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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百年榮光》作者：夜七袖【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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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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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7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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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百年榮光》作者：夜七袖【完結+番外】
文案：
一句話簡介：Giotto少年被路遇不明身份少女引.誘.奸.殺的全過程。
正式簡介：十九世紀末的西西里，充斥著戰亂、流血，掠奪和死亡。
然而在這片被稱作『上帝之手觸及不到的土地』上，有著這樣一群人——他們以理想中的烏托邦為信仰，用犧牲捍衛至高無上的榮耀與尊嚴，將血和著眼淚咽下喉間，緊握著槍做.愛。
如果上帝不能拯救這片土地，那麼就讓我們成為自己的上帝吧。
銘記彭格列一世。銘記那些深埋在西西里土壤中的希望與救贖，以及獨屬於我們的百年榮光
||作者友情提示||
○此文主線為彭格列發展史，中間穿插某些不可告人嗶嗶嗶嗶嗶嗶嗶【咦】
○女主無下限無人品無三觀。有狗血身世背景，有狗血過去，入文需謹慎。
○文含各種BUG，作者是個碰上歷史戰鬥力只有5的渣，考據党請自由地……
○不NP不爛尾，無雙線多線結局，無前世來生輪回，堅定1V1和HE不動搖。
內容標籤：家教 靈魂轉換 穿越時空 西方羅曼
搜索關鍵字：主角：七十七夜，Giotto ┃ 配角：蛤蜊初代眾，加百羅涅初代眾，原創眾 ┃ 其它：暴力戰爭激情向，犯二的戰鬥系傻逼，腹黑的治癒系聖母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3
從偶遇開始
第1章 [001][來做愛吧]
義大利西西里島的天氣總是有些潮濕，在本就多雨的夏天便更是如此。夏蟬的低鳴聲清晰地鑽入耳畔，小徑旁的草叢間還有水珠在月光的折射下映出霓虹般的影子。
如同被無邊墨色沉澱浸染的黯淡夜空中懸掛著一輪清冷皎月，雲霧徐徐氤氳漫漶開來，逐漸隱匿了彎月原本清晰鮮明的輪廓，使其邊緣變得十分模糊而難以辨清。蒼茫細碎的星辰散落周遭，徒然散發著不屬於自身的星點微光，又被席捲了全部視野的澶薄雲層遮掩蠶食殆盡。
而不遠的一處，一片闌珊夜色之間，隱隱透出了兩個正在徐步行走的身影。
為首的金髮青年舒服地輕眯了下眼，低低籲了口氣，側過臉看向身邊並肩而行的同伴，隱隱有笑意蔓延到湛藍的眼底，「還真是個好天氣……你感覺如何，G？」
被稱為『G』的紅發青年聞言，抬臉皺了下眉頭以表達自己對於這般濕度的厭惡之情，雙手插在褲袋裡，繼續低頭默默前行。
多年的相處讓金髮青年早已適應對方寡言的個性，聳聳肩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正待開口，天生敏銳的耳力便不期然捕捉到了對面巷口處隱隱約約傳來的打鬥聲。
西西里的這個小鎮最近一直都不怎麼太平，始作俑者是一個盤踞在附近的黑手黨家族，據說是其家族內部動亂的緣故。
打鬥聲漸漸大了起來，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響與遭受猛擊的痛呼聲不絕於耳，此時G也察覺出了異樣，與身邊皺著眉頭屏息細聽的金髮青年相互對望了一眼，便頗有默契地向小巷中沖去。
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經過重重疊疊的阻礙投射而下，變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使周遭的景物十分難以分辨清晰。G來到隱約能看清廝打在一起的幾個人影處便頓住了腳步，略微側過身看向停立在一旁的金髮青年，挑眉用眼神詢問對方有何想法。
略作思忖，金髮青年低聲道，「光線太暗，分不清哪方是敵哪方是友……還是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句尾的話音還未完全消散，仿佛是在回應他的話一般，綽綽人影中忽然燃起了一道奪目的火炎，耀眼澄澈的融黃色從纖細蔥白的五指之間迸發出來，持續燃燒著，更襯得皮膚顯得紙一般的蒼白。
眼見此情此景，金髮青年的瞳孔驀地一陣緊縮，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了握，眼底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一閃而過。
這種能力，居然還有其他人擁有嗎……
刺目的光線瞬間將昏暗的小巷照耀得亮如白晝，映入眼簾的少女有著一頭俐落的棕栗色中長髮，但顯然因為許久的疏於打理而略顯淩亂。五官極富淩厲又不是女性氣息的立體感，翡翠般的碧色瞳孔此時緊縮成了針一般的豎瞳，為本是清秀普通的五官描繪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氣質，臉部線條在暈黃的光影下尤顯柔美，然而神情舉止卻頗為狼狽不堪。
對方瑩潤的碧色眼眸倒映著指尖散發出的淺黃色火光，正咬著牙將十指對準腰側正溢出鮮血的傷口。
深知火炎攻擊力的強大之處，金髮青年邁出一步正欲出言提醒，卻驀地發現少女腰側猙獰綻開的皮肉正奇跡般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最後竟恢復成了完好如初的肌膚，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疤痕。
下意識地將目光轉移到自己的手上，金髮青年回憶起自己曾經無意中凝結出的穿透性極強的橙紅色火炎，微皺起眉握了握拳。
原來……每種顏色火炎的作用都不一樣？
稍作思忖，他再次看向巷中的少女。此時對方已經完全扭轉了不久前的劣勢，靠著新生的身體放倒了一片荷槍實彈的黑衣人，正踏著一個男人的襠部俯身抽走他手中的槍械，轉頭挑起一絲略帶嘲諷的笑，歪著頭舉起槍對準唯一一個處於站立狀態的男人。
看著對方乖乖扔掉了槍舉起雙手，少女聳了聳肩，耀武揚威地豎起了中指，開口是純正的義大利語，吐字標準清晰——
「記得替我去地獄裡問候您的全家，不知名的殺手先生——順說一句，你比起你的前輩們可差遠了——你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大姨媽嗎？」
男人的雙腿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少女不屑地冷哼一聲，絲毫不加遲疑地扣動了扳機。
一陣詭異的靜默過後，預料中的槍聲並沒有響起。金髮青年清楚地聽到少女暗罵了一聲「我Fuck你妹」，然後丟掉槍一個翻身避開對方眼疾手快撿起槍支後發射的子彈，質地柔軟的棕栗色中長髮從耳邊散落至肩頭。
眼看少女即將避無可避，金髮青年終於不再猶豫，雙手交疊抬臂對準正在匆忙填充子彈的黑衣人，霎時一束耀目的橙紅色火炎便伴隨著颯颯風聲噴射而去，黑衣人應聲被強力的火炎釘在了牆上，旋即又狠狠跌落到地面，吃痛低呼了一聲，掙扎著想要移動四肢艱爬行，然而身體機能的損傷程度卻讓他早已動彈不得。
貼在牆壁上的少女臉上有短暫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旋即從老舊牆上的凹陷處輕快地跳了下來，饒有興味地走去踹了踹地上艱難挪動著的的黑衣人。在確定了對方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後才舒了一口氣，凝碧的眼底閃過一瞬捉摸不透的意味，她的目光掃過一旁神情溫潤的金髮青年，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聲調半帶嘲諷譏誚，「居然刻意避開了要害部位麼，您還真是聖母，先生。」
黑色長筒皮靴的鞋尖踏上攤在地上的手指關節，研磨般用力地做出一個旋轉的角度，清脆的骨節碎裂聲便伴隨著男人的慘叫聲響徹了西西里靜謐的夜空。撿起散落的槍支對著掙扎痛呼的黑衣人的心口補了一槍，少女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向強烈抽搐了幾下便倒地不動的黑衣人比起了兩根中指，望向金髮青年時卻已是滿臉笑容。
「不管怎麼說，還是多謝您的搭救了——上帝保佑您，尊敬的先生。」少女很有禮貌地斂了斂袖角，向金髮青年行了個禮，同時小聲抱怨著，「在戰場上沒有了子彈……哦上帝，這簡直比男人早洩還要恐怖。」
將對方有意遮掩的嘀咕聽的清清楚楚，金髮青年很無奈地笑了一下，眸光掃過橫屍當地的黑衣人，稍稍凝滯了一下眼眸，卻也心知肚明自己沒有立場去指責對方什麼，於是他彬彬有禮地伸出了手去，「初次見面，我叫Giotto——Giotto•Vongola。」
「Giotto……納尼？！」
誰知對方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冒出的卻是發音純正的異國語言。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少女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漂亮的碧色瞳孔裡難掩興奮的神色，低頭快速地用難以辨清的異國語言反復念叨著什麼——
「彭格列一世？——這可真是走運極了。」
「彭格列一世？」
不解地挑了挑眉毛，Giotto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語。少女聽聞卻突然噎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您……您懂得日語？」
對對方的反應啞然失笑，Giotto揉了揉腦後柔軟的淺金色髮絲，微微笑了笑，「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少女神態誇張地點了點頭，刻意移開話題一般鄭重地與對方握了握手，「我叫七十七夜，您可以叫我阿夜。Giotto先生。」邊說著邊將手上的血跡在衣側抹了抹，她上身前傾，神情認真地看著對方開口，「請不要小看七十七夜這個名字喲先生，這代表著男人一夜讓女人[嘩嘩嘩-]七十七次的偉大成就……哦不這太糟糕了怎麼會被消音！！」
「唔……」顯然沒弄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Giotto似懂非懂地頷首，看著揉著頭頂一臉莫名懊喪的少女，雖然感到有些奇怪，卻還是不著痕跡地將這種想法壓了下來，抬手指了指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紅發青年，「這位是我的拍檔G，阿夜小姐。」
「拍檔？」七十七夜毫不掩飾地仔細將對方端詳了許久，然後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誠懇地使勁點了下頭，「我明白了，原來是您的基友麼？……好吧，見到您很高興，G先生。」
對方皺了下眉頭輕微低首，七十七夜自動將這個動作理解為他是在表達善意。將注意力轉移到Giotto身上，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剛想說些什麼，餘光卻忽然瞥見了自己米色長褲上的一抹殷紅。
Giotto顯然也注意到了少女衣袂間沾染的斑斑血跡，有些擔心地微微蹙起了眉，關心地開口問詢，「是還有地方受傷了麼？」
少女低著頭似乎猶豫了許久，才愁眉苦臉地抬臉看向他，咬了咬嘴唇遲疑著說，「十分抱歉……真是太糟糕了先生，我想這應該是每月例行的大姨媽造訪。」
「呃……」Giotto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的恰當。
「該死，我對這個沒有蘇菲彈力貼身還遍地都是基佬的坑爹世界絕望了……」七十七夜複又向下看了看，長褲被染紅的面積已經擴大了不少，終於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Giotto先生，能不能麻煩借用一下您的衛生巾……哦不，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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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好脾氣。」
將大衣掛到門邊的衣帽架上，G隨手拿過空置的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水，斜了一眼坐在茶桌旁悠哉遊哉地品著紅茶的金髮青年。
「這是紳士禮儀，G。」抬眼看了看充斥著嘩啦嘩啦水聲的浴室，Giotto微笑著告訴對方，在得到對面青年從鼻尖裡發出的一聲不屑的冷哼後神情才認真起來，聲線微微向下沉了沉，「她的身份很可疑。你應該看得出，襲擊她的那群黑衣人——是加百羅涅家族的暗殺部隊。」
G抬起手撫上皺起的眉頭，沉吟片刻點頭表示贊同，「還有她的火炎，似乎跟你我的，都不太一樣。」
「沒錯。現如今還不能判斷她是敵是友，總而言之……」
「Giotto，」紅發青年有些無奈地打斷對方接下來能夠預料的長篇大論，「你不覺得你操心的太多了？」
「我已經成年了，G。父親如今正為加百羅涅的內部騷亂忙的焦頭爛額，」 理解對方對自己的關心，也就絲毫沒有因為語句被打斷而顯得慍怒，相反的，Giotto唇邊的笑意很明顯地加深了不少，「有些事情我想我也應該嘗試著幫他分擔。」
深知面前這個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青年一直堅持的秉性，G也就聳聳肩沒再多言。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替我向治安官大人問好。」
「明天見。」
幾乎是在門喀嚓一聲闔上的同時，浴室中傳來少女被水聲遮掩的有些模糊的聲音，「不好意思，Giotto先生，可以幫我拿一下換洗的衣服嗎？」
放下茶杯比了個『OK』的手勢後才想起對方現在身在浴室根本看不見，Giotto失笑著搖了搖頭，俯下身從少女堆放在浴室門前的衣服中拿出幾件還算乾淨的，然後輕輕叩了叩門。
「啊，沒關係，請進來吧先生。」
一片水霧氤氳間，少女豔麗旖旎的身形在輕薄浴巾的包裹下若隱若現，被蒸汽勾勒出朦朧卻別樣姣好的輪廓，半濕的中長髮低垂在胸前，隨著坡度向上微彎起一個優美的弧線。
「唔，非常抱歉……」
顯然沒料到眼前的一幕，Giotto道了歉後退一步正準備拉上門，忽然被少女拉住了手再度扯進蒸騰的浴室。還沒對此時的情景形成概念，對面的少女已經反身將他按在了潮濕的牆壁上，輕踮起腳尖就吻了上來。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快的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破碎的畫面在腦中重新拼接成形，Giotto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任由少女柔軟的唇瓣在嘴唇上摩挲著。
他很清楚地嗅到了自己的腎上腺素瞬間分泌的氣息。
幾乎是出於本能一般伸手繞上了少女線條繾綣的背脊，誰知對方也因自己下意識的動作而變得愈加肆意起來。少女溫熱急促的呼吸伴隨著柔軟的舌尖挑開了微抿成一條細線的唇瓣，與青年的唇齒反復糾纏，手指也不安分地順著對方纖韌挺拔的肩膀一路撫上後頸，翻轉，勾住，強迫對方低下頭讓唇齒的交綿更加深沉。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才離開了他的嘴唇，依然保持著勾緊他的脖子的姿勢，仰著臉專注地看著他，唇瓣嫣紅，眼神迷離。
「Ne，先生，」他聽到她開口說了什麼，帶著點濕漉漉的似嬌非嗔的風情，出乎意料清晰地鑽入耳畔，「您看天都這麼黑了……不如我們做|愛吧。」
第2章 [002][來攪基吧]
聽聞對方的話，Giotto不可置信地怔了一下，腦回路瞬間清晰，遲疑著伸出手稍微推開了眼前的少女，「這太瘋狂了阿夜小姐，我們才剛剛認識不到兩個小時……」
「不，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先生。」七十七夜乾脆順勢低下頭咬開了Giotto白色襯衫上的第一枚紐扣，然後眨眨眼斜過視線看向面前紅透了臉的青年，挑釁似的嗤笑了一聲，「我是在認真求包養，作為一個紳士，您不該折損了女士的臉面。」
然而她確實是低估了面前身為治安官獨子的青年的精神覺悟，只見對方小小地猶豫了一下，雖然緊張得似乎血管都要爆掉，但還是十分堅定地側過身抽身遠離少女半米以上，這才舒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微微挑起了眉。
還真是……奇怪的女孩子。
似乎對於對方的舉動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七十七夜站在原地愣了一會，然後似乎突然頓悟了什麼一般拍了下腦袋，神情立刻沮喪了下來。抬起手十分痛苦地捂臉呻吟著，從半開的指縫內偷偷望向Giotto的目光裡多了一絲絕望的神色。
從對方低聲的嘟囔中勉強分辨出了『好男人們果然都去攪基了』和『這個被基佬侵佔的世界真糟糕』之類的幾句話，Giotto抽了抽嘴角，對對方貌似無限痛苦的呻吟表示理解不能。
剛想出言安慰一下死捂著臉的七十七夜，Giotto的腦海中突然滑過一個念頭。對自己的想法表示了肯定，他掛起一抹溫和的微笑，向少女伸出手去，「我想我或許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七十七夜小姐。」
「咦？」少女聞言猛地抬起了頭，碧色的眸中閃耀著點點火光，仿佛對這個世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果，」頓了頓，青年唇邊的弧度似有深意，清秀臉龐分明的輪廓間隱隱繪出優美的線條，上揚的嘴角明顯帶著興致盎然，「如果你能夠告訴我們——有關那個名為『火炎』的物質，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
少女歪頭想了想，最終長出了口氣，與對方握了握手，「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交易——那好吧先生。」
從一旁的衣架上抽出一條毛巾揉著頭髮，七十七夜跟著Giotto一路走到了門口的白色茶桌邊，愁眉苦臉地伸出手按了按肚子，扯了一把濕漉漉的頭髮不好意思地開口，「在回答您的問題之前——先生，能不能給點兒隨便什麼東西填填肚子？我現在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事實上，一看見您我就餓了。」
尷尬地清咳了一聲，Giotto稍瞥了一瞥伏在桌子上揉著胃部的少女，卻不經意間注意到，對方臉上挑逗而曖昧的笑容下明顯有些疲憊的神色。於是他微微點了下頭便旋身走進了廚房，從櫥櫃中拿出幾樣食物遞給了她。
七十七夜道了謝伸手接過，便絲毫不顧及形象地狼吞虎嚥了起來——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幾天沒有好好地吃上一頓飯了。為了擺脫加百羅涅那群該死的狗雜種，她不得不像只倉鼠一樣在西西里北部的這個小鎮四處倉皇逃竄。
事實上，再過上幾天她就即將彈盡糧絕。如果到那時她還沒有找到彭格列一世，她就會離開義大利西西里這個早已被加百羅涅所全面控制的地方了。不過幸好，沒想到這麼一次偶然的遇襲，居然引出了她一直以來迫切尋找的人。
托著腮稍微眯起了眼睛，她斜過視線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的青年——他看起來似乎還不到可以被稱之為『男人』的年紀，柔和的五官勾勒出的是不可思議的恬淡溫煦，身形也是出乎意料的纖細甚至孱弱，這讓人很難想像眼前這樣的青年就是日後最強黑手黨的創始人。
注意到對方探究的視線，Giotto很有禮貌地笑了笑，拉開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神情迫切，「那麼，阿夜小姐，現在可以把有關火炎的事情都說給我聽了嗎？」
「噢當然，您可真是個好人，先生。」七十七夜咽下最後一口黃油麵包，仿佛因為食物補充的能量而頓時精神了起來。臉上堆滿笑容地恭維了幾句，她卻並沒有立即回答對方的問題，低著頭似乎是在整理自己有些淩亂的思緒，半晌才抬起頭胸有成竹地開了口，「事實上火炎一共分為七種屬性。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的火炎屬性——應該是『大空』。」
「大空？」似乎對這個新鮮的名詞頗感興趣，Giotto挑了下眉稍稍彎起了嘴角，微微傾身向前，「那是什麼？」
「是可以包容另外幾種屬性火炎的稀有屬性——呃，其實我對火炎這種東西還是一知半解，再深入的東西我可能沒辦法為您解釋清楚。」搔了搔頭發，七十七夜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旋即卻陡然間露出了十分認真的神情，「不過我可以保證，如果您留我在身邊，利一定會遠遠大於弊。」
蔚藍的眼底閃過一絲深究，Giotto以幾分鐘的沉默回應了少女篤定的話語，最終才看著她的眼睛語氣不帶任何波瀾地說道，「我當然可以留你在身邊——但事先我需要清楚，你的身份以及你的目的。」略作了個微妙的停頓，他的目光銳利，直直望進她的眼中，似乎是想從眼裡找出些端倪，「剛才那些黑衣人的裝束，應該是黑手黨家族加百羅涅的暗殺部隊。」
「沒想到您知道的還真是不少，我親愛的先生。」半翹了翹唇角很嘲諷地一笑，七十七夜垂下眼簾遮擋住有些閃爍不定的目光，故作無謂地聳動了一下肩膀，「這些恕我無法告訴您。不過請您相信，我沒有任何惡意。而且——我惹出的麻煩，我自己能夠解決。」似乎是怕自己的話仍不能使對方放下警惕心，七十七夜想了想便豎起手指，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那這樣好了——我發誓，如果我有除了和您上|床以外的任何不軌企圖，我就……我就沒有小JJ。」
Giotto的嘴角抽了抽，微怔了一下，深邃幽藍眼眸中的探究並沒有因對方試圖活躍氣氛的俏皮話而減輕多少，一瞬也不眨地注視著她的情態舉止，他的神色平淡一如既往，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如果你沒有解釋清楚，我想我會感到十分困擾的，阿夜小姐。」
七十七夜罕見地沉默了一下，旋即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總之不管您是怎麼想的——我跟定您了。」放下做出指天為誓動作的手，她看向一臉平靜的Giotto，仿佛並沒有被對方嚴肅的語氣表情影響般促狹地眨了下眼，「您真的不需要懷疑什麼，我只是暫時無處可去，而您看起來又像是個好人——不是嗎？」
「……」許久的無言後Giotto揉了揉額角，無奈地舉起手示意，眼底的一片幽暗卻深不見底，「好吧，我是好人。」
終於得到對方的首肯——雖說這樣的肯定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七十七夜還是舒了一大口氣。伸手撫上泛起絲絲寒涼的後頸，卻不期然摸到了一指潮濕的細密汗滴。少女愣了愣，看向Giotto的目光中便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意味。
嘖……彭格列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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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這樣答應她了？」聽完對方的敘述，G很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頰邊一路蜿蜒延伸到半敞衣領下的火紅色刺青因著一個動作而完全舒展開來，描畫出十分漂亮同時卻又無比危險的烈焰般的熾熱色澤，「這真是讓人難以想像——收留一個來路不明並且還時刻被追殺的女人，這不像你一貫的風格，Giotto。」
「放心吧，G。我不相信一個小女孩可以威脅到我們什麼。」誰知對方聞言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眉目沉靜優雅一如往昔，晨曦的微光將他倚靠椅背而坐的頎長身形拉出一道深淺不一的剪影。清澈湛藍的眸子望向與其顏色相近的天空，Giotto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絲不置可否的深斂弧度，「況且，有關火炎——」眸光掃過垂在扶手上的指尖，「我們還沒有完完全全瞭解。」
「嘖，少拿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當藉口。」G鄙視地瞟了瞟對方，日輪移動轉換，令他的大半張側臉都沉進了背光的陰影中，如陷流沙，讓整張臉上的表情顯得分外模糊不清，「你只不過就是冷不下臉來把女孩子趕出家門罷了。」
被戳中了心思的Giotto溫雅側臉上的微笑稍稍一凝，旋即失笑著搖了搖頭，「好吧，你贏了，G。」停頓了一下，他抬手對著少女此時所處的臥室做了個『請』的手勢，淺笑著說道，「既然這樣，那就請G先生出馬將阿夜小姐請出門外吧。」
「……」G蹙著眉尖斜他一眼，慢吞吞地支起了身，正待邁開步子向對方所指的方向走去，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握住了手腕。
「開個玩笑而已。」身後傳來了Giotto意義不明的聲音，聲線低沉帶著些許笑意，卻虛虛實實的讓人分辨不真切，「她還有利用價值，G。」
腳步頓住，紅發青年卻沒有回過身，眉心緊擰的凹痕更深了些，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出乎意料地被門扉開啟的『吱呀』一聲所打斷。
少女穿著過膝的睡裙站在門邊，充足而安穩的睡眠讓她多日以來積累的疲倦神色一掃而空，輕薄的布簾滲透進絲縷半明半昧的旭日光暈，映襯得本就幽瑩的碧色眼眸泛起了朦朧的微光。
「早上好先生們。」揉著惺忪的睡眼，七十七夜把垂落到肩頭的亂糟糟的髮絲收攏到耳後，視線在接觸到餐桌旁兩人相握的手腕時驀地一頓，她十分吃驚地張了張嘴，旋即半開玩笑地打趣道，「一大早起來就攪基麼……您二位的興致還真高。」
對於剛剛Giotto的最後一句話，她在臥室的門內聽得非常清楚。暗自勾了一下嘴角十分愉悅地笑了笑，只要自己對他有足夠的利用價值，她便可以一直跟在他身邊，那麼接觸到那個東西的機會也就更大了些。
各取所需而已。
在七十七夜兀自誹測的同時，Giotto尷尬地鬆開了G的手腕，清咳幾聲向對方打起了招呼，「早上好，阿夜小姐。」
七十七夜撓了撓頭，桌角上放置的什麼東西散發出的陣陣香味漫入了鼻尖。餘光瞥去一眼，她很自來熟地伸手拿起了那塊硬乳酪，促狹地向金髮青年眨了眨眼，「我想您不會拒絕為女士提供一份免費早餐吧，Giotto先生。」
被提及的青年微笑了一下，仿若未聞般從容地拉開了客廳的百葉窗。回身重新坐到了餐桌旁的漆木扶手椅上，待到暖洋洋的日光迅速沐浴了全身時，他才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這當然沒有問題。」
「萬分感謝，上帝保佑您，慷慨的先生。」得到了對方的首肯，七十七夜咽了咽口水撕開了硬乳酪的包裝紙，還不忘向一旁單手撐著下巴不知在想什麼的青年禮貌地笑了笑，這才把嘴張開到最大一口咬掉了乳酪的三分之一。
Giotto拿起玻璃杯動作優雅地啜飲了一口，面帶柔和仿佛三月春水般的笑容，稍偏過頭睨著鼓起腮部用力咀嚼著硬乳酪的少女。這個動作使她顴骨之上的一雙碧眸都眯成了一道縫，柔滑的棕色髮絲從耳後散下了兩三縷，配上少女此時心滿意足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有趣。
淡瞥她一眼，Giotto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口中的一大塊乳酪吞下後，又張大了嘴準備享用剩餘的三分之二，想了想還是出言提醒道，「抱歉打擾一下，阿夜小姐——那塊乳酪是已經過期準備丟掉的，我剛剛把它從櫃子裡拿出來。」
旋即他便看見少女的動作猛地一滯，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中的乳酪隨手一扔，急匆匆地邁開步子一路小跑著沖進了盥洗室，接下來便是一通嘩啦啦的水聲。
G表情複雜地看了Giotto一眼，後者起身去為空了大半的玻璃杯蓄滿開水，但笑不語。
過了半個多小時，盥洗室的門終於被七十七夜神清氣爽地打開。隨手將及肩的中長髮綰到耳邊，少女渾似全然忘記了剛才的突發事件，拉開椅子坐到了餐桌邊，興致盎然地提議，「嘿我說先生們，不來點兒營養豐富的美味早餐嗎——還是說您們在攪基前已經吃過了？」
清晰地聽到了少女肚子裡發出的一聲不大不小的『咕嚕嚕』的奇怪聲響，Giotto十分紳士地向著廚房的方向抬起了手，抿唇淡淡一笑，「食材都在櫥櫃裡，請不要客氣自行取用就好，阿夜小姐。」
七十七夜聽聞後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椅子，在踏入廚房之前還頗為嗔怪地回頭瞥了他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讓客人自己動手解決三餐，這可真是失禮的行為——Giotto先生。」
被點到名字的人面色不改，深邃挺秀的五官依舊勾勒著平淡溫和一如往昔的神情。
依照對方的指引，七十七夜擰開了煤氣栓，又取出一把勺子挖了一大塊黃油塞進平底鍋，然後舉著勺子眼巴巴地看著黃油在火焰的加熱下緩慢地在鍋中熔化開來。
很高興地從窗邊的食籃中取出幾個雞蛋，七十七夜的餘光中忽然闖入了一個步履匆匆的人影。碧色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了轉，隨即笑著對大門挑了挑下巴，「喏，您們好像有客人來了——真是受歡迎的兩位先生。」
第3章 [003][來幫忙吧]
隨著七十七夜語句尾音的結束，與此同時便有人叩響了大門。Giotto和G相互對望了一眼，在對方似乎因為十分焦急從而愈加急促的敲門聲中起身前去打開了門，卻在看到門外人的一瞬間有些訝然地微微挑了挑眉，「……羅莎妮娜小姐？」
Giotto的家坐落於西西里北部的一個小鎮中央，與一個規模不算小的莊園為臨。莊園女主人的名諱已不可考，這裡的人們只是常年以她的姓氏來稱呼她為斯坦福爾德夫人。她的丈夫斯坦福爾德先生是一位富有而體面的紳士，然而卻因為一次突發的意外事故而丟了性命。斯坦福爾德夫人孀居多年，獨自與女兒薇拉為伴，將自己的莊園圍成了一個獨立於世外的小世界，常年閉門不出。
而眼前的這位羅莎妮娜，就是隔壁斯坦福爾德夫人的貼身女僕。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對於這位稀客的突然到訪，Giotto慎重而禮貌地開口問了一句。誰知對方聽聞他處於好意的問話，竟突然用手帕捂著臉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顯然不太擅長應付眼前的場景，Giotto愣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地側過身，為面前大放悲聲的女人讓出了一條通路，「呃——不管怎麼樣，還是請您進來說吧，羅莎妮娜小姐。」
於是不久之後，穿著簡陋女僕裝的中年女人便坐到了Giotto家的扶手椅上。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水，羅莎妮娜的手緊緊揪著圍裙的裙擺，衣上積攢陳年的油漬污垢在周遭陳設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顯眼了一些。
七十七夜看了看手中還泛著冰涼的兩顆雞蛋，十分遺憾地搖了搖頭，似乎是稍作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關上了煤氣栓戀戀不捨地湊到餐桌邊坐了下來。一隻手支著下頜，她興致很高地注視了許久那位啜泣不止的婦人，微微揚起了眉將目光轉移到了Giotto和G的身上，「嘿，不要再裝清高了兩位先生——告訴我，究竟是哪位這麼重口，對這樣年紀的女人還要搞出始亂終棄的那一套？」
「……」Giotto有些責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溫和地撫了撫羅莎妮娜的肩，輕聲說道，「有什麼事情就請儘管開口吧，我和我的朋友都會盡力説明您的——在此之前，您可以先不要哭了嗎？」
「先生，您一定……您一定得幫我！」羅莎妮娜低著頭，聲調顯得有些嘶啞疲憊。她不斷用已經被眼淚浸染得濕淋淋的手帕擦拭著眼角，翕動著嘴唇囁嚅半晌，才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薇、薇拉小姐，被綁架了……」
在對方因太過驚惶失措而語不成調的不連貫敘述中，Giotto漸漸明晰了事情的始末。
因為近幾年天氣愈加的潮濕，從而導致斯坦福爾德莊園內的大部分作物難以適應生長，莊園已經連續幾年入不敷出，雇傭工人的薪水也拖欠了很長時間。幾天前，得不到薪水卻還要從事繁重農活的工人們集體發生了暴動，他們綁架了斯坦福爾德夫人的女兒薇拉，要求斯坦福爾德夫人交出拖欠的工資以及數十倍的補償金，並聲稱如果五天內得不到贖金，就讓她見到女兒薇拉的屍首。
「好心的先生們，我的女主人希望能見你們一面。」羅莎妮娜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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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福爾德夫人雖說已經寡居多年，但容貌言行卻依舊風韻猶存。然而此時任誰都可以輕易看得出，美婦人竭力偽裝的高貴平靜下隱匿著的那份焦急與無措。她灰藍的眸子早已失了神采，原本紅潤的嘴唇如今已經沒有了絲毫血色，毫無節奏胡亂叩擊著扶手的手指暴露了她此時的不安。
「那麼……你們有什麼辦法嗎？我親愛的先生們。」斯坦福爾德夫人紅腫著雙眼，雙手緊緊地絞著手中的白色帕子，充滿希冀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請您不要太過激動，夫人。」Giotto柔聲安撫著對方，傾下身拍了拍夫人的肩膀，同時注視著她的眼睛，眼神寧靜而細緻，透出些許莫名令人安心的意味，「請把現在的情況都告訴我們，這樣我們才能盡可能的幫助您，好嗎？」
斯坦福爾德夫人哽咽難言地點了點頭，抽泣著終於開了口，聲音因情緒太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澀然和喑啞，「他們——那群下三濫的流氓！惡棍！——他們綁架了薇拉，居然還獅子大開口……就算我把這整個莊園賣掉也換不來那麼多的贖金，噢上帝……」一口氣說完了一長串話，斯坦福爾德夫人虛脫無力般癱軟在了扶手椅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浮腫含淚的眼眶中再次溢出了淚水。
Giotto的面色稍稍沉了下來，微皺起了眉心，思忖片刻繼續說道，「請放鬆，總會有辦法的，夫人——通知員警了嗎？」
「已經通知過了。」眼看自家女主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一旁同樣抹著眼淚的羅莎妮娜上前一步，代替斯坦福爾德夫人回答道，「只是警署的主要警力已經被派去鎮壓西西里南部黑手黨——也就是那個加百羅涅家族引起的大規模動亂。現在距離工人們說定的最後期限只剩下了一天，我們走投無路只好來找您，治安官先生的公子……」
加百羅涅家族——捕捉到對方話語中被提及的一個關鍵字，在旁邊一直沉默不語安靜聆聽的七十七夜十分敏感地蹙了下眉頭，翡翠般的眼底閃過了一層晦澀動盪的波光。
想必這次加百羅涅家族的大動靜，又是卡洛斯為了抓捕那群被她私自放走的雕金師而搞出來的動亂。卡洛斯那老狐狸為了再製造出一批指環來還真是不擇手段——不過，第一批也是最後一批加百羅涅指環成品，現在還在她的手上呢。
手指探入衣袋中摸索了不久，便碰觸到了一個方形的堅硬物體，七十七夜忍不住彎起嘴角得意地笑了起來。
現在她順利地找到了彭格列一世，計畫也進入了預定軌道。現在她面對的問題，便是如何使彭格列一世毫無芥蒂地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而這次鄰居家的小姑娘被綁架，無異於是她獲取信任的天賜良機。
於是七十七夜終於不再沉默，大喇喇地拍了一下Giotto的肩頭插話道，「既然這樣，那就只能從對方手裡把人質硬搶回來了，我說的沒錯吧先生？」
Giotto聞言低垂下眼簾默然良久，眼底仿佛在深思著什麼的神情並未加以掩飾。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神色凝重地點一了下頭，「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也只能這麼做了。」
斯坦福爾德夫人聞言搖搖晃晃地勉強站了起來，上前幾步伸手很用力地握緊了Giotto胸口整潔的衣料，聲音顫抖地懇求道，「您——請您務必發誓，發誓會把薇拉——我的女兒毫髮無傷的帶回來……」
「……」Giotto愣了一下，看著眼前神色疲乏魂不守舍的婦人，表情平靜而溫和地頷首應道，「會的，我發誓。」
七十七夜饒有興味地吹了聲口哨，然後湊上前去用柔軟的唇瓣在對方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低垂著睫羽深看進他的眸子，兀自挑了挑眉稍眼角笑道，「不得不說先生，您剛才的話真是霸氣側漏極了——等我一刻鐘，回來我們一起去爆掉那幫蠢驢的頭。」
對方先是微怔一瞬，旋即淡笑著點頭，神態依舊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淡然。
然而下一秒，金髮青年臉上掩飾得極好的警惕提防便映入了少女幽熒的翠色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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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斯坦福爾德莊園出來，七十七夜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抬起手握住了垂在胸前的吊墜——那是一枚精緻小巧的子彈，同時也是她曾在橫亙了百年的另一時空中存在過的證明。
「就快了……」她輕聲默念著什麼，眉目深斂了下來，一瞬間周遭安靜得連細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直到低空有鷙鳥伴隨著呼嘯的尖唳飛過，她才如夢方醒般鬆開了手，使勁甩了一下毛茸茸的腦袋，敏捷地閃身迅速沒入了泯泯晨光之中。
途經過貧民窟的一片低矮交亙的房屋，七十七夜最終停在了一個絲毫不起眼的灰敗屋門前。她仰起臉全神貫注地看了一會門上堪堪掛著的、寫著『德魯伊雜貨鋪』的招牌，這才抬起腿一腳踹開了木制的大門。
門框上積攢已久的塵土劈裡啪啦地掉落下來，七十七夜嫌惡地皺了皺鼻子，拍下彌漫到周身的煙塵，輕車熟路地走進了雜貨鋪內。
店面並不大，堆放的東西卻出奇的多，在面積狹小的屋內顯得相當擁擠不堪。七十七夜正環視著四周，突然聽到有人從裡屋走出來的腳步聲。
「噢老天，這個時候——」來人赤裸著上身，露出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與強健的肌肉，亂糟糟的金色短發軟趴趴地伏在頭上，零碎劉海下的一雙原本銳利的眼此時顯得十分倦怠無力，五官清秀而淺薄，整個人卻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充滿著矯健而熱情的張力。
他一路走一路大聲抱怨著，然而在看到小屋內抱著臂站立著的七十七夜後卻驀地放大了瞳孔，旋即便咧開嘴笑出了一口白牙，「嘿，艾莉婭——我說，你可很久沒來這兒坐坐了。最近過的怎麼樣？」
七十七夜向前一步，給了對方一個熱烈而親昵的擁抱，「好久不見了，沃克。」
「是啊，是啊——好久不見了。」沃克斯頓抓了抓亂成一團的頭髮，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來，隨手拉開了吧台邊胡亂放置的椅子讓七十七夜坐下，「最近的天氣真是糟透了——要來點兒冰葡萄酒嗎？」
「不了，我還有要緊事。謝謝你的好意，沃克。」七十七夜低頭想了一下，抬起手腕就著昏黃模糊的燈光看了一眼腕表，神色有些局促，「或許可以給我來根煙？」
「噢，這當然沒問題，寶貝兒。」沃克斯頓伸手進吧台內部掏了掏，自己叼上一根煙後又向七十七夜遞去了一根，然後駕輕就熟地從衣袋中翻出了火柴為自己和對方點上。
一時間面積不大的店面內充斥了濃重的煙草味道，沉默維持了許久後七十七夜才將剛剛燃了一半的煙丟到地上踩滅，上身前傾盯著面前的男人，語氣中難掩興奮，「聽我說，沃克，我現在需要你的説明——我終於找到了Giotto，Giotto•Vongola。」
「就是那個治安官先生的兒子？」沃克斯頓仿佛毫不驚訝一般，一邊吸了一大口煙一邊搖了搖頭，「說實話，艾莉婭——我真的猜不透你為什麼一定要纏上他？如果你想找個這樣身份背景的男人——出門右拐就是警署，那裡一抓一大把。」
「不是這種原因——聽著，永遠不要和條子談戀愛，他們會使你傷透心。」七十七夜聽聞隨意地聳了一下肩頭，有些倦怠地伸了個懶腰，「你應該聽我說過，在訂婚儀式上我那該死的員警未婚夫和伴郎私奔的蠢事——注意，是伴郎——真是見鬼的基佬。」
「是的，你已經向我抱怨了無數回了。」沃克斯頓伸手到吧台一側似乎想取煙灰缸，隨後在摸了一手的灰後只好悻悻地縮回了手，在褲子上試圖抹掉灰塵的同時提議道，「那麼需要我去幹掉他嗎？」
「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試過了，不過很遺憾，他還活著——至少在幾年前是這樣。」七十七夜翻了翻白眼，旋即態度便變得十分嚴肅起來，她的上身微微前傾，認真地注視著對方，「事實上，我只是需要Giotto的一個東西而已。」
「什麼東西？」沃克斯頓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旋即吐了個煙圈，又晃了下腦袋接著自己的上一句話繼續說道，「……管它是什麼東西，搶過來不就行了。」
「不，不，其實我要的東西現在還不在他手上。不過未來的某一天，他一定會擁有的。」七十七夜翹起嘴角很狡黠地笑了一下，旋即想起了什麼似的輕拍了一下額跡，「噢瞧我，題外話說的太多了，差點誤了正事——麻煩給我兩把手槍和一把步槍，還有足夠的彈匣，我親愛的沃克斯頓先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4
第4章 [004][來救人吧]
沃克斯頓聞言，笑容一瞬間僵硬在了臉上，過了很久才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又想賒帳了對吧，艾莉婭——你已經賒了無數次但從沒付清過。」
「嘿別著急，老夥計，」七十七夜安慰性地拍了拍對方堅韌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道，「總有一天會還清的，不是嗎？」
「噢真是的，那好吧——不過你得請我吃飯。」沃克斯頓沒辦法地歎了口氣，甩了甩被燥熱空氣蒸騰出的汗水濡濕的金髮，將已經燃盡的煙蒂隨手往水泥灰的地面上一拋，起身便走進了裡屋。
沃克斯頓•德魯伊，退役軍人，明面上是個快要倒閉的小雜貨鋪的潦倒店主，實則以販賣走私軍火為生，偶爾也兼職做些雇傭兵的勾當。
一陣窸窸窣窣翻箱倒櫃的聲音過後，沃克斯頓從裡屋走了出來，隨手扔來一個灰黑色的布袋，「接穩——艾莉婭。」
七十七夜眨了下眼瞼伸手接住沉重的袋子，拉開拉鍊熟練地組裝起手槍上膛，一時間店面內只能聽到冷硬金屬摩擦的咯吱聲響。
「真是棒極了。我敢肯定你想像不到此時此刻我有多麼的愛你——我親愛的沃克。」將最後一個零碎部件接合完畢，七十七夜拉開其中一柄手槍的槍栓，將槍口向下隨意地別在了被熱褲稍稍遮擋住的腿側，又將餘下的一杆步槍和一柄手槍封進布袋內背上，然後才微皺著眉頭轉了轉臉看了下日頭，「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嘿等等，艾莉婭，」誰知對方卻出聲喊住了她，待她轉頭便豎起食指指了指她右腿邊的手槍，「開著槍栓很容易走火受傷——我想這點常識你不會不懂吧？」
七十七夜回頭笑了一下，得意地挑了挑眉尖，「放心吧，那種蠢事我還做不出來——況且這次是去救人，到時候可沒有慢吞吞拉槍栓的時間。」
「話是這麼說，可是萬一不小心——」
眼看著好友還想說什麼，七十七夜乾脆雙手合十做出基督徒虔誠聖潔的神情，闔攏眼睫四十五度度面向天空說道，「請相信，沃克，上帝說他一定會保佑我的。」
「……好吧。」心知肚明眼前的少女絕對可以被劃入無神論者一列，沃克斯頓也就覺得此時對方虔誠聖潔的話語與神態顯得頗為可笑。於是他無言地揮了揮手，「那麼祝你好運，艾莉婭。」
「謝謝。」七十七夜歪了歪頭，對著面前的男人擠了下眼睛，便轉身走出了門，步履匆匆地很快消失在沃克斯頓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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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氣喘吁吁的七十七夜出現在面前的時候，Giotto抬起眼眸對著牆上的掛鐘稍稍抬了抬下巴，線條優美的眼角微挑，凝著眸光帶笑看她。
七十七夜心虛地低下了眼瞼，扯了扯清晨剛剛打理整齊不久的頭髮，乾咳兩聲理直故作氣壯地辯解道，「剛才、剛才我掉進馬桶被沖進下水道裡了，所以才來遲了一步，先生。」
……鬼扯。
對這拙劣的謊言表示無言以對，Giotto斜覷了她一眼，目光在接觸到對方腰間可疑的一塊凸起時略微一頓，旋即輕勾起唇彎起一絲繞帶深意的笑意。
假使不出所料的話，剛才她應該是去某個地方取了武器——或者說，是去取了槍支彈藥——這在如今愈加混亂不堪的西西里顯然頗為昂貴、甚至千金難求。
似乎越來越有趣了，不是嗎？——他微微地笑，連牙齒都不露分毫的溫雅蔚然，湛藍的眸子卻深邃到不可見底。
當時選擇留下她，說不定不是個錯誤的決定。——畢竟現如今的西西里，既有北部黑手黨加百羅涅家族四下作惡，又有義大利草包政府的無數官員助紂為虐，眼裡只有當下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不顧早已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平民百姓。如果狀況再持續按照目前的趨勢惡化下去——他想，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親手結束眼下的局面，公開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組織，與加百羅涅等無惡不作的地下團體為敵。
他相信自己的實力完全能夠做到這一點。
到那時——金髮青年的眼底映上了棕發少女的影子——她或許能起到很大用處。
一旁的七十七夜並沒有感受到一向只會坑蒙拐騙耍耍滑頭的自己已經被對方嚴重地高估了，她舔了舔嘴唇從包裡取出步槍扔給G，又拿出了手槍正打算扔到Giotto手上，身側突然響起一聲吃驚的低叫。
七十七夜一挑眉循聲望去，不期然看到斯坦福爾德夫人正死死盯著黑漆漆泛著金屬光澤的槍身，捂著嘴一臉驚恐地發出連連的驚聲尖叫。
「嘿，別激動，別激動，請冷靜下來——夫人。」七十七夜咧開嘴譏誚地笑了一下，同時又在心裡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尊處優甚至連槍都沒見過的貴婦人——跟自己一對比，那可真是見鬼的十足諷刺。
於是她又胡亂晃了晃手中的槍，滿意地看到斯坦福爾德夫人畏懼地向後瑟縮了一下，這才繼續開口說道，「您不會打算讓我們赤手空拳去找那群兇惡的綁匪吧——噢上帝，再也找不出比這更糟糕的主意了，您說是吧夫人？」
蔥白滑嫩、保養極佳的手指正緊緊地攥著沾上了眼淚的絲帕，斯坦福爾德夫人虛著視線看了看對方手中精緻小巧的手槍，猶豫著還是含著淚輕輕點了點頭。
「我很高興您也這麼想，畢竟救人不成反被擒住、還要被迫跟綁匪一夜七十七次實在是太糟糕了，我想您……」
七十七夜翹了一下唇角，又微張了張嘴還想再接著說些什麼，一側的Giotto已經傾過身伸手抽走了她手裡的槍，用眼神禁止她再揮舞著槍口對面前這位可憐的婦人做出什麼無意義的恐嚇舉動，然後他安撫性地對斯坦福爾德夫人微笑了一下，將聲音盡力放得舒緩輕柔，「請相信——夫人——我們會把您的女兒薇拉小姐完好無損地帶回來的。現在，請告訴我們那群工人的所在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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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綁匪們的老巢設在了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
廢棄教堂的斷瓦殘垣在荒草的映襯之下平添了一份蕭索的肅然，殘破的玻璃窗隱隱透出某種闃黯而幽熒的色調，似乎連毫不吝惜地親吻著西西里土地的明媚日光也無法揮灑到深處。折斷了大半的尖頂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天使塑像，動作凝固在揮舞翅膀的瞬間，仿佛執拗地奢求能飛向雲端彼方的天堂，卻早已無力觸及半分。多處牆壁層層剝落下來，更顯幾分森然詭譎的荒蕪與淒涼。
躲在一棵合抱寬的樹後，七十七夜攏了攏頭髮，讓樹蔭下舒緩溫吞的徐風帶走後頸積壓了許久的燥熱氣息。隨後動作麻利地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圖紙展開，伸手指指點點地給身邊的兩個人看，口中念念有詞，「快瞧，快瞧，兩位先生——我敢打賭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地方。」
明顯對少女語氣中難掩的興奮之意略有質疑，Giotto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藉由濃烈的日光讓目光掃過視野可及的範疇，在灼眼光線的反射下，不出所料地捕捉到了幾個閃動的人影。
「似乎人數不是很多——大概有十個左右。」凝著眸光仔細地觀察不久，Giotto稍作沉吟了片刻，稍稍頷首低聲下了結論。
「噢老天——這可真是絕妙的眼力，先生。」似乎低估了青年卓絕的能力，在聽到Giotto語氣肯定的分析後，七十七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便飛起眼角投去一個微妙曖昧的眼神，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
「……多謝誇獎。」面對對方絲毫不加掩飾的巧妙恭維，Giotto受之坦然地微笑了一下，淡淡道了聲謝。
一旁的G受不了地揉了揉太陽穴，抓緊了手中被汗水浸染得有些潮濕的步槍，挑起眉梢問道，「既然確定了綁匪就在這裡，我們還這樣躲著有什麼用？還不如……」
「別急，G先生。我們已經能確定對方有幾把自製的手槍——雖然都沒什麼準頭。被這種槍打死那也太憋屈了點。」七十七夜打斷他的話，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廢棄大教堂，邊看邊喃喃著如同自語，「一層絕佳的狙擊點有四個——好吧，為了那姑娘的生命安全，我們好像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檢查一下裝備，我的先生。我先去會會這些婊子養的下三濫們——畢竟一個『看起來』手無寸鐵的孱弱姑娘更能讓他們放下警惕心，不是嗎？」
說著七十七夜低垂下睫羽，隨手抽出綁在腿上的手槍，傾身細緻地檢查起機能。半晌之後她滿意地一翹嘴角，讓手槍沿著腿部細膩的肌膚滑入槍套中，隨後拍了拍手支直身體，踮起腳尖伸出手挑了挑大樹的樹冠。
樹葉大片抖落的窸窣聲很快引起了教堂內幾人的注意，不久，就有兩個端著手工製作的粗糙步槍的男人慢慢地從教堂殘破的大門裡探出了頭，皺著眉用謹慎的目光掃視著四周，粗著嗓子高聲問了句，「——誰在那裡？！」
「噢，是我——我是來交贖金的，請別開槍，先生。」七十七夜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對Giotto和G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低著頭緩慢地從樹後踱了出來。
兩名綁匪互相對望了一眼，似乎是同時松了口氣。其中一個把槍背回身後，肆意地四下打量著她，頃刻後才開口說道，「那就快把錢放下——我們點好了數目會放人回去——不過如果敢報警，斯坦福爾德全家就死定了！」
「別擔心先生，聖母小澤瑪利亞……呸，耶穌在上，我發誓我們絕對不會報警——不過我想您應該不會拒絕先讓我看看那可憐的姑娘吧？」
那名綁匪思考了一下，警惕地瞥了七十七夜一眼，這才轉身對著教堂內比了幾個手勢。不久，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的綁匪拿著槍抵著女孩的額頭，疑神疑鬼地走了出來。
「嘿先生，我想我們得談談——」看見被綁匪挾持的女孩纖細柔白的脖頸上已經出現了青紫的痕跡、面色也病態的蒼白無比，七十七夜急忙舉起手示意自己的手中沒有武器，試圖穩定住對方的情緒，「瞧瞧您手上那可憐的小羊羔，我看她的脖子都快被您擰斷了……」
「那又怎麼樣！」持槍抵在女孩太陽穴的綁匪警惕了看了她一眼，絲毫沒有放鬆手上的力道，粗著嗓子惡聲惡氣地應了一句，「聽著，不管你是誰——我警告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轟掉這婊子的腦袋！我們要的贖金呢？」
「噢，請不要衝動，先生——您要知道，那麼一大筆贖金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輕易湊齊的。」七十七夜稍稍往後挪了一步，舉在耳邊的雙手依舊沒有放下。
她用余光掃過陸陸續續站到周圍的另外幾個手持各類冷熱兵器的綁匪，暗自在心中記下了幾人所在的位置，稍微盤算了一刻便收攏目光，重新將注意力移回面前的綁匪與人質身上，「如果這位小姐就這麼死了，我想您應該也會很為難吧——不如這樣，由我來與她做個交換——畢竟我的生命力比她頑強的多，您看怎麼樣？」
綁匪聞言愣了愣神，旋即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徵求同伴的意見。半晌過後，他回過頭謹慎地低頭看了看掌握在手中已經氣息不均的女孩，複又狐疑地將視線轉移到面前的七十七夜身上，一時有些捉摸不透對方的用意。
但眼看著手裡像是葡萄酒杯般易碎的人質，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了氣，綁匪最終還是慎重地點了點頭，「好吧——不過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招，她就沒命了！」
「是，是，我想我非常清楚這一點，先生。」七十七夜一邊敷衍地應著話，一邊低著頭慢吞吞地向綁匪走去。
「你這女人——走得真像烏龜一樣慢！」瞧見七十七夜不急不緩的步履，綁匪很不耐煩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大聲嚷嚷著，同時胡亂揮舞著手中的槍。
七十七夜仿若未聞，微側過臉向Giotto和G使了個眼色，隨後才抬起頭看向對面的綁匪，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卻是一個完全不著邊際話題，「您的媽媽沒告訴過您嗎，先生？——要小心走路姿勢奇特的女人。」
「……什麼？！」綁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嘟囔著問道。
「因為這種女人的腿上——」七十七夜勾起一個含義不明的曖昧笑容，旋即站在不遠處的綁匪便看到，一瞬間一絲充斥著冰冷金屬質感的冷光便乍現在她的指間，「往往藏著槍。」
第5章 [005][來一發吧]
還沒等綁匪們作出什麼舉動，七十七夜已經豎起槍口抵在了唇邊，對綁匪手中臉色慘然的姑娘促狹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亂動，保持安靜，小甜心。」
在綁匪反應過來、轉移槍口對準了自己扣動扳機時，七十七夜已經敏捷地翻身到了一旁，任由揚起的棕色髮絲被耳邊呼嘯而過的子彈削掉了幾縷。隨後她舉起了槍，來不及調整準星構造三點一線，僅憑著手感就是一個點射。
幾個綁匪憤怒的咒駡聲在爆裂般的槍響下顯得尤為微不足道，幾乎是與此同時，挾持著薇拉•斯坦福爾德的綁匪已經踉蹌著向後栽去，眉心飛灑出的血花濺了一地。
濃烈的硝煙味混雜著血腥直沖進鼻尖，失去了桎梏的薇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屍體，神色惶遽而驚恐，她張了張嘴想大叫，卻不期然發不出任何聲響。雙腿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她眼睜睜地看著四周的綁匪在此起彼伏的槍聲中接二連三地倒下，站在庭院中央的少女正微眯著眼，從容地閃避著綁匪們胡亂射出的並不密集的子彈，同時不斷重複著裝彈射擊的動作。
「Giotto！」G端著步槍正在進行遠距離掃射，餘光卻忽然瞥見一個因同伴接連倒下而氣急敗壞的綁匪抬起了槍口，直直對準了呆立在綁匪的屍體中怔怔愣著神的薇拉•斯坦福爾德，立刻急忙出聲呼喚著身邊青年的名字，「那個人交給你——我這裡脫不開身，快！」
「呃，G，我——」
金髮青年剛剛出了聲，卻已經有綁匪發現了合抱粗的樹後藏著人。一邊的G矮下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敵方射來的子彈，緊扣扳機便對著子彈來時的方向一陣掃射。Giotto心知此時對方不可能再顧及他處，而明處的七十七夜更是攻擊彙集的中心。眼看那名綁匪的槍口已經對準了薇拉，一咬牙他便折了個身稍稍從樹後探出頭來，發狠地握了下手中被攥得溫熱的手槍，然後拼盡全力地向著那個舉著槍的綁匪……將手槍擲了過去。
精緻小巧的德意志軍用短造槍械泛著漂亮的金屬光澤，在空中滑過一道優美的抛物線，直直飛向了那個意欲射擊人質的綁匪。
然而Giotto顯然對這把手槍的重量估算失誤，這就足夠導致還沒等這把槍支的表面接觸到目標的一塊衣角，就已經像只死鴿子般從半空中一頭栽了下來。
交火的雙方不約而同地齊齊愣在了原地，刹那間原本充斥著激烈槍戰的爆裂聲的廢棄教堂陷入了詭譎的沉寂之中。被作為投擲目標的綁匪咽了下口水，一時之間參不透敵對方給自己送來武器的用意何在。這個可憐的綁匪摸了摸頭，下意識地放下槍蹲下身似乎要伸手去撿，七十七夜立刻迅速地反應過來，掉轉槍身瞄準目標後便扣動了扳機，直接貫穿了綁匪即將碰觸到落在地上的槍支的手心。
吃痛的綁匪捂著受傷的手掌嗥叫著沖了過來，極度的疼痛與狂怒讓他失去了理性的判斷力，毫無章法的胡亂攻擊被七十七夜側過身輕鬆躲了過去，然後抬起手直對著沖過了頭的綁匪的背部開槍射擊，小口徑但速度極快的鋒銳子彈迅速地擊碎了對方的心臟。
瞧見樹後的G皺著眉頭解決掉了最後一個敵人，七十七夜贊許有加地吹了聲口哨，重新將槍別回了腿上，對著跌坐在綁匪屍體中的薇拉•斯坦福爾德伸出了手，友善地翹起嘴角笑道，「初次見面，迷人的姑娘——你還好嗎？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可是答應了你母親要把你完完整整的帶回去——丟了魂兒可不行。」
「我……」
薇拉如夢方醒般猛然跳了起來，緊攥著自己已有些殘破的衣角怯生生地看了看面前的七十七夜，張口結舌地囁嚅了半晌才模糊著發出了一個單音節。七十七夜安慰地拍了下她的肩頭，稍俯下身，用鮮見和氣的目光注視著她，「別擔心，小寶貝兒，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來接你回家。」
「謝謝您……」薇拉低垂下眼睫，掙扎了許久才小聲地道了聲謝。七十七夜咧開嘴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對著迎面走來的Giotto和G揮了揮手，「真是走運極了——這姑娘沒有受一點兒傷。不過看樣子似乎很久沒有吃飯了——她看起來就像只瘦巴巴的短尾羊。」
說著，七十七夜搭著薇拉的肩膀將她推給了Giotto，隨後她慢吞吞地走到了幾個綁匪的屍體旁，抽出握在他們手中或散落在地面的槍支彈藥，稍微蹙了蹙眉尖低頭仔細翻看起來。
「怎麼樣？」正放柔音調低聲安撫著收到了驚嚇的女孩，Giotto的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了七十七夜的舉動，斜偏過了頭有些困惑地問道。
「嘖，很遺憾——都是一堆沒用的垃圾。」七十七夜掃興地將綁匪們的槍重新扔回地面，拍了拍手用皮靴的前端碾碎，然後才轉過身直面起Giotto，嘲諷地一勾嘴角，「剛才的那一招——不得不說您真是個天才，我尊敬的先生。」
聽著對方頗帶譏誚的語調，Giotto沉默著抿了抿唇，許久許久未發一言。
一瞬間，七十七夜仿佛看見了他全身散發著的金燦燦的聖母光輝。無奈地歎了口氣，語氣稍稍緩和了些，她湊近他，「如果是在十米之內，那納粹們用猶太人的鮮血和骨肉鑄造的槍身足夠那傢伙喝一壺。但是別忘了先生——當時您所處的位置，可是遠處的狙擊點。」
「但是……」Giotto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攥了攥拳開了口，低斂著眉目輕聲說道，「我想他們罪不至死，阿夜小姐。」
被對方語氣裡的堅決輕微地震懾了一下，七十七夜搖搖頭啞然失笑——不愧是直系祖孫，血緣的力量還真是可怕極了。她有些倦怠地按了下眉心，抬起手臂搭上了他的肩頭，用半調笑半認真的語氣說道，「好吧先生，隨您怎麼想——不過我必須很負責任地告訴您，遲早有一天，您會被您這天真到可笑的仁慈害死。」頓了頓，她揉搓著裸露在強烈日光下被暴曬的皮膚，漫不經心地繼續道，「您真的以為，我們乖乖交了贖金後，他們就會讓我們帶人質回去嗎？或者我們不殺他們，只是單純的解救下人質——他們就會放過斯坦福爾德一家？別傻了，您真是蠢的可愛，Giotto先生。」
對對方的話無力駁辨般，Giotto報以一個蒼白的微笑，本就足夠複雜的神色在視線滑過教堂前的屍橫遍野後更加深了幾分。
「要怪就怪西西里這糟糕的氣候——好了，別自責了先生，我們該回去了。」握起薇拉白皙滑嫩的手，七十七夜提醒著對方的同時不忘在心中感慨了一聲逝去的青春，然後忽然便意識到，自己如今也是個十七歲的妙齡少女。於是她便有些得意地飄飄然起來，伸手摸了摸光潔如綢緞的棕栗色髮絲，滿足地籲了口氣。
修長分明的指骨微微向掌心收攏了一下，Giotto不著痕跡地一擰眉心，轉過眼眸認真地看向她，表情嚴肅地出言道，「你錯了，阿夜小姐。如果沒有加百羅涅家族——即使再糟糕的天氣也不會造成這樣惡劣的結果。」說著他停頓了一下，垂下眼簾的一瞬間表情因太過複雜而變得難以解讀，「如果沒有加百羅涅日復一日的暴動騷亂，西西里這些原本淳樸善良的人們又怎麼——」
七十七夜聞言摸著下巴饒有興味地點了點頭，從貼身的衣袋裡摸出一袋煙和火柴，轉身背過風向點著。眯起眼深吸了幾口，她放鬆地伸了個懶腰，將剩餘的煙草火柴重新丟進衣袋中，碧色眸底映襯著指間飄忽不定的明灼火光，她並沒有看向Giotto認真的眼眸，「西西里沒有救世主——既然想拯救這片不被神眷顧的土地，不如您組建個自衛隊吧，Giotto先生。」
「……」金髮青年出乎意料地緘默了半晌，看著少女手兩指之間的煙捲慢慢燃盡，灰燼在地面上積成了一個明顯的凸痕後，才稍稍闔上了眼，終於輕聲開了口，「——還不到時候。」
七十七夜聳了聳肩，似乎也不想再過深究。將煙捲隨意拋到地上用腳尖碾滅，她親昵地攬過金髮青年的肩頭，正欲邁開步子的時候，耳後卻突然傳來了什麼東西破空而來的颯颯風響。
顯然Giotto也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輕微響聲，立刻推開了緊挨著自己的七十七夜，同時也翻身向後仰去，任由淩空而來的沉重子彈從兩人中間的空隙中飛馳而過。
「真該死——居然還有活口，而且是大口徑機槍。」七十七夜兀自咒駡了一聲，扭頭便尋找起子彈的源頭。將廢棄教堂一樓的幾個狙擊點一一排除後，她最終將視線鎖定在了二樓被糾葛纏繞的翠色蔓藤所巧妙掩飾的一個古舊視窗上。
「瞄準那個窗口——與他交火，掩護我。」對手中掌握著僅存的一柄步槍的G叮囑過後，七十七夜飛身快速移動到了可疑視窗的正下方，豎起身體緊貼著牆壁，翡翠般的瞳孔緊縮成某種野獸臨危般的豎瞳。
敵方顯然沒有受過什麼專業的訓練，可以斷定就是那一夥綁匪的其中之一。因為在G只開了幾槍——而且無一例外全部沒有命中目標的情況下——對方依舊沉不住氣地回了一槍，火藥甚至還將視窗的幾片綠葉灼燒得卷了邊。七十七夜皺了下眉頭，她不難想像窗內的這個人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看著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然而他為什麼沒有開槍？
如今的情況卻已經不允許她再思考些什麼，在斷定了那個窗口後方確實藏著一名狙擊手後，七十七夜對G比了一個『繼續』的手勢，然後做了個極短的助跑，拼盡全力向前一躍，緊握著直垂而下的蔓藤讓身體穩穩地攀附在了教堂牆壁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地躥上了二樓的窗邊，而後屏息凝神安靜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窗內便有一小截短短的黑色槍身探了出來，連續發射了兩三枚子彈。正當槍支完成了掃射即將再次縮回視窗中的時候，七十七夜立刻伸手將它一把握住，不顧掌心感受到的幾乎讓她痛出眼淚的滾燙溫度，她緊握槍口借力使力一躍進了窗間。
教堂內的綁匪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旋即便端起槍口徒勞地開槍射擊。子彈擦過她的側臉滑出了一道血痕，七十七夜猛地一矮身，握住後端較粗的槍身就用力向斜上方一托，順延著彈藥發射的巨大後座力狠狠撞上綁匪的下巴，發出了清脆錚然的頜骨碎裂聲。
隨手抹了一把頰邊創口正緩慢滲出的鮮血，七十七夜抱著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手下敗將，卻驚訝地發現對方也在用一種仇視中帶著些高深莫測的眼神冷冷地望著自己。
稍稍怔了一下，心念一閃間七十七夜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什麼東西燃燒的呲呲聲。她急忙回過身，瞳孔在接觸到窗口出正打著轉兒的手榴彈時驀地一陣緊縮，還沒等做出更為精准的判斷，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猛地撲了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手榴彈使勁甩出了窗外。
幾乎是被丟出視窗不到一秒鐘的光景，手榴彈已經淩空爆裂出足夠讓近處的人瞬間爆盲的耀目火光。巨大的轟鳴聲讓七十七夜有一刹那短暫的失聰，她揉了揉眼睛剛想松一口氣，一塊冰冷的金屬卻被人抵在了背後。
「女士優先——就讓你先為斯坦、托爾、弗雷德——我的好兄弟們陪葬吧。」
七十七夜聽聞後先是一愣，隨即滿不在乎地挖了挖耳朵，滿面笑容地背對著綁匪舉起了雙手，語調輕快，「這當然是個不錯的計畫——不過這回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先生。因為很顯然，有人還不想讓我死。」
話音未落，就有人從剛剛被爆炸轟塌了半邊的窗口一躍而入，在安穩落地後並沒有做任何停頓，便轉身對著手持槍械的綁匪的後頸就是一個肘擊。
「噢上帝——先生您可真是好身手，不如我們來一發吧？」
七十七夜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綁匪，撿起地上的槍對準他的心口補了幾槍。隨後便拍了拍沾染了些許塵土的手，促狹地對微微喘著粗氣的金髮青年眨了下眼睛，再度拋出了曖昧的橄欖枝。
「……抱歉，阿夜小姐。」Giotto用一種嚴肅而認真的態度回絕了她，「我還處在禁欲期。」
第6章 [006][來更新吧]
「告訴我，你們日本海軍陸戰隊的雜碎們——是不是只會畏手畏腳的老鼠？是不是狗雜種？！」
世界級特種部隊訓練營的教官稍抬藍色的眸子，冷冷打量著面前剛剛經歷過一場嚴酷的試煉、體力嚴重透支卻還在努力昂首挺胸地站穩軍姿的少女，一挑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
黑髮少女咬了咬唇，任由一綹剛剛被海水浸泡過的濕漉漉的髮絲自耳後垂下遮擋住視線，仍舊目不斜視地端端正正直視前方，啞聲道，「報告教官——我們是狼！」
「狼？」
嘴角噙著的奇怪笑意緩緩加深，金發藍眼的西方男子一抬軍靴便發狠地直扣上少女的胸口，只激得對方猛然倒退三步，口中驀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令人悚然動容的是，在這般猛烈強硬的重擊下，黑髮少女只是晃了晃便立即穩住了身形，挺胸抬頭直立如一杆標槍，只是唇邊溢出了幾縷血痕。
教官的眼角稍稍流露出一絲頗帶讚賞的意味，卻又立刻被巧妙地掩飾了下去。
手中三十二釐米的軍刀一翻，他操縱著堅如磐石的刀柄，以重逾千斤的威力對著少女的腹部便是幾記猛擊。
最脆弱的地方被猛烈打擊，少女終於支撐不住地蜷起身體死死按住腹部，臉色慘白如紙。
金髮教官反手收刀入鞘，淡漠地看著死咬著下唇掙扎著沒有發出一聲呻吟的少女，冷然道，「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只會畏手畏腳的老鼠，是不是狗雜種？！」
伴隨著劇烈的呼吸，少女慢慢舒展了被疼痛壓抑著緊蹙的眉頭，努力挺直身體，不卑不亢地直視著面前男人森然的碧眼，一字一頓地低聲道，「報告教官，我們是狼！」
望進對方緊縮成最危險的針芒狀的闃黑眸中，教官乾脆俐落地架起了背上精准的狙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徑直對準了眼前的黑髮少女。
在槍口移來的瞬間，少女的身體早已貓一般敏捷地向右移動，系在腦後的發結驀地散落開來，幾乎是憑藉著條件反射便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戰術規避動作。
漆黑的狙擊步槍並沒有收回，架於其上的光學儀器反射出一道灼眼的光，金髮男人已經甩手將槍扛上左肩，藍眸眨也不眨地便沿著少女移動的軌跡連發出大口徑破壞力驚人的穿甲彈。
少女的動作稍一凝滯，身旁的沙灘便被穿甲彈狠狠擊出了一個坑洞，瞬間黃沙四散。咬著牙抹了一把臉，她終於在揚起的塵土中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機會。
然而在身體機能大幅度損耗的情況下，即便她只是稍稍將周身的肌肉略作放鬆，極大的疲憊感就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邁開腳步踏過鬆軟的細沙，教官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地跪伏在地上的黑髮少女，毫不留情地一腳踏上了對方的肩，同時調轉槍口抵上了少女白皙的額跡。
「現在再來告訴我，你們日本海軍陸戰隊——是什麼？！」
「——報告教官，」咆哮的海濤聲中，半張臉都沉進了沙中的少女壓抑著低吼，「我們是狼！」
「……」
空氣凝滯幾秒。
終於露出了一個鮮見的真正意義上的笑容，金髮男人將狙擊步槍瀟灑地甩回了身後，向單手撐地身形依舊穩健如昔的少女伸出了手，「恭喜你通過了我們的考核。歡迎你們，來自日本的『狼』——我是這一屆愛爾納•突擊國際偵察兵競賽的教官，可樂尼洛。」
將散開的髮絲重新收攏，少女喘著粗氣爬起來踉蹌著站穩軍姿，拭去被滾落汗珠黏在頰邊的海沙，扯起一個笑容握住了對方伸來的象徵著友好與肯定的手，「報告教官，日本海軍陸戰隊特別偵察兵小分隊前來報導——我是小分隊的負責人，七十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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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晨光緩慢地流淌進柔軟安逸的臥室中，幾乎是同一瞬間，七十七夜已經猛地從夢中驚醒。
多年的軍旅生活讓她驀然折身隱蔽在床邊的狙擊盲點，並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應——按上了腰間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槍。
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七十七夜翕動了一下嘴唇，重新爬回柔軟溫暖的床上，苦笑著揉了揉倦怠的眼。
一轉臉，便看到了視窗的玻璃上倒映著的那張精緻得無懈可擊的臉——五官深邃迷人，卻是獨屬於西方人的臉。
也是與夢中的那個黑髮少女頂多稱得上是清秀的面孔，完全截然相反的一張臉。
手指鬼使神差地觸上了『自己』的面龐，觸摸著細嫩滑膩的肌膚，沿著臉側優美的回路遊走，七十七夜忽然就有種極度的不真實感。
她花費了兩年的時間來勉力適應這張臉、這個身份和這個身體，但她知道，自己終究有一天會離開。
——回到那個屬於她的時代，生養了她的地方。
或者為了彭格列的榮光，埋骨在十九世紀的異國他鄉。
腦中零零散散地再度出現了一些細碎的片段，她搖搖頭將走馬燈似的畫面盡數驅逐出腦海，下意識地便伸手握住了垂吊在胸前的子彈吊墜。
摩挲著子彈表面經過歲月的侵蝕早已凹凸不平的紋路，七十七夜默默地垂下了眼，用一種模糊得連自己都無法辨認清晰的聲音低聲道：
「我對彭格列……絕對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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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種態度對待女人可不行啊，我親愛的先生。」
再一次被對方掛著和煦微笑同時毫不留情拒絕的七十七夜揉了揉頭頂翹起的一簇不聽話的棕毛，無不抱怨地說道，「而且禁欲太久——恕我直言，先生，您的老二會出現機能缺失的。您也不希望在和G先生愛的較量中一直處於被動地位吧……」
神態一如往常的輕佻快活，沒有將不久之前還殘存在臉上的情緒遺落半分。
坐在飯桌對面的金髮青年稍稍挑了挑眉，禮貌又不失風度地溫雅一笑，「我想在你說的那種時候，G會很樂意履行一下紳士的品格——自己把主動權交給我的。」
說罷微低下眼簾，他繼續專心對付起面前被細心煎至七分熟的牛排來。
「……不，這是關乎于男人尊嚴的事情，您太小看G先生的節操了。」
七十七夜撕下一塊花椰菜沾上一點甜麵醬，同時面色嚴肅地爭辯。
Giotto掛著不減的笑容聳了聳肩，吞下一口牛排細緻地咀嚼起來。
七十七夜也就不再言語，撓了撓臉專心咬著烤焦的麵包，同時在心底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距離綁架事件已經過去了月餘，局勢卻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般發展。
未來的彭格列一世一直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似乎是根據某種感覺判定出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似乎並沒有那麼單純——七十七夜在心底唾棄了一聲蛤蜊家族世代相傳的外掛超直感，猶自不解恨地使勁咬了一口麵包。
「今天薇拉小姐會來嗎？」系著圍裙的紅發青年端著一盤煎至焦黃的雞蛋走了過來，皺著眉頭放到了兩人面前，絲毫不知道自己剛剛已經躺著都中了幾槍，「我昨天不小心說漏了嘴，告訴了她我們的胡椒粉快用光了……」
「那麼還用得著問嗎，先生？」七十七夜翻了個白眼，從盤中叉起了一大塊雞蛋塞進口中，含糊不清地道，「我敢打賭不出兩個小時，小薇拉就會穿著新買的紅裙子挎著菜籃子敲響家裡的大門——」
仿佛是在應和七十七夜的話一般，幾米外的，門扉驀地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只要稍微湊近一點兒，甚至可以聽到門外人哼著的輕鬆愉快的小曲兒。
「——看吧。」咽下嘴裡的雞蛋，七十七夜一攤手，「似乎來的比我們預想的還要早一點。」
薇拉•斯坦福爾德穿著一條滾了白色蕾絲邊的紅色長裙，裙擺下隱隱露出擦拭得鋥亮的黑色小皮靴。她親昵地挽著七十七夜的胳膊，笑眯眯地掀開了蓋在籃子上的白布。
「……我的天，我親愛的小姐……」七十七夜仰面扶額，微弱地呻吟，「這真是我和這兩位先生一輩子也吃不完的胡椒粉……」
G和Giotto對望了一眼，彼此也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無奈的神情。
隨著薇拉的到來，本就接近尾聲的早飯也就順其自然地結束了。Giotto將用過的餐具收拾好放進廚房的水槽，而G則依舊系著那套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的圍裙，用一塊濕抹布仔細的擦著桌子。
無事可做的七十七夜挽著薇拉的肩，蹙著眉頭看著配合分外默契的兩人，終於認命地歎了口氣，扭頭對著一旁的女孩說道，「他們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恩愛——我也是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線的，第三者插足這種事我從來不做。小薇拉，不如咱們兩個湊合湊合著一起過吧……」
「阿夜小姐——」正將最後一批盤子送向廚房的Giotto輕咳了幾聲，湛藍的眼眸略帶笑意。他淡淡瞥了一眼神色訥訥的七十七夜，微笑道，「正巧今天要去拜訪一個久違的老朋友，不如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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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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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7 18:55
第7章 [007][來相遇吧]
「那邊那個紅發的先生——」
按照剛剛那個叫保羅的男人的描述，七十七夜提著礙事的長裙擺苦著一張臉四下張望著，終於在人頭攢動的西西里鬧市街頭叫住了一個歪戴著帽子的紅發青年。
她原本很好奇那個讓Giotto如此看重的所謂『老朋友』究竟是什麼人，然而在那所破舊的小莊園僅僅坐了幾分鐘，七十七夜就已經明白過來——這哪是什麼拜訪老朋友，分明是發揚聖母光輝去救濟被地主欺壓窮困潦倒的特困家庭罷了。
不過在看到這戶貧瘠人家緊閉著的莊園大門後，七十七夜才忽然意識到，在上次的綁架事件中Giotto所說的那句看似神邏輯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在加百羅涅的大規模騷亂之前，曾經的西西里可是向來夜不閉戶的。
看來加百羅涅的頻頻動盪，確確實實深刻地喚醒了小島上人們深埋在骨子裡的躁動、敏感與多疑吧。
單手撐著下巴看著Giotto和G與這戶人家的家庭成員寒暄，對這種事情向來沒有什麼興趣，而且她也早就知道面熱心也熱的Giotto先生向來悲天憫人的聖母情懷，她就趁著男主人保羅在棚子裡發現客人丟下的錢包時自告奮勇地跑出來尋找失主。
依靠保羅的描述在街上尋覓了許久，她才終於看見了發色熱烈的青年的影子。
青年聽聞詫異地轉過頭，微微挑了挑眉，好奇地看著少女穿過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疾步跑到了面前，「是在叫我嗎？」
「這個錢包是你的吧，先生。」伸手抹掉額間因劇烈運動析出的薄汗，七十七夜遞去一個做工並不算精良卻被金幣塞得鼓鼓囊囊的錢袋，「保羅先生說你不小心丟在他家的棚子裡了。」
「……呀。」誰知紅發青年看到了失而復得的財物卻並沒有流露什麼喜悅的表情，反倒只是稍皺起了眉，露出幾分頗為無奈的神色，苦惱地揉了揉眉心，「這還真是麻煩了。」
透徹的碧眼裡流露出疑惑，七十七夜一挑眼角望向對方，等待著下文。
「那個錢包是我故意落在保羅那裡的。」青年的眸中沉澱了一抹深思，仿佛觸動了某種讓他同情悲憫的回憶。一瞬間，七十七夜以為站在眼前的紅發青年忽然變成了世界上的另一個Giotto……「保羅家的窮困慘況我實在是看不過去，只有用這種方式來近一點微薄之力了。但是沒想到……」
他微眯起眼，唏噓著長歎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還真是多事了。」溫潤好聽的男聲突兀地介入了對話，Giotto湛藍的眸中閃動著某種找到了同伴的淡淡神采，唇邊自然而然揚起的微笑也帶上了溫暖的意味，「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保羅家——事實上，我們剛剛也『不小心』把買來的食物落在保羅的棚子裡了。」
紅發青年怔了怔，旋即也露出了一絲鮮亮的笑容，與對方相視而笑。
「我叫Giotto，這是G。」
「我是西蒙•科劄特。」
——這就是一生的羈絆了。
「等等，Giotto先生——您真的打算就這樣無責任的把後宮發展下去、然後成為立于湯姆蘇頂端的男人嗎？G先生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不，我想他只是感覺有點中暑。你說是吧，G？」
「……」
無言地扯了扯扣得略緊的領帶，G的一手搭在西褲的褲袋中，一手將燃燒殆盡的煙捲丟到地上用腳尖碾滅。
「瞧，您找的藉口已經蹩腳到G先生都說不出話來了。」七十七夜眯起翠色的眸子，很愉快地嘲笑著。剛想繼續為偏頭望向一邊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G爭取人權，餘光突然瞥到了一隊身著統一制服、士兵打扮的人，粗暴地分開旁邊的人群徑直向這個方向走來。
瞳孔劇烈收縮，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一眯眼眸，轉頭就踮起腳尖伸出雙臂攬住了金髮青年的脖子，死死將臉埋進對方溫厚的胸口。
「……」
Giotto怔了一下，旋即看到眼前的紅發青年略帶詫異的目光，一扯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顯然對這一幕已經司空見慣，一旁的G雲淡風輕地拍了拍科劄特的肩，示意他不必在意。
「你和夫人的關係真是讓人羡慕啊，Giotto。」顯然沒有體會出二人奇怪表情的深刻含義，科劄特摸了摸腦後絨軟的紅色短髮，熱絡地笑著打趣道。
「……不，請相信我們之間是純潔的……我還是單身，親愛的科劄特。」
伴隨著有力的腳步聲，身後的加百羅涅軍隊步履整齊劃一地踏過，震得擁擠的鬧市上塵土飛濺。
七十七夜的雙手揪著對方胸口的衣料，再次用力地把臉龐往對方的胸膛上縮了縮。
沒過多久，耳朵動了一下，七十七夜察覺到腳步聲已經漸漸遠去，這才抬起臉舒了一口氣，後退一步整理了一下淩亂垂在臉頰周遭的髮絲，微挑起眉梢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馴鹿般的溫和藍眸，為對方撫平胸口處被自己握出的褶皺，兀自翹起嘴角笑道，「您好像一點也沒有感到驚訝……Giotto先生。」
「需要我配合你表達一下驚異嗎，阿夜小姐？」
見對方向後退回了一小步，面部表情就要生動鮮活地變一個樣，七十七夜立刻抽著嘴角制止了他。
低頭照慣例揚起極細微的笑意，Giotto的目光越過眼前糾纏不清的重重人群，一路延伸到了遠處還能隱隱看到一絲剪影的加百羅涅常備軍。
不過短短上月的光景，他已經基本摸清了這個貿然闖入自己生活的少女一直堅持的某些奇怪習慣。譬如從她不碰觸左邊鎖骨下深深凹陷的一眼便知是屬於人為造成的紅痕——他曾經聽說過這種疤痕：被稱作『無形的戰旗』，是傳聞中職業狙擊手經歷長年戰爭才會逐漸形成的痕跡——別問他為什麼會看到她鎖骨往下的皮膚，那只是個美麗的誤會。
再比如說，她脖子上造型奇異的子彈項鍊從不離身、甚至連淋浴的時候都不會摘掉——不要問他為什麼會看到她淋浴時候的樣子，那只是個美麗的誤會……
最後，就是這個從初次見面開始他就心下了然的事實——一個月來她一直儘量避免外出，基本只在『家』的周邊活動，一旦看到衣服胸口上繡有加百羅涅家族徽章的人便立刻如同老鼠見了貓，想盡一切辦法悄悄躲藏到不為人知的陰翳角落。
抬起手隨意地摸了摸下巴，Giotto湛藍澄澈的眸底滑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直到現在他仍舊不清楚對方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與黑手黨加百羅涅家族又有著怎樣扯不清的淵源。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與加百羅涅劍拔弩張的絕對對立關係。
雖然以他自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以及自身的天性，他決計硬不下心腸讓一個至少是看上去柔弱無依的孤苦少女置身在加百羅涅暗殺部隊的槍口之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任由自己被身份成謎的少女一步步拖上無法辨別的深淵。
該保持的距離，他想他有能力把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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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明顯陷入深思的青年，七十七夜不著痕跡地嗤笑了一聲，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情緒。她的手再次習慣性下意識地握上了埋在衣領深處的子彈吊墜——她覺得自己太需要抓住些什麼。
被自己努力追隨、宣誓效忠並決心必要時以命保護的未來BOSS暗中揣測，這樣的發現讓她的全身不自覺地泛起隱隱冰涼。搖了搖頭試圖驅散心頭縈繞著的極其詭譎的澀然，她慢吞吞地將吊墜重新收進衣領，同時小聲嘀咕著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的信仰只是彭格列家族，而並不是Giotto。
不知道是不是給予自己的暗示起了作用，七十七夜漸覺心下稍安。正待舒一口氣加入交談甚歡的G先生和西蒙•科劄特的對話之中，突然不遠處驀地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旋即伴隨著席捲而來的滾滾塵埃，接二連三的槍響夾雜著女人的驚叫、男人的咒駡，混合著隱約可聞的淡淡血腥味瞬間將一整片天空包圍。
鬧市的人群尖叫著四散奔跑開來，有人閃躲不及被人潮踩在腳下頃刻間便沒了呼吸，有人瞪著驚恐的眼睛拼命將身體蜷縮進角落，有人與同伴在慌亂奔逃的人群中失散，有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哭泣……而穩穩站在洶湧人潮間，表情各自都十分冷靜的四個人，無疑是極其扎眼的存在。
「……我們要不要跟著他們一起跑？總覺得旁邊的人都在看我們，這種感覺真的很微妙啊我的先生們……」
七十七夜忍不住垂下了頭，壓著音量率先開口。
「……等一等。」
叫住了轉身準備順著人群撤離的少女，Giotto神色複雜地抬起手，指尖有些輕微顫抖地指向了他與G、科劄特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彙聚到的那個方向，瞳孔裡泛起罕見的晦黯陰霾，「那裡……是不是保羅家的莊園？」
第8章 [008][上帝為你哭泣]
「別慌，請別慌——您完全可以把這次突然到訪當做一次與老友相聚的下午茶，我美麗的夫人。」
身著沒有佩戴任何軍章的墨綠色軍裝，男人雙腿交疊坐在白色漆木的扶手椅上，英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修長指節握著紅茶杯穩穩地懸在唇邊，兀自輕挑眼角笑道。
他半眯著眼似乎很享受醇厚的茶香，仔細嗅了又嗅，才隨意地淺抿了一口濃郁的紅茶。
「不——先生——加百羅涅尊敬的先生……」
眼看對方嘴角噙著的笑意複又加深了半分，斯坦福爾德夫人的神情卻更加惶恐不已。她緊攥著手帕求助似地望向正在男人身邊為他沏茶的女僕羅莎妮娜，卻驀地發現女僕顫抖的手幾乎已經握不穩精緻的白瓷茶壺。
斯坦福爾德夫人穩了穩心神，將驚惶與恐懼生生地咽下喉間。保養得宜的潔白雙手不住地絞著手帕，她看著對方未沾半分笑意的眸子，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這次光臨寒舍……不知您……」
「您沒必要這麼客氣，斯坦福爾德夫人。」男人的黑色皮靴在磚紅色的地面上點出不規律的悶響，室內靜謐得只有男人低沉而略顯陰柔的聲音空洞地回蕩，「事實上這次唐突拜訪，只是為了確認一件事情——」
唇角的弧度緩緩扯開，男人露出某種管牙類毒蛇般的冰冷笑容，動作不急不緩地摘下了右手白色的手套，然後從上衣衣袋裡取出了一張薄薄的照片。
「斯坦福爾德夫人。」男人溫文爾雅地笑著，笑意卻未曾蔓延到眼底，「請問，您見過這個女人嗎？」頓了頓再度開口，他的聲音更加輕柔，然而眸中深刻的狠戾卻未曾消減半分，「她是加百羅涅在逃的重罪犯——我們一直在找她。」
漂亮的蒼藍色眼眸驀地放大，貴婦人瞪圓了美目定定凝視著男人手中的照片，吃驚地後退一步用手帕掩住了嘴唇。
「……不，沒有！我……」
語無倫次地矢口否認，斯坦福爾德夫人慌亂地低垂下眼睫，不敢碰觸男人如針芒鋒利的目光。
「您是在開玩笑吧。」仿佛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男人前一秒還在彎著眼睛笑得前仰後合，下一秒卻已經漫不經心地抬起右手，將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銀色小刀輕輕抵在了女僕羅莎妮娜的脖頸上。
他的左手端著紅茶杯依舊穩如泰山，甚至半分調笑地欣賞著眼前貴婦人難得一見的驚慌失措，緩慢地用一種如同情人間親昵喃語的語調柔聲道，「沒用的，奉勸您還是快些說實話吧。」
斯坦福爾德夫人站在原地只覺得手腳發涼，她轉移視線看了看呆若木雞地站立著全身止不住戰慄的女僕，又看了看端坐在扶手椅上興致盎然微笑著的男人，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指尖攥緊了被汗水濡濕的手帕，她幾經踟躕，還是強作鎮定地迎合上了男人的目光，「沒有……我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樣啊……抱歉夫人，是我唐突了。」
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彬彬有禮地致歉道。
「我接受您的歉意，加百羅涅的先生。」強作鎮定地做出貴婦該有的高傲神情，斯坦福爾德夫人稍稍昂起了天鵝般白皙美麗的脖頸，「如果沒什麼多餘的事，能否請您……」
餘下的話被生生地截在口中，猛烈擴張的眼瞼幾乎要將眼角撕裂，斯坦福爾德夫人的手驀地按上了急速躍動的胸口，踉蹌著倒退幾步腳下一滑便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看到男人右手的銀色小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冰冷銳利的光痕，隨著肉體與地面撞擊的沉悶聲響，驀然倒地的女僕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脖子，無聲地嗚咽著，喉嚨處大量泉湧般的鮮血噴濺而出。
有幾滴溫熱的血液濺到了男人的臉側，為他臉上幾近亙古不變的笑意染上了些許殘酷的色澤。
斯坦福爾德長跪在地上用手帕死死捂住臉頰，看著陪伴了自己十餘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女僕，她猛地發出一聲悲鳴，眼淚頃刻間稀釋了地面上流淌的粘稠鮮血。
「在治安官先生的公子家——那個女人……」她近乎哀號地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出了這一句話，旋即便虛脫地癱軟在了地上，流著淚不斷喃喃，「就在隔壁，治安官先生的公子家……先生，懇求您——先生……」
「原來如此——」男人聽聞後稍稍一挑眉，露出一瞬有些驚訝的表情，不過旋即便被不著痕跡地抹了下去。他對著跪伏在地止不住哭泣的女人舉了舉手中的紅茶杯，然後淺笑著仰起頭一飲而盡，「紅茶很好喝，謝謝您的款待，夫人。」
崩潰般地放聲悲泣著，斯坦福爾德夫人對於對方文質彬彬的道謝沒有任何反應。雙腿已經疲軟得無法再度站立，她只能用顫抖的手指按著血泊泥濘的地面，一寸一寸地向厚重的雕花大門爬去——她早已無法忍受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血液腥臭，和女僕羅莎妮娜臨死前因絕望與不甘而顯得無比猙獰的面容。
逃離——她想逃離這死氣森森的莊園，和站立在身後冰冷微笑著的殺人惡魔。
沾滿了血污的手將大門推開了一道縫隙，溫暖清新的陽光傾瀉而入。斯坦福爾德夫人乾涸空洞的眼底終於燃起了一絲希望，手指遲疑著堪堪探出了門縫，暴露在彌漫著草木香氣的潮濕的空氣中。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緩緩展露出欣喜的笑容。
——彎到一半的嘴角瞬間生硬地終止，笑容在臉上木然凝固。
蹲下身，男人從貴婦人纖細皎白的脖頸上取下了鋒利的銀色小刀，動作優雅而溫柔。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了斯坦福爾德夫人的一片衣擺，細緻地擦拭著上面沾染的凝固的黑色血滴。「治安官先生的公子麼……這下似乎有麻煩了。」他微不可聞地呢喃一聲，將擦拭乾淨的小刀收入衣袋，漠然地淡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表情痛苦的貴婦人，然後平靜地邁過了對方不停抽搐的身體，步履平緩地離開了斯坦福爾德莊園。
斯坦福爾德夫人怔怔地瞪大眼睛，探出門縫的手指無力地垂了下來。她翕動著嘴唇，努力震動著被割裂的聲帶低聲喃喃，發出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
「薇拉……」
最後一聲支離破碎的呼喚伴隨著生命的流逝逐漸消弭，斯坦福爾德夫人逐漸渾濁的雙眼凝望著某個方向，雙手不斷痙攣著，徒勞地似乎想要攫取什麼。
最終還是了無生氣地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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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薇拉•斯坦福爾德正跌跌撞撞地急速奔跑著，她的裙角早已被小路邊伸展出的尖銳枝杈劃開了深深淺淺的口子，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被風刮得冰涼。雙腿早已麻木不堪，她不敢回頭，僅僅只是憑著強烈的求生欲望在奔跑著，汗水與淚水交融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她萬萬沒有想到，正在與新結識的保羅一家愉快地交談的時候，會有一群身著統一制服、面色冷峻的加百羅涅常備軍突然闖入，絲毫沒有預先交流通知便肆無忌憚地開始翻箱倒櫃四下搜尋，在遭到保羅一家的抵抗後竟對著手無寸鐵的平民端起了槍！
可憐剛剛得到Giotto善意資助、以為生活會就此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的保羅與夫人當場被流彈擊中死亡，年幼的小兒子與長姊牽著手一起向家門外逃離的途中雙雙被槍擊身亡。只有她在看形勢不妙躲到了水缸後，趁著加百羅涅軍隊們放鬆戒備時才拼了命地逃了出來。
「站住——！」
身後追兵的怒駡聲漸漸近了，不遠處還響起了幾聲恐嚇般的槍響。薇拉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膝蓋與凹凸不平的粗糲路面摩擦出了長長一道血痕。
加百羅涅常備軍的呼喝聲已經近在咫尺，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粗暴對待並沒有付諸現實，出乎意外地，來人動作很輕緩地扶起了她，隨後便再也沒有做出其他的動作。
好奇地微微張開眼，薇拉看到面前穿著常服的金髮男人咧開嘴對她燦爛地一笑，搔了搔後腦然後紳士地向她伸出手來——
「需要幫助嗎，美麗的小姐？」
「誒……誒？」
噙在眼裡的淚珠不知不覺消失了不少，薇拉偷偷看了看面前男人英俊的臉龐，捏著衣角訥訥了半晌，才遲疑著將手一點一點遞了上去，「您、您好……」
「你已經饑渴到要四處勾引小姑娘了嗎，沃克——」
小路旁側的山壑後傳來一聲淩厲的槍響，薇拉身後端起槍準備瞄準射擊的一名加百羅涅軍人應聲倒地。
「好久不見——上次的錢打算什麼時候還，艾莉婭？」
沃克斯頓哈哈大笑著一筆帶過，稍挑起了眉同時輕車熟路地組裝好了別在腰上的手槍，看著臉色發白的薇拉一翹嘴角笑道，「別緊張，甜心，我會很溫柔的。」
「沃克——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再調戲這孩子我可是會一槍打爆你的頭。」
七十七夜眨眨眼，將空了的彈匣隨手拋向了金髮男人，隨即被對方敏捷地躲開。
「嗨，嗨，我明白了。」沃克斯頓無趣地聳了聳肩。
「先生，您……您認識阿夜小姐？」薇拉看了看山壑上架好狙擊步槍的少女，不解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面前笑容開朗的金髮男人。
「她是我一個經常賒帳的老主顧。」簡練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沃克斯頓對薇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挑起唇角轉過身，對著加百羅涅追兵趕來的方向舉起了調整好的手槍，他的笑容裡有種桀驁不馴的味道，「看好了，艾莉婭——槍，是要這麼玩的。」
第9章 [009][蛤蜊就是力量]
「別這樣先生，大言不慚也要有個限度。」七十七夜聞言挑眉瞥了對方一眼，然後垂下頭專心擺弄起面前的狙擊步槍來，「不如來場比賽如何，我親愛的沃克。」
「這主意棒極了。」興致昂揚地一掀眉角，沃克斯頓洋溢著土生土長西西里人的熱情與明朗的臉上平添了一抹盎然的神色，他兀自在心裡稍作盤算了一下如今的彈藥儲備，嘴角便揚起了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
被波動氣流揚起的乾燥塵霧轉眼已略至視線範圍內，七十七夜緊抿了雙唇，額跡因緊張稍稍蒸騰出細密溫熱的汗滴，唇邊漸漸浮現了血液湧動的興奮氣息。
「像三個月前那樣大幹一場吧，寶貝兒。」
「噢——聽起來似乎不賴。」他抿了抿唇，微笑著按開保險栓，扣在扳機上的修長食指微微發力。
第一個出現在射程內的加百羅涅常備軍隊員首當其衝，似乎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強烈殺意，他急急趕進的步履稍作遲疑了一下，旋即被烈日炙烤得有些焦灼的瞳孔猛烈緊縮，便永久地留下了眼前金髮男人扣動扳機的頎長剪影。
「一個。」
血和腦漿混合著滲進了乾燥皸裂的地表，同時也染上了深色制服上精緻尊貴的加百羅涅家族徽章。沃克斯頓有些厭惡地一皺眉頭偏過視線，冷靜地注視著前方迎敵的方向，動了動嘴唇輕聲報出數來。
「幹的不錯。」七十七夜贊許有加地吹了聲口哨，將額前被汗水濡濕又被灼燙的日光蒸幹的髮絲甩到耳後，乾脆從矮丘後的隱蔽點徑直跳下了山壑，肩扛著狙擊步槍站到了沃克斯頓身邊。
「去我剛才的位置，待會兒慢的像只短腿馬一樣的Giotto先生會來找你——」
端起步槍就是漂亮的三連點射，她目不轉睛地凝視前方，被大口徑狙擊步槍強大的後座力震得後退了一小步，同時對著一旁嚇得渾身發抖幾近站立不穩的薇拉•斯坦福爾德如是說道。
對著七十七夜和沃克斯頓警惕地擎起槍口的加百羅涅常備軍隊員的雙眉中心應聲噴湧出大量的血液，旋即接二連三地猝然倒地，濺起滿目飛揚的燥熱塵土。
「一個，兩個，三個。」
不急不慢地悠悠吐出數字，七十七夜目不斜視、屏息凝神地感知著周遭環境的微小變化。察覺到身後女孩的氣息已經按照她所說的方位逐漸遠離，适才緩慢且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專心致志地投入迫在眉睫的激烈戰鬥中。
剛剛激烈的槍響早已驚動了本來還在遠處四處尋覓的加百羅涅常備軍，訓練有素的軍隊潮水般湧來，腳下甚至清晰地傳來大地輕微震動的感觸。
心知肚明這次迎面而來的已不是之前三三兩兩的散兵，七十七夜和沃克斯頓對望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埋在平靜表皮下暗自湧動著的興奮與煞氣。
小路兩側密集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無數身著深色制服的加百羅涅常備軍隊員蜂擁而至，一時之間烈日下人頭攢動，他們看著零零散散倒在路旁的四具同伴的屍體，再度看向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舉著槍按兵不動的兩人時，目光便多了幾分懼疑與戒備。
人數眾多的加百羅涅常備軍端著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卻都遲疑著未曾向前，而是往旁側移動著逐漸收攏成一個小範圍的包圍圈。
「——你準備好了嗎，艾莉婭？」
沃克斯頓懶懶地一挑眉毛，瞟了一眼身側神色如常的少女，又歪過頭看著將出路包圍得水泄不通的敵人，絲毫不為所動地兀自調笑道。
「你以為你是在跟誰說話。」
輕笑了一聲，七十七夜舔了舔失去了水分的嘴唇，悠悠地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一口，翠色的瞳孔緊縮成某種野獸般的針芒狀，「我說過，軍人就是擁有合法暴力的戰爭機器。對我來說啊，出生入死的戰鬥就像上床一樣平常——不，我把它稱之為做|愛，你懂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停頓了片刻，她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將燃了一半的煙捲丟到地上，用黑色皮靴的靴跟將它碾滅，複又勾起唇角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加百羅涅很不幸——就算到了這個見鬼的時代，我也是最純粹的軍人。」
眼底漸漸閃耀狂熱與興奮的光芒，七十七夜稍屈雙腿微微向前傾身，步槍穩穩地架在肩上。
「——上了。」簡短的一個單詞從乾裂的嘴唇間吐露，牢靠地抵在地面的黑色長筒皮靴猛地一蹬，少女的身體便如箭離弦般地向充斥著敵人的包圍圈沖去。
加百羅涅常備軍的隊員們甫一開始有些慌神，但有一些經受了更專業訓練的隊員很快便回過神來，抬起手中精良的武器對著少女左右穿插的步履迅速組織反擊。
「能試著帶給我一夜七十七次的美妙感覺嗎，加百羅涅的狗雜種先生們？」
不再拘泥於標準的戰術規避動作，七十七夜依照對於彈道和射擊速度準確的判斷迅速在腦中制定好有力的前進路線，俯身翻滾一百八十度躲開一輪M16重機槍的密集掃射，再旋體環繞兩周半後仰臥閃避零散的步槍射擊，然後維持著仰面向上的姿勢徑直便是幾個連環射擊，來不及讓左眼對準瞄準鏡便再度調轉槍口，狠力扣動扳機射殺了剛剛重新填裝好彈藥正準備開始第二輪掃視的機槍手。
一氣呵成地完成一連串的動作，七十七夜敏捷地滾過塵土飛揚的地面，飛速爬起來壓低重心再度偏頭閃開射來的幾發子彈，微眯起眼睛朝著子彈射來的方向端起了槍。
躲避襲來的火力的同時七十七夜向包圍圈漸漸逼近，淩空飛來的手榴彈只要距離相近她就咧嘴笑著拾起來甩手扔回去，而架在手臂上的步槍更是幾乎一刻也沒有停止射擊。
一門用土制TNT炸藥填充的炮彈在她的身邊轟然炸裂，儘管七十七夜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就地臥倒並護住了頭部，沒有得到保護的手臂與身體還是被碎裂的彈片劃出了多道深淺不一的濃重血痕。
巨大的轟鳴聲讓她的耳朵瞬間失聰，大腦皮層深處傳來猛烈的振動，震撼得她不由自主地用力甚至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將唇角滲出的鮮血舔舐乾淨，七十七夜狼狽地從炮彈轟炸出的深坑邊爬了起來，暫時的失聰與震動帶來的眩暈讓她的大腦一片混沌，甚至無法辨清方向。
勉強用模糊一片的眼尋找到敵人的方向，翡翠般的碧眸重新對焦，七十七夜大口喘著氣，用步槍支撐著地面堪堪站了起來，向著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攻擊的加百羅涅常備軍組成的包圍圈挑起了眉。
人群分開了一道通路，從包圍圈深處走出了一個軍官模樣的男人。他看著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少女似乎有些驚訝地一皺眉峰，旋即頗有禮貌地脫下了軍帽象徵性地行了個禮。
「沒想到那個荒誕不經的情報居然是真的。」軍官模樣的男人笑了笑，眼裡流露出某種掩飾不及的驚喜與貪婪，「那個可憐的保羅一家可是因你喪了命——我尊敬的艾莉婭•加百羅涅小姐。」
「真是見鬼……我聽到你說出來了哦。」七十七夜一挑眉漸漸勾起嘴角，露出幾分教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她支著步槍搖搖晃晃地抬起手，隨意捋了一把被汗水濡濕緊黏在額頭上的棕色髮絲，調整身體重心勉強站穩腳跟，幾縷血色從白皙的發跡滴落。
頭頂滲出的血液已經模糊了大片視野，她皺起眉頭伸手抹了一把，然後一歪頭徑直將沾滿了泥水與塵土的狙擊步槍舉了起來，槍口直直對準了對面假笑著的男人，「我最討厭別人叫我加百羅涅了，先生——」
「不用。」
軍官模樣的男人抬手制止了身旁周遭警惕地端起了武器的部下們，看了看少女隱匿在背光陰翳下看不清表情的面容，微微揚了揚眉尖，「想必我們加百羅涅的珍寶也還藏在你那裡吧，艾莉婭小姐。」
「你們加百羅涅？……哦上帝，別這樣這太可笑了。」
七十七夜單肩扛著步槍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絲嘲諷譏誚的笑容。她聳了聳肩向前跨了一步，旋即便因為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眩暈感而不得不中止步伐再度停在了原地，「要說是……加百羅涅家族也是我那可憐的三歲小侄子的。卡洛斯這種婊|子養的敗類，還是趁早扔進女人堆裡被奸|殺致死精盡人亡吧。」
「……」
軍官模樣的男人沉默了一下，額角輕微地抽了抽。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難以置信』，他輕咳幾聲，立刻開口打斷對方繼續褻瀆他尊敬的BOSS，「艾莉婭小姐，我想您明白，加百羅涅不會勉強任何一個希望脫離黑道的人繼續留在家族。您會得到您想要的生活——如果您肯交出加百羅涅指環的話。」
頓了頓，男人粘稠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七十七夜衣褲周圍的衣袋上，盡全力試圖捕捉到任何一個微小的可能藏匿起指環的細節，「當然您也清楚，如果您不肯——」
饒有深意地做了一個自以為引人深思的停頓，男人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正了正軍帽的帽檐站在原地，等待著包圍圈中心少女的回應。
——七十七夜給他的回答是一聲槍響。
眉心中彈的男人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直直地仰面倒地，因距離太近導致狙擊步槍強大的火力幾乎沒有半分耗損地盡數消折在了他的頭顱上，徑直撬開了他的半個腦殼。
被後座力震得搖晃了一下，七十七夜立刻穩住身體，旋即便趁著加百羅涅常備軍們處在失去領隊的慌亂中一個翻身滾到了一邊的一個土丘後，靠著凹凸不平的岩壁閉上眼睛喘著氣，她低下頭輕吻了一下垂在胸口的子彈吊墜，鐫刻其上的『Vongala』字元在濃烈的日光下閃過一道灼眼的光華。
仿佛全身陡然間充滿了力量，她平復下呼吸，動了動嘴唇說出了許久未曾用過已經有些陌生的語言：「蛤蜊賜予我力量——草泥馬附體！！！」
拼盡全身力氣用日語吼出了這段話，她一個挺身從隱蔽體後面一躍而起，嗷嗷叫著揮舞著槍殺入了由加百羅涅常備軍組成的層層包圍——
「別叫我什麼加百羅涅，我可是徹頭徹尾的彭格列的人——！」
額間掛著一層剛剛經過激烈運動而析出的薄汗，站在小路兩旁陡峭的崖壁上向下俯瞰著的金髮青年臉上流露出詫異和驚奇的神色。他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習慣性地抽著煙不語的紅發男人，不解地挑了挑眉，「她——什麼時候變成我的人了，G？」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5
第10章 [010][血淚掩埋在槍聲下]
拼死殺出了一條血路，七十七夜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大口喘著粗氣，用斷了一截的步槍當拐杖一瘸一拐地跑到了貧民區，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沃克斯頓•德魯伊開的小雜貨店。習慣性地一腳蹬開門，不出所料看見了正為鮮見的『客人』調著酒的金髮男人。
「先生們……我覺得我成了傳說。」七十七夜絕望地捂住臉，從沃克斯頓手裡搶過調製到一半的酒就昂頭灌了下去，旋即便被純度足以媲美乙醇的高濃度伏特加嗆得差點流出眼淚。
「等著瞧吧，明天加百羅涅的暗殺部隊一定會全體出動，圍繞這個地方開始地毯式搜索……真是見鬼。」扯著被酒精灼燒得有些嘶啞的喉嚨低聲喃喃，七十七夜將吧台前的G擠到了一邊，扶著有些眩暈的額頭爬上高腳座，一旋身趴上了一旁金髮青年的肩膀，從貼身的衣袋中挖出一個精緻小巧的金屬盒，硬塞到了對方的手中，「快保護我，用這個保護我吧Giotto先生，我是一朵嬌弱的小白野菊花……」
Giotto稍微皺了一下挺秀的眉宇，挑起眼角淡瞥一眼手中做工精良的盒子，然後便頗為驚訝地看到了深深刻在上面的加百羅涅家族徽章。
「這是……」
肩膀被對方死皮賴臉地抱著不放，決計狠不下心推開對方的Giotto只得騰出一隻手，扭開了金屬盒緊密貼合的縫隙上裝置著的旋鈕。
高貴的酒紅色天鵝絨襯托得七枚指環無比璀璨奪目，融進了細碎的燈光後顯得更加耀眼幾分。
「加百羅涅的指環。」七十七夜揉了揉額角接過話頭，「您說過您可以使用火炎，對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金髮青年溫和如同馴鹿的蔚藍眸中閃爍過一道遲疑不定的光，他稍稍偏過視線，注視著新交的朋友坦然真摯的眼，旋即輕微低垂眼簾道，「似乎把你捲進麻煩的事情裡了……保羅一家的事我也很遺憾，科劄特。我想不如……」
幾乎是頃刻間便明白了對方欲言又止間想要表達的意思，西蒙•科劄特頷首，笑容裡有種最簡單樸素的誠懇味道，「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過……」
他起身走到門邊，回頭沖著金髮青年笑了笑，「不過如果你有什麼麻煩，記得來找我，西蒙•科劄特必定會鼎力相助——Giotto。」
Giotto微怔了一下，旋即抬眸微笑著道了聲謝。
七十七夜聳動了一下肩頭，「聽我一句勸，Giotto先生——同伴的關係有時候還不如床伴牢靠。如果您想拜託科劄特先生某些重要的事兒，還不如乾脆也把他收進後宮……嘿別這麼看我，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了。」
轉了轉眼珠，她拇指向捧著一杯熱咖啡縮在牆角慢慢啜飲的女孩兒豎了豎，對閑倚在吧台旁邊叼著煙無所事事的男人說道，「那麼也請你把我們可愛的小姐送回家吧，沃克。我有重要的事要跟Giotto先生談。」
薇拉•斯坦福爾德聞言一愣，捏了捏纖細皎白的五指，悶了半晌才小聲開口，「這、這樣不好吧，阿夜小姐。母親看到了會……」
「怕什麼，」七十七夜跳下高腳座將她連同沃克直接推出門外，「給夫人看看你身上的傷，她的重點就不會放在什麼男盜女娼上了。」
說罷毫不留情地轉過身，合上門板將兩人隔絕在了門外。
薇拉低下頭漲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她還是第一次單獨被陌生男人送回家。眼前的男人金髮碧眼，一舉一動甚至是一挑眉一微笑都散發著某種刀刃般鋒利的氣息，與同是金髮卻溫柔內斂的Giotto先生可一點兒都不像……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薇拉忍不住偷偷抬起了眼梢瞧了一眼身前抽著煙的男人。誰知對方也在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嘴角噙著一絲與臉部淩厲線條完全不相匹配的笑意。
有些慌亂地複又垂下眼，女孩兒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近了一步，旋即便聽到磁性的嗓音問了一句話——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可愛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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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雜貨鋪淩亂狹窄的店面內，七十七夜從酒櫃上自顧自取下一瓶西西里本地的紅葡萄酒，倒在三個杯子裡逐一放到了兩位先生和自己的眼前。
坐下來眯起眼抿了一口酒，她單刀直入地切入話題：
「我想您一定對我的身份感到好奇——或者說是質疑。事實上，剛剛您或許也聽到了，那個加百羅涅常備軍分隊長對我的稱呼……」做了一個停頓，她有些疲倦地笑了笑，翠色的瞳孔卻灼灼直視進金髮青年稍起波瀾的藍眸，「艾莉婭•加百羅涅。這是我的名字——我在這裡的名字。」
「這是一個冗長又麻煩的故事，如果您肯保持安靜，我想我很樂意把它們講給您聽。」她說。
看著少女極富立體感的深邃五官上罕見認真的神情，Giotto抿了抿淡色的嘴唇，還是稍稍點了點頭。
「非常感謝。」將玻璃杯裡的紅色液體一飲而盡，七十七夜放鬆身體癱在桌子上，蹙起眉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這一切要從三個月——或許是更久——以前說起。我是加百羅涅家族初代BOSS迪迦奧特曼……真是抱歉我不小心把那個詞說出來了……是迪迦的女兒。」
苦惱地按了按眉心，她換了個姿勢繼續伏在堅硬的桌面上，聲音平靜，「我還有個哥哥叫迪奧——不是香水。三個月前父親因病去世，迪奧安葬了他並準備繼承首領之位。但是我的叔父卡洛斯卻暗中謀殺了迪奧，操控迪奧三歲的小兒子登上首領之位，實際上自己掌握了加百羅涅家族的大權……在他不著邊際的可笑統治下，如您所見，西西里的動亂就此開始了。」
再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潤了潤嗓子，七十七夜繼續說道，「我卷了被稱作『加百羅涅的珍寶』的這盒小東西逃了出來——」她向著Giotto手裡的指環挑了挑下巴，眯起眼得意地笑了，「還釋放了被幽禁起來夜以繼日地研究指環的一批可憐的雕金師。於是我被加百羅涅的暗殺部隊追殺——後來的一切您都見到了。
「這次我貿然出現了加百羅涅的大部隊的眼皮底下——等著瞧吧先生們，卡洛斯的人手搜不遍整個西西里，但是挨家挨戶掘地三尺地搜查這個小城鎮還是綽綽有餘。」
天空般蔚藍的眸中流露驚異動容的神色，Giotto與G對望了一眼，眼底殘存的戒備隨著少女直白坦誠而陳述而消散了不少。他稍微坐正身子，面容嚴肅地看向眼前稍顯倦怠的少女，輕聲道：
「艾莉婭——應該可以這樣稱呼你吧——可以告訴我們怎樣使用這些指環嗎？」
七十七夜翹了翹嘴角，傾下身取下被深嵌在酒紅色天鵝絨中央的大空指環，戴在了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請叫我阿夜，親愛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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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到這裡了……謝謝您送我回來，您真是好心的先生。」
穿著紅裙的女孩兒斂了斂裙角，夕陽的餘暉在她的背後打出淡淡的光痕，她輕咬著嘴唇不敢直視走在前面的男人，而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道。
「啊……舉手之勞而已。」沃克斯頓搔了搔有些淩亂豎起的金髮，一勾嘴角扯出一個明朗迷人的笑容，擺了擺手便轉過身，「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薇拉小姐。」
薇拉怔了半秒，看著雙手埋在褲袋中低首向背對自己的方向走去的男人筆挺的背影，還未理清思緒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稍顯急切地道，「……我也很高興認識您……沃克斯頓先生。」
沃克斯頓回頭對她眨了眨眼，薇拉臉一紅慌忙低下頭，濃長的眼睫不自覺地輕微顫動了一下，捏著裙角的手甚至不知該放到哪裡才合適。最終她愣愣地注視對方消失在了視線中，這才帶著些心頭莫名湧出的一點小小的欣喜與希冀，戀戀不捨地回了身，提起礙事的裙擺屈著手指叩了叩莊園的大門——
「羅莎妮娜小姐——母親？」
沃克斯頓並不知道，如果那晚他堅持將薇拉•斯坦福爾德送回莊園內，那麼當夜他就不用走了。
——敲了許久的門仍不見回應的薇拉壓抑不住滿心想要和最親近的母親傾訴的欲望，她伸出手臂用力地推了推門——顯而易見這是沒有絲毫效果的。於是她改變策略，摘下髮卡挑開了一邊窗戶的鉤扣，然後推開窗邁著輕快的步子爬進了一片漆黑的屋中。
「我回來了——為什麼沒有點燈？」
有血腥味被窗外徐徐的微風捲進鼻尖，薇拉的呼喚沒有一聲回應，偌大的空屋中只能聽見一聲聲的迴響。
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薇拉咽了咽口水，心裡驀地有些惶遽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卻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她伸出手撐著地面不讓自己摔得太慘，卻沾染了滿手的還帶著些腥氣的粘稠液體。
她摸索著試圖站起來，但是這地面實在是被某種液體浸染的太過濕滑——她嘗試了幾次終於堪堪站穩腳跟，最後她不敢再往前邁步，而是蹲下身用手摸索著一步一步向放有煤油燈的燈架上挪去。
薇拉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身體，面對黑暗中未知的一切，心頭油然而生的恐懼幾乎要將她全然湮沒。她握了握拳希望讓自己平靜下來——哪怕是一點兒也好，但是效果卻是微乎其微。
她向前摸索著，摸索著，終於在一片潮濕粘稠的地面上觸碰到了一個柔弱的物體——是手的形狀，掌心柔軟冰涼，五指卻已經隱隱泛起了僵硬。
薇拉瞪大眼睛驚栗在當場，全身清晰可見地顫抖著。她癱坐在地上用力抱緊自己，止不住地瑟瑟發抖，卻再也不敢再度前進半步。
不知過了多久，當昏暗朦朧的月光終於透過厚重的窗簾絲絲縷縷地滲透進屋中時，薇拉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她再也遏制不住惶然與恐懼地放聲尖叫起來，想要起身逃離卻四肢癱軟得無法動彈，閉上了杏仁般的茶褐色眼瞳，淚水卻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溢出。她低聲抽噎著，終於無法抑止地嘔吐起來。
第11章 [011][黑色群像]
斯坦福爾德夫人與女僕羅莎妮娜的一夜暴亡，在西西里這個小鎮上一時之間成了街頭巷尾頻頻熱議的話題。
「您應該已經發覺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我親愛的先生。」七十七夜把已經略略蓄長的棕色中長髮在腦後簡單隨意地綁了起來，向Giotto遞去一件男式黑色西裝上衣，眨了眨眼如是說道，「夫人和女僕的暴斃跟某個您憎惡的黑手黨家族脫不了干係——這很容易看得出來，我去瞧了兩位不走運的女士，她們的喉嚨處都有一道橫向貫穿著割斷氣管的傷口。」
Giotto聞言挑了挑眉看她一眼，又重新轉移回視線，細緻用心地將白色襯衫上的紐扣一枚一枚扣好，這才淺抿了微微有些泛白的薄削嘴唇淡淡問道，「你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阿夜小姐？」
「造成那樣奇形怪狀的傷口——我是說這種獨特的殺人手法，應該是被稱作『加百羅涅蝮蛇』的貝爾格勒。」七十七夜聳了聳肩，旋身披上黑色西裝，歪頭想了想還是將手槍別在了腰上，「還在加百羅涅的時候我見過他——卡洛斯養的一條忠心耿耿的看門狗，每天要做的就是跟在主人身後搖尾巴。噢，順帶一提，他身上總是有一股噴上再濃的古龍水也掩飾不了的人渣味兒。」
「——果然，這又是加百羅涅的罪孽。」
金髮青年低下頭，比女孩兒還要清秀精緻的眉眼隱藏在了細碎劉海投出的陰影中，這讓逆光而立的七十七夜更加難以分辨他的表情。
「嘿先生，別這樣。」她伸出手試探性地碰觸了一下對方偏窄的肩，也放低了聲音說道，「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去為斯坦福爾德夫人和羅莎妮娜小姐送行，讓她們安安穩穩地去往天堂——不是嗎？」
她將一朵白色的紙花別在了青年的胸口。
Giotto報以一個蒼白疲倦的微笑，垂在身側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捏緊。
「走吧，我想我們快要來不及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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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達令？」
給了穿著白裙的女孩兒一個擁抱，七十七夜又吻了吻她的左面頰。
「我很好……阿夜小姐，Giotto先生。」薇拉•斯坦福爾德垂下眼簾偏過視線，似乎不願意過多地說些什麼。她的雙眼紅腫得像兩個核桃，原本蘋果般嬌嫩紅潤的臉龐也因為長時間的哭泣而顯得浮腫而蒼白。
「G先生和沃克斯頓先生很早就到了，請來裡面吧。」薇拉捏緊了素白的手帕，滿臉都是被悲傷盡數侵襲吞噬、疲憊不堪的神色。
「我很遺憾，薇拉小姐——請節哀。」
Giotto輕輕地抱了抱女孩兒幾天來明顯消瘦不少的身子，放柔了聲音安慰道。
「感謝您，感謝您……」瘦弱單薄的肩頭聳動了一下，眼角似乎又要落下淚來。薇拉將臉偏過一邊，用顫抖喑啞的聲音止不住地道著謝。
這是場簡單到甚至有些簡陋的葬禮。
參加的客人十分稀少，這大概是斯坦福爾德夫人在世時長期閉門不外出、並未與鎮上的人們有什麼接觸的緣故。
七十七夜站在一旁看著神父將十字架拋入棺木，卻暗自搖了搖頭——事實上她並不為貴婦人的去世而感到多麼悲傷，畢竟她與斯坦福爾德夫人的交往也僅僅限於營救薇拉之前的那一次並不算愉快的會面。
作為從頭到尾的局外人、旁觀者，她反倒對『加百羅涅的蝮蛇』貝爾格勒殺害斯坦福爾德夫人的目的更感興趣。
雖說作為一個美貌與貞節並重的孀居貴婦，斯坦福爾德夫人在西西里也算頗有名聲。但是這決計構不成卡洛斯派心腹去殺人的理由——七十七夜不認為自己叔父的心靈會扭曲到這種地步。
那麼，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皺了皺眉頭，目光逡巡在棺木中面目安詳的貴婦人風姿不減的臉上。
會不會是求而不得的情殺……貝爾格勒愛上了這個堅持為亡夫守節終身不再嫁的寡婦？——噢上帝，這不可能。
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意，七十七夜微低下頭，眼光越過一成不變的黑色長筒皮靴，最終定格在了習慣性站成軍步的雙足上——幾個月前逃離加百羅涅家族的時候，就是她飛起一腳，讓卡洛斯的那條可憐的看門狗貝爾格勒下半生再也不能人道。
這時身旁的青年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同自己一同去進行葬禮的最後一個流程——為亡者獻花。
七十七夜應了一聲，從Giotto手中接過了一支白色菊花，邁開步子將它投進了棺木中。
薇拉•斯坦福爾德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啜泣了起來，旁邊的沃克斯頓攬住她的肩低低歎了口氣。
「艾莉婭——」他叫住了扔完花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少女，揚起了一邊的眉，「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指什麼，沃克？」
七十七夜頓住腳步，故作驚訝地望向對方。
問話甫一開口便被對方直白地噎了回去，沃克斯頓苦惱地撓了撓頭發，「我知道你一定看出了什麼……為什麼要隱瞞呢，我們不是戰友嗎，艾莉婭？」
「你以為戰友是像基友一樣的存在嗎？噢你真是太天真了親愛的。」七十七夜後退一步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淡漠平穩看不出任何波瀾，「……我不會拖你下水。」
停頓了一下，她的手撫上緊緊貼在腰間的手槍，「如今籠罩在加百羅涅陰影下的西西里與Giotto先生的期望相悖甚遠，我想我就快看到他的憤怒被點燃炸裂的火光——但這與你無關。」
她對著縮在男人懷裡哭得聲嘶力竭的女孩兒揚了揚下巴，調笑地掀了掀眉，「你想必早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開始渴望平淡的過下去了吧——現在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了，不是嗎？」
腳跟抵著地面不發出絲毫聲響地轉過了身，七十七夜向著不遠處握著十字架神情肅穆的金髮青年走去，低聲說道：
「但我不一樣——我有我的信仰。」
第12章 [012][敲響聖鐘]
「十分感謝您的幫助——您可真是個天使一樣的姑娘。願上帝保佑您。」
剛剛結束了一場葬禮禱告的修女眼簾低垂，微微含笑，正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在心口劃著十字。
——天使？
「您竟然認為上帝會保佑我嗎，帕麗斯修女？」
斯坦福爾德夫人的葬禮結束後，正在教堂後廚幫忙給孤兒們燒晚飯的七十七夜有些譏誚地翹起了嘴角，用與汙黑的雙手比起來還算乾淨的小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抬眼看向站立在一邊的修女。
「慈悲的主會寬恕每一個人的罪孽，而上帝亦不會拒絕一個熱心腸的好姑娘去往天堂。」
帕麗斯修女向煮沸的鐵鍋裡撒了一把白米，平靜地望進少女的眼睛，用溫潤如水不起絲毫波瀾的聲音說道。
「不，不——我想您一定是誤會我了。」七十七夜嘲諷地按了按腰間的手槍——她可從來沒聽說過隨身帶著槍的天使，「我可沒有一點兒想要做這些麻煩的善事的意思……」
這不過是遵照Giotto先生的安排罷了——剩下的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帕麗斯修女已經稍稍向前跨了一步，雙手含在胸前動情地說道：
「愛是甘露、恩澤和希望；信仰是照亮前進道路的曙光——只要心中有了愛與信仰，每個人……」
遮擋窗臺的厚重布簾被風刮起一絲縫隙，陽光穿透傾灑了修女雙目微闔平和寧靜的臉上，將那張本就面目柔和的臉龐襯托得更加聖潔。
——教堂裡的修女可真是群麻煩的人。
小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七十七夜卻很愉快地笑了笑，她並沒有將冗長的佈道辭繼續聽下去，而是繼續低著頭照料起愈燒愈旺的爐火來。
事實上她很樂意做那所謂的『天使』——如果Giotto先生成為了上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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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陣子，嘈雜後廚中的七十七夜突然聽到了窗外的一聲呼喊——
「Giotto——請問Giotto•Vongala先生在嗎？」
「是，是——這就來。」
七十七夜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將被炭火熏黑的手在從修女那裡借來的粗布圍裙上抹了又抹，才挑開窗口罩著的布簾隔著窗桕接過了一封電報。
她對著一旁的修女稍稍點了一下頭便走出了後廚，拭去額角汗水的同時她低頭拆開了電報，旋即流露出一絲吃驚的表情：「治安官先生？」
她喃喃一句的同時四下張望著——作為一個徹底並且典型的唯物主義者，她對於教堂的構造並不是十分熟悉。踟躕了片刻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路線，她邁著匆匆的腳步推開了神父房間的大門。
「我十分樂意看到教堂收養孤兒的善舉，納克爾神父——並且我將盡我所能……阿夜小姐？」
正與神父交談甚歡的金髮青年聽到了推門聲，轉過頭用微微帶著些疑惑的眼神看了過來。
七十七夜用眼神徵求了神父的同意，這才拉開Giotto身邊的椅子坐下，並且將電報遞了過去：「您瞧，是治安官先生的來信。」
「父親？」
表情似乎更加困惑了不少，Giotto稍挑起一邊的眉毛展開了電報，細緻認真地向下讀著。半晌他將薄薄的一張白紙折疊起來放入貼身的上衣口袋，對納克爾神父飽含歉意地略一頷首，「很抱歉我不得不提前中斷這次對話，很高興能和您進行這次愉快的交流，親愛的神父。」
「那麼治安官先生到底說了些什麼呢？」
七十七夜把黏在頭上的劉海隨意地撥到腦後，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問道。
「父親的故交——維爾特勞斯公爵的獨生女在今天到達了西西里。」金髮青年拿起搭在衣帽架上的深色西裝外套，精緻的五官稍稍低垂，極富耐心地為少女解釋道，「父親讓我儘早去拜訪公爵小姐，並且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添置的東西——畢竟公爵小姐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從金髮青年一貫溫和親切的表情中第一次看到了些許不甚明顯厭惡，七十七夜很清楚經歷了保羅一家與斯坦福爾德夫人的去世，他對現如今自顧自享樂的貴族們以及西西里政治高層的不作為已經深惡痛絕。而現在這個公爵家的獨生女——矜貴的貴族小姐竟然挑了這個時候來到這個早已被稱為『上帝之手觸及不到的地方』——不論是遊玩也好、路過也罷，怎樣看來都顯得太過不合時宜。
「不管怎麼說，您要相信，就算是對於那些大腹便便、富得流油卻不捨得把一丁點兒麵包屑分給窮人的貴族與高官們而言……」七十七夜撫平對方白色襯衫胸口因略略彎腰而產生的褶皺，同時搜腸刮肚地在腦中斟酌著用詞，「……愛是甘露、恩澤和希望；信仰是照亮前進道路的曙光……噢上帝，我對不起帕麗斯修女——下面的是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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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Giotto一路送到了教堂的大門外，七十七夜猶豫了片刻，竟然抱著一種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心態決定留了下來——對此她感到頗為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協助修女們燒好了晚飯，在教堂飽餐了一頓後她又隨著帕麗斯修女一起指導起孤兒們組成的唱詩班唱聖歌，可是要知道她除了國歌以及軍隊的進行曲外不知道任何其餘的旋律，於是孩子們跟著帕麗斯修女的節拍練習唱歌的時候她便拿著一個飯勺站在旁邊，看到目光四處亂瞥不專心的孩子就上前狠狠地敲打以示懲罰。
換了一隻手拎著飯勺，她仔細聆聽著在她看來荒誕不經的基督徒聖歌，看著孩子們身著的乾淨整潔的衣服和紅潤健康的面色，嘴角卻浮現出了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笑容——這大概就是Giotto曾經多次說過的、慈悲與愛的快樂？
七十七夜攏了一把頭髮，覺得作為一個軍人而言，她真是墮落了。
一直忙忙碌碌到了中午，七十七夜才得以從早就油膩髒汙不堪的圍裙中解脫出來。在教堂的水井中鞠了一把清水洗了洗面頰，她清爽地深吸了一口氣，咧開嘴笑著同帕麗斯修女和納克爾神父揮手告別。
然而在身後教堂的大門緩緩合攏後，她才陡然意識到——不久前她收到觸動剛剛把身上的零錢全都捐給了教堂用於救助更多的孤兒、並給予他們更好的生活，現在的她已經身無分文——甚至就連租馬車回到Giotto家的錢也付不起了。
本來以她經受過的訓練而言，走回去應該也不算是什麼大問題。但是現在西西里城鎮中到處遍佈著加百羅涅的眼線，只要她一出現在視線中，他們就會像是見到了腐肉的禿鷲一樣撲上來——不會給她留下任何躲避藏匿的機會。
懊喪地跺了跺腳，她不甘心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卻一無所獲，眸光最終定格在了右手戴著的加百羅涅指環上鑲嵌的灼亮逼人的寶石。
她略一斟酌便轉過身想去找納克爾神父說說情，讓她以寶石作抵押先把零錢要回來，但是再一想便覺得這樣的舉動太過寒酸不夠體面，一定會丟了Giotto先生的臉——苦著臉否決了這個想法，七十七夜靠著教堂圍牆的牆根躑躅了一會兒，終於暗自咬了咬牙，決定為了避人耳目從郊外繞遠路回家。
此時日輪正盛，充足的陽光更滋養得小鎮野郊草木蔥蘢，一望無垠的翠綠色一直鋪陳到了天際，讓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被莫名的喜悅充實。七十七夜沿著盤山的羊腸小徑一路走一路遠眺，愜意地輕眯起眼睛。
「你是誰？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頭頂突然傳來了清脆朗潤的女聲，七十七夜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曳地長裙、手持蓋了紅布的食籃的姑娘站在一棵合抱粗的棕櫚喬木的樹枝上，正皺著眉望著她，清澈的眼裡明顯地透露出警惕與多疑的神情。
「別這樣，小姐——你不是也一樣在『這種地方』？」
對方語氣裡的莫名其妙的敵意和猜忌讓七十七夜緊了緊眉頭，儘管對於在深山密林裡的樹上看到這麼一個姑娘感到有些奇怪，不過她也並不打算多做逗留。迅速地反唇相譏後她向著樹上又瞥了一眼，适才轉身邁步準備繼續趕路。
「你你你、你先別走——」
看到七十七夜意欲離去的舉動，樹上姑娘的聲音立刻變了調，帶著示弱的哭腔忸怩地道，「來幫幫我啊……我……我下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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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克裡門蒂娜，是一個天使一樣的貴族小姐的女僕。」被七十七夜從樹上救下來的姑娘傲氣地撣了撣袖口上沾染的灰塵，語調又恢復了原本的高高在上，「我是奉小姐之命來捐助附近的一所教堂，卻在這裡迷了——不是迷路，只是我打算在樹上歇歇腳，結果……」
「結果下不來了。」七十七夜一挑眉角，簡短地總結道。
「……我、我才不是沒辦法下來……我只是怕自己一個人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弄髒了小姐新贈的裙子而已！」克裡門蒂娜聞言惱火地漲紅了臉，不服氣地高聲爭辯著。
「噢，這一切都是為了不讓那個『天使一樣的貴族小姐』傷心嗎？你可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七十七夜毫不留情地哂笑一聲，譏諷地勾起嘴角。
「……」克裡門蒂娜一時語塞，不甘心地看了對方一眼，快速地切換了一個新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啊……要按照你自我介紹的句式說嗎？」七十七夜想了想，臉上露出飽含深意的笑意，「我叫艾莉婭•柯南，是個偵探。」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6
第13章 [013][猶大的背影]
順路將克裡門蒂娜送達了她主人的住所，七十七夜扭過頭剛打算繼續走往Giotto家的方向，腳步卻被落地櫥窗內正愉快地談笑著、似乎十分投機的兩人定在了原地。
旋即她立刻不加遲疑地改變了主意，伸手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剛剛進去沒多久的克裡門蒂娜，她上上下下狐疑地看了面前的少女幾眼，似乎對她的去而複返頗有疑竇，又好像在擔心這個衣著甚至隱隱有些寒酸的少女會不會就此糾纏上她的主人公爵小姐，因此話一出口語調便帶上了幾分不快，「你還沒走？……有什麼多餘的事就在這裡說吧。」
「……這可不行……哦我的好姑娘，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往旁邊挪一挪……」
七十七夜眼巴巴地向裝飾堂皇的屋裡張望著，無奈克裡門蒂娜以為她要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便拼了命地隨著她的目光移動著身體，意圖阻止她看得真切。
「我的主人正在和她的老朋友會面，她可不能和下等的賤民共同分享同一個屋子的空氣。」克裡門蒂娜見她執意，不耐煩地推搡了她一把，倨傲地高昂起頭說道。
對方的態度使得七十七夜有些窩火，她的眸光閃爍了一下，不發出絲毫聲息地抿了抿嘴唇，將沉默不語當做給予了她的回應，最終面無表情地轉了身就打算離開。
「我並不認為我的同伴是所謂『下等的賤民』，女僕小姐。」
金髮青年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溫煦，湛藍如同天空的雙眸微微眯起，柔和語氣中卻有一絲無聲的銳利醞釀開來。
「小姐——我為蒂娜的失禮向您賠罪。」衣著華美高貴的公爵小姐提著裙角步履亭亭地走來，有些嗔怪地瞥了一眼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一邊的女僕克裡門蒂娜，柔亮瑩潤的眼眸旋即轉移到了七十七夜的身上，微微頷首輕聲致歉道。
「……好吧。十分抱歉，艾莉婭小姐，是我失禮了。」
侍奉主人的責備讓克裡門蒂娜不情不願地撇了撇嘴，卻還是遵循著公爵小姐話裡沒有明確表達卻真真實實透露出來的意思，斂起眉角對棕發少女鞠了一躬，沒好氣地道了個歉。
七十七夜掀了掀眉一擺手，示意自己並未放在心上。Giotto便輕勾起嘴角笑了笑，對著身側的公爵小姐引薦道，「如您所見，愛琳娜小姐——這是我的同伴，艾莉婭。」
同伴？七十七夜覺得胸口一舒，一口氣便驀地松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終於是同伴了。
「很高興見到您，您真是位漂亮的姑娘。」頗有禮貌地微笑著誇讚一句，維爾特勞斯公爵的獨生女愛琳娜小姐向對方友好地伸出手去，濃長的眼睫抖動了一下，眼底也含著笑意。
「您謬贊了，美麗的公爵小姐。」
七十七夜挑起唇角輕笑了一聲，同對面的貴族小姐握了握手。
「如果不嫌棄的話，那就請進來坐一坐吧。」
「嫌棄？……嘖，怎麼會。能有機會參觀您的宅邸，這是我的榮幸。」不帶什麼表情地淡淡瞟了一眼門邊的克裡門蒂娜，七十七夜沒有掩飾語調中的諷刺之意。這就使得女僕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了咬嘴唇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並不再言語。
好在涵養極好的愛琳娜小姐並未在意對方小小的無禮和衝撞，臉上一直保持了同Giotto如出一轍的溫和微笑，彎眉向屋內做了個手勢：「請進吧。」
七十七夜想了一瞬，最終覺得不好駁了對方的好意與盛情，便點了點頭隨著愛琳娜一起走了進去。
愛琳娜吩咐克裡門蒂娜去泡了茶，以端莊高潔卻又不失親和的姿態在主位坐下，十指交叉著搭在裙上，柔白纖細的脖頸習慣性地微微上揚，線條優美有如優雅高貴的白天鵝。
七十七夜揉了揉頭髮，並不打算率先開口挑起話題，而且她們之間似乎也並沒有什麼話題可言——事實上，她完全無法對這種柔弱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產生一丁點兒好感。
微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稍稍抖動了一下，她斜眼看向一旁慣性溫和微笑不減的Giotto，心中不免疑惑——本來也是極其厭惡吝嗇又缺乏同情心的上流貴族的Giotto，又怎麼會與這樣一個名流小姐聊得如此投機？
注意到她的目光，Giotto不慌不忙地坦然回望過去，眯起眼睛給了她一個溫煦的笑容，「愛琳娜小姐與我們大概算得上是同一類人——應該可以這麼說吧。」
看到愛琳娜唇角一彎遞來友善的目光，Giotto回報以柔和的微笑，頓了一頓，再度開口繼續道：「我們在某些方面的見解不可思議的相似——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引見我的兩個朋友給您，我想他們也一樣會與您十分投緣。」
不，請別說什麼『我們』——七十七夜歪了歪頭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很顯然，不論這位貴族小姐信奉著何種思想，單就她七十七夜而言，她堅定自己與聖母先生並不能算得上是同一類人。
但是不管她的行為與理念和他何其相悖，她也必須保證這個時代的彭格列家族順利建立，並且創立者只能是他。
在建立家族之前先籠絡一些忠心耿耿的好基友，成為最終關鍵時強有力的助力，這未嘗不是一個好主意。
於是七十七夜很熱絡地對著愛琳娜小姐勾起了嘴角，心不在焉地聽著兩人在她看來是極其荒謬天真的談話，同時贊同地不住點著頭。
Giotto與愛琳娜仿佛多年未見的好朋友般親切交談了半晌，姍姍來遲的克裡門蒂娜才端著盛有糖盅與茶具的託盤推門而入。
她鼓起眼睛先瞪了托著腮無所事事的七十七夜一眼，將茶杯往她的面前重重一撂，轉到愛琳娜小姐時卻驀地轉變為了尊崇恭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撚起精緻細膩的白瓷茶杯，剛想在公爵小姐前方的桌面上擺下，大敞的窗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打樁機般零碎卻有力的槍聲。
塵土伴隨著沉悶的槍響席捲而來，克裡門蒂娜顯然是第一次聽見槍擊的聲音，面色倏地煞白，端著茶杯的手劇烈一抖，整杯滾燙的紅茶便盡數澆到了愛琳娜的身上。
克裡門蒂娜捂住嘴巴驚叫一聲，慌忙放下託盤為愛琳娜擦拭，七十七夜也起身剛想幫忙，與此同時卻有人叩響了公爵別宅的大門。
克裡門蒂娜顧不得去應門，手忙腳亂地紅著眼圈擦拭著愛琳娜華貴衣裙上刺眼的紅茶茶漬，只是尖著嗓子問了一句，「您是誰？」
門外的男人帶著笑開口，優雅陰柔的聲線毫無波瀾起伏，禮節周到地答道：
「請通告維爾特勞斯公爵小姐，我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最高指揮官，貝爾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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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屋內人急匆匆的腳步聲，貝爾格勒的嘴角醞釀著無聲的笑意。陰惻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他對身後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打了幾個手勢，示意他們包圍這座住宅。
訓練有素的特殊部隊很快地分散包抄，輕微的步履細碎卻不失整齊。
貝爾格勒滿意地頷首，旋即極有涵養地耐心等待著屋內人來開門——得到佈置在小鎮的暗線傳遞來的情報時，他正在秘密指揮部隊搜查治安官先生的獨子Giotto•Vongala的住處。他無功而返、又得知Giotto被治安官先生委託去接待維爾特勞斯公爵小姐，便當機立斷做下了趕來與對方會一會面的決定。
如果能就此在這裡一舉把那個從加百羅涅逃出來的調皮小姑娘抓回去，卡洛斯先生便有立場遷怒於政.府中最愛多管閒事的治安官大人，和貪得無厭妄想把勢力伸向西西里的維爾特勞斯公爵。
貝爾格勒將金絲邊眼鏡輕推向鼻樑上方，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光潔的鏡片折射出一道冷光。
門開了，出來的是公爵小姐的侍女克裡門蒂娜。她用躲躲閃閃的目光給予貝爾格勒最初的問候，十指一直緊張地絞著圍裙，臉上流露出無法遮掩得徹底的緊張與畏懼的神情。
「維爾特勞斯公爵是我的BOSS卡洛斯先生尊敬的貴族。」貝爾格勒向她展現一個偽裝得流暢自然的微笑，彬彬有禮地說道，「得知愛琳娜•維爾特勞斯小姐來到西西里暫住，特意唐突拜訪。」
「十分歡迎您的到來，我想公爵小姐很樂意為您親手泡制一壺紅茶，加百羅涅的指揮官先生……」
似乎是威懾於黑手黨的惡名，克裡門蒂娜害怕地瑟縮了一下，強撐著用禮貌客套的語句回應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轉了轉，她遮遮掩掩地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態舉止，卻沒有絲毫打算將他讓進屋中的意思。
——這個女人在拖延時間。
貝爾格勒眯了眯眼睛，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有凜冽的銀光一耀而過，旋即卻又迅速地恢復了隨意的常態。
還沒到最終攤牌的時機，現在的加百羅涅家族需要適當地迎合這些迂腐安樂的貴族，儘量避免與他們發生衝突。那些自以為是的貴族們又怎麼知道，看似已經被馴養得溫順諂媚的哈巴狗，其實是一條虎視眈眈妄圖將整個西西里鯨吞蠶食的狼？
於是他皺了一下眉頭，將聲音放得更輕更柔，語調卻平添了警告和不耐煩的意味：「我很榮幸。那麼，能否允許我當面向公爵小姐致謝？」
黑夜之光
第14章 [014][低頭吻上刀刃]
克裡門蒂娜一時窘立在原地，緊捏著手指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如何順理成章地回絕。片刻之後她終於無力地側了側身體，為貝爾格勒讓出了一道通路：
「請進吧，公爵小姐和她的朋友在等待著您。」
「謝謝。」貝爾格勒微微躬身，掩去眸中冷銳的深意，邊跟隨侍女的步伐邊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不知道公爵小姐的朋友又是哪位貴族？」
「可不是什麼貴族——是西西里治安官先生的公子，Giotto•Vongala先生。」克裡門蒂娜不敢怠慢，立刻回答道。但是見他輕聲慢語、禮貌周到，蒂娜眼裡的警惕不知不覺消失了不少，語調便也放得輕鬆隨意了些，「那是個溫柔體貼又談吐不凡的英俊先生，和他的那個女伴兒可一點兒都不一樣……」
「女伴？」捕捉到對方話裡的關鍵字，貝爾格勒的瞳孔敏.感地微微收縮，立刻開口問道。
「啊，沒什麼……」克裡門蒂娜自知失言，慌忙局促地扭過頭，揉搓著沾染了汗水的裙角，低著眼睛不敢直視對方，「公爵小姐和Giotto先生就在會客室裡，您請進吧，我去準備茶點。」
貝爾格勒對她舒展了一個嘴角上挑的微妙弧度，並未再作多言。
然後他緩步走進會客室中，對端坐在沙發椅上姿態優雅地品著紅茶的愛琳娜小姐淺淺鞠了一躬，同時注意著不讓眼底輕蔑的神色洩露半分。
「很榮幸得以與您見面，尊敬的維爾特勞斯公爵小姐。」他沉聲說。
描畫得精緻的左眉稍稍一挑，愛琳娜動作緩慢卻不失高貴地放下茶杯托，這才轉而抬眼看向來人，手指微微向掌心攏了攏，溫聲開口道：「見到您也使我感到很愉快……加百羅涅的指揮官先生。」
貝爾格勒巧妙地忽視了對方秀麗的眉間浮起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懼，禮儀得當地輕點了一下頭，帶著禮節性的笑容故作隨意地轉向了一邊的Giotto，「那麼想必這位——就是治安官先生的貴公子了吧。」
金髮青年聞言，神情舉動維持著一貫的溫雅蔚然，不卑不亢地迎向對方探究的目光，微笑道：「您猜得沒錯，貝爾格勒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您在面對衣冠禽獸貝爾格勒的時候，請一定要忘記死曾經死在他刀下的斯坦福爾德夫人和羅莎妮娜小姐，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神態自若，不出一絲一毫惹人懷疑的紕漏。如果您漏了一丁點兒——哪怕是麵包屑那麼小的馬腳，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對您吐出鮮紅的信子，然後亮出獠牙和毒液……
——這是七十七夜在翻出維爾特勞斯公爵私宅之前對他仔細叮囑的話。
Giotto穩了穩心神，坦然笑著握上了對方伸來的手——儘管有那麼一刻，他十分想把它捏碎。
貝爾格勒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對方許久，才慢慢鬆開了金髮青年微微出汗的手。然後他稍作放舒了笑容，重新轉回靜坐一旁輕抿著唇的公爵小姐，英俊陰鷙的面容展現一絲憂慮：「公爵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既然您的BOSS卡洛斯先生與我父親相識，那麼您便不需要與我客氣。」愛琳娜端起逐漸轉涼的紅茶抿了一口，淡瞥了對方一眼，用禮貌卻疏離的語氣平靜地說道，「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請您儘管開口，但說無妨。」
「既然您是這樣的意思，那麼我就直說了。」貝爾格勒謹慎地頓了頓聲，低言道，「——您知道，最近西西里的這個小鎮並不太平……事實上，如果將這一切追本溯源，起因是一個加百羅涅在逃的重罪犯。」
他的語調低而緩慢，同時不忘暗自注意著金髮青年的反應。看到對方神色如常，並未有什麼特殊的表情，适才繼續說道：「她不僅帶走了我們『加百羅涅的珍寶』——也就是我們創造出的最引以為傲的一批指環，還釋放了為我們打造指環的優秀雕金師。」
「『加百羅涅的珍寶』……」愛琳娜微微皺起眉頭，交叉的十指不明顯地動了動，低聲喃喃道，「父親跟我提起過。」
「您能知曉一些情況，這再好不過了。」貝爾格勒揚了揚唇角，接著說道，「那麼既然您聽公爵先生提起過，想必您也能明白那批指環和雕金師對我們來說有多麼重要。」
戴著黑色皮手套的修長手指將金絲邊眼鏡向上稍稍一推，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意味悠長，難以分辨清晰：「向您說明原因，只是希望您能諒解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你……」
愛琳娜驚疑地捏緊了手指，上身前傾剛剛急切地發出一個音節，就被貝爾格勒尾音上揚顯然十分愉悅的語調打斷了。
他起身對著窗外整齊戰列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打了個手勢，然後重新坐回沙發椅上雙腿交疊，注視著公爵小姐蒼白的臉色慢聲悠悠道：「有人看到我們追捕的重罪犯進了您的宅邸，我不得不讓士兵進來搜查一番——請您放心，我當然知道您不會有意包庇逃犯，我相信您是不知情的。」
正在愛琳娜進退兩難、遲疑不定的時候，侍女克裡門蒂娜一身茶漬，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會客室，尖聲叫道：「小姐——他們、他們闖進屋子來了！！看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黑手黨都不是什麼……」
「——閉嘴，蒂娜！」
厲聲呵斥了驚慌之下口不擇言的侍女，公爵小姐揉了揉隱隱發漲的白皙額角，帶著幾分無奈向坐在對面的貝爾格勒抱歉地頷首，疲憊地表示妥協，「我只希望您能夠儘快結束這場……這場絕對可以被稱之為荒謬的搜查。」
貝爾格勒仿佛很理解地笑了笑，表示他並未將侍女的無心之過放在心上：「我會盡力而為，還請您稍安勿躁——時間還早，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品嘗一口公爵小姐親自泡制的紅茶？」
愛琳娜側了側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似乎並沒有想到正指揮著部隊搜查自己住處的人還能夠興致盎然地說出這樣的要求。但沒過多久她便掩去了眼中的驚異與嫌惡，起身淡淡說道：「我當然十分樂意，貝爾格勒先生。」
「對了——Giotto先生、愛琳娜公爵小姐，我想我需要提醒一句，」貝爾格勒勾了勾唇，眼中浮現飽含深意的神情，他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友善地囑咐道：「今天的西西里恐怕會有大亂子，請緊閉好門窗，儘量不要出門。」
注意到對方臉上轉瞬即逝的惡意，Giotto怔了怔，敏銳的直覺向他發出了隱約不祥的警示——於是他權衡一瞬，盡力使面部表情平靜溫和，委婉地表示此情此景依照自己的身份不適合在這裡陪同，站起身便向愛琳娜告了辭。
出了維爾特勞斯公爵的宅邸，Giotto一刻也沒有停留，便加緊腳步向小鎮的城區走去。
當他終於趕到了目的地，卻突然如遭雷擊般地頓住了腳步，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死死僵立在原地。
湛藍的瞳孔因震驚和強烈的刺激而驀地緊縮，頎長的指間劇烈顫抖著，無法控制地陡然噴湧出明亮的耀金色火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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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夜緊握著槍，躲在一輛運載稻草的馬車後喘著氣——擺脫包圍公爵家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可費了她不少的力氣。
胡亂地用被戰火熏黑的衣袖將額頭上凝結的汗珠擦了個乾淨，她不顧臉頰沾上的髒汙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扒著馬車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張臉，旋即便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她看見每日在麥地辛勤工作的年輕人被幾個身著統一黑色制服的男人按在地上毒打，他的妻子衣衫不整、神情恍惚地跪在一旁，捂著臉低聲啜泣。
「你們這群婊.子養的混帳——禽獸不如！！……」
年輕人憤怒的咒駡換來的是更加猛烈的毆打，而他的呼聲在周遭此起彼伏的槍炮聲中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他猛然弓起身子，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別打人！求求您了……請別再打他……」年邁的老母親顫巍巍地生扯著施暴者的手臂哀求道，見到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便扭過頭，著急地想要查看兒子的傷勢，卻不留神被地上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得狠狠地摔了一跤。老母親滿是溝壑皺紋的臉淌滿了淚水，一秒都不敢耽擱地爬了起來，抹著止不住的眼淚哭道，「孩子，你不要惹他們……你不要惹他們啊！！」
為首的加百羅涅常備軍小隊長嘲弄地嗤笑了一聲，將吸到一半還燃著的香煙換到了左手，用空閒下來的右手解下腰間綁袋裡的手槍，眼也沒抬便抬起手腕當場對著心疼地撲在兒子身上的老母親扣動了扳機。
「媽.的，真是個聒噪的老太婆，吵得老子頭都痛了。」
老母親嘶啞的哭泣聲瞬間被槍響淹沒，行兇者若無其事地吐了口痰，眯起眼繼續抽起了未燃盡的煙。
「隊長可真是好槍法！」
「剛才那個老太婆可是一眨眼就沒聲了……」
「就是！隊長用的槍可不一般，我們普通士兵的跟他一比起來……」
幾個人似乎是懶得把老母親的屍體翻到一邊，乾脆連同著這具漸漸冰冷的屍體一起拳打腳踢，同時恣意地談笑風生，暢快地發洩著潛藏在血液深處的暴力情懷。
加百羅涅常備軍的嬉笑清晰地刺破鼓膜，年輕人木然地承受著一切，感覺到母親溫暖的血液流淌並包裹全身的暖意，那是仿佛再度重回母體的溫柔觸感。母親的眼睛還在大張著，流露出無處掩飾的不舍與眷戀。
見他麻木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施暴者似乎喪失了毆打一個木頭人的興趣。幾個人拍了拍手，輕蔑地各自在年輕人的身上啐了一口，轉過身說笑著向下一戶人家走去。
「我殺了你們這群畜生——！！！」
年輕人瞪著血紅的雙眼從地上一躍而起，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赤手空拳地向加百羅涅常備軍的小隊沖來！
幾個男人興致盎然地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虛弱身體，不躲也不閃。其中的一個掏出手槍，瞄準年輕人瘦小枯乾的軀體精確地射擊，然後指著猝然倒地的年輕人向同伴炫耀地揮了揮手中的槍。
「我殺了你們……」
翕動著嘴唇發出低微的囁嚅聲，已經無力再站起來的年輕人努力地昂著頭，死死盯著眼前哈哈大笑著居高臨下地仰視他的仇人們，掙扎著挪動早已折斷的雙臂一寸寸爬行，在土地上逶迤出一地淋漓刺眼的深紅色血痕。
「還有下一戶——別在無關緊要的地方耽誤了時間。」隊長用一枚子彈徹底結束了年輕人的掙扎爬行，悠然地吐了個煙圈說道。
「嘿，我說，挨家挨戶的徹底搜查——這可真是份美差。也不知道下一戶的老婆有沒有這個的姿色？」
「給我小聲點，傑爾——別忘了，我們的首要任務還是捉拿逃回家的雕金師，還有清查那個重罪犯的下落……」
「重罪犯就在你們身後，親愛的先生們。」
突然出現的女聲貫入耳中，幾人狐疑地打算轉頭一探究竟，然而極速連發的槍響卻將他們的姿勢永遠地定格在了轉身的刹那之間。
拆下空了的彈匣重新填裝彈藥，七十七夜語調中的輕快愉悅絲毫不減：「可惜你們永遠也看不見了。」
她蹲下身，用雙手在一旁鬆軟的沙地中挖了一個土坑，將老母親和她的兒子埋在了一起，草草安葬。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腦中幾乎是空洞的一片空白——只不過僅僅覺得，要是換做了那個人，恐怕他也會這麼做的吧。
適度的休息過後，她從野井裡挑了水潤了潤喉嚨，一路躲躲藏藏地向小鎮的中心走去。
她驚訝地看到，路邊原本雖破舊但好歹秩序井然的房屋一夕之間成了無數斷瓦殘垣，有的甚至還在劈裡啪啦火星四射地燃燒著。刺目的火光中依稀還能聽到時而零落時而密集的幾聲槍炮，時不時可以看到有人扭作一團——是被逼到絕路奮而反擊的西西里貧民，與訓練有素的加百羅涅常備軍。
手裡有槍支彈藥的貧民發了瘋般地發現人影就沖過去發動攻擊，而另一些則隨手抄起手邊可以用的利器或重物加入混戰，鮮血與槍聲交織融合，成為了西西里這混亂午後中唯一的色彩。
七十七夜勾起嘴角無不狡黠地笑了——在這樣的大規模騷亂中沒有人會注意到她，於是她拉開槍栓，舉著槍嗷嗷叫著加入了混戰中。
她並不認為殺了這些加百羅涅常備軍會為她徒增罪孽。她還是人，她還有最基本的良知與人性。
然而很顯然，她眼前的這些加百羅涅常備軍已經把這兩樣東西徹底丟到了馬桶裡、並順著下水道沖的一乾二淨——換句話說，他們早就已經不配被稱之為『人』。
……所以，就讓他們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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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結束時已是傍晚。
在得知西西里的窮苦貧民們組織起來奮起反抗後，驚慌失措的卡洛斯緊急召回了派遣搜查的加百羅涅常備軍，並當眾擊斃了幾個據說是『帶頭違反軍紀』的分隊長，才勉強平息了眾怒。
這次的加百羅涅損失了數量眾多的普通士兵和幾十名士官，然而他們卻一個人也沒能抓走。
偷雞不成反倒連米缸子都打破了——這次的損失可夠卡洛斯喝一壺的。七十七夜眯了眯眼睛，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西西里的街上，她十分得意地笑了。
最後，她是在小鎮中心找到Giotto的。
金髮青年白皙的臉頰與雙手上盡數沾染了血污，他深深低著頭，跪立在一片廢墟中以手掩面。頎長高挑卻顯得纖細單薄的身體微不可聞地顫抖著，一向遞出誠摯友善的手指鮮見地緊握到骨節泛白，他隱匿在背光陰影下的臉龐隱隱流露悲哀。
G和柯紮特站在一邊，沉默地伸手搭上他的肩。
七十七夜注意到，他緊捏的五指間已經不見了那枚光華璀璨的加百羅涅指環。
……在她到來之前，他在這裡為保護這些窮人們做了些什麼，答案昭然若揭。
「無能為力，什麼也做不成……面對這樣的暴行。」他輕聲說，修長身形被夕陽打上一層極淡的光暈，勾勒出鉛灰描繪的色彩，「單憑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太過薄弱——我們什麼也做不成。」
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極低，喃喃如同獨語。
「別這麼說——您這樣的人是該上天堂的，先生。」七十七夜俯下身，從懷中拿出一方乾淨的手帕，為他擦拭著臉上和雙手的血污，聲音難得的柔和了幾分。
Giotto緘默不語良久，終於閉上眼深深地呼吸幾次，然後抬起頭沉漠地望進她的雙眸。
「我想……」他低聲開口說道，語氣堅定，目光篤然，「我想讓西西里變成這樣一個地方——不再有饑餓和貧窮、戰爭和掠奪，充斥著鳥語花香、自由歡笑的烏托邦。」
七十七夜給了他一個摒棄了全部芥蒂與猜忌的笑容，單膝跪地輕輕吻了吻他的面頰，翡翠般通透的眼眸閃爍著虔誠灼亮的光彩。
「我剛剛說過，您這樣的人是該上天堂的——而我很樂意為了您下地獄。」她說，將握著槍的手交付到了他的掌心，「我願意在此起誓——以我的槍和血，助您建立理想國。」
第15章 [015][死巷]
「不不不，蒂娜，你不要看Giotto先生小麻杆一樣的身材就以為他的能力不行——噢別這樣，更不是因為他沒有胸毛！！！我絕對不承認這個荒謬的理由，絕不！」
「可是愛琳娜小姐中意的菇頭先生說過，沒有胸毛的男人給不了女人性福。」
克裡門蒂娜低著頭仔細地給自己縫補一件舊衣裳，眼也不抬地反駁道。
「……原來如此，我猜你說的那個愛琳娜小姐的姘頭菇頭先生一定是個長滿胸毛的威武雄壯的大漢——原來公爵的獨生女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嗎。」
伴隨著撲面而來的意外感，七十七夜從抽搐的嘴角擠出一句話回應了對方，視線不經意掃過牆上搖擺的掛鐘，旋即眼神亮了亮，伸手攏起頭髮道：「和Giotto先生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我該走了——代我向愛琳娜小姐問好，蒂娜。」
出了維爾特勞斯公爵家的宅邸，特意打扮得與最普通不起眼的西西里女人如出一轍的七十七夜將圍巾在面上纏了一圈，只留出一雙眉目。顯然是還不習慣長及曳地的粗布長裙，她用極其怪異甚至稱得上是滑稽的姿勢向約定的地點走去。
時下已是初冬季節，兩個月前加百羅涅那場聲勢浩大的暴動造成的惡劣影響卻並未消散。Giotto的父親、西西里的治安官先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和痛心，接連向加百羅涅發出了五封電報質問這件事，卻一直沒有得到卡洛斯的正面回應。
在加百羅涅收斂爪牙暫時銷聲匿跡的同時，自衛隊的暗中建立也隱晦而風波不起。七十七夜和Giotto負責自衛隊需要的武器裝備、秘密場所，愛琳娜公爵小姐提供一些資金贊助和源自上流社會的情報，而G和柯紮特則在這個小鎮周邊新建的墓地邊招募成員——那些墓地裡埋葬的，都是在上次那場大暴亂中不幸死在加百羅涅槍口下的可憐人們。
這些亡者的親人往往被痛苦與仇恨吞噬了卑躬屈膝掙扎苟活的懦弱內心，他們不再相信撕破了溫善表皮露出猙獰獠牙的黑手黨加百羅涅，而是轉而投向了自衛隊的麾下，放棄了一味的順從卑微，選擇拿起槍捍衛自己的命運。
G、柯紮特和公爵小姐的鼎力相助在意料之中，他們有著共同的信念和希望，這一點七十七夜從來沒有質疑過。而對窮人分外鄙夷厭棄的克裡門蒂娜卻並沒有表示反對，並且一反常態熱心地幫助愛琳娜置辦著自衛隊初建的各項事宜。七十七夜曾經問過她緣由，誰知這位女僕姑娘手腳麻利地分門別類拾掇好公爵小姐的衣裝飾品，才憤憤地回答道：
「這群畜生！他們打碎了菇頭先生送給公爵小姐的水晶白天鵝，理由居然是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藏在裡面……該死的，這可是代表著菇頭先生情意的定情信物，公爵小姐一向愛如至寶，我看見事後她偷偷掉了好幾天眼淚呢……」
七十七夜知道她曾經是個貧民窟父母雙亡的小乞丐，養母為了讓她能得到更多的憐憫同情、從而討到更多的錢維持家用，狠心要砍掉她的一條腿和一雙手臂。是那時還年幼的公爵小姐央求她的父親用一個金幣和幾塊麵包把她買了回來，就此成了自己的貼身女傭，脫離了貧窮苦難，生活豐沃、吃穿不愁。
她很能理解克裡門蒂娜的心思——手指摸索著握住垂在頸間的冰涼吊墜，她低頭吻了吻因時光磨礪歲月侵蝕而凹凸不平的紋路，不由得挑起嘴角難得柔和的笑了笑——就像跨越了百年的另一個時代中，她的信仰將她從絕望黑暗的深淵中救贖。
想到彭格列的前身：西西里自衛隊初始的諸多事宜，她低頭默念了一句什麼，然後鬆開五指讓質感堅硬的金屬順著細膩的肌理滑入衣領，收緊了包裹住大半張臉的圍巾匆匆加快了步伐。
比起沉浸在懷念之中，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離開公爵宅邸的貴族集居地，七十七夜進入了一片不時有老鼠急速竄過的、只屬於貧苦窮人的髒亂生活區，憑藉著記憶拐過一個個狹隘逼仄的小巷，身側紛亂淩雜熙熙攘攘擠在一起的低矮房屋豁然開朗——
西西里的格局劃分十分有趣，富人與貧民各自為活，而他們生活的區域卻緊密地交織、不可分割。
就如同眼前這樣，又是一片別致潔雅、富麗堂皇，空氣中散動著陣陣撲鼻的靡香。七十七夜皺了皺鼻子，她完全能夠想像到，這一幢幢優雅高貴的白色建築中長木桌擺放考究，桌面上鋪陳著一塵不染的蘇格蘭繡邊桌布，白瓷盤上銀質的餐具閃閃發亮，而端坐在柔軟靠椅上的富人們卻在因著菜色不合口味而大聲訓斥著廚師，又將大盤大盤的美味佳餚倒在深凹的闊口木桶裡、喂給門口看家護院的獒犬。
他們絲毫沒有想過，在咫尺之遙的貧民窟中，有多少因食物和飲水嚴重匱乏而身患疾病的孩子，有多少顫巍巍地拖著暮年的身軀沿路挨家挨戶乞討的老人，有多少做最下賤的活計甚至出賣身體只為了一塊要分給一家人吃的麵包的男人和女人。事實上，在富人們的眼裡，他們確確實實連狗都不如。
她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眉心，強迫自己收回漫開的思緒，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算貧民窟裡每天都有人因饑餓貧窮而死去，屍體無處安葬而腐爛發臭，但那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Giotto先生是她尊敬的人，但這並不代表她會任由自己的思想被對方改變。
她只是誤打誤撞地闖來了這個時代的過路人，唯一的希望只是幫助自己熱愛的家族順利發展，除了彭格列家族和Giotto，沒有什麼是需要勞她關心的——不是嗎？
她穩了穩心神強迫自己揚起得體的笑容，看了看冬日昏暗的日頭在心裡判斷時間，複又眯起眼睛向面前的富人居住區掃視過去，試圖找出她此行的目的地。
寬闊的馬路盡端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淺薄陽光下肉眼清晰可見的微小灰塵顆粒也被帶動得細微地震動起來。七十七夜慌忙將遮在臉上的圍巾牢牢裹嚴，微低下頭強作鎮定地看向隊伍來臨的方向——依靠步履的聲音和響度她能夠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來的不是富人家出行的護衛隊，而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戰鬥部隊。
貝爾格勒帶領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從分割貧富生活區的大路上走過，他並未注意到畏手畏腳地站在路邊打扮寒酸的女人，儘管她束成馬尾的棕發和鑲嵌在臉上炯炯有神的一雙碧眸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刺眼的熟悉。
七十七夜盯著男人夾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和嘴角噙著的顯然愉悅的笑意，覺得有些脊背發寒。
他如此愉快的原因是什麼？
不久之後她便看到了答案。
那是一個面容稚嫩、衣著體面的富家小少爺，亂糟糟的綠色頭髮下一張臉滿是淚痕。他不住地掙扎著，帶著哭腔和鼻音喊著媽媽，而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隊員卻牢牢地鉗制住他的手臂，強迫他邁著磕磕絆絆的步子跟著隊伍一起前進。
小男孩抽噎著拼命揮動雙臂掙扎抵抗，身邊的氣流漸漸變得凝滯粘稠，然後竟瞬間炸裂出一串亮烈的閃電火花！
攫住他手臂的加百羅涅隊員被高頻度的火花灼傷，痛呼一聲鬆開了手。小男孩猝不及防狼狽地摔倒在地上，又急切地爬了起來抹著眼淚跌跌撞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同時無意識地揮著手，身邊激起無數一閃而過的電流。
是雷屬性的火炎能力者！
七十七夜有些吃驚地瞪大了雙眼，怪不得剛剛看到的貝爾格勒笑得像恢復了生育能力，對於加百羅涅四處尋找擁有釋放火炎能力的孩子做指環實驗她早有耳聞，然而無奈火炎能力者太過稀缺，他們搜集了多年也僅僅找到了一個霧屬性——現在正在實驗室像稀世珍寶一樣的供著呢。
加百羅涅家族的痛快會讓Giotto先生不痛快，所以加百羅涅家族要是不痛快七十七夜就會很痛快——於是她裝作被突如其來的混亂嚇得惶急的樣子，故作不經意地靠近即將被幾個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追上的小男孩，迅速摸出貼身藏著的手槍調了調準星，踏著隱藏在棉布長裙下的黑色軍靴快步上前，一把撈起扭動的小男孩用圍巾末端堵住他的嘴，飛起一腳踹上了怒吼著撲過來的男人的臉，然後攔腰抱著雷屬性能力的孩子向遠處的建築群飛奔而去。
站在隊伍前方帶領行進的貝爾格勒聽到響動後皺著眉回過頭，卻正巧看到剛剛站在路邊的窮酸女人敏捷地閃身躲避攻擊，劇烈的動作掀起了她遮住臉的圍巾一角。
有一抹冷冰冰的弧度爬上他的嘴角，貝爾格勒動作溫雅地推了推金絲邊眼鏡，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一絲微小的銀光乍現在指間。
「追上去——你們可以砍斷她的四肢抽幹她的血，但要記得給我留下她的頭。」
刺骨的寒風刮得七十七夜的臉生生的疼，她誤入了一條筆直向前、四周沒有任何缺口與遮蔽的路，只得咬著牙用左右迂回的路線前進著躲避身後襲來的密集子彈。
寒冷的空氣被吸入肺部，引來一陣激烈的嗆意，她只得用更加急促的呼吸來將其壓制。血液流動的速度逐漸增快，不合身的長裙消耗了她更多的體力，她的雙腿已經有些微微的疲軟。
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個拐角，她驚喜地飛快折身而入，心中暗自緩下了一口氣。
而緊隨其後的貝爾格勒卻並沒有示意部隊加緊追趕，唇邊的笑意反而漸愈加深。他命令部隊停止追擊，用潔淨的手帕細緻地擦拭著小巧的銀刀，獨自一人緩步向前方的拐角走去。
他知道，前面是個死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6
第16章 [016][不夜]
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向前行進，隨著與轉角距離的拉近，貝爾格勒面上似有若無的微笑弧度也愈加拉高。質感堅硬的靴底與水泥鋪就的道路碰撞出嗑嗒嗑嗒的細碎聲響，他轉過拐角，眸底掠過一絲森寒的冷意。
——三面都是高高的白色圍牆，狹仄的空間中寒氣席捲，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貝爾格勒保持著笑容不變，稍稍垂下頭仔細地觀察微小的痕跡，金絲邊眼鏡忽明忽暗地化開陰晴不定的閃光。
「這三面圍牆的戶主是誰？」
沉默了半晌，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和顏悅色地詢問身邊跟來的下屬。
對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面色，以判斷回話的方式和語調：「是傑爾科索家族的首領，指揮官閣下。」
「傑爾科索家族……」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貝爾格勒面沉如水地輕輕頷首，不動聲色地挑起一個詭譎難定的笑容。
「看樣子，克萊斯特先生似乎不是個安分的人啊。」他帶著奇怪的笑意伸出手，撫了撫本就熨帖得幾乎難以找出一絲褶皺的衣領，輕聲說道，「那就讓我們去拜訪一下久違的合作夥伴吧。」
當五分鐘後貝爾格勒站在漆紅色的雕花鏤空欄門前，卻被管家彬彬有禮地告知首領患上了嚴重的感冒，一切客人來訪的瑣碎事務都由管家本人代為轉達。
吃了閉門羹的加百羅涅指揮官先生卻並不惱怒，饒有深意的眸光越過高聳圍牆，似乎牢牢地盯在了屋內的某一點上。
在心中揣度片刻便若有所悟，他收回視線，禮貌地對態度傲慢的管家點了點頭，面帶矜貴有度的微笑離開了傑爾科索家族首領的住處。
而在寬敞漂亮的別墅二層，一個銀白色頭髮的男人悠哉遊哉地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從窗邊踱回了柔軟的長沙發。
穿著剪裁得體的白色騎士馬甲的男人打了個呵欠，拿起面前茶几上咬了一半的白巧克力放在口中，眨眨眼用軟軟上揚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問道：「啊啊，看來麻煩的人已經走了呢。你不用再躲了，親愛的小姐。」
「感謝您的救命之恩——雖然我不認為我會死在一個雄起無能的人妖手上，克萊斯特先生。」散著淩亂的棕栗色髮絲顯得有些狼狽不堪的少女從長沙發的側面翻了上來，用調侃上翹的尾音回應了對方，同時鬆開了一直緊緊捂在懷裡小男孩嘴上的手。
終於得到了解放的小男孩漲紅著臉拼命吸了幾口氣，旋即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從七十七夜的懷裡跳了下來，橫衝直撞地向緊閉的大門沖了過去。
然後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只顧低頭看著地面向前猛衝的小男孩撞上了陳設的水晶琺瑯工藝品的展示台，身體一軟就眼冒金星地向後跌倒在了地上。
「先生，您要的咖啡，加了十一塊方糖。」這時有個身材纖細瘦高的少年端著咖啡杯推門而入，視線波瀾不驚地掃過躺在地上半暈的男孩，放下咖啡杯把搖晃著快要掉下來的工藝品重新擺放穩妥，均勻分佈著淺褐色雀斑的白皙臉龐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
他揉了揉半睜著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眠的眼睛，向綠色頭髮的男孩躺倒的方向淡瞥一眼，用平板毫無起伏的聲音警告道：「再亂跑就把你倒塞進馬桶好好刷一刷你的腦子，小鬼。」
「……壞人！你們都是壞人！！我可是堂堂波維諾家的少爺藍寶……你們怎麼敢這麼對我！！」眼見逃跑無望的小男孩將鼻涕眼淚連著抹了一把，乾脆在地上打起滾來，四肢毫無規律地拍打地面，在一瞬一瞬的火星閃動中抽噎著哭訴，「我討厭你們，我、我要回家……」
少年半邊的眼皮向上抬了抬，將咖啡杯換到左手，然後用空閒下來的右手扯起小男孩的衣領，似乎並沒有受到雷屬性火炎的傷害，若無其事地將小男孩一路拖到首領的面前：「要我把他從視窗丟下去嗎，先生？」
仿佛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主意，克萊斯特歪了歪頭，紫水晶般的眸子愉悅地眯起，稍稍向一旁的七十七夜偏了偏，「嗯哼~如果這位把他帶來的小姐不反對的話，我想你可以做一次嘗試。」
「噢不先生，很顯然我必須反對這個瘋狂的提議——」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窗邊，七十七夜急忙從少年手裡搶過了自稱藍寶的小男孩。這孩子火炎的強度和純度都實屬罕見，雖然控制能力還尚且不足，但經過適當訓練後也未嘗不會有很大用處。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懷裡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依然在不懈掙扎的藍寶，簡單粗暴地扯下脖子上寬大的圍巾把他瘦小的身體上上下下纏裹成了粽子，隨後滿意地拍了拍手，將探究的目光移到安靜地側立在一邊不做言語的少年身上。
二十分鐘前，她發現好不容易尋找到的拐點竟是一條死路，心就倏地涼下了半截。正當她拉開手槍的保險栓準備跟身後窮追不捨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決一死戰的時候，這個少年突然出現了圍牆上，面無表情地扔下一段繩子，讓她順著爬了上去。
她不得不對這個陌生少年的目的產生疑惑——儘管他確確實實救了她的命，讓她免於被加百羅涅常備軍的重機槍打成篩子後又被貝爾格勒的小刀分屍的悲慘命運。
似乎感知到她略帶質疑不解的眼神，少年竟懶懶地挑起嘴角，舒展出一個極淡的、卻明顯表達著友善的笑容，「艾莉婭•加百羅涅小姐——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我是你從加百羅涅解救的雕金師之一。」
一旁銀白色頭髮的男人單手撐著下巴，撕開一包德國白巧克力的包裝紙，聞言笑眯眯地對少年挑了挑眉。
「……噢，對了，現在是被克萊斯特先生包養的指環研究者。」少年用平靜的語調自我介紹著，禮貌地向七十七夜伸出手來，「我叫塔爾波。」
塔爾波——七十七夜翠色的眼眸凝了凝，她還記得這個名字——那是曾經加百羅涅圈禁的雕金師之首，被卡洛斯青睞有加、極為看重的能工巧匠。沒想到是個這麼年輕的少年。
她定下心來，也笑著同他握了握手。當初釋放地下工廠裡的雕金師們只不過是想給卡洛斯造成更大的困擾，卻不料這隨手之勞今天竟然救了她一命。
轉了轉眼珠，她瞟了一眼放置在茶几上精緻小巧的鐘擺，暗自點了點頭，又望向了長沙發上白巧克力成癮的克萊斯特•傑爾科索。
傑爾科索家族是壟斷了西西里近七成黑色交易的軍火販賣商。如果把沃克斯頓比作路邊擺攤零售的無照經營小商販，那麼傑爾科索家族就是擁有正規有關部門頒發的營業執照的經銷商。現在自衛隊建立伊始，正處在需要大量武器裝備的時候，太小的私人軍火走私販支撐不起這樣龐大的需求量，偏偏沃克斯頓又洗手不幹專心陪薇拉一起種起了田，七十七夜只得將目光投向了這個一直和加百羅涅保持著長期合作關係的傑爾科索家族。
這次與Giotto的會面本就是打算一同來與傑爾科索家族的首領克萊斯特商議購買武器的諸項事宜，卻沒想到她竟誤打誤撞幸運地闖進了克萊斯特的住處。
看著對方蓬鬆柔軟的銀髮，七十七夜在心中兀自盤算著——按照約定的時間，Giotto先生應該已經到了。
似乎在印證自衛隊創建者的守時，來自英倫的管家彬彬有禮地叩響了房門，行了一個一絲不苟的躬身禮，「治安官先生的公子等在門口，他想要見您。」
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微笑，克萊斯特咬下一塊白巧克力享受地半眯起眼睛，待絲滑甜香的巧克力慢慢融化在口中，才用與臉上的笑容相得益彰的輕快語氣開口道，「難道你忘記了嗎，親愛的弗雷德~我現在可是患著重感冒喲。」
管家點點頭垂下眼簾，恭敬地道，「是。我這就幫您回絕他。」
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的七十七夜心頭一急——她對Giotto是否能說服克萊斯特向自衛隊出售武器表示質疑，也曾經擔心過克萊斯特會不會向合作夥伴卡洛斯透露自衛隊的消息，卻萬萬沒有想過Giotto被拒之於門外的可能。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腦中急速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她清楚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現如今自衛隊建立的消息還只是在貧民窟中小範圍地傳播，誰能保證再過幾天不會傳到卡洛斯的耳朵裡？如果卡洛斯得知消息事先與克萊斯特打過招呼，那麼自衛隊想要得到武器裝備就更加難於登天了。
沒再仔細思考完全的對策，七十七夜已經深吸了一口氣，將被圍巾纏成一團的藍寶丟到了站在窗前一言不發的塔爾波懷裡，迅速掏出綁在腿袋中的手槍對準了正捏起一塊巧克力送進口中的克萊斯特，「我想您不會再反對讓Giotto先生進來坐一坐了，對嗎？」
撚著奶白色巧克力的修長手指在半空中頓了半秒，又無所謂地向嘴邊遞了過去。銀髮男人看了一眼舉著槍面容嚴峻的少女，聳了聳肩將巧克力丟進嘴裡。
「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呢，艾莉婭小姐。」抽出一張潔白的紙巾擦拭著沾染了巧克力屑的手指，克萊斯特靠回柔軟的沙發背，用輕巧如常的語調輕飄飄地說道，「身為加百羅涅家族成員居然和愚蠢的反抗者勾結——當心玩火自焚。」
「嘿——別這麼說，克萊斯特先生。」對於克萊斯特能夠得知自衛隊建立的消息，七十七夜並不感到十分驚訝。黑色交易的情報網本來就錯綜複雜，貧民中有他們的眼線也是理所應當。
她舔了舔上翹的嘴角，嗤笑了一聲回應對方，「我們不玩火，我們玩命。」
第17章 [017][轉捩點]
「噢G先生，我必須很遺憾的告訴您——藍寶少爺他已經十二歲了，早就過了斷奶期。」
七十七夜單手撐起下巴，注視了一會兒腰間系著圍裙胸前還掛著兩個奶瓶的G追著藍寶餵奶，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搞什麼。」紅發青年停下腳步，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發出質疑的問號，在得到她肯定的一點頭後煩躁地扯下了掛在脖子上拴著奶瓶垂到胸前的繩子，隨手丟到了一旁，「我以為這樣能讓他有點喝母乳的感覺……原來已經不需要餵奶了嗎。」
「……您臉上這遺憾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好吧，我承認他的心智還沒有到需要斷奶的年紀。」
七十七夜看著在草坪上打滾玩耍又被一隻蟋蟀嚇哭的藍寶，搖頭歎了口氣，轉頭對站在不遠處剛剛曬過衣服的克裡門蒂娜問道，「Giotto現在在哪裡，蒂娜？」
「在倉庫跟愛琳娜小姐清點今天早上送來的武器——哦該死，我說過你們必須保證不讓小姐接觸任何危險的東西！萬一有槍支一不小心走了火……」
克裡門蒂娜還在不滿地絮絮叨叨抱怨著，七十七夜已經抬腿走向了位於地下室的倉庫入口，同時仰頭向天翻了個白眼，「很顯然，蒂娜，我認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擦槍走火比你所說的幾率要大的多。」
當她親眼瞧見倉庫中琳琅滿目黑漆發亮的槍支彈藥時，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嘖嘖稱奇——克萊斯特確實是個稱職的商人，辦事乾脆而且效率極高。
當然，這一切幾乎全部都要歸功於Giotto先生出色的演說能力和出眾的人格魅力。她望向微笑著向她打招呼的金髮青年，眼底多了一抹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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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頭腦冷靜的紳士——將來你會有大出息的，Giotto先生。」羽毛筆蘸了濃黑的墨汁，克萊斯特在管家弗雷德臨時匆匆起草的合同上用瀟灑的筆跡簽下了名字，尾音有些愉悅地上揚，「不可否認，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很有潛力的合作夥伴呢~」
「那麼與加百羅涅的合作關係，您打算如何處置？」金髮青年眯起眼睛給了對方一個笑容，接過合同在對方的名字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用不急不緩的語調問出了一直在憂心的問題。
「我是個商人，親愛的先生。」銀白色頭髮的男人挑起嘴角，掛著甜膩迷人的微笑回答道，「商人要考慮的是利益，可不是什麼無謂的正義——如果有一天拋棄你們可以為我換來更大的利益，我可是會毫不留情的出賣你們哦~」
對於對方毫不避諱的直白剖析略一愣神，旋即Giotto便明白了克萊斯特話中隱含的深意。他微微頷首，唇邊的彎起弧度緩慢地揚高，「那麼反過來說，也是如此吧——我期待您徹底放棄與加百羅涅家族往來的那一天。」
「嗯哼~那就要看你們的能力了。我也很期待你們未來的表現喲~」顯然對金髮青年迅速的反應能力頗為贊許，克萊斯特掰下一塊白巧克力塞進口中，又將剩下的一大塊隔空拋給了Giotto，稍挑起眼角對他眨了眨眼，「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禮節性地咬了一口對方扔過來的巧克力，Giotto被甜得有些膩人的味道刺激得皺了一下眉頭，七十七夜見狀立刻拿過對方手中的白色巧克力，看了看表情有些扭曲的金髮青年，遲疑著丟到了嘴裡。
……真是糟糕的味道。
克萊斯特歪過頭看她一眼，目光掃過她依舊緊握在手中的錚亮槍身，微微聳了聳肩，「認識你很高興，你可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小姐。」
七十七夜笑了一下，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對方語調怪誕的『稱讚』：「謝謝誇獎，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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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她在克萊斯特家中做了很多失禮的舉動，不過對方還是很有誠意地如約送來了他們訂購的武器。七十七夜重新將注意力移回槍支彈藥上，幫著Giotto和愛琳娜按照專案表仔細地核對起數目來。
克萊斯特的管家弗雷德極有耐心地站在旁邊，時不時小聲地提醒一句。等到清點完畢已經是晌午，Giotto在驗收單上簽了字，又雇了馬車送走了弗雷德，折身回來看著幾乎填滿了整個倉庫的武器裝備，有些怔怔的出神。
「這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看到的嗎，Giotto？」七十七夜的手指撫過光潔的槍身，心滿意足地唏噓一聲，轉臉望向金髮青年微微挑了挑眉，「在這個地方禱告上帝是沒有用的，端起槍來反抗才是正道——不是嗎？」
Giotto垂下頭沉默著抿了抿唇，低垂眼簾從七十七夜手中取過一支手槍握在手裡，輕聲說道，「我很擔心——我在意圖把善良的基督徒改造成一群暴民。」
「不，你只是在帶領天性屈從的他們反抗自己的命運，我最最親愛的。」她環住他精幹筆直的腰，將額頭抵在他瘦削偏窄的肩膀上，安慰地蹭了蹭，「你沒必要為此自責……等等，噢老天，你怎麼這麼高……」
彎起唇角綻露一個笑容，Giotto收緊了手臂回抱住她，輕輕吻了吻她潔白的額跡，「謝謝你。」
「……你早上沒吃藥嗎，先生？」七十七夜在他的懷裡眨了眨眼睛，驀地有些受驚地跳了出來，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不是在做夢……」
「啊，還需要麻煩你一下，阿夜。」毫不在意地保持面上的微笑，Giotto抽身取過一個木箱鄭重地交到她手中，「請幫我把它們分發給那些自衛隊的年輕人，並教教他們如何射擊，好嗎？」
「這當然沒問題，達令。」順杆子往上爬親昵地挽了挽他的胳膊，七十七夜很爽快地應承了下來，接過裝著手槍的木箱轉過身走出幾步，倏爾又想起了什麼一般回過頭來，促狹地對他一挑眼角，「等我回來，你願不願意教教我怎麼『射』？」
第18章 [018][冰雕]
「艾莉婭小姐，我也可以拿一柄槍嗎？」
正忙著分發槍支彈藥的七十七夜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滴疑惑地轉過頭，身側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以為這又是哪個無聊貧民的惡作劇，她也顧不得在這種小事上多做深究，便複又旋身按照一比二的比例將步槍和彈匣交到目光欣喜中摻雜著敬畏的年輕人手裡。
「艾莉婭小姐……」
幾乎快要湮沒在嘈雜人聲中的蚊嚀終於傳達到了七十七夜的耳畔，循著細小聲音的方向她低下頭，不期然看到了一個剛剛用她的裙角擤完鼻涕的小男孩。
「噢該死……」她低聲咒駡了一句，抬起手攥起拳頭剛想惡狠狠地敲爆這可惡小鬼的頭，腦中卻驀地回想起臨行前Giotto的告誡。於是她猶豫片刻還是悻悻地放下了手，壓下心頭的火氣盡力放緩聲線問道，「你有什麼事嗎，小鬼？」
「我也想要一柄槍。」穿著破舊襤褸衣衫的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揪著她衣角的手依然固執地沒有放下，水汪汪不諳世事的眼睛牢牢地鎖住她，不死心地認真重複了一遍，「我也想保護爸爸和媽媽，還有鄰居的叔叔嬸嬸們——他們都是好人……」
「你？別開玩笑了，你還沒有槍高。」七十七夜一挑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她從木箱裡隨手抽了一柄槍支在地面上，看著小男孩還不及步槍槍口的身高嘲笑地揚起一邊的眉毛。
隨即她收起槍，不客氣地從他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角，然後將男孩推搡出了人群，「去那邊的空地玩泥巴吧小鬼，你還沒到可以射的年紀。」
……
終於把武器分到了每個想在自衛隊大施拳腳有所作為的年輕貧民手裡，七十七夜將他們按照身高和年齡分成了幾個小隊，並排好相對整齊的佇列，背著手模仿記憶中可樂尼洛教官巡查的風範在佇列中穿梭審視著，目光掃過一張張因經歷困苦絕望而變得堅毅頑強的深色皮膚的年輕臉龐。
「我奉命指導你們射擊——BOSS他很忙。」她注視著其中一雙不甘於命運躊躇滿志的眼睛，用嚴肅的語調開口道，「我要教的只有兩件事：拉開槍栓，和扣動扳機。」
面對昏黃的日光，她懶洋洋地半眯起眼，從一個抱著槍訥訥站在原地的貧民手中取過步槍，動作簡練乾脆地演示了一遍，子彈打到乾枯的草堆上。
「對著地面練習，注意不要傷到人——不用的時候關上保險。」她隨意囑咐了一句，將槍拋還給對方。
「可是，您不教我們怎麼殺人嗎……怎麼殺掉那些加百羅涅的雜種狗們？我們可從來沒有摸過槍啊……」那雙眼睛的主人顯然頗為疑惑和不解，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
「好問題。」七十七夜象徵性性地隨手拍了幾下掌，瞥了對方一眼掉過視線，用平穩嚴峻的目光掃視整個佇列，「但是提問之前記得說：『報告，長官』。」
停頓了幾秒鐘，她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在冬日呼嘯寒風的陪襯下顯得有些意味深長的喑啞，「等到真正到了拼死一搏的境地，你會發現殺人是如此簡單——這本來就是一個順其自然的過程。你們需要練習的不是如何殺人，那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背負起這一切，然後活下去。」
「活下去——現在你們端起槍是為了活下去，未來的某一天你們扣動扳機也是為了活下去。」她笑了一下，微皺的眉間浮起某種類似回憶的神情，「我第一次殺人之後整整三天沒吃下東西，相信我，那滋味就像把髒馬桶舔乾淨一樣難受——你們也不希望被人指導著怎麼去舔馬桶，不是嗎？」
「所以我只教給你們最基本的技能：拉開槍栓，扣動扳機。殺人就是這麼簡單到不近人情的程式。」七十七夜望了一眼攀爬到天幕正中的日頭，用簡短的一句話結束了冗長乏味的演講，「就這樣，我先回去了——還要跟你們的BOSS學學怎麼『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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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貧民窟臨時搭建的訓練基地出來後，有幾個人已經跟了她整整四條街。
七十七夜故作恍然未覺地穩穩向前緩步而行，眼角的餘光卻不著痕跡地四處搜尋著可以迅速制敵的最佳地點。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堆滿雜物顯然罕有人往的角落，她倏地加快腳步，敏捷地閃身進去，平穩下呼吸頻率折身躲在了雜物堆後。
她掏出綁在腿間的手槍，從胡亂堆砌的雜物中翻出一塊幹布，抓起一團雪焐在上面使它慢慢浸濕，然後蒙在槍口當做臨時的簡易消音器。
當第一個跟蹤者的腳步甫一踏入視線範圍，七十七夜的瞳孔微小地略一收縮，準星瞄準對方緊接著進入射程的頭部，構造出完美的三點一線。
她在心中默記下此時手臂與身體形成的角度，又將槍口接二連三的移到追蹤而來的另外兩個人身上，分別構造好最佳射擊點記在了心中。
幾個跟蹤者顯然發現了雜物堆創建的視線不可及陰影區域，他們互相對望了一眼，紛紛不約而同地握起手中的武器，交換著警惕閃爍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遲疑著靠近。
七十七夜挪了挪身體，深吸一口氣，重複回憶了剛剛記下的狙擊角度。隨即猛然起身掀掉了堆在最上層的雜物，趁幾個跟蹤者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的同時，翻轉槍口按照最佳狙擊角度用力扣下扳機。
——拉開槍栓，扣動扳機。殺人就是這麼簡單到不近人情的程式。
她想起自己剛剛訓練貧民窟年輕人時說過的話，稍稍晃了晃神，旋即不由得勾起唇角嘲弄地笑了笑。軍人本就是代表純粹暴力的戰爭機器，她扮演的角色不是Giotto那樣的救世主，在上帝之手觸及不到的西西里，她甘願做光明背後的陰翳。
身體失去重心猝然倒地的沉悶聲響細細地鑽入耳邊，白花花的腦漿和猩紅的血液噴濺到粗糙的牆壁上，流淌下蜿蜒曲折的痕跡。七十七夜司空見慣地將額頭開了一個血洞的跟蹤者的屍體翻了個身，跪下身撕扯開他包裹住身體的黑色長衣，不出所料地看到衣內緊貼胸口處繡著的加百羅涅暗殺部隊紋章。
「卡洛斯我Fuck你全家……啊呸，不包括我自己。」七十七夜憤憤地將死去的黑衣殺手踢到一邊，對著屍體豎起中指暗罵一句。表達完她對神出鬼沒陰魂不散的加百羅涅暗殺部隊的惱恨，她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了這個少有人至的角落。
誰知當她剛剛踏出巷角，突然有一隻手狠戾地攫住了她的脖頸！
沒時間過多的細想什麼，她的身體先大腦一步迅速做出了反應。她抬腿一個前踢直踹上對方最薄弱的胯下，趁對方吃痛放鬆了力道立刻掙脫束縛，粗重喘息著乾咳了幾聲，她才注意到，眼前突襲的男人身著與剛剛幾個跟蹤者相同的裝束。
是他們的同夥！
她立刻伸手去摸槍，察覺到她意圖的男人怒吼著迅速一拳揮來，她抬起手臂堪堪抵擋，向後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體，用手握住男人的拳頭向反方向猛力翻擰。
黑衣男人張開如鐵的拳頭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竟將她的虎口生生綻裂！
手掌傳來的劇痛讓七十七夜條件反射地低呼一聲，對方順勢捏住她的胳膊向前使力一扭，直接折斷了她的右臂。
強烈的疼痛使身體機能幾乎癱瘓了一半，眼見身子就要向一邊軟軟地歪下去，七十七夜一咬牙就勢翻滾一周，用暫時完好無損的左臂支撐著爬起來，躲過黑衣男人手槍的點射，助跑向前猛然一躍，將對方按倒在地用手肘猛擊他的側臉。
對方胡亂揮舞著手臂打來，七十七夜挨下了力道如山的幾拳，左手快速擰開衣袋的搭扣，抽出一把小巧鋒利的骨刀紮進了黑衣男人的喉嚨。
噴出的血液兜頭濺了她一身一臉，男人嘶吼一聲拼盡最後的爆發力一躍而起，然而餘勢未盡就已經因體力不支無力地向後仰面倒去，身體抽搐了幾下，終於停止了呼吸。
七十七夜大口大口將滿是血腥味的空氣吸入肺間，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靠著牆角緩緩坐了下來，眼睫因疲憊而輕微顫抖著，她忍著劇痛抬起受傷的右手，燃起明亮溫暖的融黃火炎，仔細地為自己療起傷來。
傷口終於停止了流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卻一刻不停地逐漸恢復。她熄滅了火炎帶著倦意吃力地站起身，就近扒下黑衣人的外套罩在了自己身上，以掩飾渲染在米色上衣上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正當她完成了一切善後工作、準備離開這個剛剛發生了一場惡戰的地方時，手腕卻突然一涼。
隨著腕間冰涼的觸感傳來的，是極其清脆的『哢噠』一聲。七十七夜吃驚地瞪圓眼睛死死盯著牢固桎梏雙手的黑色手銬，不可置信地微微張大了嘴巴。
耳畔響起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的低沉嗓音，像散開的雪粒滑過絲綢——
「你被逮捕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7
第19章 [019][聖徒葬禮]
不明所以的七十七夜循著聲音看過去——將手銬扣在她腕上的是一個鉑金髮色的男人，五官沉穩如同他的聲音，冷峻淡漠而棱角分明。他面無表情地淡瞥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地轉過身，灰色長風衣被微風挾起微小的弧度，只用了一點點輕巧的力道就拖著抱住一旁的水泥柱打算負隅頑抗的七十七夜向某個方向走去。
七十七夜使勁咽了口口水，一秒鐘的呆愣後立刻拼了命的扭動掙扎著試圖逃脫，但是這詭異的體位極大程度地限制立刻她的行動，讓她無論如何都使不出足夠的力道來擺脫對方強有力的束縛。
……這、這男人簡直就是披著人皮的咸蛋超人！
「住手好嗎！先生拜託您住手好嗎！我的褲子都快被您扯掉了……」
「……」
男人沉默著頓住腳步，稍稍側過臉來，用眼神示意她自己爬起來。
七十七夜在心裡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於不甘心地一咬牙，老老實實地雙腿使力站直了身體。
「您是從M78星雲來拯救世界的嗎？傳說中散播愛與和平的奧特曼？噢別這樣請快把手槍放下……好吧，如果不是的話，您來地球的目的是什麼？……」
在她不死心的連續追問下，男人終於再次頓足，面容維持著始終如一的平靜，按開了左手上精巧手槍的保險栓。
當機立斷乖乖閉上了嘴的七十七夜低著頭慢吞吞地跟著對方一路行進著，她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要將她帶去什麼地方，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有種她萬分熟悉的感覺，直覺告訴她，他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向鉑金髮男人申請提了提經過剛才與地面的摩擦已經快到掉下來的褲子，七十七夜再也沒有言語，十分老實地被他帶去了附近的……員警署。
在他出示了什麼有力的證件後，負責接待的員警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然後依照男人的要求為他們單獨準備了一間審訊室，鞍前馬後服務得十分殷勤。
鉑金髮男人理所應當地接受著他人的諂媚，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然表情。
進入特別準備的審訊室中，他解開了七十七夜腕上的錚亮手銬並將它收回衣袋，還沒等她為重獲自由而揚起笑容就已經反手扣住了她的手，修長乾淨的手指摩挲了幾下她指間戴著的加百羅涅指環，然後乾脆俐落地將它從七十七夜的手上剝了下來。
……好吧，她想她弄懂這個男人帶給她的熟悉感覺究竟是什麼了，這一點她在百年後的彭格列家族的某人身上也頗有體會……她想，這種令人過目不忘印象深刻的感覺叫中二。
「先生……」七十七夜看著鉑金髮色的男人沉冷分明的眉目若有所思地低斂著，一言不發地把玩著從她手上強制剝離的加百羅涅指環，終於按捺不住坐直了身體，惴惴不安地開口道：「您難道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譬如關於這個東西……」
男人暫時將注意力從指環上移回了她的身上，眉目淡淡一掃，沒有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我不記得我有給過你向我質疑的權力。」
我只是想告訴你，未來的幾百年後你有一個曾增曾孫子，他叫雲雀恭彌……當然忿忿不平的七十七夜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而是很識時務地抱著受傷的手臂老老實實地端坐在他面前，暗自觀察並揣測著對方捉摸不透的平淡神情。
看來眼前這又是一個對火炎與指環感興趣的人——這種人委實並不少見。七十七夜眯了眯眼睛，趁對方研究指環的時機皺著眉頭調動思緒，暗自在心裡下了判斷。
自從加百羅涅家族率先發現了這種『可以改變整個義大利黑手黨勢力格局的神奇力量』、並開始悄無聲息地開展秘密研究後，儘管採取了極端嚴格的保密措施，有關於火炎力量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讓無數試圖望加百羅涅家族其頂背的黑手黨垂涎三尺，但憑藉自身的實力又全然無法破解加百羅涅對火炎及指環資料採取的嚴密防禦，也就只得望洋興嘆。
七十七夜完全可以肯定這個鉑金髮男人並不隸屬于任何一個黑手黨家族，因為就算是現如今的第一黑手黨加百羅涅家族的實際首領卡洛斯親自前來，也絕不可能讓員警署的公務員如此畢恭畢敬。她認定他是新被委任的政.府官員——這張美色甚至能壓得過Giotto的臉她從未在西西里見到過——或許是某個高官下到西西里的這個小鎮來視察也說不定。
就在她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編織好了一套對政.府高官的說辭時，鉑金髮男人放下了手中已經被自己細緻觀察過的指環，合攏骨節分明的十指放置在面前的桌前，抬起眼簾開口道，「你的名字。」
「艾莉婭。我叫艾莉婭。」七十七夜在聽到對方開口的一瞬間就坐直了上身，飛快地回答道。
「年齡。」
「十六周歲——零那麼幾個月——我也記不清了……」
「性別。」
「我說我是純爺們您會相信嗎？……瞧，我就知道您不會信的。其實我是雌雄同體……噢不別這樣先生！我是開玩笑的，請您快點放下手銬那太危險……槍也不可以！」
「……和你交往密集的人。」
心有餘悸的七十七夜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胸口，她可再也不敢跟面前這個咸蛋超人一樣的中二先生開什麼惡劣的玩笑了——她想了想，用正經的神色嚴肅地答道，「跟我交往密集的……確實是有那麼位先生，和您差不多的年紀。」
「告訴我他的名字。」
「Giotto——他叫Giotto•Vongala。」
七十七夜不暇思索地脫口而出，而後她卻驚訝地看到，這位淡漠如水甚至讓她以為患有某種神經性內分泌失調的鉑金髮先生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色彩——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奇異表情——他微微上挑了眉毛，唇角翹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Giotto•Vongala嗎……立刻通知他過來，贖他的朋友。」
最後一句話是對一直恭候在門外的員警說的，然後他悠悠地闔上了眼簾，閉目養起神來。
剛剛他還頗感興趣的加百羅涅指環已經被隨意地放在了一邊，七十七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對方閉著的眼睛，伸手過去打算將指環摸回來，但是在他左手勾著手銬的食指微微動了動後她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重新靠回椅背開始等待，並在腦中遐想著周身泛著金色光芒的Giotto先生像天使一樣降臨，帶著贖金贖回她的自由身。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或許是更久，金髮青年終於急匆匆地推門而入，看到七十七夜完完整整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身上並沒有遭受過刑訊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露出放下心來的表情，轉向一旁的鉑金髮男人，稍稍向前一步道：「抱歉這位先生，我已經上交了保釋金和書面申請，能否請您……阿諾德？！」
最後一聲明顯過於訝異的驚呼震得七十七夜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而對面被稱作『阿諾德』的男人掀起了眼瞼，蒼白俊美如同中世紀雕塑的臉上浮起了淺淡得毫無蹤跡可尋的笑意：「哇哦，你可真是一點也沒變，Giotto。」
「這真是久別的重逢……真不敢想像我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你！嘿阿諾德，我還以為你早就被羅馬精壯的女人們送去了天國。這闊別的幾年G他也一直很惦念你，雖然我覺得他一定是為了你離開西西里時一腳踩碎了他積攢了半個月的雞蛋、還讓他養的老母雞因為過度驚嚇再也下不出蛋而耿耿於懷……別拿手槍對準我！這就是你對待多年不見的故友的態度嗎，實在是太傷老朋友的心了……」
七十七夜在一邊局外人般地圍觀著。她從未料到，這個沉漠冷淡的男人竟會是Giotto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這是自衛團組建以來她第一次看到金髮青年恢復比以往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熱絡與健談，不知為何她竟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
「這幾年我在西西里也結交了一些新朋友……」Giotto還在如數家珍地說著，精緻的面容上洋溢著燦爛溫暖的笑容，「阿夜就是其中之一。噢對了，為什麼你要把她抓到員警署？」
阿諾德一直聆聽著金髮青年的述說，待到他問出問題後才默不作聲地將手探入灰色長風衣的口袋，取出了一個精緻的細指環套在手指上，用平穩不起波瀾的語調敘述道：「這是我之前繳獲的——看。」
隨著最後一個詞語從他的口中吐露，一股亮烈的紫色火炎從指環中猛烈地躥湧而出，持續燃燒了片刻便漸漸黯淡了下來，終於連最後一絲微弱的火光也熄滅殆盡。
「這、這個……」眼看著那股強大的紫色火炎緩慢地消失後，連那個似乎是加百羅涅研製的指環半成品都碎成了粉末消弭在空中，七十七夜忍不住中途插了話，「難道您是雲屬性火炎能力者？」
「雲屬性？」阿諾德微微掀了掀眉，對這個從未耳聞的新鮮名詞流露出一絲盎然的興致來，「說下去。」
七十七夜轉了轉碧眸，立即提出條件，「不如您先加入我們的自衛隊——我自然會把我所瞭解的一切都告訴您。」
「自衛隊——你是指你們成立的愚蠢組織嗎。我沒有興趣。」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對方，阿諾德的視線向一臉懊惱失望的金髮青年處偏移了幾分，「對了，我有個消息要通知你，Giotto。」
「什麼事？」金髮青年歪過頭看他，表情急迫而熱切，「……但是阿諾德，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加入我們嗎——這裡也是你生長的地方啊……」
抬起一隻手打斷了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阿諾德直視故友友善坦誠的目光，聽不出起伏情緒的聲線清晰地流露，「你的父親昨晚被秘密暗殺在辦公室內，我奉命接任西西里的治安官一職。」
他轉過眼避開金髮青年因極度震驚而微微顫抖的湛藍眸子，淡淡說道，「節哀。」
第20章 [020][光明隱匿黑暗]
男人茶褐色的短髮整齊從容地貼在耳側，微眯的深灰眸子尾端稍稍上揚，流露出某種獵食者般冷冰冰的神情。他蒼白的面容始終保持著凜冽肅穆的神色，不急不緩地摘下右手的黑色手套，與面前的青年握了握手。動作矜貴刻板、一絲不苟。
他動了動薄削的嘴唇，嗓音優雅低沉，帶著某種金屬質感的冷烈磁性，每一個音節力道並不重，卻沉厲地撞擊著鼓膜：
「前治安官先生的長子，Giotto•Vongala。」
金髮青年熨帖的柔金色髮絲在日光下閃耀著熠熠的光芒，隨著稍稍低下頭這一個微小的動作而摩挲耳後。他的臉色隱隱浮現不自然的蒼白，這洩露了他的疲倦與不甘，然而表露在外的神情卻是出人意料的平靜。
他一直保持著微低著頭的隱忍姿態，蔚藍的眼裡有強烈的情緒在翻騰湧動。久久的沉默過後，他終於開口說道：
「很榮幸得以見到您，卡洛斯•加百羅涅先生。」
「治安官先生的事情，我十分遺憾。」用一種不鹹不淡的口吻緩慢地說著，卡洛斯的嘴角驀地挑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甚至稱不上是笑意的怪誕弧度，貫然冰冷的語調帶著撲面而來的殘忍嘲弄，他看似隨意地用骨節分明的右手食指叩擊著面前桌台硬邦邦的檯面，話語譏誚，「據說——是在辦公室深夜批閱檔時，被匪徒拉響了座椅下的炸彈——最後連完整的遺骨都沒有留下？」
「卡洛斯先生似乎知道的很清楚。」Giotto垂在身側的手指向掌心內微微收攏，在那麼一個瞬間似乎立即要緊攥成拳，然而在最後一秒卻最終被無力地緩緩放鬆了下來，竭力保持著看似平常的臻靜圓融。
他平穩了面色，用再緩和不過的語氣寒暄道，「事實上，正如您所說的那樣。」
「那真是遺憾。」卡洛斯抬起眼一瞥穩穩坐在對面的金髮青年，灰眸中閃過捉摸不透的叵測意味。
「那麼兇手緝查的狀況如何？」他隨意問。語調並不怎麼熱切，似乎完全不打算掩飾這個問題對於自己可有可無。
聽聞對方的問話，Giotto微微坐直了身子，翕動著緊抿出的淡白痕跡還未完全消散的嘴唇，深吸一口氣快速地說出了妥帖而滴水不漏的答案，「已經有了十分可靠的線索——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接任父親職位的阿諾德先生。」
「阿諾德先生——西西里的新任治安官。」卡洛斯低聲重複了一遍，迅速地一揚嘴角奇怪地笑了一下，旋即面上便立刻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冷銳，「他是個很麻煩的人——比你父親要麻煩的多。」
對方語氣裡顯而易見的輕視讓Giotto不著痕跡地緊擰了一瞬眉頭，幾乎是拼盡了全力才將驀然爆發的衝動盡數逼回心底，他抬起頭不卑不亢地直視對方的探究的目光，甚至還彎起唇角露出淺淺的微笑，也隨著對方的話慢慢重複了一遍，「是的，我也認為阿諾德是個很麻煩的人——從小就是這樣。」
他的每個音節都說的很慢，卻平穩得聽不見一絲顫抖，「他認准的事情，就勢必會追查到底。」
「是這樣嗎——我很期待新任治安官先生的表演，希望不會像他的前任那樣滑稽可笑。」將已經十分露骨的話語用一個饒有深意的上挑音調結束，卡洛斯深不見底的目光審視般將金髮青年無可挑剔的儀容禮節仔細地掃視了一遍，方才從楠木的背椅上起了身，扣上黑色軍帽對隨行的貝爾格勒輕點了一下頭，然後轉向一旁同樣站了起來的Giotto，「那麼我先告辭了——代我向艾莉婭問好。」
最後一句看似尋常無意的話讓金髮青年的眼神變了變，然而並沒有開口再度說些什麼，微微頷首當做給予對方的回應。
深色鹿皮軍靴踩出刻板標準的嗑嗒聲響，在房門前突兀戛然而止。卡洛斯稍微側過了身子，看向Giotto的眸中猛然直射出逼人的冷芒。
他抬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扯出一抹譏諷而飽含警告的笑容，緩慢道，「三天，我只給你三天——解散那個與你父親一樣愚蠢又無用的組織，然後滾出西西里。」
話音落下，他仿佛未曾發生任何事情一般平靜地轉過身，帶著貝爾格勒與加百羅涅特殊部隊一起離開了Vongala家的莊園。
>>>>>>>>>
「噢真是該死——」
聽過Giotto異常平淡的陳述，棕色長髮的少女使勁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避免自己從椅子上跳起來。她緊握雙拳憤恨地咒駡一聲，炯炯有神的碧眸顯而易見地透出不忿和惱怒，「卡洛斯是殺害治安官先生的幕後黑手，這一點我們都再清楚不過——他憑什麼堂而皇之來到你家，假惺惺的貓哭耗子？！」
濃長細密的睫羽因過於激動的情緒而劇烈顫動著，七十七夜低聲咒駡一句就已經衝動地抽出綁在腿上的槍，急促呼吸著將子彈上膛，「讓什麼養精蓄銳靜候佳機敵不動我不動通通都見鬼去吧——我這就送他去見上帝！」
當她滿含怒氣地起身就要衝出去和加百羅涅決一死戰，突然一直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金髮青年從背後拉住了她的手，用柔軟平和的眼神示意她停止這種幾乎等同於自殺的魯莽行為。Giotto纖長的十指骨節交疊，語氣緩和卻不容轉圜，「阿夜，通知愛琳娜和柯紮特，然後和G整合我們的人手——明天我們離開西西里。」
七十七夜順著他不重的力道剛剛不情不願地坐下，聽聞他嚴整無疑的一番話後驀然長大了嘴巴，用極度吃驚的眼神不可置信地注視著他，「別這樣，親愛的——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想請你先通知愛琳娜和柯紮特，然後去找G——和他一起整合我們的人手。」輕輕挑起一個紙一樣蒼白無力的笑意，Giotto耐心細緻地為對方重複了一遍，「明天，自衛隊撤離西西里。」
……
「嘿……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沉默了良久良久，七十七夜轉開眼眸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似乎不願再多言，倉促地關上保險收起手槍試圖轉移話題，「別這樣Giotto，來日方長。要先來點熱騰騰的乳酪暖暖身子嗎？」
「不，卡洛斯既然下了最後通牒，就說明他已經制定了將自衛團全面清除的計畫。」
苦澀的弧度在唇邊泛開，金髮青年搖了搖頭，隱隱流露倦意的面容上連最後一絲強撐的笑容也被抹去，「當初我創立自衛團時就該想到，加百羅涅不會容忍我與父親一個在民間、一個在政野、聯合聲討反抗他們的暴行。」
他深深地低下頭，不停戰慄的雙手緊捏到指節都泛起了道道白痕：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自己能思慮周全，我以為……」
七十七夜看著他怔了半晌，起身坐到他身邊，猶豫著開口道：
「打起精神來親愛的，麵包會有的，理想鄉也總有一天會到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她輕聲說，「就算什麼都沒有，也還有我。」
Giotto低垂著眼簾輕輕地頷首，旋即遲疑了一下，向她張開了雙臂。
七十七夜一時愣住，眨了眨眼睛用呆若木雞的迷茫眼神表示了對他反常舉動的不解，片刻之後她似乎回過了神來，立刻絲毫不加遲疑地撲了過去。
『哐』的一聲，大門突然被強力猛地震開，連鑲嵌得嚴絲合縫密不透風的門框也連帶著碎裂開來。粉塵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一片煙霧彌漫中隱約有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不急不躁地緩慢踱步而來。
Giotto驀地站了起來，警惕和提防乍然出現在眼底。然而當他看清來人的面容後表情卻立刻轉化為驚訝，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阿諾德？」
男人沉默著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瞟坐在椅子上滿臉不知從何而來的怨氣的七十七夜，稍挑起眉將身後拖拽的東西向前方一扔，言簡意賅地說道，「這兩個人試圖在路上刺殺我——看樣子是加百羅涅的部下。」
「刺殺你……？怎麼樣阿諾德，你沒有受傷吧？」好友簡短的言語讓Giotto的神色微變，聞言立刻後退半步，將好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個遍，在對方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勾了勾吊著手銬的手指後才勉強放下心來，重新將目光移到對方的臉上，「卡洛斯先生的動作還真是快。」
「但他似乎還不明白自己是在對誰實施暗殺。」阿諾德不置可否地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視線淡淡掃過鼻青臉腫地靠在牆壁上不省人事的兩人，「這兩個人就交給你們審問，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但是阿諾德……」短暫的沉默過後，Giotto出聲叫住了即將步出門外的好友，「很抱歉，這次你可能不得不在這樣的小事上浪費時間了——你知道我組建了一個自衛團，對嗎？」
他停頓了一下，眼眸裡劃過變幻莫測的光，「事實上，我們即將被迫被驅逐出西西里——這裡的爛攤子，需要麻煩你了。」
第21章 [021][跋]
在阿諾德面無表情地接受了Giotto贈與的加百羅涅雲屬性指環、用兩根手指拖著兩個倒楣的暗殺者離開後不久，七十七夜也好整以暇地站在了愛琳娜宅邸的門前，遲疑著伸手敲了敲門。
不過片刻，克裡門蒂娜警惕提防的雙眼出現在開了一道細小罅隙的門縫中，在看清七十七夜的臉孔後才露出稍稍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打開門將她迎進屋中便旋身繼續做起針線活來。
「卡洛斯也來過這裡？」
明顯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氛，七十七夜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咂咂嘴問道。
「噢請快住嘴，求你別提起那位先生。」克裡門蒂娜聞言偏頭看了她一眼，旋即又立刻回過頭去，生了一層薄繭的細白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有一絲看上去並不是十分愉快的神色爬過眼角，「你知道嗎艾莉婭，我從未見到過這麼討人厭的先生，那位號稱蝮蛇的貝爾格勒與他比起來簡直就像個純潔的天使！」
「不，其實排除一些主觀因素、單就某方面而言，我還是很欣賞卡洛斯的——至少無論從表面還是剖開內裡來看，他都從來不曾試圖掩飾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這一點他可比『純潔的天使』貝爾格勒好的太多。」
七十七夜低頭吹開浮浮沉沉粘連在一起的茶葉，半眯起眼睛淺淺抿了一口，不以為意地挑了挑嘴角，帶著幾分戲謔般的諷刺說道，「他今天可真是忙。恐怕這次拜訪你家小姐就是想恐嚇這柔弱可憐的貴族小綿羊，讓她不要再與自衛隊有什麼牽扯……我說的沒錯吧？」
一句隨口說出的玩笑話得到了克裡門蒂娜迅速的點頭回應。七十七夜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但是旋即，她的眼神便倏地變得尖刻銳利起來，面上也恢復了認真的神情，「愛琳娜小姐在哪裡？Giotto有話讓我帶給她。」
她停頓了幾秒——或許更長——然後撩開一綹垂到眼角遮擋住一隅視線的瑣碎長髮，轉過翠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從樓梯上步履優雅地緩緩走下來的貴族小姐，輕聲說，「我想我們有麻煩了，公爵小姐。」
在七十七夜平緩聲線不急不進的敘述中，公爵的獨生女保養得當的面容上表情幾度變換，她緊攥著纖細蔥白的手指，胸口別著的羽毛碎鑽隨著身體的細微晃動而輕輕搖曳著，幾次欲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到了最後也終究只化作一聲沉鬱的歎息。
「我可以為自衛隊做些什麼？」愛琳娜的上身微微前傾，純粹真誠不含絲毫醜陋私欲的目光灼灼直視著七十七夜的眼眸，緩慢卻堅定地低聲問道。
「為了保全自衛隊的實力，我們需要全面遷出西西里，而且不能有絲毫把柄留下。」七十七夜苦惱地揉了揉眉心，旋即有什麼飛快地閃過腦海。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一揚眉，再開口卻是另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愛琳娜小姐，恕我唐突——維爾特勞斯公爵待您如何？」
並未掩飾自己對於這個觸碰到貴族隱私的問題感到的意外和不滿，愛琳娜愣了一下，低眉思忖良久，還是如實地回答了對方，「我自幼喪母，又沒有兄弟姐妹，父親當然待我很好……只是艾莉婭小姐，你問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一絲狡黠的笑意短暫地出現在碧眸中，稍縱即逝。七十七夜鄭重其事地直起身，坦率地看向面前惴惴不安的貴族小姐，「我認為您父親所在的巴勒莫，可以成為自衛隊暫時的容身之所。」
「可是……」愛琳娜躊躇不定地低垂下濃密的睫毛，盯著柔軟舒適的白色室內軟鞋心不在焉地怔了半晌，最終咬了咬嘴唇開口，「我可以試著同父親聯繫……但是我不敢保證他會同意接納自衛隊。你知道，父親與義大利的絕大多數黑手黨領袖向來私交甚好，這其中也包括了卡洛斯先生。」
「我們不需要他給予什麼特殊的照料，實際上，他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七十七夜鼓勵性地對愛琳娜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嘴角噙著笑容說道，「至於卡洛斯那邊，只需要時不時的用些官話應付一下。畢竟巴勒莫是西西里首府，維爾特勞斯公爵又是位高權重的貴族，卡洛斯的勢力鞭長莫及——況且他也沒那個膽子在回教城市發起動亂。」
她拉高唇邊的弧度，眨了眨眼睛，「畢竟如果我們乖乖按照卡洛斯所言、夾著尾巴像只喪家犬一樣的逃出西西里，那實在太丟臉了——不是嗎？」
愛琳娜眉間擔憂的神色舒緩了不少，她沉默著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不大，照舊維持著矜貴與高雅，但承諾的分量卻擲地有聲，「我會盡力勸說父親的——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Giotto希望明天就能動身，以免夜長夢多——不過卡洛斯給的時限是三天，您不用太著急。」
七十七夜戀戀不捨地將最後一口紅茶吞下肚，站起身的同時不忘巧妙地恭維一番，「噢，不得不說，您泡制的紅茶能讓英國最尊貴的皇家廚師一頭撞死在大本鐘前，愛琳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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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湛藍的天空被烈日抹上一層淡薄的明黃，稀鬆雲翳幾疏幾密地漂浮擴散著，最終將天幕的最後一絲縫隙也覆蓋了起來。七十七夜伸出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滴，將面容更加向下深深埋了埋，在貧民窟低矮錯落的房屋中疾步穿梭。
她時不時地短暫停下腳步，側過身靠向一旁粗糙的牆壁，低眸裝作用袖口擦拭臉上的淋淋汗漬，實則卻在暗中轉動眼珠觀察著是否有尾巴跟上來。
這個她很久以前就養成的警惕習慣在此時體現出了它的不可或缺——因為就在剛剛，她發現了一個自從她拐入貧民居住地後就一直尾隨的人影。
打從心底地嗤笑一聲，旋即她便認定這絕不可能是加百羅涅派來的暗殺者——她太瞭解她叔父那高高在上無可撼動的病態自傲感，卡洛斯相信只要他親自開了口，對方一定會卑躬屈膝地嚴格執行他的指令。
所以他決不會在對Giotto和自衛隊下達最後通牒後又派人來暗中刺探，那麼很顯然，這個不太專業的跟蹤者應該不過就是見她一個柔弱少女孤身一人打算借機謀財的無業遊民罷了。
七十七夜不動聲色地微笑，將一把精巧的五英寸軍匕握在了手中，然後重新邁動腳步，找准了一個巷口就轉身鑽了進去。
待到跟蹤者的腳尖甫一出現在轉角，藏匿在一邊的七十七夜倏地伸手閃電般扼住了對方的咽喉，同時鋥亮的匕首也劃過一道凜冽的寒光，穩穩架在了對方的脖頸上。
出乎意料的，跟蹤者並沒有絲毫意圖反抗的動作，緊貼在他耳廓邊緣的七十七夜甚至聽見他發出了一聲興味十足的笑音。
她頗為疑惑地低頭看去，旋即臉上便浮現出被人戲弄的哭笑不得。乾脆地收回軍匕，她咬牙切齒地後退一步，鬆開了對那人的鉗制，「是克萊斯特先生派你來跟蹤我？」
對方聞言卻並不答話，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轉過身，微微側過肩頭輕觸牆壁將重心轉移，适才半抬起眼瞼與七十七夜對視。然而他一開口，卻並不是回答她的問題，「我現在才相信克萊斯特先生說的話。」
本無意與他過多牽扯，但是出於對暫時的合作夥伴最基本的禮節，七十七夜不得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順著他的話提出問題，「他說了什麼？」
「他說你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少年的嗓音輕飄飄，還帶著點軟軟上翹的慵懶音調，一向半睡不醒地半睜的眼睛此時卻眨也不眨地認真看向對方。
被他的一句話挑起了幾分興趣，七十七夜隨手撫摸著裝著軍匕的小牛皮刀鞘，揚了揚眉笑著道，「你原來不信？」
「原本不信，現在信了。」塔爾波重新垂下眼簾，嘴角的笑意變的淺了些，他摸了摸下巴，皺著眉頭回答了七十七夜的第一個問題，「我不是克萊斯特先生派來的。事實上，他包養我的合約就快到期，我想為自己找一個更加有前途的雇主。」
「……你是說，你打算加入自衛隊？」
七十七夜一時怔住，許久才翕動了一下嘴唇艱難地發出聲音，「……別開玩笑了，誰不知道現在我們就是徹頭徹尾的喪家犬，就要被人像趕蒼蠅一樣的驅逐出境。聽著，如果你想換個雇主，怎麼不去找財大氣粗的老東家加百羅涅？」
「惹得西西里天怒人怨的加百羅涅已經是強弩之末。」塔爾波的面容沉靜，不見絲毫波瀾起伏。他淡掃了一眼七十七夜驚詫的臉，沉聲說，「況且他們還失去了最後一線希望——我親自參與設計的加百羅涅指環成品。」
他用沉穩的語調極緩慢地說道，「他們已經無力回天。」
「你在說大話，年輕人。」七十七夜聳了聳肩，臉上褪去了驚異的神色，揚著下巴毫不客氣地指摘著面前的少年，「加百羅涅轉換了策略，重金聘請了幾個在西西里頗有名望的雕金師為他們研製更高階的指環——現在我這裡的這一盒，他們已經看不上眼了。」
想起幾天前戛然而止的追殺，她嘲弄地一挑眼角。
「得了吧，卡洛斯認為他找到的那幾個連火炎知識都混淆不清的蠢貨能夠幫助他統治地球——但是只要他不能讓我為他效力，一切都玩兒完。」塔爾波殘存稚氣的年輕臉龐浮現一抹傲氣的笑容，頗帶自豪地說道，「我是鎮上最年輕的天才——最好的雕金師。」
少年英挺的眉目因激烈起伏的情緒而染上了一縷緋紅，他向前稍微邁了一小步，直視著七十七夜有些探究的目光，「我認為你們有能力找到那塊流傳在雕金師傳說中的原石——世界的基石，到那時候，我會親手為你們打造一套最完美的指環。在它們面前，加百羅涅將迎來最後的終結。」
抿著嘴唇深思片刻，七十七夜緊蹙的眉心慢慢舒展開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神情誠懇的少年雕金師，良久良久，唇邊終於綻開了一抹笑容，「那麼你有興趣讓卡洛斯那天真的妄想毀滅得連渣都不剩嗎，天才雕金師？」
塔爾波微微一笑，「樂意之極。」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8:58
第22章 [022][詭道]
「綜上所述，先生們——」
停頓了不知有多久，七十七夜與G苦大仇深地對視數秒後將嘴角微微抿起，眸光肅穆地掃過眼前兩個面容與她同樣嚴峻的青年。她有些疲憊地笑了一下，歎口氣抱起雙臂依靠著樹蔭，眯了眯眼睛抬起頭，注視著濛濛一片的天光，「還有兩天時間，我們儘早做好準備，收拾停當就離開。」
「……」
柯紮特抓了抓頭髮，看上去似乎相當苦惱，半晌只是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在烈日下與自衛隊剛剛進行過一上午的訓練過後不免有些氣息不勻，他低低呼吸幾口貧民窟特有的渾濁空氣，最後無奈地挑了挑唇角說道，「雖然我並不是十分贊同，但是無論Giotto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援的——想必他也有他的苦衷。」
一邊的G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垂下頭去，任由嫋嫋白霧在唇邊吞吐，而腳下堆砌的煙頭卻恰恰暴露了他的心煩意亂。他的大半張臉都隱匿在火紅髮絲垂落而成的陰翳中，片刻的默然後終於開了口，猶帶難以置信的嗓音隱隱喑啞：
「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這簡直可惡至極。」
深諳舊時好友在某些方面的奇異堅持，所以G對於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問話並沒有報上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希望。
他歎了一口氣，掐滅即將燃盡的香煙。
七十七夜沒有答話，調轉眼眸望向三三兩兩坐在臨時搭建的簡陋遮陽棚裡擦著額跡的汗水、有說有笑地嬉鬧著的年輕人們，臉上苦悶鬱結的模樣幾度轉折最終消失殆盡。
無聲地直起腰杆，她以眼神示意兩位業餘的教官先生在綠蔭下稍作休息，然後邁著輕捷的腳步走到空場中央，正兒八經地彎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搭在唇邊吹了一聲嘹亮的鷹哨。
「集合了先生們，希望你們還記得我。」顯然對於剛剛經受過短短月餘訓練的菜鳥們所表現出的紀律性、組織性和頗具雛形的軍事素養非常滿意，七十七夜翹起嘴角短暫地笑了一下，旋即輕咳了幾聲，板起臉嚴肅道，「我是你們的第一個教官——那個不願意眼睜睜看著你們舔馬桶的西西里為數不多的好人之一。」
說著她為自己難得的幽默得意地哈哈一笑，果斷忽視了面前成佇列整齊站立的年輕人們茫然四顧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要知道，作為要滿足BOSS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全部需求的一把手，我可是很忙的。」
眼見幾個握著槍的青年已經開始疑惑地看著她同時小聲地交頭接耳，七十七夜趕忙挺直腰板切入了正題，「加百羅涅家族——噢不別這樣，你們這群淘氣的小魔鬼，快收起你們眼裡那惡狼一樣的光——饒過我的心臟！」
遽然間——就當她甫一提起那個在卡洛斯手中一步步惡貫滿盈的家族，儘管只是一瞬，她也看到了沉默無聲的自衛隊青年們堅韌冷硬的眸中劃過的一道飽含了太多的寒光。
半闔了闔眼，因著眼前太過熟稔的景象，她的心口猛地升騰起一陣辛酸——
那樣的目光屬於軍人，卻又或多或少的因為仇恨而顯得不再那麼純粹。這讓她有些不受控制地戰慄，不得不認真地思索起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她在把一群真摯質樸的善良窮人改造成冷銳如鋒的殺人機器！
……
但這些不是她該想的。
一刹那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許久緘默不語，然後自嘲地勾起嘴角搖搖頭，把金髮青年的面容身影從腦海中驅散出去。
在這個世紀她只有兩件使命——讓Giotto活下去。讓彭格列順利建立。
可是她接下來的表現卻再不顯得那麼由衷。
循著語聲漸漸沉了下來，七十七夜原本略帶調笑的表情也隨之不見蹤影。她後退半步，目光逡巡在眼前一張張堅毅沉默的臉上，啞聲道，「就這樣——願意追隨自衛隊的，請邁開你們的腳步——向前一步。」
旋即伴隨著鞋底摩挲地面的細碎沙沙聲連綿成片，排列有序的橫縱隊列整齊劃一地向前邁進了一個標準單位的正步，有如一個四方端正的正方形向前平移，沒有停頓，沒有遲疑。
七十七夜一時語塞，驟然一股異樣的感動從心底激烈地迸發了出來。她與不知何時加入了佇列、筆直地站在最末端的G與柯紮特對視一眼，寬慰地笑了。
或許她的付出是值得的——在橫亙了百年的世紀裡，她頭一次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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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七十七夜從訓練場旁用於隔絕他人視線的灰蒙簡陋的遮陽布中走出來時，嘴角還隱隱噙著一縷捉摸不透的淺淺笑痕。
——儘管這鮮見的真心笑容僅僅維持了半秒鐘，就被子彈劃破乾燥空氣傳來的撕裂聲響突兀地打斷。
還保留著最初對於危險敏銳的嗅覺與判斷力，七十七夜飛速旋身躲過從後方射來的冷槍，以背部穩穩觸地。旋即來不及再多思索便一個挺身翻了起來，在空中伸手抓住一個掠至眼前的黑衣人，在雙足落地後就勢向右一掰，乾脆俐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隨後從某個黑暗巷口不著痕跡地包攏而來的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一時遲疑著不敢上前，七十七夜趁機喘了幾口氣調整呼吸節奏，剔透瞳孔驀然收縮成針芒，死死追蹤著敵人的一舉一動，同時不著痕跡地將手伸到腰間摸槍。
指尖剛剛接觸到冷硬的金屬質感，就被敏感地發現她的細小舉動的黑衣人以一個標準的正踢草草終結。手槍脫手後七十七夜的身體由於巨大的衝擊力向後仰去，對方瞟准空隙分別從三個不同的方向襲來，她迅速改變重心一手撐地向一側折身躲過一輪攻擊，沒時間稍作喘息便反手握住了軍匕，上身前傾兩眼微眯，閃電般向距離最近的敵人沖去。
翻刃的軍匕在烈日的灼燒下滑過一道刺目的亮光，仿若獨狼在面對獵物時露出的冰冷獠牙，閃耀的銀白色光點瞬間移動到眼前，黑衣人顯然沒有料到她突如其來的猛烈反擊，只不過短短一秒鐘的遲鈍過後，他腹部的肌肉竟已被對方手中軍匕鋸齒狀的刀刃生生撕裂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血肉撕扯、四散噴濺的淒厲聲響在耳邊轟然炸開，七十七夜抹了一把灑了半張臉的溫熱液體，對粘稠腥膻的氣味習以為常，並沒有停下快速移動的腳步，只是微微地皺了一下鼻子，便將粘連著人體血肉殘片的匕首換到左手，用空下來的右手扯住另一個黑衣人頭髮向下一按，同時屈膝狠狠撞斷了他的鼻樑！
縱使對方慘叫一聲伸手緊緊扣住鼻翼，但依舊無法阻止血液的流失。成股淌下的血液滑進衣領，留下一路如同蛞蝓爬過的黏膩痕跡，他還沒來得及為這極不舒服的感覺皺一下眉頭，七十七夜已經精准有力地將匕首捅入了他的心臟。
黑衣人驟然瞪大了雙眼，踉蹌幾步仰面栽倒在血泊之中。
抽出深入對方肋骨骨縫的匕首，七十七夜絲毫不躲閃對方心口如泉湧般井噴的殷紅鮮血。頰邊沾染的點點鮮血更加為她的眉目神情平添了幾分淩厲的刻薄，她掀了掀一邊的眉毛，看向面無人色地站在一旁全身哆嗦的最後一名黑衣人，露出了一絲英氣中還帶著點痞氣的玩味笑容，揚了揚手中早已分辨不出本來顏色的軍匕。
見對方臲卼著囁嚅不語，七十七夜邁動糊上了一層厚厚鮮血的長筒皮靴，風乾凝固的紅褐色血痂一塊塊向下剝落，同時跌坐在她行進的方向的那名黑衣人隨著她的腳步一步一步向後退去，表情惶遽而驚恐。
「先、先生——！！」當七十七夜終於站到了他的面前，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時，黑衣人的神志終於全然崩潰，拼命地向著某個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喝出聲，「救救我，救救我——奧古斯汀先生！！！」
奧古斯汀——七十七夜的瞳仁在對方喊出這個名字時猛然一陣緊縮。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紀後第一個認識的人——艾莉婭加百羅涅的父親仍在世時就為家族處理一切內部事務的管家。
伴隨著一聲奇異叵測的笑音，從暗角處緩步走來的老人兩鬢灰白，拄著龍骨木拐杖的手指枯乾細瘦，但每一步卻走的穩健如同磐石。
他緩緩踱步而來，單框眼鏡下霧霾一片的灰色眼眸緊盯著七十七夜蒼白的臉，看也不看顫抖著爬到他腳邊的黑衣殺手，對七十七夜從容微笑，「久別重逢，您的身手更勝當年，艾莉婭小姐。」
「奧古斯汀叔叔。」
七十七夜翕動一下嘴唇，低聲回應了一句，然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奧古斯汀一向打理加百羅涅家族的內事，並不參與卡洛斯和貝爾格勒在西西里的暴行，所以七十七夜無法像對待其他加百羅涅成員一樣向他舉起槍，卻又不知道他此行特意派人暗殺她的目的，只得尷尬地扯起嘴角，禮貌又警惕地站在旁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原諒我的失禮，艾莉婭小姐。」奧古斯汀象徵性地微彎下腰來，低首道，「我只是想測一測您現在的能力——很高興看到您完全沒有退步，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把迪奧少爺交給您了。」
七十七夜聞言臉色驟變，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對面老人隱匿莫測的眼眸，失聲驚道，「您是說……他還活著？」
第23章 [023][一團糟]
「在加百羅涅兄弟鬩牆、叔侄傾軋的鬧劇中，迪奧少爺是無辜的受害者。」奧古斯汀揮手讓跟從而來的部下將同伴的屍首收斂，在七十七夜面前久久站定，蒼灰色眼中折射出老而彌堅的模樣，「我已經老了，迪迦BOSS病故，迪奧少爺重傷……」
視線不著痕跡地向七十七夜處瞥了一瞥，老人淡然撚須，「唯一有立場和卡洛斯先生分庭抗禮的艾莉婭小姐您，也任性的跑了路。我在如今的加百羅涅，日子過的愈發艱難了。」
看上去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七十七夜吞一口口水睖著眼睛看了他好久，才訥訥地開了口，「抱歉，奧古斯汀叔叔……可是迪奧他怎麼……還活著？」
「少爺被殺手的子彈在二十五英尺外擊中了大腦，但萬幸的是，那顆子彈卻卡在了裂開的顱骨裡——上帝保佑。」奧古斯汀俯下身，用纖塵不染的袖管撣了撣手杖拂上的灰塵，稍稍壓低的語聲有些輕飄飄的緩然，「我向卡洛斯先生通報了迪奧少爺的死訊，並暗中親自照顧他。現在少爺的身體已經基本上完全康復，只是生活還需人照料。」
「那麼您想讓我做些什麼？」兀自在心裡飛快地將老人講述的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重溫了一邊，同時七十七夜也立即盤算好了這一重大變故對於自己計畫的影響，而後才適時舒緩嘴角問道。
奧古斯汀對於她的爽快表示出大加讚賞，和顏悅色地說道，「我希望您帶少爺離開這裡。」
照料自己的嫡親兄長自然是她應盡的責任和義務，況且這對她並沒有什麼害處。於是七十七夜只是象徵性地思慮了一瞬，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
在未來的一天后，她不得不為這個魯莽的決定悔恨交加。
當奧古斯汀派遣忠心耿耿的手下秘密將迪奧送來時，七十七夜忙不迭放下正在整理的自衛隊諸多事務，跑到門口迎接自己闊別已久的『兄長』。
坐在輪椅上的棕發青年溫柔靦腆地對她微笑，她也禮節性地翹起嘴角，回報以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
「艾莉婭。」
他柔聲呼喚她的名字，向她張開了雙臂。
七十七夜愣了一下——她在加百羅涅生活的短暫記憶裡，這個所謂哥哥可從未表現出這樣親密的樣子。
她定了定神，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臉，拉高唇邊的弧度做出妙齡少女見到暌違多年的親人該有的雀躍激動，提起圍裙的裙角就打算飛撲過去。
然而棕發青年下一秒說出的話就讓她的腳步死死釘在了原地。
——迪奧蒼白秀氣的臉龐上浮起兩縷紅暈，他對七十七夜孩子氣地眨眨眼，眸光清亮，嘴角有著某種得意的笑意，獻寶一般地揚了揚右手，「快看，艾莉婭，我給你帶了糖來。」
七十七夜拉著裙角刻意做出的淑女舉動霎時凝固成一尊雕像，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棕發青年纖瘦指骨裡緊緊攥著的化了一半的圓形棒棒糖——很顯然他視若珍寶——她死死地盯著，表情裡有一股啼笑皆非的扭曲。
……這哪還是她那心高氣傲冷若冰霜、完完全全和卡洛斯一個派頭的親哥哥。
「迪奧少爺頭部遭受重創，患上了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神經性疾病。」一旁護送的黑衣男人十分含蓄地為她解釋道，看著已經完全無法發表任何言語的七十七夜，尊敬地鞠了一躬，「今後就麻煩您了，艾莉婭小姐。」
「怎麼，這樣的口味你不喜歡嗎，艾莉婭？」
完全不在乎一直以來護衛著自己的黑衣人離開了視線，那雙純淨澄澈的眼眸擔憂地掃過來，隱隱蒙上了一層水霧。迪奧加百羅涅的語氣顯得尤為委屈。
「不……我很喜歡，謝謝你……哥哥。」
七十七夜僵硬地扯起嘴角，矮下身子強迫自己接過粘稠的果漿不斷滴落的棒棒糖，在對方希冀期盼的目光中一咬牙放進了嘴裡，然後表情一滯。
……我可以殺了這傢伙嗎？
聽到門閂開合的響動，Giotto也停下了整理的活計，走到門邊卻看到七十七夜哭喪的臉。他困惑地歪了歪頭，伸出手指在她呆滯的眼前掃了掃，不確定地喚了聲，「……阿夜？」
觸電一般回過神來，七十七夜的口中還含著半化的棒棒糖，鼓著腮幫子側過臉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旋即注意力便落在了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笑眯眯的棕發青年身上，很有禮貌地撤開視線以免在對方身上停留過多導致什麼誤會，Giotto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微笑著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迪奧先生，我是Giotto。」
「……為什麼要伸手過來？」
迪奧注視著Giotto伸來的右手，困惑地揚起眉，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問了出來。
「……什麼？」沒想到等候許久竟然得到對方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Giotto臉上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後他眯起眼睛將其替換成更加燦爛的笑容，「我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迪奧先生。」
「為什麼要伸手過來？」誰知棕發青年根本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用極慢極慢的語速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認真的模樣充斥著不解的神情。
「……」面對這樣一個無法溝通的奇怪人物，Giotto沉默了。
迪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咬著手指極其認真地思索片刻，然後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額頭，比Giotto更加燦爛明媚百倍地笑開了，「你也想要糖嗎？」
……
七十七夜這兩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Giotto的臉色僵硬了半秒鐘，然後被不著痕跡地掩飾了過去，恢復了以往的泰然自若。他看了看旁邊咯吱咯吱地咀嚼著棒棒糖的碎渣、神色古怪的七十七夜，難言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極力撲閃著長長的睫毛寬慰地看著她，試圖驅散尷尬：「你的哥哥……呃……似乎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一瞬間，七十七夜想起了奧古斯汀管家形容重傷初愈的迪奧時，雲淡風輕的一句：『只是生活還需人照料』。
嘴角狠狠一抽，她暗地裡在背後對奧古斯汀用力比起中指，隨即艱難地邁動步伐推起迪奧的輪椅，在Giotto面不改色地說出『暫時還不需要，謝謝您』的時候，將加百羅涅的迪奧少爺明智果斷地推進了藍寶堆積木的小屋。
不出所料地，二十三歲的迪奧和十歲的藍寶玩的很是愉快。
……很好，這簡直是一團糟。
「噢上帝……我再也無法忍耐了！他一定是卡洛斯派來讓我們精神失常的臥底！」
在計畫前往巴勒莫的前一晚，愁眉苦臉的七十七夜在愛琳娜家喝茶時，忍不住揉著額角粗魯地大聲地抱怨起來。
公爵小姐明亮的雙眼裡笑意彌漫，她用手帕掩著嘴輕笑了出聲，鑲嵌著碎鑽的天鵝絨腕飾隨著笑音輕輕抖曳，折射在煤油燈下熠熠發光，「別這麼說，艾莉婭小姐。我倒真想見一見您這個有趣的哥哥呢。」
頭疼地擺了擺手，七十七夜痛苦地呻吟一聲，放下手中精緻的白瓷紅茶杯將自己摔到沙發椅背上，「您無法想像那個大魔王是個怎樣逆天的存在……您知道嗎，Giotto還饒有興致的陪他和藍寶用積木搭建凡爾賽宮……我敢打賭Giotto他其實也已經不正常了！」
「迪奧先生讓Giotto先生發自內心的笑了——反過來這樣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嗎？」愛琳娜輕盈淑雅地站起身，用柔軟纖白的手指拉起了七十七夜的手，「跟我一起去露臺吹吹風，好嗎？」
不由自主地順著對方的意願點起了頭，七十七夜歎了口氣，任由愛琳娜拉著來到了露天的陽臺。
晚風徐然輕和，舒緩地驅逐了夏日的聒噪與悶熱。夜色闌珊，星空璀璨，愛琳娜也放下了貴族小姐矜貴的繁文縟節，半倚半靠在松木欄杆邊，在微風中舒展著身體微微含笑。
七十七夜稍一抬眉，笑了一聲剛想出言調侃對方，卻不料被蟲蟻蠶食鬆動的欄杆承受不住愛琳娜施加的重量，發出幾聲粗糙獰厲的喘息便陡然碎裂！
七十七夜長大了嘴巴，想要驚呼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絲毫聲響，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急切地向下望著，卻訝然看到極速向下跌落的愛琳娜身邊突然飛起了奪人眼球的耀目火花！猶同煙花綻放般奇絕蹁躚在夜空之下的火光圍繞著愛琳娜纖細盈盈的腰肢，讓她下墜的速度變得有如熱氣球般閒適的緩慢。
最後緩緩地，愛琳娜的身體落入了一雙有力的手臂中。
手臂的主人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忽視他頭頂的品味奇異的宛如某種菇類植物的髮型客觀而言，男人深邃的五官倒是優雅迷人，筆挺的軍裝一絲不苟，猩紅肩章閃耀著點點星芒。
他動作輕柔地將驚魂未定的愛琳娜放下地面，極其紳士地單膝觸地執起她的手，柔軟薄削的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細嫩的手背，開口卻是一串純正地道的德語：
「我來遲了——您能否原諒騎士的失職，我的公主殿下？」
第24章 [024][浸泡黑夜]
在黯淡晨光的模糊掩映下，有一隊垂落著重疊幔帳的馬車悄無聲息地聚集在小鎮某一處荒僻安靜的林蔭小道上。
「還沒到嗎？」
兩指間有煙灰窸窸窣窣地抖落，紅發青年皺起眉頭，不時地向遠處的岔口張望著。
「別急，G。愛琳娜和科劄特都不是不守信用的人……況且科劄特身邊有卡列琳，愛琳娜身邊有戴蒙先生。」Giotto寬慰似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膊，想起昨天公爵小姐急匆匆引薦給自己的年輕軍人，湛藍眸間隱隱的擔憂不著痕跡地藏匿在纖長細密的眼睫之下，「希望不要遇到了什麼麻煩才好……」他低低地咕噥了一聲，調轉目光望向背靠著馬車巨大的輪軸低頭抽著煙的女人。
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七十七夜深吸了一口煙捲，眯起眼睛給了他一個笑容。
「我想抽煙不是個好女孩兒該做的，艾莉婭。」
厚重的醬紅色幔帳忽然被人從馬車裡面拉開，棕發青年蒼白的面容出現在狹隘的視窗，他嘗試著向前挪了挪身體，滿懷希冀地提出建議，「想要葡萄味兒的水果硬糖嗎？我這裡還……」
……
七十七夜左邊的眉毛抽了抽，鐵青著臉用軍靴踏滅了燃到一半的香煙，將頭扭到一邊低聲嘟囔著上帝。
無奈地彎了彎嘴角，Giotto索性邁步過去輕輕咳嗽一聲，揚起笑容向一臉失落的棕發青年伸手過去，「跟藍寶玩兒的開心嗎，迪奧先生？」
「藍寶是個有靈氣的孩子，我很喜歡他。」迪奧興致勃勃地瞟了一眼縮在馬車的衣角還在沉睡的男孩，然而驟然間，眉宇卻緩緩地擰了起來。他有些惶恐不安地交錯著手指，稍稍低下了頭，刻意壓低了音量悄聲問：「可是他對我說，加百羅涅家族的暗殺部隊殺掉了他的爸爸媽媽，還打算將他擄去做什麼火炎試驗……這是真的嗎？」
「不，這當然不是真的，親愛的哥哥。」
有一絲捉不住的譏諷在眼底轉瞬即逝，一直抱臂站在一邊的七十七夜唐突地開口，在金髮青年打算回答之前搶先道，「那只是個借用加百羅涅之名、狐假虎威為非作歹的下三濫家族罷了。」
「唔，沒錯……就像阿夜說的那樣。」Giotto立刻點了點頭，迅速地肯定道。
兩人一唱一和的答覆無疑讓迪奧深信不疑，他惴惴絞動著的十指終於鬆弛開來，泄了一口氣忍不住重新笑彎了嘴角，澄淨的雙眼閃耀著熹微光芒。
「父親和卡洛斯叔叔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聽到你們這麼說我真是高興極了……謝天謝地。」
迪奧顫動了一下低垂的睫毛，唇邊的綻開的柔和弧度拉得更高了些，喜悅的神情不加掩飾地出現在隱有病態的臉頰上。
七十七夜以一聲輕蔑的冷哼回應了他，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出言反駁。Giotto側過臉看她，卻不經意地捕捉到對方難得柔軟下來的眼神。
「他真是個糊塗的可憐蟲……」輕巧地旋過了身，七十七夜並沒有看向身邊的金髮青年，視線緊鎖著地面，自言自語般小聲嘀咕道。
「不，你錯了，阿夜。……或許迪奧先生是我們之中最幸運的一個。」Giotto不易察覺地輕歎了一聲，伸手環住了將下巴擱在自己肩上的女人瘦削單薄的肩，低低說道。
「Giotto，我必須問你——」七十七夜不置可否地默然半晌，促然地抬起頭，伸手驀地抓住了Giotto的手臂，額跡險些撞上對方的下頜。她的眼裡仿佛映出了某種執拗迫切的光，灼灼地緊絞著他，聲音有些發顫，「現在這一切都糟糕透頂……你曾經後悔過嗎？現在如果給你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你會不會選擇放棄建立自衛隊？」
「……」緘默持續了片刻，Giotto並未試圖將手臂從她的死死捏緊的手中掙脫出來，而是抿著嘴唇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後才沉沉說道，「這對你很重要嗎？」
七十七夜頷首給予他肯定的答覆。
「好吧……」無奈伸手撫了撫額角，他認真地微低下顎，注視進她執著的眼中，篤聲回答，「後悔這種事，從來沒有想過啊……之前不會，如今不會，未來也不會。西西里的苦難需要一個頂著救世主名號的基督徒去終結，這裡的人們等不來上帝，我願意嘗試著為他們照亮黑暗……無論要奉獻的是什麼，即使被時代的齒輪碾碎、掩骼埋窆，我絕對不會放棄，也從未後悔過。」
七十七夜忍不住抱緊他，將臉錯開他的視線範疇，以免對方發現她早已濡濕的眼眶。
這樣就足夠了。既然他的願望從未改變，那麼她願意繼續背負一切沉重的黑暗與鎖鏈，用槍口刀鋒為他披荊斬棘，在光明中築起王座。
浸泡在黑夜裡的西西里終將迎來黎明，她終於也開始堅信。
陽光愈漸濃烈起來，姍姍來遲的愛琳娜挽著D斯佩多——那個在公爵宅邸英雄救美的菇頭年輕人——飽含歉意地向Giotto解釋了錯過約定時間的原因。
在得知克裡門蒂娜感染了寒疾身體虛弱、使得他們整理物品的速度慢下了一大截後，Giotto趕快擺了擺手示意他並沒有將遲到這件小事放在心上，然後安排神情憔悴的女僕與她的男女主人一起坐在了藍寶、迪奧的馬車上。
七十七夜用同情的目光目送幾人鑽進馬車，卻突然捕捉到空氣中細微的粉塵抖動。她轉過身裂開嘴輕輕笑了起來，看著步調統一的自衛隊儲備部隊朝氣蓬勃地排列在了眼前。
「早上好，科劄特……原來卡列琳也來了，我可真是沒想到。你還好嗎，卡列琳？」
眸光凝滯半秒，旋即頃刻便被掩去，Giotto裝作沒有注意到紅發青年並沒有攜帶任何行李，如同往常一樣笑著同相伴而來的兩人打了招呼。
「Giotto……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來遲了，真是抱歉。」科劄特靦腆歉意地對他笑了笑，隨後向跟在側後方的身影點頭致意，才複又朝Giotto看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說，不知道能不能去那邊談談？」
七十七夜這才注意到，紅發青年身旁有一個少女始終如影隨形——她穿著西西里常見的卡其色長褲和款式並不新穎的長袖襯衫，褐色髮絲搭在細瘦的兩肩，神情卻相較於平常的西西里女孩兒多了一份時光磨礪的英挺堅毅。
名叫卡列琳的少女似乎敏銳地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視線，迅速地抬起眼向七十七夜的方向掃過一眼，儘管只是一刹那的眼神交匯，七十七夜卻立刻捕捉到對方複雜的瞳仁中盛滿的厭惡、鄙夷和……憎恨？
危險地眯了眯眸子，七十七夜並不清楚為什麼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女會對她有著如此深刻的情緒，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叫卡列琳的少女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哦呀，那個小女孩……可是個很有意思的傢伙。」
斯佩多帶著黑色皮制手套的修長手指不急不緩地叩擊著粗木窗臼，一絲興致盎然的笑意乍現在頰邊。
他在克裡門蒂娜憤怒的注視中親吻了一下愛琳娜光潔白皙的額頭，放柔的嗓音輕聲說，「看樣子離出發還早，我出去透透氣，親愛的。」
斯佩多輕快地跳下馬車，走到湊在旁邊不知在交流什麼的科劄特與Giotto身邊，嘴角帶笑與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視線饒有深意地掃過了這邊。隨即七十七夜便驀然發現，褐發少女的眼神陡然變得痛苦不堪……
隨著緊闔的雙唇因某種過於激動的情緒而強烈地顫抖，卡列琳猛地抽出了腰間的手槍，瞬間挪動槍口徑直對準了她！
七十七夜猝不及防地想要抽身躲避，然而對方的槍卻比她的動作快了一步——在科劄特和Giotto驚異的呼聲中，卡列琳手中槍聲乍響，五毫米口徑的冷硬金屬呼嘯著貫穿了七十七夜的肺葉！
左手條件反射地按壓上被洞穿的肺部，七十七夜被子彈強大的衝擊力逼得後退幾步，強撐著沒有跌倒在地，卻還是疼得一抽嘴角。相愛相殺嗎……把這個荒謬的念頭從腦中驅逐，她低聲咒駡了一句。這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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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若遊絲地仰面半臥在金髮青年肌理緊實的腿上，七十七夜不由得唏噓一聲感謝老天，在近距離的射擊中子彈並沒有停留在她的身體裡，這一定程度上極大地減少了她的麻煩。
「是嗎……那小姑娘也是加百羅涅家族的受害者啊。」
馬車的每一次顛簸都讓她被貫穿的肺部撕裂般一痛陣抽，她回想起剛剛神色凝重的Giotto對她講述的一場慘案，不由得閉著眼苦笑連連。
「別怪卡列琳，好嗎？可能她看到你，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吧。」
「……看在科劄特是你的後攻之一、那個叫卡列琳的又是他姘頭的情面上，我會勉強忘記那小姑娘的。」
七十七夜翻了個白眼回答對方，說出的一長串回話讓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難。嘶啞地抽吸著，她垂在一邊的手指動了動，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纏在身體上臨時處理的白色繃帶，張牙舞爪地嗷嗷叫了一聲疼。
「小姑娘？」Giotto有些好笑地重複了一遍，「卡列琳比你還要年長幾歲。」
「……」看上去仿佛被觸動了某根異樣的神經，七十七夜垂下眼簾，換了個姿勢繼續枕在他腿上，不願再說些什麼。
在馬車晝夜不停的奔波行進終於減緩下了速度，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從恍惚的睡夢中迷迷糊糊轉醒的七十七夜瞥了一眼窗外，愣神片刻後才恍然發覺——
這裡已經是沉浸在一片濃霧中的巴勒莫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05
第25章 [番外-彈痕]
「請收下她吧……她聰明能幹也足夠便宜，讓她做什麼都行……求求您……」
「不，夫人，我們真的不需要這樣的小姑娘……對於馬戲表演來說，她的年齡已經超出很多了，十分抱歉。」
「求求您！小日——她的弟弟已經快要餓死了！」
「您還是請回吧，夫人……」
黑色直發在腦後亂糟糟地束成一團，十四歲的姑娘站在馬戲團的後臺，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看著滿臉為難的馬戲團負責人，翕動了一下兩片薄薄的嘴唇，終究只是低垂下了眼簾。
衣著粗陋的矮小婦人彎著腰低聲下氣地哀求著，見對方許久依舊固執地不為所動，最後只得悻悻歎了一口氣，罵罵咧咧扯過黑髮姑娘的領口，怒氣衝衝地打算離開馬戲團。
然而驟然間，一旁被獨囚在鐵籠裡各式各樣的畸形人體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躺在鐵籠裡的人無一不雙目緊閉，表情因極度的痛苦而變得猙獰可怖。他們或多或少地身有某種殘疾，本就變了形的身體裡幾處重要的關節還憑穿著細細的鋼絲，呈現出一種扭曲病態的姿勢供人觀賞玩樂。
又驚又喜的神色出現在婦人的臉上，眼裡帶著詭譎叵測的光打量著跟在身邊的女兒，就像觀察一件待售的商品一般，絲毫不掩飾眸光中赤.裸夾雜的冷冰冰的貪婪。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婦人怪異地笑了笑，動作停頓了半秒突然沖向正在舞臺上練習的馴獸師，猛地奪過了對方手中尚未開刃的表演用鈍劍，看也不看女兒面無表情的臉，抬起她的右臂就將鈍劍高高舉起，扭頭用一種狂熱的眼神緊盯著馬戲團的負責人，「如果少了一隻手臂，她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樣表演？」
「你會遭到報應的。」對母親瘋狂的舉動不躲不閃，七十七夜平靜地說道，同時將臉扭向一邊——濺起的血花會讓她覺得噁心。
婦人恍若未聞，神經質地扯高了嘴角，舉劍的手搖搖晃晃地就要落下。七十七夜閉上眼睛，眉頭皺了起來。
一聲巨響過後，猛地張開雙眼的她看到了閃耀的澄淨火炎。
那是一種溫暖臻和、仿佛能夠包容一切的火光，驀然將整片黑暗點亮。
………………
「澤田綱吉你出場的POSE真是遜斃了！！！」
……
臉頰粘著的一綹髮絲被汗水浸透，七十七夜嘶喊著陡然從噩夢中醒來。眼前一片白茫的她身子一翻掉下了行軍床，這才稍微感到清醒，隨口抱怨了一句拍了拍腿上的塵土從地上爬起來，四下看了看確認沒有吵醒任何一個同屆的學員，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床上。
誰知後頸還沒來得及碰上枕頭，刺耳的警報聲就爆裂般地炸響開來。
「又要開練了麼……」
司空見慣地聳了聳肩——午夜拉練已經是這一個月以來的訓練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了——她手腳麻利地解開綁在暫時充當了枕頭的背囊上系著的繩子，這讓蒙在上面的吸水軟布剝落了下來，然後迅速換上深藍色的軍裝，扣好背囊隨著湧動的人群踏著月色跑到了營地的空場上。
「學員017出列。」
藤野教官背著手在整齊佇列中穿插著巡視了一遍，隨後在佇列正前方頓住腳步，視線凝集在某一點，高聲道。
一陣無聲的沉默過後，七十七夜低頭邁動厚重的軍靴，咬著嘴唇向前跨了一步。
「你的佩槍在哪裡？」
藤野教官鋒利如刃的眸子剜過她的臉，輕哼一聲問道。
心虛地低下頭臉色發白，七十七夜囁嚅了半晌，短暫的掙扎過後終於小聲回答，「報告教官，起夜解手的時候掉進去了……我怕弄丟所以一直都拿著它。」
有幾個女學員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年輕的栗山助教也輕輕噗了一聲，藤野教官一個淩厲的眼刀甩過去，空場上即刻恢復了悄無聲息。
「學員021，把你的槍給她。」
他挑著眉毛上上下下掃視著七十七夜，擰起嘴角冷冷地一笑，頭也不回地發出指令。
被點到名字的學員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取下自己的佩槍站出佇列，一路小跑著來到七十七夜面前，將佩槍遞了過去。
七十七夜敬禮接過，後腰冷不防地被藤野教官狠狠地蹬了一腳。她悶哼一聲趔趄半步，堪堪穩住了身形，抱著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藤野教官淡瞥她一眼，「你跳過槍械理論訓練，直接進入實戰射擊——栗山。」
「是。」栗山助教應答著跑進營房，不一會兒便推出了一個蒙著黑布的手推車。他將手推車推到早已劃好的標記上固定完畢，然後退到了一邊。
「你們這麼有默契怎麼還不去CP……」七十七夜摸不清狀況地站在一邊，不忘小聲吐槽。
淡漠地無視掉對方的喃喃自語，藤野教官點了點頭，大踏步走過去掀開了厚重的黑色遮光布——或許是女孩子的天性使然，每個女學員看到籠中縮成一團的白色毛絨球都不由自主地雙手捧起臉，發出了欣喜的驚呼。
「這是你的射擊訓練，學員017。開始吧——壓上彈匣，子彈上膛。」
目光穩直地掃過乍然安靜下來的全場，藤野教官低啞的嗓音撞破了每個人的耳膜。
七十七夜看著毛絨絨的兔子發狠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逼迫自己按照教官的指令填好子彈拉開槍栓，端起槍幾次嘗試對準那雙豆大的紅眼睛扣動扳機，卻最終沒有成功。
她頹然放下步槍，注視藤野教官冷硬的側臉，搖著頭後退了幾步，「不，我不能……」
腰上槍套的金屬搭扣『哢嗒』一聲被解開，藤野教官的臉上維持著無機質的冰冷表情，抬起手槍的槍口徑直瞄準了渾身發抖的七十七夜，聲線平緩，「你開槍，或者我開槍——它死，或者你死。」
………………
「歡迎回來，這次的愛爾納•突擊你們表現得非常好，藤野教官也很滿意。」
輕勾著嘴角的年輕助教這麼說著，伸出五指在單手撐著下巴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黑髮少女眼前揮了揮，亞麻色劉海下臉部的輪廓英挺柔和。
「啊……抱歉，栗山助教。」
被喚回了神志的七十七夜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很拘束地笑了笑，在對方親密地坐到身邊後立刻挪動身體坐到了長椅的另一頭。
唇邊包容地微揚了一點，栗山並沒有在意她有些失禮的舉動，按了按髮絲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開口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七十七夜微微側了側臉，在看清到對方眼底顯而易見的一抹曖昧神色後立刻不自在地扭過頭去，緊張地向後傾傾上身試圖躲避，卻被對方伸手勾住後腰半強迫地擁進了懷裡。
心跳頓時湧動有如擂鼓，她有些慌了神，用了一些力道想掙脫卻被環抱得更緊。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她聽見年輕英俊的助教在上方低低地笑，十指撫進她柔潤的黑髮，同時這麼問道。
七十七夜沉默了一會兒，定了定心神一把推開了他，在對方詫異不解的眼神注視下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挑了挑下巴：「我喜歡純爺們……顯然你還不太夠格，栗山助教。」
說完她轉過身背對神情複雜的對方，走出幾步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回過頭，警告地掀起了眉，「啊，對了，奉勸你一句……離百合子遠一點。」
………………
最後是在戰場。
三色偽裝油讓線條本就淩厲的臉龐顯得更加凜冽鋒銳，藤野的左手握著一把微沖，迷彩軍裝的大半都早已被分不清自己還是敵人的鮮血染紅。他回頭看了看幾名倖存的隊員，長籲一聲將長槍扛在肩上，疲倦地換掉空了的彈匣。
「不會再有支援了，我們作為收尾部隊——準備好戰死在這裡吧。」他低聲喃喃著，卻清晰篤定地落進了每個人的耳畔。
一陣短暫的緘默無言，身旁只剩下炮火的轟鳴。
「可、可是……」搖晃著踉踉蹌蹌地坐在了地上，栗山掙扎著率先開口表達了反駁，「敵方直升機上的燃油足夠我們退回安全區，我們為什麼不……」
「繳獲一架直升機？你以為那是件容易的事嗎。」
出口乾脆地打斷他的話，藤野面無表情地望向前方，一個短點射擊斃了不遠處剛剛從掩體後冒出頭的敵人，沉浸在戰鬥中的神情全然專注。
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栗山搖著頭後退幾步，抱著槍飛快地離開了。
藤野冷哼一聲不去管他，帶領殘存兵力交替掩護著躲進一個隱蔽的壕溝，輪流守夜在逐漸稀疏的零星幾聲槍響中平安度過了一晚。
晨曦破曉時他們被內燃機的刺耳轟響驚醒，負責警戒的七十七夜看到印有敵方標誌的直升機條件反射地端起槍剛要扣動扳機，卻看到了坐在裡面拼命揮著手的栗山。
她松了一口氣，旋即面容上便被猝然而至的極度喜悅而取代。她高呼著與其他人一同甩下槍奔至直升機下方，抓住了栗山扔下的纜繩。
不知是不是被鮮血槍炮浸染得失去了韌性的緣故，剛剛吊了三人拇指粗的纜繩便已經有些支撐不住，斷裂的聲音開始一段一段響起，眼見有不少敵人已經注意到了這架異常的己方直升機，栗山一咬牙徑直用槍口對準了用力向上攀爬的幾人，嘶聲道，「百合子……快爬上來！」
話音還未落下他已經扣動了扳機，七十七夜眼睜睜地看著藤野的左肩炸開血花，被巨大的衝擊力從纜繩上瞬間擊落。
七十七夜立即調轉視線看向栗山，他正騰出一隻手準備將馬上就要爬上機艙的百合子拉上來，另一隻手仍然攥著手槍。只是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
她冷笑了一聲，閉著眼睛鬆開了緊握纜繩的手，任由身體從半空疾速墜落。
重力加速度使她的脊背狠狠地跌撞上地面，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沫，因高低起伏的地勢而向下滑行的身體摩擦粗糲尖銳的碎石，刮蹭出幾道觸目驚心的深刻血痕。她忍著劇痛抬起折斷的右手試圖瞄準操縱著直升機的栗山，擊出的子彈卻不受控制地擦過了尾翼，彈殼掉落下來被她伸手撿起揉在掌心，碎裂的肋骨刺進肺部將軟組織撕裂大半，她躺在地上看著漸行漸遠的直升機，囁嚅著卻始終沒有說出什麼。
淩空劃破曦靄的呼嘯聲陡然響起，敵人的地對空導彈精准無誤地直擊上那架剛剛覓得一線生機的直升機，機體瞬間燃著在半空中盤旋著高速落下，碰撞地面轟然炸開。
她嗤笑著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漸漸停止了呼吸。
眼前一黑後沒多久她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寬大柔軟的玫紅色床褥間，四周層疊地垂著厚重的幔帳。中世紀歐式風格的裝潢讓她禁不住惶惑起來，隨意掃了一眼搭在枕邊的手，皎白有如骨瓷的手腕纖細得不像是自己的，而手中卻依然握著那枚凹凸斑駁的彈殼。
[G77.025]
晨光破曉時分車隊緩緩停在了位於巴勒莫近郊的自衛隊臨時駐紮的莊園門前，克萊斯特派來幫助自衛隊遷移的管家弗雷德小臂緊扣著胃部，臉色蒼白地婉言謝絕了Giotto和G的邀請，指揮完車夫們搬下瑣碎的物品後就馬不停蹄地帶著車隊向小鎮返去。
迪奧和藍寶被送進最先準備妥當的活動室自娛自樂，自衛隊的常備軍在收拾完整個莊園後擦了擦汗水就自發地投入了訓練之中。而克裡門蒂娜跟著斯佩多和愛琳娜一同回了公爵的府邸——據說維爾特勞斯公爵要求自己一向疼愛有加的獨生女對與自衛隊扯上關係一事做出解釋。
七十七夜神志恍惚地被G當做裝滿了番薯的麻袋一樣拖下了馬車，然後立刻被站在莊園門口遠望的Giotto制止。
「真的沒問題嗎……你好像有點兒發燒，阿夜。」
感覺到踉蹌著撲過來的女人散發著不同尋常的虛弱氣息，Giotto伸手探了一下對方的額頭，挑了挑眉問道。
「為了你我也會堅.挺下去的，達令。」七十七夜拍了拍泛起酡紅的臉頰，隨後憑著條件反射嘟囔著答了一句。她搖搖晃晃地走到石階前坐下，意識到在馬車上的包紮太過簡單，未經消毒處理的貫穿槍傷想必已經導致了輕度的感染。
腦子裡攪成了一團漿糊，她伸手捋一捋耳邊的一撮頭髮，神情茫然地看著Giotto。
「……」
金髮青年看了看她，明智地叫住了還沒走遠的愛琳娜一行人，從克裡門蒂娜手裡借來了一個小小的醫藥箱。
「這麼點兒小傷算不了什麼……等等，科劄特去哪裡了？」
接過醫藥箱輕車熟路地取出紗布和消毒酒精，七十七夜自言自語著卻突然發現，原本井然的隊伍中缺少了一個成員。驀地清醒了大半，她精神抖擻地站起來，擼起袖管就往來時的方向走去，盈紅乾燥的嘴唇張了張，無意識地吐出一串日文，「動我姘頭的後攻，老娘廢了你們……」
「科劄特說他想建立自己的家族，在背後支持自衛隊的發展，決定和卡列琳一起留在西西里繼續經營生意——我在馬車上已經告訴過你了……看來你已經燒糊塗了，阿夜。」
將她口中咕噥的讓人無法理解的異國語言拋到腦後，Giotto眼疾手快地撈過隨著身體一塊兒向地面跌去的玻璃酒精瓶，然後用空下來的右手勉強撐住了對方的身體免得她狠狠朝下摔去。
七十七夜乾脆趴在對方偏窄卻有力的肩上穩住發昏的頭，難得安靜地過了一會兒。
「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艾莉婭小姐。」
少年清脆朗潤的嗓音突然出現在莊園門前，七十七夜調轉眼珠看了過去，裂開嘴笑了一下，「你怎麼跟來了，塔爾波。」
「如果再被已經過了任用期的我打擾到二人世界的話，克萊斯特先生會端起所有他販賣過的軍火把我轟成碎末的。」
塔爾波回答的理所應當。隨後他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把體積是自己身體二倍還有餘的碩大背包甩到眼前，「弗雷德不想讓我走，因為我走了以後他就要天天與克萊斯特先生面對面了——所以我是藏在一個大箱子裡過來的。啊，這裡是你托我請克萊斯特先生幫忙搜集的東西。」
看到背囊的那一瞬間七十七夜立刻觸電般地亢奮起來，她從Giotto手握著的酒精瓶裡抓了一把酒精拍在額頭上，感到眼前粘稠成一片的白霧倏地消散開來，趕快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拉開背囊簡易的綁結，看著裡面一股腦兒散落出來的東西，碧眸閃閃發光。
「沒想到這個時代竟然……」她握緊了垂掛頸前的子彈吊墜，脫口而出地喃喃了半句，顯然無法遏止激動的心情。
「話說回來，艾莉婭小姐，Giotto先生——這個女人要怎麼辦？」
塔爾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一揚眉，半耷拉著眼皮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從身後拽過一個繩頭——麻繩的末端連著一個被捆成粽子的女人，她的手裡還握著一把粘著幾片綠色蔬菜的案板菜刀，嘴巴被一塊油布堵上，正瞪著眼睛對塔爾波怒目而視。
七十七夜目瞪口呆地看著手握菜刀的女人飽含怒氣的杏眼，趕快放下手中掏到一半的背囊：
「別這樣塔爾波，你這是怎麼了……快放開克裡門蒂娜！」
「是她要追殺我的。」塔爾波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著，卻還是將牽著克裡門蒂娜的繩頭交給了七十七夜，同時誇張地一再後退了幾步，挑釁地瞥了一眼雙眼圓瞪的女僕，故意高聲說道，「好吧，你可以選擇放開她，但是你必須保證我的人身安全，艾莉婭小姐。」
克裡門蒂娜果然被氣得漲紅了臉，口中不斷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待到Giotto好心扯下她嘴裡塞著的油布後立刻迫不及待地尖叫道：「流氓！他把箱子裡愛琳娜小姐的貼身睡衣掏空了裝進去，還躲在裡面等我開箱子取衣服的時候跳出來想嚇到我……他簡直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流——氓！」
塔爾波躲在七十七夜和Giotto身後，聞言踮起腳尖蔑視地看了看她，然後快速地縮了回去，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如果我沒有把箱子掏空，而是選擇鑽到你家小姐的貼身睡衣裡躲著，你會不會因為這個羞憤自殺呢，小姐？」
「……」克裡門蒂娜一時氣結，鼓起腮幫子將臉扭向一邊，對著七十七夜嚷道，「艾莉婭！快一槍崩了這個惡棍……他、他是壞人！」
「不，蒂娜，我想你誤會了什麼……我先給你鬆綁，不過你可得保證不要造成什麼惡意傷害事件。」七十七夜一圈一圈地解開塔爾波精心編織的水手結，同時告誡道，「保持平靜，好姑娘……噢不，快放下那把菜刀！」
Giotto抽了抽嘴角，下意識地擋住機敏地繞到自己身後的少年。
「如果你還不快收斂一下你的壞脾氣，總有一天公爵小姐會羞于提及你的，小姑娘。」塔爾波扮了個鬼臉，尖刻地給了克裡門蒂娜一句並不真心的忠告，在對方殺氣騰騰地舉起菜刀砍過來後拔腿就向莊園外跑去。
「……好了，好了，讓人頭疼的小鬼們不在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Giotto。」感覺大腦皮層被剛剛的吵鬧震得再一次有些發懵，七十七夜趕緊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又灑上一些酒精降溫，隨即對散在一邊的背囊挑了一下下頜，翠色眼底掠過一瞬星火燎原的光輝。
她輕輕地說著，緋紅的臉上閃動著飛揚的神采，語調平緩卻深埋著起伏波瀾，「是關於給加百羅涅鑄造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事實上，我知道有一種神奇的原料——『世界的基石』。」
「世界的……基石？」在腦內簡短地咀嚼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詞，Giotto覺得有些出乎意料的熟悉。他蹙起眉頭與G交換了一個眼神，重新面向七十七夜，有些不確定地開口，「你是指流傳在雕金師的傳說中、製造最強大指環的原材料？」
七十七夜撓著下巴點點頭，眸光蔓延到對方光潔修長的十指上，「在上一次加百羅涅家族大規模的騷亂中，我贈給你的那枚定情信物……啊，那枚加百羅涅指環，因為承受不住突然迸發的火炎產生的巨大威力碎掉了——所以說，那種東西一看就是偷工減料糊弄小鬼頭玩兒的。但是如果用基石做原材料，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她伸手胡亂地比劃了一下，嘴巴咧得更開了些，「我敢打賭，就算你自己被自己發出的火炎灼燒致死，基石製成的指環上連一個缺口都不會出現。」
Giotto一邊的眉毛不動聲色地抽.動了一下，他的眼角微微彎了彎，略低下頜平視著對方，指了指堆放在一旁被散開的背囊：
「那麼，這神奇的基石——跟這些東西又有什麼聯繫？」
「你應該知道，有不少小規模的黑手黨家族知道這個傳聞，儘管他們沒有高水準的雕金師完成指環的雕琢工藝，卻還是對基石虎視眈眈。」
七十七夜喘了一口氣，金屬摩擦一般的抽吸聲在喉間一哽，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肺部，舒緩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但卡洛斯一向標榜自己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存在，他曾經一再表明自己對無數黑手黨趨之若騖的基石不感興趣。可是我前幾天剛剛得到小道消息，據說絕大多數小家族在久久搜尋未果後放棄了鑄造指環的計畫——當大部分人放棄了尋找的時候，卡洛斯覺得是時候了，於是他派出了好基友貝爾格勒，率領特殊部隊進入了沿海的密弗拉底叢林。」
「你是說，基石就在那個叢林裡？」
G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向前一步問道。
七十七夜一聳肩頭，「當然。那時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衛隊驅逐出西西里，看來是不想讓我們也分一杯羹。不過，這回他可打錯了如意算盤。」
眸底閃爍著機敏與狡黠，七十七夜得意地挑起嘴角笑了起來，大拇指毫不避諱地沖著自己豎了豎，「他們都是一群沒有接受過叢林生存訓練的三腳貓——我可跟這群半吊子不一樣。」
Giotto沒有立刻接上她的話音，而是若有所思地歪過頭，稍稍瞟了一眼背囊中顯而易見經過慎重挑選的裝備。
他在心中權衡了半秒利弊——或許更短的時間，最終不著痕跡地加大唇邊的弧度，頷首肯定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儘快動身吧，阿夜——在這期間，自衛隊的訓練就拜託你了，G。」
「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七十七夜豪情萬丈地一揮手臂，卻沒想到扯痛了傷口，「不對，是密弗拉底叢林……」
[G77.026]
如今正值雨季，潮濕的水汽漫漶溶入進了空氣，無邊霞光在叢林的繁密枝葉中融融地滲透彎折，讓背著背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著的七十七夜微微眯了眯眼睛，掃了一眼左腕上的魯美諾斯軍用表——它輕巧、精准並且防水性能極佳，在二十一世紀甚至一度成為了美國海豹突擊隊的海陸空三棲專用表——天知道神通廣大的克萊斯特是從哪裡搞到的。
當初她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把列出的清單交給了塔爾波，對於其中的一些科技含量頗高的玩意兒根本沒抱什麼希望，後來塔爾波的一度沒有消息也證實了她最初的判斷。可是令她頗感驚訝的是，偷偷跟來的塔爾波居然真的依她所言，帶來了一個將她要求的大部分裝備都齊聚的背囊。
就這樣她與Giotto帶著克萊斯特幫忙籌備的裝備，在持續兩天馬車上的奔波後，終於在晌午進入了這片沿海而座的密弗拉底叢林。
她按照繪製詳細的地圖，和Giotto一起向事先畫好的幾處可能的原石所在地跋涉而去。
抬腳踩過幾片咯吱作響的枯葉，眼見日頭愈發黯淡淺白起來、似欲即將沉沒在天際，七十七夜扭頭對身後的Giotto歪了歪嘴角，「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已經是傍晚了。」
「這主意非常棒——我想我已經有點堅持不住了。」
Giotto綁在身側的來福槍伴隨著胸口不規律的起伏顫動著，他籲了一口氣擦拭了一下額頭的薄薄汗跡，稍顯急促不勻地喘息著說道。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親愛的。」七十七夜善解人意地幫他解下沉重的背囊，在背囊的一邊摸了水壺擰開蓋子遞給他。然後輕輕按壓著肺部蹲下身，背靠上粗礪的樹幹，「連定向越野的運動量都承受不了，怎麼帶給女人一夜七十七次的性福？」
疲憊地在她身邊坐下，Giotto淺淺地啜飲了幾小口，讓涓涓水流細密柔滑地滋潤著焦渴的喉嚨。過了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攤開手順著她的話半玩笑地說道，「抱歉阿夜，我會努力的。」
對方的坦然讓七十七夜有一瞬間的語塞，撓了撓頭挑起眉毛，轉臉瞧了瞧對方精緻的眉目，繼續同他往下說下去，「我等你的好消息，可千萬別讓我失望……等等！」
眼底倒映出了一道反光，碧翠的瞳孔倏地一陣緊縮，七十七夜立刻站了起來，視線緊緊鎖定在樹幹上的某一點，同時伸出手將不明所以的Giotto拉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金髮青年還是沿著她的力道從樹底的涼蔭站起，揉了揉腦後絨軟的髮絲問道：
「出什麼狀況了，阿夜？」
「……噓。」
豎起食指抵在唇邊，七十七夜用聲帶中氣流的振動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給予他回應，全無聲響地反手握住腰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向樹幹移動過去。
「嘿——嘿——小甜心，我的寶貝兒——不要亂動……」
她舔了舔嘴唇，眼底閃著某種含義不明的光，一步一步地走到樹邊，猛然舉起了刀——
「你是想抓這只小東西嗎，阿夜？」
在溫潤嗓音響起的同一時刻身後伸來一隻手臂，七十七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獵物順從地一躍而上了對方的手臂，黑色的圓眼睛好奇地眨動了一下，細細軟軟的絨毛輕蹭著Giotto的袖口。
……
七十七夜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額頭，搖搖晃晃地將匕首塞回鞘中，渾身脫力地嘟囔道，「等等Giotto，這不科學……為什麼以警惕性強難以捕捉著稱的紅腹松鼠會一反常態表現的這麼親密……難道你金燦燦的聖母光芒連動物也不放過嗎！可惡真是禽獸！」
「不，這大概是人格魅力使然，親愛的阿夜。」
一本正經地回答著對方，Giotto稍稍抬起了右臂，目不轉睛地仔細觀察著伏在上面的松鼠，伸出左手的食指輕輕揉動它毛絨絨的後頸，隨即便感受到小傢伙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嘴角忍俊不禁地泛起一絲暖洋洋的弧度，他側過了身子，讓旁邊的七十七夜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這個棕色圓耳的絨毛生物的一舉一動。
「……太天真了，Giotto。」
七十七夜凜著嚴肅的眼神，絲毫不留情面地一語扼殺了對方的企圖，「你以為讓它賣幾個萌我就不會吃掉它了嗎——快醒醒！在野外我們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馬戲團。」
說著她趁著紅腹松鼠還在親昵地用肚皮蹭著金髮青年衣袖的空當，驀地伸出手去，一把攫住了拱來拱去的絨毛生物。
紅腹松鼠陡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拼命揮舞四隻小爪子掙扎著。它扇動了幾下圓圓的耳廓，用兩顆門牙狠狠地咬上了七十七夜的手，導致她吃痛被迫狠狠地甩開了它。
小松鼠在空中敏捷地轉了個彎兒，在落到地面的一刹那立刻快如閃電般地逃開了。
「……Shit！」七十七夜按揉著被松鼠留下了兩個深刻齒痕的手，頹然地低聲暗罵一句，轉眼便看到金髮青年遺憾的目光。
「我想我們必須重新找些東西吃了，阿夜。」
Giotto不著痕跡地加大了嘴角的弧度，語調輕快地說道。
「……」七十七夜面無表情地豎起中指，轉過身再度走到剛剛休息的樹邊。在Giotto詫異的目光中抬起小臂，隨手從樹上拉下了一條蜷曲著身體正在小憩的蟒蛇。
「沒有松鼠，我們只能吃它了，親愛的。」偏過頭躲開吐著信子的蟒蛇掃來的尾巴，她咬牙切齒地笑道。
Giotto定定地看著七十七夜抓著匕首與蟒蛇虎視眈眈地對視，良久良久遲疑著開口道，「……我們可以再去抓那只松鼠嗎？我想它還沒跑遠。」
七十七夜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的潔白牙齒，突然出手將準備發動攻擊的蟒蛇死死按在了樹幹上，揮起匕首乾脆地剁下了三角形的蛇頭。
「不，烤蛇肉就是我們的晚餐了——很顯然，它的營養價值比一隻小松鼠要高得多。」七十七夜動作麻利地將不斷抽搐的蛇頭就地掩埋——就算是已經與身體脫離的蛇頭依舊能夠噴射毒液——以一種輕飄飄的語氣說道。
注視著七十七夜嫺熟地剝下閃著粼光的蛇皮，露出蟒蛇身上質地綿軟的白色筋肉，Giotto屏住呼吸將腥膻味阻隔在鼻腔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頓了半秒鐘開口說道，「它現在全部屬於你，阿夜——背包裡的壓縮食物對我來說足夠了。」
「你確定嗎？只吃那種東西身體會吃不消的。」
見他態度十分堅決，七十七夜也就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不再堅持。將剝好的蛇皮丟到樹下，她用鋒利的匕首把蛇肉切成了幾小段，然後從背囊深處挖出一個不大的鐵網，將蛇肉全部丟了進去，放在最上層以便隨時取用。
而後她在Giotto的幫助下四處搜集了一些乾枯的樹枝，掰開一枚子彈在枯枝上撒了少許火藥，拿口袋裡的火石引燃了一處篝火。
「你真的打算放棄這樣的美味、投向幹麵包的懷抱嗎，達令？」
微微烤得焦黃的蛇肉在鐵網上溢出陣陣撲鼻的鮮香，七十七夜不忘問了一句，在對方遲疑著搖頭拒絕後食指大動地拈起一塊丟進口中，險些被燙得流出眼淚。
在七十七夜坐在篝火旁大快朵頤著鮮美蛇肉的時候，Giotto正屈著膝蹲在樹根處啃食一塊乾巴巴的麵包。
……
滿足地咽下最後一口，七十七夜才向金髮青年所在的樹根看去，並且關切地問道：
「需要來點兒水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06
[G77.027]
享用過晚飯後，七十七夜將剩餘的蛇肉放置在了篝火邊。就近爬上了一棵尼巴棕櫚，她將它頂端的花梗用力地折彎下來，重複多次終於積攢到了滿滿一水壺——大概有半公升那麼多的乳白色流體。
「它的味道清甜，是很棒的飲料。要不要試一試？」
從樹上一躍而下，單手穩穩地撐住地面，七十七夜一邊用指甲將浮在液體表面的一隻黑色螞蟻挑出來，一邊隨意地問道。
「……」
坐在樹旁歇息的Giotto態度堅定地搖了搖頭。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七十七夜不以為意地齜牙笑了笑，喝下一口乳狀液體嘖嘖嘴，愜意地眯了眯眼睛告誡道，「你必須早點放棄這種無謂的堅持——我是說真的。你不能因為一個動物會賣萌、或者一杯水看起來有些髒就拒絕食用他們，Giotto。」
澄澈見底的湛藍眸子眨了眨，金髮青年剛剛張了張口想要表示反駁，卻被難以消化的幹麵包堆積在食道發出的咕嚕聲打斷了。
顯然是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七十七夜丟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手中不停地忙活著搜集一些柔軟的藤蔓和草織纖維，將它們均勻地鋪在地面上，又從背包裡取出空心的鋼制支架，在上面蓋上寬大的棕櫚樹葉，搭建好了一個臨時的簡易營帳。
「要來一發嗎？」她向篝火裡又添了些柴火，確保它能夠持續燃燒一整夜。然後鑽進了營帳中，隨手拍了拍身邊的乾草。
「你又在提奇怪的要求了，阿夜。」
面不改色地將對方的盛情邀請擋了回去，Giotto瞥了瞥鋼鐵支架形成的三角形帳頂，清亮的眼眸映了一瞬濃黑的夜色，隨後也彎下腰進了營帳，在距離七十七夜最遠的一頭躺了下來。
「……你要考慮清楚，親愛的。」被不知是第多少次拒絕的七十七夜習以為常地翻了個身，一雙通透碧徹的眼睛轉了轉，直直地看向他，「這一夜意義重大。」
本已經闔上眼進入淺眠的Giotto聞言揚眉，奇怪地望她一眼，「為什麼？」
向對方蜷著的營帳一角靠了靠，七十七夜嚴肅地回答道，「因為過了今晚，我們就算是正式在一起睡過了。別擔心寶貝兒，我會對你負責的……等等，為什麼你又把眼睛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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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漸漸被白日天光所取代，叢林中陡然暴雨傾盆，澆滅了熊熊燃燒得旺盛的一簇篝火，豆大的雨點也砸穿了棕櫚葉間窄隘的縫隙。密弗拉底叢林裡的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僅僅是短暫的五分鐘，已經足夠將七十七夜和Giotto淋成了落湯雞。
狼狽地從積滿了雨水的營帳裡跑了出來，Giotto將背囊裡的物品一件件取出來，把被水浸濕後失去作用的東西盡數揀出來丟在一邊。
而七十七夜則撩起上衣撕開了被雨水浸泡得發白的繃帶，猙獰的傷口與翻起的皮肉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頓時一陣痛楚的戰慄從傷患處蔓延到全身。
「坑爹……」她毫不掩飾地大聲抱怨著，從散落一地的物品裡撈出一瓶漏掉了一半的醫用酒精，敞開的豁口與看起來有些渾濁的透明液體顯而易見地昭示著瓶中已經混進了不少雨水。她咬了咬牙將剩餘的混合著雨水的酒精盡數澆在了傷口處，頓時被強烈的灼燒感疼得一歪嘴角，面部隱隱抽搐。
「需要幫忙嗎，阿夜？」
Giotto停下手中的活計望過來，七十七夜立刻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沒事，吸了一口冷氣小心地護著肺部，彎下腰拿起了裝有潔淨繃帶的塑膠密封袋，就著並不是十分鮮明的晨曦看了看，卻發現裡面已經積滿了雨水。
「你有沒有帶上多餘的換洗衣服——哪怕一條內褲也好……」
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後七十七夜無奈地重歎了一聲，低頭查看傷口，發現原本漸漸癒合的粉白皮肉變得鮮紅異常——這是感染的徵兆。
「這可真是糟透了……」她自言自語一聲，皺著眉頭展開了浸泡在雨水裡的塑膠密封袋，刮下上面肉眼可見的穢物，抽了抽眼角還是將它綁在了傷口上。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Giotto擔憂地問了一句，收到了緊鎖眉心的七十七夜並不確定的回答。
層層障障的濃厚水汽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影子，伴隨著撲哧撲哧的粗重抽吸聲，在不遠處的猴麵包樹下一閃而過。
在朝陽露出的小半個圓弧的映襯下，白色的犬齒錚然滑過一道閃亮的光痕。
早已熄滅的焦黑火炭時不時地迸濺出些許零散的火星，卻已經無法對野生動物造成該有的威懾。七十七夜凝視著那團體型龐大卻移動迅捷的影子撲向篝火旁淋了雨水散發出陣陣黴味的蛇肉，拉著金髮青年的手臂無聲地後退一步，抓住了貼身的匕首，輕聲說道，「噢該死，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我們遇到麻煩了。」
就算是細微的聲響也驚動了篝火旁狼吞虎嚥的龐然大物，它口中撕扯咀嚼不停，背光的碩大身形慢吞吞地做了個轉身的動作，被晨光照映著清晰地露出了面貌——
那赫然是一隻棕熊。
也許是由於太久沒有踏上荒野的緣故，七十七夜居然忘記了密林生存至關重要的一條法則——在有熊出沒的地段盡可能不要留下飲食的痕跡，或在遠離營地的地方進食。
不出所料地，是晚餐剩餘的蛇肉引來了這只棕熊。
面對眼前近在咫尺的這只體重達到六百公斤——相當於她十餘倍的棕熊，七十七夜大氣也不敢出，竭力目不轉睛地與它對視著，儘量不讓自己的眼中流露出驚懼惶遽的表情。
棕熊吞下了最後一口蛇肉，兩隻前爪慢慢地按在了地面，身體的重心向後轉移，做出了準備進攻的姿勢。
「去拿步槍，快。」
對身邊的Giotto耳語著，七十七夜抽出匕首稍稍向上抬起，在棕熊向前撲來的一瞬間狠力投擲了出去，即刻將它的左眼刺穿！
與此同時七十七夜迅速轉移身形躲避到一邊，在棕熊吃痛發出慘烈的嘶嚎、被血液和痛感刺激得暫時失去了視覺時隨手擺下一條柔韌的樹枝，快速奔跑著掠過棕熊的眼前，在一刹那將樹枝尖利的缺口紮進了它的右眼。
慘痛雄渾的嗥叫著，棕熊狂怒地在原地轉著圈，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襲，卻被七十七夜輕鬆地躲過。
又一次避開野獸毫無規律的前進軌道，七十七夜綁在肺部的繃帶卻突然被聶帕櫚密集尖利的突起細枝勾住，她急忙掙扎卻被桎梏得愈加牢固。
她迫於無奈她扯開了緊纏著傷口的繃帶，卻沒想到淡得幾乎分辨不出的血腥味立刻讓棕熊察覺了目標所在，它看似笨拙的身體奔跑起來卻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剛剛脫離了聶帕櫚束縛的七十七夜再次狠狠地撞到了樹上！
皮膚被尖刺劃出無數細小的豁口，向外緩緩地滲出血液。強力的撞擊讓七十七夜的眼前發黑，幾乎是毫無抵抗能力地軟在了樹下，她吃力地張大眼睛，卻看到了面前棕熊的血盆大口。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跨過了那麼多磕磕絆絆、艱難險阻，居然會把命交代在這種地方。
血色盡無的唇邊浮現了連連苦笑，她竭力抬起的、準備做最後一搏的手臂徒然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迎來的卻並不是棕熊尖利的獠牙，而是一聲槍響和一枚從棕熊的脖頸處穿過後又在她的側臉擦出一道血痕的子彈。
她睜開眼睛，看到金髮青年冷靜地放下了手中的來福槍，不慌不忙地對她眯起眼微微一笑。
[G77.028]
與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一道響起的，是七十七夜狼狽起身時發出的支離破碎的喘息。
她扶著聶帕櫚佈滿倒刺的樹幹站了起來，用腳尖踢了踢身體還在不斷地抽搐的棕熊，蒼白如紙的面孔漸漸恢復了些血色。
Giotto將外套披在她不住打顫的肩頭，又回過頭在棕熊的身上補了一槍。
「……不得不承認，在剛才的一瞬間我被你威武雄壯的男性魅力征服了，親愛的。」
渾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滲出的鮮血，七十七夜微挑起眉角勾了勾唇，瞥了一眼身旁的金髮青年，彎下腰一件一件拾起半幹的物品，跟Giotto一同將它們按照原本的順序仔細地碼放在背包裡，然後用堅韌的漁繩捆緊了背包，「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裡——這只大傢伙的屍體會引來不少食腐動物。」
「我想你還是先暫時休息一下比較好。」
及時地扶住她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的身體，Giotto讓她坐到一株寬大的落葉喬木下，擰開水壺倒掉裡面散發著甜膩香味的乳白色流體，在喬木的根莖處挖開一道小口，不一會兒就攢下了小半壺清水。
「這樣可不行，你太浪費了……噢，噢，好吧，我承認這種時候應該放棄髒兮兮的植物分泌物。」
持續不間斷地從口中迸出零散的嘟囔，她接過對方送到唇邊的水壺抿了一小口，清冽的水流涓細地滑入口腔，卻使她因肺部的創傷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對方趕快把隨著她的右手而搖晃著灑出一片水花的水壺拿了過來，同時不忘細心地拍了拍她瘦削隱隱能觸碰到骨骼的脊背。
「……謝謝你。」
棕發女人單手捂著嘴巴，低垂著頭任由瑣碎的劉海向前傾斜，遮擋了大片視線。
她歎了一口氣，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扯過一旁的背囊甩到背上，低聲說道。
「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阿夜。」
金髮青年的唇角微彎，對她戲謔地眨了眨藍眼睛，沒等對方說些什麼便握起了她的手，率先依照地圖的指引再度踏上了雜草叢生、凹凸不平的土地。
邁過一個個坑窪，他時不時向後看看緊跟在他的後面的七十七夜，依照對方的神態和臉色調整步履的速度。
被植物尖刺劃開的細小傷痕凝固成深色的血痂，七十七夜跟隨著對方邁動有些緩滯的腳步，有些迷濛的視野中時不時撞進金髮青年的背影，她的眼神看上去似乎莫名地發怔。
兩人相互扶持著一路走的緩慢，卻馬不停蹄地行進了幾乎整整一個白天。他們淌過了蟄伏著水蛭與螞蟥的沼澤，避開了蜂后繁卵的育殖溫床，在臨近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了地圖上標記的第一個黑色圓點——那是有可能存在基石的地點之一。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標記這些目標地點的依據——是在有記錄的五十三年前。」
因為肺傷而有些呼吸不勻的七十七夜停頓了一下，在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後上下掃視著地圖，嘴唇微微抿起，神情認真而專注：
「——巴勒莫首屈一指的富豪們因為基督徒和下層貧民的集體排斥、罷工，大部分都通過這個密弗拉底叢林繞近路到達海岸，送出自己搜刮的財富。然後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帶著幾個貼身的傭人，坐著馬車在貧民們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注視下離開義大利。」
Giotto稍稍側過身面向她，眉角掀了掀，對她所說的話表達出濃厚的興趣：「你認為原石就在某位富翁運送的財寶之間？」
七十七夜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戳在地圖上，用指尖將幾個標記依次串連了起來，「在那些個攜著萬貫家財離開義大利的富豪中，只有一隊——事實上也是運送的財寶最多的一隊——在密弗拉底叢林裡出了事。」
「他們遇到了麻煩？」
興致盎然地歪過頭，Giotto摸了摸下巴，兀自猜測著，「讓我猜猜看……或許是野獸襲擊，對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在他們剛剛進入叢林的時候，就有一群灰狼盯上了他們。」七十七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地圖，頭也沒抬地回答道，「他們在中途發現了一直不聲不響地跟了一路的狼群，立刻倉皇逃命——全部的財物都被丟棄在了叢林裡，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沒有幾個人逃了出來——這幾處標記就是財物散落的地方。」
「可是你怎麼能夠肯定一定就是這些地方？」
「我有幸認識一位元狼口脫生者的後代——是他幫我繪製了地圖、又做好了標記。」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七十七夜一邊答覆著對方的問題邊折起地圖塞進口袋，「他就是沃克。」
金髮青年若有所思地頷首，然而下一秒眼底卻突然浮起一絲困惑。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七十七夜在他的肩膀處拍了兩下，隨口說道，「我早就準備好這件事了……在他和薇拉私奔之前，或許更早。」
看到對方眸中疑慮更深，七十七夜挑了挑嘴角狡猾地笑了起來，「你一定覺得我的身上有不少疑點和無法理解的事——我發誓有朝一日一定會全盤托出的，耐心的等一等，親愛的。」
說完她再沒有望向Giotto，而是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與他們有著一樹之隔的巨大巢穴上。
顏色絢麗的粼粼光斑在黑暗的穴口跳躍著，如果側耳悉心分辨，不難聽出細微卻異常清晰的窸窣聲響。
——那是蛇的巢穴。
「那些遺落的珍寶一定就在裡面——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她又觀察了一會兒蛇穴，才將頭縮回了樹後，細細地琢磨起來。
「我們現在有三顆私制炸彈，和一點兒火藥——不過都已經被水澆透了。」Giotto也向蛇穴的方向掃了一眼，隨即善解人意地整述起現在帶在身側的武器來，「噢，還有兩把來福槍。其中一把的膛線已經斷掉了。」
「膛線斷掉不要緊，我可以進行一些戰術改裝，試著把它改成散彈槍。」七十七夜的眉心深凹，愁眉苦臉地抓了抓頭髮，「但是濕透了的炸彈和火藥通通不能用，這可糟糕透了……我們的來福槍統共還能來上多少發？」
「已經沒有多少火藥了……大概七發。」
「都沒有沾水吧？」
「看上去是這樣沒錯。」
「……幫我把裡面的火藥都倒出來……只能硬闖進去了。」
最後一句說的擲地有聲，七十七夜在雨林中隨處可見的劍蘭上大片地拔下葉子，扯開濕漉漉的綠色表皮露出乾燥的絨芯，纏纏繞繞地團成極大的一捧，然後把黑火藥均勻地灑了上去。
旋即她掏出打火石用袖管擦淨，不加遲疑地將其碰響，飛濺的火花迅速將火種點燃！
她捧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隨手折下一些水分極大的嫩葉鋪了上去，頓時便升騰起嗆人的濃烈黑煙。
從樹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上半身，她用力將這一捧火種向巢穴內精准地投擲過去。
沒過多久，劈裡啪啦的爆裂聲混合著烤肉的香味就從蛇穴中傳了出來。隨之而來是急速逃出巢穴快速向四面八方移動的群蛇——鱗片與土地的摩擦聲交織混合成黑壓壓的一片影子，然而僅僅是轉瞬間卻又散開不見。
與Giotto頭碰頭地縮在樹後的七十七夜不敢輕舉妄動，又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露了一隻眼睛看過去，「火已經熄滅了……我去看看。」
她屏住呼吸握緊了匕首，將上面殘存的棕熊血液在褲腳上抹了抹，躡手躡腳地向巢穴黑洞洞的入口處走去，動作放得很輕，十分謹慎小心。
不急不緩地移動到入口，她拘謹地躬下身，慢慢滑入了一片漆黑的洞穴。
不一會兒，Giotto看到她從巢穴中灰頭土臉地退了出來，隨便擦一把被煙熏黑的面龐，神情沮喪又顯得分外氣急敗壞。
「有人來過這裡。」七十七夜抬起眼皮看著金髮青年向自己走來，懊惱地跺了跺腳向著對方憤憤說道，「一定是該死的貝爾格勒——裡面只剩下一堆沒有價值的殘缺瓷器，金子和珍珠、鑽石一定被他們統統塞進腰包了——這群該死的人渣！真希望他們死後連地獄都下不成……」
她一面忿忿不平地咒駡著，一面垂頭喪氣地就地撿起一塊石頭，隨便找了個方向就使勁兒扔了出去。
「唔……」
七十七夜並沒有聽到石塊落地的聲響，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氣若遊絲的虛弱低吟。
全身的神經立即敏感地戒備起來，她手持匕首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用刀尖撥開紛亂淩雜的野草叢，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仰面躺倒在雜草堆上，雙目緊閉，神情痛苦，病態蒼白的臉色還隱隱有些發青。
他的衣著打扮和胸口的加百羅涅家族徽章無一不明確地昭示著他的身份——這個被同伴遺棄在蛇穴不遠處的男人，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一員。
[G77.029][第一更]
「……卡洛斯真是個敗家子。」七十七夜咬牙切齒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加百羅涅成員身上精良的裝備，許久許久，眼裡漸漸投射出如狼似虎的精光，毫不客氣地伸手就開始將他的衣服往下扒。
「阿夜，你在做什麼……」
隨後而來的Giotto立刻制止了她瘋狂的舉動，瞥到對方身上的裝束眉頭有一瞬間的蹙起，旋即他蹲下身，翻開對方的衣服察看起來。
「看起來他被丟在這裡有一陣子了……我想咬傷的位置不會在上半身。」
意識到金髮青年也從這個男人的臉色和所處的地點判斷出他可能被毒蛇咬傷，七十七夜提醒道，從男人身上搜刮品質上乘的武器裝備的動作不停。
Giotto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將察看的重點轉移到了腿部和足踝，同時說道，「我們得救他。」
「……」七十七夜立刻停下了忙活個不停的手，轉過臉瞪大眼睛看向表情認真的Giotto，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是在開玩笑吧——他可是十惡不赦的加百羅涅……自衛隊不就是為了消滅他們才建立的嗎？」
終於找到了傷口的所在——在男人小腿的腿腹上看到了清晰發黑的兩個孔洞，凝固的血痂與周遭的皮膚一般顯得黑青，Giotto加重了語氣，「但我無法放下一個被同伴遺棄在荒野的人不管——我們得救他。」
苦惱地按了按眉心，七十七夜把從男人身上搜集到的黑火藥、手槍和一些補給品一股腦兒丟進自己的背包，邊嘟囔著『磨人的小妖精』邊蹲下身，上下檢視著男人身上的咬傷。
「他該感謝上帝……是血液毒，不是神經性毒素。而且咬他的蛇先生看起來也毒性不大。」她聳聳肩頭說著，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男人手指骨節上一閃而過的反光，她立刻湊了過去，掰下了他手上的那枚指環。
將泛著金屬光澤的銅色指環對著陽光比了比，七十七夜微微眯起眼睛，「我看不出它到底是哪種屬性……這太奇怪了。」
她邊說邊將指環套在手上，用了些力氣打算凝起火炎——她成功了。
明亮的澄黃色火光在指間跳躍，她感到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還是搔了搔頭先給自己療起了傷。
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癒合之後，七十七夜才從腰間取出匕首，撕下男人身上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一塊布料，團成一團塞進他的嘴裡。
「救死扶傷這種事我可不太在行。」
喉嚨處吞咽了一口，她打趣著把男人受傷的右腿膝蓋下的布料全部割掉，囑託Giotto裁成兩英寸寬的長條以便用作繃帶，然後重新屈下身，眼也不眨地挖掉了男人腿腹上已經收到毒素感染的筋肉。
剜肉啖骨的劇烈疼痛讓男人慘叫一聲，從昏迷中被強行扯回了神志。他狠狠地倒吸著冷氣猛地張開眼睛，灼目的陽光卻使他的雙眼不受控制地因疼痛而再度闔攏，反反復複幾次後他才逐漸適應了日光的強度，直到完完全全地睜開眼，才看到被血糊了一臉面目猙獰地對他咧開嘴笑著的棕發女人。
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同時條件反射地將手伸到腰間摸槍卻摸了個空——這時他才發現他的身上早已經空無一物。
用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布料裁成的臨時繃帶將傷口牢固地包紮好，Giotto好笑地看著張牙舞爪的七十七夜，用一方柔軟乾淨的手帕幫她擦拭掉臉上的血污。
「你們是……」
男人警惕地緊盯著面前的兩個人，半晌才張了張口，發出乾澀嘶啞的嗓音。
他的眉頭緊了緊，不確定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自衛隊？」
「我們剛剛救了你的命，先生。」七十七夜不客氣地提醒道，語調尖刻地向他被處理穩妥的腿部揚了揚下巴，「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我們做些什麼嗎？」
「這位先生剛剛蘇醒，阿夜。」Giotto責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面向半坐起來的男人，微微翹起嘴角，「我叫Giotto，這是艾莉婭——正如你所說，我們是自衛隊的一員。」
男人緊迫壓抑的目光逡巡著對方的臉龐，似乎想從那張微笑的臉上找出一丁點兒偽裝的痕跡，可是最終他失敗了。於是他稍稍挑起了眉峰，遲疑著和金髮青年握了握手，然後說出了自己的名字，「……Sivnora。」
「好吧，Sivnora先生，」七十七夜眺了一眼不遠處的蛇穴——成群結隊的蛇正在地面上遊動著，陸陸續續地回到了黑暗幽深的巢穴中。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繼續提問道，「貝爾格勒來過這裡——我說的沒錯吧？」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出現在深邃的眼中，最後他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們找到了基石真正的所在地，」雙手狠力撐著地面，男人拖動暫時動彈不得的右腿艱難地站了起來，將身體的全部重心都移到完好的左腿上。他的聲音沉著而穩健，冷靜地提出交換條件，「我可以帶你們過去——但是我會重新回到我的同伴中。」
「把受傷成為累贅的你像垃圾一樣丟掉的同伴？噢，噢，想必你一定是認為他們沒有殺你滅口已經很夠義氣了。」七十七夜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上挑的嘴角流露出嘲諷譏誚的意味，「既然你堅持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可說——那我們就出發吧。」
她旋過身體向外走了幾步，突然輕咳了幾聲回頭一瞥，「事先說好，你的所有裝備補給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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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轉，從那片樹林裡穿過去。」
在自稱Sivnora的黑髮青年的指引下，分別在左右兩側攙扶著他的Giotto和七十七夜立刻依言轉了個彎兒。
Sivnora被夾在中間動作遲滯地行走著，始終微低著頭，棱角冷厲的側臉顯露出某種深思的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能肯定這個路線是對的嗎？」
看了看兀自出神的黑髮男人，七十七夜忍不住一揚眉問道。
Sivnora頭也沒抬，緩慢邁動腳步隨意地回答著她，「基石所在的確切地點是加百羅涅的合作夥伴、軍火商克萊斯特先生高價賣給卡洛斯先生的。卡洛斯先生立刻派人來到密弗拉底叢林通知了我們，那時候我在場，絕對不會有錯。」
「……克萊斯特……」
七十七夜的腳步一頓，腦海中浮現了一張舔著手指上的巧克力屑笑眯眯的臉，隔著一個人的Giotto幾乎是立刻聽到了恨恨的磨牙聲，「克萊斯特……」
「別這樣阿夜，你說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商人當然是一切向利益看齊，這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也停下了徐徐而行的步伐，Giotto趕快安慰起對方瞬間被點燃的暴怒情緒。
「看前面。」
一直緘默不語的Sivnora突然出了聲，他抬起了挎在金髮青年肩上分擔身體重量的手臂，指了指前方，「就在那裡了。」
「我們算是和洞穴還有蛇結下不解之緣了……」
七十七夜看著矗立在視線盡頭的沙石岩層上偌大的岩洞洞口，無言地扶了一會兒額頭，虛弱地說道。
Giotto凝著眸光直直地將其注視了片刻，還是挪動了腳步向著岩洞走去。
當他們即將走出叢林邊緣、失去樹木寬葉的掩護的時候，Sivnora卻倏爾開口阻止道，「等等——依照貝爾格勒指揮官的性格，洞口附近一定會佈置警戒。」
他鬆開了身旁兩人給予的助力，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出去，「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趁機進去。」
當他走到岩洞前的空地中央時，四周陡然閃出幾個人影，為首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向前一步，用隱含著狐疑和不信任的視線打量著看起來滿身疲憊的Sivnora，並沒有急著開口問話。
Sivnora面色坦然地直視對方，率先出聲做出解釋，「你們走後我清醒了一些，並且處理了自己的傷口。」
「你的裝備和武器呢？」對方挑了挑眉毛，抱臂問道。
「太重，被我丟掉了。」Sivnora面不改色，指了指右腿上牢固綁起的傷口，「你不是指望我背著那些東西在叢林裡長途跋涉吧？」
漏洞百出的回答顯然沒能打消對方的顧忌，為首的男人看他一眼，隨後拋過去一把輕巧的小刀，一面轉過身體一面說道，「這就作為你的武器吧。貝爾格勒指揮官在裡面，快走吧，我們要繼續警戒了——據說那個逃出西西里的自衛隊也妄想能得到基石，只派了兩個人就異想天開的來了密弗拉底叢林呢。」
其他幾名負責警戒的加百羅涅放聲大笑起來，在尖銳刺耳的嘲謾哂笑聲中，對面的叢林裡陡然傳來了幾聲槍響。
隨著臉上還殘留惡意笑容的幾人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懼驀然倒地，躲在落葉喬木背後的七十七夜俐落地收回剛剛發出幾個點射的來福槍，幽幽地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重新填充從Sivnora身上搜到的黑火藥。
「指揮官，貝爾格勒指揮官！Sivnora他……」
剛剛扔給Sivnora一把小刀加百羅涅成員重傷卻氣息尚存，他抓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爬行到洞口，躺在血泊中拼盡全身力氣向內裡疾聲呼喊，隨即便被身後的Sivnora乾脆地割斷了脖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12
[G77.030][第二更]
不同於濃蔭蔽日、地勢險峭的叢林，岩洞的內部走勢平坦坑窪繁多，盤旋纏繞在石柱上的藤類植物早已枯乾發黃，頂壁不斷滑下澄冽的水珠，落在冷硬的地面上碰撞出清脆動聽的聲響。
空氣裡有幹熱的塵土彌漫，醞釀著炙熱的躁動低靡，與黑暗交織通融顯得無端詭秘。
剛剛進入洞口還有一絲幽黯的光線斜斜地射進來，但當他們一路走到這裡，卻已經是徹徹底底地陷入一片黑暗了。
細碎的腳步聲停頓在三面岔道口之前，舉著火把的七十七夜和Giotto對望了一眼，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看起來我們只有兵分三路賭一把了。」
將已經長過背脊的棕色卷髮綁得更高了些，七十七夜眯了眯眼睛將火把向其中一個岔口挪了過去，探頭向裡面張望了一番後終於如是說道。
Giotto低了低下巴表示贊同，他轉向一邊沉默不語的Sivnora，溫聲說，「你可以自己行動了嗎，Sivnora先生？」
黑髮男人抿了抿嘴唇頷首，「我會去尋找我的同伴——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
金髮青年的神情十分遺憾，卻並沒有再過多地說些什麼。七十七夜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我們走吧。」
說著，她率先邁開步子向最左邊的岔口走了過去，軍靴刻有厚重花紋的底部與粗礪的地面摩擦出質感冷硬的沙沙聲。
「祝你好運。」
步履頓了一下，旋即繼續移動起來，「你也是，親愛的。」
岔口裡的通路更加幽深逼仄，金髮青年的一聲祝福在七轉八折的內壁濺起無數回聲，隨著時間的推移，周遭的景物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七十七夜只得從一些細微的差別判斷自己是否是在無謂地兜著圈子。
火把製造的光亮逐漸黯淡下來，最終湮滅成一縷細細的青煙，四周陡然沉浸無邊的黑暗中，七十七夜只得將燃盡的火把隨手丟到一旁，用雙手撐著甬道粗糙的岩壁，一點一點地向前摸索著。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倏地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光點，刺得七十七夜的瞳孔猛然一縮。她努力讓自己已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光，同時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終於抵達了岔口的盡頭——那是一個半人高的狹窄出口，如果想要通過就必須彎下腰。七十七夜沒有貿然就屈身爬過去，而是先將背囊放到身後，單手扣住了出口的上沿，懸著上身悄悄地露出雙眼向外窺視。
隨著視線的開闊而展露眼前的竟是一個天然形成的穴室，兩個掛有金鎖的楠木箱翻倒在中央，鎖扣早已被撬開，黃金與珠寶金燦燦地散落一地，照耀得滿室閃動著旖旎繁盛的光輝。
楠木箱旁淩亂地臥著幾具衣著陳舊的屍體，經過歲月的侵蝕早已腐化頹朽成了枯骨，但從他們大張的下頜仍可以看出死亡的一刹那油然而生的惶恐與驚懼。
他們一定被狼群一路追趕到了這裡——甚至極有可能是這兩箱沉重的財寶拖了後腿，讓他們失去了逃生的機會。
七十七夜勾起嘴角搖頭唏噓著笑了一下，將出口邊緣鬆軟潮濕的土壤扒開了一點，使視線所及範圍擴大了一些，這時她才發現穴室的角落裡有兩個正在埋頭商議著什麼的人影，一身黑衣表明了他們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的身份。兩人頭碰著頭竊竊私語著，時不時發出零散的幾句謾駡。
他們的衣袋塞得鼓鼓囊囊，隨著他們手指的移動，兩手的五指之間有閃閃金光噴薄而出——看來他們已經搜尋了不少財寶。
七十七夜輕蔑地笑了笑，無聲地向兩個所在的方位比起中指啐了一口，旋即準備將上身縮回甬道原路返回——她可沒有閒情逸致聽兩個貪婪的惡棍討論如何分贓的愚蠢問題。
然而當她剛剛準備移動身體，激烈爭辯的兩人陡然高亢起來的聲音就猛地鑽入了耳畔。
「我不會認同你的提議，絕不！」一人拔得極高的嗓音飽含著憤怒，趾高氣揚就如同想要將對手啄個稀巴爛的鬥雞，「這塊石頭是我先發現的，自然也應該由我交給貝爾格勒指揮官……」
「你是在開玩笑嗎，老兄？」
另一人抓滿了金鏈子的手艱難地伸出一根食指來，搖搖晃晃地直指著對方，藉以顯示出無聲的譴責，隨之不甘示弱地把音調挑得更加尖細刺耳，有如破鳴，直震得連遠處的七十七夜都感到耳膜陣陣發漲，「如果不是我出力把那個箱子扳過來，這石頭現在可決不會在你手上。」
「你說什麼？」這一席話讓對方的怒氣驀地躥高近臨界值，他威脅一般地亮出了拳頭，用毫不客氣的語氣大聲說著，邁開腿向前逼近了幾步，「想嘗嘗被人打歪了鼻子的滋味嗎？」
「嘿——別吵了先生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意見？」
將雙腿伸了出去，七十七夜扣在出口上沿的手指借力使力，順勢動作輕快地從半人高的出口一躍而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打斷了兩人的爭吵，興致勃勃地提出建議，「既然你們都不同意由對方將它交給尊敬的貝爾格勒先生，不如由我代勞怎麼樣？」
遽然間面上不約而同地微微變了顏色，剛剛還吵得天昏地暗的兩人在一秒鐘之內迅速地團結了起來，扔下手中的金條、鑽石和珠寶，分別掏出了武器向地面威懾性地射了幾槍。
「我敢打賭如果你不會再嘗試著這麼做了——除非你想要擊穿自己的腳。」
打趣地吹了聲口哨戲謔地說著，對方毫無實質意義的威嚇並沒有阻擋下七十七夜逐漸向他們逼近的步伐，她在高速前進的過程中抽出匕首用食指和中指按在手心，夾雜了不規律的戰術規避動作躲避對方掃來的槍子兒，隨著一道鋼鐵的銳利反光撞進眼睛，其中一人的心臟被八英寸的軍匕輕鬆刺穿。
薄薄的刀刃卡在了肋骨之間，七十七夜雙手握緊刀柄狠力向右翻轉，直接攪碎了對方的心臟。筋肉撕裂的無聲無息，七十七夜側過臉躲避身後疾速襲來的子彈，抽出帶著腥膩碎肉和濃稠鮮血的刀鋒。她丟下心臟開了一個巨大空腔的敵人，轉過身面向臉色發白的另一個，揚起下巴舔了舔嘴唇。
大量的血液蒸幹漫漶，將原本乾燥的空氣潤澤得愈顯濕寒。
失去了直視囂豔的勇氣，倖存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顫抖地緊攥著槍托，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發狠地咽下一口唾沫沒有進行瞄準，徑直使槍口對著正前方就扣動了扳機。
機關摩擦的哢嗒聲不斷地響起，硝煙和槍聲卻始終沒有出現。倖存者放棄了開槍射擊，猛地將槍托高舉過頭頂，瞪著發紅的眼睛向對面的棕發女人沖了過去。
冷眼待到對方奔襲至眼前，七十七夜精准快速地伸手握住對方的肩膀向後一摔，在對方向後跌去的同時一把扯住他的小臂朝著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生生拗斷了對方的整條手臂！
骨骼綻裂分離的音色清脆入耳，她望著滾落地面抱臂不斷掙扎的敵人，用髒汙的袖口擦乾鼻尖滲出的汗液，蹲下身用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了他的喉管：
「交出來——把基石交給我，我不殺你。」
冷汗沿著側臉滑落如流，漸漸在浮著煙塵的地面上凝集成一小灘。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成員強忍著劇烈的疼痛，從身側的內袋中掏出了一塊散發著淡淡澄明光芒的石頭，戰慄著身體將它高高地舉到七十七夜面前。
稍稍俯下身接過了基石，七十七夜的面容顯得尤為溫和友善，「我不殺你——」她說，「你相信嗎？」
觸碰著基石的左手感受到一股綿融柔軟的包容，傳遞到指節的氣息透出無盡的溫暖與臻和，七十七夜少見安靜地凝視著來之不易的世界基石，半眯起眼細緻地感受著肌膚傳來的柔和觸感，目光甚至沒有移動分毫，隨意地用右手的軍匕切開了對方的氣管。
靴跟與地面研磨一個旋轉的角度，七十七夜轉過身離開了這個蔓延著濃厚血腥味的穴室。
她從來時的甬道回到了最初分開的三岔口，出乎意料地遇到了輕輕倚靠著岩壁、滿身血污神情疲倦的金髮青年，他的背囊攤在腳邊。
心知肚明對方經歷過怎樣的一場惡戰，七十七夜沒有開口多說什麼，拉起Giotto跑出了這個岩洞，重新鑽入了叢林中。找到一棵足以遮蔽兩人的偌大冠木，她放下背囊重重將自己摔在樹下，亮出小心存放在衣袋裡的基石，借著黯淡的月光得意洋洋地展示給對方。
揉了揉鼻子，她咧開嘴愉快地笑著，欣悅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看，我找到它了。」
[G77.031]
由於尋覓到基石離開岩洞已是深夜，兩人並沒有急於返程，而是選擇在一片高地搭起營帳輪番守夜渡過一夜。然而等到熹微的晨曦散盡、熾熱灼眼的陽光讓Giotto微微張開眼睛從夢中轉醒，才發現本應在旁邊守夜的七十七夜不見了蹤影。
七十七夜此時正行走在岩洞裡濃黑一片的狹隘甬道之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快腳步，右手緊緊地按住胸口，那裡的肌膚光滑淡白，卻唯獨缺失了本應垂吊在鎖骨處的那枚子彈吊墜。
拋卻漸漸模糊的記憶，那是她在二十一世紀存在過的唯一痕跡——是她在這個時代賴以生存的憑依。
她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著，嘴唇有幾秒鐘的輕微顫抖。
甬道依舊狹長幽深、與前一次進來時的樣貌並無絲毫差別，這一次她帶足了火種，一路仔細察看著岩洞碎裂的內壁和或隆起或凹陷的地面，在暖洋洋火光的陪伴下終於到達了出口。
她並沒有遂願找到那枚遺失的子彈吊墜，只得熄滅了火把丟在身後，從出口處滑了出去。
雙足穩穩地踩上地面，七十七夜第一眼便注意到兩具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的屍體被人並排地安放了起來，噴濺到岩壁凝固成液體滴落痕跡的血液也被清理乾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她的心裡疑竇暗生，調轉眸光向穴室的另一隅角落望去，旋即她便看到了在跳躍的火光之中閃閃發亮的吊墜，但同時正用戴著黑色皮手套的修長手指摩挲著子彈金屬表面的人也進入了她的視線。
「貝爾格勒……」
對方再熟稔不過的面容讓七十七夜猝然皺起眉頭，站在原地不退不讓地瞪著對方，同時不著痕跡地伸手到了腰間，撥開皮鞘的搭扣握住了軍匕的刀柄。
加百羅涅的蝮蛇唇邊噙著一縷捉摸不透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凝起眸光注視著面前警惕戒備的女人，興致頗佳地抬了抬捏著吊墜的手，笑意卻猶未觸及眼底。
「好久不見，艾莉婭『小姐』。」他若無其事地回應道，面容蒼白陰惻，語調隱含譏謔。
「你應該清楚基石早就已經沒戲了，小可憐……不趕快帶著手下滾蛋還待在這裡做什麼？」七十七夜挑了挑眉，嘴角泛起冷笑，惡意地誹測道，「——難道是卡洛斯滿足不了你，所以不得不跑到叢林裡玩兒人獸了嗎？」
她搖搖頭發出驚歎，「你真是太饑渴了，黑洞受。」
貝爾格勒嘴角斜斜上翹，神態自若、面色不改，用陰柔完美一如平素的聲線十分平靜地為自己辯駁。
「你錯了。」他說，「我是攻的那一個。」
「……」面對眼前的這個人，七十七夜鮮見地沉默了，許久才扶著額頭無力道，「太愚蠢了，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拙劣的謊言嗎……」
「不想試一試嗎？」貝爾格勒將手中把玩的子彈吊墜拋給七十七夜，看不出什麼波瀾起伏的臉上平添了一絲叵測的神情，幾束鋥亮的銀光乍現在指間，輕聲慢語道，「試一試你就知道了。」
「你、你要做什麼！」
一時拿不准對方的用意，七十七夜接過吊墜迅速掛上了脖頸，隨即故作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也暗中抽刀掩在了身後，仿佛在開一個惡趣味的玩笑般與對方打趣著周旋，「別過來……再往前一步我就喊人了！！！」
貝爾格勒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將一句『你喊啊，再怎麼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你』脫口而出，但立刻被強自壓制了下去。他緩緩將重心從背靠著的岩壁移動到雙腿，舉止禮節優雅完美得毫無缺陷可尋。
七十七夜定定心神，抬起眼簾用鄙薄的目光掃他一眼，然後立刻轉身就跑！
貝爾格勒的實力與她不相上下，一旦戰鬥勢必說不清你死我活，但現在她的身上有傷，又連續幾天奔波勞累，怎麼看都不適合過早地與對方對戰。
她再度回到這個岩洞的目的達成了——七十七夜的手指摸了摸頸上的吊墜，感受到窄窄的一方冰涼隨著跑動隔著皮膚撞擊骨骼，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在對方薄利的銀刀劃開了肩膀上衣料的同一瞬間，七十七夜敏捷地鑽入了甬道中。借著向前的力量堪堪翻了個身，她來不及拾起火把就拼盡力氣邁動雙腿向前奔跑起來。
憑著淺薄的記憶與敏銳的直覺，她磕磕絆絆地最終還是逃出了岔口。肺部尚未痊癒的舊傷此時成了致命的弱點，她止不住地大口抽吸著，單手撐著岩壁一寸寸向前挪動步履。
此時的每一步都顯得如此艱難，超出了運轉最大負荷的身體仿佛即將斷線的木偶，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行進從奔跑轉化為慢步行走，最終還是不出所料地被冷銳的刀鋒抵在了喉間。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在岩洞洞口傳來的光亮中對方的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顯然帶著得意與輕蔑的眸光釘在她的臉上，使她無處可避。
七十七夜被迫儘量向後緊挨著岩壁躲避鋒利刀刃，低垂著眼睫調整呼吸，並沒有急於給予他回答。
刀鞘緊扣在腰側不容易解開，她放棄了掏出軍匕的念頭，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暗中牢牢地盯上某一點。心念一閃間，她陡然斜過身體任由頸項的一側被劃出一道深痕，任由血液急速流淌的她一把扯過早已瞄準的一棵枯藤，狠狠甩上了對方的臉。
淡薄光影在『枯藤』順勢捲繞在貝爾格勒脖子上的一刹那耀出，七十七夜捂著頸側血流不止的傷口倒退著，眼前卻突然粼光一閃，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擋，旋即便感到小臂上一疼，兩束寒涼的液體被細細地注進血液中。
蛇肉晚餐、蛇穴、『加百羅涅蝮蛇』、還有這只形態酷似枯藤的白唇竹葉青……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這種爬行類有鱗目生物。
先把頸間的傷口止了血，她瞥了一眼與自家近親纏鬥在一起暫時無法脫身的『蝮蛇』先生，果斷地轉身慢慢地走出了岩洞。
等在樹林邊緣的Giotto一眼便看到了滿身狼狽的七十七夜。
「我能幫你幹點兒什麼？」金髮青年急忙扶住她，免得對方身形不穩左右搖晃而跌倒，在注意到她手臂上泛起青黑的咬傷後神情陡然凝注。
她虛軟無力地靠進他懷裡，口中不均勻地急促呼吸著，伸手解起他的皮帶，溫熱濕潤的氣息噴吐在耳邊，「幹……我。」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熱燙的觸感研磨在腿心，柔軟舌尖輕慢地舔舐過牙床，Giotto的手指緊扣對方腰間，與身下的律動交融成慢條斯理的節奏。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與濕漉漉的細碎呻吟一道傳出的，是柔滑肌膚與粗糙樹幹摩擦成的綿膩聲響。
七十七夜的眼前一片白茫的濃稠霧靄，連連喘息著勾住他的後頸攀附在他的身上，在身體緊密的膠著中伸出手臂將匕首撈了過來。
「別停……」她呢喃著感受對方的律動，伴隨著愉悅的頂峰霎時而來的是神經短暫的舒緩麻痹，她立刻將刀尖倒□了咬傷邊泛紅的肌膚，咬著牙將刀尖作為支點旋轉了一周，連同被毒素蔓延到的骨肉一起挑了出來。
尖銳的痛感被高.潮帶來的刺激與眩暈沖淡，她疲軟地丟開了血肉黏連的軍匕，沾滿鮮血的手重新圈上了Giotto線條柔韌的背脊。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G77.032][第一更]
無意識地小聲發出幾句含糊不清的嘀咕，從淺眠中蘇醒的七十七夜打了個呵欠揉了揉困倦的雙眼，在天然形成的叢生雜草上翻了個身，覺得身體內外有種異樣的疼痛和濕黏感。
金髮青年正坐在樹邊，單手搭在膝上，摩挲著下頜想著些什麼。見她看過來，立刻向她露出清爽的笑容，打起招呼道，「中午好，阿夜。」
「……中午好。」
手臂上一個指節那麼深的剜痕未經處理卻也已經凝固結痂，她皺著眉頭披上有幾絲破損的衣服，兩腿酸軟得幾乎邁不動步子，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扶著地面站了起來，「我討厭處女。」她這麼說著，跌跌撞撞幾步來到Giotto身邊，不管不顧地坐了下來。
「這不對勁，為什麼還沒到晚上？」有些奇怪地隨口問了一句，她甩了甩被汗水濡濕的棕色長髮，高高地將其綁在了腦後。
「你僅僅睡了半個小時，阿夜。從你走出那個岩洞只過了一個小時還不到。」
「啊，是這樣……也就是說，你只堅持了不到三十分鐘就……」
看到金髮青年尷尬地抽了抽眉角，七十七夜寬慰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勵地說道，「對於第一次而言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你以後會進步的——完全沒必要放在心上，達令。」
「不，我並沒有……」
忍不住反駁質疑起自己能力的對方，然而Giotto剛剛挑起了話音就被七十七夜用食指按住了嘴唇。她的耳朵細微地動了動，發覺到岩洞口傳來隱隱約約分辨不真切的說話聲，仔細聆聽了一會兒，她輕輕吸了口氣撿起了遺落地面的匕首，「貝爾格勒在派人搜索叢林。」
眉心淺淺地擰了擰，Giotto眯了眯眼向距離並不算遠的岩洞眺望過去，只見幾個穿著黑衣的人影在貝爾格勒的面前四散開來，分別鑽入了叢林開始進行搜尋。
而與此同時，近處的草葉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輕零響動。
「……真是混蛋。」七十七夜向樹幹縮了縮雙腿，將軍匕橫向平穩地緊握在胸口前，碧色眼眸危險地收攏成一道豎瞳，淩厲地緊盯著愈漸接近的窸窣聲。
當黑衣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的身影出現在視線所及範圍中，七十七夜立刻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準備投擲的動作，卻意料之外地被身邊的金髮青年動作迅捷地按了下來，「等等，阿夜……是Sivnora。」
她定了定睛，這才看清來人線條冷硬的面貌——隨即她忍不住捂著臉脫力地呻吟了一聲，悶聲說道，「噢上帝，快來看看你最虔誠的信徒……親愛的，你難道忘記我們走入岔口之前他說的話了？」
「不，我不認為Sivnora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
金髮青年眨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印有加百羅涅家族紋章的長筒皮靴已經踩到了眼前。
七十七夜如臨大敵，面色嚴峻地注視著來人，顯而易見地收緊了攥著軍匕的動作。
眼見對方冷厲的視線掃過她和Giotto的臉，然後毫不遲疑地轉向了倚在岩洞洞口的貝爾格勒，她嘗試著動了動雙腿前移了重心就打算撲過去先下手為強，在起身的前一秒卻聽見Sivnora特有的、有如表面粗糙的金屬相互摩擦的喑啞嗓音：
「這個區域裡沒有發現異常，貝爾格勒指揮官先生。」
他如此說道，表情看不出絲毫起伏，聲調也維持著一貫的刻板平直。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移動步伐，向貝爾格勒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Giotto轉臉看著松了一口氣的七十七夜，嘴角微微彎起，浮現一個十分燦爛的微笑，「瞧，我的判斷是對的，阿夜。」
>>>>>>>>>（突然發現好久沒用分隔符號了那就用一下吧話說我原來用的是六個[>]還是九個來著OTZ）
當闌珊的夜色模糊了天際的邊界，繁星有如螢火反射如豆的微弱光亮，月華在靜謐的叢林中肆意潑灑。這時的七十七夜才勉強能夠自如地行走，由於急著想要將基石交給塔爾波打造指環的緣故，她拖著行動還有些遲緩拖滯的身體打算連夜趕路。
「我們必須得儘快了，Giotto。」她挑出並不是特別重要的補給品和裝備盡數丟掉，輕裝背上了背囊，語調輕快地上揚了幾分。
與她對視了一眼，金髮青年勾了勾唇角，也俯下身整理起自己的背囊來。他撚起了水壺蓋子上細細的繩柄，想了想為了儘量減輕隨身物品的重量，便擰開壺蓋將清水灌溉給了一邊繁茂地生長拔高著的野草。
在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他們互相扶持著在星月合織成的微弱光網下向著密弗拉底叢林邊緣行進。崎嶇泥濘的地面被逐漸凝集的露水浸泡得愈顯濕滑，這使得他們每走一步都更加的耗費體力。七十七夜時不時停下腳步取出地圖對照著調整方向，但是直到晨曦破曉，視線豁然清晰起來，她卻發現周遭的地形已經無法與地圖上的描繪銜接——這有些不太對頭。
身旁的植物不知何時已從高大水潤的冠葉喬木轉變成低矮乾枯的荊棘灌木，黏濕的土壤也化為了堅硬的岩石和浮在岩石表面的幹熱沙塵。
她撓了撓頭用心地研究了一會兒地圖，並沒有在一片油綠色中找到這塊棕褐色的土地，也就是說，剛剛他們直接擦過了叢林的邊沿，不幸來到了這個無法探知方位的不毛之地。
「這並不算特別糟。」
她自言自語著，卸下背包蹲在地面上試圖找到譬如螞蟻之類的小型昆蟲移動的軌道，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如願以償。放棄了這種想法，她抬起了左腕將魯美諾斯軍用表的時針對準了太陽——它和十二點正中間的指向就代表著南方，「我們只需要一路向南，到達海岸線就行了——要知道，超過一半以上的人類居住地都在海邊和河岸，我們或許還能遇到輪船。」
「可是我們不知道那需要多長時間。」不同于自信滿滿的七十七夜，Giotto的眸底顯然帶著一些疑慮和憂心，「最糟糕的是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壺水……我以為就像來時一樣，用不了半天的時間就能離開無人區……」
「……」出乎意料地沒有接話，七十七夜沉默著和他對望一眼，表情木然地拿起了自己的水壺，擰開蓋子將壺身翻轉了一周向下傾倒。
——那裡面也沒有一滴水流下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13
[G77.033][第二更]
在艱難跋涉的幾天裡一滴雨水也沒有落下，這明顯不符合雨林特徵的天氣讓七十七夜再度肯定了他們已經徹底脫離了密弗拉底叢林——說不定已經將它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岩層被太陽炙烤得滾燙，並沒有高大的樹木可以用來借避蔭涼，身體水分的不斷缺失並且得不到及時補充讓兩人舉步維艱，在這一天七十七夜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動作機械地擺正了幾次方向，最終乾渴難耐地轉向了身邊的金髮青年：
「親愛的，我想到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她兩眼迷離地望過去，視線從對方的臉上移動到下半身，舔了舔澀然皸裂的嘴唇，「不如讓我來服侍你吧，看起來還能榨出一點水分也說不定……」
下意識地立刻調動雙腿倒退兩步，同樣有些頭腦恍惚的Giotto揉了揉眉心，還是絲毫不加遲疑地堅定婉拒了她的請求。
失望的七十七夜撇了撇嘴，繼續拖動身體向南方未知的海岸線走去。
與此同時她的心裡再清楚不過，如果情況再持續惡化下去，他們很可能撐不到文明世界就因為脫水而渴死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地行走著，眼前虛虛濛濛模糊一片，汗液不斷沿著臉側悠揚的弧線劃到削尖的下巴，又被空氣輕微流動產生的一點微風迅速蒸幹，汽化的過程中居然奇跡般地帶來了一絲涼意。
喉嚨不斷地升騰著熱氣，口腔裡微微有些發苦。終於身邊的一切陡然可怕地扭曲了，濃稠的白色陰翳覆蓋了全部視野，她腿下一軟倒在了地上，額頭磕碰在火爐一般的地面。
渾渾噩噩地被迫中止了前行，七十七夜明智地手腳並用爬了起來，跟神情昏沉的金髮青年一起在幾株枯乾焦黃的不知名植物邊坐了下來，疲倦地闔上了眼睛。
她不該貿然在白天趕路的——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還在這樣想著。
讓她清醒過來的是近在咫尺的濕熱吐息，噴薄在乾燥脫皮的頸前，帶來一陣刺鼻的腥臭氣味。枕在金髮青年肩上的棕色腦袋挪動了一下，七十七夜強迫自己掀開沉重的眼皮，努力將渙散的眸光集中，嘗試了幾次眼前的景象終於變得清晰起來，旋即她的頭皮便是一陣發麻。
一匹灰狼正細細嗅著她頸項下隱隱跳動的血管裡流淌的鮮血味道，纏結在一起的灰白鬃毛隨著噴吐的呼吸翕動著，獠牙在熾烈如火的陽光下依舊閃爍著冷銳寒光，鮮紅的牙床猙獰地露出一道細縫，一雙蒼色瞳孔渾濁不清。
她觸電般地全身一顫，想也沒想便偏頭躲過野獸帶刺的舌尖享用餐前甜點一般的粗重舔舐，極大幅度的動作驚醒了一旁的Giotto，他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也大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伸手擋住了身側的七十七夜。
灰狼也因著她的動作而退了退，卻並沒有離開，在兩人的面前虎視眈眈地打著圈兒，前爪與地面不斷碰觸的瑣碎響聲與鼻尖撲哧撲哧的呼吸聲不斷地傳來。
平復下劇烈振動的心跳，她挑了挑眉毛，拔出匕首壓在掌心，刀鋒凜冽翻轉，「考驗我人品的時候到了，親愛的。」
她放低聲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如果足夠幸運，我們就能活下去了。」
她眯著眼睛正視著不遠處盤旋著的灰狼，目光不退不讓，暗自活動起還有些酸痛發麻的肌肉關節。
灰狼低低地嗥叫了一聲，兩條健壯的後腿稍稍屈起，顯而易見地將重心向後轉移。
下一秒它便後腿一蹬，張開了血盆大口夾帶著撞破燥熱空氣的呼嘯風聲猛地撲了過來！
雖說眼見到灰狼的身體後傾就已經對它接下來即刻的攻擊做出了判斷，但是七十七夜顯然低估了野生食肉動物的暫態爆發力，在伸手精准地扼住它的咽喉的同時也被強勁的衝擊力震得向後栽去。
靈巧地一轉便掙脫了七十七夜手掌的桎梏，灰狼快如迅雷的身形帶著獵獵風響，兩隻前爪搭在對方的肩上，一歪脖子張開尖長的嘴巴就咬了下去！
在獠牙即將與柔白的脖頸咬合的一刹那，灰狼五十英寸長的身體被驀地撞飛了出去，肩頭因撞擊有些生疼的Giotto伸手撈起了胸口激烈起伏的七十七夜。
面對著灰狼未加停頓的又一次疾速進攻，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但還是快速地推開了金髮青年，同時騰空向下一滑，雙手攥著匕首刀尖向上，在灰狼的身體還浮躍在半空中的時候已經狠力將它的喉嚨到腹部全部剖開！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絲毫停留地在地面上翻滾了一周，躲避開下落的臟器和飛濺的血液。額角滾落了細密的汗珠，她看著哀鳴聲漸弱最終消弭的灰狼咧開嘴笑了一下，轉身面向Giotto眨動了一下眼睛，蒼白臉龐浮現明快的笑意，「看來我的人品還是不錯的……不是嗎？」
邊說著邊走到灰狼的屍體旁，她蹲下身，用經過多次戰廝殺已經有些豁刃的軍匕劃開了灰狼頸部的血管。
大動脈的血液因心臟停止跳動而化為涓涓細流緩慢地淌了出來，將灰白色鬃毛與乾裂的地表染紅了大片，七十七夜皺緊了眉頭，蹲下身將出血口橫向切得更大了一些，一手托起灰狼的脖子一手用食指和拇指掰開它的血管，下頜低了低，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不停湧出的狼血，表情有刹那的扭曲。
然後她扣在灰狼後頸的手指緩緩地收的緊了緊，埋下頭去毫不遲疑地啜飲了起來！
時間仿佛在霎時凝固了，沉寂的周遭只剩下急不可耐地吞咽液體的咕嚕聲。Giotto的臉色驟然發白，盯著對方極度出人意料的舉動一時僵立在原地。
許久許久之後終於從灰狼的頸間仰起了臉，七十七夜微露出一點舌尖，沿著分明的唇線舔了一圈因鮮血的潤澤而顯得妖異的嘴唇，神情心滿意足。
「我還給你留下了不少，達令。」
她用輕鬆戲謔的語氣打趣一般招呼道。
金髮青年面如死灰地用力搖著頭。
七十七夜臉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見，她揚起單邊的眉，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靜靜地看向他。
半晌的默然無語過後，她突然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穩穩站到Giotto的面前。
低頭吮吸了一大口濃稠的鮮血，然後她看也不看被丟在一邊的灰狼屍體，踮起腳尖伸出雙臂勾下了對方的頸子，仰頭直接壓上了他的嘴唇。
腥膻中飽含著辛辣的液體被灌進焦渴的喉間，一陣激烈的嘔吐感過後竟帶來了奇異的滋潤，乾涸幾近枯萎的細胞再度飽滿，煥發了勃勃生機。對方的舌尖輕輕掃過敏感的口腔黏膜，甜膩與血腥味攪拌著，一陣酥麻的戰慄感直擊大腦皮層。
在將最後一滴狼血喂進他的喉嚨後她後仰脊柱脫離了他的嘴唇，攀附後頸的柔軟手指細膩地摩挲皮膚，稍含低啞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溶溶地綻開：
「你要活下去。」她說。
[G77.034][第一更]
靠野獸的血和肉支撐著不知挨過了多少個晝夜，他們終於在一片沙礫席捲成的灰霾之中遠遠地眺望到輪船繁忙出入、雇工密集忙碌的商運港口。
僅僅是那一刹那匆忙一瞥的光景間，肩上扛著骨架縫隙中殘存著幾絲碎肉的灰狼屍體的七十七夜嘴角一勾，長時間緊繃的神經瞬間舒緩，然後肩頭一歪就一頭向旁邊栽倒了下去。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濃密低垂的睫羽顫了顫，甫一張開就有一束亮光投射進視網膜，視線起先模糊複又清晰。七十七夜第一眼就看到了背著手看向窗外的少年，她又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這裡就是巴勒莫的莊園，最後才嘶啞著喉嚨出聲道，「塔爾波……？」
動作散漫地回了頭，塔爾波斜睨了她一眼走到床邊坐下，慢吞吞地打了個呵欠，「指環的大致模型我已經做好了——我沒有想到你們真的能找到基石，不過幸虧我提早做了些準備。」
「從你嘴裡說出的話還是這麼討人厭，小鬼頭。」
在柔軟厚實的被子裡舒服地蜷了一下身體，七十七夜瞥了瞥月餘不見身材迅速地躥高了不少的少年，從鼻尖裡哼了一聲以示不滿。旋即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立刻發聲問道，「你能夠估計出打造指環需要的確切時間嗎？」
塔爾波眯了眯眼睛，看起來依舊半睡不醒的眸中露出思忖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搖頭說道，「有關基石我需要更多的資料……我無法保證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我徹底瞭解它。」
「真糟糕。」七十七夜失望地喟歎一聲，伸手揉了揉額角。低頭悶了一會兒，她扒開一點被子湊過去，不確定地挑起眉毛問道，「指環鑄成後你可以先拿給我，暫時讓我保管嗎，塔爾波？」她嘴角一翹笑了笑，「我想親手把它交給Giotto，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
「……你確定你沒有被什麼奇怪的生物俯身嗎，艾莉婭小姐？這種充滿粉紅色少女情懷的話可一點兒都不像你的風格。」塔爾波懶洋洋地一掀眼簾，上下打量她幾眼，唇邊低低地一笑，「啊，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就勉強答應你好了。」
不置可否地低了低眼瞼，七十七夜稍稍掩下一些眸中志得意滿的精光，陡然間腦海中滑過了什麼，她趕緊將戴在右手骨節上的一枚指環從手指上拿了下來，舉到塔爾波面前，「這是從一個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手上繳獲的，它給我的感覺相當奇怪。」
塔爾波漫不經心地伸手取過了這枚指環，在手心裡把玩了幾下，不知從指環中感知到了什麼，他原本散漫的眸光驀地微微凝了凝，似乎相當困擾地發出了聲音，「沒錯，很怪異……非常非常怪異。」
仔細琢磨了一下，他把指環謹慎地用手帕包了起來，放在了上衣的口袋，「待會兒我去檢查一下，這玩意兒看上去不太正常。」
「麻煩你了——有結果請務必立即通知我，我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好像卡洛斯又在暗中搞什麼鬼主意一樣。」
七十七夜點了點頭，不忘提醒他道。眼角的餘光瞟到放在床頭的一個精美的相框，出乎意料地在牢固鑲嵌其內的照片上捕捉到了幾張熟悉的臉。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把相框拿起來仔細端詳著，向塔爾波發出疑問。
「你是問拍照片的時間？是你還在床上挺屍的時候——維爾特勞斯公爵小姐剛剛派人把洗好的照片送過來，我特意拿來給你看的。」
塔爾波稍稍俯下了身體，豎起食指對著相冊的某一點戳了戳，「這位先生有事要回西西里，打算見一面Giotto先生就走，他們幾人一起在公爵小姐的建議下一起拍了這張合影。」
「西西里？」
右眼的眼皮突然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她趕緊順著對方的手指定睛看過去，卻大出意料地看到一張高貴冷豔、不苟言笑的臉，正隔著薄薄的一張相片面無表情地瞅著她。
她陡然一驚，嚇得差點沿著床邊摔下去，花了很長時間平穩了情緒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說道，「這、這是那位新任的治安官？……噢上帝，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新任的治安官……啊，你是說阿諾德先生。」
塔爾波搔了搔頭皮，左右搖晃了一下亂糟糟的腦袋，「他在這裡的身份可不是什麼治安官。他是暫定的六位守護者之一，雲屬性指環的未來擁有者，雲之守護者。」
「果然跟雲雀恭彌有一腿嗎……等等哪裡不對，當初他拒絕加入的態度明明很堅決……」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明確表明自己已經正式加入我們——這位先生的口風十分嚴謹，而且態度也太過驕傲了一點。」
塔爾波十分能夠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食指指尖沿著相片滑膩的表面移動，「這位元是晴屬性的納克爾先生，他也來自西西里——這是他做神父時收留在教堂的一個來自日本的朋友，雨屬性的朝什麼雨月——抱歉那個字我不會拼。好了，剩下的幾位元你應該全都認識吧。」
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曾經為斯坦福爾德夫人主持葬禮、並與Giotto交談甚歡的神父，七十七夜的目光依次掃過納克爾、雨月、斯佩多、G、Giotto——甚至還在上面看到了面容依稀還有些稚嫩的藍寶。
「這種很明顯就是臨時搭建的家屬親友團真的不會出問題嗎……」她搖搖晃晃地扶起了額頭。
「我為每個人的火炎強度都做了測試，他們的實力完全沒有問題，火炎屬性也完全吻合。」
塔爾波隨手將相冊放到一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據G先生保證說，他們對自衛隊的忠誠也經得起考驗。馬上天就要黑了，這是我開工的時候——先走了。」
腳步向半開著的房門移動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塔爾波轉回了頭再度看向她，「也許過幾天就不會有自衛隊了。G、Giotto和守護者的幾位先生正在開會，會議的內容是討論是否要將自衛隊發展為黑手黨家族。」
七十七夜倏然怔住了，呆立許久甚至連塔爾波推門出去的響動都沒有察覺。
過了約莫大半個小時——或者更長，她緊攥成拳的十指緩慢地鬆弛了下來，在不知不覺黯沉下去的微弱光暈中笑了起來。
木制的房門上傳來清脆的幾下叩響，隨即因開闔而發出搖顫著的吱呀一聲，身著筆挺黑色西裝的金髮青年踱步而入。隨手將打理得整潔光鮮的領帶扯了下來，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這才轉臉面向她，對她疲倦地一笑：
「很高興看到你醒過來了，阿夜——感覺怎麼樣？」
「我當然很好，你沒有看到嗎？面色紅潤有光澤。」她促狹地揚了揚唇角略略指一指自己的臉，然後向一邊挪了挪身體，親昵地拍了拍床邊空下來的區域，「別太拘束了親愛的，隨便坐。」
沒有和她過多地客氣些什麼有的沒的，Giotto順著她的意思在床沿處淺淺地坐了下來，眼下不甚明顯地有著一痕淡薄的烏青。他的臉色或多或少地比起在叢林邊好了一些，但依舊顯得有些蒼白。
他似乎有些心煩意亂，靜默了數分鐘將手伸入了西裝的衣袋，掏出盒火柴點燃了床頭放著的一盞煤油燈。
「你的臉色看起來可不太好，Giotto，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嗎？」七十七夜撫摸了一下他稍稍皺起的眉角，向前稍微地探了探身，試探著詢問道。
並沒有立刻回話，金髮青年的單手撐起下巴，出神地深思著些什麼。
過了半晌，在細弱如豆的燈光下他調轉蔚藍深邃的眸子注視她，拘謹地遲疑了一下，終於不確定地開了口：「如果，阿夜——如果，自衛隊變得面目全非……我是說，假使它變成了另一種形式，以與現在截然不同的方式和名目存在著，你會認為……」
「別胡思亂想了——」她突兀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手指爬過潔白的床單扣上金髮青年搭在床沿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將本就壓得很輕的聲音放得愈加柔和，「不論自衛隊成了黑手黨或者別的什麼，它建立的初衷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並且以後也將不會改變哪怕分毫，不是嗎？」
金髮青年愣了愣神，眸底豁然開朗，有絲絲縷縷的光采漸漸明亮起來。他彎起了嘴角，輕輕地頷首說道，「我想是這樣沒錯。」
天邊澶薄的火燒雲被微風惹起了一絲煙波，晚霞蜿蜒曲折地跳躍著蔓延過大片大片的天幕，太陽在沉入地平線的最後一秒猛然噴薄出亮烈的光彩，旋即一切都陡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G77.035][第二更]
在後世記載的彭格列誕生之日後數月之間，這個由自衛隊演變而成的黑手黨家族迅速崛起，勢力很快覆蓋了整個義大利西北部，並悄無聲息地向南方蔓延，一時間與加百羅涅家族平分秋色，隔著一道無形的分界線僵持對峙著。
直到七枚彭格列指環被鑄就而成的那一天。
靴底踩過中空的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綿黏聲響，七十七夜單手持著一盞罩上了黃銅支架玻璃罩的煤油燈，在以燈芯為中心向外擴散成的固定圓形光圈中急匆匆地移動著步履，敏捷地下過數級臺階，終於來到了一扇厚重閉合著的鐵門前。
她將煤油燈掛在了鐵門的把手上，不知是因激動還是慌亂而微微顫抖的手伸入了口袋中，摸索半天才掏出了一串鑰匙，定下心神接著微弱的亮光胡亂地一把一把嘗試著，最終用中央綁著的不慎顯眼的一把鑰匙打開了鐵門。
將門開了窄窄的一小道縫隙，她動作快速地取下煤油燈鑽進了鐵門中。那是一個黑暗一片的地下室，塔爾波和他的助手們都已經因為指環的成功鑄造而離開了這裡，現在這個地方空無一人。
她四下環視著黑暗陰森、看上去詭秘異常的地下室，微微勾起了嘴角，然而很快便飛速抹去了笑痕。
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她緩步走到雕金師的工作臺前，順手把煤油燈放在了一角，冷靜地將一些雜亂無章地隨意擺放著的工具掃到了一邊，在臺上露出了一隅不大的空地後才停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風衣的內袋，取出一個做工精巧的金屬盒子。
她的動作輕柔而謹慎地將它在工作臺上安放好，然後後退了一小步凝視著這個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盒子，翠色眸底耀過隱隱壓抑的狂熱光芒。
翕動了一下嘴唇，七十七夜握在胸前子彈吊墜上的手指緩緩收攏，表情中流露出迫切而隱蔽的渴望來。
彭格列指環……這是塔爾波依照約定交到她手上的、真正的彭格列指環。
彭格列指環是7的3次方構成之一，掌管著縱向時空軸。也就是說，它所控制的能力是『時間』。
如果她的猜想沒有出差池的話……生了一層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過金屬盒質感冷硬的表面，七十七夜眯起眼睛低頭笑了一下，她想，這套指環的力量是一定能夠幫助她回到二十一世紀的。
多年以來的夙願終於即將達成，金髮青年微笑著伸出手來的樣子卻乍現在腦海中。她扣在金屬盒鎖墜上的手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摒遺了全部旁念，還是緩緩地用下力道，撚開了細細深入進鎖芯中的搭扣。
「你還是這樣做了……阿夜。」
脊背微微一僵，瞳孔中閃爍了一瞬不可思議的光芒，七十七夜迅速轉身面向來人將裝有指環的金屬盒掩在了身後，同時條件反射般將手按在了腰間。
「要對我拔槍嗎。」金髮青年淡淡地抿了抿唇，從地下室的一角視線無法觸及的黑暗中走了出來，站到了煤油燈形成的窄窄一方光明之間。
他直視著面前的棕發女人，慢慢地搖了搖頭，眼眸裡流露出的情緒複雜而深不見底。
仿佛被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陡然間驚醒，七十七夜立刻觸電般縮回了搭在槍套上的手，僵直著身體抬了抬下巴，與對方對視良久，唏噓著搖頭笑出聲來。
「你可比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成熟多了，Giotto。」
她微微笑著說道，上揚的嘴角似乎昭示著冰雪已然盡數消融。然而下一秒嬉笑般的圓融聲線卻驀地冷厲起來，她閃電般拔出槍對準他，歪過頭勾了勾唇，輕聲說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覺我對指環的企圖的？」
Giotto柔軟溫和的視線並未夾雜上絲毫冷峭，依舊平緩地望著她。他的面容平靜未起絲毫波瀾，在槍口的威懾下卻依舊不退不讓地稍稍向前邁了一步，緩慢細緻地一字一字說道，「這並不重要。」
「我來自未來——確切的說，是百年以後。七十七夜是我在那個時空中用過的名字。」七十七夜沒有理會他的話，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不可辨地輕細顫抖了幾下，旋即更加用力地勾起指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一些見鬼的機緣巧合我來到了這裡……你知道這套指環有增強炎壓的力量，但是卻不知道它可以掌管縱向時空。」
後退一步，靴跟碰擊到工作臺的桌角，她伸手抄起了那個小巧的金屬盒，「現在是我回去的時候了。」
金髮青年並沒有因她徹底的剖白而表現出絲毫的驚異，仿佛這一切已經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歎了口氣舉起雙手，緩緩旋轉身體背對著她，稍微仰起了頭，「如果這就是一直以來你想要的……」
「是，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所以誰也別想阻攔。」七十七夜放下了舉著手槍的手臂，也重新面向了雕金師的工作臺。她的手指觸摸到金屬盒冰涼的表面，穩定下心神將它的外殼打開。
細膩綿融、質地高雅的紅色天鵝絨鋪陳在盒中，而七個凹陷下去的深槽上卻空無一物。
指尖霎時被一片寒涼包圍，身體劇烈地戰慄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別愣在這裡了，艾莉婭小姐。」
寬大厚重的工作臺下突然鑽出了一個靈巧的身影，白皙臉上遍佈著雀斑的少年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抱臂看好戲地站在一旁，「裡面的東西早就被我在確認鑄造完成之後分發到各個守護者手裡了——我交給你的時候它就僅僅是個盒子而已。很漂亮的擺設，不是嗎？」
背對著他們的七十七夜面孔有一瞬間有如死灰，緊咬著嘴唇許久才壓抑著沒有放聲嘶喊出來，胸口激烈起伏著，她一步一步轉身側過臉去，目光定定落在了神情依舊懶散如昔的塔爾波臉上，面無表情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成奸的？」
「在我答應將指環提前交給你之後沒多久……說不定更早，抱歉我記不太清了。」
搔了搔亂糟糟的頭髮，塔爾波回答的理所應當。注意到七十七夜臉上憤怒連並著譴責的表情，他渾然不在意地挑了挑嘴角，語氣肯定地開口道，「況且我看你也不是那麼想回去，艾莉婭小姐。」
用尖銳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視著他，七十七夜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她張了張嘴，胃中突然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適，禁不住單手撐扶著工作臺彎下腰幹嘔起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14
[G77.036]
「我會負責的。」
按下她打算掀開被子的手，金髮青年的表情十分認真嚴肅地盯著她看，緊緊抿起的嘴角卻暴露了他此時與面前的女人同樣的手足無措。
「別犯傻了。」七十七夜被刺了一下般快速避開他的目光，頭疼地扶住了額角：「噢真是見鬼，你以為這是小鬼頭們玩兒的家家酒嗎？」
「……啊，是時候該休息了，阿夜。」完全將她的抗議置若罔聞，Giotto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轉過頭把她的被角往身下掖了掖。
瞥見她顯而易見有些心虛躲閃的視線，他微微地笑了出來，揉了揉腦後絨軟的金髮說道，「你並不需要這樣……阿夜。這些年你為我、我彭格列做的所有的事，不是這樣一次微不足道的背叛就可以抵消的。」
從鼻尖裡發出一聲蔑然的冷哼，七十七夜扭過臉不願直視他，放在一邊的手指卻悄悄地攥了攥潔白柔軟的被單。
將對方細小的動作盡收眼底，唇邊的弧度忍不住拉大了些。Giotto低了低眼瞼，手背擦過上揚的嘴角，俯下身挨近她眼眸垂斂的側臉。
過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一點兒動靜的七十七夜忍不住轉臉看過去，卻不料撞進了對方近在咫尺的笑臉。他眨了眨眼睛開了口，聲音笑意蔚然，滿是寧靜細緻的柔和，「你願不願意……」
「你願不願意留在這裡……跟我一起？」
七十七夜觸電般地從指尖到背脊震顫了一下，對方的問詢清晰得教她避無可避。她的內心五味雜陳，翻覆的情緒持續機械地湮滅復蘇，漸漸卻被一股澄明的暖流吞沒乾淨。
緘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說：
「……好。」
在七十七夜句尾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碎裂的爆炸聲陡然劃破了耳膜。腦中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轟鳴，她立刻調轉眸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窗外大門已被炸開，守衛的兩個彭格列首領衛隊的隊員頭破血流，伏在地面上不省人事。而莊園內部四處隱約可見攢動的黑色人影。
「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Giotto凝了凝視線向窗外掃了一眼，立刻對七十七夜叮囑一句，然後面色凝重地匆匆起身，移動腳步即刻離開了房間。
七十七夜幾乎是在他順手闔上門的同一時間就跳下了床，抄起放在床頭的手槍將子彈上了趟，赤著腳踏上軍靴從二樓的窗口一躍而下，藉由下落的勢頭向前翻滾一周才撐住地面站了起來，皺著眉四下環視。
彭格列家族總部此時已經是一片混亂，打殺聲伴隨著槍響此起彼伏地零散冒出，硝煙和血腥味混雜成某種奇異的味道，子彈和鐵器碰撞著濺起一連串耀目的火花。
七十七夜皺著眉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強撐著壓抑下翻湧而出的嘔吐感，單手捂著嘴巴穿梭在混戰的人群之中，時不時朝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加百羅涅常備軍補上兩槍，或者一個點射將追著彭格列分隊士兵打殺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擊斃。
不知是誰從某個刁鑽至極的角度向她開了一槍，敏銳及時地察覺到後她想要旋身躲避卻慢了一拍，眼見旋轉而來的彈頭就要鑽入她的身體，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臂用不小的力道推開了她。
「塔爾波……」她跌坐在了地上，看著滿身血污、神情狼狽不堪的少年，稍稍張了張嘴巴。
塔爾波將她扯離地面，迅捷地邁著腳步拉著她一路小跑遠離了混戰中心。俯下身撐住膝蓋，他大口地喘著氣用右手手背抹掉額上的汗水，左手探進衣袋掏出了一個閃閃發亮的小玩意兒，攤在手心展示在七十七夜眼前，「還記得這個東西嗎？」
「這是……」七十七夜盯著看了半晌，動了動嘴唇，臉上透出一抹狐疑的神色來，「……加百羅涅的那個奇怪的指環？」
「沒錯。」塔爾波點點頭，把指環高挑起來對著太陽，放在陽光下轉了轉，惺忪的雙眼因指環反射出的耀眼光芒而更深地眯了眯，「這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在維持炎壓輸出最高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節約火炎。打個比方來說——」他頓了一下，將指環拋了起來又伸手接住，「使用它的人可能就實力而言比起守護者們弱了一截，但他們可以連續應付甚至數十個小時的戰鬥。」
七十七夜歪了一下頭，視線隨著在日光下形成一個深色光斑的指環移動著，嘖嘖稱奇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可真是了不起的東西——你打算怎麼應付，天才雕金師？」
「不，應付這個還不是現在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你不好奇為什麼加百羅涅會突然派人襲擊彭格列總部嗎？」塔爾波說著抬起手，對不遠處的一道隱蔽的側門勾了勾手指，「想要徹底完成這種指環，最後一道工藝需要大量的加百羅涅之血，所以他們來取了。」
「本少爺究竟為什麼要被差遣來幹這種無聊的差事啊！」
用有些花哨的聲調懶洋洋地抱怨著，綠色短卷髮的少年穿著潔淨的白襯衫和背帶褲，推著輪椅上表情茫然的棕發男人從側門裡走了出來。
「你好，艾莉婭。」見到表情凝滯的七十七夜，迪奧立刻眼角一彎眉開眼笑起來，舉起了一隻手左右搖晃著打了聲招呼。
七十七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回贈給他一個笑容，同時腦海中滑過了什麼立刻頭腦一凜，在塔爾波耳邊悄聲說，「加百羅涅之血……難道他們的目標是他？」
「確切的說，是你和他。」塔爾波擠開藍寶將迪奧的輪椅推到七十七夜面前，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搭在輪椅的把手上，「想來想去還是由你來保護他比較合適，房子裡面已經成了戰場，不要進去。就在這裡等待戰鬥結束吧……啊，這個蠢少爺就跟我一起去戰鬥好了。」
「……喂，你是在質疑本少爺的能力嗎？！」
兩人拌著嘴勾肩搭背地離開了莊園的側面，七十七夜把迪奧輪椅的軸輪上夾帶的架子放了下來，將輪椅固定在了濕潤的草地上。緊接著卻聽到了什麼特別的響動，她的耳朵動了動立刻舉起槍，警惕地凝視著隱隱有打鬥聲傳來的那扇側門。
顯然也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迪奧伸出手扯了扯七十七夜的衣角，注視著她的眸光晶亮，一本正經地溫聲說：「別怕，艾莉婭——別怕。我保護你。」
「你在說笑話吧——我可沒有一丁點兒害怕。」七十七夜稍稍側過臉，啼笑皆非地瞥了他一眼，對他身下的輪椅挑一挑下巴，半開玩笑道，「還有，你真的認為憑現在的你可以保護得了誰嗎？」
「我會保護你的，艾莉婭。」
被柔軟的棕色髮絲遮擋了一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迪奧十分認真地篤定正色道。
七十七夜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頭，正待回話，那道沒有什麼阻擋力的側門已經被人從裡面蠻橫地撞開，巨大的破裂聲中有一個彭格列分隊的士兵被淩空扔了出來。
隨後走出來的是一個手持染血長刀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他的身上血跡斑斑，顯然受了不輕的傷，卻仍然提著刀一步一步走到重重落在地上、四肢不斷抽搐的彭格列士兵面前，一刀□了他的心臟。
驀然濃重起來的血腥味猛地灌進鼻腔，刺激得七十七夜頭頂冷汗淋漓，半強迫地丟下了手中的槍，彎下腰大量地嘔吐出酸液，急促粗重地抽吸著。
那名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隊員擦了擦臉頰被噴灑的血液，轉向一邊的迪奧和七十七夜。似乎是認出了坐在輪椅上面容嚴峻的迪奧，他繞過了棕發青年，握起了手中的刀就向七十七夜的背後捅去。
頭暈眼花的七十七夜沒有力氣做出反抗的舉措——她甚至沒有察覺到有敵人正帶著殺氣一點一點接近。迪奧慌忙試圖移動輪椅，卻發現軸輪上的木卡已經深深嵌進了泥土中，這使他無法控制輪椅移動分毫。
他又嘗試了幾次最終不得不放棄，拼盡全身力氣依靠上肢的力量向前猛然一撲，在空中抓住了對方的刀尖然後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薄而鋒利的刀刃在壓力的作用下深深凹陷進手掌，劃壓出一道血痕。迪奧眨動了一下眼睛卻很得意地笑開了，雙臂撐著地面緩緩地坐了起來，抬起流血的手掌湊到了七十七夜眼前，透徹的瞳孔裡還滿盛著天真，像一個急於得到褒揚的孩子：
「看，我會保護你，艾莉婭——我說過的。」
死死掩著口唇和鼻子的七十七夜眼睫顫抖了一下，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無法呼吸。那名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隊員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吃驚地甚至連刀也忘了抽出來。
喉嚨中不斷湧現沙啞的幹嘔聲，七十七夜蹲下身摸索著握起了手槍，卻不料這個舉動讓對方立刻驚醒，沖過來一個正踢將她的身體掀翻在地，然後抓住迪奧的後領敏捷地向遠處跑去。
七十七夜沾了滿身粘潮的泥土，她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擄走了沒有絲毫抗爭能力的迪奧，雙瞳有些輕微的漫散，壓抑著在地上慢慢地蜷縮起了身體。
因著迪奧被成功擒獲到手中，與彭格列分隊和守護者們戰鬥的加百羅涅成員不再做多餘的糾纏，紛紛如來時一般迅速無聲地離開了彭格列總部。戰鬥收尾後指揮清理戰場的Giotto發現了灰頭土臉地在草地上圈成一團的七十七夜，沒有出聲說些什麼，而是沉默著把她抱回了房間裡。
但是他沒有料到，第二天一早——彭格列的預備隊還沒有開始訓練的時候，七十七夜挑揀了幾把槍離開了巴勒莫。
[G77.037]
3分42秒。
七十七夜嘗試著動了動被導線緊緊縛住因而有些發麻的手臂，歪頭看了一眼綁在胸口的計時器，不斷跳動的數字讓她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2分28秒。
她歎了口氣，用不知是否隱藏著希冀的複雜目光向緊扣著的大門看去。門的內外依舊是悄無聲息的靜謐一片，她垂下眼簾，自嘲地挑了挑嘴角。
1分01秒。
她抿了抿發幹的嘴角，面容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震耳欲聾的爆響轟然炸開，鐵屑和煙氣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七十七夜的身體一抖立刻張開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房門。
單手撐著被強行損壞的門扉，金髮青年的額間跳躍著澄明溫暖的金色火炎，璨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在模糊了大片視野的煙塵粉末中不慌不忙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是笨蛋嗎……」
幾近微不可聞地低聲喃喃了一句，七十七夜看著Giotto將被火炎轟成了一塊廢鐵的大門丟到一旁，走到她面前跪低下身子皺著眉研究起纏繞在她身上的炸彈來，發悶的胸口陡然被某種陌生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填滿了。
「就算要去救迪奧先生，你也該提前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去的，阿夜。」他稍轉過臉看她一眼，唇邊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溫和一如平素的語氣卻聽不出絲毫責備的意味。
七十七夜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幾乎快要躥出胸腔。在糾葛滿身的導線所能延伸的範圍內她儘量地上身前傾，斜過眼睛緊盯著他的動作，快速地開合嘴唇說道，「這是簡易爆炸裝置——靠計時器的指針轉動引爆的。在壓力電路中有備用的起爆器——記得檢查一下雷管上的點火裝置，應該是塑膠炸藥。」
「告訴我，該切斷那根線？」
眉心的凹痕被蹙得更深了一些，Giotto看著密密麻麻繁亂糾纏的導線按了按額角，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此時的指針已經跳動到三十秒。
「機會只有一次……我拿不准。」七十七夜的呼吸更加急速，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纏繞在一起五顏六色的導線讓她的眼珠有些眩暈地轉了轉，帶著清晰可見的慌張神情做著判斷，艱難地開口吐出音節：
「黃色……不，不對，那就是綠色？我……」
十秒。
九秒。
八秒。
……
「或許是黑色……」冷汗浸透了背部的衣衫，她鬆開了緊咬的牙關，幾乎是嘶聲喊叫了出來。但眼看金髮青年凝起火炎的指尖湊近了那根導線，她的眼中閃爍了一秒的遲疑，旋即拼命搖起了頭，「不！別再靠近它……我不確定……」
視線仔細地深看一眼那根隨著她身體的戰慄而細微曳動著的黑色導線，Giotto隨即稍稍抬起了下頜，保持著單膝半跪右手食指搭在導線邊緣的姿勢，用左手扣住她的後腦徑直吻住了她發著抖的嘴唇。
五秒。
四秒。
……
身體大幅度地顫抖了一下，嘴唇上傳來的灼燙溫度讓七十七夜微微瞪大了眼睛。
抓准了她的四肢舒緩癱軟下來的一瞬間，Giotto金色的瞳孔絲毫不偏不移地凝望著對方的碧眸，同時將右手食指向前推進了一點，乾脆地切斷了那根黑色的導線。
計時器的指針穩穩地定格在了最後一秒。
起身把將她牢牢桎梏在長背椅上的導線一一截斷，金髮青年伸出手臂繞過背脊將她攙扶了起來，掌心卻觸摸到了冰冷潮濕的汗意。
「你應該做幾個深呼吸，然後讓自己放鬆點，阿夜。」
Giotto將她的右臂挎在自己的肩上，不忘悉心地建議道。
「我中了卡洛斯的計被綁到這個見鬼地方……然後他們就給你送去了消息。」七十七夜緊繃著臉低下頭，吃力地邁動雙腿，不急不緩地慢慢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肌理，輕聲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這是個陷阱，你應該知道。」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阿夜。」Giotto照顧著她的速度調整步伐，語調輕快地做出回應，「就像當初在密弗拉底叢林，你本來可以放棄我帶著基石自己離開……然而你沒有這麼做一樣。」
「……你又在說蠢話了。」
掩飾般地擺了擺手，肺間吸入了瑣碎的粉塵使得她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屏住呼吸踏過一片彌散開來的煙幕，她開了口繼續說道，「用那顆炸彈讓我們同歸於盡，這應該是他們的第一重計畫……但我不認為會只有這一重。」
他們磕磕絆絆地移動到廢棄樓房的走廊中，扶著斑駁剝落的牆壁行走著，不遠處的拐角卻傳來了一陣整齊規律的窸窣聲，震動連帶著灰白色的薄薄一層牆皮紛紛脫落。
「看吧——果然來了。」
無言地掀了掀眉角，七十七夜條件反射般地伸手摸上了腰間，才想起在被綁到那把椅子上裝上炸彈之前身上的武器已經盡數被收了個乾淨。
臉痛苦地皺在了一起，她側耳聆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氣定神閑的Giotto：「你帶沒帶什麼武器……比如槍或者刀？」
金髮青年想了想，攤開手搖搖頭。
「……真是糟糕了。」
她咒駡一聲對天比了個中指，隨後卻猝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拉扯，踉蹌了幾步後被Giotto掩在了身後。
身穿標誌性的黑色制服、手持槍械在面前快速排開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金髮青年的眼神冷靜，面色沉著如常。他微微抬起了手，指間躍動著明亮火光。
密不透風地堵住了去路的黑色軍團突然向一旁分開了一道通路，鼻樑上夾著的金絲邊眼鏡折射一道反光，貝爾格勒面帶微笑地向前走了一步，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我們又見面了，治安官先生的公子……不，彭格列家族的第一任BOSS。」
再度抬了起頭，吐出最後一個音節時他臉上的笑容已經全然褪去，被黑色皮手套包裹著的手指將眼鏡稍微向上推了一推，他用溫文爾雅的聲線緩緩說道：
「很遺憾，我必須遵從我的BOSS下達的指令——將您和加百羅涅的叛徒一起，永遠地留在這個地方。」
話音尚未落下，原本呈半弧形的包圍圈已經在Giotto身邊頃刻收攏，全面封鎖了他的四周。
而七十七夜卻被阻隔在了包圍圈外。
嘴角無聲地醞釀起一縷嘲弄的笑意，七十七夜的左肩靠著牆壁堪堪站立，伸手接過了對方用軟綿綿的力道扔來的一把短小銀刀，在手心翻來覆去地察看了一番，表情卻纖毫不動。
「我一直期待著和你戰鬥一場……艾莉婭小姐。」在咫尺之遙面向她而立的貝爾格勒唇邊也噙著叵測的弧度，最後的稱呼夾雜著濃濃的譏誚，在鏡片玻璃下直射而出的目光諷刺地注視著她。
把玩著隱隱透出寒氣的鋒利銀刀，七十七夜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揣測道，「期待和我戰鬥？……因為我們是同類嗎。」
對方稍稍挑了挑眉，拋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聳了聳肩，她握起了刀柄撐起身體後退一步，用戲謔調笑一般的口吻隨意說道：「啊，你是加百羅涅的走狗，我是彭格列的忠犬。」
[G77.038]
望不見邊際的天空渲染了一季盛夏獨有的澄粹湛藍，隨著清冽的白雲的浮動而層層暈開。
午後的陽光恍若決堤的潮水傾盆而下，從牆壁破裂的縫隙裡投射，湧入廢棄大樓陰森可怖、深不見底的黑暗與沉鬱中，盛開出一束束朦朧的光柱，有些細小的塵埃顆粒在其間飛舞。
一連串四散的火花與金屬高速摩擦碰撞的猙獰聲響一道迸發，貝爾格勒的刀尖減緩了速度，繞過七十七夜持刀的手，精准狠戾地向著柔軟細白的脖頸直刺而去！
在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後腳下向前一滑堪堪避開對方的攻擊，七十七夜半躺在地面上反手扣住他的腳踝往後一拉，在對方的身體就勢向後傾倒的瞬間刺出一刀，貝爾格勒甩開她的手一腳蹬住她的肩膀將她踹開幾米，單手撐地在觸碰地面的前一秒一躍而起，將上身微微彎曲，做出發動攻擊的最佳狀態。
七十七夜的背部狠狠地撞上牆壁，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響，右肩傳來清脆的哢嗒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鈍痛，這使她意識到她骨關節極有可能已經錯位。粉塵淋淋中她猛地咳嗽了一聲，用手背擦了擦淌過眼角模糊了視線的汗漬，在對方攻來的瞬間翻身避開刀尖，旋即起身倒退幾步一記掃踢正中貝爾格勒側腰。
然後她扶著耷拉下來的肩頭迅速接好，眉頭輕微皺了一秒便立刻恢復平常，將反握著尖刀的手臂稍稍抬起一點，定定地看向前方的貝爾格勒。
被逼無奈趔趄著後退了兩步，貝爾格勒的嘴角慢慢勾起一絲難辨的笑容，隨手將架在高挺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甩開，他挑起了下巴，右手高舉到胸前，鋒利的薄刃向外翻著，有尖銳光華轉瞬即逝。
兩人靜默對視數秒，沒有絲毫預兆地突然向前沖去！在刀刃與刀刃對撞交擊的一刹那，亮烈的火光瞬間迸濺開來！直接瞄準了最致命的胸膛，七十七夜伸展生了一層薄汗的手臂把銀刀反撩起來，身形快速閃過，同時在貝爾格勒的胸前驀地劃出了一道深刻刀痕！
就在充滿塵埃與硝煙的陰暗角落內卻與明媚的陽光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一地蔓延的血色染上了與沉黯相同的汙黑，凝固的液體漆在蒼白的肌膚上，呈現出某種詭譎而鮮明的強烈對比。
鮮血沾滿了手中閃閃發亮的銀質尖刀，碧色眼眸蘊藏著幽冷卻又有熱氣沸騰的溫度隱隱跳動，她靠著慣性向前猛衝幾步然後倏地刹住腳步，別過身體再次面朝對方，攥緊刀柄快速移動腳步拉近距離，目光鋒銳而凜冽。
貝爾格勒屏息而立，在即將擦身時找準時機迅速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向後拗轉，在她前傾的身體猛然停頓的刹那刀刃毫不遲疑地割過她的腰側，趁她條件反射般伸手按住腰上皮肉綻開鮮血激流的傷口時抬腿踢開了她手中的刀，動作迅捷地一把攬住她的肩頭，將刀尖溫柔地送進了她的腹中。
貝爾格勒的手指依舊保持收攏，緊握著已經深深刺進七十七夜身體的刀，隨著她痛極轉身的動作，利刃直接橫向將她的腹部全面剖開！
尖銳的痛感至極便轉為麻木，神經末梢盡數震顫著，七十七夜的面孔霎時間血色盡褪，因疼痛刺激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眼前一黑身體便向前跌去，下頜隨著重力狠狠撞上了他的肩膀。旋即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她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盡可能的保持清醒，拼盡全身力氣用雙臂緊緊縛住了半個手掌都沒入自己腹間的貝爾格勒，轉臉張開嘴巴就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
犬齒帶動整排牙齒全部刺破皮肉，淡青色的血管因壓力直升而頃刻爆裂，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直沖鼻尖，大量黏膩腥稠的鮮紅血液噴湧而出。大動脈破損使得鮮血連帶生命一同飛速流失的貝爾格勒劇烈地掙扎著，七十七夜卻收緊手臂將他桎梏得更緊，不久之後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了一點兒聲息。
放開了雙臂任由對方的屍體滾落到一邊，陡然放鬆下來的腦中一片混沌，她吃力地低下頭調轉目光，想看看腹部已經成了怎樣血肉模糊的慘像，可是剛剛轉了轉眼珠就被人從身後捂住了眼睛，身後傳來淡淡的血腥氣，旋即被更加濃稠的蒸騰鮮血所掩蓋。
「別看。」
耳邊響起了Giotto的嗓音，語速緩慢，咬字清晰，平緩聽不出絲毫悲喜。
「……別看。」不知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他停頓一瞬，又重複了一遍。
遽然意識到了什麼，七十七夜很聽話地閉起了眼睛，原本蒸幹的冰冷淚痕被幾股濕熱重新覆蓋。
「嗯。」她從喉嚨深處艱難地發出一聲。
將她支離破碎的上身撐起穩穩搭在牆壁上，Giotto旋過身重新面向四面八方湧來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指間燃起明亮的火炎，溫潤藍眸再度被璀璨的耀金色替換。
失去了指揮官的加百羅涅僅僅出現了幾分鐘的慌亂與騷動，隨即便有人把貝爾格勒被鮮血染紅了一半的屍體拖出了戰場，包圍圈整合收攏，有條不紊的攻擊複又持續一波一波地襲來。
在應付了幾輪攻擊後Giotto敏銳地感覺到火炎的強度漸漸弱了下來，抬手揮開一名特殊部隊成員射來的子彈，他深吸一口氣暗暗蹙緊了眉頭。
仿佛看出了他的體力已經有些不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在新任臨時士官的指揮下加快了攻擊的頻率。被逼到絕路的金髮青年將全部火炎集中到右手，打算做最後一搏，面前嚴密的包圍圈卻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不斷有黑衣的人影被拋開到半空，趕忙四散閃避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讓包圍圈形成了不少疏鬆的空隙，背靠背對著同伴舉起槍口比肩而戰的兩人立刻撞進了Giotto的視野中。
一張陌生的面容讓Giotto怔了怔，視線向旁邊掃去，他馬上認出了另一個面容嚴峻的黑髮男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低聲嘀咕一句：「Sivnora……？」
突然向著同伴拔刀相向的兩個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快清剿了殘餘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站到了Giotto面前的那個陌生青年風度翩翩地行了個禮，望向對方的眼底含笑，身邊漸漸縈繞起澶薄的白色霧氣。
「你來得很是時候……」待到煙幕徹底消散，Giotto看著眼前的軍裝青年苦笑了一下，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戴蒙。」
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斯佩多靛藍的眸子向金髮青年的身後偏了偏，挑了挑嘴角露出了飽含深意的笑意，「Nufufufu……我想你不反對送這位遍體鱗傷的可憐小姐去巴勒莫一趟吧，Sivnora先生。」
沒等Giotto開口做出什麼表示，他已經神態自若地自顧自介面道，「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解救被幽禁在城堡裡的公主……的哥哥嗎，BOSS。」
金色眸間流露深思的表情，Giotto遲疑了一下，並沒有追問黑髮男人突然倒戈的原因，微微頷首道，「那就麻煩你了，Sivnora。」
撈起七十七夜已經癱成一團爛泥的身體，Sivnora沉默著對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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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昏迷中轉醒的七十七夜感到自己置身於一片綿融柔軟的包圍之中，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有一雙蔚藍的眸子燦若汪洋，放在枕邊的手被人松松地握住，柔和的暖流與使人安定的力量從貼合的掌心不斷傳來。
七十七夜微微張了張口，身帶震動發出的嘶啞聲音讓她自己都感到詫異：「……Giotto。」
似乎是中途被人打斷了某種思考，金髮青年猛地抬起頭，看到她正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立即舒展了眉角彎起笑容，「你醒了……我和戴蒙找到了迪奧先生，他失血過多，不過並沒有大礙。你可以放心了，阿夜。」
「……」七十七夜點頭。
Giotto幫她把一綹汗濕的頭髮攏到耳後，繼續說道，「加百羅涅已經正式向彭格列宣戰。不過不要緊，我想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正面應戰。」
「……」七十七夜點頭。
「愛琳娜小姐帶來的醫生檢查了你的身體……他說你已經沒辦法再有孩子了。」
「……」七十七夜點頭。
「嗯……」遲疑了半秒，Giotto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握著她的手的五指不著痕跡地收緊了幾分。
他用緊張的語調期期艾艾地提議道，「等到這次的戰爭結束後，就嫁給我吧。」
「……」
猝然蔓延開來的緘默持續了很長時間，七十七夜看著他的眼睛，嘴唇翕動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3-7 19:14
[G77.039]
兩大黑手黨家族的戰火很快席捲了整個義大利，浩大的聲勢讓政府與貴族紛紛打消了橫加干涉的念頭，獨求自保不得不作壁上觀。彭格列家族投入了幾乎全部兵力，甚至連年紀最小的守護者藍寶也親自帶領軍隊參加了戰鬥，與加百羅涅家族的勢力佈置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勢態格局，一時之間互不相讓，難分高低。
位於巴勒莫的彭格列總部一如既往的繁忙一片，來回匆忙地穿梭著的人影應接不暇，七十七夜揉了揉酸漲的眼睛，困倦難耐地打了個呵欠。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注意到對方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憊神色，Giotto停下手中沙沙作響不斷書寫的羽毛筆，按按眉心細心地問道，「你的傷剛剛痊癒，阿夜，我擔心……」
「不，我用不著，親愛的。」
立刻對他細緻的關心報以一個笑容，七十七夜稍稍挺直了腰杆，努力擴大眼廓，以昭示自己的精力還尚且充沛。
「……」有些啞然失笑地看著對方試圖遮掩倦意的舉動，Giotto張開口剛想繼續說些什麼，首領辦公室緊闔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莽撞地衝開，圈固在雕花鐵欄裡的玻璃撞到牆壁上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Giotto及時掩去了不悅的表情，溫和內斂的眸光直視迎面大步走來的軍裝青年，「戴蒙，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還會出現在這裡。委派給你的任務……」
斯佩多冷哼一聲，上翹的嘴角卻沒有流露出半分真切的笑意，被黑色的皮手套包裹的右手正牽著一隻染有斑斕血跡的纖纖玉手，轉過臉柔聲安撫著身後的人，「已經沒事了，愛琳娜。」
公爵小姐的儀容已經不是那麼盡善盡美，低垂的濃長眼睫微微顫動著，驚魂未定的表情顯然殘存著驚恐和惶然。
「Nufufufu……你將我派去出生入死，在這裡就是這樣保護我的愛琳娜的嗎，BOSS？」
刻意咬重了最後的稱呼，斯佩多以同語調如出一轍的譏誚目光望向辦公桌後的金髮青年，神情帶有某種惡質的譴責。
他輕柔地扶著愛琳娜坐到了緊挨著粉刷一新的雪白牆壁放置的長沙發，再也不看Giotto一眼，自顧自地用陳述的語氣說了下去，「公爵的住處遭到了襲擊，我們曾經宣誓護主的女僕小姐都得到了雕金師先生的庇護，而你卻沒有為愛琳娜採取任何保護的措施。」
「……關於這件事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非常抱歉，愛琳娜。」
眼底頓時湧現了真摯的歉疚，金髮青年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受驚的公爵小姐，然後面向一邊抱臂而立的斯佩多，輕聲說道，「可以請你儘快回去接手軍隊嗎，戴蒙？我會通知Sivnora的暗殺部隊，讓他在維爾特勞斯公爵的宅邸周邊加派人手……」
「你還是這麼天真得可笑——別傻了，我親愛的BOSS，戰火和硝煙遲早會覆蓋整個義大利，就算是貴族階級也並不會因為他們的特權和財富就得到倖免。」
斯佩多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善意的提議，諷刺地牽高了一下唇角，露出不接受任何多餘商榷的姿態，擲地有聲地朗聲道，「我必須送愛琳娜離開義大利，立刻出發。」
「我想你不能這樣做，戴蒙。」不加遲疑地果斷予以否決，Giotto看著面前為愛人焦心憂擾的貴族青年，向前一步誠懇實意地說道，「攻打海島的計畫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應該也清楚，島上的工廠生產出的指環被加百羅涅常備軍大批量地裝備，這對我們……」
看到對方毫無動搖的神色，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絕望失落的表情，漸漸停住了急切的話音。
「Nufufufu……你打算犧牲愛琳娜的人身安全，換取那個島上的指環工廠——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你再不閉嘴的話我就發射動感光波了，霧守先生。」
一直噤著聲任由他們辯駁的七十七夜用並不是十分文雅、與周遭幾人良好的修養談吐格格不入的動作歪在了沙發上，撫了撫愛琳娜的肩示意她不必擔心，轉眸乾脆地截斷斯佩多不懷好意的猜忌，「你去按照原本的計畫摧毀那個見鬼的什麼指環工廠，我來負責保護愛琳娜離開義大利——你覺得這個建議怎麼樣？」
「Giotto先生說的對，戴蒙，你得儘快帶領軍隊登島摧毀那座工廠——那是關乎于彭格列家族能否取得勝利的至關重要的一環。」
剛剛從驚懼之中平緩下來的愛琳娜強作鎮定地抿了抿唇，彎了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深望著自己的戀人柔聲說，「有艾莉婭小姐的保護，你並不需要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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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發生在彭格列首領辦公室的爭執就成了七十七夜和愛琳娜此時提著簡便的行李輕裝趕路的直接理由。
「你感覺怎麼樣，愛琳娜，需不需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七十七夜深吸幾口氣，長途的跋涉讓她覺得曾經受過重傷的肺部又浮起了一陣海綿孔洞般綿軟的抽吸聲，她放慢了行進的速度，同時不忘轉頭問了一句。
「不……暫時還沒有問題，謝謝你，艾莉婭。」
精幹貼身的棕色馬甲與米色長褲勾勒出挺拔有致的身材，愛琳娜虛白著臉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滑落頰邊的汗滴，水痕沿著下頜線條優美的輪廓一路蜿蜒，隨著頸部肌理的顫動泛起幾道柔和的光。
七十七夜點點頭，細心地攙扶了她一把，眼角的餘光瞥見遠處熒熒如豆連綿成片的燈芒，輕微地眯了眯眼瞼，自言自語般地叨念道：「瞧——看上去是個小村子，我們可以先到那裡歇一歇，等到傍晚再接著趕路。」
話音剛落，她又愉快地笑了笑，扶著愛琳娜的手臂幫助她越過一個土丘，神態相當輕鬆，「馬上就要到和Giotto聯繫的馬車匯合的地點了，你會被很安全的送出義大利的，愛琳娜。」
「路上還要麻煩你保駕護航了。」公爵小姐輕輕地笑了起來，精緻的面容上有明亮希冀的神采閃動。
七十七夜也扯起了嘴角，與愛琳娜一起一步步並不算順利地移動著，用了不少時間才來到了村落的邊緣。
她們徐步行走在老舊破敗的低矮房屋錯落形成的窄巷間，希望能找到一戶人家歇歇腳，但讓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得頗為古怪的是，這個不小的村落卻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有污濁一片的玻璃窗內偶爾投射來幾道明顯帶有警惕與狐疑的目光。
「這地方有點兒不對勁……」
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七十七夜暗自嘟囔了一句，拉起四處張望著隱隱發怯的愛琳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當七十七夜和愛琳娜終於越過了村民們詭譎重重的視線、來到了村口豁然開朗的空場邊緣，低籲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提吊著的心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們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十余個深麥色皮膚、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被綁在巨大的十字木樁上，他們的眼窩深深凹陷了下去，神色疲倦而憔悴，而被曬得幹焦脫皮的臉上卻依舊滿溢著倔強不屈的表情。
幾個身著統一制服、手持各色槍械的男人耀武揚威地站在他們面前，口中不斷地咒駡著侮辱性的語言，在得到遠處的一聲聽不清內容的吆喝後幾人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已經收到資訊，然後紛紛調過頭，在捆綁著年輕人的木樁前又豎起了幾個小木樁。
用胡桃木和草繩胡亂綁起的小木樁被樹立在眼前，不少年輕人的神情紛紛乍變，他們的面孔霎時血色全無，顫抖著嘴唇看著幾名面容稚嫩的孩子被放上了木樁，眸底流露出悲苦與絕望，閉上眼發出了慘聲嘶嚎。
「我想這些統一制服的先生們是統領這個村落的黑手黨，而這幾位就像即將受到火刑的基督徒一樣的青年想必就是抱著愚蠢的念頭想要反抗他們的叛逆者吧。居然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看上去是打算斬草除根了……真是殘忍。」
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猜想與感慨，旋即便察覺到緊貼著自己的公爵小姐神色有些異樣起來，七十七夜立刻摒遺掉眼裡的同情，馬上出言告誡道，試圖打消對方眼中蠢蠢欲動的念頭：
「愛琳娜，這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過路人。」
愛琳娜垂下了眼簾，並沒有打算反駁些什麼，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該走了。」這才松了一大口氣，七十七夜伸出手想去拉著她一同起身，沒想到卻被地上突起的土坷垃狠狠地絆了一個趔趄，扯過旁邊垂落的乾枯樹枝才沒有讓自己狼狽地跌倒在地，但樹葉隨著扯動大面積抖落的異樣聲響還是吸引了幾個黑手黨的注意。
「快走。」顧不得衣角被塵土蹭出了幾塊髒汙，七十七夜拽起愛琳娜踏著一地窸窣聲就彎著腰向一邊快速跑去。
顯然已經發現了不速之客的行蹤，大隊的黑手黨湧了出來堵住了原本通暢的道路，七十七夜咬緊了牙關，將右手到腰間掏出一把槍向後按在愛琳娜手中，然後抽出了已經發鈍的軍刀壓在手心，頓住腳步站直了身體打算靠武力殺出一條通路。
隨著視線範圍的擴大，七十七夜一眼就瞥見了一團蓬鬆柔軟的銀髮，細碎劉海下紫水晶一般的雙眸眨了眨，銀髮男人的食指和拇指捏著一塊白巧克力，笑眯眯地丟進口中，然後向她招呼般地揮手致意：
「好久不見，塔爾波在你那裡還好嗎？弗雷德可是一直在想念他呢。」
「胡、胡說……」正裝筆挺地站在他的側後方的管家皺了皺眉，尷尬地推了一下滑到了鼻翼的眼鏡，很小聲地反駁道。
「啊啊，今天的天氣真是難得一見的晴朗啊。」
銀髮男人悠閒地雙腿交疊坐在柔韌樹蔓編織的籐椅上，將沒用的巧克力包裝紙隨手扔到一邊，似乎十分好奇地提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我來到這種偏遠的小地方是為了做生意，那麼兩位小姐又是來做什麼的呢？郊遊嗎？」
[G77.040]
「克萊斯特先生……」
坐在對面的男人躊躇了一下，抽了抽嘴角還是輕咳一聲打斷了銀髮男人興致盎然的談話，「是您認識的人嗎？」
在得來一個軟軟上翹的單音節『嗯』之後，男人搓了搓手示意手下解除警戒狀態，隨後向著桌上整齊碼放的金幣勾了勾下巴，「我們的交易是否可以繼續進行？」
掃興地聳了聳肩，克萊斯特半眯起眼睛，笑得彎了起來的眉梢在話題涉及到自己的軍火生意後立刻平緩下來，頷首示意身邊的弗雷德上前清點金幣數量。
「艾莉婭……」
耳邊突然被一陣輕柔的吐息噴撥得有些□，七十七夜歪過頭，看到了愛琳娜湊在耳邊緊抿著嘴唇的臉龐。
「我們得馬上繼續趕路，愛琳娜。」她挑眉看向對方，提醒道。
「不……我認為我們必須救他們，那些可憐的年輕人和孩子們……」
愛琳娜怏怏不快地雙手交握，垂憐的眸光望瞭望空場中央被綁在十字樁上的人們，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帶著懇求的語氣對七十七夜低聲說道，「你知道嗎，艾莉婭——拯救這些貧苦無依的人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想看他們歡笑，給他們希望——如今那位先生運來的軍火到最後勢必會被作用在這些窮人的身上，因此我決不會坐視不管，所以請你……請你務必給予我幫助，好嗎？」
「……你一定得馬上打消這個念頭，愛琳娜。」
低下頭避開對方太過澄淨無垢的眼眸，七十七夜不知不覺被稍稍打動從而遲疑了一秒，旋即反應過來立即堅定地搖搖頭，用不可商量的強硬語氣警告道。
愛琳娜怔怔地看了她數秒，似乎才剛剛意識到她與那些蠻橫的掠奪與助紂為虐者們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別。於發現了睽異的眼中爬過一絲再明顯不過的失望與憤慨的情緒，愛琳娜別開臉並未再度看向對方，十指指尖向內收攏緊緊地攥了攥，終究沒有再發一言。
掩下眸間浮起的愧意，七十七夜往前邁了幾步，對專心致志埋首于軍火生意中的克萊斯特招了招手，「您可以說服面前的那位先生放行嗎，我們急著要通過這裡，克萊斯特先生？」
將她徹徹底底地忽視了好一會兒，待到弗雷德將裝滿金幣的箱子闔上提在手裡，克萊斯特先與合作夥伴握了握手說一聲合作愉快，才不急不緩地慢悠悠將視線移了過來。
七十七夜剛想對他的失禮表達自己的惱火，沒想到克萊斯特的目光剛剛與她接觸，眉頭便頃刻間皺了起來，面帶迄今為止她見到過的最失態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開口道：「那位小姐……她想做什麼？！」
冷汗在聽清對方話語的一瞬間蒸騰而出，七十七夜觸電般地猛然回過頭，只見公爵小姐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她的身邊，正踩著棗紅色的馬靴從一個翻開蓋子的木箱前站了起來，泛白的骨節緊緊地握著一枚顯然是從箱中取出來的手榴彈，向停靠在不遠處堆滿了槍支彈藥的馬車奔跑著。
看到剛剛銷聲匿跡沒多久的眾多負責警戒的黑手黨再次出現、並飛快地包攏了過來，同時盡數向奔跑中的倩影端起了槍口，七十七夜的瞳孔劇烈收縮，踉蹌著向前跨出幾步，嘶聲喊道：「愛琳娜！不——」
一連串有如打樁機般悶重的聲響掃過，愛琳娜纖弱的身體在子彈強大的衝擊力下劇烈地抖動有如風中殘葉。身上綻開了滿目的血洞瘡痍，她掙扎著維持最後一絲意識，拉開了手榴彈的保險栓，充滿著無限渴望的眼眸迫切地望著那輛滿載槍彈的馬車，拼盡全力抬起了手臂，試圖將手榴彈投擲過去。
察覺到她的企圖的黑手黨們毫不猶豫地再度扣下扳機，愛琳娜最後的願望終究沒有得以實現，她遺憾地噙著一縷微笑閉上了雙眼，身體猝然向後栽倒在汩汩血泊裡，被自己拉開的手榴彈失去束力脫手而出，淩空旋轉了幾周，掉落在離她不遠處的土地上。
一聲轟隆的巨響，七十七夜的大腦空白一片，耳邊暫態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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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怪你……別自責，阿夜。」
收緊了摟在她肩頭的手臂，Giotto放低音量柔聲安慰著，句尾話音未落卻無力掩飾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你不明白，Giotto……我當時應該幫她的，我應該幫她！如果我……」口中斷斷續續地吐露胡亂瑣碎的呢喃，七十七夜有些失魂落魄地斜過臉靠上他的肩膀，複雜的眼神卻始終牢牢鎖定著那名風塵僕僕地奔赴而來卻依舊軍容整潔的青年——斯佩多單膝觸地，一言不發地半跪在裝有戀人遺骸的骨灰盒前，深深低垂著頭以兩手掩面，顯得有些詭異的安靜。
克裡門蒂娜悲慟地放聲哀號著，單手□褲袋中的塔爾波面無表情地拉著她手好使她不至於跌倒在地，眸中卻也醞釀著無聲的扼腕唏噓。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聲嘶力竭的克裡門蒂娜早已無力嚎哭、只能癱坐在地上低低地啜泣，斯佩多才捧著戀人的骨灰盒慢慢站了起來，原本俊美的面容因強烈的痛苦而微微扭曲著，冷冰冰的目光依次跳躍在Giotto和七十七夜的臉上，嘴角不動聲色地緩緩扯起了叵測難辨的弧度。
靴跟與地面研磨出一個旋轉的角度，他轉過身站得筆挺一絲不苟，直視前方邁動腳步離開了禮堂，步履平穩而堅實。
目送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七十七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起臉直直面向金髮青年面上始終不帶什麼多餘的表情，很艱難地開口說道，「很顯然，霧守先生的狀態已經無法勝任摧毀島上工廠的任務了——讓我去前線接管他的軍隊吧，Giotto。」
定定凝視她半晌，Giotto輕微頷首應允道：「……好。」
[G77.041]
一艘最普通的箱式貨輪線條流暢的船身被刻意做舊，在蒼茫大海上化為不起眼的一顆粒點，無聲地于碧藍海面浮浮沉沉，一刻不停地向前航行著。
蹲在駕駛艙艙內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的七十七夜煞白著一張臉，一手從肺部往小腹上下按壓著。注意到掌舵的士兵投來關切問詢的眼神，她用腳尖碾滅了煙頭扶著較為低矮的設備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嘀咕著道，「好好開你的船，我只是覺得有點暈……我們現在到哪兒了？」
「我們的位置已經非常接近那座小島，再過五分鐘就可以靠岸了。」
士兵專心致志地操縱著輪船的航行路線，同時挺直腰杆立正回答道。
對方完全符合軍階禮儀的態度得到了七十七夜一個滿意的點頭，隨後她隨手從一邊拿過護目風鏡不偏不斜地戴上，迎著並不算舒緩的海風走到甲板上，將手臂疊起搭上欄杆，向前方眺望過去。
一座一眼望去看不到絲毫綠意的島嶼靜靜漂浮在一望無垠的海平面，帶著籠罩的層層風沙進入了視線。
島上不僅寸草無生，甚至依稀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被帶有鋒利尖刺的鐵絲網包圍著的白色建築零丁矗立，割裂金屬的嘈雜噪音不斷刺激鼓膜，豎直聳入天際的煙囪中接連湧出黑煙，細窄出風口不時有星星點點的火花迸濺。
還尚未登島就已經能聞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伴隨著海風的腥咸混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奇怪味道，這讓七十七夜的臉色再度難看了幾分。她一手掩住鼻子，在轉身回艙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座孤立的無名島嶼，深深皺緊眉頭。
她沒有在島上看到任何防禦措施，甚至連守備軍隊的一點兒影子都尋覓不到——這十分不對勁。
當她走到甲板的正中央，寬闊的船身驟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粗糙表面摩擦碰撞的巨大聲響使她一怔，旋即立刻加快腳步跑回了船艙，氣喘吁吁地一把推開駕駛艙的門，「怎麼回事？！」
掌舵的士兵停下手中忙活著的動作，用茫然的目光看過來，頗為疑惑地回答道：「……我們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
「是什麼？」邊問著邊走上前，七十七夜隔著玻璃努力向海面以下張望著，但視線卻被船身形成的陰影所阻隔。
「船怎麼樣了？」她的臉貼在玻璃上問道。
士兵立即回報：「船體很結實，沒有破損和漏水的現象。」
她思索了數秒，頭也不回地命令道，「倒船，看看我們到底撞到了個什麼玩意兒。」
「是。」
——這是一個險些要了她性命的決定。
兼任操帆手的士兵接到了命令，轉動起帆葉調整接收的風向，藉由呼嘯的海風助力讓輪船開始向後緩慢地倒退起來。
幾乎是在船身後退的同一瞬間，爆炸形成的火浪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強大的壓力波衝擊著搖晃不穩的輪船，艙室的玻璃乍然碎裂，船身鋼鐵被撕扯出一個巨大的豁口，不規律鋸齒狀的邊緣被炸得焦黑，零星燃著幾點小小的火苗。
大爆炸過後由其引發的無數小規模的炸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七十七夜滿身髒汙灰垢地從滿地殘片中將自己挖了出來，又掘開一些混合著碎玻璃的鋼板與水泥，順手拉出了那名趴在地上被嚇破了膽子的士兵。
她跌坐在一邊，扶著額頭深吸一口氣：
「該死……是加百羅涅埋下的錨雷，我早該想到的……」
大量的海水爭先恐後地灌進船艙，最先受到爆炸波及的船頭已經開始向海面漸漸傾斜，自知普通的民用商船不同於軍艦，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無力回天，她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高喊著口令集結殘餘的軍隊，對波濤洶湧的大海比了一個向下的手勢。
「跟我一起跳下去！」她的音調被挑到了最高幾乎喊破喉嚨，然後抹了一把被熱氣蒸熏得大汗淋漓的臉，扭身跨過沾滿灰塵的白色欄杆一躍而進了海中。
重力使七十七夜狠狠地跌落到水裡，她馬上閉合呼吸雙足一蹬讓身體浮上水面，肩部以上重新接觸到了空氣，身邊『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不絕於耳。
稍微前傾過上身，她將混雜鹹味的氧氣榨進隱隱作痛的肺部，清晰地感覺到臟腑的輕顫，沉下了聲音道：
「離岸邊還有不到一千米……你們跟緊我。」
手臂不斷重複著機械劃動的動作，化作刀刃破開一層又一層的水面，等到濕漉漉地爬上了陸地時減員了大半的彭格列軍隊已經七斜八歪，就連七十七夜也覺得身體重逾千斤，胡亂地邁出了幾步最終徑直癱倒在了鬆軟的沙土中。
待她疲憊地以手撐地勉強仰起了頭，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聚集了大片黑壓壓的影子。對方胸前佩戴的加百羅涅家徽反射出的熠熠光芒刺入眼球，她一個激靈猛地跳了起來，伸手抄起手槍警惕地左右瞄準著烏泱一片的敵人。
無論是從人數、給養還是其他任何一個方面來看，形勢都完全對己方不利。
身後的彭格列士兵們已經紛紛爬了起來做出備戰的狀態，七十七夜向後退了幾步，拎起了那名曾經負責掌舵的士兵，打量幾眼他瘦小的體型，手一揮將他又扔回了海中。
她翕動一下嘴唇下達指令：「輪船還沒完全沉下去，右側面有一艘救生用橡皮艇——去向Giotto求援。」
半濕不幹的身體重新浸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士兵愣了一瞬，旋即看著她用力點了點頭，旋身迅速向遠處的沉船劃去。
「好了，夥計們。」七十七夜再次面向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的無數敵人，舉著槍無聲地勾了勾嘴角，「準備迎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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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身處巴勒莫的Giotto見到了那名骨瘦嶙峋、兩眼深陷的士兵，在仔細地聆聽完對方用微弱的語聲緩緩說出的請求後，他當機立斷地找來了唯一身在巴勒莫的斯佩多。
自然而然地上勾嘴角露出了一個嘲弄的微笑，斯佩多漫不經心地淺抿了一口對方親手遞上來的紅茶，嘖嘖輕哼一聲放下瓷杯，譏諷地開口道，「Nufufufu……竟然認為我會去救她？你真是愚蠢到無可救藥了，Giotto。」
眼中閃現出激烈矛盾的情緒，金髮青年從靠背椅上站了起來，用蒼白無力的口吻盡最後一絲努力試圖勸解，「愛琳娜的去世我很遺憾，但這並不是阿夜的過錯……」
「沒錯，並不只是她的過錯呢。」
斯佩多傾下身靠近了金髮青年，詭異又帶著些神經質的語調句尾上揚，聲音放得十分輕和，「她……還有你，你們總有一天不得不彌補罪過。」
Giotto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注視著他的眼神帶著複雜的悲哀，始終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
「Nufufufu……後會有期。」隨著短促的笑音與一句刺耳的道別，斯佩多的周遭緩慢地被濃稠密集的霧氣所覆蓋，身體隨著霧氣的消散一同不見了蹤影。
單手撐著下巴，金髮青年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內靜默良久，然後叫來一直在幫助家族處理各項事宜的塔爾波。
「彭格列暫時麻煩你照看，請調動我的衛隊集合……我得去幫她。」他對少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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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被困孤島的他們始終沒有等來救援。
直到最後，他們身陷重圍，沒有淡水，彈藥耗盡，體能透支。
「我們沒有被俘——我們陣亡了。」
俐落地換下空空如也的彈匣，穩穩壓上最後一枚子彈。
伴隨著顫抖的槍口抵上自己的額跡，七十七夜微仰起頭，桀驁不馴的驕傲出現在她早已因疲憊與焦渴而渾濁成一片的碧眸中，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冰冷砭骨，卻絲毫不見顫抖。
「我們沒有被俘……」
她冷眼削過面前圍成堅不可摧的嚴密堡壘的加百羅涅常備軍，唇邊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漸漸泛開，最終她閉上了雙眼。
「我們陣亡了。」
身後勉強站立的幾名衣裝破敗、周身血痕密佈的士兵也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抬起槍毫不遲疑地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骨節發力，子彈驟然撕裂被血腥與火藥味浸泡得粘稠一片的空氣。
——化為一聲沉悶的槍響。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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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7 19:14
[G77.042]
與槍聲一同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濃重血腥氣，敵方手持大口徑機槍輪番掃射的一名士兵被子彈的沖勢猛地撞飛了出去，腦殼掀開了一大半，血液混合著腦漿澆灑在土地上。
大腦有些恍惚的七十七夜感到身邊有人掰下了她手中抵在額角的槍，吃力地透過糊成一片的鮮血翻開眼皮，她朦朦朧朧地看到了金髮青年扶著她肩頭的影子，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下來，她腿一軟直挺挺地倒在了對方懷裡。
昏迷中她感到有一股腥甜的液體被喂進喉間，細膩柔軟的軟組織觸感不斷與嘴角碰觸，溫熱細流潤澤著乾渴口腔，讓她漸漸重新有了某種力量，嘗試了幾次才終於張開眼瞼，她第一眼就看到Giotto淺抿著嘴唇的臉和正湊在她唇邊的流著血的手腕。
「你醒了，阿夜。」不慌不忙地彎起一個微笑，金髮青年收回了手腕站直身體，拭掉蒼白臉頰上伸出的虛汗，用開玩笑的語氣戲謔道，「我的血和那匹狼比起來怎麼樣？」
「……」
被哽了一下，七十七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喘著氣擦擦嘴角，從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搖搖欲墜的身體爬了起來，囁嚅著喃喃，「……你瘋了嗎？」
金髮青年搖了搖頭，視線離開她向前方望去，不知不覺地沉下了聲線，「加百羅涅的兵力從海上填充，我們陷入了包圍……攜帶的蓄水已經全部用盡。」他的雙眸並沒有絲毫偏移，依然皺著眉頭觀望著戰勢，嗓音卻帶上某種認真執決的凜冽，「就像你曾經說過的，我們都要活下去。」
他出口的話讓七十七夜的眼神變了變，立即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在自己失去意識的期間挖好的戰壕早已全然被敵人摧毀，他們現在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敵人的射擊范程中，成了待宰的羔羊。
彭格列首領衛隊的士兵們用血肉之軀圍成了一個圓弧將她和Giotto圍在了中間，形成了堅不可摧的盾牌抵擋著敵人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子彈，她的眼眶有些微微發熱，帶著沮喪地頹然低下頭，心念閃動間眯了眯眼睛輕歎了一聲說道：
「……你不該來這裡的。」
她的話音剛落，Giotto便感到後頸猝然一疼，眼前一陣醇黑籠罩間不敢相信地看向面容平靜的七十七夜，緩緩地向地上倒去。
勾起嘴角短暫倉促地笑了一下，七十七夜彎下腰伸出手臂，撿起了地上不知是誰落下的駐滿了風沙的殘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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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仿佛轉為了血液熬成的黏著膠質，與死亡的氣息攪拌起來伴隨著均勻平穩的呼吸狠狠灌進肺間，刺激得五臟六腑都絞擰在了一起。金髮青年下意識地伸手按住喉嚨，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見他醒來，衛隊隊長奮力掙脫開旁人的阻撓與束縛踉蹌著奔跑到他面前，雙腿一彎重重地跪了下來，線條堅毅的臉上涕淚縱橫。
他劇烈顫動嘴唇拼命想說出完整的語句，卻只能發出哽咽嘶啞的連續抽響，因極度的悲憤交集而隱隱抽搐的手指大幅度戰慄著，遙遙指向了不遠處肩扛著步槍冷靜射擊的七十七夜。
「她、她……那個女人……」
衛隊隊長圓睜著發紅的雙眼，緊咬著牙關一字一句地迸出音節，「她殺了我的大半士兵，用他們的屍體堆成了掩體啊！」
蔚藍的瞳孔刹那緊縮，旋即不受控制地瞬間變為了璀璨的耀金色，金髮青年的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七十七夜面無表情地伏在屍堆上，扣動扳機持續點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似乎意識到了他此刻的矛盾僵持，七十七夜放下步槍揉了揉酸漲的肩膀，動作淩厲果斷地換上一個彈匣再次開始射擊，同時頭也不回地始終用不帶什麼多餘情緒的聲音開口作出回應：
「只要能回到巴勒莫，我任你們處置。」
她收緊了食指讓步槍的擊錘彈起，從槍□出的子彈精准地擊穿敵人的心臟。十字準星轉移到下一個目標，她舔了舔發幹的嘴角，臉上閃現稍縱即逝的笑意，「但是如果他死在這裡……你們就準備好拿命陪葬吧。」
深跪在地上的衛隊隊長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她，最終發狠地別過頭，搖晃著身體抓過一把步槍，用力閉緊了眼睛把槍支在了屍堆上，瘋狂地扣動著扳機。
他們終於在夜晚時分將密集的包圍圈沖出了一個狹小的豁口，拖著剩餘的武器武裝泅渡了一段距離後登上了Giotto來時乘坐的輪船成功突圍，幾經周折終於回到了位於巴勒莫的總部。
臉龐浮腫疲憊不堪的七十七夜狼狽地被首領衛隊的士兵們拖下馬車，雙手背後用粗繩捆綁了起來。粗繩上的倒刺紮進皮肉，隨著扯動被生生撕開，她卻依舊沒有半分反抗的意圖，被大力強迫著跪了下來，面容隱藏在自耳後垂落的棕發間，粘連成綹的髮絲搖曳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衛隊隊長俯下身扯住她的頭髮，毫不遲疑地從腰間掏出手槍打開保險對準她的額頭，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強忍著沒有立刻按下扳機，而是偏過頭看向一邊緘默不語的金髮青年，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審判。
「真是抱歉啊……」七十七夜聳了聳肩頭，唇邊無力地浮起微笑，仰起臉第一次用仰望的姿勢注視著他，聲音細小而澀然，「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金髮青年低垂的眼睫顫抖了一下，強作鎮定的神情隱隱開始碎裂，最後他深深吸了口氣，無言地闔攏了雙眼。
「開搶吧。」
七十七夜歪過頭，扯起了嘴角笑著說道。
身體僵直了一瞬，Giotto並沒有張開眼睛，靜默許久最後無聲地頷首。
爆裂般的槍聲即刻響起，她的面目安詳，身體軟綿綿地向前栽了過去。
面對槍林彈雨都未曾低過頭的她最終卻倒在了曾經拼死保護的人的腳下。
[G77.043]
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視野被醇厚的闃暗濃黑吞沒，層層疊疊地覆蓋著，連綿成全然遮蔽視線的一整片，看不見終點，也找不到出路。
周遭的世界不斷地起伏顛簸著，她感到自己正以一種跪伏的姿勢蜷縮成一團，身體如同深陷流沙，眼前不斷湧現出光怪陸離的影像，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鼻尖與被鮮血浸染複又風乾從而變得堅硬的衣領摩擦，嗆人的硝煙味和汗味糅合起來，讓她末梢分出支杈的神經隱隱作痛。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七十七夜試著動了動手指——她成功了。接下來便是眼皮、嘴唇，四肢……她一點一點地嘗試著，直到籠罩了全身的僵硬感得到了大幅度的緩解後，她才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一絲微弱淡薄的光線斜射進視網膜，她眯了又眯被激得猛然一縮的眼睛掃視著四面，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艘輪船的貨艙中——海風吹拂的滋味熟稔異常，狹窄的窗口外蔚藍一片，不遠處還有□著上身的水手正半蹲著整理貨物。
七十七夜無聲地開啟雙唇，卻發現長時間的失語後再想吐出音節成了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她吃力地移動身體，本就破碎得堪堪能夠蔽體的衣服隨著她的動作而向下滑落，她怔怔地看著勉強搭在身上的迷彩偽裝服，呼吸澀然一滯。
注意到她這邊的響動，忙活著整理貨物的水手停下手扭過臉朝她看去，在看到她露出了大半的胸口後眼珠轉了轉，喉結上下蠕動著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甩下活計就大步向她走了過去。
神采黯淡的黑色瞳孔沒有焦距地望著地面，軍裝女人沾染灰黑卻依稀可見白皙清秀的臉上表情木然。水手心頭一喜，蹲下身就將手伸向了她的胸口。
電光石火間，直挺挺地躺在貨艙一角一動不動的女人突然彈了起來，迷彩軍裝卷到肘關節的髒汙袖管中露出了半截手臂，幾乎在眼前閃過一道虛影的同一瞬間，水手的喉結被一股大力死死攫住，在他雙眼激凸掙扎著發出了半截慘叫的那一刻哢嗒一聲乾脆地擰斷了脖子。
聽到呼叫聲的幾個船員沖了進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的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變，七十七夜鬆開了腦袋軟綿綿歪向一邊已經停止了呼吸的水手，任由他的屍體向後方仰去，甩了甩手腕面色平靜地與艙門前的幾人對視。
船員們相互看了看，遲疑著邁動步伐沖過來想要鉗制住她，卻被她卸掉手臂乾淨俐落地扔出了艙外。
聞聲趕來的船長大張著嘴巴呆立在原地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下令用嬰兒小臂粗的鐵鍊將貨艙嚴密地封鎖上，一陣短暫的安靜過後，七十七夜在艙內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艙門，不久艙門竟漸漸從內凹陷變形。
「他媽的……彭格列到哪兒找了這麼個女人？！」船長一時慌了神，擦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咒駡了幾句趕緊對著支起獵槍瞄準貨艙的大副大聲勒令道：「你快去啟用無線電設備再連接上彭格列的頻率，告訴他們快點兒派人來！我們撿到的那個半死不活的女軍人突然醒過來了……」
伴隨著極度眩暈的無力感，七十七夜疲憊地闔了闔眼，身體頹然沿著光潔冰冷的艙門表面滑了下來，單手搭在膝上頭部後仰，坐在門邊將後腦抵在了門上，門外傳來接連不斷的嘈雜人聲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她回到了彭格列十世的時代……這個發現有那麼一段時間徹徹底底地擊垮了她，但沒過多久她就迅速地回過神來認清了事實。
若干年前她死在了二十一世紀的戰場上——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於是她的靈魂跨越百年入駐了十九世紀的那個可悲的黑手黨小姐體內，而現在艾莉婭加百羅涅已經身亡……
想到這兒她的眉頭擰了一下，眼底浮起一絲悲涼，旋即卻又立刻恢復了平常。她看向水手的屍首旁自己醒來時呆的地方，一把殘破的短突步槍塗抹著乾涸的血痕，正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看來當初在戰場上全軍覆沒的她並沒有如願以償地死去，而是被這個船隊救了下來——她滿身倦意地輕輕呼出一口氣，複雜的沉默之中情緒翻湧傾覆。
天邊泛起日落之前的最後一幕淡白時，不知第幾次在輪船的浮動中沉沉昏睡過去的七十七夜被幾聲生鐵拗曲的尖銳聲響喚醒，她歪過頭向後看了看立刻旋身空手翻滾到一邊，與此同時艙門轟然炸裂，踏著四散騰起的塵埃走進來的棕發青年看著灰頭土臉的她，摸摸腦後飽含歉意地笑了笑，然後俯下身向她伸出手來。
熨帖的淺棕色髮絲下清澈的雙瞳與記憶中蔚藍堅定的眼眸漸漸拼接接近，卻在即將完全重合的一刹那驀然分離。
「嘁……澤田綱吉。」口中吐出的是陌生的沙啞嗓音，她頓了一下，並沒有回應對方伸來的手，而是將視線轉移到跟在棕發青年身後笑容低斂叵測的男人身上。
「可以請你先出去一下嗎，我想和六道骸單獨談談。」
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帶著硬生生的沉悶果決，決心將即刻間腦中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付諸實現。
待到澤田綱吉依言離開了貨艙，她盯著藍發男人饒有興致的眸間，斷然拋出了問題：「六道骸……我是說霧守先生，你有沒有辦法讓我……」
語句倉促地暫停了半秒，她低下了眸光繼續說下去，「讓我回到十九世紀。」
「Kufufufu……你在質疑我的能力嗎，這點小事沒有任何困難，小姐。」
鳳梨髮型的男人吐露與一世霧守如出一轍的惡質笑音，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扣住她削尖的下巴，唇邊玩味的笑容緩慢地挑高幾分，「只是我很好奇，是什麼促使你想去到那個骯髒落後的年代？」
破損大面的靴跟向旁側退了一步，七十七夜凝定坦然地直視對方良久，動了動微微有點發苦的嘴唇，用極輕卻十分清楚的語聲給了他答案：
「我的身體裡……還留著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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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黑手黨家族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落下了帷幕，以加百羅涅軍隊的全線潰敗、西西里總部被彭格列家族收入囊中而告終。
金髮青年面帶得體的微笑，緩步走向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短髮男人，身後是被彭格列首領衛隊嚴密監管著的無數俘虜。卡洛斯極慢極慢地淡淡掃他一眼，輕視蔑然的神情依舊高傲一如往常。
毫不在意地保持著嘴角溫和輕勾，Giottto遞去了一把填有唯一一顆黃銅子彈的手槍，舉止謙和而禮節周到，並未因對方已是喪家之犬而流露出絲毫高高在上的神態來。
從鼻尖冷冷地輕哼出來，卡洛斯挑起半分自嘲的笑意，定定看了他半晌，接過槍抵在下頜，手指發力扣下了扳機。
高速旋轉的子彈迅速在流質的腦內鑽出空腔，卡洛斯攥著手槍的右手沒有生氣地垂了下來，濃稠血液大量噴濺而出，即刻將地面大片大片地染成鮮紅，溫腥的氣體頓時彌漫蒸騰。
加百羅涅的戰俘們一陣騷動，叫囂連帶著唾駡宣告自己並不會受彭格列家族的調遣支配。
服侍了加百羅涅三代BOSS的管家奧古斯汀輕咳了幾聲，嚴厲地制止了神情激憤的眾人，旋即馬上換了一張臉，滿面笑容地迎接努力劃動輪椅迎面而來的棕發青年。
面容因失血還隱有蒼白的青年靦腆地紅著臉，期期艾艾地開口道：
「我是迪奧加百羅涅，即將成為你們的下一任BOSS，請、請多指教……」
混雜著驚詫、狐疑與不可思議的視線紛紛投來，這使得迪奧更加拘謹，他局促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絞絞手指，想了想從衣袋裡拿出了幾根彩虹色的棒棒糖向下拋去，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下達指令讓部下清理了卡洛斯的屍體，Giotto悄無聲息地轉過身踱步而出，鑽進了早已等候在加百羅涅總部門前的馬車。
經過幾小時粗石子路的坎坷顛絆，馬車在一處僻靜的陵園邊停靠了下來。將衛隊盡數留在了大門外，Giotto將步履放得很輕，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塊沒有任何多餘修飾的石碑前。
「真想讓你也看到這一天……」
他用襯衫潔白的袖口擦拭掉上面沉積的塵土，低低地輕聲呢喃著。
當初他默認了衛隊隊長對艾莉婭加百羅涅的處決請求，但在那之後雖然許多在那場戰役中存活下來的衛隊隊員表示強烈的不滿，他卻依然堅持執意對外宣稱她是在保護首領的戰鬥中身亡。
這大概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他終究沒有讓她背上汙名。
極端的靜謐中陵園外突然傳來了巨大的爆裂聲和零散幾聲槍響，Giotto眉頭一蹙立刻匆忙趕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卻在與一名突然闖入的陌生女人視線碰撞交匯的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聲息。
那是個身形頎長高挑、面容線條分明到有些淩厲刻薄的軍裝女人，黑色長髮與典型的東方容貌讓她在此時此地顯得尤為格格不入。她的右肩扛著一架大口徑的單兵持炮——他毫不懷疑剛剛她就是用這個轟開了陵園的大門。
女人細長的眉眼在映入他的身影後變得生動鮮活起來，她放下了肩扛著的火神炮，唇邊上翹醞釀起了零星幾點笑意，動了動單薄的嘴唇用標準的異國語言問道，「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地愣了半晌才舒緩了眉心，輕輕彎起了嘴角泛開柔和的弧度，嗯了一聲也用半生不熟的日語回答了她：
「我很好……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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