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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家教)黎明時代》作者：冷場帝·阿古【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35     標題: 《(家教)黎明時代》作者：冷場帝·阿古【完結】

文案：

講述一個日本人的一生。
只不過他生活在19世紀。

忘了說，本文無CP，無H，作者考據癖……
=====

從二八年華到而立之年。

本文獻給我的朋友：杜文婷女士。
祝她和她的丈夫能白頭偕老，幸福一生。
----2011.5.28

內容標簽： 家教 恩怨情仇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維托 ┃ 配角：喬托，初代守護眾 ┃ 其它：彭格列，家教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38

☆、楔子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

　　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

　　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狄更斯


上：在羅馬

☆、01

　　科西莫·桑索斯望著空蕩蕩的店鋪，蠕動著嘴唇無聲地咒駡著。雖然不能說他的酒吧生意有多好，但慘澹到這地步也實屬罕見。他摸摸油光可鑒的腦袋，瞥了眼座鐘，扭頭大吼道：「維托！維托！」

　　一個青年提著拖把匆匆走了進來，「什麼事，老闆？」

　　科西莫揮了揮手說：「把垃圾丟掉，然後打烊！」

　　維托吃驚地看著對方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閉上嘴點點頭：「好的，老闆。」

　　科西莫看著青年轉身離去皺了皺眉頭，又望向空無一人的酒吧，長歎一聲。

　　維托麻利地收拾好一切，步出酒吧時大門在他背後「嘎吱」一聲，在即將關上的時候科西莫突然出聲：「小子，趕緊回家，別在路上晃蕩了！」然後嘟囔著關上門。

　　維托瞥了眼落鎖的大門，緊了緊衣領，轉身向著空空蕩蕩的大街走去。科西莫的酒吧在洛倫索·瓦拉街上，而他住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街，要回家就得走很長一段路，在此期間還得防範巡邏的士兵。如果是羅馬的城防士兵倒還好，但若是遇上法國士兵……除了跑之外，別無他法。

　　儘管羅馬城已經有三年沒有再遭受戰火的威脅，但任誰都知道亞平寧半島的統一是遲早的事。

　　問題就在於是以哪種方式實現。

　　以加里波第為代表的民主派希望儘早統一，甚至不惜使用武力。而自由派的貴族們則將希望寄託在外交方式上，戰爭帶來利益也伴隨著損失，他們不願意自己的利益遭到損失，更不願意將統一義大利的美名冠給加里波第。所以在三年前的那場鬧劇後，他們就處處擎制民主派。整個亞平寧半島就這樣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而就在兩派角力時，法皇拿破崙三世應教皇庇護九世的要求，將法軍開進了羅馬城。這無疑是給了義大利王國一記響亮的耳光。

　　羅馬的居民們躲在屋裡，木然地看著自家門前耀武揚威的法國軍隊。維托也想安全地躲在門板後，但他的工作，尤其是他的老闆科西莫·桑索斯卻不允許，為了多賺一個里拉，科西莫不惜開門招待那些身穿紅藍制服的人，這讓他在周圍街坊中的名聲一落千丈。

　　現在還不到十點，羅馬的街頭卻已是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就算是即將要開放的納沃納聖誕市場①也無法帶動整個城市的人氣，整條街上就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圓圓的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將這古老的城市籠罩在一種不真切的朦朧中。

　　維托已經走到了四風大街。四風大街與唐娜·奧林匹亞大街相銜接，形成一個半島狀。若是以往，他會沿著四風大街一直走到半島的盡頭，再折回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最後穿過彼得羅·卡通大街回到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大街的住所。但是今天科西莫臨別時的話語讓維托有種不好的感覺，他只想儘快回到寓所，於是他改變了路線，決定從弗朗切斯科大街橫穿半島直接抵達唐娜·奧林匹亞大街，這麼一來至少可以少走十多分鐘。

　　然而糟糕的事往往在你最不希望的時候出現。

　　眼看就要到達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時，空曠的街道上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維托一怔，四下張望卻沒看到什麼身影。他壓低了帽子，靠著牆根加快了腳步。教法聯軍與義大利王國還在對峙中，整個羅馬都處在戒嚴狀態。在這種緊張的局勢下，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驚肉跳。他可不想被當成什麼可疑份子，然後悲慘地客死異鄉街頭……

　　可就在他剛踏上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時，眼角突然閃過一團黑影，一股衝力將他撞倒在地！

　　帽子飛了，人也倒了。維托揉著撞疼的部位從地上坐起來，昏暗的夜色下只看到一團黑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起來比自己傷得更重。而在那身後，他已經看到逐漸逼近的模糊身影。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做法是跑得遠遠的，而不是刨根究底地追究肇事者的無禮。

　　只期望自己不要捲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中。

　　願望很美好，現實卻往往很殘酷。他才剛爬起來，那些人影就已經來到了跟前。追蹤者們二話不說，直撲倒地的傷者。而令維托無奈的是，居然有三道人影向他沖來！

　　「等一下！」他險險地躲過一擊，趕緊大喊道：「我只是路過的！」

　　只聽一個聲音惡狠狠地道：「呸！撒謊成性的土狗！」下手愈發地兇狠起來。維托一時不查，腦袋邊上被蹭了一下，登時疼的眼前發黑，幾乎是憑著本能反應才躲過了下一擊！

　　到了這地步還不還手的就是聖人了。維托不是聖人，所以他還擊了。

　　青年隨手拎起一旁放在窗臺上的花盆扔向對方。趁著敵人躲避的功夫，抄起根晾曬在外的拖把一腳跺掉布頭，揮舞著「武器」狠狠砸向敵人的腦袋！

　　隨著一聲悶響，其中一人應聲倒地。另外兩人頓時警惕，不再像剛才那樣猛攻猛打，而是一左一右成犄角狀僵持。

　　維托舔舔嘴唇，握緊了手中的木棍，眼中滑過一絲亢奮。趁著暫時的僵持，他快速地瞥了眼另一端的情況。

　　被圍在中間的人雖然站地搖搖晃晃，但地上卻已躺了三具屍體。看來實力不錯，難怪對方如臨大敵。正這麼想著，敵人似乎發覺了他的走神立刻沖了過來！維托慌忙格擋，但畢竟反應上慢了半拍，躲避不及，胳膊上就被匕首劃了道口子！他猛咬牙關，毫無章法地揮舞著木棍，倒將敵人逼退了一些。趕緊喘息調勻。

　　兩人見突襲不中，互換了個眼色，開始轉變戰術層層逼近。維托傷了條胳膊使不上勁，只有節節後退。眼看他就要被逼到牆根了，敵人的身影卻不自然地晃了兩下後轟然倒地！維托驚疑不定地望去，一個身影站在眼前。

　　「你沒事吧？」

　　維托張望四周，後知後覺地明白是那個撞倒了自己的傷患在解決他的麻煩後來幫自己了。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拄著木棍慢慢站了起來。他還不敢放開武器，儘管對方救了他，但這一切不都是對方造成的嗎？

　　站起來後維托才發現，那個人的身材並不高，以歐洲人的標準來看甚至有些矮小！但就是這麼一個並不高大壯碩的人卻以一己之力擊倒了七個人！

　　躲藏許久的月亮終於又露出了臉，銀色的光輝重新照耀這古老的城市。月光之下，維托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十分年輕的一個人，不排除長著一張娃娃臉混淆年齡的可能。金色的頭髮看上去很柔軟，但卻雜亂無章地亂翹。就如之前目測的那樣，身材與其說是歐洲人，倒不如說更接近於東方人。

　　在維托默默打量的時候，對方再度開口：「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不，沒什麼。」維托下意識地介面，隨即反應過來：「呃，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幫忙。」

　　對方輕輕搖了搖頭，「不，如果我不是……」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維托見他搖搖晃晃快要摔倒的樣子，不禁擔憂地問：「那個……先生，你沒事吧？」

　　對方擺擺手示意無礙，卻一直在喘著粗氣。維托為難地看看他，最終決定賭一把。他將棍子遞給對方，「拿著這個吧，好歹能充當一下拐杖。」

　　對方詫異地看著他，維托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訕訕地說：「呃……如果你需要的話……」

　　「謝謝。」金髮青年微笑著伸出手說：「我是——危險！」

　　維托正等著那人自報家門，誰知對方卻突然猛推了他一把！維托又驚又恐，踉蹌著跌倒在地！幾乎是同時，他聽到一種像是鞭炮在桶裡炸響的聲音，感到有什麼東西擦著腦袋飛了過去！他看到金髮青年緩緩倒下。在他的身後是一支正冒著嫋嫋餘煙的黑洞洞的槍口。

　　空氣中血腥味與硝煙味混在一起，順著鼻腔漫進大腦。維托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後來的事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2月8日至次年1月6日受從中世紀流傳至今的傳統的驅使，大量貨攤擁入納沃納廣場，售賣玩具、糖果、節日裝飾物，並且有街頭藝術家表演，直到1月6日收市。


☆、02

　　他是被痛醒的。

　　還沒有睜開眼，疼痛就如潮水般襲來，一波波地衝擊著神經，將他的意識從黑暗的海底沖上現實的沙灘。記憶像陽光般將他籠罩其中，就算不願直視也不得不接受。他最後的印象是一聲槍響，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怎樣了？

　　我在哪裡？

　　安全嗎？

　　沒有人告訴他。

　　耳邊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好似輕風吹拂樹葉的聲音。但是——他突然反應過來，這個季節裡還會有樹葉嗎？

　　感謝這昏暗的光線！他花了比預計更短的時間就適應了這裡的環境。髒兮兮的牆壁，少得可憐的簡陋傢俱，還有……他微微側過頭，打量著在油燈下伏案疾書的身影。

　　對這個人他有印象，是在遇襲的那晚上碰到的青年。一個被無辜牽連進來的路人。既然不是敵人，他多少放心了些。但是更多的疑惑湧了上來：

　　時間過去多久了？

　　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其他人都安全嗎？

　　任務進行的如何了？

　　這些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卻不得而知的問題。

　　青年依舊在書寫著，對身邊探究的目光毫無所覺，甚至沒有發現病人的蘇醒。最後還是他忍不住痛出聲，才後知後覺地望過來。

　　「啊，你醒了。」青年擱下筆，推了推快滑下鼻樑的黑色圓框眼鏡。帶著明顯的如釋重負，說：「我還在擔心呢，若是再不醒，就只能將你扔進台伯河裡了。」

　　他聽了滿腦袋的黑線。既然救了他為什麼還準備把他扔河裡？他張張嘴，嗓子卻幹得只能發出破碎的音調。

　　青年拿來一條毛巾，熟絡地圍住他的脖子，又拿來一個插著玻璃管的杯子，湊到他的嘴邊。此時他已顧不得杯子裡裝的是什麼了，急切地吸吮著管子裡的液體，直到再也吸不出一滴水才意猶未盡地鬆開管子。

　　青年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漬，抱怨似的解釋：「現在外面風聲很緊，警方很快會查到這個社區來，若到時你再不醒……」頓了頓，青年一攤手說：「我這裡可藏不了人。」

　　不得不承認青年說得沒錯，這個房間狹小且低矮，可供藏身的地方寥寥無幾。如果警方盤查至此，出於自保，青年也只有將他移到其他地方去。而丟進河裡是最沒有後顧之憂的做法。

　　水分的補充不僅緩解了喉嚨的乾涸，也潤滑了他的頭腦。思緒愈發的清晰起來。

　　「為什麼救我？」

　　「因為你先救了我。」青年收起杯子，轉身埋進黑暗中。看不見他在做什麼，只傳來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不一會他又回到光線下，手上提著幾個玻璃瓶，「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吃藥吧，對了，」他頓了頓，說：「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不好也不壞的消息，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

　　「你中毒了。」青年平淡地說：「非常罕見而且難解的毒。」

　　所以那晚上才會那麼的狼狽。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好消息呢？」

　　「那顆子彈是少見的尖頭彈，它貫穿了你的胸腔，而且碰巧沒有打到骨頭。非常幸運的是目前沒有出現感染的跡象，所以你的傷口很快就能癒合。」

　　確實是好消息。在這個還沒發明盤尼西林的時代裡，因為傷口感染而造成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那最後一個消息呢？」

　　「格瑞克先生說他好像曾經見過這種毒的解法，現在正在查閱資料。」

　　也就是說希望並不大。他苦笑。「我躺多久了？」

　　「剛好三天。」

　　他由衷地感謝羅馬，或者說是義大利警方一貫的低效率。如果是在德國或英國，估計員警已經搜查上門，而他也會被青年拋屍台伯河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右手，卻發現那裡空無一物！於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惶地問：「我的戒指……！？」

　　「那個很重要嗎？」青年奇怪地看著他，「看起來挺貴的，我怕弄丟了就串起來掛你脖子上了。」

　　在確定青年並沒有撒謊後，他終於松了口氣，向青年投去感激的一瞥。但是對方並不在意，只是專注地數著藥粒。於是他光明正大地打量四周，然後問道：「這裡是哪裡？」

　　對方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我的住所。」

　　「那……」

　　青年不耐煩地晃動手中的藥瓶，「你的問題還真不少，不過我建議你先喝藥，罌粟汁的藥效很快就要發作了。」

　　他一驚，「你給我喝了罌粟汁？」

　　「不然你以為剛才喝的是什麼？」青年反問，不過又解釋了一句：「如果是擔心成癮的問題就不必了，適量的罌粟汁不會致人上癮。」

　　他一時無語，最後只能說：「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碰與罌粟有關的……」

　　「可你不是疼得厲害麼？」青年疑惑。

　　「謝謝……我想我能忍受……」

　　青年不贊同地搖頭，「個人建議你還是遵從醫囑的好，畢竟你不是專業的醫學人員。」

　　「謝謝你的建議。」他堅決道。

　　看出他的堅決，青年也就不再勸說，歎著氣將藥瓶遞給他。他也非常配合地吃下各種不知功效的藥片。躺在床上，他隱隱感到頭腦開始有些暈沉，罌粟汁的效用開始發作了。

　　「最後一個問題……」他用力眨眨眼，努力抵抗來勢洶洶的藥效。

　　青年無奈歎氣，「什麼？」

　　「你不是義大利人……」他打量著青年的面龐——黃皮膚，黑眼睛，扁平的臉，典型的蒙古人種。「可你說話卻帶著點南方口音？」

　　青年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教我義大利語的人說他是西西里人。」顯然這個問題已經被問過許多次了。

　　他眨眨眼睛說：「真巧，我也是西西里人。」

　　青年歪過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我是日本人，不過我的義大利名叫維托·斯卡萊塔（Vito Scarletta）①。」

　　「我叫托尼。」他說。「托尼·法爾索（Tony Falso）。」

　　然後他又陷入黑暗的意識之海中。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取自《Mafia 2》的主角


☆、03

　　當托尼·法爾索再度醒來時，房間裡已經大亮了，而那個自稱是維托·斯卡萊塔的東洋青年也不見了蹤影。若不是身上越來越強烈的痛楚，他幾乎懷疑是否是夢一場。

　　他本想起身更好地觀察四周，但軟綿綿的四肢和傷口處傳來的痛楚都迫使他只能躺在床上。托尼知道，他現在要做的不是把自己弄得傷口迸裂鮮血淋漓只為了起身看一看四周，而是乖乖躺著儘早養好傷，然後離開羅馬回到南方。儘管他得救了，但不意味著安全了。

　　回想起昨晚（他不確定到底睡了多久）的對話，他的前景還是不妙。首先警方依舊在四處調查，不論再怎麼無能，遲早會搜查到這裡。如果到時候他還像現在這樣病懨懨地躺著，帶著顯而易見的槍傷，那用不著員警動手，維托·斯卡萊塔也會把他丟進台伯河裡——他確信那個東洋青年絕對會這麼做，哪怕是他救了自己。

　　其次，他不能與同伴長時間的失去聯繫。不僅是為了告知自己的情況，更重要的是告知任務的結果。

　　那個人委託的任務，他不能搞砸掉！

　　最後，也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萬一他把傷口又弄裂開了，就得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養好它。那麼他之前的計畫就不得不再度拖延。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於是托尼乖乖地躺著，忍受著越來越清晰的疼痛，和罌粟汁引起的頭暈。最終，他在與痛覺的戰鬥中再度昏睡過去。

　　維托提著骨頭回來時已臨近中午。他的鄰居圍著他不停地叨念，「你真不應該救那『洋鬼子』①，維托，何況那幾個人也不是你殺的，你是被『牽連的』。他就是個大麻煩！維托，我們應該把他交給『捕快』！」

　　維托淡定地處理著食材，直到一切就緒後才轉過身，對杵在門口的人正色道：「阿德，是他先救了我。家訓有言：恩還雙倍。」

　　『可是你不能連工作都辭了！』名叫阿德的青年氣急地大叫。

　　「說義大利語！」維托推了推眼鏡，嚴肅地說：「你要有意識地說義大利語，不然你永遠也無法與別人正常交流。」

　　阿德扒拉著門框抽搐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我們是在討論你的安危而不是我的語言問題！」

　　「都一樣。」維托說著，往沸騰的鍋裡扔了把調味品。

　　「不要轉移話題……」阿德無奈地說：「聽我一次吧，維托，把那個『洋鬼子』交出去。再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不，這是原則問題。」維托不為所動。於是有人崩潰了。

　　『老天爺啊！！！』

　　「說義大利語！」

　　最終阿德也沒能說服維托。所以當托尼睜開眼，接收到的就是阿德怨恨的目光。見到病人醒來，阿德再怎麼不甘不願也只能在維托忙於做飯無暇□的情況下承擔起照顧病人的責任。

　　一條熱乎乎的毛巾被甩到托尼的臉上——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死於窒息！但阿德顯然沒有對他恨到要除之後快的地步，只是胡亂地在他臉上擦了幾下，然後就一臉嫌棄地拿來了藥片。

　　阿德的不情願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以至於托尼不得不反思自己過去是否有得罪過這個人？而且如果是這麼一個髮型如此獨特的亞洲人——托尼仔細打量著對方，半禿的前額，後腦拖著長長的辮子——絕對會在他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

　　答案當然是沒有。因為在此之前托尼只遇見過一個亞洲人，就是維托·斯卡萊塔。

　　吃過藥後，托尼感覺恢復了點力氣，覺得有必要解開心中的疑惑。

　　「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很討厭我的樣子？我又沒有招惹你？」

　　「你沒有招惹我，但是你拖累了我們。」

　　於是托尼沉默了。

　　壓抑的沉默直至維托的出現才得以緩和。不用托尼說什麼，維托一掃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將煲好的骨頭湯放到桌上，對托尼簡單地介紹：「阿德里亞諾，清國人。還在學習這裡的語言。」

　　阿德里亞諾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取出碗筷。維托撈了滿滿一碗的肉，在病人希翼的目光中，將那碗肉放在地板上，然後又盛起一碗清湯，才像昨晚喂牛奶那樣慢慢地給他喝了。

　　「你三天沒有進食，腸胃非常虛弱，不能一下子就攝入固體食物，先喝點液體食物，等消化系統適應了再逐漸恢復正常飲食吧。」

　　托尼點點頭，表示理解。維托很滿意病人的配合，所以在經過阿德里亞諾身邊時，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以示對病人不禮貌的懲罰。

　　只不過理解歸理解，任誰在昏睡了三四天后卻只能帶著一肚子咣當作響的肉湯看著別人當著你的面吃飯都會覺得鬱悶——何況地板上還有一碗香氣撲鼻的肉。為了排解鬱悶，托尼便想向維托打聽情況，不料那兩個亞洲人嚴格遵循「食不言」的祖訓，愣是不發一點聲音，讓他這個義大利人憋得難受。好不容易等他們吃完，他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講來講去就是法國佬、教皇、加里波第、奧地利什麼的。不過聽說我們這個地區新來個管事的，叫什麼鳥雀來著？」出人意料，回話的居然是阿德里亞諾！他似乎也被「食不言」的規矩憋得夠受。所以托尼一開口，他立馬搶答。

　　「是阿勞迪②。」維托瞥了他一眼，隨即歎了口氣，說：「之前那檔子事鬧得太大，驚動了教廷，警方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就把阿勞迪派來專門調查那案子。」

　　八個人橫死街頭。這樣的事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會引起公眾的恐慌，在局勢本來就不穩的情況下，為了安撫人心，當局只有施加壓力，督促警方儘快偵破此案。而那位叫阿勞迪的警員據說是有名的情報高手，沒有他查不出來的線索。而這麼一個人物被派來負責這個案件，就意味著——

　　「他們會把每棟樓都翻個底朝天。」維托最後結論。

　　托尼提問：「之前警方沒來過這裡麼？」

　　維托推了推眼鏡，不置可否道：「大概是認為留學生不可能與街頭兇殺案有關聯吧，只是問了幾句就走了。」

　　讚美瑪利亞！托尼在心裡慶倖。他再次感謝警方僵化的定性思維。

　　「他們真的會來這裡搜查麼？」阿德里亞諾問。

　　「不確定，但要做好預防萬一。」維托說：「既然阿勞迪被誇得那麼厲害，應該不會無能到哪裡去。所以……」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隨即一聲大吼穿透地板直達閣樓——

　　「員警！請配合搜查！」

　　三個人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

①        注：『』內為漢語。

　　②注：Alaudi，義大利語的意思是雲雀，儘管「阿諾德」這個名字的知名度更高，不過動畫184集中的發音就是「阿勞迪」。


☆、04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短暫的愣神後，托尼最先反應過來。「哪裡能躲人？」

　　這句話帶來一室的沉默。連托尼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傻到家了！於是他望向維托。被他寄予厚望的那個人則緊皺著眉頭，臉色忽晴忽陰。托尼忽然記起維托·斯卡萊塔曾說過要將他扔河裡的話……

　　他緊盯著他。是生還是死，就在一轉念之間了。

　　短暫又漫長的煎熬。

　　托尼覺得自己可能死定了。因為阿德里亞諾就在一旁躍躍欲試，似乎待維托一開口，就立刻把他這個洋鬼子給扔出窗外！

　　終於，維托抬起頭，他做出了決定！

　　托尼閉上了眼。等待接受命運的裁決。他聽到——

　　「快起來！穿上衣服！上房梁！」

　　托尼驚訝地望著維托。眼前的東洋青年慘白著臉，雙手顫抖著將他從床上揪起來，絲毫不顧及傷口的迸裂！

　　「上橫樑！頭頂上方是視線的盲區，或許能躲過去……賭一把了！」

　　「但是，維托——！」阿德里亞諾尖叫起來。不待他說完，維托就轉向了他：「去樓梯口擋著！能拖多久是多久！」

　　「可——」

　　「快去！」維托厲聲道。

　　阿德里亞諾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瞪了托尼一眼，轉身離去。維托扯過衣服胡亂地往托尼身上套，一邊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樓下，房東太太憑其噸位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成功堵塞住狹小的樓道，幾乎能刺破鼓膜的尖叫聲伴隨著各種不重複的咒駡源源不絕地咂向試圖將她推開的員警們。她的五個孩子圍在她的身邊，以咒駡、尖叫和哭號等方式為自己的母親加油助威。而樓內的其他房客們也紛紛走出來，聚集在樓道口圍觀。

　　幹得好，卡洛德斯太太！下個月的房租一定按時交納！維托在心中為勇敢的房東太太喝彩，一面加快動作幫助托尼爬上衣櫃。

　　「聽著，托尼·法爾索，上面有一扇氣窗可以通往屋頂，儘量不要被抓住！如果你被逮住了，我是不會承認你的！」維托最後說：「去吧！祝你好運！」

　　門被粗魯地踹開了。四個員警一擁而入！很快他們就發現這間狹小的房間裡根本擠不進那麼多人，於是三個人退了出來。其中還包括維托——他是被趕出來的。身為房間的主人，他只能站在門口看著兩個員警把他的房間翻得亂七八糟，同時祈禱他們不會突發奇想抬頭看看……

　　這時阿德里亞諾罵罵咧咧地走上樓，他剛才在樓下鼓動其他房客們抗議、阻撓員警的搜查，本來效果很不錯，但當那個人一出現，他就知道企圖失敗了。

　　「那傢伙簡直就是一座會走路的冰山！」他這麼向維托抱怨。

　　不過，再怎麼抱怨也無法改變既有的事實。尤其是當他看到自己的房間也被員警入侵時憤怒地差點沖過去，好讓那群野蠻的洋鬼子知道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

　　也只是差點——維托拉住了他。避免了好友一個人在監獄裡淒涼地過聖誕的悲劇。

　　可能是兩人實在寒酸，幾個員警沒一會就出來了，湊到一起嘀咕了幾句，其中一個微胖的員警大聲對他們倆說：「如果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要立刻向我們通報，明白了嗎？！」

　　「是，先生。」維托一面壓制著阿德里亞諾，一面回答道。

　　就在員警準備離開時，樓梯上又響起腳步聲，「這裡搜查過了？」四個員警一見來人，立刻站直了身體，恭敬地回答：「是的，長官！」維托好奇地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黑色風衣淺金色頭髮的男子從樓道緩步而上。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感覺周身溫度莫名地降了幾分。其他人像見了蛇的青蛙一般僵立在原地，而之前一直在掙扎的阿德里亞諾也安靜了下來。

　　黑風衣環顧四下，被那冰冷的目光掃過，所有人都自動噤了聲。維托發現自己的手又開始顫抖起來。黑風衣向那四個員警低聲詢問了幾句後，向阿德里亞諾的房間走去。在他身後，那四個員警不約而同地露出類似牙疼的表情。

　　約十分鐘後，黑風衣從阿德里亞諾的房間出來轉向了維托的房間。維托抿直了嘴唇，生怕被這個嚴厲的警官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黑風衣一進入維托的房間就問：「這個房間是誰的？」好似冰塊敲擊金屬的聲音，讓維托不由得又打了個寒戰。他上前一步，回應道：「是我的，先生。」

　　黑風衣轉身盯著他，上下掃視了幾眼，「你受過傷嗎？」

　　維托的胳膊輕微地抽了抽，面不改色地說：「沒有，先生。」

　　「那為什麼這裡會有繃帶和醫用剪刀？」黑風衣指向維托來不及藏起來的醫療用具。

　　「我在格瑞克先生那裡工作，先生。這是他要求我練習繃帶技術的。」維托束手而立，儘量壓制自己顫抖的聲音。

　　黑風衣的表情沉了下來，「艾爾·格瑞克最近有出過診嗎？」

　　「沒有，先生。」

　　黑風衣不再詢問，轉而查看房間的其他地方。維托偷偷松了口氣，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員警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疼的不是牙，是胃啊！

　　黑風衣似乎格外注意維托的房間，地板、床鋪、書桌、衣櫃、窗戶，牆壁……他搜查得極為仔細，甚至連床單都去摸了摸。

　　維托臉上的血色在一點一點地褪去，他的手緊緊攢住衣角不自覺地顫抖著。幸好其他員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或許他們就算看到了也不認為是異常。黑風衣的氣場太過淩厲，想叫人不畏懼都難。

　　搜查許久後，黑風衣忽然跳上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床！維托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最害怕的事終於出現了！黑風衣似乎發現了什麼，伸手在衣櫃頂上抹了一下，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抬起頭……

　　完了！

　　維托絕望地閉上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39

☆、05

　　盧卡·古里諾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你說什麼？」他瞪大了眼睛，身體向前傾得更厲害了。

　　「這件案子就這麼結束了。」埃迪·斯伽帕不疾不徐地啜了口咖啡，「上頭的意思是，不管是攔路搶劫也好，情殺仇殺也好，總之就是儘早定性，然後結案。」

　　盧卡·古里諾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將他的憤怒通過更高的音量爆發了出來：「有沒有搞錯！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都已經到這地步了，你居然說就這麼算了吧？！！！」

　　埃迪皺了皺眉頭，放下杯子說：「冷靜點，夥計，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盧卡冷笑：「堂堂羅馬警察局局長說話都不能作數，那還有誰能做主？」

　　怒氣在埃迪的面上一閃而過，立即消弭無影，他又恢復到之前的平靜，朝天豎出一根食指，默不作聲。

　　盧卡一愣，隨即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似的跌坐回椅子裡。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也因為這個整張臉被未釋放完的怒氣憋得通紅。

　　見他逐漸冷靜下來，埃迪卷了兩根煙草，遞給對方一根，點燃後說：「其實教廷也有這方面的要求，耶誕節就快到了，他們不希望再這麼繼續大張旗鼓地搜查下去，弄得人心惶惶，民眾反而會質疑我們的能力。羅馬的局勢已經夠糟的了。」

　　盧卡抽著煙，噴出的煙霧將他的臉籠罩在一片朦朧中。「你打算怎麼辦？」

　　埃迪歎了聲氣，看向盧卡·古里諾的眼神帶著怒其不爭，「你們把自己卷得太深了。」

　　盧卡憤恨地說：「誰知道那小子那麼厲害！都已經那個樣了居然還讓他給跑了！」

　　埃迪搖搖頭，「不管怎麼說，有人認出其中的一名死者，想定成強盜劫殺顯然不合適了。」

　　盧卡悶悶不樂地抽著煙，等待最後的結果。

　　「你回去後請轉告托馬索·莫勒提先生，明天晚上的宴會，請他務必賞臉光臨。」

　　「我明白了。」盧卡丟下煙蒂，「那麼真相呢？你要怎麼說？」

　　「真相？」埃迪·斯伽帕臉上浮起一抹奇異的微笑，「事實上我需要的只是破獲這個案件，而不是查出案件的真相。」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公眾都是無知的羔羊，他們總是既衝動又盲目，並且以為自己很正確。但其實他們並不在乎事實真相。」①

　　盧卡·古里諾點點頭，也劃了個十字，「願瑪利亞保佑！」

　　「你安全了。」維托抖著剛買的報紙對床上的人說。

　　這份新鮮出爐的報紙頭版頭條就是羅馬警方宣佈街頭兇殺案告破！兇手是一夥來自奧地利的匪徒，他們潛入羅馬城試圖進行一連串的刺殺，其中就有令人尊敬的托馬索·莫勒提議員！幸好被議員的護衛及時發現，陰謀未能得逞。但瘋狂的奧地利匪徒卻在逃亡時殺死了追擊的護衛們。現在這夥匪徒已經全部被警方擊斃。云云。

　　「寫得真精彩！」維托推了推眼鏡，嘖嘖稱道：「若非我就是當事人之一，否則連我都要相信了呢！」

　　兩天前的中午，一個眼神淩厲的青年還率領著一隊員警氣勢洶洶地上門把他的房間搜了個底朝天，轉眼間警方就宣告案件偵破了！

　　躺在床上的金髮青年掃了眼報紙，冷靜地說：「事實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局和普通民眾需要一個看上去合理的解釋……」他喘了喘，接著說：「警方需要一件可以用於炫耀的功績，媒體需要一條具有轟動性的消息，現在他們全都得到了……所以沒有人會不滿，也就沒有人願意浪費時間追根究底。」②

　　「所以說，你安全了。」維托再度重複。

　　「不，只是搜查由明面轉為暗裡。」托尼說：「那些吃了虧的人不會甘心的。」

　　維托歎氣：「你究竟做了什麼讓人記恨到現在的事啊？」

　　托尼但笑不語。維托也沒深究的意思，收起報紙，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那天的突發事件讓托尼的傷口再度迸裂，當維托和阿德里亞諾把他弄下來的時候，由於失血過多他幾乎昏死過去！維托用盡手段才止住血，之後托尼又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重新睜開眼睛。

　　「那麼……那天來搜查的就是阿勞迪？」

　　「是的，」維托推了推眼鏡，感慨道：「意外的年輕呢。」

　　事實上，阿勞迪不僅年輕，而且相當俊俏。撇開其他因素不談，維托和阿德里亞諾都對他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有相當程度的親切感。只是過於淩厲的眼神和一身冷漠的氣勢讓人感到可怕得無法接近。

　　「呵~能力並不是和年齡掛鉤的。」

　　說了一通話，托尼感到頭暈目眩，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維托笑了，「我們都應該感謝它！」

　　「它？」

　　「我養的貓，薩庫拉。」維托說：「意思是櫻花。」

　　薩庫拉，種族：貓科，性別：母，年齡：約二歲，毛色：黑。

　　就在阿勞迪抬頭的瞬間，這只非常有個性的黑貓從橫樑上一躍而下，直沖他那張俊臉！阿勞迪的反應極為迅速，雖然有些狼狽，但好歹躲過了被毀容的下場。被驚呆的眾人直到阿勞迪從床上跳下來才反應過來！

　　維托率先沖了進去，抱起還在炸毛的黑貓連連道歉。和其他面部表情豐富精彩的員警不同，阿勞迪依舊面無表情，他只是彈了彈風衣上的灰塵，冷冷地問了句「你養的貓？」得到肯定回答後，這個年輕的警官就俐落地轉身，下令收隊。

　　事情發展得太過峰迴路轉，所有人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托尼歎氣道：「如果被抓住，我大概會被當場格殺吧。」

　　「那也得經過司法審判。」

　　托尼輕笑一聲，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嘿，夥計們……」阿德里亞諾推開房門，神情恍惚地飄了進來，「你們猜我剛才遇到了什麼？……」

　　托尼還是第一次聽到阿德里亞諾的聲音是如此的飄渺。

　　「怎麼了？」維托幫他問了。

　　阿德里亞諾呆滯的眼珠動了動，失焦的眼神盯著某處虛空，虛弱地說：「阿勞迪……」

　　原來阿德里亞諾幫維托外出採購食材時碰見了阿勞迪。阿勞迪顯然還記得這個羅馬城內罕見的黃皮膚，破天荒地打了招呼，「買貓糧麼？」隨即這個像冰山一樣的人居然向他推薦起幾款據說很受貓咪喜愛的食物。正是這強烈的反差讓阿德里亞諾回到住所後依舊一副夢遊般的樣子。

　　「原來阿勞迪先生喜歡貓啊~~」維托推了推眼鏡，無限感慨。

　　托尼忽然睜開眼，望著阿德里亞諾笑得非常真誠，「謝謝你！」他說。

　　阿德里亞諾眨眨眼，轉向維托：「你給他喝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②注：出自《一八九三》。糞青及三觀未成熟者切勿冒然圍觀……


☆、06

　　維托推了推眼鏡，不可置信地湊近觀察。原本看起來很可怕的貫穿傷已經逐漸長出了新肉，若是常人要恢復至此至少得三周的時間。但是這個傢伙，從他受傷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周而已！

　　驚訝于對方不可思議的體質，他湊得更近了。被觀察的人就不自在了，「好了沒，維托？很冷啊……」

　　「哦，抱歉。」維托推推眼鏡，從研究中回過神來，繼續未完的動作。仔細地上過藥後，取出乾淨的繃帶重新纏繞起來。托尼也非常配合地高舉雙臂，只是在這個沒有暖爐的閣樓裡，一直□著上身的他被凍得渾身直打哆嗦。

　　維托一面纏著繃帶，一面對他說：「傷口長得不錯哦，也很乾淨，沒發現感染的跡象。」

　　托尼抬頭盯著橫樑上的一塊污漬，強行抑制住打噴嚏的衝動。「凱麗呢？」

　　「吃飯時會自己回來的，還有她叫薩庫拉！」維托打上最後的結，滿意地點點頭，「好了，你的衣服呢？」

　　「她值得凱麗（Kelly）①這個名字……」托尼咕噥著抓過衣服，任由維托幫他套上。在這裡待了兩個禮拜後，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維托在衣食起居上的照顧。

　　「說真的，托尼，你是吃什麼長大的？為什麼能恢復得這麼快？」維托看起來好奇極了，甚至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傷口。

　　托尼趕緊將衣襟摟緊。「維托，你是學醫的嗎？」

　　「不，」維托意識到自己孟浪了，收回手推推眼鏡，回答道：「我是來學習繪畫的。」

　　托尼愣住了。醫學與繪畫，這兩個專業之間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可你看起來很精通醫學知識。」

　　「你忘了嗎？我在格瑞克先生那裡打工，順帶還能向他學習繪畫。」維托麻利地收拾好換下的繃帶。

　　「向醫生學習繪畫？」托尼疑惑不解。

　　「噢，格瑞克先生是畫家，只是偶爾會救治一些不方便去正規醫院看病的病人。」

　　不用說明得更詳細，托尼就明白了。這個艾爾·格瑞克是個以畫家身份為幌子，專為幫派份子服務的地下醫生，俗稱密醫。這種人不常見，卻也不少有。他們用醫術換取相應的利益——安全、地位、財富。而維托則在那裡的以繪畫學徒的身份幹著醫院護工的活。這種工作通常很危險，一旦發生糾紛，幫派份子們可能不會為難醫生，但會拿維托這樣的護工出氣。

　　托尼本想問問為什麼不去大學裡學習？但環顧四周他還是閉了嘴。

　　放佛看穿對方的心思，維托推了推眼鏡，說：「大學的學費太貴，就算他們給我減免了一部分學費，我也一樣念不起。」

　　「換個專業呢？」

　　「這已經是最便宜的。」維托說：「其他的專業更貴，而且不能減免學費。」

　　其他在統一政權下的國家已經開始實施面向低齡化的義務教育的時候，烽火不休的亞平寧半島上，讀書卻是件奢侈的事。義大利曾是教會的勢力範圍，儘管現在教廷的行令只能在羅馬城內有效，但在其他地方，教會的勢力依舊殘存著，並且掌控著基礎、甚至是高等教育。而教會學校高額的收費標準，讓那些貧困的家庭無力支付，只能對著知識的大門望而興歎。

　　當義大利王國宣告成立時，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曾表示要大力發展教育。如今四年過去了，除了軍備高速增長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變。

　　「如果……」托尼盯著維托的眼睛說：「我是說如果，你有錢了，或者有什麼人願意資助你，你會去念大學嗎？」

　　「當然！」維托回答地斬釘截鐵，「為什麼不？我來義大利就是為了這個！——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托尼微微一笑，靠著床頭開始假寐。見對方不回答，維托也就不再追問，坐回書桌前開始寫信。

　　在一個距離義大利本土僅二裡的島嶼上，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中。

　　「夠了！我說夠了！」一個黑髮青年暴躁地踢翻了椅子，「為什麼我們總是要替那個傢伙擦屁股！！！」

　　「冷靜點，山提諾！」對面的紅發青年皺起了眉頭。

　　「讓冷靜見鬼去吧！！！」山提諾更大聲地咆哮起來：「那傢伙總是這樣任性妄為！這次失蹤了那麼長時間，音訊全無，上帝知道他是不是死——」

　　「閉嘴！！！紅發青年忍無可忍，終於拍了桌子。「只要他還是我們的首領，任何人都不得置疑他的存在！！！」

　　「哦？『他的存在』？」山提諾挑釁地瞪向他，「那你告訴我，G，那傢伙究竟還存不存在？！」

　　怒氣顯而易見地噴發出來，紅發的G猛地站起來。爭鬥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一個人走進了這間充滿火藥味的房間裡，揚了揚手中的一張紙，說：「小鳥的電報喲~~」

　　瞬間，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那張薄薄的紙片上。

　　「nuhuhuhu~~不打了嗎？我可是在等著看好戲呢~~！」來人一臉遺憾地掩住嘴角，眼中卻滿是譏笑。

　　「看在上帝的份上！斯佩多，別再吊人胃口了！」G轉而朝他怒吼起來。

　　「嘖……」斯佩多無趣地撇了撇嘴角，打開電報，剛掃了一眼，嘴角就吊起道詭異的弧度，「嗯哼哼哼~~看來找到他了喲~~——別搶！」他忽地轉身，躲過G伸來的手，嘲諷地問：「你識字嗎？」

　　G一窒。而一旁的山提諾卻撿起了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幸災樂禍道：「別鬧了，G。繼續念吧，斯佩多。」

　　「當然~」斯佩多微微一笑，不理會面孔變得和頭髮一樣紅的G，繼續念道：「……目前無生命危險。建議搜尋停止，原計劃繼續進行。PS：不用去找他。」

　　「什麼意思？」G皺緊了眉頭，「既然找到了為什麼不把他帶回來？為什麼『不用去找他』？」

　　「這你得去問他了~~」斯佩多聳聳肩，然後把電報往G的懷裡一塞，「你為什麼不去找個識字的來確認一下？」

　　G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捏著電報說：「不用你提醒我也會的！但是——」他盯著山提諾說：「既然人已經找到了，你對計畫的繼續還有什麼疑問？」

　　山提諾無所謂地聳聳肩，「『只要他還是我們的首領，任何人都不得置疑他的存在』，不是嗎？」

　　「很好！」G咬牙切齒地道：「你最好能牢牢記住！！」說完，摔門離去。

　　「nuhuhu~~脾氣真壞~~」斯佩多慢慢踱了過來。

　　山提諾冷哼一聲，盯著G離去的方向，眼中是一片陰霾。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Kelly，女戰士


☆、07

　　「聖誕快樂！」

　　全城的鐘聲一齊奏鳴。人們燃放著煙花，相互擁抱，相互祝福，歡慶這一重要的節日。羅馬城內一片歡騰。但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大街的一棟民宅的閣樓裡，喜慶的氣氛卻淡了許多。

　　「日本和清國沒有耶誕節，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所以就用了我們最熟悉的方式——阿德！那塊肉還沒有熟。」維托一筷子敲上阿德里亞諾的手背，那塊半生不熟的肉順勢落入沸騰的鍋內。阿德里亞諾撫了撫手背，只好另尋目標。維托知他愛肉成狂，所以乾脆夾了一片蘿蔔丟進他的碗裡，然後就不去理會他愁眉苦臉的樣子，轉頭繼續說：「現在臨近年底，物價漲得飛快，光靠我們這點收入也辦不了像樣的聖誕宴會，也只能弄成這樣了。」

　　托尼微笑著說：「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他猶豫片刻，問道：「在這裡燒爐子，可以嗎？」

　　「放心，我開了窗。」維托往鍋裡丟了些食材，「我們不會死於一氧化碳中毒的。」

　　「不…我是說卡洛德斯太太……」

　　「噢！」維托恍悟，「卡洛德斯太太帶著孩子們上教堂了，其他人不是去教堂就是回家過節，所以現在這裡就我們三個。」

　　阿德里亞諾聞言抬起頭，朝托尼扭出抹陰森森的笑，「是啊，所以毀屍滅跡什麼的也方便得很！『哎呀！』」

　　維托收回手，「胡說八道，吃你的吧！」阿德里亞諾摸摸腦袋，悻悻地低下頭，看見碗裡的蔬菜，頓時皺成苦瓜臉。

　　「你們之前吃飯時都不說話？為什麼現在可以？」

　　「吃『火鍋』時就是要熱鬧！」阿德里亞諾偷偷夾了片肉，快速塞進嘴裡，幸福滿滿地咀嚼著。維托點頭贊同。

　　托尼瞅了瞅兩人手中的筷子，開口道：「維托……能教我怎麼用筷子麼？」

　　「可以啊。」維托一抹嘴，放下碗筷很熱心地教導起來。

　　「幹嘛教他？」阿德里亞諾不滿地哼哼著：「他就算舉個杯子，水都會灑去一半。」

　　「現階段出現這種狀況很正常。」維托歪了歪頭，「還有，阿德，在你碗裡的蔬菜吃完前不准吃肉。挑食是不好的。」

　　「不~~~~！！！」阿德里亞諾垂死哀號，試圖引起維托的憐憫。但維托已轉而關注起托尼的學習進度，對他視而不見。

　　「你們……都是用這種工具進餐嗎？」才一會兒，托尼的額頭已經冒出了點點汗珠了。

　　「慢慢來，不要急。」維托在一旁指導，時不時地糾正他的錯誤姿勢，安慰道：「你的毒還沒有解開，現階段不要說使用筷子了，就連站立都要先適應一段時間，你不能讓一個嬰兒連走都不會的時候去賽馬吧？」

　　「……你確定是在安慰我？」托尼的嘴角有些抽搐。

　　「怎麼？是我的語氣不夠委婉？還是其他什麼地方讓你誤會了？」維托推推眼鏡，十分無辜地看著他。

　　「……不，沒什麼……」托尼偏過頭，暗暗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學會用筷子！只不過他也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想靈活運用筷子等於白日做夢。就像維托所說的那樣，由於毒素的影響他直到現在也無法下床行走，甚至連杯子也拿不穩。

　　阿德里亞諾說得沒錯，現在的托尼·法爾索等同於廢物。

　　察覺到托尼的情緒有些低落，維托默不作聲地在他的碗裡夾了些肉，這下阿德里亞諾不幹了，他直嚷嚷著：「不公平~~維托！我最近幹活很累『消耗』很大，更需要吃肉！」

　　維托翻了個白眼，說：「如果你不介意下個月吃素，現在就儘管吃吧。」

　　阿德里亞諾猶豫了三秒，然後甩開膀子猛吃起來。

　　托尼小心地放下碗，問：「阿德里亞諾是做什麼的？」

　　阿德里亞諾正埋頭苦吃，沒空理會他，答話的是維托，「他在船廠裡當學徒。」

　　「在義大利？」托尼困惑了。要說當今的海洋霸主，毫無疑問是日不落帝國。無論是船隻的建造技術還是航海的水準，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而義大利的造船業雖不至於淪落到第三流，但同英國比起來也只有仰望的份。

　　維托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而阿德里亞諾看起來很不情願解釋，他沉默地咀嚼著。片刻後，他忽然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粗聲粗氣地喊道：「『老子』是離家出走的！」不待另兩人的反應，就連珠炮似的將自己的經歷抖了出來。

　　阿德里亞諾本名李棟，字樹人，大清國廣東人，其家世代經商，所以家底頗豐。自從清政府和洋人打仗輸了以後，李棟就一直存了要出國留洋學習先進技術以報效朝廷的心。剛好洋務派搞了個洋務運動，準備派些青少年去西洋留學。李棟就央求家裡人替他也搞個名額。但是其父強烈反對，不僅把他按在祖宗牌位前揍了一頓，還將他鎖在宗祠裡防止他落跑。

　　不過具有強烈愛國精神的李棟還是瞅了個空溜了出來。為防止家人追捕，他先偷渡去了日本，然後再溜上一艘以為去英國的輪船。哪料，這船居然停在義大利不走了！這下子他傻眼了。幸好維托也在同一條船上，看到如同路邊棄犬般茫然不知所措的李棟，就動了惻隱之心將他撿了回來。

　　聽完了李棟那摻和著半意半漢的充滿了血與淚的自述，維托和托尼面面相覷。房間裡只聽到火鍋沸騰的汩汩聲。

　　李棟把杯子重重一放，開始發酒瘋，瞪著眼睛來回掃視他們倆，「我已經把自己的『老底』都抖出來了，現在該輪到你們了！」

　　維托不動聲色地將酒瓶從他的手邊挪開，淡淡地說：「我是農民的兒子，下面還有個妹妹，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按照我國的傳統，農民是沒有姓氏的。我父親與教會關係不錯，他死前將我託付給了神父——就是教我義大利語的那個人。神父認為我畫畫不錯，建議我來義大利進修，於是我就來了。」

　　十分簡潔。

　　托尼舉起手，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他是西西里人？」

　　「是的，」維托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噢……」托尼皺眉，「只是很少有西西里人進教會。」

　　「幾率少不代表沒有。」維托頓了頓，說：「順便說一下，那個人也叫托尼。」

　　「真的？」托尼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又說：「這個名字很常見。」

　　「確實。」維托表示贊同。

　　李棟四處摸索著尋找酒瓶，未果，就催促托尼講講自己的事。

　　「我啊……」托尼閉上眼，似乎在回憶，「我出生在西西里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但是家裡比較窮，所以我和幾個夥伴一起做起了生意。這次來羅馬主要是和競爭對手談生意。不過很可惜，」他攤開手：「談判破裂了。」

　　這個更簡單。

　　維托挑眉：「談判破裂用得著下毒嗎？」

　　托尼像想起了什麼，輕笑道：「臨走前我給他們留了點小禮物，沒想到北方人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開不起玩笑呢！」

　　也就是說，被人追殺什麼的都是自找的！維托默默地推了推眼鏡。

　　李棟咬著筷子忿忿不平：「我講了那麼多，你們卻三言兩語地就帶過去了。」

　　維托一本正經地說：「我的人生哪有你那麼豐富精彩。」

　　托尼點頭附和。


☆、08

　　科西莫·桑索斯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掃視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店鋪，微微歎了聲氣，扭頭大吼道：「維托！維托！」

　　「老闆，什麼事？」維托手持抹布火速出現。

　　科西莫煩躁地說：「明天你不用來了！」

　　維托大吃一驚，「老闆？」

　　科西莫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要多問！總之，你不用過來了！」

　　維托的臉色白了，他顫著聲音問：「老闆，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我一定改正！請別解雇我！」

　　解雇？科西莫乜視著維托，心裡嘀咕著，開除了你再上哪兒去找這麼廉價的勞動力？知道維托會意錯了，但科西莫卻故意愁眉苦臉地說：「唉~~最近一點生意都沒有，這裡都快開不下去了！」

　　維托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他緊咬下唇，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低下頭，彎下腰，「哪怕減薪也好……請讓我繼續幹下去！」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科西莫的內心在放聲大笑。他假裝為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又虛情假意地勸說維托，最終在維托的「堅持」下重新簽訂了薪酬協議。由以前的每天937里拉降為每天625里拉①。

　　工資一下子砍掉三成。維托覺得整付內臟都像泡在福馬林裡似的。不光胸口火辣辣地疼，更有股憋屈感積鬱其中，在不斷地盤旋著，彌漫著……

　　「可惡的混蛋！」②離開酒吧許久，維托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鬱火，一拳砸向路邊的燈柱。

　　氣衝衝地回到出租屋內，他不顧托尼驚詫的目光，將所有的積蓄全拿了出來攤在地上。在數過三遍沉默半晌後，維托仰天長歎。

　　「抱歉了，托尼。」他歉疚地看向半靠在床上的人，「以後可能沒時間照顧你了。」

　　「出了什麼事？」

　　維托抿抿嘴唇，「錢不夠用了，我得再去找份工作。」

　　「怎麼可能！？」隔壁的李棟聽到了，很吃驚地跑過來。「之前不是都夠用的嗎？」

　　托尼看著維托。維托緊皺眉頭，無奈地說：「簡單來說，就是減薪了。」

　　「是誰？」李棟馬上跳起來，「是哪個『混帳』？希臘人？光頭佬？還是小鬍子？」

　　「格瑞克先生不是希臘人，他是希臘裔的義大利人。」維托認真糾正。

　　「『老子』管他是希臘人還是義大利人！扣錢什麼的太過分了！」李棟激動地揮舞著胳膊。

　　維托擺擺手，示意他冷靜，「減都減了，再鬧騰也沒用，與其有空找對方理論，還不如另找一份工作。」

　　「但是，維托，」李棟不滿道：「現在不『景氣』，工作很難找，而且就算有，別人也更願意給『洋鬼子』做。」

　　「工作是自己找來的。」維托小心地將錢收起來，「不出去問問，哪裡能知道人家願不願意給你工作？」

　　李棟正要說什麼，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托尼高興地抬起頭：「是凱麗回來了嗎？」

　　「是薩庫拉！」維托推推眼鏡，嚴肅糾正。

　　戰鬥英雌薩庫拉好似巡視領地的女王，邁著驕傲的步伐輕盈地從橫樑落至衣櫃，再經由床鋪抵達地板。它先在主人腳邊打了個轉以示招呼，然後歡快地跳上床，親昵地蹭著托尼。

　　「真令人驚訝！」維托推推眼鏡，「薩庫拉很少和人這麼親近。」

　　「沒錯沒錯！」李棟嫉妒地看著托尼，「我還給它餵食洗澡換便盆，算起來也是半個主人了……可惡！它就從來沒對我這麼好過！」說著，他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仿佛曾經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托尼靠著床板，溫柔地撫摸著薩庫拉，薩庫拉也乖乖地趴在他身邊，眯著眼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李棟看著眼饞，也湊上前想摸摸它。薩庫拉卻猛一睜眼，俐落地撓了他一爪子！

　　『嗷！！！』李棟慘叫一聲，抱著受傷的手背和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踉蹌後退。

　　『它抓我！』他扭頭向維托哭訴：「我只想摸摸它而已！」

　　維托歎氣，取出酒精和棉球給他做消毒處理，語重心長道：「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送走了身心俱創的李棟，維托將房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坐回書桌前又開始抄寫起來。

　　托尼看著他的身影問：「你還不休息嗎？」

　　「等一下，」維托頭也不抬地回答：「等我這篇抄完。」

　　托尼摸了摸薩庫拉，輕輕歎氣，「其實……我很羡慕你。」維托不解地看過來。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只會寫自己的名字，而我的一個朋友……他甚至認不全自己的名字……」

　　維托側過身看著他，推了推眼鏡，輕聲問道：「你…想識字麼？」

　　托尼抬起頭看著他。

　　維托淡淡地說：「你若想學，我便教你。」他低下頭，又推了下眼鏡，說：「反正都在教阿德了，多你一個也一樣。你想學嗎？」

　　托尼睜大了眼，他張張嘴，忽然大聲道：「我想學！」

　　「很好！阿德有你這麼積極就好了。」不理會隔壁傳來的抗議聲，維托滿意地說：「我還有點東西要準備，明天正式開始吧。」

　　隔天，維托就拿著一本邊角都起了卷的書坐到床邊。他小心地翻開破舊的書頁，「這是《聖經》，我想你應該很熟悉，就算沒看過書，光聽神父講經也應該背得很熟吧？！」

　　「抱歉，維托。」托尼尷尬地笑笑，「我最近一次去教堂聽講是在復活節……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維托放下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們歐洲人都是教徒！」

　　「總有例外的。」托尼聳聳肩，說：「可能西西里人更願意相信自己吧……」

　　「好吧。」維托推推眼鏡，「我開始理解加里波第為什麼選擇在西西里島登陸了。」

　　「你不是說你去年才到義大利嗎？」托尼驚訝地問：「五年前的事是怎麼知道的？」

　　「圖書館裡的報紙，花邊新聞也很多。」維托低頭看了看手頭的《聖經》，「既然你不能將它背得滾瓜爛熟，至少熟悉裡頭的內容吧？」

　　「是的。」

　　「那就好！」維托重新振作起來，「至少你比阿德有優勢，他連《創世紀》都沒聽過！」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當時義大利政局混亂導致貨幣市場混亂，市場上流通最多的應該是奧地利先令、德國馬克和法國法郎。1862年義大利里拉開始發行，而之前的貨幣還不至於那麼快就退出流通市場。不過為了方便，統一使用里拉作為貨幣單位。

　　因為不清楚19世紀中後期時義大利的貨幣匯率，此處按1960年3月30日義大利正式規定的匯率標準，即625里拉＝1美元，官價上下限為620.50／629.50里拉＝1美元。

　　②注：「」內為日語。


☆、09

　　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緩緩停在洛倫索·瓦拉大街的一家名叫馬爾他之鷹的酒吧門口，立刻就有個滿臉橫肉的光頭迎了上來。馬車上下來一個衣著高檔的中年男人，對著身邊的隨從說了幾句後，昂首走進了酒吧。

　　中年男人在光頭的迎領下來到二樓的一間會客室內。此時的會客室內已坐了兩個人，中年男人甫一進去，他們一齊起身迎接。

　　「歡迎，克萊門蒂先生！」

　　「不勝榮幸，莫勒提先生！」阿爾貝托·克萊門蒂（Alberto Clemente）①朝著一個留著普魯士鬍子的男人伸出了手。然後又與一個眉宇間戾氣稍重的男人握手，「很高興見到您，法孔尼先生。」他環顧四下，卻沒看到預想中的另一人。

　　托馬索·莫勒提（Tomaso Moretti）②適時地解釋道：「斐迪南·加百羅涅先生前往威尼斯辦事去了，無法參加這個會議，真是令人遺憾啊。」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遺憾。阿爾貝托·克萊門蒂同卡羅·法孔尼（Carlo Falcone）③相對一視，假裝沒有聽到那些微的嫉妒。

　　一番寒暄後，三人在圓桌旁落了座。托馬索比了個手勢，光頭立刻退出房間，恭敬地關上門，將空間留給這些的大人物們。

　　「二位先生，感謝你們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請允許我在此表示歡迎！」托馬索舉起桌上的酒杯——「Salut！」

　　——「A'salute Cent'anni！」④另兩人也舉杯回應道。

　　「此次邀請二位前來主要是想與二位討論一下關於將來的問題。想來二位都已經知道了，南方佬壟斷了雷卡拉費迪⑤的採礦權，我們已經無法從西西里島獲得硫磺了。若是不儘早採取措施，我們就會損失慘重！」托馬索首先發話了。

　　「莫勒提先生說得沒錯！」卡羅也一臉凝重地說：「事實上，不光是硫磺，硝石、鋼、鐵、銅、木材、棉等物資的價格也出現了上升的波動。」

　　「是佛羅倫斯搞的鬼嗎？」托馬索問。

　　卡羅搖頭，「不，是普魯士。」

　　「普魯士？」另兩人一怔，隨即了然。

　　此時的普魯士正與奧地利爭奪統一德意志的領導權，矛盾在逐步激化著。普魯士首相俾斯麥意圖將義大利王國拉入反奧同盟。為了達到目的，那位元「鐵血宰相」甚至願意向義大利王國提供收復威尼斯的資金援助！除此之外，普魯士也會很樂意幫助埃曼紐爾二世擾亂一下對手的經濟市場。而這「對手」中除了威尼斯，也包括羅馬。

　　阿爾貝托歎息，轉向托馬索問：「那麼，法國方面怎麼說？」

　　托馬索的臉色陰鬱了下來，「他們想坐山觀虎鬥！」

　　這正是令人看不懂的地方，法皇拿破崙三世明明想得到萊因河附近的領土，認為奧地利會贏，卻聲稱保持中立。

　　而若不趁著此時在羅馬方面搞點讓拿破崙三世吃癟這種損人悅己的事情出來，俾斯麥和威廉一世就是傻子！

　　卡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過，法國人靠不住。」

　　托馬索的臉色更糟糕了。

　　阿爾貝托啜了口酒，慢悠悠地說：「莫勒提先生，今日您誠意邀請我們商討未來的前途，那我也開誠公佈了。自從丹麥戰敗，普魯士想統一德意志的野心越來越明顯，現在威廉一世鐵了心要與奧地利一戰，而奧地利之後就該是巴伐利亞王國和南德意志邦聯了。但是巴伐利亞和南德邦聯的背後站著法蘭西，所以普魯士和法蘭西這兩個國家遲早是要打起來的，既然我們都知道這點，為什麼非要死抱著法國人的大腿呢？要我說，那些外國人不可信，不管是法國人、普魯士人，還是奧地利人都沒有義大利自己人可靠。」

　　托馬索咬牙道：「奧地利未必會輸！薩克森、巴伐利亞、巴登、符騰堡、漢諾威、黑森-卡塞爾、黑森-達姆施塔特還有及拿索都站在奧地利這邊！」

　　「普魯士這邊也有奧爾登堡、梅克倫堡-什未林、梅克倫堡-斯特雷利茨及布勞恩斯魏克呢！」卡羅忍不住反駁。

　　托馬索裝作沒聽見，向阿爾貝托問道：「照克萊門蒂先生的說法，您似乎已經找到後路了？」

　　阿爾貝托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說：「五千法郎，保羅·波賽里諾願意在國王陛下面前替我們美言。」

　　「已經開始口稱起『國王陛下』來了嗎？」托馬索無不挖苦地說，「您的立場轉變得可真快啊！」

　　阿爾貝托毫不在意，「我只站在利益那一邊。」

　　托馬索重重冷哼。

　　卡羅舉杯致意，「克萊門蒂先生說得沒錯！除了利益是實在的，其他的都是放屁！」

　　阿爾貝托瞥了眼臉色黑如鍋底的托馬索，朝卡羅點了個頭算作回禮。他不像年輕氣盛的卡羅·法孔尼，即便面對競爭對手依舊會留幾分情面。因為他深知利益面前無謂敵友。今天還拼得你死我活的敵人，明天就有可能攜手共同禦敵。在這個風雲變化的時代裡，只有上帝才知道明天會怎樣。何況羅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實在沒有必要把關係弄得太僵。

　　他敲了敲桌子，將另兩人的注意力拉回來，「先生們，既然西西里不再提供硫磺，我們為什麼不能換個方向，從其他地方進口呢？」

　　「比如？」卡羅饒有興趣地問。

　　「普魯士？」

　　托馬索好不容易稍稍恢復的臉色又黑了幾分。「從普魯士進貨的話，不僅風險太大，運貨量也不多。還不如試試海運？」

　　阿爾貝托搖搖頭，「海運也未必安全，而且相較陸運成本不會便宜到哪去。我之所以這麼建議，是因為戰爭。」

　　卡羅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普魯士會給予義大利貿易優惠政策？」

　　「是的。為了爭取義大利的支援普魯士勢必要給出一定的好處，另一方面也存著武裝義大利王國的軍事力量的意思。所以硫磺、黃銅、硝石等戰略物資的價格勢必會低到近乎白送。儘管與海運比起來運輸量不夠大，但總體看來還是好處占多。」

　　卡羅搖搖頭，「如果是因為這個，那不光是普魯士，還有奧地利和法蘭西可以選擇。奧地利現在也在拉攏義大利，出的價碼也不會低。法蘭西儘管宣稱中立，但為了讓奧地利獲勝也會在暗地裡給予物資上的援助。」

　　「您說的沒錯。」阿爾貝托點頭，「但是我們與法蘭西走得太近了。」

　　房間裡忽然安靜了。卡羅下意識地望向另一個人。要說與法蘭西走得近，托馬索·莫勒提無疑是最積極的，

　　托馬索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話他都聽到了，而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意思也全明白。從普魯士購買硫磺不光有經濟利益在內，也是在向佛羅倫斯方面放出低姿態。如果普魯士準備以幫助埃曼紐爾二世統一亞平寧半島來獲得義大利的支援，那將來的普法戰爭勢不可免。這兩個國家一旦打起來，結局可就兩說了。就像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所說的，何必死抱著一棵樹？

　　聰明的賭徒不會把全部的籌碼都壓在沒有把握的未來上。

　　「我明白了。」托馬索思考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克萊門蒂先生有辦法與普魯士方面取得聯繫嗎？」

　　阿爾貝托微笑起來，「盡力而為。」

　　「有勞了。」托馬索說：「法國那邊先不急著撇清，我再去探談口風，最好能混淆一下他們的視線。至於奧地利方面，就交給法孔尼先生？」見二人點頭，托馬索拋出下一個話題——

　　「接下來，我們要談的是彭格列。」                        

作者有話要說：

　　① ③注：皆出自《Mafia 2》

　　④注：「Salut」，「A'salute Cent'anni」，祝酒詞，法語：長命百歲

　　⑤注：雷卡拉費迪，西西里島上一個產硫磺的城鎮。紀錄片《黑手黨風雲》中提到該地的硫磺礦已被黑手黨所壟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0

☆、10

　　「彭格列？」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挑眉，「那個崛起很快的家族？」

　　「是的！」托馬索磨著後槽牙道：「在西西里島，他們已經壟斷了墨西拿、卡塔尼亞和錫拉庫薩的碼頭生意，而且在那不勒斯、米蘭、博洛尼亞、佛羅倫斯都建立起了一定規模的勢力範圍。值得注意的是維琴察、維羅納、帕多瓦和特雷維索也出現了他們的影子！」

　　「目標是威尼斯？」

　　「沒錯！他們的目標就是威尼斯！」托馬索提高了音量：「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就會蜂擁進威尼斯！這群膽小的鬣狗！只會跟在政府軍的屁股後頭撿好處！」

　　卡羅饒有興趣地說：「聽說彭格列的首領與魔鬼有交易，戰鬥力非常可怕，赤手空拳就能滅掉一支軍隊！」

　　托馬索對此嗤之以鼻，「鬼神什麼的都是扯淡！——願聖母原諒——」他毫無虔誠地劃了個十字：「現在不是個人逞雄的時代了！再強悍的人也是血肉之軀，一顆子彈就能讓他下地獄！」

　　阿爾貝托慢條斯理地說：「崛起迅速說明他們實力強勁，但也有個致命缺點——根基太淺！」

　　「所以我們要先出手為強！」托馬索一捶桌子，說：「如果坐等他們進攻，只會重蹈吉諾維斯、盧西亞諾和巴南諾的下場！」

　　另二人默然。那三個家族的覆滅如此迅速實在出乎人們的意料！畢竟他們都曾是一城一方之霸，實力之雄厚不亞於在場的任何一人！但是在彭格列的進攻下竟毫無招架之力，轉瞬間就灰飛煙滅了！彭格列也從此揚名亞平寧！

　　「確實……」良久，阿爾貝托說：「光憑我們能否遏制他們過快發展的勢頭？」

　　「一家或許不行，但如果我們聯合起來就一定能行！」托馬索揮舞著拳頭，仿佛他的拳頭正在與彭格列首領的臉親密接觸！

　　阿爾貝托與卡羅相視一眼，不明白托馬索怎麼突然就變成一個樂觀的理想主義者。但是他的提議還是很吸引人，彭格列近年來的發展之快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如果他們真如傳言那樣清洗地方勢力，與其被逐個擊破，還不如聯合起來拼個魚死網破！讓對方有所顧忌不敢下手！

　　於是，這條提議也像前一條一樣，一致通過了。

　　連續通過兩條提議，托馬索的心情十分舒爽，他靠著椅背小口啜飲著紅酒，將發言權交給了另二人。阿爾貝托和卡羅所爭的也無非是某餐館的經營權、某街道的保護費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說起來，西羅馬警署新調來的那個人究竟有什麼背景？我們對他的滲透完全無效。」

　　托馬索坐直了身體。卡羅搖搖頭，「查不出。除了知道他叫阿勞迪外，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且我懷疑這個名字也是偽造的。」

　　「軟硬不吃，背景不明，這顆釘子不好拔啊！」阿爾貝托感慨。

　　「這個可以交給埃迪·斯伽帕。」托馬索發話了，「將他調到閒職上就不足為懼了。順便試試他的水深。」

　　卡羅瞅了眼阿爾貝托，對方面沉似水。他想了想，決定試著撥根刺，也讓托馬索不舒服。

　　「那個南方小子的事怎麼樣了？」

　　托馬索的臉果然冷了下來，他硬邦邦地說：「會有結果的。」

　　卡羅和阿爾貝托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托馬索·莫勒提在那個「南方小子」身上摔了個大跟鬥。不僅折損了多名手下，總部還被鬧得亂七八糟，造成的損失直到現在也無法完全統計出來。只不過戳人痛腳這種事做多了也無益，萬一將托馬索惹毛了，三家剛達成的戰略聯盟立馬泡湯不說，利益的損失將會十分慘重。

　　既然這次會面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又隨意胡扯了一會後，阿爾貝托就起身告辭了。房間裡只剩下托馬索和卡羅。他們並肩站在窗前，望著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馬車緩緩離去。

　　「哼！那個狡猾的狐狸！」托馬索捏著酒杯冷哼道。

　　你們半斤八兩！卡羅在心裡想著，面上卻應和道：「確實，克萊門蒂嘴上說著開誠公佈，實際上卻藏掖了不少東西！」

　　托馬索臉色陰鬱地看著卡羅，「你認為他會動什麼手腳？」

　　卡羅轉著手上的戒指，漫不經心道：「兩個月前，德里克·帕帕拉多帶著幾個人出了城，有人在柏林看見他們了。」

　　托馬索抿了口酒，說道：「德萊塞擊針槍①。」他看著卡羅驚訝的面孔說：「阿爾貝托看中的就是這個，他派人去柏林表面上是購買棉花，實際上卻是沖著軍火去的，哼！」

　　卡羅低頭沉吟，「從時間上算，他們也快回來了……」

　　「是的。」托馬索放下酒杯，看著卡羅說：「接下來就是我要與你談的。」

　　卡羅知道重頭戲來了，肅容道：「請說。」

　　「目前羅馬城內的勢力保持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點上，我們也在竭力維持這種平衡。但是一旦那批軍火落到某一個家族手中，這個平衡就會立刻被打破！」托馬索緊盯著卡羅，目光灼灼：「所以那批軍火絕對不能落在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手上！」

　　卡羅又轉起了戒指，他說：「那麼，我在這樁生意中又能得到什麼？」

　　「那批軍火的一半！」

　　卡羅笑了。看起來托馬索是鐵了心要從克萊門蒂身上挖塊肉下來！他對這個收穫很滿意。他伸出手，說：「成交！」

　　臨走前，卡羅仿佛是忽然想起一般不經意地說道：「對了，莫勒提先生還不知道吧？雷卡拉費迪硫磺礦的事就是彭格列搞的鬼！」說完，洋洋得意地離開了。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托馬索猛地將杯子摔了個粉碎！咬牙切齒道：「不死不休！」

　　「哈啾！」響亮的噴嚏聲響徹閣樓，立刻引來關懷，「不要緊吧，維托？」

　　「還行……」維托揉揉通紅的鼻子，抖開自製的口罩戴上，「今晚我和阿德一起睡，有事你就喊一聲吧，就在隔壁。」

　　托尼放下書，哀怨地說：「一個人睡很冷的……」

　　維托一攤手，「沒辦法，我不能將感冒傳染給你。」

　　李棟的腦袋從門口探出：「傳染給我就可以嗎？」

　　「你不是號稱百毒不侵嗎？」維托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要不你和他一起睡，我一個人睡？」

　　「不要！絕對不要！」李棟猛搖頭，強烈反對。

　　「那不就得了。」

　　李棟嘀咕著，一縮腦袋消失了。

　　「好吧。」托尼聳聳肩，這個動作牽動了胸口的傷，他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馬上恢復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一個人能行，你好好休息去吧。」

　　維托點點頭，起身的時候順勢在他肩上輕拍一下，囑咐道：「你也早點休息，好學是好事，就是別太晚了。記得睡前熄滅油燈，有事就喊一聲，我在隔壁。」

　　李棟提著熱水再度路過，「維托，你兒子夠大了，會照顧自己的。」

　　「阿德！」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840年，普魯士首先使用德萊塞後裝槍，即彈藥從槍管後端裝入，並且用擊針發火。因為這支槍是德國人德萊塞（Dreyse，1787-1867）發明的，故謂德萊塞針刺擊發槍。後經改進命名為：M1841型德萊賽槍。

　　這種槍於1840年最早裝備普魯士軍隊，當時普魯士人把它作為最先進的秘密兵器，直到1848年才公開；它使線膛槍的射速達到了每分1-2發，而且，後膛槍和前膛槍相比，它終於可以讓士兵在臥倒、匍匐時裝填彈藥了，而前膛槍非站著裝填不可，何況線膛槍在射程、精度上的優勢早就超過了滑膛槍。


☆、11

　　是夜，整座城市又籠罩在細密的冬雨中。雨珠擊打城市，演奏著一曲歡快的小夜曲。一牆之隔處，李棟的鼾聲一如以往的震天響，間隙摻和著維托輕輕的咳嗽聲。

　　托尼調整了油燈的亮度繼續看《聖經》。維托教給他的辦法很有效。他一面回憶著經文，一面與書上的對照，那些曾經無比陌生的單詞隨著手指的劃過，忽然就變得生動形象起來，仿佛它們原本就存在頭腦中，只不過遺忘得太久，被覆上了厚厚的塵埃。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將塵埃拂去而已。

　　托尼喜歡這種感覺。

　　新世界的大門就在眼前，而鑰匙就是「文字」。

　　他渴望著更多……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夜色愈發的深沉。小小的閣樓在黑暗中無限蔓延開去。

　　黑暗統治著世界，而世界一片祥和。

　　仿佛被這安逸的環境感染，托尼不由出了神。他靠坐在床頭，望著床尾發呆。直到今天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兩個大男人居然在這張狹窄的木板床上擠著睡過了一個月！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經歷了，如今重新體驗，居然還有點懷念！

　　自從他決定開創自己的事業起，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安寧的夜晚了。與眾不同的代價，就是平靜的生活。他不是沒有覺悟，只是如今面對著幸福的平淡他依舊忍不住留戀不舍。

　　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悄悄地對托尼說：

　　你真是卑鄙。胸口的傷對你而言已不是問題，為什麼還不離開？

　　就算是中了毒，只要回去一樣有辦法能解開。

　　學習認字什麼的都是藉口而已。

　　你只是在利用那個好心人。你在貪圖這已不屬於你的生活……

　　死心吧，你早已回不去了！！！

　　托尼猛地一怔！回過神來，摸摸額頭，一手的冷汗。他長籲口氣，重新靠回床頭。幾乎是立刻，他一下子繃緊了身體！

　　「是誰？！」他盯著漆黑的一角，壓低嗓音喝道。

　　黑影動了動，一個身影緩步走進油燈的光照範圍。阿勞迪冷冷地看著他，說：「逮到你了。」

　　看到阿勞迪，托尼十分驚訝，他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閣樓的樓梯十分陳舊，就算是房東太太最小的孩子踏上去也會嘎吱作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不可能聽不到上樓時的動靜。

　　阿勞迪倒也不隱瞞，指了指上方的橫樑，「那裡有扇氣窗。」

　　托尼收回目光，看著阿勞迪說：「那裡是凱麗專用的通道……」

　　隔壁的李棟忽然打了個噴嚏，他喃喃地翻了個身，裹緊了被子。

　　托尼毫不膽怯地回望對方刀子般的眼神，「那麼，你是來逮捕我的？」

　　「沒興趣。」阿勞迪出乎意料地說：「就算戰勝現在的你也沒有意義。」

　　托尼微微苦笑，重新靠回床頭，「深夜來訪，辛苦了。」

　　阿勞迪從大衣內側袋裡拿出一份牛皮紙包著的東西，說：「今天下午的時候莫勒提、法孔尼和克萊門蒂三人舉行了秘密會談。這裡有他們的對話記錄。」他停了停，帶著一絲惡意問：「需要我念嗎？」

　　托尼毫不在意地微笑，「有勞了——噢，對了！」他豎起手指放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請小聲一點，不要將隔壁的病人吵醒了。」

　　進攻無效。阿勞迪不爽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以法官宣讀死刑判決書的語調開始將理論上只有三個人才知道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念了出來。不過語音被有意壓低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程度內。

　　托尼閉上眼靠著床頭靜靜地聽著，半晌，浮起一個譏諷的笑容，「教廷就像艘到處漏水的腐朽木船，連老鼠都不願久待。」

　　「這與我無關。」阿勞迪將檔重新放回口袋裡，漠不關心。「倒是你還想在這裡賴多久？」

　　「再等等，」托尼說：「這是個契機。讓G他們將水攪得更渾些，藏在底下的大魚才會浮出來。」

　　「哼，別大魚釣不上來，反被拖下水了。」阿勞迪雙手環抱，冷漠地說。

　　托尼嘿然一笑，「克萊門蒂的那批軍火到哪了？」

　　「就快到弗拉米尼亞大道了。」

　　「沒有搭火車？」

　　「火車目標太顯眼。」

　　「好極了！」托尼露出一絲氣勢懾人的微笑，「送上門的禮物如果不接受的話，上帝也會哭泣的吧！」他看向阿勞迪，「這件事交給戴蒙了。」

　　阿勞迪冷哼一聲，算是應承了。接著他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

　　「還有，維托·斯卡萊塔這個名字的確出現在出入境登記局的記錄裡，時間是1865年3月27日，入境時持有日本地方教區簽發的入學推薦書。但是羅馬城各大學裡均沒有這個人。有記錄顯示，此人曾在羅馬美術學院就讀過半學期，之後因支付不起學費而輟學。目前他在艾爾·格瑞克的地下診所、科西莫·桑索斯的酒吧、亨利·托馬西諾（Henry Tomasino）①的餐廳，和盧西亞諾·莫吉（Luciano Moggi）②的書店裡打工。」

　　他停了停，然後繼續以四平八穩的語調念道：

　　「阿德里亞諾，船廠學徒工，社會關係相對簡單，但是出入境登記局裡沒有查到他的名字。如果想要他們入境之前的活動記錄，還得再等一段時間。以上。」

　　說完，他抬頭看著托尼。托尼則冷靜地說：「我已經知道了。」

　　阿勞迪「啪」的一聲合上手上的本子。「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平安夜。」托尼老實地說：「他們自己說的。」他看看表情愈發危險的阿勞迪，「謝謝，阿勞迪，勞煩你了。但是他們沒有危險，也不是威脅。無論是我的直覺還是親身感受，都證實了這點。」

　　「哼！等到危險出現時再喊危險已經遲了。」阿勞迪瞪了他一眼，「別笑得那麼白癡！」

　　托尼捂著胸口的傷，努力板出一副嚴肅的臉。

　　阿勞迪微微眯起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手銬。「我還是現在就逮捕你吧！」

　　「別！別！別！抱歉！我不笑了！」

　　阿勞迪冷哼一聲，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托尼反應也極快，迅速做出防禦動作。但是，他忘了——

　　「該死！我都忘了……」被反剪了雙手按倒在床的托尼懊惱不已。

　　而勝利者阿勞迪也很不高興。他緊皺著眉頭，「怎麼回事？這種程度的攻擊都躲不開？」

　　「能先放開我嗎？」托尼在呻吟。他感到胸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感，如果傷口又裂開了，叫他如何向維托交代？

　　阿勞迪鬆開鉗制，重新退回原來的站位。「解釋!」

　　托尼揉著肩膀慢慢爬起來，「簡而言之，我中毒了……」

　　「毒？」阿勞迪一挑眉。

　　「說到這個，你最近有公務在身嗎？」托尼眨眨眼，問：「能去趟佛羅倫斯嗎？有件事想論證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①        注：出自《Mafia 2》

　　②注：前尤文圖斯俱樂部總經理，義大利足壇電話門事件主角。


☆、12

　　「為什麼又是蛤蜊？！！！」

　　淒慘的叫聲響徹閣樓。

　　看著一鍋熱氣騰騰的蛤蜊湯，托尼苦笑不已。「確實……這幾天的三餐都是蛤蜊……」

　　「因為只有蛤蜊便宜。」維托面無表情地取出算盤，說：「上次的火鍋花銷太大，我說過要做好吃一個月素食的心理準備！現在有蛤蜊改善伙食就該謝天謝地了！」

　　李棟立馬噤聲不語。平安夜的火鍋宴上就屬他吃得最多。而且在明確收到維托的警告後，依舊甩開膀子猛吃。現在，惡果顯現出來了。

　　「我們兩人的錢加起來……刨去房租和木炭費……唔……菜價上漲得真快啊~~牛肉羊肉也就算了，居然連豬肉、雞肉和魚肉都漲了那麼多！」維托一手算盤一手筆，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這麼算下來，也只有蛤蜊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漲過價。」維托放下筆，看向李棟，「還是說，你想吃義大利面？」

　　「不！絕不！！！」更淒慘的叫聲響起。

　　「為什麼不呢？」托尼表示了不解，身為義大利人，他對義大利面還是很有愛的。

　　維托推了推眼鏡，「噢，那是因為我們剛到義大利的時候還不太習慣這裡的食物，只有義大利面相對比較接近原本的飲食習慣，所以，那陣子沒少吃……」

　　「嘔！……別說了……別讓我想起來……我會吐的！」李棟捂著嘴巴，臉色很不好看。

　　維托收拾起算盤，悠悠地說：「物極必反啊。還有你——」他轉向托尼，「能解釋一下為什麼繃帶上又出現了血跡嗎？」

　　「呃，這個……」托尼撓撓臉頰，尷尬地說：「可能是不習慣一個人睡吧……」

　　維托歎氣，「你也要適可而止啊！繃帶什麼的可都不是免費的！」

　　李棟一臉嚴肅地問：「維托，我認真地問一句，如果把這個傢伙丟掉，我們的手頭是不是會『寬裕』一些？」

　　維托同樣認真地回答：「理論上，是的，沒錯。但實際上，我不會那麼做，你是知道的。」

　　李棟的怨念視線又刺向了托尼。金髮青年則淡定地裝作沒看見。

　　維托放好算盤，敲了敲桌子，「好了，快坐下來吃飯吧！下午我還要去工作呢！」

　　所謂的桌子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張方凳上放塊木板。托尼坐在床邊正好夠到邊。維托在他面前放下一碗蛤蜊湯，他看著碗中若隱若現的蛤蜊無聲且沉重地歎息。三人按照各自的習俗簡單地做了下飯前動作，然後沉默地開吃。

　　托尼始終不太適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俗。在他過去的人生中，餐桌上一直都是熱熱鬧鬧的，甚至為爭奪食物而大打出手的事也時常可見！雖然吵鬧，但卻很溫馨。不過維托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吃飯時講話一來不禮貌，二來不衛生，第三容易嗆到自己，不安全。綜上所述，吃飯時為什麼還要講話？」

　　回憶完畢，托尼悄悄打量了眼在左手邊吃飯的青年。

　　黑色的劉海垂落眉際，在眼睛下方打落一層淡淡的陰影。為了防止霧氣而摘去了眼鏡，所以現在看起東西來會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這個青年永遠都是一副平淡的樣子，除了那次阿勞迪突擊檢查外——似乎面對任何事都能淡然處之……

　　「維托·斯卡萊塔！！有你的信！！！」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托尼被這聲直沖天際的「獅吼」給嚇了一跳！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卻見前一秒還被他評價為「面對任何事都能淡然處之」的青年突然跳起，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瞬間消失在樓梯口！

　　「這……這是怎麼回事？」托尼目瞪口呆。

　　沒有了外在約束的李棟趁機開口：「家信啦！維托在日本的親友寫來的，每次收信時他都會很激動。」

　　「那你呢？」

　　「我可是離家出走的！」帶著莫名的自豪，李棟大聲宣佈。

　　不知道對這話該做出什麼反應，托尼只好低頭吃飯。不一會兒，維托就回來了。儘管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臉頰上的兩團紅暈卻出賣了他真實的內心。

　　托尼問：「是親人的信？」

　　「嗯！」維托用力點點頭，不知不覺面上綻開一抹淡淡的笑容。「是我妹妹！」他將信放到書桌上，重新回到飯桌前。托尼注意到，他進食的頻率快了很多。不一會兒，維托放下碗，合什道：「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托尼看著他興沖沖地坐到書桌前開始看信，俯□壓低了嗓音問李棟：「他每次都這樣？」

　　沒有回答。

　　托尼奇怪地轉頭，卻看到李棟正以極快的速度往嘴裡倒飯！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他就把清潔溜溜的碗往桌上一擱，合掌，也不顧嘴裡還塞得鼓鼓囊囊拔腿就跑！

　　托尼又一次目瞪口呆。

　　往左看，維托正捧著家信忘我投入。往右看，李棟像被猛獸追趕似的，影子都不見了！

　　托尼捧著碗坐在床邊，苦苦思索——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晚上，李棟趁維托去酒吧打工的時候來到房間裡，同情地望著他，「這下你明白了嗎？」

　　托尼沉重且憔悴地點頭。

　　當維托看完信轉過來時，房間裡只剩下沒法走路的托尼。維托慢慢地掃了眼房間，然後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只有托尼在嗎？也好，你還沒見過吧……」維托一面喃喃著，一面跨過飯桌來到衣櫃前，拉開櫃門在裡頭翻找著什麼。然後在托尼好奇的注視下，拿出幾本厚厚的本子，坐到他的身旁，翻開本子，裡頭滿是人物的畫像！

　　「來來來~~托尼，你看！這是我給妹妹畫的肖像畫喲~~！」

　　托尼驚訝地發現，維托的眼睛亮得嚇人！

　　「這是她兩歲時畫的，地點就在我家。胖嘟嘟的多可愛啊！」

　　「這是三五七節的時候，我在神社裡給她畫的！看！很漂亮吧？！」

　　「這是在她六歲那年的夏天……」

　　「這是她八歲時畫的……」

　　「這是我在船上畫的，那時候她已經九歲了吧……」

　　剛開始的時候，托尼還很有興趣地觀摩，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失去了興趣，可維托依舊興致高昂，就算他明確表示要去洗手間解決生理方便時，竟然以難得強硬的態度將他扣留下來！直到這時，托尼才感到了恐慌。倘若不是維托打工的時間到了，上帝才知道他還要繼續講到什麼時候！

　　初次遇到此事的托尼並不瞭解，而唯一能提醒他的人卻又不講義氣地開溜了！

　　托尼揉著額角，疲憊地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哎呀呀~~生活就是要親身體驗過才更有價值啊~~！」李棟笑嘻嘻地說。

　　維托·斯卡萊塔確實是個冷靜淡然的青年——但那只是在平時——一旦碰到與他妹妹有關的事，他的性情就會立馬發生180°大轉變！

　　這樣的人在21世紀有個名詞可以很好的概括——妹控！


☆、13

　　羅馬的新年是在連綿的冬雨中迎來的，糟糕的天氣與新年的歡欣氛圍一點也不符合。在大雨的澆灌下，整座城市顯得死氣沉沉。唯有教堂有氣無力的鐘聲勉強透著一絲生氣。

　　「哇哦~~！現在的治安真糟糕，都過年了居然還有攔路搶劫！」李棟艱難地看著報紙，有些幸災樂禍地評價著。

　　比起土生土長的義大利人，他的習字進度要慢得多。雖然日常的對話沒有問題，但若是情緒激動或遇上專有名詞時還是會不時蹦出母語來。像讀報紙這種事他能看懂個五六成，剩下的連蒙帶猜也能明白個七七八八。

　　因為新年放假在家的李棟現在整天泡在維托的房間裡，理由是一個人太無聊了。只不過眼下屋主並不在家。

　　羅馬的造船廠可以放新年假，服務行業就不行了。

　　假期正是商家賺錢的好時機。

　　托尼放下書，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擔心道：「維托不要緊吧？這麼大的雨……」

　　「沒事的，他不是中午就要回來嗎？」李棟不甚在意地說。

　　想起維托那猶如日爾曼式精准規律的生活作息，托尼不由釋然，他轉向李棟，「你說的攔路搶劫是怎麼回事？」

　　李棟將先前看的社會版面遞給他，上面有一條簡短的消息說，在羅馬城附近的弗拉米尼亞大道上有一隊商隊遭到搶劫云云。

　　嘴角微微勾起。

　　得手了。

　　將手中的報紙看了一遍後，李棟對它失去了興趣，隨手一丟，雙手枕在腦後，望著陰沉的天空喃喃道：「維托怎麼還不回來？我餓了……」

　　但是那天中午，維托沒有回來。

　　晚上同樣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李棟帶著淡青的眼圈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得去找他！」他瞪著托尼大聲道：「你在這裡等著！」

　　托尼緊皺眉頭，憂心忡忡地說：「你有方向嗎？」

　　李棟一面往身上套衣服，一面說：「我先去他打工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就是在圖書館！」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嘎吱」一聲。兩人一怔，李棟一個箭步沖向門口——「維托，是你嗎！？」

　　令他失望的是，上樓梯的是個瘦瘦小小穿得髒兮兮的男孩。小男孩看了看表情從欣喜迅速轉變成失望的青年，吸溜了一下鼻涕，說：「傻瓜阿德，維托讓我給你帶個口信，他說畫廊裡來了很多客人，暫時回不來，讓你們照顧好自己，完畢。」

　　倚在門口的青年松了口氣，但馬上抬起頭，惡狠狠地瞪向男孩：「你說誰是『傻瓜』啊？！！！」

　　男孩不理會他的兇神惡煞，沖他做了個鬼臉，大喊著「傻瓜阿德！傻瓜阿德！」一溜煙地跑下樓去。

　　「可惡的臭小子！」李棟朝空氣揮了揮拳頭，悻悻地轉身回房。

　　托尼看著他：「你不去找他了？」

　　「他在希臘人那裡。」李棟脫下外套，把身體丟進椅子裡，「知道他在哪裡就放心了。」抬頭，卻見到托尼依舊眉頭緊鎖的樣子，不由反問：「怎麼了？」

　　「……你還記得昨天報紙上的那條新聞麼？」托尼的眼神有些閃爍，不過李棟並沒有注意到。

　　「什麼新聞？」

　　「就是攔路搶劫商隊的那條。」

　　李棟努力回想，然後臉色就變了。「你是說……」

　　「還不確定……」托尼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維托並不安全！」

　　李棟猛地站起來：「我去找他！」他再次穿上外套，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托尼垂下視線，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看不進書。彎彎曲曲的字體在眼中扭成了一團，就像打了結的蚯蚓似的。滿腦子都是李棟離去時的背影。

　　那一瞬間他很想說，我和你一起去！

　　但是……

　　托尼合上書，一把掀開被子。他不想再等阿勞迪或艾爾·格瑞克了。就算毒還沒有解開，就算雙腿虛軟得無法行走，至少，當那個人回來時，他想站著對他說：Bentornato！①

　　「歡迎！歡迎！感謝您的到來！」托馬索·莫勒提迎上前握住對方的手，熱切地搖了搖。

　　「謝謝，莫勒提先生。」男人對托馬索的熱情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

　　一番簡短的寒暄後，賓主雙方很快就落座並迅速進入會談的主題。

　　「加百羅涅先生此去威尼斯有什麼收穫？」

　　斐迪南·加百羅涅苦笑著搖搖頭，「形勢很糟糕，威尼斯人已是一盤散沙，根本無心抵抗，彭格列已經形成了對威尼斯的合圍，拿下它易如反掌，但遲遲不進城似乎是要賣義大利王國個面子。」

　　托馬索傾過身，「那奧地利人呢？」

　　「奧地利人？」斐迪南的笑容愈發苦澀，「奧地利要對付普魯士，還想在西班牙的問題上插一腳，自顧不暇呢根本沒空理會威尼斯。」

　　托馬索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麼說，全義大利還能對抗彭格列的只剩羅馬了？」

　　「表面上看，確是這樣，但是，」斐迪南頓了頓，然後意味深長地說：「越平靜的大海底下的暗流越是洶湧。」

　　托馬索猛地抬頭，兩眼放光地看著他，「您的意思是……」

　　「彭格列是南方人，而且還是西西里人，光這點就足夠讓都靈、米蘭等地的北方人不滿了。」

　　每個國家都有地域性歧視，就像英格蘭人看不起蘇格蘭人，巴黎人看不起馬賽人一樣。北義大利人看不起南義大利人，覺得他們都是粗俗沒有教養的鄉巴佬；而南義大利人嫉妒並憎恨著北義大利人，認為北方人是卷走了自己最後一枚銅板讓自己貧困潦倒的元兇。

　　這種對立情緒不光在民眾間蔓延，還傳播進義大利王國的政治高層。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起源自南部省份的革命民主派，與北方傳統貴族組成的利益聯盟自由派之間的對峙了。

　　而現在，來自南方的鄉巴佬壓倒了北方的貴族佬，騎在他們頭上對他們指手畫腳頤指氣使，這讓一向傲慢的北方佬怎能接受！

　　托馬索眯起眼，愜意地笑了，他仿佛看到彭格列的首領因北方各地蜂起的反抗而焦頭爛額的樣子。光是這般想像就讓他心情十分愉悅。

　　斐迪南接著說：「彭格列和他的手下很強沒錯，但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沒錯！您說得太好了！」托馬索猛地擊掌附和，「現在強勢不代表永遠強勢！就算是射出去的子彈也會有落地的時候！而且他們的根基太淺，深層實力完全無法同歷史悠久的家族相提並論！何況彭格列首領所宣導的理念與現在大部分人的利益衝突，居然要黑手黨放棄軍火和人□易，真是太可笑了！」

　　斐迪南微笑著抿了口酒，看著托馬索·莫勒提一反常態手舞足蹈地列數彭格列的不是。十分鐘後，他決定將話題拉回正道上——

　　「聽說，最近羅馬城裡不太安穩？」

　　托馬索一下子就從對彭格列的批判中清醒過來。他重新坐回座位上，緊皺著眉頭。「豈止是不太安穩，全面開戰幾乎是一觸即發！」

　　「有這麼嚴重？」斐迪南吃驚地看向他。

　　「前一陣子克萊門蒂進了一批貨，但在回羅馬前被劫了，現在他懷疑是我和法孔尼搞的鬼。可法孔尼又以為是我和克萊門蒂在聯手整他。現在亂成一團了，真他媽的見鬼！」托馬索憤恨地罵了句髒話。絕口不提自己曾與卡羅·法孔尼密謀搶劫克萊門蒂的貨的事。

　　沉吟片刻，斐迪南問：「您認為這件事最有可能是誰幹的？」

　　「還能有誰？當然是彭格列！」托馬索憤怒地砸了下桌子。「肯定是他們搶了克萊門蒂的貨，然後嫁禍給我和法孔尼！」

　　「您有證據麼？」

　　「證據？」托馬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他們沒人能在這事上得利！一旦羅馬城亂了，他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在政府軍屁股後頭佔領威尼斯！」

　　「但是，沒有證據的話，克萊門蒂先生和法孔尼先生是不會承認的。」

　　「你說得沒錯，」托馬索微微一點頭，他看向斐迪南，慎而重之道：「所以，我願意拿出菲烏米奇諾港②的權利，希望身為協力廠商的加百羅涅家族能站在公正客觀的立場上出面主持召開調停會議。我們不能在強敵環伺的時候像威尼斯人那樣自亂陣腳，不然就全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        注：義大利語：歡迎歸來。

　　②注：菲烏米奇諾（義大利語：Fiumicino），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位於羅馬城西面，台伯河入海口。從地理位置上看，應該是羅馬最主要的進出口海港。


☆、14

　　門被關上，又打開，盧卡·古里諾走了進來。托馬索·莫勒提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聽到動靜他轉過身，問：「受傷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的，老闆。」盧卡低著頭恭敬道，「希臘人那裡接收了十二名弟兄，其餘的送到了土耳其人那裡。」

　　「艾爾·格瑞克？」托馬索想了想，問：「他前一陣子不是出城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老闆，他還沒有回來。」盧卡說：「負責接手的是他的學徒。」他頓了頓，壓低了聲調問：「需要事後將那個學徒……？」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沒必要，小小的學徒而已，翻不起什麼浪來，找個人盯著就行了。」托馬索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走向辦公椅。

　　盧卡猶豫了一下，問：「老闆，真的要相信加百羅涅嗎？」

　　托馬索面色不郁地冷哼，「三年前那個金髮小子接手加百羅涅家族的時候我們是怎麼笑話他的？現在你再看看加百羅涅家族的實力，這小子要真是個紈絝子弟能在三年裡不聲不響地發展到這個地步？！哼！算我們走眼，之前看低了他，不過，只怕之前的廢柴形象也是那小子故意而為的吧！」

　　他緩了緩，看著眼前束手而立的盧卡·古里諾，問：「那個南方小子的事查得怎樣了？」

　　盧卡又一次垂下頭，「很抱歉，老闆，派去調查的人還沒有回音。」

　　托馬索沉吟片刻，「如果……他真的像自稱的那樣，是彭格列的首領的話……」

　　盧卡打了個哆嗦，急忙開口：「老闆，請相信我，我一定會——！」

　　托馬索擺擺手，再一次改變了話題：「那個刺頭警員處理的怎樣了？」

　　盧卡怔了怔，試圖讓自己的思維跟上托馬索那過於跳躍性的思維，然後才說：「埃迪·斯伽帕說那個人接到其他任務出城公幹了。」

　　托馬索一語不發，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盧卡，調查南方小子的事交給埃迪·斯伽帕。我有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去辦。」

　　後半句話成功地讓盧卡吞下反對的話語。

　　托馬索打開抽屜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直盯著盧卡說：「我要你帶幾個可靠的人，去佛羅倫斯，把信交給馬希摩·德·莫雷洛先生。你知道的。今天晚上就走！」

　　盧卡·古里諾接過信，深深吸氣以平復激動的情緒，然後低下頭：「遵命，老闆！」

　　而在毫不知情中逃過死劫的維托再次回到住所時，已是十天后的事了。疲憊不堪的他甚至來不及稱讚托尼的自力更生的頑強精神，就一頭倒在床鋪上睡死過去。在確認維托只是睡著後，托尼和李棟不由松了口氣。

　　「他累壞了。」李棟替維托蓋上被子，皺著眉頭說：「病人太多，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托尼點頭，「他連衣服都沒脫……」

　　但凡學醫的人，多少會有些愛乾淨。而托尼，儘管他不識字，但從他的衣料——他原來的那套衣服已經被處理掉了——和談吐舉止上李棟也隱約發現這個人也是有些講究的。

　　注意到李棟的目光，托尼說：「放心，我不會嫌棄他的。」

　　李棟猛抽一口氣，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在心裡告誡自己：這裡是義大利這個人是義大利人維托說過義大利人都不靠譜別信別信！如此反復了幾遍後他終於做好心理建設，一抬頭卻見托尼正直直地盯著自己，頓時感到胃裡一陣惡寒。

　　「你剛才說……維托一個人在那裡忙活？艾爾·格瑞克不在？」托尼若有所思道。

　　李棟松了拳頭，點頭說：「希臘人前一陣子出去了，現在就維托一個人在那裡。」

　　「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李棟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等維托醒了你自己去問他吧！」

　　「我會的。」托尼點頭，瞥了眼睡得死沉的維托，隨即轉向李棟，「勞煩你把他往裡頭挪一挪，要不晚上我只能睡你那裡了。」

　　李棟二話不說，立馬把維托往牆壁方向掀。

　　斐迪南·加百羅涅用過晚餐後正在書房裡審閱文件，他的管家跑來向他彙報：有客人來訪！

　　「這個時候來客人？」斐迪南接過管家遞來的名片，掃了一眼，便微笑起來，「請將客人帶到書房來。」

　　管家應聲退下。不一會兒，客人就出現在書房的門口。斐迪南放下文件，起身迎接，「真是稀客啊！G！」

　　紅發的G臭著張臉，冷冷地說：「若不是為了那個傢伙，我才不想來！」但沒有拒絕對方伸來的手。

　　斐迪南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哈哈一笑，待僕人端上酒後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等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後，斐迪南才笑吟吟地開口，「怎樣？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G的臉色陰了下來。

　　斐迪南笑著說：「看樣子一定是在外頭玩瘋了不肯回來吧？！」

　　G揉著額角無奈歎氣，「那傢伙太任性了……現在正是計畫執行的關鍵時期，可他卻……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斐迪南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臉色也僵了僵，同情地看向G，「唉……你就多擔著點吧。」

　　「不然還能怎樣？」G搖頭歎息，一時間兩人心有戚戚。隨即G正色道：「別提那傢伙了，談正事吧。從目前收到的情報分析，普魯士有意在什列斯威和好斯敦的統治問題上向奧地利發難，後裝槍已基本配備到位，開戰時間約在夏季之前。你準備得怎樣了？」

　　斐迪南擱下酒杯，「托你們的福，有了那些東西，勝算又大了兩成。」他朝G露出個「大家心知肚明」的笑容。

　　「威尼斯的情況很亂，非常的亂。有的傾向奧地利，有的看好普魯士，也有的想投靠法蘭西，甚至還有想向英國示好的，至於還想抵抗到底的勢力也有不少。還有，商人工會對你們也心存抵觸。倘若不能說服他們，威尼斯的大部分工坊和商鋪都會關門罷市，這對稅收是很大的打擊。」

　　G點點頭，說：「商人工會是很棘手，所以我們沒打算說服他們，那樣太麻煩了。而且那傢伙也說了，面對高爾丁死結，我們要向亞歷山大大帝學習！」

　　斐迪南眨眨眼，「呵~亞歷山大大帝嗎？有魄力！不過我看他純粹是嫌麻煩吧！？」

　　格林聳聳肩，不置可否。斐迪南也繼續說了下去——

　　「最近羅馬城裡鬧得很亂，基本上是三家在混戰。可惜的是，不論是莫勒提、法孔尼還是克萊門蒂，都在克制手下避免全面戰爭的爆發，估計他們已經察覺不對勁了，所以莫勒提要我出面調停他與另外兩人之間的誤會，只要我將他們帶出羅馬，事就成了一半。不過——」他頓了頓，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們到底做了什麼？讓托馬索·莫勒提這麼仇恨你們？」

　　「這個……」G一窒，捂臉歎息，「還不是那傢伙亂來……聽阿勞迪回饋，說他坑蒙拐騙偷不算，還把對方的老巢給炸掉了……」

　　斐迪南一愣，笑著連連搖頭，「哎呀呀~那個傢伙……不亂來的話就不是喬托·彭格列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1

☆、15

　　托尼·法爾索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的人。但是對方正低著頭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目光。於是托尼鍥而不捨地看，目不轉睛地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

　　對方依舊不為所動。可旁邊圍觀的人受不了了。他搓著雞皮疙瘩大喊：「維托！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你給點反應吧！」

　　「啊？什麼？」青年茫然地抬起頭，推了推鼻樑上快滑落的眼鏡。

　　李棟抱怨道：「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什麼感覺？」青年依舊茫然。

　　李棟瞥了眼托尼，扶額歎氣道：「一般人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會有所察覺的吧？！」

　　維托輕輕蹙眉，「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感覺？察覺什麼？」

　　托尼終於放棄了眼神交流，幽幽地說：「維托……你的神經可真粗……」

　　李棟點頭附和，「嗯！超級遲鈍呢！」

　　「幹嘛這麼說我？」維托不滿地抗議。

　　李棟笑嘻嘻地說：「正常人被盯著看了那麼長時間多少會有所感覺的吧？只有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維托推推眼鏡，訕訕道：「這個，呃……我真的不知道……抱歉。」

　　「呵，」托尼笑道：「維托做起事來很投入呢！」

　　李棟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他經常是看書太投入，結果水壺裡的水都被燒幹了！還差點引發火災呢！」

　　「喂！你們兩個今天怎麼這麼統一？」

　　托尼聳聳肩，「因為我們就某個問題上達成一致見解，所以暫時結成統一陣線聯盟。」李棟嗯哪嗯哪地點頭。

　　維托的嘴角抽了抽，「好吧好吧，」他舉手投降，「那件事，我沒有事先說明，讓你們擔心了，是我的不對，對不起。」

　　托尼端坐在床邊，閃著好似教義中救贖世界的聖子般耀眼的笑容說：「接受你的道歉。」

　　「嘶！」李棟猛地倒吸口涼氣，揮舞著拳頭齜牙咧嘴地威脅：「別逼我揍你！」

　　「好吧……」托尼無趣地撇撇嘴，萬丈光芒頓時消弭無蹤。他重新看向維托，「聽說就你一個人在救治病人？格瑞克醫生呢？」

　　「我沒和你說嗎？」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格瑞克先生去了佛羅倫斯，他說在那裡可能會有線索。」

　　「呃，抱歉……」托尼撓撓腦袋，把原本就翹得亂七八糟的金髮弄得更亂了，「我沒想到會這樣……」

　　「不，你用不著道歉。」維托頗為西化地聳聳肩，說：「事實上，要不是還有其他的工作，說不定我也會去。」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些，「說實話，對於你身上的毒我也很有興趣。它與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毒素都不相同，在沒遇到你之前我很難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一種毒可以在不危及性命的情況下長時間地影響人對肌體的控制！——這簡直太神奇了！」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托尼虛弱地說：「中毒的人是我……」

　　「是的…呃……」維托終於回過神來，他掩飾性地推了推眼鏡，「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你確定不考慮轉專業？」

　　「不，謝謝！」維托堅定道：「學醫的費用更貴！」

　　李棟百般無聊地抱著椅背，「維托，他都能自己站起來了，還要繼續按摩嗎？」

　　「他之前一直臥床，腿部肌肉完全沒有使過力，現在突然站起來，對下肢負擔很大，何況那種奇怪的神經毒素還沒消除，在這種情況下強行站立，可以說非常亂來！」說到這，維托不滿地瞪了托尼一眼。而被瞪的人無話可辯，只有摸摸鼻子傻笑賣萌，試圖蒙混過關。不過，維托不吃這一套，只要一提到專業話題，他就會變本加厲地認真嚴肅。

　　「而且不光是下肢，我認為你的上體肌肉也需要鍛煉，多做些擴胸運動，增加肺活量對身體只有好處。根據我的判斷，你至少還要再躺著休養半個月才可以逐步下床走動，但是你現在無視身體的警告強行亂來，只會適得其反！先前就和你說過，沒有醫療知識就不要胡來，專業的事要聽專家的意見！儘管我不是專家，但至少在醫學上比你知道的多！」

　　不知不覺中，維托變成正經跪坐的姿勢，把床邊的金髮青年訓得抬不起頭來。一旁的李棟則壓根沒想過要插手調和，樂得隔岸觀火看熱鬧，將三分鐘前的盟友拋進了第勒尼安海。

　　「不過，既然你自己站起來了，那原先制定的康復計畫就要改變了。」最終維托以一聲歎氣結束了對托尼的教育，「原本考慮到你的痊癒速度快于常人，所以制定康復計畫也比一般人要緊湊，可我沒想到你這傢伙的身體素質這麼變態，現在只好提前進入下一環節了。」

　　維托站起來，從書桌上一疊紙中抽出一張遞給托尼，「你自己看吧，遇到不懂的來問我。」

　　托尼愣了下，隨即一臉認真地接過紙。自從識字到現在，除了《聖經》外他還沒看過其他內容的文字，所以現在他把這個當成了一項檢驗自己學習水準的測試。

　　維托的字體很端正，一如他的為人，工工整整好似印刷體般，不像其他花式手寫體那樣讓人看得眼暈，所以托尼很輕易地就看懂了上面的大部分內容——除了一些經文上沒有的專業名詞外。

　　托尼將計畫還給維托，若有所思道：「維托，你計畫中的康復進度是以什麼為參照標準的？」

　　「普通人。」維托回答，他接著說：「只不過我沒料到你的體質要比一般人好很多。排除毒的因素單以槍傷為例，一般人至少得臥床一個月才能痊癒，但你只用了不到三周的時間！」

　　他又從紙堆裡翻出一張紙遞給托尼，說：「所以後來我又重新修改了一下計畫，進程比之前的要緊縮不少。但是，沒想到……」他邊歎氣邊搖頭，似乎對情況發展超出自己的預計而感到無可奈何。

　　「抱…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金髮青年撓著腦袋，低下了頭。

　　「算了。」維托揮揮手，示意對方也別在意，瞅了眼計畫書，然後拿出筆在上頭劃拉了幾下，說：「這是第三次修改了，略過中間部分，你可以直接嘗試最後的步驟。」

　　「兔子跳和1千米折返跑？」

　　「沒錯，」

　　「等，等一下！」托尼捏著計畫書大叫起來：「我連五分鐘都站不到！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嗎？我才站三分鐘就累到虛脫了！」

　　「你不是挺喜歡逞強的嗎？」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所以，努力吧，年輕人！意志力能戰勝一切！」說著，他拍拍托尼的肩膀，出去了。留下已經僵化的托尼，和笑得直打跌的李棟。


☆、16

　　盧卡·古里諾有些緊張，他老覺得屁股底下的真皮沙發坐起來不舒服，時不時地要挪一下，殊不知他的舉動讓周圍的僕人愈發地輕視。

　　一名身材微胖的管事揚著下巴來到他面前，將已經空掉的咖啡壺重新注滿。盧卡忍不住拉住他，「德·莫雷洛先生還有多久才能見我？我已經等了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了！」

　　管事微微彎了□，說：「古里諾先生，主人現在正在會見客人，暫時抽不出空來，請您見諒。」

　　盧卡面頰上的肌肉跳了跳，他強忍下被怠慢的怒氣問：「還需要等多久？」

　　「很抱歉，先生。」管事表示他也不清楚。

　　盧卡·古里諾很想突然暴起，一拳頭砸爛對方的鼻子！但是……他摸了摸揣在懷中的信，想起自己所肩負的任務，強按捺住那股衝動，只點了點頭，又重新靠回沙發背。

　　管事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在得到不需要其他服務的回答後，像來時那般高昂著腦袋離開了。

　　被管事一打岔，盧卡發現沙發坐起來也沒那麼難受了，於是他開始四處張望，打量起這間客廳。

　　無論是羅馬人還是佛羅倫斯人，在房屋的格局上都相差無己。T型的樓梯，吊高的天花板，希臘式的廊柱，還有掛滿牆壁的畫像。

　　盧卡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咖啡。其實他很想喝酒，但怕不小心喝多了誤事。盧卡·古里諾自己也清楚，他是個標準的酒鬼！只要一聞到酒精味就會把一切都拋之腦後。正是這個毛病拖延了他在幫派中的晉升速度。

　　一個僕人靜悄悄地走了過來，將桌上即將燃盡的蠟燭重新換上新的，然後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整個過程安安靜靜。

　　盧卡盯著燭臺，心中揣測那閃閃發亮的金屬是黃銅？包金？還是純金？但是他又不能用牙齒去驗證，只好遺憾地轉移視線。掃過周圍畢恭畢敬的僕人，他的視線落在了畫像上。

　　第一副畫像上的男人身著紅袍，手握胸前的十字架，瘦得像老鼠，顴骨尖得能紮死人，但是那雙眼睛卻非常犀利。畫師似乎也著重刻畫描繪了他的眼睛。重重的陰影下，眼眶撐得大大的，執著地看著前方，灰色的眼瞳中透著一股狂熱。

　　第二副畫像上的男人與前一人正好相反，他肥頭大耳，胖得像吃撐了的豬，連肚子上的扣子都沒法扣起來。香腸般的十指上戴滿了戒指。兩幅畫像上的人唯二的共同點就是稀疏的頭頂和懾人的眼神。

　　第三幅畫像上的男人雖然也很胖，但比起第二副畫像上的人要顯得更結實。他手持一卷羊皮紙，坐在椅子上，腦袋微微揚起，似乎在望著遠方。除了眼睛外，畫師還著重刻畫了他的斗篷。金底紅球。盧卡忽然一個激靈。

　　佛羅倫斯！

　　金底紅球！

　　不用多說他已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佛羅倫斯的無冕之主——美第奇！

　　關於這個家族的傳言數百年來紛紛揚揚，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既有藝術保護者這樣高尚的名號，也有毒藥世家這樣的惡名。在這個充滿爭議的家族中曾產生了三位教皇、多名佛羅倫斯的統治者，一位托斯卡納大公，兩位法蘭西王后，和其他一些英國王室成員。只不過——盧卡有些困惑地想——美第奇家族不是在第七代托斯卡納大公——吉安·加斯托內·德·美第奇時就斷絕了直系後代麼？

　　雖然街坊中有小道消息流傳稱吉安·加斯托內的姐姐，安娜·瑪麗亞·路易薩·德·美第奇——這位美第奇家族的最後一位直系後裔與她的秘密情人賈科莫四世·利瑟·維爾丹特·卡薩諾瓦有個私生子：保羅。但是因為是私生子，所以這個兒子不被美第奇家族承認。

　　直系血脈的斷絕使得托斯卡納大公的爵位落到了洛林家族的弗朗茨·斯蒂芬手裡。即後來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弗朗茨一世。從那以後，美第奇家族就再也沒能恢復往日的榮光。

　　看來，這個馬希摩·德·莫雷洛先生多半與美第奇家族有關聯。盧卡揣測，不知道這位德·莫雷洛先生究竟是哪位美第奇的後代。美第奇的直系雖然斷絕了，但它的旁系依舊枝繁葉茂。

　　盧卡隨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剛湊到嘴邊時猛地想起美第奇家族那不太名譽卻如雷貫耳的稱號，頓時失去了品嘗的意願。隨後他又想起之前已經灌下去的那幾壺咖啡……盧卡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他站起來，在僕人的引導下地走向洗手間。

　　當他出來時，德·莫雷洛正好結束了與前一位客人的漫長會面，他的管家正在玄關口恭送客人。盧卡路過時下意識地從視窗瞄了一眼，濃重的夜色下他只看到那人一頭淺金色的頭髮，隨後對方就登上馬車揚鞭而去，他也被管家迎進了會客室。

　　馬希摩·德·莫雷洛是個身材略顯瘦削的中年男子。可能是祖上聯姻太多，傳到他身上時反而看不出是哪國人，只有那雙眼睛一如他的先祖那樣熠熠生輝。盧卡進來的時候他正靜靜地坐在沙發裡，手上把玩著一支精緻的雪茄。兩人公式化地寒暄了幾句，很快就進入正事。

　　在看了莫勒提的信後，馬希摩若有所思地看想盧卡，「莫勒提先生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誠然，我們之前的交易很愉快，但是，交情歸交情，生意就是生意。從生意的等價交換原則來看，莫勒提先生開出的價碼顯然不夠高。而且……」

　　盧卡失禮地打斷對方的話，坐直了身體說：「請原諒，德·莫雷洛先生，事實上莫勒提先生也十分清楚這樁交易的價值，倘若不是彭格列家族從中搗亂的話，我們本可拿出更多的誠意。莫勒提先生預料到了這種狀況，所以他吩咐我，如果德·莫雷洛先生有什麼需要是我們力所能及的，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馬希摩絲毫沒有被打斷的不快，他靜靜地聽著盧卡的辯述，將那支雪茄湊到鼻端下深深嗅聞了一下，然後放回煙盒說：「古里諾先生，我並沒有任何責問莫勒提先生的意思，相反，我對莫勒提先生在當前的環境中依舊能有這樣的魄力表示十分的敬佩。」

　　盧卡的下顎肌肉顫了顫，他向馬希摩的理解表示的感謝。

　　馬希摩微笑著說：「這樣吧，我可以放棄這三條街的所屬權，但是，莫勒提先生得拿旋轉後拉式槍機的技術來交換，怎麼樣？」

　　盧卡·古里諾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雪白。


☆、17

　　馬希摩所說的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是莫勒提家族在暗中研發的全新的武器技術。它將目前市面上號稱先進的擊針後裝槍遠遠甩開兩個馬身。所以托馬索才會如此慷慨地將阿爾貝托·克萊門蒂走私的軍火割讓一半給卡羅·法孔尼，因為他根本就瞧不上！

　　採用旋轉後拉式槍機的手動步槍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一直是各國陸軍主要的步槍配備。儘管戰爭結束後，半自動步槍、自動步槍與突擊步槍很快就取代了手動步槍的地位。但由於手動步槍準確度卻比一般自動步槍較佳，所以並未完全退出軍警用的行列，而是轉換成為狙擊步槍作配備，與自動步槍共同服役至21世紀。①

　　可以說，如果這種技術流傳出去，19-20世紀的歷史就將改寫！

　　所以，托馬索對這方面的研究技術保護得極其嚴密。除了那些研發人員外，整個家族上下知道這事的人不超過一隻手！

　　那麼，遠在佛羅倫斯的馬希摩·德·莫雷洛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盧卡的第一反應是：內賊！他開始緊張不安起來。如果這個內賊能知道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一定不低！甚至是可以影響托馬索決策的高層。

　　「此事茲關重大，目前我無法向您做出任何承諾。在槍機技術這方面，只有莫勒提先生才有決定權。」盧卡一攤手，向馬希摩示意自己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權力。隨後他表示，可否用其他的東西來代替槍機技術，比如之前那三條街的所屬權再增加菲烏米奇諾港的五年收益。這方面的處置權他還是有的。

　　不過令他失望的是，馬希摩拒絕了他的提議，再次明確表達了對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的興趣。

　　至此，談話已無法繼續下去。盧卡只有表示在詢問過托馬索後才能給予回答後，失望地離開了。

　　盧卡在離開馬希摩的莊園後並沒有回到落腳點，而是第一時間找到一家電報局，連夜砸開大門，逼迫可憐的值班人員給羅馬發去了緊急電報，直到他收到托馬索的回電才離開電報局。

　　「明天下午……」盧卡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改口道：「哦不，是今天下午，我們再去拜訪一下德·莫雷洛。」

　　他的手下擔憂地看著他，「老大，我們有必要這麼急著去回訪麼？那傢伙會趁機狠狠敲我們一筆的！」

　　盧卡咬著牙根惡狠狠地說：「就算三天后再去那混蛋也不見得會鬆口！」他轉身環視自己的心腹，「現在抓緊時間好好休息，接下來的時間會非常緊湊！」

　　雖然他是這麼說的，但盧卡本人卻沒有任何睡意。他被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內賊給攪得心神不寧。索性給自己泡了杯黑咖啡後，坐到桌前開始擦拭起自己的武器。

　　0.357英寸口徑的轉輪手槍，柯爾特公司出品。威力適中，結構簡單，操作靈活，不易卡殼——這是盧卡最滿意的地方——還配有一個快速裝彈器。他將槍支拆開來仔細地擦拭上油，再裝配起來。然後掏出子彈，磨去彈頭並在其邊緣刻出幾道溝紋。這麼一來，當這種特殊的子彈②擊中目標後會對目標體內產生極大的殺傷力！

　　至少就盧卡而言，他還沒有見過被打中後還能活下來的人。

　　等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微微放亮了。盧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舒展僵硬的肌肉。謹慎地踱到窗邊，輕微掀起窗簾觀察外面的情況。

　　今天的佛羅倫斯天空依舊陰霾，鉛色的雲層重重壓在城市的上空。清晨的霧氣似有若無地飄蕩在大街小巷，給這座城市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時間尚早，整座城市還沒有醒來。從視窗望去，路上空空蕩蕩，只有幾個為生計而早起的市民匆匆奔波在上班和去上班的路上。

　　一切都顯得自然而平和。

　　盧卡觀察了一陣，確認外面沒有異常後才略略放下了心。而一旦松下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疲憊就不可避免地翻騰起來。想到下午還要繼續與馬希摩·德·莫雷洛打交道，盧卡終於決定去小憩一會養精蓄銳。

　　盧卡·古里諾休息去了，但佛羅倫斯城裡有個人依舊睜著眼睛。啜了口黑咖啡後，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向手下示意：「繼續。」

　　「是！」被示意的手下繼續報告：「盧卡·古里諾在離開德·莫雷的住所後直接前往電報局給托馬索·莫勒提發了份電報。四個小時後莫勒提回電。電報抄本在這裡，請過目。」手下恭敬地將抄本遞給他，然後繼續彙報：「盧卡·古里諾離開電報局回到旅館，之後就一直沒有出門。」

　　「繼續監視。」

　　「遵命！」手下肅容道，然後又拿出一份電報遞上，「G大人來電，詢問您何時回歸？」

　　他抬起鳳眸，冷冷地掃了眼滿臉緊張的手下，「我的行蹤還用得著向他報告？」

　　「是！很抱歉！」手下冷汗淋漓地低下頭，僵硬地退下。

　　又啜了口咖啡，阿勞迪冷哼一聲，將手上的檔丟回桌上，交叉起雙手抵著下巴，狀似自言自語道：「用旋轉後拉式槍機來交換安非他命③？……哼，莫勒提已是孤注一擲了。」

　　他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拉過紙筆快速地寫了幾行字，接著伸手按鈴。幾乎是在鈴聲剛響起的同時，一名黑衣手下就出現在了門口。阿勞迪在末端簽下自己的名字後將紙交給那名手下，命令道：「把這個發給G，馬上！」他頓了頓，又說：「順便也給羅馬發一份過去。」

　　「是！」

　　做完這一切後，阿勞迪走到落地窗前，注視著窗外陰沉沉的世界。

　　儘管佛羅倫斯有著百花之城的美譽，但現在的花兒們正遵從自然的規律還在沉睡中，只待那春風將它們喚醒。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世界上採用旋轉後拉式槍機的著名步槍大致有：毛瑟G98（一戰中是德國軍隊步兵的制式步槍）、毛瑟Kar98（納粹德國的制式步槍）、三八式步槍（從明治三十八年起就成為日本步兵的制式步槍，一直到二戰。在中國俗稱三八大蓋）、九九式步槍（三八式步槍的變形槍）、M1903春田步槍（美軍在一戰中的制式裝備，在二戰中仍大量裝備）、中正式步槍（仿自毛瑟G98改良型，是中國第一種制式步槍，並與漢陽式步槍（仿1888式委員會步槍）成為抗日戰爭時期中國部隊主力步槍）、李-恩菲爾德步槍（一戰、二戰以及朝鮮戰爭中是所有英聯邦國家的制式裝備）等……

　　由此可見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在當時而言是多麼的先進了。

　　②注：即空尖彈。是達姆彈的一種，空尖彈進入肉體內有爆破效果，可以對有生目標產生更大的殺傷。如果上面再加上四條容易割裂的溝紋，就成了俗稱的開花彈，除了翻攪之外，也會在目標體內造成更嚴重的割裂傷。

　　③注：正式名稱苯丙胺，又名去甲麻黃素，俗稱安非他命。于1887年由德國科學家首先合成，1920年被當作興奮劑使用。


☆、18

　　19世紀是一個神奇的時代，這是個沒有毒品但癮君子和販毒者絕對會喜歡的時代。

　　因為海洛因還是一種藥品。①

　　安非他命也是藥品。②

　　但是，有人喜歡，也必然有人不喜歡。

　　托尼·法爾索就是其中之一。儘管他看到了這些「藥品」中蘊含著的巨大財富。但是他就是不喜歡。

　　「真不明白，這些東西到底哪裡好？」托尼坐在樓梯的最後一階上，撓著頭髮嘟嘟囔囔。

　　「因為它很甜。」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是房東卡洛德斯太太最小的孩子。西蒙·卡洛德斯，今年還不滿四歲。他正拖著兩管鼻涕專注地舔著一顆水果硬糖，看到托尼望過來，他又拼命地舔了幾下後，才戀戀不捨地將那顆沾滿口水的糖遞了出去。「喏，不信你嘗嘗。」

　　「不用了……你自己嘗吧。」托尼的嘴角有些抽搐，不過還是慈愛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以示感謝。

　　小西蒙一聽到「不」字，立刻把糖塞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斯尼自幾布咬的（是你自己不要的）！」

　　那顆糖在嘴裡滾了兩圈，小傢伙見托尼確實沒有要搶他糖的意思，便放心地把糖吐了出來攥在手裡，另一隻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顆包裝皺巴巴的糖，塞進托尼手裡。「喏，給你吃，你也吃！」

　　托尼剝開糖紙，把糖丟進嘴裡，然後笑眯眯地說：「嗯！很甜！」

　　小西蒙立刻嬉笑逐開，他激動地尖叫起來：「我說的沒錯吧！是很甜的！我說的沒錯呢！」

　　「西蒙·卡洛德斯！你又亂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乖一點嗎？」隨著「咚咚咚」的震盪聲，一個壯碩的身軀晃了過來，不堪重負的地板在她腳下發出痛苦的呻吟。

　　看到這個身影，托尼終於明白卡洛德斯太太從不上閣樓的原因了。

　　好似棕熊般魁梧的中年婦女一把提起小西蒙，毫不在意他的反抗，輕鬆地將小男孩丟給緊跟而來的另一個孩子，氣勢如虹地吼道：「保羅！看好這小子！別再讓我發現你摸魚！！！」

　　保羅·卡洛德斯臉色蒼白，奮力按住掙扎的弟弟，惶恐道：「是，媽媽！」

　　卡洛德斯太太的鼻孔裡噴出兩團熱氣，「那就立刻行動！！！」

　　保羅二話不說，連拖帶拉拽著西蒙消失在樓梯口。然後，卡洛德斯太太的視線轉向一旁緊張到不自覺地站起來的托尼。

　　「托尼·法爾索是吧？」

　　「是…是的，太太。」在見識了房東太太的身手後，托尼站得畢恭畢敬。

　　卡洛德斯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雙手叉著腰，低吼：「我不管你以前惹過什麼麻煩，但如果你敢把麻煩惹到這裡，你就死定了！」

　　托尼眨眨眼。「是的，太太。」

　　「還有——！」卡洛德斯太太的眼神陡然淩厲，「不要以為長了這麼一副皮相就可以隨便胡來！要是被我發現了，就算維托求情也沒用，聽到了沒？！！」

　　托尼不明所以，儘管他很茫然，但憑本能他知道如果此時不回答，結果會很悲劇。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太太。」

　　卡洛德斯太太滿意了，一個華麗地轉身，扭著碩大的屁股走了。李棟手提食材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溜了上來，「你剛才哪裡惹到她了？我在大門口就聽到她的聲音了。」他做了個誇張的抹汗動作。

　　托尼將剛才卡洛德斯太太的話複述了一遍。李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斟酌了半天，委婉地說：「卡洛德斯太太是正派的天主教徒……」

　　「所以？」

　　「所以，她反對一切與教義相悖的行為。」

　　托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李棟歎氣，最終選擇了直白。「意思是，她反感墮胎、婚外戀和婚前性行為。」

　　托尼一挑眉，恍然大悟。新的問題解決了，但老的問題依舊存在。

　　「她為什麼認為我會在這裡搞濫交派對？」

　　李棟連連咳嗽。儘管思想開放，行為奔放，但骨子裡他還是個深受儒家文化浸淫的中國人。所幸托尼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只是聳了聳肩後就改變了話題。

　　「又買食物了？」托尼看著李棟手上的食材問：「這幾天會不會買太多了？」

　　「不會！」李棟松了口氣，笑呵呵地展示自己剛買的蹄髈，「要過年了嘛！」

　　托尼眨眨眼，再次陷入了困惑。

　　「因為我們的曆法與你們的不同。」這是中午回來餵食的維托在向好奇寶寶解惑。他一邊熟練地顛著鍋，一邊對托尼說：「日本國的曆法是傳承自大清國，大清的曆法是延自前朝，以此類推，中國人的曆法已延續了上千年，比格裡高利曆③要悠久的多。麻煩你把糖給我——」

　　托尼默默地遞出糖罐，看著維托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問：「那為什麼你們的新年每年都不在同一天？」

　　「這個嘛……」維托歪歪頭，「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似乎是根據天體運動之類推算出來的。」

　　「天體運動？」托尼真的驚訝了。

　　維托推了下眼鏡說：「埃及人不也是如此？」

　　托尼笑了，「種族份子一定不會喜歡你。」

　　維托也笑了，「讓他們討厭是我的榮幸。」

　　托義大利人緩慢的生活節奏的福，維托和李棟有充足的午休時間。維托常常在這時候給托尼進行肌肉按摩治療。而托尼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以至於連書都不看了，只愜意地眯著眼，任由維托在他腿上捏來揉去。

　　至於李棟？他不是百般無聊地打盹，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嘮嗑。

　　拜卡洛德斯太太所賜，今天中午又有話題了。

　　「我看呀，卡洛德斯太太分明在暗示他『桃花運』旺盛！」李棟抱著椅背笑嘻嘻地調侃托尼。

　　但兩個聽眾一個茫然一個皺眉。

　　「什麼意思？」

　　「說義大利語。」

　　李棟挫敗地低下頭，「好吧……意思是托尼會很受女人的歡迎……」

　　「噢，我在家鄉確實挺受歡迎的。」托尼點頭，表示明白，「經常有人請我喝酒，買東西還能打折！」

　　「托尼，你真是義大利人中的『奇葩』！」李棟坐直了身體，沖他豎起大拇指，滿臉的敬佩。

　　維托別過臉去，一反常態什麼也沒說。

　　托尼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微微眯起眼。

　　李棟重新掛回椅背，「之前聽你用詞驚世駭俗，還以為你和其他洋人一樣開放，沒想到你其實還挺純潔的，莫非還是個雛兒？」說著，眼珠子還骨碌碌地往托尼身上某個部位轉溜了兩圈。

　　「阿德！」維托終於出聲警告了。

　　托尼不是笨蛋，相反他很聰明，何況他還是個義大利人。於是，這個不是笨蛋的義大利人為了自己的男性尊嚴奮起反擊了。

　　「你說得倒像是花場老手，不過上帝才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謅？」

　　「我又不是做官的，自然能去妓院。」李棟自信地微笑，「況且我離家前就已經成婚了！」

　　晴天霹靂！

　　這下不僅是托尼，連維托也目瞪口呆！

　　他下意識地問了句：「你幾歲了？！」

　　「我？24了。」

　　「比我大……」維托低聲喃喃。

　　「比我大……」托尼若有所思。

　　成功震懾了兩個年輕人，李棟得意洋洋。然而正所謂萬物相生相剋，就在李棟打算來個仰天長笑時，一聲輕柔的貓叫瞬間擊破了他膨脹的自豪。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緊張地望著屋頂的橫樑。

　　而正主卻連頭也不抬，手上的動作也不見停歇，說：「這麼晚才回來，肯定是在外頭跟其他野貓搶地盤打架。阿德，去問卡洛德斯太太借藥箱來。」

　　李棟瑟縮了一下，顯然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他咕噥著說：「未必是打架啊……也有可能是發情啊……春天了嘛……」

　　但是，當薩庫拉出現在視野中時，李棟也只有不情願地去借藥箱。最令他不爽的是，唯有什麼事也沒做的托尼最得薩庫拉的青睞。這只孤傲的貓女王總是以一種近乎撒嬌的姿態圍繞在托尼身邊。

　　李棟走後，房間裡再次沉寂下來。

　　托尼心不在焉地撫摩著薩庫拉，看著正專注工作的維托，猶豫了半晌後才輕聲問道：「維托，你知道安非他命嗎？」                        

作者有話要說：

　　①+②注：海洛因在1898年才由德國製藥企業投入商業生產，安非他命則要推遲到1920年以後。以上摘自《一八九三》。

　　③注：1582年3月1日，教皇格裡高利十三世頒發了改曆令，命令從1582年10月4日起改用新的曆法。即沿用至今的世界通用的西曆。而此前應用的是儒略曆。


☆、19

　　「安非他命？」維托的動作緩慢了下來，他微微歪過頭，皺著眉頭竭力思索。托尼緊張地看著他。

　　不多時，就見維托點了點頭。「格瑞克先生曾經提起過。」他抬眼看了看一臉好奇的托尼，說：「具體的他也沒有與我詳細說明，只知道是一種影響中樞神經的興奮藥。」

　　托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維托又加了句：「和罌粟一樣，具有成癮性。」

　　這下，他徹底清楚了！

　　托尼繼續問：「那你知道安非他命有什麼醫學上的用途嗎？」

　　維托搖搖頭，「或許格瑞克先生知道。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托尼認真地說：「我在猜測，我所中的毒能否用安非他命來中和。」

　　維托沉思道：「或許有這個可能，不過還是等格瑞克先生回來後再定論吧……」

　　「艾爾·格瑞克還是沒有消息麼？」

　　「沒消息並不代表是壞消息。有的時候人要樂觀點，人生才不會那麼絕望。」

　　托尼知道他不可能再獲得更多了。於是他閉上嘴，眯起眼，專心享受起按摩來。

　　他現在又不著急了，阿勞迪已經去了佛羅倫斯，傳回來的消息對他很有利。現在的形勢都在先前的預料之內，況且還有那幫雖然平時盡惹麻煩但關鍵時刻卻非常可靠的夥伴們在，他也可以安安心心療養，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

　　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哄哄的，讓人不由得慵懶起來。這正是人們曬著陽光午睡休憩的好時光，整座羅馬城都陷入一種奇妙的停頓狀態之中。

　　維托窩在櫃檯後專注地抄寫。店主亨利·托馬西諾去採購了，現在咖啡店裡就只有他一個人留守，他知道這正是最清閒的時候，所以趁這空當抓緊時間抄書。托尼曾問過他為什麼要抄書而不是買書？維托將月收支一覽表給他看，托尼就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對維托·斯卡萊塔而言，書本是奢侈品。

　　對托尼·法爾索而言，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至少他的閱讀範圍可以更廣，而不止局限於《聖經》。尤其是他最近迷上了《君主論》。

　　將羽毛筆插進墨水瓶，維托活動了下酸脹的手腕，正準備繼續時，迎客的風鈴聲卻響了起來。

　　「歡迎光臨！」他下意識地喊道。

　　進門的兩個客人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坐到角落的位子上。維托捧著功能表繞過櫃檯前去招待。「歡迎光臨！」他又重複了一遍，將菜單遞給客人們，問道：「請問要點什麼？」但是客人們反而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對此維托早已見怪不怪。

　　身為羅馬城內唯二的黃種人，維托和李棟猶如動物園裡的奇珍異獸般惹人注目。在最初的時候，他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圍觀。這也是亨利·托馬西諾願意聘用他的原因之一。出於獵奇心理，人們會願意花一杯咖啡的錢近距離圍觀一個活生生的亞洲人。他們也經常問維托一些問題，只不過都是些大同小異的問題，諸如——

　　「你是哪裡人？」

　　「為什麼會說義大利語？」

　　「來羅馬做什麼？」

　　「來義大利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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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類的問題。現在這兩位客人也與之前的沒兩樣。維托也總是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回答——

　　「我是日本人。」

　　「一個義大利傳教士教的。」

　　「來這裡留學。」

　　「去年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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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們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就不再關注維托，他們各自點了杯咖啡，然後小聲地交談起來。維托回到櫃檯後，苦惱地看著那堆稿紙，他很猶豫要不要繼續抄寫。如果沒有客人，他會立刻坐下來繼續抄書。但現在有客人……

　　正如先前托尼和李棟對他的評價，維托·斯卡萊塔是個一旦專注起來就很容易忘我的人。他微微歎了聲氣，將書和紙收了起來。《君主論》的歸還時間近在咫尺，他得熬通宵了。

　　不能抄書，維托只能無所事事地杵在櫃檯後發呆，客人們的低聲細語飄了過來，鑽進耳內。「普魯士」、「奧地利」、「威尼斯」、「蛤蜊」、「羅馬」等詞在腦子裡轉了個圈後，又如煙霧般消弭無蹤。

　　兩位客人的位置正好是陽光照射不到的死角。一位客人儀態端莊衣著得體，一頭金髮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就像個顯赫的貴族；另一位則顯得有些不羈，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在那頭紅發的映襯下，猶如現在這午後的陽光般清澈明亮。

　　看到他，維托就不由聯想起托尼·法爾索。明明是兩個完全不相似的人，卻有著微妙的相同感。

　　維托眨眨眼，將視線從客人身上移開，茫然地掃過斑駁的牆紙、發黃的掛畫和碎花玻璃映在地板上的七彩倒影，投向窗外明媚的世界。

　　對面花店的老闆提著花灑正在悉心照顧早早綻放的花朵；一對甜蜜的戀人手牽手從門前漫步而過，他們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對方，眼中除了彼此，再無他物；不遠處，一個擦鞋匠窩在牆根下，愜意地打著盹；發情的野貓們廝打著從窗前掠過，只餘下如同嬰兒啼哭似的嚎叫聲。

　　真快啊……又到春天了。

　　一年前的春天，他告別家鄉，告別家人，獨身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倘若沒有李棟，他一個人定然撐不下去。

　　想起那個比他年長，卻更需要照顧的夥伴，維托微微一笑。然後他想起了那唯一的血親，他的妹妹。

　　雙親亡故時，妹妹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兒。親手安葬了父母後，年僅11歲的男孩就開始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幸而有亡父的故友托尼神父相助，他不至於淪落到更糟糕的地步。那些日子裡，他亦父亦母亦兄亦師，含辛茹苦地將妹妹拉扯大。令他欣慰的是，妹妹健康聰慧，與他十分相似。當日本國內戰亂紛起，他們難以為繼時，他接受了托尼神父的提議。在他離開日本的前夜，妹妹偷偷哭了一宿，第二天卻擦乾眼淚笑著為兄長送上遠行的祝福。

　　然而義大利也並非淨土，只不過比起戰火剛起的日本，這裡的局勢已接近尾聲，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他才得以在此立足。儘管身兼四職，但他就像向托尼所展示的那樣貧窮。每月的收入除了支付固定的生活費外，還要存下學費，以及匯給家鄉的妹妹。

　　有時候他真的很羡慕李棟，羡慕他的灑脫，和他的家世，以及他可以肆意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不用被現實拖累的自由。

　　但是現實與理想的差距，維托·斯卡萊塔始終分得很清。

　　那天晚上他帶了不少酒回去，去慶祝兩個人的新年。李棟難得下廚，包了不少餃子。

　　「過了『子時』①就是『丙寅年』②啦~~！」李棟啜著酒，感慨萬分。「『同治帝』登基也五年啦……」他的目光變得悠長而憂傷。

　　維托悶聲不吭，低頭喝酒。妹妹在家信中將日本國內現在的狀況都告訴了他，德川幕府又換了個將軍，德川慶喜成了第十五任征夷大將軍，年號慶應。但是不管換了多少個將軍，戰爭依舊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他現在極為擔心，那些打著攘夷旗幟的造反派們會不會衝擊到托尼神父的小教堂？被托尼神父庇護的妹妹是否安全？離開日本是不是個錯誤？是否應該回國呢？

　　一陣豪邁的歌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維托抬眼望去，就看見臉膛通紅的李棟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斜靠著牆壁，放聲歌唱：

　　『於斯萬年，亞東大帝國！

　　山嶽縱橫獨立幟，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冑，地大物產博。

　　揚我黃龍帝國徽，唱我帝國歌！』③

　　唱完後，他抱著酒瓶子就哭。

　　德川幕府的帷幕已經徐徐落下，清王朝還在垂死掙扎。                        

作者有話要說：

　　① 注：子時：23時∼1時

　　② 注：1866年的農曆為虎年

　　③注：《頌龍旗》，詞曲作者無可考證。是原創立於1906年，即光緒三十二年，由剛成立的大清帝國陸軍部譜制的陸軍軍歌。但在海外需要演奏國歌時，清朝官員們也用這首軍歌權代國歌，所以算是一首比較特殊的軍歌了。這裡讓它提前誕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2

☆、20

　　「格瑞克先生回來了。」

　　隔天中午，維托帶回了這個消息。托尼眨眨眼，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找到解藥了？」他激動地問，心中掠過一絲疑惑：阿勞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噢上帝啊……拜託小聲點……」維托臉色青白緊皺眉頭，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他讓你今天晚上去一趟……」

　　托尼見狀微微一笑，「你們昨晚喝太多了。」說歸說，他還是伸手去幫維托按摩頭部。有了他的幫忙，維托長喟口氣，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大家都放不開啊……」

　　「嗯？什麼？」

　　「……第一次在異國他鄉過年，我和他都有些激動了……」維托閉上眼，過了一會兒，說：「行了，托尼，我感覺好多了，謝謝。」

　　托尼收回手，笑眯眯地看著飽受宿醉摧殘的維托。「我會想你們的。」他突然說道。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維托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無力地揮揮手，「對你我可沒什麼指望。只要別再被人下毒追殺就好。」

　　托尼撓撓頭發，嘿嘿嘿地笑。

　　「那個貪婪的狗雜種！喂給他那麼多好處還不滿足嗎？他還想要什麼？他還想要什麼！！！」托馬索·莫勒提的脖子脹得粗紅，青筋根根暴起。他就像被激怒的公牛那樣噴著濁氣，怒不可遏地在房間裡橫衝直撞。將對手怒駡一通後話鋒一轉，又指向不在現場的手下。「盧卡·古里諾那個蠢貨到底在幹什麼！？腦殼裡灌的都是酒精嗎？！怎麼處處被對手牽著鼻子走？！給他發電報，三天！三天后必須給我結果！！！」

　　管家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大人，斐迪南·加百羅涅先生到了。」

　　這句話放佛一根針，托馬索的怒氣就從某個被刺破的地方迅速漏光。他做了幾次深呼吸，以異常平靜的語調指示：「帶加百羅涅去會客室，我一會就到。」

　　管家躬身退下了。托馬索整理了一下儀容後才前往會客室。會客室內，斐迪南·加百羅涅一如既往風度翩翩，見托馬索匆匆進門，心中微微一笑。安插的眼線已經傳來消息，派去與德·莫雷諾交涉的盧卡·古里諾被耍得團團轉，一直在佛羅倫斯拖著沒有進展。難怪托馬索·莫勒提會大發雷霆。另一方面，剛聯繫上的西蒙家族也非常仗義的表示願意出手幫助。有了這麼一支強力援軍的加入，就算喬托·彭格列那傢伙繼續賴著不回來，這仗也贏定了！

　　斐迪南定了定神，開始向托馬索轉述法孔尼和克萊門蒂的要求，這無疑又引起托馬索的憤怒。

　　「您現在的處境很不妙，無論是法孔尼還是克萊門蒂，似乎都認為您才是幕後的黑手，兩家私下裡的接觸忽然增多了。」

　　預計中的破口大駡並沒有出現，斐迪南略微詫異地望去。托馬索面無表情地陷在沙發裡，摸了摸最近有些疏於打理的鬍鬚，淡淡地說：「那兩個笨蛋，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面對這樣的托馬索，斐迪南反而摸不准他的態度。「那您的意思是……？」

　　「談判地點隨他們定，其他的我一個里拉也不會再增加了！」

　　預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斐迪南眨眨眼，本以為需要費些口舌才能讓頑固的托馬索答應離開羅馬城，沒想到機會卻被對方親手奉上。好運來得太快，他反而無所適從。

　　「您是說，任由他們選擇談判地點？」他猶豫地確認。

　　托馬索揮揮手，說道：「是的。我知道這樣等於是把匕首交到對方手上，但是我別無選擇。」他頗為無奈地歎息，「這個脆弱的戰線經不起內部的破壞，況且威脅近在眼前，來不及找其他的盟友，就算那兩個傢伙是白癡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強抑內心的激動，斐迪南一臉平靜地站起來，朝托馬索點點頭，「既然時間緊迫，那我現在就去與他們交涉，我會儘快給您回復的。」

　　「一切就交給您了！」托馬索也站起來，慎重道。

　　離開莫勒提的宅邸後，斐迪南的馬車沿著科爾索大道①向法孔尼的宅邸駛去。一群山羊咩咩叫著前推後攘地從道路上橫穿而過，馬車不得不停下以待牧羊人將羊群驅離。一個乞丐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扒拉著車門大喊：「慈悲的老爺！可憐可憐我吧！」副座上的侍衛大聲罵著，抽出馬鞭朝乞丐抽去。乞丐驚恐地鬆手，跌倒在地。侍衛的鞭子抽在車門上發出響亮的聲響。乞丐抽噎一聲，連滾帶爬地跑進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裡。

　　「夠了！」喝止住侍衛，斐迪南用手杖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繼續前行。不一會兒，鵝卵石的道路上又響起轔轔的車輪聲。

　　卡羅在聽了轉述後哈哈大笑。「好啊！那個老東西終於被逼急了！」他對斐迪南說：「談判地點絕不能在城內，你覺得在哪裡最適合？」

　　「如果義大利沒有摻和進普奧戰爭的話，我會選擇在第勒尼安海上。不過，遺憾的是，義大利決定站在普魯士那邊了。」斐迪南無謂地聳聳肩，「現在開始要對奧地利進行海上封鎖，無論是第勒尼安海還是亞得里亞海都不再安全了。」

　　卡羅點頭同意。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過了一會兒說：「你再去探探克萊門蒂的口風，看看他是怎麼想的。」

　　斐迪南點點頭，似乎對話中帶有命令的語氣毫無所覺。

　　卡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計畫進行到這裡還差最後一步，就看你的了！」

　　斐迪南笑而不語。

　　「噢！當然當然，」卡羅·法孔尼轉著戒指說：「我們得了好處自然不能忘記朋友！菲烏米奇諾港外加四分之一的羅馬，對不對？！我保證，等這事一結束，那都是你的了！」

　　斐迪南這才滿意地頷首，舉杯致敬。

　　同一天的晚些時候，在羅馬城的另一個地方，阿爾貝托·克萊門蒂也說了相似的話，只不過法碼上除了菲烏米奇諾港外，還追加半個羅馬。

　　等拜訪完三個家族後，斐迪南才回到自己的住所。用過晚餐後，他像往常那樣在書房裡批閱檔。書房裡的燭火一直燃燒到半夜才熄滅，之後歸於沉寂。

　　一切如常。

　　再晚些時候，一張寫有上述字樣且沒有署名的紙便出現在了某張書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在古代稱為via Lata，是縱貫義大利羅馬古城中心區的一條主要街道，筆直地穿過一大片以狹窄蜿蜒的小巷和小型廣場為特點的區域。它雖然比羅馬市中心的大部分街道要寬，但仍然只有兩個車道和兩邊狹窄的人行道。這條路的長度為大約1.5公里，呈南北走向，其北端結束於人民廣場，南部終點在威尼斯廣場。


☆、21

　　托尼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一身皺巴巴的白色大衣，下巴上鬍子拉渣，微卷的棕發下是一雙睡眼朦朧的灰色眼睛，無精打采的眼神與他相錯時，還會流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

　　但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不可靠的人，卻硬是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艾爾·格瑞克——當然，這只是他的化名——也在打量面前的金髮青年。然而觀察的結果讓他很不滿。

　　啐！小白臉！艾爾暗暗翻了個白眼，決定上調對托尼的仇恨值。事實上，他對男性的仇恨值從來就沒低過。

　　「格瑞克先生，托尼他……」維托擔憂的聲音打斷了兩人間的眼神角力。

　　艾爾收回視線，沖他揮揮手，「行了，小男孩，我不會對這個小子怎麼樣的，上樓去，看好門！」

　　維托閉上嘴，看了托尼一眼就默默地起身離開地下室。這也是令艾爾滿意的地方之一——勤奮、好學，而且懂得什麼時候該沉默。

　　維托走後，房間裡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點。艾爾給自己倒了杯酒，翹著二郎腿悠悠地說：「沒想到恢復得挺快嘛！居然能自己走過來，還以為你依舊只能讓小男孩背過來。」

　　托尼挑起眉，「讓他背過來？」他疑惑地重複。

　　「不然你以為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小男孩雖然學得不錯，但那種程度的傷他還沒辦法對付！」艾爾洋洋得意地喝了口酒，「論醫術，放眼羅馬城，我若自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不過我看病也是有規矩的。」他放下酒杯，掰著手指道：「第一，我不給男人看病。第二，我不給黑幫以外的人看病。」艾爾沖著警惕起來的托尼做了個鬼臉，「小男孩也知道規矩，所以把你帶了過來，看在他的份上，我也只好捏著鼻子壞了第一條規矩。」

　　「……你是怎麼知道的？」此時的托尼已完全不似在維托前的溫和，無論是眼神還是氣勢都銳利地像把出鞘的寶劍，閃著森森的寒光。

　　「不光是我，估計小男孩也看出些端倪來了，只不過他很聰明，不說而已。」艾爾毫無懼色，嘿然一笑，「你不打算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嗎，彭格列一世？」

　　托尼——不，喬托·彭格列挺直了身體，冷冷地說：「在局勢穩定前，他知道的越多對他越危險。」

　　「這算是變相保護嗎？嘿~果然如傳聞的那樣，是個心慈手軟的好人啊！」艾爾譏諷地笑了笑。

　　「我有我的處世之道。」喬托雙手環胸，「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為何不去向莫勒提告發？」

　　「別把我跟他混為一談。」艾爾不屑地啐道。「我的畫廊只是剛好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而已。」

　　他在向我輸誠！意識到這點後，喬托放鬆了許多，他靠回椅背，周身的鋒芒盡斂，好似之前逼人的氣勢完全不存在。

　　「你為什麼找我？羅馬城裡不是還有加百羅涅家族麼？」

　　艾爾哼了一聲，「別把我當傻子，彭格列。加百羅涅或許會很強大，但是他的發展潛力遠不如你。」

　　「這份稱讚我收下了，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的？」

　　艾爾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的嘴角抽了抽，艱難地說：「……我在佛羅倫斯遇到了一個人……」然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即便他不說，喬托也已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忽然對這個邋遢的男人騰起無限的同情。

　　同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面對的是這麼一個好色的中年大叔。喬托覺得自己沒有幸災樂禍地嘲笑兩聲，已是罕見的寬容了。

　　「如果莫勒提知道你的價值，他不可能放你走。」

　　「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了。」艾爾放下杯子，看著對面的金髮青年說：「我希望能與你做筆交易。」

　　喬托叉起雙手抵著下巴，「請說。」

　　「我希望你在之後的戰爭中保障我的人身及財產的安全，作為交換，我會盡全力解開你中的毒素。怎樣？」

　　「這對你完全有利，但對我的吸引力不不大。」喬托指出，「你也知道，除了你，我還可以選擇其他人來解毒。」

　　艾爾說：「我得承認，你那位夥計手段了得，只不過情報與醫學是兩碼事，他就算搞到了配方，等解藥出來也得過一段時間吧？據我所知，你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配方？」喬托挑起一邊的眉毛，「我還以為你直接拿到瞭解藥。」

　　「哈！德·莫雷洛是個不靠譜的狗雜種，他若真把解藥給我，我反而要懷疑裡頭是不是攙和了其他東西。」

　　被間接嘲諷的喬托沒有生氣，微微點頭默認了艾爾對德·莫雷洛的評價。

　　「你把解藥配出來需要多長時間？」

　　「以現在的條件獨立製作的話，至少半年。」

　　「半年？」喬托蹙起了眉頭，「太長了。」

　　艾爾承認，「的確。但若是有人協助的話，時間可以縮短。視情況而定了。」

　　喬托平靜地問：「那麼，你需要什麼樣的説明？」

　　艾爾舉起手，打斷他的問話：「但不是向你們。彭格列家族在義大利勢力很大，不過在羅馬……」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或許以後可以，但不是現在。你那位夥計向我推薦了位元不錯的對象，我已邀請他今晚前來詳談。」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說：「如果那位客人夠守時的話，現在差不多該到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響起幾聲短促的敲門聲。


☆、22

　　艾爾謹慎地走到一處牆壁前，打開隱藏其中的觀察孔，確認了來客的身份後，才挪開一旁的立櫃，露出裡面的暗門。

　　喬托依舊坐在椅子裡不動聲色。他已隱隱猜到了來者的身份。能被阿勞迪信任並推薦的人選可不多，而且還是紮根在羅馬城內的家族勢力。所以當他朝看見他而瞪大眼睛的斐迪南·加百羅涅揮手招呼時顯得十分淡定。

　　「喬托？！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哦，我是來做生意的。」喬托笑眯眯地反問：「這裡是畫廊，不是嗎？」

　　斐迪南的嘴角抽了抽，對這位老朋友他一向很無語。

　　艾爾迅速關上門，低聲問道：「有沒有尾巴？」

　　「甩掉了。」斐迪南的臉色凝重起來，「不愧是托馬索·莫勒提，一面委託我做調解人，一面卻派人跟蹤我。」他沖著艾爾點點頭，「感謝你的提醒。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他在盯梢我？」

　　艾爾聳聳肩，「我在羅馬待了幾年，多少也有點自己的人脈。」

　　「那名乞丐也是你的人？」

　　「我可是『樂善好施的格瑞克』！」艾爾恬不知恥地吹噓，引來喬托和斐迪南的一致鄙視。

　　「你是怎麼來的？」喬托饒有興趣地問。維托在樓上守著大門，斐迪南卻是從地下暗門進來的。

　　「台伯河。」斐迪南指了指外面，「順流而下。橋墩正好作碼頭。」

　　「這就是我把畫廊開在工匠街的緣由了！」艾爾得意洋洋地介面。

　　「好了，格瑞克，把我叫來難道只是為了聽你吹牛？談正事吧。」斐迪南在喬托身旁的椅子落座，催促道。

　　「所以我才討厭沒耐性的臭男人……」艾爾嘀咕道。隨後將與喬托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只不過略去了與喬托交易的內容。但斐迪南·加百羅涅可不是吃素的，就算艾爾不說，他也猜到了喬托在此的另一個原因。

　　斐迪南摸摸下巴，狀似疑惑道：「我怎麼覺得，好處盡給他一個人占去了？」

　　「戰前可以得到加百羅涅家族的庇護，戰時則可以置身事外，戰後又想得到彭格列家族的庇護。而你要做的，僅僅只是按照既有的配方調配出一劑解藥而已。」喬托也非常配合地搖頭，「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艾爾惱火地撇撇嘴，反駁道：「是啊！我能做的『僅僅』只是在莫勒提的眼皮子底下冒著生命危險給他的敵人配解藥『而已』！別忘了，彭格列！你答應過的——」

　　「我什麼都沒有答應。」喬托打斷他的話。

　　「什麼！？」艾爾終於不再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你之前明明答應……」他忽然卡了殼。因為他回憶起喬托確實不曾親口說過「成交」「同意」之類的詞。

　　艾爾忿忿地抓了把頭髮，「沒想到彭格列也會玩語言遊戲！」

　　「目前我只承諾阿勞迪承諾你的事。」喬托淡淡地說：「我相信我的門外顧問。」

　　喬托·彭格列不是個無原則的爛好人，他不會輕易地去相信別人，可一旦決定相信了誰，那他必定全然相信著對方。在這動盪的時代裡人心莫測，這份感情也就愈發彌足珍貴起來。或許正因為如此，孤傲如阿勞迪，鬼魅如戴蒙·斯佩多，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夥伴們才會聚集在他身邊。彭格列家族的發展才會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至整個亞平寧。

　　「既然是做交易，有進必有出。」斐迪南也加入其中，「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合適的環境讓你配製解藥，在此期間也能保障你的安全。那麼，你能拿什麼來交換？」

　　「嘖，一個兩個都不是好與的……那好吧，」艾爾長歎一聲，道：「你對安非他命瞭解多少？」

　　「興奮劑，具有成癮性。」喬托在一旁淡淡地說。

　　艾爾乜了他一眼，「是小男孩告訴你的吧？」

　　喬托默認了。

　　艾爾輕哼一聲，繼續說：「莫勒提不光在研究旋轉後拉式槍機，對於中樞神經興奮劑也在暗中研究。除了之前的腎上腺素和麻黃堿，他對安非他命也很關注。只不過安非他命是由鹽酸麻黃素合成的，而公式則掌握在德·莫雷洛手上。」

　　「所以莫勒提會派盧卡·古里諾去向德·莫雷洛談判。」斐迪南若有所思。

　　「他等不及了。」喬托貌似無辜地轉向同夥，「我們是不是把他逼太急了？」

　　他的同夥也無辜地一攤手，道：「誰知道他的承受能力那麼差？要怪就去怪普魯士吧，要趕上那位鐵血宰相的步伐，我們也是很辛苦的！」

　　艾爾翻了個白眼，決定無視這兩個無恥之徒。

　　「其實莫勒提已經可以合成出安非他命了，但是很不穩定，那次成功更像是一次巧合。想要找出穩定的合成公式，他需要更多的實驗。只不過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才會伸頭去讓德·莫雷洛狠宰一刀。」

　　「等一下，你怎麼會知道實驗的事？」喬托打斷他的話，問道：「你說過你不是莫勒提家族的成員，他怎麼會讓非家族核心成員參與到這麼重要的項目中去？」

　　「托馬索·莫勒提不光狡猾，而且自負，他似乎認為我的畫廊在他的地盤上，我就該為他服務。呸！至於為什麼讓我參與，因為我是羅馬最好的醫生！而且背後沒有家族勢力，將來滅起口來也方便。」

　　喬托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辭，示意他繼續。

　　「根據那次唯一成功的合成品，我們做了一些實驗，得出的結論是，安非他命具有欣快、警覺、減輕疲勞及抑制食欲的作用。重複使用會成癮，中毒症狀包括多話、頭痛、錯亂、高燒、血壓上升、盜汗、瞳孔放大、食欲喪失。大劑量使用引起精神錯亂，思想障礙，類似妄想性精神分裂症，多疑、幻聽、被害妄想等。長期使用會出現不眠，煩躁、妄想心態、幻覺、暴力與攻擊性行為、體重減輕、顫抖等症狀。導致器官性腦症候群，有高血壓及腦中風之危險。停用後的脫癮症狀包括精神呆滯、昏睡、易怒、煩躁不安、憂慮，有自殺的傾向。同時，安非他命也對其效果產生耐藥性。也就是說，需要一次次服用更多的量才能達到情緒高昂的效果。①」

　　沉默許久後，斐迪南才艱難地開口：「很詳盡。」

　　喬托則厭惡地皺著眉頭，「人體實驗麼？」

　　艾爾來回看了他們一遍，最後視線定在斐迪南身上。「用這個來交換，如何？」

　　「加百羅涅家族絕不參與毒品生意！」

　　「安非他命原本並不是毒品，它最初是用於治療哮喘的藥品。」艾爾說：「而且如果你想根絕某樣物品，最好的方法就是掌握它的源頭。安非他命在你手裡，是毒品還是藥品，全憑你做主！」

　　斐迪南歎了聲氣，「我怎麼有種被你蠱惑的感覺？不過這個想法倒不錯。」他伸出手與對方擊掌。

　　「成交！」

　　「接下來就該你了，彭格列。」艾爾轉向喬托，「我用安非他命向加百羅涅換來戰前的安全；以替你配置解毒劑向你的那位夥計換來了戰時的安全。那麼，我要用什麼來向你換得戰後的安全？」

　　「我的要求不高。」喬托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敲著椅子的扶手，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從現在起直到戰爭結束前，全力保障維托·斯卡萊塔的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引自度娘百科+谷哥+維弟。


☆、23

　　「為什麼？」李棟抱著椅背，把下巴擱在上頭，困惑地問：「希臘人從來不是大方的人，為什麼要給你四倍的工資？」

　　油燈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維托起身給燈裡添上油，又撥了撥燈芯讓跳躍的燭火更穩定。做完這一切後才回答：「格瑞克先生有重要的實驗要做，他要我去協助他。」

　　「但是那也沒必要讓你把其他工作給辭了？！」

　　「所以他給了我四倍工資做補償。」

　　「可我總覺得裡頭有問題……」李棟嘟嘟囔囔著。

　　維托歎了聲氣，說：「突然反常，沒有問題才叫奇怪。不過既然現在看不出來，倒不如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棟眨眨眼，轉向在一旁伏案習字默不作聲的金髮青年，「托尼，你腦筋轉得快，鬼點子也多，你來分析分析，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同意維托的看法。」喬托放下筆，檢查了一遍自己辛勞的成果，然後將稿紙遞給維托。

　　自從維托發現喬托有著超強的記憶力，並且已經將《聖經》學得差不多後，便修改了他的學習方式——讓他代替自己抄書，而自己只需在一旁念書即可。這個方法一舉多得。首先維托省下了抄書之累；其次讓喬托學習了新的單詞；順便讓他練習了單詞的書寫；最後也滿足了喬托閱讀新書的欲望。

　　起先，喬托模仿著維托的筆跡，一筆一畫寫地工工整整。之後，他逐漸發展出自己的風格。

　　「字如其人，是個做大事的料。」

　　李棟在看過他的字後，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維托檢查地十分認真，他用鉛筆圈出幾處拼寫錯誤的地方。喬托懊惱地撇撇嘴，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只不過今晚李棟的話題勾走了部分注意力。他也很想知道維托的態度。

　　不是讓自己的家族出手，也沒有請斐迪南·加百羅涅出面，而是選擇了艾爾·格瑞克。喬托也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後，才做出這個決定。彭格列家族的勢力尚在羅馬外遊移，如果貿然入城只會引起敵人們的注意，身為首領他不能為了一個外人而冒著計畫被全盤推翻的風險。而加百羅涅家族儘管是羅馬的本地勢力，但若是忽然宣佈保護某個毫無關聯的東洋留學生，只會引起無盡猜想，讓維托成為萬眾的焦點。只有艾爾·格瑞克，他的理由最好找，同時也是最不起眼——一個密醫保護自己器重的助手學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那天晚上，結束了談話後，艾爾·格瑞克隨即找到維托，告訴他自己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做實驗，並向他提議辭去其他工作來畫廊協助實驗，條件就是四倍的薪酬——根據之前的協商，喬托同意這筆費用由彭格列家族支付。目前看下來，儘管維托對艾爾的提議有所懷疑，但他似乎打算接受了。

　　這樣不是很好麼？辭掉三份工作，得到四倍的酬勞。何樂不為呢？

　　「不過莫吉先生那裡的工作我不打算辭掉。」維托說。

　　「為什麼？」喬托驚訝地問。

　　維托默默推了推眼鏡，說：「書店裡的工作還算輕鬆，而且只要完成了工作，莫吉先生就不怎麼管你了……」

　　喬托明白了。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書！他暗暗扶額，無奈地歎氣。

　　「酒吧那裡呢？我不認為光頭佬會放走你這個廉價勞動力？」

　　「格瑞克先生說科西莫·桑索斯那裡由他搞定。」維托撓了撓頭發，面露苦惱，「唯一煩惱的是如何向托馬西諾先生請辭。托馬西諾先生待我還不錯，就這麼辭職……感覺像是為了錢而背叛他一樣。」

　　喬托忍不住插嘴，「他是在利用你的膚色給自己的店鋪打廣告！」

　　「我知道。」維托瞅了他一眼，「但是托馬西諾先生給的待遇不錯……唉……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遲早要面對的。」

　　「用不著那麼糾結啦！」李棟懶洋洋地說：「你跟托馬西諾說，由我來頂替你不就得了？！如果他看中的只是這身黃皮膚的話。」

　　「你？」維托懷疑地盯著他，「你不是要在船廠工作麼？」

　　「如果只是在週末的話，那就沒問題。」李棟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站起來，「你們也別太晚了。」

　　維托和喬托漫不經心、毫無誠意地應了一聲。李棟見狀，聳聳肩，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而且他也學不來維托老媽子那樣嘮叨。

　　李棟走後，房間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一個低頭看書，一個盯著燭火發呆。油燈又發出劈啪聲，豆苗般的火焰再度跳起不規則舞蹈。喬托挑了挑燈芯，讓火苗燃燒得更穩定。他側頭瞥了眼狀似毫無影響的黑髮青年，又將視線拉回燭火上。

　　事情進行至此，除了他大意中毒外，其他基本與計畫一致。以阿勞迪的能力，他相信勝利的果實伸手可及。只不過，唯一的麻煩就是阿勞迪那不合群的孤傲性子。而一旦加上喜歡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戴蒙·斯佩多……

　　喬托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忍不住長歎出聲。聽見他的歎息聲，維托從書本中拔出頭，「累了嗎？那就休息吧。」

　　拒絕的話語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喬托看了看維托的面色，默默地點了點頭。然而當他躺在木板床上閉上眼時，斐迪南·加百羅涅的臉又浮現在眼前。

　　——「為什麼？」他問了和李棟一樣的話，而內容卻大不相同。

　　喬托叉起雙手，摩挲著拇指，說：「彭格列有恩必報。①」

　　「那你報恩的對象應該是我。」艾爾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喬托瞟了他一眼，說：「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會救我。況且從我受傷至今一直照顧我的人是維托·斯卡萊塔，不是你。」而且他還是教我識字的老師。他在心中默默地補充。

　　艾爾語塞。

　　「就算他在這裡當助手，可依舊與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斐迪南指出。

　　「你說的沒錯。」喬托點頭，「所以我根本沒想過要將他拖下水。」

　　真是可惜……喬托在黑暗中遺憾地想，以後就得另找一個教師了。但是人選呢？他在腦中迅速將家族中的成員過濾了一遍。

　　G，OUT，毫無疑問的，儘管他腦袋很聰明，但他現在的文化程度還不如自己，將來一起學習倒不錯；阿勞迪OUT，他對戰鬥以外的事不會感興趣的；納克爾倒識字，但僅限於是《聖經》，所以也OUT；戴蒙·斯佩多？喬托猶豫了一下，將這個名字擱置一邊，不是他不信任這個夥伴，實在是這位守護者性情太過詭異，難以捉摸。唯一剩下的只有藍寶，這位大少爺肯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但問題是藍寶現在才十二歲，自己也還在學習中，更別提教導他人了。

　　喬托皺緊了眉頭，難道自己就只能接受戴蒙·斯佩多的荼毒了？一想到將來要直面戴蒙·斯佩多詭異的笑聲和辛辣的嘲諷，他就覺得頭更疼了……

　　算了！他自暴自棄地想，實在不行就去麻煩阿勞迪吧！頂多跟他打上一架。代價雖然慘痛，但短痛總好過長痛……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源自於《冰與火之歌》蘭尼斯特家族的名言：「蘭尼斯特有債必還！」


☆、24

　　當盧卡·古里諾終於帶著安非他命的合成公式回到羅馬，迎接他的不是掌聲和讚譽，而是疾風驟雨般的責駡！托馬索·莫勒提在書房裡將這位心腹痛駡了大半個小時。盧卡完成了任務，但那卻是建立在家族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基礎上！

　　雖然關上了門，可還是有隻言片語從門縫裡飄了出來。流言就像沒有翅膀的鳥兒，悄無聲息地飛遍了家族內外。

　　法孔尼和克萊門蒂聞風而動，立刻宣佈：兩個家族已立下盟約，一旦莫勒提有異動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戰！

　　托馬索趕緊出來闢謠，聲稱絕無此事！表示自己從沒有與佛羅倫斯的德·莫雷洛接觸過！

　　但是，就在他發表聲明的兩天后，羅馬城內的多家報紙都刊登了盧卡·古里諾出入德·莫雷洛宅邸的照片！氣得托馬索大發雷霆，連摔好幾個杯子，急令手下封查源頭，卻只得到「來源不明」這麼一個結果。

　　就在托馬索焦頭爛額之際，坊間的報紙上卻出現了另一條消息：當初劫掠克萊門蒂家族貿易隊的背後黑手是法孔尼家族！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下輪到卡羅·法孔尼上跳下躥了。

　　然而事情還沒完，那名神秘的爆料者似乎還嫌羅馬不夠熱鬧，幾天後又爆出阿爾貝托·克萊門蒂在偷偷地與奧地利接觸的消息！

　　三個家族亂成了一團！羅馬城成了人間戲劇台，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非凡。

　　就在這三月的春光裡，斐迪南·加百羅涅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談判的地點決定了，在岡多菲堡①。」

　　依舊是那家咖啡店，依舊是那個照射不到陽光的座位，只不過對面的人由紅發青年換成了金髮青年。

　　「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喬托喝了口咖啡。「那地方風景不錯。」

　　「有山有水，確實不錯。」斐迪南點頭，「我的人會卡住亞庇大道，防止他們逃回羅馬，西蒙家族的人則守在馬里諾②。」

　　喬托放下杯子，說：「我會讓納克爾和戴蒙去協助你和柯紮特，其他人則由我帶領守在阿爾巴諾拉齊亞萊③。」

　　「你？」斐迪南瞪了他一眼，「連你也跑這裡來了，威尼斯那邊怎麼辦？」

　　「交給G，再加上阿勞迪和藍寶就沒問題了！」喬托信心滿滿。

　　「喬托！」斐迪南低聲警告。

　　「好吧……」喬托撇撇嘴，「我去威尼斯，這邊交給納克爾和戴蒙。」

　　斐迪南將信將疑。陽奉陰違的事喬托·彭格列可沒少做。不過就算喬托真的食言跑到羅馬戰場來，斐迪南也不能說什麼。他只好轉移話題，暗中決定通知那位忠心耿耿的左右手，叮囑他一定要看牢他們家首領！

　　「格瑞克那邊進展怎樣了？」

　　「前一陣子去抽了我一管血，說是要先做實驗，以防止出現過敏和排斥現象。上次去又給我打了針血清。」喬托聳聳肩，「我懷疑他在報復，下針狠極了。」

　　斐迪南笑道：「若是女人，他就不會這麼幹了。他對每個男人都這麼狠。」喬托模糊地應和了一聲。斐迪南看了他一眼，「怎麼？也想把他收入帳下？」

　　「人品雖然不怎樣，但確實有才幹。」喬托爽快地承認了。

　　「他討厭男人。」斐迪南提醒。

　　「阿勞迪還討厭群聚。」喬托自信地微笑。

　　這就是彭格列的七大謎團之一了！

　　斐迪南一直很好奇，喬托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讓那個阿勞迪同意成為他的守護者？

　　「他沒答應呢~~！」

　　「什麼？！！」剛喝的咖啡差點噴出去，斐迪南不可置信地反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喬托笑得雲淡風輕，「他依舊是政府的人，不過有興趣時會來摻一腳。」

　　斐迪南無力地撫額，「你……他……他可是你的門外顧問！把這麼重要的職位交給一個政府的人，你真是太胡來了！」

　　「沒事的，我相信他。」

　　斐迪南搖搖頭，「算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留個心眼。」

　　「我辦事，你放心！」喬托把胸脯拍得山響。

　　就是因為你辦事所以我才不放心啊~~！！斐迪南的內心在抓狂。

　　話題至此已進行不下去了，兩人又虛坐了片刻，便起身離去。上馬車前，斐迪南禮貌性地問：「要我送你一程嗎？」

　　「好啊！」喬托乾脆俐落地點頭。

　　斐迪南一窒，默默地登上馬車，坐穩後才重新開口：「去哪裡？」

　　「工匠街。」

　　斐迪南挑眉，「艾爾·格瑞克？」見對面的人點頭，他便敲了敲車壁，然後靠回椅背，「那邊有消息了？」

　　喬托微微頜首，「但願這次是好消息。」

　　這回輪到斐迪南笑了，「以前沒見你這麼積極過，這次怎麼轉性了？」

　　「收到消息，老家出了點事，我得回去處理一下。」

　　「老家？」斐迪南疑惑道：「不是有納克爾在嗎？」

　　「就是他傳來的消息。有個正要前往奧地利留學的人隨船一起被扣留在了西西里，他要求給個說法。納克爾表示這個人很有趣，希望我儘快回去處理。」喬托笑了起來，金色的眼眸閃閃發亮。

　　羅馬的三月在喧囂中過去了，而四月的羅馬也註定不會平靜。外敵覬覦，內鬥不休。但是這些紛紛擾擾並沒有影響到那些無關的平民。維托·斯卡萊塔抱著一摞書悠悠地走進公寓，迎面遇見了卡洛德斯太太的女兒，拉薇妮婭·卡洛德斯。

　　「你好啊，維托！」對方先打了招呼。

　　「午安，卡洛德斯小姐。」雖然意外，但維托還是停下腳步，並回了禮。

　　小姑娘正值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除了身材外，幾乎與她的母親一模一樣。現在，這位卡洛德斯太太的年輕版紅著一張臉挪到他身邊，小聲地問：「您的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再回來？」

　　「阿德麼？大概再過一會……」

　　「不，不是那個傻瓜。」小姑娘不屑地撇撇嘴。

　　維托心中一陣悲涼。看來好友是甩不掉那頂帽子了……

　　卡洛德斯小姐面帶桃花，羞答答地說：「是法爾索先生啦！」

　　「噢！是托尼啊！」維托恍然大悟，推了推眼鏡，說：「這就不清楚了，他有一陣子沒消息啦。」

　　拉薇妮婭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是嗎……」她語氣蕭索，「啊，對了，有你的信。」

　　「謝謝。」他接過信下意識地道謝。但卡洛德斯小姐已經轉過身去，不再搭理他了。維托看了看寄信人，是個陌生的名字，卻透著幾分熟悉的感覺，於是他將信揣進兜裡，邁步上樓。上到閣樓發現李棟已經回來了，正在給薩庫拉餵食。

　　看到維托，李棟招呼道：「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維托淡淡地回應。將書放到桌上後，他掏出信拆開來。李棟蹭到他身邊探頭探腦，「家信？」

　　信封裡只裝著一張支票，上頭的金額正好夠支付大學的學費。

　　「不是。」維托微微一笑，然後將支票放進抽屜裡，仔細地上了鎖後對李棟說：「吃過飯後把屋頂修一修吧！」

　　「好吧！」李棟伸了個懶腰，爬上橫樑，將屋頂的氣窗打開。一股暖洋洋的春風頓時漲滿整個閣樓。薩庫拉從食盆中抬起頭來，眯著眼睛叫了一聲。

　　——「維托！我想吃炸蝦！」

　　——「知道了！」

　　維托在廚房的案板上熟練地切著菜。

　　李棟站在屋頂上，仰望著蔚藍的天空，深深呼吸，「天氣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①：岡多菲堡（Castel Gandolfo），一譯「甘多爾福堡」。義大利中部村莊和城堡。位於阿爾巴尼丘陵地，濱阿爾巴諾湖，西北距羅馬20公里。盛產桃、葡萄和湖魚。十七世紀以來的羅馬教皇避暑地，有華麗的教堂、公園和別墅。梵蒂岡天文臺所在地。

　　其實我很想寫成「甘道夫堡」，你們懂的……

　　②：馬里諾（Marino）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座城市，位於岡多菲堡東北方向，東靠卡沃山，面積26.1平方公里，人口37,684人（2006年）。

　　③：阿爾巴諾拉齊亞萊（Albano Laziale）。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在岡多菲堡南部，東濱阿爾巴諾湖，面積23.8平方公里，人口38,258人（2004年）。

　　放張作戰計畫的地圖，黃色為地名，紅圈為包圍圈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3

☆、25

　　1866年6月14日，普魯士正式對奧地利宣戰。義大利王國則再度邀請加里波第組織志願軍協助王國軍隊作戰。意軍出兵十萬，在明喬河一線展開，於6月23日轉入進攻。然而僅僅一天后，義大利軍隊就在庫斯托查損失了一萬餘人，被迫撤到克雷莫納。

　　不過奧地利人並沒有得意多久，因為在隔天的6月25日，加里波第率領的志願軍經過激戰攻克蘇埃洛山。隨後不幸的奧地利人又在7月3日遭到了重大打擊！——在薩多瓦會戰中，普魯士擊潰了奧地利，傷亡比例達1：7！

　　這個消息令義大利人彈冠相慶，紛紛走上街頭慶賀這一偉大的勝利！然而這歡樂的氣氛卻沒有影響到一個人。

　　阿爾貝托·克萊門蒂面色陰沉地坐在車廂裡，看著窗外的景色飛快地後退。戰爭進行至此，早已出乎了他的預料。當奧地利慘敗的消息傳來後，他好幾天都沒法入睡，每日每夜都在思考如何從目前的死局中脫困。

　　而就在這時候，之前因諸多原因而被拖延至今的岡多菲堡會議終於決定召開了！

　　阿爾貝托強打精神前往岡多菲堡。儘管這個會議召開的最初原因是為了審問莫勒提的違約行為，但是現在，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阿爾貝托掏出煙斗，開始往斗室裡塞煙草，不一會兒，淡藍色的煙霧嫋嫋升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將香醇的氣體含在口腔中細細品味了一番後，才緩緩吐出。

　　是的。暗中投向奧地利是他壓錯了方向，但是，他還沒有輸到底！阿爾貝托握緊了煙斗。

　　法蘭西第二帝國！

　　普魯士崛起之快，肯定已經引起了拿破崙三世的高度警惕。威廉一世在統一了德意志後，勢必要與法國爭奪大陸的霸主地位！只要等到普法戰爭爆發之日，就是他的翻盤之時！但是現在——

　　阿爾貝托狠狠地吸了一口，將自己埋在煙霧之中。

　　托馬索·莫勒提那頭狐狸，儘管這段時間以來輿論對他的評價很不好，但他卻是實實在在地把好處撈到了手！

　　而卡羅·法孔尼那個兩頭拐的雜種！一面抱著威廉一世的大腿，一面又朝拿破崙三世拋媚眼。結果呢？7月3日戰報一到，立馬踹了奧地利！撈一把就跑！

　　至於斐迪南·加百羅涅……本以為是聽話的駑馬，誰知卻是雄心勃勃的烈馬！三年來不顯山不露水，卻在不知不覺中收復了大部分失地，還開拓了部分的海外業務！

　　或許，他也應該蟄伏一段時間了……

　　烈日驕陽下，印著克萊門蒂家族紋章的馬車沿著大道向南疾馳而去，揚起陣陣塵煙。

　　會議地點設在加百羅涅家族位於阿爾巴諾湖畔的一棟別墅內。依山傍水，視野開闊躁。

　　盧卡·古里諾憑欄眺望，夕陽下的阿爾巴諾湖泛著粼粼的金光，從湖面上吹來的習習涼風驅散了周身的燥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混雜著青草與泥土的空氣沖進肺部，然後挾帶著濁氣退了出去，心頭的煩躁放佛也隨之消弭。然而突如其來的話擊碎了他的平靜——

　　「你說他們在裡頭談什麼？」

　　盧卡·古里諾緊了緊拳頭，慢慢地轉過身，冷冷地說：「老闆的事，不要多問。」

　　「哈~！好個『忠誠的盧卡』！——要來一杯嗎？」

　　德里克·帕帕拉多深深地陷進沙發裡，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倒著酒。盧卡的喉嚨聳動了幾下，趕緊將視線拔開。

　　「不需要！」他僵硬地說：「我出任務時從不喝酒。」

　　這真是個天大的謊言！道上的人都知道盧卡·古里諾嗜酒如命，一聞到酒味就把什麼都拋到腦後，喝起酒來就跟灌水似的！

　　所以德里克毫不客氣地譏笑出聲。盧卡抿緊了嘴唇，強迫自己無視這刺耳的笑聲。

　　「聖母在上！我聽到了什麼？」德里克搖搖頭，又往嘴裡倒了一杯酒，「我們能出什麼問題？警戒？守衛？在這裡我們手無寸鐵，大家都軟弱得跟嬰兒一樣！除了加百羅涅的人以外！有他們在，我們還用得著站得跟標槍似的——還不讓自己放鬆一下？！」

　　盧卡沒有答話，他的手下意識地掠過腰際——那裡空蕩蕩的，令他很不習慣。

　　所有人的武器在進入這棟別墅前都要交出，只有在離開時才會返還。加百羅涅的人解釋說，這是出於安全考慮。畢竟這棟建築物裡塞滿了互有怨仇的幫派成員，一旦有人的槍支「不小心」走了火，那麼戰爭就會立刻爆發！

　　首領們接受了這個解釋。加百羅涅的人也盡忠職守地在別墅內外巡邏著——全副武裝的。盧卡的眼前就出現了這麼一隊巡邏隊。他閃身回房，迅速躲進陰影中。

　　「你覺得我們能信任他麼？」德里克又發問了。

　　「誰？」

　　德里克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壓低了嗓音說：「加百羅涅。」

　　盧卡不由得重新審視起這個方頭大耳的男人。這只是他的直覺？還是他聽到了什麼？不管怎樣，看來他並不像外表那樣，腦子裡塞的都是脂肪嘛！

　　「上帝擲出了骰子，在它停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盧卡給了個模糊的回答。德里克也不期待能得到正面回復，他咕噥了一聲，掙扎地站起來，搖搖晃晃著走向衛生間。過了一會兒，甩著濕漉漉的雙手回來了。盧卡站在牆壁的陰影下，冷眼看著他重新跌進沙發裡。

　　德里克掏出手帕抹了抹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過這回只是轉著杯子，沒有一口氣灌進喉嚨裡。他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咂咂嘴。「把武器交到別人手上，感覺可真不好！」

　　盧卡打心底裡贊同，沒有武器傍身，他感覺自己好似赤身裸體地站在大街上，很沒有安全感。不過他還是為首領們做了辯護：「如果是把武器交到你手上，我更不放心！」

　　「那麼說，你是相信加百羅涅嘍？」

　　「只是相對你而言。」

　　德里克縱聲大笑，「沒錯！確實不應該相信我！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要如此！」

　　盧卡有些煩躁地換了個支撐腳。德里克·帕帕拉多的話讓他很不舒服，而且房間裡彌漫著誘人的酒精味，時時刻刻在刺激著他的自製力。他拽了拽領帶，覺得它太緊了。

　　似乎瞧出了他的煩躁，德里克又取出一個杯子，夾了幾塊冰塊，倒上酒。「來喝一點吧。」他示意道：「這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不是嗎？」

　　「不……」盧卡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眼睛卻牢牢地盯在那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卡上。抗拒的聲音顯得那麼軟弱。

　　「只喝一杯解解渴嘛！一杯而已，算不了什麼！」德里克又開始給自己灌酒。

　　「我……不……」盧卡依舊在掙扎。但是理智的抵抗卻越來越微弱。

　　「莫勒提不會知道的，因為這裡的瓶子都是我喝空的！」德里克攤開手掌，展示滿地的空瓶子，哈哈大笑。

　　盧卡·古里諾的理智分崩離析了。他坐下來喝了一杯，然後又是一杯，接著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26

　　斐迪南·加百羅涅緩步進入會場。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僕人們已經將會議室打掃得乾乾淨淨，並將地毯和窗簾重新換上新的，此時他們正忙著給燭臺換上新的蠟燭。

　　斐迪南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正對著阿爾巴諾湖，暮色下的湖面深沉黝黑，只有遠處湖邊人家亮起的點點燈火落在湖面上。

　　太陽已經落下，月亮卻遲遲沒有露面。厚重的烏雲在天際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晚上……會下雨吧……」

　　一名黑衣手下走到他身側，說：「老闆，魚簍已經放下去了，明天就能撈上魚來！」

　　斐迪南點點頭，「雖然這個時節的湖魚並不肥，但是為了招待我們的賓客，也只有這樣了。」

　　手下應了一聲，隨即又道：「德里克·帕帕拉多表示要吃鳳梨派，但廚房裡沒有庫存，他本人則十分堅持……」

　　斐迪南轉過身，目光灼灼。「德里克·帕帕拉多？克萊門蒂家族的那條肥龍？」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沉思片刻，吩咐那名手下，「派人去鎮上採購，保證明天的菜色要豐盛，讓客人們滿意！」

　　黑衣手下迅速退去，另一人又推門而入。

　　「老闆。」光頭大漢來到他身側，「全部都檢查過了！確定一切正常！現在我們已經開始著手封鎖道路，嚴查過往車輛！」

　　斐迪南點點頭，補充道：「會議開始前半小時，我要你親自守在這個門口！確保沒有任何人進入或靠近！明白了嗎？」

　　「是！」

　　「還有，命令下去，全體進入備戰狀態。」那名手下一愣，斐迪南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就看你的了！」

　　光頭大漢壓抑著激動躬身回應：「是！」

　　晚八點，別墅大廳裡燈火通明。一道道美味佳餚流水般送上席，但是大廳裡的與會者們卻興致缺缺，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眼睛不時掠過那扇厚重的橡木門。

　　只有德里克·帕帕拉多顯得毫不在意，他剛剛吃掉一塊迷迭香烤小牛排，現在正用鼠尾草烤的麵包擦拭盤底，對周圍人鄙視的目光全然無視。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從身旁響起。德里克歪歪頭。盧卡·古里諾走到餐桌旁，猶豫了一下，伸手取了一杯威尼托產的維波利①。

　　「身為盧卡·古里諾，怎麼能喝這種果汁？」德里克揶揄道，自己取了杯來自皮埃蒙特的巴羅洛②。

　　盧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吃你自己的，肥龍。」

　　德里克拍著肚腩哈哈一笑，「今晚可不能吃得太飽，不然會錯過很多好事！」說著，卻又取來一盤烤鴿肉。

　　盧卡立即離開這個吃相難看的胖子，走到同事們的身旁低聲問：「進去多久了？」

　　一名幫派份子也低聲回道：「剛進去，還不過十分鐘。」

　　盧卡點點頭，他掃視了一圈莫勒提家族的成員，低聲吩咐：「做好準備！」

　　周圍人沉默的點頭，隨即散去。盧卡在離開前最後望了眼橡木大門，他不清楚裡頭的會談究竟怎樣了，但知道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在眾人矚目的橡木門的另一端，情況卻顯得十分詭異。

　　斐迪南·加百羅涅站在桌前，淡淡地問：「您這是什麼意思？」

　　而被詢問的人正持著一把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

　　托馬索·莫勒提咬牙切齒地吼道：「我倒想問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一記悶雷滾過天空，發出隆隆的回聲。

　　「背叛？什麼意思？」斐迪南掃視全場。卡羅·法孔尼轉著手上的戒指冷眼旁觀；阿爾貝托·克萊門蒂也捏著煙斗在一旁默不作聲。

　　「別一副無辜的樣子！」托馬索咆哮著：「你和那個狗娘養的喬托·彭格列聯手了，對吧？別想抵賴！拜他所賜，我對他的印象可是刻骨銘心的很！！！」

　　斐迪南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慢慢開口：「我很好奇，您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卡羅和阿爾貝托相視一眼，默默地挪了幾步。

　　「哈！那純粹是意外之喜！上帝的饋贈！」托馬索猙獰地笑了，「艾爾·格瑞克的小學徒！那個亞洲來的黃皮猴子！我只是派人監視他而已，沒想到一網撈上了那麼多條大魚！！你也是！彭格列也是！那個艾爾·格瑞克也是！！！」

　　斐迪南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千算萬算，卻在這誰也想不到的地方栽了一跤！怨不了誰，只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脫困？

　　斐迪南微微瞥了眼托馬索手上的武器——德林傑袖珍手槍，精緻而小巧，比成人的巴掌還小，完全可以藏進袖子裡而不被發現！儘管是這樣的小，但威力卻一點也不小。如果有人因為它的個頭而小覷它的話，亞伯拉罕·林肯③先生一定會很樂意同他聊聊！

　　「那麼，三位先生已經達成一致了？」

　　阿爾貝托咳嗽一聲，道：「無論我們怎麼鬥，那都是羅馬人自己的事，可若是把外來人扯進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卡羅則微微一笑：「這些年你幹得很不錯，辛苦你了！」

　　「就是這樣！」托馬索說：「下地獄去吧！」說完，乾脆地扣下扳機！

　　「啪！」

　　一隻蚊子悠悠地騰起，轉了兩圈後嗡嗡地飛走了。李棟目送它揚武耀威地離去，懊惱地抓了抓刺癢的腫塊，轉向不受影響的室友，「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的室友想了想後，不確定地說：「打雷吧？」

　　「不，不像。」李棟又側耳仔細傾聽了一會，「現在沒了。」

　　「你幻聽了吧？」

　　「才不是！那聲音就像爆竹一樣。」李棟咕噥著，然後湊過來：「你在看什麼？」

　　「《孫子兵法》。」維托笑著展示，「我在圖書館裡發現的！」

　　「嘿！還真是『孫子兵法』！」李棟翻了翻那本書，懷疑地問，「不過這大老遠的他們怎麼弄來的？」

　　「誰知道？」維托聳聳肩，「就算在日本，也有不少漢字版的《孫子兵法》。」

　　「你看到哪兒了？」

　　「《軍爭篇》。」維托指著一行字用生澀的漢語念道：『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此治變者也。』

　　李棟眯起眼睛，笑了，「你還會說『漢語』！？」

　　「在寺子屋④學的。」維托說：「之後就一直跟著托尼神父學西學。」

　　「虧你還都記得！」李棟往床上一倒，懶洋洋地說：「以前我也曾和神父學過洋文，不過離家之前全忘了，上這兒後還得重學。」

　　維托想了想，「你家在廣州，學的應該是英語吧？就算還記得，來這裡後依舊得學義大利語。」

　　李棟翻了個身，忽然說：「維托，我姓『李』，名『棟』，『字樹人』。」

　　「我知道啊？」維托莫名地看向他。

　　「所以，別叫我『阿德』了，叫我『樹人』吧！」李棟興高采烈地坐起身，「再沒有人這麼叫我，我都快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啦！」

　　維托猶豫地說：「這樣可以嗎？你們的字不是只有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嗎？」

　　「你難道不是嗎？！」李棟笑著說：「『阿德里亞諾』這個名字，就給別人去叫吧！」

　　維托眨眨眼，「好吧，樹人君，」他說：「作為交換，你叫我彌九吧！」

　　李棟開心地應承了。維托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樹人』的發音，確定正確並且熟練了之後，才重新捧起書。手指劃過泛黃的書頁，一個個的鉛字躍入眼簾，維托默默地念道：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功，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作者有話要說：

　　①：維波利（Valpolicella）以陰乾100天、糖度高達30%的葡萄釀制而成。紅寶石顏色，口感全幹，豐富的口感和悠長的回味，適合搭配湯類及肉類食品最佳飲用溫度為18°C。

　　②：巴羅洛（Barolo）葡萄酒，義大利皮埃蒙特大區最著具代表性的特產，同時也是義大利最好的紅酒之一，產自皮特蒙特區，用那波利葡萄釀造，常被譽為「酒王」和「禦酒」。

　　③：1865年4月14日夜，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在華盛頓的福特劇院遇刺身亡。兇手約翰·威爾克斯所使用的正是德林傑袖珍手槍。

　　④：即日本的私塾。


☆、27

　　隨著第一聲槍聲的響起，別墅徹底淪為了戰場。一張張桌椅被推翻，堆積在道口，成為掩體。

　　窗外電閃雷鳴，屋內槍聲大作。

　　奧蘭多·斯帕列吐出一口混著血的唾沫，憤怒地大吼：「安檢的人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這幫混蛋還會有武器？！！！」

　　一個怯怯的聲音說：「大概是藏在褲襠裡了……」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搜出來？！！！」奧蘭多怒不可遏。

　　突如其來的沉默回應了他。

　　然後一個聲音幽幽地說：「……我才不幹呢。」

　　另一個聲音接道，「那可是男人的褲襠……」

　　然後，四下一片附和聲，「我也沒興趣去摸男人的褲襠。」

　　「就是！就是！」

　　「髒死了！」

　　「閉嘴！！！！」奧蘭多覺得自己快被氣炸了！

　　「啪！」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鼻尖飛了過去，打在牆壁上落下簌簌灰塵。

　　奧蘭多馬上縮回掩體後，大吼：「專心點！這可是在戰鬥中！！！」

　　盧卡·古里諾遺憾地收回槍，他剛才差點就能打中那個光頭了。可惜這把槍不是他慣用的柯爾特轉輪手槍。盧卡小心地將自己的身體藏在桌子後，一邊觀察對面的動靜，一邊裝填彈藥。

　　現在的大廳裡已是一片狼藉，曾經的美味佳餚如今散落四處，淪為烏黑的垃圾。不知是誰打碎了幾窗玻璃，暴雨前的狂風呼嘯著灌了進來。吊燈上的蠟燭被吹滅了一半，另一半也在大風下奄奄一息。劇烈搖擺的燭火讓大廳裡的光線顯得忽明忽暗，給瞄準帶來很大的困擾。

　　對面光頭的咆哮還在繼續，不過盧卡知道自己再也沒機會了。三個家族聯手突然發難，儘管缺乏武器支援，但在人數上占了優勢，加百羅涅的人顯然沒有想到會有這茬，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個大虧！而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加百羅涅的人漸漸穩住了陣腳開始了反擊。他們武器精良，火力兇猛且訓練有素，這些優勢足以抵消人數上的劣勢。雙方一時打成僵局，誰也無法一口氣吃掉對方。

　　利用馬車偷運進來的彈藥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多再維持兩、三次的攻勢，到時候，手中的「燒火棍」就徹底成了燒火棍。

　　「老大！」一名手下彎著腰，連滾帶爬地摸到他的跟前，「老闆叫你過去！」

　　盧卡眼色一淩，握緊了手中的槍。

　　橡木門內也是一片狼藉。巨大的會議桌翻倒在地，昂貴的兔毛毯上滿是腳印污漬。與大廳一樣，房間裡的玻璃窗也被打碎不少，其中一扇落地窗甚至連窗櫺都不見了！莫勒提家族的人謹慎地靠著牆壁警戒，而他們的首領則穩穩地坐在房間的中央。

　　「老闆！」盧卡疾步來到托馬索的面前，急切地催促道：「老闆，快走吧！克萊門蒂和法孔尼都跑了！再不走，敵人就要把我們包圍了！」

　　托馬索摸摸鬍子，說：「我們等獵狗去追兔子的時候再脫身。」

　　「但是，老闆，我們的彈藥不多了！」

　　「不要急，」托馬索依舊不緊不慢地說：「最多再過十分鐘，我們就可以走了。你聽槍聲。」

　　盧卡閉上嘴，仔細辨認夜風中的清脆聲響。不一會他面露疑惑，「槍聲分散開了……逐漸往西面和北面去了！」

　　托馬索點點頭，「法孔尼年紀雖輕，腦袋倒清楚，知道現在不能回羅馬。克萊門蒂那個糊塗蛋卻一心想回羅馬再拼一把。」他不屑地嗤之以鼻。「加百羅涅那個小子既然敢在這裡與我們撕破臉皮，必然在羅馬也做了安排，此時回去等於自投羅網。」頓了頓，他扼腕歎息道：「可惜……還是讓那小子逃了……」

　　盧卡舔舔唇，問道：「老闆，我們要往哪個方向突圍？」

　　「我們從湖上走。」托馬索·莫勒提平靜地說：「繞過阿爾巴諾拉齊亞萊，先到真紮諾-迪羅馬①集結整頓，再向西去安齊奧②出海。阿爾巴諾拉齊亞萊是交通要道，加百羅涅不可能不在那裡佈防，馬里諾也是，但是在海上，他們可沒法將整個第勒尼安海都包圍起來。」

　　「但是……」盧卡猶豫了，「就這麼放棄羅馬麼？我們的根基都在那裡啊！」

　　托馬索沒有馬上回答，目光掃過房內的眾人，釘在漆黑的天空。「托尼死了。」他的聲音猶如幽靈般虛弱縹緲，「阿維拉多、席爾瓦諾和文森佐，他們都死了……」

　　盧卡的眼睛越睜越大，他驚訝地看著托馬索。

　　托馬索的視線轉了回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空洞而絕望。「沒有退路了……我們被拋棄了……」

　　「被拋棄了？」盧卡疑惑地重複。

　　托馬索沒有回答，他看著忠心的手下，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奧蘭多找到斐迪南時，金髮青年正在接受包紮。

　　「這是個絕好的教訓。」他指指被紗布層層包圍的腦袋，笑著說：「提醒我以後絕不能這般疏忽大意了。」

　　光頭大漢低下頭，羞愧難當，「非常抱歉，老闆，讓莫勒提跑了。」

　　斐迪南轉了轉脖子，示意大夫離去後，問：「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他們沿著安東尼奧·葛蘭西大道，應該是去往馬里諾方向。」

　　「不，馬里諾那邊有西蒙家族，莫勒提既然已經看穿了我們的計畫，就不會再往那裡跑。」斐迪南沉思片刻，忽然問：「阿爾巴諾湖周邊的碼頭都控制了嗎？」

　　奧蘭多一怔，冷汗刷地就下來了。「抱…抱歉，老闆！我現在就去！」

　　「現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斐迪南制止了手下，說：「去找幾艘快船沿著湖岸巡視。另外，把這消息通知彭格列家族，讓他們注意一下阿爾巴諾湖的南岸。」

　　「是！」

　　奧蘭多離開執行命令去了。

　　明亮的閃電劃破天空，幾秒過後轟隆隆的雷聲滾滾而來，一個接一個地炸響。斐迪南盯著書桌上的地圖，仔細研究地形，判斷獵物逃竄的方向。一眾幕僚則在一旁爭論不休——

　　「西邊地勢平坦，多為農田，很容易就會發現，他們不會往那裡跑！」

　　「不！現在農作物還沒有收割，他們若是躲進麥田裡，我們很難發現他們！」

　　「除非他們放棄騎馬！我認為他們應該是往東去了，法埃泰山地勢複雜，而且進了山區他們就有縱深迴旋的餘地！」

　　「在進山之前他們就會被西蒙家族狙擊！西蒙家族在Viale Bruno Buozzi和湖區大道的岔口設有陣地，不論是去馬里諾還是卡沃山，那裡都是必經之地！」

　　「阿爾巴諾湖沿岸……」

　　阿馬迪奧·蒙比利亞德輕輕地走了進來。討論聲一下子就消失了，所有人都看著這位最受信賴的左右手，等候他帶來的情報。

　　阿馬迪奧也不負眾望，從衣兜裡取出幾張電報，「老闆，克萊門蒂掉進口袋裡了。法孔尼則突然轉向，往東邊去了。」

　　「通知西蒙家族了嗎？」

　　「是的。西蒙家族的代理人已經回電確認了消息。」

　　想起西蒙家族那位元強勢的女性代理，斐迪南不由得面露苦笑。身為一名義大利紳士，他對女性一向都是彬彬有禮，可那位女性卻偏偏不吃這一套，幾次見面他都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摸著鼻子一笑而過了。

　　阿馬迪奧輕咳一聲，遞出另幾份電報，「羅馬城裡來電，我們已經基本控制了3/4的地區，只剩下克萊門第勢力正在清剿中。另外，彭格列家族的代理人來電，有新的援軍加入了對三大家族的包圍殲滅戰中，因為是生面孔，所以希望各方予以關注，以免誤會，這裡是詳細說明。最後，北方來電，彭格列一世與西蒙一世已經全面控制了威尼斯。」

　　幕僚之間出現了輕微的騷動，不過很快就平息了，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首領。

　　「喬托……動作好快啊！」斐迪南讚歎，他看向眾人，精神熠熠，「我們也不能輸給那個傢伙，吩咐弟兄們再加把勁，敵人逃不出我們的包圍圈！」

　　一聲響雷過後，大雨終於傾覆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①：Genzano di Roma，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面積18平方公里，人口21,564人（2001年）。

　　②：Anzio，是一座位於義大利中部拉齊奧省的沿海城市，在羅馬市南邊33英哩，安齊奧海灘也被評為優良的渡假海灘。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安齊奧戰役的登陸點。


☆、28

　　阿爾巴諾湖一向都是以優美的湖岸風光和宜人的自然環境而著稱，正因為如此才吸引了包括教皇在內的諸多王公貴族們在此建造莊園別墅，逐漸形成了阿爾巴諾拉齊亞萊和岡多菲堡兩個著名的療養勝地。

　　但是現在，阿爾巴諾湖依舊深邃，卻變得跟生理期的女人一樣暴躁、不可理喻。

　　盧卡努力抬起身，想觀察一下四周。但是滂沱的大雨砸得他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不得不低頭，向大自然認輸。反正不管怎麼看，四周的雨都密集地像霧一樣。

　　一個浪頭打來，他趕緊伏□抓住船沿，讓自己在搖擺晃動的舢板上保持平衡。聽著船板在身下痛苦地呻吟，盧卡心驚肉跳地向上帝祈禱。這是他們在倉促間找到的船。只不過這種船更適合風和日麗時讓貴婦們泛舟湖上，而不是在暴風雨中逃亡！在這種天氣裡掉進湖中，與吞槍彈無異！他就親眼看到一個倒楣蛋失足掉進水裡，結果一個浪頭過後，就再也看不見那人掙扎的身影了。

　　等晃動稍稍平緩，盧卡趕緊回到船艙，對著托馬索·莫勒提說：「老闆，還是讓船稍微靠近岸邊吧，風浪太大了！」

　　「不！不能靠近湖岸！」托馬索斷然拒絕，「一旦加百羅涅發現我們沒有從陸地逃跑，必然會派人封鎖湖岸，在各個碼頭間搜尋。我們只有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阿爾巴諾湖才行！」

　　盧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憂心忡忡地說：「但是，老闆，我們現在頂著風浪，體力消耗太大，等到了南岸，只怕很難有力氣再繼續前進。」

　　托馬索怔怔地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幽幽地歎氣，「這是上帝的懲罰啊！」

　　「老闆！？」

　　「三年前，我們也曾是勝利者。現在，輪到他兒子來復仇了。」托馬索抬起頭，遙望雨霧中朦朧的山影。黑色的山脈像頭沉默的巨獸，靜靜地橫臥在阿爾巴諾湖的北岸，俯視著人間的滄海桑田。

　　「這會是我的特拉西梅諾湖①麼……」

　　盧卡大驚，「老闆！」他沒想到托馬索竟然絕望到這地步了！

　　但是托馬索挺直了腰杆，生氣仿佛再度回到這個男人的體內，他大聲地說：「盧卡！去告訴弟兄們，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堅持！我們若是落在敵人的手上，必定一死！」

　　「是！」盧卡欣慰地離去了。

　　托馬索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座山上。「來吧……」他喃喃低語，「讓你看看我托馬索·莫勒提的本事！放馬過來吧！」

　　「我們不能丟下馬！」一個驚恐的聲音在大聲反駁，「他們就在後頭！！他們會馬上追上來，殺光我們的！！！」

　　「蠢貨！」卡羅·法孔尼斥駡道：「黑夜裡騎馬進山，你是想摔斷自己的脖子嗎？！」

　　「但是……！」

　　「動作快點我們就不會被追上！況且進了山，他們也得下馬，就更不容易追上來！」卡羅說著，跳下馬，緊了緊槍帶後率先朝黝黑的山林走去。

　　手下們面面相覷，片刻後也紛紛下馬，跟著首領朝未知的黑暗前進。

　　瓢潑的大雨經過樹葉的層層阻擋，落成涓涓溪水，將逃亡者們澆得瑟瑟發抖。

　　「好冷……」有人小聲地牢騷。

　　也有人在抱怨：「我們不是打得挺好麼？對方都快撐不住了，為什麼要離開別墅？」

　　走在前頭的卡羅聽到了，回頭罵了句：「白癡！」他說：「你們以為我們真的是三打一麼？加百羅涅是找了彭格列撐腰才敢與我們對著幹！注意到他們手上的槍了嗎？是德萊塞後裝槍！！！那狗娘養的混蛋是早就預謀好的！！！」

　　卡羅怒氣衝衝地跺了下腳，不料腳下的泥土已被雨水沖得稀軟。猝不及防之下，他滑倒在地，摔了一身的泥巴。「老闆！」周圍的手下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Merda! Cazzo!②」卡羅狼狽地站起來，掙脫手下的扶持，看看一身的泥濘，憤怒地抽出腰刀砍下一截樹枝充當拐杖，然後邊走邊罵繼續向前進。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生怕不當心惹到盛怒中的法孔尼。每個人都沉默不語，低頭跟著前人的足跡，艱難地跋涉。小小的逃亡隊伍再度安靜下來。

　　隨著雷聲的逐漸遠去，瓢潑的大雨慢慢變成了細密的小雨，沒過一會就停了，但樹葉上的雨水依舊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暑氣又從地表騰起，慢慢形成似有若無的薄霧。先是腳背，然後是腳踝，接著又逐漸纏上小腿。幾乎每個人被樹枝和石塊絆倒過，有槍的直接把槍當拐杖，沒槍的則學法孔尼那樣砍截樹枝。

　　當霧氣漫過頭頂後，法孔尼終於下令原地休息。所有人都如蒙大赦，顧不得找塊石頭，直接坐到了泥水裡。但是法孔尼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將兩個手下趕去警戒，自己則靠著一棵山毛櫸。

　　四周安安靜靜，除了水珠滴落的聲音外，他沒有聽到追兵的腳步聲。但是——有點怪！卡羅煩躁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他感到古怪，卻說不出在哪方面。這讓他焦躁不安。

　　他的手下卻沒他這般想法，他們泡在泥水裡，被時不時掠過的山風陰得寒蟬不已。休息片刻後，他們終於有了發問的力氣和勇氣。

　　「老闆，進了山后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甩掉追兵，然後到瓦爾蒙托內③去！」

　　「咦？羅馬怎麼辦？我們不回去了嗎？」一個年輕的手下驚訝地問。他太年輕了！甚至連鬍子都沒蓄起來！卡羅不由猜測，他是不是有個漂亮的戀人在羅馬盼著他？還是有對慈祥的雙親在等著他？

　　「回去，當然！但不是現在！」卡羅頓了頓，接著說：「現在的羅馬城內必定都是加百羅涅的人，可能還要加上彭格列！現在回去無疑是自尋死路！也只有克萊門蒂那個傻子才會一個勁地往羅網裡闖！」

　　一道靈光突然閃過他的腦中，卡羅猛地彈跳起來！他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太安靜了！連鳥鳴聲都沒有！

　　「你真當我是傻子嗎？！！！」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惱怒地吼道：「你以為我料不到羅馬城內會發生什麼嗎？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回去！」

　　德里克驚訝地瞪大眼，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您是，又是為什麼？……」

　　阿爾貝托面色就如同此時的天空般陰沉，「莫勒提和法孔尼早就準備拋棄羅馬了，他們在來岡多菲堡之前就已經開始逐漸轉移了！現在羅馬城裡只是一堆空架子！而我不！」他揚起頭，「我所有的實力都在羅馬！離開前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德里克半晌說不出話來，呆坐片刻後他繼續發問：「如果莫勒提和法孔尼已經撤離了，那加百羅涅的攻勢必然如摧枯拉朽般進展迅速！我們留在城裡的人能否在我們趕回去前抵擋住呢？」

　　「所以我們要加快速度！」

　　德里克示意阿爾貝托看看四周，無奈地說：「老闆，跑了一晚上，人和馬都累壞了。我懷疑等我們趕到羅馬是否還有力氣拿槍？」

　　阿爾貝托的小鬍子抖了一下。確實，為了甩開追兵，他們繞著圈子跑了近一個晚上，現在人困馬乏，戰力幾乎為零！所以才不得不在這個幾乎被廢棄的驛站裡休息。

　　「我們被拋棄了……我們別無選擇。」阿爾貝托扭頭看向德里克，說：「要生存還是毀滅，你怎麼選擇？」

　　德里克張張嘴，還不待他開口，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

　　「毒蛇的種類，誰指示你們逃避將來的忿怒呢。你們要結出果子來，與悔改的心相稱。不要自己心裡說，有亞伯拉罕為我們的祖宗。我告訴你們，神能從這些石頭中給亞伯拉罕興起子孫來。現在斧子已經放在樹根上，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裡。④」

　　「是誰？！！！」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踱現。身著黑色長袍的神父緩緩闔上手中的書，平靜地說：「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⑤」                        

作者有話要說：

　　①：西元前217的第二次迦太基戰爭中，迦太基將領漢尼拔·巴爾卡在特拉西梅諾湖伏擊了羅馬軍隊。此役中，漢尼拔以損失一千五百人的輕微代價全殲羅馬四個軍團（約三萬人左右）。

　　②：Merda = Shit、Cazzo = Fuck

　　③：Valmontone，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距離羅馬38公里。該鎮曾在二戰中經歷了第一次蒙特卡西諾戰役和安齊奧戰役。

　　④：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3:7-10

　　⑤：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3:2


☆、29

　　神父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定在阿爾貝托的身上。

　　「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我耶和華是鑒察人心、試驗人肺腑的，要照各人所行的和他作事的結果報應他。①」

　　阿爾貝托臉色陰霾，「我認得你，」他說：「你是彭格列家族的守護者，納克爾？是吧？！」

　　「正是。」納克爾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咱正是彭格列家族的晴之守護者。」

　　「彭格列為什麼要摻和進羅馬的事？」阿爾貝托問：「據我所知，彭格列與加百羅涅的協議中並沒有涉及羅馬。」

　　「這個嘛……」納克爾微微一笑，「誰知道呢！」他看著阿爾貝托驚訝的神情，愉快地說：「咱們的首領啊，究極地會胡鬧呢！」

　　阿爾貝托握緊了拳頭，憤怒地說：「彭格列是在拿我們說笑嗎？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

　　「這可是究極的誤會呀！彭格列並沒有看不起任何人啊！」納克爾撓撓頭，「怎麼說呢？作為黑手黨，做些違法亂紀的事也就算了，但是身為義大利人，通敵叛國，究極地不允許呢！」

　　阿爾貝托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周圍的手下們不由自主放低了槍口，竊竊私語起來。

　　不可能！！！他在心中狂吼，知道這件事的人數絕不超過一隻手！彭格列是怎麼知道的！！！？

　　「你沒有證據！」阿爾貝托艱難地開口。「你的指控毫無道理！」

　　「證據究極地充足！」納克爾雙手插進兜裡，穩穩地道來：「關鍵證人已經攜帶大量的證據前往佛羅倫斯請求赦免了！」他的目光陡然銳利，掃向身後的人群，「難道你們都究極地準備下半輩子流亡國外嗎？！！！」

　　動搖愈發地明顯。

　　對這些黑手黨而言，敲詐勒索、走私倒賣、明搶暗殺都習以為常，唯有叛國之罪，他們斷不敢沾！

　　阿爾貝托絕望地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隊伍的控制力。

　　「不……」

　　他向四下張望，卻看到有的人槍口低垂，已然鬥志全失！還有的人甚至悄悄地向後退去！

　　「不！」

　　「投降吧，這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阿爾貝托猛地轉身，德里克·帕帕拉多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側。

　　「你在胡說什麼？！！！」阿爾貝托憤怒地吼道：「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們還有羅馬！！！」

　　「噢，羅馬啊？應該已經結束了吧！」納克爾聳聳肩，輕鬆地說：「咱們的盟友究極地給力哪！」

　　阿爾貝托跌倒在地，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這不可能！！！」他的雙手抽搐般在地上亂抓，「這不可能！！！我的心血！！！不！！！這不是真的！！！」

　　「投降吧，這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德里克依舊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幾乎崩潰的阿爾貝托，完全沒有上前攙扶的意思。

　　阿爾貝托停止了抽搐，他慢慢抬起頭，雙眼一片血紅，「是你！！！」他低聲咆哮：「是你出賣了我？！背叛了我！！！為什麼！！！！？」

　　他猛地躍起撲向德里克！德里克雙手插兜，露出一抹冷笑，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令人驚訝的事出現了！

　　阿爾貝托的手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德里克的身體！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他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德里克的身軀逐漸透明，最後化為一團薄霧！

　　霧氣迅速飄散，又在納克爾身旁重新集結起來。

　　「nuhuhuhu~~~本來就沒有忠誠，何來的背叛可言？」隨著一陣詭異的笑聲，一個髮型同樣詭異的青年自霧中成形。他套著一件義大利王國的軍服，隨意地扭了扭脖子，酷似鳳梨葉的頭髮隨之晃動。

　　納克爾興奮地招呼道：「喲~~戴蒙！你怎麼也究極地來了！？」

　　「nuhuhu~~~這只是幻象而已……」

　　阿爾貝托像是突然驚醒一般，他大聲地問：「德里克呢？真正的德里克·帕帕拉多呢！？」

　　「這個嘛……」戴蒙·斯佩多把玩著胸前掛著的一副單片鏡，露出惡劣地笑容，「誰知道呢！」

　　阿爾貝托徹底崩潰了，他癱軟在地，四肢抽搐個不停。而他的手下則做了鳥獸散。

　　作為羅馬三大家族之一，曾經叱詫一時的克萊門蒂家族，就這麼完蛋了。

　　兵血不刃，可喜可賀。

　　唯有一人表示了不滿——

　　「咱怎麼覺得你把咱的風頭都究極地搶光了？！」

　　「nuhuhu……接下來要去收拾法孔尼了，再見！」

　　此時，卡羅·法孔尼和他的手下們被困在了法埃泰山中。他們迷失了方向，懷揣著被追殺的恐懼壓力，個個又累又餓。暗不見光，霧氣環繞，還要加上悶熱潮濕和蚊蟲的叮咬，他們已經瀕臨崩潰。

　　「有必要再這麼戲耍下去嗎？」當戴蒙·斯佩多出現在聯盟家族的陣地後，西蒙家族的代理人這麼向他表示，「羅馬城裡的戰鬥已經幾近尾聲，我們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nuhuhu，怎麼會沒有意義呢？」戴蒙注視著籠中的獵物，平靜地說：「對敵人，就應該讓他們明白與我們為敵的後果，叫他們今生今世再也騰不起絲毫與我們作對的念頭。」

　　海德薇蹙起秀眉。這個俊秀的青年的語氣雖然平淡，可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可能是覺得不應該落了盟友的面子，戴蒙反問道：「如果是你，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呢？」

　　「正面出擊！速戰速決！」海德薇毫不猶豫地回答。

　　戴蒙微微一笑，「nuhuhuhu，身為義大利紳士，怎麼能讓女性失望呢？！」他揮了下手，說：「我會解開幻術，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那是當然！」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轉變如此之快，海德薇還是應下了挑戰。

　　法孔尼家族的傾覆，也近在咫尺了。

　　望著西蒙家族的人遠去的身影，戴蒙·斯佩多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詭異笑聲，周圍留守的人莫不快步繞道。

　　「老大，你有聽到什麼怪聲嗎？」

　　「什麼怪聲？」盧卡·古里諾一臉的茫然。

　　「噢，那就算了，」詢問的人嘟囔著轉過頭：「大概是我聽錯了……」

　　盧卡板起臉，訓斥道：「別發愣！快點劃！」

　　於是，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低頭劃槳。

　　阿爾巴諾湖的南岸地勢較高，在那裡很難找到合適泊船的位置。再加上暴雨過後，湖面上霧氣嫋嫋，視野非常糟糕。托馬索把幾乎全部的人都趕上甲板，睜大眼睛仔細搜索後，才發現了這個勉強可供停靠的亂石淺灘。

　　過不了多久，盧卡只覺全身一震。船底觸到了礁石。他丟下槳柄大聲喊：「所有人就位！準備下救生艇！」

　　數量不多的小艇上坐滿了逃亡者，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體力幾近枯竭，他們輪流劃槳，以便為接下來的逃亡儲存體力。

　　「聽！又來了！」

　　這回盧卡也聽到了。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尖銳而高亢，調子飄忽又詭異，給這濃密的霧氣增添了幾分陰森。人人都面露驚恐，不安地相互張望。但是，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他們沒法再回頭了，只能繼續前進。

　　隨著離湖岸越來越近，聲音也愈發的連貫。最先發現淺灘的人忽然指著岸上大喊：「看！那裡有人！」

　　盧卡眯起眼，使勁朝岸上張望。開始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盧卡吃驚地瞪大了眼——他相信其他人也一定和他一樣吃驚——

　　白色的長袍，寬大的袖子，還有那高高的黑帽子！

　　上帝啊！那是怎樣一副怪裝扮啊！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聖經·舊約》耶利米書17:9-10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4

☆、30

　　怪人顯然也發現了他們，那不著調的樂聲立刻停止了。盧卡暗暗松了口氣，他受夠了這古怪的音樂！——如果那能被稱之為音樂的話！

　　小艇離湖岸已經非常近了，幾個人跳下船，將小艇推上淺灘。其餘的人紛紛下船，圍成一圈，緊張地看著至今沒有動作的怪人。怪人先是朝他們哇啦哇啦地喊了兩聲，發現無法溝通，就換成了生澀的德語——

　　「你們，哪個家族的？」

　　眾人左看右看，最後還是盧卡排眾而出，「你是誰！？」

　　怪人下意識地又用上了他的母語，隨後醒悟過來，換上德語：「在下朝利雨月！」

　　朝利雨月？那是什麼？一瞬間所有人的腦中都閃過這個疑問。

　　這時，托馬索走到盧卡身後，平靜地說：「是個東洋人。」他盯著對面的朝利雨月，對盧卡說：「試探他一下。」

　　於是，盧卡又用德語發問：「你和維托·斯卡萊塔是什麼關係？」

　　「斯卡萊塔？」朝利雨月一臉的茫然。

　　「似乎不是……」盧卡低聲彙報。托馬索依舊靜靜地觀察著朝利雨月：「有古怪，要謹慎，再問問。」眼中劃過一絲狠厲，他低語道：「不能留下目擊者！」

　　盧卡點點頭，繼續問話。托馬索則悄悄地向手下們打出手勢。

　　朝利雨月似乎沒有注意到四周逼圍上來的人，繼續與盧卡一問一答，樂此不疲。幾個回合後，朝利雨月終於想起最初的問題：「你們，是哪個家族的？」

　　「你也沒告訴我？」盧卡把問題踢了回去。

　　「真是抱歉！」朝利雨月笑呵呵地說：「在下乃彭格列家族的雨之守護者！」

　　「噢，那可真是失禮了！」盧卡皮笑肉不笑，眨眼間他抽出手槍朝朝利雨月扣下扳機！「所以，收下大禮吧！」

　　一瞬間，所有的長短槍都開了火！十幾發子彈全部傾瀉在朝利雨月的位置，打得地面泥土飛揚！

　　「停！停！」有人氣急敗壞地喊：「他不見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驚愕地發現地上並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樣躺著一具被打得千瘡百孔的屍體，只有坑坑窪窪的地表在嘲笑他們的白費勁。

　　「他跑到哪裡去了！！！？」人們四處張望。

　　「這邊喲~~！」

　　人們循聲望去，卻見一蓬血花猛然綻放！

　　一個不幸的人捂著脖子，發著咕咕的聲音頹然倒地。

　　「在那裡！」

　　然而還不待人們舉起槍，只見寒光閃過，又響起三聲慘叫。三把小刀準確地命中要害！轉眼間，托馬索的周圍就倒下了近一半的人！

　　「見鬼！他速度好快！」

　　「該死的！我被打中了！」

　　「哦！上帝啊！不！」

　　慘叫聲接連響起。人就像被收割的稻穗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托馬索睜著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地看著朝利雨月如鬼神般收割部下的性命。

　　時間走過了一個世紀，也可能只過了短短數十秒。這片淺灘上就只有朝利雨月、盧卡和托馬索還站著了。

　　甩去刀上的鮮血，朝利雨月抽出一張白紙仔細地擦拭刀身，笑嘻嘻地對托馬索道：「您還是投降吧！這麼殺來殺去的，很無趣啊！」

　　「盧卡……」托馬索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禁大驚！什麼時候竟如此的虛弱？他用力吞咽了口口水，「那個傢伙……他還是人類嗎？」

　　「當然，老闆。」令他滿意的是，盧卡的聲音依舊沉穩。「不過真是遺憾呢，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托馬索莫名地扭過頭，額上卻傳來冰冷的觸感。

　　盧卡·古里諾笑著說：「Arrivederci!①」然後扣下扳機。

　　一聲槍響，宣告莫勒提家族的湮滅。羅馬三大家族也徹底成為了歷史。

　　盧卡·古里諾緩緩收起槍，看見不遠處依舊持刀的朝利雨月，打了個招呼：「好啦，任務完成啦！」

　　「你是誰？」朝利雨月一改之前笑眯眯的模樣，眼神冷的像他手中的寶刀那樣刺骨逼人。

　　「我？」盧卡像聽到什麼笑話般搖搖頭，「雖說你自稱是彭格列的守護者，但我也沒見過你呢！是最近新加入的嗎？」

　　朝利雨月微微皺起眉，「難道你……？」

　　「nuhuhuhu~~還未正式自我介紹呢！」霧氣從盧卡的身上迅速彌漫開來，將他層層籠罩，不一會兒，戴蒙·斯佩多就從霧中現出身形。這個妖嬈的青年站在屍山血海中，綻出抹驚心動魄的微笑。

　　「我是彭格列家族的霧之守護者，戴蒙·斯佩多。」

　　「我聽過關於你的事。」朝利雨月點點頭，收起刀。

　　戴蒙跨過地上那具被轟飛半個腦袋的屍體朝他走來，「nuhuhuhu~~多半不是什麼好事吧！」

　　「也不是啦，」朝利雨月思忖，「喬托只是說你行事有些……獨特？」

　　「獨特？」戴蒙一愣，隨即像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掩面笑個不停。

　　朝利雨月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哎呀呀~~~我們的這位首領啊~~」半晌，戴蒙才止住笑，「真是敗給他了！」他搖搖頭，重新望向朝利雨月，「你是怎麼被他拉進來的？」

　　「噢，那個啊……」朝利雨月笑了起來，「也是湊巧呢！在下原本要去奧國進修音樂，沒想到你們正在開戰，海路全被封鎖了，在下不得不滯留西西里島，萬般無奈之際，幸得喬托他們的援助！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在下便決定出仕彭格列！」

　　「嗯哼哼哼~~那你還真是不幸……」

　　「什麼？」

　　「不，我在說，你只會講德語嗎？」戴蒙面不改色地轉開話題。

　　「噢，這個……」朝利雨月面露苦惱，「在下當初只計畫著去奧國，沒想到會留在義大利……」

　　這次戴蒙不再掩飾，直接了當地幸災樂禍，「那你可真是不幸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義大利語：再見


☆、31

　　弗蘭克·卡洛德斯先生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在政府機關裡做著抄寫的工作。他相貌毫不起眼，身材瘦小，還不到四十，頭頂上卻禿得跟那些修士們一樣了。而唯一讓他與眾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名叫波娜·卡洛德斯。

　　當李棟第一次看到這對夫妻時，不由書興大發，當即潑墨揮毫，寫下「福態鮟鱇」！只不過，此字幅當即被維托勒令就地銷毀了。

　　卡洛德斯先生老實交八，從不干涉——也不敢干涉——妻子的事，對租用公寓的房客的事也極少過問。他認為，作為一個義大利男人，就應該要有紳士風度，怎能像那些家庭主婦那樣四處八卦？何況就算他不去打聽，他的妻子也會喋喋不休地全講出來。卡洛德斯先生所要做的，就是在把頭埋進報紙裡，還要時不時地嗯嗯啊啊兩聲，以迎合妻子的傾訴欲。

　　然而在這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日早晨，卡洛德斯先生平淡無奇的人生軌跡中泛起了些微的漣漪。

　　「弗蘭克，親愛的，看到西蒙了嗎？」卡洛德斯太太一面扯住次子彼得鎮壓他的反抗，一面騰出手來給長女整理衣領。

　　「他往閣樓跑了。」長子約翰對著鏡子左照右照。

　　「那就去把他帶下來！」對兒子們卡洛德斯太太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叫保羅去。」約翰隨意地就把皮球踢給了弟弟。

　　保羅驚恐地抬起頭，「哦，不！」他小聲囁嚅，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而一個原本快打好的領花就這麼報銷了。

　　「他還沒弄好！」她厲聲道，隨即親昵地拍拍女兒的臉頰，說：「去幫你弟弟打理。」

　　「好的。」拉薇妮婭乖巧地應道。

　　「但是，媽媽，我也還沒弄好！」約翰沖著鏡中的母親做了個鬼臉。

　　「算了，還是我去吧……」卡洛德斯先生放下報紙，在妻子抓狂前離開混亂的房間。

　　卡洛德斯太太沖著丈夫的背影喊：「抓緊時間，親愛的，我們不能錯過新神父的自我介紹！」

　　卡洛德斯先生對租用閣樓的兩位房客瞭解的不多，只從妻子那裡知道是從亞洲來的留學生。「禮拜天居然不上教堂，這些奇怪的異教徒……」卡洛德斯先生嘟囔著搖搖頭。身為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始終無法理解他們的宗教思想。

　　「西蒙！」他站在樓梯前喚道：「快下來！我們要出發了！」

　　但只有孩子咯咯咯的笑聲，卻不見任何身影。卡洛德斯先生皺了皺眉，踏上了嘎吱作響的樓梯。「西蒙！」這次他的語氣嚴厲了些。

　　閣樓裡沒有留學生的身影。這不意外，兩個亞洲人需要到處拼命打工才能支付得起在羅馬的生活費和學費。或許是他們忙得沒時間上教堂？——善良的卡洛德斯先生猜測。

　　但是，閣樓裡卻有另一個陌生人在。

　　卡洛德斯先生驚訝地看著那個陌生人猶如房間的主人般，坐在書桌前翻著一本厚厚的書——他注意到封皮上用端正的手寫體寫著：《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①。

　　「你是誰？」卡洛德斯先生戒備地看著對方，眼睛快速掃過房間，看到自己的小兒子正趴在床上和一隻黑貓玩得不亦樂乎。

　　「過來，西蒙！別讓我揍你！」

　　西蒙·卡洛德斯不甘地撇撇嘴，戀戀不捨地放開貓，爬下床後還一步三回頭。

　　卡洛德斯先生一把揪住小兒子，這才重新面對那名陌生人。「先生，您似乎不是這裡的房客？！」

　　「我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陌生人抬起頭，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您知道維托去哪兒了嗎？」

　　「維托？」卡洛德斯先生一愣，終於想起名字的主人來，「他去上課了。」

　　「上課？」陌生人眨眨眼，「噢，是的，我想起來了……」

　　「先生，這裡住的可都是正派人。」卡洛德斯先生懷疑地看著他說。如果說剛才陌生人說自己曾在此住過，讓他稍稍放鬆了警惕的話，那麼隨後的反應又讓他警覺起來。他不清楚那兩個亞洲人到底惹了什麼麻煩，但從其衣著上就知道這個陌生人的來頭可不小。

　　陌生人微微一笑，「請放心，卡洛德斯先生，我是維托和阿德里亞諾的朋友，只是來找他們敘敘舊。」

　　卡洛德斯先生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他不準備再繼續糾纏下去了。無論陌生人是不是那兩個亞洲人的朋友，都與他無關。

　　「那好吧，先生，當他們回來時我會轉告他們的。請問您是？」

　　「托尼·法爾索②。」

　　「法爾索先生。」卡洛德斯先生覺得這個人更可疑了——有那個正派人會起這個姓呢？——他打定主意下樓後要向妻子諮詢！「我不想惹麻煩，這裡也不歡迎麻煩。」

　　「我知道。」托尼點點頭，「我也不希望有麻煩。」

　　「好極了！」卡洛德斯先生一把扯住兒子的胳膊，「願上帝保佑您，先生，再見！」

　　當卡洛德斯先生抱著小兒子氣喘吁吁地跑到樓下時，一家子已經整裝待發。

　　「怎麼搞得？那麼長時間？」卡洛德斯太太一把拎過西蒙，一邊替丈夫整理淩亂的衣襟。

　　卡洛德斯先生喘了口氣，問：「我們這裡有住過一個叫托尼·法爾索的人嗎？」

　　「法爾索先生回來了嗎？」拉薇妮婭敏銳地察覺了父親話中的意思，驚喜地問道。

　　卡洛德斯先生詫異地看了看女兒，又望向妻子。

　　卡洛德斯太太點點頭，「是的，維托撿回來的。一個看上去不靠譜的小白臉。」

　　「哦不，媽媽！」拉薇妮婭急了，「法爾索先生可是又帥氣又溫柔的！」

　　「但這不代表他靠譜！」卡洛德斯太太低吼：「別想我會同意！」

　　回想起陌生人那睥睨天下的氣質，怎麼看也不像是不靠譜的樣子。卡洛德斯先生想了想，還是決定有些事情暫時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聽你母親的，親愛的，這個托尼·法爾索最好不要去招惹。我們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幾個男孩子笑嘻嘻地圍在她周圍，打趣他們的大姐/妹妹。

　　卡洛德斯太太則冷哼一聲，從鼻腔裡噴出一團熱氣，「靠譜的不一定是小白臉，但小白臉大多數都不靠譜！」

　　拉薇妮婭紅著眼眶，一語不發。

　　眼見氣氛有些僵，卡洛德斯先生趕緊發揮男主人的作用，出來打圓場，「行啦行啦，親愛的，我們已經遲到了。」

　　卡洛德斯太太驚呼一聲，隨即瞪向丈夫，「也不想想都是誰害的！」

　　「是是是！」卡洛德斯先生縮起脖子不敢反駁。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即《國富論》，[英]亞當·斯密著，1776年出版。

　　②：Falso，義大利語：虛假的。


☆、32

　　喬托最終是還在盧西亞諾·莫吉的書店裡找到了維托。老莫吉新進了批書，正窩在椅子裡指揮他爬上爬下整理書架。當喬托朝他打招呼時，維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托尼？」他猶疑地問。

　　「是我。」喬托站在書店門口，微笑著說：「能和你談談嗎？」

　　維托遲疑地望向店主。老莫吉虛咳一聲，豎起報紙遮住臉，「行了小子，這裡沒你的事了，走吧走吧！」

　　維托點點頭，對喬托說：「等我一下。」然後轉進後面的房間裡去收拾東西了。

　　「這下滿意了吧，彭格列小子？」老人頭也不抬地說。

　　金髮青年微笑著道：「多謝您的好意，莫吉先生。」

　　不一會兒，維托收拾好東西走了出來。向莫吉道別後，兩人往店外走去。一架馬車正在街邊等候。喬托率先登上馬車，待他坐下後發現，維托還站在外頭發愣。「怎麼了？」他問道。

　　維托盯著錚亮的塗漆、考究的裝潢、軒昂的駿馬和駕座上沉默的車夫，低聲說：「感覺……反差好大！……」

　　喬托笑了笑，朝他伸出手，「上來吧。」

　　維托低下頭，自己拉著扶手登上馬車。待他坐定後，車輪就轔轔地滾動起來。車廂裡沉寂了起來。維托坐在真皮座椅的一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喬托則是一聲不吭地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望著眼前這個身著黑色條紋西服，坐姿優雅的男人。維托有些傷感地明白，儘管這個人的相貌未變，金髮依舊四處亂翹著，但他已不再是那個托尼。

　　「格瑞克與你說了多少關於我的事？」

　　維托一愣，才反應過來喬托是在對自己說話。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不多，但足夠我明白其中的原委。」

　　「很抱歉，之前對你隱瞞了。」喬托皺起眉頭。維托有禮而生疏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

　　「沒關係，我能理解。」維托說得倒是實話。不過喬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有些局促地換了個坐姿，絞著雙手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很抱歉，我是說……呃……」

　　見他這樣，維托反而放鬆了。「讓人監視我的，是你吧？！」

　　喬托吃驚地看著他。

　　維托靠向椅背，輕快地說：「暗中保護我們的，也是你吧！」

　　「你怎麼！……難道是格瑞克？」

　　維托扯了下嘴角，「格瑞克先生沒跟我多說什麼，不過我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街頭巷尾的傳聞可不少！」

　　喬托挫敗地撓撓頭，這個動作將他威嚴的感覺打得粉碎。「唉！就知道瞞不過你！」他撇撇嘴，「很抱歉，我不得不這麼做，我的敵人很多，仇家也不少，我不想看到有朋友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朋友？」維托挑眉。

　　「嗯！朋友！」喬托抿著嘴，堅定地點頭。他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喬托·彭格列，彭格列家族的首領。」

　　「我是維托·斯卡萊塔，來自日本的留學生。」維托笑了起來，握住了那只手。

　　「於是，你就這樣原諒了他？」李棟直起身，抱怨道。

　　「是啊，不然還想怎樣？」維托反問了一句。

　　李棟高舉著抹布大聲說：「但是，總覺得被騙了，感覺很不爽！」

　　「大家彼此彼此。」維托小心地將書放進箱子裡，然後抬頭看著李棟，為喬托辯護，「何況他不也賠禮了？」

　　「嘖！」一提到這事，李棟就一副牙疼的表情。「那傢伙可真闊綽，一出手就是一家店！」

　　「其實這只是一部分。」維托又低下頭，整理起數量驚人的書籍。「另一半算是薪酬。」

　　「什麼意思？」李棟茫然了。

　　「意思是我被聘為他的家庭教師，得繼續教他識字。」

　　這回，抹布飛上了天花板，李棟的咆哮聲響徹整棟公寓。

　　李棟所說的那家店，其實就是位於洛倫索·瓦拉街的馬爾他之鷹酒吧。原來的店主科西莫·桑索斯在那次仲夏之夜的戰鬥中，隨著托馬索·莫勒提一起消亡了。這家酒吧也就落入了加百羅涅家族的口袋裡。隨後喬托又將它從斐迪南那裡挖了過來，轉贈給了維托。

　　眼下，酒吧的新主人正和好友一起並肩站在裝飾一新的大門口，仰望著空白的招牌。

　　「以後真的要住到這兒了嗎？」

　　「嗯。」

　　「你知道怎麼開店麼？」

　　「嗯。」

　　「上學怎麼辦？。」

　　「嗯。」

　　「維托？」

　　「嗯。」

　　「我說……」李棟深深吸了口氣。正在這時，薩庫拉從門縫裡鑽了出來，他馬上驚恐地後退半步。不過黑貓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在主人的腳邊蹭來蹭去。它剛才去視察了一下新家，對新環境表示了總體上的滿意。維托將它抱起，輕輕撫著皮毛，黑貓窩在他懷裡，舒服地打著呼嚕。

　　維托呆呆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店面，機械地重複著撫摩的動作，滿腦子都在重播著三天前在這裡發生的事——

　　「你覺得這家店怎麼樣？」

　　「很不錯！」維托點頭。

　　喬托又笑眯眯地問：「喜歡嗎？」

　　「喜歡啊！」對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維托還是很有感情的。

　　「那就好，」喬托高興地點點頭，遞來張紙，說：「來，在這上頭簽個字吧！」

　　維托接過紙，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產權轉讓協議書。」喬托輕描淡寫地說：「簽了字這酒吧就是你的了。」

　　維托手中的紙飄落。

　　回憶也隨之結束。

　　維托閉上眼，微微歎氣——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胡來啊！

　　正所謂想（？）什麼來什麼，維托的回憶剛剛閉幕，印有彭格列徽章的馬車就轔轔駛來，停在他們的身旁。喬托扯著披風一馬當先跳下車來，他身後的人也魚貫而出。見到他，薩庫拉馬上拋棄了舊主，投入新歡的懷抱。

　　喬托笑眯眯地抱起黑貓，顯然心情不錯。「怎樣？新名字想好了嗎？」

　　維托有氣無力地瞅了他一眼，喬托馬上轉移話題，「啊，對了，我把你的學生們都帶來了！」

　　「學生們？」維托疑惑地重複，尤其在數量詞上，咬音更重。

　　喬托笑著指了指身後的人，「這是G，我的左右手；這位是新加入的朝利雨月，還是你的老鄉喲！」

　　一頭紅發，叼著香煙的男子冷淡地哼了聲。而另一位黑髮的亞洲男子則笑呵呵地打了聲招呼，「哈哈哈~~世界真小！沒想到這裡還能遇見同鄉哪！」

　　「雨月初來乍到，還不會說義大利語，得麻煩你重頭開始教起了！」喬托一轉頭，卻看到維托臉色蒼白，滿眼的驚恐。

　　「怎麼了？」

　　維托沒有回答，他渾身顫抖著伏□，以近乎匍匐的姿態跪在地上——

　　「小人，見過朝利大人……」


☆、33

　　有一個著名的笑話：兩個平民在比誰的膽子更大，左右爭執不下。此時迎面走來一落魄武士，於是兩人打賭，誰敢去撞一下武士誰的膽子就最大！結果呢，敢撞武士的那個平民證明了自己的膽量，但也被那名武士當街斬殺了。

　　這個笑話也從側面反映了日本森嚴的社會階級。對維托這樣的農民而言，哪怕是沒有及時下跪行禮，或者是不小心和武士眼神交錯，都會成為被殺死的理由。這也成了維托對武士避之不及的最大理由。

　　瞭解了這一緣由後，所有人——除了李棟和朝利雨月外——都露出類似頭疼的表情。

　　「就沒有辦法叫他克服一下嗎？」G皺著眉頭，目光轉向另一端依舊低著頭，渾身發抖的維托。

　　李棟不滿地反駁：「如果你們國家的貴族三百年來一直可以隨意殺人而不會犯法，你們也會和他一樣！」

　　「錯！若是那幫傢伙敢這麼做，早就被我們幹掉了！」G不屑地說：「難道他們就不曾想過反抗嗎？」

　　「反抗？拿什麼反抗？！」李棟拍案而起，憤然道：「拿著犁耙草叉去對抗長槍火炮嗎？！開什麼玩笑！他們只是普通人！有妻有子有家要養！怎麼能叫他們去送死？！！！」

　　「我有叫他去送死嗎？！」G也不甘示弱，蹭地跳起來，兩人就隔著桌子怒目而瞪。

　　「G！」喬托輕聲喚道，G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坐回去。喬托又無言地望向朝利雨月，但另一個當事人也是一臉無奈地看著維托。

　　「吾等既已在義大利，用不著講本國那麼多規矩。」

　　維托條件反射地要下跪，卻被李棟一把拽住，他便垂著頭，恭敬地回答：「回大人，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①。因此禮不可僭。」

　　朝利雨月苦笑：「汝漢文學得倒不錯，不過也未免拘泥成束，墨守成規了。」

　　「竦萃丘塚，禮不廢也。②」

　　「吾既在此向汝求教，汝即為吾師，何曾見過師拜學生？」

　　維托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成功偷換了概念的朝利雨月則趁勝追擊：「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③」說著，走到他跟前納頭便拜。隨後笑嘻嘻地對臉色蒼白嚇得說不出話來的維托說：「吾已行過大禮，汝即是吾師了！」

　　在朝利行禮時閃到一邊的李棟不由擊節贊道：『好一招霸王硬上弓！生米已成熟飯，那是不成也得成了！』

　　「看來這事解決了！」喬托笑吟吟地說。

　　G在一旁皺著眉頭，「難道我也要向他下跪嗎？」

　　「我覺得你不用。」

　　「又是直覺嗎？」G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反正對我沒損失。」

　　於是，就在維托呆若木雞時招生一事就這麼圓滿完結了。每個人都會由衷地感歎「可喜可賀！」——除了維托外。

　　他只覺得心力交瘁。

　　並不是學生笨，事實上，朝利雨月的腦袋瓜子十分靈光。不僅能過目不忘，還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前提是，這位貴族老爺能將心思全放在學習上。

　　最令維托無語的是，朝利雨月常常在學習中途將話題帶入一個十分詭異的地方，然後就進入自我世界中，旁若無人地取出笛子，當場來段即興表演。

　　「我該拿他怎麼辦？」維托絕望地問。

　　李棟摸著下巴思忖，「按照大清的慣例，遇到身份高貴不好直接處罰的學生，通常是打他的伴讀，以示威懾。」

　　兩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了G。

　　「看什麼看！」紅發的G兇神惡煞地吼道。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G竟然是最用功的！可能是喬托的學習進度刺激了他，這位忠心的左右手正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了上來！

　　維托曾私下裡偷偷地問喬托：「他以前真的沒有讀過書？」

　　「怎樣？G很聰明吧！」喬托得意洋洋，「他可是個天才！」

　　「有什麼好得意的！」李棟撇著嘴，習慣性地潑冷水：「又不是你的腦袋！」

　　雖說喬托以彭格列之名向維托保證，酒吧的所有權、經營權和收益權全部歸其所有，不過身為產權人的維托對酒吧的重建工作似乎並不上心，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教學抄書。李棟對此很是不解，維托就把義大利的地圖鋪在桌上，指著西西里說：「彭格列家族的根基在西西里島，但是你看，西西里是地中海上的貿易交通要點，但對義大利而言地處偏僻，政治重要性低。」

　　他又指向羅馬。

　　「你再看羅馬，地處亞平寧半島的中間位置，自古以來就是義大利的政治中心，將來當義大利王國實現政權上的統一後，這裡必將成為首都。如此重要的地方彭格列不可能不關注。」

　　維托從地圖上抬起頭，看向李棟，「但是據我所知，彭格列與加百羅涅有約在先，不直接涉足羅馬的生意。」

　　李棟也不是真的笨蛋，他馬上就明白了，「不直接涉足，但可以間接干預！所以我們的酒吧就成了他們在羅馬的橋頭堡？」

　　「沒錯。」維托點點頭，收起地圖。「就算我不接手，他還是會找到另一個人來接手，只要那個人不是彭格列的人。」

　　李棟摸摸下巴，「被當成幌子，感覺可……真糟糕。」

　　維托推推眼鏡，「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做法，身為首領，總得為家族利益考慮。」

　　李棟皺起眉：「理解是一回事，感情上的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維托搖搖頭，像把什麼不好的想法甩去似的，「算了，何必煩惱，反正畢業後我就回國。」

　　李棟忽然問了句，「這事你跟他講過嗎？」

　　維托沒有回答，只是久久地沉默。

　　在彭格列的協助下，酒吧的重建工作很快就進入了尾聲，只差招牌還沒有掛。原來的「馬爾他之鷹」這個名字已經不能用了。在科西莫·桑索斯的經營下「馬爾他之鷹」在周邊社區的名聲已是一落千丈，現在既然已經重新開始，必然要有個新名字。維托本想把這事也一併丟給喬托，但被喬托笑眯眯地拒絕了。

　　「這是你的店。」喬托說：「理應由你來起名。」

　　於是，維托陷入了糾結之中。

　　「叫鵲巢如何？」李棟提議，他搖頭晃腦地背道：『維鵲有巢，維鳩居之。④』

　　「詩經麼？」維托的眉頭依舊緊縮，「洋人可不曾讀過，更不可能理解詩經。」

　　李棟傻眼了，「那該叫什麼？」

　　「不如叫「孤星」吧！」朝利雨月插話道：「洋人的經上不是說「那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在那裡。我們在東方看見他的星，特來拜他。⑤」「他們看見那星，就大大的歡喜。⑥」！」

　　維托和李棟面面相覷。

　　「會不會有些大不敬了？」維托還在猶豫。

　　李棟卻已拍板，「好！就是這個！」

　　而身處教皇直轄國的喬托在聽說了「孤星」的意思後表示完全沒有任何的壓力，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提議再加蓋個馬廊，意為應景。不過這個提議被明智的左右手給強硬地否決了。

　　於是，在1866年的11月1日，「孤星」酒吧正式開業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荀子·大略第二十七》意思是：人不懂得為禮就不能生存，做事情不講究禮就不會成功，家庭裡沒有禮就不會興旺，國家裡沒有禮就不能安寧。

②        《太玄經》[漢]揚雄

③        ：《呂氏春秋·勸學》

④        《詩經》召南·鵲巢

　　⑤+6：《聖經·新約》馬太福音（馬2:2、馬2:10）


☆、34

　　「我覺得我要死了…………」說這話的人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吧臺上。

　　「這是不節制的教訓，宿醉還是輕微的。」與他對話的人麻利地擦拭著酒杯，把玻璃杯在燭光下照了照，確定沒有一絲汙跡後才放回櫥櫃裡。轉身看見金髮青年依舊半死不活地樣子，還是心軟了半分。「要不要來點醒酒湯？」

　　「要……」

　　維托搖搖頭，轉進廚房端了碗醒酒湯來。

　　「酒量不好幹嘛還喝那麼多？」

　　被醒酒湯超級難喝的味道刺激得清醒了些的喬托一面死命皺眉頭，一面回答：「柯紮特要走了嘛！……噢，見鬼，這玩意兒好難喝！」

　　「就是要難喝才有效，不是嗎？」維托適時地遞上一杯水。

　　昨天晚上，孤星酒吧內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慶功會暨歡送會。慶賀加百羅涅家族收復羅馬，彭格列家族佔領威尼斯，以及歡送援軍西蒙家族。戰爭過後各家都忙著收拾善後，財產清理、人員褒貶、利益分配等等，直到這時才有空慶祝一下。

　　加百羅涅家族完成了夙願，獨佔了整個羅馬，不過菲烏米奇諾港被當成報酬割讓給了彭格列家族；而彭格列家族也將威尼斯貿易利潤的一半劃給了西蒙家族。

　　如此一來，三家皆大歡喜。

　　斐迪南·加百羅涅或許是唯一不爽的人。他在昨晚的慶功會上被喬托·彭格列和柯紮特·西蒙兩人聯手放倒了。解決了外敵後，喬托和柯紮特又開始了內鬥，最後以喬托慘敗告終。在將喬托安頓好後，他的左右手就提著酒瓶下樓展開復仇戰了。

　　至於結果如何，維托怎麼也不肯說。

　　喬托放下杯子，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我昨晚……沒做什麼丟臉的事吧？」

　　「說真的，你酒品不錯！」維托真摯地稱讚，「不吵也不鬧，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有問必答，非常聽話！」

　　「噢不……」喬托把臉埋進手掌裡。

　　又擦了個杯子後，維托悠悠地說：「不過都被G先生阻止了。」

　　喬托慢慢抬起頭，哀怨地看著黑髮青年，「維托……你學壞了……」

　　「哪裡哪裡，」維托謙虛地說：「比起他們，我還差得遠呢！」

　　喬托掩飾性地端起杯子抿了口，然後故意張望了一下，問：「雨月呢？」

　　朝利雨月不在。昨晚，一場在羅馬歌劇院舉行的音樂會帶走了他的心和身。也正因為如此，喬托才得以在主臥室裡休息。

　　喬托很吃驚：「他和人溝通沒問題了？」

　　維托無奈地放下抹布，「他說，語言不是問題，音樂無國界。」

　　喬托微微一笑，看起來似乎很欣賞這種說法。維托不贊同地搖搖頭，重新拿起抹布繼續擦拭起來。

　　這時，掛在門口的鈴鐺響了起來，兩人一同望去。G背著陽光大步邁了進來。他隨手關上門，沖著喬托點點頭。

　　「我該走了。」喬托放下杯子，從吧椅上站起。G快步走來，替他披上披風。維托朝G點點頭，打了聲招呼。紅發青年漫不經心地回了應，然後跟在喬托身後向門外走去。

　　「噢，對了！」喬托忽然停下腳步，半側過身對維托說：「雖然這個要求有些勉強，但我希望雨月能在兩個月內達到可以和人正常溝通的程度。」

　　「怎麼了？」維托訝異地望過去。但幾乎是立刻，他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於是趕緊說：「不，沒必要說明了。」

　　喬托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說：「兩個月以後，最晚12月底，我要召開一次黑手黨大會，屆時全體守護者都要出席。」

　　「好，我明白了！」維托點點頭，露出難得的笑容，「朝利大人也是位天才！他一定能做到！」

　　直到離開酒吧登上馬車後，G終於忍不住提醒道：「你對他說得太多了。」

　　喬托斜靠著板壁，有氣無力地揉著太陽穴，「輕點聲，G……」

　　G的眉峰高高聳起，「告訴他那麼多，你是想把他也帶進來？」

　　「不！」這次喬托毫不猶豫地否決了。

　　「那為什麼？……」

　　「維托是聰明人，就算我不說，他也能猜到五六分。」喬托歎氣，「大家都是朋友，與其藏藏掖掖，還不如開誠公佈。」

　　G的眉頭依舊緊鎖著，「可他畢竟不是我們這行的人。」

　　喬托笑了，他伸手拂過G高聳的眉頭，打趣道：「整天思慮那麼多，小心未老先衰喲~！」

　　G則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喬托訕訕地收回手，縮進角落裡裝病懨懨。見他這樣，G也不好深究，只得隨他去了。

　　就在他們走後沒多久，孤星酒吧的大門又一次被推開了，李棟心事重重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吧椅上不說話。維托也不催促，只翻出茶葉罐頭，給他泡了杯綠茶。李棟將那杯綠茶護在手心裡緩緩地轉著。

　　良久，「我把信寄出去了。」李棟哽咽著說：「我還是緊張。怎麼辦，彌九？我怕得要死！」他趴在吧臺上，渾身哆嗦著，「我爹一定會殺了我的！」

　　「不會有事的，樹人君，」維托努力地絞著安慰的詞彙，「你爹知道你的消息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殺你？何況虎毒不食子，你爹再生氣也只會打你兩下，不會太嚴重的。別擔心了！」

　　李棟還是渾身顫抖，「我肯定會被上家法的！」他打了個哆嗦，驚恐地喃喃道：「我死定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並且成功地嚇到自己了。

　　維托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的，父子沒有隔夜仇，他不會對你怎樣的！」

　　顫抖了好一會，李棟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情緒依舊低落。

　　維托看了看時鐘，說：「快中午了，要吃點什麼？」

　　李棟垂頭喪氣地搖搖頭，「胃疼……吃不下……」

　　「那喝點熱牛奶吧。」維托說著，正要走出吧台，鈴鐺聲再度響起。

　　「歡迎光臨！」維托下意識地喊了聲，但當他看清來客時，所有的語言都像結了冰似地墜回肚子裡。沉甸甸，冷颼颼，壓得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李棟依舊趴在吧臺上，頭也不敢抬，死抱著那杯綠茶，仿佛那是冬日裡的暖爐，溺水時的稻草。

　　阿勞迪掃了眼僵硬的二人，然後自顧自地走向一張靠窗邊的角落裡的座位。直到他坐下，維托才猛地驚醒過來，職業操守壓下了逃跑的欲望，他捧著菜單小心翼翼地走向阿勞迪。

　　「歡迎光臨，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

　　阿勞迪看也不看菜單，徑直道：「三明治，黑咖啡。」

　　維托又等了片刻，不見對方繼續下單，於是問道：「請問您還需要點什麼？」

　　阿勞迪沒有回答，只是鳳眸一掃，維托馬上跳了起來，「非常抱歉！馬上就來！請稍後！」然後迅速消失在廚房門後。

　　李棟抱著茶杯瑟瑟發抖，努力把自己的身軀藏在吧台立柱的陰影下。不過阿勞迪壓根就沒關注他，只是盯著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過多久，維托就端著咖啡和三明治出現了。在將餐盤放下後，他飛快地跑回吧台後，和李棟一起緊張地關注著。直到阿勞迪用餐了，他們才稍稍緩了口氣。

　　整個酒吧裡悄無聲息，只有牆壁上的掛鐘在滴滴答答地走動。儘管房間內有三個人，卻沒一個發出聲音。有這麼一個氣場懾人的存在，維托和李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維托甚至打定主意，寧可不收錢，也祈求這位大人早早離開！

　　再這般下去，他都快窒息了！

　　酒吧的大門第四次打開了，維托像求助般地喊道：「歡迎光臨！」來人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大步沖到吧台前，一把扣住維托的肩。「維托！可找到你了！」

　　「你想做什麼！？」李棟顧不上對阿勞迪的恐懼，一下子站起來攔住對方。

　　「等一下，樹人君！」維托趕緊說：「他是我同學！」他朝著對方說：「有什麼事嗎，吉吉？能先鬆開我嗎？」

　　「啊，抱歉！」吉吉慌慌張張地鬆開手，隨後大聲地抱怨起來：「噢上帝！維托，你最近跑哪兒去了！怎麼都不來學校了？」

　　「最近有事，比較忙。」維托推了推眼鏡，問道：「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你居然這麼淡定！噢見鬼，我又忘了，你壓根就沒去學校！所以你還不知道！」吉吉焦急地搓著手，原地轉了個圈後，再度扣住維托的肩，大聲道：「學校要關門了！我們要失學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5

☆、35

　　就如先前所介紹的那樣，大部分義大利的高等學府都直接或間接地與教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維托所就讀的羅馬美術學院也不例外。正因為有羅馬政府的背景，這家規模不大的學院同樣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政治餘波的衝擊。①

　　早在薩多瓦會戰剛結束時，義大利王國就曾派遣密使來到羅馬勸降教廷。《維也納條約》簽定後，佛羅倫斯方面再度派出談判小組。在戰爭中，義大利王國軍的表現之差，世人皆知。義大利王國似乎也對自身的武裝力量絕望了，他們乾脆地放棄了武力統一之路，希望能以另一種方式實現政權的統一。

　　不過也有人持反對意見，朱塞佩·加里波第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就曾多次提出應挾成功收回威尼斯的餘威一鼓作氣打進羅馬，統一全國！

　　對於他的這番言論，當權者們無一不恨得牙癢癢，但是他們又不能除掉這位勞苦功高的將領，只能卸掉他的兵權，其他的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也正是由於加里波第在民間有著巨大的聲望，羅馬政府始終對義大利王國的提議抱著警惕與不信任。他們一面與佛羅倫斯的代表們虛與委蛇，一面加強自身的武裝力量，同時派出信使前往法國求援。

　　而原本在普奧戰爭中下注失利的拿破崙三世，在接到求援信後驚喜萬分，以10月時加里波第率領新組建的志願軍打敗一支教皇部隊，攻佔蒙特羅頓多要塞，威脅到了教皇的人身安全為藉口，再派近萬法軍在契維塔韋基亞登陸，於10月26日進駐羅馬。

　　這麼龐大的一筆軍事開銷自然不會由法皇自掏腰包，於是，這筆費用就落在了羅馬人民的頭上。然而連年的戰爭和為了維持教廷奢華的生活，早已掏空了羅馬政府的金庫，逼得他們不得不再度打出「開源節流」的旗幟。只不過這「源」還沒開呢，節流的刀就落在了教育經費上。學校可關的關，學費能漲的漲。

　　總之，戰爭時期讀書無用！

　　維托跌進椅子裡，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李棟圍在他身邊，焦急地看著他。帶來壞消息的吉吉則卷了根煙，把自己埋進煙霧中。

　　良久，維托呆滯地問：「校方怎麼個說法？」

　　「要麼失學，要麼轉業。」吉吉悶悶地回答。

　　「你打算怎麼辦？」

　　沒有回答。

　　維托猛地一咬牙，撐著桌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學校問個究竟！」

　　「也好，」吉吉點點頭，丟掉煙蒂順勢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那我也……！」李棟正欲發表意見，卻被維托打斷——

　　「不，你留下！」維托看著他說：「我需要你在這裡留守……」他忽然想起什麼，匆匆瞥了眼窗邊。阿勞迪不知何時已經離去。這讓維托松了口氣，他轉向李棟，一字一句地說：「以防萬一！」

　　李棟繃緊了臉部的肌肉，慎重地點點頭。

　　維托抓起衣架上的外衣，和吉吉一起快步出門，匆匆消失在街的盡頭。

　　就在維托和吉吉前往學校討個說法的時候，喬托·彭格列來到了羅馬火車站，在候車室裡找到了目標。一頭火紅發色的柯紮特·西蒙正悠閒地靠在木條長椅上，毫不介意椅子上的汙跡和嘈雜的環境。看到喬托，他笑著揮了揮手，還往一旁挪了挪，給他空出個位子。

　　「瞧你這樣子，可真夠糟糕的！」柯紮特取笑道。

　　「你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喬托回擊。

　　確實，儘管柯紮特一派輕鬆的樣子，但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他的臉色要比平時更蒼白。

　　柯紮特一仰頭，長籲出氣，「就算作平手吧。」喬托訕訕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又靜坐了一會兒。

　　「我……」

　　「你……」

　　兩人一怔，相視一笑。

　　「你先說吧！」

　　「你先說吧！」

　　兩個聲音不約而同地疊在了一起。

　　「哈哈哈~~~！」柯紮特抱著肚子滾倒在長椅上，但很快他就改抱著腦袋呻吟起來。喬托的情況也比他好不到哪去，甚至更糟。他緊蹙著眉頭一臉痛苦地揉著太陽穴，臉色煞白。許久，兩人才慢慢緩過來。

　　「下次……再也不能這麼喝了……」

　　兩人均心有戚戚。

　　柯紮特乾脆躺在椅子上不起來了，「喬托，」他輕聲喚道：「我要離開了。」

　　喬托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但馬上感到一絲異樣，他扭頭看向友人，「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柯紮特半眯起眼，說：「我打算去環球旅行，什麼時候回來說不準。」

　　喬托的臉色霎變，「但是，兩個月後的大會！……」

　　「有你主持就夠啦！我相信你！」柯紮特打了個哈欠，說：「再說了，你也知道我最不耐煩開會了，那種繁文縟節也只有你能受得了。」見喬托神色激動地想反駁，他懶洋洋地揮了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環球旅行、出海探險可是我最大的夢想！」

　　喬托的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幾欲開口，卻又把話咽了回去。最後，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對方，「那好吧……祝你玩得愉快！噢！見鬼！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不事先告訴我！」他忍不住抱怨。

　　柯紮特呵呵一笑，「告訴了你然後呢？你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去？」

　　「那當然！」喬托回答得理所當然。

　　「呸！」柯紮特馬上翻臉，吹鬍子瞪眼，「告訴你，老子這是蜜月環球旅行，你小子想橫插一腳進來？別做夢了！」下一刻他又換了副表情，笑嘻嘻地道：「而且，如果連你也跑了，誰來幫我管理財產？」

　　喬托不由得苦笑。「你就那麼放心地把西蒙家族交給我？」

　　「不不不，」柯紮特認真地搖了搖手指，說：「不是全部，我的人我都要帶走——反正也沒幾個。至於那些計算起來很麻煩，看起來更頭疼的東西就交給你了！」

　　喬托不滿地抗議：「哪有你這般做首領的？把家族的事全丟給外人，自己卻滿世界地逍遙？！」

　　「你哪裡算外人呢？」柯紮特呵呵地笑，「只要每個月給我寄點錢，管用就行了，其他的我才懶得理會呢！」

　　喬托挫敗地垂下頭，把頭髮撓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無奈地歎氣：「好吧，我答應你。」

　　柯紮特閉上眼，咧嘴一笑。

　　「嗚~~~~」悠長的汽笛聲逐漸由遠及近。月臺上響起尖銳的哨聲，候車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往月臺上湧去。

　　柯紮特睜開眼，從長椅上一躍而起，望瞭望不遠處濃密的白煙，「我該走了。」

　　喬托也站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緊緊相握。

　　「保重。」

　　「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YY了，羅馬美術學院其實是羅馬最早的幾所大學之一。其前身是始建於16世紀末的羅馬教皇藝術研究學院，那時它便已成為藝術家的聚集中心，並被命名為「聖盧卡藝術學院」。

　　再次感謝親愛的三四同學~~~


☆、36

　　羅馬美術學院最終還是關門了。維托他們據理力爭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就是拿到系主任開具的轉校轉業書。

　　「我還能去哪裡呢？……我還能幹什麼呢？……」維托失魂落魄地喃喃。

　　學校關門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這個青年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學習繪畫，而戰爭卻再一次奪走了他的人生目標。

　　李棟擔憂地望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不過維托只是情緒低落，他的理智依舊在發揮著強大的作用。

　　「彌九，想開點吧，你再這樣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李棟絞盡腦汁搜刮著詞彙，他總算明白安慰人是件多麼有技術含量的活了！

　　「是啊，維托，你也別太，呃，沮喪了。」朝利雨月也操著半生不熟的義大利語加入了進來，不過除了讓維托更緊張外，根本就沒有起到任何正面作用。

　　朝利雨月本來想向喬托諮詢，不過卻得知首領已經離開佛羅倫斯前往北部山區了。所以，他現在也只能束手無策。

　　李棟瞪了他一眼，「你就別『瞎摻合』了！下去做事！」

　　「不，還是我去吧，我沒事的。」維托不安地站起來。

　　教貴族識字是一回事，指使貴族替自己幹活就是另一回事了。

　　「還是吾來吧！」朝利雨月說著，一把將他按下，然後卷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問：「只要把酒給客人們就行了，對吧？聽起來很簡單啊！哈哈哈~~~！」

　　「呃……不光如此……」

　　「汝就別操心了！交給吾吧！」

　　朝利雨月興沖沖地跑下樓，留下維托坐立難安。

　　「不會有事吧？」他向李棟詢問。

　　李棟摸著下巴，說：「管他的！損失由他賠，他賠不出來的話叫他老闆來賠！」

　　維托揉了揉太陽穴，痛苦地說：「……我還是下去看看吧！」

　　酒吧裡坐著喝酒的客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寥寥無幾，因為更多的人全擠在了吧台前——

　　「我要的是威士卡，怎麼給我朗姆酒？！」

　　「是菲諾雪麗！不是甜苦艾！」

　　「啤酒呢？怎麼還不上來？！」

　　「喂！酒保！……」

　　望著這兵荒馬亂的情景，維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趕緊擠進吧台，對酒客們大聲招呼道：「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聽我說！」

　　見正主來了，酒客們馬上轉移目標，「嘿！你這黃皮小子，今天若是不給個說法你就死定了！」

　　「沒錯！沒錯！」其他人跟著叫囂：「什麼破地方啊！下次再也不來了！」

　　「砸了這破店！」

　　「這個酒保太差勁了！開除吧！」

　　維托急得滿頭大汗，他不得不用喊的才能讓周圍的人聽見：「各位！各位！對今天的事我很抱歉！為表歉意，今天你們的酒水全部免費！！！」

　　周圍短暫地安靜了片刻，隨即發出更大的歡呼聲！

　　「太棒了！」

　　「好耶！！」

　　「贊啊！黃皮小子！好啊！！」

　　維托悄悄松了口氣，但馬上他就連汗都顧不上抹，如林般的胳膊捅到了跟前，人們紛紛伸長胳膊來要酒。

　　朝利雨月呆呆地矗立一旁，神色複雜地看著猶如陀螺般忙碌的維托……

　　直到送走最後一名客人後，維托才虛脫般癱軟在椅子裡。李棟幫著把大門上鎖，嘀咕著走了過來一屁股坐下。「虧大了，虧大了，這個星期算白乾了！」

　　「算了……」維托疲憊地說：「沒出亂子就好……」

　　李棟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沒看到那幫酒桶有多能喝！」他瞥了眼維托，「你還好吧？」

　　維托皺著眉頭，一手捂住胃，虛弱地說：「勞駕……給我杯水……」

　　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出現在他們眼前。維托和李棟詫異地抬起頭。朝利雨月一臉嚴肅地站在他們面前。維托局促地動了動，但是他太累了，身體裡的力氣仿佛酒桶裡的酒那樣，涓滴不剩。

　　朝利雨月放下茶杯後退兩步，定定地看著維托，忽然彎下腰！「非常抱歉！因吾之過失，給汝帶來麻煩！」

　　維托目瞪口呆，他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吾先前過於自負了，認為這份工作吾能輕易勝任，但是……」朝利雨月咬了咬下唇，身子彎得更低了！「給汝帶來麻煩！實在非常抱歉！」

　　「不！大人！您快別這麼說！」維托情急之下也蹦出了日語，他驚恐萬分，看起來想整個人都趴到椅子底下！——「這是小人的錯，小人不該讓大人來操勞俗事！」

　　李棟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你們到底在講什麼呀！」

　　朝利雨月直起身，鄭重地說：「我絕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說完，他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上了樓。

　　李棟看了看還在瞠目結舌的維托，又望了眼朝利雨月消失的樓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悠悠地道：「這傢伙還不錯嘛！」

　　朝利雨月說到做到。從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曾在學習中跑調，而他一旦認真起來，學習的進度可謂突飛猛進！讓李棟好不眼紅。就連維托也只能無奈地自解，「人各有命。」李棟聽了一聲不吭，看起書來更為認真了。

　　轉眼又到了納沃納聖誕市場開放的時候，不過亞洲三人組都沒有心思去逛市場見識一下。朝利雨月像著了魔似的撲在學習上，李棟也不甘示弱，但是他除了學習外，還要到船廠和亨利的店裡去打工，進度自然快不起來。而維托，則為了學業四處奔波著。

　　眼下不是招生的時節，而且臨近耶誕節，正是一年中最忙綠的時候，根本不會有人關注幾個失學青年的去向。在維托跑遍了整個羅馬城後，最終羅馬大學的一位負責人告訴他，所有的藝術類專業都被關掉了，只有個新開設的專業還沒湊滿人。要麼就讀，不然就離開！

　　新開設的專業叫商業和經濟。在政府大幅削減教育經費的情勢下，奇跡般地獲得了允許開課的批准！當然，也可能是那些政府官員們難得頭腦清醒了一次，知道需要專業人員來幫他們打理錢袋子。

　　從充滿藝術氣息的專業一下跳入滿是銅臭味的專業，吉吉表示無法接受。

　　「我要離開羅馬，去佛羅倫斯碰碰運氣。」

　　這個來自普魯士的倔強青年握緊了拳頭，「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去巴黎！」他轉身望向維托，「你怎麼打算？」

　　維托緊鎖眉頭，艱難地說：「我留下。」

　　吉吉睜大了碧藍的眼睛，不可思議地問：「為什麼！？」

　　維托痛苦地閉上眼，說：「這是相對而言最便宜的專業了……」

　　吉吉無聲地歎了口氣，「好吧，夥計。」他站起來伸出手，說：「祝你好運！」

　　維托站起來，握住他的手說：「保重，夥計，記得給我寫信。」

　　吉吉鄭重地點點頭，然後戴上帽子，大步走進陽光裡。

　　就在吉吉走後沒隔幾天，西西里傳來一紙電報，召喚朝利雨月南下。面對維托擔憂的目光，不知不覺中變得沉穩的青年綻開招牌式的爽朗笑容。

　　「別擔心，維托，你聽，我的進步是不是很大？！」

　　就算想否認也難。維托點點頭，恭敬地鞠了一躬：「小人恭祝大人武運昌隆！」

　　「嗯！」朝利雨月的臉上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就被笑容掩蓋，「承你的吉言了！」

　　由於加百羅涅也要前往西西里，朝利雨月便搭了趟順風車，與斐迪南一起離開羅馬。

　　送別了朝利雨月後，維托回到酒吧，像往常那樣開門營業。隨著夜幕的降臨，客人們進進出出，沒有人發現這裡少了一個人。直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維托從吧台後走出來，有些茫然地環視空蕩蕩的酒吧。

　　「感覺……這裡變得空曠又寂靜……」他對李棟如此感慨。

　　「怎樣都好啦！」李棟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隨即興奮地說：「那傢伙走了你也可以搬回去了！『老天保佑！』總算不用和人擠一張床了！」

　　維托故意說：「我認為他們還會來。」

　　「不會吧！？」李棟痛苦地五官都縮成一團。

　　維托忍不住笑了，「但至少今晚你可以獨享一張床！」

　　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著，摘下「APERTO」①的牌子，關上酒吧的大門。將異鄉的世界隔絕在外。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義大利語，OPEN的意思。如果有錯，請找谷哥。


☆、37

　　在西西里召開的黑手黨會議吸引了許多關注的目光，儼然成了這個冬天裡最熱門的話題之一。人們在聊天時總會帶上「黑手黨」這個名詞，以顯示自己對時政的關心。作為各種小道消息、流言蜚語最集中的地方，維托已經聽了無數個關於那個黑手黨家族及其教父的傳聞的版本。

　　「人類的想像力真是不可思議，尤其是在頭蓋骨裡灌滿了酒精的時候。」在聽了太多過於離譜的版本後，維托忍不住私下裡對李棟吐槽。不過他是絕對不會把那些話洩露出去的。身為一名酒保，除了會調酒外，嘴巴緊也是職業要素之一。

　　喬托曾給他寫過一封信，大意是感謝他在朝利雨月的學習上給予的幫助，同時對他的學業問題表示了遺憾和關心，並承諾他日如有需要，一定會出手相助！

　　朝利雨月也寫來一封信，說他已經很順利地融入了家族之中，結識到了不少有趣的夥伴。然後又提到喬托在家族內大力推廣讀書識字的風氣，要求每個人都要做到基本的讀和寫，連他的兄弟也不能避免。

　　朝利雨月並沒有在信中講述關於會議的事，但是他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復仇者」。從寥寥數語中可看出朝利雨月對「復仇者」的顧慮頗多，不過他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在信的最後，他隱隱表示自己還是會離開義大利前往奧地利，參觀過維也納後再回國，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會在西西里盤桓一段時間。

　　維托在看過信後，就將它們鎖進書桌的抽屜裡，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他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想和黑手黨有太多的瓜葛，何況自己的事都自顧不暇，哪有功夫再去關心別人？

　　商業和經濟學的教授明確告訴他——你的基礎太差！想要跟上進度必須付出雙倍，甚至是更多倍的努力！

　　於是，維托將經營酒吧以外的全部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所幸維托有家酒吧，他可以理論結合實際，讓自己更容易理解那些枯燥的理論知識。

　　作為新上任的羅馬警察局局長，阿勞迪無疑吸引了許多人關注的目光。因為他不僅是歷來最年輕的，同時也是相貌最好看的警察局長！嫉妒的男性紛紛在私底下罵他「小白臉」。然而，他們很快就痛苦地發現，不管是恨也好，愛也好，阿勞迪完全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事實上，阿勞迪確實不曾，也不屑於關注弱者——他將那些沒有能力和膽量挑戰他的人稱之為弱者——的感受。他是個典型的叢林法則的信徒。他只關注那些強者，並以擊敗他們為目標。

　　在一條昏暗的小巷深處，阿勞迪意興闌珊地拍去風衣上的灰塵。再一次地，他遭到了那些落敗家族殘餘份子們的襲擊。但這次結果也與先前的沒什麼兩樣——他是唯一還站著的人。

　　阿勞迪毫不留情地踢開一個擋住了他道路的傷者，然後像來時那樣傲然離去。

　　莫勒提、法孔尼和克萊門蒂三個家族雖然已經覆滅了，但還是有些漏網之魚殘喘苟活，一邊在暗中舔舐傷口，一邊伺機著反撲。作為彭格列家族駐守在羅馬的唯一成員，阿勞迪自然成了那些人的目標。各種暗殺、襲擊層出不窮。一開始阿勞迪還將那些意外當成生活中的調味品，偶爾嘗嘗也別有一番滋味。可是調味品吃多了也是會膩味的。

　　阿勞迪暗暗計算著，是不是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巷口就在眼前，他忽然停下腳步。不遠處，一隻黑貓瞪著碧藍的眼睛警惕地望著他。阿勞迪慢慢掏出一小包小魚幹，緩緩蹲下——

　　「想吃的話就自己過來。」

　　黑貓嗅到魚幹的味道，朝他邁了兩步，卻又驀地停住了。它狐疑地望著那個男人和他手中的魚幹，突然淒厲地嚎叫一聲，然後轉身沖出巷子，從阿勞迪的視野中消失了。

　　阿勞迪面無表情地收起魚幹，起身撣去風衣下擺上的灰塵，慢慢踱出了小巷。

　　阿勞迪站在巷口打量著這條路。他對這裡有點印象，記得附近應該有個可以吃飯的地方。一塊酒吧的招牌懸掛在他左側上方。阿勞迪隨意瞄了眼，便抬腿來到酒吧的門前推門而入。

　　此時正是中午，還不是喝酒的最好時段，酒吧裡空空蕩蕩。酒保正坐在吧台後低頭看書，聽到鈴鐺的聲音，很不情願地抬起頭——「歡迎光……呃……臨……」酒保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驚恐地瞪大了眼。

　　這個反應令阿勞迪有些在意，他抬起鳳眸瞥了對方一眼——弱小，沒有威脅性。有印象，但至於叫什麼，他才懶得去回憶。只興致缺缺地將對方掃入弱者一列，自己走向一張靠窗的角落的桌子。

　　酒保捧著菜單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

　　阿勞迪看也不看，逕自道：「三明治，黑咖啡。」

　　「請稍後，馬上就來！」酒保微微一鞠躬，迅速地離開了。很快，食物就端了上來。「請慢用！」酒保又鞠了一躬，然後退回吧台內。阿勞迪沒有在意，他一面沉默地進餐，一面將思緒重新接回被黑貓打斷的地方。

　　剷除那些殘餘份子們並不難，唯一的麻煩就是他們就像沙子一樣分散。想要掃除沙子，最好的辦法不是一粒粒地撿，而是將沙子聚集起來，一掃而盡！但是——阿勞迪想起喬托曾告訴他的話，以及他目前所搜集到得一些證據——種種跡象都表明，不管是前三大家族也好，還是現在的漏網之魚也罷，他們的身後總有只若隱若現的黑手在默默地推動！如果現在就把沙子掃掉，很可能會斷掉對黑手的追蹤。

　　阿勞迪啜了口咖啡。苦澀像一劑潤滑油，使他的頭腦轉得更快。

　　究竟是現在就清理垃圾？還是等查出幕後黑手後再收網？他需要仔細衡量其中的利弊。

　　鈴鐺猛地慘叫一聲，門被粗暴地推開。四個穿著花哨的青年嬉笑著走了進來。酒保費力地從書本中拔出注意力，「歡迎光臨！」

　　青年們愣了一下，突然一齊大笑起來，「快看！居然有只黃皮猴子穿著人的衣服模仿人類說話！」

　　「哈哈哈！它居然在說『歡迎光臨』耶！」

　　「真是太可笑了！」

　　青年們肆無忌憚地大聲嘲笑。

　　笑容從酒保年輕的臉龐上消失了。他抿緊了嘴唇，臉頰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燒著，他的聲音變得硬邦邦的，「先生們，請問要喝點什麼？」

　　青年們嬉笑著將他圍在中間，沒有人注意到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牆壁的陰影下有一雙碧藍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阿勞迪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觀。又一次被打斷了思緒，令他很是惱火！儘管如此，他依舊不打算出面。這種程度的弱者完全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一個青年站到酒保跟前，「嘿！猴子，聽得懂人話嗎？」周圍的同夥哈哈大笑。青年得意洋洋地環顧他的同夥，為自己的幽默自豪了一把，然後又湊近酒保，「聽著，猴子，把錢全拿出來，然後回頭跟你的老闆講，想在這裡開店就要交保護費。聽明白了嗎？嗯？來，重複一遍？」

　　這下，那些混混們都笑得東倒西歪。

　　酒保緊緊攥著衣服，他在竭力克制自己。「先生們！」他掃了眼圍在他四周的人，「我就是這家店的負責人之一。如果你們不是來喝酒的話，請離開！」

　　出言勒索的青年對他的同伴們一攤手，說：「看呀，夥計們！這猴子還挺講禮貌的！」在同夥們的哄笑聲中，他忽然揪住酒保的衣襟，惡狠狠地低吼：「你這該死的矮腳豬！把錢全拿出來！聽到沒有？不然我就砸了這裡！叫你永遠也沒法在這裡呆下去！」

　　威脅起作用了。酒保明顯猶豫了。他緊皺著眉頭，目光閃爍不定。見狀，混混們交換了個得逞的眼色，不約而同微笑起來。

　　阿勞迪端起咖啡杯，抿了口早已涼透的咖啡。

　　「不！」酒保說，他的聲音無比強硬：「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店，我不能把錢交給你們！我也絕不會把錢給你們！」

　　微笑凝固在混混們的臉上。他們驚愕地彼此對視，然後表情扭曲成了惱羞成怒。

　　阿勞迪放下杯子，扣了扣桌面，「續杯。」他說。


☆、38

　　自從阿勞迪嚇跑了那些混混後，孤星酒吧著實安全了一陣子。不過這件事也給維托敲響了警鐘，酒吧缺乏安保力量！以前科西莫·桑索斯還在的時候，周圍社區的人都知道，馬爾他之鷹是莫勒提家族的產業，所以沒人敢在這裡惹麻煩。如今莫勒提家族垮了，科西莫·桑索斯死了，酒吧也換了個主人，卻沒有靠向任何家族勢力，而加百羅涅家族竟沒有任何表示！這讓不少人在猜疑之餘，蠢蠢欲動著……

　　「我們應該請個護衛！」李棟怒氣衝衝地說：「白天酒吧裡就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維托還有些猶豫：「可是……」

　　「彌九！」李棟嚴厲地看著他：「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上次是有阿勞迪在，算我們幸運，但他不可能每次都在，自助者，天助之！我們終究只能靠自己！」

　　維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對。」他說：「我們的確需要請個保安。但是，」他歎了口氣，「我懷疑有誰會願意來這裡。」

　　事實也正如維托所擔心的那樣，招聘通知貼出去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間或曾有人上門詢問，但一看到老闆是黃種人，立刻掉頭就走。面對這樣的狀況，李棟氣得直跳腳，可也沒有辦法。

　　「別急，反正現在也沒出什麼狀況，再看看吧。」維托安慰道。

　　可是事與願違往往就是形容這種情況的——

　　「抱歉，先生，你說什麼？」維托驚訝地停止了擦杯子。他甚至一下子理解不了對方的意思。於是，那個人又重複了一遍——

　　「你想在這裡繼續開酒吧，就要交保護費！」來人氣勢洶洶地說。

　　維托推了推眼鏡，困惑地看著他，準確地說是看著他衣服上別著的徽章。對方注意到維托的視線，得意洋洋地指著徽章道：「看到了嗎？這可是彭格列的徽章！全義大利最強大的家族！」

　　這話一出，幾個原本想上前的酒客頓時坐了回去，低頭專注地盯著酒杯，好像杯子裡會隨時蹦出一位身材火爆的美女來。而更有甚者，直接把酒錢丟在桌上，匆匆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我已經盯著你很久了，可你連一個子兒也沒交過！這樣不好，很不好！」

　　聲音躲躲閃閃地鑽進耳中，維托模糊地想起已經有段時間沒看到喬托了。他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法國的安東尼·阿爾馮斯·夏塞波正在研製一種新的步槍，據說採用了一種的新技術，號稱全面超越德萊塞針擊槍！於是喬托去了法國，就算不能弄到樣品，也要想辦法搞清具體數值。而隨著首領的北上，家族中的事物全壓在了留守的守護者們的身上，就連一向沒什麼神經的朝利雨月也破天荒地寄來一封抱怨信。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驟然放大的聲音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維托定了定神，滿懷歉意地對那位憤怒的黑手黨說：「抱歉，先生，你說什麼？」

　　對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他就像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把揪住維托的衣領——現在維托滿眼都是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猙獰的面孔特寫——大聲咆哮：「敢耍我？你這只黃皮猴子！趕緊把錢交出來，不然老子就砸了你這破地方！」

　　「但是……」維托的臉也紅了——因為缺氧。

　　「沒有『但是』！」更大的咆哮聲炸響。被激怒的男人使勁晃了晃手上的維托，「我不管你以前得到過什麼保證，但是現在，從今天開始你就得給我交錢！不然就叫你知道得罪彭格列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哦？會有什麼下場？」

　　「混蛋！老子宰了你！！！」怒氣衝衝的男人突然發現手上的黃皮猴子根本沒動過嘴皮子，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他扭頭望去，一個金髮男人正環抱雙臂冷冷地看著自己。而那些看熱鬧的人則害怕地抱成一團。

　　「彭格列…一世……！」男人驚訝地看著傳聞中一向好脾氣的教父正顯而易見地在生氣！

　　「放下他，然後滾出去！」喬托的聲音冰冷刺骨。男人慌忙丟下維托，貼著牆壁飛快地跑了出去。酒吧裡剩下的客人也紛紛效仿。

　　喬托·彭格列是位紳士，但那是在他不發怒的時候。

　　酒吧裡很快就空了。

　　喬托看向維托，「沒事吧？」

　　維托嗆咳了幾下，「沒事，幸好你來得及時。」他站起來後環顧四周，空蕩蕩的店鋪讓他十分心痛。他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把停業損失的心痛拋之腦後，「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喬托扶起地上的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剛才的事。「如果我現在就回去，那幫傢伙不會讓我安生的，能拖就拖吧。」

　　可以想像。被繁重的工作壓迫得快發瘋的守護者們在知道自家首領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工作而是泡吧後，憤怒的火焰能燒掉彭格列基地！

　　維托取出一個乾淨的杯子放在吧臺上，倒上威士卡。「你怎麼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君主論》第三章，論混合的君主國中的觀點？」喬托沒有直接回答，微微抿了口威士卡，反而背誦道：「『想要保留被征服的領地，對於任何征服者來說，最好的和最快的辦法之一或許是御駕親臨，駐守在那裡。』」

　　維托皺了皺眉頭，問：「北方有麻煩？」

　　喬托咧嘴一笑，「就知道你懂我！」

　　維托默默推了下眼鏡，他已經明白，在這個人的意志面前反抗是無用的。「好吧……」他歎息，「要我做什麼？」

　　「不，不用！」喬托搖搖頭，似乎很奇怪維托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只是想在你這裡借住幾天。」

　　維托揚眉，「幾天？」

　　「幾天！」喬托肯定地回答。

　　「那好吧，你可以睡主臥。」

　　「你睡哪兒？」

　　「樹……阿德的房間。」維托又推了推下滑的眼鏡，說：「他最近非常忙，船廠總是要求加班。」

　　在去年的普奧戰爭中，義大利王國站在了普魯士一邊參加了對奧地利的作戰。除了陸軍，義大利也出動了皇家海軍進行作戰。但令人遺憾的是，在7月20日的利薩海戰中，佩爾薩諾海軍上將指揮的義大利皇家海軍敗給了馮·特格特霍夫海軍少將率領的奧地利海軍。

　　佩爾薩諾海軍上將為他的優柔寡斷付出了代價——「義大利國王」號裝甲艦被擊沉，「角力場」號被炮火擊中後起火，最後爆炸。義大利艦隊損失了3艘鐵甲艦，1000余名官兵。

　　戰後，佩爾薩諾海軍上將因為指揮失誤被解除了職務。

　　為了補充損失的戰艦，義大利王國政府在經過了漫長的扯皮與反扯皮後，終於決定撥款建造新戰艦。李棟所在的船廠憑藉低成本和高回扣得到了訂單，於是，造船廠的每個員工都忙得恨不能像八爪章魚那樣多長幾隻手來！

　　喬托放下酒杯，輕輕晃動著。「他最近怎樣？」

　　「不是很好。」維托無奈地歎息，「他最近心情不好……」


☆、39

　　李棟的心情可以說很糟糕。兩人同時寄出的家信，維托已經收到了妹妹的回信，而他的信卻猶如石沉大海。即便是一貫沒心沒肺的李棟也不由慌了神，開始胡思亂想，甚至猜測自己是否已被家族除名！這讓他的情緒很是低落。

　　不管他表現得多麼灑脫，他終究還是個中國人。

　　喬托默默地轉著酒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就算他是彭格列一世也沒法斷家務事。何況他自家的事也沒擺平。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向維托表示會讓人去查一下郵政系統流程。對此，維托不置可否。

　　這一晚的生意顯然是做不成了。維托摘下牌子鎖上大門，將試圖幫忙的喬托趕上樓，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整理淩亂的酒吧。可不多時，喬托又下了樓，他站在樓道口，面露古怪地說：「你不是說阿德去加班了嗎？那麼樓上那個正在睡覺的傢伙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有那樣說。」維托斬釘截鐵地否認了，他推了推眼鏡，對喬托說：「我只是說他最近很忙，總是要加班而已。」

　　喬托的嘴角抽了抽，「好吧……」他挫敗地撓撓頭發，「他在自己的房間，那麼你睡哪？看他的睡姿我不認為你還能擠進去。」

　　確實，只要看到李棟那奔放的睡姿，任誰都不會有把自己塞進那張床裡的決心和勇氣。

　　維托沉吟片刻，模棱兩可地回答：「總有地方睡……」

　　「地板？」喬托反問，見維托不反駁，他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上帝啊！我怎能自己睡床而讓我的朋友睡地板！尤其他還是這裡的主人！」

　　維托皺眉，「但是，喬托，你是彭格列家族的首領，理應享受最高規格的優待。」

　　「錯！」喬托跳下臺階，走到他跟前，認真地說：「喬托·彭格列沒有任何特權，他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十年前的喬托·彭格列也只是個無名小卒，十年後的他更不可能高貴到哪裡去！」

　　他露出一絲受傷的表情，說：「我，喬托·彭格列，認朋友絕不是看對方的身份！」

　　維托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金髮青年。他模糊地想起在那個遙遠的秋日裡，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晃動的車廂內，黑色的烤漆車壁反射著刺眼的陽光，但更奪目的光芒來自對面的那個人。他向他伸出手——

　　「朋友！」

　　比太陽更耀眼，比火焰更溫暖。

　　維托直視著那光芒，幾乎落下淚來。

　　他摘下眼鏡，低頭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然後張開雙臂，擁抱對方。「我很抱歉，喬托，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喬托有些愣住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維托如此激烈的情感表達。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也回給對方一個緊緊的擁抱，開懷大笑著。

　　「好……好了，放手吧，我還有活沒幹完呢！」維托有些尷尬。這種西方式的表達方式他還是第一次嘗試。

　　喬托笑嘻嘻地後退半步，他覺得維托尷尬的樣子有趣極了！「那麼，親愛的維托，你是否願意今晚與你的朋友共用一張床鋪呢？」

　　難得的感動忽然灰飛煙滅了。

　　維托翻了個白眼，「正經點！」

　　「我一直都是正經人！」喬托無辜地一攤手，好奇地問：「你到底在害羞什麼？想想過去那張木板床，我們不也擠著擠著睡過了嗎？」

　　維托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我開始思考，把你趕去打地鋪或許是更明智的決定。」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維托自然不可能讓喬托去睡地板，所以他最後還是屈服在了某人的淫威下。

　　而當維托一推門，見到的卻是金髮青年四肢大敞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床這麼一副情景。他皺了皺眉頭，「我說……你就不能脫掉外套再上床嗎？」

　　喬托忿忿道：「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說？形象很重要嗎？」

　　維托推了推眼鏡，「首先，從個人的健康角度出發，不脫外套直接睡覺容易患上感冒；其次，我的被褥今天剛曬過，而你連外衣都不脫就直接鑽進我乾淨的被窩，你叫我這個前醫護人員情何以堪？！最後，形象很重要！它可以降低人們的戒備心理，增加對你的好感，從而讓你免費吃喝！」

　　喬托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定定地看著他，「那麼說……你不是因為我形象糟糕才說我的嗎？」

　　維托丟給他一個白眼，「你再糟糕的樣子我都見過。」

　　「……我明白了。」喬托忽然高興起來。

　　「既然明白了就趕緊下去！脫了外套再上來！」維托瞪了他一眼，開始從衣櫃裡翻內衣。喬托一骨碌地翻下床，從他手中搶過衣物，「我先去洗澡！」連蹦帶跳地消失在盥洗室的門板後。

　　維托看看空空的雙手，再回頭看看被蹂躪得淩亂不堪的床鋪，反復做了幾下深呼吸後，揉著額角無奈歎息：「怎麼感覺……又多了一個弟弟似的……」

　　調皮的弟弟打一打還能安分幾天，調皮的黑手黨首領又該如何教育？

　　維托·斯卡萊塔表示，只有上帝才知道！

　　喬托並沒有刻意掩蓋自己的行蹤，所以他來到羅馬的事很快就被加百羅涅知道。斐迪南秉持東道主的禮節特意上門拜，不過他很快就後悔自己的多禮。

　　在搖晃的馬車上，斐迪南揉著脹痛的太陽穴，「你……就不知道什麼叫謙虛嗎？！」

　　對面的人眨著純良的眼睛，一臉無辜，「是你親口邀請我的。」

　　額角的青筋猛地暴起——我還親口叮囑過你別惹麻煩啊！！！——斐迪南的內心在咆哮。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喬托趕緊正身，轉移話題：「我瞧你面色紅潤，喜上眉梢，想來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吧？」

　　斐迪南做了數次深呼吸，直到自己平靜下來才回答：「確實。不過先說說你去法國的事，考察結果如何？」

　　「一般。」提到這事，喬托有些失望，「夏塞波步槍①的確採用了新的密封式螺栓機制技術，不過與德萊塞擊針槍相比，不能說全面超越，只能說是各方面有所改進。」

　　斐迪南點點頭，「看來，莫勒提留給了我們一份大禮！」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樣品已經做出來了，也進行了初步的測試，結果十分驚人！」

　　「怎麼說？」喬托的身子微微前驅。

　　「如果操作熟練的話，可以在1、2秒內完成一次射擊！射程可達500碼以上！」

　　喬托靠回椅背，「相當驚人！」他想了想，又問道：「有其他問題？」

　　「是的。」斐迪南不由苦笑，「由於技術限制，故障率還太高，容易卡殼。」

　　「技術限制？」

　　「我得承認，現在的成品報廢率太高！」斐迪南無奈地說：「槍栓拉不了幾次就會斷掉。而且，莫勒提的研究也只是半成品，太多的細節需要重新推論，甚至是推翻！可我們的技術人員還不夠熟練，對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的瞭解還不夠透徹。」

　　喬托皺起眉頭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有沒有想過技術外包？」

　　斐迪南詫異地看著他。

　　「我在法國時遇見一個普魯士人，我與他談了談，那個人有不少奇思妙想。」喬托笑了起來，「我覺得他會是很好的合作對象！」

　　「既然你這麼說……」斐迪南微微蹙眉，但很快就釋然了，喬托·彭格列的直覺准得讓人害怕！「我會與他接觸的。對方是誰？」

　　「符騰堡的保羅·毛瑟①。」                        

作者有話要說：

　　①：The Chassepot, officially known as Fusil modèle 1866, was a bolt action military breechloading rifle, famous as the arm of the French forces in the Franco-Prussian War of 1870 and 1871. It replaced an assortment of Minie muzzleloading rifles many of which were converted in 1867 to breech loading (the Tabatière rifles). A great improvement to existing military rifles in 1866, the Chassepot marked the commencement of the era of modern bolt action, breech-loading, military rifles. Beginning in 1874, the rifle was easily converted to fire metallic cartridges (under the name of Gras rifle), a step which would have been impossible to achieve with the Dreyse needle rifle.

——出自維琪。

　　沒有中文，自己谷哥吧。

　　②：十九世紀德國著名的兩個槍械設計大師——毛瑟兄弟中的弟弟。兄弟倆出生于符騰堡的奧本多夫小鎮。兄長威廉·毛瑟（Wilhelm Mauser），於1834年5月2日出生，1882年1月13日去世；弟弟保羅·毛瑟（Paul Mauser），生於1838年6月27日，於1914年去世。

　　毛瑟兄弟二人一生研製的步槍很多，主要的有M71式步槍，M84式步槍，98式步槍和98式毛瑟半自動步槍等。是近代步槍的奠基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6

☆、40

　　就在喬托與斐迪南見面的隔天，G便拍來一份電報。他在這份長長的電報中把喬托罵得狗血淋頭。然而再長的電報也不能對喬托產生實質性的損失，所以，可憐的左右手被他的首領給無視了。

　　「你不回電嗎？」維托卷起電報，提醒道。

　　「不用！」喬托不甚在意地擺擺手，「G肯定一發完電報就往這裡沖，等著瞧吧，過不了幾天他就到了！」

　　事實證明，喬托就像G瞭解他那樣瞭解他的左右手。電報才發過來沒幾天，紅發的G就站在了酒吧的大門前。見到一身風塵僕僕的G，維托趕緊給他倒了杯熱牛奶，然後跑上樓去叫人——

　　「喬托！喬托，快醒醒！」維托幾乎是整個人都撲在了喬托身上，揪著他的衣領死命搖晃！

　　「別…別搖了，我醒了！已經醒了！」喬托痛苦地呻吟。

　　「你確定？」維托表示了懷疑，「那你告訴我，東在哪個方向？」

　　「……」

　　事後，喬托回憶表示，那天絕對不是他的幸運日。

　　才從維托的魔爪下逃生，又落入G的虎口。被G劈頭蓋腦罵了足足二個小時！好不容易等左右手的火氣消褪，喬托卻又惶恐地發現，維托留在爐子上的早餐早已涼透了！

　　維托呢？

　　維托表示，「我要上課去了，你們自便。」

　　這回該怎麼辦？

　　兩個「君子」面面相覷。肚子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抗議聲……

　　「我們非得要這麼做嗎？」喬托惴惴不安著。這種情緒很少在他身上出現，更何況還表現得如此明顯。

　　G的面色顯然也不好看，「你以為我願意嗎？誰讓加百羅涅那個傢伙偏偏出城了！」

　　喬托心虛地偏過頭。

　　G走得匆忙，他的盤纏在來羅馬時已幾近枯竭，而預想中的救濟者斐迪南·加百羅涅卻在與喬托的一番對話後就積極開展與毛瑟兄弟的合作聯繫，前往普魯士實地考察去了。維托為他們準備的食物也因為冷掉而無法食用，這下，義大利最強大的家族首領及其忠心的左右手面臨著吃飯難的大問題！

　　現在，這兩個人站在羅馬警察局局長的辦公室門前，相互推諉著。

　　「我覺得這次我死定了！」喬托面色發青，求助般揪著G的袖子。

　　但是，這回連他的竹馬竹馬也拋棄了他。「這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拿出首領的氣勢，上吧！」說著，他掙脫喬托的糾纏，敲響了辦公室的門，然後一把將他推了進去……

　　彼得·卡洛德斯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照例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開始幫家裡承擔一點活了。但是彼得憎恨父親的軟弱，厭惡母親的暴躁，鄙視長兄的庸俗，反感大姐的虛偽，對他的兩個弟弟也沒有多少兄弟愛。用他的話說，保羅簡直是父親的翻版，他看到就生氣！而西蒙還只是個流著鼻涕的小破孩，他什麼都不懂！

　　要他像大哥約翰那樣把生命全浪費在枯燥的櫃檯後，他才不幹呢！

　　他的生活應該在街上，在社區裡，就像那些穿著體面的人那樣！

　　兩個人影從他面前狂奔而過。

　　對！衣著要像他們那樣光鮮！彼得默默地瞥了眼遠去的兩道身影——就是別像他們那樣狼狽。彼得收回視線，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突如其來的呼喊聲打破了他對未來世界的美好幻想。彼得惱怒地抬頭，望見街上的夥伴喬伊·甘比諾正氣喘吁吁地向他跑來。

　　「怎麼回事？喬？有條子在追你？」彼得站起身，緊張地向他身後張望。

　　「不！不是！」喬伊跑到他跟前，大口大口地喘氣，「那幫條子自己有大麻煩嘍！」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剛才就在那邊！你沒有看到是你的損失！警察局那裡動靜可大了！我還以為那棟樓要垮了！」喬伊揮舞著雙手，唾沫橫飛地描述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混亂！

　　「上帝啊！你簡直不敢相信，阿勞迪那臉色啊~~簡直青得嚇人！聖母保佑！雖然他的臉色原本就很臭，但若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不會相信他的臉色可以臭成那樣！」

　　聽著喬伊誇張的描述，彼得也不禁大笑起來。「上帝啊！」他一邊捂著肚子，一邊問：「你說是誰幹的？哪個傢伙那麼有勇氣敢去招惹那個阿勞迪？！」

　　「不知道。」喬伊遺憾地搖搖頭，「那兩個人跑得飛快，我追都追不上！」

　　彼得朦朧地想起那兩個光鮮的身影——怎麼可能？他自嘲地想，全羅馬城哪個勢力敢去招惹阿勞迪？那個人可是連加百羅涅家族都要敬退三分的大人物！彼得很快就把那想法甩到腦後，開始問起另一個話題。「今天收入如何？」

　　「很不錯！」喬伊拍拍脹鼓鼓的腰包，得意地笑了，「托條子倒楣的福，我今天可大撈了一筆！」

　　彼得也笑了，不過是羡慕的。他有些後悔沒有跟著去湊熱鬧，不然自己也能滿載而歸！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了。因為他發現，視線正在離地面越來越遠！

　　「凡貪戀財利的，必為自流己血；這貪戀之心乃奪去得財者之命。①」

　　一個帶著南方口音的清朗男聲從身後響起。彼得和喬伊拼命掙扎，卻撼不動對方半分！

　　那個男人繼續說道：「主的誡命你們都究極地忘了嗎？不可□，不可殺人，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見證，當孝敬父母。②」

　　彼得發現，眼前的景物劇烈地晃動起來！他嚇得哇哇大叫起來。一旁的喬伊更糟糕，他甚至嚇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還在向上帝和聖母懺悔！

　　沒多久，身後的男人就將他們放了下來。一著地，兩個孩子就癱坐在地，連逃跑的力氣和勇氣都喪失殆盡。男人撿起喬伊身旁的錢包掂了掂，然後丟給另一個人。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倖，彼得偷偷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身著黑色袍服的神父正在與另兩個衣著奇特相貌怪異的人交談著。

　　不一會兒，神父結束了交流，轉頭看見了驚恐未定的彼得和喬伊，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放進他們的手裡，又彎下腰，拍了拍他們的腦袋，笑著說：「要做個究極的好孩子喲！」

　　喬伊抽噎一聲，飛快爬起身，攥著糖跑了。彼得則呆呆地托著糖，視線落在了幾個大人的身上。輕輕鬆松就逮住他們的神父年輕得過分，眼角下和鼻樑上還貼著膏藥。他身後還站著三個人，一個是身著華服的胖子，此時正不停地擦汗喘氣。另兩個就是他一開始就注意到的怪人，穿著像絲綢做的衣服，頭髮則像他家原先的怪房客那樣，留著長長的粗辮子。

　　沒錯！就和那個笨蛋阿德一樣！彼得站起身，把糖隨意揣進兜裡，更仔細地盯著那兩個人。

　　注意到彼得的視線，其中一個黃種人明顯不快起來。他皺起眉頭嘀咕了幾句，但被另一個更老的人喝止了。那個老人似乎是他們的頭兒，儘管他看起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總是半閉著眼睛。他們又與神父交談片刻，隨後，神父與他們揮手告別，向著警察局的方向快步離去。

　　見那三人也要離開，彼得意識到自己必須說些什麼。

　　「你們，是傻……阿德的同胞嗎？」

　　通過胖子的翻譯，老人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眼彼得。那一瞬間，彼得仿佛覺得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從那雙半閉的眼睛裡射出的精光令他驚出一身冷汗。

　　胖子擦著汗，艱難地挪到他跟前，「喂！小子，你見過像他那樣的人？」

　　彼得點頭，「見過。」他微微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賭贏了！「250里拉，我告訴你他們去了哪。800里拉，我親自帶你們去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①        《聖經·舊約》箴言1:19

　　②：《聖經·新約》馬可福音18:20


☆、41

　　喬托和G偷偷溜回酒吧時，天色早已放暗。他們已經在外逃亡了一整天。

　　「那個小心眼的傢伙……就為了一個錢包竟然這麼斤斤計較，至於麼？」喬托趴在吧臺上奄奄一息還不忘抱怨。G沒有符合，他小口小口地抿著水，默默低想著自己的心事。喬托也沒在意，敲了敲吧台，「維托！再來一杯！」

　　維托模糊地應了一聲，隨手往杯子裡倒入液體，然後又低頭看起書來。喬托看看杯子裡的液體，又看看神情恍惚的維托。如果他的眼力和記性都沒有錯的話，從他們進門伊始維托就已經在看那一頁了！

　　喬托不動聲色地捅了捅G，用眼神示意維托的異狀。很顯然，這絕對是個異狀！就算G對維托瞭解不夠多，卻也清楚維托是個專注力很高的人。能讓他如此心神不寧，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對視一眼，多年的默契使G很快就明白了喬托的意思。於是他放下杯子，伸了個懶腰，狀似自言自語地說：「累死我了，我先去休息了。」說著，抬腿就往樓道口走。

　　維托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但下一秒他就像從夢中驚醒般，猛地跳起沖到G的跟前攔住去路！「不！等等！現在別上去！」

　　「為什麼？」G皺起眉，不爽地反問。

　　「是啊，維托，為什麼不能上樓？發生了什麼事？」喬托坐在吧椅上，一手撐著頭，一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圓，「今天為什麼不開門營業？」

　　G俯視著維托，犀利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維托緊皺著眉頭，「我會跟你們解釋的——但現在別上去！」

　　「為什麼？」喬托好奇了。

　　維托為難地看向天花板，斟酌片刻，解釋說：「樹人君的父親來了。」

　　喬托眨眨眼，恍然大悟，「你是說阿德的父親來了？」

　　維托點點頭。從他的表情不難看出，李棟現在的處境很不好。

　　「好吧，我們不會去打擾他們的。」喬托說。這讓維托松了口氣，但他的下一句卻叫他大吃一驚！

　　「我們只是偷偷地看看他們！」喬托笑著從椅子上跳下來，輕快地跑向樓梯。此時的他一點也看不出被追殺一整天後的半死不活！

　　「等等！」維托大驚失色，伸手想攔截，卻被喬托輕鬆閃過。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維托焦急地轉向G，試圖尋求幫助。但G只是聳聳肩，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不得已，維托只好咬咬牙，也跟著上了樓。

　　整個二樓靜悄悄的。喬托就蹲在會客室的門前，整個人幾乎扒拉在了門上！見到這情形，緊隨而來的G也不得不掩面表示，我不認識這貨！

　　維托卻顧不得那麼多，他快步上前壓低了聲音說：「你在做什麼啊！太丟臉了！」

　　「噓！」喬托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安靜。也壓低了嗓音說：「別吵！我聽不到了！」

　　維托一愣，他之前從沒遇到過偷聽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慍怒自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別鬧了，喬托！別人父子見面你湊什麼熱鬧！」

　　喬托拉拉他，一臉嚴肅地示意他蹲下，然後才湊到他耳邊低語，「除了阿德，我還沒見過其他清國人呢！」

　　「就為了這個！？」維托垂下了肩膀。他現在只覺得渾身無力，並且由衷敬佩起能在這個傢伙身邊待上那麼多年的G來。

　　大約是受不了自家首領一而再再而三地秀下限，一貫旗幟鮮明支持喬托的G這次也站到了維托的陣營。「行了，別再丟人現眼了！」他掏出卷煙盒，不耐煩地對喬托說：「你純粹就是想湊熱鬧而已！」

　　「當，當然不是！」在維托的瞪視下，喬托故作鎮定地反駁，「我只是好奇！真的！」

　　「該死！你太大聲了！」

　　房間裡發出一聲大喝，隨即門被猛地打開了！兩個蹲在門口的偷聽犯被抓了個現行——臉上還帶著一絲慌亂！

　　開門的是個中年人，他憤怒的目光在維托和喬托之間戳來戳去，刺得兩個年輕人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行了，大福，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老人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

　　『是，老爺。』縱有萬般不願，李大福也只有聽命，他又狠狠地瞪了維托一眼，退回到老人身邊。

　　直到這時，維托才看清房間內的情形。這間曾經的會客室如今被改成了書房，李棟站在書桌前低著頭，而他的父親，那名清瘦矍鑠的老人則坐在書桌後的椅子裡，半閉著眼睛，像是在打盹。還有一名身材肥胖的洋人，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天氣尚冷，卻在一個勁的擦汗。

　　李大福站到老人身後，束手而立。老人清咳一聲，道：『老朽在此懲戒孽子驚擾到諸位，讓諸位見笑了。』他頓了頓，朝李棟喝道：『還不翻譯，孽子！』

　　李棟依舊低著頭，將他父親的話翻了出來。維托不安地瞅了他一眼，但李棟只是低著頭，什麼也看不出來。

　　「李老爺思子心切天地可昭，是我等無禮在先，還望李老爺見諒！」維托慎重地鞠躬行禮，卻瞥見那二人古怪的臉色。

　　『這人是誰？為何搶在主人跟前回答？好生無禮！』

　　李棟微微側過身，對著老人說：『爹，此人即是孩兒那東洋友人，名叫維托，亦是此店的主人。』

　　『當真？』老人看起來十分驚訝。畢竟在這個時代裡，像維托這樣能在洋人的世界裡有一份自己的產業的亞洲人，絕無僅有。

　　老人起身繞過書桌，來到維托跟前，抱拳行禮，『失敬！失敬！想不到維托賢侄竟是少年得志，在這般年紀便已在洋人地界裡掙得了一席之地！老朽李鴻昊，孽子多虧你照顧了！』

　　「李老爺您客氣了，樹人君與我相互扶持，沒有他便沒有現在的我，這店亦有他的一份！」

　　維托感覺頭皮陣陣發麻。來西洋近兩年了，早已習慣了西方式的直來直去，忽然叫他重拾東方式的禮節，他的舌頭都快打結了！偏偏李老爺身為商賈，對那些繁瑣的禮節很是拿手。這麼一來二去繞了幾圈，維托已經跟那胖子一樣，額上汗珠滾滾了。

　　終於，李老爺的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盯上了另一個。這讓維托不由長出口氣。

　　「我是喬托·彭格列，這位則是我的好友，G。很榮幸見到各位！」此時的喬托彬彬有禮，談吐得體，一點也看不出是剛才那個在門口偷聽的現行犯！G叼著捲煙冷淡地向他們點點頭。李家人卻一點也沒見怪，在他們看來這種態度才是洋人應該有的。

　　「請原諒我們之前的失禮，身為……樹人君的朋友，我們對他的情況十分關切。」

　　除了那三個不明真相的人外，其餘的人不約而同都在心底發出不雅的噓聲！維托強忍著沒有朝那個傢伙翻白眼，他確信，剛才李棟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G則把捲煙摘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用力塞了回去，並抿緊了嘴。

　　絲毫不受影響的某人則在繼續表演，「……相信您會在這裡有個美好的回憶！」

　　『承您的吉言了！』李老爺撐開半垂的眼皮，笑呵呵地說。

　　李棟終於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裡滿滿都是不可思議。


☆、42

　　「這麼說來，李老先生，您是在這位盧卡·巴巴羅先生的幫助下找到這裡的嗎？」依舊彬彬有禮，依舊舉止優雅。老人撚著鬍鬚眯著眼睛，笑呵呵地回答說：『正是，多虧了巴羅先生一路的幫助，吾等才得以安然抵達！』

　　不知何時，這兩人已經相談甚歡。翻譯也由李棟換成胖子接手。

　　「哦？請問巴巴羅先生是哪裡人？」

　　胖子擦了擦汗珠，說：「我是威尼斯人，隸屬於塔倫商會。」

　　喬托隱蔽地與G對視一眼，笑容愈發親切，「噢，沒想到巴巴羅先生竟是塔倫商會的人！說來也巧，我正好對遠東貿易有興趣，想在這方面投資，不知巴巴羅先生有沒有興趣談談？」

　　「當然！當然！」盧卡·巴巴羅笑容滿面，迭聲應道，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李棟悄悄在維托耳邊低語，「老狐狸，小狐狸，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維托的臉皮子抽了抽，他想不出其他的話可以更貼切地形容當前的情形了！他快速打量了他兩眼，小聲問：「你沒怎樣吧？」

　　「還好，只挨了兩棍子，沒用抽的。」李棟說著，搓了搓手，體現了對私塾先生的板子的深刻印象。

　　據過來人講，被先生打板子時，如果只是「打」，說明下手並不重；但若是用上了「抽」，那定然讓人疼得哭爹喊娘。

　　維托顯然也是過來人，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看吧，我就說你爹不會拿你怎樣的，你想太多了！」

　　「才怪！」李棟翻了個白眼，「你瞧他對那傢伙的親熱勁，好像那才是他親兒子！」

　　「你吃醋了？」

　　李棟張張嘴，正要反駁，卻聽到李老爺一聲喝：『還不速來，逆子！嘀嘀咕咕，講什麼鬼話！』李棟肩膀一塌，低眉順眼地挪到他爹跟前。老先生怒瞪了他一眼，轉眼又笑容滿面地對喬托說：『逆子不才，勞彭先生多費心了！』

　　「李老先生言過了，大家共勉之！」喬托謙虛地說。招來三道鄙視/憤怒的目光。

　　當晚，李老爺下榻旅社，順便帶走了李棟再教育。維托將主臥讓給了喬托和G，自己則歡天喜地地進駐李棟的房間。對此，喬托表示了嚴重的不滿，他瞪著G哼哼唧唧發牢騷，「你這傢伙睡相沒有維托好！我要和他一間房！」

　　G也不多廢話，只是打開房門，「請便。」

　　喬托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沮喪地回來，「他不開門……」

　　G哼了一聲，順手鎖上門，又仔細聆聽片刻，轉頭嚴肅地說：「我真不明白，你既然不想把他捲進我們的世界，為何又再三地來招惹他？別忘了阿勞迪說的話！」

　　「我沒忘。」喬托也肅容道：「但我不認為維托具有危險性。」

　　「真遺憾，在這方面我與阿勞迪的看法一致！」G叉起雙手環抱於胸。

　　喬托還是搖頭，「他若要害我，機會不下千百次！」

　　G冷哼，「是啊，熟睡時割向喉嚨的匕首遠勝於正面的刀槍！你不能因為他現在的無害就斷定他的過去和未來也會是無害的！人心是會變的！他不可能永遠都是無害的！」

　　喬托抿直了唇。他的感情在拒絕G的話，理智卻在悄悄地贊同。因為下這結論的人是他最信賴的門外顧問！

　　「他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樣乾淨。」辦公桌後，阿勞迪那張死人臉顯得越發死板，他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檔丟在桌上，說：「我看過屍檢報告，一擊斃命，乾淨俐落，而且都是在要害部位。」

　　喬托翻閱著文件，緊皺雙眉，下意識地辯護，「他在艾爾·格瑞克那裡幹過，知道人體的要害位置！」

　　阿勞迪冷冰冰地說：「知道要害和攻擊要害是兩碼事。」

　　「……」

　　「那傢伙非常謹慎，連你幹掉的那幾個也沒漏，傷口非常乾淨，沒有拖泥帶水，可以看出沒有心理拖累。」

　　「……」

　　最後，員警頭子結論道：「他不是第一次殺人。」

　　第二天下午，盧卡·巴巴羅隻身前來，只不過這次他的態度變得十分恭敬，汗也流的更多。喬托端著杯子笑吟吟地看著對方，「看來巴巴羅先生已經與威尼斯聯繫過了？」

　　盧卡·巴巴羅躬著肥碩的身體，誠惶誠恐地說：「很抱歉，教父！我昨日並不知道是您！請原諒我！」

　　「無妨，你離開義大利已經太久了，不知道也是應該的。」喬托抿了口牛奶，歪歪頭，「請坐吧，巴巴羅先生，我想，這回我們可以認真討論一下生意方面的事了吧？」

　　巴巴羅松了口氣，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滿是汗珠的額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喬托身後，直到他坐下了，才在一旁的椅子上斜斜地坐下。

　　「今日李老先生沒與你一起來？」

　　「他與他的兒子在一起。」巴巴羅悄悄瞥了眼，他摸不准喬托對李家的態度。

　　喬托放下杯子，遺憾地咂咂嘴，「真是可惜了……不過，盧卡，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回答當然是不介意，喬托也就繼續說了下去，「盧卡，你對李家的生意瞭解多少？」

　　巴巴羅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李家的生意並不大，範圍集中在南洋，主要經營茶葉、絲綢、棉花等日用商品。」

　　「那你是怎麼與他們走到一起的？」

　　巴巴羅額頭上的汗淌得更多了，他顧不上擦去，急忙解釋道：「教父！我並沒有做任何事！我只是給他們帶個路，當個翻譯而已！」

　　「我明白。」喬托溫和地說：「我並沒有任何責問的意思，只是想瞭解一下你在遠東的生活。」

　　巴巴羅如釋重負，他擦去額上的汗水，開始講述起自己在遠東的生活。

　　就和其他投機者一樣，盧卡·巴巴羅也是去遠東淘金的。只不過和別人的自願相比，他更多的是被迫。因為他的一項投資失敗導致了他的破產，為了躲避討債人，巴巴羅不得不遠走東亞，期望能在那裡掙到足夠的錢還債。

　　聽到這，喬托不由笑了起來，「所有的債權人都不在了，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好吧！」

　　「不不不！」巴巴羅急急地說：「商會的人告訴我說，我的債務已經由彭格列家族接管了！所以，您就是我的債權人！」

　　不遠處低頭看書的G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喬托當做沒聽見，示意巴巴羅繼續。

　　遠東早有各國勢力介入，英國、法國、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等等……其中勢力最強大的當屬英國。義大利在諸勢力中只是敬陪末座。儘管巴巴羅來自威尼斯，但威尼斯商人暗中操縱十字軍戰爭的輝煌時代早已是昨日黃花。現在是日不落帝國的時代。

　　巴巴羅就在英國人的鼻子底下，在各個勢力的夾縫中左右逢源，艱難求生。十年來竟也積累了不少人脈。而就在不久前，他聽聞廣州的李家收到獨子來信，準備前往西歐尋人。他認為這值得賭一把，於是就自告奮勇地跳了出來。

　　喬托隨意地靠向椅背，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著，不一會，他問：「盧卡，你認為現在遠東什麼生意最賺錢？」

　　「軍火！」巴巴羅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管是清國也好，日本也好，到處都在打仗，但是他們可憐的工業能力又不足以滿足他們對槍支的需求！」

　　喬托滿意地點點頭，「很好！盧卡，很好！你回去以後注意一下這方面的事，以後將會由你負責，我會派人聯繫你。」

　　儘管這意味著將與英、法等列強搶食，但巴巴羅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被從天而降的巨大利益砸暈了頭腦！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我保證！我發誓！我盧卡·巴巴羅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他離開座位，艱難地彎下腰，在喬托的右手背上印下誓言之吻。

　　目送巴巴羅飄飄然的背影，G闔上書，微微皺眉，「販賣軍火？你是在開玩笑吧？」

　　「或許。」喬托不置可否，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馬上皺起眉頭，「冷掉了！」他嘀咕著將杯子擱置一邊。

　　「喬托！」G的眉頭越來越緊，「難道你打算向山提諾妥協？」

　　「我說了『或許』！」喬托擺擺手，「這是投石問路。」他站起來認真地看著G，說：「我和山提諾的理念絕無交際的可能！」

　　G聞言，微微松了口氣。

　　「而且，我總有種感覺。」喬托繼續說道：「我現在的佈置以後會派上用場！」

　　後門處傳來一陣騷動，兩人馬上結束了話題，謹慎地前去查看。維托正滿頭大汗地指揮搬運工們把酒桶搬入地窖——「把它搬進來！這裡！這裡！」「小心！別磕著了！」「加油！夥計們，幹完了我請你們喝一杯！」

　　喬托定定地看著，頭也不回地說：「G，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

　　G聳聳肩，「隨你的便。」


☆、43

　　『你什麼都不懂。①』這是李老爺對李棟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李棟很是不服的反駁：『爹！兒子及冠已有五年了，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幼童了！』

　　『沒兩樣！』李老爺瞪了兒子一眼，『你除了年歲長了點外，其他的根本就沒長進！你以為你知道的很多，可實際上你什麼都不知道！』

　　『爹！』李棟急切地喚道。可李老爺沒有理他，反而對李大福說：『大福，去門口守著！』

　　『是，老爺！』李大福領命而去，路過李棟時擔憂地瞅了眼，希望從小看到大的少爺能讓讓步。可是李棟腰杆筆直，目不斜視，一點也沒看到他的眼色。李大福失望地歎息一聲，離開了房間。

　　李大福離開後，房間裡一時沉寂了下來。父子倆沉默地對峙著，互不相讓。李老爺坐在椅子上，半闔著眼。良久，他慢慢開口道：『那個日本人，叫維托？』

　　『他本名叫彌九，洋名才是維托。』李棟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他原以為自己將受到疾風暴雨般的斥駡，不料迎來的卻是輕風細雨。

　　『就叫彌九？沒別的啦？』

　　『是的，爹，彌九說他是農民……』李棟仔細地觀察李老爺的臉色，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老先生撚著稀疏的山羊胡，說：『雖說是農民，可能在洋人地界上站穩腳跟的，倒有幾分能耐……那店真是他的？』

　　『是那喬托·彭格列送與他的。』

　　老先生睜開眼，『你且與我說來。』

　　李棟便將維托與喬托之間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老人聽罷後又撚起了鬍鬚，『想不到小子年紀輕輕，竟是綠林中人！可惜……』他忽然停住不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可惜了那副好心腸。』

　　李棟納悶地看著他爹。李老爺瞅見兒子的困惑，恨鐵不成鋼，『多用用腦子！好好想想！』

　　李棟委屈地眨眨眼，『可是，爹，我真的不明白……』

　　李老爺歎了口氣，還是解釋說：『若他只是普通的綠林好漢，這般重情義也就算了。可他卻執掌著一門一派！身為頭領當殺伐果斷！還這麼軟的心腸那就是罪過了！』說著，惋惜地搖搖頭。

　　李棟皺起眉頭，『不會吧，爹……別人都說他厲害著，不會有事的吧？』

　　『你小子眼界就是這般窄！』李老爺哼了一聲，撚著鬍鬚道：『倘若他馭下有方，自是無憂。可若底下的人有了貳心……哼哼，那可就難說了！』

　　李棟死皺著眉頭，開始擔憂起來。

　　李老爺瞅了他一眼，慢慢地說：『他是盛也好，是衰也罷，反正這都與你無關。你隨我回國，我自會給你捐個官，有個功名在身將來才不吃虧。』

　　『我還不能回去！』

　　李老爺很是頭疼地揉了揉腦袋，『都要而立的人了，莫要再用氣了，跟我回家！』

　　『爹！難道您忘了庚子年②和庚申年③的事了嗎？』李棟緊咬著牙關，激動萬分。

　　李老爺卻異常平靜，『清清楚楚，可是那又與你何干？』

　　李棟大聲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李老爺撚著鬍鬚自嘲道：『我送你去讀書，好讓你知曉些道理。你現在知道忠君愛國，要報效朝廷。』他平靜地望著兒子，『可你連『家』的責任都不去承擔，誰人還能相信你可以承起『國』的擔子？』

　　李棟梗著脖子反駁：『國將不國，家之何存！？』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李老爺喝道。

　　李棟死死咬著下唇，臉憋得通紅。

　　李老爺拍了拍茶几，道：『過來，坐下，咱爺倆今晚得好好談一談。』

　　李棟低著頭上前去，先給他爹添水，然後才堪堪地坐下。李老爺抽出旱煙杆，往兜裡塞煙草，不一會兒就吧嗒吧嗒地抽上了。半晌，老人家開了口——

　　『巧雲是個好孩子，這麼些年你了無音訊，可她還在等你。』

　　李棟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是我對不起她……』

　　『你混帳！』

　　『是……』

　　李老爺狠抽了幾口煙，說：『咱李家四代單傳，就你一根獨苗，難道你想李家的香火斷在你手上？』

　　斷子絕孫的罪名太大了！李棟無論如何也擔不起，所以他急急忙忙分辯道：『不是的！爹，兒子絕沒有那意思！兒子只是認為，匈奴未滅，無以家為！……』

　　李老爺冷哼一聲，『漢驃騎縱橫西域，打的是匈奴，為的是漢人！你呢？打的是誰？為的又是誰？』

　　『兒子打的是洋夷！為的是華夏！』李棟抬頭挺胸，大聲道。

　　李老爺在心中微笑，面上卻不露聲色，『這麼說，你是不願意捐個候補道台④，寧願去打仗？誰不知道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你沒了，巧雲怎麼辦？李家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你離家的這些年裡，你娘掉了多少淚？巧雲受了多少苦？我整日在外奔波，打探你的消息，你卻在此樂不思蜀！！！』

　　李老爺講著講著，火氣就冒了上來。煙杆往茶几上一拍，指著李棟就開罵：『你瞧瞧你——人模鬼樣！除了那辮子還留著外，哪點還有咱們漢人的模樣？你再看看你周圍的人！一個東洋泥腿子！一群西洋強盜！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瞧瞧你都成什麼樣了！！！還有，我聽帶路的小洋鬼子叫你阿德什麼來著？你竟然連祖宗的名字都丟了！！！』

　　李老爺氣得把拐杖拄得咚咚響。

　　李棟慌忙安撫：『爹！您別生氣！兒子絕沒有忘本！彌九是兒子的恩人，倘若沒他，兒子可能早就沒了！』

　　李老爺毫不領情，『倘若沒他，你可能早就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來了！根本不會有這麼些勞子事！』

　　『您別這麼說他！』李棟第一次瞪向他爹，『彌九除了照顧我，還要養他的家！而且就算沒有他，兒子也不會回去！沒有實現心願前就回去，兒子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還是那句話！你為了誰打仗？為華夏？可如今龍椅上坐著的可是滿人！』

　　李棟震驚地看著李老爺，結結巴巴道：『爹……難道你……天地會？還是紅花會？』

　　李老爺不屑地說：『那幾個毛賊，不成氣候！我若要下注，絕不下在他們身上！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清雖然根子爛了，可要倒，還需時日！』

　　看著兒子目瞪口呆的表情，李老爺疲憊地揮揮手，下了逐客令，『罷罷罷！今日也晚了，你回房去休息吧！好好想一想，明日再與我說。』

　　隔日，李棟掛著兩個淡青的眼圈來到李老爺跟前，倏地跪下，沖著他爹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爹！請恕孩兒不孝！』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冰與火之歌》。[美]喬治·R·R·馬丁。原話「你什麼都不懂，雪諾」。

②        ：庚子年，西元1840年，農曆鼠年，清宣宗道光二十年。第一次鴉片戰爭。

　　③注：庚申年，西元1860年，農曆猴年，清文宗咸豐十年。第二次鴉片戰爭，火燒圓明園。

　　④注：候補道：清制，捐納文職最高級為道員，捐納得官後，赴吏部報到，等候吏部依法選用，稱為候選。吏部再分發某部或某省，聽候委用，稱為候補。道員實缺有限，捐納道員一般無缺可補，僅能得到差委，故稱其為候補道。


☆、44

　　李家老爺在羅馬待了半個月，最終也沒能勸動李棟回家。在理想面前，李棟比維托還要固執！李老爺失落地踏上了返航的船。

　　李老爺離開的當晚，李棟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面向東方跪著哭了一宿。

　　老人家年事已高，經不起再一次遠航的顛簸。除非李棟回國，或者李老爺健康長壽地活到他回國，不然這對父子註定要永不再見了。

　　自古忠孝兩難全。

　　李棟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

　　「這是我最敬佩他的一點。」維托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感慨萬千，「我沒他那樣的勇氣和決心，能把『國』放在『家』之前！」

　　喬托和G靜靜地站在一旁。

　　低沉的空氣中隱隱飄來壓抑的啜泣聲，薄薄的門板擋不住泣者的痛苦。走廊上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決然！

　　「英國皇家海軍學院①。」喬托說：「只要他願意，我能送他進去。」

　　「這是好事。」維托憂鬱地說：「可我懷疑他不會接受。」

　　維托很瞭解李棟。

　　「不了。」這個幾乎一夜之間成熟起來的男人回答：「船廠裡的活還沒有幹完，在那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為什麼？」喬托奇怪地問：「你可以進『甲板班』就讀，只要是從這個專業畢業的學員只要隔上一、二年，就能自動轉為皇家海軍候補軍官，這是進入上流社會的必經之路。」

　　李棟還是搖頭，「我不想進什麼上流社會，我只想學好技術，回去報效國家。」然後他神秘兮兮地說：「你們知不知道廠裡在造什麼船？」

　　對面二人一致搖頭。

　　「是鐵甲船②！」李棟的眼睛閃閃發亮。

　　自從1859年11月，由法國海軍領銜的全球第一艘主力鐵甲戰艦「光榮」號（La Gloire）首度啟航開始，整個世界的海軍就變了。鐵甲艦便開始逐漸取代風帆戰列艦，躍身成為水戰最強大的船艦。各國無不以建造和擁有鐵甲艦為榮，在短短的四十年裡，鐵甲艦的種類多達上百，各種設計層出不窮，它成為了海軍進入蒸汽時代後的第一代海上霸主，它就是手握三叉戟的大海之王！

　　大艦巨炮的時代也由其開啟！

　　這些在場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除開某個靠直覺作弊的人，也只有李棟憑著對海軍的熱愛，敏銳地發現了鐵甲船的優勢！

　　他興奮地搓著手，「想想看吧！一個鋼鐵建造的移動堡壘！只要裝上足夠的蒸汽機，它就能跑得比風帆戰艦還快！而且永不停歇！這是何等強大的機動力！！！還能安裝更大口徑的火炮！——」

　　維托不得不打斷他狂熱的臆想，「它什麼時候能造完？」

　　李棟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大概兩到三年。」隨即，他像是大吃一驚般猛然跳起，「什麼？我只有兩、三年的時間了？不行！我得抓緊時間！『時不待我，時不待我啊！』」喃喃著跑開了。

　　維托和喬托面面相覷。

　　「你，有沒有覺得他更……難以理解了？」

　　維托推推眼鏡，默不作聲。

　　李棟試圖用工作把悲傷淹死。而喬托則不得不面對工作，他的左右手已經抗議很久了。兩人窩在酒吧二樓的書房裡，書桌上鋪滿了從各地拍來的電報——

　　「南方傳來消息，在卡拉布裡亞③出現了一個新的組織，自稱是『光榮會』④，目前已有數起綁架勒索的報告。」

　　「先不要動，派人與他們接觸一下。」

　　「一世，卡拉布裡亞可就在西西里隔壁。」G皺眉，提醒道。

　　喬托說：「我知道，所以要先瞭解一下他們的想法。」

　　「好吧……」G在電報底下寫下注釋，然後取出另一份。

　　「在北方的情報人員回饋，北方三省各大家族的資金流動非常頻繁，而且還有大筆資金去向不明。」G指著那幾份電報說：「另外，有現象表明，那不勒斯的克莫拉⑤也在與不明身份的人接觸。」

　　「威尼斯呢？」

　　G在紙張中翻了一下，抽出其中的幾張遞給喬托，「一樣，不過他們以西班牙為擋箭牌，動作很隱蔽，所以很難被發現。」

　　西班牙目前的政權極為不穩。自從費爾南多七世之女伊莎貝爾二世1843年親政以來，在她統治的二十五年中西班牙更換了三十四屆政府，頒佈了七部憲法，發動了十五次暴動。而女王本人則過著荒淫頹廢的生活，有時還會用任性的、毫無理智的方式干預國內政治。這一切使她在西班牙人的心中更為可憎。就在去年，也就是1866年，改革派將領胡安·普裡姆（Juan Prim）還發動了一次軍事政變，儘管以失敗告終，但這位將領在流亡海外期間一直積極籌畫著，準備再次起事。

　　喬托皺起眉頭，無奈地自嘲：「大會章程才通過沒多久，就那麼沒耐心嗎？」

　　「誰讓我們是南方人呢！」G也難得開起了玩笑。

　　喬托揉了揉太陽穴，說：「讓山提諾去西班牙吧，反正國內他也待不下去了。」

　　對此，G沒有異議。「那麼北方那幾個家族怎麼辦？」

　　「殺戮不能解決問題，只會產生仇恨。」喬托拿起一份電報，瞥了一眼，說：「啊，看來格魯利家族也受到波及了。這樣可不行，佛羅倫斯可不能亂。」

　　G又皺起眉頭，「又想談判？你忘記莫勒提的教訓了嗎？」

　　「我沒忘……」喬托心虛地丟下電報，「只不過，能不用武力解決問題是最好不過了。而且這一回我不會獨自去。等他們兩個回來我們一起去，造點聲勢，就像古代君王巡視領地那樣，向他們宣告我們的到來！」

　　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是喬托從書裡學到的。

　　「你想怎麼做？」

　　「我們先去佛羅倫斯。」喬托輕輕敲了敲桌面，「格魯利家族可是佛羅倫斯世襲戰車馭者，我相信恩利柯·格魯利先生是個深明大義的人。」

　　「啊，對了！」G一拍腦袋，在電報中一陣翻找，「如果要去佛羅倫斯的話……正好！」他找出一紙電報，揚了揚，「本月底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要舉辦場宴會，他打算在宴會上接見你。」

　　喬托頓時皺成苦瓜臉。「不去！」他激烈地否決，「跟那幫政客們在一起，連空氣都髒了！」

　　G卻慢悠悠地說：「你確定不去嗎？朱塞佩·加里波第也會出席喲！」

　　喬托明顯動搖了。他掙扎了好半響，最後妥協。「好吧，我會去的。」他不情願地說：「看在加里波第先生的份上！」

　　G將寫好注釋的電報放置一邊，又拿起一份，才看了兩眼就猛地皺起眉頭，「斯福爾紮家族⑥好像發現了，他們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他匆匆翻出另一份電報，對比後說：「見鬼！最新消息，他們停下來了！」

　　喬托一挑眉，接過電報仔細地看了起來。

　　G憤憤地說：「肯定是那兩個笨蛋打草驚蛇了！」

　　喬托放下電報，陷入了沉思，手指節奏地敲著扶手。良久，他說：「感覺不像……等他們到了再問問吧，那兩個應該快到了。」

　　話音剛落，突然就響起了敲門聲。G飛快地將桌上的檔電報統統藏了起來，喬托等他收拾妥當了才應道：「請進！」

　　維托推門而入，像是沒有察覺到之前那短暫的停頓。他朝G點點頭，轉向另一人，「喬托，樓下有人找。」

　　「誰？」

　　「一個神父，帶著一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①：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成立於1863年，其前身為達特茅斯海軍學校，是培養英國海軍初級軍官的主要院校。可以說80%的英國皇家海軍的初級軍官和士官都來自達特茅斯海軍學校。被譽為英國海軍軍官的「搖籃」。

　　②：鐵甲艦又稱裝甲艦，是十九世紀下半葉早期的一種蒸汽式軍艦，外覆有堅硬的鐵或鋼制裝甲。

　　③：卡拉布裡亞（義大利語：Calabria），從前稱為「Brutium」，是義大利南部的一個大區，包含了那不勒斯以南像「足尖」的義大利半島。大區北鄰巴斯利卡塔大區，西南鄰西西里自治區，西鄰第勒尼安海，及東鄰伊奧尼亞海。大區面積15,081平方公里，人口2,007,392人。

　　④：光榮會（'Ndrangheta）一詞來自古希臘，原詞意思為「英雄主義」和「道德」。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861年義大利統一後不久。「光榮會」的根據地在卡拉布裡亞，活動區域則在以米蘭為中心的倫巴第。義大利智庫「歐洲政治經濟社會研究所」估計，僅2009年，「光榮會」非法活動總計收入780億歐元，占到當年義大利GDP的4.8%，超過任何一家義大利企業，它已成為義大利最強大的黑手黨組織。

　　⑤：克莫拉（Camorra）一詞來源於capo（老闆）和morra（那不勒斯一種街頭賭博）。是類似黑手黨的秘密社團，起源於義大利坎帕尼亞地區和那不勒斯市，通過毒品交易、敲詐勒索來籌集經費，其活動導致所控制地區的高謀殺率。是義大利最古老的有組織犯罪團體。那不勒斯、卡塞塔等城市的經濟受克莫拉的影響頗大。

　　⑥：斯福爾紮家族（House of Sforza）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以米蘭為中心的統治家族。由穆齊奧·斯福爾紮創立，他是來自羅馬涅的雇傭兵頭領，為那不勒斯的瓦盧瓦-安茹家族效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6

☆、45

　　「這位是納克爾，晴之守護者。」

　　一頭黑色短髮的神父笑著與維托握手，「喔！你就是雨月的那位同鄉嗎！初次見面！你好啊！」

　　維托驚訝地仰望這位嘴角處貼著膠布的神父，他喃喃著與納克爾打了聲招呼，隨即轉向喬托，「你們竟然把神職人員也拉下了水？！」

　　喬托好像沒聽到，他將另一位綠發的少年推到跟前，「這位是藍寶，雷之守護者，也是最年幼的守護者。」說著，親昵地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維托更驚訝了，「你們居然還把孩子也拉下了水！！！」

　　「本大爺才不是什麼孩子！」藍寶不高興地反駁，「本大爺已經十三歲了！」

　　「十三歲？！」維托更驚訝了。他的視線在喬托和藍寶之間走了幾個來回，然後端出牛奶誠懇地對喬托說：「來一杯吧！」

　　喬托捧著牛奶淚流滿面，「維托……你真的學壞了！」

　　維托推了推眼鏡，轉向其他人，「還有什麼需要的嗎？請儘管吩咐。」

　　「沒有了。」

　　「我要葡萄汁！」

　　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停滯了一秒後，G怒氣衝衝地賞了少年一拳，「你這個傢伙！」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藍寶一眼，轉向維托，「維托，別理這個沒腦子的笨蛋，去忙你的吧！」

　　維托笑著擺擺手，「沒關係，葡萄汁是嗎？我下去看看，一會給你送上來。」說著，退出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待青年離去後，G一巴掌又拍向藍寶的腦袋，「以後多用點腦子！」

　　少年委屈地撲向守護神，「喬托！他欺負我！」

　　喬托無奈地接住這個身高已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少年，安撫地拍拍他的腦袋，看向其他人，「好啦，你們也別太欺負他了。」

　　「是你太寵他了！」G毫不留情地指出。

　　喬托無法反駁，只好對少年說：「下次注意點，別惹G生氣，或者在他發怒前離他遠一點。」

　　少年認真地點頭。

　　「好啦，下面談談正事。」喬托敲敲桌子，然後將之前討論的事簡短地敘述了一遍。藍寶撅著嘴，不高興地說：「我們才沒有驚動他們！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們已經停下來了！」

　　「是洩露了嗎？」納克爾問。

　　「不！不像。」喬托思忖道：「如果是資訊洩露了，那麼不會就只有斯福爾紮家族停止活動。」

　　G接著說：「那麼，一種可能，斯福爾紮家族是接到了什麼指示才停止了活動；或者，這也是他們計畫中的一部分；另一種可能，就是斯福爾紮家族與他們鬧掰了，因而退出了他們的計畫。」

　　「哎！究極地希望是最後一種可能啊！」

　　喬托剛想說什麼，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用再刻意掩飾什麼，喬托馬上出聲應答。

　　維托端著葡萄汁走了進來，「打擾了，這是藍寶先生的葡萄汁。」

　　少年頓時笑顏逐開。他還沒被人稱過「先生」呢！

　　目送維托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喬托重新開口道：「總之，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G你負責去買車票。納克爾、藍寶，今晚你們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去佛羅倫斯。」

　　G點點頭，正要離開，卻被喬托叫住。「再給西西里拍個電報，叫他們派幾個人過來，我不希望我們走後這裡沒有人保護。」

　　還不待G點頭，喬托卻突然變了臉色，自信的笑容從他的臉上褪去，「等等，G！我忽然想起件事來！」他皺起秀眉，「我那天剛來的時候正好遇上有人搗亂，那個人自稱是彭格列家族的人，而且他也戴著彭格列的徽章，可是他卻叫我『彭格列一世』！」

　　這個細節讓在場的人產生了警覺。

　　「家族裡的人不會那樣叫你！」藍寶指出。

　　「沒錯，所以這點尤為可疑！」喬托望向納克爾，「看來得請你再度去打擾一下阿勞迪了。」

　　納克爾撓撓頭，苦笑著說：「哎呀，雖然我究極地沒問題啦！不過，一世，你又惹阿勞迪生氣啦？」

　　「對哦！」綠法少年點著頭介面道：「那天我們去見他，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很想殺掉我們呢！」

　　喬托不自然地乾咳一聲，「總之，就麻煩你再跑一趟吧！藍寶太小不適合，G還有其他任務。」

　　「放心吧！究極地包在我身上！」熱血神父把胸脯拍得山響。

　　喬托離開書桌，在房間裡來回地踱著步。他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甚至越皺越緊！

　　「G，盧卡·巴巴羅一共欠了多少錢？」

　　G一愣，條件反射地回答：「7萬英鎊！」

　　「這麼多？」喬托驚訝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G則手忙腳亂地將一大堆電報掏了出來，翻出其中的一張遞給喬托。

　　「7萬英鎊中還包括了這十多年來的利息總和。」G解釋說。

　　喬托掃了一眼，就將電報還給G，說：「告訴哈威·艾普斯泰因，免掉盧卡·巴巴羅的利息！給盧卡·巴巴羅發電報，告訴他一到遠東立刻放下所有的事務前往日本！去找……」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腦袋，又踱起步來，還不時地嘀咕著：「見鬼！那叫什麼來著？他跟我提過的……該死！我不可能忘的！……」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們的首領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好似籠中的困獸一般焦慮。

　　「想起來了！」喬托猛地停下腳步，大聲地說：「並盛！」他轉向G，「告訴盧卡·巴巴羅，叫他去日本一個叫並盛村的地方！找一個叫托尼的神父和一個叫昌子的小女孩，將他們保護起來！直到雨月回日本！」

　　G驚訝地看著他。喬托又轉起了圈，「是的，是的！是我的疏忽！真該死！我太大意了！」

　　「一世！」G不得不出聲打斷他的思考，「怎麼回事？！」

　　「我犯了個錯！可能還是個大錯！」喬托停下腳步，望著他忠心的左右手，悔恨萬分，「我們在羅馬的活動太過張揚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孤星酒吧和我們的關係了！」

　　G略一思忖，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敵人可能會利用維托來對付我們？」

　　「不！維托他不會的！」喬托握緊了拳頭，「但他愛他的家人！若是敵人發現了這一點，並以此為要脅的話……！」可怕的想像讓他說不出話來，他張張嘴，最後一揮手，「我們必須搶先行動！」

　　「是！」所有人一齊應聲。

　　當李棟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時，已是萬家燈火初上時，他夢遊般地晃到吧台前，將維托遞給他的冰水一飲而盡！強烈的刺激終於使得他稍許清醒了一點。他張望了一下四周，驚訝地道：「咦？他們走了嗎？」

　　維托擦著杯子回答：「上周就走了。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噢！頭疼……！」李棟皺著眉頭。

　　「你的臉色很差，你需要睡眠。」維托擔憂地說：「這些天裡你幾乎沒怎麼睡覺！」

　　「沒事！」李棟用力搓了搓臉頰，「給我來杯咖啡！」

　　維托驚訝地放下抹布，說：「咖啡？你竟然要喝咖啡？」

　　李棟不好意思地說：「茶葉沒有了……我知道，呃，所以我想換個口味試試。」

　　「好吧……」維托取出咖啡豆，勺了兩匙放進研磨器中。「希望你能喜歡這味道……」他嘟囔著。

　　「……我永遠也不會喜歡這味道！」李棟幾乎是捏著鼻子把咖啡灌下肚後，流著淚發出如上感歎的。

　　「我提醒過你了，你應該再多加幾勺糖。」維托擦著杯子，淡淡地說。

　　「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李棟抓過水杯又灌了幾口，把口腔裡那苦澀的味道沖淡。

　　「對了，那個人是誰？」他悄悄指向一個靠在角落裡的彪形大漢，他滿臉橫肉、面目兇惡，而且肌肉虯結，看上去一隻手就能把一個成年人給舉起來。

　　「那是托托·雷依納先生，是來應徵的保安。」

　　「保安？」李棟一愣，「不是沒人願意來麼？」

　　「這不就有人來了嗎？」

　　「可是，我懷疑……」李棟思索著，「我們的招聘廣告貼出去那麼久……」

　　「樹人君。」維托放下杯子，湊近低語：「是喬託派來的。」

　　李棟猛地一震。他也壓低了嗓音，「來監視的？」

　　「不知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有他在沒人敢惹事了。」維托直起身，重新拿起杯子擦了起來。


☆、46

　　歲月來去如風，時光之輪旋轉不息①，它不緊也不慢，從不曾為他人的意志所停歇。它碾過了1867年，又將1868年也壓在了輪下。同樣，沒有人能阻止它滾向1869年。

　　4月的羅馬鶯飛草長，整座城市正在從剛剛過去的寒冬中蘇醒過來。枝上嫩芽偷偷探出了頭，樹下的野貓們相互廝打著。人們歡快地走出家門，湧上街頭來慶祝羅馬第2622周年奠基日②。

　　整個羅馬熱鬧無比，小攤小販們幾乎佔領了從西班牙廣場③到戰神廣場④的每一條街道！一群孩童在大人的指揮下，站在西班牙廣場的臺階上唱著《漢尼拔和大象阿裡斯蒂德》⑤，童音穿透人群的嘈雜傳到每個過路人的耳中——

　　「軍隊正在向前進軍，但是關口堵住了

　　所有的人都停下來，不能再前進了！」

　　維托抱著書，費力地擠過人群。孤星酒吧所在的洛倫索·瓦拉大街與羅馬大學間隔著半個市區，他需要步行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那裡。幸運的是，他不用每天都這樣來回奔波。

　　「抱歉，請讓一讓！」維托奮力掙扎著，但他的話語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珠，被迅速淹沒在巨大的嘈雜聲中，連他自己也聽不清。只有清脆的童音頑強地穿越噪音之牆，傳到他的耳中——

　　「從這裡就算一米我也不移動

　　你們看看周圍，沒看見這麼好的天氣

　　別打仗了，我們組織一個野餐吧！」

　　維托好不容易才擠出人潮，已是滿頭大汗，衣服淩亂不堪。他稍稍整理了一下，確定書完好無損，便匆匆向酒吧趕去。身後，兒歌緊追不放——

　　「安靜下來別多想了

　　我親愛的將軍，學點道德精神吧

　　如果你一定要打仗？那麼就自己去打吧！」

　　……

　　托托·雷依納坐在角落裡，百般無聊地銼著指甲，他已經在酒吧裡做了三年的保安，逐漸習慣了這種上午空閒得發黴的生活。雷依納原本並不樂意來這裡做事，但是他們告訴他，除了這裡他無處可去。

　　雷依納拍去落在衣服上的指甲灰。

　　是的，除了這裡，他已無處可去。他現在的樣子也只能用來嚇唬人而已，根本上不了戰場。那次重傷毀了他的前途，他只能靠著周圍親友們的救濟度日。在那些灰暗的日子裡他學會了酗酒，漸漸沉淪。在他快要腐爛的時候，他們找到了他，告訴他：你還有用，雷依納，我們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於是，托托·雷依納就來到了這裡，給兩個黃種人當保安。

　　不可否認，這兩個亞洲人還是很好相處的。他們從不干涉他的事，工錢也給的大方。工作內容更是簡單，只要踢著鬧事者的屁股，把他們踢出大門就行了。雷依納甚至覺得，這樣的生活並不壞！

　　何況，在這裡還時常能見到大人物哩！

　　彭格列的首領，全義大利黑手黨的教父！——就是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人物來到這裡也褪去了平日裡的面具，成了一個單純快樂的義大利青年。

　　雷依納不止一次目瞪口呆地看到，他心目中神一般的男子被這兩個亞洲人給嗆得說不出話來，卻依舊樂此不疲地湊上去。那個時候，他仿佛聽到有什麼東西破碎時發出的泣鳴聲。

　　雷依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他瞥了眼牆上的時鐘，快12點了，那個叫維托的東洋青年快回來了。

　　維托·斯卡萊塔並不需要天天去上課，每週也只需要在週一的上午去供應商那裡進一次貨，但是他依舊忙碌。在不上課的日子裡去圖書館，並且在每個周日的早晨，在人們上教堂的時候去老莫吉的書店裡幫忙。

　　托托·雷依納欣賞重情義的人。

　　他開始把酒吧裡的椅子一一翻下來，做著營業前的準備。

　　哈威·艾普斯泰因，身材瘦小且其貌不揚，灰色的眼睛，灰色的頭髮，連皺紋都好似灰色的。但就是這麼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老頭，卻沒有人敢輕視他。因為他是彭格列的財務主管，掌管著亞平寧最強大的黑手黨的錢袋子！

　　這位元老人平時窩在西西里的基地裡，像蛛網中的蜘蛛那樣，嚴密地監視著彭格列名下的各個產業的資金流動。而現在，哈威·艾普斯泰因卻坐在顛簸的車廂內，沿著滔滔的台伯河一路西馳。他的目標是菲烏米奇諾。一個位於台伯河出海口的港口城鎮。

　　印有彭格列徽章的馬車直接駛入了碼頭，碼頭工會的會長忙不迭地出來迎接。一路的長途跋涉令哈威·艾普斯泰因的臉色有些糟糕，他無法掩飾自己的疲勞，甚至在下車時還因腿軟而差點踉蹌摔倒！哈威·艾普斯泰因不得不接受會長的好意。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開展工作。

　　當天晚上，碼頭工會的會長和港口事務官為哈威·艾普斯泰因的到來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歡迎宴會，席間，兩人旁敲側擊，卻未能從老人口中敲出半點有用的資訊。半個小時後，哈威·艾普斯泰因以需要休息為由，禮貌地與幾位攀談的商賈告別，端著酒杯離開了熱鬧的宴會大廳，走進會場角落裡的休息室。

　　安東尼奧·巴爾薩摩讓自己陷進沙發裡，雙腳擱在茶几上，懶洋洋地喝著威士卡。見哈威·艾普斯泰因進來也不起身，只是舉了舉杯就繼續自顧自地喝酒。

　　哈威·艾普斯泰因關上門，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疲憊地問：「怎樣？」

　　「果然沒錯！」安東尼奧·巴爾薩摩放下雙腳，直了直身，說：「碼頭的倉庫裡堆積著不少沒有報備的箱子，我打聽過了，都是用拖船直接從海上拉進來的。」

　　哈威·艾普斯泰因放下杯子，擠了擠鼻樑，「唉……難怪……總覺得這幾個月的報表不正常！」

　　安東尼奧認真地說：「老朋友，老夥計，勸你一句，別再摻和了！收手吧！這潭水太深了，你攪不起啊！」

　　哈威緊緊皺起眉頭，好半晌他才開口：「我做不到……安東尼，你瞭解我，我做不到。」

　　安東尼奧一拍茶几，指著哈威憤怒地罵道：「你這個老傻瓜！老糊塗蛋！你自己不要命，難道就不為你的家人考慮了嗎？！」

　　臉頰的肌肉猛地繃緊了。哈威·艾普斯泰因放下杯子，慢慢地說：「我已經把孩子們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至於瑪格麗特……自從她嫁給我那天起，就有這份覺悟了！」

　　安東尼奧頹然倒向沙發，「你這個老傻瓜……死腦筋的老傢伙……」他低聲喃喃。

　　「很抱歉，老夥計。」哈威看向他，「我想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每次都說是『最後』，你哪次說真話了……」安東尼奧嘟囔著，粗大的手指搓了搓歪掉的鼻樑。

　　哈威微微一笑，知道老朋友嘴上抱怨，實際上卻在認真傾聽。「等這無聊的宴會結束了，我們去倉庫裡探查一下，看看他們到底走私了什麼東西！然後你立刻返回西西里，把情報告訴一世！」

　　「那你呢？」

　　哈威重新拿起杯子，「我來拖住他們！」老人的眼中閃動著決然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向《時光之輪》致敬！作者：[美]羅伯特·喬丹（1948-2007）

②        每年的4月21日為羅馬的生日，慶祝西元前753年羅馬的奠基。

　　③：西班牙廣場（義大利語：Piazza di Spagna）是位在義大利羅馬的廣場。曾經出現在電影《羅馬假期》的場景中。

　　④：戰神廣場（Campus Martius，拉丁語的意思：瑪爾斯的廣場）位於義大利羅馬，在古羅馬時期是一個公有的地區，占地約2平方公里（約600英畝）。在中世紀，戰神廣場是羅馬最為人口稠密的地方。

　　⑤：義大利兒歌，有興趣者可前往這裡聽聽看。還挺好聽的= =


☆、47

　　黑色的海倒映著黑色的天。無光的夜空好似倒扣的碗，蓋住了整個世界，懸在人們的頭頂上方，壓迫著人們的感官空間。濕滑的岸堤上，兩個黑色的身影快步疾走著，完全不顧腳下的繩索和其他障礙物，他們的目標是不遠處那棟巨大的碼頭倉庫。

　　安東尼奧·巴爾薩摩用力推開倉庫的大門，生銹的輪軸發出刺耳的尖叫。

　　「就是這裡。」他微微喘了口氣，說：「那些貨就藏在這裡頭。」

　　哈威·艾普斯泰因謹慎地打量四周。

　　「放心，現在這裡不會有人。」安東尼奧搓搓鼻樑，大步走向倉庫深處。「守衛和工人不是已經喝得爛醉，就是正在把自己灌到爛醉。」

　　哈威點亮牛眼燈，緊跟在安東尼奧身後。他們穿過一排排的貨架，在木頭巷子之中繞來繞去。死物們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視著兩個不速之客。木頭沒有眼睛，哈威卻總覺得它們在看著自己。

　　如果有嘴，它們會說什麼呢？

　　哈威甩甩頭，將古怪的念頭拋出腦外，快步跟上安東尼奧。

　　「到了！就是這！」放佛被這沉默壓抑的環境感染，安東尼奧的聲音也不由得低啞起來。他仔細辨認帆布上的標記，然後直起身，肯定地說：「就是這！」

　　哈威提著燈湊上前去。疊得高高的貨物上覆蓋著一層帆布，並且用麻繩纏得緊緊的。哈威掀起帆布的一角，露出裡面的木頭櫃子。

　　「安東尼！」

　　哈威後退兩步，安東尼奧抽出腰際的單柄斧，用力砍向木櫃！

　　木屑飛濺！安東尼奧又砍了兩下，在木櫃的一角劈出一個豁口。他示意哈威上前。牛眼燈對著豁口照了又照，始終是一片漆黑。

　　「什麼東西？」安東尼奧嘀咕著。

　　哈威忽然把燈往他手裡一塞，掏出一把匕首小心地探進洞口一陣鼓搗，收回來時匕首上多出一塊黑色的塊狀物。哈威湊上去聞了聞，臉色丕變！「是鴉片！」他掏出手帕，小心地將黑色的鴉片包了起來。

　　安東尼奧緊張地看著他，「一世明令禁止不得做毒品生意！」

　　「那又如何！」狂妄的聲音在他們身後突然響起！

　　兩人猛地轉身！牛眼燈照向聲源——黑色的風衣，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裡閃動著狼一般的嗜血光芒！

　　「準備好受死了嗎？老東西！」男人說著，舉起手。

　　「快逃！！！」安東尼奧猛地將哈威推向出口！自己則高舉著斧子，怒吼著撲向男人！

　　刺目的光芒在眼前炸裂！

　　巨大的爆炸聲接連響起，之後，火焰吞噬了整座倉庫。

　　夜色已深，維托卻睡得很不安穩。喧囂的狂歡尚未遠去，歡鬧的餘音還縈繞在耳畔。他在噩夢中掙扎著。

　　蒼白的人群摩肩接踵，沉默地向著一個方向移動。他被裹在人流中幾乎動彈不得，卻奮力逆流而行。

　　有什麼東西在前頭！

　　他掙扎著擠開一個又一個蒼白的軀體。

　　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不去看看，會後悔一生的！

　　強烈的信念包圍著他，他用力擠著。周圍的人群稍稍鬆動了些，露出一絲縫隙。他從縫隙中望去，看見了一個令他魂牽夢繫的嬌小身影。

　　「昌子！」他大叫著，兇狠地推開攔路的人影，向著妹妹奔去！

　　女孩好像沒有聽到，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

　　「昌子！」維托焦急地大喊，卻突然發現原本蒼白的人影像蠟燭似的，一個個地燃燒起來！周圍變得火紅而炙熱。維托愣了一下，隨即不顧高溫，繼續向女孩追去！

　　「阿哥。」女孩終於停下腳步。

　　維托喜出望外，「昌子！」正欲邁腿前進，卻發現腿不聽使喚了！他低頭望去，雙腿竟好似融化的蠟燭般，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阿哥！」女孩忽然展顏一笑，一如他記憶中那樣溫暖——「你怎麼還躺著呀？快起來，不然我就不理你了！」說罷，女孩輕盈地轉身，蹦蹦跳跳地繼續向前進。

　　「等等我，昌子！」維托絕望地伸出手，試圖抓住女孩的衣袖，入手的卻只是一團空氣！

　　維托猛地瞪大眼。那一瞬間，他幾乎分辨不出現實與夢境！——紅色的光，黑色的煙，在他眼前盤旋、纏繞，旋轉不休。他深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熾熱的空氣滾過咽喉，嗆得他連連咳嗽。

　　這下，維托徹底清醒過來！——

　　著火了！

　　他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試圖打開窗。可金屬的插銷已經被熱浪熏得滾燙！猝不及防之下，維托吃疼地收回手！他俯□，四處張望了一下，抄起房間裡的凳子狠狠砸向窗戶！滾滾濃煙頓時爭先恐後地從破損的窗戶沖了出去！

　　維托彎下腰，摸索到房門口。金屬制的門把手已經熾熱難及，維托顧不上那麼多，他拉開門猛地沖進走廊裡。

　　「樹人！」濃煙鑽進喉嚨裡，帶毛的身軀刮擦得維托忍不住咳嗽起來。

　　房間裡沒有回答。

　　維托飛起一腳踹開房門！房間裡一樣濃煙彌漫，但卻空無一人。維托這才想起來，那艘鐵甲船已經到了安裝調試火炮的階段，李棟這幾天都睡在船廠。

　　這樣也好！

　　維托咬咬牙，又跑回自己的房間，不顧燙手的金屬拉環一把扯開抽屜！裡頭整齊擺放的全是這些年來與妹妹的通信。他手忙腳亂地將那些一捆捆的信藏進懷裡，「我的書……」他喃喃著又撲到書架前，像葛朗台那樣拼命地往懷裡塞書！

　　「維托！維托·斯卡萊塔！」渾厚的男聲穿透濃煙在房間裡炸響。

　　維托抱著書，吃力地跑到窗旁。托托·雷依納在樓下焦急地望過來，「該死的！你還在上頭幹什麼！快下來！！！」

　　「等一下！」維托大喊，隨即將懷中的東西統統拋下樓，「替我收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那些破書做什麼！！！」雷依納急得直跳腳，「快下來！房子要塌了！！！」

　　回答他的卻是從天而降的一大捧書！雷依納絕望地看著一捧又一捧的書砸下來。他瞪著緊鎖的大門，拳頭緊了又緊，最後大吼一聲踹飛已經熊熊燃燒的大門，一頭紮進火海中！

　　孤星酒吧的大火驚動了周圍的街區。教堂敲起警鐘，人們紛紛逃出家門，在四月的寒風中穿著單薄的睡衣，目瞪口呆地望著已經吞沒整座建築物的大火！一些不幸的人家被大火波及，失聲痛哭起來。其他的人在震驚之後不約而同地奔向水井！臉色鐵青的員警們吹著哨子匆匆趕到，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有組織更多的居民加入救火行列。

　　磚木結構的建築物在大火中痛苦呻吟著、顫抖著，最後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轟然坍塌！


☆、48

　　當喬托匆匆趕到時，大火早已熄滅，只有焦黑的殘垣斷壁還在冒著嫋嫋餘煙，無聲地訴說當日的慘狀。員警已在周圍攔起警戒線，拒絕好奇的市民們靠近危險地帶。

　　他站在廢墟前愣愣地發呆。灰色的風衣在眼角一閃而過，就算不用回頭，喬托也知道是誰來了。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他痛苦地閉上眼，「結果怎樣？」

　　不帶感情的聲音冷冷地回答：「兩人當場死亡。」

　　喬托的身形猛地晃了晃！他緊握雙拳，強忍著暈眩，慢慢睜開眼。

　　「能查到兇手嗎？」

　　「很難，大火燒掉了所有的線索。」

　　喬托沒有再開口，他出神地望著那片廢墟。良久，他長長地歎息，「……只有在這裡，我才是我……」

　　阿勞迪瞥了他一眼，卻一反常態地沒有挖苦諷刺，只是在臨走前淡淡地提了句，「斯佩多提議明天中午在加百羅涅那裡開會，審議哈威·艾普斯泰因的接班人。」

　　雲毫不留戀地飄走了，太陽起起落落，風來來去去，唯有天空依然在那裡俯視大地。

　　亙古不變。

　　斐迪南擔憂地望著老朋友，「你沒事吧，喬托？看起來臉色很差！」

　　「沒事，」喬托勉強一笑，「我很好！」身後的左右手發出不滿的聲響，他當做沒聽見，和斐迪南並肩進入莊園。

　　「你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斐迪南說：「你推薦的毛瑟兄弟果然是天才！他們在槍機設計這方面很有想法和創意！我打算加大對他們的投資力度。」

　　「他們值得！」喬托點頭，「對了，謝謝你提供場地。」

　　「那不算什麼。」斐迪南猶豫了一下，「喬托，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喬托停下腳步，回望盟友。

　　斐迪南搓了搓手，兩條秀眉幾乎絞在了一起，他吞吞吐吐地說：「嗯……就是孤星酒吧的事……我很抱歉！在羅馬城裡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喬托！……其實！……」

　　「夠了！」喬托突然喝道，隨即強壓下激動的情緒，說：「我知道了！」他一摔披風，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G也加快了腳步緊跟而上，從斐迪南的身邊掠過。

　　斐迪南苦笑著連連搖頭，「好歹聽人把話說完啊……」

　　會議室裡盤旋著黑色的低氣壓。所有與會者都能感覺得到，也知道低氣壓的源頭，這種時候就算是最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也不敢隨意去捅馬蜂窩。他們默默交換著眼色，在瞬間完成了眼神的交流、角力和拼殺，然後又一同移開視線，放佛今生從不認識對方似的，然後等待著下一輪的開始。

　　喬托丟下檔，環視桌旁的眾人，目光定格在了一身灰色風衣的雲守上，「艾普斯泰因和巴爾薩摩的具體死因是什麼？報告中只語焉不詳地提到他們死於火災？」

　　阿勞迪面無表情地掏出一份文件，丟在桌上，「兇手偽造了死因，這是我的屍檢報告。」

　　喬托快速地翻閱，然後一臉若有所思地合上。「很明顯，這是有預謀的殺人滅口！但是，為什麼？艾普斯泰因和巴爾薩摩發現了什麼才被滅口的？他們為什麼要去菲烏米奇諾？那裡有什麼？」他像是自言自語般一個接一個地發問。

　　阿勞迪乾脆閉上眼，雙手環抱於胸，看起來好似在睡覺，對首領的問題毫不理睬。戴蒙·斯佩多偶爾瞄一眼首座，然後發出意義不明的詭異笑聲。而其他人則面面相覷，最後還是G站出來給出了自己的見解：「會不會是財務方面出了什麼問題？」

　　喬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財務方面的話，艾普斯泰因有沒有什麼留言？」

　　「很遺憾。」G搖搖頭，「不過，有人發現艾普斯泰因在離開前將他的家人全部轉移了。」

　　「那麼說，艾普斯泰因是明知道有去無回，卻還堅持要去？菲烏米奇諾那裡究竟有什麼？」喬托喃喃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個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先是朝在座的眾人行了一禮，然後來到阿勞迪身旁，遞出一張紙條。

　　阿勞迪掃了一眼，隨即冷笑一聲。他揮揮手，示意手下離去，然後對喬托說：「孤星酒吧的縱火犯抓到了。」

　　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關節隱隱泛著白。

　　「是誰？」喬托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卻是如此的平靜！

　　「幾個喝醉的種族主義份子。」

　　橙色的火焰席捲了整個會議室！

　　斐迪南眨眨眼，卻發現會議室還是原來的樣子，別說火焰了，就連半點火星都沒有！他望向首座，喬托微微側著頭，像是在傾聽阿勞迪的回答。他又看向其他人，都是一臉的平靜，好似剛才的情景只是他的幻覺！

　　戴蒙·斯佩多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斐迪南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只好裝作沒看見，移開了視線。

　　最年輕的守護者局促地挪來挪去，好像椅子上有釘子似的。G狠狠瞪了他一眼，藍寶委屈地望向喬托，卻不敢向他開口。

　　作為一個有教養有文化的東道主，斐迪南覺得自己有義務為客人排憂解難——

　　「怎麼了，藍寶？」

　　藍寶瞅了眼滿臉慈祥和藹的斐迪南，又瞄了眼首領，見沒有反應，便囁嚅道：「我…我想喝葡萄汁……」

　　一旁的G忍不住發出長歎。

　　還只是個孩子！斐迪南微微一笑，轉向其他人，問：「你們有什麼想喝的？」

　　黑咖啡。

　　威士卡。

　　紅酒。

　　水。

　　紅茶。

　　五花八門。斐迪南搖了搖鈴，招來僕人命其去準備酒水飲料。經過這麼一打岔，會場的氣氛稍稍緩和。

　　「nuhuhuhu~~~我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確定哈威·艾普斯泰因的繼任者。」戴蒙·斯佩多似笑非笑地說：「既然艾普斯泰因認為菲烏米奇諾有問題，那我們就應該儘早任命一個新的財務總管，讓他循著艾普斯泰因的方向去追查，說不定就能發現問題的真相！」

　　「啊！究極地同意！」

　　G看著喬托，也點點頭。

　　阿勞迪重新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喬托望向那位行事詭異的夥伴，「你有什麼提議？」

　　「Nuhuhuhu~~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布魯諾·裡威恩？他可是艾普斯泰因最信賴的助手，也是在他身邊待得最久的，或許他知道些什麼。」

　　「布魯諾·裡威恩……」G微微皺起眉頭。他之所以反感，不是針對布魯諾·裡威恩的猶太血統，而是他與山提諾走得很近！

　　目前彭格列內部已經隱隱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它還很小，很隱蔽，卻在四處遊走著，慢慢發展著。G一直警惕地監視著它的發展，他對此十分憂慮，認為應該在它不可控制之前拔除！可喬托卻毫不在意，任憑其逐漸壯大！誰也不知道這位首領到底在想些什麼？連他最親密的左右手也不清楚。

　　這時候，僕人推著小車將酒水送了進來。

　　阿勞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目光閃動，甚至還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顯然是很滿意！藍寶看到其他人面前都擺上了，唯獨自己的葡萄汁還沒有上來，不由急切地問：「我的葡萄汁呢？」

　　僕人惶恐地鞠了一躬，「很抱歉，雷守大人，您的飲料很快就送來，請稍後！」

　　藍寶不高興地撅起嘴，「很快？很快是什麼時候？本大爺現在就想喝！」

　　「打擾了，這是藍寶先生的葡萄汁。」就在此時，另一個聲音出現在門口。

　　房間的另一頭響起激烈的碰撞聲！喬托猛地站起來，驚愕地望著大門的方向，「是你？！」

　　雙手還纏著繃帶的青年一手捧著託盤，一手推了推眼鏡，平淡地招呼道：「午安，喬托。」


☆、49

　　會議被迫中止。

　　喬托·彭格列現在的心情很是複雜，驚喜混雜著憤怒，在胸腔裡不斷翻騰著。他死死瞪著黑髮青年，張了張嘴，憋了半天隻擠出一句話——「你沒死？」

　　「誰說我死了？」維托不滿地皺皺眉。

　　蜇人的視線刺向一旁的阿勞迪。他的雲守兼門外顧問若無其事地啜著咖啡，說：「我沒說是他死了，是你蠢得不能理解。」

　　喬托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面對這麼一個獨特立行的夥伴，罵吧？他完全無視！打吧？正中他下懷！

　　戴蒙·斯佩多搖晃著酒杯，發出詭異的笑聲。喬托無視他的嘲笑，轉向斐迪南，「你早就知道了？」

　　斐迪南委屈的要命，「我之前就想跟你說了，是你自己不聽的！」

　　一口氣哽在嗓子裡，吐不出，咽不下。喬托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維托面向斐迪南，深深一鞠躬——「非常感謝加百羅涅先生為我們提供安身之所！您的大恩大德，小人銘記五內！」

　　斐迪南笑著擺擺手，「你不必多禮，維托，你是喬托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何況……」他忽然肅容道：「何況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在羅馬你的酒吧竟遭到了這樣的事，都怪我監管不力！」

　　喬托這才想起什麼，「阿德呢？」

　　「在船廠，他沒事。」維托直起身，推了推眼鏡，陰鬱地說：「只不過托托受傷了。」

　　「托托？」喬托一愣。

　　「托托·雷依納。」維托提醒道：「你派來的保安。」

　　「呃……」喬托尷尬地撓撓頭，「原來你都知道……呃，我只是擔心……」

　　「謝謝你派他來，喬托。」維托真誠地說：「若不是托托捨命相救，我肯定沒命了。」

　　「那，他在哪？」

　　「醫院，全多虧了加百羅涅先生！」維托感激地望向斐迪南。他轉向喬托，「我下午還要去醫院，既然你們在忙，我就不打擾了。」

　　「等一等！」喬托喚住他，若有所思地問：「你的學業怎麼辦？」

　　提到這個，維托的臉色黯淡了下來。他歎息道：「原本在夏天到來之前就可以畢業了，現在得重寫論文……」

　　「那麼說，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喬托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轉向守護者們，「我想，我們有人選了。」

　　「同意。」出乎意料的是，阿勞迪率先投了贊成票。

　　在明白事情的原委後，維托忍不住咆哮起來，「別鬧了，彭格列先生！①」

　　「我沒開玩笑啊！」喬托一攤手，說：「我可是很認真地邀請你擔任彭格列家族的財務主管！」

　　維托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他環視周圍一圈人，期冀能有個理智的人出來阻止這瘋狂的傢伙！可令他失望的是，就連一向以制止首領胡鬧為己任的G也只是在一旁默不作聲。

　　「你別想太多了，」喬托笑著說：「這只不過是份普通的工作而已！」

　　維托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那請你告訴我，什麼才是『不普通』的工作？！！」

　　「放輕鬆，維托，放輕鬆點。」

　　維托緊握雙拳，渾身顫抖著，「怎麼可能輕鬆的起來？！！！」

　　喬托撓撓頭，「你就那麼抗拒來我這裡工作？」

　　維托一時語塞。

　　喬托又說：「而且酒吧沒了，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呢？你要讀書，還要養育你的妹妹，還有阿德，你們總得有個工作，重新找個住所吧？」

　　妹妹刺中了心中最柔軟的部位。

　　維托沉默了。

　　喬托看著他，溫言道：「你再考慮考慮吧，這些天我都會在這裡。」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離開了會議室。

　　G快步跟上，「你真要這麼做，一世？」

　　「我有我的考量。」

　　G沉默片刻，「維托不會接受的。」他說。

　　喬托點點頭，贊同他的看法，說：「所以，我會另找時間與他談一談。」

　　當他敲開維托的房門時，房間的主人卻是滿臉的不高興。

　　「上帝啊！你都不看看時間嗎？這都幾點了？」

　　面對維托的抱怨，喬托示意書桌上的那盞燈，「你不也沒睡麼？」

　　維托坐回書桌旁，歎息道：「很多書都沒了，現在只好重新來過。」

　　喬托打量著這件房間。狹小的房間，簡陋的傢俱。一些匆匆打包後又被拆開的行李散落在地上。顯然，房間的主人根本沒時間來打理。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打算在此久留。

　　注意到他的目光，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是我向加百羅涅先生要求的，我已經給他添了太多的麻煩，不能再打擾他了。」

　　喬托一屁股坐到床鋪上，搖著頭說：「對那傢伙你不用那麼客氣，隨你怎麼壓榨他都可以！」

　　維托橫了他一眼，深為斐迪南交友不慎而惋惜！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從下午開始就一直有奇怪的聲響，我試著問其他人，可他們都不肯說？」

　　「噢，那個啊！」喬托不甚在意地說：「是阿勞迪在於斐迪南打架。不用太在意，他們每次見面總要打上一架！而且這次被我強拉過來開會，心裡不爽，他早就想發洩一番了！」

　　「我之前就想說了，不僅有神職人員，小孩子，你還把警務人員也拉下水了？！」維托搖著頭，難以形容在黑手黨會議上見到警察局長時內心的震驚。

　　喬托乾笑兩聲，顧左右而言他，「凱麗呢？」

　　「它跑出去了，沒回來。」

　　喬托失落地抓抓頭髮，坐直了身體，「很抱歉，維托，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拒絕的話語下意識地沖到嘴邊，卻又被咽了回去。維托推推眼鏡，靜靜地聆聽。

　　「我請你做財務主管，並不是在胡鬧，而是想你幫我的忙。如果你不同意……唯一的候選人並不理想。」喬托搖搖頭，說：「這個位子很重要，我不能讓它落入別人的手中！」

　　維托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喬托，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否有那個能力在位子上坐穩？」他重新戴上眼鏡，看著金髮青年伸出手指一一分析道：「你的前任財務主管死於非命，這其中必定大有蹊蹺！如果兇手覺得是財務總管攔了他的路，或者是阻礙了他的目的，才將他殺害的，那麼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他也勢必不會放過我，我沒有自保的能力，最後也只能重蹈覆轍而已。其二，資歷問題。就算你重視能力而不注重資歷，可其他人呢？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沒有前任積累的威望和人脈，光憑你一人能將我頂在上頭多久？其三，我不是黑手黨，我不能參與到你們的活動中去。」

　　喬托站起來，在狹小的房間內來回踱著步，「你說的對，是我沒考慮周全。」他不甘心地撇撇嘴，「現在這個位子已經成了靶子，就這麼冒然地把你頂上去確實不合適！」他突然轉了個身，雙目放光地看著維托，「我想到了個好主意！一個你不必做靶子，也依舊能幫我的好主意！」

　　「就算如此，可最基本的問題沒有解決——我不是黑手黨！」維托指出。

　　「噢，是的！你不是，你也不願意是。巧的是，我也是！」喬托像在猜謎似的說著繞口令般的話，他沖著維托擠擠眼，「就算你不是，可我說了是，誰敢說不是呢？！」

　　反駁無效，上訴駁回。

　　第二天的會議上，喬托就宣佈了他的決定——財務主管由藍寶出任！而維托·斯卡萊塔則擔任財務主管助理一職。

　　這個結果著實出乎眾人的意料！畢竟就在昨天，喬托還死纏著要維托擔任財務主管，可只隔了一夜，結局就發生了180度的大轉變！只不過對於這個宣佈，在座的眾人都沒有表示任何的不滿。一待散會，雲守的列席代表就匆匆趕回去向不願意再群聚的上司報導了。而新上任的財務主管卻追著自家首領討要說法！

　　面對這位最年幼，個頭卻已和自己相差無幾，甚至還在往上竄的少年，喬托耐心地解釋：「名義上你是財務總監，他是助手，但在工作中你要協助他，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沒事幹的時候就看著他做。明白嗎？」

　　「我為什麼要聽他的？」藍寶不滿地說。

　　「你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在他身邊學習如何管理財務對你將來是有好處的。」

　　藍寶不滿地蹙眉，「可他甚至不是黑手黨！」

　　「他不是黑手黨，」喬托平靜地說：「是因為我不希望他是黑手黨。」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源自《別鬧了，費曼先生》[美]R·費曼。理查·費曼，著名理論物理學家，獲得過諾貝爾獎，參與了製造原子彈的曼哈頓計畫，還曾被按摩院請去畫果體畫。此人亦曾在《生活大爆炸》中被謝耳朵所提及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47

中：在西西裏

☆、50

　　「如果不去西西里，就像沒有到過義大利：因為在西西里你才能找到義大利的美麗之源！」

　　時隔八十二年後，格斯曾經的感歎再度在西西里島上空響起。懷中的黑貓也應景地叫了一聲。喬托輕撫著黑貓，笑呵呵地說：「是嗎，凱麗？你也是這麼認為吧！」

　　腥咸的海風迎面撲來，喬托微微眯起眼，享受著乘風破浪的飛一般的感覺。他深深吸了口氣，「啊~~家鄉的味道！」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一世？」G的聲音從身後接近，他依舊顯得憂心忡忡，「將一個不是黑手黨的人招進來，還給予那麼重要的職務？」

　　「沒關係！我相信維托！」喬托半側過身，靠著欄杆笑著回答。

　　G撇撇嘴，「說到這個……」他皺起眉頭，「他那樣真的沒關係嗎？」

　　這回，自信的笑容變成了苦澀的乾笑。喬托苦惱地抓抓頭髮，「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嚴重！」

　　樓梯口響起拖曳的腳步聲，兩人循聲望去，李棟愁眉苦臉地出現在甲板上。

　　「他怎樣了？」喬托關切地問道。

　　愁雲更濃了幾分，李棟的臉色苦得能擠出汁來！「還是老樣子，剛躺下休息……」

　　三人不約而同發出沉重的歎息。

　　他們的話題人物——維托·斯卡萊塔，此時正一臉青灰地挺屍中……

　　誰也沒料到，這個敢於不遠萬里遠渡重洋隻身來西半球留學的人，竟然嚴重暈船！從羅馬到西西里，才短短一天半的航程，維托就倒在鋪上動彈不得了。

　　「我真想不通，他是怎麼撐到義大利的！？」混雜著驚訝與感歎，G神色複雜地瞥了眼黑洞洞的樓道口，隨即瞅著李棟，「你怎麼沒事？」

　　李棟一甩辮子，昂起頭說：「我可是天生要在海洋上馳騁的男人，怎麼能被小小的風浪打到？！」

　　「其實我倒是更驚訝你會跟過來？」

　　就算維托滿腹經綸，可管理一個家族的財務與經營一家酒吧不可同日而語。當李棟得知維托已經接受了喬托的邀請，準備前往西西里擔任彭格列家族的財務主管助理時，當即拉著他找到喬托表示也要跟著一起去！

　　「那條鐵甲艦已經驗收完工了，我已經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了！」李棟說：「何況，我怎麼能放心讓維托一個人面對陌生的危險？！」

　　於是，隨行的人員中又多了一名財務主管助理的助手。

　　「離開大清前我一直跟著我爹學習營生之道，在這方面我的經驗可比你多得多！」出身商賈世家的李棟對維托說：「雖然不能一直幫著你，但至少得在我離開前幫你站穩腳跟！」

　　維托低下頭死命地擦著眼鏡，不敢抬頭，生怕叫他看見了眼裡的淚光。

　　「刁奴欺主的事我可見得多了！」李棟眼角乜視著G，惡狠狠地說：「就算維托能忍得，我可忍不得！」

　　G皺起眉頭，「喂！你在說誰是刁奴！？」

　　「我又沒在說你！那麼急著跳出來幹嘛？」

　　喬托抱著貓，越過這兩個劍拔弩張的人。「我去找船長，問問還要多久才能靠岸？」

　　忠心的左右手馬上跟進，「我和你一起去！」

　　失去了「戰鬥物件」，李棟又恢復成原先的焉焉樣，「我去廚房看看……總得讓他吃點東西……」他戀戀不捨地望了眼碧藍的大海，轉身咕噥著再度進入黑暗的樓道。

　　當維托好不容易擺脫了噁心、暈眩與無盡的噩夢時，天空已經黑得像被無數隻烏賊噴了一臉的墨汁。他定定地望著裝潢考究的天花板，試圖從腦海裡挖出半點暈船之後的記憶。可是，只有噩夢中的滿月在不斷地出現，一遍又一遍地刺激著他。

　　維托疲憊地歎了聲氣。

　　「噢！你醒了？感覺怎樣了？」

　　「一般……」維托沙啞著嗓子回答：「我覺得自己還在晃……」

　　李棟笑了一聲，將他扶起來靠在床頭板上，「先喝點水吧，要吃點什麼不？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水，謝謝……」

　　微微抿了幾口滾燙的開水後，維托將杯子擱在床頭櫃上，問：「我們在哪？」

　　李棟重新坐回書桌前，回答說：「彭格列城堡。」

　　維托挑眉，「城堡？」

　　「是的，城堡。」

　　這是一座糅合了巴羅克與羅馬式建築風格的城堡，坐落在疊疊山巒和鬱鬱樹林之間。沒有人知道，這座城堡是怎麼成為彭格列的城堡。

　　維托掀開被子試圖下床，突如其來的暈眩襲擊了他，他不得不閉上眼，等待暈眩感消褪。

　　李棟納悶地著他，問：「這麼晚了你幹嗎呢？」

　　「現在什麼時候了？」維托反問。

　　「快丑時，哦，不，是快1點了。」

　　「這麼晚了？！」維托驚訝地說，隨即望向李棟，「你怎麼還不睡？」

　　李棟揚了揚手中的書，「待我把這段看掉。」

　　白底黑字，印著《戰爭論》①幾個大字。

　　維托微微一笑，說：「我本以為你是想做個技師，現在才知道你是要當管帶的②。」

　　「法蘭西的那個矮個子皇帝說得好，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李棟微微揚起下巴，雙目迸出嚮往的神采。

　　維托抿了抿唇，低聲說：「抱歉，樹人君……因為我，拖累了你……」

　　「你這叫什麼話！」李棟闔上書，站起身來，「為朋友兩脅插刀是義不容辭的事！何況，我有沒說就此放棄，只不過延後一段時間而已！」

　　維托苦笑著說：「你說得對，謝謝！」心中的愧疚卻沒有減少絲毫。

　　李棟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既然你醒了，我去找那傢伙知會一聲。」

　　「等一下！」維托趕緊叫停，「都這麼晚了，別去打擾別人了！」

　　「是那傢伙說的，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一醒來就得去告訴他。」

　　「不不不！」維托坐直了身子，招手示意李棟靠近，慎重地說：「樹人君，現在今非昔比了，如今你我皆是喬托的下屬，萬不可再這麼無禮地稱呼他了！」

　　李棟卻顯得毫不在意，「你有所不知，彌九，那傢伙在此聲望極高，販夫走卒皆可直呼其名，我瞧他也沒有任何的不快。」

　　維托毫不意外地點點頭，「以他的為人，確實是這樣，可是，樹人君，我說的是我們！」他直視著李棟的眼睛，說：「如今你我皆為他的下屬，若是再像以往那般直呼其名不拘禮節，會讓外人以為喬托他禦下無方，從而看輕了他！」

　　李棟連連點頭，「你放心！雖然我對他有點意見，但我絕不會在外頭給他難堪的！」

　　維托松了口氣，他喃喃地道：「我知道你看他不順眼，就怕你一不小心落了他的面子，叫他下不了臺……」

　　李棟笑著說：「別操心了，彌九，我知道怎麼做，在外我會叫他尊稱的。」他突然擠眉弄眼，「但私下裡，我隨意些無妨吧！」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戰爭論》，[普]卡爾·菲力浦·戈特弗裡德·馮·克勞塞維茨少將（1780∼1831）。克勞塞維茨去世後，他的妻子于1832∼1837年整理出版了《卡爾·馮·克勞塞維茨將軍遺著》，共10卷，1∼3卷為《戰爭論》，其餘為戰史著作。

　　②注：管帶，清代軍事職官名稱。清末新兵制，巡防營與陸軍員警隊統轄一營的長官亦稱管帶。海軍的艦長亦用此稱。

　　彭格列的城堡


☆、51

　　第二天一早，喬托就興沖沖地跑來找維托。雙方在走廊上不期而遇。

　　「啊，維托！我正要去找你！」喬托歡快地迎了上去，「感覺怎樣？身體好些了嗎？」

　　維托羞赧地說：「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在這裡你不用這麼多禮！」喬托笑著說，然後轉向李棟，「早上好，阿德！」

　　「早安。」李棟有禮得體地給予了回應。

　　喬托詫異地瞅瞅他，隨即了然地看向另一人。維托推推眼鏡默不作聲。

　　喬托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來來來~~我先帶你去個地方！事情辦完後再帶你參觀一下這裡，熟悉環境！」

　　維托不安地動了一下，他還不習慣與人這般親密接觸。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棟，卻沒能得到回應。他只好想辦法自力更生——「你不去工作了？」

　　「工作？」喬托擺擺手，無所謂地說：「那種東西交給G就好啦！」

　　這樣真的可以嗎？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維托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好吧，怎樣都好……但是，可否先放開我？」

　　喬托充耳不聞，將他勾到一間房間裡。房間的裝潢與其他地方一樣的豪華和考究，漆木牆板，橡木地板，精緻的吊燈和不菲的掛畫。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鏡！

　　維托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面巨大到占住整堵牆的鏡子，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還不待他從震驚中回過神，喬托已將他一把按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笑著對房間裡的另一個人說：「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那個頭髮梳得整齊，頭油摸得鋥亮的男人恭敬地回答：「遵命，彭格列閣下！」他微微頓了頓，又問道：「請問，那位元是否也需要服務？」

　　李棟已經退到了門口，他抱著辮子，面色煞白，兇惡的眼神刺向多嘴的理髮師。

　　見他這副模樣，喬托笑著說：「那就隨他吧！」

　　一個小時後，維托頂著修剪一新的頭髮，神情憔悴，「可以告訴我你在搞什麼鬼麼？」

　　喬托上下打量著他，笑眯眯地反問：「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很好嗎？你覺得呢，阿德？」

　　李棟如驚弓之鳥般急退半步——「我不剃！」他抱著辮子驚惶地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敢毀傷！』

　　喬托無奈地轉向翻譯，維托盡職地解釋道：「那是他們大清國的規矩，剪了辮子就得掉腦袋。」

　　喬托撓撓頭發，同情地說：「那好吧，不剪就不剪，反正在這裡，髮型比他更怪的都有！」

　　某地，某人，打了個噴嚏。

　　彭格列城堡不愧為城堡之名！該有的防禦工事一個也不少——女牆、箭垛、塔樓、射擊孔，一個都不少！喬托遙指著城堡周圍的樹林，略帶惋惜地說：「原本城堡週邊還有一條護城河，不過後來給填了。現在，這座城堡的防禦價值已遠遠低於審美價值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維托推推眼鏡，說：「沒有防禦價值就說明不需要打仗了。和平不是很好嗎？」

　　喬托若有所思地望著樹林，「你說得對……」他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喬托興高采烈地拍拍維托的肩，「來吧！我帶你們去主樓的頂層看看，那裡有一台專用的發報機！」

　　三人正要離開女牆，底下突然響起喧嘩聲。一個黑色的身影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旋風般地掠過前院，毫不停留地直沖入城堡！周圍的人慌不擇路，急忙躲閃！

　　喬托皺起眉頭。那名騎手沖入庭院才勒住馬匹，大聲地叫嚷著什麼！很快，一頭紅發的G就出現在庭院中。兩人似乎短暫地交涉了一番。只見黑衣騎手一揚馬鞭，鞭子擦過G的頭髮擊在馬的身上！黑馬吃痛，嘶鳴著高高揚起前蹄，蹦跳了幾下。騎手突然跳下馬來，揮拳重重擊在黑馬的脖子上！

　　黑馬轟然倒地！渾身抽搐了一陣就沒了聲息，那名黑衣騎手看也不看一眼，揚長而去！庭院中的G則指揮僕人將馬屍抬走，收拾善後。

　　望著底下忙碌的情景，喬托無聲地歎息。「家教不嚴，讓你們見笑了……」他試圖扯出個笑臉來，但是還是失敗了。

　　喬托的肩膀垮了下來，「那就是我的兄弟……」

　　經過此次突發事件的打岔，三人都失去了交談的欲望，在沉默中匆匆地將剩下的地方參觀了一遍後，喬托將他們帶回自己的辦公室。

　　倘若不是喬托親自引領著，維托根本不會相信，這間與其他房間沒什麼兩樣的房間就是彭格列首領的辦公室！

　　似乎瞧出了他的驚訝，喬托露出一絲微笑，「從這裡望出去，視野不錯哦！」他招招手，示意他們坐下。斟酌了片刻後，說：「維托，你可以明天就開始工作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好極了！」他欣慰地點點頭，繼續說：「今後財務部門還是由你說了算，藍寶只是你名義上的上司，而且他還小，很多事還不懂，請你多教教他！這孩子本性不壞，只是有些少爺脾氣，也請你多多包涵！——先聽我把話說完——」

　　他比了個手勢，示意維托先不要說話，「今後你會非常忙，你的任務十分重！艾普斯泰因去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沒有交代，業務上的交割必然會出現失誤，我希望你能儘快克服，及早熟悉工作環境，然後接手整個部門！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喬托看著維托；維托卻盯著書桌上的雕紋不發一語；李棟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最後摸摸鼻子繼續選擇保持安靜。

　　沉默籠罩在這間並不寬敞的辦公室裡。

　　良久，維托才打破了沉默，「我能知道原因麼？」

　　喬托點點頭，「你有權利知道。」他從書桌上的檔堆裡翻出一張紙遞過去，「根據情報部門的消息匯總，我們判斷，法蘭西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即將爆發！屆時，不管我們意願如何，彭格列勢必會被牽扯進去！到時候，整個後勤部門都將面臨沉重的壓力，而你們的財務部門的更是首當其衝！」

　　維托匆匆流覽了一遍，努力將重點印刻在記憶石板上，然後將文件交還回去，說：「我明白了！我和樹人君會儘快讓財務部門重新運轉起來的！」

　　「還有一件事！」喬托豎起食指，肅容道：「關於你的前任，哈威·艾普斯泰因曾經追查的事你不必插手！你的當務之急是儘快掌握財務部！」

　　推眼鏡的手頓了頓，維托點頭承諾。

　　「啊，對了，最後一件事！」一掃剛才的嚴肅，喬托語氣輕快，眼中閃動著熠熠的光輝，說：「你們的新衣服已經讓人去做了，很快就能送來。從明天起，每天中午你們都要抽出一小時的時間來學習舞蹈和宴會禮儀！一個月後就會派上用場了！」

　　「為什麼？」兩個亞洲人都愣住了。

　　喬托帶著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說：「這是為了新上任的財務主管而舉辦的宴會！所有與彭格列有業務往來的家族都受到邀請，到時候，財務部門全體職員都要參加！」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以揍他嗎？」李棟在苦苦忍耐。

　　維托憂鬱地推推眼鏡，沉默不語。


☆、52

　　法國人原先以為在1866年爆發的普奧戰爭中，落敗的會是普魯士。可普魯士憑藉著德萊塞槍的優異性能擊敗了奧地利！眼看就要入手的萊茵河左岸的領土飛了，拿破崙三世還得捏著鼻子為普魯士和奧地利調停！

　　法皇這口氣表示憋得慌，可又沒辦法抽威廉一世的臉，只有把氣撒在了倒楣的義大利的身上。

　　這三年裡，法蘭西和普魯士暗地裡的小動作不斷，都巴不得在桌子底下一腳踹死對方！可是大家都明白，只有站起來打上一架，才能決出個你死我活來。於是，兩邊鼓足了勁苦練內功，同時又不斷在外頭給對方下絆子。

　　而西班牙的問題就成了絕好的導火索。

　　自從1866年起事失敗後就一直流亡海外的西班牙將領胡安·普裡姆，經過兩年的精心準備，去年終於開花結果了。他成功地推翻了波旁王朝在西班牙的統治，迫使伊莎貝拉二世逃亡法國。之後，胡安·普裡姆成為了元帥，並與法蘭西斯科·塞拉諾（Francisco Serrano y Dominguez）、胡安·鮑蒂斯塔·托佩特（Juan Bautista Topete）組成了三人聯盟政府，在選出新的西班牙國王前臨時掌管伊比利亞半島。

　　但是這個國王也不是那麼好選的，歐洲大陸上各方的政治力量都要考慮進去。除了孤懸在外的英格蘭外，法蘭西的、普魯士的、奧地利的、西班牙本土的、甚至還有義大利的，一個個的人選被提出，經過激烈的唇槍舌辯後又一個個地被否決。

　　不過，目前看來霍亨索倫的利奧波德親王呼聲最大。但是這遭到了法蘭西的強烈不滿！因為利奧波德親王與普王威廉一世同屬霍亨索倫家族。

　　哪有讓對手在自己背後下釘子的道理？

　　於是，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西班牙人的選王進程暫時緩慢了下來，可普法戰爭的腳步聲卻日漸清晰可聞。

　　「瞧見了嗎？我們的任務有多嚴峻！？」

　　李棟將情報部門遞交的報告放回桌上，若有所思地說：「預計一年內戰爭就會爆發……」

　　「而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有不到半年。」維托接上去道：「在這半年裡我們不僅要瞭解這個部門，還要熟悉它，掌握它，最後為戰爭做準備！」

　　李棟痛苦地呻吟，「老天……那傢伙是想搞死我們吧！？」

　　「樹人君！」維托眼神一凜，低聲厲喝，同時迅速起身，四下查探！

　　李棟一怔，馬上醒悟過來。

　　確定只有他們二人後，維托重新回到位子上，慎而重之地道：「你要更加小心才是，樹人君，我們在這裡只能靠自己！」

　　李棟慚愧地說：「抱歉，我得意忘形了。」

　　維托將桌上淩散的文件收拾起來歸攏到資料夾裡，他走到門前握著柄手，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李棟——「開始戰鬥吧！」

　　彭格列的總體職分並不複雜，一個作戰部門，一個後勤部門，還有一個游離於兩者之間的門外顧問兼情報部門。

　　作戰部門內的劃分很簡單，負責戰略策劃的（首領），負責戰術參謀的（左右手），以及負責上陣作戰的（全體守護者外加一個不安分的首領）。

　　鑒於門外顧問的特殊身份，這一部門也只有當首領不在時才會發揮作用。其餘時間就跟它的主人一樣，完全不在狀態！至於情報部門，則是最簡單的——完全由一人說了算！哪怕是首領，也無權干涉情報部門的運作！

　　後勤部門要複雜得多。從運輸到餐飲，從武器維修到醫療救治，幾乎涵蓋了方方面面！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一個部門——財務！

　　沒有錢，穿不上衣！沒有錢，住不起房！沒有錢，甚至連飯都吃不飽！更何況打仗？

　　所以，即便是一向獨行的情報部門也不得不重視。

　　雖說情報部門名義上是掛在政府的名下，可摳門的政府每年擠出來的財務預算連塞牙縫都不夠！為了維持部門的運轉，彭格列的財務支持可以說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哪怕阿勞迪再怎麼孤高浮雲，也不得不在金錢面前低頭！

　　——Nummus Vincit, Nummus Regnat, Nummus Imoerat!（金錢是征服者，金錢是王，金錢是至高統治者！）

　　聖路易的話語尤在耳畔，餘音久久不散。

　　「目前，我們的經營內容主要集中在娛樂業、農業、礦業、畜牧業、漁業、製造業、陸地運輸、遠洋貿易、進出口貿易和金融證券。其中，各地上繳的保護費份額占了近四成。遠洋貿易和金融證券是最近三年來新近開展的業務，除以上兩項外，其餘產業均達到每年3.5%的利潤增長。」

　　布魯諾·裡威恩乾巴巴的聲音依舊迴響著，他又翻過一頁繼續念道——「另外，除了本國的合作家族外，普魯士、奧地利、法蘭西、荷蘭、希臘、克羅埃西亞、突尼斯、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勢力家族均透露出與我們合作的意向，其中，普魯士、奧地利和法蘭西的幾個家族已經與我們展開合作談判……」

　　裡威恩毫無起伏的語調令人昏昏欲睡。李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目光又一次不自覺地飄向窗外的藍天。西西里的天空碧藍如洗，午時的陽光耀目而不刺眼，溫暖卻不會讓人感到燥熱。這是個適合郊遊野餐的好日子。想想吧——

　　躺在芬芳的青草地上，頭頂著婆娑的檸檬樹，在蟲兒的鳴唱聲中昏昏入睡。

　　多麼令人愜意！

　　李棟又打了個哈欠，將視線轉回室內。他們名義上的上司早就趴桌上睡得死沉死沉，嘴角還垂下一條亮晶晶的可疑液體！

　　根本還是個小鬼嘛！

　　李棟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悄悄地望向身邊的好友，維托·斯卡萊塔依舊聚精會神地聆聽枯燥無味——尤其是從布魯諾·裡威恩嘴裡念出來時更甚——的財務報告。

　　李棟現在有些後悔，不該在維托面前誇下海口。雖說他離家前確實曾接受過李老爺的教誨，但東西方的統計方式根本不一樣！那些複式記帳法讓他腦仁生疼，借貸記帳法更是讓他暈頭轉向！他現在只能強掩飾著茫然，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傾聽裡威恩報出一串又一串晦澀難懂的數字。

　　終於，布魯諾·裡威恩的彙報結束了。

　　李棟不由長出口氣，但他隨即緊張地看向裡威恩，生怕叫他發現了自己的偽裝。不過布魯諾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維托，根本沒向他，甚至是另一人瞄上一眼。

　　「謝謝裡威恩先生。」維托推了推眼鏡。而被感謝的一方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李棟理解他的冷淡。站在布魯諾·裡威恩的立場來看，他的確很難對這兩個年輕人有好臉色。十年媳婦熬成婆。在給哈威·艾普斯泰因做了近十年的助手後，本以為艾普斯泰因死後，自己升任財務主管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哪知上頭竟然直接空降個守護者來出任主管！最叫裡威恩難以接受的是，首領還將兩個沒有任何功績的異鄉人插了進來！

　　任誰都看得出來，雷之守護者只是個幌子，那個戴眼鏡的才是正主兒！

　　布魯諾·裡威恩心中定然充滿著屈辱與憤怒。他不僅要忍受一個流鼻涕的小鬼騎在自己頭上，還要忍受兩個亞洲人對他指手劃腳。這讓他覺得自己的面子大大的受損！

　　李棟相信，自己都能看出來維托也定然清楚。

　　維托沒有任何反應。

　　他用非常客氣的語氣向裡威恩提問：「裡威恩先生，我想向您請教個問題，我在總報表上看到支出裡有一項『海外支出』，但是我卻並沒有看到相關明細……」

　　裡威恩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是的，這項支出是從去年開始支出，你若想知道更詳細的就得去問一世，這是他親自干預的！」

　　維托點點頭，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然後他指著一堆數字，又問：「那請問，這份雷卡拉費迪鎮硫磺礦的季度報表……」室外突然響起的喧鬧聲打斷了他的話。

　　李棟興奮地站起來，準備前去一探究竟。辦公室的門猛地彈開，撞到牆壁上，發出一聲慘叫！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望著杵在門口的那個纖纖身影。

　　——「你們，哪個是新來的主管？」

　　六道目光一齊投向了綠發少年。

　　藍寶在睡夢中幸福地咂咂嘴。                        


☆、53

　　維托現在很頭疼，他原本已經安排好一整天的工作日程，但是，這個突發狀況打亂了他的計畫。他喜歡按部就班，不喜歡意外。可生活卻時常讓他遇見意外。

　　維托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努力堆出笑容，問道：「請問，艾普斯泰因小姐，您找藍寶先生有何貴幹？」

　　身旁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嗚咽——藍寶正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小至無。

　　眼前的這名少女款款放下咖啡杯，說：「冒昧來訪，請見諒。」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見諒」。

　　「我有爺爺在工作上的一些資訊，本來想轉達給新任的主管，可是……」她瞥了眼藍寶，略帶不屑地說：「可沒想到，爺爺的接班人竟是這麼一個……愛哭鬼！」

　　很顯然，這個定語還是她口下留情的結果。

　　但是，藍寶明顯不能接受。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大聲道：「本大爺才不是什麼愛哭鬼！」說完，他哭著跑開了。

　　維托和李棟尷尬地對視一眼。

　　維托乾咳一聲，不得不勉強地解釋道：「艾普斯泰因小姐，藍寶先生他…呃…他還小，很多事還不懂，請您見諒！」

　　裡威恩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斯卡萊塔先生，我來不是要找他麻煩的。」艾普斯泰因小姐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鑒於藍寶先生的不『成熟』，我實在不放心把爺爺的遺物交給他。」

　　李棟適時地插話，「你為什麼不交給一世？」

　　艾普斯泰因第一次露出了不安，她說：「我很少來這裡，若是來也只限于爺爺的辦公室，其他地方爺爺根本不允許我走動，而且……」她絞起雙手，說：「我從未見過首領，我……」

　　「我明白了。」維托點點頭，「令祖父真是一位嚴守原則之人——願上帝保佑他！」他認真地劃了個十字，隨後站起身，問：「如果您不介意，請隨我來，我可以帶您去見一世。」

　　布魯諾·裡威恩冷冷地說：「斯卡萊塔先生，你不是還有很多事要忙麼？」

　　「不急。」維托推推眼鏡，輕輕拍了拍財務文件，微笑著說：「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一世。」

　　裡威恩抿緊了嘴，心中忿忿，卻又無可奈何。畢竟，是他自己給了維托去找一世的理由。

　　維托率先打開門，引領艾普斯泰因小姐離開。李棟落在最後，在關門時不經意地與裡威恩眼神交錯。李棟面無表情地關上門，把那兩道視線隔絕在門板後，也將布魯諾·裡威恩的警戒值再度上調。

　　在那間視野良好的辦公室內，除了一反常態居然在認真工作的喬托外，還有前來哭訴的藍寶。

　　此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藍寶拽著喬托的袖子，一手指著艾普斯泰因大喊：「就是她！欺負我的壞女人！」

　　艾普斯泰因小姐一挑眉，面上不由泛出了獰笑。藍寶見狀，哆哆嗦嗦地往喬托背後躲去。維托只有沖著喬托苦笑——這種低級別的爭吵還是別摻和進去了！喬托心領神會，一展義大利紳士的翩翩風度，將艾普斯泰因小姐請入座，招呼傭人端茶送水。

　　艾普斯泰因小姐顯然沒有料到彭格列的首領不僅如此年輕，相貌還這般上鏡！一時紅了臉頰，在喬托的詢問下輕聲細語地道：「我叫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請叫我弗蘭基就好！」

　　藍寶瞪著朦朧的淚眼，說不出話來。

　　李棟悄悄湊到維托耳邊低語：「我怎麼覺得這幕很眼熟？」

　　維托抽抽嘴角，最後也低語：「言多必失，慎之！」

　　那廂，喬托與弗蘭西斯卡相談甚歡。沉溺于色相之中的艾普斯泰因小姐完全沒察覺，她的老底就這麼被喬托一點一點地套了出來。

　　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小姐芳齡十八，就讀於墨西拿大學①，下面還有個妹妹，不過才十二歲。她們的父親——哈威·艾普斯泰因的兒子——保羅·艾普斯泰因，在1863年的時候被巴南諾的人謀殺了。痛失愛子的哈威·艾普斯泰因就此投向了彭格列，幫助當時屬於弱小一方的彭格列擊敗了西西里老大的巴南諾家族②，之後便一直擔任彭格列的財務主管，直至被殺害。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和妹妹在父親遇害後就由其祖父母領養，對老人家的感情很深。眼下，連祖父哈威·艾普斯泰因也去世了，這世上就只剩下祖母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和妹妹兩位親人了。

　　說到動情處，弗蘭西斯卡忍不住落下淚來。喬托掏出手帕遞了過去，輕聲安撫著。維托遣開傭人，習慣性地端茶倒水。藍寶不安地變換著重心，他不明白女人的臉怎麼就變得那麼快？

　　好一會兒，弗蘭西斯卡才平靜下來。她捏著手帕羞赧地向喬托道謝，被忽略的人默默地退到一旁，和其他人一起自覺地充當背景板。

　　弗蘭西斯卡瞅了他們一眼，吞吞吐吐地說：「可否與您單獨談談？」

　　喬托笑容不改，「直說無妨。」他溫和地說：「他們都是值得把後背託付的人。」

　　弗蘭西斯卡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相信喬托。

　　「爺爺在將我們送走前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弗蘭西斯卡絞起了手，「我不放心他……所以，我……我就……我沒有偷！我只是抄了下來……」她顫抖著雙手從手提包裡掏出一份牛皮紙紮得嚴實的包裹，放入喬托手中。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她突然一把攥住喬托的手！

　　「懇請您為他復仇！」少女的聲音中帶著哽咽，「請您主持正義！」

　　一直面帶笑容的喬托脫下了那份溫和，他裹上了首領的威嚴，反手輕輕覆上少女的手，向她保證：「請放心，艾普斯泰因小姐，我以彭格列之名起誓，一定會還你們個公道！」

　　剛好進門的G聽到了這句話，他疑惑地望向喬托。喬托看到他，順勢站了起來，「來得正好，G！」他向兩人介紹道：「這位是G，我的左右手；這位是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哈威的孫女。」

　　弗蘭西斯卡局促地抹去淚痕，朝G行了個禮。G也淡淡地回了禮。喬托拍拍他的左右手，「我正準備找你，G，等會由你負責，親自將弗蘭西斯卡送回家！」

　　不需要多說什麼，G已明白了。他點點頭，轉向弗蘭西斯卡，將她帶離了辦公室。房門輕輕關上，喬托歎息一聲，望向藍寶，「還有什麼事？」

　　少年急忙搖頭，「我，我去看書了！」他也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辦公室裡就只剩下了喬托、維托和李棟。維托推了推眼鏡，從資料夾裡取出報表。「有件事想問一下。」

　　喬托看著那筆龐大的「海外支出」費用，一拍腦袋，「噢！是我的疏忽，我忘記告訴你了，這筆錢確實是我親自支取的！」注意到維托的目光，他急忙解釋，「你還記得柯紮特·西蒙嗎？我的鐵哥們！三年前也曾到你的酒吧裡喝過酒的！」

　　維托點點頭。表示對那名海量的紅發青年印象深刻。

　　喬托從抽屜裡取出一封信揚了揚，說：「那一年他出海環球旅遊去了，把全部的麻煩事都丟給了我。去年寄了這封信來，說在太平洋上發現座理想的無人島，就想在那上頭蓋房子定居。人手他可以解決，但施工的材料和費用就需要從我這裡支取。」

　　維托皺了皺眉，指出：「如果只是蓋棟房子的話，不至於每年都需要那麼大筆開銷吧？」

　　喬托乾笑著說：「他蓋的是城堡……」

　　G親自駕駛著馬車，將弗蘭西斯卡送到鎮上的旅館門口，並且堅持要陪她到服務台去。當她提出反對時，他簡單地說：「一世吩咐過，要把你安全送到。這是我的任務。」弗蘭西斯卡便無話可駁。

　　當她拿到了房間鑰匙之後，G一直目送她消失在樓梯上後，又回到旅館的登記處去問道：「她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旅館登記員懶洋洋地翻起眼皮打量來人，當他看清楚是G時，馬上一掃頹勢，恭敬地回答：「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③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墨西拿大學（Universita degli Studi di MESSINA）成立於1548年，是義大利最古老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機構之一。由於地處地中海的中心位置，墨西拿大學具有跨文化學術研究的良好傳統，國際學生來自南歐、北非和中東國家。

　　②注：誰還記得第10章裡提到過的巴南諾家族？

　　③注：改自《教父》。


☆、54

　　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四個人的會議。窗外的世界依舊清澈而明亮，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映得滿室生輝。李棟將視線從天空移回室內。枯燥的彙報還在繼續，但令人驚奇的是，這次藍寶沒有睡得不省人事——儘管他的表情充分顯露出對這次會議的不耐，卻仍然坐在辦公桌後！

　　李棟的視線又飄向維托。毫無疑問，他依舊認真專注。好似根本沒注意到做報告的人已經由一個快謝頂的中年男人換成了妙齡少女！

　　他怎麼可能會沒注意到？李棟自嘲地微微搖頭。維托的感覺一向很敏銳，他可以察覺出喬托沒有明說或者不願意明說的內容，並且默默地接受。

　　以前，李棟管這種人叫軟骨頭，是不屑於與他們為伍的。但是現在，他已明白，這叫「成熟」——代價就是直言不諱的純真。

　　很難計算清楚，這兩者間的利害關係。

　　「是的，開採量下降也令礦主們頭疼不已……」

　　少女甜美的嗓音將李棟拉回現實世界，他下意識地望向牆壁的掛鐘。此時已臨近正午，這個會議也必須接近尾聲了。

　　「根據記錄顯示，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地向我們抱怨，稱他們很難招到足夠的人手採礦，並認為給工人的工資標準定得太高，壓縮了他們的利潤，造成沒錢招人的惡性循環。」

　　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放下報告，瞄了眼首座。不意外地看到一雙茫然失焦的碧眼。她輕蔑地扁扁嘴，將注意力拉回到真正的決策者身上。

　　維托在記事本上寫下注釋，說：「一世很早以前就與他們商談過薪酬問題，而他們也同意並在聲明上簽了字，現在再來發牢騷實在難以令人信服。」他收起筆，說：「不過，放任產量持續下滑總不是個辦法。總之，最好將他們召集起來，大家一起坐下來開個會，好好談一談，有什麼問題都能解決。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

　　「恕我直言。」弗蘭西斯卡直視維托，指出，「我不認為你能使他們信服！」

　　「那可未必，」維托靠向椅背，雙手相抵搭成「人」字，自信地說：「我已得到一世的授權，我準備向他們提出一個他們不可能拒絕的條件。」①

　　弗蘭西斯卡愣了一下，然後做了個鬼臉，說：「好吧，隨便你，反正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維托微微一笑。李棟在一旁隱蔽地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時間到了。維托不得不遺憾地站起身，宣佈這次會議暫時告一段落。弗蘭西斯卡也不留戀，她迅速收拾好東西，快步離開了房間。從她的去向看，應該是直奔喬托的辦公室。維托叫醒了發愣的藍寶，將他交給傭人。少年含糊地咕噥著，在傭人的引領下跌跌撞撞地向餐廳而去。

　　長長的走廊上只剩下維托和李棟。

　　「我要先去醫院探望托托，你呢？」

　　「同去！」

　　正午時分的彭格列城堡生機勃勃。所有人都在廚房和餐廳之間來來往往，喧嘩熱烈。他們離開城堡走進庭院。這裡綠樹茵茵，百花盛開，與另一端的熱鬧相比，這裡要安靜得多。

　　李棟走在維托身旁，悄悄地問：「你說他為什麼要把那個女孩也塞進來？」

　　「她是墨西拿大學經濟學專業的學生。」維托邊走邊回答：「而且，自從她祖父去世後，家裡就沒有了生活來源。來這裡工作也是為了生計。」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一閃即逝，維托又恢復成面無表情。

　　「喬托不信任布魯諾·裡威恩，要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執掌財務部門了。不過，他也知道我們幹不長久，所以他需要另找一個穩定的、真正的接班人。前財務主管的孫女就是個很好的人選，而且專業也對口！」

　　「說穿了，我們還是個幌子？！」李棟歎息一聲。

　　「……他是首領。」維托的回答意簡言駭。

　　李棟忽然覺得太陽失去了溫度，一陣涼意順著脊背竄進腦中，激得他不由打了個哆嗦。

　　——你錯了，爹！他在心中對遠方的父親低語——儘管他重江湖義氣，可始終是個黑手黨！

　　兩人在沉默中並肩前行。

　　托托·雷依納現在精神倍兒棒，吃嘛嘛香！作為一個最基層的打手，他做夢也沒想過會進入彭格列家族的核心地帶！原本在那場火災之後，他被加百羅涅安排進了醫院，除了護士妹妹不夠漂亮外，其他一切都很滿意！然而就在他入院後的某一天，一世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關切地詢問他的傷情。這讓他受寵若驚！隨後，一世還讓家族首席醫生艾爾·格瑞克為他治療！希臘人艾爾·格瑞克的怪癖道上的人都知道，雷依納為一世能讓艾爾·格瑞克打破規矩為自己治療而感動不已！而在臨走前，一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以後，他的安危就繼續拜託你了！」再之後，他就被轉移進了彭格列城堡的住院部，繼續養傷。

　　再次見到維托，雷依納顯得十分高興，他拉著維托囉囉嗦嗦地抱怨這裡的玫瑰個個帶刺！

　　「她們竟然不讓喝酒！」雷依納大聲地抱怨，「她們自己都說酒精可以消毒了，卻不讓我給自己消消毒！」

　　路過的護士聽到了，刀鋒般的微笑抹了過來。嚇得雷依納趕緊閉上嘴，等護士走遠了才嘀嘀咕咕地繼續牢騷，「你也瞧見了，這裡的妞兒都是這副德性……」

　　維托失笑：「這是你們彭格列的傳統嗎？從一世到你，都是這般抗遵醫囑！」他拍拍雷依納粗壯的胳膊，「你要快點好起來！托托，我這邊就缺你了！」

　　雷依納咧嘴一笑，兇惡的面容更顯猙獰，「沒問題！」他痛快地說：「我現在就能幹活！」

　　「噢，除非醫生把你趕出來，不然你得繼續待下去！」維托笑著說：「你也知道，在醫院裡就得聽醫生的，就算是一世也不例外！」

　　——我的地盤聽我的！

　　這項規矩起源於情報部，不久便迅速刮遍彭格列各個部門！很快，各個部門都發展出自己的規矩，例如醫療部門的「謹遵醫囑」，和餐飲部門的「浪費可恥」等等……而一旦違規了，哪怕是守護者或首領，他們呵斥起來也不會留情面！

　　會形成如今的這局面，其中也不乏喬托的默認和縱容。他本身就是寬厚之人，別人眼中的冒犯，他只會一笑而過。更何況他非常鼓勵各部門間在相互關聯的同時，又保持一定的獨立性。這就等於間接給各部門壯了膽。

　　所以，雷依納才會抱怨醫院裡規矩多多，而維托也沒法替他說話。因為他自己也正深陷苦海之中！

　　之前喬托就曾說過要請禮儀老師來指導他們宴會相關的知識，他言出必行。維托和李棟不得不每天中午都去舞廳裡接受訓練。這對維托而言不啻為一種折磨！

　　李棟畢竟曾跟著他爹跑過業務，見過世面，因此在短暫的局促後很快就放開了，他的進步非常快！而維托……

　　他的舞蹈老師不得不向喬托建議——還是讓他安靜地站在一邊吧！

　　喬托很是詫異，然而在親自觀摩了一場災難性的教學課後，他也不得不認真地考慮起舞蹈老師的建議來。

　　「至少，得讓他撐過開場曲。」

　　最後，喬托下達了這個指示。

　　於是，舞蹈老師和維托的災難還在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教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0

☆、55

　　希波利路上塵土飛揚，晌午的太陽炙熱而刺眼，將黃土路映得一片白茫茫。荒涼的山道上一個身影在緩慢地爬著坡，那是個個子不高，但肌肉發達的年輕人。他皮膚黝黑，戴著頂鴨舌帽，身上的衣服因為長途跋涉而蒙得灰撲撲的。年輕人背著一個皮袋子，他滿頭的大汗，可周圍都是低矮的灌木，根本沒法為他提供遮陽的地方，只能蹣跚地前行。

　　身後傳來車輪的骨碌聲。年輕人停下腳步，回頭望去。一輛馬拉板車慢吞吞地從遠處的道路上駛來。年輕人摘下帽子揮舞起來，高聲喊道：「喂！喂！停一停！」

　　趕車人勒住馬，警覺地架起一杆滑膛槍對準了他。年輕人趕緊拍拍腰際，然後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裝。趕車人這才放下槍，但手指一直沒離開扳機。年輕人舉著雙手慢慢走進，「嘿，呃，老先生，你是去卡爾塔尼塞塔①嗎？」

　　趕車人鬍子已經花白，滿臉都是歲月深深的刻痕，草帽下的眼睛警覺地盯著年輕人。

　　「是的。」

　　年輕人回頭望望漫長的山路，問：「能帶我一程麼？」

　　趕車人瞅了瞅他，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的腿怎麼了？」

　　「打仗弄的。」年輕人回答說：「能保住這條腿已經是聖母的保佑啦！」

　　「好吧，上來吧。」趕車人放開槍，指了指後頭，「不過，我只送到鎮口的晚禱大街上。」

　　「太感謝了！」年輕人手腳並用地爬上板車。趕車人一抖鞭子，馬車震了一下，又慢吞吞地向前滾動起來。

　　車上只裝著幾桶蕪菁和醃鹹肉，值不了幾個錢。攔路劫匪壓根就看不上這點東西！趕車人心裡也知道，所以才同意年輕人的搭車。何況，兩人同行總比一人趕路的好處多多。

　　趕車人給煙斗裡塞上煙草，美滋滋地噴出團團煙霧，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年輕人聊了起來。

　　「你叫什麼？」

　　「安東尼·馬納拉。」年輕人回答。

　　趕車人又問：「老家在哪裡？」

　　「馬沙拉②，聽說過麼？」

　　「當然！」趕車人不滿地抖了下馬鞭，「馬沙拉酒！還有加里波第嘛！」

　　馬納拉笑著說：「沒錯，就是那裡！」

　　「那你跑這裡來幹什麼？」趕車人回頭瞅了他一眼，「這裡除了該死的石頭就沒別的了！」

　　無奈浮現在馬納拉的臉上，他敲敲自己的腿，說：「你瞧，我的腿瘸了，沒法在軍隊裡呆著了，只好回老家討生活。」

　　趕車人噴出口煙，「馬沙拉酒可是不錯的！」

　　「然後在某一天醉死在酒桶裡？」馬納拉搖搖頭，「這副模樣……在沒闖出名堂前我怎麼有臉回家？」他忽然靠向車板，「我聽說這裡在招人？」

　　「醉死在酒裡也比在這裡幹苦力要好。」趕車人咕噥著說。

　　「咦？」馬納拉詫異地問：「為什麼？」

　　趕車人不吭聲了，他沉默地駕著車，草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見老人不回答，馬納拉聳聳肩，縮回車板裡，將鴨舌帽覆在臉上，打起盹來。

　　趕車人依言將年輕人帶到了卡爾塔尼塞塔的晚禱大街上，分手前老人指著東南方向對他說：「沿著聖周日街走，然後轉到天使街，一直走到底就能看到礦區了。」

　　「謝謝你！」馬納拉背起袋子，朝他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踏上聖周日街。

　　趕車人咕噥了一聲，一抖韁繩，馬車再度緩慢啟動。

　　馬納拉照著趕車人的指引，果然在天使街的盡頭看到了礦區的牌子。在礦區的門口有三個人正閒散地聊著天，一個嚼著煙葉的警衛發現了馬納拉，他向同夥示意，自己迎了過去。

　　「嘿！站住！前方禁止通行！」警衛一手伸向腰際，朝他喊道。

　　馬納拉停下腳步，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我聽說這裡在招人。」

　　警衛一口吐掉嚼得稀爛的煙葉，「你聽誰說的？這裡不缺人！」

　　「我是來找塞爾維奧先生，朋友說他能給我活幹。」

　　警衛回頭看了看其他二人，「好吧，」他說：「我們得檢查一下，你知道的。」

　　馬納拉點點頭，放下袋子舉起雙手，任由他們搜身。警衛們檢查得很仔細，將皮袋子翻了個底朝天。結束後，警衛拍拍他，「好啦，夥計，跟我來吧！」馬納拉提起行李，一瘸一拐地跟上警衛。

　　托裡奧·塞爾維奧在他的辦公室裡品嘗著他的午餐，他慢條斯理地將小牛排切成一塊塊的，一邊慢慢啜飲著奇安帝③。這是個愜意的午後，如果不是突然響起的敲門聲的話，塞爾維奧的心情會更愉快！

　　「見鬼！」塞爾維奧生氣地放下刀叉，咆哮道：「滾進來！」

　　警衛從門板後頭探出半個身子，「老闆，有個白點兒④找你。」

　　塞爾維奧兇狠地瞪著他，警衛趕緊把門敞開，將身後的馬納拉暴露在塞爾維奧憤怒的目光下。

　　馬納拉摘下帽子捏在手裡，「您好，塞爾維奧先生，我叫安東尼·馬納拉，馬沙拉的『六指』亨利叫我來找您，說您能給我份工作！」

　　塞爾維奧的小三角眼死盯著年輕人，餐刀比劃了一下：「你的腿怎麼了？」

　　「打仗弄的。」

　　塞爾維奧啐了口唾沫，他重新叉起一塊牛排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說：「既然你是『六指』亨利介紹來的，那麼歡迎你，朋友。」他咽下牛肉，說：「在打仗以前你是做什麼的？」

　　「墨西拿，打過幾場拳。」馬納拉有意無意地聳了聳肩，拱起發達的肌肉。

　　「好小子！」塞爾維奧讚歎一聲，「這裡的活很簡單，背著槍，四處溜達一圈就行了。盯著那幫礦工，別讓他們偷懶摸魚。很簡單吧！」他吃了塊牛肉，含糊不清地說：「不過呢，總會有些不識抬舉的屁民跳出來反對這個反對那個！到時候就需要你去教訓一下他們，讓他們懂點規矩！」

　　馬納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明白，老闆。」

　　塞爾維奧滿意地端起酒杯，「另外，每個礦工下井前都要交600里拉，你就在旁邊看著，哪個不交錢的，叫他交錢，不然，就讓他交錢！」

　　「瞭解，老闆！」

　　塞爾維奧點點頭，指著警衛說：「好啦，安東尼，現在跟著羅夫去轉轉吧，他會告訴你具體的。」

　　馬納拉跟著羅夫在礦區裡四處轉悠著，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我跟你說呀，安東尼，幹這活下手可不能太狠了！打死人了就沒錢賺了。」羅夫又嚼起了煙葉，「那群懶豬，他們寧願交錢也要偷懶！像這種吃過午飯的時候出來逛逛，保准你能滿載而歸！看——！」他偷偷撞了撞馬納拉，示意他注意木料的陰影。

　　在羅夫的提醒下，馬納拉才發現有個黑乎乎的影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陰影下。

　　羅夫沖著他眨眨眼，愉快地說：「我說得沒錯吧！」然後他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向黑影逼近。馬納拉跟在他身後，努力放輕腳步。

　　在離黑影很近的時候，羅夫忽然大喝一聲：「好哇，喬瓦尼，又抓到你了！」

　　礦工喬瓦尼驚恐地彈跳起來，試圖逃跑，卻被羅夫輕鬆放倒。羅夫舔舔嘴，興奮地說：「安東尼，抓著這小子！居然還想跑？看我不給你點教訓！」

　　馬納拉捏住喬瓦尼的肩膀，輕易地就將他給提了起來。羅夫戴上特製的刺指虎，上面安滿了十六分之一英寸長的鐵釘，沖著喬瓦尼的鼻子劈裡啪啦地打去。他的動作準確而麻利。最後掄起胳膊，朝著那個可憐人的准腹股溝一記直擊。

　　喬瓦尼被打得軟稀稀的；馬納拉「啪」地一下把他丟在地上。這一切用了還不到六秒鐘。⑤

　　羅夫擦去刺指虎上的血跡，熟練地搜起傷者的身。很快，他就在褲襠裡搜出幾張皺巴巴還帶著騷味的紙票子。羅夫將鈔票一分為二，遞給馬納拉，拍拍他粗壯的胳膊輕鬆地笑道：「我說得沒錯吧？就是這麼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卡爾塔尼塞塔Caltanissetta，義大利城市。位於西西里島中部丘陵地，海拔568米，面積416平方公里。人口60,692（2004）。農產品集散地。西西里島采硫中心。工業以食品、化學與羊毛加工為主。有巴羅克式大教堂，博物館收藏有豐富的出土文物。設有礦業技術學院。

　　②注：馬沙拉之名來自阿拉伯語的「馬沙拉安拉」（安拉的港口）或「馬沙拉阿裡」（阿裡的港口，意為巨大的港口，利利俾古港曾十分龐大）。坐落在西西里島最西端的低緩海岸。它位於義大利西西里島的特拉帕尼省，以馬沙拉酒而聞名。1860年5月11日，加里波第和他的千人團就是在馬沙拉登陸的。

　　③注：奇安帝（Chianti）一種義大利奇安帝地區的世界馳名的紅葡萄酒。帶有櫻桃的芳香，以及泥土和雪松的氣息，口感柔和。

　　④注：黑手黨暗語，指來人沒帶武器。

　　⑤注：《教父》啊~~~


☆、56

　　落日的餘暉尚未散盡，城堡內已是燈火通明。各類馬車流水般從城堡的大門前通過。金碧輝煌的大廳內，一支規模不小的樂隊在賣力地演奏著，舞池中央，衣冠楚楚的紳士們與楚楚動人的淑女們翩然起舞。而沒有跳舞的人們則在長餐桌旁圍成一個個小圈子，談笑風生，口蜜腹劍。

　　「我為什麼一定要出席這種宴會？」黑髮青年緊繃著下顎，整張臉像被漿來回糊了好幾遍！而在他身旁的金髮青年卻洋溢著毫不掩飾的愉悅——

　　「與其說是為了介紹新財務主管，倒不如說是一次變相的商務洽談宴會，身為財務總監助理的你是必須要參加的！」

　　他看見黑髮青年的嘴唇抿得更直了，心下暗爽不已。

　　「放輕鬆點，維托，這裡不是戰場。」他笑著安慰。

　　「不。」維托謹慎地掃視了一圈會場，低聲說：「樹人君說過，商場如戰場。」

　　喬托輕輕碰了碰他，示意他看向會場的一端，「看見軍旗戰車徽章了嗎？那是格魯利家族，佛羅倫斯世襲戰車馭者。恩利柯·格魯利先生與我們的關係還不錯！」

　　一個面容冷峻，鬍子花白的男人端著酒杯興致缺缺地站在討論圈外，發現喬托的視線，舉杯示意。喬托回了禮後，繼續說：「旁邊那個冰鐵釘徽章，那是魯斯科尼家族。還有來自馬西歐拉的托瑟蒂家族、泰格洛伊爾家族、馬拉斯賓那家族、貝利尼家族……」

　　「貝利尼我知道！」維托忽然開口，他帶著幾分激動說：「以前在美術學院上課時曾提到過貝利尼家族——尤其是他們在阿爾諾河邊的貝利尼大廈！那裡簡直就是藝術收藏品的聖殿！」

　　見到維托眉飛色舞的樣子，喬托突然很想問問他，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摸過畫筆了？但是問題還沒脫出口，就被白蘭地沖了回去。

　　「瞧見那個了嗎？」他忽然指著一面旗幟，說：「那是來自瑪律帕城堡的柯里昂尼家族。你猜猜他們家族的徽章是什麼？」

　　「我只看到三對圈。」

　　喬托輕輕一笑，十分猥瑣。「是三對睾【HX】丸。」①

　　維托馬上抿緊嘴，瞪了眼居心不良的上司。

　　「我還以為會在彭格列城堡裡舉辦宴會，沒想到居然是在外頭包場子！」

　　同樣一身筆挺禮服的李棟悠悠晃了過來，他剛才在舞池裡可謂出盡了風頭！他的相貌本來就不錯，何況家境富裕，從小就營養良好，身材自然健壯，穿上這麼一身裁剪合體的禮服，很是風光了一把！

　　喬托捋起一縷劉海，「我又不是莫勒提那個笨蛋，會把自己的老巢暴露在外！」

　　如果這世上真有鬼魂，托馬索·莫勒提的鬼魂定然在喬托身周淚流滿面。

　　李棟聳聳肩，移到餐桌旁挑了幾個果子。很快，就有幾個漂亮的婦人圍攏了過來，與他談笑風生。

　　維托看著那幅情景默默地推了推眼鏡，對喬托說：「我開始相信他以前確實逛過妓院了……」

　　「嘿，喬托！維托！」一個金髮青年熱情地向他們招呼。他衣著光鮮，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

　　「費迪！」喬托高興地迎了上去。

　　斐迪南笑呵呵地走了過來，與維托握了握手，「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該幹得還不錯嘛！」

　　「承蒙誇獎！」維托微微欠身。

　　「還是那樣多禮！」斐迪南笑著擺擺手，「都說了跟我不必客氣！」

　　喬托也說：「是啊，維托，你跟他客氣可是你的損失！」

　　三人哈哈一笑。

　　斐迪南笑著說：「維托，我們是老交情了，生意上的事可否給點優惠？」

　　「很抱歉，加百羅涅先生。」維托認真地說：「交情歸交情，生意是生意。」

　　斐迪南哈哈一笑，轉向喬托，「嘿，喬托，你這位財務主管可真了不起！」

　　喬托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從不干涉他們的業務，在專業問題上由他們說了算！」

　　維托推推眼鏡，說：「很抱歉，我必須指正，我是財務主管助理，真正的主管是藍寶先生。」

　　斐迪南一愣，馬上意味深長地看向喬托。喬托泰然自若地向他舉了舉酒杯。

　　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時的財務主管正被一群貴婦圍在中間，只能看見隱隱綽綽的身影。喬托暗道一聲不妙，趕緊告辭前去解救他的雷之守護者。待他一離開，這邊就只剩下斐迪南和維托二人。

　　斐迪南取了一杯白蘭地卻不喝，捏在手裡輕輕旋轉著。他看著維托說：「維托，我們也別繞圈子了，直奔主題吧！我想與你們談筆生意。」

　　維托挺了挺腰杆，「請說！」

　　斐迪南斟酌了一下，慢慢開口：「我知道艾爾·格瑞克在為你們服務，那傢伙人品雖然不好，但才華卻是沒的說！我聽說他正在研發一種可以有效控制傷口感染的藥物，叫盤尼西林②？」

　　既然連藥名都打聽出來了，維托也就不遮遮掩掩，爽快地說：「是的，它可以大大增強人類抵抗細菌性感染的能力。」

　　在發現青黴素以前，肺炎、肺結核都是無藥可救的絕症，甚至連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了人的命！而一旦出現傷口感染，唯一的辦法就是切除壞死的組織，防止細菌進一步擴散，但之後傷者能否挺過來，就只能祈禱上帝了。隨著戰爭的逼近，抗生素的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

　　「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得到它？」斐迪南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洩露出激動。

　　維托朝他抱歉地笑了笑，「很遺憾，加百羅涅先生，盤尼西林的技術是彭格列的核心機密，就算是一世，也不能做主。」

　　失望毫不掩飾地爬上斐迪南的面容，他垮下眉毛，神情愁雲慘霧，「維托，維托！」他歎息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加百羅涅先生，你我都知道它是無價之寶，未來十年我們都不會考慮出售它的配方。」

　　斐迪南的眼睛恢復了神采，「那麼成品呢？」

　　「以目前的產量，每個月可以提供給你500支針劑。」維托抿了口酒，說：「但相對的，我也要從你這裡得到相應的東西。」

　　希望失而復得，斐迪南喜不自禁，他笑著說：「沒問題！你要什麼？」

　　「加百羅涅家族在美國的業務網路。」維托說：「新大陸的發展速度很快，我們很看好它的發展前景，目前我們需要一個可以説明我們快速打開新大陸市場的通道，而加百羅涅家族無疑是最理想的合作夥伴！」

　　斐迪南沉思片刻，「那樣的話，每個月給我1000支盤尼西林！」

　　「800，不能再多了。」

　　斐迪南點點頭，「成交！」

　　像是不經意般，維托若無其事地道：「說起來，不知加百羅涅先生的研究進展如何了？我上次聽說您正在尋找新型火藥？」

　　斐迪南苦笑道：「好啦，維托！我知道有阿勞迪的情報網在，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們一定都知道。既然你提起這個，想必肯定是有什麼解決之道？」

　　這等於是變相承認了維托所說的意思。

　　維托笑了，他說：「我們的技術部門新開發出了一種無煙火藥③，與目前使用的黑火藥相比，比容大，爆溫低，燃燒後沒有殘渣，對武器燒蝕較輕，煙霧也很少甚至幾乎沒有。」

　　斐迪南的眼睛越聽越亮，到最後他當場拍板，「我要了！」維托笑吟吟地看著他。斐迪南摸摸鼻子，問：「你要什麼？」

　　「毛瑟兄弟新開發的步槍，從技術到產品！」

　　斐迪南倒吸口冷氣，「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維托盯著他的眼睛，說：「無煙火藥的配方可以給你。」

　　斐迪南頓時猶豫起來，「可是……核心技術目前掌握在毛瑟兄弟手中……」

　　「他們是普魯士人，而我是彭格列的人。」維托淡淡地說。

　　言外之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斐迪南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維托，維托，乾脆回羅馬來吧！你可以一邊幫我做事，一邊繼續讀書！」

　　「那可不行喲！維托可是我們重要的夥伴！」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喬托領著略顯狼狽的藍寶站在他們身側，笑眯眯地看著斐迪南，「費迪呀，虧我們還是好朋友，你卻在我的宴會上挖我的牆角！」

　　被主人當場抓包的斐迪南尷尬地摸摸鼻子，咕噥著道：「我們只是在談生意嘛……」

　　維托沖著喬托微微一笑，轉向斐迪南，「那麼，加百羅涅先生，您對我剛才的提議意下如何？」

　　斐迪南苦笑著道：「維托，你可比老哈威難纏多了！」他瞅了眼在旁但笑不語的喬托，無奈地歎息，「好吧，我同意！」

　　兩支酒杯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舞會正式開始！」

　　司儀嘹亮的嗓音響徹全場，在悠揚的樂聲中，維托的臉青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        ：以上家族名稱及徽章均參考《紋章插圖百科》。

　　②注：即青黴素，1928年9月15日，英國學者亞歷山大·弗萊明首先發現了青黴素，但當時並未引起他的重視。十年後他將菌種提供給準備系統研究青黴素的英國病理學家霍華德·弗洛裡（Howard Walter Florey）和生物化學家恩斯特·錢恩（Ernst Boris Chain），才使得青黴素真正問世。

　　這使他在全世界贏得了25個名譽學位、15個城市的榮譽市民稱號以及其他140多項榮譽，其中包括1945諾年貝爾醫學獎。

　　③注：無煙火藥于1845年由瑞士化學家舍恩拜首先發現，他將其命名為「火棉」，後人稱之為硝化纖維。之後到1884年，法國化學家、工程師P·維埃利改良了配方，增加了穩定性，從而製成了世界上第一種無煙火藥。1890年代初，歐洲國家的軍用步槍彈基本上從大口徑黑火藥槍彈演變為較小口徑無煙火藥槍彈。馬克沁重機槍也是因為使用了無煙火藥才具有實用的價值。


☆、57

　　弗蘭西斯卡早早地就起來了，她先去向一貫早起的祖母問候，然後回房對著鏡子精心裝扮自己，準備以最美的形象展現自己。她的小妹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揉著眼睛問：「弗蘭基，你怎麼起那麼早？今天不是沒有課麼？」

　　弗蘭西斯卡笑著回答：「大人的事，你不懂！」

　　女孩打了個哈欠，「誰不懂呀，不就是有男人了嘛！」

　　「安娜！」弗蘭西斯卡被戳穿了心思，回頭猙獰道：「睡你的覺去！」

　　她的妹妹嘟囔著倒回床，「瞧你這樣子，多半是還沒搞到手，要抓緊啊，姐姐，這年頭好男人可搶手著呢，可別讓我的姐夫給溜了！」

　　弗蘭西斯卡氣急敗壞地叫：「安娜！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說著，撲向小妹！安娜一骨碌就從床上躲開了，她哈哈笑著竄來竄去，「被我說中了吧？被我說中了吧！」

　　兩個女孩在狹小的房間裡追來追去。她們的祖母在隔壁大聲罵道：「兩個臭丫頭，又在鬧騰什麼！？」

　　安娜沖著門口大喊：「奶奶，姐姐給晴天霹靂擊中了①！」

　　「你胡說！」弗蘭西斯卡大聲反駁，「我才沒有！」

　　「那你幹嗎起那麼早？還老呆在鏡子前打扮？」安娜咯咯笑道。

　　弗蘭西斯卡紅著臉嘟嘟囔囔，「我……我今天要去上班！」

　　「你又不是第一天去上班？」安娜戲謔地說：「之前可沒見你這麼臭美！」

　　弗蘭西斯卡磨著牙，又想撲過去。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站在門口，揮舞著抹布沖著兩個女孩吼：「夠了！別再給我胡鬧了！安娜，瞧瞧你披頭散髮的什麼樣子？弗蘭基，你今天要上班？」

　　弗蘭西斯卡一瞄時鐘，慘叫一聲，急忙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抓起提包，在老婦人面頰上匆匆一吻，「我得走了，奶奶，不然就遲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老婦人疑惑地對著她的背影喊：「不吃早餐了嗎？」

　　安娜笑嘻嘻地站到她祖母身旁，「我就說她肯定是被晴天霹靂給擊中了！」

　　瑪格麗特從鼻子裡冷哼一聲，轉頭教訓起孫女來：「安娜·艾普斯泰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亂七八糟的！哪有半點淑女的模樣？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

　　安娜偷偷吐了吐舌頭，急忙從祖母身旁掠過，「我很抱歉，奶奶！不過今天我和姍莎約好了要出去玩！」說著，趕緊鑽進了洗手間。

　　瑪格麗特甩了甩抹布，重新擦起了桌子，她嘟嘟囔囔道：「都是你給寵壞的！看看這兩個丫頭現在成什麼樣了？」

　　桌子上擺著一個鏡框，相片中的男人無奈地笑著。

　　弗蘭西斯卡心情愉快地走進辦公室，和沿途遇到的同事們打著招呼。她先將今天準備要派上用場的檔整理起來，然後掏出小鏡子偷偷地補了補妝，接著信心十足地走向頂層的辦公室。

　　維托和李棟都不在，他們前往東部處理事務去了。而布魯諾·裡威恩也請了病假。財務部裡能做主的就只剩她一人了！而今日，向首領彙報工作的任務也將由她一人完成！

　　一想到此，弗蘭西斯卡的心情變得飛揚起來！

　　「啊，艾普斯泰因小姐！，請等一下！」一位傭人見她正要上樓，趕緊喚道：「一世吩咐說，您不用去向他彙報了。」

　　弗蘭西斯卡一愣，「為什麼？」

　　傭人恭敬地回答：「昨晚，一世和G大人與藍寶大人一起外出了。」

　　弗蘭西斯卡怔在原地，「那……一世什麼時候回來？」

　　「很抱歉，這我就不知道了。」傭人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

　　失望的巨石砸得弗蘭西斯卡神情恍惚，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辦公室裡，將自己關起來偷偷地哭泣。

　　——要抓住男人的心，光靠外表可不行！他今日可迷上你，明日就會被另一個更美的勾走魂！所以要看准了再下套！

　　祖母的教誨浮響耳邊。弗蘭西斯卡抹去眼淚，她重新拿起檔，開始審計起來。她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傻透了！

　　彭格列首領怎麼可能是個只看外表的膚淺之人呢？

　　而她——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則要讓他知道，自己可不是空有外表的花瓶！她也要成為讓他能放心託付後背的人！

　　此時的喬托正在傑拉鎮②上，他和G、藍寶他們蹲在加埃塔諾·多尼采蒂街（Via Gaetano Donizetti）的一個公寓內，這條街上的房屋普遍不超過三層樓高，他們窩在公寓的頂層，小心地監視著地中海大道（Viale Mediterraneo）上的某棟大樓③。

　　「你說，他們會不會有事？」喬托擔憂地望著最得力的左右手。

　　他的左右手不耐煩地說：「我已經回答了一百遍了！我已經給了他們武器，他們不會有事的！」

　　「可是……」喬托依舊憂心忡忡，「他們只有三個人，其中還是傷患，等於沒有任何的戰鬥力嘛！」

　　「那可未必……」G模棱兩可地說。

　　喬托狐疑地看著他，可是G卻沒有回應。他警惕地轉向了門口。因為那裡響起了敲門聲——兩長兩短。

　　G走過去謹慎地開了條門縫，一名彭格列的聯絡員將一疊信紙從門縫中塞給了他，低聲說：「有從羅馬轉來的信。」然後就戴上帽子，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了。

　　G將信攤到桌上，挑出聯絡員所說的，從羅馬來的信。喬托好奇地湊了上來，「這是什麼？」

　　「加百羅涅轉來的。」G將那些信一一做了歸類，把羅馬來的信挑出來，單獨放一邊。喬托拈起一封信，「戈登·基爾伯特（Gordon Gilbert）？還是從巴黎寄來的！」

　　G搖搖頭，專心挑揀出他認為有用的東西。喬托眼疾手快地抽出一封信，愉快地說：「啊哈~~我明白了，這些是寄給維托的！」他將信封翻給G看，「看！是他妹妹寫來的！」

　　G打了個哆嗦，「誰去給他？」

　　喬托沉默了一下，然後和G一起，將目光投向毫不知情的藍寶身上。

　　藍寶不明所以地撓撓頭，「啊？什麼？」

　　喬托綻開一抹慈祥的笑，周身閃耀著萬丈的聖光——

　　「藍寶，我有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①：西西里人把一見鍾情叫晴天霹靂。

　　②注：傑拉（Gela）是卡爾塔尼塞塔省的一個鎮，位於西西里島南部，臨地中海。人口7.2萬（1981）。建於西元前688年。棉區，商業中心。捕漁業較重要。附近有石油，為煉油和石油化工基地。負有盛名的考古中心。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是同盟國軍隊在西西里島登陸地點之一。

　　③注：從穀歌地圖上看，就是檢察官辦公室（Procura Della Repubblica）= =。這裡只是借用了周邊的地形和建築，不涉及現實。


☆、58

　　維托和李棟在前天時就已離開了彭格列城堡，同行的還有剛剛傷癒出院的托托·雷依納。他們先坐火車來到一個叫博佛門洛的小站，然後在此坐上馬車，前往萊馬多涅山腳下的斯卡爾法尼·巴尼小鎮①。

　　彭格列下屬的格拉瓦諾家族在財務上出了點問題，他們向彭格列借了一大筆款子，可到期後卻遲遲未能歸還。財務部門數次向他們催討，之後，格拉瓦諾家族的現任首領朱裡亞尼·邦塔提議，到斯卡爾法尼·巴尼鎮上詳細面談。

　　斯卡爾法尼·巴尼是個荒涼的小鎮，建立在起伏不定的山腳下，與西西里其他的村莊一樣，所有房屋的外牆上都抹上了黃色的泥。馬車駛過狹小的街道時，路上空無一人。

　　李棟放下窗簾，看著車內的另兩人，「約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那傢伙真沒問題嗎？」

　　「不管有沒有問題，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維托抱著胳膊閉目養神。一路的顛簸可是非常耗費體力的。

　　雷依納擰開蓋頭呷了兩口酒，指著一個黑色的箱子問：「那個也是萬全的準備之一？」

　　「沒錯。」維托微微一笑。

　　馬車載著他們轉出小鎮，駛上山坡，在一座荒廢的教堂前停了下來。他們依次下了車。維托提著箱子對車夫說了些什麼，然後將箱子交給了他，轉身與李棟和托托一起踏入草叢中。

　　這座教堂四周長滿了雜草，很早以前它的尖塔被雷電劈中，半個建築毀於火災，之後這裡就逐漸荒廢了。通往教堂的小徑幾乎被雜草淹沒，四周散落著七倒八歪的墓碑。有些已經嚴重受損，看不出上頭的印跡；但有的還能勉強辨識。維托路過時看到其中一塊墓碑上寫著：

　　——緬懷我的丈夫約翰·巴恩斯，死於1777年1月3日，我是他年輕又漂亮的寡婦，23歲，具有當個好老婆的一切必備條件，而且急需人安慰。②

　　他詫異地推推眼鏡，從石頭旁繞了過去。

　　朱裡亞尼·邦塔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他身材矮小，體格粗壯，脖子粗的跟公牛似的。他坐在倒塌的祭壇上不住地扇著風，可依舊滿頭都是汗。他的兩個手下也和他一樣，熱得滿臉通紅。

　　見到維托他們進來，朱裡亞尼也只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你好啊，斯卡萊塔先生！」

　　維托越過一排排散了架的長木椅，在距離十步的地方站住了。「午安，邦塔先生。」

　　朱裡亞尼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啊，這該死的天氣，真他媽的熱！」

　　維托安靜地站立著，沒有搭話。

　　朱裡亞尼自感無趣，他哼了一聲跳下祭壇，搖搖擺擺地走向維托。他的兩個手下也懶洋洋地爬起來，跟在他身後。

　　朱裡亞尼打量著眼前這夥人。站在最前頭的維托·斯卡萊塔身材瘦小，戴著一副黑色圓框眼鏡，西裝革履，即便是在這麼熱的天氣裡也把領帶系得端正，連一顆紐扣都沒有鬆開。而他身後那名與他膚色相同的人，已是衣衫大敞，粗大的辮子纏在腦門上，乍一看仿佛戴著頂帽子。他們的保鏢——那個人高馬大的光頭，更是乾脆連襯衣都不穿，直接套著背心背著杆槍！

　　朱裡亞尼慢條斯理地說：「斯卡萊塔教授……」立刻，他發現對面的青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維托所不知道的是，在那次宴會上，當喬托表示不光自己，還有G和藍寶，以及不在場的雨月都曾經師從或者正在師從他後，道上的人就給他起了個綽號——「教授」。

　　這個綽號也恰如其分地顯示出他在家族中的定位——非戰鬥人員。

　　朱裡亞尼暗自冷笑一聲，他繼續說道：「教授先生，我曉得你工作繁忙，何況天氣又這麼熱，抽空來這個小地方真是辛苦你了！咱們就長話短說吧——」他踱著步說：「格拉瓦諾家族剛剛進行了一項巨額投資，目前手上已經沒有足夠的遊動資金可以用來還帳。」

　　維托不為所動，他冷靜地指出：「邦塔先生，據我們所知，那些錢經過層層漂白，最後還是回到了您的手中，而這些年您在墨西拿和卡塔尼亞一擲千金，在個人享受上的花費足以將欠款還上兩遍。」

　　朱裡亞尼面色漲得通紅，他咬牙切齒地道：「該死的，你監視我？！」

　　「很抱歉，邦塔先生。」維托毫無歉意地說：「我得為彭格列負責。」

　　「很好！很好！」朱裡亞尼磨著後槽牙，像是要把某人的骨頭給磨碎了。「但是，我實在地告訴你，那筆錢已經不在我的手上了！」

　　維托推推眼鏡，說：「那麼，根據最初的協定，如果到了最後的期限您還沒有還上的話，您就得交出傑拉的碼頭業務作為抵押，直至還清欠款為止。」

　　朱裡亞尼停止踱步，他看著維托冷冷地說：「那是格拉瓦諾家族的支柱產業。」

　　「您已經簽過字了。」

　　「是的，我的確簽了字。但是——」朱裡亞尼冷笑一聲，「協議這東西只有在撕毀前才是有效的！」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朱裡亞尼的兩個手下悄悄地散了開來。雷依納瞪著他們，慢慢地解下槍帶，握槍在手。李棟也把手探進懷裡，緊張地四處亂瞄。

　　維托推推眼鏡，依舊平淡地問：「那麼說，你是要背叛彭格列麼？」

　　朱裡亞尼斜斜地乜視著他：「我為什麼還要跟著你們混？你倒是給我個理由？賺錢的生意不讓做，還一個勁地在屁股後頭催著還錢，這叫人怎麼活！？」

　　「合法的生意有的是，你為什麼一心要做違法的生意呢？」

　　朱裡亞尼大大地哼了一聲，「這世上最賺錢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生意！我辛辛苦苦經營一年的碼頭生意，利潤還抵不上走私一次鴉片！這麼大塊肥肉就在嘴邊，憑什麼彭格列可以自己吃卻不讓別人碰？」

　　維托微微皺眉，「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他說：「彭格列從不做毒品生意。」

　　朱裡亞尼放聲大笑，「這種場面話也只有你這種新手才會信！」

　　「一世不是那種人。」維托平靜地說，仿佛在說地球是圓的一樣，那麼理所當然。

　　朱裡亞尼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放緩了語氣，說：「我欣賞你的信心，斯卡萊塔教授，就我個人而言，我對你並無惡意。對你那位老闆，能在這年紀就打出這麼一番天地來，是頗為敬重的。只不過——」他背上吊帶整了整褲子，慢騰騰地轉回祭壇前，「咱們西西里有句俗話，『鳥長著尖嘴，就是要吃的』③！」

　　朱裡亞尼打了個響指——瞬間，四面八方豎起黑洞洞的槍口！

　　「所以，永別了！」

　　槍聲大作！

　　教堂外，幾隻鴿子受驚般地撲棱而起，飛上藍天。                        

作者有話要說：

　　①：地名全部來自穀歌地圖。
　　
　　②：出自《FALLOUT 2》丹恩鎮墓誌銘。

　　③注：出自《教父》。


☆、59

　　在槍聲響起前的一刹那間，三人一躍而起，分向各方。維托和李棟躲進了長凳底下，雷依納則閃到了一截圓柱下。四面八方的子彈劈劈啪啪地打向他們的藏身處，濺起木屑和碎石，壓得他們幾乎抬不起頭來！

　　「我們得想個法子！不然大家都會完蛋的！！！」李棟面色煞白，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帶傢伙了嗎？」維托也不得不用吼的。

　　李棟點點頭，哆哆嗦嗦地掏出轉輪手槍。

　　「那就反擊！！！」

　　維托自己也掏出槍來，朝著掩體外胡亂開槍。他一下子就把六發子彈全部打光了，至於有沒有打中，那只有上帝才知道！不過朝著維托藏身方向的子彈變得更猛烈了。所幸，這些人的槍法並不怎麼准，要不然維托非得千瘡百孔不可！

　　維托趴回掩體，無意中瞥見李棟抬手一槍，就有一人應聲倒地！他吃驚地瞪大眼。他可從來都不知道李棟的槍法竟然這麼好！

　　李棟的面色依舊蒼白，可他射出的子彈卻顆顆咬肉！

　　維托又扭頭尋找雷依納。托托·雷依納貓腰躲在圓柱後，時不時地閃身出來射擊，開槍、拉栓、再開槍，只有在上膛時才迅速躲回掩體後。他的槍法或許比不上李棟，但憑著毛瑟槍出色的性能，他一個人幾乎壓制了敵人的全部火力！

　　這筆生意做得真值！

　　維托舔了舔唇，抽出匕首，把手槍拋給李棟，大喊一聲：「掩護我！」趁著敵人的火力被暫時壓制的瞬間，一個貼地滾迅速閃出掩體！

　　一名邦塔的手下正矮身躲在斷柱後，全神貫注地對付那個槍法極准的黃皮膚的小子。突然，他的眼角裡閃過一團黑影！在他還沒有來得及調轉槍口之前，就只覺得脖子上一涼！隨即，他發現自己不能呼吸了！

　　鋒利的刀刃輕易地切開了他的脖子，割斷了他的氣管、聲帶和頸大動脈。他丟下槍，伸手抓著脖子，卻只能發出絕望的「咕咕」聲。洶湧的鮮血倒灌進氣管，不一會兒，他的肺裡就浸滿了自己的血液。他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片刻之後，一股臭味就從他身上彌散開來。

　　他死了。

　　就在他死的時候，戰鬥也結束了。

　　維托從死者的心臟上抽回刀，順手在它衣服上擦去血跡。他環顧四周，沙啞著問：「都沒事吧？」

　　李棟癱坐在地上，幾近虛脫。他無力地揮揮手，示意自己安好。維托松了口氣，正要尋找雷依納時，就聽到他不絕於耳的咒駡聲。

　　托托·雷依納坐在兩具屍體前，他渾身是血，卻只有一處是自己的。

　　當子彈打光後，再先進的武器也成了「燒火棍」。雷依納就揮著這根高級「燒火棍」殺入敵群之中橫衝直撞！在給兩個敵人的腦袋開了瓢後，「燒火棍」終於不堪重負。雷依納丟下斷裂的步槍，一把提起面前的敵人，輕鬆地扭斷了他的脖子，然後將屍體當成盾牌，高舉著沖向下一個敵人！

　　那名邦塔的手下顯然被嚇壞了，他一個勁地朝著肉盾開槍，完全忘記了逃跑！最後也被雷依納一拳打中腦袋，當場就死了。

　　其他人見勢不妙，胡亂放了幾槍後慌忙撤退了。

　　「啊，真見鬼！老子才剛出院，一點也不想再回到那該死的地方去！」雷依納中氣十足地怒吼著。

　　維托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他身旁，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說：「行啦，這點小傷，他們還不肯收你呢！」

　　雷依納狐疑地看著他，「可是……該死的！我可是中彈了！」

　　「是的，我看到了。」維托一推眼鏡，指了指被當成肉盾的屍體，說：「幸好被那傢伙擋了一下，子彈只是卡在了肌肉裡，取出來就沒問題了。」說著，他向李棟招招手，示意他前來幫忙。

　　「你居然還懂這個？」

　　「我沒告訴過你嗎？」維托疑惑地反問，說：「在開酒吧前我是艾爾·格瑞克先生的學徒。」

　　雷依納呻吟一聲，「你從來沒告訴過我……」

　　「好吧，我現在告訴你了。」維托麻利地撕開他的背心，戲謔地問：「有何感想？」

　　「難以置信……」

　　李棟踉蹌地飄了過來，臉色十足的難看。維托問雷依納：「你的酒呢？還有你的火柴？」

　　雷依納艱難地掏出酒瓶和火柴，「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維托將酒塞進李棟的手裡，讓他喝點酒，壓壓驚。自己又撿了根木頭，做起了火把。李棟的手抖得厲害，瓶裡的酒被他灑去了不少。雷依納心疼地盯著那些被浪費的酒，直嚷嚷道：「看在聖母的份上，給我留一口吧！」

　　幾口烈酒下肚，李棟的臉色終於不再那麼難看了，他將酒瓶遞給維托，「這太糟糕了！你們都沒感覺嗎？」

　　維托抬起頭，聞了聞，又低下頭繼續自己的活，「是的，臭死了。」他慢慢地用酒清洗著匕首，然後點起火，將匕首放在火上反復炙烤。

　　「不！我不是說味道！」李棟激動地揮舞著胳膊，「我是說，殺人的感覺太糟糕了，為什麼你們還能如此鎮定！！？」

　　「這世道就是這樣，你總得習慣！」雷依納吭哧吭哧地笑，卻因牽動了傷口面容更顯猙獰。

　　「別亂動！阿德，過來按住他。」維托不滿地推了下眼鏡，他從兜裡掏出一個小鐵盒子，取出針線放火上小心地烤了烤。然後先讓雷依納喝了口酒，再將剩下的酒全倒在傷口上。

　　雷依納猛地倒吸口涼氣，不知是因為心疼還是肉疼？他滿頭大汗地瞥了眼烤得發亮的刀子，不放心地問：「你沒問題吧？」

　　「這種小手術我早已做過不下百次。」維托說著，往他嘴裡塞了根木棍，然後小心地切開肌肉，將嵌在其中的子彈慢慢地挑了出來。雷依納雙手死死地攥著石頭，嘴裡的木棍被咬得嘎吱作響，腦門上、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渾身汗如雨下。

　　「好了！」沾滿血跡的子彈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維托麻利地縫合傷口，特意留了一半沒有縫上。「這樣就成了！只要回去後打一針青黴素，躺個兩天，你又能活蹦亂跳了！」

　　「我現在只想喝酒……」雷依納吐掉嘴裡的木頭和木屑，有氣無力地問：「你哪兒來的繃帶？」

　　「前職業習慣。」

　　維托綁上最後一圈繃帶，打了個結，對一直沒有吭聲的李棟說：「去看看馬車還在不在？這裡不宜久留，我們得儘快離開！」

　　李棟點點頭，小心地跑了出去。

　　雷依納掙扎著要站起來，維托趕緊上去扶住他。「一世！」他低吼道：「我們得趕緊告訴一世，這個狗雜種幹的好事！」

　　「放心吧！我已經通知他了！」維托撐著他，踉蹌著向出口走去。

　　雷依納疑惑地看向他，「什麼時候？……」

　　維托小心地越過地上的障礙物，「你忘了？那個箱子！」他提醒道，「我後來給了湯姆——就是那個車夫——叫他一旦發現不對勁就馬上打開它。」

　　「那裡頭是什麼？」

　　「鴿子。」

　　黑色的鴿子帶去黑色的消息。一旦喬托接到消息，就是格拉瓦諾家族覆滅之時。

　　雷依納輕歎一聲，「你們早就計算好了，是不是？」

　　維托沒有否認。但是在重新踏入陽光下時，他也不由感歎道：「這次能活下來真是萬幸！」

　　湯姆是個機靈的小夥。當槍聲響起後，他馬上按照維托的囑咐打開箱子，放出裡頭的鴿子，然後駕著馬車躲進附近的小樹林裡。直到李棟出來找他，他才現身。

　　「您們可把我嚇壞了！」他打開車門，幫著雷依納躺進去，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槍聲那麼猛烈，我真擔心您們出不來了！」

　　「謝謝，湯姆。」維托拍拍他，指著山的方向說：「別往鎮上去，可能有埋伏，進山裡，會有自己人接應我們的。」

　　「瞭解！」湯姆痛快地應道。

　　車輪骨碌碌地滾了起來，越往山裡去車輛越是顛簸。維托疲憊地靠著車壁，正想閉會眼睛，卻總覺得有道目光在盯著自己。他歎了口氣，「有事麼，阿德？」

　　李棟猶豫了一會兒，問：「你也已經習慣了嗎？」

　　「什麼？」維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李棟咬了咬下唇，輕聲說：「殺人。」

　　「這不是能習慣的事。」維托說：「但是他們要殺你，你也只能殺了他們。」

　　「你以前殺過人？」雷依納突然開口，儘管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是的。」維托平靜地回答。

　　李棟望了他一眼，脫口而出：「為什麼？」

　　維托沒有回答。車廂裡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才長長地歎息一聲：「他們殺了我爹媽，又想害我和我妹妹。我不想死，只有讓他們去死了。」

　　「他們是誰？」

　　「……浪人①。」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指失去封祿窮困潦倒的武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1

☆、60

　　傑拉鎮的地中海大街上，倒塌的建築還在冒著嫋嫋青煙，喬托雙手插進口袋裡，漫不經心地行走在廢墟之中。四周早已被隔離開來，不讓無關人員進入。鎮政府也接到了通知，隨之附上的還有一張巨額的賠償支票。因此，彭格列的行動非常順利。

　　「一世！」G找到他，低聲彙報：「我們晚了一步，所有的東西都被轉移了！」

　　喬托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沒有做任何指示。

　　「一世？」G疑惑地提醒。

　　「他們……有消息麼？」

　　「納克爾傳來消息，除了托托·雷依納受了點輕傷外，其他人平安無事。」

　　喬托應了一聲，這次他的聲音裡恢復了些精神。他舉目望瞭望四周，說：「回去吧！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再搜下去也是一樣。」

　　G應聲而去。喬托停下腳步，仰望著天空。夕陽西沉，暮色漸濃，天空看起來垂垂老矣。但在更深沉的東方，一顆孤星頑強地刺破天幕，閃耀其中。

　　安東尼·馬納拉也在眺望著那顆孤單星星。這些日子來他在礦區裡幹得不錯，越來越得托裡奧·塞爾維奧的欣賞。忠誠、勤奮、懂得沉默、業務精通——要不是他瘸了條腿，塞爾維奧還真打算向上頭推薦他。

　　「別灰心，兄弟！」頂替他上位的羅夫·史科波臨走前對他說：「等我站穩後，我一定會把你拉出這個茅坑的！」

　　不過馬納拉似乎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作為補償，塞爾維奧讓他頂了羅夫·史科波的位子，當了警衛隊的頭目。他成了這個礦區裡僅次於塞爾維奧的第二號人物。

　　馬納拉倚著牆板，看著手下打牌。他的步槍就靠在牆邊觸手可及的地方，身上斜挎著一把轉輪手槍，靴子裡還塞著柄匕首。與剛來時的落魄相比，他現在可算是發達了！

　　「頭，你也來兩把？」有人對他建議。馬納拉擺擺手，他知道自己打牌的話，手下人肯定會故意輸給他。於是他背起步槍說：「我去溜一圈，你們繼續。噢對了，贏錢的人請客！」打牌的人發出一陣哄笑，隨即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亨利，你就認栽了吧！」

　　「呸！該認栽的是托馬索！」

　　「少胡扯！你小子可比我多贏了65里拉！」

　　「……」

　　馬納拉拖著瘸腿漸行漸遠，將歡鬧聲遠遠地落在身後。

　　儘管走了羅夫·史科波，可礦工們依舊不敢造次，安東尼·馬納拉或許不像羅夫·史科波那麼心狠手辣，但若是有人認為他木訥可欺，那就大錯特錯了！那幾個至今還在吊籠裡曝曬的死人就是最好的證據！

　　馬納拉在礦區裡晃了一圈，只逮到一條小毛魚。還沒等他亮出槍托，那小子就乖乖地奉上了私房錢。見他這麼識相，馬納拉就放過了他。馬納拉把錢塞進兜裡，繼續晃蕩。在靠近塞爾維奧的辦公室時，他遠遠地望見塞爾維奧正和幾個陌生人攀談，過了一會兒，塞爾維奧一揮手，那幾個人就匆匆跑開了。馬納拉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塞爾維奧看見馬納拉，招招手，「我正要找你，安東尼！」

　　「老闆？」馬納拉疑問地問。

　　塞爾維奧看了看他，說：「安東尼，一會你隨我去一趟墨西拿，有緊要的東西需要馬上送過去！」

　　馬納拉眨眨眼，閉上嘴，點了點頭。「是，老闆。」

　　塞爾維奧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去吧，現在就去把手頭的工作交接一下，然後做好準備，我們一會兒就走！」

　　馬納拉二話不說，掉頭就往回跑。他隱隱覺得有什麼大事件就要發生了，這讓他無比的興奮！他瞥了眼天空，天幕之下，群星開始閃耀，再也覓不著那顆孤單的星星了。

　　夏拉鎮建在torto河與聖隱者山之間，一條貫穿了西西里的鐵路就橫臥在鎮邊。維托一行人就在這裡與喬托他們會合了。在這個小鎮上，他們早早就準備了一棟二層樓的房屋作為臨時集合點，除了裝修有些老舊外，裡頭的傢俱設施一應俱全。

　　維托見到喬托時，他正在偏廳裡聽取手下的任務彙報——「……當我方趕到時，對方早已撤離，相關檔被全部轉移，整個礦區只剩下礦工和幾名警衛！」

　　喬托微微皺眉，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他們不可能繼續躲在西西里！嚴密監視墨西拿各碼頭離港的船隻動向！」

　　手下應聲而退。喬托歎息一聲，靠向椅背，對侍立一旁的G說：「還是叫他們察覺了……」

　　G諫言：「不一定會是墨西拿，他們有可能會去其他港口……」

　　「不，只可能是墨西拿！」喬托肯定地說，「我有這種感覺！」

　　G不再反駁，他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根煙。喬托離開椅子來到維托面前，上下打量著他，「怎樣？沒受傷吧？」

　　「我沒事。」維托說：「除了托托受了點輕傷外，一切都好。」

　　「我就說他們不會有事的！」G靠著牆壁，懶洋洋地噴出煙霧，「在教他們開槍時就發現了，那個阿德里亞諾是個天生的神槍手！」他斜眼看著維托，帶著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道：「只不過，這個傢伙就太廢了！十步的距離也只能打中靜止的物體！」

　　「維托的視力不佳嘛！打不中也是情有可原的~~總之，大家平安就好！」喬托打著哈哈。

　　「有件事我挺在意的。」維托推了推眼鏡，將與朱裡亞尼·邦塔的談判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喬托。「結合之前的情況判斷，他們應該也早已將全部財產都轉移了！敢在西西里挖彭格列的牆角，幕後黑手的勢力一定很大——而且有可能不止一個勢力！」

　　喬托望向G，神色中滿滿的讚歎，仿佛在說——看吧，我挑中的人還是很不錯的吧！G聳聳肩，無視了他的炫耀。

　　喬托搭上維托的肩，對他說：「你的判斷沒有錯！我們面臨著一個或者幾個至今還躲在黑幕裡的敵人，他們在三年前就開始對我們使手段了。我有種感覺，隨著戰爭的臨近，我們和他們之間的對決也即將到來！」

　　還有件事喬托沒有說，他一直有種感覺，孤星酒吧的火災並不單純是種族主義者所為，更像是一種警告！來自幕後黑手們的警告。仿佛在說——我們早就看透你的伎倆了！

　　那些黑暗中的敵人們站在酒吧的廢墟後大聲地嘲笑著他，笑他的不自量力和狂妄大意。刺耳的笑聲漂洋過海，盤踞在西西里的上空，他無時無刻都能感受的到。

　　雙眸中閃過一絲冷色。喬托重新睜開眼，轉向他人，笑顏如昔，「什麼時候開飯？我餓了！」

　　G冷哼一聲，「這麼晚了上哪兒給你弄吃的？」他掐滅煙頭伸了個懶腰，「這裡有廚房，不怕死就自己去做飯！」

　　喬托的肩膀迅速垮塌了下來。維托歎息道：「……還是我來吧，記得在廚房裡看到有麵條還有土豆……」

　　「我要吃炸薯條！」喬托雙目放光，死死盯著維托。

　　G皺眉，「你還會做飯？」

　　「亨利·托馬西諾先生去巴黎求學，可不是為了回來光賣咖啡的。」維托一推眼鏡，為自己的手藝正名。

　　在羅馬，亨利·托馬西諾的餐廳招牌上顯眼地標注著：法式餐廳！


☆、61

　　說到底，去巴黎學藝的是亨利·托馬西諾，而不是維托·斯卡萊塔。做出來的菜肴與其說是法餐，倒不如說在口味上更接近義大利菜。由於是臨時落腳點，加之準備倉促，每個人就只有義大利面和蒜蓉麵包而已。維托拍著胸脯表示，麵條可能不太夠，但麵包絕對管飽！另外，出於首領的「特權」，喬托的面前多了份炸薯條。

　　有人說最早的炸薯條是一個西班牙修女發明的，之後很快就風靡了整個歐洲。在西班牙統治的時期，南義大利也迅速喜歡上了這種油炸食品。而據說，現在連新大陸的人也開始吃起了炸薯條。

　　李棟瞪著面前的番茄肉醬面，臉色依舊不怎麼好。就算過去多年，當初受到的心理創傷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恢復的。他求助般地望向維托，可大廚已經進入了「就餐模式」，對外界的干擾一概不理會！李棟只好無奈地閉起眼，悲壯地向食物發動進攻。

　　另一位大少爺抹抹嘴角，慢條斯理地發表評論：「麵條太硬，煮的時間不夠長！番茄太多，醬料過重！乳酪太少，不夠香濃！……不過，總體而言，比G做的好吃多了！」

　　「閉上你的嘴！」G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藍寶瑟縮了一下，卻不甘心地道：「我說的是事實嘛！納克爾，你覺得呢？」

　　不久前才剛與他們匯合的神父正埋頭猛吃，冷不丁地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下子抬起頭來，「唔？什麼？」

　　「你覺得今天的晚餐怎麼樣？」藍寶偷換了概念，直腸子神父果然上鉤，「噢！究極地好吃呢！！！」

　　看吧！藍寶甩了個得瑟的眼神回去。G冷笑一聲，「膽子變大了嘛？！」藍寶馬上萎掉，他丟下餐巾匆忙起身，「我…我吃飽了！」

　　G也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跑什麼？你還沒吃完呢~~！」

　　藍寶哇哇叫著，撲向守護神：「喬托！救我！」

　　「哎呀哎呀~~還是一如既往究極地熱鬧呢！！」納克爾笑吟吟地說。

　　維托安靜地吃完自己的份，將桌上擱著刀叉的盤子①一起收了下去。喬托尷尬地說：「維托，你不用這麼做，放著吧，我們自己會洗的。」

　　「無妨。」維托淡淡地說：「這是職業習慣。」

　　G插著腰瞪向藍寶，「不准剩菜，吃光它！」

　　藍寶塌著肩膀回到座位上，戳著盤裡的蒜蓉麵包嘟嘟囔囔著。G哼了一聲，轉到平臺上抽煙去了。

　　「也請給我一支。」

　　平淡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G嗆咳了一下，斜著眼睛說：「你還會抽煙？」說著，還是從煙盒裡取出一支丟了過去。

　　「不，不會。」維托接住煙，摸索著掏出火柴，可雙手卻抖得怎麼也劃不准。看著不住顫抖的雙手，他歎息道：「我需要尼古丁來讓我恢復鎮定……」

　　G接過火柴替他點燃了煙。維托用力地吸了一口，馬上就被嗆得涕淚直流。不過在吸第二口時，他已經好多了。尼古丁充盈著他的肺部，維托緩緩吐出一口煙，看著自己逐漸平穩的手，低聲說：「……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

　　G沒有吭聲。維托也默默地抽著煙。一時間，平臺上陷入了沉默。只有揮之不去的尼古丁在兩人身邊安靜地飄騰著、纏繞著，好似一條條灰色的霧鎖，將他們緊箍在其中。

　　飯廳內，藍寶忽然一拍腦袋，「對了，那些信！」

　　喬托馬上放下杯子站起身，「我還有些事得去處理。對了，納克爾，把G也一道叫來。」說著，他邁著從容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往二樓的偏廳疾步而去！

　　納克爾咬著叉子，望著絕塵而去的身影，由衷地感歎：「不愧是一世！究極地效率啊！」

　　馬納拉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扶著欄杆眺望逐漸遠去的燈火，滔滔的海浪聲擊碎了人類的喧嘩聲，將一切都吞沒在那永無止境的浪聲中。這是一艘老式的風動帆船，船身和主副帆都給染成了深色。木制的船身在海浪的推擠下到處都在嘎吱作響，但這點聲響比起蒸汽動力船的轟鳴聲要小得多！正因為此，他們才能躲過封鎖。

　　托裡奧·塞爾維奧沿著船舷走了過來，他靠著欄杆從兜裡掏出一支雪茄，沒有點燃，只是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嗅著。

　　「看見了嗎？要是晚走半步，我們都會被端掉！」他指著遠方的燈火，那是海上警衛隊在攔截出港的船隻。

　　馬納拉長歎一聲，有些沮喪地說：「我才剛回來……」

　　「我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塞爾維奧拍拍他，安慰道。

　　馬納拉忍不住問：「老闆，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塞爾維奧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指著那方燈火問：「你知道是誰指使的嗎？」

　　馬納拉搖頭。

　　塞爾維奧盯著他，說：「彭格列！」

　　馬納拉一挑眉，「為什麼？卡爾塔尼塞塔的硫磺礦不是在彭格列的名下麼？」

　　塞爾維奧收回目光，望著夜空，「彭格列很強勢沒錯，但是他年輕，太年輕了！誰敢放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託付給那麼年輕的人呢？年輕人有衝勁，能闖下大場面！可年輕人也有缺陷，就是不夠穩重！這是他的致命缺陷！」

　　馬納拉想了想，說：「我聽說，加百羅涅家族的首領也很年輕！」

　　塞爾維奧嘿嘿一笑，「沒錯！但那小子還算聰明，所以才那麼積極地拓展新大陸的市場！因為他很清楚——在歐洲，在那麼多豪門的環伺之下，想出頭幾乎是不可能的！」

　　馬納拉歎了口氣，「難道我們就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嗎？」

　　「怎麼會沒有機會呢？」塞爾維奧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面前不就有一個嗎？」

　　「老闆？」

　　「等到了那不勒斯再告訴你！」塞爾維奧又狠狠地嗅了一下雪茄，然後戀戀不捨地放回兜裡，咂咂嘴，仿佛在回味雪茄的芬芳。

　　馬納拉微微皺眉，「那不勒斯？那裡不是克莫拉的地盤麼？」

　　塞爾維奧嘲諷地笑了笑，「克莫拉是群貪婪的鬣狗，他們既想吃肉，又不願沾腥！呸！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他瞅瞅馬納拉，說：「不用擔心，克莫拉不會管我們的事，那不勒斯只是中轉站。」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馬納拉困惑地問。

　　「你會知道的……」塞爾維奧的口風很緊。他揉揉鼻子，忍不住又掏出雪茄聞了聞，「啊~~該死的，我快忍不住了！我得進船艙裡去抽一口！你不來嗎？」

　　馬納拉搖搖頭，「我再待一會兒。」他略顯傷感地說：「這次一走，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

　　「放心吧，快了，快了……」塞爾維奧心不在焉地咕噥著，往船艙快步走去，「總有機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據說在義大利的用餐禮儀中,只要把刀叉並排放在盤內，就表示已吃完，有剩的話服務員也會撤了。


☆、62

　　胡立安·卡斯楚身材矮小但敦厚結實，皮膚深棕而頭髮捲曲，帶著明顯的西班牙血統的特徵，就連說起話來也摻和著伊比利亞半島的繞舌音。眼下，他就坐在馬廊的通風口，用這種急促而饒舌的語調同李棟聊著天。

　　「這裡的小夥子和姑娘們都很喜歡一世！每次一世要出行，它們就特別興奮！」胡立安摘下夾在耳朵上的香煙，李棟配合地劃亮火柴。胡立安美美地吸了一口，繼續說：「不光是這些小傢伙們，鎮上的小貓小狗們也都喜歡他！你知道嗎？最近來了只黑貓，那小傢伙可挑剔著呢！見誰都不理不睬的，不過一見到一世馬上就蹭了上去！」

　　莫名的熟悉感伴隨著隱隱的痛感湧上心頭，李棟臉皮子抽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

　　胡立安還在話嘮著：「壞人也有喜歡動物的，可動物們的心可透亮著呢！誰是真的好，誰是假裝好，它們一聞就知道！我天天給它們洗刷餵食，時不時地帶它們遛一圈，我待它們像待自己的孩子，以心換心，它們自然信賴你！不過呀，一世身上就有一種魔力，讓你一見著他就死心塌地地信著他！」說著，他哈哈大笑。李棟也不得不乾笑兩聲。

　　胡立安又吸了口煙，話題忽然轉到了李棟身上，「你那位同伴呢？好像有一陣子沒見著他了？」

　　「呃……他最近挺忙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李棟撓撓頭，順手抹去額上的汗。

　　胡立安毫不見怪地點點頭，「你那位朋友人也不錯，我看得出來，他也喜歡這裡的小傢伙們，就是不太愛說話，也不常見他出來逛逛。哪像你，從東竄到西，哪裡都吃得開！」

　　馬房總管呵呵笑著，噴出最後一口煙，將煙蒂丟在地上碾滅了。

　　李棟斟酌著為好友辯護，「維托他不太擅長和別人聊天，而且一世交給他很多工作，在完成以前他是不會想到休息的，你要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

　　「噢，原來是這樣！」胡立安一拍大腿，說道：「你回去後對他講，工作完成後過來玩玩，我幫你們挑兩匹好馬出去兜兜風、散散心，老待在辦公室裡會悶壞的！不要像布魯諾·裡威恩那樣，一病不起，到現在也沒回來！」

　　李棟故作驚訝，「咦？裡威恩生病了？難怪出差回來後好久沒看到他了！」

　　「是呀，他把馬都牽走了，也有段時間沒見著了！」胡立安心不在焉地說。

　　「多久沒來了？」

　　「唔……快一個月了吧！」胡立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是我詛咒他，那壞傢伙還是別來的好！狗見了他都要繞道！」

　　李棟正要問為什麼，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跨進馬廊。胡立安馬上站了起來，G匆匆地問：「胡立安，一世來過嗎？」

　　「沒有啊！」胡立安搖頭，「大人，您在找一世嗎？」

　　G眼神一撇，掃過一旁的李棟，喃喃地說：「啊……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兒了……」說著，就像來時那樣匆匆地離開了。

　　留下的二人面面相覷。

　　李棟站起來拍拍灰，「我想，我還是先回去看看吧……」

　　G馬不停蹄地趕到財務總管的辦公室，正要推門卻發現門竟然上鎖了！他把門板拍得「咚咚」響。他知道，維托肯定在裡頭！

　　果然，還不等第三聲響起，門就開了。然而還不待他發問，維托就沖著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G一愣，然後順著維托的指點看到躺在沙發上正好眠的喬托。

　　刹那間，所有的心焦啊~不安啊~憤慨啊~什麼的，在此刻統統化為無力！

　　G扶著門框捂著臉，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把他叫醒。」他有氣無力地說。

　　維托擔憂地看著G。此刻，紅發青年已在崩潰邊緣，仿佛是要不計後果地宰了某人。維托快步來到沙發旁，搖著熟睡中尚不知大難臨頭的某人——「喬托，快醒醒！G先生來找你了！」

　　然而喬托只是像趕蒼蠅般揮了下手，翻了個身呢喃著繼續熟睡。

　　「嘣！」

　　有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清脆而響亮。

　　「喬托·彭格列！！！！！」

　　李棟趕到時正好看到維托死命攔著暴走的G，阻止他幹下弑主的活計。這位以忠誠著稱的左右手的脖子變得和頭髮一樣紅，他揮舞著已經打光子彈的手槍，試圖掙開維托的阻攔。

　　而另一位當事人則站在一地的殘骸中，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襟，「不就稍稍睡了會午覺麼……」

　　「夠了！！！你閉嘴吧！！！！」

　　「殺了你啊~~~！！！！！！！」

　　事後，李棟私下裡悄悄埋怨維托，「攔著幹嘛？宰了那傢伙不是更好麼？！」

　　維托憂鬱地推推眼鏡，表示自己深感後悔——

　　「我現在總算知道『維修費用』的支出為何那麼高了……」

　　「——有鑑於此，我認為身為首領，最好能以身作則。嚴行慎言，避免不必要的財務支出！」

　　茵茵綠樹下，維托一臉嚴肅地侃侃而談。這是一次例行的高層通氣會，按照慣例本應該是在城堡會議廳內舉行，不過由於天氣原因，在首領的建議下給擺在了花園內舉行。

　　這裡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景色優美，環境怡人。可會議的氣氛卻與環境格格不入。

　　酷熱的天氣迫使維托也不得不那麼一絲不苟，他終於解開了風紀扣並且卷起了袖子，此時的他一推眼鏡，舉起一份報表揮了揮，嚴肅地說：「在這份不完全統計報告中，該城堡每年都要經歷十次以上的維修！也就是說，幾乎平均每個月都有因為完全沒有必要的損失進行維修費用支出！而那些細碎的物品折損更是數不勝數！——但是，先生們！——」他猛地將報表拍在桌上，雙臂撐著桌面，咄咄目光掃過一圈與會者，然後死死地釘在首座者的身上！

　　「我們的財務吃緊！我們正面臨著一場戰爭！可我們卻在毫無道理地浪費著寶貴的資源！！！」

　　被巨額維修費用所激起的憤怒沖昏了頭腦的維托，將他之前的關於「公眾場合維護首領威嚴」的論調封入水泥塊中，再拋進了地中海裡！

　　在這逼人的目光下，喬托不安地挪動了一下，期翼地環視眾人——納克爾乾笑著挪開視線，欣賞起天際的朵朵白雲。藍寶百般無聊地打著哈欠，完全沒有注意他的視線。至於最後的與會者——雲守代理人的存在感等於零！

　　喬托無奈地承認，氣跑了G的同時又惹怒了維托，這是他做的最糟糕的事！

　　「呃…我很抱歉，維托……」最後，他不得不表態，「關於那些損失……我會負責賠付的……唔…不必動用財務部的資金儲備了。」

　　維托惡狠狠地瞪著他，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好吧……」他勉強道：「我會列一個明細表讓你過目……我先聲明，這種事再發生幾次的話你就破產定了！」

　　總算安撫好維托，喬托趕緊將會議帶入下一個議題。然而他傷心地發現，無論怎麼談，話題總會不可避免地牽扯到財務方面。


☆、63

　　彭格列是個非常年輕的組織，從首領到各部門高層，個個年輕的驚人！就連看起來一臉蒼老相的雲守代理人，實際年齡也沒超過三十歲。艾爾維斯·普萊斯利①。就是這位存在感極其薄弱的代理人的姓名。他負責那位浮雲上司缺席時擔任他的代理人，並提出情報部門的一些意見。此刻，他就在會議上傳達了情報部門的一些新想法——

　　「現在的情報資訊基本都是採用電報方式傳送，因此，我們有個設想，可否設計出某種信號干擾器，可以干擾甚至攔截敵方的信息傳播？這樣，對於我方的情報收集和戰時情報傳遞是非常有用的！」

　　「很有建設性的提議！」喬托不住地點頭稱讚，他瞄向一旁認真做著筆記的維托，輕咳了一下，「財務部門的意見呢？」

　　沒有財務部門的支持，這項提議壓根就是浮雲！

　　維托記下最後一筆，說：「請情報部門與技術部門列出相關明細，經審核後，財務部門會撥發專款用於此項研究！」

　　喬托松了口氣，他轉向艾爾維斯點點頭，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心滿意足地坐下了，納克爾卻站了起來，他向喬托報告：「經過教區的走訪調查，自從入夏以來降雨量較往年相比明顯減少！如果乾旱持續，那麼極有可能造成秋成歉收，對咱們究極地不利！」

　　「關於這一點，請允許我發言。」維托舉起手，朝喬托點點頭，然後起身說道：「財務部門已經給後勤保障部門撥足款項，用以收購春糧甚至去年的存糧，就目前的收購情況來看，在儲備糧食方面應該足夠了。」

　　納克爾劃了個十字，說：「我憐憫這眾人，因為他們同我也沒有吃的了②。糧食全被收購了，人們吃什麼呢？」

　　維托解釋道：「糧食收購並沒有在西西里進行，法蘭西、普魯士、奧地利、北義大利的糧食儲備量都很充足。另外，如果乾旱真的造成饑荒，我們可以另外撥款組織賑災。不過，我們應同當地居民協作，修建水利，以預防下次的乾旱。」

　　「這個提議究極地好！」納克爾爽朗一笑，「咱沒問題啦！」他躬身坐下。維托卻沒有隨之落座，他說道：「我還有個提議，可能需要納克爾先生提供相關協助。經過托托·雷依納的經歷，我發現不少像他那樣受傷後無法工作的大有人在，而且普遍都面臨著生活無法保障的局面。因此，我提議建立一個保障機制，以維護那些傷者的基本生活。」

　　喬托顯得很感興趣，「你有什麼具體的計畫？」

　　「這還只是個設想，畢竟會牽扯到方方面面。」維托推推眼鏡，說：「我個人的設想是，彭格列是否可以接納他們進入後勤部門，同時在外界建立一個農場，安排無法內部消化的傷殘者務農養老。或者……」他頓了頓，再度開口：「可以建立一個黑手黨學校，將他們的相關經驗傳授給繼承者。」

　　與會者們相互對視。喬托靠回椅背，一手撐頭，一手敲著扶手，金棕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繼續！」他催促道。

　　「建立這個學校也是主要考慮到那些陣亡者，他們可能已經有了家庭，一旦陣亡後，家庭生活必然陷入困頓。所以我設想，一方面可以給予他們一定的補貼，另一方面，可以將他們的孩子吸納進來，從小培養。用醫學術語來講，就是建立自己的造血機制！」說完，維托坐回座位。

　　圓桌上一片安靜。

　　納克爾長舒一口氣，他轉向首座，「一世，你怎麼看？」

　　喬托的嘴角噙著一縷笑意，「很好！很不錯的構想！」他看著維托問：「這個計畫若實施起來，對財務的影響如何？」

　　維托很快回答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可能收回成本，而且一旦投入必將長期持續性投入！如果要實施的話，不適宜全面鋪開，因為涉及面太廣，個人建議可以先在某處先試驗性實施一段時間，積累經驗，等成熟後再逐步推廣。」

　　喬托看向其他人，「你們有什麼意見或建議的？」

　　「這個主意究極地棒呢！」納克爾笑呵呵地說：「如果需要教區的幫忙，儘管提！咱們一定鼎力相助！」

　　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則飛快地表示：「回去後我會儘快傳達給阿勞迪先生的！」

　　至於正牌財務主管，他的眼皮早已搖搖欲墜，看起來就不可能有意見的樣子。

　　「好！就這麼說定了！」喬托一拍掌——把藍寶嚇得一個激靈——他對維托說：「你先估算一下大致的費用，具體細節做份計畫給我。」

　　維托用力點點頭。喬托掃視眾人，正準備宣佈散會時，一個圓滾滾的蛋形生物搖擺著出現在他們面前。

　　「一世！太好了，您在這裡！」蛋形生物擦著滿頭的汗珠，欣喜地喊道。

　　「維尼，正好我們也有事準備找你，不過，你先坐下，來一杯？」

　　傭人馬上端來一杯冰鎮紅酒，被稱為維尼的蛋形生物匆匆喝了一口，然後取出一疊檔，說：「我們根據麥克斯韋的電磁波理論，幾經試驗，最終證實了電磁波的存在！不僅如此，我們還發現了更多形式的電磁波！一世，這可是了不起的大發現！！③」

　　維托提出了一個大家都更關心的問題：「那麼，那個電磁波的應用方面呢？」

　　維尼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呃，噢，當然，電磁波可用於探測、定位、通信等等，而隨著波譜的不同，可以應用於更廣泛的領域！」他抹了把光溜溜的腦門，終於疑惑道：「請問，您是？……」

　　「維托·斯卡萊塔，財務主管助理。初次見面，您好！」維托彬彬有禮地伸出手。維尼笑呵呵地握住手，「文森佐，叫我維尼就好！我是技術部門的技術監管。你好啊，維托！」

　　「您是說，它可以用於通信？」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微微傾身。

　　「是的！」維尼擦了把汗，又灌下一大口冰紅酒，說：「就拿目前探測出的波長最長的無線電波來講，我們只需要調製一下導體中的電流強弱就可以實現無線遠距離資訊傳播！」

　　「無線？」

　　維尼笑道：「是的，無線！它不用鋪線，而且傳播範圍更廣！但需要建造接收和發射裝置。」說完，他緊張地看著喬托。但喬托卻沒有看著他，反而一臉期待地看著維托。

　　「我覺得這是項很不錯的發現，它很有可能就此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

　　維托一邊記錄著，一邊問：「那麼，無線電波的應用技術如何？是否已經成熟？」

　　維尼眨眨眼，不甘願地說：「還不行……暫時還處於實驗階段……」

　　「很遺憾，維尼先生。」維托搖搖頭，「儘管我本人也很看好此項發現的前景，但是，在它的應用技術更成熟前，財務部門無法向其提供更多的預算。」

　　維尼失望地看向喬托，只得到一個充滿歉意的眼神。

　　維尼不死心地說：「我們還有另一種技術正在進行論證，只要把物體的振動和地球的諧振頻率正確地結合起來，在幾個星期內，就可以造成地動山搖、地面升降！……」④

　　「如果你們的目的是想把整個亞平寧都弄沉的話……」維托擱下筆，意味深長地看著首座。

　　「不不不！」喬托趕緊闢謠，「我們絕沒有那麼瘋狂的想法！這只是一個科學的設想！」

　　「好吧……」維托重新提筆，邊寫邊說：「那麼，技術部門下季度的預算額不變，與情報部門合作的費用另外計算。」

　　艾爾維斯·普萊斯利松了口氣。維尼則狐疑地看著他，「與情報部門合作？」

　　「啊，維尼，我們正要說到這個……」喬托將會議上艾爾維斯提出的設想複述了一遍。

　　維尼思索了一會兒，點頭說：「理論上可行！」他抬頭說：「我回去後再與他們討論討論，具體的方案我會整理上來的！」

　　艾爾維斯高高興興地離開了。維尼也因為找到了新課題，一掃頹勢也興沖沖地走了。納克爾灌下最後一口紅酒，回教堂準備抗旱救災的事了。一時間，除了已經睡得不省人事的藍寶，還清醒的只有喬托和維托了。

　　維托慢騰騰地整理著會議文件。「喬托，G先生那裡不去一下麼？」

　　喬托抓抓頭，笑著說：「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他伸手取過剩下的冰鎮紅酒，哼著小曲往城堡裡去。維托微微一笑，加快了整理速度，走向城堡的另一端。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這裡有貓王的粉絲嗎？= =

　　②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15:32

　　③注：1864年，英國科學家麥克斯韋在總結前人研究電磁現象的基礎上，建立了完整的電磁波理論。1887年德國物理學家赫茲用實驗證實了電磁波的存在。1898年，馬可尼發現了更多形式的電磁波。

　　④注：著名的特斯拉實驗，這種小輸入強輸出的超級傳輸效應稱為特斯拉效應，是地球物理武器的關鍵。推薦各位去查一下尼古拉·特斯拉的生平事蹟，超牛逼的一個人！


☆、64

　　與她的姐姐不同，安娜·艾普斯泰因活潑好動，生□玩鬧，叫她安靜地坐下來學一小時的女紅簡直能要了她的命！瑪格麗特總是罵她，出門前頭發還紮得整整齊齊，回來後卻披頭散髮，活像個小瘋子！安娜卻哈哈大笑，繼續樂此不疲地與鎮上的男孩們廝混。

　　「學學你的姐姐！」瑪格麗特總是這麼說：「她是大學生了，現在又在大公司裡上班，每天都有人上門來為她說親，都說這麼個好姑娘得配上一個好人家。」

　　儘管瑪格麗特平時也經常當著弗蘭西斯卡的面，數落她不該抛頭露面外出工作，但私下裡，她對這個長孫女引以為傲，並總是拿她來教訓小孫女。安娜卻不以為然。

　　「她有心上人了！」小姑娘反駁說：「你又不是沒瞧見她在鏡子前的熱乎勁！我說中了她的心思，她還惱羞成怒哩！」

　　「閉嘴！」瑪格麗特氣得直哆嗦，「你姐姐可是個清白人，不准告訴外人！」

　　「我看她遲早是要把男人帶回家的！」安娜吐了吐舌頭，趕在祖母發怒前跑了出去，「我和姍莎出去玩了！」

　　瑪格麗特氣得直拍桌子，她扭頭朝著相片中的丈夫咆哮：「你瞧瞧！這都是你給寵壞的！」

　　安娜和姍莎來到一個叫Arenella的小村子，這裡就在巴勒莫城的西北角，背靠著起伏的山丘，一片沙灘蔓延著探入地中海。兩個小姑娘就在這片潔白的沙灘上撿拾著漂亮的貝殼，她們會把貝殼打磨、擦亮、串成串，然後再去賣掉。她們嬉笑著，比較著各自撿到的貝殼。

　　「安娜！你瞧！」姍莎突然指著安娜的身後，小聲地叫道。

　　安娜回頭，望見一列黑色的馬車沿著沙灘慢慢駛了過來，停在百米開外的地方。車上下來幾個穿著黑衣服的人，他們很快四散開來，守在馬車周圍，其中幾個看到了兩個小姑娘，但他們只是沉默地盯著她們，並沒有過來將她們趕走。

　　姍莎害怕地縮在安娜的身後。儘管她年紀比安娜還要大半歲，但是個膽小害羞的姑娘。安娜拉著姍莎的手，毫不示弱地瞪著面前的黑衣人，卻還是慢慢後退了幾步。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弗蘭基！」她小聲地叫起來。

　　安娜看到，她的姐姐——那位聲稱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的能幹的姐姐——正被一個金頭髮的年輕男人攙著手，扶下馬車！

　　黑衣人聽到了她的叫聲，警惕地看了過來。安娜卻毫不理會，她一個勁地瞪著弗蘭西斯卡，看著她風情萬種地對那個金髮男人微笑。

　　「耶穌基督啊！……聖母啊！我一定是眼花了！」安娜揉揉眼，呻吟道，「弗蘭基怎麼會和這些傢伙混在一起？！」她捂著臉哀號：「我一點也不想要個這麼矮的姐夫！」

　　「安娜？」姍莎擔憂地拉拉她。

　　「我沒事！」安娜一抹臉，突然笑了起來，「嘿嘿~~被我看到了！回家後我要跟奶奶講，看她以後還怎麼說我！」

　　似乎覺得這個小姑娘太聒噪了，一個黑衣人走了過來，「走開點，小女孩，去別的地方玩！」

　　安娜瞪著他，反駁道：「憑什麼？這裡又不是你的地方！何況我們先來的！」

　　黑衣人皺起了眉，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走開，走開！大人在這裡辦事，小孩子別搗亂！」

　　「誰是小孩子！」安娜氣得面孔通紅，要不是姍莎一直拉著她的手，她早就沖過去了！「憑什麼要我們走？我就偏不走！」

　　黑衣人的面色沉了下來。他察覺到這裡的爭執已經引起了上頭的注意，若不能儘快處理好，會給上頭留下處事無能的印象！想到這，黑衣人兇神惡煞地沖著兩個小姑娘低吼：「少廢話！快離開！」

　　姍莎被嚇得泫然欲泣，緊緊抓著安娜不放手。安娜也面色蒼白，她已經看到黑衣人衣服底下的手槍，卻硬是梗著脖子不退讓。

　　「怎麼回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他們中間。

　　黑衣人一怔，滿臉懊喪地退讓開來，「藍寶大人！這裡有兩個平民，屬下正試圖讓她們離開，但她們拒絕離開。」

　　綠發少年打了個哈欠，「什麼嘛，還只是兩個小孩子啊！」

　　被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說成是「孩子」，安娜可不幹了！她沖著藍寶尖叫：「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藍寶嗤笑，脫口而出：「小孩子都說自己不是小孩！」他一愣，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臉色忽晴忽暗。

　　「總之……」藍寶乾咳一聲，說：「你們為什麼不去其他地方玩？」

　　「你們為什麼不去其他地方？」安娜毫不退讓。姍莎偷偷地拉了拉，示意她別太強硬了。

　　「好啦，你們可以在沙灘上玩，但別離我們太近了，不然會有危險哦~~！」藍寶半是妥協半是恐嚇。

　　「安娜！」姍莎的聲音中帶上了懇求。

　　「哼！」安娜撇撇嘴，「我們還不高興過去呢！」說著，她拉起姍莎的手，走向沙灘的另一頭。藍寶聳聳肩，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怎麼樣？」見他回來，G隨口問了一句。

　　「兩個小姑娘，已經打發走了。」藍寶望向喬托的背影，打了個哈欠，「好無聊！」

　　自從弗蘭西斯卡決心要以才幹而不是容貌來打動喬托後，她的工作愈發地幹練起來。然後不出她所料，喬托也越來越看重她，在很多重要場合都會帶著她一道出席。就像這次，喬托就帶著她，而不是維托來考察農場，這讓她備受鼓舞！

　　弗蘭西斯卡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展現自己全部的才華，好讓喬托明白，她才是他最應倚重的人！而不是那個連大學畢業文憑都沒到手的人！

　　「……您看，這裡依山傍水，海床非常平穩，沙灘上可以建立一個碼頭，這樣既可以出海捕魚，又可以在山坡上開墾種植！這麼一來，在生活保障上就完全沒有問題！」

　　技術部門的地理專家指手畫腳，滔滔不絕地介紹Arenella的優勢。喬托顯然對這裡也很滿意，他打算按照維托提交的計畫，在這裡辦個農場，先試驗一段時間。

　　「弗蘭基！」喬托喚道：「回去後與巴勒莫政府談一下，看看能否把這塊地買下來？」

　　「好的，一世。」

　　「藍寶！」喬托轉頭，對著少年囑咐：「你也去！」

　　綠發少年不太樂意地咕噥一聲，一抬眼正好撞上了弗蘭西斯卡的視線，頓時所有的牢騷都噎在了喉嚨裡，嗆得他連連咳嗽！

　　喬托納悶地問：「怎麼了？你也生病了？」

　　「不，沒有。」藍寶艱難地說：「只是不小心被嗆了一下……」

　　喬托轉身走向馬車，心不在焉地說：「那就好，維托已經病倒了，你可要小心身體啊！」

　　藍寶撓撓腦袋，「咦？原來那傢伙生病啦？」

　　察覺了他話中的另一層意思，喬托停下腳步，詫異地問：「你不知道嗎？」

　　藍寶無所謂地聳聳肩。

　　喬托皺起了眉頭，「你就是這麼關心自己下屬的？」

　　藍寶嘀咕道：「是你叫我跟著他學……」

　　「我讓你跟著他學，是因為他懂得比你多！」喬托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好好想一想，每次維托在教導你時，你又在幹什麼？！他承擔了本該由你承擔的工作，可你卻對他不聞不問！」他歎了聲氣，放緩了語氣，可口吻依舊不容置喙，「回去後，你首先，也是必須要做的，就是去醫院看望維托，明白嗎？這是最基本的禮節！」

　　藍寶木愣愣地點頭，看著喬托轉身上了馬車，任由G拉著他上了第二輛馬車。藍寶在車廂裡沉默了好久，才帶著哭腔訴道：「他凶我！他以前從沒有這麼凶過我！」

　　G也歎氣道：「這次你得聽他的。維托是累倒的，于情於理身為上司你都應該去探望一下。你這麼不關心下屬，一世才會生氣。」

　　藍寶抽噎著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說：「為什麼一世要把他招進來？」

　　「這個嘛……」G露出一絲苦笑，「他胡鬧起來還需要理由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3

☆、65
　　
　　夏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和窗簾的層層阻攔，頑強地刺進房間，將潔白的床單映襯得耀眼刺目。李棟抱著一束花，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把鮮花插入花瓶內，一轉身，正好看到本該沉睡的人正睜著眼睛盯著他。
　　
　　「……我躺多久了？」維托的嗓音有些沙啞。
　　
　　「還好，才兩天。」李棟倒了點水，湊到他嘴邊。
　　
　　「沒有放罌粟汁吧？」
　　
　　「什麼？」李棟不解地反問。
　　
　　「……當年我就用過這招了……」維托咕噥著，慢慢就著杯子喝了。
　　
　　喝過水，維托躺回病床歎道：「我覺得渾身都在疼，好像被馬踢過似的……」
　　
　　「你太累了。」李棟說：「醫生說你太疲勞了，還有點中暑，需要好好休息。」
　　
　　維托想了想，問：「醫生說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至少再躺兩天！」李棟強硬地說：「工作上的事你就甭操心了，一世讓艾普斯泰因接手了，他說了，叫你好好休息，不長胖個三斤別想回去！」
　　
　　維托不由泛起了笑，他挪動著想要起身，「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老天啊！』李棟一拍腦門，將他強行按在病床上，惡狠狠地說：「你敢起來試試！你若是敢起來，咱倆絕交！」
　　
　　「好好好！我躺著就是了！」維托趕緊投降，他現在渾身上下連半分力氣也沒有！「不過你得把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我，我只記得去交計畫……」
　　
　　李棟一屁股坐上床沿，取過一個蘋果笨拙地削了起來。「是呀，你念著念著就突然倒了下去，把我們都嚇壞了！——你沒看到，一世的臉都變了形！」他輕笑一聲，「你住院後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不過都被醫生趕走了。你的工作現在轉交給艾普斯泰因了，昨天他們去看了下場地，今天就去與政府談判了。」
　　
　　李棟低頭看看手中的蘋果，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蘋果」了。它坑坑窪窪殘缺不整，大塊的果肉連著皮一道被剮了去。他盯著手中的蘋果殘體，猶豫片刻，一把丟進自己的口中。
　　
　　維托掙扎著坐起身，疲憊地歎息，說：「艾普斯泰因小姐能力不錯，就是缺乏些經驗，她一個人可能會有些吃緊……布魯諾·裡威恩呢？」
　　
　　李棟嚼著蘋果含糊不清地說：「回來了……那老傢伙看起來一副被人修理過的樣子，整個人都焉掉了。嘿嘿~~若知道是誰幹的，我肯定請他喝一杯！」他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丟掉果核又取來一個蘋果，這次慢慢地削了。削完後，得意地將還算成形的蘋果向維托炫耀。
　　
　　維托笑道：「你……該不會以前沒削過蘋果？」
　　
　　李棟忿忿地把蘋果塞進他的嘴裡，「是啊，是啊！本少爺金枝玉葉，還從來沒伺候過人哩！」
　　
　　維托摘下蘋果忍不住大笑起來，「金枝玉葉可不是用來形容男人的！」
　　
　　李棟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瞪向維托嚷道：「該死！我口誤！不可以啊！」
　　
　　「行行行！」維托笑著舉手投降。
　　
　　被這麼一笑一鬧，維托原本擔憂的心忽然就放鬆了起來，他啃掉蘋果，重新躺下，這次他安心地閉上眼，沉沉地睡去。
　　
　　維托安心地睡去了，可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卻沒法這麼輕鬆。她咬著下唇，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直到走出政府大門坐上馬車後，才終於失控地將手中的文件狠狠砸向車牆！車夫被嚇了一跳，關切的詢問，得到的卻是尖銳的呵斥聲，於是車夫聳聳肩，不再多管閒事，專心駕起馬車。
　　
　　車廂內，弗蘭西斯卡把臉埋進手中，全身劇烈地抽動著。她不想流淚，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噴湧而出，她只好捂住嘴，以防叫人聽到。她的內心充滿了憤怒、委屈和懊悔——
　　
　　這是她第一次接手這麼大的項目，原本負責的維托·斯卡萊塔病倒了，這本是她的機會！可她卻搞砸了！
　　
　　弗蘭西斯卡攥起拳頭，塞進嘴裡，用力地咬著。淚水糊滿了她漂亮的臉龐，她感覺不到手背的疼，一種更深的痛楚源自心底，受傷的自尊汩汩地流淌著不甘的淚。
　　
　　她渴望完美地完成這次任務！
　　
　　她不想帶給一世失望！
　　
　　她是哈威·艾普斯泰因的孫女！
　　
　　她絕不能墮了祖父的名頭！
　　
　　巴勒莫政府的官員壓根就沒把這個姑娘放在眼裡，所有與土地收購的話題都被草草帶過，他們似乎對她的性別更感興趣。各種隱晦的調戲、刻薄的話語源源不斷地潑向她，將原本躊躇滿志的她澆得狼狽不堪，自尊千瘡百孔。然後等她回過神來，談判已經結束。
　　
　　她一無所獲。
　　
　　眼淚大顆大顆地流淌而下。弗蘭西斯卡痛苦地閉上眼。
　　
　　眼淚是女人的武器，她本可以在談判時使用它來挽回點同情分。但是弗蘭西斯卡拒絕這麼做。眼淚是弱者的武器。她代表的是彭格列，她不能讓彭格列用這種屈辱的方式獲得勝利！
　　
　　現在，她不得不面對失敗的結果，並且，得將這一壞結果報告給一世。
　　
　　一想到那個溫和的男子可能泛起的失望，弗蘭西斯卡的心就狠狠地抽痛！她辜負了他的期望。
　　
　　——如果是維托·斯卡萊塔，他會怎麼做？弗蘭西斯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病中的男子。她原本是看不起他的。因為自己是真材實料的墨西拿大學經濟學的畢業生，而那個東洋人雖然自稱是羅馬大學的學生，可連畢業證書都拿不出來！更糟糕的是，他去向朱裡亞尼·邦塔催討格拉瓦諾家族的欠款，卻傷痕累累地逃了回來，但一世依舊信任他，尤勝從前！
　　
　　弗蘭西斯卡不止一次地在心底模擬，如果當初是自己主動請纓去催繳債務，結局又會如何？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而且會做得比他更好！
　　
　　——那麼現在呢？
　　
　　弗蘭西斯卡揣測著，如果是斯卡萊塔來談判，那麼首先，那群官員不會嘲笑他的性別，但會譏諷他的種族！
　　
　　——這種同樣糟糕！
　　
　　其次？如果斯卡萊塔能夠忍受別人對他的嘲諷，那麼他就會列出一大串的資料，將巴勒莫周邊閒置的土地造成的損失，及開發利用後所能獲得的經濟利益展現給他們。但不會直白地挑明自己的目的，他只會誘使他們自己跳入陷阱。只要官員們露出一絲鬆動，談判就成功了一半！
　　
　　弗蘭西斯卡在不知不覺停止了哭泣，她咬著指甲強迫自己反復回憶著當初談判時的情景。
　　
　　很顯然，她輸在了心理關！她太想達成談判了！更糟糕的是，她將自己的意圖展現得太明顯了！等於把自己的底牌提前亮給了對手。於是，對手就抓住了她急躁的心理，不斷地攻擊，終於使她潰不成軍！
　　
　　弗蘭西斯卡掏出手帕擦去淚水，將自己收拾得不再那麼狼狽。明白了根結所在，她暗自發誓，下次交鋒她絕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但是，在那之前，她不得不向一世彙報這次的結果。                        
　　
　　
☆、66
　　
　　喬托不在辦公室裡，他正在技術部視察。維尼彙報的電磁波令他很感興趣，他直覺地認為，這是一項可以改變人們生活方式的發明！他鼓勵那幫科研人員，及早將電磁波的應用技術成熟化，只有這樣，才能從財務部批到更多的研究經費！
　　
　　「這簡直就是無限閉環嘛！」維尼嘀咕地發著牢騷，「沒有經費，無法大投入，得不出成果，批不到經費……」
　　
　　喬托苦笑，「財務部門也不好做呢……今年的開銷太大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錢。」他拍拍維尼，安慰道：「我看過下季度的預算安排了，技術部門的預算撥款排得上前三名。維托已經在儘量照顧你們了。」
　　
　　維尼勉強點了點頭，他解釋說：「一世，我不是在抱怨，只不過科研活動的花費總是很厲害，而且往往回報渺茫。」
　　
　　「我明白。」喬托表示理解，「不過你們與情報部門合作的項目呢？」
　　
　　提到這個，維尼咧嘴一笑，「挺順利的，理論驗證已經通過了，接下來就是各種模擬實驗！」
　　
　　「很好！」喬托笑著開玩笑：「在這方面不用和財務部門客氣，儘管伸手要！維托可是專門批了筆款子備給你用！」
　　
　　維尼興奮地搓搓手，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光亮的腦門，問道：「維托身體好了沒？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喬托的笑容斂了起來，「再過兩天吧，我打算讓他好好休息……」他歎息一聲，簇起眉頭自言自語般地問：「我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緊了？……」
　　
　　維尼自知說錯了話，只好訕訕一笑，領著喬托向下一個實驗室走去。
　　
　　喬托在得知與巴勒莫政府的談判失敗後，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失望的跡象。這讓弗蘭西斯卡既安心又失望。
　　
　　——或許，他早已料到這次的失敗？
　　
　　弗蘭西斯卡不甘心地想。喬托仿佛知道她心裡的猜想，他放下報告，繞過書桌，輕柔地搭著她的肩，安慰道：「不用想太多了，弗蘭基，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一次失敗不要緊，下一次我們掰回來就是了！」
　　
　　弗蘭西斯卡用力點點頭。
　　
　　一旁的G開口道：「一世，下次談判我也去吧！」
　　
　　「不！」不待喬托開口，弗蘭西斯卡就強烈地反對，「一世，請相信我！我能辦到！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了！」
　　
　　喬托驚訝地看看有些激動的弗蘭西斯卡，然後笑了起來，「當然！」他說：「我相信你能辦到，這項計畫依舊由你負責。」
　　
　　弗蘭西斯卡放下了心，她向喬托行了禮，正要退出房間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名醫生走了進來——
　　
　　「一世，這是您要的體檢報告。」
　　
　　喬托關切地詢問，「今天怎麼樣？」
　　
　　「恢復得很理想，預計明天就能出院。」醫生恭敬地回答。
　　
　　「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麼？」喬托一面翻看著報告，一面問。
　　
　　「斯卡萊塔先生體質比較虛，估計是從小就沒有攝取入足夠的營養，另外，他在上任前有過一次嚴重的暈船，按理說需要靜養一、兩天，不過斯卡萊塔先生似乎馬上就投入到了高強度的工作中，所以對他的健康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再加上天氣悶熱，斯卡萊塔先生又衣著嚴謹，出現了中暑症狀。各種傷害不斷累積，才造成了他的暈厥。」一提到業務上的問題，醫生不由得滔滔不絕起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喬托放下報告，「那麼，當他出院後，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這次，醫生總算簡單明瞭：「儘量避免長時間工作，尤其是在天氣炎熱的時候，保證每日睡眠充足，總之，疲勞是健康的大敵！」
　　
　　喬托滿意地點點頭，他與醫生握了下手，「麻煩你們了！」
　　
　　「哪裡的話！」醫生微笑著說：「能為一世服務是我們的榮幸！」說完，他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喬托和G這才發現，弗蘭西斯卡還在房間裡沒有離去。
　　
　　「怎麼了。弗蘭基，還有什麼問題嗎？」喬托溫言問道。
　　
　　弗蘭西斯卡輕咬下唇，「一世，斯卡萊塔他……」
　　
　　「明天就能出院了呢！」喬托笑了起來，陽光折射在他臉上，明亮而奪目。他半開玩笑地道：「這下總算不用再被阿德瞪眼了！」
　　
　　G嗤鼻，「是你自己沒事找事，老在他面前晃悠！」
　　
　　喬托故作委屈，「什麼呀，我只是去探望維托而已，誰知道他總是在那裡！」
　　
　　G翻了個白眼，無視這個惡劣的傢伙。
　　
　　喬托得勝歸來，笑嘻嘻地對弗蘭西斯卡說：「我可不能讓維托再住一次醫院了，不然阿德非得跟我拼命不可！所以，弗蘭基，以後你的擔子會更重些。」
　　
　　「是！請您放心！我不會再讓您失望的！」弗蘭西斯卡激動地彎下腰，用力鞠了一躬後，興奮地離開了。
　　
　　G取出一支煙，在煙盒上敲了兩下，叼在嘴裡問：「你真打算讓那個女人挑大樑？她可是一點經驗也沒有！」
　　
　　「沒關係。」喬托笑著回答：「維托說了，要給她機會，要允許她犯錯，經驗都是逐漸累積的。」
　　
　　G劃燃火柴點上煙，悠悠地噴出一團煙霧，說：「看來，他又猜到了你的心思。」
　　
　　喬托撓撓頭，苦笑著道：「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了，總是沒法瞞過他呢！」
　　
　　G有些幸災樂禍，「那好極了，總算有個人能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你犯傻事之前制止你了！」
　　
　　被G戲稱為「喬托剋星」的維托好不容易邁出醫院的大門，重新踏入財務部，裡頭的情景讓他吃了一驚——每個人都拿著文件走來走去，人人都在大聲吆喝，財務部變得和菜市場一樣，喧鬧而又雜亂！
　　
　　「這是怎麼回事？」維托拉住一個行色匆匆的職員。
　　
　　那名職員被打擾了行程，惱怒地抬起頭正要發作，卻發現這個面色有些蒼白的男子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他慌慌張張想要行禮，卻被維托一把拉住，拽進辦公室裡。維托謹慎地查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後，才轉頭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那名職員感激地點點頭，把事情的原委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原來是弗蘭西斯卡為了爭取與巴勒莫政府的第二次談判取得成功，動用了財務部幾乎所有的人力！而財務部的工作一停頓，整個彭格列的其他部門也幾乎癱瘓！現在，弗蘭西斯卡帶著整個財務部加班加點趕出來的資料再度踏入了巴勒莫的政府大廳，留下這些可憐的職員焦頭爛額地應付其他各部門雪片般的投訴。
　　
　　維托揉著隱隱發脹的額頭無奈地歎息。但現在並不是追究什麼人責任的時候，而是儘快整理這混亂無序的狀態，恢復財務部原有的秩序！
　　
　　於是，他讓這名職員把其他各小組全部召集起來，顧不上是否冒犯到了布魯諾·裡威恩，直截了當地發號施令！命令他們成建歸制各就各位，而不是像無頭蒼蠅般跑來跑去的！
　　
　　所有人都接受了命令，至少這是目前為止最為理智清晰的命令。
　　
　　打發走了小組長們，維托疲憊地靠向椅背，「布魯諾·裡威恩呢？他不是回來了嗎？怎麼沒見他出來管管？」
　　
　　布魯諾·裡威恩蜷縮在他的位子上一言不發，低沉的氣壓籠罩在他周身，將他所在的角落烘托得陰氣森森、陰晦不明，使他原本就尖細的面龐更顯刻薄。每個路過的員工莫不繞道快行，生怕觸到黴頭。
　　
　　光看他這副模樣，沒有人會懷疑他曾大病一場。但只有裡威恩自己才知道，這是與惡魔打交道的下場——
　　
　　「我警告你，老傢伙，這是我們彭格列的家務事！不關外人的屁事！」
　　
　　那狂傲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炸響，裡威恩不由得一再哆嗦。
　　
　　
☆、67
　　
　　藍寶百般無聊地在鎮上閒逛，他知道這個時候正是財務部最忙碌的時候，有一大堆的審計核銷等著自己去簽字，可他就是不想回去！他不想看到那個壞女人洋洋得意的嘴臉，也不想看到東洋人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所以，他翹班了。
　　
　　怕被喬托逮住說教，藍寶不敢待在城堡，只能頂著烈日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走著。現在日頭正烈，街上人跡稀少，婦女們坐在家門口削著土豆準備午餐，老人們拄著拐杖，躲在建築物的陰影下，有氣無力地聊著天。見到路過的藍寶，他們就一齊閉上嘴，警惕地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如果戴上了彭格列的徽章，他們還會這麼看我嗎？
　　
　　藍寶胡思亂想著。他蕩到鎮中心的廣場上，在噴泉裡掬了把清涼的泉水給自己降降溫。在夏天離家出走實在不是明智的決定——他摸摸自己乾癟的肚皮——尤其還是身無分文的時候！
　　
　　藍寶哀嚎一聲，倒在泉池沿邊。一聯想到自己只能在這裡又熱又餓地躺著，而那個壞女人卻在城堡裡享受清涼的冰塊，和美味的蛋糕（可能還有屬於他的葡萄汁！）時，藍寶不由得悲從中來。
　　
　　如果說，藍寶對弗蘭西斯卡的厭惡是發自心理及生理，那麼他對維托的厭惡更多的是源自對權威的叛逆！
　　
　　喬托沒有意識到，十五歲的男孩正出於敏感的青春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渴望突顯自我，他們厭惡規矩的束縛，對權威更是有種本能的反抗！
　　
　　喬托更不知道的是，他在十六歲時為了反抗暗勢力而建立彭格列自衛團的事蹟，被藍寶奉為榜樣。可如今，心目中的偶像也成了壓迫自己的權威，藍寶無法接受。既然不能反抗，他就選擇了違逆！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反對喬托，那樣肯定會被G武力鎮壓的。於是，倒楣的不知情的維托就成了喬托的替代品，成了藍寶鬥爭的對象。
　　
　　平心而論，維托除了一本正經了點外，對他倒是沒有特別的對待。既不像弗蘭西斯卡那樣，時不時地用表情來鄙視他；也不像G他們那樣，用拳頭來表示關愛與關切。維托只會靜靜地等待，在把問題都給他細細地分析一遍後，就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沒有催促，不見不耐。
　　
　　或許，他們本可以成為朋友。藍寶心想，如果不是一世的命令……
　　
　　真是遺憾，十五歲的藍寶正值青春叛逆期。
　　
　　小鎮的教堂敲響了午禱的鐘聲，受驚的鳥雀驚恐地撲棱著翅膀，爭先恐後地沖向藍天。藍寶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他覺得自己再躺下去，遲早要被烤熟了！他懶洋洋地爬起來，又往身上潑了點水後，才一步一晃地往鐘聲方向尋去。
　　
　　在餓死和被納克爾嘲笑之間，藍寶選擇了後者。
　　
　　家家戶戶逐漸飄出了飯菜香，彌漫在整座小鎮，縈繞在藍寶身邊，挑逗著他的神經，久久不肯散去。
　　
　　青春期的中二敗給了殘酷的現實。藍寶現在只想哭！
　　
　　如果沒有離家出走，他原本可以在陰涼通風的房間內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如果沒有離家出走，他原本可以在綠樹成蔭的花園裡痛痛快快地喝葡萄汁！
　　
　　而這一切，只需要他付出在辦公室裡坐上兩個小時簽幾個字的代價！比起他現在遭受的痛苦，那一切顯得多麼微不足道呀！
　　
　　啊~~如果沒有離家出走，他何苦受這份罪呢？
　　
　　曾經的雄心壯志如同夏日的冰雪，在現實的烈日下，迅速地融化了。
　　
　　藍寶拐進一道陰暗的小巷，試圖躲避毒辣的日頭。潑在身上的水早已蒸發殆盡，再不找地方躲一躲，他覺得頭髮都快燃燒了！然後才進小巷沒幾步，他就發現自己陷入了麻煩之中。
　　
　　四個地痞流氓和一個柔弱的小姑娘。不用腦補，任誰都能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藍寶抓抓腦袋，「哎呀呀……」他無意義地喃喃，「如果我說我只是路過，你們也不會相信了吧……」
　　
　　三個人向他逼近，另一個則攔著小姑娘，防止獵物逃跑。在烈日下曝曬過久，藍寶的動作有些恍惚，幾次規避都顯得又驚又險。小姑娘給嚇得尖叫起來。藍寶一面躲閃，一面嘟嘟囔囔著：「本大爺才不像一世那麼心慈手軟……你們要再打下去，本大爺可就不客氣了！」
　　
　　「少廢話了，你這個病懨懨的小白臉！」
　　
　　流氓們被激怒了。他們掏出匕首，兇狠地朝他撲了過去！
　　
　　「動刀子？算你們倒楣……」藍寶喃喃著，「本大爺最討厭麻煩了，速戰速決吧……」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電光閃過，拿著刀子的流氓們就渾身抽搐地倒下了。藍寶站在「屍體」前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還有嗎？」
　　
　　最後一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見他的同夥轉眼間就全部倒下了，他被嚇得面色發白，挾持了小姑娘發狂般地揮舞著匕首：「不要過來！不准過來！不然她就死定了！」
　　
　　藍寶斜靠向牆壁，不耐煩地擺擺手，「你要走就快滾吧！本大爺才懶得理你呢！」
　　
　　男人拖著少女驚恐地向後退去，眼看著即將退到巷口了，他猛地把少女推倒在地，自己則轉身就跑！少女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和力氣——她竟然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褲腿！男人猝不及防之下，摔了個狗啃屎！
　　
　　更令藍寶目瞪口呆的是，少女迅速跳到男人的背上，抓起一塊石頭就劈頭蓋腦地砸了下去！一邊砸，一邊還發出好似被□般的淒慘尖叫！
　　
　　——難怪他們都說，在西西里，女人比獵槍還危險①……
　　
　　藍寶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捂住耳朵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喂！別砸了，都暈過去了！」
　　
　　少女一怔，石塊從手中滾落，她愣愣地看著身下被砸得頭破血流早已兩眼翻白的男人，突然就抱著藍寶大哭起來——
　　
　　「哇~~~！藍寶先生，我殺人了！怎麼辦？我殺人了！」
　　
　　「呃，我覺得，以你的力氣應該殺不死他……喂，聽到我說的嗎？」
　　
　　藍寶少年，在離家出走的第一天，憑藉著英勇的行為贏得了一頓飯，和一處臨時棲身之所。
　　
　　在解決了一大盤義大利麵條（並且少見地沒有任何批判）後，藍寶好奇地打量四周簡陋的環境。少女的家位於小鎮的邊緣，周圍都是低矮的土坯磚房。木柵籬笆內，幾隻母雞悠閒地踱著步。不遠處的灌木陰影下，一隻老狗懶洋洋地趴著打盹。
　　
　　藍寶轉回視線，望向端著飲料向他走來的少女，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您大概不記得了。」少女輕笑，在他面前放下杯子，說：「前幾天我和安娜在沙灘上玩，正巧見過您。」
　　
　　藍寶捧著杯子，一臉的茫然。
　　
　　少女也不見怪，只是笑著自我介紹：「我叫姍莎·安吉洛。多謝您出手相救！」
　　
　　「啊？哦！唔，不算什麼……」藍寶不自然地撓撓頭，他不好意思告訴姑娘實情——自己真的只是路過！他假裝喝水，以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故意東張西望，「你的家人呢？」
　　
　　姍莎的笑容黯淡了，「我現在和母親舅舅住一起……」
　　
　　「你父親呢？」未經大腦的話語脫口而出，直到看到少女憂傷的表情藍寶才發覺，自己又說錯話了！
　　
　　——是否需要道歉呢？
　　
　　他皺起眉頭苦思冥想。
　　
　　姍莎勉強扯出個笑臉，落在藍寶眼裡卻是比哭還要悲傷。「他……已經不在了……」
　　
　　「呃……我很抱歉……」藍寶摸摸鼻子，低聲說。
　　
　　「沒關係，這不是藍寶先生的錯。」
　　
　　儘管姍莎這麼說，但藍寶還是少見地騰起負罪感，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呃，雖然這麼說有些唐突，不過，安傑洛小姐，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儘管開口，我一定會幫你的！」見到少女驚訝的眼神，他急忙解釋道：「相信我！本大爺可是彭格列的雷之守護者！」
　　
　　姍莎的驚疑變成了驚喜，「原來藍寶先生是彭格列的守護者！」她站起身，向他盈盈一禮，「太感謝了！彭格列為我們做了很多好事，大家都很感激你們！」
　　
　　一瞬間，自豪感在藍寶的心中激蕩，緊隨而來的羞愧悄悄襲上心頭。這些年來他幾乎忘了——彭格列是為了守護人民而成立的自衛團！
　　
　　不管它現在變得怎樣，只要它的首領依舊是喬托·彭格列，它的本質就不會改變！
　　
　　現在想想，除了喬托外，誰還記得曾經的堅持？恐怕就連最親密的G如今也越來越像一個標準的黑手黨了！
　　
　　藍寶不由感到莫名的悲涼。他隱隱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喬托堅持讓一個平民——他都快忘了：維托·斯卡萊塔只是一介平民！——進入彭格列，除了看中他的能力外，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最初的路。
　　
　　藍寶搖晃著站起來，「我得回去了……」他喃喃著說。他得回去，向喬托道歉。
　　
　　姍莎也隨之起身，詫異地問：「回去？可是現在……」
　　
　　藍寶向窗外望去，夏季的雷暴不知何時已經聚集在他們的天空，黑雲壓頂，雷聲隱隱。
　　
　　「沒關係！」他笑著對少女擠擠眼，「我是彭格列的雷守！雷電可是我的好朋友！」
　　
　　他快步走出大門，正要推開籬笆小門時，忽然轉身，高聲道：「以後還能來找你玩嗎？」
　　
　　「當然！」姍莎笑著回答。
　　
　　藍寶高興地揮揮手，「再見，安吉洛小姐！還有，謝謝你！」
　　
　　他快步走上鄉村小道，一路小跑著通過小鎮，然後向著彭格列城堡全速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教父》。
　　
　　PS：這章就讓它爆吧……少年藍寶的纖細心思，嘖嘖= =
　　
　　
☆、68
　　
　　隨著火光的一閃，一股青煙升騰而起。男人甩滅火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後，說：「夥計們，你們說，那小子在打什麼主意？」
　　
　　「把我們召集起來，不就是為了勞資糾紛的事麼？！」一個聲音粗聲粗氣。
　　
　　四下響起交頭接耳的嗡嗡聲。
　　
　　一個男人站起來，聲音洪亮，「夥計們，咱們私下裡明爭暗鬥了那麼多年，既是朋友，又是對手，也都是老交情了！如今咱們可得聯合起來，別讓那小子以為咱們好欺負！」
　　
　　底下有人高聲喊：「提摩太，你說吧，要我們怎麼做？」
　　
　　男人得意地高舉雙手，大聲道：「要我說，咱們就得堅持要求降低工資標準，死咬著不放！如果那小子不答應，咱們就聯合起來給他個好看！」男人揮舞著拳頭，強調自己的發言。會場內一片叫好聲。在那片跟風潮之外，有一個小角落依舊平靜。
　　
　　「瞧瞧那群傢伙，這才幾年呐，都忘了巴南諾的下場了嗎？」一個男人抱著胳膊不屑地望著那些同行們。
　　
　　「等著吧，等那位一出馬，他們馬上就會像狗一樣趴在他腳邊，乞求原諒！」另一個聲音也同樣不屑。
　　
　　「亨利先生，您說，我們應該怎麼做？」說話者轉向他們之中的首腦。
　　
　　亨利•莫羅基尼摸了摸鬢角，只提了一個詞：「卡爾塔尼塞塔。」
　　
　　周圍的人眼睛裡都冒出了綠光。
　　
　　卡爾塔尼塞塔是西西里最大的硫磺開採礦，而自從托裡奧·塞爾維奧叛逃後，卡爾塔尼塞塔就成了無主之地，被彭格列暫時接管著。現在，亨利•莫羅基尼的意思很明確——可以在勞資糾紛的問題上讓步，但必須要在卡爾塔尼塞塔上分一杯羹！
　　
　　「瞧瞧那群可憐的人，他們還在為了肉末而紛爭不休，卻聞不到擺在面前的肥肉！」
　　
　　這下，亨利•莫羅基尼周圍的人都不屑又憐憫地望著那些群情激昂的礦主們。
　　
　　會場的大門忽然打開了，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人們專注地盯著進門的兩個人——一個綠頭髮的少年，和一個黃皮膚的東洋人。
　　
　　少年大搖大擺地走到首座，毫不客氣地坐下。那個東洋人則來到少年的身旁，朗聲道：「各位尊敬的先生們，歡迎來到巴勒莫！這位是彭格列的雷之守護者暨財務主管，藍寶先生！鄙人是財務主管助理，維托·斯卡萊塔。今日的會議由我主持！如果各位有各種意見或建議，歡迎向我提出！」
　　
　　他停頓了一下，掃視鴉雀無聲的會場，然後宣佈：「這次請各位前來，是為了商討硫磺出口的價位問題！」
　　
　　此話一出，四下一片譁然！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東洋人會在勞資糾紛的問題上發難，但他卻避而不談，這讓那群憋足了勁想要給他難堪的礦主們頓時有種一拳打空的感覺——憋屈得很！
　　
　　望著那群人的難受勁，亨利•莫羅基尼把冷笑隱藏在鬍鬚下。身旁有人傾過身，悄悄地道：「這小子不簡單！」
　　
　　亨利輕輕點頭，低語：「靜觀其變！」
　　
　　長桌的另一頭，維托好似沒有察覺底下各異的神態，依舊不緊不慢地說：「根據彭格列的調查統計顯示，今年西西里的硫磺出口份額比去年同期的出口量下降了三個百分比，希臘、土耳其等地的硫磺出口商正在逐漸吞噬你們的市場份額！想必，各位一定有所體會——出口量越來越多，但利潤卻不見增長！」
　　
　　底下的聲音逐漸平息，礦主們都看著維托，他所提及的話題正中他們的痛處！
　　
　　「斯卡萊塔教授！」一名礦主搖晃著站起身，「我是雷卡拉費迪礦區的負責人，雷納托·庫爾喬。你說的這個問題我深有體會，長久以來，我一直把挖出來的硫磺賣給法國佬和普魯士人。但是，那兩群強盜！——」他憤怒地吐了口唾沫，「那兩夥不要臉的強盜一直在壓我的價！願萬能的主把他們統統趕入地獄！雷卡拉費迪是個小地方，經濟全靠硫磺來支撐，可現在被他們一壓價，人們都快活不下去了！」
　　
　　礦主們紛紛交頭接耳，點頭贊同。
　　
　　雷納托·庫爾喬提了提褲帶，繼續說：「現在，法國佬和普魯士人都勢大力強，壓我們一籌，我若不降低價格，他們就會去買希臘人和土耳其佬的；可我若是降了價，那麼損失就全在我的擔上！這個問題你看怎麼解決？」說完，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壓得椅子痛苦地直叫喚。
　　
　　在座的人聽明白了，雷納托·庫爾喬這是在拐彎抹角地要求降低礦工工資，以保證礦主們的利益！他們都不吭聲了，只望向維托等著他如何接招。
　　
　　「謝謝庫爾喬先生，您的事件很有代表性。想來，遭遇過庫爾喬先生這樣事的人不在少數。」見不少礦主都在默默地點頭，維托推了推眼鏡，說：「各位，長久以來你們一直是單槍匹馬地與法國人、普魯士人做交易，儘管這麼做可以保障你們的利益不被共用，但是也造成你們勢單力薄。先生們！既然這樣已經賺不到錢了，為什麼不換種經營方式？比如說，組建個合作社？」
　　
　　合作社這個新名詞一出現，馬上激起礦主們的不同反應。有的人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前景，也有的依舊抱著原來的理念不撒手。
　　
　　見底下人意見雜亂，維托示意各位安靜，他伸出手，說：「先生們，大家都知道，一個巴掌打不死人，但拳頭卻可以！原來的各自分散式經營就像巴掌一樣，聽著響亮，卻沒什麼實質。可拳頭就不同了！大夥攥在一起，一道出擊，雖然不會像巴掌聲那麼清脆，可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他攥起拳頭揮舞了一下，道：「你們團結在一起對抗法國人和普魯士人，統一前進，統一後退，讓他們找不找縫隙！一個人的聲音微弱，他們不會理會，但你們全體的聲音卻能叫他們膽寒！」
　　
　　維托忽然提高了聲音：「而且，這個合作社將由各位自行組建，彭格列不會插手干預。如果各位需要國外的交易管道，我們彭格列還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個平臺！而各位，只需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長桌上轟地一下炸開了，礦主們議論紛紛。
　　
　　亨利•莫羅基尼摘下煙斗，咂了咂嘴，感歎道：「這個東洋人，表面上放權不干預，實際上卻掐住了我們的命脈！」
　　
　　周圍的人憂慮地問：「那怎麼辦？亨利先生，我們要不要參與？」
　　
　　「為什麼不？」亨利說：「這個合作社的好處可是遠遠大於弊端！」他收回視線，投向長桌的首端。維托安靜地站在那裡，他面無表情，俯視著談判桌上的芸芸眾生相。
　　
　　「同意！」亨利•莫羅基尼咬著煙斗，舉起手，高聲道。他周圍的人也紛紛舉手贊同，然後更多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舉手表示同意。
　　
　　
☆、69
　　
　　藍寶看著提交上來的組建合作社的臨時章程，不解地問道：「加入合作社的話不就意味收入減少麼，他們怎麼會同意呢？」
　　
　　「表面上看，確實如此。」維托擱下筆，認真地解答：「按照過去的分散經營模式，他們獨自與外商談判，賣出的價位可高可低，所獲得的利益也不穩定。現在，法蘭西和普魯士卯足了勁在準備戰爭，對硫磺需求很大，法國人和普魯士人也不是傻子，他們也要挑便宜的賣家。這家要價高，那就換一家，覺得西西里賣貴了，就會去找希臘人。這麼一來，為了把硫磺賣出去，那些礦主們不得不拼命壓低售價，這就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也連帶損害了彭格列的利益。而且，建立合作社將他們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一方面增加他們做生意的成功率，另一方面……」維托拿起一份文稿，輕輕抖了一下，「防止出現另一個叛逃者。」
　　
　　藍寶眨眨眼，突然問：「就像托裡奧·塞爾維奧？」
　　
　　「是的。」維托點頭承認，他推了推眼鏡，說：「作為一個利益的整體，若有人要叛逃，勢必會損害到全體的利益，這必然會遭致其他人的反對，乃至報復。所以，這個合作社對於彭格列穩定西西里是有好處的。」
　　
　　藍寶雖然不是明白其中的利害糾葛，但他還是隱隱感覺到，這種手法與一世所宣導的「仁治」有所出入。他猶疑地問：「一世他……知道麼？」
　　
　　維托點點頭，「我事先與他商談過了，能和平解決真是再好不過了！」
　　
　　藍寶少年纖細的神經突然被挑動，「商談？」他狐疑地看向對方，「他同意了？」
　　
　　「啊……」維托推了下眼鏡，平滑的鏡片閃過一道鋒銳的光亮，「我們談過了，他同意了。」他平淡地陳述。
　　
　　藍寶打了個哆嗦，本能地轉移了話題。「那麼卡爾塔尼塞塔礦區呢？為什麼要分給他們？」
　　
　　「留在我們手中也創造不出經濟價值，還不如丟給他們。這群礦主都是不折不扣的資本家，他們精通如何讓利益最大化。」
　　
　　「資本家」這個名詞是維托在看了《資本論》之後學來的新名詞。自從1867年9月14日《資本論》第一卷出版後，很快就傳入了義大利。作為經濟學專業的學生，維托自然不會錯過。
　　
　　在分配卡爾塔尼塞塔礦區的所有權時，那些礦主們拋下了昔日的友誼，開始兇狠地內鬥起來。每個人都想分得最大一塊蛋糕！人們相互謾駡、侮辱、揭發，指著其他人的鼻子惡毒地詛咒，差點就上演全武行！這時，維托才讓一直充當背景的藍寶上臺。
　　
　　只稍微展示了一下雷之守護者的力量，所有人都在那毀滅性的力量前閉上了嘴，聽任維托劃分蛋糕。公平地來講，維托並沒有偏向任何一個礦主，只不過他將卡爾塔尼塞塔礦區的絕對股份始終牢牢捏在彭格列的手中！這自然引起礦主們的不滿，但維托只說了一句——
　　
　　「諸位先生們，友誼就像健康一樣，只有在失去以後，你才能意識到它的可貴。①」
　　
　　於是，所有人都緘默了。
　　
　　當維托宣佈會議結束時，終於有人忍不住問起了勞資糾紛的事。維托只是推了推眼鏡，平淡地回答：「那是你們的事。」然後就步出了會場。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藍寶也不知道，如果他有喬托那樣敏銳到恐怖的直覺，或許能窺得一二吧！
　　
　　但是藍寶沒有超直感，所以他只能跟在他身後默默地看著。
　　
　　就在與礦主會議的隔天，同一間會議廳，同一個位置上，維托俯視著長桌旁的與會者們，複述著與昨天幾乎一致的開場白：「……我是財務主管助理，維托·斯卡萊塔。今日的會議由我主持！如果各位有各種意見或建議，歡迎向我提出！這次請各位前來，是為了討論你們勞資糾紛的問題！」
　　
　　唯一不同的是，長桌旁坐著的與會者們不再是盛氣淩人大腹便便的礦主了，而是一個個皮膚黝黑身強體壯的礦工代表。這些粗壯的漢子們面面相覷，顯然他們沒有料到，彭格列真的會插手干預他們的事！
　　
　　一名老礦工遲疑著站起來，說：「斯卡萊塔先生，感謝彭格列對我們礦工的關心，但我們大家只是想問一下，你們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維托推推眼鏡，說：「從原則上講，彭格列不宜直接干預你們的事，事實上，彭格列也不打算直接干預你們的事。」
　　
　　他的話惹得底下人議論紛紛。不少礦工代表不滿地高喊：「不干預？那你叫我們來做什麼？」
　　
　　維托沒有正面回答，他說：「我記得64年時，工人聯合會成立了一個國際工人聯合組織，叫國際工人協會②，這個組織明確表示：工人階級的解放應該由工人階級自己去爭取！」
　　
　　喧嘩聲響起複又漸漸消失了。不少礦工代表警惕地瞪著他。國際工人協會現在還只是個非法組織，並不受各國政府的承認。維托堂而皇之地在會議上提起這個，自然引起在座者的高度警覺。
　　
　　維托仿佛沒有看到礦工們不友好的視線，他雙手撐著桌面，忽然微微一笑：「暫且不提他們的主張是否合法，不過他們倒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概念——工會！」
　　
　　……
　　
　　喬托放下報告，「這麼說，他們已經同意了？」
　　
　　「是的。」維托回答道：「他們臨時組成了一個過渡委員會，由提摩太·斯基法尼、雷納托·庫爾喬和亨利•莫羅基尼三人出任執行委員，起草合作社的各項章程。」
　　
　　「礦工代表呢？」
　　
　　「他們也認識到了組建工會的必要性，只不過還缺乏相關的法律經驗，所以，我來申請安排些法律專業的人士進入礦工工會，給予他們一些指導。」
　　
　　喬托靠向椅背，和G交換了一個眼神。「你這手可真夠厲害的！」他感歎道：「一手掐著礦主們的貿易管道，一手捏著礦工工會……好吧——！」喬托直起身，在檔上簽下字，「我同意安排律師進入工會，但是要注意：律師是為了維護礦工的合法權益，而不是與礦主沆瀣一氣，損害礦工的利益！」
　　
　　「那是當然！」維托收起文件。
　　
　　他向礦主們承諾過不會干涉合作社的組建，但沒有向礦工們做出相同的承諾。一方面是由於礦工們缺乏必要的法律知識，需要專業人士指點；另一方面，維托也認為必須要將工會掌握在自己手中，在給予弱勢群體庇護的同時，也可利用他們牽制礦主們。
　　
　　「這樣好麼，一世？」G盯著闔上的門板說：「他的做法讓我想起斯佩多……」
　　
　　喬托怎麼可能看不到維托的深意，但他也明白，對礦工們而言，建立工會之利遠大於弊，所以他才會同意維托的計畫。
　　
　　喬托模糊地道：「或許……」又肯定地說：「但他不是戴蒙。」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源自查理斯·克拉博·考爾頓語。
　　
　　②注：即第一國際，於1864年9月28日建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3

☆、70
　　
　　戴蒙·斯佩多，即便是在怪人頻出的彭格列家族裡，其獨特的風格也是首屈一指的！有傳言說他是個貴族，也有人說他是軍隊的叛逃者……但不管怎麼說，他是深得彭格列一世信賴的霧之守護者！哪怕他再詭異也一樣……
　　
　　戴蒙·斯佩多的行事風格就和他的屬性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讓人琢磨不透。上個月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在佛羅倫斯看到了霧守，轉眼間就傳出他已登錄西西里島的消息！更糟糕的是，幾乎在同一時刻，羅馬發來電報說，阿勞迪已返回西西里，讓總部做好準備……這下，彭格列城堡上下一片雞飛狗跳！連醫院也流出小道消息，稱首領在收到某份電報後突發性胃痛云云……
　　
　　不過這一切都與維托無關了。他在擺平了礦主和礦工之間的衝突後，被隨訪的醫生再度診斷為「疲勞臨界、不宜勞作」，因而被李棟和喬托強制性轉入休養。面對那兩個難得立場一致的傢伙，維托不得不把後續事項移交給了人事部，由他們派遣適合的人員進入工會指導，自己則乖乖地窩在房間裡休息，然後每天在晚飯前出來散個步。
　　
　　夏秋交際之時的西西里一片金黃，成熟的麥穗開始低下飽滿的頭顱，柑橘也紛紛脫去青澀的外衣。維托坐在一片葡萄藤架下，一串串成熟的葡萄懸在他頭頂上方，觸手可及。夕陽將他燒得一片通紅，身上的白色襯衫也殷紅似血，一如他的姓名①。
　　
　　「最好與後勤部交涉一下，看看能否再多撥出點糧食，現在的市場情況對我們很有利，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大撈一筆，還能順便打擊一下競爭對手。」
　　
　　進入九月後，金融市場開始活躍，股票、期貨都逐漸振盪起來，仿佛也感受到戰爭的威脅。棉花、帆布、銅鐵、木料、硝石、硫磺等物資變得緊俏起來，各類民生物資的價格也開始逐漸攀升。
　　
　　「他們不同意。」弗蘭西斯卡咬著筆端，滿臉的不甘，「他們說，目前的庫存僅能維持三個月的戰時供應，一旦被我們拿去交易，會造成食物緊缺的！」
　　
　　「才三個月？」維托挑眉反問，「我記得當初批給他們的錢足夠儲備半年的了！」
　　
　　弗蘭西斯卡眼中精光一閃，她迅速記了下來，略帶興奮地說：「好哇！之前我去查帳目，問他們要存根，他們竟然說丟失了！」
　　
　　維托推了推眼鏡，提醒道：「點到為止，即可。」
　　
　　弗蘭西斯卡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維托本想再提醒她，但是他清楚，這個女子一直將他當成競爭對手，任何來自於他的建議或提醒，都會被懷疑的思維審視再三，還未必接受。他只好沉默。
　　
　　後勤部缺斤短兩的事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侵吞預算已成了他們的潛規則。如果弗蘭西斯卡在沒有做好充足的準確前就去追究後勤的責任，必然要摔個大跟鬥！維托也不希望她現在就與後勤部門互掐起來。大戰當前，彭格列必須保持內部的團結——哪怕是表面上的團結！這一點上，喬托也是這麼認為。因此，如果紛爭乍起，弗蘭西斯卡是不會得到任何支援的。
　　
　　「現在新糧上市，糧價必定會有所回落，這是我們的機會！趁這機會拋出手頭多餘的糧食，讓糧價再降一點，再建倉，大量買進，在對手反應過來前，儘量掃空市面上的糧食！」維托想了想，說：「你還在與銀行談貸款的事吧？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最好成立個操盤手小組，專門盯著股票和期貨市場。」
　　
　　弗蘭西斯卡勉強點頭。她也清楚，這是條合理的建議。弗蘭西斯卡低下頭，看著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記事本，試圖挑一條她認為比較棘手的。可令她失望的是，記事本上位列前三的麻煩事，都已在剛才的討論中被解決了。她不死心地反復檢查。見她這樣，維托不覺有些好笑，他索性抬起頭，眺望遠方。
　　
　　薄暮輕揚的天空下，孤單的蝙蝠開始了無聲的狩獵，殘蟬掛在枝頭，用力地唱著生命的讚歌，池塘裡的青蛙應和著大聲合唱。山林間不時拂過一道涼風，將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維托愜意地眯起眼，風中的稻香讓他憶起家鄉農忙時的情景。清明插秧，秋分收割，他在打穀場上忙得滿頭大汗，昌子在他腳邊繞來繞去，給他端茶擦汗，邁著小短腿努力拖來稻杆……
　　
　　回憶忽然被中斷——「很抱歉打擾你了！」——維托愕然地看著弗蘭西斯卡匆匆起身離去，直到李棟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的另一端才了然。以那個姑娘的自尊，她不願讓別人看見自己在向競爭對手請教。
　　
　　李棟陰著一張臉來到葡萄架下，瞪著弗蘭西斯卡遠去的背影，說：「彌九，一世找你！」
　　
　　由於收到戴蒙的新提議，喬托才不得不頂著被李棟和醫生用眼神淩遲的痛苦，召開臨時高層會議。作為財務部門的實際領導人，維托也得位列其中。
　　
　　戴蒙的提議與西班牙王位有關。
　　
　　估計西班牙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挑選自己的國王居然還能引起歐洲兩個大國的對峙！就算他們現在說我們不要利奧波德親王了！估計也沒人會聽他們的。更糟糕的是，利奧波德親王還擺出一副「我很樂意領導西班牙人民奔小康」的姿態，進一步刺激著拿破崙三世脆弱的神經。
　　
　　事到如今，不管普法戰爭最後的結果如何，西班牙人都不可能再接受利奧波德親王了。他們開始考慮起其他的人選。
　　
　　而戴蒙·斯佩多的意見就是——把義大利人奧斯塔公爵推上去！
　　
　　「……如果成功了，我們就可以拓展在伊比利亞半島的業務範圍！就算失敗了，我們也能進一步加強與王室的關係！」
　　
　　髮型依舊妖嬈，表情依舊詭異，但戴蒙·斯佩多卻用無比認真的語氣如是說道。似乎不習慣這樣的他，所以當他坐下後，會議桌上一片安靜。
　　
　　維托坐在藍寶的身後，低頭翻閱著手頭的資料。
　　
　　奧斯塔公爵原名阿梅迪奧·斐迪南多·瑪利亞（Amedeo Ferdinando Maria），是義大利國王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之子，今年二十四歲。兩年前與奇斯泰爾納公主瑪利亞·維多利亞·德爾·波佐（Maria Vittoria del Pozzo, Pss della Cisterna）成婚，兒子埃曼紐爾·菲利貝托今年剛剛出生。
　　
　　然而，還有一件事是資料上不會寫的，奧斯塔公爵也是戴蒙·斯佩多的愛人——愛琳娜公主的兄弟。
　　
　　維托闔上資料，開始計算奧斯塔公爵登基後對彭格列的利害關係。最後，他得出的結論與戴蒙的判斷一樣——利大於弊！不管于公于私，戴蒙的提議對彭格列都是有利的。他相信，喬托是不會拒絕這份提議的。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後，喬托就開始詢問起詳細計畫與所需的經費。對於後一項，維托作為財務部門的實際負責人明確表示，要將一弱國貴族推上他國的王座，需要的資金非常龐大！這勢必會影響到其他計畫的進程。
　　
　　「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喬托問。
　　
　　維托想了想，回答說：「我們可以將一部分資金從金融市場上抽回……但如果這麼做的話，我們就得改變原有的計畫。因此我建議，把掃蕩計畫透露給其他同盟家族，借助他們的力量來達成原來的目標。」
　　
　　喬托環視其他人，見沒有異議，他當即拍板，「可以！」他說：「那就轉告給加百羅涅家族、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和盧波家族②！」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斯卡萊塔（Scarletta）的意思是「紅」。
　　
　　②注：在官方設定中，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和盧波家族都是彭格列的下屬家族。
　　
　　
☆、71
　　
　　安東尼·馬納拉小心地鑽著木頭，沿著紋理仔細地削下一層又一層的木花。燈光不亮，他不得不湊在油燈下，眯起眼睛費神地盯著手中的木塊。他刻得十分專注，連托裡奧·塞爾維奧進門都沒注意到。
　　
　　托裡奧·塞爾維奧掏出煙叼在嘴裡沒有點上，他看著馬納拉小心翼翼的樣子，問：「那是誰？」
　　
　　馬納拉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塞爾維奧點燃煙，指了指他手中的木頭雕像。於是，馬納拉低下頭，看著雕像，說：「我姐姐。」
　　
　　塞爾維奧吐掉嘴裡的煙絲，不帶感情地評價，「是個美人。」馬納拉模糊地應了一聲。塞爾維奧翹起一條腿坐到桌上，抽出一支煙遞給他。「多久沒回家了？」
　　
　　馬納拉接過煙，扯出一抹的笑臉，「自從我把我姐夫教訓了一頓後……」他湊在油燈上點燃煙，「我姐姐比我大三歲，我是她帶大的。後來她結婚了。那傢伙是個人渣，把我姐姐誆到手後就露出了真面目，酗酒、賭博、玩女人……還打我姐姐！」馬納拉的眼中迸出一絲寒光，握著刀子的手上爆出根根青筋。
　　
　　作為愛護姐姐的弟弟，馬納拉每個月都要去姐姐家一次，給她帶點禮物，然後一起吃個飯。然而那一天，當他們正在吃飯時，在外喝了一整天的姐夫醉醺醺地回來了。他姐姐緊張地站起來問：「要吃點什麼？山姆？」
　　
　　「滾開！女人！」男人怒吼著，開始翻箱倒櫃起來：「你把錢藏哪兒了！？我警告你，臭□，你要是不把錢交出來，我就——」
　　
　　「求你了！山姆，別這樣！求你了！」他姐姐上去哀求，卻被男人一巴掌揮開。
　　
　　然後馬納拉像頭獵豹那樣一躍而起，把那個男人撲倒在地。那時候，他的腿還沒有瘸，他的動作敏捷得連貓都自歎不如！
　　
　　在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姐姐面前，安東尼·馬納拉把他姐夫從容地痛打了一頓。
　　
　　他的力氣一直大得嚇人，馬納拉輕鬆地就把男人扣在地上，不停地扇他耳光。一開始，那個男人還試圖反擊，但很快就軟下來了，蜷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求饒。馬納拉摑得他鼻青臉腫，抓著他的腦袋往地上磕了兩下，又朝他胸口擂了一拳頭。最後他說：「看在我姐姐的份上，我就不敲斷你的胳膊了，但如果再讓我聽到你這麼對我姐姐，你就別想再健健康康地站著了！」
　　
　　塞爾維奧了然地點點頭，「幹得好！」他贊許道：「不愛自己家人的人不配稱之為西西里人！」
　　
　　馬納拉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從回憶中平靜下來，「後來……我就去當兵了，我姐姐說她怕我……」
　　
　　兩個月後，他的姐姐一聲不吭地搬了家。
　　
　　塞爾維奧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女人都這樣——膽子小、怕惹事，可她們不知道，只有不怕麻煩的男人才能出人頭地！等這檔子事了了，你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回去，讓她們瞧瞧你的能耐！」
　　
　　馬納拉感激地笑了笑。他猛地吸了口煙，然後把煙掐滅，「老闆，有什麼吩咐？」
　　
　　塞爾維奧滿意地點點頭，「我們去揪老鼠的尾巴。帶好傢伙。」
　　
　　馬納拉沉默地收起匕首，把刻了一半的雕像揣進兜裡，套上武裝帶，又在肋下插了把裝滿子彈的手槍。最後，他披上外衣，戴上鴨舌帽，跟著塞爾維奧走出了房間。
　　
　　正所謂燭臺底下暗。誰也沒有料到，他們在那不勒斯中轉後並沒有離開義大利，而是躲在這個距離佛羅倫斯不到70公里的地方。他們沿著阿諾河往上游去，繞了幾個街區後，來到一個叫「紅鳥」的餐廳。此時晚餐時間已臨近尾聲，餐廳裡客人稀稀拉拉。
　　
　　馬納拉跟著塞爾維奧走進餐廳，隨手將帽子遞給迎上來的侍者。他們在一個靠近大門口的位子坐了下來，就像普通的顧客那樣拿著功能表研究了半天。
　　
　　「注意那個瘦的跟猴子似的小鬍子！」塞爾維奧嘴唇快速蠕動著，他壓低了嗓音，裝作在研究功能表，但視野卻牢牢鎖住了目標。馬納拉裝作與塞爾維奧討論，快速瞥了眼目標——是個身材瘦削，下巴又尖又長，上唇蓄著一道鬍鬚的男人。
　　
　　馬納拉伸手招呼那名侍者前來點菜。目標走近了，馬納拉小心又仔細地打量他。他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好似一陣風就能被刮倒，眼皮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光看那雙眼就能感覺到主人的不耐煩。
　　
　　馬納拉點了牛排和炒飯，沒有要酒。依舊是那名侍者上的菜。他們很快就把晚餐一掃而光，然後招呼侍者結帳。侍者像之前那樣飄了過來，捏著菜單報了個價。塞爾維奧站起來，從侍者身後繞到隔壁桌子上去取牙籤。馬納拉點點頭，非常自然地伸手入懷，像在掏錢包似的掏出手槍，在侍者驚訝且驚恐的目光中扣下了扳機。
　　
　　之後，他們急急忙忙地離開餐廳，跑到阿諾河邊，把兇器丟進河裡。做完這一切後，塞爾維奧方才松了口氣，他遞了根牙籤給馬納拉，問道：「你的帽子呢？」
　　
　　馬納拉一摸腦袋，懊悔道：「啊！真該死！忘記拿回來了！」
　　
　　「哈！一段時間不幹，膽子變小了嗎？」塞爾維奧嘲笑道，「算啦！以後去買頂新帽子吧！」
　　
　　馬納拉又摸了把腦袋，無奈地歎了聲氣。他們沒有回到原來的公寓，而是沿著阿諾河一直來到下游的拉涅利街。塞爾維奧帶著他來到公寓頂層，「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塞爾維奧對他說，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遝厚厚的鈔票，「好好享受吧！」說完，他戴上自己的帽子，離開了。
　　
　　馬納拉沒有點油燈，他謹慎地倚靠在窗前，借著月光看到塞爾維奧離去的背影。他轉回桌子旁從兜裡掏出刻了一半的雕像，在手心裡摩挲著。
　　
　　那一晚，這間公寓的燈光一直沒有亮起。
　　
　　托裡奧·塞爾維奧離開公寓後沿著阿諾河走過了兩個街口，忽然一轉身，又從小巷裡折返了回去。他進入與馬納拉公寓斜對面的一棟樓房裡。「怎樣？」一進門他就問道。
　　
　　「沒動靜。」有人回應。
　　
　　塞爾維奧把自己扔進椅子裡，點上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托尼，咱們要看著那小子多久？」那人問。
　　
　　「等到上頭覺得他沒問題了。」托裡奧·塞爾維奧憂愁地吸著煙。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塞爾維奧丟下煙頭，「朱塞佩，我們會不會也這樣，被人監視著？」
　　
　　「閉嘴吧，托尼！」朱塞佩兇狠地道。
　　
　　塞爾維奧搖搖頭，靠回椅背，「你知道，我只是想說，那是個好小夥子……」                        
　　
　　
☆、72
　　
　　讓人疲憊的酷暑漸行漸遠，隨著天氣的轉涼，維托終於不用被醫生緊盯著不放了。這著實讓不少人松了口氣。
　　
　　李棟歡欣鼓舞——總算不用提心吊膽了！
　　
　　喬托暗暗慶倖——總算不用再被眼神淩遲了！
　　
　　財務部門全體員工喜極而泣——總算可以邁上正軌了！
　　
　　此時正值多事之秋，需要財務部門拿決定的事非常多。可布魯諾·裡威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近來愈發的透明化，幾乎處於半退休狀態。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興奮地扛起大樑，結果卻發現自己步履維艱。掙扎了許久後，這個姑娘不得不放下驕傲，去向休養中的維托請教，這才讓財務部門勉強運作起來。有鑑於此，喬托也不得不違反醫囑，讓維托出來主持大局。所以到後來，堂堂一介黑手黨首領幾乎一見著李棟的身影就繞道走。
　　
　　「如果哪天我落單了，肯定會被他敲悶棍！」喬托斜躺在沙發上，毫無緊張感地說。
　　
　　「你會那麼容易就讓他得手麼？」維托對著鏡子整理著領帶，他左轉右轉，就是覺得領帶還歪著。見他這般反反復複都快把領帶折騰成醃鹹菜了，喬托懶洋洋地起身，說：「我來幫你吧！」
　　
　　維托便不再堅持，讓他幫著自己重新打領帶，嘴上卻毫不客氣：「我還以為你只會讓G先生給你打領帶？」
　　
　　「我又不是少了他生活就不能自理。」喬托熟練地打上領帶，滿意地道：「好了！」他搭著維托的肩笑道：「青年，你今天很英俊喲~~！」
　　
　　維托沒有理會他的調笑，而是轉了轉脖子，重新調整了領帶的鬆緊後，斜著眼問：「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喬托驚喜且興奮地跳起來，「真的嗎？你也發現了嗎！」他得意洋洋地說：「這些年的牛奶可不是白喝的！格瑞克說我能一直長到二十七歲！」
　　
　　維托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打開門，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說：「我開玩笑的。」然後，他關上了門。
　　
　　維托和李棟都被安排住在彭格列城堡，而不是像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那樣在鎮上租房，這也是由於他們沒有家屬的關係。
　　
　　寬敞明亮的房間、漆木牆板、兔毛地毯、還有那舒適的羽絨床！——不用擔心供暖、沒有漏雨之憂、衣服有人清洗、房間有人打掃……最關鍵的是，這一切還都是免費的！
　　
　　維托表示，這是他這輩子住得最舒服的地方！
　　
　　然而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維托深知這一點，所以他不顧疲倦地辛勤工作著，為了能使自己享受的心安理得。
　　
　　但李棟有著不同的看法。他認為認真工作是好事，但必須張弛有度。於是，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他拉著維托到鎮上的餐廳裡吃午餐，順帶給自己放上半天假。
　　
　　「這家餐廳不光會做炒飯，還有餛飩呢！」李棟興奮地對維托說：「餛飩！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餛飩！但是，總比那些麵條好吃多了！老天爺啊~~我太想念白米飯和餛飩了！」
　　
　　「……再加沙拉、火腿起司牛排和提拉米蘇。我要亞露娃梅洛①。」維托報完菜名，把菜單還給侍者，問對面的人，「你呢？」
　　
　　「奇安帝！」
　　
　　侍者記下菜名，恭敬地退下了。過了一會兒，他們的菜陸陸續續上來了。這頓飯他們吃得非常盡興，除了餐後咖啡——李棟始終無法習慣那種苦澀的味道，他往咖啡裡丟了一塊又一塊的方糖。維托笑話他再這麼放下去，咖啡要變成糖漿了。
　　
　　午後的時光悠閒而緩慢，兩人坐在餐廳裡，慢慢啜飲著咖啡，聊著與工作無關的話題——在巴黎的吉吉、在家鄉的親人……感歎世事的變化無常。
　　
　　「等戰爭結束了，我打算去英吉利看看。」李棟忽然來了這麼一句。維托一下子就懵掉了，他舉著咖啡杯不知所措，「你要離開了？」
　　
　　「等這仗打完……」李棟望著窗外，心不在焉地攪拌著咖啡。
　　
　　維托呆呆地看著他，好半晌才說：「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只是去看看，還沒最後決定……」李棟啜了口又甜又膩的咖啡，瞅了他一眼，問：「你打算就這樣一直端著？」
　　
　　維托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匆匆喝了口。咖啡的苦澀在口腔中蔓延，他卻怎麼也感受不到曾經的香醇了。他放下杯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勉強扯出個笑臉，「也是，雄鷹本該翱翔在天際，豈可一直在陸地徘徊！」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李棟端起杯子，虛敬了一下。
　　
　　維托笑了，也回敬道：『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兩個咖啡杯輕輕碰在一起。
　　
　　李棟忽然睜大了眼，他碰了碰維托，興奮地說：「嘿！彌九！快看外頭！瞧那是誰？！」
　　
　　維托順著他的視線向窗外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撞進了他的眼中。綠發少年笑得歡快明亮，在他的身旁是一位咖啡色頭髮、氣質淳樸的姑娘。兩人手牽著手從餐廳門前的小廣場另一端走過去，一路有說有笑。
　　
　　「哈~！」李棟眨眨眼，笑道：「不錯嘛~~咱們的上司動作還是挺快的！」
　　
　　維托微微一笑，「快十六歲了吧？這個年紀是差不多了！」
　　
　　「你呢？」李棟戲謔地笑道：「我已經有巧雲了，你什麼時候請我喝酒？」
　　
　　「急什麼。」維托端起咖啡杯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喬托還比我大，他都沒急，我急什麼？」
　　
　　「嘿，這是兩碼事！」李棟不滿他轉移目標。
　　
　　「他可是義大利人。」維托輕描淡寫地直指中心。李棟一下子就噎住了。
　　
　　義大利人和法國人一樣，都是以感情奔放而聞名。像喬托這樣，都二十多歲了還沒傳出什麼桃色緋聞的，只會讓人產生奇怪的聯想。
　　
　　想起那些誇張的流言蜚語，李棟就忍俊不住，他撲在桌上吭哧吭哧地笑個不停。維托微笑著望向那對少年少女，看著他們漫步走向廣場的另一端。這時，三輛黑色的馬車忽然從廣場的拐角處沖出來，差點就撞到了他們！
　　
　　維托皺起眉頭，直到看到他們無事才放下心。
　　
　　那三輛馬車毫不停歇地沖過廣場，然後在餐廳門口緊急停住！一隊員警蜂擁著跑下馬車湧進餐廳，在維托和李棟詫異的目光中向他們直撲了過來——
　　
　　「你們被捕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亞露娃梅洛葡萄酒酒色深沉，其有如紅布冧的果香與微辣的橡木味及質感幼滑的單寧渾然一體，風味極為獨特。這種完美平衡的梅洛紅葡萄酒與豬牛肉及禽鳥菜肴為絕佳配搭。
　　
　　
☆、73
　　
　　「這其中肯定有陰謀！」G陰沉著臉，做出判斷。
　　
　　維托和李棟被捕的消息甫一傳回城堡，彭格列迅速運轉起來，很快就查明了事情的原因。
　　
　　一個來自北義大利的大貴族帶著情婦到西西里來度假，卻在巴勒莫遭了竊。大貴族自覺丟了臉面大發雷霆，巴勒莫政府不敢怠慢，一邊安撫大貴族，一邊派出手下四處搜查。這時，有人舉報，稱有兩個黃種人衣著光鮮地在高檔餐廳裡享受。
　　
　　確實很可疑。
　　
　　巴勒莫警方一接到舉報，立刻興奮起來！——黃種人怎麼可能有錢去高檔餐廳享受？裡頭肯定有問題！於是他們立刻趕往餐廳，將那兩個黃種人一舉抓獲！
　　
　　對警方而言，這是一次完美的抓捕行動！但對彭格列而言，無疑是一次狠狠的冒犯！
　　
　　在緊急召集的高層會議上，G臉色鐵青地把調查結果做了彙報。他環視會議長桌，除了遠在東亞的雨月外，其他守護者悉數到場。他們的首領則面無表情地坐在首座，安安靜靜，一言不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首領生氣了！
　　
　　G看著首領，詢問道：「一世？」
　　
　　喬托開口說話了，聲音冷若冰霜，「藍寶，你確定那些人是員警？」
　　
　　藍寶一臉的憤慨，「確定！那些人穿著警服，馬車上印著警徽！那幫傢伙還差點就撞到本大爺了！」他用力哼了一聲，「我親眼看到他們被押上車，所以本大爺就趕緊跑回來報信！」
　　
　　「你做得很好！」喬托微一點頭，視線移向長桌的尾端，「阿勞迪，警察局那邊就麻煩你去看一看了！」
　　
　　阿勞迪雙手環抱著，冷淡地說：「不用你說。」
　　
　　「G！」喬托看向左右手。不用言語，這位心有靈犀的竹馬就已明白。
　　
　　「納克爾，你留意一下教會！」
　　
　　「噢！究極地明白！」
　　
　　「藍寶，你留守！」
　　
　　「嘖……又是本大爺？」
　　
　　「戴蒙！」喬托最後望向霧守，「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市政廳！」
　　
　　「Nuhuhuhu……」戴蒙·斯佩多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詭異笑聲。
　　
　　喬托站起來，環視一眾守護者，「行動！」他宣佈。
　　
　　布裡斯·庫爾喬兇狠地噴了個鼻息，「那幫該死的官員！」他憤怒地咆哮，「就知道搶功勞！咱們抓住的人，憑什麼移交給他們？！」
　　
　　小警員緊張地立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成為上司憤怒的犧牲品。
　　
　　布裡斯·庫爾喬在辦公室裡轉了幾個圈，總算冷靜下來。「那兩個人呢？」他轉身問小警員，「現在在哪裡？」
　　
　　「還在局子裡關著，長官！」小警員緊張地回答。
　　
　　庫爾喬坐回辦公桌後，一想到上頭的命令，他又忍不住哼了一聲，嚇得小警員一個哆嗦。見狀，庫爾喬不由嗤笑一聲，問：「那兩個人身份查清了沒？」可不待回答，他又一揮手，「不！還是算了！我可不想惹什麼麻煩事！」
　　
　　庫爾喬敲著桌面，想了想，不情願地說：「好吧……只好便宜那幫混蛋了……」他剛要下令，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撞開，一名警員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庫爾喬眉頭一豎，正要發火，那名警員就慘叫了起來：「長官，不好啦！阿勞迪先生回來了！」
　　
　　布裡斯·庫爾喬的面色一下子就變得雪白。
　　
　　他看見一個穿著深灰色風衣的男子緩步入他的辦公室裡，淺金色的頭髮下，一雙沒有溫度的藍眼睛正冷冷地盯著他。
　　
　　「布裡斯·庫爾喬。」
　　
　　清冷的聲音在辦公室內回蕩，男子露出一抹嗜血的微笑，「哇哦~~你膽子變大了嘛！」
　　
　　小警員吃驚地看著前一刻還把他嚇得直打哆嗦的上司此刻一躍而起，渾身顫抖著跪倒在男子腳下——「哪怕向上帝借一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違逆您！阿勞迪先生！」
　　
　　對阿勞迪而言，羅馬只是殖民地，西西里才是他的根據地。在一次又一次鎮壓了殖民地的叛亂後，已無人再敢反抗阿勞迪了。穩固了羅馬的統治，阿勞迪返回西西里，處理「他的王國」裡堆積的事務。而在原本的行程中，就有視察巴勒莫警務一項。因此，阿勞迪才會答應喬托的委託。反正也是順便而已。
　　
　　阿勞迪像坐在自己的辦公椅那般坐在警察局長的椅子上，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支筆，說：「釋放。」
　　
　　布裡斯·庫爾喬不明所以，他試探地問道：「先生，您要我放了什麼？」
　　
　　阿勞迪抬眸，掃了他一眼，庫爾喬的額頭立刻冒出了汗珠。「聽說，你們中午抓了兩個人？」庫爾喬額上的汗水更多了，他連滾帶爬地沖到門口，朝外頭的警員大吼：「釋放！立刻把中午那兩個人給放了！！！」
　　
　　警員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但是，長官……」
　　
　　庫爾喬氣急敗壞地咆哮：「閉嘴！我說釋放就釋放！！！立刻行動！！！」
　　
　　「帶他們過來。」身後的聲音涼涼地道。庫爾喬吞了口唾沫，趕緊改口：「帶過來！把他們都帶過來！！」做完這一切後，庫爾喬膽戰心驚地看向阿勞迪，「先生？」
　　
　　阿勞迪嗯了一聲，放下筆，一手撐著頭，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解釋了，是誰命令你抓人的？」
　　
　　庫爾喬腿肚子一軟，跪倒在地，「先生……」他絕望地喃喃。
　　
　　維托和李棟被帶到警察局長辦公室時，裡頭只有阿勞迪一人，他正坐在辦公椅上百般無聊地打著哈欠。布裡斯·庫爾喬已不在那裡了。看到他們到來，阿勞迪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從他們中間穿身而過，邁向大門。維托和李棟面面相覷，最後也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
　　
　　警察局門口已有二輛馬車等候了。維托和李棟很自覺地沒有登上阿勞迪的馬車，他們坐在第二輛車的車廂裡，安靜地看著窗外的街景飛速後退。
　　
　　當天晚些時候，喬托和戴蒙也回來了。他立刻召開會議，通報各方的情報。
　　
　　「布裡斯·庫爾喬什麼都不知道。」阿勞迪冷冰冰地說。
　　
　　「不是教會！」納克爾搖搖頭。
　　
　　「黑市上也沒有！」G看向喬托。
　　
　　「是斯福爾紮家族。」喬托沉著臉，「這是一次試探，來自敵人的試探！他們想打探一下我們在政府裡的影響，以及政府對我們的態度。」他環視四周的夥伴，沉聲道：「雖然已有預料，但還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政府靠不住！」
　　
　　
☆、74
　　
　　「我愛上一位白如冬雪的少女，月光映在她的耳鬢①……」
　　
　　輕幽的歌聲鑽過窗戶的縫隙，飄入室內，如泣如訴地在耳畔縈繞。維托不由放下筆，側耳傾聽。歌聲斷斷續續時隱時現，很快就消失在蒼茫的夜空中。
　　
　　維托遺憾地關上窗，重新坐回書桌後，望著桌上鋪得滿滿的數位報表，他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乾脆點起煙來讓自己放鬆一下。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他一跳！而當他看到門外站著的是喬托時，更顯驚訝。
　　
　　喬托舉起酒瓶晃了晃，「不請我進去嗎？」
　　
　　維托趕緊側開身。他非常納悶，喬托很少來他的房間，更多的是在他的辦公室裡出沒。喬托提著酒瓶環視房間，然後大刺刺地往床沿一坐，看的維托直皺眉。喬托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酒杯，笑嘻嘻地道：「來一杯？」
　　
　　維托無奈地取過一個杯子，任由他在其中斟上。
　　
　　「警局一日遊感想如何？」喬托靠著床柱，愜意地呷著酒。維托拉過椅子坐在他對面，聳聳肩，「服務態度不怎麼好，可惜沒地方投訴。」
　　
　　「他們是在拿你探路。」喬托低頭看著手中的酒杯，說：「若是我們反應慢一點，你就落到他們的手中了……這可真是太糟糕了！他們差點就逮到你了！」
　　
　　「幸好他們沒得逞。」一回想起當時的經過，維托就心有餘悸，他又喝了一口壓壓驚，「我還在這裡！」
　　
　　「是的，幸好你沒事。」喬托笑著說，「你若是被逮走了，彭格列就得癱瘓了！」
　　
　　「艾普斯泰因小姐聽了會傷心的。」維托戲謔地眨眨眼。
　　
　　「弗蘭基雖然有能力，但沒你有經驗。」
　　
　　「你這麼說對她可真不公平。」維托說：「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去觀察，三年的時間去實踐，而艾普斯泰因小姐才半年，你得給她時間。」
　　
　　「將來，我會的。」喬托說：「但是現在，彭格列離不開你。」他沖著維托眨眨眼，說：「你知道嗎？弗蘭基向我提交了五份報告，要求處分後勤部。」
　　
　　「天哪！」維托不禁呻吟道：「她真的那麼幹了！？」他搖搖頭，歎了口氣，「那你怎麼處置？」
　　
　　「暫時壓著。」喬托說：「看她會不會再交第六次……」
　　
　　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我覺得有可能，她可是艾普斯泰因先生的孫女。」
　　
　　「噢！」喬托一拍額頭，「我怎麼就忘了……老哈威可是出了名的固執！」
　　
　　這回輪到維托看他的笑話了，「你打算怎麼辦？」
　　
　　喬托抓了抓頭髮，眼珠子一轉，主意就冒了出來。他看著維托乾笑了兩聲，「那個，維托……」他撓撓臉頰，「讓弗蘭基代替你去埃及吧？」
　　
　　維托推眼鏡的手一頓，「埃及？」他隨即明白，「你想讓她暫時離開西西里，這樣就不用和後勤部對著幹了？」
　　
　　喬托一拍大腿，「就是這樣！」他高興地說：「我就知道你懂我！」
　　
　　「我是沒問題，可你得想個不會讓她起疑心的藉口。」
　　
　　喬托試探地提議，「就說你被員警打得很慘，無法行動了？」
　　
　　維托慢慢抬起頭，「我是走著進來的，大家都看到了，誰信？」他擱下杯子慢慢走到書桌前，「你不如就直接挑明，跟她說埃及的事務更重要。喬托——」他看著金髮青年，說：「她只相信你。」
　　
　　「好吧，」喬托點點頭，「我會和她好好談談的。」
　　
　　「既然這樣，計畫得重新修改一下了……」維托嘟囔著抽出計畫書，開始逐一檢查修改。「這次我們的交易對象可不是一般的商業家族，而是國家政府，你得小心了，尤其是英國人，他們做夢都想獨佔蘇伊士運河公司。埃及政府靠不住，為了開鑿運河②，他們已經投入太多的資金了，我估計他們遲早得拋售運河公司的股份，到時候法國人，或者英國人就會趁機……」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全無。喬托知道，他已經進入工作狀態不宜打擾，就起身在房間裡晃來晃去。
　　
　　這個房間的格局和其他人的沒什麼兩樣，獨立的衛浴、小小的會客廳，以及最主要的寢室。唯一不同的是，在這間寢室內，一個巨大的書櫃十分顯眼地矗立著。喬托踱到書架前。一排排的書架上標注著：經濟、社會、人文、歷史、政治、軍事等等……
　　
　　書架上的書擺放得十分整齊，不少是嶄新的新書，但也有一些書脊上還殘留著火災後的傷疤。纖長的手指拂過一排排的書脊——《算術、幾何、比與比例概要》、《社會契約論》、《道德情操論》、《君主論》③……
　　
　　他抽出其中的一本隨意地翻了翻，正巧看到一句用紅筆劃出的話：「人們愛戴君主，是基於他們自己的意志，而感到畏懼則是基於君主的意志，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應當立足在自己的意志之上，而不是立足在他人的意志之上。④」
　　
　　「你認為一個明智的君主應當被人畏懼？」他頭也不抬地問，但是身後沒有回應。維托仍在伏筆疾書，徹底忘了房間裡還有他這個人。
　　
　　喬托正打算翻頁，卻被下方一行端正的手寫體給吸引了目光——
　　
　　「對漢尼拔⑤來說，冷酷無情的後果是在義大利許多城邦不願接受他而依舊忠於羅馬人，並且遭到對手不依不饒的追殺。」
　　
　　他微微一笑，將書重新放回架子上。
　　
　　當維托寫下最後一個字母後，他長舒口氣疲憊地靠向椅背，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長時間的伏案書寫令他頭昏眼花。他摸索著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煙。
　　
　　「你還會抽煙？」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維托差點扔掉手中的煙！待看清是喬托後，他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老天！你嚇到我了！」
　　
　　「抱歉。」喬托從在一旁的椅子裡起身，把書放回書架上，說：「不過我一直在這裡，是你把我給忘了。」
　　
　　維托尷尬地推了推眼鏡，「呃……不好意思……」
　　
　　喬托轉回書桌前，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從你任命我為財務總監助理的那天。」維托開了個玩笑，彈去煙灰，說：「回國前得戒掉。」
　　
　　喬托看著他又吐出一團煙霧，忽然伸手從他唇邊摘下香煙送進自己的嘴裡——「咳！咳咳！咳！」他的五官都皺了起來，「是該戒了。」
　　
　　「不會抽就別逞強。」維托哭笑不得，他取過煙掐滅在滿是煙蒂的煙缸裡，拿起剛剛修改好的計畫書遞給他：「你看看吧，哪裡不合適的，我再改一下。」
　　
　　喬托快速地看了一遍，疑惑地問：「你之前不是說，蘇伊士運河公司可能會迫於財務壓力而拋售股份麼？為什麼我們不趁機收購呢？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因為英國人。」維托解釋道：「蘇伊士運河一旦開通，往返歐洲和亞洲的船隻就不用再通過好望角，航程至少可減少一半！作為遠東最大的貿易獲利國，英國是絕對不會放過這麼一條黃金水道的！即便是法蘭西，也只能與英國共用利益！」他在椅子裡挪了挪，讓自己坐得更舒服。
　　
　　「英國東印度公司⑥的解散是遲早的事，英國政府已經不甘願通過一個公司來管理廣袤的殖民地，他們希望能獲得更多的直接利潤。蘇伊士運河就是個絕好的聚寶盆，只要在那裡設關立卡，光通行稅就能讓他們賺得滿缽滿體。但是現在，運河公司的股東不光只有英國人，還有法國人、埃及人和其他一些像你這樣的自由商人。對英國人而言，每年的股東分紅就像從他們身上剜肉般。所以，如果你持有的股份過多，就會引起英國人的注意，他們會想法設法地搞垮你，然後以超低的價格收購你手中的股份。」他喘了口氣，抬頭看著喬托。
　　
　　「你這次去埃及千萬要注意，別死抓著股份不放，可以適當地賣給英國人一點，但必須要從他們身上撈到等價的回報！比如通行稅的減免，或遠東貿易的優惠政策等等！」
　　
　　「我明白了！」喬托認真地點點頭。他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然後捏著計畫書站起身。剛走到門口，突然一個折返，「糟糕，差點就忘了！」他拍著腦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維托！」他嚴肅地說：「把衣服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冰與火之歌》，一首密爾的歌謠：《我的戀愛季節》。
　　
　　②注：蘇伊士運河於1859年由蘇伊士運河公司開鑿，1869年8月18日修成，11月17日正式通航。
　　
　　③注：《算術、幾何、比與比例概要》[意]盧卡·帕喬利，1494年出版；
　　
　　《社會契約論》[法]盧梭，又譯《民約論》，或稱《政治權利原理》，1762年出版；
　　
　　《道德情操論》[英]亞當·斯密，1759年出版、
　　
　　《君主論》這個不用多介紹了吧= =
　　
　　④注：《君主論》第17章、論殘酷與仁慈，被人愛戴是否比被人畏懼來得好些
　　
　　⑤注：漢尼拔·巴爾卡（Annibale Barca，西元前247年—西元前183年），迦太基軍隊統帥，挑起了第二次布匿戰爭。曾率領一支多國傭兵部隊越過阿爾卑斯山入侵義大利征戰了十六年，在特拉比亞戰役（西元前218年）、特拉西美諾湖戰役（西元前217年）和坎尼戰役（西元前216年）中打得羅馬人幾乎崩潰。後因老家被羅馬人打爆了而不得不回援，在紮馬戰役中敗於大西庇阿（全名為「征服非洲的」普布利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之手。之後先後流亡到塞琉西王國和比提尼亞王國，在羅馬人的逼迫下遭到出賣。最後服毒自殺。有西方戰略之父的美名。號稱一生只吃過一次敗仗的牛人。
　　
　　⑥注：英國東印度公司創立於1600年12月31日。其在歷史上的作用就不贅述了。而從18世紀60年代起，東印度公司開始走下坡路，1813年，東印度公司對印度的貿易壟斷權被取消，同年，英政府又取消了它對中國的貿易壟斷權。1858年，東印度公司用盡畢生精力為英國聚斂到足夠的財富之後，被一腳踢開。.《東印度公司股息救贖法案》生效後公司於1874年1月1日解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4

☆、75
　　
　　「……然後呀，斯卡萊塔先生就說『你要是再用一本正經的表情開這種玩笑，我就揍得你不敢見人』！」胡立安·卡斯楚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流言無孔不入，消息四處橫溢。當事人絕不會想到，原以為只有二人才知道的對話，卻於不久之後風一般地在城堡的傭人間流傳開來，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過聽眾中有人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他真的脫了？」
　　
　　胡立安一嗆，「什，什麼？」
　　
　　那人好奇地問：「斯卡萊塔啊，他真的脫了嗎？」
　　
　　胡立安眼神古怪地瞅著對方，「你問這個幹嗎？我可告訴你，他們都是正經人！」
　　
　　那人慌慌張張擺手，「我只是好奇，一世幹嘛要他脫衣服？」
　　
　　「這個我知道！」另一個聽眾忽然出聲，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慌忙補充道：「別這麼看我，我也是聽蘇珊娜說的！你們知道，她是負責為阿德里亞諾先生服務的。她說阿德里亞諾先生和斯卡萊塔先生其實在警局裡遭了罪，尤其是阿德里亞諾先生，晚上睡覺都不安穩，一整晚都在呻吟。」
　　
　　「可麗塔說她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啊？她還是為斯卡萊塔先生服務的呢！」一名聽眾忽然指出。
　　
　　「誰知道呢？或許他傷得不夠重？」那人一攤手，說：「不過我猜他應該傷得挺重的，要不然一世也不會只帶艾普斯泰因小姐出去。」
　　
　　馬上，又有另一人反駁，「嘿！我今早還看見他了，活蹦亂跳的，哪有重傷的樣子？」
　　
　　「我作證！」胡立安馬上插話：「還是我幫他們套的車哩！」
　　
　　那人惱羞成怒地揮揮手，「我又不是他本人！你們那麼好奇，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他？」
　　
　　其他人笑了起來。
　　
　　「哦，山姆，別認真，咱們又沒說你撒謊！」胡立安笑著說：「一世做事總有他的道理，咱們就別瞎猜了！」
　　
　　山姆猶自不服，嘀嘀咕咕著，「該死，你們怎麼不懷疑努基？一個人被打得淒淒慘慘，另一人卻毫髮無傷？我才不相信呢！」
　　
　　努基笑著說：「我看你該向普萊斯利先生申請，你有進入情報部的潛質！」
　　
　　眾人又大笑。山姆氣惱地拔下根稻草扔了過去。「你才應該進情報部，去嘗嘗那滋味！」
　　
　　「噢，不！阿勞迪先生太可怕了，我寧願進地獄也不願跟著他入天堂！」
　　
　　他的話立刻引起一片共鳴。
　　
　　「嘿，我聽醫院裡的人說，自從阿勞迪先生歸來後，情報部住院的人就大增！」
　　
　　「我也聽說了！就連普萊斯利先生那幾天都滿臉的青腫！」
　　
　　「真同情那幫可憐蛋~~！」
　　
　　眾人正說笑著，馬廊的門突然打開了，頓時寒風呼嘯著灌了進來，所有人都嚇壞了——他們可正在說阿勞迪的壞話！待看清楚來人後，他們都松了口氣。
　　
　　「上帝啊，馬賽羅，你可嚇了我們一跳！」
　　
　　馬賽羅嘿嘿笑著，順手關上了門，「鬼鬼祟祟的，你們在說誰的壞話？」
　　
　　「閉嘴吧，馬賽羅！」山姆朝他丟了根稻杆，「北風也凍不掉你的舌頭嗎？」
　　
　　馬賽羅笑嘻嘻地坐到眾人中間，「夥計們，我可是帶了好東西！」說著，他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包裹，裡頭是一包包卷好的香煙。眾人大喜，紛紛爭搶。
　　
　　胡立安嗅了嗅煙，疑惑地問：「你哪來這麼好的煙？」
　　
　　「我有個兄弟，他就在後勤部看管倉庫。」馬賽羅擠擠眼，做了個鬼臉。
　　
　　胡立安皺起眉頭，「不是我說什麼，馬賽羅，跟你那位兄弟說一聲，適可而止。」
　　
　　馬賽羅沉下臉，「怎麼，你不喜歡？這可是有錢人才能享受到的好東西！」①
　　
　　「我是在提醒你小心點。」胡立安說：「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後勤部再這麼撈下去，一世遲早得清理門戶。」
　　
　　努基吐出一團煙霧介面道：「沒錯，馬賽羅，你那位兄弟可得小心點，我聽說艾普斯泰因小姐因為後勤部的問題已經摔了兩次杯子了。」
　　
　　馬賽羅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一世不會追究吧？」他不安地問，「我只拿了這麼點小東西，一世不會過問的吧？」
　　
　　山姆也加入了進來，他一面抽煙一面說：「這種事最好等打完仗了再說嘛，撈得這麼狠，小心一世生氣！」
　　
　　馬賽羅沮喪地說：「哦，真該死，好心給你們煙抽，居然還要被你們教訓……」
　　
　　胡立安嘿嘿笑道：「別這麼說嘛，我們可是在拯救你！想想吧，萬一真的惹怒了一世，上帝也未必救得了你！」
　　
　　馬賽羅打了個哆嗦。「好吧，混蛋們……」他嘟囔著說：「好好享受你們最後的盛宴吧……」
　　
　　馬廊的門再次被撞開了，這次寒風夾帶著管家朱裡安的聲聲怒吼一股腦兒地沖了進來——「你們這幫該死的懶鬼！午休時間早就結束了！！誰再偷懶，就沒有聖誕假期！！！」
　　
　　眾人慌慌張張地跳起來，一窩蜂地往外沖去。
　　
　　弗蘭克·卡洛德斯剛一步出家門，寒風就夾雜著細密的冬雨迎面襲了過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攏緊了衣領，和街上那些行色匆匆面帶憂愁的路人一樣，低下頭快步向政府大樓走去。
　　
　　冬天的羅馬一如既往籠罩在陰冷潮濕中，呼嘯的北風刮過那些高樓尖塔，發出淒厲的呼號聲，使這座城市愈發淒苦。
　　
　　卡洛德斯壓著帽子，防止被寒風刮跑了。他整個脖子都包在圍巾裡，又縮在高聳的衣領後。可即便如此，他依舊覺得那些無孔不入的風像針一樣地紮著他的皮膚。當他終於抵達政府大樓時，他覺得自己的鼻子都快凍僵了！
　　
　　大樓裡雖然也一樣陰冷，但好歹能擋住風雨。卡洛德斯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沿途和周圍的同事打著招呼。忽然，他的眼角不已經地掃過一個陌生的身影。卡洛德斯下意識地掉頭循望，正好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卡洛德斯沒有多想，他來到辦公室給自己泡了杯咖啡，當他把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捧在手中時，不由發出滿足的長喟。
　　
　　「早上好，弗蘭克！」
　　
　　「早上好，喬科莫！」卡洛德斯舉了舉咖啡杯，示意：「要來一杯嗎？」
　　
　　喬科莫遺憾地搖搖頭，「恩裡科要我現在就把材料送過去，真不知道他這麼催促到底在急什麼？」說著，他匆匆走向門口。
　　
　　卡洛德斯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脫口而出：「我剛才看到埃迪·斯伽帕了。」
　　
　　喬科莫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頭問道：「那個警察局長？」
　　
　　卡洛德斯糾正道：「是『前』警察局長！」
　　
　　「他來做什麼？」
　　
　　卡洛德斯聳聳肩，「或許，你可以當面去問問他？」
　　
　　「啊，好主意！然後我就把你這個慫恿犯一併供出來！」喬科莫說笑著走出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在1887年詹姆斯·布加南·杜克（James Buchanan Duke）發明自動捲煙機之前，香煙是特權階級才能享用的東西。
　　
　　
☆、76
　　
　　護士輕輕打開門，小心地把木炭搬了進來。她保持著安靜，生怕驚擾到醫生的診治。不過此時治療已告一段落，病人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正在往身上套衣服。
　　
　　「皮特羅先生，就不能給我開點止痛藥麼？」
　　
　　皮特羅醫生寫著病歷，頭也不抬地說：「斯卡萊塔先生，您也是學過醫的，自然清楚，像肩周炎這樣的毛病光靠止痛藥是無法治癒的，您必須堅持理療，這樣才能有效緩解您的症狀！」
　　
　　「我知道。」維托一面扣著襯衫的扣子，一面說：「但是，現在臨近聖誕，麻煩事堆積如山，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醫院。總不至於叫我把開到一半的會議丟下，跑到醫院來做理療吧？」
　　
　　皮特羅醫生擱下筆，嚴肅地說：「從我的立場來看，您就應該這麼做！而且，斯卡萊塔先生，這裡是醫院，我是醫生，您是病人！」言外之意：我的地盤聽我的！
　　
　　維托無奈地說：「好吧，醫生，聽您的。」他穿上大衣，向皮特羅告別後，就戴上帽子離開了醫院。
　　
　　皮特羅醫生寫完病歷後彈了下鈴，一名年輕的護士應聲入室。「把這個交到一世辦公室。」他把病歷放進牛皮信封裡，澆上蠟封後遞給護士。
　　
　　「可是，先生……」年輕的護士捧著信封不知所措，她覺得很奇怪，這明顯違反了醫患之間的保密規定！
　　
　　皮特羅不耐煩地揮揮手，「這是一世的命令，你只管交過去！」
　　
　　護士咽下了更多的疑問，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參加了蘇伊士運河的開通典禮後，喬托率部滿載而歸。正如維托所預料的那樣，英國人私下裡向他提出了購買他所持有的股份的要求，喬托聽從了維托的意見，他讓出了一部分的股份，換來了彭格列所屬的船隻在蘇伊士運河上的通行便利，以及彭格列在遠東的貿易優惠，等等各項好處。
　　
　　「……根據我們得到的資料，蘇伊士運河只有一個水道，水面寬60∼90米，深8米，無法做到完全的雙向通行。考慮到它獨特的地理位置，我們判斷它的通行能力還有進一步擴大的可能①，因此，在不涉及到股份的前提下，我們是否可以向他們提供有償貸款？」
　　
　　會議室內，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向列席的各位高層彙報此次出行的成果。平心而論，她這次幹得不錯，幫助彭格列在與英國人的談判中爭取到了最大利益。但弗蘭西斯卡總覺得不舒服，認為她只是在維托的指揮棒下按部就班而已。就連農場安置計畫也是如此，維托提出設想，打下框架，然後她只需往裡頭填充內容即可。
　　
　　弗蘭西斯卡落座後，下意識地瞥了眼身旁的維托。自從那次住院後，他的臉色就始終透著點病態的蒼白，哪怕是在大太陽底下也不見得有多紅潤。而當入冬後，情況更是糟糕，就算喬托往他辦公室裡塞進再多的暖爐，他也得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衣裡。
　　
　　「財務部門是否有能力提供更多的貸款？」
　　
　　喬托的問題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維托身上。他輕輕咳了一聲，慢慢站起來，說：「很遺憾，財務部的支出能力已達到臨界。現在大部分的收入都轉入了戰時儲備，手頭可以動用的資金又不足以支撐這項投資。不過，根據我們的判斷，埃及政府不會在蘇伊士運河剛開通的時候就進行改進，他們的財政能力已無法支撐那樣的工程。只要我們的戰爭別拖得太久，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趕的上。」
　　
　　「好吧，」喬托無奈地說：「先把手頭的幾個項目搞定吧。」他將目光投向長桌的另一端，「阿勞迪，有什麼要提的？」
　　
　　阿勞迪難得出席會議，不過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長桌的末端，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將整間會議室的溫度又生生地拉下了幾分。
　　
　　「我的人最近損失很大。」他冷冷地說：「安插在北方的情報網接連遭到了破壞。」
　　
　　所以阿勞迪的心情很糟糕，殺氣騰騰的眼神在長桌上遊弋，尋找著可以讓他打架發洩的挑釁者。不過，令他遺憾而讓喬托和維托感到可喜可賀的是，死對頭戴蒙·斯佩多並未出席。不然這間會議室非得遭殃不可！
　　
　　「財務部門成立了一項安置陣亡家屬的撫恤金制度，情報部可以將陣亡者的名單列上來，各部門會給予安排的。」
　　
　　阿勞迪隨意掃了眼維托，然後靠回椅背，冷著一張臉不出聲了。維托繃直了身體，不敢與阿勞迪對視。他覺得光是克制自己不顫抖就已經讓他疲憊不堪了。G的發言讓他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
　　
　　「自從蘇伊士運河開通後，前來西西里補給的船隻增加了不少。而根據各口岸的登記記錄顯示，登陸西西里的人數激增，無法一一地去甄別那些人的身份。相應的，黑市交易也重新活躍了起來，雖然我們整頓過，不過可以肯定，還有更多老鼠潛藏在暗處！」
　　
　　G一臉嚴肅地說：「光靠我們的力量是無法在全島設防的，因此希望教區也能發動群眾，監視可疑的外來人。」
　　
　　納克爾連連點頭，「究極地包在咱身上！」
　　
　　G轉向維托，「鑒於毛瑟槍的優異性能，我建議我們的士兵全部換裝毛瑟槍！」
　　
　　涉及到本職工作，維托挺直了腰杆，「目前這很難實現，G先生，我們與加百羅涅家族的協議是：以青黴素換毛瑟槍。在青黴素的產量提升以前，我們只有這些。」
　　
　　G的目光又投向了維尼，這位技術總監連連擺手，「不行，不行！現在的產能已是極限了！」
　　
　　G不甘心地嘖了一聲，但是他又無法快速提升現有的技術能力，只好不爽地瞪了維尼一眼。嚇得維尼一陣哆嗦。
　　
　　喬托環視四下，「還有誰要發言？」沒有人應答，「那好吧，這次就這樣吧！」他攏了攏面前的檔正要起身離開，卻忽然停了下來——
　　
　　「噢，對了，還有件事！」喬托撐著桌面，嚴肅地俯視著周圍的人。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他。突然，他展顏一笑——刹那間，一室的春華！
　　
　　「聖誕快樂！」他大聲宣佈。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蘇伊士運河于1869年首次開啟時有一個水道僅8米(26英尺)深、底部22米(72英尺)寬、水面60∼90米(200∼300英尺)寬。為了讓船可雙向通行，每8∼10公里(5∼6哩)建造一個供通行的灣。1870∼1884年間，由於水道的狹窄和曲折曾發生3,000次的船隻擱淺。主要的改進始於1876年，後經過連續的放寬和加深，到1960年代，運河的最窄處的寬度已達到55米(179英尺)，沿岸深10米(33英尺)，水道深在低潮時也達12米(40英尺)。
　　
　　
☆、77
　　
　　致親愛的妹妹：
　　
　　昌子，展信悅。
　　
　　最近好嗎？
　　
　　並盛已經下雪了吧？天氣很冷，你要多多注意身體。我們這裡已經有不少人都病倒了，連樹人君也不例外。他原先總是自稱百毒不侵，現在整個人都焉掉了。所以，你要多穿點衣服，可別像他一樣。
　　
　　家裡那幾畝地就別操心了，開春時租給其他佃戶吧，適當地收點租子就可以了。哥哥我別的本事沒有，賺錢養家的能力還是有的。千萬不要捨不得花錢，喜歡什麼、看中了什麼、想吃什麼了就儘管買吧！不用擔心哥哥的錢不夠，我這位老闆出手很闊綽，而且我現在的生活不錯，幾乎沒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你若是一直存著不用，哥哥反而會感到愧疚。
　　
　　之前聽聞打仗的事，哥哥擔心得真想馬上回國！幸好你們平安無事！至於，你說的那些在暗中保護你們的人，我猜多半是朝利雨月大人的好意吧！如果你有幸見到，請代哥哥向朝利大人表示感謝！
　　
　　托尼神父最近好些了嗎？他以前一到冬天就會喊全身疼，但只要給他喝點酒，馬上又會生龍活虎！妹妹，你得看好他，別讓他喝得太多了。不然他一喝醉，准會耽誤事。還有，記得每晚都用熱毛巾給他敷一下膝蓋。年紀大的人腿腳總會不利索。最好請個郎中來給他看看，不要捨不得錢。
　　
　　過冬的糧食貯藏好了嗎？蘿蔔和白菜都醃好了嗎？夠不夠吃？吃得好不好？國家在打仗，糧食肯定很貴。別光吃蘿蔔，時常往海邊跑跑，問漁民們買些海鮮，改善一下伙食。
　　
　　托尼神父誇獎你的廚藝了？真棒！好想馬上就能嘗到你的手藝！不過，我這裡還有些事情沒有了。等事情都解決了，我估計，最多不會超過三年，哥哥就能回來啦！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轉眼，昌子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大姑娘啦！既能做飯又會持家，這麼好的姑娘，哥哥回來後一定幫你找個好人家，讓你今生都幸福無憂！
　　
　　話說回來，昌子，最近如果有什麼心事的話，記得和哥哥講講。雖然哥哥現在身在義大利，很多事都沒法直接幫你，但是，哥哥還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分擔憂愁。
　　
　　最近埃及開通了一條運河，可以很方便的連結東西兩地，現在航運的速度可比以前快上一倍！這樣，我們就不用兩、三個月才能通信一次了！
　　
　　現在還在念書嗎？聽說新天子要開設西學了？去學學吧，妹妹，多多念書，學習知識是件好事。哥哥現在就是靠著知識找到一份好工作。而且，現在這世道太混亂，多學點知識，有一技傍身總不是壞事。
　　
　　妹妹，戰爭終會結束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只是暫時身處黎明前的黑暗中，晨曦遲早會到來的。你也不必擔心我，哥哥現在住在城堡裡，很安全，身體健康，工作也順利。就在昨天晚上，這裡還舉辦了一場聖誕宴會。非常的熱鬧！我還是第一次參加聖誕宴會呢！
　　
　　前天晚上，也就是平安夜的時候，天氣很好，所以我們放了很多漂亮的煙花。就像我之前說的，我這位老闆花錢很（一滴墨漬）大方（勁透紙背），這些煙火除了維尼先生幫忙製造了一部分外，其餘的都是我們花錢買的！（後面一句話被劃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識）……不過，這些都是物有所值的。晚上的煙火十分盛大！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煙花！
　　
　　平安夜的晚餐非常豐盛。城堡裡廚房的爐火整夜都沒熄滅，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流水一樣地端了上來，擺在大禮堂的桌子上。而那些長桌拼接成圈，人們就在其中歡快地跳著塔朗泰拉舞①。
　　
　　樹人君也下去跳了幾圈。一開始他跳得挺滑稽的，後來就越來越好！很多人都在為他喝彩。我的老闆也有出場，他和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小姐一起帶舞。那天晚上，艾普斯泰因小姐裝扮得十分漂亮！和老闆站在一起，氣場一點也不落半分，讓人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覺得他們跳得挺不錯的，G先生卻嗤之以鼻。在看過G先生的舞步後，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鄙視別人的資格……
　　
　　他們還想叫我下去一起跳，不過比起跳舞來，我更喜歡看他們跳舞。
　　
　　其實，留在城堡裡一起度過平安夜的人很少。藍寶先生早早地就溜號了，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去找那位小女朋友一起過聖誕了。納克爾先生在玩了一會後，就回教堂發放聖餐主持彌撒了。阿勞迪先生則壓根就沒出現。戴蒙·斯佩多先生聽說又去了佛羅倫斯，估計正在王宮裡享受聖誕大餐吧？於是，還陪著老闆的人只剩下G先生一人了。所以，他那天喝多了G先生也沒制止。
　　
　　悄悄地說一下，老闆喝多後會變得非常聽話！有求必應，很有趣呢！若不是G先生在一旁守著，樹人君肯定會來搞惡作劇！
　　
　　「不能讓別人看到首領的這副模樣！」G先生這麼說著，就讓我送老闆回去。「反正你已經見識過一次了，再多一次也無關緊要。」
　　
　　這倒是事實，上次見他喝這麼多還是三年前的事了。還記得嗎？昌子，我曾和你提過，那時我剛接手了一家酒吧，老闆——那時他還不是我的老闆——和他的一群朋友們在店裡大醉一場。
　　
　　那時候，收拾善後的人是我。三年後，收拾善後的人依舊是我。
　　
　　有種轉了一圈後，卻發現仍舊回到了原地的感覺。
　　
　　再講講聖誕的事。
　　
　　禮堂內還樹立著一棵高大的聖誕樹，底下堆滿了禮物！都是老闆送給這裡傭人的聖誕禮物。雖然禮物不值多少錢，但大家都感到十分高興。這年頭，像他這樣宅心仁厚的老闆太少見了！
　　
　　樹人君也收到了禮物，是一條深藍色的領帶，還是絲綢制的！順便一提，我收到的禮物是一副新眼鏡。金絲鑲邊的，很漂亮！
　　
　　我也送了不少禮物出去，給樹人君的、給托托的、給老闆的、給G先生他們的。還有給諸位同事的……目前看來，反應不錯！
　　
　　把快樂傳播給別人，自己也能快樂起來。耶誕節真是個不錯的節日！
　　
　　我也給你寄了點聖誕禮物。雖然到你手中時耶誕節早已過時了，不過還是希望能帶給你一點快樂。我把禮物和書放一起了，你打開一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後來還是在G先生的建議下挑了這些，希望你能喜歡……
　　
　　另外，裡頭還有給托尼神父的禮物。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西西里釀造的葡萄酒。小心別讓他喝多了，妹妹，多照顧著他一點！
　　
　　本來還想和你多聊聊，可惜老闆在催我去工作了（信紙略有劃痕）。就此擱筆，深感遺憾……
　　
　　期待你的回信！
　　
　　PS：聖誕暨新年快樂！
　　
　　牽掛你的哥哥，彌九
　　
　　1869年12月26日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塔朗泰拉舞曲是義大利傳統民族舞，節拍為6/8的雙人快速旋轉舞，名字來源於義大利南部一個叫塔蘭托的地方，是個港口。塔朗泰拉舞最早可以追述到中世紀，一般是婚慶、重大節日等喜慶場合才跳。伴奏的樂器一般為曼陀鈴。一個人獨自跳塔朗泰拉舞被認為是不吉利的，所以跳舞的時候必須是雙人或多人。
　　
　　
☆、78
　　
　　安東尼·馬納拉緊張地盯著牆壁。雕花鑲木的牆紙華麗異常，馬納拉只盯著那些紋路看了一會兒，眼睛就暈得不行。他只好轉移視線，一個勁地看著木牆板上的一個不起眼的蛀蟲洞，試圖清空自己的思緒，可各種紛擾卻像傑克的豌豆一樣，在他的腦中瘋長。
　　
　　原本他像之前那樣，在完成了一項任務後獨自待在藏身的公寓內，專心雕琢著木頭雕像。然後托裡奧·塞爾維奧走了進來。
　　
　　「安東尼！」他說：「今晚到這個地方來一趟。」他在桌上放下一張紙。臨走前又囑咐道：「穿得正式點，別邋裡邋遢的！」
　　
　　於是，馬納拉就翻箱倒櫃地找出他最好的衣服，根據指示來到這棟大樓。塞爾維奧已經在底樓的酒吧裡等著了。見到馬納拉，他向酒保要了一杯酒，「來一杯吧，安東尼，你會需要它的！」
　　
　　馬納拉覺得很奇怪，但他是不會拒絕免費的酒喝的。他狐疑地抿了一口，「老闆，今晚是有什麼重大事件要發生嗎？」
　　
　　「確實有個重要的事，還和你有關。但是，別擔心！安東尼，是好事！」塞爾維奧嘿嘿笑著，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敲敲吧台，示意酒保再倒酒。
　　
　　馬納拉眨眨眼，「被你這麼一說，我開始緊張起來了……」
　　
　　「輕鬆點！小夥子，放輕鬆點！這可是件大好事！」塞爾維奧沖他擠眉弄眼，就是不肯直接告訴他。馬納拉無可奈何，只好繼續喝酒。
　　
　　「嘿！安東尼！」
　　
　　一聲熟悉的尖嗓子從門口響起。馬納拉和塞爾維奧循聲望去，看見羅夫·史科波正快步向他們走來。
　　
　　「羅夫！」馬納拉跳下吧椅，欣喜地應了上去。「我還以為你的骨頭都冷在西西里了！」
　　
　　羅夫·史科波哈哈大笑，「我的運氣該死的好！在封鎖之前我接到個任務，提前離島了！」他拉著馬納拉的胳膊走向吧台，向塞爾維奧隨意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塞爾維奧望著羅夫·史科波，心中五味雜陳。羅夫曾是他的手下，可如今，地位卻與他平起平坐，甚至還有上升的空間！
　　
　　羅夫向酒保要了一杯酒，隨意地靠著吧台，「夥計，你看起來混得不錯！今天晚上恭喜你了！」
　　
　　「恭喜我？」馬納拉一臉的納悶，「到底什麼事？」
　　
　　羅夫驚訝地反問：「你還不知道？」
　　
　　塞爾維奧插話說：「我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噢！」羅夫頓時了然，隨即壞笑了起來，「驚喜！是的，是該給他個驚喜！」
　　
　　「好啦，夥計，就直接告訴我吧！」馬納拉鬱悶地說：「再不告訴我，『驚喜』要變『驚嚇』了！」
　　
　　塞爾維奧和羅夫一齊笑了。
　　
　　「好吧。」塞爾維奧放下酒杯，說：「安東尼，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我們決定，今晚吸納你進入我們的家族！」
　　
　　馬納拉張大了嘴，他愣了半晌，忽然端起酒杯一口悶幹。「我想，我確實需要它了……」
　　
　　那兩人又笑了起來。
　　
　　「史科波向上頭推薦了你，我則自薦做你的擔保人。」塞爾維奧說。
　　
　　「你瞧，我就說過，我會把你拉出那個茅坑的！」羅夫從酒保那裡接過三杯香檳，分別遞給他們。
　　
　　塞爾維奧舉起杯子，「恭喜你，安東尼，今晚你將重生！」
　　
　　新年的鐘聲穿透牆壁，隱隱回蕩著。房間裡溫度很低，馬納拉卻感到渾身燥熱，他激動得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著！被某個家族所接納，這是多少幫派人士夢寐以求的追求！從此，他們可以衣著體面，兜裡揣著大把大把的鈔票，摟著漂亮的美女，出入各種高檔的娛樂場所一擲千金，周圍人的目光中都會帶著敬畏！而這一切，都是街頭生活所無法給予的！
　　
　　羅夫和塞爾維奧提前進入會議室做準備，他們要求馬納拉待在這裡等候召喚。馬納拉覺得時間過得異常緩慢，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掏懷錶看時間了。時針和分針重疊在一起，秒針依舊不緊不慢地轉動著，好似在嘲笑他的耐心。馬納拉氣惱地合上表蓋，從兜裡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上一支煙。煙草燃燒時的芬芳平緩了他的緊張，平復了他的激動，他的手指也不再顫抖。
　　
　　馬納拉整張臉都埋進了嫋嫋的煙霧之中，朦朧之中，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思考的光。
　　
　　會議室的門忽然打開了。托裡奧·塞爾維奧神情嚴肅地走了出來，「過來吧，安東尼。」
　　
　　馬納拉掐滅煙頭，走了過去。與他擦身而過時，聽到塞爾維奧低聲說道：「別緊張，小夥子！」馬納拉微微一笑，昂首走進了寬敞的會議室。
　　
　　塞爾維奧關上門，將他帶到長桌尾端。桌上放著一張聖母畫像和一把匕首。長桌的兩邊坐滿了氣勢威嚴的大佬們，他們或嚴厲、或挑剔、或玩味的眼神一一射向馬納拉。
　　
　　一位坐在首座的人站了起來。馬納拉認得他。他來自一個與美第奇不相上下的古老且強大的家族——波吉亞家族（The House of Borgia）！①
　　
　　波吉亞先生臉型瘦長，上唇蓄著一道小鬍子，看起來與他那位著名的先祖頗為相似。或許，他就是在模仿著那位著名的先祖。②
　　
　　「各位尊敬的先生們，今夜我們齊聚於此，是為了迎接一位新成員——安東尼·馬納拉！」他看著馬納拉說：「他的能力無可挑剔，也多次證實了他的忠誠！在羅夫·史科波推舉，以及托裡奧·塞爾維奧的擔保下，關於他加入的資格，我們也經過反復的審核，認為他完全具備了條件！」
　　
　　波吉亞先生繞過桌子來到馬納拉的面前，「安東尼奧·保羅·馬納拉，你知道，我們的存在是個秘密，你被挑來加入一個秘密的圈子，一個不為外界所知的世界。你是否明白，加入我們的意義？」
　　
　　「是的，我明白。」
　　
　　「從現在開始，家族比你的家庭、你的信仰，和你的國家都更為重要，就算我要殺了你的親兄弟，你也必須如實做到。」
　　
　　「是的，我明白。」
　　
　　波吉亞先生滿意地點點頭，「現在，伸出你執行命令的那只手。」
　　
　　馬納拉依言伸出手，塞爾維奧拿起匕首，在他食指上劃了道口子，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他將血滴在聖母畫像上，然後把它放在蠟燭上點燃了。塞爾維奧將那張燃燒的畫像放進馬納拉的雙手中。
　　
　　「跟著我念！」他命令道——「如果我背叛家族，裡通外人，就讓我的靈魂在地獄裡燃燒，如此聖像一般。」
　　
　　馬納拉一字一句地複述著。他覺得自己異常平靜，就連火焰炙烤著他的手掌，他也感受不到痛！他看著那張畫像在他手中慢慢燃燒成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味和極淡的血腥氣。
　　
　　然後，波吉亞先生看向馬納拉說：「歡迎你，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被公認為是最早的黑手黨家族。是文藝復興時期來自西班牙瓦倫西亞地區的貴族，其先祖可上溯至阿拉貢王室成員，是正宗的天潢貴胄，因而擁有龐大的政治勢力和財富。其家族最著名的人物有：
　　
　　羅德里格·波吉亞（Rodrigo Borgia），後賄選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於1492-1503年在位。他的統治期以謀殺、貪婪和淫亂聞名於天下，而他是歷史上最為聲名狼藉的教皇之一。
　　
　　愷撒·波吉亞（Cesare Borgia，又譯凱撒爾、切薩雷、或塞薩爾）1475年9月13日－1507年，羅德里格·波吉亞的私生子。是齊藤千惠的經典漫畫《花冠安琪兒》中的的反派男主角，也是馬基雅維利創作《君主論》時的參照藍本。
　　
　　盧克利齊婭·波吉亞（Lucrezia Borgia）1480年4月18日－1519年6月24日，羅德里格·波吉亞的私生女，愷撒·波吉亞的妹妹。以美貌著稱，據說還頗具才氣，對義大利的文化藝術事業很有熱情，是歐洲文藝復興時代幕後支持者。在歐洲歷史上，比她的美貌和才華更令人側目的是她和兄長愷撒的不倫之戀。
　　
　　②注：即愷撒·波吉亞↓↓↓
　　
　　
☆、79
　　
　　布魯諾·裡威恩困惑地看著面前的那個年輕人，「這是什麼？」
　　
　　那名年輕人看起來有些局促，「這是出售蘇伊士運河公司股權的協定樣本，先生，在呈交一世前需要您的簽字確認！」
　　
　　裡威恩撚起文件的一角，說：「這事是由斯卡萊塔負責的。」
　　
　　「斯卡萊塔先生不在，先生，他和一世外出考察了……」
　　
　　「那還可以交給哈威的孫女。」
　　
　　「艾普斯泰因小姐也不在……」
　　
　　裡威恩翻起眼皮子，「所以，你就來找我？」
　　
　　年輕人緊張地吞了口唾沫，「很抱歉，先生……」
　　
　　談話的二人完全忽視了正牌的財務主管，反正就算去找他簽字也不頂用。喬托早已明確申明，任何財務檔上光有藍寶的簽字是不具備效應的！除非還有三名財務主管助理之一的簽字。
　　
　　「為什麼不乾脆等他們回來？」
　　
　　年輕人委屈地說：「英國人五天裡發了四份電報來，催促我們儘快落實協定的內容。」
　　
　　裡威恩歎了聲氣，「那些沒耐心的盎格魯-撒克遜佬……」
　　
　　年輕人的臉上流露出贊同的神色。最後，裡威恩只有戴上眼鏡，將檔從頭看到尾，然後在末端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他把文件遞給年輕人，忍不住說：「如果沒什麼特別緊急的事，就別來打擾我這個快退休的老人了！」
　　
　　年輕人的嘴角抽了抽，他接過文件，僵硬地鞠了個躬，轉身離去。裡威恩窩在椅子裡，等那名年輕人沒了蹤影後，他忽然一反剛才的疲態，整個身子像繃緊的彈簧似的，一下子就從椅子裡彈坐了起來！他隨手取過一張紙，在上頭快速地寫下什麼，將寫下的內容撕下，藏進褲袋裡。然後他又變成了那個疲憊的老裡威恩。
　　
　　他撐著桌子吃力地站起來，慢慢走出財務部。他在城堡裡兜了一圈，過路的傭人會向他行禮，但他們不會來詢問他的去處，所以他從容地穿過長廊，爬上樓梯，來到一處花園平臺。隆冬時節的花園裡一片蕭殺之景，看不出半點生機。平臺上沒有遮掩，從樹林深處刮來的寒風席捲而來，呼嘯著在平臺上肆虐。
　　
　　裡威恩裹緊了大衣，顫顫巍巍地走入平臺。他坐到花園裡的一方長椅上，背對著北風，哆哆嗦嗦著給自己點上香煙，試圖汲取那微弱的熱量。
　　
　　不多時，背後傳來腳步聲。「布魯諾·裡威恩先生？」一個帶著顫音的聲音狐疑地問。裡威恩轉頭望去，是在頂層擺弄電報機的發報員，路易吉·莫里。一個小年輕，野心勃勃，而且貪婪。
　　
　　「您怎麼會在這裡？」路易吉·莫里搓著手來到他身旁，「冬天的花園可沒什麼好看頭。我可以坐這裡麼？」
　　
　　裡威恩沒有多話，往一旁讓了讓。路易吉道了聲謝，一屁股坐在空處。他看見了裡威恩嘴裡的香煙，眼中頓時爆出極度的渴望。他舔了舔嘴唇，試探地問：「能也給我一支麼？」
　　
　　裡威恩從褲袋裡摸出煙盒，整個遞給了他，「你留著吧。」
　　
　　路易吉千恩萬謝地接過煙盒，馬上就美滋滋地抽了起來。裡威恩丟下已經燙手的煙頭，慢慢站了起來，說：「冬天的花園也別有一番風景。」然後雙手插著口袋，離開了花園平臺，留下路易吉在那裡發愣。
　　
　　裡威恩一離開平臺，頓時舒歎一聲。石牆阻攔了寒風，城堡內可比外頭暖和多了！他才走下樓梯，就覺得羊毛大衣刺得皮膚發癢。他松了松領帶，讓冰冷的空氣浸入領口，這才覺得舒服多了。裡威恩晃悠悠地回到財務部，裡頭一切如舊，所有事務都在井井有條地處理中，沒有人察覺他曾經的離開。裡威恩不覺嘴中有些發苦，曾幾何時，他也是財務部門裡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人物！想向他拍馬奉承的人可以從這裡一直排到城堡大門口再繞城堡一圈！可如今卻淪落到沒人關心他的去向的透明人。
　　
　　裡威恩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他瞄了眼那扇緊閉的辦公室門，那裡曾是他的領地，不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裡威恩的手下意識地掠過褲袋，那裡早已空空如也。
　　
　　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在隔天就重新出現在辦公室裡了，而維托則在隔天的傍晚才和喬托一起回到城堡。考察的成果讓他很愉快，可破壞他好心情的卻是他的老闆。
　　
　　「我們需要資金！大量的資金！而通過改良捲煙機可以製作鋪天蓋地的香煙，讓我們獲得巨額的利潤！」維托的臉頰繃得緊緊的，他推了推眼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更重要的是，香煙是士兵的精神依靠！當戰爭爆發後，軍隊對香煙的需求是無窮無盡的！就算我們不這麼做，別的家族也會這麼幹！」
　　
　　但是這次，喬托也一反常態，針鋒相對起來。「你又不是沒看到，維托！」他嚴肅地說：「那些實驗鼠的慘狀！它們只吸入了微量的尼古丁，就悲慘地死去了，這簡直就是毒藥！我們怎麼能把毒藥賣給平民？！」
　　
　　「見鬼！」維托氣惱地撇撇嘴，他瞥了眼一旁的G，紅發青年只是懶散地靠著牆壁，對他們的爭論毫無興趣，也完全不打算介入其中的樣子。
　　
　　維托轉回注意力，試圖據理力爭，「可是，你也應當看到，報告上還說了，人要不間斷地抽上30支香煙才有可能致死！我們只要將規格控制在一包20支的量上就不會出問題！沒有人會連續不斷地抽煙！而且——」他從包裡掏出那份報告拍在桌上，「香煙點燃後50%的尼古丁會隨煙霧擴散到空氣中，5%隨煙頭被扔掉，25%被燃燒破壞，只有20%被肌體吸收！就連這20%的尼古丁也會很快被解毒隨尿排出！你還在擔心什麼？」
　　
　　喬托抓了抓頭髮，「維托，維托，」他低聲喚道，「我知道，一旦讓香煙普及起來，我們的利潤會非常可觀！可是，維托，我們的使命是守護人民，而不是為了賺錢去禍害他們！」他看看已經恢復冷靜的維托，最終下了決定，「這件事就這樣吧！」
　　
　　「好吧……」維托無奈地歎息，選擇了妥協，可他還是忍不住抱怨，「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放過了一座金山！」
　　
　　因為他的妥協喬托的心情也隨之愉快起來，他靠向椅背，雙手相抵著，笑眯眯地說：「有你在，我還怕挖不到寶貝？好啦，我親愛的財務助理先生，談談其他的事吧！我聽說英國人又發來電報了？」
　　
　　「機會可不會坐著等你追上來！」維托不滿地咕噥了一聲，隨即推推眼鏡，正色道：「英國人是在試探你的態度，他們生怕你在看到蘇伊士運河的無限『錢』景後突然反悔，不肯轉讓股份了。這樣的話，會讓他們在議會裡非常被動。」
　　
　　不過，英國人完全多慮了。維托早已和喬托達成共識，通過賣掉一部分股份來換取更急需的資金。可是，如果賣出的股票太少，就無法達到套取大量資金的初衷；而如果一下子全部投入市場，又會造成價格的大幅度下跌。所以，維托和喬托最後決定，使用細水長流的方式一點一點的稀釋掉自己手中的股票。只不過，英國人等不耐煩了。
　　
　　「那些英國人真沒耐心……」喬托不屑地牢騷著，他不知道，在這一刻自己的牢騷與布魯諾·裡威恩的話產生了共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4

☆、80
　　
　　英國人確實不耐煩了。就在維托按照計畫開始往證券市場上少量投放股票的隔天，英國人的代表就找上門了。得知這個情況後，喬托不禁啞口無言。這種時候對他們說「我們已經照協議做了，你們白跑一趟了，請回吧！」顯然是不合適的。不管怎樣，出於地主之誼彭格列總得接待這幾個外賓。但是，讓誰來接待呢？
　　
　　從遞交上來的名片來看，這兩個英國人都是有爵位的。儘管英國人自己也自嘲英國的貴族充滿了鄉土氣息。但身份擺在那裡，容不得忽視。可級別太高的話，則顯得彭格列過於誠惶誠恐，低人一等了；級別太低的話，又會讓英國人以為彭格列在怠慢他們。同時這個人還要瞭解並熟悉運河股份事項……這麼一一排列下來，除了不懂英語外，維托又是不二人選！
　　
　　本來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表示自己進修過英語，可以勝任這項任務，但喬托他們不放心讓弗蘭西斯卡獨自面對英國人。
　　
　　喝紅茶時的英國人是紳士，一沾酒後就成了流氓。
　　
　　如果讓他們二人同時去接待英國人的話，財務部又面臨群龍無首的尷尬境地。左右衡量後，喬托還是指派了維托前去接洽，同時帶著一名會講英語的翻譯，和藍寶一名。
　　
　　讓財務部門的一把手（名義上的）和二把手同時出馬，也算給足了英國人面子吧！喬托這麼想著。事實卻是——
　　
　　「該死的，你們在開什麼玩笑？！」
　　
　　在巴勒莫最高檔的餐廳裡，英國人憤怒的叫嚷聲響徹整棟建築。
　　
　　「這麼一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和一個黃皮猴子就是你們的負責人？」英國人十分失禮地指著藍寶和維托，他們氣得臉色鐵青，手指都在發抖，「這就是彭格列的待客之道？很好！大英帝國是不會忘記這次侮辱的！」
　　
　　翻譯的臉色十分難看。無論他怎麼解釋，自大的英國人就是不肯相信，眼前的少年和東洋人就是此次會面的負責人。人們總是這樣，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面對真相。①
　　
　　雖然聽不懂英語，但光看翻譯的表情，維托就明白問題的所在。但是，他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種族和藍寶的年齡。可如果就這麼讓英國人拂袖而去，會給彭格列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瞄了一眼提不起幹勁的藍寶少年，維托無奈地歎氣——他發覺自己最近歎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推推眼鏡，對翻譯說：「左拉，告訴英國客人，生意就是生意，無論他們樂意與否。」
　　
　　當左拉把維托的話傳給英國人後，他們看著他的眼神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他分屍了！不過話中隱藏的威脅之意也讓他們不得不考慮來自議會的壓力。
　　
　　英國人需要彭格列手中的股票，可彭格列只需要錢，並不一定是英鎊，他們也可以把股票換成法郎！為了防止那種情況出現，英國人與彭格列達成了口頭協定。現在，他們希望彭格列兌現部分諾言。如果彭格列違約，把股票賣給了其他人，固然會引起大英帝國的仇恨，可執行不力的他們也會受到懲罰。
　　
　　因此，現在有求於人的是英國人，而不是彭格列！
　　
　　望著英國人漲成豬肝色的臉，卻還不得不忍氣吞聲坐下來談判，左拉心中充滿了快意——只一句話就讓雙方立場發生天翻地覆！他看向維托的眼神裡滿是敬佩的小星星。
　　
　　可能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維托倒是沒什麼變化，他輕咳一聲，向英國人正式介紹——「這位是藍寶，彭格列的雷之守護者，財務主管。」英國人勉強點了點頭，藍寶也懶洋洋地回了禮。
　　
　　「本人是維托·斯卡萊塔，彭格列財務主管助理。」英國人從鼻子裡拖出長長的哼聲，扭頭四處張望。——「也是此次會談的主要負責人。」英國人這才不情願地把頭轉了回來。
　　
　　「這是開玩笑的吧？」他們不可置信地問左拉，「彭格列怎麼可能讓一個黃種人……」
　　
　　「先生們。」左拉貌似恭敬卻打斷了他們的話，回答道：「斯卡萊塔先生是我們重要的成員，深得一世的信賴。」
　　
　　「好吧……」英國人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我們要求換一個人來，就算他身處高位，但一個黃種人沒有資格與我們談話。」
　　
　　左拉面無表情地回答：「很遺憾，先生們，我們認為，除了斯卡萊塔先生外，沒有更適合的人選了。這項計畫從頭到尾都是由他負責的。」
　　
　　在左拉與英國人對話時，維托自始自終一言不發，他安靜地觀察著英國人，並且愉快地發現，自己在心理上已經占了優勢！
　　
　　聖喬治旗在亞洲海域裡橫衝直撞，沒有人敢直出怨言，這更助長了約翰牛們用鼻子看人的囂張氣焰。而且，連著兩次戰爭他們都戰勝了亞洲最強大的帝國，他們有理由看不起更弱小的日本。
　　
　　只不過，在亞洲被各國政府奉為座上賓的人，回到歐洲後就得打回原形。很多人都接受不了這種落差——面前這兩個英國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他們在亞洲作威作福慣了，如今回到歐洲，不僅要被迫直面自己並不高人一等的事實，還得與一個自己眼中的劣等民族平起平坐！他們不願意喪失最後的優越感。
　　
　　他們的心理失衡了。
　　
　　這次會談的結果已沒有懸念了。維托唯一的感興趣的就是這兩個人有多大的許可權，以及彭格列可以從他們身上刮到多少好處？
　　
　　從地中海上騰起的氣流與從北極席捲而下的寒流在西西里上空打來打去，淅淅瀝瀝的雨水如同它們揮灑的汗水，從八千英尺的高空墜落人間一頭撞在玻璃窗上，逶迤而下。
　　
　　英國人腦門上的汗水也絕不比雨珠少，他們掏出手帕擦了又擦，可汗珠還是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最終，他們不得不舉手投降。
　　
　　「好吧，斯卡萊塔先生，你贏了。」英國人無奈地攤手，沮喪地說：「為了你們手頭的那一點股票瞧瞧我們付出了什麼？！——減免彭格列商船一半的通行稅，不會給彭格列在亞洲的貿易設置任何障礙，免去彭格列在亞洲的貿易進口稅，同時還要扶持彭格列在亞洲的生意……」
　　
　　他們為先前的輕視付出了代價，再深的後悔也挽不回那些損失了。
　　
　　維托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很高興與你們合作，先生們，這次會談很愉快！」
　　
　　他的確很愉快，從他嘴角難抑的上揚就可以看出他有多愉快了。尤其是看到英國人那張欲哭無淚的苦瓜臉時，他更是愉快！讓他這麼高興的，到底是幫助彭格列大幅度優化了原先的條約？還是擊碎這些強盜僅存的優越感？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
　　
　　「喂？喂！瞧瞧這些廢物是誰？」
　　
　　比北風更冰冷的話語好似刀子般刮過他們的心頭。一個高大的黑影籠罩在他們頭上，殘酷的眼神掃過桌上的一干人，猶如尋覓獵物的野獸，最後釘在維托身上。男人一腳踹翻英國人，然後大刺刺地坐在他們的椅子上，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滾吧！垃圾們！現在是彭格列的內部事！！！」
　　
　　兩個英國人一聲不吭地爬起來，相互攙扶著飛快地跑出了餐廳大門。餐廳裡的人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了這個可怕的男人和維托他們。
　　
　　藍寶渾身打著抖，一臉想哭卻不敢哭的樣子。左拉早已面如死灰，癱坐在椅子裡。維托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身體僵硬，雙手在桌子底下無法抑制地顫抖著，他的本能在聲嘶力竭著——危險！
　　
　　「就是你嗎？」男人嗜血的眼睛盯著維托，「那個廢物新招的垃圾？」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劃出抹殘忍的微笑，「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有趣的事……」
　　
　　殺意鋪天蓋地！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冰與火之歌》，提利昂·蘭尼斯特語。
　　
　　
☆、81
　　
　　隨著二月的到來，彭格列城堡裡的氣氛變得愈發地詭異起來。甜蜜的氣息包裹住每個角落，無論男女一個個地都顯得心不在焉，他們開始經常性在工作中發呆，還時不時地傻笑兩聲，因走路時走神而撞到牆壁或柱子的人激增，醫院裡也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傷患，惹得藥庫負責人大為光火——
　　
　　「為了那種理由而受傷的傢伙們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何必把珍貴的藥品用在他們身上？！」他沖進院長辦公室，拍著桌子憤怒地咆哮：「再這麼下去，還沒等到戰爭開始，辛苦儲備的藥品就會被這群發春的混蛋們消耗光了！」
　　
　　院長摸摸日益稀疏的頭頂，無奈的歎息，「冷靜，冷靜點，夥計！這種事，哪怕是一世也無法制止……而且，我也不認為他會去制止……」
　　
　　在城堡的主樓，首領辦公室裡，喬托擱下筆，打開窗子深深呼吸，「啊~~~~」他愉快地感歎道：「這甜蜜的芬芳！讚美聖瓦倫丁！」
　　
　　維托的臉色有些發青，他捏著新提交上來的預算報表，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麼還要求財務部撥款？新年晚會時他還沒鬧夠嗎？」
　　
　　「這是彭格列的傳統節日項目。」職員小聲地解釋。
　　
　　——總共才成立十年，傳統個屁！
　　
　　維托強忍著才沒有把不雅的吐槽脫口爆出，只是推了下眼鏡，站起身往外走，「我要和他談談！」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職員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我覺得他不會成功的。」
　　
　　「我希望他不會成功！」
　　
　　「我賭他不會成功！」
　　
　　布魯諾·裡威恩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縮在位子上，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討論聲，心中偷偷在維托身上下了注。
　　
　　——我可不是在支持他！裡威恩對自己說：我只是不想看到那個亂七八糟的晚會而已！
　　
　　但是，裡威恩最終還是失望了。
　　
　　「你得理解，維托，這是彭格列的傳統！」喬托一攤手。儘管他說的冠冕堂皇，可這話就連他左右手都不信！
　　
　　對於他，維托可不會那麼客氣，況且四下裡沒有外人時，他便撕下了「時刻維護首領威嚴」的偽裝。
　　
　　「傳統個屁！總共才成立了不到十周年！哪兒來的歷史讓你延續『傳統』？」維托不滿地抖著那張報表，「你要玩？可以！你自個出錢！」
　　
　　「噢~不！」喬托傷心地搖搖頭，「維托，維托！你不理解，這已經不是我的要求了，這是全彭格列的姑娘們最期盼的盛會！——可能還有部分單身男性，不過這部分不用管他。」喬托揮揮手，像在趕蒼蠅一般。他走到維托身旁，拍拍他的肩，隨手又搭了上去，「聖瓦倫丁節可是一年只有一次，身為一位紳士，怎能忍心讓女士們失望？」
　　
　　G露出個嫌惡的表情，悄悄對著維托打手勢，示意他別信！
　　
　　「我可不是什麼紳士。」維托冷淡地說。他試圖把肩膀從魔掌下解脫出來，可是喬托幾乎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了上來，維托身單力薄，反抗再度失敗。
　　
　　「我有個問題，」他不得不問道：「你為什麼老喜歡和人勾肩搭背的？」
　　
　　「呃……我們還是來談談晚會的事吧？！」喬托笑容和善親切，光芒萬丈。可惜維托並不吃他這一套。
　　
　　「他只是在顯擺他的身高而已，而這裡能讓他產生優越感的人只有你。」G殘酷地道出了真相。
　　
　　喬托的冷汗刷地就下來了，他尷尬地說：「呃，維托，別聽G胡說，真的不是那回事！關於晚會的事我們還可以再商榷一下……」
　　
　　「噢，是嗎？謝謝提醒，不過我會自己判斷的。」維托推了推眼鏡，冷酷地判決：「財務部絕不會為晚會掏一個里拉的！」
　　
　　「不~~~~！」喬托慘叫一聲，在G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化身八爪章魚，死死地纏住維托，「你不能就這樣拋棄我！維托，救救我！如果我不辦這個晚會轉移一下注意力，我會被那些女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可憐的維托被勒得滿臉通紅，「夠了！快放手！！！」他掙扎地吼道：「你是想謀殺嗎！！？我不能呼吸了！！！」
　　
　　G扶著牆壁，無良地大笑，直至渾身乏力。
　　
　　「打擾了，一世，這裡有份檔……」三聲敲門聲響後，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推門而入。但是，眼前混亂的場景讓她如遭雷擊，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趁著大家都發愣的瞬間，維托一下子掙開喬托，他把那份報表扔在地上，怒吼：「該死的！你這輩子別指望我會簽字！！！」他匆匆整理著儀容，在弗蘭西斯卡複雜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喬托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領，然後撿起維托丟下的文件，轉向不知所措的姑娘——「弗蘭基！」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微笑著說：「能幫我在這上頭簽個字麼？」
　　
　　2月14日這天晚上，彭格列城堡內熱鬧非凡。晚會終究還是舉辦了。布魯諾·裡威恩失落地站在角落裡，望著一對對狗男女成雙成對地出沒。咒駡維托的同時，也在哀歎自己的又一個孤獨的聖瓦倫丁節。
　　
　　這一晚和他同樣失落的人不止一個。
　　
　　維托獨自坐在辦公桌後，審核著一份又一份的報表，對牆壁裡滲透進來的歡鬧聲置若罔聞，也因此，他沒有注意到門口又多了個人。
　　
　　「你不下去玩玩嗎？」
　　
　　維托抬頭，推推眼鏡，「不了，我沒心情。」他撇撇嘴，說：「你怎麼不繼續玩，樹人君？」
　　
　　李棟離開門框，搖晃著倒進椅子裡，「就我一個人，有什麼意思？」他渾身酒氣，講話都有點大舌頭，顯然已經喝了不少。見他這樣，維托合上檔，起身給他倒了杯熱水，又將火盆往他方向挪了挪。
　　
　　李棟觀察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詢問：「維托，你還在生氣嗎？」
　　
　　維托一愣，他推了推眼鏡，轉身走回桌後，直到坐下才回答：「說不生氣是騙人的，雖然我也知道，他這麼做是出於好意，可我身處其職，就得為此負責。」
　　
　　「維托，最近大家都太緊張了，需要休息，這該死的戰爭搞得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的，一世這麼做也是想讓大家放鬆一下！」李棟少見地替喬托辯護。
　　
　　「我明白……」維托歎氣，「這些我都明白……」他盯著桌上的檔發了半天愣，突然搓了個響指，「我想到了！」他興高采烈地說：「嘿嘿~~我想到個好主意！」
　　
　　李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興奮地把一大堆文件都塞進包裡，呆呆地問：「你在幹嗎？」
　　
　　維托把最後一張檔塞進包裡，笑眯眯地說：「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這口氣我怎麼也咽不下去！既然他讓我不舒服，那我也要在他開心的時候讓他不舒服！」說完，他提起包興沖沖地往門外跑去。
　　
　　剛走到門口，他轉頭對裡頭說：「阿德，注意保暖，別著涼了！」
　　
　　「知道了！」斜躺在椅子裡的傢伙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維托便不再多話，關上門，快步向大禮堂走去。                        
　　
　　
☆、82
　　
　　上帝眷顧聖瓦倫丁，這天夜晚雲淡風清月朗星稀。這是個適合在月桂樹下約會，對月傾述衷腸的美好夜晚。庭院內僅有的幾棵月桂樹下塞滿了一對對情侶，他們若無旁人地彼此親吻，交換著綿綿情話。
　　
　　弗蘭西斯卡斜靠著陽臺欄杆，冷眼旁觀一對對情人從院子中穿行而過。在這個美好的夜晚，她卻形單影隻。如果她願意，她本可以不用一個人出席晚會，可是她拒絕了一個個男士邀請的手，卻一直沒有等來她最期盼的那雙手。
　　
　　弗蘭西斯卡十分傷心，尤其是她看到喬托寧願一個人躲在陰影裡自斟自飲，也沒想起還有一位姑娘在等著他時，更是覺得無法再待下去了，於是她離開了禮堂逃到陽臺上。
　　
　　「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告訴她為我做一件細薄布襯衫；
　　
　　沒有縫合，沒有針腳；
　　
　　她會是我的真愛……①」
　　
　　離家前，年邁的祖母坐在搖椅上，一面在昏暗的燈光下縫縫補補，一面哼唱著這首略帶憂傷的情歌。祖父在相框下靜靜地聆聽，他面帶微笑，始終無語。
　　
　　——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情感？至死不渝呢？
　　
　　弗蘭西斯卡幻想著，期盼著。她輕輕哼著那段曲子，咽下苦澀的杯中物。
　　
　　「是…艾普斯泰因小姐？」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情緒。弗蘭西斯卡趕緊擦去淚痕，昂起頭，像往常那樣轉向來人，「有什麼事麼，G大人？」
　　
　　「抱歉，打擾了。」G毫無歉意地道著歉，「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弗蘭西斯卡有些氣惱，「你現在已經確認過了，然後呢？」
　　
　　G一聳肩，走向陽臺的另一端，「各不相干。」弗蘭西斯卡惡狠狠地瞪著他，G卻熟視無睹，自顧自地掏出手帕擦去臉上的唇印。弗蘭西斯卡發出厭惡的哼聲。
　　
　　平心而論，G的相貌算得上是俊秀了。火紅的垂發再配上右臉的火焰紋身，更顯得他桀驁不俊！尋求刺激的女士們如飛蛾般撲向他這團烈火，試圖駕馭他，卻紛紛被燃燒成灰。
　　
　　與那位不沾情事的首領相比，這位左右手簡直就是花花公子的典範！弗蘭西斯卡就曾親眼看到G摟著一位黑髮女郎進入一家高檔餐廳，待他出來時，身邊已經換成了一位褐色頭髮的女人。
　　
　　放眼彭格列的核心高層，像他這樣換女人像換衣服般勤快的男人，也只有艾爾·格瑞克才能與之媲美。但是，要求這些男人管好自己的下半身，簡直比要他們長點腦子一樣不可能！
　　
　　在祖父和祖母的感情參照下，弗蘭西斯卡崇尚忠貞，厭惡一切對感情不專一的男人。
　　
　　「你不進去麼？」
　　
　　弗蘭西斯卡抬起頭，發現G已經擦去了唇印，正掏出香煙給自己點上。他甩去火柴上的火苗，朝身後指了指，「一世現在一個人在裡頭。」
　　
　　「不用你多管閒事！」弗蘭西斯卡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憤怒。
　　
　　G聳聳肩，噴出一團煙霧，「我是無所謂。不過，小姑娘，你光靠等，是等不到他的。」
　　
　　弗蘭西斯卡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平靜下來，「與其關心屬下的個人情感，倒不如多多考慮一下如何擺平你的那些女士！？萬一讓一世知道了，影響可不好！」
　　
　　G嗤笑一聲，「他才不會管這檔子事！」
　　
　　是的，那個人不會管這些事的。他可是心胸猶如天空一般，永遠包容著他們的首領！
　　
　　弗蘭西斯卡這麼想著，下意識地望向禮堂內，然後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
　　
　　喬托百般無聊地貓在禮堂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眼前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散發著幸福氣息的戀人。以聖瓦倫丁之名，他們在今夜可以盡情享受愛情的甜蜜。看到那些手挽著手的戀人們，喬托也不不由得露出欣慰的微笑。
　　
　　在這個談婚論嫁的黃金年齡段，全義大利最強大的家族首領卻看不出絲毫解決自己終生大事的跡象。他的身邊除了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外，就看不到其他女人的身影了。這一方面成了奇怪流言的溫床，另一方面也讓他成了各位女士小姐們的重點追逐目標。
　　
　　因此，不堪其擾的喬托才會躲在陰影裡不現身。G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正在哪簇花叢中尋覓鮮花，藍寶也帶著他那位鵝卵臉蛋的小姑娘四處周遊著。他一個人端著一杯氣泡酒無所事事地四處窺視，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功成身退了。他的視線很快就被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吸引住了。
　　
　　維托·斯卡萊塔穿著一身簡單樸素的衣服，在一眾打扮亮麗的賓客們中顯得格格不入。他提著一個脹鼓鼓的皮包快步走入禮堂，看到那麼多人顯然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鎮靜，推了推眼鏡後沖入人群裡，四處張望著，像在尋找什麼。
　　
　　喬托直覺地認為他是在尋找自己，並且肯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但是如果現在出聲的話，肯定會引起周圍女士們的注意……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維托已經來到了他的附近，托他躲得太隱蔽的福，維托竟然沒有看到他！喬托不得不出聲召喚。果不其然，周圍幾位女士發現了他的存在後，雙眼迸出看到獵物時的精光！喬托趕緊向維托迎去，一面向那些蠢蠢欲動的女士們示意稍安勿躁。
　　
　　「一世！可找到你了！」維托看到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噢，你算是讓我暴露了。」喬托緊張地環視周圍，好像擔心某個女士會不耐煩地沖過來。「最好有個合理的理由。」
　　
　　不過維托沒有注意他的緊張，因為他看起來比他更緊張！他壓低了嗓音說：「喬托，回答我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什麼？」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給你喝的是什麼？」
　　
　　喬托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到底怎麼了？」
　　
　　維托看起來焦急得頭頂都快冒煙了！「這個問題很重要！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訴你怎麼回事！」
　　
　　「好吧……」喬托眨眨眼，查看了一下四周，然後滿不情願地低聲回答：「攙了罌粟汁的牛奶。」
　　
　　維托長長地喘了口氣，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好似快要虛脫了！但是一轉眼，他又一把拽住喬托的胳膊！喬托很是吃了一驚，他正想開個玩笑，可維托下一句話卻讓他寒毛都豎了起來！
　　
　　「樹人在哪裡！？」維托焦急得聲音都顫抖了，「有個人假冒成他的樣子出現在我辦公室裡！」
　　
　　不知哪扇窗戶沒關緊，二月的寒風輕輕拂過禮堂。喬托覺得風一定是給自己套上了一件寒冰的馬甲！
　　
　　碼頭上，一艘吐著濃濃黑煙的輪船緩緩靠岸。船上岸上忙成一團，水手們打著燈回應碼頭發出的信號，一面拋出繩索，碼頭工人們則忙不迭地將它牢牢拴在墩柱上。待輪船下了錨完全固定住後，旅客們開始登陸。一個背著長袋子的高個年輕人格外醒目，他一踏上碼頭就深深吸了口帶著鹹腥味的海風。
　　
　　「西西里，我又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Sarah Brightman - Scarborough Fair，十分喜歡這段歌詞，借用了= =
　　
　　
☆、83
　　
　　事情的結果並沒有維托設想的那麼糟糕，至少李棟平安無事。人們找到他時，他正躺在醫院的走廊長椅上爛醉如泥，毫髮無傷。由於像他這樣醉倒的人為數不少，醫生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是怎麼進來的，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不可能……！」李棟抱著腦袋呻吟道：「我的酒量還不至於差到才這麼點酒就讓我醉成那樣！……噢~~『天哪』……」
　　
　　維托轉過頭，朝喬托一攤手，「你瞧。」
　　
　　喬托抱著胳膊顯得無可奈何，「好吧，」他歎了口氣，說：「看來是沒法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線索了。」
　　
　　叮囑李棟好好休息後，兩人離開了他的房間。長廊上每隔幾步就有一名安保人員在站崗，全副武裝的巡邏隊還時不時地出現在他們視線中。他們見到喬托一行人，趕忙站得更筆直，向首領致敬。
　　
　　現在整個彭格列城堡內部戒備森嚴。財務部辦公室被敵人滲透，這讓G大為光火，他認為這是自己過於大意，在警備上的疏忽給敵人造成了可乘之機，所以從事發到現在，他一直在忙於重新安排城堡內的警戒，排查任何可疑的人員。
　　
　　「照例說，幻術師的偽裝能力是無懈可擊的，除非你能看破他的幻術，不過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你是怎麼辦到的？」
　　
　　當他們趕回辦公室時，偽裝成李棟的那個人早已不見了身影。在仔細地勘察詢問後，他們得出一致結論：這是敵人的幻術師所為！
　　
　　對於這個新名詞，喬托給出的答案十分官方化：「通過擾亂對方的感官使之產生幻覺，來達到自己目的的一種特殊能力人士。」
　　
　　G就像一名破案中的偵探那樣，牢牢揪住任何他覺得可疑的地方反復詢問。剛才的問題是在喬托給維托解答後，代表大多數人提出的。對此，維托推了推眼鏡，回答說：「稱謂。」
　　
　　在場的人都不明所以。
　　
　　維托解釋道：「在私下裡我們都直呼對方本名，這事只有極少的人知道。」
　　
　　喬托好奇地問：「你的本名叫什麼？」
　　
　　維托抿緊了嘴。
　　
　　喬托失望地說：「真偏心，維托，你只肯告訴阿德，卻不肯告訴我……」
　　
　　「我不認為這事對偵破工作有任何幫助！」維托依舊強硬地拒絕。
　　
　　喬托無奈地聳聳肩，「你不說就算了。」他一轉臉就把這事拋到了九霄雲外，重新回到正題上。「財務部的損失情況如何？」
　　
　　「輕微。」維托說：「我已經盡可能地把重要的文件都帶了出來，他帶走的都是一些不怎麼重要的，比如說三年前的財務預算報告之類的。」
　　
　　喬托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還想順勢搭上去，維托卻微微一抖，不動聲色地滑開。讓他的企圖落了空，他只好摸摸鼻子，說：「難為你能想出這麼個急智。」
　　
　　「說真的，我當時可是嚇出一身的冷汗。」維托老老實實，實話實說。
　　
　　這時候，一名手下跑了過來，在G耳邊一陣嘀咕。G的眉頭先是一陣舒展，隨即又緊緊鎖了起來。他揮手讓手下退下，轉向喬托和維托，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遊移一周後，牢牢地釘在自家首領身上。
　　
　　「雨月回來了。」他像在講述今天天氣很好似的，冷淡地將另一名守護者的歸來一筆帶過，隨即惡狠狠地瞪著喬托，「是哪個傢伙叫他來的？」
　　
　　喬托更顯事不關己，他輕鬆地說：「去年運河開通時我給他寫了封信，想看看速度到底有多快。不過，比我預想得要慢呢~~！」
　　
　　「啊哈哈~~~因為在下囊中羞澀，所以要先籌路費嘛~~！」朝利雨月一如既往，毫不見生地與眾人笑談著，也絲毫沒有顧忌地就把身為貴族卻沒錢的囧狀自曝了。他見到末端的維托，眼前一亮，「喔，這不是維托嘛？好久不見，你精神許多了！」
　　
　　「小人恭迎朝利大人！」維托誠惶誠恐地鞠躬行禮。
　　
　　朝利雨月摸摸鼻子，無奈地道：「還是老樣子，不必多禮！」
　　
　　「長途勞頓，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喬托真摯地說，尤其是當他聽說雨月為了籌路費，連心愛的笛子都賣了後，更是一副「不愧是生死至交好哥們」的表情，把一旁的G噁心得不行——儘管他的嘴角始終微微上揚著。
　　
　　「其實還好啦，一路上都在睡覺，現在在下的精力可充沛得很！」雨月笑呵呵地說，忽然來了一句，「在下在來的路上聽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他看看著維托，又看向喬托。
　　
　　喬托笑容不變，「我們到辦公室裡再詳談。」進了辦公室後，他的笑容就黯淡了下來。「是我的兄弟，山提諾。」他苦澀地說：「他想借著維托的身份鬧點麻煩出來，就算不能把我弄下去，至少也要讓我威信掃地。所幸的是，這些時間來，維托幹得很不錯，不僅掌控了財務部，也辦成了幾樁大事，多少有了點人望，所以現在我還能控制得住。」
　　
　　維托坐在一旁默不出聲。當時山提諾的氣勢太過可怕，他給嚇得腦筋都僵直了，現在緩過來才注意到，山提諾是故意沒有趕走左拉，顯然是早就算著這一手了。
　　
　　讓一個非黑手黨的人擔任黑手黨的重要職位，這是非常惡劣的明知故犯！按照當年黑手黨大會時制定的章程，如果一名黨員出事是要一直追究到其擔保人的責任的。而喬托這麼做的下場，一是被復仇者套進罐頭裡變鹽水蛤蜊；二是下臺。
　　
　　無論哪種都很糟糕。
　　
　　之所以復仇者沒有出現，估計一方面喬托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另一方面維托除了沒有舉行儀式外，言行舉止皆符合黑手黨的規章制度，復仇者才會睜隻眼閉隻眼。可如果事情一旦鬧大了，那麼喬托的好運也就到頂了……
　　
　　「怎麼會……」雨月皺著眉頭喃喃道，隨即又舒展開去：「那麼說，幸好在下趕來了！」
　　
　　「是啊，幸好你來了！」喬托叉起雙手，摩挲著拇指。「眼下我們人手正緊張，阿勞迪不僅要掌管情報部，還要兼任門外顧問，我不能要求他做得更多了。戴蒙還在忙西班牙的事，而他手下的人幾乎全部散了出去。納克爾也得照顧教區。藍寶還小，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把他推出去。G的麻煩事就更多了！」
　　
　　他一一數過來，然後一攤手，說：「所以，歡迎回來，雨月！」
　　
　　「哈哈哈~~~聽喬托這麼一說，在下突然覺得幹勁十足！」朝利雨月拍了拍行李袋，笑著問：「需要在下做什麼？」
　　
　　……
　　
　　朝利雨月領命而去了，辦公室裡只剩下喬托和維托。維托不安地推推眼鏡，「一世，山提諾……」
　　
　　「不用擔心。」喬托揮揮手，「兄弟打架是常有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維托憂心忡忡地問：「可是你呢？一旦鬧大對你沒好處，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辦？」
　　
　　喬托信心滿滿地說：「沒關係，我會有辦法解決的！——對了，這個送你！」
　　
　　一塊沉甸甸的金屬懷錶落入他手中，維托驚訝地睜大了眼，「這是……？！」
　　
　　「G他們也有。」喬托語氣輕快，「本來早就該送你了，不過後來忘得一乾二淨，看到雨月才想起來，幸好也不算晚，不是麼？」他笑著擠擠眼，「而且沒有表看時間不方便。」
　　
　　維托緊緊攥著那塊表，「謝謝，喬托！」
　　
　　
☆、84
　　
　　朝利雨月的到來徹底解放了G，使他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打造彭格列要塞」的艱巨任務中。對左右手這種近乎偏執的行為，喬托也只是勸維托在經費上別太計較了……而喬托也終於騰出手來處理維托身份暴露的事，在少了幾個傭人後，城中一切傳言戛然而止。
　　
　　山提諾的那次威脅應該只是一次個人的臨時興起，喬托分析認為，山提諾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正面撼動他的首領地位，所以這次也只是一次試探，如果喬托鎮得住，那就風平浪靜，反之，他們就會趁勢興風作浪。
　　
　　山提諾所組建的一個叫瓦裡安的組織喬托並不是不知情，只不過這個組織雖然名義上是獨立的，但實際上還是掛靠在彭格列名下。也就是說，他們的吃穿用度全靠彭格列資金支撐。他們若想要叛亂，就得需要大量的資金。而這方面，無論是哈威也好，維托也罷，都抓得很緊。因此，喬托並不擔心節外生枝。
　　
　　「所以，其實你不必害怕山提諾。」喬托出謀劃策：「如果他再來找你的麻煩，你就威脅他切斷資金供應！」
　　
　　「我覺得威脅是更個糟糕的主意……」維托沖他翻了個白眼。
　　
　　維托的職位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從「財務主管助理」變成了「財務主管助理總監」。雖然只多了「總監」二字，卻有著雙重意義。一方面是喬托對外放出的一種表態，表示自己絕對信任維托，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受到影響，並會力挺他到底；另一方面，讓維托在職位上超越了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和布魯諾·裡威恩，成為名副其實的「二把手」。儘管維托早已是財務部默認的實際掌控者，這只是讓他名更符實而已。
　　
　　至於那塊懷錶，算是喬托為了安撫受驚的維托所私下贈予的，因此懷錶的外在與G他們的沒有兩樣，不過內在就沒有花上那麼多的心思了。維托對此表示滿意。
　　
　　他對現在的一切都很滿足。
　　
　　想想五年前，當維托·斯卡萊塔背著畫板剛踏上這個國家的土地時，是何等的貧困潦倒、一貧如洗。而如今，他已一身西裝革履、衣冠楚楚，手握著全義大利最強大家族的經濟命脈，又是怎樣的意氣風發！
　　
　　上有對他信賴有加的老闆，左右又有推心置腹的好友，底下一干勤勤懇懇的手下。
　　
　　這是維托·斯卡萊塔人生的巔峰！
　　
　　「這是我們人生的一次重大選擇！」
　　
　　亨利·莫羅基尼陰沉著臉，環視圓桌周圍。有的人直直地看著他，有的人卻目光躲閃。亨利·莫羅基尼心下冷哼，他自然知道那些人不敢與他視線交際的原因。只不過，他這次就是要捅破讓他們欲言又止的東西，到時候看看他們的表情有多精彩！
　　
　　隱懷著這份不可名狀的惡劣心思，亨利·莫羅基尼以古井無波的語調射出了他的箭：「尊敬的先生們，在座的各位一定已經收到了波吉亞家族的邀請。」
　　
　　底下響起一片挪身子的動靜。這下所有人都看著他，亨利·莫羅基尼如願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他得意地微微一笑，隨即迅速收斂，說：「各位不必驚訝，你們都清楚，我亨利·莫羅基尼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他們有沒有與你接觸大家心知肚明，沒錯，他們也與我接觸了。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與你們在一起。」
　　
　　他開了個小玩笑。原本一片死寂的圓桌上終於響起了一些回應。有人在高聲問：「亨利先生，您怎麼看？」
　　
　　亨利一反常態，沒有提出自己的見解，而是反問：「你們怎麼想？」
　　
　　底下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才有人低聲說：「彭格列家族很強大，可波吉亞家族更強大……」
　　
　　「是的，」另一人介面道：「彭格列家族或許能在義大利稱雄，可波吉亞家族的影響力卻能覆蓋全歐洲！」
　　
　　「我還聽說，波吉亞家族與法蘭西和普魯士的大家族聯盟了。彭格列……沒希望了……」
　　
　　「對手太強大了！彭格列不可能同時戰勝他們！」
　　
　　「可，合作社怎麼辦？」
　　
　　所有的聲音一下子都消失了。每個人都像被吞掉了舌頭，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合作社，是的，他們通過合作社將生意捆綁銷售，使利潤得到相對公平的均衡。每個人都嘗到了甜頭，每個人都不想脫離合作社。若是叫他們像托裡奧·塞爾維奧那樣，把資產全轉移到國外……在座的又有幾人能捨得放棄手中源源生財的硫磺礦？
　　
　　終於，亨利·莫羅基尼發話了，「先生們，」他高聲道：「別忘了我們不是法蘭西人，不是普魯士人，更不是西班牙人，我們是西西里人！我們的根在這裡，我們怎能放棄自己的家？」
　　
　　他的話引起一些熱烈的反響，有的人連連點頭，也有的人微微皺眉。
　　
　　「那麼，亨利先生，您是決意要跟著彭格列了？」
　　
　　亨利沒有回答，他雙手撐著桌面，環視周圍的人，一字一句地說：「可我們也是生意人，追求利益是我們的天性。而且，我們還有家人。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太不保險了！」
　　
　　「這麼做會不會太危險了？」雷納托·庫爾喬搓著肥厚的下巴若有所思，「一旦叫他們發現我們兩頭倒，我們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機遇與風險相隨。」亨利面無表情地說：「我們現在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將來，我們會成為他們爭搶的重要籌碼。」他摸著鬢角，一邊整理思路，一邊慢慢地說：「這場戰爭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最好的結果是，當他們都拼得精疲力竭時，加入勝利者的一方！」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需要等待！」
　　
　　走出大門時，明媚的陽光晃得亨利不得不舉手遮擋，他在上車前抬頭望了眼無垠的天空。蔚藍的天空中，絮狀的雲朵肆意舒展著，鳥雀們嘰嘰喳喳地打鬧而過，早春的微風輕柔地拂過，將春的資訊傳遍大地。這是個美好又和平的午後。
　　
　　馬車在經過一家水果鋪時停了下來，亨利下了車，準備買點草莓給妻子和孩子們。隨著合作社的逐漸壯大，亨利的錢包也日漸豐滿，他開始盤算著是不是讓小兒子也去讀大學。
　　
　　亨利接過店家熱情地包好的水果，與老闆告別後轉身往外走。這時候，門外走過一位捏著報紙的人，他像是無意中看到了亨利，然後隨意地問了一句：「您是亨利·莫羅基尼先生？」
　　
　　「是的，您是？」亨利莫名地看著陌生人，他突然感到一絲緊張。
　　
　　陌生人從帽檐下咧出一張笑臉，「您好，莫羅基尼先生。」他禮貌地抬手碰了碰帽檐，說：「波吉亞先生向您問候！」
　　
　　「呯！」的一聲槍響，鮮紅的血與豔紅的草莓在空中【HX】共舞。
　　
　　西西里的天空一如既往。美麗又祥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5

☆、85
　　
　　當斐迪南·加百羅涅踏入城堡時，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窈窕的身影。
　　
　　「基裡奧內羅①女士，很榮幸在此見到您。」斐迪南執起對方的手，行了個無可挑剔的吻手禮。
　　
　　尤莉亞·基裡奧內羅掩嘴輕笑，「好久不見，斐迪南，你還是老樣子！」
　　
　　「完全沒變的是您。」斐迪南恭維道：「在赫柏（Hebe）②的青睞下，您的音容一如往昔。」
　　
　　尤莉亞笑得花枝亂顫，「瞧瞧這張嘴，是不是早上吃了蜂蜜沒抹乾淨？」她親昵地拍拍斐迪南的臉頰，伸出手，問：「一起嗎？」
　　
　　斐迪南微微躬身，「如您所願！」他挽起尤莉亞的手，一齊走向前來迎接的喬托。
　　
　　雖然同為彭格列的同盟家族，不過基裡奧內羅並不像加百羅涅那樣與彭格列那麼親密，他們簽訂的是有條件的攻守同盟。在那位精明能幹的當家人的掌舵下，基裡奧內羅始終與彭格列維持著一定距離的友誼。
　　
　　而此時彭格列城堡內的，不光只有尤莉亞·基裡奧內羅和斐迪南·加百羅涅，格魯利家族的首領恩利柯·格魯利，和柯里昂尼家族、魯斯科尼家族、托瑟蒂家族、泰格洛伊爾家族、馬拉斯賓那家族、貝利尼家族③，另外還有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盧波家族④的首領也紛紛到場。他們與彭格列家族都有著或深或淺的關係，此時齊聚一堂只因為彭格列向他們發出邀請——
　　
　　「我們來做筆大生意！」
　　
　　新任彭格列財務主管助理總監的維托·斯卡萊塔意氣風發，侃侃而談，「一旦成功，不光這場戰爭我們能穩操勝券，各位也能大賺一筆！」
　　
　　……
　　
　　那次會議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沒有參與，不是她不想參與，而是沒有資格參與。那是一次絕對機密的會議，整理後的會議內容被打上「極密」的鋼印，嚴密封存了起來。而下了封口令的正是彭格列一世。因此弗蘭西斯卡縱有不甘也明白——現在不是她爭出風頭的時候。
　　
　　她心情複雜地望了眼那扇緊閉的木門。並不厚重的門板隔絕出兩個世界。那是現在的她所無法企及的世界。
　　
　　「……他倒地後，兇手又朝他頭部連開三槍。就算曾經還有救，那之後也徹底沒戲了。」李棟坐在書桌前，念著從情報部得來的調查報告，「從手法上來看，兇手相當老練而且謹慎，並且在警方趕到前從容地銷毀了一切線索，應該是名非常有經驗的殺手。在那之後他很快就離開了現場，目擊者也無法提供更多有價值的線索了。」
　　
　　「啊，真該死！」維托苦惱地耙著頭髮，「亨利·莫羅基尼死得真不是時候……」
　　
　　亨利·莫羅基尼身為硫磺出口貿易合作社的執行委員，在西西里硫磺礦業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而且相較於其他的執行委員，他更傾向于彭格列。在他的影響下，勢必能帶動一些小礦主們投向彭格列。波吉亞家族暗中與他接觸的事，維托也聽到了風聲，他原本打算再等等看。可是令維托沒想到的是，才隔了沒多久，亨利·莫羅基尼就遭到了暗殺。這下使得彭格列陷入了不利之地。
　　
　　一方面，可以團結小礦主們靠向彭格列的主心骨沒了，散成一團的礦主們更容易被敵人各個擊破。另一方面，不少人認為是彭格列暗殺了亨利·莫羅基尼——只因他與波吉亞家族有接觸。在有心人的散播下，這個說法還挺有市場的。
　　
　　維托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人們總是喜歡陰謀論。可事實卻是，活著的亨利·莫羅基尼比死掉的亨利·莫羅基尼對彭格列更有好處！
　　
　　但是一切都已無計可補。
　　
　　現在必須儘快從候補委員中遴選一個遞補上去。彭格列承諾過不會插手合作社的事，但執行委員會裡必須有親彭格列派的存在，這樣才能方便監控。
　　
　　兀自苦惱了一番後，維托歎了聲氣，問道：「他的家人怎樣了？」
　　
　　「全部都轉移安置好了。」李棟聳聳肩，把報告丟回桌上，「他老婆哭得都快昏死過去，他大兒子倒還鎮定，只不過他的小兒子情緒有些激動，揚言要親手復仇。」
　　
　　維托咂了下舌，「衝動是魔鬼啊！」他從桌上抽出一份檔，上面是硫磺出口貿易合作社的執行委員們遞交的一份關於重新劃分亨利·莫羅基尼股權的協議草稿。
　　
　　「瞧瞧這些，人才剛死，他們就迫不及待了。」維托不屑地抖了抖那疊紙。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自己都說鳥長著尖嘴了。」李棟無趣地撇撇嘴，「反正你是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重新劃分是不可避免的。」維托提筆在檔上寫下了自己的批示，「不過，他們太貪婪了，瓜分得一乾二淨，全然不顧孤兒寡母。」他把筆插回墨水瓶裡，然後在底下蓋上公章。「要股份？可以，在拍賣行裡用錢來買吧！」
　　
　　維托將那份檔遞給李棟，推了推眼鏡，補充說：「拍賣所得的錢款每月定額以額外生活補助費的名義匯給他的遺孀。」
　　
　　他說：「這是我所能做的正義。」
　　
　　正如維托所擔憂的那樣，亨利·莫羅基尼死後硫磺礦主之間出現了混亂，而後從硫磺的交易平臺上傳來的資料顯示，不少資產正在悄悄地流失。就算新的執行委員替補上位，這種狀況也未能好轉。對此，維托也無能為力。畢竟像亨利·莫羅基尼那樣，既傾向彭格列又有聲望的人絕無僅有。
　　
　　1870年的歐洲大陸，氣氛格外緊張，外交的電波在空中飛來飛去，戰爭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普法兩國的頭頂上。人們都在屏息等待著，等待西班牙人選出他們的王。
　　
　　6月底的時候，戴蒙·斯佩多回到了西西里，向喬托彙報了任務的結果。
　　
　　「俾斯麥出了大價錢，買通了西班牙人，讓他們投了利奧波德親王的票。」
　　
　　戴蒙·斯佩多輕鬆地說著，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務失敗的沮喪。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失敗了。
　　
　　「Nuhuhuhu~~~那傢伙只是個演員，時候到了自己會退場。」
　　
　　果不其然，幾天後利奧波德親王突然宣佈放棄西班牙國王候選人資格，他說：「本來，只要西班牙人擁戴，我可以去作他們的國王。但我不想為此引發一場歐洲戰爭。」
　　
　　普法的西班牙王位之爭就這麼結束了。當人們以為戰爭也隨之泡湯而松了口氣時，7月13日的一封埃姆斯急電，點燃了最後的引線。
　　
　　拿破崙三世在給威廉一世的電報中要求普魯士作出書面保證，保證今後決不再派任何普魯士國王家庭的人去任西班牙國王。
　　
　　而俾斯麥刪掉了威廉一世回電中「還可在柏林從長計議」一句，在結尾部分加上了這樣的刺激法皇的話：「國王陛下以後拒絕接見法國大使，並命令值日副官轉告法國大使，陛下再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隨後，俾斯麥把這個電文在報紙上公佈，並通告駐國外所有普魯士使團。埃姆斯急電的內容很快傳到巴黎，輿論一片譁然，拿破崙三世被徹底激怒了。
　　
　　7月19日，法國向普魯士宣戰，普法戰爭爆發。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查資料發現第一代大空彩虹之子是露切，因此這裡的基裡奧內羅的首領不是彩虹之子。
　　
　　②注：希臘神話中的青春女神。
　　
　　③注：以上家族都在第56章出現過。
　　
　　④注：忘了嗎？三個打醬油的彭格列下屬家族= =
　　
　　
☆、86
　　
　　爆炸的震盪還未平息，尖銳的哨音就響了起來——
　　
　　「起來！起來！快列隊！！！」
　　
　　軍官們聲嘶力竭地大吼著。皮埃爾·諾博亞從戰壕裡抬起頭，被炮彈震落的泥土從他的頭盔上瑟瑟落下。他有些茫然，爆炸後的餘音還在耳中尖叫，使他聽不清楚軍官們在喊什麼。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名軍官揪住他的領子，猙獰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到極致。
　　
　　「你聾了嗎？！列隊！快去列隊！行動起來！快！快！！快！！！」
　　
　　皮埃爾·諾博亞忙不迭地抓起步槍，爬出戰壕踉蹌著向集合點跑去。鼓手已經在擊鼓了。皮埃爾慌忙跑進隊伍中，然後就聽到長官的命令——「前進！」
　　
　　踩著規律的鼓點，皮埃爾他們開始向拿·蒙薩勒鎮外的普魯士軍進攻。
　　
　　咚咚咚！咚咚咚！
　　
　　皮埃爾緊張地吞著唾沫，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夏塞波步槍。軍官們宣稱它比敵人的德萊塞槍性能更出色！
　　
　　——「在那些灰老鼠能打到我們之前，我們就能擊碎他們的臭腦殼了！」
　　
　　不論別人是否相信，皮埃爾也只能這麼信了。
　　
　　咚咚咚！咚咚咚！
　　
　　皮埃爾·諾博亞是個漂亮的小夥，他有一頭棕色的頭髮，捲曲而又柔順。還有一雙被約蘭蒂稱讚為「地中海般深邃憂鬱」的藍眼睛。
　　
　　——噢，約蘭蒂~~那是他心中的玫瑰，生命中的天使！
　　
　　一想起約蘭蒂，皮埃爾的心都快要碎了。他們本來都決定要結婚了，可是戰爭卻將他們分割。他試圖回想她的一顰一笑，卻只浮現一個模糊的面容。黑色的硝煙宛如巨蛇般纏繞在他們之間。
　　
　　——退去吧，撒旦！①
　　
　　皮埃爾顫抖的聲音顯得那麼的無力。
　　
　　仿佛是察覺了他的怯意，惡魔愉快地晃動了它的尖尾巴。
　　
　　「啪！」的一聲響，皮埃爾前方的一名士兵往後一仰，倒在地上一聲不吭地死去了。溫熱的鮮血飛濺到後排皮埃爾的身上，他一下子怔住了！他顫巍巍地抹了把臉，看著滿手鮮紅的血，頭腦中一片空白，只有腳還在機械地向前邁動。
　　
　　「狙擊手！注意！」
　　
　　士兵們舉起步槍，朝子彈飛來的方向乒乒乓乓亂放一氣，不管有沒有效果，都讓他們的緊張情緒發洩了一通。
　　
　　鼓聲還在繼續，他們只能前進。
　　
　　「……上帝啊，萬能的主啊！我祈求您……保佑我……」
　　
　　皮埃爾聽見一個聲音在低聲喃喃，他不清楚是不是身旁的那個士兵，因為他自己也在向上帝祈禱。
　　
　　鼓聲急促了起來，他們也跟著加快腳步衝鋒起來。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
　　
　　軍官們在呼喝著。皮埃爾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覺得身上的重負猶如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近了！近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晃動的視野中，他幾乎能看見普魯士人那猶如惡魔尖角般尖尖的頭盔頂了！
　　
　　忽然，空氣中響起一聲尖銳的嘯音——
　　
　　「炮擊！！！」不知誰慘叫了一聲。
　　
　　軍官的聲音咆哮了起來：「前進！前進！不准停下！！」
　　
　　但是，這回沒人聽他的。就連鼓手也在死命往回跑。炮彈接二連三地落在密集的隊伍中，殘缺的肢體隨著聲聲慘叫飛上半空。
　　
　　恐懼緊緊攫住皮埃爾。他嚇得涕淚縱橫，眼淚糊滿了那張漂亮的臉蛋，他不敢回頭看上一眼，更不敢去猜測落在他四周、身上的是什麼。他現在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字——跑！
　　
　　跑！跑！跑！
　　
　　只有跑回陣地他才能活命！
　　
　　只有活下來他才能回去見他的約蘭蒂！
　　
　　他縱身一躍，重重地跌進戰壕裡，蜷起身體痛哭流涕——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尖叫著，他哭喊著。
　　
　　在朦朧的淚眼中，他看見戰友們一個接一個地跳了進來。還有個不幸的人，他的腳都已經踏上了戰壕的邊緣，卻只見一顆炮彈在他身後爆炸，碎裂的彈片像切黃油般輕鬆地削去了他半個腦袋。紅的血和白的腦漿在空中融成一團，那人向前一栽，跌進戰壕裡，再也沒爬起來。
　　
　　沒有人在意皮埃爾的眼淚，他們也和他一樣，緊扣著頭盔縮在戰壕裡，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隻老鼠鑽進地底下！
　　
　　只要能遠離這該死的地獄，叫他們幹什麼都可以！
　　
　　炮彈來來回回將法國人的戰壕耕了一遍，整個陣地被轟得七零八落。之後，輪到普魯士人進攻了。聽到急促的集合鼓聲，有幾個膽大的士兵悄悄探戰壕，舉目張望，然後他們吃驚地瞪大了眼——
　　
　　「普魯士人瘋了嗎？炮擊還未結束啊！！！」
　　
　　炮彈還在頭頂上飛舞，普魯士人已經踩著鼓點向法國人的陣地推進。
　　
　　軍官們揮舞著指揮刀呼喝著：「進入陣地！各就各位！」
　　
　　皮埃爾擦去眼淚，抱著步槍趴上戰壕。他哆哆嗦嗦著給彈倉裡壓上子彈，拉栓，瞄準——
　　
　　「射擊！！！」
　　
　　一輪還算整齊的槍聲響過後，對面的普魯士人呼啦啦地倒下了一片！還不待法國人歡呼，普魯士人迅速整頓了混亂，繼續向陣地壓上！
　　
　　「射擊！」
　　
　　槍聲淩亂，普魯士人稀稀拉拉地倒下幾個，剩下的依舊在推進。恐懼如瘟疫般在戰壕裡蔓延，法國人放棄了本該堅守的陣地，在普軍整齊的腳步聲中倉皇向後退去。憤怒的軍官揮舞著槍支擊斃了幾個逃兵，卻依舊無法阻止後退的浪潮。最終，他們也加入到其中，並迅速成為浪尖的浪花。
　　
　　皮埃爾背著步槍，和幾名士兵一起跑向堡壘。七百門大炮打出的炮彈雨點般落在他們陣地上，到處都能聽到人們淒慘的呼號聲。皮埃爾不敢停留，也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四處多瞥一眼，生怕下一秒炮彈就會落在他們頭頂上。
　　
　　但這一天註定不是年輕的皮埃爾·諾博亞的幸運日。
　　
　　淒厲的呼嘯聲由遠及近。皮埃爾一怔，「炮擊！！！」他嚇得聲音都扭曲了。所有人沒命地向前跑去。
　　
　　「轟」的一聲響，巨大的炮彈砸在他們前方不到20碼的地方，狂暴地掀起焦黑的泥土，並把皮埃爾他們拋向半空中。
　　
　　皮埃爾重重跌落在地，他一張嘴就噴出大口混雜著肉塊的鮮血。他的內臟全被震碎了。他離死神近在咫尺，幾乎能聞到死亡冰冷而腐朽的氣息。
　　
　　年輕的皮埃爾·諾博亞倒在地上，鮮血爭先恐後地從他的嘴巴、鼻子和耳朵裡湧出。生命隨著血液的流失也逐漸消散。四散逃命的士兵沒有一個去看一眼這個即將死去的年輕人。
　　
　　晃動的人頭在皮埃爾模糊的視野中漸漸化為了婆娑的樹影，一身淺藍裝的少女在樹下羞澀地微笑著。明媚的陽光灑在少女的臉龐上，一如她燦爛的笑容。
　　
　　約蘭蒂……
　　
　　——親愛的約蘭蒂，請不要哭泣。
　　
　　——我一定會回來為你戴上月桂的指環，讓你做個幸福的七月新娘。
　　
　　——所以，請為我微笑吧。
　　
　　皮埃爾·諾博亞眼中的光彩消失了。他帶著模糊的微笑永遠地長眠在了這片土地上。
　　
　　皮埃爾·諾博亞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陣亡的一小時後，也就是下午3時許，拿破崙三世給威廉一世寫了封信，上面說：「我親愛的兄弟，因為我未能死在我的軍中，所以我只得把自己的佩劍獻給陛下。我希望繼續做陛下的好兄弟，拿破崙。」
　　
　　色當城樓豎起了白旗，十萬法軍投降。
　　
　　色當戰役結束。
　　
　　就在色當的硝煙還未散盡時，亞平寧半島上，一場有趣的馬拉松競賽也隨之如火如荼地開展了起來。
　　
　　自從普法戰爭爆發後，拿破崙三世便在8月初召回了他在羅馬的駐軍。這讓義大利王國看到了統一的希望。尤其是在9月3日，得知拿破崙三世向巴黎通電「軍隊已被擊敗，全體官兵和我本人都已成為俘虜」後，更是激動萬分。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派人送信給教皇庇護九世，並提出一個體面的建議，容許義大利軍隊和平進入羅馬，扮成為了保護教宗。但教宗對此毫無熱情，並且羞辱了聖馬蒂諾。
　　
　　9月11日，六萬義大利軍隊在卡多納將軍指揮下跨越邊界，並緩慢地向羅馬推進，希望和平進城可以達成。與此同時，蟄伏已久的朱塞佩·加里波第再次來到了西西里召集志願軍。而西西里人又一次沒有讓他失望。
　　
　　當義大利王國得知加里波第的志願軍也在向羅馬進軍時，他們慌了，統一義大利的榮耀絕不能落在加里波第的頭上！
　　
　　於是，兩支軍隊揣著同樣的目的，日夜兼程，開始了一場爭奪榮譽的馬拉松之戰。
　　
　　最終，在9月20日，比賽有了結果。
　　
　　在付出49名意軍士兵、4名軍官及19名教皇國士兵死亡的代價後，兩支軍隊幾乎同時開進了羅馬城。庇護九世不得不下令軍隊停止抵抗，放棄世俗權力，避居梵蒂岡。
　　
　　至此，義大利王國完成了實質上的統一。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4:10
　　
　　
☆、87
　　
　　讓我們把時間往回溯一些，在普法兩軍還在阿爾薩斯和洛林一帶邊境對峙時，當威廉一世還在埃姆斯行宮為拿破崙三世的電報大發雷霆時，彭格列的戰爭就已經打響了。
　　
　　誰也沒有料到，彭格列與波吉亞等家族開戰的第一槍不是在西西里響起，也不是在亞平寧，而是在巴黎金融市場①。而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率先開戰的竟然是彭格列！
　　
　　在得知彭格列的「開戰宣言」後，路易吉·波吉亞放下煙斗，微微一笑，「果然還是太年輕了。」他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這座曾屬於他的家族的城市。
　　
　　望著他的背影，羅夫·史科波不解地問：「老闆，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路易吉側過身，「備車，我要去見奧古斯特先生。」
　　
　　安東尼·馬納拉木然地跟在他們身後。在他看來，波吉亞家族已經很強大了，但看這架勢，只怕那位奧古斯特先生的來頭比他預想的還要強大！
　　
　　豪華馬車載著他們在古老的街道中穿行，從文藝復興時期，或者更久遠之前建造的建築俯視著世人。這個國家的人民似乎沉浸在一種奇妙的興奮之中，各種流言飛語一日三變，人民在街上交頭接耳地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戰爭。馬納拉不高興地拉上窗簾，將車外的人影擋在薄薄的簾布外。
　　
　　「怎麼了？不高興嗎？」羅夫·史科波懶洋洋地問。
　　
　　「沒什麼。」馬納拉悶悶地道。
　　
　　「拜託，安東尼，你總是這個樣子！」羅夫搖搖頭，一臉受不了地說：「有什麼話別老悶在心裡，說出來才能像我一樣受歡迎！」
　　
　　馬納拉哼笑一聲，點點頭，「你說得對。」他指著窗外說：「我只是覺得那些人根本不明白打仗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只是平民。」羅夫·史科波聳聳肩，說：「平民什麼都不懂。」
　　
　　馬車停在了城外的莊園內，馬上就有一個留著連鬢胡的管家將他們迎入會客室，而馬納拉和羅夫則留在偏廳等候。馬納拉第一次見到如此華美壯麗的裝飾，他不免有些緊張，羅夫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感染，默默地抽著煙不說話。
　　
　　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嘰嘰咕咕著從偏廳前走過，他們看到了馬納拉等人，馬上停止了交談，警惕地瞪著他們。馬納拉也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在看到馬納拉身上的徽章後，兩個人男人放鬆了下來，他們說笑了一句，然後哈哈笑著繼續往前走。
　　
　　馬納拉瞪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普魯士語？」他納悶地嘀咕，轉頭想向羅夫尋求答案，但羅夫並沒有注意他，而是靠著牆壁專注地觀望著窗外。馬納拉好奇地走過去，看到另一隊馬車駛入莊園，新來的客人正在與迎賓者交談著什麼。清涼的微風將破碎的話語吹入他們的耳中。馬納拉睜大了眼——「法語！？」他吃驚不小！
　　
　　「看看他們——！」羅夫咬著香煙快速又模糊地說：「與他們相比，波吉亞家族就像個流鼻涕的小孩一樣！」
　　
　　馬納拉驚訝地看著他，不過羅夫似乎並不打算解釋，馬納拉只好將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埋在心底。
　　
　　很快，那名說法語的客人就在管家的引領下進入會客室，而他所帶來的人也被留在了偏廳。兩撥人都沒有彼此交流感情的意願，各自佔據一角沉默地對峙著。
　　
　　偏廳的沉默還在繼續，會客室裡正開始熱絡起來。新客人剛一進門，路易吉·波吉亞就熱情地上前迎接，莊園的主人卻只是陷在沙發裡沒有動彈，直到他們寒暄完了才懶洋洋地點了下頭。
　　
　　被怠慢的怒氣自眼中一閃而過——近距離的路易吉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客人彬彬有禮地向主人行了個禮：「很榮幸見到您，奧古斯特先生！」
　　
　　莊園的主人奧古斯特心不在焉地回禮：「歡迎你，弗朗切斯科先生。」
　　
　　弗朗切斯科抿緊了嘴唇。
　　
　　待賓主雙方都落了座後，路易吉站了起來，「尊敬的先生們，我想二位元已經收到消息了，彭格列向我們宣戰了——在巴黎的證券交易所！」
　　
　　「彭格列的首領年齡不大，膽量倒不小！」弗朗切斯科的語氣裡聽不出是稱讚，還是反諷。
　　
　　路易吉瞥了他一眼，迅速移回視線，繼續說：「目前巴黎周邊地區的糧價也受到影響，價格上漲了約三成。如果放任糧價繼續上漲，將會造成法國糧食市場的崩潰！」
　　
　　「他們買，我們就賣。看他們能買到幾時？」一直寡言的奧古斯特忽然發話了，「彭格列向我們敞開了大門，如果不進去，豈不是會被人恥笑成膽小鬼？」
　　
　　「彭格列還聯合了其他家族。」路易吉委婉地提醒。
　　
　　「那又怎樣？」奧古斯特傲然道：「區區一個成立才十年的小家族，霍亨索倫家族②還不曾放在眼裡！」
　　
　　那你何必與我們結盟？！路易吉·波吉亞忍不住腹誹。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霍亨索倫家族是當今歐洲大陸上最強盛的家族！
　　
　　這個家族歷史悠久，最早可上溯至11世紀的索倫伯爵布林夏德一世。在14世紀時正式冠名為霍亨索倫。
　　
　　和其他大家族一樣，霍亨索倫家族亦有諸多分支，像最早的士瓦本系和法蘭克尼亞系，以及之後衍生出的黑欽根、錫格馬林根和海格爾洛赫等等……
　　
　　經過了漫長的分分合合後，士瓦本系的海格爾洛赫和黑欽根絕嗣；海格爾洛赫歸於錫格馬林根；錫格馬林根又併入普魯士王國，錫格馬林根侯爵成為霍亨索倫親王。之前差點就能成為西班牙國王的利奧波德親王便是屬於錫格馬林根這一支。
　　
　　法蘭克尼亞系則通過聯姻和購並的方式壯大起來，繼承所得到普魯士公國逐漸發展成如今爭霸歐洲的普魯士王國。
　　
　　而這位奧古斯特先生正是來自于法蘭克尼亞系，並且與當今的國王威廉一世血緣關係濃厚。他全名為腓特烈·奧古斯特·路德維希·馮·霍亨索倫——乃是普魯士國王的侄子！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巴黎金融市場（Paris finance market），是法國的金融中心，世界重要的金融市場之一。1800年法蘭西銀行創立於巴黎，1826年巴黎證券交易所大樓啟用。美國摩根保證信託公司於1868年、美國捷運國際銀行公司於1895年、花旗銀行於1911年先後在巴黎設行。
　　
　　②注：霍亨索倫家族（Hohenzollerns）是歐洲的一個王室，為勃蘭登堡-普魯士（1415年-1918年）及德意志帝國（1871年-1918年）的主要統治家族。一直延續至今。現在，霍亨索倫家族的首領是普魯士親王格奧爾格·弗裡德里希·斐迪南（George Friedrich Ferdinand Prinz von Preußen，1976年6月10日－），普魯士王位繼承人。
　　
　　
☆、88
　　
　　馬納拉木然地摘下帽子，捏在手裡頭把玩著，他很難形容在聽聞霍亨索倫家族的名頭後，那吃驚到震驚的心情。
　　
　　羅夫·史科波噴出一團煙霧，說：「被嚇到了吧？我當初得知是霍亨索倫家族時也被嚇了一跳！」
　　
　　馬納拉深深地吸氣，又長長地吐出。他重新戴上帽子問：「那麼，那個法國人呢？他又是什麼來頭？」
　　
　　「他是卡普阿親王卡洛·費迪南多的兒子。」
　　
　　馬納拉茫然地看著羅夫，「卡普阿親王？我聽說他被兩西西里王室除名了？」
　　
　　「被除名的是他的兒子，就是這位弗朗切斯科·卡洛·迪·波旁。」羅夫有些幸災樂禍，「誰讓『尊貴的』親王殿下娶了個平民女人。」
　　
　　光聽姓名馬納拉也明白了過來，「他是波旁家族①的？！」
　　
　　羅夫搓了個響指，「賓果！」
　　
　　法國的波旁家族又是怎麼會成為兩西西里國王呢？
　　
　　事情還得從西班牙的三十年戰爭說起。
　　
　　西班牙在三十年戰爭後漸漸沒落，哈布斯堡的查理二世無嗣，因此他在遺囑裡宣明傳位於其侄，同時亦是波旁家族的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孫子——安茹公爵腓力，這引起了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不滿。最終經過了十三年的西班牙王位戰爭後，波旁家族的安茹公爵腓力還是登上了西班牙的王座，稱腓力五世。
　　
　　之後，1746年腓力五世去世，斐迪南六世即位。1759年斐迪南六世駕崩，其弟卡洛斯三世繼位。而在1734年時，卡洛斯三世從奧地利奪取那不勒斯和西西里，並兼任兩國君主。1759年，他將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王位讓于次子費爾南多。費爾南多將國名改成兩西西里王國，稱兩西西里國王斐迪南多一世。
　　
　　於是，波旁家族就開始了對兩西西里王國的統治。直至1860年，兩西西里王國被撒丁王國吞併。
　　
　　馬納拉不舒服地皺起眉。西西里人對法國人的憎恨由來已久，自從法國安茹家族的查理一世在統治西西里的時期放任官員搶劫、謀殺甚至□當地人，導致了「晚禱事件」爆發後，西西里人對於任何打擊法國人的事從來不需要過多的動員，而這種憎恨隨著血液代代流傳，至今仍奔騰在西西里人的血管中。
　　
　　羅夫掐滅煙頭，懶洋洋地靠著牆壁說：「所以咯，衝鋒陷陣這樣榮耀的事就交給霍亨索倫和波旁吧，咱們波吉亞家小業小，只在一旁搖旗呐喊就行了。」
　　
　　馬納拉謹慎地說：「我懷疑他們會讓我們袖手旁觀？」
　　
　　馬納拉的懷疑是正確的。
　　
　　在如今強勢的霍亨索倫家族面前，曾經輝煌的波吉亞家族確實沒什麼影響力。他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曾令歐洲戰慄的毒藥。所以面對奧古斯特狂妄的話語，路易吉·波吉亞選擇了沉默，不過弗朗切斯科·卡洛·迪·波旁顯然不打算繼續低調了。
　　
　　「最近糧價確實反常，去年彭格列曾在法國大肆收購糧食，導致糧價上漲了一陣子，雖然後來下去了，但合同持倉並沒有降下來，反而在持續增加。現在，他們果然出手了。」弗朗切斯科慢悠悠地說：「根據我們的估算，他們的資金不會少於三千萬，如果緊急融資的話，至少可得到八千萬左右的籌碼。」
　　
　　這個數字一出，全室靜默。
　　
　　路易吉瞥了眼弗朗切斯科，對方面無表情。他又瞅向奧古斯特，同樣的面無表情。
　　
　　最後，奧古斯特開口了，他問路易吉：「你怎麼想？」
　　
　　「如果我們和他們對決，將是巴黎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糧食大戰！」路易吉謹慎地說：「如此規格的大戰勢必會牽扯到國家社稷……」
　　
　　「這個沒關係。」奧古斯特擺擺手，說：「我們正好可以利用一下彭格列，去跟他們玩一玩，然後趁勢把法國的金融市場搞亂，然後——」他看向弗朗切斯科，並沖著他點點頭，「然後，救世主登場。」
　　
　　弗朗切斯科的臉頰微微抽了一下，算是扯了個微笑。不過奧古斯特並未在意，而是把視線重新挪回路易吉身上。
　　
　　「我個人的資產大約在六千萬左右，另外能夠為我迅速提供資金的有普魯士商業銀行、里昂信貸銀行、興業銀行、渣打銀行、勞埃德銀行和巴林銀行②，就算不動國家銀行，我也能擊潰他們！」
　　
　　奧古斯特信心十足，可路易吉不得不給他潑點冷水。「很遺憾，閣下。」他斟酌地說：「雖然您在戰場上驍勇善戰，但……金融戰場的規則與您熟知的並不相同，在金融市場上，稍有疏忽就會傾家蕩產，萬劫不復……」
　　
　　奧古斯特的鬍子抖了抖，他看向另一端，弗朗切斯科也是一臉贊同地點著頭。他敲著桌面問：「那麼，波吉亞先生，你有什麼見解？」
　　
　　「我建議，我們合力吃掉彭格列，只不過……」路易吉微微欠身，狀似慚愧，「只不過在□家比不得閣下，能拿出手的最多只有三千萬。」
　　
　　奧古斯特眼中劃過一絲譏諷。現在吃掉彭格列的話，霍亨索倫家族的確能獲得一些金錢上的利益，但總體而言對波吉亞家族最有利！這個黃鼠狼似的傢伙借兩大家族之手不僅能剷除直接威脅其地位的對手，還能順帶接收彭格列的所有地盤和技術成果！
　　
　　彭格列的科研部門之先進，令所有人眼紅，而他們所取得的成果更是讓人垂涎！在無意中得知彭格列與毛瑟兄弟的關聯後，他說服威廉一世購買了符騰堡的毛瑟兵工廠。事實並沒有讓他失望，毛瑟兄弟所開發的1871式步槍雛形令威廉一世眼前一亮，當即下令加大投資力度，並命令全軍更換毛瑟步槍！
　　
　　嘗到了一次甜頭後，奧古斯特更是盯上了彭格列！也正是因為此，威廉一世才會默認了他與波吉亞他們的聯盟。
　　
　　他設想了許多構思，在頭腦中將彭格列肢解得支離破碎——那個情報部門一定要挖到手，哪怕為此與義大利王國交惡也在所不惜！而他們的戰鬥人員也可以補充進普魯士的軍隊，增強戰鬥力；技術部門更是要牢牢把握住！至於其他的……就丟給所謂的盟友去搶吧！
　　
　　相較於此，金錢的利益是多麼微不足道！
　　
　　波吉亞的提議毫無疑問地遭到了否決。
　　
　　「雖然以三家之力，可以迅速擊垮彭格列，但這就與不做任何防護措施就去推倒高樓一樣危險，拆一幢高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逐層拆毀。」
　　
　　一瞬間，失望難以掩飾地覆上路易吉的臉。他僵硬地微微躬身，「如您所願。」不過他還是稍稍掙扎了一下，「另外，彭格列背後也是有西雅那銀行、都靈聖保羅銀行、威尼斯銀行③……」
　　
　　「衝擊是不可避免的。」奧古斯特撚著連鬢胡，慢條斯理地說：「到時候，你就把他們全部控股了吧！」
　　
　　路易吉·波吉亞終於露出滿足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波旁王朝（法語：Maison de Bourbon）是一個在歐洲歷史上曾斷斷續續地統治那瓦勒（1555-1848）、法國（1589-1830）、西班牙（1700年至今）、那不勒斯與西西里（1734-1816）、盧森堡（1964年至今）等國和義大利若干公國的跨國王朝。
　　
　　1830年革命後，波旁家族分裂成兩個派系，一個是支持夏爾十世和其後代的主系派（Légitimisme）和支持路易·菲力浦一系的奧爾良支系派（Orléanisme）。
　　
　　主系派今日的首領是安茹公爵路易士·阿方索·岡薩羅·維克托·艾曼努埃爾·馬可·德·波旁-馬丁內斯，他是西班牙波旁王朝的阿方索十三世的次子塞戈維亞公爵海梅·德·波旁的長孫。
　　
　　而奧爾良支系派的首領巴黎伯爵昂利·菲力浦·皮埃爾·瑪利亞·德·波旁，是法王路易·菲力浦的第六代子孫。
　　
　　②注：普魯士商業銀行於1870年2月26日在漢堡成立，德國三大銀行之一。
　　
　　里昂信貸銀行（Crédit Lyonnais）成立於1863年，是法國三大全能銀行之一。
　　
　　興業銀行（法語：Société Générale）成立於1864年5月4日，由拿破崙三世親自批准建立，全稱為「法國促進工商業發展總公司」。最初為私營銀行。總行在巴黎。
　　
　　渣打銀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在維多利亞女皇的特許(即「渣打」這個字的英文原義)下于1853年建立。
　　
　　勞埃德銀行英國四大私營銀行之一，1765年建立，名泰勒·勞埃德公司。
　　
　　巴林銀行（Barings Bank）創建於1763年。
　　
　　③注：西雅那銀行（Banca MPS）當今世界上最古老的銀行，成立於1472年，總部設在義大利中部中世紀的古城西雅那城市。
　　
　　都靈聖保羅銀行成立於1563年。
　　
　　威尼斯銀行建於1580年。
　　
　　
☆、89
　　
　　在三家碰頭會議後，霍亨索倫、波旁和波吉亞等家族果然也在巴黎交易市場出手了，他們一面漫不經心地啃掉彭格列拋出的買單，一面不緊不慢地按空多三比一雙向持倉吃進。而有些精明的投機客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毫不猶豫地躍入其中，殺進去拼命搶貨，到處都是「搶帽子的」①，基本上天天都是高拋低平，熱鬧非常。巴黎的金融市場頓時變得猶如一鍋煮沸的開水。②
　　
　　但是，以霍亨索倫家族為首的勢力畢竟勢力龐大資金雄厚，彭格列不可能硬拼得過。
　　
　　兩天后，多頭③放緩了吸倉的速度。
　　
　　「看見了嗎？」腓特烈·奧古斯特·霍亨索倫得意洋洋，「彭格列撐不了多久！」
　　
　　弗朗切斯科·迪·波旁沒興趣捧他的臭腳，轉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路易吉，問：「義大利有什麼消息？」
　　
　　「好消息，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表示中立。」路易吉·波吉亞面無表情地說：「壞消息，彭格列召集他的盟友，打算全力一搏了。」
　　
　　「這不算壞消息！」奧古斯特插話道：「既然他們打算攻出來，我們接招便是！」
　　
　　「殿下有何高見？」
　　
　　奧古斯特撚著鬍子，殺氣騰騰地吐出一個詞：「捧殺！」
　　
　　弗朗切斯科的頭往後一仰，「要拖到新糧上市的時候嗎？」
　　
　　「沒錯！」奧古斯特揮舞著拳頭說：「我們雙向持倉，讓他們繼續往上抬，如果他們害怕了，就馬上接單壓制，我要讓他們套在裡頭！到時候再從高位狠狠殺下！一舉將他們打爆！」
　　
　　路易吉打了個哆嗦，這個計畫相當惡毒，等於把彭格列生生地放在火上烤，而且讓他沒有轉身的餘地！
　　
　　——不過，我喜歡！
　　
　　路易吉·波吉亞微笑著與另二位告別，帶著羅夫·史科波和安東尼·馬納拉離開了奧古斯特的莊園。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邀請了幾位銀行家前來商洽集資的事。接下來就與馬納拉沒什麼關係了，他稍事休整後，和羅夫交接了班頭，一起到城裡吃晚餐。
　　
　　「聽說這家肉丸子味道不錯，你應該來嘗嘗！」羅夫喋喋不休地比劃著。
　　
　　馬納拉抬頭看了看店招牌——夜鶯。
　　
　　「好名字。」他抬腿邁進了店門。
　　
　　夜鶯餐廳裝潢簡單，不過恰到好處的燭光將店鋪點綴出幾分典雅的氣息。馬納拉摘下帽子遞給迎接的侍者，羅夫見狀，笑著說：「你可別又忘了帽子！」
　　
　　「沒關係，」馬納拉心不在焉地說：「讓他賠我錢就行。」
　　
　　捧著帽子的侍者打了個哆嗦，快步向衣帽間走去。
　　
　　羅夫推薦的確實不錯，夜鶯餐廳的肉丸子味道很好，馬納拉甚至還追加了一份。結帳後他們向大門走去，侍者急忙將他們的衣帽取來。
　　
　　「你瞧，」馬納拉拍拍帽子，有些遺憾地說：「居然沒有落下呢……」
　　
　　羅夫樂了，「這麼熱的天還戴帽子，你就那麼熱愛帽子嗎？」
　　
　　馬納拉摸摸又剔成小平頭的腦袋，短短的頭髮紮在手心裡有些刺癢，喃喃道：「我熱愛形象……」他憂鬱地歎了聲氣，戴上帽子，「上帝啊，我還不想在三十歲前就謝頂……」
　　
　　羅夫哈哈一笑，他一巴掌拍下馬納拉的帽子，捏在手裡翻來覆去，「這是什麼？嗯？上帝賜給你防脫髮的帽子？」他把帽子丟還給馬納拉，拍拍他厚實的肩膀，說：「別傻了！就算真的禿頭了又怎樣？男人的價值不在頭髮上！」
　　
　　馬納拉瞅了他一眼，重新戴上帽子，「有本事你去對老闆說。」
　　
　　羅夫四處張望了一下，松了口氣，他拍拍馬納拉，欣慰道：「學得很快！不錯，不錯！但還是及不上我！」
　　
　　兩人說說鬧鬧著往回走，而他們所不知的是，一道無形的電波騰空而起，直射海峽的彼岸。
　　
　　彭格列城堡內，G捏著從情報部傳來的最新情報敲響了首領辦公室的門。
　　
　　「看來，他們的想法與我們的差不多。」喬托將電報丟回桌上，話雖如此，可他的眉宇間依舊烏雲密佈。
　　
　　G也不由皺起眉頭，「和解吧！」他歎息似的勸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鬧彆扭？」
　　
　　「可是，G，糧食戰太勞民傷財了！」喬托忿忿道：「你可曾想過，我們這般炒作糧食，農戶們把存糧都拿出來賣給我們，他們還有餘糧嗎？現在還不到收割期，他們吃什麼？若是把還未成熟的稻子割下充饑，來年他們拿什麼種糧？糧食產量不夠，會造成大饑荒的！！」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又在房間裡轉起了圈。
　　
　　G揉了揉眉心，「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說：「從我們打出第一張牌開始就無法回頭，除非對手認輸，或者……」
　　
　　就算G沒有把後半段話說出來，喬托也知道他的意思。他停下了腳步背對著G，沒有吭聲。
　　
　　G說：「我們沒有退路了。」
　　
　　「我都知道……」喬托歎息一聲轉過身，苦惱地耙了耙亂糟糟的頭髮，「可我覺得心裡不舒服……我們本應該是保護人民，而不是利用人民來打敗敵人……這樣是不好的。」
　　
　　「喬托！」G摘下香煙認真地說：「如果我們不能擊敗敵人，我們就無法保護人民。一個連自己也保不住的人，叫人如何相信還能去保護別人？」
　　
　　喬托不情願地點點頭。
　　
　　「而且，我們有足夠的存糧。」G指出，「我們的計畫設計得很周詳，不用擔心物價過高，導致經濟體系的崩潰。」
　　
　　「G……」喬托疑惑地看著最信賴的左右手，「你怎麼盡幫他說話？」
　　
　　「我是在幫彭格列說話。」G重新點了支煙，「首領和下屬鬧彆扭導致計畫崩盤，這種死法別說斯佩多，就連我也不能接受！」
　　
　　一想起戴蒙那張愈發扭曲的面容，喬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而且，」G悠悠拋下最後一根稻草，「阿勞迪也不會放過你。」
　　
　　「好吧……」喬托被壓垮了，他舉手投降，「你贏了……」他沮喪地說：「……我現在就去與他談談。」他拿起桌上那份電報正要往外走去，卻被G出聲喚住——
　　
　　「他不在辦公室裡。」
　　
　　喬托疑惑地看著G。
　　
　　「你得去醫院才能找到他。」G竭力掩飾，卻還是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寫好遺囑，阿德里亞諾也在那裡。」
　　
　　喬托·彭格列整個人都褪成了蒼白色。
　　
　　喪鐘為誰而鳴？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期市名詞，簡單來講，就是低買高賣或高賣低買，獲取差額利潤的投機行為。必須在當天完成。
　　
　　②注：源自《抗日之英雄莫問出處》
　　
　　③注：投機者估計證券、商品等有漲價趨勢，先期買進，企圖漲價後售出，以獲取差額利益。這種投機方式以先買進為基礎，投機者於未售出前手頭多有了一筆證券或商品，故稱「多頭」。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6

☆、90
　　
　　「時近秋收，這糧價不可能一直上漲。」一位年老的男士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擊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珠，淡淡地說。
　　
　　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從大西洋和北海的氣流經常在這裡交鋒，曾有人戲稱這裡一年只下兩次雨，一次四個月，一次八個月。這間寬敞的辦公室則位於這座城市最繁華地帶的某棟大樓內，房間裡擺放著一張胡桃木辦公桌，和一套洛可哥風格的沙發。橡木地板結實而深沉，漆木牆板擦的光亮，卻還是透著股陳舊的味道。
　　
　　「還是得看時機。現在，多空雙方就像坐在火爐上較手勁，誰先受不住，誰就敗下陣來。」房間裡另一個男人說，他穿著華貴，頭髮上的蠟油抹得錚亮，蓄著當下流行的鬍鬚，打理得漂漂亮亮，臉上總是掛著略帶譏誚的微笑。他摸了摸上唇的鬍子，轉頭詢問：「您怎麼看，男爵先生？」
　　
　　被詢問者點點頭，肯定地說：「秋收以前見分曉。」這位男爵先生可能是房間裡最年輕的，他的語調中帶著一股子傲慢的法國味。
　　
　　「是的。」窗前的老人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了下來。他有一張家族遺傳的方臉，這使得他看起來滿臉的正氣。「霍亨索倫他們在打秋糧的主意，彭格列也一樣。」
　　
　　男爵輕笑一聲，「這就像在比賽跑，誰最先建好空倉，誰就佔據有利形勢！」
　　
　　「目前看來還是霍亨索倫有優勢。」紳士說：「您覺得呢？萊昂內爾先生？」
　　
　　老人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的手指上帶著一枚徽戒，刻著五支折斷的箭①。
　　
　　「目前看來是這樣……」他慢慢地說：「我比較在意彭格列的後手……」
　　
　　紳士奇怪的問：「您認為彭格列會搶先建倉？」
　　
　　萊昂內爾說：「想一想，親愛的大衛德，回想一下去年，彭格列幹了什麼？」
　　
　　名叫大衛德的紳士蹙起眉，仔細地將彭格列去年所做的事過濾了一遍，然後恍然大悟：「收購糧食！」他驚訝地反問：「難道他們從去年就計算著今天了？」
　　
　　萊昂內爾贊許地點點頭，「不管是歪打正著，還是深謀遠慮，彭格列手中捏著一張好牌……一張足以顛覆結果的好牌！」
　　
　　「現在市場明顯利好，我們也要加入嗎？」男爵取出鑲金煙盒，分給大衛德，他還打算分給老人，不過萊昂內爾掏出煙斗，拒絕了香煙。
　　
　　萊昂內爾一面往煙斗裡塞著煙草，一面問大衛德：「彭格列有提出過任何融資的要求嗎？」
　　
　　大衛德搖搖頭，「沒有。」他有些詫異地說：「真難以想像一個成立才十年的小家族竟然敢隻身向霍亨索倫、波旁和波吉亞三個家族同時宣戰？」
　　
　　「風險與利益相隨。」萊昂內爾意味深長地說，他用力壓實了煙草，又試抽了兩下，然後滿意地點燃了煙草。
　　
　　「何況，這本身就是一場不平等的戰爭。」老人悠悠地吐出煙霧，說：「彭格列家族從成立到發展只有十年，從實力上講，完全不是霍亨索倫家族的對手……如果你們是彭格列的首領，你們會怎麼做？」
　　
　　「在我看來，投降是最明智的。」男爵輕佻地說。
　　
　　老人不屑地噴出團煙霧，意有所指地說：「所以，首領是他而不是你！」
　　
　　男爵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大衛德想了想，猶疑地問：「難道，他們認為能在金融市場上扳倒霍亨索倫聯盟？」
　　
　　老人輕輕磕去煙灰，說：「就算霍亨索倫家族真的不爭氣，我們也不能坐視他的破產。」
　　
　　另二人點點頭。畢竟，他們的家族源於法蘭克福，並且借著已經消亡的神聖羅馬帝國的光挖到了第一桶金，之後才有了如今的「第六強國」！
　　
　　這時，敲門聲響起，一個與在座三人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方臉大耳，體型富態，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長鬢胡修得整整齊齊。
　　
　　「先生，您找我？」
　　
　　「來得正好，南森尼爾。」萊昂內爾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又揮手將應聲趕來侍立在門口的僕人趕開。
　　
　　南森尼爾向另二人打過招呼後，坐在靠近老人的沙發上，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
　　
　　萊昂內爾吞吐著煙霧，將剛才的問題又拋給了南森尼爾。
　　
　　南森尼爾想了想，回答說：「論綜合實力，彭格列完全不是霍亨索倫的對手，若想要擊敗霍亨索倫聯盟，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對手拉到與自己同一水準，增加擊敗對手的可能性。」
　　
　　萊昂內爾贊許地點點頭。
　　
　　大衛德若有所思道：「那麼說，彭格列是打算在金融市場上狙擊霍亨索倫，力爭擊潰他們的經濟？！」
　　
　　「沒錯。」老人點了點花白的腦袋，「沒有錢，他們就什麼也不是！」
　　
　　「那，我們是否要提醒霍亨索倫？」男爵微微皺起眉頭，他似乎不太情願看到普魯士人那麼得意洋洋。
　　
　　萊昂內爾沒有正面回答，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刻出一抹無情地微笑，「你們覺得——做普魯士人的債主怎麼樣？」
　　
　　「我喜歡這個主意！」男爵也露出相同的笑容，「相當的喜歡！」
　　
　　南森尼爾謹慎地提醒：「法國有戰敗的可能，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可能性還很大。」
　　
　　「讓法國人也為我們納稅？」大衛德提議道。
　　
　　男爵忽然說：「我想起件事，梯也爾②最近似乎和摩根③走的很近……」
　　
　　萊昂內爾重重地哼了一聲。
　　
　　摩根④，這個家族正是抓住了他對新大陸的經濟發展判斷錯誤，才會如此迅速崛起。
　　
　　這是他心中的刺。
　　
　　南森尼爾輕咳一聲，說：「收購摩根公司股份事很順利，我們已經擁有了近30%的股份。根據估算，摩根本人大約只持有不到20%的股份。」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摩根現在如何風光，他都在為我們打工！
　　
　　老人滿意地靠回椅背。
　　
　　大衛德瞅瞅男爵，又瞟了眼南森尼爾，端起杯子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以遮擋唇邊譏誚的微笑。
　　
　　萊昂內爾把煙斗擱回鬥架上，「梯也爾想甩開我們，不光是他，那個普魯士人也一樣，他們不甘心再被我們捏著錢袋子了。」他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狠厲。
　　
　　另三人互換了個眼神，他們已經明白老人的意思了。他們不約而同坐直了身體。
　　
　　萊昂內爾靠著椅背，由內而外的威嚴氣勢如同無形的大山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他緩緩掃過房間裡的年輕人，沉聲道——
　　
　　「給他們個教訓，讓他們明白，這個世界誰才是主宰！」                        
　　
作者有話要說：①注： 有興趣來猜猜這是哪個家族的標誌麼？下章裡放答案。
　　
　　②：路易·阿道夫·梯也爾，1797年4月16日生於馬賽，1877年9月3日死於聖日爾曼昂萊。法國政治家、歷史學家，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總統（1871∼1873），血腥鎮壓了巴黎公社起義。
　　
　　③注：這裡的摩根指約翰·皮爾龐特·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的父親朱尼厄斯·斯賓塞·摩根（Junius Spencer Morgan）。
　　
　　④注：華爾街的主宰。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摩根財團是世界上最可畏的金融機構之一，在經濟大蕭條前佔有全美金融資本的33%，擁有740億美元的總資本，相當於全美所有企業資本的1/4。
　　
　　
☆、91
　　
　　維托醒來時已是早上八點了，當他的視線掃過時鐘時，所有還在負隅頑抗的睡意被一掃而空。他掀開毯子跳將起來，怒氣衝衝地喊：「麗塔！我吩咐過你要叫我的，為什麼不叫醒我？」
　　
　　「別怪她，是我讓她別叫你的。」
　　
　　維托一怔，才發現喬托竟然在他的房間裡。他面上一紅，慌慌張張地往身上套衣褲。
　　
　　「請…請稍等！」他逃也似的鑽進衛生間。麗塔早已備好了清水。維托洗了雙手，又洗了臉和脖子，最後勉強克制住把腦袋浸在水桶裡五分鐘的衝動。他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近在咫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正對著面鏡子！
　　
　　鏡子裡的男人面色蒼白，眉宇間滿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沮喪。只要一想到期貨市場，那張臉就從蒼白逐漸向慘白轉變。
　　
　　「不能輸……」維托盯著鏡子，對面的男人也在盯著自己，「你不能輸！」他對自己說。
　　
　　維托慢吞吞地蹭出衛生間，失望地看到喬托還在這裡——他甚至展著今天剛送到的報紙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在看到他這麼氣定神閑的樣子，維托滿腹的焦慮全不翼而飛了。
　　
　　「過來吃點東西吧！」喬托笑眯眯地招呼道。不知何時，小圓桌上擺著一碟麵包和培根，還有兩杯溫牛奶。
　　
　　「不了，」維托掃了眼盤子，坐到小圓桌旁，「我不餓。」香氣鑽進他的大腦，卻無法激起他的食欲。沉甸甸的責任像塊巨石壓在胸口，令他茶飯不思。
　　
　　「麗塔會傷心的。」喬托眨眨眼，將餐盤往他方向推了推，「你最近都吃得很少，麗塔很擔心，這是她親手為你做的。」
　　
　　一想到那個盡心盡責為自己服務的女服務生，維托的心就軟了。「好吧……」他看著餐盤裡的黃油麵包，微微歎了聲氣，開始艱難地往胃裡頭填塞食物。
　　
　　維托吃得很慢，像老鼠搬倉似的一點點撕下麵包屑，牛奶也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培根更是一點也沒動。
　　
　　他現在無比懷念小米清粥。
　　
　　喬托的牛奶早就見了底，可他一點離開的意思也沒有。每當維托想推開餐盤時，他都會放下報紙溫和地看著他，一直看得維托再度認命。
　　
　　就這樣，在反復的拉鋸戰中，餐盤裡最後一塊食物也落進了維托的胃裡。他推開餐盤看了眼時鐘，痛苦地說：「現在，我飯也吃了，上班也遲到了……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喬托折起報紙放回桌上。維托瞥了一眼，頭版頭條就是讓他差點把剛吃下的食物全吐出來的消息——巴黎經濟大崩盤！？
　　
　　巨大的字體觸目驚心。
　　
　　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得很糟糕，喬托輕咳一聲，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維托，你知道我一直不干涉你們的職責……」他仔細斟酌著語氣，「不過，這次牽涉面太廣了，我不得不謹慎。」他頓了頓，抬頭看著維托的眼睛，「請你如實地告訴我，這次我們損失了多少？」
　　
　　維托渾身戰慄了起來。恐懼、愧疚、沮喪、憤怒、不甘，各種情緒在他的腦海和胃裡絞成一團。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見狀，喬托苦笑起來，「告訴我，維托，我是不是破產了？」
　　
　　……
　　
　　威廉一世最近的心情很不錯。普魯士軍隊在戰場上勇猛拼搏，將入侵索爾布呂肯地區的法軍打得大敗虧輸倉皇敗逃，普魯士軍隊乘勝追擊，並且越過了邊境。僅僅過了兩天，普魯士就從之前的戰略防守全面轉為戰略進攻！
　　
　　經過瑪律斯拉圖爾和聖普里瓦-格拉韋洛特兩次會戰後，成功地將巴贊元帥的萊茵軍團包圍在了梅斯。
　　
　　戰場得意，政治上也一帆風順。
　　
　　之前一直傾向法國的南德聯邦也終於鬆動了態度，開始試探地詢問起合併後的待遇問題了。這是好現象。
　　
　　一想到統一德國的光環即將戴在自己頭上，威廉一世就激動不已。
　　
　　值日副官悄聲走了進來，「陛下，前線來電。」
　　
　　威廉一世轉回辦公桌前，戴上老花鏡盯著桌上的地圖道：「念。」
　　
　　「是！」副官展開電報抄本念了起來：「今日淩晨三時許，被圍困在梅斯的敵軍試圖向南錫突圍，被我軍發現，現在兩軍正在激戰中！」
　　
　　威廉一世皺起眉，他看著地圖頭也不抬地問：「毛奇①總參謀長的意思呢？」儘管已經脫下戎裝多年，但早年在戰場鍛煉出來的軍人直覺，和家族血脈讓這位有著「炮彈」綽號的國王察覺到一絲蹊蹺。
　　
　　「毛奇將軍認為，敵軍向南錫突圍是假，真正的意圖是凡爾登。」副官恭敬地回答。「將軍已派遣騎兵前去攔截，並命令炮兵向凡爾登方向集結！」
　　
　　威廉一世滿意地點點頭，稱讚道：「有毛奇在，即可無憂。」他摘下眼鏡看了眼副官，奇怪地問：「有什麼問題？」
　　
　　副官局促不安地說：「電報上還標注了，是腓特烈·卡爾②殿下主動請纓要求率領騎兵出擊。」
　　
　　威廉一世輕笑一聲，「隨他去吧。」
　　
　　副官如釋重負。但是，威廉一世忽然又看向他，嚇得副官又繃直了腰杆。
　　
　　「說起來……」威廉一世若有所思，「我那另一位侄子呢？有什麼消息？」
　　
　　這世上能被威廉一世喚作侄子的只有兩人，除了「血王子」腓特烈·卡爾外，就只有腓特烈·奧古斯特了！
　　
　　副官馬上回答：「殿下正在等候您的召見。」
　　
　　「噢，原來他已經來了？瞧我這記性！」威廉一世拍拍腦袋，他喚來秘書說：「今天還有什麼安排？我要和侄子講會話，給我騰一個小時的時間出來。」
　　
　　秘書左右為難，他捧著日程表說：「陛下，午飯後您只有半個小時的休憩時間，之後將與巴伐利亞的使者會談，下午還有兩場內閣會議。」
　　
　　威廉一世揮揮手，「通知使者，會談延後。」
　　
　　秘書苦著臉下去了，他在心裡打定主意要把這得罪人的活丟給其他人去辦。
　　
　　奧古斯特特地洗漱一番，又換上嶄新的制服後，整個人顯得精神熠熠。當他踏進行宮時，威廉一世正好剛睡醒。這對叔侄在花園涼亭內坐下，僕人們趕緊擺上茶水糕點，然後退到一旁侍立。
　　
　　「這麼說，我們贏了？」威廉一世慢吞吞地攪拌著咖啡。
　　
　　奧古斯特端坐一旁，他知道這位國王叔父崇尚軍人做派，因此腰杆挺得筆直。「是的，陛下。」他回答道：「最近幾日巴黎的期貨指數一直在暴跌，形式已經完全偏向了我們！只需再跌上一、二日，我們就可以將彭格列收入囊中了！」
　　
　　威廉一世抿了口咖啡，問：「那麼，現在的形式是由我們主導的？」
　　
　　奧古斯特猶豫了一下，不情願地回答：「很抱歉，是外資……」
　　
　　「哦？是哪方勢力？」威廉一世好奇地問。
　　
　　「羅斯柴爾德家族③。」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赫爾穆特·卡爾·貝恩哈特·馮·毛奇（Helmuth Karl Bernhard von Moltke），1800年10月26日－1891年4月24日，德國著名的軍事家。在普奧戰爭、普法戰爭中名義上任總參謀長，實際行使總司令之職。為與其侄兒小毛奇相區別，又稱老毛奇。
　　
　　②注：腓特烈·卡爾，1828年3月20日出生於柏林，1885年6月15日在柏林附近的克萊因格利尼克橋死去。威廉一世的侄子。普魯士親王。以其無情和冷酷贏得了血王子的綽號。
　　
　　③注：Rothschild，也譯作羅特席爾德，德語意為紅色盾牌。19世紀的歐洲流行這樣一種說法：「歐洲有六大強國：大不列顛英國、法國、俄羅斯、奧匈帝國、普魯士和羅斯柴爾德家族。」在當時，羅斯柴爾德幾乎成了金錢和財富的代名詞。據估計，1850年左右，羅斯柴爾德家族總共積累了相當於60億美元的財富。而且經過通貨換算，有人認為即便在現代，羅斯柴爾德家族也是史上最富有的家族。
　　
　　有猜中的嗎？
　　
　　
☆、92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路易吉·波吉亞緊盯著面前的K線圖，似有若無的疑惑總在腦海中徘徊不去，可當他想要抓住時，卻如輕煙般消弭無蹤。
　　
　　弗朗切斯科·迪·波旁躺在一旁的沙發椅上抽著大煙，聽到路易吉的疑惑，他懶洋洋地反問：「有問題？能有什麼問題？霍亨索倫家族的人在打頭陣，我們只需要在他身後跟進就行了。」
　　
　　路易吉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羅斯柴爾德家族為什麼要插手？而且，還是向著明顯有優勢的我們？」
　　
　　「上帝才知道那幫猶太佬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弗朗切斯科咕噥一聲，半直起身說：「大概是不想看到法國的經濟崩潰？別忘了，法國的經濟也捏在他們手中，金融市場崩潰對他們沒好處。」
　　
　　他重新躺下提起煙杆湊近火燭，抽了兩口，含含糊糊地道：「不管是鴉片也好，猶太人也好，反正都是上帝的產物……」
　　
　　看著那一團團騰起的青煙，路易吉眼中劃過一絲厭惡，他找了個藉口離開這間房間。弗朗切斯科毫不在意路易吉的離開，他的精神正隨著青煙飄上空中進入了虛無。
　　
　　路易吉離開房間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手下正靠著窗戶向外張望。
　　
　　「安東尼！」他低聲喝道：「你在看什麼？」
　　
　　安東尼·馬納拉嚇了一跳，他條件反射地立正，回答道：「我在看大門，先生！」
　　
　　路易吉瞬間感到哭笑不得，他放緩了語氣問：「羅夫呢？」
　　
　　馬納拉眨眨眼，不自然地回道：「他上洗手間去了，先生。」
　　
　　——這個老實人，連撒謊都不自然！
　　
　　路易吉在心中歎道。他拍拍馬納拉粗壯的胳膊，真心道：「安東尼，你是個好小夥！」
　　
　　馬納拉疑惑且不安地看著他，路易吉卻移開了話題，「去把羅夫叫回來，我們回去！」說著，他掉頭向樓道走去，「還有，去把我的投資顧問們都叫來！」
　　
　　馬納拉疑惑地看著他，儘管心存疑問，不過這個小夥子懂得沉默的藝術，所以他只是回答：「是，先生。」
　　
　　路易吉·波吉亞離去後，弗朗切斯科的管家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低聲彙報：「殿下，親王派來的經濟專家到了。」
　　
　　弗朗切斯科不耐煩地睜開眼，「不見！」他不滿地說：「現在形勢那麼好，用不著他來替我唱衰！」
　　
　　管家耐心地勸道：「您還是去見一見吧，殿下，我們需要波旁家族的資金援助，波旁家族也需要我們來打贏這仗……」
　　
　　「好吧……」弗朗切斯科不情願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吩咐道：「帶他去北樓的會客廳，我可不想讓他們踩上這片兔毛地毯。」
　　
　　卡普阿親王派來的經濟專家又高又瘦，面上嵌著一個大大的鷹鉤鼻，雙頰像被刀削過似的，灰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向後腦。見到弗朗切斯科，他也只是傲慢地微微躬身，「我是愛德華·杜克夫，很高興見到您，先生。」
　　
　　「是殿下！」管家在一旁急忙糾正。
　　
　　杜克夫疑惑地挑起眉毛，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這位被兩西西里王室除名的平民王子顯然不甘願就這麼喪失所有的繼承權。
　　
　　但是，這又能怎樣呢？
　　
　　兩西西里王國已經滅亡了，他還想憑著這身被他祖父否認血脈繼承什麼呢？
　　
　　帶著幾分譏誚和一絲敷衍，杜克夫重新行了個禮，「很抱歉，『殿下』。」
　　
　　弗朗切斯科沉著臉毫不客氣地坐到沙發上，他對這個經濟專家的態度感到惱火。
　　
　　「杜克夫先生，我不明白你來這裡的目的。」弗朗切斯科生硬地說：「現在形勢大好，我很難理解你為何會出現。」
　　
　　杜克夫沒有在意他的無禮，只是慢條斯理地解釋：「殿下，親王殿下派我來對當前的形勢重新做個評估，以確保波旁家族的投資得到應有的利益回報。」
　　
　　「杜克夫先生，難道你看不到現在的形勢對我們有多麼有利嗎？」弗朗切斯科忿忿地道，他的手指也在急促地敲著扶手。
　　
　　「請原諒，殿下，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杜克夫依舊彬彬有禮，卻讓弗朗切斯科火冒三丈。
　　
　　「而且，你我立場不同，我只看到了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威脅。」
　　
　　說完，愛德華·杜克夫戴上單片眼鏡，朝弗朗切斯科隨意點點頭，然後埋頭專注于管家遞交上來的報表。
　　
　　弗朗切斯科心中怒火熊熊，他起身快步離開房間。一到走廊上他就惡狠狠地低吼：「我要讓這個傲慢的混蛋付出代價！」
　　
　　管家趕緊將他拉進另一個房間，並且謹慎地關上門。確認無異常後，管家為難地看著他，勸道：「殿下，他是親王殿下派來的人……」
　　
　　「我不管他是誰的人！」弗朗切斯科憤怒地揮舞著胳膊，「得罪了我，他就別想有好下場！我要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他忽然一個轉身，被怒火灼紅的眼睛直直地瞪著管家，「讓這件事情看起來像個意外，別讓人懷疑到我們頭上！」
　　
　　管家震驚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殿…殿下，您在說謀殺！」
　　
　　「不，」弗朗切斯科扭出一抹殘忍的微笑，「是意外事故。」
　　
　　當愛德華·杜克夫再次見到弗朗切斯科時，已是晚餐時間的尾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給杜克夫準備他的晚餐，不過杜克夫看起來似乎也並不在意。
　　
　　「你要我斬倉離市？」弗朗切斯科驚訝地看著那位經濟專家，甚至忘記了餐桌禮儀。
　　
　　「為什麼？」
　　
　　「以我個人的經驗判斷，殿下，我認為我們繼續買空會有危險。目前我們已經占了整個市場持倉的百分之二十七，如果羅斯柴爾德家族跌停翻多逆市操縱的話，波旁家族會有破產的可能。」杜克夫依舊彬彬有禮，不過眉宇間還是隱隱透出了一絲疲憊。
　　
　　「羅斯柴爾德家族不是慈善家，他們沒有理由幫助我們，他們也沒有理由讓指數繼續下跌。」
　　
　　「這就是你的結論？」弗朗切斯科怒極而笑，「很好！」他怒氣衝衝地丟下餐巾，「我絕不會同意你的意見！現在，立刻從我的面前離開！」
　　
　　杜克夫面對憤怒的目光，無動於衷，「真是令人遺憾。」他毫不遺憾地說：「請原諒，殿下，親王殿下命令我一得出結論必須立刻向他彙報。」說完，他利索地轉身離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兩道陰鶩的視線。
　　
　　當天晚上，路易吉也收到了他手下經濟顧問小組遞交上來的報告，這些經濟顧問對於接下來時繼續賣空還是買多意見紛雜，不過有一點倒是一致的——現在斬倉並不適合！
　　
　　「如今市場雖然利空，但之前您一直是按二比一雙向持倉吃進，大概占了整個市場持倉的百分之八點五，估計明天一開市就能占到十的空頭頭寸。在這個價位離市不光無法達到先前預定的雙倍盈餘的計畫，連投資成本也未必能收回。」
　　
　　路易吉丟下報告，有些煩躁地問：「那羅斯柴爾德家族呢？有沒有對他們的行為進行過風險推測？」
　　
　　顧問小組回答：「我們認為，以法軍在戰場上的表現，很難讓金融市場有所起色，就算是羅斯柴爾德家族也不能違背這個規律。」
　　
　　「好吧……」路易吉猶豫地撚起報告書的一角，「好吧！」他終於下定決心，重新看向顧問們，「就繼續按照原計劃進行，去擊垮彭格列！」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那座長年陰雨的都市里，還是那間寬敞的辦公室裡，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Lionel Rothschild）①坐在他那張胡桃木辦公桌後，對他的繼承人說：「是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Lionel Rothschild）1808~1879年，南森·梅耶·羅斯柴爾德（Nathan Mayer Rothschild）的長子，羅斯柴爾德家族第三代掌門人。
　　
　　「我有兩大榮譽：第一，我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一員；第二，我是一個猶太人」在1847年（也有說是1858年）成為英國下議院議員時，萊昂內爾如此宣稱。
　　
　　
☆、93
　　
　　巴黎的投機者們一早睜眼就吃驚地發現，天變了！
　　
　　所有的期貨指數全面上揚，就連昨天下午收盤前還在跌的糧食更是劃了個漂亮的「V」字型，上漲的勢頭勇猛無比！
　　
　　這下，那些投機者們慌了手腳，他們趕忙沖進市場裡拋掉手中的空單，可即便如此，依舊產生了不少的被套者。
　　
　　霍亨索倫怎麼了？
　　
　　彭格列怎麼了？
　　
　　人人都在問，人人都不知道。
　　
　　高位壓價的天量賣盤被多頭一掃而空，價格急劇上升，可就在人們打算追上去時，它又忽然掉頭而下！跟風的多頭措手不及，恐慌開始蔓延。就在大家擔心跳水的時候，價格卻開始掉頭向上，再次直線攻擊！那些先前還在為自己眼明手快迅速平倉的多頭一個個後悔莫及，而那些解了套的則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大聲讚美著上帝和多頭，然後重振旗鼓再度沖了進去。①
　　
　　8月22日，派特裡斯·麥克馬洪元帥率領著新編的夏龍集團軍（12萬餘人、393門火炮，76門「米特拉約茲」炮）奉政府之命由蘭斯出發前往梅斯，欲解救梅斯之圍。
　　
　　這一消息刺激了利好市場，在低位追殺多頭的拋空方也開始瘋狂斬倉，價格終於再次走上步步攀升的軌道。現在，大部分的投機客已經全面看多，搶貨的瘋狂在離收盤前十五分鐘達到白熱化！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最後的十分鐘裡，價格突然之間掉頭向下急速下殺！空頭驟然出擊，一路上是見單掃單，只要有買盤，堅決掃掉！價格一度接近探底！不過，不知是時間有限，還是空頭勢盡。最終，價格還是收在比昨天收盤時略高的價位上。②
　　
　　收盤時，巴黎交易所突然宣佈，所有糧食取消櫃檯結算，全部交由銀行結算，而結算權將以投標形式公平競爭！
　　
　　受到這一消息的影響，第二天一開市價格就迅速上升，超越昨日的最高創下新高！而空頭雖有幾次狙擊，可效果並不明顯，每每小幅回落後價格就會再往上竄一大截！
　　
　　「瞧瞧現在的市場，讓我想起1815年那場經典的倫敦滑鐵盧③！而操縱它們的人同樣是羅斯柴爾德家族！」
　　
　　在西西里島，東洋青年長舒口氣，連日來一直緊鎖的眉頭終於稍稍鬆開了。
　　
　　「現在不是稱讚別人的時候吧！」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憤怒地拍打著桌子。
　　
　　當維托再度入院時，她曾短暫地接手，可沒想到，甫一接手那沉重的壓力幾乎讓她崩潰！維托不得不在喬托的幫助下偷渡出院。也因此，他們倆「光榮」地被院方列入黑名單的前三甲！
　　
　　「最重要的是儘快弄明白羅斯柴爾德家族到底想做什麼！？」
　　
　　「放鬆，放鬆點，艾普斯泰因小姐。」維托狼狽地推推眼鏡，他的視線掃過房間內外，試圖尋找一個擋箭牌，不過目光所及之處，人人避之不及。他只好獨自面對憤怒的弗蘭西斯卡。
　　
　　「從羅斯柴爾德家族之前的投資方向，和近幾年歐洲政治走向的分析，我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不過那也只是猜測。」說到這，維托忍不住歎氣，「我需要更多的情報……」
　　
　　一提到情報，弗蘭西斯卡的面色也有些僵硬，「普萊斯利先生沒有提供更多的情報嗎？」
　　
　　維托更憂鬱了，「義大利王國保持中立，情報部門也無法給予我們更多的幫助了。」
　　
　　正說著，門開了，喬托晃了進來。
　　
　　之前彭格列深陷泥沼，一度自身難保，就連聯盟的家族也動搖了。他們紛紛要求退出計畫，懲戒計畫的負責人維托，並且要求彭格列賠償損失，而加百羅涅家族也保持著令人不安的沉默。那時候，身為首領的喬托背負了空前巨大的壓力！
　　
　　順從民意？還是維護同伴？
　　
　　喬托選擇了後者。
　　
　　他是幸運的，命運女神再次垂青了他。
　　
　　羅斯柴爾德家族在最後關頭的出手使彭格列從破產邊緣逃了回來，期貨價格的反彈給他解了套，也使得聯盟家族再度看到了希望。
　　
　　就像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家訓所說的那樣——「金錢一旦作響，壞話隨之戛然而止。」沒有人再提及退出及懲戒維托的話了。希望的曙光如同黑暗中的螢火，令這些籠罩在黑色絕望中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
　　
　　「午安，弗蘭基；嗨，維托！」喬托輕鬆地打著招呼。
　　
　　「正好，弗蘭基，雨月那邊需要你去協調一下，麻煩你了。」
　　
　　自從朝利雨月到來後，後勤部的爛攤子就堆到了他面前。有了雨月的助力，喬托終於可以放手整頓後勤部貪污腐敗的問題了。在雷厲風行地肅清了一批人後，整個後勤部風氣為之一清。那些被清掃的人則被阿勞迪反手丟給了布裡斯·庫爾喬，成為巴勒莫警察局長掃黑功績簿上的頭彩。
　　
　　雨月接手後勤部後，財務部門便全面進駐深入開展各項的審核和檢查，這項工作直到金融戰爆發後，便由維托轉交給了弗蘭西斯卡。
　　
　　聽到關門聲，維托不由得松了口氣，他看見喬托懷裡的東西，詫異地問：「你從哪找來的？」
　　
　　「我房間裡。」
　　
　　黑貓懶洋洋地瞄了眼前主人，又閉上眼繼續假寐。
　　
　　維托無奈地看著前寵物溫順地窩在喬托的懷裡，「看來，她已經將我拋棄了。」
　　
　　「這證明我比你有人格魅力！」喬托得意洋洋地宣稱。
　　
　　對這番無恥的自吹自擂，維托予以了無視。「你來幹嘛的？」他冷淡地問。
　　
　　就算是首領也不能干涉各部門的職能運作，這是彭格列內部不成文的規則。
　　
　　「來看看。」喬托笑眯眯地說：「還在為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動機頭疼？」
　　
　　「我需要更多的情報。」維托趁機大倒苦水，「阿勞迪先生沒法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情報了，斯佩多先生從貴族圈裡傳來的消息也大多只是道聼塗説，無法提供正面依據。雖然從過去的一些情報中能勉強推測出一些東西來，但對目前的情況無法形成直接有效的證據！」
　　
　　喬托也皺起了眉，他無意識地撫摸著黑貓光滑的毛皮，說：「科研部門最近傳來消息，稱之前研發的電波攔截技術已經成熟了，這兩天裡就能有回饋了。」
　　
　　「但願吧……」對此，維托的信心依舊不如喬托那麼足。不過好消息總比壞消息更讓人感到高興。
　　
　　喬托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講講你的推測吧？」
　　
　　維托點點頭，他拿起一張報紙，指著其中的一條新聞說：「你看，在今年的2月26日，普魯士在漢堡成立了商業銀行，而之前，俾斯麥又在柏林批准開設德意志銀行。在此之前，普魯士的經濟完全由羅斯柴爾德家族控制。但是羅斯柴爾德家族又因為政策失誤，在1856年關閉了新大陸的所有分行，造成了不小的經濟損失。集合以上幾點，不難看出普魯士有擺脫羅斯柴爾德家族控制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趁著羅斯柴爾德家族勢弱的時候設立商業銀行。」
　　
　　維托停了停，皺起了眉頭，「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對法國的態度……現在，法國的經濟還在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手上，他們一方面讓巴黎交易所讓出結算權規避風險，另一方面卻把期貨市場攪成一鍋粥……他們有什麼理由要這麼折騰呢？」
　　
　　喬托試探地猜測：「是因為對手是霍亨索倫家族？」
　　
　　「那樣的話，他們應該一開始就和我們一起打爆霍亨索倫。」
　　
　　「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首先，命令我們的銀行禁止參與結算權的競標。然後……」維托苦惱地咬著下唇，「然後……再等等……情報，該死的！我需要更確切的情報！」
　　
　　門再度開了，李棟一股腦兒地撞了進來，他揮舞著一張紙高喊著：「維托，有消——咕嗚！」他猛地止住前沖，並誇張地向後跳去，指著喬托懷裡的黑貓驚訝且略帶恐慌地喊：「為什麼它會在這裡！？」
　　
　　黑貓不滿地抖了抖耳朵，睜開一隻眼，冷冷地掃向死對頭。李棟又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緊張地說：「這麼久不出現，我還以為它已經變成野貓了。」
　　
　　喬托安撫著黑貓，說：「凱麗每天晚上都會到我房間裡呢！」
　　
　　「是薩庫拉！」維托不滿地推了推眼鏡，轉向李棟，「你帶來了什麼？」
　　
　　「噢，是的！」李棟一拍腦袋，重新舉起那張紙，說：「維尼成功了！他們攔截到了波旁家族的電報！」                        
　　
作者有話要說：
　　
　　①+②注：均源自《抗日之英雄莫問出處》
　　
　　③注：1815年6月18日滑鐵盧戰爭爆發，南森·羅斯柴爾德的間諜比威靈頓的信使提早一天抵達倫敦。收到情報的南森就開始拋售英國公債，跟風者以為英國戰敗，也開始大量拋售，公債的價格開始崩潰。幾個小時後，英國公債已成為一堆垃圾，票面價值剩下5%。然後南森又開始買進市場上能見到的每一張英國公債。
　　
　　直到6月21日晚11點，威靈頓勳爵的信使亨利·珀才到達倫敦，傳遞了拿破崙戰敗的消息。而南森·梅耶·羅斯柴爾德在這一天裡狂賺了20倍的金錢，超過拿破崙和威靈頓在幾十年戰爭中所得到的財富的總和！
　　
　　滑鐵盧一戰使南森一舉成為英國政府最大的債權人，從而主導了英國日後的公債發行，英格蘭銀行被羅斯柴爾德所控制。
　　
　　
☆、94
　　
　　這封波旁家族的電報是卡普阿親王卡洛·費迪南多發給他的兒子弗朗切斯科·卡洛·迪·波旁的。
　　
　　內容很簡單，就是親王表示將向弗朗切斯科再派一名新的經濟專家去做投資風險評估。
　　
　　內容也很有意思，親王殿下在電報裡隱隱地警告兒子做事要有分寸。
　　
　　很顯然，那位被除名的王子顯然是幹了什麼惹親王生氣的事。
　　
　　拿到這份電報後，維托陷入了長久的沉思。良久，他問維尼：「可以做到定向攔截嗎？」
　　
　　「有難度。」維尼為難地說，但他很快解釋道：「不過，只要知道了對方的頻率，我們就可以鎖定他了！」
　　
　　維托又問：「那能否鎖定法國政府的電報頻率？」
　　
　　「沒問題！」維尼信心十足地回答。
　　
　　李棟詫異地問：「法國？不是羅斯柴爾德？」
　　
　　「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電報都使用暗語。」維托無奈地說。這已經是金融行業上公開的秘密了。
　　
　　「從沒有人試著去破解嗎？」
　　
　　維托想了想，不確定地說：「到時候去問問普萊斯利先生，看看情報部門能不能辦到吧……」
　　
　　不一會兒，維尼就捧來一大堆的電報抄單。除了大部分的軍事上的交流外，還有一封是法蘭西的議員梯也爾發向新大陸的電報，收報人是朱尼厄斯·斯賓塞·摩根。
　　
　　這並不奇怪。法國與美國人的關係一向都很好。從支援美國人民贏得了獨立戰爭卻把自己送上斷頭臺的路易十六①，到將整整214萬平方公里的路易士安娜州以低廉的1500萬美元賣給美國的慷慨的拿破崙皇帝；直至現在，熱情的法國人民甚至還在打算捐一尊雕像送給「為自由而戰」的美國人民②。
　　
　　所以，法國的議員給美國的富豪發電報也不能算什麼稀奇事，不是麼？
　　
　　真的嗎？
　　
　　維托盯著那份電報苦思冥想，「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皺著眉頭將電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可到底是哪裡感覺不對勁呢？」
　　
　　李棟看著那張快起毛邊的抄本隨口說道：「有什麼奇怪的呢？不就是在問他們的收益額麼？」
　　
　　醍醐灌頂！
　　
　　如果說是私交，法國議員詢問美國商人的年收入算是什麼意思呢？何況洋人也很忌諱公開自己的收益。但如果說是公事，那其中的意思可就有趣又深遠！
　　
　　想知道商人的身價是為了什麼？想向他們交易什麼？投資？股票？還是國債？
　　
　　維托猛地站起身，「樹人，多謝你的提醒！」在李棟莫名其妙的目光下，他將操盤小組的組長叫進辦公室，問：「我們現在的情況如何？」
　　
　　「目前已鎖定的浮盈有一千五百萬，手頭可用的資金還剩二百萬。」
　　
　　「我們手頭還有多少多頭倉？」
　　
　　「大約占市場的四成左右。」
　　
　　「從明天開始逐漸平掉！」維托下令：「多頭頭寸全部掃給霍亨索倫！然後按多空一比三繼續雙向持倉！在霍亨索倫背後推一把，防止他們割肉離場！」
　　
　　維托一推眼鏡，鏡片折射出一片冷冽的寒光。
　　
　　第二天一開盤，彭格列的操盤手就開始低吸高平，不斷增加霍亨索倫家族的多頭持倉。只要看到空頭要平倉他們就接，不過單量也不大，接完斬倉盤就不追加。他們故意不給霍亨索倫轉身的機會！③
　　
　　彭格列這一手如同粘在霍亨索倫後背心的蒼蠅，趕不走也打不著，心裡直犯噁心，卻只能束手無策，一步步地被彭格列推著走。
　　
　　羅斯柴爾德家族自然也發現了彭格列的小動作，不過他們並沒用任何攔截的動作，甚至還有點樂見其成，在底下偷偷推波助瀾。
　　
　　這麼一來，霍亨索倫家族等於被兩雙手推著倒向了多頭方，手頭的空單被迅速消化掉，而多頭頭寸卻在不斷地累積著。
　　
　　連續幾日的漲停板後，空多雙方仿佛陷入了僵局，突然就僵持住了。只不過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一天，隔日再開盤後，人們驚訝地發現——多空軍團調了個位！
　　
　　曾經的多頭主力彭格列如今已經和羅斯柴爾德家族一齊站在了空頭上；而初期的空頭主力霍亨索倫家族、波旁家族和波吉亞家族卻成了多頭的主力！
　　
　　「根據櫃檯交易情況分析，現在是我們把彭格列的多頭倉位元全部接過去了，我們一家就占了市場多頭持倉的五成！波旁家族占了三成，而波吉亞家族占了一成。」④
　　
　　腓特烈·奧古斯特·霍亨索倫近來神色不佳，尤其是當他聽到財務顧問經過長時間計算所得出的結論後，面色更是慘白一片。他從未預想過，也不認為這樣糟糕的事會發生，可最糟糕事情卻還是發生了——霍亨索倫家族，不，整個普魯士王國被套住了！
　　
　　「那群該死的猶太佬！！！」暴怒的奧古斯特在辦公室裡大發雷霆，「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早就打敗彭格列了！！！！」
　　
　　在與威廉一世會談過後，信心滿滿的奧古斯特將普魯士王國上半年度的財政收入全投入了糧食市場這個無底洞！可沒想到，就在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時，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反戈令他們措手不及，深度套牢，甚至被逼著倉位轉移！可笑的是，曾經的空頭主力如今手上連一張空單也沒有了！而彭格列不僅逃脫了爆倉的下場，還成功翻身做了空！
　　
　　奧古斯特深深吸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怒火能幹掉彭格列和羅斯柴爾德的話，奧古斯特肯定會非常樂意讓他們嘗嘗地獄之火的滋味！可是，上帝並不在他身邊，伴隨他的只有那些長尖角的混蛋。
　　
　　奧古斯特咬牙切齒地咒駡了一句，在怒火再度騰起之前，強迫自己結束了無意義的發怒。
　　
　　他現在面臨著艱難痛苦的選擇，而他必須做出選擇。
　　
　　如果硬頂上去，能否拼過「第六強國」還是未知數；但如果賠錢出局……
　　
　　——不行！
　　
　　奧古斯特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要麼擊敗敵人，要麼被敵人擊敗，沒有投降第三條路！何況，他現在是多頭主力，價格上升只會對他有利，如果被壓下去了，巨大的浮虧會讓他連反攻的資金都沒有了！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奧古斯特就算死扛著也要繼續吃進！
　　
　　奧古斯特吩咐管家去聯繫幾位銀行的經理，商量短期拆借資金的可能。不過，他也不全是莽夫。冷靜下來的他多了個心眼，並沒用找有羅斯柴爾德家族背景的銀行，而是分別會見了普魯士商業銀行、渣打銀行、勞埃德銀行、瑞士信貸銀行和桑坦德銀行⑤的經理。向他們借了一筆總計為一億五千萬的驚人鉅款！
　　
　　奧古斯特打算背水一戰了！
　　
　　霍亨索倫的策略一改，糧價便以飛快的速度攀升著。波旁家族和波吉亞家族見勢不妙，也跟著做起了調倉的二手準備。當奧古斯特拆借的鉅款到賬後，立刻砸進市場裡，整個糧食價格被他拉升了一大截！而羅斯柴爾德家族和彭格列卻顯得反應遲鈍，懶洋洋地掛了幾張空單，不輕不重地迂回攻擊一下，防止霍亨索倫等家族斬倉離場。除此之外，竟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糧食價格以每天漲停板的速度攀升著！
　　
　　一時間，巴黎米比金貴！
　　
　　週六，交易所遵循猶太人的作息停止任何交易。期貨戰場的烽煙暫時停歇了，不過，在其他地方，戰爭從未停止。
　　
　　1870年的8月下旬，麥克馬洪元帥與法皇拿破崙三世會合後向梅斯殺去，但被默茲省的普魯士軍隊於比爾望特戰役擊敗。默茲省的普軍與普魯士第三軍團由陸軍元帥赫爾穆特·卡爾·貝恩哈特·馮·毛奇指揮，並聯合普王威廉一世及普魯士首相奧托·馮·俾斯麥將麥克馬洪的軍隊圍困在色當，成為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在9月1日，這場戰爭最關鍵的戰役——色當戰役打響了。
　　
　　然而僅僅一天后，拿破崙三世就投降了。
　　
　　同一天，巴黎交易所的期貨指數一瀉千里。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754-1793，法國國王，路易十五之孫，法蘭西波旁王朝復辟前最後一任國王，也是法國歷史中唯一一個被處死的國王。因無力償還祖先留下的巨額債務，和支援美國獨立所欠下的高額債務，法國在18世紀80年代陷入財政危機，進而引發了大革命。
　　
　　②注：1865年，弗雷德里克·奧古斯特·巴托爾迪在別人的提議下，決定塑造一座象徵自由的塑像，由法國人民捐款，作為法國政府送給美國政府慶祝美國獨立100周年的禮物。1869年塑像的草圖設計完成。1876年塑像參加在費城舉行的慶祝獨立100周年博覽會時引起轟動。1884年7月6日，自由女神像正式贈送給美國。
　　
　　③+④注：均源自《抗日之英雄莫問出處》
　　
　　⑤注：瑞士信貸銀行成立於1856年。
　　
　　桑坦德銀行創立於1857年，是總部設在西班牙的桑坦德。
　　
　　附一張美國的擴張圖，其中可以看出拿破崙皇帝是多麼的慷慨！↓↓↓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6

☆、95
　　
　　——今天晚上的國王陛下很反常！
　　
　　這是所有侍從的感覺。
　　
　　原本色當戰役結束後，國王陛下就舉辦了個小型的慶賀宴會，慶功會準備等兩位軍團司令回來後再舉行。可就在這麼個喜氣洋洋的時候，國王陛下在收到一張電報後立刻變了臉色。就是從那時起，侍從們的苦難就開始了。
　　
　　威廉一世面色鐵青。聞訊趕來的御醫聚集在門口，隨時準備著沖進去搶救。不過威廉一世老歸老，勁頭卻十足，他不斷拍著桌子咆哮：「就算上帝也不能讓我饒恕他！我一定要親手槍斃了那個混蛋！！！」
　　
　　憤怒燒灼得他面容猙獰，這位普魯士最高權力者大聲咒駡了好一會兒，忽然大喝道：「傳我命令！各軍團即刻向巴黎進攻！！！」
　　
　　通訊員杵在門口，呆呆地望著他。
　　
　　「還愣著做什麼？！！跑！給我跑起來！！！」威廉一世猛地砸碎杯子。通訊員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蹦起來，撒腿就往發報室跑去。
　　
　　威廉一世喘著粗氣倒回椅子裡。御醫們面面相覷，他們本該在此時沖進去給國王陛下檢查身體，可對危險的本能讓他們卻步不前。
　　
　　這時，王太子腓特烈·威廉①踩著馬靴疾步而來。他見到杵在門口的一干御醫，頓時火冒三丈：「你們這群廢物！如果陛下有什麼意外，我要你們全部付出代價！！」
　　
　　御醫們集體寒噤，不敢分辯。
　　
　　老國王的聲音從門那頭傳來：「我要跟我兒子說說話，你們都退下！」
　　
　　御醫們如釋重負，忙不迭地和侍從們一齊退下。王太子步入房內，吃驚地看到他一向威嚴的父親此刻卻老態畢露。
　　
　　威廉一世吃力地向兒子招招手，待他走近後反而一言不發。王太子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良久，威廉一世才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低如蚊吟：「……奧古斯特失敗了……」
　　
　　腓特烈·威廉眨眨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老國王痛苦地捂住臉：「我打贏了一場戰爭，卻導致自己輸掉了另一場戰爭！」
　　
　　顯然，彭格列和羅斯柴爾德就等著這一刻！只要他獲勝了，已經被無限拔高的期貨價格就會因法軍的戰敗而跌到穀底。可若是他戰敗了，普魯士一樣沒有好果子吃。
　　
　　這是威廉一世最大的悲哀——無論戰場上是勝還是敗，他都是失敗者！
　　
　　他發出走投無路的嗚咽：「我們完了……霍亨索倫家族完了，普魯士王國完了！」
　　
　　王太子呆若木雞地站著，任憑自己的父親將一道又一道的天雷砸向他的腦袋。
　　
　　「那麼說……」腓特烈·威廉舔舔乾澀的嘴唇，艱難地說：「……我們…破產了？」
　　
　　花白的腦袋一動不動，在沉默中默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腓特烈·威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不得不撐住桌子防止自己摔倒。
　　
　　「包圍巴黎交易所……！」他發出低啞的嘶吼：「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包圍巴黎交易所，停止這場交易！」
　　
　　花白的腦袋動了一下，威廉一世蒼老的聲音從手掌中傳出：「我已經命令軍隊向巴黎進軍了……剩下的，只能交給上帝來決定了……」
　　
　　腓特烈·威廉默然矗立。
　　
　　無言的淒苦在這對歐洲最強勢的父子之間蔓延。
　　
　　與此同時，沉默也在海峽的另一頭持續著。
　　
　　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冷冷地看著屋內的眾人，半晌，他終於開口：「先生們，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今天，這座城市難得沒有見雨，不過陰沉的鉛雲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城市的上空。如同這房間內每個人心中那揮散不去的陰霾。
　　
　　萊昂內爾本想仿效他的父親南森·梅耶·羅斯柴爾德那樣，也來場「巴黎滑鐵盧」。而色當戰役就是這次金融戰爭的關鍵！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間諜日夜監視著戰役的進展，他們本應該將戰報第一時間發給他，然後，由羅斯柴爾德家族來主導這次價格的全面跳水。可是，現在……
　　
　　「彭格列的情報網絡還不足以發達到能覆蓋全歐洲，根據之前的資訊，他們在北義大利的情報網絡曾受到重大打擊，因此，更沒有能力在普魯士和法國設立情報站。」南森尼爾·羅斯柴爾德謹慎地回答。
　　
　　「那你怎麼解釋他們這次的動作？」萊昂內爾冷冷地說。
　　
　　南森尼爾啞口無言。
　　
　　拿破崙三世才剛投降，巴黎交易所的糧價就全面跳水。彭格列仿佛已經知道了戰果，不計後果地死命往下砸，每筆都砸在了跌停線上，並且將一直攥在手裡的糧食全拋了出來，加速壓價！那些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彭格列將價格牢牢壓在了跌停板上。
　　
　　根據羅斯柴爾德家族會計的估算，光在那一天裡，彭格列的收益就超過了八千萬！幾乎達到了他們入市前總身價的三倍！而他的那些聯盟家族，儘管沒有彭格列那麼有魄力的大手筆，可零零碎碎加起來，總獲益也超過了三千萬！
　　
　　9月2日，彭格列聯盟大獲全勝！
　　
　　大衛德·羅斯柴爾德②掛著憂心忡忡的表情看著現任掌門人，「現在戰報沒有送來，一切情況都不明朗，萬一是拿破崙三世突圍成功呢？他手底下可有至少10萬兵力，突圍並不是做不到。一旦他突圍成功，市場只會轉向利好。」
　　
　　「可是他輸的可能性很大。」愛德蒙·德·羅斯柴爾德男爵③冷冷地插話，「從戰前的各項情報就能分析出，拿破崙三世戰敗的可能性大於七成。而且，我們之前設定的計畫全部都是建立在他戰敗的前提上。」
　　
　　「請不要忘了，我們是雙向持倉的。」大衛德不懷好意地提醒。
　　
　　「依舊是以空倉為主，謝謝。」愛德蒙男爵重新轉回萊昂內爾。「如果我們繼續觀望，只會增加彭格列轉身的餘地。他們現在既可以跌停翻多，也可以平倉離場，然後丟下我們獨自對抗霍亨索倫他們。」
　　
　　「我認為，此事應當慎重。」南森尼爾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愛德蒙男爵說得不錯，可大衛德先生的意見也值得我們重視。戰報的延遲使我們陷入全面被動……」說到這，他滿懷歉意地低下頭，「很抱歉，我會徹底追查這次情報遲緩的原因。」
　　
　　萊昂內爾擺擺手，失望地說：「不管怎麼說，彭格列已經搶去了先機，現在，我們只有暫時跟著他的步伐走了。」
　　
　　這天註定幾家歡喜幾家愁，就在弗朗切斯科·卡洛·迪·波旁還未向他的父親卡普阿親王卡洛·費迪南多彙報完，臉上就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對這個兒子，卡普阿親王是恨其不剛怒其不爭。如果不是他一時意氣用事做掉了已經發現問題的愛德華·杜克夫，波旁家族根本不用承受如此慘重的損失！
　　
　　這個野心勃勃好高騖遠的平民王子如今面如死灰。
　　
　　與此同時，西西里的彭格列城堡內卻是一片歡騰。在9月3日，拿破崙三世向巴黎通報戰敗的消息前，彭格列已經在期貨市場上賺了足足三億四千萬！而當法國皇帝的電報到達巴黎後，彭格列果斷收手平倉離場，帶著滿滿的荷包瀟灑離開，將一地雞毛留給羅斯柴爾德家族和霍亨索倫家族。
　　
　　彭格列抽身了，可霍亨索倫家族和羅斯柴爾德家族沒法那麼瀟灑的離開。為了挽回損失，霍亨索倫和波旁一面死撐著，一面向巴黎急行軍。
　　
　　當金融手段不起作用時，最後只能通過軍事手段來解決了。
　　
　　而羅斯柴爾德家族也不敢隨意離開，因為一旦抽手了，沒有了空頭的壓制，必然會引起多頭的瘋狂反彈，到時候巴黎的金融市場必將崩潰。
　　
　　猶太人不願意看到自己的錢袋子被捅破個洞，所以，他們不得不繼續在火坑上煎熬，一邊穩定目前的形勢，一邊向霍亨索倫和波旁派出人員進行談判。
　　
　　倒是波吉亞家族狡猾似蛇，一見苗頭不對，立馬斬倉離場，加上持有的多頭倉位與另兩家相比並不多，所以他及時轉身了。
　　
　　於是，現在巴黎的市場局面變成了這樣一個格局：空頭清一色的猶太資金；多頭全部由霍亨索倫家族和波旁家族組成；而義大利人全部離場了！
　　
　　在最後一張審核單上簽下字，維托擱下筆，剛想伸個懶腰，卻痛苦地皺起眉頭。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住了，若無其事地對喬托說：「富豪先生，這場戰爭的第一次戰役我們打贏了，接下來就看你們了。」
　　
　　喬托和G對視一眼，信心十足地說：「當然，就交給我們了！」他眨眨眼，不解地問：「你去哪裡？」
　　
　　「醫院。」維托擺擺手，無奈地說：「肩周炎又犯了……」
　　
　　身後射來的鋒利視線讓喬托不由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全名為腓特烈·威廉·尼克勞斯·卡爾（Friedrich Wilhelm Nikolaus Karl），1831年10月18日—1888年6月15日，是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與薩克森-魏瑪郡主奧古斯塔唯一的兒子。1858年和英國的維多莉亞長公主結為夫婦。1888年繼承了德意志的皇位和普魯士的王位。1887年5月患了喉癌。在位99天后去世，被稱為「百日皇帝」。
　　
　　②注：大衛德·羅斯柴爾德是位名副其實的紳士，然而，為了鞏固自己的金融帝國，不惜挖競爭對手的牆腳，把他們手下能幹的員工都招至自己麾下。因此，法國羅斯柴爾德銀行的550名員工都是精兵強將。大衛德不僅僅是個商人，更是個心理學家。他常說：「要想招賢納士，就得想辦法讓他們感到幸福，他們覺得幸福了，你又得想法督促他們拼命幹活，賺取利潤。」
　　
　　③注：愛德蒙·德·羅斯柴爾德男爵（1845年8月19日生於巴黎，1934年11月2日卒於布洛涅）20世紀初向巴勒斯坦的早期猶太移民提供了約600萬美元的資金。終其一生，致力於收藏紙本刻畫藝術（arts graphiques）。是那個時代最重要的版畫收藏家。
　　
　　
☆、96
　　
　　1870年的秋天，歐洲大陸上依舊炮火連天。儘管拿破崙三世投降了，但是在9月4日新成立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政府並不承認法國的戰敗，這正好給了威廉一世絕佳的理由，無論是于公還是於私，他都有必須擊敗法國的理由了。
　　
　　威廉一世要的是阿爾薩斯和洛林，以及挽救霍亨索倫家族的巨額賠款。
　　
　　於是，在以巴伐利亞為首的南部諸邦決定併入北德意志聯邦後，戰爭依舊繼續。
　　
　　9月19日，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勢突入法境的普魯士軍隊包圍了巴黎。9月23日，普軍佔領圖勒。9月27日，斯特拉斯堡守軍投降。
　　
　　正面戰場上，普魯士軍隊所向披靡。但是法國人突然爆發的民族主義熱情卻讓他們頭疼不已。法國人自發組建了約一百萬人的龐大軍隊，遍地開花。普軍不得不四處奔波，忙於滅火，同時還得繼續圍攻梅斯和巴黎。
　　
　　趁普魯士人焦頭爛額之際，集結於圖勒和布林歇兩地的法盧瓦爾集團軍準備前去為巴黎解圍。但此時，被圍困在梅斯的法軍萊茵集團軍司令巴贊元帥卻同敵人進行秘密談判，結果，法國最精銳的一個集團軍（1.7萬人）在被包圍七十二天后，於10月27日不戰而降。這一叛變行為對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是個打擊。
　　
　　解決了梅斯的萊茵軍團後，普魯士人終於可以騰出的手來處理法國盧瓦爾集團軍和北方集團軍。於是，兩個集團軍先後被普軍主力部隊擊敗。
　　
　　巴黎人雖然被普魯士人團團包圍，但是他們寧死不降，令威廉一世大為光火。一想到自己的錢，霍亨索倫家族的錢全都在巴黎交易所內一天天的減少，他就心急如焚血壓飆升。羅斯柴爾德家族曾派人過來協調，意思是可以幫霍亨索倫家族減免部分債務，但商業銀行的股份必須有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份。對此，一直計畫擺脫猶太人經濟控制的俾斯麥強烈反對。在鐵血宰相以辭職相要脅下，威廉一世不得不暫緩了與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商談，專心攻打巴黎。
　　
　　普魯士和法蘭西打得熱火朝天，西西里的彭格列卻陷入一片心悸的寂靜。按照原先的預計，霍亨索倫聯盟被咬去一塊肉後勢必會武力反撲，可沒想到三大家族卻一致保持沉默。
　　
　　在阿勞迪睜隻眼閉隻眼的放縱下，情報部門假公濟私給彭格列提供了大量情報。從義大利的官場，到法蘭西的戰場，無一不顯示出彭格列那一口咬大了！霍亨索倫家族甚至顧不得報復彭格列，急於從法國身上挽回損失；波旁家族也忙於四處奔走，填補漏洞；而波吉亞家族則消失了。
　　
　　對波吉亞家族在最後關頭的臨陣脫逃，霍亨索倫家族和波旁家族無不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路易吉·波吉亞卻銷聲匿跡了。無論情報部門怎鑽天入地，波吉亞家族就像憑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沒了任何音訊。
　　
　　看得見的獅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草叢裡的毒蛇。
　　
　　面對這種情況，彭格列內部出現了兩種聲音，一方認為應該趁現在主動出擊，趁他病要他命；另一方認為應該謹慎觀察收縮防禦，畢竟己方實力處於下風。這兩種觀點依據都很充足，因此吸引了不少支持者搖旗呐喊。
　　
　　對純理性的辯論喬托並不干預，甚至是支援的。可到後來，辯論逐漸升級，眼見火藥味越來越濃，喬托於是叫停，召開了一次戰略研討會。
　　
　　「求戰欲高昂並不是壞事，可問題是，現在開戰是否合適？」會議上，G旗幟鮮明地反對現在開戰。他揚了揚手中的檔，說：「我們的戰備資源還未完全到位，各部門也需要時間來消化，只有在我們做好了準備才有與三大家族一戰的實力！」
　　
　　斯佩多怪笑一聲，反駁道：「難道你認為只有我們才需要整頓嗎？敵人傷得更重！如果不趁現在主動進攻，等我們整頓完畢，敵人也已經傷癒。何況，他們會善良到給我們時間嗎？」
　　
　　「我並不認為在混亂狀態下我們有能力擊敗敵人——哪怕他們傷得再重！」G毫不退讓，「如果不能做到一擊斃命，等待我們的將是無可挽回的惡果！」
　　
　　「如果我們只是一味的等待敵人的反應，我們的機會只會更渺茫！」斯佩多丟給G一個嘲弄的微笑，然後看向首座，「我們好不容易才讓他們受傷，如果不趁他們混亂時出擊，豈不是對不起財務部門的一片苦心？」
　　
　　譏誚的眼神似有若無地掃過會議室一角，維托下意識的打了個寒噤。
　　
　　「這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代替不能參加會議的李棟，G惡狠狠地瞪向斯佩多。「是的，他們的經濟實力受損嚴重，但是他們的武裝力量完好無損！」
　　
　　納克爾連連點頭，「秋糧收割後接下來要播種冬麥，在農忙結束以前，咱們沒法動用民兵力量。如果現在就要打，會究極地影響到明年的收成！」
　　
　　一直傾聽的喬托忽然發問：「聯盟家族那邊怎樣了？」
　　
　　斯佩多無趣地撇撇嘴，靠回椅背懶洋洋地回答：「賺錢的事可以找他們，打架嘛……Nuhuhuhu~~~就別指望了~」
　　
　　喬托毫不意外的點點頭。
　　
　　在經歷了從瀕臨破產到突然暴富的激變，任何人都會大呼受不了！所以在盈利到賬後，以加百羅涅為首的幾個家族紛紛脫離彭格列的戰略聯盟，表示不會參與彭格列與波吉亞他們的正面戰爭。只有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和盧波家族惴惴不安地站在彭格列身後。倘若他們不是彭格列的下屬家族，不用懷疑，他們肯定第一時間逃得遠遠的！
　　
　　不過這三個家族太弱小了，彭格列壓根就沒把他們算進戰力中。
　　
　　「雖然誘惑很大，但在下也不支持現在就打。」朝利雨月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辦公桌上至今還堆著兩摞厚厚的尚待審批的物資申請表。
　　
　　經過清洗後，後勤各部門都需要補充——尤其是軍需物資。作戰部隊需要大量的先進武器和彈藥，除了作戰需要外，平時訓練消耗的彈藥也是數量驚人！G似乎想把每個士兵都訓練成神槍手，甚至規定每人射擊的子彈數量不得少於5000發！這對後勤而言是個沉重的負擔。
　　
　　「而且，財務部門的壓力同樣很大吧？」朝利雨月笑著轉向維托，後者聞言也不禁露出相同的苦笑，因為他的辦公桌上同樣堆著高度不低的財務審核報表。
　　
　　如果後勤部門在為如何填滿每個倉庫而傷腦筋時，財務部門則在為如何正確使用那三億而頭疼不已。
　　
　　誠然，彭格列在金融戰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但是等歡慶過後，財務部門一列支出表，頓時傻了眼——需要開銷的專案太多了！
　　
　　撇開各項工資獎金不算外，還有Arenella村的勞務農場、傷殘撫恤金基金、西蒙家族的城堡建設、新大陸的項目投資、戴蒙·斯佩多的打造西班牙國王計畫、技術部門的改進電磁波技術專案，情報部門重建北方的情報網絡，等等……
　　
　　除此之外，艾爾·格瑞克像吃錯了藥似的突然表示，要更進一步提高盤尼西林的藥性！從維托那裡卷走一筆預算後，躲進醫院裡就此不現身了。弗蘭西斯卡不屑地表示，肯定是那渣又在外頭欠下了桃花債，所以才以研究為名回來避難。
　　
　　暫且不論其真偽，就連G也整天在維托面前冷著張臉晃悠，他一直在等作戰部門遞交的預算批復。一旦維托鬆手了，作戰部隊就有錢去買先進的新式武器了！
　　
　　可憐的維托不得不隨身揣著阿司匹林片和硝酸甘油片①，以預防萬一……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阿司匹林（Aspirin）在1853年法國人弗雷德里克·熱拉爾（Gerhardt）就用水楊酸與醋酐合成了乙醯水楊酸（即阿司匹林）。不過直到1899年3月6日才由德國化學家菲利克斯·霍夫曼（Felix Hoffmann）推廣到臨床，並取名為阿司匹林。阿司匹林治療範圍極廣，臨床上用於預防心腦血管疾病的發作。
　　
　　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在1847年由都靈大學的化學家索佈雷洛（Ascanio Sobrero）發明，是一種爆炸能力極強的猛性炸藥，經震動、撞擊或摩擦極易引起爆炸。醫藥上用作血管擴張藥，治療冠狀動脈狹窄引起的急性心絞痛。
　　
　　
☆、97
　　
　　第一次會議無疾而終，喬托不得不繼續開第二次會議。
　　
　　剛踏入會議室就看見一臉冷漠的阿勞迪，戴蒙·死對頭·斯佩多頓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其他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喬托趕在慘劇發生前開口了：「戴蒙，阿勞迪，要打架，開完會到訓練場去打。當然，非要在這裡動手也可以，只不過損壞的物件照價賠償。」
　　
　　蠢蠢欲動的二人頓時收起兇器，一同瞪了不良首領後，各自扭頭分別入座。有趣的是，這兩人的座位正好面對面。因此，落座後兩人又是一番眼神角力。
　　
　　這次會議也和第一次會議一樣，陷入爭論的閉環。儘管眾人都明白，現在並不適合開打，但是趁勢反擊的誘惑始終在腦海中徘徊不去。本該果斷決斷的喬托似乎也陷入了這種困頓，遲遲未能作出決定。
　　
　　不過，第二次會議並非沒有任何成果。至少在座的人「一致」認為應該儘早讓作戰部隊的武器全面更新。
　　
　　由於毛瑟兄弟的兵工廠被威廉一世收購，彭格列和加百羅涅只得遺憾地停止了軍火買賣。彭格列曾試圖向法國採購夏塞波步槍，可法國人正忙於普法戰爭，自身也需要大量的軍火，無暇顧及軍火出口。而英國人將他們的斯耐德-恩菲爾德步槍①吹得天花亂墜，價錢也像天際的浮雲一樣。無奈，彭格列只好將目光投向新大陸。
　　
　　美國聯邦政府很樂意與彭格列做生意，他們在南北戰爭時期製造及購買了大量的武器。不過現在，內戰結束了，聯邦政府轉而急於處理這些軍火。倘若讓這些武器繼續留在士兵們的手中，上帝才知道他們會不會延續陸軍的老傳統——兵變！尤其是在國會打算進一步削減軍費的情況下。
　　
　　這時候的美國剛剛從沙俄手中買下了阿拉斯加，他們需要錢，很多的錢。如果將武器賣給義大利人，既能創造外匯，又能解決潛在的兵變危險。何樂不為呢？
　　
　　於是，美國人高高興興地與義大利人簽訂了合同。以近乎賣白菜的價格將那批從法國低價進口的先進步槍賣給了彭格列。
　　
　　不過美國人也有一絲顧慮：義大利人真懂怎麼開槍嗎？
　　
　　鑒於義大利正規軍在戰場上慘不忍睹的表現，美國人慷慨地提供了售後服務——派出軍事技術指導顧問！指導義大利人軍事訓練的同時，防止武器回流。
　　
　　於是，亞瑟·麥克亞瑟②，這位年輕的桀驁不馴的美國南北戰爭中的英雄，極不情願地踏上了西西里的土地。此時的亞瑟·麥克亞瑟不僅年輕和充滿激情，同時還是個非常個人主義的人。並且，這種性格隨著血液流傳給了他的兒子道格拉斯·麥克亞瑟③。
　　
　　在來到義大利後，亞瑟·麥克亞瑟給親人的信中無不諷刺地寫道：「義大利到處都是演員——五千萬之多——幾乎個個演技出眾。少數幾個演得不好的已經跑去演舞臺劇了。演得好的人站在這個國家接待桌後面。那裡是頂尖的專業演員雲集之地，只給小費遠遠不夠。」④
　　
　　麥克亞瑟並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屑在意——他張揚的個性在普遍低調的西西里人中引起了諸多反感。
　　
　　G在私下裡也忍不住的牢騷：「如果不是不想被山提諾『誇獎』，老子真想把那傢伙的鼻子打得永遠只能朝天看！」
　　
　　「『偉大的』麥克亞瑟先生若是再不收斂些，不用G動手，那傢伙的脾氣暴躁的兄弟也會忍不住做了他。」李棟也在向維托講述他四處聽來的小道消息。
　　
　　假如沒有來到義大利，農民彌九隻會對美國人頂禮膜拜；不過現在，維托·斯卡萊塔只是聳聳肩，漠不關心。事實上，那個狂傲的美國人死了他只會開香檳慶賀。
　　
　　每個日本人都會記得「黑船事件」，如同每個中國人都不會忘記鴉片戰爭一樣。
　　
　　不過喬托並不樂意看到美國人在西西里血濺三尺，事實上他還挺喜歡美國這個冤大頭的，並且很樂意與他們繼續做生意。所以他讓戴蒙·斯佩多通過貴族圈子把亞瑟·燙手山芋·麥克亞瑟先生扔給了義大利王國，然後義大利王國再把美國人轉手丟給了普魯士人。
　　
　　義大利清靜了。
　　
　　美國人雖然不討人歡喜，但美國人運來的武器卻很受歡迎。尤其是一種利用手搖曲柄、多槍管、機械自動裝填的速射武器，其射速在每分鐘可超過200發！在海勒姆·馬克沁發明利用火藥後坐力完成自動迴圈的連發武器之前，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
　　
　　儘管這種手搖式轉管機槍的準頭並不高，而且容易出故障，但是它比毛瑟步槍更適合火力壓制。因此，偏愛重火力的G一見到就愛不釋手。湊巧的是，這種武器是以它的發明者理查·J·加特林博士命名的，大名為「加特林機槍」。
　　
　　只不過這麼一來，後勤部門頓時叫苦連天。眼見加特林機槍將庫存的彈藥像水一樣的潑了出去，軍需官心疼得連續幾天夜不能寐，最後揪著所剩無幾的頭髮跑到朝利雨月那裡哭訴。經過高層的協調，G這才勉強收斂了熱情。
　　
　　除了對外採購，彭格列內部也在研發新式武器。與加百羅涅家族鑽研的手動槍機不同，彭格列對導氣式自動裝填機構更有興趣。
　　
　　如果說，手動槍機領先了這個時代一步，那麼氣動式槍機則領先了兩步。
　　
　　簡單來講，手動槍機需要打一槍後手動拉栓才能讓子彈上膛，那麼氣動槍機只需要射手一直扣著扳機就能把彈匣的子彈全部射出去。
　　
　　著名的卡拉什尼科夫1947年自動步槍——簡稱AK47——就是採用了氣動槍機。
　　
　　試想一下，如果AK47出現在19世紀，那麼黑手黨將代替東歐恐怖份子成為AK47的形象代言人，也將輪不到芝加哥打字機成為黑幫的標配……
　　
　　這是何等慘絕人寰的場面！
　　
　　幸好，它還需要等待七十七年才能誕生。
　　
　　同樣的，在1870年時，武器設計大師約翰·摩西·勃朗寧（John Moses Browning）還只是個為青春期發愁的十五歲少年，他最著名的M1911、勃朗寧自動步槍、M2大口徑機槍和FN勃朗寧大威力手槍也都還沒有問世。
　　
　　在這條路上，沒有第二個莫勒提。彭格列只能獨自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這是恩菲爾德兵工廠在1866年根據前裝彈的1853式恩菲爾德步槍改裝成的斯耐德式後膛的產品。口徑為.577英寸。
　　
　　②注：亞瑟·麥克亞瑟（1845-1912），18歲時成為南北戰爭中的英雄；退休前幾乎出任了美軍所有的重要職位，獲得了當時能有的最高軍銜，包攬了美國能夠給予英雄們的所有獎章。——《最寒冷的冬天 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爭》[美]大衛·哈伯斯塔姆
　　
　　③注：美國著名將領，五星上將，二戰時太平洋戰場盟軍司令。
　　
　　④注：出自《窗外的義大利》，[意]貝佩·塞沃尼尼
　　
　　
☆、98
　　
　　秋日的陽光明媚而不刺眼，溫暖卻又帶著涼爽。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收回憂鬱的目光，為自己莫測的感情前途無聲地歎息。
　　
　　加入彭格列，為了成為可以讓他放心交付後背的女人，她已經努力了一年半。但是，那個人就如同此時的太陽那樣，永遠都是若即若離。
　　
　　她早已察覺了，溫柔的表像下隱藏著疏離。
　　
　　或許，她唯一欣慰的是，他對其他人也是這般帶著距離的溫和。
　　
　　又或許，這只是證明在他的眼裡，她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這個假設讓她心酸不已。
　　
　　她也曾想過，要不要放棄這個男人，選擇自己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只不過，在見過了廣袤的天空後，誰還願意屈就於一口水井中？
　　
　　弗蘭西斯卡疲憊地歎了口氣。愈是得不到就愈不想放手。她罪孽深重，卻不想回頭。
　　
　　病床上的老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弗蘭西斯卡趕緊湊上前去，輕聲喚道：「奶奶？」
　　
　　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費力地撐開渾濁的眼睛，「……哈威？」
　　
　　「不，奶奶，我是弗蘭基。」弗蘭西斯卡握住老婦人皺巴巴的手。
　　
　　這一年裡，瑪格麗特急劇衰老。一個月前甚至在家中摔了一跤，跌斷了盆骨。這一跤幾乎要了老人的命。從此，瑪格麗特臥床不起。而就算是艾爾·格瑞克破例出手，也只是拖延時間。大家都清楚——瑪格麗特時日無多了。
　　
　　弗蘭西斯卡不想落下工作兩頭跑，結果心力交瘁。喬托得知後強制給她放了假，還特別安排醫護人員前來照顧。雖然這無益于挽回老人飛逝的生命，不過弗蘭西斯卡依舊感激不已。
　　
　　「是弗蘭基啊……」瑪格麗特歎息地一聲，她閉上眼拒絕了孫女遞到嘴邊的水。「安娜呢？」
　　
　　「上學，我趕她去的。」弗蘭西斯卡放回杯子，湊到病人耳邊問：「您感覺好些了嗎？還需要點什麼嗎？」
　　
　　瑪格麗特像沒聽到似的，疑惑地問：「弗蘭基，你怎麼不去上學？」
　　
　　弗蘭西斯卡無奈地回答：「我請假了，奶奶，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早就叫你別上什麼大學了……書讀得太多，將來不好嫁人……沒有男人喜歡女人抛頭露面的……」老婦人絮絮叨叨自顧自地說著。
　　
　　弗蘭西斯卡眼眶一紅，差點就要落淚。「沒事的，奶奶。」她深吸一口氣，道：「他不會介意的，他不是那種人。」
　　
　　「女人要撐住家裡，男人才好放手在外拼搏……」瑪格麗特喘了喘氣，忽然又問：「哈威呢？怎麼還不回來？」
　　
　　弗蘭西斯卡清了清嗓子，才回答：「爺爺……還有工作……」
　　
　　「工作……男人總有幹不完的工作……」瑪格麗特不滿地嘀咕，「弗蘭基，將來要找個愛你的男人，別找你愛的……不然你會很累……像我……當初就是瞎了眼……」
　　
　　「奶奶？」
　　
　　瑪格麗特突然扯出個勉強的微笑，俏皮道：「反正我現在也瞎眼了……」
　　
　　弗蘭西斯卡心疼地說：「奶奶，您少說兩句，好好休息吧！」
　　
　　瑪格麗特茫然地眨眨眼，忽然打了個哈欠，睡意朦朧地呢喃：「記得把東加熱……哈威可喝不了冷的……」
　　
　　「好的，奶奶……」見老婦人再度沉沉睡去，弗蘭西斯卡忍不住發出輕微的啜泣聲。
　　
　　當年虎虎生威的祖母轉眼間就成了如今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這巨大的反差令誰都難以接受。
　　
　　只不過，上帝的仁慈，凡人無法拒絕。
　　
　　弗蘭西斯卡所能做的，就是儘量讓老人毫無痛苦地離開。
　　
　　弗蘭西斯卡替祖母掖好被角，坐回椅子上，呆呆地凝視老人的睡容。
　　
　　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的一生是淒苦的，中年喪子，老年喪夫。
　　
　　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的一生是幸福的，丈夫疼她，子女愛她。
　　
　　——自己能與那個男人像祖父母這樣相伴終生嗎？
　　
　　弗蘭西斯卡再度問自己。
　　
　　這次，依舊沒有答案。
　　
　　「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告訴她為我做一件細薄布襯衫；
　　
　　沒有縫合，沒有針腳；
　　
　　她會是我的真愛……」
　　
　　她輕輕哼唱著，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
　　
　　「你瞧那耶穌基督，『有人告訴他說，看哪，你母親和你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你說話。他卻回答那人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①你說他沒有心嗎？」
　　
　　很久以前，瑪格麗特曾這麼對長孫女說：「不，他並不是沒有心，只不過他的心分給了許多人。他也並非無情，只是心中有大愛。」
　　
　　而大愛近無情。
　　
　　三天后，瑪格麗特·艾普斯泰因去世。享年六十四歲。應其遺囑，與她的丈夫——哈威·艾普斯泰因同葬在彭格列墓地裡。
　　
　　瑪格麗特下葬的那天，天空應景的飄起了雨。納克爾身著神父袍，念誦著拉丁悼文，手中卻捧著義大利文的《聖經》。弗蘭西斯卡站在朦朧的秋雨中，靜靜地看著躺有她祖母的棺木，被黝黑的泥土一鏟一鏟的覆蓋住。小妹安娜早已哭得抽噎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姍莎·安吉洛摟著安娜細聲安慰。藍寶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給兩位小姐打傘。周圍一干雄性蠢蠢欲動著，在暗中競爭給美人打傘的優惠，但在看到那個「插隊者」的身影後，集體退散。
　　
　　弗蘭西斯卡感覺到有人靠近，也感覺到頭頂多了遮蔽物。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她太熟悉這氣息了！
　　
　　「弗蘭基……」溫柔的聲音纏繞上一絲擔憂。
　　
　　弗蘭西斯卡抬起頭，強抑制住落淚的衝動。「謝謝你，一世。」
　　
　　喬托撐著傘，靜靜地站在她身旁。
　　
　　正是因為老哈威和弗蘭西斯卡對彭格列貢獻良多，喬托才會放下手中的事務前來出席老婦人的葬禮。但是他無法離開太久。雖然權力暫時移交給了浮雲顧問，可雲的身邊卷著霧，上帝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化學反應！
　　
　　喬托信得過阿勞迪的冷靜，更信得過戴蒙·斯佩多的挑釁功力。
　　
　　所以，為了彭格列城堡的安危和維托的心臟著想，他無法久留。
　　
　　喬托猶豫地說：「弗蘭基……小心別著涼了……」
　　
　　弗蘭西斯卡垂下頭，沉默片刻後，她帶著顫音問：「……一世，我能靠一會麼？」
　　
　　喬托毫不猶豫伸出手，輕柔地擁住她。
　　
　　弗蘭西斯卡伏在他的肩頭，眼淚終於抑制不住淌了下來。
　　
　　「這是最後一次，我發誓……」她哭泣著，對自己，也是對這個男人說——「這是最後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12:47-48
　　
　　
☆、99
　　
　　在10月時，佛羅倫斯曾拍來一封電報，詢問關於羅馬併入義大利王國全民公投的意向。彭格列的回電很簡單，就一個字：「Obbedisco」。
　　
　　G掂著那份回電斜眼乜視自家首領，「你確定？」
　　
　　「當然！」喬托笑眯眯地回答。
　　
　　喬托敬仰加里波第是眾所周知的事，據說他成立彭格列自衛團一方面除了保護親友不受黑勢力欺擾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配合加里波第解放西西里。對於加里波第拿下那不勒斯後不是自己獨掌大權，而是擁立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的決定，儘管不滿，但還是尊重偶像的決定。
　　
　　不過到了1866年普奧戰爭時期，義大利王國作為普魯士的盟友也出征奧地利。在政府軍節節敗退的時候，加里波第的志願軍卻一路高歌猛進。而當普魯士與奧地利停戰後，卻反過來要求義大利停戰。迫于普魯士的壓力，加里波第于勝利的行軍中被召回，而後就發出了那份著名的辭職電報，上面只有「Obbedisco」（I obey，我服從）一字。
　　
　　如今，彭格列依樣畫葫蘆，明擺著是在給義大利王國找不痛快。
　　
　　G不贊同地搖搖頭，「得罪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現在也一樣。」喬托無所謂地聳聳肩。
　　
　　反正不管有沒有得罪義大利王國，政府都不會在戰爭中給予彭格列任何的幫助。
　　
　　「保持中立也算一種支持，得罪他們只會將他們推向敵人。」G做了最後的嘗試。
　　
　　「沒關係，」喬托說：「我們從羅斯柴爾德手中接過了義大利的錢袋子，他們不敢與我們作對。」
　　
　　「好吧，」G不再堅持，「如你所願。」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抱怨：「你不覺得你越來越胡鬧了嗎？」
　　
　　喬托無辜地眨眨眼，笑容純良，「咦？有嗎？」
　　
　　G猛地摔上門，以行動作為回答。
　　
　　喬托望向窗外蒼藍的天空，自言自語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這話如果被底下一干忙到腳底冒煙的的人聽到，肯定會讓他們氣到暴走。其實首領的工作也不輕鬆，只不過大多數繁瑣的事務都被推給了任勞任怨的左右手，於是就顯得喬托無所事事。
　　
　　對著天空發了一陣呆後，喬托終於想起首領的責任，於是決定去視察底下各部門的戰備工作。
　　
　　在幾次辯論會議後，保守派贏得了勝利。雖然三大家族雖然沒有任何針對彭格列的動作，但彭格列卻不敢懈怠，一直在秣馬厲兵。不過巴厘安的山提諾為喬托的保守態度而大發雷霆，砸爛了不少東西，並揚言要獨自行動。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維托憤怒了。他推了推眼鏡，冷冷地說：「將損失列出來，逐月從他們的預算裡扣！」
　　
　　布魯諾·裡威恩驚恐地叫道：「山提諾會殺掉我們的！」
　　
　　「沒關係，出了事有一世頂著。」維托毫不猶豫地推出喬托作擋箭牌。
　　
　　於是，當財務部門按照巴厘安給出的作戰計畫計算出大致的預算，並附上了一張損壞物品價值清單後，巴厘安沒了聲音。
　　
　　而喬托·彭格列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下屬當成了擋箭牌，此時的他正在雲守的辦公室裡。
　　
　　作為彭格列的二把手，阿勞迪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他的性格過於自我，使得人們難以與他接近。
　　
　　與他的職位一樣，阿勞迪喜歡登高望遠，所以他的辦公室位於城堡的最頂端。從防禦角度來講，建築的最高處往往會成為敵人炮火的重點打擊目標。不過阿勞迪才不管這些，他看中了這裡的高度和天臺，這裡就成了他的地盤。
　　
　　喬托在辦公室裡只看到阿勞迪忠心耿耿的手下艾爾維斯·普萊斯利正埋首在一堆的文件中。
　　
　　「艾爾維斯，阿勞迪呢？」喬托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自己的雲守。
　　
　　「阿勞迪先生有事外出了。」艾爾維斯恭敬地回答，「您有急事找先生嗎？」
　　
　　「不，只是來看看！」喬托馬上否認，隨後又問：「情報部門的工作進展如何？」
　　
　　「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我們正在著手重建北方的情報網絡，以加強對霍亨索倫家族和波旁家族的監視，和搜尋波吉亞家族的動向，雖然現在人手有些緊張，不過萬聖節前會有一批新人補充進來。」
　　
　　「資金方面有困難嗎？」
　　
　　「沒有。」艾爾維斯顯得很高興，說：「財務部門增加了預算，還另外劃了筆錢，說是破譯了羅斯柴爾德家族密碼的獎金，所以現在資金沒有問題。」
　　
　　喬托欣慰地點點頭，「謝謝，艾爾維斯，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我們一定全力滿足。我再去別的地方轉轉，你繼續忙吧。」
　　
　　心情愉快地離開了雲守辦公室，喬托來到雨守的辦公室，不過朝利雨月並不在。喬托又跑去財務主管的辦公室，同樣撲了個空。
　　
　　「裡威恩，維托他們去了哪裡？」喬托納悶地詢問唯一還堅守崗位的布魯諾·裡威恩。
　　
　　裡威恩誠惶誠恐地回答：「一世，他們到維尼總監那裡去了。」
　　
　　喬托摸了摸下巴，「有意思……我去看看！」
　　
　　在技術總監辦公室內，維尼正唾沫橫飛地介紹技術部門新開發的產品——防彈盔甲！
　　
　　「你們看——我們根據人體要害的分佈，特意加厚了要害部位的防護，同時在關節處採用鏈型連結，使盔甲不會妨礙肢體活動，同時又能有效減輕盔甲對肩膀的負擔！我們對盔甲表面採取了弧形處理，分別在300碼、100碼和50碼各做了實驗，結果表明在300碼處射擊時子彈會滑開，100碼時子彈會留下擦痕，50碼時會出現彈坑，但不足以致命！所以，我們完全由理由相信，這款防彈盔甲能夠滿足實戰要求，最大限度地保障士兵們的生命安全！」
　　
　　至此，維尼才停下來喘了喘氣，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
　　
　　短暫的沉默後，維托的聲音幽幽響起：「產品功能很實用，不過我並不是作戰人員，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還需要專家的意見。」說著，他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G，問道：「G先生，您的意見如何？」
　　
　　「我只有兩個問題。」G豎起兩根手指，道：「一，你說它全是由鋼板打造，那麼它的重量是多少？二，被子彈正面擊中的話，它的減震能力如何？」
　　
　　維尼的臉一下子就漲成了紫色，他支支吾吾道：「若要減輕重量就只能削弱鋼板的厚度……可是，再輕就沒法達到防彈的目的！至於減震，我們可以在內襯裡多加幾層棉花……」
　　
　　G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了維尼的分辨，「你就直說它有多重！」
　　
　　「……六十磅（約27公斤）。」維尼小聲回答。
　　
　　「太重了！」G皺起眉頭，「我不能讓士兵們只當了十分鐘的無敵英雄後，其餘時間就只能累趴在地上當靶子！」
　　
　　朝利雨月出面打圓場，「要不用其他材料代替鋼板？其實我覺得竹片也不錯啊，哈哈~~」
　　
　　G丟給他一個白眼後就懶得再搭理。
　　
　　維托斟酌著建議：「那麼……只留下保護要害的鋼板，其餘的都裁剪掉，這樣應該可以減輕很多分量吧？」
　　
　　維尼垂頭喪氣地回答：「我們也曾考慮過……可是最初設計防彈盔甲的目的是想最大限度地保障士兵不受傷……」
　　
　　「在戰場上想不受傷是不可能的！」G毫不客氣地指出：「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保護，與其想要保護士兵不受傷，還不如設計一款可以保住他們性命的產品更實用！」
　　
　　維尼圓滾滾的身軀幾乎縮成了一團，他顯得十分沮喪，不過他並不是孤立無援的，至少他的設計理念很有市場。
　　
　　「我覺得防彈盔甲還是很不錯的，只不過它還需要改進。」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望向門口，「一世！」
　　
　　喬托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向眾人打了聲招呼。
　　
　　維尼抬起頭，驚喜地看著他，「一世！您……您是支持的嗎？」
　　
　　「我覺得這個理念很不錯啊，不過就像雨月和維托建議的那樣，最好再改進一下。」喬托指著G微笑著說：「G可是很挑剔的，你可要努力啊維尼！」
　　
　　維尼激動得渾身顫抖，「是！我一定會努力的！」說著，他興沖沖地收起文件往外跑，「我這就去改進！」
　　
　　「看~」喬托轉頭對其他人說：「這就是人格的魅力！」
　　
　　一聲苦笑、一副白眼、一根中指，這些就是喬托得到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7

☆、100
　　
　　會議結束後，G以事務繁忙為由先走一步，喬托就和朝利雨月、維托一起漫步在長廊上。
　　
　　在不知不覺中，冬的氣息侵襲了西西里。太陽變得遙遠而黯淡，天空也由蔚藍轉成了蒼藍。彭格列城堡的庭院內各種落葉鋪了一地，傭人們忙碌地將落葉清掃聚集，然後作為燃料送至鍋爐房焚燒。人們也換上了更厚重的大衣，抵禦越來越冷冽的寒風。
　　
　　對維托而言，這無疑是個痛苦的季節。他永遠也無法像身旁的二人那樣，只穿著西裝就能安然無恙地度過陰冷而潮濕的冬季——這是最令維托羡慕的！
　　
　　三人一邊走一邊談論著當前的形勢。雖然已經確定了防守反擊的戰略，但趁勢出擊的誘惑始終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在下還是覺得，來一次試探性攻擊也未嘗不可。」朝利雨月苦笑著摸摸腰際的太刀。那是他當了心愛的笛子後換來的。雖說醉心音律，不過身為武家之子，戰鬥的熱血還是在他的體內流淌。
　　
　　「這個主意很誘人，有時我也忍不住想這麼幹。」喬托歎道：「只不過所有的壞主意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在人們發現它們其實是壞主意前，它們看起來都像一個好主意。」
　　
　　「此話怎講？」
　　
　　「我有一種感覺……」喬托慢慢地說：「就算我們不主動出擊，敵人也會來進攻我們……在他們發動全面攻擊之前。所以，現在出擊並不合適。雖然會有所斬獲，不過在探明敵人虛實的同時，也會暴露我們自身的弱點。」
　　
　　他抓抓頭髮，無奈地說：「我們並不如外界所傳的那麼強大。組織發展到現在，似乎進入了瓶頸。所以，我想趁現在，在外界壓力的壓迫下進行內部改革。」
　　
　　任何組織想要長久生存，勢必要做出各種調整。彭格列也不例外。儘管只成立了十年，卻已經歷過一次重大轉型——從自衛團逐漸轉變為黑手黨。
　　
　　這簡直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維托曾經詢問過喬托，不管是自衛團也好，還是黑手黨也罷，既然彭格列一直是以維護民眾利益為重，那又何必轉型成黑手黨？
　　
　　「這不是多此一舉。」喬托回答說：「因為我們知道義大利必然要統一，而一個統一的政府絕不會接受自己領地內出現一個半獨立的民間武裝力量，所以我們必須轉型。而且……」他忽然狡黠一笑：「要保護人民我不得不使些非常規的手段，用黑手黨這個身份做掩飾再合適不過了！」
　　
　　也就是說，反正黑手黨的名頭已經不乾淨了，為了保護人民，再往上頭摸點黑又算得了什麼？到時候人們只會說黑手黨又幹了什麼違反亂紀的事，而不會說彭格列又犯了什麼罪。
　　
　　從自衛團轉型成黑手黨後，彭格列迅速壯大，而如今它又面臨著新一輪的改革。喬托希望能夠通過內部制度的調整來達到改革的目的，使彭格列能夠走得更遠。他準備在下次會議上正式提出來，不過由於這涉及到許多部門，所以在那之前，他需要詢問各部門負責人的意見。
　　
　　不知不覺中，他們就站在走廊上討論了起來。
　　
　　「將後勤部的職能細分為服務、倉儲和運輸嗎……確實，分割後更方便監管，防止貪污行為！」朝利雨月連連點頭，顯然對這個提議很是贊成，不過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在下隻身前來，此地亦未有任何親信，對彭格列內部也並未知根知底，所以，還望汝多增派些人手來。」
　　
　　「好！我回頭會給你撥幾個人來輔助你。」喬托想了想，忽然覺得人事部門也亟須整理。
　　
　　彭格列如今的規模已遠遠超出當初自衛團時期，迅速膨脹的後果必然是龍蛇混雜。為了處理害群之馬，也為了防止被敵人滲透，人事部門的清理工作應該儘早提上行程。
　　
　　「你的意見呢，維托？」做出決定後，他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維托，「你認為財務部門有什麼改進的地方？」
　　
　　「財務部門也應該分割，將預算管理和資產管理分開來，一個專門進行預算、成本的核算，另一個負責現金管理。」維托立刻就給出了回答。「現在權力太過集中，雖說在初期會方便命令的傳達和執行，不過越到後期越要防止貪污和挪用公款。所以，我設想最好能與情報部門合作，建立一個監察小組專門負責監察假賬、貪污等問題。」
　　
　　喬托詫異地看著他，「我覺得你幹得很好啊！完全沒必要找其他人來監察你？」
　　
　　「由沒有利害關係的協力廠商來監管，總比自省自查要更有效率。而且——」維托伸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鏡，說：「別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現在不貪污，不代表我將來不會貪污。在絕對的權力面前沒有人能抵禦得住誘惑。」
　　
　　「……好吧，我明白了！」只稍微一想喬托就明白了維托的意思，他笑著說：「不過，你有必要拿自己來作比喻嗎？」
　　
　　「都一樣。」維托聳聳肩，「不管是我，還是別的什麼人，關鍵是將來。」
　　
　　如果G在場一定會說，哈~~他又猜到你的心思了！
　　
　　喬托盯著他，仔細觀察他的神色。「維托…維托，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什麼？」維托納悶地反問：「難道有什麼我該知道的卻沒有知道？或者正好相反？」
　　
　　「不。」喬托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說：「你說得沒錯，重點是將來。」說著，他重新向前走去。
　　
　　走廊上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於是喬托帶著他們又回到了雲守的辦公室。他相信這裡是全彭格列城堡內最不容易被竊聽的地方，畢竟情報局首席的反偵測水準可不是蓋的！
　　
　　浮雲守護者依舊浮雲中，艾爾維斯·普萊斯利面前的檔也沒有減少的樣子。一向罕有人問跡的辦公室裡突然進來那麼多人，艾爾維斯十分驚訝，可還不待他詢問，喬托就帶著人拐進裡頭的休息室，並且沖他招招手，笑眯眯地示意他也來開會。
　　
　　艾爾維斯苦著臉坐到他們之間，「如果那些檔今天不能處理完，先生不會饒恕我的……」
　　
　　喬托安慰道：「別擔心，艾爾維斯，阿勞迪不會把你打得太慘的，他還需要你處理公務。」
　　
　　瞬間，艾爾維斯理解了阿勞迪的感受——碰上這種傢伙誰都很想暴打一頓！
　　
　　下次還是不要再拼死阻止先生了吧……
　　
　　艾爾維斯痛苦且毫不遲疑地做出了決定。
　　
　　可能是上帝覺得對這位老好人太薄待而過意不去了，惡魔實現了他的心願。
　　
　　一襲深色風衣的阿勞迪佇立在門口，冰冷的視線一一劃過每個人的心頭，讓人深切感到凜冬將至①。
　　
　　「哇哦。」員警頭目兼黑手黨二當家危險地眯起眼，「你們，在我的地盤上群聚麼？」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冰與火之歌》史塔克家族箴言。
　　
　　
☆、101
　　
　　作為情報人員，公正、客觀的重要性是無論怎強調也不過為的。由於這一職業的特殊性，使得情報人員的生涯充滿了誤解和壓抑。因為他們需要將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大部分都是負面的——資訊準確無誤地傳達給上級。這就使得他們很不受那些好大喜功的上級的待見。
　　
　　阿勞迪就是這類的典型。
　　
　　義大利王國對他是又愛又恨。一方面阿勞迪的情報收集和分析能力首屈一指，他們無法不重視，另一方面他過於自我和唯我獨尊的性情也實在讓人難以忍受。於是，義大利王國政府選擇任其自生自滅，企圖通過切斷經濟來源迫使阿勞迪俯首陳臣。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阿勞迪居然勾搭上了彭格列，並且在彭格列的資助下越活越滋潤！
　　
　　這下王國政府傻眼了，他們只能任憑自己的首席情報官員與黑手黨拉拉扯扯。反正養活情報局又不用他們出錢，阿勞迪看在行政關係的份上照舊提供情報，政府就睜隻眼閉隻眼，同時暗自竊喜著將麻煩人物丟給彭格列去頭疼了。
　　
　　在最初幾年間，彭格列確實很頭疼。不過喬托憑其作弊般的直覺很快就發現了如何與阿勞迪和平共處的方法，所以他才不會像艾爾維斯和維托那樣，被嚇得面色蒼白渾身僵硬，而是神色自如地揮手招呼：「CIAO，阿勞迪，你回來啦！」
　　
　　阿勞迪獰笑著抽出手銬，「自投羅網嗎！」
　　
　　「來來來~~~來開會！」喬托無視了他的挑釁，笑眯眯地拍拍身邊的沙發。
　　
　　仿佛有股北極來的寒流席捲了整個休息室。艾爾維斯和維托本能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朝利雨月看看喬托，又望望阿勞迪，笑容滿面地端茶喝水。
　　
　　阿勞迪慢悠悠地轉動閃著森森寒光的手銬，不懷好意地問：「先前就警告過你，擅闖者殺無赦！現在，給我個不殺你的理由？」
　　
　　喬托居然真的托著下巴想了想，認真地說：「關於三億的事。」
　　
　　一室靜默。
　　
　　手銬依舊在悠悠轉著，不見絲毫的抖動和停頓。阿勞迪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忽然只見寒光一閃，艾爾維斯悶哼一聲，飛了出去！
　　
　　阿勞迪收起手銬，冷冷地說：「偷懶嗎？膽子不小哇！」
　　
　　艾爾維斯迅速爬起來，鼻血也顧不上擦去，趕緊鞠躬道歉：「非常抱歉，先生！」然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休息室，重新匍匐在公文山之下。
　　
　　阿勞迪看著剩下的人，環抱起胳膊，道：「說來聽聽。」
　　
　　對財務部而言，三億是戰利品，但也成了燙手的山芋。特別是2月份時曾被不明幻術士滲透的遭遇，使得維托對財務部的安保很不放心——「簡直就像睡在火山口！」於是他找到喬托商討將錢藏在一處安全的地方。
　　
　　「所以，一世就推薦了您。」
　　
　　維托面色煞白，卻不得不在阿勞迪懾人的視線下硬著頭皮說完緣由。
　　
　　「我這裡不是保險箱，拿走。」不意外的，阿勞迪冷淡地拒絕了。
　　
　　「別這麼說嘛，阿勞迪，我覺得這個主意很棒啊！而且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喬托不動聲色地插進來，說：「我打算將各部門的職能重新劃分一下。後勤部和財務部首當其衝，人事部也需要整理，而這些都需要情報部的配合。」
　　
　　阿勞迪沒有吭聲，喬托將他的沉默當作默認，繼續說了下去：「我希望情報部能組建一支小隊，監察各系統間是否有違規操作。」
　　
　　阿勞迪冷笑一聲，「怎麼，終於知道要懷疑了麼？」
　　
　　「不，是相信。」喬托豎起食指，認真地說：「我相信你。」
　　
　　阿勞迪不為所動，「以你那天真的思維，根本用不著組建監察小隊。」
　　
　　喬托居然點頭附和道：「沒錯沒錯，等戰爭結束後就用不著了。」
　　
　　阿勞迪忍無可忍，他一抖袖子重新亮出手銬，殺氣四溢。
　　
　　喬托扶著額頭歎道：「別這樣，阿勞迪，打壞東西的話，維托可是會生氣的。」
　　
　　「咦！！？」維托大驚失色。
　　
　　一旁的朝利雨月也開口勸道：「別鬧了，喬托，還是說正事吧。」
　　
　　「先等一下。」自知玩火過頭，喬托苦笑著戴上手套，「先讓阿勞迪冷靜下來再說吧……」
　　
　　一向以冷靜著稱的阿勞迪會失去冷靜？怎麼可能！他雖然脾氣不好，但也不至於這麼簡單就被激怒到失去理智。明擺著就是借題發揮，為的是與喬托打上一架。喬托對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戴上了手套，沉著應戰。
　　
　　維托在第一時間就抱著腦袋趴到了沙發背後，耳邊滿是拳腳相擊和物件破損的聲音。他膽戰心驚，卻不敢抬頭觀望，忍不住抱怨道：「老天啊！我總算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多的維修費了！」
　　
　　「嗨，維托！」
　　
　　維托循聲張望，朝利雨月同樣趴在地上，只不過他有時還會興致勃勃地抬頭觀看首領與二當家之間慘烈的搏鬥。顯然，他聽到了維托的抱怨，於是提議道——
　　
　　「維托，既然他這麼浪費，不如把情報部的預算劃一部分給後勤部吧！？」
　　
　　「朝利大人，阿勞迪先生在瞪你啊！！！」維托慘叫。
　　
　　鬧劇般的打架並未持續多久。可能是阿勞迪只想過過招，也可能是他不想讓朝利雨月的陰謀得逞。總之，他難得提早收手了。
　　
　　喬托詫異地看著他，「不打了嗎，阿勞迪？」
　　
　　維托摸索著戴上眼鏡，從沙發後頭顫巍巍地探出頭，「……結束了嗎？啊！！！」
　　
　　「怎麼了？」喬托納悶地轉過頭，迎面而來的卻是一潑茶水！
　　
　　「火！你頭髮著火了！！」維托手忙腳亂地拎起熱茶壺，準備徹底撲滅險情！
　　
　　猝不及防下被澆了一頭茶水的喬托趕忙制止，「別！維托，我沒著火，這是死氣之炎！」
　　
　　朝利雨月也從沙發後探出腦袋，「咦，維托還不知道嗎？哈哈哈~~誤會，都是誤會！哈哈哈~~！」
　　
　　阿勞迪頓感索然無味，他收起手銬打了個哈欠，「真是蠢透了。」說著，一腳踹開房門，對守候在外的艾爾維斯命令道：「把裡頭收拾好。」
　　
　　瞥見房間裡頭的混亂情景，帶著一絲暗爽，艾爾維斯躬身回答：「是，先生！」
　　
　　混亂過後，在滿地的狼藉中，維托坐在殘存的沙發上，用僅剩的杯子喝著所剩無幾的茶水壓驚。他驚恐且憔悴地喃喃：「托你們的福，每天都有『驚喜』在不斷刷新我的常識……」
　　
　　喬托摘下頭髮上的一根茶葉，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能夠點燃火焰的人畢竟是少數，要不然人類也不會進化到使用火槍了。」
　　
　　「達爾文先生真應該先來見見你們，然後再考慮是否發表《物種起源》。①」維托憂鬱地扶了扶眼鏡。
　　
　　接過艾爾維斯遞來的毛巾，擦去頭髮上的茶水，喬托苦笑著說：「能否點燃火焰關鍵是看個人覺悟，與物種無關啊……」
　　
　　維托放下茶杯，歎息道：「好吧，先不提這個，阿勞迪先生跑了，他不同意保管那筆錢，怎麼辦？」
　　
　　「沒關係，你先去準備轉帳吧，他會同意的。」喬托顯得信心滿滿。
　　
　　維托懷疑地看著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你要怎麼說服他？用拳頭？」
　　
　　「怎麼可能？我可是個和平主義者！」喬托振振有詞，「何況阿勞迪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好好與他談一談，他會理解的。」
　　
　　艾爾維斯掩面轉身。
　　
　　朝利雨月哈哈一笑，問維托：「他在說誰？」
　　
　　維托沉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物種起源》全名為《依據自然選擇或在生存鬥爭中適者生存的物種起源》，發表於1858年7月1日，1859年出版。[英]查理斯·羅伯特·達爾文。
　　
　　
☆、102
　　
　　其實把錢交給情報部藏起來與阿勞迪的利益並無衝突，而且他們只需要藏匿，使用錢的密碼則由維托設定並保管。這樣就算現有的密碼洩露了，敵人也不知道錢在哪裡；反過來說，若是被敵人發現了藏匿地點，沒有密碼也同樣無法拿走。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證了那筆錢的安全。
　　
　　也不知道喬托到底是如何與阿勞迪溝通的，當天下午，維托還是接到了艾爾維斯的轉帳通知。這意味著喬托成功了，而他終於可以擺脫那筆燙手的鉅資了！
　　
　　「很多人做夢都想睡在錢鋪的床上，你卻迫不及待地推開……」托托·雷依納惋惜地遙遙頭，「真是太遺憾了！」
　　
　　「如果不是城堡裡可能還潛伏著敵人，我一定會非常享受那種感覺。可惜現在只能讓別人去享受了。」維托不帶任何可惜地說。
　　
　　農場建造已經初具規模，一期工程驗收合格後就該有房客入住了。不過由於人事部資料的不健全，使得很多重傷患傷癒離開後都失去了音訊。因此維托委託雷依納去尋找他以前的老戰友，將那些與他有同樣遭遇的人重新召集起來。
　　
　　他們曾為彭格列流血流汗，而現在該是彭格列回報他們的時候了。
　　
　　「先不提那個，你的進度怎樣了？找到多少人？」維托給他倒了杯威士卡，自己則捧著熱茶窩在墊有毛毯的椅子裡。
　　
　　摸摸光亮的腦門，雷依納有些苦澀的說：「能找到的不多，只有13人，其他人有的已經離開了，有的就……還有的處境比我當年更糟糕！」
　　
　　那些悲慘的情景觸動了雷依納，這個壯漢紅了眼眶，無不傷感地說：「我獨自一人了無牽掛，所以再怎麼潦倒吃苦的只有我一個人，可是他們……唉……真是糟糕透了！簡直是活在地獄中！」
　　
　　他抓起酒杯一口灌盡，沉重地歎了口氣，無力地揮揮手，似乎是想擺脫那些噩夢。他抬頭看著維托，真摯地說：「謝謝你，維托，你是個好人，這個農場可以挽救很多人！」
　　
　　「應該感謝一世，在財務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停止農場專案。」
　　
　　「提出這個計畫的人是你。」
　　
　　「我只是比你多了向上溝通的管道和機會，事實上最初向我建議的還是你。」
　　
　　「我與很多人都提過這個話題，但是只有你認真向一世提議了。」
　　
　　兩人忽然一齊住了嘴，相視一笑。
　　
　　「我們，還是停止相互吹捧吧！」維托笑著建議。
　　
　　「同意！」雷依納馬上覆議，他卷起袖子露出粗壯的胳膊，「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維托比了個拉回來的手勢，問：「農場那邊建造得如何了？你知道的，農場專案是由艾普斯泰因小姐負責的，我若是去工地視察，會被她當成是冒犯的。」
　　
　　這個項目雖然是由他提出的，但實際上一直是由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負責的。那個姑娘一直在努力將農場項目完成得漂漂亮亮，她的驕傲令她十分反感別人對她的方案指手畫腳——尤其是被她視為勁敵的維托。因此，維托一直沒有表現出任何干涉的意圖和舉動，儘管他內心也十分關心。專案進行至此，維托也從來沒有踏上Arenella村的土地，更不知道農場的規劃到底如何。
　　
　　「那個妞兒還是那麼潑辣！」雷依納同情地看著他，「好啦，我回來前又去看了下，住所基本上都已經造好了，雖然有些簡單，不過比他們原先住的地方可謂是天堂了！再過些時候，相信那裡會逐漸熱鬧起來！」
　　
　　他給自己重新倒上酒，抓起紙筆劃起了地圖。
　　
　　「道路的兩旁就是住所，那裡的土地品質不錯，將來可以耕種些農作物；那邊的山坡上圈了一塊地，可以豢養牲畜；海灘上搭建了座小碼頭，如果有人會捕魚的話，還可以拉幾艘漁船來。」
　　
　　維托邊看邊點頭，最後問：「所有的臺階處有沒有斜坡？屋頂會不會漏水？雜貨鋪和酒吧設在哪裡？公共設施都造好了嗎？農場的防衛體系怎麼安排？」
　　
　　雷依納一愣，手忙腳亂地抓過另一張紙，「等等！我記一下！」
　　
　　維托提醒道：「別說是我說的，不然艾普斯泰因小姐會生氣的。」
　　
　　雷依納埋頭咕噥了一聲，似乎爆了句什麼粗口，維托只當做沒聽見。不一會，雷依納就放下筆，心滿意足地舉起酒杯。這些時日來他一直在外奔波，尋找生活陷入貧困的兄弟們，勸說他們將家搬到農場開始新生活。不過西西里人對故土總有很深的情結，因此雷依納頗是費了番功夫才將那13人勸了過來。13人，遠遠沒有達到農場的最低入住人數，他還要繼續尋找。
　　
　　維托小心地轉著茶杯，說：「還有就是學校的事，得等到戰爭結束後了。」他無奈地歎道：「現在局勢太亂，沒人敢把孩子交出來。萬一出事，我們也擔當不起。」
　　
　　雷依納提著酒瓶，卻遲遲沒有倒下，他專注地傾聽對方的話。
　　
　　「不過，一世認為不能耽誤了孩子，所以他打算在彭格列內部先把學校辦起來。要說教書識字，可以從大學裡聘用，可是……」維托苦惱地推了推眼鏡，「可是我們的實戰教員非常匱乏。如果是平時還可以去找G先生，但現在整個作戰部隊都人手緊缺，更別提抽調人手來教導孩子了。所以，托托，你問一下你的夥伴們，他們都有哪些專長，有沒有願意來學校的？」
　　
　　雷依納沒有馬上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往杯子裡倒滿酒，然後一個重重的點頭：「好！」他咧嘴一笑，大聲地保證：「那幫混蛋大字不識幾個，但要說打架保命，絕對沒問題！好！」
　　
　　維托也笑了，他又添了些熱水，向對面的人虛敬一下，「謝謝，托托！」
　　
　　雷依納戀戀不捨地喝乾杯中最後一滴酒，「好啦，接下來我得再跑一趟人事部，聽說他們在與情報部合作——嘿，願聖母保佑那群可憐蟲！——希望他們有新的線索。」
　　
　　「托托！」維托叫住他，指著那瓶威士卡說：「你忘了這個。還有，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提。」
　　
　　雷依納嘿嘿一笑，抓過酒瓶塞進懷裡。臨走前他站在門口說：「你是個好人，維托，真的。」他背對著維托，看不見表情，「若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說完，門關上了。
　　
　　
☆、103
　　
　　隆冬的天空陰霾不開，鉛雲低沉，仿佛隨時會降下雨水。寒風呼嘯，刮過枯梢的樹枝，留下淒厲的餘音繚繞漸止。天地間一片蒼茫，在寂寥單調的山丘之間，一列黑色的馬車顛簸而來，車身上金色的彭格列徽章格外顯目。
　　
　　維托·斯卡萊塔靠著車壁奄奄一息，儘管他躲在厚實的棉大衣中，還戴著兔絨做的皮手套，並把自己裹在一件黑色的貂皮斗篷下，可依舊被嚴寒逼得瑟瑟發抖。
　　
　　托托·雷依納看不過去了，他掏出酒壺遞了過去，「喝一口吧，暖暖身。」
　　
　　維托哆哆嗦嗦喝了一口，卻差點被嗆個半死，「這是什麼！？」
　　
　　雷依納嘿嘿笑著，「伏特加，一個斯拉夫人給我的。」他接過酒壺，炫耀般的灌下一大口，「哈~~夠勁！！」
　　
　　李棟翻了個白眼，往車壁上靠了靠，繼續自己的憂鬱。
　　
　　雷依納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在思考國家大事。」維托搓了搓手，試圖讓凍僵的手指恢復知覺。
　　
　　雷依納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李棟怒目而視，本以為他要出聲反駁，可下一秒卻若有所思地盯著車窗外。這下雷依納也不得不側目。
　　
　　「來真的？」他咋舌道。
　　
　　「大清人的概念裡皇帝是最大的，但現在法國人推翻拿破崙給他的觸動很大。」伏特加的酒勁泛了上來，蒼白的面色上總算透出些許的紅暈，維托搓著胳膊和大腿，加速血液迴圈。
　　
　　「想這些有什麼用？」雷依納不以為然，「你又不會做大官。」
　　
　　『你怎知我不會為官？待我學成後自會回國請奏皇上收復海域重振國威！』李棟一急，母語脫口而出，兩個聽眾一愣一愣的。
　　
　　「……說義大利語。」半晌，維托才說出久違的話語。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在家鄉，嗯，是有身份的，只要我學會怎麼指揮海軍，回國後自然能做官；而一旦我做出成績來，皇上自然會倚重我的意見。明白了嗎？」說完，李棟希翼地環視他們。
　　
　　「理想很美好。」斟酌了好一會，維托覺得不能踐踏好友的理想，只好委婉地說。
　　
　　不過另一位可不會顧慮那麼多，直接了當地表示：「上帝啊！你是被撒旦迷住了嗎？快醒醒吧，現在是白天！」
　　
　　李棟氣得渾身直哆嗦，可偏偏說不動他，又打不過他，只好惡狠狠地瞪著窗外。維托低聲輕咳，拿眼神示意雷依納道歉。這個光頭大漢這才醒悟，摸著腦袋，訕笑道：「不好意思，阿德，我沒想到你的理想這麼……呃……宏偉，對宏偉！所以……」
　　
　　「……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李棟沮喪地歎了聲氣，他也明白自己的理想有多麼可笑，但是不管理想多麼不切實際，若不努力去實現，理想也永遠只是理想而已。他擺擺手，指著車廂裡一堆包紮捆綁好的包裹，轉移了話題：「維托，你帶那麼多包裹幹嗎？」
　　
　　「寄人。」
　　
　　「給誰？」
　　
　　「吉吉，我以前的同學。」維托比了個手勢，「還記得麼？羅馬美術學院的，他跑巴黎學藝去了。」
　　
　　「噢！」李棟恍悟，隨即又問：「巴黎？但那裡不是正在打仗麼？」
　　
　　「是啊……」維托歎息，「現在巴黎被圍困，生活肯定諸多不便……吉吉又是普魯士人，他的處境可想而知了。」
　　
　　「所以你要給他寄東西。」李棟理解了，不過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普魯士人把巴黎包圍得水泄不通，你要怎麼把東西寄到他手上？」
　　
　　「情報部打算在巴黎建立一個情報站，我搭個順風車。」維托微微一笑。「不過表面上的程式得走一遍。」
　　
　　也就是說，維托要把東西寄到吉吉手上，得先去鎮上的郵寄所辦理手續，然後情報部的人將會偽裝成郵政人員，混進巴黎收集情報的同時順便把維托的包裹也帶到收件人的手中。
　　
　　李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疑惑地問：「你什麼時候和那個冰人關係這麼好了？」一想起阿勞迪那張冷冰冰的面孔，李棟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托他的福，維托的面色也糟糕了幾分。
　　
　　「別開那種可怕的玩笑，只不過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雷依納問：「你就不怕包裹被人貪掉了？」
　　
　　「裡頭沒有值得貪污的東西。」維托勉強笑了笑，這才驅逐掉提到雲守所帶來的後遺症。「棉衣、乾貨，除此之外沒有一分錢。而且我打包時把東西分成好幾包，就算有人起了貪念，總會有其他正直的人。」
　　
　　「好吧，你總是想得很周到。」雷依納聳聳肩，又灌了一口酒，才戀戀不捨地收起酒壺。
　　
　　車隊很快就駛入了鎮上，稍作停留後匆匆離去。疾馳的車隊伍拐上一條西行的道路，Arenella的山丘近在眼前了。
　　
　　在與雷依納的談話後，維托就起了想去農場看一看的心思。作為農場項目的提出者，他有這個權利。再後來，聽聞在與情報部合作後，找回來的舊部越來越多，整個農場終於充滿了生氣。維托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跑去與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交涉，希望能去看一看農場。原本以為這個要求會被拒絕，但那個姑娘只沉默了片刻就點頭同意了。於是，他們就拉著幾車的聖誕慰問品來到了農場。
　　
　　原本以為這個要求會被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拒絕，但那個姑娘只沉默了片刻就點頭同意了。於是，他們就拉著幾車的聖誕慰問品來到了農場。
　　
　　農場的住宅區被劃分成幾個社區，每個社區都有專人負責。維托將慰問品交給幾個社區的負責人，再由他們按自己轄區登記的人頭往下分發。所有的物品都事先根據入住登記的總人數，由財務部核算後撥款，後勤部再按人頭購置，其中的過程都經過了情報部的監督。沒有人膽敢在阿勞迪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因此，維托能保證自己經手的環節是乾淨的。
　　
　　這個農場唯一的一間酒吧今夜熱鬧非凡，幾乎整個農場的人都聚集在此縱情暢飲。爆棚的氣氛、酒精的烘托，再加上熱力十足的壁爐，酒吧內外冰火兩重天。
　　
　　在這裡，人們更認同曾與他們共同作戰的托托·雷依納；對負責農場專案的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也比較熟悉；而李棟，更是無論在那裡都混得開；至於維托·斯卡萊塔——抱歉，這夥計是誰？
　　
　　所以，在原木搭建的酒吧內，雷依納被簇擁在人群中，喝得暢快淋漓；弗蘭西斯卡與幾位負責人小聲交談著；李棟則在酒吧裡四處遊走，不時地與人喝酒談笑；維托卻坐在一旁無人問津。不過他倒沒有任何的不快，一個人自斟自飲自得其樂。萬眾矚目不是他的個性，低調務實才是農民的本性。
　　
　　過了一會，弗蘭西斯卡從人群中脫出。她還在服喪期內，不宜飲酒作樂，因此只禮節性地抿了幾口，與幾位負責人交談了幾句後就退到一旁。
　　
　　今天，弗蘭西斯卡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高領長裙，與她以往鮮豔活潑的色彩截然相反。並且將自己裹得嚴絲密合，幾乎不見肉色。
　　
　　再度經歷了黑髮人送白髮人的悲痛，這個姑娘變得穩重多了。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渾身帶刺，張牙舞爪地恐嚇每一個試圖向她靠近的人，甚至不再用熱烈的眼神追逐一世的身影。戴上冷漠的面具，豎起沉默的盾牌。她就像被蒼白的冬季所淹沒。
　　
　　當個性的棱角被現實磨得血肉模糊，就算再不甘願，也只能無言地承受。
　　
　　化繭為蝶，必先經歷一番壯烈的掙扎。
　　
　　維托取來兩杯酒向她走去。
　　
　　「艾普斯泰因小姐。」他將酒杯遞給弗蘭西斯卡，「一世有句話托我帶給你，他說『一代人來，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太陽照常升起』①。」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聖經》舊約·傳道書1:4-5，原文是「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
　　
　　
☆、104
　　
　　「這會把我們都害死的！」
　　
　　「閉嘴，蠢貨！你太大聲了！」
　　
　　「但是，這個計畫太瘋狂了！」
　　
　　「輪不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
　　
　　朱裡亞尼·邦塔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托裡奧·塞爾維奧，而對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予他。
　　
　　安東尼·馬納拉憂心忡忡地對身旁的羅夫·史科波問道：「不去制止嗎？」
　　
　　羅夫·史科波翻了下眼皮，瞥了眼屋內的情況，懶洋洋地回答：「兩手空空地闖進兩頭頂架的公牛之間？我還沒活夠呢，親愛的安東尼！」
　　
　　馬納拉無奈地歎氣：「一直這麼吵下去也不是辦法，非得要等到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不可嗎？」
　　
　　「噢！好主意！」羅夫瞬間有了精神，「我們來賭一把，看看他們誰能幹掉對方？！」
　　
　　馬納拉瞅了眼依舊在對峙中的二人——那二人都是體格粗壯的類型，真打起來勝負還是五五分——搖搖頭，「這對我們沒好處。」
　　
　　「安東尼說得沒錯，你們幾個蠢貨！」
　　
　　強壓著怒氣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緊張氣氛，坐著的人都跳了起來，還站著的人也都放棄了對峙，他們對著門口的人行禮，「老闆！」
　　
　　路易吉·波吉亞憤怒的視線像毒蛇一樣咬在每個人的身上，「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狗咬狗？！」
　　
　　他對身後做了個手勢，「進來吧，埃迪。」然後陰沉著臉快步走進屋內，坐在為他預留出來的首座。身後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冷峻陰沉的面容，跟著他坐下。其他人默不作聲地圍坐到桌旁。
　　
　　見眾人都落座後，路易吉·波吉亞才再度開口：「這位是埃迪·斯伽帕，不過你們用不著記住他的名字，只需要知道他目前管著一所公寓①。」
　　
　　埃迪·斯伽帕沉默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其他人並沒有介意他的冷淡，因為他們也沒有與他熱情交談的欲望。
　　
　　「計畫的後半段將由埃迪接手。不論你們成功與否——當然，我不希望看到失敗！——會由他負責安排你們藏匿及撤退路線。」
　　
　　路易吉掃了眼眾人，然後盯著朱裡亞尼·邦塔問：「邦塔先生，還有什麼問題？」
　　
　　朱裡亞尼的下巴抖了抖，還是鼓起了勇氣，「老闆，我不是對這個計畫有什麼意見，只不過那裡認識我的人太多了……我擔心這會影響到整個計畫的順利執行……」
　　
　　托裡奧·塞爾維奧發出響亮的嗤笑聲，在朱裡亞尼憤怒的目光下，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一針見血地指出：「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只是在擔心自己的小命！」
　　
　　朱裡亞尼·邦塔的脖子變得通紅了，他看起來一副恨不得撲過去掐死對方的樣子。「你這滿嘴胡言亂語的雜種！我手上若有槍的話，你早就下地獄了！」
　　
　　托裡奧·塞爾維奧也絲毫不退讓，「來啊！你這光會說大話的膽小鬼！」
　　
　　「夠了！！！」路易吉·波吉亞猛地一拍桌子，「都給我閉嘴！！！」
　　
　　他忍無可忍了。其他人也一樣。
　　
　　羅夫悄悄對身旁的馬納拉耳語：「有這兩個蠢貨在，我覺得勝利女神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馬納拉沉默地表示認同。
　　
　　唯一還沒有出聲的就只有埃迪·斯伽帕，他仿佛沒有看到眼前的鬧劇，依舊一聲不吭。馬納拉瞥了他一眼，微微側過身對羅夫耳語：「這個埃迪·斯伽帕有點怪……」
　　
　　羅夫輕輕嗤笑一聲，低聲回答：「他會舒坦才奇怪呢，當年他可是羅馬城的警察局長，威風得很！」
　　
　　馬納拉很是吃驚：「怎麼會？羅馬的警察局長？」
　　
　　「你不知道嗎？這事當年可火了！」羅夫掏出幾片煙葉丟進嘴裡嚼了起來，借著嚼煙草的動作掩飾了他的嘴形。
　　
　　「四年前彭格列和加百羅涅聯手幹掉了羅馬的三個家族，埃迪·斯伽帕也受到了波及，不僅位子被彭格列的雲守給搶掉了，還差點就成了乾貨②。總之混得很慘。後來他投靠了我們，老闆就通過朋友的朋友③，讓他去管一群倉庫裡的老鼠④。」
　　
　　羅夫快速地瞥了眼埃迪·斯伽帕，生怕被對方聽到。
　　
　　「四年前？」馬納拉微微苦笑，「我還在奧地利打仗。」
　　
　　羅夫了然地點點頭。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邊已經逐漸平息了下來，在盛怒的路易吉·波吉亞面前，托裡奧·塞爾維奧和朱裡亞尼·邦塔統統閉上了嘴。現在，他們重新回到桌面上，繼續那飽受爭議的話題。
　　
　　「我知道你們在那裡有很多熟人，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準備。」路易吉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折疊起來的紙條丟到桌上，「新的身份，彭格列追查不到的，自己選一個。」
　　
　　只遲疑了片刻，塞爾維奧率先抽出一張紙條，羅夫、馬納拉、埃迪·斯伽帕和朱裡亞尼·邦塔也先後拿了張紙條。馬納拉慢慢打開紙條，上面寫著：「喬瓦尼·彼希⑤」。
　　
　　他側身問羅夫，「你抽到的是什麼？」
　　
　　羅夫一撇嘴，無奈地展開紙條，上面寫著：「派斯特·索波諾⑥」。
　　
　　馬納拉吃吃低笑，「挺適合你的……」
　　
　　羅夫翻了個白眼，又往嘴裡塞了幾片煙葉，用力地嚼著。塞爾維奧摸到的是「基蘇·莫丁諾」，朱裡亞尼拿到的是「奧威爾·萊特」，而埃迪·斯伽帕手中的則是「喬奇·薩爾瓦多」。⑦
　　
　　見每個人都拿到了假名，路易吉再度開口：「牢牢記住你們新的身份，離開這間房間後，你們就不再是原來的你們。千萬不可露出馬腳！」叮囑過後，他轉向羅夫·史科波，「找到人了嗎？有沒有被發現？」
　　
　　「我們找了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再找了斯拉夫人……一個圈子繞下來，不會查到我們身上的。」
　　
　　「我不管他們是什麼人，只要給我完成任務！」
　　
　　「是的，老闆。」羅夫回答道：「他們找到一個蛇頭，他會將我們送到目的地。」
　　
　　「蛇頭？在亞得里亞海？」路易吉不高興地皺了皺眉，他點上香煙，粗魯地把煙盒丟在桌子上，「這幫該死的斯拉夫人，一分錢也沒給過我！」
　　
　　羅夫小心地提醒道：「他們是東歐人。」
　　
　　「就算是上帝，在亞得里亞海做生意就得給我交稅！」路易吉忿忿地咬了下煙嘴。
　　
　　負責走私人頭生意的並不是自己，所以羅夫很快就把話題又拉回到目前的任務上：「他們向我保證，說那個斯拉夫人是個膽大的傢伙，是個朋友。」
　　
　　路易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他噴出團煙霧，扭頭問塞爾維奧，「東西搞到了沒？」
　　
　　塞爾維奧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將它推到路易吉面前。「都在這裡，老闆。」
　　
　　路易吉打開紙包，舉起一個金色的小東西對著燭光仔細端詳。「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
　　
　　路易吉將那東西放回紙包裡，推了回去。「等行動開始後再給他們。這個一定要慎重！」
　　
　　塞爾維奧收起紙包。路易吉又將目光盯在朱裡亞尼·邦塔身上，不待他發問，朱裡亞尼一咬牙，自己站了起來。「請放心，老闆，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他本以為會得到一頓冷嘲熱諷，可路易吉什麼也沒說，只掃了他一眼就轉向最後的馬納拉。
　　
　　「安東尼，這次任務你跟著羅夫。」比起其他人，路易吉對馬納拉的語氣幾乎算的上溫和了！「照他的指示做，明白了？」
　　
　　「是的，老闆。」馬納拉慎重地點頭。
　　
　　「很好。」路易吉掐滅煙頭站起身，俯視桌旁的幾個人，沉聲道：「先生們，最後一戰，波吉亞家族就看你們了！」說完，他帶上帽子離開房間。
　　
　　路易吉·波吉亞離去後，剩下的人將殘留的痕跡打掃乾淨，然後這間臨時會議室很快就被拋棄。
　　
　　馬納拉和羅夫並肩走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望著那一張張好似無憂無慮的面孔，馬納拉真切地感受到，有一種無形的隔閡橫亙在其間。黑與白是如此的分明。
　　
　　一抹異樣快速劃過他的眼，馬納拉舔舔唇，下意識地拉了拉帽子。
　　
　　「話說，羅夫……」
　　
　　「派斯特！」羅夫低聲警告。
　　
　　「……派斯特，」馬納拉不動聲色，悄聲詢問：「我的任務是什麼？」
　　
　　「回西西里，夥計！」羅夫顯得很輕快，他眨眨眼，笑著說：「去幹一票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黑話：監獄。
　　
　　②注：黑話：被幹掉的人。
　　
　　③注：黑話：為黑手黨出力的政客。又稱為「戴黃手套的人」。
　　
　　④注：黑話：獄警。
　　
　　⑤+⑥+⑦注：派斯特（Pest）意思是害蟲。「索波諾」出自美劇《黑道家族》。彼希、奧威爾·萊特、基蘇·莫丁諾都是出自《輻射2》。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7

☆、105
　　
　　新年的鐘聲餘音漸遠，可戰爭的炮火似乎永不停歇。502門重炮仍舊對著巴黎猛轟不止。從彭格列截獲的電報上來看，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急於與普魯士停戰，他們甚至拉上羅斯柴爾德家族，對普魯士開出了種種一旦洩露足以令憤怒的法國人民將他們掛上絞架的條件。但是，威廉一世依舊不滿足。
　　
　　梯也爾沮喪地給老摩根拍了封緊急電報，讓他趕到托文城去會見密使。然後在給密使的電報中透露了真實的目的——正如維托所判斷的那樣。梯也爾打算將2.5億法郎（約合5000萬美元）的國債包銷給摩根。
　　
　　雖然當時摩根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接下國債，可他依舊答應了。他想出一個新點子——摩根的點子現在看來很簡單，就是聯合小魚吃大魚。不過在當時卻罕有人能想到。幸運的維托·斯卡萊塔不在其列。儘管他想出了這個法子，卻沒有想到將其推廣——不僅成功地分攤了風險，並消化了那筆國債。
　　
　　於是，摩根家族成了法國人的新債主。
　　
　　法國人把國債賣給了美國人，猶太人不高興了。
　　
　　在他們看來，法國人的錢就是我的錢。可是現在，2.5億法郎被美國人裝進了他們的口袋，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臉色陰沉得如同倫敦的天空。
　　
　　還有一人也和他一樣鬱悶。那個人就是如今歐洲大陸上威勢最盛的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
　　
　　威廉·弗裡德里希·路德維希（Wilhelm Friedrich Ludwig）①一心想做「德國皇帝」，可是威廉一世的腦袋上卻戴著「德意志皇帝」的皇冠。
　　
　　威廉一世憤怒過，咆哮過，抗議過。最終，政治性格的軟弱讓他像以往那樣再次屈服了。在1月18日凡爾賽宮的鏡廳裡，他滿腹牢騷地成為了德意志第二帝國的首任皇帝。
　　
　　帝國的實際掌舵人奧托·馮·俾斯麥才不會管他的皇帝陛下一天需要吞幾片降壓藥。在他看來，真正需要阿司匹林的人是自己！
　　
　　這位殫精竭慮的鐵血宰相正焦頭爛額中。巴黎遲遲不肯投降，法國遍地開花的反普魯士起義，虎視眈眈的羅斯柴爾德家族，與法國臨時政府的停戰談判，整合南德聯邦，執行國內政務，還有在第戎的加里波第……
　　
　　一想到加里波第，俾斯麥就好似聽到血管在嘎吱嘎吱的作響。這個不安分的義大利人居然打著「援助法蘭西共和國維護獨立」的旗號跳出來搗亂，竟把第61波美拉尼亞步兵師的軍旗給搶了去！
　　
　　奇恥大辱！
　　
　　俾斯麥得報後氣得暴跳如雷，大吼著：「必須把加里波第給我抓到手，我要讓他在柏林遊街！」
　　
　　朱塞佩·加里波第在第戎的城牆上哈哈大笑。
　　
　　1月28日，德意志帝國和法國臨時政府簽定了停戰協定，但這個協定不包括第戎在內。德軍仍向該地區集結部隊，要跟加里波第決一雌雄。
　　
　　俾斯麥的動作很快，加里波第的反應也不慢。1月31日，他把人員和物資裝上火車，從容不迫地撤進了停戰區。
　　
　　俾斯麥接到前線傳回的戰報，脆弱的毛細血管又爆掉幾根。不過事已至此，他只能仰歎一聲：「這是上帝的旨意！」
　　
　　鬱悶的威廉一世在另一方面如願以償了。德國得到了阿爾薩斯、洛林，以及高達50億法郎的軍事賠款！
　　
　　霍亨索倫家族安全上岸了，卻是踩著波旁家族和法國人民的肩膀。而墊腳石則墜入地獄。
　　
　　另一方面，法國和德國撲騰撲騰打得熱鬧，而導致他們打架的起因卻被丟置一旁，冷冷清清。除了西班牙人和義大利人外，無人問津。
　　
　　是的，西班牙人在高興，因為他們終於選出了自己的國王。義大利人在高興，則是因為義大利人成了西班牙人的國王。
　　
　　在戴蒙·斯佩多的操作下，排除了普魯士的干擾後，奧斯塔公爵阿梅迪奧終於當選為西班牙的國王。這位義大利王子高高興興來到伊比利亞半島，打算一展宏圖，可迎接他的卻是兜頭一潑冷水！他最大的倚靠——胡安·普裡姆元帥遇刺身亡！
　　
　　倒楣的阿瑪迪奧一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他的元帥操辦喪事。
　　
　　真是不吉利到了極點！
　　
　　很快，阿瑪迪奧一世就發現自己在西班牙的地位極為尷尬。支持他的兩個政黨——進步党和溫和黨——已沒有群眾支持。人民大多支持兩個極端——共和派和卡洛斯派。而且面對西班牙的混亂局勢，他也無力解決。於是，這位西班牙國王以「西班牙人太難管理」為由宣佈退位，重新跑回義大利做他的奧斯塔公爵。而那已經是1873年的事了。
　　
　　從1870年11月16日當選為國王，到1873年2月11日退位，阿瑪迪奧一世在位還不到三年。讓所有對他有所期待的人都無話可說。
　　
　　再把話題扯回彭格列。奧斯塔公爵阿梅迪奧宣佈登基為阿瑪迪奧一世的時候，最高興的還是彭格列。畢竟，長久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喬托興高采烈地要給功臣戴蒙·斯佩多辦慶功宴。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財務部沒有否決。但是很快的，維托就發現自己錯了。
　　
　　熱鬧過後，會場內已是一片狼藉。作為唯二還站著的人，維托無語到渾身乏力。而宴會的主角端著一杯葡萄酒站在角落裡，滿臉譏笑，一言不發。
　　
　　維托深深吸氣，壯起膽子走向那位以詭異著稱的守護者。「很抱歉，斯佩多大人，您的慶功宴變成了這樣……」他深沉且無奈地歎息：「十分抱歉！」
　　
　　戴蒙·斯佩多哼笑兩聲，並未答話反而問道：「斯卡萊塔是東洋人吧？我聽說東洋人崇尚武勇的強者？」
　　
　　維托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他驚訝地說：「沒想到斯佩多大人也會關注一介彈丸之國？」
　　
　　「談不上關注，只不過作為守護者，必須要對家族的成員有所瞭解。」戴蒙輕輕晃動著杯中的葡萄酒。
　　
　　維托沉默了。他明顯感覺到這位守護者並不待見他。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在他第一次踏上西西里的土地時，他就感受到人們對他的懷疑。直到他做出了成績，懷疑才逐漸減少。
　　
　　減少，而不是消失。
　　
　　G就是其中的典型，儘管他們彼此之間並不陌生，但時至今日，維托依舊能從他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審視的味道。
　　
　　而其他幾位守護者中，與他相處時間最長的藍寶，雖然很好地完成了一世囑託的任務，不過也僅限於此了。而且由於出身的差異，農民和地主之間幾乎沒有共同語言。朝利雨月的情況也是如此。
　　
　　納克爾神父倒是個很熱心的人，但他大部分時間都灌注在他的教區內，除了開會，維托與他基本沒有交集。
　　
　　至於阿勞迪……珍愛生命，遠離雲守！這是彭格列內部的共識。維托還想活到壽終正寢時，所以他絕不會跑去和雲守攀交情。而阿勞迪也一如既往無視了他，就像其他的弱小者一樣。
　　
　　而戴蒙·斯佩多，如同他的守護屬性一樣，是個謎。人們瞭解的都只是他願意顯露出來的那一面。真正的戴蒙·斯佩多好似冰山一樣，真相永遠都隱藏在水面之下。
　　
　　仿佛沒有察覺他沉默中的抗拒，戴蒙繼續之前的話題，「有件事我很好奇，斯卡萊塔，作為東洋人，你是怎麼定義『強者』？」
　　
　　維托扶了下眼鏡，才回答：「就像一世那樣。」
　　
　　戴蒙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只是兀自「nuhuhuhu」地笑個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即威廉一世的全名。
　　
　　
☆、106
　　
　　都靈，這座義大利工業程度最高的繁華都市，曾經撒丁王國的首府，無數文人名士在此留下了他們的足跡與回憶。奔騰的波河似乎也臣服在這座美麗的城市腳下，靜靜地從她身旁流淌而過。
　　
　　這裡也是一座開放的城市，當歐洲的其他地方還在仇視猶太人時，都靈的猶太人早已享有了完全的公民權。作為回報，以吝嗇出名的猶太人出資25萬里拉，為新興的義大利王國興建一座與其威勢相匹配的高塔。
　　
　　聖多納托街（Via San Donato）47號，白鷺珠寶店的老闆以撒·格林斯潘正在清算一天的營業額。托耶誕節和新年的福，那些有錢的冤大頭都趕著要買珠寶首飾給他們的女友、妻子或者情婦，也因此他的收入比平時增加了不少。專注的老格林斯潘全然不知門外有三雙眼睛正緊盯著這裡。
　　
　　羅伯托·羅西裡尼扭過頭，問：「都準備好了？」得到肯定的回應，羅西裡尼又回過頭盯著那扇白漆木門，舔了舔唇，低聲喃喃道：「只要幹成這票，我們就發達了！」
　　
　　身後的二人眼中迸射出貪婪的綠光。
　　
　　當門上的鈴鐺作響時，老格林斯潘還下意識地喊了聲「歡迎光臨」，但他隨即就反應過來：「很抱歉，先生…們，本店已經打烊了。」他迅速收起帳本和現金，摘下老花鏡，警惕地看著那兩個衣著寒酸的男人。
　　
　　一個男人慢慢向他走來，另一個則落在後頭打量著店鋪的裝飾。
　　
　　「晚上好，先生。」打頭的男人摘下鴨舌帽，揣進衣兜裡，「我聽說您的手藝是附近街區最好的，所以想請您打一樣東西。」
　　
　　職業好奇壓下了心頭的不安，儘管還有些狐疑，但沒有人願意與生意過不去。老格林斯潘重新戴上眼鏡，問道：「那麼，你要打什麼？」
　　
　　「這個！」男人說著，從兜裡掏出一把手槍。他迅速變了臉大步逼近，槍口抵著老人的腦袋，低吼道：「舉起手來！兩隻手！別想耍花招！」
　　
　　另一個男人則立刻關上門，然後跳進櫃檯間，將老格林斯潘收起的營業款全部塞進一口麻袋裡，又砸開櫥窗的玻璃，把珠寶也席捲一空，然後跑上樓去。
　　
　　老人臉色蒼白，強自鎮定道：「你們這是在犯罪！上帝在看著你們！地獄在等著你們！」
　　
　　「哈！我們正是在遵循主的旨意。」
　　
　　「褻瀆！」老格林斯潘氣得鬍子都在抖，但在槍口的逼迫下不得不放低了聲音，「上帝怎會教唆你們搶劫！」
　　
　　男人戲謔地說：「經上不是說了嗎？『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①。」
　　
　　老格林斯潘瞪圓了眼睛，他從未想過神聖的經文竟會被這般曲解！
　　
　　「況且，您不覺得將社會財富圈錮在自己的手中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嗎？」男人戲謔地說：「我們只是在幫助社會財富重新流動起來而已。」
　　
　　「然後迎候下一個解放者？」格林斯潘無不諷刺道。
　　
　　「羅伯托！」樓上的男人又跑了下來，他站在樓梯上喊道：「叫他說出密碼！」
　　
　　羅伯托·羅西裡尼看著老格林斯，「您也聽到我朋友的要求了？」他咧嘴一笑，「請不要讓你自己受傷了。」
　　
　　「那裡頭沒東西！」老人面如死灰，「我可以把所有的現金都給你們，只要你們離開這裡！」
　　
　　羅西裡尼揪住老格林斯潘的衣領，狠狠摜在櫃檯上。「別想糊弄我們！老東西！快把密碼說出來！」
　　
　　老格林斯潘痛得說話都不利索，「那裡頭真的沒東西，只是個幌子！」
　　
　　羅西裡尼並不信，他向同夥示意：「叫安迪進來！」
　　
　　同夥搖搖頭，「沒用的，跟地板焊在一起的。」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只要給我把那該死的箱子打開！」羅西裡尼氣極，沖著他低聲咆哮。同夥趕忙返身上樓，鼓搗那個保險箱去了。
　　
　　吼完同夥，羅西裡尼滿面陰沉，他低頭對格林斯潘說：「格林斯潘先生，我之前說您的手藝是附近街區最好的並不是恭維，只可惜……」他迅速移開槍口，一槍把老人的左手手掌給打爛掉。「只可惜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羅西裡尼重新調回槍口抵著老人的腦袋，慢慢撥動撞針，子彈上膛的聲音格外清晰。「現在，你該想起密碼是什麼了嗎？」
　　
　　老格林斯潘痛得唉唉慘叫，他哭喊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裡頭什麼都沒有！上帝啊！求你放過我吧！」
　　
　　羅西裡尼抬頭，高喊道：「那瓦勒，打掉保險箱的門！」
　　
　　樓上很快傳來兩聲槍響，然後是那瓦勒·馬奇奧尼驚喜的聲音——「開了！」老格林斯潘猛地一震，接著死命掙扎起來，「不！！你們不能這樣做！你們會毀了它們的！不能這樣做！」
　　
　　羅西裡尼不為所動，他用力地揪著老人的衣領將他拉起，對著花白的腦袋開了一槍。格林斯潘的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羅西裡尼擦去濺到臉上的血跡，對樓上喊：「那瓦勒，快！拿上錢快走！」
　　
　　馬奇奧尼面色古怪地出現了，他抓著一堆紙說：「沒有錢。」
　　
　　「什麼！？」
　　
　　「裡頭都是一些他媽的沒用的廢紙！」馬奇奧尼怒氣衝衝地將手中的紙摔在地上。
　　
　　「怎麼會！？」羅西裡尼驚訝極了，他上前撿起一張紙，只見上頭寫滿了文字。他卻一個也不認得。
　　
　　「真是活見鬼了！」羅西裡尼丟下紙，他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不管你拿到多少，趕快走！」
　　
　　「這些紙怎麼辦？」
　　
　　「燒掉！」羅西裡尼不耐煩地說：「連同這間商鋪一起，統統燒掉！」
　　
　　有了引火的紙，火苗很快就蔓延開來。在火苗騰起之前，羅西裡尼他們就帶著贓物逃入黑暗之中。此時的羅西裡尼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次搶劫行動竟然促使黑暗世界的大戰提早爆發！
　　
　　火焰吞沒了店鋪，驚動了都靈市的員警，他們經過偵查很快就將案件定義為搶劫殺人，但由於沒有目擊者，兇手卻始終沒有頭緒，所以這件案子就成了無頭案，被塞進了厚厚的待查卷宗中。
　　
　　員警認為這只是普通的一起搶劫殺人案，但有的人卻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這是一次絕好的開戰藉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於是，他們策劃並實施了大規模的反擊行動。一時間，亞平寧北部烽煙再起。和平之花尚未等到春風的撫慰，就被戰爭的寒流生生掐滅。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13:12
　　
　　
☆、107
　　
　　北方的槍響打破了和平的幻象。只不過誰也不曾料到，起源竟是三個毛賊的一次搶劫行為。但不管眾人怎麼猜測，戰爭依舊爆發了。
　　
　　城堡內外一片忙碌，快馬進進出出，電波來來去去。一夕之間，似乎全國各地的據點都遭到了襲擊！然而在忙碌之餘，城堡的傭人們也會禁不住緬懷一下今年註定無望的聖瓦倫丁宴會，同時順帶同仇敵愾地罵一下打破他們談戀愛的罪魁禍首，詛咒那些混蛋們被上帝劈進地獄。
　　
　　「北方的損失最為嚴重！根據情報部得到的消息，米蘭、都靈、維羅納、帕爾馬、威尼斯等地遭到全面攻擊！米蘭、都靈、帕爾馬淪陷，維羅納、威尼斯還在苦戰中！」會議室內，G滿面煞氣地通報當前的情況。「已知的敵人有斯福爾紮家族、馬多尼亞家族、多瑪佐家族、馬塞塔家族，和羅西裡尼家族！另外，那不勒斯的卡莫拉也有不穩的跡象！」
　　
　　「試探攻擊麼？」朝利雨月肯定地問。
　　
　　G點點頭，指著桌上的地圖忿忿地說：「他們的攻擊點看似分散，卻又相互呼應，北部大部分地區都遭到攻擊，唯獨放過了熱那亞，這明顯是個誘餌！如果我們冒然出擊，只會被他們掐斷後路陷入包圍。可如果我們分兵，極有可能被他們活活拖死，這是大忌！」
　　
　　「啊，真是究極地狡猾！」納克爾苦惱地搓著鼻樑。
　　
　　藍寶眨眨眼，望向首座，「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所有人都看向金髮男子，等待首領的命令。
　　
　　「等！」彭格列一世說：「放長線釣大魚。」他轉向左右手，「告訴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和盧波家族提高防備，萬一守不住了就退回來。」
　　
　　G點頭，「卡拉布裡亞的光榮會表示，雖然無力參戰，但願意為我們提供後勤援助。」
　　
　　前些年光榮會規模初起時，彭格列就曾對其進行過探查，發現這個組織與彭格列早期的自衛團形式頗為類似，都是走投無路的窮苦人組成的。於是彭格列非但沒有打壓，反而給予了不少幫助。光榮會十分感懷，如今便是投桃報李的時候。
　　
　　但是，彭格列自己的戰爭，沒有理由拖別人做炮灰。
　　
　　所以喬托說：「感謝他們的好意，儘量別麻煩他們。」
　　
　　「但是，我們就這麼坐視他們步步緊逼嗎？」戴蒙·斯佩多斜靠著椅背，忽然出聲發問。
　　
　　「打掃垃圾都是這樣，先聚集起來，再清理掉。」
　　
　　戴蒙「nuhuhu」地笑了兩聲，再問：「但是一槍不放就撤退，會不會嚴重打擊士氣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G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帶，原本就鬆鬆垮垮的領帶現在就像布條一樣掛在他脖子上。
　　
　　「既然他們可以試探我們，我們為什麼不反過來去試探一下他們？」
　　
　　「我明白你的意思。」喬托說：「但是我們的人數並不占優。」
　　
　　「沒錯！」G接著說道：「目前我們完成整合的部隊只有400人，還有近1100人不是沒有完成訓練，就是武器裝備沒有到位，現在這樣子根本沒法拉出去打！」
　　
　　1500人，相當於一個加強營的兵力。這只是西西里島上的武裝力量，在其他分支機搆也駐有一些武裝人員，不過他們人數不多且大多分散。
　　
　　看起來彭格列的兵力似乎不多，但要知道，每訓練培養一名士兵，都需要付出最少十人份的資源的代價。彭格列雖然富可敵國，卻沒有國家級的人口基數——事實上除了國家外，沒有其他社團組織能建立起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而且為了安撫掌政者，彭格列也無法大幅度擴張自身的武裝力量。所以，他們只能走精英化路線。
　　
　　「nuhuhu~~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戴蒙譏諷地說：「又沒讓你把隊伍全部拉出去，只是抽一個小隊的人去試試水深。」
　　
　　「你是在叫他們去送死！」G憤怒了。
　　
　　喬托也不贊成地蹙起眉頭。
　　
　　戴蒙冷笑一聲，「沒有『舍』就沒有『得』。」
　　
　　「這並不是單純的『舍』與『得』的問題。」喬托微微搖頭，說：「人命是不能用單純的數字來算計的。」
　　
　　「這是戰爭。」戴蒙說：「戰爭一旦開打，就不可能沒有死傷。而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戰果，才是成功的。」
　　
　　「所以就要冷酷無情地去計算何有效率地殺死自己的同類？」喬托緩慢卻堅定地搖頭，「不，戴蒙，就算彭格列是黑手黨，也絕不是草菅人命的組織。」
　　
　　戴蒙聳聳肩，靠回椅背，「好吧，你是首領，聽你的。」
　　
　　聽懂的人皺起了眉頭，沒聽懂或故意裝作沒聽懂的人依舊如故。
　　
　　G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你這傢伙！……」
　　
　　「G！」喬托出聲制止。
　　
　　「可是，一世，這傢伙他！——」
　　
　　「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會議不歡而散。
　　
　　喬托疲憊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安撫守護者們，統一戰略思想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在看到薩庫拉窩在為它準備的睡籃裡舒服地曬太陽打盹時，喬托也不由得生出對一隻貓的羡慕。
　　
　　他蹲在睡藍邊，輕撫黑貓，「凱麗，想去散步嗎？」
　　
　　黑貓被打擾了好夢，不滿地抖了抖耳朵。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說：「是嗎，你想去？那好，我陪你一起去！」說著，他抱起黑貓，歡快地向外走去。
　　
　　喬托抱著貓來到財務部，打算與維托聊聊，可看到那裡兵荒馬亂的情景就不由得止了步。
　　
　　突然而至的襲擊使得財務部空前忙碌，他們需要計算各地的損失情況。而且作戰部永遠都嫌彈藥少，醫院也整天抱怨盤尼西林不夠用。就算維托手握鉅款，但錢畢竟只是錢而已，既不能當盤尼西林用，也不能把敵人壓死。
　　
　　雪上加霜的是，義大利王國政府向他們提出了收回國債的要求。當義大利的財政還在羅斯柴爾德家族手中時，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不敢向他們叫板；如今羅斯柴爾德家族松了手，將一部分國債移交給了彭格列，國王陛下就打起了自己子民的主意。
　　
　　王國政府也知道自己指使不動彭格列，就讓老將加里波第出馬，給喬托寫了封信——「國民的財富應交由國民政府來管理，而不是掌握在某個人或某個非官方組織的手中。」
　　
　　出於對加里波第的尊敬，及民主精神的認同，喬托打算與維托談談。但是當他站在財務部的門口，看到每分鐘都有人揮舞著新送來的電報風一般地從他身旁掠過沖進財務部，然後本就忙碌的辦公室裡就好似沸騰的油鍋裡滴入一滴冷水般，再次炸鍋。透過百葉窗，他甚至看到李棟也赤膊上陣，手邊一把算盤撥得劈啪響；辦公桌上的煙缸裡七零八落地塞滿了煙蒂，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幾乎淹沒在煙霧之中。
　　
　　薩庫拉掙扎了一下，似乎想逃離這個氣味難聞的地方。喬托安撫地順了順它的毛，像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108
　　
　　走在小鎮的鵝卵石路上，喬托的心情逐漸舒展了。
　　
　　戰爭爆發的消息還沒有宣佈，鎮上的人依舊生活在和平之中。他們來來去去忙忙碌碌，認識的、不認識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都紛紛向他招呼——「喬托」、「一世」、「教父」。人們或熱情或親切或尊敬，全部發自肺腑。
　　
　　喬托覺得整個人像泡在熱水中似的，笑容也像蒸汽般蒸騰而起。
　　
　　天空恢然而又宏大，陽光溫暖且又宜人，就連腥咸的海風也和煦如沐春風。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一切更美好的了！
　　
　　他撫摸著薩庫拉光亮的毛皮，低聲喃喃：「這就是我所愛的……」
　　
　　「您說什麼？」
　　
　　喬托抬眼望去，咖啡館的侍者正納悶地看著他。
　　
　　這是一間位於街角的咖啡館，正對著一個小小的噴泉廣場。現在還不到休憩時間，咖啡館裡空空蕩蕩，就他一個人。
　　
　　「不，沒什麼。」他低下頭，看了看面前的菜單，說：「拿鐵，然後給這位女士來點牛奶。」
　　
　　侍者瞥了眼正兇狠地瞪著他的黑貓，微一躬身道：「請稍後。」
　　
　　很快，拿鐵和牛奶都端了上來。直到侍者的身影走得夠遠了，薩庫拉才慢慢靠近那盤牛奶，嗅聞了半天後小心翼翼地嘗了嘗，覺得沒問題了，就「吧嗒吧嗒」地舔食了起來。
　　
　　喬托覺得有趣，摸摸它的毛，笑著說：「和你的主人一個樣，小心又謹慎。」
　　
　　薩庫拉舔去嘴邊的牛奶漬，疑惑地看看他。喬托輕拍它的腦袋，示意它繼續進餐，自己也端起咖啡小口啜飲。
　　
　　這時，咖啡館的侍者來到跟前，恭敬地說：「冒昧打擾了，一世，有位……女士在此地徘徊多日，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解決人民的煩惱也是彭格列的責任和義務。於是他說：「請她過來。」
　　
　　不多時，一位穿著得體打扮入時的姑娘就被引了進來。這是位漂亮的姑娘，不僅臉蛋漂亮，身材更是傲人。不過……
　　
　　喬托狐疑地看向侍者，這位少女除了身材外，其他地方無論怎麼看都不像個「女士」。但侍者已經轉身走向櫃檯去了，喬托只有想辦法自己解惑了。
　　
　　那位少女入座後，禮貌地說道：「感謝您的援手，先生。這裡的人都說，只有您才能幫助我。」
　　
　　「不用客氣，這位小姐……」
　　
　　「是女士！」除了身材比較傲人外，其餘一看即知是未成年的少女一本正經地糾正。
　　
　　喬托一愣，下意識地瞥了眼侍者，隨即從善如流地改口：「很抱歉，女士，請問您有什麼麻煩？」
　　
　　對面的少女正欲開口，侍者又端著盤子走了過來，他們便一齊住了口，等侍者將紅茶擺上離開後，才再度開口。
　　
　　「失禮了，先生，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奧蕾麗婭·奧利維諾，來自羅馬。」
　　
　　「路途遙遠。」喬托端起咖啡杯。
　　
　　「我是來尋找一個人，我的未婚夫。我們在羅馬相識，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異國男子，我被他深深打動了……」奧蕾麗婭的臉微微紅了，但很快就黯淡了下來。「兩年前他告訴我說他要離開羅馬了，因為他在彭格列找了份新工作……」
　　
　　杯子舉起又落回，喬托笑容光芒萬丈，「請問……奧利維諾小姐……」
　　
　　「女士！」奧蕾麗婭生氣地強調。
　　
　　「好吧，女士……能否再重複一遍您剛才的話嗎？」
　　
　　「當然。」奧蕾麗婭奇怪地看了看他，然後放下茶杯，正了正坐姿，說：「我是來尋找我的未婚夫，聽說他現在已經是彭格列的財務主管了，他叫維托·斯卡萊塔。」
　　
　　那一瞬間，喬托·彭格列的表情無比精彩。
　　
　　……
　　
　　當喬托正為了感情戲而風中淩亂時，在小鎮的另一頭，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正和她的妹妹安娜在街邊對峙。
　　
　　說對峙有些誇大，其實只是姐妹間有些爭執。自從祖母去世後，弗蘭西斯卡對唯一的親人就十分寬容，但這次，她一反常態地十分堅持。
　　
　　「安娜，不要再鬧了。」弗蘭西斯卡皺著眉頭。
　　
　　「我不是在胡鬧！」安娜同樣倔強著。
　　
　　「我已經說過了，公司很忙，我沒有時間陪你逛街。」
　　
　　「你是說過，」安娜尖叫道：「可你還親口說過要陪我的！」
　　
　　弗蘭西斯卡耐著性子，說：「我的確說過，可是安娜，現在公司真的很忙，我不能把工作丟給其他人自己卻跑出來逛街。很抱歉，安娜，我們下次再出來，好嗎？」
　　
　　「這話你也說過很多次了！」安娜的眼眶裡泛起了淚花，「可你從來沒遵守過！」
　　
　　弗蘭西斯卡一時語塞。
　　
　　安娜哭喊道：「我討厭這樣！你只要工作不要我了！我討厭你，弗蘭基！」她一把打掉弗蘭西斯卡伸來的手，掉頭就跑。
　　
　　妹妹的話如同一擊重拳，打得弗蘭西斯卡一陣暈眩，待她反應過來，安娜已經跑開了，她趕緊追了上去。
　　
　　女孩的身影滑如泥鰍，在人堆裡左右一閃，弗蘭西斯卡差點就跟丟了。更糟糕的是，女孩竟然跑進了小巷裡！弗蘭西斯卡咬咬牙，義無反顧地跟了進去。
　　
　　巷內幽黑好似永夜，只有不知從哪裡折射的光線帶來一絲光明。弗蘭西斯卡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呼喊著妹妹的名字，希望她能停下來。可安娜沉浸在悲憤之中，全然沒有聽到姐姐的呼喚，也沒有注意到逼近的危險。
　　
　　當那個面容猙獰的男人沖進視線時，安娜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手腕上的疼痛很快就告訴了她當前的處境！弗蘭西斯卡在她身後尖叫——「不！！！安娜！放開她！！」
　　
　　安娜也跟著叫起來，不止是因為痛。
　　
　　「閉嘴！！」男人一手持槍，一手挾持住女孩，慌亂地四下張望。「彭格列……你們抓不了我，抓不了我，我才不要死在這裡……」他低聲喃喃，眼神狂亂。
　　
　　「如果你想迫使彭格列放棄追捕，就要有個夠分量的人質！」弗蘭西斯卡撐著膝頭，慢慢平復呼吸，努力壓抑著聲線中的顫抖：「我是彭格列的財務主管助理。」她一抬頭，正對上男人的視線。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果然，男人看看手中細小的女孩，只猶豫了片刻就丟開，伸手抓住了她。男人粗魯地揪著她的胳膊，槍口抵著她的下巴。
　　
　　「弗蘭基！！」安娜嚇得大叫。
　　
　　絕境中的男人力氣大得驚人，弗蘭西斯卡被反手扭住了胳膊，疼得幾乎落淚，但她還是對妹妹喊道：「快走！安娜，離開這裡！不要回頭！」
　　
　　「堅持住，弗蘭基！等我回來！」安娜抹去眼淚，一骨碌地爬起來飛快地跑了。
　　
　　「我要活下去……」男人顫抖著反復叨念：「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沒有問題。」弗蘭西斯卡垂下眼簾，「你會如願的……」
　　
　　安娜跌跌撞撞地跑向巷口，一踏入陽光普照的大地，她再也忍耐不住，撲跌在地，嚎啕大哭起來：「救命啊！來人啊！求求你們，快去救弗蘭基！」
　　
　　朦朧的淚眼中，她看到從太陽中生出一團火來。火由遠及近，逐漸化為人形來到她的面前，她必須昂起脖子才能勉強看到。
　　
　　火人說：「在哪裡？」
　　
　　
☆、109
　　
　　弗蘭西斯卡被男人挾持著在小巷中艱難前進。之前為了追逐妹妹而被忽略了的污穢一一浮現眼底。滿溢的垃圾，冰凍的污水，以及亂竄的老鼠。弗蘭西斯卡的臉色越來越白。
　　
　　「先生，我走不動了，想休息一下。」
　　
　　弗蘭西斯卡感到男人抖了一下，「不行！」對方回道：「不能讓他們追上來！走，快走！」
　　
　　弗蘭西斯卡試圖再爭取一下，「但是，先生，你有我做人質，彭格列就算追上來了也不會輕舉妄動。」她見男人神色有些鬆動，趕緊再接再厲，「況且之前我已經跑了很長的路，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
　　
　　男人緊皺著眉頭，瘋狂、懷疑、絕望在他眼中不斷閃現。最終求生的欲望戰勝了一切。
　　
　　「走！」男人緊緊拽著她的胳膊，槍口抵住後背，「快走！不然老子就斃了你！」
　　
　　「殺了我你就等於毀掉存活的希望。」弗蘭西斯卡做著最後的掙扎。如果能拖延到援軍到來，那麼她還有生的希望。可如果讓這個逃犯帶著她成功脫逃了，那麼等待她的最終只有死。
　　
　　「而且我的要求他們不會不重視，因為我是彭格列的財務……」
　　
　　「我知道你是誰！」男人打斷她的話，緊張地四處張望，「可你不是唯一的財務主管！就算你死了，彭格列也沒損失！反正還有那個東洋人在！可我不是……我不是……」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我是唯一的啊！我不想死啊！！！」
　　
　　弗蘭西斯卡被嚇了一跳。她沒有料到精神瀕臨崩潰的人會如此瘋狂，而且他所說的話也直刺入她內心最不願正視的地方。她陷入了沉默。
　　
　　巷子裡只聽到男人粗重的喘氣聲。
　　
　　忽然，男人屏住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絕望和驚恐覆上面容，「他追來了！」男人渾身發著抖，「該死的！他追上來了！！！」
　　
　　弗蘭西斯卡驚喜地側耳傾聽，可除了水滴擊打石板的聲音外，什麼也沒有。她不由懷疑這個男人是否已經發了瘋。
　　
　　不管怎麼說，她的性命正掌握在這個瘋狂的男人手中。
　　
　　男人將弗蘭西斯卡拉到跟前，槍口緊緊抵在她的腦袋，大喊大嚷道：「出來！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出來！不然這個女人就死定了！！！」
　　
　　弗蘭西斯卡被男人勒在胸前，耳邊除了他刺耳的叫嚷聲，就只有紊亂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激烈而狂亂。
　　
　　四下還不知五下心跳聲後，黑暗中亮起一抹火光。弗蘭西斯卡瞪大了眼睛。一個火紅的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彼得洛·盧索。」男人舉起火焰的曲弓，沉聲道：「你出賣家族情報，損害家族利益，背叛了彭格列家族。你，覺悟了嗎？」
　　
　　「別過來！！」彼得洛·盧索驚惶地指著弗蘭西斯卡，「你敢動一下，這個女人就死定了！！！」
　　
　　「那又如何？」男人嗤笑一聲，舉著弓的手不見絲毫顫抖。一支火紅的箭搭上弓身，他輕鬆地將弓弦拉滿。「關我什麼事。」
　　
　　盧索一把拉住弗蘭西斯卡的頭髮，強迫她抬起頭，好讓對面的男人看見她的面容。「好好看看這個女人！你敢動她嗎？你敢動她嗎！」
　　
　　被揪住頭髮，弗蘭西斯卡忍不住輕聲呼痛。男人沉默了。火紅的光芒倏地熄滅，小巷重新變得一片幽暗。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格外冰冷：「你想怎樣？」
　　
　　盧索舔舔唇，一線生機讓他差點抑制不住狂喜。「我要活著！我要活下去！」他發洩般地大吼：「誰也不能阻攔我！！你也是！彭格列一世也是！！我要離開這裡！」
　　
　　求生宣言讓他的膽子壯大起來。盧索盯著男人手中的弓箭不安地說：「首先……對了！首先，你把弓箭丟過來！丟到地上！」
　　
　　丟下弓箭就等於放棄武器，赤手空拳任人宰割。沉默在黑暗中飄蕩。
　　
　　彼得洛·盧索不停地左右晃動，交換著重心腳，他焦躁地喊：「快點照做！難道你不在乎她的死活了嗎！？」
　　
　　男人「切」地冷笑一聲，像是嘲諷般的低語：「真是難看……」然後就看到他手一揚，之前還威風凜凜的弓與箭就這麼丟在滿是垃圾的骯髒石路上。
　　
　　彼得洛·盧索咧開嘴，縱聲狂笑，「哈哈哈！！！這就是彭格列的嵐之守護者啊！」
　　
　　「囉嗦！」G的語氣裡滿滿的不耐煩，「我是誰怎樣都與你無關！死到臨頭還這麼囂張！」
　　
　　「要死的人是你！」
　　
　　槍口移開了，它轉而指向激怒它主人的人。
　　
　　槍響了。
　　
　　笑容凝固在彼得洛·盧索的臉上。他轉動僵硬的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一團血肉。他淒厲地慘叫起來。
　　
　　世人皆知，彭格列嵐之守護者的弓術高明，威力無雙。可很少有人還記得，在彭格列一世將這把弓交到他手中之前，他一直是用槍的。
　　
　　叫聲才剛響起，G的鞋底也已經蹬到了他的臉上，生生將剩下的尖叫踹回喉嚨裡。盧索直接了當地昏了過去。
　　
　　G對緊隨而來的下屬吩咐道：「撬開那傢伙的嘴巴，看看能挖出什麼線索。」
　　
　　下屬們領命而去。
　　
　　彼得洛·盧索的渴求實現了。他會活著，但將生不如死。
　　
　　在解決了彼得洛·盧索後，G這才關注起受害者來。
　　
　　在此過程中，弗蘭西斯卡一直沒有出聲，哪怕是眼睜睜地看著一隻手在她的面前炸為肉沫，也沒有吭聲。現在這姑娘的樣子非常狼狽，頭髮披散淩亂不堪，衣服也七扭八歪地掛在身上，到處都是垃圾和污漬。更糟糕的是，她臉色蒼白，眼神發直，不知是寒冷還是後怕，渾身抖得厲害。
　　
　　G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弗蘭西斯卡的身上，一把將她抱起向外走去。
　　
　　「……安娜呢？她怎樣了？」一路上安靜了許久後，弗蘭西斯卡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詢問自己妹妹的安危。
　　
　　「沒事，小丫頭有別人照顧著。」G抱著她在黑暗的小巷中走得穩穩當當。
　　
　　「那個人……」
　　
　　「他背叛了彭格列！」G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可曾後悔過？」
　　
　　G沒有回答。在看到巷口的光芒時，他忽然誦起了經文——
　　
　　「長老中有一位問我說，這些穿白衣的是誰，是從那裡來的。我對他說，我主，你知道。他向我說，這些人是從大患難中出來的，曾用羔羊的血，把衣裳洗白淨了。所以他們在神寶座前，晝夜在他殿中事奉他。」
　　
　　他停住了，弗蘭西斯卡下意識地接了下去：「坐寶座的要用帳幕覆庇他們。他們不再饑，不再渴。日頭和炎熱，也必不傷害他們。因為寶座中的羔羊必牧養他們，領他們到生命水的泉源。」
　　
　　——神也必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①
　　
　　他和她無聲地合誦，一齊踏入人間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聖經》新約·啟示錄，7:13-17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8

☆、110
　　
　　維托心中不安的陰影越來越大，尤其是當他一開門就看到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時，直截了當地拍上門，轉身走人。
　　
　　「等等，維托，別走啊！」喬托趕緊追出來攔住他。
　　
　　「我很忙，沒功夫陪你胡鬧。」
　　
　　任何人看到維托現在的樣子都不會質疑他的話。一向注重儀錶的他此時卻是滿臉憔悴，衣服皺皺巴巴，散發著濃濃的煙臭。
　　
　　喬托後退一步，打量他現在的模樣，也不得不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這樣可不行……」
　　
　　按住額角迸起的青筋，維托深深吸氣，「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說著，就想繞過去。可喬托身形一閃，又擋在了面前。維托忍不住低吼：「你到底想做什麼，彭格列先生！？」
　　
　　「別生氣，親愛的維托，我沒別的意思。」喬托笑眯眯地地說：「有個人想見見你，只不過……」他伸手整了整維托的領子，順勢又勾搭了上去。心力交瘁的維托·斯卡萊塔無力反抗，只得任由他去了。「只不過你現在這樣子可沒法去見人。」
　　
　　「有人找我？誰？很重要嗎？」維托十分納悶，他在義大利可沒什麼交情好到會追到這裡來的舊友故人。
　　
　　「見面後就知道了。」喬托狡黠地擠擠眼，「好了，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別讓人等久了。」
　　
　　維托滿頭霧水，將信將疑地去了。
　　
　　G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喬托的身後，問：「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那個女人的話吧？」
　　
　　喬托反問一句：「維托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
　　
　　G默然。
　　
　　可下一句，卻暴露了不良首領的險惡用心。他轉頭看向嵐守，笑容熠熠，「但是，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我不會同情你的。」
　　
　　就算不靠直覺，光憑對維托的瞭解，喬托就能斷定奧蕾麗婭·奧利維諾女士——這位未婚小姐堅持別人這麼稱呼自己——找錯了人！但是……生活如此無聊，戰爭讓人心煩，難得遇上這麼件有趣的事，他豈能錯過？
　　
　　懷著看熱鬧的心思，喬托接下了少女的求助。出於安全上的考慮，他並沒有直接帶人進城堡，而是在鎮上給她安排了住所，敲定了見面時間和地點後才興沖沖地趕回來。
　　
　　雖然遭到忠心的左右手的背叛，可喬托依舊興致不減。他掛著璀璨的笑容，問：「你那件事處理得怎樣了？」
　　
　　「那麼怕死的傢伙相信很快就會什麼都吐出來的。」
　　
　　「不，我不是在說彼得洛·盧索。」喬托笑眯眯地看向他，那眼神在說——你懂的。
　　
　　G的嘴角抽了抽，「與其關心這個，還不如想想下一步的行動計畫。」
　　
　　「我已經有了個大致的想法，不過一些細節還需要與你再討論。」喬托斂起笑容。
　　
　　「看起來，終於是個稍微正經一點的計畫了。」吐完最後一滴毒液，G也收起了獠牙，肅容道：「那麼，需要我做什麼？」
　　
　　「我考慮過了，戴蒙的建議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只不過我們需要加以改動……」頓了頓，喬托說：「具體的等這樁事了結了再說——弗蘭基她們都安頓好了？」
　　
　　嚴肅以待的G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冷場良久後，他緩緩開口道：「如果你不是首領，我真想抽死你。」
　　
　　喬托得意洋洋地挑起一縷劉海，大空戒指在斜陽下閃耀奪目。
　　
　　沒過多時，維托就匆匆出現了。儘管依舊難掩疲態，但好歹比之前要顯得精神許多。帶著一身的清新氣息，他懷疑地問：「現在，你說的那人在哪裡？」
　　
　　好戲就要開演了。喬托高高興興地問G：「你去麼？」
　　
　　「不了。」G遺憾地搖搖頭。他所遺憾的並不是喬托期待的，而是遺憾沒法親眼看到喬托遭報應的場景。那場景十分吸引人，可眼下的工作更重要。
　　
　　於是他轉向維托，認真地囑咐：「到時候千萬別手下留情！」
　　
　　維托狐疑地看看他，又瞅瞅另一人，推了推眼鏡問：「我說……你是不是又想耍人？」
　　
　　「噢，你的不信任可真叫我傷心。」喬托作痛心疾首狀：「向上帝發誓，的確有人找維托·斯卡萊塔！不信？你問G！」
　　
　　有人在尋找維托·斯卡萊塔沒錯，但這個「維托·斯卡萊塔」是不是對方真要找的那個「維托·斯卡萊塔」，那就另說了。反正這對G而言沒有損失，到時候受到遷怒的只有喬托。
　　
　　所以，一臉冷峻的G在沉默中點了點頭。
　　
　　比起喬托來，G還是相當靠譜的。看到嵐守點頭了，維托才相信了。帶著滿肚子莫名的不安，他和喬托一起前往約會的地點。趕到鎮上時已是華燈初上，馬車停在了蜂鳥餐廳門前。看到彭格列一世光臨，餐廳侍者忙不迭地前來迎候。
　　
　　蜂鳥餐廳，店如其名，非常的小，卻十分乾淨整潔。據喬托介紹，這裡的海鮮面是招牌菜。此時正是用餐時間，狹小的店堂內座無虛席。不過，這難不倒喬托。只見他對侍者一番耳語後，他們就被迎入一處隱蔽的包廂中。
　　
　　維托好奇地打量這間裝潢華麗卻不低俗的房間，等侍者帶著菜單退出房間後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還有空餘的包廂？」
　　
　　「這是阿勞迪的產業。」
　　
　　維托僵住了。「阿勞迪先生他……還兼開飯店？」他驚悚了。
　　
　　看到他的表情，喬托笑了，「不止是飯店，其他行業都有涉及。他的店大多都掛著鳥禽的名字，很好辨認的。」
　　
　　聯繫起阿勞迪的職業，維托終於反應過來。「那麼，這裡也是情報收集點？」
　　
　　喬托笑而不語。
　　
　　維托憂鬱了，「阿勞迪先生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向財務部要錢？」
　　
　　「彭格列的情報部其實是與阿勞迪的情報系統分開的。」喬托做了解答：「彭格列的情報部通過阿勞迪與義大利王國的情報部搭上關係，除了倚靠政府的情報系統外，我們也在建立發展自己的情報系統。而阿勞迪則不同，他的情報網絡與彭格列和政府無關。從彭格列支取的經費都是用在彭格列自己的情報部門上，而他的私人情報網則是完全依靠他個人的財力。」
　　
　　維托肅然起敬：「阿勞迪先生真了不起！」
　　
　　喬托正要說什麼，敲門聲起，侍者端著菜上桌了。維托再次感歎：「不愧是阿勞迪先生的產業！」這效率，杠杠的！
　　
　　——不！上菜速度快與經營者是阿勞迪沒有任何的關係！
　　
　　喬托鬱悶地在內心吐槽。這時，侍者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喬托點點頭，起身對維托說：「我離開一下。」
　　
　　維托只當是公事，沒做多想。喬托離開後包廂裡就只剩下他一人，看著面前香氣誘人的海鮮面，饑腸轆轆的維托十分掙扎，但還是秉持著禮節堅持沒動。不多時，包廂門口就響起敲門聲。
　　
　　——那傢伙什麼時候那麼守禮節了？
　　
　　疑惑劃過腦海，轉瞬即逝。維托反射地應道：「請進！」
　　
　　門開了，一個漂亮的少女走了進來。維托愣住了。
　　
　　一牆之隔處，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正興致勃勃地等候好戲開鑼。


☆、111
　　
　　維托納悶地看著這個臉蛋漂亮身材更漂亮的少女，他本以為這是喬托另外帶來的客人。可少女進了包廂，門就關上了。而喬托？連個影子也沒有。
　　
　　他局促地站起身，問道：「這位小姐……」
　　
　　「是女士！」少女義正詞嚴地糾正。
　　
　　維托無言地扶了扶眼鏡。「好吧，呃……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
　　
　　奧蕾麗婭·奧利維諾環視這間小小的包廂，失望地說：「彭格列先生還沒有來麼？」
　　
　　——果然是找那傢伙的！
　　
　　維托不動聲色，上前扶著椅子，請少女入座，說：「請稍後，女士，一世有事出去了。」
　　
　　「謝謝。」奧蕾麗婭好奇地看著面前罕見的亞洲男子，詢問道：「我叫奧蕾麗婭·奧利維諾，請問您是？」
　　
　　「維托·斯卡萊塔。」維托一說完就發現少女的神情變了。
　　
　　「你叫維托·斯卡萊塔？難道你是在彭格列的財務部工作？」奧蕾麗婭問。
　　
　　「是的……請問，有什麼問題嗎？」維托不解地問。
　　
　　奧蕾麗婭瞪大了眼，滿臉的控訴：「你竟然也叫維托·斯卡萊塔？你怎麼能叫維托·斯卡萊塔！」
　　
　　維托惶恐起來，他不明白眼前的少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莫名其妙？
　　
　　「女士，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說。」他謹慎地與奧蕾麗婭拉開距離，生怕她會突然發狂撲過來，「我一直都叫這個名字……」
　　
　　「不！」奧蕾麗婭激烈地反斥：「你不是維托·斯卡萊塔！維托·斯卡萊塔絕不是你！」
　　
　　維托的頭隱隱疼起來，他苦笑著問：「我們是初次見面吧，女士？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如果我不是，那我是誰？還有誰會是呢？」
　　
　　「誰管你是誰啊！我的維托可是個魅力翩翩的成熟男人~~怎麼可能是你這種瘦不拉幾渾身沒有三兩肉的小個子？！說不定是你冒充了我的維托混進彭格列，頂替了屬於他的工作！你這個冒牌貨被揭穿後就該灰溜溜地滾蛋！把屬於他的一切都還給我的維托！」奧蕾麗婭氣勢磅礴，極其兇悍地吼道。
　　
　　「請，請等一下……」維托滿臉的黑線，名字被人否定也就罷了，反正這個名字本來就不是本名，可連自身的存在也要被否定嗎？「我並沒有冒名頂替誰，或許是同名同姓，也或許……是有人騙了你！」
　　
　　「胡說八道！」奧蕾麗婭怒目而視，可一轉臉又捧著臉憧憬道：「我的維托是那麼的有魅力~又成熟~~充滿了男子氣概~~哪裡用得著來冒充你？！他那麼愛我，根本不會騙我！」
　　
　　——不！愛你和會不會騙你之間沒有任何的邏輯關係！
　　
　　儘管清楚此維托非彼維托，可維托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著少女嬌羞的模樣，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
　　
　　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維托推推眼鏡，灰暗無比。
　　
　　「喂！你！」奧蕾麗婭怒氣衝衝地看向他，「你這個假冒我的維托的騙子，既然被揭穿了就該痛哭流涕地去向上帝懺悔！看在聖母的份上，我可以不報警，但是你得立刻消失！」
　　
　　維托揉著太陽穴，萬分無奈。他雖不在意這個名字，但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聲譽。若想守住自己的聲譽，首先得證明自己的清白，也就得證明維托·斯卡萊塔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但是，這個少女卻一口否認，並拒絕承認他就是維托·斯卡萊塔這個事實。
　　
　　這簡直成了無限閉環！
　　
　　維托有些煩躁。
　　
　　「女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堅持我不是維托·斯卡萊塔，但很抱歉的是，在65年的時候我就叫這個名字了，若不信，您可以到羅馬的出入境管理局去查詢。」
　　
　　「把我騙走，然後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哼！做夢！」奧蕾麗婭滿臉的鄙視和憤慨。
　　
　　維托真的要暴躁了。
　　
　　就在這時，門又開了。喬托帶著救世主的光環出現了，「咦？奧利維諾女士已經來了嗎？抱歉，我來晚了。」他一臉純良的微笑，好像對此事毫不知情。
　　
　　奧蕾麗婭一見到他，立刻告禦狀：「彭格列先生，這個人是個騙子！他不僅冒充我先生的名字，還頂替了他的工作！」
　　
　　視線甫一接觸，喬托就立馬裝作若無其事地調轉過來，微笑地安慰奧蕾麗婭：「您是不是誤會了，奧利維諾女士？他的的確確是維托·斯卡萊塔，我和他已經相識五年了，以上帝之名，他不會是假冒的。」
　　
　　「但……但是……」彭格列首領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證，奧蕾麗婭動搖了。
　　
　　維托鬱悶了，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竟然還抵不上這個傢伙的一句話！不過此時他不能口出譏言，因為此時的喬托·彭格列不是那個可以與他嘻嘻哈哈的喬托，而是彭格列一世。身為下屬，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首領的面子！所以他安靜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奧利維諾女士，在彭格列財務部工作的維托·斯卡萊塔只有一人——就是他。如果與您的記憶有誤……」喬托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正色道：「彭格列的大門隨時為您敞開。」
　　
　　奧蕾麗婭低下了頭，「……對不起，之前我失禮了……這一切實在太…讓人吃驚了！很抱歉，我需要時間……」她快速抹了下臉，然後低著頭快步往外走去。
　　
　　喬托將她送到門口，交給侍者照應，剛轉回包廂就對上一雙質問的眼睛。
　　
　　「請你解釋，彭格列先生。」維托推了下眼鏡。古井不瀾，語氣平淡。
　　
　　「如你所見，這個可憐的姑娘是被人給騙了。」喬托一攤手，表情無辜，「她說要找彭格列財務部的維托·斯卡萊塔，我還以為是你的朋友，沒想到……唉……」
　　
　　儘管他表情真誠，語氣到位。可不幸的是，維托已經免疫了。
　　
　　黑髮青年依舊板著一張臉，平淡地擱下狠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喬托·彭格列，終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喬托聽得心驚膽戰，強作若無其事轉移話題，「既然你不是她要找的人，那麼嫌犯另有他人。說起來，你在羅馬有什麼仇人嗎？」
　　
　　維托盯著他看了好一陣，看得喬托心裡直發毛，才坐下來慢慢回憶說：「不太可能，我行事一向低調，印象中沒得罪過什麼人……」
　　
　　「如果不是你的仇人，那就是你的熟人。」喬托推斷道。
　　
　　維托皺眉，斬釘截鐵地說：「不是阿德！肯定不是他！」
　　
　　喬托歎了聲氣，「在羅馬待過、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的工作的異國男子……」
　　
　　目光交匯，知道彼此想到了同一人。
　　
　　維托垂下視線，戴上餐巾開始攪拌那盤已經微涼的海鮮面。
　　
　　「你打算怎麼辦？」
　　
　　「等確定了再說。」
　　
　　喬托停下叉子，認真地說：「如果事情不幸發展到最壞的地步，維托，我希望你能幫幫她。」
　　
　　「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會的。」然後，維托卷起麵條送進嘴裡，不再說話了。


☆、112
　　
　　再次召開的戰略通氣會只由守護者們參加，連維托也沒有參與，但他還是能從蛛絲馬跡中探知喬托的意圖。比如，作戰部向後勤部遞交的作戰物資申請表，最終還是得通過財務部的審核才能批下經費。所以，只需要看看那些物料單，維托就清楚大致的作戰計畫了。
　　
　　喬托的確採納了戴蒙·斯佩多的部分建議，只是部分。整個戰略的核心依舊是防守反擊。由於敵方人多勢眾，正面戰場很吃虧，所以他們要收縮防線，加厚防禦力量。這麼一來，敵方勢必要被引出來，從而被動地拉長陣線和補給線。
　　
　　喬托看中了他們身後的那片空白之地，讓G挑出一些人員滲透到敵人陣線後方，去破壞他們的補給線和通訊線路。有能力的還可以去狙殺敵人的指揮官，擾亂敵人的指揮體系。如果沒法下手，就探明地點，剩下的交給巴厘安。
　　
　　同時，讓納克爾發揮教會的力量穩住人心，防止動亂；藍寶則借著大地主的身份，與西西里其他地主土豪們聯繫。
　　
　　另一方面，派出戴蒙·斯佩多，借用他貴族的身份去遊說那些中立的家族——能保持住中立即是支持！至於那些敵對的家族，在阿勞迪查明敵對的原因後，再決定是拉攏，還是打擊。
　　
　　「在此期間，城堡的安保將交由雨月負責。還有什麼問題嗎？」喬托環視四下，看著夥伴們眼中炙熱的光芒，他微微一笑，果斷宣佈：「行動！」
　　
　　守護者們魚貫而出，期間夾雜著G氣急敗壞的威脅——「音樂白癡，我把總部的安危就交給你了，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就給我切腹謝罪！喂！聽到了沒！」和朝利雨月一如既往的爽朗笑聲。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維托已經等在了那裡。他一板一眼地彙報道：「……新大陸方面，我們與約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①接觸後，認為其創辦的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 Oil Co.）發展潛力巨大，對其投資收益將會非常豐厚。杜邦家族②有意在炸藥技術上與我們開展合作，據估算，收益前景亦十分可觀。支出方面，軍費開支占了全部收益的27.8%，其餘依次是情報、技術開發、後勤保障……這是本月的現金流量報表和收支損益表，請過目。」
　　
　　喬托隨手翻了一下報表，疑惑道：「西蒙家族的預算計畫呢？」
　　
　　維托推了推眼鏡，同樣困惑地回答：「至今還未收到。」
　　
　　「大概是有什麼事給耽擱了。」喬托側頭，想了想說：「如果它遲遲不到，那還是按上個月的額度匯過去，等計畫到了再增減。」
　　
　　維托點點頭，闔上資料夾準備離開。喬托叫住了他，「最近身體怎樣？還去醫院檢查嗎？」
　　
　　「還不錯。」維托聳聳肩，「最近氣候轉暖，皮特羅醫生減輕了用藥劑量。」
　　
　　喬托欣慰地點頭，「不過也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頓了頓，他感慨地說：「弗蘭基最近表現挺不錯的，看來她進步很大！」
　　
　　維托向他投去鄙視的目光。「既然喜歡對方，為什麼還放手？」
　　
　　「喜歡？」喬托一愣，莫名其妙地問：「誰？」
　　
　　維托也愣住了，「難道你不喜歡艾普斯泰因小姐？」
　　
　　喬托嘴角抽了抽，「誰跟你說我喜歡弗蘭基？」
　　
　　——全彭格列的人都這麼認為！
　　
　　維托默默扶鏡。
　　
　　喬托苦笑歎息：「不，我對弗蘭基的感情不是那樣的，欣賞和喜歡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就算我不是首領，我和弗蘭基之間也不會超過朋友關係。」
　　
　　「可艾普斯泰因小姐她對你……」
　　
　　「我知道。」喬托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說：「但是我不能給她任何的回應。」他轉頭凝視西西里的天空，「其實戴蒙說得沒錯，要得到總得有付出。人在其位，總有很多不得而已的事，不管是生意上的，還是感情上的……都一樣。」
　　
　　雖然話題沉重，但維托還是得指出：「你跑題了。」
　　
　　喬托抓抓頭髮，乾笑兩聲。「偶爾裝一次傻吧，維托，這麼認真，你的人生會很無趣哦！」
　　
　　「承蒙關心，但我就是這樣的性格。」維托面無表情。
　　
　　「可是，你瞧，維托，儘管這個世界是這樣的糟糕，但是人還是要朝著快樂的方向前進，人生才顯得有意義！」
　　
　　「快樂的人通常都是些任性的傢伙。」維托毫不留情地說。
　　
　　喬托的表情很受傷。
　　
　　維托視若無睹，推推眼鏡，貌似恭敬地欠了欠身，轉身離去，結束了這越來越離譜的對話。
　　
　　喬托靠回椅背，還不待他梳理清之前交流的資訊，門就被撞開了。一個半大的少年哭喪著臉沖了進來——「喬托~喬托！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姍莎不理我了！？」
　　
　　——最近這是怎麼了？聖瓦倫丁的怨念大爆發嗎？
　　
　　抑制住吐槽的衝動，喬托無奈地安慰起情感受挫的少年。
　　
　　另一頭，維托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他回到財務部的辦公室還未看上兩份文件，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就青著一張臉闖了進來。
　　
　　她將一疊文件拍到桌上，怒氣衝衝地嚷道：「我受夠了那個傢伙！上帝怎麼會創造出這麼糟糕的男人！！」
　　
　　維托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那疊檔，果不其然地看到，那些都是作戰部的預算審核表。
　　
　　說來也奇怪，自從弗蘭西斯卡在那次清除叛徒的行動中被G救下後，兩人的關係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如果說，之前兩人見面時的氣氛如秋風般不冷不熱的話；現在，那兩人只要一碰頭，必定如同夏季的雷暴那樣，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驚得旁人退避三舍。最後往往得靠喬托冒死拉走G才算甘休。
　　
　　「那個……艾普斯泰因小姐，請先冷靜……」
　　
　　「冷靜？」弗蘭西斯卡乜視，「我現在完全不想冷靜！！」
　　
　　維托馬上閉嘴，等候那團怒火自行燃燒完畢。他一點也不想惹火上身。但是，弗蘭西斯卡卻不想放過他。
　　
　　她雙手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俯視維托，磨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換個工作！哪怕是去和阿勞迪討價還價，也不想再看到那張死人臉！！！」
　　
　　維托還能說什麼呢？
　　
　　對盛怒的女人講道理，這是上帝和撒旦都無法辦到的事。
　　
　　於是，弗蘭西斯卡如願了。
　　
　　當時負責與雲守交涉的人對交換工作的提議感恩戴德，可僅僅過了半天，他就連滾帶爬地撲倒在財務部的辦公室裡，抱著維托的大腿聲淚俱下——「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我寧願去挨阿勞迪先生的揍，也不願再面對G先生的臉！」
　　
　　維托推推眼鏡，扭頭望向窗外。
　　
　　西西里的天空晴朗無垠，寒峭的風中夾雜著聖瓦倫丁的祝福，悄悄降臨人間。
　　
　　這令人甜蜜的煩惱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約翰·大衛森·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1839.7.8 – 1937.5.23，出生於紐約州裡奇福德鎮。美國實業家、超級資本家，美孚石油公司（標準石油）創辦人。1870年，洛克菲勒創辦了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 Oil Co.）。1882年，美孚石油公司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托拉斯。
　　
　　②注：杜邦家族有248年的悠久歷史，是世界500強企業中最長壽的公司。杜邦家族於1802年創建了杜邦公司開始生產並銷售火藥。亨利·杜邦接管公司後，令杜邦帝國迅速發展。這是繼洛克菲勒帝國之後的美國的第二家托拉斯。


☆、113
　　
　　事實證明，喬托的組合拳十分有效，敵人一下子被打懵了。彭格列趁機整合資源加固防禦，有膽大的人甚至瞅著機會小小地反擊了一下。對實力雄厚的聯合軍而言，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但被貓爪子抓到也是很痛的……
　　
　　不過，敵人的反應很快。他們仗著人多從前線抽調人手回防後方，不僅加強了指揮官的安保，更對加強對通訊聯絡的隱蔽，採取各種針對措施，大大壓縮了遊擊隊的生存空間。而且前線即便抽調了人手，聯合軍在人數上依舊佔據上風。
　　
　　彭格列又有麻煩了。
　　
　　幸好到了三月下旬的時候，外交場上傳來捷報，戴蒙·斯佩多成功分化了聯合軍。
　　
　　聯合軍中的一些家族會走上彭格列的對立面，很多都是由於在暗中進行各種彭格列所反感的生意，諸如販毒、販奴、走私文物等，生怕被彭格列拿大會章程來壓制懲罰，所以乾脆鋌而走險，在波吉亞家族的攛唆下起來對抗。
　　
　　在從情報部得到這些情報後，戴蒙就能很容易地對症下藥——安撫、拉攏、賄賂一系列手段後，那些原本還有所顧慮的家族現在一個個地宣佈退出聯合軍，保持中立。但也有些破罐子摔破的家族，因為自己背地裡幹的事太人神共憤了，死活不敢挑戰彭格列的寬容底限，成了反彭格列聯合軍中的死硬派。
　　
　　「既然他們不想妥協，那就成全他們吧！」喬托的臉色不虞，他將情報部搜集到的情報丟在桌上，任由守護者們傳閱。
　　
　　才瞄了兩眼，納克爾就跳了起來：「啊！這群傢伙，真是究極地壞到了骨子裡！」
　　
　　朝利雨月也斂起笑容，連連搖頭。
　　
　　G陰沉著臉，問：「你打算怎麼辦，一世？」
　　
　　「將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喬托垂下眼簾，再抬起時，滿眼的堅決之意。「通知復仇者——屆時，將由我們執行律法！」手指輕輕劃過地圖上羅馬城附近阿普利亞平原的一塊區域，說：「讓我們將坎尼戰役重現人間！」
　　
　　其他人興奮了。
　　
　　坎尼戰役是什麼？
　　
　　那是在西元前219年的第二次布匿戰爭中，漢尼拔在坎尼城堡附近設陣與羅馬軍的決戰。在那次戰役中，羅馬軍以八萬三千人的巨大優勢，去進攻只有四萬七千人的漢尼拔軍。單就雙方的人數比來看，這本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可當戰役結束後，事實卻叫人大跌眼鏡——羅馬軍戰死沙場的多達四萬四千人，留守大營的一萬士兵全數被擒，僥倖脫逃的還不到一萬五千名！
　　
　　那是一次典型的包圍殲滅戰，是「戰略之父」漢尼拔的最高成就。霍爾沃德在《劍橋古代史》中稱它是「古代戰爭史上一個無與倫比的軍事藝術典範。」
　　
　　就連後世一代狂人希特勒，也曾在吹噓中說道：「在至今的世界歷史中只有三次殲滅性的戰役，那就是坎尼、色當和泰倫堡。而後兩次都是由德國統帥贏得的。」①
　　
　　作為一個義大利人，喬托在提及坎尼戰役時完全沒有任何的不適感。因為他一直是以西西里人自居。西西里人的祖上可是流著撒拉遜人的血。而誕生了漢尼拔的迦太基，如今正是北非的突尼斯。
　　
　　對決戰的興奮很快就消褪了，新的疑問隨之而來——既然要決戰，那麼要如何將敵人吸引至決戰地？
　　
　　長桌盡頭，喬托的腰杆挺得筆直。「當然是由我親自出馬！」
　　
　　「不行！」G第一個跳起來反對：「這太危險了！你太胡鬧了！」
　　
　　戴蒙·斯佩多怪笑著說：「其實用不著你親自露面，我們只需要放出風聲……」
　　
　　「萬一敵人不上當呢？」喬托一句反問，掐滅了戴蒙的建議。「餌若是不夠分量，怎能釣得上大魚？」
　　
　　「不行不行！究極地危險！」納克爾也連連搖頭。
　　
　　「如果我親自去了，他們還不上鉤，那就全面反攻！」喬托果斷地下了命令。看著守護者們各異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說：「雖然這個命令很任性，但還是請你們相信我，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②
　　
　　首領發話了，守護者們只好緘默。會議散去，彭格列上下就開始忙碌起來。一方面要為一世親臨戰場做準備，另一方面還要有意無意地將這一情報散播出去，引誘敵人上當。
　　
　　四月初時，一騎快馬飛馳入城，晴守納克爾神色匆匆地沖進作戰會議室。不一會兒，就看到霧守戴蒙·斯佩多帶著手下離開了城堡。很快，維托就發現，城堡空了。
　　
　　並不是說城堡裡的所有人都不見了，而是守護者們都不見了。就連負責城堡安全的朝利雨月也消失了。
　　
　　維托推了推眼鏡，什麼也沒說。一如既往，不問、少說、多做事。
　　
　　「維托其實已經發現了吧？」喬托放下報表，溫和地看著對面的人，問：「不好奇麼？」
　　
　　「戰爭的事我不懂。」維托垂下眼簾，「而且你不說，我就不問。」
　　
　　喬托轉了個身，望向窗外，說：「柯紮特來了。」
　　
　　維托眨眨眼。
　　
　　「只帶了那麼點人就敢闖進戰場中央……」喬托忽然一笑，「那傢伙比我還胡鬧！」
　　
　　「難怪西蒙家族的報表會遲到……」維托了然地點頭。
　　
　　「維托！」喬托沉聲喚道，表情認真而嚴肅，「等戴蒙回來，我也要離開。到時候城堡的守衛會交給巴厘安，而後方的運轉就交給你了！」
　　
　　——遠在海外的柯紮特·西蒙為何會突然回國？又怎麼會出現在戰場中央？是誰告訴他們的？究竟有什麼目的？……
　　
　　這些疑問就算他不提，喬托也肯定能想到。
　　
　　維托抿緊了唇，重重點頭。
　　
　　果不其然，當戴蒙·斯佩多遍體鱗傷地回到城堡後不久，喬托也離開了。偌大的城堡登時變得寂靜冷清。
　　
　　嫩綠的新芽悄悄探出了頭，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綻滿了枝頭。那些熬過了冬季的枯葉此時紛紛飄落，化為春泥，供回大地。
　　
　　首領和守護者們都不在了，城堡內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運作著。本應負責守衛城堡的巴厘安宣稱不喜歡城堡的氣味，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樣也好。維托想，巴厘安一行人是出了名的任性，尤其又以首領山提諾最難伺候。他們不住在城堡，反而減少了傭人們的胃病發作率。
　　
　　維托也不想整天被人抱住大腿哭哭啼啼。
　　
　　視線落回手中的檔，維托不由得苦笑一聲。巴厘安雖然不住在城堡，可沒少折騰。各種賠償清單一長溜，看到最後合計出來的金額時不禁倒吸冷氣。他總算見識到比喬托更能折騰的主兒了！
　　
　　幾經猶豫，手中的筆遲遲落不到紙上。這時，李棟推門而入。「彌……維托，」瞅了眼房間一角的托托，他馬上改口道：「維托，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什麼事？」維托一抬頭，鼻樑上的眼鏡又往下滑去，他只好再去扶正。
　　
　　躊躇半晌，李棟一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想去巴黎。」
　　
　　扶眼鏡的手停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羅馬的恐怖——漢尼拔》[德]漢斯·克利斯蒂安·胡夫
　　
　　②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10:34


☆、114
　　
　　1871年的3月28日是個稀疏平常的日子，也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就在這一天，巴黎人民向世界宣佈，巴黎公社成立了。
　　
　　沒有人把這當回事。儘管國防政府被迫逃離了巴黎，可巴黎還沒有完全掌握在公社的手中。對政府首腦們而言，那些傻瓜趕跑了梯也爾後非但沒有迅速掌握全巴黎，反而浪費時間搞什麼無關緊要的選舉。
　　
　　兩天的時間不僅足夠公社選出自己的議會，也給了國防政府足夠的時間穩住陣腳。
　　
　　但遺憾的是，當時的巴黎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被狂熱的社會主義思想沖昏了頭腦，凡事都要講究「民主」。
　　
　　在爭分奪秒的戰爭時期，這是致命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在瞭解了巴黎公社的政治思想後，維托有些明白李棟為何想要去巴黎了。這是一種新型政治體制，儘管它還幼小，但在帝制、民主二選一的世界中，社會主義的出現是個全新的選擇。對亟欲改革的清政府，這或許是另一根救命稻草。
　　
　　維托摘下眼鏡擦了又擦，透明的鏡片反射出一張茫然的臉。從內心深處講，他不想讓李棟離開，但是……
　　
　　「……你決定了？」
　　
　　「是的！」
　　
　　維托戴上眼鏡，「好。」他說：「我會問問情報部，儘量將你帶進去。」
　　
　　李棟轉身離去，乾脆俐落。
　　
　　透過百葉窗看著那個身影拔足狂奔迅速消失的背影，雷依納轉過頭，問：「為什麼不留下他？你若開口，他絕對不會走。」
　　
　　維托慢慢地搖頭，「我已經耽誤了他兩年，該讓他飛了。」
　　
　　他摸出煙盒，想要來點尼古丁讓自己鎮定下來，可雙手總是抖個不停。他忽然憤怒起來，猛地將折斷的火柴摔到地上。
　　
　　雷依納無言地上前，給他點上煙。看著那雙發紅的眼眶，他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好訕訕道：「我就在門口，有事叫我。」說完，他小心地關上門，然後整個人就堵在了門口，拒絕任何來訪者。
　　
　　如果是在和平時期，李棟說要去巴黎，頂多就打包行李買了船票，就可以直奔目的地了。可現在不同，巴黎現在被箍成了鐵桶。德軍、國防政府軍和公社的國民自衛軍層層把關。不要說一個大活人了，就算是只蒼蠅都難逃檢查。
　　
　　但是，這一切都難不倒彭格列的情報部。因為他們有內應。
　　
　　戈登·基爾伯特（Gordon Gilbert），一個旅居巴黎的普魯士畫家，之前曾在羅馬求學。他有個關係不錯的同學叫維托·斯卡萊塔，他的昵稱是吉吉。
　　
　　戰爭影響了他的生意；普魯士人的身份又威脅到了他的生命。之後，巴黎封城，吉吉的生存環境愈發險惡，就算他想逃離也無路可走。沒有經濟來源，食物短缺，生命隨時受到威脅……在絕望地幾乎要自殺時，老同學寄來了救命的包裹。
　　
　　從此，吉吉與彭格列搭上了關係。他為彭格列提供安身之所，彭格列保護他的生命安全。雙方互惠互利。對老同學提出的，接納一個人的請求，吉吉二話不說，立馬就接下了。
　　
　　李棟去巴黎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他將會搭乘一艘前往馬賽的貨船，然後在那裡登上一列開往北方的火車，在中途會有彭格列的情報人員前來接應，然後再裡應外合進入巴黎。
　　
　　4月9日，那一天春光明媚、風和日麗。巴勒莫碼頭上停靠著一艘蒸汽輪船，煙囪裡正冒著黑煙。水手們上上下下，做著最後的檢查。碼頭上工人來來去去，忙著將最後的貨物搬入船艙。
　　
　　幾輛漆有彭格列徽章的黑色馬車駛上碼頭，緩緩停靠在貨船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兩個亞洲人。他們並肩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只是看著彭格列的工作人員將馬車上的東西搬運進貨船裡，就像兩座雕塑一樣。
　　
　　一個叼著煙斗的人朝他們望了一眼，那是這艘貨船的船長。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朝著水手們大聲呼喝起來。
　　
　　「差不多了，該出發了。」一名工作人員過來提醒道。
　　
　　塑像之一動了。他推了推眼鏡，點了下頭。但是在看向身邊人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自從李棟決定離開後，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講過一句話。
　　
　　維托不知道該怎麼與他交流，生怕自己一張口，沖出的卻是挽留的話語。李棟也不知要如何面對維托，在戰爭的緊要關頭，選擇去追逐理想而不是留下來幫他度過難關，這讓他內心愧疚萬分。
　　
　　工作人員又來催了，再不登船舷梯要撤了。
　　
　　最後的時候到了。
　　
　　李棟深吸一口海風——他曾經是那樣的喜歡這味道，可如今卻覺得腥澀無比——「時候到了。」
　　
　　「嗯……對了，這個給你。」維托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我原先以為你會去英國，所以都換成了英鎊。」
　　
　　看著上頭四位數的鉅款，李棟驚訝萬分，「你哪來那麼多錢？」
　　
　　維托推了推眼鏡，「去年炒期貨時，我看形勢好，就用我們倆的名字各開了帳戶。放心吧，沒有摻和公家的錢。」
　　
　　李棟沒有再多說，把支票揣進兜裡。
　　
　　「我走了。」
　　
　　「……保重。」
　　
　　兩個朋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緊緊相擁。
　　
　　「不要隨隨便便地死在外頭啊……」
　　
　　李棟嘿嘿一笑，哽咽著說：「等我當上管帶，我請你喝酒！」
　　
　　鋼鐵巨獸噴吐著黑煙，帶走了他最好的朋友。
　　
　　隨行的彭格列人員相繼撤離了，只有維托一直站在碼頭，望著那艘船漸行漸遠。天色逐漸陰冷，他才回到車上。「走吧……」海風吹久了，他的精神有些萎靡。
　　
　　雷依納敲敲車壁：「上路吧。」
　　
　　同樣是在4月9日這一天，傳來西蒙家族慘遭聯合軍的屠戮，全軍覆沒的消息。
　　
　　三天后，彭格列一世顯身戰場的消息傳遍亞平寧。聯合軍像嗅到骨頭的野狗，發瘋似的向彭格列設好的戰場進軍。想要擊敗彭格列一世的欲望沖昏了他們的頭腦，為了爭奪這一榮譽，聯合軍各自為戰，卻被集中火力的彭格列抓住機會各個擊破。原本優勢的局面瞬間土崩瓦解！
　　
　　挾勝利的餘威，彭格列包圍了死硬派中的羅西裡尼家族，向首領切奇·高裡公佈了其包括人體試驗、種族屠殺在內的種種罪狀。
　　
　　自知難逃死路的切奇·高裡，在生命的最後瘋狂地詛咒——「你有什麼資格來審判我？看看你的手，它鮮血淋漓！現在的我就是你的未來！彭格列一世，我會在地獄裡等著你！！！」
　　
　　喬托·彭格列漠然地看著，等高裡宣洩完，他說：「抱歉啊，我可沒有因為自己犯下罪孽就要饒恕對方並和他互相安慰的惡趣味。」
　　
　　切奇·高裡瞪大了眼。
　　
　　然後槍聲響起。
　　
　　在整個聯合軍中，唯一遭到處決的只有切奇·高裡，彭格列公佈了羅西裡尼家族的罪行，而其他家族都得到了赦免。唯有波吉亞家族依舊不知所蹤。
　　
　　安撫完那些惶恐不安的家族後，彭格列率部凱旋而歸。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維托·斯卡萊塔失蹤。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8

☆、115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應，所有人都在寒噤不止。
　　
　　喬托環視四下，「山提諾呢？」
　　
　　山提諾不在，這位巴厘安的老大正在發脾氣。維托·斯卡萊塔的失蹤可以說是巴厘安的嚴重失職。對山提諾而言，暫且不論那個「廢物垃圾渣滓」是死是活，光是一個大活人在巴厘安的眼皮子底下無故失蹤這件事，就是對他的侮辱！是挑釁！
　　
　　所以他一接到消息就怒發如狂，把前來通報的可憐蟲給打個半死，又把負責當日警衛的人給揍得僅剩四分之一口氣後，下令封鎖巴勒莫，搜查所有出海船隻，嚴查來往道路上的一切車輛！
　　
　　但是，三天過去了，一無所獲。山提諾的脾氣愈發地暴躁。當喬託派人來詢問他搜查的進展時，他一腳踹翻使者，咆哮道：「告訴那個垃圾，這是巴厘安的事，他少管閒事！！！」
　　
　　於是，喬托也暴躁了……
　　
　　彭格列城堡內的氣氛十分低迷，完全不見大捷後的喜慶。財務部缺少了負責指揮的頭腦，整個身體幾乎僵死，連帶嚴重影響了彭格列其他部門的運作。而戰後各項善後工作正在開展，亟需財務部的配合。喬托無奈，只好讓藍寶負起重任，與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和布魯諾·裡威恩一起分擔維托的工作。不過，效率上難免打了折扣。
　　
　　事有輕重緩急，有些事可以暫緩，有些事卻得急辦。G在走廊上攔下藍寶，就是想傳達這樣的意思。只不過方法不怎麼友好。
　　
　　「你這蠢牛！作戰部的預算審核交給你都一個星期了，為什麼還不批下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現在急需補充彈藥嗎？萬一這時候敵人打過來了怎麼辦！？」
　　
　　面對G的指責，藍寶少年萬分委屈。「負責審批作戰部的人又不是我，再說了，補充彈藥需要錢，可沒有密碼誰也沒法取錢啊！」
　　
　　密碼在誰的手中？
　　
　　當然是維托！
　　
　　沒有密碼，誰也無法動帳戶裡的一分錢！不過，幸運的是維托並沒有把所有的錢都交給阿勞迪，他秉著一貫的小心謹慎多了個心眼，為預防萬一另外開了幾個帳戶存了些備用金，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要不然彭格列真的就成了抱著金山餓死家中的笑料。
　　
　　靠著備用金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有的關鍵還是儘快找到維托·斯卡萊塔。可這事又偏偏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
　　
　　G沉默了。藍寶也沉默了。
　　
　　良久，G開口問道：「看到一世了沒？」
　　
　　「在財務部的辦公室裡，」藍寶撇撇嘴，說：「看他那種樣子，簡直是在緬懷故人……哎喲！」
　　
　　G收回拳頭，板著臉訓斥：「不要亂用詞！烏鴉嘴！」
　　
　　確定了首領的行蹤，左右手匆匆趕過去。
　　
　　喬托的確在財務部的辦公室裡。百葉窗落下，遮住窗外的視線。他靜靜地打量這間並不陌生的辦公室。辦公桌上收拾得乾乾淨淨，所有的擺設原封未動，一切都停留在維托離開時的模樣。聽到G推門進來時的動靜，他依舊沒有回頭。
　　
　　「你看呀，G，這裡除了書櫃裡的參考檔多了一點，書桌後的人影換了一個外，其他的都還是哈威·艾普斯泰因時候的樣子。」喬托比劃著。
　　
　　聽喬托這麼一說，G才愕然發現那位財務主管助理總監在他兩年的任期內並未留下太多的個人痕跡。
　　
　　不知是出於性格使然還是別的目的，維托總是把一切都打理得整整齊齊，好似準備隨時離開的樣子。對不瞭解他的人而言，恐怕會以為這次失蹤是他自己離開了。但無論是喬托還是G，都不相信維托是那種會拋下職責一走了之的人。
　　
　　「一世，搜查小隊在一座廢棄的教堂裡發現了這個。」G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黃澄澄的東西。
　　
　　五顆黃銅打造的0.50英寸口徑的彈殼。如此大口徑的子彈只能配備在同樣大口徑的手槍上。而目前僅有的一把0.50口徑的轉輪手槍，就配給了維托的護衛——托托·雷依納。
　　
　　喬托看著手中的彈殼，聲音異常平靜。「傳我的命令——封鎖全島港口，不准一艘小舢板出海！每家每戶都要搜查，不准放過一個樹洞！」他握緊拳頭，額上的死氣之炎劇烈燃燒著——「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彭格列一世的命令迅速傳遍了整個西西里。各地民兵被動員了起來，他們四處巡邏，盤問陌生的路人，搜查每一處可疑的地方。
　　
　　「喂，前面的那個！站住！」
　　
　　男人轉身望向聲源。兩個民兵看見他衣領上別著的徽章，態度立刻一變，「打擾了，先生！」他們脫下帽子向他致敬，「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
　　
　　男人眯起三角眼，臉上的每一絲橫肉都透露出不快。「為什麼叫住我？」
　　
　　「很抱歉，先生！」民兵局促地說：「我們不知道您是彭格列家族的。我們看到您在看彼得洛·盧索的店鋪，所以就……」
　　
　　細小的眼睛眯得更細了，男人的聲音沉了下來，「難道你們認為我跟他有關聯？」
　　
　　「噢！不不不！先生，您誤會了！」民兵緊張得腦袋直冒汗，「我們並不是說您與那叛徒有關係，我們只是在執行任務！非…非常抱歉，打擾您了！」說完，兩人一溜煙地跑開了。
　　
　　三角眼收回視線，掃過被查封的店鋪，頭也不回地走向長街的另一頭。他掃了眼四周，步入附近的一家酒吧。現在正是春眠的好時候，酒保在吧台後半昏半醒，聽到門鈴聲響，不得不強打精神迎接客人。
　　
　　三角眼進門後也不脫帽子，直接坐到了吧椅上，點了杯加冰的威士卡。酒保懶洋洋地去倒酒。三角眼似乎很不耐煩，手指不斷地敲擊著吧台，仿佛在催促酒保。
　　
　　酒保忽然「哎呀」一聲，然後扭頭對他說：「抱歉，客人，威士卡沒有了，您要不點別的？」
　　
　　「朗姆酒。」
　　
　　「抱歉，這個也沒有。」
　　
　　「龍舌蘭加雪利酒。」
　　
　　「請稍後。」
　　
　　不一會兒，一杯威士卡就放在了吧臺上。酒保掏出抹布慢悠悠地擦起了杯子。
　　
　　「彼得洛·盧索被發現了，其他人也不安全。」
　　
　　三角眼抿了口酒，「『九指』亨利呢？」
　　
　　「那傢伙更不靠譜。」
　　
　　三角眼一愣，「怎麼說？」
　　
　　「那傢伙很早以前就在暗中倒向彭格列了。」
　　
　　三角眼臉色驟變，他急促地追問：「你確定？」
　　
　　「當然！他自己酒後失言。」酒保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又說：「沒有五年，也有四年了。」
　　
　　男人怔住了，他忽然丟下錢，跑向酒吧的後門。酒吧的後門連接著一條長長的巷子。三角眼一鑽進小巷，就開始沿著幽暗狹長的巷子快速奔跑起來。
　　
　　跑過小巷，又繞過幾條街道，他來到一座倉庫。這裡存放的都是等待出口的葡萄酒。他在倉庫的一處木板上輕輕敲下節奏的信號。很快，木板就露出一道縫，三角眼迅速閃了進去。
　　
　　「趕快離開！」一進去三角眼就急促地催道：「這裡已經不安全了，趕快轉移！」
　　
　　密室裡的人都一愣，「我們被發現了？」
　　
　　男人揮舞著胳膊，小三角眼瞪得大大的，「那傢伙被逮住了，他準備的地方再也不安全了！」
　　
　　眾人一聽，慌慌張張地收拾起物品。
　　
　　三角眼陰沉著臉，問：「那個傢伙怎樣了？」
　　
　　一個脖子粗的跟公牛似的人說：「放心，剛給他嘗過甜頭，八個小時裡都不會鬧騰。」
　　
　　三角眼點點頭，不再說話，他也加入了收拾的行列。
　　
　　眾人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就收拾完畢，安靜地撤離了。就在他們離開倉庫還不到兩個小時，大批彭格列的人就包圍了這裡。但是他們找到的，只有一地的灰塵。


☆、116
　　
　　穿著黑色西服的人們成群結隊地從街上跑過，行人們不安地議論著黑手黨突然而至的大行動，猜不出戰爭才剛剛結束，又有什麼惹得彭格列如此大動干戈？
　　
　　男人小心地闔上窗簾，將溫暖的春光隔絕在外。他回頭看看房間裡的其他人，抓了抓寸頭，問：「有誰餓了？」
　　
　　小個子男人吐掉嘴裡稀爛的煙葉，又塞了幾片進去，邊嚼邊說：「我！」
　　
　　另一個光頭男人只是一個勁地喝酒，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至於躺著的那個，男人壓根就沒指望得到他的回應。
　　
　　寸頭戴上帽子，卷起椅背上的外衣，邊穿邊往外走，「那我去買些吃的。」
　　
　　「我也去！」小個子一躍而起。
　　
　　「可是……」寸頭停住腳步，遲疑地看向房間內的另二人。
　　
　　「沒關係，走吧，喬瓦尼！」
　　
　　寸頭猶豫片刻，不放心地跟了上去。離開建築物後，他低聲問道：「派斯特，就讓他們兩個待在一起行麼？」
　　
　　「沒事的！他不會蠢到再次背叛。」小個子顯得信心十足，「除了我們，他無處可去！」
　　
　　幾個形色匆匆的民兵迎面走來，看見他們衣領上別著的金色徽章，脫下帽子行了個禮，然後又繼續匆匆前行。
　　
　　在寸頭和小個子離開後不久，三角眼和牛脖子就回來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他陰沉著臉問光頭酒鬼：「他們人呢？」
　　
　　酒鬼打了個長長的酒嗝，含糊地說：「出，出去了。」
　　
　　牛脖子從躺著的人哪裡折回來，「他還沒醒。」
　　
　　三角眼點點頭，謹慎地壓低了聲音，說：「信號亮了，明天薩爾瓦多就會派人來應接我們。」
　　
　　東躲西藏的日子就要結束了！一想到此，房間裡的人臉色都亮了。
　　
　　不過三角眼又說：「老闆回信，要我們清理掉壞老鼠。」
　　
　　牛脖子頓時皺起眉頭，「你確定是他？」
　　
　　三角眼抿緊唇，直直地盯著牛脖子。
　　
　　「好吧……」牛脖子妥協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嘀咕，「沒想到居然是他……」
　　
　　三角眼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在發現隊伍中潛藏著間諜，而那個間諜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從不曾懷疑的那個人時，三角眼頓時感到一陣急迫的威脅！
　　
　　——如果這事不處理好，自己也會被牽連進去！
　　
　　於是，三角眼被迫向上級通電，詢問處理意見。上級顯然也是震驚萬分，隔了一天才發了回電。三角眼得了許可，心裡終於踏實了！
　　
　　不用擔心任務會遭到間諜出賣而失敗；任務結束後，有了自己這一功勞，多少能保住地位和性命了！
　　
　　「等他們回來後馬上轉移！這裡不能再待了。然後再和他商量一下，最好儘快把事情解決，不能拖到薩爾瓦多的地盤上，萬一那時候消息走漏……看看彭格列現在的狀態吧，一旦被逮住，我們都會完蛋！」三角眼和牛脖子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
　　
　　光頭酒鬼睜開醉眼朦朧的眼睛，看著那兩個面色蒼白的人，在心中冷冷地譏笑。
　　
　　……
　　
　　艾爾維斯·普萊斯利看著新批下來的預算，不由得揉起了太陽穴。自從維托失蹤後，彭格列頓時從地富階級跌入赤貧階級，為了度過這一特殊時期，各部門的預算不得不大幅度削減。就連一向優待的情報部也不例外。
　　
　　捏著那張薄薄的紙，他徘徊在雲守辦公室門外，怎麼也不敢邁出關鍵的一步。他很清楚，若是讓那位喜怒無常的上司看到這張紙，將會引起怎樣的腥風血雨！而第一受害者將是他——艾爾維斯·普萊斯利！
　　
　　「普萊斯利大人！」一名黑衣手下匆匆跑來，將一張電文交給他，「這是最新的。」
　　
　　艾爾維斯低頭一看，馬上變了臉，他朝手下點點頭，「做得好，繼續關注！」
　　
　　手下匆匆退下。艾爾維斯捏著急電，再也沒有理由退縮了！他伸手敲響了門板，「打擾了，先生，有最新的急電。」
　　
　　阿勞迪正坐在辦公桌後陰著一張臉批文件，聽到艾爾維斯進來，頭不抬，筆不停，冷冷地問：「什麼事？」
　　
　　艾爾維斯恭敬地將電報遞呈上去，「請您過目，先生。」
　　
　　阿勞迪掃了一眼，說：「先派人盯著，然後再拿去給那個傢伙看。」
　　
　　「是！」艾爾維斯正欲退出，忽然被叫住。
　　
　　阿勞迪慢條斯理地擱下筆，說：「把另一張給我。」
　　
　　「先生？」艾爾維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阿勞迪盯著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手下，笑容如刀鋒，「想隱瞞不報麼？」
　　
　　「不，先生。請原諒，先生……」艾爾維斯只好淌著寬麵條淚，顫巍巍地將預算遞給他，同時默默地向各路神靈祈禱著。
　　
　　果然，阿勞迪一看到預算上的數位，發出令人膽顫的冷哼，「普萊斯利。」他喚道。
　　
　　「在！先生。」艾爾維斯咬緊牙關，準備承受第一波懲罰。但是，他卻聽到一陣撕扯聲。驚愕地望去，只見無辜的預算在阿勞迪的手中慘遭分屍。
　　
　　阿勞迪將碎紙屑丟在艾爾維斯面前，說：「告訴他們，我不接受。」
　　
　　聲音冷若冰霜，艾爾維斯卻覺得春回大地！
　　
　　「是，先生！」劫後餘生，他激動不已。然而正要退出時——
　　
　　「站住。」
　　
　　「先，先生？」艾爾維斯戰戰兢兢，生怕阿勞迪又改變了主意。
　　
　　「把這些收拾掉。」阿勞迪指著地上一攤他親手製造的垃圾說。
　　
　　「……是。」
　　
　　這份最新的情報很重要。重要到喬托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來向阿勞迪求證的地步。面對他的疑問，驕傲的阿勞迪果然擺起了臭臉。「愛信不信。」他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將解釋工作扔給艾爾維斯。
　　
　　由於意圖對上司隱瞞，可憐的艾爾維斯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被懲罰的命運，帶著一臉的青腫向喬托解釋起情報的來源。
　　
　　這是個無心栽柳的意外之喜。兩年前他們無意中安插的一條眼線，如今成功打入敵人的核心，並且掌握了相關事件的重要線索。考慮到這次事件事關重大，情報部分析認為，如果貿然行動，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從而斷了這唯一的線索！況且在全島封鎖大搜查的形勢下，他們不會躲藏太久，必然會有人來接應他們離開，那個時候才是一鍋端的好時機。
　　
　　喬托緊握雙拳，眉峰高聳，內心掙扎了許久後，才強捺下激蕩的衝動，勉強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情報部的分析。
　　
　　看著如此糾結的首領，儘管艾爾維斯於心不忍，但還是不敢違拗上司的命令。他清清嗓子，閃躲著目光向喬托傳達了門外顧問的另一項意見——鑒於現在的形勢需要，情報部的活動經費最少也要達到最低標準線，再減少就無法維持目前的活動力度和範圍了。為了儘快解決這次事件，同時也為了財務部全體員工的安危，請他們儘量克服困難，滿足情報部的需求……
　　
　　當然，這話可是經過艾爾維斯一番苦心修飾的，阿勞迪的原話可是更加紅果果的威脅——「不給錢，他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喬托：「……」
　　
　　離開雲守辦公室後，喬托又給人事部下達命令，要求尋找一份人事檔案。幾個小時後，人事部主任灰頭土臉地前來彙報——查無此人！
　　
　　喬托緊鎖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人事部主任。看得主任後背直冒冷汗，他趕忙將功補過，遞上一份落滿灰塵的發黃卷宗，「但是我們發現了這個！」
　　
　　這是一份清退名單，時間是1864年。托托·雷依納的名字赫然在列。


☆、117
　　
　　白色的浪花擊打在黑色的船身上，濃密的黑煙遮蔽了璀璨的星空，安東尼·馬納拉恍然又覺得自己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倉皇出逃的夜晚。
　　
　　在那個初夏時節，他坐著一艘黑色的木船駛向那不勒斯的海港。那個時候，他滿懷著對未來的不安和遠離家鄉的惆悵。而今，他站在一艘航速更快的蒸汽船上，向著未知的目的地前進，心中竟意外地平靜。
　　
　　「嘿~喬瓦尼！」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馬納拉轉身望去，看到陰影裡走出來的人，不禁愣了一下，「你們怎麼都上來了？」
　　
　　「底下太悶了，上來透透氣。」羅夫·史科波嚼著煙葉踱到他左側。托裡奧·塞爾維奧跑到船舷右側去抽煙，朱裡亞尼·邦塔因為和塞爾維奧不合，站到了另一邊。
　　
　　「都上來了，那底下怎麼辦？」
　　
　　「沒事的。」朱裡亞尼的聲音順著海風飄了過來，「那小子暈得厲害，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看他吐成那樣，我還擔心他會不會吐到死哩！」
　　
　　「就是這樣。」羅夫拍拍他的胳膊，說：「總之，不用太擔心了，反正還有人在下頭。」
　　
　　馬納拉反而皺起眉頭，「我們真的要相信那個人？萬一他故技重施，又轉身把我們給賣了怎麼辦？」
　　
　　「他不敢。」這次換塞爾維奧開口，「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再出現在彭格列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條。他只有跟我們走。」
　　
　　馬納拉呼了口氣，他頗不自在地摳了摳衣領，問：「什麼時候才能脫掉這身皮？太令人不舒服了……」
　　
　　其他人都笑了。羅夫笑著說：「夥計，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馬納拉訕訕地整了整衣襟，試圖讓這身制服更聽話。放眼望去，他們所有人都穿著相同的制服。
　　
　　馬納拉轉了轉脖子，又忍不住伸手去摳。塞爾維奧悶笑著走了過來，靠在右邊的欄杆上。他抽了口雪茄，問：「有沒有去看過家裡人？」
　　
　　馬納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塞爾維奧指著獄警的制服，笑著問：「怎樣？他們有沒有被嚇到？」
　　
　　馬納拉搖頭，語氣低落，「他們搬家了……」
　　
　　塞爾維奧吐出煙霧，青煙轉瞬間就被強勁的海風撕得粉碎。「沒關係，」他幽幽地說：「下次吧。」
　　
　　羅夫朝著洋面拋了個飛吻，「再見，西西里！你這水|性|楊|花的婊|子，我們會再來征服你的！」
　　
　　馬納拉也轉過身去，望著已如螢火般的燈光，向著故鄉默默告別。
　　
　　忽然，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馬納拉一眨眼，還來不及反應，就感到脖子上傳來窒息般的刺痛！他馬上意識到了危機！
　　
　　他想伸手反抗。可羅夫和塞爾維奧同時抽出匕首，將他的雙手牢牢釘在欄杆上！朱裡亞尼緊緊勒住鐵絲繩。他們深知安東尼·馬納拉力大無比，因此不敢絲毫鬆懈。
　　
　　馬納拉滿臉通紅，眼睛暴突，張大嘴巴拼命想汲取氧氣，雙腿亂蹬著，掙扎著。漸漸地，他的臉色變成了紫色，他的掙扎也越來越弱。突然一下，地板上濕漉漉、滑溜溜的，他的屎尿流出來了。馬納拉的身上沒有了任何的力氣，兩腿圈起，停止了掙扎。①羅夫和塞爾維奧依舊不敢鬆開匕首。
　　
　　無聲的殺戮持續了五分鐘。朱裡亞尼·邦塔松了手，安東尼·馬納拉的身子一下子癱軟在地。他彎腰檢查了一下，細細的鐵絲繩完全嵌進了脖子裡，馬納拉突著眼睛，不可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解決了。」朱裡亞尼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問：「接下來怎麼做？」
　　
　　塞爾維奧抽回匕首，冷酷地說：「丟進海裡，在此之前先把衣服扒了，不能留下任何線索。」
　　
　　輪船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的水聲，渦輪掀起的浪花輕易淹沒了所有的物體。幾番漣漪後，一切歸於寂靜。沒有人看到，沒有人聽到。只有夜空的群星依舊在沉默地閃爍。


　　
　　隔天，也就是5月1日下午，彭格列的城堡內進行著另一場通氣會。雖然戰爭落下了帷幕，可戰後的各項善後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除了各個家族統計自己的損失外，新的利益劃分不可避免的被提上了議程。作為戰勝者，彭格列有必要以主人的姿態去與那些落敗者們簽訂新的協定，接受他們的誓言和臣服。
　　
　　這原本是件很簡單、只需要大家相互通報一下就能定下來的事，如今卻抓破了許多人的頭皮。因為——
　　
　　「真的沒錢啊！」藍寶扒住喬托，哭得一抽一噎，「本大爺連給姍莎買花的錢都填進去了！」
　　
　　可憐的藍寶少年……
　　
　　喬托取來飲料安撫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盡力了，來~~喝杯草莓汁吧！」
　　
　　藍寶扁扁嘴，「我想喝葡萄汁~~」十分哀怨。
　　
　　喬托無奈，「現在才春天，哪有葡萄，草莓汁也不錯的。」
　　
　　藍寶一抹眼淚，還是接過杯子坐到一旁滋溜溜地喝了起來。
　　
　　解決了藍寶後，喬托這才轉向其他人。六位守護者到了五人，雲守一如既往地缺席，萬年替補艾爾維斯·普萊斯利也不在，據說去處理事務了，因此雲守的位子後頭坐著的是個替補中的替補。由於會議牽涉到財務，因此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也在列。
　　
　　一想到不在場的某人，喬托就想歎息，不過幸好，有線人的牽引相信事件很快就能解決了。
　　
　　「情報部已經有了確切的線索，今天晚上維托就會回來了，到時候就不會再這麼束手束腳了。」
　　
　　安撫起了作用，會場內的氣氛稍稍輕鬆了。喬托又將話題拉回會議的議題上。
　　
　　「場地還是繼續租用以前的吧，弗蘭基，這部分就麻煩你了，最好再與市政府商量一下，費用能少則少。」
　　
　　弗蘭西斯卡點點頭，眼中閃耀著復仇的光芒。
　　
　　「G，安保就交給你了。雨月，你檢查一下庫存，如果夠用就不用再採購了。外交宣傳方面就交給戴蒙。納克爾，現在正是春播農忙的時候，你到鎮上多走走，鼓舞一下士氣。」
　　
　　分配完任務，眾人魚貫而出。喬托和G還在商討安保上的一些細節，走在了最後。他剛踏出門，就看到艾爾維斯·普萊斯利氣喘吁吁地從走廊拐角處跑來。笑臉還不待揚起，就漸漸沉了下去。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不安，艾爾維斯面色蒼白，襯得臉上的青腫愈發明顯。
　　
　　「一世！」艾爾維斯跑到他跟前，聲音倉惶，「線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出自《教父》。一個著名的場景= =


☆、118
　　
　　線人死了。
　　
　　對彭格列而言，這無疑是最壞的消息。
　　
　　他們不僅失去了追蹤敵人的最佳線索來源，更糟糕的是，線人的死也證明最後一次傳遞出來的情報是假的。敵人已經發現了他，並且利用他傳遞了錯誤的情報。當彭格列被錯誤的情報蒙蔽，還以為敵人會在5月1日的夜晚轉移時，他們已在4月30日的晚上遠走高飛，使彭格列錯失了救人的良機。
　　
　　上帝關上了門，卻還沒有關上窗。
　　
　　「屍體是在岸邊被發現的，被害地點應該是在海上。從時間上來看，昨晚出航的船隻最有嫌疑。」
　　
　　艾爾維斯低著頭，不敢看喬托的臉。
　　
　　「把昨天晚上出航的船隻登記表拿來。」
　　
　　很快，厚厚的登記簿就呈在了首領的面前。
　　
　　雖說彭格列下達了全島封鎖的命令，但如果真的這麼幹，只會嚴重打擊西西里的民生和經濟，因此那些往來的船隻通常都要到港口管理所登記造冊，經過檢查後就予以放行了。但是，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很明顯其中有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G和納克爾已經帶人趕到碼頭上去盤查，喬托和朝利雨月坐在港口事務官的辦公室裡，翻查登記薄。被鳩占了鵲巢的事務官乖乖躲到一邊，聽候發落。
　　
　　厚厚的登記薄很快就翻到了盡頭，喬托的眉頭卻依舊沒有解開。「不，不在這裡。」他煩躁地合上簿子。在簿子裡登記的都是定期往返西西里與亞平寧的客船和貨船，而且每艘船在出港前都經過了搜查。
　　
　　喬托踱到窗前。窗外海天一色，蔚藍無垠。他深深吸氣，壓制住蠢蠢欲動的煩躁。
　　
　　「莫蒂內裡先生，你確定昨天晚上沒有漏掉船隻？」
　　
　　事務官一愣，馬上叫起了屈，「向上帝發誓，一世，我們絕對沒有漏掉一艘船！」
　　
　　「這裡每週登記的船隻數量都差不多，看來是沒有遺漏呢。」朝利雨月滿臉遺憾地闔上了簿子。
　　
　　事務官欲哭無淚地看向雨守，那位大人你到底是在幫我說話呢？還是想整死我！那種莫名遺憾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朝利雨月也來到窗前，指著不遠處一個戒備森嚴的碼頭，問：「說起來，在下以前就想問了，那裡是做什麼的？」
　　
　　事務官擦擦汗，回答：「那裡是軍用碼頭，不過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喬托忽然問道：「軍用碼頭？」
　　
　　「是的。」事務官抖了一下，不知道那莫名的寒意從何而來。
　　
　　喬托轉身看著他，「昨天晚上那裡有船出港嗎？」
　　
　　事務官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據說有人看到了！」
　　
　　話音剛落，喬托就快步向外走去，「打擾你了，莫蒂內裡先生，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
　　
　　事務官呆呆地看著那兩個身影消失在門板後，直到樓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才將他驚醒。他顫巍巍地爬回自己的座位，在椅子上發了好一陣愣。
　　
　　一名港口工作人員敲門而入，「先生，現在是否可以開放碼頭了？」
　　
　　「哦？好！」事務官如夢初醒，忙不迭地點頭，「所有的船都要登記檢查，一艘都不准漏！」
　　
　　「是的，先生。」工作人員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
　　
　　烏斯蒂卡島①，一個孤懸於地中海上的小島，周圍沒有附屬島嶼，距離最近的西西里，也有一天多的航程，是個關押囚犯的絕佳場所。
　　
　　托裡奧·塞爾維奧拖著沉重的步伐踏上最後一級臺階，讓全身沐浴在暖洋洋的春光之下，陰冷的感覺也仿若殘雪般迅速消融了。他扭頭望了眼身後，黑洞洞的地牢入口恍如噬人巨獸的血盆大口，靜靜等候一個又一個生命的到來，然後悄無聲息地將他們吞噬。
　　
　　仿佛被自己的想像嚇到了，塞爾維奧打了個寒戰，快步走向操場。羅夫·史科波正靠著牆壁邊曬太陽邊抽煙，見塞爾維奧到來便出聲打了個招呼。猶豫了一下，塞爾維奧還是挪到羅夫身邊，掏出香煙默默地抽了起來。
　　
　　隨手彈掉煙蒂，羅夫懶洋洋地問：「底下怎樣？」
　　
　　塞爾維奧悶悶地回答：「嘴巴硬得很，還是不肯說。」
　　
　　「那條狗呢？」
　　
　　「老樣子。」塞爾維奧翻了個白眼，「醒了繼續喝到醉。」
　　
　　羅夫嗤笑，「他算是廢了。」
　　
　　塞爾維奧不接話，他還是有些介懷，比起安東尼·馬納拉他還是更希望叛徒是那個沒用的托托·雷依納，可惜……
　　
　　塞爾維奧甩甩頭，掐滅煙蒂說：「老闆今晚就要來了，必須儘快把那小子的嘴巴撬開。」
　　
　　羅夫忽然問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你說，如果彭格列打來，這裡能撐多久？」
　　
　　「我祈禱他們永遠不會發現！」塞爾維奧快速說道。
　　
　　羅夫哈哈大笑，「我從不知道原來你還是理想主義者！」
　　
　　塞爾維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反問：「那麼，你呢？」
　　
　　羅夫閉上眼，雙手枕著腦袋，哼哼道：「現在就算跪在他們面前搖尾乞求也未必能獲得寬恕，到時候只有向聖母祈禱了。」
　　
　　察覺他話中的悲觀之意，塞爾維奧卻無意反斥。因為他們都清楚，激怒了彭格列的下場是什麼。就算是以軟心腸而聞名的彭格列一世，這次也絕對不會饒恕他們。
　　
　　冒著巨大的風險，費了這麼多周折，可不想到頭來兩手空空。
　　
　　塞爾維奧握緊了拳，「我再去底下看看，無論如何也要撬開他的嘴！」說完，他大步流星向地牢走去。
　　
　　路易吉·波吉亞比預定的時間略晚一點才到達。顧不上休息，他馬上召集部下，連夜詢問事情的進展。
　　
　　塞爾維奧他們惴惴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手中的文明杖隨著步伐一搖一晃。
　　
　　「這麼說……」路易吉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幾人，「你們除了把人弄來了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搞到手！？」
　　
　　「老闆，其實……」塞爾維奧懦懦地開口，試圖解釋。
　　
　　「我不要解釋！！！」路易吉突然暴怒，手杖狠狠地甩向他的頭，當即就把塞爾維奧打倒在地。
　　
　　塞爾維奧捂著腦袋倒在地上，一動不敢動。路易吉沒有再繼續毆打，他喘著粗氣，瞪著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齒：「沒有時間了！在彭格列追來以前，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密碼給我挖出來！！」
　　
　　朱裡亞尼·邦塔憐憫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塞爾維奧，小心翼翼地問：「老闆，那東西不夠了……」
　　
　　路易吉有些吃驚，「全都用完了？」朱裡亞尼點頭默認，路易吉摸摸上唇的小鬍子，哼哼冷笑，「看來是我小看了，沒想到竟有人能抗得住。」他瞥了眼戰戰兢兢的朱裡亞尼，說：「沒關係，我又帶了些，在不弄死他的前提下，給我下最大劑量！」
　　
　　「是！」朱裡亞尼借著躬身的時候悄悄後退了半步，將羅夫·史科波暴露在前。
　　
　　羅夫怨恨地瞪了眼朱裡亞尼，不情願地問道：「老闆，那個托托·雷依納怎麼處理？」
　　
　　「留著他！」路易吉不耐煩地揮揮手，語氣中透著淡淡的血腥氣，「只有他知道那筆錢在哪，等錢到手後再清理掉！」頓了頓，又補充說：「那個人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烏斯蒂卡島Ustica，地中海的第勒尼安海中的火山島。在西西里島西北岸附近。島呈橢圓形，最高點海拔239米，面積8平方公里。人口1,099（1978）。產葡萄、穀物與水果，有捕魚業。東北岸的烏斯蒂卡鎮與港口是全島中心，有海輪與巴勒莫相往來。


☆、119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喬托總覺得情報部門的效率又快了一截，不過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猜測原因，情報部門效率加快對他反而是件好事。
　　
　　他手頭的情報顯示了4月30日那天進出軍港的船隻名稱、型號、噸位、人員配置、始發地和目的地。比軍用碼頭上登記記錄的還詳細！
　　
　　那天晚上軍港裡的確有船隻進出，不過大多都是運送補給的小船，只有一艘來自羅馬的船行蹤透著詭異，在軍港短暫停靠後就連夜起錨離開了西西里，船長在登記時記錄了前往的地點——烏斯蒂卡島。
　　
　　喬托點著那艘名為「聖安東尼」號的運囚船，低聲喃喃：「找到你了……」
　　
　　誰也不會想到，黑手黨追緝的逃犯竟然躲在一群犯人中！
　　
　　一場緊急作戰會議隨即召開。
　　
　　為確保萬無一失，喬托本打算帶上全體守護者一齊殺上島去救人，而城堡則交給巴厘安。可他一進入會場就愣住了——
　　
　　「阿勞迪人呢？」
　　
　　艾爾維斯·普萊斯利苦著臉回答：「先生已經先走一步了。」
　　
　　這時候，前去給巴厘安聯絡的人連滾帶爬地出現了——「山提諾大人率巴厘安離開了駐地！」
　　
　　喬托費勁全力才沒讓腦中的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不過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再一個個地佈置任務了，當即下令——「準備快船，全體出擊！」
　　
　　意簡之言駭，前所未見。
　　
　　巴厘安會出動著實出乎喬托的意料，他本以為山提諾不關心維托的死活——事實上山提諾的確不關心「那個渣滓」是死是活，不過「那個渣滓」卻關係到他的生活品質！
　　
　　沒有錢=沒有肉！
　　
　　所以，無肉不歡的山提諾異常暴躁。
　　
　　為了老大的精神安定和自己的小命著想，巴厘安拼死奮鬥了！
　　
　　就算乘坐快船，當喬托一行踏上烏斯蒂卡島，也已是倦鳥歸林時。他們顧不上休整，急急向島上的監獄進發。
　　
　　「待會藍寶打頭陣，G跟進，納克爾壓陣，雨月、戴蒙和我分頭找人！」一面趕路，喬托一面抓緊時間佈置任務。「對了，注意別和巴厘安起衝突；還有，小心阿勞迪！」
　　
　　朝利雨月摸著刀柄笑著說：「經汝一說，就有種阿勞迪與吾等立場相對的感覺呢！哈哈~~」
　　
　　全體踉蹌。
　　
　　喬托的提醒其實不無道理，因為阿勞迪這次出戰並不是以彭格列雲守或閘外顧問的身份。作為義大利王國司法系統中的一員，阿勞迪在得知有司法人員介入這次綁架事件後，露出抹就算喬托見了也會退避三舍的笑。
　　
　　——膽敢擾亂司法體系的傢伙，統統該下地獄！
　　
　　於是，殺氣騰騰的阿勞迪轟開了烏斯蒂卡監獄的大門。
　　
　　高牆內，警鈴聲響徹天空。監獄長埃迪·斯伽帕一面指揮獄警抵禦襲擊，一面派人去護送路易吉·波吉亞離開。


　　
　　「把所有的通訊記錄和帳本存根全部燒掉！」路易吉的手緊緊摳著桌面，雖然知道彭格列會很快追蹤過來，可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快！他對羅夫咆哮道：「把那兩個人也一起帶上！」
　　
　　——就算被追上，只要手裡有那個做人質，彭格列是絕對不會輕易下手的！
　　
　　他看著羅夫落荒而跑的背影，咬牙切齒地盤算著。
　　
　　羅夫·史科波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跑得飛快。可當他沖進地牢時，卻瞪大了眼——地上躺著托裡奧·塞爾維奧的屍體，而那個人卻不見了！
　　
　　羅夫慌了，如果那個人跑了，他還不如吞彈自盡來得痛快！不過——羅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彭格列現在還在正門鏖戰不休，那個人根本沒有能力自己逃出去，肯定是有內鬼幫他出逃！
　　
　　「如果讓我知道……你最好祈禱不要被我抓到！」羅夫握緊了武器，順著地上殘留的痕跡一路追蹤。
　　
　　痕跡並沒有朝向大門，而是一路蜿蜒指向側後方。那邊是監獄的倉庫，如果要藏人，倉庫裡顯然也是個不錯的地點。
　　
　　太陽落山后光線昏暗視野不明，而層層疊疊的貨物更是阻擋了視線，羅夫搜索起來不得不加倍謹慎。
　　
　　「誰！？出來！」他忽然舉槍瞄準。
　　
　　一隻肥碩的老鼠慌慌張張從他腳邊跑過。羅夫發現，在不遠處有一團黑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沒有放下槍，小心地靠近，看到那的確是自己要找的人！心中不由一喜——就在這時，他感到一種危險的壓迫感！
　　
　　生死關頭，本能佔據了上風！
　　
　　羅夫下意識地向旁一避，挾著風聲的棍子重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骨頭碎裂的聲音驚心動魄。他倒在地上，痛得連聲慘叫。在昏暗的光線中，他認出了襲擊者的身影——「托托·雷依納！你這狗娘養的雜種！」
　　
　　雷依納平靜地丟掉斷成兩截的棍子，他拾起羅夫丟下的槍，檢查了一下彈倉，確定裡頭裝滿了子彈後推倉歸位。
　　
　　羅夫驚恐地看著他的動作，掙扎著往後退去，「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難道你忘了當年最落魄時是誰幫了你嗎？」
　　
　　「我記得。」雷依納俯視著他，說：「所以你們要我回彭格列，我做了；你們要我去查錢的下落，我做了；你們要我把人帶來，我都做了。」他嘴角咧了咧，似乎拉出個笑，「現在，我與你們兩清了。」
　　
　　「你以為把人帶回去彭格列就會饒恕你？別做夢了！」羅夫冷汗淋漓，強撐著爬起來，「他們不會放過你！等待你的只有死！」
　　
　　「是啊……我怕死，怕得要死。」雷依納舉起槍對準羅夫，說：「只不過啊……人生在世總有豁出性命也要去做的事。」說完，他扣下扳機。
　　
　　槍聲響過後，兩個身影同時倒下。
　　
　　雷依納單膝跪地，看著紮在大腿上的飛刀，他眉頭高聳——失策了！沒想到羅夫·史科波竟然還藏著後手！
　　
　　羅夫倒在地上噴著血沫子哈哈大笑，他的肺被擊中了。如果不是他的飛刀搶先擊中雷依納，那一槍應該已經打碎了他的心臟。「想幹掉我？沒那麼容易！」
　　
　　「那就比比看吧！看誰先下地獄！」雷依納一咬牙，拔下飛刀扔在地上。深色的液體迅速暈染開去，轉眼間一條褲腿就被染成了深色。
　　
　　雷依納掙扎著站起來，背起那團黑影向外挪去。羅夫的飛刀紮中了腿部的大動脈，生命隨著血液迅速流逝。雷依納很快就感到眼前發黑，手腳無力。
　　
　　「怎麼能死在這裡……怎麼能……」他低聲喃喃，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我還以為自己會淹死在酒缸裡……怎麼可以死……」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跌跌撞撞地挪動幾步。終於，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光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疲倦像座大山用力壓著他的眼皮，雷依納閉上眼，沉沉睡去。


　　
　　「喂！」
　　
　　有人在他耳邊喊，雷依納滿腹怨氣地睜開眼。視野裡晃動著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叫你很久了，總算醒了！」
　　
　　雷依納眨眨眼，「這裡是地獄？」
　　
　　那人哈哈一笑，「你還沒睡醒？」
　　
　　雷依納一骨碌地爬起來，環顧四周。他們在一處小山坡上，青草藹藹百花盛開，蔚藍的天空廣袤無垠，海鷗乘著輕風在頭頂翱翔。
　　
　　叫醒他的那個年輕人見他四處張望，便說：「你該不會真睡糊塗了，連自己住哪兒都忘了吧？」
　　
　　雷依納看向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跟我來。」年輕人轉身向坡頂一瘸一拐地走去。雷依納沉默地跟進。兩人只走了一小會就到了坡頂。
　　
　　「看呀！這裡就是我們的村子！」年輕人指著山坡下的村子，驕傲地說。
　　
　　——我要在這裡建座農場！
　　
　　有什麼猛地撞進腦海裡又迅速逃逸，快得讓雷依納抓不住任何痕跡。
　　
　　「我們就住這？」他遲疑地問。
　　
　　「是啊！」年輕人笑著回答，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頭髮剃得短短的。「像我們這樣因傷退役的都住在那裡！」
　　
　　「因傷……退役？」雷依納喃喃，他摸摸腦袋，疑惑地說：「為什麼我總覺得忘了什麼……？」
　　
　　「那就慢慢想吧，不用著急。」年輕人說：「我要回家幹活了，回頭見！」說著，他朝坡下走去。「噢！對了——」年輕人停下腳步，轉頭說：「聽說彭格列的財務主管也要來了，你不去湊個熱鬧嗎？」然後他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往村莊走去。
　　
　　——我要在這裡建座農場！讓那些像你一樣因傷退役的人有個終老的歸宿！
　　
　　雷依納盤腿在坡頂坐下，靜靜地望著遠方海天一色。不時有海鳥從身旁掠過，好奇地回望這個奇怪的人類。
　　
　　他閉上眼，任憑氣流吹拂身軀。
　　
　　海風激蕩，風聲獵獵。
　　
　　這一刻，托托·雷依納猶如初生的嬰兒般，乾淨而純潔。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0:59

☆、120
　　
　　烏斯蒂卡監獄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一些囚犯們趁亂逃了出來，可還有不少人依舊被卡在牢房裡，他們拍打著滾燙的金屬牢門，在濃煙和火光中淒厲地呼救。
　　
　　監獄成了地獄。
　　
　　阿勞迪不緊不慢地走著，那些獄警們只是普通人，根本沒有能力阻擋他。囚犯和獄警混在一起四處奔逃，不時有人從他面前晃過，不過一看到他的身影就落荒而逃。阿勞迪也不去管他們，他的目標是那個破壞國家司法體系的腐敗監獄長。
　　
　　烏斯蒂卡島是一座火山島，往下挖個幾十米海水就會滲透進來，所以老鼠不可能打洞逃跑，他只可能還躲在監獄的某個地方。阿勞迪有信心把他揪出來。
　　
　　皮鞋踩在地上沙沙作響，一聲接一聲，十分規律。倏地，聲音停止了。
　　
　　借著火光，阿勞迪看清了眼前的兩個人影。一個跪坐在地上，頭顱低垂，已然沒了生命的跡象；另一個則趴著一動不動，看不出生死。阿勞迪走近趴著的那個，用腳尖將他翻了個身。
　　
　　一瞬間，瞳孔微微收縮！
　　
　　阿勞迪沉默了片刻，忽然揚聲道：「出來！鬼鬼祟祟的傢伙！跟了我一路，就那麼急著想找死麼？！」
　　
　　隨著「桀桀桀」的古怪笑聲，一個穿著復古又繁瑣的人從建築的陰影中現出身形，「居然能發現本殿下，不愧是彭格列最強的守護者！」
　　
　　「哼，想死就直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阿勞迪冷冷地說。
　　
　　怪人顯然對阿勞迪很是顧慮，見他面色不虞，悄悄地往陰影裡退了半步。
　　
　　「站住！」阿勞迪微微眯眼，語氣森冷，「誰准許你走了？」
　　
　　「……桀桀桀，你到底想怎樣？」迫於雙方實力上的巨大差距，怪人也只好認慫。
　　
　　阿勞迪指著腳邊那團人影，說：「馬上把這個送到彭格列那裡去。拒絕，死。拖延，死。」
　　
　　怪人的臉色變了，「喂喂！你這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我從不求人，這是威脅。」阿勞迪丟給他一個鄙夷的眼神，轉身就走。
　　
　　待阿勞迪走遠後，怪人才期期艾艾地從陰影裡走出來，「居然把本殿下當做送貨的使喚，吊死你…回頭一定要吊死你！……」他嘀嘀咕咕地走到「貨物」跟前一看，眼睛頓時亮了！


　　
　　監獄的補給碼頭上，路易吉·波吉亞正焦急地等待著。逃生的船隻已經準備就緒，可不論是托裡奧·塞爾維奧還是羅夫·史科波，都遲遲不歸！
　　
　　「那兩個混蛋究竟在磨蹭些什麼！」路易吉滿腹的焦慮，「難道他們想獨吞那筆錢，私自帶人跑了？」疑問剛起，旋即壓下。「不……不可能，除了這裡，沒有別的出路了，其他地方都是彭格列的人……難道——他們向彭格列投降了？！」
　　
　　路易吉為這個想法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自我反駁，「不，也不可能。他們都清楚，這次就算是彭格列一世也不會饒恕……」
　　
　　朱裡亞尼·邦塔淒淒惶惶地問：「老闆，趕快走吧！晚了就走不成了！」
　　
　　「閉嘴！」路易吉勃然大怒，「我怎麼能走？我費盡心機花了那麼大力氣，眼看就要成功了，我怎麼能一走了之？！！！」
　　
　　「那就一個都別想走！」
　　
　　話音剛落，一團火球就迎面撲來！路易吉和朱裡亞尼大驚失色，狼狽地撲倒在地。火球越過他們倆，正中停靠在碼頭的船隻。爆炸聲轟然響起，震耳欲聾！船上的水手們驚慌失措，紛紛跳海逃生。蒸汽船一面燃燒著，一面迅速沉沒，卷起的漩渦將一些慢逃半拍的水手也一併吸入了海底。
　　
　　這下，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路易吉臉色煞白望向來人——熱浪掀起的氣流撕扯著黑色的風衣，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野獸的光。
　　
　　山提諾·彭格列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兩個嚇作一癱的人，「就是你們嗎？膽敢在老子的眼皮底下惹是生非的渣滓，去死吧！」
　　
　　朱裡亞尼嚇得屎尿齊流，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離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
　　
　　山提諾一掌拍在他臉上，「第一個。」他冷冷地宣佈。手掌下，朱裡亞尼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縷縷青煙從他身上冒出，一股烤肉的香氣頓時彌漫在空氣中！
　　
　　片刻之後，山提諾隨手丟掉已經被燒成焦炭的人狀物體，獰笑著走向路易吉。「第二個。」
　　
　　「等一下！」路易吉的聲音都扭曲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可以幫你！」
　　
　　死神停下了腳步。
　　
　　路易吉見狀，趕緊將自己的建議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我知道你想做彭格列的老大，我可以幫你！我有人脈，還有基礎！我還知道彭格列把那筆錢藏在了哪兒！我們可以平分——不，我可以把錢都給你！只要你放我一條生路！」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嘎？」路易吉一愣，還不待他反應，大掌已經蓋住了他的視線。
　　
　　「老子他媽的也是姓彭格列！」山提諾咆哮：「老子想要的，從來只靠自己去得！」
　　
　　「老大！老大！」手下的呼喊聲由遠及近。
　　
　　山提諾扔掉路易吉的殘骸，暴躁地吼：「屁大的事就別來煩老子！」
　　
　　怪人快速跑來，把扛著的人往地上一放，「老大，你看！這下以後又有肉吃了！桀桀桀~！」
　　
　　山提諾一看，二話不說一拳把那怪人揍到空中三連轉！
　　
　　「你當老子是食人生番嗎？！！！都爛成這樣了還怎麼吃啊！！！」
　　
　　怪人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好不容易爬起來，一邊怪笑一邊說：「桀桀桀~不是啊，老大，那就是彭格列要找的人！被我們搶先找到了。你說他以後會不會多給我們錢買肉吃？」
　　
　　山提諾沉默了一下，隨即惡狠狠地吼道：「那你還愣著做什麼？！」


　　
　　當彭格列趕到時，監獄已經冒起了濃煙。不用猜也知道，這是巴厘安的「售後服務」。殺人後順帶放把火湮滅證據，是那幫無法無天的傢伙們的職業習慣。這本是個好習慣，只不過現在卻成了一大阻礙。
　　
　　監獄的大火滯礙了彭格列的行動進展，喬托無法坐視囚犯們被活活燒死。就算他們之前惡貫滿盈，但如今已接受了法律的懲罰。哪怕是死刑犯，在死刑執行以前，他們也不可因為他人的行為承受死的結果。所以彭格列不得不一個個地打破牢房，將絕境中的囚犯們解救出來，交由後方的納克爾看管。
　　
　　晴之火焰的特性是活性。作用在人體上就是活化細胞，加速細胞分裂，從而使傷口快速癒合。再加上納克爾已經放下屠刀立志成佛，所以將他安排在後方壓陣，無疑是最合適不過了。
　　
　　前方不斷有傷患被運送過來，燒傷、熏傷、還有被阿勞迪打傷的……除了要救治傷患外，他還要負責看管囚犯，納克爾忙得團團轉！
　　
　　所幸彭格列的後續人員已經陸續趕到，著實幫他分擔了不少工作。然而，仿佛還有人嫌他不夠忙似的——
　　
　　「喂！彭格列的笨蛋晴守！」
　　
　　一聲不客氣的呼喝制阻了納克爾的腳步，他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穿著古怪的人扛著什麼東西蹲在牆頭居高臨下。納克爾頓時警覺起來：「這不是巴厘安的嵐守麼？有什麼究極的事？」
　　
　　怪人從牆頭跳下，把扛著的東西放在地上，說：「桀桀桀~我們家老大吩咐了，把這東西還給你們！」說完又一躍而起，幾個縱身後就陷入了夜色之中。
　　
　　納克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不明白山提諾向他們借了什麼？況且以山提諾的性子——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根本沒有借和貸的概念。所以他對巴厘安「還」來的東西十分好奇。
　　
　　可他剛看清那東西的樣子，頓時臉色大變！他沖著一堆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咆哮：「去把一世找回來！要究極地快！！！」
　　
　　納克爾難得失態了。


☆、121
　　
　　埃迪·斯伽帕也死了，他是自殺的。就在阿勞迪的面前。他早已知道僅憑自己手頭那點人根本攔不住阿勞迪，所以當阿勞迪找到他時，埃迪·斯伽帕正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等待著。
　　
　　「我的職位、我的前途、我的人生全被你奪走了！現在你又要來奪走我的性命嗎？好啊！拿去吧！！！」
　　
　　說完，他對著自己的腦袋扣下扳機。
　　
　　阿勞迪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最後收起手銬，轉身離去。
　　
　　巴厘安也離開了。他們或許是最快活的。他們成功幹掉了冒犯巴厘安權威的波吉亞；順帶解救了彭格列要找的人，讓彭格列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又一把火將烏斯蒂卡監獄燒成白地後，全體悠哉遊哉地回去了，丟下一堆爛攤子讓彭格列去收尾。
　　
　　喬托無疑是最悲催的。手下大將不聽使喚，專斷獨行不說，自己的兄弟也跟他擰著幹。自己還得給他們收拾善後。有的時候喬托還真想將他們全凍起來，省得鬧心！不過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只一打轉，就煙消雲散了。
　　
　　但是現在，他真的有凍人的衝動了。
　　
　　「你說什麼？」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滿臉胡渣的邋遢男人。
　　
　　「我說我無能為力。」男人眯著死魚眼，兩手一攤，盡顯無賴像。
　　
　　「你不是號稱自認醫術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嗎！？」
　　
　　「是啊。」男人抓抓下巴，懶洋洋地說：「僅限羅馬城範圍內……咕！喂，冷靜！冷靜！衝動是魔鬼啊！」男人一反之前的漫不經心，慌慌張張地阻止悲劇發生。
　　
　　喬托壓制住手套上暴起的火焰，冷冷地下令：「艾爾·格瑞克，我要你全力救治他！」
　　
　　艾爾·格瑞克苦著臉道：「不是我不想救！小男孩好歹也曾是我的學徒，我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實在是真的無能為力啊！」他搓了把臉，繼續說：「全身多處骨折、左手肌腱斷裂、雙腿膝蓋骨粉碎、內臟多處器官出現衰竭……還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外傷你也都看到了，雖然有些麻煩，不過倒還好說，拼拼湊湊就搞定了，可是……那些與我將要告訴你的相比，簡直都是小兒科！」
　　
　　艾爾小心地瞅了眼首領，一咬牙，說：「他有了毒癮。他被強制注射了毒品。那是一種新型毒品，發作快，易成癮。他們似乎想通過毒品來摧毀他的意志。在毒品面前，哪怕如花崗岩般堅硬的意志力也會像黃油那樣被輕鬆切開。」
　　
　　「雖然你的那位守護者一片好心，用晴屬性的火炎給他治傷，但是——聖母原諒！」他快速劃了個漫不經心的十字，然後爆了粗口：「他媽的門外漢就別插手！毒素還沒清理掉就用火炎加速細胞分裂，這不是在給我們添亂子嘛！這下可好，還得把那些已經錯位的骨頭重新敲斷、糾正！」
　　
　　「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對青黴素過敏。雖然這種幾率很少，但很不幸，他就是這類人。」
　　
　　艾爾·格瑞克最後長歎：「向上帝祈禱他不要出現感染吧！」
　　
　　沉默像洪水一樣洶湧而來，壓抑在空氣中肆意蔓延，囂張地掐住人們的呼吸。
　　
　　「……保住他的命，不管你用什麼辦法。」
　　
　　「我需要時間，可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喬托又一次沉默了。很久以後，他握緊了拳頭。
　　
　　……
　　
　　他在做夢。一個漫長又雜亂的夢，時而色彩斑斕，時而單調灰白。他站在夢中，狂風在耳邊呼嘯，衣襟卻紋絲不動。身邊人影來來往往，他們面容模糊，緘默無聲。
　　
　　他攤開雙手低頭俯看。
　　
　　四肢健全，毫髮無傷。
　　
　　「這是一場夢……」他低聲喃喃。那生不如死的痛苦如覆骨之蛆，叫他怎能忘記？
　　
　　瘦弱的男孩如同輕煙般從他眼前飄過。
　　
　　……我發誓……
　　
　　他毫不猶豫就抬腿追了上去。男孩時隱時現，好似一陣薄霧。他緊緊跟隨，生怕丟了身影。
　　
　　周圍的景物被狂風刮走了，轉瞬間全部消失。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座簡陋的房屋。男孩在門前站住了，回頭看著他，然後煙一般地消失了。
　　
　　男孩消失了，男孩依舊存在。
　　
　　他低頭看了看稚嫩的雙手，推開木門，輕聲道：「爹，娘，彌九回來了。」
　　
　　……
　　
　　母親懷胎八個月時，彌九興奮地不行，天天都在掰著指頭算時間。母親笑著問他：「彌九，你是希望有個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彌九大聲回答，「我已經是男孩子了！我要有個妹妹！」
　　
　　母親掩嘴咯咯地笑。父親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頂，說：「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要做個好哥哥！」
　　
　　……我發誓……
　　
　　彌九用力點頭，期待地望著母親的肚子。
　　
　　……
　　
　　昌子半歲的時候最喜歡去抓哥哥的腳後跟，彌九就在房間裡到處跑，引得妹妹跟在他身後爬來爬去，笑得口水橫流。
　　
　　母親穿著一身行裝出現在房門口，「別玩了，彌九，快快準備出發吧！」
　　
　　「好嘞！」彌九轉身接住妹妹，用力把她抱起。昌子哈哈笑著，口水塗滿了哥哥的臉。
　　
　　……我發誓……
　　
　　母親將昌子被在背上，父親戴上斗笠，回頭說：「走吧，再晚就得趕山路了。」
　　
　　彌九學著父親那樣背上行囊，像個小男子漢那樣昂首跨出了家門。
　　
　　……
　　
　　一輪滿月孤單地懸掛在夜空中，清冷的月輝灑向大地，人間百態一覽無餘，無處可藏。冷冽的月光折在冰冷的金屬上，刺疼了他的眼。濃郁的血腥氣如尖刀般紮入他的腦中。
　　
　　男孩抱緊了妹妹躲在灌木叢後一動不動。不遠處，兩雙不肯瞑目的眼睛在看著他。
　　
　　爹……娘……
　　
　　男孩咬緊了下唇，疼的渾身哆嗦，不敢出聲。
　　
　　懷中的女嬰動了一下，她快醒了！
　　
　　男孩將她抱得更緊了，卻讓妹妹更加不舒服，她發出了細微的抽噎聲。
　　
　　「瞧啊！這裡還有兩條漏網的小毛魚！」
　　
　　男孩絕望地抬起頭。
　　
　　……我發誓……
　　
　　他已無退路，長刀在手，高高舉起。
　　
　　……我發誓……
　　
　　那是個色彩單調的夜晚。
　　
　　黑與白，黑與紅。
　　
　　無論過了多少年，他都忘不掉刀鋒切開人體時的感覺。
　　
　　名叫彌九的男孩在那個時候已經死去。
　　
　　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個名叫維托的男人。
　　
　　「我發誓……」他緊緊抱著妹妹，跪在父母的墳墓前淚流滿面，懷中的女嬰也在嗷嗷哭泣著，「我發誓！向你們……向天上的八百萬神明起誓！我會做個好哥哥的！我一定要讓昌子幸福！！」
　　
　　……
　　
　　「我發誓……」他在高燒下呢喃：「我發誓……」
　　
　　一雙帶著微微涼意的手撫上他痛苦的眉峰，「我向你保證，」喬托哀傷地看著他，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傳來的驚人的高溫，「你會活下來，你會重新站起來，你會健健康康地終老一生……以彭格列之名，向你保證！」
　　
　　「零地點突破……」


☆、122
　　
　　5月4日一早，一直在烏斯蒂卡島處理善後的G也趕回了西西里。他一踏進首領辦公室，就吃驚地看到一團低氣壓。曾經意氣風發的金髮，如今了無生氣地耷拉著。看到他回來，喬托也只是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
　　
　　那天晚上的騷動，對烏斯蒂卡島上的居民並沒有什麼影響，只不過監獄被焚毀了。雖然是巴厘安放的火，但責任還是得由彭格列來背。本來財務就緊張，再加上賠款……彭格列的財務部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至於那些犯人則臨時轉移至西西里，等重新安排好後再正式移交關押。
　　
　　G彙報完工作，看向一言不發的首領，終於還是自己打破沉默：「那麼……他情況怎樣？」
　　
　　喬托終於有了反應，「很糟糕……」他沮喪地搖搖頭，「格瑞克認為以現在的技術條件無法保證他的命，他需要時間來改進，可是，維托等不起，我只好……」
　　
　　G詫異地發現，即便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也能談笑風生的喬托，竟然在發抖！
　　
　　「……我很害怕！」在青梅竹馬面前，喬托終於放下堅強，承認道：「我很害怕啊，G！萬一他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辦！？阿德才剛走，他就成了這個樣……還有他的妹妹……我…我要怎麼跟他們解釋？」
　　
　　G也不知道站在喬托的立場要如何處理這事，他無法替任何人做決定，只能以自己的立場來給出方案。
　　
　　「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也是必須的……」
　　
　　良久，喬托幽幽地說：「G，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雨月。」
　　
　　G知道喬托接受了自己的建議，但是提議人自己卻反而猶豫了。「你確定麼？」
　　
　　「不然呢？告訴他們實情？」喬托扯了下嘴角，試圖拉出個笑臉，卻失敗了。他搖搖頭，沮喪地說：「巴黎現在形勢很亂，就算聯繫上了阿德，也不能再讓他們分心。」
　　
　　時至今日，巴黎公社敗像已現。根據梯也爾與德國的簽署的協議，先前被俘的法軍士兵將重回國防政府軍，用於鎮壓巴黎公社。而巴黎公社防區分散，各自為戰，悲壯地垂死掙扎著。
　　
　　隨著國防政府軍的逼近，巴黎又面臨著慘烈的戰鬥。而潛伏在巴黎城內的阿德等人，處境無疑是危急的。情報部已經在著手計畫將他們安排出城，以免遭受炮火之災。不過另一方面，他們也對最壞的情況做好了針對性準備。
　　
　　對巴黎的局勢也有所耳聞，G不由得皺眉，「離開巴黎後準備安排他們去哪裡？再折回來嗎？一路上變數太大了。」
　　
　　「聽說阿德身上帶著英國支票，情報部就琢磨著讓他們去英國，順便也在那裡建立一個情報點。」
　　
　　「這樣也不錯。」G哼了一聲，撇撇嘴角，「正好遂了那傢伙的願。」
　　
　　話題被扯開了，氣氛也稍稍活躍了一點，至少不再像剛才那樣凝固到讓人覺得窒息。
　　
　　「雖然那些傢伙的手不一定會伸到遠東，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已經給盧卡·巴巴羅①發去電報，讓他再加強對並盛的保護。」喬托深深呼吸，說：「維托的妹妹還是留在日本更安全。萬一那個女孩也遭到什麼不測，一旦維托知道了，肯定會發瘋的。」
　　
　　「好吧。」G點點頭，「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正這麼說著，敲門聲起，朝利雨月苦笑著走了進來，「喬托，這個怎麼辦？」
　　
　　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另二人條件反射地變了臉色。
　　
　　喬托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讓戴蒙或阿勞迪去送死……不，是送信！呃——也不對！」他終於反應了過來，趕緊改口：「雨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與你商量這事！」
　　
　　朝利雨月笑眯眯地退了半步，「除了叫在下送信，其他的都好商量。」
　　
　　喬托尷尬地說：「不，不是叫你去送信，也不是叫任何人去送信。」隨即，他沉重地歎息：「何況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看不了信……」
　　
　　一個惡狠狠的眼刀紮向朝利雨月，G轉向喬托拉回話題，「那麼，你想到了什麼主意？」
　　
　　打了霜的茄子瞬間復活。
　　
　　喬托正色道：「雨月，請你協助我偽造信件。」
　　
　　喬托的主意很簡單——雨月負責打造信的內容，而他負責模仿維托的筆跡。
　　
　　在早些年前，喬托曾臨摹過維托的筆跡，可他不識日文，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必拉上雨月。作為彭格列碩果僅存的日本人，朝利雨月責無旁貸。
　　
　　兩顆腦袋就湊在一起開始研究回信的內容來。G摸摸下巴，考慮要不要提醒首領自己也曾模仿過維托的筆跡呢？
　　
　　念頭剛一起，就立刻被鎮壓了。
　　
　　那傢伙難得這麼認真地想要負起責任來，自己又何必去橫插一腳？這麼想著，忠心的左右手安靜地退出了首領辦公室。
　　
　　離開了辦公室後，G還在琢磨著去哪裡，就看到一個傭人氣喘吁吁地跑來。那傭人也看見了G，頓時激動不已：「G大人！請您去阻止艾普斯泰因小姐吧！」
　　
　　G迅速趕到財務部。只見門口和走廊上一堆的財務人員正在熱情地圍觀，而原本井然有序的辦公室裡如今一片狼藉，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像頭暴怒的母獅一樣追殺著布魯諾·裡威恩。
　　
　　「怎麼回事！？」G不解地問。雖然知道那姑娘是爆仗脾氣，一點就炸，可還沒見她如此憤怒。
　　
　　前來通報的人擦著汗替他解了答：由於維托重傷，無法再主持工作，為了彭格列的穩定運轉，喬托就讓布魯諾·裡威恩接替了維托的工作。裡威恩興高采烈地搬入了財務部辦公室裡，可這個舉動卻激怒了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
　　
　　G往財務部辦公室裡望過去，立刻明白了弗蘭西斯卡憤怒的原因——原本的裝修擺設已然面目全非，整間辦公室變得金碧輝煌、華麗奪目，完全換了個風格！
　　
　　——維托·斯卡萊塔都沒有動過我爺爺的一樣東西，你布魯諾·裡威恩憑什麼這麼大肆改造？！當他死了？還是說老娘是空氣啊？！！
　　
　　於是，弗蘭西斯卡一怒之下大殺四方，把裡威恩打得抱頭鼠竄……
　　
　　瞭解了事情原委後，G果斷出手，攔住了弗蘭西斯卡，對死裡逃生的裡威恩說：「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肖想太多的。」
　　
　　癱坐在地的裡威恩不由打了個寒噤，呆呆地目送G將弗蘭西斯卡拉出了辦公室。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沉默地行走在中庭花園內。最終，弗蘭西斯卡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忿忿，不滿地問：「為什麼一世要讓那個傢伙來頂替維托？」
　　
　　「那麼，你認為誰合適？」G不客氣地反問：「那頭蠢牛？還是你？」
　　
　　憤怒的紅潮從姑娘的臉上一閃而過，不過她還是壓住了怒火，不甘願地搖了搖頭。
　　
　　「這不就得了。」見她有意退讓，G便放緩了語氣，解釋道：「你不行的話，那頭蠢牛就更不行了！這種時候就算他是巴厘安的人，也只能這麼做了。」說著，他也不由面露不快，「誰讓我們欠了巴厘安的人情……」
　　
　　弗蘭西斯卡還想說什麼，一旁的草叢裡忽然竄出一隻花斑貓，將她嚇得尖叫起來，一把揪住G的領帶死命地拽著。猝不及防之下，G被領帶勒住脖子，差點翻了白眼。
　　
　　那只貓似乎也被弗蘭西斯卡的尖叫聲給嚇到了，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沖著他們吐了團口水，掉頭逃之夭夭。
　　
　　弗蘭西斯卡驚魂未定地望向花斑貓竄來的方向。
　　
　　一年四季始終一襲深色風衣的阿勞迪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了。
　　
　　弗蘭西斯卡再度受到了驚嚇，手上不由又緊了三分。
　　
　　G忍無可忍，「喂！還不快鬆手！笨女人，你快勒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第42章裡登場的威尼斯商人，估計沒人還記得他了= =


☆、123
　　
　　既然已經無法復原了，那就只好物盡其用了——最後，喬托給那件糾紛畫上句號。
　　
　　伴隨著諸多爭議，布魯諾·裡威恩終於如願以償搬進了辦公室。只不過這麼一來，他與弗蘭西斯卡的梁子就算正式結下了。
　　
　　面對財務部兩員大將的針鋒相對，喬托十分頭疼。
　　
　　一方面裡威恩能力不錯，且資歷深厚。可由於立場問題，經過維托的刻意打壓，和面對暴走的弗蘭西斯卡時的表現，都讓他的威信一落千丈。
　　
　　另一方面弗蘭西斯卡雖然是被當做財務部未來一把手培養的，在老哈威的餘威和維托的有意栽培下，威望高漲。只不過時間尚短，她的能力還沒有得到完全的開發。
　　
　　若是這兩人能合作，倒是天衣無縫。可惜偏偏針尖對麥芒……
　　
　　什麼？你說藍寶？
　　
　　那孩子的確是財務部的最高領導沒錯，可他只要被弗蘭西斯卡一瞪眼，就會躲到角落裡偷偷哭泣。完全派不上用場啊！
　　
　　喬托再度深切緬懷有維托的美好時光。
　　
　　然而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地球不會為了失去一個人而停止轉動。日子再苦，還得照常過。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籌備後，萬眾矚目的第二屆黑手黨代表大會于西西里隆重召開了。令人尊敬的教父——喬托·彭格列先生主持了會議。
　　
　　在會議上他再度重申了首屆黑手黨大會的綱要和宗旨，強調作為一名黑手黨要「五講四美三熱愛」、「物質精神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最後，就大家關心的利益問題與各家族代表進行了閉門磋商。
　　
　　據悉，參加會議的還有彭格列的下屬家族：涅羅家族、貝奇奧家族和盧波家族；同盟家族：加百羅涅家族、格魯利家族和基裡奧內羅家族；以及中立的各個家族。甚至還有在之前戰爭中處於敵對的斯福爾紮家族、馬塞塔家族、馬多尼亞家族、多瑪佐家族等。另外，傳聞中正陷入權力爭奪的波吉亞家族也派出了兩名代表參加……
　　
　　該會議還將進行三天。屆時，《黑手黨時報》將跟蹤報導。
　　
　　敬請關注。」


　　
　　不得不說，裡威恩雖然人品不怎樣，可能力確實不錯。借著這次大會，他硬是從戰敗家族那裡挖來不少好處，著實緩解了彭格列的財務危機。但是另一方面，也是由於他的貪婪本性，給彭格列「光偉正」的形象造成了損害……
　　
　　是對？是錯？
　　
　　重名？還是圖利？
　　
　　又有誰能說得清？


　　
　　盛夏的西西里燥熱難耐，炙熱的太陽將大地烤得一片通紅，不過這間房間裡卻是涼意陣陣，蓋因房間裡有一座龐大的冰塊，即便在如此酷熱的天氣裡，也不見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一個金髮男人坐在冰塊下，他西裝革履卻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拍著一封信，頗為孩子氣地對著冰塊自言自語：「維托，維托，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哪裡出了紕漏嗎？為什麼那麼快就被識破了？」
　　
　　在與朝利雨月商量了許久後，偽造的家信終於隆重出爐。喬托信心滿滿地寄出那封偽造家信，一個多月後他收到了回信。
　　
　　信封很薄，內容也很短，只有一句話，卻讓喬托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上面用義大利文寫著——
　　
　　「喬托先生，請告訴我哥哥的實情，拜託了！」
　　
　　喬托苦思冥想，不知道哪裡露了馬腳。想得心煩了，就跑來這裡納涼，順帶向煩惱源頭的哥哥抱怨。
　　
　　「維托，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模仿得那麼像，為什麼還是會被識破？還有，我和你妹妹素不相識，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該不會是你在信裡洩露的吧？可是……」他困惱地抓抓頭髮，「算了，我繼續幫你瞞著她，不介意吧？」
　　
　　沒有回應。
　　
　　喬托將信揣回兜裡，換了個坐姿繼續說：「告訴你個好消息，情報部收到消息，在巴黎的人都已經平安撤離了，還有你那位同學也在一起，他們到達了英國，聽說阿德去了達特茅斯，準備報考那裡的皇家海軍學院。你準備的英鎊果真派上用場了。我這麼瞞著他，他知道以後肯定會殺掉我的，到時候你可得幫我說說話啊。」
　　
　　「說起來，最近不知道是哪只貓在城堡的花園裡生了一窩小貓呢！阿勞迪現在整天就蹲在貓窩邊，嚇得大家都不敢去逛花園了，哈~~！哦對了！萬一將來阿勞迪追查下來，別說是我說的，就說是艾爾維斯。」
　　
　　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卻像個七十歲的老頭子一樣，囉囉嗦嗦地絮叨著：「告訴你件趣聞哦，開會的時候有個來自北意的名門後代竟然對弗蘭基一見鍾情呢！到現在還留在西西里，每天都跑來對她獻殷勤。這段時間G的脾氣可壞了！他老說我笨，我看他也沒聰明到哪去。」
　　
　　還是沒有回應。
　　
　　「還有，之前那個認錯人的女士，我已經安排她在鎮子上找了份工作安頓下來，至於她要找的那個人現在對我們還有用。放心吧，等你醒來就能參加他們的婚禮了。我可是早就想做一次證婚人了！」
　　
　　「費迪要結婚了呢，對方是個千金小姐，和他倒是門當戶對，嘖，那個幸福的傢伙！柯紮特的孩子也一歲了，以前我們都約好了要做對方孩子的教父，可是現在，他居然決定在那座島上待一輩子！真是的，一輩子都不出來的話，我的教子要怎麼知道我是他教父啊！」
　　
　　他忽然一拍大腿，興致勃勃地說：「對了！維托，我做你孩子的教父吧！要知道這個世界太險惡了，人得有兩個父親照顧才行！你同意嗎？不吭聲就當你默認咯？！」
　　
　　理所當然，沒有回應。
　　
　　「嗯！就這麼說定了！」他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自言自語。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得不到的回應，只是一個人自顧自地說著，而且都是一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講到興起時，還會手舞足蹈一番。
　　
　　幸好，這裡是醫院大樓頂層的重症監護病房，很少有人路過，也因此得以保住了首領的光輝形象。
　　
　　突然乍響的敲門聲中斷了他的獨角戲。喬托一愣，深深歎息，「好吧……」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我下次再來看你。」緩緩步出這間特殊的病房。
　　
　　艾爾·格瑞克不顧醫院禁煙的標籤，靠著牆壁吞雲吐霧。見喬托終於出來了，便隨手彈去煙灰，說明了來意——「我得跑一趟佛倫洛薩。」
　　
　　喬托眨眨眼，猜出了他的目的，「德·莫雷洛①。」
　　
　　艾爾點頭，「是的，我懷疑那玩意兒與那狗娘養的脫不了關係。」
　　
　　喬托也認可他的猜測。馬希摩·美第奇·德·莫雷洛在藥劑上的天賦無人左右，他的名聲卻一直不好。
　　
　　「那麼這裡呢？」
　　
　　「會有人接手，因為還有幾組資料需要再反復驗證。」
　　
　　「那……」喬托想了想，建議道：「要不要讓阿勞迪和你一起去？他和德·莫雷洛也算有交情？」
　　
　　艾爾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別！我一個人可以搞定他的！」
　　
　　「那好吧，既然你堅持……」喬托有些惋惜地歎了聲氣。
　　
　　「我很堅持！」艾爾強調。
　　
　　「還有……」喬托笑容不改，卻在眨眼間摘下了他嘴上的香煙！牢牢捏在手中，火光閃過後只餘下一撮灰燼。他將殘灰拍進一旁的垃圾桶裡，笑眯眯地說：「這裡是醫院，這裡還有傷患，請你注意！」
　　
　　艾爾嘴角抽了抽，最終還是沒能敢把腹誹的吐槽爆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第16章出場的美第奇家族旁系後人。


☆、124
　　
　　秋去春來，時光荏苒。轉眼間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當初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貓們，如今已活蹦亂跳著開始了獨立的新生活。這或許會讓某人不爽，不過卻讓大部分人都歡欣鼓舞。
　　
　　弗蘭西斯卡也是其中之一。上帝知道在過去的一年裡她有多害怕經過這座花園！如今，她又可以漫步其中，而不用擔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啊~親愛的弗蘭基~！你也來散步？真是太巧了！」
　　
　　——糟糕，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弗蘭西斯卡默默地轉身。
　　
　　「等，等一下！親愛的弗蘭基~！」聲音的主人慌忙從花叢中鑽出，他發色淺金，眼眸碧綠，身材筆挺，可由於懷中還抱著一大捧的鮮花，所以樣子相當狼狽。
　　
　　他匆匆摘去頭上粘著的葉子，深情地道：「親愛的弗蘭基~春光如此美好，你的身影卻是這樣的寂寥，在今後的人生路上請讓我與你相伴吧！」
　　
　　弗蘭西斯卡反復做了幾次深呼吸，告誡自己對方是重要的盟友不可得罪後，才勉強強按捺住暴走的衝動，「費裡西安諾先生……」她側過身，望向忽然激動起來的男人，微笑著說：「地獄之路請你獨行！」
　　
　　一陣寒風蕭瑟，花瓣紛紛凋零。
　　
　　費裡西安諾先生哭喪著臉扭頭求援：「怎麼辦啊，老師，又失敗了！」
　　
　　「笨蛋！別喊我老師！我才不承認你這廢柴是我徒弟呢！」藍寶爬在樹枝上狼狽地喊。
　　
　　「……你們……統統下地獄去吧！！！」
　　
　　城堡內，朝利雨月放下笛子，起身朝窗外望去，「哎呀呀~~一如既往的熱鬧呢！」
　　
　　「切！一群蠢材……」G目光陰鶩地盯著逃竄中的綠發少年。
　　
　　朝利雨月笑著問：「汝不擔心？」
　　
　　G翻了個白眼：「我為什麼要擔心？」
　　
　　「哈~！口是心非的男人。」朝利雨月轉回視線，望著熱鬧的庭院，好似自言自語地說：「不過也是，學習物件是藍寶的話，確實不用擔心呢！」
　　
　　「你的話太多了！」G沉下臉，惡狠狠地瞪著同僚，「別再跑題了，看到一世了沒？」
　　
　　「他不在辦公室裡嗎？那肯定在維托那裡啦！」
　　
　　「少囉嗦，這種事誰都知道！」G不耐煩地吼：「我是問他有沒有來過！？」
　　
　　「有啊！」這回朝利雨月爽快地回答了，「他來拿筆友的信。」
　　
　　「筆友？」G疑惑道。
　　
　　「咦？你不知道嗎？」朝利雨月眨眨眼，「不知怎麼的，他好像和維托的妹妹成了筆友，而且他還向我問了許多日本的事呢！」
　　
　　「難怪……」G捂臉，沉痛道：「我還以為他不正常了……」
　　
　　朝利雨月哈哈一笑，「這個玩笑真有趣，他有過正常的時候嗎？」
　　
　　G很想為自家首領的聲譽而奮起反駁，但是……
　　
　　他失敗了。
　　
　　他敗給了自己的內心。
　　
　　察覺到自己對敬愛的首領的負面評價，忠心的左右手大受打擊，魂不守舍地離開了雨守的辦公室。
　　
　　「……最後，請轉告哥哥，無論他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永遠愛著他。昌子敬上，明治五年閏月十七日。」
　　
　　讀完最後一段，喬托又重頭掃了一遍，確定沒有漏掉段落後才收起信，感慨地說：「真羡慕你們兄妹情深啊，維托！哪像我們家，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啊！」
　　
　　對於自家兄弟，喬托的感情十分複雜。他愛他們；可他們更愛他手中的權力。對於這一點，喬托看得十分清楚。
　　
　　但是，那畢竟是自己的兄弟。他無法對他們做什麼。
　　
　　「對於權力我並不留戀。」喬托輕輕摩挲手上象徵地位的大空戒指，「可是我必須對你、對他們、對整個彭格列負責。所以……」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歎了口氣後變了個話題，「雨月說我的日文水準大有長進，就算不用他幫忙我自己也能用日文寫信了。還有啊，我已經會用筷子了！等你出院來了，雨月說做日本飯菜給大家嘗嘗。我很想知道酸梅團子是什麼滋味，所以你要快點醒來啊！」
　　
　　「噢！對了。」喬托忽然想起什麼，匆匆在口袋裡掏來掏去，摸出一些淡粉色的小花瓣來。他將那些略顯枯萎的花瓣灑在冰塊上，「你妹妹寄來的，說今年的櫻花開得很漂亮。」
　　
　　「說到櫻花……凱麗她怎麼了？最近總是無精打采的，一直在睡覺，就連看到阿勞迪也不跑了。」喬托有些憂心忡忡，「她是吃壞肚子了？還是年紀大了？」
　　
　　喬托還想說什麼，可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一世？」門外是G的聲音。「格瑞克那裡有消息了。」
　　
　　「什麼事？」喬托快步開門，期盼地問。
　　
　　G微微一笑，線條剛毅的面龐頓時柔化不少了，「聽說是好消息。」
　　
　　的確是好消息。
　　
　　從實驗室傳來了實驗成功的好消息。經過對小白鼠的實驗和觀察後，確定了藥物的有效性，和無副作用性。已經達到了可以運用到臨床診治的標準。
　　
　　這就意味著，被冰封了一年的維托終於可以解凍了。
　　
　　鑒於冰塊的體積過大無法搬動，而且維托在冰封前就已身受重傷，需要一解凍就立刻手術，為了抓緊搶救時機，院方決定將重症監護病房改造成臨時手術室。病房裡原本就有各種搶救設施，因此只要將手術器材搬進去就行了。很快病房被塞得滿滿當當。然後，終於到了最後的步驟！
　　
　　喬托面無表情地站在由他親手製造的巨大冰塊前，手中捧著向守護者們借來的六枚指環①。雖然理論上而言，承受了零地點突破的人他所有的生理機能、甚至包括時間在內，都會陷入停滯的假死狀態。但喬托也是第一次將一個垂死之人封入冰中，他也不清楚一旦解封後會有怎樣的不良反應。但時至今日，已容不得他後退了。
　　
　　指環燃起各色的火焰。明亮而熾熱。歷經酷暑也不曾消融半分的冰塊在此時迅速溶解、汽化。白色的氣霧爭先恐後地湧出病房，逐漸露出包裹其中的人。
　　
　　喬托靜靜地看著那個愈漸清晰的身影，露出不知是憂傷還是欣喜的表情——
　　
　　「歡迎回來，維托！」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漫畫133話中，瑪蒙回憶時提到X爹第一次解凍的現場留下了七個焦痕。第二次解凍時也是集合了七枚指環。雖然當時指環還處於封印狀態，但因不清楚初代時未封印的指環可否單獨解凍，所以還是採用漫畫中的做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0

☆、125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春風輕撫，白雲如絮。在傭人們的精心照料下，庭院內百花盛開、爭奇鬥豔——豔紅的山茶、翠黃的天堂鳥、還有那深藍的風信子。各色花卉開成了一片！而在這片絢爛的色彩中，兩個窈窕的身影也格外顯目。
　　
　　「姐姐，你決定了嗎？」少女在石子小徑上一蹦一跳，灰色的髮辮垂在腦後，隨著少女的步伐也歡快地蹦躂著。
　　
　　「決定什麼？」另一個灰頭髮的姑娘漫不經心地問。
　　
　　「我未來的姐夫呀？」少女擠眉弄眼，「是G先生？還是費裡西安諾先生？」
　　
　　「安娜！」姑娘的面色通紅，「上帝啊！我真應該將這張嘴巴縫起來！」
　　
　　「得了吧，親愛的姐姐。」面對威脅安娜卻毫不在意，「你若是再拖下去，就要變成大齡新娘了！早點決定吧，一世還可能會做你的證婚人哩——我看他最近很熱衷這個呢！」
　　
　　讓初戀物件做自己的證婚人……
　　
　　弗蘭西斯卡被這個主意震懾住了！她的表情愈發猙獰，「我警告你，安娜·艾普斯泰因！我——」
　　
　　「這真是個好主意！親愛的弗蘭基~我們這就去與一世商量吧！」費裡西安諾先生再也按捺不住，倏地從草叢裡站起來，激動地大聲宣佈道。
　　
　　少女被嚇得花容失色。不過，久經陣仗的姑娘早已見怪不怪——
　　
　　「以上帝的名義——下地獄去吧！」
　　
　　弗蘭西斯卡熟絡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聖經》狠狠擲了過去。


　　
　　城堡內，朝利雨月停下笛子側耳傾聽，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哎呀呀~~今天也和昨日一樣的熱鬧呢！」
　　
　　藍寶少年甩了甩酸脹的胳膊，紅著眼眶泫然欲泣，「為什麼？為什麼G要這樣對我？本大爺到底做錯了什麼？」
　　
　　「哦？他對汝做什麼了？」朝利雨月饒有興趣地問。
　　
　　「他揍我！」藍寶強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哽咽著控訴：「一見面他就揍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解釋！本……本大爺被打得很疼啊！」說著，他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哎呀呀……」朝利雨月苦笑著遞上手帕，「可為什麼來找在下呢？通常而言，去找喬托不是更好？」
　　
　　藍寶一面哭，一面打著嗝回答：「喬托在…醫院……那裡不讓哭……哭了就要被…被趕出去，喬托還不幫！」
　　
　　真是聞者不忍聽者落淚啊！
　　
　　朝利雨月摘下烏直帽抓了抓頭髮，問道：「費裡西安諾先生許了汝什麼好處？」
　　
　　「葡萄！」藍寶抽泣地說：「很多很多的葡萄，全年無休地供應！」
　　
　　朝利雨月戴上帽子，快速而堅定地說：「請恕在下愛莫能助。」
　　
　　「不~~~！！！」少年淒慘的叫聲響徹天空。


　　
　　喬托關上窗戶，說：「對小孩子不能一味打罵，適當時候也要說服引導，這才是教育。」
　　
　　G惡狠狠地「切」了一聲，「我看那小子就是欠揍！這次胳膊居然向外拐，現在不好好收拾一番，將來還會捅出更大的簍子！」
　　
　　喬托扶額，「以德服人啊……」
　　
　　「你在說什麼？」G一臉的茫然。
　　
　　「……不，我什麼都沒說……」
　　
　　「別想打岔！」G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還想賴到什麼時候？快點回去工作了！」
　　
　　「但是……你瞧，手術結束到現在都已經三天了，可維托還有沒醒，我擔心他會出什麼問題！」喬托可憐巴巴地說。
　　
　　G卻毫不憐憫：「你又不是醫生，他就算出問題你也幫不上忙，只會在這裡礙手礙腳而已！」
　　
　　「沒錯，沒錯！」艾爾·格瑞克扒在房門口，露出一雙幽怨的眼睛：「你可以質疑我的醫德，但不能懷疑我的醫術！」
　　
　　「所以，走啦！」語言與行動並行，G一把勾住喬托的脖子，仗著身高優勢將他連拖帶拉地拽出病房。
　　
　　一跨出病房門，G立刻鬆開手，又變成那個忠心耿耿的左右手，一聲不吭地跟在喬托身後。喬托也恢復平時的從容和淡然，偶爾和致敬的人們相互問候。
　　
　　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走著，一直離開醫院，穿過開滿金雀花和葡萄花的庭院長廊，回到視野良好的首領辦公室。G上前打開窗戶，讓清新的春風掃去沉悶的空氣，整間辦公室的氣氛為之一輕。
　　
　　喬托也不坐回椅子裡，靠著書桌享受輕柔的春風，低聲問：「戴蒙那邊有什麼動作？」
　　
　　「幾乎沒有，他與巴厘安的聯繫藏得十分隱蔽。」G掏出煙給自己點上，煩躁地噴出一團煙霧，「真該死！」他憤憤地咕噥道。
　　
　　喬托沒有吭聲，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沉默了半晌後，他開口說：「G，我們得把維托送走。」
　　
　　G吃了一驚，「送走？可是——」
　　
　　「我知道。」喬托打斷他的話，垂下視線，「可我們不能再要求他付出更多了。接下去的形勢可能會更糟糕，他再留在這裡只會遇到同樣的遭遇……我決不允許！」他握緊了拳頭，自責而痛苦。
　　
　　「……我明白了。」G點點頭，同時也擔憂道：「但是，根據診斷，他的康復時間至少還要一年。萬一在這段時期裡，對方有所動作呢？」
　　
　　「在維托離開之前，不能有任何的衝突，儘量避免矛盾激化。」喬托的語氣不容置喙。
　　
　　「好吧……我會約束他們。」G長長歎息，「不過你覺得能瞞得過他嗎？」
　　
　　「他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喬托一笑，轉瞬間染上了苦澀，「就像以前一樣……」他微微搖頭，轉身坐回椅子裡，摸出一張紙看了起來。
　　
　　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房間裡，映得滿室輝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過G卻知道，就算沐浴在陽光下，也無法溫暖喬托孤寂的內心。他丟下煙蒂準備離開，在轉身的瞬間瞥見喬托手中的紙——
　　
　　「喬托！！！」G憤怒了，G咆哮了：「你這混蛋這是在工作嗎？你敢手按《聖經》發誓自己是在工作嗎？啊！？你手中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啊混蛋！」
　　
　　「這是在工作啊！」喬托眼神十分無辜，為自己辯解，「給維托的妹妹回信也是重要的工作！」
　　
　　「去死！！！」
　　
　　1872年的世界就如同此時的西西里一樣，熱鬧而又和平。
　　
　　真是可喜可賀啊~！


☆、126
　　
　　維托不曾想到，他的醒轉竟會引起一場雞飛狗跳。
　　
　　照料他的護工首先發現病人在眨眼，那個年輕人趕緊搖鈴，值班醫生匆匆跑來發現病人終於醒了，也激動了，連忙招呼護士們前來檢查，又把年輕的護工派去通知首領。
　　
　　喬托接到通知後淡定地說了聲「知道了」。就在年輕的護工暗自敬佩首領的從容風度時，只見他戴上手套打開窗戶，一腳踏上窗臺，然後猛地被G攔腰抱住——
　　
　　「給我走正門！」
　　
　　「可是，從窗戶走比較快。」
　　
　　「閉嘴！給我堂堂正正地從正門走！」G氣急敗壞地吼。
　　
　　護工小弟失意體前屈狀……
　　
　　一番拉拉扯扯，等到喬托他們趕到病房時，維托又閉上了眼。所幸的是，根據醫生診斷，這次他只是在睡覺，而不是以前那種可能長眠不醒的深度昏迷。由於病人太過虛弱，需要大量的睡眠來補充精力，因此想與他交流還需再等幾天。
　　
　　喬托很失落。
　　
　　不過兩天后，他的失落就被沖得無影無蹤。
　　
　　「費裡西安諾跑來問我能不能出任他們婚禮的證婚人，我覺得這個主意很棒！你說呢，維托？」喬托期盼地等候回音。
　　
　　護工小弟無奈地說：「一世，維托先生需要休息。」
　　
　　「沒關係……」維托費力地眨眨眼，「關鍵是……艾普斯泰因小姐怎麼想……？」
　　
　　喬托隨手從水果藍裡摘出一顆草莓，在護工小弟的怒目瞪視下，泰然自若地送進自己的口中。
　　
　　「女孩子嘛……可能是害羞吧？」
　　
　　「你確定？」
　　
　　「不。」理直氣壯的回答。
　　
　　維托歎氣，「慎重……」他很憂鬱，覺得這輩子無法與歎氣絕緣了。
　　
　　喬托點頭，「G也這麼說。」他笑眯眯地說：「你沒看到他當時的表情，有趣極了！」說著，他還想伸手去拿草莓。
　　
　　護工小弟忍無可忍了，「一世！這些是給維托先生的！」
　　
　　「那有什麼關係？」喬托不解地問：「他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
　　
　　維托忍不住再歎氣，「算了…我不餓，都給他吧……」
　　
　　「不用，先生，我去把草莓打成汁，這樣您就能喝了！」年輕人抱著草莓籃子往外跑去。
　　
　　「呵~~」望著護工小弟的背影，喬托輕笑：「是個好孩子，不是嗎？」
　　
　　維托靠著床板，疲憊地問：「他是誰？」
　　
　　「莫羅基尼。還記得嗎？」喬托解釋道：「瑪律蒂尼·莫羅基尼，亨利•莫羅基尼的小兒子。整天嚷嚷著要給他父親報仇。就這樣放在外頭不管的話，太令人不放心了，所以乾脆收進來給他點事情做做。」
　　
　　「也順便讓他明白，傷害他人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是嗎？……」
　　
　　喬托真的笑了，「維托，維托！真高興你沒有變！」
　　
　　沒有回應。
　　
　　再一看，維托又睡著了。喬托小心地扶他躺下，看著那張蒼白而破碎的面容，真心祝福：「祝你好夢！……」
　　
　　維托蘇醒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在接下去的日子裡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探望。
　　
　　藍寶一踏入病房就哭著撲向喬托，哭訴自己所遭受的非人道對待。然後被馬蒂小弟趕出去。
　　
　　納克爾非常興奮地為病人做了場「究極的」祝福彌撒。然後被馬蒂小弟趕出去。
　　
　　而G是前來次數最頻繁的一位，因為他是來抓翹班的首領。然後兩人一起被馬蒂小弟趕出去。
　　
　　至於朝利雨月，可能是最鬱悶的，每次他去探望維托，總會惹得病人緊張而拘束。身為雨守，竟然完全不能起到鎮靜的作用！還被馬蒂小弟趕了出去。。他只好悻悻地放棄了，在城堡內孤獨地演奏無人欣賞的音樂……
　　
　　除了戴蒙·斯佩多和阿勞迪外，其他守護者幾乎都來過了。
　　
　　守護者之後就是浩浩蕩蕩的圍觀群眾。艾普斯泰因姐妹倆、布魯諾·裡威恩（象徵性地來了一次，時長五分鐘）、弗蘭西斯卡的緋聞男友——費裡西安諾、自稱代表全體情報部成員（不包括阿勞迪）前來慰問的艾爾維斯·普萊斯利、來抱怨經費被削減的維尼、和代表全體八卦眾的麗塔，等等……
　　
　　終於，某人笑眯眯地威脅他們再打擾病人休養的話就全部凍起來！
　　
　　於是，維托的病房又清淨了。
　　
　　鑒於維托糟糕的體質——對青黴素過敏——醫生無法對他使用那堪稱包治百病的盤尼西林，為了防止傷口出現感染，他必須每天都要清潔傷口。隨著天氣轉熱，這更是至關重要。然而，不管馬蒂如何的小心，傷口總是會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被揭破。所以每次清潔或換藥，維托就會活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渾身是汗，嶄新的床單也時常因被扯爛而更換。
　　
　　終於，喬托忍不住了。「你可以出聲的。」他認真建議：「喊出來的話，感覺就不會那麼疼了。」
　　
　　剛剛結束了一次清潔，維托的臉色白得嚇人，他有氣無力地說：「馬蒂會傷心的……」
　　
　　喬托搖頭，「維托，維托……」他歎息般地說：「你不能總是這樣，偶爾也要為自己想想。」
　　
　　「不能給別人添麻煩……」維托低下頭去，聲音也漸漸輕微。
　　
　　喬托等了一會確定他又睡去了，便像之前那樣準備扶他躺下。可剛一接觸，喬托就發現了不對勁——維托整個人都在顫抖！
　　
　　顫抖很快就變成了劇烈的抖動，好像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
　　
　　「見鬼！這是怎麼回事！？」喬托嚇壞了，他緊緊抱住維托，一手牢牢捏住他的下巴，生怕他在抽搐時咬斷自己的舌頭，同時大聲喊道：「來人啊！！！」
　　
　　馬蒂端著面盆和毛巾匆匆趕來，一見到這情景立刻丟下手裡的東西沖了過來，拼命搖著鈴——「醫生！！！」他放聲尖叫：「維托先生的毒癮又發作了！！！」
　　
　　很快，艾爾·格瑞克和護士們就沖了進來。「壓住他！準備鎮定劑！」他們忙而不亂地運作著。護士們取出皮帶將病人固定在病床上，艾爾趁機將鎮定劑紮進他的胳膊。過了一會兒，藥效開始發作，抽搐的幅度逐漸減弱，最後直至平息。
　　
　　「發作時間較上次延遲了3個小時，鎮定劑發作時間延緩了1分鐘，至於間隔時間還需觀察。」艾爾擦去頭上的汗，將整個過程一一記錄下來。
　　
　　「我認為我需要解釋！」喬托·累贅·彭格列先生面色不虞，雙手緊緊絞著毛巾。
　　
　　艾爾聳肩，「如你所見。」
　　
　　「我以為解毒劑是成功的！？」
　　
　　「是成功的，沒錯。」艾爾凝神道：「但是，毒品的傷害太大了，解毒劑所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的減緩他毒癮發作時的痛苦而已。要想徹底根除毒癮，還是得靠他的意志。」
　　
　　喬托痛苦地問：「他每次都這樣？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嗎？」
　　
　　艾爾同情地看著他，「很抱歉……但除此之外，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向上帝祈禱了。」
　　
　　喬托沒有再說話，他轉身踉蹌著逃離了病房。


☆、127
　　
　　在經歷了第一次手術後，維托還面臨著一次重要手術。膝關節移植修補手術。他雙腿的膝關節受損十分嚴重，幾乎無法承力；在醫生們看來，截肢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喬托下了死命令，要看到一個「完整」的維托·斯卡萊塔！醫生們只好重新制定方案，絞盡腦汁保全他的雙腿。
　　
　　根據艾爾·格瑞克的診斷，維托的左腿膝關節還有修復的可能，但右腿膝關節就徹底報廢了。若想讓他再站起來，就只有移植。
　　
　　移植誰的？
　　
　　人。
　　
　　這無疑是在挑戰喬托的道德底限！
　　
　　「不能用其他的物質材料代替嗎？」G問。
　　
　　「想法很好，可是，」艾爾攤手，「以目前的科學技術是不可能的。」
　　
　　「嘖！」G煩躁地抓抓頭髮，「動物也不行，替代品也不行，真是麻煩！」
　　
　　「我說過了，動物的生理結構與人類不同，不能移植！」艾爾生氣地瞪向G。
　　
　　「我又沒說一定要用動物的！」G反摔個白眼回去。
　　
　　兩人之間頓時火花四濺！
　　
　　「……去監獄裡問問，哪位死刑犯願意捐出屍體的……彭格列予以厚葬，並贍養他的家人！」
　　
　　「一世！你真的要這麼做？」G吃驚地問道。
　　
　　「G，我們沒有時間了……」喬托雙手托著額頭，整個表情埋在陰影中。「我向他保證過……」他低聲喃喃：「他會重新站起來，我保證過……」
　　
　　G用力閉上眼，緩緩睜開，「好吧……」他再次重複道：「好吧，真是的……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
　　
　　「謝謝你，G！……」喬托解脫般地歎息。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不久，維托又被推入了手術室。這次時間格外漫長。出來後，艾爾·格瑞克宣稱手術十分順利！只不過維托若要重新站立或是行走，還得經過一段很長的康復期。
　　
　　「你瞧！我還順便把他的臉也給修復了！」艾爾指著那張被繃帶層層包裹的臉，得意地說：「小男孩的面頰骨遭到過重擊，碎掉的骨片影響了面部的三叉神經①，雖然放著不管也沒什麼，只不過會控制不住表情而已。」
　　
　　「我認為那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喬托忍不住插話。
　　
　　「別打岔！」艾爾不耐煩地呵斥，「我不是給他修復了嘛！反正就算整得再漂亮他也不如老子帥！總之，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沒有我的責任了。」
　　
　　喬托若有所思地問：「那麼，讓納克爾來説明他加速傷口的痊癒也可以了？」他看到艾爾的表情後撫掌一笑，「看來是可以了！」
　　
　　艾爾嘀咕：「你這小子就和以前一樣，令人不快。」
　　
　　喬托優雅起身，笑容不變，「感謝你的幫助，安迪列斯先生。」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而且——見鬼！你是怎麼知道的？！！！」希臘後裔艾爾·格瑞克抓狂了。
　　
　　「哎呀，那可真是糟糕了，我以為作為您的夫人奧利維諾女士有義務知道未婚夫的一切，包括真實姓名，所以……」喬托的笑容愈發燦爛，「祝您好運，安迪列斯·卡拉范迪斯先生！」說完，他轉身離開。任憑艾爾·格瑞克在身後風化成灰。
　　
　　在納克爾的幫助下，維托的傷口飛速癒合，在夏季到來前就已基本痊癒，避免了出現感染這樣糟糕的事。馬蒂小弟欣慰的同時，也不由莫名失落。
　　
　　「馬蒂，為什麼要進彭格列？」維托靠著床板，正在接受護工的腿部肌肉按摩。
　　
　　「為了給我父親報仇。」年僅16歲的少年回答得非常乾脆。
　　
　　「那也不一定要做黑手黨，員警才是黑手黨的死敵吧？」維托苦口婆心地勸道。
　　
　　「員警？」馬蒂不屑地撇撇嘴，「現在義大利大部分的員警都拿著兩份工資，一份是政府發的，另一份就是黑手黨給的。」
　　
　　曾經親手簽署過這項支出審核報表的人摸摸鼻子，沒話講了。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彭格列家族比起那些壞透的黑手黨家族而言，好太多了！」馬蒂一面按摩一面說：「其他家族不是只顧自己，就是為了利益鬥得你死我活，很少關注平民的生活，就算有，也是以施捨的姿態，呸！噁心透了！」
　　
　　少年的眉頭激烈地撞在一起，毫不掩飾他的好惡，「不過彭格列就不同了，我以前就聽說彭格列成立之初是守護人民的自衛團。而且在彭格列的勢力範圍內，大家的生活都比以前好多了，無論有什麼麻煩，都可以找彭格列幫忙。所以我們都喜歡彭格列。」
　　
　　馬蒂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原本我是希望能進G先生的作戰部，那樣我就有機會親手幹掉仇人了，可一世卻讓我來醫院……」
　　
　　維托笑了，他故意逗他，「不甘心嗎？」
　　
　　少年的臉果然紅了，他扭開視線，賭氣般地說：「是的！當時我很不甘心！不過現在就……」他摳摳臉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且，我很高興能為您服務。」馬蒂抬起頭，真摯地說：「您是個好人，維托先生。父親生前講過您的事。多虧了您，我們家的生活才能比以前更好。即便是父親去世後，您也幫我們爭取到了贍養費。母親很感謝您！」
　　
　　這回輪到維托的臉紅了。他局促地挪了□子，囁嚅道：「不，這沒什麼……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馬蒂繼續說：「我和阿爾貝蒂尼約好了，讀完大學後他也要加入彭格列。哦，阿爾貝蒂尼是我的哥哥。他讀書好，腦子轉得快，現在在墨西拿大學讀法律，他常說一個帶著公事包的律師能夠比一百個帶著槍的強盜詐取更多的財物②。」
　　
　　正面規勸不動，維托只好迂回出擊，「你們兄弟倆都要加入黑手黨，你們的母親怎麼辦？」
　　
　　「沒關係，母親支持我們！加入彭格列的話，她也很放心！」馬蒂回答得信心十足。
　　
　　這下維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沒想到莫羅基尼夫人對彭格列如此信任，真令人感動！放心吧，彭格列一定不會辜負她的期望！」
　　
　　兩人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喬托站在病房口一臉的感動。
　　
　　「如果莫羅基尼夫人知道彭格列的首領竟是這貨的話，她一定會對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莫及。」維托真誠地告誡馬蒂：「所以，加入黑手黨什麼的，再認真考慮考慮吧！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啊！」
　　
　　馬蒂小弟嚴肅點頭。
　　
　　「維托，維托~你這麼說可真叫我傷心！」喬托一臉哀怨地飄過來，無視馬蒂瞪過來的眼神，又隨手從籃子裡拿了個蘋果啃了起來。「我可是拼死給你送這個來了。」
　　
　　維托的眼睛亮了。「昌子~~~」他伸手，弱弱地呼喚。
　　
　　馬蒂躡手躡腳地往門口溜去。
　　
　　喬托得瑟了。他坐到床邊，甩著那封信，「想要嗎？想要嗎？」十分欠扁。
　　
　　維托下意識地想去推眼鏡，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眼鏡早已碎成了渣。他焦躁地問：「你有什麼要求？」
　　
　　「聽我把話說完，然後請不要生氣，好麼？」喬托收起笑臉，忐忑地問。
　　
　　「你說吧。」
　　
　　「你先答應我！」
　　
　　維托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又想去推眼鏡，再次摸了個空。他只好說：「好吧，我答應你。」
　　
　　得到了維托的承諾，喬托反而躊躇起來。他醞釀了半天，還是選擇了開門見山。「現在局勢不穩定，將來還可能會惡化，我打算在情況變成最糟糕之前，送你離開……」他慌張地擺擺手，解釋道：「這不是在趕你走，維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雙手不覺緊握成拳，喬托垂下視線，落在潔白到刺目的床單上，「我只是…那樣的事，我不想再看到……」
　　
　　「我明白。」維托自嘲地說：「我明白……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再經歷那樣的事。」他打了個寒噤，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回憶，臉色也變得十分糟糕。
　　
　　察覺氣氛有異，喬托趕緊打岔，「不說這個了！你能理解我很高興，謝謝，維托！來，這是你的信！」
　　
　　把信交給病人後，他轉身剛想走，卻感到身後傳來一股阻力。維托伸手拉住了他的馬甲。
　　
　　「喬托，你知道我眼睛不好。」
　　
　　「是的？」
　　
　　「而我的眼鏡也壞了。」
　　
　　「然後？」
　　
　　維托沖著他微笑。「聽說，你日文學得不錯？」
　　
　　「……我可以重來一遍，讓雨月來送信嗎？」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在人類的面部中，眼眶之下顴骨之上有一對神經線密佈的地方，用中醫名詞講就是承泣穴，表情肌是人類最為精密發達的肌肉群之一，而控制表情肌群的神經線大多數都自這兩個穴位處通過。這個地方挨了重擊，鼻涕眼淚口水都會控制不住地噴出來。美國黑手黨的打手們就非常喜歡用冰錐慢慢蹂躪這個地方，在這種拷打逼供之下還能堅貞不屈的都是頂級的亡命之徒。黑手黨的金牌打手中常能看到整日掛著奇怪微笑或是成天流淚不止的傢伙，那就是經歷這種逼供對其面部神經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留下的表情肌肉群失控的後遺症。
　　
　　②注：出自《教父》。


☆、128
　　
　　布魯諾·裡威恩近日春風得意。少了那個黃皮小子後，他的事業不僅重回正軌，而且日益高升。艾普斯泰因家的潑辣女孩被北意來的那個傻瓜纏得自顧不暇，根本沒有精力牽制他。現在，就算他明目張膽地偏向巴厘安，財務部裡也沒人敢吭聲了。
　　
　　在重新掌權的兩年裡，他向巴厘安傾注了大量的資金，使這個原本只能仰仗彭格列鼻息的小隊伍迅速擴張成可以與彭格列並肩的組織。
　　
　　對裡威恩而言，山提諾是個不錯的老闆。他不在乎手下有沒有貪污，也不在乎貪污了多少。他只要自己需要用錢的時候有足夠的錢花就可以了。所以，裡威恩只要喂飽了山提諾，其餘的就歸他說了算。而這樣的好事在一世手底下根本就別想。
　　
　　世上根本沒有不為利益所動的人，也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人拒絕與你同流合污，說明你的價碼出低了。在裡威恩看來，就算是那個黃皮小子，也必定有他的軟肋。
　　
　　想到黃皮小子，布魯諾·裡威恩也不得不承認他失算了。原以為那個東洋人在位兩年經手了那麼巨額的錢款必定會揩點油下來，所以當他接手後便懷著找茬的心思去查帳本，結果卻只能證明了東洋人的清廉。所有報表完全吻合，沒有絲毫的漏洞。
　　
　　裡威恩並沒有退縮，因為他清楚——維托·斯卡萊塔一日不除，他的位子就一日不穩！
　　
　　但裡威恩並不想殺掉維托，兩年前的綁架事件就已經讓他明白，那種辦法有多麼蠢不可取，以及激怒一世的後果是多麼的嚴重。所以，他需要換一個策略……
　　
　　可面對這麼多錢對方都不心動，那他喜歡什麼呢？
　　
　　酒？女人？珠寶？權力？
　　
　　這些條件一一浮現，又被逐一劃去。
　　
　　布魯諾·裡威恩陷入了迷惘——那個人的軟肋到底是什麼？
　　
　　沉思中，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花園中。
　　
　　這時節正是一年中最絢麗的時候，鶯飛草長百花盛開，就連風中都帶著淡淡的花香。花叢中蜜蜂勤勞地起舞，粉蝶翩然嬉戲，引得貓兒們玩心大發，撲騰撲騰鬧成一團。
　　
　　這一切本該讓人心情愉悅。
　　
　　裡威恩也是這麼認為，可花園裡傳來的交談聲卻打破了他的愉悅。
　　
　　是三個東洋人。
　　
　　裡威恩一眼就認出他們是前來歐洲考察的使團成員。因為他們的樣子就像偷穿父親西服的孩子。
　　
　　這是一個共48人組成的龐大使團，如此規模的使團入境，彭格列不可能不知道，而真正引起喬托興趣的，還是他們的身份——來自日本。
　　
　　當時，東洋使團的來訪並未引起多大的反響。日本還只是個弱小的國家，比起相鄰的中國，不僅地理位置偏僻，資源也並不豐富。但不管怎麼說，在政治層面上來講，終究還屬於國家之間的交流。而且義大利也並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日本的地步，因此，國王埃曼紐爾二世還是接見了他們。作為義大利的錢袋子，彭格列也不會被排除在外。
　　
　　通過加百羅涅家族的居中聯繫，喬托決定與使團在那不勒斯會面，順帶解決與克莫拉的糾紛。
　　
　　這也是裡威恩會離開西西里身處那不勒斯的原因。①
　　
　　由於有維托·斯卡萊塔這個先例在，裡威恩對東洋人很難心存好感。就算他們是傻得來給自己送錢的也一樣。所以一聽到那僵硬的舌音，裡威恩就下意識地轉身打算離開。不過，他還是慢了半拍。
　　
　　對方發現了他，並且很熱情地過來向他打招呼。裡威恩在暗自懊惱之餘，不得不掛上虛偽的笑容虛與委蛇。
　　
　　日本人是個多禮的民族，而且儒家文化的薰陶下，也和中國人一樣，講話喜歡藏頭露尾，真正的重點卻往往躲在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中。
　　
　　裡威恩算是深刻領教了這點。他聽著那三個日本人從天氣談到地理，再由地理轉向歷史文化。一番寒暄竟然持續了近半個小時！每每聽到日本人稱讚義大利人的歷史是多麼輝煌時，他就忍不住想咆哮「大爺我是猶太人！」而往往在此時，他就會下意識地將維托·斯卡萊塔與面前的三人作比較。
　　
　　——與這些囉嗦的矮子相比，還是維托·斯卡萊塔更直截了當！
　　
　　得出的這個結果讓他很憂鬱。
　　
　　更令他難受的是那三個東洋人爛到家的英語。偏偏他們還最喜歡用不著調的美式英語來表達觀點。這讓他的手不時地在腰際摸索，下意識地尋找可以叫他們永遠閉嘴的武器。
　　
　　終於，三個日本人結束了漫不著邊的寒暄。或許是他們總算發現了裡威恩的不耐煩。總之，他們仁慈地將話題帶上了裡威恩最熟悉的經濟方面。
　　
　　這三人中有個名叫福地源一郎②的人對這話題相當關心。據介紹，他是大藏省的一等書記，在直屬上司大久保利通提早歸國後，這個才31歲的人便成了使團內負責經濟的一把手。
　　
　　福地源一郎向裡威恩請教了許多經濟方面的問題，從股票、期貨，再到國家債券的發行運作，將裡威恩的回答巨細無遺地記錄下來，對他這種恭敬的態度裡威恩還是很受用的。但這不代表他會對日本人有所改觀。
　　
　　事實上，在解答完問題後，裡威恩確定自己更加討厭日本人了，因為他們竟然還要繼續寒暄！
　　
　　效率至上的猶太人快要抓狂了！
　　
　　「裡威恩先生也是彭格列家族的成員吧？請問，貴家族中是否真的有日本人供職？」
　　
　　一個自稱是安藤太郎的四等書記官不經意地問道。
　　
　　裡威恩漫不經心地回答：「是的，有兩人。」
　　
　　「噢！」日本人好奇了。他們不動聲色地圍攏上來，繼續發問：「請問，他們在貴家族中是做什麼的？但願他們沒有做出失禮的舉動，不然就太糟糕了？」
　　
　　裡威恩吃不准亞洲人的思維方式，他想了想，還是謹慎地回答：「他們都是重要的成員。」
　　
　　日本人卻對這個中規中矩的回答顯得十分激動，他們開心地向他道謝，然後湊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起來。
　　
　　疑惑如同春天的野草般在裡威恩心中瘋長，他不由得疑惑地問：「你們是怎麼知道彭格列家族中有日本人？」
　　
　　最後一個日本人，大使隨行五辻安仲回答：「是貴家族的首領在談話時曾提及的。」他們看起來很高興，「受彭格列閣下的委託，吾等歸程時將會捎帶上貴家族的成員一同前往遠東，吾等很樂意為貴家族略盡綿薄之力！」
　　
　　那一瞬間，布魯諾·裡威恩覺得天空一片開闊，世界多麼妖嬈！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根據我查到的資料顯示，岩倉使團於明治6年（也就是西曆1873年）5月11日到達羅馬，13日覲見國王埃曼紐爾二世，26日離開羅馬。而在期間的20~23日卻突然跑到那不勒斯去，可疑啊可疑= =
　　
　　牢騷一下：度娘百科不給力啊，想查使團的行程還得通過維琪的連結，日文片假名看得真叫那個蛋疼啊……
　　
　　②注：福地源一郎（1841∼1906），號櫻癡。日本長崎人。政治家、文學家、記者。1875年福地源一郎為翻譯英文society一詞而在日語裡首先創用「社會」一詞，1878年，他將英文「socialism」翻譯為「社會主義」。這一詞在1902年由梁啟超引入中國。


☆、129
　　
　　當阿瑪迪奧一世在2月11日輕鬆地一揮手後，這個曾花費彭格列巨大的人力和財力的義大利人還是滑下了牆。在一片鞭炮聲中，阿瑪迪奧一世離開馬德里，回到義大利重新做他的奧斯塔公爵。
　　
　　從1870年到1873年，短短的三年間足以讓很多人遺忘了很多的人和事。
　　
　　在輕鬆的神態下，阿梅迪奧公爵是否還記得當年初到西班牙時的雄心壯志？
　　
　　不知他是否還記得，那個壯志未酬的胡安·普裡姆元帥？
　　
　　同樣的，人們已逐漸忘淡了那場慘烈的普法戰爭。
　　
　　也不知道有位美麗的姑娘還在癡癡等待未曾歸來的愛人。
　　
　　更不知道在那一年的風起雲湧中，曾有這麼一個人如流星般閃耀天際。他擊敗了如日中天的霍亨索倫家族，將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榮耀踩在腳下。
　　
　　在那一年的那一天中，他無可爭議地君臨歐羅巴。
　　
　　可是如今，他卻如同泛黃的書頁般，被人輕輕翻過……
　　
　　「當星光將箭頭融化，
　　
　　當淚水與天堂相連，
　　
　　人們看得到他的豐功偉業嗎？
　　
　　人們知道他自願成為代罪羔羊嗎？①……」
　　
　　成蔭的綠樹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朗朗念完最後一句詩，抬頭期盼地望向對面的人，希望能得到讚賞的話語，卻失望地發現她的姐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撅起嘴，「弗蘭基，你在聽嗎！？」
　　
　　弗蘭西斯卡一怔，回過神來歉然地說：「抱歉，親愛的，我在想別的。」
　　
　　安娜放下書，仔細打量姐姐的神情，「弗蘭基，真的不去送行嗎？」
　　
　　弗蘭西斯卡微微愣神，「我……不，還是算了……」她沮喪地垂下頭，「我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麼，所以……」
　　
　　「去吧，弗蘭基。」安娜打斷姐姐的話，「偶爾撒個嬌也沒什麼。錯過了這次，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弗蘭西斯卡的眼神閃爍著，她不安地絞動雙手。面子與情感，還在她的內心激烈交戰。這般優柔寡斷完全不像平時的弗蘭西斯卡，所以她的妹妹雷厲風行地替她做出了決斷。
　　
　　「費裡西安諾先生！」安娜忽然揚聲呼喚。
　　
　　果然，就見一個身影從附近的草叢中倏然立起，「我在這裡！安娜小姐請儘管吩咐！」
　　
　　安娜露出甜甜的笑容，「費裡西安諾先生，請您將弗蘭基送去碼頭，以最快的速度，可以嗎？」
　　
　　顧不得頭髮上沾染的雜草，碧眼青年掉頭就往馬廊方向奔去，邊跑邊喊：「以我的家族名譽起誓，包在我身上！」
　　
　　……
　　
　　當印著費裡西安諾家族徽章的馬車風馳電掣般沖入碼頭時，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生怕馬車的輪軸承受不住如此瘋狂的速度而突然斷裂。
　　
　　還不待馬車停穩，弗蘭西斯卡就匆匆跳下車奔向送行的人們。焦急的神色在找到目標後，瓦解成了安心。「看來我趕上了……」
　　
　　「弗蘭基，真高興你也來了！」金髮青年開心地迎了上來。
　　
　　「一世，我……」弗蘭西斯卡囁嚅著垂下視線。
　　
　　喬托好像沒有注意她的窘迫，將她帶到黑髮青年的跟前，「你來得正是時候，弗蘭基，再晚一點維托就要登船了！」
　　
　　弗蘭西斯卡下意識地抬頭。維托·斯卡萊塔拄著一根手杖像往常那樣安靜地站在一旁，哪怕他是今日的主角也不例外。喬托贈送的金邊眼鏡已經被徹底毀壞了，他依舊戴著從前的那副土氣的黑色圓框眼鏡，除了身形有些消瘦外，其他的與四年前剛踏上西西里島時沒什麼兩樣，平靜地好似只是去度假。
　　
　　去年還只能坐在病床上望著雙腿發呆的人，如今已能拄著手杖快步行走了。但是，只有瞭解情況的人才明白，為了能重新站立並恢復行走，他付出了多少。
　　
　　維托推了推眼鏡，微微欠身道：「謝謝你來送行，艾普斯泰因小姐。」
　　
　　傷感洶湧地撲上理智的岸堤。弗蘭西斯卡用力眨眨眼，努力將搖搖欲墜的理智填補加固。可她一開口就知道自己的努力全白費了。
　　
　　「我可不是……」她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清清嗓子，「我可不是來給你送行的！我只是……」
　　
　　洪水最終還是漫過了岸堤，霧氣浮上她的眼眶。她咬緊下唇，做了個讓眾人都吃驚的舉動——
　　
　　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擁抱了維托·斯卡萊塔！
　　
　　一秒鐘後，口哨聲、叫好聲和掌聲轟然響起！
　　
　　「我只是來跟你說聲謝謝！」弗蘭西斯卡閉上眼，任憑淚水滑落。
　　
　　而維托，他的臉早就紅得跟熟透的草莓似的！
　　
　　弗蘭西斯卡的舉動帶起了小高|潮，當她鬆開手，喬托就緊隨其後，然後是G、藍寶、朝利雨月、納克爾和艾爾·格瑞克夫婦。
　　
　　這些就是前來送行的全部人員了。
　　
　　弗蘭西斯卡悄悄退到一旁。雖然她知道這其中也有維托的意思，但是，曾經立下汗馬功勞的財務部一把手在離開時場面卻如此冷清，叫人想不傷感都難。
　　
　　「當當」的鐘聲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激起一片驚恐的海鳥。輪船的煙囪噴出濃煙，水手們絞動轉盤準備收起鐵錨。碼頭工人們大聲核對著最後的補給數量，附近的孩童們呼啦啦地奔上碼頭，嘻嘻哈哈地笑鬧著，向準備出海的船隻揮手告別，也不管那船上是否有親友。
　　
　　福地源一郎小心地靠近，提醒道：「諸位，該起航了。」
　　
　　眾人沉默了。
　　
　　喬托原本想說點什麼來沖淡這離別的哀愁，可他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
　　
　　馬蒂提起行李箱，擠進人群中，「維托先生，該登船了。」
　　
　　維托嗯了一聲，扶了扶眼鏡，深深地彎下腰，「謝謝你們這些年來的照顧……再見。」他最後望了眼眾人，揮揮手，轉身走向舷梯。
　　
　　「維托——」喬托忽然大聲喊道——
　　
　　「謝謝！」
　　
　　「對不起！」
　　
　　「再見！！！」
　　
　　背影頓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上舷梯。
　　
　　在最後一聲長長的汽笛聲中，法籍郵輪「AUA」號緩緩啟動，開始了它漫長的旅程。在接下去的近兩個月裡，它將穿過墨西拿海峽，經由蘇伊士運河轉向阿拉伯海，再通過麻六甲海峽，最後抵達上海。
　　
　　馬蒂提著大衣匆匆跑上船尾，「維托先生，披件大衣吧，海風吹久了對身體不好！」
　　
　　「謝謝你，馬蒂。」維托沒有回頭，他依舊在眺望那片已經消失的碼頭。
　　
　　馬蒂替他披上大衣，然後安靜地站到一旁。同船的使團成員們好奇地望著他們，卻不敢過來，只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著。
　　
　　「馬蒂，」維托忽然喚道：「我要回家啦！」
　　
　　「是的，維托先生。」馬蒂看著他，斟酌了許久後說：「維托先生，您的眼睛裡進沙子了。」
　　
　　「……馬蒂，你真是個好孩子。」維托揚起頭。
　　
　　頭頂是片廣袤的天空，溫柔地包容著地上的所有。好的，壞的，乾淨的，污穢的，繽紛的，單一的……當所有的色彩暈染在一起後，就成了黑色。靜謐而高貴，安靜且深沉。不爭榮寵，不懼羞辱，只是默默地守候著自己的命運。
　　
　　汽笛聲聲，如泣如訴。
　　
　　再見，西西里。
　　
　　再見，歐羅巴。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作者威廉·布萊克（Wlliam Blake, 1757－1827）原文節選自其詩句《The Tyger》：
　　
　　"When the stars threw down their spears
　　
　　And water'd heaven with their tears
　　
　　Did he smile his work to see?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
　　
　　本文採用的是《輻射2》中的意譯。
　　
　　旅程的終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0

下：在並盛

☆、130
　　
　　金色的太陽照在金色的大地上，田裡的稻穗裹上了金色的外衣，在逐漸涼爽的輕風中搖曳著成熟的身姿。滾滾麥浪中，勤勞的農民們正在進行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幸福的勞作。
　　
　　他們把成熟的稻子收割，然後聚集起來送到打穀場去，將打下的稻穀鋪曬，再把麥稈堆在一起焚燒，殘餘的灰燼則灑進田裡，作為培育田地的肥料。
　　
　　所以儘管勞累，但農民的臉上卻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時值中午時分，勞作的人們紛紛放下農具，取出自帶的乾糧湊在一起，拉起了家常。對這個偏僻封閉的小農村而言，最近發生的一件事無疑成了村裡最熱門的話題——離家八年的彌九突然回來了！
　　
　　「嘿！俺當時可都看到了！」大助一手捏著飯團，一手在空中揮舞著，「真叫那個氣派！足足五輛四輪馬車哩！俺思忖著呀，就算是那些奉行①老爺們出巡也沒那麼氣派！」
　　
　　「馬車？南蠻人的那種四個輪子的？」有人不解地問。
　　
　　「就是啦！高頭大馬，四個輪子，看著就顯氣派！」大助一拍大腿，繼續興奮地說：「而且呀，那車上的南蠻人個個人高馬大，還帶著火槍哪！」
　　
　　「噢！」聽眾們譁然，一致評價：「簡直就是惡鬼羅刹！」
　　
　　「俺們村有啥？那南蠻人到底是來幹嗎的？」一人忽然問。
　　
　　「還不是彌九唄！」農民成恒插嘴道，只不過那語氣中飄著股掩飾不住的酸味。
　　
　　聽眾們又譁然了，七嘴八舌地議論道：「他惹到南蠻人了？」「哎呀，跟俺們村沒關係吧？」「別把俺們牽扯進去就好！」「對頭！對頭！」
　　
　　「呔！盡胡扯這些有的沒的！」大助鄙夷地看著眾村民，「你們都沒瞧見，那些南蠻人的態度，那叫一個恭敬！」
　　
　　眾人傻了眼，紛紛要求繼續爆料。
　　
　　大助也不急著開腔，慢條斯理地把飯團吃了，又把手指上的米粒舔乾淨後才開口：「俺瞅著啊，那彌九出去一趟，准是發達了！那身上穿的料子啊，嘖嘖~~光鮮著呢！」
　　
　　「發達個球……」成恒嘀咕道：「瞧他那病懨懨的樣兒，誰知道是不是被人給趕了回來？」
　　
　　「你小子懂個屁！」再次被插話，大助發火了，「被人趕回來能有那麼多南蠻人圍著他轉？俺瞅你小子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你好！」
　　
　　成恒噌地一下臉就紅了，他恨恨地瞪了大助一眼，默不作聲地挪開了。
　　
　　「呸！」大助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瞧他那熊樣！不思進取的東西！」
　　
　　餘下的聽眾面面相覷，都不敢開口規勸。安靜了半晌，終於還是有人熬不住好奇，問道：「那南蠻人……」
　　
　　「走了！」大助沒好氣地說，「待了沒兩日就走了！」
　　
　　「那彌九沒事？」
　　
　　「關他甚事？」大助說：「那群南蠻人巴結他都來不及，哪會找他茬？」
　　
　　於是，又一個謎題誕生了——南蠻人為什麼要巴結彌九？
　　
　　眾人討論了半天，還是認為他在外頭發達了。可已經發達的人為什麼還要跑回來呢？而且據其他目擊者證明，確實一副病懨懨的樣。如果是吃了苦頭被趕回來，為什麼南蠻人還要巴結他？
　　
　　被趕跑的成恒一聲不吭地坐在一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手中的草莖，只是那望過來的眼神裡透著怨恨。
　　
　　南蠻人為什麼要巴結彌九？
　　
　　村民們猜不透，但當事人卻清楚得很。
　　
　　盧卡·巴巴羅，十年前還是個窮困潦倒為了躲避債務而跑到遠東來的卻混得並不如意的投機份子，如今在彭格列的支持下，已經成功撐起了一片商業網絡。雖然無法與日不落帝國相媲美，但現在的他已經可以擠進成功人士的行列了。
　　
　　中國的市場雖然廣大，卻已被列強們瓜分得差不多了。盧卡·巴巴羅沒辦法在廣州打開局面，正一籌莫展時義大利來了電報讓他去日本，這讓他眼前豁然開朗。
　　
　　彼時的日本尚未結束動亂，新政府軍在英國的支援下一路向東推進，將法國支援的幕府軍打得丟盔棄甲。德川慶喜是個好人，但他優柔寡斷和軟弱的性格卻不適合做一名動亂期間的征夷大將軍，所以他註定要譜就一曲末代悲歌。
　　
　　幕府軍為了維持正統，加緊籌軍，花費大量的軍費購買軍火。而當時不少外藩眼界不寬，只知道購買西式火槍，全然分不清什麼是後膛槍什麼是前膛槍。盧卡·巴巴羅便向這些冤大頭倒賣了不少在歐洲被淘汰的軍火，成功打開了日本的市場。戰爭結束後，英法等列強的重點還是放在中國大陸，盧卡·巴巴羅鑽了這個空子，終於在日本建立起了自己的商業網絡。
　　
　　盧卡·巴巴羅成功了，但是他不會忘記也始終記得是誰給了他改變命運的機會。所以，當義大利給他發來電報，要求款待即將歸國的重要成員時，他絲毫沒有被小覷的不滿。畢竟，在匯款支票上的簽名，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維托·斯卡萊塔。
　　
　　就算這個人離開了西西里回到日本，相隔半個地球，彭格列對他的關注也始終沒有減少半分。如果自己因對方的離職而有所怠慢，巴巴羅可以肯定，底下的人一定很樂意替而代之。
　　
　　所以當9月13日，使團轉乘的郵輪「Gorutenen」號抵達了橫濱，聞訊後的巴巴羅就立刻親自前來迎接。
　　
　　漫長的旅程消耗了旅客大量的精力，再加上嚴重的暈船，維托差點就倒在旅途中。幸好，對家的執念讓他一直支撐了下來。在橫濱休養了數日後，維托和馬蒂、巴巴羅，再加上幾名保鏢護衛分別乘坐五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駛向令他魂牽夢繫的故鄉。
　　
　　一路上，巴巴羅一直擔心維托的身體狀況。畢竟剛見面時，黑髮青年的臉色難看得好似陳年屍體般，就算是經過休養，如今也不過是恢復成新鮮屍體的程度。而隨著家鄉的臨近，維托逐漸地焦躁起來。
　　
　　巴巴羅看著對面的青年時不時地擦下眼鏡、理理衣襟、或是搓揉臉頰，在中國浸淫了十年的巴巴羅對這狀況得出一個頗為精闢的總結——近鄉情怯。對這感覺巴巴羅並不陌生，當初陪李老爺去羅馬時，他也是這般坐立難安。
　　
　　只不過，當年的巴巴羅還混得並不如意，可現在的維托·斯卡萊塔卻算得上是衣錦還鄉。
　　
　　當他這麼勸慰對方時，東洋青年只能扯出個僵硬的笑作為回應。
　　
　　「我沒法不緊張。」他攥起褲子，隨即又慌慌張張地撫平，沮喪地說：「我離家太久了……我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責任……我害怕她會恨我……」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
　　
　　「昌子小姐深明大義，我想，她一定會理解您的。」巴巴羅只能這麼寬慰。
　　
　　維托沒有回應，他的思緒又飛到了遙遠的彼端。
　　
　　馬車在一棟普通的民宅前停下了。
　　
　　「就是這裡嗎？」馬蒂詫異地看看手頭的位址，「這裡是教堂？」
　　
　　維托沒有回答，他一馬當先跳下了車。
　　
　　「日本的教徒都很低調。」巴巴羅拍拍少年的肩，挪動肥胖的身軀緊隨其後。馬蒂咕噥了一句，也跟著下了車。
　　
　　車隊引起周圍村民的注意，他們遠遠地圍觀，沒人敢靠近。巴巴羅呼喝著指揮護衛們從車上搬下行李。維托站在房子前呆呆地看著，對周圍的動靜毫無反應。馬蒂從一個箱子裡翻出風衣，跑過來給他披上。
　　
　　噪雜的聲響似乎驚動了裡頭的住戶。門忽然就被拉開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
　　
　　維托摘下軟氊帽捏在手裡，他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我回來了，昌子……」
　　
　　巴巴羅忽然覺得，這個時候的維托·斯卡萊塔比大清的瓷器還要脆弱！
　　
　　開門的是個一眼就能看出與維托有深厚血緣關係的少女，她呆呆地看著面前局促不安的青年，露出不可置信的驚喜。她抹著眼角，綻出開心的笑——
　　
　　「歡迎回家，阿哥！」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奉行：武家的職務名稱。指分別負責政務的一部分的人。鐮倉、室町時代有評定眾、引付眾，安土桃山時代指在大老以下的參政的職務，江戶時代又有勘定奉行、寺社奉行、町奉行等。


☆、131
　　
　　彌九回來的事迅速傳遍全村，村民們好奇極了，卻不敢上門問個究竟，因為那些相貌怪異的南蠻人還沒走。他們就三三兩兩地在田埂上交換彼此的猜測和心得，孩子們則聚集在教堂外，嘻嘻哈哈地打著賭，膽子稍大的孩子就會沿著牆根偷偷向門口摸去，然後在藍眼珠轉過來的時候屁滾尿流地逃走。
　　
　　笑鬧聲順著秋日的微風飄進屋內，維托放下茶杯，望著屋簷下的藍天白雲，感慨萬千，「還是家鄉好！」
　　
　　「才剛回來就開始嫌棄義大利了嗎？」坐在對面的老人不滿地敲敲地板，「別在義大利人面前露出這種欠揍的表情啊！」
　　
　　「您多慮了，托尼神父。」維托收回目光，仔細打量他。曾經烏黑的頭髮如今已經一片斑駁，飽受炎症折磨的關節高高腫起，歲月無情地在他的身上刻下肆虐的痕跡，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如同地中海般深邃。
　　
　　維托的鼻頭不覺發酸。「您還是老樣子，托尼神父。」他言不由衷地說著違心的話，「真的一點也沒變！」
　　
　　「喲呵！出去一趟後竟然會說恭維的話了？」托尼神父不懷好意地打量他，然後毫不留情地施以打擊，「品質這麼差，還不如不說！」
　　
　　這回，維托是真的發自內心了。「您果然一點都沒變……」
　　
　　「少扯這些有的沒的。」托尼神父掏掏耳朵，「聽說你混黑了？」
　　
　　頭搖得理直氣壯，「沒有。」維托說：「我只是在一家家族公司裡工作。」
　　
　　托尼神父意味深長地瞅了他一眼，「是嗎？看來你那位老闆挺不錯的！」
　　
　　維托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托尼神父似乎很瞭解？」
　　
　　托尼神父哼哼一聲，懶洋洋地道：「當年老子在跟馬志尼①混的時候，你們還在尿床呢！」
　　
　　「所以，那就是您來日本的原因？」維托了然了。
　　
　　1848年的革命，也被稱作第一次義大利獨立戰爭。由西西里島首先掀起的革命騷亂迅速擴展至整個歐洲，而義大利也無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其中就有薩丁尼亞王國國王卡洛·阿爾貝托（Carlo Alberto）②。
　　
　　卡洛·阿爾貝托認為「義大利王國該由義大利人自己建立」，因此他與1848年7月24日和1849年3月23日兩次向奧地利宣戰，但兩次都被奧地利元帥約瑟夫·拉德斯基打敗。戰爭的失敗迫使卡洛·阿爾貝托不得不宣佈退位，並由其子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即位。
　　
　　同樣在那次戰爭中，包括馬志尼及加里波第在內的激進的義大利民族主義者佔領了羅馬，於1849年2月9日宣告成立羅馬共和國。但在6月29日，被查理斯·烏迪諾指揮的法國軍隊圍困了兩個月後被迫投降。教宗庇護九世復位，加里波第和馬志尼再次流亡海外。
　　
　　而托尼神父也就是在那一年裡出現在維托的記憶中。頹廢與潦倒，就是最初及最深的印象。
　　
　　「現在義大利已經獨立並且統一了，您不回去麼？」
　　
　　「回去？」托尼神父乜了他一眼，「回去看那個薩伏伊小子耀武揚威麼？哼！」
　　
　　朱塞佩·馬志尼與薩伏伊王朝是死對頭。想起這一點，維托只好默默喝茶。
　　
　　輕快的歌聲搭著微風悠悠飄了進來，房間裡的兩個男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庭院。少女的臉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喜悅，一面哼哼唱唱著，一面麻利地晾曬衣物。
　　
　　「你這次回來也算是時候。」托尼神父搔搔下巴，「姑娘大了，該給她找個好人家了。」
　　
　　維托挺直了腰杆，嚴肅地點點頭，「正有此意。」他的視線掃向那堆潔白的衣物，再轉回來時不由帶上了鄙夷，「您居然讓昌子替您洗內衣？」
　　
　　「……你小子怎麼不死在西西里？」
　　
　　……
　　
　　維托在家住了一晚，隔天就和妹妹一起去給父母上墳。盧卡·巴巴羅生怕他出事，自然也拉上人一道去了，教堂裡只留下兩人把守。
　　
　　托尼神父望著那兩個鬥雞似的人，撓了撓下巴，問其中一人道：「你是哪裡人？」
　　
　　對方回答：「英格蘭人。」
　　
　　「那你呢？」
　　
　　「愛爾蘭人。」
　　
　　「哦……」托尼神父背著手晃悠晃悠地踱出門，臨走前吩咐道：「我這兒都是古董貨，打壞了你們賠不起的。」
　　
　　瑪律蒂尼·莫羅基尼一臉呆滯地坐在門口，任憑周圍村民圍觀也沒有絲毫反應。小夥子現在很沮喪，昨天晚上下臺階時不小心葳了腳，今天只好待在家裡休養。
　　
　　托尼神父看見他，又問了句：「你從哪裡來？」他真心擔心對方回答法國人。幸好，小傢伙很給力，回答說，西西里。
　　
　　「噢，原來還是老鄉。」托尼神父毫無熱情地說。
　　
　　呆滯的眼珠子動了動，馬蒂無奈地說：「神父啊……昨天晚上我們就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托尼神父掏掏耳朵，滿不在乎地回答：「你們又不是美女。」
　　
　　好吧，典型的義大利人風格。
　　
　　馬蒂開始思索，維托先生個性的形成與這個人的教育有著怎樣的關聯？
　　
　　最後得出的結論令他頗為欣慰。
　　
　　托尼神父沖著周圍光屁股的小鬼們齜牙咧嘴地做了個鬼臉。不過那幫小屁孩們一點也不怕，反而一齊沖著他吐口水。直到他伸出了拳頭，他們才呼啦啦地跑到三丈開外。
　　
　　托尼神父收回拳頭，咕噥著道：「所以我才討厭小鬼……」
　　
　　馬蒂不解地問：「那您為什麼還要收留維托先生呢？」
　　
　　托尼神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他會做家務。」
　　
　　馬蒂一嗆，「什，什麼？」
　　
　　「那個小鬼挺能幹的，不給人添亂，還會照顧人。」托尼神父眯起眼，斜靠在門柱上，「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因為所賜給我們的聖靈將神的愛澆灌在我們心裡。③」
　　
　　……
　　
　　接近傍晚的時候，維托他們回來了。雖然表面依舊平靜，但從他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是能看出當時的情緒有多麼激動。盧卡·巴巴羅一行人都暫時擠在教堂裡，現在這裡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他們準備明天一早就返回橫濱。馬蒂小弟也是。
　　
　　他原本的命令就是護送維托回國，向總部彙報後等候下一個命令。並盛這樣的小村子還沒有架設電報線，要拍電報就得跑大城鎮。況且，以他現在的狀態，留下來也是添亂。所以，儘管馬蒂再怎麼依依不捨，還是得跟著巴巴羅一起離開。
　　
　　五輛馬車聲勢浩大地駛來，如今又轟轟烈烈地離去，引得諸多村民一路追隨圍觀，教堂反而無人關注。待外頭的喧囂聲逐漸遠去，托尼神父才放下茶杯，問：「今後有什麼打算？」
　　
　　維托也放下茶杯，略一沉吟，說：「昌子大了，該給她找門親事了。接下來，我打算把自己家重新修葺一下，不能老是打擾您。」
　　
　　「我倒是無所謂。」托尼神父說：「反正房間空著也空著。要不，你乾脆接我的班？」
　　
　　「我？」維托搖頭，「要入教籍的話還是算了。又不是新教，能允許神職人員結婚。」
　　
　　托尼神父哼了一聲，不爽道：「那你打算幹嗎？」
　　
　　「先休息一段時間。」維托下意識地撫上膝頭，「然後……然後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朱塞佩·馬志尼（Giuseppe Mazzini，1805年6月22日－1872年3月10日），義大利作家、政治家，義大利統一運動的重要人物。他所帶領的政治運動後來成為義大利共和黨，一直到今天還存在。
　　
　　②注：卡洛·阿爾貝托（義大利語：Carlo Alberto，1798年~1849年）薩丁尼亞－皮埃蒙特王國國王（1831∼1849）。薩伏伊王朝旁系，1831年查理·費利切去世，由查理·阿爾貝特繼位。後宣佈退位以利兒子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即位，後流亡葡萄牙。
　　
　　③注：《聖經》新約·羅馬書，5:3-5


☆、132
　　
　　隔天，維托又去拜訪了村長。留著兩撇鼠須的村長雖然身為鄉士，卻已經淡然地接受了武士階級沒落的現實。事實上，除了腰際的長刀外，鄉士已和農民沒什麼兩樣了。
　　
　　村長跪坐在蒲團上，大聲啜著糙米茶，眯著小眼睛打量對面的人，心中暗暗點頭。「出去一趟後你變了不少。」他放下杯子撚著鬍鬚悠悠道：「年輕人是應該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聞言，維托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回答道：「彌九離家數年，昌子承蒙您多方關照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村長隨意揮揮手，問：「怎樣？有何感觸？」
　　
　　「……世界很大，人類很小！」沉默片刻後，維托回答。
　　
　　村長「謔謔」笑了兩聲，瞅了瞅維托，「看來是經歷過風浪了……這樣也好，受點挫折，瞭解自己的深淺，只有擺好位子，才能知道如何前進。」
　　
　　維托跪坐得直挺，低下頭去，「彌九受教了。」
　　
　　村長又啜了口茶，繼續道：「你回來前朝廷頒了新旨，這土地已可自由買賣了①。」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推到維托跟前，「這是你之前交由老夫保管的地契。另外，你身為一家之長，這《徵兵法》②也就落不到你頭上。其他的，你自便吧。」
　　
　　維托深深俯□，「村長大義，彌九沒齒不忘！」
　　
　　村長又撚著鬍子「謔謔」地笑了。「對了，彌九。」村長說：「你若得空，去看看藤田那個老傢伙吧！」
　　
　　維托不明所以。村長卻不作答，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這新政有利亦有弊，端看政府怎麼個執行法。」
　　
　　藤田長四郎其貌不揚，毛髮稀疏，整個人乾瘦乾瘦的，鼻樑上卻掛著副占了半張臉的眼鏡。咋一看去，不免讓人發笑。但維托卻不這麼認為。他恭敬地俯身行禮，「藤田先生，不才筆子③彌九前來叨擾先生了！」
　　
　　「噢，是彌九啊！許久不見了！」藤田先生很高興地請他入座，高聲呼喊自己的妻子端茶送水。
　　
　　「聽說你出洋多年，前日才剛回來？」藤田先生好奇地端詳面前的學生。
　　
　　「筆子慚愧，拖延至今才來拜會先生。」說罷，維托又彎下腰，行禮賠罪。
　　
　　「呵~無妨無妨！」藤田連連擺手，欣慰道：「看來你也是有過大作為的人，很好，很好！」
　　
　　「先生盛讚了。」維托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將心中的疑問盤出，「先生，彌九駑鈍，村長之言究竟是何意？」
　　
　　藤田先生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地喝茶。一杯茶盡後才忍不住歎息：「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經文明之痛苦，而這痛苦就是變革。外頭的世界在變，日本也必須變。若是不經歷大變，豈能跟得上世界？」
　　
　　「彌九，你離家多年，返鄉也不過才二、三日，很多事你尚不瞭解。」藤田先生神色黯然，他摘下眼鏡拭了拭眼角，「去年政府頒佈了《學制》，要在全國各地興辦西式教育，隨後文部省宣佈廢止寺子屋。今後，就將是洋學的天下了……」
　　
　　維托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寺子屋類似如今的小學+中學，覆蓋面廣（明治維新之前江戶約有1500間，全國約有15000間），不限生源（男女皆可），最重要的是收費低廉。哪怕家裡窮交不起錢的，送給先生一些自家的農作物也成。
　　
　　可如今新政一出，不僅要求家長們把孩子送進政府開設的中小學，還得交納月謝，即固定學費。每月需要30錢~1元左右。
　　
　　這可是筆大支出！要知道即便在明治十年，日本國民月平均收入也只有1.7元左右。所以，讀小學是有錢人家才能享受的，而中學基本就是富二代的專利了。
　　
　　更何況，新式學校所教授的東西就是寺子屋裡教的，只不過名字給換了個現代化的而已。
　　
　　這麼一比較，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所以，家長們憤怒了。他們使著各種法子來抗議文部省的決定，比如關著孩子不讓上學（現在的孩子可能會很羡慕），或是高舉打孩子的家什跑到文部省門口抗議之類的。政府被家長們攪得焦頭爛額，被迫同意緩期執行。
　　
　　也只是緩期而已。
　　
　　所以藤田先生很苦悶。他清楚與國際接軌的重要性，也支持政府的教育改革，可自己創辦了二十年的寺子屋，不是說關就能狠心關掉的，感情這道坎也不是不是說邁就能邁過去的。
　　
　　維托聞言也是眉頭緊鎖。師徒倆對坐相顧無語。很久後，維托才發問：「先生，這個新式學校必須是由政府開辦麼？」
　　
　　去年的農曆八月，明治政府乙太政官佈告形式，並以文部省的名義頒佈了三份檔，指令地方政府將府縣舊有學校全部撤銷，並按照《學制》要求重新建立學校。
　　
　　「那麼……也就是說，只要符合文部省的要求，哪怕將現有的學校重新改建也是可行的？」
　　
　　「重新改建，談何容易？」藤田先生唉聲歎氣，「師源暫且不說，光是改建費用就所需不菲！又從何而來？」
　　
　　維托扶了扶眼鏡，平靜地說：「先生，筆子雖不才，留洋數年也略得薄產，筆子願為家鄉教育事業盡綿薄之力。」
　　
　　藤田先生怔了半晌，他搖頭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彌九啊，比起我這個老頭子來，你更需要錢！」
　　
　　「先生無須多慮，彌九另有家產可保全家生活無憂，倒是先生您更需要！」維托依舊堅持。
　　
　　「不行，不行！」藤田依舊搖頭，「你這孩子從小就倔強，我就算費盡口舌也說不動你變卦。今日你且回去，與你家人再好好商議。切莫一時衝動，後悔終生！」
　　
　　維托還欲爭辯，卻被藤田客客氣氣地趕了出去，他只好回教堂去與家人商量。
　　
　　藤田先生切中了要害，維托的確是有些衝動了，因此在向妹妹盤出自己的想法時，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藤田先生是好人呢！」昌子說：「不僅學識淵博，人也非常和氣呢！就這麼失業的話，將來要以何維生呢？」
　　
　　維托不由精神大振，「這麼說來，昌子不反對？」
　　
　　昌子笑顏如花：「阿哥做的是好事，昌子當然支持！」
　　
　　「但是……」維托有些躊躇，「舊宅的修葺怕是只能從簡了，而你還……」
　　
　　昌子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他額頭，「阿哥，並盛養育了我們，如今並盛有難，該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
　　
　　所有的憂慮瞬間掃清！維托下定了決心，「那好！」他說：「明日我就再去拜訪村長，倘若村長能支持，藤田先生也必然不會再堅持謝絕了！」
　　
　　「內外兼修。」一直旁聽默不作聲的托尼神父忽然開口，他指著維托說：「呆子，當初與你同船回國的不是一群當官的麼？可以問問他們啊？」
　　
　　維托恍悟，一拍腦袋，驚歎道：「說得極是！」
　　
　　當時使團中有一位名叫森有禮④的年輕官員，雖然蓄著一把濃密的絡腮胡，整個人看起來卻是文質彬彬。曾經在倫敦大學留過學，對教育十分上心。聽聞維托曾在羅馬大學讀過書，儘管義大利的基礎教育十分渣，但還是鍥而不捨地前去求教。只不過當時維托暈船暈得半死不活，根本沒法與他討論英意兩國大學教育上的異同。而到了橫濱後，維托被盧卡·巴巴羅接走，森有禮也隨使團向天皇覆命去了。不過兩方分別時，森有禮還未死心，塞給他一張紙條，讓他安頓好後來文部省與其深談。
　　
　　維托從換下的西服口袋裡翻出那張紙條，鄭重地折疊放好。
　　
　　這便是希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明治6年（1873年）7月經大藏省審議，乙太政大臣三條實美名義頒佈太政官令《地租改正法》。標誌著日本土地的私有化和買賣化。
　　
　　②注：明治6年（1873年）1月頒佈，《徵兵令》規定：凡年滿20歲男子有服三年兵役的義務，服完三年後轉入預備役。除：體檢不達標、一家之主、長子繼承人、公務員或公立學校在校生。或支付270日元終生免除兵役。
　　
　　③注：寺子屋的學生稱為筆子。
　　
　　④注：森有禮（1847年－1889年2月12日），日本政治家、外交家、教育家、改革家，是日本現代教育的先驅和首任文部大臣，被稱為日本「明治時期六大教育家」之一、和「日本現代教育之父」。於1886年（明治19年）3月11日授勳一等旭日大綬章。1889年（明治22年）2月14日獲從二位。


☆、133
　　
　　本州的天空秋高氣爽晴朗無雲，可西西里島的天空卻是烏雲密佈秋雨陣陣，不免讓人感到秋意蕭瑟。
　　
　　彭格列的城堡內，喬托放下剛從遠東發來的電報，饒有興趣地說：「噢！看來他這回是真的想做『教授』了！」
　　
　　「你想怎樣？要幫他麼？」G不感興趣地問。
　　
　　「不。」喬托果斷否決，「如果我們插手干預，勢必會讓別人誤以為我們要在遠東建立黑手黨培訓學校，他一定會很生氣。」說著，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就算是暗中資助也沒有必要，就這樣最好。」
　　
　　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喬托若有所思道：「瑪律蒂尼的哥哥，阿爾貝蒂尼·莫羅基尼似乎已經畢業了？」
　　
　　「是的，昨天人事部就將他的檔案入庫了。」G回望首領，「打算怎麼用他？」
　　
　　「我有兩個方案，可不論哪個都難以割捨。」喬托攤手，苦惱地說：「一個是讓莫羅基尼兄弟倆去新大陸，那裡一直缺人手，他們過去可以協助穩固那裡的商業網絡和關係。另一個是讓他們兩個去中國，廣州已經很難再插足了，但上海還有機會。何況遠東只有盧卡·巴巴羅一個支點，有點不保險。」
　　
　　美國和中國都是塊大蛋糕，無論選擇了哪一個，都會對被捨棄的那個感到十分可惜。
　　
　　現在白宮的主人是個不懂政治的軍人①，儘管出自共和黨激進派，但那位總統先生的作風卻偏向保守派，而且政治醜聞不斷。估計幹滿這一任後他很難再獲得連任了。對犯罪分子而言，最喜歡這類腐敗的政客了。只要往他們的口袋裡塞一些綠色的小紙片，剩下的本傑明·佛蘭克林先生②將會替你全部搞定。
　　
　　中國的情況也一樣，只不過他們更喜歡真金白銀，腐敗問題也更嚴重。而且中國的政局遠比美國動盪得多。更糟糕的是，無論中國的皇帝做何努力，似乎都無法阻止那個龐大的帝國滑向衰敗的深淵。
　　
　　左右權衡後，喬托終於下了決心，「讓他們去新大陸。」他說：「美國現在正是全面建設發展的時候，而且如果沒有突發事件的話，預計未來十年那裡都不會再有戰爭了。」
　　
　　G思索片刻，眉頭就皺了起來，他謹慎地求證：「……這算是未雨綢繆？」
　　
　　「沒錯！」喬托爽快地承認了，「將來不管事情如何發展，對我或對他而言，都是條退路。」
　　
　　「我不認為他會接受你安排的道路。」G搖頭。
　　
　　「不，他會接受的。」喬托說：「我們是兄弟，我瞭解他。而且——」他托著下巴露出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我會開出個令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
　　
　　百廢待興的不止是美國，還有日本。
　　
　　在森有禮的帶領下，維托從東京走了一遭回來後，什麼手續都辦妥了。
　　
　　朝中有人就是好辦事。
　　
　　當然也有支票的功勞。
　　
　　對面木已成舟的結局，藤田先生只好繳械投降。
　　
　　「雖然拿到了辦學許可，但若僅僅只是將寺子屋內的科目換個名稱是不行的，文部省的意思是，最好將校舍也擴建。因為他們打算將附近幾個村的孩子也一併送來就讀。」維托推了推眼鏡，詢問道：「先生以為何？」
　　
　　「附近村舍的……」藤田先生又變成了苦瓜臉，他連連搖頭說：「這豈不是斷了他人的生路？」
　　
　　「倘若那些先生願意來的話，我們可以聘用他們，絕不會虧待他們。況且，有他們在，家長們也會更放心吧。」說著，維托取出一疊紙，「這是我與森大人商量後，共同制定的計畫書。請先生過目。」
　　
　　藤田擦擦眼鏡，仔細看了起來。隨著紙張的翻閱，臉色逐漸凝重起來，最後他放下計畫書，說：「如若按此執行，所耗甚巨啊！」
　　
　　「經費之事先生不必顧慮，此項目已得到國家財政的支持。」維托露出一絲笑容，「據彌九所見所聞，政府是下了決心要狠抓教育了。」
　　
　　「就算經費不是問題，亦還有其他諸多問題。」藤田依舊不放心，「選址何方？課程如何安排？月謝幾何？其他先生是否肯來尚且未知，你又待如何？」
　　
　　「先生勿躁，我已與村長商議過，位址當然是在並盛，課程照舊，但可酌情增加幾門洋學。鄰村的先生們還將麻煩先生與村長一同去勸說，倘若不成，森大人表示，還可從師範學校聘請。至於月謝，按寺子屋的慣例來。」
　　
　　「按寺子屋的慣例？」藤田不可置信地望向對面的學生，他重新拿起那份計畫書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可是，這其中並沒有關於勤雜費用的補助啊！」
　　
　　維托默不作聲，從懷裡掏出一紙支票，遞了過去。藤田狐疑地瞄了一眼，立刻被上頭那一長串的零給晃花了眼睛。
　　
　　上萬的英鎊兌換成日元後，可是筆令人瞠目的數額。
　　
　　於是，藤田不再吭聲。
　　
　　辦學的事就這麼敲定了。
　　
　　由於鄰村的孩子們也要入學，以寺子屋現有的規模是無法擠進那麼多孩子的，因此新建校舍是板上釘釘的事。
　　
　　與村長和藤田先生商定了細節後，維托又跑到鎮上去招聘施工隊。這些施工隊員都是附近的鄉里鄉親，在得知這座學校有可能是自己孩子將來學習的地方後，爆發出極度的熱情。弄得維托一下子手足無措。
　　
　　按照藍圖，新學校共兩層，除了教室外，還有食堂、操場和職工宿舍。材料也全都是木頭，雖然這麼一來很難建造出文部省所希望的西式風格，但對於廣大村民而言，聞著木頭味反而更有親切感。而且對於這個多地震的國度而言，木質結構的建築也更安全。
　　
　　這廂維托忙著建校的事，那廂村長和藤田先生也沒空著。他們到鄰村去四處遊說，勸那些即將失業的教師們轉投並盛的學校。不過只有一些年齡偏大除了教書就不會其他技能的教師當場允諾外，一部分還在觀望，而大多數選擇了重操舊業。失望之餘，他們只好將希望寄予師範學校。
　　
　　明治政府已經注意到教師素質的良莠不齊和資源的極度匱乏，因此相繼在大阪、京都、宮城、愛知、廣島等地設立公立師範學校，並在東京特設女子師範學校。緊急培養一批符合新式學校教學要求的教師。這批教師非常搶手，還沒有畢業，各學校就已經虎視眈眈準備搶人了。
　　
　　其實並盛的狀況還算可以，畢竟有老教師願意前來授課，鄉親們也願意把孩子送進來讀書。但其他地區新式學校可就真是「一窮二白」了。沒有教師，也沒有學生，只有空蕩蕩的新校舍還在默默等候。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尤裡西斯·辛普森·格蘭特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4.27-1885.7.13）美國軍事家、陸軍上將和第18任總統、他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從西點軍校畢業的總統。1866年4月晉陸軍上將。1867年8月—1868年1月任代理陸軍部長。1869—1877年連任兩屆美國總統，政績平平。
　　
　　②注：面額100美元上的人頭像。


☆、134
　　
　　3月1日，本該是農民們拿起木犁翻開封凍了一個冬天的土地，播撒新一年收成的種子的時候。但是在這一天，並盛村的村民們卻穿著整齊，拖家帶口地聚集在同一地點。
　　
　　這天的風有些大，在季節轉換時往往如此。維托特地穿上了從義大利帶回來的西服大衣，拄著手杖精神抖擻地站在新校舍門口，與滿面紅光的藤田先生和村長一起，迎接八方鄉親。
　　
　　牆頭掛著從鎮上買來的鞭炮，熱熱鬧鬧地鳴放著。孩子們咋咋呼呼地在平坦的大操場上玩耍嬉戲，家長們則湊在一起挑剔地評價新學校，時不時地與相熟的教師打招呼。
　　
　　在這個櫻花飄零的日子裡，並盛的新學校開學了。
　　
　　按照文部省第13號通知《撤銷府縣舊有學校，按照學制重新設立學校》的要求，所有寺子屋都要改建為小學。因此，「並盛寺子屋」的牌子被黯然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並盛學塾」的牌子。
　　
　　原本藤田先生提議由維托擔任校長一職，因為他出錢最多，理應擔當此任。但維托以師徒尊卑有分為由，據辭不受。幾經推讓，最後一致決定由村長甚太郎成為並盛學塾的第一任校長。藤田先生成為副校長，同時兼任教務主任。維托除了負責美育、蘭學的教學外，還重操舊業擔任學校的財務主任。至於學區監督，毫無疑問地由文部省委派的官員擔任。
　　
　　雖然學校在3月1日開學上課，不過維托表示最好先試運行一段看看，畢竟在開學前所有的教學制度和課程進度都是根據理論來安排的，尚不曾經歷過現實的考驗。而且，完全模仿西方教育制度的新式學校能否適應日本的環境，還有待觀察。這一提議得到了眾人的肯定。因此，無論是學區監還是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的祝詞完全沒有宣佈並盛學塾的正式建成。
　　
　　維托的謹慎再度得到了應證。在學校試運行的期間內果然發生了各種各樣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從避免席捲全國的農民起義影響到學校、課程安排衝突、再到後勤物資供應不足、文部省的各項抽查等等……當然，最糟糕的還是學校的財政。
　　
　　從建校到運行的所有花費，幾乎全部依靠維托的個人資助。學校一方面走西式化路線，另一方面收費卻完全按照舊時的寺子屋標準。也就是說，哪怕學生付不起學費，學校也照收不誤。如此一來，經濟壓力著實巨大！第一季度的入不敷出也就成了必然的事。
　　
　　「再這樣下去不行！」藤田先生憂心忡忡地放下一片赤紅的財務報表，就算他看不懂報表，但也明白紅字意味著什麼。「即便你家產萬貫，也經不得這般揮霍！」
　　
　　維托苦笑一下，「先生不必多慮，再大的陣仗筆子也經歷過。現在僅僅只是開始，學校還得繼續投入，只有當投入逐漸穩定後，收益才能慢慢顯現出來。」
　　
　　藤田先生雙眉緊鎖，「可這要何時才是盡頭？」
　　
　　「先生，義大利有句諺語——時間和耐心能使桑葉化為蠶絲。再說，以目前的投入力度，筆子完全能夠承受得住。」
　　
　　「你……」藤田先生欲言又止，「唉……算了，你心意已決，我勸說不動。」他無奈地搖搖頭，隨後肅容道：「不過，彌九，凡事要量力而行。倘若撐不住了……我們可以把學校交給政府。」
　　
　　維托低下頭，「筆子明白。」
　　
　　藤田先生又隨意嘮嗑了幾句後就離開了，他還要去教師組商量一下課程的調度安排。辦公室裡就剩下維托一人。
　　
　　與彭格列城堡裡裝潢考究的財務部辦公室相比，並盛學塾財務主任的辦公室即狹小又簡樸。木板牆壁上是一片孤孤單單的原木色，沒有上過任何的顏料油漆。辦公桌椅和書架也都是附近山裡伐來的木材做的，經過簡單的打磨和上漆後就搬入了這裡，至今還散發著淡淡的木頭香。
　　
　　整座學校都是木造建築，因此對防火要求很高。建築工人們特地在附近掘了口水井，還挖了條小水渠，從並盛河道裡引水而過，以防萬一發生火災可以有水源及時撲救。
　　
　　可能是出於日本人的天性，維托對木造建築情有獨鍾。松木的香味沁入心脾，令人安神怡心。若是以往，維托定然會沉浸在這股清香中，但是現在，他察覺到一絲異樣——手中的紙在簌簌發抖！
　　
　　「不好……」維托喃喃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鎖上門，又轉身踉蹌著回到辦公桌後。他試圖拉開抽屜取出其中的藥瓶，可手卻不聽使喚了。抽屜掉在了地上，裡頭的東西也散落一地。
　　
　　維托懊惱地咬著下唇，不得不強忍著骨髓深處的刺癢感，蹲□尋找藥瓶。抽搐突然爆發了，維托一下子跌到在地，他費力地抽出手帕塞進嘴裡。
　　
　　然後，意識消失了。
　　
　　維托醒來時渾身像被一頭暴怒的公牛衝撞踐踏了一般，他在地上又躺了好一會，才恢復了些許的力氣。吐掉嘴裡咬得稀爛的手帕，他慢慢坐起身，望著滿地的狼藉，忽然感到了一絲害怕。
　　
　　——萬一被昌子看到了……！
　　
　　這樣的發作在過去的一年裡並不是沒有，只不過維托都會事先躲起來。今天是他太專注於工作，忽略了發作前的徵兆。可如果在家中也這麼不小心，昌子看到後一定會很傷心的。
　　
　　不知為何，維托總有種感覺，妹妹什麼都知道！
　　
　　每次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睛，維托都有種傾訴的衝動。
　　
　　但是，不行。
　　
　　他不能讓妹妹知道自己的哥哥四肢健全地出去，卻是拖著支離破碎的身體回來。
　　
　　他是兄長。
　　
　　他有責任。
　　
　　……
　　
　　學校的事務依舊繁雜而紛亂，對自己的事維托也始終緘默不語，就這樣一直忙忙碌碌到天空飄起了雪花。直到這時人們才愕然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年的年關了。
　　
　　去年維托才剛回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建校的事上。如今，學校已經建成，並且逐漸走上了軌道，維托也終於可以稍稍鬆氣了。
　　
　　維托回到家中時村長夫人已經等候多時了。村長夫人名喚阿信，是位和藹的婦人，她熱情地邀請維托一家前來吃飯。三番推辭不成後，維托便帶著妹妹欣然赴約。
　　
　　在男人們忙著學校的事時，家裡的女人們已經將田裡和家裡的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並結伴去鎮上採購好年貨了。阿信夫人和藤田夫人的子女都已經成家立業了，兩位寂寞的婦人就將滿腔的母愛全傾注在昌子身上。
　　
　　望著與阿信夫人談笑甚歡的妹妹，維托再度反省自己的失責。
　　
　　「說起來，彌九，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身為一家之長，再不成家怎能負起延續香火的責任？」阿信夫人話題一轉，半是嗔怪道。
　　
　　「唔，夫人教訓的是。」維托乖乖低頭，「不過彌九想先把妹妹的終身大事定下，再做打算。不知夫人有何建議？」
　　
　　「你有先問過托尼神父嗎？對了，他怎麼沒有一起來？」阿信夫人無心一問，卻惹來村長散發著濃濃醋味的一瞥。
　　
　　「托尼神父說已與方丈有約在先，並讓彌九代為道歉。」維托面不改色地撒著謊。
　　
　　不過阿信夫人卻立馬識破，她掩嘴咯咯笑道：「道歉什麼的，那個人才不會這麼說哩！多半是嫌老婆子嘮叨，不許喝酒才不願意來罷了！」
　　
　　「罷了，罷了~」阿信夫人擺擺手，笑著說：「上了年紀的人就喜歡多叨念，不愛聽便罷了，不過彌九啊，你回去可得好好勸勸他，酒喝多傷身！」
　　
　　維托窘然，低頭稱是。
　　
　　「要說昌子的物件，老婆子倒是認識個好人家，就是村東頭作助的兒子，剛退伍歸來，有軍功在身，年紀也差不多，是個好孩子。」阿信夫人伸手撥了撥爐中的炭火，抬眼問維托：「你覺得如何？」
　　
　　維托下意識地看向昌子，「你怎麼想呢，昌子？」
　　
　　昌子低著頭，露在外頭的耳朵通紅，「全聽阿哥做主。」
　　
　　維托既欣慰又失落地點點頭，轉向阿信夫人，「那麼，就麻煩您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1

☆、135
　　
　　村長夫人的動作很快，隔天雪還未停穩就去了村東頭的作助家。維托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遠遠地吊在村長夫人身後去偷偷考察。
　　
　　作助是個典型的農民，不關心時政，也不想關心。不過他的兒子與市卻是個有想法的青年，所以趁新軍途徑東海道進攻江戶時偷偷溜去報名參了軍。江戶無血開城後，又隨軍北上，著實立了些許的戰功。戰爭結束後，又在外駐紮了一段時間，待服役期滿後才帶著豐厚的報償卸甲歸田。
　　
　　維托躲在外頭凍得瑟瑟發抖，觀察了一番後回家一面淌著鼻涕，一面對妹妹說：「是個有上進心的青年。」
　　
　　得到了維托的肯定，這事很快就定了下來。兩家互通往來了幾番後，都認可了對方，很快就確定了大禮的日子，二月十八是個不錯的日子。
　　
　　解決了心頭一樁大事，維托興奮萬分。令他高興的還有另一樁事，自家舊宅的修葺工作進入了尾聲，他和妹妹有望在正月前搬回自己的家！
　　
　　由於大部分的錢全用於建造學校了，留給他改善住房的預算不得不緊縮。原本計畫的大修，也只能變成替換蟲蛀木板、上漆和給屋頂換瓦楞這些小修小補了。不過即便如此，也是舊貌換新顏。
　　
　　雙喜臨門，維托亟欲同好友分享，半夜裡裹著厚毛毯打著噴嚏給李棟寫信。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把信寄出，盧卡·巴巴羅就滾著肥碩的身軀出現了。
　　
　　不久前的意氣風發完全不見了蹤跡，如今的盧卡·巴巴羅神情悽惶，好似又欠了一屁股債的喪家犬似的。
　　
　　「不，不是欠債……」巴巴羅的五官全皺在了一起，「比那個更糟糕！」他咬著杯子，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一世退位了，你說，我們這些人會變得怎樣呐，斯卡萊塔先生？」
　　
　　維托推推眼鏡，「很抱歉，巴巴羅先生，您剛才是說……一世退位了？」
　　
　　是的，一世退位了。
　　
　　喬托·彭格列洗手不幹了。
　　
　　為什麼呢？
　　
　　禍起蕭牆。
　　
　　巴厘安在迅速膨脹後，認為已有與彭格列叫板的實力，便以彭格列一世故意隱瞞雇傭非黑手黨成員參與家族核心事務，違反了先前制定的章程為由，悍然豎起叛旗，劍鋒直指彭格列首領的寶座！
　　
　　而更令彭格列雪上加霜的是，六大守護者之一的戴蒙·斯佩多居然也跟著一起反了！
　　
　　各家族一片譁然，左右為難，不知該支持哪一方才好。只有多瑪佐家族公然宣佈聲援巴厘安。其他同盟家族雖然深表關切，卻因為彭格列事先宣佈這是家族的內部事務而不便出手相助，只好和其他家族一起打醬油圍觀。
　　
　　面對兄弟和信任的夥伴一同造反，喬托的心情不知作何感想。
　　
　　「真是個究極不知所謂的傢伙！」納克爾揮舞著拳頭，十分的憤慨。
　　
　　不過比起他的激動來，其他人的情緒卻顯得詭異的平靜。
　　
　　「以前就知道那傢伙不可信了，再說了，這也是遲早的事嘛……」藍寶撇撇嘴，將憤怒的力氣花在了克制瞌睡上。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追究起因，直接面對結果吧！」朝利雨月給那段糟糕的話題畫上句號，轉頭問首座的人，「喬托，汝有何對策？」
　　
　　一直閉目養神的人睜開眼睛，掃了一圈，停在藍寶身上，「財務部怎樣了？」
　　
　　藍寶精神一振，大聲回答：「搞定了！」他得意洋洋地說：「壞女人真夠壞心眼的，尖嘴狐狸還被完全蒙在鼓裡呢！」他忽然一個哆嗦，顫巍巍地閉上了嘴。
　　
　　G若無其事地扭頭對首領說：「作戰部隊一切準備就緒！」
　　
　　「好！」喬托點點頭，「到時候，藍寶，你打頭陣。」
　　
　　「咦？」藍寶慘叫：「不要啦！巴厘安很可怕啦！」
　　
　　所有人都無視了他的哀嚎。
　　
　　喬托轉向黑衣神父，對他說：「週邊的民兵組織就交給你了，納克爾，儘量保護民眾躲開巴厘安的攻擊，同時注意一下他們的補給線。」
　　
　　「噢！究極地包在我身上！」神父揮舞著拳頭，高聲應道。
　　
　　金澄的眼眸又移到戴立烏帽者身上，「雨月，事情交接完畢後，馬上過來與我們匯合。」
　　
　　朝利雨月咧嘴一笑，「是！」隨即，他又問道：「不過側翼該如何是好？」
　　
　　「有阿勞迪在，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朝利雨月重新靠回椅背。
　　
　　「還有什麼問題嗎？」喬托環視一圈，所有人都雀躍地望著他，「那麼，行動吧！」
　　
　　眾人轟然應諾，魚貫地走出會議室。目視他們吵吵鬧鬧的身影，原本冷峻的面容也不由得染上一絲笑意。喬托故意落在最後，直到會議室只剩下他一人。
　　
　　他慢慢走到戴蒙·斯佩多的專座前，雙手扶著椅背，緩緩閉上眼，沉聲道：「我是大空，而不是太空，所以我的寬容是有限度的。」
　　
　　他睜開眼，仿佛正看著某個不在場的人，忽而微微一笑，「不過在地球的範圍內，我寬恕你。」
　　
　　他抬手在虛空中劃了個十字，然後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就在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時候，彭格列的反擊開始了。迅猛而激烈。令對手措手不及。
　　
　　藍寶和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兩位死敵聯手架空布魯諾·裡威恩的權力，掐斷了巴厘安的大動脈。納克爾指揮民兵保護民眾的同時，時不時地襲擊巴厘安的補給線。而彭格列自己的後勤物資則在朝利雨月的看守下全部安全轉移。
　　
　　戰場上，以桀驁著稱的彭格列雲守展現了其恐怖的戰鬥力，他以一己之力牽制了巴厘安主力的攻勢。趁此機會在一世的率領下，彭格列直搗黃龍，一舉殺入巴厘安的本陣，重創並俘虜了巴厘安的首領，以及叛變的彭格列霧守戴蒙·斯佩多。
　　
　　轟轟烈烈的巴厘安叛亂就這麼如同風捲殘雲般地被鎮壓了。
　　
　　平定了叛亂後，彭格列忽然廣發請帖，邀請各家族前來西西里島一聚，聲稱有要事宣佈。眾家族不明所以，一路竊竊私語著踏上西西里島。儘管看法不一，但有一點眾人還是一致相信，彭格列一世將會對叛亂者做出處罰！尤其是當他們看到巴厘安的首領山提諾也一併列席時，更是堅信如此。
　　
　　事實上，彭格列一世的確宣佈並做出了對山提諾的處罰，但處罰的內容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哈威·艾普斯泰因之名，山提諾·彭格列——」彭格列一世將象徵權力的大空戒指和一管名為「罪」的血，遞到他黑色兄弟的面前，道：「這就是我給你的懲罰。只要你一日戴著大空戒指，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永遠懸在你的頭上。」
　　
　　彭格列一世宣佈退位！
　　
　　這個消息震驚了黑手黨世界。對原先彭格列一世時期的人來說，不吝與天崩地陷。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的未來虛無渺茫。不過，對維托而言，還有比這更令他棘手的事——《苗字必稱令》！


☆、136
　　
　　明治八年（1875年）二月十三日，日本政府頒佈了《平民苗字必稱令》，要求每人都要有自己的姓氏。在此以前，除了貴族，武士，醫師等特權階層外，農民，商人，藝人都只有名而沒有姓，擁有姓氏是高貴身份的象徵。
　　
　　其實在1870年時，政府就下過《平民苗字容許令》，允許平民擁有自己的姓氏。只不過當時並不是強制執行，平民們也沒有給自己起苗字的意識，所以這事就一直拖啊拖的。終於，政府的耐心耗盡了。
　　
　　這次的《苗字必稱令》不光是強制要求，還限定了時限。於是，有根據地理來起名的，也有依據職業來起名的，還有時限逼近隨便亂起一氣的……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姓氏就這麼冒出來了。（天朝的姓包括少數民族在內也不過2萬多，日本卻有32萬之多= =）
　　
　　眼看著截止日期將近，維托蹲在家裡揪頭髮，他也和其他人一樣，迷失在姓氏的汪洋大海中。
　　
　　「阿哥，還沒有決定好麼？」昌子提著洗衣籃朝屋內喊。
　　
　　維托愁眉苦臉地拉開門，忍不住抱怨：「既然規定我們每人都要有個苗字，至少要放寬限制啊！洋名不好嗎？斯卡萊塔這個姓有什麼不好嗎？真是的！」
　　
　　昌子抖開襯衣將它掛到繩索上，「別著急，反正期限還沒到，阿哥再慢慢想吧。」
　　
　　維托歎氣，「我也想慢慢來，可是……」
　　
　　正說著，前門傳來敲門聲。
　　
　　維托轉頭，一推眼鏡，「看吧！」
　　
　　村長甚太郎佝僂著身子窩在坐墊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只要村長不開口，維托樂得陪他當啞巴。
　　
　　終於，村長放下杯子，撚著鼠須看向維托，「謔謔」地笑了兩聲。維托不動聲色地挺直腰杆，嚴陣以待。
　　
　　「下個月就是小昌子的大婚吧，都準備妥了？」
　　
　　維托推了下眼鏡，「是的，承蒙關心。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
　　
　　村長點點頭，「與市是個好小夥，你也不必太擔心了。」
　　
　　維托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疼愛的妹妹即將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每當想到此，維托就鬱悶地夜不能寐。
　　
　　村長又「謔謔」地笑了，道：「結婚是件大喜事，到時候你便不能露出這般表情，免得嚇到妹夫！」說完，他哈哈大笑。
　　
　　「村長……」維托無奈地垂下肩。
　　
　　不過村長似乎還不打算放過他，戲謔地追問：「昌子的終身大事算是了了，那麼你呢？彌九，你也不小了，該給你家留後了。」
　　
　　維托更窘迫了，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比起談論這類話題，他現在寧願講講苗字的事！
　　
　　村長端起杯子又啜了一口，道：「不過嘛，這樣的事老夫沒興趣摻和。」
　　
　　聽到這麼說，維托神色稍霽，可是下一句卻將他打入穀底！
　　
　　「只是啊，老太婆做媒嘗到了甜頭，現在興致正高昂得很哩！」
　　
　　「村長……」維托痛苦地說：「您還是有話直說吧！」
　　
　　村長撚著鬍鬚「謔謔」地笑了，說：「老太婆說了，鄰村有個叫阿茶的，幹活麻利，又會持家，而且屁股大，能生養。」村長猥瑣地擠擠眼，「你若同意，她就給你說媒去。」
　　
　　「這個……」維托狼狽地道：「請容我再考慮考慮……」
　　
　　村長換了個姿勢，微微前傾，說：「年輕人，優柔寡斷可不是好習慣。女人這種生物，如果不抓緊把她逮住，她就會變成別人的老婆！」
　　
　　維托頓時哭笑不得。
　　
　　「還有啊，你的苗字什麼時候決定？全村就差你了。」村長不緊不慢地道出了真正來意，「本以為你出過洋，見過世面，苗字什麼的肯定能很快就決定了，沒想到竟然拖到現在。」
　　
　　維托低下頭，慚愧地道：「非常抱歉，給您拖後腿了！」
　　
　　「謔謔謔~~倘若你真決定不了，不如就像成恒、大助他們那樣，由老夫來隨便胡亂起一個吧！」說著，村長作勢起身。
　　
　　「等，請等一下！」維托慌忙拉住村長的袖子，「想好了，我想好了！」他伸手指著屋外的那片綠油油的稻田，虛弱地說：「澤田！就姓澤田了！」
　　
　　村長慈祥地笑了笑，「你瞧，這不是很簡單嗎？」他掏出紙筆，在登記名單上寫下「沢田」二字。
　　
　　村長走了。瘦小的背影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維托鬱悶了。他蹲在陰暗的角落裡暮氣沉沉。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澤田嗎？是個好姓氏呢！」昌子來到房門口，微笑著說。
　　
　　維托抬起頭望向妹妹，沮喪地道：「昌子不覺得哥哥過於草率了嗎？那可是要傳承子孫後代的苗字呢！」
　　
　　「不會啊！」昌子說：「澤田，澤田，惠澤于田！是吧，阿哥？」
　　
　　滿狀態原地復活！
　　
　　其實，維托還不是最慘的。有個倒楣蛋也是苗字拖著遲遲不決，最後在鬧肚子時被村長堵在了茅廁裡，情急之下不得不大喊一聲「御手洗！」……
　　
　　這真是個令聞者笑到落淚的悲劇！
　　
　　苗字都申報了上去，並盛的村民家門口也都歡歡喜喜地掛上了自己苗字的門牌。雖然政府派來的苗字申辦小組已經撤離了並盛村，不過村民們依舊興致高昂，他們時不時地湊在一起交流彼此的資訊，瞭解鄰居們的新姓氏。
　　
　　這個說：「從今往後，俺就姓佐田了！」
　　
　　那個說：「俺姓大田！」
　　
　　另一人驚訝地說：「哎呀，俺也姓大田哩！」
　　
　　有個叫嚷了起來：「有車！」
　　
　　眾人紛紛關注，「噢~~你姓有車啊！真奇特！」
　　
　　「不是！」被關注的村民指著遠方的道路叫道：「是那邊又來馬車了！還有，俺姓田中！」
　　
　　「沒意思。」佐田隨手摘了根草莖叼在嘴裡，「肯定是去找彌九的。」
　　
　　田中和其他村民們舉目眺望，口中嘖嘖稱奇：「哇噢！瞧這陣仗，比彌九回來時還要大哩！」
　　
　　一排溜黑色的馬車氣勢磅礴地朝並盛村駛來。眼力好的數了一下，足足八輛馬車！
　　
　　對並盛這個封閉的小農村而已，這可是件大事！
　　
　　於是村民們再度沸騰了。他們把在田裡幫忙或搗亂的孩子趕去通知彌九，自己則扛著農具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鄉村的道路崎嶇不平，馬車不得不放緩速度，村民們才得以慢悠悠地跟上。


　　
　　維托有些心疼地檢查門板。那群小鬼頭把他家的大門當成了太鼓似的死命捶打，若不是他及時出現，薄薄的門板差點就當場陣亡了。幸好，門板倖存了下來。
　　
　　維托轉而望向那群小鬼，問：「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這一問立刻炸了鍋！
　　
　　小鬼頭們七嘴八舌了起來，嘰嘰喳喳吵成一片，根本無法聽清楚，維托無奈地揉揉太陽穴。幸好，遠方揚起的塵煙解了他的惑。
　　
　　車隊在他家門口緩緩停下，盧卡·巴巴羅率先從車上滾了下來。
　　
　　「日安，斯卡萊塔先生！」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停擦汗，道：「感謝上帝，您在家！」
　　
　　「日安，巴巴羅先生。」維托回了禮。他並沒有詢問對方到來的原因，因為答案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噢？這裡就是維托的家嗎？看起來真小啊！」
　　
　　來人摘下帽子，一頭的金髮在豔陽下仿佛熠熠生輝。他打量四下，扭過頭來，綻開一抹不輸春光的明媚笑容：
　　
　　「喲~~維托！」
　　
　　維托推推眼鏡，微微而笑，道：「啊……好久不見，喬托……」


☆、137
　　
　　「咦？這門上居然是紙？」
　　
　　「哎？還是橫著拉開的！」
　　
　　「哇！這是什麼？地板上鋪著的，一格一格的？」
　　
　　「呀！那個……」
　　
　　從玄關到起居室，喬托的好奇心就在不斷地膨脹著，以至於G不得不拽著他的領子前進。幸好盧卡·巴巴羅還在外頭佈置警戒，才不至於讓喬托的形象再下一層樓。
　　
　　維托對喬托的下限行為視若無睹，自顧端來茶水招待客人。
　　
　　據G的說法，一同前來的除了他之外，還有朝利雨月。不過船隻在東京靠港後，雨月就被他的家人接走了。所以，來並盛探望維托的就只有他和喬托二人。
　　
　　「也就是說，你們還要走？」維托望向喬托。
　　
　　「對，去新大陸。」喬托爽快地回答：「那裡都已經安排好了，從亞洲這裡繞一圈過去，就當做是環球旅行了！」
　　
　　「好吧。」維托問：「去美國的船票買好了？」
　　
　　「在東京的時候就已經談妥了。」喬托摩挲著杯口，遺憾道：「明天就要出發了，在日本只能待一天，真是可惜了。」
　　
　　「沒關係。」維托吹了吹茶面，說：「你以後能一如既往的空閒。」
　　
　　「沒錯！」喬托點頭，「反正只隔著太平洋，很近的！」
　　
　　維托放下杯子，終於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其他人怎樣了？」
　　
　　除了戴蒙·斯佩多繼續輔佐山提諾外，其他守護者均選擇了退役。
　　
　　藍寶回老家繼承家業，與他共同攜手經過了六年愛情長跑的姍莎·安吉洛小姐結婚。
　　
　　納克爾也回羅馬複職，如今西西里已是山提諾的天下，作為前任重要幹部，繼續待在那裡已不合適了，而他的下一處轄區還是未知數。
　　
　　至於阿勞迪，在喬托宣佈退位的當天就砸爛了辦公室裡的一切，並將雲守戒指丟在狼藉的地上，帶著親信回到了情報部。對於他的舉動彭格列毫不意外，畢竟門外顧問是個重要的職位，不能掌握在「外臣」的手中。不過由此，義大利王國的政府部門卻陷入了恐慌。
　　
　　布魯諾·裡威恩如願以償成為了財務主管。沒有了外力的擎制，他徹底壟斷了財務部的一切話語權。
　　
　　艾爾·格瑞克再度離開了西西里，就算是婚姻也無法束縛住這個男人對激情的嚮往。他再度奔向了廣袤的森林。而作為他的合法伴侶，奧蕾麗婭·奧利維諾女士——噢，現在已經更名為奧蕾麗婭·卡拉范迪斯女士了——繼續追隨著丈夫的腳步。
　　
　　維尼作為特殊人才被「挽留」了下來，只不過技術小組的開發專案只剩下研製殺傷性武器這一塊了。維尼滿腹的牢騷，卻不敢發出聲來，只得每日鬱鬱寡歡。
　　
　　維托聽了半晌，忍不住發問：「艾普斯泰因小姐怎樣了？」
　　
　　話音剛落，G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喬托挪了個位，湊到維托耳邊低語：「別提這個，他們分手了！」
　　
　　維托一愣，小心翼翼地覷向G。紅發男子倏地站起身，惡狠狠道：「我出去抽煙！」
　　
　　望著他氣勢洶洶的背影，維托扭頭詢問旁觀者，「G先生和艾普斯泰因小姐有談過戀愛？」
　　
　　喬托深深地看著他，感慨道：「維托，維托，我現在真心覺得，遲鈍是件好事！」
　　
　　全彭格列人員——除了維托，願聖瓦倫丁原諒他！——都知道，G和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之間關係微妙。只不過他們的感情一直沒有明朗化，也就談不上分不分手。
　　
　　事實上，G的確是想帶弗蘭西斯卡一起離開。畢竟山提諾上臺後勢必會大肆清理喬托時期的老人，作為曾經的一世愛慕者，弗蘭西斯卡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清洗的。
　　
　　但是，那個姑娘拒絕了。
　　
　　「不可否認，你很有魅力，我也的確被你吸引了，但是……」弗蘭西斯卡深深吸氣，頂著G的目光艱難地說了下去，「但是，我們並不適合。」
　　
　　「你若留下，山提諾是不會放過你的！」G近乎咆哮地「提醒」。
　　
　　「我知道！」弗蘭西斯卡也被激起了叛逆，她昂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就算山提諾不殺我，戴蒙·斯佩多也會要我的命！所以我會離開西西里。感謝一世替我完成了最後的心願，我會和安娜一起離開，而不是和你！」
　　
　　G的雙目幾欲噴火，「就憑你們兩個女人？能躲開彭格列的殺手！？」
　　
　　「你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女人了！了不起的G先生！」
　　
　　最終，那次談話再度演變成爭吵。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
　　
　　維托望向戶外，G蹲在屋簷下埋頭抽煙，地上已經散落了數根煙蒂，卻無人敢上前勸慰。
　　
　　「那麼，艾普斯泰因小姐最後怎樣了？」他擔憂地問：「雖然我不是小看女性，但誠如G先生所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要怎麼躲過刺客？」
　　
　　「我已經委託費裡西安諾將她們姐妹倆帶去米蘭了。」喬托摸了摸身下的榻榻米，說：「成為首領後就得考慮各方面的利益關係，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濫殺了。而且有戴蒙從旁輔佐，山提諾不會對費裡西安諾的家族做什麼的。所以，弗蘭基她們是安全的。」
　　
　　維托歎息一聲：「但願吧……」
　　
　　仿佛看出了維托的擔憂，喬托安慰道：「放心吧，我瞭解山提諾對彭格列的感情，既然他已經坐上首領的座位，就會挑起相應的責任，不會再亂來了。」
　　
　　對於山提諾的冷酷維托也是有所領教的，他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人也一樣不手軟。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肆意妄為的人會對現實妥協。不過，就算再擔心畢竟相隔了半個地球，維托只有強壓下憂慮，默默喝茶。
　　
　　喬托抓抓頭髮，吞吞吐吐地說：「那個，維托，其實還有件事……」
　　
　　維托放下茶杯等待著。
　　
　　「就是凱麗，呃，薩庫拉……」喬托小心地瞅了他一眼，「她去世了。」
　　
　　在喬托宣佈下野的前一天，曾經統治西羅馬的貓女王在西西里的陽光下安詳長眠了。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在打掃雲守辦公室時發現了她的異樣，他注意到那只黑貓已經在窩裡睡了很久，就算有人靠近也沒有任何的反應——這曾經是她博得阿勞迪的歡心，並將她的新家安置在雲守辦公室的重要原因——但如今卻顯兆出一絲不祥。
　　
　　最後，醫生證實了艾爾維斯的不祥預感，薩庫拉去世了，死於衰老。
　　
　　人們將這小生靈埋葬在彭格列的後花園裡，並給她做了個小小的墓碑。
　　
　　「不管怎麼說，壽終正寢畢竟不是件壞事。」維托有些傷感地歎道。
　　
　　雖然後來薩庫拉拋棄了舊主投奔新歡，但他們畢竟相處了四年。
　　
　　眼見氣氛逐漸低落，喬托又換了話題，「阿德與你聯繫過麼？」
　　
　　提及好友，維托終於重振精神，他點點頭，說：「沒有斷過。除了第一封信是從西西里轉來的，之後都是直接寄到這裡來的。」
　　
　　李棟進入英國後，曾經信心滿滿地去報考達特茅斯皇家海軍學院，他本以為憑藉著在義大利船廠的工作經驗應該能獲得錄取。結果卻狠狠地給了他當頭一棒！高傲的約翰牛拒絕接收一名黃皮膚的學生。
　　
　　不過他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在倫敦東區暫住了下來，一面學習語言，一面在船廠打工。初到義大利時的艱辛再度品嘗了一遍，但在信中，李棟只是不斷抱怨著英倫的天氣和糟糕的食物，卻對他的困難隻字不提。
　　
　　維托明白。因為李棟所遭遇的，正是他初到義大利時所經歷的。對於李棟所面臨的困難，他最瞭解不過了。而且他還清楚，如果直截了當地寄錢過去，會被李棟原封不動地退還回來，並且附上一封洋洋灑灑劍氣蕭蕭的斥責信。所以，他四處搜羅，給好友寄去一本漢字版的《孟子》。
　　
　　這時，走廊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盧卡·巴巴羅擦著滿頭的汗出現在房門口，他朝著喬托微微躬身，對維托說：「斯卡萊塔先生，昌子小姐回來了。」
　　
　　維托倏地起身，「謝謝你，巴巴羅先生。」他快步向大門走去，生怕妹妹被一群陌生人給嚇到。
　　
　　他多慮了。
　　
　　當維托來到玄關時，看到昌子正微笑著與來客們一一招呼著。秉持著賓客的禮節，喬托也出來迎接，他摸著下巴問：「那就是你妹妹？」
　　
　　維托正忙著接過妹妹手中的菜籃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只見喬托一整衣領，邁著優雅又不失沉穩的步伐來到昌子的面前單膝跪下，執起少女的手落下輕輕一吻，以最深沉磁性的嗓音開口道：
　　
　　「初次見面，美麗的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做我的妻子？」
　　
　　「阿哥，他在說什麼？咦？你拿菜刀做什麼？」
　　
　　「他說想去死一死，我來送他上西天！」                        
　　

☆、138
　　
　　澤田彌九怒打洋夷的消息迅速成為並盛村的頭版頭條熱門話題，村民們對維托暴怒時的場景十分津津樂道，並且萬分樂意將其廣為流傳。
　　
　　——「……化身為惡鬼修羅，猶如鬼神般兇猛！」
　　
　　目擊者們異口同聲道。
　　
　　而因為行為不端，調戲良家少女，彭格列前首領一行被憤怒的少女兄長打出家門後，不得不另找棲息地。最後還是在盧卡·巴巴羅的引薦下，借宿于並盛教堂。雖然不齒對方的人品，但托尼神父還是看在老鄉（帶來的酒）的面上，勉強答應了。
　　
　　當天晚上，被迫逃亡的一行人就擠在教堂狹小的客房內，討論白日的種種行徑。
　　
　　G不可置信地瞪著竹馬竹馬，「真是不敢相信，究竟是怎樣的瘋狂讓你向一個剛見面的女人求婚！？」
　　
　　「這是聖瓦倫丁的旨意！」喬托握緊拳頭，像個狂信徒般激動地說：「感謝聖母讓我在這神聖的日子遇見生命中的另一半！」
　　
　　「喂，聖瓦倫丁節已經過了！」
　　
　　喬托充耳不聞，G無語地望著他。
　　
　　現在的G很糾結。作為一名剛失戀的青年，任何沉浸在幸福甜蜜裡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釘。但是眼前這個被晴天霹靂擊中後，智商瞬間降為負值的傻瓜卻是他多年的生死兄弟。他不能也無法阻止這個傻瓜犯傻，只好獨自糾結。
　　
　　盧卡·巴巴羅不安地蠕動了一下，他艱難地開口：「請恕我稟告，一世……昌子小姐她……已有婚約了，而且婚期就在半個月後……」
　　
　　「是嗎？那我得抓緊時間，明天去求婚，後天就結婚，你覺得怎樣？！」
　　
　　「你給我適可而止！」G頭疼地揉揉額角，「以前的胡鬧也就算了，可現在你究竟想怎樣？！對方可是已經有了婚約！況且，想想維托之前的態度——醒醒吧！」
　　
　　「對了，維托！……」回憶起那張猙獰的面容，喬托稍稍冷靜了下來，他低頭想了想，問紅發好友：「G，我要怎樣才能讓大哥接受我？」
　　
　　「現在就已經開始叫『大哥』了嗎？」G再也按捺不住青筋，咆哮起來：「你的節操呢？你的下限在什麼地方？」
　　
　　喬托無辜地回望他，「追女人就要膽大心細臉皮厚，這是艾爾·格瑞克說的。」
　　
　　「他是渣！」G毫不客氣地說：「你那麼信他的話做什麼？」
　　
　　「可我覺得他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G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將無良醫生的行蹤透露給他緊追不捨的夫人。
　　
　　喬托繼續徵詢好友的意見，「所以，G，你覺得婚禮是在教堂舉行？還是應該入鄉隨俗？」
　　
　　「沒影的事別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誰！？」G猛地跳過去拉開門。托尼神父滿身酒氣地倚著門框，絲毫沒有偷聽被抓到的尷尬。他的視線在房間裡遊弋一圈，定在喬托身上，醉醺醺地問：「就是你嗎？被晴天霹靂擊中的幸運兒？或者說，向小昌子求婚的騎士？」
　　
　　喬托仿佛沒有聽出其中的諷刺，「騎士？」
　　
　　「不是麼？維托那小子就像巨龍守護著財寶一樣護著他的妹妹。」托尼神父推開G擠入房間裡，盧卡·巴巴羅不情願地讓出空位，托尼神父也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喬托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說……我必須先打倒維托？」
　　
　　托尼神父哈哈大笑起來，他邊笑邊咳嗽：「年輕人，你真有意思！」末了，托尼神父一抹臉，隨手把擦下的口水蹭到一旁的盧卡·巴巴羅身上。
　　
　　「小夥子，問你件事？」他掏掏耳朵，懶洋洋地說：「之前，維托那個小子曾說在一家家族公司裡做過事——蛤……啊不，是彭格列，沒錯吧？」他瞅瞅房間裡的人，笑了起來，「就是你們吧？」
　　
　　G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側方。托尼神父卻視而不見，直盯著喬托。
　　
　　「是的。」喬托爽快地回應道：「我是喬托·彭格列。彭格列家族的前任首領。」
　　
　　「噢？居然還是首領？」托尼神父微微後仰，眯起眼仔細打量面前的青年。「好吧，既然你是彭格列的首領，看在同為西西里人的份上，我就明白無誤地告訴你——你想娶到小昌子的可能性是零！」
　　
　　被這般果斷否決，喬托卻不為所動，眉頭也沒抬半分。「為什麼？」他平靜地問：「您為什麼會這麼肯定？」
　　
　　「因為你是彭格列的首領。」托尼神父回望向他，平淡地說：「而小昌子最恨的人就是彭格列的首領。」
　　
　　與此同時，澤田宅。
　　
　　維托餘怒難消，像頭籠中的困獸一般在房間裡不停地打著轉。
　　
　　「雖然我早就知道他是個混蛋，可沒想到他居然糟糕到這地步！」維托緊捏著手杖，惡狠狠地瞪著虛空，仿佛那裡正站著他目前的心頭大恨。
　　
　　「別生氣了，阿哥，說不定那位先生只是在開玩笑？」昌子毫不受影響，坐在油燈下穩穩地縫補衣物。
　　
　　「開玩笑？」維托噴出憤怒的鼻息，「那個混蛋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分寸！」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妹妹面前爆了粗口，生生將其餘的髒話咽了下去。他用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勉強平靜下來。
　　
　　「昌子！」維托坐到妹妹跟前，慎而重之道：「你一定要答應哥哥，絕對不可以和……那個人再見面！好嗎？」
　　
　　昌子縫上最後一針，咬去尾線後說：「放心吧，阿哥，我不會和他再見面的。不過，我還是覺得是你想太多啦！」
　　
　　得到妹妹的保證，維托松了口氣，可轉頭一想，又提心吊膽起來。「不行，那個……人是出了名的胡來份子！如果這事再拖下去，天知道他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
　　
　　昌子撲哧一笑，「阿哥，你怎麼把那位先生說得這樣不堪？」
　　
　　「不，昌子，你不明白……」維托沉重搖頭，「任何一樁合情合理的事落到他手中都會發展成意想不到的結局。」他忍不住歎息一聲，說：「昌子，婚姻是人生的大事，哥哥不希望你的婚姻變成一場鬧劇。與市是個有上進心和責任心的好人，你跟著他一定會幸福的！」
　　
　　昌子拉起他的手，說：「阿哥，你的用心良苦昌子都明白。你放心吧！天上的爹娘，和八百萬神明都在保佑著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嗯！」維托抿緊唇，用力應道。
　　
　　突然響起的急促敲門聲打斷了這溫馨美好的時刻。
　　
　　「如果是那個……傢伙，我現在就讓他下地獄去！」維托拾起手杖獰笑著站起身，瞬間又化身成羅刹！
　　
　　幸運的是，敲門的不是喬托，而是村長夫人阿信。
　　
　　不幸的是，阿信夫人給維托帶來一個刺激性的消息：妹妹昌子的未婚夫——與市，在並盛山狩獵時不慎跌落懸崖，身亡了。
　　
　　維托聞訊，眼前一黑，差點就暈了過去。


☆、139
　　
　　昨天才剛知道自己有個情敵，隔天就得知情敵死翹翹了。就連G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運氣真是好到逆天！不過最大得利者喬托並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歡欣。
　　
　　「雖然我也很想高興，但那是對死者的不敬。」他攤著手對G說：「而且還讓我有種勝之不武的感覺。」
　　
　　托尼神父在旁鄙視，「得了還賣乖，小子，你比我想像的更無恥！」
　　
　　「不，你錯了，神父，沒有死過就不知道活著有多美好。」喬托手按胸口，認真地說：「因為我見過太多的生死，所以我更明白生命的珍貴。」
　　
　　托尼神父上下打量著他，「好吧，年輕人，我向你道歉，你讓我對你的看法有所改變了。」他的嘴角泄出一絲笑意，「但我還是認為你沒法追到小昌子。」
　　
　　「既然在聖像之下，就讓上帝來見證吧。」喬托微笑著宣言。
　　
　　一場葬禮，幾家憂愁。
　　
　　除了死者的家人，就屬維托最傷心。千挑萬選好不容易才相中的妹夫卻在婚禮前意外身亡了，有個不靠譜的二貨潛伏在旁窺探覬覦著自己心愛的妹妹，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催的？一想到此，維托不由得悲憤交加，居然生生愁出了白頭發！
　　
　　「別發愁了，阿哥，看看你，那麼多白頭發，要多注意身體啊！」昌子一面替他拔除白髮，一面說：「而且阿哥你自己的大事也還沒定呢，阿信夫人那邊也正等著你的回音哩？」
　　
　　維托歎氣，「你的事情不解決，我哪有心思處理自己的事？」
　　
　　「可是……」昌子放下鑷子，擔憂地說：「阿哥你從來就不知道要善待自己，將來我出嫁了，來照顧你呢？」
　　
　　維托笑了，輕輕彈了下妹妹的額頭，「嘿~你可別小看哥哥了，我一個人在義大利不也過得挺好的？」
　　
　　「嗯，說得也是……」昌子垂下視線，隨即又撇撇嘴，戲謔道：「不過就算如此，阿哥也該給澤田家舔後了，不然辛苦想出來的苗字可就無人繼承了。」
　　
　　維托頓時哭笑不得，「肯定是阿信夫人派你來做說客的吧？」昌子做了個鬼臉，笑而不答。
　　
　　「好吧。」他舉手投降，說：「我會去與對方見面的。不過……」維托的視線轉向籬笆幕牆，那裡正杵著一顆金色的腦袋來。「得先把那坨東西處理掉才行！」他抓起手杖殺氣騰騰地走了過去。
　　
　　「嘿~~哥哥！」喬托趴在木牆上，笑眯眯地向維托打招呼，仿佛沒有看到對方身上驚人的殺氣。
　　
　　「說吧，你喜歡什麼材質的墓碑？我絕對會大發慈悲地滿足你！」維托的面容更加猙獰了，手杖高高舉起。
　　
　　金色的眼眸霎時一亮，「真的嗎？哥哥你真是大好人！」喬托大聲道：「請把昌子嫁給我吧！！」
　　
　　「死！！！」
　　
　　維托不再仁慈，手杖呼嘯著淩厲的破空聲，直指那顆金色的腦袋！
　　
　　只不過兩人的戰鬥力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喬托輕輕鬆松地就閃過那一擊，委屈地控訴：「是你自己說會滿足我的願望的，居然出爾反爾！」
　　
　　「別斷章取義，至少要把對方的話理解完整！」一隻大手蓋上他的腦袋，將他從牆頭拉下，順便躲過橫掃而來的一杖。
　　
　　見到來人，維托也暫停了追擊，提出了嚴正的抗議，「G先生，麻煩您看好這個東西，以免出來糟蹋社會！」
　　
　　「咦咦咦？我已經從人類降格為『東西』了嗎？哥哥，你被山提諾帶壞了！」喬托痛心疾首，還想繼續發表一番關於物種與生物學的見解，卻被G捂住嘴巴，給強制噤聲了。
　　
　　「發生這樣的事我很遺憾，雖然無法保證完全杜絕此類事件，但以後我會儘量避免此類事情的再發生。」G認真嚴肅地說。
　　
　　維托神色稍霽，他放下手杖略帶期盼地問：「你們不是還要去新大陸麼？再不走，還趕得上船嗎？」
　　
　　G面色一僵，同情地看著他，「很抱歉，維托，去新大陸的行程取消了。原因你知道的。」
　　
　　兩雙眼睛一同看向罪魁禍首。
　　
　　喬托抓抓頭髮，笑呵呵地說：「我決定定居日本了！」
　　
　　維托扶了扶眼鏡，「不管是世界的哪個角落，趕緊把他丟過去吧！」
　　
　　G認真思考後，無奈地說：「無論是上帝還是撒旦，都不會願意收留他的。」
　　
　　「……好吧，」維托輕輕拍打手中的文明杖，說：「我不管你是住在蝦夷還是四國，倘若你再敢來糾纏我妹妹，我見一次殺一次！」
　　
　　喬托不甚在意地笑笑，道：「維托，我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其實，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什麼！？」維托失聲驚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G無限同情地看著這個不幸的日本青年，「我們買了塊地皮，就在你家隔壁，就在這裡。」他指了指腳下的土地。
　　
　　「所以嘍~」喬托笑眯眯地揮了揮手，說：「夜露死苦！」
　　
　　「村長大人，我堅決反對收容那個麻煩人物！」維托第一次不顧形象地拍打著村長的桌子，沖著老人大聲咆哮。
　　
　　村長卻如老僧入定般穩穩地喝著茶，待維托激動的情緒稍稍緩和後才謔謔一笑，說：「彌九啊，是你想太多了，那只不過是個巧合。」
　　
　　「巧合？」維托狐疑地盯著村長。
　　
　　「沒錯，巧合！」村長點點頭，撚著鬍鬚道：「那兩個洋夷買的地皮只不過是碰巧在你家隔壁而已。」
　　
　　「騙鬼啊！！！」維托氣得想要掀桌子。
　　
　　「哎哎哎~~！年輕人，莫衝動！」村長撲上桌子，生怕他真的掀桌子。「老夫也是為你著想啊！你好好想想，要防範一個人，有什麼比拴在身旁就近監視更方便的？這樣一來，那個洋夷的一舉一動不就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了？如果他打算對小昌子圖謀不軌，你也能及時阻止。」
　　
　　維托瞬間心動了。「真的是這樣嗎？」他放緩了語氣問老人：「您不是為了八卦看好戲？」
　　
　　村長眨眨綠豆眼，真摯地看著維托，說：「向天照大禦神發誓！神明可鑒！」
　　
　　村長贏了，他成功了。他安然度過了危機，保住了桌子，以及桌子上的杯具。
　　
　　在維托與村長深入交流的隔天，一支建築隊就呼喊著號子在澤田宅旁的空地上大興土木了。維托滿不是滋味地看著漫天的塵土，心中充滿了被忽悠的感覺。
　　
　　「果然……當年就不應該救他……」
　　
　　「嗯？阿哥你在說什麼？」昌子挎著籃子從他身邊經過。
　　
　　「不，沒什麼。」維托轉過身，看著妹妹，問：「是要去鎮上嗎？一個人成麼？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昌子笑著說：「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況且阿哥下午不是還有課嗎？」
　　
　　「咦？昌子小姐帶著包，是要出去嗎？」籬笆木牆上又冒出顆陰魂不散的腦袋來，「請讓我與你隨行吧！為女士服務是紳士的義務和責任！」
　　
　　維托淡淡地瞅了他一眼，然後拉上門，將可憐的訴求和灰塵一起隔絕在外。「我和你一起去！」他拿過手杖，堅定地對妹妹說。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2

☆、140
　　
　　品川町原本只是座相對並盛村而言稍微熱鬧點的小鎮，自明治五年的九月十二日以後，這座小鎮就開始逐漸繁榮起來。從東京到橫濱的全日本第一條鐵道的通行，給品川町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往日需要一天的路程，如今在火車的運輸下，僅僅數個小時就能到達。
　　
　　交通的便利促進了商業的繁華，商業街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各式各樣的店鋪櫛比鱗次。倘若不是有妹妹帶領著，維托一定會迷失在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鎮裡。
　　
　　儘管已經進入了明治時代，但很多江戶時代的生活風俗依舊沿襲了下來。比如掛在門口的團扇，和高高的望火樓。曾經，維托也和其他人一樣，夢想著做一名威風又瀟灑的火消頭。如今，望著在街上被眾星捧月的火消役們，回想起孩童時期的夢想，他不禁唏噓感歎。
　　
　　「當不了救人性命的火消頭，做個塑人靈魂的教書先生也不錯……」
　　
　　「嗯？」身旁的妹妹疑惑地看著他，問：「你說什麼？阿哥？」
　　
　　「小小的感慨而已，沒什麼。」維托扶了扶眼鏡，移開了話題：「還有什麼沒有買？」
　　
　　「唔……我看看……」昌子掏出紙條，逐一對照，「砂糖、裱紙、麻線、燈油……噢，對了！還得為皇靈祭②做準備才行！」
　　
　　維托暗暗苦笑，他幾乎忘了，女性對逛街有多麼的狂熱！
　　
　　昌子收起購物單，望瞭望日頭，說：「都已經是正午了，我們先去吃飯吧，阿哥？」
　　
　　對這個建議，維托舉雙手贊同。
　　
　　日本的商業街不光是購物聖地，同時也是小吃天堂。各種拉麵店、團子鋪開得到處都是，酒肆、鯨屋更是隨處可見。維托兄妹隨意來到一家團子鋪，用過餐後就坐在店外的長凳上休息。
　　
　　「雖然與與市君沒有緣分，但好歹差點就成了一家人，所以，我想頭七時去他家拜訪一下，哪怕上柱香也好。」
　　
　　昌子輕輕轉著茶杯，看著茶梗在水中旋轉。
　　
　　「是啊……去上柱香也好……」斯人已逝，維托再傷感也只能歎息，「屆時，一起去吧？」
　　
　　昌子點點頭，「既然這樣，阿哥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對面買些慰問品。」
　　
　　「不需要我幫你提麼？」
　　
　　「不用啦！」昌子笑著擺擺手，「如果需要我再叫你，反正就在對面，很近啦！」
　　
　　「好吧，」維托重新坐下，「我就在這裡，有事叫我。」
　　
　　目送妹妹的背影被門幔遮住，融入昏暗的店鋪後，維托便收回視線，盯著街上的行人百無聊賴地發起呆來。
　　
　　品川町比他記憶中的熱鬧許多，也變了許多。除了新建的商業街外，人們的衣貌也發生了改變。
　　
　　當年輕的明治天皇帶頭放開發髷穿上西服後，剃髮易服之風就逐漸擴散至日本四島，使得品川町上出現了一些穿著西服洋裝的人。而國門的開放也讓西方人蜂擁而至，一睹馬可·波羅筆下「黃金國」的神秘真容。只不過他們的目標是橫濱、東京這些大城市，品川町這樣的小鎮尚不能進入他們的視線。
　　
　　但凡是都是有例外……
　　
　　當那抹金色跳入眼簾時，毫無防備的維托一下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來人笑容滿面地坐到自己的身旁，大腦卻陷入了當機的混亂中。
　　
　　「呀~~哥哥，真巧啊！」喬托一臉的陽光燦爛。
　　
　　「你……」半晌，維托才艱難地找回語言功能，隨即怒氣勃發，「你跟蹤我們！？」
　　
　　喬托兩手一攤，萬分委屈，「聖母在上！這真的是個巧合！」
　　
　　「那你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解釋！？」
　　
　　「因為我要在這裡定居。」喬托眨眨眼，說：「然後喬托神父就要我們來這裡登記入戶。」
　　
　　「『我們』？」維托狐疑地盯著他。
　　
　　「嗯！『我們』！我——」喬托點點頭，伸手一指，「還有G！」
　　
　　順著手指的方向，果然就見到明媚的陽光下，一臉陰鬱的紅發青年正向他們走來。
　　
　　「嘖，我說怎麼突然跑得比兔子還快，原來是這樣。」
　　
　　「G先生……」維托控訴的目光步步跟隨。
　　
　　G一聳肩，整個表情都變得麻木起來。
　　
　　如果G能阻止得了喬托的話，那山提諾和他的巴厘安早就在萌芽期間就被掐滅了！
　　
　　——求人不如求己。
　　
　　維托再次深刻領悟到這個真理。
　　
　　「好吧……」他深深吸氣，快速瞥了眼街對面，祈禱妹妹不要在此時出現，說：「就算是個巧合吧，我再次鄭重地警告你，喬托，別來惹我的妹妹！我真不明白，天底下女人多的是，你何必來招惹她？」
　　
　　「說到這個，維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喬托斂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對方，問：「你心目中妹夫的第一人選是誰？」
　　
　　「日本人！」維托毫不猶豫地回答。
　　
　　「其次呢？」
　　
　　「中國人！」
　　
　　「然後？」
　　
　　「奧地利人。」
　　
　　「……請問，義大利人排在第幾位？」
　　
　　「與法國人一個等級。」維托認真地說：「都在希臘人的後面。」
　　
　　G「噗嗤」一聲，轉頭捂著嘴悶笑起來。喬托呆呆地看著一臉正經的維托，差點說不出話來。
　　
　　「為，為什麼？」他結結巴巴地叫屈：「為什麼我們居然比不上希臘人！？」
　　
　　「聽著，喬托。」維托一推眼鏡，說：「你的能力我無法否認，因為那是事實，你有上進心，也有責任心，簡直就像時代的寵兒一樣耀眼！可我希望我的妹夫樸實無華，能負起家庭的責任，能全心全意善待我妹妹。你行嗎？不。因為你的心全系在了彭格列家族的身上。」
　　
　　「一個男人成家後，當以家庭為重，我不能容許我的妹夫心中裝的不是自己的家庭，而是另一個家族。或許昌子能夠容忍，但這樣的婚姻生活是不會有幸福可言的，我絕對不允許！」
　　
　　「我話已至此，你好自為之吧。」
　　
　　維托拿起手杖和行李走向街對面，迎向採購歸來的妹妹，然後拉著昌子走向長街的另一頭。兩個身影如同水滴入海般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G點燃香煙，噴出一團青煙，看著煙霧在空中迅速消散，他問道：「To be or not to be？」
　　
　　喬托沒有反應，他像座被固定在長凳上的塑像一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隔天，維托像往常一樣拉開紙門，以迎接早晨清新的空氣。然而，院子裡卻站著一名金髮青年嚇了他一跳！
　　
　　「我想好了，哥哥！」喬托咧嘴一笑，「我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好了。」他舉起一塊牌子，上面用日文寫著：「我不會放棄的！！！」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明治五年九月十二日（1872年10月14日）京濱鐵路正式運營，全長29公里，設新橋、品川、川崎、鶴見、神奈川、橫濱6站，全程53分鐘。
　　
　　②注：即春分，舊稱「春季皇靈祭」，是天皇春季祭祖的日子，日本人在這一天進行掃墓活動，祭祀自己的祖先。
　　
　　迎新年，福利更


☆、141
　　
　　學生們在竊竊私語著。他們無法不關注，就連他們的父母也在密切關注著，因為這可是並盛村有史以來最轟動的事——
　　
　　澤田先生的妹妹被一個洋人追求了！
　　
　　「那些南蠻人看起來真駭人，我都不敢跟他們對眼！澤田先生真可憐……」
　　
　　「有什麼可憐的？那個南蠻人出手闊綽得很，一看就是有錢人，澤田昌子嫁給他，說不定反而是福氣呢！」
　　
　　「呸呸呸！福氣？我看是晦氣吧！倘若南蠻人真有你說得那麼好，澤田先生早就點頭了，何必一直拖到現在？！」
　　
　　「就是哩！澤田昌子都已經結髮很久了，這年紀再不嫁人，不是太奇怪了嗎？」
　　
　　「噓！不要再說了！澤田先生過來了！！！」
　　
　　學生們迅速靠向牆壁立定，規規矩矩地向疾步而來的維托鞠躬行禮。待他的身影遠去後，才重新湊回到一起：
　　
　　「……喂，你們剛才有沒有看到澤田先生的臉色啊？」
　　
　　「啊啊，看到了，黑得跟鬼似的！」
　　
　　「噫噫噫~~真可怕哩！」
　　
　　「不過……他那麼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兒？」
　　
　　誠如學生們所言，維托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他無法也不想掩飾內心的滔天怒焰。現在，全村人都知道新來的洋人在追求澤田昌子，這就使得原本打算給昌子做媒的人退縮了——而且是全部！
　　
　　更糟糕的是，就在剛才藤田先生滿懷憐憫與同情向他通告了校長，也就是村長成田甚太郎的一項決意——同意喬托·彭格列和G的入學申請！
　　
　　這一消息如同一桶油，澆在本就熊熊燃燒的火焰上。維托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當即摔筆破門，沖向校長辦公室。
　　
　　「村長！我堅決反對讓他們兩個入學！！！」維托撐著桌面，居高臨下俯視村長。
　　
　　「謔謔~~學校裡要叫我校長！」村長不緊不慢地撚著鬍鬚，「咳~先坐下來喝杯茶，消消火氣，然後再慢慢講嘛~~來來來~~這是阿信今天剛做的草餅喲~~！」
　　
　　村長滿臉笑容，殷勤地倒茶奉座，維托卻不為所動。他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閃過一道無機質的光，冷冷地說：「如果你非要這麼做，校長，我想先聽聽允許他們倆入學的理由。」
　　
　　村長手一抖，不小心拔下根鬍鬚，痛得一個哆嗦。「有話好好說嘛，這麼大火氣何必呢？」
　　
　　「如果不能給出個令我信服的理由，那麼很抱歉，校長，按照章程我不會為他們的入學費用撥一份錢！」
　　
　　村長這時才記起，學校的經濟命脈還掌握在維托的手裡……
　　
　　「好吧，你這孩子真是倔強……」村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唉……你也知道，彌九，那兩個洋人要在這裡定居，可是呢，他們沒一個會說日語，只有那個金頭髮的會寫點日文，不過既聽不懂也不會講。而學校作為教育機構，有責任和義務教會他們儘快掌握日語！」
　　
　　說到這，村長小心地覷了眼維托，發現對方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乾咳一聲又繼續說下去：「還有啊，現在國家不是正在積極向西方靠攏麼，現在村裡有二個南蠻人，招待他們是咱們的責任，可若是招待不力，可是會被政府問責的！彌九啊，你想趕跑他們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但是老夫身為一村之長，還得為全村人考慮著想，你說是吧？」
　　
　　維托依舊沒有吭聲，但是垂在身側的手卻不由緊握成拳。
　　
　　村長眨眨眼，微微一笑，丟下最後一個殺手鐧：「而且，讓他們入學也是托尼神父的意思。」
　　
　　托尼神父是維托一家蒙難後唯一肯收留他們的人，也是安排他出國改變了他人生命運的人。在維托的心中，是僅次於父母雙親的存在，而昌子更是將托尼神父當成父親般尊敬。
　　
　　因此，維托可以向村長拍桌子，卻不能違背托尼神父的意志。
　　
　　「真是的，托尼神父到底在想些什麼？」被迫妥協的感覺令人十分不快，即便是回到家中，維托也依舊氣哼哼的，「居然收容那麼危險的人物，腦子被酒精泡壞了嗎！？」
　　
　　昌子端著食盒輕快地走進來，聽見哥哥的氣話就接道：「大概是托尼神父自己也是危險人物吧？只有他一人的話，感到寂寞了吧？」
　　
　　維托驚悚地看著妹妹，「這是誰與你這麼說的？」
　　
　　「女人的直覺。」昌子做了個鬼臉，笑著說：「好啦，阿哥，木已成舟，你就別再煩惱了，吃飯吧！」
　　
　　「不是我去想煩惱，而是煩惱纏著我不放。」維托歎息一聲，提起筷子合十道：「我開動了。」
　　
　　晚餐非常簡單，就是白米飯、醃蘿蔔和豆腐味增湯。席間，維托也一如既往食不言，沉默地嚼著米飯，腦子裡卻始終放不下托尼神父的用意。
　　
　　四月的傍晚天空已經開始亮了起來，微涼的夜風中帶著漸濃的春意。蚊蟲們在草叢裡抱成一團滾來滾去，燕子們欣喜地呼朋喚友享受大餐，早起的蝙蝠睡眼惺忪地在空中橫衝直撞。春天，不光草木勃發，動物們也亢奮地追來追去，貓嚎狗吠此起彼伏。
　　
　　再過一會兒夜色漸濃，每家每戶開始點亮油燈，做著就寢前的最後準備，只有維托還在繼續工作。除了批改學生的作業外，還得準備明日的備課。
　　
　　昌子小心地挪動燈檯，讓光源更加靠近他，又輕輕坐回原位，靜靜地看著在油燈下伏案疾書的兄長。雖然才剛至而立，卻已掩蓋不住絲絲的白髮，觸目驚心。昌子垂下視線，盯著手中的女紅，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寂靜的夜晚，突然響起的拍門聲格外瘮人。昌子嚇了一跳，手中的針差點就戳中自己。她下意識地望向兄長，維托依舊低頭批閱作業，他太過於專注了，完全沒有受到一絲影響。
　　
　　短暫的間隔後，拍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急促又響亮，看來是位沒耐心的客人。為了不影響兄長工作，昌子放下女紅起身開門。門口杵著一團高大漆黑的陰影，瞬間無數的神怪故事自昌子的心中奔騰而過，她不由得犯起怵來。幸好今晚月色還算清朗，她很快就看清對方正是兄長的舊友，紅頭髮的G。
　　
　　看見開門的是昌子，G不禁皺起眉頭。由於語言的問題，他無法與這個姑娘溝通，這就造成他與昌子大眼瞪小眼，冷場了好一會兒。
　　
　　「那個……維托在嗎？」
　　
　　對方茫然地看著他。G煩躁地抓抓腦袋，決定化語言為行動。他抬腿就往屋裡走去，昌子慌忙讓路，這才看到他背後還背著個人。
　　
　　維托仍然在埋頭作業，完全沒有注意到房間裡又多了個人。
　　
　　「喂，維托！」G喚道。
　　
　　維托模糊地應了一聲，沒有抬頭。G捏捏鼻樑，一把扯下背上的人扔了過去！這下維托終於被驚醒了！
　　
　　「啊，晚上好，G先生。」他顫巍巍地扶了扶眼鏡，瞥了眼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喬托，疑惑道：「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喝醉了。」G歎了口氣，改揉起太陽穴來。「這個傢伙明知自己酒量不好，還跑出去和別人喝酒。現在全員皆滅，我一個人可沒法照顧過來。所以，只能暫時先把他放你這裡。」
　　
　　維托也皺起眉頭，「可是，我家……」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G擺擺手，道：「不過你放心，他現在喝醉了，完全不用擔心。」
　　
　　喝醉後的喬托·彭格列就是個軟柿子，可任由他人搓揉扁捏。
　　
　　維托一推眼鏡，「我明白了。」
　　
　　「我還有幾個醉鬼要處理，他就交給你了。」G說完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澤田兄妹望著地上的醉鬼沉默了好一會兒。
　　
　　「阿哥，怎麼辦？」昌子問。
　　
　　維托揮揮手，嫌棄道：「丟到一旁！啊，對了，不用特別照顧，酒醒後他自己會跑回去的。」


☆、142
　　
　　夜半時分，他被一陣強烈的乾渴逼醒。
　　
　　喬托睜開眼，茫然地盯著陌生的天花板。最後的記憶偷偷摸摸地探出頭，迅猛且無聲地佔據腦海。
　　
　　在失去意識前，他只記得兩張不懷好意的嘴臉。一個是流氓神父，托尼·斯卡萊塔；另一個是自稱並盛寺院住持的光頭和尚。
　　
　　兩個不同宗教的神職人員意外的臭味相投，一瓶酒還沒下肚，就已經稱兄道弟起來。只不過，比起尚且還能勉強遵守獨身教義的托尼·斯卡萊塔來，那位惠淨住持可就瀟灑得多了！喝酒吃肉娶老婆，一個不落！惹得托尼神父好生羡慕。
　　
　　對於如此奇特的日本宗教文化，喬托十分好奇，一面喝酒一面聽惠淨住持胡天海地地亂侃。日本清酒往往後勁發力，等到他發覺不對勁時，已經為時已晚。
　　
　　記憶就此戛然而止。
　　
　　喬托慢慢爬坐起，捧著腦袋想了半天不得而終，只好悻悻放棄，轉而關注起愈發迫切的生理需求。只不過……他抓抓頭髮，這是哪裡？
　　
　　雖然夜色如墨，但月光依舊映透木門上裱紙傾瀉入室，在小小的和室裡氤氳開去。榻榻米、紙木門，儘管這一切與托尼神父的教堂環境沒什麼兩樣，喬托還是意識到，這裡並非自己暫住的教堂客房。
　　
　　掀開身上的杯子，喬托試圖爬起來，但酒醉的後遺症在此時一覽無遺。他爬在地上匍匐了好一會兒，強烈的暈眩感才漸漸消散。這時，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準確點說，是覆蓋著手的那層衣料。寬大，粗糙，而且可以肯定不是白色的。喬托納悶地盯著它，他確定自己早上穿的是件白色的襯衫。就算自己喝高了，但警覺性也不至於下降到任由他人為自己更衣卻無所察覺的地步。於是，他不加思索地揚聲喚道：「G」！
　　
　　門外果然傳來了腳步聲。喬托卻忽然感到一絲異樣——G的步伐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瑣碎？然而酒精拖慢了反應的速度，還不待他應對，門就被拉開了。一個窈窕纖細的倒影從門口一直蔓延到他跟前。
　　
　　喬托心中的尷尬無以復加。淩亂的衣著、不雅的姿勢，和邋遢的容貌，都讓他此時形象糟糕到了極點！他慌慌張張地想直起身，卻被寬大的衣袖絆了個趔趄，愈發地手忙腳亂。
　　
　　門口的姑娘一直安靜地站著，直到對方抓著腰帶重新站起來才輕輕邁過門檻，在喬托緊張又期盼的目光下，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摸出紙和筆墨來。
　　
　　望著面前的白紙，喬托抓抓腦袋，雖然尷尬，但迫切的生理需求還是讓他用日文寫下了自己的訴求。幸好姑娘並沒有嘲笑自己，而是一一滿足了自己的所有要求。然而當他一身輕鬆地重新回到這間和室後，才發現尷尬的氣氛攀到了頂峰！
　　
　　面對心儀的女子，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又一次地，姑娘打破了尷尬，在紙上用義大利文寫下這句問候，然後推到他跟前。
　　
　　看著熟悉的手寫體，喬托忽然感到莫名的感動，他隨即也用日文寫道：「謝謝你的照料，給你添麻煩了！」
　　
　　「照顧你的人是阿哥，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那真是多謝他了！說起來，他現在在哪裡？」
　　
　　「阿哥還在備課，他明天還要上課。」
　　
　　「是嘛，他還是樣子。當年在西西里也是這樣認真，說都說不動他。」
　　
　　「喬托先生其實就是彭格列的首領吧？」
　　
　　喬托突然覺得緊張，手掌不自覺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小心地瞥了眼姑娘，寫道：「是的，我是。」
　　
　　「聽說昌子小姐討厭我，請問，能問一下原因嗎？」
　　
　　寫完以後他將紙推向姑娘面前，正襟危坐等候回音。
　　
　　昌子並沒有立刻回復，她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久到忐忑的雜草在喬托心中瘋狂蔓延。漫長的等待後，昌子終於提筆寫下一段長長的回復：
　　
　　「我們的父母在我還是個小嬰兒時就去世了，是阿哥將我拉扯長大的，而當時他自己也只是個孩子。即便後來幸蒙托尼神父收留，阿哥也得下田辛勞耕作，才能勉強糊口。」
　　
　　「當我還是個懵懂孩童時，經常坐在田埂看著阿哥他汗流浹背的樣子。結束農活後，他會帶著我到寺子屋附近玩耍，自己則悄悄蹲在牆角處偷偷學習。那時候的我任性而不懂事，常常為了不如意的事而沖他發脾氣。不過阿哥卻從來不生氣，儘管他不會安慰我，但每當我哭累了睡過去，再醒來後就必定會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在我的記憶中，卻從沒見過阿哥哭泣。」
　　
　　「後來，托尼神父說阿哥畫畫很好，建議他去西方學習，學成歸來後那些喜歡西洋畫的豪商們就會出大價錢買他的畫，這樣就算不下田勞作也一樣能養家。阿哥同意了。可我不喜歡。」
　　
　　「我不想阿哥走，但是我不能阻止他。因為那是阿哥第一次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我為他祈願。可是現在，我十分後悔當初沒有阻止阿哥離開。雖然現在生活富裕了，但我寧願還是當年那樣一貧如洗。至少，如果阿哥他不走，就不會變成這樣。」
　　
　　「阿哥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自己的事什麼都不說。可我是他的妹妹，我都知道。他把一切都給了我，我卻不能為他分擔，這是身為妹妹的我的恥辱。但是，他既然不願意告訴我，那我就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以免讓他傷心，這是我所能為他做的僅有的事。」
　　
　　「在西方發生了什麼，我雖然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彭格列，阿哥他絕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所以，喬托先生，我感激彭格列，因為它改變了我們的家境；但同時，我也恨著彭格列，因為它害我的阿哥失去了健康。」
　　
　　喬托愣愣地看著那段長長的回復，什麼辯解也說不出口。與維託付出的健康代價相比，彭格列所給予的回報實在太渺小了！
　　
　　他低下頭，雙手緊緊揪著衣角，囁嚅著說：「對不起……我……非常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對面的姑娘聽不懂，她依舊端坐著，聆聽這陌生的歉意。
　　
　　不遠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跌倒的聲音，被夜風夾雜著微弱地飄過來。喬托抬頭，正好看到姑娘睜大的眼眸裡迸發而出的驚慌。
　　
　　「阿哥！」昌子急急起身，向外奔去。
　　
　　喬托一愣，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像支離弦箭飛了出去，風一樣地卷過昌子身側，向著唯一還透著燭光的房間疾奔而去。
　　
　　房間內，學生的作業散落一地。維托就倒在那滿地的狼藉中不斷顫抖，從不離身的眼鏡也已丟到了一旁。他掙扎著在身上摸索，尋找手帕之類的物件。
　　
　　「維托！！！」喬托沖進房間，一眼就看到了這副場景。他撲了過去，牢牢環抱住對方。
　　
　　維托的眼神開始出現了渙散，但他似乎認出了來人，並緊緊抓住喬托的胳膊。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死死地盯著。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喬托直視著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認真保證。
　　
　　得到了喬托的保證，維托終於不再苦苦支撐，他閉上眼，任由意識被黑暗吞沒。
　　
　　「阿哥！」昌子匆匆趕來。
　　
　　「不要過來！」喬托大喝一聲：「只有現在，請你不要過來！」
　　
　　昌子怔住了。儘管她聽不懂，但她依舊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於是她停下了腳步，一言不發地矗立在房門口，看著那個她所恨的男人。看著他舒展雙臂，費力地將不斷抽搐的病人牢牢禁錮在懷中，竭力用他並不高大的身材阻擋住姑娘擔憂的眼神。


☆、無責任番外
　　
　　從前，有個蛤蜊王國。
　　
　　這個王國的國王叫喬托·彭格列，他有一群十分可靠（？）長相出眾的死黨大臣。因此，喬托國王深得民眾的愛戴。當然，就和其他的故事裡一樣，喬托國王也有一票野心勃勃兄弟等著謀朝篡位。不過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是：現在，蛤蜊王國面臨著一樁大事——
　　
　　喬托國王至今未婚！
　　
　　國防大臣G努力壓低音量，咆哮道：「再這樣下去不行！陛下都快三十了，還沒有迎娶王后，更沒有誕下子嗣，再這樣王位後繼無人，王國危急！」
　　
　　情報大臣兼宰相阿勞迪打了個哈欠，「關我什麼事。」
　　
　　「怎麼就不關你的事？！！！你丫身為情報大臣怎麼就挑不出個合適的妹子來？！！！」
　　
　　G氣得想要掀桌，卻被後勤大臣朝利雨月一把按住。「別那麼急嘛，G，吾看陛下只是緣分未到而已嘛~！」
　　
　　大主教納克爾在一旁「嗯哪嗯哪」地點頭，「沒錯沒錯！」
　　
　　年紀最小的財務大臣藍寶懶洋洋地趴在桌上，問：「說起來，喬托他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上得戰場下得廳堂，可為什麼至今還單身呢？」
　　
　　就在大夥一怔，開始思索時，外交大臣戴蒙·斯佩多忽然發出瘮人的怪笑聲，「我大致能猜到些……」
　　
　　G眉頭一皺，「你想到了什麼？」
　　
　　「Nuhuhuhu~~~~不告訴你！」
　　
　　「……今天誰也別攔著我！！！」
　　
　　除了漸入夢鄉的阿勞迪外，其餘人默契地搬桌挪椅，給他們騰出空間。
　　
　　大戰一觸即發！
　　
　　「那個……打擾各位的興致真是抱歉了。但是，可否請二位離開城堡去外面，最好能越過國境線後再打呢？」
　　
　　毫無歉意的聲音幽幽響起。一直坐在藍寶身後的財務助理維托·斯卡萊塔此時站了起來，「根據報表回饋，本季度的維修費用一直居高不下，侵佔了大量的預算份額，再加上陛下已經許諾下季度的稅收減免，所以，如果按照維修費用的增長率來計算的話，下季度各部門的預算就得削減了。」
　　
　　一句話澆滅一場戰爭！
　　
　　國王陛下表示很滿意！
　　
　　他一面吃著自製的冰沙，一面向財務部的隱性BOSS詢問道：「維托，親愛的維托，就不能擠點經費來辦場聖誕宴會嗎？要知道全國的姑娘們都在期盼著這一天哪！」
　　
　　「你自己掏錢的話我不介意，反正那些女性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爬上你的床。」維托一推眼鏡，冷冰冰地回答。
　　
　　喬托國王打了個哆嗦，他看向手中的冰沙讚歎道：「噢！好冰！真夠勁！」
　　
　　維托一甩手離開了王宮。回到家後他對妹妹昌子說：「我受夠了那傢伙！再待下去遲早會忍不住下克上的！」
　　
　　昌子微笑著安撫他：「阿哥別氣別急，遲早會有人比你還忍不下去的！」
　　
　　維托的妹妹昌子，年約二十，賢慧之名遠近聞名。
　　
　　「說起來，阿哥還是第一次帶樹人哥以外的同事回來呢！」
　　
　　「什麼！？我什麼時候帶人回家了？」維托訝然。
　　
　　喬托國王在他身後笑著招呼道：「喲~~維托，我來找你玩！」
　　
　　「你！……」維托忽然看到一束閃電落在喬托國王的頭上，他還來不及驚訝的時候，更驚悚的事發生了——一連串粉紅色的泡泡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伴隨著玫瑰的花香飄滿了整個房間！
　　
　　「這……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回答。
　　
　　因為喬托國王正忙著求婚——「初次見面，美麗的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做我的王后？」
　　
　　「……」
　　
　　【你JUMP我JUMP台電訊：今日下午一時二十七分，蛤蜊王國的並盛路發生了一起大爆炸！從畫面上看，員警已經封鎖了現場！據悉警方宣稱已經排除了恐怖襲擊的可能！有目擊者稱，看到一個酷似國王陛下的二流子在附近出沒形容鬼祟，不過王室並未就此作出任何回應……本台記者天野日月現場為您獨家報導！】
　　
　　【插播一條最新消息：王室新聞發言人剛才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國王陛下……陛下他……噢不！上帝啊！……陛下竟然宣佈已經訂婚並且將不日成婚！！！】
　　
　　【騷動，噪音。】
　　
　　【緊急插入廣告——藍天六不治！金坷垃！腦殘金！……超幸福鞋墊……讓您整晚……更……90分鐘不射！——
　　
　　嗶嗞！
　　
　　……
　　
　　…………
　　
　　………………
　　
　　衛星信號中斷，請稍後……】
　　
　　……
　　
　　「現在國家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國防大臣G撐著桌面環視一干同僚，其他人都面容嚴肅神情緊張，只有二個依舊幸災樂禍或事不關已，噢不，是三個……G無奈地望向首座，一切的罪魁禍首依然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雙目發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輕咳一聲，拉回有些飄遠的思緒，說：「鑒於某人不負責任的言論，導致現在全國女性都大罷工，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人肉搜索這項不道德的活動中去了！因此，我提議立刻提升國家安全警戒級別！出動軍隊維持社會秩序和穩定！」
　　
　　大主教納克爾「嗯哪嗯哪」地點頭，「真是究極的好主意！——那麼，出動的經費呢？」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望向財務大臣藍寶——身後的那張空蕩蕩的椅子！
　　
　　「我錯了！」G仰天長歎，「現在王國最大的危機不是女性暴動，而是沒有錢了！」
　　
　　情報大臣兼宰相阿勞迪鳳眸一挑，掏出一副寒光閃閃的手銬套在手指上悠悠地轉，冷冷問道：「沒錢？」
　　
　　藍寶渾身顫抖，整個人幾乎都要縮進桌底下了。「真的沒錢！」他哭喪著臉說：「平時都是維托在管……現在他跑了，就沒人知道國庫的密碼了！」
　　
　　「其他人呢？弗蘭西斯卡小姐知道密碼麼？」朝利雨月問。
　　
　　這回藍寶真的哭了，「她也不見了！」
　　
　　「噢~~~！」這回所有人都明白為什麼G會那麼暴躁了。
　　
　　這時，一直沒有吭聲的喬托國王忽然起身高喊：「我決定了！」——所有人屏息，等待著國王的諭旨！——只見喬托國王握緊拳頭，肅容道：「我決定了！婚禮還是採用西式的！」
　　
　　「轟——！」彭格列城堡的維修費用創下歷史新高。
　　
　　在一片斷垣殘壁中，鼻青臉腫的喬托國王宣佈——內事不決問國師！
　　
　　國師裡包恩住在彩虹村，是個猶如梅林般傳奇的存在，而他也和梅林一樣，是倒著活的！所以，當喬托國王一行踏入國師的住所時，看到的就是一個僅有三個蘋果高的小嬰兒。
　　
　　「國師啊，經年不見，你怎麼縮水縮得這麼厲害！？」喬托國王蹲□，好奇地比劃國師的身高。
　　
　　「蠢材！我和你是不同的物種！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國師聲音稚嫩，嘴巴卻毒辣得很。當然，下手也一樣毒辣。只見他毫不留情地一揮手杖，重重砸在國王陛下尊貴的腦袋上！
　　
　　然後，喬托國王挺屍中。
　　
　　裡包恩國師冷笑一聲，不再關注被他一擊KO的國王，對其他人說：「我知道你們來的目的，雖然我覺得蛤蜊王國就此完蛋也不是件壞事，但受人委託我總不好袖手旁觀。跟我來！」
　　
　　眾人跟著他來到一處畫成王室徽章的法陣前。
　　
　　「我雖然不能直接出手，但可以召喚個能夠幫忙的人。」
　　
　　裡包恩示意眾人退後，然後開始念咒：「臨兵鬥者列陣皆在前！」
　　
　　朝利雨月摸摸下巴，「奇怪？為什麼吾覺得這咒語那麼耳熟？」
　　
　　裡包恩面不改色，「是嗎？那我再換一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顯！」
　　
　　——喂喂！這樣真的可以嗎！？
　　
　　所有還算靠譜的人心中閃過如此疑問。
　　
　　一陣粉紅色的煙霧騰起，法陣上出現了一個人。褐色的頭髮，驚惶的神情。煙霧還未完全散去，被召喚來的少年就跳起來叫嚷道：「怎麼回事？這是哪裡？我又被十年火箭炮擊中了嗎？可這裡真的是十年後嗎？為什麼風格那麼詭異！？」
　　
　　「閉嘴，蠢綱！」裡包恩一記飛踢，立馬讓少年閉了嘴。
　　
　　「國師啊，這個少年真的能幫我們？」喬托國王湊了上來，打量著少年，然後苛刻地評價：「嗯……沒有氣質，長相又不好，缺乏霸氣，一臉衰樣，腿又短，毫無期待感……」
　　
　　「……為什麼我覺得這話那麼耳熟？」少年欲哭無淚。
　　
　　裡包恩國師對吐槽正起勁的人說：「這是你的曾曾曾孫子。」
　　
　　「………………………………不過這孩子挺可愛的！」喬托國王從善如流地改了口。
　　
　　「真是蠢透了！」阿勞迪評斷。
　　
　　「因為所以，為了拯救蛤蜊王國，以及你的存在，去戰鬥吧，蠢綱！」裡包恩國師再度賞了少年一記飛踢。
　　
　　「等等！什麼叫『因為所以』！這個國家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的存在會變得岌岌可危？！說清楚啊裡包恩~~~~！」
　　
　　召喚獸（？）少年被他的祖先喬托國王拖走了，只餘下他的哀號在彩虹村上空久久盤旋。
　　
　　……
　　
　　「也就是說，倘若不儘快找到維托·斯卡萊塔以及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曾曾曾祖母，不僅這個國家的經濟會崩潰，國民會暴動，我的存在也會被抹殺？」
　　
　　名叫綱吉的少年終於掌握了重點。
　　
　　「沒錯！就是這樣！」喬托國王搓了個響指，末了還不忘自誇一下，「不愧是我的孫子！」
　　
　　「腦袋都蠢得無可救藥。」阿勞迪在旁冷眼旁觀，然後滿意地看到綱吉少年在他的瞪視下瑟瑟發抖。
　　
　　其實仔細看來，綱吉少年和喬托國王在面貌上還是有著不少相似之處。所以，這也就成了綱吉少年的無妄之災。那些沒有辦法撼動喬托國王臉皮的人，就有意無意地從他身上找回場子。
　　
　　所以，被召喚來才短短的半天，綱吉少年就已經飽受諸位的「有愛關照」，這讓他分外思念家鄉的溫暖。
　　
　　「可是，我根本就沒見過維托·斯卡萊塔，完全不知道他的長相啊！」綱吉少年哭喪著臉。
　　
　　於是，眾人七嘴八舌地拼湊起維托的相貌來：
　　
　　「黑頭發！」
　　
　　「黑眼睛。」
　　
　　「黃皮膚啦……」
　　
　　「戴眼鏡。」
　　
　　「……矮子。」
　　
　　「哈哈~~阿勞迪的嘴巴好毒！綱吉君啊，維托和吾等一樣，都是老鄉喲~~」
　　
　　最後輪到喬托國王的描述了，他想了想，堅決地說：「我老婆的哥哥！」
　　
　　「你丫還沒結婚哪！！！」所有人異口同聲。
　　
　　最後還是情報部傳來消息，稱在維托的老家並盛村看到了他的身影，喬托國王立刻帶人前往。為了保證國事的正常處理，他們還特地抓鬮選出替死鬼，啊不，是留守人員。外交大臣戴蒙·斯佩多不幸中獎，負責處理政務，其餘人則披星戴月地趕往並盛村。
　　
　　在維托的宅院門口矗立著一個光頭大漢，他肌肉虯結，面目兇惡的，看上去一隻手就能把一個成年人給舉起來。
　　
　　光頭大漢看到了他們，向他們喊起話來，聲若雷鳴，「我是守門人托托·雷依納！你們若要從此通過，必須先打敗我！內容是——噗！」
　　
　　喬托國王收回拳頭，輕快地從守門人的「屍體」上越過，「好了！我們走！」
　　
　　倒在地上的托托·雷依納淚流滿面，「聽人把話說完啊……」
　　
　　一行人才剛踏進院落的大門，就看到大門口站著兩個人。
　　
　　「我們是莫羅基尼兄弟！」兩人異口同聲且快速地說：「想要通過這裡必須先通過遊戲擊敗我們！內容就是——猜猜我是誰？」
　　
　　只見喬托國王毫不猶豫地指向左邊的人，說：「你是哥哥，他是弟弟！」
　　
　　莫羅基尼兄弟一臉的震驚，「你怎麼知道的！？」
　　
　　喬托國王微微一笑，「直覺！」
　　
　　兄弟倆失意體前屈狀。
　　
　　穿過大門在玄關處站著一名身著制服的員警，他相貌奇特表情木訥，看到喬托國王一行平靜地說：「在下警部補藤田五郎，受人託付守衛此處。」
　　
　　「員警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隊伍的末尾。可是——
　　
　　「阿勞迪不見了！！！」
　　
　　蛤蜊王國的員警頭目、戰鬥力最強的雲守浮雲了！
　　
　　那麼，阿勞迪在哪兒呢？
　　
　　阿勞迪正蹲在院落的一角，聚精會神地盯著一窩剛出生不久的小貓，不斷地從他那件萬年不變的風衣口袋裡掏出諸如牛奶、貓糧、小魚幹之類的食物……
　　
　　——不行了，阿勞迪指望不上了！
　　
　　所有人強忍著悲憤（？）的心情轉向玄關守衛者。名叫藤田五郎的警部補淡然地站著，渾身浸透出一股高手的風範！
　　
　　「既然是老鄉，那麼此關由吾來應戰吧！」朝利雨月排眾而出，緩緩抽刀，「在下朝利雨月，時雨蒼燕流。」
　　
　　「在下藤田五郎，天然理心流。」藤田警部補也抽出刀來。
　　
　　兩位高手就這麼靜默地對峙著……
　　
　　對峙著……
　　
　　對峙著…………
　　
　　在他們仍舊對峙著時，喬托國王帶領著其他人從一旁悄悄溜了過去。
　　
　　「就這樣將朝利君丟下真的可以嗎？」隊伍中，唯一良心還未完全泯滅的少年頻頻回頭。
　　
　　「沒關係，我相信他！」喬托國王頭也不回。
　　
　　「到此為止！」一聲大喝止住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只見一個亞洲人身著海洋藍的官弁服，腰束皮帶，間挎軍刀，手持黃龍旗，威風凜凜地攔在走廊中央。
　　
　　「糟糕！竟然是他！」喬托國王面色凝重。
　　
　　綱吉少年不明所以，「他是誰？」
　　
　　「阿德里亞諾，維托的死黨。」
　　
　　阿德朝喬托國王劃出抹森森的笑，「好極了！老子以前就看你不爽，今次便來做個了斷吧！」
　　
　　「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你們不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不饒恕你們的過犯。」納克爾上前擋在了喬托國王身前，道：「就由咱來做你的對手吧！」
　　
　　「納克爾……」喬托國王感動地看著同伴……
　　
　　然後，果斷跑了！
　　
　　邊跑還邊喊道：「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咱還沒有死哪！！！」= =#
　　
　　現在，一行人只
　　
　　剩下了喬托國王本人、綱吉少年、G以及藍寶四人。
　　
　　「快！只要拐過前頭那個角，就可以看到昌子的房間了！」喬托國王憑藉著超直感肆無忌憚地作弊。
　　
　　綱吉少年一面跟上，一面吐槽：「確定我們是來提親而不是搶親嗎？為什麼總有種在打闖關奪寶遊戲的感覺？靠著超直感提前看攻略真的大丈夫？」
　　
　　「沒關係啦！我可是時代的寵兒！」喬托國王洋洋得意。
　　
　　於是，樂極生悲了。
　　
　　拐角處冒出了一群娘子軍。一馬當先的正是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在她身後助陣的則是妹妹安娜和安娜的好友姍莎·安吉洛。
　　
　　一看到傳聞中失蹤的緋聞女友，G的火氣就蹭地冒了起來，他跨步上前，「你這笨女人搞毛啊！玩神馬失蹤啊！為嘛會出現在這裡！？」
　　
　　弗蘭西斯卡也毫不示弱，挺胸迎擊！「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你這自大男管得未免忒寬了吧！」
　　
　　「汪！汪！汪！！！」
　　
　　「喵！喵！喵！！！」
　　
　　「@#$%^&*!」
　　
　　喬托國王和綱吉少年一同移開視線，看向另一對。
　　
　　藍寶抓抓頭髮，紅著臉支支吾吾，「嗯……姍莎，你也在啊……真巧呢……哈哈……」
　　
　　有著鵝卵臉蛋的小姑娘低垂著腦袋，雙耳通紅，細若蚊吟：「嗯……」
　　
　　「那個……今天天氣真好呢……又打雷又颳風的……哈哈哈……」
　　
　　「嗯……」
　　
　　「……孫子，我怎麼覺得我們渾身都在發光耶？」= =
　　
　　「……一世，我們太亮了，再不走會被雷劈的。」= =
　　
　　兩人像做賊似的貼著牆根偷偷溜走了。
　　
　　來到最後的紙門前，喬托國王不禁感慨萬千：「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到了……」站在門口回味片刻後，他猛地拉開紙門沖向室內，「昌子小姐！我們現在馬上立刻就去登記吧！——噫噫噫！！！！」
　　
　　生死關頭，出色的反射神經救了他。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喬托國王猛地下伏，躲過了當頭橫掃的手杖！
　　
　　喬托國王趴在地上驚魂未定，大喊：「大哥！你是想謀殺妹夫嗎！！！？」
　　
　　「妹夫？那是什麼？」維托一推眼鏡，鏡片高光一閃。
　　
　　「等，等一下，大哥！」喬托國王拼命搖手，「閃到腰了！我閃到腰了！動不了了！噫噫噫！會死人的！真的會死人啊！！！」
　　
　　「那就死吧！！！」維托獰笑著，再度高舉手杖。
　　
　　就在那一瞬間，橙色的火焰噴射而出！
　　
　　維托看著眼前這個擋在他面前，雙手和額頭都冒出火焰的少年，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請等一下，維托先生！」此時的綱吉少年形象光芒萬丈，與喬托國王高度相似，「請不要衝動，這件事完全可以和平解決！」
　　
　　維托緩緩放下手杖，一推眼鏡，問：「少年……你多大了？」
　　
　　綱吉少年一愣，下意識地回答：「14歲。」
　　
　　「混蛋喬托！！！」維托突然地就爆發了，「15歲就敢在外頭鬼混，搞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不說！現在竟然把孩子都領過來了！丫挺的啥意思？！！！」
　　
　　一瞬間，喬托國王和綱吉少年的臉都綠了！
　　
　　「冤枉啊大哥！！！雖然綱吉的確是我的孩子，但絕對不是我的兒子！！」
　　
　　「人證物證俱在，你丫還敢狡辯！！！」維托重新高舉手杖，繼續追殺喬托國王。
　　
　　綱吉少年的大腦終於重新啟動。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虛弱地說：「不，不是的，維托先生，請聽我說……我不是一世的兒子，而是他的來孫！」
　　
　　維托止住腳步，拄著手杖氣喘吁吁，「抱歉，孩子，你說什麼？」
　　
　　「呃，我的意思是，一世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的曾曾曾祖父。」綱吉少年摳摳臉頰，說：「哦還有，從輩分上來講，您是我的曾曾曾祖舅……咦？維托先生？不好啦！維托先生昏過去啦！！！」
　　
　　死裡逃生的喬托國王趴在地上，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孫子！GJ！」
　　
　　裡包恩國師召喚來的綱吉少年，僅憑著一句「曾曾曾祖舅」就擊倒了看守公主的最終BOSS，使得王子，哦不，是國王終於抱得美人歸！
　　
　　真的是這樣嗎？
　　
　　維托·斯卡萊塔瞪著眼前的景象憤怒地咆哮：「你們，為什麼還在我家！！！？」
　　
　　早就恢復成廢柴模式的綱吉少年尷尬地說：「對不起，曾曾曾祖舅，我們原本是打算回去的，可是……」
　　
　　「我退位了，哈哈~~」喬托國王毫無緊張感地丟下重磅炸彈。
　　
　　原來就在喬托國王一行人闖關屠龍救公主（？）時，留守的戴蒙·斯佩多卻聯合野心勃勃的親王發動了叛亂！經過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戰鬥，雖然平定了叛亂，不過喬托國王卻選擇了退位。
　　
　　「因為沒錢了嘛~~」已經更名為澤田家康的前國王道出了殘酷的真相，「反正國家已經亂成一團，國庫裡更是乾淨地連老鼠都不願意住了，何不乾脆退位，把這爛攤子丟給戴蒙和山提諾去傷腦筋呢？」
　　
　　——真陰險！
　　
　　聽眾們一致鑒定。
　　
　　「現在，我終於可以享受快樂的人生了！」前國王喬托眼冒星星，握拳道：「首先第一步——享受這個聖誕夜！！」
　　
　　「明天才是聖誕夜啊！」
　　
　　喬托充耳不聞，他轉向其他人振臂一呼：「抽籤決定誰來演聖誕老人！沒抽中的都去演馴鹿！」
　　
　　「究極地不公平！你有超直感！」
　　
　　「不要，太麻煩了！本大爺才不幹哩！」
　　
　　「啊哈哈~~不過聽起來很有趣啊~~！」
　　
　　「喂喂！都去玩了那誰來佈置房間啊！」
　　
　　「那個……一世，我可以回家了嗎？一世？一世！喂！聽我說話啊爺爺~~~！」TAT
　　
　　阿勞迪躺在屋頂上打了個哈欠，「真是蠢透了。」他低聲說。
　　
　　END


☆、143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誰也不提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每次看到妹妹擔憂的眼神，維托都會移開視線。喬托也不再陰魂不散地死纏爛打，他更多時候會望著天空發呆。
　　
　　風暴在沉默中逐漸醞釀。
　　
　　淅瀝瀝的穀雨沖淡了洋人入學的轟動，並盛村的人們已經逐漸習慣了周遭有兩個外貌迥異的洋人出沒，話題也漸漸轉到了更為關切的農桑事務上，只有並盛學塾的孩子們依舊熱衷於圍觀那兩個超齡同學。
　　
　　維托摘下眼鏡疲憊地靠向椅背，陰雨的天氣不僅使房間內一片昏暗，也讓他的膝蓋隱隱作痛。曾經遭受的傷痛不會那麼簡單地就此消弭，它就像條毒蛇，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靜靜等候，然後在獵物毫無防備之際，送出致命的一擊。
　　
　　艾爾·格瑞克在當年診斷時曾告訴他最好再多療養一段時間，但他歸鄉心切，硬是撐著手杖完成了全部的康復專案。為此，艾爾·格瑞克十分惱火，斷定他將來必定逃不掉創傷性關節炎①的折磨。
　　
　　艾爾·格瑞克說中了。
　　
　　如今的他，正品嘗著那年的逞強所釀成的苦果。
　　
　　桌上的油燈爆出劈劈啪啪的小火花，維托撥動燈芯，讓火苗燃得更穩定。在這樣潮濕的天氣裡，雖然不用擔心火災，但也得注意防火安全。舊式的油燈在安全性上顯然很不能令人放心，維托開始考慮，是否購買一些煤油燈②來改善一下照明環境及消防隱患。雖然那種新式的油燈價格昂貴，但卻能自由調節燃燒燃燒方式和亮度，而且，有了玻璃燈罩的防護，它也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以後昌子就可以不用再經常揉眼睛了。
　　
　　一想到妹妹，維托不再多慮，馬上提筆記下了這筆開支專案。但煩惱也緊隨而來。無疑，昌子的終身大事幾乎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在農村，二十歲的姑娘還未婚嫁，足以成為流言蜚語的溫床。
　　
　　維托可以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不能不在意對妹妹的影響。他深知言語的鋒利甚於刀劍。所以他寧願將自己的事一拖再拖，只想先解決掉妹妹的事。
　　
　　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當維托回到家後，又一次看到村長夫人阿信時，內心頓時騰起強烈的預感——拖不掉了！
　　
　　果然，阿信夫人見到他後便苦口婆心地向他宣傳了延續香火傳宗接代的重要性和緊迫性，然後話鋒一轉，列舉出種種案例，闡明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的道理，強調這是作為一個男人必不可少的責任和使命。最後，以一句「你們男人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而女人又有多少青春能夠蹉跎？」成功擊潰了維托的心理防線，並引出了他的愧疚感，終於迫使他鬆口答應了。
　　
　　阿信夫人走了，一如她的丈夫那樣，神清氣爽地離開了。
　　
　　維托則再一次反省自己的軟弱。
　　
　　……
　　
　　隔天，阿信夫人就拉著維托去了女方家。
　　
　　對方名叫阿茶，年紀二十有三，曾經有過一次婚姻，但據阿信夫人說，阿茶的前任丈夫意外身亡後，婆家就將兒子的死歸結在媳婦身上，將她趕出了家門。這姑娘失了丈夫，又被淨身出戶，只好回到娘家。心灰意冷之下，一度想要出家，卻被阿信夫人給截了下來，好說歹說才答應再露一次面。
　　
　　阿茶的父母對這個被休回來的女兒選擇了無視，他們就當家裡沒這個人似的，自顧自地忙自己的事，有時也會向維托打聽孫子的學業情況，唯獨對女兒的婚事反應冷淡。
　　
　　農村人對臉面事看得十分重，自家女兒被婆家趕回來無疑使他們臉上無光，而周圍鄉親們的風言風語更令他們惱火。既然無法控制他人的口舌，這股怒火也就自然只能向不爭氣的女兒發洩。
　　
　　就維托的財力而已，他本可以找個更好的物件，奈何他與洋人的關係，以及他的身體狀況都使得好人家不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為此阿信夫人也是頭疼不已，她也是找了很久才有了眉目。
　　
　　維托打量著對方，阿茶始終沒有與他對眼，低著頭木然地看著地板，眼中無悲亦無喜，似乎只是在等待審判的結果而已。他忽然覺得這個姑娘很可憐，倘若無人願意接納，那她就只能出家為尼，從此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維托猶豫了半晌，雖然同情阿茶，但他並非是聖父，他只是個凡人。是凡人就會有自己的計較。無論結果如何，維托決定還是先開誠佈公。
　　
　　「如你所見，我並非是個健康的人，在很多事情方面非但無法幫上忙，反而需要他人的説明。而且，周圍經常會有洋人出沒，雖然無法預測他們的行為，但可以保證，他們都是不錯的人……」他頓了頓，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小心地詢問道：「不知你是否介意那些？」
　　
　　阿茶沉默了許久後，朝阿信夫人匍匐行禮，「承蒙阿信夫人關照，阿茶罪孽深重，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阿信夫人扭頭看向維托。
　　
　　維托扶了扶眼鏡，點了下頭。「啊……那就這樣吧。」
　　
　　短短的三段話，就此決定了兩個人的命運。
　　
　　阿茶的父母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女兒竟然還能再婚？他們拉著維托反復追問。既期盼又擔憂，生怕維托突然改變了主意。
　　
　　「二老請不用擔心，我既然已經決定了，便不會隨意更改。至於阿茶姑娘的過去……我不會在意的。」
　　
　　如此，維托再三保證。
　　
　　聞訊後的昌子顯得十分愉快，一整天都面帶微笑，來來去去地哼著歌兒。維托見了，心情也愉快了起來，他打趣道：「怎麼？昌子，聽到哥哥要成家了就這麼高興？是不是覺得哥哥成家後就不能再管你了？」
　　
　　「真是的，阿哥說的什麼話？昌子是在真心為你高興呢！」
　　
　　維托哈哈一笑，憐愛地看著妹妹，「不過你的事不解決掉，哥哥始終無法安心成家。所以，我已經與對方說好了，等你的事了了，再來辦我的事。」
　　
　　昌子放下手中的活，坐到維托身旁，看著他認真地說：「阿哥，昌子已不再是孩子了，有很多事我都可以自己解決的。」她伸手，輕輕握住維托的手，「阿哥該過自己的生活，走自己的路了，昌子不能再綁著阿哥了……」
　　
　　「可是……」維托皺眉，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妹妹擋住了口。
　　
　　「聽我說完好麼，阿哥？」昌子愧疚地看著他，「阿哥為我所做的一切，昌子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不是阿哥做得不好，而是昌子太貪心了。昌子希望阿哥能過上自己的生活，而不用總是在意我的想法；昌子希望阿哥有朝一日可以擺脫過去的陰影，而不必用責任將自己壓得這麼辛苦；昌子還希望……昌子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哪怕它充滿了荊棘與坎坷，那也是昌子自己的選擇。」
　　
　　維托怔怔地看著妹妹，充滿了苦澀，「昌子……不再需要哥哥了嗎……？」
　　
　　「不！」昌子握緊了他的手，急切地說：「不！昌子永遠都是阿哥的妹妹！」
　　
　　「那為什麼突然就……說什麼要走自己的路……」維托的哀傷地問。
　　
　　「我不能永遠都跟在你的身後。」昌子微微搖頭，「你能替我擋住一時的風雨，卻不能永遠這麼庇護下去。這個世界的一切，總有一天我得獨自面對。阿哥，你為我鋪就的道路安全又舒適，但那終究不是我自己的人生。」
　　
　　她看著維托，忽然問道：「阿哥，你是否曾經後悔過？」
　　
　　維托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儘管痛苦，他依舊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他看著妹妹說：「雖然我不曾後悔，可我卻不止一次地後怕！」
　　
　　「絕美風光在險峰。即便是膽戰心驚，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阿哥，請放開吧！」
　　
　　維托沒有吭聲，他久久地沉默了。長久以來，他的生活一直是圍繞著妹妹而轉的，可如今，妹妹卻親口告訴他，要他「為自己而活」時，整個靈魂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
　　
　　他忽然遙遠地聯想起，當喬托決定離開一手創立的彭格列時，是否也像現在的他一樣心如刀割？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創傷性關節炎又稱外傷性關節炎、損傷性骨關節炎，它是由創傷引起的以關節軟骨的退化變性和繼發的軟骨增生、骨化為主要病理變化以關節疼痛、活動功能障礙為主要臨床表現的一種疾病。
　　
　　②注：近代的煤油燈於1853年由波蘭發明家Ignacy Lukasiewicz發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3

☆、144
　　
　　1873年的2月24日，隨著把禁止基督教的告示以「告示文之儀乃一般熟知之事」為由而予以撤銷的太政官佈告的頒佈，日本取消了長達二百六十一年的基督徒傳教的禁令①。但這並不意味著承認了信教的自由，只是由於外國的屢加責難和出於修改條約的考慮而做出的無奈之舉，因不能公然實行禁教的政策，所以等於對布教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但即便如此，對日本的基督教而言，無異于一股清新的春風！
　　
　　從此，蒙塵已久的聖像終於可以高高懸掛而不用擔心遭到逮捕和處刑！
　　
　　維托仰望著一座簡陋的木質十字架。那是一個木匠教徒送給教堂的，儘管托尼神父一直不務正業，沒有花心思去發展教徒，但是，宗教就如同這春雨般，一點一點地滲入人心。不過，維托卻並不信教。
　　
　　說來也挺奇怪的，儘管他自小就生活在教堂裡，對教義爛熟於心，有一個再正經不過的洋名，甚至還在西方漂泊了多年，可他依舊不信教。
　　
　　只因他心中已有了信仰。
　　
　　可如今，信仰卻要舍他而去。
　　
　　他望著雕工簡陋的聖子面容，輕輕點上額頭，劃了個十字，低聲喃喃：「主啊，你往何處去……？」②
　　
　　「因為你放棄了我的人民，我要上羅馬去，讓他們再釘我一次。」
　　
　　托尼神父倚著門框，懶洋洋地看著他。
　　
　　維托同樣回望，肩頭慢慢鬆開，「神父……」他低下頭。
　　
　　托尼神父瞥了他一眼，轉身往裡頭走去，維托默不作聲地跟上。
　　
　　「……如今環顧四下，這才發現除了您之外，竟然無人可以傾訴！」在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裡，維托向對面坐得歪歪斜斜的托尼神父訴說著這幾日來心中的鬱結。
　　
　　聽完傾訴，托尼神父並未直截了當地評斷，他伸出一根關節粗腫的手指道：「小子，看著它。」然後他將手指慢慢靠向維托的臉，停在極近的地方，問：「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手指。」雖然不明白托尼神父的意思，維托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好，繼續看著它。」托尼神父又慢慢將手指收回，最後貼著胸口，問：「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你。」
　　
　　托尼神父微微一笑，他忽然起身拉開紙門，將手指高高指向天空，問：「現在，孩子，你看到了什麼？」
　　
　　天空的陰雲依舊密佈，不見一絲陽光，大地也仿佛被潑上一層鉛灰色的油漆。這般單調的色彩映入維托眼中卻是寬廣而宏偉，光芒萬丈！
　　
　　「世界！」他抬頭，回答。
　　
　　托尼神父站在世界的入口，雖然背著光，回望過來的目光卻熠熠生輝——「你當為自己設立指路碑，豎起引路柱。你要留心向大路，就是你所去的原路；你當回轉，回轉到你這些城邑。」③
　　
　　維托站起身，向這位收養了他們兄妹，卻不肯承認收養關係，但依舊將自己的姓氏冠在他頭上的老人深深鞠躬。
　　
　　托尼神父踱了過來，將手輕柔地放在他的頭上，吟誦道：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罪，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④
　　
　　……
　　
　　托尼神父離開了，維托獨自坐在晦暗的房間內出神。窗外又下了雨，潮濕的空氣順著打開的紙門漫進房內，將他慢慢淹沒。綿綿的細雨輕柔地落在稻草覆蓋的屋頂上，在光溜溜的麥稈上安靜地彙聚起來，然後一滴接一滴地墜入屋簷下的瓦罐中，落出響亮的咚咚聲。
　　
　　像是受到這聲音的蠱惑，維托站起身來到走廊上。剛一出門，夾雜著水珠的涼風就迎面撲來，讓人在微微顫慄的同時，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門外的世界依舊是一片灰濛濛，並且在雨簾的遮擋下更顯朦朧。除了穿蓑衣戴斗笠的人依舊在田埂上勞作外，動物們都焉頭焉腦地縮在遮蔽物下躲雨，偶爾望見冒雨勞碌的人類，發出疑惑的聲音。
　　
　　「維托！」喬托站在走廊的拐角處向他招手，「來幫個忙！」
　　
　　托尼神父又喝醉了，他躺在一地的空酒瓶中鼾聲如雷。維托和喬托費力地將老人抬進他的房間安頓好後，兩人才滿頭大汗地回到滿地狼藉的廚房。
　　
　　「哪兒來那麼多酒？」維托拄著手杖，望著地上的空酒瓶微微發愣。
　　
　　「我帶來的，加上他私藏的。」喬托隨意踢開一個空酒瓶，在桌邊坐下，像變戲法似的亮出一瓶義大利產的紅葡萄酒，得意地笑道：「來一點嗎？」
　　
　　維托皺起眉頭，「神父年紀大了，別給他喝那麼多！」說著，也在矮桌邊坐下。
　　
　　「他是成年人，自己能負責。」喬托給兩個杯子裡斟滿酒，遞了一杯給他。
　　
　　維托接過杯子沒有動，他盯著喬托的手忽然問：「連戒指也不留著，全部都給了？」
　　
　　喬托抬起右手，半年前那裡還戴著一枚光輝璀璨的戒指，可如今中指上卻空空如也。「大空戒指選中的不是我，而是彭格列。」他垂下眼簾，斂起目光，「我相信山提諾，所以才會將戒指交給他。至於是繁榮還是毀滅，隨他喜歡。」
　　
　　他放下手，舉起杯子：「Salut！」
　　
　　維托扶了扶眼鏡，舉杯回應：「A'salute Cent'anni！」
　　
　　當G抖著一身的雨水踏進廚房時，不由得被沖天的酒氣熏退半步。
　　
　　「怎麼回事？！」他瞪著滿地的空瓶子有些發呆。
　　
　　「喝酒。」維托沖著他晃了晃杯子，「要來一點嗎？」
　　
　　「你喝醉了？」G捂著口鼻小心翼翼地踏進來。
　　
　　維托沒有回答，他閉上眼似乎在估量著自身的狀況，然後老實地回答：「沒有，還差一點。不過若是後勁上來的話就難說了。」
　　
　　如此冷靜的分析G沒有理由不信。他歎了口氣轉向另一人，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無奈地搖搖頭，「估計他也沒想到你的酒量挺不錯的！」
　　
　　維托聳聳肩，「我可是酒保。」他看到G正扶起喬托，便放下杯子問：「需要幫忙嗎？」
　　
　　「不了，我先把他安頓好，再來送你回去！」
　　
　　維托沒有拒絕，「謝謝。」然後繼續端起杯子。
　　
　　……
　　
　　當黑暗與暈眩逐漸退散，維托逐漸看清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溫暖而令人安心的味道充斥鼻腔。他回到家了。
　　
　　維托緩緩起身，他不想驚動一旁淺憩的妹妹，另一方面他也無法起身太快。但是昌子還是被驚醒了。
　　
　　「阿哥，你沒事吧？」
　　
　　看著妹妹焦慮的面容，維托心中意外地平靜。
　　
　　「原來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昌子竟然已經長大了，哥哥再也背不動你了……」他拉起妹妹的手，腦中閃過托尼神父的話——「你當為自己設立指路碑，豎起引路柱。」
　　
　　——我會的，神父。
　　
　　他默默地發誓。
　　
　　維托哀傷地笑了，「去吧，昌子，走你自己的路吧！如果你累了，哥哥就在你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612年（慶長十七年）3月31日，幕府下達禁教令。1613年12月19日，再度明令禁止基督教，並且流放教徒。1616年（元和二年）4月頒發「元和二年禁教令」。
　　
　　②注：此句是聖彼得在逃離羅馬保全性命和殉教選擇下，恍然看見基督之影，問出的話語。後聖彼得選擇殉教。
　　
　　波蘭作家顯克微支（Henryk Shienkiewicz，1846-1916）以此寫過一篇長篇小說《你往何處去》（QUOVADIS）。作品動筆於1895年，1896年問世。
　　
　　③注：《聖經》舊約·耶利米書31:21
　　
　　④注：《聖經》新約·馬太福音6:9-13


☆、145
　　
　　維托說到做到，他承諾了不再主動干預妹妹的人生，就不會再跳出來指手畫腳。所以，在那個細雨濛濛的早晨，當他看到喬托在雨中再次向昌子下跪求婚時，也只是默默地拉上紙門。
　　
　　對這樣的結局他早已有了覺悟。
　　
　　就在昌子向他提出獨立人生的時候。
　　
　　「不過，為什麼呢？明明不是討厭那個人的嗎？」事後，維托這麼問道。
　　
　　「阿哥以前教過我，不能片面的看待一個人。」昌子一邊裁衣，一邊回答說：「在阿哥身上，我看到了喬托先生作為首領的一面，也看到了他作為朋友的一面。接下來，我想用的眼睛去觀察、去發掘他作為愛人、丈夫等更多的一面。不過在那之前，我會繼續保留現在的看法。」
　　
　　「這樣值得嗎？」維托憂心忡忡地問：「用自己的半生來賭對方的人品？」
　　
　　昌子放下剪刀，伸手輕柔地拂過他的眉峰，說：「不用為我擔心，阿哥，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無怨無悔。」
　　
　　「萬一你賭輸了呢？要知道他可是義大利人！他們的節操就和法國人一樣糟糕！」
　　
　　昌子笑而不語，重新執起剪刀麻利地裁剪著。
　　
　　澤田昌子是澤田彌九的親妹妹，骨子裡就凝結著澤田家特有的固執和執著。
　　
　　什麼是固執？固執就是堅守此道。
　　
　　什麼是執著？執著就是沿著此道不回頭地走下去。
　　
　　維托蹲在父母的墓前，合掌默禱。
　　
　　「爹，娘，彌九做的到底對不對？」
　　
　　冰冷的墓碑沒有回答。
　　
　　維托驚恐地發現，父母的面容在他的記憶中竟然漸漸模糊！時間就像條無情的河流，將記憶中那些棱角分明的事物沖刷得如同河床裡的卵石那樣圓潤和渺小。直到有一天，回溯過去時才發現，那些本以為終身難忘的事，如今卻變得遙遠且朦朧。
　　
　　或許，在將來他會徹底忘記雙親的容顏，只有在噩夢中才會記起那清冷的血腥之夜。
　　
　　從寺廟裡出來後，維托提上一壺酒去了教堂。
　　
　　教堂就建在並盛山腳下，當初是為了方便逃亡，倘若有官府來查辦緝拿教徒，只需往山中一躲即可。為此，托尼神父還曾頗為得意地向他炫耀，稱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反偵察能力已爐火純青。
　　
　　如今禁令解除，老神父再也用不著東躲西藏。
　　
　　小小的教堂平靜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慶的裝飾。教堂裡只有神父和喬托，辦事十分可靠令人萬分放心的G卻不在，據說是到鎮上辦事去了。
　　
　　托尼神父受了風寒，躺在床上挺屍中，可一看到維托手中的酒立刻兩眼放光，生龍活虎地爬起來討酒喝。被維托強硬拒絕後，又軟倒在床哼哼唧唧，控訴他的不孝順和不道德。
　　
　　「您老還是悠著點吧！我不是來找你喝酒的，而是來找他！」
　　
　　被指著的人雖然臉帶微笑，可面色隱隱泛白，「那個……大哥……我已經知道你酒量很好了……」
　　
　　「收聲！」維托一推眼鏡，氣場全開！頗有當年手握財政大權，威震彭格列的氣勢！
　　
　　於是，一個繼續挺屍，另一個乖乖跟著走。
　　
　　維托頭也不回地順著階梯往山上走，一直來到並盛神社。只有祭祀活動時神社才會熱鬧一些，平時一直都是門可羅雀。維托坐在神社的臺階上，斟了兩盞酒，自顧自飲起來。喬托猶豫了一下，坐到一旁緩慢地抿著清酒。
　　
　　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有不時響起的倒酒聲。
　　
　　維托一盞接一盞地喝著，不一會的工夫，一壺酒就去了三分之二。喬托擔憂地看著他，這般豪飲對身體可不好，但是他也隱隱猜到，讓維托這麼失態的原因正是自己。
　　
　　「維托，別這麼喝了，昌子會擔心的。」
　　
　　喬托出聲規勸，但正是這句話卻點燃了炸藥桶。
　　
　　維托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摜倒在地！
　　
　　印象中一向息事寧人、容忍退讓的維托竟然也會做出如此激烈的肢體動作！——吃驚之余，喬托甚至忘了反擊。
　　
　　「你給我聽著！喬托·彭格列——」不知是由於酒精亦或是激動，維托的面孔漲得通紅，扭曲成猙獰，「你若敢讓我的妹妹流一滴眼淚，我就讓你下輩子只能哀嚎！」
　　
　　喬托平靜了下來。儘管這證實了他的猜想，但他一點也沒有猜中後的喜悅。奪走他人至愛的愧疚，和沉重的使命責任感充盈全身。他再次感受到了責任的分量！——在放棄彭格列家族的責任之後。
　　
　　喬托躺著，凝視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宛若地獄裡的惡鬼，憤怒得像是在哭泣。他伸手宣誓：「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以彭格列之名，我向你發誓！」
　　
　　面頰上的肌肉跳動了好一會兒，維托才慢慢鬆開手，他坐回原位，重新端起杯子，但只是湊在唇邊，沒有像先前般鯨吞牛飲。
　　
　　「你真是個混蛋啊，喬托！」他眼眶通紅，用力眨了幾下眼，才繼續說：「早知有今日，當年就該照你的心臟也紮上一刀了！」
　　
　　喬托沒有吭聲，他很清楚，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保持安靜。之後維托也沒有再出聲，他沉默地喝著酒。
　　
　　不知是由於這酒的後勁特別足，還是因為心情不好。維托罕見地喝醉了！
　　
　　喬托也曾見過別人喝醉的模樣，儘管他先醉倒的幾率更多些，但不妨礙他觀察其他人的醉酒行徑。
　　
　　倒頭就睡無疑是酒品最好的，胡言亂語也不在少數，還有其他酒品更差的，黃湯下肚就打人的也不是沒有。但喬托還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場景——
　　
　　維托在哭泣！
　　
　　那個在異鄉受盡歧視和欺辱也沒有叫屈；被高強度工作逼迫到暈厥也沒有叫苦；面對近乎慘無人道的康復療程更沒有叫痛的維托·斯卡萊塔竟然在哭泣！
　　
　　喬托徹底懵住了。這種情況就如同看見G或是阿勞迪掉眼淚一般，令人驚訝且驚悚！他手足無措四肢僵硬地愣在那裡，引以為豪的隨機應變就像缺了齒輪的轉軸一樣，突然就卡了殼，只能呆滯地看著維托安靜地哭泣。
　　
　　看著他把身軀佝僂成團，看著他將腦袋深埋在雙股間，看著他雙手捂住臉，淚水依舊止不住地從指縫間滑落。
　　
　　撕心裂肺，卻寂靜無聲。                        
　　

☆、146
　　
　　G回到教堂後，敏銳地察覺喬托的不對勁，儘管他神色如常，但多年的交情和默契還是讓他發現了一絲異樣。
　　
　　「怎麼回事？」G在房門口堵住了喬托。若是以往，喬托情緒低落時總會明顯地表現出來，但這次……G認為事態嚴重！
　　
　　「不，沒什麼。」喬托別過視線。
　　
　　「別犯傻了，喬托！」G不依不饒，「若真沒事就看著我的眼睛說！」
　　
　　喬托深深吸氣，又無奈地吐出——他做不到！他可以欺騙戴蒙·斯佩多，卻無法對忠心耿耿的青梅竹馬撒謊！
　　
　　「維托哭了。」最後，喬托坦白了一切，「我很不安，G。我知道我是個任性的人，我也認為追求愛情並不是錯，但是……前提是……我不想傷害維托，G，我真的不想再傷害他！可我還是傷到他了……」說到後來，話已經語無倫次。
　　
　　喬托耷拉著腦袋，沮喪地耙著頭髮，一遍又一遍。G點上一支煙，緊緊摟住喬托的肩膀。他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因為追求愛情的喬托沒有錯，守護家人的維托更沒有錯。整件事情無關對錯，有的只是舍與得。
　　
　　「把煙掐掉！你這混小子是想嗆死我這老頭子嗎！？」不滿的抱怨伴隨著大聲的咳嗽，讓他們驟然想起還有一位病人存在！
　　
　　G皺皺眉，掐滅了煙頭。
　　
　　托尼神父吃力地從床上支起身，口中還嘀嘀咕咕牢騷不斷，「真是的，這種時候若是小昌子在……咳咳！老頭子也用不著這麼辛苦了……咳咳！」
　　
　　喬托苦笑著過來扶起老神父，讓他靠在床板上，又在腰下墊了枕頭。托尼神父舒坦了，心滿意足地咳了一聲，半闔著眼問道：「年輕人，我問你個問題，在你的心目中究竟是昌子重要？還是你個人的男性尊嚴更重要？」
　　
　　喬托沒有馬上回答，他盯著老神父的眼睛，問：「這是否就是能解決目前問題的問題？」
　　
　　托尼神父嘿嘿一笑，邊笑邊說：「好個聰明人！可比那榆木腦袋的笨小子機靈多了！」老人咳了一陣，喘了一會，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入贅。」
　　
　　G的眉頭狠狠撞在一起，他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搖搖頭。
　　
　　入贅，與傳統的男婚女嫁正相反，是男人「嫁入」女人家。等於這個男人放棄了自家的權利，包括繼承權，乃至於姓氏，從此依附於女方。因為與男權社會的主張相反，因此入贅的男人往往會遭到他人的輕視與歧視。「靠女人養的小白臉」就成了入贅男人摘不掉的帽子，對男性的自尊和臉面而言，是極大的傷害。
　　
　　但入贅對喬托來說，不吝為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不能說是最好，但目前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壞處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好處也是實實在在的。」老人微微昂起頭，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喬托靠向椅背，叉起雙手摩挲著拇指，忽然道：「說起來，我還沒有自己的日本名字。神父您在此居住多年，不知道有什麼建議嗎？」
　　
　　托尼神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吐出一個陌生的發音：「IeYasu。」
　　
　　喬托挑眉。
　　
　　「IeYasu。」神父又重複了一遍，解釋道：「這是三百年前幕府創始人的名字。雖然現在的人為了避諱，都管他叫神君，或是東照大權現，不過他的本名叫德川家康。」
　　
　　「噢，原來還是個大人物！」喬托撫掌恍悟。「德川……家康是嗎？真是個好名字！」他點點頭，說：「那我就叫澤田家康了！」
　　
　　托尼神父哈哈大笑起來。
　　
　　消息很快就傳入了維托的耳中，事實上是喬托自己顛顛地跑去告訴對方的。
　　
　　「澤田……家康？」維托扶了扶眼鏡，「這種惡趣味的名字多半是托尼神父提出的吧！」他打量了一下喬托，「倒與你意外地契合。」
　　
　　德川家康，于慶長八年（1603年）的二月十二日就任德川幕府首任征夷大將軍，但在兩年後也就是慶長十年（1605年）的四月十六日就將權力移交給兒子德川秀忠，之後隱居駿府城，一直到元和二年（1616年）的四月十七日去世。
　　
　　喬托·彭格列與德川家康之間不僅時間相隔了近三百年，地域也跨越了半個地球，但兩人的人生歷程卻十分相似。都是一個霸權的締造者，都曾經手握至高權力，而在權力的巔峰時卻都選擇了退位隱居。
　　
　　「不過……能否解釋一下那個『澤田』是怎麼回事麼？」
　　
　　喬托撓撓頭發，咧嘴一笑，「其實，托尼神父建議我入贅。」
　　
　　時間停滯了半分鐘。
　　
　　維托長長吐氣，「然後呢？」他無力地說：「別告訴我你就這麼同意了？」
　　
　　喬托乾笑一聲，「不愧是大哥……」維托一個眼刀甩過來，他馬上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答說：「原因有三：一、現在是婚禮前；二、我需要個姓氏；三、重名重姓多的是，不差我一個。」
　　
　　維托摸摸下巴，歸納總結道：「也就是說，不管你是不是入贅，你都需要個姓氏，而『澤田』無疑是最合適的，因為你在婚禮前就已經定下了自己的姓氏，這樣外人也就無法說你是倒插門，畢竟同一姓氏的人為數不少。」
　　
　　「就是這樣！」喬托打了個響指，欣喜道：「果然還是你最理解我！」
　　
　　維托從容地潑下一盆冷水。「但是，別忘了你的房屋就在我家隔壁。」
　　
　　喬托一愣。維托拉開紙門，正在建造的建築物近在咫尺。施工隊已經挖好地基，搭建好了房屋的框架，現在正在細化結構構造。兩棟建築靠得相當近，就算拆了的隔離木牆，外人也不會以為這是兩戶人家。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下，人們更容易認為是洋人入贅了澤田家，而不是一個名叫澤田家康的洋人娶了澤田昌子。
　　
　　維托雙手抄進袖子裡，望著屋簷下的風鈴，悠悠地說：「人們總是這樣，寧可相信眼前的表像，也不願相信事實的真相。」他推了推眼鏡，「還有，如果你不想新婚之夜讓我留下做翻譯，那就拼死學會日語吧！」
　　
　　那天傍晚，夕陽正紅。G納悶地看著他的竹馬竹馬，在火紅的夕陽下整個人好似在燃燒！經過再三謹慎地確認，G確定對方並沒有進入死氣狀態，周圍也沒有值得這麼做的狀況。
　　
　　「喂，怎麼回事？」G瞅了眼桌案，問：「這些不都是課堂上教過的嗎？看這些幹嗎？」
　　
　　「G！」喬托猛地抬起頭，眼中的光芒嚇得G忍不住倒退一步！——「我們一定要儘快學會日語！拼死也要學會日語！！！」


☆、147
　　
　　深夜的城市薄霧籠罩，黑色的夜幕像塊厚重的絨布，將這座繁華的大都市緊緊包裹在其中。當白天的時候，這座帝國的心臟甚囂塵上，機智、幽默、活力非凡。可當太陽落山后，它就顯露出這個民族的另一面來，安靜、深沉、內斂，同時蘊藏著瘋狂的黑暗。
　　
　　初秋的夜晚寒意漸濃，李棟拉了拉衣領，沿著泰晤士河碼頭的岸堤緩步行走著。他戴著頂現下美國十分流行的軟氊帽，粗大的辮子被當做圍巾裹在脖子上，羊毛大衣裡一支裝滿子彈的轉輪手槍正靜靜地躺在口袋中。李棟握住胡桃木槍柄，微涼的握把帶給他在黑夜中獨行的勇氣。
　　
　　很少有人敢在入夜後獨自在街上行走，煤油路燈所照射不到的地方都仿佛潛藏著罪惡。每座光鮮的城市背後都隱藏著不忍目睹的污垢。就像光與影一樣，光亮越是耀目，黑暗就愈發的濃厚。
　　
　　李棟很幸運，他很少遇到需要開槍的時候，通常他只要亮出槍，黑暗中的人就會悄悄退去。畢竟一個帶著槍的人和一個看起來隨時會開槍的人可是有很大的不同。
　　
　　感謝在西西里的生活，讓他發現了自己的射擊天賦！
　　
　　想起了西西里，李棟就想到了現在的生活，他不由得歎了口氣。
　　
　　在義大利，只要報上彭格列的名字就沒人敢動你，但在英格蘭則不同了。上帝才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是否還在記恨著六年前的事！為此，無論做什麼事他們都得小心翼翼，防止洩露彭格列的背景。
　　
　　要想把什麼東西藏起來，黑暗中無疑是不錯的選擇。因此，他們住進了倫敦東區①一個叫紅磚巷②的地方。那裡人口繁多背景複雜，是出了名的亂地方，不過也是棲身的好地方。
　　
　　不知不覺中，李棟已經在紅磚巷待了有五年，如今的他說起英語來就是一口標準的倫敦佬腔。倘若他蒙上臉，別人只會以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倫敦佬③。但是他不可能蒙著臉去海軍學院報名，只能徘徊在冰冷的鐵門之外。
　　
　　當年和他一起逃離巴黎的人中，吉吉選擇了離開。那個熱愛藝術的普魯士人似乎被蘇格蘭高地的風光所吸引，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追尋大自然之美的旅程。而另外二人——西蒙·列格裡和米奇·庫斯克，靠著李棟的支票，他們在這裡開了家酒吧，成為了彭格列情報部門在英格蘭的首個情報站，一直到彭格列一世退位。
　　
　　李棟可不管這個情報站究竟是為彭格列服務，還是為阿勞迪效力。他也不怎麼關心酒吧的生意，哪怕每月能帶給他三成的收益。對他而言，最大的收穫就是得到一張身份的證明。在兵荒馬亂的義大利，沒有人會在意傭工是不是黑戶口，但在英格蘭可就不行了。李棟直到拿到了一份以假亂真，足以瞞天過海的身份證明文件後，才在一家造船廠找到了工作。他已經下定決心——就算學不到航海技術，也要把造船技術學回去！
　　
　　一艘黑色的帆船悄無聲息地破開河面，在夜色下如同幽靈般安靜地滑向泰晤士河的上游。李棟站在兩柱街燈的中間，光線正好照不到的黑暗地帶，他注視著那艘帆船。在繁忙漆黑的河道上卻沒有點亮一盞燈，足以證明那艘船有問題。
　　
　　或許那是艘走私船，或許上面運送的是「兩隻腳的牲畜」。一想到這個詞，李棟的心就狠狠地抽痛起來。
　　
　　自從1838年英國宣佈廢除奴隸制後，奴隸這個詞就仿佛從檯面上消失了。但是人們都知道，只要販奴仍舊有利可圖，它就不會消失，只不過從明裡轉為了暗地。在中國，南部沿海地區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們有時會鋌而走險去賣豬仔。賣的不是四隻腳的豬，而是兩條腿的人。奴隸販子們從不承認自己賣的是人，他們管自己的「貨物」叫「兩隻腳的牲畜」。
　　
　　曾經，李棟看見一群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同胞們一個接一個地從奴隸商船上被趕下來時，他怒不可遏，當即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了那些人的賣身契。可令他心寒的是，那群剛剛獲得自由的人竟然跪下來抱著人販子的大腿哭喊著重新簽署了賣身契。
　　
　　李棟不知道那天他是怎樣回的家。
　　
　　「為什麼我們的同胞寧願做他人的奴僕，也不願做自己的主人？」
　　
　　李棟百思不得其解。他將問題寫在信上，卻不知該寄給誰。最後，他把信撕得粉碎，丟進了爐火中。
　　
　　汽船的鳴笛聲打斷了他的回憶，李棟抬眼望去，黑色的帆船早已遠遠駛離，河對岸停泊著一艘客輪，燈火通明，蒸汽隆隆。可能是出航的時間不對，碼頭上空空蕩蕩，沒有歡呼送行的人群，只有一輛黑色的馬車孤單地停著。李棟又望了眼黑船駛去的方向——那裡已經被黑暗吞沒，什麼也看不見了——然後轉身向住所走去。
　　
　　紅磚巷與碼頭之間隔著好幾條街，李棟走回住所時街上只有野貓還在活動，當他打開房門後，毫不意外地看到兩名同居人還在辛勤工作著。
　　
　　「哦，阿德里亞諾，你回來了？」西蒙·列格裡咬著捲煙打了個招呼。列格裡有著一頭微卷的棕發，比起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同伴來，他算是比較活躍的。
　　
　　「對了，有你的信。」列格裡指了指桌的另一邊，咧嘴一笑，「日本的。」
　　
　　「謝謝！」李棟快步走來取走桌上的信，小心地揣進懷裡。收到友人的信令他心情愉快起來，他笑著隨口問：「有什麼可以分享的消息嗎？」
　　
　　列格裡瞥向米奇·庫斯克，而後者依舊沉默著，但從他放鬆的眉頭來看，顯然也是心情不錯。
　　
　　「好吧，夥計，有兩個消息——」列格裡伸出兩根手指，笑眯眯地說：「一個是好消息，另一個是天大的好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吧？」
　　
　　「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小姐結婚了。」列格裡不懷好意地笑了，「可惜新郎官是費裡西安諾少爺。」
　　
　　對那位姑娘將她的終身大事一直拖到現在，李棟也表示十分驚訝，更何況那姑娘還是未婚先孕，在當代道德的觀念下無疑是見不得光的事，但是那位癡情的少爺顯然毫不在意，甚至將那個私生子列為繼承人。對於這份的胸襟，李棟自認做不到，因而敬佩。
　　
　　「我不確定這對我是不是件好消息，不過的確是件喜事。」他摸摸下巴，問：「那另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呢？」
　　
　　列格裡笑了，就連庫斯克也忍不住掀起了嘴角。他們歡呼起來——
　　
　　「阿勞迪先生走了！感謝上帝，他終於離開了！！！」
　　
　　確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李棟也忍不住笑了。阿勞迪離開彭格列後回到義大利王國的政府部門中，但是他的個性依舊讓人傷透腦筋，最後乾脆將他派到英倫三島來，並美名其曰：發展情報網絡。阿勞迪也順水推舟，跑到英國來做他的「殖民地總督」，很是自由自在，只不過苦了一群手下。
　　
　　任由列格裡他們歡慶，李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是，還沒過多久裡頭就傳出一聲驚呼！列格裡和庫斯克立刻警覺起來，他們停止了歡慶，握著槍小心地走近房間——
　　
　　「阿德里亞諾！」列格裡喚道：「出了什麼事？」
　　
　　裡頭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搏鬥的聲音。庫斯克輕輕推了下房門。門沒有上鎖，一推就開。順著打開的房門他們看到李棟呆立在書桌前，房間裡只有他一人，並沒有任何的異常。
　　
　　「怎麼回事？」他們謹慎地走向他。
　　
　　李棟轉過頭，震驚還殘留在他臉上。「結……結婚……」他舉起信，結結巴巴地說：「他…他們……彌，不，是維托和一世……要結……」
　　
　　香煙靜悄悄地跌落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倫敦東區（East End of London）是著名的貧民區。「霧都孤兒」、福爾摩斯和開膛手傑克都曾在那裡出沒過。僅就東區的三個地段統計貝斯諾格林（Bethnal Green）、波普拉（Poplar）、史載普尼（Stepney）1841年人口數為309,012（1851年英格蘭和威爾士人口總數為一千八百萬），1901年人口為597,102。
　　
　　②注：「紅磚巷」（Brick Lane），是東區精華的濃縮，福爾摩斯常來此尋找破案線索= =
　　
　　③注：對於東區居民，英語裡有個特殊稱呼：倫敦佬。福爾摩斯曾在《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一案中，坦言自己喜歡「倫敦佬那種平常和荒誕的特徵」。東區居民的方言，有一種特別口音，而且頻繁地使用押韻的俗話，就是「倫敦佬腔」。


☆、148
　　
　　深秋的氣息愈發濃厚起來，太陽開始變成個慘澹的光點，象徵性地掛在天空，漸漸吝於給人間帶去溫暖。身處在這座羅曼式建築內的人們更是苦不堪言，只不過是換了個主人，這座城堡就像是進入了永夜，執拗地拒絕著光和熱。
　　
　　僕人們也不再熱鬧並活力四射，他們變得沉默且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弄出了什麼聲響，而惹怒了那位暴躁的主人。戴蒙·斯佩多卻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他昂首闊步越過那些躡手躡腳的僕人們走向議事大廳，然而才剛觸到門把手，厚重的門板後就傳來陣陣咆哮——
　　
　　「我不管那些廢物們究竟有什麼樣的理由或苦衷！怠慢了彭格列，老子就要他們付出代價！！！」
　　
　　——就是這樣！
　　
　　戴蒙·斯佩多微微掀起嘴角。他希望彭格列以帝王之姿君臨世界，而不是一個老母雞似的保護者。
　　
　　他要打造一個強盛的彭格列，一個讓別人一提及名字就只能產生臣服念頭的彭格列，一個名聲足以響徹天堂的彭格列！
　　
　　而尊嚴是由武力鑄就的，唯有武力才能產生強大的威懾力。①
　　
　　所以，他毫不後悔拋棄了喬托。
　　
　　門內的咆哮聲平息了，戴蒙向後退了三步，給出門者讓出空間。出來的是喬瓦尼·彭格列，彭格列諸兄弟中的另一位，他有著山提諾的發色，心腸卻更近似喬托。但他的腦筋不如喬托那樣靈活，也不似山提諾那般兇猛，這個禿髮嚴重的男人最大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髮型除外。
　　
　　「啊？斯佩多先生，你回來了。」喬瓦尼看見了他，微微點了點頭。
　　
　　是「斯佩多先生」而不是「戴蒙」，這裡再也不會有人這般親密地稱呼他了。戴蒙一瞬間有些微微的失神，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戴蒙這麼想著，他很清楚自己在新一屆的彭格列高層中並不受信任。連彭格列一世都背叛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再背叛？暗處湧動的傳言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戴蒙微微冷笑，背叛？這是一個很不禮貌詞彙，用以表達你改變了想法的意思。
　　
　　喬瓦尼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只是木訥地道了幾句，然後從他身側快步離開。
　　
　　戴蒙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視線又轉移到長廊的另一端。在那裡站著一個身材魁梧有著獅鬃般發須的男人，彭格列兄弟中的最後一位，雅科伯。這位彭格列與喬瓦尼正好相反，他有著喬托的發色，卻有不輸於山提諾的兇狠，以及與那位兄弟相同的野心。
　　
　　仿佛注意到他的視線，雅科伯回贈予兇狠的瞪視，隨即轉身離去，消失在視野之外。
　　
　　唇邊的微笑化為了譏笑。戴蒙敲響了議事大廳的門，當他看到坐在首座的山提諾時，譏笑更深了。現在的山提諾面臨著與喬托相似的局面——桀驁的守護者、心懷鬼胎的手下，以及野心勃勃的兄弟。
　　
　　——他會如何破除這個局面呢？
　　
　　戴蒙·斯佩多懷著愉快的心情期待著。
　　
　　「老闆，」戴蒙向慵懶伏于座位的男人行了個禮，說：「有一份日本來的電報。」
　　
　　炙熱的怒氣撲面而來！卻又在轉瞬之間消弭無蹤。
　　
　　獅群之王懶洋洋地命令：「念。」
　　
　　戴蒙眨眨眼，將讚歎深埋在心底。掏出電報念道：
　　
　　「親愛的山提諾：
　　
　　我要結婚了！
　　
　　PS：你可以不用到場。
　　
　　再PS：我很懷念義大利面。」
　　
　　短暫的安靜過後，山提諾掀桌了——
　　
　　「去他媽的義大利面！！！」
　　
　　忽視了暴走的山提諾，戴蒙的思緒再度飄向海峽的另一端。
　　
　　結婚啊……
　　
　　佛羅倫斯大教堂的墓室裡，守墓人巡視時吃驚地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墓樞上不知何時被放上了一朵不合時節的香水百合！
　　
　　本該在夏天綻放的花朵，現在卻在秋風中怒放花蕾。潔白的花瓣上的露水晶瑩欲滴，好似剛剛採摘下來。這朵花之女王用力伸展著腰肢，將自己的清雅的芬芳散播在陰暗的墓室內。
　　
　　守墓人踱到墓碑前，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輕聲念道：「埃琳娜·阿瑪麗婭·薩伏伊，生於1847年，於1866年……唉，願上帝憐憫她年輕的靈魂。」他喃喃地畫了個十字，轉身蹣跚著離去。
　　
　　守墓人沒有收走花朵，而是任由它躺在墓樞上靜靜傾訴，一遍又一遍，用生命無聲地頌贊著那永不磨滅的愛情②。
　　
　　……
　　
　　亞平寧的悲戀之歌餘音未了，本州上的婚禮進行曲卻還未奏響。一方面婚期還未到來，另一方面，准新郎竟然丟下婚禮準備，不務正業去了！氣得准新娘的兄長整天陰著一張臉，在准新娘周圍不斷轉悠勸說：「退婚吧，昌子，你看那傢伙根本就不上心，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工夫往外跑！我們把禮金退了吧！」如此反反復複，終於，准新娘有了反應。
　　
　　「阿哥，」昌子微笑著，將一把掃帚塞進她兄長的手中，「門口的積雪就拜託你了！」
　　
　　「昌子！」維托手握掃帚站在大門口朝屋內喊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
　　
　　沒有回應。
　　
　　老話都說「冬幹年濕，冬濕年幹」，就是說如果冬至這天下雨或乾燥，那過年時定然是相反的天氣。大雪在冬至前就降下，直到昨天才停歇，飛揚的大雪給天地萬物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雪毯。瑞年豐雪，農民們高興之餘也不得不爬上自家屋頂，掃除上頭積雪，以免壓垮屋頂。
　　
　　對屋頂的積雪維托無能為力，只有等腿腳利索的人回來再說了，他默默地清掃著門口的積雪，一邊腹誹著那位不知竄到哪個犄角旮旯裡的傢伙。
　　
　　馬蹄踏雪的聲音由遠及近，維托抬頭，看到不遠的道路上兩個騎者的身影。對方似乎也看到了他，馬頭一撥，徑直朝著他過來了。
　　
　　能騎馬的身份必然不低！維托有些惶恐，他不知是按照舊習俗下跪迎接？還是按照新政府的規矩？就在他糾結的時候，騎士們已經來到他跟前。
　　
　　「叨擾一下，小哥，並盛山是往這個方向去麼？」
　　
　　馬上，一名身著黑色風衣的年長者俯身問道。這人身材矮小，戴著一頂高禮帽，腦門寬大，留著兩撇鬍鬚。而他身後那人身材高大，同樣穿著一襲黑色的風衣，不過他卻戴著頂警帽，帽檐下的相貌奇特而木訥。
　　
　　維托睜大了眼睛，問：「大人們是要去並盛山嗎？可那裡最近不太安全。」
　　
　　「哦？」年長者直起身，與戴警帽者對了下眼，那人就策馬上前來問道：「此話怎講？」
　　
　　並盛山最近確實出了不少蹊蹺事，那些進山砍伐、採摘的人大多倉皇逃出，且無一例外都帶著傷！當向他們詢問事情時，都異口同聲地回答說是「鬼！」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鬼呢？
　　
　　被這件事激起了好奇心的喬托當即拉上G，還有幾個膽大的村民們一齊進山調查事件真相了！為此，維托頗有怨言。
　　
　　「原來如此。」年長者撚著鬍鬚，眺望遠處朦朧的山頭，說：「可不管山中躲著是鬼還是獸，在下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維托眨眨眼，「那麼，請二位大人沿此路繼續前行，看到鳥居後拾階而上即可。」
　　
　　望著騎士們策馬遠去的身影，維托就算沒有喬托的超直感，也能感覺到那兩人勢必還得掉轉回來。果然，當天晚上那兩名騎者就渾身狼狽地再度出現在維托眼前，同行的還有同樣一身糟糕的喬托和G，還有…………
　　
　　維托推了下眼鏡，試探地問：「納克爾神父？」
　　
　　「啊哈哈~~正是咱！」納克爾哈哈一笑，給了維托一個幾乎窒息的熊抱！「究極地好久不見了！！」
　　
　　兩名騎者在火爐邊烤了一陣，總算緩過勁來。年長者輕咳一聲，向喬托行了個禮，道：「在下川路正之進③。」
　　
　　原本戴警帽者也脫去了警帽，俯身行禮：「在下藤田五郎④。」
　　
　　「感謝二位出手相助！」他們異口同聲道。
　　
　　維托又推了推眼鏡，轉向另一方當事人，「能否解釋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艾奇遜Acheson，1949年1月任美國國務卿。
　　
　　②注：香水百合又名卡薩布蘭卡，花語是：
　　
　　[1]偉大的愛
　　
　　[2]充滿回憶的花，淡泊的永恆
　　
　　[3]永不磨滅的愛情
　　
　　[4]不要放棄一個你深愛著的人
　　
　　[5]死亡，一種盛開的很傲然，厭世的花
　　
　　[6]永恆的美
　　
　　[7]負擔不起的愛
　　
　　[8]沉默的守望
　　
　　[9]幸福
　　
　　③注：川路利良，1834年6月17日（天保五年五月十一日）——1879年（明治十二年）10月13日。薩摩人，下級武士出身。通稱川路正之進，雅號龍泉。員警總長，陸軍少將，日本員警之父。
　　
　　④注：藤田五郎，1844年2月18日（天保十五年一月一日）——1915年（大正四年）9月28日。生於江戶，原名山口一，他還有個很著名的名字——齋藤一。
　　
　　新選組三番隊隊長，明治時期成為員警。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以警部身份退休，與妻子一起在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裡任工友。大正四年（1915年）因飲酒過量導致胃潰瘍，於9月28日去世，享年71歲。
　　
　　下附齋藤一的照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3

☆、149
　　
　　維托真心後悔自己問出了那個問題，因為他得到的回答令他十分希望時光能倒流回問題之前。
　　
　　他痛苦地捂著耳朵，「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嗎？」
　　
　　「接受現實吧！」G一臉沉痛地搭上他的肩。
　　
　　維托瑟縮了一下，再看向川路和藤田的目光中就帶上了同病相憐的理解。
　　
　　「阿哥？」昌子在門外喚道：「有位先生送了東西來。」
　　
　　「什麼？」維托詫異萬分。
　　
　　昌子拉開紙門，先向諸位客人行禮，然後說：「剛才有位先生送了袋東西來，說是家康君落在他那裡的。」
　　
　　維托的臉色驟然一變，他顫巍巍地伸手比劃：「頭髮是不是淺金色？眼睛是不是冰藍色？總是一副很冷漠，看上去很可怕的樣子？」
　　
　　「咦？原來是阿哥的熟人嗎？」
　　
　　「昌子啊~~~！」維托都快哭了，他連滾帶爬地撲到妹妹跟前，緊張地檢視：「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昌子莫名地看著哥哥，「說什麼呐阿哥？那位先生只是不愛說話，人卻是很和善的！」
　　
　　和善？
　　
　　房內的所有人幾乎絕倒！
　　
　　G木然地拍拍竹馬的肩，語調平直無波，「這女人真厲害。」
　　
　　能把阿勞迪說是和善的，估計這世界上昌子首開先例！
　　
　　沒錯，阿勞迪也來了，和納克爾神父一起。
　　
　　納克爾神父接到了新的任命，在羅馬搭上了阿勞迪的船，途徑西西里時又捎上了據說是給喬托結婚的賀禮。於是，他們就帶著一船的義大利面浩浩蕩蕩地開赴日本打醬油。然而納克爾神父古道心腸卻一根筋，還沒到日本就將自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整天就只記得和阿勞迪打架吃麵條了。
　　
　　據納克爾供述，他們已經在並盛山上待了一段時間——並且將賀禮吃掉了大半——而落腳點正是在惠淨主持的寺廟內。
　　
　　此時的主持一定十分後悔為何寺廟內會有提供住宿的服務……
　　
　　「所以……進山的村民會受傷就是因為阿勞迪先生將並盛山劃為了自己的領地……？」
　　
　　「沒錯！」納克爾神父連連點頭，「他每天都要巡山！真是究極地熱愛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阿勞迪確實比鬼還要可怕！
　　
　　不知道該如何吐槽那位熱愛劃分勢力範圍的前浮雲守護者，維托只好改變話題，問：「納克爾神父的新轄區是哪裡呢？」
　　
　　「噢！那個啊——」納克爾肅容道：「究極地忘了！」
　　
　　維托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重新戴上，再度改變話題：「納克爾神父還不會說日語吧？阿勞迪先生呢？你們要怎麼與人交流呢？」
　　
　　答案：萬能管家——艾爾維斯·普萊斯利！
　　
　　「噢對了！」納克爾忽一擊掌，道：「阿勞迪似乎打算學日語了！」
　　
　　維托故作鎮靜地推了推眼鏡，「為什麼都看著我？！」
　　
　　G歎息一聲，搖著頭走向川路與他們解釋翻譯。喬托則轉向他未來的大舅子，難掩憐憫，「維托，其實……阿勞迪是個和善的人……」
　　
　　「……」
　　
　　不難判斷，當阿勞迪想要學日語時，最佳的人選就是維托。他精通日意雙語，教學經驗豐富（……），最重要的是，他既不是黑手黨也不是阿勞迪的手下，但卻瞭解阿勞迪的脾性，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或者閉嘴，甚至是如何在阿勞迪的暴行下保住性命！
　　
　　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呢？他也會日意雙語啊？而且相關經驗肯定更豐富！
　　
　　可他是阿勞迪的下屬。
　　
　　要阿勞迪向自己的手下求教？他肯定會先將可憐的艾爾維斯人道毀滅，然後宣佈查無此人！
　　
　　至於G，或是喬托，他們湊一起不打架就該慶倖了！
　　
　　由此，隔天當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出現在澤田宅外請維托前去「敘舊」時，維托已經想通透了，甚至還有閒心向妹妹交代後事，然後才一臉視死如歸地踏上「不歸路」。
　　
　　阿勞迪已經從寺廟的客房裡搬進了主臥，完全地鳩占鵲巢。維托緊張地坐在客廳內，曾經掛著「普渡眾生」的地方已經換上了全新的牌匾——「以暴制暴」，四個字龍飛鳳舞，霸氣側漏！維托在這塊牌匾下坐得戰戰兢兢。
　　
　　阿勞迪換上了居家和服，在那張偏東方古典式五官的映襯下竟然意外地合適，而寬鬆的日式和服似乎也將他的戾氣遮蓋了起來，只不過他一開口就將那種安詳的感覺破壞殆盡。
　　
　　「開始吧。」阿勞迪盤膝坐在坐墊上，一手擱在扶手上，宛如戰國時縱橫披靡的大名，威嚴地發號施令。
　　
　　「是……」農民彌九磕頭跪拜。
　　
　　「不過在那之前……」手指在扶手靈巧地敲了幾下，阿勞迪抬眼問：「Nobunaga，是什麼意思？」
　　
　　維托瞪大了眼，「您……您說什麼？」
　　
　　阿勞迪不耐煩地敲著扶手，說：「那個老禿頭每次見面都這麼喊我。」他不悅地抿起薄唇。出於職業習慣，阿勞迪相當厭惡不能掌控的事務，而眼下日語榮幸地名列前茅，成了亟欲征服的首要目標。
　　
　　好嘛……兩者關係相當惡劣啊……
　　
　　為了惠淨主持的人身安全著想，維托決定撒個無關緊要的謊。
　　
　　「Nobunaga是個人名，阿勞迪先生，是三百年前我國一個很有名的……偉人。」
　　
　　織田信長是不是偉人另說了，但他確實很有名。除了他桀驁不羈的性格外，佛敵的名聲也同樣響亮。被霸佔了住所的惠淨主持只能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來一逞口舌之快。
　　
　　節奏的敲擊聲停止了，阿勞迪眯起眼，危險地盯著維托。「給我說實話。」聲音冷得與屋外的北風無異。
　　
　　優秀的情報人員都有一雙火眼金睛，有著能夠從海量的資訊中發現蛛絲馬跡的本領。老實人難得撒一次謊，偏偏撞在刑偵專家的槍口上。維托被凍得直哆嗦，只好老老實實地從實招來。
　　
　　在簡略地瞭解了一下織田信長這個「偉人」的「光輝事蹟」後，阿勞迪的心情明顯愉悅起來。顯然，不管是「佛敵」也好，「第六天魔王」也罷，似乎都與他的脾氣意外對口。
　　
　　阿勞迪將雙手收攏進袖子裡，手肘撐著扶手，身體微微傾斜，顯得十分放鬆。「聽說，那個蠢貨改名叫家康？」阿勞迪冷笑一聲，「那我就叫信長！」
　　
　　——就連在取名上也要壓過對方一頭嗎？
　　
　　在德川家康七十三年的人生中，前四十年一直都被織田信長壓制著。而即便織田信長死後，也依舊被信長的部將豐臣秀吉壓制了十六年。
　　
　　不過……
　　
　　維托隨即被一個可怕的聯想給嚇到，驚恐地抬頭，問：「您也要在此定居了嗎？可義大利那邊怎麼辦？」
　　
　　阿勞迪打了個哈欠，「你問得太多了。」
　　
　　維托立馬閉嘴，再不敢多問。
　　
　　當晚，維托在家中一面齜牙咧嘴地擦著活血化瘀的藥酒，一面回顧過往時，無奈地發現，除了戴蒙·斯佩多外，他幾乎將所有守護者都教了個遍！當真是名符其實的「教授」！


☆、150
　　
　　又是一騎快馬馳入並盛，馬上騎士衣袂飄飄英姿颯爽，熱愛八卦的村民們躲在曬穀場的稻垛後偷偷眺望——
　　
　　「看啊！是位武士老爺哩！」
　　
　　「哎，去向教堂了！」
　　
　　「快看快看！那些南蠻人出來了！」
　　
　　他們忽然發出一陣整齊的吸氣聲，安靜片刻後忽然如沸水般沸騰起來：「他們居然這麼做！武士老爺竟然沒有砍了他們！！」
　　
　　「喂喂！快看！那是彌九，還有佐吉家的阿茶！」眼尖的村民指著遠處的道路，小聲地嚷嚷。
　　
　　大夥馬上屏息遠望，待人影又近了些後，開始議論紛紛：
　　
　　「聽說他們倆也要組緣了，就在南蠻人後頭。」
　　
　　「我也聽說了，還是彌九要求先辦昌子的事呢！」
　　
　　「阿茶也是個苦命人哩，但願這次佛祖保佑。」
　　
　　「咦？可我聽說阿茶是因為無出才叫婆家給休的！？」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一個平板無波的聲音忽然在村民們的背後響起，嚇得他們紛紛跳起！
　　
　　「藤……藤田大人……」
　　
　　藤田五郎一身警服，表情依舊木然，也不知有沒有聽到村民們的八卦。作為並盛村新任的巡查部長①，他自上任伊始就盡忠職守地每天巡邏。而川路正之進，這個日本員警頭目與義大利前員警頭目之間有許多共同的話題。藤田五郎將現任上司護送到位後，就開始履行員警的職責來。
　　
　　村民們雖然不知道藤田巡查部長的來頭，卻也憑著小人物的本能知道不能招惹這位，於是紛紛避讓。
　　
　　看著村民們作鳥獸散，藤田五郎的目光轉向遠處那兩個愈漸清晰的身影。他們一前一後，移動得很慢。前頭的男人漸漸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後頭的女人。待女人跟近了，男人向她伸出手。
　　
　　藤田五郎收回目光，轉了個方向，繼續他的巡邏任務。
　　
　　維托進到教堂後一眼就看到了朝利雨月，這名醉心音律的武士依舊一身白狩衣烏直帽，只不過腰際的掛打刀的地方給換上了笛子。
　　
　　「噢，維托！許久不見了！」
　　
　　不待維托行禮，朝利雨月就大笑著上來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朝利大人！？」維托扶正被撞歪的眼鏡，驚喜地道。
　　
　　朝利雨月因為私自離家出洋，回來後被家人關了禁閉，直到一年後才「刑滿釋放」。前不久剛與喬托他們重新取得聯繫，就得知了這等喜事。與家人交涉無果後再度溜號，偷偷跑來參加婚禮。
　　
　　「所以，在下空手前來，心中過意不去，不如讓在下以樂代禮，奏曲助興，以為何？」
　　
　　不過這個主意被托尼神父給鄙視了。
　　
　　「這位大人，」他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基督教堂只辦西式婚禮。」
　　
　　瞅了眼難掩失落的雨月，維托轉移了話題，「G先生怎樣了？」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他問的不是新郎喬托，而是伴郎G。只因為對方遭遇了人生的一大打擊！
　　
　　「啐！還是老樣子，要死不活的！」托尼神父恨鐵不成鋼，「就為了個女人，值得麼？虧他還是西西里人呢！」
　　
　　順著目光望去，G焉焉地望著天空，仿佛周身纏繞著一片愁雲慘霧。喬托站在一旁不知在說些什麼，他注意到維托他們的注視，就拍拍G的胳膊，向他們走了過來。
　　
　　喬托笑容滿面地向阿茶打招呼，「這位便是阿茶小姐吧，謝謝光臨！儀式還沒有開始，不妨先到裡頭休息一下吧！昌子也在裡頭，你們可以順便多多交流交流！」
　　
　　阿茶不知所措地看向維托，看到維托點頭後才道著謝，順著引領走向裡屋。
　　
　　「怎樣？」維托關切地詢問。
　　
　　「不太好，我不曾見到G的情緒那樣失控過。」喬托歎道：「他想回義大利。」
　　
　　朝利雨月抽出摺扇在手心裡敲了敲，問：「什麼時候走？」
　　
　　喬托苦笑：「他說會等我們婚禮結束後，不過，我看他的心思早就飛去了義大利。」
　　
　　「那份消息是不是真的呢？是否已經得到了證實呢？還是說只是的子虛烏有的傳言？」維托忽然出聲，罕見地質疑了消息的真實性。
　　
　　喬托溫和地看著他，說：「你是知道阿勞迪的。納克爾也可以作證，畢竟，他也算是當事證人。」
　　
　　「什麼？在叫咱嗎？」與其說是在幫忙，倒不如說是在幫倒忙的納克爾路過，探頭一問。
　　
　　「來得正好，納克爾！」朝利雨月笑著招手，說：「再來仔細回憶一下，弗蘭西斯卡小姐的婚禮。」
　　
　　當時納克爾還賦閑在家，沒有接到教會的新任命，整天無所事事。某天忽然收到了一張米蘭來的請帖，請他去參加格魯利家族首領的婚禮。窮極無聊的納克爾沒有多想便欣然赴約，待來到米蘭後一看，新人們竟然是熟人！
　　
　　費裡西安諾·格魯利，接過其祖父的重擔成為格魯利家族的新任首領，他也是這場婚禮的新郎。而另一位新娘則是弗蘭西斯卡·艾普斯泰因。
　　
　　更令納克爾吃驚的是，新娘懷中竟然還抱著個嬰兒！
　　
　　可能是這個小生命的關係，弗蘭西斯卡一掃以往強硬的形象，連眉眼都柔順了起來。
　　
　　「他是上帝賜予我的禮物，是我生命中獨一無二的瑰寶。」弗蘭西斯卡抱著孩子向納克爾祈禱：「願這孩子將來能像他的父親那樣，做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納克爾低頭凝視。這孩子有著一頭灰發，和一雙靈動的酒紅色眼眸，看到黑髮神父後依依呀呀地笑了起來。
　　
　　察覺到納克爾的注視，弗蘭西斯卡收緊了臂膀，看著孩子說：「這孩子只有頭髮像我，其他的都像他的父親。」
　　
　　「可……格魯利他……」
　　
　　弗蘭西斯卡笑了，眉眼盡展，「他說他不介意。」
　　
　　「因為他是弗蘭基的孩子，所以也是我的孩子。」不知何時，費裡西安諾已經來到他們身旁。曾經連求愛都不會的青澀青年已經成長化為一個沉穩的男人，他摟著新婚的妻子，碧綠的眼眸溢滿了溫情，說：「他是我的孩子，以格魯利之名，將來他會繼承格魯利家族。」
　　
　　……
　　
　　G聽到這個消息後很長時間沒吭聲，然後他說：「我要回去一趟！」
　　
　　又沉默了很久後——
　　
　　「……那個笨女人。」
　　
　　……
　　
　　婚禮如期進行。托尼神父換上了全新的教袍，甚至重新修剪了頭髮，剃去了亂糟糟的胡渣，煥然一新地站在聖像下。在他的面前站著今天的新郎——喬托·彭格列。曾在這個聖像下許下的誓言，如今將在同一聖像下實現。
　　
　　喬托環視著這間小小的教堂——G、納克爾、朝利雨月、村長夫婦、藤田先生一家、阿茶、川路正之進，代替慧淨主持前來道賀的他的女兒，還有獨在角落裡的阿勞迪。
　　
　　而當新娘挽著家人的手出現時，他的世界裡就只有那潔白的身影了。
　　
　　沒有樂隊演奏，也沒有管風琴伴奏。在眾人的矚目下，身著西服的維托挽著新娘緩緩走向等候的新郎。在那裡，他將新娘的手交到了新郎的手中。
　　
　　那是一雙勞動者的手。不似貴族小姐們的柔荑那般細膩潔白，手心裡甚至還有長年勞作所產生繭。
　　
　　但卻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一雙手。
　　
　　喬托挽起新娘的手。從今往後，他將一直牽著這雙手，四十歲、五十歲，垂垂老矣，直至沒入黃土。
　　
　　「在上帝以及今天來到這裡的眾位見證人面前，澤田家康先生，你是否願意娶澤田昌子小姐為妻？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托尼神父聲如洪鐘，他拒絕了納克爾的協助，托著《聖經》筆直地站立著。
　　
　　「我願意！」
　　
　　「澤田昌子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澤田家康先生？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我願意。」
　　
　　老神父朗朗的誓詞聲逐漸化為模糊的隆隆聲，維托坐在台下呆呆地望向穿著潔白禮服的新娘。看著她為對方戴上戒指，看著她在婚紗下羞澀地微笑。他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世界被黑暗吞噬，人生從此分割成了兩條路。
　　
　　「澤田君……？」
　　
　　身旁傳來的聲音擊碎黑暗，喚回了他的神智，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淚流滿面！
　　
　　「謝謝……」他拭去淚水，輕輕握住阿茶的手，注視著對方擔憂的眼睛，說：「從今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老神父竭力展開雙臂，宛如聖像上的聖子般，大聲道：「現在，以日本法律所賦予的合法權利，我宣佈：你們正式結為合法夫妻！」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日本員警職位由下而上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


☆、151
　　
　　婚禮一結束，G就不顧一切地跳上一艘開往西歐的貨船，五個月後又失魂落魄地歸來。對於在義大利發生的事他緘默不語，但瞞不過阿勞迪的耳目。所以在某天上課結束後，阿勞迪忽然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道：「就算是猛獸，在安逸的環境裡待久了爪牙也會鈍化。」維托不明所以，卻不敢多問。阿勞迪也沒有解釋的打算，兩袖一拂，徑直離開了。
　　
　　隨著日語課程的進展，阿勞迪拋下艾爾維斯·普萊斯利獨自外出的次數也明顯增加，他已不滿足於整天窩在並盛山上，雖然這著實嚇壞了不少人，但阿勞迪依舊對擴大自己勢力範圍的行動樂此不疲。一時間，並盛村的金瘡藥脫銷！
　　
　　維托困惑道：「我是否放出了一頭野獸？」他惴惴不安。
　　
　　「籠子從來就沒上過鎖，就算你不打開門，他自己也能出來。」喬托安慰了一下，隨即酸溜溜地表示大哥偏心，當初自己學日語那麼辛苦都沒得到開小灶的待遇。
　　
　　維托一推眼鏡，鄙視道：「至少阿勞迪先生的目的不是別人的妹妹！」
　　
　　喬托看著昌子傻笑。
　　
　　阿勞迪的目的的確不是別人的妹妹，而是女兒。
　　
　　不久之後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帶著尚未消退的淤青站在門廊下，向維托他們轉達了這一震驚的消息——
　　
　　「先生將于不日成婚，不過鑒於先生不喜群聚，所以，賀禮請先交給鄙人，然後再由鄙人交付先生。」
　　
　　原話是：「賀禮拿來，人滾蛋。」
　　
　　惠淨主持在柴房裡咆哮。
　　
　　維托的嘴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他努力去回想惠淨主持的女兒究竟是什麼樣，只模糊地回憶起曾在喬托的婚禮上見過，依稀記得是個非常容易害羞的姑娘。
　　
　　「在主持家進出多日，竟然從未見過主持的女兒……」維托囧囧有神。
　　
　　喬托摸著下巴感歎：「把人藏得真好！」
　　
　　阿勞迪成婚那天，整個並盛如死般寂靜。
　　
　　「連阿勞迪那傢伙都結婚了……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G坐在走廊上望著天，風呼呼地刮，把滿天雲朵吹得到處跑。喬托倚著廊柱站在一旁，雙手攏在袖子裡，眯起眼睛也不知在看什麼。維托去學校了，女人們也結伴出去了，房子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她為什麼不肯跟我走？」G喃喃地說：「那孩子是我的……她就是不肯跟我走……為什麼？」
　　
　　喬托沒有出聲，他知道G需要的不是他的回答。
　　
　　G緩慢地眨眨眼，說：「離開前我去找她……我想帶她走，留下來太危險了……原本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後來……後來就全毀了……」
　　
　　G垂下頭，嘿然一笑，滿滿的苦澀，「她叫我放開，說我該開始新的生活……我——」脖子上的青筋迸了出來，「可那是我的孩子！」他突然變得怒氣衝衝，「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那是我的孩子！可現在卻管那小子叫爸爸！！！」
　　
　　「G！」喬托喚道。
　　
　　G一怔，忽然長長地歎氣，剛才的怒氣瞬間泄的無影無蹤，他垂下肩膀沮喪地說：「她說得對，我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而且愚不可及……」
　　
　　喬托走上前摟住他的脖子，輕輕拍著他的腦袋，說：「G，你不能老盯著過去，有件事弗蘭基說得對，你得振作起來！你會是好丈夫！好父親的！」
　　
　　——可我帶不走她！
　　
　　無聲的哭泣隨風飄散。
　　
　　喬托沒有再說話，G也沒有，兩人靜靜地站著，望著天邊風起雲湧。
　　
　　大風刮了幾天後又下了一陣雨，雨止雲散，彩虹垂於天際的那天，托尼神父去世了。
　　
　　在婚禮結束後他急劇衰老，這個老人的餘生似乎就是為了等候那兩場婚禮，當昌子出嫁維托成婚後，他就像失去了支柱的房屋那樣，轟然垮塌！納克爾神父接過了老人的擔子，他將教廷的任命拋到了腦後，不再試圖去回憶真正的上任地點，他選擇留在並盛，專心照料老神父，打點教堂的事務。
　　
　　然而再精心的照料也挽不回老人飛速流逝的生命。維托接到消息，當即扔下了手頭的一切趕往教堂。老人躺在病榻上安詳地等候上帝的召喚，他對拉著他手的維托說：「我已與神和好，在他的平安當中。你必須放手，讓我走。」最後，他歎息一聲，模糊地咕噥一句，之後閉上眼，再也沒有睜開。
　　
　　維托怔怔地握著老人的手，他沒有流淚哭泣，因為他已經哀慟得發不出聲來。
　　
　　托尼·斯卡萊塔成了並盛教堂墓地的首位埋葬者。他的墓碑面朝西方，向著他再也沒能回去的故土。一開始，總有人陸陸續續地前來祭拜，到了後來，人漸漸少了，人們逐漸回復到以往的平淡生活中去，直到時光磨去他們對老神父的記憶。
　　
　　故人已去，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朝利雨月參加完婚禮後乖乖地回了家，然後再度被禁足，聽說這次「刑期」會更長。朝利家的家主開始反省是否過於忽視了對次子的教育，導致了他多次翹家。痛定思痛後，朝利家主一拍案，想到個點子——給那小子找個老婆拴住他！
　　
　　於是，當朝利雨月再出現時，身旁就多了個窈窕的身影。
　　
　　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維托不知該如何反應，甚至當他看到阿茶蹲在水井旁嘔吐時，他茫然呆立了好一會兒才突然醒悟！
　　
　　「恭喜，令夫人有喜了。」品川鎮上大夫的語氣好似殯儀館的仵作，依舊澆不滅澤田家人的欣喜。
　　
　　照顧懷孕的女性可是件累人的活，這時候的孕婦幹不得農活，聞不得油煙，早孕反應還很嚴重。維托乾脆托村長將田地轉租給別人，並請妹妹在家幫忙照顧，甚至禁止阿茶進入廚房，包攬了全家人的伙食。每天晚上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後，他就埋頭查閱自己的醫學筆記，尋找相關的記錄。
　　
　　不知是不是妊娠反應，阿茶的情緒一直不穩定，常常莫名其妙就會哭泣，令不擅安慰人的維托手足無措，只好求助阿信夫人。
　　
　　「女人嘛，情緒反應總是比較大的。」阿信夫人挎著竹簍，往院子裡灑著穀粒，家禽們一擁而上搶食穀物。
　　
　　維托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但是，總這般哭泣也不是辦法。」他憂心忡忡地道：「鎮上的大夫說了要保持心平氣和。」
　　
　　「穩定妻子的情緒這難道不是丈夫的職責嗎？」阿信夫人揚手一灑，扭頭反問。
　　
　　維托一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阿信夫人見狀，歎了口氣，「有些事情只有特定的人去做，才會有效果。阿茶現在最依賴的人就是你，如果連你也不去幫助她，她還能依靠誰？女人啊……付出了一生，就只是希望能在關鍵時刻能有個人可以依靠。」
　　
　　「……不是我不想幫她，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幫她？」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做，將來也不會知道要怎麼去做。」阿信夫人搖搖頭，「你們男人啊，還都只是孩子……」隨後她轉身繼續餵養家禽。
　　
　　維托回到家中，徑直來到臥室。阿茶呆滯地坐在房間裡，情緒的低落令她看起來很是憔悴。維托與她面對面坐著，沉默著。他一直是個口拙的人，安慰人從來不是他擅長的事，但是他現在必須這麼做。因為那是他的妻子，而她需要他。
　　
　　「阿茶……」維托握住妻子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說：「有事情別總堵在心裡，說出來，有我擔著。」
　　
　　阿茶又哭了。只不過這一次，她道出了心裡積鬱已久的梗。
　　
　　阿茶的前一次婚姻其實並不幸福，她第一次懷孕時也曾充滿了喜悅與期待，可是前夫粗暴的對待卻讓她的期盼化為泡影。那次刻骨銘心的經歷令她的身和心都大受打擊。好不容易開始了新的生活，但這次懷孕卻喚醒了舊日的夢魘。雖然清楚現在的丈夫是個好人，卻無法控制本能的恐懼。
　　
　　這是男人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心情。
　　
　　母親的心情。
　　
　　她一面哭，一面不停地說著對不起。這回維托沒有擦去她的淚水，而是任由她伏在自己胸前，盡情宣洩心中的不安。
　　
　　「哭吧……」維托輕聲說：「以後由我來讓你笑。」


☆、152
　　
　　李棟輕快地走在鵝卵石路上，深藍色的立領雙排大扣呢子軍服服帖地貼在身上，除了袖口有一道一指寬的白色圍邊和褲子上的紅線外，整套軍服再未有任何裝飾。但是他相信，再過不久他就可以在軍服的衣領和褲線上加一道細細的黃線，並且在胸前掛上一枚帶著皇家海軍飄旗雙劍與船錨的銀色徽章。
　　
　　他終於實現了長久以來的追求——穿上這身海洋藍的軍服！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①的制服！
　　
　　雖然與1863年成立的達特茅斯皇家海軍學院比起來，1871年才改建為海軍學院的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還十分年輕。但是，這是世界第一海軍強國的海軍學校，它有著世界一流的海洋知識、技術和經驗。甚至在將來，還會安排學員們進入現役海軍進行實習！
　　
　　能夠登上世界最先進的鐵甲船，親身參與整個航行過程，馳騁在藍天碧波之中，這是李棟夢寐以求的事。為了實現這一夢想，他已經奮鬥了整整十三個年頭！
　　
　　『於斯萬年，亞東大帝國！山嶽縱橫獨立幟，江河漫延文明波；四百兆民神明冑，地大物產博。揚我黃龍帝國徽，唱我帝國歌！』他哼著《頌龍旗》轉進一棟紅磚建築內，然後被人叫住——
　　
　　「嘿，樹人，你去哪兒了？」
　　
　　幾個與他衣著相同的人向他走來。
　　
　　「去了趟郵局。」看見來人，李棟露出了笑容，看到他們瞬間亮起來的眼睛他趕緊加了一句：「是寄信。」
　　
　　看著他空空的雙手，青年們熱切的眼神一下子化為失望。
　　
　　軍校不比其他學院，管理極為嚴格，學員們只有獲得教官的許可才能外出。李棟也是趁著珍貴的休假機會才能前往郵局。
　　
　　對於李棟的那位日本友人，這些年輕的小夥子們都報以極大的熱情歡迎他的來信，只因為對方會時不時地寄些食物來。光憑學院裡那點的伙食，怎能滿足這群平均年齡只有25.5歲的年輕人的好胃口？何況英國人的飲食還是出了名的難吃！所以，每當李棟外出歸來，他們都真切期盼著那位好心人能再寄來一些食物。
　　
　　「一群吃貨！」李棟笑駡道：「別想了，他女兒生病，正煩著呢！」
　　
　　眾人訕笑。
　　
　　李棟看看他們，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為首的青年相貌俊秀，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更顯英挺，但是一開口就帶著股痞子氣，「林鐘卿被人欺負了，我們去找回場子！」
　　
　　李棟聞言，咧嘴一笑。這幾個年輕人正是青春熱血易衝動的年紀，而且又同是福建老鄉，在遠離故土的異鄉自然緊緊抱團同仇敵愾。
　　
　　「誰啊，居然敢欺負咱們的林大人？」
　　
　　林鐘卿，馬尾船政學堂②第一期畢業生，周曆了南北洋之後以千總③職任馬尾船政學堂教習。說起來，這群年輕人大多都有官職在身。唯有李棟，布衣白身。
　　
　　一個眉高眼深的青年撇撇嘴，不屑地回答：「還能有誰？那個東洋來的小矬子仗著比我們早幾年登艦就人五人六，真當我們沒見過世面嗎？啐！」
　　
　　這群馬尾船政學堂畢業的學生們每個都有出海遊歷的經歷，有的甚至還參與過緝私捕盜的行動！但是這些經歷在洋人眼中一無是處，他們才不會管你是千總還是都司④哩，統統都得從頭開始學起！
　　
　　而青年們口中的「東洋小矬子」則早在1871年就已經來此求學了，但是當時英國政府拒絕了他進入海軍學院的申請，因而轉入商船學校。只不過大英帝國的商船隊和海軍艦隊是密不可分的，說是商船學校，實際上畢業生的相當一部分人進入海軍服務的，那兒就是在按照海軍軍官的標準在培養商船船員的。在經過了近八年的學習後，那名東洋人已近畢業，目前正在監督一艘輕巡洋艦的建造工程。所以，排資論輩的話，那個名叫東鄉平八郎⑤東洋人確實有資格在這些年輕人面前擺顯。
　　
　　但是，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怎能容忍他人的輕慢？何況軍人認的是實力。嘴皮子再利索，沒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一樣被人鄙視。
　　
　　「那好！」李棟笑著說：「同去，同去！」
　　
　　說是欺負，並不是挨了拳頭，只不過是辯論時落了下風。不過在這群年輕人眼中就是奇恥大辱！非得討回不可！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學院外側的小咖啡廳，一個寬額頭、小眼睛的中國人站在其中，滿臉通紅，拳頭攥得死死的。而他面前坐著一名衣著革履的青年，周圍則圍著一圈看熱鬧的洋人學員。
　　
　　「鐘卿！」為首的青年撥開人群，其他人也紛紛擠了進去。
　　
　　林鐘卿抬起頭，見了來人驚喜地喚道：「子香！鼎銘！你們都來了！」
　　
　　而那名東洋人也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迎向他們，「午安，劉大人。」
　　
　　姓劉的青年也大方回禮：「東鄉先生。」
　　
　　李棟站在最後打量著對方。東鄉平八郎相貌端正，頭分三七，上唇還蓄著淺淺的小鬍鬚，與彌九相比，明顯體格健壯許多，一看便知是長年經過風吹雨打的海上男兒。
　　
　　他悄悄拉了拉林鐘卿的袖子，問：「究竟是為何爭執起來？」
　　
　　林鐘卿寬寬的腦門上青筋依舊在突突亂跳，他咬牙切齒地迸出兩個字來：「火炮！」
　　
　　李棟不明所以。還是其他同學悄聲告訴了他，原來一開始林鐘卿在和朋友們談論火炮的發展史，聊著聊著，正負責監督巡洋艦建造的東鄉也插了進來，然後話題不知怎的就變成了艾特文加農炮同瑞科特後膛定裝炮⑥的區別來。東鄉畢竟經驗豐富，漸漸地就將林鐘卿辯至詞窮。而朋友們見勢不妙，趕緊叫了同鄉們前來助陣。
　　
　　在義大利和英國兩地船廠裡打過工的李棟同樣經驗豐富，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問題。其實這兩種炮從本質上可以說是同一種炮，但是艾特文加農炮與後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是採用了兩道氣密封炮栓隔離的模式。只不過這種隔離模式的炮栓存在很多問題，由於金屬冶煉和機械加工工藝的時代局限性，使它的可靠性無法得到保障。但是因為它的製作工藝複雜成本極高，就成了採購人員喜愛的採購專案。
　　
　　這些，東鄉不可能不清楚，但是尚在學習理論知識的林鐘卿就未必瞭解，被駁倒也無可厚非。
　　
　　「不好啦！教官們來啦！」不知誰吼了一嗓子，訓練有素的學員們瞬間一哄而散！東鄉平八郎卻依舊老神在在。見他這般不慌不忙，年輕人們這才想起此人已近畢業，教官們管不著他卻能管得了自己，只好含恨撤退。
　　
　　待跑到大草坪上後，這群年輕人仍舊七嘴八舌地地討論，決定下次再碰上東鄉定給他點顏色瞧瞧！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劉姓青年忽然道：「我們技不如人，讓倭人給扳倒了，這我無話可說。可倘若我們不思進取，只想著教訓對方，就永遠也別想扳回來！」他轉身看著眾人，目光熠熠，道：「我要去趟鍛冶所查個究竟，你們誰去？」
　　
　　其他人頓時大樂，紛紛揚聲道：「同去！同去！」
　　
　　李棟跟在這群比他年輕十多歲的同學們身後，劉姓青年回頭瞥見了他，沖他擠擠眼，露出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李棟笑而不語，只是悠悠地跟在他們身後。回想剛見面時，他們對他這個年長者充滿了懷疑與猜忌。
　　
　　『你說你是大清國人？卻又為何在異鄉漂泊？』俊秀的劉姓青年問。
　　
　　李棟記得他當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為求國家之強大，為求民族之生存！』
　　
　　青年們相互看了看，然後一一拱手：
　　
　　『劉步蟾，字子香。』
　　
　　『薩鎮冰，字鼎銘。』
　　
　　『葉祖珪，字桐侯。』
　　
　　『方伯謙，字益堂。』
　　
　　『林永升，字鐘卿。』
　　
　　『嚴複，字幾道。』⑦
　　
　　李棟也拱手作答：『李棟，字樹人。』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GreenWich College），因坐落在倫敦倫敦東南、泰晤士河南岸的格林威治而得名。學院原為國王行宮，英法戰爭期間改為傷兵養病院，1871年改建為海軍學院。現該學院仍用於培訓海軍軍官。
　　
　　②注：馬尾船政學堂是中國第一所近代海軍學校，在船政大臣沈葆禎的主持下於1866年在福州設立。
　　
　　③注：官名。明初京軍三大營置把總，嘉靖中增置千總，皆以功臣擔任。以後職權日輕，至清為武職中的下級，位次於守備。
　　
　　④注：官名。清代綠營軍官職位，位次遊擊，稱為都司，秩四品，分領營兵。
　　
　　⑤注：東鄉平八郎（1848年1月27日－1934年5月30日，即弘化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昭和九年），日本海軍元帥，海軍大將，侯爵，與陸軍的乃木希典並稱日本軍國主義的「軍神」。在對馬海峽海戰中率領日本海軍擊敗俄國海軍，成為了在近代史上東方黃種人打敗西方白種人的先例，使他得到「東方納爾遜」之譽。
　　
　　⑥注：1846年，義大利炮兵後備軍官G·卡韋利少校造出了世界上第一種後裝線膛炮，其精度和發射速度都有明顯提高。這是後裝線膛炮是火炮結構的一次重大變革，直到後世二十一世紀，火炮的基本結構仍沒有太大的變化。
　　
　　⑦注：劉步蟾（1852－1895.2.10），字子香，漢族，福建侯官人（今福州市）。1877年5月中旬到達英國首都倫敦，進入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學習。1885年被任命為「定遠」艦管帶。1888年任北洋水師右翼總兵。1895年正月十六日，威海衛海戰中英勇抗敵，以身殉國。
　　
　　薩鎮冰（1859—1952.4），字鼎銘，出身于著名的福州色目人薩氏家族。光緒二年（1876年）冬，被派往英國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學習駕駛。1894年，任北洋水師精練左營遊擊，管帶「康濟」練習艦。海軍上將，先後擔任過清朝海軍統制（總司令）、民國海軍總長等重要軍職，還曾代理過國務總理。他在擔任清朝北洋海軍副統領（副司令）時，創建了煙臺海軍學校。
　　
　　葉祖珪（1852－1905），字桐侯，福建閩侯人。1877年春進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校學習，先後在英國海軍「索來克伯林」號裝甲戰列艦（與英國王太子同艦實習）、「芬昔勃爾」號巡洋艦實習。1889年6月，管帶「靖遠」艦。1901年，以提督銜授溫州鎮總兵，又升廣東水師提督。1904年，清廷因命其總理南北洋海軍兼廣東水師提督。1905年病逝。
　　
　　方伯謙（1854.1.14－1894.9.24），字益堂，福建侯官人。1877年留學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校，1879年秋畢業，先上英國海軍「恩延甫」艦實習，後又調「士班登」艦。1880年4月，留學三年期滿回國。任「濟遠」艦管帶。1894年八月二十三日黃海戰役時臨陣脫逃，二十四日在旅順黃金山下大船塢西面的刑場上被斬首正法。
　　
　　林永升（1853－1894）字鐘卿，漢族，福建侯官人。1877年作為中國海軍第一批留學生赴英國皇家海軍學校深造，在英國海軍裝甲戰列艦「馬那多」號實習。回國後調入北洋升任守備、都司。1887年升任遊擊，管帶「經遠」艦。北洋成軍後升任左翼左營副將，後遷至總兵。1894年甲午海戰時中彈陣亡。
　　
　　嚴複（1854.1.8—1921.10.27）原名宗光，字又陵，後改名複，字幾道，漢族，福建侯官人。1877年到1879年，嚴複等被公派到英國留學，先入普茨茅斯大學，後轉到格林威治海軍學院。著名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翻譯家和教育家。


☆、153
　　
　　維托最近的煩心事比較多。學校的運營雖已趨向穩定，不過卻在教學思想上出現了分歧。一方認為應該堅定不移地走西化教育路線，另一方則認為因以儒學為主西學為輔。開化派職責保守派不思進取，而保守派則指責開化派不事國體。每次開班會時，這兩派總是爭得不可開交，中立方只好在裡頭和稀泥。事實上，這兩種思想的產生不光只在並盛學塾，明治政府內外都在辯論教育的方向——是科技至上？還是素質為主？
　　
　　自從明治政府於1872年八月頒佈了《學制》後，關於教育的爭論就始終沒停止過。為了緩和對《學制》的非難，政府就採納田中不二麿①的教育思想，制定《教育令》，經伊藤博文②親手修改後，交元老院審議。雖然有部分保守派元老反對，但最後還是通過了。1879年正式頒發《教育令》，撤銷《學制》。
　　
　　但是《教育令》的頒佈並不能制止這場爭論，反而使其愈演愈烈。最終，在政府內部爆發了一場以伊藤博文為首的改革派，和以元田永孚③為首的保守派之間的德育論戰！
　　
　　為了不使學校的教學品質受到這場德育論戰的影響，村長甚太郎和副校長藤田長四郎先生聯手壓制雙方，這才使並盛學塾的教學進度得以按照既定的目標不疾不徐地進行著。
　　
　　維托歎了口氣，視線無意中落到了今日剛收到的《東京日日新聞》上，不由又皺緊了眉頭。
　　
　　去年，薩摩人在西鄉隆盛④的率領下掀起了西南戰爭⑤。維托沒有料到，那場發生在九州的遙遠戰爭竟然也會波及到他周身。
　　
　　在那年春雨淅瀝的時候，朝利雨月突然出現向他們告辭：「在下厭惡戰爭，也不贊同薩摩人的主張，不過在下只想去看看，親眼見證西鄉的為人。」
　　
　　同樣，在那個細雨綿綿的時節，藤田五郎加入員警拔刀隊，開往了九州。一想起那位沉默寡言的警官，維托就不由一陣心虛。特別是當他在8月23日的《東京日日新聞》上看到，那名勇奪敵人兩門火炮的藤田五郎巡查部長，竟然是當年名震天下的新選組三番隊長齋藤一時，登時感到由衷的惶恐——他竟然讓齋藤一幫自己修補屋頂！雖然當時並不知情……
　　
　　藤田五郎的妻子時尾是名標準的會津人，在丈夫出征的時候將堅韌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個人一面操持家務，一面養育兒子勉。見她這般辛苦，阿茶便建議將孩子暫放在這裡，專心家務，兩個孩子也好有個伴。一開始時尾只是沉默不語，並未有任何的表示，直到與九州通了一次信後，才提著一串臘肉領著兒子前來——「犬子還請您多多管教了。」
　　
　　想到孩子，維托的眉頭舒展了。
　　
　　理子，他的女兒，今年二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看到她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模樣，就讓他想起妹妹昌子年幼時的樣子。他幾乎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到這個孩子身上。藤田勉的性格就和他父親一樣，總是一副木訥少語的樣子，但兩個孩子間卻玩得很開。
　　
　　「可能是太過寂寞了吧。」阿茶這麼說的時候，維托握住了她的手。這名淳樸的女性已經沒有辦法再做母親了。經歷了痛苦的流產和生育了理子後，阿茶的身體機能大受打擊，大夫診斷她很難再有身孕了。
　　
　　「沒關係，」維托故作輕鬆地說：「還有昌子呢！」
　　
　　想到此，維托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昌子和喬托成婚已經快三年了，可這麼長時間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村裡已經有些風言風語傳了出來。可要說夫妻感情不和，這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出於心裡的芥蒂，維托根本不可能鼓勵喬托多加努力，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心中的鬱悶無以復加。
　　
　　似乎受不了喬托對昌子的黏糊勁，G離開了並盛。經過了幾年的沉靜後，G似乎終於想通了，打算開始新的生活。但是在這個偏僻的小農村裡，沒有姑娘敢嫁給他。
　　
　　雖然說喬托和阿勞迪的相貌同樣有異，不過略去發色和眼睛後，村民們倒也能接受他們，只有G，火紅的頭髮和火焰的紋身，「赤鬼」的名聲一點也不比「魔王再臨」式微。
　　
　　當阿信夫人委婉地向他點明後，G撇撇嘴，「嘖，真麻煩！」他說。又過得幾日，他就卷起包袱去了橫濱。有時會寫封長長的信回來，抱怨女人各種麻煩，有時就只有簡單的「健在」二字。
　　
　　「說不定，等他再回來時，我又能當教父了！」喬托倚著廊柱微微而笑。
　　
　　私心來說，維托更希望離開的人是阿勞迪。因為那樣的話，他就不必面對現在的困境！
　　
　　維托重重歎氣，視線落到懷中的繈褓上。那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嬰兒，黑色的頭髮，上挑的眼梢，除了發色和眼睛外，各方面都像極了那位「再臨的魔王」！
　　
　　「這小子很煩。」阿勞迪將孩子帶來時這麼對維托說：「一段時間內我不想再看到他。」然後把自己的兒子丟下，轉身就走。
　　
　　維托抱著孩子徘徊在家門外，不知該如何向家人解釋。
　　
　　——說阿勞迪拋棄親子嗎？
　　
　　維托敢發誓，如果他這麼說了，當天晚上就會看到阿勞迪站在他床前冷笑。
　　
　　——說是寄養吧？
　　
　　可維托對這孩子的事情全然不知，只要稍稍一問，定然會露出馬腳。
　　
　　「哎呀！這不是雲雀家的彌生嗎？已經送來了嗎？」昌子開門看到了那孩子，熟絡地抱了過來。
　　
　　維托一推眼鏡，「昌子你知道？」
　　
　　「是啊。」昌子點頭，說：「剛才草壁先生來過，說要將彌生暫時寄養幾天。」
　　
　　「怎麼回事？」喬托探出頭來，看到一個酷似阿勞迪的孩子被抱在妻子懷中，頓時露出各種吃味的表情。
　　
　　「為什麼阿勞迪不自己養他的兒子，反而丟到我們這裡來？」
　　
　　「阿勞迪先生說他……太吵了……」維托無奈地說，然後看著理子對彌生各種調戲。
　　
　　雲雀彌生，剛滿周歲，卻已經將父親的神情學了個七八成。眉毛一豎，兩眼一瞪。倘若這表情放在阿勞迪身上自然是讓人心驚膽戰，可出現在一個嬰兒身上就不那麼具有效果了。
　　
　　「加油！理子，撂倒他！」某人煽風點火中。
　　
　　理子不負所望，一把推倒了彌生，然後上下其手。阿勞迪小號版強忍了半天，嘴巴一癟，終於…………哭了。
　　
　　喬托笑得前仰後合。
　　
　　「別鬧了。」維托歎氣，抱過女兒防止她再繼續施暴。理子咯咯笑著，在父親懷裡扭動撒嬌。維托抱著孩子，對妹妹道：「畢竟是人家的孩子，惹哭了總歸不好。昌子你……昌子？」
　　
　　昌子沒有回應，她神色忽然變得很怪，匆匆起身快步離開。喬托一躍而起，迅速跟上。
　　
　　維托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怎麼回事？」他不由擔憂地低語。
　　
　　阿茶此時卻重新坐了回去，她輕鬆地道：「說不定是喜事哩！」維托納悶地看著她，阿茶卻笑而不語。
　　
　　翌日，答案就這麼突然而然地浮現出來。依舊是品川鎮的大夫，依舊是平直無波的語調，只不過這次對話的方向換了一下。
　　
　　「恭喜。」大夫冷淡地說：「令夫人有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關於田中不二麿的資料沒有找到，只知道他曾隨岩倉使節團出行，考察歐美各國的教育制度，出版了《美國學校法》一書，對教育改革影響很大。1879年至1880年12月間實行的《教育令》也是根據其教育思想制定的。擔任過司法大臣，子爵，1898年（明治31年）12月28日授予一等旭日大綬章。
　　
　　②注：伊藤博文（Ito Hirobumi，1841年10月16日-1909年10月26日）長州（今山口縣西北部）人。日本近代政治家，長洲五傑，明治後三傑，明治九元老中的一人，日本第一個內閣首相，第一個樞密院議長，第一個貴族院院長，首任韓國總監，明治憲法之父，立憲政友會的創始人，四次組閣，任期長達七年，任內發動了中日甲午戰爭，使日本登上了東亞頭號強國的地位。
　　
　　③注：元田永孚（Motoda Nagazane，1818-1891）日本江戶末期、明治前期教育家。字子中，號東野、東皋、猿岳樵翁。熊本縣人。1870年任宣教使，兼任參事。1871年在宮內省任職，兼作明治天皇的侍讀、侍講。1885午任宮中顧問官。1888年為樞密顧問官，深得明治天皇信任，參與起草皇室典籍，修改《教育敕語》草案。
　　
　　④注：西鄉隆盛（1828年1月23日-1877年9月24日）是日本幕末的薩摩藩武士、軍人、政治家，他和木戶孝允（桂小五郎），大久保利通並稱「維新三傑」。因堅持征韓論遭反對，辭職回到鹿兒島，興辦名為私學校的軍事政治學校，後發動反政府的武裝叛亂，史稱西南戰爭，兵敗而死。
　　
　　⑤注：西南戰爭發生於明治十年（1877年）2月至9月間，是明治維新期間平定鹿兒島士族反政府叛亂的一次著名戰役。因為鹿兒島地處日本西南，故稱之為「西南戰爭」。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3

☆、154
　　
　　阿勞迪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籃子。裡頭裝的不是別的，正是他前不久親手丟出去的兒子。小傢伙也抿著嘴巴，毫不退讓地瞪視自己的父親。孩子的繈褓上附著一張紙條，上頭是他所熟悉的手寫體，寫著：「是男人就負責到底！」
　　
　　阿勞迪看著那張紙條，嘴角慢慢劃出一道危險的弧度。小傢伙似乎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掉頭扭開了視線。
　　
　　阿勞迪丟掉紙條，揚聲道：「艾爾維斯！」
　　
　　「屬下在！」忠心耿耿的萬能助手瞬間出現。
　　
　　阿勞迪指著籃子說：「這個，你處理掉。」
　　
　　「可是先生，」艾爾維斯苦著臉道：「夫人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阿勞迪眯起眼，緩步走下階梯，「連我的事也敢囉嗦？」
　　
　　可憐的艾爾維斯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抄著雙手，阿勞迪神清氣爽地回到房間，繼續思考如何丟掉包袱。身後，鼻青臉腫的艾爾維斯抱著孩子發愣，不知是該先餵奶，還是換尿布？
　　
　　原本丟給那個弱者就是看在他有個女兒，肯定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那樣的話，就算妻子問起也不至於過於理虧。但是，現在孩子卻又被喬托送了回來……多此一舉！看來自己有必要與他談談了。
　　
　　觸到袖子裡冰涼的手銬，阿勞迪森森地笑了。
　　
　　想到就做，當天下午阿勞迪就殺氣騰騰地向澤田家進發。然而當他站在大門口時，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奇異的氣氛。
　　
　　「啊？阿勞迪先生！真是稀客，歡迎歡迎！」那個他至今都沒記住名字的戴眼鏡的弱者看到他，傻笑著招呼道，隨即輕飄飄地向屋裡蕩去。
　　
　　——絕對有問題！
　　
　　阿勞迪握緊了手銬，謹慎地走進大門。「那個蠢貨在哪裡？」他在走廊上截住維托問道。
　　
　　維托一推眼鏡，繼續帶著夢幻般的傻笑回答說：「在廚房……」
　　
　　完全沒有出手的價值。
　　
　　阿勞迪隨即丟下維托大步向廚房邁進。
　　
　　院子裡有個小女童正在玩泥巴，看到阿勞迪大步流星地走來，頓時丟下泥巴爬上階梯，歡快地撲向他——的褲子！阿勞迪任由女童髒兮兮的小手抓著他的褲腿，繼續快步走著。兩步後停了下來，他彎腰提起女童與她平視。女童一開始有些發愣，很快就咯咯笑了起來。
　　
　　阿茶聽到動靜，從房間裡探出頭，「哎呀，是雲雀先生哪！真是失禮了，快請進吧！」
　　
　　「怎麼回事？」阿勞迪站在原地，一手提著理子問。
　　
　　阿茶笑眯眯地回答：「昌子有喜了，真是菩薩保佑呢！」
　　
　　阿勞迪沉默片刻，低頭看了看手中手舞足蹈的女童，抬頭說：「這個，能否借我？」然後不待阿茶反應，轉身帶著理子走了。
　　
　　晚上，維托才反應過來，「阿勞迪先生今天來過了？」
　　
　　「是啊，還帶走了理子，說什麼借用幾天？」做母親的本能地擔憂著。
　　
　　維托想了想，安慰她說：「阿勞迪先生對小動物什麼的一向都很寬容，放心吧。」不過他還是保證道：「明天我會去看看的。」
　　
　　第二天，維托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來到山上的寺廟。本以為一進踏入山門就會被打出去，誰知竟然一路平安地走進寺門。
　　
　　「您好，請問有人在嗎？」他惴惴不安地招呼。不一會兒，就響起一陣腳步聲。很快，紙門就被拉開了。艾爾維斯·普萊斯利原本一身筆挺的西服此時淩亂不堪，臉上照例被揍得鼻青臉腫，手上還提著個撥浪鼓。
　　
　　「維托先生？」艾爾維斯見到維托先是一愣，馬上醒悟過來，「是為理子小姐而來吧？請進！」
　　
　　維托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阿勞迪先生在嗎？」
　　
　　艾爾維斯嘴角輕輕一抽，「先生出去了，請進吧！」
　　
　　聽他這麼說，維托才敢踏入寺廟內。跟著艾爾維斯走過七轉八拐的走廊，越靠近內室他越是膽顫。
　　
　　「普萊斯利先生，就這麼進去沒關係嗎？」
　　
　　「無妨，夫人隨先生出去了，請放心。」
　　
　　這可真叫罕見！平時阿勞迪把妻子藏得嚴嚴實實，連片袖子也不肯露給外人看，今天居然帶著出去了！
　　
　　不過也正因為此，維托才得以進入以往從未踏入的禁地。
　　
　　在一間不大的起居室內，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還有阿勞迪的兒子。兩個孩子的相處模式與昨日毫無二致，完全是理子在單方面地壓制調戲彌生。看到父親，理子立刻丟下彌生，邁開小短腿，踉蹌著向他走來。艾爾維斯趕緊上前將小少爺抱起，不過彌生似乎並不領情，兩腿在空中亂蹬，雙目瞪著理子的身影幾欲噴火！
　　
　　「不好意思，維托先生……」艾爾維斯不得不用手中的撥浪鼓引走彌生的注意力，一邊解釋說：「小少爺實在太寂寞了，先生只是想給小少爺找個玩伴……」
　　
　　維托抱起理子小心地檢查了一遍，確定女兒的惡霸地位不曾動搖後，無奈地說：「雖然覺得阿勞迪先生未必會理會，但是，還請他體諒一下同為父親的心情……吧……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
　　
　　在艾爾維斯憐憫的目光中，維托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話。艾爾維斯重重地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阿勞迪若是會體諒他人的心情，那他就不是阿勞迪了！
　　
　　不管怎麼說，女兒找到了，維托也不準備在此是非地多留片刻，當即帶著女兒準備告辭。但是，孩子卻不依了。在發現彌生的身影越來越小後，理子竟然放聲大哭！維托不得不無奈折回。理子剛一落地就連滾帶爬地撲向彌生，彌生也掙扎著從艾爾維斯的臂彎中滑下。兩個娃娃一碰頭，立馬扭打成團。
　　
　　「看來，寂寞的不光是彌生。」
　　
　　看著女兒掛著淚珠的笑臉，維托只好將她寄放於此，在得到了晚上將她送回家的保證後，才一步三回頭地踏上返程。此刻，他對寄放在阿勞迪處的女兒的安危一點也不擔心了，他唯獨不知該怎麼向阿茶解釋。
　　
　　「這樣也好……那孩子一個人寂寞壞了……」在聽了丈夫的解釋後，阿茶有些失落地回答。西南戰爭結束後，藤田巡查部長成了藤田警部補，不久後就調回了東京。藤田一家搬走後，理子失去了玩伴，又成了獨身一人。
　　
　　「沒關係。」維托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等昌子生了以後，這裡就會熱鬧了。」
　　
　　「是啊！」阿茶匆匆抹了下眼角，同樣笑著說：「阿信夫人說了，看昌子的反應那麼厲害，多半會是個男孩哩！」
　　
　　這話聽著讓人高興。
　　
　　對農村人而言，延續香火的責任至高無上。何況大家好不容易有了苗字，都希望能流傳百世。不過維托也清楚妻子的身體狀況，所以他對昌子的狀況格外關注。但是，准爸爸的一句話卻激怒了未來的舅舅。
　　
　　喬托說：「其實，我原本並不打算要孩子的。」


☆、155
　　
　　在維托三十五年的生命中從未像現在這樣發怒過，他完全無視了雙方武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頭被激怒的公牛那樣猛地撲向喬托，將他壓倒在地，然後一下又一下地猛擊。
　　
　　「不想要孩子？你居然說你不想要孩子！那你結婚幹什麼？！只想要個女人又何必纏著昌子不放！外頭女人多的是，你為什麼單單糟蹋她！」
　　
　　女人們被嚇壞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著維托痛打著喬托。
　　
　　喬托也不反擊，只是簡單的擋格。直到維托打累了，他才說了第二句話：「我不想讓昌子那樣痛苦。」
　　
　　但是怒火能燒去所有的理智。盛怒中的維托聽不進任何的理由，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張面目可憎的臉，再度舉起了拳頭。
　　
　　「阿哥，別打了！」昌子撲了過來，擋在兩人之間。
　　
　　「昌子，小心！」兩人異口同聲道。
　　
　　喬托一把抱住妻子，反身將她護在身下。沖天的怒火被瞬間澆滅，維托舉著拳頭，怎麼也打不下去了。
　　
　　「阿哥，別打了！求你了，別打了！」
　　
　　妹妹帶著哭腔的聲音像柱冰錐，刺透了維托的心。他好似在三九天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猛一個哆嗦站起來，甩開阿茶的手，轉身踉蹌著向外走去。
　　
　　風在天地間呼呼地刮，天空也是應景的鉛灰色，雲層像塊沒洗乾淨的抹布一樣，在頭頂上方緩慢地移動著。維托漫無目的地在田野間遊蕩，他不想回家，又不知該去向何方，只是任憑身體機械地前進，思緒卻飄向茫然的虛空。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站在教堂外，手已經抵著門板，可遲遲沒有拉開。
　　
　　那個愛酗酒的老神父已經不在了。
　　
　　維托縮回手，轉身離開了教堂。
　　
　　喬托找過來時，維托正坐在父母的墓前。喬托小心地靠近。他嘴角的紅腫清晰可見，眉骨處也開了道口子。當時，他完全沒有料到維托會直接撲過來揍人，所以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
　　
　　維托沒有動彈，他就像沒看到喬托一般，只是望著墓碑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喬托挨著他身旁坐下，
　　
　　「我是個膽大妄為的人，過去，我有一群世界上最好的夥伴，所以我不知道害怕是什麼滋味，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嚇倒我的。可是，阿茶嫂子生理子的時候……我真的害怕了。」喬托頓了頓，似乎想起了當時的情景，臉色不由漸漸發白。喉嚨聳了幾下，他艱難地說：「我從未想過……女人生孩子竟會……這般的…可怕！」
　　
　　女人的每次生產，都是在與死神做搏鬥。其痛苦甚至甚於全身骨折或是剖腹掏腸！就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喬托，也不禁被當時的情景嚇得面色蒼白。他猶記得當時維托等候在產房外，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全靠倚著廊柱才沒有癱軟在地。在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充斥耳中時，他就下定決心，寧願不要孩子也不願叫昌子承受這般痛楚！
　　
　　聽了他的解釋，維托淡淡地反問一句：「你問過昌子的意見沒？」
　　
　　沒有吭聲。
　　
　　維托又問：「你看到昌子最近的反應沒？」
　　
　　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後，那個姑娘刹那間迸發出母性的光輝，由衷的喜悅無法掩飾地纏繞周身。
　　
　　維托轉過頭瞪著他，說：「你真夠混帳的，喬托！你不能因為害怕，就剝奪昌子做母親的權利！」
　　
　　喬托垂下頭，「我害怕，維托……」他說：「怕極了！」
　　
　　「女人也害怕，但只要一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她們就會變得無所畏懼！這是阿信夫人告訴我的。所以這種時候，就是男人站出來的時候！作為丈夫、作為男人，你必須抗住壓力！因為這是我們的責任！」維托狠狠地瞪著他。
　　
　　沉默了許久後，喬托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回家吧，大哥。」
　　
　　維托瞪了他好一會兒，才就著他的手站起來。「我事先聲明：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你敢露出半點不滿意，我下手絕不會像今天這般仁慈了！」
　　
　　「你想太多了！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喬托咧嘴一笑，隨即疼得絲絲抽氣。
　　
　　昌子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身形也逐漸變得臃腫，行動也愈發地不利索，做孕婦痛苦，照顧孕婦的人更是辛苦。在阿茶的指點下，喬托每天都會帶著昌子在院子裡小小地轉圈，替她按摩下肢，晚上幫她翻身，各種養胎安神的藥汁流水式的往她面前端，大有不把她灌成氣球不甘休的架勢。維托也早早請好了產婆。萬事俱備，就只待那一天了。
　　
　　昌子感到疼痛的時候，是在半夜裡。喬托馬上叫來了維托，又飛一般地沖出去請產婆。維托趕緊去燒水，讓阿茶去照顧昌子。不一會兒，喬托沖了進來，他的面色極其難看。
　　
　　「產婆不在！」
　　
　　「什麼！？」維托大驚！
　　
　　「還有一戶人家也是在今晚生產，產婆傍晚就過去了！」喬托急得團團轉。
　　
　　沒有經驗豐富的產婆，誰來接生孩子呢？
　　
　　一想到最糟糕的後果，維托就覺得雙腿軟成了麵條。這時候，喬托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用力捏著維托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說：「維托，你來吧！」
　　
　　「我！？」
　　
　　「你在羅馬時學過醫！」
　　
　　「別開玩笑了！」維托忍不住大吼：「我只是個非正規的學徒工！而且，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碰過醫書了！！！」
　　
　　「你是艾爾·格瑞克的學生！」喬托盯著他，金橙的眼眸一眨不眨，「我相信你有那本事！這裡除了你，沒有別人了！」
　　
　　維托張口結舌。
　　
　　喬托的手上不由再用力三分，「昌子需要你，維托！求你了！」
　　
　　維托伸出顫抖的手推了下眼鏡，深呼吸後說：「最快的速度，去把阿信夫人和納克爾神父叫來！」
　　
　　灰暗的眼睛裡刹那間劃過一抹亮光，「我這就去！」話音還未落地，橙色的火焰就噴湧而出！在深沉的夜空中劃出一道璀璨的弧光。
　　
　　維托轉頭看向開始冒煙的灶頭，再度深呼吸，「好了，來吧！」他喃喃自語。
　　
　　喬托的動作極其迅速，一刻鐘後他就渾身冒著火光地出現在房門口。「昌子！」顧不上忌諱，他熄滅火焰沖進房內握住妻子汗津津的手。昌子滿臉都是汗，生產時的陣痛讓她痛苦不堪，只能強忍著朝他扯出個笑。
　　
　　維托沖著喬托吼：「他們人呢！？」
　　
　　「路上！」喬托頭也不抬，緊緊盯著昌子，不斷給她擦去汗水。
　　
　　「吸氣！屏氣！用力！」唯一有經驗的人成了這裡的主宰，指揮產婦進行殊死搏鬥。
　　
　　喬托的臉色已經變得和紙門上的裱紙沒區別了，他看上去好似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抖著聲音對昌子說：「不生了！我們不要再生了！一個就夠了！」
　　
　　維托怒極反笑，「你丫閉嘴！」
　　
　　一團混亂中，救星趕到了。阿信夫人一到就接手了現場指揮權，氣勢磅礴地要求沸水、酒精、乾淨的布、鋒利的剪子等等，將沒用的男人們支使得團團轉。
　　
　　或許是昌子本身體質好，又或許是那孩子對新世界迫不及待了，半個小時後，一個新生命悄然落地。阿信夫人熟練地除去嬰兒口中的汙物，然後朝屁股上一拍，嬰兒就響亮地哭了起來。將嬰兒收拾妥當後，她將孩子遞給新鮮出爐的父親，儘管疲憊卻掩飾不住滿眼的笑意：「恭喜了，是個男孩！」
　　
　　喬托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看著嬰兒紅彤彤皺巴巴的臉，眼淚忽然地就落了下來。


☆、156
　　
　　理子六歲的時候已經隱隱有了小大人的架勢，因為爹娘一直教導她要做個照顧弟弟的好姐姐，理子也這麼努力地做了。可理子卻從未喜歡過那個小她三歲的弟弟。愛哭鬼吉宗，她私下裡這麼叫他。她想不明白，那麼帥氣英明的姑丈怎麼會有這麼弱氣的兒子？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只知道哭。他只要一哭，大人們就會對他各種呵護，尤其是阿爹，更是緊張的要命！
　　
　　理子不高興地撅起嘴，明明自己才是阿爹的女兒，幹嘛對他那麼好？相比起來，還是彌生更有趣，就算摔倒了也不吭聲，爬起來繼續玩。
　　
　　——就是悶了些，理子遺憾地想。
　　
　　彌生討厭他的父親，可是卻長得越來越像雲雀先生。越是相像，彌生就越生氣。理子不明白，長得像父親不好麼？理子自己就長得像阿爹，她從未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不過阿爹總說她更像昌子姑姑。何況雲雀先生也不壞，有時見了面還會給顆糖。
　　
　　——雲雀叔叔是大好人！每次吃著甜甜的糖，理子就在心中給雲雀先生髮好人卡。
　　
　　不過大人們對雲雀先生似乎很忌憚，阿爹更是看到他就發抖。理子想不通，雲雀先生長得一點也不可怕，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她就很喜歡雲雀先生。尤其是夏天的時候。
　　
　　想起夏天，理子就不由得聯想起姑丈。夏天，絕對是理子最幸福的時候，因為姑丈會變出許許多多的冰塊來做冰沙！就算是雲雀先生家也不可能搞到這麼多的冰塊！
　　
　　理子非常好奇，她很想知道那些冰塊究竟是怎麼來的？從冬天保存到夏天難道不會化麼？可每次問起，姑丈就笑著說是秘密，然後把話題給岔開了。理子心裡好奇得要命，可大人們不說她就沒法知道，只好去捏吉宗的臉，看看他能否也像姑丈那樣一轉身就捧出來一堆的冰塊。但可惜的是，每次都只能得到一手的淚水和鼻涕。
　　
　　在理子的印象中，姑丈似乎不曾老過，從她有印象起就一直是那模樣，反倒是阿爹，每年阿娘總會說他白頭發又多了。阿爹是給愁白頭的。理子曾無意中聽到阿爹和阿娘的對話，知道並盛學塾的教書先生一個接一個地老去退休，可東京的新老師卻沒一個願意來並盛村。阿爹甚至把姑丈都拉去頂班了，可人手依舊不夠。
　　
　　「倘若還沒有新老師願意來，只好再去求求東京的大人們了……」阿爹無奈的歎息深深刻進理子的記憶裡，從此，她下了一個決定……
　　
　　「理子姐，理子姐！」吉宗搖搖晃晃著跑了過來，口齒不清地說：「阿舅在找你，問你準備好了沒？我們要走了！」
　　
　　理子抬起頭，然後看到吉宗身形一頓，又後退一步，表情迅速切換成泫然欲泣。「你哭什麼？」她不高興地說：「我又沒欺負你！」
　　
　　「喔……」吉宗吸了吸鼻子，在她一米開外徘徊，「走嗎？走嗎？」
　　
　　「走了！」理子起身拍拍灰，然後伸出手，吉宗高興地蹦過來，拉住她的手。
　　
　　今天是七五三節，是屬於孩子們的節日。吉宗正好趕上了三歲，今天便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斜跨著一個裝滿糖果的布袋子，興致勃勃地準備隨姑姑和姑丈一起上神社去。理子去年已經去拜過了，但是這不妨礙她今年再去玩一次。
　　
　　大人們已經等在門口了，看到他們手拉著手跑來，不約而同地笑了。阿娘替她整了整腰帶，阿爹則將手放在她頭上，贊許道：「理子是個好姐姐呢！」儘管不喜歡吉宗，但得到了阿爹的稱讚，理子還是開心得滿臉通紅。
　　
　　吉宗窩在姑姑的懷裡，一個勁地傻笑。理子趁著把臉埋在阿爹懷裡，大人都沒發現的空隙，朝他瞪了一眼，果然就見吉宗原本張開的嘴巴慢慢合上了。理子得意地笑了笑，忽然瞥見一旁的姑丈正看著這邊，她趕緊把頭埋回阿爹的懷中，卻又忍不住悄悄地轉回來。不過姑丈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笑。
　　
　　理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的姑丈的笑容有些瘮人……
　　
　　一家人來到並盛山下，那裡已經有不少家庭帶著各自的孩子前來神社，山腳下的道路兩旁完全被商販們的攤鋪所佔領，他們起勁地吆喝著，展示攤鋪上各種孩子們感興趣的玩具。當然，除了玩具之外還有不少商販出售日用百貨，引得女人們時不時地駐足挑揀。這些見縫插針的商人們將孩子的節日變成了並盛村的集會，而且兩邊都能巧妙地討好。
　　
　　理子拉著阿爹的手，有些羡慕地望著被姑丈抱著的吉宗。不過——她甩甩頭——理子已經是大人了，怎麼可以總是向阿爹撒嬌？只有小孩子才總纏著讓爹娘抱！這麼想著，理子不由得抬頭挺胸，學著阿娘那樣，努力體現出一個大人的樣子來。
　　
　　不過……她看著眼前的糖串，又看看遞過來的阿爹，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接過了糖串。
　　
　　——反正今天是七五三節，明天再做個大人吧……呃……或許等過了明年的七五三節？
　　
　　理子的掙扎在甜甜的糖串下迅速消融。
　　
　　在神社裡祈願的人很多，他們進去又很快出來。接下來隊伍自動分成兩股，兩位女性結伴著去逛集會，男人們則得一邊守著孩子一邊替她們保駕護航。這可是件累人的活。不過他們用小吃和玩具拴住了孩子們的身和心，接下來的事就相對簡單了——跟著、提包。
　　
　　逛得久了孩子們先累了。這回，就算理子沒有要求，她也享受了被抱著走的待遇。只不過抱著她的人是姑丈。
　　
　　理子側頭張望，吉宗被阿爹穩穩地抱著。畢竟是只有三歲的孩子，再怎樣也不會比她重。理子又回頭看了看姑丈——他正在東張西望，似乎對每個攤鋪上的商品都感到好奇——悄聲問：「姑丈，你是不是不想讓阿爹累著？」
　　
　　金棕色的眼睛彎了起來，姑丈笑著摸摸她的頭，說：「理子真是個明理的好孩子！」
　　
　　理子又側頭望瞭望，似懂非懂地問：「這個也要保密嗎？」
　　
　　姑丈笑得更歡了，「不用了，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奇怪的大人？理子默默地啃著橫濱團子。
　　
　　阿娘和姑姑在前頭說說笑笑，走走停停，時不時地拿起某個商品比劃幾下，然後放下繼續走。他們忽然停了下來。理子納悶地看著姑丈，卻見他在一個攤位前買下一根繪有白鶴的紅色髮夾。理子側頭回望，正好看見阿爹將一條紫色的綢帶收入懷中，發覺了她的注視，阿爹只是推了下眼鏡，什麼也沒說。
　　
　　再前進後，理子又問：「那個是要送給姑姑的嗎？」
　　
　　「噓~~」姑丈比了個小聲的動作，擠擠眼，道：「這可是個驚喜，要保密喲！」
　　
　　理子依舊不懂，不過她還是點點頭。
　　
　　「好孩子！」姑丈笑得陽光燦爛。
　　
　　遠處傳來一聲聲稚嫩的呼喊，他們不由停了下來向聲源張望。理子居高臨下，眼尖地望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人叢間如泥鰍般竄來竄去，便揮手大喊：「小司！在這裡！這裡！」
　　
　　一個男孩一溜煙地跑到他們跟前，說：「澤田先生，納克爾神父有請！」
　　
　　「笹川，納克爾神父有說是什麼事嗎？」
　　
　　笹川司一抹鼻涕，說：「有客人來了，神父說是老朋友，讓我叫你們去敘舊！」
　　
　　老朋友？是誰呢？
　　
　　待到了教堂一看，維托和喬托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雨月！」


☆、157
　　
　　明治十年（1877年）的時候九州爆發了西南戰爭，朝利雨月和藤田五郎先後開赴戰場。然而戰爭結束後，歸來的卻只有藤田五郎。從此，朝利雨月了無音訊。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戰死沙場的六年後，他卻又突然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不知何時兩鬢也沾染了風霜的男人依舊笑得爽朗，晚上在澤田家聚集時，也毫不避諱地講起了這些年的經歷。
　　
　　戰爭結束後，政府除了論功行賞外，還得對戰敗者予以懲戒。雨月自然沒有逃過。不過朝利家四處奔走上下打點，才將他的判刑從重改輕。由流放朝鮮，改為國內流放。鬥南藩①雖是個苦寒之地，卻也比去朝鮮做苦力炮灰好。
　　
　　「雖然可能會很辛苦，但總比丟了性命好。」即將接手家業的兄長在送行時這麼告訴他：「今後，你好自為之吧。」
　　
　　為了保全家族，朝利家將雨月除了名。
　　
　　這意味著雨月不再是位武士老爺了。其實丟了武士的身份對他而言也不算損失，《廢刀令》和西南戰爭的結果都標誌著武士階級的落幕。從今以後，日本就不再有武士這個階級了。
　　
　　在鬥南藩的日子過得很苦，那裡天寒地凍，土地很難種出作物來，餓肚子也就成了家常便飯的事。幸好雨月天性樂觀善於苦中作樂，又有音律作伴，才熬過了漫長的刑期。
　　
　　在那段時期內，雨月的妻子薰，一直陪伴在旁，不離不棄，這個曾經的武家女如今淪為平民妻卻沒有絲毫怨言。糟糠之妻不可棄，患難之妻不可離。就算雨月之前對他的婚姻有怎樣的不滿，現在都化為了過往雲煙。
　　
　　「那麼，今後有何打算呢？」維托為雨月夫婦添上茶水，坐回座位後問。
　　
　　雨月看了看妻子，回答說：「朝利家已經回不去了，我便想著另覓他處安家。」
　　
　　「那就在並盛吧！」喬托身子微微前傾，「我們大家都在這裡呢！何況……」他轉頭望向屋外，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正在一起玩得開心。「孩子們也好有個伴！」
　　
　　從孩子身上收回視線，雨月又看看妻子，然後點點頭，「好！」
　　
　　「恕我問個實在的，您找到工作了嗎？」在往爐上的茶壺裡添了些水後，維托忽然問道，見雨月搖頭，他一推眼鏡，說：「既然如此，這裡有個不情之請，雨月大人，您是否願意來並盛學塾供職呢？」
　　
　　雨月苦笑著說：「別叫我大人了，我已不是什麼大人了，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平民朝利雨月罷了。」
　　
　　誠然，雨月已經不再是武士了，如果維托還是堅持以往的稱呼，只會徒增失落而已。
　　
　　維托一怔，頓時郝然，訕訕道歉：「抱歉……一下子改不過來……」
　　
　　雨月擺擺手，問道：「你說的供職是怎麼回事？」
　　
　　維托便將師源緊張的困難講了一遍，最後無奈地說：「如今，光憑喬托一人也無濟於事，迫不得已時，只怕還得向納克爾神父和……」他打了個哆嗦，然後不情願地吐出那個名詞：「阿勞迪先生求助了……」
　　
　　雨月瞪大了眼睛，「要說納克爾倒有十足的可能，不過，阿勞迪……你是認真的嗎？」
　　
　　「不確定……」維托苦著臉道：「我甚至不確定明年阿勞迪先生是否會將他的孩子送來並盛學塾就讀……」
　　
　　雨月摸摸下巴，忽然一拍腿，道：「那麼，需要我做什麼？」
　　
　　「您答應了？」維托喜出望外。
　　
　　雨月哈哈一笑，說：「何必那麼見外，都是一家人嘛！」
　　
　　朝利雨月能文能武，又曾接受過武家正規教育，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相較之下，納克爾神父就略微遜色，來日本多年語言能力也始終停留在「聽」和「說」上，可謂是標準的文盲！不過他也不是完全的無用，由於晴之火焰的特性，納克爾一直被村民們當做是半個醫生，而不是一名神父。
　　
　　與前任托尼神父相比，納克爾神父更為活躍，他四處傳教，不過收效甚微。努力多年也只收穫了一名信徒，就是笹川司的父親。
　　
　　笹川司的父親曾是名士兵，不過在西南戰爭時丟了條胳膊，從此只能回老家靠砍柴維生。正當他覺得「我的未來一片黑暗，過去也是黯淡無光……」時，納克爾碰巧跑來傳播福音，迷惘的青年登時覺得自己找到了精神的依靠、人生的燈塔！從此死心塌地信了耶穌基督。
　　
　　由於自家老爹往教堂跑得勤，笹川司從小就深受納克爾的影響，除了相貌外幾乎可視為納克爾的小號翻版！作為一個立志將餘生獻給上帝的人，納克爾註定是不會留有自已的後裔了，因此，他對那各方面都和自己很像的孩子也毫不吝嗇，傾囊相教。
　　
　　有了雨月和納克爾的相助，維托的擔子輕了不少，但是根本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如果一直無法吸引師範學校的畢業生前來教書，一旦學塾裡的老教師們接連退休，並盛學塾的未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維托又跑了趟東京，不過效果幾乎為零。
　　
　　儘管政府在1880年就頒佈了以保守派主張為依據的《修正教育令》，思想家和教育家們依舊對此喋喋不休，認為這是在開歷史的倒車！可是政府的注意力已經轉向是否應廢除太政官制實行內閣制的爭論上去了。在權力面前，所有的問題都羸弱不堪。
　　
　　維托兩手空空的回到並盛。「難道真的只能向阿勞迪先生求助了嗎？」他的臉色發白，神情如喪考妣。
　　
　　儘管阿勞迪不喜約束，可他無疑是有責任感和榮譽感的，但前提是必須得到他的認同，而這一點則是最困難的。
　　
　　「你當年到底是怎麼讓阿勞迪先生加入彭格列的？」維托試圖向成功人士尋求經驗。
　　
　　喬托抱起兒子走到室外，「來~兒子，我們來玩飛高高！」
　　
　　吉宗大哭：「舅舅！救我！」
　　
　　昌子坐在屋內望著院子，笑吟吟地道：「哎呀呀~~感情可真好！」
　　
　　這個倒楣催的孩子在牙牙學語時喊出的第一句話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舅舅……
　　
　　「都快過年了，煩惱的事就先放在一邊吧！」阿茶對丈夫問：「說起來，G先生的信來了嗎？」
　　
　　聽到妻子的問話，維托不得不將注意力從哇哇大哭的孩子身上轉移過來，「已經來了，還說好今年會帶全家一起來。」
　　
　　「哎呀~~今年又會有個熱鬧的新年了！」阿茶笑眯眯地與昌子討論起過年時需要置辦的年貨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鬥南藩位於青森縣（現在的むつ市），日本本州最北部的一個縣，由於漫長寒冷的冬季和極不發達的水系，青森農業相對落後。戊辰戰爭後，盛岡藩實力大減，在其領土內設立了鬥南藩，由以前會津藩的松平家支配。1871年7月廢藩置縣。在現在的青森縣範圍內，成立了弘前縣、黑石縣、鬥南縣、七戶縣、八戶縣等。


☆、158
　　
　　年底的時候大雪紛飛，將京濱線的鐵路線都掩沒了，政府不得不出動大量人力來清除鐵軌上的積雪。火車的延誤迫使G臨時改乘馬車提前出發，經過一天的奔波，這才在年底那天的中午趕到並盛。
　　
　　到了澤田家後，他先與喬托和維托熱情問候，隨後問道：「聽說，雨月那傢伙回來了？」
　　
　　「是啊！」喬托搭著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正在廚房裡幫忙搗年糕呢！」
　　
　　G一聽，立刻興致高昂起來，卷起袖子就想往廚房裡去，卻又忽然折了回來。「維托，我家人……」
　　
　　G在離開並盛後又在橫濱漂泊了一段時間，後來再寄信回來時，信封上的郵戳就變成了東京。漸漸地，在他的信中頻繁地出現一個女性的名字。再後來他寄來兩份請帖，喻意簡潔明瞭。
　　
　　在婚禮上，維托見到了G的妻子，一個愛笑，性情隨和，有著一頭柔順銀髮和璀璨生機的綠眸的女性。
　　
　　「一個全新的開始，不是嗎？」在向新郎道賀時，喬托笑著對青梅竹馬說。
　　
　　G的妻子在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裡教音樂，所以婚禮後，G隨妻子留在了東京，不過每年過年時都會回並盛，和大家一起迎接新年。前些年更是傳來喜訊，那年G抱著女兒回來過年，滿臉抑不住的喜悅。
　　
　　維托推推眼鏡，回答道：「放心吧，昌子已經領她們進去了。」
　　
　　G點點頭，這才沖向廚房。
　　
　　廚房，一向是女人的領地、男人的禁地。對喬托而言，如何正確適量地往鍋裡放置油鹽醬醋茶，比處理各家族關係還要複雜！最終在嘗試了幾次後，他只好沮喪地宣佈制□妻便當計畫的破滅。
　　
　　在最後一次浪費食材後，喬托將盤子裡那團焦黑的產物用力扔出窗外，然後看著那條優美的抛物線，大聲道：「西西里的男人從來不下廚！」
　　
　　「所以，少了女人你們就只能餓死。」維托在旁冷冷地說。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西西里男人都是食材殺手，至少G的例子就給西西里男人挽回了不少尊嚴分。據說原本在西西里時，他也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但自從遇上喬托後，生活技能大幅度地提升，這才達到了上得戰場、下得廚房的境界。
　　
　　「真是段不堪回首的血淚史啊！」G如斯感歎。
　　
　　「男人果然還是得靠壓力才能前進啊！」雨月也加入了感歎中，「以往都是飯來張口，哪裡會知道其中的辛苦！都是環境造就人啊！」
　　
　　「喂，音癡……」G一把拽住雨月，兇神惡煞道：「過來，我們來場男人式的對話，好好談談你為什麼六年來音訊全無！」
　　
　　「那個……可是，年糕……」
　　
　　「管他去死！——過來！」
　　
　　維托收回目光，默默拾起搗臼，「他們……不要緊吧？」
　　
　　「放心！死不了！」喬托毫不在意地說：「就算缺胳膊斷腿了，還有納克爾在呢！」
　　
　　一瞬間，維托覺得擔心他們的自己活像個蠢蛋！
　　
　　下午近三點時許，納克爾神父跑步出現。他抖去斗篷上的雪，將背上的東西甩了下來，大聲邀功：「究極新鮮的海貨！剛網上來的哪！」
　　
　　阿茶看著他手中活蹦亂跳的海鮮，詫異道：「神父，你跑去海邊了？」
　　
　　「是啊！」納克爾提著海貨送往廚房，邊走邊解釋說：「之前去佈道時，那裡的漁民們說出海捕魚的船隻快回來了，叫咱這兩天去候著，果然！究極地豐收哪！」
　　
　　「咦？海鮮？」喬托看見納克爾手中的東西，眼睛一亮——「我們吃火鍋吧！海鮮火鍋！」
　　
　　維托扶了扶眼鏡，仔細估量了一下貨物量後，疑惑道：「這裡人可不少，夠麼？」
　　
　　「不是還有山貨麼？」喬托指著廚房一角，還沾著泥巴的山藥等物。「何況，G也從城市裡帶了不少好東西來！」
　　
　　於是，在自鳴鐘敲了六下後，幾家子人就圍坐在桌邊，等候暖鍋沸騰。
　　
　　G的女兒乖巧地依偎在她母親身邊，這是個漂亮的女娃，繼承了她母親的發色和眼眸，長開後定然是個如芙蓉出水般的秀麗姑娘。吉宗也坐在昌子身邊，對那個新來的小朋友十分好奇，卻不敢出聲，只是縮在昌子身後偷偷瞟眼。雨月的兒子卻毫不怕生，他時不時地與G的女兒講講話，儘管得不到絲毫的回應，但那孩子依舊自顧自地講得興致勃勃。
　　
　　等開鍋的大人們無聊了，便將不懂事的孩子們當成了玩具，不斷躥唆他們表演才藝。雨月的兒子第一個站起來將筷子當竹刀，嘿嘿哈哈地亂劈一氣，惹得眾人前仰後合。隨後G的女兒也在G的鼓勵下獻歌一曲，小女孩聲音稚嫩清脆，在她母親的教育下很是出彩。輪到吉宗時，他死死攥著母親的袖子，躲到她懷裡不肯露面。待他發現自家母親也叛變了時，不由哭喊一聲：「舅舅！救救！」然後以極其迅速利索的動作撲向維托，任憑他人怎麼哄都不肯探頭了。
　　
　　G指著喬托幸災樂禍：「讓你小子以前那麼倡狂！」
　　
　　喬托極其鎮定地微笑，對一旁始終沒有作聲的小女孩道：「理子，看你的了。」
　　
　　理子得令，喚了聲：「吉宗！」男孩露出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理子視而不見，道：「出來。」吉宗抽泣一聲，還是乖乖地從維托懷中爬了出來。
　　
　　其他人驚呼：「好本事！不愧是維托的女兒！」
　　
　　G指著喬托再度幸災樂禍：「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是將來，你和你兒子都跳不出維托一家的手掌心！」
　　
　　喬托抄著雙手笑吟吟地道：「那又有何不可？」
　　
　　G一愣，正想追問時，敲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傍晚又會有誰來拜訪呢？
　　
　　令人吃驚的是，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藤田五郎！
　　
　　面對驚訝的維托，藤田摘下警帽拂去上頭的雪花，行了個禮，道：「打擾了，澤田先生。」
　　
　　維托趕緊回禮：「晚上好，藤田警官！趕緊進來吧，外頭風雪大！」
　　
　　藤田五郎一如既往表情木然，他擺擺手說：「不必了，下官此行前來是有任務在身。」說著，他抖落披風上的積雪，解開外罩露出一張凍得發青的小臉來。
　　
　　維托詫異地叫出聲：「這不是阿勞迪先生的兒子嗎？！」
　　
　　藤田五郎將孩子遞給維托，又重新系上披風，說：「那麼，任務完成，下官告辭了。」
　　
　　維托下意識地叫住對方，說：「等等！您現在就要回去嗎？可是風雪那麼大，何不等到消停後再走？」
　　
　　藤田手中動作不停，邊系帶子邊說：「晚回不如早回。」
　　
　　「現在天寒地凍的，您不如先進來喝一杯熱酒暖暖身體，免得路上給凍著了？」
　　
　　藤田猶豫了，他的動作明顯放緩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4

☆、159
　　
　　藤田五郎好酒，這點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所以他的堅持在熱酒的誘惑下，猶如此時的小火苗一樣，掙扎了幾下後無奈地被風雪撲滅了。他將馬系在門口的木樁上，有些郝然道：「既然如此，叨擾了。」
　　
　　藤田五郎在並盛村任職的那幾年來一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絲毫沒有曾經風雲人物的傲氣。因此，維托對於藤田警官一直都是敬佩有加。
　　
　　而對於澤田一家，藤田五郎也是心懷感激的。畢竟在他出征九州時，澤田家曾照顧過孤單的妻與子。所以，他也不想拂了維托的一番好意，便由著主人引領入室。
　　
　　大廳裡已經圍著一堆的人，藤田五郎一眼就認出了澤田家的入贅女婿——儘管對方對此稱呼拒絕承認，但直到他離開，村裡這樣的說法始終不曾停歇——澤田家康同他離開時別無二致，完全沒有變老的樣子。澤田家康一旁的紅發的洋人他以前也曾見過，記得他實力超群！只不過不曾深交。
　　
　　至於那個嗓門極大的神父，藤田對他的最深印象就是在那次並盛山襲擊事件中，那驚天動地的一拳！除此之外，這名神父倒沒有給他的轄區帶來什麼麻煩。
　　
　　藤田五郎的目光滑向神父身旁那個有些安靜的身影時，瞳孔瞬間收縮！他的手下意識地扶上腰際摸索佩刀！對方也發現了他，看過來後顯然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喲~~真是巧遇啊！」
　　
　　喬托看了看他們兩個，疑惑道：「雨月，你們認識？」
　　
　　「是啊！」雨月撓撓頭發，笑著說：「在九州時交過手哩！」
　　
　　藤田五郎微微抿唇，放下腰際的手，不過肩膀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在九州征伐半年，有建功風光時，也有負傷頹喪時。而這其中少不了拜雨月所賜。他不會忘記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如何在看似漫不經心的微笑裡，斬盡了他手下的隊員。
　　
　　「戰爭之中，只為立場不同，個人之間並沒有血海深仇呢！」雨月端著杯酒繞過來，「今日再相見也算咱倆有緣，來來來~~~！以往有多冒犯，還請多多包涵！」
　　
　　血氣仿佛順著酒香一同沁入鼻息。藤田五郎定了定神，瞥了他們一眼，默不作聲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雨月哈哈一笑，親熱地拉著他來到自己的座位上，不斷向周圍人誇讚他的劍術高強。藤田五郎不得不打斷他的話，說：「但那次對決的勝者是你。」
　　
　　「可戰爭不是你們打贏了嗎？」雨月眨眨眼，笑得毫無芥蒂。
　　
　　藤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舉起酒杯，「在下自歎弗如，請了！」
　　
　　雨月的兒子仰頭看看對飲的長輩，又望望新來的小朋友，果斷拋下無趣的大人們奔向兒童世界。
　　
　　維托帶著彌生回到屋裡時，小彌生的樣子立刻博得了所有做母親的同情心，她們圍著他噓寒問暖，又搓又揉又是灌薑茶的，好半響才讓彌生的臉色恢復了過來。自家兒子叛逃到了阿哥那裡，昌子就抱著彌生把他當親兒子那樣哄。彌生的教養顯然很是出色，儘管內心不自在，但面上卻一點也沒發作出來，依舊規規矩矩、彬彬有禮，殊不知這樣反倒惹得女人們更加愛不釋手。不過，對長輩們尊敬不代表需要對同輩們客氣。雨月的兒子跑來與他嘰嘰喳喳講了半天，這孩子冷著一張臉，硬是一聲不答，而且面色越來越黑。
　　
　　納克爾在旁觀察了許久，讚歎道：「這孩子，和阿勞迪究極地像啊！」
　　
　　彌生聞言，面色又陰了半分。不過對方是長輩——而且還很強——所以他忍了。
　　
　　喬托看著他，忽然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來~~我來抱抱他！」他伸出手，做出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
　　
　　彌生臉色突變，剛想扭身躲開就被喬托一把捉住，強拖入他懷中。此時的喬托已經完全露出狼外婆的尾巴，笑得萬分奸詐，「看看這孩子~果然和阿勞迪很像啊！」
　　
　　G心領神會，也探出狼爪來，「我來看看，哎！果然不錯！」
　　
　　兩雙賊手在孩子憤怒的臉上搓揉捏扁。終於有正義人士看不過去了，出聲阻止了這場一邊倒的調戲。「大過年的，別把孩子弄哭了！」維托推了推眼鏡，道：「有本事對阿勞迪先生這麼做去，別對著小孩子下毒手！」
　　
　　「就是因為他是阿勞迪的兒子，要不然就完全沒有出手的價值了！」
　　
　　話雖如此，喬托還是乖乖地把孩子交給了維托。經過一番蹂躪，彌生雖然沒有嚎啕出聲，不過通紅的眼眶裡溢滿了屈辱的淚水，隨時都有掉落的危險。維托熟練地收拾好孩子，將他安置一邊，又給他布了幾個菜，隨後轉頭照顧嚇得發抖的外甥來。
　　
　　彌生算是發現了，這個在自家父親口中連名字也叫不出的弱者才是澤田家的當家主！瞥了眼附近蠢蠢欲動的女人們，橫向比較後，彌生還是決定安心待在維托身旁。只不過這麼一來，雨月的兒子又跑到身旁來聒噪，彌生皺起眉頭。
　　
　　看在長輩的份上他不好肆意發作，可一旦他們不在了……他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容忍了！彌生的目光掃過G的女兒，瑟瑟顫抖的吉宗，定在理子身上，然後陰惻惻地冷笑。
　　
　　將孩子之間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維托不得不承認——彌生是貨真價實的阿勞迪的兒子！
　　
　　「說起來，為什麼藤田警官要將阿勞迪先生的兒子送來呢？」
　　
　　幾巡酒下肚，藤田五郎面不改色，口齒依舊清晰，「下官接到命令，將這孩子送來此處，至於具體原因，下官也不是很清楚……」
　　
　　彌生補充道：「鹿鳴館。」當事人雖然年紀小，思路卻清清爽爽，「父親和母親受邀去參加鹿鳴館的建成開放儀式。」
　　
　　所以就把兒子扔過來省得累贅嗎？可是……
　　
　　「可是……」維托一推眼鏡，困惑道：「鹿鳴館不是上個月底就建成開放了麼？」
　　
　　在上月的28日，東京都千代田區內，原薩摩駐江戶藩邸原址上，鹿鳴館建成。這個用來招待各國達官顯貴的沙龍占地1.45萬平方米，耗資18萬日元。共兩層，一樓有大餐廳、會議室和小型圖書館，二樓是一個超過300平米的舞廳，還附帶酒吧和檯球房。在當下絕對算得上是一個新奇的開化之物！
　　
　　在開放儀式上，各國大使武官集聚一堂，這樣的地方向來是流言蜚語的溫床。作為情報局首席，阿勞迪怎麼可能會錯過這麼個探索情報的好地方呢？憑著妻子僧侶世家的背景，他很容易就搞到了邀請函，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只不過到了東京後阿勞迪才發現兒子也跟著一道被帶了過來。
　　
　　「扔回去。」教訓了擅自做主的下屬後，他這般命令。艾爾維斯·普萊斯利無奈，只好找到東京警視廳的老熟人幫忙。於是，藤田警部補風雪兼程，就這麼將孩子快遞了回來。
　　
　　解釋了事情的原委後，藤田五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抓起佩刀站起身，說：「時候不早了，下官必須告辭了。」
　　
　　「可是，」維托還想挽留，「您已經喝了不少，路上……」他瞅瞅對方，說不下去了。藤田五郎除了面色微紅外，眼神清明站姿筆挺，絲毫看不出已經喝了那麼多酒。
　　
　　「無妨，些許濁酒，不礙事。」藤田五郎擺擺手，扣上佩刀抓起披風就往外走去，行至門口時他轉身辭行：「感謝諸位招待，不勞遠送了，後會有期！」然後翻身上馬，觸了觸帽檐，「就此告辭了。」說完，揚鞭策馬，身影很快就被風雪淹沒。
　　
　　維托關上門，轉身看見女兒正站在玄關口，「阿爹，藤田警官走了？」見維托點頭，理子不由喪氣道：「理子還沒向阿勉問好……」
　　
　　維托笑了，他拍拍女兒的頭，安慰道：「沒關係，以後上東京玩時再去拜訪他吧！」
　　
　　「嗯！」理子高興地點點頭，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拉了拉維托的袖子，維托配合地彎下腰。只見理子踮起腳，湊在他耳邊小聲道：「阿爹，新年快樂！」


☆、160
　　
　　樹上的蟬鳴響亮，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刺入泥磚地，在那些沒有樹蔭遮蔽的地方，白晃晃的陽光紮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無論人還是獸，都只能躲在遮陰地下喘氣，躲避這毒辣的日頭。
　　
　　李大福和幾個下人一道躲在門房的陰影下，只穿著一身無袖短打，將辮子纏到腦袋上，手中的大蒲扇搖個不停，可即便如此，也依舊汗如雨下。在這般酷熱的天氣裡，主人家一般不會給下人什麼活計，畢竟太熱了，萬一熱出毛病來，免不了就得要出錢。所以他們才有機會湊在一起，納涼休憩。
　　
　　『那位大人究竟是什麼來頭？端是坐得紋絲不動，難道就不覺得熱麼？』長工李富貴已經熱得恨不得打赤膊，可惜各家的做事規矩雖不同，但有一點是一致的，就是要體面！他只好煩躁地撥開粘在脖子上的頭髮，偷偷向裡屋眺望，搡了搡身旁的人問：『後廂門開了沒？』
　　
　　那人正在打盹，被這麼一推登時有些惱了，沒好氣地道：『屁話！這麼熱的天能不開麼？』
　　
　　這前後廂門一開，微風穿堂而過，自然是比他們所處的涼快不少。李富貴羡慕地望向客廳內，在光線深幽的殿堂內，一個身著藍色官袍的身影隱隱綽綽。
　　
　　劉步蟾放下茶杯，抬眼望向正座，道：『這涼茶咱們也喝了一肚皮了，那些彎彎繞繞的圈子也甭兜了，咱們就放開了直說吧，樹人兄，中國海軍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所以，回來吧！』
　　
　　李棟一聲不吭，他面色泛著灰白，神情略顯憔悴。『還中國海軍……』他乾笑一聲，苦澀道：『現在中國還哪有什麼海軍？那些船，全沉在馬尾江了……①』
　　
　　劉步蟾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此言差矣，樹人兄，朝廷已經決定成立海軍衙門②，統轄南北二洋的水師。而李中堂③也決定全力發展北洋水師，以為將來以一化三，變為三洋水師！』
　　
　　見李棟依舊默不作聲，劉步蟾又說：『中堂大人已經向皇上遞了摺子，申請撥款購買更多的戰艦。』他身子微微前傾，道：『還記得定遠艦和鎮遠艦不？』
　　
　　怎能忘得了？——李棟的眼睛裡透出了光——那可是全中國唯二的兩艘鐵甲戰列艦！排水量足有7670噸！堪稱遠東最大的戰艦！有著22門火炮，其中4門主炮口徑達到12吋！裝甲厚達12至14吋，而且這個龐然大物靠著6200匹的馬力可以跑上14.5節的航速④！
　　
　　看見李棟眼中的光，劉步蟾得意地笑了笑，說：『定遠艦可是由我和魏季潛⑤一同監的工，桅杆和煙囪部分借鑒了英弗萊息白艦（Inflexble）的設定，艦體部分則借鑒了薩克森艦的樣子，還配備了2台蒸汽機和8座鍋爐，而4門主炮是採用了克虜伯工廠生產的1880式火炮……』
　　
　　劉步蟾正說得眉飛色舞，忽然發現李棟又縮了回去，重新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見狀，他不由蹙蹙眉，隨即想到了什麼對李棟說：『你也莫要急，雖然定遠和鎮遠的管帶都已定了，可曾侯⑥又奉命訂購巡洋艦等，正同阿姆斯壯等廠聯繫，打算再另購鐵甲艦數艘，以壯北洋實力。』
　　
　　『噢，打算再買什麼類型的？』李棟興致缺缺地接了句。
　　
　　劉步蟾卻絲毫不受影響，他興高采烈地回答：『穹甲巡洋艦！』
　　
　　『巡洋艦？』李棟挑眉，『但是濟遠艦不是由於諸多缺陷而非議不斷麼？』
　　
　　劉步蟾擺擺手，道：『要論這穹甲巡洋艦的設計，德國人還嫩了點，雖然造價便宜，不過仿英國人的還不透徹，最後還是得看英國人的。而且前兩次單子都給了德國人，那些英國人都急紅了眼，所以啊，我看這回單子還是得落入英國人的口袋裡。』他忽然哼哼冷笑一聲，『倘若英國人設計的巡洋艦連德國人的也比不過，豈不是自抽耳光？這叫他們怎麼受得了？』
　　
　　他抬眼看了看李棟，說：『雖無法保證你定能升個管帶，但我可以保證，新造的巡洋艦上必然有你李樹人的位置！』
　　
　　李棟怔了片刻，忽然苦笑著搖搖頭。劉步蟾有些急了，一急之下嗓門不由大了起來。『我說你李樹人幹嘛那麼婆婆媽媽的，有什麼苦衷何不直說呢？在粵洋水師裡幹得好好的你幹嘛突然跑回來？非得讓老子來請你，老子把三百多號弟兄們丟在海上曬人幹，巴巴地跑來可不是專門同你喝涼茶聊天打屁的！』
　　
　　李棟也急了，低聲喝罵道：『劉子香！你以為這是在你船上啊？嗓門還敢再大點不？若驚了我娘，抽死你這二五仔！』
　　
　　劉步蟾也是個至孝之人，聽到李棟這麼說馬上壓低了聲音，道：『對不住了樹人兄，剛才心裡頭急不小心說話就大聲了……』他摸摸鼻子，端起杯子又灌了口涼茶去去火氣。一時間，屋子裡又靜了下來。
　　
　　此時，外頭的夏蟬也被日頭曬得頭昏眼花，叫得有氣無力，聲音斷斷續續嘶啞又難聽。從屋裡頭往外看，入眼一片白花花，不眯眼細瞧，很難辨認出輪廓來。
　　
　　李棟眯起眼盯著外頭，喃喃了一句：『我在外頭蕩了十五年……』他輕輕擱下杯子，眼淚也跟著一道落了下來。
　　
　　子欲養而親不待。
　　
　　遊子離家十五載終歸來，迎接他的卻是已經完全癡呆的老父。
　　
　　李老爺癡呆得厲害，不僅人認不出，就連吃喝拉撒也全然不知。見到老父這般模樣，李棟跪在老人面前大哭一場，卻已無可挽回。李老爺從西洋歸來後身體健康就已每況愈下，癡癡呆呆已有多年卻一直撐著沒有走，直到見到李棟歸來後才像了了樁心願，不久後便駕鶴西去了。
　　
　　才送走了老父，李棟還未回神，老母親就倒下了。兒子歸來，大喜；老伴走了，大悲。大喜大悲之下，老人家的身體就撐不住了。現在整日躺在病榻上，靠著藥汁吊命。
　　
　　李棟忙得焦頭爛額，就在他不知所措時，一個女人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的身旁，協助他打點了一切。那是他忽略了十五年的女人，他的妻子。
　　
　　十五年的歲月磨去了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光，使她的容顏不再秀麗，身材不再窈窕，但是她依舊在這裡守候著。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李棟咬著牙發誓——『這輩子欠你太多，下輩子、再下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堅強的女人哭了。
　　
　　李棟到書房裡翻了半天翻出家譜來，上溯五代，挑了個遠房族侄過繼來做了養子。這年紀的女人很難再有身孕了，就算懷上了，生產的危險性也大得多。李棟不敢冒這個險，作為軍人，他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但他必須考慮到將來得有人給妻子養老送終。而且，有了個兒子，在祖宗牌位前也能說得過去了。
　　
　　在整理老父遺物時，李棟還意外發現了一疊股權票據。據妻子講，這是老父留給他的遺產之一。
　　
　　原來李老爺海外歸來後大病一場，痊癒後自知時日無多，便著手將李家的商行改成了股份制，這在當時看來無異于自毀家業！但李老爺很堅持。因為他清楚，獨子對經商完全無心，這份家業若硬塞給他也只會荒廢，還不如改成股份制，交由他人來經營，只要手中有股權且商行不倒，就等於抱著只會下金蛋的母雞。哪怕自己沒了，李家人也能保得衣食無憂。
　　
　　感念老父用心良苦，李棟又差點哽咽出聲，顧及堂下尚有劉步蟾在場，便生生忍住了，拭去眼淚後道：『如今，老父喪期未過，老母重病在床，叫我怎能放得下？離得開？』
　　
　　百善孝為先。李棟要丁憂⑦，劉步蟾縱有不甘也不能強把他給拖了去。他沉默許久，長長歎氣，道：『既然如此，你也要多加保重，這個家還得靠你撐著。嫂子這些年忒不容易，讓她多歇著點罷…………』又靜了片刻，他拿起茶几上的海軍無簷帽，說：『弟兄們在北洋等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馬尾海戰，又稱馬江海戰，是中法戰爭中的一場戰役。清光緒十年（1884年），法國遠東艦隊司令A.A.P.庫貝率艦6艘侵入福建馬尾港。七月初三，法艦首先發起進攻，清軍主要將領畏戰，棄艦而逃，福建水師各艦群龍無首，倉惶應戰，福建水師的艦隻還沒來得及及起錨，法艦的炮彈擊沉兩艘，重創多艘。戰鬥不到1個小時，福建水師幾乎喪失了戰鬥力。初九，法艦全部撤出閩江口。
　　
　　戰果：清軍陣亡521人，傷150人，下落不明者51人，軍艦被擊沉9艘，傷2艘，被毀兵船十餘艘。法軍陣亡僅5人，傷15人，軍艘傷3艘。
　　
　　②注：馬尾海戰後清政府以「水師不如人」為由，宣佈「以大治水師為主」，於1885年10月13日成立海軍衙門，統一海軍指揮權，總管海軍、海防事宜。甲午戰爭後海軍衙門也於1895年3月裁撤。
　　
　　③注：即李鴻章。這個還有誰會不知道麼？= =
　　
　　④注：1節=1海裡/小時=1.852公里/小時
　　
　　⑤注：魏瀚（1850－1929），名植夫，字季潛，福建侯縣人。中國第一代軍艦製造專家，曾任晚清海軍部造船總監。民國元年，任福州船政局局長，被國民政府授予海軍中將。
　　
　　⑥注：曾紀澤（1839－1890），字劼剛，湖南雙峰荷葉人，曾國藩次子。襲父一等毅勇侯爵。曆使英、法、俄諸國，與俄人力爭，毀崇厚巳訂之約，更立新議，交還伊犁及烏眾島山，帖克斯川諸要隘，有功于新疆甚大。官至戶部左侍郎。卒，諡慧敏。
　　
　　此人還創作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首國歌《普天樂》，儘管未獲批准，可是在海外外交儀式上已作為清朝國歌在演奏。比陸軍軍歌《頌龍旗》早了26年。順便一提，第一首官方國歌是1911年10月4日（宣統三年八月十三日）諭旨頒行的《鞏金甌》，作詞嚴複，但中華民國不予承認。
　　
　　⑦注：丁憂源於漢代。指遇到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尊長等喪事，無論此人任何官何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必須回到祖籍服喪。期間不做官，不嫁娶，不赴宴，不應考。西漢時規定在朝廷官員須丁憂三年，晚清科考條例《欽定科場條例》明訂孝子須守孝12個月方可應試。


☆、161
　　
　　1886年8月1日，丁汝昌率領「定遠」、「鎮遠」、「濟遠」和「威遠」等4艘軍艦前往日本長崎進行大修，引起日本人的圍觀和各種羡慕嫉妒恨。8月13日，一群中國水兵上岸購物，與日本員警發生衝突，結果一個日本員警被刺成重傷，一個中國水兵也受了輕傷，這個肇事的水兵也被拘捕。到了8月15日，艦隊放假，數百水兵上街觀光，就在水兵遊覽的時候，遭到早有預謀的日本員警的襲擊，數百名日本員警將各街道兩頭堵塞，圍住手無寸鐵的中國水兵揮刀砍殺。中國水兵猝不及防，不僅沒帶武器，又在各街散佈遊覽，結果吃了大虧，當場被打死5名，重傷6名，輕傷38名，失蹤5名。而日本員警也有1名被打死，傷了30名，此外長崎的市民也有些受了傷。
　　
　　「長崎事件」爆發後，中日雙方在談判桌上爭鋒相對各不相讓，一度武力相挾。直到1887年2月雙方在英、德公使的調停下總算達成協議。
　　
　　事件雖然過去了，但是餘波遠遠未了。維托看著新到手的教科書不覺蹙眉，長崎事件深深刺激了明治政府，甚至將北洋艦隊編入教科書中，完全是將北洋艦隊當成了假想敵。這種態勢令維托很是憂心。
　　
　　喬托敲著門進來了。「上頭來通知了，要求每個國民都要捐款。」維托有些氣惱地將書丟到桌上，喬托拾起隨意翻了翻，問：「阿德有沒有牽涉進去？」
　　
　　「那倒沒有。」維托扁扁嘴，「唯一的好消息，他不在那幾艘船上。」
　　
　　「那麼捐款的事怎麼處理？」喬托揚了揚手中的報紙，戲謔道：「天皇都把自己的私房錢捐出來了喲~~」
　　
　　維托煩躁地推了推眼鏡，「一想到自己的錢會被用於對付他，就令人抵觸！」
　　
　　喬托將報紙一丟，朝他快步走來，口中嚷嚷道：「別動！別動！——我看見白頭發了！」
　　
　　維托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一把扣住了腦袋，只好任由他去了。喬托站到他身後，一面撥尋目標，一面嘖嘖道：「瞧瞧你，那麼多白頭發，少思慮！」
　　
　　「都年過不惑的人了，衰老也是正常的，怎麼？還當自己才24？」維托嗤笑。
　　
　　不料，喬托卻認真回答道：「是啊，大家永遠年輕，在一起無憂無慮的，多好！」維托一怔，只聽他歎道：「你說……人的生命怎麼會那麼脆弱呢？」
　　
　　達摩克利斯之劍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悄無聲息，卻一擊致命。
　　
　　一次海難過後，山提諾·彭格列失蹤。搜尋數度後，無果，宣佈死亡。從此，彭格列拉開了權力爭鬥的大幕。
　　
　　雖然與山提諾關係緊張，但對喬托而言，卻是不可替代的血脈至親。
　　
　　「以前還小的時候，我們被人欺負了，他會帶著我們去打回來。」憶及過去，喬托的聲音變得低沉柔和起來，「嘴巴壞，卻耳根軟，誠心求他，他都會幫忙……我是真心認為他是個優秀的領導者，才會把戒指交給他。可是……」
　　
　　山提諾強橫的作風將彭格列帶上了權威的巔峰！也毀了他的一生。
　　
　　「回去看看吧？」維托建議。
　　
　　「不了。」喬托搖頭，「我發過誓，今生不再踏入西西里半步。」
　　
　　維托覺得自己的舌頭又給粘住了，他狼狽地想要說些什麼，卻僵得吐不出半個字來。不過喬托顯然已經接受了現實，他甚至哼笑一聲，說：「以前我總在猜，像山提諾那麼強悍的傢伙有誰能殺的死他？能殺死他的已經強得不似人類了吧？果然哪——自然才是最強的殺手！」
　　
　　「喬托……」
　　
　　「好了！」喬托忽然輕快地說，將一把銀白色的頭髮伸到他眼前，邀功道：「看！那麼多！」
　　
　　「你……不，算了。」維托推了下眼鏡，站起身說：「一起去探望一下村長吧。」
　　
　　村長成田甚太郎年老體弱，近些年已漸漸不管事了，校長一職更是虛掛了多年。副校長藤田長四郎也年事已高，自覺力不從心萌生了退意。倘若這二老全退，對並盛學塾無異於雪上加霜。
　　
　　從村長家出來，維托的眉頭始終沒鬆開過。「拖不過去了嗎？終究還是得去拜託阿勞迪先生嗎？」他面色發白，遙望躲在霧靄中隱隱綽綽的並盛山，喃喃低語。
　　
　　這個房間已來過多次，但每次即將面對阿勞迪時的心情卻從未改變過。又一次坐在「以暴制暴」的牌匾下，維托的心情依舊忐忑，他不知道該如何勸動阿勞迪——事實上，他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門外響起腳步聲，維托趕緊收斂心神正襟危坐。不過進來的卻是艾爾維斯·普萊斯利。下意識鬆口氣的同時，維托內心深處又有隱隱的失望。
　　
　　「很抱歉，維托先生，先生他正在忙，無法見你。」艾爾維斯客客氣氣地道。
　　
　　失望溢於言表，維托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艾爾維斯好心地解釋道：「最近朝鮮局勢十分動盪，英、俄、日都想在其中插一手，而前年我們在甲申事變①中的失誤又令先生十分生氣，所以重心逐漸轉移向了朝鮮。」
　　
　　誠如艾爾維斯所言，近些年來朝鮮的政治格局十分複雜，英、俄想在朝鮮上分一羹，日本也想在其中撈好處，順帶鼓動朝鮮從中國「獨立」出去，從而使中國失去一個自古以來的「屏藩」。
　　
　　日本自從被迫開國後，自明治維新起富國強兵至今已經技癢欲試了。日本希望修改廢除與西方列強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但是，想要達成目的必須先讓那些列強平等以待，平等以待的前提則是國際地位的提升，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打勝仗。日本已經在臺灣島和琉球群島上嘗到甜頭②，信心大增，下一目標就是朝鮮了。
　　
　　他們先於1876年2月26日簽訂了《江華條約》，打開了朝鮮的國門，又借著1882年7月23日的壬午事變③簽訂了《濟物浦條約》，不僅獲得了55萬元的賠款，還獲得了在朝鮮的駐兵權。而之後更是趁著清廷與法國戰爭的時候，一手策劃引導了甲申事變，雖然那次事變很快就被清軍鎮壓了，但日本依舊得到了賠款、增兵，以及與清廷簽訂了共同出兵朝鮮「須互相通知」的合約，實際上使朝鮮從清廷附屬國的地位剝離出來，變成了對等的地位。這是日本外交上的勝利。
　　
　　而令阿勞迪生氣的是，儘管他的情報組織在甲申事變中搜集了許多，但惟獨忽視了一個人，那就是袁世凱④。
　　
　　那個名叫袁世凱的年輕人原本是跟著吳長慶來朝鮮平定壬生事變的，中法戰爭爆發後，吳長慶奉調率領三營慶軍回國駐防，之後負責朝鮮防務的任務就落在了袁世凱這個年僅25歲的營務處會辦身上。
　　
　　可能是由於袁世凱過於年輕，而且又與吳長慶有沾親帶故的關係，以至於情報部忽略了他在壬生事變中的戰功。結果在甲申事變時其他將領猶豫不決，只有袁世凱力主入宮戡亂，而最後也是靠他率領一營官兵平定了政變。由此，袁世凱一戰成名。可當阿勞迪問起此人資訊時，手下人竟然拿不出個詳細情報來，由此阿勞迪震怒，決心整頓情報部。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甲申政變是指1884年12月4日（農曆甲申年十月十七日）朝鮮發生的一次流血政變。這次政變由以金玉均為首的開化黨主導，並有日本協助。政變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脫離中國獨立，二是改革朝鮮內政。12月6日，袁世凱率領清朝駐朝軍隊鎮壓了這次政變，開化黨人或被處死，或亡命日本。
　　
　　②注：1871年12月，60多名琉球人乘船遭遇颱風，漂流到臺灣南部登陸，其中54人被臺灣土著居民殺害，其他人被清政府送回國。日本以此為藉口於1874年2月出兵臺灣。10月31日，清政府與日本政府簽訂《北京專條》，清政府付給「日本國從前被害難民之家」撫恤銀10萬兩和日軍在台「修道建房等」40萬兩。
　　
　　1878年4月，明治政府宣佈琉球藩改名為琉球縣。1879年3月30日，明治天皇下旨，正式廢除琉球王尚泰。4月4日宣佈設立沖繩縣，命鍋島直彬為縣令，派兵進駐琉球各島。1880年，日本派代表來華談判，要求清廷承認日本吞併琉球。李鴻章建議清廷用「延宕」之法，此後，再不提琉球問題了。
　　
　　③注：1882年7月23日（陰曆壬午年五月），朝鮮京城五營士兵由於連續十三個月沒有領到餉米，聚眾喧嘩騷動，最終導致兵變。暴動士兵和市民分別攻入昌德宮，攻打日本公使館，處死日本籍的新軍教官，開倉放糧。8月下旬清兵進入漢城，逮捕興宣大院君李昰應，鎮壓兵變。
　　
　　④注：袁世凱（1859年9月16日 - 1916年6月6日），字慰亭（又作慰庭），號容庵，漢族，河南項城人。在辛亥革命後當選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1915年12月，復辟稱帝，年號洪憲。3月，即被迫宣佈退位。6月6日，因尿毒癥不治而亡，時年57歲。同年8月24日，正式歸葬于河南安陽。


☆、162
　　
　　房間裡誰也沒有說話，一個低頭喝水，一個愣愣發呆。整座宅院安靜得可怕，隔著紙門清晰地聽到庭院內傳來竹子清脆的敲擊聲，和泉水潺潺的流動聲。
　　
　　維托原本打算與阿勞迪商量，詢問能否借用雲雀家的勢力給予並盛學塾一點援助。他早已料到這次商談會十分艱難，只不過沒有想到的是，這人還沒見上面結局就已擺在了眼前，不免有些狼狽。
　　
　　艾爾維斯善解人意，建議道：「維托先生如有什麼麻煩事，不如由我轉達給先生？」
　　
　　維托尷尬地笑笑，並沒有接上，而是問起了別的問題：「阿勞迪先生今年依舊不同意彌生入學麼？」
　　
　　艾爾維斯苦笑著說：「夫人是希望少爺能與同齡人多多接觸，不過先生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那麼，由誰來負責孩子的教育呢？」
　　
　　「夫人負責教導禮節，體術由先生親自指點，其他的就由我來負責……」艾爾維斯僵硬地笑了笑，像在背書般機械地道：「少爺天資聰穎、觸類旁通，而且十分好學、不恥下問……」
　　
　　從那不自然的笑容中維托就能判斷出那句話中有多少真實性。他扶了下眼鏡，說：「閉門造車終究不是辦法，倘若沒有橫向比較，又怎知自己水準如何？」
　　
　　「先生又豈會不知？」艾爾維斯苦笑愈深，「只不過，一世……呃，喬托先生在學塾裡……」
　　
　　維托猛一仰頭，他總算明白阿勞迪為何總是排斥並盛學塾了！但是，他又不能辭退喬托，一來他沒有那個許可權，二來就算辭了喬托，阿勞迪也未必會幫助學塾。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做的。
　　
　　——那樣的話，唯有將學塾交由政府來管理了……
　　
　　送走了垂頭喪氣的維托，艾爾維斯走向書房，向裡頭的阿勞迪一字不漏地彙報了這次談話的內容。
　　
　　聽完彙報，阿勞迪沉吟片刻，道：「把彌生叫來。」不一會兒，彌生就被帶到。阿勞迪無視兒子滿臉的不情願，說：「過來，考校一下你的功課。」
　　
　　彌生：「……」
　　
　　艾爾維斯候在走廊上一個勁地打冷顫。約三刻鐘後，阿勞迪「啪」地合上書，一言不發離開房間，路過艾爾維斯時倏然一擊將他揍得鼻血橫流，然後揚長而去。
　　
　　艾爾維斯拖著兩管鼻血連滾帶爬地撲到門口，一個勁地磕頭謝罪：「很抱歉！少爺，都是屬下無能，連累了少爺！」
　　
　　彌生臉色煞白地端坐著，下唇給咬得沒有血色。
　　
　　阿勞迪是個極其優秀的人，優秀是他自傲的資本，也使他不能容忍平庸之人。對下屬如此，對自己的兒子也更是如此。不過今天在考察了兒子的課程進度後，他很失望。艾爾維斯是個得力的助手，卻未必是一個好老師。
　　
　　將孩子送去學塾就讀，妻子的建議他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只不過一想到有張面目可憎的臉在學塾裡晃蕩，自己的兒子還得接受那蠢材的荼毒，阿勞迪就無法淡定。在房間裡坐了一會，阿勞迪拿起文件準備投身工作，不再理會這事。可這事就像只蒼蠅一樣纏著心頭，怎麼趕也趕不掉！
　　
　　阿勞迪惱怒地丟下文件瞪著桌面，忽然起身拉開紙門，喝道：「艾爾維斯！」
　　
　　「屬下在！」艾爾維斯一面往鼻子裡塞棉球，一面匆匆趕來。
　　
　　「去把那傢伙叫來！」
　　
　　艾爾維斯不解，問：「先生，您指的是誰？」
　　
　　阿勞迪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就是那個戴眼鏡的弱者！」
　　
　　於是，維托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那間和室內。阿勞迪坐在那塊「以暴制暴」的牌匾下，他無視坐在一旁的兒子，對維托說：「從今往後，由你來負責教他功課。」
　　
　　維托驚訝並欣喜道：「您終於同意將孩子送來學塾嗎？請放心，我校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阿勞迪打斷他的話，「我沒那麼說。」
　　
　　維托一愣，「那您是……？」
　　
　　阿勞迪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由你、專門、負責。」
　　
　　維托臉色一變，他為難地看了眼彌生，推了推眼鏡，說：「感謝您的好意，阿勞迪先生，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阿勞迪眯起眼，「哇哦……」他的聲音不大，卻讓人遍體生寒，「你拒絕？」
　　
　　維托打了個哆嗦，迅速俯□行了個禮，道：「很抱歉，阿勞迪先生，我不能離開學校，再減員學校就得關門了，我不能讓並盛的孩子們無處讀書！」
　　
　　阿勞迪沒有出聲，淩厲的眼神如刀一般紮向頭髮已漸半白的男人。維托匍匐在地上渾身發著抖，卻一聲不吭。半晌，阿勞迪收回目光，盯著放在一旁的手杖若有所思地低吟：「我想起來了……」
　　
　　他幾乎忘了——維托·斯卡萊塔骨子裡是個極其固執的男人！
　　
　　阿勞迪的唇邊泛起一絲弧度，他想通了一些事，心情變得很好！他抄起手，說：「維托·斯卡萊塔！我把兒子交給你，由你來負責他的功課！但是——嚴禁喬托·彭格列那個蠢材染指！」
　　
　　兩句話內容一樣，但意思卻完全不同了！
　　
　　維托十分高興，不過彌生沒有任何表示，或者說，他就算有什麼想法也絕不願在阿勞迪面前表現出來。聽到父親這麼說，便規規矩矩地向維托行了個禮，然後繼續安靜地坐在一旁。
　　
　　總算把這檔子事給了了，阿勞迪也很滿意——很難說清楚是他對終於可以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感到滿意，還是對丟掉一個聒噪的包袱而滿意——總之，他準備離開去處理公文了，不過維托的話又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呃，阿勞迪先生，還有件事想徵詢一下您的意見？」
　　
　　阿勞迪不耐煩地蹙起眉頭，「說。」
　　
　　維托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緊張地道：「是這樣的，村長自忖年老體弱，不堪重負，打算將並盛學塾校長一職退位讓賢，不知您意向如何？」
　　
　　「沒興趣。」阿勞迪的回答乾脆俐落，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維托，看到他明顯地瑟縮了，便轉身離去。
　　
　　艾爾維斯乾咳一聲，「維托先生……」
　　
　　維托抹了把額頭，苦笑著道：「我明白，阿勞迪先生是放了我一馬……」
　　
　　老實人的小心思壓根瞞不過阿勞迪的火眼金睛，並盛學塾的困境阿勞迪很清楚——窮鄉僻壤招不到教師，就算招來了也留不住，而老教師們則一天天地老去，長此以往並盛學塾就將面臨無書可教的下場，將來不是被政府接管，就是關門。
　　
　　——不過，這些都關他什麼事呢？就算他兒子進了並盛學塾又怎樣呢？維托想借助雲雀家的勢力給學校提供穩定的師源，將雲雀家也同學校綁在一起。這種將他當槍使的感覺令阿勞迪很不爽，只不過他剛剛解決了兒子的就學問題，心情還算不錯，便懶得同維托計較，直接一個眼神警告，只要不是太愚蠢的都不敢再犯。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要如何「委婉」地向妻子說明兒子被趕去學校，並在教師家寄宿的事。


☆、163
　　
　　吉宗一大早就被乒乒乓乓的聲音給吵醒了，他揉著眼睛晃晃悠悠地尋至聲源，還沒走近就看到一團灰塵爭先恐後地噴湧而出！他給嚇了一跳，愣了幾秒小心地靠近房間門口，就看到一家人正在房間裡熱火朝天地打掃著衛生。
　　
　　他那「英明神武」（自稱）的爸爸像只灰撲撲的壁虎一樣趴在牆壁上，不斷地將高處的蛛網和灰塵掃落，其他人都帶著頭巾和口罩清掃著其他犄角旮旯裡的塵埃。吉宗在門口呆了好一會兒，媽媽才發現他。
　　
　　「早安，小吉！」媽媽摘下口罩，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個吻。
　　
　　「早安，媽咪！」他也回給媽媽一個濕漉漉的問候。下一秒他眼前一花，爸爸突然從天而降跳到他們身側，親了一下媽媽的臉頰，又伸手撫亂了他本來就亂糟糟的頭髮，然後笑嘻嘻地爬回牆壁。媽媽雙頰緋紅，笑著嗔怪了一句，替吉宗整理了一下頭髮，然後拉著他的手前往廚房。
　　
　　吉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晃動著雙腿，他打量著周圍煥然一新的環境，納悶地問：「媽咪，你們在做什麼呀？」
　　
　　媽媽一面在灶臺上忙碌，一面回答：「有客人要來喲~~」
　　
　　「客人？」吉宗眼睛一亮，欣喜地追問：「是貝琳達一家嗎？」
　　
　　媽媽笑著搖搖頭，「不是喲~他們要等到過年時才會來。」
　　
　　吉宗眨眨眼，又問：「是勉哥哥和阿勇一家嗎？」
　　
　　媽媽又搖頭。
　　
　　吉宗想了想，忽然臉色一變，怯生生地問：「那……是雲雀先生要來嗎？」
　　
　　「不會啦，雲雀先生不喜歡聚會，才不會來呢！」媽媽轉身將早餐端到桌上，說：「好啦，別胡思亂想了，是你舅舅的朋友要來！」
　　
　　吉宗瞬間失去了興趣，他胡亂地往嘴裡塞了些早餐，然後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出去玩了。媽媽在他背後叮囑道：「別玩得太晚，早點回來啊！」他敷衍地應了聲就跑出了大門。
　　
　　現在已是七月，剛剛放暑假①，出來結伴遊玩的孩子不少，不過吉宗並不想加入他們，因為其他的孩子總是欺負他。所以，吉宗一看到他們的身影就遠遠地避開了。
　　
　　頂著日頭的大太陽，吉宗一路跑到了並盛神社。現在的神社冷冷清清，不過當夏日祭開始後就會變得熱鬧非凡了。在那之前，這裡是孩子們的遊樂場。
　　
　　還沒踏上最後一級臺階，吉宗就遠遠望見了熟悉的身影。「理子姐~~！」他揮揮手，歡快地跑向姐姐。不過一聲輕輕的冷哼讓他生生刹住車！在拐角的陰影處露出一張白皙的臉來。
　　
　　一看到那張臉，吉宗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的目光在理子和彌生之間遊移著，小心地繞著圈子向姐姐靠近。瞧見他畏畏縮縮的樣子，彌生又哼了一聲，重新隱回陰影中。吉宗這才跑到理子身旁。
　　
　　「理子姐，他怎麼在這裡啊？」吉宗吞吞口水，小聲地問。
　　
　　「是我叫他一起來的。」理子搖了搖手中的團扇，掀起一股燥熱的風扇向他。吉宗舒服地眯起眼，問道：「就只有我們嗎？其他人呢？」
　　
　　「還有笹川司和朝利律。」理子擦去他額頭的汗珠，抱怨道：「真是的，那些男生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咱們再等一等吧。」
　　
　　吉宗點點頭，坐到理子的左邊。少女手中搖扇不停，問：「家裡是怎麼回事你問過姑姑了嗎？」
　　
　　「媽咪說是舅舅的朋友，卻不肯說是誰？」
　　
　　「我娘也是。」理子歎氣，「我還以為是阿勉或G叔叔一家要來呢……嘖，空歡喜一場……」
　　
　　拐角處飄來輕輕的哼聲，吉宗打了個哆嗦不再吭聲了。接下去等待的時間格外難熬，所幸時間並不長，大約一炷香後，另兩個男孩就先後趕到。
　　
　　一見到他們的身影，理子就忽地站起身，叉著腰呵斥：「你們兩個太慢了！瞧瞧都什麼時候了才來？就不能遵守一下時間嗎？讓別人在大太陽底下等那麼久，不覺很失禮嗎？」
　　
　　面對憤怒的少女，兩個男孩的表情如出一轍，他們抓抓腦袋，傻笑著說：「對不起啦！請原諒我們吧！」
　　
　　「真是的——再有下次就不帶你們玩了！」理子氣鼓鼓地下達最後通牒。
　　
　　「是！知道了！」兩個男孩異口同聲道。
　　
　　教訓了男孩，理子心中的氣也就消了，她拉起吉宗的手，說：「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我們就出發吧！」
　　
　　「噢~~！」男孩子們在歡呼。
　　
　　此時彌生也從拐角處慢慢走了出來，不屑地掃過笹川司和朝利律，然後視線落在吉宗的身上，定住不動了。吉宗被瞪得背脊陣陣發寒，偷偷檢視自身卻沒有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只好忍受了一路的寒氣。
　　
　　孩子們的目的地是海邊，不過游泳戲水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爬上海邊高聳的岩石，眺望橫濱。在那片海域裡停泊著遠東最大的戰艦——「定遠」和「鎮遠」。
　　
　　今天天氣很好，他們的視野一片開闊，只不過橫濱離並盛太遠，他們只能望到兩個朦朧的影子。但即便如此，也夠孩子們驚歎的了。他們比劃著戰艦的比例，驚歎于它們的龐大，不斷發出驚奇的嘖嘖聲。
　　
　　欣賞完戰艦，剩下的事情就是義無反顧的撲進海水裡。
　　
　　吉宗踩著濕潤的沙子，羡慕地望著在海水裡撲騰的夥伴。朝利律仿佛天生就會游泳，一下水就滑開了，在浪花裡自如地遊來蕩去。笹川司則把水面拍地水花四濺，自己卻依舊原地不動，不過他依舊玩得很開心。至於雲雀……吉宗偷偷地望向岩石頂，雲雀拒絕同他們一起下來玩水，他一個人留在了上面，獨自眺望海平線。
　　
　　吉宗的視線又轉向理子，他的表姐或許是同齡人中唯一可以讓雲雀彌生聽話的人了，但是各種原因吉宗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又不能去向雲雀徵詢，因為那必將付出血的代價！只好兀自胡思亂想。
　　
　　理子和他一樣沒有下水，只是在沙灘上撿拾一些漂亮的貝殼。吉宗見了，也跑去幫著一道挑揀。這些年來理子的性子改了很多，在舅媽的教導下開始學女紅、學做菜、學各種家務。媽媽說理子是在為出嫁做準備。吉宗不明白出嫁是什麼意思，媽媽說那是住到別人家去，不再回來的意思。吉宗有些慌了，迭聲追問道：「那我去找她呢？她會不會理我？會不會再回來呢？」
　　
　　媽媽笑著搖搖頭，摸摸他的頭髮說：「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沒有再回來的道理，一輩子都得跟著對方了。」
　　
　　那天晚上，吉宗把自己裹在被窩裡偷偷地哭。
　　
　　想起這段，吉宗心裡頭有些犯堵，他抬眼偷瞧理子，裝作不經意地問：「理子姐，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姑丈那樣的！」
　　
　　理子的回答永遠都是這樣，吉宗不知是該鬆氣還是該更擔心。
　　
　　太陽偏到西頭上時，孩子們得回家了。他們收拾了一下，帶著各自的心情踏上了歸途。澤田姐弟倆先後告別了笹川司和朝利律，又與雲雀彌生同行了一程後在並盛山腳下分手，兩人捧著一堆白花花的貝殼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去。
　　
　　路上，路人隔著老遠望見他們都會高喊著問道：「你們家又出啥事了？」一開始，澤田姐弟倆不以為然，但問得人多了，他們就覺得奇怪起來。
　　
　　吉宗擔憂地看了看姐姐。理子捏捏他的手，又像是在自我安慰道：「沒事的，肯定是阿爹的朋友來了！」吉宗點點頭，不過他們還是加快了腳步。
　　
　　看見家的時候大半的夕陽已經垂到了地平線下，遠遠地，他們就望見家門口栓著三匹馬。肯定是有大人物來了！他們匆匆跑進家門。阿茶聽到動靜出來看，一見到他們就皺起眉頭：「不是叫你們早些回來嗎？瞧瞧這都什麼時候了？」
　　
　　「阿娘……」「舅媽……」孩子們惴惴不安地站著。
　　
　　阿茶將兩個被太陽曬得黑撲撲的孩子往浴室趕，「髒兮兮的成何體統，快去洗一洗，弄乾淨了再來見客人！」
　　
　　「是理子和吉宗回來了嗎？快進來吧！別講究那麼多了！」維托的聲音從屋裡傳出。阿茶只好匆匆給兩個孩子拍去衣服裡的沙子，然後帶著他們走了進去。
　　
　　吉宗忐忑不安地跟在理子身後，他完全懵了，不清楚來客究竟是什麼來頭？客廳裡燈火通明，大約五~六個人坐在其中，中間餐桌上的菜色可謂是豐盛至極！就連過年時都沒這麼豐盛！不過吉宗的視線沒有被那些飯菜吸引，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屋內迥異的客人所吸引住了！
　　
　　維托面色潮紅，笑著向孩子們招手，道：「理子、吉宗！來，叫大伯！」
　　
　　客人抬起頭望向他們——吉宗完全沒了反應，他愣愣地看著對方。看著他蔚藍色的袍子，光溜溜的前額，和粗大的辮子——哈哈笑著，用濃重的口音說：「你女兒和你真像啊！彌九！」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日本的暑假應該是8月才開始的吧？不清楚以前的學制如何安排的，這裡根據劇情需要特此改動=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4

☆、164
　　
　　1890年，沙皇亞歷山大三世決定修建一條貫通整個西伯利亞的大鐵路，下令首先從最東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現稱符拉迪沃斯托克）動工。經過一系列勘察討論後，於1891年的5月正式奠基動工，當時皇儲尼古拉（即後來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親臨符拉迪沃斯托克主持鐵路奠基儀式，而北洋艦隊則受命給那位俄國皇儲護航。順便一提，俄國皇儲尼古拉在參加完奠基儀式後又順道訪問了日本，結果引發轟動全日本的「大津事件」①。而這起事件也給日後的日俄戰爭埋下了引線。
　　
　　由於俄國將觸角伸到了遠東引起日本的警惕，於是日本政府一方面積極擴充海軍戰備，一方面打算對中國艦隊作戰能力進行摸底，因此特別邀請北洋艦隊正式訪日。於是，在完成了護航任務後，6月26日由丁汝昌提督率北洋艦隊的精華——「定遠」、「鎮遠」、「致遠」、「靖遠」、「經遠」、「來遠」6艦編隊從威海衛出發起程正式訪問日本，於7月5日下午3時抵達橫濱港。
　　
　　「接下來我們還有別的任務，不過我向上頭告了假，跑出來找你。」在玄關口，李棟握著維托的胳膊上下打量他，有些哽咽著說：「船上的弟兄們都還感念著你當年送來的食物，托我向你道聲謝！」
　　
　　「農村土產不值一提，虧你們那麼喜歡！」維托的鼻頭也隱隱發酸，他趕緊眨眨眼，壓下即將潰堤的情感。
　　
　　「哎，還別說，那群『吃貨』就盼著你的土產呢！」李棟哈哈大笑，眼睛一掃瞥見個熟悉的身影，頓時眯起眼道：「喲~~你也在啊？」他盯著對方「桀桀桀」地笑了，「說起來，我們之間還有筆賬要好好算一算呢，喬托·彭格列先生！」
　　
　　喬托的眼神飄移了。
　　
　　維托笑著捶了他一下，李棟這才說：「幸好他沒什麼『三長兩短』，若不然老子拼著不要『烏紗帽』，也要轟平了你和西西里島！」
　　
　　喬托微笑不語，目光頻頻投向維托。維托心領神會，岔開話題道：「行了，別站著，快進來吧！」他的目光瞥向李棟身後的兩位背著包袱的親兵，「那二位也一道進來吧！」
　　
　　李棟搓搓手，說：「我原本只想一個人來，不過……前些年出過事，現在規定上岸都必須得帶著人……」維托點頭，表示理解。李棟隨後轉身，兇神惡煞地吼道：『這裡是老子的兄弟家，都給我規矩點，聽見沒！？』
　　
　　『是！』
　　
　　阿茶有些惶恐，她一個農村婦女沒見過多少世面，自從嫁入澤田家來自認開了不少眼界，可她從未想到過，自家丈夫竟然認識一個清朝的大將！因此當看到李棟轉向她時，便慌慌張張地拜□去。
　　
　　維托一一介紹：「這位是拙荊，那位是舍妹。」
　　
　　李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隨即尷尬地笑道：「『百聞不如一見』，以前老聽你說起你妹妹，今日終於『得願，榮幸，榮幸』！」說著，向身後一揮手，兩名親兵馬上解開包袱，將背上的東西呈了上來。
　　
　　「來得倉促，只準備了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阿茶一看，那是兩匹上好的絲綢緞子，不由躊躇地望向丈夫，直到維托點頭了才敢接過。昌子那邊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喬托手一伸就接過了絲綢。李棟瞪了他一眼，扭頭對維托說：「鮮花插在牛糞上，你妹妹配那貨真真可惜了！」
　　
　　喬托得意萬分，「毀人姻緣可是會被雷劈的！」
　　
　　李棟「呸」了一聲，懶得再與喬托鬥嘴，便由著維托將他拉入屋內。
　　
　　客廳內已經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四周牆角處還擺著幾桶冰塊降溫，前後門一開，清風穿堂而過很是愜意。推杯換盞過了一圈後，雙方聊了聊各自的生活，雖然平時信件中交流了不少，不過一見了面還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從頭說起。
　　
　　丁憂過後，李棟終於還是收拾包袱再度告別家人，北上劉公島入了北洋水師。如今已身為中軍中營都司，擢以遊擊用。從品秩上來講，當屬三品高官了。此次隨艦隊訪日，除了跑來敘舊外，還有許多正事要辦。
　　
　　根據安排，7月9日天皇在東京接見了丁汝昌和北洋各艦管帶，禮儀非常隆重。7月10日，日本外相夏本武揚在東京小石川的後花園舉辦遊園會，招待北洋艦隊將領。日本海軍方面也以招待會的形式招待北洋官兵。
　　
　　「接下來我們還要回禮。」李棟淺淺地啜了口清酒說。
　　
　　維托打趣道：「這麼說，你已經上東京去覲見過天皇了？」
　　
　　「沒，我哪夠格呢！」李棟笑著擺擺手，說：「我不是管帶，只是個幫帶大副而已！」
　　
　　維托給他的杯裡斟上酒，問：「這次能在這裡待多久？」
　　
　　李棟撇撇嘴，道：「明天就得回去了，上頭決定16日請他們到『定遠』上去，在那之前還有一大堆的事要準備。」
　　
　　正說著，外頭傳來拉門聲，維托扭頭對妻子吩咐：「快去看看，是不是孩子們回來了？」阿茶起身離去，不一會兒就傳來她的聲音。維托便揚聲道：「是理子和吉宗回來了嗎？快進來吧！別講究那麼多了！」
　　
　　很快，兩個髒兮兮的孩子就出現在眾人面前。李棟抬眼一瞧，哈哈大笑起來，「你女兒和你真像啊！彌九！」目光一轉，又落到吉宗身上，摸著下巴嘖嘖道：「這個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崽』，跟他爹一個模樣！」
　　
　　維托將孩子們帶到李棟跟前，吩咐道：「來，叫大伯！」
　　
　　孩子們眨眨眼，怯生生地喚了聲：「大伯！」
　　
　　儘管聽不懂，不過李棟依舊被孩子們的童音叫得心花怒放，迭聲應著從袖子裡掏出兩把金鎖來，「來來來~~大伯來得倉促，沒準備什麼好東西，這兩把『長命鎖』就作為見面禮送給你們！」說著，就把金鎖往孩子們脖子上掛去。
　　
　　黃金送禮十分貴重，孩子們不知如何是好，瞧向長輩。維托卻毫不在意，笑著道：「快，收下，別跟他客氣！」
　　
　　孩子們便掛著黃金鎖行禮答謝：「謝謝大伯！」
　　
　　李棟笑得合不攏嘴，搭著維托的肩膀道：「可惜我家那小子已經定了親，要不然真想與你做『親家』！」
　　
　　喬托忽然冒出句話來：「孩子們的事由他們自己去定吧。」
　　
　　李棟哼了聲，從鼻子裡噴出一團酒氣，對維托說：「你瞧瞧，那傢伙老跟我對著幹！」
　　
　　真是獾碰到蛇——天生的死對頭！
　　
　　維托無奈扶額。
　　
　　吉宗好奇地盯著李棟，他和其他並盛人一樣，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清國人。對方注意到他的視線，俯身看了看，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臉頰橫向一拉！淚水瞬間就在吉宗的眼眶裡打起轉。
　　
　　見到這副景象，李棟樂不可支，笑道：「嘿！這孩子跟那傢伙的性子完全不同嘛！真有趣！」
　　
　　喬托對前半句充耳不聞，點頭附和道：「的確很有趣，我也常這麼玩！」
　　
　　吉宗哭著求助：「舅舅！」
　　
　　維托歎氣，推推眼鏡說：「都這把歲數的人了，別欺負小孩子……」
　　
　　李棟一鬆手，吉宗馬上飛一般地撲進維托的懷抱，眼淚鼻涕搽了他一身。維托拍拍他的腦袋，卻摸到了一手的沙子。他笑著問：「去海邊玩了？」
　　
　　兩個孩子點頭，理子取出挑揀來的貝殼攤在手上，郝然道：「阿爹，這些是我和吉宗一起撿來的……」
　　
　　維托眯眼瞧了瞧，贊道：「真漂亮！」
　　
　　理子開心極了，她瞟了眼李棟，從貝殼中挑了枚最大的，問：「阿爹，這個送給客人，可以嗎？」
　　
　　維托把話翻譯給李棟，李棟看著掌中的貝殼，又看看理子，感慨道：「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歎著歎著，眼眶就泛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891年5月11日，俄羅斯皇太子尼古拉在日本訪問滋賀縣大津市時，負責警衛安全的員警津田三藏突然冒出，意圖刺殺皇太子未遂。
　　
　　這次事件引起日本的大恐慌。明治天皇親自登艦慰問。學校為表示謹慎停課，在神社和寺院和教會祈禱皇太子痊癒，慰問電報超過1萬封，山形縣金山村禁止以「津田」為姓及「三藏」命名。5月20日，有名為畑山勇子的女子在京都府廳面前用剃刀刺喉嚨自殺表示道歉，被稱為「穗州的烈女」。
　　
　　逮捕津田的人力車夫向畑治三郎和北賀市市太郎二人，事件後18日夜晚被俄羅斯軍艦邀請，受到俄羅斯軍水兵的歡迎，並且被授予聖安娜勳章，及金額2500日元褒獎金和1000日元的終身養老金。日本政府也給予勳八等的勳位及白色梧桐葉章，及養老金36日元。但是有前科的向畑治三郎進行賭和賣淫，並和不良份子往來，日俄戰爭時養老金被停止，晚年更因為對婦女施暴行被逮捕。北賀市堅實則在石川縣購買田地成為地主，成為郡會議員，諷刺的是，日俄戰爭被愛國民眾視為「俄羅斯間諜」。
　　
　　「大津事件」的審判於1891年5月27日開庭。最終以謀殺未遂罪判處被告津田三藏無期徒刑。判決後，日本外務大臣、法務大臣及內政大臣相繼辭職，想借此消弭俄國對日本審判的不滿和仇視。
　　
　　津田發監於北海道釧路監獄，但在同年9月29日獄中病死了，死因為急性肺炎，第二監獄醫務所長的日記留在旭川監獄，但從死因疑點有人認為出於政府的謀殺。


☆、165
　　
　　維托知道李棟有個毛病，就是喝多了要哭。以前是抱著酒瓶子哭，現在變成抱著人哭。李棟麵條似的掛在他身上，一面打嗝，一面用漢語哭訴。維托勉強辨認，也只聽出他是在喊他家人。
　　
　　在席間，李棟就講過他的家庭環境了。先是老父過世，老母吊命不住，不久後也跟著去了；繼承人是個血緣關係稀薄的過繼來的養子；與妻子分隔多年感情淡漠，好不容易養熟了，丁憂期結束了。待他進入北洋一看，新買的戰艦上管帶的位子早就被預定一空了。幸好李棟也有些想開了，不必非爭管帶的位子。於是，丁汝昌就命他做了致遠艦的幫帶大副①，也算是給他點補償。
　　
　　致遠艦是一艘由英國建造1886年剛剛下水的巡洋艦，排水量為2300噸，雖然不大，但7500匹的馬力在同類型的巡洋艦中堪稱翹楚！是主力艦隊中航速最快的，達到了18.5節！更有火炮23門，魚雷4具，是所有艦船中火力最猛的！唯一能與她媲美的只有姐妹艦「靖遠」了。而管帶鄧世昌又與他同為廣東老鄉，自然非常照應。
　　
　　李棟表示很滿意。
　　
　　「都說你我早已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了，這把年紀也該『知天命』了……」席上，李棟一面垂淚一面道：「但是，眼見國事如此，豈能甘心做『寓公』？明知國事『糜爛』，又怎能袖手旁觀？愚蠢也好，天真也罷，民族大危難之際，我輩自當為國犧牲死而不辭，以圖中國之救！」
　　
　　那天晚上，李棟醉得十分徹底。將他安頓好後，維托歎著氣對喬托說：「二十五年前我就說過不如他，如今依舊不如他。」
　　
　　喬托抄著手道：「這是他自己選的路，他無怨無悔。」他看看維托，又說：「為國，我們誰也不如他，為家，他不如你。」
　　
　　維托又歎了口氣，仰望繁星夜空，說：「但，這國際局勢不免讓人憂心……」
　　
　　日本政府想打仗，想得望眼欲穿，想得兩眼通紅，而這些年來報紙上對中國不利的輿論也越來越多，因此不難看出，日本的目標是哪裡。
　　
　　維托推了推眼鏡，說：「以朋友的立場，我應該提醒他，不過……我私心裡還是擔心會連累了澤田家……你說該怎麼做？——喬托？」他回頭，卻發現喬托正一霎不霎地盯著籬笆牆，便問道：「怎麼了？」
　　
　　「剛才，好像瞥見個影子從那裡閃過去……」喬托皺起眉頭，昏暗的光線令他實在無法確定。
　　
　　維托也眯眼望去，但是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馬匹輕微的嘶鳴聲隱隱傳來。「會不會是他們騎來的馬？」
　　
　　喬托想了想，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第二天，李棟就要走了。他按著太陽穴面色青灰，「這把年紀了還宿醉，實在有些『吃不消』！」
　　
　　維托讓喬托抗來兩麻袋的山貨，說：「窮鄉僻壤也沒什麼好東西拿得出手，若不嫌棄，這些就拿去換換口味吧！」
　　
　　李棟眼前一亮，欣喜道：「『中啊』！海鮮都吃到反胃了！有了這些山貨，讓那幫小子們眼紅去吧！」歡歡喜喜地讓親兵將麻袋抗上馬背，轉頭勾搭上維托說：「都是一家兄弟，原本沒打算跟你客氣，不過既然你送了禮，我自然得回禮。」說著，他褪下手腕上的玉石手環塞進維托的手裡。
　　
　　維托一看，白玉的珠子顆顆飽滿，圓潤而油亮，一看就知道是上品，立馬大驚，「這麼好的玉石我怎能收？」
　　
　　李棟亮出腰際的一塊碧綠的玉佩，說：「我這兒有更好的！」說著，邊神神秘秘地將玉佩翻了個身，露出玉佩的背面，上頭用篆體刻著李棟和他妻子的名字。他收起玉佩笑著說：「我有這個就夠了！」
　　
　　見維托還想推辭，故意板下臉說：「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既然看不起我，那咱倆就絕交！」
　　
　　被擱了重話，維托只好收下。略帶體溫的珠子握在手中，越捂越燙手。維托猶豫片刻，還是拽住李棟的袖子，低聲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與你直說，不過，你要保重啊！樹人君，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李棟笑笑，道：「沒事的，我還欠你一頓升官酒！在請你喝酒前我不會有事的！」
　　
　　維托扯了個僵硬的笑。倘若炮彈上都長了眼睛，他也不至於如此擔心。萬一打起仗來，無論是陸戰還是海戰，都是兇險萬分，而且那也不是小心就能躲得過去，萬一不巧一發炮彈打中彈藥庫，那就是整船整船的死。
　　
　　見他面色不好，李棟清楚維托也是為自己擔心，便安慰道：「莫要擔心，致遠體積小，跑得又快，炮彈未必打得中我。」他忽然狡黠一笑，說：「要打也只會打定遠和鎮遠，那倆傢伙體積大，皮厚肉糙的，挨上十幾發炮彈都沒問題！」
　　
　　維托終於笑了笑，「算了，掃興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他看著兩個親兵將李棟托上馬，仰望著道：「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日再見。」頓了頓，他扶了扶眼鏡，說：「保重！」
　　
　　馬蹄聲漸漸遠去，騎手們的身影也變成了黃豆大小，最後消失在視野之外。維托收回視線，一轉頭就看到家人站在門口看著他。他推了推眼鏡，走向他們，「來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7月16日丁汝昌在泊於橫濱港內的「定遠」旗艦上舉行招待會，邀請了包括國會議員和記者在內的日本各界人士出席。而那也成了一個著名訛傳的起源②。
　　
　　兩周後，北洋艦隊起錨前往長崎，8月4日離開日本回國。
　　
　　在北洋艦隊離去後，日本的報紙輿論對北洋艦隊的熱議一直不曾消褪。著名的福澤諭吉在《時事新報》上感歎道：「艦體巨大、機器完備、士兵熟練，值得一觀之處頗多。」
　　
　　而法制局長宮尾崎三郎也曾道：「同行觀艦者數人在回京火車途中談論，謂中國畢竟已成大國，竟已裝備如此優勢之艦隊，定將雄飛東洋海面。反觀我國，僅有三四艘三四千噸級之巡洋艦，無法與彼相比。同行觀艦者皆捲舌而驚恐不安。」
　　
　　要求擴充海軍軍備的呼聲頓時喧囂塵上。不久後，國會就通過了松方內閣提出了計畫將國民收入的60%用於發展軍備，在9年內建造1萬噸級的鐵甲艦4艘和巡洋艦6艘，總價達5860萬元的海軍支出方案！
　　
　　而風光出洋歸國後的北洋艦隊卻迎來當頭一棒——清政府戶部以經費短缺為由壓縮海軍經費，兩年內禁止北洋水師購買外洋槍炮、船隻和械器，連補充裝備的費用都不撥給。
　　
　　北洋水師官兵聽到消息後憤怒至極，少壯派官兵們大罵翁同龢因私廢公、誤國誤民③，紛紛向提督丁汝昌建議請清政府收回成命，丁汝昌雖然把官兵意見彙報給李鴻章，但也無濟於事。
　　
　　從此，中國海軍的發展進入了停滯狀態。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致遠」艦幫帶大副應為陳金揆（1864-1894），字度臣，江蘇寶山縣江灣鄉（今屬上海）人，留美幼童、天津水師學堂畢業。這裡應劇情需要特此修改。
　　
　　②注：傳聞稱東鄉平八郎在「定遠」參觀時發現炮膛內殘灰沒有擦盡，甲板和主炮上隨意晾曬衣物，因此判斷北洋水師軍紀廢弛，不堪一擊。但經後世考證，此為小說杜撰。
　　
　　③注：翁同龢之兄翁同書因在太平天國戰爭中「頌賊」等事，遭到曾國藩、李鴻章彈劾，翁同龢由此終身與李鴻章為仇。李鴻章在洋務運動中主張的變科舉、重西法、練海軍、開鐵道諸事，處處遭到主持戶部的翁同龢掣肘，「故李公困疆畿二十年，疑謗紛紛，終不獲行其志」。
　　
　　身著1888式軍服的「致遠」艦軍官照，圖中洋員（廣傳是餘錫尓，但也有人認為那是琅威理）身著的是英國海軍軍服，但是在袖口加上了其在中國的軍銜符號——雙龍。PS：表在裡頭找李棟了= =


☆、166
　　
　　「呯」地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團身影裹著風雪闖了進來。李棟趕忙壓住桌案上的紙，防止被風刮跑了。來者也發覺了自己的冒失，轉身將門板給壓上，風這才平息下來。
　　
　　李棟直起身，問：『怎麼了？』
　　
　　劉步蟾摘下頂戴，抖去身上的積雪，說：『媽的，那幫兔崽子，一個個地不讓老子安心！』
　　
　　李棟給他倒了杯熱參茶，失笑道：『誰啊？居然惹得咱們的劉總兵這麼光火？』
　　
　　『還能怎地？還不都是那甕老兒惹出的麻煩！』劉步蟾一口氣灌下熱茶，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這回只是捂著手，盯著爐上的熱氣，『那幫混小子也不想想，戶部與中堂大人有仇，掐著經費不給發，光在底下瞎嚷嚷有個屁用！鬧騰得再厲害天上也不會掉銀子下來，過了頭還得以軍法辦！』
　　
　　李棟收攏了桌上的紙，也給自己倒了杯茶，說：『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可他們看不清這水的深淺，再由著他們這般嚷嚷，甭說軍門（既丁汝昌）了，只怕連中堂大人也將保不住咱們。不過這悠悠眾口，堵也堵不住，不如另作疏導。』
　　
　　『哦？』劉步蟾挑眉，問：『你有何想法？』
　　
　　『加強操練，讓他們無力胡思亂想。』李棟啜了口茶，說：『我不知你是否有所覺，自從琅威理①離去後，整個水師訓練日益鬆弛，軍紀每況愈下。平日操演炮靶、雷靶，惟船動而靶不動，甚至預量碼數，設置浮標，遵標而行。碼數已知，放固易中，徒求其演放整齊，所練仍屬皮毛，毫無裨益。所謂操練，不過故事虛行而。』
　　
　　劉步蟾皺了皺眉，在那次著名的撤旗事件②中他不僅是參與者，還是主要當事人。
　　
　　『軍規有令，所有官兵終日在船上生活。可如今船艙十室九空，島上青樓賭坊倒是櫛比鱗次人滿為患。軍紀頹廢至此，倘若開戰，勝算能否過五分還是未知數……』
　　
　　「哐當」一聲，劉步蟾重重將杯子摜在桌上，陰著臉道：『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
　　
　　李棟歎氣，擺擺手說：『我也不想與你這麼嘮叨，只不過……』他從桌上的紙堆裡翻出一張，推到劉步蟾面前，『你看看，我軍二千噸位以上的戰艦有七艘，共二萬七千多噸，但自成軍起就再無添置任何船艦。反觀日方，當年二千噸位以上的戰艦僅有五艘，共一萬七千多噸，可如今他們的排水量已達七萬二千噸。另外，我聽說為了對付定遠和鎮遠，他們特地請法國人設計了三艘戰艦，其中兩艘已經建成，另一艘也已經下水。』
　　
　　劉步蟾瞅了眼紙上的數據，默不作聲。見狀，李棟心中歎息，收起紙也不再吱聲。靜了半晌，劉步蟾放下杯子，瞥了李棟一眼，問：『聽聞你要回鄉了？』
　　
　　『嗯，犬子大婚，我已向軍門打了假條，不日就將南下了。』
　　
　　劉步蟾猶豫了一下，從兜裡掏出一張銀票遞到他跟前，說：『收下吧，這是弟兄們的一片心意。』說完，像是怕李棟反悔，他跳起來戴上帽子快步出了門。
　　
　　李棟坐在椅子裡愣愣地看著那張銀票。不一會兒，門又開了，鄧世昌踱了進來，瞧見桌上那杯尚有餘溫的茶，便問：『剛才在甲板上差點撞上劉總兵，是他來過了？』
　　
　　李棟起身給他重新倒了杯熱茶，然後點點桌上的銀票，苦笑道：『送了這個來。』
　　
　　鄧世昌啜著茶，瞅了眼銀票，嘖嘖道：『好大的手筆！看來劉總兵生意興隆啊！』他看了看李棟，說：『既然是特地送來的，那便收下吧，也別管他來源幹不乾淨了。』
　　
　　想起劉步蟾如今的模樣，李棟不由沉重歎息。當年倫敦街頭的俊秀青年，如今已成了滿臉橫肉的中年人。銳意進取的年輕人中，又有多少還守著當初的道？
　　
　　『正卿③，這到底是怎麼了？』李棟茫然又痛苦地問：『這才成軍幾年，為何北洋會成了這副模樣？』
　　
　　軍官貪污成風，水兵鴉片氾濫，派系互軋，軍紀廢弛，操練成了走過場。當年亞洲第一，世界前十的北洋水師，如今已淪為一空殼子。
　　
　　鄧世昌沒有回應，他默默地喝著茶。
　　
　　這個問題鄧世昌答不出來，丁汝昌也答不出，哪怕是李鴻章也一樣。這個國家很多人都在問『為什麼？』，但是沒人知道。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當年老父所言，字字珠璣。』李棟緩緩搖頭，揉揉眉心，說：『罷了，罷了……我等，問心無愧即可……』
　　
　　『莫要想得太多了，指不准待老佛爺壽辰過了，就會好起來。』鄧世昌頓了頓，側耳傾聽了一會，低聲道：『身為軍人，切莫過問國事！』
　　
　　李棟點點頭。鄧世昌側目一瞥，看見桌上那疊紙，便取過看了起來，一看眉頭就皺了。『日本近年來大肆增修武備，如今已趕超我北洋，看來……一戰無可避免了。』
　　
　　『只差時機。』
　　
　　鄧世昌點點頭，目光下意識地移到懸掛於壁的地圖上，在那個疆域廣袤的帝國旁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國，它就像雄雞頭上的雞冠，離於大陸之外，突于海洋之間。那裡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藩屬國，可近些年來卻成了亞洲的「巴爾幹」。
　　
　　『朝鮮一亂，日本定然會興兵來犯……』鄧世昌手指敲著桌子，眉頭緊鎖，『別的船艦我管不著，但致遠上絕對不能一團糟！樹人，水兵們技藝生疏，我欲重振操練，如此也可令其怠於流言！』
　　
　　『英雄所見略同！』李棟撫掌而笑，『我之前就已向劉總兵如此提議，可惜他明顯不感興趣。』
　　
　　鄧世昌冷笑一聲。在北洋內，以福建人居多，自然結成閩党，而劉步蟾則是公認的閩党領袖。鄧世昌、李和等外省人則遭到百般排擠。倘若李棟不是劉步蟾等人留洋時的同學，只怕落得與鄧世昌他們同樣的待遇。李棟在其中的處境也是十分尷尬，他雖與劉步蟾等人交好，但因不是閩人，不為他們所信任；又因與閩黨的交情而被其他人所懷疑。
　　
　　由於戶部克扣經費，而維持海軍所耗甚巨，為了填補虧空兼中飽私囊，甚至有部分的軍官私販鴉片④。李棟都看在眼裡，卻因位微言輕，無法撥正，久而久之，唯有沉默以對。
　　
　　鄧世昌又往杯子裡添了熱水，移開了話題，『何日啟程？』
　　
　　『再有兩、三日就有批補給船到來，屆時搭船走。』
　　
　　鄧世昌躊躇了一會，猶豫地問：『可否……幫我帶封家信？』
　　
　　『當然！』
　　
　　鄧世昌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從軍二十多年僅回家三次，最長不過七天。當年其父過世時正值中法戰爭，他以大局為重沒有回家治喪，只能將自己關在住艙裡一遍又一遍地手寫「不孝」，正是這般特立獨行招致了閩黨的嫉恨。但鐵漢也有柔情時，眼見李棟即將返鄉與家人團聚，堅守崗位的鄧世昌只能將滿腹的思念之情寄託於家信中。
　　
　　見李棟當場應承，鄧世昌舒了口氣，他明顯放鬆了下來。又閒聊一陣便打算告辭了。臨走前看見桌上新研的墨痕，問道：『是否還在與那位日本友人書信聯繫？』李棟點頭稱是，鄧世昌肅容道：『我知你信他如手足，也願信你的眼光、他的為人，只不過……樹人，這書信還需謹慎！』
　　
　　李棟一愣。
　　
　　鄧世昌的目光移向地圖，說：『這也是為他好，將來若開戰，中日交惡，難免有心人以此做文章……』
　　
　　李棟猛一個哆嗦面色立變，向他拱手道：『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琅威理（William Metcalfe Lang，1843年1月19日－1906年12月15日），大英帝國海軍軍官，曾兩度擔任清朝北洋水師總查。1882年秋天，琅威理來中國任職，頭銜是副提督銜（名譽中將銜）北洋海軍總查（他在英國的軍銜是中校），負責北洋海軍的組織、操演、教育和訓練。1886年5月，被授予二等第三寶星並賞給提督銜。光緒十六年（西元1890年）初，北洋艦隊南下避凍，引發撤旗事件，琅威理於是憤然去職。
　　
　　②注：1890年2月，北洋艦隊南下避凍。24日，丁汝昌率「致遠」等四艦至南海一帶操巡，琅威理、林泰曾、劉步蟾督帶「定遠」、「鎮遠」等艦在香港維修。3月6日，「定遠」管帶劉步蟾忽然降下提督旗換升總兵旗，表明自己是艦上的最高長官。琅威理責問：「丁去我固在也，何得蘧升鎮旗？」劉步蟾答：「按海軍慣例應當如此。」琅威理立即致電李鴻章，對自己的地位提出質問。6月25日，北洋海軍返回威海，丁、琅一同赴津，與李鴻章面談撤旗事件。李鴻章明確以劉步蟾為是，琅威理當場提出辭職，李鴻章接受了他的請求。
　　
　　③注：鄧世昌（1849年10月4日—1894年9月17日），原名永昌，字正卿。祖籍廣東番禺（今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寶崗大道龍珠直街龍蜒裡2號）。1868年，考入福州船政學堂。1867年入馬尾船政學堂駕駛班第一期學習。1880年調入北洋水師。1888年，鄧世昌以總兵記名簡放，並加提督銜。是年10月，北洋海軍正式組建成軍，鄧世昌升至中軍中營副將。1887年任「致遠」艦管帶。1894年9月17日，戰死。
　　
　　④注：關於北洋水師是否吸毒販毒一事尚未定論，起因就是丁汝昌、劉步蟾等是吞鴉片自殺的，因而產生爭議。


☆、167
　　
　　理子快步走下樓梯，穿過校舍走廊走向操場。那裡有一個班級的學生正在老師的帶領下進行體育鍛煉，儘管這些鍛煉動作枯燥無味，但學生們不敢有絲毫怨言。因為他們可以不害怕老師，但是他們無法不怕操場邊的那個人。
　　
　　操場邊的樹蔭下站著一個有些瘦削的身影，雲雀彌生面無表情地望著操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光陰的力量將他從一個帶著嬰兒肥的孩童，拉扯成一名俊秀的少年。漸漸展開的眉宇間深深烙刻著阿勞迪的影子——從臉型五官身形到脾氣性格愛好。令人慶賀的是，在雲雀夫人和維托的不懈努力之下，彌生總算有了尊老的意識。
　　
　　與阿勞迪一樣，彌生也非常執著地建立並維護著自己的規則，並盛學塾成了他的領地。在這裡，他以自己的規則來約束——通常是以暴力的方式——其他的學生。而當穩固了學校的統治權後，他將與自己的父親開展一場對並盛的爭奪戰……
　　
　　——猛獸都是這樣，成年後的雄性不是被驅逐，就是挑戰頭領的權威。勝利者得到一切，失敗者則一無所有。
　　
　　彌生沉思著，對向他快步而來的理子視而不見。
　　
　　「彌生，有沒有看見我爹？」
　　
　　彌生置若罔聞。
　　
　　「雲雀彌生學~弟~？」
　　
　　彌生不耐煩地嘖道：「二樓。」
　　
　　「可是……」理子微微皺眉，「我剛才去過了，門鎖著，敲門也沒回應。」
　　
　　彌生哼了一聲，他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怎麼會被眼前這個弱得一隻手就能打倒的女人壓制？他不是沒想過要報復回來，可是，這個女人卻逃了！
　　
　　——「阿娘說，女孩子不能打架。所以，彌生，你去找別人玩吧！」
　　
　　想起這句話，彌生就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他的教誨強制他不能與一個失去戰意的女孩子動手。
　　
　　澤田理子成了雲雀彌生唯一沒有擊敗的對手。
　　
　　彌生皺起眉，強按下騰起的不耐煩，道：「他若要離開，我會知道。」
　　
　　理子眨眨眼，「好吧……」她說：「我再去看看，謝了彌生！」
　　
　　彌生沒有應聲，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縹緲的虛空，無視了身旁的少女。理子見怪不怪，轉身又向校舍走去。
　　
　　理子剛踏上二樓的地板，就聽到一聲關門聲。她抬眼望去，眼前一亮，「姑……呃，家康老師！」
　　
　　「噢，是理子啊！」喬托站在維托的辦公室門口，看樣子剛從裡頭出來。看見理子笑眯眯地招呼道：「是來找你爹嗎？」
　　
　　理子點頭，「阿爹在裡頭嗎？」
　　
　　喬托側身讓開一步，高聲道：「維托！理子來找你咯！」理子有些莫名，看了看他。喬托笑容不變，完全瞧不出蛛絲馬跡。
　　
　　理子進門後，吃驚地發現，她爹竟然有些……狼狽？
　　
　　似乎注意到女兒的目光，維托下意識地整了整略微淩亂的衣襟，開口道：「咳……呃，坐吧理子，有什麼事嗎？」
　　
　　理子順勢坐下，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我是來交意向書的。」
　　
　　維托展開一看，不由吃驚道：「女子高等師範學校？你想去東京？」
　　
　　「是的。」理子點頭說：「我想做名教師。」
　　
　　維托放下紙，看著女兒感慨萬千，問：「你娘知道麼？」
　　
　　「她讓我來問你。」
　　
　　維托長長歎氣。眼見他有拒絕之意，理子急切道：「我想做個老師，阿爹，我想幫並盛，我想幫你！」
　　
　　「理子，我不願你把自己綁死在並盛。」維托推推眼鏡，說：「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更廣的未來……」
　　
　　「您也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理子看著他，「這是我的選擇，阿爹！」
　　
　　——「哪怕它充滿了荊棘與坎坷，那也是昌子自己的選擇！」
　　
　　恍若間，維托仿佛看見了十多年前，那個他視若唯一的姑娘。
　　
　　維托慢慢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後才開口道：「我就說過，你和你姑姑很像……」他看看女兒，力不從心的感覺再度彌漫全身。
　　
　　看見猛然衰老的父親，理子的鼻頭一下子發酸，但她強忍著，一聲不吭，倔強地對峙著。良久，維托長喟一聲，他再度退讓了。
　　
　　離開維托的辦公室後，理子幾乎是衝刺著跑出了校舍，差點就撞到了人！
　　
　　那人扶住理子，關切地問：「怎麼了？」
　　
　　看見是喬托，理子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哭道：「我惹他傷心了！我只想幫他……可是……我讓他傷心了！」
　　
　　喬托讓理子靠在懷裡，安撫道：「沒事的，理子，你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你的，沒事的……」他輕輕拍撫著少女，視線與樹下的少年撞在了一起。「沒事的……」喬托定定地叨念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當天下午喬托丟下手頭的事務上了並盛山，對那裡的主人說：「我今天來如果沒有達到目的，就沒想著要下山。」
　　
　　阿勞迪扭頭對艾爾維斯道：「去，挖個坑。」
　　
　　喬托自顧自地說：「我希望你能擔任並盛學塾的校長……」
　　
　　阿勞迪瞥了他一眼，起身準備走人。喬托撲過去拽住他，「別走啊~~阿勞迪！聽人家把話講完嘛~~！」
　　
　　阿勞迪掙了幾下，發現擺脫不掉，便強捺怒氣道：「我說了，沒興趣。」
　　
　　「聽我講講又沒什麼損失！」
　　
　　「我拒絕。」
　　
　　「別這樣嘛~~親愛的阿勞迪！疼疼疼！——別，別踩腰！男人的腰傷不起啊！」
　　
　　「我拒絕。」
　　
　　這廂正鬧騰著，紙門忽然就被拉開了。雲雀夫人懷抱著一隻貓，站在門口詫異地看著裡頭，「哎呀~夫君，你們這是在幹嘛呢？」
　　
　　阿勞迪不答，冷冷反問：「你出來做什麼？」
　　
　　雲雀夫人看起來柔柔弱弱，透著股大家閨秀的氣質。「聽聞澤田先生來訪，便想著要來問候一下，畢竟彌生麻煩了人家這麼長時間了~！」
　　
　　喬托掙扎著想爬起來，無奈被阿勞迪踩著腰發不上力，劃拉了幾下還是翻不過身，只好趴著說：「不麻煩，不麻煩！彌生是個好孩子，學校裡的教師們都喜歡他！」應該說，學校裡大部分的教師都怕了他。
　　
　　雲雀夫人安撫了躁動的貓，笑著說：「知子莫若母，澤田先生，你們辛苦了！」說著，向他鞠躬行禮。阿勞迪嘖了一聲，一腳將喬托踹開。
　　
　　喬托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緩解了衝勁，然後一骨碌地爬起來，看著雲雀夫人，思忖道：「說起來……不知雲雀夫人是否有興趣擔任並盛學塾的校長？」
　　
　　阿勞迪的臉色驀地一變，「滾出去！」
　　
　　不過那兩人都無視了他。
　　
　　雲雀夫人眼睛一亮，一邊順著貓，欣喜地問喬托：「真的嗎？」
　　
　　「不准許！」
　　
　　雲雀夫人失望地轉向丈夫，嗔怪道：「夫君也真是的，彌九哥幫了我們那麼多次，這回他有難，我們幫幫他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阿勞迪眯起眼，「彌九哥？」
　　
　　「對啊~」雲雀夫人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微笑著說：「小的時候彌九哥和昌子姐都很照顧我，經常會帶著一起玩呢！」
　　
　　這倒不奇怪，維托以前都是住在山下的教堂裡，另一個則在山上的寺院裡，兩家孩子自然而然地會湊在一起玩耍。
　　
　　阿勞迪面色鐵青，幾乎是磨著後槽牙在說：「你進去，這事我處理！」
　　
　　雲雀夫人瞅瞅他的臉色，乖覺道：「那我進去了，你們好好談話，別打架哦~！」
　　
　　雲雀夫人走後，喬托和阿勞迪兩人誰也沒吭聲，大眼瞪小眼就那麼佇著。半晌，喬托乾咳一聲，說：「那麼，等你的好消息，我先走了……」話還沒說完，人影就已經退到了門外，然後轉身撒腿就跑。
　　
　　艾爾維斯提著鐵鏟不敢抬頭看阿勞迪的臉，小心翼翼地問：「先生，那坑？……」
　　
　　「給我豎塊牌子：彭格列與狗不得入內！」阿勞迪把牙齒咬得嘎嘣作響。
　　
　　隔天，艾爾維斯就找到了維托，告訴他學校的事雲雀家接手了。


☆、168
　　
　　——枕邊風的威力果然了得，連阿勞迪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被風化！
　　
　　當維托為突如其來的峰迴路轉而激動不已時，熟知內情的喬托卻在對天感歎。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多少帝王豪傑都敵不過那繞指柔。阿勞迪是他認識的人中少見的意志堅定、堅守自己原則的人，但即便是這麼一個人最後也順從了他人的意願。這其中的變化之大令喬托咂舌，只能歸結為年齡的增長可以逐漸改變一個人的本質了。
　　
　　有了雲雀家的助力，學校的未來也就不愁了。維托也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段時日來他不僅要兼管學校的運營，還要代理授課，現在他總算能緩緩了。維托無疑是最高興的，但有人高興必然有人不高興。
　　
　　阿勞迪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滿地發現自己變得軟弱了，長年安逸的生活讓他懈怠，太多的外在事物影響了他的決斷，對原則的堅持也不再是那麼堅不可摧了，這令他很是惱火——尤其是對自己。
　　
　　而最不滿的或許就是雲雀彌生了。儘管事情與他沒有關聯，但他完全有理由認為這是一次對他權威的挑釁！不過年少的他還無力與阿勞迪對抗，彌生明白在領地爭奪戰中他已經輸了。所以，他得離開。
　　
　　維托看著擺在眼前的志願意向書，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探詢地問：「你要離開？」
　　
　　少年堅定地回答：「是的。」
　　
　　維托又檢查了一遍，問：「去警校，為什麼？」
　　
　　彌生沒有回答，很少有人敢置喙他的決定，他已有些不耐煩了。如果這裡坐的是其他人，他壓根懶得理會，直接敲章走人。就是看在年幼時曾麻煩過維托許多，他才會耐著性子站在這裡問答。
　　
　　看見少年的神色維托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由苦笑。儘管彌生的實力強橫，但他還沒有經歷過生活歷練的心境通透地像水晶，一眼就望到了底。
　　
　　彌生不喜歡阿勞迪是眾所周知的事，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阿勞迪之前的事，因為有艾爾維斯在。因此，很難說清楚他現在決定究竟是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才踏上他父親的道路？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打算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不管怎樣，雲雀彌生想要超越阿勞迪，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維托暗暗歎了口氣，在紙上蓋下公章，遞還給彌生，忍不住道：「以後有空多回來看看？」
　　
　　彌生瞥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說法感到奇怪，「這是我的地盤。」
　　
　　望著被關上的門板，維托有些感慨，昔日的小肉球們已經逐漸成長，開始規劃起未來的生涯，再過不久，他們就該振翅離巢，去開創自己的人生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這個年紀的少女如果不是為了讀書，在農村也該尋找夫家準備嫁人了。
　　
　　思及至此，維托下意識地轉向窗戶，玻璃窗上一個頭髮斑駁的中年人也在回望著他，那人的神色裡纏著一抹淡淡的疲憊，眉宇間刻著一道深深的溝壑，歲月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臉上炫耀著威力，他卻無可抵擋。維托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倒影！見慣了喬托那張似乎永不變老的娃娃臉，他總以為自己還年輕，如今才乍然發現，原來真的老了！
　　
　　維托陷進椅背，無奈地歎息。
　　
　　在走廊上，維托遇見了吉宗。「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他問道。不過吉宗卻一臉的茫然，「未來？不知道啊？」看著孩子稚嫩的臉龐和依舊純淨清澈的眼眸，維托什麼也沒說，只是摸了摸吉宗的頭髮，「去玩吧！」吉宗似懂非懂地看了看他，然後迎向呼喚的同伴們。
　　
　　與其他同齡人相比，澤田吉宗顯得太過幼稚。因為喬托和昌子從不曾規劃過他的人生，作為澤田家的幼子，他享有所有人的關懷；他不像朝利律那樣，經歷過在鬥南藩的艱苦日子；也不像笹川司，為了家計而早早下地務農；更不像雲雀彌生，從小就明白家族責任的重量。但他卻是活得最幸福的。
　　
　　無論是維托也好，亦或是喬托也罷，都不曾享受過真正的童年，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過早地就被苦難的生活所掩埋。可能是為了彌補心中的缺憾，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手，讓孩子來代替自己享受童年的快樂。
　　
　　理子就要去東京了。阿茶背著她偷偷掉了好幾次淚，也曾埋怨過維托就這麼讓女兒離開，不過當著理子的面，還是強顏歡笑著替她收拾行李。維托沒吭聲，他給G和藤田五郎去了信，請他們幫忙照料一下女兒。G的妻子是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音樂教師，藤田五郎則在前些年就退了休，現在和妻子一起在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裡做校工。有了他們的照應，維托覺得自己多少能放點心。
　　
　　小小的餞行宴後，維托躺在床鋪上睜著眼睛，明天理子就要前往品川鎮，從那裡踏上人生獨立的第一步了。阿茶在身側默默流淚。這一晚上，夫妻倆誰也睡不著。
　　
　　「當家的，為什麼不留住理子？」
　　
　　「孩子大了，總有她的想法，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可她一個姑娘家的……」阿茶忍不住又抽泣起來。
　　
　　維托盯著天花板，「時代變了……」
　　
　　阿茶還想說些什麼，看到維托忽然起身，心中一嚇就把要說的話都吞了下去。維托悄悄走到門邊，小心地拉開道縫隙，那細微的聲音就飄了進來——
　　
　　「你要走了？」
　　
　　「你怎麼來了？」
　　
　　「嘖，什麼時候走？」
　　
　　「明天。」
　　
　　然後就是長時間的安靜。維托等了又等，直到一陣衣衫摩擦的聲音逐漸遠去後，再也沒聽到說話聲。他小心地關上門退回床鋪邊，看著妻子滿臉的淚痕伸手拭了去，歎道：「孩子們都大了，隨他們去吧……」
　　
　　隔天，大家聚集在品川鎮的火車站為理子送行。吉宗一直在抽抽搭搭雙眼抹得通紅，笹川司和朝利律倒還穩定，將他拉到一邊去安慰。此時火車尚未進站，不過鐵軌的遠方已經冒出了叢叢白煙，心急的人已經擠上月臺，眺望火車的來向，月臺的乘務員不得不揮舞旗幟，將他們趕到警戒線後。
　　
　　維托抬頭望瞭望，估算了一下時間後說：「差不多該準備走了。」這句話就像個閘門，積蓄已久的情緒一下子就泄開了。
　　
　　阿茶哭嚎出聲來，死拽著行李不肯鬆手，昌子急忙上前勸了好一會兒才松了手。維托過來將她摟進懷裡，阿茶狠命捶了他兩下，拉著他的衣襟泣不成聲。維托轉頭對女兒說：「在外頭免不了要受委屈……要哭的話回來再哭。」他頓了頓，最後說：「走吧。」
　　
　　理子朝他們鞠了個躬，提著行李轉向月臺。喬托快步追了上去，與她並行。理子低著頭，餘光瞥見身邊的人影，下意識地喊道：「姑丈……」
　　
　　喬托拍拍她的肩，「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吧，沒人怪你，我們都理解。」
　　
　　理子匆匆抹了下眼角，向他行了個禮，「謝謝！」
　　
　　一聲長鳴後，火車頭噴出濃煙，車身猛地震動後緩緩前行，隨著轟鳴節奏的加快，速度也越來越快，最後一節車廂呼嘯著從月臺前駛過，追著車頭向東奔去。送行的人們目送火車遠去，收起了惆悵的心情後便返身準備回家。剛出車站迎面就撲來巨大的喧嘩聲——
　　
　　「號外！號外！」報童揮舞著報紙在車站外聲嘶力竭地高喊：「特大新聞！特大新聞——日中開戰！」
　　
　　1894年8月1日（農曆七月初一），中日政府同時宣戰。時年為甲午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5

☆、169
　　
　　朝鮮這個「亞洲巴爾幹」還是炸了。1894年2月20日，經過五天的準備，古阜、泰仁上千名農民在當地東學道首領全琫准、崔慶善等人的率領下沖進衙門，搗毀官衙，開倉濟民，就此拉開了東學黨起義和另一場更大規模戰爭的大幕。
　　
　　面對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朝鮮政府幾度出兵鎮壓，均告失敗，不得不向宗主國中國求援。清政府接到朝鮮政府請求後，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太原鎮總兵聶士成率淮軍兩千五百人分批赴朝。
　　
　　聶士成在其日記中寫道：
　　
　　『光緒二十年甲午四月，朝鮮全羅道東學黨魁崔時亨等聚眾稱「亂」，竊踞全州省城，韓兵征剿失利，舉國震動。國王會商我駐韓商務總理特授浙江溫處道袁慰廷觀察世凱，發電告急，經北洋大臣李傅相奏派士成偕直隸提督葉軍門志超，率所部精銳二千人往援。……
　　
　　……
　　
　　十三日，聞倭添兵信，韓廷來電止進兵。
　　
　　十四日，早，營務處龍觀臣副戎殿揚來謁。午後，王弁自韓城歸。稱倭兵陸續至韓者約五千人，韓廷懼甚。旋接閱傅相致提軍電，稱倭使其欲頗奢，已飭駐韓總理袁道商酌撤兵，擬先撤五分之四，留兵四百駐仁川，宜與袁道辦理雲。龍副將辭歸漢城。
　　
　　……
　　
　　廿一日，聞全州匪亂未靖，擬拔隊往征。旋接漢城來電，稱倭添兵不已，登岸者約萬人，分駐力廑津、龍山、馬坡、千酒計等處，勢甚鴟張。向晚，聞有倭兵十余名到白石坡一帶測繪，親率小隊往觀。倭兵見之，即紛紛登舢板飛棹而去。是晚，葉軍門來留緩往全。
　　
　　……
　　
　　廿五日，師次廣亭。忠清道趙愛石觀察秉鎬飭弁來迓，獻酒漿。漢城飭弁持倭使大鳥圭介來諮，詰問前日所出告示是否真偽，立命諮複，並函告袁總理。下午，葉軍門書至，稱倭猖獗情形。
　　
　　廿六日，早，二點鐘，拔隊起行，晨刻至公州河幹，韓官挾樂妓來迓。擊楫渡江，駐城北熊津州，署觀察使趙秉鎬來謁，旋辭去。疊接袁電，稱倭人添兵，以扶韓自主為名，情殊叵測。下午，往拜趙觀察，留飲，命樂妓宥觴，出金賞之，盡歡而別。接葉軍門電，倭事甚急，命回軍。漢電忽斷。
　　
　　……
　　
　　六月初五日，早，葉軍門來電，令速回。出示曉諭歸誡亂党，令李穀生帶勇丁數人先發。晚十點鐘，將撫匪事宜交金道畢，即率騎馳歸。
　　
　　初九日，力請葉軍門發電傅相，請班師。略謂：「我軍本奉命平韓亂，非與倭爭雄也。倭乘間以水陸大隊壓韓，據險尋釁，蓄謀已久。又敵眾我寡，地利人和，均落後著，與戰正墮彼術中。今匪亂已平，正可趁此接隊內渡，免資口實，此老子不為人先之謀，亦兵家避實擊虛之計。況韓為泰西通商之國，豈容倭人鯨吞！倘仍頑梗，可請英、俄諸國評論曲直，一面調集我海陸各軍駐屯北洋、奉天邊境，俟秋涼，我陸軍出九連城趨平壤以附其背，海軍戰艦大隊塞仁川以扼其吭，彼時倭師勞而無功，將驕卒惰，可一鼓破之也。否則，倭將先發制我，釁端一啟，大局可危。」旋接傅相電，稱和議未定，著暫駐牙山。
　　
　　十一日，龍觀臣自漢城來，稱倭兵至韓約三萬人，輦炮直入王城，並分兵紮各要隘，佈置嚴密，部伍齊整，所用皆新式快槍，已分軍逼水原，有踴踴欲動之意，請率隊至成歡防堵。葉軍門恐啟釁，力止之。
　　
　　廿二日，接傅相電，和議決裂，速備戰守。江自康率所部至，下午，馳往成歡，相度地勢。成歡距牙山西北四十裡，水原、振威在其前，為漢城往公州要道，擬駐師防守。時倭隊聚果川、水原，眾約三萬。電線中斷，聲息不通。
　　
　　廿四日，早，二點鐘，率副中、老前、練右三營馳往成歡，分紮要隘。晚，接牙山葉軍門飛函，稱廣乙、高升被倭擊沉，邊釁已開，預備戰事雲。探報倭大隊已逼振威。以兵力單薄；飛報葉軍門速派援兵助戰守。
　　
　　……』
　　
　　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朝鮮人，都不曾想到過，東學黨起義的背後隱隱透著日本人的影子。日本人玩弄了國際法，通過天佑俠①煽起農民起義，迫使朝鮮政府向中國求援，日本則借著甲申事變時簽訂的《天津會議專條》順理成章派兵進駐朝鮮，扶持了傀儡政權，將槍口對準了中國。而最初應韓國政府乞援而來的中國軍隊，此刻愕然發現自己竟然成了非法滯留者。
　　
　　就在兩國僵持之時，7月25日上午7時43分半，豐島海戰爆發，日本不宣而戰，「廣乙」號魚雷巡洋艦遭受重創後自毀，「操江」號運輸艦被俘，租用於運兵的英國商船「高升」號被擊沉。後來，高升號倖存者之一——德國退役軍人漢娜根，在濟物普英副領事前敘述了高升號商船被日艦擊沉的過程：
　　
　　「高升號商輪於七月二十三日離大沽口，載有中國兵一千二百二十人，炮十二門及來福槍、軍火等。二十五日晨，它駛抵牙山灣（Princejerome Gulf）外，能看得見朝鮮群島。大約八點鐘的時候，我們見三艘大船由許島（Hsutau）後面駛出，我們遙遙地看出來，這些船都是大鐵甲型。
　　
　　……日本船忽懸掛信號，並放兩響空槍，令我們下錨停駛。我們停下來。他們第二個信號是：『停在現在你們所停的地方，不然，接受一切後果。』
　　
　　……
　　
　　我們後來看見日本軍艦開動前來，當它離我們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尺，正對著我們船的左舷停駛下來。我看見一個水雷從船的水雷門中發出，立刻六門炮一齊開放。在水雷達到它的目標前，他們又放了一次炮。
　　
　　水雷命中我們船的中心，很可能地正擊到船的煤庫，頓時白天變成黑夜，空氣中全是煤屑、碎屑和水點。我想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都跳下海去游水。在游水時，我見船沉下去，船尾先下。在這時候，炮繼續在放，那些可憐的人知道沒有機會游水求生，勇敢地還擊。我看見一隻日本小船，滿載武裝兵士，我以為他們是要來拯救我們的，但悲傷得很，我是想錯了，他們向垂沉的船上的人開炮。
　　
　　……高升號被水雷命中後，半小時內，全身都沉下去。……到現在為止，只有一百七十人左右因能游泳而得救。到現在，我還不知有別的歐洲人到達岸上來。」②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1894年由在朝鮮的「大陸浪人」成立的日本右翼侵略主義社團，與玄洋社、黑龍會等右翼組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②注：銅版畫，「浪速」擊沉「高升」的瞬間
　　
　　原圖收藏：陳悅
　　
　　無論是《聶士成東征日記》還是高升號倖存者口述，都來自「北洋水師」網站。


☆、170
　　
　　戰爭爆發後丁汝昌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他本是淮軍裡的一名騎兵軍官，對海軍專業知識一竅不通，但是自光緒五年（1879年）被李鴻章調北洋海防差用後，就在努力學習海防知識。儘管他一直兢兢業業，心裡卻清楚，底下那幫留洋的下屬看似尊敬他，但大多數都瞧不起他這位外行司令。而自豐島海戰後，朝廷內部要將他撤職的聲音就一直不斷。
　　
　　清流黨們視濁流的洋務派眼中釘肉中刺，清流領袖翁同龢更是與李鴻章勢如水火。從中日韓國交惡開始，清流黨就積極主張對日採取強硬態度，構成了清政府中主要的主戰派，受翁同龢影響極深的光緒帝，則成為主戰派的最高支持者。而李鴻章卻堅持一種「遊弋渤海內外，作猛虎在山之勢」的守勢戰略，這更是激起了清流黨的不滿。
　　
　　但是他們主戰的呼聲雖高，卻不知該如何作戰，就加緊對李鴻章的多方攻擊，要求清廷予以撤換。不過由於李鴻章位望較高，而且是高層官場無法或缺的對外交涉人物，得到慈禧太后的倚重支持，一時難以撼動，於是矛頭就集中轉向李鴻章的部屬幕僚，殺雞儆猴，以抗日之名，行架空削弱淮系力量之實。具體執行李鴻章守勢戰略，且操控當時國家最新銳武裝力量的丁汝昌，自然成了清流黨欲除之而後快的第一目標。
　　
　　李鴻章雖然力排眾議保下丁汝昌，但自身也是壓力山大，他必須得擺出姿態，一面向朝廷解釋，一面將部分壓力轉嫁給了丁汝昌，要求他『振刷精神，訓勵將士，放膽出力』。
　　
　　外敵叩門，內部還掣鬥不休，丁汝昌悲憤歎道：『事已至此，惟有驅此一旅，搜與痛戰，敢曰圖功先塞群謗，利鈍之機聽天默運而已。』於是率艦出巡。只不過大海茫茫，艦隊數次巡戈均無果而返。
　　
　　8月23日，清廷一改以往通過李鴻章指揮丁汝昌的辦法，直接電諭丁汝昌，向海軍下達了不得越出旅順、威海一線的戰略命令，比李鴻章採取的守勢戰略更為極端。一紙電文，正式將北洋海軍鎖死在了渤海灣內。
　　
　　此後，清流党對於丁汝昌的攻擊並未告一段落，反而越演越烈！到了26日，光緒帝正式諭旨革去丁汝昌海軍提督的職務。29日，退無可退的李鴻章上奏清廷辯論。在決定丁汝昌去留的最後一刻，慈禧太后竟然出面過問此事！於是事情峰迴路轉，9月1日，清政府收回前命，下令丁汝昌暫免處分。
　　
　　丁汝昌的處分雖然免了，但是他的壓力一直沒有散去，失職、無能的帽子也始終扣在他頭上。他需要一次勝利，來洗刷身上的屈辱，減輕北洋水師背負的壓力。
　　
　　9月7日，負責平壤城防禦的葉志超電告李鴻章，請求繼續向平壤增兵。次日，李鴻章即電令駐守大連灣的淮軍將領劉盛休，命其所部銘軍4000人必須在5日內集結完畢，乘船從海路開赴中韓邊境的大東溝登陸後，在沿陸路進入韓國增援平壤。考慮到豐島之鑒，為保證這次大規模海上運兵行動萬無一失，北洋海軍受命全隊出動進行護航。
　　
　　9月14日是甲午年的中秋節，在那個月色皎潔如水的夜晚，北洋海軍啟程了。他們先是抵達了大連，護送從大沽開來的五艘招商局輪船，輪船上載著6000人的銘軍部隊。添煤加水後，於9月16日淩晨1時不到起航出發。沿著遼東半島狹長黢黑的海岸線航行，在午後到達目的地——大東溝。
　　
　　主力艦隊的10艘戰艦——戰列艦「定遠」號、「鎮遠」號，裝甲巡洋艦「來遠」號、「經遠」號，加護巡洋艦「致遠」號、「靖遠」號、「濟遠」號，無防護巡洋艦「超勇」號、「揚威」號、「廣甲」號在鴨綠江口外12海裡處下錨，航海日誌記錄了碇泊場的位置——東經124度03分，北緯39度53分，鴨綠江口的西岸。裝甲巡洋艦「平遠」號、加護巡洋艦「廣丙」號在江口處下錨警戒。炮艇「鎮中」號、「鎮南」號（此處與上文「鎮邊」有出入，待考）及魚雷艇「福龍」號、「左隊一號」、「右隊二號」、「右隊三號」護送著那五艘運兵船駛入鴨綠江中，選擇了離江口15海裡的淺灘開始卸兵卸貨。
　　
　　但是，身處茫茫海上的人們哪裡知道，日軍對平壤的攻勢已經結束，平壤淪陷了。
　　
　　明月以攀上半空，丁汝昌的艙室裡依舊亮著燈。憑著軍人的本能，他感到不久之後可能會迎來一場遭遇戰，日本聯合艦隊出沒在大同江的消息已經不是新聞，那支行蹤詭秘的白色艦隊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在海平線上，屆時，已方可有一戰之力？
　　
　　早在豐島海戰後，他就憤怒地詰問煤礦總辦張翼『煤屑散碎，煙重灰多，難壯氣力，兼礙鍋爐……專留此種塞責海軍乎？』，並將此稟報李鴻章。然而煤礦對此了不在意，雖然經過多次交涉，仍然以碎煤充數，甚至還稱海軍如果需要塊煤，可以自己從碎煤裡篩選揀用。直到9月12日臨行前，他仍在與礦務局交涉。可是，如今停泊大東溝的北洋海軍戰艦上裝的依舊是那些劣質碎煤。
　　
　　而與煤炭問題同樣嚴重的還有彈藥問題。
　　
　　北洋海軍建軍以後的彈藥供應，主要由天津機器局負責提供，然而天津機器局由於技術能力不足，在大口徑炮彈方面，一直無法生產高裝藥的大倍徑開花炮彈，僅能製造填充砂土的實心彈。自韓國東學黨事起以後，時勢緊迫，急需準備大量作戰使用的開花彈，而又因為受停止購買外洋軍火的禁令限制，無法從國外購買彈藥，開花彈嚴重缺乏的北洋海軍不得不要求天津機器局試造。在不具備技術條件的情況下臨陣磨槍，結果天津機器局應急生產出的開花彈普遍存在彈帶外徑過大、無法裝入炮膛，以及炮彈引信品質低劣等問題。而真正能在海戰中發揮作用的彈藥則是各艘軍艦從國外購買時一併配套帶回的，經過歷年的消耗數量已經極為有限，而且品質也同樣不容樂觀。
　　
　　丁汝昌深深歎息，他心底裡清楚，外表風光的北洋水師內在已經虛弱不堪，現在北洋水師只能憑著「定遠」和「鎮遠」的威容來震懾對手，實際作戰能力甚至還不如敵人！
　　
　　他期待著最後的較量，卻又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望著桌上被畫得密密麻麻的海圖，丁汝昌歎息一聲，掏出表看了看時間，熄燈就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北洋水師督操丁汝昌，1881年接收「超勇」、「揚威」期間，攝於英國紐卡斯爾，拍攝者Mendelssohn
　　
　　原圖收藏：方禾


☆、171
　　
　　當值更官拉響第一聲船鐘的時候，鄧世昌睜開了眼。此時才清晨4點半，但長年從軍已經讓他的身體在此刻自然醒轉。他一骨碌地爬起來，快速地洗漱收拾了一番後就跨出艙室。
　　
　　水兵們已經在鐘聲響起後的十分鐘內全部收拾妥當，按照作息標準他們開始擦洗甲板。太陽還有一個小時才升起，海面上一片漆黑，這天天氣很好，水兵們一抬頭就能望見漫天的繁星，海風舒爽宜人，周遭除了陣陣濤聲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在船裡巡視了一圈後，鄧世昌跨入操舵室，李棟正趴在桌上拿著尺筆在海圖上比劃著，見到他進來，便直起身笑著招呼道：『早啊，正卿，』
　　
　　鄧世昌也笑著回應：『早，樹人。』
　　
　　李棟丟下筆，道：『我已吩咐伙房中午替你加菜，生日快樂！』
　　
　　鄧世昌微微皺眉，『不是什麼大的壽辰，而且眼下又是臨戰狀態，用不著……』
　　
　　話沒說完，李棟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放心吧，只加一道菜。弟兄們一片好心，你就莫要再推辭了。』
　　
　　鄧世昌就不再吭聲了，踱到桌旁看了看海圖，問：『還是沒有情報麼？』
　　
　　李棟苦笑著一攤手，正欲開口，操舵室的門又開了，洋員餘錫爾跨了進來，精神熠熠地向他們打招呼。「早上好，鄧船長，李大副，天氣真不錯，願上帝保佑今天又是個美好的一天！」
　　
　　「早安，余錫爾管輪！」
　　
　　北洋水師裡有許多外籍洋員，他們大多都是聘請來的教官。比如「定遠」艦的德國退伍軍官漢娜根、幫帶英國人尼格路士、漢娜根的秘書英國人戴樂尓，「鎮遠」艦的幫帶美國人馬吉芬，以及本艦上的艦管輪英國人餘錫爾①等。受英國皇家海軍的影響，北洋水師無論是日常操練還是行軍布令，都是以英語交流。
　　
　　「鄧船長，我們的煤炭品質太糟糕了！」余錫爾慣例向鄧世昌抱怨：「裡頭摻雜的雜質太多，燃燒的煤煙太濃，很容易暴露我們的位置！」
　　
　　但是丁汝昌都沒有辦法的事，鄧世昌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海軍衙門長年經費緊缺，在開平煤礦總辦眼中，將優質煤炭高價賣給商人牟利，顯然要比平價供給海軍誘人得多。
　　
　　鄧世昌強按捺住苦笑，安慰了餘錫爾幾句，穩定了他的情緒後便去照顧愛犬。鄧世昌在「致遠」艦上養了條德國牧羊犬，起名「太陽」。這條狗和他的主人脾性很像，都十分的倔強，性子一起甚至連鄧世昌的命令都不聽。不過鄧世昌卻喜歡得很，認為這狗有個性，愛若逾子。李棟曾當著「太陽」的面笑話它和鄧世昌，結果那畜生竟然聽懂了，沖著他狺狺吠叫，從此兩者之間結下了梁子。後來李棟背著「太陽」對鄧世昌嘿然訝道：『我原以為自己只和蛤蜊過不去，沒想到還會同四隻腳的畜生不合哪！』
　　
　　6點半左右是早餐的時候，船上的軍官們聚集在軍官餐廳裡進餐。他們一面彙報工作進程，一面討論艦隊的日常問題。此時的朝陽已經躍出了海平線，初升的旭日映得整個海面金光粼粼，整個餐廳也被透進氣窗的陽光照得金碧輝煌。
　　
　　『就算臨時徵調民船，運兵船也不過數十艘，通宵駁運也依舊有約一半左右的士兵尚未登陸。』總管輪劉應霖搖著頭說道。
　　
　　槍炮教習沈維雍也道：『聽聞中堂大人曾就此事多次叮囑東邊道道台，要求準備充分儘快卸兵。』
　　
　　其餘人冷笑一聲。
　　
　　槍炮二副費乃謨道：『現在皇上可是清流党的靠山。』
　　
　　李鴻章最大的後臺慈禧太后逐漸隱居幕後，開始掌權的光緒皇帝又對太傅翁同龢言聽計從，上頭都是這般如此了，底下的人對李鴻章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時，鄧世昌發話了，他淡淡地說：『我輩既已從戎，朝廷的事就莫要再多嘴。』
　　
　　眾人緘默。
　　
　　吃過早餐後，水兵們開始了換班。軍官們則回到各自的崗位，將一天的行程傳達下去。到了8點，旗艦「定遠」的後桅上升起了黃底青龍旗，標誌著今天又是一個艦隊的戰鬥日。而令人高興的是，在前桅的信號橫桁上，終於掛出了準備回航的信號旗。
　　
　　任務結束，他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水兵們歡呼起來。不管上頭當官的怎麼想，底下當兵的沒幾個樂意上戰場拼命。這年頭會出來當兵，大多數都是迫于生計走投無路的，忠君愛國之類的偉大情操更是與他們無關。當兵的軍餉雖然多，但也要有命花才行。
　　
　　鄧世昌在航海日誌上寫道：『十八日辰刻，汝昌促卸兵，並令全軍備午刻起椗，將歸旅順。』
　　
　　信號旗雖然掛了出來，日常操練還得繼續。9點15分時，水兵們在甲板上集結，然後在教習的指導下開展訓練。一個小時後，水兵們結束了操練。各艦船的鍋爐內開始熊熊燃燒起來，濃密的黑煙直入青天。10點左右，「致遠」艦上的伙夫忙碌起來，他們不僅要為全艦252人準備午餐，而且早晨幫帶大副就已經吩咐過要給管帶加餐，因為今天是鄧世昌45歲的生日。
　　
　　北洋海軍艦上中午開飯的時間為11時55分，結束了上午操練的官兵們在10時45分進行了一天中第二次清洗甲板作業，忙碌了整整一個上午，此時終於可以稍事休息，開始享用午餐。
　　
　　就在這時，「鎮遠」艦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警鐘，幾乎同時，在桅杆上瞭望的水兵忽然指著西南方向大叫起來：『煤煙！』
　　
　　嘹亮的號聲頓時響徹整艘船艦，所有人的神經頓時緊了起來。鄧世昌快步走上飛橋眺望遠方，在蔚藍的海天一色間，有一縷極淡的煙塵似有若無飄動著。它究竟屬於我國的？敵國的？還是第三國的？距離太遠了，除了那縷煙塵，什麼也望不到。
　　
　　「定遠」艦打出了「立即起錨」的信號旗，並給還在鴨綠江的運輸船發去指令，讓它們暫時不要開出江口。炮艇「鎮中」、「鎮南」停泊待命，魚雷艇隊則興奮地啟動，準備加入主力艦的行列。整支艦隊排列成雙縱隊戰鬥隊形，向著煙塵的方向前進。
　　
　　在「致遠」艦的軍官餐廳裡，氣氛變得十分壓抑，那縷縹緲的煙塵像抹不祥的濃霧，籠罩所有人的心頭。魚雷大副薛振聲、槍炮二副費乃謨、船械三副譚英傑等軍官匆匆用過餐後就直奔崗位。他們要抓緊時間做好最後的戰鬥準備。剩下的人在沉默中吃著已變得索然無味的午餐，一面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走道裡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放下刀叉。餐廳的門被猛地撞開了，傳令兵跌了進來——此時已沒有人關心是否合乎禮節了——他大聲彙報：「報！發現日本戰艦！」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馮·漢娜根Von Hanneken（1855－1925），德國人。陸軍大尉，中國海關稅務司德璀琳長婿。1879年由德國軍隊退伍，由中國駐柏林公使館聘請來華，在天津任軍事教官兼充李鴻章副官，並負責設計和建造旅順口、大連灣、威海衛炮臺。1894年應李鴻章之聘以花翎總兵銜入北洋水師充總教習兼副提督。1917年中德斷交。1918年底被中國政府遣送回國。1921年再度來華。1925年在天津逝世。
　　
　　尼格路士Nicholls.T（？－1894），英國人。英國海軍退役後受聘來華，擔任「定遠」艦幫辦及總管炮。黃海海戰時戰死。
　　
　　戴樂尓Tyler William Ferdinand（1865－1928），又譯作泰萊，英國人。英國海軍後備少尉，隨英國中國艦隊來華，後改投入當時由英國人控制的中國海關，長期任海關緝私船艦長等職。1885年中國創建海軍，被聘為教習。漢娜根擔任北洋艦隊總查時，戴樂尓任其海軍顧問兼秘書。黃海海戰時受傷。戰爭結束後，戴樂尓繼續留在中國，先後在中國海關巡工司、上海理船廳供職，辛亥革命後，一度任交通部顧問。
　　
　　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1860年12月13日－1897年2月11日），蘇格蘭移民後裔，生於軍人傳統世家。1877年，成為海軍學員。1885年，畢業後決定參加中國海軍。黃海海戰時重傷，返國療養。1897年2月11日自殺。
　　
　　余錫爾·巴維斯Purvis（1865－1894），英國人，1887年北洋水師接艦團在英國接艦期間招募的外籍人員。黃海海戰時陣亡。
　　
　　來欣賞一下航試中的「致遠」艦的英姿吧！
　　
　　原圖收藏：紐卡斯爾探索博物館


☆、172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支艦隊。丁汝昌放下望遠鏡，心頭五味陳雜，就在剛才，他在鏡片的另一頭望見了整整12條煤煙！這意味著他們撞上了日本聯合艦隊的全部主力！他求戰心切不假，不過最理想的情況莫過於遇見敵人的運輸艦隊，這樣贏得輕鬆又能削弱敵人，可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與對手的主力硬碰硬。如果是平時，他們大可後退，另覓戰機，但如今，他們的背後就是停泊在鴨綠江內正在卸兵的運輸船隊，退無可退！
　　
　　丁汝昌咬咬牙，下令：升戰旗！長約4米的龍旗徐徐降下，長達6-8米的巨大旗幟冉冉升起。
　　
　　「定遠」艦上頓時忙碌起來。水兵們向僚艦打旗語，迅速絞起數噸重的鐵錨，並將之固定就位。炮手和軍校實習生們將一箱箱的彈藥搬入炮塔的輸送通道，往甲板上鋪灑海水和沙子，堆起一袋又一袋的防護沙袋。許多水兵抱著二十多公斤的發射藥包臥倒在甲板上，準備在需要時一躍而起將其補充給炮位。就連身著紅色制服的洋槍隊，和軍樂隊的樂童們也紛紛相幫。
　　
　　濃密的黑煙從煙囪裡噴湧騰起。「鎮遠」艦幫帶馬吉芬後來回憶道：「軍艦內部深處的司爐們正加大鍋爐火力，並且關閉鍋爐艙門，採用強壓通風，在鍋爐裡貯存足夠的能量，這樣一來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氣壓在最為需要之時就不至於降低。」
　　
　　10分鐘後，所有船艦準備就緒，北洋艦隊迎向敵艦。
　　
　　此時，日本聯合艦隊也早早地就完成了午餐，艦隊司令伊東祐亨①甚至允許水兵們在用餐後抽煙放鬆。因為他們早在10點23分時就發現了北洋水師的蹤跡，比對手提前了整整一小時！劣質的燃煤出賣了北洋艦隊，濃密的黑煙為日本聯合艦隊指明了北洋艦隊的所在，他們得以有更充裕的時間做好戰鬥準備。
　　
　　劉步蟾在「定遠」艦上來回檢查，不時地鼓舞慰問水兵們。將士們士氣很高，戰意昂然，他們只想著報復豐島的慘敗，完全沒有想過，這將會是場何等慘烈的戰鬥。
　　
　　12時50分，雙方距離5500米，「定遠」開炮了。炮彈落在日本聯合艦隊第一遊擊分隊旗艦「吉野」號附近的海裡，激起巨大的水柱。緊隨「定遠」的是「鎮遠」，之後北洋艦隊紛紛開炮，但是無一例外的全部落空。
　　
　　日本軍艦保持著令人心悸的沉默，直到五分鐘後，雙方距離拉近到了3500米時，本陣旗艦「松島」號開炮了。之後，第一遊擊分隊的四艘巡洋艦全部開炮。
　　
　　忽然，「定遠」艦上響起一陣歡呼！原來他們打出的一發6英寸炮彈擊中了「松島」號的主炮塔！那門320毫米的重炮頓時啞了火。
　　
　　第一遊擊分隊隨即轉向，利用他們比北洋艦隊還要高出的3節航速自西南向東北橫過北洋艦隊前方，保持著令人讚歎的準確間距與航速！當各艦進入攻擊位置後，便依次開炮。12時58分，「橋立」號巡洋艦開炮，13時整，「千代田」號巡洋艦開炮。
　　
　　日本艦隊各艘戰艦都裝備了大量的管退式速射炮，每分鐘可發射4-5發，火力相當密集，與之相比，北洋艦隊依舊使用舊式架退炮，平均每打出二發，日本艦隊就已經發射三炮了。
　　
　　很快，「定遠」艦就遭到了猛烈的打擊！其中一發炮彈打斷了前桅的桅杆，另一發落在了丁汝昌的身旁。爆炸的衝擊波將他掀翻在地，燃起的火苗將其燒傷。戰後第三天，丁汝昌電告李鴻章稱：『十八日與倭接仗，昌上望台督戰，為日船排炮將『定遠』望台打壞，昌左腳夾於鐵木中，身不能動，隨被炮火將衣焚燒，雖為水手將衣撕去，而右邊頭面以及勁項皆被燒傷……』
　　
　　雖然丁汝昌剛一包紮完就重返戰場，可此時督旗已毀，其他船艦無法從旗艦處獲得資訊，失去統一指揮的北洋艦隊士氣大落。儘管之後「致遠」艦升起提督旗，試圖重振士氣，但不吉利的陰影還是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13時05分左右，雙方的炮戰達到了最激烈的程度。中日都秉承了英國海軍的作風，其中之一就是把很多彈藥一路排滿炮塔的輸送通道。這樣的確可以快速補充彈藥，但同時隱患也非常大，一旦有炮彈在附近爆炸，其結果就是殉爆！
　　
　　此時，「超勇」和「揚威」由於船齡年久，設備老化，鍋爐幾乎報廢，最高航速僅為7節，被落在了整個陣列的後段。但是這兩艘軍艦在管帶黃建勳和林履中的指揮下勇猛地向正在高速駛來的日本第一遊擊分隊開火射擊。很快，「吉野」號上的2門6英寸、4門4.7英寸口徑阿姆斯壯速射炮，以及11門47毫米口徑單管重型哈乞開斯機關炮一起向「超勇」、「揚威」開始傾瀉彈雨。第一遊擊分隊的其他三艘軍艦也隨即開火。雙方距離僅3000米，而「超勇」和「揚威」艦體的裝甲甲板才3/8英寸，因此很多官兵被打穿護甲的炮火擊中，當場陣亡。其餘的水兵們在軍官的依舊堅守崗位，一面頑強還擊，一面向著既定的隊形航去。而距離他們最近的「靖遠」和「來遠」也奮力向敵艦開炮，以支援戰友。
　　
　　13時08分，「超勇」和「揚威」方向射來的一顆10英寸炮彈準確命中了「吉野」艦的後甲板，並引爆了甲板炮位附近的一些彈藥，燃起大火。北洋的官兵們發出慶賀的歡呼聲，然而還不待呼聲落地，僅僅2分鐘後，撲滅了火災的「吉野」就展開了猛烈的報復，一顆炮彈輕易地撕裂了「超勇」艦薄薄的船殼板，火焰迅速騰起，弱小的「超勇」艦很快就變成一團巨大的火球。與此同時，她的姊妹艦「揚威」艦也遭到了炮火攻擊，艦體傾斜燃起大火。
　　
　　此時，日本艦隊的本陣先頭軍艦即將從北洋艦隊陣前航過，按照風帆時代戰列線作戰的傳統，伊東祐亨下令本隊開始轉舵向左航行，準備進行大回轉後重新越過北洋海軍陣前，改用左側的炮火再與北洋艦隊作戰，以便讓右側炮位得以休整、補充。但是他忘了，後續的「比睿」和「扶桑」已經老邁了，跟不上本陣前列軍艦的步伐，脫離了佇列！
　　
　　北洋艦隊發現了這個大好的機會！他們紛紛調轉方向，加速沖向日本軍艦，以圖將對手拉入亂戰！「赤城」和「扶桑」艦慌忙轉向，試圖躲避朝他們撲過來的「定遠」艦，而「比睿」號竟然直沖向「定遠」與「經遠」二艦之間！
　　
　　面對「比睿」號的瘋狂舉動，中國的水兵們都嚇了一跳。儘管「比睿」號的排水量僅2200噸，艦長70米，寬12.4米，遠不及遠東第一巨艦的「定遠」艦，但倘若被不顧一切的敵艦迎面撞上，那也是夠嗆的！待他們反應過來敵人只是想奪路而逃時，頓時怒火滔天，「定遠」艦的水兵們操起2門哈乞開斯5管機關炮，居高臨下地向「比睿」號掃射。「比睿」號一心逃竄，竟無力反擊。
　　
　　眼見大魚要溜出網羅，「經遠」艦管帶林永升極不甘心地射出兩枚魚雷，可惜由於距離過近，魚雷從「比睿」號下方劃過。
　　
　　死裡逃生！
　　
　　「比睿」號艦長櫻井規矩之左右不免有些得意洋洋，然而還不待他高興多久，一顆305毫米口徑的大倍徑開花彈以雷霆萬鈞之勢擊穿了「比睿」號左舷後部的船殼板，射入艦內！當場炸死19人，傷32人。
　　
　　然而北洋艦隊裡裝填黑火藥的開花彈爆炸的威力十分有限，「鎮遠」艦隨即對「比睿」號補射。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卻因為一顆永遠不會爆炸的實心彈化為了泡影。
　　
　　「比睿」號僥倖逃出生天。
　　
　　「比睿」號逃脫了，但「超勇」艦就沒那麼幸運了。苦苦掙扎了20分鐘後，這艘近代中國建設西式海軍以後，向西方購買的第一艘大型軍艦，慢慢地沉入了黃海。據《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戰史》記載，「超勇」艦沉沒時間為13時30分。
　　
　　管帶黃建勳成為海戰中第一位殉國的中國艦長，時年43歲。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伊東祐亨（1843年6月9日－1914年1月16日），甲午戰爭時以海軍中將銜任聯合艦隊司令官，戰後封子爵，升海軍軍令部長。日俄戰爭時任大本營海軍幕僚長。1907年（明治四十年）封伯爵，授從一位功一級金鵄勳章、大勲位菊花大綬章，獲海軍元帥稱號。
　　
　　Ghost Love Score——Nightwish


☆、173
　　
　　「比睿」號逃了，卻把更可憐的「赤城」號甩給了從後面追上來的「來遠」、「致遠」、「經遠」和魚雷艇們。作為一艘炮艦而言，「赤城」號的艦體設計顯得略為怪異，使人很難將其與一艘軍艦聯想到一起。也因此，北洋艦隊誤以為「赤城」號是一艘運兵船，給予它重點關注。
　　
　　「赤城」號驚恐萬分，卻無法做出和「比睿」號相同的瘋狂舉動，因為它只是一艘沒有任何防護的小軍艦，只能沿著既定的航線繼續追趕遠去的本陣。「來遠」、「致遠」、「經遠」等戰艦對著它窮追猛打，「定遠」、「鎮遠」等主力艦也在不遠處發炮助戰。
　　
　　13時25分，「定遠」艦的後炮塔向「赤城」號發射的一枚6英寸炮彈落在了右側飛橋甲板上，當場打死2人，彈片還向後飛散到艦橋裡，打碎了艦長阪元八郎太的頭顱，懲罰了他不久之前拋下戰友「比睿」號獨自逃跑的行為。
　　
　　航海長海軍大尉佐藤鐵太郎接替陣亡的阪元八郎，指揮水兵們繼續作戰。面對具有壓倒優勢的對手，被逼至絕境的「赤城」號在強烈的求生本能下，爆發出了極為頑強的戰鬥精神。
　　
　　14時15分，「來遠」等戰艦已經逼近到只有300米的地方，再次命中「赤城」號的艦橋，佐藤代艦長又受傷了，不得不由指揮前主炮的第二分隊長松岡修藏大尉來代替指揮戰艦。
　　
　　這時候，「赤城」號的奇跡降臨了！14時20分，它的120毫米後主炮擊中了「來遠」艦的後甲板，引爆了堆放的彈藥。「來遠」艦上頓時濃煙滾滾，其他戰艦不得不放棄追殺前往救援。「赤城」號趁機逃脫了。
　　
　　繼「比睿」號後，「赤城」號是第二艘脫離戰場的日本軍艦。「比睿」和「赤城」艦跑了，接下來輪到「西京丸」倒楣了。「西京丸」是在商船基礎上進行簡單武裝而成的代用巡洋艦，外形上就是一艘不折不扣的商船。北洋艦隊的官兵們便認定那是一艘運兵船，給予了它「赤城」號同樣的待遇——免費的炮火洗禮！
　　
　　14時22分，「定遠」艦射出的一顆305毫米口徑炮彈命中了「西京丸」，打壞了它的動力系統，使它不得不依靠人力驅動。第一遊擊分隊急急來救，因為「西京丸」上搭乘著日本海軍軍令部長樺山資紀①。
　　
　　還不待「西京丸」鬆口氣，令他們絕望的事出現了——瞭望兵報告：前方發現中國軍艦！
　　
　　原本停泊在大東溝內守衛卸兵船的「平遠」、「廣丙」、和四艘魚雷艇，在看到「定遠」升起的戰旗後，也隨即起錨加入戰場。
　　
　　14時30分，「平遠」、「廣丙」二艦從北洋艦隊右翼的方向進入了戰場，橫截在日本艦隊本陣的航向上，擋住了本隊軍艦繞向北洋艦隊陣形背後的去路，進而又急轉方向，對日本聯合艦隊旗艦「松島」的舷側展開攻擊。
　　
　　「廣丙」艦裝甲薄弱，在日艦的猛烈炮火下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自己被打得千瘡百孔。「平遠」艦則不然，它裝甲最厚處達8英寸，得以頂著敵人的炮火步步逼近，從3000米一直拉近到了1500米。
　　
　　14時34分，「平遠」艦上的260毫米主炮直接命中了「松島」艦沒有任何防護的舷側。巨彈一路橫掃，直到打壞了「松島」號主炮的驅動罐才停了下來。戰後，海軍少尉井手篤行這麼形容當時的場景：「血肉四方散佈，慘毒已極。」
　　
　　遺憾的是，那又是一顆不會爆炸的實心彈。中國海軍失去了擊沉「松島」號的絕佳機會。
　　
　　就在「平遠」艦命中「松島」號的同時，「松島」號的速射炮也戲劇性地打壞了「平遠」艦的主炮，宛如兩個決鬥者同時擊中對方。但是，「松島」號上不光有320毫米口徑的主炮，還有多達12門的120毫米口徑速射炮。「平遠」艦卻只有260毫米主炮，火力被打啞了，只能撤退。
　　
　　同樣的遺憾也在「福龍」號魚雷艇上發生。當時「福龍」艇冒著槍林彈雨強行突近「西京丸」，並發射了三枚魚雷。但是一枚被「西京丸」以浪花逼開，一枚偏離了目標15英尺，而最後一枚，在30-50米如此近距離發射的魚雷竟然沒有爆炸！
　　
　　「西京丸」上騰起了一片劫後餘生的歡呼，而已經發射光所有魚雷的「福龍」艇只能在懊惱中默默遠去。
　　
　　就在「西京丸」正面臨「福龍」艇的威脅時，「定遠」艦也遇到了大麻煩！15時10分，日本二等鐵甲艦「扶桑」號的一門240毫米克虜伯後膛炮剛好擊中了「定遠」艦沒有防護的艦首部位！炮彈爆炸後，以苦味酸為主要成分的火藥急劇燃燒，立刻引發了大火。這是個可怕的情景！
　　
　　看到「定遠」艦陷入了大火之中，日本聯合艦隊上下欣喜若狂，第一遊擊分隊的四艘戰艦抓住機會向它逼近，集中炮火猛烈攻擊「定遠」艦。
　　
　　就在劉步蟾忙著指揮水兵們滅火自救，無暇顧及逼近的危險時，他忽然發現艦船的左側出現了一艘飄揚著黃龍旗的戰艦！
　　
　　「致遠」，這艘沒有任何豎甲防護的穹甲巡洋艦擋在了「定遠」艦之前，為它遮擋了疾風驟雨般的炮火。在「致遠」艦之後，「鎮遠」艦也挺身而出，與「致遠」艦一起共同護衛旗艦。
　　
　　最終，旗艦轉危為安，但「致遠」艦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艦體多處被擊穿，海水大量湧入艦內，整個艦體出現了將近30度的右傾！
　　
　　沒有人知道鄧世昌在戰艦的最後時刻到底下達了什麼命令。但是，整個戰場都清楚地看見了，它突然加速脫離了北洋艦隊緊縮的戰列，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吉野」號沖去！所有的目擊者都驚呆了，包括「吉野」號上的官兵，他們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戰艦才是世界上最快的巡洋艦……
　　
　　中國的水兵們也沉默了，他們望著那艘熊熊燃燒中的軍艦，看著它向敵艦發起悲壯而決然的衝鋒。
　　
　　就在即將逼近日本第一遊擊分隊的一刻，突然一聲響徹整個海域的大爆炸驚醒了所有的人——「致遠」的艦體發生了恐怖的爆炸，之後鍋爐又導致了第二次的爆炸！
　　
　　這兩次爆炸要了「致遠」的命。它在海面上痛苦掙扎了10分鐘，15時20分左右，它無奈地沉入了海底，連同船上的245名官兵，包括今天剛好45歲生日的管帶鄧世昌。
　　
　　有英勇的官兵，也有懦弱的將領。
　　
　　就在「致遠」艦沉沒後沒多久，「濟遠」艦逃跑了！
　　
　　從開戰伊始就一直龜縮在陣形後的「濟遠」艦，不顧奮戰的同胞戰友，轉舵向著西北方向逃逸。而這也不是它第一次逃跑。早在7月25日的豐島海戰時，「濟遠」艦就曾掛起日本旗和白旗，撇下需要保護的運兵船倉皇逃跑。如今在黃海的大東溝，它又一次臨陣脫逃。
　　
　　「濟遠」艦的管帶是方伯謙，曾與劉步蟾等人一同留學于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院。而如今，歲月的蹉跎磨去了銳意青年的志氣，當年那位進步青年已經成了貪污嫖賭的一把手。
　　
　　更令人憤怒的是，「濟遠」艦在逃竄時，將其航道上損毀嚴重正在自救的「揚威」艦攔腰撞沉！「揚威」艦管帶林履中悲憤莫名，蹈海而逝。
　　
　　最後，方伯謙為他的行付出了代價。9月24日他被押赴海軍衙門，斬首。
　　
　　不過在當時，「濟遠」艦的逃逸引發了連鎖反應，「廣甲」艦也隨之逃離戰場，後在三山島旁觸礁擱淺，戰後不得不拆卸了火炮後予以炸毀。
　　
　　「濟遠」艦逃跑後，「經遠」艦遭到了第一遊擊分隊的猛烈圍攻，高級軍官幾乎全部陣亡，最終當戰艦在17時30分沉沒時，生還者只有16個人。
　　
　　同樣是在17時30分，「松島」號終於發出了雙方都期待的信號：「停止戰鬥！」日本聯合艦隊全數撤離戰場。
　　
　　伴隨著西垂的暮日，這場人類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鐵甲艦海戰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樺山資紀（1837年12月9日－1922年2月8日）臺灣日治時期第1任總督。薩摩藩出身（今鹿兒島縣），薩英戰爭時從軍，1871年（明治4年）任陸軍少佐。1885年累升至海軍中將，任海軍軍務局局長，旋出任海軍次官。1890年任海軍大臣，1893年任海軍軍令部長。甲午戰爭時參與指揮，擢海軍大將，封子爵。1895年5月出任日本第一任臺灣總督，翌年封伯爵，任樞密顧問官，1903年獲元帥稱號。
　　
　　《倫敦新聞畫報》刊載的油畫，大東溝海戰中「致遠」沖向敵艦的一刻，畫中左起第二艘嚴重傾斜的軍艦就是「致遠」
　　
　　原圖收藏：陳悅
　　
　　油畫，黃海海戰場景，右側遠處冒煙下沉的軍艦就是「致遠」
　　
　　原圖收藏：日本靖國神社遊就館
　　
　　塵緣——羅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5

☆、174
　　
　　澤田吉宗覺得自己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因為發燒而臥床養病。那天，屋子裡很安靜，仿佛能聽到院子裡雪花飄落的簌簌聲。舅媽去了鎮上，爸爸和媽媽出遊了，家裡就他和舅舅二人。
　　
　　自從中日戰啟，維托就辭去了學校的職務，退休在家整日看書抄謄。家裡人擔心他，曾想勸他出去散心，不過被婉拒了。
　　
　　「我身體不好，又暈船，折騰不起了，還是你們自己去吧。」
　　
　　於是，喬托和昌子就登上了開往美利堅的遊輪。同行的還有G一家，他們準備去美國的丈人家過新年。
　　
　　吉宗很羡慕，也想跟著一起去，不過爸爸卻彈了下他的額頭哈哈笑道：「這是我和你媽的蜜月旅行，你跟來幹嘛？」吉宗很失落。
　　
　　除了自家爹媽外，還有兩人也離開了並盛。令人生畏的雲雀先生前往中國，實地收集第一手情報去了。而古道心腸的納克爾神父也回了義大利，聽說教廷有意撤銷並盛的教區，神父就沖了回去找教廷理論。再加上離去的G叔叔一家，今年註定要過個冷清的新年了。
　　
　　不過好消息也不是沒有，理子要回來了！
　　
　　理子離開並盛去了東京後就一直在努力適應大都市的生活節奏，非常刻苦地讀書，以擴展自己的知識面，就連月見和秋祭也沒回來。這次歸來，吉宗打從心底高興。因為他惶恐地發現，周圍的人都悄悄地變了！
　　
　　曾經說要當個大劍豪的朝利律，如今只能抓抓頭苦笑地說做個道場師傅也不錯。立志要做個運動健將的笹川司，現在卻扛著鋤頭，在烈日下揮灑汗水。
　　
　　幼年的夥伴們都漸漸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向，只有吉宗依舊停留在原地，被拋棄的感覺令他驚恐萬分卻又茫然不知所措。所以當他聽到熟悉的理子要回來後非常興奮，結果樂極生悲，夜裡受了涼，現在只能有氣無力地躺在病榻上。
　　
　　吉宗喝了熱水，又將自己捂在被子裡昏昏沉沉地睡了幾覺，臭汗出了一身，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好歹熱度退了下去，骨子裡也沒那麼疼了，只是渾身軟綿綿的。他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猶豫掙扎著要不要爬起來沖個澡。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前廳傳來粗暴的敲門聲。聲音很響，也很急促，足以將維托從書本中拉出來。
　　
　　吉宗一動不動地窩著，聽到舅舅前去開門，然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問：「澤田彌九？」
　　
　　「是我，請問，長官有何貴幹？」舅舅的聲音裡透著疑惑。
　　
　　那個冷冰冰的聲音說：「跟我們走一趟。」
　　
　　吉宗猛地從被窩裡蹦起，但馬上又摔倒在地，他不得不趴在地上四肢並用，完全是連滾帶爬地來到玄關處——「舅舅！」
　　
　　維托回頭看了他一眼，推了下眼鏡，說：「家裡就拜託你了。」然後就被帶上馬車。員警們沖進屋內大肆搜查，很快就從書房裡提出幾捆紮得方正的書信，一併提上馬車，呼嘯離去。
　　
　　吉宗跪坐在地，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玄關，腦子裡一片混沌。他不知道這種時候該怎麼辦，如果父母在，他大可回去繼續躺著，但此刻他們正身處萬里之外的太平洋上。就算現在給他們拍去電報，等他們收到並馬上返程，回到並盛至少也需要三個月的時間。
　　
　　寒風從沒有關上的大門口灌了進來，吉宗被凍得狠打了幾個哆嗦。他混沌的腦海裡忽然劃過一抹光——還有一人在並盛！吉宗馬上行動起來，套上衣服匆匆出了門。
　　
　　自從雲雀家接手並盛學塾後，師源的難題迎刃而解，學塾從此不用再擔心關門的事了。因此，繼維托後，朝利雨月也退了休，整日在家擺花弄草，搞搞音樂，雅致得很。當看到吉宗面色十分難看地出現時，朝利雨月嚇了一跳，在得知事情後，也不禁認真起來。
　　
　　「如今喬托、G、阿勞迪和納克爾都不在，正是並盛最薄弱的時候，警方此時上門，如果不是巧合，便是早有謀慮。」朝利雨月想了想，道：「不論怎樣，都得給喬托拍去電報告知詳情，倘若事情能及早解決自是最好不過，但若拖久了……希望他們能儘早趕回來！」
　　
　　吉宗幾乎快哭了，他咬著下唇強忍著道：「可我不知他們此刻身處何方！原本說好由他們到了美利堅先發電報來，但此時他們尚在海上漂泊，茫茫然不知所蹤！」
　　
　　朝利雨月雙眉緊皺，「那唯有向阿勞迪去電。」
　　
　　但此刻阿勞迪身處中國，中日交戰，電訊不通，想要聯繫上他，談何容易？
　　
　　「不管怎樣，阿勞迪的手下總有辦法聯繫到他，先向他告知此事。」朝利雨月頓了頓，看看少年蒼白的臉色，說：「估計此刻澤田他們正在品川鎮上，我前去那裡探探究竟，你回家裡等候。」
　　
　　「但是……」吉宗正欲爭辯，朝利雨月擺擺手，說：「你尚未康復，需要休養，何況現在澤田家就只有你一個男人，你當撐住！」
　　
　　想起舅舅臨走時的話語，吉宗點點頭。此時，這個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肩頭責任的重量。
　　
　　果然如朝利雨月所料，維托此時正被羈押在品川鎮的留置室內。這裡的員警都是十裡八鄉的舊識，朝利雨月求了情，獲得與他見面的機會。朝利雨月仔細打量維托，確認他只是衣服有些皺褶外，精神和身體上都沒遭什麼罪，不由稍稍松了口氣。
　　
　　「他們有告訴你原因麼？」
　　
　　維托眨眨眼，有些苦笑，「叛國通敵。」
　　
　　有人向警方告密，稱澤田彌九長年與敵國有書信往來，並且家中曾有敵國將領出沒。戰爭時期這樣的事敏感得很，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等待並盛村的洋人們離去，總之，員警們就在並盛的守護者們離開的時候實施了抓捕，並從嫌疑犯屋子裡搜出大量的書信證據。
　　
　　「接下來可能得提到東京去，看來審判會非常嚴苛。」在鐵窗內，維托顯得極為冷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進局子了。
　　
　　一旦坐實了罪名，維托最好的結局就是在監獄裡度過餘生。而最糟糕的……朝利雨月不敢去想。在國家機器面前，他又一次感受到個人的力量有多麼的渺小。無論個人實力多麼的超群，雙拳終究難敵四手。當年的大西鄉號召力無以倫比，掀起西南戰爭試圖對抗政府，卻依舊被打倒。如今他們什麼也沒有，要如何救得維托呢？
　　
　　「你且安心等候，我們會有辦法救你出來！」探視的時間到了，朝利雨月只能這麼寬慰維托。他暗下決定，即便已被除名多年，也要回朝利家去試試。


☆、175
　　
　　夜幕初上時，阿茶接了理子回到家，就得知了這消息，差點暈厥過去。這名老實巴交的婦人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丈夫竟然會被如此嚴重的罪名逮捕！她怔忡了好一會兒，發現除了哭泣，她別無他法。
　　
　　理子卻不像母親那樣，激烈的情緒在她心中翻騰不休，驚訝、惶恐、憤怒、不安和無奈衝擊得她幾乎失去理智，因此在看到誠惶誠恐的吉宗時，沸騰的情緒終於沖泄而出！
　　
　　——「你明明在家裡，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你為什麼袖手旁觀！？」
　　
　　——「為什麼看著他們帶走我爹！？」
　　
　　——「為什麼不救他！？」
　　
　　明知這是無理的詰問，但理子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面對質問，少年只是面色蒼白跪坐在憤怒的少女面前一言不發。吉宗可以有一百條的理由為自己辯解開脫，但是他沒有，只是沉默著。
　　
　　看到吉宗始終一聲不吭，少女更加的憤怒了。她扭頭看了看垂淚的母親，一咬牙，「我要去問個究竟！他們憑什麼抓我爹！」說著，少女沖出了家門。
　　
　　阿茶短促地尖叫一聲，她再也承受不住壓力，暈了過去。吉宗生生地止住腳步，不得不先轉回來照顧阿茶，他不能讓年長的舅媽一個人躺在寒冬臘月時的地板上。待他照顧好阿茶再追出來時，理子早就沒了蹤影。
　　
　　吉宗心急如焚。並盛村為山河環繞，地勢易守難攻，平時村民進出不是得渡過並盛河，就是得翻越並盛山。而此時天色已暗，就算路上沒有盜賊潛伏，冬夜裡也會有饑餓的野獸出來覓食，理子孤身一人行走夜路十分危險。
　　
　　強捺住心中的焦急，吉宗清楚光憑他一人是無法找到理子的。於是他找來笹川司和朝利律，讓水性好的朝利律前往渡口，自己則與笹川司一同進山搜尋。
　　
　　此時的理子已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當心中的情緒逐漸消退後，對黑暗本能的恐懼攫住了她。枯寂的樹枝在她的眼中化為張牙舞爪的惡鬼，漆黑的草叢中時不時地響起令人不安的聲響，野狗的嚎叫在耳中回蕩。恐懼如同漣漪，在她的心中越泛越廣。
　　
　　但是理子可是姓澤田的，她拾起根樹枝握在手中警戒著，一面抹著眼淚，一面繼續前進。
　　
　　冬日裡食物稀少，山中的野獸們經常饑腸轆轆，雖然不會有狼、熊之類的猛獸，但有時野狗們餓得不行會下山偷襲家畜，甚至還曾有過人類遇襲的傳聞。為了驅逐那些傳聞對自己的影響，理子小聲哼起歌來給自己鼓勁，想像著姑丈就在身旁從容地同行。
　　
　　理子一直都很崇敬喬托姑父，年幼的時候還曾想過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是阿爹，而不是姑丈？甚至也曾對占了她「名額」的吉宗心懷嫉妒，隨著自己逐漸的長大後，這份遺憾也就隨之慢慢釋懷了。但是理子始終深信，姑丈是家裡最可靠的！
　　
　　「櫻花啊，櫻花啊，陽春三月晴空下，一望無際是櫻花。如霞似雲花爛漫，芳香飄蕩美如畫……」
　　
　　她忽然止了口，這首歌在當下顯得很不吉利，她可不想在櫻花未開之際就凋零，於是換了一首歌——
　　
　　「喜愛春天的人兒，是心地純潔的人，象紫羅蘭的花兒一樣，是我知心的朋友。」①
　　
　　理子的情緒明顯振奮了起來，「喜愛夏天的人兒，是意志堅強的人，像衝擊岩石的波浪一樣……」姑父的身影漸漸化為一個拄著拐棍的瘦削背影。理子的喉嚨哽住了，她掙扎著將後半句歌詞唱了出來：「是我敬愛的父親……」
　　
　　「喜愛夏天的人兒，是意志堅強的人，像衝擊岩石的波浪一樣……」
　　
　　理子從未像現在這樣深刻理會父親在家中的重要性！他就像家中的大黑柱，默默地為家人撐起一片遮風擋雨的屋頂。只有當他消失了，才會發現他對這個家有多麼的重要。
　　
　　為了及早追上學校裡的進度，為了儘快適應大都市里的生活，理子放棄了兩次歸家的假期，現在卻是追悔莫及。父母在，不遠遊。老古話還是有道理的。
　　
　　理子擦去眼淚，握緊了樹枝，放聲唱道：「喜愛秋天的人兒，是感情深重的人，像抒發愛情的海涅一樣，是我心上的人。喜愛冬天的人兒，是胸懷寬廣的人，像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樣，是我親愛的母親……」
　　
　　她忽然聽到野狗的吠叫聲由遠及近，理子慌了，各種野狗襲擊的傳聞又從腦海中浮現出來。她害怕地想後退，可身後的道上不知何時冒出了幾簇綠瑩瑩的光。
　　
　　——被包圍了！
　　
　　野狗們聽到了她的歌聲，悄悄地圍攏了過來。理子靠著樹幹，雙股顫顫，她努力去回想朝利雨月曾對學生們進行劍術的指導，但是此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恐懼，只有恐懼。
　　
　　野狗們似乎察覺了獵物的弱小，它們肆無忌憚地現身，在她面前遊來蕩去。
　　
　　「走開！」理子揮舞著樹枝，她發現手中的樹枝太細，而且看起來十分的脆弱。野狗們不為所動，它們依舊謹慎地逼近，鬼哭狼嚎的聲音仿佛在嘲笑她心中的怯弱。
　　
　　「走開走開走開！！！」理子絕望地大喊，她幾乎能看到野狗嘴裡齜出的尖牙！
　　
　　「理子——！」一團橙色的火焰向她飛來。一瞬間，理子仿佛看到了姑丈！
　　
　　野狗群躁動了起來，它們察覺了危險，對火的恐懼更讓它們不安。野狗不再逗弄獵物了，它們準備速戰速決！一條野狗跳了起來，襲向少女的脖子。理子尖叫一聲，閉上了眼。
　　
　　下一秒，她感到一股灼熱的氣浪從面前卷過，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反而是野狗發出淒厲的慘叫！理子微微睜開眼，棕發的少年擋在了她的面前，他的額頭和雙手都燃著熊熊的火焰，一如姑丈。
　　
　　「你沒事吧，理子？」吉宗急切地追問，他沒有返身，依舊與野狗對峙著。
　　
　　理子沒有應答，她愣愣地注視著少年的背影。曾幾何時，那個總是躲在她身後尋求庇護的孩子，已經能夠站在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了？
　　
　　「理子？你怎樣樣？理子？！」沒有得到回應，吉宗愈發地焦急，但是他又不能轉身，不然那些畜生一定會撲上來！隔了一會兒，身後才傳來少女的聲音，「嗯，我沒事……」
　　
　　吉宗明顯松了口氣，他將注意力轉回野狗的身上，身上的火焰頓時暴漲，「別怕，理子，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這個孩子的身上流著彭格列的血，總有一天，他、或者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將繼承彭格列的宿命。」
　　
　　在搖曳的火光間，理子朦朧地想起很久以前曾聽到的一句話。那時候，吉宗還是個不會爬的嬰兒，自己也是個懵懂的孩童。姑丈抱著吉宗，面上的表情……似乎是混雜著憐憫的自責？
　　
　　年幼的理子看不懂，現在的理子卻隱隱有些明白了。
　　
　　最終，野狗們嚎叫一聲撤退了，對火焰的恐懼本能戰勝了饑餓，廣袤的並盛山中還有其他更弱小的獵物，它們犯不著在這裡與一團火焰死磕。吉宗熄滅了手上的火焰，向她伸出手，關切地問：「能站嗎？」
　　
　　理子就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劫後餘生的情緒波動令她氣力全無。見她這樣，少年的表情漏出一絲惶惶然，「我們回家吧？理子，先回家好嗎？」少女沉默地點點頭——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吉宗就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地向山下走去。額頭的火焰還在跳動著，只不過隨著他的喘息聲漸漸急促，火苗也不規則地跳動起來。
　　
　　以前，姑丈做冰沙的時候也會這般冒出火焰來，阿爹還曾笑話他活像個燭人。可如今……
　　
　　「對不起！」理子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安慰，他只是默默地握著少女的手——就像以前他哭哭啼啼地拉著理子的手那樣——順著黝黑的山道，往家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四季歌》，作者：荒木豐尚，原發表於1976年。


☆、176
　　
　　朝利雨月也失望地返回並盛。朝利家拒絕了他的請求。念在血緣親情上，他的兄長接見了他，然而在聽了請求後，無情地拒絕了——「當年我們會救你，因為你是朝利家的次子。如今你已經脫離家族了，而且澤田彌九與朝利家毫無關係，我不能為了一個陌生人賭上整個家族。」
　　
　　朝利家的大門在雨月的眼前轟然關閉。雨月難掩失望之色，只不過回到並盛後，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澤田家的人，「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維托在品川鎮的留置室停了一晚，隔天就給提去了東京。家裡人急壞了，他們四處打聽，甚至向早已退休的藤田五郎去信。最後，藤田五郎通過他在警視廳裡的老關係打聽到維托正被羈押在東京監獄裡。「當年我還是警部時，曾有個後輩給調入東京監獄，轉成了獄警。」除此之外，藤田五郎無法提供更多的幫助了。
　　
　　現任的警視總監名叫園田安賢，他在藤田五郎退休的那一年裡登上了現在的位置。並且，在1898年的1月12日會再度坐上這個位子。不過，現在的園田警視總監並不知道，他只想做好任內的工作。
　　
　　早在帝國議會通過了對華戰爭的方案時，所有人都覺得伊藤內閣一定是瘋了——他們居然想挑戰大清！可如今，隨著海陸兩線的捷報頻傳，人們歡欣鼓舞，不敢相信國土狹小資源貧乏的日本竟然打贏了龐大的大清！上野公園內經常有群眾聚集起來歡慶勝利。在輿論的引導下，國民們反華的意識空前高漲。在這檔口突然冒出一樁叛國通敵的案子，任誰都會覺得棘手，並認真以待。
　　
　　園田安賢有些頭疼地看著手中的這份報告，證人、證物俱全，在審訊時嫌疑人也並未否認自己與大清有通訊。不過，他總覺得有些疑惑，哪個叛徒會將自己通敵的證據捆紮得那麼仔細，保存得如此完好？但是……園田安賢搖搖頭，將腦中的疑惑甩去，不管事實究竟如何，在狂熱的輿論引導下，沒有人會關心事實的真相，民眾們只想看到叛徒獲得應有的審判，何況嫌疑人自己都已經承認了，他還操什麼心呢？
　　
　　「已閱。」園田安賢想了想，又在報告的末端添了一筆：「嚴肅處理。」
　　
　　維托不知道，短短四個字決定了他的命運。他換上了一身囚服——左胸口的標籤上寫著他的名字和編號：3627——坐在面會室內，除了頭髮更顯灰白外，其他的與剛出家門時沒什麼兩樣。
　　
　　「理子的事我聽說了，謝謝！辛苦你了！」維托對前來探望的少年道。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中間隔著一道鐵欄杆，房間裡還有兩名員警盯著，防止他們密謀不軌。
　　
　　因為是重刑犯，面會的時間不會很長。吉宗抓緊時間向維托講了一下家裡的情況，由於發生了這樣的事，整個新年都過得淒淒惶惶，並盛村裡已經有流言傳了開去，怕事的人紛紛繞道走。雖然世態炎涼，但幸好，人的心還是熱的。維托在並盛辦學多年，惠澤了不少人，那些人念及恩情時不時地會上門來探望一下。吉宗此次帶來的包裹中有不少就是熱心村民們捐贈的。
　　
　　維托之前曾表達過希望能有床被褥的意願，所以這次的包裹中就幾乎都是毛毯棉被等物。這個包裹在送達維托手中之前，得先經過嚴密的檢查，被毯全部拆開，棉絮抖落，直到確認裡頭沒有私藏聯絡的紙條或刀片等違禁物品後，再草草裝縫上，丟進牢房裡。
　　
　　吉宗緊張地舔舔唇，微微傾身，努力壓著顫音說：「別擔心，舅舅，我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去了！爸爸他們收到了電報，他們正在趕回來！」
　　
　　發出的電報終於追上了輪船，在客輪停靠港口添水加煤時，喬托收到了電報，當即收拾行李跳上一艘開往東亞的貨輪——並且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展現（前）黑手黨教父的手腕與手段。當然，這些尚在日本的親人們全然不知——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噢！他們……」維托眼睛一亮，隨即又想到了什麼，靠回椅背，搖搖頭，說：「事已至此，別把他們也牽扯進來，下月初就要開庭了。」
　　
　　「可是——！」吉宗急切道。維托擺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你也開始長大了，屆時就該明白，個人的能力和意志再怎麼高亢，都敵不過組織和國家的力量。①」
　　
　　吉宗的面孔漲得通紅，「但是，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這種所謂的長大……我寧可不要！」
　　
　　獄警警覺地直起身，牢牢盯著少年，唯恐他做出什麼過激行為。維托向他們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放鬆，扭頭對少年說：「無論你願意與否，總有一天，你終究會瞭解，相信世上每件事都能有個好的結局，與面對現實時的無能為力，當你品嘗到這之間的落差所帶來的苦澀，你就已經踏上了成長的第一步。」
　　
　　他緩了緩，看著少年歉然道：「我很抱歉，孩子，把你牽扯進來，讓你這樣痛苦，真對不起……」
　　
　　吉宗垂下肩膀，「舅舅……」
　　
　　獄警站起來，皮帶上的鑰匙嘩啦啦地作響，面會的時間到了。少年緊張地盯著獄警，「能再等一等嗎？」但是獄警拒絕了他的懇求，吉宗失望地看著獄警來到維托身旁，催促他起身。
　　
　　「阿茶和理子……麻煩你照顧了。」維托朝他點點頭，然後就被獄警帶出了面會室。
　　
　　從喬托收到電報，到他趕回日本，最快也得花上一個月的時間，而維托的開庭就在一月底，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無論怎麼趕，他都不可能來得及了。維托對此十分清楚，所以他不曾抱有希望。
　　
　　開庭那天，雲層比較厚，太陽躲在雲後頭時隱時現。維托的那場審判是半公開的，除了家屬外，只有少數幾個有興趣的報社記者。主法官是個有些昏昏欲睡的老頭，而控辯雙方卻都是還在實習中的年輕司法者。這個案子的判決是板上釘釘的，讓年輕人出場也是為了鍛煉他們，累積一下經驗。
　　
　　雙方走過場般地念讀了訴訟方的起訴書，出示了警方和檢方的審訊文件，整個過程都按部就班規規矩矩，末了，主法官也按照程式詢問受審者。
　　
　　「我不認為自己有罪。」審判席上，受審者出乎意料地說。
　　
　　「哦？」主法官翻起半垂的眼皮，問：「你有何辯解？」
　　
　　「帝國的憲法並沒有規定，給自己的朋友寫信是違憲的。」維托推推眼鏡，忽略了旁聽席上的騷動，說：「因此，根據帝國法律，我不認為我有罪。」
　　
　　面對這突發狀況，兩個年輕人似乎手足無措，他們緊張地查看檔，將紙張翻得嘩嘩作響。而令他們沮喪的是，所有的審訊檔上都沒有提到，受審者的書信中有洩露情報的跡象。年老的法官依舊無動於衷，或許只是他來不及反應。在停滯了幾分鐘後，老法官拿起面前早就寫好的審判書，繼續念了下去。
　　
　　根據早就設定好的結果，一審宣判死刑。維托不服提起上訴，二審擇日再開庭。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創龍傳》卷四·四海龍王的傳說，作者：田中芳樹。


☆、177
　　
　　19世紀末的日本監獄還不像後來那麼人性化。早期時候，監獄裡的環境以髒亂差而出名，在獄中鬥毆打架而被殺，這樣的事經常發生。不過有一件事放之四海而皆準，就是錢能買到一切——不管是監獄內還是監獄外——包括煙、酒、女人，以及他人的命。
　　
　　獄警就是這條利益鏈中的最大受益者，他們對監獄裡的交易心知肚明，只有把獄警喂飽了，他們才會對犯人們的交易睜眼閉眼。而犯人的家屬也會塞給他們錢，好讓牢裡的親人不那麼受罪。
　　
　　在監獄裡做獄警的，如果不是具有聖人般的品德，很快就會與犯人們同流合污。前者猶如沙漠中的綠洲一樣，稀少而珍貴，後者卻像海洋裡的水滴。
　　
　　晚上准點熄燈前，獄警們沿著走道再度巡視，順便給犯人們點名，核實一下人頭。走道越往裡，氣氛越森嚴，空氣仿佛也被凍結了一樣，壓抑的難受。這裡是重刑犯待的地方，就連牢門也不是木頭，而是鐵制的。
　　
　　忽然，一名年輕的獄警疑惑地問他的同伴：「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什麼？」他的同伴屏息側耳，過了一會，奇怪地說：「聽起來像是咯咯咯的聲音？」
　　
　　於是兩人放輕腳步，順著聲音來到一間牢房前，獄警舉燈看了看門口的銘牌，然後敲著鐵門大聲道：「3627！」燈光照進昏暗的牢房內，他們看到一團黑影蜷縮著，影子在不停地顫抖。
　　
　　「3627！」他們又喊了一聲。黑影動了動，一個打著顫的聲音虛弱地說：「抱歉，我覺得很冷……能再給我床被子麼？」
　　
　　光線移開了，腳步聲逐漸遠去，然後一陣鐵門的開關聲後，牢房重歸黑寂。這一晚上，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維托被鐵門的敲打聲驚醒，「起來！起來！」他不情願地睜開眼，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不舒服。獄警還在鍥而不捨地敲門，「起來！有人要見你！」維托不得不爬起來，將自己拾掇得像樣些，然後跟著不耐煩的獄警走向面會室。
　　
　　前來面會的是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喬托！」他吃驚地瞪大了眼，忘記挪動腳步。眼前的人依舊是剛出門時的裝扮，只不過衣服變得皺巴巴的，似乎還蒙著層白色的海鹽。
　　
　　看到維托，喬托疲憊地笑了笑：「我回來了，幸好還來得及……」
　　
　　「可……你怎麼……」維托不知所措，「你不是應該還在美國嗎？」
　　
　　「我『搭』了一艘船……」喬托換成義大利語，他瞥了眼一旁的獄警，惹得他們一陣緊張。「在鍋爐燒壞前趕了回來。」
　　
　　維托會意，也用義大利語對話，「昌子呢？」
　　
　　「還好，有G他們照顧著，我速度快，一下船就直接過來了。」喬托打量他，注意到他的面色很差，不由皺眉，「你看起來很糟糕！」
　　
　　「昨晚沒睡好……」維托扯了扯嘴角。巨大的驚喜在他的臉頰上染出兩團紅暈，只不過他的面色蒼白，使得紅暈看起來透著病態。
　　
　　喬托傾身，低語：「又發作了？」
　　
　　「還行……」維托的回答模棱兩可，顯然不想多談。
　　
　　喬托擔憂地看著他，「維托，維托！堅持住！我們一定能救你出來的！當年我們能成功，現在也一樣！」
　　
　　維托推推眼鏡，「怎麼和你兒子一樣天真了？」當年喬托能救他，是因為他是彭格列一世，如今的喬托只是澤田家康。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握著鐵欄杆的手收緊了，仿佛在說服自己般，喬托不死心地繼續道：「我回來之前已經給彭格列發了電報，以彭格列現在的實力肯定能救你出來的！」
　　
　　維托苦笑一聲，憐憫地看著喬托，「喬托，我雖然身在牢裡，但外面的大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彭格列自身也陷入了麻煩吧？！」
　　
　　喬托默然。彭格列的麻煩他怎麼會不知道？只不過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倖，用船載發報機給義大利發去了電報，可是如同泥牛入海。直到船抵達日本，依舊什麼回電也沒有。
　　
　　彭格列陷入了麻煩，是因為義大利正陷入了與阿比西尼亞戰爭的泥沼。
　　
　　導火索就是阿比西尼亞帝國皇帝約翰尼斯四世的去世。由於老皇帝的駕崩帝國陷入分崩離析，義大利人試圖借此機會撈取利益，而新皇帝則需要義大利提供的資金和武器彈藥控制局面，於是雙方簽訂了《烏查利條約》。
　　
　　其實那本應該是一份雙方都滿意的條約，但義大利人做得太愚蠢了——條約的阿姆哈拉文本第十七條是阿比西尼亞政府「可以在義大利政府的協助下同歐洲各國君主交往」，義大利文本則把這一段文字改為「阿比西尼亞對其他國家的交往必須通過義大利政府」……就是說，根據《烏查利條約》，阿比西尼亞已淪為意護國。
　　
　　新皇帝孟尼利克二世是一個政治陰謀史長達數千年的基督教國家的皇帝，他很快發現了義大利人的陰謀，於是宣佈不承認該條約的合法性，即便義大利人提出賄賂他兩百萬發子彈也沒有用。
　　
　　結果義大利人又使用了一個更加愚蠢的措施回敬這位皇帝。他們培養已故皇帝約翰尼斯四世的私生子曼加夏公爵充當新代理人，並將提格雷變為他的活動基地。
　　
　　然而不幸的是，連年饑荒和戰亂摧毀了提格雷王國的實力，而義大利允諾的援助……根本連影子都沒有。在這樣的局勢下，如果曼加夏公爵還跟著義大利人混日子，那麼他就是阿比西尼亞帝國最大的蠢貨——但公爵還沒有那麼愚蠢。所以就在六月，他發誓向孟尼利克二世效忠，並宣誓倒戈同義大利人作戰。
　　
　　而在曼加夏公爵的帶領下，其他的國王和公爵也紛紛投到皇帝麾下，這讓孟尼利克二世掌握的士兵人數迅速提高到了接近二十萬。
　　
　　對於義大利人來說，這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需要解決的敵人反而更加強大了，而且他們還白白浪費了幾個月的時間。最終，義大利人決定付諸戰爭。
　　
　　在1894年至1896年期間進行的義大利與阿比西尼亞的戰爭由巴拉蒂耶裡將軍指揮。在阿拉吉平頂山、墨克萊，以及最具決定性的阿杜瓦——在這場整個戰爭中最激烈的戰鬥中，阿比西尼亞皇帝孟尼利克二世指揮的軍隊徹底擊敗了巴拉蒂耶裡將軍指揮的接近一萬八千名義大利士兵。
　　
　　義大利軍隊垮掉了。在隨後的大撤退中，義大利士兵拋棄了所有火炮、大約一萬一千支步槍和大部分坐騎，因此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
　　
　　他們的表現最後造成了三個後果：巴拉蒂耶裡將軍被送上軍事法庭、雖然最後無罪釋放但卻被迫辭職；接著，沮喪的義大利政府與阿比西尼亞簽署了一個新的《阿迪斯阿貝巴條約》、承認它的獨立地位。最後，由於在阿比西尼亞的慘敗，竭力主張在非洲進行殖民擴張、並用武力吞併阿比西尼亞的法蘭西斯科·克裡斯皮先生以及他領導的內閣也垮臺了①。俾斯麥嘲笑義大利人「帶著一副好胃口去，卻滿嘴的爛牙」。
　　
　　而那也是緊跟內閣支持殖民擴張的彭格列三世下課的直接原因。
　　
　　彭格列三世·喬瓦尼的統治不像彭格列二世那般高壓，整體上更趨向于彭格列一世時的溫和路線。但遺憾的是，彭格列三世本身卻沒有彭格列一世的人格魅力，性格上也偏向優柔寡斷，使得整個彭格列過於依賴義大利政府，成了鷹派口中的「政府走狗」。而那些不滿溫和路線的鷹派們就集合在了雅科伯·彭格列的旗下，安靜地等待著……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以上內容摘自《一八九三》


☆、178
　　
　　喬托·彭格列可以肆無忌憚地襲擊烏斯蒂卡監獄，因為他的背後是整個彭格列家族。澤田家康就不能那樣肆意妄為了，因為他的背後是老弱婦孺的澤田家。
　　
　　空中飄來一陣微弱的喧鬧聲，前線捷報頻傳，後方的人們歡天喜地，常常前往上野公園去慶賀。厚重的磚牆擋不住人們歡騰的喜悅，卻化不開監獄裡冰冷的空氣。
　　
　　喬托僵硬地笑了笑，扯開話題：「阿勞迪有消息了嗎？」
　　
　　維托搖搖頭，阿勞迪自從去了中國後就一直了無音訊，手下的人用盡辦法也無法聯絡上他。維托想不出當今世上有誰能殺死阿勞迪，只不過戰爭期間，一切皆有可能。阿勞迪一失蹤，整個雲雀家的重擔就壓在了雲雀彌生的肩上。雲雀彌生並不認為阿勞迪已經死了，他十分抗拒繼承「遺產」，逢年過節連並盛也不回了，一心在警校發展自己的勢力，以圖將來再與那個男人一決勝負。
　　
　　「阿勞迪不回來，可能是有他自己的思量。反正他一向如此。」喬托搓了搓手，眼睛裡忽然迸出了光彩，「不過我還有個消息——是個好消息！」
　　
　　維托推了推眼鏡，「你可別太胡來了！」
　　
　　「呃，不，不是……」喬托尷尬地擺擺手，問：「還記得莫羅基尼嗎？」
　　
　　維托一愣，反問：「哪個？」
　　
　　「阿爾貝蒂尼·莫羅基尼。被謀殺的亨利•莫羅基尼的長子！」喬托的眸子閃閃發亮：「當年退位前我將他送去美國發展，如今他們成立了莫羅基尼律師事務所，聽說幹得很不錯，我之前也向他們發了電報……」他的聲音興奮地幾乎顫抖起來，「他們回電了！阿爾貝蒂尼·莫羅基尼會親自過來，給你做辯護律師！」
　　
　　善意的種子開出了美麗的花。
　　
　　維托沒有想到，時隔了那麼多年，那對兄弟倆還記著他當年的舉手之勞。突然而至的友善令他手足無措，他摘下眼鏡擦了又擦。當重新戴上眼鏡後，他像是下了決心，「喬托。」他沉聲道：「我有種感覺……我的路到盡頭了……」
　　
　　喬托瞪大了眼睛，「別胡思亂想，維托！只要莫羅基尼一來，你就能回家了！別忘了，阿茶、理子，還有昌子，都在家裡等著你！」
　　
　　「是啊……她們還在等我……」維托微微垂下頭，「代我向阿茶道聲歉，我違約了……」
　　
　　「不幹！」喬托皺著眉頭，說：「道歉這種事不是本人去就沒有意義了！」
　　
　　維托苦笑一下，盯著他，點點頭說：「吉宗他做得很好，那孩子長大了呢！」
　　
　　做父親的眼裡迸出抑制不住的驕傲。「我就知道他能做得到！他可是我的兒子！」
　　
　　「我從未懷疑過，彭格列家的人似乎都是要做大事的。」維托輕輕咳嗽一聲，蹙起眉頭頓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嗓子說：「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今往後，自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①
　　
　　喬托緊緊抓住欄杆，「別這麼說！維托，別這麼說！」
　　
　　一旁的獄警動了下，按照規定，面會的時間到了，但是他們卻不敢上前。對洋人的恐懼令他們躊躇猶豫。但是獄警的動作還是提醒了二人。
　　
　　維托推了下眼鏡，對喬托嚴肅地說：「別胡來。」
　　
　　「這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喬托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才不要亂來，過去那麼糟糕的情況你都能挺過來，別栽在這條的小渠溝裡了！」
　　
　　「放心吧，我還是澤田家的家長，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坐著，你就得喊我大哥，這麼舒心的事怎麼能隨意放棄？」維托側過臉，對獄警點了點頭，獄警猶疑地過來給他重新戴上鐐銬。
　　
　　在即將被帶出房間的時候，維托忽然停住腳步，半側著身，對喬托說：「謝謝，對不起，再見。」
　　
　　「維托！」喬托大喊。
　　
　　維托回頭望去，驚訝地發現，時間放佛抓住了喬托，歲月的重量壓得他雙肩垮了下來。維托目光閃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此時鐵門卻在他的面前關上，就此隔絕。
　　
　　之後的事情堪稱峰迴路轉。二審開庭時依舊維持一審原判，犯人家屬不服，再度提起上訴，並要求撤換辯護律師，因為他們已經請了美國的辯護律師，正在趕來。起訴方十分納悶，不清楚那位莫羅基尼先生究竟是什麼底細，結果一查卻讓他們大吃一驚——莫羅基尼律師事務所竟然與洛克菲勒家族和杜邦家族關係密切！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受理此案的竟然是莫羅基尼律師事務所的所長阿爾貝蒂尼·莫羅基尼！
　　
　　於是，高審法院以證據不足為由，將判決發回要求再審。2月16日，二審法院則在犯人缺席的情況下，改判其為無期徒刑，但允許其保外就醫。也就是說，只要把手續辦好了，維托就能回家了！
　　
　　這個結果令澤田家人欣喜不已，然而興奮的人們沒有想到，就在他們高高興興地收集相關資料，準備辦理保外就醫的手續的時候，結局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和往常一樣，獄警們在熄燈前挨個檢查牢房，點名數人頭。在查到重刑犯的牢區時，年輕的獄警忽然對同行的年長者說：「呐，前輩，好像有股怪味？」
　　
　　年長的獄警皺起眉，不滿地說：「又是哪個傢伙沒把夜壺清理乾淨？讓我逮到，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他們一路向深處搜尋，最後在一處鐵門前停住，在這裡酸臭的味道十分濃烈。他們拿燈照了照，犯人好好地待在裡頭，但那味道實在讓人反胃。
　　
　　「3627的樣子好像不太對？」
　　
　　獄警提著牛眼燈往牢房裡照去，只見犯人蜷縮著身子窩在床板上一動不動。「3627！」他們敲打鐵門喊了幾聲，對方毫無反應。獄警嘟囔著打開門，決定如果犯人裝死或耍脾氣，就給他好看。
　　
　　門一開，一股惡臭就撲面而來，嗆得獄警踉蹌後退。年輕獄警的火氣一下子騰了起來，將燈光打到犯人的臉上，自己則怒氣衝衝地走過去準備給他點教訓。
　　
　　「別過去！」年長的獄警一下子拉住他。
　　
　　「可是，前輩，這傢伙也太——！」年輕的獄警愣住了，他還沒見過前輩如此慎重的臉色。
　　
　　年長的獄警拉著他謹慎地退出去，然後迅速關上門，擦著汗對後輩說：「快去找醫生來！那傢伙可能患了傷寒！」
　　
　　年輕獄警的冷汗一下子淌了下來。
　　
　　傷寒，在這個時代是絕症！雖然傷寒桿菌可以被抗生素殺死，但可悲的是，盤尼西林的配方還掌握在彭格列家族的手裡，並且處於絕對保密的狀態中。
　　
　　他們慌慌張張地鎖上門，連滾帶爬地跑出甬道，尋找醫護人員尋求對策。監獄裡出現了傷寒患者，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患者被轉移到隔離區，所有的物品全部被燒掉。經過診斷，醫生對典獄長搖搖頭，說：「時間不多了，通知他的家屬吧。」
　　
　　典獄長憐憫地看著那個昏迷不醒的垂死者，「他的判決剛下來，真是可惜了……」他忽然想起面前的可是患了高感染性的傷寒患者！隨即像只被火苗舔到的兔子似的，猛地竄到了門外。
　　
　　醫生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收拾了診器準備離開，此時他忽然發現病人動了一下，似乎在說些什麼，於是好奇地俯□去，湊在他耳邊屏息傾聽。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保羅殉教前寫給提摩太的話。
　　
　　MYUNGテーマ(チェリ·ヴァージョン)——《Macross Plus》菅野洋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5-12-11 21:06

☆、179
　　
　　1895年的2月17日，這一天雲淡風輕晴空萬里無雲，冬日裡的太陽毫不吝嗇地將僅有的熱量灑向人間。就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日軍在劉公島登陸，威海衛海軍基地陷落，北洋艦隊全軍覆沒。
　　
　　同樣在這一天裡，澤田彌九閉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
　　
　　歡喜的笑顏瞬間掛滿了悲切的淚水。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種結局。阿爾貝蒂尼·莫羅基尼千里迢迢地趕來，所能做的，也只有祭奠故人。
　　
　　葬禮上，阿茶身著黑色的喪服木然跪坐，這個一向軟弱的婦人此刻卻出乎意料地鎮定，面無表情地迎接前來上香的客人們，倒是一旁的理子早已泣不成聲。吉宗一面忙著安撫理子，一面擔憂地勸導阿茶，「舅媽，想哭就哭吧，別憋著，傷身。」
　　
　　阿茶微微搖頭，目光移向丈夫的遺像，「不能叫他食言呐……」
　　
　　在操辦了維托的葬禮後，喬托陷入了奇怪的忙碌中。他並不打算報復日本的警方，畢竟對警方而言只不過是公事公辦而已，他要找的是那個告密者。
　　
　　在那段無光的時間裡，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阿勞迪還活著。他的手下收到了阿勞迪發出的訊息，打破了他已經遇難的傳聞。另一方面，納克爾也回到了並盛。儘管梵蒂岡撤去了並盛教區，納克爾依舊回到了這裡。
　　
　　彭格列的守護者們又一次聚集在他們的首領周圍。一切仿佛回到了在西西里的歲月，就像彭格列自衛團建立的初期那樣。伴著恥辱的傷令人難以忘懷；經受痛苦的人們滿腔仇恨，為了共同利益進行報復；他們伺機進攻，平時卻面帶微笑①。
　　
　　在這個世界上，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時刻留意的話，總會有機會向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報仇雪恨②。
　　
　　井上成恒做到了。
　　
　　在懷著對澤田彌九的嫉妒蟄伏了二十一年後，他終於趁並盛最空虛的時刻，借著員警的手毀掉了澤田彌九。再也沒有比小人的嫉妒心更可怕的東西了③。
　　
　　當喬托與他面對面的時候，井上成恒百般抵賴，拒不承認，直到證據擺在眼前，他才破罐子破摔——
　　
　　「那個傢伙，他憑什麼發財？憑什麼出人頭地？在他出去之前，他們家的房子是全村最破的！憑什麼回來後人人都要巴結他？」
　　
　　嫉妒之火燒得他雙目赤紅，襯得面色一片猙獰。
　　
　　喬托沉默了半晌後，說：「我不會殺你，至少是暫時不會，我會讓你活著，我要讓你在今後的歲月裡時時刻刻都必須記得——你要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你將永遠活在恐懼之中。這是我對你的報復。」說完，喬托起身離去。
　　
　　後來，井上成恒失蹤了。究竟是自殺了？還是逃跑了？誰也不知道。但是，只要他還活著，必將終日惶惶不可度。
　　
　　在完成了這一次行動後，他們的故事就此劃上句號。彭格列初代的守護者們再也沒有團聚過。接下來就是年輕人的時代。
　　
　　理子從女校畢業後如願回並盛做了老師。雖然維托已經不在了，但她不願意放棄這所她父親灌注心血堆砌起來的學校。吉宗似乎也受到影響，選擇留在了學塾裡，專心經營學校。這所老式的木制學校一直默默地為周圍的孩子們啟蒙開智，直到整個校舍毀于李梅火攻④。雖然戰後重建，但已被改為公立制學校。
　　
　　G的女兒貝琳達踏上了她母親的道路，在東京教音樂。後來聽說這個一向乖巧的姑娘突然叛逆了一把，力排眾議嫁給了一個姓獄寺的人，為此G很不高興。
　　
　　朝利律不再叫朝利律，他改名叫山本律了。這是他的父親朝利雨月在沉思了一天后所下定的決心——捨棄舊姓，從此與朝利家徹底斷絕關係。山本律隨他的父親改了姓，在並盛山的山腰上開了家道場。
　　
　　笹川司成了個貨真價實的農民，只不過時不時地還會跑到納克爾那裡去。
　　
　　雲雀彌生或許是同輩人中最出人頭地的一個。他從警校出來後，一路青雲直上，儘管沒有坐上警視總監的位子，卻在警界有著「大禦所」之稱。這位「警界的大禦所」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像巡警那樣一個人在並盛村內來回巡視。
　　
　　這些年輕人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們的未來還無限漫長……
　　
　　在日本的人們安靜地度日，而留在西西里的人們也依舊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著。
　　
　　經歷了幾次權力更迭後，戴蒙·斯佩多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他就像陽光下的霧一樣消散了。不過熟悉他的人都清楚，戴蒙·斯佩多不是個會清閒地做個寓公的人，他必定還潛伏在某處，直到條件成熟的時候，再伴隨著那陣瘮人的詭笑聲，自霧中現身。
　　
　　藍寶自從喬托離開後就一直十分低調，他與妻子姍莎·安吉洛的生活平淡而幸福。聽說後來他接納了一些從彭格列二世的高壓統治下逃出來的科研人員，組建了一個名叫波維諾的家族，專門研究一些不為山提諾所瞧得上眼的東西。或許正因為他的低調，以及曾經為彭格列所做的貢獻，小小的波維諾家族生存了下來。
　　
　　而曾被喬托寄予無限希望卻在最後深深失望的彭格列家族，陷入了權力爭奪的泥沼。距離這個家族君臨世界還有一段漫長的歲月。
　　
　　……
　　
　　長眠的人們不會知道，兩個月後，也就是4月17日，在伊藤博文「但有允與不允兩句話而已」的威逼下，清廷全權代表李鴻章在《馬關條約》（日方稱《春帆樓和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回國之後，這位臉上還纏著繃帶的老人就被清廷當做替罪羊，解除了長達二十五年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職務，投散閒職。
　　
　　從此，李鴻章發誓「終身不履日地」，他說到做到。
　　
　　還活著的人們不會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在東北廣袤的大地上，日本與俄羅斯將在那裡廝殺不休。而土地的主人，清廷卻可恥地宣佈中立，任由他國在自己的領地內塗炭生靈。
　　
　　身處世紀之交的人們熱切期盼著20世紀的到來——「新的世紀！新的開始！人類的新篇章！」但是，他們聽不到那些黑暗中的悲鳴，更看不見兩場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全球戰爭正在前方等待著，它們將吞噬數以千萬計的生命，徹底改變世界的格局！猶如黎明那抹最深沉的黑暗。而破曉的曙光，還在遙遠的未來。

　　全書完。
　　
　　感謝你們一路的相伴和支持！                        
　　
作者有話要說：
　　
　　①注：查理斯·克拉博·考爾頓語。
　　
　　②注：出自《教父》。
　　
　　③注：《創龍傳》卷八·仙境之龍，作者：田中芳樹。
　　
　　④注：李梅火攻，即東京大轟炸。1945年3月9日至10日，美軍第21轟炸機部隊司令柯帝士·李梅（Curtis LeMay）少將派出334架B-29轟炸機從馬利亞納群島出發，使用凝固汽油彈對東京進行持續2小時的轟炸。轟炸機共投下了超過2千噸燃燒彈，造成近10萬人死亡，近41平方千米的地方被焚毀，東京約有四分之一被夷為平地，其中18%是工業區，63%是商業區，其餘是住宅區。計畫中的22個工業目標全部摧毀，26萬7千多幢建築付之一炬，上百萬人無家可歸，83793人被燒死，10萬被燒成重傷。大火之後的清理工作進行了25天。至6月中旬，李梅又將燃燒彈轟炸範圍擴大到其他中小城市和交通線。
　　
　　3月9日的轟炸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具破壞性的非核武空襲，這比二次大戰中任何一次軍事行動都造成了更多的傷亡，破壞力可以和後來的核爆相比。
　　
　　掌聲響起——鳳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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