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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1     標題: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尤瀟瀟一覺醒來穿到紅樓尤氏身上,既來之則安之——看尤氏重振寧國府,拯救紅樓世界~







內容標籤:紅樓夢穿越時空豪門世家女強

搜索關鍵字:主角:尤瀟瀟┃ 配角:賈珍、賈蓉、惜春┃ 其它:榮寧二府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1

正文 第1章 尤氏初醒

    尤瀟瀟一覺醒來,極目所現雪白一片——榻前桌椅鋪著雪白的搭子,再抬頭看連青色的床帳子也扎著一串白花。正疑惑的時候,鑲了一圈白綢的雕花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一個渾身素白身段輕盈的俏麗丫頭躡手躡腳進來。

    尤瀟瀟再遲鈍也知道自己被融入浩浩蕩蕩的穿越大軍……來不及感懷抒情,為今之計要先弄清自家身居何時何地為上。於是她輕聲嗽了兩聲,果然引來那丫頭走過來,一臉驚喜的問道:「大奶奶,您醒了?小廚房裡還溫著烏雞參湯,給您端一碗來?」說著說著,小姑娘低下頭眼淚便劈了啪啦掉下來:「大奶奶,您那天突然昏過去可嚇死奴婢了,幸好張太醫說您這是舊疾,只需好好養著不打緊的……現在大爺喊了西府二奶奶過來幫襯著,蓉少奶奶的殯也快出完了……」

    西府二奶奶……蓉少奶奶……大奶奶……

    原來穿到了紅樓世界里尤氏身上,尤瀟瀟不由心中大定,她前世頗愛曹老先生原著,日翻夜讀,念的滾瓜爛熟,人脈故事無不瞭然於心,如今全用得上了。再細想這丫頭說話,如今正該是秦可卿新喪,尤氏裝病,鳳姐協理的時候。

    關於尤氏,書中的設定頗有意思。浩浩蕩蕩百十來口人,竟然無一人與她有著血緣關係。尤老娘是繼母,尤二姐、尤三姐與她更是異父異母;嫁給賈珍做填房,也不怎麼受寵,兒子賈蓉是先頭原配生的,自己一直無所出;還剩下一個小姑子惜春,本性孤介執拗,跟親生兄長都不親,更不必說繼嫂,說到底,也是孑然一身的可憐人。

    「什麼時辰了?」尤瀟瀟見這丫頭是貼身服侍的,一邊細細搜尋原主的記憶,一邊揀了一個四平八穩的問題。

    原來這丫頭便是忠心耿耿的銀蝶。回想原著里,賈珍侍妾無數,少不得沾惹尤瀟瀟身旁的丫頭,通房侍妾佩鳳、偕鴛更是明證。但書里從未寫銀蝶與賈珍有任何勾當,足見她清白自愛。想到此尤瀟瀟不由對銀蝶憐愛起來,想以後若有機會,定給她一個好姻緣。這才是大道理,偌大賈府裡頭,哪裡能個個同襲人晴雯一般,千方百計要爬主子床,像鴛鴦一樣不想做小老婆的姑娘也有呢。

    銀蝶擦把淚回道:「剛過了酉時。大爺他們明天一早去廟里,吩咐晚膳提前一個鐘點開,讓大家早點歇息,別誤了事。」

    尤瀟瀟聽了點頭道:「我有些餓了,你去把我的飯端來。」銀蝶欣喜道:「奶奶想吃就是福了,奴婢馬上去辦……」尤瀟瀟又道:「且慢,你先把我屋子里這些東西扯出去,我看著心煩。」銀蝶頓時面有難色:「大奶奶……都是大爺吩咐的……」尤瀟瀟冷冷一笑:「他喜歡給兒媳婦戴孝讓他自己戴去,扯了!」

    銀蝶便不敢違拗,應了一聲,又小心翼翼道:「大奶奶,奴婢先去傳您的飯,吃了飯再收拾。」

    尤瀟瀟想了想,嘆道,「也好,你去吧。」銀蝶聽了便忙忙走了。等屋內無人,尤瀟瀟沈下心細想,原著里尤氏舊疾復發一節本就奇怪,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可恨始作俑者賈珍倒還能圓謊出來,稱尤氏是心疼兒媳婦急病了的。這不是要活活氣死原主兒麼?尤氏亦是個痴人,高門大戶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海了去了,掉頭不過碗大的疤,凡事該多想想自己,怎麼能為了這種不值的男人氣惱離魂,喪了性命。如今她巧合之下穿越而來,再面對寧國府這個千瘡百孔的亂攤子,若不想落得原著里寄人籬下的悲慘下場,萬不能像尤氏以前一樣悶聲不響混沌度日,須要認真盤算一番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感謝大家支持~~~~

正文 第2章 重立家威

    銀蝶帶了幾個剛剛留頭的小丫頭流水般進來,抬著紅漆捧盒侍奉尤瀟瀟晚膳。尤瀟瀟見她們搬了炕桌,使了細棉帕子裝了金絲碗箸放下,□都備好後,才挨個打開食盒瞧,廚房預備得也算精心,一碗熱氣騰騰的人參烏雞湯,一碟熏腸拌青筍,一碗蜜汁火方,一盤芝麻鹽枸杞芽,一碗白汁獅子頭,一盤辣油雞絲,一盤素炒莧菜,一碗腐乳肉,一碟醬牛肉,還有一大碗香米飯,外加些點心桂花糕與紅豆卷。

    尤瀟瀟昏睡了幾日,腹中早餓了,但見了這些甜膩的點心便沒了胃口,因幾日沒進食也不敢貿貿然吃飯,只問道:「可有粥?」銀蝶揣度她心思忙答道:「有新煮的雞湯雲吞面。」尤瀟瀟點頭道:「吩咐廚房端一碗過來。」一個小丫頭忙答應著去了。

    尤瀟瀟見滿滿一桌子,對銀蝶笑道:「你也辛苦一天了,陪我吃些。」銀蝶忙道:「奴婢不敢。」尤瀟瀟笑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橫竪這麼多菜我也吃不完,你陪著我,我也吃得香。」

    銀蝶聽言,便不再推托,小心翼翼斜了半個身子坐在榻邊,為尤瀟瀟盛湯布菜。因見侍候的幾個小丫頭年紀尚小,尤瀟瀟心生不忍,又道:「今兒個你們銀蝶姐姐的飯賞你們了,都吃飯去,待會再來也罷了。」幾個小丫頭聽了便歡天喜地的走了。按照府裡頭的規矩,她們這些三等小丫頭平素也就一素一湯,淨是白菜豆芽兒的,哪裡有銀蝶姐姐二葷二素吃得體面呢。

    「怎麼今個兒只有你來服侍?她們幾個哪裡去了?」尤瀟瀟一面慢慢喝著湯,一面問道。按照尤瀟瀟的分例,身邊少說也得有兩個大丫頭隨著,更不必說其他二等和三等的丫頭了。如今只剩下銀蝶一個,雖然是她性子寬厚,但也不能縱得底下人沒了規矩。俗話說食不言,但那都是假模假樣騙外人的,一大家子好不容易吃飯時聚在一起,正是趁這時候熱鬧呢。

    銀蝶聽言,放下筷子,低頭回道:「大爺這幾日悲痛得厲害,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她們去伺候了。」尤瀟瀟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推心置腹道:「銀蝶,你瞧這滿府上下,我也只有你一個貼心人了。」銀蝶心裡一酸,知道尤瀟瀟不易,也怪那幾個大丫頭辜負大奶奶一番信任提攜,只奉承大爺,大奶奶病重在榻只剩她一個跑前跑後,也沒個時時刻刻在身邊候著的,都是因為大奶奶素日寬厚,這時候都撿了巧宗兒跑走了,給大奶奶撂了一個沒臉。

    主僕二人各懷心思默默吃飯,忽見鳳姐兒扶著平兒,後頭跟著豐兒、來升家的等幾個管家婆子掀了青白蓮紋簾子款款走進來。銀蝶利索,早就起身叫了一聲:「璉二奶奶好。」

    尤瀟瀟聞言,抬頭端詳著眼前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隨隨便便歪在梭織棉靠枕上,勉強笑道:「我身子不爽快,這些日子可辛苦嬸子了。」

    鳳姐兒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勸道:「嫂子說哪裡話!一家子至親骨肉,本當做的。現今,我剛聽說嫂子身子好些了,忙讓她們從西府進了點噴香的煎鵪鶉,丁點油不沾,正好佐粥吃,極能調理脾胃的。」說罷,豐兒忙將一個朱紅漆的扁木食盒奉上,又規規矩矩退下來。

    尤瀟瀟笑道:「嬸子倒多費心了。」鳳姐兒坐下來又絮絮問她飲食起居,細細寒暄了半日。只這一會兒,倒有幾個婆子前來問這問那,鳳姐兒滿臉自得,依例打發了,尤瀟瀟勸了幾句,她卻不肯走。尤瀟瀟方才明白她這是跑來炫耀威風,心中極不耐煩,卻又不好翻臉,只聽鳳姐兒又笑道:「我過來這幾日,嫂子也知道我年紀小,當不了什麼大事,也多虧得來升家的跟眾位姐姐襄助,千絲萬縷得方能理出個頭緒來。」

    來升家的人精兒一般聞言忙躬身道:「這是二奶奶過譽了。」尤瀟瀟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來升家的,又見她們兩個這樣你來我往的,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便說道:「如此甚好,嬸子以後過府也常來跟來升家的坐坐。」說罷,也不管鳳姐兒臉上能不能過去,轉臉對銀蝶道:「我早叫你把這屋子打掃出來,你這丫頭就是偷懶!我還沒死呢,滿屋子白花花給誰戴孝!」

    此話一出,鳳姐兒臉上更是白一陣紅一陣。她本是一身素白襖,又戴了滿頭銀器,因為賈珍許了她管家的大權,又見賈珍如此珍視可卿,便給了姪媳婦戴了一次孝,也算是投桃報李。尤瀟瀟深知她為人,連丫頭們的月例零碎銀子都能攢起來往外放印子錢,西府里誰不知道璉二奶奶一向是雁過拔毛的性子,原著里說寧國府此次大辦喪事奢靡巨費,不知道有多少錢進了她自個兒的腰包。

    鳳姐兒被尤瀟瀟兩句指桑罵槐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她自來口齒伶俐,仗著出身好又有老祖宗寵愛,總愛得理不饒人,連正經丈夫都被壓制得夫綱不振。因為尤瀟瀟出身小家,又是個繼室,她便處處要壓過一頭。

    如今尤氏換了芯子,哪裡還是往日的好性子。好歹寧國府是正經長房,賈珍又襲了爵位更是族長,榮國府里雖說賈赦襲爵,但老太太寵愛寶玉人所共知,至於住在小偏房裡頭的這位嫡長孫賈璉,將來是個什麼模樣還難說的很呢。

    來升家的見勢不好,身上不由浮了一層薄汗。她跟著來升隨著祖宗在府里做了幾輩子的管家,都是摸爬滾打中鬥出來的人精,見識自然不同常人。這珍大奶奶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自她進府來,雖沒經手幾件事,但也是不能輕易糊弄的。璉二奶奶也不過一時管事,也不是頂頭的主子,大奶奶萬萬不能得罪。來升家的忙跪下道:「都是奴才們伺候得不周到,哪裡用勞煩銀蝶姑娘親自動手,小的馬上派婆子們過來。」

    「我乏了,好好侍候著你們璉二奶奶。」尤瀟瀟說著又換了笑顏,極親熱的撫著鳳姐兒的手道:「妹妹好歹疼我幾分,再辛苦幾日。」鳳姐兒不好應是也不好應不是,咬了咬牙道:「嫂子好生歇息著吧。」銀蝶送了一行人出去,尤瀟瀟望瞭望屋裡頭冷冷清清如雪洞一般,不由又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銀蝶是個好姑娘!

正文 第3章 珍卿秘聞

    那幾個原先隨著銀蝶的小丫頭回來了,乖乖立在牆邊不說話。尤瀟瀟見那一桌菜只略動了幾些,便說道:「都收了罷,也不必交給廚房,你們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當夜裡加個餐吧。跟你銀蝶姐姐說,讓她去廚房吩咐給你們都溫了。」小丫頭們連忙跪下來謝賞。銀蝶進來瞧見這一幕,只抿嘴笑。

    尤瀟瀟笑道:「都起來,以後你們都跟在我身邊,只管用心做事,將來少不得給你們一副好妝奩。」銀蝶見尤瀟瀟心情似乎好一些,不由也湊趣道:「難得大奶奶青眼,她們幾個正是今日剛提拔來的,你們也算有福氣的,求大奶奶給個名字罷。」

    原來這幾日府里忙亂,尤瀟瀟身旁幾個丫頭趁她昏睡著,都跑到大爺那裡奉承。銀蝶也知道府里盤根錯節,不能在現成的丫頭裡面隨便選人。正巧郊外莊子上送來幾個家生女,雖然剛剛留頭,形容尚小,但有幾個乾乾淨淨機靈聰慧的,銀蝶因為在大奶奶身旁的體面,便要了三個小丫頭侍奉去,也為了驗看她們幾個做事是否穩妥。今見尤瀟瀟對幾個憐愛有加,便知道大奶奶滿意,有收服之意,於是便隱約將來歷講清,尤瀟瀟自然懂得她話里的意思,笑道:「你們都抬起臉來,我細看看。」

    三個小女孩一齊抬起頭來,都是烏鴉鴉的頭髮,如玫瑰露水一般明艷。尤瀟瀟笑道:「哪一個都是好的,也罷了,左邊這個丫頭眉眼俏得很,便叫個俏眉,中間這個孩子笑起來甚是討喜,便叫個歡顏,最後這個丫頭,我瞧著這小臉兒粉嘟嘟的,很招人疼,以後便叫你果兒吧。好了好了,都起來吧,先從我身旁的三等丫頭慢慢做起,凡事的規矩由銀蝶姐姐教你們。可有識字的?」

    尤瀟瀟雖是如此發問,心中卻沒有敢指望,不料歡顏怯怯回道:「奴婢在家時跟了哥哥一起念了幾日書,略識得幾個字。」尤瀟瀟大喜,因怕其他丫頭不樂所以面上不露,思忖了一下又問道:「哪個擅長針線?」俏眉連忙應了。剩下的果兒倒也機靈,笑道:「奴婢在家中只做些粗活,但家裡人都愛吃奴婢燒的菜。奴婢見大奶奶晚膳也沒動什麼,不如現下就去小廚房煮點粥,讓大奶奶嘗嘗。」尤瀟瀟笑道:「罷了罷了,知道你孝心,不過今日也沒什麼胃口了。都累了一天了你們先隨了銀蝶姐姐去安置。明兒一早,果兒你就露露手藝。」

    銀蝶領了她們出去,卻見來升家的帶著幾個婆子乖乖守在外頭,尤瀟瀟也瞥見了,淡淡說道:「進來吧。」不過半刻,整個屋子里便清理得潔淨如新,來升家的早拿了秋香色緙絲繡牡丹花的紗帳換了榻上的白帳,又將桌椅上換了柔灰綢印粉百合的嶄新褡子,雕花門前也摘了白圍。婆子們告了退,來升家的滿臉賠笑道:「都是小的疏忽了,大奶奶瞧著還有什麼要改的?」尤瀟瀟淡淡笑道:「先這樣罷,下去領賞吧。」

    來升家的一出門便換了一張臉,帶著婆子們出了外門。幾個婆子不由嘰喳起來:「這大奶奶一病倒變了性子來,聽說給璉二奶奶好大的沒臉。」「來升嫂子,大奶奶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個賞字,銀子呢?她一個破落戶里出來的,嫁妝早八輩子貼補完了,月例銀子連裁衣服都不夠,還說賞呢,笑死人了。」來升家的陰沈著臉道:「都住嘴吧!好歹她是府里的大奶奶,你們再胡說八道,出了事也別怪我不搭救你們。」眾人方斂聲不語了。

    前頭轉彎,眾人散了,跟在來升家的身旁的來富家的小聲道:「嫂子這是何苦,她一個填房來府里的日子還沒有嫂子久呢,此時倒擺上架子了,哪裡有讓管家娘子佈置屋子的,貧家小戶的就是不懂規矩。」來升家的冷冷一笑:「佈置便佈置了,大爺既然已經吩咐了全府里上下都得給蓉少奶奶戴孝,我瞧著大爺屋子里比蓉哥兒屋子都素淨得厲害,如今……」來富家的頓時心領神會:「嫂子說的是,雖說咱們大爺長長久久不去一次大奶奶屋子,如今這大奶奶好容易身子見好些,也該去瞧瞧不是。」

    因是寒冬,外頭起了獵獵之風。尤瀟瀟早令人濃熏了繡爐,喊了銀蝶兩個人渥在錦被里說些日後該如何安排小丫頭的事。正聊著,卻聽見門外有通報:「大奶奶,大爺來了。」尤瀟瀟遂裝病不動,銀蝶忙起身來,立在榻旁。

    「我聽得你身子好些了,便過來瞧瞧你。」賈珍形容不過三十多歲,細細打量也算俊逸之輩,只是因為這幾日悲痛,神情倦怠,不復英武。

    「讓大爺耽心了。」尤瀟瀟嬌聲細語,做出惹人憐愛的病弱模樣。這原主兒能從一戶平常人家高嫁進堂堂國公府,姿容秉貌自然上乘。如今年紀也不過二十多歲,賈珍又是素來憐愛美人的,本來見她屋子一色如新,無半點白絹素花,心中先窩了一團火,卻見她病弱西施的模樣,倒也消弭了一半。

    「你啊總是小性兒。」賈珍嘆了一口氣坐下來,銀蝶見狀知事忙慢慢退了出去。尤瀟瀟強忍他亂拂過來的手,暗地皺眉咬牙,也不吱聲。「可卿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人都死了還跟她置什麼氣。」賈珍說著,眼圈又紅了:「我跟她就是沒緣的,早兩年相識也就罷了,怎麼能想到被蓉兒娶回家來……我這……」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塊繡帕慢慢捂在眼睛上,不言語了。

    尤瀟瀟在心中細細搜尋一番不由大驚,後世都說他二人壞了人倫綱常,豬狗不如,但瞧著這賈珍對秦可卿一往情深,卻有幾分真意,怪不得出殯的時候能哭的淚人兒一樣。

    想那賈蓉成婚時方才十五歲,剛及束發之年,男孩本就晚熟,那秦可卿又比他年長三歲,正是花蕊一樣錦繡年華。面對不解風情的小丈夫,再瞧著丰神俊朗的賈珍,秦可卿芳心暗許也是自然。至於原先那位尤大奶奶,年紀與秦可卿相當,論品貌也不俗,卻因為跟兒媳婦爭風吃醋將自己活活氣煞,真是可哀可嘆!

    一眨眼的功夫,尤瀟瀟心中七轉八回換了許多念頭,眼見這賈珍對尤氏也全不是無情的模樣,如此甚好,她也該趁機求個子嗣傍身。在這舊朝,女人家地位卑微得可憐,又如她這般嫁入高門,沒個出息的娘家可倚靠,只好奉承丈夫盡力養兒子了。原著中尤氏無子,也不知籠絡賈蓉,最後只落得依附榮府,仰人鼻息的可悲下場。

    尤瀟瀟想到未來,暗下了決心,無論以後作何打算,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先降住賈珍,自己在府中孤立無依,再無丈夫疼寵,怪不得誰人都能過來踩上一腳。如此一想也不覺得賈珍拂來的手難受了,橫竪要受著,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剛把孝布扯了乾淨,賈珍就跑來興師問罪,耳報神都來不了這麼快。可見這些管家娘子難纏,借刀殺人,唯恐天下不亂。也罷,先別錯了籌劃,哄了賈珍高興,以後的日子自然是好過的。好事不怕晚,一切慢慢來。

    尤瀟瀟窩在榻上也不起身,只輕褪內衫,裝作無意露出些肌膚。男人這物果然是耐不住的,瞧他為了秦可卿哭得風雲變色,現在略一挑撥也就把持不能了。尤瀟瀟心裡厭惡,卻分得清輕重。不能因一時之氣而失了大局。沒有賈珍的信任,她拿不到管理內府的權力,更談不上日後的前途出路。

    賈珍見妻子一反常態,心中也納罕,自秦可卿大病,又見尤氏冷淡,雖有鶯燕盈門,也都是些俗物,心裡厭煩,早已獨宿良久,他正值壯年,血氣方剛,今見一向溫婉端莊的妻子臥在懷中嬌媚百態哪裡能忍得住,沒講幾句便顛鸞倒鳳起來,直直鬧了一宿。

    作者有話要說:賈珍同志其實是個不錯的同志,除了私生活亂了一點,其他的也算有情有義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2

正文 第4章 挖掘私庫

    第二日正是發引日,鳳姐兒早早過府來,打發人等了好幾回,都不見大爺起身,無奈之下只好帶著一臉漠然的賈蓉先頭往鐵檻寺去了。尤瀟瀟聽到門外聲響,卻閉著眼睛裝睡,身畔賈珍睡眠正酣,昨夜折騰了一宿,乏透了。

    聽得人走了,尤瀟瀟心下思忖著,既然歡顏識字,便叫接了她房裡的帳,去小庫房裡挨個查點,為日後也多一番盤算;將來一定想法子把來升家的攆回去,再提拔些中用的人上來,培植幾個心腹;對賈蓉也得多關照些,好歹是嫡長孫,將來是要襲爵的,為秦可卿守一年也彀了,再好好尋摸一家姑娘娶進門來,妻賢夫禍少,找媳婦管著他,日後也有造化;還有惜春,寧國府嫡出的小姐養在親戚家算哪門子道理,等忙過這陣,就把屋子收拾了,把大小姐接回來住;至於賈珍,眼下不能違逆,萬事先順著他,待根基牢了再做打算。

    正想著,回身卻見賈珍醒了,兩眼直勾勾望來,尤瀟瀟面若桃花,嬌羞道:「大爺起了,也不喊一聲。」「瞧你睡的香,怕擾了你。」賈珍又愛又憐忙近身摟著尤瀟瀟入懷,低聲道:「身子可還好?」尤瀟瀟低垂了眼眸,悄語道:「腰間有些酸呢。」賈珍見她柔情似水,心中無比受用,雙手撫過來道:「我給你揉揉。」尤瀟瀟卻輕推他,故作慌張道:「今兒可起遲了!」賈珍不以為然,說道:「凡事有蓉兒和他二嬸子,我們且歇息。」

    尤瀟瀟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又看窗外天色晶明,也怕他繼續歪纏,忙起身來:「大爺,也該起了。蓉兒小孩子家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倒惹得那起小人們笑話。」賈珍見尤瀟瀟明理,心中對她愈發滿意,加之昨夜盡興溫存,又見她嫵媚可人,竟不知道該怎樣奉承了。

    待尤瀟瀟服侍賈珍盥洗畢,銀蝶帶著歡顏進來侍候。「大爺,大奶奶,璉二奶奶帶著蓉哥兒他們卯時一刻便出發了。」銀蝶回道。尤瀟瀟覷賈珍面色,見無不悅,便說道:「大爺,先吃了飯,再去也不遲。」賈珍道:「聽你大奶奶的就是。」銀蝶見狀連忙與歡顏一起擺飯,一盤竹節卷小饅頭,一屜水晶蟹黃小籠,一盤金絲小棗釀發糕,還有一碟酥油窩絲餅,八盤爽口小菜分別是醬牛肉、三色雞絲、香椿芽拌豆腐、醃萊菔、酸辣瓜條、燒羊肉、香油金針菇、芥末墩兒。歡顏早裝了兩碗建蓮紅棗粥奉好。

    賈珍坐下望瞭望道:「今日倒別緻些。」尤瀟瀟見果兒不在,便知是她的手藝了,於是笑道:「大爺先別誇,且嘗嘗味道。」賈珍依言喝了一口粥,贊道:「軟糯適度,蓮香濃郁,做得好。」尤瀟瀟瞧著他滿意,也贊道:「果然是好,這幾個小菜也制得入味,銀蝶,拿匹尺頭賞果兒。」賈珍吃了飯,又囑咐尤瀟瀟好好將養身子,便出去了。

    歡顏收了食盒退回廚房。銀蝶見四下無人悄悄取出一個小楠木匣子遞給尤瀟瀟,打開來看,原來是俏眉、歡顏、果兒三家子的賣身契。銀蝶又小聲道:「今兒一早我囑咐俏眉跟了蓉哥兒去,待明兒伴宿回來,讓她來跟奶奶回話。」尤瀟瀟點頭道:「你想得周到。昨天大爺來的時候你也瞧見了,臉上帶著不好的氣色,可見來升家的壞事。這些賣身契你鎖好,她們畢竟還小,需品擇些日子,等將來穩妥了,再給她們老子娘安排個好差事。」

    銀蝶應了一聲是,便從腰間取了一串鑰匙出來,轉過富貴牡丹屏風後抱出一個紅漆螺鈿小櫃來。尤瀟瀟心中暗暗籌劃。銀蝶將楠木匣子鎖進去,又把小櫃送回去。尤瀟瀟點了點頭,道:「我身上僵得很,歇息一會子。你與歡顏守在門口,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侍候著尤瀟瀟躺下,銀蝶躡手躡腳走出去。她自來忠心,而與她一起的佩鳳、偕鴛心心念念要攀大爺,如今大奶奶一病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幸虧大奶奶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扶了三個小丫頭上來,再等過幾日府里平靜了,少不得把她們的份例開銷掉。今晨見大爺與大奶奶琴瑟和鳴,銀蝶心裡也松了一口氣,熬了這幾年大奶奶總算苦盡甘來了。大奶奶性子好待人寬厚,自己跟著這樣的主子也是福氣,只要盡心竭力,將來必能脫了奴籍放出府去。

    尤瀟瀟睜開眼睛,在榻上細細摸索起來。幸好她平素也研究過江南的拔步床,循著記憶果然是在床腳處有個暗格,裡面放了一串金閃閃的鑰匙。尤瀟瀟暗暗記下位置,取出來。又在多寶格下的木箱里找到剛才銀蝶抱出的紅漆螺鈿小櫃。對上鑰匙打開,裡頭只有幾張零散的銀票和零散銀子,草草算起來才幾百兩的數。唯一的一張地契雖是上等田,不過才有三十畝,剩下的就是幾個貼身丫頭的賣身契,有家生子,也有半路買來的。細看之下卻沒有銀蝶的,尤瀟瀟想了想方明白,銀蝶的必是放到別處了。原著裡面尤氏過得不寬裕,可也不能如此簡寒。

    尤瀟瀟手裡把玩著這一長串鑰匙,在心裡頭捉摸著,先環視著屋子裡頭,不知何處藏了天機。富貴人家主母們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私庫,說白也就是私房錢。想那賈母老封君,整整有兩個空屋子放著高門大櫃,裡頭可不是歷年攢的好東西?這尤大奶奶打了好一串鑰匙,她的私庫究竟在哪裡?

    現居的臥室,畢竟是主母的正房,屋子裡頭倒也開闊。忽然靈光一閃,她轉過多寶閣之後,進了一間小佛堂。她記起來早前看過一本前朝探秘的書裡頭寫著的,古時富貴太太臥室里都辟了一間小屋供奉著菩薩,一日里常常有幾個時辰在裡頭念經打坐的,實際上卻是清點私房。這也是為了避禍,即使犯了事抄家也不能驚動菩薩。佛堂不大,只有一個小西窗透出些微光。

    尤瀟瀟跪在蒲團上先磕了一個頭,又點了燭火,只見四下里放著的都是高門大櫃,銅鎖熠熠生輝。尤瀟瀟一一打開,不由也吃了一驚。這尤大奶奶何等韜光養晦,先有一整箱的元寶金錠,不下萬金之數。幾抬東珠翡翠寶石瑪瑙,俱是整套的頭面,琳琅滿目。更不必說古董頑器、書帖名畫,數不勝數,還有各色流光溢彩綢緞絹紗填山塞谷。

    尤瀟瀟最後在佛龕最底下好不容易尋出一個極精緻的翡翠匣子,配的是那把最小的鑰匙。打開細看,頭裡裝著十來張地契,都是百畝的,分布在京郊各處,接著又翻出銀蝶一家子的賣身契來,可見銀蝶不知道這匣子。底下還壓著一沓子銀票。尤瀟瀟一張張瞧了,竟有數十萬之巨,原來那些高門大櫃都是障眼法兒,這個翡翠匣子才是根本。尤瀟瀟依舊裝回去,又將匣子原封不動鎖起,四處歸置好。這筆銀子自然不能輕易動用,萬一走漏了風聲,反而不美。

    作者有話要說:尤氏是個有錢銀啊!

正文 第5章 妻妾不寧

    剛進了午膳,銀蝶就來報賈珍回府了,已經吩咐除了蓉哥兒的院子,其他宅院都除孝。尤瀟瀟聞言笑道:「這才是正經。瞧著吧,你璉二奶奶必要在鐵檻寺多待兩日在大爺眼前討個好才是。」銀蝶將新沏的茶端過來,笑道:「大爺總算把大奶奶的話聽進去了,這是新上的雲霧銀芽,極清香。」尤瀟瀟吃了一口,果真甘香滿口,正要贊好,只見果兒紅著眼圈進來了,身旁的歡顏也是一臉的不忿之色。銀蝶見她們不懂事,先從懷裡抽出帕子來給果兒,讓她出去淨面。「這是怎麼了?」尤瀟瀟放下茶盞來,緩語問道。

    歡顏跪下來稟道:「大奶奶,今兒個奴婢跟果兒兩個照例在小廚房準備點心,不料想來富嫂子帶著幾位婆子進來劈頭蓋臉就說大廚房裡丟了幾樣珍貴食材,全是果兒偷偷拿了去討好大奶奶。幾位婆子的話也極難聽,全嚷著果兒是賊,奴婢在一旁辯駁了幾句,她們便要欺身上來打奴婢……」歡顏伸出手來,只見腕處青紫一片。

    「銀蝶,帶著你妹妹下去,找個好大夫瞧瞧,且將養兩日再上來吧。」尤瀟瀟吩咐了一句,低頭自管喝茶。

    銀蝶送了歡顏出去,一會兒又轉回來,只見果兒跪在尤瀟瀟面前,低頭不語。

    「先把果兒送回莊子住幾日。」尤瀟瀟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平時看著機靈,怎能如此輕易被蒙混過去。」原來果兒晌午燒的一道鹿尾,是大廚房的一個婆子故意放到小廚房裡的,果兒這糊塗丫頭,只悶頭乾活也不問出處,便直接拿來紅燒。孰料正中了旁人詭計。

    「求大奶奶明鑒,果兒只是小廚房的丫頭,又不是管事婆子,罪不當責……」銀蝶一聽要攆走果兒,也跪下來求情。

    「就照我說的辦。」尤瀟瀟不再言語。

    銀蝶無法,果兒哽咽難耐,乖乖磕了三個頭,便隨著去了。

    尤瀟瀟輕嘆一口氣,這麼快就憋不住了。果兒年紀雖小,但廚藝精進,手藝討了主子們喜歡,小廚房與大廚房兩下里都該瞧她不順眼。於是想了這等陰招,一面整飭果兒,一面又打了大奶奶的臉,好個一箭雙雕的毒計。

    「歡顏臉上可有怨憤之色?」尤瀟瀟見銀蝶愁眉苦臉的進來,問了一句。銀蝶搖了搖頭。

    尤瀟瀟又道:「我前些日子也病的糊塗了,如今誰管著廚房?」

    銀蝶回道:「大廚房是來富家的,小廚房是來貴家的。」說罷又小聲補了一句:「她們都是來升嫂子拔上來的。」尤瀟瀟瞅了她一眼,慢語道:「自蓉兒媳婦進門,我也享了幾天清福。可惜她小小年紀去了,底下人也混了,竟沒個體統。」說罷她話鋒一轉,「二管家呢?」銀蝶會意,笑吟吟道:「府裡頭的二管家金三喜家的平日就肯孝敬,奶奶若得空倒可以賞臉喊她來侍候。」尤瀟瀟笑道:「好個不懂事的小蹄子!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管家娘子呢,倒來端茶倒水。」銀蝶正色道:「管她是個什麼,都是主子的奴才,自以為攀了高枝忘了本才不得好死呢。」

    尤瀟瀟微微一笑道:「你近些,我與你說。」銀蝶忙答應著走近兩步。尤瀟瀟低聲道:「果兒這事蹊蹺。鹿尾這樣東西雖不算大富大貴的吃食,但寒家小戶的也沒有幾個人能見識的,果兒是莊子里出身的,卻能將一道紅燒鹿尾做得天衣無縫,不由得我不生疑,你去好好打聽。」銀蝶輕聲應了一個是,只聽尤瀟瀟又道:「歡顏這個丫頭沈不住氣,叫她下去歷練幾天,受點苦也能穩重些,再拔她上來。」

    銀蝶連忙點頭應了。尤瀟瀟想了想,又問:「你家裡現在幾口人?」銀蝶眼圈一紅,道:「奴婢家裡頭只剩下娘跟弟弟了。」尤瀟瀟暗自尋摸,原來銀蝶是因為爹生了重病沒錢抓藥才被娘賣進這大門來,開始做小丫頭,勤勤謹謹,尤氏見她懂事乖巧又忠心耿耿,才帶到身邊。又因為自己的陪嫁丫頭佩鳳、偕鴛先後爬了賈珍的床,自此身邊只提攜銀蝶做心腹丫頭。其他的因為跟府裡頭的人枝枝蔓蔓,不好□,雖有大丫頭的名分,但也就僅僅如此罷了。

    俗話說好漢難敵四手,因為尤氏大病,銀蝶一人又要煎藥,又要貼身侍奉,更不必說她向來掌管尤瀟瀟貼身物件,還要應付人來人往,縱使陀螺一般不得閒暇也根本忙不過來。由此也想收幾個臂膀,其一便要對主子忠心。從新來的小丫頭中選了幾個出挑的,果然得了尤瀟瀟喜歡。

    尤瀟瀟見她神色哀傷,也能揣度她心意,道:「你放心,雖是賣死了的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你比不得家生子,待你再大些,嫁了好人家,我自然要放你出去。」銀蝶聽言,不敢置信,忙跪下來,眼睛含淚:「奴婢一身一體都是大奶奶給的,早在老天爺發了誓言,跟著大奶奶一輩子。」尤瀟瀟示意她起身,笑道:「跟我一輩子做老姑娘,這等傷陰鷙的事我才不做。」想那府裡頭的賈母不就是麼?因為鴛鴦得力,便死死困在身邊,年紀大了也不張羅婚嫁,丁點也不為她將來打算,怎不怨得其他大丫頭寒心。再看看王夫人,還不是因為許諾襲人將來做姨娘,要不她能忠心耿耿?照顧寶玉也是一成一的好。雖說銀蝶是個好孩子,但日子長了,女孩子難免有了其他心思,不如現在把話說明白,讓她有個盼頭,以後做事也更盡心。

    「你弟弟也得有十四歲了吧?」尤瀟瀟問道。銀蝶點了點頭,「過了年就十五了……」尤瀟瀟笑道:「也該娶媳婦了。如今做些什麼?」銀蝶頓時皺眉道:「哪裡有正經營生,在巷子口的茶樓做跑堂,些許賺些銀子。」尤瀟瀟生了興趣,問道:「這茶樓里買賣可好?」銀蝶抿了抿嘴:「他說倒是好的。夜裡客人多,常常天亮才能回家歇著。」尤瀟瀟默默點頭,心下暗自計畫不提。

    尤瀟瀟說了半天話也乏了,放下手中的茶盅,囑咐道,「晚飯前你帶金三喜家的過來,悄悄的,別讓人知道了。」話音未落,只見賈珍穿著一身深灰常服掀了簾子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喬張喬致的女人,穿著一件月白滾邊的素色衫子,套著青色褙子,只是臉上塗著的脂粉甚艷,唇色通紅。

    「大爺來了。」尤瀟瀟忙起身迎接,為顯示大病未愈,還故意蹙了蹙眉心。賈珍見狀忙扶起愛妻,道:「你我夫妻,很不用講這些禮。況且你身子虛,該好好養著。」尤瀟瀟故意拿了繡著平湖秋月的素手帕輕輕撫了撫嘴角,柔聲道:「禮不可廢。即便是尋常夫妻,也要講究個規矩。」賈珍笑道:「你如今倒好……」說也不說清好在哪裡,接著又道:「文花,這麼沒規矩。」那女子只好委委屈屈行了禮。

    尤瀟瀟知道這是賈珍從外頭新買的小唱兒,因是清倌,嗓子又如黃鸝一般清脆動人,凡是聽她唱曲兒,沒有不喜歡的,因此索性買回來。賈珍是最會享福的,為的是平日多個消遣,閒時聽聽曲,宴賓來客也有自己府裡頭的特色。其二呢,文花也有幾分顏色,梳籠做個小妾,別有意趣。

    賈珍對人總是有幾天的興頭,文花風頭正盛,秦可卿在時也受了她不少氣,自然更瞧不上一直坐冷板凳的珍大奶奶。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整個寧國府裡頭,賈珍跟秦可卿互相愛慕的事卻傳的亂七八糟,那個沒王法的焦大張嘴就是偷媳爬灰,連榮國府也有耳聞。文花更是口無遮攔,秦可卿憂思過度的性子哪能受這口氣,真是活活羞愧死了。

    「鳳妹妹辦的妥帖,媳婦走得也不委屈了。」賈珍淡淡說道。文花在旁露出不屑的神色,尤瀟瀟假裝抹淚,低頭慨嘆道:「這麼個好孩子,如此就去了,真讓我心疼死。」賈珍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心裡更覺得她寬宏大度,是當家主母的模樣。

    「我正好有件事要去回大爺。家裡頭原來是蓉兒媳婦管的,後來她身子不好,就交回了一半鑰匙。如今,西邊璉二嬸子又幫襯了這幾天,好歹事情完了,先得去西府好好謝謝大太太二太太,給嬸子道辛苦。」賈珍點頭道:「你想的很是。」

    能讓鳳姐兒過來幫忙理家,也得是王夫人點頭的事。可只顧著給鳳姐兒體面,豈不得罪那邊太太?文花見兩個人說些家務事,把自己乾撂在一邊,早就不耐煩。

    尤瀟瀟見狀知覺,忙道:「爺出去一趟也乏了,早些回去歇著。」賈珍瞧了文花一眼,笑道:「也罷了,是要疏散疏散。」文花聽了,便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低下頭捂著嘴嗤嗤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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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 接掌寧府

    銀蝶見文花滿面驕矜,得意洋洋隨大爺去了,不由啐了一口。尤瀟瀟笑道:「這不是見慣了麼,你這孩子氣性越發大了。」銀蝶噘嘴道:「奴婢不是想給大奶奶出氣麼?好不容易昨天夜裡來一宿,今天又被那蹄子勾走了。」尤瀟瀟不過一笑,然後點了點她的額頭,「罷了,以後別帶出幌子來。」

    一時無話,冬日天短,尤瀟瀟不敢睡午覺,因見賈珍身上的糯紫荷包顏色舊了,就在屋子里做針線。她自小喜歡刺繡針黹,銀蝶描了花樣子遞過來,選了顏色配著繡幾針也能過得去。「我先打個草稿,等俏眉回來了,再打發她弄。」銀蝶眼巴巴湊過來,笑道:「平常不見奶奶繡活計,如今瞧著也是上等兒。」

    尤瀟瀟聽她誇了一句,心裡更快活,橫竪彩綢緞子、各色繡線齊全,先練練手,等到出細活的時候,就給西府老太太裁件衣裳送過去。東府里老爺不管事,太太去得早,西府老太太威高權尊,說句話沒人敢不聽的,索性賣個好兒,以防賈珍犯渾時也有個撐腰的長輩。想那鳳姐兒就是頭等的精明,知道把老太太哄得高興了,鬧出大事來也有老太太做主。不過,鳳姐兒究竟短視,自己頂頭還有一個正經婆婆,無論怎樣瞧不起,也該好好孝敬著,畢竟在婆婆手底下吃飯的日子長著呢。

    這邊主僕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活,時而玩笑幾句。天剛剛擦黑,銀蝶便悄沒聲兒的去叫了金三喜家的。

    尤瀟瀟揉了揉乾澀的眼睛,轉了轉發僵的脖頸,往鏡中望一眼,抿了抿鬢發,取下翡翠釵,找了一支桃花金鑲東珠的八寶釵戴上,然後端坐在正座上,手裡捏著一顆圓滾滾的榛子,若有所思。

    只見銀蝶帶著一個眉眼安分的中年僕婦進來,因來得匆忙,雖然換下了白色孝服,底下的布鞋卻沒有去滾邊,但發上已經取下白菊花,簪著一支梅花銅釵,是個懂規矩的。

    「銀蝶,讓你金嫂子坐了。」尤瀟瀟心裡先取了她三分,面上也更和煦。金三喜家的給尤瀟瀟請了安,便在腳踏上斜簽著身子坐了。

    銀蝶拿了蓋碗倒了新沏的枸杞茶送來,金三喜家的忙站起來小心翼翼接了,道:「哪裡敢勞煩銀蝶姐姐。」尤瀟瀟便笑道:「你是家裡的管家娘子,她是個丫頭,應該的。」

    金三喜家的賠笑道:「大奶奶身旁的姐姐,我們哪裡敢勞動。」尤瀟瀟笑而不語,低頭啜了一口茶。銀蝶早出去守在門口。金三喜家的心裡也知趣,明白大奶奶秘請必是有要事相商。

    「你家男人是跟爺常出門的,家裡兩個小子忙些什麼?」尤瀟瀟見她謹慎不多言,便先啓口笑問。

    「回大奶奶,我家兩個小子大的是跟蓉哥兒的,二小子在馬廄做活,平素給爺們照料牲口。」金三喜家的偷覷尤瀟瀟臉色,又加了一句:「蓉哥兒身邊有四個小子,我們家一個,來升家一個,來富家一個,來貴家一個。」

    尤瀟瀟想了想,笑道:「你們家二小子也不小了吧?」

    金三喜家的點頭道:「跟大小子差了一年,與來貴家小子一般大。」

    尤瀟瀟點頭道:「我做主了,你二小子今後也不必往馬廄去了,跟來貴家小子換換。」見金三喜家的滿面感激,她又款款說道:「這一向都委屈你了,堂堂內府二管家的兒子被撥在馬廄里,你不必說,我心裡都明白,放心,你跟男人的孝心我都看在眼裡。說起來,咱們府裡頭跟旁人比起來,算不得大的,但在中等人家裡頭,也不算小的,滿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有百十來口子,外管家和內管家擔的責任也大,現今我瞧著人手不夠,這活兒派得也不公允,以後呢,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們吃虧……」

    金三喜家的早被尤瀟瀟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感動得說不出話,又見尤瀟瀟如此提攜,連忙跪下來道:「今日得大奶奶青眼,奴才一家四口定會盡心竭力侍奉主子。」

    尤瀟瀟忙道:「快些起來。」說罷,又笑道:「你也知道我長久不管事了,我冷眼瞧著蓉兒媳婦做事倒也好,只是恩重,難免縱了奴才。如今,蓉哥兒還得一年的功夫才能續弦,我原本不想管家理事,可是你瞧瞧,這等大事還請了西府璉二媳婦過來,沒得讓人議論咱們府裡頭沒人。」

    金三喜家的忙道:「哪裡有那麼不長眼的人……只是今後有大奶奶做主,咱們家便更興旺了。」

    尤瀟瀟滿意的點了點頭:「是了,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以後你跟了我,自會瞭解我的脾性,凡是一心一意為主子的,凡事我自會擔待,也不會虧待。但有背主的事,也別怪我不講情面。可聽仔細了?」

    金三喜家的鄭重磕頭:「奴才定不負主子重恩。」尤瀟瀟見狀,招了招手,金三喜家的忙又湊近些。只聽尤瀟瀟壓低了聲音道:「第一件事,你現是內府二管家,賬房和廚房都該你直接管著。等璉二奶奶走了,你直接去把賬房封了。誰有話,你讓她來找我。第二件事,去尋摸一個可靠人,先把我這小廚房的頭兒換了。行了,你且去吧。」金三喜家的應了一聲是,行了禮便出去了。

    夜幕降臨,繁星升空。銀蝶因問尤瀟瀟在哪裡傳晚飯。尤瀟瀟說不甚餓,只吩咐送碗粥過來。銀蝶出去告訴了門外的小丫頭,就要進來侍候。忽見佩鳳、偕鸞帶著一群丫頭僕婦浩浩蕩蕩來了。

    尤瀟瀟聽了銀蝶的話,移到前廳,端坐著等侍妾們前來問安。

    佩鳳、偕鸞雖都穿著素色緞襖,但腳下都穿著桃紅錦鞋,面上傅著朱粉。此二人原本都是尤氏嫁進寧國府帶來的丫頭,後被賈珍收了房,尤氏又抬舉她們才做了姨娘。佩鳳、偕鴛見了尤瀟瀟先行了大禮,然後奉承道:「奶奶前陣子不舒坦,奴婢們也不敢打擾,怕擾了清靜。聽聞大奶奶身子好些了,奴婢連忙過來侍奉著。」

    尤瀟瀟淡淡一笑:「你們倒是孝順。」也不吩咐坐,連茶都不上一盞。佩鳳、偕鸞見她不甚搭理,不由面面相覷。

    「可巧傳晚飯,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吃吧。」尤瀟瀟將她們的神色掃進眼底,低頭啜了一口茶。佩鳳、偕鸞哪裡敢說一個不字。以往尤氏好性,不必侍妾侍奉餐飯。如今既然開了口,兩個侍妾也便乖乖聽令。

    來富家的親自帶人來進屋一一擺飯。尤瀟瀟不由皺眉,卻不言語。先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糯米百合粥,因銀蝶吩咐要清淡的,便只上了四碟子清炒時蔬,稍點了麻油。佩鳳站在左側布箸,偕鴛於右側舀粥。其餘人等在外頭等候,鴉雀無聲。尤瀟瀟慢慢吃了半碗,只搛了一點青筍便放箸了,「今兒粥熬得好,你們趁熱吃吧。」佩鳳、偕鸞站了半日,聽尤瀟瀟吩咐,方告罪坐下了。

    「你們都是從我身邊出去的,有什麼話直說就罷了。」尤瀟瀟見二人飯畢,又拖延著不肯走,心裡不由暗笑。

    「奴婢求奶奶做主!」佩鳳、偕鸞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跪下哭訴,「奶奶,自從文花進府來,大爺他……」二人抽抽噎噎絮叨了半天。尤瀟瀟聽了開頭便知道都是爭風吃醋的污爛事,卻也不阻攔,憑她們發洩。腦中搜尋以往記憶,這兩個侍妾也算是老實聽話,雖然在得意時也有違逆尤氏的罪過,但也不算大,彼此各有所圖,後來便也都揭過去了。如今,文花的風頭一時無兩,賈珍向來是個喜新厭舊的,從碧雲天落黃泉地,也難怪這兩個嬌滴滴的侍妾百般委屈。

    「行了,我都聽明白了。」尤瀟瀟說道,「你們兩個先起來,如此成什麼樣子。」佩鳳、偕鴛抹抹淚依言坐在杌子上,不敢多話。尤瀟瀟剛要開口,忽見簾子下面露出一雙黑綢千層底男鞋,於是立即轉了話鋒,連聲音都弱了幾分:「這件事卻是你們錯了。咱們進了府都是侍奉大爺,如今文花讓爺高興,我們只有感激的,哪裡還有這般那般怨言,都回去罷,好好敬爺,侍奉爺才是咱們的本分。改日,尋大夫進來也給你們好好診診脈,也都這麼久了,還沒給爺生下一兒半女的,也勞我焦心。」

    佩鳳、偕鸞原指著尤瀟瀟能貶斥文花,沒料到一番訓斥下來倒把自己鬧得灰頭土臉,當下也不敢多言,只點頭稱是。尤瀟瀟打了一個呵欠,又宛然笑道:「以後都記著本分,家和萬事興,都回去歇著吧,明天早上都多睡會兒,不必來我眼前立規矩。」佩鳳、偕鸞謝了奶奶,行了禮,慢慢退出去。剛掀簾子,只見賈珍在門口站著,又齊齊請安,以往必會撒嬌賣痴兜攬幾句,今日被尤瀟瀟警示一番,便老老實實就走了。

    賈珍聽了尤瀟瀟對侍妾的訓誡,都是體諒大局的意思,不免另眼相看,心中熨帖。由是笑容滿面進來,尤瀟瀟連忙迎起,賈珍揮手讓她坐下,自己也在底下隨便撿了把椅子坐下,笑道:「等你大安了,府裡頭的事你便管起吧,只有幾個管家娘子也不像樣。」

    尤瀟瀟親自奉茶給他,委婉推辭道:「如今大爺掌府,我瞧著好得很。」她內心深知賈珍此人向來肆意妄為,又好抓權,內外統領,一人不聽,一人不靠。

    賈珍笑道:「罷了,不必推了……內府里的事也該好好整肅了,恁的沒規矩。」尤瀟瀟低頭暗忖,前陣子還特地求著鳳姐兒來理事,恐怕他也是焦頭爛額了,如此看來不像是試探,不如順水推舟接了。

    作者有話要說:為雅安祈福!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2

正文 第7章 鐵檻寺記

    是夜二人安歇不提。第二日清晨,府外頭有人傳蓉哥兒回來了。尤瀟瀟換了一件翠藍鑲松香緞花襖,石青撒花裙子,外罩了一件銀狐毛鵝黃滾邊坎肩,侍候賈珍梳洗了,然後一同去議事廳坐著。

    賈蓉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容清秀,身段俊俏,只是衣衫略凌亂,神色疲憊。與賈珍、尤瀟瀟見了禮,賈珍便擺著老子的架勢簡單問了幾句話,賈蓉畢恭畢敬答了。

    尤瀟瀟在心底暗笑,這賈府裡頭兒子見老子都是耗子碰了貓,唬得不成樣。雖然如此,瞧他們父慈子孝的模樣,彼此也沒什麼芥蒂,尤瀟瀟念及秦可卿,心裡不免感慨了一番。

    賈蓉站在下頭老老實實回話,賈珍聽了只點點頭,也不說什麼。聽聞鳳姐兒和寶玉要在饅頭庵多宿一夜,尤瀟瀟心中清明,只不動聲色道,辛苦二嬸子了。接著又道,蓉兒也早回去歇著。賈珍終於露出一個笑臉:「你母親說得很是,你乏了,先歇著。」賈蓉聽言,便伏了伏身彎腰慢慢退下去了。

    俏眉隨了賈蓉一起回府,便跟著銀蝶侍候尤瀟瀟回房去,路上只聽她肚子咕咕叫,銀蝶不由笑道:「可憐見的,這麼早兒的往回趕,還空著肚子——待會拿點心給你吃。」俏眉見四下無人,小聲道:「還是姐姐疼我,真餓狠了,兩天滴米未進。」府里規矩,凡是給主子守孝的奴才是不能進食的。尤瀟瀟深知,先叫小廚房做碗雞絲面來,然後令俏眉坐在座下的小杌子上。

    銀蝶去裝了幾樣葷素點心,什麼梅花糕、肉鬆卷、水晶羹、棗泥餅滿滿一細瓷琺瑯碟子放到俏眉跟前,尤瀟瀟又吩咐倒好茶來,俏眉連忙站起身來,道:「折殺奴婢了,銀蝶姐姐放下吧,我自個兒來。」尤瀟瀟卻道:「坐下歇著,瞧你這孩子眼窩青的,昨夜也沒好睡——你出去替主子辦事,也讓你銀蝶姐姐侍候一回。」銀蝶抿嘴一笑,取了脫胎白瓷蓋碗,將新沏的女兒紅倒了兩碗,奉了尤瀟瀟一盞,又遞給俏眉。

    俏眉要先說話,被尤瀟瀟攔住,讓她吃飽了。一塊點心剛下肚,來富家的托著紅木茶盤送雞絲面來,銀蝶迎出去笑道:「大老遠兒便聞到香氣,來富嫂子手藝越發好了。」

    來富家的滿臉堆笑,殷勤要進門來,卻被銀蝶輕輕攔住,「嫂子怎麼忘了規矩,昨夜你帶著婆子們進來擺飯,奶奶便罵我偷懶,以後只管把飯傳到門口就彀了。」

    來富家的頓時被鬧成一個大紅臉,卻也不敢多言。今兒一早,她從妯娌來貴家的那裡聽說,侄子墨雲被攆到馬廄里去,金三喜家的二小子石硯替了墨雲的班,已經去侍候蓉哥兒了。仔細一打聽,是大奶奶的意思,這本不算大事,來升家的也就沒吱聲,倒把來貴家的氣得發昏,胡亂說什麼金三喜家兩個小子都跟著少爺,光挑輕營生,不成體統。來升家的也不轄制,底下人竊竊私語,不知道以後府裡頭刮什麼風。來富家的見大奶奶不是往常好性,心裡有了懼怕,正打算好好獻殷勤,又被弄個沒臉,只好訕訕侯在門口,等著拿托盤和面碗。

    待俏眉吃飽喝足,尤瀟瀟放下手裡頭的針線,聽她說話。「奴婢是奉了大奶奶令去的,蓉哥兒和璉二奶奶路上也對奴婢多照顧。大爺去得晚,略站站,跟幾個官兒招呼幾聲就回來了。蓉哥兒也沒什麼話,奴婢瞧著……」俏眉遲疑了一下,只偷眼瞧尤瀟瀟。

    尤瀟瀟笑道:「有什麼就說什麼,要的就是你這個爽利性子。」

    俏眉便接著回道:「奴婢瞧著蓉哥兒臉上也沒怎麼哀傷,倒是跟寶珠姑娘說了幾句話,其他的也不怎麼搭理。西府的寶二爺跟著璉二奶奶,還帶著秦哥兒。鬧哄了一天,奴婢就跟著璉二奶奶去饅頭庵,寶二爺和秦哥兒也不在鐵檻寺歇著,硬是也跟著來了。」

    尤瀟瀟便皺眉道:「秦哥兒胡鬧,死的是他親姐姐,倒不在靈前哭喪守孝,跟寶玉混鬧什麼。」俏眉低頭道:「還有更可笑的呢,秦哥兒跟小尼姑子智能兒牽三搭四,裡頭都傳遍了。」尤瀟瀟早就不滿秦鐘為人,可憐老營繕郎秦業對他抱有重望。於是啐了一口,道:「以後不准秦鐘進府。這等不忠不孝的畜生白白玷辱了蓉哥兒媳婦,還有什麼,你且說。」

    俏眉便壓低了聲音,「奴婢起夜經過老尼姑淨虛的屋子,聽裡頭有說話聲,便止住聽了一會兒,原來是璉二奶奶……」如是這般把長安李守備公子和張金哥的事說了一遍,又說璉二奶奶允了讓拿賈璉帖子去雲光那裡強著李家退親。尤瀟瀟聽畢,先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又嘆道:「這等沒王法的事……銀蝶,拿一錠銀子給俏眉,都下去吧。」俏眉謝了賞,跟銀蝶出去了。俏眉見拿到手裡的銀錠子是螺旋紋的,成色勻淨,約莫二兩之數,心下不勝欣喜。銀蝶便笑道:「這有什麼,只要盡心侍奉奶奶,將來少不了一份好妝奩。」俏眉嘻嘻笑道:「是,奴婢記得了。」

    金三喜家的在門外默立了許久,見銀蝶出來,滿臉堆笑道:「奶奶可有空閒?」銀蝶因她是管家娘子,也知道必有要事,便先打發俏眉回去,然後進屋稟了尤瀟瀟。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銀蝶便接金三喜家的進去。金三喜家的理了理衣裳,先要磕頭。尤瀟瀟笑道:「以後見面的日子長了,不必如此大禮。」金三喜家的陪笑道:「這是奶奶仁慈。」尤瀟瀟令銀蝶去端桂圓羹來,又令金三喜家的坐下。

    金三喜家的知意,坐在腳踏上壓低了聲音道:「奶奶囑咐的事奴婢辦妥了。懷柔北山莊子上有個周祥家的,聽說茶飯極好,爺們去狩獵多選北山莊子安置。」尤瀟瀟點了點頭,聽她繼續說道:「這周祥家的手藝,大爺也贊不絕口。本要照例調進府裡頭來聽差,因為沒給來升嫂子孝敬,所以就耽誤了。奶奶也知道的,爺們不理會這等小事。周祥家的也就一直留在莊子上了。」

    尤瀟瀟心下滿意,面上卻威嚴,只道:「府外頭莊子多了……」一語未了,金三喜家的忙回道:「奴婢不敢欺瞞奶奶,周祥家的原是我遠房妹子,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等閒人奴婢也不敢薦給奶奶使喚。」尤瀟瀟暗忖,雖要避免底下人沾親帶故,奴大欺主,但也不必教條,且叫上來瞧瞧也罷了。

    金三喜家的見尤瀟瀟面色緩和,知道此事十有□成,又回道:「奴婢還有一事求奶奶。」尤瀟瀟道:「你且說。」金三喜家的鄭重磕頭道:「奶奶房裡剛攆回去的果兒正是周祥家的小閨女兒。」尤瀟瀟也不驚詫,只淡淡笑道:「這倒算是家學淵源,果兒做菜不錯。」金三喜家的接著說道:「這事起頭也是周祥家的往我家裡來求,說奶奶本來對果兒青眼,一家子高興得很,沒料到又出了這一檔子事。稟奶奶,果兒這丫頭是奴婢瞧著長大,絕不能做對不起主子的事,她說那鹿尾就是小廚房裡有的,所以才拿來紅燒……」

    尤瀟瀟暗想,如此倒也能對得上,本來就是懷疑果兒出身鄉野,為何會燒鹿尾這種高檔食材,如此看來,爺們常去莊子,周祥家的必定也做過鹿尾熊掌這樣的吃食,果兒這孩子天性極高,跟著母親學會了也說得通。橫竪剛剛開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拔了周祥家的進小廚房罷了。

    「如此,你去告訴周祥家的,讓她帶著果兒明兒來接小廚房。果兒還要擔我身旁的差事。來富家的也不必回去,都歸著周祥家的差使。其他的婆子,換與不換,周祥家的自個兒看著辦,最後給我一個單子就罷了。」金三喜家的聽了大喜,替妹子叩頭,又道:「奶奶儘管放心,我這妹子必給主子長臉的。」尤瀟瀟方微微一笑道:「很好,你用心了。」

    金三喜家的出了門一路春風得意,興的走起路來都發飄。賬房廚房本來就該是她二管家協理的事由,不料來升家的同著幾個本家借大管家娘子的威勢,整個把持了府務,又因為蓉少奶奶為人謙和低調,不喜歡逞才施能,對底下奴才多有寬容,以至於後來內府裡頭的事絕大多數都聚攏在來升家一伙子手裡,其餘眾婆子更是捧高踩低,越發不把自己這個二管家看在眼裡了。到底還是自己家的老頭子有見識,早就打發著常來趨奉大奶奶,自己那時還不曉事,背後還說些大奶奶只是個續弦填房,進來這麼多年來個蛋都沒下,大爺眼裡早不容她之類的粗話。不怪老頭子常常說自個兒是婦人之見!哎,蓉哥兒媳婦好俊的人品,年紀輕輕說死就死了,來升家的原先瞧著少奶奶受寵,一心一意奉承,把大奶奶撂得腦後,如今再來孝敬,那也是晚了!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奶奶眼裡定不揉沙子。

    作者有話要說:蓉哥兒是生長環境不好啊=-=

正文 第8章 整飭廚房

    第二日,果兒就隨了母親一同回來,一路上風塵僕僕,金三喜家的自帶了娘們兩個去梳洗,換了一身潔淨衣裳才去正房裡頭給尤瀟瀟磕頭。俏眉打起簾子,把她們迎進來。尤瀟瀟打量周祥家的皮膚黝黑,身量也粗壯,想是在莊子里常年勞作的緣故,再見眼神安分,未敢亂瞟,心下便有了幾分滿意。

    再看果兒烏油油的頭髮扎了髻,綁著紅頭繩,臉盤兒卻尖了好些。尤瀟瀟道:「起來吧。」果兒身小靈活,一骨碌爬起來又忙去攙母親,周祥家的想是身上有舊傷,站起來膝蓋便有些費勁。尤瀟瀟看在眼裡,給銀蝶使了一個眼色,銀蝶知覺,忙端了腳踏來,笑道:「周嫂子,坐。」周祥家的沒聽到尤瀟瀟吩咐,便不敢動,只低聲道:「勞動姑娘了。」尤瀟瀟笑道:「果兒扶你娘坐下。」

    俏眉給金三喜家的也拾了一個腳踏來,尤瀟瀟笑道:「這幾日我統沒吃頓飽飯,連大爺來了也皺眉頭,直說沒有那日早上吃得好。」銀蝶也笑道:「不只是奶奶,奴婢也覺得呢。自從吃了果兒姑娘燒的好菜,奴婢也是日日不忘呢。」果兒在旁頓時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低著腦袋羞得面紅。她被攆回家,原以為再也無法進府,沒料到大奶奶不但允她回來,還把她娘提拔成小廚房的掌事,真是喜從天降。

    「果兒你來。」尤瀟瀟充滿憐愛的望著小丫頭,果兒應了一聲,來到身邊。尤瀟瀟便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那日讓你出去只是一個障眼法兒,若非如此那真賊豈能逮到。如今你銀蝶姐姐查問清楚了,是裡頭一個婆子手腳不乾淨,從大廚房裡偷了鹿尾來,我已經攆走她了。但你得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做事多長個心眼,別再吃這種暗虧。銀蝶,你待會拿錠銀子給果兒,瞧這孩子下巴頦兒尖的,買點好吃的讓周嫂子給閨女兒燉著補補。」

    安撫了果兒,尤瀟瀟又向周祥家的笑道:「你就跟你閨女安心在我這個小廚房裡頭做事。記住,這院子里的小廚房是單侍候我一個人的,每日三餐都照著我的分例走,沒有我的令,即便是大爺指使人來要東西,你盡可以駁去,若是哪日里加人加飯,我也打發人提前說一聲,不讓你們為難。另外,每日的蔬菜肉材,木炭油鹽,還有各色補品,鍋灶鏟勺等等你都記清明瞭,每周核一次帳,不必去總賬房,直接到我這裡。我這裡頭規矩不同別處,最是賞罰分明,你們心裡也得掂量清楚。」周祥家的忙帶著果兒磕頭道:「奴婢定好好服侍奶奶。」

    尤瀟瀟點頭道:「金三喜家的,你先帶著周祥家的去跟來富家的接鑰匙。」金三喜家的應了一聲,又問:「那來富家的以後……」尤瀟瀟微微一笑:「她那日做的雞絲面不錯,我瞧著俏眉吃得香,正好攆了一個婆子,缺兒還沒補上,留下她吧。」

    尤瀟瀟的小廚房就設在正院馨瀾院外頭的西側一排小耳房裡,朝北的一小間裝食材,魚翅燕窩、乾鮑人參都鎖在小木櫃裡頭。一整個大屋子做灶間,有蒸屜、炒火、煮勺等等。外頭正好有一口清澈水井,為的是洗菜方便,池子里蓄著各色新鮮活魚,間或撲騰撲騰作響。

    金三喜家的跟妹子小聲聊著規矩,果兒熟門熟路掀起厚實的青棉布簾,一同進去。一陣熱氣撲面而來,來富家的帶著幾個婆子正在給尤瀟瀟準備細點心,知道大奶奶午後喜歡要點零嘴兒,昨日送的花生酥餅,被贊了一聲好,就每人賞了一百錢,於是今日眾人就更加賣力起來。見金三喜家的帶著人進來,其中還有被攆出去的果兒,大家便都一愣。

    「大傢伙兒先歇歇吧。」金三喜家的面露得色,來富家的連忙迎上來笑道:「金嫂子今兒個怎麼有時候來逛逛,快些,拿新做的肉鬆卷子給金嫂子嘗嘗。」

    金三喜家的推開遞來的盤子,對著來富家的笑:「暫且不必忙,老奴是來傳大奶奶的話。」來富家的心更慌,笑得更勉強了:「大奶奶有甚麼話金嫂子直接打發小丫頭們說一聲,哪裡敢勞煩您老人家跑一趟……」金三喜家的臉色一正:「這話該掌嘴!大奶奶既是吩咐我了,必要一時不耽誤的為她辦妥了!」

    來富家的不敢再說話,其餘眾婆子也都驚疑未定。

    金三喜家的緩緩掃視眾人一圈,才慢慢笑道:「這位是懷柔北山莊子來的周祥家的,大奶奶吩咐以後她便接管馨瀾院小廚房,一應事宜皆有她做主。」周祥家的聽言,就過來與眾人見了一個好兒,笑道:「以後求各位嫂子多多照顧。」

    來富家的頓時晴天霹靂一般,金三喜家的深恨她與來升家的沆瀣一氣,便催促道:「來富家的,把鑰匙和冊子交出來吧,核完了賬目和庫房,我還得給大奶奶交差呢。」來富家的知道大勢已去,不由垂頭喪氣從腰間取了一串銅鑰匙遞了出來。

    臨近黃昏,金三喜家的樂滋滋跑來給大奶奶回話。沒等進門,卻見俏眉守在院門口對著她擺手,金三喜家的便賠笑道:「大奶奶可是在睡覺?這好早晚兒的……」俏眉笑著不回答,眼瞅著銀蝶從東廂房裡出來,歡顏跟在後頭拾了一盆熱水,二人一同往正房走,瞧見她在探頭,銀蝶就走過來問道:「都辦好了?」

    金三喜家的笑道:「回姑娘的話,都辦好了。從今兒晚上就讓周嫂子主持備飯了,凡事都照冊子核了,沒少甚麼,銀錢數目也對得上。」

    銀蝶聽了,點了點頭,又道:「嫂子也累了一天,回家早點歇著。明兒一早璉二奶奶從鐵檻寺回來交賬,大奶奶囑咐過的,你都該記得。」金三喜家的正是志得意滿,忙笑道:「姑娘請奶奶放心,老奴在府裡頭也做了多年,知道該怎樣做的。」

    尤瀟瀟正在榻上躺著陪賈珍說話,聽見外頭有聲音,便隔了窗子問道:「什麼事?」

    銀蝶忙提著裙子在外頭的石榴樹下站定了,回道:「金三喜家的來回話,我都打發了。」尤瀟瀟聽了,知道事情辦妥,於是囑咐道:「大爺晚上在咱們院子里吃,讓周祥家的好好露露本領。」銀蝶笑道:「知道了。」

    尤瀟瀟又記起一事,向著賈珍笑道:「我聽說蓉兒這幾日胃口淡薄,原要喊他過來一同吃飯,但怕他見了大爺更不輕鬆了,正好這裡小廚房裡新來了好廚娘,不如晚上撿了他愛吃的做幾樣,拾掇一疊子食盒給他送去。」

    賈珍與她被翻紅浪鬧了一個晌午,正無限歡喜,又見她惦記兒子,心下更滿意,於是道:「這是什麼大事,值得跟我說。」尤瀟瀟一面拂他亂動的手一面吃吃的笑:「是了,以後我便做主了。」賈珍被她笑得心癢,便摟過來深深做了個嘴兒:「我的奶奶,你這樣賢惠,爺哪裡還有不放心的。」

正文 第9章 封理賬房

    秦可卿送葬一事終於了了。鳳姐兒帶著一行人從鐵檻寺回來,先到了寧國府交還對牌。賈珍見了,少不得說辛苦大妹妹之類的客氣話,又因為真心感激鳳姐兒雪中送炭,便拿了一個新制的七寸長嵌各色寶石的金葫蘆與她賞玩,聊表謝意。鳳姐兒見葫蘆雕琢精美,心裡滿意,邊說著大哥哥何必客氣一邊令豐兒收好。尤瀟瀟坐在一旁,看他們兩個寒暄,只安靜待著,一言不發。鳳姐兒本要再說幾句,見她如此冷淡,便指著要回老太太話就急忙忙走了。賈珍只當尤瀟瀟為了秦可卿喪禮大排場吃醋,也不以為意。

    二人送走鳳姐兒,又想著讓府里諸人好好歇個假,說前陣子辛苦,一張一弛方是理家之道,又想著哪些伶俐的該多賞些月例,哪些偷懶耍滑的該怎樣罰等等,正敘著閒話,尤瀟瀟卻忽然提起四姑娘來。

    四姑娘惜春是賈珍嫡親的妹子,按序齒在東府里該是大姑娘兒。她因出生時沒了娘,西府老太太見賈敬不管事,賈珍兩口子成日倒了掃帚扶瓢,況且蓉小子也小呢,擔心東府對大姑娘兒照應不周,便吩咐王夫人去抱了來,跟著自己的孫女兒一樣養在身邊。

    只見尤瀟瀟向著賈珍笑道:「大爺,我這幾日想著一事要同你商議。」 賈珍道:「你說。」尤瀟瀟便起身親手給他端了一杯茶,道「咱們家四姑娘轉眼也要滿十歲了,我尋思著是不是該接回府里來了。」賈珍聞言,詫異的望了妻子一眼,沒有答話。尤氏進府以來多年,與惜春平素也沒見幾面,怎麼今天反要接回來?

    尤瀟瀟卻是有備而來。按照原著所述,秦可卿之事畢,接下來便是元春才選鳳藻宮的喜信兒了,緊接而來又是迎接元妃省親,營造別墅建大觀園。榮府獨力不能,便以撫養惜春為由,又故意扯著賈珍族長之名,逼著寧府划地出錢,一同做那個虛頭巴腦的假面子,都把家底掏個精空。而且,正是因為倚仗著著元妃勢力,二府行事越發放縱驕矜,以至招來抄家殺身之禍。尤瀟瀟一慮及此,便打定主意,必要攔著賈珍做這賠本的生意,不能再與西府連帶牽扯。先第一步,將惜春接回來。即便是親兄弟也是分門別府自過自的,何況兩家子又過了好幾輩了,只因為現在頭上有個老封君,所以看著一家子親香,到時老太太一走,誰管他人瓦上霜。

    尤瀟瀟見他不語,忙笑道:「都是我的失職,也是府裡頭的事千頭萬緒,忽略了妹子。現如今,老太太那邊本有了兩個親孫女兒,又加上敏姑媽家的林姑娘,薛姨媽家的寶姑娘,還有史家大姑娘也常常兒過去,個個都是伶俐孩子,咱們家姑娘又不是嘴巴甜的,我怕她受委屈。」 一語戳動了賈珍,他雖然對妹妹不常關注,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到底是嫡親骨肉,心裡還是疼的。

    尤瀟瀟覷著賈珍臉色,知道他有心動的意思,忙又道:「雖說妹妹沒了娘,但讓嫡親哥嫂養著將來結親的時候也讓外人挑不出毛病來。我雖不是什麼識文斷字的大家閨秀,其他管家理事倒也可以教妹妹,至於針黹女紅,從江南聘兩個繡娘來,也夠了。」賈珍聽她說的有理,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

    「前幾日我已經讓她們打掃了綴錦樓後頭的和楓院,妹妹先回來住著,若是不滿意再選其他地方也是一樣兒的。」寧國府這般大,豈是連個小姐都養不起的,只不過心思不在罷了。

    「既如此,你瞧著辦吧。」賈珍想了想又道:「和楓院那頭你盯著人好好收拾,各色都用好的,別委屈了姑娘。」尤瀟瀟笑道:「是了,姑娘是咱們家的千金小姐,大爺放心就是。」夫妻兩人正說笑,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賈珍登時臉色一變,銀蝶知趣,出門叱道:「誰這樣沒規矩!在正院裡頭吵吵嚷嚷!」

    外頭圍了一群婆子,為首的來升家的披頭散髮,見了銀蝶,叫道:「銀蝶姑娘你得說句公道話,金三喜家的一句話不說就帶著人封了賬房,哪裡有這樣的規矩……」其餘的婆子便一起跟著起哄,場面越發不堪。

    銀蝶見狀怒道:「雖說都是管家娘子,平常也要客客氣氣同你們叫一聲嫂子,可如今這般不給自己體面,誰也救不得了!你張口閉口規矩,主子們在裡頭休息,你們就敢大著聲量吵嚷,便是懂規矩了?拖下去挨幾板子都是輕的!」眾人一愣,被她氣勢所迫,不得已閉上了嘴巴,只是臉上不服,來升家的更是焦急,知道金三喜家的最近攀上了大奶奶,原以為換個小廚房就罷了,沒想到腰桿子能這樣硬,西府二奶奶剛走,就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進了賬房,到處打封條。自己要與她奪,反被借機抓了幾下,差點沒被摔瘸了腿。

    賈珍在屋裡聽了,贊道:「原以為銀蝶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沒想到今日一瞧,口齒如此伶俐,以前倒不知道。」尤瀟瀟聽了,斜他一眼,似嬌如嗔道:「大爺不知道的事兒可多了呢。」賈珍見她美目盼兮,便要湊過來,尤瀟瀟忙推開:「好大爺,饒了我吧~這外頭都是人……」賈珍收回手來,皺眉道:「我聽著怎麼都嚷著封賬房的事,怎麼回事?誰封賬房?」

    尤瀟瀟往外瞥一眼,聽見動靜消了,慢條斯理道:「是我叫金三喜家的封了賬房,璉二嬸子辛苦了這幾日,林林總總的要收要放,總不好再麻煩她核帳吧。如今交還了牌子,我便忙碌幾日,找幾個人把帳清一清,對大爺也好有個交待。」

    賈珍沈吟了一下,道:「來升家都是府里幾輩子的老人了,他爺爺侍候過祖宗,奶奶也是老嬤嬤,該存的體面還是要存的。」尤瀟瀟見他並無反對之意,徹底放下心來,笑道:「我省的。」

    來升家的吵嚷了半日,除了討個沒趣,也無人搭理。尤瀟瀟面都沒露,只叫金三喜家的帶著賬房裡頭的人一樣一樣的核帳,同時喊了歡顏過去督辦。金三喜家的巴不得找個機會討好,便十分賣力。她身為二管家,自然也是眼毒手快,哪裡藏著貓膩都是門兒清,不消一會兒便是划出一片糊塗賬來。瞧著其中一人瑟瑟發抖,金三喜家的越發得意起來,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就等著今日能將來升家的一舉揪出來徹底搞垮。

    尤瀟瀟在馨瀾院裡,一面喝茶,一面考慮著該如何去榮國府跟老太太要人,又想著其他人都要見見,雖說是親戚,但回回空手去總不好看,便翻庫房備些新鮮禮物,按關係遠近分配了。老太太自然是上等分兒,衣裳首飾什麼的她不稀罕,像是蠟油凍的佛手雖不值錢,她卻是喜歡,於是找了一件新奇的古玩與她;邢夫人眼皮子淺,備上一匣子金寶首飾與她最合適不過;王夫人當家理事,大家子小姐出身,送兩匹外邦進貢的好料子與她;薛姨媽且見不著,裝作不知道罷了;原著裡頭尤氏與李紈相交甚厚,其實一個寡婦一個繼室同病相憐而已,但念及賈蘭那個孩子可憐,於是找了端硯與一刀宣紙;鳳姐兒剛拿了金葫蘆走了,暫且不計;迎春姑娘那裡給什麼都不如給錢實惠,所以荷包里裝兩個銀錁子給她罷了;探春精明,送得好了壞了都容易想太多,不如也送一個精巧的物件留著玩吧;寶姑娘雖然不喜歡富麗閒妝,但女孩子家穿著太素淨不好,給串珊瑚手釧;林姑娘那裡就送包燕窩吧,再添上二兩冰糖,春季進補正用得著;史大姑娘若是在,不給她備著反倒不好,跟了寶姑娘一樣,也給串珊瑚手釧罷了;其他丫頭們,鴛鴦、平兒、紫鵑、襲人每人一根玉釵,等天氣再熱些就能戴了。

    至於惜春,且不說老太太肯不肯放人,她要不要回來也說不准。原著里說小姑娘脾氣執拗。孤僻冷漠,總起來說就一句,缺愛唄!尤瀟瀟直接拿了二百兩的銀票,這是小姑娘差不多十年的月例,養到出嫁都夠了。隔著府門院,天高皇帝遠,給不了那麼多愛,就先多給點錢吧。其餘的,也不用怕旁人斜眼,遠近親疏總有個規矩不是麼?該裝的吃的玩的用的便包了好大一個包袱。

    正收拾著,卻又記起一事,忙叫了銀蝶問道:「先頭大奶奶的忌日是哪天你可曉得?」銀蝶道:「府裡頭好像從來沒過呢,奴婢一點風聲不知道。」尤瀟瀟不由暗地埋怨賈珍無情,但面上還得做出和緩顏色道:「你去悄悄兒打聽,別讓人知道了。」銀蝶聽了點頭要走,尤瀟瀟又叫住,囑咐了一聲:「尋蓉哥兒的小廝兒去,就找金三喜家的小子問一句就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一直挺喜歡惜春的。。。。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2

正文 第10章 紅樓二尤

    銀蝶剛去了不久,外頭來了一個婆子,跟俏眉嘰咕說了兩句。裡屋尤瀟瀟正要吩咐備轎子往西府走一遭,俏眉進來回了一聲:「親家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來了。正在外頭候著,大奶奶見還是不見?」

    尤瀟瀟先聽了一愣,後又反應過來,親家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便指的是尤老娘與尤二姐、尤三姐到了。因為尤老娘不是大奶奶的親娘,況且回回都是來打秋風的,所以,府里眾人也懂規矩,不敢直接說大奶奶在家。先傳話,等大奶奶允了,才帶到馨瀾院來。尤瀟瀟想了想,還不知道此時賈珍跟二尤勾搭上沒有,即便勾搭上也不知進行到什麼階段,暫且見一見吧。而且尤老娘到底是侍候老爹一場,不能太刻薄的,傳出去也不好聽。

    俏眉見大奶奶准了,出去傳了話。尤瀟瀟回身進庫房裝了兩錠銀子出來,就在正座等著。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個年逾四十的婦人帶了兩個十六七的小姑娘兒走了進來。那婦人穿著一件青灰色的罩衫,底下是烏面滾絨的裙子,頭髮梳得油光水滑,戴了支鑲翡翠的金簪,未等開口先堆了滿面笑。身邊小姑娘,年紀略長的一個穿著粉色滾金邊的緞襖,鵝黃百褶裙,頭上綴著珍珠頭面,戴著玻璃翠的墜子,另一個年紀小的,穿著玫瑰紫的對襟衫,裡頭是一件齊胸紅綾子小褂,穿著翠綠的裙子,插著連尾鳳凰金釵,戴著雞心石的墜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見過大姑奶奶,二姐、三姐,快上來給你們大姐請安。」尤老娘一進門就先笑著招呼兩句,尤二姐乖乖巧巧行了禮,三姐兒卻透出不耐煩。尤瀟瀟細細打量一番,三姐兒雖小一些,但模樣比二姐兒還要標緻俊俏,性子果真也烈。

    「都是一家子骨肉,您老不必客氣。」尤瀟瀟笑道,「還不上茶來。」說罷,也就不說話。尤老娘見她一句話不問,想著家裡已經沒米下鍋,便有些坐不住。「我進了府才聽人家說蓉哥兒媳婦沒了,好一個靈透孩子,怎麼就這樣沒了。」尤老娘說著還抹了抹淚。

    「這些事過去了不必再提。」尤瀟瀟打斷她的話,然後對尤二姐笑道:「二妹出落得越發好了,算起來年紀不小了,那張家何時來迎娶?可算了日子?」尤二姐聽說自己的婚事,頓時羞澀得不敢抬頭。尤老娘嘆道:「大姑奶奶你不知道,那張家雖是皇糧莊頭,如今卻惹了官司徹底敗了,前些日子一家子逃出京城,哪裡找得到人!」尤瀟瀟聽了,故作驚詫道:「怎麼會有這樣不巧的事?」接著還問,「到底是找不到了麼?」

    尤老娘見尤瀟瀟總是扯著張華不放,只字不提別的,心裡也不耐煩起來。她是後嫁到尤家的寡婦,除了帶了前夫的兩個閨女,並未給尤家誕下一兒半女,族裡頭見無男丁,自然常常過門欺負。而自大姑娘出嫁帶走一批嫁妝,尤老爺去世之後尤家整個兒便江河日下,她是個沒腳蟹,帶著兩個閨女也不知省儉,吃的用的都要上上份兒,如今坐吃山空,只得跑來寧國府求大姑奶奶接濟。頭幾回每每能拿些銀兩回家度日,這些時候兒只覺得大姑奶奶越發冷淡起來。

    早起,尤三姐又吵著要去巷子口作坊里制一個新鮮的銀絲冠戴,尤老娘卻說要把她的首飾拾到當鋪里換銀錢買米,母女兩個狠狠吵了一架,二姐只在旁邊哭。尤老娘氣急,掐了三姐一把,道:「小娼婦成日便知道嚎,連飯都吃不進嘴了,還浪著想新首飾!」尤三姐也哭了,委屈的叫道:「人家閨女兒都穿戴得好好的,我為何不能!」尤老娘急道:「你二姐的漢子都跑了,以後家裡更沒有接濟的,你還是不省心!」尤三姐擦了把淚道:「二姐沒嫁人,哪來的漢子!大姐夫上一回給我一錠金子叫打簪子,娘拿走了就不給我了!」

    尤老娘聽了,倒不好再發作了,心裡不由有了主意。她能帶著兩個女兒再嫁到尤家,自然是風韻猶存,再瞧兩個女兒,一日一日長大,猶如花骨朵般兒嬌艷欲滴,往後也必將出落得美艷動人。她是過來人,自然懂得女人要趁好時候才能賣個好價錢。尤家敗落,自己是個寡婦再蘸,名聲不好,二姐與三姐再想找個富貴人家攀親便是不能了。若是嫁到寒門小戶里,天天吃糠咽菜,倒不如去給官宦人家做妾,還能吃得黃湯辣水,穿金戴銀,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就更是後輩子有倚靠了。於是這般想著,腦筋第一個就轉到了大女婿賈珍身上。寧國府豪富,大姑奶奶又當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樓台先得月,尤老娘迅疾令兩個閨女收拾得妥帖,雇了馬車就往寧國府來。

    「我這回來是厚著臉皮求大姑奶奶一回,家裡後門樓子漏了雨,剛雇了人去修,裡裡外外都是閒人,你兩個妹妹總不好讓外人瞧見,所以讓她們往這裡暫住些日子再家去。」尤老娘索性破了臉把話拋出來。

    尤瀟瀟聽了,心裡冷笑,原著里那般不堪,全是因了這個沒廉恥的娘,拿著閨女換銀子使,還算計到大姑奶奶家裡,如今這樣大咧咧的說話,還當自己是原先那個唯唯諾諾的尤氏,可是錯了主意!想罷,也不駁回,只笑道:「老娘說的也是,兩位妹妹嬌滴滴的,哪能便宜外人看去。」尤老娘聽了就很高興,暗道這大姑娘兒在家就喜歡要我的強,最後給人做了填房也不見好兒,我這主意也是為了她呢,嫁了這麼多年沒個孩子,還不是得自己妹妹來幫扶一把!

    「住在府里呢,還是不方便,一面是大爺,一面是蓉哥兒,都是外男,萬一見了也不好。」尤瀟瀟未說完,尤三姐便插話道:「怎麼不好!我上回見了姐夫,好和藹可親的人……」尤二姐聽她說得不堪,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尤老娘阻攔不得,再瞧尤瀟瀟,果然臉色變了。

    「如此這般,更不能在府裡頭住了。你一個小姨子跟姐夫偶爾撞了面,不說假裝不記得,還到處張揚,傳出去你自己的清白名聲還要不要!」尤瀟瀟又道:「原先要給你們銀子回去自租一套院子住,如今看來先去家廟里住幾日,好好修身養性罷了。」尤老娘聽說銀子眼睛先一亮,又聽她要打發人往家廟去,頓時青白了臉道:「大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尤瀟瀟見她裝糊塗,冷笑道:「我能是什麼意思,我倒要問問你按的是什麼心,我還沒死呢,就急著把你閨女往府里送,我索性把話與你說清楚,從今往後不能再帶著她們兩個入府。你們若是安分,不用來,瞧在我爹情分上,我一個月派人送五兩銀子過去……」尤三姐又嚷道:「五兩銀子哪裡夠!」尤瀟瀟氣得笑了:「三小姐眼裡沒這五兩銀子,我倒也省下了,我小廟裝不了大佛,從此以後少來往些就罷了。」

    尤老娘見她說的斬釘截鐵,頓時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張嘴閉嘴老爺走得早,大姑奶奶心狠不認親雲雲,尤二姐見鬧得不像,忙去拉她,尤三姐卻往門外跑,一面跑一面還嚷:「哪裡有這樣狠心的姐姐,我去找姐夫說句話!」

    外面早有婆子眼疾手快的攔著,俏眉也一個箭步衝出去把尤三姐拉進來。她自小做農活,掐的尤三姐哭爹喊娘,臉上的妝也花了,釵子掉了一地。尤老娘在地上就是賴著不起,無奈幾個婆子要討大奶奶的好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拖將起來。尤瀟瀟對她們使了一個眼色,說道:「還不快送親家奶奶跟姑娘們回家。」尤三姐還要嚷,俏眉手快,拿著一塊帕子就給捂上嘴。尤瀟瀟見她手辣又懂事,心裡十分滿意。

    尤二姐跟在老娘妹妹後頭哭哭啼啼走著,尤瀟瀟叫住了,將兩錠銀子給她,說道:「你回家好好勸著她們些,自己也別做糊塗事。」尤二姐抽噎著低聲道:「謝謝大姐姐。」尤瀟瀟知道她性子軟弱,便點醒一句:「別聽你娘胡咧咧,張家的走沒走還不知道呢,幾輩子的皇糧莊頭,倒了駱駝比馬大,你回去找小丫頭去打聽著,要是還願意嫁給他,我便給你們撮合了。」尤二姐聽了,明白尤瀟瀟是為了自己好,便將她的話暗暗記在心裡。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作者比較討厭尤三姐的【既想……又想……什麼的最讓人瞧不起了

    而尤二姐蠢笨的作者都不忍心討厭她= =

正文 第11章 揚州送醫

    送走了鬧哄哄的尤老娘一家子,尤瀟瀟深覺疲乏,瞧著天色不早,便打算明日再往榮府去。銀蝶回來,在門口俏眉就與她如此這般細說了一番,她聽了不由啐了一口,道:「回了大奶奶,吩咐門房以後不讓她們再進來。」

    尤瀟瀟躺在春凳上打盹,聽見有人進來,抬眼瞧見銀蝶,便睜開眼睛,笑道:「果然是開了春了,我渾身乏得很。」銀蝶笑道:「老人家都說春困秋乏,奶奶這幾日耗費了精神原該歇著的……」尤瀟瀟搖搖頭,被銀蝶扶著坐起來,問道:「那日子可查到了?」銀蝶回道:「是二月初四。」尤瀟瀟閉目算了一會兒,忙道:「不就是這幾日的事了?」銀蝶道:「正是。」說罷,又接著道:「奴婢偷偷打聽了,往年都是蓉哥兒自個兒在屋子里私祭,大爺未曾吩咐過的。」尤瀟瀟暗忖,賈珍與原配沈氏感情想必不怎麼好,按原著里看,他待賈蓉還不如待賈薔親厚,而且這麼多年也沒有在府里辦過大祭,甚是涼薄。

    「你去吩咐,小廚房去做一整套祭禮上的用的酒桌。別聲張,也別為省錢,只管揀好的做,再去給我置一套細白棉布的衫子,那日我也要用。」尤瀟瀟囑咐完,又道:「二月十二是西府林姑娘的生辰,也得提前預備起來了……」銀蝶聽她提到林黛玉,往常從未如此精心,就有些呆,然後才道:「大奶奶可是忘了,林姑娘已是跟著璉二爺回揚州見林姑老爺去了……」尤瀟瀟聽了大驚,果然是這幾日忙亂,真把這件大事拋在腦後了。

    按原著中述,林如海的症候分明是積鬱成疾,嫡妻嫡子相繼離世給了他沈重打擊,又見賈府收留孤女黛玉,頓然了無牽掛,一心想死罷了。而賈璉那人逛蕩慣了,必不能盡心盡力請醫送藥,黛玉年歲小,外頭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哭也沒別的法子了。原著里提到深冬時分收到林如海的信,說是重疾思女,而後賈璉帶黛玉回來說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去的。此時大約二月間,請張友士過去必能趕得及的。但自己一個深閨婦人,萬不能出面做這事。況且那賈璉還在,西府若真是盼著林姑老爺死呢,辦了這事就是去扎針,保不齊被誰恨一輩子。而且,即便西府沒有別的心思,自己貿貿然找賈珍商量,也不好起這個話頭。

    尤瀟瀟躊躇了半晌,半日想不出一個妥當主意來,但又怕耽誤下去,真誤了林如海性命。於是心一橫,便想直接尋賈珍,聽他的意思再見機行事。剛到了門口,聽到裡頭有說話聲,便止住了步子,側耳細聽。原來賈家家塾的管事來支一年的分例,賈珍在堂屋裡拍桌子訓人,說家塾混亂,子弟們不知念書,拉幫結派,耍雞鬥狗,好孩子也教壞了!又說一年支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去,卻連個雜掃的小廝都不請,整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銀子光填了誰家窟窿……那管事的被罵得面紅耳赤,不敢吱聲。

    賈珍原意是說賈代儒屍位素餐,但畢竟是沒出五服的長輩,他才做了族長幾日,也不敢太拿大,只發作了一陣也就罷了,還是照舊支了銀子去。尤瀟瀟在門口聽著,心裡有了主意,見管事走了,便進來,又親手捧茶與他,軟語勸道:「大爺別氣壞了身子。」賈珍見了她進來,臉上掛了笑,「怎麼尋到這裡來?」尤瀟瀟就勢在他身邊坐了,嘴裡抹蜜道:「在屋裡倒是怪悶的,想著大爺就來瞧了。」賈珍聽了,便很高興,道:「橫竪夜裡都見的,倒是學著會撒嬌兒了。」

    尤瀟瀟故意沈下臉道:「顯見大爺只喜歡妹妹們撒嬌,我是老了,大爺瞧不上了。」賈珍見她吃醋,更有情趣兒,便拉著手揉搓:「你哪裡老了……」二人柔情蜜意一番,尤瀟瀟見時候兒差不多了便道:「剛才是家塾里的事……怎麼惹得爺這般不高興?」賈珍聽了,心裡正不自在,嘆氣道:「真是幾輩子的老臉都不要了,我也沒法子,族裡頭的孩子良莠不齊,這樣遊蕩下去只怕都要廢了。」尤瀟瀟見他有大義,深覺小瞧他,便說道:「大爺慮得周到,雖說咱們家孩子如今都不必念書了,可是將來孫子輩的總該找個好師傅……」賈珍聽了便有些恨恨的:「你想的是,蓉兒可不是被耽誤了麼,薔兒去了,成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半分進益。」尤瀟瀟便道:「若說親戚裡頭,學問最高的當屬咱們林姑老爺了。」

    賈珍深以為然,道:「林姑老爺是探花郎出身,文章筆墨自然是好的。」尤瀟瀟應和道:「是呢,俗話說的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只瞧著林妹妹的風度便知曉一二了……」說罷,又粉面含羞道:「若是將來咱們的孩兒能有林姑老爺點撥一二,必能成才的。」賈珍聽了,先是雲里霧裡,然後才驚喜道:「你有喜了?」尤瀟瀟便戳他一下:「你急什麼,便是現在沒有,將來也要有的。」賈珍嘆了一聲,探手撫了她的腹部,道:「是了,你也進來好幾年,總沒個動靜,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尤瀟瀟忙笑道:「也見了幾個都不中用,我想著原先給媳婦看病的張友士是好的,拿著你的帖子去請了來。」賈珍便悔道:「早沒讓他給你瞧瞧。」他的脾氣也是急的,當下就吩咐外頭的小廝拿帖子帶著紅包去請張大人過府一趟。

    尤瀟瀟貌似哀怨,迅速掉了幾滴淚:「爺的眼裡現在才是有我了。」賈珍知道是指舊事,忙安撫著說幾句甜心話。尤瀟瀟見差不多了,就笑道:「行了,我也不是那樣拿糖捏醋的人——聽那馮紫英說的張大人醫術甚高明,明日請了他過府來,好好給我瞧瞧……」接著又道,「剛剛兒提起林姑老爺來,如今正在南邊兒苦熬呢,咱們既然認識了這樣的名醫,也要盡些力才是。」

    賈珍心中一動,隱約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請那張友士再往揚州去一趟?」尤瀟瀟嘆道:「我剛才想著,璉二叔去的時候未必想的周到,南邊兒也不比我們京城,好大夫還是缺的,明兒張大人來了,你與他談談就是了,畢竟要走幾日水路,他要是不想去,也不好麻煩人家的。」

    賈珍是在官場混的,哪能不知道厲害,被她勾起的念頭,卻是按捺不下的。林如海現今是欽點的巡鹽御史,若是真過了此劫,將來少不得調回京城,做個一品大員。往日里,隔了府的親戚,想巴結都未必能巴結得上,此時落難雪中送炭,若真是能救了老大人一命,將來飛黃騰達也少不了自家的好處。如此想著,便志得意滿道:「既是如此,我們何妨多花些銀錢,送了張友士過去。你再多備些藥材一同裝著……雖說不恭敬,但咱們家的人不好出面,璉二在那裡反讓他多想,不如派個得力小廝去盯著。」尤瀟瀟聽了忙道:「小廝粗手笨腳,再帶個機靈點的丫頭跟著走吧,張大人一路上也得有人照應。」賈珍想了想,便應允了。當夜二人燈下又合計一番,天交五鼓才睡下。

    第二日,張友士果然早早來了,見賈珍親自出儀門接回來,心裡還詫異。先到馨瀾院坐下,為尤瀟瀟細細診了脈,說是無礙,只管放心,又勸不必吃藥,平常不可太勞累,注意休息。賈珍在旁陪著,便是誇贊大人神醫雲雲,聽著好不肉麻。張友士聽了忙起身探手道:「大人有話直說罷!」賈珍知他是常走大宅門的,性子通透,便把請他去揚州給姑老爺看病的事情一髮兒說了,並允諾路上一應事全由小廝去辦,給個丫頭侍候,先給二百兩銀子花費,去了南邊兒治癒了姑老爺,更有重謝。

    張友士想了一會兒,便爽快答應下來。因各色東西都是早早備好的,所以就從寧國府里直接走了。賈珍往外送了兩步,道必去府里去信,本不該這樣倉促,實在是疾病不等人等等,張友士笑道:「賈大人對學生高看一眼,學生已經感激不盡,何必這樣見外」。賈珍見他也是個聰明人,便笑了笑,道聲辛苦。尤瀟瀟則定了讓俏眉跟著一同去揚州,該說的話都囑咐過了,也沒別的,只讓俏眉去了林府後,必要拽著林黛玉去到林如海面前好好說說,那日王夫人心腹周瑞家的送宮花兒為何偏偏是最後一個遞給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必須要讓林如海同志深刻認識到林黛玉在賈府里過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雨雪嚴相逼

正文 第12章 先大奶奶

    送走了張友士,尤瀟瀟心中終於又了一事,其餘的,卻還是千頭萬緒。回了馨瀾院,銀蝶見她帶著疲憊,忙扶了坐下,又拿美人棰蹲在地上給她捶腿,勸道:「奶奶先歇一會兒,待會好吃飯。」尤瀟瀟搖了搖頭,問道:「你不在,我不好細問,尤三姐昨兒來了,說在府里見過大爺,又口口聲聲說要找大爺說句話,這究竟是何時的事?」銀蝶見問,臉上便露出不屑來,道:「還不是大奶奶縱的!原先那三姑娘……」尤瀟瀟冷笑道:「哪裡來的三姑娘!」

    銀蝶見她換了語調,忙道:「是了,是尤三姐跟老娘常來府里逛的,有一回趕上大老爺生日,還跟著西府大太太還攀過親呢……」尤瀟瀟聽了,不由笑道:「果然是她們性情相投的。」銀蝶也笑道:「大奶奶說的是,親家太太嘴巴可甜,那邊大太太就喜歡吃這套的。」然後又繪聲繪色道:「去年的時候,大奶奶不是有一陣子不舒服,總是頭暈麼,尤老娘便帶著尤三姐三天兩頭的往府里來,尤二姐倒知覺,不常來的。您說,她們來了倒好好在咱們院子里歇著就罷了,尤三姐是除了吃飯的時候就不見影子,府裡頭的小廝丫頭們瞧見好幾次,原來是往後花園子里逛去了,奴婢原先還不曉得,是廚房王婆子往正房送菜瞧見的,說尤三姐天天在假山湖邊轉悠,專門是為了等大爺去的。後來果然碰見了,她一個小姑娘兒家也不知道回避,硬是纏著大爺說話,王婆子說了,大爺也沒奈何的,只好給了一錠金子才打發走的。」

    「奴婢早就說不要理她們,大奶奶原先還不聽的……」銀蝶見尤瀟瀟聽得入神,不禁埋怨道:「去年也說的,大奶奶卻不理會,反倒罵了我一頓。」尤瀟瀟忙道:「可是委屈了我們銀蝶姑娘,以後必是曉得了……」然後便在心裡腹誹,原先的尤氏哪裡敢得罪她們,正指望著妹子們為她固寵呢,巴不得迎進府一起住,要不是顧忌名聲不好早蓋一床大被過日子了。銀蝶又道:「奴婢哪裡擔當得起,只是為了大奶奶委屈罷了。」尤瀟瀟笑著點頭:「是,我心裡很明白,你放心,以後告訴門房再不能讓她們進府了。」

    說罷又眯上眼歇著,外頭有婆子來回話:「大奶奶,小秦相公家裡來人了,說得了重病,求點銀子回去找個大夫抓劑藥吃。大爺允了,讓來回大奶奶。」尤瀟瀟睜開眼睛,想了想,道:「他們家誰來了?」那婆子答道:「是他們家的老蒼頭,正跪在那外頭哭呢。」尤瀟瀟聽了,便道:「你去問問他,說小秦相公是怎麼病的,問仔細了,然後再來回我。」婆子聽了,連忙又出去問話,心下暗恨自己碰了一個苦差事,誰不知道大奶奶跟蓉少奶奶不對付,如今更是人走茶涼,秦家的事大奶奶能管才怪呢。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婆子旋即回來道:「問出來了,說是讓秦家老爺打的,又不給他治,破傷風了,他心裡又存著火,兩下子夾攻就病得重了。」尤瀟瀟道:「有平白無故打他的麼?」那婆子就吞吞吐吐道:「……這裡頭的醃臢事不敢跟奶奶說的……」尤瀟瀟心裡知道是智能進城與他偷會的事發,便冷笑道:「也罷了,你去賬房支二兩銀子與他,再去跟你大爺回話,不用多說,只講給了銀子打發走了。」婆子要走,尤瀟瀟又叫住:「他們家哥兒與西府里寶玉要好,若是這二兩銀子不夠了,讓他往西府里鬧去,以後不准秦家的再上門。」寶玉與秦鐘的醜事雖不得揭發,但這樣鬧一鬧,算是給賈政上點眼藥,以後攢起來一起打也罷了。

    一日無話,第二日正是賈蓉生母沈氏的忌日。賈珍是眼前只有新人笑,從不理會舊人哭的性子,多少年來早把結髮妻子忘得一乾二淨。早起與尤瀟瀟一同吃了飯,便出去尋了一幫子朋友往西山會獵,吃酒玩樂。尤瀟瀟在目前階段,覺得他能安分出去玩也行,只要別惹出什麼禍事就好。

    早飯未了,金三喜家的就來到門口候著,準備跟尤瀟瀟彙報查抄賬房的成果。銀蝶見她實在心急,不由笑道:「嫂子先回家吃飯去,哪裡能忙到這一會兒呢。」

    金三喜家的陪了笑臉,卻自巋然不動的。這幾日她大大展露了威風,嘗到了權力的甜頭。原先不拿正眼瞧她的那些婆子們日里夜裡排著隊往金家送東西,只求日後她能高抬貴手,別把全家子發配到圊廁行裡就成。清帳這幾日,賬房裡頭的人更是見了她畢恭畢敬,知道是未來的頂頭上司,更是一日三孝敬。金三喜家的深深知道自己的風光是大奶奶給的,所以為大奶奶辦事絕對是一絲不苟。

    尤瀟瀟見果兒收了碗筷與殘羹,瞧著還有一整盤子新炸的紫薯芝麻卷沒動過,就吩咐讓她拿下去吃了。再細細吃了半盞茶,出了一回神,才命銀蝶帶了金三喜家的進來。

    金三喜家的照例先拍一會兒馬屁,然後方才準備開始說正事,尤瀟瀟抬了抬手道:「不必跟我細說,歡顏這幾日就能把賬整理出來,我自然會一個不落的細看。」金三喜家的聽了冒了一身汗,暗想幸虧自己沒有膽大妄為,做下什麼欺瞞主子的事,歡顏那個小丫頭瞧著不言不語的,竟有這份聰明,便再也不敢小瞧。

    「只說說,虧空怎麼樣?買辦怎麼樣?哪些人該走?哪些人要留?」尤瀟瀟見她緊張,又笑道:「你良久沒經辦賬房的事,有些疏漏也是難免的,只是有一不可有二,你自己記得。」

    金三喜家的道:「每年倒是沒有虧空,可也沒有盈餘,買辦記的銀子比外頭要貴了些……」

    尤瀟瀟打斷她,問道:「貴了些?貴了多少?」原著裡頭,廚房柳家的還能張嘴說十個錢買不到一個雞蛋,諸位小姐們每月得到胭脂水粉都是污濫不能用的,買辦克扣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沒有任何懲罰措施,真是尾大不掉了。寧國府大約在外有十來個莊子,書里提到烏進孝做莊主的若是正常收入該有一萬兩銀子,這還是中等的莊子,寧國府里主子加起來也就四五個人,竟能吃得河枯海乾,難道全養了這群狗奴才去了,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金三喜家的忙跪下來道:「大奶奶……小的不敢欺瞞……有些尚可,有些確實離譜了些,歡顏姑娘在賬簿子里也記了,您一看即知的。」

    尤瀟瀟道:「你瞧著賬房裡還能留下幾個人?」

    金三喜家的答道:「現如今賬房裡有五個人,其中兩個是來升家的心腹,老奴覺得他們不可留。」

    尤瀟瀟便笑道:「你探聽得倒清楚,就先聽你的吧,讓歡顏去,再補上一個缺兒,平常小賬我不管,每個月月初都要到我這裡核一次帳。」

    金三喜家的又道:「那來升家的……」

    尤瀟瀟知道她的擔憂,微笑道:「你還是做你的二管家,但是賬房大小的事全由你管,可懂我的意思?」

    金三喜家的忙磕頭:「老奴謝謝大奶奶。」

    尤瀟瀟又道:「大廚房那邊先不用動,我自有安排。」

    打發走了金三喜家的,銀蝶托著一件衣裳進來笑道:「金嫂子如今在府里可是體面得很,我們這些做小丫頭們都不敢隨便與她搭話。」尤瀟瀟笑道:「可是扯謊,別的丫頭倒也罷了,她見了你還不得老老實實——手裡拿的是什麼?」銀蝶忙展開來,笑道:「是大奶奶要的細白棉的衣裳,是奴婢幾個連夜趕著做的,奶奶來試試。」

    尤瀟瀟連忙換上來,肥瘦正合宜,見她在衣袖處還拿銀線繡了幾只翩翩欲飛的蝴蝶,便贊了一句好。正巧果兒來報,說酒桌準備好了,尤瀟瀟瞧了瞧,便命找幾個小子直接抬到賈蓉院子里去,想了想,又吩咐送了一籃花卉水果。

    賈蓉這日早起就怏怏的,換到一套素衫子,早飯也沒吃。這麼多年,他不指望自己的爹能夠記起自己苦命的娘。每年這個時候,全是自己派了小廝去大廚房要幾樣清淡的飲食,再燒上幾柱香,默默靜思罷了。今年依舊如此,大廚房送了些豆腐白崧,木耳香菇之類的吃食,又交了小廝提了點蓮藕回來。

    準備妥了,賈蓉將所有人攆出去,吩咐小廝在門口盯著,拿出藏在櫃子深處的青銅香爐,放到臨窗的案桌上,一面擺著白瓷盤子一面忍不住擦淚,正要跪下磕頭,外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小廝在窗外喊了一句:「少爺,大奶奶讓小廚房來送了祭祀用的酒桌,我們抬進去了?」賈蓉聽著便有些發懵,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小廝也沒聽見他反對,就開了門將酒桌迎進去。

    領頭的正是果兒,她給賈蓉行了禮,然後規規矩矩道:「少爺,這是大奶奶吩咐給先大奶奶做的酒桌,留給您私祭用的,再晚些,大奶奶讓您往馨瀾院去一趟。」

    賈蓉回頭一望,黑漆木的趴桌上鑲著白緞子邊,上頭整整齊齊碼著六碟六碗,紅棗、栗子、木耳、花生、香菇、金絲餅、奶油酥、鯽魚、排骨、燒鵝、蒸雞等一應俱全,竹籃里放了一束新摘下的百合與白梅,水果則有頻婆果、香梨、鳳梨、高麗果,散髮著清淡的果香。

    「請姐姐回去多謝母親費心,待會我再去正院給母親請安。」賈蓉抿了抿唇,親自送了果兒出去。

    尤瀟瀟聽了賈蓉收下,忙令銀蝶將屋子重新歸置了,把紅的艷的各色物件全都先藏起來,又熏了檀香,擺了些潔淨的果子,專等著他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賈蓉同志也苦情啊= =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3

正文 第13章 初入西府(上)

    等賈蓉紅著眼來到馨瀾院的時候,尤瀟瀟也用姜汁把眼睛殺出淚來,說話自然帶了些哭音。又因為是繼子與繼母的關係,所以特地擺了風鳥花月的十二扇屏風在屋裡隔開,為避嫌,讓銀蝶也守在屋裡,方方面面準備得妥帖。

    賈蓉的性子內向,放浪形骸的時候格外有天分,但要他一本正經做事卻是有些害羞,屬於不健全人格。尤瀟瀟暗想,都說黛玉薄命,其實賈蓉的人生也是很辛酸的。從小兒沒了親媽,來了個繼母不管不問,又攤上那樣一個只會棍棒教育的親爹,好容易熬到娶媳婦,雖是個美人兒,卻是那樣蕩漾的品行,怎麼看都是一個杯具的集合體。所以說,他能混混沌沌過到今日,沒有出去報復社會已經是很有原則很有愛心了。

    賈蓉叫了一聲母親,就沒話說了。他跟後媽原來從不會私下見面的,要防人口舌,況且更沒有什麼母子之情。尤瀟瀟也沒有特別的從懷念他的生母開始追溯,言多必失,別讓他瞧出什麼破綻來。於是,只哽咽著聲音承認錯誤,道:「都是我的不是,大爺忘了,我也沒有盡責提醒他,讓姐姐受委屈了。」賈蓉也不吭聲。

    尤瀟瀟深知他在懷疑自己用心,於是換了話題:「放心吧,這話我該跟大爺提的——只是蓉哥兒,若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當娘的,今日只管聽我一句勸。」

    賈蓉忙道:「母親請說。」

    尤瀟瀟便沈了沈聲音:「你該自己爭氣些了!」只一句話賈蓉就變得面紅耳赤,尤瀟瀟在屏風縫里瞅著,倒覺得幸虧在這階段,這孩子還有廉恥心,沒有爛到根子上。

    「前些時候大爺還說家塾里風氣不好,耽誤你進益,想著你的歲數,重新念書怕是艱苦些——」一語未了,賈蓉便道:「母親,我……」

    尤瀟瀟忙截住他的話:「蓉哥兒,你即便是不為你自個兒考慮,難道不為你娘多想想?真不想求取功名給你娘封個誥命?」見他又沈默著低下頭去,便繼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咱們府里還能有個監生的名額,我跟大爺說,去國子監那頭找找人,一定想法子給你排上。若說重新念書是難的,但你如今的年紀做個監生卻是合適的,只是祖宗蔭庇也不能護你一輩子,進了國子監,都是一時的精英,你自己也該努力了。」

    賈蓉聽了,便不語了。

    尤瀟瀟又道:「你給秦家的媳婦也得守個一年半載的……」看見賈蓉眉頭深深皺起,尤瀟瀟嘆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總是一件錯事,老是想著也沒意思不是?」見他還是不服,也就翻過去這篇不再提了,年輕的孩子要過一道坎兒得多花費些時間,旁人勸也是沒有用,不如說些正事。

    「你要是能下了決心,便給你請個新先生來家,專門教你讀書。」尤瀟瀟一錘定音,又道,「你續娶的事我也想好了,這一回全由你自己做主。只是你也得明白,雖然咱們家是公侯府里的,但是到了這幾輩子已經不同以前了,你若是自己不出息,哪裡又能娶到好媳婦?」

    因為不便久留,尤瀟瀟又說了幾句話便讓賈蓉回去了。

    吃了午飯,賈珍也沒見回家。尤瀟瀟換了一套好顏色衣裳,帶著早幾日便備好的包袱帶著銀蝶往西府里去了。

    賈母此時正在因為寶玉哭著鬧著要去秦鐘家的事生氣。外頭傳說那老砍頭還說了些什麼不值當的話,傳出去,寶玉一輩子的名聲便是毀了。老太太自然以為都是旁人污蔑她的寶玉,於是只教把人趕出去,見了尤瀟瀟來,想起秦家是東府的正經親戚,臉上就有些不樂。

    尤瀟瀟已經跟鴛鴦處送了玉釵,並吃了茶,套來了消息,深知老太太為何不高興,面上也就裝得不知道,只說大爺近來收了一件新奇的古董,正好拿來孝敬老太太。賈母一見,原來是一枚整胡楊木根雕的九層玲瓏塔,最妙的是掛了小鈴鐺,甚是精緻,尤瀟瀟又胡扯了一陣,此塔闢邪啊祈福啊等等,哄得老太太高興起來。因為現在不是說接惜春回去的時候,於是又扯了兩句別的,要往王夫人處來。

    剛走了半路,尤瀟瀟又改了主意,對銀蝶道:「咱們該先往大太太處去,長幼有序,省的被挑理。」說著,果然就先坐了馬車往賈赦院子里去了。邢夫人每日里也不管家也不理事,兒媳婦不搭理,奴才們不趨奉,除了扒拉著自己的小私庫,算算銀子,就沒有別的消遣。見了尤瀟瀟來,開始是淡淡的,等著一匣子金寶首飾送出去,臉色立刻好看些。尤瀟瀟又滿口贊大太太如何良善如何慈祥,前陣子東府里諸般事幫了多少忙等等——雖然是一點忙沒有幫的。邢夫人再瞧尤瀟瀟越發喜歡起來。等尤瀟瀟覺得自己跟邢夫人建立的革命友誼差不多穩固了,才開口道:「還沒去見二太太,姪媳婦兒先走一步。」邢夫人聽了,心裡更滿意了,尋常人總是見了王夫人再來見她,當然還有一些見了王夫人就不來見她的,而今珍哥兒媳婦懂事,於是倒不是客套,說了一句:「原要留你吃飯,你卻要走。」這是真心話,尤瀟瀟只能笑辭,說改日再領,又道,原該請大太太吃飯,怎好叫大太太破費,倒讓邢夫人熱乎得越發不捨得鬆手了。

    銀蝶出來對大奶奶很佩服,尤瀟瀟笑道:「大太太就是有些左性兒,倒不是什麼難纏的貨色。」說著來到榮禧堂,未見王夫人,尤瀟瀟就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說這是一個難纏的貨色,必須頂住!王夫人從心裡瞧不起這個姪媳婦,出身不佳,又是繼室,但是族長媳婦,不好不見。尤瀟瀟見她冷淡,恭敬的把料子給了,又說了幾句感謝太太讓璉二嬸子幫忙操持了幾天雲雲,王夫人只得跟著客氣幾句,心裡卻也贊了一句珍哥兒媳婦懂事。因為賓主氣氛不熱烈,尤瀟瀟知人眼色,便是早早出來了。

    而後該去李紈那裡,銀蝶卻道:「每每珠大奶奶都要跟大奶奶說半日話,不如先去瞧姑娘們?」尤瀟瀟聽了,嘆了一口氣。李紈過得憋屈,尋常人也不好說的,某一程度上,尤氏與她的身份是相似的,不怪她扯著說個沒完。「你說的是,就先把蘭哥兒的東西送過去,說我去瞧一眼姑娘們再去看她。然後你就直接往四姑娘那裡去,交了包袱就在那裡等我,也別傻站著,能有什麼幫的先給四姑娘做點活。」銀蝶答應著要走,尤氏又叮囑了一句:「碰見平兒把她的釵子給她,別讓你璉二奶奶瞧見。」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快樂啊~~花花們~~~

正文 第14章 初入西府(中)

    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原先都隨著老太太住,後來林黛玉來了,老太太嫌身旁的孫女們太多,就把三春移到王夫人邊房後頭三間小抱廈內居住,特令李紈陪伴照管。尤瀟瀟尋門掀了簾子進去,抱廈里坐著的幾個小丫頭見著她來了,說不上熱絡,但也得上來招呼一聲:「珍大奶奶來了。」尤瀟瀟見她們形容懶散,沒有規矩,但也不想跟小丫頭置氣,只說:「我瞧瞧姑娘們。」說罷,就往西屋去了。

    迎春正在看棋譜,手裡抓著兩顆黑白棋子踟躕,尤瀟瀟進來,也不知道。司棋在窗邊做針線,先迎起來:「給珍大奶奶請安。」迎春方察覺,忙放下棋子來接待尤瀟瀟坐下,又吩咐道:「快去倒茶來。」

    尤瀟瀟一面說不必客氣一面細看她,果真是個溫柔恬靜的小姑娘,再想著她後世悲慘,不由暗暗惋惜。於是坐下笑道:「也是好些日子沒瞧見二姑娘了,因為蓉哥兒媳婦的事,倒耽誤了姑娘們去咱們府里逛逛,也罷,等開了春,少不得再請老太太跟妹妹們來賞花吃酒。」迎春見尤瀟瀟一反常態,與自己如此親近,雖有些驚訝但她的性子卻是柔順慣的,不會想那麼多。

    閒話兩句,尤瀟瀟從袖口裡拿出銀線荷包來,遞過去:「這是舊年他們新制的錁子,我瞧著好看,年節下雖是有了,但昨兒翻庫房又尋出兩枚新鮮花樣兒,想著你們小姑娘家喜歡,就送與你頑吧。」這樣好成色的錁子大約是要費二兩銀子,迎春覺得禮重本不好意思,見她說的懇切,只好雙手接過,並紅著臉道謝。姑嫂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司棋聲音尖銳的響起來:「這就是給我們泡的茶?我拿的是梨山茶,你給我的是什麼?還要撒謊!拿出來!我看看現今你碗里吃的是什麼!」尤瀟瀟聽了,皺了皺眉,再看迎春,還是木呆呆的表情。

    司棋終於端著茶盤進來,臉上還帶著怒色,嘴裡嘟囔道:「這群小蹄子們愈發過分了,敢這樣明目張膽欺負人!」尤瀟瀟是客,別人家務事倒不好多插嘴,迎春卻是習慣了一樣,只讓尤瀟瀟喝茶,旁的話半句沒有。尤瀟瀟忍了忍,知道此時教導迎春,時機不對,於是低著頭醖釀了半日終於把一口惡氣調動了下去,匆匆吃了半杯茶就說去隔壁探春那裡,走了。

    探春是賈府里難得的一個精明外露,大家都有所畏懼的姑娘。尤瀟瀟知道她巴著王夫人,踩著趙姨娘,日子過得有酒有肉,等閒人不敢小瞧,也就沒有什麼生活困難。因此,只送一個泥娃娃阿福,樸拙可愛,探春收了,果然很喜歡的樣子。她心眼靈活,正在估摸尤瀟瀟此番所為何來,但又一想,這泥娃娃雖然可愛,卻不值多少銀子的,只是聯絡感情罷了。於是更心安理得起來。

    最後進了惜春的門,貼身丫頭入畫是從東府里帶過來的,見了尤瀟瀟,格外恭敬些。銀蝶果然早早到了,被撂在外屋乾坐著,瞧見尤瀟瀟,忙站起身來:「大奶奶來了。」尤瀟瀟點頭,悄聲問一句:「那包袱可都收了?」銀蝶搖頭道:「扔在桌子上呢,看都不看一眼。」尤瀟瀟知道她碰了釘子,也是意料之中,只笑道:「行了,你在門口守著,這地界兒小,別讓旁人聽了去。」

    進了門,屋子里飄著一股檀香的味道。再看惜春不過十歲的模樣,綁著兩個發鬏,小臉蛋粉嫩,唇紅齒白,玉雪玲瓏。只是面上神情總像掛著霜一般,見了尤瀟瀟進來,更是看見什麼討厭的東西,不理不睬,連招呼都不打。「惜春,我來瞧瞧你。」見了嫡親的小姑子,又是這樣的性格,尤瀟瀟也不打算太客氣了,至親骨肉不用這麼外道。

    惜春徬佛沒聽見她說話,照舊鋪在案桌上畫畫兒,連聲嫂子都懶得叫。尤瀟瀟心裡感慨尤氏你過去得多失敗,這姑嫂自古也是仇家啊!惜春從小被接到西府來,一直被當做小真空養著,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事,被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等等忽視了也沒什麼計較,後來慢慢長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再看看大姐姐元春的待遇,她簡直連死的心都有了。同樣都是嫡出的小姐,怎麼這樣天懸地隔!說起來自己比大姐姐還要尊貴些呢,政二叔不是長子,而自己的爹卻是襲爵的長子長孫啊!

    西府里的人都是勢利鬼,知道政二嬸子把持家務,個個都去討好大姐姐,好容易進了宮去,剩下的二姐姐雖不得寵,但好歹也是西府里的名正言順的小姐,更不必說一直奉承著二嬸子的三姐姐探春了,現今住的地兒只有她吃的用的沒人敢克扣。大嫂子李紈青春守寡,就是喘著氣的死人,連賈蘭都照顧不過來,哪裡還會管小姑子們的死活,即便她想管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這些事情原不能細想的,但見了尤瀟瀟進來,不想也得想。惜春真是越想越難受,可憐她一個嫡出的大小姐,正是因為娘過世的早,爹非去尋仙問道,大哥眼裡只有小妾,嫂子只會拍大哥馬屁,還有誰會記得她呢?一個默默無聞的萬年小真空。

    「這眼見著天就熱起來了,給你裝了兩套新衣裳過來,都是適合你們小姑娘們用的顏色,你來瞧瞧,這鵝黃湖藍可喜歡不?」尤瀟瀟自顧去桌上拆了大包袱,一樣一樣抖給小姑子看。惜春動都不動,尤瀟瀟再接再厲,又拎出一排蘸色筆和一木匣子顏料來,笑道:「都說你畫的畫好看,這是特地為你尋的羊毫筆,輕便伶俐,還有這些顏色,都是你哥哥存下的,你來瞧瞧,妃紅、曙紅、藤黃、花青、三青、三綠、酞青、赭石、太白、胭脂、朱砂……各色都是齊全了的,無論是山水潑墨,還是人物小寫,都是夠的。」

    惜春畢竟年紀小,熬不住誘惑,聽見尤瀟瀟這般那般的說,就扭過頭來,尤瀟瀟早盯著她,一見有所動,知道有門兒了,連忙去案桌前把小姑娘拉過來,惜春還要彆扭,尤瀟瀟又笑道:「快來,還有雪浪紙呢,都是從宣州那裡來的,又大又托墨,隨便你怎麼用去罷!」雪浪紙價值其高,西府也不過只存有幾刀罷了,見了尤瀟瀟這樣大方,一猛子給了她如此多,惜春心裡很感動,但是面上還是冷冷的。

    尤瀟瀟哪裡能瞧不出小姑娘的心思,繼續往外掏好東西,一面說姑娘一日大似一日,該有的頭面首飾也得裝起來了,於是拿首飾匣子給她,一面扯著手問怎麼瞧著這樣瘦弱,可是胃口太薄,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二百兩銀票給她,語重心長道:「好妹妹,你哥哥與我天天惦記著你,唯恐你過得不適宜,到底是別的院門,我們也不好多管,只是姑娘要自個兒照顧好自個兒,這些銀子,姑娘只管花費,額外的想吃什麼想做什麼,都打發了底下人去做,千萬別委屈了自個兒啊。」說著,為增加感染力尤瀟瀟還極力掉了幾滴淚。而惜春望著嫂子,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惜春姑娘的身份確乎是比元春要尊貴的。。。。

正文 第15章 初入西府(下)

    尤瀟瀟見惜春哭得不加掩飾,深覺得小孩子可憐,忙過去一把捂在懷裡協同落淚,姑嫂兩個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了。惜春眼睛腫的小桃兒一般,尤瀟瀟一面為她擦淚,一面低聲道:「妹妹暫且委屈幾日,瞅個合適的機會我便跟老祖宗提了,接你家去。」惜春聽說回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然後神色又冷淡下來:「我不回去。」尤瀟瀟拉著她的手坐下來,柔聲問道:「妹妹可是怨了我們?」惜春點了點頭,又慌忙搖了搖頭,尤瀟瀟知道她這些年受了大委屈,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也是真的,原先也不指望能夠一回就接了惜春走,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撫著小姑娘的頭笑道:「是了,這總歸是你長大的地方,有些念舊也是應當的……這包袱你讓入畫收拾好了,銀票也裝好……」尤瀟瀟忽然記起了什麼,暗罵自己糊塗,平白的給她一張銀票,一個小姑娘家如何能花費了,再傳出去,被西府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後說些什麼怪話呢。著急摸了摸兜里,幸好裝了幾錢碎銀子,原留著打發人用的,現在連忙都掏出來給惜春道:「可是我想的不周到,下一回給你拿些錠子來,也好花費。」

    惜春活了這麼多年,頭一回有人這樣親熱的關心她,小孩子又好哄,見尤瀟瀟待她這樣,心裡早化了,也不好意思再拿著臉子給嫂子看。尤瀟瀟轉身又去摸摸了被褥,看暖不暖和,又看了看糊窗戶的軟紅紗,是不是該換了。再看,屋裡四下擦洗的還算乾淨,只是沒有幾件顯眼的東西罷。明明剛才在探春那裡看到兩只天青色的汝窯花瓶,插著臘梅,外有一副米芾的真跡。按說惜春這裡就算不給些古董,總該給擺幾件像樣的字畫才是,鳳姐兒做得有些過了。尤瀟瀟計劃著回府跟大爺商議,下回送兩幅好畫來。想著又囑咐了幾句話,因為不好久待,便說改日再來瞧她。

    還沒邁出腳去,惜春卻叫住她:「嫂子。」忙了這半天,終於聽了惜春叫了一聲嫂子,尤瀟瀟心裡也算有些成就感了。於是忙回頭笑道:「妹妹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你哥哥的?」賈珍是惜春的親哥哥,但兩個人卻沒見過幾面,俗話說遠親近鄰,人與人之間就是得常聯繫著才是情意長久的。除了祭祀禮上遠遠看一眼,惜春都快忘了自己這位大哥長什麼樣了。聽了尤瀟瀟的話,她才記起來自己是妹妹,嫂子如今送了這麼多東西來,於情於理她都該與哥哥問個好,但是,她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我在這府里聽了一些話……」小姑娘囁嚅著,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尤瀟瀟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賈珍跟秦可卿的事發,再看惜春面紅耳燙,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沒想到西府里這麼沒規矩,連個深閨的小姑娘都能聽著閒話,也怪不得後來滿府里胡亂傳這個傳那個,把林黛玉搞成那樣敏感的性子,治家如此不嚴,鳳姐兒倒好意思去東府耀武揚威的。「妹妹,你是千金的小姐,金尊玉貴的人,底下人亂嚼舌根子,就是聽見了也該裝聽不見,況且她們黑了心腸的,整日不好好當差,除了編排誹謗主子便是沒有一句好話,當她們放屁就是了。」尤瀟瀟教訓完了,還是有點不解氣,問道:「你從哪裡聽的?」若是惜春身旁的老婆子敢這麼饒舌就是冒著得罪賈母的危險也得攆出去了。

    惜春從小到大,第一次被嚴厲的教育,心裡卻不反感,她雖然被養成了孤介的性子,但也聰穎過人,知道嫂子說的都是好話,又見問,就一股腦兒全說了。原來是那日她跟著姐姐們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路上走著,正遇到兩個婆子正在講究東府的事,說好生生的薔哥兒怎麼搬出去了……底下的話不堪,惜春也不好再說了。尤瀟瀟聽了,深深嘆氣,又是寧國府里的瞎窟窿,她得縫縫補補到幾時啊。原著中稱賈薔是寧國府正派玄孫,算來該是老祖宗賈演一脈的直系血脈,因為不是長子脈的,所以無法襲爵,又因為自小父母雙亡,所以被收養,跟著賈珍過活。到十七八歲,形容俊俏,底下的小人專門傳出些詆毀的話來,賈珍也要避嫌,便讓他搬出分府另過。

    看著小姑娘略帶焦急的臉,尤瀟瀟方才悟道:「你是因了這些才不想回府的麼?」惜春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尤瀟瀟不禁摸了摸小姑娘的臉:「好妹妹,都是我們的不是,你侄兒媳婦當家的時候,性子和軟,縱得底下人沒有王法,什麼話都敢胡唚,居然都傳進你耳朵里來,真是該死。」說罷,又同著惜春解釋了一番,薔哥兒年紀大了,終歸不是咱們長房裡的人,到底不能養一輩子,總要自己出去獨門立戶,於是你哥哥給他在府後頭買了獨門小院,給了銀子單出去過了,但好歹一個祖宗,平日少不得幫扶。當家人惡水缸,底下那些人成日家好吃懶做,主子一不合心意,便到處造謠生事,且回去好好排查,抓出禍首來,必要重打板子攆出去。

    惜春這樣一聽,才曉得自己錯怪了大哥哥,就對尤瀟瀟更有幾分親熱,然後主動提起回家的話來:「嫂子先不必去找老太太說,哪一天來了就說接我回去逛逛,老太太也就不攔了。」這是好主意,逛著逛著就不用回來了。尤瀟瀟見她有這個心眼,就更放心了。卻不知道惜春是要提前回去考察一番,這哥哥嫂子八百輩子不來看她一回,好容易來了一次卻是這般厚待,誰知道又是有了什麼貓膩,不如先回去探探情況,摸摸底,再做打算。

    從惜春屋裡出來,尤瀟瀟覺得出了一身的汗,從穿越來的這些日子算起,統統沒有這一回累。接下來卻還要到李紈那裡逛逛,雖說珠大奶奶不受寵,不當家,因為還有個兒子,所以算個小透明吧。做人萬萬不能太勢利了,況且李紈也沒什麼大的錯處,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李紈替賈蘭拿了端硯和宣紙,盯著兒子寫大字,見尤瀟瀟來了,忙笑著迎過來:「怎麼這樣遲,倒讓我等得心焦。」賈蘭見了尤瀟瀟,很有禮貌的叫了一聲,珍大娘。尤瀟瀟見他小小的年歲,學習態度卻是一等一的認真嚴肅,一面覺得這孩子聽話懂事,另一面卻怕李紈把孩子逼得太苦,熬壞了身子。

    「行了,謝過你珍大娘,去那屋裡玩會子吧。」李紈微笑望著兒子,神情溫柔慈愛。尤瀟瀟誇了幾句蘭哥兒懂事,就同著李紈一起坐下來。「你也知道我這裡沒什麼好的,前些日子剛送來的茶面,倒是新鮮,對一碗給你喝。」說著就吩咐素月去制點心。尤瀟瀟知道她寡婦失業的,過日子艱難,不想她太麻煩,又怕說了反讓對方多想,於是乾脆穩穩的坐了,與她說些閒話。

    李紈在西府的日子絕不比惜春過得更舒服,婆婆嫌棄,太婆婆無視,其他人忽略,兒子賈蘭明明是正兒八經的二房嫡長孫,平常待遇卻比不得寶玉的一根腳趾頭。當家的鳳姐兒滿嘴的大嫂子長大嫂子短,心裡何曾瞧得上過,還是老太太瞧不過眼,覺得太失體面,給派了個差,平日里讓照管姑娘們,但也只是個名頭罷了,她哪裡有膽子多管閒事,躲是非還躲不過來呢。因了這個緣故,她素日跟西府里的人沒有什麼深交,也只跟尤氏能多說兩句話散散心。尤氏一是繼室,二無子,在東府里的日子也過得水深火熱,彼此是惺惺相惜。

    「前陣子蓉哥兒媳婦的事倒把你熬煎的夠嗆,該好好歇著了,咱們這個年歲該好好保養了。」李紈一面陪著吃茶一面說話,又笑了一聲:「你保養了卻是還好,我保養了也不知該給誰看呢。」說著又要傷心。尤瀟瀟道:「怎麼不該保養,等蘭兒將來出息了,給你掙了誥命娶了媳婦回來,進來見了婆婆,倒是滿臉褶子好看?」李紈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張嘴,怎麼跟鳳丫頭一樣。」尤瀟瀟聽了,只笑笑,吃茶不語。李紈笑著又想起一事,忙壓低了聲音:「哎,我跟你說,前陣子又打起來了。」尤瀟瀟只說:「啊?」李紈又接著道:「這會子鬧得凶,璉二叔不是陪著林姑娘回揚州了,前陣子來信了,說要往家裡接姨娘,鳳丫頭不樂意,又鬧到老太太那裡……」尤瀟瀟笑道:「不是說林姑老爺病的重麼?璉二叔還有這等閒時候呢——不過鳳丫頭的事,老太太還是肯給她說句話的。」李紈笑道:「你猜的對,老太太親自打發人寫了信去罵,說都給了平兒做房裡人,守著一對美人胚子,還天天惦記這個那個的,不像個大家公子的氣度,若是帶了人回來,她是不認的。」

    尤瀟瀟嘆道:「心野了,倒不如由他去吧。」李紈聽她的話,深知她在那府里的境地,也隨著嘆道:「我只可惜平兒,好一個丫頭,被他們兩口子這麼磋磨。」尤瀟瀟搖頭道:「個人都有個人的命,強求不得。」彼此情緒就有點低落,各自又坐了一會兒,聊了些雜事,尤瀟瀟見天色不早,便是告辭回府。

    銀蝶在馬車上等的快要睡著了,見她上來,笑道:「好奶奶,可是聽我的吧?珠大奶奶見了太太一會兒也捨不得撒手的。」尤瀟瀟點了她鼻子笑道:「好大膽的蹄子,敢取笑起主子來了。」二人坐好,銀蝶方說:「釵子給了平兒與襲人了,都說謝大奶奶的賞。因紫鵑跟著林姑娘回了南邊兒,她那支奴婢先存著等回來再給。」尤瀟瀟聽了點了點頭,又拿出兩串珊瑚手釧來:「我今日可乏了,也沒去梨香院走走,老太太這邊雲姑娘也不在,這兩串子就留給你頑吧。」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3

正文 第16章 清理後院

    天已近黃昏,馬車終於停到了寧國府。累了一整日回來,尤瀟瀟覺得精力不濟,話也懶得再說。銀蝶扶著她進了馨瀾院,見大奶奶乏了半日,先囑咐了小廚房送碗蓮子銀耳甜湯來。尤瀟瀟靠著狼皮褥子躺下來,因為在李紈處陪著喝了好大一碗面茶,只覺心裡膩得很,閉著眼說晚飯不吃了,要早點歇息。果兒乖覺,在旁忙遞了新制的山楂糕來,尤瀟瀟知道是消食的,接過來咬了一口,覺得舒爽了些,便問,家裡有何事。

    果兒想了想,回道:「半下午的時候那屋裡兩個姨娘一塊兒來了,臉上倒有怒氣似的,然後聽說大奶奶不在就走了。」尤瀟瀟聽了,知道她們兩個無事不登三寶殿,若不是來爭風吃醋就是來打小報告的,且不必管她們。於是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果兒剛走,只見歡顏又拿了賬本子過來,銀蝶本要攔她,尤瀟瀟卻道:「一髮兒說了,我好睡覺。」歡顏笑道:「是奴婢心急了,倒擾了大奶奶歇息。」尤瀟瀟卻是個急性子,只道:「這事耽誤不得,你先說說。」府裡頭現在循著老例,架子卻有,誰知道是不是寅吃卯糧,手底下養著這麼多奴才,該削減還是要減的。

    歡顏雙手遞了冊子,回道:「積年的老賬我只大概列了幾項,從今年開始的才是月月都清楚的。」尤瀟瀟點頭道:「這才是對的,往年的咱們管不著,都是大爺跟蓉少奶奶經手的,他們心裡有數就行。從今兒起,交到咱們手裡的才要細細看了。」歡顏道:「如今看來,府里倒還支撐得住,也攢下些銀子,但還是虧空略大,奴婢瞧著有些開支該要蠲了。」尤瀟瀟聽了,知道是積弊,皺眉說道:「你說的何嘗不是,只是咱們剛剛接手卻不好做的,也罷,你去理出個頭緒來,我們再慢慢商議。」

    眾人正說著話,果兒在外頭報了一聲:「大爺來了。」尤瀟瀟只得起身迎接。賈珍還穿著府綢的外衫,應當是剛剛回來的樣子,面上氣色不善,進來劈頭蓋臉就道:「後院裡幾個姨娘鬧成那樣,你倒不管管?」尤瀟瀟不免發怔,不知道後院的姨娘們鬧成了哪樣,聽他聲氣兒這般不好,也不硬頂他,看著他坐下喘粗氣,再從銀蝶手裡拿了茶遞過去,低聲道:「大爺說得是何事?我剛剛兒從西府里回來……實在是不知道的……」賈珍聽了,方知道錯怪了她,恨幾個妾滿嘴胡說,嚷著大奶奶偏幫,自己才找上門來,沒想到她根本不在家。於是皺眉,聲音卻軟了下來說道:「我才進門來,幾個姨娘便哭鬧著撲過來,當著客人,成何體統!」

    賈珍在外頭逛了一天,不足興,就帶著幾位世家公子回來吃酒,沒料到幾個小妾那般沒有眼色,仗著素來寵愛,就在花廳里直直鬧起來。同行的幾個人雖然各自解勸,還有趁機溜達小妾顏色的,他見了惱怒,暗想這幾個回家私底下還不知要如何嘲笑,自己往旁人家去,誰家都是規規矩矩的,哪裡有這樣丟人過。等人走了,再問幾個妾,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文花哭鬧著又指著大奶奶不做主,他於是兜了無名火,照著尤瀟瀟就來了。

    尤瀟瀟聽了他的話,咬著唇輕聲道:「是我管教不嚴,惹了大爺生氣,大爺要訓我,我沒什麼可駁的,只是求大爺一句話,若是這後院兒安心交與我了,我做什麼,大爺可不能再駁了。」賈珍本來心裡有愧,不該不查問清楚就來給妻子難堪,再聽尤瀟瀟不軟不硬說了一番話,心裡也明白是自己縱得底下幾個妾無形,真怪不到妻子頭上。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自己再說個不字,豈不是當著大丫頭們打妻子的臉,於是就道:「你是當家的主母,事事本當由你說的算的。」

    見賈珍聲氣弱了,尤瀟瀟笑道:「是了,有了爺的話,我就安心了。」然後只字不提如何管理小妾的事,將自己的蓮子甜湯遞給他喝,商議起西府的事來:「我剛去了一趟,見了四妹妹,唉,終究不比在自己家舒服的。」說著就把惜春住處裝飾簡薄,姑娘委屈的話說了,最後勸道:「我想著等著幾日桃花開了,請老太太與太太們過來賞花,自然帶著姑娘們一起的,到時候就說讓四姑娘留下住幾日再回去也罷了。」賈珍聽著西府薄待妹子,心裡非常不滿,聽了尤瀟瀟的話,豈有個不准的。兩個人正議何處賞花布酒,外頭來報蓉哥兒要見大爺,賈珍便出去了。

    等著屋子里乾淨了,尤瀟瀟才問:「果兒回來了沒有?」賈珍黑著臉進門的時候,果兒就出去打聽事兒了。銀蝶忙道:「回來了。」尤瀟瀟道:「喊進來。」

    果兒機靈,先跪下來磕頭,說自己守著家門口,倒沒發現幾位姨娘的事。尤瀟瀟卻道:「快起來,你哪裡能知道,她們天天悶聲不響,只要在大爺眼前討好,與你不相干。」果兒起來在腳踏上坐了,然後繪聲繪色講起來,原來是文花故意要顯擺大爺賞的一隻金絲鐲子,佩鳳瞧不過去,兩個人就口角了兩句,弄得不歡而散。因為偕鸞自來與佩鳳親密,聽說姐妹吃了虧,就跑去了掐著文花的手腕子將那鐲子擼下來摔在她臉上。鐲子重的很,就把眉心砸破了皮,流了點血。文花當時忍著不哭不鬧,專撿著大爺來家的時候撲到花廳里喊委屈,佩鳳兩個早聽著動靜,怕她惡人先告狀,也跟著去了,幾個人撕鬧起來,反弄得大爺沒臉,於是才生氣的。

    尤瀟瀟聽了,忍不住笑道:「瞧瞧,自己養下的狗兒被咬一口卻嫌棄起來。」銀蝶不滿道:「不是奴婢多嘴,大爺實在是過分了些,這事與奶奶何乾,竟是這樣厲聲厲色起來。」尤瀟瀟笑道:「都是他心頭上的肉,哪裡捨得斥責,只拿著我出氣罷了。」銀蝶聽著就要落淚,原以為大奶奶如今是受了寵的,沒料到還是不敵幾個小狐狸精。尤瀟瀟見她倒比自己灰心,知道她一心為自己的,反笑著解勸她,然後又道:「哭什麼,你出去告訴金三喜家的,明兒一早帶著幾個婆子,再領了人牙子過來。」銀蝶知道她向來有主意,擦了淚就依言走了。

    一夜安眠不提。第二日,金三喜家的早早領了牙婆過來在馨瀾院門口候著。尤瀟瀟還沒梳洗,就聽著二管家來了,忍不住笑道:「不必這樣早,該吃了飯再來。」金三喜家的在門口笑道:「大奶奶的吩咐老奴不敢怠慢,趕著時候兒來了,別誤了大奶奶的事。」尤瀟瀟隔著窗子笑道:「很好,你很懂事。」聽見稱贊,金三喜家的心裡就很雀躍,只聽尤瀟瀟吩咐道:「你帶著婆子們去那邊院裡,綁了文花,叫牙婆當面算清了賬目,交了銀子再走。」金三喜家的聽了,心裡咯噔一聲,文花是大爺新寵……尤瀟瀟聽見外頭沒動靜,心裡冷笑,面上卻和煦:「怎麼,這差事辦不了?」

    金三喜家的哪裡聽不出弦外之音,辦不了就得換別人,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大奶奶提拔,若是這時塌了台,以後再別想受大奶奶半點恩惠了。大爺那人對後院的事向來不精明的,不如就靠著大奶奶罷了。於是咬了咬牙道:「老奴馬上去辦。」尤瀟瀟笑道:「那就快些去吧。」銀蝶在旁也有些吃驚的樣子,尤瀟瀟望了她一眼,溫柔笑道:「你這丫頭,還不過來給我梳頭。」

    賈珍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昨夜跟兒子秉燭長談,到情深處忍不住抱頭痛哭。沒料到兒子這般出息,竟然主動要求請個先生來家念書,又說了那麼多正經的話,一時喜從天降。賈珍雖然天天沾花惹草,靠祖宗蔭庇過日子,但見兒子跟著他尋花問柳的,雖是發了狠的管教,但不見成效,心裡也是急的,後來日漸大了,管不了了,索性父子兩個破罐子破摔起來。今日一聽兒子大有浪子回頭之念,心裡滿意得不得了,一面稱贊,另一面卻也打聽兒子如何這般悟了。賈蓉半吐半露,只說母親昨日叫過去教訓了半日,兒子才知道虛度光陰愧對祖宗雲雲。他成日出門見人家結交的世家子弟,只因為自己家是降爵襲位,跟別人就矮了一頭,再看自己長這般大,同行的諸位都是伶伶俐俐,而自己身上半點功名也無,深覺丟人。既然母親提起監生名額,定也是有了門路能求得,自己再不發奮,真是死了都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卻說賈珍聽得賈蓉一席話,深覺得妻子賢惠知禮,原先雖說是為了避嫌才不管不問的,現今看來還是該盡母親之責,心裡喜悅不已。起了身正趕上午飯時候,再想著昨日委屈了她,就忙往馨瀾院去。

    路上正走著,不妨忽的竄出管家來升,也不等大爺開口,就噼里啪啦說了好多話,早起大奶奶就令了金三喜家的帶了幾個強壯婆子去綁了文姨娘,然後當即讓牙婆帶走,收了十兩銀子,接著吃了早飯又喊了佩姨娘和偕姨娘,嘰嘰咕咕說了半日話,聽說把賣身契賞了,給了幾兩銀子打發走了。文姨娘走的時候,除了身上的小衣兒連鞋子都沒讓穿著,剩下的兩位姨娘倒是准包了包袱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這就是一篇爽文哇哈哈哈【滾粗!

正文 第17章 處置刁奴

    賈珍聽了來升一番話,當即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示。昨日去馨瀾院胡亂發火,已經矮了半截,又答應了妻子,後院以後都有她來管,說了什麼話也不能駁,這會子自己反倒因為幾個上不了台面的妾去跟妻子打擂台,他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怎肯低著身價做這等丟臉之事。況且,佩鳳、偕鸞兩個是尤氏陪嫁丫頭,也是早些年爬摸上的,如今瞧著也是年老色衰,留在後院養著而已,心裡卻是早就不待見了,走了也沒什麼。只有這個文花是新近得手的,但因為性子驕縱,初時因了年輕貌美還有些興致,日子久了見她成日的任性焦躁,架橋撥火,實在也膩歪了。如此也罷,後院裡雖少了幾個鶯鶯燕燕,但大奶奶向來賢惠,出去看見合適的再買些回來就是了,多大點的事。

    來升鼓足了勇氣說了半日,見珍大爺沒半點表示,心裡當下虛了半截。他因為自己老婆被大奶奶兩句話給架空,家裡也失了以往的進項,原先車水馬龍送銀子送東西,如今門可羅雀,等閒人都不愛沾著。再看金三喜那個老砍頭平常悶聲不響的,倒有心眼指使著婆娘攀上大奶奶,如今那般風光體面,來升不由越想越氣,因此咬咬牙,豁上了幾輩子的老臉來找大爺,自以為拿著了七寸,沒料到一拳打到軟棉花上,賈珍竟毫不在意。

    「你只管去忙正事,後院子的事由你女人張羅,去吧。」賈珍也知道來升之意,心裡厭惡他背後搬弄是非,還想借著自己的手整大奶奶,如此劣僕,實在是小人。但因為是侍候過祖宗的人,也不好弄得太沒臉,要攆也是以後的事,臉上卻十分冷淡起來。來升知道反惹了主子不高興,知趣,忙一溜煙的走了。

    賈珍邁進馨瀾院的時候,正趕上開午飯,尤瀟瀟見他進來,急忙忙吩咐去添兩道菜,又當著他的面,親自揀了筍尖兔肉與冰糖糯米藕兩樣菜小心裝了食盒,讓果兒送給蓉哥兒去。賈珍心裡舒服,坐下來,先就著她的手吃了一筷子八寶鴨,然後笑道:「這小廚房的味道越發的好了。」尤瀟瀟嬌嗔望了他一眼,又拿著白瓷碗為他舀了熱騰騰的桂花粥,再親手添了筷子,說道:「大爺來的巧,倒是應該早打發人過來說一聲,也好早備了飯。」賈珍便道:「原本要人過來的,來升找我說了一席話,就混忘了。」說完,盯著尤瀟瀟看。

    尤瀟瀟早有耳報神,知道來升聽了老婆教唆專門去打小報告,截了大爺說半日話,當下心裡冷笑,面上卻是淡定:「大爺,先隨便吃些,銀蝶,快拿注子燙惠泉酒來。」賈珍見她不提這話,吃了兩口菜,自己倒壓不住,索性問道:「我聽著文花幾個被你攆出去了?」尤瀟瀟早知道他要問,只輕描淡寫道:「這樣不守規矩的姨娘,沒大沒小,留著也是禍害,攆出去倒乾淨。」說完,又向賈珍笑道:「大爺可是心疼了?罷了罷了,橫竪府里還有其他妹妹,即便家裡的厭煩了,出去再尋就是了,哪裡找不出好人來?」賈珍聽她這樣說,便笑道:「果真你是個賢惠的。」說著,又談起昨夜賈蓉說進學的事,商議著去打聽請一位好先生來家。

    論起先生,尤瀟瀟一個內宅婦人,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但一想賈珍平素交遊的狐朋狗友為多,抽冷子找好先生也沒頭緒,心裡不免也發愁,想若是林如海身體若痊癒了,他在京城人脈多,倒可以討教一二。這事專交給賈珍辦,尤瀟瀟是不放心的,況且世間專有一種欺世盜名的偽學究,雖自己沒讀過幾本書,學問不足,卻是好在高門大戶游竄,跟賈政手底下那些個清客一樣的,什麼單聘仁(善騙人)、詹光(沾光)之流,都是靠著阿諛奉承,討了達官貴人喜歡,做幾首濃詞艷句,贏得些虛名,更有一些中等人家不知內情,跟著起哄,高價請回去,反誤了自己子弟。

    尤瀟瀟想了想便道:「這事且急不得,反正四書五經盡有,蓉兒可以先讀……」這邊兒賈珍猶豫了一下,道:「說起來西府里王舅老爺也是個能耐的,只是一向跟咱們不走動,若是托了二太太……」尤瀟瀟未聽完,就打斷道:「西府里寶玉也只是在家塾里混呢,當時珠大爺在,也沒聽著王家做了什麼啊,大爺你想想,王子騰那還是他親舅舅,也不管不問的,還能給我們伸手?依我的話,別去碰這個釘子,況且二太太也沒空搭理我們呢。」賈珍卻道:「二太太待咱們也不薄了,前陣子你病了,蓉哥兒媳婦的事還不是二太太發了話讓鳳妹妹幫忙張羅的麼,都是一家子親戚,這等事求上門,都是一個族裡頭的……」

    尤瀟瀟聽他說話糊塗,便叫歡顏:「你去把蓉哥兒媳婦那幾日的賬本子拿來給你家大爺細看。」歡顏應了一聲,忙拿過來遞來。賈珍不解,放下筷子來,翻著本子,越瞧臉色就越難看,尤瀟瀟還在旁邊煽風點火:「俗話說了,沒家親引不出外賊,來升大管家跟著鳳二奶奶一手遮天,橫著把咱們當冤大頭宰了!」賈珍道:「這都是真的?」尤瀟瀟見他氣極反而不信,才冷冷笑道:「我是什麼人,鳳丫頭又是什麼人,大爺說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白無故倒是愛冤枉她!你看仔細了這都是一筆一筆記得清楚,真以為咱們沒個在外頭的人了,我派了小廝去外頭一樣一樣核了,連套帳帷子還要扣一錢銀子,這都是想錢想瘋了!還有蓉哥兒媳婦那棺材,你聽著薛大傻子說的話,幾千兩都沒處買去,棺材鋪里誰不知道那訣竅,拿著楊樹板子浸幾日桐花水,再曬乾了,可不就是那麼香噴噴的,你再拿杉木板子敲一敲,准保比這個響兒還好聽呢!你還給他一千兩銀子,薛大傻子家的當鋪子半年不用開張了!」

    賈珍氣得手發抖,尤瀟瀟又道:「你還特意拿了金葫蘆給她,指不定在家裡如何笑你呢,告訴你,我去西府早瞅見了,那葫蘆已經擺在二太太屋裡了,她們姑侄兩個才是至親骨肉,把持著西府啃乾淨了肉,連帶咱們東府也要嗦嗦骨頭!」賈珍放了賬本子,咬牙不語,隔了半日,才說道:「你說的是,西府里的人咱們插手不著,處置幾個不忠的奴才誰也管不了!既然幾輩子的老臉都不要,我便成全了罷!」

正文 第18章 賈珍教子

    且不說賈珍如何雷霆萬鈞發落了來升等一乾惡僕,也不細述尤瀟瀟趁勢將素來不聽話的刁奴一並打發出去,並借機在各處安插了心腹,只說自此寧國府上下始知道大奶奶威武,再也不敢橫生是非。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鳳姐兒這日接了賈璉的加急密信,忙指了一事回屋去。偷偷叫了彩明來念,沒聽兩句,卻被炸地站起來。賈璉去揚州送林黛玉,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姑老爺來信說病重,老太太那裡也過了明路,千叮嚀萬囑咐定要怎麼送了黛玉去的,也要怎麼帶著回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即是默許著賈璉去收攏著林家財產並將賈敏當日的嫁妝一髮帶回。若不是鳳姐兒在二房裡當著管家的差兒,這塊肥肉也落不到賈璉嘴裡。臨出發前,夫妻二人便商議過,林姑老爺任了多年鹽政,家裡必是豪富的,大銀子不敢抹,若有些小錢不妨拿回來算個辛苦費,養自己小家。如今,誰料想東府里能千里迢迢送了一個絕世名醫過去,三下五除二,吃藥調理了半個月,竟是枯木又逢春了!

    賈璉在信里還隱隱約約提及林姑老爺貌似不想讓黛玉再回京來,他卻是為了老太太的話好說歹說才勸動了林姑老爺,最後方答應了。因為林姑老爺身體逐步恢復,估摸著春末時分,他便能要帶黛玉回京雲雲。鳳姐兒打發了彩明下去,坐在屋子里暗自思忖,既然林姑老爺還活著,那麼其他事不必再提,至於老太太跟太太那裡,她也沒必要去告訴,只裝不知道。反正到時候林姑老爺自有信來。於是想著,就把賈璉的信燒了,吩咐小丫頭拿出去倒灰。

    晚間同著平兒擁爐夜話,因是心腹,便不瞞她,最後才道:「我尋思著一日,怎麼也不料想東府里能給林姑老爺送大夫過去?這橫著是插手咱們府里的事,你二爺還說林姑老爺想著不讓林姑娘回來的事,原本放在咱們這裡養著好好的,莫不是東府派了人說了什麼?」平兒聽了,知道她疑心東府教唆,但她是旁觀者清,很不以為然,平素府里的人如何待黛玉的,她心裡比當主子的幾個都清楚,也不能怪旁人教唆,府裡頭風傳的那些話兒如此不受聽,林黛玉好歹也是大家子里出的姑娘,這麼受糟踐,又不傻,還能不跟當爹的說點心裡話。鳳姐兒又道:「太太雖不怎麼待見林姑娘,但都是因了林姑媽的緣故,聽咱家太太說,原先兩個人好不對付,太太一回家就要跟著老太太哭訴小姑子欺負人。如今老太太接了外孫女來家,又偏偏安排著寶玉跟她隨著自己住,不就是想湊成好事一雙麼?太太再彆扭也拗不過老太太去——」平兒聽她這話說得萬分糊塗,不由勸道:「我的奶奶!老太太是老天撥地多大歲數的人了,依著現在這形勢,府里遲早是要給二房的,早勸過你多少遍,在這房裡使碎了心也沒人念你的好兒,將來遲早要回大房裡去,什麼林姑娘寶姑娘跟咱們家又有什麼關係!凡事都有老太太與太太操心……」鳳姐兒見她急了,便笑道:「好你個作死的小蹄子,好心好意跟你商量起體己話,倒是拿捏起來了?誰說林姑娘寶姑娘跟著我沒干系的?老太太最疼寶玉,這份家私遲早是二房的,但你瞧著你林姑娘的樣子,倒是能當家理事的?心裡明白,也不過是個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了……」平兒聽著她心裡打的這個算盤,也不好再勸,只說道:「那都是將來的事,做不准……奶奶現今該著急懷個哥兒才是……」鳳姐兒聽了這話,當即就要落淚,嘆道:「你說的倒是簡單,哪裡能那麼容易……」平兒見自己反勾起她的愁腸,連忙說道:「奶奶何至於這樣灰心,等二爺回來,沒幾日便該有了!」鳳姐兒臉一紅,就忍不住笑了。

    這幾日東府里卻不平靜,鬧得不可開交。這世間沒有靈丹妙藥,賈蓉雖然前些日子被繼母當頭棒喝,自己也下了決心要改過自新,但是十多年的逛蕩下來,要從頭開始好好學習談何容易,於是難免偷懶犯了舊毛病。賈珍原本聽聞著兒子出息,便是叫小廝從外頭書坊里再多搬些書,又跟尤瀟瀟留了話,免了兒子定省。尤瀟瀟聽了,念書這樣的好事,豈有不願意的,還日日從廚房裡燉些好湯水兒,派了丫頭每隔幾個時辰就要送一次去。

    這天,正趕上族里賈芸的娘卜氏來求珍大奶奶說事。原來是她娘家有個親戚想念書,因家裡實在貧寒,拿不起束脩,求著尤瀟瀟跟賈珍說了,讓到家塾里去念書。尤瀟瀟聽了,這本不是大事,當初家塾創辦便是為了方便族中以及親戚里拿不出錢請先生的孩子們讀書,只是現在家塾越發不像樣,尤瀟瀟心裡犯難,身為族長夫人不能滅自家威風,說家塾風氣不好,但讓去了,又怕耽誤孩子進益。正是發愁的時候,卜氏知趣,見她面有難色,以為自己要求過分,忙說不敢勞煩。尤瀟瀟與她坐著說了半天話,看她很知進退,是個精明能幹的,於是嘆氣道:「如今的日子今非昔比了……」卜氏一聽,便知道是有了什麼話不方便說的,於是笑道:「大奶奶有話直說,我心裡拿的住輕重……」尤瀟瀟聽她這話明白,方道:「家塾里比著芸哥兒在的時候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卜氏聽了,也知道尤瀟瀟說的是好話,嘆了口氣,又說了兩句別的,就要起身。尤瀟瀟見她要走,忙要攔著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了飯再走,卜氏哪裡肯,只說已經耽誤了半日功夫,不好意思再叨擾……

    尤瀟瀟卻是死活不放,她本就喜歡賈芸的為人,雖然後人都說他為了討好寶玉,連自己親爹都賣了雲雲,但實際上按照原著所言,賈芸作為一個父親早亡的貧寒少年,年紀尚幼便擔了養家之責,很有擔當,另外對寡母也非常孝順,君不見在舅舅卜世仁(不是人)家裡受了委屈,回到家怕母親生氣,卻是只字不提的。後來對鳳姐兒與寶玉的逢迎也不過是求得生存的手段,成大事不拘小節,況且比起賈家那些只知道橫吃海喝的爺兒們,賈芸做事十分精乾,心思也厚道,最後按原著中草蛇伏線,他對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如鳳姐兒、寶玉等均有大恩。尤瀟瀟早想著給銀蝶找個出息的相公,心裡琢磨了好多次,今日一聽賈芸的娘來了,登時就一喜。既然原著中賈芸能夠不嫌棄小紅丫頭出身,那麼撮合他與銀蝶便也成為可能。小紅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兒,銀蝶是她的貼身大丫頭,身邊第一得意的人,說起來比小紅還要實惠些。因此抱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尤瀟瀟拖著卜氏不鬆手,一疊聲吩咐小廚房中午加菜,又囑咐揀拿手的點心多做些,說要帶給芸哥兒嘗嘗。

    卜氏雖不知道珍大奶奶為何突然對自己青眼起來,但她為人機變,見對方如何熱情,便也隨著說些話,留下來吃飯。尤瀟瀟便沒話找些話說,聊著便提起卜氏那要念書的親戚來。原來是卜氏姐姐家的兒子,歲數也有十五六了,因在外頭悶頭做工受了欺負,轉頭來就央求著要念書,家裡拗不過,也想爭口氣,就允了他回家念書,無奈卻拿不出錢來,找香料鋪主卜世仁去借,被他家娘子攆出來,最後走投無路只求到了親姨娘這裡來。無奈卜氏也是自身難保,最後厚著臉皮來東府里試一試,沒料到是這樣的境遇,心裡也怕家塾里風氣不正反把外甥帶壞了,於是只好回家再想別的法子。尤瀟瀟聽了,心裡不由一動,十五六歲要開蒙,卻是很晚了,即便到了外頭書院,也不肯再收的——

    二人正說話,銀蝶氣喘吁吁進來了:「大奶奶快去勸勸大爺……」因見了卜氏還在,就不好把底下的話說出來。卜氏見有事,本來就如坐針氈,忙起來告辭。尤氏見狀不能再留,只得吩咐小廚房把現成的點心包了幾匣子,又拿了幾匹尺頭給她,極親熱的囑咐常來逛逛,然後告了罪,故意只讓銀蝶照顧著,出去找小子雇車送卜氏回去。

    尤瀟瀟急忙忙趕到賈蓉住的院子,一進門就見賈珍正拿了黑漆漆的夾棍往死裡打賈蓉。周圍的小廝丫頭們早跪了一地,賈蓉淺麻色褲子已經滲出血印來,臉色蒼白,卻是個倔強的,閉眼咬牙不語。賈珍見他不討饒,心裡越發恨惱,下手就越快越狠,邊打還邊罵:「你那日怎麼跟我說的?現在才幾日就拋在腦後了?還裝著念什麼書?天天睡到這樣遲,除了看這些風月書你還能做什麼……」尤瀟瀟見狀,知道自己必得苦肉計一番了,情急之下直接擋在賈蓉身旁,張著手道:「大爺你若是再打就打我,我是蓉兒母親,凡事都是我沒教導好他……」賈珍見她撲過來,怕傷著她,手就一軟。尤瀟瀟見縫插針,把賈蓉護得更緊,然後淚如雨下,也不顧及男女大防,就拉著賈蓉的手哭道:「我命苦的姐姐啊,你可看到你兒子受了什麼苦啊,姐姐啊都是我的不是啊,沒有帶好蓉哥兒,也沒有好好勸誡大爺,讓蓉哥兒受這樣的大罪……」然後見眾人在一旁發呆,更怒道:「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把蓉哥兒扶到炕上去!」賈蓉從小到大被親爹早打得麻木了,打得再疼也不求饒,也不吱聲,誰料見了繼母來,張嘴就是生母,便再也倔強不下去,眼淚成串兒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好肥的一章吧!信息量很大哦!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3

正文 第19章 重建家塾

    因大奶奶發了話,眾人便各自忙碌起來,有抬了春凳來,有圍著打扇送水的,有出去請大夫熬湯燉藥,都忙得不亦樂乎。賈珍打了半日也累了,到底是自己親生兒子,心裡還是疼的,趁機就收了手。尤瀟瀟坐在榻邊一面拿了熱棉帕子給賈蓉擦臉,一面哭道:「蓉哥兒啊,你也別怪你爹打你!這才過了幾天,你就又變成原先那樣子了?當初怎麼跟你爹說的?心裡怎麼跟你娘保證的?你說你這孩子真是不爭氣啊,你想想你這般做能對得起你地底下的娘麼?」賈蓉被她說這幾番話下來,早就涕泗橫流,若不是屁股開花,早恨不得立刻起身就撲到書桌上念書去。尤瀟瀟敲打完了,怕說多了適得其反,便轉而開始關心他疼不疼,肚子餓不餓等等,一時大夫來了,又盯著大夫開了藥,記了藥方,叫他房裡的大丫頭們給他好生敷了,並囑咐廚房送冰糖綠豆百合湯過來給他清火。

    出了門來就往正院裡去,賈珍坐在椅子上喘粗氣,可見也是氣得狠了。尤瀟瀟坐下來,未等勸解兩句,小廝來報,外頭來人送了揚州加急信。夫妻兩個頓時眼前一亮,相對而笑。賈珍忙喊快拿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林姑老爺的親筆信,信里先是贊了張友士的醫術精湛,又感激內侄掛牽千里送醫,還說黛玉將來回西府要多靠她嫂子照顧雲雲。賈珍看完,不由笑道:「張友士真乃神醫!林姑老爺也太客氣了些……」尤瀟瀟也坐下來,聽見林如海沒事,心裡也安穩了不少。只是看起來他還是沒有續弦的念頭,否則也不會再把女兒交給榮國府去。不過也沒關係,俏眉機靈,自然在林府會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林如海心裡也定會有所防備,況且他身子休養好了,屆時就算林黛玉再回西府,也必不會像原來那般孤苦無依了。

    因為跟聖上的大紅人林姑老爺攀了交情,賈珍心情正好,尤瀟瀟在旁就笑著提醒道:「咱們也該給姑老爺寫個回信,這樣一來一往豈不是連上線了?」賈珍聽了,笑道:「你說的是,我也正想著呢。」說罷就要往書房裡去,尤瀟瀟忙叫住,道:「大爺,不妨問問林姑老爺在京城是否有故交門生,就說恭敬請了到咱們家做先生。」賈珍點頭道:「你想得周到,林姑老爺也做了幾年京官,問他是合適的。」尤瀟瀟見他也是想著賈蓉的學業,盼子成龍的心情迫切,於是道:「大爺,今兒個西廊下五嫂子過來說要給親戚說個情要往咱們私塾里去,我上回聽你一言,倒覺得不能害了人家孩子,於是便沒讓去私塾里。」賈珍聽著臉色就嚴峻起來,此事非要從長計較。只聽尤瀟瀟又道:「後來我又問他家那個要進學的孩子跟著咱們蓉哥兒歲數差不多的,不如咱們在前頭院子單辟了一間屋子做書房,等請了先生來,讓那孩子來跟蓉哥兒做個伴一起念書可好?」賈珍對此等小事向來不甚在意,聽了便道:「你說得有理,便安排下去吧,林姑老爺這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薦人來,他們兩個卻是耽誤不得,先去把院子打理出來,你便叫那孩子過來,兩個人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督促,一起等著先生來。」尤瀟瀟聽了,便笑著應是。

    尤瀟瀟聽卜氏過來說的那話,估摸著她娘家的孩子肯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而賈蓉之所以故態重萌,有大半原因是自信心不強,他這個年紀,考狀元的都有好幾個了,再加上拋了書本多年,小時候也沒打好基礎,再重新拾起來肯定是處處不適應,身旁再沒個督導的,即使有毅力的孩子也很難堅持下來啊。現今,把卜氏的外甥叫來,一方面可以讓賈蓉教他學點基本的東西,漲漲自信,另一方面,窮人家孩子早當家,那孩子在外頭吃了不識字的虧,如今摸著書本,必是能夠吃住苦,一日千里的進步,賈蓉若是個有造化的,心裡受了觸動,真正改過自新也就不辜負教導他一場了。

    賈珍做事也精乾,往揚州送的信當日下午便發出去,不出五日,林姑老爺便回了信來,顯見是很重視東府的意思,賈珍心裡得意,尤瀟瀟也極開心。信里舉薦了一個叫做蕭如景的,說是自己的故交,已經不在朝堂,雖然不能做坐館的先生,但是一周來講三次學卻是沒問題的,然後信箋末尾又道,敬兄當年進士出身,學識也極淵博,若能親自指導孫子一二便是最好不過。尤瀟瀟不知道這個蕭如景是什麼來頭,眼睛只掃著最後一段,猛然想起賈敬確是賈家這一代唯一的進士,說起來還是很出息的讀書人,本來仕途遠大,非要拋家棄子去尋仙問道,從此對寧國府不管不問實在可惡,致使賈珍肆意妄為,沒個管教。若說對兒子不管不問倒也罷了,對惜春這個唯一的女兒也如此冷淡,任由拋在別人家受欺負。林如海好歹悟了,不知道這位敬大老爺是否也能悟一下?

    賈珍見了蕭如景三個字,竟是振奮不已。他雖是吃喝玩樂的高手,但也不是不通事務。蕭如景可是當世大儒,前些年辭職歸隱,可望不可即的,一般豪門人家都摸不著影子,如今拿了林姑老爺這封信便能請他來家講學,真是天大的體面。尤瀟瀟聽他說了原委,不由也深深感慨,西府是鼠目寸光,放著林如海這樣豐富的資源不去好好利用,只想著算計那點銀子去,卻不好好培植子孫,真是傻瓜透頂。

    因了尤瀟瀟的一聲吩咐,這幾日下人已經把前院靠近角門的幾間房子收拾好了,尤瀟瀟查驗過,又吩咐多栽幾盆花兒,見全都弄清爽了,才鄭重打發人去卜氏家裡,叫她外甥來東府里陪著念書,並說了一並吃住穿用的開銷全免,還因為家離得遠,怕耽誤早讀,便直接留在府里住下。那孩子前日便到了,生的相貌堂堂,是個英氣少年,衣衫雖舊,卻是乾乾淨淨的。賈珍見了滿意,問了名字,原來叫做陳頤梁,再喊了賈蓉過來,兩個人見了面,倒都斯文,賈兄、陳兄不絕於耳。

    尤瀟瀟想著一人是趕,二人是帶,索性打發小廝出去把薔哥兒一並找來,賈珍聽了,忙贊道極是。等著三個孩子會齊了,便親自帶了三個人去書房,先對著孔子像訓了一番話,又囑咐用功,說托了林姑老爺請了鴻學大儒蕭先生過來指導,你們必要爭氣,不得給祖宗丟臉雲雲。賈蓉等三人連忙起身應了。正巧尤瀟瀟打發人過來請賈珍商議三月二十五西府老太太過來賞花吃酒的事,賈珍聽了,瞧著他們各自拿了書本開始念書,便親手為他們關了門,又囑咐了小廝好好侍候,才滿意的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賈敬很神秘對不對?居然還中過進士哦!作者仰目

正文 第20章 春宴賞花(上)

    因了前事,賈珍再對著西府便不像以往那麼起勁張羅,尤瀟瀟卻是興致盎然跟他商議何處擺酒,何處看戲等等,見他還是悶悶的,又說她們幾個來了,不必他出面的,再說和楓軒已經收拾好了,惜春回來必是滿意的雲雲。賈珍方鼓出興頭來,他心裡雖是暗恨鳳姐兒來揩油,但是因為老太太在,族里只有這樣一位老封君,念著祖宗面子上也得做得過去。夫妻兩個擬定了酒席戲班,便寫了帖子打發管家送過去。

    西府里,寶玉因了秦鐘的死抑鬱得難受就病了,發燒說胡話滿嘴都是「鯨卿不要拋下我」等等,襲人與他有了雲雨之事,對那事敏感,聽他這樣叫著,覺得事情不對頭但也不敢聲張。因為發燒得糊塗,便不敢瞞,告訴老太太一聲,然後帶著諸人盡心照顧。賈母聽得寶玉病了,頓時覺得天塌了一塊,請了太醫來問診開藥,還是放心不下,乾脆就守在孫子榻前,盯著丫頭們端水餵藥。王夫人在旁看著兒子蒼白的臉,又看婆婆在旁照顧,自己插不上手,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就滴下淚來。賈母見她哭了,嫌她晦氣,本要訓她,但礙於一群丫頭,要給她留臉,只好淡淡道:「這幾日倒春寒,一時傷風是有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哭。」王夫人聽出婆婆不高興的意思,忙擦乾淚,一同在旁靜靜守著。這時候西府的帖子送進來,周瑞家的便說了是東府大爺跟大奶奶請了老太太、太太還有奶奶、姑娘們去賞花。

    賈母見寶玉這般,哪裡有心情,再說往常都是尤氏親自過來送帖子,這會子只打發人來說一聲,心裡就不痛快,先說自己不去了,又向王夫人道:「你問問你嫂子,再去問一聲姑娘們,哪個想去就抬了轎子一塊走罷。」王夫人連忙應是,她自然是不去的,但也得打發人各處問了一圈。邢夫人頭一個愛熱鬧佔便宜的,況且天天在偏房裡憋氣,不如出去逛逛,與珍哥兒媳婦又談得來,所以說是必去的。惜春那裡一點也沒猶豫的就說去,還很高興。至於其他的,李紈因打聽著寶玉病了,婆婆與太婆婆都不去,雖說與尤氏交好,極想去散散心,但也不敢去,王夫人不去她單蹦走了,背後指不定又拿什麼話糟踐。迎春本性很宅,不想去,但司琪要去玩的,連忙攛掇著,她拗不過,最後也就允了。探春心眼多,知道寶玉病了嫡母不去,連忙也說不去,並打著圈往寶玉屋裡瞧了好幾遍。鳳姐兒更不必說,知道尤氏不待見自己,也不去討這個臊去。周瑞家的想了想,為討王夫人的好,還特地去了一趟梨香院,因為守門的香菱說薛姨媽與寶釵去了寶玉屋裡,才作罷。

    三月二十五,天氣晴朗,寧國府滿園桃花盛開,並夾雜著其他各色花卉爭奇鬥艷,好一派春意盛景。邢夫人帶著迎春與惜春兩個高高興興來了,尤瀟瀟見了,先是詫異,後來跟了邢夫人兩個坐下吃茶才知道緣故,原來是寶玉病了,那就怪不得來的人這樣稀落。不過這樣卻是正好,這三個她都比較待見,說話也方便。打發了人去西府瞧寶玉,然後將娘們幾個一並送到凝曦軒去,從高樓瞧滿園□,別有風味。尤瀟瀟帶著眾人坐下,先上了精巧點心與果茶,又笑道:「這幾日風還是寒些,不如咱們娘們就在這瞧瞧景兒,外頭喊了一班小戲,正經是徽班,唱的好得很。」邢夫人一聽就樂了。她平常最愛聽戲,跟著賈母卻只好點一些詼諧熱鬧戲,諸如劉二當衣之流,低俗得很,今兒她來了,坐在正中央,正是往常賈母的位置,心裡爽快的不行,便笑道:「拿單子來,我點兩處好戲與你們看。」尤瀟瀟一見她得意,便知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想著她歲數不小,還是正經的襲爵夫人,平時卻多被二房壓制,心裡也有些可憐她,便將厚厚的戲單子遞過去,笑道:「我跟妹妹們算是享福了,跟著太太聽幾出好的,長長見識。」說罷,又給惜春使了一個眼色。

    惜春聰敏,知道嫂子這是要她拍邢夫人的意思。今日她若是想借機在東府里住下來,還得邢夫人的允許才行。於是便也跟著笑道:「二太太往常點的戲我都不怎麼喜歡,倒是大太太點出好的罷。」迎春在旁聽著她這般直言不諱,連忙瞅了她一眼。邢夫人聽著惜春貶斥王夫人,心裡高興壞了,早沒發現四姑娘這般慧眼呢。於是一口氣點了五六出,尤瀟瀟看了,都是些遊園、西廂之流,因為顧忌著未婚少女,都選了些朦朧詩意的段子,尤瀟瀟一面感慨邢夫人擁有一顆不老少女心,一面把單子給迎春。二姑娘老實,也知道該怎麼討好嫡母,選了一段牆頭馬上盪鞦韆的折子,惜春小,卻要看杜十娘怒沈百寶箱。一時戲備齊了,就鏗鏘開場。邢夫人過足老封君的癮,果兒在旁侍候的滴水不漏。尤瀟瀟也是滿面笑容奉了茶點。

    銀蝶站在惜春身後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裳,惜春會意,兩出戲之後便假說肚子疼下了樓去。尤瀟瀟便道:「銀蝶,你跟著姑娘好好照料著。」轉臉又見迎春木呆呆的瞧著台子,早就神遊飛仙,心裡很嘆了一口氣,挪過去跟她坐了。迎春再呆也知道應酬:「今日可是麻煩珍大嫂子了。」尤瀟瀟剛才瞟到她瞅惜春的一眼,知道二姑娘其實是形勢所迫,裝老實呆的。於是低聲道:「二妹妹,雖說你現在跟著老太太住,但好歹也該常常去望望太太,總歸是你母親,這樣生分倒不好。」迎春聽她這樣推心置腹與自己說話,又念起她給的銀子,低了頭道:「我……也知道的……」但邢夫人那個左性兒,確實一般人招架不了。尤瀟瀟也知道她的難處,可是如今總這樣被欺負下去,再聰明的孩子也被磨壞了。只得又點撥道:「你是太太的閨女,不常貼著點,倒是要讓太太來貼你麼?日子長了,石頭人也捂熱乎了,你常孝順著,再有什麼事去撒個嬌兒,太太也肯為你出頭不是?」原著中下人之所以敢大膽欺負迎春,除了她性格軟弱之外,大部分是因了她沒個靠山。她是大房的閨女,跟邢夫人不親,而二房的王夫人自然不會多管,那個親嫂子鳳姐兒眼裡壓根沒有這個親姑子。邢夫人雖然失勢,但到底是大房夫人,說句話鳳姐兒也得好好聽著,更不必說底下人。她本來無兒無女,迎春的姨娘又早逝,本來能做就很好的母女,迎春若是能有探春一半的精明,至少自保不成問題,更不會落得那般孤零零之地。

    迎春聽了尤瀟瀟的話,沈吟不語。尤瀟瀟又道:「你那個奶娘是個貪財的,你沒法子出面攆,求了大太太,只說一句話不就攆出去了?」迎春奶娘借著賈府敬老,天天在迎春屋裡做耗,把兩個媳婦都領進來做婆子,差點沒把迎春的值錢物件一搬而空,若不是司棋精明,平常記得箱籠上鎖,只怕連年都過不了了。尤瀟瀟見她似有所悟,便指了指桌上一盤棗泥山藥糕,迎春望了她一眼,見她充滿鼓勵的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上前端了就往邢夫人處走去。

    邢夫人來了東府,見眾人趨奉,本來心情就很好,台子上唱的戲也是自己所愛,正是看得入神,忽見迎春拿了點心過來,又乖乖巧巧坐在身邊,雖然神色怯怯的,但討好之意呼之欲出。她初嫁進來,面對著前任的嫡子與庶女,也想著要好好處著,只是後來被弄寒了心。賈赦的脾氣不是好的,賈璉自來疏遠,迎春是塊木頭。如此下去惡性循環,再瞧著二房兒女滿堂,連庶出的閨女都一心向著嫡母,自己也是十分羨慕。今日正是天時地利,邢夫人暗想,迎春這孩子內向,卻也不是不知禮的,瞧瞧今日倒是能陪著我一同往東府來,也知道送點心過來,是個孝順的,於是臉上就掛了幾分笑:「別光顧著我,你珍大嫂子這裡做的好點心,你也嘗嘗。」

    作者有話要說:明、明天作者請假一天……嗚嗚嗚嗚嗚跑走!

正文 第21章 春宴賞花(下)

    惜春跟著銀蝶去了和楓院。她自小在西府里長大,少有回東府的時候,除了年節按例祭拜,再就是跟著嬸子們偶爾過來,總起來除了祠堂就是花園子,其他的地方統統沒見過。這一路逶迤走來,見各處草木修剪齊整,萬千繁花綻放,比起天天窩在小抱廈里,連個風景都沒處見,真是天上地下。等到了和楓院,門口候著幾個丫頭,見了她們來了先規規矩矩行禮,然後跟著一同進了內院。

    惜春進去細看,一色裝飾如新,簾帳被臥,寶瓶香鼎,竪琴棋台一應俱全,正是一個千金小姐的閨房。更難得的,屋裡還掛著好幾副畫,其他的倒也罷了,居中的《富春山居圖》卻是難得之物,惜春一時看出了神,銀蝶見她發怔,抿嘴笑笑又往里引,只見是朝南向單辟出的一間書房,一張丈余長,五尺余寬的雕花紅木桌案立於眼前,上面掛著大小畫筆若干,並擺著一沓雪浪紙,七彩琉璃球鎮紙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旁邊立著一間花梨木小櫃,大約設了三十餘個抽屜,鑲著精緻的黃銅提手,外頭都分類糊著明細,是朱紅、灰藤、明黃之類,惜春便知道這就是畫書里常常說到的顏料庫櫃了。銀蝶又上前把西面靠牆的一間紫檀木櫥子打開,只見滿滿當當裝著其他的畫具,最上頭放著幾本畫譜,有描蘭七十六種,山河圖等等,惜春隨手拿下來,就窩在玫瑰椅上津津有味看起來。

    銀蝶見她用心讀書,便悄悄出去,把門帶好,再對著幾個丫頭囑咐端茶拿點心,好好侍候,然後去凝曦軒找大奶奶說話。樓上邢夫人正看到高興,迎春在旁陪著,母女兩個偶爾還要交流幾句,劇情走向唱吼高下戲詞妙處等等,迎春揣摩她的心思,只應和著,更討了邢夫人喜歡。尤瀟瀟有意給她們母女留空,又要表現的殷勤,只管叫廚房送各樣新鮮點心,邢夫人見她忙碌便笑道:「你快坐下,娘們幾個笑笑,吃的喝的倒不要緊。」尤瀟瀟又道:「今兒難得太太賞臉,吃了晚飯再走吧。」邢夫人過得自在,心裡哪有不願意的,又見迎春在旁,親熱了這一會兒,便問道:「二丫頭,你嫂子留我們吃飯呢,你是要玩會兒還是要回去?」迎春連忙說想再玩會兒。心裡卻是激動的想流淚,邢夫人何時還曾這樣在意過她,問她一句半句。尤瀟瀟見她們母女處得頗有成效,又見銀蝶在旁眨眼,便笑道:「我失陪一會兒,去廚房瞧瞧晚飯,難得大太太來,可要好好預備了。」

    惜春生來也有一股子呆氣,看畫譜半日不抬頭,等口渴了才想著要吃茶,出了畫室,剛要吩咐,只見一個明麗的丫頭奉著茶盤過來:「姑娘,這是新沏的楓露茶,已經出了好幾遍顏色,正是該喝的時候了。」惜春細細打量她,拿過茶盞來,剛要問她名字,卻見嫂子帶著銀蝶進來,不由就站起來,臉上紅彤彤的。

    「這茶可好?」尤瀟瀟拉著她的手坐下,笑道:「你哥哥聽你今兒個來,特地讓丫頭預備好的。」惜春囁嚅道:「謝謝哥哥了。」尤瀟瀟又笑道:「這便是你以後的屋子,你瞧著哪裡不好,我即刻讓人改去。」相比起在西府的寒酸簡單,此地自然是天仙寶境一般,惜春到底是年紀小,本要裝的再矜持一些,卻還是忍不住吐了真心話:「嫂子,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屋子。」不但好,還貼心,她再望向尤瀟瀟就更加真誠了:「老太太嘴裡那樣疼林姐姐,也沒給準備這樣好的屋子,嫂子與哥哥疼我,我心裡明白。」尤瀟瀟聽她這般說,只覺得心酸,誰說她年紀小不懂事,越是小孩子越是看事才真呢。

    「大姑娘,往常都是我跟你哥哥的錯處……你哥哥粗心,我也是著三不著兩的,早知道妹子在那府里日子熬煎,便該早接你回來……」尤瀟瀟說著,竟半真半假的哭了。惜春一旁想著這麼多年日子艱辛也跟著一起哭起來。銀蝶在旁守著,見哭得差不多了,連忙上來勸。尤瀟瀟邊擦淚邊試探的問道:「妹妹今晚便住下?」惜春心裡是巴不得的,只是卻不知道該怎樣對邢夫人啓口,況且邢夫人敢不敢做主也是另一回事。老祖宗最好面子,白日里好好帶出門,晚上就忽而巴拉在家裡住下,外頭的話想必不受聽,惹毛了她以後的事更不好辦。

    銀蝶見惜春露出為難的表情,便笑道:「大姑娘可是怕大太太不允?奴婢有個大膽的主意,只說大姑娘受了涼,這時候要找大夫瞧,大太太總不好就這樣強著走罷。」尤瀟瀟也在考慮此事,聽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不是裝病,正經去說,邢夫人恐怕也不敢讓惜春留下的,這樣裝出理由來,她回去對老太太也有交代,恐怕就是混過去了。於是眾人商議定了,尤瀟瀟又把幾個丫頭叫來,一一讓她們磕頭,又指著那個拿茶給惜春的丫頭,喚作畫兒的,說道:「這是和楓院的管事丫頭,都是我挑來侍候妹妹的,盡可以使喚。」惜春應了,眾丫頭也伶俐,要侍候她躺下,惜春卻是不解,尤瀟瀟笑道:「大太太要來瞧你可怎麼辦?先委屈著躺著,晚飯我讓她們與你送來。」因要換衣裳,便將熏了香橙花的箱籠開了,惜春不由瞪大了眼睛,五顏六色的四季衣裳嶄新的厚厚一摞,尤瀟瀟見她發呆笑道:「這些你先穿著,後頭還有新制的,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色,便撿著適宜你們小姑娘的顏色各做了一套,樣子也照著流行的式樣換了新,想必你們小姑娘也貪新鮮。」說著,取了一套珍珠白的中衣出來親自打發她換上,又囑咐了幾句話才走。

    回了凝曦軒,邢夫人跟著迎春卻是越坐越近的,尤瀟瀟不好擾她看戲,等著一場過了,才皺眉道:「四姑娘剛才吃了幾塊涼果子,竟是瀉肚了,我剛打發大夫來瞧,還躺著呢。」邢夫人聽了,怕賈母怪罪沒照顧好,忙要去看,尤瀟瀟卻拉住道:「她小孩子哪值得太太這樣勞心,我叫了幾個大丫頭守著呢。再說大夫來了,吃了藥只怕就好了。」邢夫人方作罷,然後又道:「我剛才還跟迎兒說,怎麼四丫頭不見了,卻是病了,可憐見的,幸虧有你這個親嫂子守著。」尤瀟瀟聽她嘴裡已經從二丫頭變成迎兒,心裡也佩服迎春厲害。

    看了半日戲,暮色四合,尤瀟瀟又帶著邢夫人與迎春兩個去望了一眼在榻上睡覺的惜春,屋子里充溢著一股子藥味兒,邢夫人見她睡熟,便小聲道:「這樣子恐怕回不去西府了,倒要你多費點心了。」尤瀟瀟一面帶著她們往外走一面嘆氣道:「誰知道能是這麼厲害,也罷了,就在這裡歇兩天吧。」迎春見了和楓院陳設,心裡只有羨慕的,再想著惜春平日身體好得很,忽然病了,正是奇怪,前後一想,便明白了,再想想自己的親哥親嫂,心裡就難受的要命,面上卻是跟著邢夫人更近了一層。

    晚飯是馨瀾院小廚房裡出的菜,邢夫人吃了連連贊好,說沒吃過這樣好味道。尤瀟瀟便說要抄了菜單與她,又說太太哪日想了儘管來就是。尤瀟瀟又命取了一罈子秋露白,陪著邢夫人吃的盡興。迎春還小,便給了果子露在旁陪著。等著酒足飯飽,邢夫人便告辭回去,因夜已深,尤瀟瀟便不輓留,撿著席上邢夫人愛吃的點心攢了四大盒子讓帶回去,然後直送上馬車去,迎春早替了大丫頭的手,在旁攙著嫡母,邢夫人這一日滿意極了,臨行前笑道:「珍哥兒媳婦,攪了你一日,倒是辛苦了。」尤瀟瀟忙笑道:「這是哪裡的話,求著大太太來還求不得的,還是太太肯賞臉。」然後又道:「二姑娘照料好太太,恕我就不遠送了。」迎春點了點頭,又向邢夫人道:「母親,您小心腳下……」邢夫人雖然飲了半醉,有些糊塗,但聽得迎春喊的這一聲母親,頓時就心熱起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3

正文 第22章 寶襲偷會

    且不提東府如何春花燦爛,寶玉此次病了足足有十天,整個西府因此雞飛狗跳,不得安寧。賈母到底是暮年人,不能總是守著,身子熬不住,王夫人一面焦心憂慮,一面卻要處理家務,於是便讓大丫頭們多多上心,襲人自是無話說的,向來待寶玉無比盡心。其餘丫頭們也都勤謹,定要討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去。鳳姐兒更不必說,雖是萬事雜務纏身,卻是一天四五趟的來,因為每回都是要經過老太太屋裡才能瞧寶玉來的。雖是站的時候兒不多,但是回回也都帶些新奇的玩意兒或者吃食過來。至於李紈,也是每日過來點卯,因不好空著手,也就硬著頭皮湊些東西過來,到底是男女有別,她一個寡嫂不好總跑小叔子屋子,因此也沒被挑出大錯來。探春機靈,早就跟王夫人申請要照顧二哥哥,自然是被拒了的,但是料想在嫡母心中又加了分,不由就十分滿意。還有薛姨媽,王夫人來的時候她必然也在,張嘴閉嘴就是「我的兒,你可要什麼吃的玩的,儘管跟姨媽開口。」寶釵卻是矜持的,跟著母親來過一兩次就罷了,她本是上京待選來的,眼界高遠,目標宏大,並不想跟著親戚家的男子接觸過多。

    邢夫人原本不想多來,一半是氣不忿賈母抬舉二房,另一半也知道當大伯母的不能一毛不拔,為了寶玉她可不捨得花錢。卻是迎春背後偷偷勸:「母親,老太太在的時候咱們不妨多去走幾趟,您瞧著薛姨媽,每每也沒拿個什麼,話說的好聽。」薛家自稱豪富,但進了賈府這麼久,除了送給姑娘們幾只宮花,再沒什麼手筆。迎春早瞧出來不地道,只是不說罷了。邢夫人自來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人,從東府回來之後,見著迎春跟自己越發親熱,雖說小姑娘不好出二門,坐車往家裡去。但每每過來給老太太請安,迎春得了信兒都會出來行禮說話。邢夫人平常也沒有個說話的人,見了女兒這般貼心,說話又有見識,有時候便跟著往抱廈里來,跟著迎春說說話談談心,母女卻是越處越好。迎春奶娘見了大太太如此疼愛姑娘,不由就把往日貪婪的心收回去,唯恐姑娘一開口,自己全家就被攆出去。

    迎春一席話講的有道理,邢夫人聽了也是這麼回事,雖說婆婆不是什麼好婆婆,偏心的要命,但是終歸是婆婆,面上還是要討好些。於是便從那邊廚房叫做了些點心,惠而不費,帶著迎春專揀著賈母在的時候瞧寶玉,雖然沒有薛姨媽說得那樣流暢,但是也會說一些「寶玉你可好好養著大伯母瞧著你這樣實在心疼啊」之流的肉麻話。賈母果然就覺得大兒媳婦懂事了不少,更加和顏悅色。邢夫人嘗到了甜頭,就更加疼迎春,凡事也都願意找她商量。

    這一日,賈政忽然想起兒子功課,雖說他平日里只喜歡跟清客相公在一起賞文談畫,實在是因為官場不如意,兒孫不爭氣的緣故。賈珠讀書倒也罷了,可惜年紀輕輕竟去了。賈寶玉就是個憊懶頑童,賈政其實對他早就絕望了。但每每想起來總是不甘心。於是又派了小廝來叫,準備問問功課。那小廝跑到內院外頭,跟裡頭的婆子通話的時候,正好被老太太屋裡的琥珀碰上,一聽老爺有這主意,唯恐寶玉吃虧,趕忙去報給賈母知道。賈母一聽怒火三丈,想著自己的寶貝金孫正在熬煎,兒子卻是一無所聞,還在想著功課功課的,不由讓人不生氣,連忙讓人去傳賈政過來說話。這麼多年以來,每當賈政要認真督促寶玉功課的時候,總是被自己的親媽半路截胡,聽著老太太喊,知道大事不好,但也不能躲,連忙穿戴整齊了來見,直接被罵個狗血噴頭。賈母道他不顧兒子死活天天逼著念書,如今孩子都病糊塗了還是惦記著念書念書,又道他年齡還這樣小,將來有多少書念不得!再想起因念書熬乾心血而早逝的賈珠,老太太的淚更似滾珠一樣落下來。賈政在一旁陪著哭,賈母卻道:「你還不走,倒是要看著我孫子死了不成?」賈政哪裡敢受這樣重的話,直接被攆出去,半年就沒敢再招寶玉。

    賈母哭完了,又進去看孫子,見面色跟著以往比紅潤了些,聽著襲人道:「新來的太醫給的藥好,已經徹底不燒了。」老太太終於放下心來,一疊聲吩咐小子拿了禮金去重謝。晚飯時眾人聽得寶玉終於清醒了過來,忙趕過來,擠了一屋子。只見寶玉眼神還是愣愣的,賈母在旁望著他,寶玉眼睛在屋子轉了一圈,張開嘴來,叫了一聲:「老祖宗!」賈母喜極而泣,先應了一聲,連忙又問:「可要吃什麼?廚房裡給你熬著粥,還有你喜歡的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要哪樣?」寶玉便說要喝小荷葉兒湯。因為是早備好的,所以廚房很快就送來了,熱騰騰的。襲人在旁剛要接過來,鳳姐兒卻是先搶到手裡,一面輕輕吹氣,一面坐下來餵他:「寶兄弟,來,可要慢著點喝。」襲人滿肚子委屈不敢說,連忙退到一邊去。

    寶玉只是急火攻心,躺了這幾日把火散出來就好了。賈母見他終於精神起來,便道:「好孩子,你歇著,明兒一早也別著急起來。」見孫子瘦了,心裡更不忍:「那書房也別去了,我前日錘了你老子,放心,他不敢再逼你。只管在家裡歇著,等好了再說。」寶玉沒想到病了一場倒是不用出去念書了,登時身上又好了許多。因夜深,賈母又囑咐了兩句話,便帶著眾人散了。王夫人因為想跟兒子多呆一會兒,便留在最後,忽然見先頭走了的探春又返回來說了一句:「二哥哥,這幾日我給你做了一雙鞋,等明日拿給你看,挑個你喜歡的花樣我再繡上去。」估摸著嫡母聽清楚了,探春才又說了幾句話才走。

    終於等著眾人走乾淨了,寶玉看著襲人這幾日憔悴的臉,不由心疼道:「姐姐可瘦多了!」說完,就忘情要伸手去碰她的面。襲人卻警覺,知道外頭的丫頭們還沒歇著,忙擺擺手,出去佈置讓麝月跟晴雯睡覺,又查了一遍守夜的婆子,才拿著燈盞進來,調暗了光,放下床帳來,赤腳就爬上了寶玉的床。

    寶玉見她穿著水紅的小衣,襯著雪白的肌膚,心裡就有些受不了。因為是早就做過的,所以躺下來就要扯她的衣裳。襲人卻道:「你安生吧!身子還虛著……」寶玉哪裡等得及,正是少年時候,食髓知味,就湊過來趴在她胸口亂拱,襲人被他弄得發癢,心裡早願意的,連忙就遂了他的意將小衣脫下來,服侍起來。寶玉弄了兩回,終於是滿足了,才在她身上躺下來。

    「寶玉,我跟秦哥兒哪個好?」襲人一面摸著他的臉一面含羞問他。寶玉一聽,嚇一跳,不知道何時被她知道了去。襲人見他不說話,嗔怪道:「你還要瞞我麼?睡里夢里都是他的名字。」寶玉嘆道:「他有他的好處,姐姐有姐姐的好處。」襲人不好跟一個死人吃醋,只道:「我如今是你的人了,將來也是跟你一輩子的。」寶玉忙道:「這是自然的,我成了親你便是我的第一房姨奶奶,你放心,這滿屋子里的哪個都越不過你去。」襲人一聽,卻是惱怒:「什麼叫滿屋子的人?你還要哪個?」寶玉便呵呵笑道:「你不知道麼?晴雯是老太太特地選來給我使喚的,麝月我瞧著也好。」襲人聽了,心內慢慢籌劃不提。寶玉卻是困了,說要睡覺。襲人連忙為他清理了,換了衣裳,然後下了地,去了他對面守夜的床上睡了。

    因為寶玉好了,李紈便得空把惜春在東府養病好幾天沒回來的事告訴給了老太太。賈母一聽,知道惜春是跟著邢夫人去東府賞花那日病的,連忙叫了邢夫人來。問了原委,想了想便道:「你也該去東府瞧瞧你姪女,看著好了就接回家來。」邢夫人全不當是回事,況且又喜歡往東府里跑,因此就應下來了。迎春在外頭聽見邢夫人一點哏兒不打的就應了差事,不由搖頭。等著她出來,要張羅備車去東府的時候,忙上前悄聲道:「母親,你先跟我來。」

    邢夫人跟著迎春去了抱廈,司棋奉命在外頭守著門。迎春道:「母親,我瞧著珍大嫂子必不放人的。」邢夫人只道:「咦?為什麼不放人……」迎春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母親,您那日也瞧見了,東府里四妹妹的屋子那樣好,即便是嫂子想放人,四妹妹也不會想回來的……」邢夫人聽了有理,想著東府里惜春的閨房確是好的,心裡由不得一動,彷彿也明白了什麼。迎春又道:「四妹妹也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寶玉也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寶玉病了闔家都不安寧,四妹妹這幾天沒露面,老太太連問都不問一聲。」說著又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忍不住鼻子都酸了:「母親,別說四妹妹了,我也想回家去……」邢夫人見迎春哭了,連忙道:「我的兒,你先別委屈,你的話我都已經懂了。」然後給迎春擦了擦淚道:「你跟我一同去一趟東府,找你珍大嫂子把話問明白。」

正文 第23章 珍惜團聚

    卻說惜春自托病在東府里住下,因了和楓院的齊整,身邊兒一時也沒有缺的,只有自己慣用的幾樣文具拋在那府里實在捨不得,去問了尤瀟瀟,說要派人去西府里拿回來。尤瀟瀟想了想,道:「先不必動,倒讓西府里覺察了就不好了,妹妹你有什麼缺的,寫個單子來,我打發人去外頭給你置辦就是了。」惜春現在對著嫂子無話不從的,覺得有道理,聽了就回去錄了單子親自送到馨瀾院去。

    雖說惜春回了府住了好幾日,賈珍倒一直沒好意思露面。身為嫡親兄長,這麼多年不管不問,深感愧對妹子,因此回回都是讓尤瀟瀟傳了話,說妹妹在家裡千萬別外道了,想吃的用的也儘管張口,妹妹是咱們府里正經的千金小姐,婆子丫頭有不省心的,別委屈了,只告管訴你嫂子,打發出去再換新的來。尤瀟瀟瞧著賈珍這般躲著總不是事,夜裡便在枕頭邊兒勸道:「大爺,妹妹來家住了這幾日,你倒是也該出面瞧瞧。」賈珍聽了,就不吱聲。尤瀟瀟又道:「妹妹那性子也是要強的,雖說我是親嫂子,天天張羅著,但是大爺你好歹是親哥哥,想著太太臨走的時候兒也托付給你的,咱們家只有妹子一個女兒,還是找時候見見說說話吧。」賈珍聽她說得懇切,不由嘆氣道:「都是我粗心,原想著那頭老太太能照顧的好,聽你這樣一說,妹子受了多年委屈,我這當哥哥的心裡也難受,對不起太太托付,哪裡有臉去見妹妹!」

    尤瀟瀟聽了這話,也是情有可原,於是又道:「不如這樣,妹妹明日來跟我吃飯,大爺撿著時候進來……」聽著賈珍不說話,尤瀟瀟知道是不反對的意思,便接著道:「我昨夜翻庫房,看見好多鎖著的箱籠,問了婆子才知道是太太原先帶來的嫁妝。心裡便想著該給妹妹送過去。」賈珍聽了,忙道:「太太的嫁妝,你跟妹妹平分了就是,原先太太也是這樣囑咐的。」尤瀟瀟笑道:「這是太太和大爺疼我,但是我尋思著,將來妹妹出嫁的時候還是要把嫁妝備得足足的,進了夫家腰桿子硬了也好說話,不如這樣,大爺明日吃了飯就把太太的嫁妝單子交給妹妹,再說上幾句好話,妹妹又是聰明人,便知道大爺這麼多年心裡都惦記著,只是被西府里的人蒙了眼睛罷了!」賈珍聽她說得有理,又是這麼顧體面識大局,心裡更是又喜又愛,不由就探身過去,再度雲雨起來。

    第二日,尤瀟瀟囑咐了小廚房正經開了一桌坐席的菜,再請惜春過來。惜春回了東府來,都是隨著她的性子,喜歡過來就一起吃一頓半頓,不喜歡走就派了人送過去。她性子還是有些孤僻的,因此倒是常常在和楓院吃。今日惜春見鄭重來請,知道是有事,忙收拾了過來。尤瀟瀟親自迎了進來,瞧著惜春日漸瑩潤的下巴,不由打趣道:「妹妹可是胖了些呢。」惜春便低頭不好意思的笑。

    她在西府里客居的時候,雖然跟著老太太吃的也不差,但總不比在家裡率性,自由自在,那席上見了有人放筷子,自己也得跟著,唯恐怕多吃了被笑話,喜歡的菜也不敢多吃,怕旁人說沒節制。但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時候就是餓的難受,偷偷從廚房要個加餐,卻因為沒有錢,屢屢被廚房裡的人頂回來,或者拿些不堪的東西搪塞,都是剩下的,偶爾還有下不了口的。雖然氣憤,但心裡倒念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也怕人家笑話要嘴吃,便都是事事忍著。來了東府,先頭幾日也是謹慎膽小,怕是在嫂子眼色底下過日子不好放肆,也裝著乖乖巧巧,後來卻是發現嫂子是個難得的爽快人,不但各色想得周到,也從不勉強她這裡那裡,一切全憑她自己做主,連日常定省都免了,還說你小孩子家正是貪睡的時候,早起別空著肚子跑來跑去,能睡便多睡一會兒。先頭自己還怕底下人笑話,每日早起,後來便也懈怠了,果然是沒有人說的。至於吃飯,開始還要往馨瀾院跑幾趟,後來嫂子直接派人送到房裡來,還張羅著要給和楓院加小廚房,揀她喜歡的做著吃,只不過囑咐不准偏食。馨瀾院小廚房做菜極好,除了正餐還有無數的葷素點心湯水,時令瓜果等等,每隔兩個時辰便是送一回的,自己原說不要,嫂子卻道你侄兒們念書也需要補補,做姑姑的跟著侄兒享福吧。如此一來,惜春也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豐滿了一些些。

    姑嫂二人坐下來,說了會兒話,尤瀟瀟便說道:「你哥哥想著見你,卻總是覺得沒有臉面的。」惜春一聽,也不說什麼,只拿筷子戳著桌上擺著一冷盤子酸辣乾筍尖,一下又一下。尤瀟瀟見狀又道:「好妹妹,你哥哥是個粗心的,若是他早知道……」話說了半截就吞下去,惜春便紅了眼圈。正是時候,只聽門「吱呀」一聲開了,賈珍走進來,尤瀟瀟見他穿著簇新的衣裳,眼睛里略帶些緊張,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忙站起身來過去把他牽到惜春面前,推他道:「你快給妹子陪個不是罷!」說畢,就帶著銀蝶出去,把屋子留給他們兄妹二人了。

    銀蝶出來後偷偷笑道:「倒是從未見過大爺這般樣子……」尤瀟瀟嘆道:「他自己的妹子,又是同母的,哪裡能不疼?」一面往小廚房去,督查各色菜餚,果兒見主子來了,忙迎上來道:「可是要上熱菜了?」銀蝶笑著點她額頭:「傻孩子,你倒是見大奶奶親自來催你們上菜啊!過來是瞧瞧你這小蹄子有沒有偷懶呢!」尤瀟瀟良久不來,見到處乾乾淨淨,眾人井然有序的,便贊道:「大家辛苦了,這一個月來倒是擔了好幾處差事,銀蝶,每人賞二兩銀子。」眾人喜出望外的,銀蝶應了一聲,便陪著尤瀟瀟出去,又小聲道:「如今大爺跟姑娘都在咱們這裡吃飯的時候居多,大廚房卻是沒了差事……」尤瀟瀟點頭道:「我也慮到了,這小廚房總共才幾個人,連軸轉倒是不好,倒是叫周祥家的去擔了大廚房的職,來富家的這些日子瞧著也算老實會巴結的,依舊讓她做我小廚房的差事。還有,把果兒撥到和楓院小廚房去,那孩子心靈手巧,大姑娘那裡處處是上等分兒,不能受委屈。」銀蝶也點頭道:「是了,最近書房裡的人也愈發多了,咱們小廚房畢竟地界兒小,準備人多的飯忙不過來的……」

    東府的書房先頭只有賈蓉、賈薔跟著賈芸娘家外甥三個人念書,因是請了大儒蕭如景來,族里知道事兒的人家不免得就多動了心思,除了賈菌、賈菖、賈菱等這些族中子弟,更有人求到珍大奶奶跟前要把娘家侄子與外甥等一並送來。尤瀟瀟跟著賈珍商量,想著這是積福積德的好事,就把那屋子再擴了三間出去,正經做了大書堂,鄭重收了學生。蕭如景每隔三日來一回,原先是不吃午飯就走的,結果一日因為晌午有事不便回家吃飯,就在寧國府里叨擾了一頓,當即便稱贊起來,從此每回來了都要吃了飯才走的。尤瀟瀟知趣,撿著他喜歡吃的給裝了盒子,又多多拿蜜食點心,命小廝陪著給蕭先生送回府去。

    二人出了小廚房,正計較著,卻見門開了,賈珍走出來,見著她笑道:「快些上菜吧,我跟妹妹都餓乏了。」尤瀟瀟見他笑容滿面,知道兄妹之間聊得妥了,銀蝶忙回小廚房去叫菜。尤瀟瀟跟著賈珍一起進來,卻見惜春過來行大禮,尤瀟瀟連忙攙起來道:「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可要折煞我了,快快請起!」惜春卻執意不肯,她跟著哥哥談了一席話,越發知道嫂子真心,於是道:「俗話說長嫂如母,以後我便是靠著嫂子過活……嫂子不嫌棄我,才接我回來,若嫂子拿我當親妹妹看,便安心受我的禮罷。」尤瀟瀟被她說得鼻子也發酸,只道:「好妹妹,咱們都是一家子骨肉,這麼外道做什麼!」惜春聽了,把一張燙金面的信封拿出來遞給尤瀟瀟,小聲道:「這是我娘留下來的嫁妝,嫂子你全給我收好,等著將來……」小姑娘說著,自己臉就紅了。尤瀟瀟笑道:「等著將來我們姑爺起了高頭大馬,帶著八抬大轎來娶咱們大姑娘!」惜春害羞低頭不語。尤瀟瀟打趣完,又正色道:「妹妹,這是太太給你留下的,你只管收好,攢著給你做嫁妝。」惜春還要再說什麼,賈珍便道:「好了好了,先吃飯罷……妹妹收著就是了,咱們府里只有你一個姑娘,這些本該留給你的。」

    於是一家子坐下和和美美的吃飯,沒吃兩口,卻聽著外頭來報西府大太太帶著二姑娘來了。尤瀟瀟先放下筷子笑道:「大太太來的可巧,正是趕著飯點來的!」賈珍聽了,只好站起身來:「專門給妹妹做的一桌子好菜,我卻是吃不著了。」說著就往外走,尤瀟瀟忙道:「大爺先去書房等著,我讓丫頭們攢了食盒送過去。」銀蝶就連忙去小廚房傳話。尤瀟瀟起來要去外頭接邢夫人,惜春卻是一臉緊張道:「嫂子,大太太可是來接我的?」尤瀟瀟見她害怕,忙安慰道:「應該是了,不過也別怕,你就跟著我,到時候一起先把飯吃了,再說別的話。」然後囑咐了小廚房加菜,佈置妥了就帶著惜春一起出去迎接。

    邢夫人倒不是故意踩著飯點來的,實在是賈母催的急,她帶著迎春來的時候也就沒顧上時辰。尤瀟瀟笑容滿面迎上來道:「我早起就聽著喜鵲叫了,可見是太太疼我,又賞臉來瞧我。」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這樣,邢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旁邊的惜春滿面紅光的,可知是「病」早就好了,難不成真是如迎春所說,東府便是要接了惜春回來再不去西府的?

    尤瀟瀟帶著邢夫人往內院來,道:「大太太可吃了飯?如果沒用的話就跟著我們一起了,正巧了咱們廚房裡新制的燒大鴨子,也不知道她們怎麼想出的法子,竟是用去歲冰窖里儲的橙子燉的,正是這時候兒吃的,我嘗著比燒雞肉有味兒,還有桂花冰糖肘子,燉了好幾個時辰,骨酥肉嫩,聞著就噴香呢!太太也別擔心吃絮了,還有好酸梅湯,酸酸甜甜最是解膩開胃的。」說著就帶著入了座,邢夫人跟迎春自然都是空著肚子來的,見滿桌子盆碗交疊,好不豐盛,肚裡也就做飢起來。銀蝶在旁盯著小丫頭跪著端水給她們娘倆淨了手,尤瀟瀟又親自布菜奉承,邢夫人跟迎春對視一眼,便坐下來吃飯。

    一時酒足飯飽,尤瀟瀟盯著撤了席,又讓開火燉口好茶送來,接著問邢夫人:「太太若是吃著這鴨子味道好,便是捎一盒子給老太太嘗嘗去?」邢夫人點了點頭,又道:「迎兒,你帶著你妹妹出去消消食,就去會芳園,看看還有沒有花兒,你們姐兒倆個又良久不見,正該說說話去。」支開了小姑娘們,邢夫人便轉了正題來,嘆氣道:「珍哥兒媳婦,你二妹妹同我說,你們家想把四姑娘留下來?」她近來在人情世故上頗有心得,也不提惜春養病的事。尤瀟瀟見她不講虛話,便道:「珍大爺是有這個打算,正好兒妹妹在家裡住的也舒心,我們也就沒讓她再回去。」邢夫人壓低了聲音:「老太太可是逼著我來帶四姑娘走呢!」尤瀟瀟聽她如此說,忙道:「大太太只說四妹妹病還沒好呢……」邢夫人冷笑道:「珍哥兒媳婦,你也別太欺負人了,總是讓我當這個出頭鳥,老太太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尤瀟瀟見她生氣,卻不慌不忙道:「太太你可冤枉了我!正是叫你跟老太太回話,說四妹妹病了就是了,這樣帶不回去人,老太太也不能說您什麼。」邢夫人還沒敢在賈母面前撒過慌,心裡就是怯得慌:「若是老太太問起四姑娘病的怎麼樣……」尤瀟瀟沒料到邢夫人能這樣老實,凡事不敢瞞著婆婆,於是便道:「太太不用為難,只說來了府里沒見到四姑娘就是了。太太放心,但凡有不是,只望我身上推就是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見邢夫人還是疑慮憂愁,尤瀟瀟便故意嘆道:「太太,你也太老實了些!」邢夫人頓時被她說得面紅。她是賈赦的續弦,家世跟賈家沒法比的,所以進門來對婆婆一直很尊敬。若不是被賈母偏心太過弄寒了心,邢夫人倒真是個好兒媳婦。因為尤瀟瀟說的也有道理,東府不放人,西府也不能過來明搶,再說惜春本來就是東府的姑娘,回到家裡住也是名正言順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珍哥兒媳婦倒真是知趣的,再加上迎春也勸了好些話,不讓蹚這攤子渾水,邢夫人只得無奈的回了府,照著尤瀟瀟說的向賈母回了話。

正文 第24章 賈敬回府

    等著邢夫人走了,尤瀟瀟皺起眉來,就知道賈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再細細想,估摸著元春封妃的日子也快到了。西府里自從有了這位賢德妃便是有恃無恐起來,倘若老太太再當著元春的面倚老賣老,說些什麼話,自己倒不好駁她,以後要剝離只怕更難。惜春見嫂子那樣出神,知道為了自己的事難做,忙道:「我剛才跟二姐姐說了,她會回去幫著勸太太的。」惜春與迎春的關係一向不錯,尤其是有那麼個喜歡拔尖的探春在跟前,她們姐妹兩個真空加透明就不得不更加緊密的聯合起來了。看到惜春回了府,日子過得舒心,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當家作主的喜氣,迎春很羨慕,再看惜春心裡總是怕再回那府里去,忙安慰道:「你放心,大太太的為人不是喜歡管閒事的。」她跟嫡母處的久了,慢慢也瞭解到她的為人,哪裡是府里口耳相傳的那般左性不講道理,只是因為二太太在老太太那裡擠兌得過了,自己的親爹又是自暴自棄的,只管自己花天酒地,不管身後洪水滔天,嫡母沒有子嗣,娘家不爭氣,婆家人又勢利,難免才有些脾氣,但其實相熟之後卻發現她也是知冷知熱的,平常說話做事也懂得聽人勸。如今瞧著珍大嫂子行事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對自己也好,回去便是要勸著太太,千萬別為了老太太做這個出頭鬼,那才是真沒意思。若說府里是真心待四妹妹倒也罷了,平日里不管不問的,連個畫具都要人家自己省了月例去買,這時候卻總是嚷著讓接回去,人家在自己家裡有吃有喝,舒舒服服,堂堂正正大小姐一樣的日子,是有多麼想不開還回你們府里啊。

    尤瀟瀟比惜春自然想的深了一些,她畢竟還是小孩子,倒不用說那麼多。因見天慢慢長了,便讓人好生帶了姑娘回去歇午覺,然後就去找賈珍商量對策。夫妻兩個討論了半日,越發覺得賈母留著惜春在身旁只怕沒那麼簡單。其實也是,前幾輩子的祖宗是親兄弟,到了現今這一輩,一代不如一代的。西府里現在沒有什麼出息的人,賈赦是醉生夢死,賈政是昏庸無能,賈珠倒是出息的,可惜早逝,至於賈寶玉,三歲看老,抓周就抓胭脂水粉,如今也只跟著姐姐妹妹打轉,連賈蘭的幾分志氣都沒有,未來也是岌岌可危。賈璉這個長房長孫更不必提,成日被鳳姐兒攪得夫綱不振,自己也是個不學無術的貨。

    再看東府,賈敬雖說尋仙問道,好歹還是個進士出身,賈珍過去是荒唐了些,現在是族長,也知道管教兒子造福家族,賈蓉更是比前不知出息多少倍了。夫妻二人還商議著,等著賈蓉念書念得差不多了,便是花銀子買也要買進國子監去。賈珍起初還覺得此事難辦,尤瀟瀟卻道,龍禁尉也就是幾千兩銀子罷了,咱們家又不是沒有監生名額,買一個能幾個錢?東府這般蒸蒸日上的,西府老太太肯定是不願意放人。他們兩個人勢單力薄的,去西府把話挑明瞭也沒有什麼震懾力,老太太老成精兒一樣的人一句話就能給打發回來。為了讓賈母啞口無言,終於決定還得請賈敬出山,畢竟當初惜春是賈母從賈敬手裡抱走的,如今想接回來,名正言順的,還是得靠賈敬。

    但是問題也出來了,老爺早就說了不願意再沾染紅塵俗世,究竟能不能為了閨女墜落人間確實是個未知數。而且,賈珍從小也是很怕老子的,他念書不爭氣,也沒少被老子揍,巴不得能少見一面是一面。尤瀟瀟在旁見他猶豫不決,便道:「妹妹是老爺的親閨女,還能瞧著不管的?大爺,依著我的主意,明兒咱們一家子都去玄真觀,別的不必多說,只讓妹妹跟老爺講講在西府里過日子的難處罷了!」賈珍心裡其實也恨西府無情,幾次三番下來早寒了心,惜春倘若回去,自己也無法還得叫一聲老祖宗,凡事講究幾分面子。若是能把妹妹順利留在府里,便是關起門來各過各的日子了。尤瀟瀟知道他終於下了決心,連忙安排廚房準備素點心,並打發採辦出去找了珍奇果品多買回來,預備著第二日往玄真觀里去。當夜,又往和楓院找了惜春細細囑咐了一席話。其實惜春連老子的臉長什麼樣子都忘得乾淨了,但好歹也是父親,自己要不要再回西府全看父親的態度,心裡很能拿捏輕重,知道該怎麼說話。

    第二日一大早,尤瀟瀟帶著惜春坐著車,賈珍跟著賈蓉騎馬跟在左右,後邊的家人趕著一輛馬車,有點心匣子也有瓜果盒子,另有棉被衣裳等平常用品,裝了滿滿一車隨著一同到了。因為不敢驚動賈敬,前日也沒打發人來,到了玄真觀,賈珍跟賈蓉先進去把道士都攆回自己屋子里去,然後又讓家人守住門口,方才去馬車上扶著尤瀟瀟跟惜春下來。

    眾人聚在精捨外頭的小屋子里等著,賈珍先進去行禮,隔了好一會兒才垂頭喪氣的出來,尤瀟瀟忙迎上去,賈珍便道:「老爺說了,讓咱們回去,孝心知道了。」惜春拽著嫂子的衣襟,低下頭去。尤瀟瀟忙問道:「□可說了沒有?」賈珍道:「老爺聽了也沒說什麼。」惜春抬起臉來,委屈的就要哭了。尤瀟瀟便道:「你不中用。」說著就拉起惜春的手往裡頭送:「妹妹,你哥哥是個沒用的,嫂子卻是不好進去。你別怕,進去就給老爺磕頭,叫一聲爹爹,然後只管哭,等老爺開口問你,你再把事兒撿著重要的說清楚,放心,你是老爺的親閨女,即便是鐵石心腸也得化了。」

    惜春受了鼓勵,聽嫂子的話就往裡面走了。賈珍聽著她一番教導,跟賈蓉對視一眼,默默坐在一邊。尤瀟瀟見著賈蓉跟著賈珍一起坐下了,忙道:「蓉哥兒,讓你帶的課業文章你拿了沒有,這幾日的書也溫習著,待會等你姑娘出來,你進去給老爺磕頭,把功課遞上去瞧瞧。」賈蓉忙站起來應了一個是。昨日,尤瀟瀟特別囑咐了機會難得,蓉哥兒也得趁這時候老爺請教一二的。好歹是當日的進士,自然肚裡是有錦繡文章的。

    眾人等的焦急,忽見惜春出來了,眼睛紅紅的,後面跟著一個穿著道士服的老頭,因須發皆白,還真有幾絲仙風道骨的味道。尤瀟瀟正發愣,賈珍卻迎上去道:「老爺!」尤瀟瀟這才知道是賈敬,忙也行禮。賈敬瞧著女兒跟兒媳婦挨得很近,滿是信賴,看著尤瀟瀟的目光也就慈祥了一點:「這些日子來媳婦倒是費心了。」尤瀟瀟連忙說不敢。賈敬望著兒子和孫子,淡淡說道:「我先跟著你們回府歇一宿吧。」

    東府諸人成功迎了賈敬回家,再說那日邢夫人回府向賈母說了惜春之事。賈母便問:「怎麼還病著呢?」邢夫人便賠笑道:「珍哥兒媳婦說是不好呢……」賈母知道大兒媳婦向來是個蠢笨的,所以只好把話問得更清楚一點:「你去瞧見了麼?」邢夫人第一回在婆婆面前撒謊,不免還是有些緊張的,迎春在旁看出嫡母的為難,就接過話來:「老祖宗,太太跟著珍大嫂子在門廳里,丫頭們帶著我去瞧四妹妹了,還在躺著呢。」她這話說得圓滑,只是躺著,病沒病什麼的,只看人家怎麼說了。邢夫人見了關鍵時刻迎春能給解圍,心裡熨帖了不少,想著到底是自己家的姑娘,沒有白疼。賈母見這母女兩個一唱一和,配合得很默契,雖是心裡疑慮萬千,但也不能漏出來,想了想,便道:「罷了,走了一趟你們也乏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見大兒媳婦跟著孫女出去了,賈母躺在榻上,鴛鴦在旁輕輕捶肩膀,老太太只覺得事情隱隱約約有點不對。正是抓不住頭緒的時候,王夫人急急忙忙來了。賈母睜開眼睛,看見是二兒媳婦到了,便慢慢起身來,說道:「什麼事,這麼著急。」王夫人手裡拿著一封信,是林如海寫給賈政的,剛剛由小子遞給婆子轉到自己手中。賈政是個不耐煩俗務的,只管把這些家長里短的交給妻子處理。王夫人找了人來念,聽見裡面寫著自己身體已經痊癒,感謝舅兄舅嫂們多多照顧黛玉雲雲,當時就深受打擊。而這邊賈母聽說林如海無病,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再看王夫人這般形色外露,便知道是她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雖說自己也是過了明路的,讓賈璉去收林家的東西,但既然林姑爺無事便也無所謂了,只要將來黛玉嫁進來,林家的還不都是寶玉的,不由就鄙視兒媳婦短時。王夫人見賈母面不改色,倒是自悔焦躁,老太太的謀劃她心裡也是清楚的,只是林家的錢可以要,但是林家的女兒做自己的兒媳婦是萬萬不能的。

    「老太太,林姑老爺信里還提到是東府珍哥兒送了一個名醫過去,才吃了藥吃好的。」王夫人心裡惱恨東府插手,於是故意把此事挑明,然後將信遞過去,賈母拿水晶眼鏡看了一遍方才吃驚,嗯?東府里這是什麼意思?再加上今日惜春的事,不由她不疑心起來。她年紀長,自然不像王夫人那樣沈不住氣,只笑道:「珍哥兒倒是有心了。」然後又道:「聽姑爺的話,你外甥女這幾日也就跟著璉兒回來了,快去收拾屋子去吧。」自從林黛玉走後,她屋裡幾個小丫頭也犯了懶,灰塵遍地的,沒人督理,王夫人只裝著不知道,鳳姐兒背後倒是教訓了幾回,但終究比不得有人住的時候。賈母眼裡明鏡兒一般,知道這二媳婦躍躍欲試要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只是這般小事不便跟她計較罷了,寶玉未來的事還是得自己說的算。

    王夫人出了賈母的屋子,先要去鳳姐兒的院子問話,她得問問賈璉在那裡是做什麼吃的,竟不知道提前報個信兒回來。鳳姐兒精明,早聽說林姑老爺來信了,知道那事兒出了,再聽人報太太從老太太屋子里出來臉色不善,忙囑咐了平兒幾句話,自己倒往李紈屋子里去了。 一路上心裡不由冷笑,這場子官司倒是蓋不住了,自從林黛玉走了之後,姑媽常常背地裡說她是克父克母克弟,命太硬,這話還不是故意的吹風,不想讓寶玉娶黛玉就是了。但是打從林黛玉進府第一天,老太太便是打了要把她給寶玉的主意,要不能讓一起跟在身邊住著?還把幾個孫女全都攆到外邊去?可憐姑媽第一日來就拉著黛玉的手,囑咐了什麼寶玉是混世魔王,家裡的姐妹都不理他的話,還囑咐著以後要離的遠一些。要不是她房裡小丫頭說漏了嘴,倒不知道一向木訥的大姑媽能有這樣的口齒呢。後來可不是活活就打嘴,那史大姑娘回回來了不都是先找愛哥哥的?老太太再跟著攙和,非要兩個孩子住一塊,弄得不清不楚的,大姑媽才是真正急了,聽說二姑媽要上京,非要讓在府里住下了。二姑媽也是個老實人,估摸著求了老爺給薛大傻子開脫才不願意駁她的話,連被打發住在角門的梨香院也沒個二話的,但人家是正經送閨女進宮備選的,大姑媽還好意思想著寶釵的主意。冷眼瞧這麼久,家裡這幾個姐妹統共算起來,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寶釵的心機跟成算,她眼裡能有寶玉才怪。大姑媽什麼時候能醒醒,寶釵就算掛著個金鎖也不是留著跟寶玉配的,再說這年頭的姑娘家誰還沒有幾樣金鎖戴的,人家倒值得顯擺的?現下看著還不如就勢要了黛玉呢,跟寶玉一起長大的情分也在,如今人家爹也好了,沒了克全家的惡名,門第家私哪點配不上?

    賈母正在苦思著東府插手林如海之事,想著這個人情倒是白白給東府做去了,不知道東府是有什麼打算。忽聽外頭來報李老太太來了。李老太太是賈代儒的老婆,跟著賈母是平輩,往常也是怯手怯腳的,難得來一回。賈母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不好不管,連忙叫起來。李老太太抹著眼淚進來,賈母便道:「老妯娌,這是怎麼了?」李老太太哭道:「嫂子可得給我們做主啊,珍哥兒在自己家又開了學堂,族里的人知道了都要把孩子往他們家送,可讓我們一家子嚼裹什麼呀?」賈母聽了,有些糊塗,不知道何時寧府里也冒出學堂來。李老太太便又哭訴,族里一年只給一百五十兩銀子做開銷,自己緊巴得很,若不是還有孩子家送個三瓜兩棗的,自己跟老頭子都得喝西北風去。如今賈珍又出面開了書房,族里的書房算怎麼回事?自己老頭子辛辛苦苦的為了族里教書,怎麼換得這樣下場?她邊說邊哭,因為打聽得細,還說賈珍一年給了先生多少銀子,書房裡日常開銷全免,賈母方才聽出門道來,原來是抱怨賈珍重新做了私塾,卻不請賈代儒過去教書。賈母讓人拿了十兩銀子終於把她打發走了。自己坐著沈思了一會兒,慢慢品出了味道,如今看來賈珍倒是比原先出息多了,還懂得給林姑老爺送大夫過去,重新又給族里辟了書房,倒真是個能幹的。既然如此,惜春就更不能留在東府了,不如明日自己坐車親自去接,看他們還能有什麼話說。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4

正文 第25章

    賈敬回了寧國府來,心中自有感慨。自從十年前先妻錢夫人過世,他將襁褓中的女兒惜春托付給榮國府、又上奏朝廷把爵位讓兒子賈珍襲了,便是萬念俱消,瞭然一身去了玄真觀,專心修道。這些年來,從來不問家務之事,每年兒子孫子過來瞧一回,聽聽大面兒上的事,只要沒出什麼大亂子,一切平淡無波的,也就罷了。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既是已經決定棄了紅塵,便沒想再對府務多多插手,只盼早日飛仙。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一回卻是不得不出面了。雖然自來沒有養過女兒一天,但是瞧著那模樣跟著她娘卻是一樣,一見心裡就軟了。再聽邊哭邊說的一席話,想著她娘臨終前對自己的囑託,只覺得自己白白辜負了老妻,心中無限慚愧。當年,錢夫人高齡有孕,惜春是個老來女,大夫們好幾個都說不能留的,但錢夫人執意不肯,就要把孩子養下來。好容易熬了十個月生產,一切順利正是開心的時候,沒料到她到底是生產的時候傷了身,惜春剛滿月便是撒手人寰。臨終前硬挺了一口氣苦苦叮囑賈敬與賈珍,要好好待惜春,一定別委屈了閨女。父子二人都是哭著應了。而後那幾日賈敬因了老妻離世,頗覺人世無常,正是西府史老太太親自來跟自己說的,姪媳婦不幸去了,侄子跟珍哥兒都是粗心男人家,身邊帶個嬌弱的姑娘,怕是不好養活,不如就交到西府來,放到我身邊,咱們這裡自元丫頭起,迎丫頭探丫頭都在一起,再接了惜丫頭過來,她們姐妹們幾個又親香又熱鬧,互相作伴也有個依靠,說話玩笑都便宜,強似跟著你們呢。

    賈敬當時聽了也就信了,同意將女兒送到西府養活,每年年初令賈珍交過去五千兩銀子,給那府里的當家太太二弟妹王氏,全當惜春的撫養費。但從昨兒惜春一席話來聽,西府那邊做的卻是過了,非但是日常吃用等等簡陋得很,連屋子佈置都捨不得給件古董來擺,幾個姑娘里分屋子還是最小的一間,平常也沒什麼關愛,下人們也小瞧更是不聽話,隱隱約約還傳出了給東府白養著姑娘的胡話,這不是欺負人又是什麼,勢必是不能再留了。當初,自己娘在的時候就隱約提到史氏刁滑,原以為是妯娌之間不對付,現在看來到底自己家老太太有見識,早早看透她為人了。

    賈珍前夜見尤瀟瀟急慌慌打發人去收拾屋子,只打不起精神說老爺在觀里過慣了,又不能來家住雲雲。尤瀟瀟卻是一面從庫房單子里選擺設一面勸道:「大爺,咱們總是準備的萬全一點才好,萬一老爺真回來了,見著鋪蓋茶水冰涼,屋子也沒清掃過,心裡該怎麼想?」賈珍拗不過,只好親自盯了小廝與婆子去收拾,按照老爹的喜歡,重新一一妝飾了。等著第二日賈敬隨著回府,賈珍一面感嘆妻子有先見之明一面親自攙著老爹道:「老爺,這一路可顛簸的乏了,先回屋子歇著去吧。」

    賈敬點了點頭,在兒孫的陪伴下,回了自己往年住的屋子,推開門來瞧,見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佈置的十分舒適,桌案上又都是當日自己常用的物件,可見這麼多年也是勤於擦洗的,足見主母賢惠。便點頭說道:「你們有心了。」說罷,就在繡墩坐下來,丫頭也連忙奉上新上的西湖龍井,這都是尤瀟瀟命早備好的,聽著外頭傳老爺回府就開始燉,進了屋坐下正好可以吃了。賈珍在旁躬身笑道:「這是老爺素日愛吃的,今年那邊子多雨,嫩的尖子都不好,這雖是一槍一旗的,但兒子吃著還入味,老爺先喝著。」賈敬點點頭,接過茶盅,揭了蓋子,抿了一口放下來:「我明兒去一趟榮府,跟史氏把話說清楚了。」

    賈珍聽了,忙跪下來哭道:「都是兒子不爭氣,倒讓妹妹受了這麼多年委屈。」賈蓉在旁忙也跟著一起跪下來。賈敬見兒子也不推卸責任,是懂事的,便擺了擺手:「都起來吧,你男兒家哪裡會著意這些微末小事。」他心裡清楚得很,這麼多年賈珍必是也問起來的,但是那府里一句男女有別就罷了,哪裡能見惜春幾面,若不是媳婦仔細,此事倒不好開交的。爺倆兒又說了幾句話,賈敬最後道:「此事過了也就過了,心裡有數就行,外頭臉面還要維持的,你身上襲著爵位,朝堂里也有人,當今最忌諱這些族內紛爭。」賈珍聽了教誨,連忙稱是。賈敬點頭道:「好了,你出去與媳婦說,晚上送些素粥來,只要幾樣小菜,余下一概不用。」

    尤瀟瀟聽了吩咐,連忙叫洗了鍋,丁點葷油不得有,讓果兒去盯著熬紅棗白米粥,又親自用五香素料調了一盤子香菇木耳,周祥家的使了素油煎了雞蛋豆腐,再有醃制的白菘,取了小半棵切成條狀,拌了麻汁點了醋,最後再奉上一碟子精緻的燒酸筍。尤瀟瀟想了想,又加了一碗蜂蜜芋頭羹,才使了托盤一一安置好,方才讓惜春端過去了。

    當夜無話,賈敬因在玄真觀向來早寢早起,在家裡便也是照舊。昨日來得匆忙,也沒見這府里有何變化。於是起來先打了一套拳,便溜著府邊走了一圈。到了大書房的時候,只覺得眼生,又看見幾個孩子都拿著書在外頭石頭上坐著悶頭苦讀,細瞧之下,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孫子。因見他聚精會神的,倒不好叫他,只捻著鬍子瞧了一會兒,見個個如飢似渴,確乎有出息得很,便笑眯眯的走了。

    早飯時候,賈珍過來陪老爹一同吃飯,賈敬瞧著滿桌子素菜,知道專門為自己預備的,兒子吃不慣的,便笑道:「孝順又不在這上頭,你自去吃你的去。」賈珍便賠笑道:「兒子也想著素餡的包子吃呢,媳婦跟妹妹早起就往廚房去了,蒸了一鍋的茄瓜包子,味道香的很,老爺也賞兒子幾個。」賈敬聽著孩子們孝順,心裡也極高興,便同著兒子一起吃了素包子和小米粥。等著吃好了,才仔細問起外頭書房的事。賈珍連忙說了,從蓉哥兒奮發圖強到林如海千里薦師,再有族里諸人也跟著一起來等等。賈敬邊聽邊點頭道:「這是千秋萬代的事,你做的很好。」賈珍見了老子高興又道:「當日林姑老爺信里還提過的,說老爺學識淵博,倒是能指導孫子一二就更好了。」賈敬聽了哈哈大笑:「林如海那個小子居然敢這般打趣我來!」當年賈敬與林如海都是朝廷中人,林如海又算是自己的族妹夫,朝堂之上也多有交往的,關係一時走的比較親近,後來自己辭職回府,林如海又得了巡鹽御史的差回了江南,才漸漸疏遠了。賈珍也就跟著一起笑,賈敬便道:「也好,今兒不是沒有老師坐館麼,我去考考孩子們的功課吧。」

    賈珍大喜,連忙陪著老子往書房走去。而今門庭壯大,足足有十二三個學生跟班,除了賈蓉、賈薔、賈芹、陳頤梁等幾個大的,還有些小孩子。但雖是年紀小,卻是肯努力爭氣的,蕭如景那人率性,從不會硬性佈置功課,凡事點到為止,講完課就走人,剩下只看自己造化了,實在是瀟灑的很。賈蓉見了老爺來了,忙站起身迎接。賈敬瞧他們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一張石頭圓桌上吃飯,菜色雖不豐富,卻是蛋肉菜疏粥飯俱全的,於是便道:「你們先吃飯吧。」眾人忽然見了這樣一個陌生老頭,都以為是新來的先生,求學心重,忙急急吃完了,回到位子上等著開課。賈珍在旁跟老子解釋道:「這都是媳婦出的主意,說是來念書的,倒不用吃得太好,省的上課只盼著開飯。」賈敬聽了,微微一笑:「媳婦說的是。」又問:「這裡伙食住宿都是府里貼補的?」賈珍忙道:「是,每日三餐點心,日常紙墨文具都是府里出的銀錢,再有,一個月給一兩零用錢,做文章做得好的也有衣裳銀錢的獎勵,有家裡離得遠的,便是住在那邊屋子里,也不要錢的。」賈敬聽了,便說要過去看看。

    那邊單有的兩間小房,窗明幾淨,屋子不大,一間里擺著五張床,衾被床帳雖是簡樸卻也乾淨,其他的茶壺、杯盞、燈具等一應需要的用品皆齊備。瞧了一圈,賈敬點了點頭,「只怕以後孩子多了府里倒是盛不下的。」賈珍便道:「是了,現在過來找咱們的人多了,除了族里的孩子還有些娘家親戚,魚龍混雜,兒子倒也發愁。」賈敬便道:「在這裡念書是好處多,該想個穩妥的法子,也別讓人寒了心。」賈珍忙點頭。一時說完話,進了書堂,賈敬笑眯眯望著孩子們,然後出了一個題目——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念完了,便讓眾人來解。再看孩子們雖然年紀不一,但都是下筆疾馳,知道個個都是苦讀的,不由便十分滿意。

    賈珍在外頭瞧了一會兒,便回了馨瀾院,尤瀟瀟正在跟惜春說話,見了他進來,瞧臉色好,便知道老爺滿意。惜春正在說那府里自己屋子里其他的東西倒也罷了,但是一櫃子書跟自己尋常用的畫具還是得拿回來。賈珍心裡一直藏著話,不敢跟妹妹與妻子說,王夫人一年收了五千兩銀子,就是把那屋子全卷了來也是該的。但此話萬萬不能說了,只會讓妹妹心裡更難受。眾人正在說笑著,銀蝶進來:「大爺、奶奶、姑娘,外頭小廝來報,說西府老太太帶著二太太、璉二奶奶與三姑娘一起來了!」

正文 第26章

    卻說賈母來東府之前故意要把王夫人、鳳姐兒,探春一起帶來,第一是看中鳳姐兒嘴巴巧兒會說話,到時候補上兩句,讓珍哥兒跟媳婦不好駁,第二是打親情牌,探春是親近的小姐妹,過來跟惜春多套套話,第三帶了王夫人來,浩浩蕩蕩這一大家子,東府當著眾人的面,也得顧忌幾分必給自己留個面子。王夫人聽說只是要去東府接四姑娘,還把自己一同叫去,心裡便很不以為然,賈母豈有看不懂她心思的,只道:「四姑娘在那府里病了這些時候兒,你當嬸子的,也該去瞧瞧,若是好了呢,咱們就把她領了家來。」王夫人聽了,想著一年五千兩銀子的進賬,也只好應了。鳳姐兒心思活,耳脈又多,知道接惜春回府的事里透著蹊蹺,但是她從不駁老太太的話,說什麼都聽著。探春自然也欣喜,難得能單獨點名跟著老太太與太太活動,知道是難得的體面,自是小心謹慎。

    一路上,賈母囑咐鳳姐兒道,去了那府里見了你四妹妹可要親熱些,若是你珍大哥跟嫂子不放人,也儘管磨著他們,只說咱們這裡姑娘多,一起作伴兒最好。鳳姐兒聽了忙點頭。賈母瞧了一眼探春,知道這個孩子一向是靈慧的,便笑眯眯道:「三丫頭,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四妹妹可是想的慌?」探春忙點頭,心裡明白老太太這一行是要接惜春回來,只疑惑從未見得老太太對四妹妹如此青眼,今兒這般大費周折究竟所為何事。但是只要能討好老太太,她自然知道該怎樣行事。賈母想的周詳,出發前也沒打發人來跟東府說,怕的是他們再做手腳,但只這樣直剌剌的來了,外頭也沒個人接,感覺也是有些淒涼。還是金三喜家的聽了信給迎進門去的,帶到花廳里坐下,說馬上告訴大爺大奶奶去,再叫小丫頭們上了茶,安排妥了才讓人進去傳話。

    賈珍聽著賈母來了,望了尤瀟瀟一眼,惜春臉上露出緊張而又淡漠的神情。尤瀟瀟笑道:「瞧瞧,可不是急了?」又向惜春道:「妹妹願意跟著我們出去就跟著,不願意自管回院子里歇著,放心,連老爺都來了,自然不會讓你再回去受委屈的。」賈珍想了想道:「妹妹不必出面了,我跟你嫂子去應付就是了。」惜春聽了,默默點了點頭。夫妻二人往外走,尤瀟瀟又道:「我覺得先不必驚動老爺,這會子是她們先急了,能找到府里來,倒是我們佔著上峰呢。」賈珍聽了點頭道:「你說的是,咱們應付不了再請老爺過來也就是了。」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嬌嗔道:「到時候你聽著我說話就是了。」賈珍現在對她無不敬服,忙道:「是,都聽你的。」

    賈母一乾人在東府從未如此被怠慢過,哪一次來不都是前簇後擁的,此次□撂著吃茶,心裡便有些不滿,但是賈母城府極深,便不露在面上。正是等的不耐煩的時候,聽見腳步聲,鳳姐兒跟探春是小輩兒,忙先站起來,等著賈珍跟尤瀟瀟進來,鳳姐兒就迎上來:「大哥哥大嫂子可是讓我們老祖宗好等呢!」賈珍連忙稱罪,尤瀟瀟也笑道:「不知道這一大早兒老祖宗來了,我們該打!該打!」說畢又向著王夫人道:「二太太今兒個也來了,正好正好,上一回咱們府里桃花開得艷,因為寶玉病了,太太也沒來瞧瞧,如今府里那幾株月季花兒也開了,奼紫嫣紅的,也好看的緊,老太太與太太便是賞臉留下來跟著我們一同賞花吧!」賈珍在一旁只笑不說話。

    鳳姐兒瞧了賈母一眼,接受了指示,忙道:「大嫂子,咱們今兒個來是想見見四妹妹,大太太回來說病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好了沒有?」尤瀟瀟便嘆道:「說到這事兒,我還正是愁呢,四妹妹自從賞花那日不舒服,我們便找了太醫來給瞧,如今倒是全好了,太醫又囑咐得好好將養著,人參肉桂什麼的倒也罷了,燕窩魚翅頓頓不能少的……」王夫人一聽便是愣住,想著接回府去也不是好養活的,忍不住道:「她這樣小的年紀倒要吃這樣燥熱的藥材?」賈母聽了,連忙瞪了她一眼。尤瀟瀟心裡知道她是心疼錢,連林黛玉要吃個燕窩都不敢張口跟府里要,可見平日里得摳成什麼樣子。於是一面在心底暗笑一面便故意往大了的說:「二太太不知道,外頭說那燥熱的藥材,都是指普通的白燕兒,大夫特地囑咐了要給我們姑娘用的金絲血燕,最是平燥潤肺的,雖然價格比起白燕貴了幾十倍去,既然吃了頂用,我們便是賣了首飾頭面也得供啊!」說完又嘆道:「昨兒大爺還跟我說,這些年沒把妹妹養在身邊,弄得身子這樣虧虛,都是我們不中用,耽誤了妹妹……」

    這話是指責西府了,因為不是明著說,賈母便沈下臉不說話,王夫人假裝沒聽出來,鳳姐兒深知這是實話,也不敢厚著臉皮去駁,再說還有探春在,她倒是充什麼英雄。果然聽到探春說道:「大嫂子,您這話的意思我卻是不明白,四妹妹一向身體康健,尋常請脈也沒有大夫說過她身子虧虛的話,只是回了你們府才病的,在我們家一向都是好好地!」賈母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尤瀟瀟聽了,心裡也贊探春膽色,倒是能當這個出頭鳥,忙故意打自己的嘴:「讓我胡說,哪裡能說四妹妹在那府里把身子弄虧虛了!這麼說起來還都是我們的不是,罷了罷了,既然是大夫囑咐過的,我跟她哥哥也得盡一盡兄嫂的心意,將妹妹留在我們府里好好將養吧。」

    見她始終沒有活動的意思,賈母終於開口了,笑容滿面:「你們府裡頭成日里那麼多的事,比不得在我身邊,養著一群姑娘,一塊作伴兒倒好。」尤瀟瀟也跟著笑道:「好祖宗,知道您心疼我們,可都勞煩您十來年了,再說如今您身邊的女孩子也多了,林姑娘薛姑娘還有史姑娘都是常來常往的,二姑娘她們不都是搬了抱廈去了麼?您哪裡還照看的了這麼多,讓四妹妹乾脆就跟著我們吧。」賈母見她暗指自己偏心,說的也是實話,便一時語塞。鳳姐兒忙道:「大嫂子,四妹妹在咱們府里長這麼大,跟著姐妹一起情誼深著呢,這樣火辣辣的分開,卻是不好呢。」探春在旁也跟著說道:「我平日里常跟著四妹妹一起玩笑的,這幾日不見卻是想的緊啊。」尤瀟瀟在旁邊聽著,真心佩服,嘴上說得這般好聽,惜春快半個月沒回去,怎麼不見你來瞧瞧?難不成你去跟太太說了去見妹妹,還會不准麼?若不是不好翻臉,早把這話甩出去了。

    賈珍聽著一群娘們嘰嘰喳喳心裡早厭煩了,聽著賈母等說話,尤其覺得面目可憎。剛要開口,賈母便道:「罷了,我也知道你心裡疼妹妹,四丫頭呢,讓她來,我見了她,親口問她。」尤瀟瀟聽了便感慨姜是老的辣,知道賈母是要逼惜春了,若是惜春說一句不想回去,西府倒能編排她小小年紀忘恩負義心冷情冷的話,對女孩子閨閣名譽可不是好的。這般想著,這個惡人只能自己來做,萬萬不可把惜春牽扯進來。於是說道:「可是巧了,四妹妹今兒個不在家,若是她在還能不來見您的?」賈母明知惜春就在這府裡頭,本要追著問一句惜春去哪裡了,後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東府這是篤定不想讓惜春回西府了,再這麼死纏爛打也沒有什麼用處,但是面子還是要找回來的,於是拉下臉道:「當日是你們老爺把你妹妹抱給我們的,如今我們養大了,你們老爺也得出面說句話才好接回來吧?」 她心裡准知道賈敬在郊外修道的,早說不管府中事了。而且這話說出來,很有點討說法的意思,我們給你們養大了閨女,如今說要走就要走,太不講道理。

    尤瀟瀟與賈珍對視一眼,然後笑道:「老太太可是趕得巧了,我們老爺昨兒回來了,今日正在書房跟孩子們講課,因不好打擾,便沒去通知。既然老太太要見,銀蝶,快去請老爺!」賈母頓時一呆,王夫人也在旁驚異:「大老爺竟是回來了?」賈珍便道:「是,回來了。」

    賈母與王夫人還是半信半疑的,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果然見賈敬進來了,依舊是仙袍飄飄的模樣。王夫人也得站起來迎接,賈敬稽首道:「嬸子萬安。」賈母瞧著瞧著眼圈就紅了:「敬兒啊,這麼多年你在外頭可是苦了你了。」

    賈敬搖了搖頭,然後道:「嬸子所來可是為了惜春的事?」賈母只好說嗯。賈敬便是很真心實意道:「想著當年虧得嬸子幫著撫養,弟妹也跟著勞心,珍哥兒,去拿一萬兩銀票給你嬸子。」賈珍聽了,忙出門去了。賈母聽了,面上有怒色,說道:「敬兒,你這是什麼意思?」賈敬笑道:「嬸子這麼多年照顧惜春辛苦,這點子銀子算得了什麼,我自回來,瞧著珍哥兒和他媳婦倒是有條理的,把惜春接回來也放心,再說丫頭過幾年也好說親了,該接回來住了,總不好在親戚家出嫁……」賈母忙道:「敬兒,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嬸子家難道是親戚家?」賈敬笑道:「嬸子家自然不是親戚家,可是我聽著那府里的孩子也多了,嬸子年歲高,只怕照顧不過來,倒是弄得不好,所以也就接回來罷了。」賈母心裡本來就有病,聽他這麼一說,知道大勢已去,再不甘心也沒用,只好勉強笑道:「也罷了,你們父女骨肉團圓我這個老婆子也該知趣些!」

    賈珍回來拿了一萬兩銀票親自交到了王夫人手裡,尤瀟瀟見著眾人皆大歡喜的樣子,忙道:「難得老太太跟太太來了,今兒中午便不准走了,在會芳園咱們好好開個席,熱鬧一番倒也罷了。」說完,又故意吩咐道:「銀蝶,快去傳話,去接咱們大姑娘回來!」賈母聽了只覺得刺耳,哪裡還有這個心情,只推說自己頭疼,昨夜沒睡好,想回去好好歇著。王夫人等人也只好跟著。尤瀟瀟便是滿臉遺憾,也不怎麼輓留,跟著一起送出去罷了。

正文 第27章

    好不容易把賈母一行人送走,賈敬坐在花廳里半日不說話。賈珍在旁小心翼翼道:「老爺,您可是也乏了?」賈敬嘆道:「人心似水,不堪回首啊。」說罷,又對賈珍道:「書堂里的孩子們個個倒是好的,雖然天資不同,但都是用了功的,尤其是其中一個叫做陳頤梁的,文章思路極好,將來必成大器,蓉哥兒該多跟著他學習。」賈珍忙應了是。賈敬停了一會兒,又道:「你吩咐備車吧,我回觀里去。」賈珍急道:「老爺難得回來一趟,倒不多住幾天。」賈敬見兒子不是假著急,便笑道:「我是要回觀里把東西收拾了,從今兒以後還是搬回府里來住。」賈珍聽了,頓時一喜。賈敬心中感慨,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以往竟是自己錯了。經此一事方知道自己糊塗,史氏是個不省心的,仗著在族里輩分高,竟是這樣明晃晃欺上門來,如今兒子孫子都有出息,自己必要回府好好坐旗兒,方能保得住萬代長青。

    賈母一行回了榮國府,王夫人因今日平白無故多了一萬兩銀票,雖不是什麼大錢,但是有總比沒有要好,心情就極佳,覺得自己沒白跑一趟。鳳姐兒見賈母臉色不好,走路也踉蹌,忙攙著往正房裡送,探春也要跟著,賈母慈愛的望了她一眼,說道:「我這個三丫頭是個好的,罷了,你也乏了,回屋子里歇著吧。」探春聽了,知道是支開自己,忙應了一聲是就走了。王夫人跟在後頭進來,見賈母還是悶悶不樂的,便道:「老太太,四姑娘不回來倒也罷了,敬大老爺說得也在理,人家骨肉也要團圓……」雖然惜春回去了,一年少了五千兩銀子的進項,但是說不得再過幾年就要找婆家了,倒是不必讓家裡再出嫁妝不是?又給了一萬兩銀子,王夫人心裡很滿意了。

    鳳姐兒見賈母臉色發白,便知道是被姑媽氣的,鴛鴦在旁進了茶來,鳳姐兒便捧著侍候。因賈母在東府里也顧不上吃茶,後來跟著珍哥兒媳婦兩個人說話倒弄得口乾舌燥,如今先不理會兒媳婦,細細吃了半盞茶,然後緩了緩氣道:「去找幾個妥當人來,把你四姑娘的屋子里的東西好生收拾了,裝了包袱一一送過那府里去,說話要客氣些。」鳳姐兒忙道:「是。」賈母想了想,又道:「去庫房裡再取些好的字畫古董,挑名貴的,一並給送過去。」王夫人便是不解:「老太太,這麼多年咱們家養著四姑娘……」賈母只恨不得能拿拐杖敲這個蠢媳婦一頓,當著鳳姐兒也不給她留面子了,厲聲道:「我今兒給你使的眼色你沒瞧著麼?誰讓你接了那一萬兩的銀票?拿出來給鳳丫頭,跟著一塊送回去!」王夫人卻是心疼,猶豫著不肯,鳳姐兒見勢不好,連忙道:「我出去佈置人手去。」就跑了躲是非了。

    屋內無人,賈母嘆道:「我說你是木訥人,東府里今非昔比,你倒是瞧不出來?為什麼要把四丫頭接回去,倒是想跟咱們不認親呢!巴巴給了一萬兩銀子就是謝了咱們養育四丫頭的恩,你就接過來,這樣輕飄飄的就讓他們還了人情去?哪裡有這樣簡單的事!」王夫人說道:「老太太您也是多想了,東府里珍哥兒那樣子的能有什麼大出息的?」賈珍不過襲了一個三品威烈將軍而已,她娘家哥哥王子騰是當今重臣,九省統制,何等富貴,王夫人向來自覺高人一等,瞧不起一般人的。

    賈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不就是仗著娘家那點子威望,婦人之見。於是冷冷道:「你自己也知道東府給林姑爺送大夫的事,珍哥兒這份心計實在難得。將來林姑爺起復回京,若是在皇上面前能說得上一半句話,還能少的了東府的好處?如今又是開私塾又是請先生,乾得可不是有出息的事,族里鬧騰得大了!一個好漢三個幫,眼見東府里逐漸興旺了,倒是能讓他們遠著咱們的?平心而論,咱們這幾年待四姑娘也是平平,難怪東府里不高興,你還拿著他們一萬兩銀子,可燙手不燙?」見王夫人還是不服,賈母苦口婆心道:「我平日總是說,你眼界需放得長遠,你大老爺只是襲祖宗爵,連實缺兒都沒有,政兒得蒙皇上青眼,才是一個工部員外郎。原先有珠兒倒也罷了……咱們家寶玉等著大些也送去念書,如今年紀小,倒怕是熬煎壞了。我再與你說句話,林姑爺這次既然養好了病,回京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將來也只盼著能給咱們寶玉也帶來些福氣罷了。」王夫人聽了,知道賈母警告自己不能怠慢林黛玉,只好忍氣吞聲說了一句是,回頭又拋在腦後。

    因王夫人終未將一萬兩銀票拿出來,賈母心裡也知道兒媳婦攢的錢將來都是寶玉的,於是也不計較,從自己私房裡拿了一萬兩銀子給了鳳姐兒,囑咐跟著惜春的舊物一同送往東府里去。鳳姐兒應了,盯著人收拾好了,又帶著入畫一同送了回去。尤瀟瀟自然滿面笑容說不敢勞煩嬸子雲雲,然後就毫不客氣全盤接收,鳳姐兒現今知道她厲害,也不敢多呆就指著府里有事便急匆匆走了。慢慢的,闔府諸人都知道四姑娘忽然一下子搬回東府去,無不心裡納罕。

    卻說過幾日正是賈政生日,因著賈母疼寵,王夫人當家,自然是大張旗鼓的操辦,請柬也送到東府來,賈珍便拿著給賈敬去看,討個主意。賈敬當時正在書堂里教孩子們念書,指導文章,聽了賈珍的話,便說道:「既然送來了,該去還是去,好歹算是你的長輩,如今朝廷上的御史竟是專盯著這些事由,咱們別落了口舌,讓你媳婦帶著惜春,你也帶著蓉兒去,磕個頭回來就是了。」賈珍聽了,便應了,回屋裡跟著尤瀟瀟商議備些什麼禮才好。

    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元春封妃的事要出了。而今惜春已經接了回來,萬事也無掣肘,心情很愉悅。聽了賈珍問話,知道賈政平時最愛風雅,便道:「二老爺平素里不是最喜歡古董字畫麼?出去書坊里淘一套絕版書給他,定是清雅,順他心意的。」賈珍聽了,說道:「也有理,只是沒有幾日了,怕是來不及,也罷了,去年給了一套汝窯瓷器,聽著倒是喜歡的。」對於賈政(假正經)那個假道學,尤瀟瀟當然也不想多費心思,看賈珍也是應付了事的樣子,便懶懶道:「罷了,我去庫房翻翻看吧。」賈珍知道她行事一向妥帖,便自有她辦了。

    到了那日便是一起去了西府,尤瀟瀟帶著惜春進了內眷的屋子,賈珍與賈蓉在外廳。見了她們姑嫂進來,迎春先迎過來,拉著惜春的手笑。再抬眼望去,正座上賈母鬢邊簪了一朵紅絨花,寶玉坐在身邊,旁邊還有一個小姑娘,穿著大紅衣裳,戴著金麒麟,笑的花枝亂顫的,惜春見了便是撇撇嘴,對著尤瀟瀟道:「嫂子,你瞧瞧史姐姐那輕浮樣子。」惜春在府里小真空多年,瞧著這些得寵的姑娘心裡自然是不平的。尤瀟瀟一見那文採章章的麒麟便知道是史湘雲了,微笑道:「倒不是她輕浮,老人家上了年紀最喜歡性子活潑的姑娘,能逗人開心的,你璉二嫂子不也是麼?」惜春知道嫂子是借機給她講道理,心裡還是不服:「她來了就知道找寶玉的,我不喜歡。」這是嫌棄她勢利,尤瀟瀟摸了摸惜春的腦袋,沒說話。再瞧一旁王夫人鳳姐兒也滿臉喜色,忙著張羅其他女眷客人。尤瀟瀟跟惜春便先去給賈母請安。

    賈母見了她們姑嫂來,反比以前客氣好幾倍,忙道:「珍哥兒媳婦來了,快去跟珠兒媳婦一同坐著,四丫頭,你過來。」惜春望了尤瀟瀟一眼,得了鼓勵便往前走,站在賈母跟前。「來,老婆子倒是很久沒見我們四丫頭了,乖,今兒個隨著我坐在這裡。」賈母拉著手說話,然後又指了指身邊的一席,惜春便是受寵若驚,往年只有林黛玉、賈寶玉跟史湘雲才有的特權,何時能輪到自己了?尤瀟瀟想這才是老狐狸了,知道把事辦的圓滑,既然願意給這個面子,自己不妨也受著,就笑道:「既然老祖宗這樣疼你,妹妹還不快坐下!」惜春依言坐了。寶玉眼裡一向沒有惜春的,但是見她坐在眼前,也就得說句話:「妹妹怎麼搬回去了?咱們在一起說說笑笑可是不好?」惜春聽了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蠢話,只好扭頭裝作沒聽到。

    李紈見了尤瀟瀟來,忙站起來拉她入席,然後笑道:「你可成了大忙人,平日見不著面。」尤瀟瀟坐下來,吃了盅茶,又見賈蘭不在,便問道:「蘭哥兒呢?怎麼不見?」李紈臉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也沒個帖子請的,他說不來。」尤瀟瀟聽她說話賭氣,便道:「你這是何苦來,孩子小不懂事,又要強,你還這樣慣著的,你瞧,連環兒都來了,他一個正經嫡長孫倒是不來,講不通道理。」李紈被她說得心酸:「好妹妹,你不想想,她們眼裡哪裡有蘭兒?不就是欺負他是沒爹的孩子……」說著就要流淚,尤瀟瀟忙道:「這大喜的日子,你若哭了,你婆婆心裡還不知道怎麼膈應呢。你瞧你,我說話的意思是蘭兒還小,男孩子該是脾氣寬博些,你平時只該勸的,哪裡能火上澆油,快叫你們素月去把蘭兒叫來。」李紈聽她說得有理,背過臉去偷偷擦了淚,叫過素月囑咐了幾句話。

    那邊迎春跟著邢夫人坐席,探春坐在王夫人的席面上,尤瀟瀟瞧了一圈,發現沒看到薛姨媽與薛寶釵,便道:「薛家的人今兒沒來?」李紈搖頭道:「去找什麼賈雨村撕擄官司去了,你也知道薛蟠那會子的事,聽說打死的那一家子又有人追進京里告狀來了,正好被賈雨村給攔了,薛家上下忙著打點呢,哪裡還有這個閒情兒。」過了一會兒賈蘭來了,還是滿臉不高興,尤瀟瀟便拿著席上的點心哄他說話,再一抬眼,只見賈琮被招到邢夫人席上去了,迎春笑著遞給弟弟葡萄。可憐賈環原本跟著賈琮坐著的,他們年紀小,為了不顯得寶玉突兀,便是一同留在內室,只是賈琮也被叫走了,他一個人留在那一桌上就是格外孤零。尤瀟瀟見探春在王夫人那桌上,故意躲著弟弟的目光,心裡只嘆了一口氣,正要去喊,卻見迎春也起身了,把賈環帶到了自己那一席。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4

正文 第28章

    賈琮原是賈赦屋裡孫姨娘生的兒子,該是正經的三爺,但是因了孫姨娘不受寵,便也沒人當回事。孫姨娘也是命薄,生了賈琮之後失於調養竟是一命嗚呼。賈琮便是由著奶媽周氏養著的。

    周氏是個心大的,出嫁一年便是沒了漢子,又因本性風流,孩子也被婆家抱走。正好趁大房裡選奶媽子的機會進了內室來。她年紀不大,卻是風騷得很,仗著有幾分姿色,借著餵養少爺的機會,天天抱著孩子進正房,當著老爺的面好幾次故意敞了懷露出白撲撲的奶/子來,賈赦本是色中餓鬼,見了這樣火辣俏麗的小媳婦兒哪裡有不愛的,幾個來回之後,二人果然勾搭起來,自此大房裡都知道三爺屋裡的周媽媽一面餵著少爺一面養著老爺,風頭竟是比幾個正經姨娘還要穩健。

    邢夫人進了府來,知道賈璉刻意疏遠,原也想著孫姨娘死了就把琮哥兒抱回身邊養活,將來做個立身之本。無奈周氏卻是精明,床第之間花樣兒百出哄了賈赦高興,後來竟是把賈琮硬生生留在孫姨娘的屋子里,雖沒過了明路,但是有些勢利的想沾帶好處的丫頭婆子,背地裡只管叫起周姨娘來,又為了跟賈政房裡的周姨娘區別開來,便是稱小周姨娘。

    大房住的是榮府舊樓,隔著賈母好幾道院子,賈赦向來肆意妄為,此等不體面的事落不到賈母耳朵里,邢夫人更不敢分辨,只好忍氣吞聲,反倒退三分。再看那賈琮年紀雖小,卻被奶媽子挑唆的黑眉烏嘴的活猴兒一般,見了邢夫人便同見了鬼一樣。邢夫人更是寒了心,索性就不再管庶子。而迎春心裡卻早有了算計,大房裡的男子,璉二哥是一心跟著鳳姐兒走的,如今都搬到二房那邊兒去,對著自己沒正眼看過,將來指望不著。如今只剩下賈琮一個,雖是庶出,但也是正經的小爺,小周姨娘的出身不提也罷,況且琮哥兒又不是她生的,別瞧著現在鬧得歡,倘若那邊老太太知道了,定是要攆出門去的。只不過現今因為大房裡諸人礙於賈赦的淫威,不敢去充當這個耳報神罷了。迎春自被珍大嫂子一席話點撥,越發知道自己將來還是要倚靠著大房,倘若真能把琮哥兒送回到邢夫人身邊,再好生養著,不怕將來不出息,未來不但邢夫人終身有靠,自己也算有了仗腰子的兄弟。

    打定了主意之後,便細想此事該是如何操作。賈琮畢竟不是小周姨娘親生的,那婆娘只是借機掙個名分罷了,對琮哥兒能好到哪裡去。只要太太多多關心幾回,不愁他不肯親近。因邢夫人與小周姨娘積怨極深,迎春不好硬勸,知道嫡母抹不開面子,自己便平時做了點針線或者有些賈母給的點心盡自攢起來,只請了邢夫人捎給賈琮,說自己是做姐姐的,平常也見不著幾次弟弟,雖然手藝粗了些,也沒什麼好東西,但好歹是姐姐一片心意。邢夫人跟著迎春接觸的久了,心思也活絡了一些,隱隱約約明白庶女的意思,回了那屋裡也常常拿了些自己的東西填補了給送去,話里只說二姑娘給的,小周姨娘倒也沒在意。平常請安定省時再對著賈琮就不像以往那樣不耐煩,格外和顏悅色了。

    今日正是賈政的生辰,邢夫人帶著迎春原本好好坐著的,見賈母留惜春在身邊一席上,還在跟迎春小聲道:「你瞧瞧,可不是遠香近臭,在身邊兒的時候哪裡多管過四丫頭一下兒的……」迎春眼睛卻是一直瞟著最末席的賈琮。末席是未成年男子席,留給寶玉、賈環、賈琮、賈蘭等的,再一看寶玉的位子果然是虛設,早就跟著老太太上座去了。賈蘭那個脾氣執拗的,也沒來。剩下賈環跟賈琮兩個,丫頭們也不在意,上菜是最後的,冷湯涼水的也沒有人照顧,兩個孤雁兒一般。迎春便對邢夫人道:「太太,把琮哥兒叫到咱們這一席吧。」邢夫人聽了一愣,回頭望著庶子,跟著二房裡的賈環一樣怯頭怯腦的,看著又可憐又可氣。

    「寶玉去跟著老太太,咱們帶著琮哥兒也是該的,他還那麼小呢,看著那丫頭們也不精心,不如就跟著咱們吃一口吧。」迎春說完便站起身來,去牽了賈琮的手回來。邢夫人自然不會阻攔的,小周姨娘身份卑賤這種場合當然無法露面,不趁此機會跟著庶子好好增進感情,她可不就傻了。賈琮年紀雖小,但是也漸漸通曉了人事,他畢竟是小周姨娘奶大的,小時候也肯聽話,但假意做不了真心,後來一件件事經歷了下來,也慢慢對小周姨娘有了隔閡。更有碎嘴婆子受了小周姨娘的氣,背後只管拿他撒火,小周姨娘知道了,竟也不管不問。後來他才知道,小周姨娘去外面拜了好幾回求子觀音,尋各處秘方,也許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姐姐迎春雖是沒見過幾面的,但是嫡母也常常拿來些吃的用的,說是二姐姐給的,所以賈琮的心裡對二姐姐的感想很是親切,見了二姐姐來領,就乖乖跟著走了,心裡高興也就沒顧的上可憐的賈環。邢夫人見了庶子,總是先拉不下臉來,迎春便在旁笑著揀了黑玉瑪瑙一般的葡萄遞給他吃,又添杯盞,賈琮一面吃一面偷偷瞧邢夫人的臉色,迎春便笑道:「還不快點謝謝太太,老早就說這盤子果子好,吩咐不許動,特特留給你吃的。」賈琮聽了,眼睛一亮,邢夫人聽著迎春這般巧嘴,不由也露出笑來。賈琮被小周姨娘水深火熱錘鍊了這幾年,很會察言觀色,忙將一顆葡萄細細剝了皮恭恭敬敬遞給嫡母:「太太也吃。」邢夫人原先瞧他百般不順眼,後來也是蠍蠍螫螫的,沒想到真有一天受他孝順,正要猶豫著接不接,迎春在旁又笑道:「琮哥兒真好孩子,太太還不賞個臉?」邢夫人借坡下驢,就著手吃了一顆葡萄,再看庶子庶女恭謹乖巧,心裡頓時賽了蜜的甜。

    母子幾個有說有笑,迎春便故意當著邢夫人的面問起賈琮何時念書的事,想著他如今也要七歲了,卻被小周姨娘天天困在屋子里,平常人家早給開蒙了。邢夫人心裡雖然不懂什麼經濟學問的大事,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家族里出來的,深知道孩子念書的重要性,聽了賈琮成日家跟著丫頭們混也沒個正事兒,便道:「我去跟老爺說一聲,可別耽誤了你。」賈琮聽了,又怯怯道:「環哥也想念書呢。」他跟賈環都是不受待見的庶子,同病相憐日久,關鍵時刻也還知道有福同享。迎春聽他提賈環,不由再往末席上看,賈環孤零零一個人,表情委屈的都快要哭出來了。指望三丫頭照顧弟弟是不行的,迎春心裡明白,便道:「太太,環哥兒一個人怪可憐的,倒是一塊來咱們這裡吧。」到底是二房的事,不該插手。邢夫人本來躊躇,但是再一細想,老二家的不是成天標榜自己賢惠慈善麼?自己就把賈環領過來,倒也讓眾人瞧瞧誰是連個庶子都容不下的!於是對迎春笑道:「可是我們疏忽了,倒委屈了環哥兒,你去把他帶來吧。」

    賈環眼巴巴的瞅著探春半晌,卻見姐姐始終不轉眼珠子。寶玉是沒辦法比的,活鳳凰一般。他跟著賈琮兩個坐在一塊兒也有個安慰,沒想到錯眼不見大太太把他領走了。再一看侄子賈蘭也去了大嫂子一桌上,有個親娘帶著,只自己□撂著,正是格外失落的時候,瞧見珍大嫂子一直往這邊掃,剛站起來的時候卻見這邊兒二姐姐也來了。「環兒,走罷,跟你琮兄弟做個伴去。」賈環連忙站起身來,再回頭見那邊珍大嫂子也坐下來,含笑望著自己,頓時心裡就一暖。邢夫人見他來了,忙叫了丫頭往自己席上添筷子,又對賈環笑道:「好孩子,就跟著大伯母一起坐著罷,琮哥兒,給你哥哥拿果子吃。」賈環天天受著王夫人冷眼,被邢夫人這麼關懷著,心裡立刻就傾向大房半邊兒。迎春又是個合格的姐姐,溫柔細緻照顧著弟弟們,一時間和樂融融。

    卻說尤瀟瀟見了迎春把賈琮、賈環接走,便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同賈蘭說話。李紈早就心如死灰,若不是為了兒子就要隨了賈珠去了,而今便是竭盡全力教養兒子。尤瀟瀟見賈蘭雖是年紀小,卻行為有度,斯文小書生一樣,便逗他道:「蘭哥兒,平日里除了念書還做些什麼呀?」賈蘭想了想,鼓鼓嘴答道:「沒做什麼。」李紈撫摸著兒子的頭,搖頭道:「這孩子牛性兒,倒要他出去玩玩呢,可總是愛念書。」如今她只守著兒子,定是望子成龍,而賈蘭小小年紀便知生存艱辛,平日里也少不得受些白眼,因此奮發圖強。

    李紈之父李守中是當朝的國子監祭酒,主掌大學之法及各類考試,想那賈珠資質平平,苦讀多年才得進學,其中未必沒有岳父的功勞。尤瀟瀟初為賈蓉打算的時候,還想著要走李家的門路,看看能不能活動到一個監生的名額,後來打聽了李守中為人竟是非常苛刻,女兒守寡竟嫌不吉,這麼多年也沒打發人過來接姑奶奶回家,估摸著賈蘭連外祖的樣子都沒見過。所以,這也就怪不得後來的時候,李嬸一家帶著女兒不去找李守中,反而來投奔守寡的姪女。

    「念書是要緊的,但是呢,該歇息的時候也要歇息。」尤瀟瀟又問道,「你每日幾時起來?」賈蘭道:「寅時三刻。」尤瀟瀟聽了便嘆氣道:「他才六歲,怎受得住這樣熬煎,小孩子不比咱們,該多睡些時辰……」李紈忙道:「我怎麼不勸!可這孩子……」尤瀟瀟正要說什麼,外頭忽有門吏來報:「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特來降旨。」眾人頓時都慌了。唯有尤瀟瀟知道是元春的喜信來了,可也得跟眾人一樣裝得十分茫然。太監夏秉忠笑容滿面傳了口諭,賈政忙領了旨進宮去了,賈母與眾人等都惴惴不安。惜春見眾人這樣忙亂,心裡害怕,忙趁亂溜到了嫂子身邊,尤瀟瀟拉著她的手笑了笑。過了小半天兒,果見宮里的消息傳進來,元春被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賈琮一節來自【邢夫人拉他(寶玉)上炕坐了,方問別人好,又命人倒茶來。一鐘茶未吃完,只見那賈琮來問寶玉好。邢夫人道:「那裡找活猴兒去!你那奶媽子死絕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烏嘴的,那裡象大家子念書的孩子!」】

正文 第29章

    如此天大的喜訊傳來,榮寧二府上下頓時一片歡騰。鳳姐兒更是猶如花蝴蝶一般在賈母與王夫人之間飛竄,滿嘴都是「恭喜老太太跟太太了!今兒又是老爺的好日子,竟有這天大的福分降臨咱們府上,老太太跟太太只管瞧好兒吧!等著大姑奶奶再給皇上誕下龍嗣來,再跟著享福就是了!」賈母聽了樂得合不攏嘴,王夫人雖是矜持,但眉間的笑意卻是怎麼都遮不住的。邢夫人在旁心裡又酸又妒,但臉上還得裝作誠意恭賀的樣子,畢竟是假笑,臉上不免就發僵起來。尤瀟瀟跟著過去微笑說了兩句話,意思到了就罷了。那邊兒李紈自知不討婆婆喜歡,但這樣的大事也得上前湊一湊,躬身說了一句恭喜太太,就默默退回原先的座位上去,王夫人見她知趣,又懂進退,加上心情愉悅,終於對她和顏悅色了一回。

    迎春與惜春見眾人都去趨奉王夫人,對元春光耀門楣的好運氣也覺得有些羨慕妒忌,但她們畢竟本性忠厚,也是真心為大姐姐高興,於是一前一後到了賈母與王夫人跟前兒說了兩句道喜的話,然後就乖乖回到邢夫人與尤氏身旁來。史湘雲在席上只是憨笑,因她與元春未曾有多接觸,左右也沾不得什麼光,便顯得十分淡定,旁人如何興奮與她自己竟是無關,只管與寶玉頭碰頭說話。而寶玉這個萬事不操心的更是不在意,反正他一直以來都是家裡的心肝寶貝,不需要皇妃姐姐幫忙提氣,自然覺得無所謂了。探春卻是極欣喜,她一直以來都對自己的庶出身份感到痛苦糾結,現今同父的姐姐成為皇妃,自己的身價自然也水漲船高,至於將來的出路肯定也會變得更好一些。於是忙擠到嫡母身邊笑道:「皇上聖明,大姐姐德才兼備,不辜負母親教養一場的。」王夫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雖然知道元春是賈母一手教養長大的,但是哪個女兒能離了母親的哺育?這話說到心坎兒上,她不由就握了探春的手親熱道:「我的兒,可是你說的罷,我哪裡有什麼的,都是你大姐姐自己爭氣,進宮這些年終於熬出頭了!」說著想著這麼多年元春一人在宮里苦熬日子,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聲音竟哽咽了。探春自然也在旁陪著掉了幾滴淚。

    按規矩諸位命婦要按品大妝進宮謝恩,尤瀟瀟跟賈珍先回東府換衣裳去。惜春聽了哥嫂走,連忙也要跟著。迎春則服侍著邢夫人往那邊院子去了。賈珍特地棄了馬,趕著跟妻子與妹子一同坐車,撩了簾子坐下來便笑道:「到底還是老爺有見識,早說了不讓咱們跟那府里生分,誰知道竟有這樣大的喜事……」惜春聽了這話不由靠著嫂子更近一些,極怕再被送回去的樣子。尤瀟瀟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對賈珍冷笑道:「大爺還以為是什麼好事麼?」賈珍聽這話不像,忙道:「元大姑娘封了皇妃怎麼能不是好事?咱們賈家日後也跟著一起興旺了!」

    尤瀟瀟聽他說話糊塗,原當著惜春的面不想駁他,又聽他道:「元大姑娘成了皇妃,咱們正經是皇親國戚,往後誰還不得給幾分面子……」尤瀟瀟終於忍不住道:「我的大爺,你再仔細想想,現今的皇親國戚裡頭是指著進了宮的女兒才興旺起來的?打鐵還需自身硬,凡事總是要自己爭氣才是啊。」說罷猶嫌不足,又接著道:「大爺,不是我說晦氣話,那後宮里的事兒能有准星麼?咱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原先好些個貴人都是顯赫一時的,後來也不七零八落?我不怕說句犯忌諱的話,元大姑娘如今瞧著風光,到時候犯了事咱們又該怎麼辦呢?大爺你也好生聽我一句勸,俗話說月滿則虧,倒不如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去,況且咱們又不是元大姑娘正經的親哥哥親嫂子,想指著皇妃做點什麼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呢!如今這事咱們只管跟著那府里去賀一賀走走過場罷了。其他的全憑他們西府自己折騰去,日後無論興衰,咱們不去沾光也吃不著虧。」

    賈珍被她一席話說的心裡發虛,只勉強笑道:「也罷了,回去先把消息告訴給老爺。」一路再無話,尤瀟瀟只管與惜春議論著今日酒席上哪些吃□致,又談誰家的衣裳花色好看等等。賈珍雖是閉目,卻是在反復思量妻子的一番話,想著當今皇后的父親才是個四品官,太后的娘家更是小家門戶,聖上即位了也未曾給母舅家提提位份,人家這才是正經的皇親國戚,自己倒算個什麼?越想就越覺得尤瀟瀟說的有道理。

    回了府,賈珍不著急換衣裳,先去了賈敬的院子,把今日之事一一稟告給老子,又把尤瀟瀟說的話轉述一遍,只說是自己想到的。賈敬聽了便捻須笑道:「福兮禍所伏,你如今心裡也很有成算了。」賈珍聽父親話里有贊嘆的意思,忙道:「兒子尋思著,這幾日咱們東府里索性避了風頭,若是有來賀的,只管往西府里送去。」賈敬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極是,難保有人瞧著新貴眼熱,也想借著咱們往那邊牽個線,不如就正式閉門謝客吧。」賈珍想了想又道:「那麼咱們還要跟著進宮去?」賈敬微笑道:「該進還是要進的,只要心裡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就是了。」賈珍心領神會,想了想便道:「那麼兒子跟媳婦隨著西府去一趟就罷了,蓉兒就留在家裡。」賈敬說道:「你慮的是,讓他往書堂念書去。」

    卻說賈珍與尤氏換了衣裳戴了朝冠過去,西府眾人都等得不耐煩,見他們來了忙急慌慌的要走。轎子都是按品級早備好的,賈母一品誥命,坐了八抬大轎先走,接著便是尤瀟瀟的八抬大轎跟上,而後邢夫人世襲國公夫人,也是八抬大轎,只有王夫人是五品宜人,坐的是一抬四人轎子。邢夫人見如此,心裡總算舒服了一些。等到眾人進了宮,天家規矩森嚴,雖說是謝恩,也不過是跪在殿外磕幾個頭就回來了。當夜榮國府大擺筵席,接著晌午的戲酒繼續熱鬧起來,尤瀟瀟跟著賈珍也不好推托,便又隨著一起坐席去,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全府上下都歡聲鼎沸。鬧到半夜,賈母暮年人終於撐不住了,便說要睡覺,尤瀟瀟早等她說這句話,忙起身告辭。外頭賈珍也喝了許多酒,小廝們把他攙上馬車,尤瀟瀟對外囑咐了一句:「路上可要仔細,少顛簸些。」然後從荷包里取了一枚醃漬青梅塞給賈珍,讓他含著醒酒。賈珍迷瞪著眼說道:「還是你說的對,如今闔府里竟都在算計著怎麼靠著娘娘從皇上那裡討恩寵去……」未等說完,尤瀟瀟便嘆道:「元大姑娘也真是可憐,一個人在深宮裡頭熬煎了這些年,終於出頭了,娘家不說爭口氣,反倒還得指望她一個弱女子去,我要是男人羞都羞死了!」賈珍雖然知道妻子的話不是針對自己,可還是覺得臉熱。

    回了府,一夜無話。第二日大清早,尤瀟瀟還沒起身,便聽著外頭來報西府大太太帶著二姑娘來了,賈珍在榻上聽見動靜,也不睜眼,只道:「這大太太也怪,這麼早的時候兒就跑過來做什麼。」尤瀟瀟笑道:「你睡你的就是。」她深知邢夫人昨日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才到了這邊兒來,忙起來簡單梳洗了,先讓銀蝶帶人往凝曦軒擺早飯去了。

正文 第30章

    邢夫人一大早來了,果然空著肚子。到了凝曦軒一一安置坐下,早飯擺了一桌子,主食不外乎是饅首、包子、肉籠與夾餅,粥是兩樣,綠豆白米粥跟花豆江米粥,小菜若干,萵筍卷子、醬鴨舌、熗苦菊、青豆燒臘肉、手剝筍、胭脂燒鵝、滷雞絲、百葉肉等等,另有點心兩種。尤瀟瀟親手替邢夫人盛了一碗花豆江米粥,見迎春拘束,忙囑咐她多吃,又叫人燒鮮牛奶來。邢夫人見她忙碌,倒過意不去,忙道:「珍兒媳婦快坐下,卻是我們的不是,大清早來擾了你……」尤瀟瀟正在為迎春搛一隻蟹粉小籠放入碟中,倒了些鎮江醋,聽了這話便笑道:「太太跟我外道了不是?旁人想求著陪太太一起吃飯也沒這個福氣啊!」

    迎春胃口小,吃了一點子就放下筷子說飽了。尤瀟瀟嘆道:「二姑娘,你們小人兒家正是該多吃些呢,咱們惜春早上能吃半屜包子,另外還要加兩只芝麻蛋捲,快,這是特地給你備了的熱熱牛奶/子,桂花糕也是現蒸的,怕你早上不愛吃甜的,做的是咸鮮口,裡頭的肉餡都是後臀尖子上的,味道極好,你吃一個嘗嘗。」迎春有些意動,連忙瞧了一眼母親。邢夫人察覺,笑道:「還不謝謝你嫂子,我瞧著你的胃口也是單薄,再吃些罷。」

    迎春方又拾起筷子來,尤瀟瀟又笑道:「今兒太太跟二姑娘好不容易來,可要逛足一天才准走!」邢夫人說道:「也就是珍兒媳婦你不嫌棄我們了……」說罷,神色竟是落寞的很。尤瀟瀟深知其故,待要解勸幾句,只見惜春穿著一身鵝黃的衫子,簡單梳了兩條辮子,笑嘻嘻的來了:「可被我拿住了!大清早躲著我在這裡吃好東西!」然後見了邢夫人,又對迎春笑。

    銀蝶見她來了,忙帶著小丫頭們添椅子與碗筷,尤瀟瀟笑道:「快叫小廚房將大姑娘的分例菜抬來!多拿捧盒!」惜春聽了邊笑著提著裙裾跑過來邊是不依不饒:「剛剛說我能吃,我在外頭可都聽見了,嫂子欺負人!」尤瀟瀟拉著她坐在身邊,笑道:「你小孩子正是好好吃飯的時候,這有什麼可笑話的,天天餓著肚子瘦成一把骨頭倒好?」說著又向邢夫人道:「剛剛才起來,太太擔待些吧!」惜春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邢夫人忙說不打緊,再見惜春神采飛揚,比起在西府的時候完全換了樣子,跟迎春對視一眼,心裡也感慨萬千。

    一時間眾人吃過了早飯。天氣晴朗,尤瀟瀟便提議去會芳園裡搭了桌子抹骨牌,說園子里的月季花都開了,因為有些金貴的是到處尋了人才弄到的植株,老遠就是一股子香氣,顏色也比外頭綻得俏些,靠著前頭還有一汪子清水,養著的鯉魚也漂亮,不如咱們去那邊兒一面賞景一面玩樂,邢夫人自然是說好的。迎春跟惜春兩個卻是小姑娘,對抹骨牌興趣缺缺,況且又都不太好意思玩。尤瀟瀟忙笑道:「罷了罷了,我的小姐們,知道你們都是琴棋書畫德才兼備的,瞧不起咱們這些個市井小民的玩意兒,可是想想吧如今年紀都不小了,沒過幾年都得到別人家當太太奶奶的,婆婆讓陪著都也說不玩?現今不趁著在家跟著親娘親嫂子的多學幾把,將來只等著進婆家輸嫁妝去罷!」小姑娘們經不住這般打趣,登時被說得面紅耳赤,惜春捂著臉道:「嫂子總愛這樣捉弄人!」邢夫人在旁聽了也笑道:「你嫂子伶牙俐齒的,平素真人不露相,等閒人還聽不著她說話呢!」尤瀟瀟點頭道:「這話公正,到底是太太心疼我。」

    於是眾人便去了會芳園,依著邢夫人的意思,就在水邊兒的大柳樹下擺了一張方桌,每條藤條椅旁邊再配一張各色花樣的楠木小幾,上頭放著一把金絲茶壺,一隻白瓷蓋碗,還有兩荷葉碟子的新鮮點心。銀蝶早拿了錢匣來,每人手邊放了紅繩串的一吊錢,尤瀟瀟笑道:「左右不過是玩意兒罷了,橫竪就這四吊錢,頭錢頭彩,瞧瞧誰今兒個有福氣。」邢夫人見她辦事敞亮,心裡更加喜歡。

    所謂打牌,都是為了交流感情,長在富貴人家的眾人也深知其中奧妙。果不其然,沒過幾巡,邢夫人就開始抱怨西府的底下人勢利,說原先還顧忌點面子,如今聽了二房的喜信竟越發不成樣子。今兒一早去給老太太請安,不巧車在門口拔了縫兒,叫了人來,二房這一群狗奴才竟說這裡管不著,非要拉回那邊兒修理去!氣的邢夫人帶著迎春就往東府來了。尤瀟瀟便笑道:「太太你大人有大量,跟這群奴才們較真豈不是降身份了?」因想著這話讓兩個姑娘聽了不好,便放下牌道:「日頭慢慢毒了,我早起吩咐小廚房裡制了些玫瑰果子露,惜春你帶你姐姐拿去,我跟太太在這裡等著。」惜春應了一聲是,然後牽著迎春的手往馨瀾院走。

    邢夫人也知道該支開姑娘們,於是先不說話。等她們走了,尤瀟瀟才說道:「太太,這些話你也該跟大老爺提一句啊!難不成都存在心裡不成?」邢夫人一聽,立時就消了音。她跟賈赦夫妻這些年感情越發淡薄,想了想都多長時間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自己是個形同虛設的太太,他天天窩在自己的屋子里跟著一群小妖精鬼混,哪裡能管這些事!越想就越發失落。

    尤瀟瀟嘆道:「太太,您是老爺八抬大轎娶回家來的,堂堂正正的夫人,平時也不能太縱著老爺了!該說的話一定得說……」邢夫人知道侄兒媳婦說的是好話,可一想賈赦的性子,便十分猶豫道:「我……」尤瀟瀟恨鐵不成鋼道:「我索性跟著太太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大姑娘在那府里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二丫頭的日子我估摸著也好不到哪裡去,太太你去找老爺先別說自己委屈,只把二姑娘的事漏一點給老爺聽聽。好歹那府里是他襲了爵,老爺心裡就算再沒有這個女兒,也不想那府里這般欺人太甚不是?」

    邢夫人心裡一動,想著賈赦原先也曾有多次當著自己面抱怨過老太太偏心,那時候自己剛嫁進來,兩眼一抹黑,倒是懂孝道,還替婆婆說話來著,現在想想,真是蠢透了。尤瀟瀟見她沈思,連忙又趁熱打鐵:「元大姑娘如今成了皇妃,到底是一門的榮耀,咱們也該趁這時候給二姑娘定下一門好親來,俗話說得好,一個女婿半個兒,皇帝女婿遠在天邊咱們指望不著的,但若是能給咱們二姑娘找了好婆家,將來興許還能沾些光呢!」一席話觸到邢夫人的衷腸,原本妒忌元春封妃,不忿二房又得勢,細細一想,有這個閒時候兒爭風吃醋倒真不如也趁著把迎春的事跟著一起定下來,也算得個實惠。想想迎春如今也快十三歲了,同齡的姑娘們確乎都已經定親了,老太太天天嚷著疼孫女,都是嘴上說說罷了,要不人家東府能把四丫頭接回家?現今養的大大方方千金小姐一樣。原先倒也罷了,如今二丫頭算是養在自己身邊兒的,多給她打算也是為了自己打算。二丫頭是庶女,身份上先吃了虧,但自家老爺好歹是世襲的國公,她的堂姐又剛得了皇上青眼,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罷了,正好拿這個由頭去跟賈赦說話去,也正好讓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多多關心女兒。這般想著,邢夫人便笑道:「你想的周到,我回去跟老爺說一聲去。」尤瀟瀟見邢夫人逐漸開竅,便不再多說,打發著銀蝶去把姑娘們叫來繼續玩牌。

    吃了午飯,邢夫人心裡有事就要回去,尤瀟瀟見輓留不住,便道:「那太太您先回去,把二姑娘留在咱們這裡住幾日,到時候我再給送回去,保證一根毫毛都不待缺的。」迎春聽說要走,正跟惜春依依不捨,再聽著珍大嫂子的話不由就露出十分期待的眼神。惜春早想把迎春留下,還沒來得及張口,嫂子竟是這樣體貼,連忙也對邢夫人道:「太太,就讓二姐姐在我們這裡玩幾日嘛!」邢夫人瞧著迎春神采奕奕,便知道在這府里是真心高興,再看惜春也跟著一起哀求,正是她們姐妹情深,於是笑道:「既然這樣,迎兒你就在你嫂子這裡住幾日罷,跟你妹妹也做個伴。」迎春聽了,高興極了,連忙道:「謝謝太太。」惜春也在一旁叫道:「太太真好,謝謝太太!」邢夫人見她如此活潑開朗,不由也喜歡了幾分,笑道:「珍兒媳婦,你若是喜歡二丫頭就留下,把四丫頭給我帶走吧!」尤瀟瀟忙道:「那可不成的,咱們大姑娘是老爺跟大爺的心肝寶貝,我若是送給了太太,卻是不好開交呢!」眾人說笑了一會兒,又一起把邢夫人送到轎子上,見她出了二門才算。

    迎春見轎子走遠了,便笑道:「謝謝嫂子,我心裡正想著跟妹妹聚聚呢,卻不敢跟太太說的。」尤瀟瀟一面帶著她們往家裡走一面笑道:「不必謝我,是你妹妹成日惦記著二姐姐,可惜那府里最近又多事,要不我早去接你來了,正巧今兒太太帶著你來,可不是給咱們送上門來的?」惜春嘻嘻笑道:「嫂子,二姐姐就跟著我在和楓院裡住就是。」尤瀟瀟點頭道:「這是自然,你們兩個瞧著折騰去吧,關上門我是不管的。」說完,又笑道:「二姑娘,我打發人去府里取些你常用的東西來?」惜春在旁冷冷道:「那府里哪有什麼常用的東西,嫂子不必忙了。我前陣子已經讓裁縫趕了幾套衣裳,全是咱們想的那些花樣,好看的緊,正是給二姐姐過來的時候準備的呢!」然後又向迎春笑眯眯的說道:「二姐姐你來,我還給你攢了一套好棋具,墨玉做的盤和罐子,瑪瑙與白玉做的子,說都是從崑崙山頂鑿下來的,你去試試,握在手裡又滑潤又舒服,闔家唯有你配使喚!走,快跟我去看!」說著就拉著迎春一路小跑起來。尤瀟瀟在後面瞧著她們兩個蹦蹦跳跳,不禁囑咐了一句:「慢些,看跌了交,不准哭!」,然後便抿著嘴笑。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5

正文 第31章

    梨香院裡,薛姨媽正在燈下一面哭著數落薛蟠一面輓著寶釵的手安慰女兒。誰也料想不到馮淵那種小族的家裡竟然還存了人,志氣也大,覺得審案不公,還想來京城告御狀。幸好是被衙門先攔下來,後來聽說是薛家的案子,知道四大家族的勾連,將狀紙送到賈王兩家去。最後托了王子騰與賈政兩個,雙管齊下,雖然又花費了一大筆銀子,終於還是平了官司,並在刑部檔案里裝了此案結清,再有申訴皆為無理取鬧雲雲。好不容易了卻這樁心事,薛家終於踏實下來。

    但是,寶釵待選入宮的事卻是徹底完了。那賈雨村正是勘察各選女家世與品行的。寶釵的冊子上記錄的清楚,薛蟠為兄,那麼刑部有檔案之事自然也不敢一筆抹過的,況且其中又涉及了人命。賈雨村承了賈政的情,也費心打聽了,能想到的法子都試了,但是此事關係巨大,宮里的貴人瞞騙不得,旁人也不敢隨同作假。薛家一眾聽說賈雨村已經盡了力,也就不好再說什麼,畢竟薛蟠是掛了人命案子的,能夠安然無恙了結已是萬幸,其他的倒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陪著笑臉送走人,薛姨媽坐在椅子上越想越傷心。就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身旁的寶釵見母親如此不由也跟著一起落淚,她是父親紫薇捨人一手教養大的,容貌美麗自不用說,難得的是品格端方,嫻靜穩重,又琴棋書畫皆通。當日送去小選的時候便是震驚四座,個個都奉承起來。寶釵忍著滿肚子的得意回來家更是認認真真籌劃,原想著能進宮去一鳴驚人,得貴人青眼,給寡居的母親好好爭口氣,沒料想會在半路被哥哥帶累的失了待選資格。

    薛蟠先頭跪在地上,老老實實聽著母親數落自己為去爭一時之氣,竟然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實在是不省心雲雲。這些話他也沒辦法駁,就乖乖聽著,低頭稱認錯,然後薛姨媽哭一聲,他就說一聲:「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哄得薛姨媽原諒。後來,薛姨媽又提到寶釵的事,說你妹妹原本能進宮去,也做個皇妃,如今倒被你耽誤了……薛蟠一下子炸了,站起來怒道:「媽!不去就不去,這樣子才好呢!我早就說過了,不能讓妹妹進宮去!那地方兒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那元大姑娘不是進宮好幾年才熬出一個皇妃來麼?這些年都沒見娘親兄弟,妹妹何必也去吃那個苦!皇妃怎麼了,我就不羨慕什麼皇妃不皇妃的!」薛姨媽被他嚷的吃了一嚇。她生性軟弱,丈夫在的時候聽丈夫的話,如今只守著兒子,便是寶貝金疙瘩,聽兒子這樣一吼,雖說還想分辯「你爹在的時候就想把你妹妹送進宮」「做了皇妃自然是滿門榮耀」等等,但兒子說的吃苦也沒錯兒,一時心虛,便低頭不言聲了。

    寶釵聽了,心裡也知道哥哥是疼她的意思。況且她本性大氣,知道木已成舟,見此事再提也沒什麼意思,就擦了擦眼淚說道:「媽,已經於事無補了,以後也就不要再提了。」薛姨媽見女兒這樣懂事,心裡就更難受。薛蟠卻是真心以為不進宮是好事,對妹妹道:「好妹妹,哥哥早跟你說過,咱們家有我供著你,金項圈新衣裳連帶好嫁妝,咱們吃喝不愁的,別再想著什麼進宮不進宮的事,這會子正好……」別的倒也罷了,寶釵聽他說道什麼「有我供著你」,竟忍不住撲哧一笑,想著年底的時候自己倒要去核賬,哥哥做個甩手掌櫃,說話倒是輕巧得很。薛蟠瞪大眼睛道:「妹妹笑什麼?」寶釵見哥哥實在憨直,也可愛得緊,便抿嘴搖了搖頭。薛蟠摸了摸腦袋,繼續說道:「說起來我前些陣子還聽這府裡頭傳了些不堪的話,說什麼金玉良配,是說妹妹你有把金鎖,正配著寶玉那塊玉?」寶釵聽他這樣直剌剌的說出來,禁不住就羞紅了臉。薛姨媽在旁忙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胡說些什麼!」

    薛蟠都是聽別人說的,心中委屈:「媽,你打我做什麼,可不是外頭傳的話?」未等回答,又轉臉對寶釵道:「妹妹你是天仙兒一樣的人品,他們家的寶玉哪裡配得上你……」寶釵聽了,越說越不像樣,啐了一口就要往外走。薛蟠見勢不妙,連忙叫住賠了個不是,又向母親道:「媽,眼下其他的事了了,咱們便是該搬出這裡,又不是沒有自己的院子,我早打發人打掃乾淨了……」薛姨媽立刻道:「你說的別的我都准,搬出去可不成!你舅媽那裡咱們不能去討人厭,如今跟著你姨爹一起,再有跟著你哥哥們學點經紀事務,我才放心!」薛蟠一面是不忿榮國府里傳些金玉良配之言,一面也是打著自己出去自由自在的算盤,如今住在別人家裡總是各種不暢意。但見薛姨媽死活不松口,自己也沒得辦法,只好道:「也罷了也罷了,我以後不出去逛還不行麼!你要讓我念書我就念書去!」薛姨媽哪裡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說起念書倒像是割肉一樣,於是嘆道:「我的兒,你再委屈些日子,咱們孤兒寡母的出去單門立戶究竟不方便,等給你訂了親,咱們就正經收拾屋子娶了媳婦過起來!」說著就喊香菱,叫快些侍候大爺歇著去。

    等薛蟠走了,屋子里安靜下來。薛姨媽方跟著寶釵嘆道:「唉,你姨娘家大姑娘成了皇妃,可不是榮耀呢!聽說這幾日府里天天車水馬龍的,多少人求著見你姨爹呢!若說元大姑娘,性子模樣都是好的,但我這個做娘的心裡還是覺得你比她更強些。」寶釵聽了,知道母親在為自己不甘,就搖了搖頭道:「媽也不必傷心了,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不進宮興許也不是件壞事呢。」薛姨媽深知憑自己女兒的才色,將來是能拔頭籌的,心下惋惜,況且也知道她一向有青雲之志,這般喪了機會實在也是無奈,原該自己開導她,如今卻要她來解勸自己,連忙就收了話不提了。

    「我的兒,今日你哥哥雖然說了些胡話,但是你也快十三歲了……」薛姨媽一面說著一面瞧著女兒的臉色。只見寶釵又低下頭去。薛姨媽知道她害羞,忙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知道咱們家,自從你爹去了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哥哥從小兒被我驕縱壞了,如今也不成器,咱們家以後也就是這樣過了。我年紀大了,其他的也不敢想,只求他不惹事,安心守著祖宗的財產過日子就是了。」薛姨媽停了一下,才道:「我的兒,他們男人家怎麼樣都好活的,但是咱們女人家若是嫁錯了人,這輩子也別想再抬起頭來。」寶釵聽了,不由心中一動。

    薛姨媽一面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一面輕聲道:「我與你說,你姨娘早幾年就提到要見你,這一回聽說你是入宮待選的,所以也就沒提什麼……」寶釵心裡很明白母親的意思,抬起臉來說道:「媽,寶玉……」薛姨媽哪裡能不懂,只嘆道:「兒啊,咱們就是吃了從商的虧,若是你哥哥出息能念書,我也想給你找個更好的人家嫁了!不怪你不願意,他們家寶玉被老太太嬌養的極不像樣,這麼大了還成日混在女孩堆里,你哥哥跟我都知道,實在配不上你……但是我的兒,依著咱們家這個門第,若想給你找個更好的,卻也難了……」寶釵深知母親說的是實情,重新又低下頭。

    「總歸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該好好打算起來了。若是再找個從商的,卻是簡單得很,只怕你不甘心,但要找官身,是難的,即便你真嫁進去,滿門子婆婆妯娌都是官宦小姐,咱們何苦去招她們白眼?」薛姨媽說完,見寶釵似有所悟,便道:「我的兒,你想想,倘若你真能跟了寶玉,你姨夫現今是五品官,將來有了娘娘的面子還是會高昇的,榮國府的這份家私遲早也是寶玉的,你這輩子便是不用愁了。再說,有你姨媽做婆婆,看著我的面子,也不會薄待了你,進了門就是當家奶奶。」這話已經說的很直接了,薛姨媽覺得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就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今兒就說這些話,你回去再細想去。但是,明兒卻要早些來的,我給你姨媽準備了賀禮,元大姑娘做了皇妃,咱們家總也得有個表示。你跟著我一塊送過去。」

    寶釵聽了母親的話,默默點點頭就往外走,走了半路又停下來,轉身問道:「那林丫頭呢?」薛姨媽聽了一愣:「林姑娘又怎麼了?」寶釵見母親故意不接話茬,只好又說的清楚些:「老太太可是看中林丫頭呢。」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薛姨媽見女兒真正上心起來,就笑道:「寶玉的事總歸是你姨媽做主的,林丫頭她娘在的時候跟你姨媽不對付,怎麼能接她進門做媳婦。如今又有了娘娘,你只管放心,一道旨意下來,老太太也沒法駁的。」說罷,又想起來說道:「明兒穿件喜慶點的衣裳。」知女莫若母,這是知道寶釵一向喜歡素雅清淡的衣裳。寶釵點了點頭,囑咐母親早睡就走了。

    回去的時候路過薛蟠的屋子,窗戶上映出香菱與哥哥在一起的影子,偶爾還有細細的□聲,寶釵慌忙往自己屋裡快步走去,不知為何,腦中竟浮現了寶玉俊秀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一直很喜歡薛蟠,因為他對妹妹和母親還有一份真心

正文 第32章

    第二日,寶釵特特換了一件粉紫的亮眼衫子早早到了母親房中,一進門就看見桌上放著一株三層壘桃盆裝著的紅珊瑚盆景。只見蟠桃盆中珊瑚色澤紅艷,閃耀熠熠光輝,盆邊嵌著九隻鎏金蝙蝠,正是福壽如意的好兆頭。此物是當日薛老爺在的時候從南海親自採購的,一共有三株,一株進了上,一株孝敬了內務府。這是剩下的最後一株,原是要留在家裡好擺的,但薛姨媽想賣弄自家豪富,也為了給寶釵增增色,便翻出來要送給王夫人,一起長大的,也知道這個姐姐不是好糊弄的。

    因見價值不菲,寶釵不由也有些遲疑:「這禮是不是過重了些?」薛姨媽一面盯著婆子叫小心裝箱一面說道:「你姨爹幫了你哥哥撕擄官司,又有娘娘的大事,若不是金貴東西,咱們還不好拿出手呢。」寶釵聽了有理,便不再說話。一時吃了飯,母女兩個帶著婆子抬箱子便往王夫人處去了。

    外頭侍候的大丫頭金釧兒見了她們母女來,先笑著迎上前,然後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姨太太跟寶姑娘來了。」薛姨媽便是知道屋子里有事了,與寶釵對視一眼,一同放緩了腳步。等著裡頭的大丫頭彩雲出來打簾子,才一同走進去。原來寶玉正坐在王夫人身旁,滿臉通紅的樣子,見了薛姨媽進來,卻也知禮,忙站起來問好。寶釵給王夫人問了安,又跟寶玉互致問候,便坐在薛姨媽身邊低著頭,她一向是最典範的大家閨秀,知道寶玉在偷偷瞟她,便故意躲著他的目光。

    因為昨兒傍晚接了賈璉的信,說聽了大姑娘的喜信,便是日夜兼程,估摸著兩日後就能帶著黛玉回京城了。賈母聽了喜上加喜,叫了鳳姐兒來,囑咐好好給林姑娘打掃屋子,又說家裡有大喜事,各處都要添添喜氣。原先黛玉初來的時候是急匆匆挪的屋子,一應陳設都是舊的,湊合用的,如今趁著清理的時候,吩咐鳳姐兒去庫房裡拿了軟煙羅去新糊窗子,並開了老箱取了一掛珍藏多年的南珠簾子,外有攢著的精緻擺設若干,都拿出來要給黛玉重新佈置了屋子。王夫人見賈母這般大張旗鼓的拿林黛玉當心肝寶貝,極怕老太太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硬撮合寶黛兩個,弄成騎虎難下的局面倒不好了,於是連忙就說孩子們一日大似一日,雖是嫡親的表兄妹,但也得注意男女大防,再說,兩個孩子都擠在老太太這裡,天越發熱了,倒是讓老太太燥的慌,不如讓寶玉搬出去罷。賈母心裡哪裡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一句話就駁回了:「他們兩個小孩子才多大點兒,又是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有我老婆子在,什麼防不防的。」王夫人聽了,吃了一個硬釘子,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王夫人忍氣吞聲回了自己房中,想了半日,只好喊人把寶玉叫來。等著的功夫里醖釀了一肚子的話,原要嚴厲些教訓他,但見這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兒子一進了門,心裡就軟了半截。她想著自己已經年近五十,身邊只剩這一個兒子,平時又多養在婆婆身旁,想見也不是容易的,再張口的時候語氣就和藹了幾分:「寶玉,身子可好些了?」寶玉見了母親,先規矩行了禮,然後便跟脫了繩子的猴兒一般上去抱著親娘起膩,聽見問話,便笑道:「早已經好了,太太放心就是。」王夫人便點了點頭,又道:「今天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林姑娘跟著你璉二哥後日就回來了……」

    話音未落,寶玉就睜大了眼睛,一臉喜色的叫道:「啊呀!林妹妹就要回來了!」王夫人見他如此喜形於色,臉頓時撂下來。寶玉卻是個不知道眼色的,從老娘身邊一躍而起,拍著掌哈哈笑道:「正好正好,我這裡剛好有一串子北靜王送的鶺鴒香串珠,清香雅致,給了妹妹,可是好的!」王夫人在旁聽了一陣心酸,想著這兒子真是白養了,這才幾歲的時候就滿心滿眼裡給林黛玉打算,將來真成了親還不知能成什麼樣子!自己這個娘生他養他,有著好東西倒不想著孝敬!越想越氣,於是喝道:「胡鬧!正是要跟你說這件事,你不小了,自己心裡也該有點主意了,雖說你跟著林姑娘一起長大的,到底不是親兄妹,以後該遠著就得遠著,別沒日沒夜的混鬧!」寶玉聽了就發懵,現下時候他對林黛玉還沒有生出別樣的心思,只是單純的喜歡罷了。被王夫人這樣一說,不知怎地竟想起跟著襲人廝混的時候,想著如果是同林妹妹這般那般,頓時就羞得臉通紅。

    王夫人見他面紅,以為說中心思,想著也不能太逼緊了他,便又道:「行了行了,知道就好。」正要再說別的時候,卻聽到外頭來報薛姨媽等來了,連忙收了話,讓妹妹跟外甥女進來。薛姨媽笑眯眯的讓婆子們把珊瑚盆景搬進來,王夫人瞧了,雖是見識過不少寶貝,心裡也難免贊嘆不已,面上卻是平靜無波:「倒要妹妹破費了。」薛姨媽忙說道:「姐姐這話生分了,元大姑娘這樣的喜事,我們聽了也樂得合不攏嘴呢,恭喜姐姐了。」王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來,姐妹兩個敘些閒話。寶玉不耐煩聽,跑在寶釵身邊坐下來:「好姐姐,這幾日怎麼沒往我們那裡去?」寶釵聽了,不好提薛蟠的事,只道:「天氣熱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寶玉忙道:「那姐姐可大安了?暑氣盛了,常叫丫頭們熬些涼茶來吃,倒是好的。只是你們女孩子嬌嫩,也不可太涼,荷葉等不要多放了,倒是綠豆子吃些倒也罷了。」寶釵聽他體貼,不由笑道:「知道了。」寶玉見她笑起來如春風拂面,今日有穿著一件往日不常見的顏色衣裳,不由就看的有些呆。那邊兒王夫人與薛姨媽兩個瞧見了,便互相交換了眼神,更熱絡的說起話來。

    卻說當日賈政下朝回家,往賈母處說話:「兒子今兒得了旨意,皇上剛准了各宮后妃省親一事,聖旨里道凡是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啓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兒子想著,咱們家是不是也該建造省親別院,迎接娘娘?」賈母初聽,因了元春自小是養在自己身邊兒,多年未見也甚是想念,如今聖上體恤民情,倒是好事,況且這幾輩子以來,也難得有這個體面。可是她畢竟年老經世多,想著要建造省親別院,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說別的,銀子一項就是難題。如今府里的日子已經是一年不如一年,開銷劇增,出息卻少,本來就艱難,又要修建省親別院,是為了迎娘娘,也不能弄得應付差事一般,可不是好開交的。老太太自己先犯起愁來,再想這個二兒子向來不食人間煙火,興頭而來倒也不好直接潑冷水。於是沈吟道:「我老了,這些事你們做主就是。」賈政是個古板人,得了母親的話,腦子也不多轉幾圈,知道是不反對,便是興高采烈的往房中走,想著跟王夫人商量怎樣造才好。

    剛到了院子門口,只見趙姨娘哭哭啼啼的來了,說道:「老爺,你可得給我做主啊,這個月我屋子小丫頭的月例銀子又被扣了兩吊錢去……」賈政道貌岸然,心裡卻是很疼愛這個妾的,聽了她抱怨,便道:「你去跟你太太說去就是,有什麼值得哭的。」趙姨娘聽了,哭得更傷心:「老爺,太太只說小丫頭們的分例改了,這怎生是好,前些日子已經改過一回……」賈政最恨這些俗務,很覺得污了耳朵,終於不耐煩起來:「既然改了就改了,旁人能過你就過不得!」趙姨娘見他發火,自己也知趣,忙收了淚,賈政見她臉上掛著淚珠,倒是楚楚可憐的好模樣,不由又緩和了語氣:「你先回去吧。」趙姨娘跟著他日子久了,哪裡能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湊過去小聲道:「那我回去收拾了,夜裡等老爺來。」賈政沒點頭也沒搖頭,趙姨娘便是嘻嘻笑著,扭著腰得意的走了。

    賈政不好意思多瞧小妾的背影,直接進了正房,王夫人早得了信,忙站起來迎他,彩雲奉上茶來。夫妻兩個就面對面坐著說話。賈政一面吃著茶,一面便把省親別院的事情說了。王夫人聽了,知道是露臉的好事,心裡極歡喜。先是阿彌陀佛一聲,然後才笑道:「到底是皇上聖明,這些年了,我心裡也總是惦記著元丫頭……」說罷就抹眼淚。賈政等她哭了一會兒,才道:「老太太的那話我聽著,是讓咱們做主……」王夫人聽了,詫異道:「老太太這是什麼意思?」賈政聽她話風不對,忙道:「怎麼了,老太太讓咱們做主還不是好事?」賈政心裡真是奇了,王夫人原先成日抱怨婆婆管的太多,如今不插手了,她反倒不樂意起來。

    王夫人跟老太太鬥了這些年,很知道老太太的打算,於是嘆道:「老太太這是擺明瞭不想給咱們出錢呢!」賈政聽她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連忙道:「咱們府里每年的進項那麼多,這點子錢倒拿不出來?」王夫人見他如此輕描淡寫,忍不住怒道:「能有多少進項!我嫁進來這些年來府里的產業也沒個增加,還不是靠了那幾個莊子過活罷了,你那個好妹妹出嫁就拿了好大一筆錢走的,家底倒是掏空了一小半!如今府里的人口卻是越來越多起來,那邊大老爺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的買著,那些個姨娘天天金首飾銀項圈,還不是都得供著!再說說咱們這裡,你天天古董字畫的買著,環小子探丫頭這幾個也不是雪堆起來的!難道都不是錢……」賈政先是聽著不好駁斥她,而後見算賬算到自己身上,便繃著臉道:「你是個當家理事的,倒不想著如何生息省儉,反倒埋怨起我們來!」王夫人聽了這話不受聽,便道:「我倒是想著省儉呢!少給丫頭們發了兩吊錢便被堵在院門口告黑狀,我還敢麼?」賈政聽了,便知道自己跟趙姨娘剛才說的話都被她知道了,心裡又羞又惱,甩袖站起身來:「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分斤撥兩的話,省親別院的事能拿出銀子就辦,拿不出來就不辦!既然老太太不肯出錢,你就不准找她要去!」說罷,也不用丫頭打簾子,自己出了門就往趙姨娘屋子里去了。

    王夫人見他不管不顧的走了,頓時氣的臉煞白,喝了兩盞茶才壓下火來。修建省親別院這等體面大事她自然是要做的,有了這個院子,旁人日後就得好好掂量著二房的分量!若說銀子,其實她的私房錢也夠了,二十萬兩,再從府里公賬上划八萬兩,滿破著三十萬兩,什麼院子修不出來!但是想要自己一股腦兒都拿出來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雖說老太太攢著錢也是為了寶玉,但對元丫頭也不好一個錢不出的,兩三萬兩是至少的。再說,元春晉了皇妃是賈氏一門的榮耀,那房裡大老爺跟東府里也必須得知會一聲,到時候一家子給五萬兩,鳳丫頭跟著自己這些年也有些撈捎,出一萬兩都是少的,然後再跟薛家要八萬兩……如此算來,便是夠了。

正文 第33章

    趙姨娘見賈政來了,臉上還帶了些怒意,便知道又是在王夫人那裡受了氣,連忙就湊過來道:「老爺,今兒晚上就在我屋裡吃了飯吧。」賈政見趙姨娘諂媚的臉,心裡舒服了不少。他是個沒能耐的,又無法襲爵,若不是有母親偏愛,比起一般人家的次子還要慘一些。再說當初結親時,王家原先不如賈家,如今因了舅兄王子騰得蒙皇上青眼,王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己的老妻也跟著耀武揚威,越發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唉,還是趙姨娘知情趣兒,得自己心意。

    見賈政允了,趙姨娘忙吩咐丫頭們去大廚房叫把老爺的分例菜傳過來,又親自替他脫了鞋,服侍他上炕歇著。賈政便道:「我上回給你的那幅畫能當好些銀子,怎麼這麼快就用完了?」賈政手裡沒有活錢兒,又要養活小妾,便是從書房裡拿字畫過來,這是外帳,王夫人又不懂其中門道,他自己也好做手腳。每每給了東西過來,趙姨娘都交給兄弟趙國基出去當了銀子,填補房中嚼用。聽見賈政這樣問,趙姨娘只嘆道:「我的老爺,你瞧瞧,環兒也大了,花費越來越多,可不是使喚的快麼?」說著,手裡卻是已經伸到底下去,賈政被她弄得舒服,又見她今日穿著一件水紅的綾子襖兒,比王夫人成日的暗花富錦衫風騷多了,那物不由得就迅速膨脹起來。趙姨娘覺察到了,一個手還照顧著,另一隻手卻是去解扣子,等著渾身透亮了,就挺著白白的胸脯子擁過去,把賈政一把攬在懷裡,然後吃吃的浪笑道:「我的老爺,開飯還早,不如就在我懷裡吃口奶吧!」賈政此時還要裝,嘀咕了一句什麼,終究熬不住活色生香的小妾,嘬著嘴去吸,然後就是滿臉陶醉,手忙腳亂的解褲子。趙姨娘一面餵著他,還要幫他解腰繩,一面還在叫:「老爺,你可快些進來吧,我熬不住了!」賈政心裡最愛她這般浪蕩的樣兒,手裡再一摸,她底下都濕透了,便是火燒眉毛,上衣還穿著,只把褲子卸了就急哄哄的乾起來,一時間,只聽得趙姨娘yin聲浪語綿延不絕。

    賈環從外頭回來,聽說老爺來了,就一直躲在外屋裡不敢進去請安,然後聽得裡頭這般不堪,不由皺起眉來。他今日本要出去找賈琮玩耍,卻聽那房裡的大丫頭說,琮哥兒已經讓大太太送到家塾里上學去了。賈環登時就很失落,焉頭搭腦的往回走。自己早跟姨娘提過上學的事。姨娘去跟老爺說了,老爺說了一句好,可太太卻是滿臉慈祥道,環兒年紀小,先不用苦熬,就這樣駁回了。賈環回了自己屋裡,隔壁的聲音還是一清二楚的。他悶悶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本描紅的字帖,已經是殘舊不堪的,那還是上一回厚著臉皮從探春處要到的。手裡的筆是禿了毛的,好東西也落不到自己手裡來,只好用口水先潤了潤,再勉強寫字。裡頭終於散了,只聽趙姨娘甜著聲音道:「老爺,環哥兒也該去念書了,雖說太太心裡疼他,也不該這麼嬌慣著……」賈政正是心滿意足,聽了她的話,便道:「你說得很是,你打發你兄弟直接去外書房找李貴,讓他每日陪著環兒上學去。」說罷,又道:「我手裡還有一副好字畫,改日拿了給你。」趙姨娘聽了,心裡長舒了一口氣,笑的更嫵媚起來。這邊兒的賈環聽了姨娘的話,先是怔怔的,然後低頭抹了抹眼睛,拿起字帖繼續寫起來。

    卻說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要跟眾人商量省親別院的事,於是就正經下了帖子來請。事先卻要跟鳳姐兒支會一番的。鳳姐兒猴精兒一樣,旁的事倒也罷了,一聽拿銀子也是跟割了肉一般,滿嘴裡說得好聽,一到拿多少錢的事就道:「太太,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出銀子的,只是璉二爺還沒有回來,我再跟他商量……」王夫人豈能不知道他們家裡的事鳳姐兒是做主的,心裡冷笑,面上卻也和煦:「是了,橫竪璉兒這幾日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兩口子再來找我一起說話。」鳳姐兒聽了,心裡暗暗叫苦。

    於是,闔府里都知道娘娘要省親,馬上要蓋別院,一時之間人心浮動。消息傳到東府里去,尤瀟瀟拿著王夫人的帖子裝著看了半日,然後才對著賈珍說道:「你瞧瞧,這是衝著咱們要錢呢。」賈珍看了,表情也很凝重。原先倒也罷了,想正經巴結一番的,但被老子跟老婆一起澆了涼水,知道元妃之事還是少沾惹為妙。但王夫人以聖旨壓下來,倒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尤瀟瀟道:「蓋個院子不當吃不當喝,只給娘娘回家一趟看洋光景兒使喚的,若是我,才不會充這個冤大頭。」賈珍聽了,也不言聲。尤瀟瀟又道:「你想想,這事兒有半點實惠麼?咱們全是替他們西府做嫁衣,何苦來!」賈珍這幾日也是想著。那邊兒吳貴妃剛封了妃,吳天佑便直升了兩個品級。現今元春封妃有了好幾日,這裡竟是一點風聲沒有的,賈政還是個從五品,動都沒動,顯見娘娘不在皇帝老子的心上。再說就算是娘娘將來是要偏幫家裡的,自己的親爹親大爺都顧不過來,自己這隔府的倒是能多管?越想越覺得妻子說得有道理,兩個人合計了半日,便由賈珍去跟賈敬回話。

    賈敬聽了,想了想,說道:「總歸是咱們家族里的姑娘,西府既然要起院子,給點銀子就罷了。」賈珍應了一聲是,又賠笑問道:「老爺,咱們要給多少?」賈敬說道:「多了咱們也艱難,少了不好看,不如就給兩萬兩罷。」賈珍聽了,忙應了一聲是。賈敬又囑咐道:「你跟你媳婦過去,說話可以客氣點,但是他們再往多里要,一分不能給了。」賈珍得了老子這句話,正跟著自己不謀而合,心裡便是非常高興。

    尤瀟瀟聽了賈敬的話,心裡又轉了一個圈,於是笑道:「大爺,娘娘省親,好歹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想必那邊大老爺也是要出面的,大太太都來了咱們府里好幾趟,倒是該去拜訪一下大老爺跟大太太的。」賈珍聽了,知道尤瀟瀟是要去那邊打探消息,忙道:「你想的周到,我馬上打發人去說一聲。」尤瀟瀟又道:「兩萬兩銀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給也是可以,但是那府里一旦要蓋院子,咱們也不能眼巴巴兒瞧著,讓蓉兒跟薔兒過去兼個差也算盡心。」這麼大的工程,其中各色買辦的油水自然也肥厚。若是搞得好了,非但兩萬兩原封不動能回來,說不得還能掙個勞苦費。尤瀟瀟的算盤打得噼哩叭啦響,賈珍也想到了這一點,便點了點頭。

    卻說賈赦這幾日的心情顯然很差。因為邢夫人在旁不斷搓火,先說二姑娘委屈,又說自己在那房裡受欺負,最後還綴上一句,我怎麼委屈倒也罷了,可是二姑娘還是老爺養的閨女,怎麼他們就敢這樣大著膽子糊弄!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老二一家也太不像樣了些!如此這般顛三倒四說了好幾遍,賈赦被勾起新仇舊恨,心裡就窩了一肚子火。再想著二房裡今日又出了一個娘娘,會不會挑唆了皇帝,將爵位另改給賈政襲了——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剝奪爵位,以弟繼承的例子都是有的——越想越是渾身冒冷汗。然後又想起自己成年以來就被攆在舊院子里住了這麼久,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真是格外膈應。最糟糕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二房裡又興起新文要蓋省親別院,賈赦見了帖子送來,上頭竟大咧咧的說得要這個那個,頓時就氣的鼻子都歪了。

    等人報了東府珍大爺跟珍大奶奶來了,賈赦抹搭著眼皮子,又想起邢夫人提到的東府里單請了二丫頭過去小住,根本沒理會三丫頭的事,不由得也客氣了幾分。賈珍跟賈赦在外屋裡說話,邢夫人帶著尤瀟瀟進了內室。尤瀟瀟道:「修省親別墅的事大太太可知道了?」邢夫人撇撇嘴:「這還能有個不知道,滿府里得瑟出了個皇妃女兒。」尤瀟瀟一笑,又道:「我們也收了二太太的帖子,我瞧著那話是要銀子的。」邢夫人說道:「是了,都拿到了,咱們老爺說了,又不是迎丫頭當皇妃,元丫頭的事咱們管不了!」尤瀟瀟聽了,深知邢夫人其中做了不少工作,正要說什麼,邢夫人又道:「二房也太過分了,說是下帖子商量,自己倒是已經找了人去丈量了,我恍惚聽了一句,說要把兩府中間的小巷子挖開了,從你們府里會芳園開始算起,一直到我們這邊,還特地送了信來,還跟咱們要舊院子的擺設,她想的倒是美!」尤瀟瀟聽了,故作驚訝:「怎麼能算上會芳園?也沒人支會我們啊!」邢夫人冷冷笑道:「珍兒媳婦,你也不想想,二房裡如今做事還想著跟我們商量麼?幸虧只是出了一個皇妃,要是個皇后,咱們只有都得給他們舔鞋底過日子了!」

    回了府中,賈珍氣的拍桌子,說道:「幸虧咱們早早去找了大老爺說話,要不然還不知道二老爺打的好算盤,你知道麼,竟是打算要把咱們的會芳園一並拿了去!」尤瀟瀟忙奉上茶來,讓他消消氣:「我的爺,你先吃口茶,又不是他們要咱們就給的事。」賈珍道:「這麼多年虧待了大姑娘的事我們不計較就罷了,現在倒好什麼事都敢往咱們家打算,真真可惡!」說畢,就要去見賈敬。尤瀟瀟連忙拽住:「咱們先商量一個計劃出來再去跟老爺說也好,這麼急赤白臉的倒讓老爺生氣。」賈珍聽了,又喘著氣坐下道:「是了,我急躁了些。」

    尤瀟瀟笑道:「此事倒也不難。我前些日子便是想說了,書院裡的孩子越來越多,咱們府里現在除了蕭先生,又有了老爺坐旗兒,便是索性將書院再擴出去幾倍,你瞧可好?」賈珍道:「主意是好……」尤瀟瀟見他不反對,又道:「大爺你想想,會芳園不是正連著那個角門麼?正好連著現有的那幾間小房都打成一片。咱們府里的人口本來就少些,倒不用那麼大的園子玩耍,空出一半來,正好蓋個大書堂,裡頭的光景兒也不用動,往後子孫們念書也是好去處。」賈珍聽了,細細思索起來,半晌才道:「索性不如這樣吧,就把園子跟著小房們單辟出來,給府里重修了府牆。那邊兒正經做個書院,再找老爺題個詞,往後也跟著外頭的尋常書院一般經營起來罷了,學生來了都得考試才能進的,咱們遇到出息的能幫幾個就幫幾個,即有了收益又有了名聲,如此這般可好?」尤瀟瀟聽了,忙點頭道:「到底是大爺想的深遠,老爺定是也會贊同的。」 賈珍聽了得意,跟尤瀟瀟又商議了一番細節,想著如此這般,西府再張口來要,也是個正經由頭,說拒就拒了,還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賈敬知道了此事,竟是有幾分激動。他自從玄真觀回家,帶著孩子們念書,也算體會了一番天倫之樂。為人師者,最大的樂趣便是瞧著小學生們天天苦讀,日日成長,往後桃李滿天下,自有一份成就感在心中的,再想著幾個孩子出息,說不得將來還能入閣拜相,心下就更滿意。於是,聽了兒子的話,便道:「這是極好的事,即刻去辦吧。」說完,又道:「這書院的名字咱們得好好斟酌一番,別想得俗氣了。」賈珍見了老子從回府來倒是頭一回這般高興,也就跟著湊趣,連想了幾個名字都被否了,也不覺得丟臉,在一旁還是笑呵呵的。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5

正文 第34章

    賈敬到底是進士出身,最後敲定了「大簡書院」四個字。賈珍連連贊好,便忙下去張羅著請人踏勘地形並斟酌畫圖,並尋了京城最好的泥瓦匠師準備著及早破土動工。賈珍跟尤瀟瀟商量著,最好能趕在第二年年初就建造好了,如此正值春生萬物,屆時召集眾人來做個隆重的開院典禮。自此,賈敬便是一心一意撲在書院上,天天雖然忙的腳不沾地,氣色也愈發好了。

    卻說這日尤瀟瀟正在和楓院裡瞧著迎春與惜春兩個下棋,只聽外面來報:「大奶奶,大姑娘,迎姑娘,林姑娘親自送俏眉回來了。」尤瀟瀟一聽,便知是林黛玉返京了,因牽扯到林家事,便道:「帶到馨瀾院去吧。」回頭又對迎春與惜春囑咐道:「你們待會子再過到那邊兒去,晚上咱們留林姑娘吃飯,你們兩個想吃什麼先囑咐了廚房去。」她們二人皆知是有事要談,便一起笑道:「嫂子只管去忙。」

    黛玉跟著賈璉是在今日午錯時分進府的。從碼頭下船的時候俏眉便要自行叫了轎子回東府去,卻被黛玉扯著死活不肯。自俏眉往林府至今,已有三個月有餘。因著俏眉聽得尤瀟瀟囑咐,事事為了黛玉打算,林府諸人待俏眉十分親厚,就連林如海也信任有加。如此下來,黛玉竟是一時也離不了俏眉,常常開玩笑道:「回了京,我便要跟大嫂子討了你來。」俏眉跟黛玉年紀相仿,像小姐妹兒一般處著感情日深,亦親亦友,但聽了這話也只當是玩笑話。到了朝陽門碼頭要走的時候,黛玉卻是支走了雪雁,正兒經八百的跟俏眉說了,自己也要去東府里,帶著她一塊兒就罷了。

    俏眉聽了,心裡也捨不得她,於是一同先到了西府。賈母等雖看著這丫頭眼生,只以為是從蘇州帶回來的,並不放在心上。黛玉先分發了些簡單的禮物,又代了父親給老太太與太太們請安,寶玉聽她回來,插過來正要與她說話,黛玉卻是一點也不搭理寶玉,只道要去東府,面謝珍大哥哥和珍大嫂子。賈母等也知張友士之事,自然不好攔她,囑咐了丫頭們細心照料著早去早回就罷了。

    尤瀟瀟一進門來,便看見一個靈秀飄逸的小姑娘,俏眉在旁早迎了上來:「給大奶奶請安了!」黛玉見了也跟著行禮:「大哥哥與大嫂子的恩情,黛玉當銜草結環報答之!」說畢就深深福身下去。尤瀟瀟忙笑道:「這是咱們應當做的事,妹妹也太多禮了,快快請起!」說罷,就親手扶了起來。又對俏眉道:「到底是江南的水土養人,瞧瞧我們俏眉是越發俊俏了。」說罷,就吩咐上茶,銀蝶在旁親自帶了黛玉往左側第一把椅子坐了,俏眉要站著,歡顏卻笑道:「你在外頭有差事辛苦,咱們成日里高屋子睡大覺的,快些坐下吧。」俏眉推不過,見尤瀟瀟也笑著點頭,只得在腳踏上坐了。

    眾人便聊些林如海之病,又說如何痊癒,黛玉講到傷心處,提及老父病弱,榻前無人就又忍不住落淚,俏眉在旁忙勸道:「姑娘,如今老爺都好了,也不必再多想了。」尤瀟瀟見了,點頭道:「這是咱們姑老爺的福氣,林姑娘你的孝心老天爺定是看在眼裡的。」然後又說些別的,聽見林黛玉是一個時辰前剛剛到西府的,連著箱籠還沒收拾就趕過來,尤瀟瀟便道:「妹妹的性子也是個急的,有什麼說不得的話還得趕在這時候兒來了,這一路上定是辛苦極了,倒不先歇著,難道還怕咱們在這東府里跑了不成?」說得眾人都笑了。

    黛玉也笑道:「往常跟著珍大嫂子也沒聊的這樣暢快,竟是不知道大嫂子的個性也是爽直的。」尤瀟瀟便是裝作正經臉說道:「可是你們往日都小瞧了我……」眾人聽了復又大笑起來。黛玉原未與尤氏深交,雖感激東府千里送醫,但始終也有些忐忑之意。如今交談甚歡,她本性聰敏,便知道尤氏性子實在是好的。於是又道:「大嫂子,按說咱們初初見面,給帶的禮還沒有理出來就急匆匆來了,實在是怪失禮的……」尤瀟瀟聽了,笑道:「什麼禮?林姑娘你若是跟我客氣了,以後我便是要跟你更客氣,信不信由你!」這話兒軟中帶硬,黛玉抿嘴一笑:「是了,只是些咱們家的土物罷了,我這禮又不是白給嫂子的,還要跟嫂子要個人呢!」尤瀟瀟聽了,大概也知其意,便說道:「其他人便罷了,若是俏眉姑娘,那可是不成的,你嫂子我身邊只有這一個巧手會針線的……」這些日子里,黛玉也跟著俏眉學了些針線活計,常贊她針腳勻淨,配色鮮亮,再聽尤瀟瀟這般說,心裡就當了真,剩下的話沒辦法說出口,臉上掛出愁容來。

    尤瀟瀟見逗她逗得差不多了,才吃的一笑:「好了好了,都是哄你玩的,俏眉這丫頭素來是個好的,你既然張了口,我哪裡能駁回你去的,只是有一樣,我還得問問她的意思。」然後又轉向俏眉道:「你林姑娘跟著我要你,可見你在那裡真正是得了林姑娘的意,這也是你一貫懂事大方,如此,你便是說一句吧,要跟著林姑娘去,咱們這邊就給你收拾了妝奩。」黛玉聽了,就眼巴巴兒的瞧著俏眉,唯恐她不願意。俏眉聽了尤氏的話,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況且也知道她不是那等拿糖捏醋的,想了想,便道:「既然蒙林姑娘青眼,奴婢便是跟著林姑娘去了。」尤瀟瀟聽了,點了點頭,就叫了銀蝶來,貼耳說了幾句話。銀蝶往後頭去了,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張紙出來。尤瀟瀟瞧了瞧,就遞到了黛玉手中。

    黛玉細看,才知道是俏眉的賣身契。她收下來,說了一聲謝謝大嫂子了,心裡卻是想著找機會要還給俏眉的。尤瀟瀟又拿出二百兩的銀票給俏眉,道:「這是獎給你的,儘管收好了。」然後又囑咐道:「前些日子你往林家去的時候,該說的話我都說過了,現今你跟了林姑娘,便要處處給她留心,有什麼事需要回來找我說話的,只管回來就是。」黛玉聽了,知道是尤瀟瀟一片好意,連忙又稱謝不已。說著,兩個人又商議定了,只說俏眉是黛玉從老家帶回來的丫頭,這樣也好瞞過賈母等人的眼去。正說到丫頭們,黛玉遲疑道:「我屋子里如今是紫鵑掌事,因是老太太給的,倒也不好越過她去……」尤瀟瀟聽了,知道她為難。

    紫鵑這個姑娘其他的倒也罷了,但實在是因為賈府的家生子兒,又是賈母派過來撮合寶黛的,雖是體貼,但總是事事愛跟著寶玉牽扯,倒也令人煩惱。黛玉又道:「我初來府里,什麼都不曉得,紫鵑也是幫了我不少,若是回了老太太說不要她,我是張不開口的。」尤瀟瀟見了黛玉這般,知道姑娘是念舊的。再想著原著里抄檢大觀園時,從紫鵑箱子里查抄出寶玉舊物,想著那丫頭定是存了什麼心思,若是任其發展,好姑娘也該被帶壞了。於是點撥道:「你自然是不好出面說這話的,若是紫鵑自己犯下錯來,她倒是也不能在你身邊呆著了。」黛玉聽了便有些懵懂,尤瀟瀟想著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便先壓下暫且不提。

    眾人又說著話的時候,迎春跟惜春兩個晃晃悠悠來了。黛玉見了她們心裡就很吃驚,不知道何時來東府的。迎春心裡最是有數的,雖說平日里跟黛玉沒有過多相交,但是經過幾件事就知道她的性子清白,況且又不是勢利的人,於是說道:「林妹妹回來了,聽說林姑父也是大安了,可喜可賀。」黛玉見她溫柔可親,頗具長姐風範,便也笑著說了兩句多謝惦念的話。惜春跟黛玉沒說過幾句話,其實是不熟,但見了迎春這般,也就嘻嘻笑著叫了一聲「林姐姐。」尤瀟瀟笑道:「惜春現今來家住的,接了她二姐姐來玩,原本打算著叫你一塊吃晚飯,但不知道你是剛剛回來,怕是乏了……」迎春也惋惜道:「真是可惜,我還跟妹妹說了,晚上吃個太平燕兒,慶祝林妹妹回京,已經打發小廚房去做了……」黛玉瞧著她們真心,實在感動,忙道:「我這一路上總是沒費什麼事的,不累的,只是怕又要叨擾大嫂子不安了。」

    尤瀟瀟聽了,便是一笑:「我雖說年紀大了,可也喜歡跟你們小女孩子們在一起的,倒是沾你們的光也變得年輕年輕吧!」黛玉見眾人誠懇,便也不再推托,就應了晚上留在東府里吃飯。惜春現今是做主人的,東府又只有她的和楓院是閨房,當初尤瀟瀟故意選了一間大院子與她,便是為了日後常把幾個相好的姐妹們接來住。於是便笑著邀請道:「林姐姐,不如先到我院子里洗個澡換件衣裳……」迎春在旁也笑道:「乾脆今兒晚上就住在這裡罷,回去也是現收拾著,長久沒人住的屋子可不得先暖和幾日,今晚不如跟著我們倒便宜呢!」黛玉哪裡好意思,只紅著臉道,吃了飯就失禮了,哪裡還能再住下來。尤瀟瀟心知她怕賈母諸人挑禮,便打圓場道:「怕什麼,以後日子也長的,再來住也是一樣的。」

    卻說王夫人聽聞賈璉來家便是急吼吼的找了他們兩口子商量蓋院子的事宜。鳳姐兒聽了外頭有人報二太太來了,就知道是那事兒,連忙叫著賈璉兩個人窩在棉被里裝睡,王夫人碰了個釘子,也知道他們小人家嘴饞,曠了這麼久早該團圓團圓,於是無法只得先走了。第二日正是闔府諸人商量省親別墅的日子,賈母早說了不摻和,賈赦裝病,賈珍出去給老子跑書坊,想著以後大簡書院走上正軌,也得談個合適的書商,於是就天天在外頭奔著。王夫人跟賈政兩個等了半日,只有邢夫人跟尤瀟瀟兩個來了。鳳姐兒跟賈璉兩個被窩里商量了一番,早躲回娘家去了。

    賈政見了一個嫂子,一個侄兒媳婦,羞得臉通紅,只好也藉口一事走了。王夫人倒不在乎他在不在,只跟邢夫人與尤瀟瀟說話。她心裡雖瞧不起邢夫人不當家,但是要用著人家的時候也很客氣,剛張口叫了一聲嫂子,邢夫人就直愣愣道:「你大哥哥讓我說與你聽,咱們大房裡一個餘錢都沒有的,還有你們蓋院子想著要咱們舊府里的東西,二太太,也不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娘娘這般大的榮耀排場,弄些舊物搪塞怕是不恭敬吧!我們老爺可是說了,省親別院裡一點舊東西不能用的。」王夫人被她說的一怔,然後才帶著怒氣問:「大嫂子這話我不明白,莫不是娘娘的別院大房裡一分銀子也不想拿的?」邢夫人聽了這話,早跟賈赦想好對策堵她:「什麼叫做大房裡一分銀子不拿?二太太,這公帳里的錢你們支取不支取?若是支取了也該知道裡頭有一半該是我們大房的!」公帳的錢雖然大房裡花不著,但是名義上還是兩房共有的,如今府里有這樣大的事情,公帳銀子必是留不住的。被邢夫人這樣一堵,王夫人頓時無話可說。

    再轉臉瞧珍哥兒媳婦,尤瀟瀟便搶先把在會芳園裡蓋書院的事情先說了,王夫人被噎的說不出話,又因為是賈敬的主意,再加上這事本來就不好隨便勉強的,結果就閉了嘴不談。尤瀟瀟見她倒也識趣方才把銀票拿出來,還說了一堆府里艱難,也是盡了力的話,王夫人明知道她是撒謊,但是相比較一毛不拔的大房,這已經算是好得多了。於是對著尤瀟瀟反而比對邢夫人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三天一更可以保障滴!

正文 第35章

    黛玉帶著俏眉辭了尤瀟瀟,回了榮國府,見了老太太就回房歇息。紫鵑帶著春纖迎上來,見到俏眉便不由一愣。雪雁在旁說道:「紫鵑姐姐,這位是我們府里的俏眉姐姐,是老爺讓跟著姑娘回來的。」俏眉忙過來欠身見禮,笑道:「見過紫鵑姐姐,聞名不如見面,姑娘在家常提的,俏眉以後也要跟著姐姐多學點東西。」紫鵑聽了忙說不敢當,又還禮不迭,黛玉抿嘴笑望她們。等著簇擁著一起進了屋子,黛玉方察覺桌櫃簾帳等等一切都換了新,紫鵑見她神色便笑道:「是老太太早早吩咐人準備好的,就等著姑娘回來了。」黛玉想到外祖母年邁,又是疼她的心思,不由也感動幾分。俏眉自來機靈,見著紫鵑端茶拿扇子,侍候黛玉如此熟稔,便隨了雪雁站在一旁靜靜侍候在一旁。

    紫鵑便跟黛玉說了家裡的幾件事,無非是東府小蓉大奶奶病逝,元春封妃,府里建省親別院等等。雪雁小孩子脾性,聽說元妃省親,便覺得熱鬧,小女孩子們正在七嘴八舌的說著,只聽外頭婆子來報:「寶玉來了。」俏眉冷眼瞧,紫鵑竟是不管不顧先迎出去,滿面笑容:「寶二爺來了。」黛玉見了他進來,本有些激動的,但想起父親諸般教導,原來熱著的心登時冷了。

    那日,俏眉見了林如海身子逐步康健,便扯了黛玉將那府里的事事樁樁都與林如海說了。黛玉在旁聽了,也不由傷心,原先一直怕父親擔心便是忍著不說,如今俏眉一傾而盡,更勾起了愁腸。林如海當初只想著賈母來信相邀,自己又不預備另娶,想著賈家女孩子多,送黛玉過去是個依徬,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堪境地,當即呼吸就不穩,幸虧張友士妙手,拿藥鎮住了,又說了不准動氣等等。

    事後休養了幾日,林如海單獨叫了黛玉過來,問俏眉所言當真?黛玉點了點頭,又道:「外祖母待我是好的……」林如海心中嘆息,知道女兒天性憨厚,又加上親情所困,也不會多想。但賈母心中計劃他自然是清楚的,老太太是想做成雙玉姻緣,借了林家的名,又找了合心意的孫子媳婦,千好萬好。但是如今瞧著王夫人這般冷淡,賈母雖說式微,也不該如此不管不問,讓下人們這樣糟踐,更不該放任寶玉這般那般,雖說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但若是王夫人將來不松口,自己女兒一輩子的名聲豈不就是白白毀了。再者,不但是俏眉,連賈璉自己都是問過的,寶玉年歲不小了,在家裡還是嬌生慣養的,將來有沒有出息還是另說。林如海想到此,本不願黛玉再隨著賈璉回榮府,但是自己這邊在江南的事宜還沒有清理乾淨,暫時先讓黛玉回榮府也罷了,等著領旨回京再遷她回家。

    如此深思熟慮之後,林如海便囑咐女兒回了榮府,對老太太與太太等只管照常,平常下人們的事情也不要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不日回京,就接她出來,必不會寄人籬下很久。黛玉吃了定心丸,又見父親身體大好,心情也就開朗起來。林如海臨行前唯一重重囑咐的就是,要遠著寶玉。因女孩子臉皮薄,便是不能深說,只說你們漸漸年歲大了,雖是嫡親的表兄妹,男女有別。黛玉冰雪聰明,聽了頓時面紅耳赤。林如海見了這般立刻收攏了話不再提。

    黛玉見了寶玉進來,也是經久不見,本來是一團歡喜,但想著父親教導,連忙就收斂了,面色冷淡起來。寶玉自來是不會看人眼色,況且紫鵑在旁照舊的熱情似火,就挨挨擦擦過來問這問那,說一路上風景怎麼樣,又談自己如何惦念黛玉等等。俏眉在旁聽了半日,沒見他問一句林如海,心裡只感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又想著他那日在鐵檻寺所為,實在是惡心透了的,抬眼又見黛玉猶猶豫豫的,俏眉便有意點道:「寶二爺,我們老爺可是問起你的書來。」黛玉聽了,也回過味來,想著他於情於理也該問著姑爹身體安好,哪裡能這樣漠不關心,不怪父親話里話外都是不喜歡他。寶玉一聽到書就頭大,再瞧俏眉,是個眼生的,便笑道:「這位姐姐是哪位?」紫鵑在旁笑道:「這是姑娘從蘇州新帶來的俏眉。」寶玉一聽,便跌足道:「俏眉此名直白太露,不妥,不妥!」然後又道:「我觀姑娘嬌俏嫵媚,貌若三秋之月,不如叫嬋娟吧。」說罷就得意的笑。紫鵑在旁語氣寵溺,說道:「倒是改不了這毛病,襲人原本珍珠叫的好好的,張嘴就給改了,還說出這般那般道理。」

    俏眉不比榮國府的丫頭們,在尤氏身邊又是得寵慣了的,聽他這般輕浮,便是冷笑道:「我是林姑娘的丫頭,要改也是姑娘發話,你一個小爺只管自己屋子倒罷了……」這邊兒黛玉早沈下臉來:「二哥哥,你這般行為傳出去,旁人該如何瞧我?」說著就委屈的哭了。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哪裡有表哥給表妹的貼身丫頭亂改名字的,又不是姑爺討了通房丫頭,隨著性子討樂子。寶玉見黛玉不高興,只當著又是犯了小性子,過來好妹妹長好妹妹短的起膩,紫鵑忙要往外躲,再看俏眉直愣愣站著,心裡只怪她沒有眼色。雪雁年歲小不懂事,又是依賴慣了的,見紫鵑招手就往外走。俏眉裝作看不見,也不管寶玉這個那個,只對黛玉道:「姑娘,咱們箱子裡頭還有送大奶奶、二奶奶跟姑娘們的禮還沒理出來,倒是吩咐了,奴婢好送過去。」黛玉聽了,知道俏眉是幫她的意思,便道:「你提醒的是。」於是主僕兩個就拋下寶玉嘀咕起來。第一次見黛玉這般冷淡,寶玉也沒得辦法,訕訕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紫鵑出去端了茶進來,見寶玉走了,還問:「二爺怎麼走了?」黛玉瞧著她待寶玉比待自己還要熱乎,心裡有些涼,也沒說話。紫鵑察覺氣氛不對,放下茶就走了。黛玉嘆了一口氣,帶著俏眉把箱籠打開,禮物一樣樣打點清楚,派人送去不提。

    卻說鳳姐兒跟賈璉雖是躲了王夫人一回,但總歸是要回來的,再加上王夫人以收回管家權為脅迫,最後兩口子逼不得已也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賈璉是個沒主意的,聽了鳳姐兒這般那般講了道理,說羊毛出在羊身上,王夫人已經允了賈璉做個建造省親別院的大管事,幾回合採購下來,這一萬兩銀子遲早也要找回來的。可恨的是東府那邊聽了風聲,賈珍帶著賈蓉、賈薔兩個過來,要了去江南採辦各色用具並買戲班子小尼姑的差事回去。鳳姐兒原本要攛掇著王夫人不允,想著把油水肥差都留給賈璉,但是王夫人想得深遠,東府里出了兩萬兩銀子,賈珍又是族長,怎樣也駁不開臉去。

    尤瀟瀟得了風聲,忙坐了轎子去西府,到了大房找邢夫人說話。一聽珍大奶奶來了,邢夫人連叫幾聲快請,等尤瀟瀟笑容滿面進來,又讓賈琮給嫂子請安。尤瀟瀟見賈琮在她身邊養的比先出息了不少,忙笑道:「倒沒料想琮哥兒也在,罷了,回了府派人補份禮來。」賈琮聽了,不好意思的笑,然後告了失禮,往別的屋子念書去了。邢夫人拉著尤瀟瀟笑道:「你可是有段日子沒來了,話說什麼時候把我們二丫頭送回來?」尤瀟瀟忙笑道:「她們小姐妹兩個日日分不開的,就留著再住些日子吧。」邢夫人也不是認真要迎春回來,提了一句就說些別的。

    這些日子以來,因賈琮在邢夫人這裡,讀書又出息,日常請安規矩知禮,跟原先大不一樣。賈赦見了,好歹是親生兒子,見了就難免疼上幾分,日常閒了往邢夫人這裡就多過來幾次,在加上邢夫人比先給力許多,跟二房打交道也不是怯怯懦懦的,也沒說一心一意跟著老太太心思,賈赦瞧著她就有了幾分笑臉。邢夫人現在是真正找准定位,一心要把兒子女兒扶植好,便跟他正經說起來迎春的婚事,講了半日,賈赦聽了深以為然,自此,有了什麼人選就過來兩個人一同商量。大房諸人向來是圍著大老爺轉的,見了大太太受寵,就不敢再像以往小瞧輕慢,凡事也知道緊著大太太,新來的幾個小妖精更是靠了後。至於小周姨娘,兒子被奪走了,自己也年老色衰,賈赦哪裡是長情兒的人,原先有兒子還能多看幾眼,如今,一股子全拋到腦後。因此,現今的邢夫人日子過得是相當滋潤。

    尤瀟瀟閒話了幾句,然後說起賈珍帶著兒子侄子辦差的事,又說蓉哥兒薔哥兒即日往江南去,王夫人要把府里在甄家存的銀子支三萬兩。邢夫人一聽,心裡冒火,想著好歹是公帳上的錢,竟是一個信兒都不給自己的。尤瀟瀟見撥火撥的差不多了,就說如今賈璉夫婦承了採購磚瓦木石的活計,倒不如把大房裡存的那些個榮府舊物折了款子給二房裡用就罷了。反正都是些粗笨物件,誰能看得清明。邢夫人聽了,知道珍哥兒媳婦是故意過來給主意,心裡感激不盡的,想著這話跟賈赦說,必是能討好的。於是忙著張羅著留她吃晚飯。尤瀟瀟見邢夫人領會了精神,笑著推辭了幾句,便是打道回府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再也不敢說三天一更能保障之類的話了嚶嚶嚶嚶哭著跑走!

正文 第36章

    邢夫人得了主意,跟賈赦一商量,兩口子就是一拍即合。賈赦覺得大太太如今這般伶俐,實在是以往自己小瞧了她,態度就很和煦。邢夫人見他心情好,便又議論起賈璉兩口子吃里扒外,原來這話都是不敢說的。賈赦聽了,搖頭道:「璉兒心思倒不是壞的,全被他那個媳婦轄制住了。」然後又道:「咱們這邊也得有兩個人在二房那邊,否則什麼都被算計到了,卻還不曉得。」邢夫人方才醒悟,才明白賈赦為何一直是縱容著賈璉兩口子在二房做事,想著也是,二房裡有子有孫,老太太遲早有閉眼的一天,他們兩個還不是得回來,到時候分了家自己就是老封君了,鳳姐兒倒是能爬的了自己的手掌心?這樣一想,也覺得自己平日里小瞧了賈赦,誰說他是鎮日吃喝玩樂,心裡清楚得很呢。此時她也嘗了甜頭,對家務事就越發上心起來,這一番分析下來,自然安心不提。

    二人便帶了心腹去園子里揀了揀能用的瞧了,又找外頭人過來正兒八經的估價,心裡大約清楚了。賈赦就叫了賈璉過來,將主意一五一十的說了,賈璉聽了,自然不敢違逆父親的意見,卻想著此事該瞞著鳳姐兒,省的叨登出來,讓王夫人知道倒是不好。賈赦見了兒子這般,又氣又笑,便說道:「這樣也好,你中間也吃一口,不讓你媳婦知道倒攢了私房錢。」賈璉見心思被老子看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到底沒有從東府勾來會芳園,要的銀子也不湊手,雖然是薛姨媽鼎力相助給了八萬兩,但比起原先估計的還差些,王夫人倒還沒有瘋狂到想著去借貸修園子,便是可著腦袋做帽子,預備建的園子面積比原先少了一半。賈政是個不通俗務的,滿眼抓瞎,賈赦跟賈珍卻是異常熱情起來。賈珍總說自己家也在修書院,認識了不少好工匠,連舉世聞名的山子野老先生也能請得來,賈赦便道這是極好的,賈政不懂,也一起稱贊。那頭王夫人是個內宅婦人,再有十萬個心眼子也是在家裡使喚,外事只好由爺們做主。賈政一撂挑子了,賈赦跟賈珍兩個便帶著兒子等把工程全部包攬下來,籌的十八萬兩銀子半支半用,半花半拿,勉強倒也把園子撐起來了。

    尤瀟瀟拿了畫紙來瞧,賈珍見她喜歡,便在旁細細講解著各處風景,尤瀟瀟邊聽邊看,再跟著原著一對比,便知道亭台樓閣里只剩下稻香村、怡紅院、蘅蕪苑、瀟湘館還有秋爽齋,留著櫳翠庵與凹晶館,正好少了迎春、惜春的兩處紫菱洲與藕香榭,其他的沁芳閘、滴翠亭等也不在列,眼見的只是個居家的小花園子罷了。賈珍笑道:「咱們家的規格是低的,吳貴妃家圈了能有百十畝地……」尤瀟瀟放下圖紙來,微笑說道:「咱們家大姑娘是賢德妃,比起吳貴妃本就是少了品級,如此這般,正好。」賈珍聽了,也點了點頭,又算計了自家這一回能拿多少銀子,大房那裡能有多少銀子。尤瀟瀟便道:「如此一來,咱們大簡書院的開銷倒是有了。」兩口子邊笑邊說話,外頭來報邢夫人來接迎春姑娘回那府里去。

    因為到底是在親戚家,不好住很久,見著來接迎春就要走的。惜春則戀戀不捨的拉著迎春不肯撒手,她一個人在府里也孤單得慌。尤瀟瀟連忙勸住了,說又不是以後不來了,也得讓你太太跟你姐姐親香一番呢。邢夫人心情舒爽,背地裡偷偷告訴尤瀟瀟,府里大老爺斟酌了半日,是給迎春選了幾戶人家,這就接回去備著,想著到時候那些個太太也要到賈府里來相看。尤瀟瀟聽了那幾戶人家,家世都跟著賈家差不多的,便默默記下來,想著讓賈珍再出去打聽一番的。因為惜春要拉著迎春吃飯再走,邢夫人索性也跟著一起留下來。去馨瀾院,在裡頭單開了一桌給她們小姐妹,外頭尤瀟瀟陪著邢夫人說些體己話。

    尤瀟瀟道:「咱們這會子給二姑娘說親,依我說,倒要瞞著二太太她們。」那府里只有寶玉一個人是寶,平常對女孩子也不怎麼關心的,自己關門把事做清楚了就是了。邢夫人點頭道:「你想的周到,這是自然的,那邊人口雜,事若是不成倒是傳出去不好聽。」尤瀟瀟見她想的周到,西府里的下人們最沒規矩,什麼話都敢說的,迎春又不是正經主子,閨閣名譽最最要緊的。聊些別的,邢夫人又說起鳳姐兒不懂事,天天巴著王夫人,眼裡沒有正經婆婆,又說將來分了家倒要她的好看。尤瀟瀟聽了,雖是討厭鳳姐兒勢利,但是想著她好歹沒壞到根子上,再說明擺著好些事都是給王夫人當替罪羊的,也是個無辜的罷了,她們姑侄兩個能翻了臉豈不是才真熱鬧,於是就解勸邢夫人道:「大太太,鳳丫頭年紀小,你做正經婆婆的該教導就教導著,雖說是她們王家的閨女,但嫁進來就是咱們賈家的人,大太太也別太慣著她,凡事該招呼就招呼,有事也常商量著,我說句不當說的話,將來還不是璉二叔兩口子接了大老爺的爵位,哪裡就能真心跟大太太您生分了呢?」邢夫人聽了這話,心裡也有觸動,只不過是因為鳳姐兒大戶人家出身,一向是瞧不起邢夫人家世,雖說面上不敢露,言談中卻有捎帶,再加上邢夫人自來裡外不受寵,再見兒媳婦這般,自己就少了氣勢。這些日子以來,慢慢在賈赦眼前掙了好,邢夫人底氣足了些,再聽尤瀟瀟這樣一說,就放在心上,暗暗思忖不提。吃了晚飯,收拾了迎春的包裹,往外送邢夫人母女走的時候,尤瀟瀟又拉著迎春囑咐了幾句話,迎春聽了連連稱謝不提。

    迎春在東府了住了好幾個月,賈母提都不提一句的,眼見的黛玉回來了,便是天天帶著黛玉跟寶玉玩樂,又聽說薛家拿了不少錢給元春蓋園子充門面,便對著寶釵也客氣了幾分。而黛玉有了俏眉,再不似以往的性子,原先紫鵑在的時候,滿嘴裡只有寶二爺來寶二爺去,黛玉一個小姑娘家,徬佛被洗了腦一般,也跟著關注起寶玉一舉一動,想著他跟寶釵多說一句話,心裡就不舒服,要發脾氣。俏眉則是在山野莊子里長大的,不是自小蹲在宅門院的丫頭,眼界開闊得很,平常說些山村野趣給黛玉解悶。黛玉大家小姐出身,哪裡知道人間疾苦,這樣聽著徬佛打開新世界一番。又因為俏眉針線好,黛玉存著的綢緞針線便是派上了用場,而雪雁一路上也跟著俏眉熟悉起來,於是三個人常常在一起做個活計消磨時間,黛玉思念老父,俏眉便教她裁衣刺繡,說給老爺多制幾件新衣裳,讓老爺瞧著姑娘孝心。黛玉聽了就越發有興頭起來。因著針線活傷眼,兩個人到了時辰就歇息一會兒,俏眉便纏著黛玉教她念書識字,黛玉本性聰穎,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其實很願意好為人師。紫鵑等沒得興趣,俏眉卻是個好學的,加上二人本來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所以黛玉便樂得做起了小先生,俏眉又刻苦,兩個人你教我,我教你,成日也忙得不可開交,日子過得充實,寶玉之流便被拋在腦後。

    寶玉在黛玉處碰了幾次釘子,開始還跟著一起這樣那樣,做做針線到也罷了,後來見二人讀書,心裡真真氣憤不已,覺得好好的鍾靈毓秀的姑娘,倒成了祿蠹,實在是暴殄天物,有心說兩句,又怕俏眉那張利嘴,再加上黛玉自回來之後就愛答不理,自己百般討好卻不見笑臉,便是灰心喪氣回了自己屋子跟襲人等丫頭們廝纏度日了。卻說寶釵得知母親給了姨媽八萬兩銀子蓋院子,連個借據都沒有,登時就道:「雖說咱們家富裕,可是姨媽她……」薛姨媽怎能不知寶釵所想,只笑眯眯道:「我的兒,你姨媽心裡記得清楚,這也算是你嫁妝銀子,雖說咱們人還沒過去,但是銀子先到了,可不是更有准星了?」寶釵這些日子去怡紅院跟著寶玉兩個倒是有些情投意合的意思,但是聽母親這樣說,心裡還是覺得不妥,但心裡先取了寶玉,就說不出別的話,最後只道:「媽,下一回再有這樣的開銷也得跟咱們商量再說。」薛姨媽卻被王夫人灌了迷糊湯,覺得是板上釘釘的事,道了一聲好便不再多說。

    迎春回了抱廈,因為人氣少,感覺屋子里凋零了不少。探春房裡的侍書出來舀水,見了迎春,先笑道:「二姑娘回來了。」然後就轉過身去撂簾子回屋。迎春到了自己房裡,司棋迎上來,剛要開口說話,迎春便知道是抱怨的話,止住她,道:「把咱們的包袱都收拾了。」司棋不知何意,但見了二姑娘不同以往聲氣,便帶著繡橘兩個乖乖收拾了,迎春又道:「有些粗笨的便是不要拿了。「司棋聽了,就將那些蠢笨的大件留下,只把精巧的小件裝箱打包。迎春坐在屋子里,看著丫頭們打包,半日也不見探春過來招呼一聲,心裡明白,也不說什麼。瞧著都收拾好了,才換了一件衣裳去上房給賈母請安。

    老太太正在跟寶玉兩個說話,聽見二姑娘來了,便道:「叫她來。」

    迎春進來,將自己早備好的一串紫檀佛珠恭敬獻了,這自然是尤瀟瀟從東府庫里拿給她的,說回了西府萬事都要打點,這些小東西都用得著,然後裝了紅木小箱子給她。迎春知道嫂子是真心,推托反顯得假意,就留下了,想著以後若是自己手裡活泛了,定要好好回報一番的。賈母見了佛珠,又瞧了迎春一眼,笑道:「你在你珍大嫂子里過得好?」迎春聽了這話有猜疑之意,便笑道:「成日里只跟四妹妹一起玩呢,珍大嫂子倒是不怎麼見。」賈母點頭道:「四丫頭倒是個有良心的。」迎春見老祖宗心情不錯,哄著又說幾句話才散。回了抱廈,去李紈處坐坐,給了賈蘭一匣子書,才說去看望大太太,李紈笑道,二姑娘孝順,然後囑咐早去早回就罷了。

    迎春回了屋子,拿了兩吊錢給外頭婆子叫了一輛車來。她在東府里每個月跟著惜春一樣拿月例,東府又不比西府,人口少,月例銀子便多,尤瀟瀟手裡更是個散漫的,這樣算起來每個月足有十兩銀子,如今迎春手裡是闊綽了。婆子們見錢眼開,忙著去叫車來,找個一個未留頭的小子趕車,又奉承著二姑娘這樣那樣等等。迎春只笑不說話,見車來了就打發他們走了,然後趁著眾人眼錯不見,帶著司棋、繡橘搬運了兩趟,把包袱等裝了車就往邢夫人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手頭另一篇文接近尾聲,完結了會全心全意更新這一篇的,謝謝花花們包涵!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5

正文 第37章 〔捉蟲〕

    邢夫人正在屋子里跟王善保家的說話,聽到二姑娘過來了,忙叫進來。迎春一進門就跪倒在地,王善保家的望了一眼邢夫人,忙跑過去攙起來,說道:「姑娘,您可是太太的心頭肉,這是做什麼呢。」邢夫人在旁也道:「迎兒,快起來。」迎春被扶著坐到邢夫人下手椅子上,親親近近的,未語淚先流:「太太,我想回來跟著您住。」說完了也不講原因,只靜靜等著。邢夫人這些日子里開了竅,心裡又疼迎春,見了這般,就猜出一二來,給王善保家的使了一個眼色,瞧見她去守在外頭,才低聲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按說早該接你回來的,只是老太太那頭總是說疼你們孫女,所以拴在身邊兒不肯放,現今其他的都也罷了,老太太那裡不好說話呢。」迎春聽了話音,知道邢夫人是不反對自己回大房,只怕賈母難纏,於是咬了咬牙道:「女兒有個大不孝的由頭,太太千萬別怪罪……」邢夫人聽了,知道是有主意的,就笑道:「我的兒,你若是有妥善的法子只管講出來就是。」迎春低頭小聲道:「女兒只說給太太侍疾……」這是個忌諱,若是旁的人只怕是惱了,但是邢夫人在小節上向來不怎麼著意的,聽了迎春的話先在心裡轉了一圈,想著若是二姑娘能回到自己身邊來,第一能有個心腹幫手,商量起事都便宜,第二要悄悄張羅婚事也不驚動人,第三讓大老爺知道了只會誇自己賢惠的,於是忙笑容滿面道:「這有什麼孝不孝的,既然如此,就照著你說的辦吧,正巧我這些日子頭疼,有你陪著說說話,還能舒坦些。」

    母女兩個達成一致,便言笑晏晏起來。住的地方不用操心,大房這頭房子不缺,現今還是人少,冷清,若不是有賈赦的姬妾圍著,倒顯得空蕩得很了。邢夫人便讓王善保家的帶著迎春去賈璉原先的屋子里住,那兩口子在二房安營扎寨,空著的院子正好給他妹妹住了也合乎情理。王善保家的因為是司棋的外婆,所以聽著二姑娘得了好地方,自己外孫女也能跟著一起享福,便跑前跑後格外殷勤。迎春謝過母親,便帶著丫頭們去收拾一番。邢夫人瞧著她走了,又叫了心腹過來,囑咐了好幾句話,說自己這幾日頭疼,跟老太太告假,不去請安了,至於迎春的話先不必提,等著賈母問起,再說也罷。邢夫人如今很不怕得罪賈母,裝病什麼的是常有的事,反正怎麼巴結也是被攆在外頭住,既不讓管家也不讓理事,該有的溫飽銀子肯定有,沒有的銀子爭破天也沒有,不如自己休養生息。

    從此迎春便是帶著丫頭們在大房裡住下來,日常除了陪邢夫人說話,就是監督著賈琮念書,娘母子幾個越發親厚。而那邊賈赦見了女兒過來,不得不收斂些,畢竟是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子了,再找些跟閨女一般年歲的年輕女孩子買回來怎麼也說不過去,因此寧肯多在外頭勾欄院裡轉轉,家裡倒是乾淨了些。迎春從小被抱到二房,跟著父母沒有多接觸,所以才生疏。如今天天的日定夜省,見面三分情兒,也處出了一家子的溫情脈脈。賈赦見女兒這般乖巧伶俐,常也把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賞過來。邢夫人見賈赦喜歡,就更歡喜,這麼多年也攢好些東西,便也選了些送給姑娘。迎春則是投桃報李,雖然手裡不活泛,但是邢夫人房中的細緻針線活常常接過來做。司棋是個靈透人兒,找了表弟潘又安來,在外頭有什麼惠而不費的好東西,使幾吊錢買回來,迎春拿著孝敬上去,嘴巴也乖巧,瞧得是心意,如此和諧歡樂,比起在二房抱廈里窩著可不是天壤之別。

    卻說一日,尤瀟瀟正在屋子里跟惜春吃外頭送來的新鮮果子,外頭忽然來報尤二姑娘來了。尤瀟瀟聽了,便問:「只是她一個人?」銀蝶出去打聽了,回來說道:「可不是,就二姑娘一個人來了。」尤瀟瀟連忙便叫歡顏帶著惜春去裡屋,想著有些話姑娘聽不得。然後等著銀蝶帶著尤二姐進來。落座之後,尤瀟瀟見她神色抑鬱,便淡淡叫送茶來。銀蝶會意,帶著小丫頭們出去。尤二姐見左右無人便哭著把事情原委道出來,原來是那落魄了的張華摸著找到尤府去,執意要跟尤二姐成親,尤老娘原以為他死了,正打算給尤二姐另選好人家,忽見找上門來,又是老輩子立的婚約,倒不能說不認,只是心裡忿忿不平,再見他黑黑瘦瘦,身上破破爛爛,連件整衣裳都沒有,便張口就要二百兩銀子做聘禮。那張華既是敗了家,哪裡還能拿得出這麼多錢,尤二姐聽到他來,早躲在帳子後聽著,見老娘這樣獅子大開口,便咬著嘴唇無聲的哭,自己省吃儉用的偷偷攢了五十兩銀子,比著老娘要的聘禮還差一百五十兩。張華沒法子,只得走了,說要籌銀子去。尤老娘啐了一口,倒是跑來勸二姐道:「你跟著他以後總是吃苦受窮的,想著這二百兩銀子他是怎麼著都拿不出來,放心吧,我自會給你挑個好人家。」尤二姐卻是要從一而終,若是張華找不見就罷了,既然還活著,自己也不想另改門庭,所以左思右想,便偷偷跑出來求大姐姐給主意。

    尤瀟瀟聽了,覺得尤二姐竟是有幾分志氣,再想著原著里張華的猥瑣,給幾個錢就能賣媳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便是有些不忍心叫尤二姐嫁過去,想想看,兩口子地無一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以後怎麼過日子,說不得張華能把尤二姐賣了,或者做個暗門子,自己當個縮頭龜公收錢散漫花銷,到時候尤二姐這一輩子就真毀了。但又一想,像尤二姐這般,自己只是她名義上的姐姐,要是插手婚事,尤老娘豈不是更有了話說,到時候撕擄不開倒叫賴上。再說依著尤二姐現今的家世,找到的人家多半是尤老娘瞧不上的,卻也是難。

    尤二姐見尤瀟瀟沈吟不語,只以為是不願意借錢,心裡羞恥,連忙就要起來說走。尤瀟瀟留住她,說道:「也罷了,我給你二百兩銀子,你藏好了,偷偷給張華,讓他上門迎娶你,到時候你母親再有什麼話說,只管找我來。」尤二姐自然大出意外,滿嘴稱謝。尤瀟瀟想著,若是張華真是拿了銀子去提親,可見這人就沒有爛到根子上,以後想辦法幫扶著還有救;若是真卷了銀子跑了,尤二姐也算逃過一劫,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尤二姐感激的收了,又說將來手頭寬裕了,定是要還過來的。尤瀟瀟只道:「提什麼還不還的,若是真成了好事,便是我做姐姐的給你的賀禮。」然後又問尤三姐在家裡做什麼,尤二姐嘆氣道:「成日都去出去逛呢,娘也不管,我說了不聽,也沒得法子。」尤瀟瀟想這是尤三姐向來的性子,便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氣,想必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快些找張華去吧。」

    送走了尤二姐,尤瀟瀟想著原著里她可憐的一輩子,不由也唏噓感慨,因著她又想起鳳姐,便打算去西府找鳳姐兒說說話,又問惜春要不要一起去玩。惜春在家裡好吃好喝,只是平素里尤瀟瀟事情雜,也不好多打擾,自己就顯得孤單些。聽見要去西府,便道:「我跟著嫂子一同去,瞧瞧二姐姐。」尤瀟瀟點頭,便等著她一起收拾好了,帶了些東西,一同坐車往榮國府去了。進了門,姑嫂兩個先到老太太眼前點個卯,出來後尤瀟瀟便去找鳳姐兒,惜春想了想,就說去看看林姐姐。

    鳳姐兒這些日子正在家裡養著,從到東府幫忙又是張羅建造省親別院,她要強,怕落人褒貶,便犯了老毛病。平兒要勸也不聽,躺在屋子里還時不時想起這個那個,打發了幾個管家娘子日日來立等回話。外頭忽報珍大奶奶來了,鳳姐兒心裡詫異,自從東府惹了氣,二人便是常常視而不見的,面子情兒罷了,如今親來,可是蹊蹺。平兒迎出來,尤瀟瀟對著她笑道:「你奶奶可在家?」說著將一包山參遞給她道:「這是上好的,留給你奶奶補身子用。」鳳姐兒見她來了,不好怠慢,就硬撐著起來,尤瀟瀟見她面色煞白,倒有些可憐,說道:「你平日就是太勞心了些,人又不是鐵打的,你該歇著就要歇著。」平兒在旁不由紅了眼圈道:「珍大奶奶說的是,咱們奶奶什麼時候能聽進去。」鳳姐兒便嗔著平兒叫去倒茶。

    尤瀟瀟也不做客,就坐下來說道:「論起這些媳婦裡頭,你就是一個尖兒,老太太不必說了,大太太二太太哪一個不把你當寶,但是有些話你也細想,媳婦再好也只是媳婦,你跟前只養了一個大姐兒,沒有兒子終歸不是事,璉二叔跟著你是年少夫妻,也肯讓著你幾分,再過幾年,你還是這樣不知道保養,誤了子嗣的大事,老太太跟太太又該怎麼說?」鳳姐兒沒料到珍大嫂子良久不見,一來就是推心置腹的說話。這些道理她都懂,身旁除了平兒提兩句,其他的上至姑媽王夫人,下至妯娌李紈,都沒說的這樣透徹。她嫁到賈家來,也怕娘家操心,回回只報平安不報憂,賈璉的脾性,她心裡也是清楚得很,如今是仗著老太太喜歡,在家裡壓他一頭,將來……

    尤瀟瀟見她沈默著,也不像往日那樣尖嘴巧舌,便知道這話是說到心裡了。於是又道:「你大哥哥心裡總是念著你幫扶咱們府里,讓我時常來瞧瞧你,底下莊子剛送來兩株好參,我就想著給你拿過來,找新鮮的白珠烏骨子雞燉了,熬上兩三個時辰,最是大補的。」說著又叫抱了大姐兒來,贊了幾聲可愛,又拿了金線荷包親手給女孩系上,然後就說不耽誤她歇息,起身要走。鳳姐兒見她說了半日,也不說有什麼事相求,還送了參來,自己反倒摸不清頭腦。尤瀟瀟臨行前頓了頓,又低聲道:「說起來,我倒是羨慕妹妹,還能有個女兒,我是一無所出,所以這滋味兒我懂得很。」鳳姐兒原先只知道她是個厲害角色,還是第一次聽她吐苦水,不由就親近很多,見她要走,連忙就留:「嫂子怎麼才來就走,我成日在家悶得很,嫂子若不嫌棄就多陪我聊會子天可好?」

正文 第38章

    鳳姐兒的精明是原著里出了名的,尤瀟瀟也沒打算一下子就能籠絡住她,但是打蛇打七寸,鳳姐兒為人雖是尖刻些,但對於獨生女兒大姐兒卻是挖心挖肺的好。尤瀟瀟想著原著里雖處處都說她喜奉承好面子貪財手辣,但終究也不全然是個勢利小人,只看她對邢岫煙等的照顧便可窺見一二。鳳姐兒一生子嗣稀薄,大姐兒就是她的心頭肉,但終究因為是女孩,所以其他人等少有幾個疼顧的,凡百的都是面子情。此一趟尤瀟瀟來了,還特特給大姐兒送了禮,又推心置腹說了半日話,鳳姐兒自然不是不知好歹的。況且珍大嫂子究竟是別府里的人,算起來跟自己也沒什麼利害衝突,人家跑來示好,自己不能不識趣,連忙就出言輓住。

    尤瀟瀟聽她這句話,也深知其意,跟著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些。當下西府里賈母、王夫人兩個才是棘手難題,這兩個內宅婦人做事沒個遠謀卻把持了當家之位,二人眼裡心裡只有寶玉一個是命,內不能轄制,外不能扶助,怨不得最後終釀成大禍。往後,隨著寶玉漸漸大了,將來娶了媳婦進來,王夫人與鳳姐兒遲早是要生分的。現今只為蓋個省親園子姑侄兩個就生出了不少的嫌隙,只要再添一把火,把鳳姐兒重新歸到大房裡去,王夫人少了這樣一對能幹的幫手,說不得行事困難,步步維艱,往後即便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也難有人再充替罪羊。想那賈家到底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只要不多生心思做亂,踏實度日不求榮華富貴,幾世安虞也能保得住。

    平兒見鳳姐兒親自去輓了尤瀟瀟坐下,早巴不得能有人這樣過來開導鳳姐兒。早些日子她便旁敲側擊對二奶奶說了好幾次二太太那人是靠不住的,人家終究要有自己的親兒媳婦,做姪女的又算什麼!可惜二奶奶總是聽不進去,眼見得在府里當了幾年的家,平常的人倒也罷了,連著嫡親婆婆大太太都得罪透了,將來能有什麼好!如今珍大奶奶過來說了幾句,入情入理,比著自己做丫頭的說話自然多出很多分量,奶奶也要細掂量。當下便笑道:「大奶奶尋常也不來我們家裡,正巧二爺不在家,倒不如吃了飯再走?」鳳姐兒聽了,也笑道:「這話是了,正是平兒想得周到,我們娘們難得聚在一塊,雖說咱們府里比不得你那邊敞亮,但得了貴客也得盡力燒幾個好菜招待呢。」尤瀟瀟聽了笑道:「飯是真不必了,只是再跟你說幾句體己話倒也罷了,我們大姑娘還在林姑娘那裡,待會也得接了家去。」說罷手裡暗暗指了指隔壁,鳳姐兒也懂是怕隔牆有耳的意思,也=就不再堅持。尤瀟瀟與她都是憂心子嗣之事,兩個人不免又說些求醫問藥的事,因同病相憐二人就越發親熱起來。然後又說當家理事不易,個人都是滿肚子的苦水,說著提及元妃省親蓋園子,鳳姐兒嘆氣道:「嫂子也不是外人,我不說虛話,都是寅吃卯糧,外頭體面裡面苦。」因為當著尤瀟瀟不好細算,臉上只是掛著愁容。尤瀟瀟便勸道:「既然是娘娘的大事,儉省些也是沒法子,下人們嘴裡能有什麼好話,只要老太太與太太心裡明白就是了,你凡事那麼要強做什麼,累垮了自己倒便宜了旁人。」說完又是一頓,低聲道:「橫竪將來要回大房裡去的,你在這裡使碎了心又有什麼用。」一語戳到鳳姐兒心肺,當下神色越發黯然。尤瀟瀟見敲打得差不多了,忙收了話。

    又坐了一會兒,尤瀟瀟便告辭,見鳳姐兒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又笑道:「過些日子我下帖子請你過府里吃飯,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我那裡到底比你這裡便宜些,有什麼想吃的,打發人來告訴我。」鳳姐兒雖說是當家奶奶,自己也沒個小廚房,都是大廚房統一送的分例菜,這上頭又是婆婆又是太婆婆,夾著妯娌小姑子小叔子一大堆,陪著站比坐著吃的時候多。再說大廚房裡事事有定例,自己想多要點什麼吃雖是有錢貼補,但是處處耳報神,還不得再孝敬老太太與太太一份兒?沒得給自己招事。如此,自然不如尤氏在那府里的自由舒服。鳳姐兒點頭,尤瀟瀟又叮囑道:「那日你記得帶著大姐兒一塊過來。」鳳姐兒忙道:「她還小的,離不了□丫頭,倒怕招的你煩。」尤瀟瀟笑道:「這是什麼話,我最是喜歡小孩子的,是了,你可是怕委屈你寶貝閨女,告訴你,只管帶來,我伺候她!」鳳姐兒聽了,知道是真心,應了一句是,就親自送尤瀟瀟出了院子。

    外頭只見銀蝶一個人守在門口,惜春不見蹤影。尤瀟瀟便笑道:「她們小姐妹玩得可開心?」銀蝶微笑道:「正說得熱乎呢,林姑娘非留大姑娘吃飯,已經派人去那邊請迎二姑娘過來,且要些時候呢。大姑娘說等吃了飯再回府,請大奶奶自便。」尤瀟瀟笑著點頭道:「也罷了,我正怕她一個人在家裡憋得慌,沒人做伴拘的難受,如今正好,小姐妹們在一起說說笑笑,散散心。你回去叫個婆子吩咐外頭把她的轎子提來。」說完,便自回了東府不提。

    卻說第二日,邢夫人打發王善保家的來請珍大奶奶過那府里說話。尤瀟瀟留她吃了一盅茶,才知道邢夫人打算請神威將軍汪家過來相看迎春。神威將軍汪同勝與賈珍所襲同級,祖上也是軍功出身,蒙祖蔭庇佑汪家現今在京城也有幾分體面,說起來與賈家算是門當戶對。尤瀟瀟想著前些日子邢夫人提及給迎春找了幾戶人家,如今看來是要定下來了。她深知邢夫人待迎春今非昔比,想必也是找自己拿個主意,便應承著打發王善保家的先走,過了一會兒又收拾了幾樣東西才帶著銀蝶去了。

    到了那邊,只見邢夫人早早候著了。王善保家的虛扶了尤瀟瀟進來。彼時賈琮正在當下庭中背書,他雖是年紀幼小,但是思維敏捷、吐字清晰,眾人趨奉著。見了尤瀟瀟,賈琮連忙停下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嫂子好,尤瀟瀟見他無驕矜之氣,贊了幾句琮哥兒長得越發好了,又給了一個嶄新的珠子荷包,裡頭包了狀元及第的小金果子。邢夫人滿面笑容喊他進了內室,才與尤瀟瀟說起正事來。想那迎春的親事自然是要由父親賈赦最終拍板,夫妻二人也商議過,等著定下來再跟著賈母說一聲就罷了。所以千挑萬選擇定了汪家,兩家子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於是汪夫人才受邀過府相看姑娘。既是如此,接待汪夫人一事自然是由邢夫人主導,但是自她嫁入賈家以來,賈母多倚仗王夫人,外出也多帶王夫人、鳳姐兒等,在京城的貴婦圈子中,邢夫人既是繼室,又不受婆婆重視,平素說起來倒是不認識幾個人的。如今賈赦將此事交給她,心裡難免發怯,要找個商量之人,闔府里琢磨了一遍,也只有尤瀟瀟可助一臂之力。

    邢夫人笑道:「這一向來求娶二姑娘的人家倒也不少,大老爺雖說尋常事上不耐煩,但對咱們姑娘倒不糊塗,想著也是,姑娘是老爺唯一的閨女,又這樣乖巧懂事,哪個能心裡不疼。我跟老爺也合計過,二姑娘雖說不是我養的,但是憑咱們家的門第在,她大姐姐又做了皇妃,太大戶的人家咱們攀不起,但是略低一點的門楣嫁進去做嫡子媳婦卻也是綽綽有餘的。」尤瀟瀟靜靜吃茶,聽了點頭不語。按說迎春只是庶出,要麼給大戶人家做庶子媳婦,要麼給小戶人家做當家媳婦,二者皆可的。邢夫人開頭卻是贊成嫁到小家子去,一進門當家作主,強似看別人眼色過日子。想必也是自己吃了虧。但賈赦想得要深遠些,小戶人家畢竟貧寒,到底還是大家子根基穩固,即便是庶子也有發展機會,日後賈家的兒孫出息了,在朝堂之上也是一個助力。由此便定下這汪家的二兒子,他雖不是嫡出,但聽說是家裡的大姨娘生的,從小兒跟在老太太身邊兒長大,跟著嫡長子關係親密,將來兄弟齊心也有個幫襯。賈璉也得了令早去打聽了汪家二爺的底細脾性,知道是個懂事的。賈赦聽,便示意邢夫人下帖子請了汪太太過來吃飯聽戲。那邢夫人提前幾日便做了些準備,又怕哪裡不周到,忙喊了尤瀟瀟過來瞧瞧。

    聽著這般,尤瀟瀟笑道:「如此更好,既然是庶子,在府里安心度日就是了,待將來大爺襲了官,分府出去,上頭也沒有婆婆挾制,倒是自在得很。況且二爺是受寵的,老爺子面上也得顧忌,將來出去手裡也該有幾分體己。即便是沒有咱們也不怕,只要孩子們爭氣,倒比別的強。」邢夫人也點頭道:「就是你說的這個理,嫡母婆婆畢竟隔了好幾層,也不好意思多插手庶子房裡的事,將來分了家,院子箱籠該給還是要給的,再把大姨娘接回家好吃好喝侍候著,一家子關上門過日子豈不自在得很。」尤瀟瀟笑道:「到時候大太太瞧閨女去,哪個不得侍候老封君一樣?」三言兩語說的邢夫人更加心花怒放。

    說著只見王善保家的遞了菜單子過來,邢夫人又說請了哪家的小戲,尤瀟瀟瞧了瞧,笑道:「若是相看姑娘,只怕二姑娘一個人臉薄,倒不如把我們惜春一同叫過來,我厚著臉皮作陪,那邊的大少奶奶跟姑娘都一同請過來,尋常人只道是兩家子隨意走動,也不怕驚動人,豈不是更好。」邢夫人想了想,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是了,那日你帶著四姑娘來……」尤瀟瀟忙道:「好歹是咱們家的事,太太也該把鳳丫頭喊來,做了婆婆不使喚媳婦,只累自己,可是偏疼過了,我瞧著都眼熱!」旁邊眾人忙湊趣笑。邢夫人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尤瀟瀟又壓低了聲音:「我的太太,求您細想想,鳳丫頭到底是咱們家裡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您嫡親的媳婦,如今這麼大的事不用她什麼時候用她?總這麼生分下去可不是趕著她往二房裡貼呢!」邢夫人被說中心事,不由就動了心,可畢竟跟鳳姐兒不對付,心裡還有幾分猶豫。

    尤瀟瀟又笑道:「我有個主意,太太不如就把這檔子事全交給鳳丫頭,只說十五那日家裡宴客,讓她自己帶著平兒忙去。若是辦妥當了您少操心,辦不妥當您再點撥也來得及。」邢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找尤瀟瀟商議,但這侄兒媳婦既是隔府的又是出了好幾服的,自己不好拿大,如今這般情理之下,好好想想,自己有嫡親媳婦不用倒也不像話。說起來誰家做婆婆的還能是自己個兒張羅瑣事,說出來只會讓旁人笑話的。若是那日當著汪太太的面,管家婆子們跑來支東支西的,以後怎麼再好見人?於是決心一定,當下便打發人去那邊瞧璉二奶奶可有空閒。

    鳳姐兒照舊是在家裡躺著的,聽見邢夫人打發人來了,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梳洗了帶了平兒過來。一進門見尤瀟瀟坐在邢夫人旁邊,不由一愣。邢夫人等她問了安,讓坐下來,才把事情說明瞭。因為怕走漏風聲,也就不提相看的事,只說請了汪太太跟奶奶姑娘們過來吃酒聽戲,又特地讓你珍大嫂子與四妹妹過來陪著雲雲。說畢,吩咐王善保家的給了對牌,直接讓鳳姐兒到庫里支一百兩銀子。尤瀟瀟笑道:「有鳳丫頭張羅必是熱鬧的,這樣好的戲酒,我便不客氣了,帶著大姑娘來混吃混喝,求太太與二奶奶千萬別嫌棄。」鳳姐兒聽話聽音兒,望了邢夫人一眼,也笑道:「正是人多熱鬧,嫂子那日也早些來。」尤瀟瀟見她聰敏,便不再說什麼,略坐了坐就告辭回府,讓她們婆媳兩個自商議去。

    平兒在耳房裡坐著吃茶,正等著不耐煩卻見鳳姐兒終於出來,又見她臉上並無氣憤之色,心裡先放下一半,連忙就迎上來扶她坐了轎子。剛回了那府里,只見豐兒上來道:「太太剛打發人來找奶奶。」鳳姐兒只好又忙忙往王夫人處。自然還是為了省親別院的事,因為眼見到了年關,日子越發近了,王夫人詢問了幾番日常預備的事,鳳姐兒事無巨細的答了,王夫人見處處周詳便滿意的點了點頭。鳳姐兒見她無事正要告辭回去,只聽王夫人又道:「我前陣子聽說你寶妹妹不大舒服,你去庫房裡尋些新鮮玩意再帶些補品去瞧瞧。」說罷又笑道:「她才是你親姑媽的女兒,你們姐妹應該親厚些才是,將來也是臂膀。」因為王夫人將親姑媽三個字咬得格外重,鳳姐兒心裡明白這是敲打她不要跟黛玉走得太近,連忙回了一聲是。王夫人見她明白,也就不再多說。

    鳳姐兒腳不沾地跑了兩處,臉上不免露出疲倦之色。平兒侍奉她換了衣裳,又拿了參茶給她潤喉。鳳姐兒閉目養了一會子精神,方道:「你去找些上好的珍珠桂圓和桂花蜜,拿細瓷小罐子裝了,往梨香院走一趟。」平兒應了是,鳳姐兒又囑咐道:「你去了,見了姨太太和寶姑娘客氣些,只說我早該來看姑娘,只是這陣子身子不舒服,倒怕過了病氣,改日再親來。」平兒一一記下,又叫豐兒過來服侍。等著平兒走了,鳳姐兒歪在炕上想著王夫人的意思,心裡哪裡有不明白的。原先倒也罷了,如今王夫人有了娘娘撐腰,只怕老太太也越不過去,瞧著寶玉將來想娶林黛玉卻是難了。那林黛玉的性子是不耐煩俗務的,真做了寶二奶奶,自己倒能再當幾年家。可一旦娶了薛寶釵進門,只怕不是好纏的,聽說薛家的產業大部分都握在她手裡呢。將來只怕一進門姑媽就把自己攆回大房裡去,說來也是,這麼多年費心熬力全給旁人做了嫁衣裳!鳳姐兒越想越灰心,形容不由懶懶的,豐兒在旁也不敢打擾她,知道心情不好,連忙就輕手輕腳退出去了。

    等到平兒從梨香院回來,見她這般,先笑道:「姨太太跟寶姑娘多謝奶奶,又讓我拿出來一匣子南制的精細點心,有茯苓糕,瞧著奶白,奶奶可要嘗嘗?」鳳姐兒有氣無力道:「先放著吧。」平兒拿了美人捶替了小丫頭,又使了眼色打發她們出去。隔了半日,鳳姐兒才道「那邊兒大太太忽而巴拉讓我出頭料理席面,給了一百兩銀子。」平兒聽了,忙道:「這是要幾日的戲酒?做多少的席面?」鳳姐兒說道:「倒沒幾個人,大太太、珍大奶奶、二姑娘、四姑娘,外加請了神威將軍汪家的太太與小姐。再是搭一台小戲,就在那邊院子里。」平兒當家理事慣了的,知道即便是上等席面與外頭的好戲班子,才這麼幾個人,這一日的戲酒能用五十兩便是頂了天的。那麼剩下的五十兩銀子是交回庫里還是?因為大太太一貫克儉的脾性,平日里都是可丁可卯的給銀子,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的大方。平兒不由笑道:「難道這剩下的銀子大太太便是賞給咱們的?」鳳姐兒被她慪的笑了,想了想,說道:「先不必管它,吃了飯你跟我一同到那邊去,招了婆子們一起問話,賬目理順清楚。大太太交辦的營生,咱們先做好就是了。」平兒點了點頭。

    卻說大房裡諸人見鳳姐兒拿了邢夫人的對牌過來,不由面面相覷。鳳姐兒也知眾人心裡各自有算盤,只裝不知道,笑道:「十五那日太太要在家裡請神威將軍汪家的太太小姐過來吃酒聽戲,既然把差事委託給了我,少不得也討諸位嫂子的嫌,也盼著大傢伙兒能辛苦幾日,千萬別討了臊去。」眾人忙道:「不敢不敢,二奶奶只管吩咐就是了,哪裡有那麼大膽子的人!」鳳姐兒便將王善保家的給的菜單子划給了廚房,又吩咐買辦到自己賬上支取銀子。其餘的搭棚子與戲台子都是熟門熟路的活計,便叫各司其職罷了。因為當下天越發冷了,就吩咐多用氈毛鋪攤,又將幾十盆開得正好的菊花搬過來,裝扮得十分漂亮。外頭管事的拿帖子去叫了崑曲班子,叫班主好好準備了幾場熱鬧戲……如此這般方才準備妥了。十三日下午,鳳姐兒親自陪著邢夫人往花園子走了走,又說當日哪裡歇腳哪裡吃飯哪裡換衣裳,吩咐了誰倒茶誰上菜,備了幾樣點心幾樣果品等等。邢夫人見她各色準備的齊全,果然是十分能幹的,便笑著點了點頭。鳳姐兒見她心情不錯,便笑道:「太太撥的銀子還余了好些……」邢夫人不以為意,笑道:「連日來你們都辛苦,剩多剩少留著吃茶去吧。」鳳姐兒心內暗暗吃驚,面上卻是如常,只謝謝太太賞賜。回頭與平兒說起,二人不由心裡都有些納罕。

    到了正日子,秋高氣爽,尤瀟瀟果真帶了惜春一早兒過來。因為都是姑娘家的,相看的事也不好提,前日晚上只道帶了她去瞧迎春並認識新朋友。而迎春年紀略長,又通人事,隱隱約約猜到嫡母之意,早起梳洗時便格外用心,斟酌著穿了一件繡了碧枝桃花的甜白襖,系了一件玉羅紫紗裙,愈發顯得亭亭玉立。等見了惜春,卻是一件金色鑲暖邊的衫子搭了大紅色的湘繡八面裙,姐妹兩個,一濃一淡,正好相得益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花花們對作者的關心!非常感謝!作者很好,寶寶很好,一定會繼續努力!

正文 第39章

    姑嫂幾個坐著說笑了一會兒,只見邢夫人帶著鳳姐兒過來。眾人忙站起來請安,邢夫人瞧著迎春身上略顯素淨些,連忙就將手上一串碧璽珠子取下來遞給她。鳳姐兒在旁見那珠子成色極好,碧澄翠亮,又見迎春毫不推辭坦然接過,不免心裡又暗暗打鼓,懊悔自己對大房之事過於疏忽。尤瀟瀟見她神色,只笑笑並不點破。惜春不耐煩應酬,見了人,仍舊拉著迎春回屋子說笑。

    邢夫人知道不可拘謹了她們小孩兒家,便帶著尤瀟瀟先去了園子了走了一圈。只見此時雖是秋寒料峭,但陽光極燦爛,菊花不畏霜冷色澤愈發鮮亮,擺設也都精緻妥帖。尤瀟瀟連忙誇贊了幾句,邢夫人得意,又想著不能薄鳳姐兒的臉面,就道:「都是璉兒媳婦預備的,我也瞧著很好。」鳳姐兒忙笑道:「都是太太的主意,我哪裡敢居功。」尤瀟瀟見她們婆媳和睦,也就順勢說了幾句,哄得邢夫人越發開心起來。稍傾,只聽外頭來報,汪太太帶了汪三姑娘進到府門了,眾人連忙斂裝往儀門外迎接。汪太太正是四十五六的年紀,穿著一身紫紅暗花的盤錦繁繡衫子,富麗堂皇倒不失身份。而汪三姑娘瞧著與惜春同樣大小,想必是老來子兒,小姑娘極為俏皮靈巧,一看就是在家中受寵慣了的。

    汪太太見了邢夫人親迎,面上不由堆滿了笑,再聽尤瀟瀟正是威烈將軍賈珍之妻,就更客氣幾分。鳳姐兒慣會張羅的,邊說邊笑,捧得汪太太十分喜悅。眾人先往花廳里吃茶,彼時迎春與惜春兩個來了,眾人一一相見。邢夫人給了汪三姑娘一隻晶瑩燦爛的東珠釧子做見面禮,汪太太兩手拉著迎春與惜春,連贊了好幾聲,然後拿出兩只柿子紅的瑪瑙手鐲來,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或留著自己玩,或是賞人罷。」迎春與惜春連忙謝過,退回邢夫人身邊坐下。尤瀟瀟見汪太太眼睛只在迎春身上打轉,笑道:「趁著外頭日頭好,戲台早搭好了,只等著您給咱們點幾出好戲來聽呢。」邢夫人也笑道:「是了,早聽說汪太太喜歡崑曲,所以前兩日就喊管事的去訂了春熙班,說是極好的,咱們不如先聽戲去罷。」汪太太是蘇州人,嫁到京城這麼多年,依舊沒有入鄉隨俗喜歡聽徽班。聽說賈府特地找了春熙班,知道是上心,當下也承情,笑容滿面與邢夫人去了花園。

    邢夫人與汪太太自然是上座,迎春、惜春、汪三姑娘隨在兩旁席面上。二人客氣推托幾番,終於定下幾折子,鳳姐兒在旁侍奉著,佈置下去,又讓丫頭媳婦們送點心茶水,一一安插好,方才到偏席與尤瀟瀟坐下。前頭汪三姑娘是個好動的,雖是活潑但又不失大家閨秀氣質,惜春與她說了幾句話便投契起來,相比起來,迎春則穩重得多,愈發顯得溫柔可親。汪太太雖然口裡跟邢夫人應付著,聊幾句戲文閒話,卻是時不時往迎春處瞧著,見她舉止大方,又懂得照顧妹妹,知道是個乖巧的,將來娶回來,也不會處處抓尖,強要妯娌的強,正適合給庶子當媳婦,心裡就越發滿意。鳳姐兒猴精一樣的人,見著這般,對尤瀟瀟低聲道:「這可是嫂子你的不是,大太太瞞著我,嫂子怎麼也瞞我?」尤瀟瀟一面瞧著戲台一面笑道:「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鳳姐兒拈起一枚菊花糕,抿了抿唇,笑道:「汪太太來可不是為了相看二姑娘的?」尤瀟瀟笑著點點頭,鳳姐兒便有些抱怨道:「這算什麼,倒不跟我先說清楚了……」尤瀟瀟望了她一眼,才輕描淡寫道:「究竟這事成不成還是另說呢,哪裡能惹得闔府皆知?」鳳姐兒正要說話,尤瀟瀟又道:「旁人倒也罷了,萬一不成了,那二太太跟大太太本來就不對付,若是從那府里傳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太太能不疑心是妹妹走漏的風聲?」鳳姐兒頓時被說的啞口無言。

    尤瀟瀟見她滿臉通紅,又慢條斯理道:「大太太倒是想把你當嫡親媳婦使呢,只怕你心裡存了高枝,她攀不上。」鳳姐兒聽了,低頭默默不語。眼見尤瀟瀟與大太太關係親厚,這是逼著自己要在大房二房中間做個選擇。若是以往,鳳姐兒定然是要跟著王夫人一個鼻孔子出氣,哪裡還會多想。但如今卻不得不好好掂量。大太太行事有了章法,二太太那頭又這樣排擠,早前自己給姑媽賣命似的做了多少事,壓了多少官司,連放印子錢都是自己冒了風險出去,最後姑媽拿大頭自己拿小頭,可自從寶釵進府以來,姑媽屢屢露出風聲都是要娶來做寶二奶奶的,再加上修那省親園子,姑媽竟是非逼著自己拿銀子,險些撕破臉來,一張嘴就是好幾萬兩銀子,可自己當家理事才幾年,能撈了多少?難道還要把嫁妝變賣了抵這窟窿不成?鳳姐兒越想天平就慢慢往邢夫人一處傾斜了幾分,但她素來有心計,也不著急表態。邢夫人到底是真換了脾性還是故意充大方做好人,暫看不出,反正日子還長,以後自己往大房多貼些,慢慢再看就是了。而王夫人那邊,寶玉到底還小,寶釵想名正言順接了家務還得幾年,姑媽也不好就這般輕易的跟自己翻了臉。如此這般謀劃著,當下就不再多說。尤瀟瀟見她這樣,心中雪亮,點到為止,也不提此茬。二人掩住滿腹心思,只認真看戲不提。

    一日終了,賓主和諧。汪太太冷眼瞧了一日,心中早有定論。臨行前特地叫了迎春到跟前來,取了一隻石榴如意簪親手為她插在發間。迎春羞得抬不起臉,邢夫人在旁只矜持的笑。尤瀟瀟連忙上來說了恭喜。眾人一同送了汪太太與汪三姑娘上了轎子,遠望她們離去,邢夫人終於長舒一口氣,對尤瀟瀟與鳳姐兒道:「現在只等著汪家上門下聘了,你們今日辛苦,都早去歇著吧。」尤瀟瀟點了點頭,返身抓了正與迎春一處打趣的惜春,與邢夫人道別就走了。

    鳳姐兒要去看著管家婆子們拆棚子收器皿等,邢夫人叫住她,聲音略帶疲憊:「既然今兒叫你來了,便是不想瞞你,只是這話兒先不必跟那邊兒提,等汪家那邊下聘自然由老爺去跟老太太說。」鳳姐兒忙道:「太太放心,連平兒我也會好好囑咐的。」邢夫人點頭道:「現今闔府里都在忙著給娘娘省親的事,倒沒饒得他們分心。我知道你也是個明白人,你二妹妹到底是女孩兒家,事情總是有把握的時候咱們再說才好,凡事要謹慎些。」鳳姐兒聽了她話里話外都是對迎春真心疼愛,想著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能體諒慈母之心,不免對邢夫人另眼相看,忙應了一聲是。

    回去的馬車上,惜春見尤瀟瀟眉間帶有疲色,連忙就討好的過來捶肩。尤瀟瀟閉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話要說?」惜春笑道:「瞧著嫂子這般,只怕累著嫂子呢。」尤瀟瀟睜開眼睛,輕點她的鼻尖:「跟著嫂子還耍滑頭,是不是瞧著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熱了?」惜春頓時粉面紅透,捂著耳朵道:「嫂子說的甚麼話!」尤瀟瀟不由笑起來,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尤瀟瀟也知道女孩兒家大了,逐漸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細說說。誰料剛回了府里,歡顏就迎上來說大爺派人尋了奶奶好幾回,讓奶奶一回來就往書房裡去。尤瀟瀟點頭道:「知道了。」然後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換了衣裳才往書房找賈珍說話。

    一進門,卻見賈敬、賈珍、賈蓉皆在,尤瀟瀟唬了一跳,躲也沒處躲,只嗔怪的望了賈珍一眼。賈敬瞧見媳婦這般不自在,便道:「蓉兒,拿椅子給你母親坐下。」賈蓉連忙搬了椅子放在下手,尤瀟瀟告了罪,方坐下來。賈敬見了人終於來齊了,才道:「我雖是往外頭住了幾年,回來這幾個月也看得明白,媳婦你是個能擔事的,我也同珍兒說了,以後咱們家裡的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一番。」尤瀟瀟忙站起來恭敬道:「老爺謬贊,媳婦實在不敢當。」賈敬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如今滿京城都知道那府里娘娘的事,自然有人找到咱們頭上,在官場里,你幫我一把,我帶你一下,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咱們也不是娘娘嫡親的外眷,其他的事倒也罷了,能不招攬就不招攬,只是我與蕭如景打了招呼,讓他跟著國子監疏通疏通,看今年能不能給咱們留兩個名額,依咱們家,原先也只能有一個罷了。」尤瀟瀟聽了,忙道:「這是極好的事……」賈敬笑道:「是了,瞧在娘娘的面子上,珍兒又跑了幾趟,倒是真的分了兩個名額。」說完,就吃茶。賈珍見老子將燙手山芋交給自己,也不敢推托,只好跟著尤瀟瀟解釋:「老爺跟著我們的意思,蓉兒這些日子很有長進,自然是叫他去的……另外……」尤瀟瀟隱約明白,忙道:「老爺與大爺看中誰,儘管叫去就是了,哪裡需要與我商量呢!」

    賈敬與賈珍沒料到尤瀟瀟這般豁達,都是一愣。按照規矩,榮國府、寧國府原先到了文字輩便沒了往國子監送學生的資格,況且按照祖宗定例,也只能一個府送一個罷了。賈敬當日便是國子監出身的,深知其中貓膩,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平日教書的就是出卷子的,所以進了國子監便是一腳踏入功名。如今是花了大筆銀子,又托了元妃東風,好容易給寧國府草字輩爭取了名額,還是兩個,已經是意外之喜。送賈蓉進學自然是毫無疑問,但是另一個名額該是給誰呢?賈珍是私心想把剩下的名額留給尤瀟瀟未來所生之子。雖然成親這麼多年沒動靜,但難保將來不得幼子。屆時,賈蓉身為長子襲了爵位,幼子身上再不背個功名,將來可如何是好?賈珍便將打算跟自己父親一五一十說了,沒料到老爺子沈吟半日,卻說自己想推薦書院裡的陳頤梁。賈珍也知道父親是愛才心切,但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兒孫,不由就有些不情願。賈敬卻道:「讀書要看天賦,陳頤梁若能去了國子監,更是如虎添翼,狀元及第指日可待。」賈珍深知父親是進士出身,在讀書一事上比自己高明數百倍,他看中的人自然不會有錯。況且陳頤梁一旦一鳴驚人,他自然要念東府扶植之恩,將來朝堂互有照顧,另一方面,大簡書院的名聲則是更盛,對闔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但是這般,到底是對尤瀟瀟不公,於自己私心也難以接受。若是以往,賈敬自然說一不二,如今兒子大了,連著孫子都娶媳婦了,也不好再隨便專斷,不留面子。眼見他為難,老頭子拈著鬍子只呵呵笑道:「你找你媳婦過來,聽聽她怎麼說就是了。」賈珍也覺得此事需與妻子再商量,便連忙派了人去找大奶奶過來。

    尤瀟瀟原先並未深想,等著賈珍略作解釋才明白過來,心裡還是有些感動的。她是繼室,將來賈蓉襲爵,若是處得好的,能尊稱一句母親就該知足,若是像有些人家的,連面子情兒都不做,也是晚景淒涼。如今,不管自己有沒有孩子,賈珍還能惦念起給她的孩子留有的一份前途,也不枉費自己苦心經營這一場。賈蓉在旁是不好多說話的,陳頤梁的優秀有目共睹,祖父這步棋不但為了幫人,也是為了幫己。但去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畢竟也是來之不易,自己倘若真有了弟弟,能有這份助力,豈不更好。尤瀟瀟想了想,站起身來向著賈敬道:「老爺,媳婦是個內宅婦人,大爺的心思媳婦心裡明白,也承大爺的情,但媳婦也想著,與其圖謀未來之事,倒不如就趁著當下娘娘加封聖恩隆眷,什麼事都好辦的時候,將蓉哥兒與陳少爺一同送進去,蟾宮折桂近在眼前。若是媳婦將來有子,有了哥哥們的照應,自然也是什麼都不怕的。」這話已經是說的很明白了,賈敬見她識大體,滿意的點了點頭。賈珍在旁見她如此體諒,也是有風盡使帆的意思,便不再多說,只想著將來她若誕下幼子,定要多多打點一番。此事便是如此定下不提。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6

正文 第40章

    十日之後,汪家上門送了婚書,又約定了吉日臘月初五過來下聘。賈赦與邢夫人見對方人家殷勤,心中也滿意,想著此事終於定下來,便找了個時候兒特特去回了賈母。因為畢竟是隔門各院,賈母對這邊的風聲兒紋絲不知,等到賈赦過來一一稟明時,心中倒是吃驚,面上卻是毫無訝異之色,只笑問:「給二丫頭定了哪家子的小子?」賈赦躬身回道:「是神威將軍汪同勝家的二兒子,雖然那孩子是庶出的,可還算是出息。」賈母聽了,知道神威將軍不過四品世襲,汪家又不顯赫,更不必說只是個小小的庶子,心裡就有些不待見,但又想著迎春也是庶出,勉強算是門當戶對,所以只說道:「既然你做老子的給她看下的,想必是好的。」賈赦聽著母親話里似乎有些不滿,知道是事先與她沒有通氣惹了不高興,但又想著迎春在她身邊住著的時候也沒見這位當祖母的多加照拂,否則女兒又怎麼會執意搬回家來,如此這般,也就老著臉繼續說些汪家打算何日下聘,如今迎春年紀還小,女婿也正是刻苦攻讀的時候,倒不如兩年後再成親雲雲。賈母一向不喜長子,母子疏遠的厲害,又見他這些年眼裡越發沒了尊長,就不耐煩多說,吩咐鴛鴦去小庫房裡取了一對雙魚戲水的雨過天青色聯珠瓶,又體己給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說道:「這是我給二丫頭添妝的,你只管替她好好收著。」然後又說乏了,賈赦謝過老太太的賞,就放下茶盅出來了。

    彼時邢夫人在屋子里跟迎春正說些該如何預備嫁妝的閒話,正論道其他的物件倒也罷了,到時候家裡給添置就好,但是出嫁時穿的衣裳新房裡展的帳子蓋的被子等等,還有孝敬婆家用的鞋子手帕荷包,給女婿的貼身小衣巾子等卻都是要自己動手。這七算八算下來可不是個大工程。邢夫人正說著雖然還有兩年的預備功夫,但汪家人口多,恐怕時間上也不寬裕,差不多的也要著手做起來,於是便要先從自己的小庫房裡拿些料子給她……迎春在旁揪著手帕紅著臉認真聽著,忽然見到賈赦回來,連忙站起來叫了一句:「父親。」賈赦見了女兒,面色稍霽,說道:「我跟你母親有些話說,你先回房間去吧。」迎春忙應了是,行了禮走了。

    邢夫人親自倒了一盅茶與他,問道:「老太太那裡可說了什麼?」賈赦聽了,半晌不說話,後頭的丫頭早將聯珠瓶放到前桌上,邢夫人見那對寶瓶色澤均勻,雕琢精美,便笑道:「這是老太太給迎兒的?」賈赦淡淡的掃了一眼,然後將一張銀票掏出來遞給邢夫人,道:「這些是老太太給二丫頭的添妝,你都收好了。」邢夫人看了一眼,忙道:「老爺放心就是。」賈赦又道:「前陣子不是從老二那邊剛收了二萬兩銀子麼?你去支了八千兩給二丫頭辦嫁妝。」邢夫人聽了,知道數額不小,便有些遲疑:「老爺,倒不是我不捨得,只是這府裡頭處處有定例……」這是怕旁人說閒話的意思。賈赦聽了冷冷一笑:「什麼叫定例?姑太太嫁到林家的時候咱們家是什麼樣子?給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前頭到了林府,後頭還沒出賈家的門!老太太又塞了一萬兩體己銀子,我跟老二又湊了一萬兩給她添妝,也不瞧瞧咱們家現在這樣,還能搭得起這架子走這個舊例不?」邢夫人早聽說賈敏出嫁時聲勢浩大,現今才知道如何的顯赫,可那是賈母的嫡親女兒,又是當日家裡唯一的千金小姐,迎春倒是比不過的。賈赦啜了一口茶,又緩和了語氣:「當日娘娘入宮的時候,老太太給了三千兩的壓箱銀子。我想著,迎春雖然比不得娘娘是老二媳婦養下的嫡女,但咱們這房裡也只有這一個姑娘,總不好委屈她,況且那汪家在京城裡也有幾分體面,莫要他們小瞧了我們去。」邢夫人聽了,知道賈赦是因為賈母偏心,格外不滿,所以要多貼銀子給女兒。反正那二萬兩銀子全拴在賈赦庫里,給不給誰都是他一句話,見他這般疼愛,心裡只有高興的。於是忙笑道:「這是自然的,迎兒雖然不是我養下的,但天天跟在我身邊,跟我的親生女兒也差不多,哪裡能讓人小瞧去!」賈赦點了點頭,囑咐道:「既是如此,置辦嫁妝的事便交給你了,以後遲早要分家,你也給咱們府里正經做個例,往後孩子們嫁閨女也有個准星。」邢夫人聽了,更是心花怒放,想著一旦分家,自己可不是就不必天天往那府里跑來跑去,也不用再受王夫人的氣,只管在家安心做老封君了?連忙就應好。賈赦又道:「雖說璉兒夫婦在那府里幫著準備娘娘的事,你去說我的話,迎兒才是他們的親妹子,有事便招呼他們去辦。」因為採辦木料,打制傢具,再加上買田莊鋪子,邢夫人一個內宅婦人自然是做不通的。只聽邢夫人笑道:「這可是老爺多慮了,璉兒什麼時候對咱們家裡的事不上心呢?前陣子,還不是這當哥哥的四處給打聽汪女婿的事,你放心便是了。」賈赦聽了不由就點頭,知道現下兒女們和睦,懂得相互幫扶,心裡熨帖。他年紀大了,不同年輕時荒唐不顧體面,對兒女們格外上心,再看邢夫人,想著這老婆近些日子真是開了竅,說話做事大不同以往,且不說迎春之事處置的妥帖,連著平日對賈璉、賈琮等也多有關照,越發有慈母之風,心下十分滿意,再有事情也都願意過來商議。而邢夫人的身旁有迎春規勸,賈琮爭氣,兒女雙全,底氣足了,做事也就更大方起來,再不似以往分斤撥兩,上不得台面了。

    迎春定親一事迅速在榮國府里散播開來,黛玉聽聞,知道是大喜事,便跟俏眉商量送幾樣東西做賀禮。俏眉跟在黛玉身邊久了,平常看去,知道只有王夫人一人冷淡,其他的邢夫人等無論是礙於賈母之威,還是面子情兒,倒是無甚可挑揀的。黛玉現下拿俏眉當作心腹,見屋子里沒有旁人,便小聲道:「說起二姐姐來,雖然沒有交情,但是對著我卻也不曾怠慢過得。」迎春的脾氣原先最是軟糯的,黛玉深知其為人,雖然自己寄人籬下,但迎春也好不到哪裡去,因此也有同病相憐的意思。再說賈赦邢夫人雖是不常見面的,但時而也有打發人過來噓寒問暖的,自己住在舅舅家,禮節上不能虧缺。俏眉笑道:「姑娘要送禮,也得打聽著旁人,聽聽三姑娘她們有什麼送的,省的倒說咱們僭越。」黛玉聽了有理,點頭道:「也是,不如去那府里問問四妹妹,她與二姐姐一向交好的,不越過她就是了。」俏眉笑道:「那正好了,四姑娘那日來玩了一日,臨走時就說要還席,估摸著這兩天就該請了。」黛玉知道俏眉是從東府出來的,老子娘還在那頭,便體諒她心切,就笑著不說話。二人又商議,到了東府同著惜春備好了東西再往那院裡找迎春一同賀喜去,更是妥當。俏眉還道二姑娘必要備嫁妝的,自己針線活兒上倒能幫襯些。正說笑著,外頭紫鵑帶著寶玉進來了。

    「姑娘,二爺來了。」紫鵑面頰粉粉的,聲音也嬌潤了許多。俏眉耳朵尖,聽見了聲音連忙就扶著黛玉往外室走,正好跟寶玉撞了一個對面。「妹妹可是要出去?」寶玉好些日子沒見黛玉了。因為前些日子寶釵病了,王夫人打發寶玉去看了一回。薛姨媽見了便是得了活龍一般,當日便留下吃了好鵝掌鴨信,又痛痛快快喝了好幾碗酒,身旁無人嘮叨管教,便覺得格外痛快。而寶釵的脾性向來又是寬和大方的,寶玉有些樂不思蜀起來。因為病了幾日不出門,寶釵在家不施脂粉,肌膚瑩潤,更顯得水杏兒一般可人,寶玉去了一日就挪不動腳,稀裡糊塗跟著在內室里廝混了幾日,非纏著瞧了金鎖,還殷勤的打聽了冷香丸的方子,發誓回頭給寶姐姐多配上幾副。薛姨媽見著他們兩個情意綿綿,樂得在外間里盯著香菱等做針線,等閒不進去打擾,又使了渾身解數,常常備了稀奇吃食,知道寶玉好酒,又燙了熱熱的,哄得寶玉高樂起來。

    寶玉不打照面,其他人倒也罷了,只有紫鵑想著寶玉好些日子沒來瞧黛玉,便偷偷去寶玉屋裡打聽。襲人何等精明,如何不知她心思,加上寶玉天天在梨香院裡,少有在家的時候,二人不得溫存,心裡不由也滿腹怨氣,便跟著紫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紫鵑聽了大驚,心中就有了計劃。雖是天氣寒冷,但依舊忍著天天在外頭石頭上做針線,終於一日早上碰見了寶玉,見他又要往梨香院方向去,連忙就攔過去,倒也不敢說姑娘怎麼樣,只笑道:「怎麼二爺好久不來我們這裡瞧瞧?」寶玉聽她說話,還以為是黛玉使喚她出來的,他既通人事,不免心猿意馬起來,連忙跟著紫鵑往黛玉房裡來。

    俏眉是得了林如海的令的,堅決不肯讓寶玉再進黛玉的內室。黛玉心裡也明白,便隨著往外頭坐去。寶玉懵懂些,正好這幾日看慣了寶釵豐盈,再見黛玉弱柳扶風,只覺得姿態風流,更有一番味道,又因為滿屋子飄著一股子香氣,身子一軟便坐在黛玉常坐得椅子上,先笑道:「妹妹這幾日可好?」黛玉見他關心,只點頭道:「多謝二哥哥掛念,這陣子倒沒什麼。」俏眉在旁瞧著紫鵑只顧盯著寶玉,便道:「紫鵑姐姐,我去給二爺倒茶,你倒是去裡頭幫著把姑娘的桌子收拾了。」黛玉聽了,也道:「是了,早起寫的那些字都燒了吧。」寶玉聽了,忙站起身道:「妹妹可是又寫了詩?」說著就要轉過屏風往內室里闖。黛玉見他莽撞,又氣又驚,忍不住咳嗽起來,俏眉忙叫住寶玉道:「二爺,這幾日天寒,姑娘恐怕又有些不舒服了……」寶玉聽了,也忘了詩啊詞啊,忙坐回來道:「妹妹可是要小心些了,越往後越冷,這衣服可要多添補些……」黛玉見他又像小時候一樣就要過來伸手動腳,連忙不動聲色的躲開去,俏眉則笑盈盈攔過來:「到底是咱們二爺想得周到,我們這些個做奴婢的定會好好記得二爺的話,把姑娘照顧好。」而紫鵑在旁瞧得她們主僕這般,面色越發黯淡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盡力保持更新吧!

正文 第41章

    寶玉見俏眉這般,也就訕訕收回手去,一時無話。黛玉見他尷尬,心有不忍,忙找了些話來說:「二哥哥可知道二姐姐定親的事?」寶玉聽了,面上露出些難過的神色,嘆道:「真是可惜!」黛玉聞言,與俏眉對視一眼,笑道:「二哥哥這是怎麼了?」寶玉說道:「好生生的女兒家卻非要出嫁……妹妹你說,咱們兄弟姐妹成日里在一起說說笑笑豈不好?可憐二姐姐倒要嫁到旁人家去……」他原本還要說女兒嫁了人便是從光亮亮的珍珠子變成了混沌沌的魚眼珠,後來想想此話對迎春而言過於刻薄便收住了口。黛玉原本以為他們骨肉情深,捨不得姐姐嫁人也是常理,正要開導幾句,後來聽他說些姐妹們應該在家一起說說笑笑的話,顯見是自私沒頭腦的,當下忍不住撂下臉來:「二哥哥說的是甚麼話!二姐姐定親這樣大的喜事,我正要準備些賀禮送過去呢。」說完一頓,又冷道:「就不留二哥哥吃茶了。」寶玉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就惹了黛玉不喜,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見紫鵑在旁對自己使眼色,知道留下來也無趣,也就茫茫然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妹妹了。」黛玉也不輓留,轉臉進了內室,俏眉原本要往外送送的,見了紫鵑跟著出去,就停下來。在外頭服侍的雪雁機靈,也跟著一同走了出去。

    紫鵑只覺得自從姑娘從揚州回來後便對著寶玉一日不如一日,今天更是冷淡得不像話。寶玉被紫鵑帶過來,原本以為黛玉會親親熱熱跟自己說幾句話,倒沒想能被攆出來,越想心裡就越不舒坦,再對比在梨香院的時候,寶釵與薛姨媽處處捧著,笑臉相迎,自己倒是來這裡討冷板凳坐呢,於是就無精打采對紫鵑道:「姐姐留步吧。」說著,就要往梨香院的方向走。紫鵑見狀知道是要往寶釵處去的,心裡越發慌張起來,竟大著膽子拽住寶玉的袖口,小聲道:「二爺!」寶玉回頭一望,見紫鵑臉上竟掛著淚珠,一顆心即刻軟了,忙停了腳,溫和了聲音問道:「紫鵑姐姐這是怎麼了?」紫鵑見他停住,心裡大感安慰,忙抽回手去,就勢取出帕子來輕輕拭了拭臉,軟語道:「二爺以後還要常來……」寶玉自小在丫頭群中做小伏低廝混慣了,老太太又寵愛,知道家裡這些俏麗的姑娘們對著自己都有幾分真心。那紫鵑雖說不是一等的姿容,但聰慧賢良,原先也是老太太身邊得意兒的丫頭,同自己屋裡的襲人是一般的人品,再加上如今是黛玉的貼身侍女,自是另眼相待的。黛玉靈秀,紫鵑慧良,寶玉讀了些書,也知道這等意趣兒。再瞧著紫鵑這般嬌軟,心裡早化了,一時忘情,竟伸手替她擦淚:「好姐姐,為了你,一日里我也會來幾趟的。」紫鵑聽了這話,心中大定,含羞帶笑,二人又說了幾句貼心話才散。

    卻說雪雁早得了俏眉的囑咐,跟在二人後頭躲起來,搓起耳朵紅著臉聽得一清二楚。黛玉正在內室跟俏眉說話,見雪雁來了,知道是有話要回,便先打發春纖去了外頭攔紫鵑,說自己要繡副經書,讓她往探春處借幾章顏氏的字帖做樣子。雪雁見四下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將紫鵑跟寶玉的話一五一十說了,說畢瞧著黛玉臉色一變,雪雁便遲疑的望了俏眉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俏眉默默點了點頭,黛玉察覺,便又追問道:「可還有什麼?」雪雁聽她聲音嚴厲,便不敢再隱瞞,將早起的時候紫鵑如何出去等了多久然後將寶玉攔下並帶進屋裡來的事一並說出來。黛玉雙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泛白,俏眉見狀嘆道:「姑娘……」黛玉啞著嗓子道:「雪雁,你是跟著我從南邊來的,在這府里咱們幾個一同扶持著過了這些年,你還有沒有瞞著我的?」俏眉聽了這話只覺得詫異,雪雁撲通一聲跪下來,顫抖著聲音:「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瞞著您的……紫鵑姐姐私下裡在箱子里收了寶玉的一些舊物件……」晴天霹靂一般,黛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俏眉則是愣住了。

    「你先出去吧,守在外頭,告訴她們我誰都不想見。」黛玉盡力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些才吩咐了雪雁一聲。俏眉則擔心的望著她,黛玉緩了緩,又道:「俏眉你留下來。」雪雁聽話,早依言去了外頭,隱約又聽到黛玉的哭泣聲,不由嘆了一口氣:紫鵑姐姐到底是這府里的人,自然也要為自己打算,既然老太太將她給了姑娘,肯定也不想隨著姑娘外嫁,老子娘都在這裡,若是能留在府里最好,所以……內室里,俏眉見黛玉哭得傷心,倒沒有先勸什麼,心裡只暗暗佩服大奶奶明鑒,知道紫鵑是個靠不住的。等著她發洩的差不多了,才親自打水侍奉她洗面勻臉,又給她梳頭換淚水沾濕的衣裳。黛玉瞧著鏡子,低聲道:「我剛進府里來的時候,身邊只有雪雁跟王嬤嬤,老太太見了單薄就將紫鵑給了我,說怕她們照料不精心。」俏眉點了點頭道:「老太太是疼姑娘的。」黛玉說著說著又帶了些哭聲:「剛來到舅舅家,我跟雪雁對這府里的規矩什麼都不懂,萬事小心翼翼,凡事都靠了紫鵑指點幫扶,一起長了這麼大,我拿她當作親姐姐一樣……」俏眉深知黛玉傷心紫鵑外向,於是勸道:「紫鵑姑娘是府里的家生子兒,寶二爺又是個出類拔萃的……依我看,老太太也未必沒有將姑娘配給寶二爺的念頭,紫鵑姑娘倒不全是為了自己打算……」黛玉搖頭道:「你不用幫她說話,我心裡清楚,且不說事情未明,即便成真……紫鵑這樣做也是害了我……若是被旁人知道我的貼身丫頭收了寶玉的物件,到時候……」黛玉越想越後怕,哭得更大聲起來。俏眉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紫鵑前些年侍奉黛玉也是十分盡心的,黛玉心軟,自己說多了反而不好。

    黛玉哭了一會兒,終於止了淚:「我去跟老太太說,把紫鵑撥回老太太屋裡去,也給她留了體面。」俏眉聽了,搖頭道:「姑娘,我覺得不妥呢,這是折了老太太的臉面呢。」黛玉卻是倔強,堅持道:「到底紫鵑箱子里存著寶玉的東西……」俏眉忙阻攔道:「姑娘,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夠了!哪裡敢吵嚷到老太太那裡去!」俏眉機靈,在府里日久,早瞧出賈母的心思,明明白白是想著把寶玉與黛玉做成雙的,而黛玉想拿這個逼著賈母收回紫鵑,恐怕歪打正著,老太太巴不得能讓紫鵑繼續留在黛玉身邊呢!黛玉見俏眉鄭重其事,自己也深知此事關係厲害,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俏眉與她愁眉不展,想了半日的法子,終究沒有合適的。那紫鵑好歹是黛玉屋裡的掌事大丫頭,平白無故被攆出去,外頭議論起來好說不好聽,萬一牽連到黛玉豈不更是糟糕!二人合計了半日不得結果,因為彼此又都是清白女兒家,哪裡知道這些高門大戶的歪歪道!黛玉越想越淒苦,寄人籬下的滋味兒她便是受夠了,若還在江南隨著爹爹同住林府,自己一個尊貴的大小姐豈能被這些家務小事難為住了?俏眉想了半日,咬咬牙道:「姑娘,我覺得這事也不能操之過急,免得被人看出破綻。若是你信得過,等咱們去了東府看四姑娘的時候,偷偷求大奶奶給個主意?」黛玉心中一跳,又望了俏眉一眼,知道她滿腔真誠,想著闔府里諸人冷淡,只有珍大嫂子一向照顧,不由就點了點頭。

    尤瀟瀟這幾日卻是忙的不可開交,正在給賈蓉與陳頤梁打點去國子監讀書的行裝。陳頤梁的母親得了消息,約了賈芸之母卜氏千恩萬謝跑到東府來給尤瀟瀟磕頭。尤瀟瀟見了哪裡肯受,早教銀蝶歡顏拉著,等著她們一一坐好才笑道:「嫂子們可是折煞我了!陳少爺鍾靈毓秀,才華出眾,我們老爺跟大爺成日里贊不絕口,咱們好歹是親戚一場,這點子小事,我只求著嫂子們不必放在心上!」卜氏本身是極有見識的,賈芸又在家囑咐過國子監讀書的機會難得,寧國府里直系的子孫就有多少?遠的不必說,連賈薔都沒撈得機會,珍大爺能給了表兄,可見是多大的恩惠!卜氏跟著姐姐把話說了,二人想著不免也感激萬分。進了寧國府,又見處處客氣,尤瀟瀟待著同貴客一般,就更忐忑起來。尤瀟瀟見她們這般,忙笑道:「陳少爺念書刻苦,多虧了他,我們蓉哥兒有了作伴的,也進步了不少,要說感激,只有我們感激陳少爺的。陳嫂子跟著兒子也有些時候沒見了,歡顏,你陪著陳夫人往書院走一趟,這去了國子監,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嫂子倒是同著兒子多說一會子話,晚上也不用著急家去,叫陳少爺陪著好生吃頓飯——五嫂子也別嫌落了空,他們娘兒倆說體己話,我單陪著你吃盅酒!」卜氏見她不是虛情假意,忙笑道:「我哪裡有這麼大的臉呢!」眾人便一起笑起來。

    等著陳夫人跟著歡顏出去了,尤瀟瀟又問了賈芸如今做些什麼,還說到底是一家門的,也不見他過來東府玩玩。卜氏笑道:「他現今在外頭認識了什麼花兒匠草兒匠,專門盯著給人栽花種草,等他這單子活兒完了,一定叫他過來給嬸子請安。」尤瀟瀟聽了,知道賈芸不是遊手好閒,是個踏實肯乾的孩子,忙笑道:「西府里蓋省親園子,也不知道花兒草兒上的活芸兒可接了?」卜氏聽了就有些尷尬,吞吞吐吐道:「芸兒這裡哪裡攬的起這種大活計,不過小打小鬧,沒得耽誤娘娘省親的大事。」尤瀟瀟聽了明白是賈芸沒走通門路,鳳姐兒那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一半點小錢恐怕放不在眼裡,於是笑道:「那正好,我們外頭新蓋的書院,老爺吩咐了還要多多種些花草,到時候你叫芸兒過來尋外管家金三喜就是了。」卜氏聽了,喜出望外,連忙稱謝不提。然後尤瀟瀟又問起賈芸的親事,卜氏便道這些年也看了幾家,多是好的求取不來,壞的不甚甘心的意思。尤瀟瀟望了一眼旁邊聽得出神的銀蝶,微笑道:「是了,兒女的事情上最是操心不過的,我們蓉哥兒明年也該續娶媳婦了……」二人便絮絮叨叨說些家長里短,正熱鬧時,只見外頭小丫頭回稟:「大奶奶,大姑娘派了畫兒姑娘來問奶奶示下,說想下帖子請林姑娘、二姑娘明日過來逛逛,問問大奶奶用不用會芳園?」尤瀟瀟聽了,對卜氏抱歉的笑了笑,轉臉對銀蝶吩咐道:「你跟著畫兒一同往大姑娘那裡去一趟,就說我說了,明日沒有外客,儘管喊姑娘們來玩,還有,外頭鄉下剛送了些野雞崽子,正好一並撥到小廚房,隨著她們一同吃去。」囑咐畢,方繼續跟卜氏談笑起來。

正文 第42章

    第二日正是風清氣爽,惜春第一次在家裡做東待客,夜裡便興奮的睡不著,天未亮就爬起來梳洗,匆匆墊了點東西就帶著畫兒等率先在和楓院裡張羅起來。眾丫頭見主子如此興致勃勃,也就跟著一同作興起來。因為昨兒商議了半日,又想著迎春與黛玉今日早早能到,不免要歇個午覺,便吩咐把客房收拾妥了。惜春去親瞧了一遍,又吩咐道:「我跟姑娘們上午就在園子裡頭玩,你們瞧著日頭,若是好的,倒是把這些個鋪蓋再展開來曬曬。二姑娘喜歡茉莉花,去把大爺給我買的銀絲繡球裝了花露熏好了放在這屋裡。林姑娘從南邊來的,喜歡木樨香,除了桌案上放的那盆子桂花,你們再去花房裡要兩株大的擺在咱們院子里,這季節正好賞桂呢。」眾人忙應了。外頭果兒又把定下來的菜單子拿過來,笑道:「都是照著姑娘吩咐的,因為昨天大奶奶又送了些野味過來,便臨時加了幾樣,姑娘看看可還妥當?」因為果兒是尤瀟瀟特地撥來和楓院的,惜春對著她一向是很客氣,笑嘻嘻道:「昨兒都看過了,果兒姐姐做的樣樣都好吃。既是要恭賀二姑娘的喜事,我們少不得吃酒,多配幾樣菜就是了。」果兒聽了,忙笑道:「奴婢曉得了。」回頭惜春見了畫兒等忙碌,又說道:「今日你帶著小廚房裡的人多辛苦些,老爺、大爺、大奶奶那邊也得送盒子過去,等下午送走了客,咱們院子里晚上也開一桌,大家都盡力吃幾杯。」旁邊眾人聽了便喜笑顏開:「謝謝姑娘賞了。」

    不知覺天光漸亮,晨陽乍升,惜春想了想,時辰正好,便去給父親請安。寧國府里晨昏定省自來是散漫的。她這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早些時候賈珍與尤瀟瀟就蠲了她定省,等著賈敬回府來,見兒子媳婦女兒闔府里沒有一個照規矩早起的,而自己也不是那迂腐的人,便吩咐下去道:「你們各自有事只管忙去,一日里能見就見,不見就罷了。」賈珍聽了也就老著臉,若是哪日里能起的早了就往老子院子里走一趟,而尤瀟瀟做媳婦的則是要避嫌,樂得躺在屋子里多睡一會兒。惜春是小孩子,又是女兒家,賈敬更不苛求。只有賈蓉要念書,成日里晚睡早起,十分勤奮。賈敬老年人,每日醒得很早,便日日在書院裡盯著學生們讀了早課,再回房略歇息會兒,吃了早飯講兩課書,下午要麼下棋釣魚要麼盯著孩子們寫大字,每日里忙忙碌碌,一天的時光也就過去了。今日忽然見了女兒過來,難得見這麼早起,怕小孩家空著肚子跑來跑去,就叫著留下來一同吃早飯。

    惜春原先對著賈敬也疏遠得厲害。在西府里的時候,瞧著賈政古板,眼裡沒有兒女,成日見了寶玉不是打就是罵,對著探春賈環也似有若無。而那邊賈赦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扔下迎春不管不問。兩下對比,惜春還以為天下做父親的都是這個德性。後來回了東府,還是尤瀟瀟拉著手勸道:「妹妹,你是老爺的掌上明珠,咱們家的千金大小姐,不要學那些個小家子氣。你仔細想想,若不是為了你,老爺哪肯再回咱們府里來?你大哥哥去了觀里多少次,老爺每回都攆出來,若不是聽說妹妹在那府里受委屈沒個人給做主,老爺如今還不肯回來呢。」惜春聽了,低頭不語。尤瀟瀟見她被說動了,又趁熱打鐵道:「當閨女的都是爹娘的小棉襖,老爺是長輩,心裡再有什麼惦念的也不能隨便往閨女院子里去。你做女兒的就該勤快些,平素里沒事去跟老爺說說話解解悶。再說自從太太去了,老爺到底是男人家,萬事難得周到。嫂子是做媳婦的,不好多管,你是老爺的親閨女,也該瞧瞧丫頭小子們有什麼粗心的地方,若是有了,那時你就該拿出主子的款來好好說他們,這才是孝順的地方。」惜春聽了心悅誠服,依尤瀟瀟之言行事,平素常往父親處走走,小廚房裡有了好吃的,就張羅著送茶送點心,又監督著丫頭們做這個那個,果然冬暖夏涼十分貼心,惹得賈敬背地裡跟蕭如景等誇了好幾回,說女兒孝順雲雲,由此父女感情日深。

    惜春一見父親要留飯,忙道:「早起吃了點心,現在不餓。」賈敬知道她不喜素食,又是任性慣了的,便不再勉強,只叫給裝了半碗稠稠的小米粥,又放了一碟子八寶醬菜,惜春陪著慢慢吃了。稍傾,賈敬吃完,見底下人收了桌子,問道:「今兒怎麼這樣早?」惜春笑道:「請了二姐姐、林姐姐過來逛園子,怕晚了。」賈敬點點頭,因為提到迎春,想起賈珍前幾日剛與他說起迎春已經定親的事。平心而論,汪家的門第算不得顯赫,再想著這裡頭還夾著元春封妃的事,若非如此,恐怕汪家也不會來求娶,賈敬心下就有些不痛快,想著自榮寧二府建立以來,前幾輩倒也罷了,怎麼到了自己這一輩往下,兒孫們的婚配皆是不甚如意的。珍哥兒媳婦是續娶的,倒也罷了;那邊的賈珠千挑萬選的竟尋了一個迂腐的老丈人,在國子監里也是刻薄的名聲;賈璉是要襲爵的,找的媳婦大字不識一個的,雖然是王家出來的,也只是王子騰的姪女罷了。眼前賈寶玉的婚事,恍惚聽著珍哥兒說史氏還是想給定下林家的姑娘,只怕林如海是不肯的,若是真依了王氏,娶了薛家的女兒,也是個商人出身,往後子孫如何抬頭。自己這邊,也是疏忽了,能幾年不在家做主,兒子居然鬼迷心竅的給孫子娶了小門小戶的秦氏,賈蓉到底是承府的嫡長孫,大事上哪能這般兒戲!再看眼前的惜春看似還小,但過幾年也該及笄了,女孩家最怕耽誤,倒是跟著兒子商量著該早作打算。惜春見父親一時無話,自己也惦念著姐妹們,便著急要走,賈敬知道她小孩子貪玩的心性,想著以後出嫁做了旁人家媳婦,哪裡還能這般逍遙,也不再囑咐什麼,就叫退下了。

    惜春回了和楓院,正碰上銀蝶帶了馨瀾院的幾個小丫頭往這裡送盒子,見了她,一同進了屋,又連忙揭開一一指給她看:「大姑娘,這一盒是大奶奶叫著小廚房一早兒做的雞蛋糕,還是什麼西洋方子呢,說配上熱熱的牛奶/子吃最好。」惜春瞧了,前頭正是用了精緻的小紅木提盒裝著滿滿的雞蛋糕,排的整整齊齊,個個松香酥軟,熱氣騰騰,十分誘人。銀蝶見她滿意又笑指著第二個大捧盒道:「這些個蜜柑是外頭剛送過來的,說是從南邊新運過來往宮里上貢用的,採辦們尋了好幾日才找了這樣大的兩簍,大奶奶嘗了味道很好,便打發了往老爺、姑娘這裡送來,只是囑咐了不能多吃,怕是上火動熱。」惜春點了點頭,再看第三盒是椰子酥、牛舌餅等甜咸點心若干,第四盒是臘肉乾菜小燒餅與糯米桂花糖藕,第五盒裝著些醬蝦、酒蟹、姜鴨、熏雞之類的吃食,銀蝶笑道:「這是咱們小廚房裡自己醃的,大奶奶說保不齊姑娘們今日高興要吃酒,就讓備下了。」惜春忙笑道:「銀蝶姐姐去跟嫂子說了,多謝她費心。」說著,又讓果兒將自己小廚房裡剛炸好的野雞崽子裝一盒先送回去。銀蝶接了,又笑道:「大奶奶還有一句話讓奴婢轉告姑娘,上午要跟幾位管家娘子商議過冬的事,不能來陪著,中午便是直接跟著姑娘們蹭飯吃,已經是先送來的吃食,千萬別給攆回去。」惜春聽了,捂著嘴笑道:「嫂子就喜歡說這種小氣話,好了,銀蝶姐姐回去跟嫂子說了,我們必等著她!」

    正說笑著,只聽外頭來報:「大姑娘,西府里二姑娘、三姑娘與林姑娘來了。」惜春聽了不由一愣,畫兒忙問道:「三姑娘怎麼來了?」語氣里頗有些不耐。惜春見她耿直,忍不住笑道:「來的都是客,還能攆出去不成!」眾人聽了,知道是有些不待見的意思,惜春說著就往外接去。到了垂花門,只見一水兒的朱紅小轎齊刷刷的排開,司棋接了迎春,俏眉攙了黛玉,侍書扶著探春,映著秋日藍天,都跟畫上的美人兒一般。迎春因為定了親,見了姐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惜春輓了她的手,先笑道:「今天的席就是為了二姐姐置辦的……」探春最會說話,連忙也笑道:「二姐姐的喜事咱們姐妹自當好好慶賀一番的。」黛玉在旁微微笑著也不說什麼。惜春先問早上可吃了什麼,聽見吃了早飯來的,便說天氣尚早,怕園子里涼,倒不如先到自己屋子里吃茶歇一會兒。眾人自然都說好。

    接到和楓院裡坐下,只有探春是沒有來過的,瞧著這般精緻富麗,不由心下暗驚。惜春見她四處打量,便說道:「三姐姐,你頭一回來,可要逛逛去?」探春瞧了她一眼,方笑道:「正是呢,妹妹這裡佈置得這樣漂亮,我正好想看看去呢。」惜春便吩咐畫兒,叫帶著三姑娘各屋子坐坐,又道:「怕姐姐們要在這裡歇午覺,便是早早備下的客房,姐姐看看哪裡不適宜,我好吩咐她們換了。」探春見她這般落落大方的,跟在西府里判若兩人,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等著探春走了,屋子里一時沒有旁人,迎春便壓低聲音道:「原沒想到三妹妹一塊來的,我們倒是謹慎些吧。」因為她說這話不防著黛玉,惜春心裡明白,只點了點頭,然後略有些埋怨道:「原來給姐姐備了些添妝的禮,她來了也沒法子交給你去,改日讓嫂子一同給送過去吧。」黛玉在旁聽她們說體己話,她本就冰雪聰明,自己又在那府里住了多年,深知探春為人,忙抱歉的說道:「昨兒我拿了帖子跟老太太說,正好三妹妹來請安,老太太就說一起過來逛逛。」迎春聽她有些自責的意思,忙接著道:「也不怪老太太多心,四丫頭回回只叫了我來,只空著她一個人不好。」惜春不服氣,鼓起腮來:「她眼裡又沒有我們,不知道又是給誰做耳報神的!」想著當初在西府的時候,探春便是處處要姐妹強的人,她從來不待見。黛玉聽她說話率直,只抿嘴笑笑。迎春笑著打圓場道:「四丫頭就是這個脾氣,林妹妹跟著她處的時候長了也就知道她的好處了。」惜春聽了,羞羞臉笑道:「哎呀,二姐姐也是知道自己要嫁出去了,知道跟咱們姐妹處不長了?」迎春頓時紅了臉,就要跑上來擰她,惜春慌忙去躲,黛玉瞧著她們姐妹如此情深,一時又羨慕又心酸。

    因為探春一起過來,幾個人歇了一會兒也沒說什麼就往園子里去。會芳園裡正是一片秋意盎然,景致曠麗,姐妹幾個無非是在湖邊搭了桌子吃點心賞花,再說說這家繡品聊聊那家妝盒。黛玉的性子是能憋住話的,迎春本來就沈默,惜春活潑,但因為不喜歡探春所以談興不濃,姐妹幾個氣氛倒是寡寡的。探春有些察覺,想著自己從未遭到這樣冷遇,恨不得拔腳走了,但又怕回去不好跟老太太交代,只好勉強要找些話來說,可恨原先的時候她同著迎春惜春黛玉幾個都並不親厚,現今臨時抱佛腳卻也無益。正是無趣的時候,只見銀蝶笑吟吟的來了:「大奶奶聽說三姑娘來了,問問姑娘這裡有沒有空閒,求著三姑娘過去說句話。」探春早坐乏了,聽見珍大嫂子來叫,忙站起來。惜春還假惺惺道:「我們正玩的好好的,嫂子叫三姐姐過去做什麼?」銀蝶見她這般,忍住笑道:「奴婢哪裡敢跟大奶奶打聽……」迎春在旁溫柔的笑道:「既然這樣,想必是珍大嫂子那裡有事,三妹妹就快些去吧。」

    等著探春走遠,惜春有些沮喪的說道:「好不容易把你們叫來玩一天,沒想到是這般不痛快。」迎春聽了,眨了眨眼睛:「我昨兒就跟著大太太說了,四妹妹下帖子留我玩幾天呢。」惜春一愣,不由驚喜道:「真的?大太太可准了?」迎春笑著點了點頭。惜春便是喜形於色:「原本也是想把姐姐接過來住的,但怕是大太太那邊聽見不高興……」若是跟在賈母身邊倒也罷了,既然迎春已經回到大房,又是嫡母庶女的關係,這樣頻繁出來住,只怕要惹閒話的。而大太太能夠一口答應,顯見是她們母女親密,二姐姐的日子越發好了。

    黛玉在旁瞧著只有羨慕的份兒,想著她們都有親生父母依徬,只有自己依人籬下,什麼都不敢做主,多一句話不敢說,多一步路不敢走,就怕行差踏錯,越想就越心酸,勉強笑道:「你們兩個這樣只欺負我一個……」迎春見她似乎要哭了,忙說道:「林妹妹,你往後悶了,若是往四妹妹這裡來不方便,便到我那裡去……」黛玉聽了這話暖心,又想著自己在那府里的時候跟著迎春、惜春本無交集,如今卻是她們兩個拿真心待自己。再想原先寶釵沒來的時候,探春也常常找自己做些針黹說說話,後來,便只去梨香院了。那時候自己也鬼迷心竅,只跟著寶玉兩個廝混,旁人都不在眼裡,誰料到自己身邊一向最信任的紫鵑又做下那等不堪的混賬事……黛玉越想越傷心,又痛又悔,忍不住就嗚嗚哭起來。迎春知道她一向是愛哭的,也深知王夫人不待見,府里諸人只瞧著老太太面上情兒罷,於是懂她心裡委屈,只在旁給她遞帕子,默默不語。惜春卻是個見不得淚啊水啊的,便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林姐姐你既然這般不願意跟老太太住著,倒不如給林姑父寫封信,讓他給你在京城買個宅子住可好?」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6

正文 第43章

    惜春年紀還小,一向是嫉惡如仇的性子,現今在自己家裡又被養的舒舒服服,難識人間疾苦。未等黛玉張口,迎春先搖頭道:「四妹妹,哪裡有你想的這般容易。」一個姑娘家的獨門寡戶在外,沒個男子庇護,豈不就是招惹是非的?不但林姑父不能允,老太太也是不能放啊。黛玉神色黯然,當日探父返京之前,林如海說過不日就要回京的話,若不是出了紫鵑這檔子事,林林總總之事雖不如意倒也等的。現今卻只怕夜長夢多,萬一走漏了風聲,恐怕自己這輩子都羞見老父。

    迎春見她愁容不展,忙寬慰道:「妹妹也不必心急在一時,等林姑父身體康健了,說不得還要上京敘職來,那時候見了面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惜春聽了也跟著一同勸道:「林姐姐,你的性子一貫是這樣的,能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仔細想想,咱們三個都是沒有親娘的,姐姐就是太愛哭了。」迎春聞言,不由笑道:「你這丫頭可是得了便宜賣乖!哪個能跟你比,敬老爺疼你,珍大哥珍大嫂子也怕你受半分委屈……」正說著,只見遠遠的有人過來,便忙收了口。黛玉也怕人瞧出自己哭過,就遮遮掩掩的站在迎春身後。

    來的人是銀蝶,她早看到黛玉在哭,到了跟前兒只裝作不知道,還是笑盈盈道:「林姑娘,俏眉的娘聽說您到府里來了,正等在外頭想見著您磕頭,謝謝姑娘恩典,順便也瞧瞧自家丫頭,您看?」黛玉聽了,便回頭望向俏眉,只見她微微點頭,連忙道:「既然是俏眉姐姐的娘,我出去見見就是了。」迎春與惜春聽了,在旁也道:「這倒是應該的。」二人都知道,俏眉的身份雖說是個丫頭,自從隨了黛玉連著原先的紫鵑都倒退一射之地,平素看起來跟黛玉的姐妹也差不多,今天難得回東府來,既然人家的娘有誠心,當然也不好不給臉面。

    黛玉告了罪,帶著俏眉便跟銀蝶出了園子,一路上寂靜無聲,走的都是小徑,最終七轉八拐倒去了一間小屋子。黛玉正驚詫,推門一見,卻是尤瀟瀟正等在裡頭,忙上前見過。銀蝶悄悄兒出去守在門外,俏眉見狀,知道事不宜遲,便開門見山將紫鵑如何的話一字不漏的與大奶奶說了。黛玉方明白這是故意安排,估摸著俏眉進了門就給銀蝶傳遞了消息,又見尤瀟瀟特地尋了這樣僻靜的地方,並打發銀蝶拿了各種理由遮掩,心下就十分感激。

    尤瀟瀟聽完,知道紫鵑按捺不住,東窗事發。原著里抄檢大觀園的時候,便是從紫鵑箱子里翻出寶玉的「兩副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被王善保家的拿住時紫鵑還振振有詞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當時若不是鳳姐兒有意開脫,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的。如今想想,紫鵑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恐怕也是有了老太太撐腰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見黛玉又是委屈的要哭,尤瀟瀟忙問道:「妹妹心裡怎麼看?」俏眉見黛玉沈默不語,便又把她想將紫鵑退回老太太處自己忙攔了的話說了。尤瀟瀟點頭道:「長者賜,不敢違,平白無故送過去是逆了孝道……若直言相告,只怕要走漏風聲,退給老太太確實不妥……」說罷又微微一笑道:「若說也是妹妹信任我,才肯將這樣的大事與我商量。」黛玉略帶哽咽道:「此事全憑嫂子做主吧。」

    俏眉在旁也十分嘆息,說道:「紫鵑姐姐待姑娘也是盡心盡力,只是對著寶二爺……」尤瀟瀟點了點頭,方道:「當下最妥善的法子便是叫紫鵑回去養病了。」高門大戶里侍候小姐的貼身丫頭自來也是副小姐待遇,若是自己要強些,將來最起碼也能配個得力的管事,再回身做陪房,就是一輩子的心腹,再得了恩寵,熬幾輩子恐怕就能放出去了。當然,還有一些是備著給姑爺做妾的,可即便如此也得當主子的開口允了才行。這紫鵑的心思太直露,留在黛玉身旁只怕要釀成大禍。可這貼身丫頭的開銷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出去的,搞得不好卻是連累了小姐。所以思前想後,為今之計也只有以養病之由往外送人了。

    黛玉聽了,知道好聚好散不易,旁無他法,也就默默點了點頭。尤瀟瀟想了想,囑咐俏眉道:「明日午後你過來到府里一趟,只說替林姑娘來送東西。我讓銀蝶把一帖子藥給你拿去。」黛玉聽了,面露不忍。尤瀟瀟嘆道:「妹妹不用怕,只是會生幾天瘡罷了,礙不著性命,到時候你去回了老太太,將她送出去養著就是了。」俏眉應了好,又道:「出去養好了豈不是還要回來?」尤瀟瀟搖頭道:「自然不能,姑娘是千金未嫁之軀,哪裡能留一個染過病的丫頭在旁侍候呢?老太太斷不會糊塗至此。」黛玉知道大勢已去,念著紫鵑曾有的好處,心中大感淒涼,不由低語道:「我待她一片真心,沒想到……」尤瀟瀟知道她心善,忙勸道:「俗話說人各有志,妹妹也不必想太多了。」說罷,又囑咐了送紫鵑走的時候,定要想辦法把她箱籠里的寶玉舊物拿出來,省的出院子的時候被管家娘子查檢出來,便是前功盡棄了。

    俏眉點頭道:「我回頭就囑咐雪雁,她與紫鵑是一個屋子的,藏在哪裡想必她是知道的。」然後眉頭一皺:「那邊兒人多眼雜,到時候又該如何處置這些物件?」尤瀟瀟笑道:「傻丫頭,這有什麼難的,我過去一趟捎出府來就是了。」到時候自然沒有人敢查抄主子的。黛玉在旁見她們事事周到,愈發覺得不好意思,只喃喃道:「真真給大嫂子添麻煩了。」尤瀟瀟本要借機點撥她幾句該如何馭下,又想她此時已經六神無主,倒不如以後再慢慢教她罷了。一時計較完畢,尤瀟瀟便把銀蝶叫來,讓她送黛玉與俏眉回園子里繼續玩去。

    那邊惜春與迎春毫不生疑,姐妹兩個正說些置辦嫁妝的事。其他的倒也罷了,只是繡品上確實不好開交。惜春平日里最厭煩女紅,雖說尤瀟瀟特地請了繡娘過來教惜春針黹,無奈她卻是粗手大線,平常撒個嬌裝病就不去上課了。尤瀟瀟不勉強她,賈敬與賈珍哪裡能管到這樣細緻,惜春也就樂得偷懶。此時見迎春說起繡品繁多,惜春便道:「其他的我幫不上,倒是能畫樣子,姐姐喜歡什麼樣的只管告訴我,我描畫好了就給你送過去。」迎春也知道她的脾氣,只笑道:「等我想到了自然打發人來跟你說。」

    二人正說著,黛玉回來,俏眉聽了便道:「二姑娘若是不嫌棄我手拙,司棋姐姐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交給我試試也好。」迎春笑道:「府裡頭都說你針線極好,前陣子給老太太繡的花兒連鴛鴦都比下去了,既然你開了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只是林妹妹到時候可不准不放人。」黛玉終於解決了懸心之事,暢懷了不少,忙笑道:「二姐姐隨意使喚就是,若是她一個不夠連著雪雁也一並叫去。」因為俏眉的緣故,雪雁的繡工如今也是突飛猛進,黛玉屋裡的針線活兒本來就輕省,兩個人倒也清閒。迎春便是笑了。

    雖是深秋,到了午時,日頭卻是毒起來。惜春便邀請迎春與黛玉回和楓院吃飯去,因為又不能不管探春,就打發人去問三姑娘在哪裡吃飯。不消一會兒,回去的路上就撞上了尤瀟瀟與探春二人。「我們正打算往園子里尋你們,正巧碰上來。」尤瀟瀟笑道,「這半日里若不是有三姑娘幫我斟酌著,恐怕現在還沒時間吃飯呢。」探春聽了,也忙笑道:「大嫂子客氣了。」

    原來尤瀟瀟早起叫了管家娘子們過來商量準備今年過冬用的霜碳、棉被、衣裳,手爐、簾子等,又要提早準備年禮,便把繡房裡的掌事娘子也叫來,讓帶了今年流行的花色來,尋摸著給西府諸人做衣裳。往年都是入了冬才開始趕制,尤瀟瀟嫌棄針腳粗鄙,說慢工出細活,便要提前幾個月定下來,吩咐好生做起來。正好此時又聽說探春跟著一同過來,知道那幾個與她玩不攏,索性就把她叫過來一同給賈母、王夫人選料子定款式。

    探春對這差事自然是極歡喜的。一旁的尤瀟瀟見她那般精心,處處謹慎,細想她也是生存不易,雖然得了王夫人青眼,卻是踩著親娘上位,也正因為如此心裡自卑,對親娘就更刻薄,唯恐沾染一星半點。尤瀟瀟跟著她拿了花樣冊子,翻了一本又一本,終於消磨到了晌午,才決定給賈母做一身牡丹紅的披風,繡萬壽延年的新花樣,滾金邊鑲寶勝花。王夫人一向不喜艷妝,便選了秋香色做氅衣,配纏枝蓮花,因為怕壓不住色,便鑲赭色滾邊更顯得穩重。

正文 第44章

    惜春準備得極周到,眾人等在和楓院熱熱鬧鬧吃了午飯,尤瀟瀟作陪。飯後上了茶,黛玉吃了半盞便說要回去,因為迎春是留下住幾日的,就問探春是不是一起走。惜春在旁不吱聲,也不提早備好的客房,尤瀟瀟見狀忙笑道:「姐妹們好容易出來一趟,不如再逛逛吃了晚飯回去。」探春心裡原本猶豫,但見惜春冷淡,知道留下也無甚意思,便同著黛玉一塊兒站起身,謝過大嫂子與四妹妹盛情,只說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尤瀟瀟笑了笑,也不堅持,讓人備了盒子裝了幾樣她們愛吃的東西,又親自送了她們姐妹出門上轎不提。

    到了西府里,黛玉說乏了,先回屋睡一會兒再給老太太請安。探春聽了點了點頭,瞧著黛玉進了房,自己一轉彎兒就往賈母屋裡來了。守在門口的琥珀瞧見她,連忙進去通報一聲。因為過了寒露,天兒愈發短了,賈母怕夜裡走困就不敢白日里多睡,午間常常略躺躺就起來。聽到探春此時回來,忙招呼進來說話。探春先請了安,又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賈母先頭聽著還樂呵呵的,等到知道尤氏一早兒把探春叫走,臉上就有些不高興。探春瞧著,知道賈母不悅,也沈默下來。賈母見她這般,也不好苛責,面上重新浮出慈祥的笑來:「好孩子,雖說你大姐姐如今做了皇妃榮耀,可她畢竟在深宮裡頭有心無力,以後過日子還是要你們幾個親姐妹相互扶持著才是。」探春聽了,連忙低頭稱是。賈母又叫鴛鴦去庫房裡將一塊上好的徽墨取出來,再親手遞與她,笑道:「你今日鬧了一天,早點回去歇著罷。」探春接過謝了祖母的賞,怏怏的走了。

    鴛鴦見賈母面色沈沈,連忙奉了一杯黃芪紅棗茶,笑道:「打發她們煎了半日,用的是前陣子早起收的荷葉露珠水,老祖宗吃吃看,是不是味道比昨兒好些?」賈母哪有心思,搖頭道:「先擱著罷。」鴛鴦見她不喜,便道:「老祖宗可是不舒坦?要不要叫大夫來瞧瞧?」賈母一向拿鴛鴦做心腹,便不瞞她,搖頭嘆道:「我沒事。只是你瞧瞧,那四丫頭是有多麼不待見三丫頭。」鴛鴦忙笑道:「姐妹們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哪裡能這樣生分,是老太太您多想了。」

    賈母卻是心中雪亮:若是真待見,哪裡能下帖子單撂下探春不提?那珍哥兒媳婦為什麼能打發人叫探春走?不就是為了怕她們姐妹真鬧僵不好收拾?仔細想想,三丫頭好歹也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姑娘,雖是庶出,也有幾分體面,在這府里也都讓她三分。那四丫頭能這般肆無忌憚的小瞧她,難免不是東府在背後給她撐腰。說來也奇怪,若是往常,娘娘的大喜事東府肯定早早貼靠過來,現今縮得倒遠……是了,他們是覺得自己越發出息了,蓉小子進了國子監念書,連那賈珍都收斂起來,賈敬從觀里回來後成日里忙著那個書院,收了好些族里的後生,都是風風火火。賈母想著,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淒涼,榮國府到了如今,賈璉自小讀書一塌糊塗,寶玉年紀還小……若是賈珠還活著,定也能使自家門楣光耀,那時也不必把元春送進宮去苦熬,誰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手心手背都是肉,元春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哪裡捨得?只是子孫們不肖,若非如此也不能保得住這榮華。眼瞧著東府是要發達了,便想著故意疏遠咱們,哼,倒打得好精明算盤,哪裡能這麼簡單就分門別院?都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這邊兒尤瀟瀟又背地裡說惜春:「那日你送帖子的時候我就想著提醒你,單單撂下三姑娘不好……」說是該說,只怕掃興,倒沒料到探春竟能跟著一起來。惜春自然知道嫂子的意思,連忙道:「我倒是想叫上她呢,只怕還要把薛寶釵一並請來,我的院子小,恐怕盛不下。」尤瀟瀟聽她狡辯,只笑道:「你凡事也該跟著你二姐姐學學,若說三姑娘也不容易,她素來是極有志氣的,可惜她姨娘又那樣不爭氣,她不巴著老太太與太太將來可怎麼辦?再說,你若實在不喜歡,面上總要敷衍過去,人家來了你就冷冰冰的,等你真出了嫁做了人家媳婦,倒也能隨隨便便掛臉子?」惜春聽了心虛,聲音也小下來:「我哪裡有不敷衍她?」尤瀟瀟見她聽得進去教訓,也不再揪著不放:「行了,下回知道就是了。去玩吧,有什麼缺的只管打發人回我。」

    探春鬱鬱的回了抱廈,面上不顯什麼,心裡卻極不高興。老太太說話倒是輕巧,原本惜春只叫了迎春與黛玉過去,自己是巴巴湊上門去的,人家能有什麼好臉色?在府里的時候就跟她們兩個玩兒不到一起,現在又能好到哪裡去?那四丫頭可是今非昔比了,仔細瞅著,衣食住行比起大姐姐在家的時候還金貴,再瞧瞧自己住的這個地方,林黛玉沒來的時候倒也罷了,跟著老太太身邊,就算狹小些,事事都是上上份兒,也沒人敢小瞧,如今被攆到抱廈里來,雖是分了最大的屋子,但也沒有人家的零頭大呢。現在連迎春也搬回大房了,聽說住在璉二哥哥原先的院子里,寬敞自不必說,真不知道她們心裡如何嘲笑自己呢。探春抬頭正望著自己屋子發呆,卻又碰上賈環過來。

    「三爺來了。」侍書見她還是木木的,忙小聲提醒了一句,探春皺了皺眉,扭頭一看,兄弟還是一貫畏縮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趙姨娘上不得台面,賈環養在她身邊兒,果然也是越大越不像樣……探春冷冷望了他一眼:「你來做什麼?」賈環對於她的態度習以為常,見四周還有小丫頭在,便不說話。侍書機敏,知道她們姐弟有體己話說,連忙就帶了人下去。探春見四下無人,不耐煩道:「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往內院裡廝混小心被老爺拿住……今兒又是姨娘叫你來的吧?公中一個月給了我多少月例,她不知道麼?我成日里也要應酬這個那個的,你回去告訴姨娘,我手裡沒有銀子……」賈環的手正抓著口袋里的一錠銀子,渾身熱的冒汗,聽到探春噼里啪啦說了半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三姐姐的話好沒道理。寶玉比自己還大,還不是照樣在內院廝混著?她的月例銀子能應酬到哪裡去?不都是花在寶玉身上了麼?一會兒做雙緞子鞋一會兒送稀奇果子,給了買辦打點,哪一樣不是為了討好寶玉和太太的?她心裡還記得自己親娘與親弟弟麼?上一回,姨娘要打點書房裡的賈瑞,實在沒法子才偷偷過來找她要銀子,卻被直剌剌搶白一頓,雖然姨娘回去只偷著抹眼淚,什麼都沒說,彩雲卻是一五一十告訴了的。賈環越想越氣,本要抬腳離去,但是一想到趙姨娘殷切的臉:「環兒,你把這銀子悄悄給你三姐姐送去,我過去太扎眼,若是被太太瞧見了只怕不高興……她一個姑娘家跟在老太太身邊是要打點的,我瞧著她又瘦了些,正好也能叫些滋補的小食吃……你千萬小心些,別讓人看見了。」銀子是姨娘千方百計求著老爺拿了畫回來換的……每一次老爺來姨娘房裡,太太就要喊自己去抄半日書,還要克扣丫頭們月例……只是三姐姐也是可憐……賈環咬咬牙,生硬的打斷探春的話:「這是姨娘讓我拿給你的。」說畢,就把銀子放到身旁的小幾上,也沒等探春回應,就急急跑了出去。探春見狀不由愣住了,那錠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兩,陽光閃得刺眼,她低下頭去,忍不住哭了起來。

    第二日,黛玉比往常起得晚一些,紫鵑送秋梨銀耳羹過來,見她面色有些蒼白,便有些擔心道:「是不是昨兒早起風涼,吹著姑娘了?」黛玉怔怔望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紫鵑上前熟練的幫她輓起帳子,笑道:「俏眉大清早就出去了,說是昨兒晚上姑娘打發她往東府里送謝禮去。」黛玉心中一跳,又略帶遮掩道:「是,四妹妹與大嫂子昨兒給的點心很好,我裝了些新鮮的南果讓她一早送回去。」雪雁春纖打水進來,紫鵑拿面巾替她輓在胸前,服侍她洗臉勻面,又問:「姑娘,咱們是先吃了早飯還是先去老太太那裡?」黛玉慢慢吃了兩口銀耳羹,放下湯匙,說道:「早飯不吃了,就去老太太那裡吧。」紫鵑聽了,連忙又給她換了衣裳,然後陪著一同往賈母房中來了。

    正巧,寶玉正跟著賈母一同吃早飯,鳳姐兒在旁布箸放巾,看見黛玉進來,先咯咯笑道:「快來快來,熬的好紫米粥,棗兒甜甜的,也來吃一碗。」賈母笑道:「你這猴兒,什麼都是你說的香,就該日日夜夜跟著我一起,倒是能多吃一碗飯。」說畢,又對著黛玉笑道:「過來,快跟著寶玉一同陪我吃飯。」黛玉也不好說不,只依言脫了大衣裳,坐在賈母右手邊,跟寶玉一左一右,鳳姐兒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粥,又將一盤子姜絲醃鴨挪到她跟前:「這個佐粥極好,你試試看。」賈母點頭道:「你再拿一個栗子面小窩頭給她。懷柔昨兒送來的板栗,正好是這時候兒吃的,那芥藍豆腐從南邊來的,恐怕她愛吃,也給她。」一旁的寶玉嚷著要吃水晶蟹粉小籠,鴛鴦忙替他蘸好東華醋放入盤中,寶玉嘗了一隻,贊不絕口。鳳姐笑道:「秋日的蟹都肥得很呢,味道自然極美。」賈母見他吃的開心,便一疊聲喊明日也做這個。黛玉默默吃著,忽而抬頭見寶玉正對著她笑,心下訝異,再循著他的目光,側過臉卻瞧見身後站著的紫鵑微微彎的唇角。她心中一冷,低頭不語。

    陪著一起吃了飯,又消了一會子食,賈母要歇歇。寶玉就說正好出去逛逛,問黛玉要不要一同走。賈母見他們兄妹親密,喜道:「日頭好,你們一起玩玩去吧,省的總拘在屋子里難受。」黛玉見長輩開口,便不好再反駁。二人一前一後出來,寶玉見她不怎麼高興,便沒話找話說大姐姐的省親別院蓋好了,應該先去瞧瞧雲雲。未等黛玉開口,紫鵑先笑道:「種了好些花兒,早就聽說很好看的……」寶玉點頭道:「妹妹去麼?」身後的麝月瞧見黛玉臉色不好,忙道:「二爺,林姑娘怎麼好去那裡,終究沒蓋完呢,萬一碰見外人可怎麼辦?」寶玉聽了,跌足道:「是我糊塗了……要不妹妹跟我去瞧瞧寶姐姐?她成日里在家也是怪悶的。」黛玉搖了搖頭:「我昨兒去東府累乏了,想著回去再睡一會兒呢。」寶玉聽了,自然不勉強,就帶著麝月往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紫鵑瞅著寶玉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有些著急道:「姑娘即便不去那園子,也該跟著寶二爺隨便逛逛呢……」黛玉心不在焉道:「我累了。」紫鵑卻還是喋喋不休:「寶二爺又去寶姑娘那裡了,這一個月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回……」黛玉充耳不聞,紫鵑更大了膽子:「姑娘,俗話說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雖然姑娘年紀還小……」黛玉打斷她,問道:「年紀還小要怎樣呢?」紫鵑因為心急,便沒有察覺她面色如霜,只接著道:「姑娘,你同著寶二爺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兒。細想想,如今那些個貴族少爺哪個不是輕浮的,即便娶了個天仙兒也不過是三兩天就扔在腦後了,姑娘這樣金貴的人品哪裡受得住這樣的委屈,倒是趁著現今老太太能做主……」黛玉聽她越說越離譜,忙截住她,微微笑道:「你倒真是一心一意為我打算的。」紫鵑聽了,只低著頭道:「姑娘心裡明白就是了,寶二爺是個實心的人,總歸是念舊情的……」黛玉不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了,這話以後不必再提了。我們走吧,俏眉也該回來了。」

正文 第45章 (捉蟲)

    省親別墅在十一月初終於完工,賈政帶了幾個清客相公去了各處一一瞧過,又揣度著元妃的心意,叫了寶玉來題字留名。其餘的各種也在一樣一樣的添置,賈政打算年前請旨,又因為年關將近,榮府里上上下下就更忙碌起來。臘月前的半個月,賈薔從江南採辦了十二個小戲子回京,其餘的小尼姑小道士等也都安置到位,那妙玉也特地拿了帖子從玄墓蟠香寺請來住進櫳翠庵里。因為她原本也是小姐出身,王夫人格外照顧些,特地從北邊運來好些上等的胭脂梅與她。雖是腳不沾地,王夫人與鳳姐兒成日里都是喜氣洋洋,此日正商議了要將薛姨媽從梨香院遷走,然後讓賈薔帶著小戲子並教習等一並住進去。因為元春在家的時候兒就是個好戲的,又派了一群舊日里深諳此道的老人們一起住到梨香院看顧那十二個女孩子,繁瑣一應開支都由賈薔掌管,倒也有序。

    因為梨香院被佔,王夫人借機就讓人收拾了東北角一處空宅,打發了人幫薛姨媽搬家。薛蟠聽說梨香院有新用處,本意正要趁機搬出榮國府去,橫竪薛家在京城裡的宅子早打掃好了,這般空著也是無用。無奈薛姨媽眼見寶釵與寶玉情投意合,哪裡肯前功盡棄,何況新屋子又離了賈母的院子近,便是三言兩語就把薛蟠打發了出去。薛蟠賭氣要自己往外頭住去,薛姨媽聽了就哭天抹淚,寶釵也怕哥哥在外惹事生非,沒個拘束,便跟著一起勸。薛蟠心軟,不忍駁母親妹妹,雖抑鬱不已,也只好接著借居榮府不提。

    那邊兒賈母聽說薛姨媽搬家,新住處比起梨香院,離得正院越發近了,心裡頓時明鏡兒一般。但是王夫人也明裡暗裡說了好幾回,給娘娘蓋的園子收了薛家一大筆銀子,拿人家手軟,賈母就不能多說什麼。鴛鴦見賈母不開心,還以為是前陣子紫鵑出去養病的事兒鬧的,便委婉勸道:「奴婢們知道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瞧著誰盡心再指過去就是了。」賈母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當日黛玉匆匆來回紫鵑病了,李紈慌了找了大夫來瞧,說是雖不是什麼大病但極怕過人,只好就收拾了送出去。賈母先還無甚懷疑,後來還是琥珀偷偷聽見小丫頭背地裡議論紫鵑臨出去時燒的糊塗,滿嘴叫著二爺,黛玉房裡叫俏眉的那個丫頭潑辣,當即塞了手帕子過去堵了嘴,吩咐讓快些抬出去,又賞給在場的人兩吊錢,眾人都知道其中必有些事,但也不敢隨便打聽。紫鵑雖是出去的不體面,但雪雁在後頭給收拾了六七個箱籠上,倒不委屈,黛玉另外還給了紫鵑家裡五十兩銀子,擺明瞭恩斷義絕的樣子。

    琥珀知道事關重大,不敢瞞,尋了一個背人的時候告訴給賈母。老太太當即氣得發懵,原要紫鵑好好服侍黛玉,早暗示過將來也不會委屈她,沒想到她是自己個兒的心先野了。自己一手□出來的丫頭出了這等醜事,賈母一怒之下便將紫鵑一家子打發了昌平莊子里去,因為紫鵑年紀也大了,就令那莊子上管事的給她隨隨便便配個小廝罷了,吩咐了永遠不能進府里侍奉。其他的知事小丫頭也都變著法子打發了出去,因為此事隱秘,也就無人知曉。如今鴛鴦又說往黛玉屋裡撥人的事,賈母皺皺眉,想著身邊這幾個大丫頭,鴛鴦琥珀是萬萬離不了身的,至於翡翠玻璃等幾個,瞧著她們平常的作為,也有些輕浮的,即便去了黛玉房裡,難保不落鸚哥的後塵。也罷,過了娘娘的大事也該把家裡的丫頭都換換了,那時候再說。

    卻說薛蟠被迫繼續留在榮府,書沒興趣念,鋪子的事都有旁人打點,每日閒的發慌,再眼見著母親妹妹成日跟著寶玉打得火熱,心裡很不滿意。寶玉是個繡花枕頭,哪裡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而香菱白日里常跟在薛姨媽身邊做針線,兩三日里也被賈寶玉撞見好幾回,想著心裡就十分不痛快,又琢磨著要搬出去,又怕母親不允,如此煩躁時忽然想起良久沒到寧國府逛逛,連忙就帶了小廝特地去尋賈珍玩樂。

    這日早起,尤瀟瀟剛吃了早飯,正與銀蝶商量要給照瀾院的丫頭們多制兩件新衣裳,也是另外的體面。聽說薛大爺來了,不由笑道:「這可是個無事忙的,你家大爺恐怕懶得敷衍。」賈珍因秦可卿棺木之事對薛蟠冷淡已久,尋常下帖子也是有意無意的忘了他,再加上後來家裡諸事繁雜,便是長久不見。銀蝶也跟著笑道:「到了這會子,大爺帶著管家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呢,府裡頭全年的開銷支取,外頭莊子的上賬孝敬,還有祭祀用的器具年禮,給族里那些人備的糧米年貨,哪一樣都不得操心?」尤瀟瀟點點頭,往年還有賈蓉一起幫忙張羅,如今去了國子監念書,臘月二十三能放學回家來便是好的。主僕二人正說話,外頭小丫頭來報:「大奶奶,尤二姑娘來了。」尤瀟瀟聽了,想起上一回要來銀子的事,後來混忙著就忘了,正好借機問問,於是吩咐快請進來。進了門,瞧見尤二姐哭紅的眼睛,只好嘆口氣,讓她坐下來,銀蝶奉了茶,瞧著她熱熱喝了幾口,才慢慢問道:「怎麼了?」

    原來尤二姐自上回偷偷拿了銀子回去,托了一個老家人終於找到在外頭趕車店裡蝸居著的張華,連忙就背著諸人見了一面,將銀子全數交給他,又千叮嚀萬囑咐早早來尤府求親。張華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又說了萬千定不辜負的話,二姐自以為終身有靠,自此回家來日盼夜盼,想著張華能早日上門迎娶。沒料到過了兩個月去,竟是一點音信皆無。二姐著急,又打發那老僕偷偷去找了好幾趟,店裡店外人都說沒見過張華。臨街一個掌櫃倒見過,只是說那人買了馬早走了兩個月了。尤二姐方知道自己受了騙,天天在家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尤老娘早說張華是個賊滑頭,攆出去後就知道不能再上門。倒是尤二姐堅持,也就隨了她性子,等著這許久,見長久不來知道沒湊齊銀子,便在家將二姐罵的狗血噴頭。自去尋了街角媒婆,說要發嫁閨女。尤府雖不是大戶,原先尤老爺在的時候還有幾分體面,至少也能走走官媒。如今尤老娘唯錢是命,那媒婆沒料到自己走門串戶的還能做成這樣的買賣,又聽說只要聘禮銀子多的,無論老醜美呆,也不管進門做正房還是小妾,當即喜得便把尤老娘奉承到天上去。這尤家二位姑娘的美色是整條街出了名的,說不得多少人眼熱,自己開了口,只怕求親的人擠破門來,這筆銀子自是能賺大的。

    於是媒婆子一張巧嘴,又走的勤快,一日一日往尤家送的帖子一樣比一樣不堪,有七老八十的老翁買貼身丫頭的,有瘸了腿的黑漢子續娶媳婦的,還有要了八字說給兒子衝喜的,凡此種種,皆是不堪。尤老娘只看那人家出的銀子多寡,其餘一樣不管。尤二姐又急又怕,哭著要上吊。尤老娘早瞧出二閨女骨頭軟,且不放在心上,又訓道:「是你自己沒本事嫁到高門樓,老娘拼了命你也不領老娘的情!現今有人肯娶你就嫁吧!」尤二姐深知這是母親抱怨她沒有在賈家勾引住賈珍,回了家又天天悶在屋裡不出去。再看妹妹尤三姐成日家出去花枝招展,時不時還能稍把些銀子回家過活,尤老娘便是見了有說有笑,天天誇著三姐本事能耐,也不提將三姐嫁人之事,只說將來給三姐招個上門女婿,一起過將起來,然後又道只怕到時候多養一張嘴也難。尤二姐實在被逼得沒法子便又跑來找大姐。尤老娘聽說她往寧國府來,以為她終於開了竅,特地叫三姐拿了幾樣新鮮首飾給她換上,又掰著嘴哭著勸了半日,又囑咐了一番話才雇了車親自看著她走。

    尤瀟瀟聽了,沈默半晌。尤二姐見狀,忙跪下來道:「大姐姐,我絕沒有我娘那樣的念頭,這一回過來尋你,一面是告訴那銀子的事兒,另一面也求求大姐姐能收我住下來……」說罷,便是嚶嚶嚶嚶的哭。銀蝶在旁聽了著急,唯恐尤瀟瀟一時心軟把尤二姐留下來,萬一將來真跟大爺釀出什麼事大奶奶可怎麼辦?尤瀟瀟見她這樣淚流滿面的,其實心裡也有幾分可憐她。叫了銀蝶扶她起來,然後又溫言問:「你來得急,可吃了飯?」尤二姐輕輕搖了搖頭。尤瀟瀟便打發人到廚房裡叫碗肉絲面來,然後讓歡顏陪在她屋裡慢慢吃。說畢,就帶著銀蝶出去了。

    尤二姐不知道大姐姐是何意,但她一貫是柔順慣了的,旁人怎麼樣吩咐怎樣做,也就乖乖在屋裡等著吃面。出了門,銀蝶正要開口,尤瀟瀟見她焦急,笑了笑,然後擺手道:「你不必說,我自有主意。」原著里尤二姐本性懦弱,家道中落受不住誘惑最終委身賈珍,雖說不恥,但其中尤氏與尤老娘都有推波助瀾之嫌。後來,尤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正,妾不妾偷不偷,所以遇到賈璉之後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想做個賢惠人,可惜前頭錯了,又落了鳳姐兒手裡,種種折磨下只好被迫吞金自殺。細想起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尤二姐這個隨風倒的性子害己不淺。但是,無論如何,尤二姐能在嫁給賈璉之後拒絕賈珍,也算是做人有幾分底線,比起尤三姐那個浪蕩貨要好上太多了。況且,如今看來,她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富貴之人,那張華落魄,她也不曾嫌棄,只恨張華不爭氣罷。

    尤瀟瀟不由嘆氣,雖說心裡十分不待見尤老娘等,但畢竟也是自己便宜老爹娶回來的老婆,正兒八經上了族譜的,任由她這麼不顧體面的鬧下去,說起來也是自己娘家丟人。若是那尤老娘再年輕幾歲,倒也能找人把她打發了,無奈現今就是牢牢佔住尤府,又把兩個閨女當搖錢樹使喚,傳出去自己也被連累叫人笑話。銀蝶見尤瀟瀟往花廳方向走,知道是要尋賈珍說事,連忙就打發了人先告知一聲。

    彼時,薛蟠也沒個眼色,來的時候滿屋子人,見了他,賈珍只好把眾人遣散走了。他坐了半日,還是只管拉著賈珍大倒苦水。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又是薛家的子弟,賈珍看在親戚的面子上總不好太推托,況且從前也是一起玩過的,於是就在旁吃著茶偶爾應和幾句。薛蟠抱怨道:「珍大哥,你想想,我們薛家是少銀子還是沒屋子,我家太太就是要拉著咱們硬住你們賈家?」賈珍知道他在那府里被拘謹的難受,連忙勸了幾句淡話。薛蟠還要發牢騷,此時忽聽小廝來報:「大奶奶來找大爺。」賈珍連忙就起來說聲:「兄弟失陪!」未等薛蟠反應過來就先出去了。

    尤瀟瀟見賈珍走出來時有些狼狽,不由笑道:「薛大爺還在裡頭呢?」賈珍點頭道:「可不是,說了這半日,我又不好攆他。」那薛蟠雖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對著朋友倒是夠傻義氣。賈珍其實也知道他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想著那備給老千歲棺材的事兒八成是這個傻子被人騙了,也就不好再提,今日又見他滿腹真誠來說心裡話,還提到自己老娘白白給了王夫人一大筆銀子的事,連個借條都沒打,想著西府里王夫人的為人,心裡不由就更同情他了。所以這半日也就陪著坐著,尤瀟瀟聽了,哪裡不知道薛蟠為人,微微笑道:「薛大爺來的正巧,我正好想給他做個媒呢,倒是先跟大爺商量吧。」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6

正文 第46章

    尤瀟瀟正是打算把尤二姐嫁入薛家,賈珍聽了半晌沒說話。薛家如今衰落,比不得祖宗在時的榮耀,但依舊還頂著皇商的名分,好歹也是在四大家族里掛號的,恐怕不容易結親。那薛蟠是獨子,聘個大戶的嫡女配不起,但殷實人家的閨女還是娶得上的,薛姨媽如今拽著榮國府的腿不放手,也是自抬身價的意思。至於尤家,賈珍倒沒好意思多說,看著今日跟著個破落兒戶也沒兩樣了。尤瀟瀟見他沈默不語,知道是不想出頭保媒,正好自己也非有此意,便笑道:「大爺為難什麼?我又不是讓你去打先鋒,成不成的,是薛家的意思,橫竪礙不著咱們什麼。」

    賈珍見妻子正在興頭上,也不好說擔心薛家嫌棄尤家貧寒,到時候活打了嘴眾人臉上都不好看。尤瀟瀟見他總不說話,心裡也明白,於是笑道:「那薛家是有幾個錢,但也不過是商人的身份,達官貴人們哪個眼裡能有他們?早些時候不還說他們鋪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麼,你想想,他們家也沒個念書的種子,若是這從商的一旦沒了錢還不如做個正經百姓呢!我知道薛家心大,先頭要把姑娘送進宮給祖宗翻翻身,可惜全讓薛蟠那一鬧給攪黃了。這事瞞下不瞞上,原先還有些貧寒的官兒圖些銀錢嫁閨女,瞧瞧現在他這德性,滿京城裡出了名的紈絝,還有誰敢理他們?只怕給自己臉上抹黑罷!薛蟠的歲數不小了,薛姨媽著急,挑挑揀揀這些年也沒找下合適的人家,可見娶媳婦是艱難。唉,我也是沒法子,倘若二姐她娘再體面些,我還不肯將二姐嫁給薛老大呢。」回想原著裡頭邢岫煙的出身何等貧寒,薛姨媽倒也不敢嫌棄,若不是念及薛蟠太不爭氣,也不會捨得給薛蝌了。可見薛家也是骨架子大肉少,入不敷出的時候多。

    聽尤瀟瀟倒了核桃車子一樣說了半日,賈珍方道:「給人做媒是不好開交的,你可要仔細。」這是提醒她休引火上身。尤瀟瀟得了這句話,知道是他雖不能插手支持,但也不堅持反對,便笑道:「萬事有我,大爺放心就是了。」賈珍見她胸有成竹,點了點頭應了。尤瀟瀟便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了議事廳,那薛蟠果真依舊眼巴巴的等著他進來,看見尤瀟瀟也一同來了,慌得站起來:「嫂子來了。」尤瀟瀟見他這般,也熱情的笑道:「大兄弟可是有些時候兒沒來咱們府里逛逛了,今兒來得巧,他們昨兒從口外運來好幾只肥羊,瞅瞅日子,你大哥哥去年窖下的那幾罈子玉樓春也該拍封了,大兄弟便留下來喝一壇罷!」賈珍從來待客周到,也在旁道:「你嫂子說的是,反正今日無事,倒是飲得盡興。」

    薛蟠成天哪裡有正經事做,書不用讀,鋪子不必管,聽見賈珍夫妻留他,知道寧國府好廚子,連忙就應了幾聲好,本來高興起來還想要外頭叫幾個孩子來湊趣,幸好記起尤瀟瀟也在,連忙就咬舌收了聲。因為臨著晌午還有些時候,尤瀟瀟又叫外頭小廝來,吩咐道:「你帶著薛大爺去咱們書院裡逛逛,給大老爺請個安。回頭也在花園子里走走,午飯就擺在湖邊罷。」薛蟠當然不喜歡去什麼書院,想起念書就是頭疼。但是聽見賈敬在家,這是長輩,自己卻不得不過去行禮。賈珍見她這般安排,知道也是為了給自己脫身,連忙說道:「兄弟先往老爺那裡去,愚兄失陪一會兒。」尤瀟瀟見著薛蟠老老實實的走了,不由微微一笑,然後又跟賈珍說了幾句閒話,方才帶著銀蝶往馨瀾院去了。

    「中午呢,就在凝曦軒里擺桌,備兩個黃銅的熱鍋子,讓他們切羊肉來,大爺們要吃酒,打發兩個機靈的在旁燙酒,還有什麼好的隨便配幾樣就使得。」尤瀟瀟給銀蝶吩咐妥了,才回屋去瞧尤二姐。歡顏迎上來,尤瀟瀟也不多言,叫她先帶著尤二姐去重新沐浴。又因為彼此身量差不多,打發人找了幾件顏色俏麗的衣裳出來,給尤二姐重新換了,接著從鏡台匣子里取了些鮮亮首飾與她,因為此時正是秋海棠開花的季節,特地又擷了兩只打發她簪在鬢上。俗話說人靠衣裝,尤二姐如此這般裝扮,清麗脫俗,滿室生輝,與先前竟是換了一個人兒一般。

    尤瀟瀟細細瞧了一番,笑問道:「你們瞧著二姐可是比我俊?」歡顏抿嘴笑,銀蝶因為跟著尤瀟瀟親近,便實話實說:「二姑娘比著大奶奶好看。」尤二姐見了銅鏡中的自己,美貌動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尤瀟瀟使了一個眼色,眾人退出去,然後讓尤二姐在自己身邊坐下來,開門見山道:「你來找我,我不能不管你。你娘的心思就是打發你找個富貴人家嫁了,當丫頭當妻做妾全都憑著人家去。你既然喊我一聲大姐姐,我也把你當妹妹看,既然你娘給看下的人你都覺得不好,我便給你做主了。」二姐聽了,低頭不語。尤瀟瀟便又接著說道:「我給你說的那公子是皇商出身,房裡有妾未有正妻,你是我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嫁過去必不能委屈你。」說罷又把薛蟠年紀脾性父母姐妹等一一告訴於她,最後連著馮淵那段公案也都說了。尤二姐聽了又驚又疑,尤瀟瀟見狀道:「你也不必嫌棄他,富貴公子哥兒都是這個破脾性,你想想,若不是他出了這起子事,害了一家子前程,倒是能心甘情願娶了你進門?」尤二姐雖是柔順,但也不是蠢人,自己家什麼境況,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權衡利弊,微微點了點頭。

    尤瀟瀟見她知事,又嘆道:「你記得以後是要給人家做正妻的,有些話該勸只要勸,夫妻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後你也該硬氣些。」然後又把香菱的為人與她細細說了。那香菱是個憨的,從來都安分老實,而尤二姐的性子也是不會算計人的,如此這般正好。薛蟠這傻大爺若是個有福的,有了這對嬌妻美妾心滿意足往後不再出去混去,倒也能皆大歡喜。這邊一一交代清楚了,尤瀟瀟才喊了銀蝶來,說悶了些時候,不如帶二姑娘往會芳園裡逛去。銀蝶立即心領神會。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銀蝶回頭對尤二姐笑道:「二姑娘,快隨我來,咱們園子里菊花開得正艷,怪喜人的呢。」

    當夜,薛家大亂,半夜裡薛寶釵打發鶯兒找上夜的婆子出去買了幾錢鈎藤回來。第二日,自然有人把事報知給賈母與王夫人。賈母深知薛家必是出了什麼事,那鈎藤是味平肝舒氣的救急藥材,可見病人氣得不清。但是涉及旁人家隱私,賈母也只裝作不知道。又聽說王夫人得了消息早早過去了,賈母更安心起來,她們若是收拾不了,自然會鬧到自己跟前來。

    薛姨媽此時正在榻上哭訴:「姐姐我真是命苦……」因為這話不好讓閨女聽見,身旁只有丫頭陪侍。王夫人勸道:「妹妹你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我,實在不行還有咱們老爺在……是不是蟠兒那個不省心的孩子又惹出事來?」薛姨媽聽著,眼淚撲簌撲簌的掉:「可不就是他!昨兒他去了寧府找了珍大爺吃酒,到晚兒才回來,誰知道……」薛姨媽說著臉色一羞:「他能在人家府上做出那種事啊……」王夫人聽她斷斷續續,想著薛蟠的秉性,約莫也猜到些,眼見著寶釵等不在,便小聲道:「你哭什麼!這才是多大的事?隨便摸把個丫頭,哪家子不是這樣過來的?你就打發人去抬回來做個妾就是了。」薛蟠房裡已經有了一個香菱,再多一個少一個的也沒那麼講究了。薛姨媽卻是哭道:「哪裡是丫頭?那個孽畜是把珍哥兒媳婦的妹妹給……」說罷,自己也羞於說出口,止不住嗚嗚哭起來。王夫人大驚:「珍哥兒媳婦的妹妹」那尤氏就是個破落戶,哪裡還有妹妹?是了,早聽說了,她那個繼母嫁過來的時候還帶著兩個跟前頭男人養下來的丫頭呢!王夫人想著,不由氣的臉色發黑!這成何體統!若是將來寶玉跟著寶釵做成了夫妻,也跟著同那樣的人家勾連著,到時候捏著鼻子叫嫂子可臊不臊得慌!

    「你先別哭了。」王夫人越想越怒,不耐煩道,「那府里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叫蟠兒娶了尤家丫頭?」薛姨媽抹著淚點點頭,「我問那個孽畜究竟怎麼回事?怎麼三不知的能把人家姑娘……他卻是滿嘴裡都要娶回家來……姐姐不知道,前些日子桂花夏家遞了帖子來要相看蟠兒,都是世交出來的,夏家又是獨養的閨女,將來且不說別的,陪嫁要多少有多少,我們兩家子又是門當戶對的……昨兒晚上我就打發丫頭找上夜的婆子打聽了,那府里珍大奶奶的娘家只怕是個空殼子,姑娘的出身更算不上高貴……」王夫人聽妹妹絮絮叨叨說些高貴不高貴的話,心裡就有幾分瞧不起,驢臉倒嫌棄馬臉長!一個商人家的還提什麼高貴不高貴!若不是眼前那個林黛玉實在是頂眼,薛家又有的是銀子,論起寶釵的出身能配得上寶玉麼?可恨寶玉不爭氣,若是能跟珠兒一般從小兒好好念書,自己也能攀個好人家姑娘,以後再求求娘娘……雖是抱著各種各樣的主意,眼見薛姨媽哭得涕泗橫流,王夫人也不便總是坐著,將來還用得著薛家的銀子呢!她站起來只說自己去往寧國府哨探消息去。薛姨媽慌亂中抓著了救命稻草,只道:「全托著姐姐做主了!」

正文 第47章

    薛蟠自來是個心大好色的,再加上尤二姐極容易被勾搭的軟綿性子,孤男寡女兩個撞了面,一個神魂顛倒,一個有意為之,說不上幾句話就在會芳園裡眉來眼去的勾搭起來。銀蝶早得了尤瀟瀟的囑咐,隱在花叢後頭,見著時候兒差不多了就匆忙蹦出來,佯裝驚慌道:「二姑娘,你竟在這裡,可叫奴婢好找!」當下尤二姐驚的慌忙脫了薛蟠的手,避到一旁低頭去理散亂的鬢角。那薛蟠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是如二姐這般嬌滴滴的美人還是頭一回遇見,三魂早被牽了兩魂半去,再瞧著二姐粉面含羞裊裊娜娜就要離去,哪裡甘心,待要糾纏過去,銀蝶急急上前攔道:「薛大爺,這是咱們大奶奶的娘家妹子,今兒這事奴婢自然一個字都不敢漏的……」薛蟠在後頭依舊抻著脖子張望,聽說是珍大嫂子的妹妹,便又下死勁盯了幾眼,才問道:「你們這位二小姐可曾婚娶?」銀蝶心中暗笑,面上卻故作緊張道:「大爺還問呢,我們二姑娘正經是清白姑娘,今兒這事若是傳到大奶奶耳中,奴婢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薛蟠聽了呵呵一笑,隨手掏出一塊銀子賞她:「這有什麼,好好侍候你們二姑娘,將來也少不得你的好處。」

    銀蝶帶著尤二姐匆匆回了馨瀾院,又把薛蟠說的話全都跟大奶奶說了。尤瀟瀟見二姐低著頭不語,便笑道:「薛老大的為人向來是個率性的,只是有時候急躁些,你往後拘束他些。」尤二姐登時臉色赤紅,那薛蟠雖是急色,但對著可心可意兒的姑娘嘴巴卻是極甜的,尤二姐又是棉花做的耳朵,早被他哄得高高興興,其實心裡已經十分遂意。尤瀟瀟見她這般,知道是願意的,就喊了歡顏過來,叫好生服侍著尤二姐去客房裡歇息,一應飲食全由小廚房撥過去。然後又叮嚀道:「如今你千萬不能再露面了,我包管他們薛家十日後上門提親。」二姐知道大姐姐行事有章法,連忙應了。尤瀟瀟見她知事,滿意的點點頭,才帶了銀蝶去議事廳跟著賈珍說了一番話。

    卻說薛蟠自見了二姐,坐立不安,獨個兒在凝曦軒里等了良久,眼前燒的滾燙燙的鍋子冒著撲鼻的香氣,心裡卻是焦急難耐,恨不得能把二姐當即帶回家去。好容易終於等到賈珍露面,便是撲過來:「珍大哥!兄弟求你一件事!」說畢就是左躬右揖,十分恭敬。賈珍瞧他抓耳撓腮,知道定是尤瀟瀟說的那話/兒了,面上還裝作不知道:「兄弟這是做什麼?哥哥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你儘管開口就是!」薛蟠是個實心眼,直接把自己想求娶尤二姑娘的事說了,然後又懇求道:「只求大哥在嫂子面前給兄弟多多美言幾句!」賈珍聽了,沈吟了半晌:「若說其他事……」薛蟠聽他半日不說話,心就吊到半空中去,終於等到賈珍開口,才放下心來。賈珍見他這般,不好意思再捉弄他,只說這事他自是不反對,但是尤家二姑娘的親事必要她大姐姐做主,所以他只能去跟尤瀟瀟提一句,成不成且要另說。薛蟠聽見,心急火燎的催著賈珍一定快去問問嫂子的意思。賈珍索性也就不吃飯了,打發了小廝去請大奶奶過來。

    小廝等在外頭,尤瀟瀟在屋子里慢條斯理吃了飯又細細吃了一杯茶,才慢慢悠悠的往凝曦軒來了。銀蝶小聲兒笑道:「薛大爺可是急得連飯吃不得了,大奶奶還這樣壞,故意拖著人家。」尤瀟瀟微笑道:「傻丫頭,你懂什麼,這時候若是輕而易舉順了他的心意,往後且不好拿捏呢。」主僕二人笑著過去,薛蟠見了尤瀟瀟過來,眼睛一亮,在旁暗示賈珍快些開口。尤瀟瀟卻是反客為主,先問羊肉合不合口,今日的小料兒用了外頭的方子頭回炮製不知道味道足不足?又問茴香小燒餅制的香不香?正說著趁熱吃最好,那薛蟠著急,竟是自己脫口而出:「嫂子!令妹可有了人家?」尤瀟瀟笑道:「兄弟這話怎麼說的,咱們正議論這羊肉鍋子,怎麼就說到我家妹子的事?」薛蟠待要開口,賈珍插話道:「大兄弟有事求你,想娶二妹妹回家,我叫你來,想著你是她姐姐,總該能做主的。」

    薛蟠聽了,眼巴巴瞧著尤瀟瀟,只見她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大爺知道,我家妹子的人品行事自然是極好的,論起婚事來,我做姐姐的也跟著操了不少心。你們也知道我們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從來都是情誼深厚。那旁的人倒也罷了,若說是大兄弟過來求娶,我做嫂子的也不能說二話。」薛蟠聽這話,自然喜不自勝,欲要開口,只聽尤瀟瀟又道:「只是這婚嫁之事,須要父母做主,大兄弟你若是真的瞧上了我家妹子,找人上門來正正經經的提親,咱們聘禮嫁妝定日子也得規規矩矩不是。」薛蟠聽了,連忙叫道:「嫂子說的是,都是兄弟糊塗了!」說畢,親自給賈珍倒酒,又給自己滿了一杯:「我回去跟我們太太說了,馬上派人過來提親,也請嫂子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了二姑娘!」賈珍見他如此豪情,也跟著陪飲一杯。尤瀟瀟在旁笑吟吟的,不再說話。

    第二日,賈珍與尤瀟瀟正在商議薛蟠求娶之事,卻聽見外面人來報西府二太太來了。賈珍望了門外苦笑一聲:「這是找上門來了。」尤瀟瀟毫不在意:「你出去避避去,我來應付她。」賈珍自然不想與老娘們攪和事兒,點頭出去了。尤瀟瀟早知道尤二姐嫁到薛家能順順利利,必要跟王家姐妹有幾場官司打,當然不用她出面,只讓薛蟠回家鬧去就是了。只要薛蟠一口咬定,薛姨媽也沒得辦法。

    王夫人向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回頭把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的事調查得底兒朝天,聽見是這麼一家子,不必說當娘的生氣,連她這個做姨媽的也不能輕易撒口叫進門。再說事兒是在寧國府里做下來的,若是那尤二姐是個安分人,能青天白日的碰上個爺們?王夫人在花廳里吃了一盞茶,尤瀟瀟終於來了,開口客客氣氣叫了一聲「太太」,又嗔著丫頭們不給二太太換好茶來。王夫人吃著雲霧本來也沒覺得怎麼著,等到換了一盞明前過來,再嘗一口,心裡的氣就有些洩了。榮府為了給娘娘修園子,少不得各處省儉,連口茶都不如寧府二等待客的,再瞧尤瀟瀟滿頭珠翠,叮噹作響,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兒。

    「太太賞臉過來,可是有事?」尤瀟瀟明知故問,王夫人自持是長輩,也不能太跌身份,便盡力平和道:「他姨媽打發人來請我做個和議,說蟠兒昨兒在你這裡胡言亂語說些不中聽的話,那孩子一向有口無心,我來替他道個歉。」尤瀟瀟聽著,只笑道:「太太說哪兒的話,薛兄弟在我們府里好好的,哪裡有什麼道歉不道歉的話,我竟是一點不知道。」王夫人見她不接招,再一想自己如今貴為皇妃之母,倒是跟著個侄兒媳婦打太極,沒得浪費功夫,又讓人瞧不起,索性收了笑道:「蟠兒在家裡說要娶尤家二姑娘……」尤瀟瀟笑道:「原來是這個,這話兒薛兄弟昨兒是提過的……太太今兒來的意思是薛太太不允了?」王夫人見她這般平靜,也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薛蟠與尤二姐的事,又怕說個不准,惹得尤家撕破臉打上門來,只好模糊道:「倒不是不許,珍哥兒媳婦,有件事你不知道,薛家早跟著夏家訂了親,他姨媽的意思是抬了你妹子回去做妾……」

    尤瀟瀟聽了,也不見動怒,只笑道:「太太這話偏差了,世間的男子千千萬,我妹子雖不是如何的出類拔萃,但也是有人願意娶回家做正妻的,既然如此,您便是回去轉告薛太太,做妾這事兒就不勞薛家費心了。」王夫人聽她拒絕的乾脆利落,自己臉上也掛不住,忍不住道:「珍哥兒媳婦,你的話也別說的太滿了,有些話也該問問你二姑娘才是。」尤瀟瀟聽了,不動聲色笑道:「我的妹子我還做得起主,倒是讓太太跑了一趟。」說罷,也不提吃飯留客之事,王夫人見她這般沈穩,也探聽不出底細,氣得心裡發慌,自回府不提。薛姨媽等了半日,見王夫人終於回來,連忙問事情怎麼樣了。王夫人冷道:「珍哥兒媳婦不松口,不同意做妾,要麼就是讓咱們娶正妻,要麼此事不提。」薛姨媽疑惑道:「自然不提為好……」王夫人搖頭道:「我瞧著她怕還不知道蟠兒做下的事體來,說不得是那個小蹄子勾引的蟠兒,別的沒什麼,若是將來鬧出來,咱們就不得安寧了!」薛姨媽道:「這有什麼,鬧出來只有女孩子沒了名聲……」王夫人見她短視,不由怒道:「這是什麼話!你也太把蟠兒慣的不像樣了!尤家是什麼人,自然豁得出來,真把這事鬧大了,將來還有什麼正經人家肯再嫁過來!」薛姨媽聽了就不言。

    姐妹兩個正商議著,只見薛蟠興高采烈的進來,他昨天趁著興頭兒把話說完就回屋大睡去了,哪裡知道能掀起軒然大波。見了王夫人在,薛蟠便給姨媽行了禮,又對母親笑嘻嘻道:「我若是成了親,再住在姨媽家裡可是不好,早起我就出去打發人去收拾宅子,再置辦置辦,若是能趕在三月里成親,太太同妹妹也一起跟著我搬出去吧。」王夫人見他一進門自說自話,臉早沈下來。薛姨媽氣得嚷道:「什麼成親?我允了麼?你也不打聽打聽那尤家都是什麼人!能跟著你這般勾勾搭搭的能是什麼清白姑娘!」薛蟠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如此又被劈頭蓋臉斥了一頓,又聽母親說二姐不清白,哪裡願意聽,心裡的橫勁兒上來:「反正她都是我的人了,你們同意也得娶不同意還得娶!」也不管王夫人在場,賭氣就出去了。

    薛姨媽對著兒子向來是沒主意的,只是哭不說話。王夫人倒是冷靜下來,依著薛蟠這個鬧法,薛姨媽遲早也要應了,到時候再去分掰更落了下乘。可是一想到尤家,又百般不甘心,若是先斬後奏給薛蟠定了旁人家,只怕尤家鬧了來,她們破落戶不要名聲,薛家一頭連著賈府一頭連著王府,實在丟不起人。不管如何,還是薛蟠這孩子自己不爭氣,珍哥兒媳婦也不是省油的燈,眼見娘娘的大事就要眼前,這事先蓋過去也就罷了。薛姨媽見王夫人面色陰晴不定,心裡也害怕起來。

    王夫人嘆口氣道:「千金難買一個我願意,既然蟠兒這般堅持,我們也去請個媒人吧。」薛姨媽睜大眼睛道:「姐姐的意思是真要娶了尤家姑娘進門?」王夫人點頭道:「沒有法子了,讓她做妾也不肯,若是不娶回家,將來鬧出事來,更不好開交……你若是想抬了銀子去私了,珍哥兒媳婦那關就過不去!幸好是低頭娶媳婦不是抬頭嫁閨女,就算接進來蟠兒估摸著也只是三兩天興頭,實在瞧不順眼,隨便拿個錯休出門就是了。」薛姨媽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丈夫在時聽丈夫的,丈夫死了聽姑娘的,投奔了姐姐就聽姐姐的,如此這般,也就抹抹淚,認真去找個媒人。

    因為寶釵是姑娘家,倒沒有跟著攙和裡頭的雜事,只聽說鬧了兩日,哥哥要娶珍大嫂子的妹子做媳婦,裡頭前因後果也不知道,見母親不甚開心,倒也跟著解勸幾句,說珍大嫂子的為人是極爽利乾脆的,想必她妹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薛姨媽不好把裡頭的事跟女兒細說,也就期期艾艾應了幾句。薛蟠聽說母親終於答應了,暗想還是珍大哥點撥得有理,若非這般說了,恐怕母親還不允呢。薛姨媽被兒子這一番折磨得心灰意冷,再說也沒有在親戚家娶親的道理,於是就囑咐了寶釵一同收拾著要搬出去。賈母聞聽薛姨媽要搬走,又叫鴛鴦打聽了原委,心裡暗暗盤算了一番,找來王夫人說道:「寶姑娘的哥哥跟珍哥兒媳婦的妹妹結親,你問問姨太太,保媒人若是還沒定,我就老著臉皮沾沾喜氣。」王夫人見婆婆這般給娘家外甥面子,當下十分欣喜。薛姨媽聽了,總算是覺得這親事有幾分體面,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忙照規矩抬了幾匹上好的緞子送給賈母做謝媒禮。而尤瀟瀟在東府里得了消息,如何猜不出賈母之意,想著她也是給了自己娘家面子,便殷勤的帶著尤二姐過來西府給老太太請安問禮,一團和樂融融。

    不出十日,薛家果然請了媒人鄭重去尤府遞了婚書、聘禮,尤老娘見二姐攀上了薛家,大喜過望。雙方你情我願,當下議定三月初五成親。尤瀟瀟特地回了一趟尤府,先說二姐的二十四抬嫁妝由她體己給出,未等尤老娘歡天喜地,又轉過臉把尤老娘罵得狗血噴頭,喝令她以後在家裡要嚴格管束三姐,若是聽話了,她照樣給三姐找個體面的漢子,連著嫁妝一起出了。若是不聽話,還像以前那般浪蕩喪名聲,她就找了族長把她們娘兩個一起攆回內蒙老家去。那裡荒郊野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家沒一戶,地無一壟,過不了冬天就要餵狼去。尤老娘始知大姑奶奶厲害,自此收斂不提。

正文 第48章

    省親別墅與陳設等等終於趕在十一月末完工,眼見各色已就,賈政又帶著眾人巡視了幾遍,方上奏懇請賢德妃娘娘出宮省親。三日後,宮里派了大太監到了榮國府各處仔細踏勘一番,問了何處更衣、何處覲見、何處飲食、何處聽戲等等,見處處齊備了,又收了紅包銀子,方回稟了聖上。聖心大悅之下,終允正月十五上元節令鳳藻宮尚書賢德妃賈氏元春回府省親。此消息一出,榮府上下終於暫歇一口氣,接著又查漏補缺,緊鑼密鼓再次忙碌起來。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寧府里卻是一片平靜,尤瀟瀟與賈珍也不去攙和榮府諸事,只有賈薔一個眼線混在裡頭,時不時回來講些故事罷了。兩口子按部就班準備過年各項事宜,因為府里的人口比著往年齊整,賈敬又是去了玄真觀這麼多年後第一次回府過年,尤瀟瀟便跟賈珍商量著,說今年祭祖迎了賈母等諸人過來坐坐,然後也不必跟往年似得還要隨著過去那邊,好不容易的大年夜,乾脆各守各戶,寧府里就不去榮府里湊熱鬧了。賈珍對著榮府已經冷淡了許多,聽妻子一言覺得有道理,便去跟賈敬細細說了。往年賈敬不在家,惜春也養在榮府里,賈母又是以老祖宗自居的,所以回回聚在一起熱鬧,今年老爺跟妹妹都回來了,倒不如就在自己家裡,一家子親骨肉湊在一起又清淨又親香雲雲。賈敬聽了,心裡自然也不耐煩去在賈母面前當大侄子,暗贊兒子懂事,於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在咱們自己家裡,只是,該往那府里送的分例別虧欠了就是。」賈珍笑著答了一句是,又說要請族中幾位相交好的一同過來,賈敬知道是慣例,點了點頭,也道:「書院裡頭也問問,有想在咱們這裡過年的,盡可留下。」賈珍聽了,忙叫了書院的管事去登記,又給自己手下做事的族中子弟遞了帖子。

    倏忽之間,剛進臘月,忽然就傳來林如海進京的消息。賈珍一日收了揚州來的加急信,原來是聖上欽點林如海臘月初十回京敘職,並明令年後不必再回江南,以待後用。林如海在信中又說因為聖旨來的匆忙,所以未來得及修整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大意是要在寧府里借個院子暫居幾日雲雲。賈珍看了心花怒放,林如海自來深受聖寵,若非如此也不能欽點到江南巡鹽,如今回京皇上少不得好好嘉獎一番,更甚至能進閣拜相。尤瀟瀟得了信兒也笑道:「姑老爺這是承了咱們的情了。」賈珍聽了得意,忙忙去跟老子商議。賈敬早知道賈珍千里送醫一事,再瞧了林如海的信,點了點頭道:「你把我住的屋子後頭那個三進小院快些收拾了,備著你姑父過來住。」賈珍忙賠笑道:「只怕那裡住不下……」林如海此次回京,自然是拉拉雜雜帶著全部家當的,不說別的,光是僕從便是不少,那三進小院哪裡夠使的?

    賈敬知道兒子疑惑,笑道:「你以為他是拖家帶口來咱們府里的麼?」賈珍聽了便有些糊塗。賈敬將信輕輕放在幾上,說道:「你細想想,林家宅子又不是荒廢的住不得,你姑父如今仕途得意,也不是走投無路投奔親戚家,咱們只管備著他跟貼身侍候的人來住幾日就罷了。」賈珍聽了,恍然大悟,笑道:「是我想左了。」賈敬心有感懷,不由嘆道:「林如海沈浸宦海多年,能得聖上信任,自然是十分謹慎小心的。林家的宅子在京城裡這麼多年自然是有人維護的,但他卻要往咱們府里來住,第一是想向聖上表明自己自去江南已於京城疏遠,此次回來也是應詔回京,毫無預備,只好借居親戚家;第二之所以選了咱們府裡頭,是因為那府里對林家女兒素有苛待,林如海心中不滿,但岳母賈母依舊在高堂,他也不好貿然跟榮府扯清關係,所以正好到咱們府里,顯得不遠不近;第三,那府的大姑娘才冊立皇妃,沒幾日又要回家省親,他是外戚,到時候住在那裡見還是不見?自然也該避一避的。」賈珍在旁醍醐灌頂。賈敬又囑咐道:「這消息恐怕那府里還不知道,你叫下頭辦事的人嘴嚴一些。再叫你媳婦瞅個時候兒去那府里把林姑娘接到咱們這裡來,也不用另外收拾屋子,只叫跟你妹妹一起住著就是了。」賈珍心領神會,笑道:「老爺想的周到,那老太太聽說林姑父回來往咱們這裡住,只怕會攔著林妹妹不讓她們父女見面呢。」賈敬聽了,搖頭道:「唉,你姑父在家務事上也糊塗。」賈珍見父親又想起當日送妹子去榮府的事,連忙說話岔了過去。

    尤瀟瀟得了賈敬的意思,然後仔細盤算了一下日子,說道:「按著姑老爺信里說的,還有七八天就到了。那邊兒二老爺也在朝堂上,如果事先得了消息讓老太太知道了,再往外接林妹妹可就難了。」賈珍說道:「正是慮到這裡,所以老爺囑咐你找個恰當時候兒去,切不可令那府里生疑。」尤瀟瀟笑道:「這事兒是不好做的,提前接回來,那府里知道信兒又跑來要人,咱們給還是不給?鬧翻了豈不是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賈珍聽了,一本正經作了一個揖說道:「這事全交給大奶奶了,辛苦大奶奶,我只等著好消息了。」尤瀟瀟瞧他這般,忍不住笑起來。賈珍見她笑容明媚,不由心癢,便挨挨擦擦的過來,尤瀟瀟見四下無人,也就任他輕薄了一會兒。賈珍最喜她柔順,越發愛不釋手,直接摟在懷裡含著耳朵兒低聲道:「都說你那妹子是絕色,我瞧著不及你一個零兒呢。」尤瀟瀟被他撥弄得身顫心熱,斷斷續續說道:「我到底是人老珠黃,哪裡比得上她們水靈……好大爺,外頭有人……饒了我吧!」賈珍見她嬌聲媚態,哪裡忍得住,索性在椅子上拉扯著,半褪春衫成就了好事。因為還有人等著回事,賈珍雖是不捨,但也只得急匆匆出去,到了夜間回來又是一番濃情蜜意。二人商議已定,想著事不宜遲,先把黛玉接過來再論其他。

    卻說薛家搬出榮國府去,王夫人硬是出面把寶釵留下來,賈母聽了,也沒說什麼。薛蟠本是摔桌子反對,薛姨媽卻是又哭又叫,直說做哥哥的要誤了妹妹。薛蟠無奈,眼見她們母女一條藤兒的往賈家靠,自己也沒得辦法。況且自己也要準備娶親之事,只好撒手不管了。因為迎春與惜春都搬出賈母院子後頭的抱廈,王夫人便趁勢讓寶釵搬進去,如此這般跟著寶玉也接近。只是那抱廈本身便是狹小,其中最好的一間又一直是探春住著的,周瑞家的帶著人去瞧了幾次,只見迎春的舊屋雖是寬敞些,但是光線不佳,惜春的那一間採光尚可,無奈十分逼仄。王夫人聽了,沈吟了半天不語,當時寶釵在座,忙道自己隨便住在哪裡都好……王夫人瞧了她一眼,卻似下定了決心:「你娘跟哥哥都去了外頭,只剩下你一個人在大宅子里,我怎麼能放心。周瑞家的,你去跟三姑娘說一聲,讓她在那兩間中隨便撿一個住,她現在住的屋子留給寶丫頭吧。」周瑞家的聽了,滿臉堆笑:「知道了,老奴馬上去與三姑娘說。」寶釵在旁吃了一嚇:「姨媽,這可使不得!我去住二妹妹的屋子就是了……」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你是客,哪裡能委屈你呢!」周瑞家的在旁也笑道:「寶姑娘是太太心坎兒上的姑娘,包在老奴身上,姑娘明日一早便能搬過去了!」

    彼時探春聽了周瑞家的一番話,面上也不敢露不豫之色,連聲應好,然後又客客氣氣送走了周瑞家的。侍書不服,忍不住道:「太太做事也太……」探春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侍書連忙低頭,閉口不言。探春淡淡吩咐道:「也別愣著了,叫她們都進來快些收拾了,寶姐姐明兒一早就來了,咱們到了晚飯的時候就喊了人過來搬箱籠了。」侍書低聲應了一聲是。探春最終選了迎春的屋子,雖是朝北向的,好歹也是大了些,來回轉挪都能有個餘地。

    到了午飯時候,周瑞家的又來了,說太太給三姑娘送了一幅畫兒和一套湖筆來,聽說探春要去迎春的屋子,連忙殷勤的去幫忙在中堂掛了起來。探春知道這是王夫人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面上還要笑,給了周瑞家的賞錢,打發她走了,再木呆呆瞧著丫頭們收拾東西,心裡頓時火燒火燎起來。侍書見她不喜,湊過來小聲道:「姑娘要不要跟老太太提一句?」探春搖頭道:「不中用。」賈母若是心裡真的疼這些孫女們,便不能在林黛玉來之後把她們一並攆出來。在這府里,無論賈母還是王夫人,她們眼裡只有寶玉,賈母疼著林黛玉,王夫人寵著薛寶釵,也都是因為她們是理想的寶二奶奶。探春望著窗外,只見一片蕭瑟,她突然想起賈環那一日送來的銀子,眼角便偷偷滑下一滴淚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7

正文 第49章

    尤瀟瀟親自去了和楓院,與惜春說了要接黛玉過來住的事。惜春聽說林姑父也要回京,便笑道:「瞧這樣子,林姐姐可是要在咱們府里過年了?」尤瀟瀟點頭道:「估摸著得住到年後去。你瞧著你院子里哪間屋子空著,打發人給她收拾了。」惜春拍手道:「大冬日里的,不是吃就是睡,正無聊得很,我正嫌冷清呢,不如讓林姐姐跟著我一起作伴吧。」尤瀟瀟笑道:「也罷了,過兩日再去把二姑娘一起接過來,隨著你們混鬧去。」姑嫂說笑了幾句,因要備東西,銀蝶又給和楓院大丫頭畫兒一副對牌,說有什麼支取的只管去庫房裡要。

    去了榮府,賈母聽尤瀟瀟特地跑來說要接黛玉去住一陣子,心裡雖有些起疑,但想著上一回惜春還送帖子過來,知道小姐妹兩個交好,也就不再說什麼,只客氣道:「年節下你們府里也怪忙的,倒還要招待她。」尤瀟瀟笑道:「老祖宗這話說的,林姑娘是您嫡親的外孫女,我們能請到府里住幾日倒是賞我們臉了。還不是四丫頭天天在家裡說沒人陪著,想見她林姐姐,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只好過來給她跑腿罷。」賈母聽她這般說話,心裡舒服,見她問了安要走,連忙又囑咐道:「快過年了,她們姐妹親熱幾日就是了,可要早早給我送回來。」尤瀟瀟心裡一驚,面上卻還是如常:「自然是的,知道老祖宗也離不了林妹妹呢。」

    這邊兒鴛鴦親自送尤瀟瀟出來。瞅人不見,尤瀟瀟將一個藕荷色的金線荷包塞給她:「快過年了,提前準備的年禮。」鴛鴦本欲不要,尤瀟瀟悄聲道:「別推,這是單給你的,拉拉扯扯的到被旁人瞧見去。」賈母房內外眼線遍地,口雜人多,鴛鴦聽了也不好硬駁她好意,況且尤瀟瀟的東西又不燙手,不像是旁的人給個什麼總要撈回點什麼似的,於是就默默收了。尤瀟瀟笑道:「我知道你不缺,但是女孩子家總歸多攢點私房,心裡才有底氣。」鴛鴦是家生子兒,父母在金陵看舊房子,哥哥嫂嫂都在賈母這邊聽差,平素也是相依為命,因為哥哥家養了幾個孩子,平日甚艱難,鴛鴦心軟,難免時時接濟著。尤瀟瀟心裡清楚,感念鴛鴦是正經姑娘,每回到了西府這邊,總會體己給些小物件小頑器。鴛鴦聽她這般說了,隱隱約約明白意思,也不便多言,就送她往黛玉房中來了。

    此時俏眉正在與黛玉一同做活兒,炕頭盒子里裝著五顏六色的彩線,原來是打算給迎春繡幅喜慶帳子,剛剛繡好一顆露了嘴的紅艷艷石榴,看到尤瀟瀟來了,二人連忙讓座。尤瀟瀟也不寒暄,先對俏眉使了一個眼色,黛玉知覺,打發了雪雁一起到門外守著。尤瀟瀟便把林如海要回京等等都說了一遍,黛玉聽了,先是愣愣的,後來又想到從此父女團圓,當下喜極而泣。尤瀟瀟低聲道:「我說惜春想要你去作伴,老太太才肯放你出門的。你將體己的幾件東西收收,瞧帶著誰過去……」然後又停了一下,才道:「姑老爺這一回恐怕就要留在京城裡……」黛玉立即明白尤瀟瀟的意思,知道這一回走了以後就不再回來住的,只是見她這樣謹慎小心就有些疑惑:「嫂子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允我跟父親在一起?」

    林如海此次回京敘職,眼瞅著加官進爵,在京城開門立戶。而賈母定會指著林府後院無人,強留黛玉在身旁,等著廝磨著年紀大了,再想法子與寶玉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林如海即便不願意也得把黛玉捏著鼻子嫁到賈家了。若說是原先賈敏剛逝的時候,林如海滿心枯槁,還真有跟賈家結親的念頭,不為別的,想著好歹是母家的親戚,也不能太苛刻女兒。後來黛玉回了一趟揚州,他才從丫頭那裡知道賈府里王夫人等待黛玉冷淡至此,即便是賈母也不過爾爾罷了。因此,此次回來特地到寧府里住,也是給榮府警告的意思。賈母人老成精,一旦得了消息,勢必要將黛玉扣在府里,再抬出岳母的架子來強逼林家就範,到時候鬧出去,讓人看笑話不說,只怕林黛玉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這裡頭存著七彎八折,尤瀟瀟想還是林如海自己跟女兒解釋為好,賈母好歹是黛玉的外祖母,自己一個外道的嫂子攙和進去反顯得多事。於是只微笑道:「老太太自來心疼你,不捨得你走也是常理啊。」

    黛玉不是好糊弄的,這些日子默默瞧著,連著紫鵑之事心有餘悸,早該明白外祖母的打算。且不說寶玉如何,二舅母眼裡是只有寶釵的,否則也不會將探春攆出去,讓寶釵住過來。明明自己不討二舅母的好,外祖母卻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這也是疼愛麼?眼見珍大嫂子不肯明說,自己塌下心來想想,也是該明白的時候了。黛玉微顫了嘴唇,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尤瀟瀟見她這般,忙道:「快些收拾著走罷,你妹妹在家倒是等得著急了。」說畢,從外頭喊了俏眉與雪雁進來,只說要去東府里住一段日子,讓她們收拾一下箱籠。黛玉當初進京的時候,年紀尚小,林如海是個男人家又粗心,想著路途遙遠怕累贅,除了給裝幾本書幾件衣裳其他的也沒拿幾樣東西,剩下的光知道給閨女塞銀票,還給了賈府不少銀子。也是,京城裡什麼沒有,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再置辦就是了,他想的就是整個把閨女托付給賈家的意思。

    黛玉瞧著自己屋子,衣裳玩物擺設等等都是這些年在賈府里給的,雖說一應都跟著賈家姑娘的例,但每年都給了這邊銀子。此次要走,索性都留下罷,也省的讓不知事的婆子們出去說嘴。於是黛玉只把自己平素愛讀的幾本書和從江南帶來的文具收拾了,滿櫃子的衣裳裡頭只揀了俏眉給她制的幾套,其餘的,便都棄了。 至於丫頭,自然是帶著俏眉與雪雁,她們賣身契是捏在自己手裡的。剩下賈家的丫頭裡頭,春纖是個好的,黛玉便從紅木漆盒里拿了一百兩銀子與她,想著這麼多年處著也是有情分的。那春纖是個機靈的,只說了一句「姑娘放心。」然後跟著俏眉與雪雁一起默默的搬箱籠去了。

    到了傍晚,尤瀟瀟帶著黛玉到了東府。惜春在外頭接著,尤瀟瀟囑咐了兩句話,留下她們姐妹,先往議事廳去了。惜春將黛玉迎到和楓院裡,俏眉與雪雁跟著畫兒到了後頭的小房裡安置下,只見是一水兒的新鋪蓋與妝盒等,佈置的極周到。惜春帶著黛玉在自己屋子里轉了一圈,笑道:「大冬天的,大家擠著暖和,不如林姐姐就跟著我住幾日吧。」黛玉不是挑剔的人,原先在西府里,湘雲也常常跟著她睡的,於是笑道:「那正好。」惜春返身見了她帶的物件簡單,說道:「平素使喚的東西我都備好了,你我一樣的等份兒。平時咱們也不用出去立規矩,院子的小廚房單給咱們預備飯。只是姐姐瞧著還有什麼需要的,我打發人一起到庫房裡取。」黛玉見她心細,心中感念,說道:「有吃有喝就是了,還有什麼要的。」說畢,從貼身箱子里拿出一件端硯來遞給惜春:「雖說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但這件傢伙你用得著。」惜春接過來,只見硯山雕成錦鯉模樣,硯池點點金鱗,煞是好看。「姐姐果然存著好東西呢。」惜春也不客氣,叫畫兒收起來,又道:「我這裡叮噹慣了,沒有姐姐這樣的好東西,只是前陣子大哥哥給了一件雀金呢,說是俄羅斯國進貢來的,滿京城裡沒有幾件,雖是好看,但是我這身量還小,正好給姐姐穿吧。」旁邊丫頭早就從櫃子里取出來,黛玉看時,金翠輝煌,華彩灼灼,十分漂亮,連兜的風帽子上還鑲著一圈火紅的狐狸毛,拿到手中軟綿溫暖,知道是難得的好物,要推卻,又顯得小氣,正好自己的冬衣也不多,只好笑著收了:「多謝妹妹。」姐妹兩個笑著坐下來吃茶說著閒話,忽見銀蝶過來道:「大姑娘,老爺聽說林姑娘來了,要見見,大奶奶讓我送過去呢。」

    惜春聽了,也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同著林姐姐一塊過去吧。」林黛玉連忙也站起來,雖是她對賈敬不熟識,但是想著自己頭一次進西府的時候,老太太讓舅母帶著自己拜會舅舅去。大舅舅倒也罷了,雖是沒出來見,但傳的話倒也客客氣氣的暖心腸,二舅舅只言片語沒有且不說,倒要二舅母噼里啪啦訓誡了半日,給了個下馬威。這還都是母親嫡親的兄長呢!現今到了東府來,且不說自己該去拜訪長輩,大堂舅能這般給體面,於是心中十分感激。

    到了賈敬屋子外頭,尤瀟瀟笑吟吟等著,見她來了,就輓著手進去,惜春自然也要跟著。進了屋子里,賈敬坐在正位上,賈珍侍立在旁,黛玉進來先給大舅舅請安,然後又給大哥哥問好。旁邊早有丫頭將兩把椅子搬過來,黛玉見賈珍與尤瀟瀟依舊站著,還不肯坐,倒是惜春催促道:「林姐姐快些坐下吧,你坐了我才好坐。」賈敬聽了,捻須笑道:「林丫頭,你是客,不必講那些虛禮。」黛玉告了罪,方小心翼翼坐下來。賈敬又道:「珍哥兒媳婦也都與你說了,等著你爹爹來了,你們父女好好團聚一番,這些日子在舅舅家裡先住著,不要客氣,只當自己家,你哥哥嫂子妹妹都是好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張口,若是受了委屈也只管來同我說,舅舅自會與你做主。」黛玉聽了這般親切的話,忍不住眼圈微紅。

    賈珍在旁也跟著道:「妹妹千萬別外道了,有事儘管跟你嫂子說就是。」黛玉站起來一一謝過。尤瀟瀟見該說的都說完了,知道彼此都拘束,忙上來打了一個圓場,說了兩句話,帶著黛玉與惜春便要出去。賈敬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道:「前兒莊子上送來的幾塊雪狐皮子,都是整張兒的,珍哥兒說要孝敬我,那毛色甚好,珍哥兒媳婦你叫人制三件褂子,正好趕著年下你們幾個穿著避寒。」尤瀟瀟聽了,忙笑道:「多謝老爺,只是我們也不白拿老爺的好料子。」眾人聽了,連著賈珍都忍不住都笑起來。賈敬笑問:「我聽聽,倒是怎麼個不白拿?」尤瀟瀟便又接著道:「說起來都是老爺的福氣大,今兒一大早媳婦就在院子里瞧見一籠子黑貂,是夜裡剛送過來的,個個烏黑油亮,底下人說是在東北林子里費了數十日才捉回來的,如今媳婦已經打發人去硝皮了,正好給老爺換件大氅穿罷。」賈敬聽了,微笑不語。

正文 第50章

    林如海此回返京雖是行事異常低調,但鹽政托著帝國財政半壁江山,說是錢袋子也不為過。他的一舉一動,眾人必然多加關注,而朝堂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消息靈通之人。那賈政雖只是個從五品得侍郎,平素又碌碌無聞,但自賈元春封妃後,他的身份也與以往不同,也勉強算得上皇親國戚一般,再加上林如海身居要職,又是是賈政妻弟,眼見是聖眷優渥,所以趕上來巴結的人不再少數。這賈政從小兒只知道傻讀書,做人又刻板,是有名的懵懂貨。他既然政事上十分不通,也毫無政治靈敏度可言,所幸的是無功也無過,自古以來中庸王道,賈政雖無能,也算是撿了便宜,平常也就不怎麼遭人討厭,這日直等著幾個同僚過來道喜,才曉得妹夫林如海不日進京敘職,更有好事的還悄悄與他說,內閣里還傳出消息恐要留林如海歸後大用。

    回了府里,賈政便去與賈母請安,又樂呵呵的把此事說了,還道:「妹夫此回進京,應當是密旨傳喚,所以兒子也沒收到什麼音信。」賈母聽了,可沒有他這樣頭腦簡單,外官進京自古以來都是大事,若照著賈政所言,林如海以後便要留居京城授以重任,如果當真是密旨傳遞,旁人怎麼會曉得?可見若傳言屬實,賈政又沒有接到只字片語,只說明瞭一點,那就是林如海故意不告訴罷了。再一聯想起那日東府里珍哥兒媳婦抽冷子說要來接黛玉過去,當時就在奇怪,哪裡有快過年的時候留居外客的?賈母眉頭一皺,心中暗道:「不好!」恐怕東府里是早早得了風聲,說不得還是得了林如海委託才把黛玉接走的……賈母越想越怒,榮府里才是林如海正經的岳家,好一個女婿,我們家是如何薄待了你,這等大事竟是不說不告的?還有沒有半點規矩可言?難不成要跟著咱們家割席斷義?賈政在旁瞧見賈母神色不好,只道:「母親可是不舒服?想必是今日乏了……」賈母想得頭痛,再見賈政這般不通世故,又是鬍子一大把的,第一要留些面子與他,第二隻怕說了也白說,於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著你妹夫來了,一塊說說話。」賈政聽了,往外走兩步,又返身道:「兒子也是想著呢。只是不知道林家宅子修葺得怎麼樣?咱們府里是不是要另辟個院子給妹夫暫住幾日?」賈母被他一提醒,倒沈穩起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索性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諒林如海也不敢不過來請安,便說道:「你想的是,去告訴你媳婦,叫準備院子給姑老爺。」是了,也不管他要不要來住,府里先備好再說。

    賈政知道妹夫即將高昇,自己也跟著欣喜。出了母親的屋門,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王夫人正帶著彩霞與金釧兒核帳,見他回來,連忙收了賬本子迎上來,噓寒問暖。賈政便把給林如海收拾院子的事說了,王夫人對林家向來不在意的,於是笑道:「東北角的宅子上她姨媽正好搬出去了,倒是請姑老爺過來住幾日吧。」賈政內宅事上糊塗,對這些瑣事也不上心,點點頭道:「你安排就是了。」說畢,算是見了正妻點了卯,就要往外走。王夫人忙攔住道:「老爺且留步,初一進宮給娘娘請安,預備了幾樣東西,老爺可要瞧瞧?」金釧兒在旁開了箱子,只見是一件青玉如意,一件金絲寶瓶,一件寶石嵌的石榴盆景,全是吉祥如意的兆頭,光彩奪目。賈政卻是看也不看,只不耐煩道:「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還要問我。」王夫人見他著急往外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要往趙姨娘房中去的,勉強壓住心裡的火,笑道:「我尋思著娘娘十五那日回來省親,少不得要上上下下賞些東西。咱們自己也知道,娘娘在宮里的月例艱難,這回先拿八百兩過去?」賈政停下步子來,想了想道:「應該的,只是娘娘今年不比往昔,在宮里也要打點,索性多送一些,正好各莊子年例都送過來了,也湊個整去吧。」王夫人聽了,嘆道:「老爺不知道,我何嘗不想給娘娘湊個整數?只是咱們蓋園子還欠著些銀子,各處各府里都得備著年禮,家裡諸人也得過年……不說遠的,趙姨娘前日還來跟我說,她房裡新上來的小丫頭子該做新衣裳了,還有環哥兒的紙筆書錢點心費哪一個能落下?」賈政聽了,擺手道:「小丫頭子不拘穿個什麼就是了,作甚麼年年還要新衣裳,環哥兒上學的錢不是公中出了麼?其他的又要作甚麼,你蠲了就是了。」王夫人聽他這樣說,心中的氣方平了,連忙滿面堆笑:「是,我就照著老爺說的辦。」

    卻說賈母見賈政走了,默默坐了一會兒打發人喊鳳姐兒過來,吩咐道:「下午你去那府里接你林妹妹回來。」鳳姐兒聽了,笑道:「老祖宗真是偏心,一時一刻都離不了林妹妹,我瞧著可要吃醋了。」賈母也不說什麼,微笑道:「記著,你妹妹若是還想留著玩幾日,倒也不必勉強。」鳳姐兒聽了有些糊塗,但是極有眼色,連忙就應好。待她走了,賈母面色還是鬱鬱的。鴛鴦深知賈母心思,忙上來安慰道:「林姑娘定會念著老祖宗的疼愛,老太太也不必著急。」賈母心裡也知道既然走了就難回來的道理,輕輕搖了搖頭,問道:「寶丫頭搬過來這幾日,寶玉天天往她房裡去的?」鴛鴦低聲回道:「晴雯過來說,三五日里去一回,寶姑娘偶爾也去寶玉房裡,倒都是當著一屋子丫頭的面兒,說說笑笑的也沒什麼。」賈母沈思了一會兒,說道:「告訴晴雯,可要仔細些。」鴛鴦連忙應了一聲是。

    鳳姐兒得了賈母的話,滿頭霧水,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要跟賈璉商量,知道這也是個不中用的,於是就跟平兒說話,正說道老太太的態度蹊蹺,黛玉走得也突然,外頭來報周瑞家的來了,二人連忙斂聲不說。平兒親自迎出去。鳳姐兒笑問:「可是太太那裡有話?」周瑞家的笑道:「正是呢,太太讓奴才來回二奶奶,說今年留著寶姑娘在咱們家過年,叫吩咐底下人千萬別怠慢了去。」鳳姐兒聽了,笑道:「自然是的,寶姑娘是咱們家貴客,倒有哪個敢怠慢的」說罷,又叫平兒去傳齊了管家娘子,把太太的話好好吩咐過去。

    周瑞家的吃了茶,見左右無人,又壓低了聲音道:「還有一件事還要奶奶辦呢。太太初一要往宮里給娘娘送銀票,催著奶奶快些把帳收上來呢。」鳳姐兒聽了,眉頭忍不住一皺,道:「周姐姐,你也知道的,上一回我不是跟太太說過了麼,年下的帳也就這麼些了,其餘的都是過了年再說。」周瑞家的聽了,不以為然道:「可是宮里娘娘的大事耽誤不得啊,太太讓奶奶再想想辦法,好歹從哪裡再挪一千兩銀子出來。」鳳姐兒聽她這般,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低頭想了一會兒才道:「你回去告訴太太,明日早起我讓平兒給她送過去。」周瑞家的聽了,又奉承了兩句二奶奶精明能幹,方滿意而歸。

    送走周瑞家的,平兒見鳳姐兒臉色發白,連忙叫豐兒去要一碗熱熱的參湯,又急急扶她躺下來,一面揉搓她的胸口一面勸道:「奶奶想開些,橫竪一千兩銀子咱們又不是挪不出來!」鳳姐兒只覺得心灰意冷,嘆道:「一千兩銀子事小,只是姑媽也太貪心了,明知道年底下的帳都收完了,還打發人來說這些?難不成是要我年根下逼出人命來?你瞧瞧周瑞家的說的話,娘娘的大事耽誤不得,自從娘娘進了宮,咱們家都跟著賠進去多少銀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娘娘,除了蓋了大園子,還有什麼好處給了我們?瞧著吧,這宮里的花銷以後便是個無底洞,若是每一回都從我這裡要,咱們這點子銀子哪裡夠填補的?」平兒見狀,忍不住道:「奶奶明知道這般,還在這裡做什麼?奴婢有句話,求求奶奶也顧忌點身子吧,上回子大夫怎麼說的,奶奶平日里就是憂思過度,才難受孕的?好奶奶,實在不成咱們回了大老爺那邊兒去,你安安心心給二爺養下個白胖哥兒,這管家理事的誰愛操心誰去做!」鳳姐兒見她真心為自己著急,不由笑道:「又是你啊我啊的。」平兒不言。

    鳳姐兒嘆了一口氣,這些話不但平兒勸,連著那府里珍大嫂子也勸過。只是若真回了大房,哪裡還有今日的榮耀,不說奴僕婆子丫頭,連著侍候祖宗幾輩子的人見了自己不都是客客氣氣?若是真的沒有了管家權,豈不是同李紈一樣,每日里燒燈拔蠟,苦苦度日,還能有什麼盼頭?不能,這種日子自己是過不得的。鳳姐兒想到此,不由強撐著身子起來,叫平兒去庫房裡找兩個金項圈、一套翡翠頭面拿出來,打發旺兒出去押一千兩銀子回來。

    到了傍晚,賈母懶懶的歪在炕上,鴛鴦正要勸著老太太起來吃些東西,只聽見外頭說璉二奶奶來了。賈母聽了,坐起來急問道:「林姑娘可跟著一起回來了?」琥珀小聲答道:「是二奶奶一個人來的。」賈母神色一黯,在鴛鴦攙扶下倚在靠背上,示意鳳姐兒進來。鳳姐兒倒是面帶春風,想著也是吃了酒才回來的,不用賈母發問,便將去東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我吃了午飯就去了,進門便說老太太想林妹妹,要接回家去。珍大嫂子親自出來接的,聽了這話只說四姑娘跟著林妹妹還沒玩幾日呢,又笑說保證送林妹妹回來。我本要見林妹妹一面的,都是珍大嫂子拉著我,倒陪著她說了半日話。」那尤瀟瀟見鳳姐兒急急來了,張嘴就是老祖宗的話,豈能不知道賈母何意,估摸著也是西府得了消息,趕著要把黛玉接回去。幸好,鳳姐兒也是好打發的,說了幾句話倒也沒追著堅持。因為家裡早備好過年要給大姐兒的幾套衣裳與五彩荷包,連忙就拉著她往馨瀾院去,二人鋪排了半炕,又說了半日話哄得她眉開眼笑,最後強留著吃了飯才送她走。

    賈母聽了默默不語。此事也是意料之中,從東府里往揚州送醫開始,再到黛玉乾淨利落的隨著珍哥兒媳婦離去,眼見得林家父女對榮府的情分是一點一點淡了。賈母想著,心中湧起一陣悲涼,其他的倒也罷了,自己到底是老了,連著寶玉的事也做不得主麼?自己還沒死呢,老二媳婦倒能如此迫不及待,就這麼想著把自己娘家的外甥女送進來?若不是她背地裡苛待了林丫頭,事情怎麼會到這麼個地步?倒是好計劃好算盤,等自己頭昏眼花躺在炕上的時候,任著她們娘倆一心一意的擺布?妄想!賈母叫鳳姐兒回去歇息,然後閉目又歪在榻上,鴛鴦過來替她慢慢捶著腿。賈母問道:「林丫頭房裡還有誰在?」鴛鴦回道:「春纖在呢。」賈母點了點頭:「你親自去與她說,讓她好好給林姑娘看著屋子。快過年了,再給她一兩銀子。」鴛鴦連忙應是。賈母又沈默了一會兒,突然睜開眼睛來:「你現在就出去叫賴大家的,抬我的轎子去史家接雲丫頭過來,就說我說的,今年讓雲丫頭過來跟著我過年。」鴛鴦聽了,不敢耽誤,正要出去,賈母又道:「雲丫頭來了,讓她去我裡屋的小隔間里睡覺就是。你喊琥珀叫人趕著收拾好了,雲丫頭喜歡鮮亮顏色,全照著熱熱鬧鬧的給她換了;還有衣裳吃食,往常也記著她的身量,叫繡坊里給連夜制幾件新衣裳來,過年那日穿不上新衣裳,我可是不依的。我記得箱子里還有一件外頭送來的野鴨裘,快拿去叫人收拾好了,並告訴廚房裡的人,雲丫頭來,日日照著她愛吃的額外送盒子過來。」

正文 第51章

    進了臘月里,京城的年味兒越濃。尋常人家奔波勞碌一年,只盼著這年根兒下能好生歇幾日,是時候兒合家老小歡聚一堂吃喝玩笑一番。因此南來北往熙熙攘攘歸家團聚,各地市場上水陸海鮮琳琅滿目,大小酒樓外車水馬龍,天橋戲台處更是川流不息,一時之間滿城熱鬧非凡。林如海自十一月末啓程,著管家林貴雇了五隻大船,一色青黑布帷蓋著,除了運些書籍細軟等物,還把賈敏當日存在江南的嫁妝一並帶回京城來。到了岸口,林貴先帶人有條不紊卸船抬轎,將些粗苯的箱櫃等送到林宅里去。那留守京城的老家人們早得了消息,在岸上迎著,同著管家與小廝們回去安置。

    林如海隨身帶著得力小廝,又抬了六個紅木大箱,驅車先往寧國府去了。因為林如海信中早就道不必往碼頭上去枯等。賈珍知事,約莫著姑老爺定有些物件自行處置,就在府門外頭親迎。進了福佑街,林如海在轎中遠遠瞧著,不及府門前便先吩咐停轎,,賈珍笑容滿面過來,二人彼此寒暄過,便又忙帶著往賈敬屋子里去了。尤瀟瀟則親自去了和楓院,叫了黛玉與惜春一同過來。

    眾人廝見過,黛玉當下忍不住落淚,林如海見著女兒這般,心中也微酸,尤瀟瀟連忙笑道:「這是大好的事,妹妹跟姑父合該歡喜才是呢!」林如海點頭道:「你嫂子說的是,爹爹這會就在京城裡住了,自不與我兒再分別。」賈敬見他們父女天性,瞧著依偎於己畔的惜春,也笑眯眯道:「今兒難得你們一家子團圓,本應該大賀,但如海這一路上疲乏,媳婦,你叫人早些開晚飯,咱們簡單吃些,讓姑老爺先歇著,明日也好面聖。」尤瀟瀟笑道:「媳婦早備好了,只聽老爺吩咐。」黛玉站在父親身邊低頭抹淚,臉上露出歡喜的顏色。林如海點頭道:「舅兄抬愛,如海恭敬不如從命。」尤瀟瀟見他半句不提去榮府之事,不由跟賈珍偷偷交換了一下眼色。

    因著時間還早,賈珍便又帶著林如海往新佈置的院子里沐浴休息,路上也說黛玉正跟著惜春住在一起,小姐妹之間好作伴有照應,林如海十分感激,點頭道:「賢侄費心了。」說罷,又對小廝吩咐道:「有幾抬箱子上寫著名簽,待會都跟了珍大爺去。」小廝恭敬應好。賈珍忙推托道:「姑老爺這般客氣……」林如海微笑不言,徑直進了那院子,只見整潔開闊,院中幾株臘梅吐艷,隱隱有香氣,牆壁下栽了綠竹,旁邊點的幾顆石頭峻峭寫意,大雅若拙。一進屋去,猶似春風拂面,到處熏得暖暖洋洋。玫瑰書案整齊,落葉床榻潔淨,臨窗擺著幾只青釉魚瓶,中堂掛著的《九蘭圖》,果然是極清雅的居處。雖樸素不簡單,顯見是費了心思的。

    等著林如海歇息下,賈珍忙出了門。到了花廳,林家小廝守在一旁,早將三台箱子一一交付過來,尤瀟瀟叫銀蝶賞了一兩銀子與他,又打發人送到外頭安置下。然後夫妻二人看時,只見都是每一箱都有三尺長,尺半寬,上頭全都用灑金紅紙掛著簽子,全是用柳楷整齊書著名字。一箱是給賈敬的,一箱是給惜春,最後一箱給了他們夫妻兩個。打開來看,賈敬的一箱全是善本古籍,知道旁的是不缺的。給惜春的除了大批的彩緞料子與整盒的金玉首飾,還有些江南的精緻玩具,風雅有趣。再瞧最後一箱,只見一半裝著名貴藥材,有成了人形的野山老參,還有一匣子冬蟲夏草,幾只雪蓮,犀牛角與鹿茸等,另一半竟是用紫綾子裹著的一大塊色澤赤紅的紅寶原石,當朝以紅寶、珊瑚為貴,這塊原石晶瑩剔透,市價只怕有十萬之數。不但尤瀟瀟瞧了吃驚,連賈珍都詫異不止,驚道:「姑老爺何以給咱們這麼貴重的禮?」尤瀟瀟只管細細打量那紅寶石,然後笑道:「姑老爺這是謝張神醫的救命之恩,若是不收只怕姑老爺不依呢!大爺覺得重了,等著林妹妹出嫁,咱們拿著這石頭打幾套紅寶首飾與妹妹添箱就是了。」林如海當日纏綿病榻,若不是賈珍張羅送醫,張友士妙手回春,如今只怕不久人世了。說起來人命關天,倒也擔得起這般重謝。賈珍點頭道:「你說的是,貿貿然退回去,倒顯得咱們小器。」尤瀟瀟叫了銀蝶把藥材清點入冊,再好好收到庫房裡去,然後又讓將箱子重新封好打發人各處送去。

    到了晚間,賈敬親自主持了個小家宴,算是為林如海洗塵。因著明日要進朝堂,雖是久未團聚,但也只吃了點羊羔酒。賈珍道:「等著過年的時候再陪著姑父痛飲幾杯罷!」林如海笑道:「賢侄說的極是,年節里咱們再好好熱鬧一番!」這話便是點明要在寧府里過節了,尤瀟瀟在圍屏內聽著,對著黛玉笑道:「這可是正好,出了正月再搬回去,省的冷清呢。」黛玉也笑道:「嫂子這裡好吃好喝,我還不想走呢。」尤瀟瀟見她開朗起來,想著到底有親生父親陪在身旁,再不必寄人籬下,自然心胸也開闊了。於是笑著與她斟了一杯果子酒:「你爹爹不能吃,你替著多吃一杯罷。」惜春也過來起哄,黛玉心中欣喜,也就順意吃喝起來。

    宴畢,林如海又與黛玉單獨說了一會兒話方散。第二日,林如海四更進宮,臨近午時才回到寧府來。眾人見他神態自若,知道平安無事,便都安心不提。吃了午飯,林如海令人抬了箱子去榮府。黛玉卻照舊留在和楓院裡,與惜春玩耍不提。

    卻說賈母接了史湘雲過來,王夫人聽說了只冷冷一笑。想著走了一個林黛玉,又來一個史湘雲。她與賈敏是前世的冤家,當初嫁到賈家,沒少受這千金大小姐的氣,再瞧林黛玉的模樣,跟著她娘在時神似七八分,後來冷眼瞧著,也是愛拔尖使小性兒,只把自己的傻兒子迷得三魂五道。加上賈母有意偏袒,她心裡更是擰不過這口氣來。在婆婆手底下憋屈了半輩子,好容易自己熬成婆了,怎麼能要個頂眼的兒媳婦!因此林黛玉是萬萬不成的,聽見她去了東府,只巴不得一輩子不回來。至於這個史湘雲,其他的倒也罷了,平常嘴巴也甜,王夫人只嫌她命太硬,況且又是賈母的姪孫女,雖然平常瞧著不討人厭,但家底太薄,她那叔叔親兒子親閨女養不過來,倒能給她什麼!王夫人心中自有籌劃,寶玉還小呢,離著定親還有些年份,眼前的寶釵雖是跟自己貼心,但是商戶出身說出去也不體面。且慢慢看著吧,娘娘如日中天,萬一將來還有更適合的姑娘呢?倒也不便讓寶玉與寶釵太親近了。

    王夫人這般想著,對著史湘雲便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打發了鳳姐兒處處照顧,比對著寶釵還要精心幾分。眾人見了這般,也轉了風向,對著史大姑娘格外奉承。賈母見了,心裡也默默納罕。再瞧寶釵,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心裡倒有幾分喜歡。賈母雖不知道自己媳婦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想著她厚待湘雲,便也投桃報李,對寶釵也就比常親熱了。寶玉跟著寶釵玩了好些日子,剛有些膩歪,再來一個史湘雲,也是花朵兒一樣的,雖是言辭伶俐些,但仗著年紀小,兩個人也是無所不為的。眾人瞧著不像,只是寶釵大度,從來不說些淡話,若是那黛玉,還不得使性子鬧幾日才休!寶玉心中得意,一時之間左擁右抱,早把黛玉拋在腦後了。

    這日,賈母正帶著寶玉、湘雲、探春與寶釵一起擲骰子玩樂,忽聽外頭來報二老爺帶著姑老爺來了。湘雲、探春、寶釵等聽了連忙避到碧紗窗後。寶玉跟在賈母身邊,見了林如海進來,規規矩矩上前叫了一聲「姑父」。林如海不動聲色瞧了一眼寶玉,見還是懵懂孩童樣,知道是家中寵慣了的,只自悔自己當初輕浮,竟想著把女兒嫁與他。賈母未見提前通報,乍然見了女婿,未說兩句話,忽然就淚如雨下道:「可憐我的敏兒自去了江南還未曾回來一趟……」賈政見了連忙過去勸解,林如海坐在一旁,也拿衣袖輕輕蘸了蘸眼窩。賈母哭了一會兒才道:「你回來的不巧,黛玉與她四妹妹在東府里呢,早知道你來,我便該打發人接她回來的。」說著就一疊聲催著人去接。然後未等林如海開口,又道:「可是我老糊塗了,你剛剛回來,該先歇著才是,早沒報個信來,我已經打發你二嫂子給你收拾的院子,你帶了幾個人?若是不夠,再挪地方就是。」

    林如海見她這般周到,只好恭敬站起身道:「不敢勞煩岳母大人,小婿此次來正住在敬兄府上,省的擾了老太太安,黛玉我也見著了,正是岳母悉心照料才有她今日,小婿自當感激不盡。」說罷,又道:「此行匆忙,正趕到年節,便略備些土儀孝敬,請老太太定要笑納。」賈政正要說為何去寧府借居一事,賈母使了一個眼色制止,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這般客氣。」林如海聽她攀親,淡淡道:「小婿這次奉旨回京便要留居,岳母年事已高,想必也難分心照顧,黛玉以後便跟著我回林府去吧。」

    賈母聽了,不見驚詫,臉上只露出難捨的神色:「雖說不該阻著你們父女團聚,可是黛玉一直跟在我身旁,你一個男人家養著女兒也難教養,在我們府里有姐妹相持,自是好一點的。」林如海笑道:「岳母不必擔心……」賈母連忙又道:「你哪裡知道這裡頭厲害,將來黛玉做親的時候,只怕人家挑理呢。」這是林如海當初送黛玉進京時對賈府的托付,如今正是被她拿住了理由,林如海卻是早有對策,微笑道:「黛玉總歸是林家的女兒,小婿這次回京便也是因了此事而來,雖說對著岳母大人不好啓齒的,但是小婿年過半百膝下唯有一女,也記掛著子嗣之事。」賈母聽了,心中一凜,知道林如海是要張羅續娶,但於情於理自己都不好攔的,只好勉強笑道:「這是倫理大事,家裡沒個主持中饋的主母自然不成……可看好了人家?」林如海避而不答,只道:「到時候自然要帶來與府中請安的。」賈政在旁連忙恭喜兩聲,賈母又說了幾句話,面上露出倦意,林如海也就趁勢告辭而歸。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7

正文 第52章

    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賈政對著林如海續娶一事倒無別念,只想著此是人之常情而已。賈母想起女兒來,心中自然很不舒服,但也無計可施。且不說高門大戶,即便是平頭百姓也沒有誰家丈母娘能攔著女婿再娶的,傳出去都是貽笑大方。賈母積鬱,幸好湘雲過來,倒也解得些許愁悶。真論起青梅竹馬,寶玉與湘雲在一起的日子比著黛玉要早多了。既然林如海這般不遺餘力想與榮府撇清關係,賈母也不便再去拿熱臉蹭冷屁股去,況且黛玉終歸是賈敏親生女兒,這層血脈之親任他林家如何疏遠也是抹不掉的,將來黛玉說親,念在她親母的份上,自己這個做外祖母說句話也有分量。

    王夫人當夜與賈政同席,聽著林如海來了如此這般,心中倒松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嘲笑賈母是燒火棍子一頭熱,這林家顯然是不想再把閨女留在賈家了,如此正好,只要林黛玉不嫁給寶玉,自己倒願意做個慈愛的舅母。因著她心情大好,便對著賈政刻意逢迎起來,只是賈政的心思早被趙姨娘調/教的野了,王夫人見他敷衍,有苦說不出,只心中暗恨不已。

    因為元春省親在即,榮府整個春節也未得好生過。因為府里出了皇妃,自然比起以往尊貴,王夫人與鳳姐兒兩個春風得意,除了請人吃酒便是被請出門。賈母年高,又自持身份,不耐煩應酬,除了見見諸位世家交好並幾位一等誥命,平時只帶著寶玉、湘雲、寶釵、探春等吃酒看戲。除夕之夜,賈母帶著兒子媳婦等祭祖畢,正要像往常一樣,等著尤瀟瀟侍候著一同往西府里去。賈敬卻道,連年擾了老太太安,不如今年自留於家守夜吃團圓飯。話雖是好聽,意思卻是不客氣,明擺著不肯再與西府吃一桌飯。賈母雖向來以族里的老祖宗自居,但是當著賈敬的面也不敢拿大,畢竟寧府才是長房長孫,見了他這般,也只好笑道:「你說的極是,府里忙著祖宗的事,倒要好好守著。」賈珍與尤瀟瀟送到門外,又說了送例菜等事,便回來了。到了初一,賈敬又帶著兒子、孫子等去給賈母拜了年,圓了禮節就罷了。榮府里人人歡天喜地,只有大房裡諸人渾然不覺。賈赦向來不受賈母待見,跟著假正經兄弟也玩不到一起,除夕陪了賈母一宿,初一中午吃了團圓飯就自回自己院子里帶領自家人飲酒作樂。而邢夫人也懶得去瞧王夫人得瑟,自然也隨著賈赦一起,等著過了初三索性就帶迎春、賈琮往寧府里走親戚去了。

    寧府里雖說未像榮府那般車水馬龍,但來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比旁人家都熱鬧許多。臘月二十三,賈蓉從了國子監回來,因著陳頤梁喪父,深知他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便早早打發小廝跟尤瀟瀟說了,叫接了陳母到府里來過年。又因為賈芸正在給大簡書院種花栽草,格外盡心,賈珍連忙也就留在府中,尤瀟瀟便有意打發了銀蝶去接了卜氏過來。再如賈菱、賈菖等在書院裡學習的族中子弟,自然也願意借機與寧府親近,便都留了下來。加上客居的林如海與黛玉,在家族團年宴中已經算是十分熱鬧了。外頭布的是圓桌,賈敬與林如海上座,賈珍、賈蓉、陳頤梁、賈芸等順勢排下。因著一桌子都是讀書人,賈敬不免問些國子監里先生如何教授的話。賈蓉站起來規規矩矩答了,林如海笑道:「此地讀書雖是難得,老師們學問雖深,但還是要看個人造化的。」賈敬笑道:「你們姑老爺是當年的探花郎,這般教誨你們也要牢記才是。」說罷,又笑道:「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孫子是極肯下功夫的。」那賈蓉自讀書來,第一次聽祖父這般誇獎,又是當著父親同學一桌子人,不由略有些面薄。賈珍瞧了,心中卻是萬分欣慰,起身給老子倒了一杯酒,讓賈蓉跪著敬了。因著滿桌子都是賈家人,只襯著陳頤梁一個外姓,林如海早聽說他天賦極好,如今又見他沈穩大氣,知道是個能耐的,不由也有幾分惜才愛才之心。眾人說些錦繡文章之事,賈珍雖是不甚通,但也願意聽著,見賈蓉形容認真,又想起秦可卿之事快過了一年,也該張羅著給他續娶的事了。裡屋內,門前用著一架喜鵲跳梅梢的十二扇屏風隔開來,尤瀟瀟自是主位,帶著諸位嫂子、姑娘們坐席,因著大家都是率性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不拘束,到後來多吃了幾杯酒,更是唱啊笑啊鬧起來。外頭聽見裡頭一片春光燦爛,也都紛紛舉杯暢飲。到了後半夜,外頭照例放了煙火,眾人出去細細觀賞了一番方散。

    到了初三,林如海親自帶著黛玉去了一趟榮府給賈母請安。賈母先抱著叫了一頓心肝兒肉兒的,又給了私房裡存的一匣子東珠首飾,摟著黛玉說道那屋子一直給她好好照料著呢,大正月里姐姐妹妹們都在,便苦留黛玉住幾日再走。黛玉的為人向來是個面慈心軟的,礙不過外祖母的情面要答應,俏眉卻在旁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裳悄聲道:「老爺初五便要帶姑娘回咱們宅子里呢,到時候也得姑娘幫忙張羅著呢。」黛玉聽了,自然不忍心拋了爹爹一人,連忙婉拒了。賈母見了她這般,知道外孫女一心一意跟著親父了,便又道:「唉,既然如此,橫竪一個城裡頭,想見倒也容易,只是我得囑咐你一句,姑老爺前些日子說要續娶一房……你回去休怕,若有人敢薄待你,只管來告訴我,老祖宗給你做主!」黛玉還是第一次聽著父親打算續弦,不由也有些呆,又見賈母這般說了,心裡更忐忑起來,極怕這個繼母為人不善。俏眉在旁聽著,想著老爺先頭的囑咐果然不錯,幸好自己跟著黛玉來。等出了門見黛玉悶悶不樂,便說道:「姑娘是怎麼了?老爺即便再娶一房,姑娘也是咱們林家的大小姐,誰人敢小瞧呢。」黛玉自來心細如發,聽著俏眉這般寬慰,倒也不好無動於衷,只笑了笑,然後乖乖跟著父親又回了寧府去。

    卻說國子監里學業苛刻,臘月二十三放了假來,正月初六便都要上學去。尤瀟瀟見狀索性就把陳氏母子留在府里,在書院旁辟了一個小院兒給他們母子住。陳母實在不願意麻煩,還是尤瀟瀟勸道:「陳嫂子你回家去清鍋冷灶的,倒不如就在咱們這裡住幾日,等著一塊再送他們年後上學去。」陳母見她誠心,反不好再推托。一日,賈敬招了他二人來,一一考校了功課,見都獲益匪淺,便十分滿意,正要誇贊幾句,賈蓉又道:「學里的師傅叫陳兄預備年後的會試,陳兄倒想再緩一年,老爺給勸勸吧。」那國子監里除了吸納舉人,便是貴族世家,賈蓉與陳頤梁本無功名在身,因著進了國子監,便能隨著進春闈,這也是一些平常人家掙破頭也要進國子監的緣由。只是,大門疏通了關係還能進,若本身無功名,再沒有課業師傅舉薦,想參加春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陳頤梁剛進學沒有半年,原先也是白丁一個,竟得老儒們如此青眼,可見天賦奇佳。

    賈敬聽了,待要說話,只見陳頤梁躬身道:「學生愚鈍,老師實在是高看了。」彼時賈珍在座,聽著這話正要開口,賈敬卻是知道兒子的脾性,想必此時對著旁人家的孩子又妒又羨,恐怕要拿孫子做筏子,便擺了擺手道:「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子修你的學問自來是出類拔萃的,倒不必妄自菲薄,你師傅既推薦你,想必也是好意,你不可拂他。」然後又對賈蓉笑道:「蓉兒且不要急,勤能補拙,你也不可失了進取之意,到了時候兒師傅自然也會點撥你的。」賈珍見老子把話都說完了,倒也不好意思再訓兒子,只跟著道:「子修你只管去考就是了,也不辜負你母親苦心教導你一場。」賈敬見陳頤梁面上還有猶豫之色,便笑道:「你可是心裡在想我賈家送了你去國子監,自己家兒孫倒沒有你出息,怕我們心裡頭不痛快?」陳頤梁聽了,忙道:「學生萬萬不敢如此做想。」

    賈敬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只道:「也罷,總歸是你自己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話說我賈家送你進國子監也不是全無目的,你是大簡書院裡出來的,若是能一考成名,倒能好好帶動族中子弟,咱們書院往後也有了名氣,不枉我等經營一場。另一點,也是期望著你日後邁入仕途,春風得意之時也能照拂世親一二。」陳頤梁聽得此話敞亮,是推心置腹之言,原有的一些擔憂不由得煙消雲散,恭敬道:「老師大恩,學生自是銜草結環以報之。」賈敬見他通透,便不肯再多言。

    到了初五,打牆動土,正是林如海攜女歸宅的日子。管家林貴早早在寧國府大門外迎著,黛玉的軟尼轎子則抬進了二門,幾個婆子規規矩矩守在旁,見了黛玉出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姑娘。」然後替她輓起轎簾來,俏眉與雪雁連忙攙著黛玉走進去。尤瀟瀟與惜春等送到垂花門,笑容滿面囑咐了以後定要常來逛逛,俏眉微笑著為黛玉放下轎簾,婆子們早將黛玉的幾個箱籠搬起來,一髮兒走了。林如海在府門外等著黛玉的轎子出了門,才對賈珍道:「這幾日對賢侄多加叨擾,以後回府擺席另謝!」賈珍忙道:「姑老爺折煞小侄了!」然後在旁侍候著林如海上轎,遠遠瞧著消失了蹤影,方才回了府來。

    過了初五,到了晚間等送了賈蓉與陳頤梁回國子監,寧府便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期間也有些人來吃酒,賈珍遠非往日可比,瞧著狐朋狗友只有膩歪的,於是只撿了幾家正經的走了走,尤瀟瀟更是疲懶,深知這貴婦圈里都是高的捧,低的踩,自己又是繼室,便閉門不出,自是帶人收拾祭祖的傢伙與各處的東西罷了。因著大簡書院要在二月初二正式開門立戶,照著賈珍原先的打算,除了自族中招徠子弟,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尋常的寒薄子弟,但凡能過了入院考試,非但減免束脩,還提供食宿。早在年前賈珍便打發人四處傳遍了消息,所以到了初十報名考試的日子,來往人等自是絡繹不絕,除了一些小家門戶,還不乏商販走卒,屠戶腳夫等,賈珍當日在書院外親自盯著,倒也沒有人敢惹是生非。原有不信寧府如此寬待的,等著見寧府管事笑眯眯填上自己家孩兒的名字,並給了一張布告紙樣的東西——這也是尤瀟瀟的主意,正如現代的准考證一般,也預防著那日渾水摸魚之人——那管事只道讓好好收著,到了正月二十來考試就是。來人摸了摸,見寧府如此嚴謹,知道不是虛言,自回去誇贊一番。這樣一來,便是一傳十,十傳百,有供孩子念不起書的人家紛紛跑來大簡書院報名考試,如此瞧著,倒比隔壁的榮國府還要熱鬧。

    晃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是元妃省親的大日子。榮府上下等著這一日自然是早等的不耐煩。賈母早起派人來寧府,說要一並接鳳駕。賈敬不理會,只打發人回大爺。那賈珍聽了本來心思還有活動,尤瀟瀟卻潑頭澆冷水道:「娘娘能回來幾個時辰,老太太跟著二太太都稀罕不夠,我們去湊什麼熱鬧。」賈珍暗想只怕也是這個道理,想著上次進宮賀喜,自己只是陪著跪了半日,娘娘過年連壺酒都沒賞下來。初一進宮朝賀,只喊了賈母王夫人,也沒讓尤氏一同過去,恐怕這府里自是不放在她心上的。況且此次娘娘省親,聖旨上寫明是往榮國府去的,若是在族中興師動眾倒顯得輕浮。尤瀟瀟見他不再堅持,便又笑道:「大爺想想,咱們自來跟娘娘也沒有什麼交情,這般硬趕著上去也無益處。那府里那麼多太太奶奶,還有姐姐妹妹親嫂子呢,娘娘能生了幾隻眼,哪裡還能瞧著我呢。再說鬧騰這一晚還不如咱們自己家吃湯圓猜燈謎玩呢,哄得老爺開心,咱們也舒服些。」賈珍聽了點點頭,他如今見了兒子爭氣,自覺有了臉面,攀龍附鳳的心也就慢慢淡了。於是也就派人給西府里傳了話,說不過去了。賈母聽了,心中不樂,但也不好勉強,也就罷了。

正文 第53章

    且不說榮府何等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寧府里自是一派祥和。大簡書院處處佈置的妥帖,只等著收了學生,二月初二行開院大禮。因著書院的規模比前擴充了不少,便是又要多請師傅來。大儒蕭如景是待慣來的,又跟賈敬處的好,自然是續下去。他是文雅人,黃白之物也不缺,年前停學的時候,賈敬讓賈珍去小庫房裡找了一副米芾的真跡送過去,果然見他笑眯眯收了。聽說書院裡還要再找先生,蕭如景笑道:「哪裡還需要再找旁人?你家姑老爺不是要回京麼?去求求他就是了。」

    賈珍得了主意,回來與父親商議了,果然就趁著林如海在寧府借居的時候把這話一髮兒的提了。那林如海久居官場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若能借此收得出息的門生,將來自有大用,於是也就爽快的應了。再說大簡書院裡頭不用坐館,平常都是賈敬親自督著,如今人來的多了,學生們良莠不齊,也不好在混坐一堆,他與蕭如景正好岔開來,一人帶著十來個學生,正好。

    以往賈珍掛著世襲的閒職,天天無事,只管吃喝玩樂的,現在有了差事,又是功在千秋的,便一心一意跟著老子忙碌著。尤瀟瀟見他這般,知道以前都是閒出來的毛病,對著書院也格外上心起來。又見他因著事情一帆風順,渾身輕飄飄,心裡沒算計,便說道:「咱們書院雖說起始是想多扶植出息的孩子,但是總歸也不能座山吃空,有些人家兒不缺錢的,孩子老實肯上進的,即便通不過咱們的考試,也得給人家留個學習的空子,一年收八十兩銀子包食宿,大爺瞧著怎麼樣?」賈珍聽了,不以為然,說道:「這是做什麼,又不缺這點銀子使喚。咱們書院統共能收三十來個孩子,你瞧瞧往咱們家來報名的快有二百人了,怎麼會挑不出三十個人?」尤瀟瀟笑道:「大爺說話輕巧,這一年兩年的給銀子供嚼用倒也罷了,若是想著把咱們書院做大了,也得細水長流,咱們又不是做慈善鋪子的。你瞧著現今雖是來了二百人,普天下的人多了,不見得都適宜讀書出仕的,像子修一樣出息的能有幾個?所以我說咱們入院試裁奪的是念書能有出息的,若是一點天賦沒有,即便能考進前三十名,又何苦讓他困在這條道兒上沾染酸腐氣?還不如隨著父母或種地或做個小買賣,將來也好養家糊口。」

    賈珍是個聽勸的,在心裡仔細揣度了一番,也知道有理,就去跟老子細細說了,賈敬也早慮到這點,只是見兒子興頭,沒潑涼水,見他自己能想到此,便道:「瞧瞧這回的卷子罷,若是有好的,自然都摘了來,夠了三十人就罷了。若是不夠人數,就再從平常人家選些交束脩的子弟也罷,只是有一點,沾惹了吃酒賭博的一律不能來。」賈珍連忙稱是。

    這日,尤瀟瀟正打發了婆子們去書院潔掃,指派金三喜家的領了幾個捨監過去把一排的宿間都換了新。等萬事俱備,金三喜家的便要請大奶奶過去查驗。尤瀟瀟要起身,忽聽外頭來報大太太來了,便讓銀蝶過去,瞧瞧各處預備的怎麼樣,又囑咐了床鋪、桌子、書架、衣櫃等務必要整潔,銀蝶應了一聲好。尤瀟瀟方帶著歡顏去了花廳見邢夫人。

    邢夫人慢條斯理吃著茶,見了尤瀟瀟進來,便堆起笑來:「我今兒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尤瀟瀟聽了,也笑道:「太太怎麼跟我說客氣話,有事吩咐就是。」邢夫人卻先讓王善保家的拿了一個漆木小盒子出來,遞過去。尤瀟瀟深知她是守著自己幾分嫁妝苦熬的,便不想接她的東西,忙推回去道:「太太這是做什麼……」邢夫人見她不肯要,以為是嫌棄,便親自打開來,只見裡頭裝著一顆鴿卵一般大小的雞心石,殷紅如血,成色極好。「我有事求你,你若是不肯收,便是不想幫我的忙了。」邢夫人笑道,「這是老爺前兒給我的,只是我這個年歲,哪裡配得上這樣鮮亮的物件,你留著鑲個什麼戴吧。」尤瀟瀟瞧著價值不菲,更是不敢接手,忙道:「這般貴重留給二姑娘做嫁妝可不是正好?」邢夫人卻是淡淡一笑:「她還有呢。」言談之中頗為自得,尤瀟瀟見她這般,也明白過來,知道她熬了這些年是終於熬出頭了,如今財大氣粗了,自己不要倒顯得瞧不起她,於是笑道:「既然太太賞我,我就收了。」一旁的歡顏知意,早接了過去。

    話說邢夫人這麼多年天天留著一個慳吝的名聲,不說旁人瞧不起,自己本也不願意這樣窩囊,難道她不想同賈母與王夫人那般,隨手賞這個賞那個?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己不當家理事,跟著賈赦也關係冷淡,時不時還要應付娘家人上門打秋風,手裡的銀子自然是一個掰成兩半花。想想過去的日子,邢夫人心裡也是一肚子苦水。如今終於好了,自接了迎春與賈琮在身邊,賈赦對著自己也多有笑臉,平常的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肯分些過來,慢慢的手頭終於活泛起來,於是也能好好顯擺自己體面了。

    尤瀟瀟見她面色愉悅,笑著將一碟子新蒸的梅花糕往左手邊挪一挪,然後問道:「太太究竟有何事,還要特特跑來一趟?」邢夫人先嘆口氣道:「如今那府里哪裡還有我們娘母子容身處,倒不如出來散散罷。」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元春省親余事未了,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二房水漲船高,邢夫人的日子自然艱難了。尤瀟瀟便勸道:「太太每日往老太太處走一走就是了,平常無事只在自家院子里,管得了那麼多呢。」邢夫人點頭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你瞧這半日沒跟你說正經話,我來是為了琮哥兒。」尤瀟瀟聽了,微微笑道:「我可猜著了,太太是想把琮哥兒送來我們書院?」邢夫人笑道:「真真水晶心肝玻璃人,可不是為了這個!咱們的家塾如今很不成樣子,太爺年紀大了,第一是管不了底下的事,第二自己都丟三落四的哪裡能教得了弟子,琮哥兒又是一向小心的,雖說不攙著那些個事,但也耽誤了他進益,於是我跟著我們老爺商量了,便是送琮哥兒在咱們這邊跟著敬大老爺念書,有你這個嫂子守著,我們也放心些。」尤瀟瀟點頭道:「旁的事我也不敢自專,琮哥兒來念書的事,我做得了主,只跟我們大爺提一句就是了,太太儘管放心把琮哥兒交給我,有我們這邊照顧著,絕不讓他受半分委屈。」邢夫人笑道:「受委屈沒什麼,只要孩子上進,倒費心讓大老爺點撥了。」於是二人說罷,又約定二月初二直接送賈琮過來念書,因著兩府里近,便是大房那邊早起送來,到了夜昏接回去,跟著一起吃午飯就是了。邢夫人又說束脩,尤瀟瀟笑道:「太太豈不是寒磣我們呢?照顧自家兄弟還不是應該的?」邢夫人卻是正色道:「你不用推,我聽人說了,你們這裡頭要進來不容易,所以才是正經來求你。再說族里這麼多人,若是都蜂擁來,蹭著白吃白喝,你也難說嘴。反正咱們家也不差這些個銀子,我初二那日叫人一並送來就是。」尤瀟瀟見她行事大方,自覺小瞧了她,連忙就應好。

    正好外頭婆子送了果子進來,尤瀟瀟忙道:「這是舊年他們想的法子,秋天的時候送來了好幾簍子白奶/子葡萄,咱們分了還是吃不完,索性就裝在地窖里,想著過年的時候市面上找不到鮮果子,正好拿出來吃。年前開了窖,瞧著也壞了些,但未糟蹋許多,味兒還好,太太嘗嘗。」邢夫人見那葡萄粒子個個晶瑩剔透,拈了一枚吃了,甜香滿口,便笑道:「這法子好,果子存的當。」尤瀟瀟見她喜歡,又叫歡顏道:「我記得還有些高麗果,快叫端上來。」邢夫人聽了擺手道:「我吃些葡萄就罷了,不比你們年輕,這些個果子雖好吃,都是涼性的,怕是克化不了。」尤瀟瀟笑道:「吃不了就帶走,給二姑娘琮哥兒吃去。」邢夫人聽了也就罷了。二人說些閒話,便又談起十五那日元春省親的事了。

    「二房輕狂得叫咱們大清早就在門外守著,等著半日才見人來告訴是戌初起身,老太太自己個兒都站的頭暈,忙送進去了。折騰了大半日,到了夜裡終於來了,那陣勢大的,倒是熱鬧。先是游了園子,再聽戲,想著大姑娘也是心裡苦,點的戲沒一樣是吉祥的,眾人也不敢駁,她想聽什麼就唱什麼……雖說如今瞧著這等風光,大姑娘卻跟著老太太跟二太太幾個哭的淚人兒一樣,唉,我瞧著也辛酸得慌。」邢夫人說罷,面上有哀戚之色。尤瀟瀟忙插了一句,問道:「薛姑娘與史姑娘可見了?」邢夫人吃了一口茶,說道:「自然都見了,連著薛太太一起兒的,還問起林姑娘來,還是老太太回說已經搬出去了,娘娘也沒說什麼,又叫幾個姑娘寫詩作畫的,當著老太太的面就誇薛姑娘的詩好,二太太喜的跟什麼似的。」 尤瀟瀟笑道:「聽說薛姑娘是紫薇捨人親自教養大的,比著我們這些個自然是要好的。」邢夫人點頭。因天已近午,尤瀟瀟忙請吃了飯去,邢夫人卻是笑道:「迎兒早晨起來就說今兒給我做道好菜,請我跟她兄弟一起吃,又耽誤你半日,早該回去了。」尤瀟瀟聽了,便不再留,打發將果子裝盒,親自送她走了。

正文 第54章

    尤瀟瀟做主收賈琮入學,不過跟著賈珍提一句就罷了。到正月十八,林黛玉下帖子到東府來,請珍大嫂子與四妹妹後日往林府吃酒,因為是俏眉帶著婆子親自來送的帖子,尤瀟瀟便留下她吃飯並問些瑣事。

    俏眉如今是黛玉第一心腹之人,林家婆子待她自然恭敬。進了花廳,聽著俏眉相邀,都在旁靜靜束手站著。尤瀟瀟從銀蝶手裡接過燙金的花帖,瞧了瞧道:「回了你們姑娘,我們必去的。」然後又道:「你們來一趟也是辛苦,吃了飯再去。」銀蝶聽了,忙給了紅封賞錢,又叫人帶林家的婆子們下去吃酒,俏眉自留下來。小廚房裡整治了一桌果菜端過來,燙了兩壺玉泉酒。尤瀟瀟先笑道:「你們瞧瞧俏眉,通身氣派跟著姑娘也差不多。」銀蝶與歡顏聽了,都湊了趣斟了一杯酒來敬:「姑娘快些賞臉吃個滿杯。」俏眉臉色緋紅,笑著推拒道:「好姐姐們,快饒了我!」尤瀟瀟笑道:「怕什麼,吃醉了就留在咱們府里睡覺,還怕沒有地方不成?」眾人說笑著,將著兩壺酒都吃彀了才收起來。小廚房又送來雞絲面吃了。小丫頭們忙過來收了殘盤,又送了釅茶與熱帕子,服侍著眾人淨手漱口畢,才沏上蜜柑茶來說話。

    「雖說我們家老爺才上京,但我瞧著府里倒是井井有條的,這些年來留守的老人們果真盡職。只是現今沒有管家嬤嬤,一應內眷之事都是姑娘親自張羅,幸好老爺剛剛回來,知曉的人不多,來往的都是熟客,倒也忙的過來。若是再有了一兩件大事出來,只怕姑娘招架不住呢。」俏眉自隨了黛玉,便跟著林家人喊林如海為老爺。尤瀟瀟聽了,先不說別話只笑道:「你提醒了我,你們全家子還在咱們這邊莊子上,你若是願意,我便叫人把你們家都送到林府里去,或者放出去都是一樣的。」俏眉聽了,忙站起來道:「我們家世代都是咱們府里的,各門親戚都在這府里,我爹娘也是慣在莊子上的,跟著大奶奶我也不說虛話,若是家裡還有兄弟,自是求奶奶放出去,可是我也沒個兄弟,爹娘出去自立門戶也免不得吃力,便是依徬著奶奶吧。」尤瀟瀟明白,點頭道:「你放心,咱們家待人向來是寬厚的,你若是在那府里站穩了,便叫人給我話,我送了你爹娘過去。」

    俏眉忙跪下磕頭,歡顏過去攙了起來。尤瀟瀟又笑道:「你姑娘打發你來,可不單單是為了送帖子吧。」俏眉微微一笑:「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奶奶,如今府里內院只有林姑娘一個人,老爺上京也沒帶積年的嬤嬤來……」說著,聲音壓低了幾分,「老爺已經跟姑娘說了,這次回京便是要娶新夫人呢。」尤瀟瀟揣度了一番,知道林如海是為了防著賈府里過來攀親,又為了黛玉前程盤算出的法子。姜是老的辣,想必這些年來林如海也是看透賈家為人,所以才轉念續娶。於是點頭道:「你們姑娘的意思是?」俏眉說道:「老爺娶親是大事,姑娘自然高興,又怕張羅不來,想請奶奶過去幫忙。」尤瀟瀟忙道:「這等大事,你們老爺怎麼說的?」俏眉笑道:「老爺對姑娘自來愛如珍寶,無話不從,再說林家在京城裡已經沒有旁的親戚,老爺也不好去西府叫太太們過去呢。」

    尤瀟瀟忍不住笑道:「竟是我糊塗了,你們姑娘的親娘是西府里嫡出的小姐,找了我們可是正好。」說著,又皺眉道:「你可知道你們老爺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林如海年近半百,若說續娶,依著他的門第家世,無論是何處計,必是要選閨中少女。想來也是賈母逼人太甚,尋常人家到了這個年紀,頂多尋幾個侍妾在身旁就罷了。可憐林如海一個清流,為了黛玉教養,不得不再娶個正妻進門來,紅顏伴白髮,總歸是不好聽的。

    俏眉笑道:「奶奶可知傅家?」尤瀟瀟滿頭霧水,京城裡知名知姓的就那麼多,哪有個什麼傅家?銀蝶在旁也跟著想了半日,終於道:「難不成是那個傅通判?常常在西府里跟著二老爺的那個?」俏眉點頭道:「銀蝶姐姐好記性!就是傅通判家,他家有位小姐叫做秋芳的……」一語未了,尤瀟瀟忙道:「原來是她們家。」原著中曾提起過傅秋芳其人,她兄長原是賈政養下的清客相公,家境平平,後來靠著榮府捐了一個前程,心思便大起來。家中有一妹,生養得十分美貌,素有才名,原也想走進宮的門路,因為不通,便要尋世家大戶做親,無奈有根底的人家都瞧不上,傅家又不死心將妹子嫁到草門平戶,如此一來,可憐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倒是生生被耽誤了。

    「那傅姑娘年紀幾何?」尤瀟瀟算了算,恐怕是要二十往上了,在這時候來算,可不是老姑娘了?俏眉嘆氣道:「傅姑娘今年二十八了。」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感慨,俏眉道:「奶奶既然記起來,也知道傅家刻薄,原先只想靠著這姑娘攀高枝兒的,後來見著嫁不出去,便日日糟蹋起來,真真可憐。」尤瀟瀟搖了搖頭,又問道:「可是蹊蹺,你們老爺怎麼會跟著傅家有牽連?」俏眉聽了,不由抿嘴一笑:「還不是西府二老爺提的?傅家求了二老爺說想把姑娘送給我們老爺做妾,二老爺就提了,沒想到我們老爺聽了,過了三天就回話說要正式娶這傅姑娘進門。二老爺雖是不高興也沒辦法,傅家知道了消息,天天往咱們府里打旋兒問安,奶奶不知道,真真熱鬧呢!」

    尤瀟瀟見她促狹,也忍不住笑了。那賈政定是聽了什麼風聲趕著去奉承林如海,打瞌睡正好碰上送枕頭的,傅家現今只為了能開銷掉家裡的老姑娘,也不顧忌什麼臉面了,竟然敢好生生把一個嫡出姑娘送給人家做妾!也不曉得以後傅家的女兒再有何顏面談婚論嫁。賈政原想著給妹夫送個美妾,慰藉多年孤苦,沒料到能把自己妹子的位子拔了去。而林如海定下這傅家,想來也是為了黛玉打算。首先,有了傅秋芳這位出身低微的繼母,自然不敢對黛玉有所苛待;再來,無論如何,黛玉都有了名義上的母親,賈府再也無法置喙黛玉教養之事;最後,恐怕林如海此次晉升非同小可,再與大族結親,要引起皇帝猜疑,現今找了這樣一位女子,可不是皆大歡喜。姑老爺好盤算,一箭三雕。尤瀟瀟便笑道:「姑老爺做事極有分寸的,能選定傅姑娘,自然是有她的好處。你該告訴你們姑娘,老爺總是她的親生父親,心裡最是疼她的。」俏眉噗嗤一聲笑道:「姑娘那般聰慧,倒還用我們勸呢。」尤瀟瀟宛然一笑,又對銀蝶道:「咱們這幾日有事可躲著西府些,恐怕老太太氣不順呢。」眾人說笑著,至晚終散。

    到了正月二十,賈珍隨著賈敬在書院主持入院試。府門外車水馬龍,引得書院外人山人海。尤瀟瀟與惜春依約去了林府,見花木整潔,僕從有序,不由稱贊了兩聲。到了二門,黛玉帶人滿面笑容迎進去,俏眉親手奉了茶來。尤瀟瀟坐下來先笑道:「幾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妹妹倒有了十足的主母架勢。」說完,又對惜春道:「你瞧瞧你林姐姐,經手這府里才幾日就有條不紊起來,你年紀不小了,也該跟著我學些當家理事之事了。」惜春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親親的好嫂子,我每日里讀書畫畫都來不及,哪裡有空忙這個?」尤瀟瀟指了她笑道:「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你去問問林姐姐,她不是每日里也讀書作詩的麼?管家理事瞧著瑣碎,其中大有深意,你在家裡有哥哥嫂子,將來出了門子到婆家,還坐吃山空的?」黛玉正要開口,尤瀟瀟使了一個眼色,又對惜春道:「別的不論,婆婆留下的嫁妝田莊與嫁妝鋪子往後你自己學著打理,和楓院的一應事務也不必再回我,也該自己管起來。」惜春嘟起嘴來,卻也知道尤瀟瀟所言有理,只低頭吃茶。

    黛玉先笑道:「嫂子對四妹妹也太苛求些,她年紀還小……」尤瀟瀟說道:「哪裡還年紀小,過幾年就及笄了!」惜春面上一紅,尤瀟瀟笑了笑又絮絮問起林如海娶親之事來。因著來的路上,尤瀟瀟就跟惜春說清楚了,她便是眨著眼睛在旁仔細聽著。黛玉原先失怙,寄人籬下,性子自然敏感多疑,如今在自己家裡做千金小姐,令行禁止,不由變得爽朗開闊許多。雖是即將迎來繼母,林如海卻早與她分析利弊,原先賈母帶來的幾多陰影已經消失不見,倒是比著父親還要熱心續娶之事。「因為是續娶,父親便要請幾位世親好友過來坐坐就罷了,我年紀小不當事便懇求了嫂子來幫我。」林黛玉又笑道:「家務事果真繁瑣,我才回家幾日,便是被擾得腦仁兒疼,想想嫂子在那府里上下應付,心裡也佩服至極。」尤瀟瀟笑道:「姑娘不必過謙,這世俗的經紀學問還要你們讀過書的人來做,才看的更明白。」黛玉聽了,不由嘆道:「嫂子果真是個明白人。」她雖是在榮府客居,但日常閒了,也要算算出入,瞧著王夫人與鳳姐兒那般,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但也從來不提罷了。

    尤瀟瀟與黛玉說了半日話,聽得二月初五就要抬傅秋芳入門,不由驚訝道:「這麼快……」黛玉點頭道:「父親的意思就是越快越好呢。」尤瀟瀟心中一動,林如海的晉升旨意還沒下來,恐怕也是趁著這個時候把事辦完了,也免得張揚。黛玉又道:「父親也說了,等母親入門,還是讓我擔著家務。」尤氏一愣,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姑娘,就衝著這一點,姑老爺這是打心眼裡疼你,所以……」黛玉忙點頭道:「嫂子不說我也明白,旁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與我何乾。」尤瀟瀟不由笑了:「姑娘一向是個伶俐人,是我多想了。」黛玉卻道:「嫂子真心,我心裡也明白的。」尤瀟瀟笑而不語。

    因為二月初二大簡書院正式開院,屆時零零碎碎的事也頗多,尤瀟瀟又要忙著自己府里的事,便跟黛玉婉拒了住在林府里的建議,只道兩家子不遠,來回走幾趟也方便。黛玉不好意思,連道辛苦。俏眉早叫人抬出一箱子上用緞子與金銀首飾來,尤瀟瀟正要推辭,黛玉笑道:「這是南邊兒的新花樣,京城裡圖個新鮮,嫂子留著賞人用吧。」這麼一說,尤瀟瀟倒不好拒了。惜春是個閒人,黛玉便不放她回去,只說留在家裡瞧熱鬧。尤瀟瀟點頭道:「正好,你也教教她。」惜春回去也是一個人,自然願意跟著黛玉作伴。臨走時,尤瀟瀟又教黛玉道:「管事媽媽們起先也都是從端茶倒水開始的,這些日子以來你也能瞧出誰能用誰不能用,你是主子,做事不妨大膽些。」林如海上京沒帶多少人來,恐怕也是怕世僕欺幼主,如今帶來侍候的這些人里雖大部分是末等的婆子小廝,但依著林如海的眼光,自然可造之材甚多,黛玉只要細心發掘,便能多收些左膀右臂,以後管理家事也是四兩撥千斤。

    話說尤瀟瀟在林府盤旋了一日,回了寧國府來,歡顏早迎出來,跟著銀蝶一起扶著她下車,笑道:「奶奶總算回來了。西府大老爺大太太二姑娘都過來了,因著奶奶跟四姑娘都不在家,大爺只好去打發叫了尤二姑娘過來陪著。」尤瀟瀟聽了,笑道:「你們大爺想得倒周到。」說著就往花廳里走去,尤二姐與迎春早聽丫頭報大奶奶回來,便一起站起來。尤瀟瀟進來先同著邢夫人告罪,又讓迎春與二姐快坐下來。

    「今兒我們不請自來,哪裡怨得著你。」邢夫人滿臉喜色,尤瀟瀟陪笑道:「前兒林姑娘下帖子叫我跟姑娘一同過去……」說罷,又瞧著迎春道:「原打算再請你跟三姑娘的。」迎春輕輕一笑:「嫂子不用替林妹妹描補了,她早跟我提過的。」尤瀟瀟詼諧道:「是了,你們姐妹情深,倒是我多事了。」於是都坐下來,尤二姐忙將自己的位子讓出來,尤瀟瀟笑問道:「你家裡收拾得怎麼樣了?」尤二姐不由面紅,低聲道:「都置辦妥了。」她出嫁的日子在即,雖然是從尤家嫁女兒,嫁妝卻是從了寧國府里出,一面是怕尤老娘不安分,另一面也是在薛家給尤二姐撐門面的意思。尤二姐只管在家繡嫁衣,臨上轎的鳳冠首飾到時候都是由銀蝶給送過去的。

    邢夫人聽了忙笑道:「珍哥兒媳婦,這起子好事倒不跟我們先說一聲,見了你們二姑娘,只好臨時拔了一對金釧兒給她添妝,到底粗糙些了。」尤瀟瀟笑道:「哪裡敢驚動太太,都是他們小人家的事,只不過是二太太不提,我們更不好說的。」尤二姐在旁聽了,眼神不由一黯。邢夫人見了,對著二姐說道:「你那婆婆的為人同二太太卻是不一樣的,家裡的小姑子我瞧著也好,以後安心過日子就是。」這也是實話,薛姨媽與寶釵兩個比得王夫人與探春更討邢夫人喜歡。

    尤瀟瀟笑了笑,便又問起何事驚動了大老爺與太太。邢夫人滿臉堆笑:「還不是你兄弟!今兒聽說你們書院裡頭考試,硬是磨著老爺說要來試試,我們早說考不考的,都跟你哥哥嫂子說好了,送過來就是。琮哥兒卻是堅持要來,我們拗不過就派人送來了。兩個時辰做了一篇文章,過了晌午,咱們府里放榜,琮哥兒排在第八位上,小廝回來報了,老爺只說敬大老爺瞧著自己家子侄給多添了好評,我心裡半信半疑,還是珍哥兒叫人來恭喜,說筆錄卷子都是封著命姓的,琮哥兒文章做得好,敬大老爺與蕭大儒都稱贊呢。老爺聽了,忙帶著我們過來,求著敬大老爺好好看顧一番。」尤瀟瀟見邢夫人眉飛色舞,知道心中極歡喜,於是也道:「琮哥兒竟是這般出息了!」又叫銀蝶去領松煙墨兩盒,湖筆十隻,並四對筆錠如意的金錁子,特遞給迎春道:「你給你兄弟捎去,只說嫂子盼他早登科。」邢夫人聽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因著迎春與尤二姐都是待嫁之女,性情又溫柔,這半日也湊得熟了,尤瀟瀟便讓她們姑娘家往內屋裡說話去了。

    邢夫人見姑娘們不在,便先問道:「你去了林家,可知道姑老爺娶親的事?」尤瀟瀟揣度她聲氣兒,估摸著西府那邊都傳遍了,於是輕輕點點頭。邢夫人忍不住笑道:「外頭都傳姑老爺此回要升到尚書,老太太一得了消息,就叫二太太與二老爺快些從族中再選個姑娘……」尤瀟瀟忙道:「這可不是錯了輩分」現今族里年輕的女孩子都是跟著賈敏叫姑姑的,到時候真成了事,迎春探春幾個再怎麼見人。邢夫人冷笑道:「自然是往了旁支里去找的,總有幾個輩分大的姑娘,千挑萬選好容易選了一個,說是跟著咱們姑太太在時一樣的品格,可惜姑老爺只說了一句不合適就給拒了。老太太正發愁,二老爺也不知道怎麼受了挑唆,要把一個清客的妹子送給姑老爺做妾,沒料到姑老爺竟真瞧上了那姑娘,便跟二老爺說定要續弦。老太太氣的七倒八歪,又哭姑太太又哭外甥女,可這都是人家林家的事,哪裡管得著呢。」尤瀟瀟方才知道其中曲折,又把自己要去林府幫忙張羅娶親的事一髮兒說了。邢夫人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就是了,必不會告訴旁人的。」這也是怕賈母拿了尤氏撒氣的好意。尤瀟瀟卻是不在意的,賈母想著來到寧國府里充老祖宗,也要看賈敬認不認。

    因二人又說起娘娘發懿旨讓諸位姐妹去往省親別墅里居住的事來,邢夫人道:「是什麼好稀罕的東西。為了那園子,銀子花的流水兒一樣,娘娘才賞了我們些什麼?一百兩黃金能當吃能當喝?」說著蹙眉道:「悄悄與你說句話,我們老爺想著分家呢。」尤瀟瀟挑了挑眉,低聲道:「老太太不允吧。」邢夫人越想越怒:「二房一年往宮里要送好幾萬兩銀子打點,全從公帳里出的,這也太欺負人了。那園子也是用這麼一回罷了,現在住著的都是她們二房裡的人,迎兒要在家陪著我,不想進去,但是娘娘的懿旨我們不好違,便打發了她兩頭住著就是了。這還不都是二房的主意,只想著讓我們跟著一起貼補那園子,怎麼寶玉進去了,不叫琮哥兒一起過去?」尤瀟瀟笑著岔開話來:「那園子修的齊整,終究我還沒瞧過呢。」邢夫人說道:「這有何難?改日你直接過去逛逛就是了。除了三姑娘和迎兒,連薛姑娘與史姑娘都有院子。因為娘娘疼寶玉,非叫一起住進去,老太太想了想,又叫珠大奶奶進去監管著。」說罷,又冷冷一笑:「寶玉的年紀說起來也不算小了,迎兒與三丫頭倒也罷了,正經的姐姐妹妹,這薛姑娘與史姑娘兩個跟著一起混著……老太太年紀大了也糊塗起來了。」尤瀟瀟會意,只笑道:「琮哥兒是個懂事的,太太放寬心就是。」邢夫人嘆氣道:「唉,我們琮哥兒雖說不討他祖母的好,但也是出息的,只盼著能早日分家就是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7

正文 第55章

    出了正月,接二連三的喜事盈門,先是大簡書院隆重開院,再是林如海娶妻,接著又是尤二姐出嫁,尤瀟瀟只忙的披星戴月,好容易一一打點好了,天天累的骨頭叫乏,還沒在家歇上幾日,林如海受職戶部尚書的旨意又下來了,一時之間林府外頭排著長長的馬車,搶著過來送賀禮。因為家事是黛玉照管的,便又急急派人到東府里喊了尤瀟瀟過去幫忙。

    原來自林如海受職一事出來,賈敬與賈珍便商議了,以往如何這時也如何,循例送上賀禮就罷,不必加重,倒讓人瞧不起。賈珍聽得尤瀟瀟要去林府,皺眉道:「這時候不比姑老爺娶親的時候,雖是妹妹臉嫩,繼夫人現今進了門,她們娘兩兒張羅就是了,你去湊什麼熱鬧。」尤瀟瀟瞧了他一眼,只笑道:「大爺雖是想的不錯,但妹妹既然特特打發人來了,我不去駁了她的面子豈不是不好。」賈珍聽了也有道理,正要再囑咐兩句,只見尤瀟瀟已經換好了出門衣裳,外頭也裝好了一盒子熱騰騰的松子糕,正是黛玉極喜歡的。銀蝶帶過來,尤瀟瀟對著銅鏡瞧了瞧妝容,扭頭對著賈珍道:「大爺如何不放心起來,我心裡自有分寸。」賈珍被說的沒話說了,只好道了一聲:「早去早回。」

    進了林府,傅夫人跟著黛玉一起迎著,尤瀟瀟免不得先與傅夫人見禮,未等黛玉開口,只聽傅夫人道:「這會子是我自作主張,實在是瞧著姑娘辛苦,才打發人請了珍大奶奶過來。」尤瀟瀟不好接話,只是微笑。黛玉笑道:「真真鬧得我頭疼,有些子人家從來沒見過的,忽而巴拉蹦出來,偏偏個個攀親帶故的,也駁不出去,正要討嫂子拿個主意呢。」傅夫人聽了,說道:「老爺這會子也該從書房裡出來了,失陪了。」說罷,就帶著丫頭先走一步。尤瀟瀟瞧著她的背影,對著黛玉笑道:「看樣子你家太太是個不愛操心的。」黛玉點頭道:「母親自進門來,從來不肯攙和這些俗務。」尤瀟瀟便撇過話去,跟著黛玉去了議事廳,早有齊刷刷的管家嬤嬤候著。這些人正是黛玉一一品擇出來的,自然忠心耿耿。黛玉把一打子帖子遞給尤瀟瀟道:「這些人裡頭有的是京城新貴,有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還有一些是渾水摸魚來的,只是有一點,禮物都貴重得很。」尤瀟瀟接過來,慢慢看了,笑道:「姑老爺如今甚得聖寵,眾人趨奉也是常事,若是有不想交的,只管加三成回禮就是,橫竪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銀子。」黛玉點了點頭,拿了對牌給人去辦。然後又說起宴請名單,林如海官居一品,若是一味低調倒顯得刻意,再說林家自搬回京城來,還沒有正式邀過世家好友們,也不像樣子,正好趁此機會大家聚一聚,也是不忘舊人的意思。尤瀟瀟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個姑娘家的,哪裡能拋頭露面的應酬,世家夫人的招待自然要有一個妥當的人選。

    若是沒有傅夫人,尤瀟瀟也就接手了,如今林府里有了主母,自己怎好越俎代庖,於是笑道:「怎麼,這等事太太也不肯出面麼?」黛玉微笑道:「母親是個爽快人,只說在我出嫁之前,家裡一應大小事均是由我做主的。」尤瀟瀟聽了,想了一會兒道:「既然這樣,那一日我來替你張羅就罷了。」黛玉只等著她這句話,笑道:「嫂子能來必是妥當的。」於是商議定了。尤瀟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我瞧著那帖子里沒有西府二太太?」賈母是長輩,自然不好驚動。可是女眷名錄里只有邢夫人,沒有王夫人,也說不過去。黛玉微微笑道:「這是父親核下的,我也沒問。」尤瀟瀟聽了,知道這是林如海意在表明對王夫人的不滿,只是沒想到老大人還是個率性人。

    在林府里待了半日,回去的馬車上尤瀟瀟只管眯著眼打盹。銀蝶在旁笑道:「俏眉跟著我說了半日話,奶奶可要聽?」尤瀟瀟閉目道:「我要是不聽,只怕你夜裡熬得都睡不著覺,快說罷。」銀蝶嘿嘿笑了兩聲,才道:「還不是傅夫人的事,奶奶定是想知道的。」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銀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起來。

    原來傅秋芳自嫁過來之後除了侍奉林如海,平素不怎麼出屋子。黛玉掌管家事,照例給配了六個丫頭,再加上她陪嫁的兩個丫頭,一共是八個丫頭的例,她也不怎麼使喚,頂多帶著一起做做針線。如今家裡一應大小事情還是黛玉在打理,她也從不過問。可笑的是,那傅家人原以為攀上大樹,便天天往林府來打秋風,黛玉臉薄,按理要跟傅大奶奶叫聲舅母,再聽她說得可憐,顧忌著繼母的臉面,手頭難免散漫些。沒料到有一日傅秋芳卻到了議事廳里,也不管一旁坐著的傅大奶奶如何上趕著叫姑奶奶,只跟著黛玉道:「她算是姑娘哪門子的舅母,打出去就罷了。」黛玉書香門第出身,沒見過這種陣勢,聽了不免發愣。傅大奶奶還笑道:「姑奶奶好大的火氣!」一句話未了,又見傅秋芳上前又狠狠啐了她嫂子一臉,狠狠罵道:「誰是你們家的姑奶奶!我如今姓林不姓傅,若是再敢冒了親戚的名跑來林家滋事,便是叫姑娘使人打斷你的狗腿!」黛玉第一次見人如此潑辣,目瞪口呆,直直說不出話來,還是俏眉機靈,喝著幾個婆子架著傅大奶奶直接扔出府門外去。經此一事,那傅大奶奶心裡也知道姑奶奶已經恨毒了傅家,就不敢再登門來。後來林如海知道了,找了一個中人給了傅家一千兩銀子,傅家人老老實實收了,也知道再也不能往林家去了。後來,傅夫人更是寡淡起來。黛玉瞧著,心裡其實極同情這個繼母的,稟明瞭父親給她月例里多加了二十兩銀子,因為她嫁妝簡薄,萬一將來沒有子嗣也有條後路。傅夫人也不在面上作感激,照舊淡淡的,如此卻是正好,母女兩個處得甚是平靜,老大人也很滿意。

    尤瀟瀟聽完,心中感慨,不由點頭道:「是了,我也瞧著林姑娘跟著傅夫人處得還好。」銀蝶卻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得看久了才知道呢,林姑娘就是容易心軟。」尤瀟瀟笑道:「那就慢慢看吧。」這傅秋芳是個有志氣的。林如海心裡定是也算到了傅秋芳與傅家早已恩斷義絕,所以趁個機會掛割乾淨,往後少了岳家掣肘,沒得讓人再打他的名頭出去作怪,也便於明哲保身。細細想來,這門親事確是極好。

    一會兒就到了寧府,瞧著自己家門口也擁擠不堪,尤瀟瀟在車里笑道:「這是怎麼了?比著書院開院那日還熱鬧呢。」終於進了馨瀾院裡,只見賈珍躺在藤椅上一臉疲色,見了尤瀟瀟進來,說道:「我可是累乏了,夜裡早點歇著罷了。」尤瀟瀟一面脫衣裳一面問道:「外頭那麼些人……」歡顏早給尤瀟瀟端了一碗橘子酪,賈珍卻坐起來拿過來吃了一口,嘆道:「姑老爺如今做了尚書,又在咱們書院裡兼館,外頭好些人去了林家找不到門路,竟然齊齊到咱們家來了,你說咱們跟著姑老爺是什麼關係?哪裡敢隨便應許什麼?有幾家子又非要把兒子送進來,解釋了半日也解釋不通,老爺不耐煩,令人掛了書院已滿的告示,然後關上大門就罷了。」尤瀟瀟這邊兒換了家常衣裳,卸了妝環,然後過來與他輕輕揉了揉肩膀,笑道:「就聽老爺的就是了,你也別焦心了,我臨走時打發小廚房熬了淮山芡實粥,配了林妹妹剛送的珍珠茭白,炒一盤子吃了咱們就睡覺去。」賈珍聽說林妹妹三個字,又打起精神問起林府的事來。尤瀟瀟知道他疲累,簡單說了幾句,就先服侍他睡了。

    過了幾日,那些人見了寧國府不兜攬,果然都各自散去。賈敬聽了消息,又囑咐了賈珍一番,是怕他出去應酬時托大,說些甚麼話出來。賈珍心中明白這是老子不放心之故,便笑道:「老爺把兒子想得太不堪了,如今一面是娘娘,一面是姑老爺,我只有加倍小心謹慎的。」賈敬點頭道:「你是知事的。不知道那府里該怎麼辦,若是不束縛住人,將來難免惹出禍端來。」賈珍聽了,也默默不語。元春雖是封妃,朝堂之上賈家人紋絲未動,連省親這麼大的動作,也是給了些銀子打發了就罷了。再瞧周貴妃之父此次跟著林如海一同升了官階,可知在皇帝心中分量深淺。賈敬何等敏銳,但是這話不能多說,那日見了賈赦過來略略提了幾句就罷了。又因為這幾年收成不算好,開支卻是一分不減。賈敬便又問了問家裡的境況,賈珍於庶務之事自然是精通的。寧府的田莊與鋪子連著先夫人的嫁妝都是賈珍一手經營,出息歸到內府賬房裡算,鑰匙是尤瀟瀟掌著的。賈珍道:「幸好從西府里省了一抿子,做成了書院。至於以後的開銷,吃的住的都是現成的,一年貼補千八百銀子就夠了。現今還有兩件大事,一個是蓉哥兒娶親,一個是惜春出嫁,我跟媳婦早早有了盤算,蓉哥兒雖是續弦,但長子嫡孫,以後要承爵,所以不能委屈了孫子媳婦,一應照著初娶的執事,連著聘禮等共划了三萬兩銀子。妹妹是咱們家唯一的姑娘,除了將太太的嫁妝全都給她帶走,另外再出一萬兩銀子置辦起來。」賈敬聽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到了林府開宴的正日子,尤瀟瀟早早去了,卻見邢夫人帶著迎春來得也早,說是過來瞧著,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黛玉聽了忙笑道:「還是大舅母疼我。」邢夫人聽了一句大舅母,知道林府還肯認下自己這門親,不由心花怒放。當日林家沒給王夫人送帖子,西府里雖鬧得沸沸揚揚但也沒人敢去林府里興師問罪。況且沒請王夫人,還是叫了賈政,總不好自己先失了體統。邢夫人得了信,先是高興王夫人吃癟,而後又惴惴不安起來,想著是不是林家有了新親,只把自己家當一般故交來招待。見了林黛玉這句話,不為別的,琮哥兒依舊可以喊林如海一句姑父,對他未來自然大有裨益。

    卻說賈母拿了帖子,心中也只有深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的媳婦如何苛待外孫女,姑老爺心裡已經是明鏡兒一般,只恨自己如今年紀大了,約束不住,雖是娘娘顯赫,但姑老爺如今做了一品大吏,寶玉能攀上林家這門親,該有多麼好。賈母越想越生氣,直接打發人把王夫人叫了過來。

    王夫人正在與來訪的薛姨媽說話,問些媳婦可規矩的話。那尤二姐進門也快一個月了,薛蟠與她倒是琴瑟和鳴,兩個人天天在屋子里蜜里調油,薛蟠一反心性,也不出去亂逛。再加上尤二姐知事懂禮,一口一個太太在身旁老老實實的侍奉,跟著香菱也是姐妹相稱處得極好,薛姨媽對著她倒有了幾分喜歡。王夫人見妹妹頗為心滿意足,心裡就有幾分看不起,只是不好駁了她的興致,順著她說幾句罷了。聽見賈母來喊,忙叫彩霞送了薛姨媽出去。自己收拾了往賈母上房來了。

    室內無人,賈母便與王夫人將現今利弊分析明白,又道林家定是惱了,力逼著王夫人去林府道歉去。王夫人知道賈母還想著給寶玉娶黛玉之事,怎肯答應。她現今是皇妃之母,說話底氣十足,且不說林如海只是做了一品尚書,就算進了內閣,她也不能捏著鼻子叫賈敏的閨女進門。反正往後有了娘娘照拂,寶玉的前程自是遠大,根本不用特意去沾林家的光。賈母瞧著王夫人冥頑不靈,又是當家的太太、娘娘嫡母,自己老天拔地,遲早要在媳婦手裡討生活,不能逼得過緊,於是也只得罷了。再細想林如海能做出這種強硬姿態,顯然是已經不把賈家放在眼裡了。強扭的瓜不甜,就算王夫人如今肯低頭,林如海恐怕也不願把黛玉嫁過來。若是這般,倒是退後一步,和和氣氣做了親戚,守望相助也就罷了。再至於寶玉娶親的事,反正現今還有一個史湘雲在,雖說娘娘在省親夜裡大大褒獎了薛寶釵,但後來下懿旨,也讓了史湘雲一同進了大觀園別居,老太太算不得一敗塗地。

正文 第56章

    韶華好光景,光陰如箭,轉眼到了五月間,草長鶯飛,春意盎然。如今的寧國府里是樣樣順溜,賈敬在大簡書院帶著孩子們日日讀書,神清氣爽,越發顯得鶴發童顏。賈珍跟著忙得不休,但見老子身體康健,家裡家外又井井有條,外頭的田莊鋪子風調雨順,生意興隆,心中便十分暢懷。又因著秦可卿的日子過了,賈家一門榮耀,官媒們便頻繁上門來,正經打聽賈蓉之事。

    賈蓉現今有個龍禁尉的虛職在身,又入了國子監讀書,將來還要承爵寧國府,雖是續弦,媳婦家世也不能太簡。賈珍與尤瀟瀟兩個來一份收一份,再拿帖子細細瞧了,只見除了幾家子門戶尚可,可惜送來的都是庶女,剩下的多是攀高之親。雖是要低頭娶媳婦,但也不能太過。賈珍看了很不滿意,便道:「你尋常跟著那些夫人出去坐坐時,倒是瞧著誰家姑娘好,咱們不妨先去探探信。」尤瀟瀟聽了,笑道:「雖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這事也得問問蓉兒自己……」賈珍聽了,知道她自謂繼母,怕是插手太多,反不討好,於是勸道:「你嫁來這些年,還這般生分做甚?蓉兒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他才多大,能瞧出什麼。你替他做了主,心裡只有感激的。」尤瀟瀟聽了,不好再拒,況且這長子媳婦娶不好也是禍害,少不得自己受累於是應了。因說到賈蓉,賈珍又想起惜春之事。姑娘雖是年紀小,但也得早做打算,細細多挑些,才能選個好人家。尤瀟瀟點頭道:「女孩兒不比男人,一輩子的大事自然要更慎重。」賈珍此時才自悔原先交往的都是紈絝,那些家子里的孩子都是蒙著祖蔭過活,少有出息的,心裡也甚著急。尤瀟瀟瞧著,反安慰他道:「姻緣也有幾分天注定,橫竪妹妹還小……」

    二人正說著話,只見銀蝶從外頭笑容滿面的進來道:「大奶奶,薛家派人來了。」尤瀟瀟略一想,便明白了,問道:「可是你二姨奶奶那邊有事?」銀蝶笑道:「正是,薛大爺打發人來跟奶奶說,二姨奶奶有喜了。」尤瀟瀟聽了,十分高興,一面吩咐去庫房裡拿些藥材,一面叫人賞了銀子,又囑咐道:「你出去說,我得空兒就去瞧他們奶奶。」銀蝶應了是,笑著走了。賈珍聽了,在旁眉頭一皺,想那尤二姐剛嫁過去幾個月就有了身孕,自己這頭卻依舊毫無動靜。他子嗣單薄,只有賈蓉一子,按說妾侍不少,後來也沒見得誰再生下一兒半女。尤瀟瀟鎖了庫房出來,見賈珍若有所思,笑道:「大爺想什麼呢?」賈珍見她喜氣盈腮,心中倒有幾分可憐她,只胡亂應付了一句,說要出去,晚上不必備飯。尤瀟瀟知道他改過了,現今從來不管他外事,只應了一句好,便不肯多言。

    卻說賈珍只帶了心腹小廝,出了門竟是往張友士府里去了。他不是拿糖捏醋之人,雖是自賈敬一輩起只得自己一個,就知道老輩子的子嗣上也是艱難,只是自己跟先頭夫人成了親就有了賈蓉,這些年眠花宿柳如何就沒了動靜?不由心裡生疑,要尋大夫好好瞧瞧。

    張友士原先閒雲野鶴,雖是醫術高明,也只是在幾個高門大戶里串的,自從醫好了林如海,便得了一封舉薦信輕而易舉進了太醫院。供奉宮里的貴人們雖是辛苦些,但體面盡有,也算有得有失。這日正好是休沐,聽見賈珍來訪,忙迎出來笑道:「賈大人有何事,只管招呼一聲就是,還勞煩親身跑來?」賈珍也知他如今授了官銜,不能同以往相待,自然也十分客氣。二人坐下,未待茶來,賈珍便開門見山將苦惱一一道出。張友士聽了,心裡倒佩服他坦蕩,不同旁人家,有了這事便是催逼夫人雲雲。於是帶到後室,正經診脈,又問了日常飲食等,賈珍自然一一如實答了。

    張友士細細評判了一會兒,方笑道:「賈大人不必過慮,依照學生來看,萬事無憂,只是凡事講究個緣分,只等等看吧。」賈珍是聰明人,連忙拱手謝過,正要奉上紅紙禮金,張友士卻推拒道:「賈大人慧眼,舉薦學生給林大人,已經是大恩,現今又這般,豈不是折煞學生?」賈珍聽了,不好勉強,只道閒時常往府里走走,吃酒聽戲都便宜。張友士也知道是結交的意思,連忙應了。

    卻說尤瀟瀟見賈珍出門,自己歇了一會兒也無事,索性就往薛家去瞧二姐。開箱子裝了些給小孩兒做衣裳的料子,因怕二姐胃口不好,連忙又帶了些清爽的吃食,果子蜜餞等等。又吩咐銀蝶多帶些銀子。主僕兩個便收拾了出門。

    因著過了年尤瀟瀟就流水兒般忙碌,除了成親那日到了一趟薛府,這還是第二回過來。頭回雖是滿院子佈置得喜氣洋洋,但因著匆忙搬就,處處也不甚講究,如今再來瞧,竟是花木蔥蘢,整潔如新。尤瀟瀟邊走邊贊,薛家婆子也殷勤相待。到了垂花門,見著尤二姐竟是專門出來迎接,尤瀟瀟忙道:「你還不歇著,倒是混跑什麼!」尤二姐面上一紅,旁邊侍候的婆子笑道:「姨奶奶不知道,咱們大奶奶的胎過了三月已是坐穩了!」尤瀟瀟聽了,免不得在心裡細算,尤二姐跟著薛蟠成親也不過才三個多月,這豈不是成親那幾日就有了喜?想著原著里尤二姐就是個好生養的,說不得這一胎也是個兒子。說起來尤二姐也算是有福氣的,雖是薛姨媽先頭瞧不起媳婦家世,但現今見著連孫子都有了,二姐日子定是好過的。

    尤二姐含笑接了姐姐進了內室,銀蝶將帶來的包袱捧盒交給那婆子收好。尤瀟瀟剛坐下來,只見香菱親自倒茶來,忙笑道:「香姨娘快歇歇,不拘讓那個孩子過來就是了。」香菱憨憨一笑,也不言聲,知道她們姐妹有私房話說,拿著茶盤子就退出去了。尤瀟瀟心中正感嘆,尤二姐笑道:「姐姐剛捎了好些藥材與我,現今又拿這些來作甚?」尤瀟瀟笑道:「都是給外甥用的料子,全拿的松江棉,你打發人裁了小衣給他穿,細密柔軟,極舒服的。」然後又問道,「胃口怎麼樣?怕是你不舒服,拿了些家裡醃的果子,乾乾淨淨的,有梅子梨子,還有些九月仙,酸甜適口,閒時你留著當零嘴吃。其他的,若有什麼想吃的,打發人去找我就是。」尤二姐聽了,忙道:「大爺與太太對我極好,凡事都周到。」尤瀟瀟見她面色紅潤,衣裳首飾鮮亮,知道所言非虛,也就點點頭。聽說薛蟠這些日子不出去閒逛,正經做事起來,便道:「大爺可是要做爹的人了,看來你平日也勸得好。」尤二姐一笑,說道:「還不是姐姐教我的?」聲音又壓低些:「家裡銀子其實不甚多了,我跟著大爺說,將來孩子們成家立業的,可不是樣樣要花錢?坐吃山空的可怎麼辦?大爺現今疼我,自然也能聽進去。」尤瀟瀟聽了,忍不住笑了,尤二姐是吃過窮日子的苦,有她提著,正好。因又問起香菱之事來,尤二姐說道:「我正巧有了孕,香菱妹妹正侍候大爺呢。」尤瀟瀟沈吟了一下,道:「你們姐妹兩個一起服侍大爺,好歹有個臂膀,將來再有個把外來的也就不怕了。」尤二姐明白,忙道:「姐姐放心,我跟香菱妹妹處得和睦,她閒時喜歡作詩,還說要教我呢。」尤瀟瀟聽了,知道這兩個其實都是天真爛漫之輩,只要薛蟠不出幺蛾子,以後日子也算是平安,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因到了薛家,便也要跟薛姨媽見禮,打個招呼,前頭是婆子說太太有客,請著姨奶奶先往大奶奶處坐坐。過了一會兒,薛姨媽貼身大丫頭同喜親自過來請尤瀟瀟過去,尤二姐本要陪著一起,同喜忙道:「大奶奶你快歇著!太太說了你不必拘禮。」尤瀟瀟見薛姨媽果然是疼媳婦孫子的,笑了笑,跟同喜一同到了內室。薛姨媽臉色不甚好,但見了尤瀟瀟也十分客氣,笑道:「倒是煩得姨奶奶過來,大奶奶事事都好,姨奶奶也放心。」尤瀟瀟也笑道:「正是親家太太照顧得好,二姐那個娘著三不著兩,幸虧有了親家太太拿她做閨女一樣的疼,我當姐姐的,心裡自當感激萬分。」薛姨媽與王夫人雖是姐妹,本性卻是慈軟,聽得尤瀟瀟這般說,也道:「姨奶奶說哪裡話,這樣客氣起來。」尤瀟瀟笑著說了兩句別的,又道:「有句話雖是不體面,但我也得央求親家太太,二姐她娘若是要來瞧二姐,放著進門坐一會兒就是了,萬萬不可留宿留飯。再有糾纏,只管打出去。」然後又道,「我雖是打發人去說了,只怕她不懂事,倒擾得府上不安。」薛姨媽聽了,嘆道:「姨奶奶這話雖是偏了我們,但好歹是大奶奶的親娘……」一語未了,尤瀟瀟知道尤老娘定是跑來當丈母娘抖威風,她是不顧頭不顧臉的潑皮婦,薛姨媽哪裡鬥得過她,於是皺眉道:「倒是讓親家太太為難了,此事交給我罷。」二人說著又閒話了兩句,尤瀟瀟便是要告辭。薛姨媽忙道:「姨奶奶好容易來了,天又晚了,跟大奶奶一同吃了飯再回去。」尤瀟瀟正要推辭,只聽外頭爭吵起來,裡頭夾雜著薛蟠的叫聲,隱約有女子哭泣聲。薛姨媽臉上露出淒苦之色,頓時拘束起來,道:「讓姨奶奶看笑話了。」尤瀟瀟卻怕尤二姐吃虧,直接撩了簾子走出去。

    外頭正是熱鬧,薛蟠、寶釵、尤二姐、香菱都在,薛蟠臉紅脖子粗大嚷大叫,眾人都在勸,寶釵臉上隱約有淚痕。尤瀟瀟喝道:「還不快把你們大奶奶拉開!」婆子丫頭們見著主子鬧,正慌了手腳,聽了吩咐,連忙將尤二姐接到一旁椅子上先坐下。薛蟠見了尤瀟瀟,收了嘴臉,倒是恭敬叫了一聲:「大姐姐來了。」寶釵也勉強打了一個招呼。尤瀟瀟瞧著,恐怕是與寶釵有些關係,深知此是她們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只道:「二姐你現在身子重,回房去。」尤二姐不敢不聽,香菱機靈,攙著她往內室走。薛姨媽在屋子里也沒出來,尤瀟瀟想了想,反正二姐一切平安,自己正好回去罷了。

    卻是薛蟠先嚷道:「大姐姐又不是外人,留下評評理!」寶釵臉色一變,尤瀟瀟聽了這話既不好走又不好留,正尷尬著,薛姨媽在屋子里聽得兒子聲音,自己也正是沒主意,索性咬咬牙也走出來,請了尤瀟瀟進屋來,寶釵自然跟著。丫頭送了茶來,薛蟠不好進去,氣哼哼的坐下,且不說話。

    薛姨媽先嘆道:「蟠兒說的也是,姨奶奶幫著出個主意吧。」寶釵在旁只低著頭,尤瀟瀟倒不好撇得乾淨,只道:「不知親家太太何事煩惱?」薛姨媽瞧了一眼女兒,忍不住流出淚來:「姨奶奶也知道,西府里她姨媽接寶釵過去住,也是想著結親的意思,誰知道寶玉那個不成器的,跟著襲人做出那種事體來,我……」尤瀟瀟這才知道襲人事發,也不知道哪個丫頭吃了醋去告的事。只是這富豪公子家在成親前放兩個房中人也是常事,薛家為何容不得?正奇怪著,薛姨媽擦了擦淚又道:「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賣了打發了都行。可是那襲人如今驗出來有了身孕,她姨媽的意思是總歸是自家骨肉,便是要送莊子里先生下來。」尤瀟瀟不由吃了一驚庶長子如此大忌,王夫人這是要做什麼?這明晃晃的打臉給誰看?真想要寶釵做媳婦,豈不是欺人太甚?於是忙問道「此事老太太可知道?」這會兒卻是寶釵開口了:「老太太沒說什麼,只讓太太做主就是了。」尤瀟瀟聽了,知道賈母原意是想借刀殺人,大概她也沒想到王夫人還想留下襲人來。

    「蟠兒知道了大吵大鬧,便是要他妹妹搬回來。」薛姨媽臉上露出含恥的表情來,「寶釵過了年便是及笄了,我這個做娘的可是耽誤了她……」說著竟是痛哭起來。這是臭魚爛蝦都要咽下去的節奏,寶釵在旁聽著,心如刀割,也嗚嗚的哭起來。尤瀟瀟見她們母女這般,有些話反而不好說出口,再看寶釵也著實可憐,於是道:「我便是多一句嘴,大爺說的也是,不如讓姑娘先搬回家來住吧。」

正文 第57章

    薛姨媽本來就是沒有主意的人,聽了這話只往寶釵臉上瞧。寶釵低頭哭也不肯說話。尤瀟瀟知道此事也不好決斷,更不想再往深里摻合,見她們母女相對淚眼,勸了兩句淡話就起身走了。薛姨媽也顧不上來送,外頭薛蟠坐著見她出來,因著內外有別,倒也不好輓留,行了禮,嘆口氣往內室去了。只有尤二姐帶著香菱送尤瀟瀟出了門。

    且不說薛府沸反盈天,榮國府里也暗潮洶湧,稀爛一鍋粥。賈母做老佛爺狀,本想甩手不管的,卻聽聞王夫人要送襲人去莊子去生孩子,直氣得說不出話。湘雲年紀小,身旁也沒個能做主的明白人,不知其中利害,還想著襲人原是小時候的情分,只知道她犯了事,還不知道是何事就要跟賈母討情。賈母自然不便與她說明白,臉色陰沈著讓琥珀帶姑娘好好回去歇著,然後坐在榻上閉目數著手珠兒半晌不說話。鴛鴦見了這般,心裡也跟著發緊,那襲人雖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但也是從小兒被買進來,跟著她們幾個大丫頭都是一起長大的,情同姐妹,若是別的倒也罷了,只是現下做了這等不堪之事,她自然也一句話不敢說。

    賈母心知王夫人是逼著自己出手的,否則也不會話里話外都說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人,媳婦不敢擅作主張。賈母年紀大了,狐媚外道的事自然見得不少,只是沒料想平時瞧著老實巴交的襲人能有膽量釀出這般禍事。眼見王夫人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燒,她也不能再裝不知道。罷了,寶玉的名聲自然是第一要緊的,這一回放過襲人去,其他的丫頭們再跟著有樣學樣,府里豈不是亂了。

    不消兩日,襲人暴斃之事傳出來,怡紅院裡諸人個個噤若寒蟬。旁的人不知內情,只覺得蹊蹺,也有混打聽的,賈母王夫人怎麼肯露出縫來。管家婆子叫了花自芳來,賞了二十兩銀子,說襲人得了女兒癆,不治而亡,念在服侍一場,給棺材錢好好裝裹了。花自芳也知道妹子死得不明不白,念起年前寶玉偷偷往家裡去的情景,背上便是一層汗,連忙收了銀子謝恩出去了。王夫人在屋裡得了消息,心裡也打了一個激靈,想著老太太的雷霆手段竟是不輸當年。正感慨時,卻是麝月來報說寶玉病了。王夫人聽了,便知道兒子是被驚著了,便埋怨起賈母做事太狠絕,哪怕去子留母也好,哪裡就這樣捨下命來,又擔心寶玉便急急往怡紅院去撫慰。

    卻說寶玉天天守著天仙兒般的寶姐姐與雲妹妹,一個端莊嫵媚,一個俏麗軟香,他又是初嘗過滋味兒,天天是萬爪撓心,不勝煎熬,幸好,倒也知道不能造次,只好拿身邊的襲人洩火。襲人也是膽大的,這幾年愈發出落的眉眼如畫,二人搬進園子里去,躲了眾人的眼,就肆無忌憚起來。那日正是耳鬢廝磨、柔情蜜意的時候,沒想到卻被王夫人拿了一個正著。襲人衣衫不整,當下被混著拖出去關在婆子們上夜的房裡,若不是診出脈來,早被打發了賣了。寶玉見王夫人大怒,只跪著不敢說話,原想著等平息些再去討情。沒想到才兩三天的功夫,襲人就去了。他心中又驚又痛,當下就頭暈腦脹糊塗起來。麝月自然不敢瞞。王夫人急急來了,守在一旁一面落淚,一面喊寶玉的名字,又想起賈珠來,更是哭得痛心疾首。麝月、晴雯、秋紋、碧痕等皆在一旁束手而立。太醫已經過來換了兩幅方子,服藥下去均不見好。王夫人正打發人出去再去太醫院尋新大夫來,只見賈母扶著鴛鴦顫顫巍巍進來了。

    見到寶玉臉色蒼白,額頭滿布汗珠,賈母不由心疼萬分。王夫人早站起來一面抹淚一面道:「驚動了老太太,媳婦……」賈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著晴雯等諸人,意味深長道:「俗話說不破不立,小孩兒家也別太嬌貴了。因著娘娘的事忙碌著咱們家裡今年也沒放人,祖宗傳下來的的規矩,到了年歲的丫頭該放的就放出去,該配人的也讓管家們遞外頭小廝的名冊來。」王夫人忙低眉順眼道:「媳婦知道了。」賈母方坐下來,嘆口氣又問了一遍寶玉的病,畢竟年紀大了守了一會兒便走了,只叫兩個時辰過去報一回。

    王夫人送走了婆婆,回屋子暗忖賈母的話,秋紋在一旁臉色煞白,正是她往王夫人那裡報信,才將二人抓了正著,聽著老太太的話,卻是一個都留不得了。襲人與寶玉的勾當,小丫頭們不知道,麝月與晴雯卻是最早知曉的。只是麝月為人厚道,眼不見心不淨,況且又跟襲人素來交好,便不愛管閒事。晴雯心裡則是另有算盤。她雖是賈母給過來的,但是將來也是要守著寶玉的。

    賈母原先瞧著襲人年長老實,做事妥當才給了寶玉貼身服侍,只是襲人生就的脾氣,跟著賈母的時候滿心滿眼裡只有賈母,跟著湘雲又是全心全意待湘雲,後來到了寶玉身邊,自然便是一身一體一心一意全給了寶玉。賈母是要襲人做個耳報神,後來總不見她過來說話,心中自然惱怒,只是自己打發給孫子的,平常又沒有疏漏便不好隨便叫回來。幸而後來見了晴雯機靈,針線活兒又出彩,便又給了過去。果然晴雯事事謹慎,有風吹草動都跟著鴛鴦遞消息。只是這次這等大事,連那外圍子的秋紋都知道了,晴雯卻是隱瞞不報險些釀成大禍,顯然心裡也是故意要拿著襲人把柄,未嘗不是想與寶玉瓜葛的意思。賈母何等人物,早看透機關,因而憤怒異常,自己原先就跟著晴雯暗示過,將來寶玉成親的時候自然不能虧待她,誰想到她人大心大起來,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不能留了。連著紫鵑,賈母身邊一連三個大丫頭都看走了眼,老太太心裡非常不痛快。紫鵑攆到莊子上,襲人暴斃,至於這個晴雯,也算是有功的,放出去看她造化就是了。

    王夫人這邊兒自然也是加倍謹慎,若不清理乾淨,難保沒有第二個襲人。秋紋雖是立了功,王夫人也看透她的心思,將來留在兒子屋子里肯定要爭風吃醋攪山倒海的,於是指著賈母的話,將怡紅院裡的丫頭全換了。因麝月穩重,顏色又不出眾,便想先留一留,省的新人來了侍候兒子不上手倒也麻煩,況且經歷襲人之事,諒她也不能再輕舉妄動。至於晴雯,原先王夫人沒瞧著,如今叫過來細細看了,眉眼竟跟著林黛玉有幾分相似,又聽著房裡老媽媽們的話,平常喬張喬致的,是個狐媚樣子,心裡又氣又怒,直接叫了周瑞家的送回賈母處。

    賈母知道了,只說了一句,晴雯也算服侍自己了一場,聽說她還有個姑舅哥哥,就送家去吧。鴛鴦深知多渾蟲兩口子不成器,晴雯嬌慣的蘭花兒一樣,這時候打發回家就是送到豬圈里。但是老太太的令她也不敢違,背地裡偷偷掖了幾吊錢與晴雯,瞧著管家婆子送她回去了。因是被逐出去,一概的箱籠包袱不准帶,多渾蟲與他娘子燈姑娘兒瞧著晴雯不是以往副小姐的樣子,知道是在主人家失了寵,又沒有撈捎,先是惡言惡語,後來就更摧殘起來。晴雯哪裡過得了這種日子,掐尖好強慣了,先是天天在家裡吵個不休,還幻想著寶玉心裡惦記,日日不安寧。燈姑娘兒早瞧不上這表小姑子的跋扈樣,後來連殘羹冷炙都不端來吃。晴雯又氣又餓,竟是大病一場。多渾蟲謀劃著使了銀子找大夫瞧了,未等娘子嫌棄,只小聲道:「她倒是好模樣,反正賣身契給了咱們,倒是醫好了賣給大戶人家做妾,手裡還能有幾個錢呢。」燈姑娘兒聽了有理,便是收了脾氣,盡心服侍了一番,晴雯以為哥嫂轉好,正盤算著等自己病好了就使了婆子往怡紅院送信去,沒料到夜裡一頂小轎悄悄抬出去,多渾蟲把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直接賣給一個叫醉金剛倪二的做妾去了。

    卻說寶玉病了好幾日,掌不住拿了各種藥來灌,平日湘雲也不斷了往來,逗著說說笑笑,天天休養著倒也緩緩的好了。偶爾睡夢的時候還叫襲人,真正清醒起來,卻發現屋子里除了麝月,其他的人都不見了。先走了一個襲人倒也罷了,也只是柔順溫良可取,誰料想晴雯也能被逐,整個屋裡顏色最出眾的便是她,平常眉來眼去的感情也好,還未等上手就離了去,如此想著竟是比著襲人還要痛惜萬分。回頭再一看新來的幾個生疏面孔,也最多是個白白淨淨勉強入眼罷了。只是心中雖有萬分不滿,寶玉也知道老太太與太太都在氣頭上,此時是不敢鬧的,只想等著這事平息下來,再去討回來。

    王夫人因著襲人之事也揪了好幾日的心,萬事沒心思。寶玉終於好了,李紈才敢瞅了空子來回說:「寶妹妹前幾日帶著丫頭們搬出蘅蕪苑了。」王夫人聽了,面上一寒,盯著李紈道:「為何才來報我?」李紈見婆婆不善,只低著頭道:「寶妹妹走的時候特地囑咐的,說太太這些日子憂心寶兄弟,讓先別打擾。」王夫人見這話禮貌周全,再跟著大兒媳婦多話也沒意思,就說:「知道了。」李紈出了門,冷眼瞧了瞧黑漆門,心裡暗啐一口,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卻瞧見了探春。

    「大嫂子過來了。」探春手裡提著一個漆木食盒,李紈看了一眼知道是來孝敬的,只寒暄了幾句就擦肩走了。侍書瞧著在後頭悄聲道:「大奶奶臉色不好,怕是又在太太那裡碰了釘子。」探春心裡明白,這個寡嫂向來不討好。只是府里出了這些事,王夫人這幾日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襲人之事瞞得住別人,探春自來精明,凡事哪裡有打探不到的,又聽說寶釵回去了,知道王夫人也在頭疼。這都幾日了,太太卻是一丁點舉動沒有,怕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過去,正是要用到自己的時候,哪裡能退縮了?

    彩霞見了探春過來,忙打起簾子來跟著王夫人通報。探春慢步走進來,見王夫人坐在窗前臉上一片平靜,忙笑道:「前些日子聽得太太胃口不好,如今二哥哥大安了,太太也放寬心些,這是廚房裡新上的藕粉桂花糖糕,旁的倒也罷了,那桂花釀的極香甜,我特地拿來送給太太嘗嘗。」賈府廚房裡除了公中的分例,若想加餐,都是各房主子額外拿錢的。王夫人見了她這般,想著她一個月也沒幾個錢,倒能省出來孝敬就不好駁她的臉,吩咐開了盒子取出,又令彩霞煮了好茶,母女兩個坐著親熱的分吃了一塊,探春小心翼翼瞧著嫡母,見她面色緩和,知道對了胃口,心裡就極高興。王夫人這些日子火燒火燎,也要些清淡的吃食,於是趁勢又用了一塊,笑道:「還是女兒家心細,這糕味道很好,又不甜膩。」說著叫金釧兒來,「剩下的挑幾塊送給寶二爺去,說三姑娘給的。」探春忙站起身笑道:「太太若喜歡,女兒明兒還帶來。」

    王夫人笑著讓探春坐下來:「你只管坐,咱們娘兩個好好說說話。」因又問大觀園裡住的舒不舒服。這一向雖是省儉了銀子,省親別墅縮了水,但是寶玉所在的怡紅院,寶釵留居的蘅蕪苑,探春與李紈住的秋爽齋與稻香村,迎春所在綴錦樓,連著妙玉的櫳翠庵都存著,只缺了瀟湘館與藕香榭、滴翠亭,凹晶館,凸碧山莊等。除此之外,還多了一處叫做枕霞閣的,跟著史家老宅子的那一處極為相似,便由老太太做主收拾了讓湘雲來住。

    探春見王夫人提起園子的話,心裡明白,忙笑道:「娘娘的賞賜,自然是住的好的,只是平常里姐姐妹妹在一起熱鬧,寶姐姐不知為何搬出去了,我心裡正想的緊呢。」王夫人微微一笑:「就是,我也瞧著你們姐妹親香,只是我也抽不開身來,你倒是往你姨媽家去瞧瞧你姐姐,問問什麼時候搬回來?」探春忙道:「女兒曉得了。」王夫人見她懂事,心裡極滿意,叫著彩霞將自己收的一套石榴石赤金頭面取出來,親手遞給她道:「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戴的,你的年紀也慢慢大了,該好好收拾起來,也是咱們家小姐的體面。」探春見了那首飾流光溢彩,知道價值不菲,還不敢收。

    王夫人笑道:「我給你的,只管拿著就是了。」然後又擠出兩滴淚來,「我的兒,你大哥哥去得早,你大姐姐又在宮裡頭,我身邊就只有你跟你二哥哥兩個,寶玉是男孩子,哪裡有你做女兒的貼心,一口吃的都惦記著我,讓人怎麼不疼?我這些東西不給你倒是給誰?」探春聽了,感情動時,也跟著流了淚,「女兒定會好好孝敬太太的。」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母女兩個一片和睦。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8

正文 第58章

    探春知事,一連去了薛府兩趟,雖是寶釵有些冷淡,她卻是不在意,只管把王夫人教的話一一說去。薛姨媽心軟,先露了笑臉。王夫人聽說鋪墊的差不多了,又親身跑過來,未等薛姨媽開口,就先將萬般錯處全推到賈母身上,襲人既然是賈母給的,能做下此事自然跟她逃不了干系。然後又說寶玉是如何惦念寶釵雲雲,娘娘如何稱贊等等。眼見襲人之事處理畢了,薛姨媽不由又動了心思,她是做主母出身的,知道男人家都愛偷腥,既然事情已經過去,眼下也沒有更好的結親人選,就勸著寶釵回去。薛蟠聽說雖是一萬個不同意,但上有老母贊成,再加上寶釵願意,最後只好眼瞧著自己妹子又搬回蘅蕪苑去。

    春日小孩兒體弱,鳳姐兒家的大姐便是出花兒了。太醫雖說驚險些,但只要好好吃藥也就過去了。鳳姐兒聽了忙帶著屋裡眾人供奉痘疹娘娘,又把賈璉攆出去住。一時之間闔府皆知。旁的人倒也罷了,迎春卻是不嫌特特跑來瞧了好幾遍。外頭平兒等怕過了病氣給她,迎春卻笑道:「哪裡有這樣厲害,倒是姐兒一個人呆著怪孤單的,我做姑姑的能來陪著說幾句話也好。」大姐兒被單獨隔在內室,加上身煩體燥,便是又哭又鬧,幸而迎春來了,即便是隔著簾子逗弄幾句,大姐兒安定下來,一大一小一問一答倒也有趣。鳳姐兒被熬得身心俱疲,有了迎春這個幫手,也能松快些。經此一事,雖是平常與這個親姑子不親近,但患難之中見真情,心裡感激得很,又是人多眼雜,不顯露在面上罷了。至於其他人,老太太雖是真心疼,但也就打發人多瞧幾遍罷了。邢夫人是親祖母,又有迎春攛掇,親自來了好幾趟,自此鳳姐兒見了邢夫人就從心恭敬些了。而那王夫人只露了一面,說幾句淡話,還催著鳳姐兒給寶釵屋子多添些頑器。再有李紈、探春等只不過來打個花哨,因著大姐兒畢竟是女孩子,家裡諸人也不瞧著金貴,鳳姐兒要強,心中暗恨不已。

    這日尤瀟瀟得了消息,也忙忙帶了些藥材來看,卻是大姐兒已經好轉起來,鳳姐兒能抱在懷裡哄著吃粥,尤瀟瀟坐下來瞧著女孩兒略瘦了些,便道:「姐兒這幾日受苦了。」鳳姐兒聽了眼圈一紅,尤瀟瀟勸道:「這都好了你又哭什麼,經這一事也好,以後就什麼都不必怕了。」說著要接過孩子來,鳳姐兒卻讓平兒抱下去:「還沒好利索,沒的過給你。」尤瀟瀟嗔道:「我這麼大的人倒是怕她一個小孩子……」鳳姐兒嘆道:「姐兒這一病我也瞧出來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尤瀟瀟聽話內有因,卻也不順著往下說,只道:「你放寬心就是,姐兒將來必是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鳳姐兒正自悔失言,見她也不接話茬,也就糊弄過去。

    二人閒聊,因又說起寶釵搬回來的事,尤瀟瀟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道:「怎麼好好的,又是搬出去搬回來的?」鳳姐兒聽了,打量著她,似笑非笑道:「你少給我裝憨,這裡頭的事你敢說不知道!」尤瀟瀟不由笑道:「可是瞞不住你!」鳳姐兒冷笑道:「現今老太太跟二太太各有各的打算,只把寶姑娘與雲姑娘拉過來打擂台,寶玉是不管好的壞的都能往屋子里拉的人,將來只怕姑娘們大了不好開交呢。」尤瀟瀟聽她聲氣,是要看笑話的,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也就不說什麼。鳳姐兒又道:「那事才過去幾天,寶玉剛剛能下地了便偷偷來找我,說想要廚房柳家的閨女五兒到屋裡當丫頭。」尤瀟瀟一面吃茶一面搖頭道:「這是哪門子讀書識字的公子哥,一點體統都沒有了。」鳳姐兒道:「可不是這話,我哪裡能應他。後來叫平兒去打聽了才知道五兒跟著他原先的大丫頭晴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幸好我指著太太的話沒應他,到時候再出第二個襲人,怪罪到我頭上豈不是麻煩。」尤瀟瀟點點頭,又小聲道:「你瞧著寶姑娘……」鳳姐兒皺眉:「姐妹裡頭她從小兒是有成算的,姑媽那個樣子,蟠兒又不爭氣,她是能當薛府里半個家的,我瞧著這一次回來聲氣兒跟著平常雖沒什麼兩樣,但心裡恐怕也是另有打算的。」尤瀟瀟便不吱聲。

    正說著話,豐兒進來低聲說了幾句話,鳳姐兒臉色頓時陰沈下來,便對尤瀟瀟直接道:「我那屋裡還有點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說著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瀟瀟想了想,該是賈璉跟著多姑娘兒的事出來了,否則鳳姐兒也不會氣成這樣。賈璉倒不是個純粹的色中餓鬼,鳳姐兒但凡體貼些也不會這樣,這話有機會再勸也就罷了。尤瀟瀟於是道:「你快去忙,我順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說罷,也跟著出了門。銀蝶在旁服侍著,找了個婆子帶路,二人便往稻香村處走。進了那聞名遐邇的園子,只瞧著百花盛開,遠山近水,綠意匆匆,亭台樓閣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銀蝶先笑道:「天天想著逛逛這園子,今兒終於逮到空兒了。」尤瀟瀟不言,心中也稱贊不已。

    進了稻香村,素雲早早報了李紈,尤瀟瀟進來見她在屋裡依舊是守著賈蘭做功課,先笑道:「這春光大好,你也太拘著孩子了,不如讓蘭哥兒出去玩玩散散心去,回來念書也更有勁頭。」賈蘭聽了,雖一向是懂事,但小孩兒家玩鬧是天性,便眼睛巴巴兒瞧著李紈。

    「既是你大娘說的,去玩會子也好,只是早些回來。」李紈心裡自然也疼兒子,若不是賈珠早逝,自己家沒個頂梁柱,她也不想天天勒掯著年幼的兒子讀書上進。那麼小的孩子每日里苦讀滋味自然也不好受,瞧瞧小叔子寶玉,優哉游哉這麼大,眼見都快娶媳婦的歲數了,恐怕那文章不如蘭兒做得好呢。

    尤瀟瀟來瞧李紈從來不空手的,給的也實惠,拿給賈蘭的荷包里總裝著兩對小金錁子。李紈替兒子接過來,臉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尤瀟瀟忙道:「我才去瞧了大姐兒,正好餓了,可有什麼吃的?」李紈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鳳丫頭那裡吃香喝辣的你不要,偏來我這裡,哪裡有什麼好的,只有我嬸子昨日送來的新鮮茶面子,倒是兌一碗給你喝罷。」尤瀟瀟聽了,笑道:「我正想這個吃呢,我們府裡頭做的忒細緻了,反而失了那個熱乎乎的香味兒了,快些拿來,多放糖。」李紈聽了,忙叫素雲去制點心來。

    因為屋外搭著籬笆,做著田間地頭的意思。尤瀟瀟瞧了瞧,笑道:「還真有田舍人家的風貌,若是再養上幾只雞,去吃這地裡的瓜菜,挑個酒幡更妙。」李紈微微一笑:「竹籬茅舍自安心,這處地方樸素些,他們幾個都是瞧不上的,給了我住正好。」尤瀟瀟瞧了她一眼:「你又何必這樣,老太太心裡總念著蘭哥兒的。瞧瞧其他人,咱們孩子是有出息的,將來這一門說不得還要靠著你去,只是你做娘的也得教男孩子大氣些,將來方能走得遠。」李紈聽了便不接言。

    素雲適時端了點心來,一碗給了尤瀟瀟一碗遞給了銀蝶,又笑道:「剛剛尋了尋,家裡還有幾塊玫瑰糕,珍大奶奶若是乏得緊了,好歹先墊補些。」李紈嗔道:「哪裡有你這樣做主人的,那都幾日的東西了也端出來給你奶奶吃!」說著就要打發素雲去廚房裡要點心。尤瀟瀟忙一面阻攔一面笑道:「什麼時候能這樣嬌貴起來!這一碗吃了就飽了!」說著,就端起碗來慢慢喝茶面,李紈在旁也就不再說什麼。

    又坐了一會兒,尤瀟瀟便是告辭,李紈照例留兩句。尤瀟瀟哪裡肯吃飯,只笑道:「出來逛了一下午,也該回去了。」銀蝶早叫人把轎子停在外頭,直接從園子里出門回東府。李紈瞧著她們主僕走了,方才進屋去了。銀蝶在車里悄悄笑道:「這好大一碗,也不必吃晚飯了。」尤瀟瀟嘆道:「今日我便是不該跟她說餓了的事。」銀蝶勸道:「奶奶回回給蘭哥兒帶銀子過去,過年又是上上份兒的紅包,珠大奶奶即便使銀子從廚房裡要些點心給咱們吃也是該的。」尤瀟瀟搖頭道:「你年紀還小,不懂這裡頭的事,她寡婦失業的,過日子艱難,若不是這樣省儉著將來怎麼辦?」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不多一會兒就到了寧國府,轎子抬到馨瀾院還沒有放下,只聽歡顏奔出來大笑道:「奶奶可算回來了!咱們家有大喜事!」尤瀟瀟撩開簾子,見她興高采烈,不由也受了感染,跟著笑道:「這丫頭,能有什麼大喜事樂成這樣?」銀蝶一面扶著尤瀟瀟下車一面對著歡顏道:「可是大爺賞了你好女婿?」歡顏聽了,面上一紅,啐她一口:「什麼好女婿,想是銀蝶姐姐大了成日家想女婿才口口聲聲說什麼好女婿呢!」銀蝶被她說得面紅耳赤,跑過來要去掐歡顏的臉。尤瀟瀟在旁笑眯眯的瞧著丫頭們鬥嘴,心裡卻是一動,銀蝶的歲數確實也是不小了……歡顏好容易躲過銀蝶,忙對著尤瀟瀟道:「大奶奶也不必換衣裳了,老爺跟大爺都在外頭廳上呢!今日春闈揭榜,書院裡的陳頤梁少爺中了頭名會元,十天以後還要去殿試呢!」

正文 第59章

    尤瀟瀟得了消息,帶著銀蝶速速去了花廳。只見賈敬與賈珍皆在,面上都洋溢著喜色。見了她進來,賈珍先道:「你快些佈置下去,待會蕭師傅同著姑老爺都要過來吃晚飯,子修與陳夫人已經派人去接了。」尤瀟瀟笑著應了一聲,叫銀蝶去吩咐周祥家的照著上等例好好開兩桌飯。賈敬想了想,又道:「既然蓉兒在國子監里不好出來,便把薔哥兒、芸哥兒與琮哥兒叫來作陪。」賈珍忙點頭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全。」於是忙喊了小廝叫請哥兒們過來。

    尤瀟瀟見他們父子無話,出了門來,走了幾步又對銀蝶吩咐道:「既然陳夫人過來,也該叫芸兒的娘過來作陪,你親自跑一趟,去廊下請五奶奶過來。」銀蝶聽了,連忙叫婆子備車。因著賈琮在書院裡念書拔尖,賈敬向來另眼相看,這一回叫他作陪也是有意抬舉的意思。尤瀟瀟又趕忙打發人去西府與邢夫人說一聲,至於來不來只看她的意思。

    因是大喜事,寧國府里便也掛了些紅幛子佈置起來好應景。不消一會兒,陳頤梁同著母親坐著轎子先到了寧府,早有人叫了在外頭等著鄭重接進來。尤瀟瀟帶著惜春先陪陳夫人坐著吃茶,自然也是滿口稱贊不絕。陳夫人卻是有見識的,搖頭笑道:「若不是有老爺們提攜,哪裡能有他今日,大奶奶休要再誇他了。」尤瀟瀟見她這般,忙笑道:「嫂子這樣謙虛做什麼,以後只等著享福便是。」二人正說笑著,外頭來報邢夫人與二姑娘到了。尤瀟瀟迎出去,陳夫人也連忙站起來。

    那邢夫人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個頭名會元,敬大老爺又特地選了琮哥兒一同飲宴,急急去與老爺說了。賈赦暗想,二房裡雖是賈珠早夭,但也正經是個秀才。而大房裡這些年都沒出個讀書種子,賈璉不提也罷,如今瞧著琮哥兒是出息了,這又是與新貴結交的好時機。於是想了想,便同著邢夫人一起往東府里來。賈珍聽說賈赦親自來了,略吃驚,賈敬卻是點頭道:「他也是為了琮哥兒打算,好歹是親生兒子,老子哪個能不盼著好。」賈珍聽了,想著自己的行事,不怪父親前些年灰心,不由臉上就火辣辣的。

    邢夫人與迎春兩個還未坐穩,銀蝶便引著卜氏進來,彼此見過,敘起來都是親戚,便更親熱幾分。惜春見了迎春總算有了能說話的,尤瀟瀟笑道:「罷了罷了,你們兩個姑娘家聽不慣我們這些婆子話,且隨意去吧。」正說著,歡顏進來笑道:「林姑娘來了。」話音剛落,只見黛玉帶著俏眉裊裊娜娜進來,尤瀟瀟引見了,便對著諸人一一行禮問安。陳夫人瞧著只發愣,卜氏是精明人,小聲道:「這是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陳夫人會意,悄聲道:「這一屋子美人兒,倒是讓我看得眼花了。」

    尤瀟瀟因笑道:「怎麼也不見傅夫人過來逛逛?」黛玉微笑道:「母親原來也要來的,只是有了身孕,大夫囑咐要當心。」邢夫人在旁聽了頓時十分羨慕。原先傅秋芳嫁到林家,她背地裡也有嘀咕的,如今這樣快有了身孕,若是一舉得男,這後半生可是有靠了。尤瀟瀟聽了卻是細瞧黛玉,見她面上毫無抑鬱不樂之色,知道也是真心高興的意思,忙道:「這等喜事,我們也該去恭賀一聲的,倒是怕惹得她煩,待會子收拾著補品你給捎回去就是了。」邢夫人聽了,也忙道:「正該如此。」說著一疊聲打發王善保家的回府里備禮。黛玉正要推脫著不必客氣,迎春笑著站起來:「還是我回去一趟吧。」如今大房裡的事務都是她幫忙打點,邢夫人舒服慣了,見她能接手,連忙道:「我的兒,辛苦你,還是你妥當些。」迎春笑了笑,帶了丫頭出去不言。卜氏見狀打趣道:「二姑娘與林姑娘都是這般能幹,我身邊卻只有個粗心大意的小子,什麼時候也能松快幾分。」尤瀟瀟坐下來笑道:「芸哥兒年歲不小了,給你娶房媳婦回來不就是了?」卜氏卻道:「你不知道,我們芸兒最是牛心古怪,做媒的來了好幾戶,卻是沒有能瞧得上的,我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說了,他不松口,我也心裡急著呢。」因說起娶親嫁女,眾人都來了興趣,七嘴八舌說起來。惜春與黛玉免不得臉紅,銀蝶知趣,忙帶著姑娘們去了內室避開。

    邢夫人笑道:「幸好我們迎兒已經定了婚事,琮哥兒也能等幾年,只是四丫頭年紀也大了,你做嫂子的也該好好打算了。」尤瀟瀟嘆氣道:「太太還說呢,我們家裡一個蓉哥兒,一個大姑娘,我跟著大爺也是日夜考量呢,只是合適的人哪裡容易找呢?」卜氏聽了,點頭道:「正是這樣。嫁女娶媳都是老人家操碎了心。」因又對陳夫人道:「如今我真是羨慕姐姐,外甥這般有出息,將來自有天助姻緣。」這話也不是空穴來風,若是陳頤梁殿試能得了帝皇青眼,說不得還能有賜婚的榮耀。陳夫人卻道:「妹妹快別說這話,咱們這等根基出身的,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便是了。」尤瀟瀟聽得這話,知道陳夫人不是那等輕薄之人,於是心裡又更尊敬幾分。因說起賈芸之事來,尤瀟瀟便問道:「我們也不知道芸哥兒想找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若是有合適的自然也幫忙多留意些。」卜氏聽了,心裡轉了一個彎,微笑道:「大奶奶也知道咱們家底細,大家子小姐什麼的是萬萬攀不上的,只要姑娘為人好,其他的都罷了。」

    賈家旁系中,賈芸這一族本是相當沒落的,向來是跟著討好榮寧二府過活的。偏偏賈芸又是個有志氣的,若不是擔心無力奉養親母,等閒也不去二府里套近乎。如今他自食其力,做了一個花草匠的中人,正經是串門走戶,憑著好口才也跟著幾個大管家走熟了買賣,雖不是四季常青的生意,一年也能剩有二三百兩的嚼頭。卜氏雖是衣食無憂,卻也知道這連大戶人家一個月的開銷都抵不上的,賈芸議親的時候也只能配個寒門小康之家的閨女罷了,再往上瞧沒的自己討臊。尤瀟瀟聽了,便又問了些賈芸經營之事,卜氏聽她越問越細,隱約也有些明白,便道賈芸這兩年攢了些銀子便計劃著盤個鋪子,好歹也置些產業,省的像如今這般東走一門西走一戶,不好過活。尤瀟瀟聽了,心裡有了主意,暫且按捺不提。而一旁的邢夫人聽得這寒門小戶的算賬,眼裡哪有這些,本不耐煩,但想著卜氏是陳夫人的親妹子,將來陳頤梁發達了,也要幫攜一把,便也跟著說了幾句話。

    眾人正說得熱鬧,外頭歡顏笑著來報:「大爺說宴開了,請著夫人奶奶姑娘們過去呢。」尤瀟瀟連忙站起身來:「倒是光說話去了,險些誤了吃飯的時候兒。」說著便先扶了邢夫人,帶著諸人往花廳走。不消一會兒進了廳堂,寬闊的屋子里早隔了花鳥春月的屏風,當中一架黑漆木遍地金的大圓桌,尤瀟瀟便依禮奉著邢夫人上座。邢夫人連忙推辭道:「今兒是給陳夫人賀喜,我哪裡能坐在這裡。」說著便是拉著陳夫人坐下。陳夫人本來死活不肯,還是卜氏勸道:「太太的好意,姐姐受了便是。」尤瀟瀟笑道:「陳嫂子聽我們太太的話便是了,五嫂子也坐在這邊陪著。」然後又讓迎春、惜春、黛玉接連坐下,自己去了尾座相陪。

    屏風外,因為林如海是官職最高的,本該居首,但因為是家宴的性質,便是將賈敬一並奉為上座,左右賈赦與蕭如景作陪,其餘的陳頤梁、賈芸、賈薔、賈琮等列在之後,賈珍自然列於尾座。賈敬先舉杯笑道:「我該敬賀子修一杯,這些日子的苦讀終是沒有辜負。」林如海也跟著笑道:「子修之才已是在翰林院傳開,文章做得極妙。」蕭如景在旁點頭道:「子修回來便與我說過那文章,立意高遠是難得的。」賈赦與賈珍於文章上皆是不甚通的,此時只滿臉堆笑的舉杯。陳頤梁卻是出了座位,躬身叩頭:「學生能有今日,全是師傅們的點撥,哪裡受得起師傅們的酒。」說畢,站起身來,拿了大杯來,自己先一飲而盡:「師傅們待學生之恩,海枯石爛報答不盡。」說著竟是淚流滿面。

    賈珍見了連忙上來攙扶起來,賈敬嘆道:「子修,我早說了,大簡書院總有一日會因了你名聲大噪,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妄自菲薄。」蕭如景微笑道:「若非你經世事磨練,也不能寫出如此生花文章。當朝愚儒生輩多,聖上厭煩久矣,依我看,殿試上子修拔得頭籌的機會甚大,既然你尊我為師,我也只說一句,將來為官做宰,以民生為本,方不負你初心。」陳頤梁忙道:「學生記下了。」賈敬又笑道:「說起殿試來,你還要跟著林大人討教一二,這裡頭他可是先帝欽點的探花郎,我們是比不過的。」林如海哈哈一笑:「敬兄此言我愧不敢當,當著蕭兄豈敢稱大?」蕭如景笑道:「林兄如今做了尚書大人,關上門自家說話也學人滴水不漏起來,學問你自是比不得我,但是殿試之事我們卻是比不得你的。」眾人頑笑了一陣,吃酒不提。

    因是興致正濃難免忘了時辰,到了夜半,還是黛玉先打發了人尋父親,說是夜深露重,該是早些回去,省的母親在家擔心。林如海聽了,便對陳頤梁道:「這幾日你若閒了就去家裡找我。」說罷,又起身對賈敬道:「今日可是晚了,我先失陪。」賈敬笑道:「是了,如今你房裡有了人,自是拘束住了,我們且樂,你先回。」因著賈敬一貫正經,好容易說起笑話來,眾人便噗嗤一聲都樂了。賈芸等幾個小輩的倒還忍著,林如海不免紅了老臉,蕭如景忙打圓場道:「林兄慢走,我們幾個今晚便是住下的。」他雖是不坐館,但寧府里自來備他的屋子好歇息。而這邊尤瀟瀟早備好了給傅夫人的禮,對著黛玉囑咐道:「裡頭還有你大舅母的一份,你一並拿回去。夫人既是有孕,這些事你少有經過的,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來告訴我。」黛玉聽了,感激不已。

正文 第60章

    時至三更,裡頭的女客尤瀟瀟都一一安排妥了。卜氏跟著陳夫人去早先的院子歇息,邢夫人也被帶到客房裡去,迎春自然是跟著惜春去和楓院睡下了。因怕賈敬疲乏,尤瀟瀟又打發人去提醒賈珍了一聲。賈敬聽了兒子的話,看看陳頤梁等幾個均喝的醉醺醺,便笑道:「雖是高興,也是該散了。」回頭又對賈赦道:「你也留下吧,跟著你太太一個屋子睡去。」蕭如景則早有人攙著往外頭屋子里走了,賈珍叫小廝帶著賈薔與賈芸往賈蓉院子里歇一宿,而賈琮照舊回了書院。

    賈珍親自扶了父親回屋,進去又陪著吃了一碗醒酒茶,服侍著賈敬睡下,才回馨瀾院來。尤瀟瀟早換了衣裳,在燈下拿著賬本有一頁沒一頁的瞧著,見他回來便是一同盥洗畢,才收拾了睡下。因是今日多飲了酒,賈珍便覺十分興奮,笑道:「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只是今兒走了困,卻睡不著。」尤瀟瀟見他興致,也就捂嘴打了一個呵欠,勉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先道:「今兒太太跟著嫂子們又說起妹妹跟蓉兒的親事來,到底該是怎麼個章程,年紀都不小了,你也該跟著老爺多提。」賈珍笑道:「老爺心裡清楚著呢。說起來,若不是怕旁人議論挾恩求報,倒是把妹妹許給子修倒也罷了。」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想的是,看今兒的意思,陳少爺這一去定是金榜題名的,到時候真跟咱們家定親確實也不妥,沒的讓人瞧不起。」賈珍點了點頭,又道:「說起蓉兒,我今日在席上瞧著薔兒不甚精神,因是人多事雜,我也沒問。他不是一向在西府里幫忙的麼?怎麼這樣萎靡?他也是咱們家的孩子,寧可蓉兒的事先放放,你也該給他找個媳婦。」尤瀟瀟聽了,斜他一眼:「大爺成日家倒是想著派這派那,也不曉得體貼我幾分。」賈珍跟她說了半日話,終於有了些困意思,含糊道:「我的奶奶,如今家裡家外全是你,倒是你多擔待些,我自然記得你的好。」尤瀟瀟聽了,笑了笑也睡了。

    第二日,眾人在房中各用了早飯便是各歸其家。好容易送走諸人,尤瀟瀟想起賈薔之事,便特意叫住他道:「薔哥兒,你且站站。」賈薔原要跟著賈芸一塊出去,此時聽見,連忙束手立在一旁。尤瀟瀟便帶著他往花廳里來,左右奉茶畢,先笑道:「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總是在西府里蕩著也不是長久的法子,咱們雖是不走仕途經濟的路子,但將來娶妻生子也是要正經立門戶的。大爺的意思是給你一家莊子並幾間鋪子,再給你尋上個媳婦,以後就正經過活起來。」賈薔聽了,不由大喜過望。但沈下心細想,不由又萎靡起來。尤瀟瀟細瞧他面色,說道:「薔哥兒,大爺只把你當作自己兒子一樣待,你若是有為難的事,不妨先說一聲,咱們也好想法子不是?」

    那賈薔也不是無根底的旁支,正經的寧府直系玄孫,只是自幼父母雙亡,跟著賈珍過活,後來府里混亂,傳出的話很不好,才分家出去。他原先在寧國府里也是一樣拿月例的少爺,跟著賈蓉一般待遇,後來分家時雖沒有划出產業來,但一應院子家什都是賈珍置辦的。先頭還跟著賈蓉一起念書,後來實在是不通,又趕上西府建造省親別院缺人,因此也就罷了讀書的念頭,專心在西府里給鳳姐兒當差,在梨香院裡分管著十二個小戲子演練等雜事。日常也無忙事,過得自逍遙。但他心裡也明白此行不是長久之計,而今賈珍能給些產業過活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同著那唱小旦的齡官情愫暗生,一聽抽身回去,卻也是難以割捨,因此面上十分為難。

    尤瀟瀟見他沈默,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緊,只慢條斯理喝茶道:「昨兒你也瞧見陳家少爺是何等風光,從今以後陳家便是立起門戶來。大爺也是想著咱們自己的子孫無論讀書與否,都要走條正經路出來,既然你不喜讀書,於庶務上精通,便給你鋪子,日後好好生發,也是子孫後代的產業。」賈薔聽話聽音,忙道:「大爺大娘厚愛,侄兒心裡明白。」尤瀟瀟笑道:「得了你這句話就好,西府里的差事我跟你璉二嬸子說一聲,勾銷就是了。明日就讓金三喜帶你去瞧瞧那幾間鋪子,都是在咱們後街上的,離著你那屋子也不遠。再者便是該張羅娶媳婦了……」賈薔囁嚅著開口:「大娘,娶親……」尤瀟瀟見狀,忽有幾分明白,原著里齡官雨中痴畫薔,後來卻也不了了之。於是低聲問道:「怎麼?你是有了心上的姑娘?」

    賈薔頓時紅到脖子根底上,點頭道:「侄兒……不敢說。」尤瀟瀟心裡更篤定起來,故意說道:「若是你瞧上了那府里哪房裡的姑娘,我也能替你張口要來,這有什麼敢不敢的,給你收在屋裡做姨娘就是了。」賈薔背上落了一層汗,齡官的身份連著侍奉的丫頭都不如,三教九流里正是最下等的戲子,況且他還存著明媒正娶的心思,此時如何敢說?尤瀟瀟停了半日,不見回音,只喝道:「薔哥兒,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積黏起來?究竟是誰?有何不敢說的?」賈薔深知尤瀟瀟在東府里一言九鼎,此事若不想做成倒也罷了,真要想轎子娶回家來,也得尤瀟瀟點頭。於是索性跪下來咬咬牙把自己跟著齡官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尤瀟瀟聽了,先問道:「我聽聽你打的是什麼主意?」賈薔低聲道:「侄兒是想娶她過門……」尤瀟瀟皺眉道:「不是說娘娘都很喜歡她麼?以後少不得再招呼她進宮侍候,到時候又怎麼說?且不說你是要娶她過門,就算討了做屋裡人,西府里恐怕也不肯放的。」賈薔便不說話。尤瀟瀟又道:「我是沒見過這位姑娘,只是薔哥兒你有一點也得記著,娶媳婦回來是要給你張羅家事出外應酬的,兒孫教養日常理家都不是輕鬆的活計,俗話說妻賢夫禍少,這位齡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戲念曲的,將來你真娶回家來,到時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誰來張羅?你自己的兒孫難不成也跟著做娘的一起入梨園一行不成?」此話不受聽,賈薔忙道:「齡官是因著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學戲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大娘這話偏頗了!」尤瀟瀟見他發怒的樣子,心裡覺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齡官是個不省心的,將來娶進家倒成惹禍精,正遲疑著,見賈薔滿臉期待,也不忍心再潑冷水。也罷,到時候娶進門來實在是不懂事的,再開銷了也簡單,便說道:「你既然這般堅持,我便跟大爺說,只是日後成了你不許後悔。」

    照著如今的陣勢賈蓉將來必是要娶官家女兒的,屆時賈薔真娶了齡官回來,那妯娌兩個自是天懸地隔,若他那時再講後悔,豈不是彼此都誤了一生?蜜糖鴛鴦最後成了苦澀怨偶,何苦來哉。賈薔卻鄭重點頭道:「凡事都求著大娘了,齡官很好。」尤瀟瀟聽他斬釘截鐵,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別的,約下明日去看鋪子,說齡官之事她來想法子,就打發他出去了。

    好容易了結一事,尤瀟瀟也乏了一宿,正回了馨瀾院裡略躺了躺,便又記起賈芸之事來。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把銀蝶許給賈芸,只是如今賈芸跟著陳頤梁是姨表兄弟,此一時彼一時,怕是那小子也心大起來,瞧不起銀蝶的丫頭出身,自己若出了面強求,也無甚意思。究竟也是個麻煩事。尤瀟瀟想了半日,倒不如先把銀蝶放出去,立個良家戶,再尋個機會讓他們兩個處著,天長日久下來,憑著銀蝶的為人,賈芸又是精明人,自然瞧得出好來。這般想著,她返身去了小庫房裡翻出銀蝶的賣身契來,瞧著泛黃的印子,想著自來以後全是靠著這個丫頭的忠心耿耿,才能一步一步走過來,便又拿了五百兩銀票出來。

    正想著銀蝶的事,卻見她吱呀一聲悄悄開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白瑪瑙碟子荔枝進來。見大奶奶正在坐著發呆,銀蝶笑道:「昨兒鬧得狠了,還以為奶奶睡著呢。」說畢,奉上荔枝果來,「外頭有粵海的官兒來拜,給帶來的新鮮果子,大爺忙吩咐給咱們小廚房送一簍,說越是新鮮的味道越好,我收拾了趕緊給奶奶送來。」尤瀟瀟瞧了一眼,正經是妃子笑,配著瑪瑙碟子煞是好看。於是心不在焉吃了一顆,又叫銀蝶坐下:「好吃的,你也嘗嘗。」銀蝶應了一聲,往常也是慣了的,於是斜著坐在腳踏上陪著她吃起來。

    「我今兒算算,你跟了我也快十年,今年該有十七歲了。」尤瀟瀟說完,對她笑道:「你心裡有什麼打算,倒是跟我說說?」銀蝶聽了,吐掉荔枝核子,低頭面上一紅:「我是奶奶的奴才,能有什麼打算,一輩子跟著奶奶就是了。」尤瀟瀟搖頭道:「這是敷衍我的話,我明白你素日的心思,若是同著那兩個一樣,也早就給你開臉給你大爺了……」銀蝶忙叫道:「奶奶說什麼話!我從來沒想過的!」尤瀟瀟笑道:「你不必急,我說我懂你的心思,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給你瞧著合適的人,也是不想委屈了你……你看芸二爺怎麼樣?」銀蝶先頭聽著臉越來越紅,只是沒料到尤瀟瀟能提到賈芸來,頓時一愣,然後低聲道:「奶奶可是要將我賞給他做妾?」尤瀟瀟細細品她的意思,忽而笑道:「你這樣好的人品,為何要去做妾?」說罷,從袖口將賣身契遞與她:「我放你出去,再與你做個媒,自然叫他聘你做正頭娘子去。」

    銀蝶顫抖著手接了賣身契來,眼睛里慢慢盈出淚來:「雖是奶奶厚愛,可是我也知道我這樣的出身,能找個府裡頭的管事便是好的,芸二爺……是高攀不上的。」尤瀟瀟見她神色哀傷,心中亦有所感,嘆道:「銀蝶,雖說名義上你是我的貼身丫頭,但滿府里我只把你當妹妹看,我細細品擇這麼久,瞧著芸哥兒是個好的,才想著將他許配給你。」銀蝶卻只默默流淚不語。尤瀟瀟瞧著她心裡是極願意的,只怕賈芸那邊嫌棄出身。於是又道:「既然你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說畢,將銀票一並遞與她:「這個你先收好,出了府去找你弟弟,或賃或買,找個宅子住下,先有個安身之所,我自然也會打發人幫著你。」銀蝶聽了,跪下來就要磕頭,尤瀟瀟攔道:「你不要跟我生分了,聽著,我還有事要拜託你呢。歡顏如今雖是能上手了,可身邊只有她一個卻是不夠使的,你便一面收拾著東西,再一面幫我摘選著,素日里瞧著誰好,只管來告訴我,也省的將來人不湊手。」銀蝶將賣身契細細折好裝起來,點頭道:「奶奶的囑咐我記得了。」

    尤瀟瀟因怕放銀蝶之事另起波瀾,只跟賈珍說闔府里年紀大的丫頭該放出去了,然後家生子兒與不想走的丫頭另找了府里的小廝婚配,才顯得咱們家寬厚。賈珍自然是准的。金三喜家的聽了,也忙奉承奶奶宅心仁厚,又聽說銀蝶也要放出來,便道:「大奶奶做事就是這般讓人敬佩,不像那府里的人,身邊幾個大丫頭早該到日子了就是不撒手,也不想想人家心裡可願意。」尤瀟瀟笑道:「你這個老貨,倒是跟著你主子眼前嚼舌頭來。」金三喜家的見她面上無慍色,忙笑道:「自然是奶奶寬厚憐下老奴才敢議論兩句。那府里的鴛鴦姑娘比著銀蝶姑娘還大一歲呢,還有琥珀那幾個大的,那府里老太太用得順了,便是每一回都叫蠲了名字,將來成了老姑娘可怎麼辦?若是給了爺們留著倒也罷了,眼瞧著也不像,這誤了一輩子的大事,人家爹娘背後豈有不抱怨的?」尤瀟瀟聽了,點頭道:「你說的是,你這些日子也費費心,往府里各處都好好盤點了,丫頭與小子該配人就配人,想出去的也擬了單子回我,好生辦差也是你自己積德留善。」金三喜家的忙應了。

    銀蝶之事尤瀟瀟倒沒有瞞住歡顏,詳細與她說了,又笑道:「將來你大了,自然也是照著你銀蝶姐姐的例,給你找好女婿去。」歡顏聽了,一面臉紅,一面卻是更盡心不提。沒有兩日,銀蝶便是收拾了箱籠,給尤瀟瀟與賈珍磕了頭,又與歡顏果兒等灑淚而別。她臨走時從三等小丫頭裡頭選了兩個勤謹知事的,一個叫紅枝,一個叫紫竹,其中那紅枝針線活兒上是個拔尖的,送了上來,尤瀟瀟瞧了果然十分滿意,便先升了二等丫頭,叫跟歡顏一起學做活兒。

    卻說賈珍得知賈薔心思,滿臉不贊同,只道:「贖回來做妾倒也罷了,哪裡有這樣娶進門的?」尤瀟瀟對著齡官倒沒什麼惡感,從原著里寶玉央求唱戲一節來看,這個女孩子也是有幾分風骨的,不像尋常丫頭一得了寶玉青眼便巴巴浮上水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賈薔,雖是性子嬌慣些,但也不見得不能調理。於是便笑道:「大侄兒平素也不求著我們作甚,好容易開了一次口就這樣駁回去,倒不好。」賈珍皺眉道:「你真要順著他的意娶回來,外頭叫一聲薔二奶奶,日後都不好往西府里走親戚。」西府養的小戲子被聘為東府里的主子奶奶,怎麼想都是矮人家半頭的。尤瀟瀟親自奉了茶與他,停了一會兒才道:「若是大爺只憂心身份上的事,倒是好開脫的。到時候讓她裝個病,再去求著放出來就是。回來那府里去平常人家掛個名字,咱們給娶進門的時候誰還敢說嘴?」賈珍聽了不言,尤瀟瀟又道:「即便個把人瞧出破綻來,說薔哥兒媳婦像原先的誰誰,這又有什麼!林妹妹何等金尊玉貴,不也照樣有人尋玩笑呢?咱們要是在意豈不是自己先心虛?大爺要知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關鍵是孩子們喜歡,日子過得好,比什麼都強。」賈珍被她說了半日,略動了心思,而後想著賈薔又不是自己的親兒子,自己去做個惡人,沒得招人討厭,況且尤瀟瀟的法子也能用的。於是道:「罷了罷了,你是做大娘的,就聽你的主意吧。薔哥兒娶親的時候獨力不能,給銀子幫一把就是了。」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准了的意思,便笑道:「大爺放心就是。」然後打發人找了賈薔來,自去籌劃一番不提。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給賈母請安。雖是賈母對著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賈母本不待見這大兒媳婦,兩句話就要打發出去的,結果聽著大簡書院裡出了一名會元就聽住了。邢夫人又說的天花亂墜的,賈母連忙叫鴛鴦去告訴王夫人,叫備份厚禮往東府里加賀。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陳少爺幾日後就要去殿試,說不得蟾宮折桂呢!到時候一塊去豈不是更好?」賈母聽了,正要說什麼,只聽邢夫人又笑道:「我聽大老爺說,姑老爺昨兒已經是親口應許要指點陳少爺殿試之事。老太太您想,咱們姑老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理萬機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會松口呢?媳婦想著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穩的。」賈母聽了,不由心裡暗地盤算起來,原先就瞧著東府里這番手腳動靜大,若真是出了狀元郎,這大簡書院自是不可等閒視之了。大房裡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賈琮過去,現今也該催著老二趕快將寶玉送過去,雖是世家念書不為爭名,但是錦上添花豈不是更妙。再說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簡書院兼館,寶玉天資聰穎,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親事說不得還能再續起來。正是想著得意的時候,而那邢夫人因著賈琮受了賈敬褒獎,心中喜悅,難免就多話起來,也不管賈母如何作想,又道:「說起姑老爺來,還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訴老太太呢,他們府里剛娶的繼夫人有喜了!」賈母聽了,登時面色一變,說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還要再說些什麼,賈母擰了眉,勉強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鴛鴦送送你太太。」邢夫人雖是不受待見,可從來沒被這樣直白的攆過,當時臉上也泛青,再一細想原是自己說的話扎了賈母的心了,只好趁著鴛鴦過來扶著的時候就勢走了,心裡卻冷笑道:「眼瞅著人家新娶的小媳婦這麼快有了兒子,你這個做丈母娘的倒替著閨女吃起乾醋來,這等行事還沒有你那外孫女展樣大方呢!往後倒看你如何說嘴去。」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8

正文 第61章

    這日,林如海正在書房裡與陳頤梁說話。因是三天之後便要殿試,此行得中的三百名貢生自是到處尋親訪友,拜師納門,高門大戶外車水馬龍,許多朝官也是願意趁勢築建些門生力量,因此你來我往十分熱鬧,也是每年春季五月京城一大盛景。

    陳頤梁的性子本是落落大方的,沒有故意拿捏的窮酸氣,既然林如海囑咐了,自己便是來了,只是日子來得討巧,還留了點矜持餘地。坐投林如海的帖子雖是繁多,都是七轉八彎的想過來做林家門生的,但林如海心中自有掂量,全交給管家打發了出去。他雖是世代大家出身,自小錦衣玉食,但家族不興,後來又被打發到了四處歷練,一代探花郎砥礪了三十餘年才晉一品大員,可見當今朝廷用人取向,忌虛華浮誇,喜腳踏實地。

    林如海深知朝政之弊,陳年貴族皇親國戚勾連,耗費民脂民膏者甚眾,也知同堂諸位屍位素餐之輩多矣,一片暮氣沈沈,正是需要新鮮血液灌輸改造的關鍵時刻,而皇帝親臨的殿試每回都是選拔民間精英的好時機。自見陳頤梁兩回,細品其談吐,非文採灼灼之輩,但議事論理針砭時政均是一針見血,顯見是受了大磨練而精通人情世故的,於是心裡更高看了幾分。等他來拜,便讓管家親自接到書房裡,二人師徒相稱,越聊越投機,林如海更是連細枝末節都一一囑咐到,也是極希望他能一舉奪魁的意思。正說得熱鬧,忽聽得外頭有人來報:「榮國府史太君過來瞧夫人,姑娘來問老爺見不見。」林如海聽了,面上沒顯什麼。陳頤梁卻是知趣,忙站起身來:「學生已經擾了老師半日,早該回去了。老師今日教誨深遠,學生受益匪淺,自當回家細細琢磨,方不負老師厚望。」林如海見他知事,心裡更贊許幾分,也就順勢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也罷,明日後日想來只管來。」陳頤梁正經謝過,外頭小廝早引著他出門去。林貴進來瞧見林如海閉目不言,便輕手輕腳換了一盞茶,立在門後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林如海才問:「姑娘陪著去了?」林貴回道:「是,剛剛姑娘是讓俏眉偷偷給帶的話。因為老太君事先也沒跟咱們府里打招呼就過來了,姑娘出去迎的時候便也不提老爺之事,只讓我問老爺的意思。」林如海啜了一口茶,笑道:「既然這般,待會兒我出去見見就是了」林貴躬身應了一句是,然後靜靜走了。

    賈母聽得林如海繼妻有孕,夜不成寐,思慮再三,便要親自往林府瞧瞧。因怕先說了,倒被林家推托開去,於是瞧著日子天氣好,就讓鴛鴦打點了幾樣禮,豐豐盛盛的。她一開始還想帶著寶玉過去,讓他拜拜姑父,跟黛玉再說幾句話,後來怕是不妥,才轉念帶著鳳姐兒往林府來了。黛玉正跟著眾管家議事,聽得門外來報,自是吃驚,先分頭派人給父親母親送信,然後才親自出來迎接。賈母扶著鳳姐兒的手下了車,只瞧見黛玉帶著丫頭婆子等站在二門裡,連忙道:「我的兒!那裡正是風口,你這身子怎麼好多站!」黛玉見了外祖母,即是俯身行禮,鳳姐兒在旁連忙攙起來,眾人寒暄了兩句便往內室里走去。

    賈母見林如海影子不見,便是知趣一句不提,坐下來吃了幾口茶,笑問道:「聽說你太太有喜,我連忙過來瞧瞧,可是不知道你太太那裡能見不能見?」黛玉這裡早得了丫頭的信,傅秋芳回話說身子不適,改日再去府里給老太太請安。黛玉哪裡聽不出這是敷衍之詞,心裡也明白繼母不願意應酬的意思。於是對賈母笑道:「外祖母不知道,母親自驗出有孕,身子便一直不好,父親也囑咐叫靜養著。方才打發人去了,母親正在睡覺,倒是也不好過去打擾她。」賈母聽了,臉色一瞬間變了變,而後又和顏悅色道:「可是我來的不巧。」然後又道,「鳳丫頭,把給傅夫人的禮交給你妹妹。」鳳姐兒聽了,連忙從袖口裡掏出一張燙金的大紅帖子來,黛玉見了還要推托,賈母卻意味深長道:「你娘雖是沒了,但你還有外祖母,還有兩個舅舅,這是該給傅夫人的禮,不能虧的。」黛玉聽著她的聲氣兒,倒像是來給自己撐腰的意思,本要解釋些什麼,後來想想還是裝作聽不懂罷了。賈母本想著傅秋芳有孕,林如海又嬌寵愛妻,外孫女必會受委屈,趕忙來了讓黛玉也趁機訴些苦處,沒料到她依舊平靜似水,心裡倒沒有主意。回頭同著鳳姐兒對視一眼,便又絮絮問起黛玉在家裡住的這些日子可好,然後又說府里的姐姐妹妹對她甚是想念,省親園子蓋好之後她也能沒見見,已經給她留好屋子,少時候也該回去住住雲雲。鳳姐兒自然在旁跟著笑著湊趣。黛玉聽了,忙謝過外祖母並兩個舅母關心,彼此都說的十分客氣熱鬧。

    再說那林如海聽說傅秋芳婉拒了賈母探視,不由微微一笑,約莫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打發人請賈母去花廳一見。鳳姐兒自然不好跟去,黛玉便陪她說些閒話,很熟練的問起府中種種。鳳姐兒不由吃驚,印象里黛玉原是愛使小性子的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今日瞧了才知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見她比住在那府里的時候顯得能幹多了,外頭還有一串子管家嬤嬤等著回事,偌大林府她上下張羅倒也得心應手,心中也感慨萬分。

    賈母見了林如海,倒不好再拿大,畢竟這女婿現今是新婦新兒,若不是還有一個黛玉在眼前,林府跟著賈府之間的情分說斷也就斷了。林如海自然請了賈母上座,然後推說自己公務繁忙,在書房裡有事絆住了,本應該出外迎接雲雲。賈母如何聽不出這話,也只好道原是自己來的草率,倒沒跟姑老爺提前說一聲。林如海笑了笑,不接話。賈母見他冷淡,便又道:「這一趟是聽說傅夫人有了喜,我心裡自然也跟著開心,忙著就收拾了過來瞧瞧,黛玉年紀小沒經過什麼事,姑老爺又是男人家,這女人有身子可是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林如海點頭道:「太夫人說的極是。」賈母聽得他口裡換了稱呼,明擺著是不想認親,心裡不滿也不能說什麼,還要忍著做出笑臉來:「姑老爺你也知道,我這些兒女中所疼者唯有敏兒,是她福氣薄,沒能多侍奉姑老爺幾日。自打她去了,我跟前只少了一個知冷知熱的閨女,早聽說傅夫人賢惠端莊,今兒本要見見,想著她若是不嫌棄,我便厚著臉皮認她再做個女兒吧。」這交往好的姻親人家,再將續親認作閨女的事也不是沒有,只是林如海卻瞧不上賈家為人涼薄,想著若不是自己今日官至一品,恐怕賈母連林府的門都懶得再邁進了。於是說道:「內子出身寒微,倒委屈了太夫人,此事不提也罷。」賈母聽他拒絕得斬釘截鐵,不由臉上十分尷尬起來。

    兩個人總無話可說,正是枯坐的時候,還是黛玉打發人過來請賈母過去,說已經在花園盛開的牡丹叢邊搭了桌子,請外祖母同著璉二嫂子留下來吃了飯再回去。林如海也就起身道:「既然如此,太夫人不妨與玉兒再聚聚,我便失陪了。」說著甩袖而去,背影極瀟灑。賈母跑來林府,一事無成,哪裡還有心思吃飯,見了黛玉勉強說了幾句話,只說府里有事就要帶鳳姐兒走。黛玉見留不住,忙把自己準備的回禮遞過去,又說了好些感謝的話,鳳姐兒瞧了一眼賈母,才收下來。黛玉又笑道:「原該請著老太太舅母等多來逛逛,等母親身體好些,我再下帖子來請吧。」賈母見她不似以往單純模樣,一肚子挑唆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得悻悻的走了。俏眉跟著黛玉一起送到二門,回來便把賈母跟著林如海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黛玉聽了。黛玉搖了搖頭,神色略顯哀傷,俏眉忙勸道:「姑娘,老太太心裡自然是給他們賈家打算的,你倒不必多想了。」黛玉何嘗不知道賈母本意,只是想著當初自己初進榮國府,外祖母也算是照拂有加,如今再瞧著難免心寒,於是嘆道:「若是我娘還活著,哪裡又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幸好父親疼我,母親行事也大方,以後咱們少跟賈家來往些就是了。」

    卻說賈芸這日接了尤瀟瀟的帖子,說不得一頭霧水,卜氏見了只催著不能耽誤,他便收拾著往寧府來了。尤瀟瀟請他到了議事廳,開門見山道:「前天我跟你娘也聊了半日,知道你如今生意很有些起色,只是我想著弄花弄草風裡來雨裡去未免太苦了些,正好我這裡有些產業還缺一個能幹的人,你不妨先瞧瞧。」賈芸聽了,知道珍大娘是想著自己幫忙打理私產的意思,連忙站起來恭敬的接過賬簿本子來。翻開一看才嚇一跳,原來朱雀街上那兩家生意極好的酒館竟都掛在尤瀟瀟戶頭上。說起來都是京城裡聞名的吃處,一個做魯菜的,叫做六合樓,裡頭糖醋活魚與酥肉鍋貼堪稱一絕,吃過的沒有說不好,另一個做川菜的,叫做香滿樓,天天賓客盈門,去得晚了連個座位都沒有。

    尤瀟瀟見他不是一驚一乍的人,心裡先滿意幾分,微笑道:「我娘家沒有可靠的人,外頭聘的管事不能知根知底,我也不能常常督促,再說日常見面也多有不便。現今香滿樓的出息比著六合樓要高一些,做的這個掌櫃倒好,只是前陣子攢夠了錢說要回山西老家的,我手頭沒了人,一時就想起你來。族里都知道你是能幹的,書院裡的活計老爺跟大爺都贊不絕口。你若是想接手,我便照著原先掌櫃的薪酬,一年給你三百兩銀子,做得好了,年底下還另有分紅,自是不會虧待你的。」賈芸聽了,心中不由一跳,自己一年到頭辛苦到底也不過是二三百兩銀子,到了秋冬兩季還是在家裡閒坐喝西北風的,若真是應了珍大娘的話,旱澇保收自己一年便能有三百兩銀子,再加上分紅,說不得四百兩銀子能到手,又是做大掌櫃的,不必風吹日曬,親身躬行,自是好的。於是忙笑道:「大娘厚愛,侄兒想接過來,只怕做不好,倒誤了事。」尤瀟瀟知道他是肯了,又笑道:「不怪你躊躇,酒館生意是辛苦些,只要你有這個心就好。誰也不是一上手就能做好的,你新進去,且虛心學著,正巧,我也打發人請了那六合樓的掌櫃來,他年紀雖是比你還小,但原先就是在酒樓里做的,經驗老道些。你們便常常在一起切磋著,若有什麼好主意,你們瞧好了就用,我是只管年底下查賬收銀子的。」這是做大買賣的行事,賈芸聽了連連點頭。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外頭帶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一身青布衫,十分精煉。尤瀟瀟早令人接了屏風過來,在後頭對他笑道:「這是六合樓的小楊掌櫃,你們兩個中午就一同在府里吃了飯。芸兒也不必心急,讓小楊掌櫃帶著你往香滿樓先去找老掌櫃做個交接,等過了一個月你就直接交賬給我看。」賈芸聽了,知道是查考的意思,連忙應了是,然後同著小楊掌櫃打了招呼才一起出了議事廳。歡顏躲在屏風後頭,瞧著他們走了,才悄聲問道:「大奶奶剛才為何不直接說小楊掌櫃是銀蝶姐姐的弟弟呢?」尤瀟瀟放下茶碗,微微笑道:「傻丫頭,做這麼刻意有什麼意思?總會見到的,不必心急。」

    原來自尤瀟瀟挖掘尤氏私庫之後,便知道大筆的金銀只管珍藏密斂不是長久之計,除了那些田莊不動之外,其餘的現銀便是叫了心腹金三喜兩口子出去尋了些能生發的鋪子來。她先在西城裡買了幾家鋪面,又去尋了些巧手娘子做了綢緞成衣鋪。後來因為銀蝶的弟弟在酒館裡做得甚好,又見那孩子是個能成事的,便動了心思,叫人去朱雀街上盤下兩間做不下去的酒館來,一間給了銀蝶弟弟經營,專攻魯菜,另一間另聘了管事,知道京城人喜好川味,便做川菜。因著老實經營,味美價廉,生意日漸興隆。當初盤下門面的時候的那老闆雖是要價不菲,現今兩家酒館一年卻能有一萬的出息,一應的果蔬肉蛋還能從自己莊子里運過來開銷,總算起來,酒館同田莊,除了人工成本,每年還能剩下將近一萬八千兩的淨銀。尤瀟瀟越做心思越大,已經叫金三喜出去踏勘地方,準備再買下一棟銀樓來做。她帶著心腹們自是悶聲發大財,除了賈珍略知道些,他卻是一年過手數十萬兩現銀的人,對著妻子的產業向來不管不問,兩府上下其餘人等竟都是鴉雀不聞。

    賈芸同著小楊掌櫃相見恨晚,因為彼此都是年紀小小出來混飯吃的,其中甘苦自知,午後吃了飯去了香滿樓交接了生意,二人又說了半日話。因為這幾日香滿樓正是歇業整頓,六合樓里也無甚雜事,小楊掌櫃便邀請賈芸去自己家坐坐。賈芸知道以後是長交往的,也不推辭,便跟著他去了。楊家坐落在一道僻靜衚衕里,正是在寧國府後街的盡頭,一棟兩進的小宅院。外頭青花牆上還用楊木牌寫著楊宅二字,頗有章法。賈芸見處處收拾得齊整,門庭開闊,比著自己家還要大些,不由得誇贊了兩句。小楊掌櫃笑著轉過照壁,迎他進門,只見院子西頭有口水井,栽著一棵石榴樹與一棵棗樹,枝繁葉茂,石榴花紅艷艷的開著,卻也有幾分富貴景象。再看門口還坐著兩缸吉祥蓮,裡頭養著些錦鯉,宛然游弋,這宅子所在地極好,四周清靜,春日午後一派安逸。賈芸想著自己家不但逼仄,還居於鬧市之中,左右鄰居雖是極熱心的,卻是日夜混鬧不堪,不由心生羨慕,想著這地腳久居不易,小楊掌櫃年紀輕輕,必然是給珍大娘辦差才積攢的家事,自己若是能用心做活,得了珍大娘的喜歡,將來也能過上這般逍遙日子。

    聽到外頭門響,正在屋裡做針線的銀蝶走出來,正好跟著賈芸打了照面,二人不由都愣住。小楊掌櫃卻是機靈人,笑道:「這是家姐,想著芸二爺也是在大奶奶身邊見過的。如今蒙著大奶奶恩典,現今家姐已是回家來與我同住。」銀蝶低頭收斂了滿腹心思,上前行了半禮,正是閨中女見客的禮數,賈芸見她這般,知道是已被放出來的,也不敢提在寧府之事,只當她是同僚之親,連忙還禮不迭,然後又對著小楊掌櫃笑道:「我哪裡是什麼二爺,以後還要跟著楊兄弟多學一二。」銀蝶默默進了屋,乾乾淨淨燉了兩盅子茶,並一碟子雞頭米糕送出來,小楊掌櫃早邀了賈芸在樹下石凳坐下來。二人坐下來正經商議著日後如何行事,彼此都是活泛人,倒是想出不少招徠顧客的法子來。漸漸到了天晚,賈芸便要告辭回家。小楊掌櫃卻笑道:「賈兄來我們家,怎好空著肚子回去,今兒也讓賈兄嘗嘗我的手藝,且隨便吃些。」賈芸忙道:「叨擾一日已經是不好意思,哪裡還能再勞煩楊兄弟。」因著銀蝶只出來一回,倒也不好再提。小楊掌櫃見他堅持,便笑著送他出門,又約好明日一早香滿樓去見。

    回了家來,卜氏聽說兒子忙了一日沒有吃飯,連忙說道:「鍋里給你留著粥菜,叫小丫頭端給你吃。」賈芸應了好,連忙到了母親屋子里坐下。只見卜氏正在燈下做些活計,賈芸見油燈晦暗,忙道:「娘,跟你說過多少回,這些零碎事都交給小丫頭去做就是了,小心傷了眼。」卜氏放下針來,不由笑道:「咱們家就這一個丫頭,能天天潔掃做飯已經是不易了,也沒有閒錢養旁人,倒累壞了她,我能自己做的便動手了。」說著又囑咐他慢吃,然後在燈下扎了幾只花,又笑道:「你若是真孝順我,趕緊給我娶個媳婦回家來。」賈芸聽了,難免頭疼,連忙就岔開話去,把珍大娘今日叫去做了什麼一一說明白,又說自己去了小楊掌櫃家瞧了雲雲,只把銀蝶的事隱下來未提。卜氏聽了,只當是那日自己在尤瀟瀟面前贊了兒子贊進她心裡去了,連忙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笑道:「你珍大娘是心裡有成算的,既然把差事交給你,便好好去做,將來自然不會虧了你的。」賈芸應了一聲,這邊匆匆吃完了,小丫頭過來拾了碗碟拿去清洗。卜氏又道:「你今日累了一天,倒是快去歇著,明兒還要起早去酒樓呢。」賈芸也覺困倦,陪著又說了幾句話,正要回屋去,隔壁卻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更夾雜著尖銳的叫聲。卜氏皺眉道:「聽聽,倪二的媳婦又再打新買的妾了,成日里沒有消停。那個倪二也是不省心,好好的日子過得,又買什麼妾,還是個抓尖要強的,這般鬧騰。」賈芸無心搭理這些俗事,只打量著自家屋子道:「這房板卻是太薄了,還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好些。」卜氏點頭道:「唉,誰說不是,這還是你爺爺給你爹留下的產業。現今的房子哪裡是輕易能買下的?罷了,他們鬧一會兒也該散了,你快去歇著吧。」賈芸便是默默回屋裡去了。

正文 第62章

    倏忽幾日,便是到了殿試之日。從早起,寧國府里諸人心裡便惴惴不安,齊齊等著報榜來。陳夫人一大早被接過來,尤瀟瀟自是陪著說些閒話。到了晌午,正不耐煩,果見外頭小丫頭們雀躍來報:「大爺叫來告訴奶奶並陳夫人,陳家少爺中了狀元!皇上賜了瓊林宴,現正騎馬遊街呢!」尤瀟瀟聽了大喜,忙叫歡顏賞了銀子下去,再轉眼去瞧陳夫人,只見她眼淚盈眶,聲音哽咽,忙上前道:「給嫂子道喜!如今陳少爺是天子門生,將來少不得為官做宰,嫂子可算是熬出頭來!」陳夫人忙擦了擦淚,說道:「同喜同喜!那時若不是府上大恩,子修也進不到如今之地,大奶奶且受老身一拜!」尤瀟瀟嚇了一跳,歡顏帶著紅枝紫竹早攙她起來。尤瀟瀟過去親自扶她坐下來,笑道:「嫂子豈不是要折煞我,說起來咱們都是老親,狀元哪裡是那麼好得的?也不是當著嫂子的面說奉承的話,我們蓉兒跟著子修一同去念書,都是子修自己的造化高,我們算個什麼,哪裡敢居功,嫂子以後萬萬不可如此了。」然後又道:「想必今日宮里必是通宵熱鬧的,咱們府里也別空了,正該慶賀一番!」歡顏知意,忙分頭去請邢夫人、卜氏等過來。

    因著狀元一事,寧國府與有榮焉,跟著足足喧鬧了三日,大簡書院自此名聲大噪。外頭要來入學的更是絡繹不絕。賈敬早發下話來,大簡書院不同於其他,本不是盈利為主的,學生選精不選多,無論誰來必要經過考試方能錄取。這同著一般書院規矩不同,眾人也怪,越是艱難越覺得是個好去處,更加一窩蜂兒的過來,尋三找四來說情弄事,把個賈珍天天搞得焦頭爛額,應付不得。而那邊陳頤梁做了狀元,自然有人知事來拜,送宅子送下人等等不著細數。陳夫人雖是有見識的,但是料理起來卻是艱難,少不得求著尤瀟瀟幫忙。

    尤瀟瀟不好不去,她雖是與陳頤梁沒見幾面,卻知道他是有主意的,到了陳宅里,凡事只打發了人去問他的意思,也不肯自作主張。陳夫人家中光景困窘,原是連個小丫頭都沒有的,尤瀟瀟只做主給她買了兩個丫頭使喚,日常洗濯灑掃針線廚事才算有了人做。其餘的諸事便聽了陳頤梁招呼,旁人來拜只收帖子,至於宅子銀子與家人等皆婉拒去。過了幾日,眾人也品出滋味來,知道新科狀元是個不願意拉扯的,慢慢的就歇了心思。而陳夫人是過慣苦日子的,雖是拒了好幾所大宅,依舊窩在衚衕小院裡,四處逼仄,倒也甘之如飴。尤瀟瀟心裡佩服,背地裡悄悄與歡顏笑道:「這才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陳狀元心思大著呢。」

    學生中了狀元,下一步便是要出仕。賈敬是蒙祖蔭的,蕭如景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要麼世襲要麼做學究,仕途本來就平順,又都是遠離朝堂,不愛操心的,便是由林如海出面給陳頤梁打算。按照往年慣例,狀元去翰林院做撰修是正職,然後再拉黨結派,依附著老師同窗,慢慢熬年份就是了。林如海先問道:「你有何意?」陳頤梁低眉道:「學生是想去地方歷練。」林如海又道:「你雖是新科狀元,但是去了地方上主政,恐怕也不是什麼膏腴肥美之地,就算給你一個七品縣令來做,也是吃苦受累的多,再加上地方上士紳老族犬牙交錯,做上三五年也不定出成績,到時候吏部給你做評,核不到優等,不需幾年便是泯然眾人矣。」這話是好意,也是告訴山中有虎的意思。

    陳頤梁依舊堅持道:「老師說的,學生都已經仔細考慮過的,雖是留在京城機會多些,但學生本是半路讀書出身的,極願意去地方上做些實事……」一語未了,只見林如海拍掌笑道:「好!皇上果然是聖君,沒有看走眼的!子修你的文章雖是不甚華彩,但貴在議理精辟,若真去了翰林院,做那些八股文章,只怕還是會耽誤了你。既然你能有這般心思,我自會替你料理,只是盼你不忘今日所言,能為一方百姓做主。」陳頤梁聽了,知道老師是准了,忙跪下來鄭重磕頭:「學生定不負老師所望。」

    半月之後,陳頤梁被欽點至山東膠南任縣令。膠南一地雖不是窮山惡水之所,但歷來也是不好開交的。以往的狀元出京,多是被皇帝不喜,所以從吏部匆匆發文就罷了。陳頤梁的任職卻是欽點,眾人心裡不免都多想幾分。因著陳頤梁家中只有老母,賈珍與賈蓉都勸道此去山東,雖不是山高水長,但是那邊比不得京城舒服,不如將陳夫人留在京城,搬到寧國府來,也好好照顧。陳頤梁自知母親吃苦一生,去了寧府,處處有人服侍,也算享福,心裡就犯了躊躇。陳夫人聽了兒子的話,卻爽朗笑道:「咱們家統共母子二人,何必分離,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陳頤梁見母親堅持,便也婉拒了寧府好意。尤瀟瀟原本叫人叫小院都收拾就了,後來聽說陳夫人不來,便帶著丫頭們打點了些日常用的東西,衣物藥材等裝了一馬車,親自送到陳家去。陳頤梁也不客氣,收下來稱謝。隔了幾日,眾人接連擺了送行酒,陳氏母子便是悠然出京而去。

    卻說賈蓉見了一室的同窗一鳴驚人,心裡真正做癢起來,打發小廝來回話說端午節不回來,要留在國子監里繼續讀書。賈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雜著珍奇的點心果子親自叫人去送了好幾回。尤瀟瀟正是打點四處的禮,見他這般忍不住笑道:「蓉兒說不得明年也能一舉登科,你做老子的也跟著兒子享福就是,倒要拖後腿作甚。」賈珍嘆道:「這孩子也是有志氣的……」說畢話鋒一轉,「老爺昨兒跟我提起妹妹的親事來,我想著也跟你商量一聲。」惜春之事日日在尤瀟瀟心頭的,聽到此話連忙道:「這是正經大事,你快說。」賈珍坐下來笑道:「是蕭大儒半吐半露說的話,給他家嫡出的小兒子求親。」尤瀟瀟想了想,笑道:「跟著蕭家倒是門當戶對,只是咱們妹妹今年才十二歲,他家小兒子多大了?」賈珍說道:「十五歲了,說是妹妹過了及笄再成親。那頭還說若是不想圓房,也可以再久一些。其實歲數上也不怕什麼,只是這孩子也是個老生子,恐怕平常里蕭夫人也是寵得跟什麼似的,老爺的意思是讓我細細打聽著,怕妹妹吃虧。」尤瀟瀟揣度賈敬是有些允了的意思,便笑道:「男孩子又不是養在深閨,平日里為人做事好打聽的,大爺多費點心就是了。依我看,雖說小兒子不承家業,但也不用咱們妹妹跟著打理雜事。你想想,他們蕭家老幾輩子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平白人都瞧著頭暈,妹妹的性子去做主母可不是磋磨人的?再說妹妹嫁妝盡夠豐厚的,就算蕭家分家過活妹妹也是衣食無憂的。依著我看,只要那蕭哥兒是個好的,這門親事做的。」賈珍對內宅之事本就糊塗,聽了尤瀟瀟講了這半日,只知道是好事,於是點頭道:「那我先去找人去瞧瞧蕭家這孩子。」二人議定了,尤瀟瀟又說些端午節的佈置,賈珍苦笑道:「這幾日走節禮,我瞧著有幾家比往年格外豐厚些的,恐怕是瞧了書院的名聲,又想跟姑老爺搭線的,你回了就是。」尤瀟瀟笑道:「是了,我明白。」正說著話,外頭來報:「大爺大奶奶,西府里二太太派人送了娘娘賜的節禮。」賈珍與尤瀟瀟聽了,對視一眼。尤瀟瀟迎出來,只見是周瑞家的滿臉堆笑拿著捧盒送過來,便與她寒暄了兩句,又賞了銀子才打發她走了。

    賈珍見人走了,才出來道:「可是奇了,娘娘今兒倒是想起我們來了。」尤瀟瀟瞧了一眼,倒是擺的整整齊齊,上至賈敬,下至賈蓉都各有一份兒,便笑道:「這有什麼,咱們統共都是一族里的,給她蓋園子咱家也是出了錢的,現在終於想起我們的好處也未可知。」賈珍笑道:「罷了,給了收了就是了。前陣子還傳出些風聲來,說娘娘在宮里不妙呢,雖是有了賢德妃的位份,但皇上不怎麼往鳳藻宮里去。底下人都是勢利慣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尤瀟瀟點了點頭,只叫人依著簽子送到各處就是了。

    歡顏卻是機靈的,早把元春的賞賜打探的清楚,與尤瀟瀟悄悄道:「聽跟周嫂子來的小丫頭說了,除了咱們這裡,連著林姑娘家都送去了。西府里薛姑娘與雲姑娘也有,只不過是薛姑娘同著寶二爺的禮一模一樣的,府里都悄悄的傳說,娘娘要給薛姑娘與寶二爺賜婚呢。」尤瀟瀟笑道:「你們這起子都愛嚼舌頭,這話傳出去,讓你薛姑娘以後怎麼好做人。」歡顏笑道:「這有什麼,她若不是想著嫁給寶二爺,又怎麼會在那府里住?她外頭有家有業的,比著雲姑娘豈不是好多了。」尤瀟瀟搖頭道:「人人都有難處,她也不見得心甘情願的。」歡顏聽了便不吱聲。尤瀟瀟想了想又道:「說起來這些日子全是忙著陳狀元的事了,倒是該往西府里走走去。」歡顏聽了,見四下無人,忙低聲道:「奶奶過些日子再去也罷了,聽說寶二爺前陣子被二老爺打得動不得,裡頭牽扯了亂七八糟的事,二太太怕傳出去不好,除了西府里瞞不住,外頭一點音信都不知道。奶奶這一去豈不是等於打了她的臉?」尤瀟瀟聽了,知道正是蔣玉菡與金釧兒事發,賈政下死板子揍寶玉,現今去湊熱鬧果真不好,於是道:「倒是你提醒了,罷了,閒在家裡也無趣得很,好久沒去瞧你二姨奶奶了,叫外頭小廝收拾馬車我去薛家一回。」

正文 第63章

    尤二姐胎像極是穩固,尤瀟瀟瞧了一番,細細問了日常情形,見一向都好便放心下來,於是盡自囑咐些話,然後才問她道:「你娘跟你妹妹這段日子沒來?」尤二姐聽了,有些遲疑道:「來了一回……」尤瀟瀟不由冷笑道:「來了做什麼?可是跟你要了錢?」尤二姐便是低頭不語。尤瀟瀟嘆氣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你現今是薛家媳婦,雖說你相公是粗枝大葉的,你婆婆又是不愛計較的,但是你總是這般,底下人瞧著也不像,將來如何做個當家奶奶?日子長了吃虧的總是你。」尤二姐小聲道:「我總是不能瞧著娘跟妹妹在家裡沒有飯吃……」尤瀟瀟說道:「她們倒是來跟你哭窮的?我每個月打發人送給她們十兩銀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來沒有十個人,買米買肉盡夠了,哪裡會沒有飯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說。尤瀟瀟便道:「三姐年紀也不小了,我瞧著也該給她找個人家了,天天東逛西逛不成事,再說尤家宅子總是還在,我是一個錢不要的,你娘也要人養活,不如招個上門女婿罷了。」尤二姐聽了這話,知道大姐姐是還肯幫襯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裡呢,她已經有了中意人,只是沒跟大姐姐提過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瀟瀟想了想,皺眉道:「可是叫柳湘蓮的,常常跟著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機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曉,也不敢再瞞,慌忙說道:「三妹妹自從有一回見了柳公子串戲,便是發了誓非他不嫁的……」尤瀟瀟聽了,便半晌不言語。尤二姐只當是尤瀟瀟嫌棄,忙道:「我再勸勸妹妹去……柳公子居無定所,我央求了大爺去尋,只說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呢。」尤瀟瀟心裡卻是好生盤算,按著這情形來瞧,薛蟠跟著柳湘蓮自然有一日會碰上,還能結拜個異姓兄弟回來,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頭住的,不像原著里那般不堪,說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尋人操心。只是柳湘蓮的脾氣,雖是飄零起來,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贅到尤家恐怕是不樂意的。倒也無妨,到時只叫著尤三姐帶著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蓮不是刻薄人,自會給這老丈母娘養老送終,也算是解決了麻煩。再說尤家宅子空著也是白空著,柳湘蓮身無分文,正好來住著,族中即便有人說什麼,也不敢鬧到自己面前來。想罷,尤瀟瀟便對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氣,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發重了,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說了就罷了。」尤二姐跟著尤三姐畢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對著尤瀟瀟是又敬又懼,見她肯這般體恤老母與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撫畢尤二姐,尤瀟瀟自然又按著規矩往薛姨媽房中坐坐。一進門瞧見寶釵也在,想起西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只裝作什麼不知道,照例寒暄幾句話就說要回去,還是寶釵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瀟瀟忙道:「哪裡好勞煩姑娘。」寶釵笑道:「嫂子說這樣的話,可是跟著我見外。」二人說著便一起出來,尤瀟瀟見她這般,也知道是有話要講,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聰明人,寶釵就勢引她到自己屋子里來坐。尤瀟瀟見了這屋子佈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寢張一應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樣年華,屋子里也該裝飾些,即便愛簡素,少擺兩樣就是了。」寶釵聽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說的是,我記下了。」然後叫鶯兒出去倒茶。尤瀟瀟見她支開左右,便坐下來,只等著她先開口。那寶玉先頭有襲人,後頭又有蔣玉菡金釧兒之事,也不怪寶釵徹底心寒。寶釵未張嘴眼淚先滴下來:「上一回嫂子勸我回家來,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後來拗不過母親,姨媽也親自來了幾趟,我想著自己……年歲也長了……」最後一句話里充滿了不甘心與委屈,尤瀟瀟心中不忍,嘆氣道:「妹妹不必再說了,你的難處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說這些話,我便老著臉勸姑娘一句,寶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財萬貫,何苦圖個虛名倒把自己一輩子賠上的?」薛寶釵是商家之女,當初進宮也好蓄意嫁入賈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擺脫商戶之名,但從實際來論,憑著這出身即便嫁入國公貴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著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來,進個平常的大戶人家卻也不難。

    寶釵聽懂尤瀟瀟之意,低頭了半日,抬起眼來還是淚:「嫂子也知道,我娘自來是沒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雖是不想我再往賈家去,但也沒個正經主張,我們在京城裡除了舅舅姨媽一家竟是沒有旁的親戚,舅母同著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說罷,臉上飛紅起來,卻也忍恥道:「我的年紀實在也……耽誤不得了……」尤瀟瀟聽了心裡倒佩服她坦蕩,到底是聰慧大方的姑娘,對世事瞧得清明,也沒有那種扭捏之態,旁的倒也罷了,這姑娘給了寶玉也是白白糟蹋。於是想了想說道:「妹妹可知這世上之事最忌諱左右搖擺,再說婚姻大事還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著親家太太好好商量,什麼時候有了准信兒再打發人告訴我一聲。」這話是薛寶釵只要說服了薛姨媽她便願意幫忙的意思。薛寶釵手裡原捏著一把汗,畢竟終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閨中聲譽便是毀了。若不是實在無人所托,自己一個姑娘家也不願意輕易冒這個險。她在賈府這些日子,心思玲瓏,待底下人又和藹,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無論是惜春回府、迎春定親,還是黛玉離去等等之事都同著這位珍大奶奶關係匪淺,再加上那一回尤瀟瀟勸的話,心裡也明白她是個善意人,所以才大著膽子央求一番。如今見尤瀟瀟應了,心裡驀地放鬆下來,忙從身後的柳木小櫃子里取出一個黑木小匣來,雙手遞過去道:「這是我哥哥從南貨行子里收的珍珠粉,雖不甚名貴,但敷在面上極潤澤肌膚,嫂子勿嫌棄,將就使吧。」尤瀟瀟見她這般,實在是個懂事的,心裡嘆氣,倒也不好不收,只道:「咱們論起來如今都是親戚,這京城裡過日子不容易,彼此幫扶著方能更進一步,妹妹的心思我已經知道,放心就是。」

    寶釵於是親自送了尤瀟瀟出去,回頭想了想往薛姨媽房中來,母女坐下來還未開口,外頭同喜又過來道:「周瑞家的來了,有話要跟太太說。」薛姨媽聽著,連忙叫快請。寶釵在旁也不說什麼,周瑞家的雖是面上客客氣氣的,但是也知道薛家事事巴著王夫人,難免露出幾分驕矜之色,進來先請了安,才笑道:「太太讓老奴來問問,寶姑娘什麼時候回去?寶二爺這幾日大好了,娘娘賞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要在清虛觀打平安醮,老祖宗說了幾日後就帶著姑娘們去祈福,寶姑娘也一同去豈不是熱鬧。」薛姨媽聽了,忙道:「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寶釵明日便回去,倒是讓你跑了一趟。」寶釵聽母親這般熱絡,嘴裡有些苦味,但是當著周瑞家的面也未說什麼。周瑞家的聽了笑道:「太太還有一件事讓我同著姨太太商量……」說著便消了聲。薛姨媽知意,對寶釵笑道:「我兒去瞧瞧你嫂子,看看她有什麼想吃的,好去打發廚房裡做。」寶釵應了一聲,悄然出門。周瑞家的見她走了,忙奉承兩句寶姑娘最是懂事大方雲雲,後見屋內無人,才低聲道:「太太說這個月娘娘宮里應酬多,手頭緊得厲害,問問姨太太這裡可有現銀,若是有,折個八百一千的銀子先送進去。」眼見薛姨媽臉色變得有些不好,周瑞家的又忙道:「太太說了,咱們府里上個月的帳還沒清出來,到時候璉二奶奶那裡週轉開來,定是給您送回來的。」薛姨媽聽她這般說了,只好道:「這麼說就生分了,能有多少銀子?你先下去吃茶,待會我讓同喜送與你去。」周瑞家的應了一聲,喜滋滋的出去。薛姨媽嘆了一口氣,自去轉身摸索著錢匣子,正要往外數銀票,聽見門響,卻是寶釵走進來,一臉震驚:「娘,姨媽到底從咱們家拿了多少錢去?」

    薛姨媽回回瞞著寶釵給王夫人送錢,今日被撞破,也有些心慌,忙道:「除了蓋園子那一筆,也沒有什麼,再說都是給娘娘送的,你姨媽當家,難免有騰挪不開的時候,我便是借給她的。」寶釵聽了越發急道:「娘你好糊塗!這一千一千的積起來也是一大筆銀子,一張借條也不要她們家的,將來可怎麼辦?」說著心裡才明白為何元春給自己賜的節禮同著寶玉的一模一樣,自然是拿了薛家的銀子手軟呢!薛姨媽叫了女兒坐下來,低聲道:「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將來你是嫁過去的,這時候咱們花點銀子算什麼。想想吧你哥哥自娶了你嫂子回來也不胡鬧了,咱們家裡寬裕得很,我的兒,現今只有你的婚事是掛在我心頭的,解決了這件大事,我才算真正安心呢。」寶釵聽了慈母推心置腹的一行話,頓覺滿腹辛酸,欲要不說又怕以後不可收拾,這時候說了只怕傷她的心。停了半晌才道:「娘可知這一次我為何回來?」薛姨媽還以為是尋常那些事,便勸道:「那府里老太太自然偏心自己的姪孫女,只是寶玉的親事是娘娘說的算的,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委屈,再忍忍……」寶釵卻搖了搖頭道:「寶玉跟著姨媽房裡的丫頭混鬧,逼得那丫頭跳井,再加上同外頭一個叫琪官的男伶弄得污糟事,姨父知道了才要打他的。」薛姨媽沒料想竟是這樣,不由聽得呆了,半日才勉強說道:「咳,這大家族里的男孩子,誰不是這樣饞嘴貓一樣過來的……」寶釵見母親依舊執迷不悟,不由哭道:「娘!我不要再回去了!」薛姨媽見女兒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道:「我的兒,娘也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你瞧瞧如今這四下里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寶玉了,他雖是貪玩些,但根子不壞,我瞧他平日待你也好,只要你姨媽點頭,你進了門就是正妻,到時候誰不得敬著你!」寶釵卻使勁搖了搖頭道:「娘,你也不用再勸我,這幾日我心裡也想得清楚了,寶玉的品行擔不起家族來,即便嫁過去那日子也不是好的。旁人家都是蒸蒸日上的,你瞧東府珍大爺他們建的書院,才幾天的時候就出了一名狀元,連大太太都送了琮哥兒去念書,寶玉的年紀這般大,天天仗著老太太跟姨媽溺愛,不說念書上進,每日還是在我們姐妹堆里打混,將來絕出息不到哪兒去。娘若是真疼我,便該同著哥哥商量,再給我找戶人家去……」薛姨媽急的哭道:「你娘我是個沒腳蟹,若不是有你姨媽舅舅幫襯著,京城都待不下的,我的兒,你的年紀不小了,娘只怕耽誤你啊……」薛寶釵聽著薛姨媽口風松了,忙安慰道:「娘不必著急,我先在家住著,凡事咱們跟哥哥再商量。」薛姨媽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人,見著寶釵不願意回去,自己也就不勉強,再說寶玉實在是不成器,襲人之事好容易蓋下來了,他竟還是不知悔改,心裡也著實難喜歡起來。那府里老太太又是力捧湘雲的,王夫人每每說的天花亂墜的都是娘娘撐腰,可是有的沒的就來借機要銀子,家裡實在也吃不消。只是眼下還有蓋園子的八萬兩銀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跟王夫人說清楚。薛寶釵心裡明白,給了王夫人的休想再拿回來,又怕薛姨媽著急,只道:「這些事由將來再分解也罷了,眼下我還是搬出來要緊。」

    母女商議妥了,又因是外頭已經答應了周瑞家的,一分不出倒不好,寶釵出了主意說既是娘娘缺銀子花銷,不是要往清虛觀使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麼?咱們便給她補足就是了。薛姨媽向來聽女兒的,便任憑她做主去。周瑞家的在外頭花廳里坐著已是吃了一碟子鮮果子,茶也灌了半壺,正等的著急,卻見寶釵親自來了,連忙站起來笑道:「哪裡敢勞動姑娘,隨便找個人打發與我就是了。」寶釵心裡啐了一口,臉上卻一面笑著讓她坐下,一面令鶯兒將包好的銀子遞與她,然後說道:「周姐姐來的不巧,我哥哥上個月往平安州販貨去了,家裡的銀子都帶走去了,這還是我們娘們尋了半日才找來的,周姐姐交給姨媽,先解了娘娘的眼下之憂再說,其他的自然等著哥哥回來再送過去。」周瑞家的聽這話鋒不對,又捏了捏手中的銀包,她是經過事的,知道不過是百餘兩,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好說什麼。寶釵又道:「周姐姐也知道家裡的情形,本就人丁稀少,我嫂子如今身子日漸重了,家裡缺個當家理事的人,我娘年紀大了,還是要我回來幫扶些,所以你自去回了姨媽,說謝謝她厚愛,等著我在家照顧妥了再往姨媽家裡去住。」說罷,也不等周瑞家的說話,便叫鶯兒:「你帶著兩個婆子隨著周管家一同去府里,到蘅蕪苑把我的衣裳收拾了拿回來。」周瑞家的心中一慌,連忙阻攔道:「姑娘只在家住一陣就是了,將來還要進園子的,何必要這般費周折?」寶釵笑道:「都是我隨手用慣了的,倒是搬回來妥當些。」說完就往內室去了。鶯兒早得了囑咐,帶著兩個婆子在旁候著,見著姑娘說完了話走了,只迎過來對周瑞家的笑眯眯道:「我們便是跟著嫂子去一回了。」

    卻說大簡書院裡出了狀元,賈政終於得知消息,連忙過來同著賈母商量,說要把寶玉送到東府里念書。賈母卻是早得了信,知道賈赦送賈琮過去。自己盤算了好幾日,若是二兒子還沒有動靜,自己也該出面叫把寶玉送去的。賈政向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迂腐慣了的,賈母想著便要嘆氣。只是轉念一想,無論如何他到底比著賈赦孝順,凡事不自作主張的,也算是沒有白疼他一場。只聽賈政說道:「聽說敬大老爺親自督著書院,我想著比咱們族里的私塾要好的,寶玉讀書沒長性,想必私塾里太爺也不好多管,正好把他送過去叫敬大老爺盯著,日後也有些進益。」賈母笑道:「這些外頭的事你都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賈政知道是允了,忙點了頭,又詢問母親身體雲雲。賈母與他說了會話,忽又想起元春賜的端午節禮來,便對著兒子單刀直入道:「寶玉的年歲不小了,也該定親了,我尋思著還是林丫頭合適些,你心裡怎麼看?」賈政聽了,知道如今林如海大貴,黛玉又是在自己府里過了幾年的,按說自己家倒是高攀了,只是老太太能說這話心裡也是有幾分成算的,哪裡能不願意,忙道:「只聽老太太給做主就是。」賈母停了冷笑道:「哪裡輪得著我做主?你回去也跟你媳婦說說,咱們家雖不敢說是什麼書香門第詩禮世家,但是娶個商女進門來,可是大大失了體面,我也不管她用了什麼法子唆使了娘娘,最後真耽誤了寶玉前程,我是饒不過的!」賈政聽了,知道這話說的是薛寶釵,自知理虧,連連稱是。

    到了王夫人房中,賈政先派人去喊寶玉過來。王夫人忙攔道:「他身上的棒瘡剛好,有什麼話老爺打發人告訴他就是了,非要叫他跑一趟做什麼。」賈政聽了怒道:「這是甚麼話?我做老子的還不能叫兒子過來說句話了!想想這孽畜做下來的事,不打死他也就罷了!若傳出去我們還有什麼臉面見人!不都是你們把他慣壞了!身上那點子傷隔三岔五就叫了太醫過來瞧,能有多重!天天珍材好藥用著,什麼病都該好了!」王夫人見他發怒,也不敢再勸,外頭早有小廝去怡紅院裡叫人。過了一會兒,等著寶玉過來,見到賈政在正屋斂息端坐,身上不由抖了一下。王夫人瞧得眼真,連忙示意他過去給父親行禮。寶玉戰戰兢兢給老爺請了安,然後乖乖站在一邊。賈政也不瞧他,細細吃了半盞茶才道:「你也該養好了,閒的時候溫溫書去,過了端午節我就帶你去東府里見敬大爺,往後你就在大簡書院裡念書去吧。」寶玉聽了念書二字便是頭疼,在自家私塾里本不耐煩,況且又要往大簡書院裡去,聽著就不是什麼好去處,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敢違背父親命令,只恭順的應是。賈政見他還算大方,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他走了。王夫人擔心,忙派了彩霞跟著他,賈政道:「慈母多敗兒,在自己家院子里倒是能怎麼委屈他!」說著,又道:「老太太已經是發話了,寶玉的親事看准了林姑娘,你以後少在娘娘眼前提旁人的事。」

    晴天霹靂一般,自林黛玉走了之後王夫人只以為賈母是一心一意將湘雲嫁過來,沒想到轉了這些日子最後還是要將黛玉往府里接,自己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說什麼,又知道賈政向來是不管家宅內事的,跟他認真爭論倒顯得自己糊塗。賈政見妻子不言聲,以為是聽進去了,心裡滿意,又道:「那大簡書院裡是十分好,等送了寶玉進去,再找時候將環兒與蘭兒一並送過去……」一語未了,只聽王夫人忙笑道:「老爺忒著急了些,環兒與蘭兒能有多大,讀書是個苦事,這麼小的年紀倒是熬煎壞了,不如再等等吧。」賈政心裡本也忐忑,都說大簡書院裡極嚴厲的,雖說自己跟著賈敬都是一脈,但這些年也沒親近多少,到時候還不知道賈敬能不能收下寶玉。再說自己一窩子將兒子孫子都送進去,實在也是抹不開臉去,聽王夫人既是這般說,自己也就坡下驢道:「你說的有道理,再等等也使得。」王夫人便笑了笑,囑咐外頭送了老爺愛吃的菜過來。因為元春得封皇妃,賈政也不似以往冷淡,便撿著日子要在王夫人處歇息。

    夜間,彩霞服侍他們兩個睡下了,就偷偷跑到趙姨娘處,將賈政要送賈環與賈蘭一同往大簡書院裡念書卻被王夫人攔下的事說了。趙姨娘聽了,氣的胸口疼,半日說不出話來,然後又去開櫃子拿銀子給彩霞道:「好孩子,我們娘兩多虧了你……」彩霞見了卻是紅了臉掙脫開去:「我手裡也不缺銀子,姨奶奶這是做什麼?」她是跟著賈環有舊,再加上王夫人做事令人心寒,才與趙姨娘親近起來的。傳完了話,極怕被人察覺彩霞匆匆走了。趙姨娘念了她幾聲好,怔怔望了一會兒門口,那賈環在屋子里聽得一清二楚,走出來對趙姨娘道:「這也無事的,我自己念書就是了。」趙姨娘見了兒子懂事,忍不住哭起來道:「都是怪我沒能耐,太太才這般瞧你不起,倒是白白耽誤了你……」賈環忙安撫道:「琮哥兒從那府里回來總會捎些書給我的,進度也攆得上。」那趙姨娘豈是善罷甘休之人,想了半日才道:「我是個做姨娘的,沒法子給你做主,老爺又是耳根軟的,被太太說兩句話便沒主意了。不如你去找你三姐姐,讓她與東府里的珍大奶奶提一句,珍大奶奶的為人是好的……」賈環心中卻是雪亮:「姨娘何苦為難三姐姐,即便是珍大嫂子允了讓我過去,讓太太知道是三姐姐做的,姨娘這麼多年的忍耐便白費了,三姐姐那裡也麻煩。剛剛彩霞也說了,太太那裡可是連著蘭哥兒也一並攔下去了,姨娘不如去跟大嫂子說,她自會有主意的。」一語提醒了趙姨娘,她擦了擦淚道:「你說的是,去找珠大奶奶說說倒也罷了。」

    李紈每日夜裡睡得也晚,正是監督著賈蘭念書,自己在旁邊做針線,聊以解悶。這忽而巴拉的聽到趙姨娘半夜三更的來了,不由皺皺眉,想著自己跟這位姨娘向來沒有交集,怎麼今日就來做個不速之客。素月照禮迎進來,李紈向來待她也是不冷不熱的,只問了聲好,遞了茶,便不說話。趙姨娘卻是有自知之明的,賠笑說道:「入夜還來擾大奶奶的安,實在是該死。」李紈聽她說得這般不倫不類,也不好再端著,只客氣了一句道:「姨娘說哪裡的話……」趙姨娘知道事不宜遲,也怕走漏風聲,就把王夫人怎樣攔著賈環與賈蘭進學的事與李紈一字不落的說了,最後又道:「我也知道大奶奶跟著那府里的珍大奶奶要好,只求著大奶奶能在珍大奶奶面前提一句話就使得,環兒的年紀實在是不小了……」李紈聽了,只管沈默不語。趙姨娘心裡清楚這是往王夫人眼裡扎針的事,李紈不願意幫忙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她來這一趟也是為了碰碰運氣罷了。再說王夫人連著自己親孫子的進益都要攔著,她怎麼會不來告訴李紈一聲呢?她雖是個沒見識的,但心裡也明白,每日冷眼瞧著那寶玉雖是得了這般千疼萬寵的,論起努力上進,比起環兒跟蘭哥兒差得遠了。環兒倒也罷了,他是庶出,將來遲早要分家出去,而蘭哥兒正兒八經的嫡出長孫,若真是出息了,王夫人說不得還要在李紈手裡討生活,到時候只怕有熱鬧瞧了。於是趙姨娘也不勉強,說了話就走。素月送她出去,回頭再見李紈,只見她眼中閃著一絲狠厲的光。

    送賈蘭去大簡書院裡念書的事,尤瀟瀟早就跟李紈提過的,是她自己捨不得兒子,又怕的是深夜難熬,母子兩個還能做個伴。況且兒子年歲確實小了一點,自己在娘家粗讀了幾本書也能帶著啓蒙所以就往後拖一拖。但是王夫人說的那話能是什麼好心?趙姨娘的來意再明顯不過,這種得罪王夫人的事她平常自然是不願意招攬,能躲多遠便是多遠。可是沒想到王夫人能把賈蘭一塊兒給否了,蘭兒是她的親孫子,這女人再恨自己也不該不念著賈珠,真真欺人太甚!自從元春封妃,王夫人的日子似乎過得太舒服了一些,也該給她添添堵來——這一回自己說不得倒真要幫賈環一把了。素月小心翼翼在旁,正要勸奶奶放寬心,卻見李紈微微一笑道:「平常大家都說趙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傻子,我今兒才知道她才是比誰都精。」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8

正文 第64章

    周瑞家的灰溜溜從薛府回來,拿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去回王夫人的話,又說了寶姑娘這般那般,看樣子以後不但不往府里來住,連著薛姨媽答應好好的銀子也不給了。王夫人端坐在椅上,數著念珠,靜靜聽著。她深知是金釧兒之事又惹了禍端,但見薛府里這樣拿喬起來,心裡不由冷笑:旁的不忌,那寶釵的年歲可是一日比一日長的,又在榮國府里廝混這麼久了,親友往來也瞧著好幾回了,這傳出去還能好做親的?上一回襲人之事倒也罷了,庶長子之事難容,自己也親臨上門,給足面子。而這一回明明是金釧兒自己不尊重勾引爺們,最後畏罪跳井了,難道也怪得了寶玉?再說她將來進門做了當家主母,若沒點氣度,這等小事容不下早該被活活氣死了。莫非這一回還要等著自己上門去求她回來?這還真是把自己當做千金大小姐了。

    王夫人將茶盞輕輕一放,思忖著眼見寶玉馬上要去書院念書,又有元春在宮里幫忙打點,將來出人頭地還怕娶不到好媳婦?到時候來求著咱們家倒也罷了。這般想著再瞧桌上的銀子,王夫人面色更加不耐起來,既然連著銀子都不肯出了,還要她們何用。周瑞家的在旁一直盯著王夫人,看見她面色不好,連忙殷勤道:「老奴也勸寶姑娘來著……」王夫人冷冷一笑:「勸什麼?不出幾日就得自己回來的。」周瑞家的不敢多言,王夫人又道:「罷了,既然姨太太手頭緊,你就去你二奶奶那裡,說不拘哪裡先挪一千兩銀子過來,宮里娘娘等著用。」

    周瑞家的聽了話,一口水沒顧得上喝,接了差事,只得又往鳳姐兒院子里去了。一進門卻是看到司棋同著豐兒兩個坐在院子里說閒話,心裡不由詫異萬分,暗想鳳姐兒何時跟著二木頭要好起來的。見了周瑞家的進來,豐兒先站起來道:「周嫂子來了。」周瑞家的也笑道:「太太有吩咐,讓我來給二奶奶帶個話兒。」豐兒聽了,忙進屋來,只見鳳姐兒平兒與迎春坐在炕邊兒正在逗弄大姐兒玩笑說話,連忙就稟報了一番。鳳姐兒知道周瑞家的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迎春覷她面色,上前抱起大姐兒來,笑道:「來,姑姑帶著妞妞去屋裡玩,讓你娘談正事去。」鳳姐兒含笑望著她們走了,又與平兒使了一個眼色,才對豐兒道:「你叫她進來吧。」周瑞家的因著從沒有在外頭等這麼久過,心裡頗有些不安。

    等見了鳳姐兒,看她也是形容懶懶的,周瑞家的只好先問安。鳳姐兒說道:「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想必是前陣子大姐兒病了我也熬煎壞了,總覺得身子不舒坦。」平兒在旁適時將一盞子燕窩粥端來道:「奶奶先吃了再說話。」鳳姐兒做出懨懨的表情:「擱著罷。」平兒正要勸,周瑞家的忙道:「奶奶是千金之軀,可要保重些。」平兒也道:「奶奶正該好好護著自己身子……」鳳姐兒只嘆氣,也不說話。周瑞家的見她們主僕兩個一唱一和,唯恐不給自己插話的餘地,連忙就把王夫人要銀子的事說了。

    鳳姐兒聽了,也不訴苦也不答應,只管拿著銀銚子慢慢吃燕窩粥。周瑞家的耐著性子等了半日,鳳姐兒才拿帕子沾了沾唇,平兒侍候她漱了口,鳳姐兒才道:「太太的心思我自然也明白,娘娘的事一點耽誤不得的,只是咱們這些年的日子緊巴周嫂子你也都是知道的,眼前又是端午節,老太太叫豐豐富富的辦著,家裡實在是沒有閒銀子了。」然後又道:「平兒,你去把我的那兩個金項圈拿來,一個金累絲攢珠的,還有一個點翠嵌寶石的,暫押些銀子給了太太。」平兒知意,回道:「那日夏太監來,說找了一處房子缺些銀子,奶奶已經送到鋪子了,兌了四百兩銀子才打發走的。」周瑞家的聽了,不由臉上一紅。鳳姐兒皺眉說道:「我怎麼忘了,周姐姐你也瞧見了,那起子外祟也是常來常往的,總是娘娘的差事,我從來不敢怠慢。現今手頭實在是緊了,你去回了太太,說等我這裡了再送過去。」周瑞家的聽了,知道鳳姐兒也是一毛不拔了,只好灰著臉回去交差。

    迎春在內室里聽得明白,見周瑞家的走了,也不好貿貿然就抱著大姐兒出來,還是鳳姐兒帶著平兒親自過來,迎著她出來。鳳姐兒一面瞧著大姐兒一面對她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沒有什麼可瞞的,二太太的脾氣你是盡知道的。」迎春想著她們原本是親姑侄,又在府里親厚了這些年,自己此時也不好說什麼。鳳姐兒知道她頗多顧慮,也就不肯再說下去,只跟迎春商議給大姐兒過生日的事。兩府里舊俗,怕折了小孩子福氣,所以五歲之前都不肯給過生日。鳳姐兒不肯委屈女兒,迎春又是心細的,早說了給大姐兒做件新衣裳,幾個人便是商議七月初七正經祝賀一番。平兒先笑道:「我帶著她們幾個先湊五兩銀子吧。」鳳姐兒笑道:「很不必,給妞妞積福,我這個當娘的出得起銀子,你跟著豐兒幾個只管帶著嘴來吃就是。」說著眾人都笑了。

    自大姐兒出花之後,鳳姐兒同著迎春便逐漸親熱起來,對邢夫人也恭敬。迎春見她們婆媳和緩,便常常往這邊來,因著將來去汪家也要處理各項庶務,便又跟在鳳姐兒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二人感情因此比前深厚不少。迎春早勸過鳳姐兒該保養身子為宜,其他事且放一放。鳳姐兒嘴上雖是逞強,心裡卻是明白,但又貪著管家權不肯放手。這一回若不是見大姐兒病了,王夫人那般冷淡,她也不肯跟著慈善人大姑媽翻臉。再說,依著王夫人這般貪得無厭,自己管家落下的那點好處遲早要賠乾淨,自己頂著千人指萬人罵的名聲倒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鳳姐兒自然也不肯吃這個明虧。說笑了一會兒,鳳姐兒照例又留迎春吃了飯才回去。

    第二日,鳳姐兒早早起去到賈母面前奉承,未到正院,只見鴛鴦急匆匆出來對她擺手。鳳姐兒還笑道:「你這蹄子今兒是怎麼了?大驚小怪的。」鴛鴦見四下無人,忙壓低聲音道:「你小聲些!二太太正在裡頭跟著老太太說你偷偷放賬的事呢。」鳳姐兒聽了,只覺得腦袋嗡了一聲,又急又怒,一股子氣衝上來就要往裡頭硬闖,鴛鴦慌忙拉住她:「你做什麼?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你這時候進去反倒不好了。」鳳姐兒咬了咬嘴唇,情知被王夫人暗算,放賬之事本是姑媽出的主意起得頭,如今跑到老太太跟前卻是倒打一耙起來。原本鳳姐兒打算衝進去一五一十跟著賈母說清楚,但是再一細想王夫人既然敢說出放賬之事,自然早就想好脫身之計,自己冒失,最後弄的百口莫辯更是麻煩。幸好鴛鴦提前出來報了信,自己倒能有個籌劃,想著心裡慢慢冷靜下來。

    這放賬之事確是王夫人給鳳姐兒的主意。王夫人讓鳳姐兒管家,但是因著外頭沒有幾個能幹的人,賈政是個死讀書的,那些個積年的下人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田莊鋪子的進項被底下人連騙帶偷的,一年不如一年,而府里的少爺姑娘卻是越來越多,後來就入不敷出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鳳姐兒為難,王夫人便給了她出了主意,一面說是為了府里開源,一面卻是方便自己從中取利。鳳姐兒開始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想著上有姑媽做主,也無大事便應承下來。正是王夫人假意撐腰才慣得鳳姐兒目中無人膽大包天。開始還好,後來見著鳳姐兒越發不聽使喚,又跟著大房日漸親近起來,王夫人便是要想法子拿下她的管家權來,昨兒要的一千兩銀子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周瑞家的回了話,王夫人倒像是意料之中,只從私房裡掏出銀票讓周瑞家的悄悄去找妥當人遞到宮里去,然後便是捉摸著如何在賈母面前開口。畢竟當時也是自己在賈母面前薦的鳳姐兒,加上賈母后來喜歡鳳姐兒爽利,對她疼寵有加,若是一般小過錯,反顯得自己是個不賢惠的,到時候只怕適得其反,不如索性就將放賬的事說出來,既然鳳姐兒獲利不肯上繳,往後也不能再讓她這般舒坦,而且能借機剝奪她掌家權,讓她在賈府一輩子翻不了身,而且賈母權衡利弊,勢必也不會再為她說話。到底姜是老的辣,王夫人當初就有防備,放賬之事處處隱身幕後,一丁點兒蛛絲馬跡未留,所以也不怕鳳姐兒牽扯她進來。

    鳳姐兒急中生智,先回了屋子里叫了平兒速速去找來旺兩口子,其他的不必管,只把自己那一箱子借據藏到不見人的地方去,然後打定主意等著賈母問起只說不知道就是了。這邊剛囑咐完,琥珀來了,面上略帶慌張道:「二奶奶,老太太喊你過去呢。」鳳姐兒與平兒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笑道:「叫個小丫頭來就是了,倒讓你跑一趟。」琥珀也不敢多話,只帶著鳳姐兒往賈母上房來了。

    王夫人一瞧見她進來,不由就哭道:「你這孩子怎麼這般不爭氣!」鳳姐兒假裝吃驚,賈母也陰沈了臉,問道:「鳳丫頭,你在外頭偷偷放賬可是真的?」鳳姐兒聽了,立刻跪下來叫道:「老祖宗!這是要冤殺我呀!」賈母見她這般,面色稍緩,王夫人在旁皺了皺眉,只擦淚不說話。鳳姐兒哭道:「也不知道誰造謠造到老祖宗跟前,這種殺千刀的事我怎麼敢做?求老祖宗明察!」說著就磕頭不止。賈母聽了,望向王夫人,意思是你從哪裡得的消息。王夫人沒料到鳳姐兒能矢口否認,正等著她攀扯自己的時候給她坐實罪名,結果她一問搖頭三不知,自己若說得細了,只怕賈母要生疑。只見鳳姐兒又哭道:「孫媳婦自管家以來,時時處處隨著祖宗的例,萬事不敢僭越,不知道這樣也得罪了人,想必有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必是跑到老祖宗面前說我什麼了,求老祖宗還孫媳婦一個清白。」越發磕頭不止。王夫人見鳳姐兒分明是想倒打一耙,氣的要說什麼終究忍住沒張口。而賈母見她這樣,忙道:「好孩子,我是你是大家子出來的,沒的委屈了你。快些起來!」鴛鴦與琥珀聽了連忙就來攙鳳姐兒。賈母拉過手來細細看她額頭,見青紫起來,忙道:「可是我今兒急躁了,你素日理家很好,去找大夫先瞧瞧,若有冤屈,我必給你做主的。」說著又讓她回去歇息,鴛鴦便親自送了鳳姐兒出去。

    鳳姐兒出去後,王夫人窘的滿臉通紅:「媳婦……」賈母瞧了她一眼,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咱們家連上禍事,你放心,這事我自然是要查的,至於鳳丫頭還要不要管家,等著此事查清楚再說也罷。」王夫人一肚子話憋在心裡,只暗恨鳳姐兒,婆媳二人又說了些寶玉念書的事,見賈母倦了,王夫人忙出來不提。

    鴛鴦進來服侍,賈母問道:「你二奶奶放賬的風聲你知道麼?」鴛鴦隱約聽聞,但她與鳳姐兒一向交好,於是搖頭道:「沒聽過。」賈母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若真是有這事,二太太必然也摻合進去了,旁的我不怕,只是娘娘還在宮里,萬萬不能連累她。」鴛鴦聽意,賈母已是信了。到時候鬧出來,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定摘了王夫人出來。所以此事干系非常,鳳姐兒若是處置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捅出來鬧大了,鳳姐兒可是自身難保了……

正文 第65章

    鳳姐兒回了房中,又驚又怒,豐兒見她額上的傷,慌忙要去請大夫來瞧,鳳姐兒卻道:「我乏了,要去歇著,你只拿冰塊子敷上就是。然後在門口守著,你平兒姐姐回來就叫我。」豐兒聽了,連忙答應了。鳳姐兒回身進了內室,躺在榻上反復思索,且想著該如何處置此事。姑媽是撕破面皮了,自己那一箱子借據雖是藏起來,但留著終究是個禍患……鳳姐兒想著便是焦躁起來,這等大事若是無風無雨倒也罷了,一旦揭開就是雷霆萬鈞,該與誰商量著?賈璉根本不曉得,這時被他知道了,反招埋怨,而邢夫人那裡關係剛剛穩固,不便多說,迎春倒好,只是姑娘家,其中利弊也不便讓她知道,至於其他人等……鳳姐兒想了半日,此時此刻才知道府里沒有個能商量的人,自己平日威風八面的,竟是個虛架子罷。

    正是傷心的時候,只聽得外頭豐兒提高了音量,笑著道:「珍大奶奶來了,我們奶奶正躺著呢,我進去叫一聲。」鳳姐連忙坐起身來,尤瀟瀟揭簾而入,笑盈盈道:「好憊懶的,這大清早又躺下了,難不成昨天夜裡沒歇好?」這是羞她的意思。鳳姐兒哪裡有心思說笑,但見了她,雖是滿腹心事,也只得賠笑兩聲,忙吩咐豐兒去倒茶,又招呼尤瀟瀟坐下。「去了老太太那裡,鴛鴦說老太太也睡著,來了你這裡,竟然也是歇著的,可是我來的時候不好,竟撿著你們不耐煩的時候。」尤瀟瀟邊說又瞧了瞧她額頭,鳳姐兒知覺,忙遮掩道:「昏昏沈沈倒磕了一下……」尤瀟瀟原是來給賈母請安送節禮的,順便過來瞧瞧鳳姐兒,見著上房都鴉雀無聲的,連著鴛鴦的聲色都不同以往,知道是有事。再一看鳳姐兒葳蕤,也知道不好多坐,正說了兩句閒話打算走的,卻見平兒從外頭進來,見了自己卻是一愣,鳳姐兒臉上也有焦灼之色。尤瀟瀟心下更篤定,便笑道:「你們忙著,注意身子,我去瞧瞧你們大嫂子。」說著就走了。

    歡顏守在外頭,尤瀟瀟走出來皺眉道:「西府里可是有事?」歡顏如今是她身邊大丫頭,凡事極有眼色的,平素也跟著各房裡丫頭交好,聽尤瀟瀟問,連忙將早起賈母質問鳳姐兒放賬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尤瀟瀟聽了倒抽了一口冷氣道:「二太太這是要作甚?」鳳姐兒放賬的事瞞上不瞞下,王夫人也未必乾淨,如今弄出來豈不是一場好鬧。歡顏低聲道:「琉璃聽得真真的,老太太自己都說這事跟著二太太脫不了干系,可是有娘娘在宮里,黑鍋只怕讓二奶奶來背呢。」琉璃是賈母房裡的大丫頭,因著年歲日漸大了,賈母卻總不放她們幾個出來,早就心生不滿,歡顏又是能討巧的,二人反倒是無話不說。尤瀟瀟聽了,細想了想,放賬一事是惹禍之根,趁機除了倒也罷了,而且此一行鳳姐兒與王夫人算是撕破臉皮,以後也好方便行事,只是為今之計必得幫著鳳姐兒把這一關過去了,想到此便道:「跟我回你二奶奶那裡。」

    此時平兒正在與鳳姐兒道,來旺兩口子已是聽了吩咐,將借據送出府藏起來,卻也是怕夜長夢多,一旦官府j□j來哪能瞞得住!再說來旺是家生子,上頭真盤查起來,雖是有二奶奶撐腰,也是怕頂不住的。鳳姐兒聽了這話,怒道:「好出息的,別人還為主子死的,這時候倒先怕了,平日里白待這群狗崽子好了!」平兒默默聽著,等著她罵得差不多了,才道:「奶奶先別管這些,咱們只說那箱子怎麼辦?我瞧來旺兩口子只怕也是靠不住的。」鳳姐兒聽了,頓時紅了眼圈,沈吟著不說話。

    尤瀟瀟進來,見她主僕二人哀哀欲泣的模樣,知道是六神無主,便道:「平兒你先出去,我跟你奶奶有話說。」鳳姐兒見她周而復返,也猜到幾分,未等張口便泣道:「你是個能耐的,定是知道了……」尤瀟瀟低喝道:「哭什麼!先把這事抹平了再說其他!」鳳姐兒咬了牙道:「可恨我那個姑媽脫身乾淨,我……」尤瀟瀟嘆道:「你真真是個糊塗人!就算是二太太留下了把柄,老太太還能奈她何??」鳳姐兒便是迷茫。尤瀟瀟牽著她的手坐下來,少不得與她細說:「二太太如今是娘娘跟寶玉的親母,這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豈能讓她沾染這干系?不說寶玉,娘娘是府里的貴人,哪裡能因為親母過錯玷污了她?到時候鬧出事來不找你來填空子倒找誰去?況且我早勸過你,要有個哥兒傍身,瞧著重孫子的面子總得顧忌你一兩分,可是你卻成日家抓尖要強也不知道保養,本末倒置起來,只一條妒忌無後便能休了你!」

    鳳姐兒聽了,正是晴天霹靂,心中又悔又恨,不由大哭起來。尤瀟瀟見她聲勢大了,忙道:「你怎麼就慌成這樣!這時候哭得大聲外頭人都知道了可怎麼好!」鳳姐兒知道有理,一面擦淚一面怒道:「我只是恨自己……」話未說完,卻也接續不了。尤瀟瀟拍了拍她的手,也不說話,鳳姐兒情緒逐漸平穩,說道:「我雖是放賬,但是得來的銀子太太拿了大頭,本錢都是從公中出的,我想著要斷絕此事,便是打發了人悄悄把借賬的人家集聚起來,將借條手印子當面燒了就是了。」尤瀟瀟聽了,沒料到鳳姐兒能想到這一步,她平日里嗜錢如命的性子,可見是逼得急了,半晌才道:「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了,只是你也說銀子從公中出的,這一下子本利無收的……若是你需要錢添帳,我那裡還有些,幫你一把就是了。」鳳姐兒聽了,心下十分感激,卻也道:「我這裡還能湊起來,若是缺了自然不跟你客氣。」尤瀟瀟也知道鳳姐兒平日手頭裡定有些積蓄的,這一回雖是元氣大傷,但也不是彌補不過去,也就丟開不提。

    二人又秘密商議了著誰人去督辦此事,因著其中牽扯甚多,又怕走漏風聲,尤瀟瀟想了想便道:「得是咱們體己人,叫薔兒幫你一把吧,他如今歷練得多了。」鳳姐兒此時聽了自然是無所不從。外頭叫了小廝去把來旺兩口子與賈薔一並喊來,鳳姐兒與尤瀟瀟合計好了,就把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賈薔自然是穩妥的,來旺夫妻聽得此事能善了,不必牽扯自己家,也萬分欣喜。因此一眾人趕著出去,都一心一意的,巴不得早把此事完結。到了傍晚時分,賈薔進來回話,又把借賬人家交回的手印子全拿回來,平兒挨個核查了,又當著鳳姐兒的面一把火全燒了。鳳姐兒想了想,又從箱子里翻出幾本賬冊子來要一起燒掉,尤瀟瀟卻悄聲道:「燒掉之前你也得瞧熟了,既然二太太也分了銀子,這本錢也不能你一個人來賠。」鳳姐兒聽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這筆賬我得記下來。」

    因事情畢了,鳳姐兒特特給了賈薔五十兩銀子,又賞了來旺兩口子四十兩銀子,尤瀟瀟見都處理乾淨了,才道:「我這一日就在你這裡混了,該去瞧瞧你大嫂子了。」鳳姐兒眼圈一紅:「俗話說得好,烈火現真金,危難見人心,你的好我都記得。」尤瀟瀟連忙擺手笑道:「哪裡有什麼,值得你記得的。只是恐怕日後還有什麼風聲,你如今在家好好養著,千萬別帶出幌子來,讓人瞧出來。」鳳姐兒知道厲害,點了點頭:「你放心,我自然明白。」

    尤瀟瀟出了院子,見外頭天逐漸黑了,歡顏勸道:「奶奶乏了一天,不如早點回府里歇著,改日再來瞧大奶奶也是一樣的。」尤瀟瀟笑道:「打牆也是動土,索性一天走完了罷了。」二人說著便到了稻香村,李紈帶著賈蘭正在吃晚飯,見她來了,笑道:「好長腿子的,淨是掐著點來的!」尤瀟瀟因著鳳姐兒一日沒胃口,中午也吃不得什麼,見了這般倒也不客氣,素月早拿了牙筋碗盤來,賠笑道:「奶奶別嫌棄,先將就著我的使喚了。」李紈忙道:「怎麼說你都不聽,即便咱們這裡沒有,你也得去姑娘那裡要,怎麼公然就拿出你的來?幸好是她,旁人早惱了!」尤瀟瀟早坐下來,笑道:「我是那種計較的人?罷了罷了,快些吃飯是正經。」歡顏早叫素月拉出去同著丫頭們一並吃起來。

    李紈有些不好意思道:「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你想要吃什麼,我打發人去廚房給你另做。」尤瀟瀟見了桌上的菜,知道只是她們母子的分例,於是也就墊補幾下罷了。聽她這樣說,忙道:「我又不是大肚子和尚,吃點就是了,你不必忙。」眾人便吃飯不提。一時漱口畢,賈蘭照舊回屋裡念書,素月送上茶來,尤瀟瀟笑道:「可是今兒怎麼不去老太太那頭吃去?」李紈說道:「大清早就說不舒服,吩咐各自在家吃了,你也知道太太那頭從來不用我侍候的。」然後又問道:「你怎麼這時候來了?」尤瀟瀟也不瞞她,只道:「在鳳丫頭那裡多待了一會子,瞧了瞧大姐兒。」李紈點頭道:「大姐兒那孩子向來身子弱的,我也說是鳳丫頭太精心了些。」

    二人又說了些閒話,李紈笑道:「正巧你今兒來了,我還有事求你呢。」尤瀟瀟忙道:「什麼求不求的,你只說就是了。」李紈方把趙姨娘想把賈環送大簡書院讀書的事說了,然後才道:「你也知道的,我平常不愛管這些事,只是環哥兒真出息了,咱們家再出個讀書人也是光耀門楣的事。」尤瀟瀟如何不知道定是王夫人從中作祟,這等小事便滿口答應。李紈笑道:「果然你是個能做主的。」尤瀟瀟瞧了瞧那屋裡的賈蘭,說道:「咱們自己家的孩子還能不叫著進去?」李紈順著她目光,表情不由柔和起來:「蘭哥兒明年再去吧。」尤瀟瀟點了點頭,李紈忽而又一笑道:「老爺還要送寶玉進去呢,你們倒是收不收?」尤瀟瀟微微一笑:「我們老爺可是發話了,誰要進書院都是要考試的,寶玉若是也出息了,自然也收。」

正文 第66章

    鳳姐兒當機立斷將借賬的事處理得一乾二淨,即便再有人捕風捉影拿出來說事兒,也查不著真憑實據。賈薔是個懂事的,來旺兩口子更是不想拿自己全家子去冒險,所有當事人都守口如瓶,此事居然就如此蓋過去了。王夫人不甘心,叫了周瑞家的出去打聽,卻是晚了一步,知道了鳳姐兒那頭風平浪靜,再要指摘什麼無奈拿不出證據便也不了了之。賈母卻不是好糊弄的,打發了人去查底細,蛛絲馬跡的裡頭溝壑略一想也清楚,後來見著一切處理乾淨了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裝作不知道罷了。

    因著白告了鳳姐兒一狀,王夫人也不好再提奪管家權的事。倒沒想到是鳳姐兒自己去了賈母面前說自己身子不好,正叫了大夫過來好好調養著,管家之事實在是精力不濟、j□j乏術,求著老太太與二太太給幾天假歇息。王夫人在旁聽了暗喜,卻還要假意輓留幾分,說道:「這家裡一向都是你打點的,再找個人幫襯你就是了,也不用你勞心勞力的……」賈母瞧了王夫人一眼,沒說話。鳳姐兒卻笑道:「這是太太心疼我,只是一家不奉二主,太太瞧著誰合適我就把對牌拿過去,也省的為難。」王夫人見她堅拒,不是以往的風格,心中疑惑,怕是以退為進的伎倆,反不知如何應付。賈母此時才道:「這些事體你們兩個商量了就罷了,我老天拔地的只管吃吃喝喝。」王夫人聽了,知道賈母不滿,忙道:「媳婦不敢擅自做主!可既然鳳丫頭這般說了,老太太瞧著……」鳳姐兒心中冷笑,面上依舊恭敬,一口咬定自己身子不好,擔不起理家的重任。賈母見她心意已決,正好放賬的事也剛剛消停,讓她吃個教訓也好,便沈吟了半日才道:「既然是這樣,你就歇兩日。」王夫人見賈母終於准了,心中長舒一口氣,笑道:「媳婦瞧著三姑娘漸漸年長了,也該讓她學著管家,嫁到婆家也不失咱們家的體統。」

    賈母原先扶植著鳳姐兒便是不想讓王夫人一頭做大的心思,如今見她提起探春,哪裡能不知道她們母女兩個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意思,於是道:「探丫頭是個姑娘家,有些事也不能讓她知道,就讓珠兒媳婦一同幫扶著吧。」王夫人極厭惡李紈,但賈母說了自己也不敢反駁,只陪笑道:「老太太說的是。」賈母想了想又道:「雲兒也是個閒的,讓她同著探丫頭一起混著去辦辦事,將來也有些裨益。」王夫人見賈母不但將李紈提拔起來,還要史湘雲一起插手家裡事,便忍不住道:「雲姑娘是來走親戚的,咱們家裡這般繁瑣哪裡好叨擾她……」賈母慢條斯理道:「雲丫頭是我的親姪孫女,既然失怙,在姑祖母這裡受些教導也是應該的,哪裡說得上叨擾不叨擾?」鳳姐兒見了她們婆媳兩個打擂台,只站在一旁不說話。王夫人強忍下一口氣,只道:「是媳婦想偏了。」賈母方才滿意的笑了笑。

    這邊兒鳳姐兒卸了擔子,只叫平兒將賬本對牌等清理好了,打發豐兒往王夫人那裡送去。平兒問道:「奶奶怎麼不直接送給三姑娘?」鳳姐兒一面逗弄大姐兒一面道:「我還想給大嫂子送去呢,罷了,以後我也不管了,只讓太太自己煩惱去吧。」然後又笑道:「等著瞧,有老太太撐腰,雲姑娘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平兒正待與她說寶釵之事,外頭彩明興高采烈來報璉二爺回來了!原來這幾日賈璉正是奉了賈赦之命去了一趟平安州,剛剛歇馬回來。鳳姐兒聽了,疾忙迎出去,賈璉屢次出門,歸來時從未瞧見鳳姐兒這般熱絡,反倒吃驚。大姐兒見了父親,只張著手叫爹爹,賈璉見了玉雪可愛的女兒,心裡頓時軟了一半,正要過來抱著,鳳姐兒忙笑道:「二爺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先洗洗吧。」然後又親自擬了菜單子,叫廚房加菜,張羅著給他接風洗塵,接著便親去服侍賈璉洗浴。賈璉見她如此,心中雖疑惑卻也安之如怡。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當夜賈璉同著鳳姐兒兩個被翻紅浪,不勝歡喜。賈璉見她嬌羞滿面,摟著親道:「我的奶奶,你這個好模樣兒爺是越看越喜歡。」說著又動手動腳起來,鳳姐兒卻是乏透的,只推道:「爺這幾日也累了,不如先歇下……」賈璉笑道:「我累什麼?」轉頭又見她香汗細細,笑道:「好了好了,咱們先睡下。」鳳姐兒窩在他懷裡,低聲道:「爺若是還想的話,我去把平兒叫進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賈璉聽了越發起疑,不由臉上一正:「你到底是怎麼了?」鳳姐兒見他這般,只長嘆一口氣道:「往日都是我錯了。」說著便把自己辭了管家權的事說給他聽,只是隱去了放賬一事,說自己看透了姑媽為人,以後只管好好保養身體同著平兒一起侍奉二爺,更盼著能早日誕下哥兒雲雲。賈璉聽了,也知道王夫人為人苛刻,而鳳姐兒向來分外護短,自己是半句話說不得。今天見她這樣,定是吃了大虧,如今見她柔順聽話,心裡哪裡有不高興的?再說他們本是少年夫妻,又是如膠似漆的年齡,賈璉便道:「我的奶奶,早勸你不聽,既然這樣你便是在家裡好好養著,以後凡事有我你不必再操心。」鳳姐兒聽了,心中也覺得熨帖,夫妻二人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因著賈璉要去大房與賈赦說些平安州的細況,鳳姐兒忙道:「我跟著你一同過去,給老爺與太太請安。」她既已經是與王夫人翻了臉,以後便是回大房裡去,當然要好好孝敬正經公婆。賈璉聽了便等著她一同過去。如今賈赦雖說夜裡不歇在邢夫人上房,但每日里都是要過來吃早飯,賈琮去了書院,便只有迎春陪侍。外頭報璉二爺與二奶奶來了,迎春倒先站起來。鳳姐兒跟了賈璉進來與老爺太太請了安,邢夫人便笑問道:「你們吃了沒有?」賈璉忙道:「怕誤了事,在那邊兒只吃了幾口點心。」賈赦正在吃粥,聽了就吩咐道:「快給你二爺二奶奶添上飯。」旁邊丫頭機靈,早將碗筷安置好,賈璉坐下來,鳳姐兒卻在邢夫人旁侍候。

    「你也坐下,橫竪沒旁人,自己家吃飯讓丫頭們服侍著就是了。」邢夫人見媳婦恭敬,心中滿意,卻也不想拿著架子,只叫鳳姐兒坐下。然後又道:「你來了正好,早起有一碗鮮奶露,我瞧著好克化的,要打發人給大姐兒送去,你待會便拿去。」鳳姐兒忙道:「又讓太太惦記著。」迎春在旁笑道:「大姐兒是太太的親孫女,哪裡能不惦記?」邢夫人笑道:「迎兒這話說的是,我而今只有這一個孫女,自然是處處事事都得想著。」鳳姐兒心中感激,眾人便一同和和氣氣吃了飯。

    丫頭們收拾完畢,賈璉便隨著賈赦去了書房,將平安州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賈赦聽了,贊了幾句兒子能幹,正巧丫頭秋桐過來送茶,便道:「你的差事辦得很好,我看你房裡也空虛,就把這丫頭賞給你,早些給我生個孫子也罷了。」往常里秋桐跟賈璉也曾眉來眼去過,只是如今不同,賈璉與鳳姐兒枯木逢春,此時再帶人回去只怕惹她不喜,有心力辭卻因是父親所賜,不敢違逆,正是為難的時候,只見邢夫人從外頭走進來,笑道:「老爺雖是疼二爺的心思,但是媳婦如今年紀尚輕,咱們也有了孫女,往後再要孫子也不是什麼難事,況且璉兒房中還有個平兒,如今再添人進去,豈不是打媳婦的臉?」賈赦原本也是興致所致,見著兒子不似欣喜之態,再加上邢夫人一席話,也就順勢收回不提:「只是說說罷了。」賈璉見著老子不甚堅持,自己不由也松一口氣。

    邢夫人原是要進來與賈赦商量迎春嫁妝的事,眼見過了小半年,各色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床品大件還需些時日。誰料一進門就聽到秋桐之事,她雖是天天窩在大房不往那邊兒去,迎春等都是機靈的,早把這些日子二房裡的事偷偷打聽明白。再瞧著鳳姐兒過來,避貓鼠兒一樣站著怪可憐的,心裡想著好不容易她們姑侄起了嫌隙,正好能收伏媳婦的時候,哪裡肯讓賈赦再去添刺往外推?於是連忙攔下了。賈赦現今家裡內事都聽著妻子女兒分派,個把小事從不放在心上。

    賈璉一面感激邢夫人解圍,一面卻也暗暗納罕,不知何時起賈赦對著繼母言聽計從。夜裡回了房,賈璉便把秋桐一事跟著鳳姐兒說了,然後笑道:「也不知道太太何時這樣疼你起來。」鳳姐兒卻幾乎落淚,心中暗悔自己以往輕浮短視,到了此時此刻才知道誰對自己是真心實意,於是強顏笑道:「雖是太太疼我,可二爺若是喜歡,我求了老爺太太給二爺領回房裡就是了。」賈璉聽了,搖頭道:「那些個都是些玩物小事,咱們現今屋子里也不需有那麼多人……今兒老爺還隱隱約約說起要分家來……」鳳姐兒聽了,驚道:「這可是大事,老太太能允麼?還有宮里的娘娘……」賈璉嘆道:「也別提娘娘的事了,因為這個咱們家填補了多少銀子進去,可是連個聲響都沒有。你再看吳天佑仗著吳貴妃升了幾個品級?咱們家呢?一丁點益處沒有倒還要天天應付宮里的太監,估摸著娘娘在宮里的日子也不好過,要不底下人也不敢這般小瞧咱們。老爺已經說了,最遲年底就要查賬去,到時候虧空大了就要分家,就算是老太太也不好再攔著!」鳳姐兒心裡自然明白家裡的境況,王夫人如何在公賬做手腳都是一清二楚的,一旦賈赦較真起來,那些個銀子的去處分辨明白了,賈母再偏心二房也無計可施。這般想著便是一陣後怕,幸好自己脫身得早,在二房這邊也無瓜葛,如今便只等著一同分家就是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9

正文 第67章

    過了端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尤瀟瀟打算給書院裡添置些冰具,賈敬道:「讀書跟習武是一樣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他們是來念書又不是來享福的,很不必。」尤瀟瀟聽了笑道:「他們小人家不管倒也罷了,只是老爺跟著蕭先生、姑老爺這頭咱們也得顧著,就讓小廝往講台東西兩側放些冰盆子去。」賈敬見她孝順,倒不好再駁,於是點頭同意。賈珍又道:「蓉兒送信過來,說今秋要趕鄉試,想正兒八經拿個舉人資格再更進一步。」賈蓉入了國子監,本可以同著陳頤梁一樣直接參加春闈,只是他現今踏實,願意好好歷練。賈敬聽了,知道孫子是大出息了,十分高興道:「這樣更好!」然後又笑道:「咱們今年喜事多了,琮哥兒跟著幾個今年正好要去童子試,我瞧著差不多都能入的。」眾人正說笑著,外頭忽然報西府二老爺帶著寶玉來了。

    賈敬與賈珍便對視一眼,尤瀟瀟連忙回避了出去。果然賈政是來說送寶玉入大簡書院之事,賈珍笑道:「寶兄弟想來念書自然是好的,但二老爺也知道,咱們書院現在都有入院試的,現下也有幾家交好的將子弟送來,便是定於六月初十一同考試。那時候寶兄弟也跟著一起來一趟就是。」賈政臉薄,聽著東府有這章程,連忙就道:「既然這樣,我再送他過來。」賈敬見他不多糾纏,也就笑道:「我瞧著寶玉是有靈氣的,自然是穩的。」打發了他們爺倆出去,賈敬道:「都說寶玉念書不成器,瞧著老二的樣子,心裡倒有幾分把握。」賈珍笑道:「寶玉自幼養在老太太身邊,二老爺平時忙於外事,再加上老太太時常攔在裡頭,他怕是什麼都不知道呢。」賈敬聽了,皺眉道:「這卻是不好,若是不成器的,咱們拒了回去也麻煩。」賈珍想了想道:「老爺還是先瞧瞧文章再說吧。」

    到了六月初十,天氣燥熱難耐,寶玉被賈政逼著倒是早早來了,依舊是華服美冠,在外頭一群人里模樣是出類拔萃的。李貴帶著茗煙幾個跟在旁邊侍候。眾人正在外頭樹蔭下等的不耐煩,卻見賈環獨個兒過來。寶玉眼尖,看見了就叫了他過來道:「你怎麼來了?」賈環原本是要躲著他的,見被抓個正著,只好道:「聽說書院考試,我也想來試試。」寶玉並不做多想,只點頭道:「你可要仔細,這事不好開交呢。」賈環心中一動,問道:「二哥哥這話是什麼意思?」寶玉嘆氣道:「老爺與我說了,入了書院便是要在東府里住下來,跟著裡頭的人同吃同住……」說著心中便是感慨,現今這些讀書的祿囊都是蠢笨不知風趣的居多,哪裡還有鯨卿那般知趣的?賈環聽了,卻是高興,想若自己能一舉過了考試,以後便可以不回西府里去,王夫人手伸得再長,也不能再叫自己回去抄佛經。寶玉還欲再說,只聽得書院裡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說了一聲肅靜,眾多公子少爺忙緘默下來,又按序魚貫跟著往院子里去了。

    到了午時,正是一天之內最灼熱的時候,寶玉出了場,身上濕了一半,早有李貴等迎上來,打扇的打扇,遞水的遞水,茗煙早令人把轎子抬過來,寶玉擦了擦汗坐上去。賈環出來瞧見了,只抿了抿唇就自己步行往西府里去了。因這一回都是世交子弟,學問深淺倒不是考量的首要條件,賈敬叫把卷子收攏拿到屋裡來,同著賈珍商量,哪些人家明顯是要攀附的,無論文章如何,都打回說不合格,再有其他的幾家選著可塑之才留下來罷了。等著分派完外頭的,到了自己族內,瞧了寶玉與賈環的卷子,賈敬便笑了:「這寶玉竟是有些歪才的,只是文章立意不高,難成大器。」說罷又看了看賈環的文章,微笑道:「這也是個出息的,雖是庶出,卻是比他哥哥強。」賈珍在旁道:「都是沒法子的事,出身差一等,便是在學上努一把勁了。」賈敬點了點頭,然後道:「你去西府里走一趟,就說寶玉同著環哥兒都過來念書就是。」賈珍心裡明白老子先取了賈環,不想再節外生枝,便捎帶寶玉進來,橫竪多來一個少來一個也不耽誤什麼,連忙應了。

    賈母與王夫人聽說寶玉過了考試,不由大喜過望。李貴與茗煙等隨同的都賞了一個月月例。因著賈政要寶玉去東府里住,寶玉見著賈母高興連忙懇求道:「我每日早起過去,晚上還回來就是了。」賈母聽了,連聲道:「很該這樣,你不必怕,我跟你老子說去,書院是個讀書的地方,哪裡就能在那裡住下的?吃的住的沒有人侍候哪裡能成?」寶玉得了賈母的話,自是高興。先頭幾日往書院還去得勤快,後來便指著頭疼腦熱,央求了賈母王夫人一聲便不去。賈敬等也不當回事,大簡書院裡念書學習都是憑著自己功夫,既是不願意自然不肯勉強。賈政聽說寶玉這般不爭氣本要教訓,還是王夫人哭訴道:「我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兒子,先頭珠兒不就是念書念垮了身子?老爺也得多為我想想。」賈政聽聞也想起長子之事,況且賈母王夫人都攔著,加上寶玉年歲還小,便不好再深管。自此寶玉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來。

    卻說賈環去書院念書的事也一同走了明路,尤瀟瀟直接給安排了住在東府里,起居文具等等一應都是全的,倒不用趙姨娘掏一分銀子。賈環知事,知道自己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便更努力起來。而賈政是不管小事的,也不打聽庶子如何去的考試,聽說能去念書,也就賞了些文具勉勵幾聲罷了。賈母雖說眼裡一向沒有這個孫子,見著出息了也就誇獎幾句,再賞些玩物與他也就算了。唯有王夫人眼中冒火,叫了彩霞與玉釧兒好好打聽底細,問是誰在東府那裡說了話——知道趙姨娘是沒這個本事與體面的。彩霞心裡向著賈環,自然不肯說實話,玉釧兒因為姐姐金釧兒之事對著王夫人疏遠已久,若不是因著吃著雙份子的月例,早洗手不乾了。於是二人只裝作在外頭忙碌,終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王夫人此時才有些後悔得罪了鳳姐兒,有她在倒真是能幹的。現今雖有探春,但也不過是面子情兒罷了,再說賈環終究是她同母的兄弟,便不好逼著她做什麼。後來也只想法子克扣趙姨娘月錢出口氣罷了,而那趙姨娘見了兒子爭氣,便不再錙銖必較,二房裡竟是沈靜起來。此事終於不了了之。

    而鳳姐兒自從跟王夫人分掰起來,不但與大房親熱起來,又想著以往對薛姨媽也多有冷淡,往後自己當家立業,親戚家卻是要越走越近的,況且薛蟠娶了尤氏的妹子,正該親熱起來。這日便是要往薛府里去,平兒道:「奶奶此時正去的當,瞧著寶姑娘的樣子便是不肯再搬回來了,想必也是嫌棄二太太不厚道。」鳳姐兒聽了,冷笑道:「打從襲人那事出來我就知道薛家定不會吃下這啞巴虧的,後來又有了金釧兒投井,也就是老太太跟著二太太拿著寶玉當個香餑餑看罷了。寶釵原先可是要入宮的,若不是被薛大傻子連累了,還能瞧得上寶玉。」平兒一面打點盒子一面點頭道:「奶奶說的是,寶玉實在是個不成器的,好容易考進了書院,他院裡的丫頭卻說是常常不去的,只跟著雲姑娘兩個天天做胭脂摘花弄草的廝混著,還不如環哥兒呢。」鳳姐兒聽了,沈吟了一下,說道:「提起環哥兒,他竟是好出息的,往常也是沒法子,你夜裡打發人悄悄去一趟趙姨娘那裡,送八兩銀子過去,小心點,別讓二太太那裡的人瞧見了,過去也別提我,只說是璉二爺給環兄弟學里買點心使的。」平兒會意,悄聲道:「這事用得著,三姑娘理家第一件事便是把寶玉同著環哥兒上學的點心錢給蠲了,雖是討好太太要緊,可也太過了些。」鳳姐兒嘆道:「咱們家這些姑娘個個都是精明的,瞧瞧二姑娘哪裡是二木頭?世人都瞎了眼,她心裡其實有數的很。三姑娘聰明伶俐,只是做事不留餘地,唉,也難怪她,實在是二太太比著大太太卻是毒了些。」

    此時薛府里正是熱鬧,原來薛蟠前陣子在外頭採辦貨物回京,因著急走了偏僻小路,碰上了一群打劫的,若不是柳湘蓮仗義,此一行只怕顆粒無收。薛蟠當即大感激,拉著就要結成異姓兄弟,以往過節不提,又非拖著回薛府來,叫拜了薛姨媽等,然後張羅著出錢給他治房子買地。柳湘蓮自然是推辭,無奈薛蟠是個熱心的,就非叫他在府里住著。柳湘蓮拗不過,況且也是飄零之身,便說暫居幾日罷了。於是薛府里又多了一個柳二爺,更熱鬧起來。而那尤二姐聽說相公跟著柳湘蓮結了兄弟,當下想起三姐心事,叫薛蟠去打聽柳湘蓮婚娶與否,聽說尚未娶妻,便急忙打發人去請大姐姐過來說話。

    尤瀟瀟在家裡正與賈珍籌備賈敬九月的壽宴,聽薛家婆子說完,只當是尤二姐有事,便急急忙忙要走。賈珍道:「能是什麼大事,你且慢些。」尤瀟瀟笑道:「二姐快七個月了,我心裡也記掛著。」然後又打發人去和楓院叫惜春過來,對賈珍道:「早說妹妹年紀不小了,便是叫著她一起幫忙張羅著。」賈珍點頭道:「這裡有我,你放心便是。」於是一塊到了薛府,尤二姐早派人在外頭迎著,到了內室還未坐穩就把柳湘蓮的事說了。尤瀟瀟見她無事,先是安心,又見提到柳湘蓮之事,心裡知道必有這一日的,便道:「事是好事,可是也不能這樣急赤白臉的說去,自來沒有女家趕著男家的。」尤二姐聽了也是作難起來。尤瀟瀟想了半日,說道:「也罷了,既然柳公子這幾日在府里住著,你就叫三姐過來,只說你快生產了要娘家人陪著,多住上幾日你婆婆也挑不出理。」尤二姐對尤瀟瀟自來言聽計從,連忙就叫了貼身婆子去尤家喊三姐過來。尤瀟瀟攔道:「倒是讓我身邊的丫頭跑一趟吧,叫你老娘在家也安心待著。」尤二姐知道她身邊的大丫頭一向穩妥,此去必是多囑咐幾句話的,連忙就應了。

正文 第68章

    尤瀟瀟正與二姐閒話,只見同喜進來笑道:「璉二奶奶過來瞧太太,聽說大姨奶奶在這裡,就打發我來問問可得閒?」尤瀟瀟聽說鳳姐兒也在,略一想也明白她是找薛姨媽來修好了,於是笑道:「成了,你去告訴太太一聲,我再跟你大奶奶說兩句就過去。」同喜應了一聲走了。尤瀟瀟又對尤二姐道:「三姐那頭的事只看二人緣分罷了,現今你只管好好保養著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就是。」說罷,囑咐了她貼身婆子幾句就往薛姨媽上房來了。

    此時鳳姐兒正在跟薛姨媽說話:「我爹雖說是王家的長子,但是家裡做主的都是二叔,如今又升了九省檢點,在家裡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我爹娘在金陵也就是守著祖宗產業收收租子罷了,也不怪旁人瞧不起。」鳳姐兒之父王子朓因著讀書不力,平素又是忠厚老實之輩,在家裡便無甚地位,比著弟弟王子騰與王子勝等不討老太爺歡喜,從來都是打發在鄉下守祖產,家裡的人捧高踩低,對著大房也是輕視居多。鳳姐兒自來是要強的,倒是大房裡的金鳳凰,比著長子嫡孫的兄弟都出息。若不是老太爺格外疼愛,王夫人也不會把這姪女兒接到賈家來。只是老太爺去了以後,鳳姐兒在王家愈發失了庇佑,娘家不給力,夫君賈璉又是個立不起來的,鳳姐兒只好逢迎著姑媽過活。而今跟著王夫人撕破面皮,鳳姐兒也不得不多打算一步。

    薛姨媽聽著鳳姐兒過來說這一席話,又風言風語聽起來,知道姪女跟著長姐鬧起來,便道:「你現今嫁了人,只是王家的姑奶奶,哪裡用管家裡這些事,你爹總歸是家裡的大老爺,旁人也不敢輕易怠慢的。」鳳姐兒見薛姨媽不疼不癢的說話,索性道:「若是我爹同著二叔一般,大姑媽也不能這樣待我,如今視我做眼中釘,就因為我不把銀子與她。」一句話戳到了薛姨媽心肺,鳳姐兒察言觀色道:「不是我說,大姑媽也太貪了些,當初老太爺給她的陪嫁是上上份兒,到了賈家老太太又是允她管家,那些年里賺了能有多少,再說寶玉將來又是要拿老太太私房的,真不知道她為何對著銀子還是死球一記!」薛姨媽想起王夫人從自己手裡拿的銀子,不由隨同嘆道:「你這也算說了一句公道話,當初你爺爺說她嫁到公府家,嫁妝少了缺體面,比著我多了二十四抬嫁妝,等到了我出嫁,只說薛家有錢,唉……」薛姨媽本性軟弱,王家那時候衰落,只要籌銀子給王子騰去官場打點,便是把小女兒嫁到商門,嫁妝簡寒不說,反要了大筆的聘禮。鳳姐兒深知這一節,說出來就是故意觸動薛姨媽心腸。

    鳳姐兒又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我總是賈家的媳婦了,大姑媽磋磨我倒也罷了,只是她這般待寶妹妹我心裡卻是不服的。」薛姨媽聽了,耳朵便竪起來,忙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鳳姐兒低聲道:「難道姑媽心裡真想著把寶妹妹嫁給寶玉?」薛姨媽便不吱聲。鳳姐兒嘆道:「求著姑媽細想想吧,雖說襲人那事是蓋過去了,可是如今外頭又有個叫琪官的,聽說還是在忠順王府里奉承的呢,寶玉也敢大著膽子勾引,忠順王府里直接派了人過來尋,姑媽想著為何二老爺下死板子打寶玉,若是金釧兒一個丫頭的事誰肯這樣大動干戈?就是為了寶玉在外頭跟人爭風吃醋鬧出事來的!」薛姨媽吃驚道:「難不成寶玉他……」鳳姐兒冷笑道:「姑媽在京城裡住這麼久,竟還不知道何為男風?」薛姨媽心下頓時一陣膈應,但對著鳳姐兒的話卻是半信半疑,知道姪女兒心眼子多的,又是同王夫人不對付,誰知道是不是拿自己當槍。鳳姐兒見她不信,正色道:「我這話是不是虛的,姑媽問問大兄弟便知道了。」一語提醒了薛姨媽,她想著薛蟠自來是反對寶釵入賈府的,說不得正是清楚其中之事,又因為不好啓口,所以瞞下來。況且自己兒子什麼脾性自己也是知道的,那個什麼琪官的說不准也沾帶半個。

    覷了薛姨媽面色,知道她已經信了大半,鳳姐兒方道:「這些子污糟事大姑媽瞞得嚴嚴實實,還是我們二爺知道了悄悄與我說的,我這心裡只想寶釵好的,若不是如此何苦來招惹是非,姑媽信不信,都別說出我去。」薛姨媽聽了,心裡更篤定起來,嘆道:「我的兒,到底你還肯為你妹妹打算的……」二人此時方是結成了統一戰線,又說了幾句貼心話,對著王夫人竟是同仇敵愾起來。正是熱鬧的時候,同喜進來道:「大姨奶奶來了。」話音未落,尤瀟瀟笑容滿面走進來:「到底親家太太與鳳丫頭是親姑侄,就這樣熱辣辣的說著體己話,我偷聽一句都使不得了。」

    鳳姐兒見她進來,忙讓座。薛姨媽因著二姐肚皮爭氣,對著她更和藹起來:「大夫來診了,說大奶奶腹中正是個男胎,我這盼了多少年,終於抱了孫子了。」尤瀟瀟說了一句恭喜,又見鳳姐兒在旁神色一黯,忙道:「正好有一件事要跟親家太太商量。」便把二姐求著三姐來作伴的事情說了,特意講了尤老娘留在家守門。此事在平常人家也是有的,薛姨媽還笑道:「倒是該把親家太太一塊兒接來。」尤瀟瀟心知這是客氣話,只笑笑不接茬。眾人坐好,薛姨媽又道:「大姨奶奶也不是外人,剛才與鳳丫頭也說了,寶釵現下也該相看親事了。」尤瀟瀟聽了,望了鳳姐兒一眼,心裡明白,於是笑道:「正是不知道親家太太有何打算?」

    薛姨媽這些日子以來夜不能寐,全是為了寶釵之事焦心。眼見得女兒是打定主意不再往賈家去,自己也知道做姐姐的不厚道,可是心裡還惋惜前頭鋪墊的銀子,再說實在是無合適人選,自己就是吃了嫁入商戶的虧,再把女兒送到商戶去怎麼肯甘心。可要攀著其他人家,自己平時在圈子也無甚經營,實在也是有心無力。這時候見了鳳姐兒有意來示好,她好歹做了幾年當家奶奶,又碰上尤瀟瀟過來,撿日不如撞日,便老著臉皮說起來道:「寶釵的脾性你們心裡都是清楚的,只要不是商戶,根底不算太薄的,便是可以。」

    鳳姐兒忙笑道:「姑媽這話說岔了,妹妹原先是要入宮的貴人,尋常人家哪裡堪配得上!」薛姨媽雖是聽了這話高興,但心裡也明白,出身擺在這裡,寶釵想要攀個好人家卻不是容易的事。尤瀟瀟想了想道:「既然親家太太托付了,我便是回去跟著我們大爺好好合計,妹妹人品貴重,自然會有好人家賞識的。」鳳姐兒也附和道:「我回去也跟我們太太說去,她平素都是出去逛的,二來還有妹妹定親的汪家也是交遊廣闊的,姑媽不必著急,得了信兒我就往這裡說一聲。」薛姨媽見她們都肯幫忙,心中不由大喜,正要說些感激的話,尤瀟瀟又道:「兒女親事是正經大事,二舅老爺不在京城,但是三舅老爺卻在的,親家太太也該問問三舅太太的意思。」薛姨媽嘆道:「大姨奶奶說的何嘗不是,只是三舅太太跟著我們向來是……」鳳姐兒冷笑道:「我勸著姑媽也不必妄自菲薄,雖說三嬸嬸跟著大姑媽常來常往的,但心裡也不見得就是喜歡的了不得,多是瞧在宮里娘娘的份兒上吧。姑媽帶著寶妹妹多回外祖家幾趟,誰又好說什麼。」薛姨媽嘆道:「你說的也有理,總歸是我們家太不爭氣了些。」

    這裡議定寶釵之事,薛姨媽又要留著她們吃飯再走,鳳姐兒尤瀟瀟都推說府里有事,商議了別日再聚。薛姨媽不好勉強,早吩咐底下人備了幾盒子的南貨,都是些稀奇的吃食,讓同喜同貴送了她們出去。未出府門,尤瀟瀟拉著鳳姐兒小聲道:「我還有件事求你。」鳳姐兒忙道:「你還跟我求不求的?」尤瀟瀟笑了笑,把發嫁尤三姐一節說了:「這丫頭死活要嫁那個柳湘蓮,你回去問你家二爺,他心裡自然清楚裡頭的事,若是他能找著柳湘蓮旁敲側擊給打聽一番,我少不得給你們兩口子抬一箱子謝媒禮來。」鳳姐兒聰慧,笑道:「既然是這樣,我便是回家說一聲,能撮合好了也是美事一樁。」尤瀟瀟笑著點點頭,看著她上了轎,自己也回了府。

    賈珍見她回來,便問有何事去。尤瀟瀟一面換了衣裳一面道:「是薛姨媽想著給寶釵定親事了。」賈珍聽了道:「怎麼,不都是說薛大姑娘要給寶玉麼?」尤瀟瀟吃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連你都這麼說,可見在那府里得傳成什麼樣了。」賈珍同著她一起坐下來,因屋內無人,便笑道:「自然,那府里上上下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一個史姑娘,都說寶玉艷福不淺呢。」尤瀟瀟佯裝生氣道:「大爺可是瞧著眼饞了,嫌這房裡虛空,我再給爺收兩個人就是!」賈珍見她嬌俏,心裡動情,湊過來貼著耳朵道:「我的奶奶,爺有了你就彀了,再有什麼天仙兒也不稀罕的!」說罷,就摸摸擦擦起來。尤瀟瀟見他這般,就順著他心意親熱起來。

    二人鬧得累了,睡下一覺到了黃昏時才醒,尤瀟瀟道:「咱們還說正經事,寶玉那樣子你也瞧見了,實在是不成事的。薛姨媽想必也是死了心,只是不肯把寶釵嫁到商戶里去,這卻也是難事。」賈珍說道:「既然咱們如今都是連了親的,倒不好袖手旁觀,我去打聽看看,只是難保有什麼太好的。」尤瀟瀟點頭道:「我也尋思到這一節,真是嫁到高門大戶里,嫡子是夠不著的,庶子也罷了。」賈珍點頭道:「你說的是。」因著說起親事,於是二人又商議起惜春之事來,賈珍對著自己家妹子當然格外用心,托了人細細打聽了,知道蕭家小少爺是知事的,現今又怕蕭夫人難惹,畢竟姑娘嫁出去多在婆婆手裡討生活的,雖說是世交之家,裡頭的溝壑也難免非外人道。尤瀟瀟笑道:「這也好辦,老爺生辰那日自然是請了蕭大儒跟著夫人一起來,到時候我見見她就是了。」賈珍道:「正是,老爺雖囑咐了不得大辦,但我想著今年也是個整日子,親友里多邀請些無妨。」尤瀟瀟點頭道:「光是族里這些人便是夠開十來桌了,再加上林家、蕭家、薛家、汪家等等跟咱們連帶有親的,算下來要擺幾日。」然後又笑道:「這蓉兒一門心思就往仕途上奔了,何時能給咱們家再添個媳婦兒,我也好過過老封君的癮?」賈珍心中一動,笑道:「你倒是管蓉兒作甚,正兒八經再給我添個兒子才是。」尤瀟瀟斜了他一眼道:「這可說了真心話,是不是嫌棄我了?」賈珍微笑道:「你又是多想了,咱們府里跟西府不一樣,從來沒有庶出子,蓉兒的兄弟還是得靠著奶奶呢。」兩口子在被窩里打情罵俏,外頭歡顏輕輕敲了敲隔扇,低聲道:「大爺,書院的白管事立等著見您呢。」

    賈珍聽了,知道書院裡是出了事,要麼白管事也不能心急火燎來後院說話。尤瀟瀟連忙起來服侍他穿戴,又勸道:「在咱們家裡,橫竪沒大事,大爺別急。」賈珍點了點頭,然後出去了。歡顏見大爺走了,跟著紅枝紫竹兩個進來侍候她梳洗。尤瀟瀟坐在妝台前,問道:「什麼事這麼急?」歡顏一面給她梳頭一面說道:「是西府里的寶玉叫人打了。」尤瀟瀟瞧了瞧鏡子,漫不經心道:「可別驚著老爺才好。」歡顏見著她不驚詫,倒是自悔毛躁,連忙道:「老爺聽說了,只叫大爺處理。」尤瀟瀟點了點頭,心裡早猜個j□j不離十。

    卻說賈珍隨著白管事一路急匆匆往書院裡趕,路上也將事情聽得七七八八。那寶玉自從入了書院,原先是時來時不來的,結果後頭有幾日竟是風雨無阻的,賈敬只以為他一心向學,沒放在心上。誰也沒料到他卻是瞧上了對桌的一個唇紅齒白的同學。寶玉原先在賈家私塾的時候,跟著秦鐘的醜事自是不必說,賈代儒老眼昏花不管事,賈瑞頭一個不正經,學里風氣自然很不正,再者還有什麼香憐、玉愛的風流之輩,不為讀書專門是來勾引富貴公子補貼家事的。

    寶玉沒念過幾天書,以為大簡書院裡也是這等風氣,他胃口又刁,見著來念書的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個個心中有青雲志,行為正派,都是祿囊之輩心裡便很不耐煩。正嫌棄無趣的時候,卻意外發現鄰桌的同學是個人才好的,加上二人一起上課下學,多幾分接觸,各有才情,討論起功課來又是滿嘴兄弟叫著,他便是心猿意馬起來。這日瞅著這學生略咳嗽了幾聲,竟大著膽子動手動腳,沒料到那哥兒是很正經的人,雖是家裡貧寒些,但自有志氣,見了寶玉不尊重,又驚又氣,便發怒動起手來。寶玉是脂粉隊裡長大的,自然不是在外摔打孩子們的對手,只幾下就見了血,面上眼角皆是紅腫不堪。其他的學生慌忙來拉架,才沒釀成大事。

    這是下課時候的事兒,自然早有人報到大老爺那裡。賈敬聽了,他見識廣博如何不知道其中之事,便十分生氣,只叫回了賈珍去處置。賈珍這一路上聽著面色如霜。到了書院裡,眾學生已經散了,各回其位照舊念書去。賈珍先去瞧了那無辜的小學生,再三道歉,並說一定逐了寶玉出去。那學生心裡本有幾分懼怕,因著自己家門寒薄,怕賈家護著自己子弟,待見得賈珍親來,又說了這些話,還給了十兩銀子壓驚,忙道:「也是我先動手,擾了秩序。」賈珍佩服他的志氣,說道:「動手雖是不雅,可也不能讓人欺負到頭上來,你只管安心念書,以後此事必會杜絕。」那學生也知趣,明白是醜事,又見賈珍說的明白,自己也懂分寸,仍照舊讀書去了。

    寶玉早被接到別院裡去,因著書院規矩不能帶小廝等過來侍候,自己一個在偌大屋子里,且不說臉上有傷,疼痛難忍,喚了半日也沒有丫頭過來倒盞茶潤潤喉,心裡越發覺得委屈不行,覺得自己不該來念這個書。況且那學生即便不願意,只說便罷了,怎麼就能動手起來。賈珍進來瞧見寶玉這副狼狽模樣,先吩咐道:「還不快去找個大夫給寶二爺瞧瞧?」寶玉見了賈珍,叫了一聲:「大哥哥。」賈珍嗯了一聲,想他也不是自己家嫡親的兄弟,就懶得說他。那富家公子少有懂事的,寶玉又一貫被那府里溺愛,這一回鬧成這樣,賈母跟王夫人豈肯善罷甘休。可若是把事情抖出去,連帶著東府也沒臉。賈珍想了想,說道:「你年紀小,功課卻是吃力的,我去跟著你老爺說,再緩緩念書就是了。」這是睜眼說瞎話,賈環與賈琮都比寶玉年幼,讀書卻是刻苦。寶玉聽了這話,反放心下來。等著外頭來了大夫,瞧著不過是皮外傷,給了些藥略擦擦,賈珍便送他回西府里去了。

正文 第69章

    寶玉受傷回來,賈母與王夫人大驚失色。雖然寶玉只一個勁兒說是自己不小心磕傷的,但賈母對著賈珍依舊沒有好臉色,也不顧別的,陰沈著臉問道:「珍哥兒,既然是把你兄弟交與你了,怎麼會弄成這樣?」賈珍見寶玉自己把事兒瞞下來,倒不好再說什麼,只承認自己看護不力。王夫人見了婆母發難,自己就不便再指責,只是關切地瞧著寶玉。賈珍見她們這般,忙把寶玉還小,不必再去念書的事情說了。賈母聽了連聲道:「正該這樣,都是你二老爺胡鬧,他的的確確還小呢。」王夫人心疼兒子,自然在旁也沒有二話。

    把賈珍打發走了,又叫丫頭們好生服侍著寶玉回園子里休息。賈母方派人去探聽寶玉為何受傷。鴛鴦連忙去傳了跟寶玉出門的人進來,李貴見了賈母不敢再瞞,把事情一骨腦兒說了。賈母先頭聽見是被人家打了,當即就要李貴帶人去把那頑童抓起來問罪。李貴深知不妥,哪裡敢應,跪下來又半遮半掩把寶玉意圖輕浮同學的事體一髮兒說了,賈母不料想這般,聽了又驚又怒,恨寶玉不爭氣,又怕林如海聽見風聲,對寶玉愈發不喜,到時候自己有何面目再提黛玉嫁入賈家之事。而王夫人這邊也尋了人細打聽,知道緣由卻是嫌棄大簡書院裡沒有好人,不努勁念書,只把自己好好的兒子勾引壞了,然後又趁著賈政過來的時候挑唆了一番話,說那書院不過爾爾,寶玉回來正好,只是環哥兒在那裡未免也是耽誤了,不如一塊兒回來。

    賈政不知就里,只以為大簡書院徒有虛名,況且賈珍又特特解釋了些話才把寶玉送回來,心裡也以為是寶玉年紀尚小,坐不住也是有的,畢竟是唯一的嫡出兒子,也怕再有個好歹。聽到王夫人叫賈環一並回來,賈政因想著賈環不是自己送過去的,貿貿然再接回來,怕是要得罪東府,心裡就有些猶豫。彩霞在外頭聽說此事,自然去跟趙姨娘報信兒,說太太要老爺接環哥兒回府。趙姨娘忍氣吞聲過活,心裡只有賈環一個盼頭,聽了這般,知道攔路的來了,只恨不得將王夫人食肉寢皮。她謝了彩霞,又叫了婆子出去偷偷打聽,才知道寶玉在書院裡惹出禍事,被賈珍攆回來了。

    趙姨娘心中篤定,這日便是打扮的妖裡妖氣去往賈政處逛了逛,三言兩語便將他勾回房中,然後使盡渾身解數侍候了一番,瞧著賈政歡喜的時候,趙姨娘就把寶玉為何出書院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賈政先還不信,趙姨娘卻是一面摩挲著他一面媚笑道:「這話太太自然不敢說的,老爺倒是問問李貴去,他是跟著出門的。」賈政登時就要出門,但又捨不得趙姨娘手掌軟綿,心裡壓著火又顛倒享用了一回方到了書房裡去。

    叫了李貴來,自然是真相大白。賈政氣的手都哆嗦,也不叫人喊寶玉進來,竟是帶著棍子直接往怡紅院裡去了。眾人瞧著勢頭不好,連忙去報賈母與王夫人等。到了怡紅院,寶玉卻是跟著小丫頭們正在調笑,說著以後不必念書去咱們可是在一起了雲雲,賈政在屏風外聽了險些氣暈過去,不說二話闖進來揮起棍子就劈頭蓋臉打起來。寶玉見了父親早癱在榻上,眾人見了賈政過來本就嚇得抖手抖腳,又見他凶神惡煞便都跪軟在地上哭泣起來,幸好麝月清醒,趁著賈政發威,自己連忙出院子去找王夫人去。

    賈母聽見賈政去怡紅院裡打寶玉,忽的一下站起身來,鴛鴦就要上來攙著,只見賈母頓了一會兒又頹然坐下,老淚縱橫道:「罷了,寶玉這般也該他父親教導幾板子了。」鴛鴦見她傷心至此,連忙就上來勸道:「寶二爺還小,老太太且不必思慮過度。」賈母哪裡能不知道這是寬心的話,只無力的揮揮手,忍著心疼竟是不管不問起來。王夫人得了信兒,卻是心急火燎往怡紅院裡趕去,路上正遇到驚慌失措的麝月,聽說賈政就這樣直愣愣去了,生怕寶玉被打個好歹,竟是不顧體統一路小跑到院子里去。

    進了怡紅院,她發絲散亂衣裳不整倒也罷了,一見到寶玉躺在榻上血淋淋的出氣多進氣少,便是昏了過去。那賈政發洩一通之後也不管兒子死活又回了趙姨娘屋裡吃酒解愁去了。麝月見了眾丫頭只顧跪著哭,忙喝道:「都愣著乾嘛!還不快請大夫來!」眾人方如夢初醒,先將王夫人扶起來,又給寶玉換了衣裳,再出去找大夫。此時園子里諸人得了消息都要過來看,麝月大著膽子攔道:「太太在裡頭呢,諸位奶奶姑娘們且歇歇再來。」探春知趣,明白麝月是穩妥的,再說自己來一趟王夫人遲早會曉得,見她這樣說,囑咐好好照顧就走了。李紈也不過是面子情,意思一下就罷了。只有湘雲卻哭得眼睛紅腫,堅持道:「我要瞧瞧二哥哥再走呢!」麝月知道她不同旁人,只得耐心又勸了幾句,終於把她弄走了。

    王夫人被灌了一碗醒神茶終於醒過來,聽說寶玉無大礙,終於放心下來,親自盯著吃了藥,就叫了麝月過來問話。聽說賈母一直沒露面,甚至連個丫頭也沒派過來,心裡不由暗恨。這一回不同以往,因是賈政下了狠手,又沒有老太太阻攔,寶玉便是實打實的被狠揍了一頓,大夫囑咐至少一個月不能下榻。王夫人又心疼又著急,一天好幾遍來瞧,雖是這樣也不敢去賈政處多話,賈環之事也不能再提,只放任他在趙姨娘屋裡歇夜。因著寶玉被打得奇怪,王夫人後來終於打聽出來是趙姨娘下的火,當下就摔了茶盞。

    沈默了半日,王夫人打發人去叫了探春過來,一進門先稱贊她理家甚好,又給了她幾匹好料子,說是宮里賞下來的,吩咐換季的時候正該做幾身新衣裳。然後才淡淡道:「我聽說趙國基前陣子死了,家裡的規矩你都知道,橫竪你做主,多給些銀子也沒什麼。」探春正在玉釧兒手裡瞧那鑲著金絲的藕荷色綢緞,見著花樣繁復,極顯瑰麗,聽了王夫人的話,連忙就回道:「一個姨娘的兄弟只按著規矩走就是,太太雖是大度,可也不能太寬縱了下人。」王夫人聽了微微一笑,吃了一口茶,又贊道:「我每回進宮去,你大姐姐都問起你來,說如今咱們家只有你一個親姐妹,只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說起來姑娘們都是嬌客,你又是這樣能幹的,你大姐姐在宮里出來進去也不方便,將來說不得還是你貼心些。」探春聽了,頓時紅了眼圈道:「我心裡知道太太疼我……」王夫人截了她的話去,假意嗔道:「傻孩子,你是我女兒,我不疼你倒疼誰去?」母女二人這般互訴衷腸,王夫人又親自找了幾樣時興首飾與她,才叫玉釧兒送她回去。

    趙姨娘因著兄弟死了,按著規矩本該有二十兩銀子,但是想著如今探春當家,往年老姨娘家裡有人走了也有多給的例,心裡正盤算著往娘家送銀子的事。誰知道小吉祥兒去了賬房一趟,只拿了十五兩銀子回來。趙姨娘登時大怒,忍不住氣就去議事廳尋了探春等說話,進了門張嘴就是:「你舅舅死了,你不多給些銀子就罷了,反倒克扣了五兩到底是什麼意思?」李紈見來勢洶洶只在旁和稀泥道:「姨娘且別動怒,有話好好說。」探春見趙姨娘如潑婦一般進來,氣的臉發白:「什麼舅舅,我舅舅剛升了九省檢點,我又出了哪門子的舅舅?」趙姨娘被她一句話噎得喘不過氣來,探春又哭道:「這滿家裡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這麼有事無事的都要表白表白……」趙姨娘見她這樣,頓覺挖心掏肺一般,氣的手裡指著探春一句話卻說不出來。

    探春擦了擦淚,說道:「姨娘說我克扣了五兩銀子,這卻是姨娘冤枉我了,早幾日我們便是換了規矩,因著府里要省儉起來,別說姨娘家的兄弟,就是老姨奶奶家的親眷過世也只得十五兩……」趙姨娘越聽越氣,怒氣沖沖道:「早不改晚不改竟是現今改了……」李紈見著她們兩個實在鬧得不成樣子,下了座來親自拉著趙姨娘道:「姨娘消消氣,這是家裡的規矩,又不是姑娘定下來的,她有心多給些也不能啊……」探春聽了這話,又知道李紈在王夫人面前不討好,便喝道:「大嫂子說的是什麼糊塗話!我為什麼有心多給?趙國基與我何乾?」

    李紈被探春當眾搶白,臉上頓時紅一陣青一陣,索性就拉著趙姨娘去了內室,悄聲道:「你怎麼糊塗了,當眾分辨什麼?現今只要環兒出息,你就有靠,何苦來跟三姑娘多說?」趙姨娘見她也說了知心話,哭道:「這都是我肚子里的骨肉,怎麼就能……」李紈冷笑道:「姨娘,姑娘要攀高枝,你就別攔著了,只會招人恨的。」趙姨娘聽了十分傷心,也知道李紈說的有理,只抽抽噎噎走了,李紈瞧著她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方慢慢回了議事廳,眾人在外頭早聽得裡頭沸反盈天,不敢出聲。忽見安靜下來便上前一一回事,只當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王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為暢懷,從此只對著探春越發和藹,處處待之如親女一般。探春更是投桃報李,時不時拿趙姨娘做筏子討嫡母歡喜。因著寶玉年紀也大了,又在房事上栽了這麼多跟頭,王夫人倒是後悔當初將襲人之事草率了結,不如去子留母,何況也怕寶玉真跟外頭胡來,於是便想著給他正式收個房裡人。因此事不好越過賈母去,王夫人便斟酌著回道:「咱們府里的規矩,爺們大了都有個通房丫頭,媳婦想著寶玉這孩子也該通些人事了,品擇了這幾年,麝月倒可用得,她雖是容貌不甚出挑,難得懂事,又長寶玉一歲,凡事也好勸的。老太太若是准了,我便給她過了明路,加月例銀子去。」賈母這頭想著寶玉屢屢出事,也怕拘謹了他,倒不如名門正道的賞個丫頭給他,省的偷偷摸摸不好收拾,於是說道:「既然你瞧好了,那就麝月吧。」因著婆媳二人對著寶玉婚事都各執一詞,便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

    王夫人得了賈母首肯,便叫了麝月過來說話。麝月聽見是此事,也說不上心中是喜是憂,王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是老實的,我便把寶玉交給你,以後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便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把寶玉照顧好了,我自然不會虧待你。」麝月見木已成舟,況且寶玉俊美,只低聲謝賞。王夫人頓了頓,又說道:「他年紀小,你也不能由著他性子胡鬧,該勸是要勸的……」麝月面紅,王夫人見她這般,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事你要記得,在你二奶奶進門前你不得有身孕,若是違了,襲人便是你的下場,可知道了?」麝月聽了心內一抖,連忙道:「奴婢記得了。」王夫人見狀滿意的點點頭,又叫人把寶玉喊來,說了老太太的話,要把麝月賞給他。寶玉雖然平素對麝月也有幾分情思,但是要挑房裡人,心裡卻是想要個貌美的,他本就念著廚房的柳五兒,但是如今形勢下他也不敢多說,想著以後有機會再把五兒叫到自己房裡使喚,到時候收了就是。於是面上也歡歡喜喜謝過太太,拉著麝月回去,他是曠久了的,當夜就跟麝月雲雨起來。眾丫頭更是無不艷羨。

    麝月自此換了身份,從此算是半個主子,大觀園裡諸人得了消息只管來賀。翠縷不服,背地裡對湘雲道:「姑娘,你瞧瞧,老太太這頭也不知道是怎麼打算的,給了寶玉房裡人,可不是打你的臉?」湘雲卻是翻著一本詩集,懶懶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哪家子的公子少爺不是一樣的?」翠縷噘嘴道:「可是姑娘到底是她的姪孫女,又住在府里的……」湘雲拿起書來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傻丫頭,老太太也是沒法子了。」翠縷不由瞪大眼睛,湘雲嘆道:「寶玉前陣子挨打你可知道為什麼?」翠縷遲疑的點了點頭。湘雲冷笑道:「若不是讓房裡人來收收他的心,以後更不好收拾了。」翠縷嘆道:「姑娘……奴婢有句不該說的話……」湘雲瞧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不用說,我知道。」然後轉了臉瞧向窗外:「寶玉是什麼樣的,我心裡也清楚,你瞧,連著寶姐姐都搬回家去了,只有我還在這裡苦苦熬著……」說著臉上偷偷淌下淚來,翠縷低聲道:「姑娘我們回去也罷了……」湘雲聲音越發淒楚起來:「回去?在叔叔嬸嬸手裡過活麼?天天做針線給妹妹們繡衣裳帕子?唉,我是無路可走了,老太太肯留我在這裡,好歹同著他們家姑娘一樣拿著月例錢也不必做活,老太太面上也瞧得過去,已經很好了……」她停了一瞬,聲音變得冷酷起來:「寶玉不出息又怎麼樣?寶玉越是不出息,林家就越不會肯把林姐姐嫁給他,老太太別無選擇,只會要我嫁過來,反正史家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如就在賈家做個少奶奶好了,吃的穿的自然少不了我。」翠縷急道:「姑娘,咱們再找一門親不一定就不如寶玉!」湘雲不有笑道:「傻丫頭,若是有什麼好的親事,家裡那麼多妹妹,叔叔嬸嬸會給我留著麼?我又是個孤女,老太太不嫌棄我已經夠了……」翠縷忍不住哭起來,湘雲輕輕擦到自己臉上的淚,又恢復了以往的好顏色,笑道:「好了,別哭了,你去箱子里把那絳紋石戒指再找一對出來,我要拿去給麝月做賀禮。」

    卻說鳳姐兒從薛府回來,把尤瀟瀟所托之事與賈璉說了,然後打聽道:「這柳湘蓮是個什麼人?倒讓珍大嫂子的妹子念念不忘的?」賈璉笑道:「能是什麼人?跟著那賴尚榮玩得最好的……」鳳姐兒聽了,不由嫌棄道:「我當是什麼?竟是同著底下奴才掛秧子的。」賈璉忙道:「你倒別這麼說,他們家原先也有幾分家底,誰知道到他老爺子那輩竟是衰敗了,他又不是能當家理事的,就更飄零起來。再說他長相也好,常常眠花宿柳登台串戲跟著幾家公子哥兒都混熟了,京城裡也有些能耐,咱們家寶玉跟他也是說得來的。」鳳姐兒嘆道:「正說呢,大嫂子就說她妹子是瞧戲的時候看上的。」賈璉吃吃笑道:「還有笑話呢,薛大傻子也是瞧他串了戲看迷了眼想著佔他便宜呢,誰知道被拘住了一陣好打,方才老實了,而今這兩個湊到一起,竟是忘卻前仇拔刀相助,算是英雄。」鳳姐兒聽了這一節更不喜,皺眉道:「我也不管那麼多,既然是大嫂子求著的,你便去找此人探探口風。」賈璉笑道:「這個不必探,他早就說過將來娶妻必要娶個絕色的,珍大嫂子的妹子若是個絕色的,他必是願意的。」鳳姐兒想了想道:「我瞧著薛大奶奶的相貌是個少有的,只怕她這個妹子更出色些,只是尤家底子薄,也罷了,他而今這樣家無一屋,地無一壟,兩家子都說不響嘴。」然後又道:「我說你們成天的便不跟著好人做窩,那個什麼琪官這個柳湘蓮一個二個都這樣骨頭輕賤,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賈璉聽了忙撇清道:「奶奶可別這般說我,都是寶玉跟他們幾個常混的……」鳳姐兒冷笑道:「你還說呢,那薛蟠拿什麼比寶玉,若是寶玉找了這個柳湘蓮,還不知兩個人如何歡喜呢……」因話不雅,鳳姐兒收住不提,然後又忍不住抱怨道:「珍大嫂子也是,怎麼就能憑著她妹子胡來,這柳湘蓮的底細若是都知道了,她還肯著撮合,倒也真真奇了!」賈璉聽她發牢騷,忙道:「既然大嫂子托了咱們,只管去問問就是了,旁的話多說倒顯得我們多事。」鳳姐兒點了點頭,當下二人商議定了,便是由賈璉去找柳湘蓮探風聲去。

    第二日,賈璉便是托著見薛蟠的名義往薛府里去了一趟,柳湘蓮果然也在,薛蟠如今志得意滿,有妻有子有錢,非拉著一起吃酒。賈璉聽說尤二姐診出男胎,心裡十分羨慕。薛蟠笑道:「璉二哥如何做酸起來,我們家鳳姐姐也是女子里的英雄,兒子遲早要有的!」賈璉笑道:「便是承你吉言!」二人笑著飲個滿杯,又敘些閒話來,賈璉貌似無意道:「倒是你們兩個趕得巧了!」柳湘蓮笑道:「也是一路上碰上了……」薛蟠忙道:「柳二弟義薄雲天,我真正感激不盡!」說著又倒酒勸喝。賈璉笑道:「柳二弟為人自是沒說的,只是現今年紀不小也該安定下來……」薛蟠點頭道:「我正是這樣勸的,本要給他置辦房子再娶門親事過活起來,他倒是不肯,璉二哥幫忙勸勸些!」

    此話正是說到賈璉心坎上,他忙道:「柳二弟,這是好話,如何不聽?男子漢大丈夫,成家立業,你這樣東飄西零的,何時是個頭兒?倒不如以後跟著薛兄弟出外走生意彼此也有個幫襯,大家只管好好過起來!」說罷,又笑道:「成家便是要娶媳婦,當初柳二弟與我們早說了,必要娶個絕色女子,而今薛兄弟只照著絕色二字去找便是!柳二弟定是願意的!」薛蟠聽了,笑道:「絕色女子可是難尋些……」賈璉忙道:「哪裡是難尋?薛兄弟如今有了薛弟妹眼界兒更高起來,咱們這些家誰不知道薛弟妹顏色出眾,只羨慕薛兄弟好命嘍!」薛蟠聽了這話,喜得樂不可支,笑道:「這是怎麼說的,璉二哥如何拿我取笑起來!」轉臉又對柳湘蓮正色道:「你嫂子雖是好的,但是她那個妹子更是出挑,今兒正好說到這裡來,我去往你嫂子哪裡打聽三妹妹訂了親沒有,若是沒有咱們兩個親上加親可好?」柳湘蓮是見過尤二姐的,知道姿色不凡,又聽薛蟠說她妹子更勝一籌,心裡難免有些意動。賈璉察言觀色,笑道:「什麼?竟是有這樣湊巧的事?若是成了,我便做個保媒人罷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29

正文 第70章 (補完)

    柳湘蓮見二人盛情難卻,便道:「我本有願,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貴昆仲高情,顧不得許多了,任憑裁奪,我無不從命。」賈璉見他這般裝模作樣,心中不由冷笑。薛蟠卻是個仔細的,拍著腦袋叫道:「咱們且別這樣匆忙就許了,我這姨妹的婚事不跟老太太說倒也罷了,珍大嫂子那頭必要商量好了才成啊!」然後又對柳湘蓮道:「我先去找大姐姐探探口風再說。」賈璉忙在旁湊趣又說笑兩句,道:「憑著柳二弟的人品,任是誰家都肯的。」三人又吃酒玩笑,終日才散。

    尤瀟瀟得了消息,自然又要往薛府里來一趟。尤二姐與尤三姐正在一起說話,見了她來,尤三姐連忙站起來。尤瀟瀟長久沒見她,看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珠白的衫子,下面系著一條碎花的紫裙子,面上的妝也清淡,跟著從前真是恍如兩人,想起原著里說的話,見她真有改過守分之意,倒也不好再提以前舊事。於是坐下來問道:「你們大爺怎麼說的?」尤二姐面上登時欣喜無限,笑道:「柳公子是准了,所以求了大爺過來問咱們的話,因此我也著急請了姐姐過來商量。」尤瀟瀟瞧著尤三姐在旁嬌羞無限,又想起原著里她揉碎桃花紅滿地之慘,便皺起眉來,喝道:「你瞧瞧這樣子!女孩子家竟是一點都不知矜持!這裡論起你的親事就這樣竪著耳朵聽,還有些廉恥沒有?」三姐沒想到尤瀟瀟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說,本要爭論幾句卻在氣勢上矮下去。尤二姐連忙道:「好歹是妹子的終身大事,大姐姐也體諒她些。」尤瀟瀟望了她們姐妹一眼,嘆了一口氣道:「論起你來,我倒不必多說了,可三姐以前混著街頭做下的事體若是真被那柳家的打聽了,這門親事可有的做?」

    尤三姐年紀漸長,平素里風言風語聽著也知道以前自己做下的事是世人不容,如今想是改過自新,所以才拘手拘腳起來,同時也為了嫁個合心意的人,自為終身有靠。沒料到尤瀟瀟一席話如同冷水潑下來,便是咬緊唇站在一旁低頭不說話。尤二姐深知她性子是個倔的,便對尤瀟瀟道:「大姐姐也知道家裡的苦處,我是沒本事的,若不是妹妹這樣幫襯著,只怕早就精窮了……」尤瀟瀟聽了啐道:「若不是你那老娘得隴望蜀,不安分度日,老太爺留下的銀子足夠你們母女三人開銷了!這時候又說這話,讓我哪裡能聽得著!三姐,你原先年紀小不懂事,現今瞧著是明白事理了,這世間就是這般規矩,一男多女是風流,一女多男是j□j,即便你從今開始青燈度日、吃齋念佛,眾人說出的話也是不好聽的。況且此事只瞞得了一時,天下無不透風的牆,咱們公平論道,這個柳湘蓮確實也不是什麼底子乾淨的貨,只他是個男人,便是比你佔了天大的便宜,若他將來嫌棄了你,你可後悔?」尤三姐聽了,遲疑了片刻才煞白了臉道:「我心裡只有他一人,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便是跟定他了。」

    尤瀟瀟見她斬釘截鐵,心裡嘆息,又道:「還有一件事提前說到頭裡,柳家是個窮的,你可耐得住?」尤三姐忙道:「我決意跟他,便是不悔。」尤瀟瀟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說道:「凡事過猶不及,你這年紀如此簡素,倒招的人疑心,在這裡做客也不像兒,快去換件顏色衣裳,往後行為拘束些就是了。」尤三姐聽了受教,尤二姐在旁忙道:「此事全憑著大姐姐做主了。」尤瀟瀟笑道:「你倒是乖巧,可不是要我做主!三姐,跟著你姐姐的例子一樣,也給你二十四抬嫁妝,你們老娘那頭也打發人去說一聲,怕是比著薛府,她不甘心,你便多勸。」尤瀟瀟一一分派好了,直接回了寧國府去。

    薛蟠本以為尤瀟瀟過來薛府,能見著柳湘蓮一面,沒想到停了半日卻見她頭也不回的回府里去,怕此事不成,連忙就問二姐如何說的。尤二姐得了尤瀟瀟的意思,也是含糊其詞,哪裡敢說十分願意的話。薛蟠嘆氣道:「大姐姐可是嫌我兄弟家底太薄了些?不配三妹妹?」尤二姐也不答話。薛蟠想了半日便出來對柳湘蓮道:「那府里珍大嫂子也沒說個准信,倒是先等等吧。」世上之事皆是如此,柳湘蓮見著尤家如此挑揀之意,反而迎難而上,激起幾分志氣來,想著必要娶這尤三姐才好。

    尤瀟瀟回了寧府,白白晾了好幾日,才叫人拿了賈珍的帖子請柳湘蓮過府一敘。薛蟠見了,忙就要跟著一同過去。柳湘蓮被他勸了換了件新衣裳,二人方往寧國府里去了。尤瀟瀟正在跟著賈珍敘起這門親事,也不說尤三姐自擇之語,只道薛蟠要做媒,柳湘蓮將來也有攀附的,三姐嫁出去也不怕吃苦。賈珍全看在她的面上,聽著這般說,只道:「若是少了銀子,咱們給些也就罷了。」尤瀟瀟瞧著他笑道:「我娘家的事倒要花你的銀子去?」賈珍聽了,笑道:「是了,知道大奶奶又開了新繡坊,倒是給我們些銀子罷了。」二人說笑著,外頭傳柳湘蓮跟著薛大爺到了,尤瀟瀟連忙就斂起笑臉裝作淡淡的,賈珍自是配合不提。

    薛蟠笑嘻嘻叫了一聲大姐姐,又叫賈珍道:「珍大哥。」柳湘蓮便是隨著他一同叫了。尤瀟瀟瞧他一眼,說道:「柳公子還是叫我一聲珍大嫂子吧。」一句話倒把柳湘蓮弄得面紅。薛蟠連忙笑道:「柳二弟跟我認的生死兄弟,叫一聲大姐姐也沒過逾的。」尤瀟瀟聽了不答話,讓他們坐了吃茶,柳湘蓮雖是見過大世面的,但瞧著尤瀟瀟這般冷淡不免也局促起來。賈珍如今只裝聾作啞不說話的。薛蟠便道:「大姐姐,前陣子給三妹妹提的親事,不知道……」尤瀟瀟見他熱心,不好駁他,方轉了笑臉道:「柳公子為人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說句粗話,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也不知道柳家產業幾何?」柳湘蓮聽了不順耳,正要說話,薛蟠忙攔下來:「大姐姐不消擔心這個,房子產業正置辦著,我哪裡能讓柳二弟白身娶三妹妹?」尤瀟瀟笑道:「大爺雖是好心,但這成家立業也沒有一輩子吃兄弟的理!」柳湘蓮見她說的如此不堪,正了正面色,待要說男婚女嫁,不必勉強之類的話。薛蟠卻是極力想促成的,況且他走了這些日子的生意,深知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忙賠笑道:「大姐姐這話說偏頗了!我這商行正好缺人,柳二弟便是幫襯我一把,我感激不盡呢!」尤瀟瀟聽了,方不言語,低頭吃茶,好一會兒才道:「既然薛兄弟這般說了,我倒沒話了。柳公子家裡的情形我也知道些,聽說只有一個姑媽,這婚姻大事總得長輩做主,我這邊也得問問三姐她娘的意思。」說罷,又對柳湘蓮道:「到時候我自然會給薛府回話,雙方議定好了,你再正式提親來。」薛蟠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是,我們記得了。」

    商議完畢,賈珍要留他們吃酒,薛蟠忙道:「大哥發話,本不敢辭,只是我這兄弟年歲不小了,還是要正經張羅親事去。」賈珍便笑了笑,不再留。回屋瞧見尤瀟瀟在窗前發呆,便問道:「這裡做成了一件姻緣你有何不高興的?」尤瀟瀟心中萬千的話不好說出口,想那原著中都說柳湘蓮是個冷情冷面的,今日一瞧果真如此,當日尤三姐拔劍自刎,他心裡第一可惜的是標緻二字,也不過是以色斷人罷了,所謂自悔也全由此而起,若是三姐得知真相是否也覺得自己為一男人輕賤性命實為不值。現在再想,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費盡心機的撮合究竟是好是壞。罷了,全當是可憐尤三姐吧,既然她有這個念想兒,也肯改過,女人本就不易,何苦要像世上這男人一般無情去逼她絕路,只希望她能平平順順過得了這個坎兒。

    卻說尤老娘聽說尤三姐要嫁到一個窮漢子家,又聽說是尤瀟瀟做主,竟奔到寧國府來撕扯。尤瀟瀟見她還是這般不知悔改,雖是知道窮怕了,但難忍其聒噪,開始還顧些體面好言好語勸兩句,後來直接叫人打出去。尤老娘在寧國府里碰了壁,便去薛府里鬧。薛蟠瞧著尤二姐面上總不好太苛待她,尤二姐接她進了內室,好勸歹勸,尤老娘只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道:「二姐,你只有這一個妹妹,何不盼著她好的?有好幾家大官人都瞧上了你妹子,允了進門就開臉,許的聘禮能排到巷子尾去,這姓柳的有何好的?」二姐忙道:「娘,柳二弟娶了三妹妹是做正房奶奶的,你說那些做什麼?」尤老娘怒道:「什麼正房奶奶不奶奶的?連飯吃不上就好了?薛家什麼家世,那柳家又是什麼東西?我早說過東府里那個瞧不上你妹妹,這都是做的什麼事?隨便找一家子都比這姓柳的好!」三姐聽了不耐煩,正要說自己自擇之語,二姐卻怕隔牆有耳,截住老娘的話道:「二姑爺也說以後叫了柳公子一同出去行商,不過幾年就發達了,老娘跟著享福就是!」然後又把尤瀟瀟給貼嫁妝的事一髮說出來,尤老娘原也怕自己倒搭嫁妝,所以只要挑聘禮高的家事足的,聽說尤瀟瀟照舊給二十四抬嫁妝,薛蟠以後又肯提攜,方才不鬧了。孰料尤老娘這一鬧實在是動靜太大,薛府里人人都知道,難免有下人議論起來,柳湘蓮又是一個府里常住著的,耳朵里偶爾進了一言半語,心裡不由疑心起來。

    旁的倒不忌諱,這做妾不做妾的到底不是好話。柳湘蓮知道薛蟠極熱心的,便不與他說,背地裡去尋尤家住的巷子,只裝作無事人一樣打聽。這外頭的人天天就是東傳西話,笑鬧打磕,正是嫌得發悶,見了一個小哥來打聽尤家的事,便一氣兒說了底朝天。從尤老娘勾引了尤老爺開始說起,到尤大姑娘嫁了人搬空家底,又道尤三姐天天站街去,只說的天花亂墜。柳湘蓮聽得渾身發冷,那人還笑道:「若論起她們三個姐妹來,自然是三姐一等一的標緻,這往街上一走,半街的人都得滴口水,家裡月半的開銷便是有了……」說罷擠眉弄眼十分不堪起來。柳湘蓮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深恨自己輕率,一面往薛府走一面想著如何開銷此事。

    薛蟠聽尤二姐說勸動了尤老娘,再加上尤瀟瀟那頭也不反對,正要興高采烈跟柳湘蓮說提親的事,卻見柳湘蓮一臉沈重過來找他,滿嘴只說自己姑媽早給他定下親來,長輩之令不敢辭雲雲。薛蟠是個沒成算的,只信以為真,說了兩句可惜就拋開手去。反正沒有過了明路,一婚一嫁各不耽誤。尤二姐得了消息卻是知道定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三姐聽了柳湘蓮拒婚頓時天塌地陷,卻又不敢哭,心裡只氣得發顫。只有尤老娘真正歡喜,想著自己擺脫了窮女婿。

    等著尤瀟瀟趕過來,見到尤三姐呆呆怔怔的卻是安好,便松了一口氣。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見她這般又不好說的,只對尤二姐道:「薛府里大約都知道些風聲,總歸沒有臉面,我把三姐接到賈府里住幾日也罷了。」尤二姐滿是擔憂,也知道此事也只能這樣待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三姐卻是如夢初醒一般,忽而叫道:「我要見面問他一聲,有何不願意的?」尤瀟瀟怕她魔怔住了,上前給了她一記耳光,見她終於哭出聲來才道:「我早與你說過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世人又多苛待女人,只要咱們行差踏錯一步便是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尤三姐聽了又悔又恨不由嗚嗚大哭起來,尤二姐在旁也紅了眼睛。尤瀟瀟等她發洩了一會兒才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出息些吧!不就是個柳湘蓮麼?既然你如今都改過了,哪裡還找不見一個男人!這個不成還有下一個!」尤三姐只不說話,尤瀟瀟冷笑道:「你不必傷心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倒還嫌棄你來。也罷了,跟我先回府住幾日,我還有事交代你去做呢。」然後見她可憐,又安慰她道:「憑他是個什麼好的,幾句閒言碎語就能打發了你,將來湊合了也是個禍根。」尤三姐性子本就剛烈,心中十分翻湧,聽得尤瀟瀟這般說忙咬牙擦了淚道:「往後任由大姐姐吩咐。」

    尤瀟瀟想了想,先叫人給尤三姐重新洗面換衣裳,低聲道:「這時候滿府里都等著看你笑話,做人要提一口氣,且精神些!」尤三姐點了點頭,神情終於不是怏怏的。尤二姐知意,連忙吩咐丫頭拿出自己新做的衣裳與她換上,尤瀟瀟又在妝盒里撿了些俏麗的首飾與她一一簪好,唇上也點了新紅,瞧著正像海棠花兒一樣嬌嫩。如此這般收拾好了,又叫小丫頭帶著包袱,才對尤二姐道:「你去叫婆子問問你家大爺在哪裡,妹妹雖沒住幾日也得過去道個謝。」尤二姐心裡也明白大姐姐的意思,忙派人去打聽了,然後回說正在花廳上跟著柳二爺說話。尤瀟瀟笑道:「這可是正好。」二姐忙道:「我跟著一起去吧。」尤瀟瀟瞧了瞧她沈重的身子,搖頭道:「你歇著吧,我帶著三姐過去。」

    尤三姐開始並不解其意,見了大姐姐把她往花廳里領才是又羞又愧起來。尤瀟瀟低聲道:「這時候做什麼生相兒?大方些!」尤三姐定了定心神,跟著她身後一同進了花廳。薛蟠正在與柳湘蓮商量下一季的行貨,聽見丫頭說大姨奶奶並三姨娘來了,連忙就站起來,柳湘蓮因為拒了尤三姐心中也不爽快,正是神思紛亂之際,聽見她們來了更是發慌。尤瀟瀟進來環視一圈,先故作驚訝道:「柳公子也在?」然後又對尤三姐笑道:「這也不妨事的,既是你二姐夫的兄弟,見見也不逾矩。」

    柳湘蓮此時此刻才算是見了尤三姐真顏,果真是極標緻絕色的女子,自己走南闖北這些年來勝她者也未見幾人,心裡不由有些做酸。尤三姐上前來與薛蟠大大方方的行禮,又對柳湘蓮微微彎了彎身,然後站在尤瀟瀟身邊,極規矩的模樣。尤瀟瀟對著薛蟠笑道:「這陣子倒是打擾府上了,我們家裡有些事便是要接三姐回去,過來與你也說一聲。」薛蟠忙笑道:「大姐姐跟著兄弟客氣什麼,三妹妹得空來玩兒就是了。」尤三姐聽了低頭軟聲道:「奴家謝過二姐夫。」鶯聲燕語入耳,十足的大家閨秀模樣。尤瀟瀟見她這般行事,心裡滿意,又與薛蟠說了幾句閒話,最後才對柳湘蓮笑道:「聽說柳家姑媽給公子定了一門好親,到時候辦了婚事咱們定也要喝一杯去的。」尤三姐聽了也說道:「恭喜柳公子了。」柳湘蓮瞧她如此端莊,只與巷子里人說的天懸地隔,又是這樣顏色動人,只恨自己又輕率了一把,心裡後悔得說不得。尤瀟瀟瞧著他面上湧出的悔意,心中冷笑,然後吩咐外頭備了轎子,叫了尤三姐一同回寧府去了。

正文 第71章

    尤三姐在車里哭了一路,尤瀟瀟也不勸她,到了寧國府,打發了紅枝帶她去客房安置下,又叫小丫頭子隨身服侍著,也是怕夜裡出事的意思。第二日,聽說尤三姐早起正經吃了飯,心結已開的樣子,尤瀟瀟就叫歡顏喊她過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往後向前一步。」尤瀟瀟叫了她坐下,然後又道:「如今之計,也別著急再議親事了。」尤三姐聽了,知道是實情,只默默點頭。尤瀟瀟知道她心裡有坎兒,嘆口氣道:「因著世間女子多要依附男子為生,所以世人才這般苛刻。你但凡有能立得起來的地方,也不至於到了今日的田地。這也是我往常一味縱容你們,罷了,靠著我跟二姐的幫襯你跟你老娘的日子也不能過得長久。」尤三姐只老實聽著,也不反駁。尤瀟瀟見她順從,就道:「我瞧你平素針線是好的,正好我剛在後街新盤了一間繡坊,你若是願意,便過去做活兒,再幫我瞧著那些娘子姑娘有無偷懶濫領繡線的,年底記賬的時候給你算上等工錢。」這是教她自力更生的意思,尤三姐原先極怕吃苦受累的,經此一事竟是懂事起來,忙道:「大姐姐只管交給我去做。」尤瀟瀟點了點頭,知道她是應許了。

    因著外頭的繡坊都是叫銀蝶守著的,尤瀟瀟便叫歡顏請銀蝶進來說話。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銀蝶便進了府來,外面迎著的婆子都知道她體面,又是放出去的身份,趕著上來叫姑娘,然後往馨瀾院殷勤送了幾步。歡顏在門口候著,見她過來,連忙就打起簾子請她進來。尤瀟瀟瞧她面色紅潤,先笑道:「我還以為開了新繡坊把你折磨瘦了,沒料到還是這般精神。」銀蝶笑著回道:「新繡坊是吃飯賺錢的活計,我哪裡會嫌累?」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對尤三姐道:「這是銀蝶,你早先也見過的,如今家裡的繡坊都是她經營著,你往後只管跟她學著就是。」銀蝶知意,笑道:「奶奶只管把三姑娘交給我就是……」尤瀟瀟忙道:「你只管叫她三姐,往後還是你手底下的人,該說該教訓的時候都別臉軟。」然後又對尤三姐道:「銀蝶姓楊,你只喊一聲楊掌櫃,凡事聽她差遣。」尤三姐乖乖聽話,銀蝶想著早些年她那等跋扈,今日瞧著這般不由心裡納罕。

    尤瀟瀟囑咐畢了,就打發紅枝帶著尤三姐去收拾包袱,往後準備叫她去繡坊里住,也多讓她曉得民間疾苦,將來的路也能更平順些。銀蝶見三姐走了,才笑道:「奶奶竟是給我派了一個大活計來了。」尤瀟瀟對著她反比對尤三姐親熱的多,一面喊歡顏換茶一面吩咐小廚房預備她素日愛吃的,然後才道:「你是個能幹的,新繡坊能起得這樣快,都算你的功勞。」銀蝶笑著搖頭道:「這是奶奶瞧得起我。」尤瀟瀟又道:「咱們倒不必再說這些虛客套話,我尋思著咱們繡坊多了,便把娘子坊跟著女兒坊分開來,新繡坊叫三姐過去領著,你只招些女兒過來做活就是了。」銀蝶放下茶盞來,說道:「奶奶正說得我心坎上,那些繡坊里娘子跟著女兒混在一起,久了我也怕生事,便是將先有幾個姑娘划到新繡坊里去,再招些人手過來,讓三姐守著正好,平素也能拘謹些。」尤瀟瀟笑道:「正是這樣,你吩咐下去就是了。」銀蝶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跟奶奶說一聲。」尤瀟瀟笑道:「微末小事你做主就是了,何必來問我。」銀蝶嘆道:「我是已經做主收下了,但還要回奶奶的。」

    原來繡坊里招娘子的時候,因著工錢豐厚遠近倒有不少人慕名而來。銀蝶是掌櫃的,自然挨個查驗,等到一位小娘子進屋來的時候,銀蝶卻是吃了一驚,原來是晴雯。只見她輓著婦人髻,身上穿著一件灰蓬蓬的衣裳,哪裡是過去光彩照人的模樣。晴雯見了銀蝶端坐在前,臉上頓時羞紅起來。在賈府里的時候她是老太太的心腹,寶玉房裡的大丫頭,比著平常人都有體面,因著後來犯了忌諱被攆出來,又被表兄多渾蟲賣到放賬的倪二家,大娘子嫉妒,常常非打即罵,她又執拗,不懂得逢迎男人,雖是貌美倪二也逐漸嫌棄起來,日子自是一天不如一天。幸好還有門繡活的手藝,大娘子原先嫌著她光吃飯不做活,見到有繡坊招工,還包伙食,連忙就將她送將過來賺幾個零錢兒又拔了眼中釘。當著人銀蝶不好細問她近況,見她手裡拿著的鴛鴦戲水的帕子,況且也知道她針線活一向是出挑的,就叫記下名字收了。後來找了空閒打聽,才知道晴雯淪落至此,當下十分感慨。

    尤瀟瀟聽了,沈吟了半刻道:「你有什麼打算?」銀蝶低頭道:「當初她哥哥是三十兩銀子賣的她,我想贖她出來……」尤瀟瀟聽了,皺眉問道:「你贖了她,以後打算怎麼辦?讓她給你做個使喚丫頭?」銀蝶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往日里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她今天這樣實在是……」尤瀟瀟知道她心裡有了兔死狐悲之念,便道:「晴雯當初被攆出寶玉房裡你心裡也清楚是為了什麼,如今你雖是好心去贖了她,往後日子怎麼過你也能替她打算清楚了麼?留在你身邊萬萬使不得,她年紀不小了,又是給人當過妾的,若是有個不嫌棄的能找個人家也算好的,就怕萬一她對寶玉不死心再偷摸去了西府做出些事體來……」銀蝶被她一說,也沒的反駁,只愣愣不說話。尤瀟瀟說道:「你這孩子竟是個心軟的,也罷了,既然她在繡坊里做活兒,你背地裡偷偷多給她些銀子叫她傍身,將來不至於山窮水盡也算你們姐妹好了一場。」銀蝶點了點頭,按下心思不提,外頭傳了飯來,尤瀟瀟與她一起吃了飯,又囑咐幾句話,裝了盒子連著尤三姐一同讓她帶回去。

    一晃數月過去,到了九月里滿園菊花盛開。這一日正是賈敬生辰,寧國府里早早開門迎客,尤瀟瀟笑容滿面招待諸位女客,邢夫人帶著鳳姐兒迎春早早就到了,見了惜春在旁也有模有樣的,忙稱贊了幾句。緊接著蕭夫人、汪夫人、薛姨媽等幾位也陸續來了,黛玉來得晚些,惜春迎出來道:「等了你許久,怎麼才來?」尤瀟瀟聽了笑道:「傅夫人如今身子重了,你林姐姐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哪裡像你似的做個富貴閒人?」惜春撅嘴不言,迎春與黛玉抿嘴笑。惜春帶著諸位姑娘便往內室里去了,尤瀟瀟陪著夫人們說話,見了蕭夫人和風細雨的,便與鳳姐兒使了一個眼色,這也是二人商議好的,叫了鳳姐兒多跟蕭夫人面前服侍著,一則她身份最高,二則也是要品品她為人。邢夫人與汪夫人是親家,自然親熱。薛姨媽來了,卻不見王夫人探春等的蹤影,倒樂得正好。尤瀟瀟想了半日,因著她身份倒不好安插,只得叫惜春將她接到內室里去,還笑道:「親家太太能來賞臉,正是咱們的榮幸,這群小姑娘們也得有人照顧著,我怕是忙不過來,求著親家太太照料一番。」薛姨媽雖是軟弱,但也明白為難處,她這日來也是為了與寧府里套套近乎,見了尤瀟瀟這般客氣,心下已經滿意。

    眾人正熱絡著,只聽的外頭有喜報傳來,眾人面面相覷,正要叫嚷著打聽的時候,小廝丫頭們紛紛過來各院報喜,原來是賈蓉中了二十三名舉人!賈珍賈敬當下如何欣喜自不必說,正打發給雙倍賞銀的時候,竟是又來了幾份喜報,原來是賈琮幾個小學生過了童子試,再過一輪面試便是秀才身份。雖說秀才易得,但賈琮幾個畢竟年歲尚小,如此看來也是前途無量。外頭賈赦自覺面上有光,叫著賈璉給兄弟多掏份喜錢,還是賈敬笑呵呵攔道:「都是我們書院裡的弟子,還是我們來出。」賈珍因著賈蓉爭氣,心裡早樂開了花,聽了父親吩咐,上上份賞錢發出去,又囑咐讓戲班子多加了一天戲,什麼滿床笏正經唱起來,還叫人迅速去取幾簍子紅串子銅錢回來,只要聽得下頭一個賞字,便叫了小廝往台上撒錢,一時之間虎虎生風,滿台錢響,竟還是以往紈絝的作風。若是平常時候,賈敬定是要說兩句奢靡浪費,如今瞧了兒子這般高興,知道也是多年心願成真,也就順著他罷了。林如海與蕭如景伴著坐席,自然也要恭賀兩聲,賈敬笑道:「蓉兒那一份只記在國子監裡頭,琮哥兒幾個出息,都是咱們的功勞,赦老弟回家備了好酒去。」賈赦聽了,忙笑道:「使得使得!」

    因為連著賈敬壽日,又是如此喜事,原定三日的壽宴便又要做到五日里去。鳳姐兒留下來幫著尤瀟瀟張羅,外頭賈薔、賈芸等幾個給東府里辦事的哥兒們自然也走不開身。賈珍正在等著賈蓉回家來,忽聽得外頭來報:「大爺,大奶奶身子不舒服,已經喊了大夫過來,歡顏姐姐讓我來回您一聲。」賈珍聽了,嚇了一跳,連忙就往馨瀾院裡去了。鳳姐兒瞧見他來,因是熟的,也不回避,只笑道:「給大哥哥賀喜了。」賈珍見她臉上帶笑,知道尤瀟瀟無恙,但也不知道喜從何來,只懵懂著進去,惜春陪在尤瀟瀟身畔,見了哥哥來也是笑容滿面。賈珍心裡隱隱約約有些知覺,強裝著鎮定坐下來問道:「可是哪裡不舒坦?」尤瀟瀟見他忙忙趕過來,便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剛剛大夫來診過了,是喜脈。」她話里雖是平靜,但也遮掩不住幾分欣喜。賈珍聽了先愣了一下,又忙問道:「可知多久了?」尤瀟瀟笑道:「說是已經月半有餘了……」話音未落,只見滿院子服侍的丫頭齊齊恭喜,賈珍今日真正志得意滿,不由哈哈笑道:「馨瀾院上下多賞三個月月錢!你奶奶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頭再多加二兩銀子!」

正文 第72章 〔補完〕

    尤瀟瀟有孕之事闔府皆知,賈敬賞了一對冰梅紋的寶瓶,供奉起來算是吉兆。榮國府賈母等也遣人裝了藥材送來,再有蕭府、林府、馮府等相熟的人家也流水般的送了賀禮,一時之間應接不暇。因著忙碌,邢夫人索性就讓鳳姐兒在寧國府多住些日子幫忙分擔家事。尤瀟瀟度察鳳姐兒心思,哪裡能讓他們夫妻分離,便笑道:「太太雖是疼我,鳳丫頭家裡那一攤也是離不了人,倒是讓我們大姑娘學著理家起來吧。」邢夫人瞧了惜春一眼,笑道:「我竟是忘了,大姑娘的好日子也近了,些須歷練一番才好出門子。」惜春面上一紅,只低頭不說話。因她害羞,眾人便不再說笑,又坐了一會兒方都散了。

    賈蓉得了舉人來家,聽說繼母有孕,竟是極歡喜的樣子。先去見了祖父,賈敬只勉勵幾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然後去了書房裡,賈珍一面怕他驕傲起來不好多贊他,另一面卻是引以為傲,喜色遮掩不住。賈蓉如今懂事,只對著父親道:「雖是中了舉人,但是前頭還有會試,料想不能同子修一般榮耀,兒子也得做個進士,不讓祖宗蒙羞。」賈珍聽了,心中百般滋味陳雜,半日才道:「往後咱們府里的百年基業全靠著你了。」賈蓉笑道:「父親正值壯年,說這話卻讓兒子無地自容了。」賈珍見兒子謙遜,心裡舒服,便又問起他的親事:「你母親與我也商量過了,也該早給你辦,前些日子知道你念書怕擾了你,如今問你一句,可有什麼中意的人?」賈蓉遲疑道:「兒子想著,這事且不必急……」賈珍忙道:「怎麼不急?你母親與我的意思都是一樣的,俗話說成家立業,你若是沒有中意之人,便是由著我們做主了。」賈蓉見父親真心,倒覺得自己多慮了,他原是怕繼母有孕,此時再張羅娶妻顯得是要爭那理家權的,況且他也是經歷過的,此時對著娶妻一事倒不怎麼上心。但見父親熱情,便道:「兒子一切都聽從父親安排。」

    賈珍前番與秦可卿有舊,再看著如今兒子形單影隻,心裡只有愧疚的。如今見著兒子松了口,便道:「我與你母親原先也瞧了幾家,只是你如今做了舉人,身份上更高一層,再重新給你品擇吧。」父子二人又敘了些國子監之事,賈蓉方要去給母親請安。尤瀟瀟聽著賈蓉回來,早叫大丫頭們把他的院子潔掃乾淨,又吩咐廚房多做些葷素點心送過去。賈蓉不好進內室,只在門外恭敬問了安,尤瀟瀟重重誇贊幾聲,又吩咐他去給生母磕頭雲雲。等著賈蓉回了院子,供奉用的酒桌已是備好端過來了。賈蓉見了色色周到,心中自是感激不盡。

    那賈蓉此番中舉歸來,自然有通好世家請他赴宴遊玩,賈蓉卻是一一拒了。因在家裡不勝其擾,便沒住上十日仍舊回了國子監念書去。賈敬見孫子這般辛苦,心中也有些不捨,笑道:「依著咱們家,倒也不等著舉人的糧米下鍋,只是蓉兒將來既要出仕,也該跟著姑老爺問詢一聲,我心裡想著再考一年就是了,中了進士就領個官兒做做,若是不中也不累勒孩子,接了來家給我抱重孫子去,反正將來遲早要襲爵的。」賈珍忙道:「老爺說的是。」因又說起惜春親事,尤瀟瀟與鳳姐兒之間早過了話,都瞧著蕭夫人為人端厚大方,便告訴賈珍,蕭家的親事可以做的。賈敬心裡是極願意與蕭家結親的,見賈珍也贊同,便道:「你妹妹打小兒吃苦,嫁妝上要豐豐富富的,雖說蕭家不缺銀子,但咱們家萬萬不能失了體面。」賈珍忙道:「此事兒子與媳婦早就議定了,母親的嫁妝還有田莊鋪子都給妹妹帶過去,咱們府里另出二萬兩銀子再置辦。」賈敬聽了,點了點頭。

    且說賈赦回府要給賈琮辦幾日筵席,邢夫人見庶子爭光,心裡也願意,只有迎春笑勸道:「老爺何不等著琮哥兒中了舉人再一同慶賀?」賈璉亦在旁幫腔。賈赦想了想,也怕旁人說輕浮,便聽從了一雙兒女之意,只在自己這一房擺了席,等了賈琮來家熱鬧聚了,然後賞了很多東西。入夜一反常態竟歇在邢夫人房中。這真真是意外之喜,邢夫人被鼓動著,心裡難免也有了老蚌生珠的念頭。鳳姐兒知道後,特特從小庫房裡翻出幾樣顏色料子,送給邢夫人道:「琮哥兒的喜事,太太也該穿得亮眼些。」邢夫人這幾日都如沐春風,又見媳婦懂事,便笑著收下來。晚間悄悄對著迎春道:「你嫂子給我的料子我瞧著顏色嫩了些,不如你拿去做新衣裳去。」迎春抿嘴笑道:「嫂子好意,太太不穿著豈不是拂她臉?我瞧著這顏色正襯太太,老爺看了也歡喜呢。」邢夫人不妨被女兒打趣,頓時面色一紅,想著也有道理,便微笑道:「也罷了,你去尋人做起來吧。」

    且不說眾人如何歡欣,那賈政聽了賈蓉賈琮之事,心中只有焦躁的。往常還有個賈珠撐撐門面,如今可怎生是好?賈母因見著賈琮出息了,特地招到跟前絮絮說了半日話,噓寒問暖,又給了一套文具令丫頭們好好拿著,鴛鴦親自送出門去。賈琮年歲漸長,又在外頭見識了一些世面,見了祖母雖是如此親切,卻也記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被老太太正眼瞧過,面上做恭敬,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回了大房同著邢夫人沒有多說,因與姐姐迎春親熱,便發了幾句私意兒。迎春哪裡不明白,只道:「兄弟將來是要出去做大事的,這些個後宅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賈琮向來肯聽迎春教導,知道有理便按下不提。

    賈政自詡讀書人的,兒子丟人自然過不去,回去氣勢洶洶找了王夫人說話,剛說句寶玉以後該如何如何,王夫人聽不得,便道:「咱們宮里還有娘娘,將來至多不濟給他捐個官兒罷了,老爺愁不到這裡。」因元春封妃後,王夫人氣燄囂張,賈政又是沒骨頭的,聽著老妻一番話,竟是無可反駁。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賈政深知寶玉的習性,讓他念書也怕逼出病來,嘆了幾聲又去趙姨娘那裡宿了。

    王夫人見著旁人家風光,面上無所動,心裡也是著急,因著周瑞家的打聽賈蓉是托了人送國子監的,便想著等寶玉大一些也如法炮製罷了。因想著親家李守中在國子監裡頭說話有些分量,她想了想,就往李紈屋子里去了。李紈成日里守著兒子過日子,一向不去刺婆婆的眼,這幾日聽說大簡書院的喜事再加上尤瀟瀟有孕,正與素雲打點些賈蘭兒時舊物準備送到寧府里去好討個好彩頭,願她生個兒子。外頭報太太來了,李紈先是驚詫,而後規規矩矩出去迎接。王夫人進來,瞧著屋子里黯慘慘的一片素淨,心中就有幾分不喜,但今日有求而來,便和藹了聲音道:「這日子秋風漸涼了,我來瞧瞧蘭哥兒,睡得可好?」李紈聽了,只好一面叫素雲去把賈蘭喊來,一面陪笑道:「竟是讓太太惦記著,原該我帶著他往太太處多請安就是。」王夫人也不答言,李紈討了沒趣,親自倒了茶奉與她。王夫人只沾了沾唇,見了賈蘭過來又說了幾句話,才問道:「說起來我們也長久沒見親家太太了,前些天外頭剛送了幾盆子菊花,開得甚好,倒是請親家太太來賞花吧。」李紈一愣,連忙遮掩過去,笑道:「既然太太有這興致,媳婦自然是陪著的。」王夫人將話漏出去,也不想多坐,起身便走了。

    素雲陪著李紈送她出去,回來時悄聲道:「奶奶瞧著太太是什麼意思?從沒提起過咱們太太,如今倒是熱絡……」李紈冷笑道:「她能有什麼好事?」想了想又道:「橫竪也無事,憑她怎麼算計,咱們太太是做不了主的,老爺對我又一向冷淡,只怕她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主僕兩個說著話,只見秋爽齋的一個小丫頭過來催道:「奶奶,我們姑娘說在議事廳等著您呢。」自從鳳姐兒甩手回了大房,探春接了理家的事,處處逞強,比著鳳姐兒有過之而無不及。李紈與湘雲原先還去幾趟,後來也瞧出苗頭,乾脆就指著有事躲著不去。探春雖是不願意被人掣肘,但有了老太太的話也不能不聽,於是照舊打發人四處催去。李紈對著小丫頭笑道:「你去回了你們姑娘,我今日身上不好,就辛苦她罷。」那小丫頭也是例行公事,得了囑咐就轉身走了。素雲在旁嘆氣道:「三姑娘做事也忒要強了些。」李紈說道:「罷了罷了,我去了也是裝木頭人,有這時候倒不如再給蘭兒制件衣裳。」

    卻說尤瀟瀟如今在寧府里安生養胎,張友士來診過說脈象極安穩,但賈珍卻是不放心,非逼著天天躺著。尤瀟瀟東奔西跑這些日子,終於事事上了正軌,府里府外一切井井有條,如今樂得安心,閒事不理。那惜春年紀雖小,但也是個能幹的。管家娘子們又都是被尤瀟瀟訓誡過的,惜春用著得心應手,偶爾閒時去往林府里去找黛玉交流經驗,日子也過得優哉游哉。那府里鳳姐兒與迎春等都常過來瞧,尤瀟瀟與她們說說話,一塊散散心,不知不覺也就熬過了前幾個月。第二年,剛出了正月里,喜訊傳來,尤二姐與傅夫人先後誕下麟兒,薛府與林府張燈結彩熱鬧自不必說。因來慶賀的人多,林黛玉又要照顧繼母又要理家忙亂不堪,再加上尤瀟瀟胎像已穩,過了春節家裡也無甚大事,索性把惜春借到林府里去幫忙了。

    薛府里一切有薛寶釵坐鎮倒也紋絲不亂。尤二姐生產的時候原該尤老娘過來伴著,尤瀟瀟卻讓歡顏送了尤三姐過去,向二姐道:「你老娘是個成事不足的。如今其他事都有穩婆張羅,你妹子也不用沾手,就是怕你坐月子身邊沒個娘家人心裡難受,所以打發三姐與你作伴。」尤三姐再往薛府里去,知道柳湘蓮還住著,開頭心裡還是怯的,銀蝶早知前因後果,也是得了尤瀟瀟的意思勸她道:「大奶奶說的一句話雖是新奇,我心裡卻是記得,從哪裡跌了再從哪裡爬起來。有些人巴不得將你一棍子打死,你何必就萎靡了,反趁了這些人的意。現今你在繡坊里憑自己雙手掙家事,說起來都是自己的,拿著盒子果子也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就該是體體面面的去望你姐姐去。」尤三姐在繡坊里勤勤懇懇做事,年底盈利豐厚,銀蝶每每過來核查心裡都滿意得很,所以也肯推心置腹勸她。尤三姐聽她說的有理,再加上自己確也今非昔比,便是大大方方往薛府里去了。

    薛姨媽不知內情,只知道柳湘蓮將尤三姐拒了,後來見她過來十分懂事知禮,又是個標緻漂亮的,倒是暗暗與寶釵道:「此事卻是怪的,我瞧著你嫂子的妹子樣樣都拿得出來,也不知道為何你柳二哥不喜歡。」寶釵卻是沒有心思管這些閒事,她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因今年府里忙著二姐誕子之事,雖是整生日再加上她未曾定親不好張揚也淡淡過了。薛姨媽心裡也是著急,但府里諸多事情壓下來倒是扔了掃帚拿拖把,成天焦頭爛額的。寶釵也知道母親與兄長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王子勝夫人年前也給張羅了幾家,要麼家世不配要麼孩子不好,薛姨媽也不是貪著虛名,非逼著女兒出去吃苦的。寶釵懂事,不肯將心事掛在臉上。那府里王夫人貌似篤定薛家無路可走,遲早要回賈府里去,過年娘娘賞了彩緞,寶釵與湘雲的反成了一模一樣。薛姨媽的心思不由略有些活動,寶釵直氣得在房中暗哭,思來想去此事只有珍大嫂子還可以商量,偏巧碰上有孕,倒不好十分聒噪她去。

    到了二月里,惜春從林府回來,先去馨瀾院裡瞧嫂子,尤瀟瀟笑道:「姑娘如今成了香餑餑,都便宜了外人去。」惜春坐下來一面吃茶一面道:「這陣子可累著我了,雖是不用我跟林姐姐出頭,但管家婆子們一會兒一件事,我們吃個茶說個話都沒有清閒。」尤瀟瀟說道:「林家如今有了小爺,以後更興旺起來,眾人哪裡有不巴結的。」惜春點頭,又小聲道:「還有一件事嫂子不知道,林姐姐背地裡偷偷與我說了,給姑父遞帖子想求親的人家可多著呢。」尤瀟瀟聽了,便道:「你林姐姐比你還要年長一歲,如今你都訂了親,姑老爺心裡也是急的……」惜春忍不住面紅,卻又道:「聽說姑父都拒了,林姐姐也不想早早嫁人,正高興呢。」尤瀟瀟心中一動,正要再說些什麼,外頭賈珍進來,瞧見惜春在,先笑道:「妹妹什麼時候回來了?」惜春見了哥哥進來,忙行了禮,知道兄嫂有話說,只把林府里的事簡單說了幾句就回自己院子歇著了。

    尤瀟瀟見了賈珍面上有幾分愁思,連忙問道:「可是有什麼事?」賈珍坐下來嘆道:「剛剛馮家來人說他們家大奶奶去了,馮紫英哭得跟什麼似的,我已經叫人先送了葬儀過去,吃了午飯少不得親自去一趟。」尤瀟瀟吃驚道:「老爺過壽那日來的,我瞧著馮大奶奶氣色很好,怎麼就去了呢?可惜了,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人品,馮大爺心裡自然是不捨得的。」賈珍搖頭道:「生死有命,罷了罷了,你好好養著,打發兩個婆子去瞧瞧也就是了。」尤瀟瀟深知賈珍等與馮紫英交情不淺,連忙應了一聲好。這邊賈珍午飯也沒好生吃,下午換了一身素衣去馮府給馮紫英道惱去,路上正遇到薛蟠與柳湘蓮兩個,便是一起進去了。馮家小子將他們迎進門去,因老爺太太都在,也沒在門廳設靈堂,只在馮紫英院子了搭了白棚。馮紫英眼睛紅腫著,精神十分疲憊的樣子,薛蟠陪著哭了幾聲,賈珍拉著手勸道:「雖是弟妹之事要緊,兄弟也得好好顧惜著身子。」然後又說些該如何發送之事,至晚間眾人才歸。

    尤瀟瀟聽了馮府給大奶奶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場,對著歡顏嘆道:「這關鍵時刻才瞧得出來,如今父母高堂都在,難得馮大爺這樣不怕忌諱,可見馮大奶奶在他心裡極重。」歡顏卻撇了撇嘴道:「也是一時之事罷了,若是馮大爺從今以後不續弦,那才是將大奶奶放在心上呢。此時哭兩聲,到時候也就丟開手了。」尤瀟瀟聽了,不由笑道:「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說話倒是老辣,馮家連孫子都沒有呢,還能不給大爺續弦?若說是他們家門第也算是不錯了,雖是沒什麼實權,但在城裡也有幾分體面。瞧著原先馮大奶奶這個品格,將來再娶一樣的卻是難了。」歡顏點頭道:「奶奶說的是,正經官家小姐哪裡肯去做繼室?」尤瀟瀟聽了這話,卻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我記得薛姑娘今年可是到了及笄?」歡顏噗嗤一聲笑道:「奶奶如今真是記性壞了,薛姑娘正月二十五的生日,今年正好十五歲,奶奶還特特打發了金嫂子送了好些上頭禮,怎麼都忘了?」尤瀟瀟微微一笑道:「真是不知不覺的,到了這個年紀薛姑娘也該定親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0

正文 第73章 榮府分家

    賈母聽得林府新有了小少爺,也只好叫人備了禮去瞧,但心裡著實不舒坦。加上初二那日,林黛玉只來了賈府略坐了坐,連飯都沒吃就回去了,賈母原先還望著能留她住幾日,跟寶玉親香一番,沒料到她這般冷淡,而自己也沒有強留的道理,只好眼睜睜望著她走了。如今傅秋芳又給林如海生了兒子,這賈家說話的分量便是越來越輕了。賈母想著便是頭疼,她是經世的老人,這些年冷眼瞧著,知道寶玉將來出息有限,若再不給娶個助力的媳婦,光指望娘娘是不成的。眼見薛家姑娘是不再登門,至於湘雲,雖說是跟自己貼心貼意的,但論起家世來,一個孤女實在也幫不得賈家什麼。只是這時候要把她送回史家,貌似也不妥當。畢竟現今寶玉還小,婚事未定,也得留個兜底的才是。

    正是心裡郁積的時候,鴛鴦進來低聲道:「大老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賈母閉著眼睛道:「告訴他,我知道了,叫他歇著吧。」鴛鴦聽了,沒有出去,又輕聲道:「大老爺一定要見您的。」賈母驀然睜開眼睛,然後叫琥珀扶著坐起身來,淡淡說道:「一定要見我?我倒得聽聽什麼話。」鴛鴦出去把賈赦接進來,賈母瞧了一眼大兒子,又對鴛鴦等說道:「我跟你大老爺說話,你們都退下去。」

    賈赦也沒打算過來跟這個偏心的老娘講客氣話,能忍到過了正月再說已經算是孝順:「母親,兒子想著,如今也都是鬍子一大把的歲數了,跟二弟也各自分支開脈的,是時候該分家了。」賈母知道大兒子來者不善,但沒想到能說出這種要命的話來,她勉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只冷冷道:「大老爺,我還沒死呢。」賈赦以往聽她這話只怕就要跪下,如今卻是穩坐不動,說道:「母親,公賬上已經是寅吃卯糧,如今弟妹掌家,這巨額虧空從何而來?是拿她們二房的體己補上還是要我們大房一起擔著?這樣混著,倒不如分了乾淨。」賈母聽了,忙道:「什麼虧空?」賈赦見老娘裝糊塗,不由冷笑道:「老太太為何不把二弟妹叫來,順便理理賬,瞧瞧咱們家還剩幾分銀子。」

    賈母自來偏心不假,但是對著家中的出息也並沒有全部放手給王夫人,聽見賈赦振振有詞,心裡也著急起來,生怕王夫人等背著自己弄出什麼禍事來。外頭鴛鴦早去請了王夫人過來,因著大伯子與小嬸子對峙總是不雅,因此又分頭將邢夫人與賈政一並叫來。賈政來了聽說大哥要分家,先跪下來給老母請罪,又是聲淚俱下,賈赦見他這般做戲,想著他仗著母親溺愛一直居於正堂,哪裡有半點兄友弟恭的樣子,便坐在一旁動都不動。邢夫人若論原先還肯幫忙和稀泥,如今只貼著賈赦站著,也是一言不發。賈母問王夫人道:「你大伯說咱們公賬上有了虧空?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鎮定了心神,笑道:「雖是日子艱難些,但也不至於入不敷出……」賈赦聽了這話,不由也笑道:「弟妹這一向辛苦,竟是將這些賬本子也忘了?」說罷,便是從懷中掏出一冊賬本,遞與邢夫人道:「你做嫂子的,給弟妹分分憂,念與她聽聽。」邢夫人心領神會,展開一頁看了看,不由神色也變了。王夫人一副要暈倒的模樣,賈母在旁沈聲道:「拿與我瞧瞧!」邢夫人望了賈赦一眼,見他點頭才交給鴛鴦。賈母急急拿過來,戴了水晶眼鏡細看,省親別墅歸結薛家八萬兩,公賬另出十萬兩,宮里夏太監取走五萬兩,外書房修繕三萬兩……賈母深知這是暗賬,粗略一算竟有三十萬兩之巨,正要問個仔細,賈赦卻又道:「母親可看清楚了?據兒子所知,這才是滄海一粟,弟妹那裡不曉得還有多少本冊子呢。」

    賈母氣得手抖,扔到賈政面前道:「你問問你媳婦,這些可是真的?」賈政拿過來瞧了一遍,旁的不清楚,那外書房修繕三萬兩卻是實打實自己花費了,於是期期艾艾道:「母親,這……」賈母原以為兒子不知情,借此把過錯推到王夫人身上就罷了。沒想到賈政這個反應卻是心虛,賈母心中一冷,再望著賈赦一臉不屑,自己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王夫人卻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也見過風浪的,伸手拿過賬本子來翻了翻,知道是鳳姐兒將自己這些年的底子都漏出來,心裡極恨,但眼下卻要把賬撕擼開,於是哭道:「求老太太明察,這給娘娘修園子的事總是咱們家的事,公賬上挪用些媳婦也與您說過的……」邢夫人忍不住道:「那薛家的八萬兩也是白白贈給咱們的?」王夫人心裡掛的如意算盤是名義借薛家的債,到時公賬抵了就裝自己腰包里去。見邢夫人這般問,自己也認晦氣,只道:「那八萬兩是姨太太給娘娘的供奉,哪裡需要還的?」邢夫人反應倒也機靈,對著賈母道:「老太太,口說無憑,八萬兩也不是小數目,咱們最好跟著姨太太當面講清楚,萬一二太太給薛家寫了借條子,蓋了咱們家的戳子,將來可怎麼辦」王夫人咬咬牙,正要說什麼,賈母卻是叫諸人都安靜,又低頭將賬本子翻了一遍,她是當過家的人,心中雪亮。這筆賬除了供給二房花費,很多都是無憑無據,最後從公轉私落入二房體己里去。賈赦今天既能指出此事來,也是有備而來,若是自己強壓下去沒有交代,就算鬧上公堂,證據確鑿,說不得也是大家沒臉。

    賈赦等了半日,見賈母不說話,便不耐煩道:「母親,這主持分家的事自然要跟族中說一聲,我瞧著後日正好,便去叫東府大老爺帶著族中幾個老兒過來分了吧。」王夫人哪裡肯分家,眼下她掌管著府里全部出息,逍遙自在何等體面,一旦分家,大房又是承爵的,且不說自己一房的出息減半,自己少不得也要搬出榮禧堂去,自己堂堂皇妃之母豈能受這種委屈?於是泣道:「大伯說話好沒道理,老太太仍在高堂之上,子孫哪裡就能論到分家?況且咱們也得給宮里娘娘留幾分臉面哪!」賈赦早知道她要把元春拿出來說話,於是冷笑道:「二弟妹說這話糊弄外頭人倒也罷了,宮里娘娘如今什麼境地咱們心裡都清楚著呢。」一語未了,賈母卻是慌張起來:「娘娘怎麼了?」

    王夫人被一語戳破再也不敢多言,賈赦說道:「聖上對娘娘冷淡已久,老太太竟是一無所知?」宮里之事都是王夫人打點,日常都是鶯歌燕舞百花齊放,上一回還說娘娘可能有了身孕雲雲,而今皇上子嗣艱難,賈母被哄得天花亂墜,所以對著王夫人往宮里送銀子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而今見賈赦又說出這話,怎麼也不像空穴來風,賈母只覺得天旋地轉,急的渾身發顫,問王夫人道:「大老爺說話可……可當真?」王夫人見這般,也怕賈赦說出更不好的話,不能再瞞,只好半吐半露道:「老太太也知道,宮里新晉了幾個美人,皇上政事又忙,幾日不去鳳藻宮也是有的……」賈母聽了這個還有什麼不明白,怪不得夏太監等要了五萬兩銀子去,竟是瞧著賈家不景氣起來……她當即大怒道:「蠢婦!此等大事你竟敢瞞著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這宮里的事情不做准的……」賈母卻是明白,若是嬪妃失寵若想再復寵是難上加難,宮里哪裡能有省油的燈?元春若是個有造化的,早該趁著封妃的時候好好固寵,如今又來了美人,眼見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以後想翻身竟是難了。

    賈赦見她狡辯,也不屑多說。旁人家閨女做了妃子,一家子都得濟,自己這個姪女熬了這多年終於熬出頭不說,後來除了花費家裡的銀子,竟是什麼好處都沒有。明眼人早瞧出來,只有賈母跟著王夫人還做著黃粱美夢,自己再不點醒,只怕王夫人肆無忌憚,越發不可收拾。於是也不再多說,只道:「弟妹,宮里如何咱們且不論了,今日咱們談得是分家。」說畢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說道:「好歹兄弟一場,弟妹理家也是辛苦多年,我們也不能因為娘娘失勢就踐踏起來,公帳就是這般,既往不咎。只是外債等我們大房不跟著分擔,弟妹自己想辦法補缺子,若是銀子不夠,便是要折算鋪子了。除了祭田等,余下來的房舍田莊鋪子皆是均分,這府里正院自然也是歸著我們……」說罷停了一下,瞧了賈母一眼又道:「我是長子,理應供養母親,那省親別墅裡頭,珠兒媳婦與三姑娘照樣住著,也別說大伯做事不留餘地。」賈政正待說話,賈赦不管他,只對賈母道:「母親瞧著這般可好?若是無異議,我便是叫璉兒告訴東府大老爺一聲,找個日子理清楚就罷了。」

    賈母聽賈赦說的有條有理,平心而論,分配得也算公道,顯然是籌之已久的,原本壓著一口氣還想著去衙門告大兒子忤逆,但是多想一步,真鬧出去,自己一家子上上下下也沒有好處,反而會體面盡失。此時元春已經失寵,外頭人都等著看賈家笑話,自己何必巴巴送上門去。再說王夫人的行事實在貪得無厭,往常都是瞧在元春與寶玉面上容忍她幾分,而今自己若還是偏袒過了真是把大兒子惹怒了,將來被逼著去二房受供養,瞧著王夫人為人,指不定下場如何。唉,說到底還是寶玉太不爭氣,這一向出了多少是非,讀書做事也沒長性,娘娘那頭若再不能有助力,自己這把年紀日漸黃昏也不得不多打算了。

    賈政等一向借著賈母寵愛,自以為這一回也是有驚無險。沒料到賈母沈思了半日,竟是同意了賈赦所言。賈政當即大吃一驚,王夫人卻是什麼都顧不得,竟拿手指著賈母道:「老太太是瞧著娘娘在宮里失勢就這樣跟著大老爺欺負我們起來?」鴛鴦在旁瞧不過去剛要說話,邢夫人卻是拿出長嫂的風範來,喝道:「二太太,還有媳婦敢這樣對著婆母說話的?」賈政是個無能的,失了母親庇佑,自己又是掛著五品虛職,家裡家外皆是不通,此時竟是流淚起來,對著賈赦道:「大哥,咱們兄弟如何竟到了分家境地……」

    賈赦有了賈母一句話,此時只盤算何時往正院裡搬,見賈政這般心裡十分厭惡,只冷冷道:「明兒你嫂子就帶著璉兒媳婦過來理帳,二弟可要記得,欠下的債務若是還不得,那舊府就要賣了折銀子去。」王夫人忍不住大哭道:「這還是什麼國公府,當哥哥的就這樣欺負弟弟……」賈赦不屑跟她說話,哼了一聲就往外走。賈母見狀,權衡利弊,知道大勢已去,自己以後也要跟著大兒子過得,於是對著鴛鴦道:「這會子我乏了,你們帶了二太太出去。」邢夫人也道:「正是老太太這話,弟妹倒不如跟我出去……」王夫人見賈母翻臉如翻書,再多說也無益,氣狠狠盯了眾人一眼,便徑直出去。賈政是個沒主意的,見著媳婦出去,自己也就跟著跑了。賈母原來還怕二房實在過不了,若是兒子過來好言懇求幾句,自己也能拿出些體己貼補,卻見兒子隨著媳婦一並走了,便十分生氣,索性不再搭理。

    王夫人深知賈赦如今發難,正是趁著元春在宮里境遇不好,那賈母也是個勢利的,見著孫女不得勢也著急脫身。她回到房裡,越想這一切越恨得要死。賈政只在旁嘆道:「如今也沒法子了,咱們也想著何時搬出去吧。」王夫人怒道:「此事哪裡能這樣輕易了結?我與我哥哥寫封信去,可是瞧著我們王家無人了!」賈政聽了,知道王子騰深受聖寵,說話有分量,不由也升起幾分希望來。二人又說起外債之事,王夫人不耐煩道:「蝨子多了不咬人,橫竪你那好娘好哥哥都賴在咱們頭上,哪裡管得什麼時候還清?」賈政對著金錢一向沒有概念,都是王夫人做主,聽了便唯唯諾諾的。王夫人忽然冷笑道:「若是以後咱們自己過活起來,趙姨娘周姨娘還留著做什麼,咱們才能分得幾個鋪子,自然養不起閒人,便是都賣了罷了。」

正文 第74章 榮府易主

    賈政聽了王夫人的話,因為要仰仗王子騰倒也不敢怎麼駁,只是養兒育女的姨娘張嘴就賣了確實也不妥當,於是道:「你瞧在三丫頭和環哥兒的份兒上也得給她們留幾分體面……」王夫人冷笑道:「老爺說話好大方,趙姨娘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外加服侍的小丫頭們足足兩吊錢,更別說還佔著一個敞門院子,咱們真要搬出去了,那舊府逼仄你難道不知道?寶玉以後娶親生子不要地方住?」賈政被她一席話逼得無言以對,王夫人見他勢弱,便道:「好了,既然老爺捨不得,留下也罷了,只是以後可做不得姨娘的款了,服侍的婆子還缺著人就讓她們兩個去添補吧。」賈政無可奈何,只好應了。

    賈赦帶著邢夫人旗開得勝回了大房,賈璉、鳳姐兒、迎春等都在正廳等待,見著老爺春風得意,也知道此事成了,不由都面露喜色。賈赦笑道:「你們都吩咐下去,快些把咱們東西收攏了,準備往榮禧堂那頭搬,璉兒跟你媳婦依舊住在那邊院子不必動,二丫頭照舊在園子里住,珠兒媳婦同著三丫頭等也在,你是做主人的,需多照顧。二老爺與二太太的房子需重新修繕一番,璉兒帶人去辦。璉兒媳婦跟著你太太去找二太太接了賬,明日就正式理家起來。」眾人連忙應好,邢夫人卻笑道:「往後只讓媳婦帶著迎兒理家去吧,我每日里吃吃酒到處逛逛也清閒。」鳳姐兒深知邢夫人一面是懶得理事,一面是要避嫌,忙道:「我們小孩子家不經事,沒有太太提點怎生是好?」邢夫人如今有了賈琮傍身,又知道賈璉將來必要襲爵,自己又是個繼母,怎肯再往兒子媳婦眼中扎針?況且吃穿不愁,賈赦早說過產業兒子們均分,自己只管做老封君就是了,就不接話。

    賈赦見她們婆媳謙讓和睦,是興旺之象,心裡滿意,於是笑道:「你也不必推,家裡總要有個主事的,上頭還有老太太,將來兒子孫子一大堆的,你清閒了也不成,便是璉兒媳婦管事,大銀子開支都找你太太印戳子罷了。」這說來也是意外之喜,原先這管家權邢夫人爭而不得,如今卻是送上門來,邢夫人見話已至此再推托反而不好,況且心裡打定主意不多伸手的,所以也就應了。賈赦見家裡的事情抖分割明白,便親去東府與賈敬說話。雖說現今賈珍是族長,但也是從老子手裡接過來的,賈敬只要說一個好字,其他的也就順水推舟了。

    此時尤瀟瀟正在家與歡顏打點林家與薛家小少爺的滿月禮,金手鐲金鎖金元寶三樣,外加紅綢子與錦緞若干,歡顏寫著簽子過來給尤瀟瀟看。只見紅枝忙忙進來,將榮府分家的事說了。尤瀟瀟細細聽了,然後才道:「雖不是什麼榮耀的事,但是那頭老太太都點頭了,旁人也說不出個不好來。」歡顏應道:「咱們也該理出份禮來給大老爺送去。」尤瀟瀟忍不住笑道:「你這蹄子越發壞了!」眾人說笑著,外頭忽報薛姑娘來瞧大奶奶。按說閨中女不受邀請向來不能出門,薛寶釵必是遇到極為難之事才過來。尤瀟瀟面上也不露驚詫之色,只命快請進來。寶釵一路忐忑,見了尤瀟瀟熱情,心裡方平穩幾分,坐下來先敘些閒話,尤瀟瀟自然問了尤二姐與薛家小少爺之事,知道薛府里照顧得妥帖,笑道:「我正要找個日子去瞧二姐,如今一切都好我也安心,可是辛苦薛妹妹了。」然後使了一個眼色給左右,歡顏與紅枝連忙退下去。

    寶釵此時才湧出淚來,哭道:「我這一回不請自來,是有事要求珍大嫂子。」尤瀟瀟忙道:「妹妹說哪裡話,都是一家人,有何事儘管說來。」原來王夫人見大房清帳,自己不捨得出銀子填漏子,又因為元春不得意,知道寶玉求親也是難事,索性又回頭去找薛姨媽提結親之事,然後也不說分家,只道借些銀子。薛姨媽先頭被長姐反反復復弄寒了心,可是寶釵過了及笄之年,找上門來的幾戶人家又都不像樣,王夫人過來重提婚事便真像是雪中送炭一般。寶釵自然不願意,薛姨媽便苦勸:「我的兒,賈家門面不低,你跟寶玉又是知根知底的,憑著你進去,哪個敢不敬著你。」寶釵心裡一萬個厭惡不滿,但見老母日夜憂心也不好拒絕,只好忍恥含羞過來求尤瀟瀟給個主意。

    尤瀟瀟聽完嘆道:「親家太太就是心腸太軟些,也是她們姐妹一場有舊情的。」說罷話風一轉道:「只是親家太太也不知道,西府裡頭過幾日就分家了。」此話一出,寶釵驚問道:「這是何時的事?姨媽她……」尤瀟瀟笑道:「也是妹妹來的巧了,外頭西府大老爺正跟著我們老爺商議分家析產的事呢,那邊兒老太太都點頭了,可不是就要分了?」寶釵想了想,問道:「難道是宮里……」尤瀟瀟暗贊她聰慧,微微點頭道:「是了,想必娘娘過得不甚如意。」寶釵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道:「若是這般,我勸著母親也有話說了,只是姨媽她竟是瞞著我們……」尤瀟瀟擺擺手道:「二太太也有苦衷,咱們不提也罷。」說完,又笑道:「我也知道妹妹是當家主事的人,不同於那些嬌怯的小女兒家,此時我這裡頭也無外人,倒有一件事先知會妹妹一聲。」寶釵聽她這番話頗有暗示,心裡竟彭彭跳起來。

    尤瀟瀟低聲道:「若說妹妹為人自是沒得挑揀的,只是有些話我也不好說,皆因妹妹是明白人,我才大著膽子與妹妹商量,妹妹可知道神武將軍馮家?」寶釵默默點點頭。尤瀟瀟笑道:「馮家大奶奶上個月剛剛喪了,身後也沒個子嗣,馮家老爺太太都是著急的,我約莫著不出半年便是要張羅續弦的,妹妹心裡若是願意我自當叫大爺想法子往馮家遞個話去。」寶釵低下頭細細忖度了半日,才小聲道:「我……自是願意的……」尤瀟瀟深知她是個能做主的,於是笑道:「只要得了妹妹這句話我便是放心起來,況且馮家大爺同著薛兄弟也一向交好的,將來嫁進去誰敢薄待你?」寶釵聽她說話直白,不由面紅道:「只是……」尤瀟瀟深知其意,說道:「你放心,馮家的事只是其中一樁罷了,橫竪還有幾個月的時候,若有其他好的,咱們也不放過就是了。」寶釵點了點頭,婚嫁本是她心裡頭一等大事,往常也知道珍大嫂子言出必行,她既然答應了往馮家說合,自然心裡也有七八分把握。尤瀟瀟見她終於穩下心神,又道:「親家太太那裡我自會去說,也使她老人家不必著急。你今天先回去將西府分家的事慢慢說了,其餘的安心就是。」

    送走了薛寶釵,尤瀟瀟在屋裡休憩了半日,賈珍進來見她合目正要出去,尤瀟瀟聽到聲音忙睜開眼睛道:「我也沒睡,只是眯著,那府里怎麼樣了?」賈珍坐下來笑道:「那邊的意思都是怕夜長夢多,我也勸著咱們老爺,提早主持分了就是了。」尤瀟瀟扶著歡顏坐起身來,微笑道:「正是這話。」二人因又說起元春之事來,賈珍嘆道:「咱們家娘娘也是時運不濟,誰能想到吳貴妃那麼快就有了身孕,皇上偏疼些就罷了,可惜娘娘同著她一起入宮這些年來都不對付,吳家又送了兩個姑娘進去,再說上幾句話,皇上就算有幾分向著娘娘的心也慢慢淡了。」尤瀟瀟知道賈家敗於元春失寵,也是因了家裡的男人們太不爭氣,無一能立住的緣故。眼下寧國府里循規蹈矩,再加上做書院等等,賈珍改了習氣,賈蓉又爭氣,令人拿不到把柄。隔壁的榮國府分開家來,大房與二房以後賬目清朗起來,王夫人等再作亂雖有牽扯但也不能過深。元春受不受寵便也無所謂了。

    只聽賈珍又嘆道:「今兒聽了大老爺一席話才知道二太太平常做事也太尖刻了些,不怪他們要謀劃分家。」尤瀟瀟說道:「大爺竟是忘了咱們妹妹受的委屈?若她是個寬厚的,誰還容不了她?」賈珍點了點頭,又囑咐道:「那府里這幾日必是亂的,禁著底下人別往那邊去。」尤瀟瀟應了,又將準備給馮紫英做媒的事情一髮兒說了。賈珍聽了,笑道:「論起薛妹妹來,倒是個好的,雖是商門裡的,但是嫡女做繼妻也無妨……」說著連忙住了口。尤瀟瀟知道他是怕村著自己,連忙笑道:「我哪裡是小心眼的人,大爺多慮了。我是瞧著薛妹妹哭得可憐,要是依著親家太太的意思,就要配給寶玉,我心裡不忍。」賈珍冷笑道:「寶玉如此不爭氣,那府里老太太等都白疼他了。」說著又道:「二房裡賈環倒是出息的,老爺說明年必是能取中秀才的。」尤瀟瀟點頭道:「正好,過段日子珠大奶奶也要把蘭兒一並送來,他們叔侄兩個便是一起進場去吧。」賈珍嘆道:「幸而如此,二房才不至於一敗塗地。」尤瀟瀟又囑咐他過些日子往馮府里探話風一事,賈珍一口應下不提。

    那府里王夫人壓著分家的事不吱聲,匆匆給王子騰寫信,意思是賈家分家時長兄苛待親弟,又說自己在賈家辛苦多年,竟被攆到舊府里住雲雲,想著王子騰能出面說句話。可那王子騰是做官做久了的,深知其中利害,因著自己在外地,不知就里,只偷偷叫王子勝夫婦打聽賈府之事。王子勝夫人現今跟著薛家倒走的近些,便過到薛府來。

    寶釵是何等精明之人,自從尤瀟瀟處知道西府要分家之事,便叫了鶯兒去找相熟的婆子打聽消息。得了實信一五一十跟家裡說了,薛姨媽見王夫人竟真把自己當傻子一樣看待,又氣得肋下做疼,寶釵勸道:「往後少跟姨媽來往就是了,媽何苦為難自己身子,現下天冷了,沒事就去嫂子屋子里瞧瞧侄子,心裡開闊些。」薛姨媽忍不住哭道:「只恨我信了她的話,生生耽誤了你……」寶釵聞言也幾乎流淚,連忙忍住說道:「媽別說這樣的話,以後的事誰能知道呢。」薛姨媽自此徹底斷了念頭,不再提與賈家結親之事。

    這日王子勝夫人過來,說起賈府之事,寶釵便道:「三舅母也知道,那府里將來也是大老爺承爵,而今歸了正堂也算名正言順,即便是往外告也不得道理。」王子勝夫人聽了,略微點了點頭,又把王夫人寫信給王子騰的事露了點口風出來。寶釵笑道:「我雖是做外甥女的,但也有一言與三舅母說,姨媽是王家女,鳳姐姐也是王家女,將來鳳姐姐自然是要做國公夫人的,姨媽所依仗的不過是宮里的娘娘,這些三舅母心裡都是清楚的。二舅舅更是明白人,那賈家門裡的事何必去摻合進去?」王子勝夫人在京城中也算消息靈通,聽了寶釵的話不由問道:「我近些日子也聽得一言半語的,總是你姨媽說的好,我就沒放在心上,難不成娘娘在宮里……」寶釵忙道:「宮里的事咱們哪裡知道?」王子勝夫人會意,又說了些別的才回去。夜間就與王子勝說了,等著王子騰收了弟弟的信細看,也明白其中真意。畢竟賈王兩家子正經交往,將來也是跟著大房打交道,何苦替王夫人出頭得罪賈赦去?

    這邊王夫人盼著王子騰來信只是望眼欲穿,無奈遲遲沒有消息。過了幾日,賈敬、賈珍帶著幾個遺老到了榮禧堂主持分家,賈母也無甚話說,邢夫人帶著鳳姐兒早把公賬理得明明白白,賈赦便擬了字據,說明公賬虧空自己也收了,但是在王夫人管家期間所開具的一切外債借條等均由二房償還。其他的田莊鋪子一分為二,十日之內賈政一房搬去舊府。然後由著賈赦與賈政當著族長的面摁下手印就算是正式分家了。眾人都稱贊賈赦大度,晌午自然留下來吃酒。只有賈政灰著臉回去,王夫人見他這般情知大勢已去,再多說也無益,鬧起來更跌了身份,又聽說十日內讓搬出正房裡去,便耐下性子安排起來。

    因為賈赦只說留著探春與李紈在園子里住著,對寶玉只字未提,王夫人也正想著把兒子帶到身邊去,所以先打發了周瑞家的去怡紅院,告訴麝月等早早收拾了東西隨著搬出來。寶玉聽說分家之後自己要隨著父母往舊府里住,不由大吃一驚,麝月勸道:「這時候太太心裡也不痛快,二爺體恤些,倒不如先去那邊住著,也好孝敬老爺太太。」寶玉貪戀園中美景,又不想與賈政住的近,就要去找老太太。賈母原先心裡最得意這個孫子,無所不應,但如今因著要依大房而居,況且賈赦沒有發過話,自己也掂量出輕重,便對寶玉道:「你同著你老爺太太一起也親香些,園子在這裡也跑不了,有時候來逛就是。」寶玉卻是個沒眼色的,只當賈母像往常一樣,自己再求一求就能允了,便扭股糖似的不肯走,賈母見他這般不懂事,心裡難免也生出幾分厭煩來。鴛鴦連忙在旁勸道:「二爺,老太太這幾日身子乏得很,倒是該歇歇了。」寶玉方才罷手出去。

    賈母枯坐了一會兒,深知今非昔比,往後的日子雖說不在兒子手裡討生活,卻也得謹慎起來。賈琮比寶玉小幾歲,已經念出秀才來,賈璉又是極通庶務的,榮國府交在他們手裡倒也罷了。再瞧著寶玉這樣,只怕是要白白辜負她一番心血。賈母想了想,忽然對著鴛鴦道:「你去喊史姑娘過來吧。」

    史湘雲早知道這幾日府里翻天覆地,心中自是惴惴不安。等著到了賈母之室,見姑祖母一臉慈祥,心中卻是發寒。賈母拉著湘雲的手絮絮說了半日的話,最後才道:「好孩子,你來這府里也住的久了,只怕你叔叔嬸嬸倒是牽掛著,不如你也回去瞧一瞧?」史湘雲聽了還強裝了笑臉道:「我還想著同老祖宗說呢,住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賈母見她如此懂事,心裡嘆了一口氣,若不是賈琮同著她歲數實在差太多些,倒也可以緩緩與賈赦商量著,而今再叫湘雲留在賈府里只怕是真耽誤她一輩子了。叫了鴛鴦來將備好的一千兩銀票與她,然後囑咐了幾句話才送她出去。湘雲出了門,眼中凝的淚終於落下來,翠縷在旁悄聲道:「姑娘,這一分家,寶玉更是不如前了,咱們走了也無甚可惜的。」湘雲搖頭道:「你不懂。」她現今是姑祖母的棄子,這樣回了史家日子只怕更難熬。幸好還給了一千兩銀子傍身,只是以後的路越發難走了。

    榮國府里消無聲息的分了家,賈政帶著王夫人、寶玉等去了舊府,探春的管家權被收攏起來,索性搬出秋爽齋也往舊府里去了。李紈聽說賈赦允得自己在園中居住,便一直留了下來。王夫人如今與大房勢同水火,再加上同著李夫人談了半日送寶玉去國子監的事也杳無音訊,便打發人去告訴李紈,二房日子緊了,往後眾人的月例需減半。李紈如今將歷年攢的私房投給尤瀟瀟在外頭做繡房銀樓,每年的出息豐厚,眼裡哪裡有這點小錢,聽了這話一笑置之罷了。倒是有婆子將此事偷偷回了鳳姐兒。跟邢夫人商量之後,鳳姐兒每個月倒撥出一份月例銀子給李紈與賈蘭送去。李紈心中自是感激不提。

    王夫人忍氣吞聲回了舊府,賈政見王子騰那頭也不出面,言辭之中再對著王夫人就不耐煩起來,再加上不能像過去一樣養清客相公,任意買書買畫,心裡就更不痛快。成天要麼逼著寶玉讀書,要麼與趙姨娘飲酒,又因為賈環在大簡書院裡念書,對著趙姨娘倒更客氣起來。王夫人成日在心裡窩著一把火,好容易熬到進宮的日子,見了元春便是哭著將自己在那府中的處境一一說了。元春靜靜聽著,因著外頭有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到了時辰送了王夫人出去。抱琴眼見元春愣愣的,忙道:「娘娘,太太已經走了……」元春顫抖著手舉起茶盅來,也不知道冷熱,一口氣灌下來,冷言道:「去收拾了,我們見皇后去。」吳貴妃如今得聖寵,自然也是皇后的眼中釘。她今日雖然落敗,但也正兒八經的列在妃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相信皇后自然會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正文 第75章 探春出閨

    元春原是女史出身,苦熬多年,因為在書房勤謹侍奉得了聖君青眼,但論起姿色與小意兒奉承在後宮諸人中卻不算出挑,所以不過是一時得幸罷了。聖君初幸時很親熱了幾日,後來見她性子寡淡,便拋之腦後去了。如今眼見吳貴妃跋扈起來,連帶整個吳家飛黃騰達,再聽得母親入宮一番牢騷,元春即便再能忍也不願咽下這口氣來。於是忙連夜開箱選了些精巧頑意兒再帶了抱琴往皇后宮中去了。

    當朝皇后因膝下有嫡子傍身,對著後宮里的妃子得寵與否向來不怎麼著意。況且皇上的脾氣一向又是喜新厭舊的,即便個把人一時風頭盛些,她是經過多少事的,知道這都是過眼浮雲罷了。這日聽得外頭報賈妃求見,皇后細細一想便遙知其意,本不欲讓她進來,但她乃六宮之主賢惠慣了的,面上常是不偏不倚的,因此也就不好打發她回去。

    元春侯在外頭,見皇后身邊的掌事大宮女李姑姑親自來接,心裡倒放下幾分。進來規規矩矩請了安,又恭敬奉了禮,皇后眼中雖沒這些小東西,但依舊十分客氣的謝過,又囑咐李姑姑把前幾日暹羅進貢的一盒瑪瑙珠子拿出來,元春見她回禮甚重,知道自己的算盤打不響,皇后這是明擺著不肯攙和後宮之事的,於是只好掩住滿腹心思接過謝賞。因不好就走,二人便坐著閒話了半日。元春屢屢要把話鋒轉到吳貴妃身上,皇后那邊兒卻是滴水不漏,無奈之下元春只好笑道:「臣妾這會子來打擾娘娘,實在也是有事相求。」皇后瞧了她一眼,笑道:「有何難事,妹妹不妨說來與本宮聽聽。」元春便道:「娘娘也知道臣妾家裡還有一個妹妹,雖不是我母親嫡生的,但自小也是養在母親身邊,一應同著臣妾一樣,父母都視如掌上明珠的。只是這妹子現如今年紀也漸漸長了,上門求親的人雖多,但實在是般配不上我這妹子,因此母親都不肯應允。」皇后聽了,想著高門嫁女也是人之常情,此事無傷大雅,便笑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本宮幫忙指婚?」元春忙道:「正是,求著娘娘給個體面。說句不怕忌諱的話,那些個眼皮子淺的人家只知道挑嫡出庶出,卻不知道我這妹子比著多少嫡出的姑娘都要尊貴些呢。」

    此一語戳中了皇后的心事,她本不是聖君原配,雖出身大家但也不過是個庶女罷了,後來因著元後薨逝,聖君見她脾性寬厚穩重,為人謹慎小心,才選來封為繼後。旁的倒罷了,皇后平日最恨嫡庶之名。元春一席話正說中她心坎兒上,於是笑容滿面道:「這有何難,你妹子今年多大了?」元春忙笑道:「過了年就及笄了,母親也甚焦心。」皇后聽了點頭道:「是不小了,此事我記得了,你只管回去等信兒去。」元春見說動了皇后,此行也不算一事無成,方小心告退出去。

    回了鳳藻宮,換了衣裳,元春只管發愣。身旁抱琴悄聲問道:「娘娘怎麼忽然為三姑娘打算起來?」元春掩住滿腹心思不提,只向她嘆道:「太太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如今府里都瞧著我無勢才這樣欺壓我們二房,可眼下這樣子,我又拿什麼去比貴妃她們?難不成因為我不受皇上的寵,家裡太太與老爺就跟著我一同吃虧不成?想來也是無法了,寶玉是祖母慣壞了的,又是小孩子,能指他成什麼事?若是大哥還在,好歹有個撐門面的,可惜他走得早,現今我又這般,便是給三丫頭討個好兒,尋個富貴人家,咱們一房在家裡也好說話。」抱琴聽了點點頭,卻又道:「皇后跟著咱們一向淡淡的,這回怎麼答應得分外爽快?」元春不由冷笑道:「她是庶出女,最喜歡聽這種話,若是嫡出的妹子我倒不好說什麼了,況且我家裡有妹子也不往宮中來送,她瞧著自然順眼一些了。」抱琴聽了恍然大悟,笑道:「娘娘好智謀,三姑娘真得了皇后懿旨指婚,自然是大有體面的。」元春笑而不言。

    前腳元春剛走,聖君便蒞臨皇后寢宮來,因問起剛剛誰過來,李姑姑便道是賈妃。皇后見他面色冷淡,忙笑道:「她倒也是怪可憐的,過來求著給她妹子許個人家。」聖君聽了,淡淡問道:「竟是為了這事來的?」皇后見他起疑,連忙道:「正是這事。」然後又笑道:「皇上瞧著可有什麼合適的人?她好歹也是勳爵出身的姑娘,入宮這麼多年,好容易熬到妃位上,給個體面也罷了。」聖君心裡最看重皇后為人,從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也知道如今後宮裡頭吳貴妃拔尖兒風頭太盛了些,難免有時拂了皇后臉面,她既然說了,自己便不能不理,況且那賈元春入宮多年也算小心,於是沈吟了半刻才道:「賈政雖是從五品,但好歹也是榮國府里出來的子弟,賈妃位列皇妃,她妹子便嫁個王爺也使得。」皇后聽了倒是一愣,若說是世子倒也罷了,論起現今的幾個王爺年歲都已不小。聖君想了想道:「忠順王妃去了這些年了,王府里沒個主事的人不成,就叫賈妃的妹子嫁過去吧。」然後又問年齡幾何,皇后忙道:「該是十四歲了。」聖君眉頭一皺:「小了些,罷了,先嫁過去,再一年後圓房也是。」皇后深知忠順王為人,但聖君金口玉言,也只得贊個好字罷了。

    忠順王祖上原是前朝股肱,後來見新朝建安才投誠過來的,因此老祖宗給了忠順二字做封號,而後見他們一門乖覺聽話處處忠心便給襲了鐵帽子王,相比起南安王、北靜王等,體面更甚,這本也是收攏人心的意思。從先祖至今,忠順王已經襲了四代。如今這位王爺因著自小兒跟著聖君一起在宮里念書的緣故,倒是有些兄弟的情分。自聖君登基以來,榮寵不斷,竟養成一些桀驁不馴的毛病,是諸皇室宗親裡頭第一等的難纏人,平日里最喜眠花宿柳聽戲彈唱,極是不務正業的。先頭忠順王妃出身大家,賢德淑惠,常常箴言勸誡才至失寵,最後拋下一女鬱鬱而終。那忠順王卻毫無哀傷之色,照舊養著一班小戲子招搖過市,滿京城裡提起來,雖是羨慕王府潑天富貴,但念起忠順王為人,哪裡有正經女兒家敢這樣送入王府受苦。倒是有些攀龍附鳳的願意,自然也夠不著罷了。

    皇后深知此中之事,只是聖君發話,自己也不好駁,況且比著賈家的門第,倒也不辱沒賈家姑娘。於是叫了元春過來,細細說與她聽,又笑道:「既然是陛下指婚,自然咱們宮里也出一份嫁妝,你做姐姐的少不得破費些。」元春沒料到此事竟是這樣快就成了,雖然忠順王不算什麼良配,但依著探春的身份能嫁過去也是抬舉了她,連忙就跪下替妹子謝過皇后恩典。皇后見她這般高興,想她涼薄,心中便有些不喜,往後越發疏遠了不提。

    王夫人得詔入宮,聽聞此事,也說不得高興,只道:「三丫頭竟有這麼大的一段福氣,若不是娘娘提攜,也沒有她今日。」元春聽母親這般說話,早叫抱琴出去守著人,然後低聲嘆道:「太太別只管說這種生分的話,我而今在宮里也就這麼著了,比不得旁人能給家裡謀個封誥,現今太太被大伯他們攆出去,若是三妹妹去了王府里爭氣誕下世子來,太太以後不也是一個依靠?再說她嫁在王府總比我在宮裡頭好些,凡事都能多照應些,大伯他們以後不也得高看咱們一眼?」王夫人聽了,方露出幾分喜色道:「娘娘說的是,三丫頭做了王妃,咱們只有體面的,讓旁人也不敢小瞧。」元春深知趙姨娘是王夫人眼中釘,便又道:「三妹妹以後做了王妃,趙姨娘總是三妹妹生母,太太面上好看些,大家也和氣。」王夫人不以為然,笑道:「這一點娘娘不必擔心,那三丫頭眼中從沒有姨娘的。」元春見她這般說了,雖是心裡不信,但也不想駁她,便又囑咐了府里給探春的嫁妝要好好置辦,王夫人知意,笑道:「這自然是了,到了王府也不能墮了咱們自家的體面。」

    不出五日,聖君派了大太監往榮國府里傳了指婚的聖旨,賈赦帶著諸人擺香案磕頭迎接,聽聞是要將探春嫁入忠順王府的意思,賈母先露出詫異之色。邢夫人瞧著王夫人洋洋得意之色,只與鳳姐兒交換了眼色,沒說什麼。送走了天使,賈母拄著拐沈臉回房去,賈赦賈政面面相覷,只好在旁服侍著。王夫人卻是心花怒放,當下便對周瑞家的吩咐道:「快去將話傳給三姑娘聽,並給三姑娘房裡的丫頭加一倍月錢。」周瑞家的忙道:「恭喜太太!」王夫人笑道:「這也算是個同喜之事,你叫你男人快打發人往舅老爺、姨太太家報喜去。」邢夫人見她興頭,總不好無動於衷,於是也過來說了一句恭喜。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客氣了,總是你姪女有福氣,也是娘娘照顧。」一旁的鳳姐兒已經是與姑媽生分了的,聽這話只在旁冷笑不語。因著聖旨上要三個月完婚,王夫人也不屑多留,忙忙回去打算探春嫁妝等事宜。

    這邊兒賈母回房後便大怒道:「那忠順王年近四十,先王妃留下的郡主都比三丫頭大些,這倒是誰的主意?」賈赦因是於己無關,便在旁低眉順眼不說話,賈政心裡卻是不以為意,只道:「既然是皇上的恩典,又是做正妻的,咱們只管將三姑娘嫁過去罷了……」賈母聽了,險些啐了賈政一臉,怒道:「你越老越不成樣子!你們這是欺負我老眼昏花,不知道那忠順王為人哪!你們去打聽打聽滿京城裡誰家好女兒肯嫁過去?三丫頭雖是庶出,也是你親女,就這樣往火坑里推她?!」賈母諸孫女中除了元春一手教養長大的,最為疼寵,剩下的幾個,探春向來機敏能幹,頗得老太君喜歡,況且此事明擺著欺辱賈府之意,賈母當初也是傲氣過的,因而大為不滿。賈赦見母親鬧將開來,只勸道:「此事與二弟何乾?皇上親自指婚,咱們也只好受著了。」賈母怒道:「皇上如何知道三丫頭之事,定是有人在娘娘眼前挑唆了,皇上才給的旨意!你們個個都以為是聖恩隆盛呢!忠順王的為人皇上豈是不知道的?這明擺著不把咱們家放在眼裡……」說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賈赦與賈政嚇得連忙去扶,一旁的鴛鴦也心急不已,過去服侍的時候卻被賈政碰了個正著,鴛鴦頓時面紅耳赤縮回手去,賈政雖是與趙姨娘夜夜笙歌的,但那堪有這樣妙齡少女的觸感,一時便有些失神。

    賈赦扶著老娘躺下,勸了幾句,賈母也知道木已成舟,叫鴛鴦扶著吃了一杯茶,氣息方平些,心裡也知道只是在內室里發發私意兒罷了,只說道:「既是這般,雖是分了家,但三丫頭的嫁妝大老爺也該出一份的……」賈赦的心裡並不在意這等小錢,況且自己是掌家之人,原該大大方方的,探春嫁入王府無論如何也是給賈家抬了體面,連忙就應下來。賈母擺擺手,也不跟賈政說什麼,叫他們出去了。

    賈政一路上往回走,心裡卻想著鴛鴦,到了舊府,只見到處熱熱鬧鬧,難得繁忙景象。王夫人親自迎了他進屋,笑道:「老爺總算回來了,我正帶著人給三丫頭理嫁妝,後院裡還有些木頭原是給寶玉備下的,現在瞧著不如先挪給三丫頭……」賈政哪裡理會這些小事,只說一聲知道了,便又要往外走。王夫人連忙攔道:「其他的器物等都罷了,只是有現買的,咱們賬上的銀子不多了,老爺何不去找老太太要一些?」賈政聽了便不耐煩道:「老太太已經讓大老爺給三丫頭出了一份錢,我如何再張口去?既然銀子不夠便是少預備些,進了王府里倒還是能少她吃穿不成?」說罷就拂袖而去。王夫人本意是他出面擠兌些賈母的體己,反被他說了一頓,後頭跟著的小丫頭偷偷跑過來說老爺又往趙姨娘處去了。因為趙姨娘周姨娘而今拿著侍候嬤嬤的月例,身旁的兩個小丫頭也因為省儉之名被賣出去,二人只住在下人房裡,只比其他人寬敞幾分罷了。王夫人怒道:「好不要臉,只跟著一個下作的婆子成日里廝混,連那種地方都下得去腳!」罵歸罵,終究也無可奈何,只把趙姨娘再恨上幾分罷了。

    賈政現今想著自己兩個女兒,一個是皇妃,另一個是王妃,也不管其他,在同僚眼前是極有臉的,於是心中十分高興。到了趙姨娘處,本要與她好好松快一番,誰想到趙姨娘卻是哭得說不出話來,賈政便不高興,說道:「三丫頭今日這等喜訊,你哭成這樣做什麼?」原來趙姨娘一早聽了外頭婆子丫頭們說話,原先也以為探春是有了好歸宿,只跟著高興的,無奈有婆子串東拉西的深知忠順王底細,說他不但荒淫無恥,平素只喜歡跟小戲子做耍,連著原來的原配嫡妻都被折磨死了種種不堪之事。趙姨娘聽了只覺得渾身冰涼,再聽說他已經是年近四十之人,家中的女兒都比探春大好幾歲,頓時就淚流滿面。見了賈政進來便想求著回了這門親事,賈政聽她這般不懂事,怒道:「皇上親自下旨這是何等體面,你好大的膽子!三丫頭這門親事若不是太太找了娘娘去,哪裡有這麼大榮耀!」說著又勸道:「老太太已經叫了大老爺給三丫頭出嫁妝……」因說起賈母便不由想起鴛鴦來,於是心中動起火來,就要硬拉著趙姨娘行那事兒,無奈趙姨娘只擔心親女,哪裡有興致與他拉扯,賈政見她這般,再瞧她畢竟年華已逝,又哭得滿臉狼狽,便摔了門往周姨娘屋裡去了。

    周姨娘不同趙姨娘,賈政常年不來幾回的,見了老爺進來張嘴就是歇了,手裡生疏,只管哆哆嗦嗦去解衣裳,賈政此時正不耐煩,粗粗撕擄了幾下便急急進去,到了妙處兒竟不管不顧叫起鴛鴦的名字來,周姨娘在身下方是明白過來,知道這個假正經老爺竟是瞧上了鴛鴦,心裡不由啐了一口。因著鴛鴦為人忠厚,平日里對著幾位姨娘也是極客氣有禮的,當日里背著王夫人也常常照顧她們,周姨娘便由著賈政動作,心裡只琢磨著往老太太處報個信兒去。

    那趙姨娘哀哀哭了半日,趁入夜方偷偷摸摸往探春屋子里去。侍書正巧在外頭上夜,瞧見是她過來,正要去回探春一聲,卻見趙姨娘踉踉蹌蹌的闖入內室里去,只見探春還未就寢,只在桌前執筆發愣,她便撲過去抱住女兒又大哭起來。探春先是被嚇一跳,後來見是生母,又是這般哀痛,忍不住也隨同落淚。母女二人抱著哭了一會兒,還是侍書上來悄聲道:「姨娘與姑娘且小些聲音……」說著便用手指了指隔壁。探春會意,趙姨娘也怕王夫人聽見,反而給探春添事,連忙止了哭聲,然後低聲道:「姑娘!我實在是個沒能耐的,實在幫不了姑娘什麼,只有這些……」說著便從貼身口袋里掏出幾張溫熱的零碎銀票來使勁塞給探春,哽咽著道:「這都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雖是不多,但姑娘留著傍身,到了那邊有什麼為難的也好打點……」探春心裡一熱,瞧著手裡的銀票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正要推脫,趙姨娘又小聲道:「聽說日子定的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跟著姑娘說幾句話,雖說姑娘不肯認我,我心裡明白,只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完……」探春聽了只覺得撕心裂肺一般,哭得哽咽難抬,趙姨娘流淚道:「姑娘年紀還小,有什麼事都別跟著姑爺頂著來,要知道姑娘出了嫁,便不同於娘家……」探春聽她這般細緻,滿心滿口想叫一聲娘卻張不開嘴來。趙姨娘絮絮囑咐了半日,方松了手道:「我也該回去了,姑娘好好保重。」探春依依不捨的瞧著,卻也知道王夫人耳目厲害,於是只望著趙姨娘走了。侍書親自送出去,回來就見探春已經將幾張銀票理出來,雖是不多區區幾百兩,但王夫人一向苛刻,必是趙姨娘留下的壓箱錢了。探春怔怔望了一會兒,然後對侍書道:「你去尋個妥當人悄悄去那府里書院找環哥兒,把這些銀票交予他,讓他想法子把姨娘的錢存在外頭去,也省的被那些婆子們翻出來告訴給太太去。」侍書連忙應了一聲是。探春瞧了瞧時辰,忽而冷笑了一聲:「我們也該睡了,這幾日大家的氣色都喜慶些,太太那邊賞什麼便接什麼,也養足了精神才好。」侍書不敢答話,過來與她換了衣裳,卸了釵環,方服侍她睡下了。

    因為聖旨上要探春三個月之後出嫁,邢夫人便與賈赦商議道:「這日子跟著咱們二丫頭卻是重了,不如跟著汪家商議了,避開三姑娘出閣,先把咱們家的事辦了。」汪家本要定於年底過來娶迎春入門,趕著新媳婦一塊過年,如今探春的日子也定了,少不得要提前些。賈赦點頭道:「正是,姐姐出了門,妹妹才好嫁的。」幸好嫁妝等早就齊備,汪家那頭見賈赦如今正兒八經襲了榮國府,對著迎春便又客氣幾分,聽說賈家要趕在忠順王妃出閣之前辦婚事,連忙應了。此事自然交予鳳姐兒來辦,這也是她在大房裡第一次經手婚娶大事,自是帶著平兒等殫精竭慮不提。

    王夫人聽說大房裡要提早送迎春出嫁,知道是長幼有序的意思,心裡倒又想起寶玉之事來,連忙就叫了幾家官媒過來商議,本想著如今寶玉一個姐姐做皇妃一個妹妹做王妃,過來相看的人家雖不至於踏破門來,但也能挑揀幾分,沒想到諸人過來回復的帖子都頗冷淡,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唯有一個張姓老爺家,論起家私出身倒也罷了,卻是想招入贅女婿的。王夫人瞧了心中焦躁,賞了銀子留她們說話。其中一個媒婆子最後才吐了真言:「二太太,雖是府上姑奶奶們榮耀,可是咱們老爺的官職在這裡擺著,二爺又是個白身,聽說你們大房裡的三爺都過了秀才,還有些人家專門打聽呢。」王夫人聽了很不耐煩,想賈琮不過是個庶出之子,哪裡能夠得著寶玉一星半點?但見送來的姑娘要麼家世不好要麼為人尖刻,橫竪沒有順心的,於是又想起薛寶釵來。往常瞧不起她商門女,如今看著倒也罷了,好歹是掛名的皇商,姑娘又穩重和平,家中有錢又能幫襯幾分,倒是上上之選了。正好趕上給探春辦嫁妝,賈赦送了三千兩銀子過來,她從二房賬上划了二千兩銀子,體己里也只出了些藥材與綢緞罷了,只把這些嫁妝往王府里送還是簡薄太過,若是此事成了,便跟自己妹子說幾句,順手淘澄些銀子也罷了。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也不同以往打發周瑞家的過去,這一次正經坐了車往薛府里來了。彼時薛府里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原來是香菱有孕,薛姨媽連接喜事盈門正叫人擺幾桌酒好好熱鬧。聽說王夫人來了,也不好不接待,便帶著尤二姐去了花廳見客。王夫人坐了一會兒,見了妹子進來,倒先笑道:「你們這裡今日熱鬧。」又問起薛家小少爺可好?香菱有個幾個月雲雲。薛姨媽一一答了,也笑道:「還沒恭喜姨太太,聽說三姑娘給了忠順王府,大奶奶,你下去備份禮叫你姨媽捎給你三妹妹。」尤二姐連忙去了。王夫人見薛姨媽說到得意事,笑得更矜持了些:「今兒怎麼不見寶丫頭?」薛姨媽聞言,心中警覺起來,說道:「這家裡上上下下哪裡離得了她……」王夫人忙道:「正是這話,我常常說我們家這些女孩子沒有一個能比的寶丫頭更能幹的,也不知道哪家子將來有福氣能娶了她去。」薛姨媽聽她說話露骨,顯見又是來提婚事,心中不由冷笑,往常那時候倒也罷了,橫挑鼻子竪挑眼的輕浮的不知道姓什麼,如今這個姐姐連著寶玉都被攆出正房去了,倒還來說這話,呵,已經晚了。雖是不忿,薛姨媽比不得王夫人脾氣,只淡淡道:「多謝姨太太掛念,寶丫頭年紀也不小了,婚事雖說沒定下來,倒也有幾分准的,出閣的時候自然少不了姨太太一杯酒的。」王夫人聽了這話,心底一驚,再細細看薛姨媽神色,竟真是給寶釵說定了一般,連忙問道:「不知道是哪家子……」薛姨媽如何能與她說實話,只道:「到底沒過了明路,等下了聘再往姨太太處說去。」王夫人卻是心急如焚,只笑道:「妹妹如何瞞起我來?寶丫頭這樣的人品可不能草草定了親,再說京城裡我也知道幾家知根知底的……」薛姨媽聽這話不順耳,又見她非要刨根問底,更添了幾分警惕,便囫圇著過去。王夫人見左右問不出來只好悻悻而歸。

    寶釵聽說王夫人走了,才從香菱處回了薛姨媽屋中,問了她所來何事,薛姨媽一面笑眯眯哄著孫子一面道:「我瞧著又是想提寶玉的事,便直接說你定了人家,將你姨媽打發走了。」寶釵聽了,心裡長舒一口氣,然後坐下來笑道:「媽如今比著我有決斷多了。」薛姨媽嘆道:「唉,早些年就不該聽你姨媽的,生生耽誤了你,幸好你珍大嫂子肯幫一把,我聽她上回過來說的話,是等著先頭大奶奶滿了一年,那馮家就過來提親。」寶釵聽了不由粉面羞紅道:「媽可是老糊塗了,哪裡能跟女兒說這話。」薛姨媽笑道:「我的兒,你又不是那般怯手怯腳的,這是終身大事,最是正經不過,那馮紫英原本跟著你哥哥相熟的……」寶釵越發害羞只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薛姨媽掩口笑道:「成了成了,不提也罷,快回來,我還有句話要與你說。」寶釵聽說有事忙退回來端坐道:「媽有何囑咐的?」薛姨媽嘆道:「你姨媽的為人我是盡知道的,瞧你三妹妹這會子事你也知道了,她平素如何待你姨媽你也一清二楚,現今也不過這般,我瞧著只是心寒。你沒看見她今日追著我問,定是心裡有什麼盤算。幸好你跟馮家的事連著咱們府里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如今還差著日子,我只怕夜長夢多,你自己多留意,凡事小心些。」寶釵聽了連忙點頭。

    王夫人原以為寶釵成了老姑娘,自己再說話十拿九穩,沒想到薛家竟是給訂了親。回了府只氣得臉色發白,周瑞家的小心翼翼過來道:「姨太太那頭兒是怎麼了?」王夫人冷笑道:「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詐我呢?想的好事!寶丫頭這些年在咱們府里倒是白混了麼?那滿園子里誰不知道她給寶玉繡肚兜的事?婆子們個個說的有聲有色的,現今像是找了好人家還藏藏掖掖不肯與我說的,我就不信把這話拋出去此事還有成的!」周瑞家的在旁也不敢說什麼。王夫人此時事事不如意,心裡真正咽不下這口氣來,想著薛家一向是在自己跟前做小伏低的,如今自己倒貼著過去倒被弄了個沒臉,於是便認真籌謀起來,叫了周瑞家的去外頭尋些人,只說薛家姑娘跟著賈家少爺一個戴金鎖一個戴寶玉,正是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緣,還要把他們一起在園子里同吃同住的事兒一髮的散布出去。周瑞家的雖是王夫人心腹,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做下來,惹出大禍來,只怕自己全家子的命都不夠抵的。再說自從跟了王夫人回了舊府來,見她做事愈發慳吝,卸了管家之事,自己的油水也漸薄,再瞧林之孝一家子在榮禧堂那頭當差處處得意,心中早做酸了一罈子酒。因此晚上一回家,便是趁著夜黑風高往鳳姐兒處去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0

正文 第76章 二房驚變

    鳳姐兒跟著平兒正在商量迎春成親事項,因著瑣碎事眾多,她又好強,外頭婆子們常日里簇擁著一群,到了深夜正院裡依舊燈火通明。林之孝家的自然是侍候在前頭,外頭守著的小丫頭見了周瑞家的過來,要進去稟報一聲,周瑞家的哪裡敢聲張,連忙就窩在暗處候著,終於等到眾人散去了才央求一個相熟的小丫頭叫了豐兒出來,說有句要緊的話跟二奶奶說。

    鳳姐兒乏了一整日,正在榻上掖著芙蓉錦墊子好生歇著,平兒在旁一面給她捶腿一面緩緩說著汪家幾日過來探門之事,又說薛家的香菱姨娘有孕該送哪些禮過去。那豐兒見周瑞家的說的鄭重便進來報了。鳳姐兒想她一貫是個刁滑的,此時夜深人靜來說不得真有事項,於是叫了進來。周瑞家的此時見了鳳姐兒不敢再充大,滿面堆笑進來先請安,又問了大姐兒可好,平兒在旁瞧她這樣套近乎,便道:「周嫂子你有話只管說罷,奶奶乏了一天了。」周瑞家的聽了臉上有些掛不住,又見鳳姐兒只低頭吃銀耳羹,正眼不瞧她,連忙就把王夫人交待的差事說出來,最後笑道:「二太太也是惱極了,可是奴婢想著此事事關咱們府里爺們姑娘的清譽,二姑娘又要出閣,傳出去自然是不好的。」鳳姐兒心裡又驚又怒,面上倒還平靜,見她這般說話,示意平兒拿錠銀子與她,然後說道:「周姐姐你是太太身邊的老人兒了,太太有些時候想不到的也虧得你多想著,今兒周姐姐說這話都是明白的,此事我已經知道,放心,必不會連累你的。」周瑞家的吃了定心丸,接了銀子過來笑道:「奴婢知道奶奶最是英明的,既然奶奶交代了奴婢,往後自然也不敢瞞著奶奶。」鳳姐兒聽了,微微一笑:「是了,你好好辦差就是了。」說畢,叫了豐兒送她出去。

    因著事關重大,鳳姐兒不敢自專,竟是連夜去與邢夫人商議。邢夫人已經躺下來,聽見媳婦過來,知道是要緊事,連忙就叫進來。鳳姐兒將王夫人的打算一一說了,邢夫人又氣又笑道:「你這姑媽竟是越老越不著調了,公正明道的大家子小姐出身,怎麼做出這等破落戶之事來?」鳳姐兒嘆道:「寶丫頭也是她親外甥女,這般做了豈不是讓人寒心?再說此話傳出去,寶丫頭毀了清白,跟著寶玉一起住在園子里的咱們家姑娘又是怎麼說的?這二太太做事也太絕了些。」邢夫人點頭道:「此事是家門後宅的事,只怕要驚動老太太。」鳳姐兒知意,連忙就侍候邢夫人換衣裳。婆媳兩個帶著貼身丫頭打著燈籠趁夜往賈母處去將事情回明瞭。

    賈母年高人睡得遲,聽了這般,知道王夫人是狗急跳牆,只嘆自己當初不該娶她進門來。而今萬萬不能讓她把闔府之清譽都毀了,因也怕驚動旁人,反惹出閒話來,於是帶著自己的心腹婆子們過去。王夫人正睡得酣香,外頭守夜的彩霞與玉釧兒見了賈母邢夫人等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反嚇了一跳。賈母使了一個眼色,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便上來將王夫人身邊一應侍候的人都綁了起來。賈母坐在外間,一一瞧過去,然後才道:「我這裡有幾個妥當人正好服侍你們太太,往後你們也不必往這裡上差了。」說著就把彩霞與玉釧兒等幾個大丫頭收到大房裡去,周瑞家的等幾個親近的管事婆子跟著鳳姐兒去,然後等著李紈來了,當下做主把整個家事對牌都交給她,說以後二房的一切開支全從她手裡過。

    王夫人第二日醒來,叫玉釧兒倒茶,卻只見一個臉生的俏麗丫頭進來服侍,於是問道:「你是哪個?」那丫頭脆著聲音答道:「奴婢叫做小紅,是老太太撥來侍候太太的。」王夫人當下一驚,又叫彩霞,卻是無人應答。小紅恭敬遞了茶盞與她:「二太太,老太太昨晚兒來了說您這些日子辛苦,又趕上咱們三姑娘的喜事,只擔心您身子熬煎壞了,所以叫了大奶奶接了咱們二房裡的賬本,往後一應事務都由大奶奶做主,太太只管好生歇著。」王夫人心知事情有異,卻也硬來不得,便換了一副笑臉對小紅道:「你這孩子倒也伶俐,比著你玉釧兒姐姐還強些,好孩子你去外頭把周瑞家的找來,我有事與她說。」

    小紅正是林之孝夫婦的獨生女兒,自來是鳳姐兒心腹,過來服侍的時候早被鳳姐兒囑咐得明白,只叫盯緊了王夫人,省的她再想法子作亂。聽見王夫人要見周瑞家的,小紅哪裡肯去,依舊笑容滿面道:「可是不巧,昨兒夜裡周嫂子她們都被老太太叫到榮禧堂當差去了,也怕您身邊沒人侍候就叫了王善保家的過來,太太既是有話要吩咐,我便叫人叫她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正是怕別的婆子留在這裡不安心,反而被王夫人小恩小惠打動了,所以邢夫人竟是把自己的心腹婆子派出來守著。王夫人如何不知底細,見著她們幾個婆媳聯手竟是要把自己死死困住,便是打算快些往宮里送信去。只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王夫人正打算出院子往賈母處去分掰,小紅也不攔著,王夫人剛邁出院門,只見外頭守著的兩個粗壯婆子見了她,面無表情道:「這日子越發天涼了,太太且回去歇著,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去做。」王夫人登時大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是敢這般行事!」這婆子都是自賈母手中當差慣了的,處理此等事皆是駕輕就熟,任憑王夫人叫囂,只要她敢往外邁一步,便是不顧頭臉的拽著扔回去。

    小紅見了這般,跟著丫頭們扶她起來,嘴裡還要勸:「二太太怎麼了?想見誰奴婢去給您叫來就是,哪裡勞動您親自出去?」王夫人恨道:「去把大奶奶叫來!」小紅一面叫丫頭們打水一面笑道:「太太不知道,大奶奶現在議事廳上核帳呢,一時半會兒還沒得空閒……二老爺一大早也出去了,說讓我們好好服侍太太,這剩下的……」王夫人與賈政夫妻情誼本就淺薄,他能是這般反應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賈母讓了李紈從此在二房裡當家作主,王夫人深知自己跟大媳婦仇怨已深,將來必沒有好日子過的,雖是明面上不敢虧著自己,但以後其他事情便不得說了。這個小紅將院子看得鐵桶一樣嚴,不必說往宮里送信,只怕連娘家人也見不了。正是氣急敗壞的時候,王夫人終於記起探春來,說來自己總是嫡母,探春又要嫁到忠順王府里去,這時候讓她幫著說幾句話只怕還好些。

    王夫人取出一小錠銀子來,瞅著小紅不見,隨手塞給一個小丫頭,低聲道:「好孩子,你去找你三姑娘,只說我有話與她說。」那小丫頭望了王夫人一眼,卻也悄悄將銀子收下。王夫人見狀,自去梳洗不提。小丫頭出了門,看見小紅,連忙就將銀子展給她看:「這是二太太剛剛給我的,叫我去把三姑娘喊來。」小紅望了一眼,笑道:「給了你的你就收著,她既然想見三姑娘你就叫外頭婆子去喊。」那小丫頭點了點頭,出去吩咐了。果然不出半個時辰,探春帶著侍書來了,外頭的婆子接的令,除了王夫人身旁的心腹奴才不得接近之外,旁的主子們要來是隨意的。探春一進門來,王夫人便流出淚來:「我的兒!眼見你便要出嫁去了,我這裡給你攢的嫁妝你先來瞧瞧。」

    探春精明,夜裡大變雖不知內情,但滿府里都傳遍王夫人身體不好,二房家事交由大奶奶處置,老太太讓二太太在屋裡只管安心休養之事。侍書出去打聽了一番也沒有結果,探春百思不得其解,見了王夫人過來叫,連忙就要來一探究竟。跟著王夫人進了內室,倒是滿滿當當鋪了半炕的東西,有綾羅綢緞、有紅木螺鈿首飾匣子、還有些青瓷玉器,洋洋灑灑瞧著倒也熱鬧。王夫人拉著探春的手一一與她道:「這些都是我歷年攢下來的,你大姐姐在宮里也不用嫁妝,如今全給了你,將來進了王府也是自己的體面。」探春目光掃過那緞子,雖是折枝百福的花樣,但顏色卻是黯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日的古董物件,心中不由冷冷一笑,面上卻是一片孺慕之情:「太太待我這般好,竟是無以為報了。」王夫人聽得此話,忙道:「我的兒,有什麼報不報的,你往後做了王妃,也惦念家裡幾分就是了!」探春笑道:「我自然是惦念的……只是外頭都說太太身子不舒服,我……」王夫人聽見,不由湧出淚來:「哪裡是不舒服?老太太跟著大太太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話,竟是將我禁在這院子里,你瞧瞧,身旁的丫頭婆子皆是瞧不見的……」探春心中大快,只道:「太太有何事只管吩咐我!」王夫人見此話入港兒,連忙就道:「你回去打發了人往百花衚衕里去,找盡頭一家姓胡的,往宮里捎句話,讓娘娘詔我入宮去。」探春連忙應了,王夫人喜不自勝,叫了小紅帶了丫頭們進來將各色用具裝了幾個包袱,讓探春一並帶走。出了院子,探春帶了侍書回自己屋裡去,那包袱也不解開,只吩咐道:「你拿著去,有什麼喜歡的只管撿了去,剩下的給小丫頭們分了吧。」

    卻說王夫人在院子里每日里只跟小紅等周旋,苦等宮里來詔,要進宮去好好與元春訴苦,沒料到竟是一直杳無音訊。再打發人去叫三姑娘,探春倒是隨叫隨到,王夫人問了好幾遍是否往百花衚衕去了,探春只殷勤道去過,等信兒就是。王夫人便又拉著她不放,說李紈忤逆長輩對婆母不孝雲雲。探春聽著,也支支吾吾順著說兩句安撫著她就罷了。寶玉也來了幾趟,他對家中事一向懵懂,麝月等又得了鳳姐兒囑咐,便不多講王夫人之事。寶玉每每過來請安,王夫人知道他是不理事的,多說無益,也就罷了。

正文 第77章 賈琮中舉

    王夫人這般苦熬度日,卻也無可奈何。賈政是不理俗務的,李紈當家自然不會苛待公爹,又見王夫人這般狼狽,索性指著老爺房中無人照顧之名,將趙姨娘與周姨娘兩個關掉的月例重新發起來,順便做主換了大屋子,又撥了幾個小丫頭過去侍候,趙姨娘滿嘴都是大奶奶賢惠,賈政自然深以為然。那李紈平日里雖不聲不響,心中卻是極明白的,二房上下見她原是個佛爺,存了輕視之心,只經手幾件事後方知道大奶奶不是好糊弄的,雖是和風細雨,比起璉二奶奶也不遑多讓,因此辦差不由精心很多,那些個想著渾水摸魚趁機揩油的不由都收了心思,二房裡一切自此井井有條,倒比的王夫人帶著探春理家的時候規矩了很多。

    又到一年秋闈,賈琮等幾個過了秀才場的小學生因為執意要下場去比試,賈敬見他們志氣,也就不攔著,只與蕭大儒更用心些點撥。邢夫人唯恐賈琮把身體熬煎壞,每日張羅著往書院裡送吃送喝,瞧著天氣略微壞些,就要送衣裳手爐過去。迎春瞧著不妥當連忙勸阻道:「敬大老爺瞧著琮哥兒出息才肯這般抬舉,太太這般做豈不是掃了他老人家的眼?」鳳姐兒一向知道邢夫人左性兒,在旁聽了這話,不由多瞧迎春兩眼。偏偏邢夫人竟是聽迎春的,想了想就道:「你說的是,我也是怕你兄弟勒掯了。」迎春又笑勸道:「太太放心就是,我早聽四妹妹說了,他們進了門雖不是在書院裡做爺,但珍大嫂子打發了人衣食住行樣樣都盯著,第一是監察有沒有脫懶偷滑,第二便是照顧諸位哥兒們,再說珍大嫂子豈有不多照料兄弟的理?太太若不信,只想想,琮哥兒在書院裡也要一年多,哪裡有病過的時候?」邢夫人聽了點頭道:「倒是你細心些,罷了罷了,且不管他。」說著話鋒一轉道:「你的嫁妝可齊備了?」迎春聽了不由羞道:「太太只問二嫂子去吧。」說著就徑直出去了。邢夫人含笑道:「倒是我把她慣得不成樣子了。」鳳姐兒見她們母女和契,忙在旁湊趣道:「二妹妹是咱們家的千金,自然要多嬌慣些的。」邢夫人笑道:「說起千金來,誰都比不得咱們姑太太,但咱們也不能很差了,你是個明白人,你二妹妹出嫁是咱們府里的大事,若缺了什麼只管賬上支了就是,等將來大姐兒出嫁也要風風光光的,有例可循。」鳳姐兒聽了心中甚喜,更盡心不提。

    到了十月初十,喜訊連連,大簡書院送了七個童生去竟一連中了三個舉人,賈琮便是位列其中。雖是名次靠後些,但現今也是舉人老爺了。他年紀又小,又是大房血脈,族中之人見了榮國府一脈也像發達起來,忙著趕來奉承不已。賈赦等親去拜訪過賈敬,感激不盡。賈敬只笑道:「琮哥兒是個肯吃苦的,往後還要供著他繼續念書就是。」這話是怕賈琮回了府驕傲起來止步不前倒是可惜了。賈赦心裡明白,忙道:「若不是大哥哪裡能有他今日,我自是知道的。」賈珍在旁早把紅綢子掛著的一箱子賀禮奉出,賈赦原本推托不要,賈珍笑道:「咱們跟著兄弟沾沾喜氣,大老爺收下就是。」於是賈赦親自接了賈琮回府去,邢夫人遠遠迎著,見了他進門就忍不住落淚道:「我的兒,苦了你了。」賈琮與嫡母如今很有幾分真心,忙道:「竟是讓太太憂心了。」迎春在旁細細瞧他面色,雖是清瘦些,但精神很好,比著當初賈珠回來的時候孱弱模樣要強上許多,可見身子未見虧乏,也不由放心下來。鳳姐兒見賈琮出息,再瞧賈璉,還是吃著祖宗本兒的,心中難免做酸,但賈赦邢夫人也早就發了話,將來定是要賈璉襲爵承府,賈琮身為庶子,也只得走念書科舉之路方能保得衣食不缺。再說兄弟發達,一支同脈,正是守望相助,也是極大的喜事。這般想著,鳳姐兒也忙過來噓寒問暖,一家子和和美美正說話熱鬧,只見鴛鴦笑意盈盈進來道:「老太太聽說三爺回來了,立等著說話呢。」邢夫人連忙帶著賈琮往賈母上房裡去。

    見了賈琮進來,賈母忙道:「快拉著琮哥兒過來。」迎春笑著將兄弟推到前去,賈母握著孫子的手瞧著樂得合不攏嘴,誇贊道:「我的兒,竟是給咱們家這般爭氣。」賈琮靦腆的笑了笑,鴛鴦在旁早把備好的幾樣禮拿出來,賈母便對著賈琮道:「你是咱們家頭一個舉人,這些都是當初你爺爺攢下來的,全是上好的文具,都有些年景兒的,外頭使錢也買不到,頭前給你珠大哥哥一份兒,現在也給你一份兒,只望著你光宗耀祖吧。」邢夫人瞧著他這般體面,臉上不由有光,忙道:「琮哥兒,還不快謝過老太太。」賈琮依言拜謝過,鳳姐兒笑道:「老太太可是偏心,有這樣好東西也不給我們二爺。」賈母笑道:「猴兒猴兒,你倒也識貨,璉兒罷了,不當家花的,我還給你兒子留一份兒呢,只是你何時給我抱個重孫子?」鳳姐兒當著眾人面臉上掛紅,低頭不語。邢夫人也在旁道:「老太太這話正是說到我們心上,可不是等著呢!」眾人便是哈哈大笑。

    卻說賈琮中舉的消息傳到二房裡去,賈政想著寶玉比起賈琮還要年長兩歲,卻連個秀才都沒有過,好容易進了書院又被攆出來,自己有何顏面再送他去,越想越氣便氣勢洶洶去找寶玉晦氣。沒料到剛進門時正碰上他跟著麝月做些勾當,十分不堪,這新仇舊恨勾起來,賈政想著如今老太太對著二房冷淡,何嘗不是瞧著寶玉不出息,也是白疼他一場。那王夫人竟是個不會教子的,才把好生生一個兒子慣成這般不成器的樣子,於是低頭正要四處尋了物件打他——且說寶玉見了老子進來早嚇得腿軟,麝月匆忙間也不顧的整理衣裙,她往後倚靠的只有寶玉,知道這個老爺下手是沒有輕重的,極怕出事,只跪在地上磕頭不止。賈政見了兒子的通房丫頭這樣半裸著身子哭求,只羞得老臉通紅,若是跨過去,傳出去可怎麼見人,於是便憤而甩手出門。那寶玉瞧見父親走了,長長出一口氣,又見麝月奮不顧身護在前頭心下感動,再見她梨花帶雨,竟比往日多了幾分風韻,說不得那話、兒竟又精神抖擻起來,忙忙起身拉著麝月滿嘴叫著好姐姐便又往榻上續著翻雲覆雨起來。

    李紈消息靈通,見了賈琮小小年紀竟中舉,心下也熱起來,便找人支會了賈政一聲,說要送賈蘭去大簡書院念書去。賈政這些日子氣兒不順,正在趙姨娘屋裡瀉火,聽見外頭來回話,知道這個孫子是肯上進的,心裡不覺略有幾分安慰,連忙應了。趙姨娘深知他心結所在,便道:「環兒明年春天也要下場呢,倒是跟著蘭哥兒一塊去了正好。」賈政原先眼裡沒有庶出兒子,這時候方想起來,想著自己這一房到底沒有山窮水盡,對著趙姨娘不由更和煦幾分。趙姨娘見他高興,便是趁機給探春張口又要些嫁妝來,賈政道:「去跟珠兒媳婦說去,有的都給三丫頭去。」趙姨娘得了這話,心下無限欣喜,便逢迎著他無所不至,竟哄得賈政一時半刻也離不了。

    進了初冬,迎春出嫁。她雖是庶出女,卻是一等將軍家唯一的千金,兄弟剛又中了舉人,年末還有個妹子要往忠順王府里做正妃,一時之間身價倍增,汪家自然不敢怠慢,再見她嫁妝豐厚,更是高看幾分。到了三日回門的時候,邢夫人與鳳姐兒瞧著迎春喜色盈腮,處處大方,也知道汪家所待很好,外頭賈赦同著賈璉賈琮與汪家二爺在書房另開一席,見他說話行事皆是規矩知禮,不由也滿意萬分。此一件大事了了,邢夫人心中終於放下一塊石頭,眼前只剩下賈琮之事,想他年紀尚小,瞧著又像是前途無量的,說親等事倒不急在一時,便每日里吃吃玩玩安心過活罷了。

    又過了月半,臘月初三卻是探春嫁入忠順王府之日。眼見日子越來越近,李紈第一次經手婚嫁大事,怕獨力不能,早打發了人叫鳳姐兒過來一起幫忙張羅。邢夫人笑道:「雖是分了家,但也是斷了骨頭連了筋的,該去的。」鳳姐兒方回了明話,早幾日過去幫忙。李紈見了她來,笑道:「也知道前陣子累著你了,只是那府里珍大奶奶快生了,倒不好聒噪她去。」鳳姐兒瞧她一眼,一面低頭在盒子里揀茯苓餅吃一面似笑非笑道:「聽這話,大嫂子卻是嫌棄我了。」李紈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多。」鳳姐兒也就收話不提,與她正經議起事來,這探春出嫁雖是繁瑣,但一應都有規矩,忠順王府那頭也派了兩個執事嬤嬤過來幫忙料理,可見也不算薄待。李紈低聲道:「我背地裡聽人說忠順王府那頭養的郡主竟是極不好開交的,真真可憐三姑娘了。」鳳姐兒嘆道:「雖說這是遂了她一向志氣大的心願,可這門親事也太……」李紈點頭道:「太太卻是高興,這還天天招著三姑娘過去說話呢。」鳳姐兒冷笑道:「我這姑媽竟是沒有學乖,一個娘娘不夠,又拉著三姑娘做什麼,到底都是出嫁女,哪裡能橫手管家裡的事。」李紈搖頭道:「還有更可笑的呢,太太原先待寶姑娘也不過是那麼著的,那日催著喊我過去,然後拉著我的手說了半日,非讓我去薛家給寶玉提親,這滿城誰不知道薛家跟著馮家都下定了,這時候行事豈不是惹人厭的?」鳳姐兒忙道:「你沒告訴她吧?」李紈笑道:「這個自然是不能說的,我也囑咐了小丫頭們嘴巴要緊些,如今太太有事只管應著就是了,等三姑娘出了閣再說。」

    二人說了會子閒話,李紈又帶了鳳姐兒去瞧了探春的嫁妝,因是事關整個榮國府體面,賈赦那頭出了五千兩銀子,寧國府比著當初元春的例,也送了三千兩過來,王夫人原先當家只划了三千兩,李紈後來接管過來,見公帳雖緊,但也有些餘錢,便又追了五千兩,王夫人出的體己皆是拿不出手的,於是倒另置辦了來。賈母給了三千兩,又送了一箱子瓷器古玩,賈政叫趙姨娘挑唆這做主將後院庫房裡堆的黃花梨檀木等木頭都拿出去換了一批床榻箱櫃回來,這原是王夫人給寶玉攢下的,李紈明知其故,也不吱聲,只交代底下人速速辦了。下剩的也從庫房裡選了好的裝進去。鳳姐兒過來瞧了七十二抬嫁妝,說道:「果然齊整。」李紈淡淡道:「三姑娘也過來瞧了,想是滿意。」鳳姐兒不由笑道:「拿著公中的錢你做人情,好一個精明能幹的大嫂子。」此話正說中李紈心思,如今賈蘭年小,她雖是當家,但也不能太過,畢竟是暫行的規矩,再說王夫人將來能不能出來理事也不好說。那頭賈母雖是不管,但憑著一向的精明對著二房之事自然也是體察入微,自己若是失了體統,一味只往自己房中撈錢反而得不償失,倒不如這樣趁著給探春辦嫁妝,明正公道將銀子花出去,省得這般攢下來的將來全便宜了寶玉,自己可不能像鳳姐兒一般熬心費力給旁人做嫁衣裳。

    因著忙碌探春出嫁,二房裡人仰馬翻,再加上王夫人依舊禁在院子里,賈母只吩咐了讓賈政寶玉李紈再帶著賈環賈蘭過到榮禧堂熱鬧幾日,二房裡到了節下竟是極冷清。而那邊兒賈赦因著年景正好,又是第一次回到正房裡過年,合著賈琮的喜事,早叫賈璉好好帶著人豐豐富富的預備起來,服侍的下人們雖是辛苦但多賞了年例分紅,個個也都道大老爺好。賈母已經對著寶玉寒心,況且他日漸大了,隔門各院也不方便,便也不召喚他過來。因她平素頗愛女孩兒,今年兩個孫女兒又相繼嫁出去,難免膝下空虛,便要抱大姐兒過來養著,鳳姐兒雖捨不得,但瞧著賈母對著大姐兒卻是真心疼愛,也就應諾。正巧李紈寡嬸上京探望姪女,路遇邢夫人之兄邢忠攜全家投奔榮府來,便是碰上一路來了。賈母暮年人喜歡熱鬧,見了李紈的兩個堂妹子李紋、李綺都長得水蔥兒一樣,又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舉止端莊惹人疼愛,連忙就要留下過年。邢夫人雖與兄長情分薄,但她如今是當家太太也要賣弄幾分體面,便也一並留下來,說年後再找房子雲雲,又把姪女邢岫煙交予鳳姐兒安排。鳳姐兒想著不知這位姑娘脾性,便安插她住在迎春出閣前的綴錦樓里,又冷眼瞧著她不同於其父母,是個懂事的,便按著賈家小姐的例安置了婆子丫頭,平日里更多照顧幾分。邢夫人見了,愈發滿意鳳姐兒不提。

正文 第78章 尤氏誕子

    臨近臘月底,東府報來喜訊,說珍大奶奶誕了兒子,母子俱平安。賈母聽了原要親自去探視,還是邢夫人攔住了說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自己帶著鳳姐兒過去走一趟就是了。賈母見諸人都來勸,便道:「既是這樣,你好生備著禮過去瞧瞧,告訴珍哥兒媳婦,等過了年我再過去。」說畢又讓鴛鴦從小庫房裡尋出一掛子金鎖來添禮。鳳姐兒心裡極羨慕,面上還要換了笑顏,邢夫人也能察覺她的心思,便安慰一句道:「你們都還年輕,往後的日子有呢。」鳳姐兒聽了婆婆的話,心裡又酸又麻,勉強笑道:「可是托著太太的吉言吧。」

    到了東府里只見門口熙熙攘攘,大門內外來往人群絡繹不絕。邢夫人與鳳姐兒早被迎到馨瀾院上房裡去。推門進去,屋子里熏得暖暖的,案上奉著幾盆水仙花,開得嬌艷。尤瀟瀟躺在榻上,身旁多了一個紅綾子被裹著的胖娃娃。惜春在旁笑著陪侍,見了邢夫人鳳姐兒等進來,尤瀟瀟微微欠身道:「倒是驚動了太太。」邢夫人連忙過去瞧了瞧孩子,贊了幾聲齊全,鳳姐兒在旁卻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般,眼睛只盯著哥兒發愣。尤瀟瀟連忙叫奶嬤嬤將孩子遞與鳳姐兒抱著,又道:「咱們哥兒也認認璉二嬸子,早日帶個弟弟來。」鳳姐兒聽了這話,說中心事,強忍了眼淚道:「可是你說的吧。」尤瀟瀟笑道:「你且寬心,說不得今年就有了,倒都是我們哥兒的功勞。」邢夫人坐下來略說了幾句話,問了哥兒取名的事,聽說叫做一個荇字,便笑道:「到底是敬大老爺,行事文雅,我雖是不懂,但聽著極好的。」因怕耽誤她歇息,便囑咐好好養著就要告辭回去,尤瀟瀟忙道:「歡顏,快去廚房叫他們把預備好的十六個盒子給太太裝上。」然後又與邢夫人道:「別的都還罷了,今年的點心花樣兒比著往年多,我嘗著味道也好,請了老太太與太太吃個新鮮罷了。」邢夫人知道是年例,倒也不推辭,只道:「也罷了,我帶了走也便宜,倒省的再送一趟去。」惜春送了邢夫人鳳姐兒等出去,迎面卻見到傅夫人帶著黛玉走過來。寒暄了幾句,邢夫人便與鳳姐兒上了馬車往榮府里去。

    進了賈母上房,邢夫人說了幾句話,贊了幾句荇哥兒,又把瞧見傅夫人與黛玉的事一髮兒告訴了。賈母聽了不免又萌出些心思來,只是如今也隱約聽說林如海擇婿極嚴,寶玉這樣的不說也罷了,賈琮雖是出息了,但年紀差一些,又是個庶出的身份,再想著跟林家結親竟是難上加難了。邢夫人見她不說話,忙笑道:「外甥女如今出落得愈發好了,跟著傅夫人也親暱,想必在那府里也過得舒坦,老太太放心就是。」賈母見她這般總是好意,也不便多說,只含糊應了兩聲。正好外頭大姐兒睡覺剛起來,鴛鴦牽著手送過來,賈母瞧見重孫女這般愛嬌軟綿,正是放在心坎兒上疼的,想著林家之事自己終究也插不得手,再說大房如今有了念書的哥兒,將來也能保得自身,自己老天拔地的,能吃一口便吃一口,其他的操心無益。於是索性逗弄起大姐兒來,又叫請李家姑娘與邢姑娘來說話,因著外頭落了雪珠子,便叫往蘆雪庵擺果子賞梅去。

    寧國府里現今巴結的人多,因著尤瀟瀟囑咐,除了近親好友,其餘來賀的一律不見。傅夫人與尤瀟瀟走得近,再加上黛玉是老親,早有人迎到上房裡來。傅夫人如今雖是一品夫人,但畢竟根基淺薄,若不是生了兒子站穩腳跟,外頭說閒話的更多。她本性聰敏,也知道一味躲在府里不成事,自生了兒子之後也開始往外應酬起來,到經手幾件事後便同著尤瀟瀟格外親密起來。進來先說了幾句道喜的話,自然又贊了一番荇哥兒長得好,將來必有出息雲雲。尤瀟瀟笑道:「想來你是厭棄我了,他這樣小的時候倒是能看出什麼出息來。」傅夫人笑道:「竟是有這樣當娘的,連個口齒吉利話都不給哥兒討!倒不如跟著我回家,與小叔叔作伴去吧。」二人說笑兩句,尤瀟瀟便問起林小公子來,傅夫人面上不由露出幾分喜色,黛玉也笑道:「弟弟也是個頑皮的,雖是年紀小,但每日里卻也鬧得慌呢。」尤瀟瀟聽了難免又要討教幾分養孩子的經驗,黛玉與惜春見她們說起媽媽經來,索性到外頭屋子坐著吃茶。

    因著傅夫人如今也常出去應酬,知道無限趣聞,二人便不由說起探春之事。尤瀟瀟笑道:「還是月初嫁出去的,我身子重了也沒那個眼福,聽丫頭們說排場極大的,快趕上當初娘娘省親了。」傅夫人笑道:「這是自然的,忠順王雖不是皇室宗親,但也是鐵帽子王,當今又榮寵不斷,雖是娶繼妃,也比的一般門戶熱鬧些。」尤瀟瀟點點頭,又道:「都說府里的郡主是個難纏的,我不出去也不知道三姑娘過得怎麼樣?」傅夫人笑道:「郡主再難纏也是個快要出嫁的姑娘,哪裡能在王府里一輩子呢?我只聽說王爺極寵愛王妃,前些天我還在宮里瞧見她,文採精華,果真是個難得的。」尤瀟瀟嘆道:「你不知道,那府里的姑娘個個都是好的,從賢德妃娘娘算起,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傅夫人點頭,又悄悄指了指外間,壓低了聲音道:「不必說別的,我們姑娘的親娘不也是賈家姑奶奶麼?瞧瞧這風姿氣度,尋常家的女孩哪裡能攆得上。」尤瀟瀟見她真心實意稱贊,不由嘆道:「我說句不怕你忌諱的話,怪不得當初姑老爺執意要娶你做正妻,能這樣說先頭夫人的確是不多的,只一件事就能看出你胸襟為人來。」傅夫人微笑道:「這有什麼,滿天下抬不過一個理字去,該是怎樣就是怎樣的。」然後又笑道:「說起來,咱們到了今日總算是熬出頭了。」尤瀟瀟聽這話也含著辛酸,連忙岔過去不提。

    送走了傅夫人與黛玉,尤瀟瀟算計著來客差不多,便叫歡顏傳話下去說要歇著,余者不見。歡顏笑道:「旁人倒也罷了,銀蝶姐姐來了奶奶是見也不見?」尤瀟瀟聽說,忙道:「好促狹蹄子,快去請進來!」歡顏笑著出去,一會兒就同著銀蝶進來。尤瀟瀟半臥在榻上,瞧著銀蝶服飾鮮明,知道是過得極好,心裡也歡喜,忙道:「前陣子你兄弟來核帳,說你往江南去了,到了年後才能回來,怎麼這時候又來了?」銀蝶笑道:「奶奶這樣的大喜事,我聽了就忙忙趕過來了。」然後又道:「去江南採辦針線繡娘的事全交給三姐了,她是極能幹的,聽說奶奶有了小哥兒,便叫我把這套金鐲子帶回來給哥兒添禮。」歡顏忙接過來,尤瀟瀟瞧了瞧,見一套四個,連著金項圈也有了,個個爍金閃亮,做工細緻,知道是費了心思打的,便道:「她一年能有幾個錢,倒還出這個,有這份心意就罷了。」銀蝶笑道:「奶奶倒不用替她心疼錢,今年她賺了小二百兩銀子呢。」尤瀟瀟聽了,微笑道:「我這也不理俗事了,照你這麼說今年繡坊的出息竟是極大的。」繡坊不同於酒樓,年底接活兒多,又多是年後才結賬的,因此每年都是二月歸帳。

    銀蝶點了點頭道:「我粗略算著,奶奶手裡這幾個繡坊今年竟有快上萬的銀子了。」尤瀟瀟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做主,每個繡娘除了年底賞錢再多發兩個月的工錢,你與三姐的分紅再另算去。」銀蝶笑道:「既是這般,我便先代三姐謝過奶奶了。」尤瀟瀟有心,便又道:「前陣子你兄弟跟著芸兒一塊過來,我瞧著這兩個人倒是投契得很。」銀蝶面露遲疑,尤瀟瀟見狀笑道:「你這丫頭還有什麼要瞞著我的?」銀蝶便道:「奶奶對著我們家恩同再造,只是我兄弟他……」尤瀟瀟略體察些意思,便道:「他是個精明人,想必是不願意再給我這裡做掌櫃的?」銀蝶低頭道:「我兄弟也是為了長遠,說我已經是立了良戶出來倒不如咱們自己置辦起產業來,也給將來子孫一個交代,我也勸過的……」尤瀟瀟正色道:「這有什麼勸的?你兄弟既然有這份志氣,我便該成全了就是,到底給人手底下做事不如自己做主爽快。」銀蝶沒料想尤瀟瀟竟是如此大度,不由一愣。尤瀟瀟又笑道:「我約莫著也是你兄弟為你爭臉的意思,你本來就是我身邊出來的,雖是立了良戶,也怕說閒話,倒不如撇了乾淨。你回去跟你兄弟說去,再讓他幫我守個半年,等我得閒了就另聘掌櫃的來。」銀蝶正要說話,尤瀟瀟又道:「我手裡頭的這幾個繡坊,在象眼兒衚衕那個雖是不大,但平常總能接著大六部的活計,按了市場價大約能折一千三百兩銀子,你出去與你兄弟商量著,若覺得合適便給你盤下來,也是你將來傍身的產業。」這也是給銀蝶置辦嫁妝的意思。銀蝶自然明白,忙道:「奶奶疼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那繡坊現今出手至少能有一千八百兩,若是趕在一個月前,只怕二千五百兩也有人要的,只是我手頭沒得這麼多銀子,等回頭與我兄弟商量了就給奶奶准話。」尤瀟瀟笑道:「既然這般,我便等著你回音,順便也把三姐交給你,往後繡坊交予她做,你還要多提攜她些。」

    一時說完話,銀蝶告退出去。歡顏早把備好的年禮與她拿了,又叫外頭小子雇了車,親自送她出去。等過了年,銀蝶果然又來了,遞了一張一千五百兩的銀票過來說道:「我回去跟著我兄弟說了,他極贊成,銀子雖是湊得少些,如果奶奶不嫌棄,我們每年返給奶奶三分利,就算奶奶入了乾股,不知可成?」尤瀟瀟笑道:「我只要一千三百兩,你拿了一千五百兩來,還要送我三分利,我哪裡會肯嫌棄的?」說著眾人都笑了。銀蝶又笑道:「這三分利也不是白給奶奶的,那繡坊一應名字還同著原先一樣的,奶奶若是准了,我可就叫中人來立約了。」尤瀟瀟名下的幾個繡坊都是一個名號,因著苦心經營如今在京城裡也小有名氣,更有寧國府的背景,尋常人不敢作亂。聽著銀蝶這般說,尤瀟瀟笑道:「使得,還是咱們一家子走的親近些。」然後又向歡顏等道:「你們銀蝶姐姐如今安心做財主了,我給你們放一日假,都去了她們家吃酒去!」銀蝶笑道:「這是應當的,我兄弟好廚藝,姑娘們自管來!」歡顏等都是愛熱鬧的,又成日拘在府里,見尤瀟瀟應准,當下便擬了正月十二往銀蝶家裡做客去。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0

正文 第79章 鴛鴦抗婚

    剛出了年,寶釵正好過十六歲生日,因為與馮家商議好五月初六就成親,她現今便只管安心待嫁,不似以往焦慮。尤瀟瀟出了月子後特地往薛府里來了一趟,見二姐掌管家事,知道她面活心軟,便當著薛姨媽的面叫寶釵多教教她,防著以後震懾不住下人,倒給府里添累。薛姨媽早有心開口,但又怕媳婦心裡不高興,見著姨奶奶這般行事,竟是解了難題,便更親熱起來。於是又問起三姐是否定了人家。尤瀟瀟笑道:「哪裡能這樣快,她正在給我看著生意呢。」薛姨媽便道:「我瞧著三姑娘甚好,有心做個媒,只怕姨奶奶嫌棄。」尤瀟瀟聽了,微笑道:「親家太太說這話,我竟是不知道該怎樣答了。」薛姨媽笑道:「我們蟠兒還有一個堂兄弟,因著他妹子今年要進京跟著梅翰林家兒子成親,他便是陪著他妹子一同來了,約莫著十天以後就到。咱們家裡如今也沒剩下幾個老人,我便囑咐了他正好留在京城罷了,蟠兒這幾年對著生意上心,也擴了門面,打虎還須親兄弟,讓他幫襯他哥哥一把。」尤瀟瀟度其意,知道薛姨媽是要把三姐說給薛蝌。薛蝌其人雖無大出息但也夠擔當,原著里與邢岫煙也算是天作之合,如今薛家搬出榮國府來,此二人難能續前緣,依著他的穩重,三姐能嫁過來自然也是好的。於是笑道:「想必這薛二爺還未娶親?」薛姨媽點頭道:「這孩子也是怪脾氣,非要將妹子嫁出去再談婚嫁,我是見過你們三姑娘的,心裡只怕高攀不上。」尤瀟瀟笑道:「親家太太這是抬舉我們了,罷了,等著二爺進京來咱們再細細商議。」薛姨媽知道尤瀟瀟是應允了,當下十分歡喜。如今寧國府大貴,若不是尤瀟瀟從中牽線,寶釵的親事也不能這般順利,自然是走得越近越好。

    從薛府出來,尤瀟瀟又要往榮國府里去,自從換了賈赦當家,她還未曾登門。鳳姐兒早得了消息出來迎她,尤瀟瀟笑道:「我該是先給老太太請安去。」鳳姐兒輓著手一路笑著送到上房裡去,只見滿屋子女孩簇擁在一起,蝶飛燕舞,尤瀟瀟先笑道:「哎呀,好些姑娘,我竟是瞧得眼花起來。」賈母正與李紋等抹骨牌做耍兒,見了她來先問荇哥兒。尤瀟瀟坐下來,與李嬸邢夫人會了面,又給了幾位姑娘一套簪環做見面禮,方才回道:「他好的很,等著大些了自然抱給老太太請安。」賈母樂道:「這會子你公公更高興了吧。」尤瀟瀟笑道:「是了,大老爺疼得很,每日里都要瞧一遍呢。」眾人便又說些閒話,賈母便道:「你長時候不來,恐怕你們妯娌有話說,叫了鳳丫頭收拾幾道好菜請你,也不用在我眼前立規矩了。」尤瀟瀟正要打聽王夫人之事,忙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我們這些個小心思哪裡能逃了您的眼。」正要隨著鳳姐兒出去,忽然見鴛鴦披頭散髮跑進來,眾人唬了一跳。

    賈母因素日待鴛鴦如親女一般,見了這樣也不怪罪她失禮,只道:「這是怎麼了?」鴛鴦只管低頭哭泣也不說話,李嬸知覺,連忙起身道:「昨兒聽到蘭哥兒咳嗽了幾聲,我正要回去瞧瞧。」然後又道:「紋兒,綺兒跟我一同去。」說畢便告退出去。邢岫煙也是機靈的,也就跟著一起出去。鴛鴦見廳里的姑娘都走了,才哭訴道:「因為早春玉蘭開得好,奴婢想著老太太喜歡清雅,便從園子里折了一支插瓶,誰知道剛進屋子卻瞧見二老爺也在……」賈母聽了,如何不知道往下何事,只氣的渾身顫抖道:「他往你屋子里去做什麼?」鴛鴦低頭道:「二老爺說要給老太太請安,知道太太奶奶與姑娘們都在不方便就說在奴婢屋子里侯一會兒,誰知道……」鳳姐兒聽到此與尤瀟瀟不由換了一下眼色。邢夫人皺起眉來不吱聲。賈母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鴛鴦哭道:「先頭還好好的,二老爺忽然就說要收奴婢做房裡人,一應同著趙姨娘周姨娘的例,奴婢不從二老爺便……」賈母話未聽完,氣道:「他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這畜生竟敢淫辱母婢!」邢夫人見賈母氣的不輕,怕出事,連忙過去勸道:「老太太暫且息怒!」賈母恨道:「我身邊總共一個知心的丫頭你們竟是也不放過去!」邢夫人見這話連自己都怪罪上就不敢再說,鳳姐兒正要張口,只見鴛鴦跪在地上使勁磕頭道:「奴婢寧肯一輩子服侍老太太!求老太太救命!」尤瀟瀟見狀只在心裡嘆氣,賈母怒道:「大太太去把你大老爺叫來,讓他問問二老爺是不是做下這沒廉恥的事來!」這話便是要叫賈赦懲罰賈政的意思。

    邢夫人現在唯恐與二房沾染一星半點,況且此事又是為了賈母出氣,平白無故叫大老爺同弟弟起齟齬,十分不妥,只遲疑不動。尤瀟瀟也瞧出大房不肯管閒事,忙道:「老太太,這事千萬不能叨登大了,自己府里沒什麼要緊,只是怕人多口雜,即便不瞧著宮里娘娘的份兒上,咱們三姑娘剛做了王妃,二老爺年紀一大把了,傳出去可讓她們怎樣做人!依著我說,就這般罷了,千萬也別驚動了大老爺,我們同著大太太鳳丫頭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邢夫人鳳姐兒想得正與尤瀟瀟一樣,此事真傳出去,眾人臉面上都不好看,只是賈母盛怒之下不好勸。鴛鴦依舊跪在地上,賈母愣愣坐在榻上,聽著尤瀟瀟一席話,明知有理,只是心中一口氣憋悶得出不來,邢夫人見狀不好連忙奉上一口茶,鳳姐兒與尤瀟瀟過去揉胸捶背,過了半日賈母方緩過來,見著鴛鴦這般便道:「你先起來。」鴛鴦不敢不從,抹著淚起身來。邢夫人便說道:「鴛鴦姑娘先下去梳洗一番,倒省的傳出什麼閒話來。」鴛鴦瞧了賈母一眼,應了。尤瀟瀟出去囑咐小丫頭速速送參茶過來,賈母愣了半日,才道:「你們說說,該怎麼辦?」邢夫人自然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道:「依著珍哥兒媳婦的話,此事便是抹過去罷了。二老爺興許多吃了酒,一時失了神智也是有的。」鳳姐兒附和婆婆的意思,也不多話。賈母又瞧向尤瀟瀟:「你是個有主意的,眼下……」尤瀟瀟揣度賈母心意,便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不捨得鴛鴦,只是此事咱們抹得這般風平浪靜的,只怕二老爺再起什麼心思。鴛鴦姑娘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按說歷來賞給兒子的丫頭也有,但我瞧著鴛鴦是個極有志氣的,老太太就算賞給二老爺,她心裡也是不願意的。既是出了這檔子事,留在身邊也不好,賞給二老爺也不妥當,反正鴛鴦姑娘年紀也大了,交給管家娘子配小子也就罷了。」賈母聽了,想了半日才點點頭道:「難得一個可心的丫頭,只是可惜現下留不得了。」尤瀟瀟勸道:「老太太也不必捨不得,鴛鴦姑娘因著老太太一手j□j才這般出息,叫著管家娘子好好選幾個小丫頭送來,老太太再費些心思,自然也是不差的。」賈母嘆道:「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罷了,叫鴛鴦進來。」

    只見鴛鴦換了一件素色的衣裳,烏鴉鴉的頭髮簡單輓了一個髻,老老實實跪在當下。賈母說道:「你年紀不小了,按著府里的規矩早該放你們出去,今兒這事你只管爛在肚子里去,明日叫你哥嫂領你回家,若是你有中意的小子,只管告訴我,我給你做主就是。」鴛鴦聽了不由面如土色,她本是家生子兒,談起婚配也是在榮國府里,若是再碰見賈政,不比現今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只怕更難逃出他魔掌去。賈母見她無語,只以為她是一心一意要跟著自己,心裡倒有幾分感動,說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這時候再留在我身邊卻是不妥當的……」鴛鴦越聽越害怕,正要跪下苦求,尤瀟瀟卻是知道她的心思,於是笑道:「說起做媒來,我倒是有門親事,老太太要是瞧著好,我便領了鴛鴦姑娘家去。」賈母聽了,忙問:「你說。」尤瀟瀟便道:「咱們大簡書院裡有個總管,姓白,雖不是咱們家生子,但因著老爺與大爺信任,一直都是器重有加的,今年也不過是二十出頭,每日里經手多少件事,都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字,大爺早說滿府里給他選個媳婦,挑來挑去也沒個合適的,若是老太太有意發嫁鴛鴦,我便是厚著臉皮討了去?」

    賈母心中自有小算盤,鴛鴦一向掌管著她的私房,若是真落在賈政手中,只怕自己小庫房不保,所以是絕不肯將鴛鴦交給賈政做房裡人。但現在若一味強留在身邊,又怕將來惹出是非,更不好看。所以雖然心裡不捨,也就打算交給她哥嫂領出去配人。只是沒想到鴛鴦不願意,無論是貪戀當大丫頭的體面,還是跟著賈母真處出了感情,總是強扭的瓜不甜,正是為難的時候,幸好尤瀟瀟出面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別的倒也罷了,大簡書院的管事聽起來頗為體面,又能跟著東府里掛鏈上,外頭人瞧著也像是親熱的模樣。真要鴛鴦隨便配了小子,那也是失了體統,如此這般正好。賈母心裡滿意,便問鴛鴦道:「讓你珍大奶奶做主你可願意?」尤瀟瀟怕鴛鴦一根筋,連忙道:「老太太這樣直剌剌問姑娘家,怎麼好說願意,倒是我與姑娘細說去。」說畢拉著鴛鴦先往內室里去了。邢夫人與鳳姐兒見狀只道:「珍哥兒媳婦向來是妥當的,老太太放心就是。」

    進了內室,鴛鴦不由淚流滿面。尤瀟瀟嘆道:「你心裡可是想著有不嫁人的意思?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太太還能護著你幾年?將來老太太走了,誰還護著你,到時候二老爺去跟大老爺張嘴要你,大老爺是做爵爺的,還能為了一個丫頭駁了弟弟的話?」鴛鴦低頭不語。尤瀟瀟又道:「你也知道我為人,若是這白管事一無是處的,我哪裡會張口給你提?你素來是個明白人,女人這一輩子還是得實惠點過日子,你做大丫頭是體面,也不過是個虛殼子罷了。」鴛鴦本意並不是忌諱嫁人,只是怕在榮府里繞不過賈政去,也知道尤瀟瀟一向待自己不薄,話都說到如此份兒上,自己再拿捏反而不像兒了,於是忙道:「珍大奶奶的好意我懂的,只憑奶奶做主就是。」尤瀟瀟聽了笑道:「這便是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等我得空再求求老太太,把你賣身契一並賞給我,將來你們兩口子一塊兒放出去,好生過活就是。」鴛鴦心中感動,要跪下來,尤瀟瀟忙攙住,小聲道:「這有什麼,都是順水推舟的事,我也是一向敬佩你為人,知道你不是狂三詐四的。」

    等著出來,賈母見鴛鴦終於被說動了,也想著給自己身邊大丫頭做臉,當即賞了兩套赤金頭面,又給了一百兩銀子交給尤瀟瀟置辦嫁妝去。因怕夜長夢多,便叫小丫頭幫著鴛鴦收拾了,當即跟著尤瀟瀟馬車一同往東府里去。

正文 第80章 寶玉定親

    李嬸等一連在榮國府住了兩個月,到底是客居諸事多有不便,李紈因著年輕守節,跟著寡嬸多有默契,但也知道留在賈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便回了賈母說嬸母打算家去瞧瞧。賈母對著李家兩個姑娘極喜歡,雖是不捨但也沒有長留不放的理。這日吃了飯眾人閒話消食,賈母不由嘆道:「咱們府里這些日子只往外嫁女兒,倒也沒有娶進媳婦來。」邢夫人心中一動,鳳姐兒聽了忙笑道:「老祖宗這是瞧著我們的老臉厭煩了。」賈母笑道:「倒不是厭煩你,每日里你那麼多事項,哪裡有閒時候陪著我,這日子也太清靜些。」老年人素來喜歡熱鬧的,鳳姐兒深知賈母之意,想了想道:「倒不如再把史姑娘接來頑幾日?」賈母搖了搖頭道:「前陣子她嬸子過來說已經給雲兒訂了親,倒不好再叫她來。」史湘雲是年前與衛家小公子定親,兩家子也算世交,早早下聘,賈母還打發鳳姐兒送了好些禮過去,聽著回來說衛小公子極斯文俊秀,心裡也安穩不少。

    邢夫人這陣子早埋了一段心思,她跟著李家姑娘朝夕相處了這些日子,知道都是好的,便想著要給賈琮說親。正好賈母說起這段話來,於是試探問道:「老太太說的是,咱們家如今也該慮得娶媳婦的事了。」賈母瞧了她一眼,只說道:「是了,寶玉的親事現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章程。」邢夫人也知道論序齒大小,該是寶玉先說親,只是那是二房裡的事,再說還有宮里娘娘做主,自己也不必插嘴。於是乾脆道:「我瞧著李大姑娘為人端莊,想著給琮哥兒說回家來,老太太意下如何?」若論起過去,賈琮是萬萬不能攀起清貴人家的小姐,但如今做了舉人,又算養在嫡母名下,身份不同,這段婚事倒也配的。賈母這陣子只想著寶玉親事,見邢夫人張口,想著也是妥當的,於是便道:「我瞧著是好的,只是你同你老爺商量了,再找珠兒媳婦去探探李夫人的口風,若是准了,先訂了親也罷了。」邢夫人見賈母准了,心裡十分高興,只等著跟賈赦說了,就過了明路去。鳳姐兒在旁也欣喜,兄弟媳婦知根知底的自然比著外頭找來的強。

    賈母便又問鳳姐兒道:「我恍惚聽著薛大姑娘給了人家?」鳳姐兒不敢瞞,只道:「是了,給了馮家,五月初六就要嫁過去的。」賈母聽了,怔了一會兒才道:「好歹也是我眼前長了幾年的,都是親戚家的,你也好生打點一份禮,同著雲丫頭的一樣,給薛家送過去。」鳳姐兒連忙應了一聲好。賈母又道:「我是老了,這些小姑娘家的竟是都要嫁人了。」鳳姐兒陪笑道:「老太太還有好大的福氣呢,只等著抱重孫子享福便是!」賈母勉強笑道:「姑老爺那頭還是沒有信兒?」鳳姐兒見賈母還惦記著黛玉,只道:「我聽著珍大嫂子說了一句,往林府里提親的人雖是多,但姑老爺說林姑娘身子弱,婚事再擱兩年就是了。」賈母也只是問問罷了,聽了久點了點頭,便讓她們先散了。

    過了晌午,賈母小睡起來,叫了琥珀過來,吩咐外頭婆子備車說要往舊府里去。賈政因著那日狼犺,又聽說鴛鴦去了東府,自知無顏見老母,這幾日只稱病躲著。聽見賈母過來,避不開只好過來請安。賈母現下瞧著他,比著往常疲憊了幾分,意志萎靡,很不成樣子。原是寄予厚望的,如今不說也罷。賈政也不知道老母過來作甚,只小心陪侍著,賈母說道:「你若是房裡缺人了,只管張口跟我要,身邊沒有合意的,我給你銀子買就是,如何那般不知體統。」賈政滿臉通紅,只低頭認不是。賈母又道:「罷了,給你一千兩銀子再正經買個人服侍你,也省的眼饞肚飢的。」賈政羞得說不出話來,賈母環顧四周,見還算有條理,不由點頭道:「珠兒媳婦是個穩妥的,我倒是不操心別的,只是如今寶玉年紀不小了,你當老子的也該給他打算一番的。」賈政聽了,也就是愣愣的,自是無能為力。他原本就是能力有限官品不顯,若不是仗著賈母寵愛,也不能做了多年逍遙老爺,即便在同僚中也是因著元春冊妃風光一陣子罷了,現今賢德妃失寵,官場里也沒有幾個人肯敷衍他,外加被逐出正房來,手裡銀子也不寬裕,因著家裡一向是王夫人做主,他不操心慣了,便沒心思經營,待兒子不過是非打即罵,也不懂得教導,現今事事不如意,每日里念幾本書裝裝風雅再與趙姨娘吃吃酒混混風月就罷了。

    賈母見兒子木然,知道是個不中用的,若是從前一好百好什麼事都不顯,現今大房裡蒸蒸日上,二房消弭無音,再加上寶玉依舊混不成樣子,賈母縱有十分心思給他們打算也是熱水潑在石頭上,早灰心了。邢夫人既然說起賈琮結親一事,寶玉若不定下人家,倒耽誤了兄弟們,賈母過來想問賈政有何打算,見他這般,只好扶著琥珀的手去與王夫人說話。

    王夫人被禁在院子里幾個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幸好私房還守得住,也就咬牙候著,總歸娘娘見她長久不進宮,自會叫人召喚的。再說滿府里她還是二房太太,雖然邢夫人是做嫂子的,分門別家也不好多管二房的事。賈母還能有幾年的活頭?王夫人不信自己熬不過去,於是每日里念念佛經也算消遣。這日見到賈母來了,王夫人心裡便有幾分得意,到底二房裡離了她還是轉不得的。賈母見她這些日子被冷落著,非但沒見消瘦,反而有些怡然自若的樣子,心裡也佩服幾分,想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倒人不倒架子,因著過來商量寶玉的婚事,賈母也就開門見山道:「我今天是來問問寶玉的婚事,你跟娘娘有什麼打算?」王夫人聽了,望了婆母一眼,說道:「寶玉年紀還小,一時半會兒還慮不到結親。」

    賈母皺眉道:「琮哥兒中了舉人,大太太已經瞧好了人家,只是寶玉比著琮哥兒還大兩歲,咱們家沒有先說弟弟後說哥哥的理。」王夫人在院子里被禁的萬事不知,聽說賈琮中舉,登時心下倒了五味瓶,再瞧賈母,更覺面無可憎,於是厲聲道:「老太太原來可是說寶玉命中不該早娶,今兒這話可是嫌棄他給當弟弟的擋了路去?」賈母淡淡瞥她一眼,只道:「既然你心裡沒有主意,我倒是瞧好了一個人,你總是寶玉的親娘,也得與你商量一聲。」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說的是林姑娘吧?我是不肯的……」賈母聽了臉色一變,怒道:「林姑娘?你也不瞧瞧自己家什麼身份,還有何臉面去提林姑娘?!」王夫人呆住,又試探道:「那就是史姑娘了?」賈母不屑與她多說,只喘了一口粗氣道:「罷了,我就跟你直說了吧,大太太的姪女年前兒來了,住在府里這幾日我冷眼瞧著是個荊釵布裙的知禮姑娘,能耐得住富貴也受得了貧,樣貌為人都是好的,瞧著賢惠旺家,也跟著寶玉同年,正好是天作地和的夫妻。」

    王夫人沒想到賈母竟是打算將邢夫人的姪女說與寶玉,別的且不論,邢家是何等微寒出身,那姪女猜也知道是來找姑媽打抽豐的,寶玉竟是要與這種人家做親?王夫人險些一口氣出不來:「老太太,婚姻大事講究門當戶對……」賈母冷笑道:「你這時候倒是想起門當戶對了,當初要把你那商門出身的外甥女叫來與我打擂台的時候怎麼不忌諱啊?邢家再不濟,邢老太爺在的時候也有幾分根底,大太太現今又是名正言順的一等將軍夫人,她姪女嫁給寶玉辱沒了你什麼?」王夫人被說得無言以對,賈母又道:「琮哥兒現今是舉人,寶玉又是什麼?你去年找了那些個官媒,流了水的進府里說話,你告訴我,倒是給你說了幾家好的?」王夫人見凡事瞞不住,心中不甘又忍不住分辯道:「即便是找不到官家小姐,迎了薛姑娘進門也是好的。」賈母冷笑道:「薛姑娘?人家馬上就要嫁到神威將軍馮家做少奶奶了,好稀罕咱們家啊!」王夫人聽聞此言,又氣又怒:「薛家真做得出來,她們當時是如何巴著寶玉的,現今又另撿了高枝往旺處飛……」賈母見她不知悔改,著急喝道:「你住口!這等亂七八糟的事情真要傳揚出去,府里名聲因為你墮了,也就別怪我心狠了。」王夫人深知賈母手段,頓時嚇得噤聲不語。

    賈母瞧她這般,還有個懼怕,只意味深長道:「二太太,你是我賈家的媳婦,凡事也得給我們賈家多考慮幾分,只要一心望著家裡興旺的,你就是體體面面的二太太。」王夫人低頭認真想了想,臉上慢慢浮出笑來:「老太太這話說的是,媳婦何敢不從。」賈母見她還沒有糊塗到底,便點了點頭道:「既是這樣,寶玉的婚事便是這樣說定了,那邢女兒是個懂事的,性子和軟帶剛強,寶玉若是個有福氣的,能在她勸解下慢慢改好了,也是咱們一家子的福分。」王夫人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再出言反對,只怕一輩子都得禁在院子里,況且賈母是老成精的,寶玉是她的親孫子,再不待見也不能往火里推的,於是說道:「一切就聽從老太太安排。」賈母知道困了她許久,外人看著總是不像,既然今日服了軟,寶玉定親等瑣事雖可以交給李紈張羅,但給邢岫煙下定的事也得她出面,便道:「珠兒媳婦已經把你們房裡的帳核清了,外頭短了十八萬兩銀子,你自去找她交接清楚,過幾日身子好了就出來走走吧。」王夫人知道這是還清債才能出院子的意思,心中暗恨倒也無法,只得答應了。賈母也知道這個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便想著再打壓一下,又道:「你老爺想再要個屋裡人,滿府里沒有合適的,我便給了他一千兩銀子,讓他出去買個好的,跟著趙姨娘周姨娘一樣的例吧。」王夫人聽了心裡倒是歡喜,想著若能有人來壓服趙姨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於是竟十分賢惠的應了。

    賈母出門前又特地叫了小紅到眼前,先賞了她一對金鐲子,又囑咐了幾句話,小紅知意,只道:「奴婢定會好好服侍二太太。」賈母見她聰敏,贊了兩聲,說道:「你是個好孩子,我身邊你鴛鴦姐姐正好走了,短了一個空子,我想著你機靈便補過來,就算是我打發了你來二房侍候二太太,以後每個月都叫你琥珀姐姐送例錢與你。」這是給小紅抬了身份,怕王夫人以後為難的意思,小紅正要跪下磕頭,賈母攔住,又打發人去告訴李紈,說小紅以後雖是算在自己房裡,但在王夫人屋裡的月銀也要照發。小紅本身便是鳳姐兒撥過來的,知道跟著大房走絕不會吃虧,如今又能吃了雙份子,掛在賈母房下,將來按規矩還能放出來,又實惠又體面,自此更加忠心不提。

    邢夫人早回去與賈赦說了要迎娶李紋之意,賈赦聽了,也中意李家清貴,又是知道姑娘為人的,自然同意。邢夫人興衝衝叫來鳳姐兒正商議著,琥珀卻來說賈母要見大太太,連忙就趕過來。賈母因為與王夫人等都議定了,也就不虛與委蛇,直接說要把邢岫煙配給寶玉,再讓邢夫人回去問問她哥嫂的意思。邢夫人不由與鳳姐兒面面相覷,邢忠夫婦本來就是投靠邢夫人來的,若是聽說寶玉肯娶邢岫煙哪裡會說一個不字?賈母見邢夫人不答話,便道:「你那姪女是可人疼的,我與二太太提了,她雖是沒見過,但聽說是你們邢家的姑娘也是滿口贊同。」鳳姐兒才不信自己那姑媽能這般好說話,便在心裡暗笑。只是賈母這樣說了,那邢夫人臉上先掛了幾分笑來。她出身不比王夫人,自覺矮一等的,現今聽了這話如何不喜歡。賈母見她這般又道:「寶玉也是大太太眼前長大的,孩子的脾性你凡事都知道,對著女孩只有好的,你哥哥若是准了,我便叫珠兒媳婦跟二太太準備提親去。」說罷又一頓,「寶玉婚事定了,琮哥兒這頭咱們也好張口。」邢夫人被賈母灌了半日的迷糊湯,又見提到賈琮之事,心裡雖是瞧不起寶玉不出息,但自己兄長家境況困窘,再去攀附旁人家也不能有更好的,如此這般也就罷了。於是笑道:「這等喜事,我哥哥聽了定是高興的。」賈母得了她這句話,知道是應了,也樂呵呵道:「既然這樣,就快去辦,寶玉跟著邢姑娘年紀都不小了,親事早辦,咱們也添添喜氣。」

    消息一時傳到寧國府里去,尤瀟瀟竟是愣了半日。歡顏在旁道:「這也是難找的緣分,璉二爺娶了二太太的姪女,如今寶二爺又要娶大太太的姪女了!」尤瀟瀟嘆道:「這也罷了,邢姑娘若是出身再好些,大太太恐怕也不會同意做這門親的。」歡顏笑道:「這有什麼,寶二爺現今是二房裡的嫡出公子,聽說邢大舅爺家真真日子不好過呢!」尤瀟瀟見她還小,也不好細說二房現今要人無人,要勢無勢,除了一個空殼子什麼都沒有。元春式微不提也罷了,探春雖是嫁到忠順王府里日子還過得,但忠順王那個脾氣能不能護著岳家則是另說,這都是浮誇面子上的事,寶玉又是不通實務的,誰家正經女兒肯嫁過來?尤瀟瀟感慨幾聲,知道此事定是賈母一手促成的,眼見二房一日不如一日,寶玉好歹是自己疼過的孫子,將來只怕眼睛一閉,大房撒手不管,二房裡坐吃山空。現今給寶玉娶了邢夫人的姪女,大房與二房的勾連便又緊了一番,將來再不濟瞧在邢岫煙份上大房裡也得給寶玉一口飯吃,再說邢蚰煙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雖寡淡些,但極懂事,賈母這般苦心也是不易。尤瀟瀟忙叫了歡顏去打點兩份禮來,一份厚些,給邢姑娘添妝,另一份照舊例,給寶玉做賀禮。歡顏笑道:「咱們這些日子淨是打點給外頭的禮去了,也不知道咱們府里什麼時候辦喜事?」尤瀟瀟笑道:「你這小蹄子可是瞧著人家眼熱,也想著出去找個小女婿了?」歡顏臉上一紅:「奶奶慣會說這種話埋汰人!」尤瀟瀟卻正色道:「你瞧你銀蝶姐姐就該知道,我身邊的大丫頭將來都要放出去的,你過了年也十四了……」歡顏越聽面上越紅,就要躲出去,尤瀟瀟還追著問:「上回去你銀蝶姐姐家,瞧見她兄弟小楊掌櫃沒有?那可是個能幹的!」歡顏此時方意識到尤瀟瀟的打算,愣了一下就捂著臉跑出去了。

    迎面差點撞上賈珍,尤瀟瀟笑道:「這些個小蹄子都是叫我慣壞了,你忙了一日快來坐。」說著就起身親自給他倒茶。賈珍這一日正在大簡書院裡錄學生。原先有些學生有因為年紀大退出去的,有因為屢考不中放棄的,便又空出些名額來。只是來報名考試的今年比著去年多了一倍,原本要商量著再擴些地方,倒是賈敬道:「如今這樣就夠了,多了咱們也招架不住,況且只是個余外的營生,再說貪多嚼不爛,就這樣罷。」賈珍也怕樹大招風,便跟著白管事照著舊例先考試後通知,選了拔尖兒的進來。

    賈珍先瞧了瞧兒子,見睡得正香才坐下來道:「總算是忙完了,還是老爺有遠見,現今這般就夠了,咱們也不是沽名釣譽的,只是幫扶孩子們一把罷了。」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賈珍又道:「趕春闈的時候又到了,過幾日就是會試,老爺要去國子監探蓉兒去,你打點些什麼給帶著。」尤瀟瀟聽了,知道賈敬對著孫子也是不放心,忙笑道:「這些小事自然都是妥當的。」因又問賈環與賈蘭去考童子試的事,賈珍說道:「今年一共十二個小學生過去,環哥兒與蘭哥兒必是過的。」尤瀟瀟笑道:「二老爺得了消息總算也是能開心些了。」賈珍聽她說起賈政,不由冷笑道:「說起二老爺竟真真是個迂腐的,我前陣子出去吃酒,聽說他往忠順王府遞帖子,看樣子竟是要與王爺沾親去,少不得坐了會子冷板凳被攆出來。」尤瀟瀟聽了不言,半日才問道:「也不知道三姑娘在那府里怎麼樣了。」賈珍皺眉道:「聽說王爺倒是寵她的,王府里一整個年節沒開戲班子,裡頭還有幾個伶人自贖身回家去了,這個三姑娘倒是有幾分手段的。」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白管事打算何時娶鴛鴦,聽說出去看房子了,便笑道:「白管事倒是有心得。」賈珍道:「你親口保的媒,他哪裡敢不用心。」尤瀟瀟微微一笑,然後叫了歡顏進來帶了人好生打疊備著給賈蓉送的點心衣裳去。

正文 第81章 寶釵成親

    賈母回去就打發琥珀送了一千兩銀子給二房,賈政雖是接了,但心裡羞憤,本欲擱置不理,誰想到王夫人出了院子來竟是熱心異常,尋了好幾個人牙子過來,最後終於選中一個嬌嬌俏俏的女孩子叫做嫣紅的,比著青春時的趙姨娘更有幾分風情。當下便開了銀票,又叫李紈打發人佈置新屋子,定了幾桌小席,正經給新姨娘開臉。賈政原本還要裝聖賢,推推托托,等見了嫣紅,腿也拔不動了,說了幾句話,見她還是個讀書識字的,正是境遇不好才賣身為奴,當即又憐又愛,嫌棄嫣紅二字俗氣,聽說她本姓林,在家排名為四娘,便更名為姽嫿。王夫人心中冷笑,卻又親自帶給賈母瞧過,賞了一套頭面,兩匹緞子回來,便名正言順起來,外頭自此都稱呼林姨娘。

    賈政自有了林姨娘,正是老來入花叢,徑自癲狂起來。王夫人早是年老色衰,自知不敵,見了趙姨娘受冷,卻像是了結一樁大心願,每日里和風細雨,同著佛爺一樣。因著賈母的囑咐,二房裡諸事還是由李紈做主,只是婆婆出來理事,她也不能擅自主張,常常要往上房裡去兩趟。王夫人見了這媳婦難免有作怪的時候,卻是小紅在一旁打圓場,因著她是賈母給的丫頭,王夫人也只好忍氣吞聲罷了。李紈是經歷過的,婆婆冷面也當做家常便飯,每日里按規矩行事就罷了。況且王夫人掏了私房把賬簿抹平,李紈更樂得供著大家海吃河乾。林姨娘嬌氣,每日里打了金首飾還要銀首飾,除了緞子小襖還要綢子衣裳,李紈是兒媳婦,才不會跟公公小妾過不去,只要有的,儘管就給,王夫人雖是肉疼,因著沒有理家權,又不敢得罪賈政,便也就無可奈何。倒是賈母知道了,叫了賈政過去訓誡了一番,說出息本來就少,自己鬍子一大把了也該拘束些,寶玉、蘭哥兒將來娶親立業都要銀子雲雲。賈政當面應了,但林姨娘善會撒嬌,賈政不忍心肝受苦,便去找了老妻掏私房銀子出來貼補。

    王夫人雖是賠出十八萬兩私銀,不過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當初她當家主事昧下的銀子不少,再加上教唆鳳姐兒出去放的高利貸,自己很有些私房的。如今二房裡形勢她心裡也清楚,萬人都指望不上,李紈恨毒了自己,自理家以來不但不想著開源節流,反而連著公賬上的錢可了勁兒的糟蹋,也是防備便宜了寶玉的意思。到了將來,二房裡也要分家另過,寶玉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如今能省一分便是替兒子攢一分,自己也算老有所依。等著賈政過來張口,王夫人滿嘴哭窮,說自己的錢都填了外債,賈政糊塗,對著老妻家底十分不明白,也就信了,於是也是逼得沒法子,竟是去趙姨娘手裡要錢,說自己過去給了她多少體己,如今該拿出些。趙姨娘哭笑不得,只說自己全給了賈環念書用了,賈政碰了釘子,又要安撫美人,竟厚著臉皮去尋賈赦借銀子。賈赦要給兒孫留好名聲,也怕苛待弟弟的話傳出去,開頭的時候一百二百兩的也就給了,後來發現他胃口越來越大,便指著邢夫人出頭,說親兄弟明算賬,每借出一筆銀子就寫欠條出來,賈政哪裡理會那麼多,自己年老體衰,房裡功夫日薄西山,極怕惹了小嬌妾不喜,所以銀錢上不計一切,手印子也不知道摁了多少下去,只為博得美人一笑。此事王夫人等皆被瞞在鼓里,一丁點消息都不知道。

    王夫人被迫應了邢岫煙與寶玉的親事,賈母又著急催禮,到底是自己兒子的事,便與李紈打點了聘禮往邢家送。邢忠夫婦年後在小轉兒衚衕尋了一所兩進的宅子過活起來,頭三個月租金是邢夫人墊付出來,家什是賈母打發人一一置辦的,邢家也知道是因為女兒要嫁給寶玉的緣故,自然是感恩戴德。王夫人先頭極不願意,心裡想著寶玉再如何也不該跟著寒門結親,倒是賈母知道她不甘心,又叫了過來點撥了一番:「咱們家門第不是靠著媳婦們增體面的,橫竪主要人好,其他的事項倒也罷了。」王夫人低頭不語,賈母又道:「你心裡不服氣,真給你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見天的在婆婆面前拿出款來,你又能奈她幾何。」一語戳動了王夫人,珠兒媳婦現在明裡暗裡使絆子,自己再找個兩條心的媳婦,往後拿捏不住,日後如何過活。賈母見她明白過來,也就不再多說。王夫人認真想了,反正木已成舟,不如待著媳婦好些,省的她一門心思跟著姑媽邢夫人親近,真把自己撂起來,彼時後悔也來不及。於是從了庫房選了上好的料子與首飾,親自到了小轉兒衚衕去給寶玉提親。

    邢忠夫婦見了,受寵若驚,連忙招待了王夫人進屋裡去坐。邢岫煙出來見了未來婆母,王夫人見她雖是衣著寒酸,但一舉一動卻不失大家風範,心底也湧出幾分憐愛之情。坐下說了幾句話,邢岫煙自是榮辱不驚,王夫人越發滿意,將一支鳳口銜珠的釵子親手為她簪上,便是等於認了這個媳婦。因著寶玉年紀大了,也想著找個賢惠媳婦拘束著他,王夫人便與邢忠夫婦商議,三個月之後迎娶岫煙進門。邢忠夫婦喜出望外,自然一口答應。王夫人去榮禧堂與賈母說了意思,賈母點頭道:「既是這樣,你們便張羅起來吧。」然後又叫琥珀拿了三千兩銀票與王夫人道:「這是給寶玉娶親用的,如今那府里境地我都知道,熱鬧要有,但也不能奢靡太費。」王夫人心裡如何不明白,忙應了。

    卻說寶玉聽說自己與邢姑娘定了親事,因著過年的時候與著諸位姑娘們正經處了幾日,知道岫煙是個端莊出色的,心裡自然極願意。又見她簡樸,忙忙吩咐了麝月去打點自己親手制的胭脂水粉,細細包起來,叫小丫頭要往綴錦樓送過去。麝月原本心內忐忑,不知道未來寶二奶奶的脾氣,後來聽說定了邢大姑娘,自是省事的,便也安心起來。王夫人因她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背地裡也偷偷囑咐了一番話道:「等著你寶二奶奶開了懷,自然也給你停了那勞什子,如今好好服侍二爺二奶奶,日後也少不了你的好處。」麝月含羞應了。

    到了五月初六,馮家娶寶釵進門。尤瀟瀟早早到了薛府幫忙,因見薛姨媽給寶釵又買了兩個絕色丫頭做陪嫁,眼神極不安分,便勸道:「親家太太,雖是你疼姑娘的心,但是這兩個丫頭畢竟外路來的,到了馮府裡頭能不能跟著姑娘一條心也是難說,倒不如滿家裡再選兩個家生子兒帶著就罷了。」薛姨媽被說的滿臉通紅,卻又道:「家裡實在是選不出顏色好的,要麼年紀太小些……」尤瀟瀟正色道:「那馮家是正經人家,若是姑娘帶去的丫頭調三窩四的,到時候卻讓姑娘臉上如何下的來?」薛姨媽不說話,尤瀟瀟便做主道:「這兩個先留在府里,或賣或開發了都罷,給姑娘再找兩個機靈懂事的。」薛寶釵在裡頭聽著尤瀟瀟這般分派,忙打發了鶯兒出來道:「大姐姐說的是,太太便是都隨了她的話罷。」薛姨媽原先只怕寶釵過去吃虧,所以想著先下手為強,其實心裡也不踏實,既然尤瀟瀟這般說了,便趁機收了兩個丫頭回來。那馮家雖是續娶,但是官階在此,整個場面倒也隆重,尤瀟瀟親眼見了寶釵入了花轎,又囑咐了尤二姐一番話才高高興興往馮家吃酒去。

    這頭馮薛兩家婚事剛落定,第二日宮里便傳出消息來,一位老太妃薨逝,聖君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等諸位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其餘倒也罷了,這一年的春闈本是聖君加開的恩科,沒想到遇到太妃之事,便令暫停,到了明年再重開。賈珍聞之消息便鬱鬱不樂,尤瀟瀟勸道:「這有什麼的,蓉兒能再留著念一年,明年去了豈不是更穩妥些?」賈珍原是等著賈蓉過了會試,再張羅娶媳婦的事,如今卻是要再耽誤一年,尤瀟瀟聽了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大爺瞅准了誰家的閨女說來我聽聽,難不成咱們蓉哥兒明年成不了進士還娶不上好親不成?」賈珍便道:「話雖這樣說,到底體面些。」尤瀟瀟冷笑道:「若是那家子真有眼力,這時候咱們去提親便該應了就是,眼見著蓉哥兒出息才答應,這種勢利人家做不得親。」賈珍聽了,便把想與京畿道胡大人結親的事說了。京畿道雖不是顯山露水的官號,但卻是個油水盡有的肥差,胡家也是京門大戶,現今朝堂不顯,但族中諸人多兼著實惠差事,自然不能小覷。

    尤瀟瀟聽他這番打算,知道也是找來給賈蓉做助力的,於是笑道:「大爺既然說了他家女孩兒好,自然也是打聽過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大爺也不必擔心,我親自往胡家去一趟就是了。」賈蓉是寧國府長孫,如今又在國子監里念書中了舉人,論起身份來不差什麼,只是前頭死了一個秦可卿,胡家願不願意將千金送過來當繼室,也是難說。夫妻二人便又商量些話,外頭管家忽來報:「西府里璉二奶奶來說,因著老太妃薨了,現下京城各官宦家將著家裡養的優伶男女全都蠲免遣發,因怕大奶奶不知道,叫人來告訴一聲。」尤瀟瀟微一愣,然後笑道:「知道了,你拿著上等封給那傳話的人,只說謝謝她們奶奶掛心。」寧府里原先有幾個唱小曲的,都是在各處蒐羅回來的,後來因著賈珍心思慢慢淡了,也有自請回家,也有配給家人的,便都開銷得乾淨。賈珍奇道:「咱們府里如今也沒有,鳳丫頭忽然來與你說什麼?」尤瀟瀟心裡卻是明白,不跟他明說,只糊弄過去罷了。

    鳳姐兒早與邢夫人回明,要遣發家裡十二個女孩子。因著原先尤瀟瀟背地裡偷偷與她提過齡官之事,於是也連忙往寧國府里說一聲。邢夫人哪裡管這些小事,只叫鳳姐兒依著舊例做主就是了。老幾輩子留下的要麼放出去,要麼給家裡配小廝,鳳姐兒便打發了人去問她們,要走要留,其中倒有一多半不想回去的,鳳姐兒便分散給諸人使喚。至於要回去的幾個,賞了盤纏銀子,叫了家裡人領回去就是了。約莫到了時候,尤瀟瀟就帶了賈薔往榮國府里來,鳳姐兒知道此事機密,忙叫平兒在外頭守著人,才道:「齡官是要回去的,說她家裡還有些人口,當初是為了家裡還債才被她爹賣了的。」尤瀟瀟便盯著賈薔不說話。

    賈薔忙跪下來道:「侄兒求著嬸娘們做主。」鳳姐兒笑道:「薔哥兒你先起來,咱們細商量就是。」尤瀟瀟問道:「你可與齡官說了日後打算?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賈薔便低下頭去不說話,鳳姐兒見狀明白,說道:「這麼說齡官是個有靈氣的,難得也不想攀這個高枝,只是咱們也不知道她心裡的念頭,若只是你剃頭擔子一頭熱,咱們更不好阻著她們家裡團圓。」賈薔忙道:「嬸娘們將齡官叫來一問即知。」尤瀟瀟聽了,與鳳姐兒相視一笑,真打發人叫了齡官過來說話。

    齡官一進門見到賈薔在,頓時漲得滿臉通紅。尤瀟瀟一瞧,便知道這也是個掛心的,於是問道:「齡官,你薔二爺說要娶你回家,你心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鳳姐兒在一旁只笑不說話。齡官先是一愣,然後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道:「回大奶奶的話,奴婢不願意。」然後轉了臉去,眼中似有淚水。賈薔聽著臉色一白,尤瀟瀟與鳳姐兒使了一個眼色,外頭平兒過來拉著齡官出去。賈薔欲追出去,尤瀟瀟忙道:「薔哥兒回來。」鳳姐不由嘆道:「旁人都說寶玉是個痴情種子,我瞧著真不像,倒是咱們薔哥兒罷!」賈薔低著頭站在當下,臉色發窘,手足無措。尤瀟瀟卻像無事人一樣說道:「你這些日子鋪子里經營得好,只是這南貨還少些,如今京城裡諸位貴人最是喜歡粵海那邊兒的玩意,一個金自鳴鐘運過來,能翻好幾倍利息呢!」賈薔依舊懵懂,鳳姐兒輕笑道:「說來好笑,這齡官家裡還真不是白身,我拿了她們家印簽子瞧了半日,竟還是一個粵海的什麼官兒的,說來可嘆,都是一樣的小姐出身,她也是因著家裡遭了難才有此劫,幸虧咱們家一向不糟蹋人的,我忙叫人偷偷收拾了一間屋子給齡官安置下,只等著那邊來接就是了!」賈薔聽了大吃一驚,尤瀟瀟忍不住笑道:「怪不得連娘娘都瞧著她不俗,果真是個大戶出身,倒是便宜了咱們薔哥兒。」鳳姐兒笑著點點頭。尤瀟瀟便又把與鳳姐兒提早商量好的話告訴他,先叫著齡官家人領她回去,他再借著跑生意的名義往粵海那邊兒去提親,若是那家子同意了,這一頭她自會處置,到時候皆大歡喜迎了新人過來辦婚事就是,任憑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賈薔要跪下來磕頭,鳳姐兒攔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只算是給大姐兒積福罷了。」尤瀟瀟也道:「也算是你們兩個有緣,罷了,天可憐見的,你也回去收拾著做些打算去吧。」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1

正文 第82章 鳳姐有喜

    太妃薨逝,民間上下少不得戒些婚嫁之事。幸好寶釵趕的日子巧,若再延誤些,年紀再大怕是出了門子也不好看。只是寶玉與岫煙議定之事倒耽誤下來,王夫人暗想這是天意,索性也就慢慢置辦罷,畢竟是傍身兒子一輩子的大事,凡事周到些也風光。因著李紈掌管家事,各項事務繁雜j□j乏術,王夫人便自帶著小紅與麝月預備起來。有大事項才往李紈處支會一聲,其餘的全是體己銀子補出來,也不用旁人插手。寶玉現今住的院子雖是與正房近些,但起居處處狹小,正是賈琮原先住的。王夫人想了想,便叫人將賈璉與鳳姐兒曾住過的西院重新收拾起來做新房。

    早有婆子蠍蠍螫螫去李紈處報信兒,還在一旁教唆道大奶奶跟著蘭哥兒才是咱們家長房,哪裡能將璉二爺的屋子倒給寶二爺與寶二奶奶去住?李紈聽了也不說什麼,那婆子見大奶奶不言,自為討了沒趣正要走的時候,素雲卻給了她一吊錢,說是大奶奶賞了她打酒吃。婆子喜出望外,收了錢磕了頭出門走了。素雲見四下無人便道:「這太太也太不講道理,雖是咱們還在園子里住,但也不能住一輩子的,總歸要回舊府里去,到時候卻讓我們搬去哪裡?」李紈抿了抿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寶玉娶親就在眼前,那小院兒確是小了些,總不能太逼仄委屈了新娘,橫竪蘭哥兒還小,到時候熬得大了娶親的時候咱們再往外找院子就罷了。」素雲聽了就不言語。

    卻說探春自嫁入忠順王府後,因著年輕貌美,又肯曲意逢迎,深得忠順王爺歡心。府里的郡主原先只要給小繼母一個下馬威,沒料到探春端出做王妃的款來,該忍則忍,大度平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王府其餘的雜事也不攙和,大面兒上很過得去。郡主好幾個回合都打在棉花上,眼瞧著她比自己還小兩歲,竟是如此有成算,心裡倒佩服。元王妃身旁的嬤嬤見著探春不但收服了老的,眼見連小的也收服住了,不由心裡發慌,常常教唆些不堪的話,例如到底是個庶女出身,在賈家都是巴結慣了的,來了王府就越發下作了雲雲。郡主雖是不呵斥,但也沒往心裡去。探春隱約風聞了幾句,也不放在心上,又命侍書將眾陪嫁丫頭約束好,一律不得出去惹是生非。

    那忠順王本就是個喜新厭舊的,見著探春j□j都好,不比元王妃天天說些書啊本啊上的話訓誡起來要做賢惠人,心裡越發喜歡起來。府里有幾個受寵的姬妾開始還不服氣,兩個側妃仗著資格老,是先帝賜婚下來的,都要去尋探春晦氣,探春卻是不動聲色,一切都按著府里規矩行事,面上刺幾句也常常裝聽不見,也不事事捅到忠順王爺處,倒把她們弄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忠順王見著新王妃好手段,後院裡壓服得鴉雀無聲,便更放心起來,只一心一意往外跑。恰逢太妃薨逝,王府里也被迫放了小戲子們回家,旁的倒也罷了,只有一個玉官兒蔣玉菡是心坎兒上的,便拿了一千兩銀子與他在距京城二十裡外的紫檀堡置房置地,為掩人耳目,還給討了一房媳婦,全當做了一個王府的別院,自此天高皇帝遠,忠順王常常去那裡飲酒作樂,更是無限快活起來。

    這日尤瀟瀟在家剛哄了荇哥兒睡下,外頭送了探春的帖子,展開一瞧原來是邀她過府一敘,心中不由詫異。聽聞探春做了王妃之後對著娘家人一概冷淡,此時倒能給自己遞個信兒來,眼見定是有事所求。細細想了,那府里她一向是踩著諸人討好王夫人的,現今有事也得給自己送信,倒是可憐見的。於是便收拾了幾樣禮到了日子去給王妃請安去。到了忠順王府,早有一個精乾的管家迎著車轎,聽見是寧國府賈珍夫人來了,便帶進了垂花門。侍書早迎過來笑道:「珍大奶奶請這邊來。」尤瀟瀟扶著歡顏的手緩緩下轎來,先塞給侍書一個荷包,笑道:「倒辛苦姑娘了。」侍書笑著在前引路,穿過兩道遊廊,四處畫壁雕欄,十分好看,終於到了花廳,探春卻是等待久矣,尤瀟瀟瞧見她服飾鮮明,出落得越發好了,心裡感慨外言不虛。於是先按制行禮請安。探春忙叫侍書扶住了,說道:「大嫂子無需客氣。」又使了個眼色給侍書,歡顏知趣,只跟著一塊退出廳外去。

    整個屋子寂靜無聲,探春再抬起頭來,眼睛里噙滿淚水。尤瀟瀟深知她的苦處,不由也紅了眼圈道:「王妃有何要囑咐我的,儘管說了就是。」探春拭淚道:「大嫂子果真是個明白人。」然後哽咽道:「今兒趁著王爺出外,郡主去了宮里,我才敢叫了嫂子過來,旁的沒有什麼,只是我擔心著姨娘與環哥兒……」說罷淚如雨下。尤瀟瀟見狀忙道:「環哥兒在書院裡念書用功,剛去參加童子試,我們老爺說他跟著蘭哥兒是必過的。」探春面露欣慰之色,說道:「只要環哥兒出息,姨娘日後便是有靠,其餘的我也不消再操心,他在那府里書院裡念書,姨娘即便有心也照拂不到,只求著大嫂子瞧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千萬別放縱了他。」尤瀟瀟忙笑道:「王妃不必過慮,環哥兒現今極懂事的,對著姨娘也孝順,將來支撐家業是不愁的。」探春嘆了一口氣道:「如是這樣就罷了,我們那府里的事自然瞞不過珍大嫂子,太太掌事也好珠大嫂子掌事也好,都是無人顧忌姨娘與環哥兒的……」說著從袖口拿出一張銀票來遞給尤瀟瀟道:「這是我幾個月攢下的銀子外加嫁妝里折取的一些現銀,大嫂子拿去,瞧著哪裡有清靜的小院而,先以著大嫂子的名義置辦下來。」尤瀟瀟不好駁她,接過來一瞧,竟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又聽她說要記在自己名下,忙道:「王妃這可使不得……」探春說道:「我若是信不過大嫂子為人,哪裡又肯將重金托付?」說著又苦笑一聲:「哪裡是什麼重金,大嫂子手裡過得銀子千千萬萬,這又值個什麼?自從大伯回了榮禧堂,父親越發昏庸起來,太太只疼寶玉,大嫂子心裡也念著蘭哥兒,老太太有心無力,等著寶玉娶親進來,我想著二房遲早要分家的。若不提早給姨娘與環哥兒打算,將來公帳上一分也無,太太與珠大嫂子各有體己,讓姨娘與環兒到時候可怎麼過活?」尤瀟瀟聽了,知道探春向來是謀之深遠的性子,早聽說二房裡現今很不像樣,往後賈蘭、賈環中了舉子,瞧著李紈的樣子也不甘心在一個鍋里攪勺子,到時候真分了家,確實只有賈環吃虧的。於是想了想道:「既然王妃囑咐了,我照辦就是了。」探春點頭道:「嫂子大恩,我只銘記在心。」因不可久留,二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探春叫了侍書將幾樣新送來的貢品鮮果裝了六個盒子,然後笑道:「旁的沒什麼稀罕的,倒是這些果子還新鮮些,市面上也買不到,嫂子拿回去嘗嘗就是了。」尤瀟瀟謝過,帶了歡顏回府不提。

    剛到了東府里,紅枝卻等在門口,見了她回來就趕上來笑道:「奶奶,剛剛兒西府來人報喜,說璉二奶奶有孕了,叫來回大奶奶一聲。」尤瀟瀟聽了,索性連轎子都不下,將六盒鮮果撥出四盒來,直接帶著就往榮國府里去了。一進門來,瞧見諸人都喜氣洋洋的,尤瀟瀟便對歡顏笑道:「你二奶奶高興,八成賞了好幾個月月錢。」歡顏也湊趣:「那待會兒可得讓奴婢親手把果子遞給平兒姐姐,討個彩頭也拿個上等封兒來。」尤瀟瀟笑道:「可是我平日里少了你吃穿,巴巴兒的到了人家家裡討賞錢來了。」歡顏邊笑邊扶著她下車來,平兒早瞧見了,忙迎過來,尤瀟瀟滿臉笑容跟著她進了上房,只見賈母、邢夫人、李紈等皆在,瞧見尤瀟瀟進來,更歡喜道:「正好說到你這裡,若是這一胎得男,都是荇哥兒帶來的福分。」尤瀟瀟笑道:「哪裡敢這樣說,都是鳳丫頭自己積的福氣罷!」說著便坐在榻邊兒,見著鳳姐兒面色紅潤,絮絮問道:「幾個月了?可曾吐了?」鳳姐兒也是一償心願,微笑道:「也是我日子不准的緣故,昨兒叫太醫來瞧,竟是快兩個半月了,比著當初懷大姐兒的時候,胃口好得很,難怪我不知覺。」賈母、邢夫人聽她這般說,不由笑的更開心。尤瀟瀟笑道:「幸虧我還怕你吃不下飯,特地帶了些新鮮果子給你開胃,如此正好,多吃幾碗飯,倒把侄兒餵得壯壯的。」眾人便都朗聲笑起來。只聽賈母又道:「好了,咱們也別沒眼色了,讓她們妯娌多聊幾句知心話。」邢夫人笑眯眯應了一聲好,賈母又對鳳姐兒道:「旁的倒也罷了,現今你只好好養著身子。家裡的事一概都交給你太太,其他的等你出了月子再說。」鳳姐兒忙應了一聲好,尤瀟瀟瞧著她極歡喜的樣子,也知道是心悅誠服,不似從前,不由放心下來。

    邢夫人在外頭服侍著賈母往上房裡去,因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才疏學淺的,滿府里的事全挪給我只怕出了紕漏,到時候不好交差呢。」賈母不由瞅她一眼,笑道:「大太太如今過謙起來,我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邢夫人如今正是心境平和,又有自知之明,況且賈赦待之甚厚,她又不指望當今理家多淘換銀子,而今便很不願意接手家事,於是忙道:「媳婦有個主意,正要討老太太示下。」賈母笑道:「我倒聽聽你想如何偷懶來。」彼時大房裡也沒人,邢夫人便把打算歷練大姐兒的話說了。大姐兒如今也快十歲了,尋常人家裡正是不諳世事的爛漫年歲,可她是榮國府里的嫡長女,將來自然嫁到門當戶對的望族里去,一舉一動事關家族門面,若不是從小時起就用心培育起來,只怕到時候就遲了。賈母聽見邢夫人這般說,不由沈思起來。賈母出身大家,深知姑娘是家族的體面。她身邊養大的女孩兒,賈敏、元春都是嫡出,也是她手把手教導起來的,無論入宮還是嫁人,沒人說出一個不字。至於其餘迎春、探春等因是庶出,只留在身邊玩樂陪伴罷了。今天見邢夫人既然說起大姐兒來,這正是榮國府里的下一代的嫡出大小姐,將來一點差池也不能有的。賈母對著邢夫人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想她雖是笨拙些,但能想到此一步也算是個明白主母。榮國府里將來只要靠著大房一力傳承,大姐兒出門主持中饋,做的好了也是給娘家添些助力,正好也是養在自己膝下,有些事情自然該教她了。賈母想到此,便笑道:「你說的是,大姐兒年紀也不小了,咱們家的孩子雖是不必操心草芥寒微小事,但總不能學著那小家子氣嬌養著,是該經手些事了。」邢夫人見賈母准了,忙道:「正是媳婦無能,全靠著老太太點撥姐兒了。」賈母笑道:「你哪裡是無能,正是瞧著我每日里空閒了,給了我派活兒來了。」

    送走了賈母邢夫人,李紈問了幾句賈蘭的事,尤瀟瀟只道哥兒事事都好,李紈聽了安心便推說那府里有事,先走了。鳳姐兒見著無人便說道:「二太太正在給寶玉置辦婚事呢,雖是不用大嫂子張羅,可也分不開身去。」尤瀟瀟舉手算了算道:「那可是正好,朝廷里說了三個月忌婚娶,到了明年年初租子來了手頭從容些辦事就罷了。」鳳姐兒聽她說租子,不由冷笑道:「你還提租子銀錢呢,悄悄與你說句話,二房裡公帳已經是精空了!」尤瀟瀟愣道:「這是怎麼說?」鳳姐兒壓低了聲音:「三姑娘出嫁拿走好大一筆,大嫂子當家又緊著二老爺胡鬧,那個新來的林姨娘竟是個花錢的祖宗,還是費婆子那日告訴我的,二老爺為了她欠了好幾萬兩銀子呢,二房裡那幾傾地才有幾個出息?鋪子交給外頭管事,一年也就兩萬兩銀子到頭了,林姨娘事事又要拔尖兒,成天穿金戴銀,新衣裳過了一水兒就賞給丫頭們,稍有不如意就找著老爺哭訴,老爺心疼,凡事全是緊著她來。老太太瞧著不像,起先勸了幾次,見了二老爺不聽,也就撒手不管了,樂得在咱們院子里做老封君舒坦著呢。」尤瀟瀟不由嘆道:「竟不知二房到了這般田地。」怪不得探春特特把她招去囑咐那一番話,原是早看透了。鳳姐兒又道:「說起來都是因了娘娘在宮里不得意的事,二老爺仕途上沒有進益,三姑娘嫁到王府里,回門那日只冷冷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連飯都沒留下吃。二老爺也無話可說。」尤瀟瀟不好說什麼,鳳姐兒又道:「二房裡頭現今只有兩個有錢人,一個是二太太,十八萬兩銀子掏出來還有滿滿當當的箱子底兒呢,再就是大嫂子了,聽說她跟你入了股分紅,一年有千數兩的收益?」尤瀟瀟也不瞞她,只道:「她寡婦失業的,我倒是能照顧一把就照顧一把吧。」鳳姐兒點頭道:「你素來是個好心人,這倒也罷了。」尤瀟瀟笑道:「你還缺銀子?我聽著這話怪酸的。」鳳姐兒不由啐了一口道:「我現今哪裡還有心思管這些事,橫竪都有我們二爺做主,我只在家裡掃掃邊兒就夠了。」尤瀟瀟便道:「這話是明白的,璉二爺是個能幹的,若不是你那陣子偏愛逞能,你們如何能到今日才有這孩子?」鳳姐兒深以為然,她不同於尤氏,自己娘家也沒有拖累,當初的嫁妝甚豐厚,若不是一時起了貪念,只管安心做個少奶奶,早該有嫡子傍身了。尤瀟瀟因又問起賈璉往何處去了,鳳姐兒笑道:「他如今倒是個能幹的,老爺將家事全交給他,走南闖北的也是辛苦。」說罷,又道:「過兩天又要往平安州去,我怕他路上少人照顧,便叫著平兒跟他一塊去了。」尤瀟瀟聽了,欲言又止。鳳姐兒勘破她心思,面帶些苦笑道:「我不比你有能耐,珍大哥現今房裡沒有人。而我們二爺是個短不了人的,又是天天在外頭,風餐露宿,我不方便出去侍候,到時候若被邪門歪道的老婆丫頭勾引壞了,更是麻煩,平兒好歹知根知底兒的,將來即便有了孩子也只有跟我叫娘的,大嫂子也勸過我,身前身後的留個臂膀也好。」尤瀟瀟見她這般說了,句句都在理上,也知道是沒法子的事,又見她是真正想開了,便淺淺勸了兩句,囑咐好生歇息才回府去了。

正文 第83章 湘雲衝喜

    過了五月,喜報傳來,大簡書院裡又有十數名小學生過了童子試,拿了秀才,其中賈蘭年歲最小,十分顯眼。李紈得了消息,當下淚盈於睫。尤瀟瀟為顯鄭重,特地打發了歡顏來報信,見她這般,忙笑勸道,「我們奶奶說了,雖是國喪中不好張揚,但是蘭哥兒與環哥兒這般爭氣,便在府里擺桌小宴,請了太太與奶奶過去添添喜氣。」李紈抹淚道:「倒是辛苦你了,告訴你奶奶,我必去的。」又叫素雲給了歡顏一兩銀子做賞錢。

    歡顏暗想大奶奶從未這般大方過,可見今日之欣喜。出了園子又往舊府里去,賈環中了秀才,按例自然要先去恭喜王夫人。歡顏如今是尤瀟瀟身邊的大丫頭,行事自是體面。小紅見她來了,連忙迎進來,又對王夫人道:「珍大奶奶打發人來說句話。」王夫人正在與麝月商議拿什麼料子給寶玉制新衣,聽見這話就心不在焉道:「讓她進來說話。」歡顏笑眯眯進來,行了禮才道:「環哥兒與蘭哥兒中了秀才,奶奶請太太過去吃杯酒熱鬧些。」王夫人聽了,臉上一僵,停了半日才勉強道:「這是咱們府里的喜事,哪裡能讓你奶奶破費?」歡顏笑道:「奶奶說了,都是咱們書院裡的,自然第一桌得從咱們這邊先辦起來。」王夫人聽了方不言語。雖是膈應賈環,也不怎麼喜歡賈蘭,但是既然邀請到了,自己不去反失了大格,於是也就不甘不願應了一個好字。還是小紅機靈,知道歡顏來報喜,故意提了一句:「太太,該賞歡顏姐姐多少銀子?」王夫人先皺眉又掩飾了一番說道:「拿三錢銀子給你姐姐。」歡顏瞧在眼裡,笑著謝了賞出去,轉了彎又到趙姨娘屋子里去,說了環哥兒之事,趙姨娘當即泣不成聲。歡顏忙笑道:「我們奶奶說了,晚上雖是不好請趙姨奶奶過去,但自會打發婆子來給姨奶奶送菜來,都是大喜的事,姨奶奶且別哭了。」趙姨娘擦淚念了兩聲佛,說道:「回去替我謝過你家奶奶大恩,難為她還惦記著我……」說著就要掏銀子出來,歡顏卻知她是個艱難的,忙推阻道:「姨奶奶別為難我,我們奶奶來時囑咐了半日,可別讓我回去討打!」趙姨娘心下感激,嘆道:「唉,這叫我說什麼好,環哥兒在那邊也全靠著大奶奶照顧著,我這裡給荇哥兒做了兩件衣裳,兩雙鞋,原本要跟著鬥篷一塊送過去的,既然這般,你就先拿了去,請奶奶別嫌棄,只略表我的心意罷了。」歡顏應了一聲,只見趙姨娘去櫃子里翻出一件荔枝色玉綢里包袱遞過來,歡顏接過來謝過方回府去。

    再說賈政在書房外頭得了小廝的報信,見兒子孫子有出息,心裡十分高興,又因為賈珍邀請他晚間過府去,也應了一聲好。接著便去林姨娘屋子里叫正經收拾一下頭面。林姨娘聽說是賈環與賈蘭中秀才的事,笑道:「真真恭喜老爺了!」賈政見她不拿糖捏醋,是個識大體的,便摩挲了手笑道:「你何時再給我生個兒子,自然也是這般出息。」林姨娘把臉飛紅起來,嬌聲道:「奴婢哪裡有趙姐姐這樣的福氣!」賈政越瞧她越歡喜,索性湊過去做了一個嘴兒,然後低聲道:「你的福氣比她大,現今你是老爺我心上的人,你太太身體不好,等著她走了,我定把你扶正了。」林姨娘聽了,撅嘴道:「老爺又哄我,宮里娘娘與寶二爺都在,哪裡能跟我一個妾叫娘!」賈政見她這般,心裡被勾引得癢癢,連忙安撫道:「你也是好人家出身,時運不濟罷了,哪裡就比她差到哪裡去?」說著按捺不住就拉著她往榻上倒,林姨娘是早就慣了的,憑他行事,賈政一面大動一面氣喘道:「現今你快些有個兒子,咱們供著讀書,到時候你做個誥命來!」這林姨娘雖是長在老鴇手裡,但心裡也有上進的意思,雖是厭惡賈政久矣,但聽著這般前途光明不由也動了心思,便頭一回認真應和起來,賈政如魚得水,抱著心肝肉兒的亂叫,二人便撒帳子好快活了一番。

    天色近晚,賈政裝出正經臉,帶著王夫人與李紈一行往寧國府里吃酒。管事親自帶進去,只見廳里已經擺了四五桌,因著這一回有不少外家子弟入秀才,所以各行各業皆有,賈政見了人員雜亂,嫌跌了自家身份,臉上露出幾分不喜來。賈珍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只把他帶到賈敬身旁坐下來。尤瀟瀟早迎了王夫人與李紈進去,內廳里早坐了幾位,王夫人瞧著她們打扮平常,只頭腳整潔些罷了,遮不住市面上的粗鄙氣,心裡嫌棄面上卻不露。李紈這些日子以來底氣壯了,在王夫人面前做兩下規矩就罷了,只跟著尤瀟瀟說笑。因著尤瀟瀟是主人,便是每個人都照顧到。,眼前這些人雖是平常人家,但個個養出好兒子來,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將來興許都是國之棟梁,自己家做一次席便是要周周到到的,哪裡能把人都得罪了去。開始諸人還拘束,漸漸瞧著尤瀟瀟殷勤,慢慢也就放下心來,因為是好事,便是敞開來吃喝,王夫人越發瞧不上眼,況且此事與她本是無大關聯,菜過五道就起身告辭回去。尤瀟瀟也不攔著,陪著送出去就罷了。

    自此榮國府里都知道二房裡也出了兩個秀才,對著趙姨娘與李紈便客氣多了。賈母叫了賈環與賈蘭過去,贊了好幾聲,又賞了些東西才放回去。賈赦邢夫人處另有賀禮,賈璉鳳姐兒也盡心準備了一番,打發平兒送過去。王夫人眼熱,原要教訓寶玉,但心裡還是捨不得,再說身旁只有這一個兒子倒不好得罪,自己銀子是不缺的,便暗暗給王子騰寫信,托付了找合適機會給寶玉買個出身罷了。

    這日尤瀟瀟正帶著丫頭們在家裡做年中理賬,外頭忽然報榮國府二姑奶奶過來了,尤瀟瀟知道是迎春,連忙出去迎進來,又打發人去叫惜春一塊過來。迎春嫁出去一年多了,因著是庶子媳婦,倒也不好出頭露臉的走動,只平常與娘家聯繫頻繁些罷了。尤瀟瀟接了她坐下來,瞧她面上有焦灼之色,忙問道:「這是怎麼了?」迎春開門見山,只嘆道:「嫂子可知道史姑娘的事?」尤瀟瀟點頭道:「聽說跟衛家小公子定了親,趕在明年春天就嫁過去。」迎春咬牙道:「這到底能算是親叔叔親嬸嬸做的事,那衛家小公子其實是個身虧力乏的,遮著掩著旁人不知道罷了……」尤瀟瀟聽了不由大驚:「難不成史家送了雲姑娘去衝喜?」這是大忌,想必衛家也不能隨便瞞著史家,這麼說來,史家竟是這般欺負寡女,真真天理不容了。迎春說道:「這話我原來也不知的,竟是我家二爺跟著衛家的一門親戚交好,才知道內里的事,瞞得這樣鐵桶一樣,雖說湘雲跟著我一向也不怎麼親近,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再裝聾作啞去,我這個良心過不去。」尤瀟瀟點頭道:「這話是了,且不說她也是一起長大的,即便是聽見尋常人家裡有了這種事項,我們心裡也過不去。」說罷,又道:「你是有何打算?」迎春蹙眉道:「我心裡實在是亂了方寸,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著大嫂子向來是個肯解人危難的,因此貿然跑來跟著大嫂子商量。我尋思,老太太那頭先別告訴,倒是把她急壞了。」尤瀟瀟點了點頭,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忽然傳來惜春的聲音:「二姐姐如何這陣子都不來瞧我?」迎春與尤瀟瀟見狀忙收斂了不說,只與惜春玩笑不提。

    史湘雲在榮國府里住了許久,除了與賈母寶玉之間親厚,其餘人等也都淡淡的。尤瀟瀟心裡佩服迎春為人,想著她到底是心善的。原著里也提過衛若蘭早逝以至於史湘雲守寡之事,只是內中緣由不清,現今看來衛小公子竟是個先天不足的,自己既然知道了,也不能這樣眼睜睜瞧著史湘雲往火坑里跳。只是這事不好開交,衛家既然能瞞得鐵桶一般,史家若是已知詳情,說不得也是借機得些什麼,自然也不會輕易答應退婚。尤瀟瀟便同著迎春商議,叫了汪姑爺再往衛家打探清楚些,最好有實打實的證據壓著,然後又打發了人下帖子去史家邀請湘雲過來玩幾日。迎春滿口答應,尤瀟瀟循例又問了些她在汪家的事宜,迎春笑道:「家裡凡事都有大哥大嫂做主,橫竪少不了我們吃喝,下人們也聽話,旁的事牽連不到我們身上,二爺也肯讀書上進,我們每日里不過是那麼著,也罷了。」尤瀟瀟聽了,笑道:「這日子閒雲野鶴一樣,倒是適合你們兩口子過的。」迎春點了點頭道:「大嫂子知道我的,心裡也沒那麼多想頭,這般正好。」尤瀟瀟笑了笑,親自送了她出去。

    過了兩日,湘雲真到了寧國府來,尤瀟瀟見了她瘦了好些,心裡也知道是在家做不了主的苦,忙拉著手先往上房裡去了。湘雲知禮,拿著自己做的兩雙鞋給荇哥兒,尤瀟瀟瞧著針腳勻稱,色澤鮮艷,不由贊了好幾聲,又謝過她。歡顏奉了茶來,又把諸位丫頭們帶出去,湘雲瞧著不由低下頭去。她接了珍大嫂子的帖子,心裡雖是詫異,但自己天天困在家裡也是倦乏,於是跟著叔叔嬸嬸說一聲就趕著來了,再瞧這架勢,恐怕是有什麼話說的,當下心裡就有幾分顫抖起來。

正文 第84章 擴建書院

    尤瀟瀟現下得了衛家的消息,再等著迎春過來,兩相私下一對,果真也是這等說法。只是汪家得的消息更隱晦些,說衛小公子壞了身子,也不提是誰人的手腳。尤瀟瀟知道迎春口風兒緊,便把張友士說的一髮兒全告訴了,迎春想了想便道,「如此倒也不算刻意瞞婚,論起來這公子跟著雲丫頭也是門當戶對,只是瞧現在形勢,爵位還是得大公子襲了,小公子將來過活卻難了。」尤瀟瀟說道,「老將軍這輩子攢的體己恐怕都得給小兒子,衣食無憂不愁,再進一步卻難,但我瞧著雲丫頭也是有幾分好勝的,若是與她說了,只怕將來出事端。」迎春聽了這話,低頭想了一回,方皺眉道:「原先我只是怕她叔叔嬸嬸見小利忘大義,如今看來倒也沒什麼,那衛小公子既是無大礙,不耽誤娶親生子的也就罷了。」尤瀟瀟意領神會道:「這話明白。」二人便是默契,畢竟同著史家不是至親,又是姑娘結親的大事,名譽攸關。衛家情形雖是繁雜些,但老將軍想必也不是吃素的,哪裡能有外人出頭做主的?若真是叨登發了,最終只落埋怨罷了。因議定了主意,尤瀟瀟便是一言不出,留著湘雲好生玩了幾日,才送她回去。湘雲心中雖是納罕,但見著寧國府里處處客氣,又招待周到,也就只當走了一回親戚罷了。

    出了端午正是長夏,暑熱漫漫,尤瀟瀟原打算帶著荇哥兒去承德避暑,賈珍卻是要趁著此時將賈蓉院子重新修葺好預備明年娶親用,尤瀟瀟也就跟著不得空閒。賈蓉與胡氏的親事是端午節前說定的。尤瀟瀟親自去了一趟,跟著胡太太相談甚歡,等叫了胡家姑娘出來,見著雖是年輕些,但一舉一動端莊大方,顏色又好,尤瀟瀟當下就給了一套鑲紅寶的赤金頭面,胡姑娘只瞧著自己娘,見胡太太點頭才接過來謝了尤瀟瀟。第二日,賈家便鄭重請了官媒帶著三十六抬聘禮去胡家提親,過了五日,胡家傳了喜帖回來,答應了親事。尤瀟瀟得了准信便又往胡府里走一趟,親自給胡姑娘簪了一支鑲翠點朱喜梅釵,跟著胡太太合了八字,又定下迎娶的日子,兩家子自此以親家相稱,走動頻繁起來。賈珍也知道此門親事雖不算高攀,但胡家將僅有的嫡女嫁到自己家門做繼室,先頭還是秦可卿那種出身的原配,總歸也是不易。因此跟著尤瀟瀟商議,趁著婚事還早,賈蓉又在國子監裡頭,倒把他的院子正經找了工匠來翻修一遍,好迎接新人。尤瀟瀟自然滿口贊成,還特地打發了人去請胡太太過來瞧著,笑道:「咱們這般年歲,也不知道她們年輕姑娘的心思,親家太太回頭也問問姑娘,倒是有幾道門幾道隔斷?西屋裡通不通耳房?喜歡門前栽芭蕉還是種石榴?開門坐蓮要幾分大的?」胡太太見著賈家這般重視自己姑娘,心中十分滿意,嘴上還要客氣,忙笑道:「親家太太這般,我怎麼好意思答話?茵兒往後是咱們家的媳婦,哪裡有隨她性子的?」尤瀟瀟笑著推托兩句,終究還是照著胡家的意思一一裝飾了,胡家也順意,瞧著早帶人丈量了屋子,去打造床榻傢具不提。

    寧國府這邊熱火朝天,榮國府里賈赦也與賈母商議道:「現今家裡不同以往,這幾年田莊旱澇不均,繳來的租銀卻是少的,雖是璉兒打理的鋪子有些盈餘,但是咱們門裡的人口也太多了些。」賈母聽了,好半日才道:「自打我嫁給你爺爺開始,府里就是這樣的規矩……只是也罷了,如今府里都是你做主,要裁減些人也隨便吧。」賈赦忙道:「倒不是別的,兒子主要是瞧著東府里做書院做的好,想著咱們家除了琮哥兒,二弟那裡的環哥兒蘭哥兒都肯讀書上進,只是咱們家再去跟著做書院,卻是拾人牙慧。現今咱們那大園子里也沒那些人住,正好又跟著那邊書院裡通著,倒不如推了兩道牆,給東府些地界做大書院,第一也是咱們兩府一體的血脈,第二將來咱們的子孫送過去念書豈不是更底氣壯些?」賈母原以為賈赦是要借機縮減開銷,給自己老婆子下馬威,沒料到竟是說這等事,便道:「你想的是。」說罷又遲疑道:「可園子好歹是娘娘的省親別墅,這樣處置了若是傳到宮里去……」賈赦笑道:「老太太不必多慮,宮里娘娘聽說只有贊成的,這樣白荒著一塊地,倒不如給了書院裡,多供出些讀書種子,外頭有好名聲,族里也興旺。」賈母見他已經是事事想得清楚,也知道兒子還肯過來商量正是瞧著自己老封君的面子,若是再不識時務,便是不知好歹了,於是連忙道:「可是妥當,照著你說的做就是。」賈赦見母親允了,出了門打發林之孝兩口子去往二房處說一句話,然後親自往寧國府找賈敬商議。

    賈政得了消息,知道自己兒子孫子都是大簡書院裡供出來的,再說園子如今都在正院那邊,如何開銷也輪不到自己指手畫腳,於是滿口贊好。王夫人聽了,卻是氣急敗壞,怒道:「那是娘娘省親的園子,正經皇家還沒分配什麼呢,他倒是要先拆了去!若是娘娘知道了,還不知道該有多麼傷心!」小紅在旁默立著不說話,王夫人便吩咐道:「你去備轎來,我去找老太太說話。」林之孝家的說完話,原本裝聾作啞的,聽見這句話忙道:「大老爺說,老太太已經准了,二太太安心就是。」王夫人啐了她一口道:「好混賬的老婆!你如今瞧著我到了舊府里來,便是敢攔我的話了?」林之孝家的瞥她一眼道:「二太太,也不是做老奴的多嘴,現今姑娘們都出嫁了,除了大奶奶還守著,櫳翠庵里有個妙玉,其他的哪裡還有人煙?這般荒著實在可惜,再說大老爺也是為了環哥兒與蘭哥兒打算的,將來寶二爺有了兒子,難不成也不念書?跟著東府里書院連起來,咱們府里也說得響嘴呢!」王夫人被她一席話堵住,想著當日蓋園子的時候還要把東府會芳園一並拓進來,如今倒好,反叫書院把自己家園子挪過去一塊兒。要進宮去找元春說話,賈母卻是每次守得死死的,自己一句不敢多言,唯恐再被禁在院子里不得出去。而今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王夫人也知道自搬出榮禧堂,大勢已去,一切掙不得了。林之孝家的見王夫人低頭不語,便又說了兩句淡話,告退走了。

    寧國府里賈敬聽說賈赦來訪,少不得親自接待一番。賈赦恭恭敬敬將來意稟告,又道:「兄弟知道咱們書院裡本也不想做大,可是旁的那些人倒也罷了,咱們族里的子弟總要多照顧一分,這樣傳出去即便有心人也不好說什麼。」賈敬聽這話明白,便點了點頭。賈赦笑道:「我心裡先有一個譜了,現今裡頭有綴錦樓、秋爽齋、稻香村、怡紅院、蘅蕪苑、枕霞閣六個獨門小院兒,還有一處櫳翠庵,其餘的凹晶館蘆雪庵等等倒也罷了。原先大姐兒還住過一陣子秋爽齋,現今除了稻香村與櫳翠庵處是珠兒媳婦與些小尼姑住著,其他的皆是空余,白閒著也無用。」賈敬想了想道:「你的主意雖是好,但這幾個獨門小院也得留著,即便是如今無人住,等著璉兒與琮哥兒將來誕下兒女來,也得給哥兒姐兒留個繡樓書房。」賈赦原意是不想留這麼些院子,但賈敬提醒的也是,現今人少,將來子嗣旺盛了也說不得。因此想了想,便道:「大哥想得果然周到,那就把這幾處小院兒留下來,其餘的推了牆,重新圈起來跟著咱們書院連成一氣。」然後又道:「說起櫳翠庵來,咱們家本來就有家廟,老太太也不是靜心禮佛的人,又是一群外來的小尼姑,往後院子里有哥兒姐兒住著,這樣供著傳出去不妥當。我便打算將諸位小師傅都開銷了出去,那塊地兒在坡子上正好,裡頭栽的梅花也俊,冬日里早起念書用得當的,便是一起圍過來吧。」賈敬聽他胸中自有溝壑,況且也是為了族中興旺的打算,便點頭道:「既然這樣,你跟珍兒商量著辦吧。」然後又囑咐道:「也得往宮里遞一道折子,好歹是娘娘省親用過的,咱們擅動不好。」賈赦忙道:「我自是知道。」

    果然宮里元春得了消息,心裡十分歡喜,若是賈家一門真正興旺,自己也不必像如今這樣於深宮顫顫巍巍,苦熬度日。因此不但大贊此舉,還特地撥了一百兩黃金給賈赦,說務必好好行事,造福子孫後代。王夫人原是指望娘娘能駁上一駁,豈料竟是這等結果,再看各人都高高興興,而寶玉卻依舊諸事不理,只好嘆氣不已。當下只盼著媳婦早日過門,生下孫子好給自己爭氣。再說賈母見了元春准了,心裡放下一塊石頭,也同著賈赦商議著園子分配諸事。賈赦笑道:「那府里大老爺說的是,獨門小院空著也是可惜,倒不如讓哥兒姐兒進去住著。」賈母點頭道:「是了,我也是這樣說的,家裡還是熱熱鬧鬧的好。」又因為此一回大修,要做百年基業,真正築起獨門別院,一面連著書院,一面連進府中,所以都正經修整了門牆,內外有別。到了初秋,工程完畢,賈琮便搬進怡紅院去,大姐兒照舊住進秋爽齋,李紈還是留在稻香村,鳳姐兒喜歡蘅蕪苑,也搬進去養胎。綴錦樓專門留給迎春歸省所用。賈母逛了幾回很喜歡,也樂得清閒,借機要了枕霞閣,從此把榮禧堂空出來,叫賈赦與邢夫人搬到上房裡住。賈赦知道老娘是讓位的意思,投桃報李,比著往常更恭敬百倍。其餘的除了同尋常人家臨水賞花宴酒的一塊兒地方,便順著東府打通,又起了兩排屋子,正經做了書院。

    作者有話要說:花花們新年好!謝謝一直以來的支持!算來算去,作者現在孕35W了,嗯,力爭生之前完結!祝大家元旦快樂,心想事成!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1

正文 第85章 查抄林府

    卻說櫳翠庵里諸人被逐,小尼姑們有的去饅頭庵里做活,有的還俗等著父母來領,只有妙玉不同旁人,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聽說賈家有這等主意就自請出門去了。因著她本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貼身服侍的婆子,在京城裡也有些人脈,旁的就不消操心,邢夫人只打發人給了二十兩銀子做盤纏就是了。寶玉在舊府裡頭得知園子裡頭開銷得乾淨,別的都不顧及,只得知妙玉被掃地出門,心中極為不捨,想起每回去吃茶,妙玉都拿了自己常用的綠玉鬥與他,情誼深厚,於是早叫焙茗抽空子去打探消息,後來聽說她去了小轉兒衚衕里邢家暫居,知道妙玉是與岫煙有半師之誼,如此權且收留也是情理之中,便終於放下心來。只是一時又犯了些痴意,想妙玉姿容美貌,若得她同岫煙一起侍奉左右,嬌妻美妾豈不快哉!

    而王夫人見著旁人的兒子都這樣轟轟烈烈,母憑子貴,無限榮光。眼瞧寶玉依舊混沌不知事,心中不由焦慮萬分。幸好王子騰心中尚有一絲兄妹之念,一日來信說通了門路能托著人給外甥捐個六品前途,雖不是多麼顯耀的官職,但好歹也脫了白身,比著平常讀書舉士的還要體面些的。王夫人當下大喜過望,咬咬牙拿了五萬兩銀子,交給穩妥人捎給王子騰去,只說先讓他用著打點關係,等回京敘職之時再另說其他。因著寶玉的前途定了,王夫人難免又品擇起與邢家的婚事來,早前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現今兒子身上捐了功名,再瞧邢蚰煙,草芥一般,哪裡做的了官太太,只怕寒薄了門面。只是走了規程,大小定都已經過了,王夫人念及賈母之威也不敢輕舉妄動,想著這樣娶進門來也罷,到時候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但凡一個不好就休出門去,到時候再請了王子騰多挪些銀子給兒子更進一步,何愁找不到金玉良緣。如此這般想著,王夫人終於安心下來。

    那邊兒薛寶釵入了馮府之後,因著她一向端莊知禮,又隨分守時,即便同著先頭馮大奶奶比也毫不遜色。馮家上下老小都極喜歡,馮紫英是經過人事的,見了媳婦這般蕙質蘭心又行事妥帖,自然也是奉在手心。寶釵由此在馮府里如魚得水,成親未滿三個月又診出喜脈來,先頭馮大奶奶過門多年無子,早就是馮太太一塊心病,如今寶釵有喜,馮太太已是意外之喜,原先心裡還有些嫌棄寶釵出身商戶,現今一切皆煙消雲散,處處令人將上等份兒的食材補品流水一樣往大奶奶那裡搬送,府中眾人見風使舵,更是尊敬百倍。薛姨媽去瞧了女兒兩趟,見著馮家優待至此,心中只感慨苦盡甘來,十分喜悅。端午節剛過,薛家好事連連,先辦了寶琴與梅翰林家的親事,剛回門過後,香菱又誕下一女,生的十分玲瓏動人,薛姨媽抱在懷裡細細瞧著竟與寶釵小時候極像,當下就喜歡得不得了。薛蟠現今兒女雙全,事事如意,生意上亦有了薛蝌相幫,更把家事擴大了好幾倍去。尤瀟瀟得知喜訊,親自拿了賀禮過來瞧,尤二姐正打發婆子好好服侍香菱,聽見大姐姐來了,忙迎出來笑道:「這府里一樁喜事接著一樁,我倒是忙不過來了。」尤瀟瀟知意,笑道:「是了,我前兒打發人去馮家瞧你們姑奶奶,回來都與我說,馮姑爺待著姑奶奶極好,你婆婆只放心就是了。」姑奶奶體面,也是自家得力。尤二姐點了點頭,迎她先去了香菱屋子,尤瀟瀟四處打量,瞧著裝飾格局與二姐屋子本無二異,一應俱全,再見香菱躺在榻上,身旁包著一個小娃娃,先坐下來把金鎖與鐲子遞給香菱的丫頭小篆拿著,然後方笑道:「恭喜姨娘了!」香菱微笑謝過,要起身說話,尤瀟瀟忙按住她叫好生養著,又贊了幾句姐兒俊俏可愛的話,這才出來往尤二姐屋子去了。

    尤二姐吩咐丫頭們上茶,諸人知意,連忙退出去。尤瀟瀟坐下來笑道:「我瞧著現今你也歷練出來了,比著在家的時候能幹多了。」尤二姐想著那時之事,不由搖了搖頭,然後才說道:「若不是姐姐指點,我豈能到這一步來。」說畢,又道:「只是如今三丫頭的事……」尤瀟瀟挑眉道:「怎麼,薛二爺是要悔婚?」尤二姐連忙搖頭道:「這是沒有的事,只是那柳湘蓮又回來了,這樁事遲早要說破,我怕……」尤瀟瀟聽了,也知道尤二姐所憂何事,想了想道:「這話叫著你女婿同著薛蝌去說,然後聽聽他的意思。」然後又道:「說起來柳二爺的姑媽不是早給他定親了麼?如何到如今還是孑然一身的回來?眼見歲數都不小了,也該成親了。」尤二姐嘆道:「誰不知道那是他尋出來的托辭,只有大爺肯信他的罷了。現今他回府來,下人的嘴也禁不住,我只是怕他再往二爺耳邊說些什麼去。」尤瀟瀟搖頭道:「他好歹原先也是大家子出身,這等下作事做不出來的,且別擔心。你囑咐了你女婿,只說當時想把三姐牽給柳湘蓮,可惜他姑媽給訂了親,所以此事沒成就罷了。」尤二姐連忙點了點頭。尤瀟瀟又問了幾句寶琴出嫁的事,尤二姐笑道:「那是薛二老爺早先給二姑娘定的親,梅家倒也客客氣氣的,我瞧著姑爺雖是單薄些,但清秀得很,也不辜負二姑娘了。」尤瀟瀟聽了,說道:「這往後都是一門親戚,你們家雖說不如他們家清貴,但是走動起來也不必要妄自菲薄,再說大姑奶奶現今又是馮家的掌事奶奶,你出去應酬那些個閒言碎語全不必放在心上。」尤二姐連忙應是。

    薛蟠夜間歸府,瞧著女兒乖巧,也十分歡喜,又見尤二姐賢惠,便拉著做一番事體。二姐在榻間便把白日里與尤瀟瀟商議的話說了,薛蟠心裡卻是不在意,說道:「柳二弟跟著三妹妹沒緣分就罷了,既然如今母親做主,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翻弄什麼去。」尤二姐笑道:「雖是沒明著說親,但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的,柳二爺這又回來了,趕巧遇上結親的事,到時候讓著兄弟從旁人嘴裡知道倒不好。」薛蟠擎不住愛妻軟語,於是答應了。第二日跟著柳湘蓮一同出去吃酒,又把此事拿出來抱怨道:「我雖是個粗人,也懂得結親看緣分,你同著我姨妹子沒緣分就罷了,這些個事還要說些什麼意思。」柳湘蓮原是見了薛蝌過來助薛蟠,自己到底是異姓外人,況且又不喜商賈之事,便推托出去逛游了半年,如今回來瞧瞧他罷了,誰料到又說起尤三姐之事,心中不由一動。薛蟠便把薛蝌跟著尤三姐定親的事說了一遍,柳湘蓮愣了半日,薛蟠卻是個沒眼色的,只笑道:「說起三妹妹來,誰不知道是個賢惠守家的,現今掌著珍大嫂子外頭四五間繡坊,手裡頭有十分的銀子!我本要兄弟搬進府里來住,倒是那頭說要給丈母娘養老,把尤府的宅子賣出去,又在我們府里前頭巷子里另買了一個好齊整的三進小院兒,接了老娘過活,說成親時候好用,倒是我們去佔了他們家便宜!」因又笑道:「你姑媽給你定的姑娘到底是哪一家的,這一來二去的也該論起婚事了,倒沒得耽誤人家去。」柳湘蓮不語,薛蟠見狀知趣,也就不提。夜裡吃了酒回來,薛蟠去了兄弟屋子,薛蝌正在燈下讀書,見了他這般,忙招呼小童倒釅茶過來與他吃,薛蟠坐下來笑道:「你跟著三妹妹的日子近了,聽你嫂子說那頭的屋子也收拾好了,我過來與你說句閒話。」薛蝌這一回送了寶琴進京成親,一腔子心事都了了。薛家雖富貴,但生意向來都是在大房手裡掐著,二老爺又是四海為家的漂泊仙性,二房自來身無長物。如今薛姨媽做主定了尤三姐這門親事,瞧著家事豐富,姑娘也懂得治家之道,薛蝌心裡是極滿意的,聽見薛蟠說起親事,便忙道:「哥哥有事吩咐就是。」薛蟠說道:「我認的一個異姓兄弟你也見過的,叫做柳湘蓮,他這些日子回來了,少不得喝你跟三妹妹的喜酒。只是有一樁事得跟你先說下來,原先我瞧著三妹妹好,你還沒來的時候,我給他也說過親,不湊巧兒柳家兄弟的姑媽又給訂了親,所以三妹妹跟著他沒成,你嫂子囑咐我把這話也跟你說明白,到時候風言風語聽起來倒不清白。」薛蝌聽了,知道是怕自己嫌棄的意思,忙道:「我知道了。」薛蟠點了點頭,也未作多想,只拍拍他的肩膀就回房裡去了。薛蝌見他走了,自己愣了半日,隱約覺得尤三姐同著柳湘蓮之事沒有堂兄說的這般簡單,有心打聽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只放在心底不提。

    且說尤瀟瀟這日接了賈芸親自送來的喬遷新居帖子,笑道:「初六日正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我是必去的。」因著賈芸得力,自打銀蝶兄弟辭了掌櫃活計之後,尤瀟瀟索性便將兩棟酒樓都放給賈芸照管。他一是肯動腦筋二是肯吃苦,只一年里又翻了幾倍利息的銀子。到了年終尤瀟瀟多封了四百兩銀子與他做酬勞,這轉過年兒來就聽說賈芸出手買了新院子,細細收拾了幾個月,現今正要搬進去。尤瀟瀟又問賈芸之母可好雲雲,賈芸一一答了,又坐了會兒方走。等到了初六那日,尤瀟瀟一早打點好厚禮,帶著歡顏往賈芸新宅里去了。

    到了金魚衚衕口,才瞧見這新置的屋子竟是與銀蝶家做了鄰居,雖說是喬遷之日,但下了轎子卻是看見屋內佈置得整整齊齊,想來也是搬來幾日了。卜氏聽見車轎響,早迎上來笑道:「沒料到嬸子竟是這樣早就來了。」尤瀟瀟下了車笑道:「今兒客多?」卜氏輓著她的手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微笑道:「除了你來哪裡還有什麼客?咱們又不是名牌上的人家,搬個家暖暖鍋就是了,哪裡還要正經開席不成?」然後又笑道:「今兒除了你,還有隔壁的小楊掌櫃與他姐姐過來,說起來都是故人,也是常來常往的,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族里的事你是盡知的,那些個親戚不走動也就罷了。至於我這邊,若是我娘家妹子還在京也叫來熱鬧一番罷了,剩下的那個哥哥交不得,我便沒有理他。」尤瀟瀟聽她說了半日,也是知道她帶著兒子原先過日子艱難,賈家族里向來都是一雙富貴眼的,困難時沒有幾個肯相幫的,如今發達了她們娘母子也不願意招攬。於是連忙掠過話笑道:「我瞧著這院子實在是好得很,又寬敞又亮堂,外頭佈置得也雅致。」卜氏聽了,臉上掛滿笑意:「你不知道,這都是銀蝶姑娘幫著我一起拾掇起來的,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有眼界的,只看栽的這棵西府海棠就知道不俗了。」尤瀟瀟笑道:「這是拐了彎兒誇我的話,我可全收下來了。」

    說著二人進了正廳,尤瀟瀟向歡顏道:「你也別站著了,我都來了這麼久了,還不見你銀蝶姐姐過來,你去催著她,問她做什麼呢。」卜氏連忙擺手道:「你這可誤會銀蝶了,她知道你今兒過來一大早就帶著她兄弟去廚房忙活去了,我早說不必勞煩他們,請了廚子回來……」尤瀟瀟微笑道:「請了廚子還要花銀子,自己家能做的就做了。」因著與銀蝶說的一模一樣,卜氏笑著捂嘴道:「可不是這話!」然後又誇贊銀蝶事事大方,處處展樣,尤瀟瀟便道:「嫂子與我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今兒來可是叫我保媒的?」卜氏點頭道:「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兒玻璃人!」然後又道:「銀蝶這孩子家裡家外都能拿得下的,更不必說還讀書識字,現今跟著她兄弟兩個掙得家事紅紅火火,一年好幾百兩的銀子進賬,更不必說銀蝶手裡還有一個繡坊,外頭瞧著眼熱,過來求娶的人只怕能排到巷子口去!你也知道咱們家若不是芸兒在你那酒樓里做了這兩年,現今哪裡能買下這棟小院兒來?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這院子還是求了錢莊做中人,先交了一半的銀子,明年墊付了利息交了另一半才肯給我們房契呢!原先我也叫芸兒不必著急,要麼換個地界兒要麼再攢攢銀子,芸兒卻說京城裡院子一日漲似一日,怕到了明年更買不起,而且執意要買在這巷子里,我做娘的哪裡能瞧不出兒子的心思。只是這話沒過了明路,芸兒也是想著多撈捎些銀子再提親事。」尤瀟瀟放下茶碗笑道:「芸兒也是,竟這般迂腐起來,罷了,我問問銀蝶,若是願意了,咱們就今兒給定下親來。」

    卜氏大喜,忙叫了小丫頭去請楊姑娘過來說話,尤瀟瀟笑道:「你去與她說,東府珍大奶奶過來瞧她,請姑娘速速過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銀蝶果然來了,手裡還托著紅木小茶盤放著兩小碗雞湯麵,見了尤瀟瀟便給她面前放了一碗,然後奉給卜氏。尤瀟瀟見碗里只浮了幾縷青菜,挑起一筷面嘗了嘗,雞湯鮮香濃郁,麵條筋道爽口,不由誇道:「這都比著果兒有手藝了。」銀蝶方過來與她請安,尤瀟瀟拉著手道:「剛才你五奶奶正與我說起你來,誇你樣樣都好,捨不得放你家去。」銀蝶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尤瀟瀟對著卜氏笑道:「其實這有什麼可問的,都來了你家洗手做羹湯了,這個媳婦兒跑不了了!」卜氏趁熱打鐵,就勢從口袋里摸出一支赤金釵來,說道:「正是叫你做這個媒,也是公明正道的。」然後又對銀蝶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瞧得真真兒的,今日當著大奶奶的面,你受了我們家的簪子,便是答應做我們家的媳婦,可好?」未待銀蝶答話,尤瀟瀟卻道:「好打嘴的,連聘禮都沒過,倒是想給媳婦上頭來了!」卜氏忙道:「你真是個性子急的,我是能委屈媳婦的人!」說著叫小丫頭去裡屋取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張十五畝的田契,上頭寫著銀蝶的名字。卜氏笑道:「這都是芸兒的主意,說咱們小戶別搞那些個虛頭巴腦的,家裡的銀子一骨腦全買了這院子,但是求親時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幸好還有這幾畝薄田,姑娘也別嫌棄,收下就是。」

    銀蝶知道賈芸家艱難,正要推拒,尤瀟瀟笑道:「這有什麼,哪裡讓他們這有輕而易舉娶媳婦的,只管收下來就是,到時候連著姑娘帶著嫁妝都給他們家了,算來算去還是他們得便宜了。」卜氏嘆道:「正是因為這話,若不是大奶奶在這裡,我們怎麼也不好對著姑娘張口。」尤瀟瀟拉著銀蝶過來,讓卜氏為她簪釵,然後才道:「說個笑話罷了,日子都是他們兩口子過得,只要斯抬斯敬,哪裡計較那麼多!」銀蝶受了釵,於是便是正式定親。尤瀟瀟又做主叫了小楊掌櫃進來,明知道是不能反對的,然而規矩所限,又正經與他說了一遍,小楊掌櫃敬佩賈芸為人,知道不是紈絝,是極正經能吃苦的,況且姐姐又是心有所許,如此兩情相悅有何不好?卜氏早打發人去把好消息告訴賈芸,今日里一場暖鍋宴鬧鬧嚷嚷倒成了定親喜宴。因著彼此都是熟慣了的,況且賈芸與銀蝶年紀也都不小,依著卜氏的意思,頂好一個月後就成親,倒是賈芸想得細緻些,怕委屈了銀蝶,想著雖是家裡困窘,也要好好辦場婚事來。銀蝶臉嫩,忙回家去了,歡顏追著過去道恭喜。尤瀟瀟與卜氏自此心中各圓了念想兒,只吃酒玩笑不提。

    正熱鬧時,卻見外頭的小丫頭帶著紅枝匆忙而入。尤瀟瀟瞧見她行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事,因著卜氏不是外人,便問道:「怎麼了?」紅枝擦了擦汗,喘口氣才低聲道:「林姑老爺出事了,大爺叫我來請奶奶回去!」一句話晴天霹靂一般,尤瀟瀟忙站起身問道:「什麼事?」紅枝回道:「聽著大爺的意思是姑老爺被貶了官,連林府都被抄了呢!」尤瀟瀟心中吃了一嚇,原以為是林如海身體有恙,沒想到竟是雷霆震怒之事,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可是不知道何時就拈了老虎須子了。這邊兒卜氏也慌了手腳,賈芸倒還鎮定,忙安撫道:「娘先別急,貶官再起的事情朝廷里也是多了。」卜氏卻忍不住落淚道:「我雖是個婦人,但也略微知道朝廷里的事,姑老爺這頭不消說,怕連你表兄都要波及到,只是可憐我的姐姐了。」林如海在朝堂上向來自成一派,只對學生陳頤梁青眼有加,二人情同父子,此回冒犯天顏,只怕陳頤梁也逃不了干系。尤瀟瀟聽了,心中也是亂麻一團,見了卜氏哭泣,連忙安慰了幾聲,賈芸說道:「嬸子先回去,省的叔叔等得焦急,我娘有我照應著,嬸子與叔叔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打發人來說。」尤瀟瀟鄭重點了點頭,帶著歡顏與紅枝回府不提。

    到了寧國府里,卻也覺得有幾分凋零之意。大簡書院外頭停著幾輛馬車,尤瀟瀟瞧見了叫了個小廝過來問話,原來是有幾個世家聽說林如海出了事,連忙叫著家人來接公子回去。尤瀟瀟嘆道:「這也是人之常情。」歡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生平最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姑老爺貶官不貶官是一回事,在咱們書院裡念書又是另一回事,當初來的時候那麼花點子哈巴狗兒一樣,如今跑得到快,有本事別再回來!」尤瀟瀟原本心裡抑鬱,見著她這般爽快的說了一番話,竟是笑了起來,然後贊道:「你說得好!」

    進了花廳,賈敬、賈赦、賈珍皆在,見了她回來,賈敬忙道:「珍兒媳婦回來的正好,事不宜遲,你快些去林府里將傅夫人與林姑娘林公子接到咱們家來,外頭已經叫著蓉兒去接姑老爺了。」尤瀟瀟連忙應了一句好,賈赦在旁本要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賈珍隨著尤瀟瀟一同出來,方把事情經過說清白:原來前幾日朝堂上林如海參了一本說忠順王驕奢淫逸,圈地害民,聖君聽了當即發怒,說林氏誣陷良臣,當時眾人面面相覷,有幾位老臣出來做了和事老,此事也就罷了。誰料到今日一早忠順王便上本說林如海任鹽政多年,克扣稅款中飽私囊雲雲,聖君平生最恨貪官墨吏,連忙下令徹查,忠順王便是自請聖旨帶人去抄了林府,回頭又呈了些銀票做證據,聖君見了人贓俱獲,只嘆包庇不得,又念多年老臣社稷之功,將著林如海從著一品尚書貶為庶民,同時收了林府入國庫填補虧空。

    尤瀟瀟聽完冷笑道:「林家幾代富貴,照著忠順王爺的說法,倒都是靠著鹽稅才發起家的?若不是做了這巡鹽御史,林家都好去做花子了?」賈珍皺眉道:「這就是個障眼法兒,大家心裡也明白,只怪姑老爺不該去挑忠順王的梁子,誰知道那是個不好惹的貨。」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問道:「你跟著老爺如何商量的?」賈珍便道:「老爺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一聽消息就趕忙叫蓉兒去接姑老爺來家,因著你不在家,妹妹又不好拋頭露面,所以就等著你來去把傅夫人等也接過來。」說罷又詼諧道:「反正旁人都是躲不及的,倒不怕旁人跟著咱們搶。」尤瀟瀟聽了,也被他慪笑了,然後又說起外頭書院裡有人來接學生的事,賈珍淡淡說道:「這門容易出可不容易進,隨他們去罷。」尤瀟瀟與他又商議了幾句,回頭先叫了金三喜家的帶著諸人速速將林如海曾住過的小西跨院收拾好,並叫了管事娘子過來囑咐了幾句話,然後親自帶了婆子丫頭一大群人忙忙往林府里去了。

正文 第86章 雪中送炭

    尤瀟瀟掩住滿心忐忑,急匆匆到了林府,只見外頭森然守著一列御林軍,連忙止步停車。見有人來,為首的官爺倒也客氣,趨步過來問道,「來者何人,」尤瀟瀟下轎來,先囑咐眾人在外頭等著,然後帶著歡顏走過去,未語先笑,塞了一錠金子過去才說道,「是寧國府賈門尤氏過來接林夫人、林小姐與林公子出去的。」那人聽說,上下打量了一遍,並不為難,只道:「接人走就罷了,金銀細軟一律不准帶。」尤瀟瀟見他和煦,心下放了一半,陪笑說了一聲是,便與歡顏急急邁進府去。整個府門裡靜悄悄的,也不見十分狼狽之象,倒有一群婆子丫頭圍在牆角哀哀欲泣,見了尤瀟瀟進來,也置之不理。歡顏剛要說話,尤瀟瀟擺擺手,幸好以往都是輕車熟路的,便徑直到了內院,剛跨進門去卻見俏眉匆匆迎過來,帶著些哭音道:「大奶奶來了。」

    黛玉原本正在房中呆坐,聽到俏眉一聲召喚,連忙走出來。她面色蒼白,瞧見珍大嫂子,正如雪中送炭一樣,忍不住就落淚道:「早起好好的,忽然闖來一群強盜一樣的人,若不是母親護著我與弟弟,真真駭死人了。」尤瀟瀟輕嘆了一口氣,輓著手安撫了兩句,才隨著黛玉一同進了內室,只見身旁服侍的眾丫頭婆子均不見,只有傅夫人端坐在榻上,身邊的林小公子熟睡著,一應皆是淒涼。黛玉哀道:「這也是大禍臨頭,飛鳥各投林,幸好還有俏眉伴著我們……」尤瀟瀟安慰道:「比著旁人家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好的多了。」然後才走上前對傅夫人輕聲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帶著姑娘還有少爺先往我們府里暫住幾日去。」傅夫人見了她來,目中感激,卻含淚搖頭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還要等著老爺來家再說。」尤瀟瀟見她執拗,也是謹慎的意思,忙勸道:「旁人倒也罷了,你如何連我都信不過?聖君有了旨意,連著整個林府都充公,外頭處處都有官爺守著,現下府里亂七八糟,連個熱湯臘水都吃不到,你倒好,小公子能受得住?再說姑娘的身子也是弱的,若是執意留在這裡,這皇天之下什麼樣子的人沒有,眼見天近黃昏,宵小之徒夜裡來了,萬一出了什麼事體,你如何跟你老爺交代?」傅夫人雖是鎮定,但原沒經過這些事,心裡早也慌了手腳,此時只等著林如海過來做主,但聽了尤瀟瀟一席話,知道聖君之意,如今老爺自身難保,尤瀟瀟又分理條陳,句句明白,確實府里已不是安穩之地,於是沈吟了片刻,倒也當機立斷道:「幸好你來了,倒是我糊塗了,既然這麼著,就跟著你一同去吧。」尤瀟瀟點了點頭。因又說外頭人不讓帶細軟,所以倒沒什麼可收拾的。而傅夫人對著身外之物本就淡薄,黛玉也都不放在心上,覆巢之下無完卵,至此時此地,單保得住平安已經是福氣,那些個都罷了。

    歡顏抱著林小公子,俏眉扶著黛玉,尤瀟瀟輓著傅夫人一行人正要出院子,外頭守門的一位軍士卻單把俏眉攔下,說道:「大人有令,除了林夫人、林公子與林姑娘,旁人一律不得離府。」俏眉當即白了臉。這也是朝堂一貫的規矩,家奴收歸官奴,連著府邸一同充公。黛玉正要說話,尤瀟瀟早將一張銀票塞過去道:「這位爺,俏眉姑娘原是我們府里的人,借給林姑娘使喚兩日,現今林家的下人歸了公,但這位姑娘的名冊卻是在我們府里的,只求著您行個方便。」那守門人瞧了一眼銀票,見是個大數目,知道一個丫頭斷斷值不了這麼些,況且自己本就是故意難上一難的,於是也就勢放她們出去罷了。

    外頭官爺瞧著一行女眷出來連包袱都不帶一個,其餘的也不好近身搜檢,再加上尤瀟瀟使了銀子過去,竟是十分順利出了林府。傅夫人頭也不回,黛玉倒還回首瞧了瞧自己家門,湧出淚來,俏眉在旁小聲安慰著,尤瀟瀟此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叫了眾丫頭婆子過來服侍夫人姑娘上轎去。傅夫人見尤瀟瀟來時預備齊全,還特地多帶了一輛馬車過來,只嘆氣道:「真真給你添了麻煩。」此時林家出事,眾人都是退避三捨,只有賈家肯施以援手,此情自然感懷於心。尤瀟瀟說道:「這有什麼,大家本該相互扶持度日,若異日我們遭遇困境,必要仰仗你的。」說罷便與她同乘一輛車,後頭黛玉與林小公子上了另一輛車,丫頭婆子都訓練有素,鴉雀無聲往著寧國府去了。一路上,尤瀟瀟見傅夫人愁悶,便又與她絮絮說了些安慰的話,傅夫人苦笑道:「朝堂之上本來就是這樣,我倒是沒什麼,苦日子也過過的,只是這無妄之災,老爺的身子要緊。」尤瀟瀟說道:「此事你卻是多慮了,姑老爺為人最是達觀,又是一輩子在朝堂上的,原先也是經歷些的,有何怕的。」傅夫人搖頭道:「聽著底下人道都是因為老爺得罪了忠順王爺,還說些不自量力的話,我原先也有幾分耳聞……」尤瀟瀟忙噓了一聲道:「隔牆有耳,這是個提不得的主兒。」傅夫人被嚇了一跳,連忙閉口不言。尤瀟瀟低聲道:「說起來他家還娶了西府里三姑娘做王妃呢,咱們都是接連有親的,竟是這般辣手,也罷,往後也交集不上,你先在我們府里住著,等著姑老爺安頓好了再說。」傅夫人點了點頭。

    進了寧國府,金三喜家的早帶著一眾管家娘子在西跨院裡束手等著,尤瀟瀟與傅夫人一同下了車,後頭黛玉也牽著弟弟的手走過來。尤瀟瀟望了眾人一眼,金三喜家的忙迎上來道:「老奴給太太與姑娘請安。」然後方對尤瀟瀟道:「都按照奶奶的吩咐佈置好了,姑老爺正在老爺院子里吃茶,叫太太與姑娘先歇息下。」傅夫人聽說林如海已經到了寧國府,頓時吃了定心丸,不由渾身就發軟。早有丫頭上來扶著,忽又見惜春急急過來,先給傅夫人請了安,又問黛玉道:「姐姐可好?」黛玉見了她,只點了點頭。尤瀟瀟忙道:「咱們還是照著往年的例,林妹妹帶俏眉去跟著大姑娘到和楓院歇著去。」然後又叫了紫竹過來,對傅夫人道:「這院子原先是姑老爺住過的,雖是不甚寬敞,但萬事齊整,你就帶著小公子權且安置下。紫竹丫頭是我貼身服侍的,你儘管使喚著。」傅夫人謝過,紫竹忙從歡顏手中接過林小公子,說道:「夫人請隨我來,熱湯已經備好,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尤瀟瀟點頭道:「知道你們來的匆忙,所以連著衣裳都備下了,你別嫌棄,將就著穿,過幾日再做好的來。」傅夫人感激不盡。那邊黛玉跟著惜春走了,尤瀟瀟陪著傅夫人進了院子,小丫頭早在風爐扇滾了水,點了兩碗熱騰騰的松子果茶,周祥家的也著人送了新制的葷素點心過來,尤瀟瀟見著諸人妥當,眼見離著晚飯還有一個時辰,便道:「先洗了澡略吃點子什麼墊墊,折騰這一日也乏了,先歇著,過一會我再來瞧你。」傅夫人謝過不提。

    卻說林如海出了朝堂,被賈蓉迎到府里,此時正在賈敬屋子里吃茶,蕭如景也陪坐在旁。賈珍與賈蓉一旁侍立著。賈敬道:「你太太跟著姑娘公子都接過來了,你也放心,儘管在我府里住下就是,每日里往書院裡教課卻是便宜些。」蕭如景也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深知貶官之事蹊蹺,但見賈敬絕口不提,自己也就不置一詞。林如海淡然道:「這時候不比往日,怕是給你也添了禍來,再說各門各戶的也不好久住,我已經叫蓉哥兒出去找幾間房子來。」賈敬皺眉道:「你若是執意不肯,我倒是也不好勉強你,只是旁的罷了,黛玉是個女孩兒家,一向深宅大院住慣了的,倒是跟著你這個做爹的拋頭露面去?」林如海聽了,果然有些遲疑。蕭如景見狀也就跟著勸道:「現下朝廷情況不明,在這府里好歹安穩些,真要出去了,連個門戶都沒有,忠順王那樣的人,也不可不防。」此話倒是說在林如海心坎兒上,見著二人都是真心實意,也就不再堅持外頭住的意思。然後眾人只說些書院之事,又問起賈蓉讀書,說雖是今年因為太妃之事誤了恩科,明年他必是要去參加會試的,只叫他這一年該好好加緊預備,萬萬不可荒廢。賈蓉知事,連忙將著自己做的幾篇文章默誦出來,請著林如海與蕭如景過目,諸人順勢議起會試之選來,都把話鋒避了出去。

    林如海貶官之事終於傳到賈母耳中,她吃了一驚,忙叫了賈赦過來說話。聽說林家老小幾口子已經全被東府里接了去,賈母一面嘆氣一面問道:「我恍惚聽著林姑老爺的事跟著忠順王府有瓜葛?」賈赦點了點頭,又把事情經過全部說與她聽。賈母忙道:「怎麼能鬧到這步田地?若是早知會我們一聲,先去跟三丫頭說說,求求王爺,私下裡說和說和,也不至於就有了這樣的大禍!」賈赦搖頭道:「這起頭也是姑老爺先彈劾王爺,滿朝廷誰不知道皇上待著王爺同著親兄弟一般!三姑娘即使有心幫忙也說不上話啊!」賈母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按說咱們才是玉兒正經的母舅家,這時候你該叫你太太去把她接來才是。」賈赦聽了,面帶遲疑道:「兒子原先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怕……」賈母嘆了一口氣,如何不知兒子心中所想,停了半日才道:「也罷了,咱們家世代功勳,能維持到今日也是不易,你全是為了咱們府里打算,我心裡都明白,若說是姑老爺去了東府倒也罷了,他正好在那書院裡教書的……」說完心裡終究不痛快,想了想又道:「可我心裡還是過意不去,旁的都不顧及,玉兒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脈,你出去還是叫你太太好生備些禮去東府里見見外甥女,也邀她過來住幾日,若是不肯倒也罷了,若是肯了,你是做舅舅的,應當應分的。」賈赦去了寧國府,見賈敬等毫不避諱林家境地,已經是萬分驚詫,再說朝中之事,說不得那日就翻天覆地,早沒開口去接黛玉到榮國府,心中也有幾分後悔,見了母親的囑咐,連忙稱是。

    回了屋裡,賈赦與邢夫人細細說來,又道:「老太太說的是,傅夫人與姑老爺不管也都罷了,外甥女倒是咱們自己嫡親的,璉二媳婦脫不了身,你去跑一趟,多備著吃食衣裳,全要好的,去與外甥女好生道惱,再請她過來住。」邢夫人聽了這話,倒沒有不願意,只道:「天有不測風雲,原先姑老爺家何等顯赫,如今竟是這樣一敗塗地起來,老爺想得是,雖說那府里珍兒媳婦不能薄待了外甥女,但咱們是親舅舅與親舅娘,更不能瞧不過去。」賈赦本來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林家這忽然一下子傾倒是好是壞,但見了邢夫人這樣大大方方說了一番話,不由也心胸大開道:「你這話明白,咱們家琮哥兒好歹也是受了姑老爺的一番教誨才有今日,倒是我狹隘了,竟比不上你來。」邢夫人第一次被賈赦這般含情脈脈瞧著,頓時燒得滿臉通紅,羞得也不知道該做何事,只慌忙要出去道:「既然這樣,我自去給外甥女備些好東西去。」賈赦見她慌亂之下宛若少女情懷,一時之間竟有些心動。他們雖是老夫老妻,但邢夫人畢竟是繼室,比著他也小了將近十來歲,近些日子又常換了些顏色衣裳穿著,不像從前總是板著臉妝出長房太太的款,再細看腰肢柔軟,其實頗有幾分動人之處。於是上前來握了手笑道:「今日天晚,倒擾得人家不安,明日再去也罷了。」說著就湊前來動作起來。邢夫人只瞧見他待著小妾丫頭這般親熱,一旦輪到自己,只被弄得目瞪口呆。賈赦見狀,越發來了興致,邢夫人渾身發軟,自然半推半就起來。難得是老樹開花的好日子,二人就勢歡好,只聽裡屋聲響不斷,倒把外間侍候的丫頭臊得沒處躲去。

正文 第87章 榮府惜孤

    第二日邢夫人早早去了寧國府。因不好去與林如海說話,只在花廳里見傅夫人與黛玉。尤瀟瀟自然在旁陪侍著,邢夫人說道,「頭裡聽見這等大事,老太太驚的昨天一夜沒睡安穩,這不一大早就打發了我來接姑娘過去府里住著。」黛玉聽了這話,忙瞧向傅夫人。尤瀟瀟嘆道,「老太太年紀大了,倒是緩緩著說了就罷了。」邢夫人嘆道,「何嘗不是,原先我跟著老爺也是要瞞著的,誰料到是從外頭傳進去的,老太太聲聲念念著姑太太,只怕姑娘受委屈的。」黛玉此時正值淒涼之際,思及逝去的親母,兼得外祖母慈愛,忍不住就落淚下來。

    而傅夫人昨夜終於見了林如海,見了老爺面色安穩,雖是沒說什麼,但彼此心照不宣,都不提此飛來橫禍,只說日後打算。傅夫人早在抄家的時候就把素日里攢的些體己銀票放在身上藏著,說道:「現今寄人籬下終究不是長法兒,老爺在書院裡教書,我在家做些針線也能貼補幾兩銀子,雖是寒素些,但養著哥兒姐兒倒也夠了。」林如海見她竟有這番心胸,實在是刮目相看,停了一會兒才道:「我也跟敬兄提過,只是咱們兩個帶著哥兒罷了,黛玉是個未出閨門的女兒家,現今憑著這幾分銀子也賃不到什麼好屋子,實在是為難。」傅夫人聽了有理,紅了臉道:「可是我疏忽了。」林如海見她這樣,又道:「可你說的也是,咱們現今也就是寄居些時日罷了,終究不能在這裡長過的,遲早要出去另立家門。說起來玉兒年紀也不小了,咱們還能養她幾日?這會有合適的人家能辦了喜事也好。」傅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起林如海提及黛玉婚事,又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本是繼母,不好多言,也就順著說幾句罷了。

    今日見了邢夫人過來要接黛玉去西府,她便道:「雖是老太太與舅太太仁心,但我做不得主,倒是打發人去書院裡問問老爺許不許。」邢夫人見她依舊謹小慎微,心裡也明白繼母難做,連忙就道:「林太太說的是,珍兒媳婦派個人走一趟也好。」說著又要去瞧黛玉現今住的地方,尤瀟瀟見她身後丫頭拿著好幾個駝絨大包袱,知道是來送衣裳器具的,忙叫紅枝領著先往和楓院去了。邢夫人與黛玉並肩走在前頭,絮絮說著安慰的話。黛玉心中極為感激,與著邢夫人也比往常親熱。過了一會兒,尤瀟瀟打發婆子去說了林如海吩咐的話:「姑娘若是想去探望外祖母,去母舅家住幾日也使得。」邢夫人聽了,忙說道:「快去回復姑老爺,咱們家定是好好照顧姑娘,請他不必擔心。」黛玉原還猶豫,但見著邢夫人替她答應下來,況且自己原本也想著去瞧瞧賈母,雖是原先因著寶玉之事有了隔閡,但好歹也是自己母親的親母,骨子裡依舊是親近的。而今自己家遭了這等大事,外祖母與舅舅非但不嫌棄,反而急急叫了舅母來接,可見心裡也是疼的。於是當夜便隨著邢夫人回了榮國府。

    賈母見了黛玉,自然是心肝兒肉兒的叫個不停,又拉著手問可否受了委屈雲雲。黛玉見外祖母如此關心,不由也心酸落淚,邢夫人與鳳姐兒在旁勸住了。眾人方一一落座,賈母拉著手道:「按說該叫著繼夫人一同過來,但也怕她嫌棄,倒不如不開口的好。」黛玉說道:「母親要在父親身旁服侍的,自然也不好過來。」賈母點了點頭,又對邢夫人道:「倒不必另設屋子了,叫著玉兒跟著我住就是了。」又見她身邊只跟著俏眉一人,忙道:「這丫頭倒好,只是太單薄些,我再與你兩個丫頭……」黛玉忙道:「我也不敢多擾老祖宗的安,只怕過兩日就要回去的……」賈母佯怒道:「回去是回哪裡?這才是你正經的舅舅家,若是你爹給你另置辦了院子我就放你走!」邢夫人也笑道:「姑娘只管安心住下,老太太說得有理,這時候正該住在咱們府里的。」黛玉見著諸人親熱,心中一暖,便不再多說。

    自此賈母帶著黛玉一應起居照顧都十分精心,平日里大姐兒也常過來與黛玉說笑玩樂,黛玉教她讀書識字,大姐兒又與她請教些理家之事,不知不覺排遣了些抑鬱,倒也不寂寞。賈母見著二人和氣,心中不由有些念頭。若是平常的時候實在是高攀不上林家,現今這時候倒是能把黛玉娶回來也好,雖是對著家族無助力,但好歹是與自己親近的孫子媳婦,每日里也過得舒心些。但是寶玉已經定了岫煙,其他的又不相配,也是沒緣分罷了。舊府里王夫人見了林家大禍,心中只有慶幸當時沒有與林家結親,又見著賈母執意接黛玉過來住著,不由犯了嘀咕。她一面防著寶玉知道消息再起風波,另一面去與邢家商量,提早娶岫煙進門。邢忠夫婦見了如此,豈有不樂意的。王夫人得了准信,就往賈母處說了此話。賈母很知道她心中所想,實在懶得再與她多話,只問道是否過了太妃的忌期,聽說一切妥當,也就點頭說知道了。黛玉卻是心無芥蒂,聽說寶玉要成親,想著自己客居,不好不表示,便帶著俏眉做了些針線,送給岫煙做賀禮。

    卻說朝堂之上因著林如海被貶掀起軒然大波,有保奏的,有彈劾的,聖君卻都按本不發。過了一段時日,每天千頭萬緒的,此事也就漸漸淡了。幸好無甚牽連,為林如海出頭的幾位老臣依舊穩坐朝堂,去貼服忠順王的朝官們倒是自悔急躁。林如海自出廟堂,也不聞得朝廷之事,每日里只在大簡書院裡用心教書,每月按時支取束脩。到了九月底,林家便不顧寧國府里一再輓留,由著林如海親自出面去小馬衚衕租了一套宅子,接著傅夫人與林小公子一並出去。賈敬苦勸不聽,便叫著賈珍送了幾房家人過去侍候。林如海卻是一應壁回道:「院子狹小,如今囊中又羞澀,倒不如自己動手罷了。」賈珍賠笑道:「求姑老爺細想,雖是現下人口不多,但是夫人每日里只照顧小公子便是乏力,又要洗衣煮飯收拾屋子,也請姑老爺為著夫人的身子多想想,哪怕只留下一房家人來,看家護院也好。」林如海想了想,知道有理,便挑著一房老實忠厚的留下來。漢子守門做些粗活,婆子就做些洗衣煮飯的雜事,傅夫人由此能一心一意照顧兒子,這般分派倒也穩妥。賈珍長舒一口氣,原本還要送丫頭過來,林如海卻是堅辭不要的。尤瀟瀟早在他們搬家之日便打發了人提前送了各色器具,安插整齊,潔掃乾淨,又聽賈珍說他們一家子立誓要自力更生起來,便說道:「姑老爺跟著繼夫人都是有志氣的,既然是要搬出去,肯定也不想再多沾染些什麼,咱們不必勉強。幸好他們人口少,一房家人勤快些也就夠了。」然後又笑道:「每日里叫著廚房管事去往小馬衚衕走一趟,送菜送水過去,橫竪他們家也是要打發人出去買的,便是從咱家買起吧。」賈珍點了點頭,回頭與賈敬說了不提。

    那邊黛玉聽聞父親出東府而居,便告知賈母自己要一同搬過去。賈母流淚勸道:「我的兒,聽說那屋子實在是簡陋得很,凡事差不多的都要繼夫人自己動手,你一向都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只管在咱們府里好好住著,何必去吃那個苦處?」黛玉低了半日的頭,才道:「父親母親弟弟都在外頭,我在這裡錦衣玉食心中著實不安,況且這裡是舅家,我總不能住一輩子的,求著老太太讓我回去吧。」賈母正待說話,邢夫人卻揚眉道:「姑娘這話偏了,誰說舅舅家住不得一輩子?你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且不說老太太如何疼你,這時候舅舅舅母倒是能把外甥女往外推的?咱們雖不是何等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說起養姑娘一輩子還是養得起的,況且老太太疼姑娘的一片心,求著姑娘體諒。」賈母未曾想到邢夫人能說出這般敞亮話來,心有所感道:「你聽聽你舅母說的話,還有什麼信不服的,只管在這裡好好待著!」黛玉見著她們如此誠心,再堅持反而不好,只好暗暗叫俏眉帶出信去,等著林如海接她出去。

    十月出頭,陳頤梁任滿歸期。他遠隔千里之外,雖與林如海時時通信,卻也不知朝廷出了如此大變。以往歸京敘職,他雖是權小官微,但眾人都知道他與著尚書大人關係交好,所以一路上交往巴結者眾多。而今此次卻一路淒惶,到了京城還未落腳,就有人過來傳了林如海被貶之事。陳夫人聽了難免心驚膽戰,陳頤梁卻是面無懼色,因著往膠南去的這幾年,家裡一應交給賈芸照應,所以到了城門口,正是賈芸騎著馬在驛亭外等著。見了陳夫人,賈芸先與姨母請安,再與陳頤梁互致平安,因在野郊不好多話。賈芸便道:「母親聽說姨媽同著表弟今日歸京,囑咐一定先往我們家走一趟。」陳頤梁想到自己家裡久無人氣,確要收拾一番才能住人,倒不如先到賈芸家借宿一晚罷了,於是便應道:「姨媽厚愛,我便同著娘去叨擾些。」賈芸說道:「你跟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先走吧。」陳頤梁見他面色沈重,也知道定是林如海之事,於是兄弟二人各懷心思快馬加鞭,扶著馬車到了金魚衚衕。

    外頭小廝瞧見馬車來了,連忙進去喊人,卜氏帶著銀蝶忙忙迎出來,姐妹良久未見,難免抱頭哭了一場,然後方一一見過。陳夫人聽說賈芸已經娶了銀蝶為妻,連忙就從手上褪下一隻金鐲子來:「我們來的匆忙,也沒備什麼禮,外甥媳婦休嫌棄簡寒。」卜氏忙道:「姐姐說哪裡的話!」銀蝶連忙謝過,便帶著丫頭去後廚準備晚飯。眾人坐下來,賈芸見著姨母與表弟的鋪蓋與包袱一應簡樸,便知道這些年在外頭定是老老實實做官的,於是嘆道:「表弟為人正直,做官清廉,只是難免苦了自己。」陳頤梁搖頭道:「我雖是芥微小吏,但也不能失了良心,況且本是父母官,必要為民做主的。」於是又問起林如海之事,賈芸倒是早把來龍去脈打探清楚,一一與他說了。陳頤梁聽說林如海一家正在外頭蝸居,忙要去瞧。賈芸也知道他們師生情誼,便道:「我陪著你一同去吧,叫著姨媽在家裡跟著娘好說話。」

    陳夫人聽說林家落魄至此,先叫著兒子進來,要把自己攢下的體己銀子叫他帶過去。卜氏瞧見,說道:「這倒不必,芸兒去廚房裡看有什麼新鮮的吃食帶些過去。」賈芸應了一聲,卜氏方對陳夫人解釋道:「我的姐姐,林家是不肯白拿人家銀子的,原先一家子住在寧國府里,不到兩個月就搬出來了,敬大老爺怎麼留都留不住,現今珍哥媳婦每日里打發人送些菜蔬肉果過去才勉強收了,這樣還非要每月往府里送二兩銀子呢。」陳夫人說道:「這也不知是怎樣的飛來橫禍,林大人與林夫人都是極好的人……哎呀!如今這樣那林姑娘豈不也受了委屈?」卜氏說道:「這個不消擔心,林姑娘是榮國府里嫡親的外孫女,早叫接到府里去住了。」陳夫人聽了點點頭,又誇贊起妹子新屋子置得齊整,芸哥兒能幹,卜氏笑道:「姐姐是做誥命夫人的命,咱們芸兒不是念書的種子,跟著他珍嬸子做些事賺些嚼用罷了。」然後又忍不住誇獎了銀蝶一番,說自從媳婦娶進門來自己是多麼省心雲雲。陳夫人聽了十分羨慕,嘆道:「說起來子修年紀也大了,這些年雖是有人說親,但都是外頭的,到底要回京城裡來,我想著還是在這裡給他結親好些。」卜氏忙安慰道:「外甥是有才氣的,將來前途遠大,姐姐無需擔憂。」陳夫人卻知道京城裡處處龍鳳,自己家這等寒薄的根基,卻也是難事,幸好自己也不想著攀龍附鳳,只要姑娘人好知事,也就罷了。

    陳頤梁與賈芸匆匆到了小馬衚衕,守門的稟報進去,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堂屋裡雖不大,卻亮著兩盞燈,只見林如海正在案上教林小公子寫字,一旁傅夫人做著針線。見著他們兩個進來,林如海放下筆來抬臉笑道:「子修是何時回來的?快些坐下!」陳頤梁連忙與恩師請安,又與傅夫人行禮。傅夫人笑著起身,讓他們坐,然後親手倒了兩碗茶遞到眼前。二人欠了欠身,傅夫人又牽著林小公子的手進了內室。陳頤梁便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林如海只笑道:「子修這一行辛苦,你是任滿歸期,上峰大約給了你優等的評價吧?」陳頤梁點了點頭。林如海說道:「可見這朝堂之中也不都是勢利之人,這樣也好,明日你去面見聖上,只管好好敘職就是。」陳頤梁見他事事不提自己,忙道:「老師蒙受不白之冤,學生豈能安心……」林如海沈下臉來,擺擺手道:「這些個事情你不要攙和進來,只管好好做你的官就是。」聽了這話,陳頤梁不再多言,然後與賈芸略坐了坐就出去了。

    第二日,林如海在大簡書院裡得了消息,說膠南縣令陳頤梁敘職時力陳林如海無罪,惹得聖君大怒,原定考核優秀該升任至吏部知事,現下一並褫奪,貶為大興縣丞。外頭又有人傳的繪聲繪色,說陳頤梁同著忠順王爺險些在朝堂上廝打起來,當時場面極為熱鬧。賈敬聽聞,便道:「沒想到這狀元公也是個性情中人,雖是魯莽些,但其心可嘉。」蕭如景笑道:「按說咆哮公堂的罪過不小,原該拉出去打板子,可聖君到底有惜才愛才之心,現今也就是從七品縣令到八品縣丞,還是在大興那地界兒,總算是回了京城了。」林如海聽著二人議論,只在旁捻須微笑不語。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1

正文 第88章 黛玉成親

    眾人皆知,陳頤梁乃林門學生,為師仗義執言也是意料之中,但聖君的態度頗耐人尋味。陳頤梁在朝堂之上公然翻案,又與忠順王大起衝突,不過是個七品縣官,竟這般放肆,實在應該是當廷革職。而聖君言辭之中心存愛才之心,只略加訓斥。同時又為示懲戒,將陳頤梁貶下一級,但又回調京官,那些對著林如海幸災樂禍之人難免要細細掂量幾分。又等了幾日,朝堂卻是風平浪靜,聖君依舊對著忠順王寵愛有加,嘉賞無數。到了忠順王獨女出嫁,按舊例只能封為縣主,聖君體恤功臣,命禮部特頒聖旨加封郡主,一切按皇室規制行婚嫁之禮,諸人瞧著便又安心起來。況且林如海自驅逐廟堂之後,聖君一字不提,可見也是冷淡到了極致。

    陳頤梁領了去大興任命的聖旨歸來,因按例要在十五日之內赴任去,雖說是個京城地界兒,到底不同於在城裡,提步就到,於是賈芸苦勸姨媽母子且在金魚衚衕暫居,連著行李包袱都不必拆取,到了日子一髮兒走了倒便宜。陳頤梁想想也有道理,便同著母親住下來。幸好賈芸當時買的院子寬敞,留著他們母子也合宜。因有幾日空閒,陳頤梁便先收拾了去大簡書院拜訪賈敬、蕭如景等授業之師。二人皆勸勉了幾句,又問了幾日出行,各送了儀程。同業之學生,聽說他回來,也都叫著一起吃了幾次酒,另有些京中小官兒願意結交的,過來拜訪了幾次,倒也熱鬧。原本打算往林如海家再去一回,但想著自己違背親師教導,想老師親口囑咐過不得在朝堂爭論長短,自己卻背道而馳,心中便有愧,況且自己言輕權微,實在也無法為恩師一雪冤情,便打算去往大興任上好好做一番事業,將來再作打算。

    卻說林如海這日親自往榮國府里去,賈赦聽說,連忙迎出來,帶到書房裡奉茶。林如海先拱手笑道:「玉兒得了舅兄這幾個月的照顧,我心裡實在是感激不盡啊!」賈赦聽他口中說起舅兄二字,知道還是肯認親戚的意思,便道:「妹夫此言差矣,姑娘是姑太太之親女,我做舅舅的不多關照還能托得了誰去?」林如海聽這話親熱,再多言倒顯得生分,只道今日是來接女兒歸家。賈赦忙道:「也是我不該多話,只是妹夫如今在外頭住著,凡事都不便宜,外甥女一向嬌弱,老太太實在是不放心,咱們家……」林如海笑道:「舅兄與岳母好意我心裡自然知道,只是這一回卻是要給你外甥女說親事,所以還是懇求舅兄往老太太處提一句,讓我接了黛玉回家備些嫁妝去。」賈赦聽了,因想著從未有過林家嫁女的風聲,如何到了今日這等落魄之時要提起來嫁人?再一細想,心裡約莫也估到幾分,於是悄悄問了一句:「可是那陳狀元?」林如海也不瞞他,只道:「正是。」賈赦早聽說陳頤梁在朝廷上為了恩師辯解一事,想著他們師生情誼深厚,況且陳狀元在膠南做縣令期間,吏部風評極好,是個前途無量的,連忙就道:「那正是恭喜了!」於是連忙派了人往內室告知賈母,因林如海囑咐此事尚未定下來,所以也就說姑老爺想姑娘了,特來接著回家。

    賈母何等精明,叫了賈赦進來細問,得知是林如海要與黛玉議親,忙問是何人這樣動姑老爺心思?原先林府門庭若市的時候,往著林家提親的人成日里川流不息,還有世家特別托了關係往榮國府里來求著老太太幫忙說句話,那時候眼花繚亂,一人不允,為何偏在今日這等不如意的時候提到此事來?賈赦只道,內里的事自己不知道,想必姑老爺也已經瞧好了,接姑娘回去相看著。賈母想著黛玉已經過了及笄,確實也耽誤不得,況且自己只是個做外祖母的,父母高堂皆在,於婚姻大事上不好插手,只好叫了黛玉出來,同著林如海回去。想著又怕她委屈,叫著邢夫人帶人裝了幾個大箱籠,都是日常用的,並派了賈璉親自押著車送到小馬衚衕去了。

    黛玉下了車,見父親母親所居甚簡,但小院兒清淨,頗有些怡然自得之氣,不由笑道:「父親為何不早些過來接我?可是怕女兒吃不得苦?」林如海還未答話,傅夫人先笑道:「老爺心疼姑娘呢,到底現今不同在府里,事事都要自己動手,姑娘很不必受這些委屈。」黛玉過去拉了弟弟的手,對著傅夫人道:「母親越發護著父親了,我還沒說什麼呢。」然後又嘆道:「在那府里雖有外祖母舅母疼愛,但到底不如在自己家裡自在。」林如海便道:「知道我兒是個能耐貧守富的,只是這屋子連個門戶都沒有,你閨閣之女住著,為父實在不放心。」說罷,吩咐傅夫人出去備些好菜,黛玉也知道父親是有話囑咐,連忙斂容細聽。

    第二日一早,金魚衚衕里陳頤梁與母親接了小馬衚衕的帖子,是傅夫人邀請陳夫人母子過去逛逛。陳頤梁這些日子也費躊躇要不要往林府里去見恩師辭行,在朝堂上鬧這一場卻也尷尬,倒被有心人挑唆出些嘩眾取寵的話來。見了林府的帖子,陳頤梁心中大定。陳夫人忙將自己為林小公子親手縫製的六雙虎頭鞋包好,卜氏聽聞去林府,忙叫著銀蝶去備了六個盒子,裝滿臘肉、菜乾、雞蛋、紅果與蒸餅等。陳夫人笑道:「這正用得當。」陳頤梁便聽話一塊裝好,帶著母親早早到了林府去。傅夫人早帶著俏眉在門口接著,陳夫人見狀連忙下車來說道:「夫人客氣了!」傅夫人不以為意,彼此見過禮,便帶著陳夫人先往內室里去。剛剛坐穩,黛玉親自出來奉茶,陳夫人忙道:「折煞我了,姑娘快歇著去。」黛玉只微笑不言,又將一碟子蓮蓉糕放下來,方收了茶盤退出去。傅夫人笑道:「陳夫人不要客氣,這是我前日里去大覺寺里求的佛茶,味道極好,這時節正好配著蓮蓉糕來吃,您快嘗嘗。」陳夫人飲了一口茶,又吃了半塊蓮蓉糕,只覺得甜而不膩,清香滿口,心裡暗想林家到底是大家,到了如今落魄凡事還是講究。誇贊了幾句,便將自己隨身帶的青綢馬里藍包袱解開,將鞋子遞過去道:「我也老了,不同年輕的時候手巧,膠南那地出的麻料極好,給小公子做了幾雙鞋,他今年該有三歲了,夫人瞧著可用的就留下。」傅夫人見著那虎頭鞋十分精緻艷麗,笑道:「快把小公子叫來。」俏眉笑容滿面將小公子接過來,傅夫人給兒子當下一試,十分合腳,又極精神漂亮,小公子兒童心性,因著喜歡便穿著往外跑了。傅夫人忙道:「這孩子倒是被慣壞了,也不知道謝過您。」陳夫人笑道:「他小人兒家也不可太拘束了,我瞧著甚好。」於是二人又說些衣食住行的話,提到如何養兒子更是投機,說得花團錦簇起來。

    外間,林如海絕口不提朝堂之事,只與陳頤梁說起雖沒調到六部做主事,往大興赴任萬萬不可灰心簡慢,囑咐道那大興雖不是天子腳下,但也極易上達天聽,只要潛心為民倒也容易做出成績來,這一面是為百姓謀事,另一面也是為自己歷練功名,正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陳頤梁一一稱是,然後又細說自己在膠南三年的得失利弊,林如海聽了頻頻頷首,最後才道:「當日既說你是個好的,這些年看你更踏實了些,做事更比原先有成算,正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往後也要戒驕戒躁才是。」陳頤梁忙道:「學生記住了。」林如海又道:「公事不提了,我記得你今年二十一了。」陳頤梁不意恩師提及此事,忙道:「正是。」林如海便道:「按說這等年歲也該成家立業了,如今你孤身一人,想必陳夫人也是憂心忡忡,在外頭幾年為何也不尋下一房妻室來?」陳頤梁忙道:「學生慚愧,實在是公事纏身……」林如海笑道:「這等托詞還來瞞我?你母親年事漸高,你非但不能為母分憂,卻累的老母跟著你東奔西走,張羅你飲食起居,確實是你不孝了。」陳頤梁便不言聲。林如海觀其神色,知道有些難言之隱,約莫也能想到他為難之處,又說道:「這會去大興任上,也該娶個媳婦了,正好我這有門親事要說與你,只是不曉得合不合你心意。」陳頤梁深知恩師行事極有深意,聽此一言,心中忽然亂跳起來,臉漲得通紅,也不敢答話。林如海見他脖頸都紅了,微微笑道:「小女黛玉今年已滿及笄,不是我當父親的自誇,在京城諸多閨秀里也是極出挑的,若是你也有意,便找個日子上門提親吧。」

    陳頤梁隱隱約約有所知覺,等著林如海真說出來,卻當即愣了半日,一時掩不住起伏情緒,忽而跪下連磕三個頭才道:「恩師以愛女托付,小婿定不負所望。」林如海見他毫無忸怩之色,如此坦蕩,越發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心中暗贊。於是上前親手攙他起來才道:「婚姻大事要由父母做主的,你回家同著你母親商量一聲。」然後又嘆道:「我做事向來不循規蹈矩,而今又是非常時期,倒是在你赴任之前把婚事辦了就罷了。」陳頤梁聽了,也知道是不想高調行事的意思,但好歹是林家小姐的終身大事,連忙道:「這樣豈不是太匆忙,實在是委屈了姑娘……」林如海見他有心,只笑道:「這又有什麼,只要你們兩個往後踏踏實實過日子,比著那些虛幌子豈不好得多。」陳頤梁知道恩師是經歷沈浮大事的,連忙應了。又因此事關係重大,便先告退,叫著母親歸家去了。

    陳夫人見兒子匆忙,只當有事,在車上與兒子笑道:「那林夫人雖是年輕,但是極好的人,雖是繼母,也很疼姑娘,正約著我下次再來說話……」陳頤梁卻是使勁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沈默著到了金魚衚衕,等到了房間裡頭,才將林如海嫁女一節說出來。陳夫人果然也呆了半日,然後合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笑著眯起了眼睛道:「怪不得今兒一早就聽見外頭喜鵲叫,竟是有這等喜事降臨!我的兒,你的福氣來了,那林家姑娘模樣正正是個天仙兒一般,又為人大方行事周全,真是老天爺賜給咱們家好媳婦啊!」眉開眼笑了一會子,然後又囑咐道:「這是林大人待你青眼,往後定不可負了你這媳婦。」陳頤梁聽母親這般說,知道是十分願意的,於是又道:「恩師體恤我說是一切從簡,又要赴任前辦了婚事,可林姑娘好歹是世家千金,咱們家雖是簡薄,但也不想委屈了她……」陳夫人見兒子面上有愁色,拍掌道:「這有何難?如今跟著你姨媽住著,我便豁出這張老臉去借幾分銀子,一應聘禮、彩禮務必置辦體面了!」說罷又起身去了自己炕頭翻出一個沈香木小匣子,開了鎖取出一個深藍色的綿布包,叫著兒子過來:「這是咱們傳家用的,我一直沒給你過眼。」說著打開來,裡頭放著一塊巴掌大的玉牌,晶瑩剔透,清潤光潔,陳夫人將玉牌遞給兒子,說道:「瞧見沒有,不是你娘說句得意的話,恐怕連皇帝庫里都翻不出二塊來,說是從古早時候祖宗傳下來的,當初你爺爺出外經商敗了家產也沒捨得出手,到了你爹這一輩,一日不如一日,倒也掙扎著守住了。幸好你出息了,這塊玉牌你拿去給林家做聘禮,往後這日子就是你們二人過得,咱們陳家也要再旺盛起來了。」

    那屋裡卜氏聽說老姐姐過來借銀子,又是往林家辦置聘禮的事,忙一面恭喜一面道:「外甥有這般大喜事,姐姐還說借不借的,我不是他姨媽,不該出一份銀子來?」說罷叫了丫頭去把賈芸銀蝶一並喊來,陳夫人見這般忙道:「妹妹好意我知道,只是芸哥兒成親我也沒幫上什麼,現今哪裡能這樣托大要了銀子去?我打個欠條來,妹妹若是不答應,我便往外頭錢莊里借了。」話音未落,賈芸與銀蝶一同進來,臉上帶著十分的笑意。銀蝶先笑道:「姨媽這話正是嫌棄我們了,且不說咱們家的莊子田地全掛在表弟名下免了多少賦稅,外頭聽說咱們有個狀元兄弟迎來送往都客氣幾分,現今跟我們釘是釘鉚是鉚的,是叫著以後我們不沾著你們家就是了!」陳夫人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對卜氏道:「外甥媳婦這番話我倒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了。」卜氏拉著銀蝶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來,說道:「我們少奶奶一貫是個嘴角伶俐的,但這話明白,我勸著姐姐也別推了,明日一早去下聘,林大人既然說了赴任之前辦了婚事,咱們倒要抓緊了!」於是眾人興致勃勃商量起來,銀蝶便道:「我這繡坊里旁的沒有,針線綢緞卻是不缺,正好給姨媽裝了箱籠去,連帶時興的料子衣裳都有的,雖是不敢比起那些王公貴族的,但也不是尋常街坊的東西,抬著去了不會傷體面。」陳夫人知道話說到這份兒上,自己再推辭反倒矯情,便謝過不提。卜氏又叫賈芸速速帶了人去陳家收拾起來,總歸是正式婚嫁,好歹讓新人在陳家老宅里過一夜。陳夫人見著妹子處處周到,心中十分感激。

    忙碌了一整夜,現買現湊倒也裝了十二箱聘禮。陳夫人見著萬事具備,便帶著銀蝶進了寧國府去求尤瀟瀟做提親人。彼時尤瀟瀟正在屋子里打點給鳳姐兒的催生禮,雖說那都是娘家準備的,但她一向與鳳姐兒交好,心裡也沒那麼多顧忌,聽說陳夫人與銀蝶來了,連忙叫了進來。等著聽說林陳兩家結親,叫了自己往林府里提親去,連忙就道:「這是必去的!」又聽說陳家勉強湊了十二箱聘禮,知道也是賈芸兩口子竭盡全力的,於是笑道:「你們也該早跟我說,陳狀元是咱們大簡書院裡出來的,出去聘媳婦兒,書院裡也應有一份禮的。」於是叫了歡顏出去通秉賈敬與賈珍二人。不一會兒小廝送來一件木刻善本,尤瀟瀟是識貨的,知道價值萬金,賈珍那邊也帶話道:「此事全讓奶奶做主了,大小庫房只管蒐羅就是了。」尤瀟瀟聽了便是一笑。銀蝶知道這是要幫陳家一把的意思,在旁只微笑。陳夫人聽了忙道:「老爺大爺等的好意我們心裡知道,只是這般倒顯得我們魯莽了……」尤瀟瀟見她不肯受,笑著望了銀蝶一眼。銀蝶知意,拉過陳夫人小聲道:「姨媽,珍大奶奶跟著林姑娘一向交好,況且這是給林姑娘臉上添彩的事,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陳夫人聽了,也知道自己家實在是簡薄太過,那聘禮在常人家算是好的,可抬去林家確實也不成樣子,方點頭收下。於是到了晌午,從寧國府里又裝了十二抬聘禮出去,合著金魚衚衕的十二抬,並一串十六隻大雁,尤瀟瀟親自往小馬衚衕去了。

    林如海早知道陳家定會隔日來下聘,也知道這個學生寒素,心裡並不以為意。誰料到竟是尤瀟瀟帶著諸人浩浩蕩蕩來了,扎著紅綢的二十四抬聘禮將小院子里擠得滿滿當當。林如海也知道裡頭有寧國府手筆,一笑置之罷了。傅夫人瞧見了,拉著尤瀟瀟的手笑道:「還想著你做咱們女家的全福奶奶呢,沒想到倒被女婿家先搶了去。」尤瀟瀟笑道:「今兒我是來給陳狀元提親的,你倒是快些把姑娘的帖子拿出來,我們做了交換好回去佈置新房!」二人正說笑著,外頭林如海也不拘泥細節,只對陳頤梁道:「我想著婚事定在五日之後,三日回門,二日收拾行裝,正好十日後你們往大興去。」陳頤梁現下有諸人鼎力相助,心中有底,忙應了一聲好。尤瀟瀟與傅夫人正商議宴客之事,笑道:「雖是姑老爺不想張揚,但是平素的親朋好友也得請上一請,再加上男家女家的親眷等,少不得也要擺十桌……」傅夫人正待說話,尤瀟瀟忙道:「我都打算好了,我那西大街的魯菜館子正是對著街面,索性停一日買賣,到時候打發管事婆子們提前過去準備好了,一應都是全的,咱們也就趁勢痛樂一日。」傅夫人聽說擺宴,這倒是正經事,再儉省也該有的,只是心下也為難,因著陳家逼仄,自己家現今也是狹小,但好歹是林陳兩家之事,若是到了旁人家裡,也太不成樣子,還是尤瀟瀟給的主意周到,又體面又實惠,於是忙道:「多謝你費心了。」又嘆氣道:「說起來這時候讓姑娘出嫁確實也委屈了她……」這些年來林如海也給黛玉攢了好些嫁妝,南北珍品皆有,更不必說賈敏留下的那些東西,只是如今查抄了林府,什麼都拿不出來。昨日她咬咬牙將壓著箱底的三百兩銀子全數給了黛玉,黛玉也知家中艱難,還推辭不要,最後還林如海發話,黛玉才勉強收下一百兩銀子。傅夫人心酸,想著姑娘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婚事如此簡薄,實在是對不起她。尤瀟瀟見她神色,只擺手笑道:「這些個虛禮皆是小事,一時之境罷了,只要姑娘同著陳狀元往後日子過得紅火,這些個又算的了什麼?」傅夫人想了想,點頭笑道:「你說的也是。」

    榮國府里賈母聽說黛玉定親,又是那樣的人家,便叫了賈赦過來細問。賈赦便把陳頤梁之事說了,又講了林如海待之如親,前途極為遠大。賈母沈默了半晌才道:「前陣子姑老爺還在任的時候往林家求親的人都能排到巷子口外,如今瞧見林家不好了,倒也沒人提起來了。只是姑老爺這時候忽而巴拉的把黛玉嫁出去,雖是個狀元出身,但是家裡連個像樣的院子都沒有,也太失了體統。」賈赦便不吱聲。賈母又道:「早知道該拼著讓寶玉退親再娶,好歹讓黛玉在咱們家也不受什麼委屈。」賈赦聽了這話,想寶玉如何能與陳頤梁相提並論,若沒有祖宗蔭庇,現今又是個什麼,便分辯道:「我瞧著這形勢,陳狀元還是官場上的紅人呢,他做了三年外官就能調回京城,上下又都知道他是個能幹的,姑老爺豈是會委屈外甥女?」賈母聽了,嘆道:「罷了,這些事且不說,只是這結親的日子也太匆忙些,姑老爺還說要讓黛玉隨著姑爺一同去大興?」賈赦道:「正是這個打算。」又說林陳兩家合著一同發了帖子在酒樓里擺婚宴,賈母聽了眉頭一皺。因是在外頭,大戶裡頭不好叫太太奶奶拋頭露面的,榮國府里只叫了賈赦、賈璉、賈琮、賈環、賈蘭等幾位,寧國府里請了賈敬、賈珍、賈蓉,其餘的蕭如景,還有林如海為官的幾位老友,大簡書院裡的同學等等,算來也有六七十口子的人,婚嫁之事中也熱鬧了。賈母聽了,沈吟了半日,叫了琥珀過來低語兩聲,拿了一千兩的銀票出來交給賈赦道:「既然是這樣,你交給姑老爺,說我給黛玉添妝。」賈赦忙道:「兒子記下了。」賈母又道:「既然幾日後要遠行,如今林陳兩家想必也無甚可帶的,你叫著你太太裝些藥材、乾果,再多裝些能用的衣裳料子,都是實實惠惠的,一塊送過去。再囑咐一句,回門那日也叫著黛玉帶著陳姑爺到府里來瞧瞧我。」賈赦一一應了,回頭自與邢夫人商量,見著賈母給了一千兩銀子,自己雖說不好並肩,便拿了八百兩銀子,鳳姐兒與賈璉兩口子聽說了也送了五百兩銀子。邢夫人又給添了好些新鮮花樣的首飾與衣裳,並賈母提到的各色藥材,梅花丹、烏雞膏、消渴丸、地黃散等等裝了一包袱,廚房裡收拾了三大箱乾菜、果子、臘肉、熏雞、醉蟹等,邢夫人瞧著東西都齊備了,想了想又打發人去往舊府里問一聲,賈政王夫人可有要捎帶的?王善保家的親自去了,回來就灰了臉道:「二太太沒在家,二老爺的意思是能不能讓把咱們給姐兒的東西添個名字?」邢夫人啐了一口道:「這越來越不成樣子了。」說罷也不理會,只叫小廝們裝車往金魚衚衕里去。而後寧國府也另送了催妝禮,連帶外嫁的迎春得了消息,也打發司棋過來送了二百兩的銀票。李紈因著賈蘭之故,也封了一百兩銀子,趙姨娘念著林如海也是賈環之師,因著拿不出銀子,便連夜趕制了兩套衣裳送過來。

    一晃十日便過去了,黛玉的婚事雖比不得尋常大家規程,但同來同往都是誠心好友,極熱鬧了一番不必說。早起,黛玉同著陳頤梁先去小馬衚衕與父親道別,然後一並去了榮國府,賈母見黛玉臉上盈著笑意,再見姑爺玉樹臨風是個體貼的,終於放心下來,便勉勵了幾句話,叫了琥珀裝了兩荷包六個金元寶與他們,邢夫人在旁只笑著要留他們吃飯,黛玉因說還要去寧國府,方才作罷。尤瀟瀟這幾日忙著黛玉成親的事,只渾身叫乏,正臥在榻上聽歡顏算賬,忽聽見新人來了,連忙說了一句快請。陳頤梁早被賈蓉接到書房吃茶,黛玉跟著歡顏進了馨瀾院裡。尤瀟瀟笑道:「往後也叫不得姑娘了。」黛玉臉上一紅,歡顏等幾個丫頭湊過來笑嘻嘻的叫了一聲:「陳大奶奶。」俏眉在旁爽爽利利的自拿了荷包打賞諸人,尤瀟瀟瞧著依舊是大家子氣派,不由心中暗贊。因又說道:「旁的話老太太與你母親定也與你說過了,我這裡也無甚可囑咐的,只是妹妹跟著陳狀元出門在外,凡事多加小心,有事便打發人送個信兒來,咱們一家子骨肉千萬別客氣。如今姑老爺留居京城,妹妹也不必擔心,咱們時時都過去瞧的,只管放心就是。」黛玉聞言,謝過又謝,又與惜春等一一道別,第二日一早便隨著夫君服侍著婆母往任上去了。

正文 第89章 老蚌生珠

    到了十一月底,鳳姐兒誕下一子,榮國府自此有了承脈的嫡長孫,賈赦十分欣喜,當即給了孫子起名為桂。賈母因著一向喜歡鳳姐兒,這會子又見大房裡有了重孫,自然歡喜異常,不顧風寒,親身過來瞧了好幾遍,又賞了好些東西,並囑咐鳳姐兒好生調養,叫賈璉不得聒噪她。尤瀟瀟聽說她心願得償,早把荇哥兒小時候穿過的衣裳裝了大大的包袱先送過來,又熬了濃濃的野雞崽子湯帶來瞧她。鳳姐兒見她一個人來,便抱怨怎麼不見荇哥兒,大姐兒在旁笑道:「娘總說是托了荇哥兒的福氣,還說桂哥兒比著我小時候乖呢。」尤瀟瀟對著大姐兒道:「你娘嫌棄你,來大娘家裡住!你娘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大姐兒聽了便笑。尤瀟瀟又對鳳姐兒道:「荇哥兒正是淘氣的時候,你又要好好養著,沒的過來招人煩。」然後又道:「這是莊子上新送的野雞崽子,正適合這時候兒吃的,你若是嘗著好,我就打發人再送來。」說罷抱過桂哥兒來仔細瞧了瞧,見著那孩子眉眼同著鳳姐兒十分相似,將來長成必是個翩翩貴公子,便誇贊道:「大老爺這名字給的貴氣,正合著哥兒的性子。」說罷,因不見邢夫人,便問道:「前幾日我瞧著你婆婆總在這裡守著,今兒怎麼不見?」邢夫人因著自己無嗣,對著哥兒姐兒格外疼惜。鳳姐兒聽見她問,便招手過來,尤瀟瀟忙湊過去,大姐兒知意,笑道:「我去外頭叫了奶媽子過來,弟弟也該吃奶了。」

    尤瀟瀟見大姐兒舉動端莊越發像大姑娘,又懂事伶俐,只好又嘆鳳姐兒有福氣,鳳姐兒望著女兒出去了,才輕聲道:「太太是有了!」尤瀟瀟嚇了一跳,然後忍不住捂嘴笑了半日,鳳姐兒也在一旁笑道:「別招我來,這時候笑的腰疼。」尤瀟瀟眉眼笑彎,說道:「這可是怎麼說的?眾人可知道了?」鳳姐兒笑道:「還說呢,誰都不知道呢,還是太太那日抱著桂哥兒,突然臉色發白,我當時只怕是出了什麼岔子,擔心得了不得,太太出去吐了一會兒,見我也嚇著了,才偷偷告訴我的。又說叫了大夫來瞧,確實是懷上了,因想著不到三個月就先瞞下來,我瞧著太太是不好意思呢,便勸她道拄拐的孫孫搖籃的爺爺,這等喜事該先告訴老爺,無論是哥兒姐兒,老爺准保都歡喜。」尤瀟瀟點頭道:「正是這話。」邢夫人是繼室,即便誕下嫡子來,也是幼子,比著桂哥兒還要小的,賈璉承爵板上釘釘,也難怪鳳姐兒如此坦然。

    又過了一個半月,接近年關,榮府里果然打發人來報喜,說邢夫人身懷有孕,尤瀟瀟這才正經過去道喜,見著邢夫人如沐春風,連著迎春都特意歸省,侍奉左右,便笑道:「我們來沾沾太太的喜氣,恭喜大老爺,恭喜大太太!」邢夫人這幾日只臥在榻上保胎,見著她來,忙道:「正好你來,你家荇哥兒的衣裳還有幾件?給迎兒包兩件送去。」迎春聽了,面上一紅。尤瀟瀟見她小腹微隆,忙道:「什麼時候的事?這是雙喜臨門,怎麼你們娘倆趕得巧!」迎春笑道:「年底下正是忙亂的時候,想等著過了年再與大嫂子說的。」汪二爺是庶子,他們兩口子一向是低調慣了的,因著汪大爺房裡一直無嗣,所以迎春有孕也不張揚,汪太太知道了倒是憐惜他們兩口子小心,免了每日定省,待著更寬厚些。尤瀟瀟知道這裡頭定是有些溝壑的,再見迎春氣色很好,知道她是耐得住事兒的,便道:「我回去就再清清衣裳,只說給妹妹送點心,叫紅枝遞給司棋就罷了。」迎春笑著點了點頭。邢夫人見著天色漸晚,迎春又來了一日,忙催著迎春先回府里去,尤瀟瀟被留下來吃晚飯。

    邢夫人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尤瀟瀟忙道:「太太只管說。」邢夫人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實在有幾分羞愧的。」尤瀟瀟見她這般,忙道:「太太知道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邢夫人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家裡你是個穩妥人。按說也不該麻煩你,只是鳳丫頭剛出了月子,又接手了家裡家外,雖是有大姐兒幫她,但年根下打點年禮事情繁多,再加上你琮兄弟跟著李家姑娘訂了親,又要走禮,我實在不好再跟鳳丫頭多說。現今我身子又乏,實在分不出精神來……是寶玉與岫煙的事,唉,原本就要成親過日了,沒想到斜插出一個妙玉來。」尤瀟瀟已經聽呆了,忙問道:「這是?我瞧著二太太的帖子都發出去了,說是臘月二十五成親的……」

    邢夫人面有羞色:「這也是我那哥哥糊塗,自從岫煙與寶玉訂了親,便想著往後自然是兩口子,也……有些巴結那頭的意思……寶玉那孩子又是不拘小節的,倒是常常往小轉兒衚衕里去,二老爺現在只跟著林姨娘一起也不管家裡事,二太太不捨得拘束他,我那哥哥嫂子只知道這是准女婿,迎來送往還十分親熱,於是跑得越來越頻繁起來。岫煙倒也罷了,也知道守在屋子里,誰知道咱們園子里那個妙玉,就是原先住在櫳翠庵的,因著書院遷過來被送出去,誰知道她跟著岫煙原先有些交情的,便暫居在我哥哥那裡,也不知道寶玉同著她是何時勾搭上的,這一來二去竟被岫煙抓個正著,鬧得不可開交,我聽了自然氣不過,告訴哥哥嫂子把這門親退了也罷,到了老太太那裡也是咱們說得住理,可是我那糊塗哥哥只說寶玉成日家往衚衕里跑,好幾條街上都知道兩家子已經訂了親,這會子又翻了臉,岫煙往後怎麼站得住腳?二太太知道了果然說我岫煙不守婦道,還說讓妙玉還了俗給寶玉做通房丫頭又有何不可?」尤瀟瀟聽得呆滯,連忙問了一句:「大太太是什麼意思?」邢夫人說道:「唉,此事是我當時毛躁,竟答應了老太太,心裡覺得很對不起岫煙,於是背地裡偷偷問了岫煙一聲,若是她不想同寶玉成親,我便是做主給她退親,到時候搬到外鄉里去,再找好人家也就是了。」尤瀟瀟忙道:「這樣處置也算好的……」邢夫人搖頭道:「晚了,那寶玉是個慣會做小意兒討好的,岫煙也不知道被他怎麼糊弄住了,只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死活不同意退親……但是心裡咽不下這口氣,說那妙玉向來僧不僧俗不俗的,當時投奔來就沒按好心,求著我做姑媽的想法子把她弄走。」尤瀟瀟想了想道:「太太,此事恐怕不妥。」邢夫人愣了一下才道:「我的意思是找個差不多的人就把妙玉嫁了罷了,只是現下我這裡沒有合適的人……」尤瀟瀟說道:「太太也糊塗了,妙玉又不是咱們府里的人,我們如何做得了這個主?若是犯下拐帶人口的罪名可怎生是好?」邢夫人聽了,半日才道:「你說的是,她又不是咱們的丫頭,又沒個賣身契在咱們手裡攥著,我果真糊塗了。」尤瀟瀟冷笑一聲:「我這會子有個主意,太太若是覺得還妥當,只管教給姑娘。妙玉既是想進賈家門,二太太不是也容她麼?那就叫她進來,不管是做丫頭還是做妾,只要咱們姑娘是正房,要處置她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太太只勸著姑娘忍一時之氣罷了,到時候做了寶二奶奶,底下有不聽話的,提腳賣了就是了。」邢夫人嘆了一口氣道:「瞧著也只能這樣了。」尤瀟瀟又勸了她幾句,說不必為這些小孩子的事心煩,好好將養身體要緊,陪著吃了飯才回府里去。

    臘月二十五那日,寶玉成親。賈敬不耐煩去,賈珍與尤瀟瀟不好駁了賈赦面子,只跟著去做了一日的席。因瞧著李紈清閒,尤瀟瀟與她笑道:「這往後有人來分憂了。」李紈冷笑道:「早跟我說過話了,等著二奶奶進來就跟著我一同學著理家,我當時就道得照顧蘭哥兒念書,往後凡事交給二奶奶罷了,太太聽了喜的跟什麼似的。」尤瀟瀟微微一笑,悄聲道:「二太太可是喜歡二奶奶?」李紈搖了搖頭道:「若是喜歡能把那妙玉接過來?這事自然瞞不了你,明日就要接她進府里來了,以後同著麝月一樣的例,聽說改了名字叫做可人,娘家姓鮑,往後叫鮑姨娘就是了。」尤瀟瀟嘆氣道:「二太太好生糊塗。」李紈冷笑道:「還有件事你不知道呢,老爺為了林姨娘跟著大伯父借了幾萬兩銀子,現今外頭還有些債,連著這舊府宅院都抵押出去了,我倒是瞧瞧這一家子將來何處去?」尤瀟瀟深知李紈恨毒了王夫人等,此時只等著看笑話而已,便不再吱聲。

    過了年,馮府里又傳來喜訊,大奶奶寶釵誕下龍鳳胎,馮老爺馮太太大喜過望,抱著孫子孫女愛不釋手,又到處發帖,大辦洗三宴,尤瀟瀟自然跟著去吃酒不提。席間同著尤二姐坐在一起,知道寶釵從此在馮府里站穩了腳跟,都喜氣洋洋。如今二姐是薛府的掌事奶奶,也沒得閒暇時候,好容易遇到大姐姐,忙裡偷閒將三姐的事說了一遍。原來薛蝌自聽了薛蟠一席話心下生疑,果真叫了貼身小廝出外打聽,得知當初三姐與柳湘蓮兩個的親事只差臨門一腳,因著外頭傳了些不堪的話,因此柳湘蓮拒了婚事。薛蝌自小跟著爹爹南來北往,也是見識過世面的,知道婚姻大事必要慎重,但去著街坊鄰居聽些街頭巷角卻是耳根子太軟,於是便偷偷去了繡坊求見三姐,一問清白。三姐見他尋過來找自己說話,也是坦蕩所為,便不相瞞,將著自己原先的事體一一告訴與他,至於現下,諸人有眼睛都是能看得到的,便不再多言,只道:「大姐姐說了這世間向來是如此的規矩,如今你要悔婚,我沒有半個不字……」薛蝌當時停了半晌,並沒有說話,只躬身告辭。三姐見他一言不發的走了,只以為此事又要不諧,因著上次有過一回也沒放在心上,誰料到第二日薛蝌又過來,這一回倒沒有魯莽求見,只把自己家傳的一雙玉鐲叫了丫頭遞進去,三姐自然收下了。尤瀟瀟聽著點了點頭,尤二姐又道:「柳湘蓮沒過年就往南邊去了,瞧他的意思,以後也不肯再回來了。」然後又低聲道:「我瞧著是故意避開三妹妹跟二爺的婚事一般。」尤瀟瀟聽了,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是當時任著三姐的性子一味去尋了那柳湘蓮,現今還不知道如何天翻地覆呢。」尤二姐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見丫頭在外頭急慌慌找過來,附耳說了兩句話,二姐當下臉色就變了。尤瀟瀟見了忙擔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二姐白了臉低聲道:「二舅舅在任上去世了。」尤瀟瀟聽了,便知道說的是王子騰,二姐站起身來匆匆道:「大爺在外頭等我,這話還沒跟我們太太說,我們得先去王府里瞧瞧去。」

正文 第90章 妙玉被逐

    薛蟠一心向好,王家又不同以往,因此這些年來王薛兩家走動倒比原先親密起來。尤二姐跟著薛蟠下了馬車,果然瞧見鳳姐兒穿著一身素服進來,只是奇怪王夫人為何不見。鳳姐兒見了他們,便紅了眼圈道,「我剛接了信兒就趕忙來了,二叔竟是這樣去了……」說著便忍不住流淚。在場之人皆明白,王家從今以後便是完了。薛蟠嘆氣道,「姐姐也保重些……」尤二姐連忙上前扶著鳳姐兒往里進,薛蟠見著賈璉沒有蹤影,也不好多說什麼。王子勝聽說薛蟠來了,不敢同以往一樣拿大,這王家全靠著王子騰才撐到如今田地,現今大廈將傾,自己又是無才無能的,眼瞧著薛家富貴,往後只怕還有打抽豐的日子呢,薛蟠見了三舅,問了些王子騰在任上如何請醫調治的話,又說怕自己母親經不住,晚間再與她說了此事就罷。王子勝連忙道:「外甥想的周到。」然後又說了些如何開奠守靈之事,薛蟠知意,連忙從袖口裡掏出二百兩銀票來,王子勝自是收下不提。

    內室里王子勝夫人卻正與鳳姐兒說著往後分家的打算,王子騰在的時候還要顧忌幾分臉面,如今倒是分門別戶的乾淨。鳳姐兒只道:「一切都由族中長輩做主,我是個外嫁女,三嬸嬸倒不必與我商量。」王子勝夫人見她不軟不硬,也知道她是怕長房吃虧,連忙說道:「這等大事自然要告訴大哥大嫂的,連著兩位姑太太都要一一叫到的,老太太與老太爺留下的東西,姑太太們自然也是有一份的。」說完又對尤二姐道:「外甥媳婦倒把這話同著二姑太太說說。」尤二姐點了點頭,鳳姐兒見王子勝夫人涼薄,坐了一會兒就要走,尤二姐本就隨著薛蟠來的,也同著這位三舅母無甚可說,於是一並告辭出來。因著王家人心惶惶,丫頭婆子都面帶淒涼之色,鳳姐兒出來瞧著不由冷笑兩聲,也知道往後這娘家自然再指望不上,只盼著王子勝夫婦不要欺人太甚罷了。二人剛出來沒幾步,卻忽然瞧見王夫人氣勢洶洶的過來,直直往王子勝夫人上房裡去了。

    鳳姐兒與尤二姐面面相覷,不由都慢下腳步來,果然不一會兒從著屋子里傳出叫嚷的聲音。尤二姐素來是個躲是非的,鳳姐兒知道大姑媽與三嬸子原先好的蜜里調油,只是自從娘娘失寵之後就漸漸冷淡下來,到了榮國府分家,王夫人在娘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現今二人叫嚷,定是一筆破爛帳,於是搖了搖頭,自行回府去了。當夜,岫煙派人到鳳姐兒這裡尋藥,說二太太燒的糊塗,叫了太醫半晌沒到,庫房裡一乾二淨,求著二嫂子先給些冰片麝香清清腦。鳳姐兒不信二房困窘至此,知道王夫人自己掐著鑰匙珍藏密斂,但也不想為難岫煙,就讓平兒包了一小匣子親自送過去。第二日,闔府里都知道二太太病得厲害,李紈與岫煙做媳婦的自然輪流在榻前侍疾。鳳姐兒一眼不去瞧,只對平兒說道:「病來的這樣凶,可惜這兩個媳婦沒一個真心的,倒是難為我這姑媽了。」平兒皺眉道:「論理我不該說二太太,可是也太不成樣子了,寶二奶奶那事全是她自己作的,只是奇怪,記得二太太原先也瞧不上那鮑姨娘的,現在怎麼就叫她進來了?還說原先是個好人家女兒,可惜了的,抬舉她做個貴妾,真真不顧體面!」鳳姐兒笑了一聲:「還不是為了給大太太臉色瞧,幸虧你寶二奶奶好涵養,家底薄,要不然那房裡早就雞飛狗跳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豐兒進來道:「周瑞家的過來了。」鳳姐兒笑道:「這個耳報神現在才來,叫著進來吧。」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從王家帶來的陪嫁,現在鳳姐兒手裡做事,在王家也有些勾連,鳳姐兒見了出事就打發她回王家逛逛,探探消息來。

    周瑞家的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才道:「二奶奶讓奴婢打聽的事已經清楚了。」鳳姐兒笑道:「你辛苦了,坐下說。」豐兒便將一個腳踏挪到她腳邊,周瑞家的告了罪,方斜著身子坐下來,說道:「二舅老爺在任上過世後,三舅老爺與三舅太太便打算將府里清一清然後回金陵老家去。」王家自王子騰之後連個讀書種子都沒有,王子勝又賦閒在家,原先還能替王子騰打理在京城的人脈,現今倒真不如走了乾淨。鳳姐兒點頭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接著說。」周瑞家的便道:「府里分家的事倒沒什麼,三舅太太的打算是,城裡的院子與鋪子賣了折算現銀,外加金陵的田莊一樣分三份就罷了,老莊子因是大舅老爺住著的,所以也就不挪動了,只叫大舅老爺再拿出幾分銀子補上就是了,剩下老太太的首飾拿出兩箱來給兩位姑太太,也是公平的意思。」鳳姐兒暗自算了算,知道王子勝這幾年經營甚廣,如今王子騰意外下世,背後牽扯的一些錢帳已經說不清楚,說不得二房吃虧。至於大房自己父母那裡,一向都是不爭不搶的性子,況且有著老宅子與莊子也可度日,其餘的全做不知道也罷。於是笑道:「這就怪了,咱們家二太太難不成是為了多爭一箱子首飾跟著三舅太太打起來的?」周瑞家的忙道:「奶奶這是說笑話了。」說罷伸出一個巴掌來,悄聲道:「聽說是十五萬兩銀子的事,三舅太太貼身的李媽媽告訴我說是二太太先頭寫了信給二舅老爺,叫著幫忙為寶二爺捐個官兒,二舅老爺一口答應了,二太太便先送了五萬兩銀子到王家去,是三舅太太接的,後來又送了一趟十萬兩銀子去,正是等著好消息呢,誰知道二舅老爺就這樣走了。二太太見沒了動靜,去找三舅太太要銀子,三舅太太開頭說全給了二舅老爺,後來二太太拿著二舅老爺的信出來,三舅太太才改口說那銀子都按著二舅老爺的意思在京城裡各處打點用了,這事只能去找二舅老爺分辨,可惜人走了是個死無對證,三舅太太一口咬定全用完了,二太太再怎麼說也沒法子,估摸著十五萬兩銀子就這樣打了水漂……」鳳姐兒聽了,皺眉想了半日,然後叫平兒給了周瑞家的一兩銀子,又囑咐了幾句話,方把她打發走了。

    王夫人自嫁入賈家來,因著娘家勢壯,賈母又偏心二房,所以一直叫著她掌家。幾年來積累下來,很攢了些銀子,只是上一回清了外債十八萬兩,再加上這一回給寶玉捐官花下的十五萬兩,還有寶玉娶親等等,壓箱底的實在也不剩些什麼。王夫人從了娘家回來,怒火攻心,卻又沒得法子,便昏昏沈沈病了幾日。李紈不過是個面子情兒,只有岫煙好歹是新進門的,顧忌些臉面,熬藥餵水都還服帖,王夫人躺了幾天強自掙扎著竟是慢慢好了。她病著的這幾日,大房裡邢夫人有孕不好過病氣,鳳姐兒指著家事忙也裝作不知道,其餘人等更是見風使舵,見著王家完了,哪裡還有過來瞧她的。王夫人先失了娘娘這個靠山,娘家又衰落起來,心中自然有苦說不出。這時候只有岫煙一如往昔孝順,心裡實在也是感激,況且寶玉如今也斷了捐官的念想,以往的如意算盤撥不響,眼見一介白丁,又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便想通了,倒不如對著媳婦好一些,往後也有個倚靠。李紈見著王夫人待著岫煙日漸親熱起來,身子又康健了,便又回園子里去住。王夫人本來就瞧著她礙眼,等著走開,就奉著岫煙滿嘴叫著我的兒,噓寒問暖,比著親娘都貼心。因自己病的這幾日,寶玉只來了一趟,問了岫煙,不得什麼,只好叫小紅去打聽,原來寶玉自娶了鮑姨娘回來,二人天天一起在外賞梅吃茶品詩,王夫人聽了當即大怒。

    岫煙忙勸道:「太太身子剛剛好,倒別氣壞了身子。」王夫人見媳婦這般賢惠,越發覺得是個好的,便面有愧色道:「我的兒,都是我一時糊塗,倒容得她進門來……」說罷,又問道:「原先在園子里我就聽說了幾句風言風語,是那鮑姨娘對著寶玉早就有心了吧?」岫煙低頭不說話,她身旁的丫頭小篆卻不忿道:「太太真真火眼金睛!鮑姨娘在櫳翠庵的時候哪裡有什麼潛心向佛的時候!不過是成日里煮茶彈琴,知道二爺是個好風雅的,便引得常常過去。哪一回鮑姨娘不是親自把自己常日吃茶的綠玉鬥給二爺斟茶吃?還有,園子里那麼多姑娘過生日,鮑姨娘為何偏偏給咱們二爺送帖子?冬日里的那梅花開得俊,誰去了都不給,動不動就要水掃地,可是二爺一去,就做起大方人來了,給了好些梅花不說,還曾當面排揎過林姑娘一場呢!」因王夫人聽得入神,小篆又道:「太太大約也知道,我們姑娘與著鮑姨娘在玄墓蟠香寺住著的時候原先有些交情的,後來趕巧一塊都到了這府里來,鮑姨娘後來見了姑娘跟寶二爺訂了親,便常邀了我們姑娘過去說話,到她出了府,偏是到了我們姑娘家住著,好幾回我都瞧見她手下的婆子跟著二爺的小廝交接,與姑娘說了,還說我多心……」岫煙低頭叱道:「越說越不像樣了,還不住口!」小篆連忙閉上了嘴巴。王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她不說,我豈有打聽不著的,原來是這個樣子,也難怪你生氣,都是我耳根子軟,竟信了寶玉的話,看來這鮑姨娘是個不安分的,罷了,我定會給你做主的。」岫煙聽了忙道:「二爺既然喜歡鮑姨娘,媳婦也覺得沒什麼。」王夫人見她這樣,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忙道:「你年紀小,不知道這裡頭的厲害,旁的浪葉浮萍都沒什麼,不過是幾日新鮮的玩物,只有這種假清高的狐媚子最最可恨,心口不一的就是說的她們!你放心,一切有我做主。這幾日你辛苦,快下去歇著吧。」說著,又當著小紅的面鄭重將自己的對牌交給岫煙,發話下去說府里以後都找二奶奶支領錢銀,岫煙告退不提。

    過了兩日,鮑姨娘因著弄壞了王夫人房裡的一件汝囊花瓶,被訓斥了兩句,鮑姨娘心裡不服,脫口而出這些個俗器有何大不了,自己存著的古玩珍奇哪一樣不比這個強些?又叫了丫頭尋了兩只杯子出來,還張狂道整個賈府里未必找出這樣的來呢?王夫人當即大怒,說她忤逆,直接叫了人牙子來賣了去。寶玉聽說跑去求情,王夫人半哄半教訓,又答應把大房廚房裡的柳五兒給他開臉做通房方才罷了。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2

正文 第91章 如海起復

    到了這年春闈,賈蓉同著國子監的一幫子學生一同入了會試,雖沒得了會元,但也成績優秀,在前五十名裡頭。等到了殿試,果然中了二甲第三十五名,皇帝欽賜進士出身。消息傳到寧國府里,賈珍喜得渾身發顫,當即令著底下人出去開擺流水席,賈敬知道兒子多年心願終了,於是笑道,「這會子名正言順的,至親好友的都招呼著罷。」賈珍親自接了賈蓉回來,休息了一日,賈敬又問起孫子往後打算。賈蓉如今是進士,要麼接一場去考庶吉士,要麼尋個外放,雖是品級低,但是熬著年頭算,將來發展得好,做個三品大員也能趁得上。賈敬見孫子形容消瘦,知道這些年讀書是下了苦功夫,庶吉士雖好,但是孫子天賦有限,年紀又長,去了翰林院裡那種地方,論資排輩恐怕吃虧。賈珍卻是無可無不可,嫡長子而今已經超越自己數倍,無論將來做些什麼,都是錦上添花。只聽賈蓉說道:「正是托了老爺的福氣,孫子才能殿試提名,往後倒不如同著子修一樣,出外做個父母官正經歷練一番。」賈敬聽了,正合自己心意,便笑道:「這樣也好,庶吉士不考也罷,過幾日去吏部遞個帖子,只說你要選外放,咱們家如今不缺銀子也不想著逞官威,只把老祖宗留下的功勳守好就夠,所以也不等著你揚名立萬,選個舒服的地界兒做做官,長點見識罷了。」賈蓉連連稱是。

    因與胡家的婚期本來就定在出榜之後兩日,也是眾人商量過的,怕的就是賈蓉出京任職,但沒得耽誤人家姑娘。所以尤瀟瀟早在開年之後便洋洋灑灑佈置起來,到了成親當日,因著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二喜連台,寧國府里接來送往,便好熱鬧了一番。過了十日,吏部送來消息,讓從江西興國、江蘇南通、山東即墨、河北保定四地選一處,賈敬瞧了,不由笑道:「親家大人果真是使了勁的。」然後指著河北保定說道:「就是這裡,離著京城近,又是京畿要道,往後都有你岳父庇護著,凡事明白。」賈蓉自然應好。賈珍見了連忙叫尤瀟瀟備厚禮,說自己要去胡家瞧親家,尤瀟瀟見他這般急躁,不由笑道:「這裡頭的事兒可意會不可言傳,同榜這些能有幾個同我們蓉哥兒這樣好運的?你這樣大張旗鼓的,卻讓親家為難,倒不如我走一趟,正好他們家少奶奶有孕,是個好由頭。」賈珍停了便道:「你想的妥當。」因著十五日之後就要去保定上任,尤瀟瀟知道胡氏此時正打點行李,便列了單子打發歡顏去庫房備藥材去,然後一一查驗過才往胡氏那裡送去了。胡氏嫁進來時間雖短,但心裡是極明白的,見婆母不是愛為難人的,況且賈蓉又囑咐過她,於是接了箱子,連忙往馨瀾院給尤瀟瀟道謝。尤瀟瀟笑道:「你來了,我還要問你一聲,你這會子身邊可否帶了積年的嬤嬤?」胡氏不由面上一紅,低聲道:「媳婦的乳母一直跟著呢。」尤瀟瀟點了點頭,道:「這就好,怕身旁只有丫頭們倒耽誤了事。你若是有了信兒,便及早打發人往家裡說一聲,咱們家有兩個媽媽是極得力的,我原想著你若是身邊沒有,倒是現在就跟了你去,既然你乳媽媽伴著你,就不必讓她們早早過去,反惹的你不自在。」胡氏聽她體貼,心中不由感激,於是婆媳說了一番話便越發親熱起來。到了賈蓉臨行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馨瀾院,尤瀟瀟聽說他來見自己,心裡不由有些詫異。

    賈蓉進來先跪下磕了一個頭,尤瀟瀟忙叫歡顏等攙扶起來,笑道:「蓉哥兒,你有事便說,忽然行這大禮做什麼。」賈蓉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沓子契約來交給歡顏,尤瀟瀟接過來一瞧便是明白了,正是賈蓉生母的嫁妝莊鋪,原是在成親當日她親手交給胡氏的。賈蓉說道:「我們這一去沒個三五年也回不來,鋪子裡頭的事自然鞭長莫及,求著母親給照看著,若有管事不合適,儘管換了就是。」尤瀟瀟自嫁入寧國府,對著先夫人的嫁妝從來沒有插手過一回,到了賈蓉成親便給了秦可卿打點,到秦可卿去了,賈蓉又出去念書,賈珍才把鋪子交給尤瀟瀟。她深知其中利弊,凡事也不逞能多才,只年底查一回帳,給賈蓉存著銀子就罷了。到了胡氏進門,自然要轉給媳婦手裡,見了賈蓉這般,她不由笑道:「即便是走了,京城裡也不是不留人……」賈蓉忙道:「母親的鋪子繡坊銀樓在東西大街赫赫有名,只求著母親給重新選個管事,以後也好給孫子多留一些銀子。」尤瀟瀟方才明白賈蓉的打算,便笑道:「好個蓉哥兒!竟是把主意打到這裡來了!」賈蓉便笑道:「求著母親體諒,兒子自然不能白讓母親操勞,一年裡頭給荇哥兒兩分利,母親瞧著可好?」胡氏是個精明人,拿了先婆婆的鋪就查賬,自然瞧出得利太薄,只是裡頭有些管事是賈珍派下來的,他們做小輩的不敢駁,於是跟著賈蓉商量,趁著去保定,索性跟著尤瀟瀟將話說開,求著她幫忙掌事,到時候分些銀子給幼弟,堵了眾人嘴又各自得利。尤瀟瀟聽賈蓉這般說了,也知道那些個鋪子其實位置還好,只是經營不善,他如今只是求著自己管管事,一年給出兩分銀子,自己倒也不吃虧,於是笑道:「既這麼著,我便應下來,只是等你們回了京城,我便是撒手不管的。」賈蓉見了她應了,不由大喜,躬身謝過不提。尤瀟瀟等著他走了,才對著歡顏笑道:「瞧瞧,你小蓉大奶奶是個很明白的,知道捨小錢賺大利的,往後這府里交給她,必會興旺。」

    賈蓉前腳剛走,後頭又趕上尤三姐成親。原先的尤家老宅由尤瀟瀟回去做主賣了,又找了中人在如意衚衕里另買了一個三進宅子,給三姐與薛蝌做新房,尤老娘如今極老實。尤瀟瀟原打算照著二姐的例再給三姐出二十四抬嫁妝,倒是被二姐攔住了。二姐笑道:「我們姐妹若不是得了大姐姐關照,哪裡還有今日,況且三姐以後代我撫養老母,她的嫁妝該我來出。」三姐不好意思,忙道:「也不必麻煩二姐姐……」尤瀟瀟知道薛家如今富貴,尤二姐又是能當家做主的,便笑道:「既然這樣,你出二十四抬,三姐在我這裡幫了好大的忙,又是我妹子,添箱錢還是要給的,望著你們夫妻往後和和美美。」說罷,將一個薄薄的紅封給了三姐。到了夜間,三姐打開來看,是五百兩的銀票,因是厚重,倒也不好退回,只打算荇哥兒生日時再添了禮送回去。

    這日李紈過來找尤瀟瀟說話,因說起賈蓉來便是十分羨慕,尤瀟瀟笑道:「蘭哥兒只有比著蓉哥兒更刻苦的,年歲又小,將來青雲直上,有你享福的時候呢。」李紈嘆道:「你不知道我心裡的苦,那舊府裡頭如今混亂不堪,我現在只好住在園子里,但好歹不是在自己一房裡,況且又分了家,倒像是寄人籬下的,鳳丫頭還要給我送月例,我都退回去了,倒是大太太開口勸我收下來,我拿著也燙手,幸好邢丫頭當家之後倒知道每個月從那邊打發人往我這裡送,大太太知道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唉,若是老太太能做主把我們這一房裡也分了家就好了……」尤瀟瀟說道:「你婆婆心裡未必沒有這個打算,可是老太太心裡極不想的……」李紈說道:「我明白,世家大族里到了這分田地也真真難看。」因又說起史湘雲成親的事,尤瀟瀟只備了一份禮過去,通沒有過去。賈家只有鳳姐兒親自去了一趟,回來說姑爺清秀,待著她也好,賈母便放心起來。李紈說道:「衛家大公子這幾日天天往府里鬧呢,說自己要襲將軍,如今弟弟成了親就該搬出府里另過,衛老將軍天天往朝堂上寫折子,求著聖君讓小兒子襲爵,可是長幼有序,皇上哪裡敢松口?幸好咱們史姑奶奶是個潑辣的,衛大公子再來的時候她做弟媳婦的竟是當街罵回去,衛大奶奶在旁一句話插不上,衛大公子竟是灰溜溜走了。」尤瀟瀟深知衛大公子手段,聽了這話不由皺眉,因著也不好對李紈說得太細,只含含糊糊道:「衛老將軍在還好,若是不在的話,日子卻是難了……」一語未了,素雲急匆匆奔進來,叫道:「大奶奶不好了!順天府來人抄家了!」

    尤瀟瀟與李紈都被唬了一跳,正要細問,這時候歡顏走進來,臉色也極蒼白,說道:「外頭有人來報,朝廷派了人往西府舊府里抄家,然後將二老爺、二太太一並抓走了!」李紈聽了忙道:「是往舊府里去的?蘭兒呢?」歡顏說道:「蘭哥兒在咱們書院好好的,大奶奶不必擔心,舊府里現今只剩下寶二爺與寶二奶奶,老太太聽說了已經厥過去了,大太太叫人將寶二爺與寶二奶奶接到榮禧堂那邊,舊府里都是朝廷派來的人,駭人得很!」尤瀟瀟聽了,忙道:「榮禧堂那頭兒沒事?」歡顏說道:「榮禧堂沒事。大爺已經出去打探消息了。」尤瀟瀟心裡略安定,對著李紈道:「不如你今晚就在我們府里歇著罷,我去瞧瞧老太太。」李紈想著此事衝著二房裡來,心裡也極害怕,見尤瀟瀟留她,連忙應允。尤瀟瀟叫著紅枝過來,帶著李紈素雲去安置,出外去了花廳,正好遇到賈珍回來,連忙迎上去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賈珍皺眉道:「聽說是二太太收下了甄家的四箱子東西惹出來的禍患。」尤瀟瀟忙道:「難不成是抄家之前他們偷偷送過來的?」賈珍點頭道:「正是。」甄家在年前因著貪墨之罪被抄家,事先得了風聲必是四處尋人留了些東西,只是尋常人都不敢接罷了。王夫人向來是個膽大包天的,此事倒也像她做的。尤瀟瀟問道:「聽說沒連累大老爺他們?」賈珍點了點頭,又道:「大老爺那邊沒事,咱們府里應該也沒什麼事,只是到底是一個族里的,坐實了罪名總歸不好,我剛剛與老爺商量了,還是想法子將二老爺給摘出來罷了。至於二太太,這事兒是她犯下的,休了也就罷了。」尤瀟瀟想了想道:「此事也是奇了,按說這等隱秘之事,甄家該不會自己露出風去,難不成是二太太身邊的人說漏了嘴?」夫妻二人正在說話,只聽外頭小廝一臉歡悅來報:「大爺大奶奶,剛剛林家來人,說林大人已經官復原職了!」賈珍正是心亂如麻,聽說這等好消息,頓時有了主心骨,忙道:「賞二兩銀子!」尤瀟瀟卻拉住他道:「你先別高興,姑老爺這頭起復了,怕的是忠順王那頭要倒霉,旁的罷了,咱們家三姑奶奶還在王府里做王妃呢……」賈珍被她說的一愣,尤瀟瀟忙道:「我先去那府里看看,咱們現在往林家去也太打眼,你找妥當人去探探忠順王府的消息。」賈珍連忙說了一句好。

    因賈母病了,尤瀟瀟便拿了兩只老山參去。到了榮國府里,鳳姐兒親迎她進去,滿臉愁容道:「你說都好好的,怎麼就抄起家來?」尤瀟瀟小聲道:「你們這頭沒事就罷了。」鳳姐兒搖頭道:「誰敢說什麼?今兒沒事誰知道明兒有沒有事?」尤瀟瀟啐了一口道:「少說些不吉利的話!」於是跟著鳳姐兒到了賈母上房,邢夫人邢岫煙也在,賈母正睡著。尤瀟瀟瞧了一遍,見老太太神情不好,便嘆了一口氣。邢夫人說道:「老爺已經托了人出去了,也不知道二太太二老爺做下了什麼事……」邢岫煙在忙細聲安慰姑母,尤瀟瀟見她容色不改,竟是極鎮定的樣子,心裡佩服,便說道:「太太有身子的人,先顧著孩子要緊。」又問岫煙道:「那些人來的時候可說了什麼?」岫煙搖了搖頭。鳳姐兒道:「唉,剛才有小廝偷偷去瞧過了,那府里全上了封條,能搬的全搬得精空,可憐我那姑媽攢了一輩子的體己,竟是一絲不剩了。」尤瀟瀟又問了幾句,聽說林姨娘已經被趕去與奴才們關在一起,倒是趙姨娘能隨著寶玉與岫煙一同過來,心中不由一動。

正文 第92章 賈政出獄

    因突然遭此大變,賈赦自然去東府里跟著賈敬商量日後該如何行事。幸好賈珍素日交遊廣闊,帶著賈璉在外奔前忙後好幾日,終於見了一些眉目。原來真是因為王夫人收了江南甄家存的箱子,被人告發出來,才惹出這一串事來。賈敬細細想了想方道,「我瞧著聖君只抄了二房,還留著寶玉環哥兒蘭哥兒他們,也不想是把事情鬧大。只是我們現在得想法子知道二老爺是否得知二太太昧下箱子的事,若真是與他無干,咱們一定要想法子將他保出來。我這麼想著,聖君既然放過蘭哥兒、寶玉等,想必就是不願意牽扯無辜的意思。」賈赦此時心裡恨極王夫人,連帶也埋怨自己二弟管家不力,但賈敬說的正是,都是一脈骨肉,將來好說不好聽,此事最好一個賈家人都不牽涉進去為妙。二人正在認真考慮哪裡的門路能走得通,突見賈珍過來說道:「忠順王今日因殿前失儀被捕下獄了!」賈赦不明所以,賈敬聽了,卻緊緊皺起眉道:「不好!」賈赦忙問:「此話怎講?莫非咱們家也要因為王妃牽連進去?」賈敬搖頭道:「王妃事小,只怕是甄家跟著忠順王府有勾連,若是……」他沒有說完,賈赦心裡突然明白過來,便是臉色一白道:「若是忠順王謀逆,甄家也在裡頭,二房……」賈敬點了點頭嘆道:「就是怕這個啊。」那甄家開頭定的是貪墨,也不是什麼大事,但若以謀逆之罪冒犯天顏,二房收下的東西就有協同造反之名,屆時會不會牽累兩府只看聖君如何定奪了。賈赦聽了越想越怕,拍桌大怒道:「這等蠢婦早該休了!竟作出這等滔天大禍來!」說罷心裡一灰,竟流出淚來。賈敬忙擺了擺手道:「你也不要著急,咱們也不是毫無勝算的。現今姑老爺已經官復原職,榮寵依舊,在聖君面前應該說得上話,況且宮里還有娘娘,若聖君不滿,現今也該有些風聲了,如今既沒有訓誡也沒有廢妃,想必事有轉圜餘地。」賈赦聽了,方有些心安,賈敬又嘆息道:「雖是如此,聖意難以揣度,咱們也做些準備,你老太太的身體不好,你也別嚇著她,有些東西該收拾就收拾起來吧。」賈赦沈默了一會兒,拱了拱手便告辭回府了。

    榮府里自此人心惶惶,賈母依舊昏睡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邢夫人天天侍奉不提。李紈早帶著賈蘭去了東府,邢岫煙與寶玉也無顏在居,只好去了小轉兒衚衕借住邢忠夫婦處,尤瀟瀟偷偷將趙姨娘與賈環一並送到了探春親手委託買的小宅子里。賈赦見著人心渙散,也知道勉強不得,便親自查點了財產箱籠,因邢夫人有孕不能遠行,只叫著賈璉鳳姐兒帶著賈琮與大姐兒、桂哥兒偷偷往平安州躲躲去,賈璉夫婦本不欲走,但也深知利害,只好含淚而別。賈赦見著兒孫安置好,便對著邢夫人道:「倒是委屈了你。」邢夫人卻笑道:「兒子孫子都走了,咱們也沒有什麼心願了。」賈赦點了點頭,又道:「你肚子中這個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總歸盼著能逃過這一劫。」話音剛落,只聽外頭王善保家的顫著聲音來回:「老爺,太太,二姑奶奶回來了!」說畢,只見迎春挺著肚子急急邁進門來,邢夫人連忙站起身道:「我的兒,你可慢些!」迎春過來匆匆行了禮,然後扶著母親的手忙道:「太太跟著我先回家避避去。」然後又對賈赦道:「我已經與相公商量好了,就在我陪嫁的宅子里一應都找了妥帖人侍候,老爺只管把太太放心交給我……」邢夫人在旁聽著淚如雨下,賈赦點頭道:「既然這樣,太太就跟著迎兒先去,好歹也是保住咱們家的這脈骨肉。」邢夫人見著賈赦一人,本欲不肯離府,但見了賈赦說起腹中的孩子,知道這是重中之重,便無可再駁。因著時間緊急,迎春見賈赦准了,連忙就叫著王善保家的去與邢夫人收拾包袱行囊,然後叫著司棋一起攙著邢夫人出去。賈赦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給了女兒,親自送出門去,見著她們母女乘著馬車而去,方才落寞回府。

    與此同時,寧國府里倒是一片霽月清風,賈珍心裡忐忑,原本也要將荇哥兒送走,賈敬卻搖頭道:「我們不同西府,這些年來走動得也淡,不必自慌了手腳,反引得旁人生疑。」尤瀟瀟聽了,也在一旁勸道:「大爺細想想,蓉哥兒在任上一點風聲不聞,也沒見聖旨過來,估摸著也無甚大事,一切都有老爺做主,大爺安心就是。」賈珍見著這般,也是無法,便暫且穩住心神不提。卻說林如海官復原職,原先從大簡書院裡退了學的一些世家竟紛紛跑去找了蕭如景的門路,求著告白兩句好話。蕭如景的脾氣不是好的,何曾肯理他們,只道當日退學,形勢危急,也可體諒,但今日再回,卻是喪了風骨,不知廉恥,眾人被罵得透心涼,不敢再上門聒噪。又因為外頭風言風語,蕭如景便打算讓兒子提前迎娶惜春過門。賈敬心裡明白,只嘆道:「也不必急於一時……」蕭如景微笑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氣話?聖意難測,你們大姑娘已經同我家訂了親,也就是我們家的媳婦,我心裡極怕她受委屈的。」賈敬聽了,心中無限感慨,只點頭道:「此恩我記得了。」因著惜春年歲還小,兩家便商議著先成親再圓房,幸好這些年陸陸續續將嫁妝備齊,尤瀟瀟與賈珍此時也有些慌忙,正好趁著此時專心忙著操持惜春婚事,也給府里多添添喜氣。

    卻說傅夫人跟著林如海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開銷了府中一系列背主的家奴,然後叫了人重新買了一批進來,因著當時聖君下旨便是留有餘地,林府里也不見有什麼糟蹋處,一應細軟箱籠皆在,傅夫人帶著人在府里另收拾了兩日,見四處終於整齊了,連忙就往寧國府里來。尤瀟瀟聽了消息,親自接進上房,傅夫人坐下來也顧不得吃茶,只低聲道:「老爺讓我過來告訴府里一聲,二房裡的事跟著咱們無甚關聯,只叫咱們放心就是。」尤瀟瀟原本要問得更細一些,但也知道形勢危急林家肯送這樣要緊的一句話已經不易,便不好得隴望蜀。等著傅夫人走了,連忙把話遞給賈珍。賈敬知道了,只點了點頭不說話。

    聖君在朝堂雷霆一怒,三五日又沒了動靜,朝中諸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料這一日忽然又頒下兩道聖旨來,一是說忠順王妄圖謀逆篡權,理應斬滅九族,但念在先祖之功,又有手足之情,罪不該殃及無辜,便將忠順王一人秋後問斬,忠順王妃年幼,況與事無干,只剝奪封號,准其出府供養。二便是查抄了諸多勾連之家,或者斬立行,或者全族流放。馮府里早早過來送了消息,說道:「此次沒有兩府之事,卻是大幸。」賈敬與賈珍等心中皆是納罕,想著忠順王犯下彌天大罪,竟是一人承擔,實在是有些蹊蹺。後又細想,當朝諸多異姓王,若是聖君做得過絕,也怕他們幾個唇亡齒寒,因怕生事,倒引出新禍患來。況且忠順王一向子嗣單薄,除了外嫁的一個郡主,王妃入府幾年來也沒有誕下世子來,實在也是殺無可殺,不如做得漂亮些,顯得當今宅心仁厚。只是那些要舉忠順王成事的世家大族卻是慘了,此次連根拔起,一網打盡,實在是慘不忍睹。

    賈赦聽說忠順王之事未牽涉到兩府,心中大為安慰,趕忙送信兒出去。賈璉鳳姐兒帶著諸人回來,邢夫人也急急趕回來,父子等諸人見面,不免有劫後餘生之感。又因為聖君准了探春出府,賈赦想著終究是府里的姑娘,連忙就打發了人派車去接。只是等了半日卻不見蹤跡,賈赦無法,只得四處查訪不提。賈敬這日叫了他過去,只道:「咱們家是不幸中萬幸躲過一劫,幸好也是平日里謹慎,忠順王的事情已經了了,二老爺那頭該想些法子救出來,否則損毀的到底是咱們家的清譽。」賈赦忙道:「大老爺說得極是,此事已經托了姑老爺,只求著他瞧在逝去姑太太的面上,幫著將老二救出來。」然後又道:「我使了銀子去獄中瞧了老二一次,他只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做了一封休書與我,讓我想法子交給王氏……」賈敬皺眉道:「這會子做此事卻是晚了,王氏名義上還是咱們家的媳婦,也給宮里娘娘遞個信兒,只說婦人貪財糊塗,求著撕虜開來,等回了家再說其他。」賈赦遲疑道:「此事……」因著甄家已經坐實了謀反之罪,王夫人收下的四箱子東西在有心之人眼中便是滔天大罪,很不好開交。賈敬說道:「你放心,聖君既然沒有把咱們家算在忠順王一事里,顯見也不想再追究,王氏再不堪,也是宮里娘娘的嫡母,皇上這些年對著娘娘雖是冷淡,但也有幾分情誼,只要咱們一口咬定,再多使些銀子,將他們兩個撈出來就是了。」賈赦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

    過了幾天,林如海那裡送了消息,只說賈政不日將出來,王氏卻要拖些日子才能出來,只叫眾人放心。賈赦因了二房又使了幾萬銀子出去,總算見了一些光亮,自去謝了姑老爺不提。因著舊府里被查抄一空,賈政在外頭欠下的銀子早被人找上門來,賈赦原本要捏著鼻子給他還清,還是邢夫人看不過去,提醒了一句:「皇上只管查抄,也沒說舊府就收回去,趕著砌了一道牆,折價賣了就是了!」賈赦想了想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因為匆忙之間找不到好買家,京城裡諸人都知道此宅始末,雖是處在鬧市地界兒很好,但開價再低也無人問津,幸好賈璉去找了薛蟠,哄了一個外地商戶,想著在京金屋藏嬌的,牽了線給一髮而賣了三萬兩銀子。只是賈政欠款尤盛,其中還有虧欠賈赦的二萬兩銀子,賈璉聽了不忿,便出主意道:「二叔房裡還有些田莊鋪子,是當時分家的時候得的,此時去順天府里求個官家證明,說明是他個人欠事,便由官家做主賣了,將銀子折給債主罷了。」賈赦聽了半晌不說話,倒是邢夫人說道:「璉兒說得極是,咱們家認個倒霉,自己的銀子算是扔出去罷了,也省得被有心人拿出去說話,弄得名聲很不好。再說將來你二叔還要出來,若是給他一髮兒賣了乾淨,將來還是得咱們家養著的,何苦招這事來?好歹留下一個莊子,日後他們也不至於走投無路。」賈璉連連點頭,見賈赦不反對,知道此事做得,自去跑了官府辦事不提。

    十日之後賈政出來,賈赦少不得親自去接他回來。賈母這陣子已經清醒好些,只是精神大不如以前,見了賈政進來,身上臟污不堪,鬍子蒼白了一把,想著都是他管家不嚴才招來的禍患,也不說什麼,只揮揮手道:「往後家裡的事不必再問我,都由你哥哥做主。」賈政在獄中很吃了一些虧,原本見了老母還要奔著哭訴幾聲委屈,只見賈母如此冷淡,臉上便訥訥的。賈赦連忙叫了婆子帶他下去梳洗,然後又同著邢夫人早商議好了,叫人將李紈、寶玉夫婦、賈環等叫回家來見二老爺。賈政好容易吃了一頓飽飯,又見了兒子媳婦一群人,只不見林姨娘,當即臉色一變,說道:「姽嫿呢?」賈赦聽了恨得牙癢,瞧了他一眼,說道:「抄家的時候發賣官奴去了。」然後見他還是糊塗也就不與他多言,當著諸人的面,將二房的帳一一理順清楚,才交給賈政。眾人早知道二房遭此大難,已經精窮,只是沒料到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又都是賈政一個人造的孽,聽著他還要四處去尋林姨娘,李紈當即說道:「大老爺的話我也聽清楚了,正好趁著大家都在,求著大老爺做主給我們二房裡分了家吧!」寶玉在旁聽了,正要說話,岫煙卻是捏了他一把,寶玉連忙閉了嘴。賈環則是不聲不響。

    賈赦早料到二房裡必然是要分崩離析,這一家子烏眼兒雞一樣,再勉強湊一起倒惹出事來,於是沈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老二你怎麼看?」賈政本來就不通庶務,加上家裡一向是王夫人做主,是個極沒有主意的,現今瞧著諸人不耐煩,見著老大也有贊成之意,便道:「我聽大哥的。」賈赦見他這般,好歹是同母兄弟,心裡倒有幾分可憐他。於是說道:「其他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現今二房公帳上只剩下一個田莊,其餘的也沒什麼可分的,往後誰供養二老爺,這田莊便給誰家,你們服還是不服?」李紈的私房一向是緊緊握在手裡的,此次抄家除了王夫人損失甚重外,她也不少分毫,況且公中無錢,她只求著與二房擺脫干系,連忙就道:「大老爺這話明白,我是極贊成的。」寶玉與賈環也就一起點了點頭。賈赦嘆道:「既然這樣,大奶奶身邊的蘭哥兒年紀還小,環哥兒還沒娶親,只有把二老爺交給寶玉了,你們來領了這地契。」寶玉不說話,岫煙忙上前接了,然後說道:「我們聽大老爺的安排。」賈赦想了想又道:「雖是分了家,但都是一個爺爺傳下來的的,我這府里隨著你們住的,若是想來儘管來。」李紈聽了先笑道:「大老爺仁慈,只是咱們兩房裡已經分了家,我們再住下去各樣開銷也說不清楚卻是過分了。」因她這樣高風亮節的,岫煙也就不好再提住進去的話,賈環在外頭有院子,自然也不吱聲。賈赦見著諸人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心裡卻是松了一口氣,他說那話就是面子情兒,本來就是分門別戶了,這樣攪不清日後難免添亂。因著分割乾淨,又寫了文書按了手印,本要留著諸人再吃飯,李紈哪裡耐煩,想著往後也不能總住在東府,趁著分割乾淨也得打算往後住處,是買還是租,都得好好考量,於是只說自己有事就匆匆走了。賈環隨著大嫂子正要出門,賈赦忽然想起一事道:「環哥兒,姑奶奶那裡你可有消息?」賈環搖了搖頭,賈赦便不說什麼。

    寶玉與岫煙見了諸人走得乾淨,無法只好帶著賈政先往小轉兒衚衕暫居。那二房裡的莊子遠在郊區,要過去也得有幾日路程,況且凡事不知,不能貿貿然過去。寶玉本要問賈赦王夫人何日才能出來,邢岫煙卻道:「大伯為了咱們的事殫精竭慮,我知道你心裡念著太太,可是咱們府里遭事全是因了太太而起,你這樣去問倒惹得大伯心煩,你放心,我改日過來問問姑媽,你且別急。」寶玉如今事事都聽岫煙的,知道有理,連忙就收聲不提。出門時邢夫人打發人偷偷給岫煙二百兩銀子,岫煙瞞著諸人不動聲色接了。

    到了小轉兒衚衕,邢忠夫婦見了女兒兩口子回來,連帶捎著賈政,臉色就愈發不好看起來。岫煙知道父母的脾性,只淡淡道:「老爺還有一個莊子,等收拾好了,咱們一塊搬過去也使的。」邢忠雖是不滿,但也在女兒手裡討生活的,便不敢多話,背地裡跟著老婆嘟囔道:「原先還以為攀了一個富貴人家,現在瞧著一窮二白的,還得養著一個老爺一個少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白白委屈了咱們女兒。」邢忠媳婦心裡也非常惱怒,不好衝著親家與女婿發火,只叫麝月道:「還不去燒水!」然後看見五兒又跑在寶玉面前膩歪,直接過去扯了耳朵喝道:「這時候還不煮飯晚上倒是吃什麼?賊不死的丫頭,只剩下上灶的本事,再這樣偷懶,明日便同著那個妙玉一樣賣出去!」五兒被嚇得臉色煞白,寶玉見了本欲說話,岫煙過來微笑道:「麝月快去給二老爺打掃床榻去,五兒收拾飯來,今兒鬧了一日,大家都早歇著。」五兒滿腹委屈,只眉來眼去瞧著寶玉,岫煙卻是帶著寶玉一面往屋裡走一面說道:「二爺,現今雖是咱們分了家,但往後也得好好打算著,現今也不知道那莊子大小,倒是求著璉二哥先去給我們瞧瞧,看看如何經營才好……」

正文 第93章 真相大白(完結章 )

    到了初秋,當今大赦天下,王夫人被放出獄。寶玉與岫煙等在獄神廟外頭,見著王夫人滿臉蒼涼,步履蹣跚的出來,連忙就迎上去。王夫人呆愣的望著兒子,一言不發,寶玉不由哭道,「太太,我是寶玉啊……」說畢涕泗橫流。王夫人依舊呆呆的,岫煙忙道,「二爺,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快些接了太太回家去。」岫煙丫頭小篆機靈,連忙扶著王夫人進馬車,放下簾子來,只見王夫人停滯了半晌,才拉著兒子的手大哭起來。岫煙在旁瞧著,見寶玉傷心,便也跟著擦了擦淚,軟語勸了幾聲才好。因著一路顛簸,王夫人心知有異,忙撂起簾子瞧了瞧窗外,見不是往榮國府里走的路,不由問道:「這是去哪裡?」寶玉低頭說道:「是咱們家的莊子。」王夫人正待說話,岫煙又道:「那日查抄,太太的體己都被官差拿去,老爺又欠了外頭銀子,沒法子只好把宅子與鋪子拿去抵了債,現在只剩下一棟田莊,大老爺做主分了家,我跟二爺接了老爺一起過活……」王夫人聽了不由萬箭攢心,想著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體己全部付之東流,再加上賈政如此不通事務,不由就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寶玉著急,岫煙瞧了一眼,說道:「太太這是急火攻心,吐出來倒比憋在心裡好些。」

    到了田莊,麝月與五兒早早出來接了王夫人下車,岫煙囑咐道:「快去燒熱湯服侍太太沐浴更衣。」說罷就往東面屋子里去,邢忠夫婦捨不得小轉兒衚衕每月開銷的房租,早跟著女兒女婿一起搬到田莊上來。如今見了女兒進來忙道:「接回來了?」岫煙點了點頭,坐下來對母親說道:「我瞧著娘的身量跟著太太差不多,找兩件衣裳來叫小篆給西屋裡送去。」邢忠媳婦知道女兒當家作主,對著親家連面子情都懶得做,只不滿道:「我哪裡有幾件衣裳?給了她倒讓我穿什麼?」岫煙放下茶碗來,說道:「我再給你做新衣裳,往後她穿你的舊衣裳就使得。」邢忠媳婦聽了,方去櫃子里找了幾件洗褪了色的灰撲撲夾衫出來,岫煙點了點頭,小篆拿去給了麝月。不一會兒便聽到外頭叫嚷,麝月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道:「二奶奶,太太讓你過去。」岫煙聽了,珊珊然起身,對父母道:「往後咱們一家子一塊過日子,彼此客氣些就罷了。」邢忠夫婦連忙點頭稱是。

    王夫人果然大發雷霆,對著岫煙道:「這都是哪個臟婆子穿過的?倒是給我換洗來了?」麝月在旁低著頭不敢說話,岫煙走過去將著舊衣裳拿起來親自折疊好又放在王夫人手邊,微笑道:「我路上也跟太太說了,咱們家現今不比以往,太太以前的衣裳都被官差們拿走了,現今去做新的哪裡來得及?往後咱們凡事自然要儉省些……」王夫人喝道:「這些話只好糊弄傻子去吧!你是瞧著我娘家敗了,手裡沒錢就這樣苛待我?告訴你,娘娘還在宮里呢!」岫煙笑道:「太太說的這話我聽不懂,什麼叫做苛待?咱們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飯,這會子給您換了衣裳您就不樂意了,還沒跟太太說呢,眼前只有這個莊子做出息,肥雞大鴨子什麼都沒有,往後太太天天跟著咱們吃糠咽菜的倒是要讓您往順天府告媳婦忤逆了?」王夫人被噎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岫煙又道:「也難怪,太太在獄里這麼久,外頭的事大概都不知道,媳婦原想著侍候太太更了衣吃點子東西再細細說說,現今倒是不說不行了。」王夫人被她說得心驚,臉色發白,岫煙冷笑道:「前陣子太后薨了,娘娘在宮里已經自請落髮去皇覺寺為太后守靈,聖君感念娘娘心誠,封了靈隱大士……」王夫人急道:「娘娘真真糊塗!」岫煙挑起眉來冷笑道:「娘娘糊塗?太太自個兒也細想想,甄家犯下那樣大的案子,您也敢接他們家的箱子,若不是娘娘拼命保了您,只怕一輩子都暗無天日了……」王夫人已經驚呆了,岫煙又道:「還有一件事是老爺囑咐的,媳婦也不敢不聽從,小篆你去把那休書拿來。」王夫人聽見休書二字,又慌又懼,問道:「休書?什麼休書?」岫煙也不答言,等著小篆把賈政寫下的休書交到王夫人手裡才說道:「媳婦跟著二爺也勸了老爺,無奈老爺只說太太是敗家的根源,說賈家不容這樣的媳婦,我們沒法子,老爺寫了休書就去東府里上了族譜,也跟舅爺舅太太知會過了。只是舅爺舅太太已經搬回了金陵,也不肯派人來接太太,我便跟著二爺商量,老爺雖是不認太太,但太太也是二爺的親母,所以還是我們奉養著,可是見著太太今日這樣嫌棄,媳婦反倒沒話說了。」說罷,岫煙便帶著小篆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卻說李紈求了尤瀟瀟幫忙,在鐵匠兒衚衕找了一棟宅子,十分安靜,正適合賈蘭念書,從稻香村搬家那日,鳳姐兒自然也叫了小廝們來幫忙。尤瀟瀟等著佈置利落了才帶了些東西來瞧,李紈在院子里接待她吃茶,微笑道:「這些年來我終於松了一口氣。」尤瀟瀟知道她壓抑已久,能有今日來之不易,便說道:「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現今蘭哥兒讀書上進,你每日里要麼找鳳丫頭說說話,要麼來我們東府里逛逛,豈不快哉。」李紈點了點頭,又笑道:「那日我去府里清點東西,大老爺還問我見沒見過三姑奶奶,我便道一直沒有消息的,你說怪不怪,忠順王府里出了事,她倒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唉,說起來三姑奶奶今年才十七歲,還小呢。」說著便是一嘆。當初同在榮國府時,探春做事雖是拔尖逞能不留餘地,但好歹沒做過大非大歹的事,後來被嫁到忠順王府,年紀輕輕一輩子都毀了,確實也是可憐。尤瀟瀟連忙岔開話去,問起賈琮與李紋來,李紈笑道:「大太太對著紋兒極好的,聽說肚子里這個是個姑娘呢,雖是一樣歡喜,但大老爺想著把琮哥兒記在太太名下,將來分了府出去也有個依徬。」尤瀟瀟點了點頭,說了兩句閒話才告辭出來。

    歡顏扶了她出來,悄聲問道:「還去真武廟?」尤瀟瀟點了點頭道:「出來一趟便去看看吧。」歡顏上了車對著小廝囑咐了一聲,就往真武廟衚衕去了。到了最裡頭一間宅子,歡顏輕輕敲了敲門,只見彩霞出來迎進去道:「珍大奶奶來了。」尤瀟瀟笑了笑,帶著歡顏一同進了屋子,趙姨娘正拉著一位道姑的手滿臉流淚,見了尤瀟瀟進來,二人都站起來。尤瀟瀟嘆道:「三姑奶奶清減多了。」趙姨娘哭道:「雖是環哥兒出息了,但我心裡一想起三丫頭這樣煎熬便苦的很……」那位道姑打扮的正是探春,她自出了忠順王府便進了水仙庵落髮為尼,等閒不見人,因著今日是趙姨娘生辰,才出來一見。尤瀟瀟坐下來,先將一卷銀子拿出來交給趙姨娘道:「這是銀樓里上個季度的出息,姨娘收好。」探春點頭道:「我而今身不由己,環哥兒年紀還小,求著珍大嫂子多多照顧。」尤瀟瀟默默點了點頭,遲疑了半日才把王夫人出獄的事情與探春說了。探春冷笑道:「她卻是命大,犯下這等死罪來,若不是娘娘在宮里求了皇后,早該一並秋後問斬去了。」尤瀟瀟知道探春深恨王夫人,那王夫人收取甄家箱子的事何等隱晦,眾人都奇怪如何被聖君知曉,再聽這話便知道恐怕與探春消不了關係。尤瀟瀟瞧著她雖是青春但已枯槁的臉,心中深深嘆息。那日傅夫人偷偷過來說話,講那忠順王籌劃謀反已久,還在京外紫檀堡地下挖了一個秘事廳。聖君早知他心懷不軌,一直等待時機,想著若不能一舉拿下,倒不能打草驚蛇,於是這些年來便是十分縱容他,沒料到最後能呈上證堂鐵供的竟是忠順王妃!聖君那時候才真正下定決心一舉鏟除異黨,與著林如海做了一場好戲,引得忠順王的同謀一一跳腳起來,才能一網打盡了。只是探春雖立下大功,但要保命卻是不得入世,她又是冰雪聰明之人,早早求了聖君要落髮為尼,終身清守戒規,方逃過一命。只是一想起她本來該像迎春一樣有個安逸的人生,卻被王夫人與元春聯手毀掉,想必心中也是極為不甘,才又告上一狀,將著二房徹底弄垮,只是沒想到元春能捨身救母罷了。說到底她還念著賈母幾分好處,留了榮國府的體面,整個賈家也沒有就此一敗塗地。尤瀟瀟知道探春出來一次也殊為不易,想著多留她們母女說體己話的時候,便告辭回府去了。

    剛進了府門,紅枝遞了一個喜帖過來,尤瀟瀟瞧了一眼,不由吃了一驚道:「竟是這麼快?」原來是衛家發來的帖子,說衛大公子承襲了將軍府,四處擺宴請客。賈珍正好進來,尤瀟瀟嘆道:「衛小公子屍骨未寒,這大公子也太急切了些。」說罷又想起湘雲來,皺眉說道:「也不知道史姑奶奶哭成怎樣呢。」賈珍瞧了一眼道:「老將軍見著小兒子死了,身邊只有大兒子,也得念著往後的倚靠,小兒子死得糊塗不糊塗,老將軍也沒心思弄明白了,索性就這樣混沌著過吧。」尤瀟瀟默默點了點頭,賈珍將帖子隨手扔到一邊去:「那日里派人送份大禮去就夠了,衛家這等行事也別靠的太近。」說罷又一笑道:「說個笑話與你聽,二老爺從莊子里打發了一個長工來,說想到咱們書院裡教書……」尤瀟瀟噗嗤一聲笑了:「二老爺滿肚子香艷詞兒來教書可使不得!」賈珍說道:「正是這話,我當時就駁了回去,只說路途遙遠,倒多顧忌二老爺身子,現下咱們書院裡先生也夠,不敢勞煩。結果那長工目瞪口呆了半日也不走,給了幾百錢才打發了,真真眼皮子淺的。」尤瀟瀟說道:「我也聽說了,那房裡如今都是寶二奶奶做主,二老爺想著跟過去一樣的日子,自然是過不得了。」夫妻二人坐下來又說了幾句閒話,只聽外頭來報:「稟大爺大奶奶,小蓉大爺打發人從保定來送中秋節禮了!」尤瀟瀟聽了,便微微一笑,與賈珍一起迎了出去。(完)

    作者有話要說:預計還有一章番外,謝謝花花支持!
作者: ga1105    時間: 2015-12-21 02:34

番外篇

    寧國府裡張燈結彩,一整條街上車水馬龍好不熱鬧,來往人瞧著眼熱難免打聽,就有人艷羨道:“是寧國府裡的小公子今日成婚,瞧瞧人家,不愧是世家出身,跟著馮紫英將軍去了一趟西北便立了這樣大功,年紀輕輕就封為四品總兵,將來前途無量啊!”旁邊有人忙道:“可知道小公子娶的是哪家閨女?”那人笑道:“說起來更嚇你一跳,是咱們當朝首輔陳頤梁大人的嫡長女,嘖嘖,真真富貴滿門呢!”眾人聽了也就感慨一番。

    花廳裡,蓉大奶奶胡氏正在分派諸人行事,見著婆婆身邊貼身媽媽樑柱兒家的進來,忙起身迎道:“梁媽媽來了,太太可是有什麼吩咐?”樑柱兒家的閨名叫做紅枝,正是原先太太身邊的貼身大丫頭,先頭的銀蝶、歡顏都放了出去,現今出來進去也是當家奶奶了。紅枝卻是家生子兒,又要一心一意服侍太太的,所以就一直留在身邊侍候,闔府裡都知道她的體面,胡氏自然不敢怠慢。樑柱兒家的給胡氏請了安,才笑瞇瞇道:“太太說今兒人多,讓大奶奶給擋擋駕,除了故交至親,其他的不見也罷了。”胡氏聽了,忙躬身道: “媳婦明白了。”親自送走了梁媽媽,胡氏臉色不由一變道:“去打聽著,出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才有人來回話:“也不知道是誰帶了衛家二太太進了太太屋子裡去,說了一會子話梁媽媽才給送出來……”衛家二太太叫做史湘雲,原是西府裡史老太君的侄孫女,嫁到衛家不滿一年就守了寡,後來衛家大老爺收了府,諸人原以為他是個刻薄人,會將寡弟妹一遭兒趕出去,誰想到倒也容下來了,衛二太太也就這樣一直住著,只是後來傳出些不好聽的話,說衛家大老爺的兒子是衛二太太生的……說來也怪,衛大太太原先跟著衛大老爺分府住,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倒是回了老府裡來就誕下兩個兒子,真真蹊蹺,再想想衛二太太在將軍府裡說一不二的,尋常人都恭恭敬敬,連衛大太太都讓她幾分,實在不像是寡婦做派,也難怪旁人生疑。胡氏知道婆婆不太喜歡衛二太太,嫌她有幾分勢利的,現今小叔賈荇又青雲直上,婆婆更要避嫌了魔瞳修羅。胡氏想了想,問道:“太太屋裡都有誰在?”那婆子回道:“咱們家姑太太,親家胡太太,陳太太,西府大房裡的老太太,璉二太太,琮三太太,二姑太太,小姑太太,二房裡珠大太太,寶二太太,環三太太,馮家的馮大太太,還有薛家老太太和咱們兩位姨太太都在呢。”胡氏點頭,又問道:“大姑娘過去了麼?”大姑娘賈瑩是胡氏的親小姑,婆婆的老生子兒,老太爺與老爺都愛如珍寶。婆子笑道:“大姑娘起得早,與西府大姑奶奶一起往新房裡陪著二奶奶了。”胡氏笑道:“那也成了,把咱們哥兒姐兒也抱過去陪著二嬸,金童玉女壓壓床去!”眾人便都笑了。

    馨瀾院裡,尤瀟瀟笑容滿面,奉著賈邢氏與薛王氏兩位老太太坐在上座,其餘眾妯娌與姐妹紛紛坐在一旁,大家正說說笑笑,先恭喜大老太太得了一品誥命,因著琮三老爺治水有功,皇上大喜加封,琮三老爺又記在大老太太名下,這誥命自然跑不了的。接著諸人又慶賀陳賈兩家結了秦晉之好。蕭五太太惜春與汪二太太迎春都對著陳太太黛玉說道:“我們早瞧著你家懿姐兒好,可是誰能有大嫂子動手搶的快,這不就成了她家媳婦了!”尤瀟瀟忙道:“我可是早早去求了林姑太爺給做的主……”鳳姐兒笑道:“說起來我們桂哥兒的親事還沒定呢,可惜他們家只有這一個姑娘,搶都搶不勻!”眾人便都笑起來。馮大太太寶釵心中一動,早聽說賈桂唸書極好,去年剛中了舉人,在大簡書院裡是出了名的機敏人,他們那一房賈琮在朝中也頗有地位,馮紫英雖是武將出身,但心裡卻是想著給女兒找個唸書的人家,那蕭家是世家大儒,卻不是有爵位的,而賈桂將來遲早要襲了榮國府,現今又這樣出息,回去該跟老爺商量一番的。

    眾人說著閒話,大老太太悄悄招手叫寶二太太岫煙過去:“聽說你公公跟著你婆婆又鬧起來了?”岫煙笑道:“他們哪裡有不吵的時候,倒是公公新娶的這個姨娘懂事,還能勸著些,我便又給她加了一分月例銀子。”大老太太皺眉道:“我想你們如今都搬進城裡來,哥兒唸書又好,你公公婆婆這樣鬧下去四鄰八舍也聽著,對孩子不好,倒是再送回莊子裡去吧。”岫煙是極聰慧的,當年只拿著一個田莊,跟著尤瀟瀟鳳姐兒等學著經營,半幫半扶的,不出幾年就生息起來,在城里新買了院子置辦了幾家新鋪子不提,手裡也很有幾分家底。聽了大老太太的話,岫煙笑道:“姑媽的好意我心裡知道,寶玉雖是個不能幹的,但照顧哥兒姐兒都有耐心,老爺太太終究是他親生父母,沒有光奉養我爹娘攆他們走的道理。再說,老爺只要有姨娘有酒吃就好打發,太太現今也學乖了,原先還要跟著那柳五兒背後算計我,自打我把那蹄子賣了太太也老實了,麝月一向是個穩重的,也懂規矩,現今家裡家外的我都放心。”大老太太見著侄女將著二房打理得井井有條,心中又有丘壑,便點了點頭道:“我原怕你受委屈,現在瞧著這日子也紅火起來了,到底是老太太慧眼瞧人,若是換了個不能幹的,二房這一攤子事還有誰能管?”岫煙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早知道寶玉是個好拿捏的,才應了這門親事,真嫁到旁人家去,門當戶對的日子淺薄,略高一些的上下多少人,偏偏自己出身寒門低人一等,哪裡能像今日這樣隨心所欲,手握大權呢?

    屋子裡諸人正說得開懷,樑柱兒家的走進來笑道:“吉時到了,請太太帶著老太太、姑太太、太太們出去吃酒了!”尤瀟瀟聽了,連忙站起身來,先扶著大老太太,鳳姐兒去扶了薛老太太,眾人相攜便一同往花廳走去。迎面遇到大姑娘賈瑩,俏生生的小臉上洋溢著爛漫青春,尤瀟瀟說道:“過來,過來,一大早兒就不見人影兒,也不叫人……”賈瑩卻噘起嘴來:“我剛剛在書院碰見一個好不懂事的小廝!”尤瀟瀟聽了,眉頭一皺,大老太太忙打圓場道:“瑩姐兒最乖,過來陪著大祖母吃酒去,待會耍牌別讓她們混了我去!”賈瑩連忙應了一聲,躲了母親的眼,笑嘻嘻走了。眾人先行一步,尤瀟瀟留下來,瞧向女兒身後跟著的丫頭,只見那丫頭急急回道:“當時西府裡桂哥兒與馮家大公子也在,陪著那人一塊說話,我瞧著他腰間繫著黃帶子……”尤瀟瀟聽了,不禁頭疼起來,怎麼又是七皇子……只盼著將來沒有什麼勾連吧……(完)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以來都十分感謝花花們的支持!提前祝愿花花們馬年大吉!心想事成!
作者: 豬∼    時間: 2015-12-24 20:23

看了好多天才看完~感覺嗯這個尤氏也太強了,賈珍那種人也掰的回來,那種可比賈政跟賈赦糟心多,番外是表示賈瑩會嫁皇家人嗎?這樣不就會捲入站對風波嚕~挺危險的
作者: psychopath    時間: 2021-4-18 12:42

想不到尤氏也可以這樣強,不錯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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