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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我心》作者：照世【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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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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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9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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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我心》作者：照世【完結+番外】
文案：
這講述了某呆青遇上悶騷和尚，然後相愛相殺的故事。
結局是HE，所以不要再問我了。
不會寫文案！於是放兩段節選：
「和尚，那時你其實是想救我的吧？你可別告訴我你那手心的指印，是因為無趣才掐的？」
和尚不說話，隻是眼神閃爍。
「和尚，其實你大可解釋給我聽的……不然我誤會你了怎麼辦？」
和尚黑臉：「蛇妖，等天亮了，你就速速離去。」
「……」
「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強，又比我老，我便認你做姐姐吧……」
「也好，一個人修行實在是太寂寞了。隻是你卷著我的尾巴做什麼？」
「抱大腿，哦，不，抱尾巴……」
「……」
內容標簽：前世今生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青，法海 ┃ 配角：白素貞，許仙 ┃ 其它：青蛇同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19
Chapter.01 青蛇與么兒
***
這是我成精後的第五百個年頭，我整日躲藏在這紫竹林中不願出去，連姐姐也拿我沒法子。雖她時常趁著替我梳頭時開導我要多去塵世歷練才能早日成仙，可她卻不知我根本沒有成仙的想法。
轉眼春夏交替，這日紫竹林裡下起了雨，磅礴的大雨。我望著還灰蒙的天空，想像起放晴後的彩虹，心情漸好了起來。
我與他相識便是在雨後彩虹高掛的日子裡。
***
那時候的我還是條笨得無可救藥的蛇，那天下起雨的時候我還賴在人家的樹枝上睡覺。可惜雷聲一響我就腿軟了，‘啪嗒’一下掉下枝頭，好巧不巧掉入了下麵的小池子裡，那一群鯉魚更是被我驚得躲的遠遠的。我扭了兩下身子想要游上青石階，可我忘了我從來沒有游過水。
我在水裡扭動著身體卻怎麼也到不了岸，幸好此時所有的生物都躲雨去了，不然我這蛇面子要往哪裡擱，那些小傢伙們還會稱我為老大嗎！
掙扎了半天，我索性就不動了，反正還沒聽說過哪條蛇是淹死的，在確認自己的安全後，我放鬆下來。順便看看那群離我遠遠的鯉魚，看它們瑟瑟發抖也算是打發我的時間了，說實話連我都認為自己是條惡劣的蛇。
就在我破罐子破摔的同時，石階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矮小的身影舉著把青色大傘急急忙忙從屋子裡沖了出來，我看一眼那個身高，就知道是這家老爺的么子，他生來體弱多病，從小到大就像被幽靜一般關在這宅院內，他唯一的樂趣便是每天來與一池的鯉魚說話。
剛開始我還耐著性子偷聽他說話，想學學做人的常識，以免以後化了形鬧笑話，我還是挺注重我的蛇面子的。不過聽了兩天我就膩了，什麼春花秋月，寒梅冬雪……我以後又不要考狀元，聽這些有什麼用，還不如聽廚房大嬸數落媳婦來得解悶。
此時他大概是擔心這一池的鯉魚才會跑出來。趁著我想差這會兒，那么兒已經跑到了池子旁邊，我根本沒時間再躲藏。
不過我可不害怕，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男孩還能把我怎麼樣嗎。
我想著那么兒斯斯文文白淨的臉，惡作劇的念頭就浮現上來了。正當他蹲下，探著身體找那一群鯉魚的時候，我就一躬身猛地躍起半個身體向他齜牙，可惜水裡的受力點不好，不消片刻我就摔了回去。
那么兒被我嚇得丟了傘坐倒在地，大雨打濕了他的肩膀。我看著他驚恐中帶著訝異的表情，估摸著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蛇。
他顫了顫雙腿，不怕死的又朝我看看。
我又齜牙，嘶嘶兩聲，意思是：小孩，你看什麼呢，吃了你……
可惜他是聽不懂我說的話的，要是他能聽懂我的青字就倒過來寫。
他站在池邊不敢靠近，我心中別提有多得瑟了，可我還沒得意完我就聽他說：「小蛇，你是在池塘裡游水嗎？」
你才小蛇！你才在這大雨天到池塘裡游水！我扭扭身體對他耍耍尾巴以示不悅。
可小孩畢竟是小孩，哪懂得什麼察言觀色。他以為我是回答他呢，眨巴了下眼睛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不過雨天游水容易著涼，你還是出來吧。」
我能出來就早就出來了！小孩，尼瑪有完沒完！
那么兒看我沒動作便壯了膽又對我說：「小蛇，你是不是沒力氣遊上來了呀？」
這次我都懶得生氣了，和這麼小的小孩生氣，太掉分了。我扭了下身體把尾巴對準他，我記得廚房大嬸懶得理她丈夫時，就被子一蓋背對丈夫，她丈夫就只能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睡覺了。
這就是人類常說的熱臉不貼冷屁股。
我還真是條學以致用的蛇，我如此想著，又把自己捧到了雲端。
殊不知下一刻我就真的騰空而起了！
唔……我有點不想說這件事了……
這大概是我做蛇以來最丟臉的一件事了。我被那八歲稚齡的小孩拎著尾巴倒吊了起來！
嗷！死小孩！要你管閒事！要你熱臉貼我的冷屁股！呃，不對是我的冷尾巴！你家青大人在水裡調戲那群金魚好不愜意！要你打擾！
我惡狠狠的用金色的蛇瞳瞪他，他卻道我是致謝：「小蛇，你不用謝我的……」
我怒極，露出了毒牙，也沒想小孩的後果，張口就要咬去！
後來小孩就死了？不，這么兒倒是命大，我才想咬他一口耳邊就聽見管家飛奔過來喊他的聲音：「小少爺……」
么兒被嚇了一跳趕緊把我甩了出去，撿起地上的傘，對管家甜甜一笑：「李管家……」
哦，李管家就是廚房大嬸的丈夫。
我被那么兒甩到了牆角樹叢下，頭暈得直冒金星，卻還在想：小孩你傻了吧，你一身的水撐傘還有個屁用！
果不其然，我就聽那李管家大叫：「小少爺，你衣服怎麼濕了？要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快回屋暖暖！」
么兒被李管家拉吧著回屋的時候還回頭朝我這裡看看，我也不管他看到我沒，立馬對他吐吐舌頭！小孩別以為我下次就不吃你……
我還嫌不解恨似的小心翼翼扭到池邊吞了兩條鯉魚，看這下你還不心疼死。
***
於是，我吃飽喝足的打了個嗝，打算回洞睡覺。才遊出大宅就發現雨停了，夏天的午後亮出第一道彩虹，劃破了剛才還灰濛濛的天空，宛如得到了新生。跟著太陽就露出了腦袋，差點閃花了我的蛇眼……
不知道是不是鮮豔七彩感染了我情緒，我居然心情不錯的哼唧了兩聲，然後才扭回洞裡。
Chapter.02 白蛇與婦人
***
這日，紫竹林裡下起了雨，竹葉被雨淋得簌簌打著顫，我化了原形盤在小竹屋的屋簷看雨，就突然聽姐姐姐喊我的聲音。
這時她找我倒是稀奇，又不是吃飯時間。我甩了甩尾巴，朝她聲音的發源地遊去，才游出幾步我就聞到了一絲血腥味蔓延開來。
我心中一緊，還以為姐姐遇到了什麼危險。也沒想姐姐如果遇到危險又怎麼可能喚我，再者她修為比我高那麼多，我去了也是枉然……
接下來等我心急火燎的趕到那裡時，我就後悔了。她此時正盤在竹林之上為婦人擋雨，我剛剛聞到的血腥味也只不過是那婦人在分娩而已，哪裡有什麼危險。
我撇撇嘴，不用想也知姐姐的意思，她是想叫我來為婦人擋擋雨，積些公德。
她那顆想讓我成仙的心倒是比我還熱切。但我向來不喜歡這種場面，一個良家婦人，還懷著孕，這個時間又怎麼會來如此荒郊野外的地方……
這方面，我的心思確實比姐姐多。
我想離去繼續去看我的雨，無奈，姐姐的呼喚聲又響起：「小青，上來呀，我們幫幫這對母子。」
我一翻蛇眼拒絕不了了。
***
我以前只知道生孩子是件痛苦的事，可不知道居然是件那麼嚇人的事，那簡直比我褪下幾米長的蛇皮更加驚人。
婦人大開著產道，小孩扭曲了頭被擠壓出來，那皺巴巴的皮膚和著血，哪有素日裡見過小嬰兒的可愛樣。
真怕是把他送到我面前當晚餐，我都張不下口。
我嫌惡的別過頭去，卻聽姐姐還在為那婦人擔心：「那對母子會平安無事吧，小青……」
她如此善良，一如當年她救我時的情景。但此刻卻突顯了我的冷漠，這大概就是我和她最大的區別。
我很想說我怎麼會知道，可打擊她的話還是說不出口的。
我勉強開口道：「嗯，大概。」
即使聽出是安慰，她也好像松了口氣。
我們兩兩無語，雨卻越下越大，沖刷了地上的泥土，閃電雷鳴也如期而至。得，這下我賞雨的心情也蕩然無存了。
就在我想著‘生孩子可真慢啊’時，叮叮咚咚，禪杖上獨有的鐵質敲擊聲響起，如同空明般的響聲在我耳邊徘徊。
金山寺的和尚？
我扭頭看到姐姐的臉霎時一白，便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在很久以前就同我講過金山寺的和尚有多厲害，讓我不要去招惹，要能躲則躲。那時我無非是撇了嘴吐吐舌頭，以示我的不屑，那和尚能有多厲害，不就是收了幾隻小妖精嗎？我與姐姐加起來怎麼說也有一千五百年的道行，有什麼好怕的！
況且那和尚在我心裡可不是什麼好人，么兒以前同我說過的故事裡，和尚總是善良的，愚蠢的……金山寺的和尚卻與我印象中的不同，他整天不務正業，到處收妖。
我很早以前就想會會他了，自從化形以來我還沒吃過什麼虧，用人類的話說就是出生牛犢不怕虎，不過我也有怕的東西。我怕姐姐，她比我修為高，比我瞭解人類，比我漂亮……而且我這條命還是她救了，所以註定了我得聽她的。
現在好了，那和尚自己送上門來了，救這婦人的功德就歸姐姐好了。我如此想著便化成了人身，對姐姐一笑：「姐姐，我去去就來……」
然後我就看到她眼神一緊，顯然知道我的想法，她卷起了尾巴想拉住我，可惜只觸及一縷青色的紗，我便逃開了。要說這五百年來我雖然懶懶散散窩在紫竹林不肯出去，但紫竹林的每一個細節地勢我都了若指掌，姐姐又如何能抓得住我？
我又跑開了兩步，對著姐姐做個鬼臉，然後就聽到她焦急搖著尾巴喊我的聲音。
可這時一聲嬰兒嘹亮的哭啼響徹雲霄，那娃娃終於降生了，這下姐姐更不可能上來追我了，要是那小娃娃淋了大雨，我們剛剛所做的一切不是白搭了嗎……
***
我搖曳著身姿去往和尚那裡，又給自己施了法術，一點兒也沒讓雨水落到身上。
我曾說過我不及姐姐漂亮，可不代表我長的不美，我們蛇妖自古以來就沒出過醜傢伙，這點我還是自信的。只是姐姐長得更符合人類的審美觀一些，美麗溫柔，而我卻是美得妖冶，就好比她是大戶人家做正室妻子的女人，我就是做小妾的料了。
地位顯而易見。但小妾也有小妾的好處，不用裝矜持。
我穿一身青紗在紫竹林裡穿梭，不是我鍾愛青色，只是我生來是條青蛇，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得喜歡。
么兒說這世上有很多無奈事，如果每一件都要去糾結，那勢必不會開心了。這也是我少數認同他的話之一。
我才跑到和尚附近就見他打算走人的樣子……
莫不是知道我青姑娘來了，嚇得逃走了？不過這個想法我也只能想想，那和尚還是有些本事的，不然在妖界的惡名怎會如此響亮。
我想我當時還真是犯賤了，居然叫住了那和尚，全然忘卻了姐姐以往吩咐的話。
「和尚，你別走呀……」我用著我這輩子最甜膩的聲音喊道。
和尚抬腳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他一拄禪杖，清脆的空明聲又蕩漾開來。
他轉過頭來，對我呵斥道：「蛇妖！本座念你好心幫人不收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紫竹林裡還下著大雨，那和尚穿著一身白衣，拄著禪杖，一手拿著金缽，襯得整個人脫俗又出塵。我詫異了下，他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好看的多了。
他緊抿著薄唇，濃密的眉毛糾結在眉心，眼睛裡冒出震怒的光芒。
我當即心頭一跳，恐怕我這次還真是不自量力了，但中途退縮卻不是我的性格，我鎮定下心神，又裝起可憐拍著胸脯：「和尚，你那麼凶做什麼？」
無奈，和尚半點也不領情的樣子，見我這般模樣，眉頭糾結的更緊了，把禪杖抱到懷裡，一手合攏，閉上了雙眼，口中念道：「阿彌陀佛……」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作為野獸的戒備心讓我頓時緊張了起來。
只見他眼睛一睜，露出兇狠的光芒：「大威天龍，般若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便掐了法訣向我襲來。
死和尚！你不解風情也就罷了，難道連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嗎！
Chapter.03 青蛇與和尚
***
那和尚掐了法訣向我襲來。
我心底咒駡一聲，擺起青紗，一腳踏上竹子險險躲開。
只是我此刻的樣子有些狼狽，避雨的法術也被剛剛那一下給打斷了，大雨毫無憐惜的打在我身上，瞬間淋透了我的整個身體。
我一怒揚起細眉道：「和尚，你好不講理！」雖是斥責，但我還是向他送去一抹秋波，用盡了我平生所學的妖媚勁兒。
可顯然和尚就是不解風情，他再次閉上雙眼，闔上雙手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他道：「蛇妖，辜念你們本性善良，好心幫人，本座破例放你生路，善哉善哉。還不速速離去。」
他自始至終沒有與我有句像樣的對話，開口閉口的蛇妖，聽得我腦仁發疼。
「即知我們本性善良，又為何開口閉口喊著蛇妖……」我撥開被雨淋濕的一縷額發說道。
他依舊閉著眼：「妖就是妖……」
答非所問！我在心裡輕哼一聲，卻對他堆上笑臉，雙手玩弄起發梢：「和尚，我有名字，我叫小青！」我如此對他說道。
他闔上的眼眸一動，可依舊閉眼掐撚著手上的佛珠：「大威天龍，諸佛慈悲。善惡有報，善歸善者，惡受惡果。蛇妖，你只需好自修行……」
他說話的聲音平緩，聽在我耳中卻多了一絲莊嚴肅穆。
我眼珠一轉，琢磨了他的話半晌才理解其中的意思。前半句是在讚揚佛祖，後半句才是對我說的話，他的意思無非是說：你只要好自修行就好，旁的什麼也別想。他這是在警告我呢……
「我自然知道……」我撇嘴喃喃道，卻又不肯放棄，鍥而不捨的追問道：「那和尚，你叫什麼呀？」
他睜開了眼，擰著眉毛看向我，但目光才觸及這裡，他便又閉上了雙眼，他掐撚著佛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疑惑的朝我自己看一眼，這次終於知道他總是閉著眼的原因了。此刻青紗貼在了我的肌膚上，曲線畢露，那白藕般的手臂在青紗間隱隱約約。我雖又施了法，可已經被雨水打濕的頭髮依舊滴著水，水珠順著我的臉側經過脖子，流向衣襟。
我勾起了唇線一笑，原來和尚也是個普通男人……
「和尚你不看我？」我承認，我是故意問他的。
我沒有笑出聲，他卻仿佛能知道我在笑。他擰著眉，一手環著佛珠攏在胸前：「阿彌陀佛，佛門要緊守色戒。」
這話他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姐姐總說金山寺的和尚厲害，還不是凡人一個，什麼四大皆空根本是哄騙小孩的東西。
還沒等我得意夠，他聽了我的笑聲一舉禪杖，鐵環發出的陣陣空明聲在我腦海穿蕩不息。我被他嚇了一跳，就聽他怒斥道：「妖孽，你等好自修行，一切皆須看你們的造化……」
蛇妖轉眼又變成了妖孽，可見他真的惱怒了，要不是念在我和姐姐好心救那婦人的份上，此時我恐怕在劫難逃。
他留下那一句便掉頭就走。白色的僧衣與袈裟漸漸消失在紫竹林的盡頭……
我已經知道他的厲害，也不敢再喊住他。
瞧著他消失的背影，我自言自語念道：「和尚？不過也是凡人……」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
他才走了不久，天空便放了晴，昏暗的紫竹林頃刻間亮了起來。春日過後第一道彩虹橫跨在天空的盡頭，預示著這一個夏來臨了……
陽光灑落在青草泥土之間，微微反射出的紫光閃了我的眼。我捂了下眼睛，才把地上反光的東西撿了起來一看究竟。
佛珠？
那串半透明的東西泛著淡淡的紫光，靈氣凝聚著不散。我拿了它湊近鼻尖嗅嗅，只聞到滿鼻子的檀香味，不是那和尚的東西還會是誰的？
我把他往空中一拋又接住，和尚，這就當做是你嚇我的賠禮吧……
看著彩虹又撿了佛珠，我心情著實不錯。
竹林中也應時傳來姐姐呼喊的我的聲音，不知為何我心底徒然一慌，捏著佛珠趕忙藏到懷中。
才藏了佛珠，就見姐姐飄落在我眼前，此時她已經化了人形，一身白衣，眉角之間帶著淡淡的緊張之色。見我無事便板起面孔：「小青，我平時是如何和你說的？」
我知道她是擔心了。
「姐姐，你看我不是沒事嗎？」說著我捏著裙擺在她跟前轉了一圈。
見我此刻不像是有事的模樣，她才松了口氣，然後瞪了我一眼：「小青，你的衣服怎麼濕了？」
我吐吐舌頭道：「呀！忘記施法了！」
我不能告訴她我是被法海驚嚇到才斷了法術，否則她定要念我了。
「那和尚呢？」她又皺眉問我。
「他說念在我們好心幫人，要我們好自修行，便走了……」
「果真如此？」她疑惑著看我一眼。
我點頭。未免她再追問下去我立即和她岔開話題：「姐姐，那婦人的孩子生下了沒？」
她這才表情一暖，笑著對我道：「生了，是個男娃娃……」
「可我喜歡女娃娃……」
男娃娃有什麼好？法海動不動就喊蛇妖、妖孽的，么兒也喜歡整天與我講些大道理，要不就是躲在房裡念書。還不如廚房大嬸家的小丫好玩，天晴的時候在院裡踢毽子，下雨的時候去廚房偷吃大嬸做的菜吃。
可惜我忘了，這些人早就不在了……
姐姐聽我這麼說，不免又皺了眉：「小青，你喜歡又有什麼用。他們是人，我們是妖……」
我明白她的意思，人妖殊途……
神人鬼妖四界，等級有序，我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們何須我的喜歡。
見我這般模樣，她一抬袖子給我施了個法術，我一身青衣便幹透了。
「小青，我們該回去了……」
我也忘了方才的那一點憂傷，嘻嘻笑著挽上她的胳膊道謝。
臨走時我又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彩虹，摸摸懷裡的佛珠想起了那和尚。躊躇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問起了姐姐。
「姐姐，金山寺的和尚真那麼厲害嗎？」
「遠不是合你我之力便能制勝的。」她轉過頭來看我一眼，回答我的語氣十分鄭重。
「姐姐，那和尚叫什麼呀？」
「法海……」她答。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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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9 05:19
Chapter.04 燕窩與名字
***
我再次去么兒家大宅家玩時，已是一個半月後……
我絕對不會承認是想去偷廚房大嬸做的肉包子！只是那天在去廚房的半路上遇到了大嬸家的小丫，沒做多想我就跟在了她身後，準備撿便宜。
沒想到這次小丫卻被大嬸抓了個正著。
得，沒便宜可撿了。正當我沮喪著想回去的時候，就聽大嬸道：「小丫，小少爺淋了雨，病還沒好，你去把燕窩端給他。記著別打翻了！」
小丫頭真是可憐，不但沒肉包子吃還要給大嬸去跑腿。
不過我一聽那么兒病了的話，立馬樂了。
我可還沒忘記那么兒把我拎起來的大仇，那簡直是我的奇恥大辱。記得人類有句話我很喜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也才晚一個半月。
如此好的機會不報仇，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趁他病要他命！
打定了主意，我就依舊跟在小丫的後頭，準備順勢潛入么兒的房間。
***
小丫倒是聽廚房大嬸的話，一路上雖然眼饞著燕窩，但還是忍住了。到了么兒門前她就敲了房門怯怯喊了聲：「小少爺，我來送吃的啦……」
其實我知道小丫挺害怕那么兒的，一個是主人家的么兒，一個是僕人家的么兒，地位顯而易見。我之前對么兒印象不好，大概也是受到了小丫一部的分影響。誰讓我總是跟在她身後蹭吃的呢。
小丫開了門，我趁著他們不注意哧溜一下就躥了進去。等再次聽到門吱嘎關上的聲音時，我才抬頭掃視了一遍屋子。
屋子裡的擺設十分簡單，除了那一桌子的毛筆與書籍，便再也沒能吸引我的東西了，只可惜我大字不識幾個。
屋子裡濃濃的中藥味摻雜著墨水的味道，熏得我頭暈目眩，還差點撞到了桌子。我想，我上輩子一定和那么兒有血海深仇，不然為何每次遇見他我就倒楣。
我向么兒的大床遊去，但還沒等我爬上他的床我就聽到了他的咳嗽聲，看來病的不輕。此時不上去嘲笑他幾聲，更待何時……
吭哧吭哧爬上了他的床，鑽在他被子裡，想嚇他一嚇。
我張大了嘴，從他被子的那頭遊了出來，舌頭吐得老長。我就不相信嚇不到他……
只可惜我忘了一件事，對方並不是尋常小孩。要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見了蛇，哪個不哇哇大哭著找爹爹娘親去了，而那么兒不但沒哭還曾經大著膽子拎了我的尾巴。
所以這一次我依舊沒有成功嚇到他，他只是把手上端著的燕窩灑了些在被子上。
然後他就咳嗽了兩聲，對我笑了：「小蛇，又是你呀！」他倒還認識我。
是啊，就是我了。小孩，你有意見？
我如此想著，驕傲的仰了仰頭，可惜對方始終無法理解我的意思。
么兒端了燕窩放到床邊的椅子上：「上一次沒摔著你吧？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要是被李管家看到你，肯定是要把你抓了燉蛇羹的。小蛇，你以後見著他記得躲遠一呀。咳咳咳……」
說著話他又咳了起來，他拿起繡著青色竹子的手帕捂嘴。
聽了這話，再看他比素日裡還要消瘦煞白的臉龐，我倒於心不忍了起來。再怎麼說他也是因為我才淋到的雨……
可他把拎了我的尾巴！
唔……他也把我從水裡撈了起來……
可他還把我摔了出去！
唔……那是他看見了李管家……
我在心裡糾結著，青色的尾巴繞了一個又一個的圈。
最後又想起了出林子前阿虎和我說的話，哦，阿虎是頭老虎，是我出生那片林子裡的老大，不過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當年我離開林子的時候阿虎對我說：「青蛇，做老大你得記住這個字，那就是‘狠’，要對別人狠！不然吃虧的就是你。」
沒錯，我就是不夠狠，所以才沒辦法打贏阿虎，才做不了老大的。
這麼一想，我便伸了伸舌頭，斜眼看向那么兒。
看我還不咬你兩口，此仇不報，我有何顏面去見我外面那群小弟！
我還正想著咬他脖子好呢，還是咬他手腕好呢時，沒想到他卻先一步喊了我：「小蛇，你吐舌頭是餓了嗎？要吃我的燕窩嗎？」
燕窩！
這我可沒吃過，可我知道這是好東西！廚房大嬸別提藏得有多牢實了，就連小丫也沒吃過，我就經常看見小丫對著大嬸煮的燕窩流口水……
怎麼不要吃，當然要吃了。至於報仇什麼的，那是什麼？我不記得了，我可是一條善良的蛇，一條善良的青蛇！
我扭了扭腰，趕緊游到么兒的手邊拱他兩下，相信以他的聰明勁兒應該知道的意思。
果然，下一刻么兒就對我笑了：「小蛇你果然是餓了呀！」
於是我再次吐了吐舌頭，么兒就把燕窩推到了我的面前。他對我比了個噤聲動作：「小蛇，你吃了它可以，但不能對李嬸子說哦，不然她會生氣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他口中的李嬸子就是廚房的大嬸。
我翻了翻蛇眼，我能跑到她跟前說我吃了她煮的燕窩嗎？她還不得煮了我！
還好么兒反應還是挺快的：「哦，我忘了，你不會說話，自然是不會去找李嬸子的。」
我吞了幾口燕窩，也懶給他什麼反應了。
「可我總覺得你聽得懂我說話……」他這話說得比較輕，像是自言自語，我並沒有注意。
***
乘著我吃東西的當口，他偷偷摸了一把我的蛇皮，看我一眼。
看在燕窩的份上，我並沒有去計較，還忍不住心想著，我果然是條寬容大方的蛇。
等吃飽喝足了，我就盤在他枕頭邊上吐舌頭。
么兒拿了那條繡著竹子的手帕給我擦了嘴，我才吃飽也懶得動，也就隨他去了。其實做蛇哪有那麼講究，我從小到大哪次吃完飯擦過嘴了……
只是么兒的手帕特別好聞，帶著淡淡的竹葉味，我愜意的瞥他一眼。
他就沖我咧嘴笑了：「小蛇，你果然聽得懂我說話！」
他笑得好不燦爛，晃了我的眼。
他說得不是廢話嗎，我雖然還沒有化形，但也算是精了，不然去偷了那麼多回肉包子，還不得被廚房大嬸抓去！
可那么兒得了這個結論就特別興奮，他說：「我池子裡少了兩條鯉魚也是你偷吃了吧，你肯定是在氣我把你摔了出去……」
他這話倒猜對一半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不過這就算我們扯平了，你以後可不能再去吃它們了。」
誰要吃了，又不好吃！我怒道。
「對了，小蛇，我給你起個名字吧，總叫小蛇小蛇的不太好。」我覺得么兒肯定是缺乏愛了，不然怎麼會對我一條蛇就講那麼多話呢。
要不他就是寂寞過頭了。
「叫小青吧……你看，你是青色的蛇，而我最喜歡的顏色也是青色，所以就叫小青吧。」
喂，可不可以不要那麼隨便啊！
如果我是條白蛇，你喜歡的又是白色，那我就得叫小白嗎？蠢死了！
還有啊，我難道就和小丫一個等級嗎？小丫，小青……我和她又不是一個媽生的！
小孩，我原本以為你是讀過書的，起名字肯定詩情畫意，沒想到也是個草包！為什麼就不起春花，秋月呢！
我雖然抱怨了一堆，可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名字，不為別的，只要他不對著我叫小蛇小蛇就好，說實在的我好歹也有個百歲了，被他那麼叫多丟份呀。
***
當天我心情著實好，第一次嘗了燕窩，有了名字。
可等再我回去炫耀一番時，燕子就捂嘴笑了，她說：「青老大喲∼你說的燕窩，其實就是我的口水……」
我當即大吐特吐！好你個死小孩，居然騙我吃燕子的口水！我定與你勢不兩立！
Chapter.05 義氣與原諒
***
隔天我便雄赳赳氣昂昂扭著身子去找么兒對峙，這回我熟門熟路的，根本不需要小丫來領路了。
顯然，今天么兒的精氣神明顯比昨天好了不少，我進門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拿著書念詩呢，朗朗讀書聲，一字一句字正腔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他念得搖頭晃腦，我卻連一句都沒有聽懂。
見我來了，他便放低書本，仿佛拿著什麼寶貝似地推到我面前到：「小青，你來了呀。你看，這首詩裡有你的名字，這個‘青’就是小青的青。」
他不長不短的手指，指著開頭的那一個字。
書本上的墨水味道依舊熏得我腦仁疼，不過我還是就著他手指的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就算做蛇不需要學文化，但半文盲總比文盲好聽些，學會了名字我也算是條半文盲的蛇了。
可惜這‘青’字對我而言確實有些難了，那橫一畫豎一畫比墨水味道更讓我頭疼。我看了半天遍尋不到規律，一個生氣就吐了舌頭去舔那個字，我就不相信把它吃了以後還能不認得！
人類不是說過嗎，要學習一件事就得把它嚼爛弄明白，雖然我不想吃有墨味的書紙，可舔一舔還是能忍耐下來的。
只是么兒看了我的動作，當下便眼疾手快地抽出我眼前的書。
「小青，你可不能把它弄髒，這書是我從父親書房裡偷出來的，到時候要還還回去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書捧回懷中：「母親常說這等風花雪月的詩還是不讀為好，可她永遠不知這詩裡優美的意境，小青，你也是這麼的認為的吧？」
我可沒覺得這詩哪裡優美了，反正我是聽不懂。我不搭理他，撇過頭偷瞄一眼他今日的下午點心是什麼。
么兒見我沒反映又拿了書擺到我面前：「小青，你不喜歡這詩嗎？要不我再給你念一遍，你一定會喜歡的……」
他說完果真又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
我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誰要聽你念詩了！
等他讀完，他就緊張的看向我：「小青，你喜歡嗎？」他的眼裡滿是期翼，瞧著我的眼睛一瞬也不眨。
我徒然只覺壓力好大，就像老龜馱著重殼一樣爬也怕不動。最後我只能吐了吐舌頭意思兩下，嗯嗯，很優美，我很喜歡……
然後么兒就樂了：「我就知道小青會明白的……」
明白你妹！我現在只想吃你桌上的那盤綠豆糕！你肯不！
「嗯，要我再念一遍嗎？」他自我感覺良好，完全沉醉在詩海了。
我不幹了，我才不要聽他念什麼詩呢。我扭扭尾巴準備從床上下去，卻又聽他問：「小青，你要去哪裡呀，不聽我念詩了嗎？」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想聽還不行嗎？於是我幹了件蠢事，直挺挺地在他床上打了個滾，露出了白色的肚皮……
我想，我最近一定是和前院的老黃狗相處多了，不然怎麼會把他耍賴的樣子都學會了呢。
么兒見我這幅摸樣就笑了，他終於放下手中的書：「小青，你這是和我在撒嬌嗎？」
鬼才和你在撒嬌！我嘶嘶兩聲，露出了尖牙，對他張大嘴巴以示自己的不滿。
「哦，你明白了，你是餓了吧！」他敲了一下手，恍然大悟。
咦，他到底是怎麼明白的？我都還沒明白呢？不過也好，他總算下床換了鞋子，把那盤綠豆糕放在了我的面前：「來，小青，吃吧……」
他趴在床沿，消瘦的臉龐襯得眼睛又大又圓潤，烏溜溜的直盯著我瞧。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帶這麼看我的，雖然我對我的吃相還是挺有自信的，但也不能這麼使勁瞧的呀！還是，他嘴饞了？
我想了想，便用頭拱了塊綠豆糕放到么兒面前。
行，這塊是你的了，盤子裡的全是我的，你可不准搶！
么兒一愣，拿起那塊綠豆糕問我：「小青，你這是給我的嗎？」
我依舊對他吐舌頭。
他對我一笑，把綠豆糕放入嘴裡，咂巴兩下：「真好吃！」
笑得真難看，眼白都看不見了！那嘴是不是要裂開了呀！我在心裡說著么兒的壞話，但他依舊笑得燦爛……
***
以免他還來搶我的綠豆糕吃，我就用身體圈住盤子，使他伸不過手來。
么兒見我護食的模樣，又捂嘴笑了：「小青，你放心，我不來搶，你慢慢吃啊。」
這時他的話音才落，大門‘吱呀’一聲響了，么兒的母親來了。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么兒母親喜歡在身上塗上香粉，我每次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了。她一開門我就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么兒在他母親開門的那一霎那，眼疾手快的拉上了被子把我蓋在裡面。並對踏進門口的母親道：「母親，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不行嗎？小祖宗，你怎麼下床了，病還沒好呢！」么兒母親的聲音又柔又好聽，在我耳裡就像是催眠曲一般。
「母親，我已經好了。」他坐回了床沿，用手在被子裡摸了兩下，估計是怕壓到我。還好我有先見之明躲到了裡面，不然么兒今天的晚餐就是蛇羹了……
「好了也給我去床上躺著呀……咦，你又在看這些書了？」看來么兒剛剛光想著我，忘記把書給藏起來了，還算他有義氣，吃燕子口水那件事就不和他計較了。我銜著塊綠豆糕在被子裡啃了起來。
「母親……我就是看看……」么兒的聲音低了下來，聽著理虧不已。
最終那本書還是被么兒的母親收走了，等么兒掐開被子時，他便委屈的看著我：「小青，有你名字的那本書被母親拿走了……」
那時我已經把綠豆糕吃完了，扭扭鼓脹的肚皮輕瞥么兒一眼。
死小孩不就是本書嗎！下次你青老大我給你偷回來就是了！我高傲的仰了仰頭，準備從床上下來。可不知是不是我吃的太多了，體重明顯超標，一不留神從床沿摔了下來。
誒喲，尾巴好疼……
我扭著尾巴就聽見么兒笑了：「小青，你真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死了！我不給你去偷書了！
Chapter.06 指點在西湖
***
五月裡荷葉綠了，大片的花骨朵還未綻放，嬌嫩的粉色花瓣簇擁在一起，像是小女兒一般羞澀。碧綠的荷葉似乎給湖面鋪上了一層青色的衣裳，碧翠欲滴……
這裡便是素有人間天堂之稱的杭州。
我和姐姐早已化成人形，坐在了西湖邊的茶棚裡。
五月的太陽還不辣，只把我照得打起了瞌睡。就在我趴在粗糙的桌上昏昏欲睡時，姐姐便揮著素白色的袖子對我拂面而過。
清風拂面，陣陣的涼意使我腦子頓時清醒了過來。我知道她鐵定是對我施了提神的法術。
她此刻身上穿了絲羅的孺裙，裙幅有細炯，飄帶上還佩了一個玉環，一身素白。那端坐著的優雅坐姿也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明眸善睞，肌膚皓如凝脂，秀麗典雅的樣貌引得來往的男子心中泛起了絲絲漣漪。
反觀我毫無坐像半趴著的模樣，就好比她身邊吃喝打諢，沒規矩的丫鬟一般。
同樣是蛇妖，但她總是做什麼都比我好，比我厲害。
似乎是察覺了我的視線，她抿了口涼茶便對我微微一笑：「小青，你要是困的話，就回去吧……」
看了姐姐皎潔溫柔的笑容，我臉微微一紅。當時死皮賴臉要跟她出來的不就是自己嗎，還說什麼就算修為比她低，也一定派得上用場……
可我現在非但沒幫上她的忙，還差點睡死過去。
該死的太陽，我暗暗罵了一句，便遷怒似的把所有責任推到了照得我睡意層生太陽身上。
「我不困。」我努努嘴小聲反駁。
說完，我撐著身子端坐了起來，撫平我一身青綢衣衫，又拿起水壺往自己的茶杯裡添了些水，一口飲盡，然後再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發出‘咚’的撞擊聲，最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來的水漬。這時我才覺得臉頰上的熱度褪去了幾分。
姐姐見我這幅豪爽的模樣便捂嘴笑了。連茶棚店主看我的眼神也帶著些許驚訝，他大概是沒見過如同我這般沒規矩的姑娘。
我下意識對他齜牙，卻被姐姐叫住：「小青……」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這裡是人間，不是讓我玩耍的紫竹林。
算他好運，我憤憤的撇撇嘴，又給自己倒上了茶水，這次卻學著姐姐的模樣一口一口的嘬飲，不過這實在是解不了什麼渴，覺得無趣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問姐姐：「姐姐，你家恩人到底會不會來啊？」
「觀音大士講的又怎會有假？」她淡淡答道。
我在心底翻了個白眼，萬一她是耍你玩的那怎麼辦？
不過這也只能在心底想想，要是告訴了姐姐，免不了又是一番教導。總之在姐姐眼裡，神仙自然是好的……
我無奈的玩著頭髮，看向來來往往的路人，完全分不出誰是姐姐的恩人。
心中不免腹誹起來，觀音大士也真是的，既然告訴姐姐她塵緣未了，需報答恩人的恩情，才能早日修成正果。那為何就不告訴她們姐姐的恩人姓誰名誰，又住哪裡？也好我們登門報答，何苦在這茶棚前吃灰塵來，曬太陽……
***
其實我終究還是把觀音大士說得報答看得太輕了，我此時還以為只要送上金銀財寶便能還清姐姐的恩情，卻不知兩人的緣分會如此深厚。即使我有心要報答姐姐的救命之恩也無從下手……
話扯遠了，此時我與姐姐又在茶棚裡坐了一個時辰，卻依舊沒見到恩人的身影。
我等的有些不耐煩了，便拉起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我們乘船去遊湖去吧！」
以前么兒讀的詩中就有不少謳歌西湖的詩句，可我卻一次都沒有來遊玩過，索性想趁著這個機會一道看看。
「小青，我們又不是來玩的，你難道忘記了？」其實我也知姐姐會反對，但也不見她有半分生氣的跡象。自從我與姐姐認識以來，我還從未見過她生氣的模樣，即使自己再無理取鬧，她也只會微微蹙眉看我。
她此時便是這番模樣。
我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當即心中便有了主意，學著觀音大士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沉下眼眸，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思。
我緩緩道：「姐姐，既然觀音大士說你與他有緣，那便終究會遇到。可以是這茶棚內，亦可以是這茶棚外。如是遇不到，那你們又談何來的緣？」
姐姐被我這番話說得神情一滯，口中默念著‘緣分’二字。最後回過神來時，卻因看不慣我這幅裝模作樣的表情，捂住帕子笑了。
她道：「我家小青何時能講這番大道理了？不過小青講的倒是有幾分理，我便就依了你，一道去遊湖吧。」
太好了，我在心底歡呼，但表面上還是要裝一裝的，免得姐姐知道我是在瞎謅，反了悔。
我木著臉，望向天際：「這大道理小青是不會講的，只不過是聽人家讀過幾日書罷了，頂多就是半個讀書人……」我這話沒有半點做假，我口中的那個‘人家’自然指的是么兒。
可惜他早已不在了，不然定是比我厲害，怕是姐姐也會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姐姐自然不知我在想什麼，拉了我袖子笑道：「沒想到我家小青也是個讀書人，走吧，讀書人，我們去遊湖……」
被她這麼一調笑，所有的事情就被我拋到腦後去了，再也裝不住深沉，嘻嘻笑了：「非也非也，姐姐，我可不是那些書呆子。我只是那美麗善良法力無邊的白素貞的義妹——小青是也……」
聽我這麼一形容她，很快紅暈便爬上她的雙頰，揚起那白嫩小手作勢要打我：「小青，你找打呢！」
她那紅暈滿面嬌羞的模樣哪有平日裡教導我的氣勢，我立馬逃開兩步，對她做了個鬼臉：「哎呀，不好了。善良的姐姐要揍妹妹了……」
她瞪了我一眼，水盈盈的杏眸格外迷人。
她提起裙子的下擺，追了上來，我便又逃開幾步……
一青一白的身影在湖邊穿梭，姑娘們黃鶯般的嬉笑聲交織成一片，很快便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這一追一逃便是一刻鐘的時間，等我兩都感覺有些乏了才想起遊湖的事。
「姐姐，游湖……」
她佯裝沒好氣地瞪我一眼：「等下你可不許在船裡現形玩水呀。」
我撇嘴，姐姐還真是瞭解我，我原本還真想化了尾巴沉入湖中攪它一攪的。不過既然她開了口我也只能搖著手回答：「不會不會，姐姐還當我是剛化形的小妖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0
Chapter.07 游湖遇恩人
***
西湖中有座橋，這橋叫‘斷橋’。從前它不叫斷橋，叫段家橋。搖船的船翁粗著嗓子對我們這樣介紹到。
我透過船窗好奇的望著外面的景色，不久便看到了船翁所說的斷橋。橋上來來往往，走了老人，來了姑娘。只有幾個讀書人停駐在橋上，搖頭晃腦的吟起了詩。
我‘噗嗤’一聲笑了，暗罵一句呆子，便又聽起了船翁講的故事。
此時，遠處又傳來清悠輕忽的鐘聲，不知是北山的靈隱寺，抑南山的淨慈寺……
船翁道：很早以前，西湖白沙堤，只有一座無名小木橋。橋旁有一間簡陋的茅舍，住著一對姓段的夫婦。一天，日落西山夫婦剛要關門，門前便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白髮老人。段家夫婦見他年老可憐，熱情地留他住下。第二日，老人臨別時送了段家夫婦三顆酒藥。
段家夫婦把酒藥放在釀酒缸裡，釀出來的酒，顏色猩紅，甜醇無比，香氣襲人。從此，天天顧客盈門。
一晃三年，白髮老人又來到了此處，段家夫婦取出三百兩銀子想要送給老人，卻被拒絕了。老人搖頭拒絕便踏雪向小橋走去，不料腳下一滑，橋板斷了，老人也跌進了湖裡。夫婦剛想要去救老人，卻發現老人立于湖面，如履平地，微笑著向他們揮揮手，飄然而去……
夫婦這才知道老人是位神仙。於是夫婦便拿著那三百兩銀子，在原來的小木橋處，造起了一座高高的青石拱橋。
此橋便是斷橋了……
聽完了船翁的故事，我便忍不住想，這神仙可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啊，用了三年才使得斷橋搭起，如果直接用法力豈不是更快？
我撇過頭用眼角看了下姐姐，她此時正怔怔的看向斷橋。我看她一臉的嚮往，便知她定是在想像那仙人當時騰雲駕霧的情景……
我閉了嘴，不再開口打擾她。
船翁唱起搖船的歌兒來，飄飄蕩蕩。碧綠的湖面被小槳搖曳起了漣漪，久久不得平靜。
我站起了身，在姐姐阻止的眼神下來到船尾。我俯下身子，一手捏住青綢袖擺，一手舀起了湖水。水珠沿著我的手掌蜿蜒而下，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更是把我白藕般的手臂襯得如陶瓷般無暇。
我才揚起嘴角想要微笑，腦海中便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即使再如何美麗，那和尚還不是沒有上鉤嗎？我現在究竟是在自傲些什麼？
斂去了笑意，我用帕子擦乾了手腕上的水珠，摸了摸揣在胸口的佛珠，忍不住想，等我法力修煉的更高了，鐵定要再去會一會那和尚，下一次才不會輸給他！
沒了玩水的想法，我便回了船艙，姐姐詫異的看我一眼道：「小青，那麼快你就玩厭了？」
我不能把我剛剛想的告訴她，免得她又為我擔心，就咧了咧嘴對姐姐道：「我只不過去看看那水透不透，清澈不清澈，以後也好住到這裡來消暑……」
姐姐聽我這麼說也笑了：「你不是最愛紫竹林的嗎？平時我怎麼勸你都不肯出來，要不是我這次說要來找恩人，怕是你也不會跟來吧。現在又怎麼想搬家了？」
姐姐說得沒錯，我已有百年未出過紫竹林。
不是我最愛紫竹林，只是我習慣了罷了。那紫竹林裡的竹屋，便是以前么兒住的大宅所在，經過了百年洗禮周圍的人家早已搬離。一棵棵竹子平地而起，我便也在那裡生了根……
我總覺得那裡有么兒的影子，我還記得他最愛的青竹，以及他教我讀書識字的樣子。現在想來也真是可笑，他教一條小蛇讀書識字也能教得如此認真。
我想，我住在那裡一定是想報答么兒的恩情，么兒說過，等他老了便找個竹林隱居，每日便看那日出日落。可惜他終究是沒辦法達成，而我能做的也只有替他隱居，替他看那日出日落了……
其實這次我死皮賴臉的跟著姐姐出來，也抱著另外一個心思。觀音大士指點了姐姐，同樣也指點了我。
她對我說，么兒同姐姐的恩人一樣，早已進入了輪回。
聽了這話我的心便活絡了起來。
我一直以來都有一個願望，我想讓么兒見見我變成人的模樣，只可惜我能幻化成人形的時候他早已死了。
我想穿著青色的衣裙，一襲如霧似幻的輕紗。走到他面前，我要笑著對他說：「么兒，我是小青，那條被你從池塘裡撈起來的小青蛇……」
這一次他鐵定會嚇到吧。
只是觀音大士告訴我他進入了輪回，卻沒有告訴我如何才能找到他。人海茫茫，不知我與么兒是否有姐姐與恩人那般的緣分？
***
我頓在原地，目光呆滯，姐姐見我久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抬起了白玉般的手在我眼前揮舞過去。
我回過神來，呐呐了半晌才道：「姐姐，你剛才問我什麼了？」
姐姐用那杏仁般俏麗的眼眸看我一眼，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卻被船外的呼聲打斷了。
「船家，請等等！」青年男子的聲音。
我循著船艙抬頭看去，便見一位藍衣青年，他長得斯文俊秀，看上去倒有讀書人的模樣。他對船翁揮著手，一臉著急。
我還想和船翁說，別理他，我們繼續游湖時，衣袖就被姐姐拉住了。
姐姐的手似乎在顫抖，握著我衣袖的手背隱隱能看出一道青筋。她的反應有些怪異，我奇怪的朝她看去，便見她抿著唇，端莊秀麗的臉龐似乎嚴肅了不少，只是她眼中擎著的分明是喜悅……
此時姐姐張了張嘴，粉唇親啟：「他是我的恩人……」她的音調有些不穩，像是在激動。
「姐姐，你確定？」我反問，不知姐姐究竟是從何看出來的。青年除了長得好看了些，還不是同普通人一般，姐姐是如何認出來的？
「嗯。」她重重的點頭。
這時我也不好再問什麼，吩咐了船家泊岸。
青年看小船靠近，便欣喜地道：「船家，你措客嗎？我想到清波門。」
「這……」船翁一遲疑，面有難色的朝船艙裡的我們看來。
他這才發現船艙內有人：「莫不成，已經有人包了船了？」
我撩起了船艙內半透的簾子，姐姐彎腰而出。翠綠色的釵子在她烏黑亮麗的髮絲上熠熠生輝，我知道此時姐姐定是笑得美麗極了。那杏仁般溫柔似水的眼眸，猶如靜寂的湖面，顧盼流連。
那皓如凝脂雋秀的樣貌，使得藍衣青年愣在原地。
他眼中滿是驚豔。俊秀的臉龐上浮起一道紅暈，他臉紅了。
瞧他那副呆子般的模樣，我便在一旁咯咯笑了。
「相公，我家姐姐好看嗎？」我掩著嘴問道。
Chapter.08 同坐一條船
***
西湖岸邊，藍衣俊秀的青年望著自船艙內，彎腰而出的白衣美麗女子，那一刻他開始心律不齊，這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優雅美麗的女子。
方才想要搭船的話，便被他忘得煙消雲散。
瞧他那副呆子般的模樣，我便在一旁咯咯笑了。
「相公，我家姐姐好看嗎？」我掩著嘴問道。
那藍衣青年這才察覺了我的存在，白淨的臉上又紅了幾分，忙道：「失禮失禮……」
就連姐姐也染上半分羞澀之意，杏眸柔柔地瞪我一眼：「小青……」
她這是害羞了，雖然她嘴角上依舊掛著淡笑，但我卻能感受到她此時的緊張。在她面前的可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恩人。
我吐吐舌頭表示無辜，又聽姐姐道：「這位相公可是要到清波門去？」姐姐的聲音婉約動人，聽了似乎能讓人眉頭一展。
而那藍衣青年，看著我姐姐點了點頭。「正是。」
「船家，那我們便載他一程吧。」她盈盈轉身，語氣溫柔的對船翁說道。
倒是那藍衣青年微微瞥眉：「這……」
他下一句不聽我也知道，無非就是‘於理不合’之類的話，兩位未出閣的姑娘與男人同渡一船，傳出去怕是要壞了名聲的。可惜我們是蛇，並不在意人間的禮法。
讀書人果然呆板，我感歎道。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朝姐姐看去，果然便見她正對著我打眼色，要我幫她留下她那恩人。
我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掐著法訣，念起咒語。
忽地狂風一卷，柳枝亂顫，雲生西北，霧鎖東南，俄頃，摧花雨下。藍衣青年的衣角也被風吹得飄飄蕩蕩……
雨珠很快落在了他的黑髮上，肩膀上。
我暗暗一笑，這下看他要如何是好。
「呀，姐姐下雨了，快點進去，免得著涼了。」上前一步扶著姐姐，笑吟吟的看她。然後又對那藍衣青年道：「此時下了雨，你若是還找的到其他的船我們也不攔你，只是回家染了風寒可別說我姐姐沒善心……」
「我如何會怪罪兩位姑娘。」他說著這話時雨愈發大了起來，片刻間他的肩頭便已濕透。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了上來：「那便打擾兩位姑娘了……」
他抬起袖子擦著臉上的雨水。
我聽他那麼一說差點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還好，幸得姐姐拉了拉我的袖口，我才沒有笑出聲來。
但此時姐姐眼中的笑意也不減，我知道她定是因為留下恩人而高興著呢，看來回家後姐姐的誇獎一定少不了了，可是我要和她拿什麼獎勵好呢？
啊，不如讓姐姐今晚做紅燒鯉魚給我吃好了。
我勾勾嘴角，最終打定了主意。
等我回過思緒來時，正見姐姐已拿著白色的帕子遞給了那藍衣青年：「相公，擦擦……」
「謝姑娘。」那藍衣青年臉又一紅，呐呐地接過了姐姐的帕子。
那白色的帕子上繡著朵蘭花，與一個‘白’字，淡淡的清香味從帕子上傳了過來。他就拿著帕子捏在手心，看著那潔白無暇的緞面，想抬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果然是呆子，我對那藍衣青年做出了評價。
我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藍衣青年模樣長得倒是不錯，臉龐俊秀，只不過身子單薄了些。我為他倒了杯熱水，見他還拿著姐姐的帕子不知如何是好，便打趣道：「相公，我家姐姐的帕子有什麼問題嗎？」
他趕忙搖頭，似乎生怕我們誤會一樣：「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怕把姑娘的帕子弄髒。」他答道，然後抬起了手用袖口擦了擦臉，便把姐姐的帕子遞回她眼前：「姑娘你還是收起來吧，免得被我弄髒了。」
他還真道是老實的很。
姐姐的杏眸看了他一眼，雖有失望，卻依舊笑得好看，接過了那潔白的帕子：「相公過濾了，帕子洗洗也就乾淨了，不礙事的……」
那藍衣青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喝了我給他倒的水。
***
見他不說話，又奈何姐姐在他面前也矜持了不少，我怕冷場，只得開口充當起了中間角色。
「相公，你貴姓呀？」我問他。
「姓許，名仙。」
他也只顧著老實回答，我問一句他便回答一句。不過這下也被我套出不少話來。
相公姓許名仙，錢塘人，二十五歲，自幼父母雙亡，投靠姐姐姐夫，此時還是杭州一家藥鋪的學徒。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親。——當然，那麼窮苦，尚寄人籬下，怎有本事娶親？
我問了問題便朝姐姐看了一眼，顯然她是極為滿意我的問答。心中免不了得意了起來，腦子一轉又對那許仙道。
「許相公，我姐妹二人是四川人氏，爹爹做過處州指揮。不幸雙親早已去世，且葬于雷峰下，因為清明節近，姐姐便帶了我，上墳掃祭。我們在杭州，投親沒遇，無依無靠。相遇便是緣，以後還望許相公能多多照應……」
別以為這番話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我可沒這份拐彎抹角的心思，只是姐姐早在出門前便想好了這段身世，不怕他懷疑。
說著這話時，姐姐抿著唇，望向煙雨中的西湖，三潭印月和阮公墩，迷迷糊糊，別有一番風味。她那時而憂傷的表情，即使是我看了也免不了動容了幾分。
許仙看著姐姐的眼神，也微微帶了些憐惜：「姑娘身世著實可憐，以後有什麼小病小痛的許仙定當竭盡所能。」
笨死了！誰看上他那醫術了！不過也好，總算是有了由頭，不怕還不清那恩情。說話間，雨還在下著，未見絲毫減弱，岸邊的柳樹樹梢被打得抬不起頭來。船翁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劃著漿，雨水浸濕了他的褲腳。
一來二去，我們又聊了幾句。這時，船翁靠了岸：「相公，清波門到了……」
他站起了身，才想踏出船艙腳便頓住了。這雨如此大，大概還沒等回到家便淋透了吧。
這時，姐姐才嫋嫋起身，拿了身邊的油傘遞與他：「相公，這傘便借予你，相公有空換來便可……」
「多謝姑娘。」許仙一愣，吃吃望著姐姐，終於接過手中的油傘來。我便在一旁偷笑。
「相公，你曉得往哪兒還傘嗎？」姐姐對著他淡淡笑了。
「我還不曉得。」許仙看著姐姐的樣子有些靦腆。
「我家住箭橋雙條訪巷口，府外有小紅門，上書白府。相公可別忘了……」他們兩人靜靜對視著，彼此眼眸中只剩下對方的倒映，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
「定然不會忘記。」
***
他打著那把青紙油傘走了，細雨濛濛漸漸模糊了他的背影。那撐著青紙油傘瘦弱的背影，與記憶中的影像漸漸重合，我恍了一會兒神，搖著頭對自己道：他是姐姐的恩人，並不是么兒……
我回過頭來，發現姐姐依舊望著許仙的背影，久久不肯收回視線。她似乎像是三月裡的桃花，面含春意，一雙杏眸波光粼粼，有種名為‘愛情’的東西引得它泛起陣陣漣漪。
不過，此時我並不明白姐姐眼裡的意思。我只是低低喊了她一聲：「姐姐……」
她這才收回了目光。
Chapter.09 白蛇的決定
***
我見她瞧著許仙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收回目光，就喊了她一聲姐姐。她這才收回了目光，人卻已然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
許仙走了，姐姐便也沒有與我遊湖的心思了。
我撤了法力，大雨也終於停歇。趕路的人收了傘，柳葉梢兒還掛著透明的雨珠，雨珠掉進了坑坑窪窪的積水處，平靜的水面泛起一道道漣漪。有清風拂面而過，船艙內半透的簾子被搖曳起了身姿，像是婀娜的舞者。
我站起身，把簾子紮了起來。
望著姐姐道：「姐姐，你究竟是如何認出許仙就是你那恩人的？」
她眼眸中的波光流轉，輕輕搖了頭對我道：「我不知道，只是我一見他，便知道他是我恩人了，心裡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一般……」
‘一見便知’我在心裡默念道，等我見了么兒的轉世是不是也能向姐姐這樣，一眼便知他是誰嗎？
這個想法在我腦海中徘徊，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道，其實我早已見過了么兒的轉世，可我卻沒能把他認出來。看來，像姐姐這般的姻緣並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歇了遊湖的心思，姐姐看著我一笑，眼眸中媚意層生，她柔柔道：「小青，我們回‘白府’吧……」
「哪來的白府？」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看向她。
她見我呆愣的模樣，便笑著伸手點了我的額心：「箭橋雙條訪巷口白府……」
她重複了一遍給許仙的地址，我這才恍然大悟。許仙定是會尋著姐姐給的地址去還傘，若是沒有見到‘白府’那我們之前花的功夫就全部白搭了……
只是，許仙這才離開，想來也不會立刻去還傘，姐姐何必如此著急呢。
我看著她春意盎然宛若桃花的面容，不由一愣，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生出。
她就像是快要出嫁的小姑娘一般，煙波中含著淡淡的期待與羞澀。在遇見許仙之前，她可不是這樣的。姐姐一直仰慕著天上的神仙，期盼著哪天便得道升仙，就連周身散發的氣質也隱隱有了半分仙子之姿。只是仙子是沒有情，她此時怎會有小女兒之態？
‘情’之一字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我還是知道的。么兒書中的有情人倒是有不少終成眷屬的，只是那些都是人，不是妖。在人們口中的鬼怪神談中，有哪只妖精會有好下場？
我微微皺起了眉頭，試探性的問姐姐：「姐姐，你打算要如何報答恩人？送他金銀珠寶嗎？」
姐姐看我一眼，很快搖了頭：「那多俗氣，許相公不是這樣的人。」
她怎知道許仙不是這樣的人呢？
「那你是要送他美女佳人嗎？」
「美女佳人？」姐姐聽了我的話，在口中喃喃重複了一遍，神情似乎有些哀默。她抿著唇不知在心底做著怎樣的計較。
良久，她終於抬起了頭，她問我：「小青，你同佛祖都說我與許相公有緣分，是與不是？」
我心間一片拔涼，已然知道了她的意向。可看著她那定定的眼神我卻搖不了頭，只能在心中歎氣道：「是……」
「既然有緣分，那麼我便還他一段姻緣吧……」
姻緣，姐姐如何能還得起，她可知這代價又是如何？她平時不是常教導我，莫與凡人有太多糾葛，牽掛太多便成不了仙了。此時她竟全部不記得了？
「姐姐，你不是常說……」我想勸她一勸，可話還未說完便被她打斷。
「這是我欠他的。」
她的杏眸中有種名為堅毅的光芒在閃爍，讓我把接下來的話全數吞入了肚子之中。
我知我是勸不回她的，因為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她法力比我高，比我懂得多，道理自然也比我說得明白，既然她認定了我又如何改變的了？
勸不了姐姐，我便只能幫她。因為就像她欠許仙那樣，我也欠了她，我欠她的便是一條命。
***
那是百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條未化形的蛇，只不過有了人的智慧。
冬天快到的時候，我便在么兒家附近的湖邊找到了一顆大樹，它或許比我還要老，它的根，伸延至湖底，貪勝不知足，抓得又深又率。
於此別有洞天，我也就竄進去，據作自己的地盤。乘機調勻呼吸入夢，分叉的長舌，不自覺地微露，半夢半醒。
我躺在一塊磷峋大石的旁邊。壓根兒不知道它其實不是石頭，而是石頭魚。
迷糊中，它黑褐的身子在水底略動。混飩而陰森，背上如箭一下竄出，向我迸出毒液。看不出那蠢笨東西，瞪著黯綠色陰森的小眼睛，竟把我當作獵物！
毒汁射在鱗片上，我便一下驚醒，此時睡意全無。
那時我還是條涉世未深的小蛇，只道是別人敬我一尺，我便還它一丈。若是被欺負了，我定然是要讓它還回來的。
用姐姐後來教我的成語來講就是‘錙銖必較’。
我當即甩了尾巴像它抽去，只是才輕輕一動，被毒汁射到的身體便一痛。
沒想到這又黑又醜的東西還帶了毒性，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清楚地看到它一挑細白但鋒利的尖齒……
它居然想吃我！
我極怒，連忙運氣，但毒汁化霧竟攻入心竅，叫我一陣抽搐。糟糕！蛇遊淺水遭魚戲，這沒天理的。但那劇痛，如一束黑色的亂箭，在我體內粗暴地放射，我極力掙扎。它便喋喋地笑了。
我無力的癱軟在地，渾身沒辦法挪動，只得看它一點一點的靠近，心中異常淒涼，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再過不久我便能化形了，我還想穿著青紗，以人的姿態去嚇一嚇么兒呢……
我匍匐在地閉上眼，再也不想看那黑東西靠近了。
或許是命不該絕，那時姐姐出現了……
湖水急速流動，如巨獸降臨，卻是優雅而沉斂。長長的身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它一卷，石頭魚受此緊抱，即時迸裂。她幹掉了它，在我危難的時刻，從容如用一隻手捏碎了一塊硬泥巴一般。那醜東西便混作一攤黑水。
她在我中毒之處用力噓一口氣，那毒霧被逼遷似的，迫不及待自我口中呼出，消散成泡沫。我望著七寸處，一身冷汗。
我朝她看去，才見她發現是一條白色的蛇，銀白冷豔鱗光在湖水之中顯得極為美麗。
呆呆的望著她，我終於想起要道謝，抬了頭自下而上：「謝謝，你真厲害！」
這是真心的誇獎，不帶一絲嫉妒與嘲諷。
她問我：「你叫什麼，多少歲了？」
「小青……」我答，又連忙審視起身上的鱗片：「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哦，已四百多歲了！」
並不是我不記得我的歲數，只是我從來沒有去記過，因為活太久了便忘記去記了。
她對我笑笑：「我快一千歲了……」
一千歲，這是怎樣的概念我還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活得比我長。我想了半天，終於道：「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強，又比我老，我便認你做姐姐吧……」
么兒和我說過，這種行為被稱作抱大腿，不過我和姐姐都是蛇，只有尾巴，所以當時我便抱緊了她白色的大尾巴……
「也好，一個人修行實在是太寂寞了。」她上下打量我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她不舒服地擺了擺尾巴，問我：「只是你卷著我的尾巴做什麼？」
「抱大腿，哦，不，抱尾巴……」
聽我如此回答，她眼裡頓時生出了些無奈，與後悔。
***
如此這般，我與她便成了姐妹，她救了我的命，又助我化形。在么兒死去的日子裡陪伴了我百年，我倆便是彼此最親密的人。
可我從來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嫁做人婦，斷了得道的念頭。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0
Chapter.10 百年前故人
***
箭橋雙茶坊巷口，那是一棟舊房子，白牆黑瓦，不再潔白的牆壁看上去有不少年月了。牆邊雜草橫生，小石子路鋪滿了塵土。
一踏進門便是粉紅嫩綠的大荷地，除了嬌豔的荷花，屋內卻是灰敗。仿佛我一搖袖子就可喚起地上的塵埃，它便會向我的鼻子蜂擁而至……
我捏著鼻子悠悠來到姐姐面前：「姐姐，街上的人說這家鬧鬼……」
「你我是妖，還會怕鬼嗎？」她瞅我一眼咯咯笑了：「若不是鬧鬼，這偌大的宅子怎會便宜我二人……」
也是，姐姐說得對。若不是有鬧鬼的傳聞，又如何會便宜我們二人。況且人類向來膽小，這真有鬼或疑神疑鬼還是兩說。
我與姐姐望一眼整間屋子，並沒有發覺什麼特別之處。唯一讓人覺得詭異的便是那一池葉綠荷粉，再無其他……
五月裡，西湖中的荷花還未來的及綻放，偏生這裡卻開得如此嬌豔，難道真是有鬼魂在作怪？
姐姐與我對視一眼，不打算打草驚蛇，只是施了法術。
殘敗的屋子，頓時鮮亮了起來……
兩扇大門的紅漆煥然一新，中間四扇看街槁子眼，當中掛了頂細密朱紅簾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四幅名人山水古畫靜靜掛在牆上。
我張了嘴，直誇姐姐法術高明，她倒也含羞不語。
這輩子我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擁有一間房子，過起人模人樣的生活。四下新奇的東張西望，此刻我竟然忘記我不是人這件事。
穿過了廳堂，便是臥室，書房……
我在書房門口停駐腳步，怔在原地半天沒有推門。
我在想如果我推開了門，是否還能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他是否還會對我招招手說：「小青，你來啦。今天我們讀新詩吧……」彼時，他會把我卷在手腕上，等我累了便會鑽進他袖子裡，我冰涼的蛇皮會讓他泛起一陣雞皮疙瘩，然後他就用無奈的口氣道：「小青，不准調皮了！」
可惜他輕輕淺淺的語氣裡只有無奈的寵溺。
終於，我還是推開了書房的門。最後，心底那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別說是么兒的身影，就連書房的擺設也不盡相同。我蹙眉，揮動衣袖，瞬間桌子與書架擺設變成了記憶中的模樣，這才笑了……
望一眼空空的書架，便留了心思，下一次出去，一定買些書回來。
***
我拿了毛筆，想要憑記憶寫下幾個字，卻被廳堂外的聲音驚擾到。
那一池妖豔的荷花果然有異象，我急急狂奔過去，便見池水與荷葉攪動，圍成了一個圈。霎時，大宅上方陰暗了幾分……
不是鬼便是妖！
下一刻池水四濺，有個人影騰空而起。她穿著橙色鱗片裙裝，自腰部至腳踝，由深到淺。黑色濃密長髮及肩，白皙的臉龐上秀美微蹙。最重要的是——她有腳。
看來這是只女妖精了。
她大喝道：「好你們兩隻妖精，居然趁我在睡覺時鳩占鵲巢！」她橫眉豎眼，直把楚楚可人的相貌演繹得刻薄尖酸。
聽了這話。
「噗嗤……」我就笑了，挽著鬢角的秀髮，眼裡透露出一絲挑釁，故意媚聲道：「你不也是妖精，霸佔了別人家的宅子，也有臉這般說我們。」
說完，我稍稍撇頭，對姐姐道：「姐姐，這小妖精，就交與我吧。」
既然我這麼說就是有把握，再怎麼看這妖精也不是我的對手。上一次敗在那和尚手上已經夠憋屈的了，這妖精送上門來讓我出氣，那我也不客氣……
姐姐大概也是看穿了這一點，也就點頭任由我作為。
那妖精見了我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裡，立刻齜牙惱羞成怒：「你這是看不起我！」
我嘻嘻一笑，挑眉：「你答對了，可惜沒有獎品……」
我故意攤手激怒那只小妖精。
她眼裡冒出火光，細眉擰在一起，讓我看了別提有多高興了。她伸出手指來，白指纖纖，譬如羊脂般嬌嫩，她指著我，好聽如同黃鶯的聲音早已變了調：「你……」
說道一半，她突然頓住，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渾圓，像是極為吃驚的模樣。她奴奴嘴，靜默了半天，終於開口：「你是青蛇！」
她語氣中充滿的詫異與怒氣。
我的確是條青蛇，不知她是如何看出來的。還是，她認識我？我看她，不答……
她卻自顧自笑了起來：「好你條青蛇！看來你是不認識我了！那我便來提醒你一下……」
她從空中落到湖面，赤腳踩在荷葉上：「你還記得百年前那一池鯉魚嗎？還記得我那幾位被你吃掉的姐妹嗎？」
我心頭一顫，莫不是……
「你還記得死去的小少爺嗎？」她最後一道聲音幽幽響起，就如同平地裡的一道驚雷，把我炸得粉身碎骨，心口就像被她活生生剜開一樣。即使我平日裡有多想念么兒，姐姐也不會同我提起，我便也裝作不知，只是此時最不想聽到的事被對方提起。
他口中的小少爺一定是指么兒了。而這小妖精就是那池中的鯉魚。
我蒼白著臉毫無血色，原來那一池的鯉魚也成了精。
「原來是你……」良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鯉魚精聽我如此一說，只是冷哼一聲道：「正好，我現在可以替那幾個姐妹與小少爺報仇了……」
她說要為姐妹報酬，我倒還能理解。只是么兒不是病死的嗎？為何……
我還沒想通，她便甩著尾巴向我襲來。
於是，我聽見姐姐此時擔心的喊我：「小青……」
連忙回了神，在平地一踏腳，騰空而起，躲開了鯉魚精的攻擊。微風把我一身的青紗與髮絲吹動，我給姐姐投去安慰的一笑。不過似乎有些勉強，我知道我此時的笑容，定是不美的。
我轉過頭時收起了笑，臉色有些沉重。幸好，鯉魚精的修為比我低，就算我心不在焉，不能發揮出全部的法力，也能將她擊敗。
鯉魚精見我如此輕易就躲開了她的攻擊，更是惱怒。咬咬牙沖了上來。
迎面而上，一冷一暖的兩道身影再次在空中交鋒。我與她對擊一掌。
一交手便知道行的深淺，她被我的掌力震飛了幾米，一口吐出了鮮血，連懷裡的鏡子也掉了出來，‘嗒嗒’滾了幾個圈掉在我的面前。
我微微一頓，不知為何，撿起了那面小小的銅鏡。
金色的邊緣被人摩挲得發亮，鏡面上只有幾顆灰塵，相信也是剛剛掉落時沾上的。小妖精，居然隨時帶著鏡子，還真是愛美。
我如此想著，便聽她緊張的大喊：「青蛇，把鏡子還我！」
嗯？她居然這麼緊張！莫不是這鏡子大有來歷？又或者這是么兒的鏡子？我無法做出確定的答案，但依舊當著鯉魚精的面把鏡子收到了懷裡。
笑話，她要我還她，我越是要收下。誰讓她在我面前提起么兒了！況且，我與鯉魚精的關係從來沒好過。
我高傲地對她道：「你要是想要回鏡子，就好好回你的池子裡修煉，等過個百年能打贏我了，我就還給你。」
這語氣雖是不屑。
但我知道這一刻，我還是心軟了。如果我殺了鯉魚精，么兒肯定又要生氣了。
我想鯉魚精或許是愛著么兒的，否則百年之後的今天，為什麼還會因他的死遷怒與我。記得以前我每次見她們望著么兒時眼裡便只剩下他，就連我潛入水裡佯裝要吃掉她們時，她們也不怕了……
愛情是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就猶如姐姐那突然而至的愛情一樣。
此時，我還不能全然瞭解這種感情。因為我以為，我對么兒的感情就如同是與姐姐的親情一般。
鯉魚精咬著牙看我在發呆，又顧忌到旁邊還沒有出手的姐姐，眼底帶著不甘抿唇。思量許久，大概是知道敵不過我們，便惱怒地踩了一腳地面，嗖得躥回了池子裡。
稍後不甘的聲音才響起：「青蛇，鏡子姑且放你那裡。等我變厲害了我定會來取回，再報姐妹與小少爺的仇！」
她此話一出我才想起，我似乎是忘了她為何要說替么兒向我報仇？她到底是誤會了什麼？
算了，反正我與她的關係不好。而且此時她大概是不會理我的了，以後逮到機會再問她一問吧。
我面色依舊有些不好，看一眼擔心我的姐姐道：「姐姐，就讓她呆在池裡，可以嗎？」
姐姐當即眼光中閃過一絲心痛，大抵是我剛剛的失態，讓她擔心了。她走過來，揉揉我的頭髮：「你姐姐我又不是什麼嗜血狂魔，她能安心修煉當然是好的……」
然後，我對她笑了。還好，沒了么兒，我還有姐姐在……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她終究會伴著我，不離不棄。
Chapter.11 青蛇盜庫銀
***
經鯉魚精這麼一鬧，我也沒有再閒逛這大宅的心思。與姐姐關照了一聲，我跑出白府。強顏歡笑的臉很快冷了下來，一天之內居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先是陪姐姐來西湖找恩人，再是遊湖，最後居然遇到了百年前的故人。
這一天的遭遇都快比這百年來得精彩波折，我有點不習慣。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是壞，我只知道，我要幫姐姐就不能一輩子窩在紫竹林。
我有些想回去，但我太害怕寂寞。或許我只是怕姐姐走了之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所以才死皮賴臉的跟了出來，幫姐姐什麼的只是藉口罷了。她修為比我高，比更要懂得人情世故，我真想不出能幫她些什麼忙。
不過幸好，我向來是條隨遇而安的蛇，何必讓煩惱傷了心神。既然出來了，我也不打算回去，免得被林子裡那些小精怪笑我沒膽氣。
鯉魚精的事，么兒的事，便以後再說吧。
青石小路上，我慢悠悠的開始閑晃。百年未出，我瞧著眼前的事物都感到十分新奇。轉出了胡同，便是喧鬧的街……
南宋紹興年間，杭州城的街道上叫賣聲此起彼伏。
「糖葫蘆——糖葫蘆——」年過三旬中年男人在街邊吆喝，聲音悠長，通過喧鬧的集市直達我的耳邊。
紅色的糖葫蘆，顏色透明鮮亮，在陽光照耀下更是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暈。紅色的糖是甜的，山楂是帶了酸味的，我回憶起了兩者結合在一起酸酸甜甜的味道。
扭了扭發梢，腳步不由自主地向中年男人走去。走到了男人面前，我吞了吞口水說：「給我一串糖葫蘆！」
「好嘞，姑娘倆個銅板。」男人穿著灰色的麻布衣，搓了搓手，取下一串糖葫蘆，用著充滿口音的話對我說。
兩個銅板？
我可沒錢！我想要伸手接糖葫蘆的手在半空中頓住，我是條蛇，吃東西從來不付錢的！哪裡會有錢！太久沒來人世了，我竟然忘了這茬！
我尷尬的垂下手，苦惱的說道：「我忘記帶錢了……」
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回答的方法。難道我要對他說：我是條蛇，沒有錢！
顯然對方不是把我當瘋子，就是請來道士把我收了。無論是哪一條，都不是好事。
男人聽了我說的話，眼疾手快的把糖葫蘆插回了一起，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估計是看我穿的不錯，才收斂了口氣道：「沒錢？那糖葫蘆咱可不能給你！」
我想，如果我今天穿了身破衣服來，他的語氣就不會如此輕描淡寫了吧？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聽出他語氣中的不耐煩，還有輕蔑的眼神。他就像是在說：穿得這麼好，連倆銅板都沒有，丟人不丟人！
想我何時受過這般氣！捏緊了拳頭，想對男人齜牙，不咬下他一塊肉我就不是小青了。可是，四周的叫賣聲正提醒著我，這裡可是人類的地盤，我萬萬不可惹了麻煩。惹來道士是小，壞了姐姐的計畫可就難辭其咎了。
「哼，你等著，我這就去拿錢來……」最終，我冷哼一聲，離開男人面前。
不就是錢嗎，我是條蛇，是妖精，還怕找不來錢嗎？姐姐之前佈置宅子的時候不也變出了椅子和山水畫嗎。哦錯了，無中生有她也不會，怕是偷龍轉鳳來的。
既然姐姐偷得，那我也偷得！我去把錢偷來便是。
杭州是南方富庶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怕是我隨便拿走一些他們也不知道……
不過，說起最有錢的人，那肯定就是官府了。中飽私囊，貪污舞弊之類的事在歷史上層出不窮。
如此一想，我便有了思量。今天就去官府偷些銀兩回來吧，以後與姐姐生活在這裡也是需要銀子的，姐姐知道了鐵定也會高興的。
打定了主意我便往杭州的庫府走去。
只是此時我還不知道，偷竊官銀會惹來麻煩，還在暗自竊喜。
***
杭州的府衙，大堂上掛著高堂明鏡四個大字。當然，這一切我是看不到的。再怎麼說我也是妖精，可不敢上正堂。所以也只好摸索著去了後院，見四處無人便施法，穿牆而入……
入眼的是大片的花圃，月季、海棠、芍藥爭相鬥豔，鮮有蝴蝶停在了上頭。好一幅蝶戲花間圖……
不過，我從來不是什麼愛花之人，對於這般景象倒也沒多做停留。要是姐姐在此的話，大概還會停下腳步，好好欣賞一番。如此一想，我又覺得自己低了姐姐一頭。最後只得自己慪氣。罷了，反正我就是一粗人！
沒有留神，急急加快了腳步向庫房走去，沒想到腳步聲卻被巡查的人聽到。
他喝道：「什麼人！」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喝嚇了一跳，趕緊頓住腳步。
幸好進來的時候施法隱去了身形，他一時也看不見我。
我定了神向他看去，只見那是個年輕的小哥，濃眉大眼，樣子有些粗狂，沒許仙那種書生氣質，更沒么兒骨子裡的風輕雲淡。
可他敢嚇我！這輩子，也只有么兒能嚇我！
哼，誰讓他來得不巧，我此時正愁找不到人發一發賣糖葫蘆身上受到的怨氣呢！
我嘻嘻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動了一圈。從樹上摘了片葉子下來，拿著葉子在那小哥面前晃了兩圈。
因為他看不見我，所以看到的就只是一片葉子，普通的葉子，綠色的葉子，半點沒有特殊。但這葉子卻蹊蹺的很，在他面前晃了兩圈就是不落地。
而在葉子晃到第三圈的時候他心慌了，白了臉，向後退去，嘴裡喃喃道：「鬼、鬧、鬧鬼……」然後撒丫子跑了。
途中他摔倒在地，下巴上磕了血，可他卻沒管，連褲子上的灰也來不及拍。
我望著他跑遠的背影半晌，終於抑不可止的大笑起來。
蠢！真是蠢！大白天的哪裡會鬧鬼，也不看看這是哪裡，杭州城裡最不會鬧鬼的怕就是此處了。大男人一個這麼窩囊，以後還有哪家姑娘會嫁給你？下次小青姑奶奶見了你，一定不服你所望再嚇你一嚇！
經這一遭，我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更走運的是，不久之後我就找到了庫房。再次穿牆而入，呈現在眼前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它們整整齊齊，一式一樣，起棱起角，卻是人間瑰寶，買得一切。
多少人想要，卻勞勞碌碌，窮其一生。
此時，我如若無人之境，銀子唾手可得。
偌大的庫房，我顯得渺小。托著頭，任由銀光在臉上反射。
那麼多銀子，我拿來做什麼呢？糖葫蘆才兩個銅板，剩下的都給姐姐嗎？我想了半天也找不到銀子的使處，只是伸了手輕輕一推，它們便‘嘩啦嘩啦——’倒下來，包圍了我。
我撇撇嘴，在心裡道，現在世人指不定要多羡慕我呢。
這麼一想我便蹲了下來，用衣服包了幾十錠銀子，打算回家討姐姐開心。
抱著這些銀子，我先跑到了剛剛的街上，準備買個十串八串的糖葫蘆，看那中年男人還敢狗眼看人不！可是我在街上來回找了兩圈，卻再也找不到了那個賣糖葫蘆的男人。
找了隔壁買釵子的婦人一問，才知道賣糖葫蘆的早已回去了。
頓時，我意興闌珊。
到底是為什麼偷來了那麼多銀子呢。
我拉慫了臉，回家便把銀子往姐姐手上一推，完全沒有了邀功的心思。
姐姐見我如此，定知我心情不好。杏眸流轉，在我身後柔柔道：「小青，晚飯要吃什麼？」
一聽，我又來了精神。中午在船上我可不是在肖想姐姐做的紅燒鯉魚？然後我屁顛屁顛的轉回了身，抱了姐姐的胳膊，推攘著道：「姐姐，晚飯吃紅燒鯉魚吧。」
可是我話音剛落，廳外荷塘裡就攪動了起來，鯉魚精怒意沖天：「死青蛇，你敢吃我！」
得，她誤會了！鯉魚精的肉一定是酸的，才不要吃呢！早知道之前一掌打死她算了，我吃條魚她居然也管。
Chapter.12 還傘與借傘
***
第二天太陽剛升起，姐姐便早早起了床。
穿衣描眉，一身白色衣裙，她拎著裙擺轉了個圈，盡是小女兒風請。白色的輕紗襯得整個身段飄逸靈動，就像九天上的仙子。
我無奈的撇嘴，再好看我和姐姐不也是妖精？若是那許仙知道了，還會對我們和顏悅色嗎？
姐姐同我其實都明白，只得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
我有時會想，為何三界之中妖會是最低等的生物？為何我又會生為了妖？難道是我前世作孽太多？不過這種問題向來是沒有答案的，這世間太多想不通的事與不公平的事，若是整日糾結，定是要鬱鬱而終的。
做妖也有做妖的好處。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揮霍，就算昨天去偷了庫銀，也不會有人來抓我。
姐姐又對著鏡子照了半天，總算是收拾停當。然後又見我化了原形盤在橫樑上打了個哈欠，於是她細眉一擰對我說道：「小青，你快下來，要是許相公看到怎麼辦？」
我聽了立即翻了個白眼，她現在就許相公長許相公短了，以後還指不著會如何呢。她從前只在意我的，現在卻被許仙搶去了注意力。我就好比是被搶了玩具的小孩，我想我有些討厭許仙了……
因為我唯一的姐姐快被他搶走了。
盤在橫樑上我故意問她：「姐姐，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
「他說會來的……」姐姐一愣，抬起頭看我。
「你就如此有信心？」我故意問她。我想此時我還真是壞透了，看著姐姐有些緊張的臉居然從心裡生出一絲報復的快感。誰讓她把心思都放在許仙身上了！
我掩去眼底的一抹嫉妒，對姐姐道：「要是他不來，怎麼辦？」
「一定會來的。」她答道，低了頭似乎在思考我這番話的真實性。良久她終於抬了頭，看我依舊望著她不動，她便笑了：「好啊，小青，你這是取笑姐姐我嗎？」
還不用我開口，她就為我找了藉口。
她一向是如此善良，從不會把我往壞的方面想去。可越是這樣，我越是在她面前感覺無力。
她佯裝著生氣，指著廳外道：「現在罰你去打掃荷塘邊的小路，然後再去準備酒菜！」
我一聽，打個哈欠：「姐姐，你讓鯉魚精打掃小路就是了。酒菜的話，我倒是願意準備，可你不怕我偷吃嗎？」
我說著這話，吐出分叉的長舌。
她看著我睜了下眼睛，柔柔的波光在眼中流轉，完全沒有半點威懾：「死小青，也不怕酒水吃多了鬧笑話。得，我自己去。你趕緊變回人來，免得被人瞧見了。」
唔，她居然還記得這件事……
我記得我第一次嘗到酒的滋味時，醉了一天。據姐姐說，我喝醉時候爬到樹上摔了下來，摔疼了就大哭，抱著姐姐不撒手。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真是假，但自此以後我還真不太敢碰酒這東西。
發了一會兒呆，連姐姐準備好了酒菜回來，我都沒有發現。
她忙著擺盤，一臉幸福小女兒的模樣。在我眼裡格外刺眼，不是我嫉妒她，只是我習慣了兩人相依為命，只有彼此的生活。這突如其來的改變讓我不知所措，或許從今天開始姐姐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不願看她，我尋了藉口，對姐姐道：「姐姐，我去門口接你家許相公。」
只聽見，姐姐在背後嬌嗔道：「什麼我家……」
我的心頓時又難受了幾分。
***
府外，小巷子裡路人來往不絕。
我頂著太陽，無趣地在地面上摩擦著鞋底，偶爾有經過的螞蟻被我碾死，我在心裡默默念著：誰讓你自己跑我腳下來了……
來來往往，行人在巷子裡川流不息。不知多少人在我面前經過，也不知多少人瞧見了我碾螞蟻的模樣，他們一定在心裡說著：瞧，多殘忍的姑娘……
不過旁人的評價我何必在意，反正我是只妖，人人喊打的妖。
最終，我連碾螞蟻的遊戲也玩膩了。
忽的想起姐姐那句‘一定會來的’，我便抬頭數起了來往的路人，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會來。如果不來，我也好讓姐姐歇了報恩的念頭。
一、二、三、四……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陽光照得我眼睛有些模糊，我卻依然沒有動。心中隱隱祈禱著那個人不再出現。
但等快要數到快三百的時候，我便聽見有人喊我了。
「小青姑娘……」
這一聲，就打斷了我數的數，咦，多少來著了？可等我看清喊我的人時，我才發現，即使記不得也沒關係，姐姐等的人終究是來了。
他們果真是有緣，我阻止不了的緣。
他今天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依舊是藍色的袍子。或許他喜歡藍色，就如姐姐喜歡白色，我喜歡青色那樣。我在心中暗暗猜測。
然後毫無形象的在他面前甩了甩腿，沒有半點好氣道：「許相公，我等你等的腿都發麻了！」
如果能把他氣回去，那才好！
只見他連忙拱手，一臉愧色：「對不起呀，我找了許久，又怕走錯地方……」
他倒是謙虛，要是我為難了他，姐姐大概要心疼了。
我輕哼一聲，扭過身子，獨自往門裡走，見他久久沒跟上，才來了一句：「許相公，你還不進來？」
「啊，來了……」他木訥著應道。
等我帶著他來到廳堂時，姐姐早已準備好了酒菜。
她布了菜，請許仙入座，也不提傘的事。
那許仙大概是真老實，又沒心眼。往壞裡說就是傻缺一個！
被姐姐三言兩語一搪塞，就忘記了此次來的目的。等到天黑，他打算要走時，才想起了要還我姐姐的傘。
「白姑娘，這傘……」他看看傘又看看姐姐。
姐姐則遲疑了片刻接過他手中的傘，眼眉依舊笑吟吟的。
但是還沒等許仙走出廳堂，雨便又開始下了……
別誤會，這次可不是我幹的。不過也確實是人為，可不就是我那姐姐幹的嗎。我方才就瞧見她背著手施法了。
這下許仙也愣了，看著瓢潑大雨，無計可施，他可是來還傘的，又怎麼會多帶一把傘呢。
姐姐的計謀終於得逞了，她捂著嘴輕笑。杏眸裡春光流轉：「許相公，這傘你還是撐回去吧，明日再來還便是……」
許仙見我姐姐笑了，漲紅了臉推讓了半天，還是把傘帶走了。
這傘又是一借，明日也不知她還會不會使出什麼計謀來。
姐姐倚在門上看著滿天的大雨，嘴角的弧度從許仙離開時就未消失。她伸起了手接著一顆又一顆的雨滴，就好像把許仙收入囊中一般簡單。
我踱步到她面前問她：「姐姐，你要是想嫁人了，為什麼不找個更好的？我看那許仙真是無趣的很。」
其實我說這話確實有私心的，我就是瞧不慣許仙看姐姐的模樣！他哪裡配得上姐姐了！
她聽了手上的動作一頓：「小青，休要胡說！我只是想報恩而已。」
說謊！她分明是動了凡心。與她相處百年難道我還不瞭解她嗎。
我揮揮袖子，把雨停了。
故意生氣道：「這雨下得我心煩，還是早點停了的好……」
而姐姐卻沒有聽出我話裡的深意，只是笑道：「傻小青，沒有這煩人的雨，我和許相公又如何結成這段姻緣？」
她沒救了，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是傻子，果不其然。如是我此時在她面前說許仙的壞話，指不定她要如何生氣呢。
許仙，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姐姐這輩子裡的恩人，還是姐姐的災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1
Chapter.13 青蛇與道士
***
第二天，許仙還沒來。麻煩倒是先來了，門外來了個瞎子老道士，還跟了兩個小道士……
只見他停在我們府外，和那小道士說話。
「到了，就是這裡……」
「師傅這裡真住了妖精？」小道士問。
「這個妖精可有前年道行，把她捉回去，可補我道行。」
說完，小道士便在府外灑起了硫磺粉。我此時還在梁上睡覺，一聞到這個硫磺的味道，就整個人渾身無力從橫樑上掉了下來。
姐姐的笑意也被掩去，擰起秀美道：「有人做法，想要收我們！」
我早已難受的在地上打起滾，忍不住在心底叫駡著：該死，等我好了定來收拾你！
不過幸好，姐姐倒是沒受什麼影響。
我這五百年的道行抵不住硫磺粉，但她怎麼說也有千年道行，除了看我時透露了些關心的意味，面上倒也風輕雲淡。
只見她臨危不亂，拿起桌上的酒杯，往天際一灑，素白色的袖子迎風作舞，掐起了法訣。頃刻間驟雨直下，把府外的硫磺粉沖刷得一乾二淨……
然後她把我扶起來問道：「小青，沒事吧？」
我搖頭，怒道：「我要殺了門外的臭道士！」
她扯住我：「小青，許相公來了……」
我不解的看她，下一刻才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她到現在還想著許仙，讓我不要在許仙面前露了底。
我氣惱的看她，百年來第一次與她生氣。憑什麼？我與姐姐相伴百年，她與許仙不過是才見了幾面罷了……
冷眉微哼，我道：「姐姐放心。我自然不會破壞你的好事！」
我這話說得極為兇狠，我想她一定是聽出來了。
說完，我再也不看她向門外走去。所以並沒有看見姐姐張口，嘴邊沒有說出口的話。她要說的，便是：「小青，你要小心……」
我此時心裡生著悶氣，看什麼都不順眼。
果然，還沒踏出大門，就聽到那道士與許仙的對話。
許仙問道士：「這府裡出了什麼事嗎？」
道士說：「這府裡住著兩條蛇妖！」
好個臭道士！竟敢拆穿我們！剛剛的硫磺粉的賬一併與你算了。
我當即大喝道：「臭道士，光天白日之下竟敢污蔑我和姐姐！」
許仙見我出來，連忙走近向我解釋：「小青姑娘，你放心，我許仙絕對不會相信這道士的無稽之談。白姑娘菩薩心腸又怎麼會是蛇妖。」
我倒是沒想到許仙我幫我們，我還以為他聽了會立刻掉頭跑走呢。如果真掉頭跑了那才好，這樣誰都不能和我搶姐姐！
我別過頭去不給他好臉色，就算他為我們說話，我也記得生姐姐氣的原因。不過，他在這裡我終究不好教訓這臭道士，還是讓他快快去了府裡姐姐身邊才好。
於是我道：「許相公，我姐姐一個人在府裡，害怕的緊，你快去陪她。」
許仙木訥著點頭，大步走進府裡，去陪我那‘害怕’的姐姐了。
道士還在背後叫道：「府裡有條千年蛇妖，相公千萬不要進去！」
許仙置若罔聞。
道士暗自搖頭，歎道：又是一個被妖孽迷惑的人。
靜靜的瞥道士一眼，我心中不屑。我們何時迷惑許仙了，他分明是心甘情願。不然又怎麼會三番兩次來找姐姐。雖然姐姐是使了手段，但若許仙真對姐姐沒意思的話，又如何會來。也罷，反正世人就只會指著妖精不好……
***
府門已關，看著面前只剩下那瞎眼老道，和兩個小道士。
我想著想著突然笑了，他們這下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我把玩烏黑的發梢，對著瞎眼老道勾起嘴角，眼裡波光流轉，細著嗓音，一字一句嬌柔萬分：「道士，你們在這裡妖言惑眾，就不怕我告到官府去？」
既然他說我們是迷惑人心的妖孽，那我可不能平白被冤枉。我就如了這道士的意，做一回迷惑人心妖孽！
很快，我就看到那兩個小道士看直了眼。雖然不及姐姐，但我從未懷疑過我的長相。不施粉黛，冰肌瑩徹，一身青紗一根簪子，不如姐姐一般的風姿綽約卻也明眸皓齒，靈動萬分。此時風吹動了我黑色的秀髮，裙角飛揚，我眼中的笑意更加濃郁。
只可惜那老道士是瞎子，看不見我。他聽四下沒聲，便喝道：「蛇妖，修要迷惑我徒兒！」
該死，我忘了那是個瞎子！可那金山寺的和尚沒被我迷倒就算了，連這臭道士也不吃我這套。這說出去，我的面子要往哪裡擱？
我大怒，陰沉了臉。再也沒有言語，急急出手，一掌便把道士打出十米以外。
似乎這樣才能解的心頭之恨。
要怪就怪他自不量力！既然贏不了我，何必逞英雄來收妖呢！連動物都知道，不打沒把握的仗，他還真是愚蠢。
我收回了手，擦拭著手心，投去輕蔑的眼神。
道士見我如此厲害，當即攜了兩個徒弟就要逃跑。
我望著三人的背影，也不立刻起身去追。貓捉老鼠可不是這樣的嗎，我要把他們玩弄在鼓掌之中。等他們放鬆下心神時便給他致命一擊。
希望破滅才是人類最害怕的東西。
我在原地吃吃一笑，數起數來。等數到五十時，我才邁了步子去追瞎眼道士。
一跑一追，就到了河邊。
他搖著銀鈴似乎想要威嚇我，可哪裡會怕這種小把戲。
直接提了三人的衣領，丟下水裡。
「還敢說我是妖孽不？」我挑眉道。
「不，姑奶奶，您不是妖孽，不是……」老道士喝了兩口水，連忙答道。
「哦？」我故作疑惑。
「您不是妖精，您是仙子，天上的仙子。」
我面上在笑，心裡卻頗為看不起那道士，之前不是才一副為民除害的樣子嗎？打不過我就蔫了？還昧著良心說假話！
人類，這就是人！
我看不出他們究竟比我們妖精高等到哪裡去。
他們其實比我們更虛偽，更偽善！
但是既然如此，我和姐姐為何要千方百計的化形呢？
捉弄了三個道士半晌，我終於厭煩。踩著小碎步準備回家，可我走到門前才想起，我剛剛與姐姐置氣了……
難道要我主動去和解嗎？
不行，姐姐定會笑我的。
那不回去了？
可已經到了門口了……
在大門口躊躇了半天我還是沒有進去。我想，大不了我一個人會紫竹林算了。還好這個想法才冒出來，姐姐就走到門口了。
她對我說：「小青，你站在門口做什麼？」
哦，我忘了，以她的道行鐵定一早就知道我在門口了。
我彆扭地顧左右而言他：「許仙回去了嗎？」
「回去了。」她答。
然後我們兩都沒有再說話，我扭著衣角，不知該如何同姐姐相處，畢竟我還是生她的氣的。我與她百年，許仙才與她認識幾日，論情誼他哪及得上我。
我知道我是在鑽，牛角尖。害怕姐姐被搶去，耐著性子我同自己說，許仙只是姐姐的恩人，所以才重要。
多念叨了幾遍，心裡總算平靜了些。
我抬頭想與姐姐說幾句話，可下一刻卻被姐姐的話怔住。
她說：「小青，我要嫁給許仙了！」
她面含春意，眼眸裡有無盡的羞澀與喜悅，揚起的眉梢藏不住她的心事。她是如此歡愉著，開心著……
我卻猶如掉進了萬丈冰窟，她要嫁人了？與許仙生活在一起，做他的娘子？我沒辦法想像……我也不知道在我離開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他們為何那麼快就勾搭在一起了？
哦，是的。年輕的男女就像是乾柴烈火一般。
愛情來得當然快。
我訥訥了半晌，總算牽動了嘴唇。用自己都覺得平靜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對她說：「恭喜你，姐姐……」
Chapter.14 公差上門來
***
我不知道在我去追道士的時候，姐姐與許仙發生了些什麼。他們竟就這樣私定了終身，讓我措手不及。我看著姐姐笑意妍妍的臉，沒辦法反對，只能恭喜她。
從此她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姐姐了，她還將會是別人的妻子。
她或許已經不需要與我相依為命了，寂寞已離她遠去。
又或許終究將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
然後……
然後？我可能又要一個人過日子了，我無法現象一個人的日子。沒有么兒，沒有姐姐，挨過一個又一個百年。
咦，不對。許仙是人，他活不過百年。
就算姐姐同他在一起，也不過匆匆數十載。最後就又只剩我與姐姐……
還好，我們是妖。我突然慶倖了起來。
許仙，就算姐姐再喜歡他，他也爭不過我，畢竟只是個渺小的人類。
如此一想，我的心漸漸又開朗了起來，因為誰也無法從我身邊搶走姐姐。只要等許仙死了，她就又會和我回紫竹林的。
就當我放下心中戒備，想通之後。
成親的事卻沒有如同我想像那樣簡單。
第二天，許仙就被官府抓了，當天發配前往蘇州……
罪名是——盜用官銀。
姐姐得到這個消息時，整個人懵了。
回過神後，她第一時間便轉頭看向我：「小青，那些銀子，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銀子？我很快明白了過來，姐姐給許仙的銀子一定是我上次給她的。不就是從杭州府衙庫房中偷來的嗎？
可我知道，我如實回答的話，姐姐必定是要將數落我一翻的。
所以我睜著眼睛說了瞎話：「隨便一間庫房唄，我哪裡會記得。」
她瞪我一眼道：「看你做的好事！」
我有些不服氣了，收銀子的時候她可不是這說的。齜牙，我道：「我做什麼好事了！你要是心疼了，就把我送官府，贖你家相公出來啊！」
我知道，我這麼多天的怨氣大概都發洩在了這一刻，我現在無理取鬧的樣子一定難看極了。
而姐姐見我這幅模樣，立刻斂眉咬唇，但又拿我沒辦法：「小青，別鬧……」
我感到十分委屈，明明是她先對生氣的。因為許仙對我生氣，百年以來從未有過。不就是個男人嗎？她就把我們的姐妹情誼拋到一邊去了。
「我哪裡和你鬧了，反正你就是覺得許仙比我重要！」終於，我把憋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姐姐聽了卻是一愣，她大概是沒想到我在意的是這個。
她定定的看我。良久，不知為何她居然捂住嘴笑了，白指纖纖，她點了我的腦袋道：「小青，許仙和你不同。你與我情同姐妹，這是人類說的親情。而許仙，大概便是我的愛情了……」
這一刻，她終於承認了。不是因為想要報恩，只是為了她的愛情。她把平日裡最看重的得道成仙也拋在腦後。
我問她：「愛情？哪怕不做神仙了？」
我問的突然，似乎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可姐姐定是知道我想問的意思。愛情將會斷送了她得道成仙的路，她真的就不在乎了？
然後，我就見她正了正神色，莊重的點了頭。
「我不明白……」我說。
「等小青遇到喜歡的人後，就明白了……」她回答我。
現在，我自然不明白姐姐此時說這句話的心情，等到我明白的時候，就早已物是人非。
經這麼一遭，我也無心同許仙攀比在姐姐心中地位了。因為我知道，雖然姐姐嘴上說著我倆截然不同沒法比，但事實上她一定會選許仙的。因為她為了許仙，把自己最大的夢想給拋棄了……
可我依舊不想離開她，大概是我太害怕寂寞。
***
下午時，姐姐還在想營救許仙的法子，公差就找上了門。
還沒進門，公差就在外面吆喝了：「裡面有沒有人啊？」
大概是官府派來調查的，怎麼想許仙也沒有偷盜官銀的本事，所以便從他接觸的人事物上入手。
姐姐看我一眼，示意我去開門，又提醒我千萬不可露餡了。
我撇撇嘴，心中不屑，不就是個人類嗎。而且還是個男人，我怎會擺不平？左右是我惹出來的事，那我就替她解決了公差。看她還忍心責怪我不？
理了理衣服與頭髮，我才開了門。
「相公，你找誰？」稍帶嫵媚的聲音翩然響起。
他被我這一叫，之前的氣魄就全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是呆呆的看著我。
這時，我才看清了他的臉。
咦，這公差不就是我之前在後院戲耍的小哥嗎？濃眉大眼的，定不會認錯。怎麼，竟然還是個公差？想起那天他落荒而逃時的樣子，我就不免想笑。
但我知現在可不是嘲笑人家的時候，我儘量收斂了表情，不讓他看出端疑。
又悠悠跨出一步，我青色的長裙擺動了起來，身體貼著門，眼裡透露出一絲怯意。
我知道，男人都是吃這套的。
半晌，他回神，佯裝咳嗽了一聲。直起腰板，想起了正事，向我問話，可之前窮凶極惡的語氣顯然溫柔了起來：「姑娘，幾日前杭州庫房遭人盜竊。」
「嗯。」我點頭，眼裡露出不解。
「今早，我們找到了五十兩贓銀……」他這話說到一半，故作停頓看向了我。大概是想從我臉上的表情得到一些有利消息，可我怎會如他的意？
依舊是不解的表情。
他尋跡了半天，終於被我矇騙了過去，才繼續剛才的話：「我們從一位叫做許仙的醫館學徒身上找到了銀子。姑娘可認識此人？」
「許相公？認識是認識……」我點頭，即使在他面前說謊也是沒用的，官差一查就知許仙曾經來過，還不如老實承認。
我張了張嘴，半晌，才佯裝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激動著拽了他的衣袖，緊張道：「莫不是許相公說這銀子是我們給他的？」
說著話，我睜眼，似乎委屈的淚水都快流了下來。
他被我拉著衣袖，動作一怔。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許仙倒是沒這麼說？只是……」
「只是？」我問。不過那許仙倒也算義氣，沒把我和姐姐供出來。他倒有一顆憐香惜玉的心，比那木訥和尚與醜道士要好得多了。
我心裡對許仙的評價高了幾分，不過我依舊討厭他，因為他從我身邊搶走了姐姐。
「只是奉命來調查而已，姑娘不要著急。」想必我的一番表演已經讓他動了惻隱之心，他連忙搖手想要安慰我。
「大哥，我與我家姐姐家清白，書香世代，詩禮傳家……」我再接再厲。
「我知，姑娘如花似玉，當然不會是偷兒！」他很快答道。
他居然對我說他知道！如果讓他知道那天把他嚇跑的也是我，不知他又會是如何的反應。果然，美色當前，沒有哪個男人不會不上當。
「大哥相信我們就好。」我在他面前放鬆一笑，手捂上胸口：「大哥，我叫小青，我姐姐叫白素貞。姐姐膽小，若是大哥要去問話千萬別太粗暴……」
「不會，不會……」他擺手：「還有小青姑娘，我叫何立。」
咦，他自報了家門。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餘光瞥見他的眼神時，我就明白了。許仙第一次見到姐姐時，也是這個眼神。
癡癡，呆呆……
看，誰說我勾引人的功夫不到家來著。
嘻嘻，我在心底笑。故意轉過身，不讓他看我的臉：「何大哥，要跟我進去問我姐姐嗎？」
這一問，讓他想起了正是，佯裝咳嗽了一聲。斂去神色道：「我知姑娘定不是偷兒，就不進去打擾了。下次再來給小青姑娘賠罪……」
他拍了拍佩刀，轉身走了。
下次？他倒是機靈，還找了由頭。
***
我得意的笑笑，一掃之前在和尚與道士跟前的難堪。
進了門還想在姐姐面前邀功一番，沒想到她卻先開口了：「小青，沒想你出來的日子尚短，倒是把作為女人的手段摸了個透徹……」
顯然，剛剛一番對話她是聽見了。我撇嘴，擠到她身邊反駁：「姐姐，你這就錯了。這只不過是做妖的基本手段罷了。你可別告訴我，你沒對許仙施美人計！」
她聽了臉一紅，瞪我一眼：「那又如何？他現在還不是被押去了蘇州嗎？」
「姐姐想不出法子救他？」我有些奇怪，因為在我眼裡幾乎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姐姐。
「不是沒法子，只是即使讓他無罪回到杭州，可這悠悠之口要如何堵？」
「姐姐，管別人做什麼？」
「小青你不懂，人言可畏。做人與妖不一樣……」
好吧，她確實比我懂得多。我閉了嘴不說話，其實在我心裡，不救許仙那是最好的。最好以後都不用見他。不過我知道，姐姐必然不會那麼容易放棄的。
果然過了許久，她便突然開口問我：「小青，跟我去蘇州嗎？」
「你要去追他？」我驚訝道。
「他說他要娶我，夫唱婦隨，我自然要跟去的。」
完了，她已經被許仙迷了心竅。
「小青，你會跟我去的吧。」她握住我的手，眼裡盡是期翼。
我想我這輩子最沒辦法拒絕的就是姐姐了，她以前就常說我容易心軟，我那時還不相信。現在被她這麼一看，我倒有些相信了。我那平日裡窮凶極惡的嘴臉半點也使不出來。
扭頭，離開姐姐身邊。背過身去：「去蘇州是可以，不過我要回趟紫竹林……」
我想我此時的表情定是彆扭極了，所以才不想讓姐姐看到。
我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姐姐略帶驚喜，又忍俊不禁的聲音響起：「小青……」
該死的，我聽到她偷笑了！
Chapter.15 婦人與半妖
***
被姐姐如此一笑，我頓時窘迫的紅了臉。頭也不回的丟了句話就奔出了家門。途中不免又被鯉魚精嘲笑了一番：「青蛇，要去蘇州你就快去。也好把宅子和鏡子還我。」
可我哪會讓她如意，冷哼一聲道：「放心，我去蘇州一定我抓你一起去的。然後在宅子裡給建一個小池塘！」
「死青蛇，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好啊，你等著。」我聳肩答道，對付這鯉魚精不是小意思嗎。也好，姐姐以後呆在許仙身邊或許沒人陪我，那就耍鯉魚精玩吧，當做消磨時間好了。
我第一次為留下鯉魚精這個決定感到不錯。
多日沒有回紫竹林，這裡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青竹依舊，漫山迷蒙著霧氣，尋常樵夫是不敢一人進來的，生怕迷了路。
這幾日下了雨，竹葉似乎愈發碧綠了起來。我伸手摘下一片葉子，送到嘴邊，吹起悠揚的小調來。只不過，卻沒有么兒吹出的那般透徹，仿佛能洗滌疲憊的心靈。
鞋底在被水泥濘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個個腳印。竹屋將近，我似乎有些理解了人類所說的近鄉情怯。離開了幾日，我就好像已隔百年未歸。
腳步放慢了一些，陽光灑在我臉上。
我深吸一口吸，想靠近，與它做臨行前的道別。
這時，竹屋裡就傳來了細碎的聲音，似乎有女人的哭喊聲！
我頓時一怔，隨後大怒。什麼人那麼大膽！居然敢趁我與姐姐不在，鳩占了鵲巢！
顧不得什麼近鄉情怯，我加快了腳步，於此同時又聽到了另外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嬰兒的啼哭聲，與法杖敲打在地面的撞擊聲。
這兩個聲音，我又好像在哪裡聽過。
法杖的空明聲又一次響起，讓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影。
他一身白色僧衣與袈裟，屹立在雨中，固執的喊我‘蛇妖’、‘妖孽’，卻又不敢看我。不是那木訥迂腐的和尚又是誰？
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喊聲？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好奇心被調動了起來，莫不是和尚對那女人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我開始想像那和尚一臉□靠近女人的樣子，但很快我就被自己的想像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實在是想不出和尚那副模樣，他連我都看不上，更別說那些平庸女人了！
咦？我為何會這樣想？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關我什麼事情！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對自己施了個輕身術，幽幽靠近竹屋，想一探究竟。
幸好，竹屋的門沒關。不，或者應該說竹屋沒有門。我很容易就看清了裡面的狀況。
和尚、婦人、婦人懷裡抱著的嬰兒。
總之，這是個很奇怪的組合，違和不斷溢出。
這婦人倒也是熟人，就是上一次我與姐姐替她擋雨的那一位。她手裡的嬰兒大概便是那天被我與姐姐所救的。
只是，那和尚要做什麼？
他一臉嚴肅，伸手抓向嬰兒……
唔，難道是他的私生子？我瞪大了眼睛，不知為何呼吸有些淩亂。
顯然，這冒出的想法把我嚇了一跳，趕忙仔細打量那婦人。眼睛挺大，皮膚挺白，櫻桃紅唇，柔柔弱弱的模樣，放人間也算美女了，只是不及我與姐姐。
難道和尚喜歡這種類型，所以上一次才沒上當？
哼，和尚的品位忒低了！心底無端生出一絲怒火，該死的，這要讓別人知道我不是丟人丟大了嗎！
不過，很快我就知道我想錯。那嬰兒才不是和尚的私生子，卻是婦人與一狐妖所生的——半人半妖。
和尚的此行無非是來收拿這只半妖。
我癟嘴心道，這還真是和尚的作風，真不知道他整天除了捉妖還會不會幹些別的了！
***
想歸想，屋裡的緊張氣氛依舊。
和尚舉著缽，語氣裡沒有任何憐憫，半垂著眼簾，雙手合十道：「我念你是被狐妖蠱惑，才生下此孽畜，速速把它交與我收了。」
「法師，我不知道什麼狐妖半妖的。我只知道，這孩子是我兒子，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您發發善心放過他，我一定會好好教導他，我不會讓他做任何壞事的！」
婦人抱著嬰兒流淚，腦門抵著地面對和尚磕頭，頓時，白皙的額頭上血跡斑斑。
再看和尚，他皺眉不語，似乎像是動了惻隱之心。
可再次看到懷中的嬰兒時，又斂去了神色：「妖就是妖，等他長大了，便有可能吃了你！」
嗤，和尚就是和尚，一天到晚認為妖就會吃人了。我和姐姐不就沒吃過人嗎，他當人的味道有多鮮美啊！一看到人我們就會忍不住流口水了！笑話，又不是所有妖都是吃貨！
不過，我知道和尚為何沒有答應婦人的要求。
因為他看到婦人磕頭的那一瞬間，嬰兒看著他眼裡迸發出的幽光。那光兇狠如狼似虎，想他出生不久便有了靈智，此時尚幼便是如此野性難馴，那如是將來成年，怕是要禍害一方。
和尚定不會拿人的性命去賭。
那婦人聽了哭喊得更為撕心裂肺，更加賣力地向和尚磕頭。或許她知道只要她一停，和尚就會無情的奪走她的孩子。
只是，和尚比她想像中更為無情。
靜謐的竹林中，我注視著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我大概一輩子都猜不到。
婦人見無論如何也打動不了和尚，最後一顆眼淚掉落在地上，她終於停止了哭泣與磕頭的動作。
她變換了眼神，其中散發出一種名為堅毅的光芒。
她開始威脅和尚，她說：「如果法師要收走我兒子，那先殺了我。」
大概是作為母親的天性讓她如此堅強，那一刻的表情被我收入眼底，我不懂。
我不懂，人類向來是狡猾的生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千古名句。她為何要為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輕生。我想，即使我再如何與姐姐親近，但我也說不出要為她死的話來……
可是婦人卻說了。
就在我愣神時，和尚開口了：「我不會殺你的。」
他的聲音如同清風一般沁人心脾，但聽在婦人耳力卻是無情至極，摧毀了她最後一道防線。
婦人眼光一怔，似乎又要哭了出來。她吸吸鼻子，咬唇，指著牆道：「如果法師要收我兒子，那我便在法師面前一頭撞死！」
她語氣兇狠了不少，不像是在說假話。
她看和尚不說話，退後了幾步，再次強調了一遍：「我不是在說假話！」
一室的靜默，和尚依舊沒開口，只是閉著眼掐撚著佛珠。空氣好像突然被抽走似的，這一刻氣氛變得尤為緊張，我連呼吸都放慢了不少，生怕把稀薄的空氣抽走，下一刻便是窒息。
我在想她真的會為了懷中的孩子放棄生命嗎？其實我還是有些不相信。
和尚雖然面無表情的閉著眼，但不知為何我知道他此時一定在內心做著鬥爭。他不能放了狐妖，生怕他為非作歹，但也不能無視眼前的一條生命……
於是竹屋中依舊沉默。
婦人凝視著和尚良久，終於在許久之後，她把最後一絲勇氣用光。她悲哀地垂下眼，摸了摸嬰兒的頭，淚水又沿著臉龐流了下來。
「法師我明白了……」她突然說道，然後又唱起了搖籃曲，歌聲卻比哭還難聽。
此時，我與和尚都不知道這歌聲的意味。
甚至是以為婦人是妥協了，要交出手中的半妖。
她歌聲中充滿著無盡悲哀與無奈，我開始有些於心不忍了。只有被換做‘玉兒’的半妖嬰兒，兀自睜大了眼。
我與和尚大概都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那婦人此般激烈，歌聲才停歇，她還未來的及擦拭臉龐的淚水，便抱著嬰兒便往牆頭撞去。
這一撞幾乎是在瞬息之間，不給任何人留有反應的餘地。
下一刻，和尚動了，我也動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婦人那裡飄去……
可我始終離得婦人太遠，連她的一縷衣角都沒有碰到。和尚倒是碰到了，卻是在那一聲劇烈撞擊之後……
鮮血沿著婦人的額角流下，和尚扶著她皺眉，嘴裡念著：「阿彌陀佛。」
堅毅的臉上終於有了鬆動。
而我就只能停駐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鮮血模糊了婦人的臉，她只存最後一口氣，呼吸斷斷續續。所有人都知道她快死了，包括手裡抱著的嬰兒。
嬰兒瞪著和尚，婦人看向屋子裡多出來的我。
鐵銹的味道彌漫了整件屋子。
她對我指著嬰兒，卻說不出話來。
可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此時還想著要我救他。
我承認此時我被人類所謂的母愛震撼了。
少頃，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舉起的手也垂下了，擲地有聲。一個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了……
但她臉上沒有任何後悔的意思，反倒是罕見的安逸。
這一刻我看著和尚糾結的眉心，我突然明白了。她這是在報復和尚，讓他良心不安，讓他對那懷中的嬰兒下不來手。
這無疑是婦人最後的賭博。
和尚一聲歎息：「施主何必如此，人妖殊途，你……」
他最終還是沒有將話說完，只是默默看一眼突然出現的我，念起了佛經，為婦人超渡。
那被和尚擱置在地的嬰兒一早赤紅了眼，如果他此時能動的話，想必會第一時間沖到和尚面前，與他大大出手。
只有我僵直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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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9 05:21
Chapter.16 青蛇的買賣
***
五月，竹林中有些許涼意，常年薄霧氤氳。日光微弱，大部分被青竹擋在了半空中。微風把竹葉吹得沙沙作響。
這是我遇見和尚的第二次，依舊在紫竹林中，依舊是因為婦人的原因。
只是這次沒滿天的大雨，亦不是我與和尚的對峙。
此時我只是個旁觀者。
竹屋裡氣氛頓時詭異了起來，和尚念著佛經給婦人超渡。半妖的嬰兒猩紅了雙眼瞪著和尚，而我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莊嚴的佛經在屋子裡久久不歇。我的腳有些發麻。
這竹屋明明是我的，可我卻像局外人一樣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半晌之後和尚才收了佛珠，看向我。
不知我有沒有說過和尚的眼睛格外好看，若似一泓透徹的泉水，清澈見底，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可是我有些害怕他，害怕看久了會被他吸走了心神。
所以我向四周飄散了眼神，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還好他只是注視了一會兒我，便挪開了目光。在半妖怒意沖天的目光下，他抱起了半妖。
這時，和尚平靜無波瀾的聲音響起：「蛇妖，你來此做什麼？」
哦，他這是在對我說話呢。又是‘蛇妖’，我明明告訴過他我的名字了！且不說這個，分明是他們霸佔了我的地盤他倒興師問罪起來了。
我揚眉，有些不愉道：「和尚，我叫小青，難道你忘了？而且這竹屋本來就是我的。你說，我是來做什麼的？」
他目光中閃過一絲了然，這下他總算無話可說了。又或許他此時只是因為婦人的事，沒空來找我麻煩，所以才如此安靜。
與上一次兇狠的模樣不同，和尚靜靜沉默著，讓我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和尚也不是太壞，至少他上次放過了我，而他現在是不是在內心做著懺悔？我心中悄悄想著，異樣感油然而生。
咦？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為和尚說好話，大概是我同他共處一室極為彆扭，才會紊亂了心神。
還是找點話說說，免得又要想東想西了。
正巧，目光瞥見了地上躺著的婦人，再加上我心中想要極力否定的想法，於是我道：「死和尚，滿口仁義道德的，還不是有性命斷送在你面前了！」
這說完我就後悔了，我何必貪圖一時嘴快逞強呢？萬一這和尚聽了，發起狂了該如何是好，我又打不過他的。唔……他會不會殺妖滅口？要是他殺了我，不就沒人知道這件事了？
這麼一想我頓時緊張了起來，咬著唇偷偷打量起和尚。
只見，他依舊一身白色僧衣與袈裟，給人的感覺飄然脫俗，即使是僧袍也掩蓋不了他挺拔的身姿。濃眉星目，深邃的眼裡有著微弱的光，似乎是憐憫又是悲哀。他的薄唇微微抿緊，鼻尖的氣息平穩，讓人看了自覺心境也平靜了下來。
唯一可惜的是——這和尚是個光頭。
但無疑，和尚是好看的，比起許仙和么兒不同，多了一分味道。唔，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打個比方說吧，如果么兒在我眼裡是孩子的話，那許仙就是少年，那和尚就是男人了。
男人？我被自己想法嚇了一跳，連帶著心臟也撲通撲通的躍動起來了。
這感覺有些奇怪。
可現在並不是容我細想的時候，和尚此時斂眉看我的目光犀利至極。我想估計是我方才的那句話觸怒到他了。
如尖刀一般的目光，我心中一淩，頓時生出警戒。
一步跳開他幾米，揚手指著他道：「和尚我告訴你，老天有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要是想殺妖滅口那是行不通的！」
然後我看見他眉心糾結的更濃了，聽了我的話他張開抿著半天的唇，道：「蛇妖，幾日沒見你，你倒學了不少成語……」
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什麼不悅來。
他沒生氣，也沒有動手的跡象。這讓我安心了不少，我松了一口氣，才細嚼起他的話來。什麼叫我學了不少成語，難道我在他心中就是一條沒文化的蛇？
死和尚，他分明是瞧不起我！
「和尚，你以為每只妖都沒文化嗎？不要把我和那些沒品位的妖精混為一談。」
我想姐姐說得真是對極了，我就是一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主，才想著不要惹怒和尚，現下又把自己送上了槍口。
和尚用那幽深的眼睛瞥我一眼，淩冽的語氣響起：「閉嘴。」
他的語氣裡稍嫌不耐。
很快，我被他那種不屑的語氣所觸怒。該死，他笑我沒文化就算了，居然還嫌我麻煩！
如果不是我打不過他，我一定露出尖牙向他撲去了。但是我此時只能輕哼一聲，撇過頭去，不理他。
當我想著，這死和尚怎麼還不走時，和尚就走到了我面前。一股子檀香的味道撲鼻而來，我瞳孔當即一縮。我倆的距離還是第一次離得那麼近，我幾乎能看清楚他糾結的眉心形狀，與薄唇上的紋路。
蛇向來是種涼薄的生物，我的指尖從來冰涼。所以我對一切溫熱的事物有著敏銳的感覺，就如同我能感受到和尚身上散發出的熱度。這一刻，我都快要以為我置身於沸水當中了。
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也不肯低頭示弱。平視的目光正好停放在他的脖子上，那微微凸起的線條，我知道那是男人的喉結。這是我和姐姐沒有的東西，但是為什麼沒有呢？我愣著神，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脖子……
「蛇妖。」
我是被他這一喊驚醒的，然後我心虛了，沒經過大腦的話脫口而出：「和尚，我真的沒有在想你喉結摸著的觸感！」
完了！我居然說出口了……我憋紅了臉底下頭，心中暗罵著自己該死。要是和尚發起狂來怎麼辦？難道我今天再也無緣回去見姐姐了嗎？
「蛇妖。」他又喊了我一聲，這次的語氣更是不耐煩。
此時我根本就沒有再糾正他喊我名字的想法了，只是想著，我今天大概是在劫難逃了。我微微向後退開一步，可還沒動，我手中就忽地一沉。
和尚把那半妖塞到了我手中。咦，他不收我？怎麼會如此好心？
我不解地看他，心想，難不成他是嫌半妖太重了所以讓我抱？
我的不解很快得到了解答。只見他拿著佛珠，雙手合十。清冽的聲音驟然而起：「這狐妖便由你撫養吧……」
哦，原來他是要我養大這狐妖啊。我下意思瞭解地點頭，可是才低下脖子我就僵住了。他居然要我養孩子！而且還是個半妖！
我詫異地看他：「你不是要收了他？」
「你想讓我收了他？」他沒答我，反倒問我。
我皺眉，作為妖來說，我確實不希望看到和尚收妖。但是要我撫養這半妖又要另說了，且不說我是一條蛇，手上這是只狐妖。就拿孩子來說好了，我又沒生過小蛇，哪會養孩子！而且還是別人的孩子。
可不能答應了和尚。
於是我學著姐姐的對許仙的模樣，柔柔看和尚一眼道：「和尚，你自己把他養大不就好了，做什麼要推給我！我還沒嫁人呢，帶著個孩子招人是非。」
也不知和尚吃不吃這套。
不過我還是錯了，沒想到和尚突然淩厲的看向我，語氣冰冷了不少：「嫁人？」
我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壞了，連忙搖手道：「錯了，是嫁妖！」
咦，為什麼這話說出來那麼彆扭？
「……」這下他沉默了，怪異的看我一眼。頓了半晌才道：「如果你想得道，就不要迷戀紅塵。」
他這是在提點我？還是說因為有求於我，所以才會提點我？
不過不管是哪樣，都與我無關。想要嫁人的是我姐姐，又不是我。做一條逍遙自在的蛇多好，無拘無束，我當然不會自找麻煩。
看和尚之前的反應，我可得留心了，免得把姐姐與許仙的事露了低，那時和尚鐵定會去破壞。姐姐也說過這和尚遠不是我與她就能制伏得了的。
心思在心中百轉千回，直到手中的半妖扭了下身子我才回過神來。
訥訥了半天，既然好聲好氣和尚不聽，我也就懶得去裝了。我直接開口道：「和尚，我為什麼要替你撫養這半妖？你逼死了他母親，這責任自然是你的！」
「阿彌陀佛，佛門清淨之地豈可有妖孽作怪！」
瞧，又是妖孽！這萬惡的等級觀念。不過他說得也有道理，哪有妖精跟著和尚住寺廟之中的。只是，為何我就要幫他撫養這半妖，他不方便難道我就方便了。
他見我猶豫，便又開口道：「之前那串被你撿去的佛珠，我便既往不咎。」
佛珠！他如何知道是我撿去的。懷中的佛珠似乎經他一說，也開始發熱發燙，我有些緊張。慌忙道：「佛珠，和尚，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他淡淡挑眉：「蛇妖，你以為把佛珠藏在懷中我便不知嗎？」
聽了他的話，我下意思捂住胸口，對他齜牙：「和尚，我撿到了，就是我的了。萬萬沒有還給你的道理。」
「你不必還我，就到做是撫養這半妖的謝禮。」
「一串佛珠你就想打發我？」和尚的如意算盤打得倒是響，一串佛珠就想我幫他養孩子了。
「佛珠上凝聚的靈氣對你修行有益。你若是不要便還給我。」和尚語氣依舊平靜。就好像在討論今天大白菜多少錢一斤。
知道了佛珠對修行有益這樣的好事，我自然不會還給他。況且和尚又沒有說一定要我親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撫養長大，回去找人幫忙不就行了。
姐姐要與許仙成親，當然不能帶個拖油瓶，那就讓鯉魚精帶著好了。她那麼喜歡么兒也一定喜歡小孩的……
佛珠就歸我了。
此時我心中如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稍作片刻我就對和尚道：「和尚，那就說定了。我把他撫養長大。佛珠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想我一定是被佛珠誘惑得得意忘形了，居然在和尚面前做起了買賣。
不過還好，和尚並沒生氣。只是默默點了頭。他的臉色似乎也緩和了不少，至少糾結的眉心平復了下來。
咦，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我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笑意。
難道讓我撫養半妖，他就那麼開心嗎？這和尚真是奇怪！
不過，這樣的和尚還是挺好看的。我在心中默默說道。
***
然而，就當我抱著半妖，揣著懷裡的佛珠走在回白府的途中時。我才發現我似乎上了和尚的當。那佛珠被我撿到了自然是我的了，我也不是會拾金不昧還給和尚的人。
而且佛珠揣在我胸口，以他那迂腐的性格自然拉不下臉來搶走的。
可他卻用已經屬於我的佛珠，誘我抱了個孩子回家……
我頓時明白了他眼中笑意。
這買賣我明顯虧了。和尚分明是做了個無本買賣。
該死的，枉我自詡聰明才智，卻在和尚面前吃了個大虧！
Chapter.17 青蛇的回憶
***
自從么兒死後，我已有多年沒吃過這種悶虧了。
說來也奇怪，剛剛察覺的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又回到了百年之前，我依舊是那條笨的無可救藥的蛇。那時么兒也喜歡耍我，我雖生氣，可每次都被他的糕點所哄騙。
於是一人一蛇又再次和好。
我還記得那一年么兒十六歲，雖然已是弱冠少年，但因常年病痛，顯得比普通少年瘦弱了不少。
即使如此么兒也是我心中最好看的人，戲文裡說的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大概便是如此。
那時我最喜歡盤在他的手臂上攝取他的溫暖，我也喜歡在他寫字時搗亂，看他皺眉卻不忍心責怪我的樣子。
么兒在我的記憶裡是溫柔的，他對誰噙著淺淺的笑。自從小丫有了男女意識後，每次見到么兒，都會臉紅，不過那時還不瞭解小丫為什麼害羞。
轉眼過了中秋，天也開始漸漸轉涼，門外的梧桐樹慢慢凋零。
我盤在么兒的肩上打著哈欠，吐著舌頭。
無心看他一筆一劃地練字，我在心中琢磨著冬眠的日子。前幾日，我附近的湖裡找到了個好去處，湖邊那顆大樹長得又俗又壯，估計比我的年紀都要來得大。它的根伸延至湖底，於此別有洞天。
那時我就在想了，過些日子便去那裡冬眠吧。
想著想著，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么兒居然還在練字。黑色的墨水在宣紙上暈染開來，他寫的正是他第一次念給我聽的詩。這麼多年我也總算從他那裡學會了不少字。想來方圓百里也就只有我一隻那麼有文化的蛇了。
可是天天看他練字我也無趣的很，所以稍待片刻我就爬下了他的肩膀，往房間正中的八仙桌上爬去。算算時間，這差不多是我吃點心的時候了。
綠豆糕、鳳梨酥、山藥糕、馬蹄糕、栗糕、花生糕，我樣樣都喜歡。不知今天的點心是什麼呢。我熟門熟路的爬上桌子，但掃興的是桌上除了茶杯和茶壺哪裡有點心盤子的影子！
不應該啊！難道是傭人偷懶沒送來？不行，我得去告訴么兒。
我下了八仙桌又爬上么兒的書桌，可想而知這一上一下有多累。
在么兒面前扭了半天長長的身子，總算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然後我翹起尾巴，一指八仙桌，齜牙，吐舌。相信以我們多年的相處他不會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么兒看了我一會兒，用食指點了點我的頭，算是安撫。
然後他輕輕淺淺的聲音便響起，褪去了相識那日的稚嫩感：「小青，你看你最近都肥了那麼多，怎麼還想著點心。」
尼瑪才肥！我那麼苗條他從哪裡看出我肥的！
么兒大概是看懂了我眼裡的意思，拉著我盤上了他右手，又拿起了毛筆。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麼，只見他寫了兩個字，然後指著它們與之前的字跡做了對比：「小青，你看，你壓得我寫出的字跡都不一樣了。」
我去，明明是他沒力氣，還怨我。怪不得最近他寫字的時候不讓我盤手上了……
雖然我從來不覺得自己肥，但還是疑惑著低頭看一圈自己的腰，好像是胖了那麼一圈。所以剛剛那一上一下才會那麼累嗎？我心中道。
不，我怎麼可以在么兒面前承認自己肥了呢。人類說得好，士可殺不可辱。他說我肥就是侮辱我！想我小青在這一帶也算一枝花了，憑什麼輪到么兒他就嫌我肥了！
我完全生氣了，盤著么兒的手臂越來越緊，幾乎吧他白皙的手臂勒出淤痕。
可么兒脾氣好，就是沒生氣，只是對著我無奈地笑笑。
他說：「真拿你沒辦法……」
然後變戲法一樣的把一盤鳳梨酥從背後拿了出來。
誒？是他把點心藏起來的？我扭扭尾巴表示不悅，但還是從他手臂上下來了。笑話，勒他的手臂我也要出力氣的好不好，現在我要補充體力才能與他做鬥爭！
我一頭紮進了糕點盤裡，吃得歡實，么兒也笑靨如花。等我吃掉第五塊鳳梨酥時，么兒說話了，他道：「小青，我覺得你還是少吃點為好。太肥了娶不到娘子……」
太肥了娶不到娘子！
相信這時我瞳孔幾乎都豎起成了針狀，鳳梨酥被我咬到一半啪嗒掉在桌上，零零碎碎的殘屑迸濺在四周。
么兒你個笨蛋！合著你我認識那麼多年，你居然以為我是條雄蛇！
混蛋！白癡！你還討相公呢！
而且你才肥死了！你全家肥死了！
嘴裡還沒吞咽的鳳梨酥噴了他一袖子，我怒極，沖下書桌。不管么兒在身後的呼喊。
我現在就去冬眠！你自己一個人肥死去吧！
就這樣我離開了么兒家的大宅。
可我終究沒有想到。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與么兒的會面，就在那個冬天他病死了。而我也遇上了姐姐，第二年的春天我便化了形。
等到我穿著一身青紗，以人的姿態敲響么兒家大門時。得到的確實管家大叔嘴裡那句：小少爺在冬天的時候去了……
我在想，要是那個冬天我留下來陪他該有多好。
我還沒和他說：么兒你個傻子，連我是雄是雌都分不清……
***
霧氣氤氳，我一邊回憶著往昔，一邊在紫竹林中穿梭。心中又想著要如何與和尚算帳。
可等我再次回到小竹屋時，哪裡還有和尚的人影。連帶著婦人的屍體也早已不見。哼，死和尚一定是知道我會回來找他算帳才溜了的吧。
有本事就躲一輩子，別讓我見到。不然我遲早會討回這筆賬的。
我看向手裡抱著的半妖，正巧他也在看我。
一大一小，大眼瞪著小眼。
這半妖倒是長得可愛，毛茸茸的狐耳，一雙罕見的紅瞳，晶瑩剔透的皮膚，粉嫩的小嘴。雖然還沒張開，但也能預見日後的模樣，想必能迷死不少妖精。不愧是相貌出眾的狐妖之子。
只是，之前見他分明還是一副人類小嬰兒的模樣。為何一轉身就變了樣子？
難道是因為他知道我識得他是半妖，所以懶得隱藏了？
如果是如此的話，那這半妖還真是了不得。之前連替他接生的姐姐也瞞過了，死和尚也還真不怕他長大之後向他報仇……
但和尚果然有一套，姐姐也看不穿半妖的真面目，他倒是看穿了。還真不是徒有虛名來著。
我扶正了手裡的半妖，道：「娃娃，你叫玉兒是嗎？」
回憶之前手裡半妖的行動，我知他通了人性，不怕他聽不懂我的話。
他面色有些不好，大概是才失去母親的緣故。聽了我的話，他對我眨眨眼，大有討好的意味。嘖，果真了不得。他一定是知道現在他的生死在握我手中，才做了此番舉動。
不過也好，他如此識相，以後倒是幫我對付和尚的好幫手。
死和尚，你等著吧。我一定讓你後悔今天誆我舉動！
我越想越得意，連帶著對手中的半妖也笑得燦爛了不少。我把他舉高心情不錯道：「唔，玉兒這個名字太女氣，我給你取個乳名吧……」
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也有我為別人取名字的一天。這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又或許是今天我想起了太多關於么兒的事，於是看著半妖我道：「紅色的眼睛，毛茸茸的耳朵。有了，就叫小兔子吧！」
我以為半妖會很開心的，因為當我說要為他取名字時，他表情還是挺讓我受用的。但是‘小兔子’的名字一說出口，他立馬就不幹了。
扭動著身子，似乎極為不滿，就差要張口咬我了。
可他此時正被我舉得老高，蹬著小腳無論如何也踢不到我，反觀那小耳朵一甩一甩的模樣，別提有多可愛了。
我露出牙齒，對他一笑。我問：「你不喜歡這個名字是嗎？」
他挺了動作委屈的看我，旋即點了點頭。
我壞心眼的嘻嘻一笑，說道：「這可不行呢，我很喜歡小兔子這個名字。而且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老大了，你得聽我的。所以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好吧，我只承認我就是想逗逗這只半妖，絕對不是想撒剛剛被和尚耍了的氣。想我也是修煉五百年的蛇妖，怎麼會把氣撒在才出生不久的小妖身上的。你說是吧。
無視手裡小兔子的抵抗，我一把夾住他就往家裡去。
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池裡的鯉魚精給叫了出來，然後我把小兔子往她手裡一塞。
鯉魚精不明白我的意思，倒也沒立馬丟掉手裡的半妖。反而是半揶揄著挑眉問我：「死蛇妖，這是什麼？是你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我去！鯉魚精她腦子壞掉了吧，我能生出只狐妖來嗎，她沒眼睛是吧。不過我罵她的話還沒出口，我就停住了。
和她鬥嘴不是降低了我的品位嗎。
於是我道：「是啊，你這都看出來了啊。」我笑著說。
然後咧起嘴角，在鯉魚精驚詫的目光中，我說道：「這是我和你家小少爺的私生子‘小白兔’，金貴著呢，你好好照顧！」
我想鯉魚精的腦子一動紊亂了。我與么兒的私生子，叫做‘小白兔’的半狐妖。
趁她還沒回過神來，我就溜走了，免得她到時候再把‘小兔子’還給我。我可不想做奶媽來著。
才跑開不遠，我就聽到鯉魚精罵罵嚷嚷的聲音傳來：「死蛇妖，你戲弄我！」
我還真是戲弄她了，不過最終鯉魚精無可奈何的抱著半妖沉入了池底，我就知道她戀童，不捨得把小兔子怎麼樣。
***
如此一來，半妖的撫養權最終是落到了鯉魚精身上，而去蘇州的事也被擺上了提案，刻不容緩。
許仙被押解去蘇州的第十天，我與姐姐便上路了。
Chapter.18 蘇州的雨季
***
范成大的《吳郡志》曾曰：天上天堂，地下蘇杭。這一句便足以證明蘇州與杭州的美麗富庶。與杭州有些許不同，蘇州是個水鄉古城，小橋流水人家，頗具歷史濃郁的氣息。
身在街道中央，連我平日跳脫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只可惜姐姐無心欣賞途中的美景，便打聽起了許仙的下落。
但其實對於妖來說，找一個人不難。難的是要如何向許仙解釋，解釋那些害他被押解到蘇州來的銀子。當然，這並不需要我來操心，姐姐大概也早已有了思量。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以此應景。
這一日，蘇州也下起了雨。磅礴的大雨沖刷了街道，小販們收起了攤頭冒雨回家，當鋪的掌櫃打著瞌睡，雨水落在了黑色瓦片上，叮咚作響，像似一場華麗的演奏。
好戲悄然無聲，正待開幕。
我隱身撐著傘，躲在街道上親眼目睹了這場雨中大戲。
香樟小枝，綠葉繁茂，散發著迷人的香氣。杏黃色的花朵被雨淋濕，打著微顫，似乎下一刻就會離開枝頭，翩躚及地，又被路人踏在腳下，化作泥濘……
樹下，姐姐穿著一身白衣，長裙、霞帔。她沒有撐傘，任由雨水打濕了她美麗的妝容，她的額角上有晶瑩的雨滴沿著脈絡一路往下，停至眼角，她微微眨眼水珠迷蒙了她的雙眼，又開始新的旅程，經粉腮至下巴，匯流成一線……
我當然知道她淋雨的用意，因為不久之後許仙便會經過此地，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我屏住呼吸，靜靜的等著藍衣青年的到來。遠處似乎傳來了鐵匠鋪，叮叮噹當的敲打聲。心思漸遠，不曉得那有名的寒山寺鐘聲會不會在下一刻響起？
須臾。果然，就如姐姐所想。
藍衣青年便撐著青色的油傘出現在了街頭。紫竹柄，八十四骨，確是一把好傘，不是姐姐借與他的那把還會是哪把？
水珠順著傘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才形成不久的小水塘裡，藍衣青年鞋子的頂端濕漉了一片，想必是走了不少路才到這裡。
漸行漸近，一抹白色進入了他的視線，他看著樹下白衣女子頓住腳步。
姐姐也適時喊了他的名字：「相公……」那聲音百轉千回，有讓人說不出的憐惜感。
「白姑娘……」許仙是驚訝亦震撼。他向姐姐跑去，給她撐起了傘。
一傘之下，兩人衷訴情長。
突然，我沒有了興致，不想再看下去。他們之間的氛圍容不下第三個人。或許我不該跟來的，又或許我守著紫竹林裡竹屋還比較好些。
心中隱隱覺得孤單無助，姐姐終是如願了。可是我要找的人呢？人海茫茫要我如何找到么兒？
***
我穿過了街道，撤去了法力。看著來來往往從我身邊經過的行人，他們邁著焦急的步子往家裡趕去，與我擦肩而過。只有我顯得格格不入……
蘇州的街兩旁有許多小巷子，由小石子鋪成，四通八達，不知不會延伸到哪裡。
我閉上眼，選了一條幽靜的小巷子走了進去，就算我此時回去了也無非是與鯉魚精拌嘴，顯然我現在沒有那個心情。
我從來不是憂鬱的人，但雨天似乎特別容易讓人懷念過去。一個個人影從我面前走馬觀花般經過。
從么兒、小丫，到姐姐、許仙、鯉魚精，還有半妖與和尚……
自從上次一別，我已有好久沒見到和尚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安安分分守在寺廟裡吃齋念佛。哦，他可沒那麼安得下心，一定又在四處拿妖。不過現在我與姐姐到了蘇州，怕是有一段時間不能找和尚算帳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老天急於要反駁我，還是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轉出小巷子時，似乎看到了和尚那一身白色僧袍與袈裟……
我怔住腳步，揉了揉眼睛，我想五百歲在妖界也不算老呀，怎麼？我已經患上老花眼了嗎？
我揉完眼，搖頭。定睛忘那屋簷下一看，樂了。
哪裡是患了老花眼，不遠處拄著法杖，托著缽盂的和尚，不就是前些天誆了我的死和尚嗎。
他立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白色的僧袍被雨水打濕了肩頭。他正向那戶人家的主人說著話，然後合掌鞠躬，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我心思一轉，明白了。他一定是向那戶人家化緣呢。
只見那戶主人應證了我的猜想，一進一出。手裡拿著一大盆子的生米倒入和尚的缽盂之中，善意的對著和尚笑了。
果然，這和尚就是來化緣的。
可是，他化緣怎會化到此處，莫不是那偌大的寺廟與杭州還養不活他？
我想和尚的胃口一定大的很，所以被主持趕出來了吧。
很快，我被這一猜測給逗樂了。站在原地看著和尚討來了米，淋雨走出屋簷，那光頭很快被淋濕，他卻絲毫不在意。
然後，他側過身再次向背後的主人點頭，對方也對著他揮手道別。
喝，這和尚還真受歡迎。我心中詫詫，難免有些嫉妒。憑什麼我們妖類就要被喊打喊殺了？
這一想，和尚就走遠了不少。瞧著那白色淋著雨的背影，我暗罵和尚笨死了，雨天不撐傘，等著生病嗎？不過生病了那才好！誰讓他誆我來著。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我一跺腳，鬼使神差地邁著步子追了上去。
我在他背後叫道：「喲，和尚∼寺廟裡的吃食不夠，你出來找野食了？」
他顯然一愣，轉過頭來，沒想到會在蘇州見到我，張口就要道：「蛇……」
我知道，他定是想叫我‘蛇妖’。可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讓人聽了可就麻煩了。我瞪大了眼睛阻止道：「死和尚，說了許多遍了，是小青！」
他張了張口，最終沒有把那句‘蛇妖’說出來。似乎是瞭解我在緊張些什麼，只是平緩了音調道：「小青姑娘……」
小青姑娘……
這樣的稱呼，讓我一怔。
他居然叫我名字了！而且我竟然覺得此時和尚的聲音特別好聽。
混合著雨水叮咚落入水塘的聲音，他的音色顯得有些飄渺，朦朧。
不知為何我心中頓時狂跳如雷。除了許仙他還是第一個喊我名字的男人，許仙如此叫我是不清楚我們的底細，可和尚……
我搖頭想，大概是這該死的雨天作祟，才會顯得我如此不正常。
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我強壓下心頭作怪的小鬼，看他。
細雨打濕了他俊逸的臉龐，他的下巴滴著水。缽盂裡的生米也被浸濕。
我再次感歎著和尚的愚笨，下雨了也不會找個地方去躲著。我全然忘記了是我把他叫住，才使他淋了更多的雨這件事。
我上前兩步，讓他籠罩在傘下，看他那疑惑的目光也不做任何解釋。
天知道我是鬼迷心竅了還是什麼的。總之等到和尚身上的檀香味傳來我才反應過來。
完了，和尚一定是對我施了妖術。
他還在看我，皺著眉頭。
終於被他盯的窘迫萬分，我不安道：「和尚你別誤會，我是來找你算帳的！你上次誆我抱了小兔子回家的事，還沒完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2
Chapter.19 和尚的目的
***
「和尚你別誤會，我是來找你算帳的！你上次誆我抱了小兔子回家的事，還沒完呢！」我緊張地捏著傘柄，似乎想隱藏心底的不安。
說實在的，現下我與和尚的關係有些微妙，我是蛇妖，而和尚捉妖。明明是對立的關係，可三番兩次下來他卻沒有收了我。小兔子的出現更是打破了兩者之間的平衡感，是友非友，似敵非敵。
此刻我與他不大打出手，已算是不錯了。
耳邊傳來和尚稍帶疑惑的聲音的聲音：「小兔子？」
他的聲音很沉又很輕，若不是我耳朵好還真怕聽不到。
「哦，就是那只狐妖，我給他起了名字。」我答完，不露聲色的看向和尚，下意識想要查看他的表情。
只見他一向嚴肅的臉孔柔和了不少，嘴角上居然帶了些若有似無的笑意，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揚，如果不是我們離得近，大概連我也無法察覺吧。
現下，他似乎是在嘲笑我起的名字？質問的話就脫口而出。
「喂，你笑什麼？我起的名字就就那麼好笑？」話題好像偏離了軌道。
「不，你誤會了。」和尚淡淡答道，並不打算做任何解釋。
以此，兩人沉默了片刻。
這時雨小了不少，屋簷上淌下的流水似乎沒有那麼急促。來往路人的腳步也放慢了不少。只是依舊寧靜……
靜默的空氣中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與和尚平穩的氣息。他的衣襟濕了，貼在胸膛上，幾乎能透過意料看見胸膛連綿起伏的弧度，這和尚看起來不壯，沒想到還挺結實的。
大概常年在外奔波的緣故，和尚的膚色並不像許仙那樣白皙，卻是一身小麥色。
他木著臉表情淡然，光頭上有些許殘留的雨水經過了他的眼，他的眉。雖然他那黑白分明的瞳孔中乾淨極了，但一眼看上去又讓人望而生畏。
可是剛才他對那戶人家倒是和善。
現在，這和尚一定是不屑與我說話才沉默著……
想來也是，他一和尚能和一隻妖精說些什麼呢。而我現在該不該打破沉默，向和尚發難關於上次他誆了我的事呢？
經剛剛他那麼一打岔，我差點忘了自己叫住他的原因。
「和尚！」想到此事我再也壓抑不住，倏地抬了頭。
他不語，只是用稍帶疑惑的眼神看我。黑白分明的眼，澄澈透亮，容不下一絲混沌。
想我百年來從未看過如此不帶任何目的的眼神。
從前男人看我們的眼神，我只覺露骨，即使他們刻意掩飾。例如許仙第一次見到姐姐時，又或者是那天公差上門時。
這和尚還是我第一個見過的如此純粹的人。他的心裡大概只存在捉妖這件事，其他的，想必入不了他的眼……
看著這樣的眼，我想為難他的話在嘴邊徘徊了幾圈，就是沒有說出口。
我擰著眉毛，表情有些奇怪。又怕他察覺到我不對勁，於是只好急急忙忙扯了別的話題：「喂，和尚。你想去哪裡？雨大，我送你……」
我想，此時我一定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不然怎麼會說出如此的話來呢？
就連和尚也奇怪的看我一眼，不過他並沒有反駁，竟然厚著臉皮道：「那麻煩小青姑娘了……」
我不明白和尚打得什麼主意。
可這一句小青姑娘，他明顯比上一次說得順口。
都快讓我以為我真的只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連那顆冰涼的心似乎又開始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我咬咬唇，撐著傘對自己說：小青別得意忘形了，和尚對你和顏悅色只不過是沒見你做壞事，又曾有求於你，才會如此。你可不能被他騙了，別忘了他可是妖界鼎鼎有名的和尚——法海法師！
***
細雨中，一柄傘下，白衣與青衣，年輕的姑娘與俊朗的和尚。這是個奇異的組合，不過因為雨勢，不會有人閑下心來對我們指指點點。
和尚說他現在借住在前面的破廟，離這裡不遠。那破廟到底有多破，和尚倒也沒說，反正我也不感興趣。
我唯一感興趣的是，和尚來蘇州的目的。他不會真是把寺廟裡吃窮了，才來蘇州的吧。我心中好奇得不得了。
然後就忍不住開口問了。
「和尚，你怎麼來蘇州了？不會真的是來找野食的吧？」
霎時和尚皺眉，那一刻寧靜的氛圍似乎突然起了狂風暴雨。
這突如其來的風向讓我有些無法適應。他淡淡的眼神銳利了不少，猶如翱翔於天際的鷹隼，他張了張薄唇語氣磅礴肅穆。
「捉妖！」
得！我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
這和尚腦子裡大概就只有‘捉妖’這兩個字了。要他好好待在寺廟裡吃齋念佛他估計會被抑鬱而死吧，這不務正業的和尚……
可是這蘇州城裡能有什麼妖呢，能讓和尚不遠千里跑來的，應該是只大傢伙。
比如像姐姐那樣修煉千年以上的。
姐姐！！！
這一想，我不禁立刻停駐了腳步。
和尚該不會是來抓姐姐的吧？想想上次我口誤說成嫁人時，他兇狠的反應。莫不是他得知姐姐要與許仙成親所以才追來了？
頓時，寒意從腳底浮游而上，侵襲了周身。
如果他要抓姐姐，我必定要幫姐姐的忙，只是姐姐曾說過和尚遠不是和我與她的法力就能制勝的。如果姐姐被收了，那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我兩腿似乎像灌了鉛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停在原地，不久便迎來了和尚詫異的目光。
他以為我想起了什麼事。
他說：「如果你有事的話可自行離開，不必……」
「不，我送你！」我激動地說道，立刻打斷了和尚接下來的話。
笑話，我還沒摸清楚和尚來此捉妖的事，怎可無功而返，置姐姐于危險之地？
雖說和尚對我此時的態度溫和，可我依舊吃不准他想些什麼。等到他知道我是姐姐的義妹，很有可能一轉身他就翻了臉。
現下，我何不趁此機會套了他的話，也好讓姐姐以備萬全。
Chapter.20 公平的交易
***
雨勢小了不少，風卻漸漸轉大，化作狂風。
手中的油傘經不住左右晃動，差點脫離了我的掌控。幸好，我是只妖，從來不缺力氣，雙手端住傘柄，狂風就拿它無可奈何了。
再走近，和尚口中說的破廟也近在眼前。
灰敗的牆瓦，塌陷的屋簷，祭臺上也沒有任何供品。相信是許久沒人打理。而和尚說得也果然沒有錯，那的的確確稱得上是‘破’廟。
我嫌惡的瞥一眼髒亂的廟內，就見和尚就走了進去。
他把缽盂裡的生米倒出一些擺在祭台上面。然後也不嫌地髒，弄髒了他白色的僧衣袈裟，便席地而坐，掐撚著佛珠，念起了佛經。
完全沒有要抬眼看我的意思。
我就撐著傘呆呆的停在外面，進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不免腹誹起和尚。
明明是我送他回來的，現下居然對我視若無睹，忘恩負義的傢伙！
我很想掉頭回去，但在沒弄清楚和尚的目的前就離開，那豈不是無功而返，浪費了之前的一番作為？
不行，在沒有弄清楚之前，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我鎮定了一下心神，厚著臉皮收了傘，讓它倚在門上。找來一塊破布，鋪在地上，在和尚對面坐下。
和尚雖然在念經，但他好像能看見我似地。
他掐撚著佛珠，還沒睜眼就開口道：「蛇妖，你還不回去？」
平淡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
現下沒人，他就又叫上了蛇妖！
我氣惱，梗著脖子瞪他：「死和尚，你沒記性嗎！我叫小青！」
我幾乎都快要忘記這是我第幾次告訴和尚我的名字了。
這一罵，我本以為會讓和尚生氣。誰知我緊張地盯了他半晌，也沒有見他有什麼動作，反而坦然自若的念著經……
我頓時明白了。
得！他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呢！
我更為火大，已然忘卻了想要探探和尚口風這件事。
倏地站起身，插腰，擺出一副窮凶極惡的樣子，靈動聲音變得極為尖銳，有那麼幾分市井婦人吵架的意思。
我大聲道：「和尚，你說！小兔子的賬要怎麼算？」
找不到與和尚爭吵的理由，便只好翻起舊賬。唯有這件事，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終於睜了眼，對我平靜答道：「佛珠換得半妖的撫養，我想這交易很公平。」
「公平個毛！」我齜牙：「佛珠本來就是我的！」
「小青姑娘，你撒謊了。佛珠原本是和尚的。」
咦，他又喊了我小青姑娘？我看著他，動作一滯，睜了睜因為逞強瞪大而有些酸澀的眼，頓時要說的話卡在喉嚨口。
哼……這該死的和尚要是一開始就喊我小青姑娘，我還能那麼生氣嗎？
感覺有些委屈，而心底卻在叫囂著：不對，現在不是在意稱呼的時候，我應該反駁他！
「我撿到了，那就是我的！」我挑眉道，佯裝著兇狠，一副和尚你奈我何的表情。
那和尚看了我，皺眉。半晌才問道：「如果真如小青姑娘說的那樣，那是不是我撿到了便是我的了？」
我滿腦袋的問號，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顯然和尚不可能作無意義的提問。
只是我不能反駁，只好點頭：「那是……」
「好吧，和尚明白了……」這時和尚點了點頭，那糾結著的眉毛平復了。看著我的一雙眼裡閃過幽深的光芒，薄唇的嘴角微微蠕動了一下。
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升起，我警戒地看著和尚。
只見和尚念了一句我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又勾勾了手指。
接著我懷裡揣著的佛珠便動了。‘嗖’得一聲飛到了和尚手中……
我就瞪大了眼，驚詫的看著和尚。
和尚對我笑了：「那小青姑娘，現在佛珠是我的了。」
！！！
「禿驢，你使了什麼妖法！」
想都沒想，這話便從我嘴裡脫口而出。等我回過味來時，還真想給自己一個巴掌。我這話不僅把和尚罵了，也把自己給罵了，我自己使得不也是妖法嗎。
和尚聽了微微斂眉，卻沒做聲。只是伸著手把佛珠又遞了回來……
晶瑩透明的佛珠在和尚手中散發著淺淡的紫光，靈氣似乎比之前的更為濃郁。
和尚攤著手，他手掌很大，紋路分明。最下面那條生命線很長，延伸到了手掌根部。最上面那條感情線卻在中間被斬斷，又延伸出了另一根……
人類有句話叫做‘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前年’這大概就是說和尚了，壽命那麼長，還不是害慘了我們這些妖……
不，現在不是在想這些的時候。
和尚此時把佛珠遞給我是什麼意思？想在耍我一次？
***
「和尚，你這算什麼？」我別過頭道。
「佛珠換得半妖的撫養，很公平……」他重複了一遍第一次的解釋。
這下我總算明白了和尚的意思，他先問我他撿到了是不是就是他的了，我答是。於是佛珠到了他手裡便又是他的東西，現在他又拿著從我這裡撿來的佛珠來交換半妖的撫養……
很明顯，我被他擺了一道。手就僵在身側，去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
接了的話我顏面何在，不久承認自己蠢被和尚耍了？
不接的話又覺得自己吃了虧。
看著和尚明亮深邃的眼，我的手心慢慢握成了拳頭。我想，如果換成是在別人身上吃了虧，我一定就揍死他了！可惜了，我打不過和尚……
和尚見我久久沒有接過佛珠，便道：「不想要的話，便不勉強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可我還能怎麼辦？
「誰說不要了！」見他要收進袖子中，我只好急忙搶過佛珠。不搶回來那就虧大了，小兔子還在我那裡呢！
我把佛珠再次揣到懷裡，疑神疑鬼用眼角掃了一眼和尚，怕他又搶了回去。但此刻我卻見和尚笑了……
不是之前那種微不可見的揚起嘴角，這的的確確是個笑。
他眼中含著一絲清淺的笑意。上揚的眉毛，透露出幾分暖意。和尚的臉柔和了下來，看上去沒那麼慎人不苟言笑。
我想，還好他平時收妖時神情頗為嚴肅，不然一定震懾不了那些妖精。
但一想到他為何發笑，我就不自覺雙頰發燙。該死的，他這是在譏笑我！
瞬間，我變換了眼神。
可想要說出的話還沒響起。便聽見破廟裡「咕——」一聲的叫喚。
小雨，狂風……
安靜的破廟。
這叫喚聲顯得尤為清晰，和尚臉色詭異的看我。
我捂住肚子，漲紅了臉，此刻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不爭氣的肚子，怎麼現在叫了呢？不過想想也是，和姐姐奔波了那麼多天也沒好好吃飯。
一到蘇州姐姐又直接去找了許仙。不餓才怪呢。
只是，和尚看我的眼神為何如此奇怪？
我詫異的看他，也換來他奇怪的眼神。
他捏著佛珠，稍帶疑惑的聲音驟然響起：「蛇妖，你居然也會餓？」
居然也會餓？什麼意思？妖精就不會餓了嗎？
這白癡和尚。
Chapter.21 和尚的關心
***
見我臉色不好，和尚也自覺失言。皺著眉，對我說道：「你誤會了，我只是奇怪你會挨餓……」
這話還中聽一些，不過還是有些彆扭。
「怎麼？和尚……」我挑眉：「在你眼裡妖就不會挨餓了？」
然後和尚沉默，此時我也不知我竟然是猜中了。在許多年以後和尚才告訴我，他那時以為妖精一向隨性所欲，怎麼會讓自己挨餓呢？
所以，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想我這樣肚子會叫喚的妖。
但此時我顯然不會知道，所以更覺丟臉。
反倒是和尚突然釋懷了，他道：「不介意的話，我便分你一碗稀粥吧。」
假好心，我在心底儼然已給他做了定義。只是心思一轉，我就答應了和尚的建議：「也好……」
心中依然在罵和尚小氣，可這一答應不就找到留言探聽和尚口風的藉口了嗎。
這次大概是老天也在幫我，剛剛轉小的雨，忽地又猛烈了起來，狂風也沒有停止的趨勢。這下我更有藉口待在這裡了，和尚雖不解風情但也不是會趕我冒雨回去的人。
和尚架起了鍋子，脫下袈裟從井裡了打水。又從懷裡摸出了打火石。
堆在鍋子底下的樹枝瞬間被點燃。
和尚就坐在了我的對面，攪動著勺子……
他的一舉一動全部映入我眼中，之前被我拋之腦後的那種微妙感又破土而出。
除了姐姐，他還是第一個為我做飯的人。
而且這是個和尚，兩者不死不休的關係似乎被拉近了一些。
我突然發現我已經無法討厭他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除了身份上的對立，和尚從沒有對我做過什麼不好的事。他甚至放過了我……
想著想著我便開始發起了呆，心中覺得和尚不錯，可下意識卻忍不住反駁。小青，你別忘了，他很有可能是來收你姐姐的，怎麼可以心軟呢，我暗暗對自己說道。
席地而坐環著雙膝的手不覺用力了幾分，指節隱隱有些發白。
打斷我思考的便是，眼前的屢屢熱氣……
在我不知不覺中鍋子裡冒起了白煙，白色的米粒在水面篤篤翻滾。
米香四溢，我從來不知道得稀粥也會散發出如此誘人的味道。我咽了下口水，肚子又開始唱起了空城計……
咕——
和尚拿著勺子的手一頓，肩膀微不可見的抖動了一下。雖然他低著頭，破廟裡沒有任何光線，看看不見他的臉，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笑了！
該死的和尚，太不厚道了，他在嘲笑我！
臉頰漲紅了幾分，一半是被羞的，一半是被氣的。我捂住了肚子，想阻止它發出的聲響。卻反倒讓他抗拒的更厲害。
咕咕——
氣氛顯得更為窘迫。
這次，我趁他還沒笑，就先發制人：「死和尚，不准笑，再笑我就拿你填肚子！」
他抬起了雙眸，漂亮的下巴有些被煙熏黑了一些，但卻更凸顯了那雙黑眸的沉寂與深邃。他眼中帶著笑意，表情不苟言笑，他似乎在掩藏自己的心情。
「粥好了。」他平靜地答道，舀了一碗粥遞了過來。
絲絲白煙從碗中升起，迷蒙了我的眼。也朦朧了對面和尚的模樣，他俊朗的臉龐表情淡然，另我想起了紫竹林的初見。
那時的和尚可比現在顯得不近人情多了，周身似乎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表情也是冷冷的，皺著眉看自己的目光銳利的猶如尖刀，似乎一靠近便會被砍得體無完膚。
現在我同和尚能如此面對面平靜的坐著還真是奇跡！
手中碗的溫度發燙，我喝了一口粥頓時感覺胸口都要燒了起來，片刻過去之後又覺得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
而對面的和尚也靜靜地喝著粥。
***
我曾經聽人說過，人類在吃東西的時候會放下戒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這是個好機會，我何不就試探看看，即使不能讓和尚道出有些有力消息，總也不會吃了虧……
我斯文的抿了一口粥，佯裝不在意，隨口那麼一問的樣子：「和尚，蘇州有什麼厲害的妖精值得你大老遠的跑來抓嗎？」
和尚抬頭，微微斂眉，我已無數便看過他這個動作，這似乎是他的習慣。
他看我一眼，幽深的眼裡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光亮，他道：「不是來抓你的……」
「我當然知道了！」如果他是來抓我的還會好心的請我喝粥嗎，這和尚擺明瞭不想告訴我……
難道真和姐姐有關？我狐疑地看他一眼，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些線索來，可惜和尚木著臉，我連他是喜是悲都看不出，更何況是線索了。
正盤算著要如何再次套他的話，卻沒想他自己先開口了。
「東邊的林子裡最近有些不安生，傳聞是來了一隻狐妖……」
狐妖？那就不是來抓姐姐的了，幸好！可他現在又為何要告訴我呢？剛剛明明還閉口不說的。
詫異間，只聽他又道：「你把半妖也帶來蘇州了嗎？」
嗯？和小兔子有關？
我下意識點頭，似乎答案就就近在眼前。
狐妖……
而小兔子是只半狐妖……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嗎？
「和尚，那是小兔子的親人嗎？」我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口。
只見和尚搖頭，我開始還以為他這是在否認。
但很快，他低沉平緩的嗓音就響起了：「我不知道，不過你還是不要帶半妖靠近……」他黑亮的眼睛盯了我半晌，猶豫著終於說道：「你不是它的對手……」
奇怪？他關照我不要帶小兔子靠近我能理解，可後半句……
心中的異樣感又冒了頭，撇去那一絲惶恐與不安，我怔怔地問他：「和尚，你這是在關心我？」
然後我就見到和尚皺眉了，這次不再是什麼習慣性動作，而是真正的皺眉。他糾結著眉心，大概也在為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懊惱吧，我才不相信和尚會那麼好心……
和尚放下了碗，聲音瞬間清冷了下來：「我只是不想再替半妖找撫養人了……」
果然是個不錯的理由。
就如我所想的那樣，他才不是在關心我。雖早已知道，可我心中還是有種莫名的失落感，讓我患得患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2
Chapter.22 青蛇的猿糞
***
等到下午的時候，雨便停了。整個天空放晴，一道霓虹橫跨了天際。
見到姐姐時，她正笑得合不攏嘴。於是我就知道她和許仙定是成了。
她告訴我，她們把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下個月初。
事已至此，見她如此歡喜，我也不好潑她冷水。只好強裝著笑臉對她道了恭喜……
其實這要是擺在平常，她一定能察覺我的不對勁，可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許仙，還管得到我嗎。
也好，她沒看出來就罷了。至於和尚來到蘇州的事我也不告訴她，免得她擔心。
我想，這和尚就由我替她擔著吧，也算報了當年她救我的恩情。從此我倆也好互不相欠，等事情結束，我便回紫竹林。有了小兔子，一個人過怕也不會寂寞。
只是從和尚口中得知東邊林子裡的消息，倒是攪得我一陣頭疼。
看和尚的神色，那狐妖一定是厲害的很，和尚會不會有事呢？
回過神來時，我又搖頭自嘲。我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擔心那死和尚……他死了那才好，我就不用擔心姐姐要被他收走那回事了！
先把和尚的事拋在腦後，我忙不迭的為姐姐籌辦起了婚禮事前準備。從喜宴到嫁衣，從新房到擺飾，我這才發現原來嫁人那麼麻煩。
還是妖好，看中了誰就去打一架，贏了，對方就是自己的人。哪來那麼多煩心事。
這天，我揣著銀子去綢緞莊買布，打算做一身新衣裳，姐姐成親我自然也不能寒酸了。況且自古以來哪個女人不愛新衣……
蘇州的綢緞也算是上等了，聽說蘇繡也是極為有名的，那繡女一針一線便能在布料上留下漂亮的圖案。只可惜好看歸好看，繡一副圖所要花費的時間太長了，我沒那個耐心學……
反正有新衣裳就好。
一陣挑挑選選，各式的布料就花了我的眼。這塊看著不錯，那塊看著也不錯……
中年的老闆娘看我左右決定不了，就熱情的給我做了推薦。
「姑娘，這粉色布料適合你，你皮膚白……」老闆娘拿著那批布在我身上比了一下，然後捂嘴笑了：「姑娘你看，這面若桃花不就是說得姑娘你嗎……」
她對著我一陣猛誇，怕是下一刻天仙之類的話都要說出口了。我暗道這老闆娘會做生意，只是瞧著身上的粉色布匹，眼神還是止不住往手邊那抹青色上飄去。
我並不是鍾愛青色，只是我生來是條青蛇……
我早已習慣那抹青色，如果真要我改變我倒真還不知道要怎麼辦。
但老闆娘說的話，卻是讓我挺受用。眼睛就在兩匹布只見徘。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露骨，老闆娘很快就察覺了我的心思。
她又拿起那批青色布匹道：「姑娘眼光真好，這匹也頂好的，要是在裙擺上繡上大片的荷花。怕是天仙也美不過姑娘了……」
你瞧，我還真猜對了……她可不就把我往天仙上誇了嗎。心底不禁腹誹著，要是這老闆娘知道我是只妖精，還不知要如何驚慌失措了。
可有人誇我漂亮，我又怎麼會不高興。那銅鏡中妙齡少女揚起的嘴角早已出賣了我的心事。
只見那銅鏡中，透亮的眼緩緩一轉，我掐著聲音對老闆娘說道：「大娘，你這做衣服可幫我在裙擺上繡上荷花嗎？」
「這……」她為難地看我。
瞧，剛剛哄我買布的時候說得多好，現在倒是答不出了。
我眼神不變依舊笑吟吟地看她，她被我盯得窘迫，只得猶猶豫豫對我說道：「姑娘，對不住啊。我們這裡只能做衣服，卻沒有繡娘呀……」
對著老闆娘的笑臉漸漸消散，我微微皺眉，又開始重新評估要不要買這匹布了……
她一見我的模樣，就有些著急：「姑娘……」
估計是又想一陣好勸，不過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便被人打斷了。
***
清亮的男聲響起：「姑娘，你安心，等衣服做好了，我給你找一位好繡娘！」
這聲音清亮又十分年輕，我似乎在哪裡聽過。
我拿著布料一回頭就見年輕的小哥立在我身後，濃眉大眼，單眼皮的眼很透，很亮。他怔怔的看著我，眼裡有一種名為驚喜的東西。
「小青姑娘！」他喊了我的名字，清亮的聲音霎時響起，嚇了我一大跳。
我呆呆的回到：「啊，是。」
我與這眼前的人可是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是在我去庫房頭官銀的時候，第二次是他上門來問話……
我還記得這個男人，他叫何立。
可他不應該在杭州的嗎，為何會在此地遇見。莫不是他來抓我與姐姐的？
我急急問他：「何大哥，你怎麼會在蘇州？」
聽我如此叫他，他臉上一喜道：「小青姑娘，你還記得我呀。我家在蘇州，前些日子大人把我調回來了。只是沒想到在這會遇到姑娘，怪不得我上次去登門拜訪鄰居說姑娘搬走了……」
哦，原來不是來抓我和姐姐的，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又聽他總結道：「我與姑娘還真是有緣分呢……」
他那透亮的眼睛只盯著我瞧，就像是小狗找到了主人一般濕漉漉的欣喜。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又因為那一句‘緣分’抽了抽嘴角。這哪裡是緣分，分明是來追債的，定是我第一次刷他的事被佛祖知道了，要來懲罰我。
我只得僵著笑臉對他說：「是啊，猿糞啊……」
而我倆這麼一人一句，旁邊的老闆娘就完全摸不到頭腦了：「立兒，你認識這位元姑娘？」
「是啊，娘。我與小青姑娘在杭州曾有過一面之緣……」他摸著頭對著老闆娘靦腆笑笑，眼裡透露著幾分不好意思。
這下老闆娘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完了，我忘了這小哥對我有意思……
看著老闆娘審視媳婦一樣的眼神，我尷尬的杵在原地，早知道就不勾引他了，這下如何是好。要是被和尚知道……
咦？我幹嘛又想起和尚？
哦，一定是我怕他知道了來收我。嗯，一定是這樣。
被這兩道眼神盯得極為不自在，我只好裝作不知道地扯開話題：「何大哥，這是你娘？」
「哦，是的。這綢緞莊是我家開的。小青姑娘看中這塊布了吧？這布就當做上次冒犯姑娘的賠禮吧……」
老闆娘也笑著說：「是呀，姑娘。就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吧。」
賠禮你妹的！見面禮你妹的！
喂，大娘，我和你兒子沒半毛錢關係，你用不著這麼曖昧的看我的。
我忙著擺手道：「不不不，這些錢我還是付的起的。何大哥介紹個繡娘給我就好了。」
推讓了半晌，這兩母子終於拗不過我，還是收了銀子。
等我走時又殷切地問了我家人與地址……
唉，這到底算個什麼事呢！
Chapter.23 和尚的溫度
***
自打何立知道了我家住址，他倒是登門來訪過一次。
可事後姐姐看我的眼神就怪異了不少。被她那眼神盯了幾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她為何如此看我。
她答曰：「小青這也是有的，世道輪回，即使他前幾世是柔弱書生模樣，現在變了樣子……」
說道此處她頓了一頓，緊張地看我：「可他終究是對你極好的那位小少爺……」
我聽得一頭黑線。這下總算明白了，她這是誤會了，何立怎麼會事么兒呢！奈何我解釋了千萬遍，姐姐也不相信，只道是我一時接受不了。無奈，我也只好隨她去了，反正她此時正操心於婚禮，哪還有什麼心思來管我的閒事。
倒是被我抓來蘇州，扔在後院池子裡的鯉魚精清明的很。她抱著小兔子，聽了姐姐對我說的話，嫌惡的瞥過眼道：「這何立要是小少爺的話，那我還是小丫呢！我們家小少爺長得可好看了！」
說完，她驕傲的抬頭。
我一陣無語，心底為何立叫屈，他其實也挺周正的，但對鯉魚精而言這世上估計沒有人長得比么兒好看了。
本著就是要與鯉魚精作對的精神道：「鯉魚精，要是么兒變醜了怎麼辦？」
她瞪我一眼：「小少爺是不可能便醜的！」
她這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你？我逗弄了一下她手中的小兔子，板起臉臉，高深莫測地對她說：「鯉魚精，其實……」
「？」
「其實何立很可能是么兒……」
「！」
沒錯，我的確是在耍鯉魚精，這日子過得太無聊，總要找些樂子來玩耍一番。
所以在鯉魚精懷疑地看我時，我表現得極為心痛的點頭。
於是鯉魚精跑了，去找何立了……
等她瞭解到被我耍了時，已是第三天。
為了躲避她的轟炸，這日我溜出了家中。
可蘇州城對我卻是陌生，古老的建築歸我流露著一股疏離感。家中姐姐笑意妍妍的樣子我不願見，何立母親熱情的樣子我依舊不願見……
無處可去，我晃蕩在街頭，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和尚。
和尚他有沒有抓到那只妖了呢？聽說那只妖很厲害，也不知和尚受傷了沒？
這一系列的問號在心底徘徊，似乎有小人在我心間撓動。
我想我一定是因為怕和尚還在蘇州耽誤了姐姐的婚事，所以在如此介意的……嗯對，一定是這樣。
現在，我何不去看看和尚回去了沒，也好確認姐姐的安全。
打定了主意，我便向和尚所住的破廟走去，急促的腳步以至於讓我忽略了自己的反常。
可走到途中我便突然停住。我這樣去找和尚，他會不會懷疑什麼？要是牽連了姐姐，那就不好了。
不行，我得找個藉口。
幸運的是，街頭的叫賣聲給了我靈感。我何不就買些糕點去找和尚，到時候就和他說，因為不想欠他那一粥之恩，所以就來回禮了。
想到這裡我咧嘴一笑，直誇自己聰明。
拎著我最愛的鳳梨酥，屁顛屁顛的往破廟跑。等離破廟近了才緩下腳步，我可不能讓和尚看出是來偵查敵情的，不然他定會凶我，前些天不就是這樣嗎。
***
那天因為和尚一句：「我只是不想再替半妖找撫養人了……」
使得兩人都沉默了。
氣氛瞬間清冷了下來，就連面前熱騰騰冒著白色煙霧的粥也顯得不如之前那麼好喝了。我撇撇嘴，扭頭道：「和尚你那麼精明怎麼就出家當和尚了？不做買賣浪費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斷不會被錢財亂了修行……」他靜靜說道。
可惡的和尚每次都要與我作對，我瞪他一眼：「行啊和尚，那我就等著你哪天犯了戒，便來笑話你！」
「你想多了，我自然是不會觸犯戒律。」他的聲音平緩，但一字一句皆透露著自信。
我不服氣：「你又怎知道呢？」
他看我一眼不說話了。閉了眼，安靜了下來。俊逸的臉龐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唯一可笑的是剛剛生火時，下巴上留下的一塊黑色污漬。
我看看他嚴肅的臉，再看看那黑色的污漬。
噗嗤，笑了出聲。
和尚蹙眉，睜了眼看我。
「蛇妖，你笑什麼……」
我連忙捂住嘴，搖頭：「沒什麼呢……」
然後又道：「和尚，你說你不會犯戒，那好，我們打個賭如何？」
「出家人戒賭……」他木著臉說。
我撇嘴心道他無趣，只能哄他：「別呀，那當做是約定，如何？」
這下他才微微緩和了神情看我，但表情依舊不鹹不淡看不出悲喜。他看著我，似乎示意我把話說完。
我看著他看口道：「和尚，如果哪天被我抓到你犯戒了，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如何？」
答應我不抓姐姐，我在心中補充道。
臉上雖在笑，可我心底卻緊張的很，生怕和尚看穿了我的目的。
和尚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集中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定是在思量我的目的。他的眼幽深明亮，鼻子高挺聳立，那薄唇更是緊緊合在一起半抿著，我開始想像他微笑的弧度，和尚的笑一定很暖很好……
‘啪嗒’樹枝還未燒完的火苗跳動了一下。
我心中一緊，只覺得和尚盯著我的眼神火辣極了，害得我頓時心律不齊，撲通撲通地，險些被他看出了苗頭。
我暗道不好，一咬唇使出了激將法：「和尚，你這是怕了？」我挑眉，眼裡似乎有一絲嘲諷的意味。
「蛇妖，你莫要激我。」和尚聰明，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這次以為鐵定沒戲了，卻沒想到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閉了眼不再看我，他說：「不過，我就與你做這個約定……」
我眨眼，半天摸不到頭腦。這男人心果然是海底針，這和尚的心大概就像是沉入海底的頭髮，更難找了。哦，我險些忘了，這和尚是沒頭髮的。
見他答應了，我便勾唇一笑。湊近了和尚，揚聲說道：「和尚，你可不能反悔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和尚答。
然後呢？
然後我就得意忘形了，我推推和尚的肩膀道：「和尚，其實你人還挺好的。」
和尚不理我了。
「和尚，你說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呢，我都不好回家了。」
和尚依舊不理我。
「和尚，你睡著了嗎？」
和尚還是不理我。
他一定是嫌我煩！思量了片刻我總算是明白。趁著他閉眼，我對他齜牙，吐出分叉的長舌，張牙舞爪……
然後，和尚就突然睜了眼，再於是我被抓包了。
這時和尚的聲音顯得有些淩厲：「你在做什麼？」
我緊張地擺手：「沒！」
靈光一閃我，我抬起衣袖摸上和尚的下巴，我道：「我只是看到你下巴髒了，想給你擦擦……」
和尚就皺眉了，眉頭擰出了幾道印子。空氣冰冷了不少。
這時，我的手便觸到了和尚的下巴。他下巴的鬍鬚剃得很乾淨，摸上去比想像中的滑嫩，他的體溫比我高了不少……
此時我的手若是上移幾分那便能觸及到和尚的唇，他的唇很薄，顏色很淡，紋路也很淺。鬼使神差，心底的小鬼在作怪。下一刻，我的手指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一手的溫熱讓我愣在原地，他的唇與他給人的印象不同……
好柔軟……
這大概是我倆見面以來離得最近的一次。
他的氣息打在我臉上，與我的冰涼不同，他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熱的。
異樣的觸感使我頓在原地，和尚也睜大了眼愣神。
他的眼裡是我的倒映，清晰可見，我的眼，我的鼻子，我的唇，我的黑髮……
不知為何，這一刻我覺得我的身體似乎被和尚感染了一般，漸漸在升溫，臉頰也開始發燙。
那擦拭的動作就僵在半空中。
直到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頃刻間又炸開……
我倆才回過神來。
空氣瞬間冰冷了下來，和尚的氣勢猶如磅礴的風雪，又好比風雨前夕的成獸，他怒道：「蛇妖！」
「啊！」我一步跳開，連傘也沒拿，便逃出了破廟。
整個心臟跳個不停，我完全沒辦法控制。
腦子裡也一片空白，只剩下指尖和尚唇部柔軟的觸感，與溫熱的氣息……
等我努力喘氣平靜下心神時，再看一眼那風雨中的破廟。我心道，和尚一定是因為被我看到下巴的污漬，惱羞成怒了。臭美的和尚，我不就是想給他擦擦下巴嗎，不領情就算了。幹嘛凶我。
看著破廟，我下意思摸過自己的唇。
只是遠遠沒有和尚那種溫度，可還沒等放下手，我就又僵住。
這只手……
我剛剛摸過和尚的嘴唇了……
‘嘩——’
頃刻，腦海間又是一片空白。
Chapter.24 青蛇的藉口
***
破廟近在眼前，可一旦想起之前我倉惶逃離和尚面前，心情不免又有些彆扭。和尚小氣的很，不知會不會與我翻臉。
但手上拿著的鳳梨酥倒讓我無法退縮。我小青何時怕過什麼人，這畏畏縮縮的模樣要是讓底下的小弟見了一定會笑話我的……
而且我去偵察和尚，也是為了姐姐好。
為自己找了個不錯的理由，心中的膽怯也漸漸消失。清風拂面，我邁著輕盈的腳步，一腳踏入破廟。
「喲，和尚。我來施齋了……」我舉起油紙包裝越過頭頂，空曠寂寥的破廟頓時響起一道悅耳清脆的女聲。
可惜久久也沒聽到和尚的回答。
不應該呀，就算和尚還在生氣，那也會對我大喊著‘蛇妖’。可現在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一愣，審視起廟內的景象……
咦，和尚不在，難道他回杭州了？
心頭倏地一滯，失落的情緒蔓延開來，心底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
我不應該開心嗎，和尚走了，我與姐姐不就平安無事了？為何要失落？
哦，我一定是覺得欠著和尚的一碗粥不妥才會如此吧。
我心中暗罵一句無情的和尚，走人也不打個招呼，害我白費銀子買了糕點。既然他走了，那鳳梨酥就全歸我，我現在就把它全吃了，讓和尚嫉妒去吧。
我齜牙，想盤腿坐下，又覺得地髒，於是順手拿過旁邊的白布墊在屁股底下。
這才去解油紙包上捆著的細繩，一口吞掉一個鳳梨酥，直誇點心師傅做得不錯。然後把油膩膩的手往屁股底下的白布上一抹。
唔……這破布手感倒是不錯，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檀香味？
我手上的動作突然旋在半空中……
我屁股底下的……
莫不是和尚的衣服吧？
完了，以和尚那麼小氣的性子一定會殺了我的！
我小心翼翼的挪開屁股，嘴裡默念著千萬不是和尚的衣服，眼神就看向那團被我糟蹋了許久的‘白布’。
然後我就張大了嘴，心中電閃雷鳴……
這白布可不是就是和尚的袈裟嗎。
以往披在和尚身上那服帖一塵不染的袈裟，已被我糟蹋的不堪目睹，最顯眼的無非就是那幾個油膩膩的手指印。
完了，和尚一定是還沒回杭州，要不就是忘記帶走了。可要是等他發現，一定會回來找，畢竟和尚很小氣。
再要是被他發現他的袈裟被我揉虐了，估計又要凶我，可能還會惱羞成怒收了我。
如何是好？
我眨巴了眼，腦海中閃過無數對策，最後定格在‘毀屍滅跡’幾個字上。
對，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和尚也不知道是我幹的，頂多以後多施些齋給他。
打定了主意，瞧著四下無人我便疊好袈裟，想帶回家去燒掉。如果我在這裡銷毀的話，指不定和尚會發現什麼，所以還是在家裡比較保險些。
手裡捧著和尚的袈裟，又把鳳梨酥揣到懷裡，做賊心虛般東張西望走出破廟。
或許老天也在幫我，等走出破廟百米時，依然不見和尚的身影。
我不由松了口氣，心裡念著，多謝佛祖，我定會初一十五早日焚香，默念您的好。以前懷疑您，的確是我不好……
***
念著這句話時我似乎忘記了凡人常說那句‘老天有眼’，或者應該說‘老天有耳’。總之佛祖一定是聽見了我以前懷疑他那句。
我迎面一頭裝進了白衣男人的懷裡。
然後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味就撲鼻而來，他的胸很寬很厚，也很暖……
他沉穩，微微有些不悅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蛇妖，你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伴著胸膛的意思震動，讓我臉上頓時一熱，跳出他的胸膛。
我緊張地把袈裟背到身後。
心虛答道：「沒什麼呀。」
大概是做賊心虛的緣故，我不敢看他的眼。
他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這感覺如同心思全部被他看穿，不留一絲餘地，赤果不堪。
最終他的目光越過我，投向我背後的手：「蛇妖，你拿著什麼？」
糟了！我打不過小氣和尚的。
「沒什麼呀，和尚……」我心中忐忑，但面上還是笑吟吟對他揚起嘴角，投去曖昧一笑，眼神嫵媚蕩漾。
他明顯不吃這套，皺眉說道：「蛇妖，莫要作怪。」
得，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
我臉上笑容不減，向後退去一步，打算逃跑。
奈何我剛轉身奔出兩步，就被和尚扼住了手腕，估計他早有準備。
纖細的手腕被他握在手中，我掙扎了幾下，很快便看見白皙的手腕勒出一道紅印。手腕被他握得很痛，他手心的溫度又好高，似乎馬上會灼燒我一般。
我心中大罵著和尚，完全忽視掉被我掉在地上的袈裟。
等到和尚開始放冷氣，問我：「這是什麼？」
我這才反應過來。再也不敢大力掙扎，不敢看和尚淩厲的眼，虛心的打著哈哈：「什麼是什麼？」
我不看他，可我知道此時和尚的眉頭一定擰得更緊了。
他彎下了腰把掉落在地上的袈裟撿了起來，然後四周的空氣就更為凝重，陰冷。
等他看見白色袈裟上那幾個油膩膩的手指印，我就知道我這回鐵定完蛋。索性放棄掙扎，頂著一副慷慨就義的臉孔迎向和尚的目光。
「蛇妖……」
趁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即刻找了藉口，打斷道：「和尚，你別不識好人心，我只是看你袈裟髒了想拿回去給你洗洗……」
這話才說出口，我就覺得似曾相識。唔……上次擦下巴可不是用的這種藉口嗎。也不知和尚這次會不會上當。
可惜這次和尚精明了不少，薄唇緊閉看了我半晌，又拿著那塊有手指印的布料送到我面前。和尚難得挑眉：「那這是什麼？」
「油漬啊，我不就是看到這油漬才想給你洗洗的嗎？」我無辜的對他眨眼，想隱藏心底的那份不安。
「是嗎……」和尚此刻聲音平靜，但我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靜的讓人害怕。
我僵硬的點頭，只見和尚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一手修長的手指向我胸前襲來……
和尚要非禮我！
這是我第一反應，可我沒叫出聲，只是驚訝得讓瞳仁像繡花針那般豎立起來。
然後我就見和尚把我揣在胸口的油紙包給攥了出來。
原來在我想逃走時，油紙包就因大幅度的動作露出了一角，正巧被和尚看見。
和尚聞聞鳳梨酥的問道，又聞聞袈裟上油漬的味道。
好吧，他要是還沒明白整件事就不是和尚了。
和尚握住我的手腕又緊了幾分。
我咧起嘴角，向他投去一個討好的笑：「和尚，我真不是故意的……」
和尚沒說話。
我又道：「和尚，其實我是打算把鳳梨酥給你吃的，但是你不在……」
和尚還是不說話，只是目光銳利得如同刀鋒一樣淩厲。
我死了辯解的心，冷下臉來：「和尚，你說吧，要殺要剮隨你便……」
見我如此一說，他反倒皺眉了，深邃的眼眸裡有微光閃過，好像是在疑惑煩惱。
左右見他沒反應，我索性壯大了膽子。我為何要怕他，不就是比我法力高強嗎。
我咬了唇，又揚起一個甜美的笑，一雙杏眸顯得盈盈有神，給和尚送去一個媚眼，我道：「和尚，要不我以身相許怎麼樣？」
說著另一隻手撥弄了下頭髮，賣弄起風騷。
見我如此，和尚瞪大了眼，第一次表現得如此驚訝。握著我手腕的手又升溫了幾分，然後下一瞬間卻逃也似的縮了回去。
他大怒道：「蛇妖，你好不要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3
Chapter.25 青蛇的虧欠
***
「蛇妖，你好不要臉！」
和尚怒意勃發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震得我耳朵生疼。
周圍來往的路人投來不少詫異的眼光，把我與和尚包圍。
得，這下還真引人注目，也不知別人聽清了沒，總之他們看我的眼神十分詭異。
雖然我不介意別人的目光，但這麼盯著我瞧，我還是極為不舒服。惱怒的瞪了和尚一眼，齜牙咧嘴道：「和尚，你這下滿意了？」
我用眼神示意下四周的情況。和尚也察覺了那些灼人的目光，頓時皺了眉。想要對我發作的話吞了回去，這大概是唯一的不幸之幸。
總之這裡是不能待，萬一他們聽到了什麼找來捉妖的人可就麻煩了。且不說這和尚還在惱怒中……
先把個人恩怨擺到一邊，我一咬牙拉過和尚的衣擺，撥過人群，逃離了那些朝這裡集中的目光。
待到路人稀少的地方，我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平緩一下因為奔跑而紊亂的氣息，再等我看和尚時，他正用一種相當糾結的目光看著我拉住他衣擺的手。
我沿著他目光看去，才發現他身上那件僧袍也被我捏皺。
不好，剛剛袈裟的事還沒解決，這次和尚鐵定要記恨我了。
朝他臉龐看去，想確定他生氣與否，卻見他已移動了視線看向我的眼。那眼神極為淩厲又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不解，他看我的眼神複雜，我看不懂……
我只道他在煩惱，因為他糾結的眉心沒有一絲放鬆的跡象。
可是這和尚到底在煩惱什麼？
當下氣氛就安靜了下來，半晌沒有人說話。想來也是，和尚本不是是多話的人，這不奇怪。只是他這次沒有凶我倒是有些奇怪。
我張了張嘴，目光瞟過和尚手上的袈裟，不由自主想起那要以身相許的話來。
忽地紅了臉，剛剛人來人往不覺得害羞，反倒是安靜的氛圍下讓我覺得有些忐忑。就像背著龜殼的烏龜一樣，此時我又把頭縮了回去。姐姐說得果然不錯，我太容易衝動又不計較後果。
但此時要撤回前言之類的話，我也是說不出的，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深吸一口氣，索性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迎上和尚的目光，頗有些任和尚發落的意思。
兩道目光在空中碰撞，擦不出什麼火花來。只是誰也沒有想要開口的跡象……
才幾個滴答聲，和尚就收回了目光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我。習慣性抬手掐撚起佛珠。
他如此好心不對我發作倒是奇怪，第一次見面時他可沒那麼好說話。
和尚好生奇怪……
還沒等我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和尚就睜了眼。默念一句‘阿彌陀佛’，他對我說道：「蛇妖看在你修為不易的份上，我便既往不咎……」
他稍作停頓：「若是下次再犯，別怪本座不留情面！」
和尚果然有些奇怪，按道理他自稱‘本座’便說明他怒火中燒，可他卻一句話輕易放過了我，這實在讓人想不透，難道和尚在算計我？可無論怎麼看，我都找不到和尚算計我的理由……
無所個念頭在腦海中來回，就是找不到合理的答案。一不留神，便讓和尚走遠了幾步。
他挺拔莊嚴的背影在陽光下投下一道影子，然後被拉長……但怎麼看，他那急急的步伐都有種逃離此地的感覺。
該死的和尚，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人，和我說幾句話就那麼不耐煩？
***
我找不到理由，只是下意識追上和尚。作為野獸的本能在說著，我想追上和尚。
幾步一個轉身，輕紗飛揚，我定在和尚面前，伸出一隻長臂攔住他的去路，另一隻手側在身旁，站得筆直。
我瞪眼：「和尚，你好沒禮貌。走人都不打個招呼。」
他看我皺眉，沒有開口，眼中流露出不耐煩的光芒，似乎有幾分不想和我說話的意思。
可惡！不就只弄髒了他的袈裟嗎，何必擺如此面孔。
按捺住心底的怒火。我吸了一口氣搶過和尚的袈裟：「和尚，袈裟既然是我弄髒的，我便洗乾淨了給你，也好兩不相欠……」
這次他總算說話了：「阿彌陀佛，一人一妖，談不上虧欠。」
他講這話時目光深沉了下來，聽著這話就像是急於想撇清與我的關係。
人類果然狡猾，把小兔子抱給我時他怎麼就沒說虧欠之類的話呢。等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便想劃清界限了？門都沒有！
見他想拿回袈裟，我便往後一躲。
我剛想說：和尚，想和我劃清界限？沒那麼容易！
這時便有人喊我名字：「小青姑娘……」
這句小青姑娘自然不會是出自和尚之口，他現在可沒那麼好心情叫我小青姑娘。
而會如此稱呼我的人，一隻手就數的過來了。再者這清亮的聲音我都躲避了好幾天，怎麼會不識得呢。
我仔細一打量周圍，才發現這可不是綢緞莊附近嗎。
冤家路窄，我暗恨拉著和尚跑的時候沒看清路。
收斂起想對和尚齜牙咧嘴的表情，噙上一抹微笑，我看向來人：「何大哥，真巧啊……」
「是啊，好巧啊，小青姑娘……」穿著深色衣服濃眉大眼的小哥對我笑了，一口的白牙差點閃花了我的眼。
他走近才發現我身邊站著的和尚，他看看我手中拿著的袈裟，又看看和尚問道：「小青姑娘，這位是？」
「哦，這位是法海法師。」我用眼角瞥了一眼和尚，只見他銳利猶如尖刀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
他道：「施主……」
他彎腰行禮。但我依舊能感受到和尚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他似乎快要把我盯穿。早知如此我何必來追他呢。
「法師好……」
再瞧何立那看著我那無一不訴說著喜悅的眼神，我就知和尚一定是知道我勾引這小哥了。
想起上次和尚聽說我誤道‘嫁人’時的表情，我不禁縮了縮脖子。和尚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更覺火辣，心底不知為何心虛的要命。
不行，等何立走了，和尚鐵定要收拾我。斷不能給了他這機會。
我不敢看和尚，生怕他那銳利的目光把我淩遲。
一咬牙，我幾步走到何立身邊，對他笑得不見眼眉：「何大哥，我的衣裳做好了嗎？」
定要尋了藉口離開和尚的周圍。
「哦，快好了……」何立雖不知我為何如此反常，但也心花怒放，完全忘記了旁邊和尚的存在。
他問我：「小青姑娘，要去看看嗎？」
看沒做好的衣裳？這明顯是件蠢事……不過倒是離開和尚的好藉口。
「好呀。」我點頭，隨後裝模作樣給了和尚一個抱歉的眼神：「法師，袈裟我洗好了再來還你……」
只見和尚微微瞪大了眼，死死盯著我，其中充斥著火苗，我知他定是在心中把我千刀萬剮。
不過我卻偷笑了，諒和尚法力在高深，現下還不是奈何不了我。
見和尚捏著佛珠的手緊了緊。我用袖子掩嘴一笑，正為和尚拿我沒辦法得意。卻沒想到這笑在和尚眼裡淪為了我勾引何立的證據，不然我定會大歎冤枉。
Chapter.26 殺意與猜測
***
笑罷，我便抱著袈裟打算走人。跨出幾步回頭等何立與和尚道別。
等到何立背過身，面對我時，我就見和尚矗立在原地。他掐撚著佛珠，視線越過何立投向我這裡。
他的臉一片肅然，眼中的火苗似乎侵襲了我的全身，不消片刻就能讓我體無完膚。凜冽的眼神不由讓我打起了顫。
我僵在原地心中一片凜然，冰涼的體溫，身體開始冒著冷汗，隨著我的脖子流向脊背。
作為妖怪的本能告訴我，有危險……
而和尚凜冽的眼裡飽含著肅殺，這眼神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半妖那樣……
那樣無情。
他……他好像動了殺我的心！
想及此處，我心間一滯。瞬間我霎白了臉，像是被這一認知打擊到，心中極力想否認，但我騙不了自己……
終於，耳邊何立呼喊的聲音讓我回頭神來：「小青姑娘，你臉色有些不好。」
「啊，沒什麼……」我回過頭，再也不敢看和尚，生怕真在他眼底找到那一絲殺意。
熱鬧的街，馬蹄聲‘嗒嗒嗒’極為有節奏的踏在石板上，漂亮的大家小姐偷偷拉開了馬車上的窗簾，又被奶娘瞪了一眼給拉上，馬車繼續前進。街邊攤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何立把我圍在了沿街內側。
而我此時看著手中的白色袈裟，心中既失落又委屈，我與和尚雖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也以為經過那佛珠、半妖、一粥之恩顯得有些不同，可是他依舊會因為區區一個人類動了殺我心。
或許我對他來說也只是個無關緊要，想捉就能捉住的妖。
在他眼裡或許有好妖與壞妖的區分，但最大的區分卻是人與妖。
我一開始就錯了，想與和尚和平相處這種的想法，大錯特錯。即使他三番四次放過我，也不能抹滅他心中人與妖的區分。
等這次把袈裟還給他後我便與和尚沒有瓜葛了吧……也好，省得以後擔驚受怕。可是還他袈裟真會如此簡單嗎？他會不會當場發作收了我也是未知……
我漫無邊際的神游，何立叫了我幾次都沒能聽到，直到他把手在我面前比了幾下，我才回過神來。
他濃眉大眼，眼裡透露著一種名為關心東西。他道：「小青姑娘，你真的沒事嗎？」
看樣子他十分緊張我。
我想要是和尚能有他半分關心我就好了。咦？我在胡思亂想？難道被和尚的殺意嚇怕了嗎？還是，我真想與和尚做朋友，我想我真是瘋了！
看著眼前高大的小哥，我微微皺眉。他確實無辜，但我總忍不住想，是他讓和尚動了殺我的心！要是那時他沒出現該有多好，雖然不見得能與和尚和解，但也不至於弄到如此地步，現在怕是我自身都有危險……
臨走時和尚的表情我不敢再回憶。
如此一來，我怎樣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何大哥！」我突然提高了聲調，把他嚇了一跳。
他疑惑地看我：「小青姑娘？」
我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差點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我不斷勸解自己說他是無辜的，要是我真對他做了什麼和尚定饒不了我，而且姐姐也教我做人要心平氣和。
好不容易平靜了心中的怒火，我垂下眼，無力道：「何大哥，抱歉，我有些不舒服……還是不去看衣服了。」
他愣了一下，點頭：「也好，我送你回去吧。」
我還想推脫，但又怕他看出了什麼苗頭，只好答應。
***
街依舊是那條街，不長不短，一會兒便能走到頭。可能是我的錯覺，今日沿街的叫賣聲格外吵鬧，擁攘得我腦仁直疼，也可能真是我的錯覺，讓我腦仁疼的恐怕還是我自己的心思。
路上，何立曾想與我搭話。奈何我完全沒有想說話的心思，他也只好作罷打消了念頭。
走到住所的時候，恰巧遇到了剛回來的姐姐與許仙。
白衣與藍衣瑟瑟契合，遠遠看去真是一對璧人。
珠聯璧合，諸如此類的話用來形容他們也不為過。這許仙雖有些呆愣，但模樣卻是俊俏。
這時我沒有靜下心來欣賞他們的心思，趁姐姐還沒注意，立刻把袈裟藏在身後。不知為何我就是不想通姐姐提起和尚的事。
於是四人會面，在門外大眼瞪著小眼。
許仙看我們一眼驚訝道：「公差大哥！」
「許相公！」何立顯然也吃了一驚。
聽兩人這一喊，我心中暗罵糟糕，我幾乎都忘了之前庫銀的事了，他們必是見過，這可怎麼好。
今天似乎諸事不順，一個和尚就讓我頭疼了，這兩男人又來給我添亂。我瞧著姐姐的臉也是閃過一絲恍然，顯然她不怎麼好解釋。
唯恐何立與許仙懷疑，我趕緊道：「許相公，何大哥剛從杭州調回來。之前在杭州的時候，也多虧了他對我們姐妹倆的照顧……」
許仙聽了點頭，我又道：
「何大哥，這位許相公……」我頓了一下，不知要如何介面。
難不成要我問他還記得盜庫銀押解蘇州的傢伙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看一眼立在一旁笑吟吟，春風滿面的姐姐。我頓時有了主意：「這位許相公下個月就是我姐夫了。」
也不提庫銀的事，何立想來也不會自打沒趣提起。
此話一出，許仙與姐姐對視一眼，含情脈脈，臉紅了……
我暗自翻個白眼，現在哪是容你們談情說愛的時候，害羞個毛啊！
幸好姐姐還是及時看出了我的不耐。只見她上前一步，我幾乎以為是道別，卻聽她柔柔說道：「既然何大哥與許相公都在，不妨來蔽舍小酌一杯……」
「姐姐！」我出聲叫道，我明明早已和她解釋清楚何立的事了，為何？
不過下一瞬我又明白了，她不好單獨請許仙進去，只好借著兩人的名頭遮掩一番。
得，隨她去吧。反正我都打算會紫竹林了，趁還在的日子裡，讓她高興幾分是幾分。為了不讓姐姐看到我手中的袈裟，我先一步走向門內。
這時我正抬腳準備進門，便聽見姐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青，你隨我去準備些酒菜。」
「……」
糟糕，姐姐是不是看到袈裟了？
我極為不情願，但還是懷著忐忑的心情跟著她去了廚房。
果然，廚房門一關。姐姐的臉就板了下來，她盈盈杏眸灼灼注視著我：「小青，你身後藏了什麼？」
她果然看見了，原來即使她眼裡全是許仙的影子，但也還是能注意到外在的事物。
我咬牙固執地不說話，也不願把袈裟拿出來，直接施了法把它收到袖子中。剛剛在外面沒有收起來，不過是顧忌路人的目光，而現在就只有姐姐一人而已。
「小青！」她皺眉了，廚房裡微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沉默了片刻，她終於歎著氣開口：「小青，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
我驚得無法回答她的話，只是瞪大了豎瞳，立在原地，腦海裡一片空白。
Chapter.27 不見的兔子
***
當我回過神來時，已不記得當時是如何回答姐姐的了，只記得我下意識極力否認，後來姐姐說了什麼我便真的不記得了。
至於心上人這一說，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我認識的男人無非就何立與和尚二人。何立，我躲還來不及又怎會喜歡呢？和尚？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個捉妖的光頭，要是喜歡上了那我就是睜眼瞎！
不知姐姐究竟是如何想的，她喜歡上了許仙，我就也會喜歡上誰嗎？
她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而當時腦海中一片空白，無非是我對她那番話的驚訝罷了……
想通之後我微微松了口氣，廚房已經沒有姐姐的影子。
走出了廚房，姐姐正端著鍋碗瓢盆迎面而來，白色的裙擺來回畫著美好的弧度，她柔和的表情帶著笑意。
這時暮色四合，不知不覺中已近黃昏，夕陽的光呆著淡淡的暖色調，白色的牆壁如同塗上了淡橙色。空中有大片大片的彩霞，由白變黃，由黃變紅，暈染了整個天際。
我看見她時一愣，又瞥見她手中空著的碗。
「姐姐，許仙和何立走了？」看來我這次愣神的時間還真有夠長的。
她點頭：「嗯。」又笑笑對我道：「小青，餓了嗎？」
她完全沒有提起剛才廚房裡發生的事，只是如同往常那般關心著我。如果她此時再問我藏了什麼，我怕是不忍心隱瞞了……
雖然之前一直想著事情不覺得餓，但被她如此一問，肚子還真倒是應景叫了一聲。我微紅了臉，抱著她的胳膊：「姐姐，我好餓呀！」
見我對她撒嬌，她便捂嘴笑了，彈了我額頭一下，笑道：「去！到客廳等著去……」然後轉身進了廚房。
我摸著額頭對她吐吐舌頭，歡呼一聲。
吃完飯後我便拍著圓滾滾的肚子在院子裡散步。心中還想著今晚的蹄髈可真好吃呀，配合著月色，差點又流下了口水。
不行，被人看見的話，就太丟臉了。我吸了吸口水，極力挽回起自己的形象……
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才松了口氣。
可沒走兩步卻聽到有人偷笑了：「嘻嘻……」
「誰？」我一惱，轉過身。
鯉魚精穿著橙色鱗片裙裝，在月亮剛探出頭的夜晚熠熠生輝。
她打著光著腳站在我不遠處，她揚起了秀美，看我的眼裡滿是戲謔：「蛇妖，你個吃貨，不要給我們妖精丟臉了……」
我不服氣，輕哼一聲，反駁道：「鯉魚精，我看就你那點道行還是不要出來亂竄，省得被人捉了去！」
「你！」她黑白分明的眼瞪得渾圓，眼裡滿是火光。細眉擰在了一起，白皙修長的手指巍巍指著我。
「我？」我玩弄起發梢，微抬下巴，挑眉嘻嘻一笑，一臉得意之色：「我怎麼了？」
要是別人對我用這樣的語氣我只會覺得他欠揍，可換成了自己那就不同了。
只見鯉魚精瞪我，鼓起了雙頰，就像她在池底吐泡泡的樣子。可化作人形之後，那模樣倒是有些好笑。
於是我又不留情面的嘲笑她一番，待到她氣急敗壞想要回池子裡時，我才想起問她：「鯉魚精，小兔子呢？」
「他在睡覺。」她沒好氣的答我。
這麼早就睡了？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不懂夜的美好！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將之前和尚提醒我的話給鯉魚精說了一遍：「你最近不要帶小兔子去東邊的林子，聽說來了只大傢伙……」
其實這話我早該對鯉魚精說的。和尚提起時，我便覺得那狐妖似乎與小兔子有關聯，不然他又何必故意來提醒我呢。
為免去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早些告訴鯉魚精的好。
而鯉魚精對我這番話渾然不在意，撇嘴道：「蛇妖你自己害怕就回蛇洞裡縮著去！」
她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與我拌嘴，直到回到水池裡時才對我說：「東邊林子那麼遠，我才不高興跑去呢……」
哦，我倒是忘了鯉魚精不愛出門只愛宅家的個性，上次把她抓來蘇州還費了我好大功夫。
平靜的池面，月牙兒倒映在其中，黑夜中兩個月亮相互映照，說不出的沉寂與美麗。下一刻因為鯉魚精的攪動，水中的月牙被打撒，只留淡淡的光把一池子的水照得波光粼粼……
我對池面齜牙，心中腹誹著鯉魚精不認好人心，早知道就讓她自生自滅了。
可我不知道，就算我提醒了鯉魚精不要去找麻煩，但麻煩總會自己找上門來。
***
這夜，我睡得及早。化了原形盤在橫樑之上，反倒是鋪好被褥的床讓我感覺十分不自在，要一條蛇直挺挺露出肚子躺在床上，那多彆扭，還不如殺了我的好。反正這家裡卻是妖精，也不怕被人發現。
等到次日公雞鳴啼，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透入紙窗。
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涼意與濕漉，今天大概起了霧。房間內被陽光照亮的一角，有肉眼可見的微塵在飛揚，地面被光打成了金色。
我搖搖尾巴想揮走一絲光亮，卻抵擋不住困意。最後只好用尾巴扒住眼皮，這樣一來光就再也透不進來了。
可惜這天我註定無法睡懶覺，我才剛剛有了再次入眠的意思。
房門就被人‘哐當’一聲推開了，粗魯至極。我眯起眼，不耐地看了看門口喘著粗氣的鯉魚精，心中想著要如何把她千刀萬剮……
她此時背著光，眉毛糾結在了一起，漂亮的裙子有幾分淩亂，她抬頭看向橫樑上的我：「蛇妖，不好了！」
我皺眉，打個哈欠，因為起床氣的原因，現在的心情十分不好，我惡狠狠地道：「鯉魚精，你要是說不出什麼要緊事來，我今天的午餐就是紅燒鯉魚了！」
我在橫樑上擺了擺尾巴，威脅著她。
如果換做平時的話，她鐵定會像鬥雞一樣與我拌嘴。可出乎我的意料，我等了半晌也不見她罵罵嚷嚷的反駁聲。
她顯得尤為平靜，空氣中有種窒息的緊張感在蔓延。
她道：「蛇妖，小兔子不見了！」
「哦，小兔子不見了呀……」我一愣，重複了她的話，吐了吐舌頭，久久才反應過來。
小兔子不見了！！！
「你沒看好他嗎？他又不可能自己跑掉！」我問，他才多大啊，會不會走路都是問題，更別說跑掉了。
鯉魚精咬牙，估計是在自責。她垂下眼簾，背著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她終於張了張嘴：「我想，他大概是被偷走了……」
這倒是有可能……
「？」我詫異的看她，想問她是如何知道的。
但她卻比我先一步開口，她攤開手心，一撮棕毛靜靜的待在手中：「我找到了這個……」
我化了人形跳下橫樑，拿起那一小撮毛。下一瞬間又往後跳開一步，嫌惡的捂住鼻子：「一股子狐臊味！你還不趕快丟了！」
大概是狐狸的毛，但卻不是小兔子的。小兔子的毛是白色，而這毛是棕色！而且，小兔子的毛還沒長齊呢，這要是已經開始掉毛，以後估計就是只禿狐狸了。
鯉魚精看我一眼，依言把毛髮扔到門外。她的臉色有些不好，我想她一定在為小兔子擔心，畢竟鯉魚精一直在照顧他，她雖蠻橫，但其實是個心軟的人，不然也就不會嘴上反對，卻又撫養起了小兔子。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似地問我：「你昨天說的東邊林子，是不是與這件事有關？」
經她這麼一提我倒訝異了起來，鯉魚精的直覺可謂是靈敏至極，因為我也這麼想的。
帶走小兔子的一定是只狐妖，悄無聲息連鯉魚精和我沒沒發現。而我唯一知道的——便是和尚所說的東邊林子裡那只。
一切矛頭直指那裡，怕是脫不了干係。
我想，即使得了和尚的警告，我怕是也要去冒一次險。雖然不知道小兔子是不是甘心情願被帶走，但他在我手上被丟失，那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必然要去把他帶回來！如果只聽了和尚那一句我打不過狐妖，就畏首畏尾的，那便不是我小青了！
這世上能讓我小青害怕的妖，怕是還沒出生呢！
最後我以一句鯉魚精法力太低，勸退了她要與我同去的心思，又吩咐了她千萬不要告訴姐姐，我才出了門。
太陽才剛升起，大多數是人依舊在酣眠。我以輕盈的身姿越過了一座座屋簷，衣抉飛揚，簌簌作響……青綢衣角被霧氣打濕了不少，我下意思摸了摸懷中的佛珠，卻沒注意到其中有淡淡的紫光閃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3
Chapter.28 狐妖的陰謀
***
林子裡起了大霧，樹木參天，遮雲蔽日。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沉靜感，明明是白日我卻似乎聽到了夜鶯的鳴啼，陰冷的空氣襲面而來，我不自覺緊了緊手臂。
四周極靜，沒有一絲風，悄無聲息。
隨著越發深入，心底那種危險的感覺越是明顯。
越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呈現在眼前便是一片枯木。就像是有人汲取了他們的水分，放眼望去滿是枯死的樹木，仿佛這時只消微風拂過，它們便能隨風而散化作了灰，掩入泥土。
夜鶯依舊。枯木繁雜，曲曲折折，很快就讓我迷了路。
我焦急地想找尋出路，卻越發分辨不出究竟是從哪裡走來的。
這就像是一個迷宮，枯木叢生，讓人找不到頭緒。而背後總覺得有種灼灼的目光正注視著我。怕是我現下已踏入敵人的地盤……
晨間大霧，陰森的涼意深入骨髓，我這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實在太蠢了！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要困住我！
我沉住氣索性停下腳步，腰間青綢細帶玲瓏環佩停止了擺動。我靜靜屏住氣息環顧四周，只聞一聲微弱的嗚咽響起，又急促的消失……
像是被什麼人捂住了嘴，發不出聲音來。
我心中一淩，定不會聽錯，這分明是小兔子的哭聲。
此刻他就在附近！想必那只狐妖也離得不遠。
而我被困在這裡果然也是狐妖搞的鬼！
我一運氣，腰間盤著的青虹劍隨即亮出鋒利無比劍身。
幸虧臨走時我多了個心眼，怕到時真的敵不過狐妖，也好以劍防身。
青鋒劍長久沒有出鞘，隨著再次暴露在陽光下，他反射出微微的寒光，整個劍身既通透淩厲又飽含著興奮的殺意……
自從得了觀音大士指點，這劍還是第一次出鞘，也不知結局會如何。
我深吸了一口氣，此時定不能在狐妖面前示弱。怒容爬上了臉龐向嗚咽聲傳來的方向叱詫道：「狐妖，你當真以為偷走半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嗎！還不快快現身！」
靜靜注視著四周，回答我的是一陣狂風。枯木化作粉塵從我身邊掠過。
青綢裙擺，烏黑的長髮在空中亂舞，我卻任由它淩亂沒有整理的心思。
接著便是腳步聲，伴隨著微弱的腳步聲，女人尖銳的笑聲也響了起來。枯槁的樹邊有黑色的影子若隱若現，慢慢走了出來。
她婀娜身形，扭著腰，摸著自己的長髮。
一頭秀髮長及肩下，披散著不用任何點綴，長眉連娟，微睇綿藐，酥胸隆起。她身著一套暗紅色長裙，領口露出的白色褻衣半掩半露，那鼓起的雙方雙峰有讓人一窺究竟的衝動。
她緩緩靠近的身姿看上去也風情萬種……
再看一眼她裙下果露的奶白色小腿，我心中不由唾棄，不愧是狐妖，一股子風騷勁，也不知想勾引誰。
我抬起青虹劍遠遠指向狐妖的頸子。
然而這番舉動又讓她笑了出來，她捂嘴：「蛇妖，你就如此害怕我，不想我近身嗎？」
有火苗在心間炸開，緊握著青虹劍的手差點脫手而出，向她刺去。可真要如此，那便上了她的當，我哪有這般愚蠢……
即使我再衝動但也不會輕易被這種小把戲激倒。
我不怒，反而緩和了表情，對著狐妖笑了：「狐妖，你故意留下痕跡讓我尋來，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你在說什麼？」她睜了睜眼，裝作詫異。
我放下指著狐妖的青虹劍，垂下臉，不讓她看見我的表情。高深莫測道：「狐妖，以你的修為，斷沒有可能會留下痕跡，更別說毛髮了。你之所以這麼做是故意的吧……」
我停頓了一下抬頭，挑眉道：「故意把我引來！」
此話一出，狐妖訝異的看我，愣了神，怕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我會猜到。
***
其實在出門的時候我還以為狐妖只是單純的捉了小兔子，但作為妖精的直覺又告訴我似乎哪裡有著不對勁……
然後我便放慢的步伐，仔細推敲起了和尚那日對我說的話。
「東邊的林子裡最近有些不安生，傳聞是來了一隻狐妖……」
「你把半妖也帶來蘇州了嗎？」
就是這兩句話讓我以為小兔子和狐妖有關聯，但是和尚說他也不知道。可就這樣，讓我走入了一個誤區，小兔子和狐妖有關聯這個誤區！
而讓我想通的便是和尚後面那句看似關心的話。
「你不是它的對手……」
這話說明瞭狐妖修為比我高！但是連我都可以做到踏雪無痕，偷東西不留證據這麼簡單的事，狐妖鐵定也能做到……
可她卻留下了狐毛，這不是故意是什麼？
她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就是想讓我第一時間想到，那目的顯而易見，無非是讓我自己找上門去。
我唯一不清楚的是她存的是什麼心思，又在策劃著什麼陰謀……
再看向眼前的狐妖……
半晌的靜默終於讓她回過神來，然後她上下打量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此刻才真正把我放到眼裡。
她咯咯笑了：「蛇妖，你比我想像中聰明，我還以為……」
說道這裡，她看我笑吟吟的神色不懷好意。
「你還以為什麼？」我問道，但直覺告訴我接下來並不會是什麼好話。
「我還以為你只是條又蠢又醜又弱小的蛇妖！」
因為她的這番話我瞪大了雙眼，如果目光要是能殺人，她大概早就被我淩遲處死。
但她的話似乎還沒完。她撥弄了下頭髮，風情萬種的搖曳著身姿，繼續說道：「即使現在去掉了蠢，但還是又醜又弱……」
該死，她說了兩遍我醜！她的審美觀奇葩了吧！難道非要長得向她那樣狐媚才美？狐妖，隱居太久與世人眼光脫節可不是件好事∼
況且你家小青大人我可是很受歡迎，比如何立和何立就喜歡我喜歡的要死……
我只在心底暗暗腹誹著，沒有說出口，生怕此話一出狐妖便惱羞成怒。再怎麼說小兔子也還在她的手上。
但是這時她笑到一半，卻戛然而止，白皙嫵媚的面容突然猙獰了起來，上前幾步向我挪來：「明明我那麼漂亮，可他為什麼就不上鉤呢？」
她的語氣有些幽怨，看我的眼神透露著些許瘋狂與複雜。
她在問我？還是自言自語？‘他’又是指誰？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從來都沒有失手過呢……要是把他的陽氣吸了，我的修為鐵定大漲！」
看樣子是狐妖想勾引哪個男人吸取他的陽氣，結果失敗了……
說到這裡她看我的眼神更為熾熱、瘋狂，又帶著憤怒。我有些不明白……
她到底怎麼了？
「你說，你那麼醜那麼弱小，他怎麼就看上你了呢？」她幽幽說道，好像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
喂，死狐妖你又罵我醜！
還有誰看上我了？難不成狐妖說的是何立？
Chapter.29 狐妖的偽裝
***
不對，狐妖說得應該不是何立，但那會是誰？我接觸過的男人屈指可數……
何立、許仙、和尚……
莫非她說的是和尚？這可能性倒是比較大。
可是她是不是哪裡搞錯了？要是和尚會喜歡上我，我就把他那顆光禿禿的頭給吞了！
如此靜謐的林子，只留些許陽光穿透枯槁的樹木，投下一絲流光溢彩。一束陽光投射在我與狐妖之間的平地上，灼燒了灰色的泥土。陰風依舊，狐妖的裙擺被吹開，奶白色漂亮的小腿顯露無疑。
那一束陽光把我與狐妖劃分開來，似乎預示著我們敵對的關係。
我撥了撥被風淩亂的黑髮，心中揣測著剛剛狐妖說的話。
如果她說得真是和尚，那一切就有了解釋。狐妖曾想勾引和尚吸取他的陽氣，以增修為，但是和尚顯然沒有上當。狐妖如此風騷，定然自負極了，這下不被打擊到才奇怪呢。
雖然不知道狐妖是怎麼誤會和尚看上我的，但我總算明白狐妖存的什麼心思了。
她自尊心作祟，把在和尚那裡的一腔怒火全部算到了我頭上。怕是她把我引來便沒有存了什麼好心。
如果我真拿下了和尚倒也罷，但明顯我是被她冤枉了。和尚本就動了要殺我的心思，我為何還要替他承受狐妖的怒火！
我看著狐妖那一臉對我的不屑更為惱怒，我才決心要與和尚劃清界限，就飛來如此橫禍。
我不動聲色道：「狐妖，如果你說得是和尚，那麼你就錯了……」故作停頓一下，然後嗤笑起來：「他想殺我還來不及，又怎麼會……」
誰知我此番解釋並沒有讓狐妖相信，反而她突然勃然大怒，一雙鳳眼森森看向我：「蛇妖，休想騙我！」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她反問我：「你懷裡揣著的不就是定情信物嗎？」
定情信物？我站在原地一愣。
她說的是佛珠嗎？我不安的捂住胸口的佛珠，警惕的看她一眼，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佛珠的存在？或許在我想與和尚劃清界限時，就把佛珠還給和尚會好些。現在卻在別人眼裡變了味。
見我皺眉，狐妖反而笑了，她掩嘴：「蛇妖，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了？」她撥弄著長髮，嫵媚的眼注視著我：「這禿驢自詡出家人，還不是做出如此齷齪的事來。不過我還真看不出你有這本事……」
她輕蔑的上下打量我一眼。最後停在我胸前勾起嘴角，那輕蔑的眼神似乎在嘲笑我！
尼瑪！
騷狐狸，你是嫌我胸小是吧，是吧！
哼，小心胸太大，以後下垂了，垂到腰上時你就哭吧！
膽敢小看我，我腦子頓時炸了鍋，與和尚撇清關係什麼的……那是什麼？
還不如讓我拿做幌子，氣死她氣死她！
她不就是因為和尚沒上勾自尊心受損嗎，那好我便來添一筆：「狐妖，你要是嫉妒那就直說。不就是他瞧不上你，卻看上我了嗎？」
我朝她挑釁道：「也是，和尚的品位那麼高，自然選我不選你了！」
***
「放肆！」
果然，她生氣了。音調不止提高了一個音階，面容也有些猙獰。
我還嫌不夠似的繼續挑撥著，完全忘了之前提醒自己要冷靜的事：「狐妖，我告訴你喲∼定情信物可不止佛珠啊，他的袈裟也在我這裡……」
咦，奇怪……為什麼我有種感覺我們兩人在為和尚陣風吃醋的錯覺？該死……
「不知廉恥！」她怒駡。
「呵……狐妖，你眼裡還有廉恥這種東西嗎？」
她怒視著我，一雙美目三分之二的眼白都露了出來，看著有些慎人。此時風漸大，淩亂了我與她的長髮，枯木被風刮得斷了枝幹，怕是再無生出嫩芽可能。
空氣中有些乾燥，一紅一青在枯木林中衣訣飄揚，說不出的奇異感……
怪不得世人常說深山出妖精。這裡不就有兩隻嗎。
最後我見她吸了一口氣，因為怒氣上下起伏的酥胸慢慢平靜了下來，似乎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她已冷靜：「蛇妖，你莫要囂張。如果還想活命那便閉上你的嘴！」
「哦，你惱羞成怒了？」看著她此時平靜，我反而有些忐忑起來。我修為沒她高，原本就脫身不易了，本還想趁她失去理智也好找到破綻離開……
可惜算盤落空了。
「蛇妖，要怪就怪你家和尚哥哥吧，要不是他上回不但沒被我迷惑到，還打傷了我，你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我真想看看，等他知道你死在我的手上會是怎樣的表情？會不會悲痛欲絕呢？」
她笑了，如同罌粟花開一般。
可她錯了，和尚才不會為我傷心呢，他大概還會高興，高興不用自己出手，就收了一隻妖。
想到此處我心頭一滯，莫名其妙的酸澀侵襲全身。
用指甲掐了掌心一下，我努力靜下心。腦子不停轉著，狐妖把我引到這裡，一定是怕被和尚與姐姐庇護我，不然她也不會花如此大的功夫。
那麼，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發信號向姐姐求救呢？
哦，不不不……這太丟臉了，再說也是被姐姐知道我與和尚有什麼牽扯，她一定會生氣的，這可如何是好？
不行，這情況對我太不利了，至少先拖延著時間想對策。
做出了決定，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又故意在狐妖面前咯咯笑了起來。
果然引起了她的主意：「你笑什麼？」
「狐妖，你何必呢。嫉妒我就直說呀！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歡上和尚了，所以才如此這般想對付我。可這樣想你就錯了，你既然想得到和尚的心，就不能殺我。因為……」
我故意把話放慢，食指摸上黑髮，把調皮的髮絲勾到腦後：「因為呀，和尚那麼喜歡，你若殺了我他定會恨你的！」
嘔，這話我說得自己都想吐了，妖的求生意志還真大啊。
「蛇妖，你放屁！」狐妖聽了渾身顫抖，是被我氣的。其實我哪會看不出，狐妖垂涎的無非只是和尚那一身陽氣與精血。
我雖對狐妖笑著，可手邊的青虹劍半點也沒有放鬆，大有隨時準備偷襲狐妖的意思。
「哦，你被我說中心事了？」
終於，我在狐妖眼裡找不到一絲清明，只剩怒火時。我便出手了。
輕點腳下，青綢裙擺飛揚在空中，身體淩空而起，玲瓏環佩無規律的跳動起來。淩厲的青虹劍劃破空氣錚錚作響，我眼中只剩一下我的戰意，抱著一擊即中的念頭，我迎上狐妖的脖子。
不料，這時我早以為只剩怒意的狐妖，眼裡火苗轉瞬即逝只剩一絲清明。她兀自笑開了聲……
不說這尖銳優待著瘋狂的笑。這紅唇，緋衣，黑髮的確是美人。
可惜我此刻沒有欣賞的心思。只留心中大駭，她在騙我……
狐妖應景開口，肆無忌憚的翹起雙唇：「你上當了！」
側過身，一掌打在我的胸口，我頓時吐了一口血，胸口似乎有火苗炸開，鮮血很快溢出，我倒飛了出去。
狐妖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尖濺到的血跡，向無人的地方開口了：「你還不出來救你的情妹妹嗎？」
！！！！！！
Chapter.30 青蛇的危機
***
「你還不出來救你的情妹妹嗎？」
狐妖嫵媚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百轉千回，如不是聲音中隱約有些惻惻，我倒真以為她在邀請朋友。
隨著空靈的法杖聲平地而起，和尚清冷的聲音渾然天成，飄渺的如同天山上的積雪：「阿彌陀佛……」
這時，我便知我之前還是猜錯了。狐妖的目的不在我，她只不過是用我把和尚引了出來……
又或許她把我當成是威脅和尚的籌碼？
雖然我不明白她是怎麼得知和尚會因為我現身，但看狐妖那一臉得逞的笑意，我知這次一定不會再錯了……
只是我唯一疑惑的是，狐妖不是鬥不過和尚嗎，為何如此膽大把他引來？難道她真以為拿我威脅和尚，他就會就範。
我扶著枯樹，支起身子，不由得在心裡嗤笑。
卻聽見狐妖那邊道：「法師你可真無情呀，在旁邊聽了那麼久才現身。」她曖昧一笑，指著我道：「你看，你要是早點出來你家情妹妹又怎麼會受如此重傷？」
她責怪著和尚，語氣幽怨說得就像自己十分無辜，逼不得已一樣。
早點出來？
誒！！！和尚早就來了？
那豈不是我之前那番話全部被他聽見了？哦，該死的，我蒼白失去血色的臉一紅，不知要如何面對和尚。
現在的和尚想必更為厭惡我了吧，之前他才對我露出了一絲殺意。現在聽了這些有損他名聲的話，保不准現下心裡就想著馬上過來殺我！
我忐忑的望和尚一眼，沒想到他居然還也看我。他看著不遠處扶著枯樹掙扎起身的我，神色複雜。
沒有意料之中的殺意，只有我看不懂的煩惱？
他在煩惱什麼？他怕打不過狐妖嗎？不，這不可能……
我倆在這枯木林中對視著，我揣摩不透對方的心思。視線彙聚成一道線……
我卻不知這對視在狐妖眼底變成了□的證據，譬如是含情脈脈，深深凝望。
我依舊不明白他的眼神，就在這時狐妖打斷了我們的對視：「法師，你心疼了？」
被狐妖這麼一說和尚立即收回了視線，也沒有看狐妖，閉起了雙眼。我一抬眼瞥見狐妖奶白色果露的小腿頓時明白了，這死和尚大概心裡又想著戒色這一套。
哼，他要是真六根清淨又怎會如此……
我在心底暗暗猜想，和尚上次只傷了狐妖卻被她逃脫，是不是狐妖對他使用色相了？比如全果什麼的？
對，一定是這樣的！
不知為何我就是這麼覺得，我暗罵著狐妖好不要臉，又鄙視起和尚……
而那兩人的對峙卻如火如荼。
和尚掐撚著佛珠，自從現身後，眉頭從未放鬆過，嚴肅的臉讓人看了就覺得無趣。他道：「大膽狐妖，休要侮我名聲！」
「哼，名聲？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還說什麼名聲？」狐妖扭著腰嬌笑，眼裡滿是自信，真不知道她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
枯木樹林，一紅一青，現在又多了一位身著白色僧衣的和尚。此時天早已大亮，大概將近午飯時間，出門時我就沒吃早飯，現在更覺饑腸轆轆。
不過此時顯然不是想吃食的時候。
和尚與狐妖對峙著，四周的空氣稀薄了下來，顯得尤為緊張，在這樣的氣氛下，狐妖露出了尾巴，豎立起的棕毛更是表明著她蓄勢待發決意。
在那之前她突然璀璨一笑，看著未睜眼的和尚，撥開長長的裙擺，現在果露的不止是小腿，連白皙的大腿都暴露在了空氣中，要不是我與她關係敵對還真想歎一句狐妖肌膚的美麗。
可這會兒，我只有怒駡她的心思。
該死的狐妖，只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和尚你可不要被他迷惑了！
她用著嬌媚的聲音說道：「法師，我美嗎？」最後那個尾聲聽著多銷魂啊，我在內心唾棄，果然醜人多作怪。
還好和尚定力不錯，依舊閉著眼目不斜視，只掐著自己的佛珠。果然是出家人，這色戒的好！
只有表情變得肅穆了不少，深深的眉頭更是訴說著和尚心中的雷霆之意，他悠悠念起法訣：「大威天龍，般若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
一道金光從他手中射出，直指狐妖心口。
狐妖這一次夠你吃的了！我忘乎所以大叫一聲：「和尚，好樣的！」
惹來和尚的冷言冷語：「蛇妖，閉嘴！」
我向他齜牙，卻牽起胸口的一陣痛楚，這次是疼得齜牙咧嘴。
而狐妖也險險躲過了和尚的攻擊，她橫起秀美，憤憤看向和尚：「法師果然好定力……」
下一刻她秀美一挑，不知道打了什麼主意。淩空騰起，直奔我所在的地方，這時和尚明明可以制止她的，可是他就好像在原地生了根，一步不動……
任由狐妖提起我的領子：「法師，你傷了我，我可是會加倍還在你情妹妹身上。」我想掙扎，可胸口的傷越發疼痛，血染紅了領口，大半青綢變成了紅色，如同鮮豔的薔薇。
狂風四起，生生的北風吹得我臉頰生疼，和尚的法杖響了，連他手上深色的佛珠也搖曳出聲，狐妖紅色的衣袖被風吹亂，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上，好疼……
她的下巴貼著我的頸子，似乎在感受我血液的跳動。
我忍著痛在手上凝聚了一絲妖力想偷襲她，可被她看穿，一掌打散。
該死，我今天難道要死在她手上。
待到我絕望的垂下眼時，和尚睜眼了，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一絲光亮，隱隱有了期盼，和尚會救我嗎？
我的心情就猶如久旱逢甘雨，找到了希望，欣喜不已。
而給我希望的人恰恰也是讓我絕望的人。
看一眼一臉得色的狐妖，和尚木著臉，望向我的眼神依舊複雜，他牽動了下唇瓣對狐妖道：「隨你……」
他的聲音清冷高傲，如同我第一次聽到時那樣，完全沒有了在破廟裡時那一絲難尋的柔和。
我心跳停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他見死不救！哦，不，他之前都有殺我的心了，又怎麼會來救我呢。我果然太愚蠢了，居然會去期待和尚。我忘了我本來與他就是不死不休的關係。
我用灼灼的目光注視著和尚，我想看清他的表情，可他此刻垂著眼我看不出他悲喜。我就死死盯著他，像是要記住他的模樣，等到做了鬼也好來報仇。
而狐妖聽了他的回答也愣了會兒神，不由皺眉。似乎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不知為何，見她如此表情，我倒是好像笑。
我嘲笑起狐妖，嘴裡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狐妖，早和你說了吧，這和尚想殺我還來不及。你鬥不過他的……」
說道一半，我咳出一口血來。
「閉嘴。」狐妖怒，氣急敗壞道。這口氣倒是與之前和尚那句‘閉嘴’頗為相似。
她猙獰的看我一眼，再看看和尚，似乎在確認他剛才那番話的真實性。然後說道：「哼，既然留你沒用！你就早點去投胎吧，祝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也不知她是在試探和尚，還是真想殺我……
說著，她一掌向我劈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3
Chapter.31 青蛇的還恩
***
枯木林中大風……
我眼前一片漫天的紅色，狐妖一身紅衣，掌心帶著陰測測的風向我劈來。
不願看狐妖得意的神色與和尚無情的臉，我閉上眼，想起許多人。我第一次遇見姐姐她救我時的場景，向和尚挑釁的場景，與鯉魚精鬥嘴的場景，想得最多的依舊是么兒……
記得那一年也是大風，好大的風。我盤在么兒院子裡大樹新長成的枝椏上，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頂著逆風我挪動不了半分。眼見暴雨就要急驟而下，可我卻沒有辦法，相信我只要一鬆手就會被風吹走，最壞的結果可能是被風掀到牆壁上，因為強烈的撞擊而斃命……
真要命，這種死法簡直太丟人了。
樹葉被風吹打的聲音猶在耳邊，我睜不開眼只能感受到葉子承受不了風力，脫離的枝幹從我身邊呼嘯而過。
等我再也把不住枝椏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卻沒想到大風中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來了。
我努力睜了一隻眼，便見么兒頂著風走了出來。
他在院子裡四處張望，像是在找尋什麼……
他在找我！！！我心中突然升起了希望。也不知哪裡來的毅力睜著雙眼看么兒一步步走進。
那時身體裡的血如同凝結了一樣，我安心了下來。
等到么兒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裡倒映著我的身影時，凝結的血液突然跳動了起來。心間有什麼東西溢出來了……
么兒在大風中對我笑了：「小青，你實在太蠢了！風那麼大怎麼還在樹上睡覺呢？」
么兒的聲音很溫柔，我如同往常那樣在心裡做著反駁：你才蠢，么兒你蠢死了！
可是像有什麼東西哽咽在喉頭，眼睛也濕漉漉了起來。
哦，一定是之前偷吃雞蛋噎到了！
然後我看著么兒費力的爬著樹把我抓了下來。第二天他就發燒了，紅彤彤的臉頰如同鹹鴨蛋的蛋黃一樣，不過這蛋黃是在太瘦。
么兒的母親也把他數落了一遍，警告他以後大風的天裡不准出門。他就對他母親靦腆一笑，既沒答應又沒不答應，弄得他母親直歎氣。
那時我在心裡祈禱，要是能讓么兒快快好起來，那之前的以前他欺負我的事，我就全部原諒他。於是第三天他終於退了燒，我也兌現了我承諾……
***
這次依舊大風，可已經不會有人來救我。不會有人對我說：「小青，你蠢死了，那麼大的風就應該待在屋子裡！」
我閉著眼，等待著狐妖的掌力……
可是她的手掌卻遲遲沒有落下，等我想睜眼一探究竟時，提著我衣領的手突然鬆開了。我倒在地上，詫異的睜開眼……
和尚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移動過半分，可他手上拿著的那串深色佛珠已經斷了線，‘嗒嗒嗒’圓潤的珠子掉落在地上，撞擊聲敲打著我的耳膜……
再看一眼，我才發現和尚的神色有些難看，劍眉星目顯得蒼白了些，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手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殷紅……
看那傷口的形狀似乎是指甲嵌入了手心。
離我不遠處的狐妖正摸著另一隻手的手肘，那裡紅腫著。我很快在狐妖身邊找到了一顆深色的珠子……
和尚，救了我？
和尚怎麼會救我？
我想不通就向他看去，想找尋答案。可他卻根本不在看我，目光直視著狐妖。
狐妖笑了，似乎沒有在意手肘的傷，她說：「法師，你心口不一呢……」
和尚沒答話，依舊嚴肅的臉。
這次狐妖不再來抓我威脅和尚，從大紅袖子裡掏出了一個鈴鐺。金色的鈴鐺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手掌大小，上面系著一根紅色的絲帶。
絲帶在狐妖白皙的手指尖飄揚，映襯著那一身紅衣格外好看。有種讓人害怕的美感。
鈴鐺拿出的一瞬間我就明白狐妖為什麼引和尚過來，還那麼有自信。原來她是早已有所準備就等和尚上鉤。怕這鈴鐺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寶貝。
狐妖拿著鈴鐺在身邊畫了一個圈，她施施然說道：「只有真正心無雜念的人聽了才不會有事……法師，現在我就來給你測試下，如何？」
她媚眼如絲，紅唇輕啟。
說著她搖起鈴鐺，清脆的金鈴聲在茂密的枯木林中散開，直到腦海深處。風的吹拂更像是給它做著伴奏，鸞鳳和鳴瑟瑟契合，相得益彰……
枯木林，樹枝呈現出張牙舞爪的模樣，配合著風聲與鈴聲，氣氛顯得靜謐又陰森了起來。
和尚有些不對勁，他的身姿沒有之前站得那麼筆直巍峨，他下意思用手扶上腦門，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他好像很痛苦？
一定是狐妖搞得鬼，我艱難地問：「狐妖，你搞的什麼鬼？」
我努力使自己聲音顯得不那麼虛弱，不肯在狐妖面前就範。
就聽狐妖，妖媚笑道：「這只能證明法師六根還未清淨啊……你……」她伸出纖纖細指，指向我：「也快了……」
她靠近了我一搖鈴。
果不其然，鈴聲直沖我腦海，還沒等我解開狐妖的話，我便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腦海中不停重播著管家大叔那句，小少爺在冬天的時候去了……
小少爺在冬天的時候去了，一遍又一遍……
我控制不了我的想法，那句話像是魔咒一樣把我緊緊箍住，沒辦法逃開，腦仁生疼。我發洩般叫出聲，赤紅了眼。
卻聽見狐妖在我耳邊得意的笑聲，那笑聲如同指甲在鐵器上摩擦，發出的聲音。刺耳！又讓人泛起了雞皮疙瘩。
我對她心生恨意，我什麼時候如此狼狽過。
如此還不如死的痛快！
再看一眼和尚，他似乎比我的狀況要好一些，只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出賣了他的狀況，怕是他只要一動就再也維持不住了吧。
死和尚，平時那麼本事現在怎麼了？
腦海中管家大叔的聲音還在叫囂著，我望了一眼得意大笑著的狐妖，心想一定不能讓她得逞。大叫一聲：「和尚！還不來收妖！」
說著趁她還沒反應過來，便向狐妖撲去。
她此時正是得意又如何會防備我……
呼嘯而過的風刮得我臉頰生疼，順利的把狐妖壓在身底下，我眼角瞥見和尚動了。
白色的僧衣，迎著風簌簌作響，與灰暗的天空形成對比，真好看……
我想著，這下我總算還清了之前他救我的恩情……
然後這時一絲陽光打在了我臉上，腦海就陷入一片空白，昏死過去。
只有么兒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小青……」
「小青，起風了……」
Chapter.32 夜裡的破廟
***
這時我已昏迷，根本無法得知狐妖與和尚的比鬥。只在迷迷糊糊中聽見狐妖的叫囂：「法師，你動了凡心……」
我聽不見和尚的回答，只聽到接下來狐妖撕心裂肺的叫聲。大抵是和尚把她收拿住了。
再然後我又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我就完全沒有了意識。
一片黑暗，身體挪動不了半分。我似乎聽見么兒在喊我：「小青……」
「小青……」
但又很快消失。
我掙扎著，想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擺，但剛動了一下手指只覺整個身體都在隱隱作痛。我下意識喊了一聲：「么兒……」
便醒了過來，枯木林中那片灰暗的天空早已消失，取代的是老舊的屋簷。
天似乎已經黑了下來。身旁有柴火灼燒‘劈啪’作響，跳躍的聲音。身體只覺得暖洋洋的，大概是火苗的作用。
眼角邊瞥見一抹白色，和尚拿著樹枝撥弄著火堆。
這哪裡還有狐妖的影子，這破破爛爛的地方，分明就是和尚棲身的破廟嘛。看來狐妖真是敗在和尚手下了……
我回想起昏迷之前，那時像是聽見有人喊在我，那似乎是么兒的聲音，但或許只是我的錯覺。么兒早就死了，魂魄也不知投了幾次胎，真要是喊我了，那便是我見著鬼了。
我這邊想得入神，就聽和尚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響起：「蛇妖，醒了就不要在裝睡了。」
「誰在裝睡了！」我立即反駁道，但一開口就聽見那聲音變得十分嘶啞，完全沒有往常那般清越空靈的感覺。我一怔，很快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咳……」
這一咳嗽就本是無礙，但奈何胸口傷勢頗重，一動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害得我齜牙咧嘴了起來。
大概是我此時的模樣太狼狽了，讓和尚生出了出家人的憐憫之心。突然發了善心似地端了碗水向我走來。
他面無表情，只有眼底閃過一絲難尋的疲憊。看來就算是和尚收了狐妖，也實屬不易。
他在我旁邊，蹲下了身。口氣既陌生又冷淡：「水……」
火苗在跳動，和尚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與青草味向我襲來。
沿著他的袖子，我能看見他結實的小臂。他沒有許仙那般白皙的肌膚，卻讓人看了有些臉頰發燙，我別過臉，不讓自己去注意。
也許是沒想到和尚會如此好心，我先是一愣，別過頭想了想又掙扎起身，想接過和尚手中的碗。卻半天也沒有爬起來，胸口卻是越發疼痛。
和尚就如此看著我，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他的目光很沉，又深邃，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只是讓我深深覺得實在是丟臉，不自覺紅了臉……
我又努力掙扎了起來……
這次連本來看著我面無表情的和尚，眉頭也鎖了起來。他皺著眉，因為黑夜的關係，火苗淡淡的光打在他半邊臉頰上，柔和了他嚴肅的表情。
那鼻子，嘴唇打在臉頰上的影子半明半昧。他薄唇微抿，始終沒有說話。
他就這樣盯著我半晌，讓我差點忘記了呲牙咧嘴。
最後他放下了水碗，漸漸靠近我，伸出雙手……
那右手上有結了疤的指甲印。讓我略一慌神，然後是驚訝。
！！！
「和尚你要做什麼？」我的聲音依舊嘶啞，連喊出的話也有些虛弱。
沒等到和尚的回答，他無聲托起我的腰與頭，把我扶了起來，靠在梁上。
哦，他原來是在幫我！
隨著靠近，他身上的味道愈加清晰，手掌的溫度在我腰際蔓延，我的耳垂蹭得燒了起來。眼前一片和尚的白衣，他的衣服仍然系的端正，一絲不苟，我似乎從未見過他衣衫淩亂的樣子。
可這樣嚴肅死板的和尚，此時居然摸了我的腰，我還沒與誰那麼親密過。
雖然知道和尚只是在幫我，根本不會想什麼出格的事來，但我依舊不爭氣的臉紅了。
***
‘啪嗒’火苗又燒斷了一根細枝。黑暗的夜，紅色的火光把破廟打亮。火苗跳躍著，上面放著一架鍋子，煮著熱水。
和尚與我的距離伸手可及。
雖然因為他剛剛那一番動作弄得我心慌不已，但我可沒忘了今天的事。
和尚之前明明對我有了殺意，又為何臨時改變主意救了我？
再到是狐妖說和尚六根未盡，那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其中有太多我無法理解的事。
我不知道要如何向和尚開口，或許就算我問了他，他也不會回答我。
和尚把我扶正後，做了個要站起來的動作。
我此時心中還在分神，眼角瞥見那一抹白色即將離開，下意識拉住他的袖子。
然後我一愣，呆呆看向自己的手……
和尚也一怔，看向了我。
兩人無語對視，和尚把眉頭皺得很深，他像是有些無奈。維持著半蹲的動作，他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我，那漂亮的下巴，與頸子的弧度最是清晰。
我能看見火苗倒映在和尚瞳仁裡跳躍的模樣。
他身上的檀香味道熏得我無法思考，仿佛置身於迷宮，腦海裡一片空白。我想我這時的表情一定很傻。
直到和尚不耐的聲音響起：「蛇妖……」
我才察覺我幹了什麼，連忙收了手。操著嘶啞的聲音，心虛地找了個藉口：「和尚，狐妖呢？」
「收了。」和尚答，但我留意到他聽到我聲音時，不自覺抿了抿唇。
他一定是嫌棄我此時的聲音，我憤憤瞪了他一眼，艱難的端過旁邊的水，一口幹下，又被嗆了幾口。
於是和尚看著我的臉就更黑了。
我咬了牙，問他：「和尚，你為何救我？」
他看著我，但沒有回答。
「你明明之前對我動了殺意……」
「我死在狐妖手上不是如了你的意嗎？」我突然發現我的語氣有些幽怨。
這連續幾個問題，和尚都沒有開口回答的意思。直到鍋子裡的水發出了沸騰的聲音，他才不急不緩開了口：「狐妖的事，是本座牽連了你……」
他雖解釋得不清不楚，但我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狐妖的目的是他，他牽連了我，自然有責任救我。
得到了答案我既松了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難道我其實內心在期待些什麼嗎，就像狐妖說和尚……
我想不下去了，一定是狐妖弄錯了。
說和尚會喜歡上我，還不如說姐姐不想與許仙成親，讓我來得信服。
思及此處，我又想起之前和尚看我時，那無情的眼神。我想果然是想多了，我與他根本無法和平相處……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有牽連的好。
和尚都如此無情，那我還顧慮什麼。
我垂下眼從懷裡掏出佛珠，遞向他。
惹來他不解的眼神。
我道：「佛珠歸還於你，以後便不再有任何牽連……」
我聽見我的聲音清冷了不少，其中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委屈。
只見和尚用稍帶詫異的眼神看我，久久沒有接過佛珠的意思。他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光芒透著詭異。
他好像生氣了？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浮現出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Chapter.33 青蛇的領悟
***
破廟裡火光半明半滅，鍋子裡的水‘篤篤篤’翻滾著，溢出的熱水順著鍋沿蒸發出幾縷白霧，又澆在了火苗上……昏黃的光跳動了幾下。
和尚站著，我靠著樑柱。
投出的影子被打在了灰濛濛的牆壁上……
隨著火苗的跳動，顫抖了一會兒。
和尚在生氣！
他的表情雖無一樣，仍舊木著臉，毫無表情。但眼底的怒意是悄無聲息的出賣著主人。和尚看我的眼很奇怪。
他的目光還是那般複雜，像是在隱忍又像是在懺悔……
我不知道他在隱忍著什麼，又在懺悔著什麼。
我只知道，我身體被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像有火灼燒而過。我心中忐忑，難道他又後悔救了我？
伸出去的手臂也漸漸開始發酸，我本來就重傷無力，這抬著手的姿勢，不消片刻就再也維持不了。
我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張嘴，提醒著和尚把佛珠接過去：「和尚……」
但他始終沒動，他幽幽走近生火處，把煮沸的水，連帶鍋子一起端了下來。他盤著腿，閉目養神，低低的嗓音在黑夜裡慢慢傳遞了過來：「蛇妖，你欠我的只有袈裟……」
我一怔，才想起袈裟的事。他不說我倒差點忘記了……
他的袈裟早已被我洗了個乾淨，收在了櫃子裡。本來是想要丟掉，可臨了看著那猶如寒冰一般，潔白無暇的布……最終沒有狠下心來。
我想，眼前的和尚果然小氣，不就是一件衣服嘛。你看，這下還追著問我討要……
我一賭氣把佛珠塞進胸口裡，沒好氣地賭氣道：「早就被我扔了！你以為我稀罕你的袈裟嗎！」
可我沒想到我這隨口一說，和尚就驀地睜開了眼，兇神惡煞兩眼叱吒出一道犀利的精光，哪有方才閉目時的沉靜。
他猶如撲食的餓虎，兇狠萬分，把我嚇了一跳。
他道：「蛇妖！」眼見他就向我逼近。
我此時不能動，似乎任由他拿捏。見他表現得如此兇狠，倚著倔強的性子，又哪肯低頭，僵著脖子道：「我就是扔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回來！」
他眼露凶光，居高臨下的打量我。
我不肯甘休，只好死死盯著他，一人一妖被火光投射出的影子離得好近。
良久，我感覺我的眼淚都快盯死出來時，和尚歎氣了。
他深深歎著氣，整個人的氣場平靜了下來。
只見他整理了下擺，坐到了我的旁邊。他的面色鬆動，眼睛直視在前方，我瞥見他眼角似乎有一絲惆悵與落寞。
他靜靜開口：「那是我師父留給我的東西……」
所以他才那麼珍惜嗎？
我稍微驚訝了一下，卻不動聲色，事已至此我不想被和尚看出我在撒謊。
***
而和尚的表情從未如此……寂寞？只有記憶裡深沉的讓人看不出喜怒。
他側著臉，黑夜讓他籠罩上了悲涼的感覺。
凡人說得好女人向來同情心氾濫，想我學做人那麼久，似乎也沾染上了這種東西。我看著和尚被火光柔和的臉，不自覺緩和了語氣，發問：「你師父是？」
和尚用眼角掃我一眼，大概是訝異我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或許是夜色太好，黑夜太沉，和尚與我才共同經歷了生死，他似乎一時放下了戒心，給我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從被師父撿到，再到剃度繼任……
小小少年的影子隨著他的敘說，在我心裡一筆一劃地被描繪了起來。
原來和尚也有年少無知時，也有童心未泯時。
我不由又想起了年少的么兒，兩人的身影在我腦海著來回交疊。
那袈裟沒被我丟掉的話，也差點脫口而出。我下意識捂住嘴，告誡自己不可心軟。我還不是被和尚牽連了，才受的如此重傷。
而且被他牽連的還不止我一人，小兔子也被抓去了！
小兔子！！！
我驀地睜大眼睛，這才被注意到被我忽略了什麼。
我慌忙扯過和尚的袖子，無心再聽他的故事：「和尚，小兔子呢？」
他被我猛地一扯，半怔片刻，皺了沒看著我扯著他袖子的手：「被你家那鯉魚精抱回去了……」
鯉魚精？我一愣。小聲反駁：「才不是我家的……」也不管和尚聽到沒聽到。
看來鯉魚精最終還是沒有放心我跟來了？那我昏迷中聽到的熟悉女聲就是鯉魚精了。
可是她把小兔子抱了回去，怎麼就不把我帶回去呢？
是嫌我麻煩？還是怕被我姐姐知道？
不管如何，她這次倒是做得不錯，我可不想讓姐姐擔心，尤其是在她即將成親的這個當口。
想著想著，我忘記松掉和尚的袖子，越扯越緊，也沒察覺和尚的眉頭越皺越深……
他忍不住對我說道：「蛇妖，還不鬆手！」
我應聲抬頭看他，見他臉色不善，訕訕撒開了手。
指尖殘留了和尚僧衣上的檀香味。
他與我離得很近，這一個抬頭的動作更是把我們拉近，面對著面。和尚的氣息噴灑在我了臉上，半暖半熱的氣息讓我下意識打了個顫。
和尚卻沒自覺，他皺眉問我：「你很冷？」
不，我不冷，只是你靠太近了！我想如此回答他，但和尚一定會黑著臉對我冷眉豎眼，還是算了吧。
我默默搖頭，更惹來和尚的不解。
「你胸口疼？」
他說話時的氣息，又一次噴灑到我臉頰上，很快它開始升溫，即使再黑夜籠罩之下也不難發現我大紅臉。
我有沒有說過其實和尚長得很俊？尤其是下巴的弧度，他說話時喉結一動一動的樣子特別好看。生氣時會擰著的濃眉，時而平靜時而震怒的眼，只是他不常笑，那淡淡的薄唇總是緊緊抿著，讓人透不過氣來。
而他此時薄唇一張一合，更是讓我隨著他的動作去看，向那幽深的喉嚨看去……
這下，我真感覺透不過氣來了。
心跳有些異常，撲通撲通地，像是做賊心虛怕和尚察覺我視線的異常，又隱隱帶著興奮。
該死，離得那麼近……以及那環繞我的氣息……
和尚是在誘惑我嗎？
剛剛喝下去的水早已進入肚子，吸收殆盡。我感覺喉嚨有些乾渴，然後不自覺舔了舔乾澀的嘴角……
只見和尚看我的目光一震，別過了臉。他朝胸口摸著什麼東西，但始終沒有摸到。
我想，他應該是在找那斷了線的深色佛珠，隨著他雙手合十的動作，我又看見他掌心中被指甲丟下的疤痕。
指甲？血跡？隱忍？
我噗嗤笑出了聲，突然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和尚，那時你其實是想救我的吧？」
不待他提問，我自顧自說了下去：「你別告訴我你那手心的指印，是因為無趣才掐的？」
和尚不說話，只是眼神閃爍。
我大樂。「和尚，其實你大可解釋給我聽的……不然我誤會你了怎麼辦？」
誰知我如此好言好語，卻惹來和尚不留情面的話：「蛇妖，等天亮了，你就速速離去。」
他口氣生硬，已然沒有給我講述回憶時那樣溫和。
我暗罵著和尚，一撇嘴瞪他，又牽動了胸口的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4
Chapter.34 紅顏與枯骨
***
和尚不再看我，閉目養神。
我齜牙咧嘴地捂上胸口的傷。此時外衣上的血跡早已乾涸，變成褐色的污濁，衣料間的觸感摸上去稍微有些不同……
胸口也感覺有些緊，就像傷口已經被包紮好那樣，不方便活動。
難道？
我一愣，急忙掀開胸口的衣角。果真發現被狐妖打中的那塊地方纏上了白色的布條。
莫不是和尚替我包紮了？我心道，原來這和尚也只是面冷心熱……
勾起嘴角剛想多謝和尚幾句，但等我仔細一想，就發現了一件不對頭的事。
和尚給我包了傷口！
那傷口的位置在胸口！
換句話說……我是不是被和尚看光了？
這麼一想，臉就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失血過多蒼白的臉如同火苗灼燒的顏色。我不敢看和尚，心中極為彆扭，就像是心底的秘密被窺視一般，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別過臉去，讓發熱的臉沉入黑夜，我縮了縮脖子，不想讓和尚看見我此時的窘態。
這要讓我以後如何面對和尚？換做普通人又會怎麼做？
若無其事嗎？還是指著和尚討說法？
我記得這大宋朝年間女子的閨譽極為重要，別說身體了，就算是手臂被陌生男人看了也必須嫁給對方。
若以人的規矩來講，和尚是不是得娶我？
我與和尚成親？
噗……我不忍捂嘴笑出了聲，那大概是全天下最滑稽的組合了吧，法師與妖……
這突如其來的笑，讓我忽略了心中的異樣。
我偷著笑，瞞不過和尚的耳朵。
靜謐的夜，他閉著眼，低沉的聲音從我身邊驟然響起：「蛇妖，你笑什麼？」
沒想到他會問我，再加上我此時的心事無法言表，著實被他嚇了一跳，一顆心差點停止了跳動。
我捂住胸脯，做賊心虛：「和尚，你休要嚇人！」
只見和尚閉目挑眉，看不見深邃的眼，平板的臉卻被火光照得柔和，火光描繪著他唇的線條，影子忽明忽滅。
那濃眉微挑，快要生氣的模樣，有些高傲。看了。就讓我生氣……
明明是我被他占了便宜，為何要心虛。
我咳嗽了一聲，學他高傲地挑眉，想更有氣勢地掐腰，卻無奈不好動作，只好這樣湊活著道：「我的傷口是你幫我包紮的吧……」
我用的並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和尚閉著的眼一動，我看得見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在眼底顫抖。他這是在心虛嗎？見他不答，我當他是默認。
氣焰更為囂張：「和尚，你占我便宜！」我道：「你犯了色戒！」
猛地想起了那個與和尚的約定，這下可好，他輸給了我。
我曾以為他會繳械投降，就在我得意的當口，卻聽他道：「本座並沒有……犯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
他在反駁，但似乎有些遲疑。我心中認定他是在耍賴，不顧他接下去的話，直接打斷：「枉你出家人，居然撒謊……為了不給和尚的名頭抹黑，我看你還是早點還俗的好！」
這後面還俗的話無非就是對和尚的挑釁。
「還俗？」他沒中計，驀地睜了眼，眼簾底下睫毛的陰影消失，只有眼中倒映著火光，黑瞳深邃，那火光意味不明。我只見他薄唇一張一合，猶如初雪般凜冽的聲音響起：
「還俗與你成親嗎？」
他皺著眉毛，一雙眼直視著我，我並不知道他此時內心的慌亂，與對剛剛一番話的後悔。
***
因為此時我的內心更加慌亂，與澎湃……
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不穩的心音充斥在耳邊。
我呆滯的張著嘴看著和尚，但其實只是在發愣。眼裡容不下其他東西……等回過神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和尚在調戲我！
這和尚要是還俗了，太陽一定打西邊出來！
他定是料定我不敢回應，才說出此番話，想讓我再也不敢提起他占我便宜和約定的事。
這下要是退縮了豈不是著了他的道。
我如何會這麼容易被他騙到。
我瞪大著眼，讓自己表現得兇狠，我說：「和尚，你要是敢還俗，我就敢與你成親！」
然後我抬了下巴，就做挑釁。
於是我看見，和尚的眉頭糾結了起來……
我得意的笑了，又在旁邊添油加醋：「怎麼，和尚，你怕了？如果是這樣我就退而求其次好了……」
我笑吟吟，一臉戲謔著說：「你承認自己犯了戒，履行那個答應我的約定就好。」
贏了！我在心中說道。嘴角的弧度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我甚至在想，能看到和尚吃癟的表情，別說是被打了一掌，這要是再打兩掌也值啊。
沒想到這時卻聽他說道：「我並沒有犯戒，在我眼裡紅顏與枯骨是一樣的。對著枯骨，何來的犯戒之說……」
他這是說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堆骨頭嗎？
這下，我得意不來了。其實這時我根本沒聽出他這番話裡的不對勁，他一向在我面前用‘本座’自稱，這回倒是用了‘我’。
「你敢說我是骨頭？」
「本座只是在打比方。」和尚臉色平淡坦然。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他表情的確不像是在罵我，這才消了點氣，面色緩和了些。更沒想到他這次居然會開口解釋。
「而你既不是紅顏亦不是枯骨……」和尚看我，他說：「你只是……」
只是？不能否認，我被和尚調動起了好奇心。我開始有些期待了……
是什麼呢？
難道我在他心裡是很特別的人？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淡淡一笑，看他。心道這和尚其實還挺有眼光的。不出聲，等待著他的答案。
只聽他說：「只是一條修煉百年，成了精的青蛇。」
他看我的眼裡似乎有了笑意，連嘴角都都勾勒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然而……這在我眼裡是一種名為戲弄的表情。
赤果果的戲弄。
……
……
……
沉默。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低下頭，然後又突然抬起，毫無徵兆地大怒：「和尚，你是想說說我連骨頭都不如嗎？」陰森森的露出一口白牙。
「本座沒有這個意思……」他根本沒在意。不再看我了，背過身去，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從側面看到他那嘴角上揚的弧度。
他在偷笑。他分明是在偷笑。
「和尚，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忘記你占我便宜的事！」我齜牙，叫道。因為傷勢的原因不好動作，不然相信我定要撲上去咬死這和尚。
那邊和尚依舊平靜，猶如黑夜裡的湖面那樣靜謐。終於，他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蛇妖，其實你的傷口並不是我處理的……」
「不是你，那還有誰？」我一愣，沒好氣的問。
「抱走半妖的鯉魚精。」
「……」聽了答案，我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臉紅。
感情我責怪了半天人家只當在看戲。就知道和尚沒那麼好心，但為什麼我下意思第一直覺是和尚替我包紮的呢？
想不出原因，我徹底遷怒于和尚：「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因為被你打斷了。」和尚平靜道。
原來是我自己作的孽。我咬唇，再也不想與他鬥嘴，每次都是我吃虧，這次也真是丟臉極了……怒視他一眼，我倚在樑柱上別過臉不再看和尚。
夜已深，只剩下火苗的跳動聲。
本以為會是一夜無眠，但我這夜意外睡得特別深。只有半夜時口渴，嘟囔了一聲，然後睡夢中姐姐喂我喝了水。
可是姐姐今天的香粉味道有點奇怪，怎麼聞都像是檀香味。
Chapter.35 青蛇的失落
***
第二日醒來，身體就活絡了不少。雖然胸口的傷勢還未大好，但憑著妖精恢復能力，應該很快能痊癒，相信現在只要不劇烈跑跳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我揮揮臂膀，發現破廟內顯得有些空曠，一大清早和尚就不見了身影。破廟正中只剩下昨日燭火下殘留的黑色焦灰。煮水的鍋子孤零零地被擺在一旁……
起身還沒走出一步，我就聽到「叮——」的聲音。原來是我起身的時候衣擺勾搭了身邊的水碗，它側身倒地，在水泥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住。
碗裡原本還有一些水，順著滾動的路線，一路灑在了地上，劃出一道不長不短的弧線。
撿起水碗，我把它擺正。
看著被幾顆水珠濕潤的手指，我才想起昨夜夢見姐姐的事。
那大概，或許……並不是夢。
那個滿身檀香味的，也不是姐姐，而是一大清早就不見身影的和尚。
我臉色極為詭異的捂臉，我記得我昨天好像在睡夢中還和‘姐姐’說了幾句話來著。呃，說了什麼來著？應該不是什麼丟臉的話吧……
仔細回憶。
我記得睡到半夜我喊渴，睡意朦朧又不想起身喝水。
結果就有人把扶我起了來，他的動作很輕，並沒有讓我感到絲毫不適。我當時閉著眼想，那麼溫柔定是姐姐……
而那一身的檀香味，我也只把它當成是香包的味道。
然後他就一手扶著我，一手把水碗遞到了我的嘴邊。
我還記得途中我喝地有些急，嗆到了兩口，只聽他幽幽歎氣，給我拍了背順氣。
然後……
想到這裡我面色酡紅，用冰涼的手指捧起臉。
我還真幹了件蠢事……
順完氣之後，我迷迷糊糊的倒在他懷裡蹭了兩下頭，那是我以前經常對姐姐撒嬌時做的事，但自從出了紫竹林，我已許久沒向她撒過嬌了……
我記得我還對他說了話，我說：「姐姐，你真好……」
但這並不是最丟臉的，最丟臉的還在後面。
我一把抱過他的手臂，含糊道：「姐姐，今天一起睡吧……」
然後我只覺他頓時手腳僵硬，就那樣僵著身體杵了半晌，待到他笨手笨腳想起要掙脫我時，我才嘟囔了幾句‘姐姐，小氣！’便不再管他，再次進入了夢鄉。
我臉上臊得慌，不知不覺中居然對和尚說了那樣的話，怪不得他大清早上就跑了。
這要讓我以後以怎樣的面目面對他呢？
心中一片慌亂與臊意，我索性打理了衣服，準備逃離回家。在和尚沒有徹底忘記這件事前，絕對不能出現在他面前，免得被他取笑……
***
晴天白日，朗朗晴空。六月初的這日確是個好天氣，碧波如洗的天際，有一對燕子經過，他們降落在破廟的屋簷上輕聲啼叫著。
如果換做平時四下無人，我定是會化了蛇形去嚇它們一下，可現在我卻鬼鬼祟祟的踏出破廟左右張望著，生怕遇到了那個誰。
而我的擔心也並不是多慮，遠遠就看見和尚提著木桶往破廟的地方走來。
他依舊那件白色僧衣，單手提著木桶也不見有絲毫吃力，隨著他的步伐木桶裡有水珠濺起。
他卷著袖子，我能看他果露著的結實小臂，膚色是健康的麥色，肌肉的線條十分明顯，看上去孔武有力。但奇怪的是，他又不像是街頭賣藝的壯漢那般肌肉糾結得讓人害怕，反倒是有一種讓人無法冒犯的氣息。
見他走來，當下我心中一陣兵荒馬亂。旋即，慌不擇路地躲在旁邊那顆香樟大樹身後，轉身時那抹青色的衣角也不知和尚瞧見沒有……
我只見他愈演愈近，在破廟的庭院裡，距離我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停駐。
一陣早風拂面而過，香樟大樹上原本就落得差不多的花瓣，又飄零了不少。
和尚提著木桶，朝這裡看來，久久沒有言語，香樟花瓣散落在他腳邊。但我總覺得他知道我藏在這裡，只是不點穿罷了。
此時四下靜謐無聲，連屋簷上的燕子也識趣地閉上了嘴。天空很藍很藍，如同海水那般明淨。
他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了樹幹一樣，他說：「等花期過了，本座便要回金山寺……」
他果然是知道我藏在樹後，這話一定是對我說的，他像是在與我道別。
說完，他提著木桶轉而就走，像是下了重大決心似地，他一臉的剛毅。那抹白色漸漸消失在我視線裡。
彼時，我有些驚愕又帶著淡淡的失落，很想沖出去對和尚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
因為和尚即將離去的原因，心情異常沮喪了起來。
么兒死了，姐姐要嫁人了，連和尚都要走了……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總是丟下我一個人。
哦，或許么兒不是。么兒丟下我只是無可奈何，因為他只會對我好，比任何人都對我好。
他會給我講故事，他會教我識字，他會給我吃點心，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救我……
可觀音大士給我的提示太過模糊，讓我半點也猜不透。
什麼叫‘該遇見的時候自然會遇見’？
這個該遇見到底是在什麼時候。
***
沒有與和尚打招呼，我直接回了白府。小息幾日後，傷口終於痊癒。
香樟花的花期大概六月中旬便會結束。我把鎖在櫃子的袈裟，拿了出來，又塞了回去。如此反反復複幾次，終究還是沒有去還給和尚。
在糾結此事的期間，何立來過一次，把做好的衣裳送了過來。繡著大片荷花的下擺隨著身姿的搖曳，翩躚起伏。長裙及地，碧綠的色澤猶如夏天一般絢爛，確實好看。
但大抵是我心情不佳的緣故，表現得倒也沒想像中的歡喜。
何立誤以為我身體抱恙，直到說了好幾聲多多保重才不捨得離開。
六月初，這日天氣異常炎熱，預示著夏季將要來臨，也迎來了姐姐的婚期。天空彩雲騰飛，姐姐不能免俗的脫下心愛的白色長裙，換上大紅色嫁衣。
她眼中擎著化不開的水，一雙杏眸像是能把人溺在其中，嫣紅的雙頰根本不需要胭脂點綴，她笑得如沐春風神采蕩漾。
許仙那書生氣質在大紅色喜袍下，也顯得精神奕奕。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總算是達成了一件。
在眾人的喝彩與祝福下，我看著姐姐一步一步被送入了洞房。
我笑得有些勉強。
待到酒席吃完，我總算不需要強顏歡笑。其實我真心不想讓姐姐與許仙成親，在我眼裡他哪裡配得上我姐姐。
但我不能說，因為姐姐歡喜，所以不能說……
非但不能說我還要傻笑著對他們說恭喜。
賓客終於全部走光，只留殘局。我松了一口氣……
頹廢了半晌，又想起借酒消愁這一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雖我有著被姐姐告誡酒品不好的前科，但今晚我意外想借著夜色嘗試一回，也不枉我人間走一趟。
我拎著酒瓶就往外跑……
其實此時我已在酒席上喝了不少，早已微醺，所以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影子。
Chapter.36 酒醉與提親
***
夜深人靜，黑夜裡長長的街，只有打更人巡夜的鑼聲，在萬籟俱靜的夜裡鳴響。
夜色甚美，繁星漫天。星光閃耀，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輝的寶石。一輪月牙兒俯身打亮著姑蘇小鎮，依稀淡光拉長了我的影子……
我在拱起的石板橋上停下，水波蕩漾，倒映著月牙與滿天繁星。半倚著橋上的石獅，黑夜中涼風拂面……
似乎能吹散心中的抑鬱。
稍作小憩，有緩緩的腳步聲靠近，一深一淺，愈演愈近。
來人穿著墨色一襲墨色對襟長衫，領口上金絲繡線，依舊是酒席上那身較為隆重的正裝。濃眉大眼被月光照亮，他見了我並沒露出驚訝的神色，就像是早已得知了我在此地。
反倒是我驚得張了嘴，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道：「何大哥？」
立即又勉強地一笑：「好巧啊……這麼晚，何大哥怎麼還沒回去？」
他乘著風走近，我才見他漲紅的臉色，他羞赧的摸著頭：「小青姑娘，其實這並不是巧合。是我有心跟著姑娘來的。」
啊，真是太大意了……
區區被一個人類跟蹤，我居然都沒察覺。我下意識的想，並沒有在意此時腦子裡的空白與混沌。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青絲，因酒氣潮紅的臉色退去幾分，眼神依舊有些迷茫。
我不解的看他，等著他的解釋……
他眼神極為不安與緊張，目光始終沒有落在我面上。夜深人靜，一男一女，半月下的橋上，有種耐人尋味的曖昧感。
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說話，我只好打破僵局問道：「何大哥，你是有話要與我說？」
他整個人一怔，僵著脖子點頭：「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裡抱著某種決絕，他張嘴停頓了一下，眼神突然一閃，他說：「小青姑娘很傷心吧，唯一的姐姐成親了。」
說完我就見他原本的那一臉羞赧變成了懊惱。
「自然傷心了……」我答道。方才沒有覺得，這下倒發現太陽穴意外有些漲疼，大抵是酒氣上來了。
「這樣啊……」他低著頭說。然後他突然一咬牙抬頭看我，聲音高昂，平地而起：「小青姑娘，請讓我照顧你吧！」
「啊？」我眨眼，沒聽明白他的話，腦子怎麼也轉不起來。
他看出我眼底的不解，紅著臉解釋了半天：「我……我的意思是，姑娘的姐姐成親了，以後怕是難以仔細照顧姑娘，所以就由何立來照顧姑娘吧！」
「你要照顧我？」我扶著頭問，滿腦子的疑惑。為什麼姐姐成親了他就要照顧我？
「是、是的！」他點頭，很快又搖頭：「不是，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我歪著脖子，臉色不正常的潮紅，眼中不自覺噙著水霧。小腿有些脫力，半倚著石拱橋的扶手，問著等我清醒後著實覺得愚蠢的話。
反觀何立，他看得心跳加速，筆直的僵著身體，突然間大聲道：「小青姑娘，我過些日子去你府上提親可好？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鬢角出了好些汗，細密的汗珠順著留了下來，被月光照亮。
哦，他是在向我求婚呢。總算是聽明白了……
***
我後知後覺勾起嘴角一笑，並不是因為被求婚而高興。只是因為，因為——原來還是有人人在意我，而高興。
我咯咯地笑，銀鈴般笑聲在黑夜裡輾轉蕩漾。伸出手把鬢角吹亂的髮絲挽到耳後，配合著嘴角的笑意，與眼裡的水霧，這個表情有些嫵媚……
繡著大朵荷花的青衣裙擺被風吹拂了起來……
我聽何立愣神對我說：「小青姑娘，你穿這身真漂亮。」
於是我又笑，我問他：「何大哥，你喜歡我呀？」
這回我終於知道，我鐵定是醉了。不然無端端為何調戲起了對面的男人，換做以前我是躲也來不及的。
何立的臉更紅了，深色的皮膚也不難隱藏他的羞赧之意。看他人高馬大，沒想到臉皮卻那麼薄。
我借著酒醉，更加得寸進尺：「何大哥，你說呀。」
「嗯，我喜歡……」他說得雖輕，但憑著我五百多年的修為，又怎麼會聽不出來。
他見我只笑，不說話，壯著膽子向我問道：「那我去提親可好？」
我抬頭看他，笑吟吟地說：「不好！」
這調調帶著酒意，中間拐了彎，聽上去反倒有些撒嬌的意味。只可惜終究不是對方想聽的答案。
「為什麼？」他霎時白了臉，月光下一覽無遺，眼裡有說不盡的失望。
「為什麼呢？」我也問，然後看他一眼搖頭：「沒有為什麼啊，我現在要回家了……」說完，我踉蹌著步子從何立身邊經過，我聞到他身上一股子酒味，想必他也是借著酒意壯了膽。
這酒果然是個好東西。
他杵在橋上一動也不動，背影透著一絲淒涼，我卻全然不管不顧。
***
打更人敲響第三下。
空曠無人的街上，只有月光與我作伴。繡著荷花的裙擺搖曳，我步履蹣跚，臉色潮紅，一臉傻笑。幸好大晚上沒有人，不然定要被街坊病詬，說我不檢點之類的。
這個時候姐姐與許仙應該早已睡下，和尚大概還在破廟裡念經……
眼前的白牆黑瓦越來越模糊，天上掛著的月亮也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筆直的街變成了迷宮，層層交疊……
這才讓我開始反省起來，早知道就應該聽姐姐的話，不喝那麼多酒。這要是找不到家，醉死在路上，明天一定成為蘇州城裡第一笑柄。
我捧著臉，感受著臉上的熱度，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左腳踩到右腳，差點絆倒在大街上。還好，及時穩住了身體，不然臉龐真要和地面做了親密接觸，都不知道要找誰哭去。
女人的臉自然寶貝的很。
我嘻嘻一笑，拍著胸口自言自語道：「還好，還好，虛驚一場。」
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汗水，繼續向前邁進，卻沒留意剛剛要倒下時，踩到的裙擺……
可憐那繡著荷花的裙擺被我踏在腳下，污濁了不少。哪裡還談得上風姿。
這下，我剛抬出了一隻腳，就聽見衣擺撕裂的聲音。
‘嘶啦’一聲。
還不等我來得及思考這是什麼聲音，整個人就往身前撲去。
地面被掃的極為乾淨，只剩塵土。
我心中大叫不好，手卻完全沒有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即將倒地……
得，看來我得想個說法，向姐姐解釋是怎麼破的相。
比如說被小兔子玩耍時抓傷了臉？又比如說睡午覺的時候從樹上掉了下來？
顯然第二個解釋，姐姐比較會相信一些。
我閉上眼，喪氣地等了許久，也沒有感受到想像中的疼痛。
反倒迎接我的是一個結實的懷抱，懷抱很暖，淡淡的檀香味夾雜著青草香，肉眼所及一片雪白……
微微呆滯，緩緩抬頭。
於是我的眼裡便出現了一個光頭，他蹲著身體半抱著我，正低頭看我。
其實我原本以為是何立的，畢竟之前才見過。
這時腦子也有些轉不過彎來。
所以我見到和尚的那一瞬間愣了神。片刻之後，維持著這個他抱我的姿勢，我抬手咧嘴一笑：「喲！和尚，好巧……」
我想我那時腦子裡裝的肯定是一坨屎，不然我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我對他說：「你也是來向我來提親的嗎？」
頓時，和尚的臉色難看了下來，周身冒著黑氣。我像是墜入了提親的深淵，但還不自知。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4
Chapter.37 青蛇的眼淚
***
和尚聽了我的話，臉一黑，倏地鬆手，站了起來。害得我還沒站穩直接摔到了地上，首先著地的是臉，吃了一嘴的灰，鼻子撞得生疼。
「臭和尚，你故意的是不是？」我捂住鼻子，強忍著眼裡的淚水坐了起來。
和尚站著，完完全全俯視著我。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周身冒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再也沒有之前溫熱的懷抱，只剩下如同寒冰一樣的冷風，瑟瑟入骨……
手臂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我乾脆抱臂跪坐在地上。
一站一跪，兩兩相望。
他看著我的眼神很冷，像是陌生人一樣，又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我只覺墜入萬里寒冰，有冰涼的水灌入我的鼻子，我的嘴，然後穿透了我一身青衣，如履薄冰，漸漸窒息……周圍的景象也被凍結。
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冰冷的眼。他這樣的表情我從未見過……
我不知道他此時的心情是何等的糾結與為難。
被這冰冷的空氣侵襲，我的酒意也清醒了幾分。
而他絲毫沒有扶我起來的跡象，只由著我頭重腳輕搖晃著掙扎爬起。
強忍著腦門的漲疼，腳底虛浮，我起身的時候又是一個踉蹌。
下意識想要抓住些什麼穩住身體，和尚白色的衣擺便被我捏在了手中。
我沿著身上的那道視線抬頭，他正在看我，年輕俊逸的臉上，濃眉深深鎖起。
我只道他是厭惡。
咬了咬唇，松了手，揮散心底的失落。
姐姐有一些話總是對的，她說我總愛逞強，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怕是有一天會遍體鱗傷。
可她不知道，如果我向誰低了頭，就怕不止是遍體鱗傷。
連么兒也說過我笨，或許我真的很笨，卻又不自知。
夜深人靜，空蕩蕩的街，只剩下漫天的星辰與月亮為之作伴。夜色深沉，明日大概又是一個晴天……
我抱著雙臂，裙擺破了，髮髻亂了，滿臉的塵土。如此難堪的景象我並不想給誰看到，尤其是和尚。可偏偏我每次丟臉的時候他都在場，一次不落。
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扶了我之後又突然變臉，明明上次離別時還好好的。
那天香樟花瓣中的和尚臉色異常柔和。
換做平時，我定會以牙還牙，與他一番爭吵。可惜現下我沒有與他吵架的心情，也不想讓他多看一眼我此時的窘迫。
我抱著雙臂，抬腳……
在黑夜中與他擦身而過……
他沒有動。
眼見青衣裙擺與白色僧衣相撞，旋即又離開……
還不等我松一口氣，與他擦身而過的手臂，被一把拉住。
我低頭看一眼，他骨節分明的手握住我的小臂，黑夜下我居然能看見他手背上隱隱冒出的青筋。我用力想要抽出，奈何他的力氣好大，反而拽的我身形不穩。
「和尚！」我睜著眼，大喝道。隨著這聲大喝，久藏心底的委屈也噴湧而出。
姐姐成了親，和尚要離開，這些也就罷了！他憑什麼還來欺負我！
枉我方才要摔倒時被他扶住，還如此驚喜。
就算我先前不該與他說那樣的話，但他也不必如此欺辱我。
***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月光暗了幾分，然後起風了……
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有戶人家安得不牢靠的瓦片也被掀倒在地，在黑夜裡尤為刺耳。
和尚看我表情愈加奇怪，他黑色瞳仁眼底有微光閃爍，他似乎慌了神，卻執拗的不肯鬆開我的手。
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嘶啞，他僵硬的抬手，卻在半空中停住。
他說：「小青，你莫要哭……」
我一愣，摸上臉頰，果然濕漉漉的一片，然後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龐流到嘴角。
舌尖只覺腥鹹。
最讓我吃驚的是，他叫了我小青。一如那日我被狐妖所傷，那時眼前一黑，將要昏迷前的呼聲。但那分明是么兒的聲音……
和尚是么兒？我抑制不了心底這個想法，又覺得有些可笑……
「么兒？」最後還是張嘴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但看我的眼多了一絲迷茫。他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不明白我在喊誰……
不是……和尚不是么兒。果然是我弄錯了。
我失落的垂下眼，眼淚似乎更加兇猛，我很想停止。但奈何它並不受我控制。
我焦急地對和尚說：「怎麼辦呢，和尚……眼淚它不聽我的話了……」
我看見他幽深的眼忽地一顫，僵在半空中的手附上我的眼，把我的雙瞳蓋在掌心底下。
心頭一滯，我抽泣的動作停頓了下，眼周被他手間的灼熱感所附著。他另一隻握著我的手也緊了幾分，他的手有些顫抖……
我被他握得好痛，白皙的肌膚大概早已淤青。我甩著手，輕聲叫了出來：「你拽得我好痛……」
感覺和尚身形一頓，下一刻把雙手都抽了回去。黑夜明滅，這次我終於看清了和尚的表情，他深邃的眼暗淡了幾分，其中淡淡的心痛與懊惱一閃而逝。我只當是淚水迷蒙了眼，沒有看清……
他抿著唇，濃眉微蹙，月光被他遮住，底下只剩下一道影子，兩者交疊，分不清你我。
眼淚沒有停止的跡象，更加兇猛得溢出，眼眶紅腫，與之前俏麗的形象判若兩人。
如果之前的眼淚是因為委屈，那麼現在的眼淚就是為了么兒。
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把和尚當做了么兒。
說到委屈，或許和尚才是那個最委屈的人，深夜裡居然要陪我這個妖精在大街上發瘋。但看他那一臉的驚慌失措，我心中竟然有一絲開心，一絲甜蜜……
此刻我的手，我的臉，還殘留著和尚的體溫。讓人安心的溫度。
回憶起跌倒時和尚的懷抱，腦子還等不急思考，身體便先動了。
星光滿天的夜裡，我借著酒意。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在和尚沒有反應過來時，雙手穿過他兩側的腰，整個人撲進他的懷裡……
我看見他白色的僧衣被風吹動，他雙手僵在兩側。
我把頭抵在他胸口，感受著逐漸加快的心跳，那灼熱的體溫把我包圍，我分不出那心跳加快的到底是他還是我。
他沒有推開我，卻也沒有回抱我，只是像個木頭一樣杵在原地。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他懷中散發出的淡淡檀香味，他胸口的衣襟被淚水浸濕了一片。
手間環繞的觸感比想像中結實了些，和尚的身軀擋住了風，很溫暖。
悄然無聲，只有風在周圍經過。
眼淚不知何時止住了。
也不知過了過久，和尚終於才張了張嘴。久未開口的聲音嘶啞又帶著磁性，伴著胸腔微微的震動，他說：「蛇妖，放手……」
可能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說話有些艱難。
樹枝搖動，有樹葉及地的聲音。
我心頭一涼，反應了過來。兀自重重推開他，害他沒有準備，踉蹌著後退了一步。胡亂抹了一把殘留的淚水，我說：「和尚，你不要誤會了！我只是想……」
我吸了吸鼻子，語氣慢了下來，聲音也輕了不少：「只是想借你衣服擦一下眼淚！」
但怎麼聽都像是在尋找藉口。
他皺眉，抬手。他依舊板著臉，但動作好溫柔，他用食指細細抹去我臉頰上殘留的幾顆淚水，指尖的粗糙感有些弄疼了細膩的皮膚，我卻沒有說。
只是稍帶驚訝地靜靜看著他……
我看到他抿著的薄唇開啟，他說：「以後不要見那個叫何立的男人了……」
原來他都看見了，怪不得我說了那番話之後臉那麼黑。在他心底我永遠無法跨越那道人與妖的鴻溝。
我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手心。我抬手，拍開他給我擦眼淚的手。
「啪——」重重的敲擊聲突兀響起，他食指上帶著一顆晶瑩的淚珠被甩出去，劃出一道流星般的弧度。
「不用你假好心！」我用紅腫的眼看向他：「而且你大可放心，我對方才的男人完全沒有興趣。我喜歡只有么兒一個！」
為了證明此話的真實性，我抬出了么兒。我沒有撒謊，雖然我並不明白對么兒的喜歡是哪種喜歡。
而和尚深邃的眼看著我複雜了起來，尤其是我說著‘喜歡’的時候。
默默無語，靜謐一片。我不再看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他清冷的聲音，他說：「蛇妖，你回去與白蛇說，望她好自修行，切勿貪戀紅塵……」
我腳步一頓，原來和尚知道了，知道了姐姐的事，怪不得他會來找我，原來是警告。
我咬著牙沒有回頭，以至多年以後依舊悔恨。如果我當時候回頭，我就能看見和尚那落寞的眼神。他看著被我拍開，擦拭過淚水的手，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央，久久沒有動作，背影帶著絲絲苦澀……
Chapter.38 青蛇與少年
***
第二日醒來，腦子就像是被大象踩過一般脹痛，但我不敢與姐姐說。她才新婚，我不想破壞她此時美好的心情。和尚讓我帶給她的話也被我藏在心中，我知她是不會離開許仙，所以這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看來想要與姐姐告別回紫竹林的事，暫時得擱淺了。
我得好好想想，怎樣才能讓和尚不對姐姐出手。
只是經過昨天那般，我究竟要以何種姿態面對和尚？和尚其實沒錯，他捉妖乃是天經地義，奈何遇上了個蠻不講理的醉鬼。
但我也沒有錯，我從來沒有對何立做過什麼，他又憑什麼欺負我！
我想不通，揉著腦袋經過外廊，走到廳堂，就見姐姐撂著袖擺，含情脈脈地給許仙盛粥。
她一襲淺色襦裙，飄帶上系著個鴛鴦荷包，明眸善睞，肌膚皓如凝脂，她梳著時下最流行地婦人髻，比起以前的端莊，多了幾分小女人姿態。
只見許仙附耳對她說了些什麼，然後兩人相視一笑，眼裡只剩對方，連我的到來都沒有察覺。
我方才還在擔心和尚那番話，但一看她此時的神情，我不由懊惱。
瞧，當事人那般甜蜜，操心的卻是自己。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啊呸，我才不是太監！
說我小氣也好，嫉妒也好，總之我就看不得他們如此甜蜜的景象。我一撇嘴，佯裝起了咳嗽：「咳咳咳……」
這下兩人終於停止對視，目光朝我這裡投來。許仙倒是對我訕訕一笑，面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
姐姐卻神色沒變，挽起髮絲，嘴角帶著淺笑，對我招手：「小青，我知你昨日酒吃多了，現在頭疼不？」
軟語呢喃，依舊溫柔的口氣，讓我臉色一松，但又撇不開臉，只得扭頭坐到了椅子上。不回答姐姐的話，胡亂拿起饅頭就往嘴裡塞。
姐姐見了就噗嗤一笑：「小青，莫要吃的那麼急，沒人與你搶……」
其實我知道，她定是又笑我吃相不好。可我哪會學她那細嚼慢嚥，我光看就胃疼了。
「是啊，是啊。」許仙也笑著應和道。
我皺眉心道：你跟著笑什麼笑！
我還想要抬頭瞪許仙一眼，姐姐的動作卻比我還要快，她推過一碗粥給我：「喏，先喝點粥，免得噎著……」
「嗯。」看著她盈盈雙眸，我悶聲應道，不忍心拒絕。
但這一抬頭不打緊，我只聽姐姐捂嘴叫了一聲：「呀……」
「？」我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饅頭看她。
她斂起秀美，摸上我的臉頰：「小青，你這臉是怎麼弄得？」
細聲細氣，淡淡的香味飄灑在了我臉上。
我下意識摸上側臉，這才想起昨天摔倒在地時，臉上的刺痛，估計就是那時留下的傷痕。也虧得妖精的修復能力好，此時早已結了痂，傷口極為淺淡，不仔細看倒也發現不了。
只是被她猛地一問，我不由心虛，移開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我道：「哦，昨日酒吃多了，回房時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下……」
看著她將信將疑，依舊有些疑慮的眼，我又一狠心拉著她的手，撒起嬌：「姐姐，你看，我摔得好疼啊∼」
姐姐終於笑了，拍拍我腦袋，嗔怪道：「這麼大的人了還那麼不小心……」
剛剛與她撒嬌時不覺得，這被她一拍頭，我倒是臉紅了。
扭捏了半天，直到姐姐笑出了聲。還有那瞧了半天戲的許仙也噗嗤一笑。
這一笑聲，讓我頓時覺得沒了臉。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惡狠狠瞪他一眼。
在姐姐頗為責怪的眼神下，拿起桌上放著的喜餅就離開座位。
不等她說話，我直接道：「姐姐，我替你去送喜餅……」
最後對許仙輕哼一聲，挑眉示威。潛意識在說：即使姐姐嫁給了你，但也是我姐姐。
在我轉身離去時，我聽到姐姐微微歎息。
還有許仙尷尬道：「青姑娘真是活潑的緊……」
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我翻了個白眼。心道：即使你誇我我也不會高興！
***
漆木大門‘吱嘎’一聲被打開。
一如昨日所想，這又是個大晴天。藍天白雲，澄澈透亮，淺薄的白雲偶爾掠過太陽，光線暗淡了一下，又很快變換了回來。陽光在藍天與白雲下，透出繽紛的色彩。只可惜，依舊及不上我最喜愛的七色彩虹美麗……
蘇州城裡有個傳統，哪戶人家要是有了喜事就得挨家挨戶的紛發些小東西，以表心意。姐姐與許仙初到蘇州自然不能免俗破壞了傳統。
但怎麼看姐姐也不是能挨家挨戶走訪的人，以她那耐心溫柔的性子怕是還沒送出東西，就被人家拽住脫不了身了。所以這任務自然就落到我身上。
我把喜餅裝在籃子中，滿滿一筐，還挺沉。
走訪了幾戶鄰居，時間已到了正午。我走出斜對面人家時，終於松了口氣。那姓張的主婦別提有多熱情了，一會兒問我姐姐與許仙是如何認識的，一會問我多大了，定親沒？要不要她介紹戶好人家。
其實前面幾戶人家問得也大同小異，就是沒她那股子熱情，熱情的讓我吃不消。
我推辭了幾句說要走，她還捂嘴笑我年輕姑娘面皮薄。
天知道我當時多想翻白眼，露出原形嚇死她，看她還敢問著問那，說我面皮薄嗎。
被她送出門口，我看看太陽，已是正午。肚子憋屈地叫了一聲，早上就沒好好吃東西，剛剛又廢了那麼多口水，這要不餓才有鬼。
我撇撇嘴，腹誹起許仙，要不是他我怎麼會沒吃早餐就出來了呢，果然是個禍害！我從籃子裡取出一塊喜餅直往嘴裡塞，雖不是米飯，但頂頂肚子也綽綽有餘。
咬了幾口，驚喜地發現喜餅居然還包了餡，芝麻餡，甜甜脆脆還挺好吃。於是我決定回去之後要問問姐姐哪裡買的，也好以後去買些給我當做零嘴解饞。
唔，也得給小兔子帶點，我記得他也愛甜食。也對，小孩子原本就喜歡甜膩的東西。
幾日沒見他也不知長大了多少，前幾天才知道他已經學會了爬，頭髮也長了出來，銀色的髮絲極為耀眼。這要長大了，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想他母親對那狐妖死心塌地還生下小兔子。就知那狐妖定是英俊的很……
小兔子無非就是繼承了他素未謀面父親的美貌。
這廂，我想著那些有的沒的，卻沒發現身後有位年輕的小少年郎。他一身補丁的衣服，臉上滿是污泥，頭髮也亂糟糟的。他擎著一雙倔強的眼，身側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他像是在下著什麼重大的決心。
他抿著唇正盯著我籃子裡的喜餅咽口水。
終於，他眼神一淩。
趁我啃著喜餅，他一個猛撲。害我沒準備，踉蹌著，籃子啪嗒摔到了地上，喜餅也掉出了幾塊……我一愣，只見那小子看也不看我，搶過地上的籃子就跑。
我這才回過神反應過來，原來是打劫來著！
好你個小子，居然讓搶到小青姑奶奶身上了！看我不抓了你，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我一蹬地，大喝道：「臭小子，你休要跑！」準備追上去。
他聽到我的叫喊微微回過頭看我，眼裡滿是緊張，卻沒有停下腳步，反倒跑得更快了。
這會兒，我看清了他的臉，雖然只有側臉。
他稍帶稚氣的長相，微微蠟黃的皮膚，只有一雙黑眸顯得靈動有神，那唇瓣的弧度，鼻樑的延伸，怎麼看都像一個人……
在我心底掩埋許久的人。
我剛踏出的腳步再也動不了，怔怔地望著那個背影。
Chapter.39 和尚與少年
***
那小子的臉與記憶中么兒的模樣，至少有八分相似。么兒也是瘦弱，蒼白的瘦弱。而跑遠的少年卻是一眼看上去營養不良的瘦弱。
長得如此相像，他會不會是么兒的轉世？
觀音大士那句‘該遇見的時候自然會遇見’是不是……就是指的這個？
那麼現在就是該遇見的時候嗎？
我咬唇站在原地，最終還是決定追上去。我想看看究竟是我看的不真切還是……他真是么兒的模樣。
我三兩步跟上那小小的少年郎，步伐顯得小心翼翼，並不打算讓他發現我追了上來。我還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么兒，也還沒準備好與么兒相認的情景。
他鬼鬼祟祟提著我的籃子往城門口跑去，途中不小心被石頭絆倒。
本來就破爛的衣服‘撕拉’一聲，破了個大口子。膝蓋鮮血汨汨，少年眼眶微紅，似乎快要哭了出來……
我於心不忍，心中滿是么兒難過的表情，差點就沖了出去。
還好，還沒等我抬腿，那小少年就自己擦乾了眼淚，拍拍膝蓋，抹去鮮紅的血跡起身。他步履有些蹣跚，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灑在地上的喜餅收到籃子裡去。
瞬間換上了倔強的表情。
這讓我看了心中苦澀，他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而么兒十歲的時候，雖然身體也不見大好，但何須為生活奔波，更談不上偷搶了。
不過么兒也是固執又倔強的人，好幾次生病都不肯吭一聲，非要人家察覺他的異樣，他才勉強一笑對著別人道：「其實也沒有很難受……」
某種意義上他們確實相像。
我心底漸漸多了一分思量，他或許就是么兒的轉世。
可是我要怎麼和他相認呢，如果我對他說：你記不記得百年前的那條小青蛇……
他會不會想起來？
自嘲地一笑，其實我知道，他一定是想不起來的。都輪回轉世了，又怎麼會有之前的記憶呢？這只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
但即使是癡心妄想也好，總要讓我有個盼頭。
不然這百年來的孤寂，要讓我如何消磨。
我繼續跟著少年，他因為膝蓋的傷，走路有些不穩，步伐慢了下來。
他最終拖著身子在城牆邊的狹窄巷子中停下。
巷子裡搭著簡易的棚子，地上放著幾個破碗與殘舊的被子。碗裡放著幾個銅板，有位年邁的老人靠牆躺著。他銀白的髮絲沾著不少灰，一臉褶子，一身土黃色的衣服也盡是補丁。一看便知是穿了許久且髒亂不堪，這讓我看得十分嫌棄。
要不是跟著么兒，我才不想多看他兩眼。
***
只見那小少年走了過去，把籃子往老人身邊一放，他道：「爺爺，人家送我們大餅吃了……」
老人只是顫顫點了點頭，面如死灰，動作艱難。我不用看就知道，那老人定是病了許久，已沒有多少時日好活。
少年拿著著喜餅想往老人嘴邊湊，但無論如何那被稱作爺爺的老人也沒有張嘴。只是眼神迷蒙地看著少年。
果然是病得不輕。
見老人情況不好，小少年愁上眉頭，糾結著一張小臉。他又跑了出去，我猜他這是去找什麼人了，譬如大夫之類的。
可看他那副打扮估計是請不到大夫的，這年頭日風日下，哪裡還有不貪錢財的醫者。
這次我沒有跟著他，一方面因為我知道少年不消片刻定會回來，另一方面我實在不忍心看少年被人趕出去的樣子。
趁著沒有人，我走近老人，他此時也已閉目休息，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觀察了他半晌，終於歎氣。
這恐怕是沒有幾天壽命了。但想起少年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他很在意面前的老人。
說實話，我不想看見么兒難過哭泣，尤其是他抿著唇，眼淚始終不肯落下的樣子。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幫到他呢？
實在無法，我歎了口氣，蹲下，往老人面上吹了口氣。老人蒼白蠟黃的臉瞬間好看了一些。
並沒有治好他的病，只是讓他看上去精神了不少，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
等做完了這一些，這次臉色蒼白的便換做了我。那一口氣，怎麼看也要我好幾年修行才能補回來，這次真是虧大了！不過我告訴自己一切是為了么兒，么兒可是救過我的命！
我幽幽站定，就聽見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來。再仔細聽一下，又發現這不止一個腳步聲。少年竟真的找來了人……
我眯起雙眼，對自己施了個隱身咒。然後靠在牆邊。此刻我還不想與少年碰面，怕是自己弄錯了，反倒一陣失望。
只聽聽少年低啞的聲音傳來，說實話，他的聲音並沒有很好聽，完全及不上么兒的清越靈動。
他的聲音聽起來與長相有些不符，聽起來卻是粗啞，他說：「法師，就是這裡……」
咦？法師？
提起這兩個字，我心底兀自出現了一個白衣身影。
剛剛腦海裡唯一想著的么兒，也被白衣人擠去了一旁。
少年口中的法師莫不是和尚吧！
我驚訝的張嘴抽氣，卻又捂住嘴巴。這真要是和尚，還不得被他發現了我的身影！我可得仔細著些。
不然讓他誤以為我是來害人，那可就百口莫辯，一定被他黑著臉捉了去。
不消片刻，那熟悉的白色僧衣果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隨著他的面容映入我眼簾，昨日的那一幕又悄然盤踞上了心頭。
昨晚我好像是投懷送抱，吃了和尚豆腐來著。
看著他結實的胸膛，我還能回憶起那灼熱的溫度。這一想，我不由得紅了臉。連少年走過我身旁，扶起了老人也沒注意到。
直到少年扶起了老人，說：「法師，你看看我爺爺怎麼樣了……」
這時，我才慌忙回過神。我氣惱著對自己說，這到底有什麼好臉紅的，你不是以前還不是鑽過么兒的被子嗎。
和尚聽了少年的話，點頭走了過去。
給老人號起了脈，他突然眼神一滯，微微疑惑的看向老人的臉。
不好！
我心中大叫不好……和尚已然察覺到了什麼，我要不要此時開溜呢？可是么兒的轉世還在這裡呢。
只見和尚突然指著地上的籃子問少年：「這是哪裡來的？」他一定是察覺到我的氣息了。
少年臉一紅，答道：「是一位姑娘送我的……」
說謊，我家么兒說謊居然會臉紅！他以前騙我的時候可會演呢，我丁點兒也瞧不出他是在說謊。這一轉世他倒笨了不少。
和尚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不自覺頷首點頭。
他這是相信了？信我好心送少年喜餅？我疑惑。
那邊少年問：「我爺爺怎麼樣了？」
和尚皺了眉：「情況不妙，大概便是這幾日了……」
少年一聽跳了腳，咕嚕一聲爬了起來，怒意沖天地對著和尚道：「你撒謊，法師你撒謊！爺爺現在的臉色明明比前幾天好！」
臉色……哦，是我辦錯事了。
只見和尚雙唇一抿，眼角的余光瞥向我這裡。
我心中大歎冤枉，我明明是好心來著，誰知道少年會這麼說呢。
可是少年也太過激動，這下他又與么兒有了很大的區別，我家么兒可是十分內斂的人，不會大悲大喜，他永遠只會噙著淡淡的笑。
少年這一激動就不像么兒了，么兒看上去要比他聰明。
可是他倆明明長得那麼像，究竟是不是呢？
我看著少年越發認真，和尚掃過我的視線就越刺眼。如芒在背，我心生忐忑，也不知和尚等下會不會惱羞成怒捉了我去毒打一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5
Chapter.40 和尚的提示 ...
***
這越想就越覺得可能性很大。之前他就因為我勾搭了男人想要殺我，然後又因為我的玩笑話把我摔在地上。
毒打一頓什麼的，和尚絕對做的出。
我開始想溜，無奈他盯得緊迫。他幽深的眼就像是在說：蛇妖，等下我們單獨聊聊……
雙腿像是灌了鉛，怎樣都動不了，只好聽他們繼續對話。
只見和尚雙手合十，木著臉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也沒有安慰一下少年的意思，平板的臉面無表情……
可上次見他對其他人卻是柔和平易近人的臉色。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和尚太小氣，因為少年說他撒謊，才會如此？
按理來說，和尚對人可是偏心呢。
在我晃神的這一會兒，少年睜了眼眸，咬著下唇，一副隱忍的模樣，似乎下一刻他眼淚就要決堤。
我內心依舊在糾結他是不是么兒的事。我希望他是么兒，但心中總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在否定。
而和尚在旁邊默念一聲：「阿彌陀佛……」這才把少年悲傷的情緒拉了回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對和尚愧疚道：「對不起……法師，我不是故意的。」他揉了揉眼睛，使它又紅腫了幾分。
和尚低垂了眼眸，拍著少年的頭，似乎是安慰。
果然，他還是冷不下心腸。我在眾人無法看到的情況下，不自覺勾唇。
晴空萬里，白雲緩緩被吹動。遠處傳來攤販的叫賣聲，渾厚的男聲綿長又低沉，聽上去並不覺得煩躁，反倒是別有一番滋味。還真想找個茶棚，坐下來沏一壺好茶，好好打量街邊忙碌的景象。不過這也就是想想，真要讓我坐一下午，我可坐不住。
記得上一次陪姐姐去找許仙，坐了半晌就悶得慌。
眼前和尚拍著少年的頭，一大一小看上去倒是和諧，和尚雖然木著臉，但眼底的光芒卻透著柔和，有種溫馨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
我看得也是心底一軟，竟不知到底是為了誰而歡喜。
和尚又吩咐了少年幾句話，這才打算走人。
他走出巷子，回頭看我一眼，那眼神陰森森的，我看地真切，心裡也明白。和尚那是喊我出去談話呢。
我忸怩著步伐，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少年，磨蹭了許久。終於在他那灼灼目光下，走了過去，找了個四下無人的地方現形。
習慣性摸上發梢，在他還沒翻臉之前，先發制人道：「和尚，我可沒對那老頭做什麼壞事！」
這話才出口，我又覺得聽著聽著像是在心虛。
和尚聽了我的話，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板著臉對我挑眉：「本座有說你做了什麼嗎？」
他語氣淡然，但傳到我耳中時怎麼聽都覺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你！」我怒道，抬起右手用食指指著他。
只見他面無表情，左手五指併攏，拇指與食指之間掛著一串佛珠，黑色的佛珠顆粒飽滿，色澤透亮，想必是件新物件。
陽光打量了他的臉龐，很快他眼底的笑意轉瞬即逝，隨之恢復了以往的幽深。
他薄唇緊抿，喚起了我昨日的記憶。
黑夜、涼風、和尚清冷的臉與警告的話語。我絲毫沒有忘記。
心頭被一陣惆悵侵襲而來，我與和尚怎麼說也一同經歷過生死，可為何關係還是如此僵持，非得惡言相向。劇烈起伏的心緒突然平靜了下來，我兀自垂下右手，咬著唇低頭，不想再看和尚無情的臉孔。
兩人靜靜地站在空曠的巷子中，正午的太陽極為熱切，把我之前勉強運氣而蒼白的臉燒紅，鬢角有汗水冒了出來。
我能感覺到和尚刺眼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須臾片刻。
他平仄起伏，清冷低沉的聲音驟然而起：「蛇妖，那少年並不是你想要找的人，所以你不需要做那些多餘的事……」
***
多餘的事？
真是吃力不討好，我皺眉。剛想要張嘴，卻猛然發現了這句話的重點。
不是我要找的人！！！
和尚的意思是不是說，少年不是么兒？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在尋找著某個人？
白雲蔽日，陽光暗淡了幾分。
我倏地抬了頭，滿是驚訝地看向和尚，瞳孔豎立成繡花針一般。一顆汗水從鬢角流了下來，我無心擦拭，只是糾結著眉頭，微顫著雙唇。
我聽見我音調極為不穩的聲音響起：「和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生怕漏看了他的表情變化。
可和尚面容依舊，只是幽深的眼複雜了起來，他低頭看著我，並不言語。
我繼續追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找誰？」
和尚閉眼沉默，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他果然知道！我心中開始叫囂。胸口起伏，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
那他是不是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呢？
「和尚，你告訴我么兒在哪，好嗎？」我的語氣從未如此平靜溫和，其中又帶了幾分委曲求全的味道。對著和尚我向來只會趾高氣昂，哪怕是剛開始的嬌媚，也帶了不小的目的性。
好吧，和尚你贏了。你終於逼著我向你低頭。
這次我妥協了。
我看著和尚，見他不發一言，始終沒有睜眼，不由開始焦急。想上前一步，沒想到這時太陽又衝破雲層，光線突然強烈了起來。猛地一下照得我睜不開眼。
所以我此時並沒有看見和尚的表情。他睜開了眼，裡面閃爍著名為苦澀的光芒，而後又慢慢斂去。
我只聽見和尚的說話聲，他說：「本座並不知道他此時身處何地，但前世種種想必已記不清了。蛇妖你又何必鬱結於心，破壞了他的福緣與前程……還不如好自修行，早日得道飛升。」
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和尚如此答案。當即下意識覺得自己被和尚耍了，他一定是知道么兒在哪，可就是不想告訴我，他無非是怕我去糾纏不清……
又因他那番話惱火。
我橫眉怒道：「和尚，你休要胡說！我何時想要破壞他的福緣與前程。我只不過是想找到他，對他說一句話罷了……」
對他說：么兒，我是小青，那條被你從池塘裡撈起來的小青蛇……么兒你個傻子，連我是雄是雌都分不清……么兒，這次一起看日出日落吧……
本以為和尚會說我執迷不悟，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陣沉默。
他好半天才張了張嘴：「你想對他說些什麼？」
「我想說……」我張嘴就想答他，可話還沒說出口，我就不自然地擰起了秀美。他這話問得倒是奇怪，使他看上起有些反常。我可不信和尚會對我的話感興趣。
我抬眼，挑眉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和尚神情一怔，露出一絲恍然，微微抬頭。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有他光潔的下巴與頸子的弧度出現在眼前，他道：「不說也罷……」
半晌後他看向我：「總之那少年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爺爺的生老病死也是上天註定，你不必……」
「我知道啊。」我打斷他咬牙說道：「可是他們長得那麼像……」所以我不忍心看他難過。
後半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反倒想起從方才起一直盤踞在心頭的疑問，突然睜大了眼，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和尚，你怎麼知道我把他當做了誰？你怎麼知道我在找人？你……」
你其實知道么兒在哪，卻不肯告訴我？
和尚打量了我，皺眉。眉心鬱結在了一起：「本座為何要告訴你？」
我一愣杵在原地。這話似乎哪裡聽過。哦，我之前也才對和尚說過類似的話。他絕對是記恨於心，這次存心報復來著。
看樣子和尚鐵了心不告訴我。
趁著我愣神的片刻，和尚轉身離開，留下一句話：「蛇妖，記住我對你說的話。好自修行，有些事還是早些忘記。」後半句話他說得很輕，我聽著有些模糊：「這樣對雙方都好……」
他的背影漸遠，我依舊在思考他說的話。
和尚的話奇怪的很，他似乎認為我找到么兒就會害了他，他是不是隱瞞了我什麼事？
***
一片蔚藍，晴空中太陽以一種難以察覺極為緩慢的速度，漸漸往西邊挪動，
我在巷子裡站了很久，久到那頗似么兒的少年走了出來。
他看到我首先是驚訝，然後瞪大了眼撒腿就想跑。
我一皺眉，伸手擒住他的肩膀：「你跑什麼？」
「我……我……」他結巴著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和尚的話在我心頭作祟，那頗似么兒的臉孔一下子完全找不到么兒的影子。心中頓生氣餒，和尚或許沒有騙我，他可能真的不是么兒。
但我還是拍了少年的頭：「喜餅你喜歡就送你，以後要是餓了可以來東街許府找我，我叫小青。」
少年終於安心，怔怔點頭：「小青姐姐，你心腸真好……」
Chapter.41 么兒與鯉魚 ...
***
我回去的時候，已是太陽西沉。
淡金色的余暉灑滿遍地，白色的牆被染成暖橙色。街頭小販們陸陸續續收了攤，那歸心似箭的腳步與我沉重的步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心頭只剩深深的失落，才燃起的希望頃刻間破滅。
我此時只想找個人好好聊聊，換做是以前，我一定第一時刻找到姐姐沉溺在她懷中，只是她現在有了許仙，不容我撒潑……
敲響她房門的心思消失，尋思了半天我緩步移至後院。
我想還有一個人能明白，她的心情或許比我還要大起大落。
池塘被淡金色的餘輝照得發亮，水波粼粼，格外好看。
我折了段樹枝，往水裡一扔，大喊道：「鯉魚精，你出來，我們聊聊……」
就聽她的聲音從水底傳來：「沒空！」
好啊，她還擺起架子來了！我一怒，朝著無人的地方乾瞪眼。下一刻，心生一計，我掐著聲音提高了音調：「不出來就算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今天見到你家小少爺了！」
說完，我佯裝要離開，才轉過身就聽見池塘裡‘嘩嘩’幾聲，鯉魚精抱著小兔子破水而出。鯉魚精秀氣的臉龐上透著驚喜。小兔子咯咯一笑，正沖我招手，又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
看樣子狐狸就是比鯉魚精精明。
「你真找到小少爺了？」她湊近問道。
見鯉魚精如此急切，我愣了愣說道：「你不是沒空嗎？」
「方才沒空，現在有了啊！」她問得急切。弄得我反倒心生愧疚，要是告訴她不是，一定會失望透頂吧。
我考量了一番，終於說道：「鯉魚精，其實我見到的那少年，只是與么兒長得頗為相似……也不知……」
「有多像？」她打斷我的話。
「約莫七八分……」
她眼裡有微弱的光芒在閃爍，待到片刻之後，下定了決定：「我想去看看……」
「可……」阻止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他就住在靠近城門口的小巷子裡，但……和尚說他並不是我們要找的人。」猶豫了半晌我還是決定告訴她。
「和尚？你說法海？」
她應該是見過法海的，在我昏迷的時候。
我點頭，鯉魚精皺眉。只見她白皙的臉上神色凝重，一牙咬把小兔子推到了我手上：「不管是不是，我還是想去看看。」其實我想我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說完，她轉身就想跑，橙色的鱗片裙擺如同池面一般波光粼粼，反射出極為漂亮的光。
我怎麼打算喊她，她卻突然回頭，她說：「對了蛇妖，你把我的鏡子還我！」
鏡子？她不說我倒是忘記了。那天我看她那麼寶貝那鏡子，就把它收在了袖子裡，這時間一長也就不記得了。
小兔子摟著我的脖子，腦袋搭在我肩上，黑亮的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看看我又看看鯉魚精。我安撫地拍拍小兔子的頭，他咧嘴對我一笑。
「你要鏡子做什麼，難不成是與么兒相認的東西？」我皺眉隨口說道，因為我一直認為那是么兒的鏡子。
沒想到鯉魚精聽了我的話，倒是眼神閃爍，頗有幾分心虛的意味。她撇嘴道：「你別管，還我就是……」
見她心虛，我便認定那是么兒的東西！這鯉魚精居然做起了小偷。
我輕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掏出鏡子，往她手裡一塞，說道：「不就是么兒的鏡子嗎，你得意什麼！」
她一怔，反倒問我：「你以為這是么兒的鏡子？」
「不然呢？」我眨眼，難道猜錯了？
只見鯉魚精眼裡光芒一閃，嘻嘻笑了，退開我幾步，挑眉道：「定情信物呀！」
「鯉魚精，你好不要臉！」我抱著小兔子惱羞成怒，看著鯉魚精離去。
誰知手上的小東西在我大喝的同時翻了個白眼，怎麼看都有鄙視我的意味。
我抬眼，彎著食指敲了他一下腦門，他向我齜牙示意不滿，嘴裡‘唔呀唔呀’幾聲，我也沒聽懂，總之一定是不好的話。
這小傢伙造反了！
我凶他，亮出尖牙：「你再鬧我就把你吃了！」
這下他總算學乖了，討好似地摟著我脖子，用它那軟綿綿的耳朵蹭我，蹭得我好癢。
與他打鬧了一番，心情反而好了幾分，摸摸肚子去了廚房找吃食。
***
日落日出，第二日又是一個青天白日。鯉魚精回來的時候已是這日正午。
那時，姐姐與許仙在正廳商量著開設藥堂的事，我抱著小兔子在後院玩耍。
我手上拿著剛買來的荔枝在他面前晃悠一圈，剝了深紅色的殼，露出晶瑩剔透果肉。就見小兔子動了動嘴，口水溢出，下一瞬他自覺丟臉，揪著我的衣領蹭起口水。
然後就聽見紊亂的腳步聲靠近，我與小兔子停止了打鬧。
鯉魚精的身影很快出現在眼前，她的樣子有些狼狽。一頭烏黑的長髮淩亂不堪，眼眶微紅，漂亮的裙擺上沾染了不少灰塵。精緻的妝容消失地無影無蹤，嘴角殘留著淡淡的血跡。
我驚詫地看她，她怎會如此狼狽？她不是去看那少年了嗎？嘴角的血跡從何而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好多疑問在嘴邊盤旋。
我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她微紅的眼眶死死盯著我，仿佛恨不得把我剝皮拆骨。
「蛇妖。」她叫道，抑揚頓挫的音調聽上去有些陰森。她磨著牙看我，她說：「蛇妖，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呀！」
她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更是讓我摸不著頭腦。我只能抱著小兔子，用極為困惑的眼神看她：「你是怎麼了？」
她顯得有些激動，抬起白嫩的手，指著我：「如果沒有你就好了，我就不會只剩孤零零的一個人，小少爺也不會死，也不會……」後半句話說道一半戛然而止，我沒有留心。
記得與她重逢那天，她也如此說過。為死去的姐妹與小少爺報仇……之類的話。
只是當時我忘了問她，而後兩人相處也相安無事，於是我更是忘得一乾二淨。
這次她舊事重提，倒是提醒了我，我挑眉，並沒有被這沒依據的話弄得打退堂鼓。我抬眼道：「我聽管家說么兒是病死的，你憑什麼賴在我頭上？」
「是啊。」她直勾勾的盯著我，勾起一抹笑容，眼裡盡是諷刺。她說：「是病死的，可是如果不是你，他又怎麼會病死呢？」
說道這裡她垂下眼。
因為我？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
心中猶如晴天霹靂，這個答案我從未想過，也不敢想……
我本就在自責，自責那個冬天為什麼沒有留下。
我急急想扯過她的袖子，但被甩開。我顧不得生氣，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想知道？」鯉魚精戲謔的問我，這會兒她倒是冷靜下來了，或許這只是她裝出來的，是為了刺激我。我沉默點頭，只見她翻著眼皮，從我手中接過小兔子，撫著他的頭髮：「好，我告訴你！」
鯉魚精說，我負氣離去的那個冬天很冷。初冬時便下起了雪，白色的積雪，把房屋樹木都裹上了銀裝。放眼望去滿是白色一片，呼出的氣體也好像隨時能結冰。
鯉魚精說，么兒怕我會回來，他知道我怕冷，所以每日都有給我留門。哪怕是最冷的一天，他房間也留著一條細縫。他本來身子就不好，這北風一吹，潛入屋子瑟瑟入骨，這年還沒過完就病倒在床上，得了重傷風。
這傷風一拖便是十幾日，這才終於有了好轉，稍微能下地走動一番。
不料那日又下起了雪，皚皚大雪。雪花紛飛看著倒是漂亮。
他看著窗外，又看著院裡的池子，猛然想起那一池紅錦鯉魚。他裹著外衣便往池邊跑，生怕天冷，水結了冰，凍死一群鯉魚。其實他入冬的時候便想到了這件事，只是這一病又耽擱了不少時日。
而么兒的料想一點兒也沒錯，一池的鯉魚幾乎全都凍死了，只剩唯一的一條鯉魚靠著石子瑟瑟發抖。
他拿來盆子把鯉魚撈了起來，哈出的白氣升空。他的微笑因為冰天雪地而有些僵硬，他溫柔的嗓音響起：「都怪我記性不好，不然你也不會只剩孤零零一個了。」
他端著盆子站了起來，輕聲呢喃：「也不知道小青有沒有受凍，早知那日就不逗她了……」
這話才說完，他緩緩起身的身子就有些不穩。原來是池邊的積雪讓腳底打了滑，么兒身子才好些，自然沒什麼力氣，這一滑便掉入了池子。雖然傭人發現得快，但么兒被救上來的當晚就發了高燒。
寒氣入侵，病上加病，就再也沒有好過。這年剛過完，府邸張燈結綵的紅色綢緞就變成了白色靈堂。
說完，鯉魚精低垂著眼。小兔子在她懷中睡著了。
我看見有晶瑩的淚珠從她臉頰上滑過，鯉魚精哭了，聲音變得哽咽。
良久，空氣變得沉默，沉默得讓人窒息。
鯉魚精說得果然沒有錯，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任性，么兒也不會生病，不會耽擱了一群鯉魚，不會掉入池子，也就不會病死。
我咬著唇半天不得言語，心口堵得慌。
沉默後，最先開口的還是鯉魚精。她說：「蛇妖我好恨你，但我更恨自己……如果我當時也死了就好，小少爺也就不會生病，他那時病才剛好……」
還有一句話，她說得有些莫名：「但他為什麼依舊記著你，想著你的好，把我忘記……」
說完，我看著她沉入水底。
池子又恢復了平靜，豔陽當空，刺得我眼睛生疼。
Chapter.42 青蛇的離去 ...
***
我摸著手裡的鏡子，聽著寒山寺早鐘敲響。
從那日起，鯉魚精就再也沒有露過面。只留下這面被她討了去，又送了回來的鏡子，讓我捉摸不透。她把鏡子遞給我的時候臉色蒼白，她嘲諷般挑眉，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她說：「等你明白那天，不知還能不能笑得出……」
觀音大士是這樣，和尚是這樣，連鯉魚精也是這樣。總喜歡把話說得如此含糊，讓人無法理解。
後來我曾去找了一次和尚。
可惜六月底，花期已過，他早已離去。我聽得附近的人說，法師帶著一位少年走了……
我聽後一愣，立即去了城門口的小巷子。果然簡陋的棚子不在了，老人不在了，少年也不在了……打聽了許久，我終於得知老人在幾日前過世，少年也被和尚領走了……
曲終人散，樓去人空。
我心中愈發悵惘，更分不清自己是為了與和尚離別難過，還是看不到那張與么兒相似的臉而難過。
回到家我取出鎖在櫃子裡的白色袈裟，心中暗罵和尚。
死和尚，走人都不打聲招呼。那日臨走的警告竟然成了最後的離別。
和尚果然心狠，半點不念舊情。
這廂我鬱卒了幾日。晚上便開始發夢，先是與么兒的種種，再是與和尚的相遇。我直覺這夢有些蹊蹺，但也尋思不出苗頭。只道是鯉魚精的話與和尚的離去讓我傷了心神。
每日蒼白著一張臉，害得姐姐以為我修煉出了岔子，非得耐著性子聽她說一番不可急功近利的話。
可我鬱卒的心情始終影響不到大局，名為保安堂的藥堂在蘇州了落戶。掌櫃姓許名仙，便是姐姐的相公。
可惜的是，初來乍到，開張那日起便門庭冷清，無人就醫。
但老天終究是偏心姐姐的，蘇州很快迎來了梅雨季節，這就成了保安堂的轉機。
大雨狂下三天，匯成巨流，發生激昂雄偉的雷鳴，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大水混著泥屑、砂石，向人間直灌。
屋子沖塌了，莊稼浸壞了。水深及膝，上面浮著貓狗和嬰兒的屍體，發脹發臭。
病人和傷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醫，但失救的太多。瘟疫開始蔓延。
老百姓全身都起了紅斑，不時發熱發冷。
於是保安堂日日人滿為患，姐姐暗中幫襯著許仙，施藥救人。重症減輕，保安堂的聲名很快傳開。家家都知曉，東街許仙是位不可多得的良醫，他還有位賢慧的娘子，心地善良猶如菩薩在世。
這日，姐姐依舊在後院熬藥。
熱氣蒸得她雙頰微紅，她用手擦擦額角的汗。杏眸盈盈如水，她依舊美麗，只是變得有些不像我姐姐了。在我記憶中她從來都是那麼優雅，現在她除去美麗真與尋常婦人無異。
許仙走了過來，端詳了她好一陣。
她嬌嗔道：「怎麼了？」
「你從前沒有汗的……」他說：「真是苦了娘子。」
然後我就見姐姐臉一紅。
那時我也在院子裡曬藥，他們當著我的面就打情罵俏，害得我當即摔了藥簍回屋。
許仙還在背後納悶：「小青姑娘怎麼了？」
姐姐笑笑答：「可能是身體不適……」
「要我幫忙診脈嗎？」
姐姐搖頭。
我在屋子裡齜牙，翻著白眼。
他真當自己醫術高明了，要不是姐姐廢了道行相助與他，他能治得好那瘟疫嗎！
不過想歸想，我也不敢去揭穿，免得姐姐生我氣。
***
第二日我便背著行囊與姐姐辭別。
其實我早有這心思，只是被和尚那番話擱淺了許久，此時和尚早已離去，姐姐也與許仙相親相愛。我還有什麼留念的呢。
姐姐挽留了我許久，終於在我答應明年春天會回來的情況下，頷首。
走出家門時還是早晨，斜對面的姓張的婦人正巧開門。她笑盈盈地和我打著招呼：「青姑娘出門呢？」
「是呀，大概有一段日子回不來了！」我難得給她了個好臉色，大概是我此時想著紫竹林的心太過熱切，歸心似箭。
「哦，那姑娘可得小心點。幾裡外的那個鎮子在鬧鬼，光丟漂亮姑娘了！聽說道士都沒辦法，鎮長已經跑去金山寺請法師了！」她吞了口唾沫繼續道：「青姑娘你那麼漂亮可得仔細著些……」
聽了這話我也就應付笑笑，真鬧鬼又如何，我還不是妖精來的，不過這可不能說。
反倒是婦人那句‘金山寺’讓我一愣，那不是和尚的寺廟嗎？和尚是不是會去呢？
我緊了緊手中的包袱，和尚的袈裟還在裡面。那日么兒的事他回答的也含糊不清，我或許應該去找他問清楚，再把袈裟還給他。
嗯，只此而已，我並不是特意去質問和尚不告而別。
與姓張的婦人道別，我一路去往那個傳說中鬧鬼的鎮子。
我的腳程算得上是快，到達那個小鎮的時候才是中午吃飯時間。選了家最近的客棧，小二見了我先是一愣，然後才斂去驚訝，熱情道：「姑娘，是打尖還是住店……」
我尋思著不會那麼快找到和尚，所以掏出了個碎銀子給小二：「都要……」
小二一接銀子便眉開眼笑：「好嘞！」他給我擦了桌椅，又吩咐他撿幾個招牌菜上便可。
等到小二一走，我也不管大堂裡有木有其他人，直接往桌子上一趴。毫無形象。
不由歎道這幾個月來的艱辛，姐姐力求完美，也要求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可我們分明是蛇，本就是柔軟無骨，真苦了我整天筆直的脊樑骨。
這下離了姐姐，無人管教，我當然不會自找苦吃。
可沒想到我這一前一後的反差，讓人見了立刻笑了出聲。
男人的笑聲傳來，我心中腹誹他沒禮貌。
我尋聲看去就見對面坐著一個白衣人。
白衣，我下意識想到了和尚，不由多看了幾眼。
自下而上，等我見到那一頭的青絲便喪氣道：原來不是和尚呀，和尚是光頭來著。
也就沒了打量的心思。
我不看他，他反而走了過來。「姑娘，介意我坐這裡嗎？」
他的聲音輕柔，其中帶著一絲笑意。再看他的臉，長得確實好看，劍眉星目，看上去溫文爾雅，頗有書生模樣。但與許仙的書生樣又有著很大的區別，這男人眼裡擎著桃花，透露出幾分妖邪的感覺。
我總覺得這一瞬有種壓迫感襲面而來，但又很快消失，抬眼發現他還在笑吟吟看著我。
他腰上系著的是白玉環佩，玲瓏無暇，應該值大價錢。
等我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臉上時，他勾唇挑眉笑了，他道：「姑娘看完了？我可以坐下嗎？」
沒等我答話，他便要落座。
我皺眉，踢開椅子，蠻橫道：「我允許你坐了嗎？」
「沒有……」他一怔卻依然在笑：「可姑娘也沒有不答應。」他拂過長袍下擺，在我右手邊坐下。
「好厚的臉皮！」我撇嘴。
白衣男人沒有生氣，反而道：「厚臉皮與膽兒大能同桌吃飯也是種緣分……」
膽兒大？他在指我？
見我疑惑，他便開口解釋起來：「能來丟了姑娘還鬧鬼的地方，難道還證明不了姑娘膽子大嗎？」
原來他是指這個。鬧鬼我自然不怕，哪有妖精怕鬼的，這說出去就是笑話。
不過我看不得他人在我面前得意，所以故意抬頭，裝作高深莫測道：「我膽子自然是不小，不過公子的膽子也大的很。」
他微微側頭，一頭青絲傾瀉了下來，桃花眼中光芒一閃即逝。
見他眼帶疑惑，我得意的笑了，我說：「公子如花似玉，要是被當做姑娘丟了，可就不美了！」
他嘴角抽了抽，掩飾道：「姑娘說話真風趣……」
我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耐心等著小二上菜。
等了半晌，白衣男人見我左右沒說話，便開口搭腔：「姑娘我叫玉溪，敢問姑娘芳名？」
芳名……
這下換我嘴角抽了抽，早知道就讓么兒取個好聽的名字。我看春花秋月就不錯，這樣我也就能配合白衣男人演一下，掩嘴嬌笑：公子，我叫春花……
可惜，現在我只能摸著肚子不耐答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然後催促起小二：「小二，菜還沒好嗎？」
「姑娘，馬上來……」小二的聲音從店門口傳來，又聽他沒好氣對著門外道：「和尚，我們這裡沒有齋飯，你到別處去化緣吧……」
和尚！！！我心頭一顫。
聽到了這樣的稱呼，我趴在桌子上腦袋猛地抬了起來，往店門口一看，正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門前遠去。
我慌了神，心跳的有些厲害，想見和尚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強烈。月餘不見，也不知他老了沒？聽說人的壽命極其短暫，容顏易老，一下子就會老去。
顧不得對面叫做玉溪的男人詫異，我連包裹也來不及拿，直奔店外。
小二在我背後喊道：「姑娘你點的菜……」
「回來再吃……」
***
午日陽光打在我臉上，八月驕陽似火，鬢角上留下了汗珠，臉被陽光照得嫣紅。
我急步想追上和尚的身影，但奈何他跑得快。頃刻間影子也遍尋不到了。
我站在街的中央，路人來來往往的步伐聲在耳邊放大，我找不到哪個是和尚的腳步聲。
心底焦急，我垂著眼，咬唇。想勸服自己那可能不是和尚，是我認錯了，但半天也沒有效果。和尚那身影我又怎麼會認錯，我已不知見過多少次。
可我又找不到他。
直到肚子叫了幾聲後，我才打算回客棧。反正和尚跑不了的，不必急在一時。
這時剛要邁步，就聽到一個熟悉又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蛇妖？」
「蛇妖……你怎麼在這裡？」
他第一聲喊我時還有些驚喜的意味，但第二聲就變得不帶任何感□彩。
我心中描繪著他的模樣。回過頭，果然就見他皺著眉毛，抿著唇，一如記憶裡那樣板著面孔。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眼很漂亮，幽深得不見底，在炎炎夏日中似乎有清泉灌頂。
陽光照亮了他的光頭……
那句容顏易老還在心頭盤旋。於是我聽見我帶著些許彆扭的聲音，徘徊於耳：「我來看看你老了多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6
Chapter.43 小鎮的重逢 ...
***
晴空、白雲、驕陽、灼熱的視線……
人來人往的街，和尚與我五步之遙。
「月餘不見，我來看看你老了多少……」我來不及捂嘴，這不禁大腦的話便脫口而出。
對面和尚背著光，聽了我的話應時黑了一張臉。
我趕緊後退了一步，深怕和尚動手，雖知此時再說些什麼也是無用功，但還是盡力補救道：「嗯，看樣子沒老多少！」
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沒想到一抬頭便見他的臉更黑了。
「……」
或許他喜歡我說他老一些？可對人來講不是越年輕越好嗎？只有妖才喜歡老，越老道行就越高，要是別人誇我老，我就挺開心的。
我費盡心思也琢磨不透和尚現在的想法。
只見他緩步來到我的面前，陰沉著一張臉，背光而立。這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我欠他什麼東西一般。哦，我的確欠了他一樣東西，我欠了他的一件袈裟。
這一想，腦子就立刻活絡了起來。
「和尚，其實我是來還你袈裟的……」這藉口錯不了。此時心緒此起彼伏，我已然忘記出門時來找和尚的藉口，么兒的消息也被我忘得一乾二淨。
心跳有些激烈，不知是奔跑的原因還是其他……
終於，我見到和尚黑著的臉緩和了幾分，但依舊皺著眉毛。他聲音聽上去低沉，聲聲入耳，我卻沒想他如此說道：「蛇妖！那你上次說丟了的話是騙我的？」
這小氣和尚果然還記恨著這件事！
我移開目光，告誡自己不要慌了神被和尚瞧去。他要是知道上次我騙了他，定要凶我。我挑著眉，一手摸上發梢，側眼看他：「我後來把它找回來了還不行嗎！」
抬頭對上他幽深的眼，我說：「我怕欠著你東西，晚上會發惡夢呀……」
「……」聽了此話和尚靜靜與我對視一眼，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然後別過頭去，這才開口說道：「袈裟呢？」
「在我包裹裡……」我答，然後轉身就想解開身上的包裹，但下一瞬間，我動作一頓。
方才光顧著跑出來找和尚，現在才想起包裹留在客棧，忘記帶出來。我臉一紅心虛著，不想告訴和尚，我見到他一激動，連包裹也忘記拿的事。
眨巴了兩下眼睛，對著和尚訕笑：「呵呵，和尚這天氣真不錯，你的光頭都在反光……」
「……」眼見和尚就動了動嘴，略帶陰沉的聲調響起：「蛇……」
他臉色不善，我似乎說錯了話。
一見他想要開口，我立馬打斷，顧左右而言他問道：「和尚，你是來這裡收妖的嗎？」
和尚黑著臉，斂去的眉頭又糾結了起來：「蛇妖，你莫要扯開話頭，我的袈裟呢？」
完了，我忘記這和尚精明的很，哪能瞞過他的眼。
心中忐忑，生怕被他看穿我的不安。
「剛剛走的急，忘在客棧裡了……」我低頭，青色的繡花鞋來回拖遝，引得裙擺來回搖曳。
和尚木著臉，蹙眉對我說：「蛇妖，你可真蠢。」說完，在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身子一怔，像是被自己的話驚訝到了一般。
「你才蠢呢！」我下意識反駁到。
人影綽綽，在我與和尚四周川流不息，紅裙，藍衫，灰布袍……
我反駁的話才脫口而出，和尚與我皆是動作一滯。
這樣的對話熟悉得讓人想哭。
‘小青，你真笨……’
‘么兒，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死了！’
塵封已久的記憶被開啟，十多歲少年與小蛇鬥著嘴，小蛇齜牙咧嘴吐著舌頭，無奈口不能言。青衣小少年含著淡笑，眼裡是溫柔的寵溺。
回憶著往昔，不禁讓我紅了眼眶，但即使被和尚那聲：「蛇妖……」打斷。
他的聲音又輕又低，有可能是我的幻覺。
我想我一定是哪裡壞掉了，最近老是把和尚與么兒聯繫到一起。
可這兩個人無論怎麼看都沒有相似之處，么兒溫柔、狡黠，雖有時壞心眼了點，但也及不上和尚次次凶我。
說來也奇怪，這和尚時常凶我，可我非但沒遠離他，還每次來趕著用熱臉貼他冷屁股！
我果然是哪裡壞掉了！腦子壞掉了！
或許這一切都是和尚搞得鬼！
我怔怔看著和尚，疑惑開口：「和尚，你是不是給我施了什麼妖術？」
和尚皺眉，目露凶光：「妖術？」
即使我再笨也能聽出口氣中的不悅。
***
和尚臉色不善，我翻動了下眼皮，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要知道這和尚一心向佛，怕是我剛剛的話已經觸怒了他，說他使了妖法不就是說他墮入了妖道嗎……和尚要是不生氣才怪呢。
我用餘光注視著和尚，生怕他當場翻了臉。只見他濃眉微蹙，薄唇動了幾下終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他僵硬的肩膀鬆動了下，像是在無聲歎氣，可面上依舊不顯，那木然的臉實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默默無語，誰都無心繼續這個話題。
沉默許久，直到我鬢角的汗珠順著臉頰一路而下，和尚的神色才鬆動，眼中閃過微光。
他垂下眼，我看不到他在背光下變換的眼神。他動了動唇，聲音緩和了不少，聽上去卻帶著一絲遲疑。
我終於聽他說：「去客棧取你的包裹……」
啊？我沒看見我的眼中閃過了茫然。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心底叫出聲後才了然。
和尚是要我去拿他的袈裟還他。我心中不免腹誹，這和尚變臉著實有些快，剛剛還在為我那番話生氣，這下又想起了袈裟的事，不是袈裟對他太重要，就是和尚太小氣。
小氣得連件新袈裟都不捨得買，一聽到我要還他，就激動得立馬討要。
但我不知道我是誤會他了，和尚只不過是在找藉口，找了個不讓我曝曬於太陽下的藉口。可惜和尚不露山水的溫柔我此時不懂。
也沒有察覺和尚面對我時，糾結的心情。
八月，不知名的小鎮中驕陽似火，連我是蛇這種冷血動物都禁不住酷暑，留下了涔涔汗水。褻衣貼著背上的汗水，這感覺委實不好，真想化做蛇形潛入水底盤起身子睡個午覺，醒來便是秋天。
漫長的街。
我走在前方靠左處，和尚離我兩步之遙，緊緊尾隨其後，生怕我拐了他的袈裟逃走一般。
邁著細碎的小步子，我察覺到背後的目光，比驕陽還熱烈，讓我只覺彆扭至極。又怕在他面前出了醜，一個不注意同手同腳了去，那這個人可丟大發了。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為何總怕在和尚面前出醜，明明我之於他面前已毫無顏面可言。
在他面前發過酒瘋，差點被人一掌拍死又昏迷過去，還有半夜誤向他撒嬌的事……
這越想，就越發現丟臉的事太多。恐怕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吃貨，蠢貨，酒鬼的形象。
這麼一想，我抬著小腿中的身子就愈加僵硬。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此時真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要是被以前那幫子小妖精知道，我還如何混跡於世。
我偷偷放慢腳步，側過眼回頭看和尚一眼，生怕被他察覺出我此時的羞恥之心。
幸好和尚沒留神我的動作，正掐撚著佛珠走神。他像是在想什麼心事，眉心打著結，幽深的眼裡帶著濃濃的憂愁。
和尚居然也會有煩惱的事，這我倒是有些詫異。我咬著牙偷看他，黑瞳在眼裡打轉，羞恥感漸淡，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是探究。
他白色的僧衣在豔陽四射的八月裡，顯得十分順眼，他想著事情，表情有些嚴肅，有尋常人所說‘不怒自威’的感覺。尤其是那緊抿的唇，正透露著主人的心事。
還有一件事有些奇怪，和尚他從頭到尾沒有流過一滴汗！
我記憶裡，他的體溫是那麼高，怎麼看也不像是耐熱的人。於是我又想起姐姐提起他時的那番話，姐姐說和尚是高僧，法力高深。
那是不是法力高深，所以才視酷暑為無物？
我想驗證心中的答案，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向和尚身邊靠去。想摸摸他的肌膚是不是涼的。
無奈動作太過明顯被他發現。他臉色一沉，從走神中回過神來。像躲瘟疫一般，跨離我兩步，滿眼警惕地看向我，其中又閃過一絲慌亂……
雖是一閃即逝，但卻被我捕捉到了！
和尚！和尚他在害怕我靠近！他討厭我？
我心頭一沉，再也感覺不到日光的炎熱，手腳冰涼，像是墜入的萬丈冰寒。我唇齒之間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和尚，你真有那麼討厭我？」
番外篇 和尚的番外 ...
***
金山寺這一任任主持，法號――法海。
早五年前。那位收養他，把他養育成人的老主持便已圓寂。憑著降魔誅妖的美名，年輕的法海法師被眾人推上了主持之位，這一任便是五年。
在那之前他一心向佛，嚴以自律。他曾認為他會同那位老主持一樣――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卻沒曾想過會同一條青蛇糾纏不休，長達半輩子。
其實早在上一世就註定了他們的糾葛，只是那時年輕的法師還不知罷了。
那年的三月便是相遇的開始。
那日他收了一隻蜘蛛精，得了條紫晶佛珠路過紫竹林，只覺妖氣漫天。傾盆大雨應時而下，竹葉被雨淋得簌簌打著顫……
黑夜、大雨、一抹青紗。
那條青蛇來到他面前，他念著她救人想放她一條生路，她卻肆意勾引。他怒到，掐著法訣向她襲去，被她躲開。
但依舊不吸取教訓，給他送去了秋波。
她說，她叫小青……
雨水打濕了她的身姿，曲線畢露。他闔上雙眸想要避嫌，沒想被她嘲笑。他帶著惱意離去，念在她的善心上並沒有捉她。
只是記住了那條不知天高地厚的蛇精。
第二次遇見依舊在紫竹林，他是去找那條當天被他遺失的佛珠。佛珠還沒找到，就遇上了半妖母子。
那青蛇也踏竹而來。
婦人的死讓他心懷愧疚，下不了狠心，只得把佛珠作為交換，誆了青蛇。原本以為青蛇精明，卻沒想她只是長了張精明的臉。
和尚會心一笑。
待到下一次她來算帳時，便是蘇州的遇見。
還是雨天，青蛇撐著傘把他籠罩在傘下，面色詭異的說要送他回去。那天遇見時她的臉蒼白著，卻傻笑著向他打趣。
不久後她才想起那半妖的事。她齜牙瞪眼的表情有些好笑……
尤其是被他用佛珠戲耍後，那憋屈的表情。他忍不住微笑。
還有肚子叫的事。他還是第一次看有妖精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放任肚子亂叫！
他覺得這條蛇妖似乎有些與眾不同，沒有任何威脅性。連他在佛珠上動了手腳都沒有察覺。
不過他錯了……
錯得離譜……
青蛇妖的威脅不是道行，也不是頭腦。而是在於――心。
她冰涼無骨的手，摸上他薄唇的一瞬間。心中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拼命在他心底紮根發芽。就連她身上的味道，他似乎覺得在哪裡聞到過。那樣讓人懷念，恍若隔世……
***
他發現他對青蛇妖的態度有些奇怪。等他真正發現異樣時，卻是她領著一個男人登場，男人看她的眼赤果。
然後他發現自己內心生出一種名為惱怒的東西，攪亂了他平靜的心緒。換做以前他惱怒是蛇妖勾引了無辜人，但他現在惱怒的卻恰恰相反。
有種自己家小孩被人窺視的感覺。
所謂高僧居然多了沒有必要的七情六欲，他心生警戒。
他對青蛇妖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在擴張，蔓延。
得大道者，自古無情無欲。青蛇妖便是他的劫數，有那麼一瞬他心生殺意，只是隨著她離去的背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差點生出了魔障……
他摸著自己漸漸平靜下來的心跳，念起金剛經。
他在警戒自己！他是無欲無求的和尚。
還有一件事他也估錯了，原來他們的糾葛從前世便已註定。
青蛇妖被狐妖抓了去，當做威脅他的籌碼。
他表面說著隨狐妖處置，可心中跳的厲害，不自覺時指甲已陷入掌心，鐵銹味在空氣中蔓延，他強裝著鎮定不能讓狐妖看出，那只會害了她。
雖然是妖，但也是一條性命，他告誡自己。
他看見蛇妖眼裡的期望又絕望的閉眼，他無法抑制自己的動作。他再不救她，就遲了。恍惚中他仿佛看見青色的小蛇對他齜牙咧嘴……
然後那條陪伴他十餘年的佛珠便四散，帶著他的掌風打落了狐妖的手。
蛇妖驚訝的睜眼，看他的眼神帶著驚喜。
她望著他，眼裡似乎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這讓他皺了眉。
很快，隨著狐妖的鈴聲，他憶起了前世。原來一切都是明明中註定的，誰也逃不掉，他欠了蛇妖，欠了她長達八年的陪伴……
她昏迷的當口，他喊了她的名字：「小青……」一如記憶裡那稚嫩的幼童與青蛇，兩兩相依，歲月作伴。沒有人比他們更親密。
但這一世確實如此不死不休的對立。
他只得掩埋了心事，把她當做陌生人。卻禁不住她委屈的眼。
她說：「佛珠歸還於你，以後便不再有任何牽連……」
那條小青蛇長大了，在他眼前說著要與他劃清界限，明知如此才是最好，但和尚還是生氣了。
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記憶，他是和尚，她是妖。他佯裝著無情勸她速速離去。
香樟樹下，他與她告別，與前世記憶告別。從此他還是人人敬仰的法海主持。
***
醉酒的那天他其實不想出現的，他已決定不與青蛇妖再做牽連。
只是身體比腦子動得快，黑色的夜，她跌坐在他懷裡……說著男人向她提親，他黑了臉。
她怎可如此不自愛，修煉得道才是大業，人世間太多羈絆終究會讓她誤入歧途。那百年修業不就毀了！
她哭了？委屈的哭了……
和尚一緊張便喊了她的名字，前世的記憶在作祟。
她怔怔看他，叫著他‘么兒’。
他動作一滯，先是迷茫，才是了然。原來那八年之中，這便是她對他的稱呼。
么兒……
確實，他排行最小。不過他更想聽一聲小青蛇叫他‘子衿’。
青青子衿，彼此名字兩兩相依，切不可分，長達八年。
小青蛇還在哭，他最終僵硬著手摸上她的臉，替她擦去淚水。
這一刻他似乎回到過去，青澀的稚童與青蛇。
他緊握的手弄疼了她，一掌被拍開。晶瑩的淚珠劃過他指尖，他又成了法海和尚，金山寺年輕的主持，降魔誅妖的法師。
他推開她的懷抱，警告她，不再看她的眼。她早就不是他圈養的小蛇了。光體型就重了不少！
獨自站在黑夜裡的街，風經過，樹葉掉落，平靜下心神，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在蘇州最後一次見到小青蛇，是因為那位與他前世長得頗為相似的少年。
他告訴小青蛇少年不是么兒，讓她不要苦苦尋覓，換來的是她哀求的眼神……
她怎可為了少年的爺爺，耗費道行！怒意襲上心頭，他說出了一番無情的話。
花期已過，離開蘇州的時候，小青蛇沒來。來的是一條鯉魚精。
她本是來詢問他前世的消息，但她拿著的輪回鏡卻把他看穿。
鯉魚精看著他哀傷，神色內疚。他想他知道她是誰了，那條被他從冰天雪地，池子裡撈出來的鯉魚。
他告訴鯉魚精，前塵已了，此世無緣。他也不想與青蛇再做糾葛，望她隱瞞。
她卻紅了眼，咳出鮮血。看著他滿是不甘。
也不知道鯉魚精後來把輪回鏡給了青蛇。
番外篇 紫竹林一日 ...
***
公雞鳴啼，小鎮又迎來一個白日。
小鎮名叫竹葉鎮。
名字的來源倒有不少說法，但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便是這樣的。
此間竹葉鎮三裡外有個紫竹林，青竹繁雜交織起伏，大大小小形態不一，時而粗壯時而纖細。高大聳立，遮天蔽日。常年有霧氣彌漫，道路曲折似是迷宮。
傳說百餘年前，有位得道高僧囚禁了一條青蛇在此。
那時正直南宋年間，妖孽橫行。金山寺年輕的主持下山降妖除魔，以保現世安寧。
又有兩條蛇妖修煉成精，一青一白，為禍人間，興風作浪。高僧與兩條蛇妖鬥法，蛇妖抵擋不過，水漫金山，死傷慘重。
最後以法師降服白蛇鎮壓于雷峰塔下為結束。待到二十年後，白蛇終於悔過自新，得道飛升。
這便是前篇。
那有人就會問了，那青蛇呢？青蛇哪去了？
這時上了年紀講故事的老人便做高深莫測，賣著關子開口繼續說道。
那青蛇修為只有五百年，根本不敵高僧，卻了得狡猾，一看白蛇被壓入雷鋒塔下，便逃竄於人間。於是高僧再次下山收拿青蛇……
誰知那青蛇冥頑不靈，她被高僧擒住時說：「除非你生生世世把我看牢，不然我定世世為妖，禍害人間！」
高僧看了青蛇妖，歎息的默念一句阿彌陀佛，閉上雙眸。
捉了青蛇妖囚禁于紫竹林，看守起了蛇妖，再也不問世事。
到這裡就又有人問了，那高僧為何不殺了青蛇妖，反倒選擇了這麼一個苦差事？
然後講故事的人便一臉崇敬地說。
青蛇妖于高僧前世有恩，高僧要還恩與她，不忍殺害。
此後，這個故事中的青蛇妖便成了拿來恐嚇稚齡小兒的妖精。如果你見哪家有父母在訓小孩，那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到紫竹林裡去喂蛇妖！」
但紫竹林裡有沒有那條青蛇妖呢？有沒有那位高僧呢？誰都不知道。連膽大的樵夫與打獵人都不敢深入紫竹林，生怕在那曲曲折折的竹林中迷了路。
***
太陽緩緩上升，把紫竹林四處逸散的霧氣打散了些。但前路依舊迷蒙，看不到盡頭。這裡響起了腳步聲，安靜的紫竹林被打破……
灰衣少年卷著袖子在紫竹林中打著轉，不過他沒有在怕，當他踏入竹林中時他便打著一定要找到那位高僧。
他一定要請他去收了家中的那只妖！不然姐姐就要被害死了。
可惜道路曲曲折折，不久便迷了路。
他喘著氣摸著額頭的汗水，滿眼的青色竹子中突然出現一抹紅色。
疑慮許久他還是緩緩靠近，不久他便看清了。
那裡蹲著一個小孩，他穿著大紅色衣裳的小男孩，看上去五六歲的模樣。他委屈的撅著嘴，神神叨叨說著什麼：「老頭，看我找到你不把你關起來！」
少年想了想，終是靠近。他說：「小孩，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男孩忽的一怔，抬頭：「咦？」
他眨巴著眼，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哥哥，你怎麼進來的？」
「我是來找高僧的。」少年看著他純淨的眼回答出聲，他反倒忘了剛剛問小孩的問題。
小孩皺了皺眉，動了動嘴，少年沒聽清。只看他最後突然一笑，露出一顆虎牙：「你往那裡一直走就能找到禿驢了！」
禿驢？
少年一愣……
對面的紅衣小孩朝他笑笑，轉身逃走。少年也來不及問他名字。
他跑得好快，一溜煙不見了人影。只剩眼前一片青竹，竹葉晃動半明半滅。
少年怔怔片刻，心想這莫不是遇到指點迷津的仙人了吧，那些故事裡不都這樣演的嗎。
看來老天都在幫他，少年重整步伐，按紅衣小仙人指點的地方靠近，愈發深入……
紫竹林的白日並不明亮，永遠被竹葉遮蓋了陽光。
但少年不知，至此別有洞天，衝破了黑暗，陽光照亮了泥土，閃花了他的眼。青草芳香充斥在鼻尖，不知道名的小花迎風而立。
紅衣小仙人說得不錯，他果然聽見有人在說著話。
極深的紫竹林裡除了高僧，還會有誰。少年心中雀躍。
耳邊便有輕靈的女聲傳來，嬌音縈縈：「死和尚！你又戲弄我，看我不吃了你！」
女聲中雖有惱意，可卻不及那語氣的嬌憨。憑著聲音少年便知，這定是位美麗女子。
這廂，少年慌著神。又聽到了‘嘶嘶’的聲音，與男人說話的聲音。男人說：「小青，別鬧。」
話語中滿是無奈，少年能想像出說話人的表情，他定是皺著眉，眼裡含著無奈與寵溺。
然後他又道：「有人來了……」
聽著此話，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紫竹林中果真有高僧，那高僧穿著白色僧衣，筆直的身形。衣擺被風吹動，他手執佛珠，麥色的肌膚，雙眼幽深，又似潑墨般深邃。
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少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雙腿打著顫。
不遠處，高僧的身上圍著一條青蛇。好大的一條青蛇，它把高僧卷住，露出尖牙與分叉長蛇，作勢要咬他。
可高僧非但沒有動作，反而看著它，摸了摸它的頭，看似寵溺。
突然間，少年見青蛇口吐人言：「哪裡來的小孩？」
莫不是這青蛇就是故事裡的那條！少年心中膽怯道。
只見高僧又推了推它的肚子：「下來……」
「你嫌我重嗎！」青蛇齜牙。
「你嚇到他了。」高僧說。
一人一蛇搭著腔，意外的和諧。
然後少年見那條青蛇輕哼一聲，才在眾人眼中帶著不甘願的眼神，下了地。
化作一年輕女子。她一身飄渺青紗，與竹林瑟瑟切合，與白衣高僧對視而立，仿佛一對璧人？
她長得很漂亮，是少年見過最漂亮的女子，比他天仙般的姐姐都漂亮。
白淨的面容尋不出一絲瑕疵，朱唇皓齒，明眸善睞，雙眸裡還剩一絲惱意。青色紗裙毫無點綴，更是把她靈動的氣質突顯的淋漓盡致。
少年雖害怕，但依舊在想，可惜了，這居然是條蛇妖。
這時，她緩緩靠近兩步，一手掐上細腰，微微挑著秀美看向少年。
「我我、是來請高僧除妖的！」少年緊張道，生怕蛇妖一口吞了他。
沒想青蛇根本沒理他，只是如此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這紫竹林可是設了結界，尋常人找不到這裡。
當然少年是不知道這些的。
「小仙人指點我的。」少年只好老實答道，不敢做假，腳底還打著顫。
「小仙人？」這下連高僧也皺了眉。
少年點頭，表示自己沒有說謊。剛想說那小仙人穿著大紅色衣裳，看上去像是五六歲的小童。
就聽那小仙人的聲音響起。
「禿驢，納命來！」脆生生的娃娃音，完全沒有任何氣勢，聽上去有些可笑。
少年只見小仙人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他拿著金色鈴鐺向高僧襲去，然後被高僧一指彈開。
額頭上出現了一個紅彤彤的手指印，小仙人委屈的坐在地上抱頭，大眼瞪著高僧：「死禿驢！」
「阿彌陀佛……」高僧風輕雲淡，看不出表情變化。
反倒是那青蛇提了裙子，蹲下。她揉了揉紅衣小仙人的頭：「玉兒你怎麼來了，你家老兔子呢？」
噗……
老兔子是什麼，少年嘴角一抽，完全沒辦法思考，他已經跟不上他們的思維了。
***
紫竹林中。
小青揉著玉兒的額頭，看著久久不消失的紅印，有些心疼。她憤憤回頭看向那風輕雲淡的和尚：「死和尚，你那麼使勁做什麼！」
好歹她也是看著玉兒長大的。
懷中的玉兒聽了，眼底光芒一閃，在無人看見的時候對和尚笑了，心裡算盤打得啪啪作響。他手腳並用蹭到小青懷中：「青姨，禿驢欺負我！」
小青來不及答話。
就見和尚臉色一沉，聲音陰冷了起來：「半妖，你來做什麼？」
「我來找青姨幫忙尋我家老頭啊~」玉兒眨眼。
「玉溪又逃跑了？」小青問道，並沒有看見背後和尚陰沉的臉。
「青姨，要不你嫁去我家吧。這樣老頭就不用天天在外面找美人了！」玉兒說道，眼角的余光看向和尚那裡，裡面有示威的意思。
而這次，和尚的臉頓時黑了起來，他邁過大步，拎起小青的衣領把兩人分開。很快又伸出空出的一隻手，掐指一算。
他的口氣顯得咬牙切齒：「你去他家便能找到狐妖了！」
和尚指指一邊呆愣的少年。
然後不管不顧那一紅一灰的小童與少年，拽著小青走人。
直至身影遠去，兩人才回神。玉兒問少年：「你家有美人嗎？」
「我姐姐長得很美……」少年答。
「哦，走吧。」玉兒拍拍紅衣上的灰，起身，那副委屈的表情全然消失。
***
那邊一小一大的身影離去。
小青也被和尚拽著手腕回到小竹屋。
竹屋便是小青以前住的那間，只不過同她一起住的人換了。
一路而來和尚臉色不善，他皺著眉毛看向小青。屋內光線有些昏暗，使得他的表情更為陰沉。
小青掙扎了幾下，終於讓他松了手。
瞪了他一眼，她沒好氣道：「死和尚，你發什麼瘋呀！」
和尚不語，默默把佛珠擱置到了桌上。仍然如同百年前一樣寡言少語，他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平靜下心神。
他說：「別和半妖走得那麼近，他一肚子壞水，當心被賣了……」
這話他說的心中糾結，又不願告訴對方他在生氣。
而小青一聽，立即面色詭異的看向和尚。先是盯著他半晌，又是翻動了眼皮。
和尚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畢竟以前把小兔子送到她面前的就是和尚。
最後她明白，嘻嘻笑著，她抱過和尚的手臂道：「和尚，你這是在吃錯嗎？」
一定是吃醋了，因為小兔子那幾句話。其實小青也明白，小兔子是故意說給和尚聽的，她只不過是沒在意罷了。
但現在有人在意了。
和尚聽了，俊俏的臉一頓，神色來回變幻，異常好看。
尤其是小青看到他眼中那一絲慌亂時，更是得意。她把整個人貼到他寬大的懷抱中，鬆手，摟腰。
音調上揚了幾分，嘴角的弧度微翹，像是偷腥的貓：「我就知道你吃錯了！」
只見那木訥和尚僵著臉，杵在原地，不敢亂動。只有胸膛裡的心跳證明著他的緊張。
聽著和尚的心音，太陽西下，暮色四合，小青想起了和尚前世的心願。隱居林間，一同看那日出日落。
這願望終是達成。
眼波一閃，小青不由翹起嘴角，抬頭微微側著腦袋喊著和尚：「和尚……」
和尚不吱聲。
小青皺眉，眼珠溜溜轉了一圈。朱唇輕啟，聲音帶著嬌媚：「子衿……」音調被她拉長，她故意撒著嬌。
和尚身子一怔，看她的有些無奈與為難。動了動唇，終於應道：「嗯？」
聲音好輕，讓人聽不清。
但並不包括小青，他的胸膛貼著她震動了一下，小青笑了，勾勒出一抹無與倫比的笑容，眼底的光芒璀璨如星光。
她說：「我親你一下可好？」
和尚的心跳更快了。青衣女子笑靨如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7
Chapter.44 青蛇的疑惑 ...
***
日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有些奇怪，不，我非常奇怪！只要一想到和尚會說討厭我，心底就愈加哀傷。我分明是在害怕，害怕和尚討厭我！
可我為什麼會這樣呢。
還來不及細想，只得把所有目光集中到和尚身上。緊緊盯著他的表情與神色。生怕那句‘討厭’下一刻便脫口而出。
他眼底的慌亂早已掩去，多了一絲訝異，然後恢復平靜。那雙黑色的雙眸被陽光照亮，聚焦了白色點光。黑色睫毛在他眼簾下方投下了陰影，佛珠在他手中走了半圈。
他張了口，清涼的口吻與四周的熱風形成強烈的對比。
「出家人無情無欲，無所謂討厭……」他說著這話闔上了雙眼，我看不見他黑瞳中閃過的無奈。
那聲音很清很緩，隨著夏季的風慢慢消散。
雖不是那句最害怕的話，但依舊不是我滿意的答案。
就像是所有的怒氣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讓人憋悶，胸中鬱卒極了。他索性說討厭我還來的好些，好讓我快些認清現實，早點死心。
死心？這詞似乎用得有些莫名。
心底波瀾起伏，我仍舊不願意被和尚看穿，那似乎就像是把七寸處暴露在外人面前一樣。
我只有違心般扭頭撇嘴，掩飾著剛剛緊張的臉孔。我說：「和尚你討不討厭我，自己心底知道。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假話呢！」
說完，便不再去看和尚的表情。兀自向客棧的方向進發。
挪動著腳步，此時心中卻閃過無數念頭。
我果然很奇怪，為何要在意和尚的看法，反正我又得不到半分好處！還是說我對和尚產生了什麼奇怪的想法？
這一想不免讓我膽顫，便不願再去思考。
夏日小鎮，不如蘇州城裡那般熱鬧，只有商販與寥寥的趕路人。連街邊的野狗也拉慫著臉，吐著舌頭懶懶趴在牆角下。
鬢角的青絲貼著雙頰，側臉的輪廓被勾勒出來。
陽光極為熱情，照得我滿臉通紅。還沒等走回客棧，就有一白衣人迎面而來。
他一襲白色長袍，金絲繡邊，腰上系著白玉佩環。眼裡擎著桃花，白皙俊秀的臉被陽光所照亮。如此耀眼，惹得周遭路過的姑娘投來曖昧的眼神，連灼熱的日光也被拋在腦後。
而他卻優哉遊哉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
不消片刻來到我面前，在我與和尚面前停下。他一手摸上下巴，笑著挑起眉梢，視太陽為無物。
在我詫異的目光下，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一個包裹。
深色布包，怎麼看怎麼熟悉，不就是我落在客棧裡的那個嗎。
白衣公子說話了：「姑娘，你方才忘記的東西……」
輕柔的聲音，他對我淺淺一笑，露出白眼，閃花了我的眼。
但我無論怎麼看，都下意識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不過人家既然好心給我送來了東西，我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感謝？
他叫什麼來著？
哦，玉溪……
「多謝玉溪公子……」我道。
殊不知身後和尚難看的臉色，他死死盯著白衣公子，抿著薄唇。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就像是在警告對面的人，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形成一道威壓。
玉溪自然是看到和尚透來的警告，只不過他渾然沒有在意，反倒是桃花眼裡的笑意更為得意了。
化作挑釁，玉溪微微低下頭。
更是對我曖昧一笑：「姑娘，這下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他問道，余光看向我身後的和尚，眼神好不得意。
這時我正解著著包裹，摸出和尚的袈裟。
雖是詫異面前人的窮追不捨，但這次還是把名字告訴了他。我說：「我叫小青，你記住了嗎……」
我抬著下巴，想必表情不可一世。卻完全沒有想到對面的人會如此問。
「小青？青青子衿……是這個青嗎？」他在問我，目光卻始終看著和尚。
「是。」只見我動作一怔，也沒有發現和尚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自然。
這白衣公子……
為何偏偏提了這首詩？
天下真的有巧合這種事？
我驚訝的看向他，似乎目光能把他看透看穿一樣。心底有種不知道名的恐慌在蔓延……他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人？
此時我已無心再去想我對和尚的態度，拿著袈裟往和尚手中一塞。還不等我開口，便聽到白衣公子的話音響起。
他說：「小青姑娘，你點的那桌菜上齊了，要同我一齊回去嗎？」
同他回客棧？那和尚呢？我下意識想著。
不對，現在不該再糾結和尚的事。我必須弄清楚面前白衣公子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當然！」我點頭。
已經沒有什麼人能阻止我對此事的探究，無盡的歲月裡我如此尋尋覓覓，不就是為了找尋么兒嗎。
現在回想一下，白衣公子的舉動明顯有些反常。
他是故意與我搭桌，故意問我名字，故意送來包裹，故意提起那首詩……
他或許是在暗示我？
***
知了攀在樹上叫了，翠綠的葉子尖乾枯著打了卷。深色的泥土早已乾涸，裂開一道道紋路。
這邊，我才答應了和玉溪回客棧。就聽見身後和尚帶著絲絲怒意的聲音，在耳邊驟然炸開：「小青……」
他難得叫了我名字，這使我稍稍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
此時有外人在場他定不能喊我蛇妖，這也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計。我心底的那一絲喜悅究竟是為何？
可為何他的聲音聽上去如此壓抑，就像是極力鎮壓著心頭的怒火。
包裹背上肩頭，我側過身，皺眉看他。他黑色的雙眸極為幽深暗沉，看著看著怕是魂魄都要被吸入其中。
他蹙眉抿唇的樣子，免不了又讓我想起他那番無所謂的話來，我心中頓生怒意。
他這會兒叫住我是作何打算？
轉瞬一想我又明白了。和尚上一次就不想讓我與么兒相認，他一定是打著這個主意！
我握拳瞪他，心中說不出的沉悶：「叫我做什麼，袈裟不都還你了嗎！難不成還想讓我施齋給你吃！」
這話才說完，和尚的臉就陰沉了下來。抿了抿嘴，看了玉溪一眼。他眼底的神色我看不太懂，總之微微眯起的雙眼，有種讓人呼吸艱難的錯覺。
「法海法師還有事嗎？那些姑娘還等著法師去救呢……」玉溪反倒笑笑問。
咦，他知道和尚的法號？聽著口氣他們似乎認識？連和尚的目的他都知道。
還來不及問，我便接收到和尚一抹糾結的目光。他掐著佛珠，禪杖迎風搖曳，清脆的貼片敲打聲在耳邊徘徊。
最終他平靜了神色，看向我欲言又止，他說道：「你好自為之……」
然後扭頭就走。白色的背影愈行愈遠，害得我半晌摸不到頭腦。
其實最奇怪的人是和尚吧，我心想。
但始終不明白心底那沉悶感是怎麼回事，看著他的背影我居然會想去喊住他……
我張了張嘴，似乎下一刻聲音便會脫口而出。
幸運的是，有人及時阻止了我。
玉溪輕柔又稍帶疑惑的聲音響起：「小青姑娘？」聲音平仄起伏，蜿蜒轉折，像是能捂化了少女心一般，只可惜我此時無心去聆聽。
我回過神，對他勾唇，眼中卻毫無笑意。
不知為何，方才那因為猜測而激動的心神，仿佛黯淡了下來。
***
這次，同玉溪回到客棧門口，就見小二兜著抹布在店門口張望。一見到我倆他便松了一口氣：「姑娘你終於回來了呀，菜都上齊了……」
我當然知道他是怕我不付錢跑掉。本就沒什麼好心情，於是我沒好氣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我挑著眉，蠻橫的形象不言而喻。
小二訕笑：「怎麼會呢，這位公子都給姑娘付過錢了。自然沒什麼好顧慮的。」
我聽了一愣，緩緩扭頭看玉溪，只見他淡淡一笑，根本沒有答話的意思。
待到落座，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問他。
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小青姑娘指什麼？」他撩起袖子為自己斟上酒，淡淡挑眉看我，但怎麼看那桃花眼中都飽含著幾分戲謔。
這眼神與么兒大打著壞主意時何其相似，只是么兒的眼是靈動狡黠，而眼前的白衣公子卻是曖昧撩撥。
「故意搭訕與我，故意追來還我包裹，故意提起那首詩……」我說得直白，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生怕遺漏了半點資訊。
而對面的白衣公子笑了，一手支上下巴。桃花眼裡的光芒更甚，他整個表情顯得十分愉悅。卻讓我有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他說：「啊，被姑娘看穿了呀……」他口氣聽上去似乎是遺憾，但眼裡的戲謔從未消失過。
Chapter.45 么兒的名字 ...
***
四方小桌，青衣姑娘與白衣公子默默對視。在小二眼裡那簡直是天下無雙的璧人一對，嗯，除去那姑娘脾氣不怎麼好以外。
此時兩人正說著什麼話，當然這是小二是聽不到的。
「啊，被姑娘看穿了呀……」
玉溪如此說道，但我完全沒有看出他被我拆穿的恐慌。他始終噙著笑。
看著我抿嘴皺眉，他嘴角的弧度越發擴張。終於在靜默很久之後，他摸著酒杯，把裡面晶瑩剔透的酒水抬頭一飲而盡。一襲青絲在他耳邊擺動了下，與白色的長袍相互交映。
他總算開口：「我是的確是故意為之。不知為何，我看見姑娘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此時他稍稍皺了眉：「小青姑娘，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熟悉？
我心中一跳，分明不曾見過，如何來的熟悉，難道他真是么兒的轉世？如果是么兒的話，此話就講得通了，那是上輩子與生俱來的熟悉感。
不過我並不能確定，還有太多疑點。上次那麼像么兒的少年都不是，我不能如此草率認定。這麼一想我反而鎮定了不少下來，左右他就在我對面，也不怕他跑掉。
對他挑眉，佯裝不在意的樣子道：「不曾。」
我拿起酒杯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手中把玩道：「但公子的搭]也未免有些老套了……」
要怎樣才能確認呢？這可真是個問題……
他一愣，眼光一閃笑道：「玉溪說得可是實話，小青姑娘不信？」
我也勾唇笑了：「不信……」
他看著我……
直勾勾的眼神讓人有些不適。半晌之後，他才閉眼歎了口氣，口氣有些哀怨，他道：「我會向姑娘證明我沒說假話的。」
他似乎比么兒更加狡猾……
我開始有些懷疑了，但是下一刻他居然拋出了一句讓我心神俱震的話來。
他含著淡淡的笑意，眼裡盡是溫柔，他突然對我說：「小青姑娘，其實還有一個巧合……玉溪的字，為子衿……」
「小青姑娘應該聽過那首詩吧？」他抬眼。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他。
不知我有沒有提過么兒的名字，我喜歡叫他么兒，這讓我總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但么兒還有個好聽的名字，么兒的名字叫做――子衿。
而玉溪說的那首詩我又怎麼會沒聽過，即使我我不記得所有的詩，也唯獨不會忘記那首。
那首么兒教我的詩不知在夢裡遇見過多少次。
***
我認識么兒那年他才八歲，長年的幽靜生活使得他唯有讀書識字的喜好。他最愛在我耳邊嘮叨的，不就是那首《子衿》嗎……
還記得，那日他的書被母親沒收，整個人喪氣極了。低著腦袋，好不委屈。
我在心裡誇下海口，要幫他把書偷回來。雖因他後來的恥笑，惱火不堪。但第二天我仍舊溜去了他父親的書房。
以前我只知道么兒的父親是個有學識的人，但從不知道這書房裡的書會如此之多。
扭著尾巴，望著那沒有盡頭的書架，我突然腦門漲疼，只覺整個眼睛打著轉。揚起了脖子，看不到頂，然後……
然後我就因為脖子仰得太高，整個身體掀翻在地，露出白白的肚皮。
腦袋撞得生疼……
該死的，真是丟人極了，這都是么兒的錯！
我就把這仇記到了么兒身上。
很快吐著舌頭，我扭著腰爬了起來。再次望著那個書架，下定了一個決心。我今天定要偷了那本書回去，換么兒的整盤點心吃。這次一塊也不會留給他！
果然，做妖精就要心狠！我狠狠磨牙。
甩著尾巴，爬上書架。可是等我爬到一半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是不識字的，那到底要怎麼才能分辨出哪本是么兒的書呢……
這可難倒我了，早知道昨天么兒教我識字的時候就好好記著，今日也就不會如此丟臉。
就在我攀著書架，左右搖晃腦袋，看看能不能回憶起昨日那書封的樣子時。
書房的門‘吱嘎’一聲響了！
我嚇了一跳，差點摔下書架。好不容易平穩了身子，又開始心驚膽戰。
這可糟糕！要是被人看見我，那么兒今天的晚餐估計就是燉蛇羹了……
還來不及回頭看來人，我就挪著身子使勁往那堆書裡擠。想著那麼多的書，要是能把我擋住，那對方總發現不了我吧。
反正現在下地躲好已經是來不及！
可是希望總比現實來得美好……
等我鑽到一半，便發現身體完全進不去那書與書之間的小縫裡。而腦袋更是卡到一半動不了，任我如何扭動尾巴都不管用……
我卡死在了那裡。退而求其次想要拔出來，也無法辦到……
只聽腳步聲越演越近，然後就在我焦急地摔著尾巴時，便聽見一陣小孩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
不正是那么兒的笑聲嗎？他怎麼來了？
我翹著尾巴愣神，才想起他這是在笑我呢。無非就是我搞笑地扭著尾巴的樣子愉悅了他。但他居然敢笑我，明明我是來幫他偷書的，這個混帳小子。
我想齜牙，可惜么兒看不到。
只覺他躡手躡腳走到我背後，一把揪住我的尾巴，用力把我拔了出來。
這是我第二次被他倒吊在手裡了，我極為生氣的扭動著腰肢，吐出分叉長舌。
‘嘶嘶’訴說著我的怒意。
卻見么兒咧嘴一笑，滿眼的狡黠，他拿出修長的手指戳著我肚子：「小青，你是想與我玩躲貓貓嗎？」
鬼才想和你玩躲貓貓，我齜牙！
然後么兒嘻嘻笑了：「現在可不行，我是來偷書的，被發現可就不好了！」
都說不是玩躲貓貓了！這死小孩。
於是，他對我笑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於是他就把我揣到了他懷裡……
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他身上淡淡的竹葉清香味。他的懷很小，很瘦，咯得慌，卻很暖。
我在裡面扭動了幾下，不消片刻便生出了睡意。
一覺無夢，等我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耳邊聽到的就是么兒拿朗朗讀書聲。
我從他懷裡爬了出來，吐舌扭腰，看上去愜意極了。沒想到么兒這時放下書，在我耳邊說：「小青，現在可以玩躲貓貓了……」
死小孩居然還惦記著躲貓貓！
我聽了嘴角一抽，還沒來得及思考，就一尾巴甩在了他手上。
么兒委屈的看我一眼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想玩躲貓貓了吧。」又抓著我把我放到了書桌上：「那就聽我念詩吧……」
誰要聽你念詩了！我向他齜牙，扭著尾巴就要離開書桌。
背後么兒稚嫩的聲音便響起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小青，我之前忘記告訴你了，這裡不止有你的名字，還有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子衿……」
那時，我被他好聽溫柔的聲音蠱惑了，我下意識回頭看他。只見夕陽下么兒美好的下顎弧度，他的臉被打上淡淡的金色，那露出的白牙更是灼燒了我的眼。
他笑得極為燦爛，且純潔無暇。
***
子衿……
我默默念道，這個名字我從未喊過。突兀的出現卻讓我再次陷入了回憶。
等到對面玉溪喊我的時候，我早已微紅了眼眶。
他擔憂地看向我：「小青姑娘，我的字有什麼問題嗎？你愣了好一會兒神了。」
我極為不自然的搖頭，再次看向眼前的人，就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我想對他笑一下，可是嘴角怎麼都動不了，最後只好僵著臉說：「沒，只是覺得你的字起得很好……」
他聽了桃花眼中光芒一閃而逝，我並沒有察覺。
這一頓飯吃得食之無味，我總用探究的目光去看面前的白衣公子，找尋著他與么兒的相似之處。
玉溪倒也不惱，反而笑吟吟地回看我。
一頓午餐結束，我無可奈何的打算回房休息。怕是現在心緒混亂也找不出什麼線索。還不如讓去平復下心神。
只是白衣公子似乎沒有打算放過我。
他說：「雖然這話有些唐突，但我還是覺得與小青姑娘在哪裡見過。但姑娘說不是，那或許我們是在前世見過也說不定……」
前世！
我的瞳孔如同繡花針一樣豎立了起來。心中只剩下那句‘前世’，後來我連自己是如何回的房都毫無所覺。
玉溪是么兒？
心中打著無數問號……輾轉了一宿。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真是假……
等到天亮，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時，突然我眼睛一亮。
或許真有個人知道！
我找他去問問不就清楚了嗎。
Chapter.46 青蛇的恐慌 ...
***
是啊，我去問問和尚不就知道了嗎。
和尚一定知道玉溪究竟是不是么兒！我勾勾嘴角從床上跳了起來。
真是蠢死了，早一些想到不就不用一晚上睡不著覺。
只是，才下了地，我便又被濃濃的失落襲上心頭。最重要的一件事被我忘了，我壓根不知道和尚此時此刻在哪裡，這要讓我怎麼去問他！
垂下頭，手腳似千金。鬱卒地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玉溪的笑臉。
他一雙桃花眼裡閃著淡淡的了然，他對我道：「小青姑娘，早上好……」
明媚的笑容使我瞬間呆愣，後知後覺地答道：「早上好。」
自然而然，這頓早飯又是一起吃的。
待到他坐下，我才得空打量他今日的打扮。依舊是一襲白衣，一頭青絲被白色的緞帶束了起來，身上沒有一丁點兒裝飾，連昨日的白玉佩環也不見了。
反倒是腰上別著一把長劍。
深色的刀鞘配上金色的劍柄，顯得雍容華貴。劍身上銜著暗紅色的寶石，不過我對這些並沒什麼研究，所以也叫不出名字來。
光用眼看，這劍更像是裝飾品，也不知出鋒之後會是如何。
這樣的打扮配上玉溪俊美的容貌，倒讓我想起戲文裡那些行走江湖的世家公子。這形象要是擺在之前，我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與么兒聯繫在一起的。
打量了許久，我終於開口問：「玉溪打算要出去嗎？」
「啊……」他露出兩顆白牙，對我點頭一笑：「都忘記告訴小青姑娘了，我到這裡的目的是來捉妖的。等下便要先去鎮長家瞭解一下情況。」
我覺得他這話說得有些刻意，就像是刻意告訴我一般。
不過第一時間我並沒有思考這個問題，反而驚訝道：「你也是和尚？」
好吧，是我對和尚捉妖這個想法太深刻，以至於一聽到捉妖這個詞，就覺得人家是個和尚。
不過再看玉溪那抽搐的表情，顯然我是弄錯了。
他搖頭，無奈道：「當然不是了……」
「那你是道士嗎？」我皺眉，在我眼裡捉妖的無非就是和尚與道士兩種，別無他想。
玉溪這次又搖了頭，他歎氣撫上額頭道：「原來我在小青姑娘眼裡就是和尚與道士呀！」
他幽怨地看我一眼，桃花眼裡含著淡淡地波光，似乎我就是那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這種幽怨的眼神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在他看得我萬般尷尬時，他噗嗤笑出了聲。
他對我挑眉一笑：「玩笑而已，不過小青姑娘可不能說我是和尚或道士，這要是以後沒姑娘嫁我，可如何是好……」
他嘴角一翹，問我：「難道小青姑娘能賠個新娘子給我？」
說著這話時他眼裡閃過一絲戲謔與玩味，可惜我並沒有注意到。
只在心中腹誹。
我哪裡來的新娘子賠他，而且就以他這幅面容，還怕找不到新娘子？暗自翻了個白眼，不想卻被玉溪一絲不落地收入眼底。
他一手支上下巴，說道：「其實小青姑娘也不必如此煩惱，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小青姑娘就把自己賠給我好了……」
喂……
誰要把自己賠給他了，誰要嫁給他了。他臉皮是不是太厚了一點！
他絕對不是我家么兒，我家么兒才沒那麼厚臉皮，我家么兒才不喜歡調戲人家姑娘！
我朝他瞪眼，齜牙咧嘴道：「你別做夢了，本姑娘金貴的很！」
對話說道這裡，我本不想在與他言語。不過半晌後我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玉溪要去鎮長家，和尚也是鎮長找來的。那麼我只要去問鎮長，不就能探聽到和尚的消息了嗎。
不過看昨天的情形，玉溪顯然是認識和尚的，所以還是不要告訴他為好。
不知為何，我打心底裡否認著玉溪是么兒這件事，如果他真親口告訴我他是么兒，我大概會不知如何是好。
安靜了片刻，我咬了咬唇終於找到了個藉口：「喂，等下我和你一起去鎮長家。」
「嗯？」玉溪的眼裡顯然有些疑惑。
我別過臉，撒謊說：「我只是好奇捉妖是什麼樣子的……」
不，我才不好奇呢，哪有妖精去看妖精被抓的，但這是我想到的唯一藉口。
卻沒想玉溪居然皺著眉，對我說：「可那妖並不在鎮長家。」
他這是在拒絕？我一急，說道：「我就是想去看看不行嗎？」
這話多少有些蠻橫，可玉溪笑了。
他說：「當然可以，就算有妖，我也會好好保護好小青姑娘的。」
「哼……」我輕哼一聲抬著下巴，那模樣似乎在說，算你識相。
***
鎮長家位於客棧西邊鬧市區，白牆黑瓦，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處，最大的區別只在於建築面積大了些。
只是，一進入廳堂便發現我還真是錯了。
鎮長不愧是鎮長，聽名頭就是有錢的主。
廳堂的案幾上居然放著一盆紅珊瑚，一看便知價值連城。那牆壁上掛著的山水畫我雖然不識得但也知是價值不菲。
再看那鎮長一臉的富庶樣，怎麼也不會是窮人。
聽到玉溪是來捉妖時，他便千恩萬謝地作了個揖。便講述起這間事的始末來。
原來月餘前這鎮子裡的漂亮姑娘就開始陸續消失，一開始各家父母們還以為女兒是和別人私奔了，不敢說出口。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姑娘越丟越多，也就隱瞞不了了。
鎮長家的女兒也在七天前不見，據鎮長說那日他女兒早早睡下，也無半點異常，第二日丫鬟去敲門時才發現自己家小姐不見了蹤影。
等聽完長長的敘述，玉溪便摸著下巴沉默了片刻。在他的要求下，讓丫鬟帶著去了鎮長女兒的閨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而這時我便對他擺手說，既然沒有捉妖可看，便不去湊熱鬧。然後與鎮長一同在大廳等候。
其實這話也是我的藉口罷了，如此好的機會我怎麼會放過。
我還不至於一會兒便忘了打聽和尚的消息。那捉妖的事與我何關。
等玉溪走遠，我立刻眼珠一轉，面含微笑。看向鎮長那肥碩的臉龐：「鎮長，聽聞您去金山寺請了法海法師？是與不是？」
「哦，是有怎麼一回事。」他怔怔看了我一會兒，雖不知我打的什麼主意，但最終還是向我點了點頭：「姑娘找法師有事？」
我點頭稱是，垂眼扮作可憐相：「我從蘇州趕來便是為了尋找法師……」
「那真是不巧。早上法師已經來過，現在應該去了後山看察妖氣……」
得來全不費功夫，聽了此話。我對鎮長挑眉一笑，之前的可憐勁轉瞬即逝，眼波中含上淡淡的媚意，我道：「鎮長我想起我還有些事沒做，就不等玉溪公子了……」
「好。」他表情呆滯，不知為何我臉變得那麼快，除了一個‘好’字，結果什麼都沒說出口。
***
向後山進發，不期然中我的步子居然帶了點興奮。
這使我心中一跳，努力按捺著腳步告訴自己，一定是因為我馬上就知道玉溪是不是么兒，才會如此。絕對不是因為和尚的關係！
可是距離後山越近我就越發覺得自己心跳異常。
明明昨天與和尚分別時他還凶我來著，明明昨日不曾給過我好臉色。
我果然就是記不牢教訓！
在內心鄙視著自己，但是步伐依舊沒有變慢。
茂密的樹林，不由讓我想起上次的事來，那片乾枯的林子也是如此茂密，卻讓人心生畏懼。不過還好，這裡的樹木是放眼的翠綠，伴隨著知了的叫聲，反倒顯現出夏日獨有的風情，連那掛在空中的太陽也不如那本悶熱了。
我聽到潺潺的水聲，與和尚禪杖的擊打聲。
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這就好比是我與和尚的關係，一起經歷了生死卻又彼此對立。我有時會想如何我不是妖，和尚不是和尚，那麼我們是不是能做朋友呢？
或許能做比朋友還要親密的關係。
我想我果然有些奇怪了，明明玉溪是不是么兒的這個問題盤繞在腦海，但依舊忍不住去思考和尚的事。
這似乎就像在告訴我――和尚比么兒都重要一樣……
和尚比么兒重要？
這個假想讓我心頭一滯，立即反駁道，這怎麼可能，我與么兒相處八年，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重要了。和尚又怎麼比得過么兒。
但是我的反常又是怎麼一回事？說不清道不明，有種恐慌在心底蔓延。
胡思亂想中，我已穿過了這片綠色迷宮。
林間溪畔，白衣僧袍出現在了我眼前。
和尚閉著眼，在水邊打坐，黑色的佛珠被掐過一圈又一圈。陽光曬在他身上，他麥色的皮膚呈現出淡淡的光暈。他黑眸緊閉，我看不見他此時的神采，高挺的鼻樑與緊抿的唇，他即使是在閉目中都糾結著眉頭。
白色的僧衣領口浸濕了一角，他此刻汗水淋漓，水珠從他的眉心彙聚到下巴底下，滴在了那白色僧衣上。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而我只覺得我心跳加速，有血液在脈動的聲音。
耳邊居然響起了姐姐那日問我的話。「小青，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27
Chapter.47 和尚的魔障 ...
***
溪水淙淙，清風拂面，和尚的禪杖倚在小溪邊的大石上。鐵片輕靈的敲打聲不絕於耳，樹葉青草被吹拂，發出沙沙的響聲。知了跟上了節奏，仿佛夏日的吟唱者。
我心跳漸快，姐姐那日的話語在耳邊徘徊，穿蕩不息。
心底的小人與我說著悄悄話。
再看一眼和尚汗水淋漓的模樣，然後回憶起這些日子的反常。我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我似乎，好像喜歡上了和尚！
如此，這一切便有了解釋，怪不得我每次都不甚厭煩地追著他來。
可是我怎麼會喜歡上和尚呢，明明是個光頭，對我也不好，每次還板著張黑臉。
我絕對是腦袋壞掉了才會喜歡上他，但事實證明我怎樣否認都掩蓋不了心跳加速的事實。
姐姐說，她看到許仙時心臟也跳的好快，是不是就像我此刻一樣？
這個問題我來不及問她。
只因為面前盤腿而坐的和尚，面容越發奇怪。汗水似乎像是不要錢一樣流淌下來。
我能清晰地看清他濕透的衣領。
他嘴裡念叨著什麼：「般若巴嘛空，心有如來，靜似如來。」
說著，他糾結著眉頭，看上去好痛苦。害得我也不自覺蹙眉。
莫不是他走火入魔了？
如此一想，我嚇了一跳。心中的胡思亂想立刻拋之腦後。
拎著裙擺便往和尚身邊跑。青色的裙擺被捏出褶皺。這怎麼行，我才剛察覺自己的心思，他怎麼就可以走火入魔。我都沒來得及去勾引他呢！
我的腳步不輕，但他依舊沒有睜眼。
隨著我的靠近，我發現他的臉色愈加難看。在我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他突然猛地睜了眼，眼裡充斥著血絲，猩紅的眼看上去十分嚇人。
他嘴裡大喝一聲：「蛇妖！」聲音好大，嚇了我一跳。
原來他還是察覺我此時在他面前的。
但他這種表情我從未見過，他微微喘著氣，眉心凝結不散，幽深的雙眸半眯，黑瞳中有道慎人的精光彙聚，使我打了個寒顫。
我一牙咬靠近他，青色的繡花鞋與石子小道無聲摩擦。我輕聲道：「和尚，你沒事吧……」
沒想到我一開口，就使得和尚周身一怔，他渙散的目光集中了過來。他詫異的望我，松了眉，複又輕蹙：「蛇妖？」
他才發現我？
我沒來得及想，只覺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說不出的沉穩與性感，一下一下撞擊到了我心頭。
我好像又有些心跳加速了。不過比起這個，心中蔓延更多的卻是緊張！生怕我此刻的心思被他察覺。
「嗯……」我悶悶應。回應我的是心跳聲。
天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在緊張個毛啊！之前都沒有如此緊張過。
對面不就是一個光頭和尚嗎！他又不能吃了我！
我對自己暗暗說道：小青，你要淡定，不就是察覺，咳……你那什麼他嗎！想一想你之前是怎麼做的，你要表現得自然些，絕對不能讓他察覺了！
「咳咳咳……」我咳嗽了兩聲，又不敢看和尚，只能望著自己的鞋子，在地上畫著圈。我道：「和尚，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說道這裡，我感覺和尚刺眼的視線投在了我的身上，如芒在背。不知為何我越發心虛，臉不爭氣地變成緋紅色。
我不敢回看他，所以我並沒有看到和尚那直勾勾的眼。
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連忙向他擺手「別誤會，我不是來揍你的！我是有件事想要問你……」
咦，我說了些什麼……
我是不是說揍他之類的話。
疑惑地眨了眨眼，我終於鼓起勇氣向和尚的臉龐上瞧了一眼。於是我便發現大事不好，他陰沉了一張臉，抿唇正用銳利如同尖刀般的眼神看我。
他一定是聽見了！聽見我說要揍他之類的話！
怎麼辦？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我捏著袖子，側頭看他。想著要是他有靠近的跡象，我就立馬掉頭跑路。
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他動作。就連打坐的姿勢都沒變過。或許是他沒力氣來揍我？這麼一想，才讓我稍稍安心了下來。
又或許是我剛剛打量他的時間太過冗長。
和尚向來有耐心的性子，居然透露出一絲不耐煩。他張了張嘴：「什麼事？」
他這嘶啞的聲音一響起，我便注意到了他的唇。
很可能是因為方才大量的汗水，使得他有些脫水。那淺色的薄唇，看上去有些脫皮的跡象。唇角起了白色的皮。
怪不得他的聲音如此嘶啞……
此時我已無心去聽回答和尚的話，也無心再問玉溪的事。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我咬了咬唇，走到河邊。
拿起和尚擺在地上的缽盂，挽起袖子，舀了些水回到他身邊。
我在他面前坐下，別過臉去不敢看他。但我知道我現在一定臉紅極了。
聲音也極為彆扭，我聽到我用著不穩的嗓音道：「喏，喝些水。既然口渴了就不要逞強，我又不會笑你……」
「蛇妖，你……」和尚稍帶疑惑的聲音霎時響起。
但他這話沒有說完，只是皺了眉接過我手中的缽盂。
他目光十分詭異的看我一眼，始終沒有什麼動作。
我急了，連忙道：「你喝呀，我又不會下毒害自己的……」
說道一半，我驚愕地捂嘴，把下半句咽了回去。因為這一句完整的話便是‘我又不會下毒害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我此時說出了口，和尚會這麼看我？
我不敢想。
幸好和尚也並沒有追問，只是深深的看我一眼，把缽盂中的水一飲而盡。
***
天空是蔚藍色，溪邊我緊緊挨著和尚。他的白色僧衣與我青色的裙子看上去如此和諧。
缽盂及地，他乾燥的唇濕潤了幾分，白色起皮的部分也消失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淺淡的唇色似乎紅潤了一些。
我不自覺微微翹起了嘴角，眼底迸發出笑意。
惹得和尚投來奇異的目光。
我被他看得臉頰燥熱，不敢回頭看他，心裡催促起自己說些什麼，生怕冷場。終於在我神志不清的時候，嘴裡吐出一句話來：「和尚，話說你剛剛是走火入魔嗎……」
這話才說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你說些什麼不好，就要專門揀和尚不愛聽的說。怪不得他老在你面前黑臉，以後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火頭僧呢！每天在燒火燒得臉孔漆黑。
我在心中默默留著淚，轉過頭來。果真就見和尚死死盯著我。那眼中光芒不用說要有多兇狠就有多兇狠。
跪坐的身體微微往後挪動幾分，以便逃跑。
可嘴上還是死不認輸地說著：「你看我也沒用，事實就是事實！難道我不說，你就沒有走火入魔了嗎？」
只見和尚聽了我的話，薄唇微張，反倒闔上了眼眸，默念一句：「阿彌陀佛……」手中的佛珠應時走了起來。
似乎是沒有怪罪我的意思……
我不知他在想什麼，良久之後他才開口：「蛇妖，那你又知我為何走火入魔嗎？」
咦，他居然會問我這個問題，這讓我半點摸不到頭腦。措手不及又沒好氣道：「我怎麼會知道？」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那又怎麼會知道。
「我佛慈悲，沒想今日被魔障所困。」他睜了眼，眼底被日光所投射的睫毛陰影，半明半滅。他黑色的瞳仁中含著淺淺的光暈，有五色的霓虹傾盡其中，好不迷人。
他臉龐上的汗水已被日光蒸發了不少，淺色的絨毛呈現出淡金色。
我被他的色相所迷惑，差點沒聽到他說了些什麼。
只是那一句魔障最終還是驚醒了我。
我皺眉，不解的看他，以和尚的為人，他不該對我說這些才是。我是妖，他是和尚，水火不容。他又怎麼會告訴我魔障的事呢。
我看他，眼裡充滿不解。
但心中卻滿溢，打著小心思，這是不是說明和尚很信任我？
我曾經說過蛇是中涼薄的東西，就算是汗水也是涼的。但此刻我竟覺得整個身體似乎被火灼燒了一眼，如火如荼。
我聽見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說：「和尚，你為何告訴我？」
和尚沒說話，此時他正面對著我，他的身高比我高出了好多。所以即使是坐著，他都用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我。
他看我的目光很是複雜，像是無奈又像是苦澀。
他最終垂著眼，面前的光被他遮擋掉了一些。他靜靜開口，聲音低沉卻有透著幾分安寧：「因為我的魔障與你有關……」
烏雲蔽日，陽光黯淡了幾分。原來那厚重的雲層遮擋了太陽，它透不出光來。焦灼的感覺消失，迎來的是心中的恐慌。
這時，就連知了也停止了叫聲。只有和尚禪杖的敲打聲還在耳邊徘徊。
「與我有關？」
眼見和尚點頭。
Chapter.48 和尚的修行 ...
***
我有沒有聽錯，和尚說他的魔障與我有關？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實在是想像不出……
但眼前和尚的面色並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幽深的眼波中倒映了我的模樣。濃濃的眉毛反倒放鬆了下來，我見他的薄唇蠕動了一下，那上面的紋路清晰可見。
他答：「是，與你有關！」
他的聲音堅定，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雙眸微睜，他喚我：「蛇妖……」
然後靠近了我，離得我好近，他的氣息噴灑到了我的臉頰，有股淡淡的清香味，並不是他身上的檀香味道。
這味道我有些像我最愛的青竹。
如此靠近，我用眼睛描繪起他的面容，高挺的鼻樑，幽深的眼，涼薄的唇。他鼻尖居然還掛著一滴汗水，在日光下晶瑩剔透，劃出一道十字光芒。
我用我此生最為柔軟的音調答他：「什麼？」
同時也抬了手，白皙修長的食指橫在我與他的面前，很快指尖便觸及了他鼻尖上的汗水。它順著我的指尖一路往下，浸濕了我的指腹。
只見和尚整個身體一頓，眼波一閃，看我的目光有些閃爍。
我看得身心愉悅，像是證明了什麼一般。看……他果然在意我。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我勾唇一笑，綻放出我最美的微笑。把食指放入了嘴中，我記得姐姐就是這樣勾引許仙的。
男人應該都喜歡這個調調吧……
只見他神色果然慌張了起來，向後退去。
接下來我該做什麼？我微怔，蹙眉。只聽自己茫然道：「好鹹……」
和尚的汗水好鹹！
但這話才脫口而出我就想捂臉了，劇本不是這樣的，我此刻不應該對他嫵媚一笑嗎。為何要感歎汗水是鹹的！
該死的，關鍵時刻居然掉鏈子。
心中微惱，我再看和尚時他已恢復了往日神采。他默念一句：「阿彌陀佛……」又闔上雙眸，掐撚著佛珠。
耳邊溪水依舊，孱孱流水只把氣氛烘托得極為寧靜，安詳。小溪中偶爾有綠葉紅花經過，然後又漸漸飄遠。
稍作片刻，和尚薄唇輕啟，他對我道：「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助你修行？」我有些不解，還不瞭解和尚此話的用意。只是看向他的眼，等待著他的解釋。
只聽他說：「只要你能亂我定力，我便兌現之前的約定……」他說著忽地睜了眼，黑色的雙眸定定看我。
亂他定力？
我先是一愣，又轉瞬便明白……
這和尚說得可真含蓄，不就是要我勾引他嗎。
這正合我意，自察覺了我的心思，我便沒有打算要放過他。我是妖，有著急切佔有欲的妖。
此刻我的心告訴我，我想要和尚……
我要讓他離不開我……
笑著，一手摸上發梢，漫不經心地把玩，我對和尚挑起眉峰，黑白分明的眼珠裡有媚意在流轉，仿佛那絲媚意可以凝聚成無數紅線，把和尚綁牢一樣。
我翹起嘴角，對和尚笑了：「和尚，你說得如此含蓄，不就是想要我勾引你嗎！」
只見和尚雙目微睜，其中的光芒轉瞬即逝。他皺眉，頗為不自然地動了動唇：「休要胡言！」
可那聲音怎麼聽怎麼彆扭。
「嘻……」我捂嘴一笑。
這樣彆扭的和尚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笑笑可就對不起自己了。但我眼神依舊緊緊地注視著他，一絲不落的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
在他即將要惱羞成怒前道：「好呀，我試試。不過我定力不夠，我怕你未亂，我自己先亂……」
***
時至午後，白雲藍天……
綠樹青山，小溪清澈見底。
我說完話，便揮揮衣袖跳入那一池小溪。冰冷的溪水打亂了我青色的薄紗，衣料靜靜地貼在了我身上，曲線畢露，凹凸有致。
那窈窕的身姿怕是尋常人見了便心跳不已，這點我十分自得。
我是妖，漂亮的妖，比人間的女子漂亮得多。不怕男人不動心。
但是我現在只希望和尚會動心，其他的男人我更本不在乎。
我的脖子□了出來，白皙的頸項色澤豐盈剔透。我玩著水，它調皮的從我手心跑進袖子中。臉上，頸子上也掛上了幾顆水珠。黑色的秀髮被打濕了，它貼在我柔軟的胸前，它聽著我心跳。
想起當初我遇見他時，我的青衣也是全然被打濕，那時他不敢看我，閉了眼。此時他依舊不敢看我，闔上了雙眸。
我極力賣弄著我的身姿，可惜他看不到。
直至太陽下了山，而他背後升起了一道彩虹……
記得那日也是，七彩的彩虹奪目耀眼。橫跨於整個天際。
就像……
就像他那顆佛心。
我開始有些沉不住氣，按捺這情緒。但依舊是楚楚可憐又嫵媚至極的面容，我游走在水中，向岸邊的和尚靠近。
一步一步。
伴著「嘩嘩嘩――」的水聲，和尚的眉頭動了下。
我上了岸，走到他身旁，跪坐下來。細嫩臉龐貼上了他的盤著的雙腿。
說實話，他白色的僧衣磨得我臉頰有些疼。
我柔柔道：「你到現在都不睜眼看我，你當然贏定了……」
話音剛落，和尚手上的佛珠停頓了下，他的手心緊了緊，稍作片刻他緩緩睜開了眼。雖然依舊糾結著眉心，但他眼中的光芒閃爍了下，他道：「不用看你都知道你在做什麼。」
「哦？」我眉梢一挑，眼珠溜得轉了一圈，伸手。作勢要去脫他衣服，把他嚇了一跳。
他喝道：「你做什麼？」
「我不就是看看你還有一隻眼睛生在哪裡了嗎？」我撇嘴，鼓了鼓臉頰道。
只見和尚瞪了我一眼：「休要胡鬧！」
「那好，我不胡鬧，你下去陪我！」我摸著發梢，湊近他的耳邊，對他哈了一口氣：「只有我一人濕著，那多沒意思……」
輕聲說道。
我見他耳尖顫抖了一下。
他看我，我也回看著他。我又笑著說：「你得配合我，讓我勾引你呀！」
然後和尚眉頭一皺，輕哼一聲。他用雙手撐地，騰空而起。白色僧衣與他麥色的肌膚沉入小溪。腰部以下盡是潺潺溪水。
看他整個下半|身濕透，我咬著紅唇一笑。
也再次沉入水中，用冰涼的肌膚貼向他。
他的肌膚好熱，我隔著那白色的意料都能感覺到他如火一般的溫度。
我整個人貼著他的胸膛，環住他的腰。
這是我第二次抱他，他一開始雖有些抵抗，但很快又靜了下來，任我為所欲為……我想這大概是我唯一的機會。
嗯……把他吃幹抹淨什麼的。
然後再讓他負責，這個主意怎麼樣？以和尚這種死板個性，就算不會就範，也怕是此生便忘不了我。
想到如此好主意，我心底不由得瑟起來。嘴角一翹，手上的動作越發放肆。
我用柔軟的胸口貼著他堅硬的胸膛，捧起了他的臉。
仔細端看。
他的眉眼，他的鼻唇。原來我都是如此熟悉……
就連他淺色唇瓣上的紋路我都記得。
他此時薄唇的顏色暗淡了些，已經沒有方才被水滋潤過的豔麗顏色，還微微泛著白。看的我蹙眉，但下一刻我卻心上一計，勾唇對他笑了。
眼見和尚眼神一閃，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用紅唇貼上了他緊抿的唇。
他睫毛顫抖了下，卻依舊沒動。
但此時我已閉了眼，感受著他唇瓣柔軟又火熱的溫度。和尚的味道濃郁了起來，檀香味與淡淡的竹葉香，水乳交融……
我都快忘記自己的目的了，只記得汲取著他的唇，舌頭描繪著他的唇形與紋路。
唯一的遺憾是和尚始終沒張嘴，我無法深入。
這讓我多少有些受了打擊，我放開了他的唇，剛想生氣齜牙瞪他，卻發現他淺淡的薄唇變成了緋紅。
不自覺咧嘴笑了，我調戲他道：「和尚你的紅唇可真漂亮！」
「你好不要臉！」他張口就要罵我，可卻忽略了一點。
這次他中了我的記，還不等他說完，我便又親了上去，這次舌頭進入其中。我舔著他的牙，追逐起他的舌頭。
他很快想逃，卻無奈我糾纏地緊迫。
身體逐漸升溫，我已不知道這如火如荼的溫度，究竟是他還是我。
我腿軟，就像是沒化形之前那樣無骨，怎麼也站不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生怕身體下滑。誰知無心插柳，反倒使得兩人的身體更加貼合，我坐在他懷裡，前所未有的愉悅。
唇齒糾纏，發出曖昧的聲音。
胸口前，他呼吸的起伏愈加急促……
Chapter.49 消失的彩虹 ...
***
暮色四合，天暗沉了下來。風停歇下腳步，知了隱入林中，不知何時和尚的禪杖掉在了地下，那空靈的擊打聲，再也沒有響起過……
伴隨著漆黑的夜色，那道七色彩虹也明滅了下來，暗淡無光。
只有空中的形成眨著眼，像是害羞的姑娘正偷看著我與和尚。
和尚的呼吸有些急促，一下又一下的貼上我的胸口。
我勾著他脖子的左手，不老實地一路往下，柔荑的掌心貼上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好快，‘撲通撲通’強烈的節奏帶動著我的脈搏，然後漸漸我的心跳也與他同步，再也分不出你我……
眼見和尚那清冷的眼混沌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深沉，就像這黑色的夜，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
這時，我退後一步，讓他與我之間空出一段距離來，唇與唇之間霎時牽連出一道銀絲，糾糾葛葛，曖昧不清，□在蔓延。
胸膛之間空出的距離，冷氣乘機而入，使得我打了個寒顫。唇瓣上灼熱的溫度頓時消散了幾分。
我與他最終只剩下那掌心的接觸。我抬眼看他，舔舐著嘴角，若有似無的勾引，眼波中含著媚意，與方才沒有消散的水霧。
我說：「和尚，你心跳得好快呀……」我這是在對他說，也在對自己說。
而他聽了，立即一震，手中的佛珠咯咯作響，緊緊抿上薄唇。他深呼吸一口，默念：「般若巴嘛空，大威天龍，世尊地藏，金剛諸佛，眾神護法……」
他的心亂了……被我攪亂了……
可他卻依舊沒有認輸的意思。
哼，這厚臉皮和尚，我在心中皺眉，臉上卻不顯。也好這次我定要他輸得心服口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也要他此生不忘。
於是我再次傾身而上。
本就是無骨的蛇，身體的柔軟度又怎是凡人可比的。柔軟的軀體貼上他結實的身體，絲絲密合。
傾盡此生的溫柔，我用額頭枕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抱著他撫摸他的肌膚。
指甲若有似無的觸摸，所經之地一片火熱。
被冷空氣平靜下來的溫度再次點起。
我拿過他的手，抵在我心口，喘得有些厲害，我道：「和尚，我的心跳也好快……」
只是還沒等到的手觸到我的胸口，他就倏地抽回了手，眼露凶光：「大膽蛇妖！」
看他兇狠的樣子，倒像是在心虛。
我反倒笑了：「不是你讓我勾引你的嗎，你凶我做什麼？」我湊到他耳邊，舔著他的耳廓：「還是你覺得我做的不夠好？」
我的聲音很輕，但我知道他能聽見。
因為他感覺到我哈出的熱氣時，身體顫抖了一下。
和尚回過身來，想推開我。可那位置恰好按在了我隆起的胸口上。
奇異的觸感使我悶哼一聲，他的手掌很大，覆蓋了整個胸口，手心發燙。
他也察覺了手中的異樣，低頭怔怔片刻，又怕我靠近，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惹得我‘咯咯’笑了，我道：「和尚，要是你想主動一下我也不介意……」
換來的是他眼裡震怒的精光，他垂下手，佛珠嵌在他拇指與食指之間，他念道：「阿彌陀佛。」
到了此時此刻他居然還假裝正經，這死和尚！
要說他沒有動心，那我是絕對不相信！
***
夜色很沉，唯有星光作伴。閃爍的星辰忽明忽滅，與此時的氣氛相互交映，恰到好處。和尚那一輪彩虹比之前更為暗淡……
我氣惱著他的反應，越發賣力的抱上他的脖子，輕吻他的下巴，喉結。等雙腿環上他腰的時候，他身體一僵，有退縮的趨勢，可惜我抱得他緊，他甩不掉我。
我在他面前解開了青色腰帶，青紗漂浮在水面上，褻衣橫在腰間。
青紗隨著溪水漂流了一陣，然後停泊在了不遠處的大石上。
□的雙肩使我打了個寒顫。白璧無瑕的肌膚□在外……
我對他說：「和尚，想不到我第一個男人會是你。」
我不知道我說這話時的心情竟是如此，隱隱有忐忑，有喜悅，更多的卻是腦海中一片空白，或許身體比我的心更誠實。
只覺我環抱著的身體更為僵硬，但也越發火熱。胸口的起伏不用我去感受，只用肉眼我都能看清。
和尚俊俏的面容上眉心糾結在了一起，他眼裡出現了掙扎。
我一口含住他的下唇，拖過他的手環上我的腰。
我感覺到他的手好燙，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細嫩的肌膚時，形成了奇妙的、難以形容的顫慄感。
我輕哼出聲：「哈……」
然後和尚的身形更為僵硬，又發著燙，我親吻著他。看著他幽深的眼，含糊不清道：「你還敢說你不動心嗎？」
我強硬地捧著他的臉看我。
這次他居然配合了起來，終於低下頭看我。果露的肌膚在他的目光所及處發燙。他目光灼熱，有火苗在裡面跳動，看得我有些心驚。
我停止了動作，輕喚他：「和尚？」
聲音裡透著點膽怯，也不知剛剛那股子奔放勁兒跑哪裡去了，一觸及他的眼我就心跳加快，就像是隨時會窒息一般。
他箍在我腰上的掌心在升溫。
他動了動唇，喚我一聲：「蛇妖……」
他的聲音嘶啞又低沉，含著淡淡的□，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我似乎在哪裡聽過，但此刻我無法思考。
他的心亂了，但我的心也亂了。我臉頰緋紅，忐忑地看他。
只見箍住我的腰緊了緊，那薄唇微張，低下頭向我探了過來。
他的吻生澀至極，但卻帶著幾分狂野。像是小獸之見的撕咬，淡淡的血腥在我與他的唇間蔓延開來。
我沒有推開他，只是安靜的閉上眼，任他所為。
他的舌尖應時進入我的口腔，寬厚的大手在我的脊背遊移，微微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那篇赤果時，我渾身癱軟、顫慄。摟上他的脖子，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沉入水中，那就丟人丟大發了。
他的大手插入我黑色的秀髮中，髮髻被打亂。一頭青絲傾瀉而下，披散在了我的肩頭。
最終和尚放過了我的唇，然後一路向下。他氣息紊亂，啃咬我的鎖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幾道齒痕。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氣息，向和尚的腰帶摸去，這到了嘴邊的和尚還有還回去的道理嗎。
或許我的小心翼翼是多餘的，他早已意亂情迷，根本無法分神注意我的動作。
直至他麥色健碩的胸膛以及肩膀暴露在了空氣中，我才吸了一口涼氣。
臉上開始升溫，此時我竟有些不敢看他。
半捂住眼睛，我一手顫抖著摸上他的肌膚。我看見我冰涼的指尖所經之地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玩心大起，我在和尚身上劃起了圈……
殊不知這曖昧的調情動作更是加重了和尚的欲|火。
他眼中的□迸發了出來，來勢兇猛……
我整個身子被他往上一提，盤坐在他懷裡，雙手再也不敢亂動，摟上他的脖子，雙腿也自然而然盤上他腰，這次更加用力。
他用下巴抵著我赤果的肩膀，他心跳很快，喘著粗氣。耳鬢有密密的汗珠順著下巴流下，然後滴在了我的肩頭上。
我下意識覺得我肩頭也染上了一絲緋紅，那是羞得。
他麥色的胴體就這樣貼上我的赤果。
星辰半掩，和尚那道七色彩虹在天際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腹上有種灼熱又堅|硬的東西抵著。如果我是無知少女的話大概會問那是什麼，但很明顯我非常清楚那是什麼……
我是只妖，剛修煉成形就懂得如何勾引男人的妖。
雖然之前我不曾想過有這麼一天的來臨，但臨了我居然心慌得緊。
我在想，姐姐與許仙成親那晚，是不是也如此緊張？是不是也如此慌亂但卻帶著甜蜜？
甜蜜？
該死的，我一定是瘋了！在這之前我怎麼就沒發現我喜歡和尚呢！
分神中，我毫無所覺。
直到下半|身一痛，雙腿之間整個被貫穿。還不等叫出聲我便咬住了唇，但唇齒間終究還是溢出了一絲悶哼：「嗯……」
灼熱在小腹中蔓延。
感覺並不像想像中的歡愉，而和尚也正皺著眉一臉隱忍的表情，他似乎不敢動作？
我暗暗想著，他或許是在擔心我……
但很明顯我猜錯了。
下一瞬間他摟上我的腰，然後我隨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
我無力地摟著他的脖子閉上雙眼，感受此刻的溫存。
流水的擊打聲猶在耳邊，我半摟半抱著他，如此貼近，近的連對方呼吸聲心跳聲都聽清。我已經忘了我與和尚那不死不休的關係。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34
Chapter.50 青蛇的名字 ...
***
夜色沉的厲害，一片漆黑。
小溪邊說不出的靜謐，只剩我唇邊溢出的呻吟與溪水聲。隨著溪水的擊打聲，我沉溺在其中。身體內的律動如同熾熱的火焰，一下又一下。
和尚的雙眸比夜色還沉，如同蓄勢待發的成獸。這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感，但卻讓我憑生出幾分興奮，大概這便是妖的天性……
而在此之前我無法理解什麼叫做熾熱，因為我與姐姐只是條涼薄的蛇。即使出汗，體溫依舊是冰涼，但這一刻我似乎能理解。
我覺得我整個身子在發燙，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感侵襲全身。
隨著那熾熱的發源地，我只覺整個身子顫慄，下半|身猛得收縮。腦海中一片空白，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然後便癱軟在和尚懷中。恍惚中又覺得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噴灑在體內。
恍惚中，我摟著和尚的脖子沉沉睡去，窩在他懷裡，鼻尖滿是檀香味與他的汗水味。
隱約之間我聽到了和尚的歎息：「阿彌陀佛……」
這一覺醒來便是次日白天，手邊肌膚與肌膚旖旎的觸感早已消失，手臂之間空蕩蕩的，內心的惶恐油然而生。
和尚逃了？這一想法映入腦中。
我驚嚇著猛得睜眼，卻被那耀眼的眼光刺痛雙眼，眼淚順著眼角流淌了下來。我竟不知這是著急的淚水還是刺痛的淚水。
不過下一刻，我便聽到了和尚那禪杖的擊打聲。
「叮――」原本敲得我腦仁生疼的聲音，此時在我耳中格外悅耳。
和尚不可能丟下禪杖逃跑，我終於安下心來。
隔了好半晌才恢復視力，這一睜眼我便開始搜尋和尚的蹤跡。
或許用不上搜尋這個詞，因為我一抬頭便看見不遠處盤腿而坐的和尚。他闔上了雙眸，不知是在沉睡還是閉目養神……
他白色的僧衣一絲不苟地套在身上，看上去依舊是那位高不可攀的高僧、法師，讓人敬畏。如同烈日下的白雲，可卻讓人無法觸及。
雖是如此，可我此時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下意識拍上自己的胸脯，這一下我也感覺到自己的不同。昨天被我拋在小溪中的青紗已經完好地穿在身上。
周身也不覺黏膩，反而乾爽極了。深吸一口氣，還能聞到衣物上殘留了陽光淡淡的香味。
身後是小溪邊的大石，方才我便是靠著這塊大石醒來。
這一切，想必是和尚做的。我不自覺翹起嘴角，也不知他抱我上岸，替我著衣時的表情與心情是如何？
不過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他一定黑著一張臉，惱火自己輸了給我！
於是我唇部的弧度更為上揚。
啊……是的，那個約定我贏了！
我可不可以要求和尚還俗娶我呢？
想到這裡我不由臉紅。該死的，最近的思維怎麼越發接近姐姐了？成親什麼的才不是妖精該想的東西！
我應該要求他一輩子呆在我身邊，臣服在我腳下才是！
只可惜，用我那尾巴想，都知道和尚是不會答應。所以還是先把約定留著，以備以後不時之需。
和尚離我幾步之遙，閉著眼完全沒有察覺到我心中的小心思。
望著他那閉目的模樣，我準備起身靠近。
但才站起來，便發覺雙腿之間的異樣，怎麼挪動都覺得分外彆扭，就像有人把我的腿拆掉，又重新裝上一般不自然。
我一愣腦海中便想起了昨日月光下那幕。
***
黑色的夜，和尚麥色的肌膚與我的白皙交織，一絲|不|掛，赤果相貼。他箍住我的手很緊，又很燙。溪水與肉|體之間的律動讓人羞紅了臉……
我面色潮紅的捂臉，不禁佩服起我昨日的勇氣來。天知道我是哪裡來的膽子勾引他！
突然而至的羞恥心讓我在原地躊躇了許久。
青色的繡花鞋在溪邊小石上才出‘嗒嗒’的聲響……
林中樹葉與知了又開始了夏日的鳴啼。
此時我還在躊躇，和尚卻先醒了。
他兀自睜眼，滿眼的疲憊，有黑灰的痕跡在他眼周下方。明明到方才為止他都在閉目，但此刻眼白上卻擎著紅色的血絲。
我看得一怔，也忘記了羞怯，忙不迭快步走到他跟前。
我側著頭，低垂著眼問：「你昨日沒睡好嗎？」
他聽了，極為緩慢地抬頭，黑色的瞳孔劃過空氣與我四眸對視，他眼中倒映出我的模樣，如同夜色一般深沉。
他望著我久久不言語，只是皺眉抿唇。我不知他在想什麼，也不知他眼裡的意味。
餘光瞥到他鎖骨上紫青的痕跡，大抵是我昨日留下的，我想他的背上應該有更多諸如此類的痕跡。
這一想，我的耳根開始發燙……
又被他盯了半晌。我極為不自在的別過臉，但還是執拗的搶先開口：「呵……和尚，你一定是因為輸給我，所以才睡不著了吧？」
當我說完這話，我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要挑他的痛處。我不是應該溫言軟語，讓他沉溺在我這個溫柔鄉里嗎……
這世間男人喜歡的可都是溫柔女人，可我總是在他面前發揮失常。
我又不免氣惱，想著要不要開口挽回，但又怕自己最笨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於是便僵在那裡，反而漏看了和尚的神情。
他目光一閃，神情莫測，微微張了張嘴，喊我：「小青……」
我下意識答道：「做什麼？」
但回神之後便突然一怔，我扭著脖子聳動了下眉毛：「你剛剛喊我小青？」
我知道我此時眼眉中定是出現了喜悅，但才揚起眉角就被我憋了回去。我對我道：小青，你要淡定，不能丟了人。
而和尚也一愣，似乎沒想到會如此稱呼我。他糾結著眉心說道：「蛇妖，你聽錯了！」
聽錯？怎麼可能！我挑眉……
霎時蹲了下去，扒著他的肩膀直視他：「和尚，你休要不認帳！我怎麼可能聽錯，你明明喊了我小青！」
他眼神一閃，蹙眉看我：「那又如何？」
什麼叫那又如何？這不是說明了……
「說明你心裡有我呀！所以才改口叫了我的名字……」我愉悅的挑著眉，觀望起和尚的表情。
但卻聽他道：「你休要胡言！」
和尚眼中叱吒著凶光，使我往後縮了縮。他緊緊抿唇的表情像是隨時要把我吃了似的。
這混蛋，也不知昨天把持不住的到底是誰！還說我胡言！
我對他瞪眼，齜牙道：「死和尚，你敢凶我！」
再看他時，他反倒深吸了一口氣。回復了平靜的神情，老神在在，方才的兇狠似乎是我的幻覺。這要讓人看了，還以為是我在無理取鬧呢！
我氣道：「好啊和尚，我現在就去告訴鎮上的人你犯戒了！你犯了色戒！看你高僧的名頭還保得住不！」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我卻知道，我是在唬他，我只想讓和尚緊張一下罷了。誰叫我雖是只妖，但卻是只喜歡上和尚的妖……
這該死的月老，一定是牽錯紅線了！
就當我佯裝著要起身離去的時候，和尚抬手了，手臂一伸扼住了我的手腕。粗糙的指腹與肌膚間的觸碰，我已熟悉。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卻因為慣性讓我踉蹌了下。腳底不穩……
我眼珠一轉，心中打起了小心思。索性不去掙扎，便做腳軟，猛地往和尚懷裡一撲，下一刻抱上他的肩膀。
又變換了之前惡狠狠的語氣，嬌柔著聲音道：「你這是不捨得我走？」
和尚身子一僵，想要推開我，但中途又止住。
「你好不要臉……」他緩緩轉過臉來，挨得我好近，氣息全部灑在了我臉頰上。
相比這之前的語氣，這話說得又輕又柔，要不是他深縮的眉心，我定要以為那是他的情話。
沒有生氣，不與他鬥嘴。我對他咧嘴一笑，乖巧地窩在他肩頭深呼吸一口，滿鼻的檀香味讓我有些晃神……
這時我才想起昨晚意亂情迷中，我似乎也聽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小青……
那並不像是我的幻覺。
而這裡除了和尚別無他人，於是我試探性問道：「和尚，你昨晚也叫了我小青，是與不是？」
這次他沒有答我，掐撚著佛珠沉默了。他靜靜闔上雙眸視我為無物。
此間他心跳平靜，坐姿不動。
但我總覺得他是心虛，是掩飾。把他當做是默認，我更為得意地蹭向他的脖子。看他還能裝到幾時。
沒想惹來他惱羞成怒：「蛇妖，你還不快下去！」
我被他吼得身體一頓，但很快又看見他微紅的耳根……
Chapter.51 和尚的允諾 ...
***
如果我沒看到和尚那微紅的耳根，我或許還會以為和尚下一刻會給我一掌。但那微紅的耳根卻出賣了他此時的心事……
清風拂面，吹開了我幾縷青絲，它調皮地在我臉上撓著。我只得伸手把它撥開。
這近距離的肢體接觸，讓和尚顯得極為不自然。
雖然他一直在強裝鎮定，連心跳都控制地極為平穩，但他最終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體溫。
那耳後便是最為明顯。他那看上去有些薄的耳垂，在陽光下極為通透。
被他吼了這一聲，我反倒看著他笑了。翹起嘴角，把鬢角的秀髮撥於耳後。我道：「和尚，你何必如此造作？你那麼快就忘記昨晚的事了嗎？」
架在他肩上，一手托腮。
我戳中了他的心事，使他猛地低頭看我。黑色的雙瞳中有陽光彙聚的光暈，給他幽深的眼眸添上了幾分色彩。
他半邊的臉頰被陽光打亮，麥色的肌膚看上去結實有力。
他的眉聳動了下，神色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糾結，卻始終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這是無言可對。他不能反駁於我。
而被和尚凝重的神色所帶動，此時四周的空氣微微冷了下來。方才那一絲曖昧，被打散得無影無蹤。我對他僵笑了半晌，他依舊木著臉。
無法，我吸了一口氣，看著和尚平靜的臉，只好正了正臉色，收起那戲謔的微笑。
但依舊倚在他肩頭上，我提氣道：「但你必須承認，昨晚是我贏了！」
和尚的身體沒動。抬頭，闔上了雙眸，耳邊傳來佛珠遊走的聲音。他不再看我，但說話聲卻伴隨著胸腔的震動響起，那一下一下的躍動，直至我心頭。
他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語氣低沉平穩，就像在問晚飯吃什麼那樣隨意，聽了不免讓人生出幾分無名怒火。
他如此臉色平靜，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被他如此輕蔑，心頭的火苗止不住蹭蹭往上竄。
推開他的胸，我往後退開一步，瞪大眼道：「你確定只要我說出來，你就能辦到？」
此時，我已忘卻要把約定留著以備不時只需的打算。只是單純想要為難和尚。
他動了動眼皮，卻沒睜眼。白色僧衣被風吹動了幾下，和尚盤坐的樣子猶如巍峨的佛像，一動不動。
我說：「那好，你對我負責，還俗娶我怎麼樣！」
明知道和尚會拒絕，但這話還是脫口而出。說完後心跳有些加快，‘咚咚咚’敲打著我的胸膛。內心深處正期待對方的答案。
這一句話終於使他又了動作，只見和尚猛地睜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看我，他似乎被我驚嚇到一樣。黑色的眼眸中擎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驚訝。
兩道目光在日光下彙聚成一線，久久對視，但最先移開臉的還是和尚。
他喃喃道：「阿彌陀佛，善惡有頭終有報，前程往事不得消……」
答非所問，我聽不懂，不明白。這些所謂的告人總喜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難道說些通俗的話就有失水準了嗎？還是說他想告訴我，我沒文化？
這頭我瞎想著，而和尚還在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歎息道：「終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因果？我聽懂了。這個我明白！
我聽么兒講過，有因便有果！
他讓我勾引他是因，我讓他還俗是果。
這世道果然有因果報應，和尚他活該，誰讓他叫我亂他定力了！
我笑了，嘴角勾勒出愉悅的弧度，調侃道：「你知道就好！」
卻沒想此話說完，便迎來了和尚詫異的目光。他糾結著眉心，低沉的聲音顯得有些壓抑：「你知道了？」
他的聲音中居然飽含這一絲緊張。
我知道什麼了？
稍帶疑惑的側著頭看向他，發梢在手上打著轉，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我張了張嘴問：「知道什麼？」
難道和尚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誰知和尚聽了我的話，更為糾結起了眉心：「你不知道？」
他低沉的聲音中除了一絲驚訝還帶著些許安心。
可我卻生氣了。
他在打什麼啞謎！是在耍我嗎？耍得我團團轉就很好玩嗎！我氣惱地齜牙，怒道：「死和尚，你這是在耍我嗎！」
「阿彌陀佛……」他抿著雙唇，輕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說的知道與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咬牙看他。
誰知他還邁著關子：「時機未到，以後你便會明白的……」他掐撚著佛珠如此說道。
***
溪水潺潺，清澈見底。溪邊小石上長了一層青苔，碧綠的色澤極為鮮豔，還帶著幾分濕氣，水珠從上面劃過，落入石子細縫中，很快蒸發……
我咬牙切齒。
「故弄玄虛！」惡狠狠的瞪他一眼：「你別以為轉移話題我就會忘記剛剛的事，說！你是不是想要賴帳啊！」
我站了起來，抱胸，挑眉瞪眼的樣子極為兇狠。要是姐姐在此，她定會知道我是被逼急了才會如此表情。
其實我也並非想要他答應還俗約定，只不過是方才的那一席話讓我感覺，我被他輕視了，完完全全輕視了。
我需要找個話題，壓上他一頭，才能解開這心頭怒火。
我站著，居高臨下地看他。
太陽在我身後，我的影子打在和尚身上，他面上一片陰影。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角度看他，以前從來都是和尚從上方看我，現在兩人的位置對調，讓我有些不安。又或許這不安是因為剛才的那番話……
總之我在等他開口，看他如何作答。
而和尚此時的表情卻是平靜，沒有之前那般惱羞成怒，猶如入定的高僧。
哦，不，他本來就是高僧，犯了戒的高僧……我看見他黑色睫毛無聲顫抖了下，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那唇間的色澤如同往常一般淺淡，昨日的紅潤就像是不真實的夢。
最終，他抬起頭，他問我：「蛇妖，在你眼裡還俗成親是什麼？」
是什麼？成親不就是在一起嗎。像姐姐和許仙那樣，以後終生相伴，互相扶持……
於是，我的回答便脫口而出：「就是同我一輩子在一起啊……」
一輩子在一起？
該死的，我一定也魔障了。我居然想與和尚一輩子在一起！這光頭有什麼好的！而我這答案不僅讓和尚驚訝了下，連我自己都愣神了片刻。
以至我沒有聽清和尚嘴裡那句：「八年換一輩子嗎？」
我只聽到他說了什麼，但卻沒有聽清。所以我問他：「你方才說了什麼嗎？」
只見和尚木著臉，搖頭：「你聽岔了……」他說得很輕，很緩。
我皺眉，顯然沒有相信他。
但還不等我再次問他，他便說話了：「依你所想。蛇妖，你以後便跟著我修行吧……」
他的聲音低沉，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就像夏日裡的一泓清泉，讓日光下的燥熱感全部消散了。
他黑色的瞳仁毫無波瀾，猶如黑夜一樣幽深，靜靜地看著我的眼。
可是，他說了什麼？跟著他修行？
不是應該他還俗與我成親嗎？難道是我耳朵聾了？
我皺著眉，扭著脖子問：「你說什麼了？我是不是聽錯了？」
誰知和尚嘴角一動，幽暗的眼中光芒一閃而逝，可我看的分明。那分明是他搶我佛珠時的戲謔，他眼底居然生出了一絲笑意。剛剛那臉色凝重的和尚完全消失了。
他說：「蛇妖，你沒聽錯……我說，以後你便跟著我修行吧……」
好啊，這死和尚又誆我！
「不對，我的要求明明不是這個！」
「蛇妖，你說成親便是一輩子在一起。現在，我已允你下半輩子隨我修行，你還有什麼不滿？」和尚一板一眼說道，半真半假，挑著眉峰看我。
可我總覺得他唇角的弧度抬高了一些。
他就像是在說：蛇妖，你好不識抬舉。
不滿？我當然不滿了？
成親就是相親相愛在一起，而隨他修行怎麼聽都感覺是同他一起去吃苦，還要追著他滿世界跑。我是腦子不好使才會同意呢！
我對他齜牙，露出分叉長蛇：「誰要隨你一同修行了！」
「你！」和尚拿著佛珠的手指向我。佛珠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我一口血憋在喉嚨開，差點喘不過氣來：「和尚，你好樣的！」
我握著的拳頭緊了緊，說完便張牙舞爪地撲向他，任風吹亂了我的頭髮也不管了。但我終究忘記了我與他之間的差異。
還沒等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他一把拎住了領口。
他悠悠站了起來，白色僧衣上的檀香味清淡了不少，更多的卻是溪水的味道。
我就被他拎著領口瞪眼，惹來他嚴肅的神情。此時他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Chapter.52 和尚的袖子 ...
***
晴空當頭，烈日照得我睜不開眼。
和尚站了起來，一把拎起正向他撲去的我。後領被他提在手中，前襟吊起，不由讓我想起百年前被么兒拎著尾巴的事……
且不說百年前我是條小蛇，但此時我分明已是人形，卻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我琢磨著以後得吃胖點，免得是人都能把我提起來。但前所未有的羞恥感便油然而生。剛想怒駡，卻被和尚銳利的眼阻止了。
他幽深的黑瞳中光芒一閃，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然後他便抿著雙唇，木著臉，直直注視著那片茂密的樹林。
綠葉晃動，我只能聽見有風吹動枝葉的聲響……
如果不是來人道行比我高，隱藏了聲音。那便只有一個可能，和尚比我厲害太多，他能聽到我還無法察覺的聲音。
可無論是哪種猜想，我都覺得十分沮喪。不過比起第一個猜想，我更願意相信是和尚比我厲害。因為如果這種小鎮還能跑出個比我厲害的妖或者是捉妖人，我身心必定備受打擊……免不了生出回去好好修煉的心思。
我還被他提在手中。
怒火不消，咬著牙，最終我瞪了和尚一眼，指著我還被他拎著的領口齜牙，示意他放手。
他看我的神情稍稍遲鈍了下，然後別過了頭去。
雖然他依舊木著一張臉，但自從剛剛他說要我隨他修行後開始，我總覺得他眼中閃爍的是笑意。
這就像是下定決心後，那種放鬆的愉悅。
此時這種感覺更為明顯。
而我此刻還不知道和尚究竟下定了何種決心，也不知道他做出這決定的艱難。直到很久以後，久到我忘記過了多少年……
那時和尚才對我說起：「你用一個晚上，就輕而易舉打敗了伴我二十多年的佛……」
後來我挑著眉毛，對他狡黠一笑：「你確定真的是輕而易舉？我可是把我下半輩子都搭上了！」
換來的則是和尚搭在我頭上的大手。
暫且不提那許久之後的事，因為此時我也聽到了那微微的腳步聲。
看來真的有人在靠近，和尚只不過是比我早聽罷了。
綠葉繁茂，後山這種地方總是給人以一種荒無人煙的感覺。枝椏分岔遮擋在半空之中，地上光影綽綽……
腳步聲淩亂，伴著粗重的喘息聲。聽著那提起又放下的腳步聲與喘氣，我便做出了判斷，那是個女人，年輕的女人……
聽著聲響，她似乎非常狼狽，在躲避著什麼。
想不出答案，我看和尚一眼，發現他正皺眉看向那片樹林。空氣中滿是夏日的靜謐。
不消片刻，腳步愈演愈近，粉衣女子出現在視野之中。
她的確狼狽，粉色的長裙下擺早已被勾破，泥土的顏色渾濁著綠色的汁液，一雙淺色繡花鞋也看不出原貌。
髮髻淩亂，幾縷青絲垂在前額，清秀的樣貌，眼中擎著幾分驚慌失措。
她看見我們的那一霎那稍稍有些遲疑，緊接著她面上又出現了驚喜。
然後提著裙子往我們這裡一路小跑。
不，或許說是往和尚面前跑來。
她居然無視了我，直奔和尚面前，在我抽氣中拉起和尚的袖子。她焦急地問道：「您是法海法師嗎？」
她的聲音與那狼狽的樣子，完全不相稱。細膩猶如黃鶯般清越……
可惜，我此刻無心去聆聽這美妙的聲音。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和尚袖子上的那一個手印。該死的她居然把和尚的僧袍弄髒了！
而且她居然還不放手。她到底要捏多久！
「正是……」
正當我糾結此事時，和尚雙手合十，向她點了點頭，全然沒有在意僧袍被弄髒的事。只有我在一旁幹瞪著眼，沒想兩人卻完全忽視了我。
只聽那姑娘道：「法師，請救救玉溪公子……」
咦，怎麼又與玉溪有關了？心思終於被這對話拉回來了一些。
我一愣，此時才幽幽想起昨日被我忘卻的事。我來找和尚最大的目的，不應該是問他玉溪是不是么兒嗎？
我居然全給忘了，不論是昨晚，還是今日腦子裡光顧著想和尚的事了……
可此時顯然不是詢問的好時機。況且我私心有些不想去知道，怕萬一和尚說玉溪便是么兒，那我該如何。我要回去陪伴么兒嗎？
不，我現在只想同和尚在一起。
和尚也說了，以後我便可隨他一同修行。他雖沒答應我的要求，但也沒有拒我於千里之外，因此我自覺他心中還是有我一席之地……
***
此刻我想得全然忘我，差點沒聽清這邊的對話。
那粉衣姑娘正抬著頭看和尚，和尚也皺眉聽她說話。
姑娘說，她姓趙，名如月，是那胖鎮長的女兒。八天前被虎妖所虜，但奇怪的是那虎妖虜了她，非但沒對她做什麼，反而好吃好喝供著她。
如月只覺詫異，便詢問了其他被關在一起的姑娘。得到的答案卻是一致，她們除了被限制自由以外，完全沒受到什麼迫害。
如月猜不透虎妖打著什麼算盤，心中卻計較著如何脫身。
今早的時候她終於迎來了一個脫身的機會。
那位自稱玉溪，被他父親找來捉妖的公子，拖住了虎妖。姑娘們得以逃脫，只是沒想到想如月姑娘中途與大家走散，她說幸好遇見了我們。
看著和尚那一身僧袍，她便想起了父親去金山寺請法海法師的事來。
於是，便有了她之前求救的一幕。
聽完這番話，我便感歎起這如月姑娘心地善良，不然怎麼還會想起去營救玉溪的事呢……
男人估計就喜歡這種類型，我不露痕跡的看和尚一眼。並沒發覺他有任何異常，才安了心，擔心起玉溪來。
也不知玉溪怎麼樣了，我微微皺眉，還是沒能忘記他與么兒之間的疑雲。
我咬唇，剛想對和尚說：我們一起去看看。便看見那如月姑娘還死死捏著和尚的袖子。
看得我眼皮直跳。
不禁盯著那髒手與袖子，扭著嗓音開口道：「如月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
沒想到我居然會有說這句話的一天，真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話說回來，我與和尚早就授受不親了吧……
而對面的她微微一愣。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扯著和尚的袖子好一會兒。這下她漲紅了臉色，倏地收了手，委屈道：「我不是故意……」
難道你還想故意？
我想齜牙瞪她，但卻被和尚一個眼神制止。
他那幽深黑亮的雙眸瞥我一眼，然後有移開。望著樹林，他對我道：「小青，你在這照顧如月姑娘，我……」
不過他這話說到一半便被我打斷，他一定是想一個人獨自離去。
我又怎會依他，還不等他說完，我便插嘴道：「我和你一起去，我倒想看看這虎妖有多厲害……」
而且，我才不想照顧這如月姑娘……
這後半句，我沒有說出來。我可不能讓和尚覺得我是在吃醋，他要是誤會了可就不好。
眼見和尚動了動唇還想說些什麼。
但這次又被打斷，只是這次打斷他的不是我，而是那位如月姑娘。她喏喏道：「法師，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必勞煩……小青姑娘。」
此話說道一半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我。她似乎有些怕我，視線一觸及到我，她便往後縮了一縮。
難道是我表情太過兇狠了？
我微微一詫異，但還是十分欣慰她這番話。人家姑娘自己都不要我陪，和尚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我嘴角翹了翹，表示自己的愉悅。
只見和尚皺了皺眉，看如月一眼，又掃向我。
然後我便勾著唇對他挑眉，眼裡的挑釁不言而喻。
四目相交，我望著他幽深的眼。兩道視線迸發出無聲的火花。
最終，妥協的是和尚。
他還是沒將強留我下來的話說出，他修長的手指在陽光底下掐算了一周，眉心稍稍放鬆了下來。
他對如月說道：「施主，你走右邊那條小道便能與其他人匯合……」
聽完，我得意地勾唇，在一邊微笑。
如月姑娘則是睜了睜眼，看著右邊的小道，與和尚答謝，最終踏土而去。只是她那最後回頭看我的眼神，顯得十分詭異，她就像是在惋惜……
不過，我自然是不會在意的。
我正心情不錯，但還不等我誇獎他幾句識時務，他便動了起來，走出兩步。
寬大的白色僧衣衣角飛揚，長長的佛珠被他捏著手心。
他看上去永遠那麼素雅乾淨，有種超脫人世的錯覺。
可惜遇上了我這只妖，我想我大概是只很壞的妖。要壞他道行，把他從雲端拽下來，也不知和尚他摔得疼不疼……
我看著他白色的背影，歪著頭發愣。直到他走至一半，停下腳步。他緩緩側過臉，麥色的肌膚，透著樹葉與陽光形成的斑駁。
他如同往常那般臉孔，微微蹙眉抿唇，雙眸黑得幽深，想讓人一探究竟，也讓我心跳加速。
我聽見他低沉，聽著會讓人心境平靜的聲音驟然響起，他說：「小青……還不走？」
他喊我小青……
在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情況下，我心生喜悅，卻彆扭著不想讓他看出。
眼神偏離與他彙聚成線的道路，我哼哼道：「和尚，你等會就瞧著你家青姑娘如何大發神威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5:35
Chapter.53 青蛇的喜歡 ...
***
後山的整片綠色樹林後，有個不顯眼的洞窟。被綠色所包圍，凡人不可見，洞窟黑漆漆地不見五指，又有陰風陣陣，使人打起寒顫。
我與和尚依照著如月姑娘的敘說，一路尋來，終於到達洞口。
漆黑的洞口可比三個成年男子大小，看著倒是挺寬敞，也不知裡面竟是如何。
和尚在洞口停駐，筆直的身影讓人望而生畏，不由生出幾分崇敬的意味。我迫不及待想走進其中，卻被和尚攔住。
他長臂一伸，背著臉擋住我的去路。白色袖口迎風搖曳……
「慢著……」他幽幽開口。
我不解地望他一眼，只見他神情嚴肅，薄唇微抿，佛珠在他手中走過半圈。然後他動了，在洞口的四周輪空畫著我看不懂的符咒。
最後才回頭看我，彼時他皺了皺眉。
不知為何，我能感覺到和尚下一句想要說的話是什麼，他大概想對我說讓我一人留在這裡。類似諸如此類的話……
於是，來不及思考，我便脫口而出：「我也要和你一起進去！」
這會兒，我只見和尚神情微愣，那幽深黑亮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有種心思被人看穿的驚訝，他動了動嘴卻沒有說話。
我側著臉，咧嘴一笑。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想說的話，心中歡喜，看來我與和尚也是有默契的。
只聽我得瑟道：「就知道和尚你不想讓我進去，怎麼？你就那麼怕我搶了你的功勞？」
好吧，我就是愛占嘴上便宜，反正和尚現在不會與我計較……
而他便輕蹙眉頭，眼中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見他不反駁，我更是得寸進尺。
想一步上前率先進去洞窟，可這時又被和尚攔住，這次我走得快，因為衝力，撞上了和尚的手背。
他結實的手臂橫在我的腰上。透過衣料，我的身體想起了那灼熱的溫度。應時，我白皙的雙頰兀自升溫，發燙，心底有種奇妙的羞澀感。我抿著唇抬頭，黑白分明的眼中水霧微漾，有帶著一絲疑惑。
我道：「和尚，怎麼了？」
這聲音才說出口，我就嚇了一跳。這樣柔媚又帶著幾分嬌意，真是我的聲音？天知道我此時分明沒有要去勾引和尚的意思。
我咬了咬牙，不禁更為揚起脖子觀察和尚的表情。我只感覺到他抵著我腰部的手臂一僵，平靜的眼神開始變換，卻一閃而過，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情。
他抿了抿唇，收回手臂說道：「我先進去，你等下跟在後面便是……」
他說話的聲音遠遠沒有念咒時那般響亮，又輕又沉，我卻每次都能聽清，它時而能使我平靜，時而又使我心跳加速。
而此時更多的卻是安心感。
和尚這算不算是在擔心我呢？
我不由露出了一口白牙看他，誰知他竟看也不看我，就往裡走。我皺了下鼻子，罵他不解風情，卻又急急跟上。
洞裡很暗，很靜。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適應了這裡的黑暗，我本是妖，夜視能力自然不錯。但和尚卻比我走得更快，他像是比我還能適應這黑暗。
他白色的僧衣也在黑暗中格外晃眼，就像是一座啟明燈，我只要跟著他便能找到終點。
他的腳步不徐不慢，始終保持著與我三兩步之差。
但這樣的距離，卻讓我心生惱意。我加快了腳步，一把抓住和尚的衣袖，換來他停頓的腳步。
黑暗中他低頭瞥我一眼，那幽光竟是淩厲，他似乎在責怪我不該搗亂。
頓時，我被他責怪的眼神嚇得有些膽怯，縮了縮脖子，可依舊沒有放開他的衣袖。我低下頭踩著繡花鞋，撒著謊：「和尚，這裡太黑了，我看不見……」
只見黑暗中他挑起眉峰，分明是不相信我的意思：「你看不見？」洞中有微微的回音在飄蕩。
我心虛著點頭：「當然了，不然我幹什麼拉著你，你以為我吃飽了沒事幹嗎……」
說完，只覺得和尚看我的眼神更為火辣，鋒芒在背。
該死，他一定是知道我在撒謊！心中暗道不好。
我甚至以為自己下一刻會被和尚甩開手，可咬牙低頭半晌都不見他有動作。
我只聽見他歎氣一口氣，然後低沉的聲音在這黑洞中回蕩於我耳邊：「那你抓好了，不要弄髒我衣服……」
誰稀罕啊！！！
這話說得好像他的僧袍有多珍貴一樣，剛剛那姑娘抓著的時候他怎麼就不嫌髒，現在卻嫌我髒。
這和尚絕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在報復我剛剛說要搶他功勞的事！
這小氣和尚！
我怒極，然後用著陰陽怪調對和尚說道：「反正我就是比不得人家姑娘乾淨！」
對他齜牙。
對面和尚皺眉了，卻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眼神有些詭異，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
見他不說話，怒意更是從心底迸發，本想直接甩了他的袖子，可是這一甩不就告訴他是我在撒謊嗎，這下不就讓他更得意了嗎？
不行，決計不行……
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就是不放手。心中想著要是能把他袖子扯下來更好，這小氣和尚一定會心疼死的。
接下來便是沉默，兩人一路往前。
***
黑暗的洞窟深不見底，偶爾有水滴掉落的聲音，‘滴答滴答’在這片幽靜的無人之地格外突兀。腳邊出現了濕漉，寒氣襲面而來……
隨著越發深入，有種名為危險的東西在逼近，妖類的直覺讓我微微寒毛聳立。
下意識不想再深入，心底有種恐慌在蔓延，似乎只要一走到盡頭，那等待我的便是無井深淵’。
怕是此刻這微弱的幸福感也蕩然無存。
我在問自己，如果玉溪真要告訴我他是么兒，那該如何？
一想到這裡，我捏著和尚的袖子不由緊了緊。方才與他置氣的心思全然消失。又或許是洞中極為安靜，我才會胡思亂想。
我現在需要找些令我安心的話題……
拉了拉他的袖子，我叫道：「和尚。」
「……」他沒有回頭，只是腳步漸慢，我能想像他此時蹙眉，哼著鼻音的模樣：「嗯？」
「你之前說的要我隨你一同修行不是假話吧？」
「出家人不打誑語……」
不打誑語？你連戒律都犯了！我在心中腹誹，嗤笑道。卻是不敢在明面上說出，惱羞成怒的和尚著實不好對付。
面上不變。眼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滴溜溜轉了一圈，我趾高氣昂道：「那和尚你以後都叫我小青吧……」
我說：「我的名字可是比蛇妖好聽多了……」說這話的時候，隱隱發現內心居然憑生出幾分羞澀。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清淺的腳步聲，與水滴聲。和尚緊緊抿著唇，不讓聲音洩露。
陰風還在空氣中回蕩，黑暗漫無邊際。
此情此景，孤男寡女，我直勾勾地盯著和尚，肩膀與他肌膚相貼。尋常人看了，難免會想非非……
可惜我從來不是個有耐性的人，等了半天不見他回答，耐心終於被用光。含著幾分羞澀的心思也完全瓦解，嗔怒道：「你說句話呀！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啊！」
誰知和尚還是連頭也不回，只當我空氣，安靜地邁著步子。滴答的水滴流淌得更為歡暢，它們似乎也在嘲笑我！
這下，我徹底被他觸怒，拽著他的袖子往後一拉。力氣不小，眼見和尚霎時止住腳步。他帶著惱意回過頭來，黑色的眼似乎在黑暗中發著光，極為深邃迷人。
他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一些：「休要胡鬧……」
誰和你胡鬧了！
我氣地乾瞪眼，沒好氣道：「還不是你不回答我的話鬧得！」然後手上拽著他的袖子更為用力，加上一副惡狠狠的表情。
但說話這一句話我就完全氣弱了下去，原因不為別的。
只因，我在這空曠無聲的洞中聽見了布料撕裂的聲音。
‘嘩啦’一聲，卻是清脆響亮。那聲音出自我的手邊……
我把和尚的袖子扯壞了！腦海中只閃爍著這幾個大字。
自此，我不敢看和尚，因為不用看我都知道他的臉一定黑得發沉，上一次弄髒他袈裟他就如此生氣了，此次他還不得要了我的小命！
可是我現下我與和尚的關係又有些微妙，他理應不會對我如何……
但只怕萬一。
心思不停的流轉，我突然心生一計。
把心一橫，在和尚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抱上了他的腰，埋在他懷中，使出美人計。放柔的聲音，顯得十分委屈：「和尚，我真不是故意的……」
咦？這語氣怎麼和如月姑娘那句‘不是故意的’如此相似……難道在我不自覺中模仿了她？心中無端生出一絲疙瘩。
旋即，又小心翼翼地去查看和尚的表情，只見他僵著一張臉，眉頭始終沒有放鬆，但責怪的話卻沒有說出。
眼裡滿是無可奈何，只留耳邊一聲歎息。
他果然吃這一套！我恍然大悟，但心中又有不快，這和尚不會看上如月姑娘了吧？人家把他袖子弄髒也沒有生氣，臉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剛剛就拉了他一下袖子，他便沒什麼好臉色。
這扯壞袖子時，他的臉就更黑了……
世人都說男人花心，這話看來不假。只是沒想到連這和尚也花心……
這怎麼可以，和尚他是我先看上的，他都是我的人了！怎麼可以花心！
沉溺在他懷中，我猛地抬頭。
主權宣言便脫口而出：「和尚！我喜歡你！所以你不可以看上別人！」
Chapter.54 玉溪的打斷 ...
***
「和尚！我喜歡你！所以你不可以看上別人！」這話不是請求，比起請求來，它更像是命令。
但說完的同時，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心慌。
生怕下一瞬間便是和尚無情把我推開。
我有些後悔，卻依舊固執地抱著和尚的腰。死死摟著不讓他有推開我的機會。笑話，昨天最艱難的勾引我都贏了，此刻便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方才說出方才那番話的一霎那，和尚周身也僵硬了起來，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
他的心跳有些異樣，漸緩漸慢，強而有力地貼著我的耳側。溫度也漸漸傳遞了過來，我不敢看他的眼眉，只在心中刻畫著，描繪著他的模樣。
萬年輕蹙的眉頭，黑色的眼時而幽深時而發亮，以及那唇角的弧度，薄唇上的紋路清晰在眼前。還有和尚催在兩側的大手，他的生命線很長，快要延伸到手腕。修長的手指上正套著佛珠。
空氣中陷入沉默，久久沒有回音。前所未有的沉默，使人透不過氣來。只有細微的陰風在周圍肆虐。
良久，仿佛經歷了幾番酷暑。
和尚的手動了動。
我下意識以為他這是要推開我，於是帶著焦急，抬頭齜牙道：「你要是敢推開我，我就去金山寺把昨天的事說出去！」
這次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消瘦的下巴抵在他胸膛上，我倆彼此對視，切不可分。和尚看我的眼盡是複雜與無奈，他最終舉起了手，歎息道：「阿彌陀佛……」
佛珠擊打聲在耳邊徘徊。
靜悄悄地，我不由下意識控制起此刻的呼吸。生怕打破此刻的空氣，然後我滿懷的期待與念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首先打破此刻沉默的是和尚。他沉穩的聲音幽幽響起：「天道輪回，一切皆是前世註定，終是躲不過……」
他開口說著，像是在歎息，又像是一個故事的開始。而這話便是和尚故事的開頭，有關與輪回、前世的故事……
「輪回？前世？」我帶著疑惑重複著他的話。
他此時的神情看上去很嚴肅，說話間又顯得萬分遲疑，他似乎不知道要如何開口。那鬱卒的眉心，我很想伸手把他揉開。
我開始有些後悔，剛剛那番話我是不是不應該對他說……此時竟害得他如此為難。
緊緊注視著他，移不開目光。
稍作片刻，等來的卻是和尚的大手，他把手置於我頭頂。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我只有呆愣地看著他。
然後只見他揉了一下我的頭髮，動作無比嫺熟似乎做過千萬遍。
此時，他原本為難的神色也又多了一分懷念，與寵溺。
其實被摸頭這件事還挺舒服，以前么兒就喜歡這麼幹。
可被和尚做著這個動作，卻總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沒被他當成‘人’看。剛剛那極為罕見的一點點愧疚，蕩然無存。
只覺臉頰爬上燥熱，我紅了臉。
一把拍開和尚的手，齜牙道：「你不要弄亂我的頭髮！」說完，又覺有些不妥，想看一眼和尚的表情。
沒想還沒抬頭，聽到的便是他的笑聲。
你沒有看錯，確實是笑聲。和尚笑了下，胸腔很快震動，連肩膀都在抖動。那嘴角上的笑意很明顯，我不會看錯。
我呼吸一滯，極為詫異看他。
熟悉的眉眼出現在我面前，他還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笑容，沒有皺眉，他也沒有露出牙齒，嘴角的弧度翹起，眉梢上揚。
黑色的眼中遲疑已消失，最終換成平日的鎮定。
連被我拍開了手，他都沒有生氣。
和尚他好奇怪！我感歎道。
因為他沒有生氣，還對我笑了！和尚他終於也不正常了！
心中如此念叨著，卻被他的笑容迷得找不著北，想著和尚笑起來真好看啊！臉頰的溫度就又上升了幾分。
我索性一頭窩進他的胸口，不想讓他看我那漲紅的雙頰……
真要命，和尚無端端的笑容，分明是在勾引我！
我絕對沒有在想昨晚把他推倒的事，絕對沒有！
思緒流轉，心跳加速。
在這樣的氣氛中，脊背被和尚拍了幾下，他似乎在安慰我……難道他看穿了我的心思？這一想臉更是燒得厲害。
不過明顯是我誤會了。
和尚拍過我之後，兀自把目光放遠，他沉沉的聲音伴隨著胸腔的共鳴在耳邊響起：「阿彌陀佛。小青，你聽我說……」
說什麼？哦，他要繼續講故事了？我反應過來。直覺這故事似乎與我有關，也聽出他此話的重要性。這時我才微微抬首，向他瞄去一眼。
沒見他看我，他反而闔上了雙眸。
只聽他道：「或許現在已經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其實……」
心臟跳動我隱隱有種不安，卻滿懷欣喜地期待這個故事。而他那前所未有溫和的神情讓讓我生出一個錯覺，我甚至以為我之前猜錯了。和尚要對我說的不是故事……
而是他要對我表達愛意……
即使是猜測，也讓我心跳加速。但這時候卻發生了一件讓我窩火的事。有人打斷了和尚的話……
打斷了有可能是和尚對我表白的話！
這絕對能載入我此生第一憋屈史！
這時，黑暗中輕佻的調調突兀響起：「喲~這不是我們的法海法師與青姑娘嗎？」這聲音似乎在那天聽過……
哦，不就是害我前天失眠的那位嗎？
***
黑漆漆的洞中，水流聲在這一刻似乎也停歇。有微弱的風拂面而過，和尚的話被打斷，他眼神中閃過銳利的光芒，猶如尖銳的刀鋒。他直視著前方……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還沒等看清人影。就聽一個響指。
四周徒然亮了起來，牆壁上的火把跳動起火苗，把幽暗的洞內照得透亮，突如其來的光線使我睜不開眼。
松了抱住和尚的雙手，我遮擋起刺眼的光亮。
然後那個熟悉，溫柔中帶著輕佻的語調又響了起來：「啊……」
他拉長了調調，雖是驚訝的句子，卻完全沒有驚訝的語氣投入「我看到了什麼！原來金山寺的法海法師居然貪戀女色，這要是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他的語氣更像是玩笑，又透著幾分不真實。
和尚臉色難看了下來。
我也看清了他的臉，溫文爾雅的長相，眼裡擎著桃花。他笑吟吟地看著我，看得我發毛。
而這邊和尚那雙黑眸，早已鎖定了他，不再移開。聲色俱厲，糾結著眉心。
對面的白衣公子不再搭理和尚，此時對我說起話來：「小青姑娘，昨日沒回客棧真讓我好找。」
他依舊那副迷倒眾生的臉孔，帶著微笑，卻讓我只覺危險靠近。
我聽見我稍帶疑惑的聲音，脫口而出：「玉溪公子？」
心底在疑惑，他不應該在捉虎妖嗎，難道已經把它收了？
可心中那份違和感仍然在徘徊。我才明白或許最初見面那一瞬間的壓迫感，並不是我的錯覺！比起那時他給我的感覺，此時更為明顯起來。
他若有似無的氣場直逼我面前。
我微微退後一步，站在和尚身側……似乎唯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蹙眉，我捏著和尚斷了半截的袖子看玉溪。
和尚戒備的眼，與玉溪的神情。如果此時我再不明白那我就是傻子了！他似乎早就料到我們會來，他在等我們……
但在此之前我還有個疑問，玉溪與么兒只見的疑雲。
於是，我厲聲道：「你究竟是何人，前日那番舉動竟是為何？」
我想玉溪很明白，我指的是那詩與前世的論調。
不過經現在這麼一鬧，我幾乎已斷定他不是我家么兒，么兒與他不同，雖然愛耍我玩，但么兒卻比他……
比他……唔，我說不明白。只是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
而此刻我只想讓他親口承認――他不是么兒。
火光跳動。
玉溪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對著我戲謔一笑，露出白牙：「為何？當然是想讓你把我當做是你家小少爺的轉世啊……」
他說了什麼？他是故意讓我誤會的！
可是他是如何知道么兒的事？為什麼要讓我誤會？而現在又為什麼說出來？
我滿臉問號。完全沒有在意身側，和尚的手心有那麼一瞬間僵硬了一下，那臉色更是沉了下來。
玉溪在看我，但餘光總是圍繞在和尚身邊。他淡淡一笑：「小青姑娘一定很奇怪吧，我既然騙你，又為何告訴你。」
他稍作抬頭，摸像下巴。
不等我點頭，就對我壞壞一笑：「因為不需要了……因為我發現在你心裡，法海法師似乎比你家小少爺更為重要……」
Chapter.55 和尚的隱瞞 ...
***
火光在跳動，倒映在黑眸中的光亮也在跳動。只是四周極靜，呼吸聲聲聲在耳，腳下踏著的地面投影出三道人影，隨著火苗忽明忽滅。我的手臂貼在和尚身側，暖暖的溫度應時傳來。
玉溪一頭青絲束髮，白色束帶上鑲著金絲。一襲白衣長袍，腰上別著玲瓏佩環。他眼帶桃花，似笑非笑的唇角含著一絲譏誚。怎麼看他都像是一位濁世佳公子。難怪如月姑娘自己跑路途中，還惦記要我們來救他。
可是散發在他周圍的氣場卻在告訴我，我完全想錯了。他比我想像中有城府得多……
因他那番話，空氣陷入沉默。火光晃得眼酸，我下意識揉了揉眼。
對面，玉溪正觀察著和尚的表情，而我無意去留心。因為他剛才那番話，弄得我一團霧水……腦海中不斷反復思考著。
先不說么兒與和尚的重要性，但為何單憑這一點他就放棄了之前的打算？玉溪看上去不像那麼容易放棄的人，我知道越是看似溫柔的人越是固執，比如說么兒……
難道是玉溪的目的與和尚有關？
做著猜測，我微微仰頭看向和尚，這時才發現他的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沉得發黑的臉，眼眸中擎著不為人知的怒火。他的薄唇緊緊抿起，大概是因為太用力的緣故，唇間隱隱泛著白。
然後我就聽玉溪‘噗嗤’一笑。
桃花眼中滿是揶揄的神色，他抖動了下眉尾，說道：「法師這是在生氣嗎？生氣我騙了小青姑娘？」
我靜靜的沉默著，全神貫注聽著他們的對話，想要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阿彌陀佛，大膽狐妖！」和尚一眼掃過玉溪。
他眼睛黑得發亮，我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黑色的佛珠一動不動停在手心，和尚眼中震懾出精光……
我感覺和尚四周有無聲的風騰空而起。
只是那句狐妖是什麼意思？玉溪也是妖？
我微微詫異了下，很快又釋然。
想來也是，單憑凡人之軀又如何會給我帶來壓迫感呢。只是在此之前我都沒有尋跡到一點兒疑點，看來這玉溪要比我老，道行高也比我高。
我又不免歎氣。真是的，這年頭五百年以上的妖已經隨處可見了嗎？虧我之前還為自己的道行洋洋自得，這一比結果什麼都不是了……
忽然間心情沮喪起來，我咬著牙向玉溪看去，想看看他究竟搞得什麼鬼。就只見他用餘光微微看我一眼，他對和尚道：「法師目光如炬，想必早就看穿我了吧……只是為何不告訴小青姑娘呢？」
他挑眉了，眼底的光芒一閃而逝，就像是在算計著誰。
這回，他笑吟吟地臉面向了我。
不顧和尚黑透了的臉，突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稍作驚訝，兀自對我說道：「哦，我知道了。因為法師怕我把子衿的事告訴小青姑娘吧……」
他果然是知道么兒的事，而且居然連么兒的名字都知道！
我皺眉看他，心緒不寧。
話溢于唇邊：「玉……」我喊他名字，想問他他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知道么兒在哪。卻被和尚在耳邊的大喝打斷：「狐妖，你休要胡言！」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睜大的雙眼十分慎人。哦，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他也是這般模樣。仿佛要把你吃了一樣。
***
震怒過後洞內又恢復平靜，停歇已久的水滴聲突兀響起，‘滴答’一聲，然後又靜默下來。
玉溪笑了，他調笑的語氣響起：「法師這是惱羞成怒了？」然後，他抬眼瞥一眼和尚，又道：「還是……法師不想讓我告訴小青姑娘？」
那余光灑向我這裡，我看的很清楚，裡面滿是揶揄。
什麼不想告訴我？他們在說什麼？和尚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們打著啞謎，唯有我不知，使我深陷不解之中。
蹙眉，我咬著嘴角看向和尚，想確認玉溪這話的真實性。
只見他深邃的黑瞳中帶著罕見的晦暗。他在皺眉，深深的眉頭全部堆在眉心，怎麼也撫平不了。
玉溪可能沒有騙我，和尚有事瞞著我……
而且是件非常重要的事，直覺如此告訴著我。
「和尚？」我遲疑著喊他，語氣中仍然帶著點不確信。我看見他捏著佛珠的手緊了緊，他低頭看向我，視線兩兩相交，黑眸中倒映著我的影子。
只可惜玉溪給我們任何機會。
還不等我們對話，他就道：「不過既然法師不想告訴小青姑娘，那便由我來說吧。這就當做我還了姑娘的恩情……」
玉溪他又用了個我不明白的詞……
恩情？我幾時對他有恩了？
疑惑終於爬上眉梢，立於光下。這很快被玉溪一眼看穿，他回答我道：「玉兒是我的孩子，小青姑娘對他的養育之恩，我自然要還的。」
咦？玉溪是小兔子的爹爹？
可他誤會了，我能說對他有養育之恩的是鯉魚精嗎？我根本沒有做什麼……
這話在嘴邊徘徊，最終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想知道和尚瞞我的事。
那邊，玉溪還在說著話：「還有法師的殺妻之仇，我自然也是要報的……」
他一手摸上下巴，開始踱步：「其實近日來小鎮走失姑娘，便是我引法師來的計策，只是沒想也引來了小青姑娘……」
「我本就因殺戮有礙大道修行，正苦惱。瞧見姑娘那會兒，便將計就計接近，準備利用姑娘伺機報復法師。不過卻沒曾想在姑娘心中法師略高一籌……」
最後他微微有些歎息。
聽完這番話，我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小兔子母親的死的確與和尚有關，玉溪記恨也無可厚非。
可那終究不是和尚動的手，我想替他辯解，但還不等我開口，玉溪便兀自挑眉，笑著看我一眼。
他道：「但我現在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這非但能還姑娘恩情，又能報法師的殺妻之仇……」
他明明在微笑，卻讓我毛骨悚然。
而他指的是和尚瞞我的事？我摸上自己的雙臂。
就聽身側的和尚喊道：「狐妖！本座自知傷人性命罪孽深重。可你卻對那女子恩將仇報，她救你性命，你卻惑她懷上半妖，壞了人間倫常。」
他看著玉溪的眼極為鋒利，猶如尖刀剔骨。
我聽懂了一些，原來和尚知道那件事的始末……
只是玉溪似乎卻渾然不在意，反而嬉笑著反問：「倫常？法師，你還是不要扯開話題了……或許說你這是在緊張？」玉溪挑眉：「不要緊，既然你說不出口那便由我來替你說！」
陰風惻惻，不好的預感徒然而生。
玉溪的笑臉突然變換，不給和尚說話的機會，他正色道：「姑娘手中可是有一面鏡子？」
如突其來的問話，使我我微微一怔，下意識答道：「鏡子？」
啊，鯉魚精是有給過我一面鏡子，我突然想到。念著法訣把鏡子從袖口裡掏出。誰知下一瞬間，和尚臉白了幾分。
他動了動嘴，最終沒有開口，索性闔上了雙眸默念一句：「阿彌陀佛。」然後掐撚起佛珠。
然後我只見玉溪樂了，看著和尚的桃花眼裡帶上笑意。
我心底隱隱生出一絲不安，極為不安。想要上前拉住和尚的袖子，同他說話。可玉溪的聲音便緩緩流淌了過來。
他問我：「小青姑娘可知這面鏡子的名字？」
我不管他，依舊去拉和尚的袖子，他此時的模樣讓我十分不安。
玉溪也自顧自說著說：「這面鏡子叫做轉世輪回鏡，是我之前偷……咳咳咳，之前得到的。後來卻被一隻小妖精摸了去……」
火光顫抖的厲害，猶如我的心神。而玉溪嘴裡所說的名字，成功打斷了我的注意力。轉世輪回鏡？
他說的小妖精大概便是鯉魚精了，我想
我似乎能預感他接下來的話，心神不寧，怔怔道：「轉世輪回？」
「正是！」玉溪笑道：「姑娘只要那麼一照，便能看到對方的前世，可方便了……」他笑著，與此同時，他挑眉的表情有點像市井裡的奸商。
他對我說：「姑娘不想知道法師的前世是誰嗎？姑娘不想知道子衿在哪裡嗎？」他溫柔輕佻的音色在蠱惑著我，一聲一聲，流入心間。
和尚……么兒……
我直覺玉溪在暗示我某些東西。比如和尚是么兒……
如此一聯想，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這兩個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聯想到一起，么兒是那麼溫柔，而和尚……
不想，如果真如玉溪所說，那麼和尚為何要隱瞞我？他不想讓我知道難道是嫌我麻煩，但經過了昨天他也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
不，一定是我想錯了。只是心頭的疑惑還是越滾越大。
和尚告訴我少年不是么兒的事，和尚對我說的因果，以及和尚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都無疑在我心頭泛起大浪。
我慘白著一張臉看他，怯怯道：「和尚，你之前想對我說什麼來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01
Chapter.56 青蛇的威脅
我心中一跳，立刻露出尖牙，惡狠狠道：「你敢拒絕的話，我就咬死你！」
***
我在問完話的一瞬間屏息，靜靜的等待這和尚的答案。洞中，火苗在跳動，它似乎快要把氧氣燃燒殆盡一般，讓人窒息……
久久的沉默，讓靜謐的空氣更為寂寥。
再也顧不得一旁圍觀的玉溪。
心中的不安跌宕起伏，我既期待又害怕，更多的卻是委屈。如果他真是么兒，他為何不告訴我，他是怕我破壞他的修行嗎？
他明明有很多機會告訴我，但是他非但不告訴我，還躲開我……
就算之前他的不願告訴，是為兩人好。那麼經過昨晚，他憑什麼還能做到若無其事。
難道看我在么兒與他之間苦苦掙扎，他很開心嗎？
他是不是在心底嘲笑著我，嘲笑我是傻子？
我看著他，心底的委屈感更甚，黑色的瞳仁中感覺有什麼東西快要溢出，我睜大著眼，努力憋住眼中的水霧。鏡子被攥在手中，卻是不敢拿起，我想聽和尚親口對我說。
和尚垂著眼，眼神黯淡隱晦，濃眉上方糾結起兩個漩渦。
他的嘴唇泛白，蒼白的血色，讓我看得有些揪心。他緊緊握住手中的佛珠，不長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長長的生命線硬是被掐斷了，淡淡的鐵銹味蔓延在空中。
他這算是默認嗎？
他的表情讓我有些心軟，於心不忍。但又委屈著他的隱瞞，我此時要是心軟那就徹底輸了，吸了吸鼻子我變換起眼神。目光爍爍，帶著幾分緊迫。
誰知，對面的和尚突然闔上了雙眸，雙手合十。低啞的聲音帶著疲憊，在這寂寥的洞中驟然響起，他說：「前世今生，正如你心中所想，是緣亦是孽。」
是緣亦是孽……
他這是承認了？我呼吸變得急促不堪。
和尚便是我苦苦尋覓的么兒。這個答案來得突然，讓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但如果不是此時此景，他會告訴我嗎？
我心中猜測著。眼中的水霧化作淚水，眼眶再也承受不了它的重量，慢慢決堤。我伸手抹開淚水，手上的銅鏡松了開來，‘哐當’一聲，掉落於地面……
溜溜轉了幾個圈，惹得玉溪跳腳。
那頭玉溪淡淡蹙眉，聲音卻依舊溫和輕佻：「小青姑娘，這可是寶貝，摔不得……」
此刻波瀾起伏的心緒被他一攪，委屈化作怒火，更是燒上心頭。
玉溪之前說得好聽，可這哪是報恩。
我情願被和尚隱瞞一輩子，等他自願說出，也不願見到如此景象。
這無非提醒著我，和尚刻意隱瞞不就是不想與我相認，不讓我有糾纏他的機會嗎……
我咬著牙，瞪著眼，長舌都快要露出。不想再見玉溪那看戲的表情，遷怒與他道：「你要是還想要你家玉兒的話，最後現在馬上滾，離開我的視線！」
惡狠狠的音調聽上去還挺有氣勢。
誰知他沒生氣，反而嬉笑起來，他說：「不，小青姑娘，玉兒那小子還是麻煩你照顧……」他大概知道我會生氣，所以在此之前他迅速撿起鏡子，然後溜了……
他跑到得倒是挺快，不過比起那威脅的話，他似乎根本不想見小兔子。
瞪著那白衣，罵人的話便卡在喉嚨口，噎在胸中，怎麼也順暢不了。看著消失的背影，只得低低暗罵道：「老兔子！」
其實我罵得及輕，尋常人壓根聽不到。只是我忘了和尚並不是什麼尋常人，而他此時離得我很近，自然聽到了我的咒駡。
只見他身體微微一頓，肩膀突然抽動了下。雖然是積起細微的動作，但我清晰可見。他居然在這個時候笑了。他的眼裡帶上了某種名為懷念的東西，讓我極為熟悉。
么兒以前戲耍我後，便是這樣的眼神。
我先是一愣，臉上還掛著淚水，紅腫的雙眼，與抽泣的鼻子使看上去有那麼點狼狽。
然後又因為他突然而至的笑，使得心中更為委屈與窩火。這死和尚還有臉笑，我抽了抽鼻子，伸出手用食指指著他道：「你不准笑！」
聲音有些哽咽，完全沒有了剛剛對著玉溪的趾高氣揚。
***
洞中，現在只剩我與和尚。說不清的糾纏與輪回在我與他之間，昨日我還在為和尚與么兒做著苦苦掙扎，今天卻被告知這兩人是同一人。這讓我情何以堪，我所謂的掙扎化作了無用之功……就像一個笑話。
或許我還是有欣喜之情的，只不過被更多的委屈、怒火所覆蓋。
這廂，和尚聽了的我話一怔，眼中的那一絲光亮隱去，又恢復晦澀，他抿了抿唇。眼神中閃過一絲柔軟，與難得的溫柔寵溺。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懷著淡淡的感歎說道：「小青，你還是沒有變，依舊那麼容易生氣。」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面上的淚水只有在方才那一瞬間流了幾滴，現在已經停止。
我在思考和尚這話的用，他這是與我在套交情？
吸著鼻子，抬頭怒視他。拍開那手，不與他搭腔，卻問他：「我現在該叫你法海法師呢，還是子衿？」哽咽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
他沉默了，皺著眉，自上而下地看我。但為何我在他眼裡看到了悲哀？
咬著下唇，他這幅表情讓我開始焦慮：「和尚，你別裝啞巴！你必須給我個解釋，為什麼要隱瞞我？你是不是，怕我知道後糾纏於你……」
這話說到最後音調漸漸低沉了下去。那是我最懼怕的答案。
我不敢去看他，只聽聲音在洞中徘徊。
「小青……」他喊著我的名字，目光落在我身上：「阿彌陀佛。並不是怕你多做糾纏，只是……只是小青，為妖的第一心願是什麼？」
和尚雖然否定，卻沒有解釋，他反而問了我一個問題。
第一心願？
我疑惑著，不知和尚打得什麼算盤。
靜默了半晌，還是嘗試做了回答：「好吃好喝，山中稱王？」我就不信能問出個花來。
只見話音剛落，和尚的眼角就抽了一抽，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聲音也像是刻意壓低在喉嚨口，他不自然聳動了下眉毛：「不應該是得道飛升嗎？」
「啊，確實是這個！」我驚呼，差點忘記飛升這件事。
好吧，確實是我對飛升的期待沒那麼強烈，以至一直把它忽略。
從前姐姐還沒嫁給許仙時，她還會嘮叨這件事，只是最近她的話題都圍繞著許仙，飛升的事便再也沒提起過。
我自然也就忘得一乾二淨。
反觀和尚此時的表情，可謂是精彩。黑白相交忽明忽滅，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反正我感覺他是在生氣，但又有些無奈。尤其是那雙眼，黑色的眼裡亮得有些詭異。
我看他摸上了自己的太陽穴：「看來是我太高估你了……」
什麼？什麼叫是他高估我了？
「死和尚，你什麼意思！」我怒道，難道沒有飛升的心就不算好妖嗎！難道就不准我目光短淺嗎！
「我突然覺得，果然還是混吃等死這種願望比較適合你。」我聽到和尚仿佛是感歎般說道，但裡面又含著深深懊惱。
「喂！」我齜牙，叫到。只是突然間某種東西閃過心頭。
我似乎有些理解和尚意思了。
結合這番眉頭沒腦的話，和尚或許以為我的最終目標也是飛升。他大概是為了我能得道，所以不想與想相認，怕誤了我的修行……
這一想，我便沉默了下來。威嚇他的表情收斂了起來。
之前種種畫面浮上心頭，和尚曾警告過我切勿貪戀紅塵，也曾隱晦提到不相認才是對兩人最好，只不過那時我還沒明白這裡面的隱喻。
只是，這和尚為什麼不和我解釋呢？
他可真是有夠笨的。狐妖那次我誤會他，他沒有解釋，這次依舊是這樣。如果這次我沒有理解呢！
心中的怒火慢慢消失，我擦了擦早已停下的眼淚，看向和尚的眼，正色道：「其實和尚，你比我更笨！」
他不解，只聽我道繼續道：「你是不是覺得相認會耽誤我修行啊？」
我抬著頭逼近他，仔仔細細觀望著他的表情神色，生怕有一絲錯漏。只見他目光一怔，訝然地看我，並不是那種摸不著頭腦的疑惑。
這讓我更確信了幾分，我的猜測沒有錯。
「但是你錯了，我從來沒奢望什麼飛升。比起那些看不到摸不到的東西……」說道這裡我心跳加速，臉不爭氣的紅了。
和尚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幽深的雙眸裡似乎有火光在跳動，他薄唇微抿，一瞬不瞬的盯著我，他在等我下一句話。
我被他看得臉上發燙，吸了一口氣說道：「比起那些，我更希望可以一直陪著你！」
這表白的話脫口而出，只見和尚緩緩睜大了雙眼。
我忸怩地捏著裙擺，心底盡是緊張。抬頭用余光瞥向和尚，只見他看著我發愣，濃眉輕蹙，看著我的眼中帶著一絲遲疑。
他緩緩張嘴：「小青……」
我心中一跳，立刻露出尖牙，惡狠狠道：「你敢拒絕的話，我就咬死你！」
Chapter.57 玉溪的故事
看來他的小氣已經深入骨髓了。
***
幽靜的洞中，威脅的話脫口而出，火光跳躍。
可怎麼看，對面的人都沒有被我的恐嚇威脅到的樣子。他只是靜靜斂著眉，深邃的瞳仁裡光影綽綽，嘴角連成一道直線，唯一不同的是有種名為驚訝的東西從他目光中發出。
這時，他手中的佛中停止了遊走，再一次伸出手置於我頭頂。他拍了拍我的頭，輕聲道：「果真一點沒變，即使從蛇修成了人形還是半點沒有害臊的意思。」
上一刻我還被他大手的動作，弄得愜意地眯上了雙眼。但是等他說完話，我便沒有那麼好心情了……
他是說我不知廉恥！
這不解風情的和尚，戲文裡明明不是這麼唱的，他聽了應該感動才是啊。就算沒有感動的給我個擁抱，那也不應該如此呀。
微紅的臉頰上淡淡的忸怩霎時換做惱意，一雙美目瞪大。
我伸手一把拽住和尚的領子，他沒有反抗。
只是因為身高的差異，這樣的景象顯得尤為可笑。我抬著手臂拽著他的領子，仰起脖子，在別人眼裡越發是像要拽他低頭說話的模樣。幸好這裡已經沒有了第三者。
我說：「你敢罵我不知廉恥？」
和尚搖頭：「切勿妄言，曲解了我的意思。」
「死和尚，那你說我不害臊是什麼意思？」我墊腳靠近，鼻息灑在他臉上，眼中滿是威脅。
極近的距離，我連他的毛孔都能數清，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著和尚周身乾爽的味道。他眼中有清晰可見的光暈在跳躍，黑色的瞳孔倒映著我的模樣。
我看見，我從一臉惱怒變換成一副不自然的神情，臉生紅暈，眼底的光芒閃爍不停，它出賣著我的緊張。
和尚迎著我的目光沒有避開，極為緩慢的呼吸氣息打在我臉上。
害得我心跳加速，嘴唇乾渴。唇紋深陷，感覺沒有水的滋潤就快要裂開。
於是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便見和尚目光一滯，我聽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他道：「我是在誇你，誇你直率……」
「直率到讓人難以拒絕。」說完，只見他自己表情一愣，又歸於平靜。那一瞬間的訝異就像是我的錯覺。
而那番話卻讓和尚與么兒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這種逗弄的語氣分明是么兒慣用的把戲。時隔百年，我居然又上了他的當！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可是無疑和尚那番難以拒絕的話讓我心花怒放。
不自覺咧嘴對他一笑，又怕他笑話，於是我僵著嘴角。移走目光，鬆開那拽著的衣領，露出尖牙道：「算你識相！」
衣領鬆開的時候，已經被我捏出幾道褶子，在潔白無暇的僧衣上格外顯眼。和尚愛乾淨，愛整潔，這點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當他看見那褶子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毛。
我心中大叫不好，大概是和尚以前在心目中的形象太為深刻，此時我尤為緊張地用雙手扒上他的前襟。
一邊極力攤平著褶皺，一邊還死不悔改道：「你不用太感謝我的~」
然後我就見和尚挑眉，居高臨下的看我，那目光灼灼猶如烈火，看得我心慌……
他沒有說話愈顯我緊張。
大聲掩飾著自己的心慌，我叫道：「幹什麼，我又不是故意摸你的胸，吃你豆腐！」
這才吼完，我就見和尚眼角一抽，我看他動了動唇。感歎般道：「你能活到今日還沒被收去，真是不可思議。」
喂，別以為我聽不懂啊……
他這是說我蠢吧，他在嘲笑我蠢吧。他正對我說：你那麼蠢，沒被人收去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頂嘴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以前就錯把我當雄蛇。怪不得這世投胎做了和尚，活該你不能討老婆！」
而且就算你能討老婆，我也不會讓你娶的。
這後半句話我沒說，只是微抬著下巴，迎上和尚的目光。
和尚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卻得意著補充道：「所以你得感謝你家青姑娘我，不介意你是光頭，還好心願意陪你！」
我想如果我現在是蛇形，那尾巴一定得瑟得翹到天上去了。
***
明亮的洞中，火光慢慢暗了下來，原來是火把上的火苗漸漸轉小，怕是不消片刻洞中會歸於黑暗。
我還在腹誹玉溪小氣，連火把都用次品。
沒見對面和尚的臉色變成了無奈，他歎氣。像是在報復我的得意一般，轉身就走。白色的背影腳步極快。
我第一反應就是和尚說不過我想要逃跑，只是沒想就在我即將喊住他時，他說話了。
他沒有回頭，我卻能從他那低沉的聲音中想像他的表情，他一定在蹙眉抿唇。他說：「你不走？難道還等著誰給你送點心嗎？」
我終於被他氣到。
這死和尚一定是在記恨剛剛的事報復我呢！哦，還有點心的事，上輩子不就吃了他幾盤點心嗎，至於記得那麼牢嗎。
看來他的小氣已經深入骨髓了。
待到出得洞口，和尚才放慢腳步，四處觀望。終於在入洞前施法的大石便停駐，他皺眉眯眼，看著碎裂的濕透，眼露精光。默念道：「好狡猾的狐狸！」
他大概是在說玉溪。
我微微一怔，便想起和尚在洞裡對玉溪所說的那番話，不由有些好奇。
樹林還是那樣翠綠，配合著夏日的蟬鳴，晴空當頭。
按捺了片刻，我還是開口問和尚：「你好像很清楚玉溪的事？」說不好奇那是假的，小兔子都還在我家呢，我不弄清楚就太對不起自己。
和尚靜默了片刻，與我對視。最後敵不過我的好奇心，與我講起了那故事。
話說玉溪修煉至今已有一千兩百歲，普通道士捉妖人皆奈他無法。
第一次獨自下山捉妖的法海法師，更是在他跟前碰了壁。那時和尚還年輕，心高氣傲，自然不會咽下這口氣。可誰知，等到和尚得了師傅的衣，缽準備再次收拿玉溪時，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據小妖說，玉溪是去了閉關修行……
而這一閉關便是多年，和尚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
直到遇見小青的一年前，和尚碰上了閉關出來的玉溪。
和尚原本著玉溪是妖卻曾不傷人性命，打算不與他計較。只是沒想，玉溪出關修為大漲，便打著試試修為，挑釁起了和尚。
和尚是吃齋念佛之人，自然不會受他挑釁。
但不知玉溪有一面鏡子，可知前世今生，而配合著他狐族的血統，便能預知他人未來……
於是玉溪掐演了一番，笑了。
他告訴和尚，他以後會與一條蛇妖糾纏不休，乃至忘記佛祖教誨。
和尚怒極，受了他的話，與之一番爭鬥。堪堪打傷了玉溪，但也阻止不了他逃走。
然後玉溪帶著一身的傷化作狐狸，被那日紫竹林中死去的婦人所救。哦，那時她還只是一名尋常女子。
就像所有故事中說的一樣，等玉溪的傷養好，再次化作風度翩翩的公子時，與那女子便陷入愛河。
那玉溪既然看上了人家女子又為何分開呢，這又涉及到我認識的一個熟人——鯉魚精。鯉魚精趁兩人放鬆警惕之時偷走了鏡子。
如此一來，我不用去猜也知鯉魚精打的什麼主意。她大概是想要依靠這面鏡子去尋么兒，只是么兒還沒尋，便被我拿去，當時她一定快要氣得咬碎了牙齒。
再於是玉溪就不得不讓女子獨自一人留下，去尋回鏡子。不過鏡子在我手上，我身邊還有個千年修行的姐姐，他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他放心不下懷孕的女子，急急趕回，卻與女子錯過。
後來的事我便全部知道了。
女子在紫竹林中產下半妖死去，半妖便交到在我手中。玉溪打著報仇的心思把和尚引來，又因想要修成正果不能與之動手，最後主意便打到了我的頭上。
玉溪的計算確實不錯，他猜中了我的脾氣。不管我原不原諒和尚的隱瞞，他似乎都達到了目的。
如果我不原諒和尚，那這輩子就會與他不死不休，糾纏到底。
如果我不與和尚計較，那更是不會從他身邊離去，那和尚的飛升大業怕是難成……
雖知玉溪的計畫，但我依舊沒法離開和尚。我說過了我是妖，自私的妖，我想同他在一起，便不會計較後果。哪怕要陪他去拿幽暗深極的地獄……
等玉溪的故事講完時，我與和尚皆是一怔沉默。或許是在可憐玉溪，又或許是在對未來的迷茫。
最終我咬著牙，拉上和尚的袖子。
我問他：「和尚，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後悔啊？」不過我還沒有等他回答，及立刻補充道：「但是即使我後悔了，你也不能後悔！」
我的話未免有些霸道，而回應我的是和尚拍上我頭頂的大手。
我先是舒服的哼唧兩聲，半晌後又回過神來，對他齜牙：「死和尚，你這分明是敷衍我！」
他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既然答應了你日後隨我修行，便不會反悔……」
這時我看著他幽深黑亮的眼，內心突然安心下來。
番外篇 紫竹林一日（下）
你們不要抱太大期望了。
***
夕陽西沉，一切被染成淡金色，竹屋裡兩人的影子被拉長，緊緊靠在一起。遠處有竹葉輕輕及地的聲音。
小青靠著和尚，在他胸前打圈。她嘻嘻一笑，嬌媚的聲音響起：「我親你一下可好。」
那白衣僧人的心跳有些加快，重重擊打在彼此相貼的胸膛上。小青笑得更為歡實，細嫩的手指摸著對方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分明是無聲的挑逗。
這讓和尚只覺心間瘙癢，他一把抓住她搗亂的手，呼吸著冷空氣想要平復此刻的心神。沒想對面依舊不放過他，修長的手指在他手心撓起癢來。
他剛想斥道：‘小青，別鬧……’
對面的青衣女子便踮起腳尖，在他唇際印上一吻。她的手，她的唇從來帶著冰涼的溫度，與他的熾熱形成強烈方差，卻又是如此切合。
他想起百年前那個夜晚，當時她也是如此勾引著他，讓他丟盔棄甲，忘卻了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努力。
她果然是妖，會勾引人的妖精……
不過幸好這只妖只會勾引他，不然世間蒼生可就岌岌可危。
小青在印上和尚雙唇的一瞬間又立即分開，她稍稍側過頭觀察和尚的表情，他似乎有些在發愣，黑亮的眼中光暈渙散。
小青立刻生出不滿，憑什麼她投懷送抱，這和尚還走神！
於是她再次踮起腳，摟上和尚的脖子，這次並不是淺嘗輒止，而是深吻，用盡全身解數般的深吻。身體緊緊貼合，胸前的柔軟起伏不停，抵著他結實的胸膛。
滑溜的小舌進入和尚口中的那一瞬間，舌尖被那冰涼所侵襲，他不由打了個微顫，及時回過神來。面前的青衣女子正勾著他的脖子，半眯的眼眸中媚意化作一潭春水，撩撥人心。胸膛前那柔軟起伏，害得他呼吸加快，急促起來。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竟有意無意地磨蹭著他的小腹。不一會兒便見他眼底染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情|欲。
不過那肇事者顯然知道。
只見小青半眯著的眼緩緩睜開，用眼角瞥和尚一樣。那裡面滿是得意與挑釁。她不怕死的用力咬一口和尚下唇。那淡淡的鐵銹味，立即蔓延整個口腔。她只覺身體更為火熱。
這時她總算滿意，打算退開。
但是她忘記了一件事，和尚雖然是和尚，但也是個男人，碰過她身體的男人。
要是此刻他還無動於衷，那便要懷疑他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
恰巧他身體非但沒事，還生龍活虎的很。
那下面抵著小青腹部的堅|硬便證實著一切。
兩唇分開的一瞬間，牽扯出一道銀絲，牽連在兩人之間。無比曖昧，與情|色。她才呼吸到林間清爽的空氣，就一個昏天暗地，被漫天的白色撲倒在床幃之間。
***
有那麼一霎那的呆愣，小青癡癡看向和尚，只見他眼底有跳動的火光。因為天色暗沉，那眼底的火光更為清晰。他喘著氣，檀香味撲鼻而來。
小青倒也不臊，雙腿勾上他的腰，調笑道：「和尚，你說你這是不是白日宣淫啊？
只見和尚好看的臉立刻一沉，自上而下看她，半天才緩和了表情挑眉。低啞著聲調，那薄唇被淡淡的血跡所染紅，看上去格外鮮豔動人。
和尚說道：「你用錯成語了，現在是晚上……」
他說完此話的下一瞬間，天際回歸黑暗，已經完全沒有了太陽的身影，月牙兒爬上夜色，孤零零的，沒有一顆星星陪伴。
小青瞧著他的臉一紅，撇嘴道：「那也是你教的，誰讓你教得不好了！」
「那也只怪你太笨。」和尚說著點頭，就像敘述著某件無可抵賴的事實。
小青惱，雙手撐起往他身上一撲。
然後兩人便又昏天暗地，顛倒了位置。這次小青坐在他的小腹上，她雙手叉腰，卻因剛剛劇烈的動作髮髻被打亂，一頭青絲披在肩頭。
白皙的鎖骨也露了出來，衣衫不整。
和尚沉默著沒說話，任由小青在那頭得意。
她掐著腰在笑，然後眼中突然過一絲精光，那笑容就更為燦爛了。她說：「和尚，今天好好侍寢，本大王一定好吃好喝待你……」
她說著開始撕他的僧袍，等他和尚小麥色的胸膛露出來時，小青的眼睛便一綠。如狼似渴的撲了上去，只是下一刻她的雙手便被人抓在手心，提了起來。
和尚皺眉：「大王？侍寢？」
小青突然覺得他的眼神暗得有些可怕，憋了半晌把那句‘是’給吞了回去。然後搖頭：「不，我說錯了！是我給你侍寢！」
然後只見床上衣衫不整的和尚挑眉，他突然笑了。配合著那□的胸膛，小青只覺得渾身燥熱。
不舒服的扭了扭腰，她迎來了一個吻，熾熱無比的吻。
***以下為代替內容***
那時候的我還是條笨得無可救藥的蛇，那天下起雨的時候我還賴在人家的樹枝上睡覺。可惜雷聲一響我就腿軟了，‘啪嗒’一下掉下枝頭，好巧不巧掉入了下麵的小池子裡，那一群鯉魚更是被我驚得躲的遠遠的。我扭了兩□子想要游上青石階，可我忘了我從來沒有游過水。
我在水裡扭動著身體卻怎麼也到不了岸，幸好此時所有的生物都躲雨去了，不然我這蛇面子要往哪裡擱，那些小傢伙們還會稱我為老大嗎！
掙扎了半天，我索性就不動了，反正還沒聽說過哪條蛇是淹死的，在確認自己的安全後，我放鬆下來。順便看看那群離我遠遠的鯉魚，看它們瑟瑟發抖也算是打發我的時間了，說實話連我都認為自己是條惡劣的蛇。
就在我破罐子破摔的同時，石階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矮小的身影舉著把青色大傘急急忙忙從屋子裡沖了出來，我看一眼那個身高，就知道是這家老爺的么子，他生來體弱多病，從小到大就像被幽靜一般關在這宅院內，他唯一的樂趣便是每天來與一池的鯉魚說話。
剛開始我還耐著性子偷聽他說話，想學學做人的常識，以免以後化了形鬧笑話，我還是挺注重我的蛇面子的。不過聽了兩天我就膩了，什麼春花秋月，寒梅冬雪……我以後又不要考狀元，聽這些有什麼用，還不如聽廚房大嬸數落媳婦來得解悶。
此時他大概是擔心這一池的鯉魚才會跑出來。趁著我想差這會兒，那么兒已經跑到了池子旁邊，我根本沒時間再躲藏。
不過我可不害怕，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男孩還能把我怎麼樣嗎。
我想著那么兒斯斯文文白淨的臉，惡作劇的念頭就浮現上來。正當他蹲下，探著身體找那一群鯉魚的時候，我就一躬身猛地躍起半個身體向他齜牙，可惜水裡的受力點不好，不消片刻我就摔回去。那么兒被我嚇得丟了傘坐倒在地，大雨打濕了他的肩膀。
***以上為代替內容***
然後她的腰被摟住，這次的動作比較輕緩，溫柔。小青撇嘴哼唧道：「我餓了，能不能吃完點心再來？」
「……」回答她的便是一陣沉默。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5-29 06:11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07
61 Chapter.58 青蛇的願望
「等你安置完金山寺，便陪我隱居吧，再也不問世事……」
***
在此之後我陪同和尚回了鎮長家交差。
大概是自家女兒找回了，這次他待我們極具熱情。至於那個白衣公子，他是自然不會在意。反倒是如月姑娘連著問了我好幾次，把我弄得不甚其煩。
其實我明明可以躲避她不被糾纏，只是一想到她不問我必定會去找和尚，因此也只好頂著一臉不耐煩。
等到第二日告別鎮長家時，我才想起樹林裡如月姑娘那個惋惜的眼神。
避開了和尚的目光，我偷偷拉著她問：「你那時幹嘛那麼看我？」
「什麼時候？」她不解。
「就是樹林裡呀。」我道。
她露出一個恍然的眼神，臉紅說道：「哦，我只是覺得小青姑娘如此美貌卻要跟在法師身邊，真是可惜……」
「哦，你也覺得我跟著他太可惜了嗎？」我第一次感覺她似乎也長得挺順眼的。
「是啊，等姑娘出師後會去剃度嗎？其實當尼姑沒什麼好的。」
剃度？尼姑？看她一副想要勸慰的模樣，我就像是吞了顆雞蛋噎在喉嚨口。她以為我是跟著和尚學抓妖，但又為何覺得我會去當尼姑呢？
難道說尼姑才是和尚最好的配對？
於是我開始想像自己剃光頭髮的模樣了。但那想像簡直太可怕，等我蒼白著臉頰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出了小鎮。
和尚看出了我的不對勁，便停下趕路在樹下小息。
他遞給我一個水囊，帶著他關切的眼神。這時正午，太陽光極為猛烈。他低頭的那一霎那我看見他光頭上的幾個戒印。
心裡還琢磨著尼姑的事，所以這話便脫口而出：「和尚，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去當尼姑的！」
換來的是和尚詭異的臉色，他說：「我也從未見過出家的女妖。」他說這話時我聽出了諷刺，我以為他是諷刺我這妖的身份。
但等到很久以後他才告訴我，他當時覺得我真是有史以來最蠢的妖。
此下我還誤會著，所以不服氣道：「妖怎麼了！妖就不能出家嗎！」
「如果你想的話，我不會阻止。」和尚閉目在我旁邊坐下，那淡淡的檀香味帶著竹葉的清香撲鼻而來。樹葉與陽光在他臉上形成斑駁的影子。
可我明顯察覺到他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分明是在笑我！他料定了我會拒絕，但我又不可能應道。
所以只好厚著臉皮，遞回水囊狗腿道：「和尚，我這不是和你開玩笑嘛。我要是做了尼姑多醜呀，你到時候一定嫌棄我！」
我看到他動了動唇，想要說話的樣子。雖然我很期待他說不嫌我醜，但他真要讓我當尼姑怎麼辦，所以我最終還是牙咬打斷他：「啊啊……你說我們現在去哪裡啊？」
「你不是要回紫竹林嗎？」和尚問我。
於是我點頭。和尚便說同一道去，也好趁此機會指點我的修行。
我聽了當時立即翻了個白眼，換來他那挑眉的威脅。
十多日的路程，我便又回到與和尚初次相遇的紫竹林。
原本我曾以為和尚那天話只是幌子，可卻沒想回到紫竹林後他還真督促起了我的修行。那副認真的勁頭，簡直比姐姐還要嚴格。
***
紫竹林的夏日永遠沒有外界來得那麼炎熱，清風徐徐配合著竹葉清香。
閑來無事，我便每日穿著青衣在林中游走，恐嚇那些趁我與姐姐不在占山為王的妖精們，宣示著地盤歸屬權。
不過小妖們最終的結局總是被聞訊趕來的和尚嚇跑，害得我沒了面子，這竹林的主人反倒成了這和尚。曾向他多次抗議，卻換來他一句死板的話：「今天的修煉完成了嗎？」
遺忘了人間的繁華，林中歸於自然。
有和尚陪著，我倒也不覺寂寞。
此時，我也已不是百年前的那條小蛇，光是體重就翻了不少倍。第一次在他面前化作蛇形時，他便露出了一些吃驚的神色，然後又平復下臉色。
他皺著眉道：「果然比以前重了不少……」
換來我的齜牙，卷著尾巴盤上了他的身子，我怒道：「因為我已經是大妖精了！
炎熱的夏季很快便這樣過去，帶來了秋季的涼爽，不久後我琢磨起冬天冬眠的日子。時間越靠近冬天，我就越發無力。
連和尚那半威脅半恐嚇似地修行督促也成了擺設，四肢無力的趴在床上，我開始記掛姐姐。她的修為高，即使冬天來了，也並不會像我這樣綿軟無力。而且還有她喜歡的相公陪著，她應該不會露出破綻……
以前我無疑是討厭冬天的，因為么兒去世的時候便一個寒冷的冬天，不過這一年似乎有所不同。省去了修煉，我開始向和尚講述那年遇上姐姐的事，她救我的事，百年來的事……
然後我就被和尚嘲笑了，他說我傻，選定地方之後也不知確定自己的安全。
無視和尚的嘲笑，我打起小心思，在他面前誇獎起姐姐的好來。我知和尚一直認為人與妖不應做太多接觸，姐姐選擇嫁給許仙更是讓他排斥。
希望此時這些誇獎的話，能讓他不去計較姐姐的事。
最後和尚推脫不了我的糾纏，他道要是白蛇不曾害得人間性命，也不做出傷天害理之事，他便不會收拿白蛇。
得到如此承諾時，冬天便來臨了。
***
與和尚約定，等我再次醒來，第一眼見的一定要是他，我才沉沉睡去。
這一覺我比往年睡得更為香甜，睡夢中滿是和尚的味道，我想這次再也不會發生百年前醒來時那樣的惡夢了……
調勻呼吸入夢，分叉的長舌，不自覺地微露，半夢半醒。
等我感覺春天的氣息將近時，已是四月。竹林雖四季常綠，但春天時總格外鮮活，宛如新鮮的生命那般稚嫩、活力。
睜開眼時竹屋裡依舊是那般一塵不染，想來和尚日日打掃。他午後打坐的蒲團被擱在窗臺上，沾染上了陽光的味道。
我聽見竹屋外有清淺的腳步聲靠近，套上了鞋子，拎著裙擺便往外跑。
果真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白衣和尚，他麥色的肌膚被春日裡暖光所打量，面色顯出幾分柔和。幽深的黑眸中閃爍著淡淡光暈，他脖子上掛著佛珠，手上提著木桶，想來方才是去打水了。
他看見我的一霎那，眼神閃過一絲光亮，他說：「你醒了？」
此間的氣氛多了一絲溫情，我仿佛感覺到我跳動的心臟，那種甜蜜感就快要滿溢。我提著裙子來到他身旁，踩著繡花鞋，扯著嘴角說：「和尚，你沒走啊！」
他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依舊是那般高僧調調，氣氛被他破壞了不少。我無趣地撇嘴，心想他說句好話難道會死嗎。
不過我也不曾奢望太多，今生還有大把的時間讓我與他朝夕相處，並不急於一時。
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迎來了分別。
和尚要回金山寺主持大局，我也收到姐姐傳來的消息，她說她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我。於是我倆兵分兩頭，分別在即和尚讓我給姐姐帶去警告，卻被我拋之腦後。
因為在我眼裡姐姐從來都是善良的，哪會做傷天害理的事。
離開的時候，還是四月底，大片翠綠的青竹漫山遍野，綠得慌人眼。
我一身青綢長裙，青絲細釵，毫無點綴。只有手腕上那串泛著紫光的佛珠，它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折射出七彩光暈。
我對和尚說：「等你安置完金山寺，便陪我隱居吧，再也不問世事……」
他眼中光芒一閃，皺起眉頭，濃密的黑眉久久凝結，似乎在考慮著我的話。
我生怕他拒絕，又補充道：「和尚，你說過的，你前世欠了我八年的陪伴！」
和尚沒有答應，只是直勾勾的看著我，他低著頭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低沉仿佛沁人心脾的嗓音響起，他說：「下次見你，我便給你答案。」
我看著他陽光下靜寂的眼神，一愣，隨即又點頭：「好，一言為定！」
「出……」「出家人不打誑語嘛，我知道，我知道！」他還沒有說完我就翻了個白眼看他，替他說完了這句話。
只見和尚嘴角勾勒起一點笑意，眼底卻是無奈。
此時，我還以為再次相見時，他便會答應我的要求，但卻不知是那樣的場景。我們之間起了前所未有的衝突，讓我看穿了人與妖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這讓我一直在逃避
的問題被擺上了明面。
而為了報答姐姐的救命之恩，我站在了和尚的對面……
62 Chapter.59 青蛇與端午
但聲音又很快戛然而止，我的心卻沒有來的恐慌起來。
***
從紫竹林出發的時候是四月底，快到蘇州的時候便是五月初五。
又輪到了香樟花期，蘇州城裡陣陣香氣襲鼻而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樹下目睹了姐姐與許仙的相遇、然後邂逅了和尚，又與他在花落後分別。此時我再看花瓣及地那翩躚繾綣之姿，已然沒了心中那絲悵惘，只覺懷念。
不過很快，我發現我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和尚說得對，我果真是只笨得出奇的妖，連自己最忌怕的東西都忘記了……
五月初五端陽佳節，家家戶戶必喝雄黃酒。
酒香四溢，酒肆裡皆是我懼怕的雄黃味。又因地氣蒸漚，直湧心頭，幾乎要把我熔掉。
以往這時我便與姐姐躲在紫竹林中不再外出。但這次我卻偏偏忘記。
本想去無人之地躲避一番，但又思及姐姐。我實在是有些擔心，即使她有千年道行也改變不了蛇的本質。
躊躇了片刻，最終我還是來到了許府門前。
這時，斜對面姓張的婦人正坐著小板凳，帶小兒子曬太陽。她一見我便熱情迎上，又誇耀了我幾句年輕漂亮。
我臉色蒼白的對她僵笑幾句，才得以進門。
白牆黑瓦，大門上掛著一束艾草，院中打掃得極為乾淨，想來是女主人的功勞。
正是午後，許仙還在保安堂守著，姐姐也在前廳小息。走近時，她正一手托腮，閉目假寐。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居然半天也不見她有反應。
不應該呀，她修為比我高，就算被端午影響，也不會如此。
再仔細看她，一襲白衫襦裙，周身毫無點綴，就連她以前最愛在飄帶上系的玉環也不見蹤影。沒有以前那些精心裝扮，卻越發顯得有‘人’味了。
幸好，她還是那樣漂亮端莊，黛眉絳唇，紅粉佳人面。但我總覺得，她與之前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白衣青山中的飄渺仙子有了很大不同。
我喊了她一聲：「姐姐……」
她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下，幽幽轉醒。原本就因睡意含著水霧的盈盈杏眸更加濕潤，她眼底出現了一絲驚訝，然後笑了。
不過很快等她回神的時候，她便蹙眉：「小青，你怎麼偏偏挑今日回來，萬一抵不住，露了身形，該如何是好？」
她雖然如此說道，但還是拂袖給我施了個法訣，我頓覺舒爽不少。
稍作羞赧，我道：「我這不是忘了嗎，我與姐姐百年來從未分離，此時見姐姐心切，哪裡還會想起端午節呢！」
我知道她心軟，經我這番話一說，她怎會再忍心怪我。
果然，蹙眉化作歎氣，她柔柔看我一眼對著我招手，讓我靠近。
等笑著在她身側坐下，她便拉著我的手把我打量。
仔仔細細從上到下，看了好幾回才收走目光，她掩嘴輕笑道：「還怕你離去半年裡沒吃好睡好，身子會清減不少，但看樣子倒是我多慮了……」
她這話一說，我倒是眼眶微紅了起來。
此間半年，我光顧著與和尚的事，思念她卻是極少，原以為她有了許仙就會忘記我這個妹妹，看來是我想多了，姐姐又怎麼會因許仙就忘記我呢。
但之前我總因為許仙的事與她鬧彆扭……
心中不由愧疚，但又抹不下面子同她提起，只好半撒嬌似地道：「原來我在姐姐眼裡這麼沒用。」
皺眉撇嘴的模樣把她逗笑。她道：「你呀，看來這百年真是沒什麼長進。」
毫無形象的在她面前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愛說我沒長進。沒瞧見我法力高了不少嘛。
不過這話只在心中順了個來回。免得等下姐姐又問我還有誰說我沒長進。
我私心還不想讓她知道和尚是么兒的事。
打著渾，之後兩人說了不少私房話。姐姐告訴我保安堂如何在蘇州贏得了人心，又告訴我近來的日子。
直至等到保安堂關門的時刻，她才正了正臉色與我道：「小青，你現下還是去避一避，恐怕相公等等也會帶雄黃酒回來。」
「既然如此，姐姐也同我一道去。」我看她神色總覺不對，怕是等等許仙遞來雄黃酒她也不會拒絕飲下。
誰知她想也沒，拒絕道：「我有一千年道行，大概還頂得住，你自己去吧。」
她這‘一千年’這幾個字有些唬住了我，在我眼裡一千年是個非常厲害的數字，我自是不不上的，也不知那修為究竟是有多高。
但我還是反駁道：「話不是這樣說，萬一你迷糊起來，難以控制，便前功盡廢。一千年來……」
如果我一人出去躲避，那我還回來做什麼，原本就是來勸她避一避。
只是我的話被她打斷了：「小青你不知，上次道士那番話相公雖然沒有相信，但如果我此刻不見了，豈不是惹他懷疑？」
我一愣，才想起道士的事。她說是被我打跑的那個瞎眼道士？
她不提起我倒快忘記了，此時我不得不誇她小心謹慎，都快一年前的事了，她還記著，生怕許仙懷疑。
見我面帶遲疑，她又道：「你放心去吧，我自有思量。」她柔柔的語氣果決，眼裡滿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讓我反駁不了。
僵持了片刻，我見勸她不了，只得對她說：「那你小心。」
換來的是她笑吟吟地頷首。
***
五月清風，荷葉綠了，粉嫩花瓣簇擁。池塘裡有朵並蒂蓮，向陽而生，大片的碧綠把水底遮蓋，菡萏迎風搖曳。
這次我違抗了姐姐的話，並沒出去躲避，而是藏身與水下。
因為我有種不明的心慌在作祟，怕是今日會出事。自從上一次驗證了我的第六感無誤，我便沒由來相信著這種感覺，不過這次我倒期待是自己出錯。
潛伏於水底，太陽快要落山時，許仙便回來了。他拎著酒瓶，‘叮叮咚咚’緩步買入大門，姐姐就迎了上去。
我聽到許仙舉著酒瓶對姐姐說，那是病人送他們的雄黃酒時，心中就是一緊。
又聽他道：「娘子，對面的張嫂子說，今日青姑娘回來了？」
「是啊，不過她把東西落在城外，又回去取了，怕是今晚回不來。」
「青姑娘做事還是那麼毛躁啊……」
然後我聽見姐姐在一旁的偷笑聲。
這該死的許仙，居然在姐姐面前說我壞話！我此時恨不得沖出去一口吞了他，但姐姐一定會生氣。
只好獨自慪氣，把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下一刻，水花翻動，身子卻一沉，我見一抹白絨絨爬上我的腳，然後紅光一閃我就被拖到水底。睜著眼便瞧見此刻景致變換，座椅俱全，變成了女子閨房。
那抱著我小腿，白絨絨的東西正‘咯咯’叫著我：「青姨姨……」
銀色小短髮，一對毛茸茸的豎耳，鮮紅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
這不是小兔子還會是誰，這半年不見他倒是長大了不少。那眼眉裡盡是他父親的模樣，果然是父子，我不由感歎。
我把他抱入懷中，引得他咧嘴嬌笑。
正當我旁若無人，逗弄起小兔子時，耳邊震怒的女聲便炸開，她道：「蛇妖，你潛入我住所究竟是為何目的！」 這分明是鯉魚精一貫用得調調，這半年多沒見她還是如此。
轉身，她依舊一襲橙向著鱗片的長裙，在幽深的水底散發著亮光，她此時正挑眉看我，那眼神中的兇狠不言而喻。
不知為何，看她那嬌豔依舊，我有些怯場。
和尚曾告訴我，鯉魚精知道他是么兒的事，那日她去找過他。但一想起鯉魚精那日回來的狼狽，我徘徊在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倒是手中的小兔子還在‘咯咯’嬌笑，他對鯉魚精拍起手來：「抱！」
正因這個動作，鯉魚精緩和的神色，從我手中接過小兔子。
我才訕訕道：「半年不見，小兔子，長大了不少。」
可她卻沒搭話，只是看了我半晌。淡淡地凝視，微光閃耀，最終她問我道：「你已經知道了嗎？」
我知道她是指和尚的事。抿著唇我點頭。
誰知，換來她諷刺一笑：「真期待你以後被他收走的景象。」她紅唇一張一合，細眉微挑，但眼底的色彩卻暗得發沉。
這句話果斷把我噎了個半死，我心中對自己道：小青別生氣，鯉魚精她是嫉妒你呢，你要是生氣了就著了她的道！
我學著她挑眉，笑看她：「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你自己也得小心玉溪來找你算帳！」我指的是鯉魚精偷鏡子的事，以他錙銖必較的性格定不會忘記。
果然就見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你怎麼知道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輕哼道，滿臉得瑟。她覺得我會把他懷中的半妖是玉溪家兒子的事，告訴她嗎。我才不會……
啊，我突然好期待，這兩妖相遇時的情景了。
與鯉魚精鬥著嘴，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直至一聲驚慌的尖叫打破夜色。
「啊——」
但聲音又很快戛然而止，我的心卻沒由來的恐慌起來。
63 Chapter.60 兩蛇盜靈芝
你要去冒險我又怎會讓你獨自一人離去。
***
黑色的夜幕不知何時降臨，端午的夜卻是熱鬧萬分。
只有東街的某座府邸發出一聲劇烈的尖叫，男聲似悲鳴又忽地戛然而止。很快淹沒在這繁華之中。夜風微涼，平靜的水面泛出絲絲波瀾，有種不好的預感平地而生。
心緒跳的厲害，也顧不得一旁同我鬥嘴的鯉魚精，我破水而出。
走進廳堂，桌上還擺著幾盤小菜。酒杯打翻，歪歪斜斜挨著盤子邊緣，透明的水漬浸濕了桌布。再一聞那個氣味，我便頓失血色，癱軟無力。
雄黃酒！
看來我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不知姐姐如何，有沒有現形被許仙看見。
心跳得厲害，提著裙子我就往臥室一路小跑。
方才的尖叫似乎便出自姐姐臥室，這極有可能是許仙被她嚇著了。我心裡還在盤算要如何幫姐姐圓這個謊，卻不知我想騙的人早已命歸西天。
心中又不免暗自責備，方才光顧著與鯉魚精鬥嘴，怎麼就忘記了正事。
只是當我推開門時，我便也被驚嚇到，那自責與盤算突然消失。
許仙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明明五月裡地上還有些許涼意，他也沒有絲毫起身的跡象。反而闔著雙眸似乎睡得極為深沉，半點沒有動作。
心中不安愈發強烈，也不管床幔裡的姐姐，搖了搖許仙，低聲叫道：「許相公？」
他還是不動，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也沒有因我的搖動做出任何反應。
我心中大叫不好，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只是氣息全無，果然沒了氣。
我倒吸一口涼氣，松了搖晃他的手，倒退幾步，再急急像床幔看去。
蛇形的投影綽綽。
大概是雄黃酒發作，她晃動著身形，即使只看影子都知她是何等難耐，那東西對我類而言是比毒藥更為駭人的東西。
此刻，怕是她神志不清，真不知等她平靜下來時會是如何的悲傷。
許仙死了，極有可能是被她嚇死了……
這要她如何面對。
姐姐可是放棄了得道也要與他在一起的。
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聽她的話，把她一同拉走該多好。不過即使現在後悔也遲了……
思忖許久，我步伐不穩地去廚房提了一桶水來。
等拉開床幔時，就見她那裹滿白色鱗片的身子來回扭動，鱗片一如百年前那樣泛著寒意，看上去奢華至極。
再仔細看去，她七寸處居然插著一根白玉發簪，鱗片與發簪的切合出還滲著血……
這下，我終於明白她如此失態的原因，如果單是雄黃作用也不會如此，原來七寸處也被傷及，這次她還不現形那才奇怪。想及此處我心中一痛，七寸之處那該有多痛啊。
只不過這支發簪有些蹊蹺。許仙既然會被嚇死，就不可能有時間去害她，量他也沒這個膽子。
此時我疑惑著，卻迎上姐姐意識不清的張嘴，她作勢要咬我。
我知她現在意識不清，不是真心，也不生氣，只往旁邊退去。摸上那支白玉發簪，然後連根拔起，她便發出了劇烈的嘶叫聲，最終癱軟在床上。
白玉發簪掉落在地上，清脆的落地聲讓它斷裂成了兩截。
最後再由我那一桶水把她潑醒，我便坐在床邊叫她：「姐姐……」
她朦朧睜眼，看我的眼裡擎著水霧，片刻之後才化作了人形。精緻的妝容與衣衫早已不在…… 先是在床上呆愣片刻，然後她的眼淚便奪眶而出：「小青，都是我不好，嚇死了我夫！」
她衣衫不整踉蹌著下床，我趕緊抱住她給以安慰，問清了整件事。
許仙半誘半哄半勸，讓姐姐喝了我類至懼的雄黃酒，加上驕陽盛氣，一時無法抵擋，毒熱攻心，像一把利剪，從咽喉直剪至肚子，撕心裂肺，穿腸破肚。
姐姐當時一定痛苦難當。
歪歪斜斜倒去，六神無主，被許仙扶上床。原本如此她也不會化了形，只怪此事太為巧合。今日許仙回來時送了她一根發簪，她歡喜著讓許仙幫她戴上。
等到她倚在床角，便要躺下去時，那發簪就掉落至被子之間。她當然不察，自是躺了下去。
蛇皮七寸處，被發簪紮上，渾身乏力，且又正中要害，即使勉定心神，也不能回復人形，去把那針剔開。
再加上雄黃攻心，便失去的了意識，在那之前她就見到許仙嚇死倒地……
***
這或許是老天對姐姐的懲罰，她在選擇嫁給許仙時這個結局便已註定。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報恩，但她卻貪心選擇了她的愛情。
不過又有哪只妖是不貪心的，不貪心的就不是妖了。我也貪心，所以我才不會對和尚放手。
但是姐姐的結局卻讓我生出惶恐不安來了，人與妖是不是真的跨不出那道鴻溝？
還好，我還是幸運的，至少和尚不會被我嚇死。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這邊，姐姐還在淚下如雨：「都是我不好，嚇死了我夫！」她咽著氣看我：「怎麼辦？」
又忽地眼神一閃：「不，我一定要救他……」
作勢她便站了起來，看樣子就要奪門而出。 我急忙扯住她：「姐姐要到哪兒去？」
她說：「我到昆侖山盜靈芝草去。」
昆侖山？我急了，那有南極仙翁守著，她居然要去偷，這可是大罪呀，她還想不想得道飛升了！
「去不得，那仙草日夜有人看守，姐姐你怎能弄到手？而且萬一鬥不過他們，救不了相公，白賠了命。姐姐你想扔下我一人？」
她頓了頓腳步，看著我杏眸閃爍，勉強開口道：「小青，我愛許仙，願意為他九死一生。我去後，你要好生看護他肉身，三日之後，若我還未回來，你便為他發喪好了。」
我大驚：「你不回來？你為什麼不回來？」她一定是做好了死的準備，這可如何是好，我與她百年，此刻她居然要為許仙送死，我不讓。
又拉住她道：「不行，你不能去！」
「小青。」她紅著眼眶看我，似乎裡面有千言萬語說不盡。她在我眼中從來便是無所不能的姐姐，此時她眼中的決絕更讓我無法心痛。
我心軟了，抵不住那一聲呼喚，兀自站起，召喚出青虹劍。我說：「我是你妹妹，從你百年前救我那時起便是你妹妹，你要去冒險我又怎會讓你獨自一人離去。」
「小青，你……」她還想勸我，卻被我攔住。我道：「姐姐，走吧……」
她開口拒絕的話終是在嘴邊徘徊了許久，沒有說出。
連忙提劍，飛身而出，直指昆侖山。途中我聽見有人在地下喊：「仙子！」我卻無暇顧及，只道凡人愚昧。
稍許片刻，姐姐突然緊張道：「後面有團法雲追來了，我們再快些。」
法雲？聽了此話我心頭一滯，除了和尚我實在想出不出還有哪個厲害的人會飛天遁地。
真希望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和尚之前已與我約定不在追究姐姐，如果被他知道我們此時要做的事，怕是不能善終。
輕風一陣，終是到得昆侖。天波淼淼，白色的霧氣在山中彌漫，一覽群山，巍峨有序。
無奈身後那團法雲追得緊。
前頭又迎來了仙鶴撞擊叱喝之聲。
綠竹掩映，花迷曲徑。姐姐不顧危險，口中斥道：「變！」就沖下了那一潭瀑布。仙鶴也登時回護。
這時，我還在防備這身後追來的那團法雲，分著神，咬了咬牙，也向仙鶴迎去，定不能讓姐姐出了事。
然而幾個霎那後，我就見姐姐口中銜著一株紫鬱鬱、香蕩蕩的靈芝草。她已得手！
我心中一陣喜悅，應時姐姐也向仙鶴送去一劍，但那仙鶴又很快沖了過來。
那團法雲也在靠近，我緊了緊手中的劍，對身側的姐姐道：「姐姐，這裡由我頂著，你速速回去！」
她忽地看我，低垂著眼，神色蒼白。她定是放心不下我，但又救許仙心切。這個抉擇對姐姐太過艱難。
可眼看仙鶴逼近，她再不走，大家都別想逃。
說實話我是有私心的，如果後面追來的法雲是和尚的話，我定是死不了。可讓姐姐留下，免不得和尚生出想要收拿她的心思。
我皺眉，既然她下不了決心我便替她下，我對她呵斥道：「你還不快走！」
這是百年來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不是撒嬌卻是命令與催促。我對自己說，這次終於能還她百年前救我的恩情了……
可是眼中卻有某樣東西在打轉，心頭也悶得慌。
而姐姐這時低垂著眼，咬唇，我看見有殷紅的血在她唇角間留下，她定然也在做著掙扎。
明明是幾個呼吸之間的表情，我卻像是過了百年。天空漸漸亮了起來，已是黎明，她不舍擔心的神情最終化作了一絲關切提醒：「小青。你要小心……」
我見她閉眼，轉身離去。
不知為何，突然我心中又生出一絲悵惘。天際,仙鶴鳴啼，在向我靠近。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5-29 06:10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14
64 Chapter.61 和尚的問話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
***
那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亦遠亦近，靠近天波的光呈現淡金色。
昆侖山上常年雲霧繚繞，讓人有一窺究竟欲望。可惜此刻我無暇欣賞。
只見姐姐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雲霧盡頭，稍稍松了一口氣，仙鶴叱喝之聲又迎面而來。它煽動著翅膀，帶起了劇烈的風，尖銳的喙筆直向我沖來。
那風迷了我的眼，我下意識伸出五指擋在面前。這時，透過衣袖，手腕之間便散發出劇烈的光，比東方那頭升起的紅日還要耀眼，猶如七色霓虹光彩奪目……
仙鶴大概也被這耀眼的光輝刺痛了眼，俯身沖來的身形頓了一下，巨大的翅膀撲扇著。
而我終於得了喘息的機會，松了口氣，但已然忘記正施展著騰空術。
目光投向隱在衣袖中那串發光的佛珠時，只覺身形一沉，清風在耳，紗裙飛揚，卻是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墜落于那一池清水中。
水花四濺，手中的青虹劍落入池底，發出幽幽的爭鳴。
我卻顧不得去拾那佩劍，直接扒開袖子看向手腕上的佛珠，此時它已隱去光芒，呈現晶瑩透明的淡紫色，只有在陽光所經之處，才折射出淡淡的光。
方才是怎麼回事？那必定是佛珠的光無疑，這樣說來便是和尚救了我？
但它究竟是如何做到？
整個身子浸在水中，我實在想不通佛珠的事，半空之中卻出現一片陰影。
我聽見那個低沉，讓我尤為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仙鶴，你回去稟告仙翁，靈芝草之事我日後自會向他交代。」
然後仙鶴的啼叫聲便漸漸遠去。
煙霧繚繞。
我驚喜著抬頭，心中滿是雀躍。和尚真的來救我了，剛剛跟在身後的那團法雲定是和尚，不會有假。
此時我內心滿是歡喜。
「和尚！」聲音中充滿著喜悅叫道，卻沒想抬頭便迎上一對幽深的眼。
和尚蹙眉騰在半空中，他白色的僧衣迎風擺動，發出‘嘩嘩’的聲響。他面向西方，俯瞰著我。
背光而立，陽光被擋在他身後。
我極為熟悉的眼眉口鼻上一片陰影，但我卻看清了他的表情。
幽深的黑瞳看似平靜，但我明白，裡面正跳躍燃燒著火星。
他蹙著眉，兩道濃眉已都快糾結成一條。嘴角一線，刻板得讓人恐慌。他面帶不悅，即使是陌路人都能看透他此時的心情，更何況是我呢。
和尚在生氣，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蔓延。
他遮擋著陽光，在我面前形成一片陰影，我浸在水中已是不敢說話，他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怕。
他居高臨下，自上而下的看我。那灼灼的目光像是尖銳的利刃，能把我穿透，不消片刻便會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之前還感激他救了我，但此刻他怎麼可以如此待我！枉我那麼喜歡他！
么兒之前明明那麼溫柔，果然是當了和尚之後就沒了憐香惜玉之心。
我很想和他置氣，但顯然此時並不是好時機。
和尚一旦知道我是因為姐姐才一同來偷靈芝的，他定饒不過姐姐。那此前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承諾，不就化作一灘廢水，無用至極。
也不知我裝作柔弱勾引他一下，他會不會把這事忘記……
他雖然定力不錯，但還不是輸給我一次？
徒生此計，我低頭看見水面上自己影子中的黑眸一轉，帶出一絲嬌柔，擎著水滴的細嫩臉孔換上一副委屈的神情。
我道：「和尚，你這是來救我了？」
本以為他聽了我如此軟言軟語會放鬆神情，誰知他眼中的怒火更為跳動，仿佛會衝破黑瞳。
他在空中皺眉道：「你為什麼要偷靈芝草……」
這聲音低沉又飄渺，仿佛來自天際，卻含著淡淡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這要我如何回答，我可不能告訴他姐姐的事。所以我躊躇了半天也只能咬唇看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因為憑和尚對我的瞭解，怕是謊話一出，他便能知道了吧。
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他都對我了若指掌。
可我卻不知，即使我沒有說話，和尚也猜到了。他問：「白蛇精為何要偷取靈芝！」
聽他如此一說，我心下立即大為震驚，剛要反駁，又聽他道：「你覺得你能瞞得過我？」他說著，從半空中緩緩降落下來，立于水上。說話聲也由遠及近。
一身白衣，他就站在水面，如履平地。僧衣上沒有沾染一絲水氣，鞋底貼合在水面倒映在我視線之中。
只是那灼灼的目光始終沒有退去，反而更為兇猛，鋒芒在背。
他果然還是猜到了，此時我要是再不為姐姐辯解，那和尚真就怕是不會再放過她了。
我急急說道：「可我們是為了救人啊？」
「救人？」和尚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靜靜看我，方才猶如一潭死水的眼緩和了不少：「所救何人？」
糟了……
可我卻大叫不好，雖然這麼說和尚會心軟，但他萬一知道姐姐把許仙嚇死的事，該如何是好。
這局面只會更加惡化，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如此衝動去辯解。
這讓我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說了，怕和尚更為惱火。不說又怕他猜疑。
真叫我難以抉擇。
而和尚就在立於水面，看著我半晌，把我的緊張與難色一絲不落的收入眼底。然後只見他的神情一凝，對我說道：「你在隱瞞些什麼？」
頓時差點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我在水中一撲抱住他的腿，水漬慢慢浸透了他的腿，可我卻不敢鬆手，我用臉頰貼著他的小腿：「我還能隱瞞你些什麼？」
以退為進便是上策。
***
昆侖山，瀑布邊。水簾白瀑飛騰而下，飛珠濺玉，如煙如霧。
我一襲青紗浮於水面，雖緊抱著他的小腿，但我心跳的厲害，面上也是滾燙。我故作停頓，然後迅速扯開話題：「和尚，我記得你上一次說要給我答案的，你想好了沒？」
我說得是那個隱居的約定，和尚那麼聰明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其實我原先的目的無非是想要他忘記盜取靈芝的事，答案什麼的並不是最重要。
但隨著我的話音遠去，和尚卻久久沒有回答，我反而沉不住氣來。
我一直以為他會答應，我以為他不會猶豫。果然是我想得太美好。扒著他小腿的手用力勒了勒，於是我便看見他蹙眉了。
順著我一瞬不瞬的目光，和尚動了動嘴即將開口，那黑色瞳仁裡盡是我無法猜透的色彩。
不過就在這時，他眼裡卻倒映出靈芝被采去後，遺留下的那塊地方。他突然醒悟了，目光一閃，他道：「休要扯開話題！」
「靈芝的事豈可如此輕易掠過，看來你這百年來倒是學會了顧左右而言他。」
明明是他顧左右而言他，卻反咬了我一口。馬上就到耳邊的答案便如此飛了，這讓我好生惱火。而最讓我可氣的是，我此時生氣非但不能再他面前發作，還要想著法子讓避開他的問話。
這天底下還有比我活得更悲劇的妖嗎。
我鬆開他的小腿撇嘴道：「反正我們不是用來做壞事的……」
因為除了此話，我還真不知要如何開口。
豈料和尚居高臨下看我，對著我挑眉了，他說：「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
他輕抬起袖子，露出小麥色的手腕，在陽光下結實的小臂弧度一覽無遺，他看上去比許仙壯實多了，但又沒有粗莽大漢那麼慎人。
想起曾幾何時他用這雙手擁抱過我，我就不由臉紅。
抿了抿唇，誰知他下一句話就讓我旖旎萬分的心思全然消失，只剩驚呼。他道：「我掐演一番便知始末。」
他作勢彎下食指。
我心中一個緊張，慌不擇路，伸開手臂就往他身上撲。
好吧，這是我蛇的本性，一有什麼不滿意便猶如餓虎撲食一般。但現下只願打斷他此時的動作。
其實在百年前我已有了這個習慣，一旦惱羞成怒就張牙舞爪往么兒身上撲去，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解我心頭只恨。
只是那時我還是條小蛇，他一手就能把我抓住。
然而現在我卻是人形，我這一撲打斷了和尚的動作。他幽深的雙眸中有驚訝的光芒閃現，然後眼裡倒映著我兇神惡煞的模樣。
最終他還是歎了口氣，一手圈住佛珠，然後伸手把我抱住。檀香的氣息，迎著他周身熱浪把我包圍。
因為我那衝力與水面毫無支撐的力度，倆倆墜入那一潭清水中。
水花四濺，白如積雪，脆如絲竹。
積水入耳，清澈的水中有大小不一的氣泡在升騰。滿眼，白色與青色的糾纏……
65 Chapter.62 水中與山澗
「那我與你也是如此，是不是也不應有交集？」
***
積水入耳，微澀的清水使我一時睜不開眼，只聽耳邊有流水經過的轟鳴。腰間有一雙大手摟著，灼熱的溫度穿透衣料。
我微微眯起雙眼，便見和尚雙眼緊閉，蹙眉，不時有氣泡從他身邊浮起。
水中青衣與白色僧衣牽連糾纏，分不出你我。
我一頭青絲在透明的水中飄揚，那姿態似乎比風中還要悠揚飄逸。清水透過衣料，包裹了身體，有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不由下意識貼上了和尚溫暖的身軀。
只覺他摟著我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他緩緩睜開眼，樣子尤為艱難，似乎有幾分不適。
也是，即使他是高僧，那也是個人，自然沒有我精通水性。
他眯著眼，極為深邃的黑眸在水中靜靜注視著我，其中有幾分責怪的味道。 但我卻對他笑了。紅唇勾勒起好看的弧度，在水中呈現出異樣的色彩。那個時候，他分明可以推開我的，可是他沒有那麼做，他分明是不捨得，還下意識關心著我的安危。
這次我更為確定，那佛珠上光一定是和尚搞得鬼，一定是他救了我。
在水中，在他黑瞳中的倒映裡，我笑靨如花。
而和尚看了我的表情，最終動了動唇，嚴肅的神情，他似乎想要訓斥我。可惜他忘了，這一瞬間他忘了置身于水中。
張嘴的那霎那，積水入侵，使他嗆到。
那皺眉隱忍的樣子，睫毛顫動的樣子，無一不愉悅了我的身心。
我抬手，撥開水霧，捧起他的臉。
在他詫異中，我一口抵上了和尚的薄唇。不知為何，可能是受因四周蔓延的水影響，他的唇稍稍有些涼意。這一刻，他兀自睜大眼，明顯有推開我的趨勢。
只是，我怎會如他的意，推開他的手，雙唇觸及，猶如電擊般的暖流通向全身。
向他口中渡了一口氣，又不留痕跡地輕咬一口他的下唇，然後迅速退開。不敢做得太為過火，生怕和尚惱羞成怒。
他此時面容微怔，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大膽，在怎麼說這也是昆侖山，仙人所居之地。輕薄之事他大概怎麼也猜不到。
趁著他沒反應，我對著他挑眉一笑，眼中也迸發出俏皮的笑意。下一瞬又立即脫離他的懷抱，浮出水面。
水花四濺，青絲貼著面頰，晶瑩的水透過陽光折射出曼妙的光芒。
面頰上的水珠沿著顴骨，途徑雙頰，在下巴處彙集交合。‘嗒嗒嗒’又重新投入了溪水的懷抱。
我撥開面上的青絲束於耳後，這時，和尚也破水而出。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方才的那番調戲使他惱羞成怒，他浮出水面的動作卻是粗魯。清水四濺，‘嘩啦啦’一聲，潔白的水花打擊在我身上。
說疼也不疼，只是才甩幹的面頰上又出現幾道水漬。那上面似乎有和尚獨特的味道。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指向和尚：「死和尚，你絕對是在報復！」
「你指什麼？」充滿疑惑的聲音響起。
他一身白衣，還滴著水，水珠沿著下巴滾落于衣襟，陽光所經之地，小麥色的肌膚閃耀著漂亮的色澤。
這使我看得心中一燙，險些沒注意到他那黑沉的眼，眉峰微起，他的目光直指我面上。
「我剛剛親你的事啊！」我臉紅，極為不自然答道，帶著些許羞澀。
誰知他面色一僵，手中的佛中行色匆匆，他似乎比我還要緊張，緊張得眼神閃爍。
這讓我微微有些詫異，雖不知他在緊張什麼，但無疑給了我調戲他的機會，我道：「呀~你在害羞啊！」
說這話時我面帶笑容，熟悉我如和尚，他又怎麼會不知我眼底的意味。
於是換來的便是他的怒斥：「休要胡言！」他那睜大的黑眸更像是在瞪我。
可惜起不了作用，我腆著臉靠近，在離他半步時出停下。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抬頭道：「和尚，你捨得罵我？」
嬌軟輕柔的聲音，帶著一絲旖旎。
只見他神色一滯，面色複雜地闔上雙眸，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我在心底便笑開了花。
***
瀑布自天際下落，流水湍急，杳無人煙。又有清風作伴，一泓清泉，流水潺潺。白衣和尚與年輕姑娘對視而立，足于水中。
見他闔眸，我撞著膽子欺身而上，靠在他胸膛中。挑逗的畫起圈圈，打著小心思，這下他一定想不起落入誰前質問我的話了。
我心中道：和尚，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定力差吧。
暗自偷笑，翹起嘴角。
我貼得和尚那麼近，他自然感覺到了。他兀自睜眼，收起佛珠，在我詫異下一把拎過我的衣領。兩人騰空而起，不消片刻便回到了岸上。
雖對這拎著衣領的動作不滿，可看在他如此體貼知冷暖的份上，我沒有發作。
最後由他皺眉看我一眼，微光閃爍，我見他黑瞳中的倒映曲線畢露，薄紗緊緊貼服在身軀上。
我抱著雙臂，黑色的秀髮貼在頸項上，黑與白的對應，格外分明，更襯得肌理通透無暇，臉水珠都停留在上，不肯離去。
此時，和尚默念了一句我聽不動的話，兩人的衣服便幹透。
我看向他，眼底的笑意不言而喻。
瀑布、溪水、花間小徑。
和尚木著一張臉，我實在看不出他的喜怒，又不敢離去，只好呆呆站在他身旁。
矗立良久，連東方那輪紅日都往上頭爬了一段距離。
和尚輕緩低沉的聲音，平地而起。說著令我心驚的話：「白蛇精同許仙結為連理，已是亂了倫理。此間，許仙又因她而死，雖有心救活，但功不能抵過，盜取靈芝草亦是大罪……」
他知道了，原來他都知道了。我心下大震。
剛剛還未自己擾亂了他的心神沾沾自喜，沒想此刻他已然知道了來龍去脈。此時他娓娓道來，一字一句，敲擊在我心間。
方才心間的那一絲甜蜜化為烏有，滿是驚慌。
姐姐犯了如此大罪，和尚再也不會坐視不理，我與他的約定已然打破。
這以後我改如何是好，幫助姐姐就是與和尚作對，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和尚捉拿去。這百年來的姐妹情又怎能輕易舍去。
而我也做不到與和尚為敵，他是么兒，他是那個要陪我下半輩子的和尚，難道我真要與他喊打喊殺？還且不說，我根本鬥不過他。
心思已然轉了幾個來回，那邊和尚的話還沒說完。
他黑眸中有淡淡的光，薄唇一張一合：「她本應好自修行求得正果，現下卻迷戀紅塵誤了修業，我會捉她回雷鋒塔反省，你若再幫她便是助紂為虐！」
他那句捉她回雷鋒塔與助紂為虐，說得我心慌，急於為姐姐求情，又徘徊於嘴邊說不出話來。
最終我只好垂下眼，無力道：「可姐姐與許仙如此相愛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
他打斷我：「你怎知他們相愛？」
我看著他鬱結的眉心，答不出話來。姐姐對許仙的愛無需置疑，連盜取靈芝草這種大罪她都擔了，那許仙呢？我不瞭解他……
他到底是喜歡姐姐才娶的她還是因為姐姐的美色？
都說人心難測，果然如此，他們的心比妖還有多幾道彎彎。就像和尚那樣，他那麼容易就能看透我的心思，但我卻無法猜透他下一句想要說些什麼。
想及此處，我心頭一惱，握緊了拳頭反駁道：「說到底，你還不是因為姐姐是妖，許仙是人，所以才要拆散他們！」
如果姐姐是人的話，哪裡還會有如此大阻礙橫在他們之間，和尚便會無話可說，因為是人，所以他可以懷著一顆寬容心去看待。
為什麼是妖就要如此？
而我與和尚呢？會不會終究有一天也同姐姐與許仙那樣？
他手中掐撚的佛珠至此突然停下，低頭迎上我的目光，我面前一片陰影。見他低垂著雙眸，睫毛底下是黑色的投影。
我兩離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他身上的檀香味觸手可及。
可我又覺得兩人離得又那麼遠，中間隔著人與妖的鴻溝無法跨越。
半晌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不同不相為謀，理應不該有所交集。」他說得很慢，很輕，就像五月裡的香樟花那樣翩然落地，說得那麼好聽。
卻又刺痛了我的心，讓我頓時血色。
我咬著牙，極力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狼狽，怯怯開口：「那我與你也是如此，是不是也不應有所交集？」
我沉著聲問他，雲霧繚繞，對應這山澗的空曠，聲音格外低啞無力。
66 Chapter.63 和尚的回答
「那現在這種情況……算不算是‘心甘情願’呢？」
***
一句「那我與你也是如此，是不是也不應有所交集？」使得兩人久久沉默。
山澗中瀑布沖天的擊打聲在耳邊徘徊，空氣中的沉默感不言而喻。陽光沖散了雨霧，空氣卻愈顯稀薄起來。
皆是屏息而立，除去流水之聲，這裡似乎靜地連落葉墜入地面，都能清晰可聞。而我只能倔強的咬牙等待，等待著對方的答覆。
不想讓和尚看出我的緊張，但眼底不敢移動的目光，與變調的心音都在出賣著我的心事。就聯手中緊緊握住的拳頭，也在衣袖底下顯露出淺淺的青筋。
反觀和尚，我覺得我此時已經無法看透他。哦不，是我從來看不透他。
他一向木訥的臉上悄無聲息。這張臉孔讓我極為熟悉。哪怕閉上眼都能浮現在眼前。黑色的深瞳，淺淡的薄唇，半蹙眉的樣子極為清晰。
我只有在他深邃得快要讓人迷失的眼中，察覺到了一絲難尋的為難、與躊躇。
他背光而立，脊樑筆直，白色僧衣隨風飄揚。
時間過了很久，我仿佛覺得就連方才飄落入地面的葉子，都快化作泥土，下一刻便能滋潤起新一代的樹苗。
兩雙眼最終在半空中聚焦，默默對視。
我看見他緊了緊眉毛，瑟瑟開口：「小青，你我之間與白蛇精又是不同的。」他語氣中前所未有的為難，低沉的嗓音聽得我心顫。
還好，還好他沒有回答我‘是’。不然真不知要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安心。
上前一步，期然迎上他的眼：「哪裡不一樣，還不是一人一妖？」此時，我的聲音居然顯出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我果然是只得寸進尺，又貪得無厭的妖。非但沒有為他的否認感到開心，心中倒更加急切起來
和尚從來不曾說過我對他而言是個怎樣的存在，這次是否能一窺他心底的想法。他太過狡猾小心謹慎，從來只有我追著他跑，沒得到那個隱居的答案前，我便不會心安。
「種得因不同，得的果自然不同。」
他總愛說些讓我聽不懂的話，說得又如此含糊，讓人極為不真切。不過我知道，他讀得懂我眼中的不解。
溪水凜冽，聲聲在耳。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向他送去深深的不解，卻又執拗不開口，只是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這時他便換上稍許遲疑的面容，淡淡蹙眉：「白蛇精想要報恩，這無可厚非，但途中她卻萌生了私心。如是許仙一開始便知她是白蛇成的精，你認為許仙會與她同結連理嗎？」
和尚一邊說著話一邊打量著我，那黑的發沉的眼讓我心神緩和了下來。
當然不可能，就算姐姐在美若天仙，但哪有人會娶條蛇當妻子的。這要是午夜夢回見妻子化了形，絕對是嚇煞旁人。
大概因為我的表情太過明顯，和尚只是稍作一頓，便介面道：「所以，她一開始便錯了。」應著篤定的語氣，他面上散發出一種名為威嚴的光來。
他這一解釋，終於讓我領悟到兩者之間的不同。
如果說姐姐是隱瞞了許仙，那和尚從第一面見我起便知我是蛇。那些被他‘蛇妖’來，‘蛇妖’去的日子似乎還近在眼前。
不知道我是該慶倖他和尚的身份，還是該埋怨。真應了古人那句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但如此一來，我又注意到一件我從未思考過的事。
和尚明知彼此身份，雖然曾努力疏遠我，可最終卻沒有把我推開。
側著頭，還等不及細想，我不禁思考的話便脫口而出：「你從一開始就知我的底細，那現在這種情況……算不算是‘心甘情願’呢？」
說話的時候我還不覺得，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那句‘心甘情願’配合上我帶著嬌柔的音色，途中又轉了一個調，這便顯得格外曖昧，連我自己都為之一愣，但眼底終於染上一絲喜悅的色彩。
反觀和尚，他的表情卻是僵硬了起來。我知他心中一定在埋怨我抓不住重點，他明明在說姐姐的事，可我總能往倆人身上扯。可難得有如此機會，我又怎會放棄，而且我越是穩坐和尚心間，就越有為姐姐求情的機會。
眼見他那筆直的脊樑骨稍稍顯得有些僵硬，面色也極為不自然。俊俏的臉上忽黑忽白，不知他在想什麼。或許是想否認，但生怕我笑他害羞，終是不發一言。
而平日裡那雙平靜的黑瞳，此時更多是閃爍。似乎有幾顆星辰在他眼裡紮了根，格外好看。
***
從此刻開始，又陷入沉默，但與之前有所不同。空氣中已經沒有了那讓人害怕的靜寂，只剩下淡淡的余溫。 和尚最終闔上雙眸，他不敢答我，哪怕一絲甜言蜜語也不肯講。
老實說，我有時真是對他這木訥性格討厭至極。可反過來想想也是，會說甜言蜜語的和尚還能算和尚嗎？
如果說我此時心中沒有喜悅那便是騙人的，我好不容易才確定了和尚的心思，讓我怎能不歡喜。但喜悅之後又是一陣惆悵，仍然不能忘記此時的正事。
想要直接開口替姐姐求情又怕他不留情面拒絕，真是要愁死人。
其實更為尷尬的那是和尚，他還沉默在剛剛的氛圍中不可自拔，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此時轉變的心情。
他板起臉孔，沉著一張臉，皺眉。像是為洗清他心頭的那一絲不自然，把早已扯遠的話題又扭轉了回去。
他道：「你勿需多言，拿她回雷峰塔已勢在必行，這也是給仙翁的交代。」這種沒得商量的語氣從他口中說出，意外惱人心事。
「和尚，你不講道理！」我急了，跳著腳說。這下我連話都沒有說出口便被他拒絕了。
和尚卻不再理我，闔上了雙眸。
我只好道：「那好，我也幫姐姐盜取了靈芝草，你也把我收了！」好吧，無理取鬧的是我自己，明知他不會那麼做，還如此說道。
「休要胡鬧。」和尚惱了，睜眼，眼裡震懾出精光，把我怔在原處。
我只得縮了縮脖子，聽他說：「你哪天要是害了人性命我自然會收你！」
他居然還真打著收我的主意。
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和尚，我徹底被他氣到，一口濁氣鬱結在胸口不得吐出，瞪眼對著他齜牙，憤憤道：「那好，我不求你，但你也管不著我幫誰！」
「你要與我作對？」和尚斂眉，表情有些兇狠，那刻意壓低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我不想與你作對……」被他的表情驚到，我心中也委屈著：「我只是幫我姐姐而已！她救過我性命，也從來沒有凶過我！」
最後一句話使得和尚心神一震，兇狠的表情收斂了不少，只是濃濃的眉頭卻掩飾不了他的不悅。他抿了抿唇，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終究化為一句輕喚：「小青……」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為難。
他看著我的眼中帶著無可奈何：「不要讓我為難。」
我想我大概是只自私透頂的妖，我不知和尚此時心中的難過，更不知乾澀的語調裡飽含著怎樣的感情。在很久的以後，他才對我說起他此時是如何的心情。
他說，是他之前就因尋了私心，聽了我的話，才沒去阻止姐姐的行為，讓她釀成大禍。心下有太多自責。
可我非但不瞭解，還幫著姐姐盜取靈芝。
他氣惱，本想給我個教訓，卻到最後心軟。想著此事了罷便捉我歸隱，卻奈何我作對……
此時我不知他的心思，卻被他這聲呼喚給頓在原地。
他緩緩說道：「捉她回塔，斷了塵緣，方能助她早日得取大道。且說許仙並不是她的良人，這一死一生，他的恩情，白蛇精也算是還完了。」
極為耐心地與解釋，似乎想點化我的固執。
「……」他總比我有道理，我反駁不了他，只是有哪只妖願意被抓去苦修的。要我我就只想逍遙快活，哪會求什麼大道飛升。
唯有一句話我聽仔細了，和尚說許仙不是姐姐的良人。
這點我的確認同。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我不喜歡許仙。他一開始還不是瞧上了我家姐姐的美色，才與她成的親，哪怕保安堂也是姐姐的心血。
那他有為姐姐做過些什麼嗎，我記不得了。
哦，是有的。那隔了不知多少前世的恩情，只此而已。
可姐姐的一顆心全系在了許仙身上，飛升大道不要了，此刻連性命也不要了。或許和尚說得沒有錯，我應該拆散他們……那個日日想著修煉的姐姐才是我的姐姐，她只是被許仙下了蠱。
不過，我仍然不能看著姐姐被和尚捉走。
都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沒有情了麼？即使姐姐有千萬錯，我也做不到眼睜睜坐視不理。
深呼吸一口。
我咬了咬牙，最終抬頭迎上那和尚微沉的雙眸，一手招來青虹劍。滿頭青絲略過耳側，它隨風舞動，與我打鬧。青色的裙擺也隨著風，疊起層層浪花。
和尚一襲白色僧衣發出‘嘩嘩’的聲響，他正看著我。
只見風中，我張了張嘴，話音響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16
67 Chapter.64 青蛇的決定
「但是和尚，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討厭我！」
***
等我回到家時許仙已經醒來，顯然是被姐姐用靈芝草救活。姐姐生怕他起疑，拉著他去後院，她道：「相公，你看！」
她指著一棵大樹，樹上掛了一條白蛇的長屍，軟軟地垂著頭。
那是她用腰帶變的，可道是用心良苦。
只是許仙卻用那懷疑的眼神看她。
我聽姐姐道：「剛才，聽得相公驚呼，原來床上盤了此物，我也嚇了一跳，當下趕忙抄了一把劍，奮力把它刺殺，我與之糾纏甚久，弄得身心疲憊。」
許仙有點膽怯，不敢走近。姐姐便哀求：「相公，你看仔細！你看仔細了？」
「你剛才見到的蛇，已被我殺掉了！」姐姐垂眼，眼裡無限的悲涼，生怕許仙懷疑她。
直至她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撫了許仙，我才從暗處急步而出。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急急說道：「姐姐，我們逃吧！」
她握住我的手，大喜過望地看我，仔仔細細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在確認我沒有什麼傷痛之時才道：「小青，幸好你沒事！」
顯然她是沒有聽見我之前的那番話。
我淡淡蹙眉，正色對她道：「姐姐，我們逃吧。那金山寺的和尚要來收你了！」語氣裡的鄭重，不容置疑。
「金山寺的和尚？」她終於抓住我話中的重點，遲疑問道。
「是呀，我們後面追著的那團法雲便是那和尚，和尚說你害死了許仙，又盜取了南極仙翁的靈芝草，要拿你回雷峰塔！」
我不能告訴她我與和尚的事，雖然她不會怪我沒為她求到情，但也定會使她為難，所以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姐姐，天下男人那麼多。許仙他不好，你沒瞧見他方才懷疑的眼神嗎？」我開始竭力勸阻她。
只見她眼神一顫，眸光中染上一絲哀默。她垂下眼，那雙杏眸不復俏麗：「不能了……」她只是這樣回答我，說不出的悲慟。
「為什麼？」我的聲音忽高了幾個調調。
「我……懷了他的孩子。」她摸上自己的肚子，低頭的那一刹那滿是柔和。
「孩子？」
「嗯，我不能回頭了。以後，還要坐月子，喝雞湯。親自養孩子，到他大了，教他讀書寫字……」她說著開始憧憬起那些畫面來，眼中居然散發出明亮的光來，一種名為母性的光輝。
然後她抬頭看我，說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孩子，昆侖山上我定會留下，讓你去救相公。我怎會讓你犯險？」
我明白了，原來她不是拋下我，而是選擇了肚子裡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是她。我呆在原地，怔了半天。
直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早已摸上了她的肚子，我疑惑道：「他怎麼不會動？」
姐姐笑了，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這才幾個月，怎麼會動？」
這時她更像是一個女人，不再是妖。
人？
我突然頓悟，姐姐追求的或許不是許仙，而是‘人’之一字，她有多渴望做人，我以前便知道。只不過由經‘許仙’這個人，把她的願望無限放大。
姐姐對許仙的愛，與我對和尚有本質上的不同。
我從未曾想過給和尚生孩子，我只想與他在一起，哪怕拉他入那深不可及地獄。可姐姐不一樣，她想做人，與許仙一起做人。
只有她斷絕不了做人的心，我便分不開他們。
幸與不幸，姐姐懷孕了。我想哪怕是和尚這種鐵石心腸，也不會讓姐姐的孩子在塔中出生吧，我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來好好想法子。
或許那個時候和尚會改變主意，但終究不過是我一人的癡心妄想。
而我心中還有一根刺，和尚那句‘許仙不是良人’還在心底徘徊。我隱隱生出不安，如是哪天毀在他手上，豈不讓姐姐萬劫不復。
***
蘇州閥門外西七裡，有座被前朝詩人張繼所吟詠的寒山寺。
第二日，我便打著殺了巨蛇要酬神的幌子，拉著姐姐與許仙來到這裡。
走進大殿，迎面可見三尊大佛，金漆護身，面容安詳，端坐於蓮座。望海觀音，神情優婉。紅綠華蓋，在微風中簌簌飄動，普渡苦海眾生。
可惜她的慈悲獨獨把我與姐姐忘掉。她是不是能對我用一用那寬大的善心？
香火彌漫，刺鼻而生，檀香熏得我眼花繚亂，這遠遠沒有和尚身上的味道好聞。煙霧繚繞，眼前的身影漸漸迷蒙。
我道：「相公，起個誓吧！」
「起誓？」他眉頭一斂，問我。裡面似乎含著不悅。
「對姐姐至死不渝的誓言！」我道：「你看，你馬上要做父親了，還不得好好待我姐姐。」
這邊姐姐也笑了，只是她看著我的眼神有些不解。
許仙則是一愣，遲疑了好久才在我倆面前道：「哦，要的。」可能不是真心，只因為怕不好下臺。
「就說，若我許仙，對白素貞負心異志，情滅愛海，叫我死無葬身之地。就這樣說！」我凝神對他說道。卻被這四處可及的檀香味熏得難耐。
但我得忍耐，我要借助這無邊的佛光把許仙圈住。
「小青，不要為難相公了。」而姐姐卻不知我的苦心，勸誘道。
「要的！」我固執叫道。
三人對峙，在大殿裡形成詭異的光。兩人拗不過我，最終只有許仙在佛祖面前伸出右手，起誓。
他睜著眼，那句：「叫我死無葬身之地。」緩緩平靜了我的心神，這才讓我染上一絲笑意。姐姐也笑了。
我說：「姐姐，祝你們百年好合。」我不知我是以怎樣的心情說著這句話，也不知姐姐是以怎樣的心情來聽我這句話。
正值日頭，香客絡繹不絕，身影綽綽。
煙霧迷蒙了人眼，心情一放鬆，我便暗自腹誹起了佛祖，怎麼就喜歡吃香火呢，哪天吃多了還不把自己肚子燒出個洞來，沒有洞也一定消化不良。
許仙此時陪著姐姐去解簽了，我獨自一人在殿前晃悠，花紅綠柳是個好日子。
陸陸續續有小和尚從眼前經過，寒山寺的小沙彌皆穿著灰色的僧衣，看上去極為年輕，頭戴一頂黑帽。
我呆呆望著小沙彌的背影，想著和尚從前是否也有這樣稚嫩的日子。
這一想便憶起了昨日，澀澀的感覺便從心底蔓延出來。
昨日青虹劍在手，和尚眼底有微不可見的悲哀，他面上一片陰影，把我面前的光所遮擋。兩道影子投影在地上漸漸重疊，又比什麼都離得遠。
我聽見我緩緩對和尚說：「和尚，我從來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但你們都說人間有情，難道我們妖就沒有情了嗎？」
我的聲音輾轉淒切，在我還沒察覺時，眼角便有一顆淚水滑落。它晶瑩剔透好似瓊漿玉液，可惜打動不了誰的心。
他只是靜靜看著我並不說話。
我繼續道：「難道你覺得我真能做到坐視不理，罔顧了這百年來的情？」
我一席反問，終得和尚歎息一聲：「阿彌陀佛。」
那一顆淚誰墜落至地面，隱入泥土，然後乾涸，再也不見身影，它仿佛是一瞬間的錯覺，從未來過。
只有眼眶微紅，後面便沒有奪眶而出的淚水，我不是個愛哭的人，可卻三番四次在他面前掉眼淚。
青虹劍出鞘，發出錚錚的轟鳴，利刃在耳。
在陽光下折射出奪目的光彩，那光卻泛著寒意，使得空氣冰冷了不少，讓人不寒而慄。
我把青虹劍橫在我與和尚之間，反射出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我對他說：「我知道我沒你厲害，打不過你……可這次我得幫姐姐，你不必對我手下留情……」
他看著我沉默，不說話。似乎是知道勸阻不了我，已經死了心。可他那薄唇卻顯得極為乾澀，眉頭愈加深刻就像是烙印那般，怎麼也去不掉。黑色瞳孔中有讓我為之不忍的光，我有些不敢看他了。
原來不止我一人不好過，和尚也不好過。
他對我很好，沒有惱羞成怒說要收了我，還救了我。我反倒是恩將仇報了，和尚一定生氣了吧，對我生氣了……
心中一緊，我垂下手，青虹劍冰冷的聲音，擲地有聲。劍身上抹上一層泥土，頓失色彩。
我開始有心後悔了，不過不能回頭，我只好緊張著道：「但是和尚，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討厭我！隱居的約定你休想抵賴！」
我說：「等這件事結束你再答我！不管誰輸誰贏！」
然後我再也不敢看他，扭過身子便飛身而上，生怕在他眼裡看到一絲拒絕的意味。
殊不知身後和尚的表情。
此刻，寒山寺裡身影綽綽，焚香人接連不斷。轉角處有一抹白色出現在我眼前，我甚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揉了揉眼，揮開四周的煙霧，那抹白色便已經不見，看來真是我多心，況且這世道上穿白衣的人海了去了，不一定是和尚。
68 Chapter.65 寒山寺一別
流光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人總輕易老去，死去。
***
姐姐與許仙說去解簽，結果解了許久也沒見他們回來。我等得實在不耐煩，只得拉過身邊的小沙彌，問了在哪解簽，便尋思著去找他們。
誰知姐姐與許仙還沒找到，就尋錯了路，居然一路拐到了後院，
寺廟的後院大多是住宿，比起前殿的熱鬧景象，這裡便是一番清靜，鮮少有人路經此地。黃牆綠瓦，一首《楓橋夜泊》道盡思鄉之情。
此時，我憶起了寒山寺的鐘聲，那空靈曠遠的聲音徘徊與耳。
只可惜有人惱人清靜，我聽見拐角處有人道：「法師準備留宿嗎？待我去吩咐……」年長的聲音不徐不緩，卻被人打斷。
「不用，貧僧等下便會離去。」另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響起。
熟悉至極的音色，平仄分明的語調，讓我心中一陣顫抖。
那日我下定決心之後便不再看他，飛身走人。也不知他是如何表情。今日再見雖他已是敵人，心中卻依舊迫切。很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惱了自己。
可惜不能去問，明明是我自己說不用他留情的，此時又怎能自己貼上去？
到時候和尚一定輕賤了我。
而剛剛那抹白影並不是我的錯覺，我果然沒有看錯。
只是這和尚來得蹊蹺，好好的金山寺不待，卻來這裡，此事必定與姐姐有關。我屏住呼吸，還想偷聽他們的對話。
誰知那邊就已經說道：「那法師請自便。」那黃袍老和尚便再也沒有挽留和尚，兀自行了禮退開。
和尚也一手掛著佛珠與他點頭，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老和尚走遠，那白衣和尚還未動。我只看的見他的背影，一如初見般的筆直與挺拔，不過此時看上去格外蕭瑟。他靜靜而立，只聞走上佛珠走動的細碎撞擊聲。
那柄銀色禪杖不在他身邊，可他看上去還是那麼莊嚴肅立。
我穿著青色繡花鞋的那雙腿怎麼也邁不動了，隔著一段距離我陪他久久而立。
又猜測起他的心事。
他在想什麼，想如何抓姐姐嗎？還是他在想我，回憶著前世與今世？
我猜不透，弄不明。
腳開始發麻，靜得連我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我知他此時一定闔著雙眸，看不見神采。木訥著臉，只留嘴角那連成一線的弧度。
極靜的空曠，我心生膽怯。終於想要離開，怕他撞見姐姐，得取通風報信，讓她早些離開才行。之前雖說不用他手下留情，可我還未做好與他拔劍相向的心理準備。
這要是打起來可怎麼辦。
我拎起裙擺準備轉身而逃，偏生得和尚動了動，他背後似乎有雙眼睛一樣。他道：「你還不出來？」
四下無人，只有風，他在對誰說話？
只見他兀自轉身，面對著隱於牆後的我。白衣渺渺，那雙黑色的眼，穿過牆壁，把我看透。我就像是□裸的孩子，在他面前毫無招架。
他蹙眉而立，眼裡有微不可見的怒意。
他道：「你不敢出來？」
他在與我說話！
那帶著淡淡挑釁的語氣把我激怒，明知是激將法也蹭的跳了出去。
大步走至他面前，我高傲抬頭：「我為什麼不敢出來！」我問他，抬起眉峰，怒起顯而易見。
只是他眼底的神色卻徒然一變，微光一閃而逝。我總覺那淡淡的光是他在嘲笑我。不過一瞬之後他又恢復了銳利的目光，就好比尖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讓人透不過氣來。
他對我說：「即使你讓許仙對白蛇精許下誓言，也改變不了註定的事。」
註定的事？被他的話怔在原地，下一刻我瞪大了眼，後知後覺道：「好呀，和尚！你居然敢偷窺我們！」
他眉頭一皺：「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打得什麼主意。」
似曾相識的話，他以前也說過。
他總能猜透我，對我瞭若指掌。
「不過許仙已經起疑，你即使讓他發再多毒誓，也是無用。」他幽幽響起的聲音，給我當頭一棒。
他其實說得沒錯，昨日許仙看看姐姐的目光已是不同。姐姐指著樹上那巨蛇時，他將信將疑的表情赫然在眼前。
我抿著唇不說話，只有沉默。即使他說得在有道理又如何，目的還不是要把姐姐抓去。唯獨這一點不行。
我倔強著迎向他的目光，我道：「如果他違背了他的誓言，我便殺了他！」我目露凶光，露出兩顆利齒。
他神情一變，兀自伸手抓住的我手腕，把我弄疼。他眼底那道光把我震懾住，他道：「放肆！」
那怒意沖天的語氣猶如晴空裡的雷鳴，來不及掩耳，只覺生疼。
他周身散發出讓人窒息的氣勢。
這時我會錯了他的意，我以為他在為許仙凶我，卻不知他是在為我好，他只是不想讓我犯下孽障。
被他這一呵斥，我立即紅了眼，與他怒容相向。他總是站在人的那一邊，明明是許仙自己說，若是違背誓言就不得好死，我也只是成全他而已。
帶著淩厲的目光，我瞪著他，如果目光能凝聚成為現實的話，我大概就能把他紮得全身是洞了，可惜這只是我的妄想。
他大概也被我如此的目光盯得極為不舒服，擰著眉毛略顯不自然。可他依然還緊緊抓著我的手，灼熱的溫度很快傳遞了過來。
兩人對峙，兩兩不語。目光在空中聚流沉一線，誰都沒有先認輸的意思。陽光在他黑色瞳孔中形成的光暈，在不斷變化。
而這次先敗下陣來的，居然是和尚。
他突然歎氣，松了我的手：「你且放心，南極仙翁說白蛇精肚子裡懷了文曲星君，我暫時不會去為難於她。」
他突然而至收回的目光，讓我微微有些失神，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落寞。他不看我，我反倒失望起來了。
原本因他那句話讓我喜悅的心情，也減淡了不少。
不過我依舊倔強著說：「算你識相！」
只見和尚皺了皺眉，看了我半天，最終動了動唇，似乎歎息般說道：「你好自為之。」然後他便走了。
留下我一個背影，瑟瑟消失在視野之中，再也不見那抹白色，只留下空氣中的餘韻。淡淡的檀香味殘留在鼻尖，與殿中的刺鼻完全不同。
我不知那天我離開時他的心情是不是也是這樣，失落、寂寞以及不知所措，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他丟棄了一樣。
再見到姐姐時，我已然裝不出笑臉來了。面對她關切的目光，我只得投去苦澀一笑。
***
於是，便入夏了。
不但食欲大減，晚上也睡不好覺。鬱鬱地過了一天又一天。姐姐的肚子漸漸隆起，我側耳貼在她肚子上時，不時能感覺到微微的震動。
這個新鮮的生命終於讓我得到一絲快慰。
自寒山寺一別，和尚果真沒有在出現，連他的影子也瞧不見。他果然心狠，不給我半點求情的機會。還是說他怕見了我之後心軟，不過如此想法也只是轉瞬即逝，讓人不得信。
我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便找到了我心心念念的么兒，可惜第二年依舊不能伴他身旁。
這日子越發炎熱，差點讓我患上暑氣，更別說懷孕中的姐姐。
而到了夏季，蘇州便要喝‘七家茶’解夏。
對此，我嗤之以鼻。
這風俗真會有效？
但他們習慣了，大概亦有千百年。人們習慣很多事，懶得追討因由，也不敢違背，基於不打算再想一些新鮮物事來演變成為習慣之故，便世代源遠地遵循。他們竟相信情天是女媧補的、恨海是精衛填的。每人一生只能夠愛一個人。
無奈，我不能壞了風俗。
這天，我便循例出門，向左鄰右舍討茶葉去。不少於七家的茶葉，混在一起，用去年封束在門牆的‘撐門炭’來烹茶喝，便可卻暑去病。
我一家一家地討，去得越遠越好。只用一隻瓷碗，盛著東取西撮、零星落索的茶葉。
去了斜對面姓張的婦人家，要了撮茶葉，她便關切問道：「青姑娘，你家姐姐身子可好？」
我笑著點頭道：「挺好。張嫂子下午可來我家要茶？我給你上好的碧螺春。」
她對著我笑了，眼角似乎多了一根皺紋，去年的時候我分明沒見過。 人果然易老……
流光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人總輕易老去，死去。
就算許仙再好，他也會老去，等到他六十歲時，姐姐還會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
還有和尚呢，他也是人。等他道六十歲時我還會喜歡他嗎？
不過說來也奇怪，我認識和尚許久卻沒發覺他身上有歲月流逝的痕跡，難道修佛之人不易老？
如有不同，按著我對他的熟悉，理應察覺。
可我依舊沒發現，下次一定得好好瞧瞧。可是下次相見又是如何的情景，真怕是劍拔弩張地拔劍對峙，如果真是那樣還不如不見。
夏日裡那麼炎熱，連吹過的風也是熱的。毒辣的日光讓人睜不開眼，小孩的啼哭也成了奪命的符咒。
69 Chapter.66 兩蛇上金山
「我們夫妻相愛，他定然不會舍我而去。」姐姐反駁道。
***
對面人家的孩子打翻了‘七家茶’，正被母親訓斥。啼哭聲把夏日的炎日更為烘托得淋漓盡致。
埋頭走路，長長的石子路像是找不到盡頭，還不等我喘口氣，我便與迎頭而來的人，撞了個底朝天。
他‘誒喲’一聲，跌倒在地。藍色長袍被染上了些許灰塵，鼓鼓囊囊的錢袋掉落在地。重重的落地聲響起。
我來不及看他，急急捧起瓷碗，越過頭頂，生怕把好不容易湊齊的茶葉打翻。等穩住身體便聽他道了一聲：「你怎麼不看路呢！」
他的聲音中飽含了絲絲不悅。怎麼聽都覺得討人厭。
我一皺眉，待要反駁，就看清了地上坐著的人。藍色長袍，腰間系著個佩環，白白淨淨的書生樣。不是我家姐姐的相公還會有誰。
怕是他腰間那個佩環，還是姐姐今早給他系上去的。
只是這個時候他不在保安堂，來這裡幹什麼？地上那個錢袋又是如何得來？
不好與他惡言相向，我只得撇嘴道：「相公，你怎麼在這？」
他大概也沒看清我，直到摸到錢袋，聽了我這話，才猛地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驚訝與難以察覺的閃爍。
他微微張著嘴，仰頭看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青姑娘，我剛從別人家出診回來……」
他摸著錢袋的手就要往後藏，但是哪裡藏得過我的眼。
我先他一步，指著袋子，驚呼道：「相公，你哪裡來得這麼多的錢？」
他開始慌張，言辭閃爍：「這不是錢！」
「不是錢？」微不可見的挑眉，我眼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不過他看不懂。
「哦，是剛剛看病人家給我的診金！」他突然靈機一動，找了個理由，訕笑道：「我現在是想拿回家給娘子。」
我怎能看不出他是在說謊，與他迎面相撞。我是要回家，他卻是走的離家路。拿了那麼多的錢，恐怕是想要跑路了。
其實自從巨蛇事件之後他的眼神就有所不同，不像之前那麼熱切。
他果然還是在懷疑姐姐，企圖想要離開。
怕是那時開始，他便深謀遠慮，為自己安排後路，為自己而活。如果不是今天撞見了他，估計我與姐姐直到他離去都還被蒙在鼓裡。
我們待他再好又麼用呢！
和尚說得對，許仙並不是良人。 我為姐姐不值，她放棄了得道，為他拼了身家性命，又懷著他的孩子，卻落得這個結局。但我又不能當面揭穿。
真怕她一時受不住打擊。反正人生苦短，只要把他看牢就是。
淡淡皺眉，我裝作沒有發現，疑惑道：「可是相公，你要回家的話，方向走反了呢！」
他臉色一白，從地上爬起的動作開始僵硬，他看我的眼神有著恐慌與畏懼。他動了動唇心虛道：「都要怪天太熱，昏了頭。連方向都要分不清了……」
他說著用手抹起汗來，寬大的袖子擋住我的視線。我看不見他的眼睛。
「原來是這樣啊。」我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使他微微松了口氣。
可接下來的話，又讓他臉色一白。我說：「相公，你替你把銀子去給姐姐吧。天熱，來看診的人多，你還是早些回保安堂守著。等下午我給你送綠豆湯來。」
我不由分說扯過他手中的錢袋，不容他拒絕。
映上我的笑臉，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是手指在身側顫抖了下，他呆呆的看著錢袋不發一言，卻也不動。
臉色難看至極，好像病入膏肓的患者。
我又皺眉，表現得擔憂，在他面前揮舞了一下手。我真切道：「相公，你臉色似乎不好。要不，還是同我一齊回家休息？」
我倒想看看他到時候如何把銀子給姐姐。
他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還不是姐姐的銀子。
真想看看那滑稽的場面。
可惜，我知道他定是不敢的。
果然，只見他目光一怔，趕忙揮手：「不！不用了，我還得回保安堂呢。青姑娘也快些回家，中了暑氣可就不好。」
說完話他低頭就走，就像我身上染了什麼瘟疫似的，多接觸一會兒便會死去。
我嘲諷一笑，掂著一包銀子，看他狼狽倉惶的背影消失在街頭。
沒有銀子他不會逃跑。不然，早在那時他就該跑了。
人就是這樣，享受慣了美色與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麼會想過苦日子呢。他情願對著是妖的姐姐甜言蜜語，也不願清貧過日。
***
可惜有一件事我始料未及。
這一天許仙沒有回來，並不是他不想回來，而是被人帶走了。
第二日，便從保安堂夥計那裡聽到消息，他是被一位白衣僧人帶走的。頓時，我心中便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白衣僧人，除了和尚還會有誰。
他果然好算盤，許仙是姐姐的軟肋。
可是他說過，孩子沒生出來，他便不會動手。和尚不是會說謊的人，這一點我十分確信。
除非是許仙自願跟他走的！
顯然姐姐也想到了那白衣僧人是誰。她目光一滯，露出憤怒的眼神：「法海！」長長的指甲陷入手心。
我心中一片驚慌，顧不得細想，急急告知她許仙藏銀子的事。希望她能放棄許仙，沒准許仙是心甘情願走的呢……
而我等來的卻只是這一句：「他沒親口對我說過任何話。一切都是讒言。」
她摸著肚子又說：「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父親，所以我得信他。」
可他不值得你信！
我想同她說這一句話，卻咽在了喉嚨口。她那毅然的表情，怕是觀音下凡也勸解不了她的，更何況是我。
只有沉默以對。
隔日我便要陪她上金山寺，於是這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與和尚對峙的場面在心中模擬了千萬遍，堪堪天亮才睡著。
途中又做了幾個惡夢，我不是夢見姐姐被和尚收了，就是夢見和尚死在了我的青虹劍下。
然而這兩個結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這世間上，情誼果然難兩全。
至長江下游南岸，見鎮江，天下第一江山。 遠遠便見金山寺，殿宇廳堂，依山而造，亭臺樓閣，鱗次沛比，所謂‘金山寺裹山’。
隔日寺門一開，越過長長的樓階，姐姐與我入至大殿。
她見小沙彌，也連忙施禮。款款而道：「我們相公姓許，單名仙，昨夜被法海師傅請來共聚，至今不見歸家，特意前來接他回去。敢請麻煩轉達一聲。」
小沙彌倒退一步，聽得她這番溫柔軟語，也合十還禮：「請稍等。」
而我卻在打量四周，這裡便是和尚從小長大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許仙與姐姐的緣故，怕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踏足此處。
事到臨頭，我心下越發緊張，不知要如何面對和尚，許久不見也不知他過得如何。想過退卻，可姐姐堅定的目光使我說不出口。只得靜靜矗立在她身側，不敢亂動。
按捺住心神。
這時，和尚便踏殿而出。
他一手拄著禪杖，‘叮叮噹當’鐵質的空靈聲一陣竄動，最後又歸與無聲。另一手托著缽盂，勾著佛珠，襯著他威嚴而立的身姿，如同大殿中盤坐的金像。
一襲亙古不變的白色僧衣，只是今天披上了那件袈裟。我還與他的那件袈裟，我不知他的用意。
只見他目光掃至我身上，我見他緊緊皺起眉頭，一刻也放鬆不下來。
我知他生我氣了，提醒了我那麼多次，我依然冥頑不靈。現在還陪著姐姐來此處，可姐姐現在肚子裡還有個娃娃，我不保她還有誰保她？
許仙嗎？呵……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似乎隔著千山萬水，我與他靜靜對視，穿越的一切事物。
他黑色的雙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裡面有種名為警告的東西在向我逼近。如臨大敵，來勢洶洶的氣勢蔓延周身，我咬著牙，卻不肯移動半步。
迎頭而上，把他的目光頂了回去，我眼裡是不容置疑的堅持。我想，要是我此刻退怯了，那麼怕是一輩子都會活在後悔之中。
即使和尚願意與我隱居山林，心中也會有個疙瘩。
如此鬱鬱寡歡，不得終老。
而身側的姐姐似乎也察覺了我的視線。她或許以為和尚在對我施壓，便向我投來關懷的眼，我只好轉移了注意力，回頭安撫道：「沒事。」
於是，等我再看向和尚時，只見他眸色一沉，移開了目光。面容黑上了幾分，他對身旁的小沙彌耳語幾句。
然後他便開腔說道：「大膽白蛇精，日前盜取靈芝草亦是待罪之身。本座念你身懷六甲，暫且不收你，你卻自己跑來了！」 低沉的音色在這古刹之中更顯巍峨，把我與他劃分開來。他再也不看我，目光直直射向姐姐。眼中似乎有精光震懾而出。
「法師，你超凡出世，我只求你可憐我成全我和許仙，你放了他吧。」姐姐對靈芝草之事不做辯解，急切提起許仙。
「放肆！」誰知和尚毫不留情面，大斥一聲。一甩手中的佛珠：「你癡心妄想，貪戀紅塵，怎知許仙不是自願來這裡？」
「我們夫妻相愛，他定然不會舍我而去。」姐姐反駁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17
70 Chapter.67 水漫金山寺
***
姐姐斂眉反駁，讓和尚的面色為之一沉。他眯起了眼，黑色瞳孔中有銳利的光芒震懾而出。
姐姐也沒有畏懼，迎頭而上，似乎下一刻便會大打出手。
我心中大呼不好，上前一步擋住兩人聚焦的目光，仰頭看向殿前的白衣和尚：「和尚，明明是你不對。這是人家夫妻倆的事，你憑什麼把他們分開……」
雖是質問，但難免讓人感覺底氣不足，原因只在於我對著和尚心虛。
我不聽他的勸，非要站在姐姐這邊。
這時，和尚終於微微移開了直視姐姐的目光。轉而看向了我，被那雙如同夜色般黑沉的眼打量，我心慌的厲害。
勉強穩定了心神，說道：「你看什麼，難道我說的有錯嗎？」我咬著唇，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而和尚始終只是看我，卻不答話。
他緊緊抿著唇，沒有開口的跡象，他面色有些難看，握著禪杖的手冒出幾道青筋。
他蹙眉而立，從上位者的角度俯瞰著我。明明只有一道階梯的長度，但我總覺得有無形的橫溝把我們阻隔開來。
他身後站著無數小沙彌，讓我心中隱隱約約生出些難過的意味，原來兩者之間並不是只有道行的懸殊，就連身份也有著無法逾越的界限。
當時真不知道我是打哪來的勇氣，向他要求隱居。
但是如果我不去踏出這一步，那結局便是註定。
我走了很久的神，直到和尚靜靜開口，才把我拉回現實。
低沉的嗓音很輕，卻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他沒有答我的話，兀自說道：「你倆趕快回去，選一處僻靜地方，重新修煉，勿要逾越本分。也就當算了……」
說著，我見他闔上了雙眼，看不出其中的光彩。
我心中驚訝，他這是打算放過姐姐？
明面之前那麼強硬的態度，現在卻要罷手！
我本應該高興才是，此時卻面無血色，慘白著臉。
他那句「你倆」是什麼意思，他讓我去隨姐姐修煉？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拒絕了我們隱居的約定？
這次我終於成功換來了他的心軟，代價卻是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和尚他不要我了！
最終，只剩這句話在腦海中徘徊，怎麼也驅趕不走。
蒼白著一張臉，我想去觀察他此時的表情，但卻見他始終沒睜眼，只能見那張沒有絲毫感情色彩的木訥表情。
我佇立在那裡，再也沒有心思去管姐姐，直直盯著和尚，目光移動不得。東方的日光灑在他身上，把他麥色的肌膚照的發亮。一身的白衣讓他更顯俊俏。
只可惜，我以後可能再也看不見了。
「那許仙呢？」只聽姐姐還在旁邊問。
「許仙哪用得著你來過問？」和尚摸著佛珠，猛地睜眼，但連餘光都沒有留給我，直向姐姐面上投去。
「他是我丈夫……」她淒慘叫道。
「他是人，不願與你族同棲。他日後在金山寺，庭院靜好，歲月無驚。」他半點不留情面，拒絕道。
雖然我不信許仙會願意呆在金山寺之中。但他想離開姐姐，這點倒是不容置疑的，和尚絕對不是在蒙蔽姐姐。
只是姐姐定然不會相信，她一定認為那是和尚的片面之詞。
果然被我猜中，眼見她跪下來：「師傅，請大發慈悲！放我夫妻團聚。」
和尚睜了睜眼，怒色浮上面容：「冥頑不靈！」怒斥道。
他手中的禪杖拄地，發出劇烈的聲響，空靈的聲音在大雄寶殿前回蕩，經久不歇，免不得讓人心中生出一絲畏懼之意。
看來和尚是不會放許仙回來的了。姐姐的哀求終將要落空。
大雄寶殿前，長長的階梯。
四周有淡淡的霞光，把黃牆黑瓦籠罩在其中。
姐姐也終於明白和尚不肯退讓，再回頭時，她已變換了神采。撐著膝蓋緩緩站立起來，她垂眼低眉，又忽地抬頭：「好！我不求你了，世人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
「我就水浸金山，翻江倒海，萬浪滔天。我要你放人！」她腰間的白乙劍‘錚’得出鞘，直指殿前的和尚。
百年來我第一次見她如此神情。那是一種行到涯邊，無路可走，卻又無路可退的景象，她只能放手一搏。摔不死便是苦盡甘來……
可這甘真的會有嗎？我不忍去想。
再靜靜看了他一眼，我閉上眼，複又睜開，我對姐姐道：「好，那麼就去救吧！」
我不會告訴姐姐，我其實並不是真心想要為她救許仙。
我只是想要與和尚作對，這一仗我一定要他終身不得忘！讓他一輩子忘不了我，讓他後悔不要我的決定！
如果和尚說他因為我生出了魔障，那我又何嘗不是呢……
早在我與么兒相視開始，便註定了我今生只得在滾滾紅塵中徘徊輾轉。他也休想要丟下我！
姐姐與我對視一眼，答道：「那好！」
她手執白乙劍，飛身而出，來至長江，念動咒語，水族聽命。
「但凡道行在五百年以上的，一聲令下，長江發大水，兄弟漫過金山，為我於禿賊手中奪回夫郎！」
這些水族，平素修煉苦悶，一點娛樂也沒有，但見得有事可做，當仁不讓，義不容辭，也正好聯群結黨，一試自己功力可達什麼地步。習武的等待開打，修道的等待鬥法。堂堂正正的題目，引的族眾義憤填膺，摩拳擦掌。
我心中想，歷朝的民間英雄，什麼黃袍如身，揭竿起義，恐怕也是一般的部署了。
我看著她一身素衣短裝，臨空而立，氣勢非凡。
她果然比我厲害，即使許仙背叛她了，他都要把他搶回來。而我太窩囊，如果我有把和尚搶回來的勇氣就好了。
天色突地變黑，狂風急雨，像一個五內翻騰的妒婦。一切行動只為負氣。時間演變為僧妖大鬥法。都因雙方一口氣咽不下。
江水滾滾，眼看就要漫過金山寺。和尚斂眉，呵斥道：「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
他飛至半空，褪下白色袈裟，把寺廟蓋住：「大威天龍，大威天龍，大羅法咒，大羅法咒，般若諸佛，般若諸佛，般若巴嘛空……般若巴嘛空。移山！飛升！」
那金山寺就浮在了空中，湍湍的水流無法觸及。在那之上便是和尚屹立的身姿。
殿中也傳來陣陣木魚聲，惱的我心煩意亂，真叫人不得好。
只有姐姐面色沉穩。她看了一眼金山寺，揚聲應對：「他把山升高一尺，我們就把水漲高一丈，看他升德多高。」
我點頭的同時，餘光瞥見對main淩空而立的和尚，見他只為金山寺擔憂，半點沒有同我對視說話的意思，心中更是難過。
我咬牙說道：「好！到時升上西天，看他怎麼跟佛祖講！」
此刻我早已昏了頭，只道與和尚作對，哪管得了其他什麼事。
三人鬥法，卻不知在這之後會釀成什麼結局。只古的眼下。
可無論江水怎麼努力，水高，寺亦升，始終只漫道山腳。過了三個時辰，金山寺矗立在昏沉黑霧中，依然高大挺拔，雄踞一方。
Chapter.68 逃離與產子
***
滾滾長江,水勢愈演愈高,試與青山比高。
和尚也是穩站廟頂，居高臨下。僧妖鬥法,恐怕這一時半會兒分不出高下來。
已過了三個時辰,雙方皆沒有認輸的意思。
姐姐不會認輸是為了許仙。而我是不能認輸,只有在和尚面前我不能輸。他此時是什麼表情，我已無暇顧及,徒留在心中的只有某種悲憤。
我想借這大水來告訴和尚我的怒氣。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局面時，姐姐臉色一白,白乙劍落入水中,湍湍江水再也找不到影子。她連連倒退幾步,差點掉了下去。
我驚得上前攙扶,關切道：「姐姐？」
她捂住隆起的肚子,神情痛苦難當，蜷縮起身子。她克制著想要呻吟的念頭道：「小青，不好了，我動了胎氣！恐怕要生了！」
我心下大驚：「這可如何是好？」
早不動晚不動，偏在這節骨眼上動。金山寺漫至一半，進退兩難。
我扶著姐姐，目光下意識往和尚那邊送去。怕是他也察覺了這邊的情況，只見他立於寺廟頂端，雙手合十。那一輪白日退到他身後，把他照亮。
只是他的臉色黑的厲害，一雙黑瞳如夜色般深沉，濃濃的眉頭擎在眉心之間。
他在看我，可我卻不懂他眼底光芒閃爍的意味。
趁他還沒有要反擊的意思，我咬了咬牙，對姐姐道：「姐姐，我們快走。我一人怕是鬥不過和尚！」
「可是相公……」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我打斷。
「不急於一時，難道你不顧肚子裡的孩子了嗎？」
我的提醒終於讓她鎮定下來，她按著肚子，大汗淋漓。黑色的秀髮貼在面頰上，頗顯狼狽，她看了一眼金山寺，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好，我們去西湖！」
我向她點頭，準備帶她逃離此處。
最後再看和尚一眼，我不知道我在看什麼。或許我是想看他有沒有追上來的跡象，又或許我想從他那黑沉的目光中找尋一絲愧疚與悔恨。
只是我倆離得太遠，隔著江水，我看不清他的眼。只有那巍峨挺拔的身姿，毅然立於廟頂。明明是俯瞰著我們，但那身影看上去卻無比寂寞。
應時心中生出一絲悲涼，我猛然意識到我犯了個錯。
說出那番話，他心底真的好過嗎？
我一味只想著自己的憤怒與悲切，卻不想和尚的掙扎。他之前明明打算要收了姐姐的，可他方才說讓我們尋個安靜的地方重新修煉。
他是要放過我們！
即使我此刻帶著姐姐準備狼狽出逃，也不見他有任何乘勝追擊的跡象。
這場仗，他從頭到尾都是那麼被動。我們水漫金山寺他便飛身移山，可從頭到尾都只有防守的意思。
此時他沒有動，而我扶住姐姐的身體僵在原地，面上毫無血色。他如此幫我，我卻沒有領他的情，還幫著姐姐與他作對。
難怪到最後，他語氣不善，難怪他黑了臉。
但是事已至此，如今最重要的是讓姐姐平安產下孩子。
我別過了臉，強使自己不再去看和尚。我怕我一個忍不住會掉下眼淚，原來不是和尚辜負了我，是我逼他辜負了我。
倉惶而逃，一路奔向杭州，心難受的厲害。
***
再見那長堤，堤外有山，山下有湖。
過了這蘇堤，經孤山繞道，重上白堤，一灣流水，半架石橋。便是斷橋，姐姐與許仙便是在這相遇，此時她又要在這裡產下孩子。
真是孽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
尋了個無人之處，只聽她虛弱握著我的手說道：「小青，此刻我只有你！」她看著我就像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終於明白我的好。
只有百年的情誼不會作假。
可如果真的只有我就好了，她心裡還有個許仙——一切悲劇的來源！
我正了正臉色道：「姐姐，索性把姓許的忘掉吧。要一個‘父親’來幹啥？這只不過是凡俗人的習慣吧。算了，我們自己把孩子養大。你忘了他吧。」
如果沒有許仙該有多好，她還是一心修煉的姐姐，終究有一天會得道飛升。
然後她便沉默了。她放不下。
姐妹倆不再說話，奔波市定，我看她捧腹喘息。看樣子也是時候了，我給她順了順氣，忽聞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娘子！」
姐姐面露喜色，激動起來，強撐起身子：「相公！」
果然，便見遠處許仙穿了一襲藍色長衫奔來，他髮髻淩亂，衣衫狼狽。
只是他為何在此？他不應該在金山寺之中嗎？我心生警戒，亮出青虹劍橫在他面前，隨時準備刺去。
我道：「許仙，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還有臉回來！」
他面上露出慌張，緊張道：「一切都是我不對，可我對娘子發過誓要一心不改，所以我來了！」
花言巧語！人類果然擅長巧言令辭，但又有誰知道他安著什麼心。總之我不信他！
可終究有一個人想要信他，那是姐姐。
她勉力站起，想拉回我出鞘的劍，她說：「小青，聽聽相公怎麼說。」
但是她哪裡有力氣收回我的劍，尖銳的刀鋒依舊指著許仙。然後我便聽見許仙大叫：「娘子救命！青姑娘要殺我！」
該死，我的劍都還沒有刺到他！
他繼續狡辯：「娘子，都是那法海，他挾迫我依從，到了金山寺，還把我鎖在內堂，擇吉日剃度，我聽得外面水聲鼎沸，只知是你來相救，心中又喜又憂，都是那法海。」
他居然把罪名都推到和尚身上去了！我怒駡道：「你休要狡辯，如果你不願意和尚又怎麼會帶你走？」
我知和尚的為人，他又怎麼會如此做呢，可姐姐是不知道的。
青虹劍被姐姐拉住，提不起放不下。
只見許仙眼色一閃，沉默。
或許他是有悔過的心，只是從來沒有他自己重要。
「相公！」姐姐見我目光緊盯著許仙，半點不顧情面。便開口問道：「你是怎樣來的？鎮江離杭州路程遙遠……」
此話一出，我登時雙眸一眯，他的回答若稍有不對，我便把他刺死！
「我是乘水漫金山形勢混亂之際，就在寺下一個洞逃出來的。那洞壁上有撰刻，寫著‘白龍洞’，我見一道很深的石縫，僅容一人側身而過，不管一切，便逃走了。」他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回答，應答如流。
其實我也聽過這樣的一條通道，不知在哪一朝，哪一個仙人所成，不知為什麼原因，總之，他用了那捷徑，自鎮江閃身來了杭州。
可是我依舊信不過他。我早已不對他抱任何希望。
他在向姐姐哀求：「娘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我以後一定做個好丈夫，好父親。」
眼見姐姐淚流滿面，她果然心軟了。他果然是姐姐的債。
「娘子，我帶你回家……」
家？哪裡還有家，我看著對視的兩人退到一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真的需要我來插手嗎？
咬牙不語，看著眼前的畫面，我想起和尚來。不知他此時在做什麼，大概是為那一場鬥法善後。
如果沒有許仙就好了，沒有他我與和尚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心中恨意層生。
銳利猶如尖刀般的目光，快要把他灼穿。
他一個顫抖又靠近了姐姐幾分。
楊柳依依，空氣中有種壓迫的感覺在向他逼近。許仙喘著氣，大口呼吸著。可我始終來不及做些什麼。
因為這時，姐姐忽然叫了起來：「啊！」
我再也顧不得許仙，驚慌地問姐姐：「怎麼？要生了嗎？」這可如何是好，我又不懂生孩子的事！
姐姐疼痛難當，應不了聲，我只好對許仙蹙眉說道：「許仙，你不是開藥店的嗎，快幫姐姐看看呀！」
「可我沒替人接生過！」他也手忙腳亂。
我恨恨看他一眼，把他踢開：「沒用的東西，滾開！我來！」
既然他靠不住，就只有我來。
記得之前我有看過小兔子出生，只是記憶太過慘烈，我只記得漫天的血氣，與那婦人猙獰的表情。
勉強鎮定下心神我，分開她的雙腿，揉按著她的肚子。
心中在祈禱，祈禱這調皮的孩子早些出來，也免得我與姐姐受罪。
姐姐握緊著拳頭，把嘴角磕出血來。我也緊張到流汗，汗水順著頸子濕透了衣領，我無心無擦拭，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將要出世的孩子身上。
等過了好一會兒，恍如隔世，好似千年，這折磨人的孩子終於露了頭。
姐姐全身僵直，發出淒厲的叫聲。
然後這孩子便出來了。
我提起他雙腿倒吊，按照隔壁婦人所說的那樣，拍打了一記他的屁股。他便‘哇哇’大哭出來。
我驚喜道：「姐姐，是個男孩！」
這太過神奇，讓我一時忘記了方才對許仙的怒意。
姐姐勉強一笑，虛弱地向我招手，想要看清孩子的模樣，滿臉是欣慰的神采。
其實一樣是皺巴巴的孩子，但我偏心。
我接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是好看的！
許仙也想靠近一探究竟，可此時卻有一陣空靈的鐵質擊打聲響起，那是禪杖擊地的聲音。許仙跨出的腳步一頓，臉色難看了幾分，心虛的別過臉去。
我心中一凜，下意識抬頭看去。
就見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許仙那兩句狡辯的話引用原文。
Chapter.69 白蛇與許仙
***
那抹白色突然而至,一手執禪杖,一手托缽盂，烏黑的佛珠在日光下發出耀眼的光。我看他一點一點走近。
空氣中開始靜默,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許仙站在一旁,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連對新生兒的喜悅之情也被瞬間抹去,他眼神閃爍，原地磨著鞋子。
我半分也沒有為和尚的到來感到喜悅,心中慌張的厲害。
他此時追來，怕是不會有好事。
我見他在幾步之外站定,黑沉的眼直直看向姐姐,他斂眉沉聲道：「蛇精,你水漫金山寺禍及人間,害得百姓流離失所丟了性命,我再不收你便愧對我佛！」
一開口他便說明了來意，沒有看我，只是蹙眉。日光下黑色的睫毛在眼簾下面投下一絲陰影，。
他說：「許仙，你且讓開！」
他說的如此理所當然，就像一早便知道許仙在這裡似的。
再聯想到許仙的反應。
下一瞬間，我終於明白許仙在這裡的理由了。哪裡是他自己逃出來，分明是和尚放他出來的。我都能看明白的事，姐姐絕對不會看不明白。
和尚棋高一招，破滅了姐姐僅存的幻想。
如果和尚第一句讓她有了愧色，那第二句話便讓她頓失血色。
她的瞳孔收縮，如同極細的繡花針一般。
姐姐動了動唇，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她始終無法相信她堅信的夫妻恩愛只是一場鏡花水月，是她自己為自己編織出來的美夢。
現在她夢醒了，傷得遍體鱗傷……
但是只有讓她徹底死心，才不會再有期盼！此時不能再心軟。
她問不出口便讓我替她問，我不介意做這個壞人。趁和尚還沒有動作之前，我看向許仙：「許仙！你在為和尚引路？」
話中的怒意不言而喻。
他不回答我，倒退幾步。似乎怕我隨時沖上去給他一劍。他退到和尚身側，沒有否認，便是默認。
心火蔓延。
姐姐一雙紅腫的杏眸中出現了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滾落下來，最終沒入泥土。說不出的悲涼。
她被傷透了心，別過頭，咬唇再也不去看許仙。目光最終落到我面上。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用慈愛的目光打量我手中的孩子。
她突然平靜了下來，卻是前所未有的從容。她說：「我可憐的孩子，才出生就沒有了娘！不過你青姨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的！」
我被她的話一驚，回握她的手叫道：「姐姐！」
難道她已經不想做任何抵抗了嗎？她準備被和尚收去了？
她微微牽動了下唇角，對我笑笑，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這笑比哭還難看，她說：「傻小青，這是我應得的教訓。被滾滾紅塵迷了眼，但是我卻是不悔的……」
說道這裡，她哽咽的聲音無比淒涼。
她淡淡看向許仙，只是眼裡再也沒有之前那般愛意，只剩下平靜的眸光。她說：「誰叫我欠了他，這下總算把恩情還上了。也好，以後便能安心修煉，不怕塵世羈絆了！」
隨著她的話，那在眼眶翻滾的淚水終於流淌而下。我狠狠地抹著袖子，可它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淚水滴落在懷抱中孩子的臉上，我看見他顫抖了下睫毛，依舊睡得安逸，根本不知此刻他母親的決意。
像是終於把孩子看夠。
這時，姐姐眼色一變，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只有不在白皙的衣衫讓她看上去十分狼狽。她淩亂了髮髻，染黑了衣裳，淚痕還印在雙頰。
她不再看繈褓中的孩子，強撐起身子，跪在和尚面前：「法師！我自知罪孽深重，罪責也全在我身上，甘願被收。可小青卻是無辜，她只不過是聽我命行事，還望……」
她在向和尚幫我求情！
百年前開始她便為我操心，哪怕快要被收去苦修，她還在為我操心。原來不論時間如何變幻，她心裡始終是想著我的，一如百年前那樣。
那時她銀白色的鱗片冒著淡淡的寒光，可眼中卻是無可奈何的寵溺。
她會捂嘴輕笑說：小青，你爬房頂上去做什麼？
她說：小青，彩虹漂亮嗎？
她說：小青，小心從房頂摔下來……
以後便再也沒人會對我說這些話，再也聽不到她的溫言軟語，也沒人我耐著心思教我梳那些漂亮又複雜的花式了……
我看向和尚，打斷姐姐的哀求：「和尚，你不要收姐姐，她已經悔過了！」
但姐姐卻回頭對我呵斥道：「小青！」
眼中卻充滿了哀求。
她不把話說完我便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我此刻竟然有些怨恨，怨恨我如此瞭解她。她不想讓我求情，生怕禍及到我。
到了最後一刻她還在為我著想。
***
杭州西湖，楊柳邊。
柳枝飄飄，隨風搖曳，若有似無的搔弄著世人的心。不知斷橋上是不是又有一段姻緣即將來臨。
因為這是姐姐最後的要求，所以我無法忤逆。只好咬著牙，眼睜睜看著一站一跪的兩人。和尚抿唇而立，濃濃蹙眉，只有眼中淡淡閃爍的光。
而許仙只是退在後面觀看我們的狼狽。或許他有不忍，但建立在自己利益基礎上，他便把我們忽視了。
不知這個場面維持了有多久，一向沉默的和尚開口了。
他的聲音飄渺至極仿佛來自天際：「蛇精，你的要求我應了！我上輩子欠了她的情，自會督促她修行，不再惹是生非，以償惡果。」
這次，姐姐的表情上換做了驚訝。她不解地回頭看向我。
我哽咽著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他就是我要找的么兒。」我不想再瞞她，哪怕她怪我。
她恍然，只是投以一個訝異的神情，最後換做一絲感激，與欣慰。她至始至終沒有責怪我的隱瞞。我不知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表情裡飽含的意思。
而我也來不及去想，因為和尚手中的缽盂已經置於她的頭頂。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就如同東方升起的第一縷金光。
她蒼白的臉被染上了金黃色，閉目不做任何反抗。到了最後她都沒有看許仙一眼。
此時她竟是如此美麗，再也不見她世俗的影子，放鬆的表情溫婉柔美，就像九天上的仙子。怕是下一次見她，她便能參透紅塵，得道飛升了吧。
也好，終是能完成了她千年以來的心願，不用與許仙在這人間糾糾纏纏，終不得志。
不消片刻，她便化作原形。
許仙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還是‘啊’的叫出了聲。直到我看向他，他才捂嘴收聲，摒退在一旁。
白色大蟒呈現在眼前，泛著寒光的鱗片依舊那麼好看，以前我是多麼的羡慕。此時她被攝入缽盂之中。
等到和尚封了缽盂來到雷峰塔前，我便見一旁的許仙籲了一口氣。
他竟不覺難過，姐姐待他如此好。為他掏肝挖肺，連性命都捨棄了，他卻半點不念她的好，一心只想逃離。最後被巧言令色把我們騙，目的卻只是為了自己。
他出賣了我們！又對姐姐見死不救！
怒意不消！我提起青虹劍，趁他不備一劍刺穿他的心窩，他瞪大了眼，血汨汨的往外冒，沿著青虹劍蜿蜒至我手心。
他張了張嘴，像是喊我的名字，但終究沒有說出聲。
而我對他道：「相公，我這是替你兌現那天的誓言。」
「若我許仙，對白素貞負心異志，情滅愛海，叫我死無葬身之地。你還記得在佛祖面前的誓言嗎？」我提醒道。
然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也站不穩，軟軟坐了下去。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許仙這個人……那些情與愛也一同消失在回憶中。
而我手中的孩子還依舊安穩的睡著，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青虹劍落地，發出‘錚錚’的轟鳴，又像是在哭泣。我的眼淚依舊流幹了，所以它在替我哭。替我告訴姐姐，許仙終究是‘履行’了誓言。
我在塔前矗立了許久，直到夕陽西下。
手中的血跡已經幹透，我回過頭來，卻發現和尚還沒走。
他白色的僧衣一塵不染，與我狼狽的模樣天差地別。那嫣紅的夕陽像是為他而生，只把他靜默的神情打上一層柔光。他顯得有些平易近人。
他黑色的眸子還是那麼亮，看久了便會被他俘虜。
張了張嘴，他看向雷峰塔，對我說：「西湖水準，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他在告訴我姐姐何時才能出來。
只是……西湖水準，江湖不起，雷峰塔倒！
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剛想質問，卻聽他道：「小青，這一天會來的！」他說著慢慢走近，聲音也在靠近。腳步聲又輕又緩，在我耳中格外清晰。
他這一聲‘小青’帶動了我的心跳，它開始不受我控制。
我不自覺相信了和尚的話。
這世上除了姐姐，就只有和尚不會騙我了！
他在靠近，五官在視野中漸漸清晰，我用目光描繪著他的模樣，此時此刻卻不知道要對他如何開口。
一切塵埃落定，他在我一步之遙的距離止步。
我抬頭望向他，便見遠處天空中一片紫色的霞彩掠過。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著汗水的味道，把我包圍。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手中的血跡不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19
Chapter.70 紫竹林等你
***
許仙的血早已乾涸在手心,呈現出暗紅色,沿著掌心的紋路龜裂。紅與白的交錯，透露著一絲絲淒涼。
一切終是迎來了結局,我至始至終無法阻止的結局。
我無法責怪誰。
這不能說是和尚的錯,他曾經給了姐姐退路,只是她選擇了逆道而行。
或許這才是對於她最好的結局。
此時和尚與我對視而立，他看著我手心乾涸的血久久不語。
我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我殺了生,讓他心中不忍。他是和尚，就算對待許仙這種無情無義的人,他也有著憐憫之心。
可他終是看著我,一言不發,可能連他都認為許仙是罪有應得。那日在佛祖面前立下的誓言他不會沒有聽到。
我有些心慌,但卻是不悔。
就算和尚要向我問罪,我也不會後悔一劍刺死許仙的行為。都說做人比做妖好，甚至我以前也是那麼認為，可是如果人都如此虛情假意，那我情願做妖，生生世世做妖！
此時此刻，我竟勾起嘴角對和尚一笑。裡面卻飽含著一絲讓我自己都為之不解的悲切與嘲諷，我說：「和尚，你是在同情許仙嗎？」
他闔上雙眼，微微搖頭：「一切有因可循，應有此果！只是你犯了殺孽，怕是難以……」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無非是想說怕難以超脫輪回之類的話，所以我打斷了他。
我說：「我本就沒有想過得道，也不怕什麼輪回報應。如果做人必須如此圓滑無情，那我情願世世為妖！」
鏗鏘有力的話砸在他的耳邊。
他吃驚的睜眼，一眼就看見我堅毅的眼神，他不會認為我在說謊。他在蹙眉，深深的眉頭凝結在眉心，化解不開，黑色的眼裡透露出驚訝與惋惜。
薄唇一張一合，他終是沒有說話。
此刻我竟然與他心意相通了，他的想法我居然能看透。
他在憐我，為我難過，他張口想要勸慰我，卻找不到什麼能使我回心轉意的話來。換做平時我一定會開心，只是此情此景我根本沒有丁點兒喜悅，只有淡淡的淒涼……
我抿唇不語，和尚也沉默。
西湖雷鋒塔邊，夕陽西下。紫色的彩霞漸漸轉沉，如同血色般鮮紅。
片刻之後，和尚收了佛珠。細索的聲音陣陣於耳，他空出一雙手，靠近，把我攬入懷中。
可惜，兩人之間隔了一個新生兒，無法貼近。他只是把那雙大手置於我後腦勺，讓我額頭頂著他寬厚的胸膛。
他用行動在安慰我。他從來沒有如此主動過。
灼熱的溫度從額心席捲全身，他淡淡的汗水味與檀香味夾雜，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我並不討厭，只覺腦子瞬間混沌了起來。
那些世俗恩怨似乎化作清風一般煙消雲散。
他說：「小青，回紫竹林吧。」他的聲音很沉，很低。但在我耳中卻十分清晰，額頭前微微地震動使我一陣失神，我下意識抬頭看他。
光潔的下巴映入眼簾，他小麥色的肌膚被霞光打上柔和的色彩。他也在低頭看我，烏黑的眸子中，白色的光暈變幻成淺橙色。
這種專注的目光讓我心跳加速。
但我眼睛一酸，微紅了眼眶，淚水卻始終沒有流出來。我大怒：「你敢趕我走！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之前在金山寺是這樣，現在也是。他果然不願與我離開這塵世。
我伸手，想把他狠狠推開，卻無奈他紋絲不動。一手掌心貼著他的胸口，血污弄髒了他的僧衣，他只是淡淡蹙眉不語。
滿手的溫熱，他鎮定的心跳被握在我的手中。
他說：「我自會來找你……」
這一句話使我怔在原地，原來他並不是打算毀約。我愣愣看他，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太過呆滯，便見他皺了眉。
「金山寺還有些事需要我處理。」他淡淡對我說道，夕陽已經沉了下去，被黑暗籠罩。星月還沒有露頭，整個天空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
沒有星光，他依舊木訥著臉，抿唇。但我竟然覺得此刻他是如此溫柔，就像記憶中的么兒那般。哦，他本來就是我的么兒……
鬼使神差，我張了張嘴。聲音在風中泯滅，我聽見我略顯柔和的音色響起：「子衿……」
記憶中，這是我第一次喊的名字。
其實我曾經幻想過這個場面，那時我還是條小蛇。我總是想著哪一天修煉成精後，來到他面前，我要對他說：子衿，我是小青……
只是幻想從未實現，這個在心頭徘徊無數遍的名字，終是沒有說出口過。
此情此景，這樣的話脫口而出，沒有經過我的思考，它便突然而至，讓人反應不過來。呆愣在原地的不只是我，還有和尚。
只見他周身一僵，眼中的光芒微閃，瞳孔凝結成了針芒。他顯然有些吃驚我會這樣喊他，薄唇一張一合又緊閉起來。我猜不出他想要說些什麼……
但我能感覺到他震動的心神，他的內心遠遠沒有表面上表現的那麼風輕雲淡。
他看著我，就像黑夜裡燃起的星辰。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微微移動腳步，一頭抵上他結實的胸膛，若有似無的氣息吹拂臉龐。
我用極為細小的聲音道：「我在紫竹林等你……」
刻意壓低的聲音，只有兩人如此貼近的距離才能聽清。他胸膛呼吸的起伏猶在耳邊，我沒有去看他此時的神情。
不是我猜到了他表情僵硬，而是此時我竟然帶上了一絲羞赧。前所未有的羞怯席捲全身，我表情極為不自然，幸好我低著頭不怕被人看到。
一手緊緊抓著他白色僧衣的前襟，只見衣襟延伸出幾道皺褶。
然後我看見那近在咫尺的喉結翻滾了一下，他似乎有開口的趨勢。於是便靜靜等待……
***
四周極靜，秋天的晚上風吹草動。月亮終於爬上了天空，已過中秋，不是滿月。像是圓圓的餡餅被人咬掉了一大口。
月朗星稀。
空氣中有種曖昧的氣氛把我倆包圍，心跳聲聲在耳，一下有一下，我已經分不清這是誰的心音。我等了許久，終於有人打破了此時的沉默。可不是和尚，也不是我。
那是我懷中的孩子——姐姐的孩子。
片刻之前還在沉睡的娃娃居然醒了，‘哇哇’慟哭起來，悲鳴不已……他的哭來得不是時候，不早不晚，打破了此時美好的氣氛。
我憤憤地看他一眼，想讓他住嘴，可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悅，哭泣的更為厲害。世人說得好，小孩果然都是敏感的生物。我才有些生氣他就察覺了，害得我既是無奈又是措手不及。
只得尷尬的看了和尚一眼，把他抱在手裡哄。
但效果依舊不見好，他得寸進尺，哭得更為厲害了。小孩子什麼的果然最討厭！要不是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早就想把他摔出去了！
等到把他哄完已是許久之後，方才的良好氣氛已不復在。我錯過了和尚想要說的話，我定定看他，想問個真切：「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誰知和尚道：「你看差了。」
他在說假話，他對我說謊時總是眼神閃爍，平日裡凝聚不散的光芒變得閃爍不一。我蹙眉，尖銳的目光直射他面上。
迎來的是他顧左右而言他，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看向我手中的孩子，問道：「你打算拿他怎麼辦？」
我也不逼他，來日方長。只是他的問題倒是難道我了，姐姐的孩子定然不能隨便寄養給別人家，而我也不是養孩子的料。
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終於想起許仙那日說過的話，他還有一個姐姐。把這孩子送過去養，應該不會有問題，這總比跟著我回紫竹林的好。和尚說了這孩子是文曲星君轉世，定有大抱負，可不能埋沒了他。
「許仙還有一個姐姐，我想把他送過去。」我道。
和尚聽了朝我點頭，表示同意。
然後便是沉默，又迎來了離別，我倆最後一次離別。
這是個月朗星稀的夜，天空如同黑色的布幔把蔚藍籠罩，黑夜下總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寂寥的意味。
這次是我先轉身離開，以往總是我看他離開的背影，這次卻調換了位置。青綢長裙早已淩亂，但我故作瀟灑，挺身邁著步伐。
只可惜，途中仍然破了功，我忍不住回頭看他。
一抹白色矗立在黑夜之中，心突然平靜了下來。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而隱隱約約中他的面容與么兒重疊，記憶中，那是一張微笑的臉孔，年輕的少年翹起嘴角，眉眼含笑，戲謔中帶著不為人知的寵溺。
笑容使得他蒼白的臉孔有了一絲血色。
那時，我負氣離開，他是這麼說的：「小青，回去時不要迷路了呀！」
然後等到我走遠，他便收斂了笑容，換上一副讓人看了寂寞不忍的神情，他張了張嘴，心中那句話從來沒說出口。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至始至終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便是：如果可以的話，下一次便換我來找你吧……
番外篇 一別二十年（上）
***
遙看時光,歲月流逝。
當年皺巴巴的奶娃娃也成了偏偏少年,今日他穿了一身紅色狀元袍。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今日便是少年的狀元及第,騎馬遊街第一日。
身跨小白馬,嘴角含笑，如沐春風。如果仔細看,那少年的眼眉似乎有那麼點而眼熟，尤其是那笑吟吟的眼神,與那二十年前水漫金山寺的白蛇精有那麼幾分相似。
他對著街坊招手的那一霎那,紅色的袖擺褪了上去。有淡淡的光芒折射了出來,白色的光暈,常人要是不留意那便是察覺不到的。
只有酒樓二層包廂裡,那位青衣女子笑靨如花。她一襲青色長裙，裙擺零落有致，沒有丁點兒點綴，卻又因絳唇黑瞳，使得佳人容顏俏麗。
包廂內，又有一白衣和尚正襟危坐，閉眸沉思。沒有絲毫表情流露，一看便知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僧。
如此的組合，未免讓人心生怪異。可惜，連端茶上來的小二不敢多做停留，怕是多待一會兒便會見那高僧睜眼，然後便有萬千尖刀似的光芒把他灼穿。
此時，青衣女子一見狀元郎手腕上出折射的光芒，便拎著裙擺，從窗邊跑到和尚身邊。她拉著那潔白無瑕的袖子道：「和尚，你看見沒！那是姐姐的孩子！」
「他中狀元了！」
大概是青衣女子的心緒有些激動，她說話的音調似乎比往常提高了幾分。
而反觀那白衣和尚卻是不動，只是悠悠睜眼，他看那青衣女子一眼，淡淡蹙眉，眼裡滿是無可奈何。他道：「那是自然的，他是文曲星君下凡。」
沒有小二想像的那般慎人，淡淡的溫和夾雜其中。
他問：「你把佛珠給他了？」
此話一出，青衣女子臉色一僵，笑容頓在臉上，她弱弱看了和尚一眼：「啊……你別生氣，我是他青姨，自然得送些好東西。」
她在心虛，連說話聲也小了不少。
白衣和尚不說話，只是靜靜看她。這下女子更是慌張了……
她口不擇言道：「和尚，雖然我知道你小氣，但那是我的侄兒不是別人。」
本還不覺得什麼，但話音剛落白衣和尚的臉色就一黑。小麥色的肌膚深沉了不少，死死看著眼前的人。眼底有種不為人知的無奈。
青衣女子還有些忐忑的看他。那雙黑色的眸子濕漉漉的，有淡淡的星辰在裡面紮了根，讓人於心不忍。
他皺著眉，最終無奈化為一聲歎息，但他的表情始終沒有變，緊緊抿著雙唇。他反問道：「我何時對你小氣過？」
青衣女子微微皺眉，比劃著道：「上次袈裟的事啊！」所以說常言說的好，女人都是愛記仇的傢伙。
但是和尚被冤枉了，這哪是他小氣，分明是青姑娘自己想多了。那時他只不過是在兩難的境地中徘徊。
他朗朗的聲音響起，卻又低沉入耳，他說：「小青……」
可惜總是時運不濟，還沒等他說完，鞭炮聲便在耳邊炸開。
‘啪嗒啪嗒’應和著熱鬧的人潮，恭喜聲連連從樓底下傳入耳中。鞭炮聲在耳邊炸開的那一瞬間，青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嚇。
然後很快消失，只見她黑色的眼珠一轉，便往他身上一撲。
順勢摟上他的脖子。若有似無的熱氣侵襲在他耳邊，他身體有那麼一會兒的不自然，這時便聽見青衣女子嬌媚的聲音撒嬌般響起。
「和尚，鞭炮聲好嚇人呀！」
***
臨街，某家酒樓的二層包廂裡，一青一白抱做一團。
可她哪裡是被驚嚇到，分明是不願繼續方才的話題。正巧，乘著這鞭炮聲岔開了話題，甚至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相識了兩世，白衣和尚又怎麼會不知道面前她的小伎倆呢。
只是不說罷了……
和尚挑眉，毫無動容，刻意對她說道：「還不下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有那麼一霎那悄無聲息。
就見青衣女子俏臉一怔，眼波中染上一絲慍色，似乎為他的反應而生氣。只見她咬了咬唇，死命扒著他的脖子就是不撒手。
她頗為咬牙切齒的聲音也應時響起：「死和尚，要你假正經！」
似乎光說還不夠表達她的怒意，她亮出那一雙尖牙一口咬上和尚的脖子，和尚皺眉看她卻始終沒吭聲。這要是換做別的妖精，和尚怕是早就把她收了。
可惜面前的青蛇精是他一輩子的剋星，不是鬥不過，只是不忍。
最終麥色的肌膚上留下淡淡的齒印，粉色的印子極為清晰，怕是好久都消不掉……
這回青衣女子也終於滿意。
她學著他挑眉，眼帶戲謔地看向蹙眉的和尚。面色上的得意勁任誰都能看出，她目光迷離，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只把和尚看得心神慌亂。
他僵硬了一會身體，摒去雜念想忘卻自己身上的溫香軟玉。奈何青衣女子的氣息環繞在身側，讓他良好的自控能力下降了不少。
這回，狼狽的人是他。不好推開眼前的人，只得摟入懷中。青衣女子不做掙扎，乖巧萬分，緊貼著寬厚的胸膛，眼底的戲謔散去，只剩翹起的嘴角。
他摸著青衣女子的長發問：「你不去見他嗎？」
大概是安撫太為愜意，她居然閉上了眼，把下巴擱置在他肩頭。等聽到和尚的問話，她便兀自睜眼，呆滯的問道：「誰？」
不解又呆滯的表情看上去極為純潔，無暇的眸子中光暈轉了兩圈，她才反應過來：「你說姐姐的孩子？」
大概是被那個表情所愉悅，和尚面上前所未有的柔和，他頷首：「嗯。」
青衣女子手心貼著的胸膛微微震動了一下，她搖頭道：「不去，他又不認識我。」
話語中雖有絲絲遺憾，但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悲傷，這讓和尚放了心。他摟著青衣女子細腰的手緊了一緊，他說：「小青，我們回紫竹林吧。」
她緩緩抬頭，黑眸中滿是和尚的倒映，容不下其他東西。有一縷調皮的青絲貼在她才唇瓣上，和尚便伸手細細為她撥開，動作很輕很柔。
手指與面上的肌膚形成了難以言喻的觸感，青衣女子心間一顫，牽動了黑眸中的波光。
紅唇一張一合，和尚以為她會說‘好’。
但誰曉得臨了，青衣女子卻說：「不要，我還沒玩夠呢，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去看姐姐！」
她笑得狡黠，跳出和尚的懷抱。抬眼便見在白衣的映襯下，那小麥色的臉黑了幾分。
75、番外篇 一別二十年（下）
***
「禿驢，納命來！」隨著脆生生的童音響起，包廂的大門被踢開。
約莫五六歲的男娃娃橫眉怒眼站在門外，他一身絳朱色，配合上粉嫩玉琢的小臉，顯得格外可愛。
尤其是那橫眉怒指的表情與叉腰的姿勢，更是逗笑了他身後站著的小二。
只可惜，當小二看見白衣和尚那黑得不能再黑的臉時，就笑不出了。笑容僵在他臉上，他微微推了娃娃的背，哆嗦了下說道：「姑娘，這娃娃說是來找你的……」
青衣女子微微驚訝，蹲□摸向他頭頂：「玉兒？你怎麼來了？」
只見那名喚玉兒的娃娃烏黑的眼珠一轉，連忙抱著青衣女子的衣袖撒嬌道：「青姨，你出了紫竹林都不來看我！」
娃娃說著瞧了一眼靜靜矗立的和尚，眼中擎著得色，其中的挑釁可想而知。
「那你不是自己找我來了嗎？」青衣女子笑笑。
而和尚木訥著一張臉，只有眼裡的精光一閃而逝，四周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不少。
那邊小二見青衣姑娘與娃娃的確認識，才松了口氣，逃也似的關門離去，生怕那黑臉和尚拿他問罪。
‘嘎吱’一聲，隨著門戶緊閉，紅衣娃娃露出一對虎牙，對著和尚齜牙咧嘴，卻被青衣女子敲了下腦袋：「玉兒別鬧……」雖是訓斥可全然沒有責怪的意思。
她又問：「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
他對著和尚撇撇嘴道：「鯉姨去給我找我爹爹了……」明明是不在乎的口氣，但眼底的不樂意顯而易見。
他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又瞪了一樣和尚說：「青姨，我給你商量個事成不？」
投以疑問的眼，青衣女子微抬了眉角問道：「什麼！」
而一旁的白衣和尚直覺皺眉。
只聽娃娃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你看呀，鯉姨不要我了，我直接和您回紫竹林怎麼樣？」他烏溜溜的雙眼轉了一圈，連稱呼都狗腿了不少。
也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眼底的光芒在閃爍。
此話一出青衣女子便皺眉了，細眉擰在一起，她回頭看向和尚。只見和尚更是沒有了好臉色，灼灼的目光直掃娃娃面上。
這似乎能把他盯穿看透。
紅衣娃娃見勢，又埋進青衣女子的懷裡，撒嬌道：「我才不想和那老頭一起過呢……」
「這……」她明知和尚不悅卻不忍拒絕，帶著微微期求的眼看向和尚。
此時和尚的臉色深沉，與青衣女子對視而立，視線在空中聚焦，有種不為人知東西在劇烈碰撞著。怕是有人先移開目光便是輸了。
時間漸短漸長，白色的光暈在眼底流逝。
只有紅衣娃娃一雙眼滴溜溜地在眼底盤旋，不知打得什麼主意。嘴角勾勒出狡黠的弧度，似乎十分樂意看到此景。
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多久，就有人輕輕歎息，移開了目光。
不，準確的說他是閉上了雙眸。
再也不見黑瞳，他沉聲說：「隨你……」
***
不過很快他便後悔了。
如果每天早晨起床你聽見的第一句話便是：「禿驢，納命來！」那會作何感想？
總是那是一切苦逼的源頭，紅衣娃娃憑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稚氣面孔可謂是討盡青姑娘歡心，害他半點無法訓斥。
說來也奇怪，明明過了二十年，但這半妖長得卻不是普通的慢。明明已是成人的心智，但每天依然頂著小孩模樣裝嫩。
終有一日，紫竹林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白雪皚皚把竹子壓得抬不起頭來，哈出氣體變成白色的暖霧，很快又凝結成冰渣子。
雪地中，娃娃一身紅衣佇立在大雪之中，他與白衣和尚對視而立。兩人皆為不語，有種緊張的壓迫感橫在兩人之間。
青姑娘還在房中，並沒有察覺兩人的異樣。
和尚蹙眉，只聽娃娃搶聲道：「禿驢，趁青姨不在，我們來算算舊賬！」
他說：「母親的仇，我是不會忘記的！」
此時，他的眼已是猩紅一片，其中的憎恨不言而喻。
他死皮賴臉跟來果然有目的。想必一切就是為了今天，他忘記不了自己母親在面前一頭撞死的畫面，更是忘記不了那一地的鮮血。
而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與白衣和尚久久不消的眉頭。
該來的遲早回來，和尚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早在他把半妖交與青姑娘手上時便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娃娃故意斂眉，惡狠狠道：「別以為青姨和你好我就會饒了你！想都別想！」他的模樣頗為兇神惡煞，只是配上那副臉孔就讓人無法生出害怕的心思來。
和尚沉聲道：「種此因必有此果，又怎麼會存著僥倖的念頭……」
沒想到他會如此爽快對答，這讓娃娃愣了一下，猩紅的瞳孔驟然緊縮，不知如何介面。他訥訥了半晌，才得以開腔：「那好，禿驢，你讓我殺了你！」
作勢他亮出細長的爪子，張牙舞爪。
此番，表情才有了些妖魔的樣子，不過依舊沒有慎人的味道，就好比是鬧了彆扭的孩童。絳唇紅衣，在一片白色中格外顯眼。
白衣和尚這次連眉頭都沒有皺，只是靜靜看著紅衣娃娃，一句話都沒有說，空氣中滿是靜默，讓人無端窒息。
竹屋的門微微動了一下，聲音很輕，可以讓人忽略，卻始終沒有人出來。不知是不是錯覺，紅衣娃娃總覺得剛剛有一抹綠色映入眼簾，但又很快消失。
他突然遲疑了一下，爪子懸在半空之中，面露難色，似乎在苦惱著。
如果把和尚殺了，他的青姨一定會生氣，可能從此不再理睬他，這可如何是好。
他還記得當年抱著他的那個青衣女子，她狡黠一笑對他說道：「那你就叫小兔子吧……」眼中盡是戲謔之意。
曾經的他討厭過這個諢名，直至年歲長了上去，這個稱呼才被淡淡忘卻。
此刻，他卻無比懷念。
他想起了青衣女子滿是疼惜的眼，雖然她從來不是個溫柔細心的人，但打從心底起，娃娃把她當做母親。
鯉魚精喊他玉兒，和尚喊他半妖，青衣女子喊他小兔子。
其中的親密感不言而喻。
他還在遲疑，只見面前的和尚仍舊沒有移動半步。他猩紅的眼已恢復了凝重的黑。
見和尚良久沒動，紅衣娃娃終於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眼中擎著一抹堅毅，他絳紅色的唇上被咬出一個白印子，最後終是動了。
一雙利爪迎上和尚的脖子，他騰起在空中。
只聽見屋子裡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呼聲，但在途中卻像是被人捂住一樣，戛然而止。這驚呼聲對於兩人簡直是熟悉得不用仔細思考便能認清。
而四周，哈出的氣體好像隨時能在空氣中凝結成冰，緊張感在蔓延。
兩人卻始終不發一言。
尖銳的爪子貼著麥色的頸子。突如其來的冰涼，在這寒冷的天氣中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尖銳的手指並沒有刺入頸項之中，微微刺破了表皮，淡淡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開來。竹屋背後的呼吸聲急促了起來……
‘唰唰唰’只聞竹葉上積雪落地之聲，雪花之間的花紋慢慢龜裂。
娃娃心跳的厲害，潛意識叫囂著，只要移動一下爪子的位置，他便能為自己母親報仇了。可惜他動不了，被那竹屋中的視線緊緊盯住，鋒芒在背。
他冒著冷汗，竟是一動不動。
與此之間，他突然想起他家便宜老頭第一次來見他時，說的話。他說：「玉兒，你知道你為什麼長不大嗎？」
他搖頭，而玉溪則揉了揉他的頭髮：「因為你心中生了魔，如此以往只會停滯不前。你需要放下它。」
他嫌惡的看了一眼玉溪，拍開他的手。
父子連心，他自然知道玉溪想說的是什麼，他怒道：「你不能為母親報仇是你沒本事！」
他看見玉溪眼眸緊縮，那是一種名為受傷的眼神，他刺傷了自己的父親。
長時間的靜默，最後，玉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走了……
臨走時玉溪輕吻了他的額角，他說：「玉兒，其實你說得對……」
當時他只覺這位第一次見面的父親太過窩囊，可此時此地竟無端端想起了這段對話。其實他知道玉溪說得不無道理，但自己太多執著。
或許殺了和尚他的仇就報了，可是他並不想傷害疼愛自己的青姨。
他想起了玉溪最後那抹苦澀的笑，想著他做著如此決定時的心情，原來不是玉溪太過窩囊，而是他太狡猾，把一切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玉溪從一開始便知道，這註定是他的劫。
這仇報與不報現在都掌握在他手上。
***
尖銳的利爪在頸子之間停留了許久，所有人都在緊張，包括紅衣娃娃。唯獨一人卻是最為淡然，那便是和尚。
那浸濕衣襟的殷紅就好像不是他的，被扼住頸項的也不是他。
他似乎是看透了紅塵的佛陀，威嚴肅穆。
這反倒讓娃娃提不起勁來，兀地沒了動力。
他垂下手，終是落了地。低垂著眼眸，黑色的眼極為暗淡，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狡黠，只剩淡淡的挫敗。
他計謀了如此久的事，可別人早已看透生死。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原來最終讓他停下手的原因不止是青姨。
或許還有恨，但卻是對母親的執著。
娃娃淡淡看了一眼竹屋，最終動了動唇，聲音有些清，但相信屋裡的人能聽到。
他說：「青姨，我還是去找我家老頭吧。有空來看你……」
俐落的辭別，不給人任何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怕是青衣女子見到他會尷尬吧。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雪地中，那紅色愈演愈小，直至不見。
青衣女子此時才推門而出，她頗為憐惜的看一眼前方，目光才落在和尚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與殷紅的衣襟讓她皺眉，眼中換上了擔憂。
她責怪到：「你就不會躲嗎？」
說著這話，她摸上那細細的傷口。其實傷口很淺，只是劃破了一道經絡，此時也已經結了疤。
和尚倒是對她笑了，勾勒起嘴角，眼裡有種讓人安心的問道。他攬過青衣女子的肩，他幽幽開口，如同五月裡的清風：「他不會殺我的，即使是為了你，他也不會把我怎麼樣。那孩子早把你當成了母親……」
他暖暖的氣息掃在她面上，使她俏臉一紅，齜牙：「我可沒你想得那麼重要。」
和尚卻對她說：「不要輕看了自己，你很重要。」
在青衣女子耳中，這像是好聽的情話。本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這話居然出自木訥的和尚，所以青衣女子微愣了下。
當她一瞬不瞬看著和尚，想把他此時表情看清時，他倒是自覺失言，微微尷尬的移開了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看她。
於是便有人咯咯笑了，青衣女子一掃之前的擔憂表情，調笑道：「子衿，其實玉兒走了你很開心吧？又是我倆獨處了！」
和尚說：「不要胡說。」他的聲音很沉，很難聽出起伏，但在青衣女子耳中卻是天籟。
***
然而，此時紫竹林外，有位修長的少年抬頭看向天空，一身紅衣抹不去他的風華。他的表情有些空洞，讓人看了心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地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似遠似近，他呼喚道：「玉兒……」
便見遠處那白衣男人緩步靠近他，他說：「玉兒，你長大了……」
這是他只見過寥寥幾面的父親。他把大手置於他的頭頂，溫柔的體溫穿透了發，直達心底。一顆空蕩蕩的心似乎找到了歸處。
可他卻煞風景的說：「可是玉兒，我總覺得你沒有以前可愛了！」
紅衣少年瞪眼罵道：「死老頭！」
這便迎來了對方肆無忌憚的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5-29 06:48
76、番外篇 女娃的心思
***
炎熱的夏日,蟬鳴聲伴隨著潺潺的流水。以那一輪炎陽為中心,放射出連綿的光,耀眼的日光開始閃爍,讓人睜不開眼。
此時，紫竹林中只剩一片安寧。
摒棄了塵世的擁攘,歸於自然。
綠意盎然的青竹，為夏日添上一抹清涼。青竹參天，蔓延至晴空,遮擋了夏日的光,徒留下斑駁陸離的光，把泥土照亮。
蟬鳴聲漸輕。
又有一青衣女娃靠竹而寐。
她一身青衣極具夏日風情,芙蓉水袖,依稀還能瞧見白藕般的手臂上擎著倆小窩,這使得女娃看上去又增添了幾分可愛。
她約莫有四五歲的模樣，大抵正直天真浪漫玩耍的好年紀。
一頭烏黑的長髮被梳成兩個小髻，同衣料一般色澤的發帶隨風搖擺，搔弄著她紅撲撲的臉頰。
黑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方投下細密的陰影。
睡夢中，只見她睫毛一顫，輕蹙起眉頭，稚嫩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頗具勢頭的老成，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戳一把她那嬰兒肥的雙頰。
這時，女娃似乎是被發帶叨擾得不堪其煩，便見她揮舞過小手，嘟囔了一句讓人聽不清的話。
依稀中，仿佛能聽見‘青’這個字……
但輕微的呢喃又很快被夏日裡的蟬鳴聲所覆蓋，再也聽不清。
不見其影只聞其身，蟬鳴聲更為放肆，擾人清夢。女娃沒醒，鬢角上卻掛上涔涔汗水，濕漉漉的鬢髮貼著白皙的雙頰。
這廂她睡得不踏實，那邊也有人在為她著急上火。
***
九曲十八彎的竹林中有一座竹屋。此前，正有一青衣女子瞪著雙眸，對她眼前的白衣和尚怒目而視。
一晃多年，青衣女子風采依舊，就連齜牙唬人的模樣都未曾有過改變。
此時，她正露出一雙尖牙，惱道：「和尚，我一沒注意，你怎麼就讓能碧水溜了呢！」
和尚皺眉，聯想起之前女娃蹙眉的模樣，這簡直便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然而正是這個表情讓青衣女子怒上心頭，她皺著鼻子道：「你看，就是這個表情！碧水都是和你學的！你就不能放鬆一下眉頭嗎？」
這樣的指責讓白衣和尚一愣，眉頭未消，卻是添上一抹苦笑。碧水那隨心所欲的性子也還不是和面前的青衣女子學的？
不過，這話和尚是萬萬不會說的，免得她惱了，又在他脖子上來那麼一口。
他更不會說的是，如果之前不是去竹屋給午睡的青衣女子蓋毯子，那他們家碧水也不會就此溜走。
她現在還指不定在哪個地方貪玩著呢，不過只要不出紫竹林便一切好說。
和尚漸漸緩和了神情，直走青衣女子面前，為她撥開一絲被風撫亂的青絲，緩緩勾至耳後。
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讓青衣女子的眼神一閃，剛剛的橫眉怒指再也不復見，她張了張嘴，把接下來的話盡數吞入腹中，不得言語。耳根上也忽地變幻出一絲難尋的熱度，如果不是和尚指腹輕微的碰觸，怕也是不知道的。
如此，和尚的壓力便卸去了不少。他低聲好言安慰道：「別急，碧水應該還沒走出紫竹林，我們現在就去找。」
他低沉清冷的音色如同夏日裡的一泓清泉，沁人心脾，仿佛這一瞬間把煩惱都帶走了，只給人留下最終的安寧，這也讓青衣女子稍稍回了神。
不過，她眼裡還留有一絲怒氣過後的尷尬，這使得她不敢看和尚溫柔的眼，只得別過腦袋道：「走，我們去把她抓回來。我非要把她揍一頓才好，看她以後還敢亂跑！」
話音還未落她便邁起大步，的確頗有幾分氣勢。
可和尚在無聲歎息，心底說著，她哪裡捨得揍她的寶貝女兒，還不是把她寵到天上去了。
和尚一步跟上，又聽見她在嘟囔著些什麼：「下次不能讓玉兒和她說外面的事了，不然心野了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怎麼辦！」
這次和尚倒是笑了，他巴不得不讓那半妖小子接近碧水呢，但依舊是那副不見喜怒的面容，只見和尚挑眉開口道：「那最近就不要讓那半妖來了，也好讓碧水收收心……」
青衣女子的腳步停頓了幾分，很快轉頭看向身後的和尚，她下意識問：「你是不是吃玉兒的醋了呀？」
只見和尚面色一僵，難看了幾分，緊緊抿著的薄唇一張一合，頗為牙咬切齒的語氣：「你覺得呢？」
這樣的反問，配合那挑眉的動作，使得青衣女子不敢再問，生怕惹惱這和尚，反正他從來不喜歡玉兒，倒也不奇怪。
如果他會喜歡一個整天叫他‘禿驢’的半妖，青衣女子大概會驚訝而死吧。
她討好般一笑，抱過他的大手，顧左右而言他：「哎呀和尚，你說碧水究竟跑哪裡去了呢？」
見她不在繼續這個話題，白衣和尚的臉色稍微好了幾分，指指前面的道路說：「大概就在前面不遠了。」
***
和尚說得果然沒錯，還沒等追出幾步路，就見那青衣女娃娃靠在青竹上，靜靜而眠。這恍若無人般的悶頭大睡，莫名讓生氣的青衣女子提不起勁來。
尤其是見女娃還揮舞著手臂想要驅趕騷擾她的發帶時，她差點笑出了聲。
只是礙于還有和尚在旁邊，又顧及著自身形象，她最終還是把笑給憋了回去。正打算把名喚碧水的女娃叫醒，便聽見她的夢囈。
「青……」
「青？」這是再喚她？青衣女子一愣，看著自家女兒，不由湊近耳朵想要聽清，卻不想得來這麼一句話。
「青青，你別吵……」她的夢囈便是這般說的。
萬年難得一見，青衣女子黑了臉。也顧不得和尚的阻止，一把拎起女娃的耳朵：「好你個小傢伙，都閑我吵了！」
突如其來的拉扯，使睡夢中的小人兒終於清醒了過來，不過她腦子還有些發愣，呆滯的目光有些渙散，她看著怒意滿面的母親，與不動聲色的父親，不知所措。
只得怯怯喊道：「青青，好痛！別拎我耳朵，要掉下來的。」
「掉下來才好！」雖然口上這麼說，但青衣女子仍舊是放鬆了力道，橫眉道：「你現在膽子大了，一個人就想溜了……」
女娃搖頭，努嘴：「沒。」眼神卻在向和尚那裡看，她似乎是想要和尚為她求情。
可遲遲未等來求情，只有和尚淡淡的蹙眉。
無法，她只好說：「是子衿先不陪我玩的！」她憋著嘴，模樣有些委屈，讓人看了不忍。
見女兒如此討饒，青衣女子早就心軟了，不過她依舊彆扭著說：「不准喊這個名字！」然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准喊我青青！」
此時便女娃對著她咧嘴一笑：「娘親你壞了，只准你叫不准我叫！」
青衣女子臉色一紅，對她齜牙：「還敢說！」
女娃捂嘴，躲到白衣和尚身後，露出半張笑臉，卻在咯咯直笑，然後拍拍和尚的背：「爹爹，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
完全無視了青衣女子的惱火，用糯糯的聲音撒著嬌。
和尚只得責怪地看她一眼，拍拍她的頭頂：「以後可不准亂跑了……」
他的聲音極輕，但聽上去卻是不容置疑。
女娃撇嘴看著此時的二人，最終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然後故意似的道：「但是我還是喜歡叫青青……」
這話是說給青衣女子聽的。
不過回應她的不是青衣女子，而是一把把她抱了起來的和尚。突然的升高讓她心中一驚，耳邊只聽有個熟悉又讓人安心的聲音響起：「不許欺負你娘親……」
女娃摟著和尚的脖子沒有看他的表情，不過她知道，此時她家爹爹一定在笑，借著她身軀的遮擋了勾起的嘴角。
她看一眼瞪她的娘親，最終只好閉嘴摟著和尚的脖子，不再說話。反正她家的爹爹總是幫著娘親，最後輸的一定是她……
還是快點長大，放他們二人獨處的好。
77、番外篇 多年前的夜晚
***
春雷夏至，大雨驟降。
新生的樹芽兒被打彎了腰。
布衣小和尚盤腿坐于樹下，即使雨水斑駁了僧衣也只道淡然，不見動容，似乎給那稚氣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成熟。
見如此情景，反倒是身邊的老和尚搖了頭，目光帶著幾分慈祥，為他擦去額上的水珠。
然後那小和尚目光便一顫，扭頭看向老和尚，眼裡似乎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意味，但他始終沒有在表現出喜悅之情，只好正色道：「師傅，連日趕路是否感到疲倦？」
明明是關心的話語，但配合著這一本正經的稚氣面容，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饒是瞭解自己徒兒的老和尚也忍不住抬高了眉角。
想笑，卻怕身邊的徒兒惱羞成怒，只好佯裝著咳嗽道：「咳……自然不曾。」老和尚微微撇過臉，又問：「難道徒兒覺得這幾日十分勞累？」
小和尚微微一皺眉，表情頗具氣勢反駁：「我佛慈悲，斬妖除魔乃是為了蒼生，法海不曾覺得勞累。」
平仄有力的聲調，義正言辭的語氣，無疑讓想要調侃自己徒兒的老和尚噎了一口氣。
老和尚微微歎了一口氣，把蒼老溫暖的大手置於小和尚頭頂，半天沒有開口。
其實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小和尚自小懂事，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只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了他以後的劫數……
老和尚算到了一些，卻始終無法預測到結局，他此刻深深擔心著。
看不懂對方的表情，最終只剩下摸不著頭腦的小和尚。
雨聲漸小，兩人靠樹而眠，不再有任何對話。
***
這一夜及靜，風聲穿過野草的迴響充耳可聞。行至下半夜，整個黑暗籠罩了樹林，草叢裡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聲。
很輕……
但這對於時刻保持警惕心的人來說並不是不易發覺，況且是一向淺眠的小和尚。
還沒等聲音靠近幾分，他便睜了眼，只是睜眼的那一片黑暗讓他瞧不清任何東西，只有他那雙黑色瞳孔中漂亮的星光在暗夜中璀璨十分。
這時，耳邊的聲響反倒消停了下來。安靜的初夏，方才的悉索聲仿佛是錯覺。
小和尚微微詫異了一下，沒有起身，不自覺望向身旁的老和尚，本以為自己的師傅早就發現了異常，誰知這一望，正見對方睡得正香，耷拉這腦袋，呼吸綿長平靜，看那趨勢怕是再過一會兒就能打起呼嚕了。
小和尚瞪了瞪眼，磨著牙想要把老和尚叫醒，誰知還沒等他伸出小小的雙手，老和尚的呼嚕聲果真就卷席了他的耳膜。
那途徑半空中的雙手便頓了頓，終是沒有搖醒對方。只見黑色的夜裡小和尚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心中狠狠道：睡得那麼死，當心被妖怪吃了都不知道！
雖是詛咒，但其中卻飽含了難得一見的親昵感。
他起身，小心戒備著朝音的發源地靠近。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他聽錯了還是其中真有什麼貓膩。
這晚，夜風稍顯陰冷，完全沒有夏天靠近的氣息。
小和尚屏住呼吸，手裡捏緊了老和尚給的佛珠，心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怕是只要一有異常，練習過無數次的法訣便會脫口而出。
風聲漸起，淹沒了他的腳步。
這時，略帶絲毫調皮狡黠的女聲便傳入他耳中：「嘻嘻，不怕，這倆個光頭看上起不厲害！」 未見其人先聞其人，還沒等他走遠多少就聽見有小聲的對話。
小和尚眼中一淩，心道：果然非我善類。手中的佛珠捏得更緊，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眼中居然投射出一種異與平常的光芒。
說話的人還沒有所行動，小和尚腦海中就已經思考了無數方案，無非是自己懲魔除妖對策，畢竟在他眼裡妖魔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另一邊的對話仍舊在繼續著，只聽另一個稍顯怯弱的童音焦急阻止道：「青老大，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膽小鬼，都說不用怕了！有我在呢！」女聲稍有不悅的怒斥道，這讓小和尚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女子揚眉瞪眼的模樣。
「不是我膽小……」童音哭喪道：「我怕等等回去要是讓白姐姐知道了，她會生氣。」
不知為何，等這話說完，方才那怒斥女聲出乎意料般的沒有響起，想來那童音裡提到的『白姐姐』是關鍵，讓女子噤了聲。
難道這個白姐姐有三頭六臂？所以女子才會如此懼怕？小和尚心想。
事到這裡，小和尚捉妖的興致突然驟減，反倒放鬆了起來，能在自己面前毫無警惕心對話的妖怪他倒是第一次遇到……
怕是來了倆隻笨妖怪，這又如何難得倒金山寺的和尚。她們要是敢出手，那便是自找麻煩了，勿需老和尚動手，他就能捉了她們。
那句『白姐姐』終是讓女子沉默了許久，久到老和尚的呼嚕聲停了一次，又再度響起。女聲才嘟嘟囔囔道：「才不會，姐姐大概喜歡的……」她似乎有些不確信，鬼使神差般的又補充道：「大概……」
「大概？」童音驚訝道：「白姐姐喜歡和尚嗎？」
咳咳咳……這是什麼，小和尚突然覺得自己幻聽了，這世上有喜歡和尚的妖怪？
「胡說！」女聲又高昂了起來：「姐姐怎麼可能喜歡又老又醜的和尚！」
小和尚嘴角一僵，心道：那一定是在說他師傅了……
「可這是青老大你剛剛說的呀……」童音聽上去極度委屈。
「我說的是和尚肉！」這下女子嬌俏怒斥的模樣一絲不落的浮現在小和尚面前。
「呼……」童音終於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不過青老大，你為什麼肯定白姐姐喜歡和尚肉呢？她不是不吃人肉的嗎？」
女子沒有立即回答他，但小和尚總覺得這時候女子正揚起眉角在笑，隔了會兒，才聽見她答：「人肉怎麼比得上和尚肉，和尚肉吃了可是長生不老的，姐姐當然會喜歡！」
這得瑟的口吻，又帶上了幾分邀功的意味。
而此話的後半句則是：「等我帶回去了和尚肉，姐姐沒准一高興就做烤魚給我吃了！」
原來後半句才是重點。
小和尚突然沒想法了，先不提和尚肉能不能長生不老這個事，光是和尚肉在她眼裡還及不上烤魚……
這點就讓小和尚皺了眉。
小和尚想這一定是一隻又蠢又貪吃的妖，哦，還是一隻極為肥碩的妖！
當然，說話的女子是不知道小和尚此時的想法，不然定是不管長生不長生就要把他吞了的，再怎麼說她也是只愛美的妖。
好景不長，女子還沒在美夢中沉浸多久，就被那童音小妖怪給打破，童聲很輕，帶著一絲懼怕：「青老大，誰和你說吃了和尚肉會長生不老的？」
「姐姐說的呀。」女子答：「她說大唐時有個和尚，吃了他的肉會長生不老，所以所有妖怪都去找他麻煩了。」
聽了此話隱在暗處小和尚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必和她對話的那個人也是一張愁苦的臉。
「……」「白姐姐說得那個和尚是某位佛祖的轉世，所以吃了才長生不老，而這兩個只是普通和尚。」
女子的笑意掩去，苦著張臉問：「所以吃了不會長生不老？」
「不會……」
這話才打完，草叢中又傳來悉悉索索聲音，以及……
「青老大，你怎麼走了？不捉和尚了嗎？」
「不捉了，又老又臭的和尚肉我才不想吃呢！」 這一定是在說老和尚！小和尚心中辯解道。
「哦。」童聲呆呆答道，草叢之中的響聲更為擴大，不用想也能猜到那小妖怪跟上了女子。
而小和尚現在完全沒有一點追上，然後降妖除魔的心思。這麼笨的妖，能活著簡直是奇跡。
兩人的對話聲還在耳邊。他依稀聽見那小妖怪說：「咦，青老大，那小和尚不在樹下了！」
「大概去小解了。」 「唔……別管這麼多了，再晚回去一定會被姐姐訓的。」
***
在很久以後，當小和尚變成了青年和尚，他也依舊記著這件事，以及事後他回到樹下，那半夢半醒的老和尚看他一眼：「嗯？你小解回來了？」
現在回想起來，老和尚的眼裡似乎擎著一些他當時難以察覺的揶揄。
直到他隱居在紫竹林中的某一日，房門被敲響的那一霎那，白衣和尚聽到有人對他身旁的女子喊到：「青老大，我回來看你了……」
他便又想起了那兒時的記憶，他再看了一眼身旁女子挑眉齜牙的模樣，雖臉上不顯，眼角卻不由露出笑意。
原來那只又蠢又貪吃而且還很肥碩的妖，就是眼前的青衣女子。
然後他便聽見來人說：「果然喜歡和尚的不是白姐姐是青老大……」
作者:
青魚不見月
時間:
2015-6-4 01:56
好好看!!!!!!!!!!!!!!!!!!!好看爆了~~~超有FU
一直想到和尚和少女的形象，不就是劍網叁的少林和七秀嗎~~~
這種禁慾和妖媚的結合最讚了!!!
也許要再加上，人妖殊途道心戒律不能直面感情隱隱有著虐戀情深的悲劇感因此淒美唯美的節奏.....
一度覺得虐虐的，要不是作者最前面給了肯定HE的答覆，我都快要扛不住了(真的會有：喔不!!!要悲劇了嗎嗚嗚嗚嗚
虐和尚虐小青虐白蛇然後許仙渣 --->以前看白蛇傳最討厭法海，現在才發現，GAN許仙才是大爛人!!!
有一部電影，好像是張曼玉演青蛇的那部~~她在法海附近戲水，不正是作者其中描寫得那幕嗎~~
這篇文，真是埋了許多棒棒的彩蛋
而且敘述行文充滿電影美感，彷彿眼前就這麼出線窈窕的青衣女子和俊朗的白衣和尚
還好終有澄清，還好圓了前世，青蛇與白蛇終究是不一樣的
還好呆子小青得到幸福--->其實嘛，如果不是前世梗，和尚莫名和青蛇在一起的話，很糟心啊
喜歡法海囚住自己的心的各種小虐，也會一直想青蛇什麼時候才會知道呢
好看，所以流暢的看完啦~~(心
作者:
wl02405456
時間:
2015-6-5 23:12
這配對......
有種不合理但是又非常合理的感覺
小青感覺就是有點小脾氣卻呆呆的大小姐
和尚就是想吃可是卻要顧慮超多分的大野狼.....(喂
文章裡面寫了我也才想到
許仙到底是喜歡上白蛇這個人(妖？)
還是喜歡的是她的面容她的財物呢？
想想 原著裡法海會這麼討厭白蛇
其實是因為白蛇的護犢心切(？)讓他遇不到小青
一怒之下把白蛇關到雷峰塔並立下那條件......
這樣我可以( ° ▽°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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