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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在劫難逃》作者：砂時計【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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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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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4-13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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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在劫難逃》作者：砂時計【完結+番外】
文案：
與其說是緣分，不如說是劫難。
內容標籤：異國奇緣 情有獨鍾 家教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千司十霧，六道骸 ┃ 配角：家教眾 ┃ 其它：家教，彭哥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0:59
PART 1. 打工生活不好混
第１章 一出場就要死了
日本 東京
11月28日上午9時34分，東京員警總署大樓正門前。
電動玻璃門刷的打開，擁有「正義英雄」、「為人民服務的優秀公務員」等等光榮稱號的長島健司警視在門後出現，那張嚴肅剛毅的臉即使不在工作時間也是繃得緊緊的，導致他明明才剛過四十但看起來卻像五十歲一樣。
過路的行人中有認識他的都紛紛側目，大部分人的眼裡都帶著欽佩，其中也有的頗不以為然。然而，當某個身影從長島警視身後走出來時，這些目光不約而同都變成同情和憐憫。
與長島警視西裝革履精神抖擻的光輝形象形成強烈對比，一個年輕女子，也就是某個身影，則是異常地不修邊幅。
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穿著一身不像女孩子應該穿的散發出異味的皺巴巴襯衫，以及洗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牛仔褲。算得上可愛的娃娃臉卻是像被長時間虐待似的菜色，一臉營養不良的樣子，棕褐色的長髮也乾枯得失去光澤，走起來歪歪倒倒的身形看得出腳步非常虛浮。很明顯，她餓慘了。
「你看你看，那是被收容的流浪者吧？好可憐，都餓成這樣了……」
「咦？是女的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女的流浪者呢，看起來她也沒什麼衣衫襤褸的樣子啊，怎麼就……」
「哎呀，人家的事你哪知道這麼多啊？既然會流浪，一定是有她的原因的嘛。要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人家才不會傻到離開家到處流浪呢！」
「說的也是呢……」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發揮下同胞愛，給她一些錢呢……」
談論物件瞥過去，抿抿嘴沒說話。
喂喂，談論她也不要這麼大聲，她聽到了哦……
正經過大樓門前的一對情侶朝著那個女子指指點點，談論物件雖然聽到了，但卻沒有力氣跑過去糾正他們的錯誤觀點。誰叫她從三天前到現在只吃過兩頓飯呢，連走路都得發揮最大限度的意志力。
長島警視一個眼刀過去，那對情侶嚇得立刻噤聲，悻悻然走了。
嚴肅的員警好模範轉過頭，用向上司彙報工作一般的語氣向她道謝：「千司小姐，這次真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這次的工作也麻煩你了啊。說起來也真慚愧，若不是你，這次的案子也不會這麼快就偵破。」
「哪裡，這也只是我和長島先生多次合作的其中一件案子而已，長島先生太客氣了。呵呵……」十霧有氣無力地回答。
可是多虧了這個工作，她才不致於淪落到繼續過那種每天用水代替午飯的苦日子啊，不好好工作怎麼行？
「這也是關東一帶的黑道分子突然間沒了約束，最近的犯罪才會多了起來。本來我也不想太過麻煩你的，但是，即使出動局裡全部人手也忙不過來，所以只好……」
「長島先生不需要跟我太客氣。」十霧接過話題，「說起來倒也奇怪，關東這一片地區前幾年來明明一直像實行戒嚴令一樣，別說犯罪份子，就連普通百姓也沒有幾個敢獨自出門的。卻不知為什麼，半個月前突然就解禁了似的，小混混們像老鼠出洞一樣全部跑出來了。」也讓她及時得到「國家的救濟」。
「咳咳，其中的原因我們警方也在調查當中……」
「如果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讓我效勞。」
「我明白了。那麼依照慣例，這次的酬勞……」
長島警視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一個信封狀的物體，十霧就像看到羊羔的餓狼般，雙眼大放綠光。
酬勞啊——！
雙手顫抖地接過信封，正迫不及待準備拆開，卻瞥到長島警視投注過來的微妙目光，十霧瞬間恢復成一本正經的表情：「能夠為社會做這麼一點事也是應該的，今後十霧也會繼續努力，絕對不會辜負長島先生對十霧的殷殷期待。」
「……以後花錢要有計劃，不是每次都這麼幸運的。」
語重心長的一句話馬上將她打回原形。
「……我以後會小心的。」別過臉，乾笑兩聲。
為什麼長島先生會知道？！囧
幸好尷尬沒持續多久，長島警視便向十霧告辭：「我先失陪了。路上請小心。」
「長島先生也請努力工作。」十霧回他一個鞠躬。
玻璃門刷地合上，同一時間，十霧挺直的腰板也立即軟了下來，此時的十霧完全沒有方才在長島警視面前的正經樣。拿出手感頗不錯的信封，一邊數著花花綠綠的鈔票一邊從嘴縫裡發出「嘿嘿」的詭異笑聲。
「嗚嗚，果然還是鈔票在手的感覺最美好了。」
可愛的紅紅綠綠的顏色，手掌之中美妙柔軟的觸感，簡直就要連一直在她肚子裡頭打轉的空虛感也一併治癒了。
才剛欲哭無淚地數完公寓裡小豬儲蓄罐的僅存積蓄，心想著「啊啊，從今天起下個月整整三十天都要吃完全沒放任何佐料的陽春麵而且午飯只能喝水」的時候，熟識的警官居然打了電話來，說什麼有非常緊急的案件需要她幫忙。雖然有點對不起死掉的受害者，但是她還是要歡呼一聲：老天爺果然還沒有拋棄她！
「接下來，先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吧！美食之旅！！Let』s go！！」
興奮地舉高雙手準備出發，十霧偶然低頭，卻見正前方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小嬰兒，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那個小嬰兒穿著一身黑的西裝，戴著黑色的帽子，手裡還拿著公事包，活脫脫一個上班族（雖然全黑的西裝可疑了點）。而唯一符合年齡的地方，恐怕就只有胸前那個巨大的黃色奶嘴了。雖然她對這個看起來只有一兩歲的小嬰兒竟然能夠像常人一樣走路的事實表示不可思議，但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肯定這是個嬰兒。
出於好奇，十霧在他面前停了下來。黑西裝嬰兒抬起右手，張開嘴——
「Ciao。」
「誒？！」一兩歲的小嬰兒竟然用字正腔圓的義大利語跟她打招呼？！
嬰兒接著換成日語：「你終於發現我了，我可是觀察你很久了呢。」
十霧驚訝得合不攏嘴，「嬰兒、嬰兒竟然會說話？！而且還是這樣的高級詞彙？！」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並沒有哪裡不對勁啊。」
怎麼可能！——第一反應是這個。
就算自己長期沒關注過時事，但日本的媒體也不是吃素的，像「地球上出現超常識人種！！」這種勁爆新聞一個字也沒刊登的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
十霧訕笑著搖搖頭，現在關心的應該不是這個吧。接著便在嬰兒面前蹲下身子。
「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現在東京亂得很，一個人在大街上走可是很危險的，那些可怕的不良分子會把你抓到小巷裡幹些[BI——]的事哦。」
「你不必擔心。這世上還沒有哪個小混混可以輕易接近我三米之內。」
「是嗎？那你還真是厲害。不過，如果你是迷路了的話，姐姐可以帶你去警察局。」往身後的大樓指了指，「姐姐在裡面有個員警伯伯朋友，雖然嚴肅了點古板了點，但是他可以很快幫你找到爸爸媽媽哦。」
「有種你試試看，保證警察局會變成一片血海。」
十霧愣神，「小朋友，你怎麼說出這麼VONGOLA式的對話？看電視學的嗎？」
「因為我就是VONGOLA。」
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十霧只能乾笑，「……哈哈，你在玩角色扮演家家酒吧？」
小嬰兒以一種嬰兒不會有的眼神盯著她一會兒，而後摘下帽子擱在胸前，對她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我的名字是裡包恩，是彭哥列家族的門外顧問。此番前來，是來邀請你——千司十霧，加入我等彭哥列家族。」
「誒？」徹底傻眼了。
她沒聽錯吧……邀請她加入VONGOLA？她應該說過她有認識的員警朋友吧，而且這裡是東京總署大樓門前耶……話說回來，日本有叫「彭哥列」這個名字的組織嗎？
胡思亂想到一半，十霧突然醒悟過來。不不，焦點根本不是這個吧！
「……咳咳。」清了清喉嚨，十霧決定裝傻蒙混過去。「說什麼邀請的，你這小孩真是人小鬼大，連這樣艱深的句子也會說。」
裡包恩沒理會她，逕自索要自己的答案：「那麼，你的答覆呢？」
又用一臉正經八百的表情說出完全不適合嬰兒該說的話了……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該不會是長時間缺乏家庭的溫暖才變得如此奇怪的吧？
十霧歎氣，「雖然對小朋友你很抱歉，可是我不會答應的。」
「為什麼？加入彭哥列可是其他同行都夢寐以求的事啊。」
「問我為什麼啊……」她想了想，「先不說這只是個遊戲，單是聽到VONGOLA這個詞，我就該堅定地拒絕了。」
「嗯？VONGOLA這個詞怎麼了嗎？」
「那是因為，VONGOLA這麼危險又刺激的工作完、全、不適合我這種懶散的人種。我只要可以呆在那間八疊的破公寓，每天到處打打工，然後吃到一碗飯一碟青菜一碟肉，偶爾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去警察局賺賺外快，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在彭哥列工作可是比這種生活舒適幾百萬倍哦。不單是青菜和肉，如果想每天吃義大利大餐也是很容易就可以實現。只要你答應加入彭哥列。」
義大利大餐……
十霧擦了擦嘴角流出來的口水，艱難地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意志。
可怕的嬰兒，竟然懂得抓住別人的軟肋進行攻擊……提出這麼「好吃」的條件，要拒絕還真是讓她心痛欲絕啊……
「雖然這的確是非常誘人，可是我還是不能答應。」
裡包恩安靜地盯著十霧，再次露出那種不太像嬰兒的眼神。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歎了口氣，裡包恩把手伸到帽檐，一直趴在帽子上的變色龍在一陣閃光之後變成了一把綠色的□□。
這是槍吧這是槍吧……變色龍竟然變成了槍……她餓得出現幻覺了嗎……
「雖然我不想用這種方法，但是，要重建彭哥列家族非常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放過你絕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十霧冷不防被冰涼的槍管抵著自個兒眉心，距離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擦得閃亮閃亮的槍柄上刻著的字體——Vongola。
居然，被一個小嬰兒，拿著槍，威脅了。
從沒覺得這麼黑線過。但同時，也開始覺得一切可能不像她一開始所想的那樣只是遊戲而已。因為緊貼著額頭的冰涼質感非常熟悉，她絕對不會錯認。
她忽然察覺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個小嬰兒不是在開玩笑。
「請你去死吧。」
聽到槍膛裡面傳來清脆的子彈上膛聲，一滴冷汗從十霧的額角滑落。
不——會——吧——？！
「砰——」
在子彈沒入眉心的瞬間，她的腦海裡只想到一件事。
她才不要在沒吃到三天來的第一頓飯之前就死了啊——！
第２章 這個世界不正常
「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可憐的被誘拐目標跪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慘叫。
窗外，抬頭就能看見高遠深邃得看不到一絲雲的晴空，偶爾還有幾隻白鴿飛過。圍繞著灰白色的石牆的是一大片濃郁的綠色，輕輕推開窗，立即就有一股清新而冷冽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十霧看著眼前一派鳥語花香的美妙景色，不停地自我催眠：「這是幻覺這是幻覺這是幻覺這是幻覺……」
以前就算在冬天裡找不到任何工作，加上公寓被斷糧斷水斷電，只能縮在棉被裡抖啊抖地一夜無眠，十霧也從沒未像此時此刻這樣覺得自己如此倒楣過。先是在東京警察局大門前被槍擊，雖然沒死是諸多不幸中的大幸，但也不省人事了不知多長時間，接著一醒來，發現自己被某個疑似銀河外星系來的嬰兒綁架到了一個詭異無比的異空間。
……雖然她是很想這樣說，但所謂的異空間，其實只不過是一間豪華到差點閃到她眼睛的房間罷了。典型的歐式裝潢，比破公寓不知大多少倍，只在電影裡面見過的豪華雕花大chuang，閃亮亮的水晶吊燈，還有她一直夢想擁有的典雅傢俱和梳妝鏡，米色系的暖色調配上簡約大方的設計，這個房間簡直擁有「就算死了只要能來到這裡住上一秒也值得」的超高價值。
這樣高等級的環境和待遇，任何稍稍有夢想的少女都會產生「原來自己是公主呀」的夢幻情懷。但是，這原本如此美好的一切在她看來，就像盤旋在腦袋裡沉重的暈眩感一樣，不斷刺激著她脆弱的神經。
這裡肯定不是日本境內了，她可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東京也有這樣可媲美國家森林公園的綠化環境。
被綁架了——十霧流著血淚為自己的遭遇下了批註。
但是，自從定居東京的七年來她都安安分分地做個標準好公民，上學不曠課、打工不偷懶、上警察局也從來不撒謊隱瞞什麼東西，像她這樣的小市民哪裡會有機會惹上什麼仇家！更何況，她是個窮人啊，被綁架的可能性怎麼看都是恒等於零！
看來，現在這種情況，唯一可能的解釋就只有去找那個無端端出現又無端端給她一槍的小嬰兒要了。
「裡……包……恩……！！！」
就算要揪著他的衣領，也要讓他從嘴裡吐出個解釋！！
一旦決定之後便立即行動。十霧硬是拖著沉重的身體，開始跌跌撞撞的尋人之旅。
於是，只見一條大道通到底卻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上，一個瘦弱的人形物體兩步一頓三步一跌地向前撞，不，是走去。空曠的空間內，除了粗重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之外，就只剩下連綿不斷像某種神秘咒語般的碎碎念。
「嗚哇……真差勁！竟然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用這麼重的劑量，大象都會暈死過去的啊……嗚嗚，VONGOLA果然都是沒血沒淚的暴徒……」
怪不得她沒死，原來那槍只是□□罷了，即使劑量非常有問題……但是，那子彈沒入眉心的瀕死體驗是怎麼回事！！
「……請再認真考慮一下！！」
前方不遠處的房間裡忽然傳出細微的爭執聲，十霧下意識凝神細聽。房間內傳出的語言是她熟悉的義大利語，但是說話的內容卻讓她無法理解。
「……可疑人物……」
「……風太的排名……資料不明……」
「……她真的有這樣的力量……有加入的必要嗎……」
斷斷續續的對話從門縫裡傳出，十霧猶豫了一下，準備離開。畢竟偷聽別人說話很容易交上黴運。然而，下一句傳入耳中的話卻讓她止住腳步。
「她對彭哥列絕對會有幫助，我保證。」
裡——包——恩——！！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十霧頓時失去理智。
大門在外力作用下碰撞到牆壁發出巨大響聲，房間裡霎時間安靜下來，十雙眼睛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裡包恩你這個混……帳……呃……」
獅子吼越吼越小聲，最後乾脆噎在喉嚨裡。因為她完完全全看清楚了，面前除了裡包恩之外，還有一群光是看就足夠讓她心跳停止的黑衣軍團。
格局明顯就是會議室的房間內，中間擺放著一張超長的會議桌，裡包恩正坐在首席，左邊四個清一色黑色西裝的青年男子，右邊一列四個黑色皮衣如同特種行業工作者般的男子，無一例外全都用極其恐怖的目光瞪視著她。尤其是右邊那群，除去某黑衣嬰兒某金髮閃亮青年和某噴著白眼的詭異機械人不說，單是那個坐在長桌首席右邊副座的白髮男子就整一個恐怖分子老大，那瞪到極限的眼睛根本就是想將她生吞活剝！
好可怕——！！
「對不起我走錯了。」連忙回身關門。
一隻鋼制的叉精准地飛射過來，卡在門框和門板之間。稚嫩的嬰兒嗓音從會議長桌的盡頭傳來，說的是日語。「你沒走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了，我正準備將你介紹給他們。」
十霧是很想氣勢磅礴地跑過去揪他衣領，但是因為不敢越過黑衣軍團，只能站在門邊朝他低吼：「裡包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過了，我在向彭哥列家族的中心成員推薦你加入。」
「不、是、這、個、問、題、吧——！你應該向我解釋的是，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這裡，而且，就算要帶我來也不能用那種強迫手段！」
裡包恩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可是很正式地邀請過你，只不過你拒絕了。」
「那種誇張的手段就是你所謂的『出此下策』嗎？！萬一我死了的話怎麼辦？！」
「你現在不是還好端端的嘛。」
超惡劣的假設情況——！！
十霧正想吐槽，左列當中一個煙灰色頭髮的青年忽然站了起來：「裡包恩先生，這個女人就是你所說的『對於現在的彭哥列非常必要的人才』？」
十霧看過去。很野性的髮型，臉蛋酷勁十足，看起來應該是桀驁不馴的人，可惜眼神不太好。
「沒錯，就是她。千司十霧，２５歲，女，日本國籍。大學學歷，外語系畢業，第一外語英語，第二外語義大利語。原居地京都，父親早亡，母親在十二年前遇害死亡，自此之後定居東京。無本職工作，副業無數。簡單說來就是一直過著流浪漢的生活。」
十霧驚訝地聽著裡包恩把自家家底全抖出來。
沒等她反應過來，青年便搶先開口，口氣不爽地說道，「既然聽得懂義大利語，那就好辦了。喂，你是什麼屬性的？」
屬性？這是什麼東西？
十霧被一個個意義不明的名詞弄得滿頭霧水。看看周圍人的臉色，好像她不回答就是大逆不道似的，只得非常不確定地說道：「……我的屬性是……性別為女的家裡蹲……？」
全場死靜。然後爆笑，其中還夾雜著幾聲「垃圾」「蠢女人」的嘲笑。
「……喂，你確定你聽得懂義大利語？」
「我聽得很明白！」十霧被狠狠嘲笑了一通，只想立刻挖個洞鑽進去。
裡包恩無視她的困窘，指向那群黑衣軍團，「這些人是彭哥列家族的核心成員——守護者和瓦利安的成員。如無意外他們之中的一個將會是你的上司。」
「守護者？瓦利安？」又是從來沒聽過的名詞。
青年看到她的表情，皺眉皺得更緊，「嘖，果然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能力。頂多就是對著某些人的臉尖叫幾聲、發發花癡吧。」
「——嗤！」坐在右列的白髮男子冷笑起來，一上來就是毒舌派。「這個女人怎麼看都是垃圾，而且還是頂級的。身材矮小、肌肉鬆弛、四肢無力、根本毫無氣勢可言，光是看那張目光呆滯的蠢臉，就知道她是個比那只小猴子還廢柴的廢柴。」
「嘿∼沒想到身為彭哥列首席殺手的裡包恩也會有看走眼的一天。不如，就讓王子把她殺掉吧。」旁邊的金髮閃亮青年接著說下去。
最後的詭異黑衣嬰兒毒舌程度跟前面兩個相比毫不遜色：「喂，裡包恩，你究竟想讓她來幹什麼？說起來，最近掃廁所的雜工好像很差人手，你千里迢迢把她抓了來該不會就是想讓她填這個缺吧？」
裡包恩居然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她的確是超級廢柴。」
十霧忍不住嘴角抽搐。一個個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完全不顧當事人就在眼前。
「只不過，話說是這麼說，我卻不認為我看走眼了。」
「是嗎？」黑衣嬰兒用一種接近蔑視的語氣說道，「那就來鑒定一下吧，看看她是否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不過，如果你輸了，我就要把你所有銀行存款全都劃過來。」
「隨你的便。」裡包恩沒把黑衣嬰兒的挑釁放在心上，詢問其他人，「由誰動手？」
「我ＰＡＳＳ。這種垃圾根本不值得我出手。」白髮男子第一個棄權。
右列其餘三人跟白髮男子持相同意見，至於左列還沒有人發表意見，結果是那個名叫獄寺的青年用一種屠夫盯著待宰羔羊的危險眼神打量了十霧好幾遍後，舉手自薦。「我來。」
「既然沒有其他人自薦，那麼就由獄寺鑒定。」裡包恩雙手托著腮幫子看好戲。
十霧狠狠抖了抖，雙腳不自覺向大門的方向挪去。
「說什麼鑒定，請不要再開玩笑了好嗎？就如那位先生所說的一樣，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而且我的心臟承受能力不太好……啊哈哈哈，請不要再靠近我了……」
砰的一聲，撞到門了。
「哼，沒得退了吧。那麼，就讓我代替十代首領來測試一下你的本事！」獄寺像變魔術一樣不知從何處變出了八枚炸藥，朝十霧步步緊逼。
「——等等。」
正當獄寺準備點火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看起來很陽光的爽朗型青年忽然搭住了他的肩膀，咧嘴燦笑：「我說獄寺，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不太好吧，看她都抖成什麼樣了。偶爾採取溫和一點的做法也不錯啊。」
「你這個棒球白癡滾一邊去！別來攪和！」
「別生氣別生氣，這次就讓我來如何？」爽朗青年轉首問裡包恩，「小鬼，換成我沒關係吧？」
「隨你喜歡。」
「……嘖。」聽到裡包恩的回答，獄寺跟爽朗青年對視一秒，妥協了。
十霧感激地看向爽朗青年，啊啊，終於有個比較正常的人了。然而，在看到他抽出背在背後的日本刀時，十霧立刻就在內心無聲地痛嚎起來。
大哥啊——！你確定你知道「溫和一點的做法」這個短語的真正意思嗎——？！
青年朝她燦爛一笑，「你要小心，我出招囉。」
刀鋒一側，冷芒反射在青年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刀光下的眼神失卻了溫度，淩厲冷澈一如他手中的利刃。青年右手反握刀柄，上半身向前傾，腰部驀地發力，刀鋒以常人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揮動，忽然之間就失去了形體。
「時雨蒼燕流•第八型——筱突雨！」
一瞬間，刀光無數。
「——鏘。」清脆的金屬交擊聲。舞刀者俐落收刀入鞘的同時，檜木制的大門非常整齊地分成八等份掉落下來。爽朗青年的表情從刀鋒般淩厲恢復成陽光，興奮地轉身。
「讓我看看結果如何……嗚哇，好痛！你幹嘛打我？」
「棒球白癡！！你才是該溫和一點吧！即使不點燃火焰，你這招也是有很大威力的！！」
「啊，歹勢歹勢。可是，她真的很厲害。你看，都閃過了耶。」
「……」
獄寺轉過頭，看向跌坐在地上無法動彈、並且有口吐白沫跡象的某可憐被鑒定品，然後很有同情心地黑線了。都翻白眼了……
十霧坐在一堆廢木之中渾身抽搐，面部神經已經無法表達出她此時內心的肝膽欲裂，天知道她的神經是放大到了無法想像的粗，才沒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呵∼還真有點本事呢。」金髮閃亮青年意思意思地拍了幾下手。
「我就說嘛，小鬼推薦的人絕對不可能普通的啊。」
「棒球白癡你又知道了？！」
「嘿嘿，那麼你是認可了吧？」
「哼……勉強吧。」
裡包恩笑了笑，看向其他人，「你們有異議嗎？」
「我沒意見！！」左列那個寸頭的青年第一個站起來，並且異常興奮地走向十霧。
「喂，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想……」獄寺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微變。
「啊哈哈！！就是這個！！我們來極限地較量一下吧！！！」
「誒？」某人對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仍渾然未覺。
寸頭青年握起包著繃帶的雙手，猛地一記正拳朝十霧門面揮去。「極限太陽——！！」
「啊——白癡啊你——！！」
周圍驚叫四起。十霧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一股比□□爆發還猛烈的衝擊夾雜著紛亂的叫喊聲迎面而來，眼前的一切「轟——」地粉碎成一團塵埃並且朝她兜頭砸下，無數的瓦礫和碎石眨眼間就將她埋在最底下。
身體上的劇痛、還沒消褪的必死劑量加上一連串精神上的摧殘，這下讓她連流淚的力氣也被徹底消磨殆盡了。
在暈過去之前，她終於深刻認識到一個真理。
她誤打誤撞闖進來的這個世界，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以常理凝聚而成的。
第３章 鮮血淋漓的見工路
十霧以一種旁人看來都覺得糾結的姿勢醒來。
第一反應，就是摸摸自己的脖子四肢胸口。還好，都還在。望望天，似乎昏睡了不是很久，還是白天。
稍稍安心，一轉頭就被正對著自己的黑洞洞槍口給嚇到了。
「你要幹什麼？！」
裡包恩沉默了一會兒才收起槍：「……算你醒得及時。你昏睡了整整兩天，我還準備如果三秒之後你還沒醒，就強制讓你永眠下去。」
「這種情況應該要叫我起來才是正確的做法！」
「丟人。即將加入彭哥列的人，身體素質怎麼可以這麼差？看來有必要進行刺激性訓練。」
刺激性訓練是什麼意思？！十霧害怕得不敢問他。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加入彭哥列？！」
裡包恩誇張地歎了口氣，然後一臉陰影地亮出槍，「沒想到你的腦筋這麼不靈光。那麼，你是想再見見日本三途河兩岸的美麗風光囉？」
十霧上一秒還在猛搖的脖子立刻梗住。
你這個披著嬰兒皮的冷血大魔王——！！
「——對不起。」
Ｔ口Ｔ幻聽了幻聽了。那個惡魔怎麼可能會道歉。
「對不起。」
Ｔ口Ｔ說對不起應該是我！請不要再在精神上和行動上虐待我了！！
「……你還好吧？」
０＿０……嗯？不是嬰兒聲？
十霧終於從被害妄想中清醒過來，這才注意到房間裡除了她和裡包恩之外還有第三個人。
裡包恩的對面，落地窗前的雕花椅子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青年。看上去比她小一兩歲的樣子，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的西裝褲，感覺非常的乾淨。清秀面容還有一絲未脫的稚氣，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幼稚。看向她的褐色眼眸飽含歉意，給人的感覺像是某種可愛的小動物。褐色長髮被風輕輕揚起，在空中的弧度出乎意料的柔軟，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紗簾映在他的背後，整個人像是吸收了光一樣暈出淡淡的光華。
「我的手下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如同少年般清亮溫柔的聲音。
與之前見過的特異人種相比，眼前這個人顯得異常平凡，但她分明感覺到，在他的身上有著其他任何人都沒有的特殊氣質，深深吸引著她的目光。
有如天空一樣的包容。
「裡包恩，這位是……」
「他是我的學生•澤田綱吉，同時也是彭哥列家族的十代首領。」
澤田綱吉朝她歉意一笑，「本來以為只是去日本出個任務而已，沒想到裡包恩這傢伙又自作主張，還幹出綁架的勾當……還有，我為手下們的莽撞向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諒他們的無禮行為。雖然他們很容易衝動，也有點暴力，但是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除了最開始的一句，那個叫澤田綱吉的褐發青年說了什麼，十霧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愣愣地看著他，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沒合上。什麼恐懼，什麼疼痛，全部不翼而飛。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加入，我也不會勉強你。我會派人送你回日——」
「不！我加入！！我一定要加入——！！」
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
十霧從chuang上蹦了下來，一把抓住澤田綱吉的手：「無論之前或者以後遭受到怎樣殘酷的對待，我也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詛咒上天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了！！絕對不會了！！從今天起，我會為彭哥列（十代首領）好好工作的！！」
「……哈？你不是說不願意的嗎？」
「我什麼也沒說過！」
「那麼，歡迎你加入彭哥列……」
這邊十霧兀自沉浸在無邊美色的粉紅泡泡中，那邊澤田綱吉被突然急轉直下的發展搞得一頭霧水。兩邊都沒注意到，一直靜靜坐著看他們對話的裡包恩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總算把她留下來了，蠢綱還是有點用處的。
澤田綱吉看了看手錶，接著便拿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外套站起身，「抱歉，我還有事要處理，先失陪了。」
「請慢走。」十霧一邊目送他離開，一邊問裡包恩，「澤田先生……」
「你應該叫他首領。」裡包恩糾正她的稱呼。
「唔……首領真的是你的學生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VONGOLA。」
「如假包換。要看看綱戰鬥時的模樣嗎？保證你立刻就能明白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學生。不過『一點也不像VONGOLA』這點我仍然不否認。」
裡包恩壓了壓帽檐，沒等十霧回答便擅自決定結束話題，「好了，題外話就說到這裡。既然你決定了加入彭哥列，在正式工作之前先給我選擇該進入哪個部門。」
十霧馬上自薦：「我要到首領那裡工作！」
「駁回。」毫不猶豫。
「理由呢！」
「我邀請加入的可不是一個隻會對著上司流口水的花癡。」說著，帽檐上的變色龍又有變化的趨勢。
「……那就算了。」見識過某嬰兒的毒辣手段，十霧很識時務地立即放棄。
最優目標：澤田綱吉——看來是毫無希望的了。
「那麼，就到那個……那個……」苦思冥想，結果還是完全想不出其他人的臉。「……你還是先給我說說可以到哪些部門去吧。」
「真是麻煩。看在你重傷未愈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幫你一次。」
裡包恩頭上的變色龍刷地變成一張關係圖。
「彭哥列家族每代的中心成員都有七個，首領之下分別是嵐雨晴雷霧雲六個守護者，此七人各自持有象徵地位的彭哥列指環，六個守護者有各自的專屬部門。
在首領之外有門外顧問組織，組織首腦門外顧問雖然平時是外部人員，但是在有事發生時卻擁有和首領同等的決策權。若是你的能力能夠稍微增強一點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讓你加入的，不過就目前的你而言，任何有關加入的請求我都會拒絕。
特殊工作人員是聽從首領和門外顧問的命令，進行情報工作的特殊集團，基本上跟一般情況下的門外顧問組織的工作差不多。
而暗殺部隊瓦利安和特殊工作人員集團則是直屬首領的部門，瓦利安就不必多說了，不用看也知道你是非戰鬥人員，加入的可能性自然是零。以上。」
「也就是說，我可以去的只有守護者專屬部門？」
「沒錯。雖然守護者專屬部門並不是太適合你，我心目中首選的是門外顧問組織，不過，在你能力增強到足以加入門外顧問組織之前，先給我呆在那裡。」
「雖然你肯幫我解惑我很感激，但是裡包恩你擅自幫其他部門做決定真的不要緊嗎？就算首領不在意，像是守護者和門外顧問也不可能沒有怨言吧？」
「門外顧問就是我。我所做的決定從來沒人敢質疑。」
……原來他就是第二把交椅啊，怪不得如此臭屁。說的也是，最高負責人還是他學生的說。
「守護者……就是把我弄到昏迷的那三個恐怖份子吧？」
「你有異議？」
正想說有，卻被裡包恩毀滅性的威脅給噎住了：「找不到工作就把你丟到清潔部門打掃廁所直到末代。」說完，一腳將她踢出房間。
千司十霧——曾經縱橫全東京商店街的超級小強，被迫挑戰義大利第一大家族VONGOLA的職業招聘會。
××× ××× ×××
第二天 8：00 Ａ．Ｍ．
第一站：嵐守辦公室
對十霧來說，首選目標當然是工作地點離十代首領辦公室最近的嵐守。只不過——
酷哥獄寺隼人一見面就是超級不耐煩的一句：「隨便哪邊涼快閃哪邊！」
居然是那個煙灰頭……
強行忍住仿佛吞了蒼蠅一樣的抽搐感，十霧指了指離獄寺最遠的一張桌子：「請問，我可以坐那邊嗎？」
「隨你便。」剛說完，獄寺突然發現好像忘了什麼。「喂！那裡有……」
「嗚噗——！！」一聲慘叫。毫不知情的十霧已經喝下放在桌上的咖啡，咖啡杯裡分明飄浮出成分不明的綠色氣體。
「……有老姐剛剛拿來的有毒料理，我忘了丟掉。」
１１：４７ Ａ．Ｍ．
頂著暈乎乎的腦袋，十霧搖搖晃晃地走到順位第二的雨守辦公室。
被十霧認定是恐怖分子的雨守山本武仍然一臉陽光燦爛：「難得有女孩子到我這來工作，你們要分派些輕鬆的工作給她啊，知道嗎？」
山本在拿日本刀以外的時間，真的很陽光，不僅開朗大方，還很會照顧人。雨守屬下們也很體貼，只讓她做些整理文件之類的輕鬆工作。十霧感動得幾欲淚下。
然而，隨後發生的一件小事，卻註定了山本武在她心目中的恐怖分子形象牢不可破。
正在謄寫文件時，十霧忽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旁邊的雨屬詢問道。
「墨水用完了。誰那裡有筆借用一下？」
在處理檔的山本朝十霧揚了揚手中的筆，「鋼筆可以嗎？」
十霧正要過去，卻發現通往山本辦公桌的道路零零落落堆放著不少檔，根本沒法走。
「……我現在大概沒法過來，要麻煩大人丟過來給我。」
「沒問題，交給我吧。」山本爽朗一笑，拿起鋼筆做出要丟的動作。
話才出口，所有人都臉色鐵青地倒退三米，逃命的同時還不停地向不知死活的某人揮動手臂警告道：「白癡快逃吧！」
「誒？」
十霧不解地回頭，卻見一個黑影超高速朝她直直刺來，臉上的笑容還沒轉變成驚訝的表情，腹部就傳來一陣劇痛。再度陣亡。
她活了將近二十五年，還是第一次明白到，原來鋼筆也會有變成日本刀的一天。
１５：２０ Ｐ．Ｍ．
——忍住。拼命忍住。
終於沒有再度昏迷，幾乎用爬的爬到目的地：第三站雷守辦公室。
「——給。」
才剛進門沒多久，十霧面前便多出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綠茶，抬頭，身邊站著一位紮著麻花辮穿著中國服裝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十霧也不管有沒有毒，一把奪過茶杯咕嚕咕嚕喝個精光。
「啊……終於復活了。」十霧長長吐出一口氣，對少女道謝，「這是太感謝你了，呃……」
「我是一平。」少女善解人意地道出自己的名字。「你就是裡包恩先生推薦加入的千司十霧小姐吧？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十霧連忙回禮，「請多指教，一平小姐。」
一平回她一個微笑，兩人之間的氣氛非常融洽。
十霧忽然注意到周圍幾乎沒有別的聲響，不由得奇怪地環顧起辦公室。本來以為會見到全是黑西裝男人的辦公室，但又一次出乎她意料之外，雷守專屬部門來來去去就那幾個人，而且看他們的工作情況似乎非常的悠閒。
「那個，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十霧壓低聲音問道，「雷守部門就這麼一點員工嗎？」
「不是的。其他人只是到其他地方辦公而已。」
「咦？為什麼不在這裡辦公呢？」
一平瞄到推門進來的某個身影，然後笑著指向那個身影對十霧說道：「原因就是這個。」
十霧轉頭看過去，進來的人是之前見過的雷守·藍波。外表成熟的俊美少年抬頭看見她們，笑著打招呼：「下午好，兩位小姐。」
一平劈頭就是責難：「你以為現在多少點了，怎麼這麼遲才來？」
十霧對她的直言不諱感到驚奇，怎麼說雷守也是她的上司吧，用這種語氣不要緊嗎？
「抱歉，因為天氣太好了，一不小心就睡過頭了。」藍波看起來對一平的話毫不在意。
「什麼不小心就睡過頭了？不要忘了這些檔全都要你親自審批的，而且我還受裡包恩先生所托督促你完成，我可不能辜負裡包恩先生對我的期望。」
「裡包恩管他去死！」藍波一邊罵一邊走進來，經過十霧身邊的時候跟她的目光對上了。「啊，你是前兩天裡包恩推薦加入的那位十霧小姐？」
「是的，我準備加入雷守部……」
還沒說完，忽然平地一聲雷，砰的一聲巨響過後，隨即看到藍波抱著腿跪倒在地上。十霧見狀趕緊走過去，「大人沒事……吧……」
最後一個字卡在喉嚨裡，十霧的表情有一瞬間凝固了。正面面對著的那張成熟的臉露出非常不得了的表情，眼睛裡飽含淚水，嘴巴可疑地顫抖著發出細微的嗚咽。
十霧強迫自己突破石化狀態，極其不自然地開口道：「大、大人……」
「……要·忍·耐。」藍波垂著頭，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嘴巴一瞬間便變成了下垂的弧度，淚水橫飛。「嗚哇哇哇哇哇——好痛啊！」
十霧不知該做何反應，但被嚇了一跳的貌似只有她。一平是「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表情，連經過的雷屬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啊啊又來了」就離開了。
一平傷腦筋地歎氣，抽出幾張面紙走過去，抬起藍波的臉幫他擦拭臉上的涕淚，「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已經十五歲了，不能老是這麼愛哭，你不是說一定要變堅強的嗎？就是因為你這樣，這裡才會變得這麼冷清的啊。」
「嗚嗚……可是，真的很痛……我忍不住就……」
「真拿你沒辦法。來，給你最喜歡的葡萄。乖乖別哭了。」
「嗯……」
十霧站在比野戰場還要野戰場的辦公室裡徹底囧了。這情景這對話這架勢！壓根就是母親大人和愛哭孩子的相處啊。（囧）
看到這裡，就算再遲鈍的人都應該有所頓悟。雷守部門之所以會如此人煙稀少，大部分要歸功於雷守大人藍波的性格。藍波外表看上去雖然是個非常成熟的俊美少年，可實際上卻動不動就會大哭，簡直跟小孩沒兩樣。（十霧後來聽說藍波偶爾還會變成真正的小孩子，這是後話）於是，各種工作從來不會流通到雷守部門。於是，大家在鬱悶的同時也非常悠閒。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許久之後，藍波終於恢復成最初的俊美少年形象，「你是準備加入雷守部門的嗎，十霧小姐？」
「……抱歉，我只是來休息的。」
她絕對不要當保姆。
１６：３０ Ｐ．Ｍ．第四站
筋疲力盡。快要累趴下的十霧扶著牆，抬頭看向門牌——晴守辦公室。
「……」
她什麼也沒看見。
實在是累壞了，十霧也不顧形象如何，靠著牆坐在地上。
呼……呼……第一大VONGOLA家族果然可怕……才不過三站就讓號稱無敵小強的她挫敗成這樣……不行，一定要振作！！
到剛才為止，所有見過的守護者都已嘗試過（基於之前承蒙他的熱情款待而免費享受到非常美好的地獄之旅，十霧直接ＰＡＳＳ）。結果是：全部失敗。
最後，只剩下沒見過面的雲守和霧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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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７：２５ Ｐ．Ｍ．第五站：雲守辦公室
十霧站在雲守專屬部門大門前，深呼吸一口氣，毅然推開了大門。誰知，才剛踏進雲守專屬部門一步，就被裡面一群兇神惡煞的流氓，不，是雲屬們嚇到。
「你有什麼事？」一個壯漢擰著眉頭問道。
「我、我是剛剛加入彭哥列的千司十霧，門外顧問大人讓我來這裡見習……」
「裡包恩先生嗎？」
一個留著古老的不良少年髮型的大叔級人物站出來，其他雲屬立即讓開一條道讓他通過，還恭敬地喚了一聲「草壁大人」。看那些雲屬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貌似是這個部門裡次於雲守的重量級人物。不過，從稱呼上看來，他是雲守專屬第二事務官。
草壁上下打量了一下十霧，皺了皺眉。接著開口了，不是是否錄用之類的評語，而是一句讓她摸不著頭腦的話。
「——那麼，你去迎接恭先生吧。」
「可是我沒見過雲守大人，怎麼保證不會認錯人？」
「反正恭先生是那種你一看就有『就是他』的想法的人，所以告不告訴你沒有任何差別。」
旁邊的流氓贊同地不停點頭。
至於錄不錄用的問題——
「如果你在見過恭先生後還能活著走到這個辦公室，那你就留下吧。啊，這卷繃帶免費送給你。祝你好運。」
我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１７：２８ Ｐ．Ｍ．
按照吩咐，十霧戰戰兢兢地站在古堡入口處。在雲守專屬部門聽到雲屬們對他們上司的一致推崇，十霧開始在腦裡幻想著最強守護者該是個怎樣滿臉橫肉冷酷無情兇殘成性的彪形惡漢，才能把那幫流氓弄得個個服服帖帖。
一分鐘。十五分鐘。三十分鐘。一個小時。還是沒人。
正準備放棄去廚房覓食的時候，大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看到門的另一邊出現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影，十霧連忙鞠躬。「歡迎回來，雲守大人！」
沒反應。
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疑惑著抬眼偷瞄，在看清來人長相後徹底呆住了。
來人是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青年，穿著一絲不苟，包裹著一身黑色西裝的身軀纖細而修長，卻不覺得弱不禁風。白瓷般的端麗美貌冷冰冰的，很東洋風的斜飛丹鳳眼半掩半合，幽深仿若純度最高的藍寶石，漆黑細軟的髮絲服帖地順著白皙的頸項泄下。可惜，很顯然這個美人不是隨便能接近的，光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冰針般的威壓感，就讓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的確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與此同時，她也被打擊到了。最強守護者雲雀恭彌居然是個頂級冰山美人？！很懷疑彭哥列究竟是義大利第一大VONGOLA，還是義大利第一大美男集中營？
雲雀淡淡地掃了十霧一眼，「你就是小嬰兒推薦加入的那個千司十霧？」
「是、是的。」
「哼，草食動物。」
「草、？！」被噎到了。
剛結束任務歸來，雲雀原本打算就此忽略眼前這只草食動物，然而無意間瞥到她因錯愕而抬起來的臉後，一股不愉快的感覺隨即從心底升起。
十霧注意到雲守一直用意義不明的眼神盯著自己，忍不住倒吞了口口水。
雲雀忽然勾起一抹笑，原本就漂亮的臉蛋顯得更加嫵媚，然而完全沒有冰山融化後的春風習習，反而溫度直逼冰點。下一秒，一對閃著銀白寒光的拐子噌地從袖子裡亮了出來，鳳眼裡殺意熊熊燃燒。雲雀姿態優雅地緩步接近，同時，一雙拐子也高速轉動起來，亮晃晃的一片，仔細看的話上面貌似還有十數根鋼刺。十霧的眉毛狠狠地抖了抖。
「仔細看看，你跟「她」長得挺像的嘛，真讓人不爽……不管怎樣，先將你咬殺再說。」
立即就是雷霆萬鈞的一擊。即使沒有之前的折騰也是閃躲不及，十霧結結實實被擊飛了。
果然美人的笑容都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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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２：３４ Ｐ．Ｍ．十代首領辦公室
「首領——！！十霧一生就只有這麼一個心願了！！！請無論如何也要答應我！！！不管要我做牛做馬做什麼都行，請讓我在你手下工作吧！！再這樣下去別說一天了，就是只呆三十秒我肯定就死於非命了！！」
十霧飛撲到澤田綱吉的身邊，抱著他的腿一陣嚎啕大哭。澤田綱吉看著跪著在面前滿身繃帶的人形物體，那叫一個汗啊。
她後悔了。真的。不該因為貪戀一時的美色而陪進自己的一生。
什麼義大利大餐，什麼舒適百萬倍的生活，全都是騙人的！在彭哥列才不過呆了一天而已，她就已經嘗遍了人間所有可能出現的辛酸滋味，而且是味覺倍增外加沾滿鮮血。
「這個有點難度，人事調動需要經過裡包恩的同意才可以下達。」
「又是裡包恩！不是說門外顧問平時不參議的嗎？」恨得咬牙切齒啊。
「對、對不起。裡包恩的確很有『威嚴』，比我還像首領……」
「請不要介意！我不是那個意思！」連忙安慰首領，「其實我覺得十代首領是綱先生真的是太好了……」至少讓她有一個可以傾訴的物件。
「謝謝你……不過不能幫你真是抱歉。」
「沒關係，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一個痛擊下去也就一兩秒的痛苦，她還忍得住。
澤田綱吉試圖安慰她：「你不是還有一個守護者沒見過嗎？」
「你是指……霧守大人？」
「骸明天就結束任務，你先去他那裡試試看，實在不行我再去跟裡包恩說吧。」
有幾秒的沉默。
「首領……」
「什麼事？」
「那個，霧守大人會比其他人稍微正常那麼一點嗎？」
澤田綱吉的目光不自覺開始遊移起來，「也許是最有常識的一個吧，某種意義上來說的話……」
十霧絲毫沒有覺察到澤田綱吉的奇怪之處，不疑有他地說道：「那好，我明天就去報導。打擾首領休息了，晚安。」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晚安。」澤田綱吉笑著回應。
在十霧走出十代首領辦公室後，澤田綱吉忽然低聲說道：「這樣就行了吧？」
從落地窗簾幕後走出來的人影赫然是裡包恩，嬰兒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解的笑容。「做得很好。」
「你這個人真是……」澤田綱吉一點也不擅長說謊，也不喜歡說謊，這次是不得不為。「你也知道他們的關係吧，你確定讓她到骸那裡工作真的沒問題？感覺會很不妙的樣子……」
話雖如此，但他心裡其實很清楚，裡包恩的做法是正確的。但仍不免為十霧擔心。
六道骸——彭哥列霧之守護者。靈魂裡刻劃著前世記憶的天才幻術師。曾經犯下無數罪行而被抓進復仇者監獄的被驅逐者。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是守護者當中最有常識的人，但在更多的「某種意義」上，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這些十霧都不清楚，還傻傻地自己送上門，想到這裡澤田綱吉就想替她流淚。
裡包恩跳上沙發，「那你想到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嗎？」
「就是沒有才頭痛。」澤田綱吉歎了口氣，「算了，在事情還未進行到那個地步之前就按你所說的作吧。」
裡包恩笑了笑，似乎在說「照我說的去做就絕對沒問題」。
澤田綱吉再次歎氣。
要是搞砸了收拾善後的可是他啊，這個披著嬰兒皮的大魔王一點也不替他著想一下。
被魔王算計的可憐人，請自求多福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0
第４章 霧守調查行動
一大早，十霧就屁顛屁顛地跑到霧守專屬部門報導。
前臺接待她的小姐笑容可掬地說了聲稍等後，翻了翻記事本，接著笑容可掬地告訴她：「很抱歉，我們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骸大人要回總部的消息。」
「那麼請問能不能幫我聯繫到霧守專屬事務官？」
「那三位大人的話，似乎在昨天就離開總部了。」
「啊，謝謝……」
滿肚子鬱悶。
第二天，接待小姐笑容可掬地說道：「抱歉，骸大人還沒有回來。」
第三天，已經知道名字叫做瑞切爾的接待小姐仍然笑容可掬：「骸大人還沒有回來。」
第四天，瑞切爾開始有點同情十霧了：「十霧你每天都問這個問題但是骸大人就是沒回來啊。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吧。」
第五天，變成朋友的瑞切爾已經跟她閒聊起來：「骸大人還沒回來啦。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更有趣的事，就是那個……」
第六天，她們的對話徹底變成聊天模式：「我們上次說到哪了？」
就這樣，十霧來霧守辦公室的目的漸漸偏離正道。
然而幸運的是，在第七天早上的閒聊中，十霧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十霧你如果能夠順利進入這裡工作的話，我們就成為同事了哦。」
「嗯。如果能夠順利的話……嗯？」
好像忘掉了什麼東西般，十霧開始拼命回想。
裡包恩曾經說過如果找不到工作就把她丟到清潔部門打掃廁所直到末代，以那個嬰兒的性格，百分之百說到做到。但是除了守護者專屬部門之外的她又不可能加入，而前幾個部門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了，克服心理陰影只限於串門不適用於工作，天天被人如此攻擊就算她抗打擊能力再怎麼強也是會報銷掉的。這樣一來，只能寄望於霧守了。
雖然這幾天裡包恩沒有拿槍追殺她是很好啦，但是一想到這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就覺得恐怖。萬一連這個都失敗了，那後果……
腦海裡閃過拿著槍一臉陰影的裡包恩。
「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的人已經沒有留在世上的價值了。」
『砰——』附送子彈一枚。
——太可怕了。
「？」瑞切爾奇怪地看著某人突然抓頭髮撓腮幫，然後飛速破門逃走。
「獄寺大人——！！」
十霧推開嵐守辦公室的大門，事前沒有得到辦公室主人的同意。
「……我在工作。」
「我知道。」
「那你還不趕快出去？」
十霧當作沒看到獄寺爆青筋：「我不會耽誤大人太多時間，我只是來請教一件事。」
「……問完了就滾。」
五天裡除了最常去的霧守辦公室外，十霧還努力克服了心理陰影到各守護者專屬部門串門（雲守專屬部門是在雲雀不在的時候去的），時間久了之後她發現守護者大人們都挺好相處的，像脾氣沖了點嘴巴壞了點手段激進了點的獄寺也不例外，只要掌握到一點小竅門也能變得好說話。
「是這樣的，打從綱首領告訴我霧守大人要回來的那天起，都過去五天了，我還是沒有見過霧守大人的影子。他真的有回來總部嗎？」
「骸？」獄寺一副提到害蟲的超臭表情，頗為不爽地哼了一聲：「因為他做了各式各樣的壞事，直到一個月前才從監獄裡放出來，所以這段時間都要到特別部門接受檢查。」
「各式各樣？」
「各式各樣。」
監獄……各種各樣的壞事……接受檢查……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提醒你一句，別被他那張長得好看的臉給迷惑了，見到他的時候小心別被他弄死。」
「呃……大人您別嚇唬小的。」
說是這樣說，但十霧心裡也沒有底。常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被獄寺的危言給聳到的十霧，最後還是決定事先作好心理準備。
經過兩個小時的苦思冥想，十霧對前幾次應聘的情況反復研究，總結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沒有事先打聽清楚守護者們的性格和行為方式，貿然行動才讓她身心疲憊加重傷瀕死」的經驗教訓，而且「經過幾次空前猛烈的襲擊，自己身體的抗打擊能力已經提升到了另一個高度」，然後得出了「只要事先調查清楚就萬無一失」的結論。
為此，十霧特意製作了一份調查問卷，上面列了一系列問題，包括姓名、年齡、生日等等，後面還有好幾頁空白的「其他意見」。然後在起始頁上寫下預定要接受調查的名單。今天剛好是週末，就趁霧守大人還未出現的這段時間裡，找霧守大人身邊相關人士進行調查。
首領，寫上。裡包恩，寫上。獄寺大人，寫上。山本大人，寫上。藍波大人，寫上。了平大人，寫上。雲雀大人，寫……
……還是擦掉好了。
十霧小心地在名單上劃掉雲雀的名字。
××× ××× ×××
第一個調查物件·澤田綱吉在聽到十霧的問題後愣了愣。
「抱歉，這些問題的答案問其他女生或許知道，我的話……都不太清楚。」
「啊，沒關係。反正後面還有幾個人，總會有知道的吧。」十霧自然不會介意，接著問道，「那麼請問首領你對霧守大人有什麼其他意見嗎？」
「唔……這個很多呢。只挑其中幾樣說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我就挑著來說好了。雖然骸現在是霧守，但他在成為守護者之前曾經是我們的敵人，當時的骸很強，還打敗過雲雀學長。但是我卻很弱，不僅保護不了大家，還讓骸做了那樣的事。」
綱對某段往事似乎還心有餘悸。
「而且，他現在好像還沒放棄「那個」企圖，真是有夠煩人的。總之我不太會應付他。」
十霧在聽到「被做了那樣的事」時差點拗斷筆桿，內心裡震驚驚痛痛心心冷等等百味陳雜，但由於太過複雜導致臉部神經無法做出上述表情，澤田綱吉只看到瞪圓眼張大嘴的表情。＜——０口０
——門外顧問辦公室——
裡包恩看了一眼問卷後，就隨手把它丟到某個角落裡：「浪費時間。」
十霧趕緊撿回來。「用說的就好了，幹嘛丟掉它。」
「這些情報只要是個人都能收集得到，我可是很忙的，沒必要把時間耗在這種事情上。」
「但我是剛來這裡沒多久，要收集情報也只能找別人問吧。而且我對霧守大人一點也不熟悉，知道點總比什麼都不知道好。」
裡包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看在你還有點腦子懂得收集情報，我心情不錯就告訴你吧。挺好了，骸是天才幻術師，他的「六道」是彭哥列的重要戰力，如果是敵人的話絕對非常可怕。順帶一提，他的性格也非常可怕。」
貌似某人跳過了前面的問題直接答意見……算了，她也沒這個膽子提醒他。
「性格可怕是指……像雲雀大人那樣子嗎？」
「這就要靠你自己去參詳了。總之，我可是提醒過你了。」裡包恩支著下頜笑了笑，不知為何讓十霧渾身一寒。
「……那最後一個問題，霧守大人真的打敗過雲雀大人嗎？」
裡包恩把問題返還給她：「這個問題去問當事人怎麼樣？」
問雲守大人？她還想活久一點……
在裡包恩那裡被寒了一把，十霧接著馬不停蹄跑到嵐守辦公室。進門，發現獄寺和山本似乎在聊天的樣子。一看到她，獄寺立即就趕人。
「你又來幹嘛？快點給我出去！」
嗚哇，看起來不爽到了極點。
「十霧？好久不見了，你過得還好嗎？」負責治癒的自然是山本。
「我只是想請兩位大人做個調查問卷而已。是關於霧守大人的。」
獄寺對於打擊敵人向來是不遺餘力：「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那個傢伙絕對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像這種人根本不該留在十代首領身邊！」
山本對六道骸的看法倒是挺普通的：「雖然他曾經和我們是敵人，但是既然成為了守護者，我也沒有任何理由排斥他，畢竟初代也曾讓敵對家族的人成為守護者，就當作是家族遺傳好了。」
曾經是敵人……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十霧強迫自己不去思考，繼續問道，「聽說……霧守大人對首領有什麼不良企圖，這事是真的嗎？」
山本想了想，「說起來，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回事。綱老是念著什麼身體身體地被追著跑，那個情景不管看幾遍還是覺得很有趣。」
聽到這，十霧已顧不上提醒他們別跳過前面的問題，耳朵豎得高高的。
「那傢伙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放棄？！他蟄伏在十代首領身邊一定是為了十代首領的身體！！」
筆桿登時斷成兩截。十霧差點就化成灰了。
為了身體為了身體為了身體為了身體…………這句話在十霧顱腔內迴旋不去。
渾渾噩噩走出嵐守辦公室的時候，大堂的時鐘正好敲響了十二下，午飯時間到了。人是鐵飯是鋼，沒有體力怎麼工作。十霧決定先去填飽肚子。
走到餐廳時，恰巧碰上了霧屬們，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後雙方聊了起來。
因為十霧每天都到霧守專屬部門報導的關係，自然而然就跟他們混熟了，在平日閒聊時也問到了很多有用的情報。這次的調查自然少不了他們的份。十霧秉著不問白不問的原則問了一下，沒想到立即就被猶如江水般滔滔不絕的讚美給淹沒了，代表發言的是瑞切爾，那激動得眼睛都紅了的樣子還真看不出平常的溫柔優雅。
「我問你！你覺得雲雀大人長得如何？」
「……單看臉的話，是非常美好。」
「對吧，雲雀大人在彭哥列可是「神」一樣的存在，有誰能跟雲雀大人站在一起還能不被雲雀大人那媲美十萬伏特電燈泡一樣的刺眼光芒給掩蓋過去的？！整個家族裡面只有我們的骸大人可以啊！！那妖魅的眼波流轉，那無法言喻的神秘之唇，那有意無意挑逗人心的恍惚神情，那美麗流暢的身體曲線……啊啊，最重要的是吸引力，他那種罌粟花般致命的吸引力啊！沐浴在月光下的骸大人簡直就是墮落地獄九重天的黑暗帝王路西法的化身啊！！即使要我投入地獄業火也心甘情願！！&&*%*##¥……（下略Ｎ萬字）」
十霧抓住了關鍵字句總結道：「也就是說，霧守大人長得很好看？」
「絕對是驚天地泣鬼神程度的絕世美貌！！」
驚天地泣鬼神啊……簡單來說，就是跟那個雲雀大人同等級別——也就是說，又一個ＳＳＳ級大規模殺傷性人形兵器？！
十霧不禁又一次渾身發冷。
身為六道骸的狂熱粉絲，像是生日年齡這類基本資料不可能不知道，於是調查表上的第一頁部分在午休過後被填得滿滿的。十霧這才覺得被拽著聽了一個小時的讚美詩有點價值。
到午休結束為止，調查表上已經寫得滿滿的，十霧還加上了自己的一點評語。
「六道骸（ＲＯＫＵＤＯ ＭＵＫＵＲＯ）
性別男，２５歲，義大利籍，生日６月９日。喜歡的花是鳳梨（……品味值得質疑）。
霧屬性（至今仍未搞懂什麼是屬性），武器三叉戟，擅用幻術「六道」。
彭哥列家族霧之守護者，跟眾人關係不是很好，卻深受女性下屬的尊敬（？）。
很久之前就被驅逐出VONGOLA，曾經因為做了無數壞事蹲了十年監.獄，最近刑滿釋放。
[重點，底線／]貌似對綱首領抱有『不正當』的企圖[／重點，底線]。
與雲雀大人一樣（有超越的嫌疑）美貌、智慧、武力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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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霧屬們，十霧從餐廳出來準備穿過中庭。在她轉過拐角的時候，沒想到另一頭也有人走過來，十霧躲避不及被撞得踉蹌了一下。
「對不起。」十霧下意識道歉。
「我才該說對不起，你沒事吧？」一道柔軟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啊。你是……千司十霧小姐吧？」
十霧抬頭看見一個栗色長髮的漂亮女子正看著自己，對方顯然認識她，而且對她表現出極度的好奇。但是她並沒有印象見過她。「是的？你是……？」
栗發女子微微一笑，「我是京子，是了平的妹妹。」
「晴守大人的……失禮了！」十霧彎腰對她鞠了一躬。
京子連忙阻止她，「請不要這麼做！要向你道歉的其實是我才對，大哥之前給你添麻煩了，真是非常對不起。」
「啊，你是說前兩天的事嗎？」十霧記起自己被恐怖的一拳打到昏迷。
「是的，非常對不起。大哥平常就很粗魯，整天只想著拳擊，但他絕對不是壞人，請你原諒他吧！」現在換作京子在對十霧鞠躬。
十霧最怕別人這麼做，趕緊說道：「也不是很嚴重啦，那種事我早就忘記了。所以，京子小姐請別這麼做……」
聽到十霧這麼說，京子大大地松了口氣，「那真是太好了。」忽然，她瞥到十霧手中的調查問卷，問道，「六道骸調查問卷……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啊？因為我即將到霧守專屬部門工作，所以想在正式加入之前收集一下關於霧守大人的資料。」
「原來如此。你是要到骸君那裡工作嗎？」
「是的。有什麼地方不妥嗎？」
「也不是說不妥……我對骸君的事不是很清楚，只記得他在少年時候就被驅逐出VONGOLA了，這也是從綱君那裡聽來的。如果是骸君的話，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哈……」十霧發出無意義的聲音。這是第幾個人這麼說了？難道六道骸就真的這麼危險？
不知為何，京子臉上出現一絲奇怪的神色。
「雖然由我來問有些唐突，但是十霧小姐是因為什麼才加入VONGOLA的呢？一般人對VONGOLA都是避如蛇蠍，像十霧小姐這樣之前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突然之間被要求加入VONGOLA，按常理來說應該是很不知所措才對，為何會是現在這樣呢？」
十霧的所有動作都停止下來。
京子看著十霧的眼睛，那雙褐眸裡面似乎什麼也沒有，可轉眼過後，那雙眼睛又漸漸浮上一些東西，仿佛是為了應付投注在身上的視線而特別加入似的。
十霧眯眼一笑，「我想這個問題應該去問那個拉我進來的小嬰兒比較好。」
當事人都這麼說了，京子也不好追問下去。對十霧抱歉地笑了笑，「你說的沒錯，是我多管閒事了。」
「沒關係。不過，我還要找其他人做問卷，我可以先走嗎？」
「對不起，耽誤你這麼多時間。請慢走。」
「我失陪了。再見。」
道別後，十霧頭也不回地走了。
穿過中庭，進入到大堂，十霧仍然低著頭拼命向前走，像是要甩掉黏在背後的視線似的。
正當她準備走上樓梯的時候，忽然瞥到前方十米處出現一個極度危險的人影。正是她惟恐避之不及的雲雀。即使她已經當機立斷地躲到柱子後面，對方還是用那怪物般的眼力捕捉到她的動向。
「躲什麼呢，千司十霧？」
即使在大熱天裡都能透出涼意的低沉嗓音好整以暇地自前方傳來。
「聽說你到處找人打探六道骸的情報？怎麼不來問我？六道骸的一切我都知道哦。」
柱子後面的某人抖了抖，還來不及吐槽，一陣強勁的旋風便已逼近。十霧連忙閃開，砰地一聲巨響，身旁的牆壁被刨出一個大坑，碎石嘩啦啦地落了一地。一個小小的鋼制鐮錘在白光中一閃而過。
神啊，比帶刺的拐子還恐怖……
逮到小小眼中釘，雲雀的心情非常不錯。睥睨腿軟的十霧，再度展現出致命的微笑。
「這次一定要咬殺你。」
第５章 偽·英雄救美
「砰——！！」
柱子在雲雀的一記重擊下被鑿了個大洞。追逐戰越演越烈，慘遭炮火攻擊的大堂早已是坑坑窪窪碎石滿地。沒人敢上去制止，反倒是大堂的工作人員見怪不怪地收拾起來。
「又被躲開了……」
「僥倖、僥倖啦！」可惜人家根本不聽她的。繼續攻擊。
「你不是想要六道骸的情報嗎？跟我打一場就告訴你，很簡單吧？」
「到時命都沒了還問什麼！」
十霧在走廊裡發足狂奔，拼足全部爆發力躲過隨時會從身後飛來的猛烈襲擊。
「如「她」所說，看來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草食動物。似乎可以稍微認真一點了。」雲雀似乎心情更好了，緩緩勾起一抹笑，拐子上忽然燃起一團紫色的火焰。
十霧第一次看到如此超現實的畫面，震驚到無法言語。火居然憑空燒起來了！而且還是紫色的？！
「有什麼好驚訝的？這種程度的點燃火焰你應該也會。」
「我根本不會什麼點燃火焰！我只是個普通人，什麼VONGOLA彭哥列的我一個星期前根本不知道啊！！我連什麼是屬性都不知道！」
「說謊。」雲雀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的辯詞，「我聽說的部分裡可沒有「普通人」這三個字。你絕對會點燃火焰，而且和我一樣是雲之焰。」
「但是來這裡之前我確定我沒有見過你！」
即使聽見十霧這麼拼命地否認，雲雀也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你的確沒見過我，但這跟我要咬殺你完全無關。」
「咬、咬殺？」直覺知道這不是個好詞語，十霧當下決定一定要逃走。
偷偷掃視周圍，貌似只有離她最近的樓梯還完好無損，十霧拼命往樓梯縮去，然而才稍稍一動就被那雙鳳眼給鎖定住。
「哼。若你想逃，我就讓你逃個夠。」雲雀笑得讓十霧寒毛直豎，「你準備好了嗎？」
眼前忽然銀光一閃，十霧順應風聲閃身避過，脖子一涼，鐮錘險險擦過她的頸項擊在牆壁上，刨出一個不小的坑。十霧摸了摸脖子，發現手指上有淡淡的紅色，驚恐地看向雲雀。
雲雀緩緩漾出一抹冰冷的微笑，邁開腳步朝十霧走去，系在拐子尾部的鐮錘閃著懾人的寒光。
「——逃不了的話就死吧。」
渾身一寒。十霧立刻轉身飛奔上樓梯。
上了樓梯，十霧一味往前沖，不敢回頭看，生怕一回頭就被拐子擊中腦袋。雲雀就像是逗弄著臨死的老鼠一般的貓，明明追上了卻不攻擊，只在她想停下來的時候才脅迫性地攻擊一下，恰恰能在她的身上製造出不大不小的傷口。
呼呼……好痛苦……不行了，再這樣跑下去她絕對會死的！
就算是打工鍛煉出來的體力也是有用盡的時候，再加上十霧本來就不太擅長運動，很快便出現疲憊的跡象，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喉嚨像是火燒一樣灼痛，十霧忍不住停了下來，靠在牆壁上喘氣。然而，才過了幾秒，拐角之後的地方忽然傳來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雲雀追來了。十霧不得不再次狂奔。
不過，也幸虧雲雀只是以步行的速度追來，所以，當他出現在走廊的入口處時，她已經沖過了走廊盡頭的拐角。趁著期間十幾秒的空當，轉身沖進其中一個房間，同時也忍不住低聲慘叫起來。
為什麼她的運氣這麼背，逃進來的房間居然是間空房？！
十霧連忙跑到窗戶往下看，正下方是一片綠草地，還有一道草叢帶。這裡是二樓，還有綠化帶緩衝，跳下去總不會死吧？而且現在除了跳窗之外別無選擇了……
這時，房門外，腳步聲漸漸接近。
不管了，跳了再說！
十霧把心一橫，縱身跳下。
然而，當上天決定讓一個人倒楣的時候，甚至會讓他連喝水都被嗆到，十霧正好印證了這個真理——零點幾秒後預定降落的地點上，十分不湊巧地冒出一個人頭來。
「下麵的人！趕快離開啊——！！」
十霧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感，沒想到卻掉進一個略微冰冷的懷抱。
「哦呀，沒想到才離開半個月就為我準備了這麼盛大的歡迎會啊，連禮物都準備好了。」
聽進耳裡有點甜膩的嗓音，卻跟碰觸到的懷抱一樣，從內裡透出一絲冰冷。
十霧睜眼往上望去，正巧對上來人的正面容貌攻擊，刹那之間，一股強大詭異的光芒逼得她趕緊閉上眼睛，過了好一陣子才適應強光環境。
目光接觸到的一瞬間首先注意到的是異色的眼睛，左眼深藍右眼鮮紅，在深藍色髮絲之下，右眼裡一個六字若隱若現。蒼白到有點透明的臉，給人一種似乎連皮膚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都能一覽無遺的錯覺，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健康的樣子。一身黑色的皮衣，從領子處可以清楚地看到線條優美的鎖骨。薄紅的唇銜著一抹魅惑的笑意，微眯著眼睛頗有興味地注視著自己。
跟雲雀冰山般凜然不可侵犯的水墨風的豔麗截然不同，這個人的豔麗是濃墨重彩的，仿佛像是用豔麗外表來蒙蔽他人，進而在不知不覺間將目標吞噬殆盡的毒草。致命危險的美。
誰來告訴她，這個差點炫瞎她眼睛的美男子又是哪位啊？！
藍發青年微微眯細眼睛，帶著一種奇怪的意味看著呆愣的十霧，忽然勾起一抹笑。「你是新來的？」
十霧還沒從強大光芒中回過神來，呆呆地回答道：「我是一個星期前裡包恩先生推薦加入的千司十霧。」
「嗯哼，千、司、十、霧？」
聽著斷句詭異尾音上揚而且不像是問句的問句，十霧近日來被激發出來的危險警戒系統立即發揮作用，她渾身抖了抖。
「你看起來一點也沒變嘛。不過，那個名字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出生到現在用了二十五年的名字，有什麼問題嗎？」上下左右看了很久，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十霧問道：「……請問我認識你嗎？」
異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危險的流光，嘴角的微笑加深，「看來是不認識。」
好奇怪的人……而且還好像認識她的樣子。但她沒記憶見過他啊，像這樣誇張的美貌只要見過一次就絕對忘不了的吧？……嗯？慢著，按照她收集回來的資料看來，他應該是——
「六道……骸大人？」
猜是猜對了。可是對方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來的微笑卻更加詭異。
這時，一道身影忽然從天而降，姿勢完美地落在離他們大約五米遠的地方。雲雀抬起頭，唇邊那抹微笑讓人不寒而慄。
「找到你了，千司十霧。」
「咿——雲雀大人！」十霧刷白了臉。糟糕，她怎麼會忘了這尊大神？
「嗯？」看到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影，雲雀沒有像剛才那樣立刻沖上去直接咬殺，而是站在原地用一種異常冰冷又異常灼熱的目光盯著相擁的兩人。
「——六道骸？我還以為你死在哪裡了。」
「クフフ，你還沒死，我怎麼可能先走一步呢？」
「雖然我很想馬上將你咬殺，但是現在，我有事要找你手上的女人。」
骸的目光落在仍然燃著火焰的拐子上。
「哦呀？你什麼時候這麼饑不擇食？」
「跟這個沒有關係。放心，很快就輪到你了。」拐子橫在胸前，「現在，把她放下。」
骸低頭笑道：「他叫我把你放下耶。」
「千萬不要！」十霧死拽著護身符不放。
「她說不要。怎麼辦，雲雀恭彌？」
「把她放下。」
「不要放手！」
夾在中間的骸笑得異常愉悅：「該聽哪邊好呢？好煩惱呀。」
十霧看到雲雀深呼吸了一下，咬字的力道比剛才更重：「兩個一起咬殺！」
「哎呀哎呀，真容易失控呢。愛生氣是缺乏鈣質的表現，你要多吃小魚幹才行。」捅到馬蜂窩的某人不知死活地繼續調侃。
……是你讓他失控的吧？
眼看雲雀額角的十字越來越多，十霧覺得自己貌似選錯人救命了。
「廢話太多。」雲雀直接抄起拐子進攻。
骸抱著十霧左閃右閃，避過了雲雀的攻擊。他這個做守護者的經歷過大場面倒是老神在在，但十霧這個普通人在拐子和詭異火焰的雙重脅迫下早就慌得臉都青了。
「不用這麼緊張，雲雀恭彌的攻擊要不了命的，頂多只是斷幾根肋骨而已。」
「對我而言，斷幾根肋骨可不是『而已』的程度啊！！」
「……你怎麼變弱了？」
「我根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好嗎！」
雲雀也好，六道骸也好，為什麼一個兩個都搞得像跟她認識了好多年一樣？
「你——」
骸剛說完第一個字又被雲雀的攻擊打斷了，這次他徹底放棄了。
「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說話。相隔多年的『感動』重逢就這樣被破壞了，真掃興。」
十霧還沒搞清骸話中所謂的「相隔多年的重逢」究竟為何，就見他右眼裡的六字開始扭曲，變幻成另一個數字。就在雲雀的拐子即將打到十霧的瞬間，骸身邊的空間突然劇烈扭曲起來，連同十霧，兩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起來。
雲雀刹住腳步，狠狠瞪了一眼在扭曲空間中笑意盈盈的骸。
消失前，骸朝雲雀揮揮手：「拜拜∼」
紫色的火焰一下子消失了。
「嘖，被他們逃了……」
××× ××× ×××
被骸抱住的一瞬間，十霧感覺很不舒服，頭暈得厲害，有點想吐。
鳥鳴的聲音消失了，也感覺不到風的流動，安靜得過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先是觸及一片淺灰色的陰影，透過百葉窗投射進來的些微光線讓十霧看清身處的地方。這裡是古堡另一頭的霧守辦公室。跟剛才那個地方正好方向相對。
「這到底是……」瞬間移動嗎？
「小事而已。」
骸笑笑，沒有繼續說下去。走到辦公桌旁的沙發坐下，把十霧放到他的旁邊。
「聽說你一個星期前才被阿爾科巴雷諾推薦進入彭哥列？我對這件事的經過很感興趣呢，不介意花點時間告訴我吧？」
「一點都不介意！」回答得異常迅速。
不知為何，十霧對眼前這個男人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看到他的臉就直覺不可以違抗。莫非這就是公認「打敗過雲雀」的強者的氣勢？在十霧眼中，骸的笑容一下子高深莫測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十天前我在東京……」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十霧將裡包恩如何將她帶到義大利然後如何逼她加入彭哥列接著她如何到處找工作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了骸，骸聽完後一臉若有所思，支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那個，骸大人……」十霧終於忍受不住沉默的煎熬開口道。
「什麼事？」
「……沒什麼。」在被那雙異色眸子直直盯了一分鐘後，被盯得頭皮發麻的十霧把後續吞回肚子裡。感覺有點可怕……
骸忽然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對了，一直都沒問你，剛才沒有受傷吧？」
「沒有。感謝大人出手相助！」
「沒受傷就好。」骸繼續笑，張嘴說道，「那麼，你報恩吧。」
「誒？」十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骸一臉完美的笑容，不過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美：「嘴巴上的道謝誰都會說，有沒有誠意還有待商榷，不過如果是用身體來還的話，那才是真正的誠心誠意。我用身體救了你，你用身體來還，很公平吧？這種簡單的事連狗都做得到。」
「……誒？」
「你不是要來我這裡工作嗎？那就當作是報恩的一部分好了。」
「可是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在這裡工作。
「還沒嘗試過就找藉口？那麼說，你比狗都不如。」
「……」
生平第一次找不到話反駁。
骸，勝出。
末了，還附送上一記必殺微笑痛打他口中的狗：「你會努力工作的吧？」
「是……」
十霧快要哭出來了。
這個人，雖然擺著笑臉，嘴上客客氣氣的，但事實上，她卻覺得好像被槍口抵住。居然連笑容都可以顯示出窮凶極惡的特質。
什麼救美英雄嘛，根本就是史上最惡敲詐犯！
第６章 義犬報恩的真相
『所謂VONGOLA——就是支配著黑社會的暗黑組織，為了守護家族、同伴、傳統、勢力以及尊嚴而不惜賭上性命，他們被貧民窟的少年們當成英雄般的存在而憧憬崇拜著。而在VONGOLA的世界裡，擁有超凡的傳統、地位、規模、勢力，以及莫大榮耀的龐大家族，正是我們彭哥列家族。
彭哥列家族，擁有近一百年的歷史，義大利第一大VONGOLA，作風正派、富正義感且處事公道，在VONGOLA的世界裡幾乎人人唯其馬首是瞻。與其名聲相匹配，彭哥列的實力也非常堅強，即使遭受過密魯菲奧雷事件的衝擊，仍能頑強地支撐下去。甚至有人站出來說：只要能加入彭哥列，就是VONGOLA世界公認的精英。當然，這沒有任何人反對。
而彭哥列守護者，當然就是第一大VONGOLA家族之中頂尖的強者，精英中的精英。不論是VONGOLA家族的成員還是普通百姓，不論男女老幼，無不夢想著將來某天能夠成為其中一員、滿載著眾人期待的燦爛希望之星。』
——以上是十代首領近衛•巴吉爾所做的解說。
因為骸已經回到總部，所以隔天綱就讓巴吉爾來為十霧作正式加入前的講解，無非就是說說彭哥列的光輝歷史。然而，聽完之後，十霧完全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才不致於傷害到這個溫和地問她有沒有什麼問題的青年美好的心靈。
在見識到彭哥列守護者的諸多暴行後，十霧實在無法違背良心說「守護者實在是太偉大了」之類的話。太過閃亮的傳言通常都是不實的，所謂的希望之星跟上面所說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概念。星星還是星星，只不過放射的都是黑光罷了。（借用下《彩雲國物語》的經典語句）
而仿佛印證十霧的心中所想，十霧作為骸的報恩義犬，在霧守專屬部門的悲慘生活也掀開帷幕。一切從像是施了魔法般源源不絕的檔開始。
××× ××× ×××
時針正好指到十二。
霧守辦公室裡，前幾天還像是乾淨得仿佛沒人使用過似的，現在卻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資料夾，已經塞滿東西的桌子上還壓著一大堆白花花的文件，完全看不到桌子另一頭的皮椅。在被檔山淹沒了的辦公桌的後面，十霧正在瘋狂地書寫著，一時間，辦公室裡只有頻繁的紙張翻動聲和沙沙的寫字聲。
「嘖……那個單詞怎麼寫來著……」十霧痛苦地咬筆桿，絞盡腦汁回想大學學過的東西，檔上滿滿是寫得歪七扭八的義大利文。
十霧抓頭撓腮就是想不出來，一不小心動作過大，手肘撞到了堆在旁邊的文件，原本還能以微妙的形狀保持平衡的檔一下子像山洪暴發般一瀉千里，不僅撒得滿地都是，還有些檔在半空中飄蕩而下，場面簡直亂得一塌糊塗。
十霧欲哭無淚。太誇張了，還以為只會在漫畫裡出現的情景，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殺人的眼刀刷地射向不遠處的沙發，而沙發上面，辦公室主人正舒舒服服地躺著睡覺，絲毫沒有受到十霧的怨念攻擊的影響。
這個人，自己的工作不做，竟然全部推給她，美其名報恩，但其實根本就是奴役！
被壓迫人民當然有奮起反抗過，只不過被一番激情澎湃鼓動人心催人落淚的「捨身救人」的演說以及一句「不做文書工作可以，那你就去執行體力派任務吧」給徹底鎮壓了。打是不可能打得過的，口才方面又不及某人無賴，十霧只好乖乖地伏案工作。
好不容易處理完桌子上的檔，十霧瞄了瞄時間，而後走到沙發旁邊準備搖醒睡死的某人。
「大人——骸大人——」十霧不屈不饒地在沙發旁叫喚。
「……嗯？睡得好好的幹嘛叫醒我？」
「是大人讓我處理完這些檔之後給你過目的。」
「啊，是嗎……拿來吧。」
接過檔，骸隨手翻了翻，眼睛快速流覽過去。然後開口——
「——蠢材。」
站在一旁的十霧額頭上青筋一跳。如果在平時聽到這句話，她絕對會用一句「要你管」甩過去，但不巧的是眼前這位（被半強迫當上的）上司，偏偏可怕到讓她無法說出這種話。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做的……」十霧小聲抗議。
馬上被擊回：「我可不記得有說過叫你做得如此之爛。」
骸拿過幾份檔掃了一眼，順手拿筆在上面劃了幾下，丟還給十霧。十霧強忍著怒氣從臉上拿下檔，抱著等待發出嘲笑的心態看了下去，結果越看越心驚。
「……完、完美……？！」
看向仍在閑閑流覽檔的骸的眼神霎時變得不一樣——這種才剛冒出尖尖的尊敬之情卻轉眼間便被扼殺在萌芽中。
「蠢材。笨蛋。處理這種檔都會出錯，不僅效率慢得驚人，而且犯的錯都是只要是人都不會錯的地方。這腦漿是裝飾品嗎？既然是裝飾品，那就不需要了。」
拿著檔的手忍不住用力，紙張發出哢茲哢茲的聲音。
「還杵著做什麼？如果你連拿回去重做的勇氣都沒有，那你已經是社會的殘渣了。」
十霧好久沒像今天這樣動員起所有面部肌肉來維持笑容了。
——這個男人……
「既然都是要重做的，為什麼大人不一開始就自己做？」
「報恩的是你，這些工作當然也是你做。如果我認真起來十五分鐘就能搞定，所以你重做幾次都沒關係。」
十霧的小小反擊，在六道骸的絕對實力下徹底失敗了。
默默地展開揉成一團的檔，撫平。默默地繼續工作。
叩、叩——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進來。」躺著看文件的骸隨口應道。
一個紅褐色卷髮的女孩走進來，懷裡抱著一大堆文件。「骸大人，需要處理的檔已經按裡包恩先生的命令送來了，請問……該放在哪裡好呢？」想必她也看到房間裡的可怕景象。
「麻煩你放在外面，這裡根本沒地方放。」十霧偷空插嘴一句。
「好的。」卷髮女孩應道，同時眼睛在十霧臉上和骸身上轉了幾圈，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位是……？」
骸笑得格外愉悅：「是我的狗。」
十霧：「……」她什麼也沒聽到。
卷髮女孩卻像是真的沒聽懂骸說了什麼似的，笑著說道：「原來是骸大人的新任秘書嗎？初次見面，我是問外顧問組織的嘉露特。」
「……初次見面，我是千司十霧。」十霧有點無語。這女孩八成是骸的仰慕者，居然能把骸的外星語言輸入大腦後進行自我加工。
「這房間裡的都是要處理的檔嗎？未免太多了點，工作很辛苦吧？」
十霧一手翻資料夾一手寫字，一邊回答：「還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見十霧不搭理自己，嘉露特也沒去繼續搭訕，反而走到骸旁邊，一雙眼只差沒黏到他身上——這才是她的目標。嘉露特含情脈脈地看著骸的側臉，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問道：「到底是要怎樣才能堆積到這個程度？」
骸頭也沒回，懶懶地回答：「密魯菲奧雷事件剛剛過去，善後工作自然少不了。雖然犬、千種還有庫洛姆已經很努力幫我減少負擔，但某些工作還是得由守護者親自完成，而且堆積如山。不巧，我直到前陣子才被釋放出來，出來後又立即被安排了任務，昨天才回來的我根本沒時間工作。」
——騙人。十霧鄙視地撇撇嘴。
跟十霧相反，嘉露特眼裡流露出濃濃的同情和不忍：「骸大人身體這麼虛弱還堅持要完成工作，真是讓人感動……嘉露特願意為大人分擔工作！我現在就去請假！」
「請等一下。」骸叫住她，展露出必殺微笑，「你肯來幫忙自然很感謝，但是如果讓這張可愛的臉憔悴了，哪怕只有一丁點，我也會覺得痛心。這些都是我的分內工作，我自會處理。不必替我擔心。」
嗚哇，實在有夠寒的。十霧死命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是的……嘉露特明白了……」
在某毒草的費洛蒙攻擊下，嘉露特一邊冒著粉紅色泡泡一邊暈陶陶地離開了。
門一關上，骸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夾雜著淡淡不耐的冷淡神情。「呼，終於走了。有夠煩人的。」
這廝露出真面目了。
但現在當務之急並不是吐槽。
「……既然大人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打擾大人了。請好好工作。」
骸輕易抓住準備逃走的某人：「我有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大人，自己的工作要自己做。」
「我沒聽過這句話。」
「那你剛才說的是哪個星球的語言嗎！」
「你不說的話誰會知道？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樣，澤田綱吉絕對不可能責怪你。」
「但是裡包恩會啊！」
「那麼就努力完成得漂亮點吧。」
到頭來還不是要我來做！
「在還清你欠下的債務前，你可是我的狗。報恩是你應盡之務吧。」
十霧瞬間黑掉半張臉。
「怎樣？你想通了嗎？」骸笑得格外陰險，臉上分明寫著「不照做就把你先ＸＸ再ＯＯ然後ＯＯ再ＸＸ」。
「我知道了……」十霧很無恥地屈服在惡勢力之下。
骸指了指她身後的文件，笑容可掬地說道：「那還不趕快工作？」
「……」
真當她是狗嗎？隨便一個命令就照做？
……她的確照做了。ＴＡ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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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整整工作了一個小時後，十霧終於獲准吃飯去。像縷幽魂般飄到餐廳，十霧這才感覺肚子餓得咕咕叫，隨即便像餓鬼投胎般撲到飯桌上埋頭大口吃飯。
坐在她旁邊的瑞切爾看到她的食相，不禁黑線，「……十霧你真的這麼餓嗎？」
「這不是餓不餓的問題，而是要補充ＨＰ！人是鐵飯是鋼，吃飯才是王道！吃得飽飽的，才有精神應付許多事，瑞切爾你不懂。」
「……是嗎？那你慢慢吃。」
說完，餐桌上繼續風捲殘雲。
吃著吃著，瑞切爾忽然有感而發：「真羡慕十霧你可以２４小時欣賞到骸大人那美麗的臉。」
十霧差點一口飯噴出來。
「……我情願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眼睛就瞎掉。」
惡質。冷血。抓住弱點利用人心的惡魔。明明能力過人卻不工作。但在骸手下工作也不是只是壞處，好處嘛，勉強算是可以免受雲雀拐子＆火焰的洗禮。大概也只有這個了。
「骸大人明明對誰都很溫柔啊，既不像獄寺大人那般硬邦邦，也不像雲雀大人那般冷冰冰。真不明白你對他有什麼意見。」
「……你不覺得他性格方面很有問題嗎？」
「性格有缺陷也是骸大人的魅力點啊！」
「……是嘛。魅力點啊……」想到這幾天的悲慘遭遇，十霧忍不住吐槽，「除去以報恩為名欺壓弱小，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別人而自己卻舒舒服服地睡大頭覺不看，他還真的挺有魅力的。」
瑞切爾忽然停下來，表情奇怪地看向十霧。「你說骸大人在你面前睡覺嗎？」
「是啊，還睡得像死掉一樣。有什麼不對嗎？」十霧總算注意到瑞切爾在盯著自己。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瑞切爾忽然目露凶光，湊近臉與十霧對視，「骸大人是個防備心極重的人，除了心腹的三位大人之外，骸大人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入睡過。而你，只是個剛加入不久的新人，加入前更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普通人，骸大人居然會在你面前入睡？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你被後援會撕碎幾十萬次了。身為骸大人後援會的會長，我有義務問出答案！」
瑞切爾一拍桌子，氣勢逼人地逼視十霧，「你最好乖乖說實話，骸大人跟你其實是認識的吧？」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正準備裝傻糊弄過去，前幾天初遇骸的情景忽然在腦海裡閃過。
『你看起來一點也沒變嘛。不過，那個名字是怎麼回事？』
——聽起來好像見過她，還說她一點也沒變。但是貌似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怎麼變弱了？』
——而且對她的身手有嚴重誤解。他該不會認識跟她長得很像的人吧？
結論：搞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十霧還是決定裝傻：「哈哈……怎麼可能。我確定我之前沒見過他。」
「真的？」瑞切爾眯細眼。
「真的。」她真的沒說謊。
「……是嗎？那可能是我神經過敏吧。」頓了頓，瑞切爾低下頭繼續喝湯，表情也恢復正常，。十霧偷偷松了口氣。
「瑞切爾不是我說你，你不覺得你們後援會有點太過……嗯，狂熱了嗎？」
「一點也不。」瑞切爾回答得很迅速，「追求美是人類的本性，我不認為我這麼做錯了。更何況，在彭哥列比我們更激進的大有人在，比如瓦利安的列維大人，比如十代首領親衛隊的獄寺大人，等等。正所謂『和而不同』『求同存異』，大家都是彭哥列家族的人，為家族生活增添點活力也是好事，你何必這麼計較？」
十霧聽得瞠目結舌。粉絲做到這份上算的上無敵了。
「但是，要崇拜也不要崇拜那種人吧，比如首領也是很好的啊。」
「骸大人是絕對的。」瑞切爾非常堅定不移，忽然斜睨了十霧一眼，「而且，那句『首領也是很好的』……其實真正崇拜首領的人是你才對吧。」
——正中紅心。
十霧被攻擊得毫無招架之力，在臨死前忍不住爬起來做最後的負隅抵抗：「……瑞切爾我告訴你，那些外表看起來越無害的人，內裡存在第二人格甚至第三第四人格的可能性就越高，而且那些第二人格第三人格跟外表表現出來的恰恰完全相反。舉個例子，像骸大人這種類型，內心絕對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黑□□望，是個大變態的幾率高達９９.９％！順帶一提，剩下的０.１％是我良心保留的。」
「啊……」瑞切爾的視線忽然往上飄。
十霧仍渾然不覺，繼續發表她的人格變態論。「這類人如果不是小時候心靈受過極大創傷，就是家庭環境極度惡劣，要不然普通家庭是絕對養不出這樣變態的孩子的！」
「哦呀哦呀，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啊。」
背後傳來非常不妙的聲音，尤其是尾音拖得老長，這通常是噩夢的前兆。驚悚回頭——話題人物正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後。
「虧我還這麼拼命地護著你，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看我，真是讓人傷心啊。」飽含感情的話語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讓十霧打從心底鄙視道：可以拿小金人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強留你。」
「也就是說，我可以辭職了嗎？」十霧不敢相信好運會來得如此簡單。
「只要你遞了辭呈我都會批，但是從你踏出霧守辦公室的那一刻起，你的人身安全請自己負責。雲雀——」
十霧的身體瞬間抖了抖。骸勝利似的露出笑容，自顧自說下去。
「雖然雲雀恭彌現在正在外面執行任務，但我聽說他因為之前一連兩天找不到人，好像已經陷入見人就咬殺的暴走狀態，造成各部門極大不便才被澤田綱吉請去執行任務。你離開之後請千萬要小心，走在路上別被他給逮到了，不然可不是躺上一兩個星期可以了事的哦。」
「…………」
微笑微笑。
沉默沉默。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骸大人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這麼說你的！我發誓會乖乖做牛做馬好報答你的恩情就算你要我做狗也絕對沒有怨言所以請不要讓我辭職！」
超丟臉地拽著骸的衣服大哭起來，只差沒抱著他的腿上演狗血戲碼。十霧已經顧不得面子了，生命果然是最高。
而此時此刻，十霧也終於知道骸之所以能成為彭哥列裡面超越雲雀、被稱為最可怕之人的存在的原因了。
或許是因為少年時期不平凡經歷太多的緣故，六道骸對於精准地找出他人的弱點這事非常之擅長，也非常之熱衷。不僅是下屬，就連心腹和其他守護者甚至是綱首領，也曾在不經意之間被他掏出了老底。更可怕的是，骸除了深知每個人的弱點之外，耍起狠來也是絕對不留情面。當他知道別人的弱點時，也會半強迫地要求周遭的人去克服，偶爾閑來無聊時來上兩手，刺激多了，然後他就成了別人的弱點，沒人敢輕易招惹他，能閃多遠就閃多遠。據說，就連獄寺也是嘴上說得狠但實際卻沒動過幾次手。不用武而屈人。
這種變態的興趣和強勁已經不是普通人能夠到達的高度。
真正的變態並不可怕，因為他們一看就知道是變態，容易讓人在心理上產生防備意識。可怕的是那些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變態，但其實內裡比變態還變態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
「雖然我不是變態的人，但我變態起來不是人。」
這是真理。
××× ××× ×××
小後記：
瑞切爾：骸大人，雲雀大人的任務不是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完成得了嗎？
骸：嚇嚇她而已。
瑞切爾：十霧看起來好像很害怕的樣子，這樣做不太好吧？
骸：クフフ……看她急得團團轉不是也很有趣嗎？
瑞切爾：……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0
第７章 平地一聲雷
「這份報告書要在今天早上九點前送到阿爾科巴雷諾那裡。」
因為骸的一句話，當前時間早上八時五十八分，十霧狂奔在通向門外顧問辦公室的路上。
在骸手下工作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她也開始慢慢習慣骸的變態作風。骸從來不會直接動手，只會給予精神上的壓迫和威脅，這點比雲雀好，因為雲雀既動手又動口而且還會讓人半夜做惡夢（雖然骸也會）。撇去骸的精神攻擊不看，平日的他的確是個比較好相處的上司。
但是，有一點非常要不得。
「對不起！裡包恩你要的報告我送來了！我沒遲到吧？！」砰地推開門，十霧夾著文件氣喘吁吁地靠在門板上順氣。
「你在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說要報告？」裡包恩好心提醒道，「如果你說的是維奧諾拉家族的報告書，應該是明天才要的。」
「……」被耍了。
——那就是，骸非常喜歡捉弄她。
打擊過大導致一下子脫力，文件嘩啦啦地散了一地。
「對不起！」十霧慌慌張張地蹲下去收拾殘局。
忽然，一隻白皙的手遞來一疊文件。十霧抬頭望去，發現是站在裡包恩辦公桌前的女孩子，剛進來的時候因為太過匆忙而沒能看清她的臉，十霧一邊撿文件一邊偷偷觀察她。
深紫色的頭髮梳著酷似某人的鳳梨頭，皮膚白皙，右眼戴著有骷髏裝飾的眼罩，深藍紫色的左眼裡波光流轉，冷淡卻又嫵媚。一身哥特式的黑色皮質衣裙，襯著那張豔麗中透著一絲妖冶的精緻面容，有一點頹廢的感覺。
紫發美女把檔撿起來後先一一疊放整齊，然後再交給十霧。
——而且很好人。跟骸不一樣。
兩個人一起撿不一會兒就收拾完了，十霧忙不迭向她道謝：「謝謝你。」
「不用謝。」美女的聲音有點冷冷的，卻又意外的柔軟。
「裡包恩，維奧諾拉家族的報告提前給你，那麼我先回去工作了。」
紫發美女若有所思地望著已經關上的門板。
「庫洛姆，繼續報告吧。」
「是的。裡包恩先生。」庫洛姆回頭，執起報告書繼續念起來。「關於這次的任務……」
一路沖回霧守辦公室，越過無數用好奇眼神看著她的同事們，也沒去理貌似想跟她說什麼的瑞切爾，十霧氣勢洶洶地打開骸辦公室大門準備興師問罪。
「六道骸——！！」
回應她的卻是一道低沉的陌生男聲。「骸大人不在。」
十霧這才注意到六道骸並不在辦公室內，而是兩個不認識的青年，坐在沙發上的是褐色豎發眼神兇狠吐著舌頭，另一個黑髮帶著眼鏡面無表情臉頰上有詭異條紋碼的青年正坐在她的位置上處理檔。那兩人在看到她的臉的瞬間，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表情。
「對不起，失禮了。」畢竟不是熟人，還是趕緊道歉比較好。
「柿Ｐ，這個女人看起來很眼熟耶。」褐發青年一邊瞥向她，一邊向黑髮青年詢問。
黑髮青年推了推眼鏡，好像不是很想開口，「……你的記憶力有問題。」
「啊？什麼啊？」褐發青年嚷嚷起來，不太服氣黑髮青年這麼說自己。
「過去十二年來一直像背後靈一樣纏著我們的東西，你忘了嗎？」
「難不成……」褐發青年眼睛倏地掃向站立在一旁的十霧，十霧渾身一個激靈挺直腰板。褐發青年緊盯著她，頭也沒回地對黑髮青年說道：「真的是她？」
「……應該沒有弄錯。」
「嘿嘿，終於有好玩的了。」褐發青年低下頭開始笑起來。
……又是那個嗎？十霧對這種熟悉的對話模式感到無語。自從被裡包恩帶到義大利之後，就沒好事發生過。過去二十五年來都過得好好的，怎麼才到彭哥列一陣子就老是有不認識的人跑出來跟她說「我認識你但你不認識我」。
「請問兩位大人是？」
「她居然叫我們『大人』耶，這是新的笑話嗎！」
問話遭到嘲笑，十霧黑了黑臉，「……請問兩位先生是？」
結果還是不太想開口的黑髮青年回答：「我是柿本千種，他是城島犬。」
柿本千種，城島犬？這不是骸三個心腹的其中兩個嗎？十霧腦內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骸的心腹居然也像是認識她的樣子，這不該會是巧合吧……
問，還是不問？
猶豫了幾秒，十霧咬牙，決定問。反正也只是問而已。
「可以請教兩位一個問題嗎？」
犬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十霧把這個反應當作是默示，於是問道，「可能只是我反應過度，但是我總覺得兩位大人好像今天之前就已經認識我了，不單是兩位大人，骸大人也是一樣。既然是骸大人的心腹，應該知道為什麼吧？」
不要說——千種向犬遞眼色。
犬回給他一個「我知道啦」的眼神，隨即隨便回了一句，「我怎麼知道？」
「唔，那我換個問題好了……從我近一個星期來的觀察所知，骸大人雖然嘴巴壞加上小心眼，但是對其他人還算平和，但是他為什麼唯獨欺壓我一個？如果我們真的不認識，那他為什麼對我這麼過分？」
「骸大人要怎麼對你是他的自由。」
「我根本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吧？他這麼欺壓我未免太無聊了吧？還是說，我和他之前該不會是仇人吧？」
犬的臉色忽然變了，直起身瞪視著十霧，眼神有些危險。「你剛才說什麼？」
「我只是說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而已……」
「過分的是你才對吧！」犬忽然暴怒，捶了沙發扶手一拳，十霧被嚇到了。
笨蛋，才剛答應就忘了。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千種並沒有阻止，反正他也想看好戲。
「說到底，一切還不是因為你——！」
十霧反駁：「怎麼可能因為我？我之前根本沒見過他……」
犬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又砸了沙發一拳。「就是因為這個！」
「……什麼？」
「因為你把骸大人給忘了，所以他才會拿你來出氣！」
「……」
十霧的大腦徹底當機了。
××× ××× ×××
中午十一點，陽光正燦爛。
骸在心裡暗罵阿爾科巴雷諾太會使喚人真把他當成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工作的永動機，而對於自己睡到中午才起來而工作全都推給別人完全沒有罪惡感，然後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進辦公室。
才剛踏進一步，骸殘留的睡意就被眼前的情景趕走了大半。
坐在辦公桌前呆著一張傻臉，機械式地進行「拉過檔→寫字→丟開檔→拉過檔」迴圈，連骸進來也沒注意到的女人，這就是遭受到嚴重精神打擊的十霧。
還不是因為你把骸大人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無限迴圈的話語嚴重擾亂了十霧的思考能力，雖然工作速度提高了，但效率卻更加低下。
從只說了一半的話裡可以聽出，她以前的確是認識骸。
但是，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像慘遭無情負心漢拋棄的女人經過無數艱難險阻萬里跋涉終於尋到負心漢，但是卻被甩了一句「我不認識你請問你是誰」而使得滿腔怨恨猶如打到棉花的拳頭一般無處著力。而她，很不幸地，就是這個負心漢。
那傢伙跟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十霧異常糾結的心理活動也影響到生理活動，書寫的動作變得暴躁起來。
骸靠著門板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睛掃視過正襟危坐呆在一旁的犬和眼鏡反光的千種，骸狀似無意地輕輕「哼」了一聲，犬立即全身驚乍一下狗耳朵都豎起來了。骸朝犬笑了笑，不知為何犬覺得可以聽到他的潛臺詞，「等一下再收拾你（陰影笑）」。
十霧陷在發呆之中不可自拔，完全沒察覺骸正走近自己。忽然啪地一聲，臉上被甩上一條帕子，十霧這才清醒過來。抬頭，看見骸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睥睨著她。
「……請問有什麼事嗎？」十霧問話的語氣史無前例地弱氣。
骸微微眯起眼，牢牢盯著她，渾身不自在的十霧別過眼閃躲他的視線。骸皺了皺眉，想對她說什麼，但開口時到了嘴邊的話已自動變樣：「你給我出去冷靜下頭腦。那張蠢臉看了就讓人生氣。」
「好的……」
出去總比呆在這裡面對骸好得多。十霧渾渾噩噩地出去了。
啪嗒的關門聲在辦公室內響起，幾秒的沉默過後，骸微微側過臉，接觸到骸目光的犬渾身炸毛，大氣不敢喘一下。
「對不起！」仿佛像是被主人責駡的大型狗般，犬拼命道歉尋求主人原諒。
骸笑得異常燦爛：「哦呀，犬有做過什麼事要對我說對不起的嗎？」
「骸大人千叮萬囑不能讓那女人知道過去的事，但是我自作主張跟她說起骸大人的事，我不該讓她知道在「過去」發生過什麼事，……」犬冷汗直流。
「說完了？」骸的笑容連一毫米也沒變過，「那麼，去向阿爾科巴雷諾那裡領十件任務，就說你突然醒悟決定要為彭哥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十件？！」犬咋舌。要知道，裡包恩那裡的工作都是隨時要人命的Ｓ級。
「怎麼，嫌少嗎？那就二十件好了。」
「是，我這就去……」
又一個渾渾噩噩地出去了。辦公室裡只剩下骸和千種兩人。
安靜了好一會兒，千種才推了推眼鏡，開口：「雖然的確是犬不好，但也請不要太過欺負他。」
「那欺負你就可以嗎？你沒有及時阻止犬也讓我很生氣哦。」
眼鏡瞬間反光，安靜了。
實際上，千種的確沒有阻止犬說下去的意思。一開始是有的，但他突然想看看如果那女人知道「過去」和他們的關係後會有什麼反應，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發展也說不定。結果差點為自己招來橫禍。
「骸大人，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
「看得出來？」骸挑挑眉，拿書蓋住臉開始裝睡，大有「那就不要煩我」的意思。
很明顯啊。千種沒說出自己的心裡所想。
「按照我的猜測，千司十霧對我們沒有記憶應該是因為——」
「不用再說了。千種。」書本底下傳來冷冷的命令。「我自有分寸。她沒有記憶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原因了。」
如果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樣，那麼，那個「臨界點」應該快要到來了。她「想」不起來的確不能怪她，但稍微懲罰一下也不為過吧，讓她多煩惱一陣子也不錯。
骸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叩。叩。」兩聲敲門聲過後，從門板後探出一張妖豔的臉。骸看見進來的紫發女子，笑了笑。「向阿爾科巴雷諾的報告結束了嗎，庫洛姆？」
「是的。」庫洛姆點點頭，遞給骸一份資料，「裡包恩先生讓你今天晚上過去找他。」
骸接過資料放到一邊沒去看，逕自問道：「他想問的是上次任務我發現的東西吧？」
「是的。」
「真會使喚人。」骸露出嘲弄的笑容，翻身坐起來，「也罷。反正我也有事情要問他和澤田綱吉，就當作是等價交換好了。」
瞞著他的事，他絕對會問個明白的。
××× ××× ×××
出了霧守辦公室，十霧就像浮游靈一般在總部內飄蕩，兩耳裡還是有像電波般的噪音不停地說「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給忘了」，不時遇到熟人也只是傻傻地應了聲「哦」。
因為一直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十霧站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幽綠林蔭道中發呆。前方不遠處有一間小教堂，教堂很小，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很冷清。在通向教堂的走道上有一個噴水池，還是那種有著用石頭雕成的獅子頭裝飾的古老汲水管，水嘩嘩地從獅子嘴裡向外流淌，到處是明顯的破損，看來應該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了。
「……彭哥列還有這樣的地方啊。」
十霧沿著走道來到小教堂門前。教堂外牆是灰色的石磚砌成的，看起來有點陰森森的感覺。十霧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推開了門把。
「吱呀————」
教堂裡十分昏暗，僅有的光源便是聖像前的蠟燭和透出陽光的彩色玻璃，搖曳的燭影下，聖母像被投射出忽明忽暗的陰影，美麗容顏有種詭異的妖豔。
聖母像前，有一個人影靜靜佇立著，沐浴在透過彩色玻璃映照下來的陽光中。模糊了輪廓，隱約看到披在身上的黑色風衣被風輕輕撩起，猶如攏在身後的巨大羽翼，隨時展翅離去。
……有風的感覺。
「——是誰？」
那人猛然回頭的一瞬間，黑暗中仿佛有火焰升騰，一瞬間絢爛之後，又歸於寂靜。
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後，十霧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黑色的頭髮，長長的發尾，冷硬的臉部線條，臉上有著燒傷的疤痕，那雙褐色的眼裡燃燒著火焰。
沒想到，曾經在澤田綱吉身上感受到的天空般的氣息，會在完全相反的黑暗人物身上出現。
十霧硬著頭皮開口：「這位先生，請問從這裡到霧守辦公室該怎麼走？」
黑衣男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瞪著一雙冰冷的眼睛盯著她。
十霧以為他沒聽見，稍微走近他。正想伸手拍向他的肩膀，黑衣男子突然間瞪大眼，眼神之狠厲讓她禁不住縮回了手。
「不要碰我，垃圾。」
呼吸窒了窒。即使已經習慣了毒言毒語，突然被不認識的人叫做「垃圾」還是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
「只不過是想問路而已……」
正低聲嘀咕的時候，黑衣男子忽然抬腳朝她這邊走來，不是停留在她面前，而是逕自越過她走向教堂門口，連眼角餘光都不肯施捨給她。十霧一下子火從心來，伸手想抓住他。
「喂！等等！」
本來只想抓住風衣，卻鬼使神差地，那人的手腕被她抓個正著。兩層皮膚接觸的瞬間，一股戰慄感驀地透過毛孔從手掌心傳來，立即傳遍四肢百骸。十霧渾身發冷，僵硬著站在原地，無數資訊爭先恐後地湧進她的身體，一連串支離破碎的畫面不顧她的意願擠到她的眼前，仿佛壞掉的老式電影一樣，伴隨著意義不明的話語跳躍性地快速播放。
——女人的臉一閃而過。
古老城鎮的冬天裡，大雪飛揚。面帶病容的女人帶著孩子走在小城裡，孩子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手心當中球狀火焰隱隱閃現。女人低頭溫柔地對孩子說話，眼神恍惚。
『很快就能見到你爸爸了。』
——少年的臉一閃而過。
地板上佈滿了帶血的腳印，慘白的月光遮不住血的鮮紅。黑髮少年握著槍站在屍體前面，沾染著血的臉沒有表情，褐色眼睛裡充滿了野獸一樣激狂的光芒。
『敢不聽我的人全部殺掉好了……』
——老人的臉一閃而過。
猶如戰場般的古堡，高舉著的權杖燃著橙色火焰，老人染血的面容透出悲哀和痛心。權杖最終頹然揮下。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子……』
——許多人的臉一閃而過。
背景轉換到類似學校的地方，四處黑煙滾滾火焰連天，一個少年跪在佈滿彈坑的地面上，瘦弱的雙手環抱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悲傷。憤怒。不敢置信。
『我絕對不會讓你當上十代首領的！！Xanxus——！！』
——畫面定格在酷似綱首領的少年臉上。
「——放手，垃圾！」
一聲暴喝猛地拉回脫韁的意識，男子甩手的力道之大把剛回神的十霧甩向一邊，十霧撞上木椅，強烈的痛楚讓她沒法起來。突然，一股噁心的感覺湧向喉頭，十霧不禁幹嘔起來。
好激烈的情感波動……居然能把她也扯進去了……
「真是……看到了不好的東西……」
虛弱地低喃了一句，卻沒料到會有回應。
「……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說話的是那個黑衣男子，他正擰著眉頭瞪視著十霧。
「你看到了什麼？」黑衣男子進一步逼問。
「我什麼也沒看到！」十霧立刻矢口否認。
「不要妄想對我說謊，否則，殺了你。」黑衣男子露出猙獰的殺意，手心中開始隱約冒出點點璀璨的橙色火光。
從剛才看到的東西中，十霧大概知道那橙色的火焰只要碰到一點，那部分就算完蛋了，不由得緊張起來。就在她快要頂不住壓力的時候，教堂外面忽然升起一陣騷動，黑衣男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影闖進來大聲叫道：
「老大！！澤田綱吉發生意外了——！！」
第８章 平靜的表面之下
黑衣男子一聽首領出事了立刻沖出去，十霧隨即跟著他跑，不過才沒跑多久便跟丟了。好在從總部內各處湧出來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跑向一個方向，十霧當下也隨著大流走。
趕到現場的時候，除了正在出任務的幾位守護者之外，之前見過的核心成員都來了，人群更是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層。十霧站在比較靠近中心部位的地方，滾滾黑煙中隱約能看見前院中央那輛被燒得只剩下框架的車子。
「守備的人都幹什麼去了？！讓他們通通到我那裡報到！」
獄寺真正是暴風雨般狂掃眾人，個個都被罵到徹底蔫了。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十霧的肩膀，十霧回頭一看，是瑞切爾。「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到哪裡去了？」
「去洗了個臉，然後遇到點麻煩而已。」十霧隨口回答，隨即轉移話題，「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嗎？據說是放置了炸彈在車子上。也沒什麼，暗殺而已嘛，常有的事。」瑞切爾的語氣真的就像在說「今天吃撐了」一樣。
「首領沒事吧？」
「完全沒事，只不過是一點燒傷而已。獄寺大人原本就是首領的狂熱ＦＡＮ，對首領的事總是反應誇張，大家都習慣了。比較慘的是守備人員，能從獄寺大人那裡回來絕對是天大的恩賜。」瑞切爾皺了皺眉，「不過，這時候發生暗殺也的確讓人緊張。」
十霧直覺問道：「為什麼？」
瑞切爾用一種「你到底是不是人」的眼神瞪向她，「真不敢相信……這麼大一件事你居然只有這點感覺？那為什麼還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我是剛加入半個月不到的嘍囉，你能期待嘍囉清楚什麼嗎？」
瑞切爾歎氣，開始自動解說：「兩個月前彭哥列剛剛擊潰密魯菲奧雷家族，原本就元氣大傷的彭哥列變得更加脆弱，雖然有同盟家族加百羅涅的援助，但只能解一時燃眉之急，說到底還是要靠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才行。你想想，一個壓過彭哥列成為最強VONGOLA家族倒了，另一個原最大VONGOLA又脆弱得不堪一擊，其他的家族會怎麼想？」
「應該是趁此機會打擊彭哥列，好從彭哥列手裡爭奪地盤和利益吧。」
「你說的沒錯。所以這陣子各國分部都在同一時間發生騷動，不分晝夜進行突然襲擊、破壞駐點、竊取資料，簡直一團糟。不但是首領和守護者們，就聯手下的人都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４８個小時。對方選擇從基層開始下手，不斷引起細小卻頻繁的事端，借此來逐步消耗彭哥列所剩不多的元氣，同時還能盡可能多地分散家族內部的守備力量，之後只要能抓到機會就暗殺首領或者進攻總部。能消滅彭哥列最好，即使不能消滅，也要把彭哥列拗成幾段。」
「那麼說，今天發生的事也……」
十霧忽然不說話了。她看到那個黑衣男子站在人群之外，面無表情地看著還在熊熊燃燒的車子，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火光之下他的眼神異常冰冷。
瑞切爾察覺到十霧的臉色有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Xanxus大人？」
「你認識他？」十霧連忙問道。
「……這點就算是超級嘍囉也應該知道吧。Xanxus是瓦利安的老大，前陣子離開了總部才由斯誇羅大人暫代職位。我說你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過日子了，既然加入了就應該好好適應環境好好工作，否則骸大人再拿你開刀我可不——」
「——Xanxus！！」
「管」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突然暴起的一聲怒喝打斷了。所有人都朝聲源望去。獄寺異常激動地揪住Xanxus的衣領。Xanxus面無表情，壓根沒有正眼看他。
「獄寺，冷靜下來。」山本試圖把獄寺拉走，但卻被他狠狠甩開。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瑞切爾焦急地低語道。
獄寺攥緊的拳頭似乎隨時會揍過去。將Xanxus扯近的同時，一直跟在Xanxus身邊的斯誇羅抽出長劍，劍鋒直直指向獄寺的咽喉。「炸彈小鬼，鬆開你的手。」
獄寺絲毫不理會頸間的長劍，逼問道：「現在只有你嫌疑最大！骸的目的是奪取十代首領的身體，應該不會置他於死地，但是你不同！你可是從很久以前就妄想著要繼承首領之位的啊！」
Xanxus頗為不屑地哼笑了一聲，沒說話，一把拍掉獄寺的手。
斯誇羅壓低一寸長劍，「喂喂，說話小心點。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老大做的？」
「根本不需要證據！你的野心可是有目共睹的！」
「無聊。」Xanxus逕自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獄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左手裡已多出四支炸藥。
Xanxus的眉頭越皺越緊：「放手，垃圾。」
一旁的貝爾拿出飛刀，輕笑著威脅道：「輕舉妄動的話，王子可是不會手下留情哦。」
見狀，山本右手悄悄按在刀柄上。
二對二，戰況一觸即發。局面立刻緊張起來，人群隱隱開始騷動。情況發展至此，門外顧問組織的成員馬上行動，有人離開飛奔去搬救兵。十霧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畢竟這可是地球上最可怕的人形兇器頭幾位啊，光是站著就讓她有種核彈快要爆炸的感覺。
在最緊張的時刻，裡包恩及時出現。
「獄寺和斯誇羅都住手。還有山本，你是要攻擊瓦利安成員嗎？」
獄寺並沒有放手，仍舊狠狠地瞪著Xanxus。
裡包恩歎氣，勸道：「我明白之前白蘭刺殺綱的行動對你影響很大，但是你太衝動了。斯誇羅說的沒錯，沒有證據證明而僅憑他以前的言行就武斷地認定是Xanxus做的，這不僅僅是魯莽的問題。你這樣做的後果無非是守護者和瓦利安內訌，處於兩難之中的綱得不到保護，然後讓躲在暗處的敵人得逞，最後彭哥列陷入更大的危機。這只會讓綱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而已。如果明白了的話就給我放手。」
「可是——」獄寺還想辯駁。
「沒聽見我說什麼嗎？我說——放·手。」
第一次，裡包恩露出了殺手眼神，如同刀子般冰冷銳利，饒是身經百戰的VONGOLA精英也全都被裡包恩難得顯露出來的威壓感給震懾住。獄寺咬咬牙，不得不放開Xanxus。
「本來還以為可以繼續指環戰那一戰的。真可惜。」貝爾半感歎半嘲諷地說道。
斯誇羅也收回長劍，「你僥倖撿回一命，炸彈小鬼。」。
「你……！」獄寺的怒氣再次被挑動，但這次被山本給壓制住。
見事情過一段落，十霧這才松了口氣。好在沒有開打……
忽然，十霧感覺到有股視線刺在身上，下意識搜尋視線來源，冷不防對上Xanxus微眯著眼投過來的視線。不敢再看第二眼，十霧隨即低下頭專心盯著地面。
「今晚召開戰時會議，在這之前，守護者和瓦利安幹部都先給我冷靜一下頭腦，到時再想現在這樣子，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們。至於其他人，都回各自的部門工作。」裡包恩眼睛掠過十霧的時候頓了頓，「霧守專屬部門的千司十霧，給我留下。」
十霧愣了愣，不明白裡包恩這麼做的意圖。轉頭想向瑞切爾求助，卻被回了一個「問我也不知道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 ××× ×××
一路上，十霧小媳婦樣地跟在裡包恩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直到覺察到裡包恩的行走路線越來越偏離醫務室和首領辦公室這兩條路線時，才不得不開口。
「……裡包恩你走錯了吧，首領現在大概不在那邊。」
「我什麼時候說要去看蠢綱了？」
「身為老師，學生受傷時前去看望可是常識耶，更何況你還有手下這個雙重身份。難道現在不該先去看受傷的首領嗎？」
裡包恩壓根沒聽進去，「蠢綱沒這麼脆弱，只要沒死就好。」
十霧惴惴不安地思考著，面對未知未來的滋味真是難受。或者立刻召開戰時會議嗎？把這兩件事推後卻來找她，他想要一個嘍囉幹什麼？
很快便到了門外顧問辦公室。十霧站在辦公桌前等待裡包恩發言，倍覺難受。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在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裡包恩逕自問道，「你加入已經半個月了，覺得彭哥列的生活怎樣？」
「……還不錯。在這裡工作挺舒服的，大家都很好相處，像是一家人一樣。」因為摸不清裡包恩的意圖，十霧只好老實回答。
「那你對今天發生的事有什麼看法？」
問題跳躍太大，十霧只能繼續老實回答。「……加入前我是普通人一個，對VONGOLA之間的鬥爭沒什麼經驗，所以無法發表任何看法。」
思考了幾秒後，裡包恩又問了一個問題，「之前你說願意為綱做任何事，那現在我問你，你願意為家族效力嗎？」
「效力是沒問題，但要看是什麼事。殺人放火的違法事絕對不幹！」十霧逮住機會大發怨念，「我是真正的平民百姓，莫名其妙被強制加入，一天到晚不是受傷就是昏迷的！別說是覺悟了，就連什麼叫VONGOLA都要重新認識！」
「害怕了？」
「非常害怕！」
「但作為一個普通人而言，你現在的表現冷靜到有點無趣。若是平時的你，應該會一臉像吞了蒼蠅一樣的表情跳起來，一邊哭喪著臉一邊大叫『我要回日本』。」
說話的時候，裡包恩抬眼盯著十霧，十霧覺得他的笑容之下有些別的什麼，但說不清那是什麼。
十霧拼盡全力突破身體上的限制，扯出一抹笑，態度非常自然地回答，「我的腿都抖成這樣了，你居然還說我冷靜？這個時候，我是不是該說『請去看醫生』？」
裡包恩沒理會她的話，抽出一份資料，放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你該不該那樣說，我只知道你現在該看看這份資料。」
十霧疑惑地拿起來翻看，在大腦理解到那些鉛字的意思後，整個人僵住了。進入到大腦中的文字全都變成了針，一下下刺激著她，全身仿佛禁不住針刺的痛楚般顫抖起來。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一般，疼得厲害。
「看起來很熟悉吧？」裡包恩像是沒看見她發抖般，繼續說下去，「這是你的資料，從出生到現在，完完整整毫無遺漏的資料。」
想要質問裡包恩，但在對上裡包恩的目光時，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那雙眼睛仿佛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偽裝般，裡面寫滿了冷冷的嘲笑，好像在說「我早就知道了」。
霎那間，十霧臉上完全失卻了表情。
十霧低下頭，垂下的頭髮遮擋著表情，只聽見乾澀的聲音從髮絲下冷冷地傳出。「當初你拉我進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可以讓我拉你加入？」
十霧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的奇怪。她忽然全都明白了，裡包恩之前問的問題，原來都是為了這個。
她揚了揚手中的資料，對裡包恩說道：「我知道你想要我做的事了。」
是的，全都明白了。
××× ××× ×××
瑞切爾站在辦公室門前已經很久了。
她在猶豫著，該不該去通知裡包恩先生這裡有個極有可能是間諜的人。
瑞切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坐在辦公桌面前認真工作的人真的是她認識的十霧嗎？用力揉了揉眼，瞪得大大地再來看，那個伏在辦公桌上做出努力工作狀的人的臉還是十霧。
瑞切爾的臉趕緊跑過去，按住十霧的肩膀說道，「十霧——！就算你被裡包恩先生的毒舌打擊到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也只是浪費氧氣想在死亡之前努力工作好盡自己最後一份心意，也不能真的這麼做！你要堅強啊！」
「……啊？」十霧像是剛回過神一樣，呆呆地應了一聲。她低頭看了看辦公桌，又看了看瑞切爾，然後呆呆地說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你到底是怎麼回來的？」瑞切爾被她打敗了。
「不知道。」
走出門外顧問辦公室後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十霧完全不清楚。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坐在辦公桌前整理起檔了。
「別給我睡著！裡包恩先生叫你去幹嘛？」
詢問聲打斷了她的神遊。十霧抬頭，瑞切爾的臉就在眼前。十霧頓了幾秒，自然的笑容隨即浮現。「沒事，只不過是臭駡了我一頓外加派了一些雜務給我做而已。」
「可是你的臉色不是很好耶，被罵得很慘嗎？」瑞切爾的表情從好奇變成小小的擔心。
「還好啦。雖然裡包恩很毒舌，但我早就見識過比他更加彪悍的毒舌之王，他那種程度我還挺得住。」
「你沒事就好。不過我想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你的臉色真的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額頭上忽然撫上一隻溫暖的手，突如其來的溫度讓十霧愣了愣，突然扭過頭避開了瑞切爾的手。
「我真的沒事啦，只是沒睡好，精神稍微恍惚了一下而已。」十霧故作輕鬆地解釋，「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回去休息了，於是這些檔就交給你了。」
「呃……」瑞切爾被桌子上那堆文件山噎了一下，無力地擺擺手，「……去吧去吧。就當我今天加班好了。」
「瑞切爾你是好人請讓我蹭一下吧！」
「嗚哇，好噁心。你大腦退化了嗎？」
「你讓我的玻璃心受傷了！算了，不用你這個不懂幽默的人屈尊陪我說話，我去找可愛的chuang鋪安慰我。對了，晚飯不用叫我了。」
「是，是。安心永眠吧。」
關上門的一瞬間，硬撐起來的笑臉終於垮下。十霧一邊緊握起顫抖的雙手，一邊低聲輕喃。
「沒事的……我沒有看到……對，我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笑臉漸漸變成了要哭不哭的奇怪表情。
沒事的。沒事的。
十霧不停地告訴自己。
就算被知道了，也不會再受傷了。不去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更何況，她原本就沒有想過去期待。
因為，總會離開的。
第９章 作戰會議
『嗚……』
『嗚嗚嗚……』
黑暗中傳來了哭泣的聲音。
是誰在哭？
前方有一團淡淡的白光，光團之中顯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小女孩背對著她，蜷縮著身子蹲在地上，正在低聲啜泣。十霧想走過去安慰她，但是走到她周圍五米左右仿佛遇到一面透明的牆壁般，再也走近不了一步。
『怪物！怪物！十霧是怪物！』
小女孩的周圍突然出現許多孩子的身影，一邊嬉笑著一邊說出傷人的話語。小女孩站起來朝著包圍她的團團黑影憤怒且不安地叫喊著。
『我不是怪物！我明明只是想幫小綠找回娃娃而已，小綠不是也很高興嗎？呐，對吧，小綠？』
吵雜的起哄聲低弱下去，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升起。『被怪物碰過的娃娃我才不要呢！』
『怪物！怪物！十霧是怪物！』
連成片的嘲笑聲中，孩子的身影消失了，變成一個女人。
『十霧，你怎麼哭了？』
女人蹲下來，為小女孩拍乾淨衣服，隱約露出哀傷的神情。
『對不起，十霧，媽媽又沒遵守約定。不過，下次不會的了。』
女人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小女孩的臉頰，壓低聲音說道：『有些話媽媽不能告訴你，但是十霧你要記住這絕對不是什麼怪物的能力……』
女人之後還說了些什麼，可是她聽不清楚。
『 』
她聽不清楚。
××× ××× ×××
猛然驚醒。
十霧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滿頭大汗。
側首看了看chuang頭櫃上的鬧鐘，１９：４３。自己才睡了兩個多小時，腦袋還是暈暈的，但現在起來剛好能趕上裡包恩跟她約定的時間，也只好起chuang了。
十霧翻坐起身，拿起西裝制服換下汗濕的睡衣，不經意抬眼看向穿衣鏡，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木著一張臉。
……多少年沒做過那時的夢了？
還以為會漸漸忘記的，但沒想到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有些回憶還是一樣沒有褪色，反而越來越往極端的黑沉澱下去。
——自從媽媽死後。
夢中，媽媽對她說了什麼呢？
「從來沒有忘記您說過的話……」
十霧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低聲說了些什麼。接著，拍拍自己的臉，迅速完成著裝，推門而出。
再次站在會議室大門前，十霧心情有些複雜。
她面對著的是一張長條形的黑漆木桌，坐在兩旁的人們清一色的黑。
木桌右邊是黑色皮衣集團瓦利安，首席是那天遇到過的傷疤男Xanxus，之後是瓦利安暗殺部隊幹部們；左邊首席是門外顧問裡包恩，之後依次是嵐雨晴雷霧五名守護者，雲雀因外出執行任務缺席；長桌的最頂端是彭哥列十代首領澤田綱吉。
跟第一次見面時看見的一樣，當代彭哥列中樞的領導人物齊聚於偌大的會議廳。只不過，這次是戰時會議，充滿了肅殺的氣氛。
十霧深呼吸一口氣，開口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還沒到約定的時間，我們也只不過是剛到，先坐下吧。」回答的是澤田綱吉，除了右手手腕露出一截繃帶外，看上去還不錯。
十霧放下心，在澤田綱吉示意的左列末席坐下。
「這是今天新加入的千司十霧，大家都認識，這段時間要好好相處啊。」
底下眾人表情不一。有擰起眉頭的如Ｘａｎｘｕｓ和獄寺，有無所謂的如山本和藍波，有掛著意義不明笑容看好戲的如骸，也有發出嘲笑聲的如瓦利安。十霧快速掃過眾人的表情，然後垂下眼，沒刻意去看任何人。
接著，澤田綱吉直接點名：「那麼，骸，來做報告吧。」
「命令的口吻可不太好哦。」旁邊的人低聲說了句，站起來，開始以滿不在乎的語調說著他執行任務時發現的事情。
十霧在一旁聽著，對事情有了個大概的瞭解。簡單來說，就是骸在上次執行任務時發現了彭哥列混有間諜，但因為隱藏得太好而一直沒能找出來，正當首領準備著手調查時，卻發生了炸彈事件，給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
「——必須有個誘餌來引「他」上鉤。」澤田綱吉簡短地作出結論。
裡包恩很快接上，「而這個誘餌我和綱決定由千司十霧擔任。」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十霧。十霧稍微抬眼，剛好對上Ｘａｎｘｕｓ冰冷的目光，十霧被凍得打了個寒戰。
……會被抗議的。十霧低聲囁嚅著。
「——我反對！」
果不其然，不滿的聲音出現了——說話的人是獄寺。
「憑對方對我們的熟悉程度，如果我們潛藏在誘餌附近，對方不可能不知道。雖然說是誘餌，但也要具備一定水準的戰鬥能力，至少要有拖住對方直到我們其中一人趕到的程度。而千司十霧根本一點戰鬥力都沒有，即使真的被她好運揪出間諜估計只有被別人秒的份。我不認為她有這個能力擔任誘餌。為何不讓我們之中的一人擔任誘餌？」
「原因你不是說了嗎？因為對方對我們很熟悉啊。」澤田綱吉接下獄寺的反駁，說道，「你認為對我們如此熟悉甚至能得到我的行事資料的人，在明知我們都警戒起來的情況下，還會掉進這麼明顯的陷阱嗎？」
「所以說，由這女人擔任這麼重要的角色根本是不可能的！」
「若是顧慮這個的話，大可放心。」澤田綱吉 「能得到我的行事資料，又能隱藏在家族內部而不被發現，「他」的身份一定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太高容易漏出馬腳且不易成功偽裝，太低則得不到正確詳細的情報，估計會是守護者專屬部門中能夠接近中樞系統的級別；或許會是偽裝成別人，又或許會是直接以真實面目潛入彭哥列，這點先不管。而依我的推測，「他」很可能是戰鬥力不高或者根本沒有戰鬥力，否則潛伏如此之久才逮到一個殺我的機會，卻不親自動手而是避開所有人選擇炸彈，可想而知「他」的戰鬥力絕對不強，至少要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有無法彌補的差距。「他」是不會使用武力的。不過，也絕對不會跟我們直接對上，對「他」而言，在彭哥列已經有所警戒的情況下想要取得情報，連點燃死氣之火都不會的十霧是最佳突破口。那麼，對我們而言，要找出這樣一個間諜，選擇剛加入而「他」又不明底細的人擔任誘餌也是再適合不過。」
這番話讓獄寺完全無法反駁。
獄寺咬著牙吐出個討厭的名字，「那麼的話六道骸才是最勝任的吧？他可以偽裝成別人，而且有長期做間諜的經驗，怎麼說都比一個剛加入的新手來得好。」
「不，千司十霧仍然是最好的人選。當然，骸也是這次的主角之一，他會跟千司十霧一起合作。」
「——你說漏了一點吧，彭哥列。」骸忽然開口，順帶不懷好意地看了十霧一眼，「絕對不會使用武力——但同時也至少擁有一個以上的特殊能力。這才是你的完整猜測，不介意我幫你補完吧？」
你不是已經說完了嗎？澤田綱吉在心裡鄙視他。
山本有些皺眉，「特殊能力是指像你和瑪蒙一樣的能力嗎？」
「未必是跟我倆一樣的幻術師。」令人意外地，瑪蒙開口說話了，「特殊能力不限於幻術一種，比如古代傳說中的千里眼和順風耳，現實之中也是存在的。說到這個，我曾經見過一個能穿透任何物質的特殊能力者，跟幻術不同，是真正地穿過去。對特殊能力者的存在，我有很深的興趣呢，抓到的話記得要留活口給我。」
「這樣的話就麻煩了……」山本有些皺眉，「那現在的問題就變成「沒有戰鬥能力的十霧如何對抗那個間諜」。而且，要用什麼來吊「他」上鉤？十霧沒有任何戰鬥力，就算對方戰鬥力不強，我想也不能抵擋一時半刻。我們又不能時刻守在她身邊吧，這樣間諜根本不可能靠近，更別說要把「他」揪出來了。」
「關於這點——」這次回答的是裡包恩，「我和綱都決定暫時保密，原因不能說。」
所有人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到裡包恩身上，包括十霧。
十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陰險狡詐的嬰兒居然沒拿她尋開心？
「這次最重要的是「快」，彭哥列正處於重整階段，經受不住第二次大打擊，不安因素越早消除越好。找何人來擔任誘餌角色很重要，既要讓對方消除警惕又能完成任務，除了千司十霧之外我想不出別的更好的人選。對方接觸過千司十霧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我能斷言，一旦對方知道千司十霧是誘餌，不管會不會踏入陷阱，也一定會再來接近她的。」
澤田綱吉趕在獄寺又要開口之前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很難接受，但在關乎彭哥列存亡的大事上，我從來沒有魯莽過。既然你們之前能夠一直相信我，那這次也一定能繼續相信我，對吧？」
澤田綱吉的笑把守護者都噎住了。
見守護者都沒意見，澤田綱吉轉頭看向Ｘａｎｘｕｓ，「那麼，瓦利安的意見？」
Ｘａｎｘｕｓ正眼沒瞧他一下，旁邊的斯誇羅代言，「要怎麼做都隨你，反正你死了對我們也不痛不癢。」
澤田綱吉聞言笑了笑，似乎在說「很好」。
「那麼，我先把作戰計畫簡單說一下——」
除了澤田綱吉、裡包恩和Ｘａｎｘｕｓ之外，其他人聽到這個計畫時又不約而同看向十霧，那眼光包含著同情和不確定。
「——就是這樣。」澤田綱吉說完，接著把視線定在一直沒說話的十霧身上，表情嚴肅起來，「這樣一來，你的處境會變得非常危險，你確定真的沒問題？如果要退出我不會勉強。」
十霧在心裡歎了口氣，都到這地步了，她還能有什麼拒絕的權力？更何況，她根本沒想拒絕。
抬頭，斬釘截鐵地回答：
「——絕對不會辜負首領的期望。」
會議到這裡基本就結束了。瓦利安的人見沒什麼重要的事就都走了，剩下的人似乎也沒有留下來的意思。
臨走前，了平使勁拍了拍十霧的肩膀，「要加油啊！大哥看好你！」
「我會加油的……」要內傷了。
不一會兒，除了十霧、澤田綱吉和裡包恩之外，所有人都走光了。十霧一個勁地揉著肩膀，一邊揉一邊叫，「好痛好痛。」
「沒事吧？」
「大概還好吧……」
裡包恩壓低帽檐問道：「怎樣？可以繼續下去嗎？」
十霧拿開揉肩膀的手，對他勉強笑了笑，「承諾過的事就算再困難也只好做了。你們也該是時候跟我說說該為家族效力了吧，那個計畫只能拿來騙騙他們的，你們真正想要我幹什麼呢？」
「——很簡單。」
帽檐下，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屬於小孩子的詭笑。
「我要讓不入流的鼠輩知道，敢挑釁彭哥列的代價可不是粉身碎骨死無全屍就可以支付得起的。」
××× ××× ×××
——瓦利安——
瓦利安城堡中，幹部們聚在會議室內，談笑的談笑，無聊的無聊，毫無有緊張感。沒有人說起剛才的作戰會議。
「ＢＯＳＳ……」瑪蒙走到Ｘａｎｘｕｓ身邊，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Ｘａｎｘｕｓ看了瑪蒙一眼，「想說那女人的事？」
「沒錯。那女人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很壓抑，待在她身邊精神好像受到影響一樣，有些無法集中精神。我想她一定是有什麼特殊能力，很可能跟精神有關……」
斯誇羅皺眉，他想起了今天通知Ｘａｎｘｕｓ時的情景。
「那女人下午好像跟老大你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不太妙的感覺，你該不會被她使用了什麼能力吧？」
貝爾在旁邊提議道，「要王子去把她幹掉嗎？就算ＢＯＳＳ不在意，但看看那幫傢伙有什麼反應也不錯呢。嘻嘻∼」
Ｘａｎｘｕｓ冷冷地說道，「什麼時候允許你們說話了，垃圾。」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一致看向他們的首領。
「瑪蒙去觀察一下那女人。」
「是。但……只是觀察就夠了嗎？」
Ｘａｎｘｕｓ沒說話，瞪了瑪蒙一眼，瑪蒙隨即誠惶誠恐地應道：「我明白了。」
Ｘａｎｘｕｓ轉身離開。
路斯利亞湊到瑪蒙身邊，戳了戳瑪蒙的臉頰，「ＢＯＳＳ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唄，偏偏要去質疑ＢＯＳＳ的決定？幹嘛要惹ＢＯＳＳ生氣啊？」
「別戳我，路斯利亞。」瑪蒙生氣地拍掉他的手，「我又不是無聊過頭了，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才去問ＢＯＳＳ的？」
「那個女的真的這麼讓你介意嗎？看不出她有哪裡值得警惕的呢？」
瑪蒙冷笑，「所以才說不是術士根本不能理解。我敢用我的銀行存摺打包票，那女人絕對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嘖，上次我竟然看走眼了。」
「哎∼哎∼真的這麼厲害？居然能讓嗜錢如命的瑪蒙說出用存摺打包票的話？真想見識一下她的厲害∼不過她是個女人耶，怎麼辦才好呢？」
路斯利亞在一旁哼哼唧唧，瑪蒙沒去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剛才沒跟ＢＯＳＳ說，坐在會議室的那段時間，自從千司十霧進來之後，就一直感覺到精神有種被窺視的感覺，讓他無端地煩躁起來。而且——
那女人的身上有股讓人厭惡的味道。
來自靈魂的臭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1
第１０章 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看你看，就是她。聽說是裡包恩先生特意去日本邀請她加入的，昨天還被特許參加作戰會議，今天就要調到門外顧問組織擔任裡包恩先生的副手……」
「聽我一個在霧守專屬部門工作的朋友說，骸大人似乎很喜歡她。」
「哪裡止這些！貌似雲雀大人對她也很感興趣，聽說就在骸大人剛回來那一天，骸大人和雲雀大人差點打起來了。」
「真的嗎？好好哦……」
身後不遠處傳來竊語聲，裡頭的內容讓十霧想把耳朵給堵起來，順帶把視覺和全身感覺都遮罩了。
這裡果然也是一樣……十霧瀑布淚。
十霧所到之處不論男女，皆齊刷刷地刺來目光，八卦的、嫉妒的、懷疑的、看好戲的都有。十霧踏進餐廳的一瞬間——刷，如同摩西出海般，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來，十霧抽著臉頂著瀑布汗走上了那條摩西之路，在八卦聲的包圍下戰戰兢兢地挑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
十霧正準備裝作聽不見躲過去，可惜她低估了人類的八卦天性，旁邊原本還在觀望的同事一見她坐下便立即包圍過來，桌子位置的優勢一瞬間體現出來了——只不過是對圍攻者而言。
「裡包恩先生真的專門去日本請你來的嗎？」
「是真的……」只不過是把她射殺了再逮過來。
「聽說你喜歡綱首領，這是真的嗎？！」
「也是真的……」她的喜歡很純潔。
眾女的眼裡燃起了熊熊烈火。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想始亂終棄！！你明明喜歡的是綱首領，卻跟骸大人整天打情罵俏的，而且連雲雀大人也不放過！」
十霧噎住了。「我根本沒有跟他們『打情罵俏』！」
只有「被打」、「被罵」是真的。
眾女把她的否認無視了，嚎叫起來，「我們真是看錯你了！！最過分的是，為什麼他們都喜歡你啊！！如果是我的話多好！他們兩個可是我們彭哥列的神啊！！你竟然敢玷污他們！！不可原諒！！」
「……請聽我說一句可以嗎？」
「不准反駁！！你都這麼幸福了，居然還有怨言！！讓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們發洩一下都不行嗎！！」
「不，請便吧……」十霧放棄反駁了。
「兩大王者為她爭風吃醋」？！實在是太荒謬了，她們難道看不見土豆已經為這個傳聞發笑了嗎？為什麼就沒人覺得這是假的呢？
「——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你好久了。」
這個聲音在週邊響起的時候，所有聲音一下子全都靜止了。
人群又是一下子刷地向兩邊分開，十霧清楚地看到六道骸從人群分開的路中走來，長長的深藍色頭髮隨著走動而一下一下飄蕩起來，皮衣迎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在十霧面前站定後，他笑著伸出手。
「我來接你了，一起去工作吧。」
——簡直就像是在聖光中給予摩西十誡的上帝啊囧！
十霧想自己站起來，卻被骸抓住了手，動作輕柔實際卻力道很重地拽了起來。接觸的瞬間，一句話傳進了十霧的腦海。
『你應該沒忘記使用那個能力吧，我的搭檔小姐？』
怎麼可能忘記——十霧萬分不情願地回瞪骸一眼，順便抽出手。
沒有人注意到，十霧的瞳孔裡一直有極淡的紫色光芒閃動著。
在她眼中，女同事們只剩下一個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楚臉孔，連動一下都有無數的重影晃動。周圍的空間也像凝固了一樣，只有在她們說話的時候才仿佛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湖一樣，以她們的腦部為中心慢慢蕩起了漣漪，進入耳朵的聲音開始出現了二重聲，一重是表面上說出的話，另一重則是內心裡所說的話。這些資訊全部物質化，在這個灰色的世界裡變成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文字浮現出來。
「啊——！！好羡慕啊，如果換成是我即使是被雲雀大人咬殺也毫無怨言！」
「要不是她升職了，我一定要公報私仇好好惡整她一番才行！」
「嘿嘿，趁機向她打聽一下骸大人喜歡什麼東西也好呢……」
……
「——我們該走了。」
忽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將沉浸在奇異世界的意識拉了回來。十霧回過神，身體已在骸的牽扯下跟著走出餐廳了。
「喂，等等……」骸行走的速度有點快，十霧跟在後頭腳步有些踉蹌，「我還沒看完，你這麼快拉我出來幹什麼？」
才剛說完，腦袋裡忽然一陣暈眩，雖然不是很嚴重，但還是讓她湧起嘔吐的衝動。十霧忍不住彎下腰，這時，她感覺前方的骸停住了腳步。
身前傳來帶著淡淡冷意的低柔聲音。
「——你看，這不就出現反噬了嗎？」
「嘩嘩嘩——」
洗手間裡水聲不斷，間或傳出嘔吐的聲音。
被瞬移回霧守專屬辦公室後，十霧立即沖向了洗手間，抱著洗手盆嘩啦啦地吐了。吐完後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擰了條濕手帕蓋住額頭和眼睛，腦袋抽著疼。
頭頂前方不遠處的位置忽然陷了下去，十霧稍稍掀起手帕的一角，從縫隙間瞄到一撮深藍色的長髮，隨即便聽到上方傳來帶著骸的嘲笑聲。
「太遜了。把這麼重要的任務託付給你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居然說你是最佳人選，我看阿爾科巴雷諾的大腦也開始向澤田綱吉退化了。」
十霧沒有起來，破罐子破摔地回道：「如果是來嘲笑我的話，現在請放過我，因為在此之前我會先被裡包恩先生給滅了。」
「哎呀，居然學會反抗了。」
眼睛上的手帕被懲罰性地用力按了一下，一時不防被水濺入了眼睛，十霧疼得彈坐起來。
「好痛！眼睛要瞎了！」
「刺激一下神經可以提高思考能力哦。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要我跟阿爾科巴雷諾說一下呢？」骸面帶笑容地說道，假得不能再假。
「……我已經完全清醒了。」
骸回給她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你又是在幹嘛？跑到餐廳去使用能力，難道是想過度使用能力然後企圖以此為藉口不工作？」
怎麼可能？又不是像他那樣強悍（＝不要命）……
十霧咕噥著說出她的用意，「裡包恩不是要我們儘快找出那個間諜嗎？餐廳是所有部門的人在午休時都會去的地方，那種密度我認為能很快找出那個人。」
「——三十分。」骸給了個極其苛刻的評價。
「……這未免也太低了吧。」
「與你顱骨裡的那團東西很相襯啊。」骸開始將她的錯誤一條條列出來，「你通過精神感應使用的能力對精神損耗太大了，你的話大概只要一天半就不行了，要是連人都還沒找出來，負責找人的卻倒下了，那你讓後面的人都幹嘛去？雖然速戰速決是絕對的，不過並不代表就得採取這種做法。餐廳這麼多人，就算你使用能力被對方感知到，對方又怎麼確定裡頭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能力者？這不過白白浪費了精力而已。」
「你說得對……」
骸斜睨向十霧，「不過，你將自己置於眾人矚目中心，對方一定會首先注意到你，一旦「他」知道了你的特殊能力，肯定會認為你在與「他」接觸的時候看到了什麼，為了不讓身份洩漏出去，「他」會很快就會去襲擊你。所以，你要找個時機落單，引誘「他」上鉤。」
「但是，要怎樣才能讓對方知道我的能力？」
「這個要靠你來想。」
「我明白了……」早就知道他沒這麼好心。
一低下頭，才剛褪去些許的噁心感再度襲來，十霧感到視野裡天旋地轉，眼一花就栽倒下去。倒下去的時候，感覺栽倒在有溫度的軟物上，不像沙發那樣冰冷。十霧知道她靠著的是骸的肩膀，但此時的情況真的無法立刻離開。
「對不起，我馬上起來，請等一下下就好……」
骸沒有拒絕。
……這麼快就世界末日了嗎？
想是這麼想，但十霧連動都不想動。
骸的身高靠著肩膀的話剛剛好，而且也不是那種骨頭突出的體格，枕著也算不錯。十霧靠著骸的肩膀，在忍受噁心感的同時居然開始產生睡意。
「為了澤田綱吉，你居然去了餐廳這樣的地方，該說你有奉獻精神好呢，還是不知死活好呢？」
骸的聲音忽然響起，通過接觸的部位傳來震動，十霧霎時清醒了不少。
「……你說什麼？」
「剛才睡著了嗎？這是不是提醒我該起來丟你出去呢？」骸諷刺她一句後，意外地接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沒想到你會為了跟阿爾科巴雷諾的約定拼到這種地步，我想我應該稱讚你一下才對的，可是又實在是太過愚蠢了，讓我無法打從心底發出讚歎。」
十霧對骸的諷刺已經習以為常了，令她驚訝的是後半段。「你……知道我和裡包恩說過什麼嗎？」
「作為我彙報間諜線索的條件。」
「從沒見過跟老大討價還價的手下……你果然是個強人。」十霧頓了頓，「你還知道些什麼？」
骸從鼻腔裡哼了一聲，「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從來沒有這東西存在過。」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知是感歎他的自負，還是感歎自己的無隱私，十霧發出歎息一樣的話語。
讀取記憶——準確來說是腦波，這就是她最基本的特殊能力。
她的能力並不是一定要接觸到人身才能發動，直接用精神感知也是可以的，只不過體力和腦力的消耗程度也要依次加深。通過接觸而讀取的記憶是最清晰的，連色彩氣味對話情景內心的活動，包括本人已經遺忘了的模糊了的記憶，都可以一一重現。而用精神感知到的記憶在清晰度和深度方面要較接觸得來的記憶次一級。而除了讀取記憶之外，她還有其他的能力，比方說使用「眼」可以將別人的內心想法具現出來，但因為這個能力太耗精神力而且很討厭，一般情況下她很少使用。
這些事情除了東京警署的個別要員之外，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小時候的經歷讓她知道，擁有能力並不是一件值得宣揚和自豪的事情。一般人面對未知的東西，尤其是與自身有密切關係的未知能力，總是保持著恐懼、厭惡、避如蛇蠍的態度。從來不曾有人在得知她的能力情況下，主動接觸她。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也不是個平凡人的緣故吧。
而且，這個人似乎認識她——這件事實她差點忘記了。
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一般，疼痛得厲害。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站在這個大圈子的週邊，看著裡面的熱鬧。心裡很羡慕，很想加入進去，但卻不敢踏出第一步。
她並不是害怕VONGOLA的黑暗。「人會殺人」這種事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已明白了，在東京協助警方辦案的五年裡，更是看慣了鮮血和暗地裡腐爛的人心。她知道世界上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直以來她都遊走在黑暗的邊緣，有時甚至還會踏進黑暗的世界。殺人，被殺，陷害人，被陷害，都是家常便飯。她一點也不害怕。
她害怕的是，在黑暗中見到了光芒的她，會再也無法離開那光芒。
初到彭哥列時，她驚訝于彭哥列一點都不黑暗的光明屬性，不管是首領還是屬下，大家都有著陽光般的氣息。在這片無邊的黑暗中，彭哥列的每個人都像是一小簇火焰般，這些看似一吹即滅的小火好像不會熄滅那樣，一簇一簇聚集成巨大的火焰，光明又溫暖。
在這裡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踏入了黑暗之中的她無可避免地被吸引到這堆火焰旁邊，簡直就像是被燈光吸引的飛蛾。
她忘記了那種明明身邊都是人群卻覺得無處容身的感覺，也忘記了一個人的夜晚是如此的寂寞冷清。一直到那天能力失控，她才猛然醒覺過來。
——這裡沒有她的火焰。
她也許只是在寒冷的夜晚經過這些篝火時，打算稍微取取暖，而不經意踏進去而已。
——註定了要離開的。
就連那個夢都在提醒著她：要在傷害人和被傷害之前離開才行。
——不想再被傷害了。
可是，她現在真的太累了，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而且，身邊這個人好溫暖啊，真想好好休息一下。
——就這樣，一下子，沒關係吧？
——膽小鬼。
骸看著靠著他肩膀睡著的十霧，在心裡惡毒地下了評語。
——膽小鬼。蠢材。笨蛋。白癡。智障。
「明明就討厭人多的地方，反而特意從死裡沖，這個腦袋裡裝的難道全是豆腐渣嗎？」
骸伸手捏住十霧的臉頰，一下一下地往外拉。
「真讓人生氣。喂，告訴你，要是被我攻擊了那都是你的錯。」
捏臉頰的手忽然頓住了，骸微微側頭轉向窗外。窗外依舊陽光燦爛，風吹過，樹葉沙沙沙地響個不停。跟往常沒兩樣的中午。
骸勾起一抹冷笑。
「蟲子，還真多呢。」
第１１章 暗波洶湧
「嗚嗚……」
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隱隱約約傳來女人啜泣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尤顯淒切，同時也透出幾分寒徹骨的詭異氣氛。加上辦公室內拉上了百葉窗，僅有極微弱的光線照射進去，恐怖片效果絕對滿分。
恐怖片女主角……不，是十霧才對，坐在辦公桌邊上瘋狂書寫，面前堆放著大概需要一年時間才能完成的檔。
「嗚嗚……我只不過是靠著他睡了一會兒而已，明明徵求過他的意見，他也沒拒絕啊，為什麼還會生氣？就算要生氣也不用這麼狠吧……這幾天可是決定我生死的重要時刻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居然還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嗚嗚，難不成我臨死前就只能跟這些該死的檔一起嗎？！」
十霧一邊含淚工作，一邊把詛咒含在嘴裡，之所以沒有大聲咒駡是怕詛咒除不去惡鬼反而招來某鳳梨。
下午醒來後，骸臉帶微笑地告訴她要一個人做完這些檔才能走的時候，她很想大聲抗議，但在看到骸右眼就要轉換數位後立刻轉為僵硬的苦笑。再惹怒他可是沒好果子吃的，不管自己有沒有錯，都最好先應下來。
早知道就別貪一時之便宜，誰不好找偏偏找上那個惡鬼，現在好了，欠下惡鬼一屁股債啊！現在一頭栽進工作裡得個過勞死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叩——
埋頭於工作的十霧沒有聽見門外的敲門聲，直到眼前突然出現一杯咖啡才抬起頭。
「就知道你還沒吃飯，我還特地帶來了慰勞品。感謝我吧。」
十霧看著瑞切爾手裡的飯盒和桌上的咖啡，感動得無以復加。「瑞切爾你是我的神！」
「行了行了，我要是再拿上一個水果是不是就可以變成□□主了？」瑞切爾沒好氣地將飯盒遞過去。
「真是太謝謝了！」十霧感激涕零地接過飯盒。
——還有，對不起。
接過紙杯的瞬間，十霧不動聲色地啟動「眼」。空間一瞬間變成凝固不動的灰色世界，數行文字浮現在瑞切爾的頭頂上方。
「骸大人怎麼這麼喜歡欺負十霧啊？真想不明白……莫非，骸大人對十霧……？！不，不可能，若說是綱首領或者雲雀大人的話還可以理解，但是十霧就……」
沒異狀。十霧放心地解除能力。
「再發呆今晚可是做不完的，我可不會幫你求情。」瑞切爾開始數落她，「被捉弄了這麼多次還沒被炸得粉身碎骨，但每次卻都被整得慘兮兮的，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我說你呀，也該學著點，不要每次都被骸大人耍得團團轉。」
十霧邊吃邊苦起臉，「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我好像天生跟他不對盤，無論我做什麼在他眼中都是錯的……」
瑞切爾眯著眼端詳了十霧一陣子，點點頭，心有戚戚焉地說道：「與其說不對盤想惡整你，倒不如說看到你就讓人產生忍不住欺負你的衝動。」
「哈？」
「你其實就是一招虐體質，專門吸引那些有Ｓ傾向的人。對，就是這樣。」
「我想我這時應該要哭吧……」
瑞切爾擺擺手，「這種小事就放到一邊吧。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你。」
「該不會……是來問跟骸、雲雀什麼什麼的事吧？」她都快有心理陰影了。
「不，不是那個。」
十霧剛松了口氣，瑞切爾下句話便將她打落地獄。
「聽說你在辦公室的時候，常常跟骸大人做［ＢＩ——］的事。不但跟雲雀大人做過［ＢＩ——］的事，還企圖［ＢＩ——］了首領，更過分的是你居然還幹過［ＢＩ——］這樣的事。作為骸大人後援會會長，我有義務為會員查明真相，這•是•真•的•嗎？」
「……假的。以我的性命保證。」除了這個，十霧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相信你。」瑞切爾爽快地回應道。
……說實話，其實是她也不想相信這有可能是真的吧。
十霧被莫須有的「罪行」鬱悶到了，只好埋頭苦吃。
瑞切爾有些無聊地觀察起堆在辦公室內的檔山，「這些檔還真多啊，你確定你今晚前做得完嗎？」
「骸大人說了，就算我半途死掉，也要讓我修成正果……」
「不可能的啦。要你做完還不如要你抱著骸大人的腿哭著求情還來得容易。」
「……你這是叫我去死的意思嗎？」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認為你用淚眼４５°仰望的話，成功率有４５％哦。」瑞切爾認真的表情讓十霧想暴打她一頓。
「……你腦袋裡的廢料自己留著就好，別倒我這裡來。」十霧沒好氣地拍掉即將摸上她的臉的魔手，然後掃開一塊地方繼續工作。
瑞切爾順手拿起一份檔流覽起來，頓時噴笑，「天啊！你這是怎麼寫的？歪七扭八的，小心骸大人讓你重抄一千遍後在你臉上寫上『我是文盲』的字樣然後要你在中庭罰站！」
「囉嗦啦！就算是我也有權力煩惱的！」
「嘻嘻……看、看得出你確實很煩惱……嘻嘻……」瑞切爾捂著肚子，快要笑死了。
十霧所謂「煩惱的痕跡」，其實就是被畫得一塌糊塗的檔，上面的字跡可能連本人都無法辨認。
「別笑了……」
「好……不笑你……」瑞切爾揉了揉臉頰，決定善心大發，幫她減少被責駡的證據。「你好像在煩惱什麼呢？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十霧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開口：「唔……說起來，瑞切爾你好像有很多朋友，哪個部門都有，我想你在這方面應該有很豐富的經驗吧。」
「我的朋友是很多，難不成你想向我請教受歡迎的秘訣？」
「不是。唔……只是假設，如果你朋友有一件很難開口，但一定要說的事，但又不想讓別人覺得他騙了他們，那他該怎麼說比較好？」
「那麼那件事是什麼呢？性質不太嚴重的，我想應該能夠原諒的吧。」
「唔……唔……是這樣嗎？可是……唔……」
瑞切爾歎氣，「你一直唔下去，我可猜不出你想說什麼。」
「唔……就是……」十霧決定隱晦地說一點，「比如說……像是擁有很可能侵犯別人隱私的能力……之類的吧……」
「啊？」瑞切爾愣了愣，「你是說像千里眼、讀心術之類的嗎？」
「大概吧……」
「唔……」瑞切爾開始思考，「我是不太清楚那人的朋友是怎樣的人啦，但是我想一般人的話是不太可能輕易接受的，畢竟就算在彭哥列裡面也有不少人無法接受異能者的存在。就像骸大人吧，他也時常因為他的六道之眼而被其他幹部厭惡。」
「啊……是這樣啊……」
十霧呆呆地回應了一句。
「啊，我該回去工作了，先走了。你最好乖乖地在今晚做完這些工作，免得晚了完成，到時被折騰得連我都不認得。」
「哦，好，我會加油的……」
十霧以略微呆滯的表情目送瑞切爾離開。
不知又過了多久，等到十霧再次望向窗外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十霧並沒有回房間，而是在辦公室裡坐著休息，盯著天花板發呆。
「你再這樣看下去，等下可能會有人打電話給精神病院綁你回去哦。」
這個聲音是……轉頭，對上異色雙眼。「骸大人？！」
骸坐到十霧對面，十霧連忙低頭做出工作很忙的假像。
「大人不是去開會了嗎？」
「已經完結了。不歡而散。」異常簡潔地總結完，骸斜睨向十霧，「你又是在這幹嘛？貌似還不到午休時間吧。」
十霧書寫的手頓了頓：「不歡而散？難不成你又像那天一樣被當作叛徒候選人？」
「差不多。怎麼，你要安慰我？」
「……我想你不太需要安慰吧。」
「如果要真的被你安慰了，我才要哭呢。」
「……想要哭的是首領吧。底下分據點被襲擊，首領受傷，守護者和瓦利安又不和，簡直是內憂外患腹背受敵，真是讓人擔心今後的發展。」
骸挑挑眉，「你這種說法就好像看不到後續發展而遺憾一樣。」
這句話讓十霧呼吸一窒，而後連忙擺出笑臉打哈哈：「怎麼可能？現在是首領最緊張的時候，雖然少了身為新進嘍囉的我也完全無所謂，但在這時候離開未免也太無情了，我可不想招人怨恨。」
「那解決了之後呢？」
「到時再說吧……」十霧底氣很不足，怎麼都不敢抬頭。
對面傳來一聲冷笑。
骸托著下巴，看著她，「你不覺得從昨天開始，你看著地板的時間比抬起頭的時間要多太多了嗎？」
「怎、怎麼會？」
「你的眼睛真靈活啊，就像上了發條一樣動個不停。雖然我喜歡動的東西，但動得太多了會讓我忍不住想讓它們停下來，比如說挖出來……」
十霧狠狠一抖，聲音帶上了無奈，「請不要欺負我……」
「是你不好。你的表情寫著『請來欺負我』，不欺負白不欺負。」骸又靠近她一分，「怎麼抖成這樣？我讓你這麼害怕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大人會停止嗎？」
「我只會欺負得更起勁。」骸壞心眼地笑了笑，「聽說人類的恐懼一旦超過了限度，反而會不顧一切大膽起來，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十霧搞不懂他的用意，只好老老實實回答：「我不太清楚，因為我沒這種經驗。」
「——你說的對。」
骸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十霧打了個寒戰。
「因為你從來就是個膽小鬼。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害怕的事物，不敢碰觸底線，以為守在自己劃定的圈裡就安全了。其實你連膽小鬼都算不上，至少膽小鬼偶爾還會爆發一下他小小的勇氣，而你，連勇氣都沒有。」
十霧握筆的手指不自覺用力，關節捏得發白。
骸並沒有放過她，邊說邊挨近她的面前，溫柔的聲音訴說著帶著強烈憎惡的話語。
「害怕嗎？你一直小心守護著的秘密真的就有這麼重要嗎？你心中的重要只不過是你自認為的重要，不要太過看重自己，實際上，你在別人眼中根本就連一顆塵埃的存在都比不上。」
直直盯著她的那雙眼睛，仿佛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偽裝般，裡面寫滿了冷冷的嘲笑。
「這樣的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一字一句都擊在十霧心上。
究竟是陷入了那雙異色眼眸布下的陷阱，還是因為自己潛意識裡也想要宣洩，十霧不清楚，她只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就算我害怕，那又如何？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吧。」
骸笑了笑，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說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呢？好歹我也是你的舊識，想鼓勵一下朋友不是很正常的嗎？」
「我才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十霧忽然激動地提高聲音，骸微微睜大眼睛，靜待下文。
十霧的嘴巴自動說下去，「如果你以前真的認識我，那就更奇怪了。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是那種人，有那種能力，而你居然不會感到噁心？不怕我碰你？不怕秘密被我知道？哈，對了，像你這種心本來就破破爛爛、思想又扭曲的人，哪裡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說不定你還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但是！你有暴露癖是你的事，但請不要隨意踐踏別人的心，這真的這麼好玩？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沉溺於低級趣味不可自拔的可憐人罷了！」
桌子下的左手捏緊了拳頭，全身忍不住顫抖起來。十霧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要真被你這種不正常的人說教，我寧願就這樣一直縮在自己的殼裡！你幹嘛突然管起我的事來！就算你以前真的認識我，那又怎樣！就算我真的是膽小鬼，那又怎樣！我並沒有向你求救，所以也請你不要管我！」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聲驀地響起。
骸沒生氣，反而笑了起來，真心的那種。「說得很好，繼續說下去啊。」
骸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張美麗的臉在十霧眼中已是惡鬼般的存在，因為那抹笑而變得更加令人討厭。
異色雙眼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原來你沒哭。」
「沒有按照你的願望嚎啕大哭，真是對不起。」十霧已經冷靜下來了，但語氣還是很僵硬。
骸起身，「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遵照你的意願——今後，你是要被殺死還是其他別的，請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進行。」
十霧低著頭，沒做任何回應。
「啊，對了。」骸在門口停了下來，回頭笑著對她說，「恭喜你升格為膽小鬼。」
門關上，十霧像喪失了所有力氣般坐回椅子上，腦袋深深埋進手臂之間。
如果能留下來，她也很想啊。可是，一旦被知道後，就算是他們也一定會討厭她的吧。
她不是他口中的「那個人」，絕對不是。
所以，不要用這樣的理由引誘她留下。
十霧自嘲地笑了笑。
窗外，被枝椏分割成無數細小塊狀的天空已經變成了暗紫色，映照在十霧的雙眼內。十霧拍拍臉，徹底抹去臉上消沉的神色。
「該是時候工作了，振作點啊……」
骸走出霧守專屬辦公室後，在中庭停了下來。忽然，他向著空無一人的樹林說道：「看了這麼久，不累嗎？」
像是回應骸的話般，某棵樹上漸漸浮現出一個黑衣嬰兒的身影，一條銜著尾巴形成環狀的蛇飄浮在他的帽子上方。
「不累哦，因為根本不用我出力站著。」瑪蒙絲毫沒有被揭破的尷尬，以評論家的口吻說道，「雖然不怎麼好看，但偶爾看下喜劇也不錯。」
骸冷笑，「你要偷窺沒關係，不過我沒有被偷窺也不生氣的涵養。小心被我攻擊哦，阿爾科巴雷諾。」
「我以為那該叫做鼓勵。」瑪蒙慢慢飄下來，「不過你放心，我對這個沒興趣。我有興趣的只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能力我已經有個大概瞭解了，幻術師都具備的很基本的能力，根本沒什麼特別的。」
雖然那女人身上的奇怪氣息還是讓他很在意，但能力方面似乎真的沒什麼好防備的，不過是區區讀取記憶的能力，用來獲取情報和探知敵情的確很有幫助，但也僅此而已。
骸不置可否地勾起笑，沒肯定也沒否定。
瑪蒙隨意問道：「不過，你放著她不管沒關係嗎？她很可能會死哦。」
骸淡淡地掃了瑪蒙一眼，似乎在說著陌生人一般的語氣說道，「沒關係。她想幹什麼都不關我事。」
「是嗎？還以為你會幫她呢。算了，怎樣都行。反正任務都完成了。」
瑪蒙說完後便消失了。
骸看了看瑪蒙消失的方向，幾秒後，也邁開步伐。
夜幕之中，好像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第１２章 月黑風高（1）
「瑞切爾，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十霧抱著枕頭出現在瑞切爾房間門前，正用一雙泫然欲泣的淚眼看著瑞切爾。
「拜託，只有一晚而已，我真的很想找個人陪我，可以嗎？」
瑞切爾瞬間渾身打了個寒戰，無限糾結地開口：「……抱歉，我沒有那種嗜好。雖然我知道是不可能，但我的身體和心靈都是屬於骸大人的，所以請死心吧。」
「哈？」十霧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瑞切爾的意思，「我也沒有那種嗜好！你腦袋裡盡是這種不可回收的廢料嗎？！」
「明明是你自己說話曖昧。」瑞切爾咕噥道，打開房門讓十霧進來，「怎麼了？工作到害怕做夢夢到骸大人化身惡鬼來逼你工作嗎？」
十霧洩氣地坐在chuang沿，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別跟我提他……」
傍晚那次談話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被壓迫階級的她居然被逼到揭竿而起，可想而知骸有多惡劣。她被骸的一番話弄得沒心情工作，乾脆破罐子破摔，跑去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後洗了澡跑到這裡。
瑞切爾有些擔憂地說道：「你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剛剛才去吃了宵夜來著。」
「是哦，這麼有精神啊，那真是太好了……」 瑞切爾無奈地掀開被子，「好了，好了，不跟你無聊了。先躺上來吧，光坐著實在是太冷了。」
十霧爬上chuang，躺在瑞切爾身邊。瑞切爾幫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後又像個老媽子一樣吩咐這個吩咐那個，讓十霧忍不住鬱悶起來。
「……你好像生過幾個孩子的家庭婦女，好有媽媽的味道。」
「那麼，聽媽媽話的才是乖孩子。寶寶，給我乖乖睡覺吧。」瑞切爾表情猙獰地將十霧的腦袋按進被窩裡。
十霧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要被悶死了……你虐待兒童……」
瑞切爾一把掀開被子，皺著眉說道，「你真難伺候。你現在是處於叛逆期的青少年嗎？」
「不，我是處於失落期的慘綠少女。」
瑞切爾挑起眉，看了看十霧巴著被單的可憐樣，還是心軟了。
「這次又怎麼了？真的被罵得很慘嗎？」
「其實還好，就是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十霧悶悶地回答。
「你也會傷感？我還以為你的心是塑膠做的，雖然很廉價但卻很結實。」
「真是失禮！我的心可是玻璃做的！」
「是哦……那麼請問擁有玻璃心的超齡少女，你有什麼煩惱呢？」
「煩惱可是太多了……」十霧一五一十地將下午發生的事告訴瑞切爾，除去能力的事外。
瑞切爾聽了之後，沉默了很久，難得吞吞吐吐地開口：「其實……我覺得，骸大人是好心想幫你……」
立刻遭到十霧的強烈否定，「怎麼可能！就算你是他的ＦＡＮＳ也不能這樣偏袒他啊！」
「就是沒有偏袒才這麼認為的啊。要知道你這種人太那啥了點……」瑞切爾想了許久才說出她自認為最貼切的形容，「怎麼說呢……唔，十霧你就像豪豬一樣。」
「……對不起，我自認沒這麼強悍。」
「我不是這個意思。在我的想法裡，豪豬雖然想將自己的溫暖傳給別人，但身體靠得越近，全身的刺就越會使彼此受傷。十霧你也是一樣，看得出來你在拼命拒絕著什麼。」
十霧垂下眼，「有這麼明顯嗎？」
「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有這種感覺，總覺得你並不是真心想加入彭哥列的。」瑞切爾在苦苦思考著措辭，「十霧你不是加入前就被了平大人打傷了嗎？本來就對你一點也不害怕感到奇怪的了，而且你被骸大人捉弄了這麼多次也不生氣，一般人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可是你卻硬是賴到現在。如果不是像山本那種天然型的，就是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癡型，但你兩種都不是。」
十霧這次聽得明明白白。
「乍看之下和大家相處得很好，其實你跟誰都保持著距離。不會生氣不會害怕也只不過是因為你不想涉入過深，大概是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站在圈子邊上，不遠不近，但卻隨時都有可能向圈外跨出一步。」
——這個人也看出來了。
十霧靜靜地聽她說。
「為了讓彼此不會受傷而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因為內心怕痛而拒絕別人的碰觸，這不跟長滿刺的豪豬很像嗎？骸大人這麼做也不過是想將你逼出雞蛋殼而已，雖然手段激烈了點……」
「何止激烈，簡直就是惡劣。」十霧吐槽道，而後低不可聞地低喃了一句，「可是，我連刺都沒有，所以比豪豬更加膽小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你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也沒說。」十霧笑著回答。
輕笑著說出無關緊要的話，是告訴瑞切爾她沒事，也是告訴自己，一切早已過去。
是呀，一切都過去了。
雖然是這樣告訴自己，但是為何在想起來的時候，還是這麼痛？
她原本以為，心中的傷痛早已被醫治好了。但是有些傷口就算經過時間的治療，也只是讓時間在上面鋪上一層粉把血肉模糊的傷口掩蓋過去，到頭來，其實什麼都沒治好。傷口還是在那裡，沒有變淺，依然會在暗夜裡迸裂出血。
——這是不是叫她不要忘記的意思呢？
請告訴我，媽媽。
「唔……雖然說不能做得太明顯，但是，有必要的時候可以找我，我會……很儘量地幫你抵擋骸大人的。」
旁邊傳來安慰性質的話語，十霧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而出，轉過頭去。看得出瑞切爾非常勉為其難地說出上面的話，她的臉皮一直在抽搐，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麼似的。
十霧瞪大眼，「天大的奇跡，比骸大人不變態還要奇跡的奇跡！」
瑞切爾黑了臉，「我看你是找抽。」
「實話而已……」十霧忽然轉變了表情，撲了過去，抱住瑞切爾，「果然是我的知心好友，最喜歡你了！」
「老是將這些掛在嘴邊，你噁心不噁心？」瑞切爾使勁把她的手巴下來，「有本事就去跟骸大人說！」
「我跟他說幹嘛？我又不喜歡他。」十霧抱得更緊，「瑞切爾大神有什麼要求？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跟我說，就當作你給我上了兩節心理輔導課的回報。」
這是真心的。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絕對會原諒你。
「真的什麼都可以？」瑞切爾狐疑地看著她，「叫你去殺人放火呢？」
「這些你自己做比較快……說些我能力範圍之內的事吧。」
「等我想想。」瑞切爾說完，便陷入沉思之中。
十霧盯著她的側臉，心跳開始加快。
半晌後，瑞切爾終於再度開口：「給我說一段你的往事，可以吧？」
——果然是這樣。
在瑞切爾看不到的另一面，十霧微微露出一絲哀傷。
而瑞切爾轉過頭來的瞬間，十霧又換上了笑臉，「聽完之後可別覺得無聊想抽我。」
——沒事的。
十霧這麼安慰自己，同時，開始開啟塵封已久的記憶。
「我從小就知道我沒有爸爸，媽媽跟我相依為命，雖然我知道爸爸只是在我小的時候意外去世了，但是一個單身女子帶著一個小孩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很難阻止流言蜚語的產生，一些奇怪的流言開始在街坊間傳開。明明沒有的事卻被他們編造得荒謬無比，因此當時的我沒少被欺負，不過我也沒少欺負回來。想像不到吧，我那時的性格跟現在完全不像，那時就像個刺蝟，見到誰都要紮過去……」
「的確是挺好奇的，你是怎麼從刺蝟變成現在的松鼠的？」
「原因？」十霧怔了怔，茫茫然回答道，「大概……是媽媽去世得太過突然吧……」
「哦？那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的母親？」
——不能跟她說！
十霧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壓制住拒絕的衝動，盡可能地以平常的語氣說道：「當然可以。」
「如果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我很抱歉，你可以只告訴我想告訴我的部分。」
痛……
腦袋忽然出現一陣針刺般的疼痛。
十霧依舊笑得很自然，「都過去這麼久了，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是嗎？但你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你不是正肩負著裡包恩先生給予的重大使命嗎？」
痛……
疼痛越來越強。
「沒關係，睡上一覺就能恢復了，現在瑞切爾的事是最優先。」
——千真萬確。
「那就辛苦你了。」
笑容裡帶著殘忍的快意，紅唇一張一翕說出滲毒的話語。
對此，十霧以一個笑容回應。
痛……
好痛……
「記得那天——」
頭像被針刺一樣抽痛起來，恍恍惚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的房間。
窗戶外，月亮圓得很猙獰，慘澹的銀白色月光照射進沒有亮燈的房間裡。客廳裡滿室狼藉，像是被颶風侵襲過一樣，大部分傢俱都被砸爛。牆壁上、窗戶上、地板上滿滿都是乾涸了的血液。這副景象簡直是人間地獄。
她上前幾步，腳底踩到滑滑的東西，然後，她看見有人倒在地上。
掛在天幕上的月亮，圓得很猙獰，似乎也為這場慘劇而暢聲歡笑。當時看到的情景，直到現在仍然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嗚……！」
十霧縮緊了身體蜷成一團，痛苦的嗚咽聲從咬緊的牙縫間泄出。
瑞切爾輕輕抱住十霧，手撫上她猶在顫抖的身子，像撫慰受到驚嚇的孩子的母親般溫柔地在十霧耳邊低語道，「很痛苦吧？可憐的十霧，你完全沒有必要這般折磨自己。」
十霧感覺到一雙微涼的手輕輕捧住了自己的臉，下意識抬頭，下一秒便被流轉著幽魅綠光的眸子牢牢鎖住。曾經熟悉的臉漾起與平日的爽朗不同的嫵媚笑意，仿佛沁著甜意的□□般綿軟，一點點侵蝕人心。
「瑞切爾……？」
「放心把一切交給我吧。」
帶著蠱惑的話語緩緩響起，意識隨著話語逐漸散去。在陷入黑暗前，十霧聽到耳邊回蕩著的低柔嗓音，仿若海妖之聲般動聽。一切聲音忽然遠去了，化作一陣青煙消失不見。
「你有珍惜的東西嗎？」
她聽見有人如是問道。
……珍惜……的東西？
大腦深處的記憶，從深不見底的內心深處被某樣不知名的東西拖了出來，就像在月光照耀的海面上，被人用力地拽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大海中。
心臟驀地一陣抽搐。
十霧想捂住胸口，手卻像石化了般，怎麼也動不了。心悸不斷增強，一陣比一陣劇烈。十霧突然感覺頭部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來，很痛，很痛。
十霧聽見一個輕柔的女聲在一聲一聲地呼喚著。
『十霧——十霧——十霧——』
明明早有心理準備的……
明明早就學會不去回憶和期望的了……
可是，再次想起的時候，為什麼還是這麼地痛？
黑暗，鋪天蓋地地向她壓倒過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2
第１３章 月黑風高（2）
「——對方開始行動了。」
聽到將尼二的話，澤田綱吉表情微微冷凝起來，低聲喃道：「終於來了嗎？」
深夜，原本安靜的彭哥列古堡一片燈火輝煌，四處都可以看到守衛在有條不紊地巡邏著，而會議室裡，十代首領、門外顧問、守護者外加瓦利安的瑪蒙全都圍在一個圓滾滾的男子身邊，電腦螢幕上的影像正是瑞切爾的房間，只不過現在空無一人。
澤田綱吉注視著螢幕，向將尼二詢問道：「另一個目標呢？能找出她們的位置嗎？」
「跟瑞切爾和千司十霧一樣無法鎖定。對方似乎使用了匣子隱藏了她和千司十霧的身影，紅外線感應器無法定位，推測應為霧系、能製造出另一空間的匣子能力。移動監視器雖然運用了霧系匣子的隱蔽功能，但卻被對方察覺到，可能是因為對方對匣子的波動特別敏感。」
「繼續搜索，她們不可能跑出本部範圍之外。」
「我明白了。」將尼二十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操作起來。
距離瑞切爾和十霧失蹤，已經過了十五分鐘，彭哥列出動了六成的守備力量仍然無法找到兩人的蹤影，簡直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有活動火藥庫的獄寺快要坐不住了，和了平、山本一起帶著部下加入搜索行列。
會議室內，骸雙手抱胸倚著牆壁站在遠處，並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除了偶爾抬頭望向裡包恩那邊外，其餘時間都在閉著眼不知想著什麼。
「話說回來，那個人好像是骸先生那邊的瑞切爾小姐……」藍波回憶女子的容貌，「沒想到這麼能幹受歡迎的人居然是……真是可惜。骸先生之前從來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嗎？」
骸沒有睜開眼，只是淡淡地開口：「沒想到雷守居然會對我的部下這麼關心，不如將你那過剩的愛心分給辛苦搜索的部下們身上，如何？」
藍波縮了縮身子，小聲啜泣起來：「……我不過是問問而已……請不要欺負我……要•忍•耐……」
「間諜是誰都無所謂，我只對間諜能夠在裡包恩的眼皮底下躲這麼久還沒被發現感興趣，托這次事件的福，我賺到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有間諜這個事實。」澤田綱吉加重了語氣，褐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瑪蒙，「我不希望跟那天一樣的情況出現第二次。」
「我不覺得有必要聽從你的命令。」瑪蒙平靜的話中聽得出濃濃的不滿。
這時，裡包恩也開口了：「安靜一點不好嗎？同為彩虹嬰兒，我可是給了你特別優惠，難道你不想完成Xanxus給你的任務？」
「不要說得好像你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你太傲慢了。」瑪蒙忍不住生氣，「再說，我並不認為千司十霧有這個價值讓我繼續觀察。」
「你確定？」裡包恩笑得很詭異。
瑪蒙對他流露出來的嘲諷非常不爽，嘴角彎下的角度又壓低了幾分，「你真的認為千司十霧能對付得了那個間諜？就憑讀取記憶這麼基本的異能？別開玩笑了。」
「即使是彩虹嬰兒的你，看人的眼光也越來越不行了，沒想到你會認為我親自去招攬的人是無用之人？」
瑪蒙越來越不快，正要反唇相譏，忽然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瑪蒙的臉色頓時一變。
「看來你總算是想到什麼了。」裡包恩露出嘲諷的笑容，接著說道：「十霧的能力當然不僅僅只是讀取記憶這麼簡單而已，與其說是讀取記憶，倒不如說是讀取腦波比較恰當。對她而言，一切能夠以腦波形式表現出來的記憶、心理活動甚至是以腦波形式殘留在物體上的記憶都可以讀取得到。聽到這些，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何止熟悉，簡直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聽到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解說後，瑪蒙對十霧的能力有了相當程度的深入理解和重新認識，不禁把嘴抿得更緊。原來如此，靈魂的臭味、被窺視的感覺、心中的不安……一切一切都連上線了。
「原來千司十霧是「那個人」的後繼者啊……」
「恭喜你猜對了。」
「你這傢伙……實在是太可惡了……我果然沒辦法不討厭你。」瑪蒙幾乎要失去冷靜了，咬牙切齒地說道。
同時，帽子遮蓋下的眼睛掃向了倚在牆上的六道骸。這個男人怕也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吧？但是傍晚時居然沒否認！存心看他出醜嗎？可惡！
「……你們討論了這麼久，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十霧小姐的安危嗎？」藍波有些擔憂地說道。
裡包恩沒理會他。
「喂喂，好歹回答一下我呀……」
瑪蒙氣憤地飄走了，「要是那樣的女人也需要擔心，比我把所有銀行存摺全都送人還不能相信！」
看見瑪蒙離開會議室後，澤田綱吉從望天的姿態回復過來，「就我個人而言，對你的行事手段和說話方式已經習慣了，但總不能因為這個而讓幹部內部關係更加惡化吧。」
「瑪蒙也已經習慣了。而且，你要更加相信你的守護者，他們可沒那麼脆弱。」
他們的確是不脆弱，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相信他們能抵抗住瓦利安的逆襲嗎？
澤田綱吉決定不在這話題上糾結，轉而關注目前的狀況，他的視線移到一直沒說話的骸身上，「骸，能夠找到十霧的所在地嗎？」
骸只是挑起眉，語帶嘲諷地說道：「一副仿佛「從網上購物頻道購買了商品卻發現是劣質產品」的表情，讓我好想真的劣質一回。」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嫌棄你了？
澤田綱吉無視骸的嘲諷，接著又說：「你看起來好像並不緊張，雖然我很想說這是因為相信十霧，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骸不冷不熱地回他一句：「你不也一樣。好好先生澤田綱吉這回不當英雄了？」
「我嗎？」澤田綱吉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信任吧。相信十霧也有一部分，不過主要是相信你。」
骸扯了扯嘴角，「既無聊又天真。」
無聊又天真？那也要結果證明是這樣啊。
澤田綱吉看著骸的表情仿佛認定了他會採取行動。骸看著就覺得不爽，不過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不去看澤田綱吉。
而鮮紅的右眼裡，數字在不停地變換著。那雙異色眼眸正以詭異的方式，穿透房屋、樹林、人群等障礙，大範圍地用覆蓋在空中的精神力去搜索目標。
精神和精神之間，正在連接……
××× ××× ×××
滴答——
不知何處傳來水滴落地的聲音。
滴答——
冰冷的感覺從臉頰處綻開，順著流到嘴裡。有種鹹鹹的苦味。
十霧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一片落滿昏黃光影的天花板。轉頭掃視了一下四周，恍了一會神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遇見Xanxus的教堂。
「你終於醒了？」
對面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十霧抬頭望去，看見在一片深深淺淺的灰色之中，瑞切爾坐在她對面的長椅上，臉上綻開著微笑。在忽明忽暗的燈影照耀下，她凝視著十霧的神情仿佛聖壇上的聖母像般溫柔慈愛。
「感覺如何？」瑞切爾咯咯地笑起來，浮現出一種可愛小女生般的嬌笑，跟平時爽朗幹練的女強人形象大相徑庭。
「很不好。」十霧坐了起來，稍微動了動身體，還有點麻麻的感覺，「明知道是陷阱還要跳進來，感覺真不好。」
「嘻嘻，聽起來好像是我被追得無處可躲似的。不過呢，能冒著被控制的危險任由我進入你的精神世界來引誘我上鉤，這實在很難得。」
看著瑞切爾一副小女生模樣笑起來，十霧打了個寒戰，「……請不要用別人朋友的臉做出讓人發抖的表情，嘉露特。」
聽見十霧的話，「瑞切爾」略微驚訝地睜大眼。
「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甚至取代他人的精神進而控制他人，這就是你的特殊能力吧。」
十霧心裡期待對面的人能產生興趣。現在能拖一秒是一秒。
幸好，如她所願，「瑞切爾」並不著急對付她。或許是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瑞切爾」用仿佛在問今天天氣如何的語氣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十霧暗自籲了口氣，開始重複她不久前在澤田綱吉和裡包恩面前說過的話。
「強烈暗示能使其他人遵照指示行事，被暗示之人除了暗示啟動時之外在平日沒有異狀，非常適合間諜活動。本來以為你的能力應該是類似強烈暗示之類，但你的能力不僅是暗示這麼簡單，而是直接取代別人的意識。」
在跟嘉露特初次見面的時候，十霧就發現到她身上的奇怪之處，那就是來自嘉露特的腦波活動居然和瑞切爾的一模一樣。照理說，即使是雙胞胎也無法擁有一模一樣的腦波，更何況是兩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當時她只當是彭哥列內部特別安排，但後來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偶然——真的是很偶然的情況下，她發現瑞切爾的腦波有時會出現一些很古怪的變化，雖然很微弱，但確確實實出現了不同往日的腦波，感覺就好像是身體裡有另一個人存在似的。但嘉露特卻沒有這種情況存在。而在間諜事件爆發後，她才猛然醒覺過來，這或許就是間諜的特殊能力。
用電子遊戲做比喻的話，就是一人有兩個控制器，也就是一人身分兩角。嘉露特侵佔了瑞切爾的身體後，用自己的意識同時操控兩個身體。既然要在彭哥列內部搜集情報，利用交友眾多的瑞切爾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平日模擬瑞切爾去打聽一些事也非常方便，畢竟一個工作了近十年的成員總比剛加入不過一年的新人更受信任。
「那麼說是我自己露出破綻了。」「瑞切爾」歎了口氣，以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語氣說道，「我也沒想到她會掙扎得這麼厲害，明明已經用了最大程度的力量壓制她的意識，居然還能反抗，果然不能小瞧了彭哥列。」
「瑞切爾」停止了笑，「不過呢，就像你發現了我的能力，我也發現了你的能力哦。讀取腦波，確實很不錯。」
十霧咽了咽唾沫，「那又如何？我只不過是個誘餌罷了。」
「你這樣的身份居然說『只不過是誘餌』，未免太妄自菲薄了。」「瑞切爾」露出天真的笑容，「我知道，你還要負責追查出我背後的勢力。而我，跟你一樣，即使知道這是個陷阱，卻還是不得不往裡跳，因為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這樣的身份？十霧捕捉到奇怪的語句。
「本來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一向精明的門外顧問會挑連點燃火焰都不會的人擔任最重要的角色，但是當我知道你的能力後，才真正覺得彭哥列的門外顧問果然不簡單。居然能讓你這樣的人為彭哥列效力。」
什麼意思？十霧對她越發難懂的話語產生了疑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瑞切爾」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笑了起來，「也是呢，畢竟你的記憶是那個樣子啊，「忘」了一兩件事並不奇怪。」
「瑞切爾」不再說下去，而是拿出一枚戒指戴上，接著又拿出一個有孔的小匣子。十霧瞬間瞪大了眼睛，對方要發動攻擊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不擅長體術，雖然能夠使用瑞切爾的身體記憶，但是畢竟不是本人，契合度不夠只怕會造成反效果。而你和我之間又有一個關鍵性的不同，可以決定你我的勝負。那就是，我會使用匣子，而你不會。」
指環燃起黃色火焰，對著匣子的圓孔後匣子突然打開，一團黃色火焰隨即竄了出來。
「連點燃火焰都不會，除了讀取記憶之外你還有什麼能力呢？要抓到你簡直是易如反掌。」
「！」就像「瑞切爾」所說的一樣，要抓到十霧實在是易如反掌——十霧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能按照意志行動，有什麼東西在阻撓著她。
「晴蜘蛛——放心，只是用來束縛你的行動而已，畢竟你的身體不能受到損傷。」「瑞切爾」媚笑著靠近她，用手撫上她的臉頰，「真是可惜，如果你得到了完整的能力，說不定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
十霧看著她的手覆在自己額頭上，針刺般的痛楚再次在腦袋裡出現。
「放心，只是一下子而已……」
眼前，光明漸漸退卻。
「——哎呀哎呀，真是不乖呢。」
戲謔的聲音驀地自虛空中響起，「瑞切爾」陡然一驚，緊張地回身張望，沒有任何障礙物遮擋視線，只見整個教堂除了她們兩人之外不見其他人影。
「要動女人可以，要麼讓她煞到你，要麼就付出相應的代價，不能白吃哦。」
「是誰？！」
「抱歉，我忘了，你也是女人。」謎之聲仍然懶懶地調侃著。
深知彭哥列實力的「瑞切爾」沒有放鬆警戒，嘲諷地向著空氣說道：「擅長把存在的東西變不見，讓原本不存在的東西出現，而且能將我的霧系匣子能力破除，在這裡的應該是背負著這個使命的霧之守護者•六道骸大人吧。」
「クフフ……」
教堂的另一頭，一個身影自黑暗中緩緩浮現，一身黑色皮衣仿若暗夜魔魅，血紅色的右眼在月光照耀下更顯妖異，流轉著地獄的死之業火。
「不過，你來遲了哦，十霧的意識已經被我侵入了。」
「雖然我說過要死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死去，現在看是看見了，但若是這麼容易就死了的話，那就死吧。」
骸露出溫柔的笑容，仿佛沒有看到眼神空洞躺在一旁的十霧。
「不過，就這樣讓她死去實在是太便宜她了，至少要等她把欠我的債全都還清才去死。」
深藍色的霧氣漸漸在骸手中聚集成形，月光灑落在三叉戟上折射出一片寒光。
「骸大人真是溫柔，這麼怕我傷害她嗎？」「瑞切爾」靠近十霧，右手伸到腰後按在暗藏的匕首上。
「怎麼會？我只是單純對別人欺負我的狗看不過去而已，畢竟，再怎麼窩囊的狗仍然是自家的狗，能欺負她的只有我。所以，可以不要想著用她來要脅我嗎？這種情況下，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力道。」
「請不要恐嚇我，骸大人。我很膽小的，膽小到一不小心手就會抖。」「瑞切爾」仍然亮出匕首架在十霧脖子前。
「沒想到你居然期待到發抖的地步，讓別人的期待落空可不是我的作風。」笑著曲解她的意思，骸眼中的數字轉眼間變幻為四，死氣之火燃起。
深藍色和黃色瞬間衝撞，發出一陣巨響。
第１４章 月黑風高(3)
我喜歡那樣的夢。
在夢裡，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心裡甚至還能感覺到，所有被浪費的時光竟然都能重回時的狂喜與感激。胸懷中滿溢著幸福，只因你就在我眼前，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 ××× ×××
「當——當——當——……」
擺鐘「滴滴答答」地一圈一圈走著，然後報時，六點了。
八疊大的客廳，米黃色的榻榻米，播放著不知名電視劇的電視，桌上擺著一盤橘子，桌布上有著可笑的狗狗圖案。風從視窗卷了進來，帶進來放工回家的人們的交談聲、列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小孩子歸家的呼喚聲……
在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她看見跪坐在坐墊上正在打毛線的有著褐色長髮的女子。十霧站在榻榻米上，失神地看著女子那溫柔笑容的臉。
眼前這個人對她而言，就像是從噩夢中走出來般，有種真實的恐怖感。
女子抬起頭望瞭望窗外，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歸來似的，在沒看到任何人影后又低下頭打著毛線。
「那孩子的皮膚很脆弱，冬天很容易凍傷手，之前的都不合大小了，長得真快啊……」女子轉頭看向桌上擺著的相框，裡面是一個普通男人的相片，「一眨眼，我們的孩子就十二歲了，真想你也能看著她成長。」
十霧怔怔地看著女子因為說話和呼吸而變化的表情，感覺到她左胸之下衣服微微的起伏，眼眶忍不住泛起熱意。
——她是有心跳的，她還活著。
十霧坐了下來，對褐發女子露出快要哭出來似的的笑容：「我回來了。」
褐發女子像是沒有聽見般，一邊哼著歌一邊打著毛線。
十霧露出扭曲的笑容，也慢慢地低下頭。
「媽媽，你聽我說……」
眼睛很燙，不管她怎麼拼命眨眼睛，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視線。
「我已經不會再踢被子了，菜也比小時候做得更好吃了，性格也沒有以前倔強，也沒再跟別人起衝突。我還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在那裡交到了朋友，雖然她不知道我的能力。長島先生也很照顧我，啊，我忘了媽媽不知道長島先生……」
仿佛喃喃自語般的陳述著，對面的女子仍然沒有答話，連眼角餘光也沒有給與十霧。
「還有啊，我被迫加入了一個叫彭哥列的VONGOLA組織。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組織，明明是VONGOLA，每個人卻都很好……我很想留下來，但是我已經變得比以前更膽小了，怎麼辦？」
女子還是沒有看向她。
十霧邊哭邊笑，表情很奇怪。
「我覺得……越來越喜歡他們了……該怎麼辦才好……我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只要一停下來就好想你……好想好想……」
眼淚仿佛沒有盡頭般湧了出來。但十霧什麼也不管，只是一個勁地說著。
『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能力，但是你要記住，你絕對不是怪物。』
媽媽，從我懂事起，你就告訴我，我跟別人是不同的。但是，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不懂。
『我絕對不會讓其他人欺負你的！你也不需要忍著不哭，想哭的時候就哭吧。你還是個孩子啊。』
現在就算是哭了也沒人來安慰我了。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可是，你明明已經不在了。
媽媽，媽媽……一直、一直……我以為能一直在一起……
媽媽，媽媽……為什麼你現在不在我身邊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不敢對「一直在一起」抱有期待了。世界上根本沒有能讓喜歡的人明天也會待在身邊的保證，沒有人是能夠永遠陪在另一個人身邊的。不管感情或羈絆再怎麼堅固，也還是會有崩潰的一天。再怎麼拼命地、珍惜地守護它，它還是會壞掉。沒有什麼感情是不會令人感到疼痛的。
如果一樣東西在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連自己都無法阻止它繼續變重的話，終有一天，它會變成那無可替代的「唯一」。沒有人知道，那無可替代的「唯一」是多麼的恐怖。越是不能失去的人，等到失去的時候，就越難挽回。
人活得越久，就會變得越膽小。真的是這樣。
更何況，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了。
可是……一直充斥著她胸口的那份情感又是什麼呢？這份讓她忍不住彎起嘴角，接著又忍不住流出眼淚的情感，雖然很不想去理會，但是它確確實實就在那裡。
——『膽小鬼！』
骸的話語現在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其實，她很明白骸說的並沒有錯。錯的是她。
全世界六十億人當中，99.9％都是壞人。但是，她來到了彭哥列，卻遇見了那剩下的0.1％……這個溫暖的地方，並不是一碰就會壞掉。而且，這裡都有些像骸一樣惡鬼見到他們也會逃走的人，連惡鬼都算不上的她又算得了什麼。
媽媽，她可以再相信別人一次吧？
××× ××× ×××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瑞切爾」喘著粗氣躲在柱子後面，右手被擊傷，鮮血從捂著傷口的指縫間不停湧出，順著無力垂下的手臂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除此之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
教堂內早就一片狼藉，地板坑坑窪窪的，柱子也斷了好幾根，聖壇上的燭臺全都倒了。「瑞切爾」接著從破掉的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到不遠處拿著三叉戟的男人正仿若散步般悠閒地慢慢向她藏身之處走來。
「出來吧，要是你不出來，就換我過去囉。」
「瑞切爾」掏出一枚指環戴上，紅色的火焰燃起。要對付構築屬性的霧系，使用分解屬性的嵐系是最好的方法，只不過這具身體主要波動是晴屬性，嵐屬性波動不知弱了多少個檔次，對手又是精於此道的六道骸，勝算幾近於零。
——可是沒辦法。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從六道骸手下逃出，戰利品就暫時寄放在這裡。只要她的本體還活著，她的意識就會一直存在于千司十霧的身體內。
「瑞切爾」往千司十霧的位置看了看，她仍是雙眼無神地靠著牆坐著，不由得又添上幾分焦慮。
為什麼她還沒醒來？心理存在巨大陰影的人明明是最容易控制的，而且之前就進入過她的精神世界，現在她應該沉溺於能給她最大傷害的記憶之中不可自拔，然後身體由她接收才對啊。
「看來你是不打算主動出現了，那我只好過去你那邊了。」
六道骸的聲音再度響起，「瑞切爾」咬牙，拿出一個匣子打開，一團紅色的火焰竄出匣子後就沒入黑暗。接著，「瑞切爾」沖出掩藏地，一團團黃色火焰在同時向骸射去。
對於她出其不意的進攻，骸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揮舞著三叉戟，一下子便打散了射來的火焰團。
見一擊未成，「瑞切爾」根本就不給對手留任何喘息的機會，緊接著連續向骸發射火焰子彈。「瑞切爾」兩手同時扣動了扳機，槍聲就像是二重奏一樣，迴響在黑暗之中。可是，子彈並沒有擊中目標點——對方的喉嚨。
就在她扣動扳機的瞬間，骸就從地板上跳起，在躲過一連串焰彈的同時，右眼裡的數字迅速變換，無數條火柱瞬間憑空燃起，熱氣沖天。
「瑞切爾」雖然聽聞過骸的幻術攻擊，但仍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即使只有一瞬間的驚慌也好，接觸到火柱的地方已經被燒起來了，「瑞切爾」狼狽地跳離。
「說什麼身手不行，這不是挺不錯的嗎？你怎麼可以自己貶低自己呢？」
骸依然一臉笑意，卻又一次進行不留情面的言語攻擊。
在月光和黑暗間雜的教堂之中，一身黑衣的骸即使被籠罩在月光之中，卻比站在黑暗中的「瑞切爾」更加令人恐懼。光照在他身上，也仿佛被他吸進去似的。
「瑞切爾」對他的調侃氣憤不已。這男人明明輕而易舉就能擊敗她，卻像貓抓老鼠般耍著她玩，偏偏她又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逮到空隙反擊了一下。
她緊緊地盯著骸身後那片黑暗，心下緊張地默念著。冷靜……冷靜……
「你怎麼在流汗？很害怕嗎？」骸向她走去，雙眼因為笑而微微彎起，「是不是因為害怕你的秘密後著被我發現呢？」
被發現了——「瑞切爾」霎時渾身打了個寒戰。
同此同時，一道紅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骸沖去，若靜下來細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這團火眼當中是一隻蜂鳥。
眼看再有一點的距離就要擊中頸椎，就在這時，從旁邊的陰影裡也竄出一道水藍色的火焰，兩道火焰相互碰撞發出金屬交擊的尖銳響聲。
「採取偷襲的方式，我個人是挺欣賞的，只不過，我的搭檔似乎不這麼想。」
骸的身後，擋住了飛過來的嵐蜂鳥的正是雨之貓頭鷹。
該死！「瑞切爾」挫敗地在心裡罵了一句，不得不出最下策。
「……我知道我敵不過你。不過，有一樣我就算死了，也絕對不會交還給你們。」
她站起來，伸手指向骸的身後，千司十霧正坐在那裡。
「瑞切爾」狀似勝券在握地說道：「借由戰鬥讓我分心，讓千司十霧有時間擺脫我的精神控制？這就是你遲遲不解決我的原因？」
「怎麼可能？」骸嘴角揚起的角度連０.１°都沒變過，「想要拖延時間的話，選擇用來搪塞的這個理由未免也太無聊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精神控制是沒有時效限制的。即使我死了，加諸她身上的精神控制也不會消失，除非她的精神力比我高。但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在之前被侵入精神的時候連掙扎也沒有過。」
「請繼續。」骸伸出左手，做出「請說」的動作，握著三叉戟的右手還枕在左手肘下。
「瑞切爾」總算覺得看到一絲希望，乘勝追擊。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會這麼相信她？一個性格這樣膽小的人，連老鼠都不敢殺，就算加入了又能有什麼作為？更何況，從來沒聽說過「那個人」會歸順於任何一個家族或者是任何一個人！對生來便如此的她，你們到底有什麼期望？」
骸往一旁歪了下腦袋，似乎在思考她的問題，但看不出他有一絲的緊張。
「我是不知道澤田綱吉他們對她有什麼期望，而他們的期望從來不曾落空，雖然我很不爽這樣的結果，但事實如此，沒辦法。若問我的意見的話，答案只有一個。」
骸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我想要看她哭得很難看的臉。」
他說什麼？「瑞切爾」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只聽骸繼續說下去：「拖延時間？讓她醒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根本是不必要的。」
「……你是說她靠自己的力量就能醒來？別開玩笑了。你就沒想過我的意識會贏嗎？」
「說實話，沒想過。」
「那麼，讓我們試試吧？」「瑞切爾」挑釁似地抬起下巴。
骸笑著走向她，微笑裡帶著深深的冷意，慢慢地說道：「愚蠢又天真，總是太過在意別人的想法，明明在這世上已經沒有重視的東西，卻還是會為了某人而哭泣、悲傷……那個傢伙笨到會連自己都傷害的地步。這樣沒用的一個人，但她跟你之間的勝負仍然不需要賭，最後一定會是她贏。」
她就是這樣的人，他一直都很清楚。
早就嘗過絕望的滋味，也知道無法癒合的傷口有多痛，但記憶中的她就算滿身都是傷，卻仍然笑得出來。直到最後，消失不見的時候，還在說著不可能實現的謊言。
很美好的謊言，讓他也在那一瞬間相信了。但是……
沒有溫度的微笑在骸的嘴角綻開。
「——她是誰根本不重要，我只想看她哭，哭得越難看越好。這與身份有什麼關係嗎？」
無法回應。
「瑞切爾」完全無法理解，這男人說的每一句話都這麼奇怪，她甚至無法分辨裡頭的情感成分。
「我只能說你太高估她了，她現在還不是在那裡睡死過……去……」
「瑞切爾」忽然說不下去了。她看向的地方只有一片碎石，哪裡還有什麼人。
「——要小心背後哦。」
戲謔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一個冰冷的物體驀地貼上「瑞切爾」的頸側。
「……你們太吵了，害得我睡都睡不著。」
說話的正是十霧。她站在「瑞切爾」身後，手裡的匕首緊緊抵著「瑞切爾」咽喉，臉上雖然仍看得出很疲累，但雙眼卻恢復了神采。
「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好好加油。」
骸在一旁笑得很開心，十霧卻冒出了冷汗，狠狠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再欺負我了，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狗血潑出去了囧
（*）摘自席慕蓉詩集
第１５章 月黑風高（4）
——為什麼剛才醒不了呢？
十霧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拳頭，企圖通過將全部精神集中在握住匕首的手上和痛苦之上，借此來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可是腦子裡各種各樣的思緒仍不斷湧出。
——為什麼當時沒有任何反抗，就這樣讓她看到自己的最痛苦的回憶？是因為這是裡包恩交代的任務嗎？或者是因為被盯上的大家在不久之後就完全和自己無關嗎？
——不，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她在嘉露特向她出手的時候，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呢？是想要逃避？
——絕對不可以！
「我真想知道為什麼……」
被匕首架著的「瑞切爾」一直像是被封凍一樣站著，忽然自言自語般說道。她靜靜地轉過頭，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她完全沒去理會，只是看著十霧。
「什麼？」十霧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應。
「瑞切爾」看了十霧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說實話，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可以擺脫我的控制。我可不相信你所說的那個什麼精神力比我強的鬼話，一定是另有原因的，對吧？」
「掙脫了就是掙脫了，事實就是如此，現在並不需要理由吧？」
「的確。」「瑞切爾」說道，「不過，就算你把匕首架到我的脖子上，並不代表你獲勝了。只要站在那邊的男人沒有動手，我想勝負還難定。」
「你現在的狀況跟我是半斤八兩，要拼體力和體術，就算我並不擅長，但我也不認為你一定能贏過我。」
「這也是真的。所以，我們拼的從一開始就不是體術。」
「瑞切爾」忽然笑了起來，十霧更加警戒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我的本體早就被你們盯上了，我並不想做些無謂的犧牲，只要今天能從這裡逃出去，即使用的是別人的身體也沒所謂。本體隨你們處置好了，反正沒有我的意識在，也只不過是個空殼。」
「你這麼確定你逃得掉？」十霧說這話的時候，分神看了骸一眼，發現他真的沒有出手的意思，不禁在心裡罵他。
「你碰到了我不是嗎？我的能力是只要身體上有接觸就能發動，一旦發動，就算我死了也無法解除。如果我的意志和你的意志展開戰鬥，有八成是我贏。因為我輸了就會死，所以我會奮不顧身。」
「這點我也是一樣。」
「不，不一樣。」「瑞切爾」很肯定地說道，「因為你並沒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執念，沒有希望，沒有想做的事，一直活著只是因為還沒有放棄生命，和不允許自己這麼沒尊嚴地死去。這樣的你怎麼可能贏的過我？我的意志一定能占上峰。」
「瑞切爾」邊說，邊把目光移向一旁的骸，接著不由得心裡一涼——為什麼他依舊笑著？
難道他一點都不在意嗎？還是說，他真的對千司十霧這麼有信心？
在「瑞切爾」暗自驚疑不已的時候，十霧的內心也在激烈跌宕著。
可是，就算真的是這樣，現在也不能管這麼多了——
她咬咬牙，忽然說道：「不管你要做什麼，都是沒用的。你企圖侵佔我的身體是想用我的記憶、我的能力吧，那麼一來，我的性命就是至關重要的了。」
十霧的話讓「瑞切爾」隱約產生一絲不安，莫非她是想……
「你不是說我沒有想生存下去的欲望嗎？那樣很好啊，如果我輸掉的話，那邊的六道骸就會把我殺了。你也活不了。」
「瑞切爾」臉上開始出現冷汗。她下意識反駁道：「什麼……不可能！」
然而，下一秒，在她看向骸之後，骸臉上的平靜表情讓她心裡掠過一絲絕望。
「怎麼可能……那種事情……」
「是真的。」十霧打斷她的話，「在今晚去瑞切爾房間之前，裡包恩就跟我約定好了，如果我被你侵佔了精神，就要殺掉我。」
這的確是真的。當時，裡包恩跟她說的時候，她也沒有反對。因為他看上去太過嚴肅太過認真了，更何況她是那種寧願被殺也不願失卻自我的人。
「不可能！騙人，絕對不可能！」「瑞切爾」仍然無法接受這個轉變，失聲尖叫起來，「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會被捨棄？我怎麼也不能相信！」
——是什麼，是什麼！是演戲，還是……
就這樣，「瑞切爾」困擾了幾秒。
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幾秒鐘對她來說卻是致命的。
就在這個瞬間，「瑞切爾」感到精神又被從外面強行侵入的跡象，幾乎是同時，她展開防禦，跟侵入者的精神交纏在一起。
在兩人的精神相互交戰開始，雙方都變得像冰塊一般絲毫動彈不得。而骸，依然站在一旁紋絲未動，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們。
十霧不清楚嘉露特的感覺如何，但她知道經過兩次精神攻擊，無論身體上還是精神上，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
如果這一次她失敗了，這具身體就會變成嘉露特的所有物，變成大家的敵人的所有物。對方貌似知道她所不知道的關於自己的事情，如果這些秘密會關乎大家的安全的話……那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萬一真的失敗了的話……
越想越感到害怕。
……現在這種情感，就是被稱為「信任」和「喜歡」的感情嗎？
恍恍惚惚間，十霧聽見媽媽久違的聲音——
——『如果有讓你覺得不能失去的人出現的話，絕對不可以放過那個人。這樣的人就要好好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放手。我們的一生實在太過短暫，而且充滿了未知，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遭遇意外就此死去。所以，如果十霧遇上了那樣的人，千萬不可以迷惘哦。』
綱首領，裡包恩，瑞切爾，獄寺大人，山本大人，了平大人，藍波大人，雲雀大人，京子小姐，一平小姐……
現在把她當作朋友的大家的臉一個個在她腦中浮現，從來沒有問過她的事卻依然歡迎她的人們，讓她心甘情願付出的人們。他們對於她來說，是僅次於媽媽的——不，現在是和媽媽同樣重要的人。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她就將過往的一切全都塞進最底層，什麼也不去聽，什麼也不去看，就這樣活在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裡。
媽媽，如果你看到現在的我，一定會痛駡我一頓吧？
為此，她決不能再回到從前。
——『就算未來有多少苦難在等著你，你也不需要感到絕望。任何事情都總會有結束的一刻，遲早都會有結束的一天，所有讓你恐懼、悲傷、痛苦的事，也終究會結束的。雖然你現在可能不能理解媽媽的話，但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夠記住，無論未來會是怎樣，都要好好活下去。就算走錯了路，只要當作是繞遠路就好了。無論如何，都要心存希望。只有這點請不要放棄。就算那時我可能已經……不在你的身邊，也要好好地走下去。』
現在她站立的這個位置，和過去的自己，和想要尋求與人之間的紐帶的自己，已經距離太遠。
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也許現在所有人都厭惡你、遠離你，不過媽媽相信將來總有一天，會有人願意伸出雙手接納你。只要你的心中還有希望，那麼，你的世界就不會只有黑暗存在。十霧，你要記住，媽媽的話……』
媽媽，你說的沒錯。
——再一次。
——只是就再來一次。
渴求著什麼人的支持。雖然也明知做出的選擇是錯誤的，但是，哪怕只有一句，也還是想聽到別人說自己必將勝利。
什麼也不說，就這樣在她背上推一把，然後在身後默默地支援她。
這樣的人已經出現了。
所以——
「……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出現了，從今以後，就算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也會為了需要我的人生存下去！我才不會輸給你這糟蹋別人身體的傢伙！！」
在一瞬間，十霧的眼睛從褐色變成了紫色，全身的精神和力氣，此時此刻，完全集中在相互連接的精神之上——只是為了撕裂一個敵人。
「瑞切爾」的身體狠狠一顫，接著開始不停地抽搐起來。
——完了。
巨大的痛楚在腦內一瞬間爆裂了開來。緊接著一股奇妙的感覺升起，大腦中不斷閃過一些畫面，全都是作為嘉露特所具有的記憶。痛覺從肩膀被刺中的地方慢慢消失，腳部的神經也像是觸了電般，膝蓋上的力量已經全部喪失。
意識——被抽離了——身體——連接——斷開了——要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最後的記憶中，是一雙閃著紫光的瞳孔。破碎的話語在她口中逸出，隨即便被風吹散。
「原來……你居然是……村……」
「瑞切爾」的身體一下子像被切斷線的木偶般，停留了幾秒便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在彭哥列監控螢幕上也有另一具身體倒下。
她在說什麼？臨別贈言嗎？
十霧站立著的身形搖搖欲墜，忽然眼前黑了一下，視野也開始搖晃起來。
「精神好像透支了……剛才的能力消耗真大……」
十霧冷汗直流，慢慢地順著牆壁滑坐下來，調整呼吸。
「十霧————！！」
仿佛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十霧轉過頭去，好像有人推開了教堂的門進來了，但是為什麼他們的動作看起來好像慢鏡頭播放一樣緩慢。
太慢了吧……要是等他們來救人，她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苦笑了一下，門外刺眼的光讓十霧感覺視野更加模糊，頭痛也隨即而來。痛苦地閉上眼的同時，身邊似乎有什麼人來了，一雙大手按在她的肩頭。
「不管誰都好……別讓我磕到後腦勺啊……我要暈了……」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聽見耳邊有一道透著淡淡冷意的低沉嗓音說道。
「——真是太沒用了。」
哎哎，居然是那個袖手旁觀的冷血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3
第１６章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首領辦公室——
十霧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嘴裡神經質地小聲叨念著什麼。
「首領今天天氣真好啊……不行，太不自然了……首領我有事想跟你說可不可以跟我到一個少人的地方……這個不行，我又不是要告白……首領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請冷靜聽我說……這個也不行，好像在說什麼訃告一樣……」
「十霧，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十霧嚇個措手不及，指住來人尖叫起來，「出、出現了——！！」
「什麼出現了？」澤田綱吉連忙回頭看去，當然什麼也沒看到。
「首、首領！我……」十霧低下頭，緊張地繞著手指，吞吞吐吐地說道，「那個……這個……我有話想跟你說……」
太、緊、張、了！
心跳如雷，呼吸急促，不用摸也知道自己臉部表面溫度堪比火山熔岩。現在她的形象一定就像紅著臉喘著氣流著汗一邊說「不要怕我沒有惡意」，一邊做著猥瑣的手部動作靠近清純美少女的怪叔叔。可是不這樣做她會冷靜不下來！！
澤田綱吉看到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吸氣，而且越來越急促，不由得擔心起來。
「……你還好吧？」
「還好……」十霧還在喘氣。
「那麼你要跟我說什麼呢？」
「是、是、是、是那個那個那個……」腦部嚴重缺氧，她感覺腦漿快被攪成豆腐渣了，十霧猛地深深一彎腰，大聲說道：「對不起首領！我隱瞞了很多事情！希望你能原諒我！」
「原諒什麼的……到底是……」
「我的能力！因為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所以事先跟裡包恩先生約定不能告訴其他人！對不起！給首領和各位都帶來麻煩真是萬分抱歉！」
十霧騰地跪在地上向澤田綱吉行了個超大禮，登時把澤田綱吉嚇到了。
「請別這樣……快起來吧……」
「怎麼可以！我是要加入彭哥列的人，對首領和各位大人的冒犯比之前認為的更加嚴重！」
澤田綱吉愣了愣，「你說加入？你認為自己之前並沒有真正加入彭哥列嗎？」
十霧的頭壓得更低了，「……對不起。」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你能加入那就太好了。」澤田綱吉似乎松了口氣，接著說道：「本來還想等到這次的事件完結後，如果你還是不想留下來，不管裡包恩怎麼說，我就派人送你回日本。」
十霧一下子懵了。
「我知道，你一直很害怕。」澤田綱吉靜靜地陳述著，「從一開始就是，你的眼神雖然有對我們的好奇，但總是持續不了很久，像是在克制著什麼似的。前幾天的會議時更加明顯，你連眼神接觸都避開了。這種情況即使是我也一看就知道了。」
仿若少年的臉上沒有盛氣淩人，也沒有指責，卻是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這種想法不光是你，我也有呢，所以我才知道的。當初裡包恩來當我的家庭教師的時候，我也是害怕得要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果可以逃走就好了。被迫當上十代首領之後，一大堆不認識的人出現，每次一有事情發生就被他們那奇怪的熱情給捲進去，而且危險等級越來越高，骸襲擊並盛的時候已經夠驚險的了，到後來，居然還到了未來發現自己死掉了……哈哈，當時真的是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澤田綱吉細數當年的種種驚險情況，十霧跪在地上旁聽，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可是，首領看起來並沒有後悔。」
「說沒有後悔過是假的，畢竟十四年來一直安安分分地當個普通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彭哥列的血統，更別說要成為把殺人放火當作吃飯的VONGOLA老大。就連在指環戰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在想不如把指環讓給Ｘａｎｘｕｓ算了。」
「……好在首領你沒有這麼做。」
「在指環戰的時候，我才下定決心要成為十代首領。當時也沒這麼多，只在想『就算只是為了他們也好』。」
澤田綱吉直視十霧，讓她也不自覺沒去躲避。
「很多事情並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願不願意。如果每件事都要考慮該不該做和是不是正確的，那麼根本沒有一件事能做成。只要情願，受連累也是一種榮幸。既然已經決定選擇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我是絕對不會回頭的。不過，我可不想變成Ｘａｎｘｕｓ那樣的人，即使要成為VONGOLA老大，我也要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老大。我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改變彭哥列。」
看著澤田綱吉的笑臉，十霧腦裡縈繞不散的陰雲一下子被吹散了。相比之下，她那點陰雲實在是太過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明明就渴望溫暖，明明就不想離開，但是越是取暖，那種溫暖就越令她不安——害怕這些火焰會把自己灼傷。於是，便想逃回她所熟悉的冰冷的環境中。
但是，所謂生活本來就是一半幸福一半痛苦。一個人之所以幸福，並不是他得天獨厚，只是那個人心想著幸福，為忘記痛苦而努力，為變得幸福而努力。只有這樣才能使痛苦變成幸福，反之，如果一個人老是怨天尤人，再多的幸福也會變成痛苦。
是啊，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願意努力的話，就算再怎麼期待別人都於事無補。
唇邊浮現出自嘲的笑。
她果然是個膽小鬼、蠢材。
「啊，對不起。光顧著自己說……你是要跟我說什麼呢？」
澤田綱吉一副突然醒悟「糟糕了」的表情，十霧忍不住笑了出來。
「噗……」
「……我說得很遜嗎？」
「不，首領說得很好，是我自己太笨了。」
這次，她願意先踏出第一步。
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和他們之間有一百步，那麼只要她踏出第一步，他們就會向她走來剩下的九十九步。
「首領，其實我……」
××× ××× ×××
——門外顧問辦公室——
裡包恩正坐在桌子上研究資料，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異常急促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砰！！
門被猛力推開，門板在碰到牆壁後還來回地扇了好幾下。門外，氣炸了的十霧臉色陰沉，如果怒氣可以具現化，那她頭上的頭髮鐵定變成一條條吐著紅信的蛇。
「……裡……包……恩……！！！」
裡包恩看了看牆壁上的裂縫，無情地開口：「修繕費一半由你出。」
「不要剝削勞苦大眾！」十霧恨恨地瞪視裡包恩。「聽說你早就跟大家透露了我的能力？！」
「我只是跟瑪蒙討論了幾句，他們如何得知就不是我該管的事，有時有群能幹的手下是件很不錯的事。」裡包恩氣定神閑地繼續翻看資料。
「那你也應該早點跟我說啊，居然害我在首領面前丟臉！」
想到剛才的情形她就覺得無地自容。當她鼓起勇氣跟首領坦白，卻看到首領一臉困惑地問她「如果是這個的話，裡包恩在你被間諜弄到昏迷的時候就跟他們說了，裡包恩沒告訴你嗎」。這個「們」最少也包括守護者。
搞了半天，自己的煩惱原來不是煩惱，虧她之前還花了這麼多時間猶豫來猶豫去，結果卻是這樣子。當下羞愧憤懣不滿，掩面逃出首領辦公室。
「只是丟臉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再說，經過掙扎煩惱之後做出的決心也會更加堅定，不是嗎？現在，你不會離開彭哥列，彭哥列也接受了你，兩全其美，一箭雙雕，一石二鳥。」
「……你真是夠了。」奸詐得要命。「我可以罵你嗎？」
「這點小事就別在意了。」裡包恩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先坐下來吧。」
十霧憤憤然坐下。在裡包恩面前她還是不敢太過放肆。
「這次你做得很好。雖然中間出了點紕漏，但你可以在緊要關頭隨機應變，最後還能制服敵人，對於像你這樣的非戰鬥人員來說算是難能可貴的了。而且，你的能力無論是在偵查、收集情報、解決內部糾紛、對敵還是預測事情變化等方面，任何時候都非常有用，我希望你可以將這份能力在工作中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是！」得到稱讚，十霧頓時轉陰為晴。那個裡包恩耶，居然稱讚她。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你的能力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從明天起你就正式加入門外顧問組織吧。至於仍然不及格的武力方面，我相信你會得到很好的訓練。」
「是……」聽到「很好」兩個字，十霧抖了抖。
「我已經通知骸了，人事調動的文書明天就會下來，你可以先去霧守部門整理好你的東西搬過來門外顧問組織部門……啊，對了。有樣東西忘了還給你。」
裡包恩從抽屜裡拿出一樣東西丟給她。
「咦？這不是我的手機嗎？」看清那東西的十霧傻眼。
「在東京的時候摔在地上壞掉了，我讓將尼二修理好之後忘記還給你，裡面似乎有很多通來電呢。我想你最好還是回個電話。」
查了查通話記錄，密密麻麻一連幾十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長島先生。想起自己無端端失蹤了將近一個月，長島先生不急瘋了才怪。十霧連忙撥通電話。
「嘟——嘟——嘟——嘟——哢嚓——」
「喂喂，是長島先生嗎？」
「是的，你是……十霧吧？」
「是的！之前突然失蹤害你找了這麼久真是對不起！不過我不是被綁架了，我只是在義大利找到了工作而已！」
「找工作找到義大利了？」話筒那頭傳來非常無語的回應，「你不需要說謊騙我了，我早就從澤田先生那裡知道了實情，你其實是在VONGOLA工作吧。」
十霧震驚地轉頭瞪視裡包恩，似乎在問「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你突然失蹤而引起麻煩並不是我希望的事，這方面的工作當然得做好才行。至於綱和長島健司通電話，這有什麼好驚訝的？VONGOLA跟員警打交道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哦。」裡包恩看了她的表情後，懶懶地回答道。
在心裡翻個白眼，十霧轉回來繼續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真心的，不不不，是當時不是真心的而已，我是被迫的……不不不，現在不是被迫的……我……」頓了很久，十霧終於投降了，「……我的確是在VONGOLA工作。」
「不過，你好像做得挺開心的。」
「完全沒有！請不要把這麼可怕的話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我可是差點就被殺了，還被一個變態惡整！最可怕的是被一個嬰兒壓迫成為被害者，我第二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啊！！」
「……聽起來好像很可怕的樣子。那麼說，難道就沒有好事發生嗎？」
「……還是有的。」
接受了在旁人眼中被視為怪物的存在的自己。給予了這樣的自己許許多多的東西。溫暖得讓自己捨不得離開。像這樣的事情，以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這樣啊……那你——」
長島警視還未說完，對方說話之人忽然變了。
「是千司十霧嗎？」
對面故作有禮卻難掩粗俗的嗓音讓十霧愣了愣，「局……局長？」
「是我。我聽長島說了，你現在是在義大利的某個VONGOLA吧，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快點回來吧，我很擔心你在義大利的處境。你這樣做讓我很傷心哦，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您誤會了，我只是……」
「既然如此你就回來吧，局裡很多同事都很想念你呢，人人都說十霧不在了連辦案的心情都沒有了。」
「呃，其實我……」
「你還是儘早回到日本吧。與其留在這裡為骯髒的VONGOLA工作，還不如進入警局，至少不用受良心的譴責。怎麼？難道你還不滿意嗎？要不，我幫你在局裡留一個職位怎樣？這麼一來，你在局裡的身份就名正言順了，辦案也比較方便。」
啪嚓。某根名為忍耐的神經終於繃斷了。
「……你……你這個……」
「啊？你在說什麼？大聲點啊，你沒吃飯嗎？」
「我、說——你、這、個、禿、頭——！！」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十霧堆積了七年之久的巨大怨念當然不會讓她就這麼滅亡下去。於是她爆發了。
「你劈裡啪啦地說這麼多幹嘛！！打斷別人說話很有趣嗎？難道沒人教過你這是不禮貌的事嗎！！你是什麼樣的東西我早就一清二楚了，我看連世界上最無恥的內衣大盜偷窺狂都比你好一萬倍！！還有，你以為我就這麼喜歡碰屍體啊！！噁心死了！！要不是長島先生我才不幫你們！！之前我在局裡做牛做馬的這七年裡面局裡有多少閒言閒語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有幫過我任何忙嗎？沒有！！你關心的只有你的業績！！請不要再說什麼關心我的話了，你不噁心我可是噁心得要死！！還有那幫爛人，說什麼沒有辦案的心情，我看是沒有辦案的能力才對！！平常喜歡在別人唧唧歪歪就算了，在別人走了之後才來依賴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你……你……你說完了？」話筒那邊估計已經氣得發抖了。
「我還沒說完！！請你不要再說我是你的部下，我又不是為你工作的我甚至連一本警.察證件都沒有，現在我要離開了才用這個利誘我？！開後門不是這樣開的！你這樣的人乾脆去作擦鞋的好了別去污染日本警界！你以為那個東西就可以留住我嗎我說你會不會太小看我了！！！至少也要給個一二十億吧！！你跪下來磕個頭我也是可以考慮考慮的！！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小心我讓VONGOLA殺手來暗殺你哦禿頭！！我會在義大利每天向上帝祈禱，你最好永遠地脫毛吧！！」
「你……你……嗚噗！！」
話筒那頭突然吵雜起來，不時聽到「啊局長心臟病發了」「快叫救護車」之類的驚呼。
「……你好像積怨很久了。」說話之人換回長島警視。
把七年來的怨氣一口氣全部爆發出來後，十霧也恢復理智，「沒辦法，誰叫他實在是太噁心了。」
「……的確是有點噁心。」
長島警視出乎意料地贊同了她的話，讓十霧噎了噎。
「如同你所說的，局裡沒有幾個好東西，你想留在那裡就留下吧。」
「你不反對嗎？這裡是VONGOLA哦。」
「如果是濫殺無辜罪惡滔天的VONGOLA，你是不可能留在那裡的。我相信你。」
十霧故作開朗道，「萬一我成了殺人不眨眼的VONGOLA怎麼辦？」
「你以為我認識你多少年了，你不是那樣的人。就算你真的成了VONGOLA，也不會是個合格的VONGOLA，我看你的同伴很快就會抱怨的了。只要知道你不會再露出像那天那樣的表情，我就放心了，雖然很可惜，我現在看不到。」
即使沒真實看到那邊的人，但她可以想像得到那張剛毅的臉上，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十霧喉嚨發酸，只能擠出一句話。
「……謝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
「你也要好好加油。保重。」
呐，媽媽——
你說過，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會拒絕我的。那樣的人已經出現了。真高興。
能等來自己等待的人真的很高興。
只要這樣想，就會覺得等到現在真是值得啊。
十霧掛掉電話，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她轉過頭，對裡包恩鞠了一躬後，離開了門外顧問辦公室。
待十霧關上門後，裡包恩才抽出一張黑色的請柬，上面印著一個繁複的花紋，打開來裡面只寫了一句話——
「近日將會來訪，請多關照。」
裡包恩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起來。
「賭是賭贏了。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呢？」
××× ××× ×××
十霧離開門外顧問辦公室後，準備回自己房間。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抬頭看見一個黑衣嬰兒迎面漂浮而來，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十霧記不起他的名字，只記得他是瓦利安的幹部。於是，戰戰兢兢地打了聲招呼：「嗨……早……」
瑪蒙沒回應，繞著她飄了一圈，又回到原位。「你看起來還不錯嘛。」
「謝謝誇獎……」
這嬰兒雖然看起來嫩嫩的，卻很臭屁，跟裡包恩一個樣。
在十霧腹誹的時候，瑪蒙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呀，再這樣下去可是會死得很慘哦。」
瑪蒙沒等十霧反應過來，接著說下去。「關於你能力的事，澤田綱吉和裡包恩都沒有告訴你吧？那男人也完全沒有提醒你的意思，看來你是被拋到一邊自生自滅了。」
十霧靜靜地聽他說，臉上沒有表情。「那麼，你會告訴我嗎？」
瑪蒙嗤笑一聲，「我才不幹這種沒有報酬的事。不管你是誰，要做什麼，對彭哥列有什麼作用，一概與我無關。我承認的首領只有ＢＯＳＳ一個。」
「那麼，我也是一樣，我承認的就只有澤田綱吉。」十霧絲毫沒有動搖，很堅定地直視他，「我所認定的主人，不管是要我啃泥巴還是付出性命，我都毫無怨言。」
瑪蒙哼了一聲，轉身飄走。
「那你就小心自己的小命吧。」
十霧看著他遠去，做了個鬼臉，也轉身準備回房。一轉身，卻看見身後不遠處，骸倚靠著窗戶站著看她。
骸微微笑了一下，感覺說不出的冷。
十霧情不自禁問道：「你也來告訴我，我命不久矣嗎？」
「不。」骸搖頭，直起身向她走來，「我只是想告訴你——」
在十霧面前停下，接著俯身湊近她耳邊說道。
「趁現在做個好夢吧。」
噩夢快要開始了。
番外一 與你相逢之前
每個人都有自己避不了的東西，紮進血肉，生根發芽後就似絕症晚期。
而這個，對於我們，則是記憶。
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我們以後的路應該怎麼走，也沒有人來教我們，如何去面對我們大腦褶皺深處那痛苦的記憶。
——《記憶裂縫》
××× ××× ×××
Ｍｅｍｏｒｙ．１ 六道骸
我身在一個沒有光明沒有溫暖的世界裡。那個時候，你在哪裡呢？
如果你能出現在我面前，那該多好。
××× ××× ×××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一串水泡從漆黑中升起，然後破裂。
這微弱的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又是一片令人害怕的寂靜。這裡很冷很冷，一絲陽光也沒有。一片黑暗。
手腳被鐵鍊纏繞，身體被困在玻璃槽中，連睜開眼睛都不允許。由於肉體長期處於休眠狀態，各部機能出現不同程度的衰弱，就算他的意識非常清晰，無奈身體卻不受意識控制。想叫誰，卻連開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雖然對他來說要「呼喚」根本不成問題。
無聲的世界。無色的世界。無光的世界。
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
『……大人——』
低弱的呼喚從水泡升起的地方響起。
『骸大人——』
被口罩所遮蓋住的薄唇勾起一抹微笑，稍稍釋放出些微暖意。
啊啊，可愛的庫洛姆——
遠方的彭哥列古堡裡，獨眼的少女被一陣迷霧包圍，耳後出現的人影依舊纖細，但很明顯是屬於男人的有力身形。絕代風華的男子回首，綻開清淺惑人的微笑。失去眼罩遮擋的右眼裡，一個六字清楚地浮現在鮮紅的瞳仁中央。
「骸，你來了。」
褐色長髮的青年背對著窗戶坐著，夕陽在他身後投射出絢爛的光芒。
「啊啊，真是久違了的房間。還有久違了的ＢＯＳＳ，澤田綱吉。」笑著回應他，骸雙手抵著桌子邊緣，欺身上前。「單獨跟我在一個房間裡，不怕我趁機幹壞事麼？」
綱沒有理會他，反而拿出一疊檔遞過去給他，「我以為你會對這次的任務比較感興趣。」
骸挑眉，不置可否地接過去掃了一眼。隨即，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異色雙眼停留在紙上的一個名詞上。
日本。
哦呀，真是一個懷念的名字。
薄唇緩緩漾起一抹笑意。
「我的確是非常感興趣。」
「砰——！砰——！」
乾淨俐落的兩聲槍響，血花四濺。
淺金色的陽光透過滿是樹林泄下來，一個個細小的光斑照射在倒在草地上的屍體上面，有種無聲的奇異美感。風一吹過，整片樹林都是「沙沙」的聲音，周圍除了鳥雀的鳴叫聲之外，一片靜謐。一切如同名畫手筆下的風景畫一樣美好，仿佛這裡剛剛發生的事情只是幻覺，而地上那一灘鮮紅刺目的血液也不是真的一樣。
骸面前倒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已經動也不動，濃稠的血從眉心汩汩流出，另一個卻仍在雪地上痛苦翻滾著。男子像被人扼住脖子一樣，嘴唇一張一合地蠕動著，卻怎麼也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能狂亂地用雙手撓著喉嚨，望向骸的眼睛裡有著明顯的乞求。
「啊……啊……啊……」
靜謐的樹林裡不停迴響著如同啞者發出的嘶啞濁音，仿佛冬天般寒冷。
「你想讓我放過你嗎？」骸低頭看著像蟲般蠕動的男子，神情溫柔得仿佛剛剛開槍的人並不是他。「不可能的，誰讓你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而且你這個樣子，死了不是更好嗎？」
「啊啊啊……啊…………啊……」
男子仍然拼命張嘴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手還試圖拽住骸的風衣。骸一閃身，男子隨即倒在地上。
黑洞洞的槍管對準男子的太陽穴。
「Arrivederci。」
砰——！
解決完兩人，骸收起槍，也沒去管屍體，就這樣走出樹林。
不想這麼快回義大利，但又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可去，骸乾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起來。走了大約二十分鐘，骸不經意看到街道對面有一個公園。公園不是很大，一眼就看到了供小孩子玩樂的秋千架和沙池，一群孩子在那裡玩得不亦樂乎，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人。
骸停在原地想了想，接著便抬腳往公園走去。
進了公園，骸挑了個角落裡的花壇邊坐下，這時，從他一進來便被吸引了目光的小鬼們一下子蜂擁而上，轉眼間骸的面前便擠滿了小小的身影。小鬼們睜著充滿好奇的眼睛，閃亮閃亮的。饒是冷靜如骸，被一大群小鬼圍在中間也在瞬間僵了僵身子。
「呐呐，大哥哥你是外國人吧？我聽媽媽說，外國人的頭髮和眼睛都跟我們不同顏色，原來是真的耶。」
「大哥哥的國家是不是很好玩？」
「大哥哥你穿得好酷哦，這身衣服是在哪裡買到的？我也想要一套！」
骸有些目瞪口呆地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問問題。現在的小鬼都是這樣好奇心重嗎？
正想藉口聽不懂日文打發過去的時候，卻看到裡面唯一的女孩子仰著臉看著自己，褐色的眼睛露出明顯的期待。「大哥哥是從哪裡來的呢？」
他本來想裝作沒看見不作理會，嘴巴卻鬼使神差地動了起來。
「我是義大利人。」
他是怎麼回事？骸怎麼也想不明白。
「義大利？！那大哥哥是足球明星嗎？！我爸爸很喜歡義大利的球隊哦！」
「我爸爸也是！！我也很喜歡！！他們都很帥！！」
「我以後也要當足球明星！！」
隨即引發的新一輪問題轟炸打斷了骸的思緒，自作孽的骸當下閉嘴不語。
幸好小鬼們的好奇心通常只有三分鐘熱度，很快便捨棄了骸繼續進行他們的遊戲。孩子們玩的都是很簡單的遊戲，丟石子，跳房子，木頭人，骸坐在一旁百無聊懶地看著，托著腮昏昏欲睡。
這種幼稚的遊戲有什麼好玩的呢？實在搞不懂小孩子。想想自己的童年，血色一片到底，像他們這樣單純的童年才是正常吧。
『沒玩過嗎？真想知道你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腦海裡忽然閃過這麼一句話。骸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以前好像有誰這麼說過。
『我是想教你何謂正常健康美好的童年，小小年紀就這麼扭曲，長大後一定會變成魔王。』
極其無奈的話語猶在耳邊響起，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她臉上燦爛的笑容。記憶是如此清晰分明，好象那不過是發生在昨天的事情。
怎麼會突然想起她？自從被關進水牢後已經過去三年，距離和她的第一次見面更是有五年的時間，春夏秋冬像輪回一樣周而復始，任什麼都會變成不輕不重的東西。記憶中的那人，模樣早已模糊，就連聲音也快想不起來了，但仍然不能從心裡抹去。
是記憶在作祟嗎？
骸冷笑。
忘了是誰說過，回憶，只不過是記憶的片段和片段組合起來，重新構築的創造物。回憶，其實等於幻想。人會將痛苦悲傷的回憶抹去所有色彩，或者乾脆封印在心底深處。相反，有些回憶明明沒有顏色，記憶卻把它當成有顏色，自行塗上顏料，擅自美化。
人的記憶根本靠不住。
那麼，就算他將手中的記憶片段全都連在一起，讓「她」在他腦子裡鮮明地復活，然而這樣的「她」，卻也可能已經不是「她」……
有時他甚至會想，那段「時間」，或許根本不曾存在過，一切都是騙人的。
——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你現在不出現在我面前？
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骸下意識抱緊自己。
這時，衣袖處忽然傳來輕微的拉扯。骸低下頭，一條圍巾驀地套上他的脖子。褐色頭髮的小女孩站在花壇邊上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手裡還拽著圍巾的末端。
「大哥哥，桃香的圍巾借你戴吧。」
骸低頭看著那條連繞他脖子一圈也做不到的圍巾，不僅手工不行花樣簡陋，而且太小孩子氣。這到底是什麼啊。骸頗為不解：「為什麼要給我？」
小女孩歪著頭，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因為大哥哥看起來好像很冷的樣子啊。桃香不冷，所以就借給大哥哥戴。」
正欲取下圍巾的手頓住了。
「是嗎？我看起來……很冷？」
笑容微微泛出苦意。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想起「她」了。
原來，是自己太冷的緣故。
因為太冷了，所以才會靠回憶記憶中的「她」，來為身處冰冷黑暗中的自己尋找零星的溫暖。
在孩子們的父母來接他們之前，骸就已先一步離開。大概是因為像他這樣污穢的人實在不太適合呆在乾淨的地方，他只覺得胸口悶得有些難受。
走在街上，每走過一處，行人們的目光總是投注在骸身上，就連某些已經走過去的人也將頭扭過來看他。若是平時，骸心情好的時候或許還會回他們一個微笑。但此時的骸只想快點離開這裡。
「昨天的電視劇你看了沒？晴哉好帥啊——」
「哲也才帥吧？！你有沒有審美眼光的啊？」
「你說什麼啊？沒有眼光的是你才對吧？」
「懶得跟你吵。」
「喂喂，櫻，你看她——」
吵雜的交談聲由遠至近地漸漸擴大，正前方有一群女高中生迎面走來，接近自己的時候，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那個人好帥……比晴哉還帥一萬倍……」
「沒錯……哲也跟他比簡直就像是未進化的人猿……」
「……你們兩個……」
感覺到似乎又有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一向對這不甚感冒加之心情不太好的骸寒著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錯身而過的瞬間，一絲褐色的髮絲忽然飄過眼角。骸回頭，卻只來得及捕捉到不遠處的那群少女消失在拐角處。根本沒有什麼褐色頭髮的人。
應該是看錯了吧。
在心底嘲笑自己一下，骸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下次來日本，再去找找看吧——
××× ××× ×××
Ｍｅｍｏｒｙ．２ 千司十霧
那個時候，我們仍困在各自的地獄之中，無法脫身。
儘管如此，即使見到了面，我卻還不認識你。
××× ××× ×××
「並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實在無法忍受了。老實說，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吧，總覺得你好像在透過我看著什麼人一樣。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看著現在已經算是前任男朋友的青年說了一大通廢話，十霧無法作出任何正常女人被甩後應有的反應，正確說，是提不起勁。
十八年的人生幾乎可以算是白過了。好不容易告白成功，卻在交往後的一個星期被甩了，本來以為是自己為了打工而不顧一切的恐怖衝勁嚇到了對方，沒想到理由卻是這樣……
十霧欲哭無淚。
「怎麼樣？又被甩了嗎？」
前男友前腳才踏出咖啡店的大門，好友後腳就踩上她對面座位的地板。
她一臉無奈地回答：「沒錯。」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你比較好。說『一切都是註定的總有一天真命天子會騎著白馬前來迎接你所以在那之前的所有不幸其實都是幸運的前兆啊』會不會讓你比較好受點？」
「……你還是別說吧。」
「其實你長得不差，性格也不錯，最重要的是肯努力賺錢。我真想不明白為何你會被甩。莫非，十霧你的真命天子其實另有其人？」
十霧直接給了她一個白眼：「怎麼可能？如果真的有，我根本用不著到處找男朋友。這不過是甩掉我的藉口。」
「可是我看你跟那個前男友相處的時候，也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嗯……實在是感覺不到熱戀中的男女應該有的黏糊糊的濃情蜜意啊。」
「……你直接說我沒有女性魅力才讓他甩掉我的好了。」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我只是覺得，相較前男友，你好像有點太過冷淡了。」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啊，黏糊糊的交往不太適合我。」
「那麼說，就是有真命天子囉？」
這女人又八卦起來了。十霧死命翻白眼。
「告訴我嘛，我保證絕對不會洩漏出去的！」
看著她雙手合十舉高過頭，十霧輕咳一聲：「真拿你沒辦法……」瞄了一眼好友立刻雙眼發亮的模樣，她露出完美的笑容極其認真地說道：「答案是根本沒有。」然後心底暗笑著欣賞她突然垮掉的表情。
「嘟嚕。嘟嚕。」
大衣裡忽然響起電子合成音，十霧連忙七手八腳扯下掛在身上的好友，翻出手機查看。
『ＸＸ路ＸＸ公園。速來。——長島』
「怎麼了？」好友奇怪地看十霧穿上大衣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兼職的地方突然有急事，我要趕去。抱歉，下次再請你喝咖啡吧。」
「……很久之前就想問你了，你到底有幾個兼職啊？」
「我是窮人嘛，當然是可以做多少就做多少囉。」
笑著回答她，十霧圍好圍巾走進外面白色的世界。
拐過小巷，走過幾條大街，很快便來到約定的地點。一片摻雜著白雪的樹林裡，停著好幾輛警車，警車包圍著的是一塊被黃色膠帶框住的地帶，那裡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員警。
「長島先生。」十霧走到熟識的警視身邊，打聲招呼。
長島警視點頭致意：「在你放假的時候還要把叫你出來真是抱歉。」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只不過是被甩了而已。
說著，十霧把視線轉移到了那塊黃膠帶框住的地方，上面倒著兩具屍體，屍體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雪，血還沒乾涸，看起來應該剛死去不久。
「我們警方也是剛剛才接到消息趕來，這兩個人身份不明，身上的證件全部是假的，看來應該是在國家戶籍處被抹殺的黑戶。我想讓你幫我查出他們的身份。」
她露出職業笑容：「沒問題。」
繞過似乎想阻止她進入的菜鳥員警，十霧在屍體面前蹲下來，視線僅僅在凝固著恐懼的滿是鮮血的臉孔上停留了一秒便轉而查看屍體，她輕輕碰觸其中一具屍體尚稱完好的右手，閉起眼，將精神集中在碰觸點上。
一系列的畫面像播放電影般在她腦海裡快速重播。
充滿外國風情的古老城鎮。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們。金錢。槍支。暗殺。然後場景一換，變成了東京現代化的城市。掩飾身份到處逃亡。在樹林中被人從背後開了幾槍，當場斃命。但奇怪的是，看不到有關開槍之人的任何資料。
粗粗掠過這些畫面，十霧向更深的地方潛去，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這時，腦海中忽然升起一串奇怪的聲音，像是水泡從漆黑中升起然後破裂的聲音。
十霧不自覺集中精神往深處探究。緊接著，一陣冰冷的感覺驀地籠罩上她的身體，周圍的空間一瞬間變成了冰冷的水。
全身……動彈不得！
「……十霧！十霧——！！」
猛然驚醒。
長島警視擔憂地看著她，她遲鈍地抹了抹臉，發現手上都是汗。
「沒事吧？你怎麼這麼久沒說話？」
「……不，我沒事。」
長島警視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遞來一塊手帕，「擦擦汗吧。」
「謝謝。」十霧接過手帕，邊擦手邊說道，「這兩個男人是義大利一個中小VONGOLA奧茨家族的成員，左邊的叫做路加•布拉茲，三十五歲，單身，右邊的叫做拉克•岡多爾，三十歲，單身。他們似乎是企圖竊取家族機密未遂被人給處理了，下手的應該是奧茨家族所依附的大家族，但是這個家族的名字和下手之人的相貌名字等等都看不到，就好像被人抹掉了一樣。」
「是嗎？不知道那些也無所謂，就當作是黑幫火拼的結果來處理好了。辛苦你了。」
十霧想起剛才看到的東西，如果沒出錯的話，她應該成為了兇手，以他的眼來看發生過的一切，可是沒聽到聲音，也沒看到他的臉。就算說了大概也沒用吧。
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十霧笑著說了聲：「不客氣。」
「不客氣。」十霧轉過頭，對上圍在旁邊的員警們，瞥到他們眼裡露出了些微恐懼和厭惡，十霧臉上的微笑仍然沒有絲毫破綻，「接下來是你們的工作了。」
「前輩，那個女孩不過是碰了屍體一下子而已，她是怎麼知道的？」
「啊……那個啊，就是那樣子知道的。」
「什麼意思？」
「就是說她『看得到』的意思啊。」
「看得到？難道說……她看得到死者的記憶嗎？」
「就是這個意思。很可怕吧？」
「呃，是有點。不過，女孩子不是都怕屍體什麼的嗎？沒想到她碰了屍體居然眉頭都不皺一下，真是冷靜。」
「說冷靜不太對吧，她可是連自己母親死掉的時候都沒有流一滴眼淚的人啊，不，應該說是怪物才對。」
身後刑警們的竊竊私語全都傳到她耳裡，長島警視向她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後，走過去教訓起他們。十霧笑了笑，仍然背對他們站著觀看雪景。
簌簌，簌簌，簌簌……
雪落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呼出的白氣飄散在空中，在這樹林的陪襯下有種蕭瑟寂寥的感覺。白色把四周都包圍起來，連呼吸聲都仿佛要被白雪給淹沒。寂靜得可怕。
記得媽媽離開的那天，是紅楓最豔的秋日。
她因為學校社團活動而晚歸，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她怕媽媽生氣而悄悄打開門，發現屋子裡沒有亮燈，喊了幾聲仍然沒人回答。踏上走廊的時候，腳底踩到了滑滑的東西，有股腥甜的鐵銹味撲鼻而來。
她不敢想像這是什麼東西，又是誰的等等一系列問題。然而，當跌跌撞撞跑到客廳時所看到的情景，直到現在仍然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在一片血腥之中，她看見了媽媽。支離破碎到已經稱不上完整的，曾經是她母親的屍體。
這副景象簡直是人間地獄。掛在天幕上的月亮，圓得很猙獰，似乎也為這場慘劇而暢聲歡笑。
那天之後，又過了十二年了。真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一個人撐過了十二年……
「——讓你久等了。」
長島警視的聲音將十霧從回憶中驚醒，回頭望去，長島警視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你還好吧？」
「我沒事。請放心。」
禮貌回應之後，她凝神細聽，身後的低語似乎已經停止了，但是那眼神裡的雜亂情感仍然沒有消褪。收在口袋裡的手緊了緊，她露出一抹笑。
「那麼，我先走了。不過，不要忘記把酬勞匯到我的戶頭上，我這個月的伙食就靠它了。」
「……知道了。」
在長島警視頗為無奈的目光下，十霧慢慢走出樹林。
沒事的。
她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
即使到了明天或者更遠的將來，她還是可以笑得很自然，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過去她一直都是這樣一路走來。
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景色已經由樹林變成了城市街道，但雪仍舊下個不停。十霧低著頭走在一群女生後面，不斷呵著氣想讓冰冷的雙手暖和起來。
「昨天的電視劇你看了沒？晴哉好帥啊——」
「哲也才帥吧？！你有沒有審美眼光的啊？」
「你說什麼啊？沒有眼光的是你才對吧？」
「懶得跟你吵。」
「喂喂，櫻，你看她——」
前面的女高中生實在是吵鬧得不行，十霧皺皺眉卻沒說話。
眼角瞥過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渾身黑色的青年正迎面走來。出門在外，十霧是不想跟這些不良分子有任何接觸，即使是看起來像的也不行，「惹禍上身不是看這個人小不小心的問題」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十霧不敢跟他有眼神交匯，不著痕跡地走到那群女生裡側。
十米。八米。五米。越來越近。
「那個人好帥……比晴哉還帥一萬倍……」
「沒錯……哲也跟他比簡直就像是未進化的人猿……」
「……你們兩個……」
聽著女高中生的驚歎聲，十霧本想回頭看一眼，這時眼角餘光卻瞥到那個梳著古怪髮型的青年正好也準備轉過身來，嚇得她立即低頭快步前進。
錯身而過的時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夾雜在冷冽的冬風中撲面而來。
是蓮花的味道。
或許，真的很帥也說不定。
當時她唯一的想法，就只是「剛才應該回頭看一下的」。
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ＰＡＲＴ．２ 無人知曉的秘密
第１７章 新生活新氣象
太陽出來喜洋洋，對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而言，又是嶄新的一天。
冬末的陽光並不刺眼，反而有點柔和，穿過茂密的枝葉投射到室內光滑地板上，米白色的瓷磚染上了淡淡的嫩綠。因為地中海氣候的緣故，就算將近一月也不是很寒冷，微風一起，光影就開始搖曳，配合著沙沙的細碎聲響，加上清新的空氣，讓人忍不住想跟著愜意地伸個懶腰。
然而，並不是什麼時候、並不是什麼人都有這麼好的心情來享受陽光，至少現在身在彭哥列本部某間普通病房裡的三個人就不這麼想。
「你們就不能給我好好反省一下嗎——！！」
啊啊，又開始了。
當一長串氣急敗壞的吼叫準時從病房中響起時，附近上下三層的其他人員心裡不約而同如此想道。
自從間諜事件告一段落，彭哥列醫療部病房中住進了一位叫做瑞切爾的傷患時開始，醫療部病房就時常傳出醫療部副部長聲嘶力竭的怒吼。醫療部所有成員已經見怪不怪，一邊聽著爆炸性的怒吼一邊有條不紊地進行自己的工作。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安分的病人！是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傷得那麼重居然還給我鬧氣彆扭！你是心理年齡停留在六歲的偽青年嗎！！」
醫療部副部長•卡蕾現在的樣子跟平時冷靜自若的形象完全不沾邊，氣到讓人有種頭髮都要豎起來的錯覺。不過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她口中的病人是多麼的令人頭疼。
「瑞切爾小姐你不是重傷嗎，怎麼還到處亂跑！你那些傷是特效弄出來的嗎！是弄出來的吧！要是不是特效的話，我絕對要向首領通過我的特別提議，把你抓去切片做研究！！還有你，千司小姐！我不知道瑞切爾小姐對你有過什麼救命還是啥大恩，但你就不能看情況再來報恩嗎？我不是說這些食物是忌口的嗎？為什麼你偏偏就帶這些東西過來？帶過來就算了但為何每次都在你們吃完我才發現！為什麼我從來就逮不到你！」
——卡蕾副部長好像快瘋了。
被迫跪坐在病chuang上的炮轟物件之一•十霧忍不住產生如上感想。
十霧和瑞切爾都乖乖地低著頭，只不過底下的表情卻不大相同。瑞切爾朝十霧擠眉弄眼，十霧則是裝作看不見，誠心誠意地低頭懺悔。
開玩笑，現在發飆的可是醫療部副部長耶，不乖點只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為了補償瑞切爾，十霧答應在她療養期間為她辦任何事，結果瑞切爾什麼也不讓她做，就只是要她帶一些忌口的食物給她。剛開始十霧還感動瑞切爾居然如此體貼，誰知道壓根不是這麼回事——得罪醫療部的任何人比被間諜追殺還恐怖一百倍。
醫療部——以些微之差落後于裡包恩屈居「最不可以得罪」排行榜上第二位，彭哥列內部公認的超高危部門。每個進入醫療部又從醫療部回來的人對住進醫療部的時間絕口不提，若被問起他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千萬不要得罪醫療部的人。
要問原因？這可說來話長了。
人受傷了都得治療，就算厲害如守護者，如果身上被打出一兩個窟窿或者給大地無償捐獻幾百ＣＣ的血，不進醫療部也是不行的。於是，可怕的事情來了——
「彭哥列成員耶，無論哪個都好、身體哪部分都行，好想拿去切片研究啊（喘氣聲）。」
這是曾經有個傷患無意間聽到的醫療部成員的真心話。事後，此人告誡眾人：不要被醫療部成員溫柔可親的笑容所蒙蔽，他們是來自銀河外星系的未知生物，在人類外皮之下都隱藏著對每個傷患的無差別瘋狂企圖。
但是，這樣一個變態部門，卻無人敢公開跟他們叫板，一來是懼怕幫他們撐腰的門外顧問裡包恩，二來卻是畏懼醫療部的變態戰鬥力。光是看他們能將包括守護者在內的所有人全都壓制得服服帖帖，都知道他們的戰鬥力只強不弱，班長級以上的幹部實力據說能媲美守護者，還聽說裡包恩甚至還想過把醫療部編入戰力。
話雖如此，但只要不惹毛他們，平時還是個乖乖披著人皮的外星人，溫柔可親得嚇人。
……不管怎麼說，還是非常可怕。
「——你們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陰狠到極點的問話在頭頂上方傳來，睥睨著她的眼神之兇惡讓十霧狠狠抖了抖。
「因為瑞切爾好像很無聊，而且老是跟我抱怨醫療部伙食不好……你看，她都瘦成這樣了，那臉色那頭髮那……我又沒辦法違抗她，只好照辦。」
「就是啊，吃那些東西像嚼紙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瑞切爾在一旁附和。
「哼。」卡蕾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既然不想吃醫療部的膳食，那就切除胃吧。」
「……哈？」
「胃出現功能障礙，需要切除。心臟出現功能障礙，需要切除。大腦出現功能障礙，需要切除……」卡蕾語氣自然地接下去，一項一項地在病歷卡上劃除，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話已造成病人嚴重的心理壓力。
瑞切爾嚇白了臉，「我現在非常健康，用不著切除器官吧？」
卡蕾充耳不聞，「以防萬一，還要做個全身檢查，光是Ｘ光透視還不夠精細，最好是剖開胸腔和腹腔查看內臟是否出了問題。出了問題的器官，需要切•除。」
卡蕾的嘴角還銜著一抹微笑，讓兩人寒毛直豎。
「……卡蕾小姐你沒事吧？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最好還是休息一下吧……」
卡蕾一道極度冰冷的負離子必殺眼光過去，十霧感覺周圍的活性氧被一掃而空。
「我很好，完全沒事。照顧病人是醫生的本分工作，就算病人再怎麼胡來再怎麼頑劣不改，就算快要被她氣到腦充血爆血管胃穿孔，身為醫生還是要盡心盡力照顧她，也沒有絲毫的怨言。具有精湛的醫術、冷靜的頭腦以及完美的修養的我怎麼可能會有事？」
……但是你好像越來越崩潰了。
瑞切爾終於還是乖乖地認錯：「……對不起，我不會再胡來了。請恢復正常。」
狠狠歎了一口氣，卡蕾收起恐怖片變態醫生的形象。吼了好一會兒，卡蕾也發洩得差不多，終於臉皮一扯恢復成精明女強人的模樣。
「失禮了。積累過多壓力必須要發洩出來，否則對身心健康會造成不良影響。不管私情上有什麼波折，也請不要扯到療養上來。要是再讓我發現病房中出現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就敬請期待醫療部的特級服務——就此告辭。」
說完，卡蕾蹬著高跟鞋離開病房。
病chuang上的兩人終於大大地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你還是讓我去作奸犯科吧，也比惹毛卡蕾副部長強，這對心臟不好，很不好。」十霧邊擦冷汗邊說道。
瑞切爾也是心有餘悸，對醫療部的傳說她比十霧更加瞭解，所以也更加恐懼。「連我也有生命危險，這活真不要得。不玩了。」
「……果然是懲罰遊戲嗎？」
「要不然你以為呢？害我受這麼重的傷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我說你是不是太過天真了？」
「我就是太過天真才會給你做牛做馬，還差點被外星人抓去解剖……」
瑞切爾眯著眼湊近她，「可是最後還是沒有，不是嗎？」
十霧視線遊移，「哈哈，好像是這樣。」
「什麼哈哈，要真的想補償我就叫聲『瑞切爾女王陛下』聽聽。」
「瑞切爾女王陛下！」
十霧叫得很爽快，反倒是瑞切爾受不了，抱著身體倒在chuang上抖個不停。「你還是別叫了，我怕被嚇到吐血……」
十霧看她耍寶，明明是該黑線的，可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
當時的瑞切爾是嘉露特模擬出來的人格，真正的瑞切爾被壓制做不出任何反應，那時所謂的「友情」只不過是虛假的東西。她本來以為事件結束後她們的友情也會一起結束，沒想到，瑞切爾卻說「雖然很不服氣但那傢伙的模擬能力的確了得，居然跟我的性格分毫不差」，言下之意似乎是變相承認了十霧的朋友身份。
原諒了她，接納了她。大家果然都是好人。
「傻笑個什麼勁？看著就噁心！」瑞切爾撈起一個蘋果迎頭砸向十霧。
十霧捧著頭默默流淚。雖然是好人但也未免太暴力了吧……
瑞切爾拿起另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說起來，你不是被調去門外顧問組織了嗎？雖然不比守護者部門來的危險，但到外地執行危險任務的幾率還是很高的，憑你這身手能勝任嗎？」
「我到門外顧問組織已經三天了，只是做些文書處理什麼的，我這樣的小職員怎麼可能執行任務。」
「文書處理？你是在開玩笑嗎？」瑞切爾從鼻腔裡哈了一聲，「你這樣的能力無論偵查還是戰鬥都很有用處，你以為裡包恩先生會放著這麼有價值的東西不用嗎？我看很快就會有人來教你怎樣點燃火焰和戰鬥了。」
經她這麼一提，十霧才想起來之前裡包恩跟她說過的話，「裡包恩好像跟我說過會找一個人訓練我什麼的，明天開始。」
「看吧，看吧。」瑞切爾又咬了一口，發出脆響。「不過，專門找人訓練你聽起來還真不錯，果然是特別人才，待遇等級不同啊。那人是誰？該不會是裡包恩先生本人吧？」
「唔……好像是叫，拉……拉……什麼來著？」十霧死命回憶。
瑞切爾嚼蘋果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下來，兩眼大睜地瞪著十霧，好像很不肯相信般問道，「該不會，是叫拉爾吧？」
「啊，對，就是這個名字。拉爾•米爾奇。」
瑞切爾一瞬間張大了嘴，接著又合上。瑞切爾咽下蘋果後，伸手重重拍了拍十霧的肩膀，表情沉痛地說道：「對不起，我之前對你這麼不好，還嘲笑你，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誒？你怎麼突然……」
瑞切爾繼續沉痛地說下去，「記住，眼前的痛苦並不是一切，要相信痛苦之後有快樂和幸福等著你，千萬不能放棄希望。」
「……哈？」
「人一生下來就必定要死，長壽也絕非好事啊。放心，就算你不幸死去了，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瑞切爾的眼角居然出現一滴晶瑩的淚水。
十霧忍不住打斷她，「喂，等等啊，你說什麼痛苦什麼死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瑞切爾拭幹淚水，「我只是想到你以後的遭遇會多麼的悲慘，就忍不住為你流淚。」
「那個拉爾•米爾奇真的這麼恐怖？比……比裡包恩還恐怖嗎？」
要真是那樣，她的運氣可算是壓倒性的差。
瑞切爾本著「好歹朋友一徹向十霧提供情報，「拉爾•米爾奇，隸屬于門外顧問組織，卻不受裡包恩先生的管轄，為人嚴厲剛直，信奉的是鐵和血。曾經是海軍士官，訓練出不少名將，和裡包恩先生一樣是彩虹嬰兒之一的可樂尼洛也是她的學生。據說即使半途死了也會讓她的學生修成正果。真羡慕你啊，能夠當上拉爾的學生。」
這根本不是羡慕的意思，這是恐嚇！恐嚇！
「這不會是另一個懲罰遊戲吧？」
瑞切爾搖頭，「相信我，我再怎麼氣憤，也不會拿朋友的性命開玩笑。」
——那麼說，她人生的最後一天就要來臨了？
「希望你能活著回來。」
我說你就不能說些別的嗎？！
就這樣，十霧在不經意的恐嚇下，忐忑不安地迎來了人生中第一位家庭教師。
××× ××× ×××
翌日
——地下訓練場——
「我是拉爾•米爾奇。」
異常簡潔的自我介紹，出自於十霧面前的勁裝美女。
黑色的長髮，冷豔的臉上有類似燒傷的痕跡，但堅毅的表情讓人不自覺忽略了這小小的瑕疵。拉爾穿著短上衣和皮褲，皮帶上掛著許多小匣子和指環。
十霧向她鞠了一躬，「初次見面，拉爾小姐，我是千司十霧，請多指教。」
拉爾抬眼瞥了十霧一下，那銳利的眼神讓十霧下意識挺直了腰板，仿佛像是被教官給緊緊盯住一樣大氣不敢出。果然如瑞切爾所言，拉爾給人的感覺就像鋼鐵一樣冷。
「你應該知道火焰的重要□□。」
拉爾開口，聲音有些沉，聽起來就很嚴厲。
「我知道你的特殊能力，裡包恩讓我來教你如何戰鬥並不是希望我將你訓練成戰鬥型人才，也沒有那個必要和可能性，現在的戰鬥方式並不能單靠體術，指環和匣子在某種程度上更能決定戰鬥的勝負。在教你戰鬥之前，你要先懂得如何使用指環和匣子。」
拉爾從皮帶上解下兩枚指環戴上，幾秒後深藍色和紫色的火焰在指環上燃起。十霧盯著那些火焰，想起了雲雀拐子上的紫色火焰和嘉露特的黃色火焰。
「每個人的體內都流動著複數的波動，而這些波動跟彭哥列戒指一樣分為七種屬性，分別是晴雨嵐雲霧雷和大空。黃色的是晴，藍色的是雨，紅色的是嵐，紫色的是雲，深藍色的是霧，綠色的是雷，橙色的是大空。這些波動各自有不同的屬性，因為屬性不同，戰鬥方式會有很大差異，當然也跟個人特質有聯繫。在考慮如何制定訓練方案和提高戰鬥力之前，我們要先來確定你的屬性。」
十霧聽著這一連串東西，只覺得頭腦發暈。
沒等她消化完，拉爾又說道：「波動的能量能夠化為與其同樣屬性的火焰在戒指上點燃，進而打開同屬性的匣子，或者將火焰的能量轉換在武器上直接使用。不過，人體內的波動雖然是複數，但能夠產生火焰的波動只有其中最強烈的一種，很少人能將其他波動轉化為火焰，但是也不是說沒有人可以，獄寺就可以將體內五種火焰轉化為火焰再加以混合使用。擁有大空屬性波動的人很少，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你要試著點燃這七枚戒指。」
十霧忽然想起雲雀說過的話：「說到屬性，我想起來了，雲雀大人曾經說過我和他一樣能燃起紫色火焰……」
雖然是指他認識的「她」。
拉爾皺眉，似乎不滿十霧打斷她的話，「雖然雲雀說你是雲屬性，但也未必沒有其他屬性存在，至於你的情況，讓我們來試試看就知道了。」
拉爾又解下一串指環，一共七枚，都遞給十霧。
「戴上。」
十霧接過指環分別戴在兩隻手上，看了看仿佛暴發戶般珠光寶氣的雙手，臉上滑下無數道黑線。「……全部戴上也沒問題嗎？」
「不准質疑我的話！」
拉爾一記鐵拳過去，揍完也不管蹲在地上抱頭的十霧是否在聽，自顧自說下去。
「一個個試的話效率太低，而且不保證你能不能連續七次點燃火焰。這些戒指是將尼二專門為測試屬性而製造的，可以最大限度地轉化波動，就算你的波動再弱，也可以在戒指上點燃火焰。」
簡單地說就是嫌她弱。
「……那麼要如何點燃火焰呢？」
「很簡單。點燃火焰的關鍵就是決心，亦即是覺悟。」拉爾緊緊盯著十霧的眼睛，「點燃不了指環，如果不是波動太弱，就是沒有覺悟或者覺悟不夠的蠢材，後者比前者更沒有讓我訓練的資格！」
十霧被拉爾嚴厲的語氣震住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只覺得這七個指環很沉重。
覺悟？
——我要為大家而努力。
這樣的心情非常強烈，她非常明白。
只要在心裡想著，將這份心情轉化為覺悟……
十霧在心裡拼命默念著，四雙眼睛注視著那七枚指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4
第１８章 家庭教師拉爾
——今天大概就是她的忌日。
十霧呆若木雞地看著雙手，腦子裡只有這個想法。
就在剛才，她集中所有精神，嘗試回憶起運用能力的感覺，將精神集中到雙手上，一絲像光點般的暖意自手心處緩緩湧現，漸漸彙聚成一道暖流，流向七個指環的其中兩枚，戒指上隱約有光芒閃了閃，而後……只在指環上冒了零星的火花，然後就瞬間熄滅啊啊啊！
不可以抬頭！會被變成石頭的！
十霧冷汗嘩啦啦地流下來，在腦裡想像面前的拉爾會是怎樣一副惡鬼表情。短短幾秒的時間，她卻覺得像過了幾天似的。
「——你……」
在十霧心驚肉跳的等待中，拉爾開口了。
十霧驀地一個猛虎落地式，跪倒在地，反射性地大喊起來：「對不起我雖然不是有天分的人才但我可以做努力的廢柴所以請不要殺了我！」
拉爾的太陽穴忽然突了突，拽住十霧的後領猛地將她拉起，因為超級不耐煩而有些扭曲的臉正對著十霧，一字一頓地說道，「給·我·閉·嘴。」
是……十霧連回話也只敢在心裡回。
拉爾將十霧丟下來，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陳述事實，「你的屬性有嵐和雨兩種。」
「啊……」可是剛才只有火花出來耶。
「就算只有火花也算是轉化成功，那火花是紅藍兩色，你沒注意到嗎？」
「咦……」完全沒有，能在那一瞬間注意到的大概不是人。
「就算是廢柴也能注意到吧！聽好了，你至少要脫離廢柴進入到普通的程度，這是最低要求！」
「哦……」那要看是誰的普通標準了……
「就算做不到也要給我做到！」
——好蠻橫！
拉爾大姐真不愧是裡包恩找來的人，她只發出一個語氣詞都能順利回話。不過，拉爾大姐對於她沒有點燃火焰的事一句也沒提到，是為了不刺激她嗎？嗚嗚，果然大家都是好人。
十霧有些害怕地舉手，「可以問個問題嗎？」
「呃，雖然你沒提，但是我還是挺在意的。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這些戒指可以最大限度地轉化波動，我的波動弱到連火焰都形成不了，或許我真的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十霧沮喪起來，卻被拉爾一個殺人死光掃中。
「蠢材！不要輕易就認定不可能！」拉爾抬手又是一記鐵拳。
「可是連火焰都沒出來……」
沒等十霧說完，腦袋上又被捶出一個大包，然後衣領被緊緊揪著。
「你沒聽我說什麼嗎？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就地正法！」
拉爾的表情可怕得讓哭泣的小孩看了都會馬上停止哭泣，十霧只能乖乖閉上嘴。
見十霧不再說出讓她抓狂的話，拉爾鬆開手，咳了一聲又恢復冰山模樣。
「既然你已經可以點燃火焰了，接下來該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好快！她根本沒有成功點燃火焰啊！
十霧沒敢說出來，因為拉爾根本不接受「是」以外的答案。
「……下一個階段？」十霧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是將波動的強度增強到足以打開匣子的程度——接著。」
拉爾丟了一個匣子給她，那個匣子像塊積木般大小，表面刻著流水一樣的花紋。
「這是Ｅ級的雨之匣，Ｅ級的火炎波動是最弱的。給你三天的時間，成功打開它，連續三次。」
十霧差點把匣子抖到地上。這麼短的時間到底能讓她做些什麼？拉爾大姐難道從來沒考慮過「失敗」這個可能性？
「Ｅ級……對我來說會不會太過勉強了……」十霧把話含在嘴裡，說得非常小聲。
拉爾憑藉其恐怖的耳力把她的話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給予十霧的自然還是鐵拳一記。
「身為我的學生怎麼可以滿足於Ｅ級的程度？你給我爭氣點！」
十霧忍不住辯解道，「可是這不是爭不爭氣的問題，是實力啊。我自認真的沒有三天內從火焰也點不燃蛻變到能打開匣子。」
「不可能。你絕對可以的。」拉爾斬釘截鐵地說道。
十霧反而愣了愣。不明白她怎麼能夠說得這麼肯定，但看她的眼神並不像是說笑。
「為什……」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不要囉裡吧嗦的！做學生的沒有資格質問老師！」
「……」
完全拉爾的強硬作風。
拉爾沒理會她，逕自走到訓練場外拿起一包非常大的布包，回到十霧面前把布包裡的東西抖落到十霧腳邊，□□、□□、獵刀、日本刀等等一大堆武器看得十霧目瞪口呆，在裡面甚至看到了ＡＫ４７和ＢＡＲ。
拉爾無視十霧驚呆了的表情，命令道：「選一樣吧。」
「選一樣？幹什麼？」十霧只能說出單句。
「自然是選一樣做武器，接下來的訓練如果不使用武器的話，就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正因為你是廢柴，想要在短時間內脫胎換骨更需要比其他人更強的訓練和超乎想像的刺激，最好的方法就是逼出你的求生本能。」
求·生·本·能？
十霧驚恐地思考著這四個字的含義時，聽拉爾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使用火焰，你的任務就是要在武器上點燃火焰對抗我。在我和你交戰的時候，你要盡可能保持火焰點燃的狀態，不想被打到骨折就盡全力維持武器上的火焰防禦。但是——」頗為恐怖地停頓了一下，拉爾接著說道，「如果火焰沒堅持滿三十分鐘，下場，你知道吧？」
拉爾拿起兩把獵刀，刀刃相互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接著，拉爾站立在十霧面前，命令道：「好了，給我站起來。如果三秒內不選定武器，我就開始攻擊了。」
「哈？」十霧根本沒反應過來。
「１——」
拉爾開始逼近十霧。
「等、等一下！」
「２——」
兩人的距離只有一米。
「該、該選哪樣好啊！！根本就是哪樣都不會用！」
「３——」
鏘——！
聽到「３」的時候，原本手足無措的十霧像得到指令的機械人一般彎身拾起一根長鋼棍，險險擋住拉爾劈下的獵刀。
拉爾眉頭也沒皺一下，若無其事地評價道，「反應還不錯。雖然身體素質不及格，但火災現場的爆發力還是有的。不過，不認真躲的話會死的。」
差點死於刀下的十霧大氣不敢出。哪有老師隨隨便便就用「殺了你」威脅學生的？既然知道她是廢柴，好歹也手下留情啊！就算是黑手黨，做事也得有個分寸！
「就算你在半途死掉了，我也會讓你修成正果。」
拉爾的一句話喚起了十霧的回憶，瑞切爾的話——「人一生下來就必定要死，長壽也絕非好事啊。放心，就算你不幸死去了，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
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吧……
看著拉爾忽然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十霧欲哭無淚。
殺人啊！有人要殺人啊！
——於是，三個小時後——
「哐當——！！」
長棍從無法使力的手中掉落下來，十霧渾身青紫地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三個小時的訓練中，她只偶然成功點燃過兩次火焰，當她第一次看見藍色的火焰時差點喜極而泣，下場是被拉爾的獵刀在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不過，火焰很不穩定，時強時弱，而且無法長時間維持。所以，訓練很大程度就是兩人的純武力對抗。
「這樣就不行了嗎？」
頭頂上方投下一片陰影，十霧睜開眼，拉爾冷著臉站在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十霧實在沒辦法起來，只好躺在地上，要殺要剮都隨她了。
「——不及格。」
拉爾冷冷地評價道。
「不能在對方一瞬間判斷對方用意和力道大小，攻擊沒有章法，多餘動作過多。火焰不僅弱得沒話說，更重要的是使用過度，毫無節制不懂保留。最後，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甚至連棍子也斷了。簡而言之，就是不及格。」
十霧掙扎著起身，為自己辯駁道：「但、但是……這是我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火焰啊，對手又是力量型的，你不讓我先練習一下就直接上場，當然會輸掉……」
拉爾直接否決了她的理由：「不准反駁！在實戰中自己琢磨火焰的使用方法是最快捷的，過多的個人練習卻沒有讓學生積累實戰經驗是最愚蠢的老師才做的事。而且，以力量型為對手不能成為理由，真正的強者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都能夠輕易獲勝。」
十霧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實戰的確是短時間內提升實力的方法。
「對不起，我現在還無法熟練運用火焰來戰鬥，不過我很快就能夠打開那個雨的匣子的。所以現在請讓我休息一下……」
令人意外，拉爾並沒有責備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誰都沒指望你可以馬上變強。」
「是，我明白……」
「不過，三天后一定要給我打開雨之匣，聽明白了嗎？」
「我會拼盡全力完成任務的！」
「很好。」
說完，拉爾忽然停頓了下來，久久沒有說話。十霧緊張地等待著，拉爾緊緊地、緊緊地皺著眉，緊到十霧幾乎沮喪起來，最後說出口時卻是跟其表情完全不搭的彆扭。
「你好好努力吧。」
……誒？
十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拉爾撇過臉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是、是！」
「明天，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不准遲到。」
拉爾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後傳來十霧中氣十足的回應。
「是——！！」
——丟臉的傢伙。
走出地下訓練場的拉爾還能聽見十霧的喊聲，在心裡小小地罵了一聲。
「——Ciao。」
這時，一個身影忽然從拉爾旁邊的樹上跳下來，落在拉爾身邊，正是裡包恩。
裡包恩一臉笑容，朝拉爾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拉爾•米爾奇。」
拉爾瞪了他一眼，「廢話就不用說了，你想問千司十霧的事吧。」
「既然你挑明瞭，那我也不拐彎。你覺得她怎麼樣？」
拉爾毫不留情地批判道：「難得一見的庸才。」
裡包恩感興趣地「哦」了一聲，拉爾繼續說下去。
「身體素質不合格，不論進攻還是防守破綻都太多，移動間不但速度慢得驚人多餘動作也多得驚人。至於死氣之火，雖然她體內可以產生複數的火焰，但是兩種火焰都太弱了，連點燃火焰都很難。不過……」
拉爾皺起眉，盯著裡包恩看不出表情的臉。
「的確如你所說，千司十霧有點不對勁。」
在千司十霧身上感覺到的波動非常的混亂，平常人的話，體內不同的波動之間雖然無法融合但也並不產生排斥反應，然而千司十霧體內的波動卻不是這樣，六股波動的流動非常紊亂，甚至還會激烈碰撞在一起，相互糾纏。而雲的波動雖然非常純淨澄澈，卻像是沉睡般動也不動。
而且，實際上，千司十霧的嵐和雨的波動都在Ｅ級以上，但是她卻無法順利轉化為火焰。與體內呈現出來的波動強度相反，長棍上點燃的火焰未免弱得太過驚人了。
——波動的異常迴圈。
這就是裡包恩找她來的理由。其他人只能觀察到她產生出來的表面的力量，若非彩虹之子，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能力能夠探知他人內在的力量，就連最強守護者的雲雀恭彌也一樣。畢竟他們是被詛咒的嬰兒，擁有被詛咒的特殊力量也是理所當然的。
拉爾的表情十分嚴肅，「以那樣的身體，原本是連火焰都無法點燃，完完全全就是普通人一個。」
「但是她卻點燃了火焰，由此可見她的覺悟非常高。若沒有足夠高的覺悟，你恐怕甩也不甩她。」裡包恩壓了壓帽檐，笑得很陰險。
「覺悟這東西對她而言從來都不是問題，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裡包恩攤攤手，沒有絲毫尷尬，「不愧是拉爾·米爾奇。」
拉爾雙手抱胸靠在牆上，雖然是對裡包恩說話，眼睛卻沒有看著他。「這種事你自己就辦得到，為什麼還要找我來？正版的力量總比失敗品的強，不是嗎？」
「啊啊……雖然你是個失敗品，但卻有身為失敗品的價值。」
拉爾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面色不善地說道，「這可不是拜託人時該說的話。」
就算在彭哥列高層也只有極少人知道，拉爾米爾奇曾經是阿爾科巴雷諾的一員，但是因為某些原因而由她的學生可樂尼洛代替。而身為失敗品的拉爾即使不是完全版的阿爾科巴雷諾，卻也同樣被詛咒所侵蝕，不完全的力量讓她的身體發生了扭曲的變異，體內迴圈的波動變成了霧和雲，在使用阿爾科巴雷諾的力量時卻會變成雨的屬性。
這個肉體所背負的宿命，那種痛苦和絕望是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
然而，拉爾從來不提這些事，也不認為有什麼好提的。
無論有多痛苦多難過，自己知道就好，跟別人訴說反而讓她覺得難堪，好像在炫耀著什麼似的。痛苦不是拿來比拼的，比誰痛苦就算贏了又能怎樣，不過是讓自己變得更加醜陋罷了。
「有什麼關係？我是在稱讚你啊。」 裡包恩不以為杵地攤攤手，眼神忽然一正，「我要借助你的力量，拉爾·米爾奇。」
沉默持續蔓延。
拉爾空茫的眼神凝視著虛空的一點，腦海裡一直回想著往事。黑色的長髮擋住了她的臉，看不到表情。裡包恩並沒有催促她。
許久許久之後，拉爾才緩緩開口。
「千司十霧的身體也像我一樣，被弄得亂七八糟嗎？」
裡包恩壓低了帽檐，表情也隱於陰影之中。
「這個嘛，就用你的眼睛來證實吧。」
××× ××× ×××
「——好痛！好痛！」
傍晚時分，十霧訓練完之後終於結束了一天工作，正在夕陽之下扶著牆緩緩前行。肌肉不斷哀叫著，渾身上下沒一塊地方是完好的。
哎……還有多遠才到宿舍啊……她快沒力氣了……
這時，十霧看見宿舍樓大堂出現一抹窈窕的身影。那身黑色的哥特系衣裙皮靴，那個美麗的背影，那顆標誌性的頭，只消一眼就看出那人是骸的心腹之一·庫洛姆。
十霧下意識就想躲到草叢裡。經過骸的惡毒精神攻擊，即使知道骸勉強算是個好人，但仍然無法改變他在她心中那可憎的臉孔。調去門外顧問組織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這幾天連骸的一根頭髮也沒見著。
正當十霧準備溜走的時候，庫洛姆忽然回過頭來，正巧跟十霧對上眼。
「好久不見，千司小姐。」庫洛姆率先跟十霧打招呼。
「好久不見，庫洛姆大人……」十霧不得不回應。
回話的同時順勢就打量了庫洛姆一下，帶點冷淡的臉蛋仍然美麗動人，十霧卻看到了一樣和她非常不搭調的東西：庫洛姆手裡居然捧著一盆水。
「……你捧著水幹嘛？」
「因為房間裡的水管壞了，這個時候大家都不在房間，所以我才跑到公共盥洗室去打水。」
她問的是打水幹什麼……
庫洛姆歪了歪腦袋，這個動作不知為何覺得很可愛。
「因為骸大人病了。」
「哈哈，原來如此，骸病了啊……什麼？！你說骸病了？！」後知後覺的十霧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能夠纏上他的病菌一定是擁有前所未有的可怕威力，該不會……是絕症吧？！」
「醫生說，是發燒。」
「是發燒啊……」
終極生化武器居然是感冒病菌……
意義不明地喂歎了一聲，十霧恢復正常表情，「那麼你是要去照顧他吧，請幫我問候一下骸大人。」
正準備離開，衣袖卻被一股力道扯住，回頭一看，庫洛姆正拽著她的衣服。
「我們一起去吧。」
「誒？」
「我們一起去吧。」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這是什麼發展啊？！
第１９章 真實的噩夢
「——到了。」
在庫洛姆的強硬拖曳下，十霧被迫帶著渾身傷來到前上司的房間。
十霧先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接著沉默了。跟她宿舍一樣的門板，看起來也差不多，只不過這個格局……除了骸房間的門之外再沒有其他房間的一大片雪白牆壁，該怎麼說呢？這就是差別待遇。
「可以麻煩你敲下門嗎？」
十霧囧，大姐你剛才一手端水一手拽著我走難道是假的嗎？
十霧和庫洛姆對視了十秒，結果還是十霧敗陣。
「還是我來吧，不麻煩大人了……」
叩叩。敲了兩下，沒人應。
叩叩叩。再敲三下，還是沒人應。
這時，庫洛姆提醒道：「房門沒鎖，你可以打開。」
十霧向庫洛姆詢問道：「那個……擅自進去沒問題嗎？」
庫洛姆搖搖頭。
十霧猶豫，卻見她始終盯著自己，不得不硬著頭皮打開房門。
「不好意思，我是十霧，我進來了……」
進去的時候順便環視了一下房內。房間被一道玻璃牆分成兩個隔間，入門是一個小小的前廳，後面大概就是臥室，前廳裡只有一張圓桌兩把椅子一個書櫃，而臥室也除了一張chuang和放在地上的電視外沒有其他擺設。跟骸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整個房間沒有過分張揚的色彩，清一色的素雅顏色，色調並不統一，有點雜卻意外的協調。原本還以為會見到可以媲美凡爾賽宮的華麗到變態的房間，沒想到卻意外的樸素，十霧在某種意義上很失望。
而據說生病的那位大人，此刻正蜷成一團裹在被單之中，連根頭髮都見不著。
這種睡法……他果然超沒安全感！而且，生病的原因大概是睡相不好踢翻被子著涼了吧。
十霧不無惡意地腹誹，這時庫洛姆忽然開口說道：「不是這個原因。」
糟糕，不小心說出來了……十霧有些緊張地瞄了眼庫洛姆的臉色，發現她貌似完全不在意後才偷偷松了口氣。
庫洛姆接著向她解釋道：「骸大人擁有的地獄指環是以使用者的精神力量作為能量，加上骸大人本身擁有的六道技能，即使是骸大人，只要能力使用過度也不能避免給精神造成負擔。前陣子裡包恩先生派了個任務給骸大人，今天才完成歸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嗎？回頭想想確實有好幾天沒看見他欠抽的身影了。
「來。請拿著。」
忽然聽見庫洛姆說了一句話，接著旁邊遞來一樣東西，十霧反射性地接住，低頭一看，居然是庫洛姆端著的水盆。
「……庫洛姆大人，這是幹什麼呢？」
「骸大人的狀況不適合工作，犬和千種還在外面執行任務，公務不能放著不管。所以，可以請你照顧骸大人嗎？」
十霧本想待一下說兩句就走，趕緊找了藉口推搪，「我剛剛才結束訓練，渾身酸痛，還很髒……」
庫洛姆忽然抬起頭用藍紫色的水眸凝視她，眼睛裡一閃一閃的，帶著一絲哀求說道：「拜託你。」
十霧愣住了，腦袋莫名其妙地對眼前這副景象進行藝術加工。楚楚可憐的嬌弱美女在向她哀求啊！她對這種隨時會流淚的眼神最沒免疫力了！
可悲的某人嘴巴進入全自動模式：「沒關係，請去處理文件，骸大人就由我來照顧。」
「謝謝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美女略帶羞澀的甜美笑容總算是給十霧少許心靈上的補償。
「請慢走。」
十霧微笑著目送庫洛姆離開，在門關上的瞬間，笑臉頓時垮了下來。她轉頭看向chuang上那團，露出了仿佛看到放了一個月而長滿菌類的麵包的嫌惡表情。
六道骸這人似乎天生跟她不對盤，在他手下幹活的日子才不過短短半個月，就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嘴巴毒辣，行為更是毫無人性，專門挑別人的痛腳踩，而且一定要踩到出血才肯甘休。在東京打工時從來沒有上司給下屬的待遇能差到骸這地步。如果可以，真想立刻摔門而去。
僅止於想像。
雖然她是很不想見到骸，可是別人拜託了的事再不情願也得做。
十霧歎了口氣，把水盆放在chuang邊的桌子上，接著走過去呼喚病號。「骸大人，請醒醒。」
沒反應。
十霧注視著那團被單，猶豫了許久，開始小聲地喊起她給骸的外號。
「變態，虐待狂，人形鳳梨，會走動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居然也沒反應！
十霧傷腦筋地抱起手，在考慮是否要把被單強行拽走。某人這樣幾乎把整個人都捲進被單裡，她可是沒辦法察看他的病情。
稍微用力扯了扯被單，沒動，再扯，還是沒動。
「六、道、骸——好歹醒個十來秒吧。」
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蹦出字，不知是不是怨念過大連病號都接收得到的緣故，那團被單忽然動了動，似乎是翻了翻身，一直被他拽在手裡的被單隨即被十霧抽開。
十霧大大松了口氣，正準備上前給他探溫，卻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定住。
與之前近似病態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此刻骸的臉透出淡淡的潮紅，平常總是銜著飄忽微笑的薄唇此刻紅潤而微啟，溫熱的氣息隨著輕微的喘息聲噴灑而出。雙眼因高熱而漾起水霧，褪去了平日暗藏的寒冰，出乎意料的柔媚。深藍色的發梢稍微汗濕，貼在脖頸上，有些還滑進了睡衣領口，十霧正對著的是沾著薄汗的鎖骨，再往下則是……
就連無法對骸抱持正面感情的十霧，也感覺一腔熱血快要通過鼻子回歸大地了。
這下子他真的成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了……要是在這裡的是那群可怕的女人，這房間絕對會成為史上最恐怖的兇殺現場！
不！不！這人可是六道骸耶！要是他醒來發現自己身上都是口水，她絕對會被殺掉的！
恐懼完勝。
十霧完全沒了幻想的心思，擰了條毛巾，準備替骸敷上。這時，骸忽然張開了眼，剛剛轉醒的他似乎還未脫離睡夢狀態，雙眼焦距明顯不在十霧臉上。他坐起身，並沒有看清身邊的人是誰，揮揮手阻止她靠近。
「不用了，庫洛姆，不是說這時不要靠近我嗎？」
十霧很順口地接了下去：「可是不降溫的話會很難受的。」
聽到意料之外的聲音，骸猛地抬頭，雙眼裡迷霧散盡，甚至有些兇狠地瞪向十霧。「你怎麼會在這裡？」
十霧完全沒想到會被狠瞪一眼，抽了抽臉，盡可能和善地微笑著回答：「庫洛姆大人拜託我照顧你，請乖乖躺下，睡一覺起來就看不到我了。」
鬼才想在這裡！←十霧真實的想法。
十霧另外拿了一條毛巾準備幫他擦汗，毛巾才剛碰到骸，骸突然重重打在毛巾上揮開她的手，毛巾落地。
「夠了，立刻給我出去。」
這個人！十霧額角頓時爆起青筋。
「我也是很不情願啊，都說了睡一覺起來就看不到我了，你怎麼就這麼不配合？」十霧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拿著毛巾的手更加使力，跟抵擋她的骸相抗爭。
「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骸一邊抵抗一邊冷笑，很不自然地避開與她直接接觸。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
好不容易才逮到骸變弱的機會，不回報他一下怎麼行？十霧的較勁心理上來了，左手也加入對抗行列，準備抓住骸右手的左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兩隻手接觸的一瞬間，一陣強烈的暈眩感鋪天蓋地地朝她襲來。
「你這個蠢女人！」
十霧只聽見骸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之後恍惚間，房間裡微黃的燈光變成刺眼的純白，一下子刺進她的眼中。
「——不要過來！」
有誰，在慘叫……
十霧再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環境中，周圍只有一片黑暗。
死寂。極度冰冷。完全封閉的深邃黑暗。
這裡是哪裡？她應該是在骸的房間裡才對，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另一個奇怪的空間裡？
不知為何，十霧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協助警方辦案時的一次奇怪經歷。現在這狀況跟那時的情況很相似，她看到的記憶並不是在腦海裡演示，而是親臨記憶之中。
「怪、怪物——————！！！」
靜寂之中，一聲慘叫突然打破平靜。
十霧循聲望去，在黑暗中有一片微弱的光亮之處，那裡有人低聲慘叫著。
那是間實驗室，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器材，在上面塗滿了暗紅色的液體。純白色的刺眼燈光在天花板上，無聲地照耀著滿室的血腥。
靠近門邊的男人仿佛瘋掉一般扒開昔日同僚的殘肢血肉向唯一出口爬去，只想要逃離這個人間地獄。不等他直起腰杆，一把銀灰色的三叉戟便穿透他的腹部，攪動，然後拉出，大量的血液像雨霧一般噴灑出來，在半空中散開。白慘慘的牆上被濺上一大片鮮紅，血水慢慢向下流去，在地板上匯成一潭小小的血窪，而內臟則嘩啦啦地隨著大量血液落在地板上。
飛濺的血液後面，一張少年的臉孔出現在十霧的眼前。深藍色的頭髮，藍色的左眼，右眼處包著紗布，沾血的臉泛著微笑。
看到那張臉的同時，十霧已經可以肯定，她是看到了六道骸的記憶。
她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不是因為看到了血肉橫飛的場面，而是不想看見熟識的人的記憶。
怎麼又失控了？！
十霧幾乎要捂住自己的雙眼，耳邊卻傳來一道陌生的沙啞女聲。
——『不可以閉上眼。』
十霧渾身一震，就在這時，一具噴湧著血霧的軀體朝她直直倒過來，然後那具軀體穿透十霧的身體，砰然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延綿不斷。
仍然生存著的幾個男人忍不住幹嘔起來，十霧就站在其中一名穿著黑西裝的男子身後，她面前不遠處就是六道骸，抬頭就能看見慘白燈光下那只閃爍著陰寒和扭曲快意的藍眼。六道骸半眯著眼朝那個西裝男人走去，那人拔出槍準備射殺少年，卻反而被他一擊斃命。實驗室內，滿室血腥。
十霧呆呆地看著這場單方面的殺戮。角落裡蜷縮著幾個孩子，十霧在裡面看到了年幼的犬和千種。他們的臉上有著驚疑不定的表情，可眼睛裡沒有一絲情感，清澈透明如同玻璃般無機質，爬蟲類一樣的眼睛。
很快，聲音漸漸小了下來，沒有槍支射擊的聲音，連慘叫聲都聽不見了，剩下的就只有銳物刺入血肉的聲音，骨頭碎裂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足以令人聽了魂飛膽碎，但六道骸似乎什麼都聽不見，只是繼續著機械般的動作——割開皮膚，撕裂肌肉，劈開骨骼。等到聲音完全消失的時候，周圍除了六道骸和幾個小孩之外，已沒有任何生命反應。
站在血海中央的六道骸抹了抹臉，鮮血在他的頭髮上、臉上、身體上劃下一道道紅痕。他看了看腳下的屍體，又看了看手上的血腥，然後抬起手放到眼前，不知在這股濃烈的血香當中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笑了起來。
「……這世界果然不可取。」
十霧聽見他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後撕下右眼的紗布，底下那只鮮紅色的右眼刻印著一個清晰的「六」字。骸回頭對那幾個孩子說道，「要跟我一起來嗎？」
那張稚嫩的臉雖然在笑，可那笑卻像被鮮血吸走所有熱量般沒有絲毫溫度。
對於骸的邀請，孩子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他們邁開腳步，踏過屍體和鮮血，飛奔到骸的身邊。鮮血順著他們的腳步印下痕跡，紅色在身後蜿蜒了一路。
骸對他們露出一抹微笑，打開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門。在看見門後的光芒的同時，所有孩子都禁不住瑟縮了一下，然後，邁步投入了光芒之中。
就像追逐著光的蟲子。
即使將來會被那光芒毀滅，仍然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從頭到尾，十霧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
——『不可以閉上眼。』
耳邊，那個女人的聲音這樣說著。
——『你要一直看下去。』
為什麼要這麼說？讓她看這些有什麼意義？
她根本一點也不想看。
「嗚！！」
現實之中，十霧躺在chuang上，冷汗不停地流下來，她臉上的痛苦表情越來越明顯。但是，儘管如此，十霧的右手仍然沒有離開骸的手臂半分。骸皺著眉，異色雙眼中蘊含的陰霾幾乎能擠出水來。
他很清楚十霧正看著什麼東西。每次過度透支精神力的晚上總會回到那個血池地獄，在白得刺眼的燈光下，在實驗室內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殺戮……
笨蛋！
骸微微眯起眼，揚起手，朝十霧的左臉頰揮下去——
「啪——！！」
響亮的一聲。
十霧的左臉霎時紅腫了起來，過了好幾秒，十霧才睜開眼睛。
第一個出現在視野裡的景物，是漆成淡藍色的天花板。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她眨眨眼，環視一下四周，在看到圓桌上的水盆時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被迫照顧發燒的骸的房間。再轉頭，一張冷冰冰的豔麗臉孔映入眼簾。
「……骸？」
毫不留情又是一個巴掌過來，十霧原本還混混沌沌的腦袋登時清醒了。她騰地翻坐起來，「打一下就夠了！」
骸毫無罪惡感地說道：「正好幫你清醒下頭腦。」
怎麼可能不清醒？然而，在意識集中起來的同時，大腦皮層也感應到神經傳來的信號——疼痛。腦袋非常疼痛，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肆意地□□腦中似的，身體似乎也在同一時間開始劇烈抽搐，用不上力氣。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碰我，難得我好心警告你居然被當成驢肺。」
骸冷笑著嘲諷道，卻做著跟表情和話語不一樣的行動。右手覆在十霧額頭上，順著額頭的曲線輕輕拂了一下，十霧頓時感到腦袋輕鬆了不少。
猜到應該是骸做了什麼，十霧表情有些彆扭地坐起身，「謝謝……」
骸不感興趣地瞥了她一眼，「我只接受實質性的道謝，沒有誠意的感激就免了。」
眼睛忽然掃到十霧戴著兩枚指環的左手，骸微微眯起眼，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你是從哪個泥巴地走出來的？弄髒我的房間，絕對要叫你把整棟樓由裡到外打掃一遍。」
「這又怪我？明明是庫洛姆小姐硬是要拜託我的……」
「不想打掃整棟樓也可以，只要你能用指環和匣子跟我戰鬥並且贏了的話。」
還不如去打掃，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說起這個十霧就覺得鬱悶，「我還沒到能夠打開匣子的程度，拉爾小姐並不是純粹教我使用指環和匣子，而是在練習途中一併教授格鬥技巧。」
骸揚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拉爾·米爾奇？那個彩虹嬰兒的失敗品？
「今天訓練成果如何？」
今天他是怎麼了？之前對待她還像對仇人般，現在居然關心起她的情況來了……貌似上次這麼做的時候，就是她即將遭受大難的時候。
儘管十霧搞不懂他的意圖，但還是乖乖回答。「火焰只成功點燃過兩次，其餘都是火花而已……」
骸又發出詭異的笑聲，十霧聽後抖個不停。她寧願聽他「クフフ」這樣的怪笑也不要聽「哼」「嘿」這樣的詭笑。
閒聊了一會兒，十霧感覺沒這麼難受了，痛苦平伏之後也有了精力疑惑剛才發現的怪事。
好像自從那次爆發力量抽掉嘉露特的記憶後，使用能力的時候就開始犯頭疼。奇怪的不止這一點，這次失控雖說是發生在骸情緒波動最劇烈的時候，而且骸的精神力也不比她弱，但那時骸明顯提高了對她的防備，這種程度的誘發理應控制得了的，怎麼會出現過這種情況……
十霧百思不得其解，瞄了眼坐在chuang沿的骸，心想這人知道她的能力並且對她瞭解甚深，說不定他能給自己解惑。抱著這樣的想法，十霧抬頭，正準備向骸說出疑問的時候，骸忽然開口。
「休息夠了就滾吧。」
十霧愣了愣，「……誒？」
「我說，滾吧。」骸冷淡地重複道。
「可是沒人照顧，你自己一個沒問題嗎？」
「我以為你會比我更需要照顧。」
得到絕對鄙視的眼神，十霧抖動了一下眉毛。
「我明白了。」
……他是病人，不能生氣。
十霧硬是扯出微笑，走之前還僵硬地對骸說了一句「晚安，不打擾你休息了」，雖然語氣非常的咬牙切齒。
「——等等。」骸忽然叫住她。
十霧回頭，「請問還有什麼事？」
骸盯著她，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這種愚蠢的性格要繼續下去其實也不壞。」
……什麼意思？
十霧僅僅在腦袋裡思考了幾秒，然後聳聳肩走了。
「對不起，骸大人……」
十霧走後，一臉歉意的庫洛姆便走了進去，手裡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稀飯。
骸扭頭看她，溫和地笑了笑，「為什麼道歉呢？」
「因為我似乎做了件不太好的事，希望骸大人不要生氣。」
骸搖搖頭，「這點小事跟阿爾科巴雷諾丟給我一大堆爛攤子相比，完全不算什麼。沒想到，繼蟲子之後是惡犬，現在的VONGOLA真是越來越沒有眼光了。」
骸本想笑著說完，但一直維持的笑容卻不受控制地慢慢消退，最後連一絲表情也沒能留在臉上。他沒刻意再笑，異色雙眼在陰影中閃爍著若隱若現的陰鶩。
庫洛姆眼裡流露出擔憂之色。
「骸大人，如果我能幫到你的話，請務必……」
她還沒說完，骸已經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不用說下去。
「辛苦你替我處理工作，早點休息吧。」
庫洛姆抿了抿唇，回答道：「是。」
骸再度變成一個人。
身子往後仰，一下子便陷入了chuang褥之中。滿室黑暗裡，響起狀若自嘲的自言自語。
「好像……有點累了……」
第２０章 變奏曲
「呼……呼……呼……」
偌大的訓練場內，只有一陣陣急促的喘息聲和金屬交擊聲。兩道身影在場上不斷變換位置，黑色勁裝的女子步步緊逼，身穿運動服的褐發女子則在淩厲的攻擊之下艱難地防守。
拉爾無疑是格鬥的個中好手，迅速而有力的攻擊，絲毫不拖泥帶水。相對於拉爾的氣定神閑，十霧根本已經是□□無術疲於應對。一來手上的武器不擅長使用，二來火焰使用不夠熟練，三來，她和拉爾之間不光有經驗和天分的差距，像這種正面戰鬥，力量和速度的差距已經足以致命。
攻防戰已經過去半個小時，十霧明顯落於下風，這邊的攻擊還沒應付過去，那邊的攻擊就到眼前了，有好幾次甚至還因為來不及防禦而差點被獵刀刺中要害。
十霧急喘著氣，似乎馬上就要倒下去。這時，拉爾忽然欺身上前，朝十霧的側腰一個強力後踢過去，十霧沒有足夠的體力去保持火焰燃著狀態，結果擋住拉爾的腳踢時火焰一下子熄滅了，長棍被踢斷，十霧整個人被掃到場外。
十霧還未穩住身形，拉爾的攻擊又到了。這次拉爾轉動手腕調轉獵刀，刀柄毫不留情地擊中十霧的頭部，被狠狠撞擊腦袋的十霧又摔落在地。
拉爾站在十霧面前，朝躺倒在地上的十霧喝斥道，「你的火焰呢！武器呢！都是擺設嗎？！」
十霧躺在地上拼命喘氣，「對不起，我還沒能掌握好……」
「給我站起來！」拉爾毫不留情地命令道。
在見十霧動也動不了後，用腳挑起一截棍子蹬地擊中十霧的腦袋，並用腳踩住棍子頂端。
「為什麼你還是不能掌握保持火焰強度的方法？為•什•麼——？！」
每說一個字，腳跟都要在十霧的頭頂上狠狠地碾啊碾，幾乎也要被鑽出紫色火焰來了。
「痛痛痛……拉、拉爾大人，請不要再鑽了，頭快被你鑽出洞來了……」
「鑽出洞來剛好，我倒要看看你腦袋裡的那團東西究竟是不是豆腐渣！」
十霧抵抗不能，癱在地上接受拉爾的□□，原本就快爆炸的腦袋此時立即罷工。
昨晚一整晚都被骸支使來支使去，骸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偏偏庫洛姆在旁邊卻像沒看見一樣，非要她代勞不可。對十霧來說，連續幾天徹夜不眠持續工作不是什麼難事，但自從來到彭哥列後，即使飽覺不能說經常能有，但總能睡好。上次熬夜是多久前的事了？
每天早上５點到早飯時間的７點前是晨練時間，下午５點工作完畢後，還要進行３小時的晚練。今早淩晨四點十霧才回到房間，還想說跟拉爾請一下假，結果卻被被前來逮人的拉爾一槍爆頭，登時就上演死氣裸Ｘ千司十霧初回演出。幸好那天還沒人會在淩晨５點在宿舍區閒逛晨練的，要不然臉可就丟大了。
接下來的訓練也更加不留情。如果她能夠順利完成訓練功能表還好，但她今天狀況極差，別說點燃火焰，居然連個火花都擦不出來，就算僥倖點燃了也是忽漲忽縮非常不穩定，然後嘭的一聲熄滅了。缺乏耐心的拉爾登時暴走，可憐她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就被虐待得不成人形。
十霧想起門外顧問組織的同事睜著星星眼羡慕地說能夠得到裡包恩先生的親自教導好像跟你調換哦。這幫傢伙，不知內情就算了，居然還落井下石！
想調換的人儘管拿去吧。（＝皿＝＋）
「——給•我•好•好•地•練！」
一個鐵拳過去，砰，十霧頓時嵌到牆壁作壁花。
背光而站的拉爾臉色陰沉不定，眯細眼緊緊盯著十霧，就算壓抑了也還是能感覺到臉皮在不停地顫抖。半晌，拉爾忽然舒了口氣，表情安詳，但她的眼神卻讓十霧一瞬間嚴陣以待起來。
「沒辦法了。採取訓練方案Ｂ吧。」
拉爾拋掉手中的獵刀，從腰帶上解下一枚指環和一個匣子。看到紫色火焰燃起的時候，十霧霎時反應過來。
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嗎？！
「不想死就拼死打開匣子吧。」
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在空氣中的瞬間，一團深藍色的火焰從匣子中噴射而出，朝著十霧直直沖過去。十霧堪堪避開，與那團火焰擦身而過的瞬間，十霧清楚地看到包裹在火焰之中的是一條長長的蜈蚣。
只不過是一秒間的愣神，下一秒那團火焰便已疾速纏繞過來，十霧拾起斷棍，心焦地點燃火焰，靠著這微弱的藍光抵抗。蜈蚣完全沒受到單純物理攻擊的影響，速度不減地圍著十霧身周旋轉，並慢慢收緊。
「記得我第一天跟你說過的東西嗎？這火焰是依賴於使用者自身的供給，在能量供給未中斷之前，就算是澤田綱吉的大空火焰也不能將其消除。」
火焰包圍之外，拉爾的解說傳進十霧耳裡，但她卻無法分神去仔細聆聽。
蜈蚣越收越緊，十霧將斷棍橫在胸前防禦，同時也努力催放雨之炎。忽然，哢嚓一聲，一條長長的裂縫自長棍和蜈蚣相觸的地方延伸開來，下一秒，鐵棍便在蜈蚣的擠壓之下光榮犧牲。
然而，拉爾的攻擊仍未停止。十霧梗在喉間的一口氣還沒吐出來，這時眼前又是藍光一閃，迅猛襲來的數發火焰彈夾帶著勁風已經到了眼前。
十霧的瞳孔不由得收縮了。
「嘭——轟隆隆隆——！！」
劇烈的爆炸在十霧和拉爾之間發生，強烈的衝擊波令十霧整個人翻出訓練場。在十霧撞上牆壁的時候，她才發現纏繞在身上的蜈蚣不知何時松脫開來。
煙霧稍稍散去，十霧看見牆壁和天花板上出現不少裂縫，碎屑撲簌簌地落下來。身前不遠處，出現一個不小的坑，訓練場的地板被炸得一塌糊塗，那條蜈蚣像沒電的玩具般散落在坑裡，上面還燃著殘餘的藍色火焰。
掙扎著站起來，十霧不敢置信地看著被煙霧遮擋住的前方，甚至沒感覺到身上的疼痛。
「居然……成功了……」
快要被火焰彈擊中的那一刹那，十霧抱著死前一拼的想法在指環上點燃了火焰，令她意外的是，遊走在體內的那股暖流前所未有地集中、強烈，並且容易引導。然後，如她所願，雨之匣打開了，還爆發出出乎意料的強大攻擊力。
看著一片狼藉的訓練場，十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呼喚了起來，「拉爾大姐？還活著嗎？」
「吵死了。」
煙霧裡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回答。拉爾伸手揮散煙霧，身上除了沾上些許灰塵外別無外傷，十霧見此大大松了口氣。
拉爾先拿出匣子把蜈蚣收回去，然後才轉過身對十霧發話：「沒想到你竟然能打開雨之匣，果然人在危難時刻最能爆發潛能。我一開始就應該採取這種訓練方案的，嘖！」
「請問……」十霧囁嚅著開口，拉爾隨即投以嚴厲的目光。
「什麼事？」
十霧指了指破破爛爛的場地，「訓練場成這樣……不用賠償吧？」
拉爾直接無視了她的問題，擺擺手後轉過身，「記住，兩天后最好也能保持剛才的水準。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你可以走了。」
十霧抽了抽嘴角，大聲應道：「是！謝謝指導！」
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十霧以逃命的速度退出訓練場。
在她身後，拉爾用場內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
「——是我。今天千司十霧打開了匣子。」
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話筒那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
『火焰極度不穩定，然後能量突然爆發嗎？』
「啊。」拉爾用簡單的單音代表肯定回答。
『是嗎？看來，距離「臨界點」來臨的時間又縮短了……』
「以她現在的狀態，我很懷疑她能否駕馭得了那兩樣東西。」
『對目前的她來說，確實不太可能。只不過，為什麼要問答案不可能改變的問題，拉爾？你我都知道，答案只有一個。』
拉爾的臉色非常嚴肅。
「即使後果是千司十霧徹底崩潰也在所不惜？」
話筒那邊又沉默了，片刻後，傳來語氣平淡卻異常堅定的回答。
『——沒錯。』
拉爾皺眉，「太亂來了。」
『她遲早都得面對的，與其讓她毫無準備地接受，倒不如先打劑強心劑。而且我並不認為她會軟弱到連這點試驗都撐不過去，不要小看她。』
「同樣的錯誤我可不會犯第二次。」拉爾口氣不善地冷哼一聲，接著將話題轉到對方身上，「別老是說我，你那邊到底怎麼了？聽說最近有不長眼的傢伙跑到你那裡找茬，雖然說完全構不成威脅，但歸根到底還是你的失敗導致的，居然讓那個小間諜把千司十霧的資料給流了出去。」
『確實，這次是我誤算了。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一群瘋狗在亂吠而已，除了有些吵耳之外根本傷不到我半分。』
「那你打算怎麼解決？那群瘋狗可不會善良到只吠不咬。」
『還是老辦法，要引瘋狗們全部出洞，就把他們最想要的肉送到他們嘴邊。』
「你想怎麼做都好，反正我是不會管的。不過，肉要是被咬到一丁點，你就得做好被人追殺到夢裡的心理準備。」
『放心，我怎麼會讓他們這麼便宜就咬到肉？』
話筒裡傳來似乎很開心的回答，拉爾幾乎可以看到對方一邊笑一邊計畫怎麼將敵人們千刀萬剮的模樣。
『只要一個晚上就可以擺平他們。』
××× ××× ×××
——中庭——
出了地下訓練場，十霧拿著指環和匣子邊走邊看。
戴上指環，開始將精神力集中在指環之上，兩股不同的暖意如常地彙聚在手心處，但微弱的，像火柴上點燃的火苗般的溫度。
那兩種感覺就是雨和嵐嗎？
暖暖的，平靜卻又有種充盈感，照理說這應該是許多人所渴望的最佳力量，但她總覺得它不應該是平靜的，而是暴動的，兇猛的，難以掌控的，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恐怖。這種感覺在一次爆發之後越發強烈起來。
這股莫名的瘋狂深深地吸引著她，她聽見內心深處不斷有東西在蠢蠢欲動，異常地煩躁，像是要突破什麼似的。她不清楚底下的是什麼，或許將會破壞現狀……
十霧正想得出神，轉身走進北館偏門，準備回自己的宿舍洗個澡然後去工作。這時，就在剛踏進去那一刻，某種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明明直到進去以前都沒什麼，明明一切都看似正常的，但一股寒意從身體深處竄出，整個人像通了電般不可抑制地抽搐起來。
——怦咚！！
心跳聲陡然放大了好幾倍，驀地在耳邊炸開，仿佛一聲驚雷。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被人捏緊一樣，身體裡好像有某些東西在瘋狂地亂竄，壓得十霧喘不過氣。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高，忽然之間，十霧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跟平日所見的完全不一樣。
——她看見了某些景象。
像是變魔術一般，周圍的景象忽然全變了。原本空無一人的走廊一刹那出現了許多人影，十霧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說話，但那些人經過十霧身邊時都沒抬頭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般。接著，她扭頭望向窗外，深橘紅色的夕陽貼在樹林邊緣上方，夕陽餘暉穿過玻璃照射在她身上，冰涼涼的，毫無溫度。
……怎麼回事？
十霧的腦海中遲鈍地浮現出這個想法。然後，她看見人群之中，一個人影從走廊對面走來，一個不可能在現在出現的人影。
「雲雀……大人？」
一步步向她走來的人正是外出執行任務的雲雀恭彌，還是那樣一絲不苟的著裝，還是那樣冰冷的美貌。雲雀微微垂著眼，遮蓋住有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
這是殘留在北館的記憶？
十霧覺得全身越來越冷。她呆呆地看著正面走來的雲雀，等待著被穿透身體而過。在雲雀離她只有兩米遠的時候，雲雀一直低垂著的眼睛忽然抬起來，直直與她對視。
「——千司十霧。」
陡然灌進耳裡的冰涼的聲音讓十霧渾身一顫。第一時間環視四周，哪裡有什麼人，哪裡有什麼夕陽，根本就是與往常沒兩樣的早晨！
「居然沒逃？勇氣可嘉。」
雲雀的聲音將十霧拉回現實，她幾乎是立刻便發現了她的處境——空蕩蕩的北館，只有她和雲雀兩人，雲雀和她有仇。她會被殺死！
完全沒給十霧逃走的機會，雲雀一把拽住才轉過身的十霧的後領，微一使力，便將十霧壓靠在牆壁上。衣領被雲雀揪住，頸部也被雲雀的手臂卡住，動彈不得的十霧驚疑不定地看著帶著可怕笑意的雲雀，心臟又突突地跳了起來。
「……雲雀大人，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定定注視了十霧好幾秒，雲雀緩緩扯出一抹微笑，吐出一句他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不得不說，真是一場精彩的豪賭。」
沒理會愣神的十霧，雲雀自顧自說下去，比起告知，更像自言自語。
「我在過去一個月內進行了調查，之前不明白的地方全都搞清楚了——你是誰，阿爾科巴雷諾為什麼要去邀請你加入，以及你的能力……說到底原來只是那麼一回事嗎？最初開始的時間是今年五月？時間不是很充足……哼，沒想到一向軟弱、害怕失去同伴的澤田綱吉也會做出這樣瘋狂的選擇，居然敢跟那個「她」做約定。不過，澤田綱吉１００％不會失約於「她」，畢竟……」
雲雀的目光落在十霧臉上，笑容包含的意味更加微妙。
「——畢竟，你現在已經在彭哥列了。」
十霧張了張嘴，許久才發出聲音。「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剛才你看到幻影了吧？」
雲雀的話擊中十霧，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來到彭哥列之後，你已經失控過幾次？澤田綱吉和阿爾科巴雷諾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跟你有更深聯繫的那男人更不可能告訴你，不過你應該有想過是為什麼吧？」
沒錯。她確實想過。能力失控時接觸過的人是Xanxus和骸，雖然他們的精神波動的確比常人強得多，但還不至於強到能誘導她使用能力。而接受拉爾訓練後，她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有時甚至搞混了現實和幻影。
對此，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
「有問題的是你。」
正如雲雀所言。
雲雀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你的事我沒興趣插手，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最簡單的事實。」
薄唇緩緩綻放出愉悅的笑。
「你的身體有問題，你會死。」
冷不防的一句話語，輕描淡寫又極度自然，完全不像在斷言他人的生死，十霧反而產生不了害怕的情緒，只是愣愣地看向雲雀。
「你的身體有問題。」
「你會死。」
單純的告知，仿若預言。
「能告訴我理由嗎？」
十霧的回應也很單純，單純的疑惑，連驚訝都沒有。
雲雀露出些許興味的眼神，接著他從外套內側口袋掏出一封全黑的請柬，遞給十霧。十霧打開來看，裡頭只寫了一句「近日將會來訪，請多關照」。
「這是……？」
「想要知道嗎？」
十霧咬牙切齒地說道，「請問要我做什麼？」
雲雀又笑了，依舊讓她發抖。雲雀湊近十霧，低聲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就像是提到那個人的名字都不被允許一樣。
「我要見那個女人，村紫一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4
第２１章 終極黑暗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滿室陽光之中，一個人影正分腳站立單手叉腰仰著脖子往肚子裡灌入某種液體，而在她身邊的人們全都帶著微妙的敬意仰望著她。
「噗嘎！」
異常豪邁的一聲歎聲過後，十霧露出滿足的神情，手裡的小瓶子底部砰地敲在桌子上，瓶身上貼著的標籤分明寫著「營養飲料，適合五十歲人士飲用」。所有看到這個標籤的人都不約而同別過臉，裝作沒看見。
十霧隔壁座位的愛麗絲忍不住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好得很。非常精神。」十霧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她，「人生就是要這樣才對！超越疲憊的早晨才能長大成人！」
「呵呵，是這樣啊……」愛麗絲強笑一聲，也回頭做自己的事情。
你根本就是越過長大過程，直接變成有氣無力的上班族了。
包括愛麗絲在內，所有人都如是想道。
十霧嘴角銜著陰惻惻的笑容，不時從嘴縫裡發出「にこにこ」的笑聲。白蒼蒼的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像死魚眼般無神的瞳眸佈滿了血絲，怎麼看都不像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該有的模樣。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避開了被黑霧籠罩的角落。
這時，辦公室大門忽然被打開，隨著打開門發出的聲響而來的，是一道活力十足的女聲。
「——大家早上好！！」
來人是門外顧問第一助理米瑟利，黑髮黑眼，外表二十歲實際三十五歲的娃娃臉美女。性格開朗熱情，喜歡並擅長照顧人，與霧守專屬部門的瑞切爾一樣交遊廣闊，無處無朋友，堪稱門外顧問組織的大姐。
米瑟利一出現，辦公室內所有人都回以招呼，米瑟利笑著一一回應。
「早安……」十霧有氣無力地打聲招呼。
真不愧是強人，米瑟利看到猶如怨靈般的十霧完全沒有驚恐的反應，反而迅速上前捧住十霧的臉，邊端詳邊哀歎，「你這張臉簡直就像是不小心喝太多的宿醉上班族，實在太對不起你的年齡了。昨晚沒睡好嗎？還是說，訓練太辛苦了？」
「上班族也是有很多辛酸的。」十霧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驚悚。
「十霧你確定你真的不要緊嗎？看你這模樣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要不要我替你向裡包恩先生請假？」
就算米瑟利敢請，她也不敢放這假。誰也不能保證隔天的工作不會加倍返還。
「謝謝關心，我只是有些累而已。不過，我剛才已經喝了營養飲料，大概能撐到工作結束。」十霧朝米瑟利揚了揚手裡的小瓶子。
「哎呀，這可是好東西呢。」米瑟利驚喜地抓住小瓶子細看，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掏了掏口袋，掏出一樣東西塞到十霧手裡，「這個更好的東西送給你，這是研究組的人做的振奮精神的藥品，有品質保證的，很有效哦。」
十霧看著手心上的小藥丸，陷入瞬間的沉默。隨身帶著的啊……米瑟利果然是貨真價實的中年人。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不用謝。」米瑟利展露出青春無敵歐巴桑微笑，瞬間秒殺疲憊小青年十霧。
米瑟利越過十霧向更裡面的助理辦公室走去的時候，有人叫住她。一個和十霧一樣新來的女同事走近米瑟利，臉頰微紅，有些扭捏地開口。
「那個，米瑟利，今天可以提前一點讓我們下班嗎？」
「唔？」米瑟利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拍額頭，「啊，哦，又到了那個日子了嗎？當然可以，如果你們能提前完成工作的話。」
此話一出，全辦公室一下子沸騰了。調進門外顧問組織近一個星期，十霧還沒見過這群精明的女人瘋成這樣子，甚至連最冷靜自持、即使西西里島沉沒於眼前也不為所動的同事臉上也出現類似興奮的表情，不由得向旁邊的愛麗絲提出心中的疑問。
「愛麗絲，那個日子到底是什麼日子？」
「你不知道？」愛麗絲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她。
十霧搖頭，「我倒是覺得這幾天氣氛有些凝重。聽說在我接受特訓的時候，有人上門找茬，反反復複的搞到大家都殺氣騰騰的。難道是因為這件事嗎？」
「一點也不相關！」愛麗絲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說你訓練訓傻了啊，「或許你真的該跟拉爾大人提議減輕訓練強度。」
愛麗絲從桌上拿起日曆擺到十霧眼前，指著上面用紅色油性筆劃了個圈的日期，說道：「看了這個也知道了吧？！明天是那個日子啊！！」
紅圈圈住的日期赫然是１２月２４日。
十霧點點頭，「原來明天是平安夜啊。」
「什麼原來明天是平安夜？不要小看平安夜啊！」
愛麗絲激動的回答把十霧的好奇心挑起了，同時也引來其他人心有戚戚焉地點頭附和。
「１２月２４日在彭哥列可說是繼情人節之後第二可怕的日子啊。一過了２４日的零點，潛伏在暗處的恐怖生物都不約而同蠢蠢欲動起來，不到２４日２３時最後一秒也不甘休！這已經不是厲害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該說是恐怖嗎？不，或許把這稱之為VONGOLA世界的終極黑暗也不為過！」
愛麗絲極其嚴肅的表情影響了十霧，她忍不住倒吞了口唾沫，「什麼東西這麼恐怖？」
「當然是——女、人！」
瞬間靜默了一秒。
「……哈。」←這是笑聲。
「你是因為沒有經歷過才會這麼說。在彭哥列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在１２月２４日這個特殊節日的女人！」
愛麗絲用食指直指她的鼻子，眯著眼開始講述平安夜派對潛在的黑暗面。
「彭哥列有個傳統，每當重大節日或者重要人物的生日總會舉行派對大肆慶祝，像聖誕夜這樣的喜慶節日當然不會例外。每年１２月２４日，彭哥列都會舉行聖誕派對邀請同盟家族和附屬家族的首領和幹部們參加，舞會原則上要求男性帶著女伴進場。問題就在這裡！雖然彭哥列裡面已婚的幹部占多數，但不幸的是家族裡排名前幾位的鑽石夢幻級美男子幹部全都是單身！除去已婚女性外，其餘的年輕女成員七年來每年毫無例外都把目標定在首領和守護者身上。她們抱持著『即使釣不成金龜至少也要逮到一兩個極品舞伴』這種信念，圍攻、截擊、埋伏、下藥……所有可能的手段都被她們一一實踐過，檯面下的明爭暗鬥更是血腥得連我們都不忍心去看，正所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為了得到其中一位大人的女伴資格。更慘的是，聽說這次的派對會邀請同盟家族加百羅涅的首領、第二大VONGOLA家族的少主、附屬家族菲力努浦家族的伊特揚思顧問等等VONGOLA世界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彭哥列的未婚女人們只怕連對敵秘密必殺技都要使出來！」
愛麗絲微微斜過眼睛，露出似乎不太願意去回想的表情。
其他人非常應景地來了一段：「很恐怖哦。守護者大人們進入中樞後第一年的舞會，那時的情況簡直是「人間地獄」的最佳寫照。今年醫療部可能會迎來第六次財政赤字，醫療部副部長絕對會發飆的。」
十霧的臉徹底成了囧樣，嘴巴張張合合了好幾遍，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好羡慕大家這麼有活力。」
彭哥列的女性究竟彪悍到什麼地步……
「我有疑問……」十霧默默地舉手。
「十霧小朋友請說。」
「就算是傳統也好，可是，在這種時候舉辦舞會，真的沒問題嗎？」
「這你又不懂了。舉辦舞會一方面慰勞家族成員，一方面又能和同盟家族和附屬家族聯絡感情，更何況兩個月前密魯菲奧雷事件才剛剛落幕，正好藉這個機會向其他仍然虎視眈眈的家族展現彭哥列已經恢復元氣的事實。所以，今年的聖誕派對應該會邀請很多往年沒有邀請過的家族前來，可說是十代首領執掌彭哥列這七年來的第四件大事。」
同盟的附屬的敵對的中立的，統統這些都要邀請到場，還要恰到好處地向他們展現實力，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挺恐怖。
十霧在心裡為澤田綱吉默默祈禱。首領，你一定要撐住。
「我又有疑問。平安夜舞會就是很多人聚在一起，男女相伴進場的那種嗎？」
「基本上。你擔心找不到男伴嗎？」
「這個嘛，也不算是……」
米瑟利將這個反應當作默認，於是安慰道：「雖說是舞會，但也只是娛樂性質而已，就算找不到男伴也可以進場。至於禮服就更不用擔心。因為考慮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晚禮服昂貴的金額，十代首領便讓總管們設立一個試衣間，每年定期更新一批名家設計的晚禮服供女性成員挑選。很多女性成員都是在試衣間挑選禮服的，你下午可以跟她們一起去看看。」
十霧再一次為澤田綱吉而感動。但感動過後，接踵而來的卻是一盆冷水。
「當然，租用禮服可不是免費的。之後三年內，裡包恩先生將會視你所選禮服的價值高低，每年從你薪金和獎金中扣除必要的租用費和保養費。」
裡包恩，你好樣的，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演繹到淋漓盡致。
「你下班後可以跟大家一起去挑禮服。先別計較費用，明晚玩個盡興才是王道。雖然我也一把年紀了，但看到年輕人們的玩意總忍不住心癢難耐。不過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們尋找真愛的。」
米瑟利再度露出顛倒眾生的聖母笑，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登時不同了。
米瑟利你會被大象踩死的！
［門外顧問組織小檔案．ＥＰ０１］
第一助理米瑟利•塞路飛德三十五歲已婚
××× ××× ×××
Ｐ．Ｍ．５：０６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下班時間。
站在試衣間的門口，十霧有幾分鐘的怔忡。好不容易回過神，她驚恐萬分地指著那一望無際的排架結巴起來。
「這、這、這些難道都是禮服嗎？」
愛麗絲連眉毛也沒動一下，「這些只是今年新進的禮服而已，之前幾年的存貨在另外一間房間，你要去看看嗎？」
「不用了……」十霧粗略掃過那一排排禮服，眼睛裡全是Ｇｕｃｃｉ、ＣＤ、紀梵希這些恐怖的名牌符號到處飛，差點沒把腦袋給轉暈。
「愛麗絲，可以幫我看看什麼禮服適合我嗎？」
「可以啊。你先轉過來讓我看看。」
愛麗絲上下仔細打量了十霧一番，開始在禮服堆裡埋首挑選，拿出好幾件禮服往十霧身上比劃。
「你太瘦了，而且沒有身材，太過暴露或者緊身的禮服不適合你，最好是帶些皺褶、蓬起來的……」
比劃了好幾件都沒找到合意的，十霧有些麻木地站在原地充當人形架子。愛麗絲找了十幾件禮服卻沒一件適合十霧，一下子卯上了，漸漸往偏遠的排架搜去。
這時，外面正好有十來個女同事走進來，大部分是以前霧守專屬部門的同事，瑞切爾也在其中。瑞切爾第一個發現十霧，笑著向十霧打招呼。
「喲，好久不見。你也來挑禮服？」
十霧也笑了笑，「我是甲等貧困戶，不靠上頭救濟過不了活。你不是有很多儲蓄嗎？為什麼也來這裡？」
「這種錢能省就省，付保養費總比買禮服便宜。」瑞切爾走到十霧旁邊的衣架，一邊挑揀一邊跟她聊天，「你今天不用訓練嗎？」
「拉爾大人根本沒在訓練場，這就是不用訓練的意思。」
大概是因為拉爾也是女人吧，十霧猜想。
一個不認識的女子走過來，經過十霧身邊的時候不小心相撞，一個踉蹌過後穩住身形，嘴裡一邊道歉一邊抬頭看向十霧。
「對不起，你沒事……啊！」
這個女子忽然驚訝地瞪大眼，手指抖啊抖地指著十霧，仿佛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般，「是你？！」
十霧眨眼，確定沒見過她，接著便聽到她以極高的聲量尖叫起來：「昨天半夜走出骸大人房間的千司十霧！」
「什麼——？！」眾女齊齊驚呼。
哪壺不開提哪壺！
十霧頓時冷汗直流，「怎、怎麼可能嘛。我早就轉到門外顧問組織工作去了，這陣子骸大人又去執行任務，怎麼可能見到面。你認錯人了吧？」
那個女同事眯了眯眼，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十霧的臉，「不可能。絕對是你。」她指了指十霧的胸和腰，「我只要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你這平板身材跟那晚上借著走廊燈光看到的人影完全一樣。」
不要老記著別人的平板身材！
「你、你……竟然……竟然……」
霧守部門的眾女身體劇烈顫抖，然後，驚天動地的痛嚎爆發了。
「為什麼啊——究竟是為什麼————！！好康的全都被你搶走了啊！！！」
眾女撲過去死命搖晃她，瞪大的眼睛仿佛就要滲出血來。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骸大人啊——居然就這麼被你吃幹抹淨了啊啊！！千司十霧！！你給我們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十霧被吼得回過神來，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眾女，反駁道：「哪有發生什麼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倒是說！到底為什麼你會半夜從骸大人的房間出來！」
十霧在眾女冒綠光的眼神逼問下，糾結著說出部分事實，「我昨晚結束訓練時剛好路過，然後被庫洛姆拉去幫忙照顧發燒的病人，而且是負責幫忙端水擰毛巾的工作。」
眾女目光如炬，「真的？」
十霧點頭如搗蒜，「真的。」
「哦∼」一直沉默的瑞切爾發出曖昧的長音，那眼神分明寫著「我才不信」。
十霧冷汗繼續流，拜託別在這時候添亂了。她可沒騙人，在她離開骸的房間之前，的確只負責端水擰毛巾，照顧骸的女主角由庫洛姆擔任。
正當霧守部門眾女吵得不可開交，走遠了的愛麗絲忽然往十霧旁邊一站，身邊跟著一同過來的門外顧問組織同事們，表情囂張至極。
「怕什麼？跟她們坦白說吧，有我們在呢。」
瑞切爾見到愛麗絲，接著也發話了：「原來是首領後援會的會長愛麗絲啊，好久沒在正式場合碰見你了。看來你過得不錯，腰圍增加了不止一碼。」
「彼此彼此。聽說你前陣子受傷住院了，不過看你現在的模樣，似乎恢復得不錯。哼，皮粗肉厚的人生命力就是強。」
十霧被瑞切爾拽住左手，往旁邊一拉，「十霧你過來，我在那邊看中了一套禮服，很適合你，跟我過去吧。」
愛麗絲拽住十霧的右手，也往自己身邊拉，「這種人挑的禮服不是土得掉渣就是品味異常，畢竟她崇拜的人是那個六道骸大人。你還是跟我過來比較保險。」
「哎呀，抱歉，我對禁欲系青春少年沒興趣。我就是喜歡奇裝異服，就是喜歡風騷壞心眼的男人，這礙著了你們嗎？」
「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我才懶得管，不過你確定風騷的奇裝異服適合穿在十霧身上？她比較適合禁欲系的清純服裝！」
「哈？清純服裝！你想自己穿這樣去陪十代首領才對吧，可惜你無論臉蛋還是身材都完全不適合！想要扮作青春少女你遲了十年！」
「呵呵，那你以為你就適合站在霧守大人身邊？別笑死人了，等你比得過庫洛姆大人再說吧。」
唇槍舌戰！火花激射！女人的戰爭！
言語爭戰間，十霧被兩人拉過來拉過去，手臂疼得要命。十霧忍不住就喊了出來：「你們要開戰可以，但不要把我當成戰利品！」
瑞切爾和愛麗絲同時安靜下來，對視一眼，又異口同聲地問道：「骸大人（六道骸）和十代首領你喜歡哪一個？」
「我誰也不喜歡！」
眾女全都安靜下來，一片靜默之中，人群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該不會……你喜歡的是雲雀大人吧？」
「！！」
眾女如遭雷擊，十霧也如遭雷擊。一時間，雙方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澤田綱吉一派和六道骸一派全都變成了石像，而人群中又傳來奇怪的聲音。十霧扭頭一看，人群週邊的幾個女人在劈裡啪啦地掰手關節，一個個活像即將開扁，表情扭曲到了人類的極限。
這些女人該不會就是雲雀後援會成員吧？她也未免太倒楣了……
「你們別激動，有話好說……」十霧一邊乾笑一邊小心地挪動雙腳，企圖在發生暴動前逃跑。
叩——叩——
門口處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所有人都不由得扭過頭去，只見一個表情冷淡的中年女子站在門邊，手裡拿著一個白色的盒子。十霧認得這個人，她是彭哥列的女總管菲列特，為人嚴肅，做事雷厲風行。
菲列特平靜得過分的眼睛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鬼哭狼嚎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你們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不不，完全沒有！」所有人都忙不迭否認。
「是嗎？那就好。」菲列特灰色的眼睛轉移到十霧臉上，有禮卻冷淡地說道，「千司小姐，請過來一下，有人給你送來一樣禮物，請簽收。」
「禮物？」十霧小小地疑惑了一下，接過打開，圍觀的眾女看到裡頭的東西後也不由得發出羡慕的感歎。
盒子裡面是一件禮服。淡淡藍紫色的衣料摸上去柔軟順滑，看起來價值不菲。細肩帶，上半身是流水般的線條，裙子則是一層套一層的蓬起，層層皺褶以一朵絲做的大玫瑰綴合，還拉出些許細碎花邊飄帶。設計簡約大方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沉鬱，整體感覺偏向明快清麗，像是少女即將蛻變成熟，微微帶著一絲將熟未熟的青澀。
翻遍了盒子內外，並沒有發現有任何顯示送禮之人的物件。
「請問，這是誰送來的？」
菲列特盡職地回答道：「不清楚，我只知道是十代首領助理送過來的，說是要給你。」
啪嚓——
十霧似乎聽到四周不斷響起的某種神經斷裂的聲音，頓時冷汗直流手腳發抖心驚肉跳。
「對了，剛才過來的途中遇到了草壁先生，他讓我轉告你，雲雀大人希望你不要忘記明晚的約定時間。」
這次連血管爆裂的聲音都出現了。
菲列特完成交付的任務便翩然離去，剩下十霧捧著禮服盒子欲哭無淚。
「啊啊……這位幸福的小姐，善良的巫師送禮服來了不是嘛？」
陰森森的冷笑在背後升起，十霧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去，霎時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咒怨的電影裡。以愛麗絲為首，一大群頭髮散亂的女鬼臉色青黑流著血淚瞪視著她，那些強烈的怨念具現成一團濃重的黑氣，裡面還隱約飄動著青白色的鬼火。
「是啊……還準備搭乘南瓜馬車前往王宮跟白馬王子跳舞呢。」
另一邊，雲雀後援會的女人們則化身生化危機裡的爬行者，眼睛射出死光不說，還揚出一抹極其恐怖的獰笑，隱約能看見裡面尖尖的獠牙。
「嘿嘿。」
兩方人馬同時發生陰冷的笑聲，十霧被凍結當場。
「幸福的人啊，我們的怨恨會一直跟著你的啊！！！！！！」¤口¤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下午，慘叫聲響徹彭哥列古堡上空。
第２２章 平安夜激奏（１）
Ｐ．Ｍ．７：００
——某五星級酒店會場——
早在一個小時前，受邀賓客就已陸續到達，各大VONGOLA的領軍人物和其他圈子裡的一些知名人物齊聚一堂，相互寒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金碧輝煌的會場內，穿著華麗的男女們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閃亮度和受矚目度一樣倍增。
義大利第一大VONGOLA舉辦的一年一度的聖誕舞會，無論是舉辦方的地位、舉辦地點、被邀請方的級別，都是一等一的高，在各種圈子中已經是跟電影圈中的柏林電影節一樣的存在。
而身為舉辦方的彭哥列，自然是要一絲不拘事事親為力求一切都盡善盡美，菲列特在開場前兩小時便開始指揮著傭人進行會場的佈置，守備人員更是一分一秒都不能閑著，早早便在獄寺滴水不漏的準備和檢查工作安排下各就各位。
像VONGOLA聚會這種超等級的場面，無孔不入的記者自然少不了。只見會場外一片片刺眼的白光接連不斷地閃出，快門的聲音源源不絕，記者們各個使出渾身解數，企圖在守備人員的阻撓下拍下一張清晰的VONGOLA老大的照片。
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妄想。伴隨著「滾！」這樣的暴喝，訓練有素的守備人員逐個奪下相機，膠捲被一一拉出來報廢掉了。
然而，記者們的工作熱情並沒被擊退，反而越來越有衝勁，不能照相？好，那他們就用畫的或者寫的！再怎麼艱難也要完成一篇報導！
「實在是太值得尊敬了……」
十霧穿著那套藍紫色的禮服站在門邊，發出由衷的讚歎。
一對對男女陸續進場，會場內賓客越來越多，大部分來賓已經開始相互寒暄。但是，十霧卻沒有心情去湊合。她強忍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寒氣，半壯膽似的咕噥著，「雲雀大人何時才到？」
看到入場處都是一對對的男女，十霧不由得悲從中來。雲雀警告她不准遲到，可他自己呢？根本沒出現！就連草壁也不見人影！
原本她也打算就這樣走開，但想想，萬一雲雀在最後關頭出現，卻發現她不在而事後報復怎麼辦？十霧課不敢拿自己的命玩，還是決定在會場入口附近等待雲雀出現。可是，從她站在這裡開始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二十分三十六秒，連個衣角都沒見到。
更慘的是，在她的男伴把她給遺忘了的同時，愛看戲的老天還安排了餘興節目自娛。
十霧僵硬著身體轉首環視了場內的女性生物。除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之外，她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在男伴看不到的地方對她發射怨念死光。
現在，從她面前經過的女同胞是愛麗絲。十霧一見到她就下意識縮了縮身子，扯著比哭還難看的笑朝她打了聲招呼，結果回饋回來的是隱藏著無限怨氣的必殺眼神。
「¤口¤你居然真的穿著首領送你的禮服來參加舞會——？！！ 」
迎面撲來的怨念風暴幾乎把十霧給一口吞噬掉，她趕緊躲到了大理石柱子後面。好半晌，十霧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匆匆掃視了一下四周。很好，愛麗絲撤退了。
正要舒出壓在胸口的一口氣，沒想到冷不防又對上一雙抹著淺藍色眼影的媚眼。
來人是彭哥列第一美人•雨守部門的洛蓮，一襲流水般的淺藍色緊身長裙，因為低胸設計而露出細白纖長的脖子，上面戴著細細的網狀珍珠項鍊。裙擺在小腿處開始散開，燈光下閃動著細碎的藍白色光點，配合她曼妙的身材仿佛像是童話中的人魚公主般柔美動人。
十霧聽說過洛蓮的美名，也知道她不僅是以美貌著稱，溫柔親切的性格更是迷倒了不少雄性未婚人士，不由得松了口氣朝她打招呼。
「洛蓮小姐你好……」
［嗶——————！！］
危險警報驟然響起，十霧萬分驚悚地見證了第一美人傳說的破滅。
聽見了她的招呼聲，洛蓮先是優雅地轉過頭來，待看清打招呼的人是她的時候，在她的男伴看不見的角度裡忽然就變了張臉。
「¤口¤你就是那個在骸大人發燒時做了［ＢＩ——］［ＢＩ——］還有［ＢＩ——］的事的千司十霧吧——！！」
尖聲驚叫直接傳進腦海裡，十霧頓時臉無人色。
不過，事實證明，頭頂那塊欺騙世人的藍色東東還留著最起碼的ＲＰ，畢竟弄死了玩具就沒樂子了——這時，兩輛豪華的黑色加長車先後停在酒店門口，把在場所有女性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
第一輛車中，首先下來的是一位黑髮青年，非常年輕的俊臉上佈滿寒冰，碧綠色的眼睛用不耐煩的死光逼退想靠過來的女性賓客。緊接著，從另一邊車門中十分自然的邁著長腿跨出車廂的則是一位跟黑髮青年不同風格的金髮男子，笑容溫和得體卻不失威嚴，一舉目一投足都盡顯成熟男子的風範。現場響起一陣讚歎聲，只不過，當他從車裡迎接出一個表情冷淡的褐發女子時，讚歎立刻轉變成哀歎。
騷動卻還未停止，反而在第二輛車中出來的人現身時推向了另一個高-潮。當那個青年抬起頭的瞬間，一股強大光芒橫掃全場。
白色的西裝，精緻得幾近巧奪天工的五官，線條柔和的臉龐有著白種人特有的白裡透紅，跟洋娃娃一樣完美無暇，卻不帶一絲女氣。灰色的眼眸波光迷離仿如蒙上一層迷霧，淡金灰色的頭髮隨著動作輕輕搖動，仿若碎了一地的月光。
就在十霧被強大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的時候，一道愉悅的清亮男聲從身後傳來。
「——歡迎你們的到來！」
澤田綱吉從眾人讓出的道路上走向門口的四個人，裡包恩也在旁邊。澤田綱吉首先過去跟金髮男子擁抱了一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好久不見，迪諾先生。」
「好久不見，綱。看到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
金髮男子·迪諾滿面笑容地回抱了澤田綱吉一下，從兩人的相處看來，他們似乎很熟。這個金髮男子是彭哥列的同盟家族、第三大VONGOLA加百羅涅的首領，同時也是裡包恩的學生、澤田綱吉的師兄。
澤田綱吉轉頭，對金髮男子旁邊的黑髮青年和褐發女子寒暄道，「近來還好吧，菲羅，拉拉薇爾？」
「還好，除了有時差點被爆炸聲震到失聰。」
相對于黑髮青年的語氣僵硬，褐發女子的回答雖然有些冷淡但卻異常恭敬。
「一切安好，但願澤田大人也每天過得開心。」
根據他們的名字，十霧勉強記起曾經見過的資料上寫的東西，那個黑髮青年是第四大VONGOLA茨蘭的下任首領·菲羅，迪諾的女伴則是前瓦利安成員兼現任加百羅涅管家·拉拉薇爾。至於最後那個金髮青年，十霧沒能認出他的身份。
當澤田綱吉走向金髮青年的時候，周圍忽然掀起了一陣波瀾。
「這不是朗羅菲斯的首領蘭斯洛特嗎？」
「啊，是啊。他可是很少出現在正式場合的，這次居然能邀請到他……」
在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澤田綱吉從容自若地向蘭斯洛特問好，「初次見面，蘭斯洛特先生，感謝你這次的出席。」
蘭斯洛特優雅地笑著回應，「我一直很期待跟你的會面，因為彭哥列有很多很新奇的東西，宴會也一向精彩，尤其是今晚。」
澤田綱吉微微揚了下嘴角，「希望今晚的宴會能讓你盡興而歸。」
「我也如此希望。」
蘭斯洛特笑著擁抱了澤田綱吉一下，就在這千分之一秒，他忽然抬眼往人群之中某一點看了一眼，然後在一片尖叫聲中放開了澤田綱吉。
十霧身邊皆是「蘭斯洛特先生在看我」的尖叫，雖然她有自知之明，但還是不能避免地打了個問號。總覺得，剛剛好像往她這邊看了過來……
在十霧疑惑的時候，迪諾一行人在澤田綱吉的帶領下走進了會場，身後跟著一群粘著蜜糖不放的蜜蜂和蒼蠅。
「澤田先生，我是薩茨家族的裡斯，想跟你談談關於熱那亞的事務……」
「迪諾先生，我是……」
「菲羅先生……」
伴隨著「澤田先生，裡包恩先生，迪諾先生」等等的叫喚，澤田綱吉等人身邊有越來越多人湧現出來，幾個人被賓客們包圍住。小人物如十霧，則被人群擠到了一邊。
「好誇張，只不過是個舞會而已……」
忽然，啪的一聲，燈光一下子全都熄滅了，剩下一束白色光束投射在臺上，出現在光束中心的是不知何時擺脫了眾人糾纏的澤田綱吉。
「歡迎各位的到來——」
清越的聲音在會場內響起，意味著聖誕舞會正式開始。
當彭哥列十代首領正在致辭，所有賓客聚精會神地傾聽的時候，十霧偷偷地溜到會場後方的餐飲區，動作麻利地收刮桌上的美食，然後一步步退離到更後方。
十霧所在的地方是休息區一處比較安靜的角落，轉身就是落地窗，靠近窗框的地方有一根大柱子，柱子與牆壁間掛著一幕巨大的簾幕。簾幕後是一排掛衣釘，上面掛著男士們的外套和女士們的手提包，十霧的手提包也掛在那裡。
「呼……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差點以為自己會被憋死在人群裡，十霧大大地呼出悶氣。雖然義大利是地中海氣候，會場內還開了暖氣，但從窗戶裡吹進來的風仍然很冷。冷風一吹，□□在外的肌膚立即起了細細的疙瘩。但是她卻不覺得冷，反而覺得頭腦清醒。
「食物——麵包、肉類、水果……嗚嗚，太讓我感動了！」
托那群妒忌心重的女人的福，她可是從中午一直到現在粒米未進。雖然說舞會很麻煩，但既然男伴不在，不用跳舞——意味著可以盡情大吃大喝。
十霧躲在簾幕之後開始大快朵頤。簾幕外，悠揚的樂曲緩緩升起，開場舞開始了。
透過厚重的簾幕，異常抒情的琴聲還是能夠隱約透出，但吵雜的喧囂卻像被過濾般模糊了許多。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十霧終於吃飽的時候，簾幕之外的音樂已經越來越小聲。她掀開簾幕瞅了瞅，舞池中只有寥寥幾人在跳舞，其餘的都在旁邊相互交談。
一個侍者在不遠處的人群裡穿梭著，十霧走出簾幕，正準備拿杯飲料解渴，一道人影卻阻擋了她的去路。
「——這位小姐，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平凡的臉上堆著刻意的笑容，閃著不知名光芒的雙眼不停地往她身上亂瞄，但那眼神卻又不像是含有□□意味。
十霧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趕緊拒絕道：「抱歉，我不太想跳舞。」
男人又一次擋住十霧的去路，「我可是很誠懇地邀請你，請務必答應。」
「可是我確實不想跳舞，身體有點……」
十霧還沒說完，手忽然就被抓住了。她瞪大眼，正準備義正詞嚴地教訓他一頓的時候，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在男人身後響起。
「哦呀，原來你在這裡呀。」
十霧不可避免地僵了僵身體，稍稍抬頭，就看見站在男人身後的人。
六道骸——敏感人物。
骸身穿一套深藍紫色的西服，優雅的身姿在暈黃的燈光掩映下顯得特別迷人。他帶著極淡的笑意問道：「請問，找我的女伴有什麼事嗎？」
男人立刻受到骸強大的氣場感召，鬆開了手，臉上笑容朵朵開，「骸先生！能見到您真是榮幸啊，ＢＬＡＢＬＡ……」
他劈裡啪啦說了一大串，骸只是靜靜地聽著，端著紅酒的姿態卻很是傲慢。等到男人說完，骸才懶洋洋地說了一句。
「鮑勃先生果然如傳聞所言，十分能說善道呢。」
男人聽後立刻紅光滿面，身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骸卻先一步開口：「不好意思，能否給點時間讓我和我的女伴單獨相處一會呢？」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男人忙不迭說道，但看得出來他很失望。
「失陪了。」骸拉過十霧，往十霧原先呆著的角落走去。
在中年男人徹底消失之前，十霧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捕捉到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詭譎神色。跟剛才的狗腿子形象完全不相像。
「這人是怎麼回——嗝！」十霧忽然極不雅地打了個飽嗝。
「真不淑女。」骸毫不客氣地批評道，「看來你的胃口不錯，不過好心提醒一句，暴飲暴食可是會引起體重激增的。」
「吃飯可是人生一大樂事，怎能馬虎了事？」
十霧馬上就忘了剛才想說什麼，習慣性地碎碎念過後，開始仔細打量了骸一番。
俊美魅惑的容貌、性感慵懶的風情、比例完美的身材、絕對非凡的身價……所有能夠拿來讚美男人身體的形容詞飛快地在十霧腦袋中跑了一遍。那光芒太毒辣了！
十霧打量骸的同時，骸也在打量十霧。
「果然是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夠了。」
骸轉變話題：「雲雀恭彌呢？」
「……不知道。沒見過他。」
「嗤。被拋棄了啊。」很不給面子地笑了起來。
「……」
雖然是事實，但好歹不要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啊。
「……不去應酬可以嗎？」
「那群無聊的VONGOLA有什麼好看的？如果是讓我試試三叉戟的鋒利程度，倒是可以勉強去看他們那些可憎的臉……開玩笑的，我還不至於蠢到做出會被阿爾科巴雷諾秒殺的舉動。」
「……這玩笑既不有趣也不好笑。」
「看到你這傻到極點的表情，對我而言真是最好的娛樂。」
可惡的男人！
會場內氣氛一派優雅祥和，而一簾之隔，這裡卻詭異至極。十霧遭受到強力打擊已經說不出話了，而骸靠在柱子上，什麼也沒說。僵持的局面維持了有數分鐘之久。
「砰————！！」
一聲響炮驀地在身後的窗外爆開，十霧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扭頭朝聲源望去。夜空中，一朵明黃色的花火慢慢地凋零，緊接著又響起一聲炮響，只見伴隨著爆破後的劈啪聲，濃深如墨的夜幕上，由中心到外側，逐層展開，綻放了滿天的璀璨光華。
「不靠近點看嗎？」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骸隨手揭起簾幕，讓出一條道來。十霧看了看骸，從他身邊走了出去，走到落地窗前。
果然，視野開闊了，感覺就完全不一樣。第一發煙花還沒落盡，第二、第三、第四炮已經接連騰空，隨著那一聲聲的炮響，整個天空都被焰火照亮了。一團團盛大的煙花像一簇簇耀眼的燈盞在夜空中亮著，一叢叢花朵盛開並飄散著金色的粉沫。焰火在夜空中一串一串地抛灑而出，拖曳出道道長長的流金色彩，而後漸漸湮滅於漆黑之中。
右手臂上忽然有熱源靠近，不用轉頭也知道，骸現在正站在她的身邊。
「你喜歡煙火？」
十霧不由自主往反方向縮了縮，「還好。」
骸並沒有往她那邊看過去，眼睛注視著在夜空綻放的煙火，安安靜靜的。
就在十霧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骸忽然吐出的一句話卻讓她愣住了。
「你有事想問我。」
十霧注意到他用的是肯定句。瞬間的驚訝過後，她沉著聲音回答道：「嗯。」
「雲雀恭彌跟你說了什麼吧？」
骸低頭看了看十霧，她的表情告訴他，他沒有猜錯。
「那麼，你想問我什麼呢？」
十霧深呼吸口氣，「我想知道，我的身體到底有什麼異常。」
骸忽然笑了，「你只想知道這個？所謂的約定，還有村紫一雅的事都不想知道？」
背光使十霧看不清骸的表情，只有一雙異色眸子閃爍著攝人的光彩，裡面仿佛有些什麼她看不透的東西浮動著。許久，十霧終於緩緩開口。
「我不想知道。」
骸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思考怎麼繼續話題。
「你只要「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十霧搖頭，「我不想使用能力。」
「不想？其實是不能才對吧。太不幸了。」骸嘴裡這麼說著，但眉頭難以覺察地皺了皺，「為什麼想知道原因？因為每個人都說你會死？」
十霧搖頭。「如果是過去的我，或許就此死去也不會感到悲傷，但現在不同了，我想再活久一點。我想和大家再在一起久一點。」
十霧非常堅定地回望他，眼睛沒有從與骸的對視中移開過一分一毫。
「所以，請你告訴我。」
骸沒有笑。
「為什麼要選擇我？想輕易得到答案的話，澤田綱吉才是最好的人選。」
「那當然是因為——」
窗外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又一朵碩大的花球在天空中轟然炸開，滿室盡是色彩斑斕的光芒。黑暗中十霧沒有溫度的嗓音穿透過無數的聲音，直接抵達兩人耳際。
「只有你能夠毫不猶豫地傷害我。」
彩色光芒之下，骸面無表情地回視同樣面無表情的十霧，而後恢復了笑容。
「不愧是笨蛋。」
骸伸出手抵住玻璃，順勢傾身向前，將十霧困在他和落地窗之間。十霧的背靠著玻璃，正面面對骸，身體兩側則是骸的雙手。
四目相對。
「不過，你不想知道村紫一雅的事是不可能的。因為你身體的異常跟她可是有很深的聯繫，不……應該說，你跟她，本身就存在著羈絆。從你成為她的家人的那天開始……」
十霧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腦海裡只回蕩著骸的話。
心臟一陣痙攣般的鼓動。
十霧微微張開嘴……
「啪——！！」
毫無預警地，像是懸疑劇一下子變成喜劇般的三百六十度轉折，一束突如其來的白色燈光驀地打在十霧和骸身上，刺眼得讓十霧忍不住閉起眼睛。
理所當然，兩人曖昧的姿勢也被迫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所有聲音忽然就全都消失了。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角落裡。
怎麼回事？
十霧遲鈍地浮現出這個想法，骸也似乎露出疑惑的眼神扭頭看向燈光來處。
一片靜寂之中，一道中氣十足到疑似注射了雞血般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興奮地響起。
『那麼，現在就請這對情侶上臺！！』
第２３章 平安夜激奏（２）
什麼豁出去的嚴肅心情全都沒了。
在彭哥列工作了將近兩個月，十霧自認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撼動她的神經，但在這個時候，仍不免感歎她的見識之淺薄。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不應在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出現的巨大噪音，就這樣響起了，接著臺上的地板突然啪喀一聲打開，只見某樣東西徐徐升起，那正是一個巨大的圓盤，上面裝滿了花俏的七彩閃燈，一閃一閃的燈光像在愚弄人似的。那面打磨得晶晶亮亮，怎麼看都應該是磁磚的牆壁也突然刷地掀開，然後就看到一面巨大的寫著「平安夜ドキドキ☆記分板」字樣的螢幕掛在雪白的牆壁上。
「各位久等了！！現在終於等來了緊張刺激心跳無限的活動時間！！就由我內藤龍祥帶領各位享受彭哥列式的激情平安夜！！Wonderland哦！！」
興奮得有些過分的司儀，以中氣十足的聲音大聲吼著那一嗓子。
雖然跟六道骸雲雀恭彌等等給人的感覺不同，但司儀也是個猛一看就能讓人愣住的人。有個性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髮型，身上穿著跟巨大圓盤一樣閃亮亮的燕尾服，配上同樣閃亮亮的手套，紅色的蝴蝶領結居然是七彩閃燈，還能配合著司儀的聲音有節奏地變換顏色。誇張得只能在惡整節目才能看到的服裝，可怕的搞笑藝人服。
這是搞笑綜藝節目現場嗎？
十霧幾乎無法進行理性思考。
「這可是我人生中採訪的第一對情侶，感覺到我現在的心跳嗎？那麼，我們先來採訪一下這位小姐。請問你的名字是？」
一個麥克風突然在眼前放大，十霧下意識就回答了，「千司十霧……」
「哦哦哦哦，你就是那個傳說中跟六道骸鬧緋聞、同時一腳踏三船、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千司十霧？跟我想像的很不一樣呢，更沒想到你的真命天子是六道骸！」
「我跟誰都沒有緋聞，而且我跟他也不是情侶，只是站在一起而已……」
「哈哈哈哈，不用害羞！不過，生氣也不要喲！」十霧的小聲辯駁被興奮度爆表的吼叫掩蓋過去，內藤龍祥自顧自說完，又將目光轉向一邊一直沒說話的骸，並用手肘撞了撞他，「再怎麼說，你可是這位鼎鼎大名的彭哥列家族霧守的女朋友，女朋友哦，你儂我儂的咧！咱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家小情人一根手指就能把我彈飛了！」
內藤龍祥邊說邊把身體扭來扭去，十霧隱約看到骸右眼有變換數字的趨勢，頓時黑線。不知台下是不是有人看不過眼，三枚風車刷地從下面射了上來，卻被內藤龍祥扭動身體躲開了。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內藤龍祥一扭腰，上半身啪地彈回原位，終於算是比較正常地走路說話，「那麼就讓我們正式開始心跳平安夜活動吧！」
麥克風又突然塞到十霧面前。「你沒有參加過彭哥列的活動吧？」
「嗯……」她很想問這活動是誰想出來的，太誇張了！
「不知道了吧？彭哥列有個傳統，在成員單數生日的當天或者重要節日會舉行宴會，參加宴會的來賓都要準備禮物或者表演，然後給參加來賓帶來的禮物或者表演打分，而其中拿到最高分的來賓就能從主辦人手中拿到豪華的禮物。順帶一提，拿到最低分的人要接受懲罰遊戲，甚至會被殺死哦！」
這是哪門子的遊戲！？
「看你的樣子好像迫不及待想要開始了呢！但是在開始之前，先來看看大家都準備了什麼禮物。」內藤龍祥拿出一疊檔，邊看邊念，「左胸口有一個準星圖案的白色西裝，意義不明的某水果製品，詛咒稻草人，傳說能夠看到幽靈的眼鏡……哦哦哦哦哦！居然看到珍貴度無限級的裡包恩的沐浴＆睡覺偷拍照！」
十霧眼前突然一陣漆黑，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頂著從底下投射在身上的惡毒視線，小聲向骸問道：「這人該不會嗑過藥才上臺的吧？」
骸居然撇開了視線，「不用嗑藥，他的大腦可以自行製造興奮劑。」
也就是說，他根本是「癲狂」「無厘頭」的化身。
癲狂無厘頭的化身又扭過來了，「我先來說明一下規則。這個圓盤是彭哥列的斯帕納先生友情提供，使用方法很簡單，只要戴上指環點燃火焰放在圓盤正中的感應器上，圓盤就會自動從裡面挑選跟使用者波長最相符的的禮物。被選中者要用抽到的禮物表演一個節目什麼的，其實只要是跟這樣禮物相關的事就行了，然後各位評審們會對表演打分。」
射燈刷地照射在不知何時佈置在主席臺前的座位上，那裡坐著的是澤田綱吉、裡包恩、迪諾、菲羅、蘭斯洛特和幾個不知道名字的人。十霧幾乎要掩面淚奔而去。居然就在首領面前……太羞恥了！
「那麼，請開始吧！」內藤龍祥驀地回身一甩手做出「歡迎！快點來吧！」的動作，所有目光都黏在十霧和骸身上。
……揹運至極。
對於事情發展成這樣，十霧早有預感，應該說自己每次有不祥預感每次都會成真。這並不是什麼預知能力，完全只是單純的揹運。噩運的散發者大概就是現在在她身邊的六道骸。一定沒錯。
「你……先……來……吧……」
骸很乾脆地戴上一枚指環，燃起深藍色火焰後將手覆上感應器，幾秒後從圓盤底部一個方形孔中掉落出一部小型的遊戲機。
「哦哦哦哦哦哦哦！居然一下子就抽中了王簽，這樣子要後面的人怎麼玩啊！」
「……可以請問你，這是什麼類型的王簽？」十霧代替骸問出共同的疑問。
「這是由多瑪佐家族首領也就是本人內藤龍祥設計、彭哥列的入江正一先生負責制作的模擬遊戲，也就是說，只要進入遊戲通關就行了，不需要表演任何節目。這就是王簽啊王簽！」
是嗎？似乎還挺輕鬆的。十霧把吊起來的心放下一點，接下來輪到她抽籤了。
經過三天的嚴格訓練，十霧已經能夠熟練點燃火焰，即使這火焰只能算是火苗。很快，銀盤子上便響起哐當一聲，一個鋼制小盒子掉了下來。十霧打開來看，裡面的東西落下來的時候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居然是一枚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銀灰色指環和一個上面沒有任何花紋的匣子，如果不是那匣子的其中一個面有一個小孔，她會以為這是普通的鋼制匣子。
「哦哦哦哦哦哦哦！」耳邊又炸開內藤龍祥的大嗓門。
……這傢伙好像沒進化好的鵝。
內藤龍祥的說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動，瞪著那匣子和指環的眼珠子幾乎要掉下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不，應該是天助你也啊！在幾百份禮物之中竟然能夠達成幾百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這可是蘭斯洛特·朗羅菲斯先生一直珍藏的指環和匣兵器，對這遊戲的使用者來說真是無敵金手指般的外掛啊！！」
十霧轉頭看向評審席上的蘭斯洛特，他正微笑著回視她，這笑容跟在澤田綱吉面前表露出來的笑容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還沒等十霧細究，忽然便被推倒在一張椅子上。
「呃？」十霧莫名其妙地看著兩個男子動作麻利地將一些儀器導線連在她頭上，並把她的雙手扣住！趕緊回頭去看骸，發現他也是一樣的待遇（居然有人能夠制服他！）。
不祥預感！
「……請問這是在幹什麼？」
內藤龍祥笑得很燦爛，「沒告訴你們嗎？這個遊戲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遊戲機，它是通過與玩家的精神連接，然後將玩家的意識體投影在虛擬的遊戲世界裡，簡單的說就是網路遊戲真人現實化！入江先生的技術真是太棒了，這樣匪夷所思的要求都能做到！更厲害的是，遊戲裡頭一切景象還能通過特殊投影機投影出來，也就是說你們通關的全過程將會變成電影讓我們觀賞！」
這才是只要通關就好什麼都不用做的真正意思嗎！？
「那麼倒數囉！３、２、１——心跳平安夜ｖｅｒ１.０版現在開始！」
不要啊——！
無聲地哀嚎著，十霧被捲入一陣精神漩渦之中。
××× ××× ×××
「啦啦啦∼啦啦啦∼歡迎來到內藤龍祥的Wonderland∼啦啦啦∼」
合成的電子音在半空中迴響著，各種各樣的鮮花隨風飄蕩，天空是晴朗的天藍色，色彩鮮豔的雲霄飛車以比汽車還要迅速的速度從頭上呼嘯而過。周圍是充滿夢幻氣氛與色彩的空間，輕快的音樂具現化成音符，四處跳躍著，燈球散發七彩光芒，還有玩偶走來走去。
這是一個與VONGOLA相當不搭調的兒童遊樂園。
十霧大大呼了口氣。果然不可相信內藤龍祥的品味……不，就算不是內藤龍祥的緣故，至少也要將「跟六道骸波長最相近」這個因素考慮進去才對的。
想到這，十霧忍不住偷偷瞄了骸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
「你的表情好像在說「這麼變態的品味果然是六道骸選中的東西」。」骸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平板地響起。
「我只是對於何時換了衣服感到驚訝而已。」
上天保佑她忍住不笑出聲！天啊，他這是什麼打扮！頭頂冒出一對貓耳，身穿露出一截腹部的粉紅色無袖緊身短皮衣，同色的短皮褲，屁股後面的貓尾居然還能動！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骸一貫涼涼的語調現在聽起來很是咬牙切齒。
十霧低頭看自己，身穿肥胖得誇張的男式西服，背上被迫馱著一隻大懷錶，頭頂同樣冒出一對動物耳朵，不過是兔耳。很明顯，她和骸的打扮正是愛麗絲奇遇記裡的貓和兔子，這種扮裝應該能取悅某些人。
怎麼說還是比骸好。
十霧一邊走一邊偷樂。
忽然，半空中響起撲哧撲哧的翅膀閃動聲，十霧抬頭，前面似乎有某種東西飛過來。等那東西飛得再靠近些時，十霧看清那是只鳥形機械人，外型比起鴕鳥的體型小點，身體圓滾滾的，不過它全身似乎漆成金色，還戴著一頂裝了閃燈的帽子。這個鳥形機械人停在兩人面前，以開朗的聲音叫道：「歡迎光臨。」
「內藤龍祥！？」十霧幾乎要抱頭抓狂。
那誇張到極點的頭髮，活力到極點的笑容，這個熟面孔此刻正安在一個鳥形機器人頭上。名副其實的人面鳥！怎能叫人不抓狂！
「我現在是導航人，請叫我小龍龍或者小祥祥。」鳥人龍祥開始進行了導覽解說：「本遊戲是以正義和邪惡、光明和黑暗之間愛與勇氣的戰鬥為主題，以第一站頭暈目眩迷宮鬼屋為□□，大魔王則是在終點的城堡，生與死的戲碼血淋淋上演——勇敢的少年少女啊，快去創造奇跡吧∼」
「做得挺不錯的嘛。」不知是不是自暴自棄了，骸可謂是笑得相當開心。他向十霧揚了揚下巴，「走吧。」
「喔……」十霧有氣無力地舉手回應。
進入迷宮，眼前立刻漆黑一片。
雖然牆上點綴著如螢火蟲般小小的燈光，但是卻不足以照亮整條通道，黑暗似乎無限地向前延伸著。空氣潮濕，冰冷的風從深處吹來，呼呼的聲音有點像鬼哭。通道內雖然有回音，但是因為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一片寂靜的環境更增添了通道的詭異感覺。
十霧手摸著的牆壁往前走，右手還是忍不住拽著骸的尾巴。她是不怕黑，但卻怕一路上突然竄出的鬼怪，太過逼真有時也是個大問題。
「真沒用，居然害怕這種人造的東西。」骸一邊走一邊唾棄她，但是卻沒阻止她抓著貓尾走。
十霧抖著聲音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到出口？」
「我怎麼知道。」骸很乾脆地回答，反過來問她，「這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十霧知道他在問她是不是使用能力也看不到，她只能搖頭，「不知道才問你的。」
骸慢悠悠地哼了一聲，一邊揮舞著三叉戟消滅撲過來的鬼怪幽靈，一邊前進。
沒走多久，原本狹窄的走道忽然開闊了，出現一個工廠似的地方。然而，這個地方卻再次讓十霧產生想暈倒的衝動——餐廳居然建造得活脫脫一個變態殺人狂的屠宰場。
場地很空曠，滿是鏽斑的地面上散落著刀具，一盞紅色的吊燈搖搖晃晃地懸掛在天花板上，周圍的空中吊著足以令人喪失食欲的屍體，支離破碎的仿佛被處理的食材一樣，還在往下滴著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背景音樂居然是小孩子的哭聲和刀砍在血肉上的悶鈍聲。
「哦呀哦呀，終於出現有意思的東西了。」
十霧笑不出來。這真的是夢幻樂園該有的東西？設計這座遊樂園的人，腦袋絕對有問題！
這時，背景音樂突然改變了，變成愉快歡樂的音樂，比起剛才驚悚的聲音，這個音樂更讓人發寒。接著，飛在半空中的鳥形機械人說話了。
「現在第一關正式開始，名為《心跳問答☆要說真話哦》！我會指定回答對象，思考時間限時一秒，請準備！事先提醒你們，如果你們說了假話我可是會發現的，因為能夠判斷真假的裡包恩先生就在我身邊，說假話被發現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這算什麼啊？讓他們在這種噁心的環境下進行輕鬆的問答比賽？！
無視了十霧的抗議，電子聲開始提問：「第一個問題請十霧回答！你剛才跟骸在接吻嗎？」
「……」
直拳！ＫＯ！
心情實在難以言喻。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該裝傻比較好？
「……沒有。」
「哎呀，真可惜。是真話！」
十霧仿佛可以聽見現場內起了一陣鬆氣聲。
「那麼接下來就由骸回答！」電子聲表現出難以言喻的歐吉桑似的的猥瑣，「你想跟十霧接吻嗎？」
異議！這是性騷擾！
「不想。」非常斬釘截鐵的回答。
「咦？怎麼可能，你在騙我吧？居然也是真話！」電子聲誇張地咋咋舌，接著又以更加活力的聲音問道，「這次來個刺激點的！十霧請回答，你現在對骸春心蕩漾嗎？」
鬼才春心蕩漾！
「……絕對沒有。」
「唔——！還是真話！？你們兩個沒病吧？沒有特殊性癖好吧？怎麼能如此沒趣？」電子聲停頓了好一會兒，「骸，你是正常男□□？還是說，你對十霧的平板身材沒興趣？」
每個人都只記著她的平板身材嗎！
骸朝十霧上下打量了一番，無比認真地說道：「的確很平。」
「……」
「哦哦哦哦哦哦！這可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世紀大實話！十霧你真是沒有女人味……啪嗤！」
十霧收回投擲殺豬刀的動作，拍拍手，「呼，安靜多了。」
第一關，強行通過！
××× ××× ×××
——遊戲之外——
十霧和骸的一舉一動都投影在巨大螢幕之上，無論是抱著怎樣的態度，大部分人都在認真觀看，偶爾應景地發出嗤笑或者噎住的聲音。
「……真愚蠢。」菲羅對這類無厘頭的東西毫無抵抗力，乾脆別過臉不去看。
坐在澤田綱吉旁邊的迪諾雖然也有觀看，但更多時間放在跟拉拉薇爾聊天上面，而其他幾個家族的首領除了黑線，還是黑線，面對裡包恩的詢問，只能嘿嘿乾笑兩聲。唯有蘭斯洛特一人，看得異常愉快。
「真有趣。」蘭斯洛特頗為詭異地笑了起來，「澤田先生，這次的宴會果然值得一來，讓我看到了這麼有趣的東西，真是讓我不知怎麼感謝你。不介意我拷貝一份回去給我未婚妻看吧？」
澤田綱吉瞥了一眼蘭斯洛特身後早已工作多時的攝影機，「當然沒問題。」
「我先代她謝過了。」
蘭斯洛特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有緩下來。又看了一會兒，蘭斯洛特忽然說道：「說起來，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些『更有趣的事』究竟什麼時候才會上演？在看過這個真人電影之後，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能給我演些什麼。」
澤田綱吉微微一笑，仿佛他們在聊的話題真的只是遊戲而已，「請放心，絕對會讓你滿意的。我保證。」
蘭斯洛特回以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
最後的音節還未完全消散在空氣中，就在這時，大廳各處的螢幕畫面忽然扭曲了一下，接著像遭到了干擾般更加劇烈地扭曲起來，最後一下子全變成了雪花。
大廳內開始響起陣陣低語，驀地，人群裡忽然爆出一聲驚呼。
「那兩個人好像不太對勁……」
澤田綱吉和蘭斯洛特同時望向舞臺，椅子上的十霧和骸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
一抹感興趣的微笑浮現在蘭斯洛特的唇角。
第二幕似乎開始了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5
第２４章 平安夜激奏（３）
——異變開始前一個小時——
「嘭、嘭、嘭————！！」
巨響連續響了三下，切開風的聲音伴隨著因爆炸產生的熱浪衝擊從身後飛快撲來。金紅色的火焰爆開的同時，數個黑影也被炸飛上天。十霧也不管搗住耳朵，只死死巴在鐵軌之上。
另一邊，三叉戟精准地刺中機器人殺手的致命之處，機器人殺手伴隨著劇烈聲響被打飛到牆壁上，當場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墜下高空的襲擊者殘骸又增加了一副。
「哼，虧你還是機械，真沒手感。不，就因為是機械才沒手感吧。」
骸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一腳踹飛腳邊的機器人殺手的腦袋。儘管他破壞了這麼多機器人，還是一臉不盡興的樣子。
「攻擊模式太單調了，如果這些廢鐵能從更刁鑽的角度攻擊，或許我還會稍微認真點。雖然你們跟那邊的膽小鬼不一樣，能毫不畏懼地攻過來，但是這麼弱實在很掃興。」
「膽小也沒什麼不好吧，至少不會傻到專門朝最危險的地方沖去。」十霧氣喘吁吁地站起來，因為打鬥，她的身上沾上不少機油，「這並不是遊樂園的表演節目，是生死相搏啊！生死相搏！」
十霧一邊碎碎念，一邊擦拭著手上的機油，同時也環視一下滿是硝煙跟油味的戰場——過山車。
沒錯。十霧和骸正站立在離地一百多米的高空上，腳下是只有一米寬的軌道，不僅要對付神出鬼沒的襲擊者，還要躲避時不時撞過來的過山車。好在，雖然不是這位強悍人士刻意表現出「以一擋百」怪物級戰鬥力，但四十多部機器人不消十分鐘就被全滅了。
第一關之後的其他關卡全都擁有VONGOLA世界最原汁原味的惡元素，血腥戰鬥奇襲暗殺等等，遊戲人物的攻擊防不勝防。之前聽內藤龍祥講解過遊戲構造，實際上，每個關卡的通關內容是隨機選擇的，大概是第一關的內容實在是太過愚蠢了，以致於所有類似這樣的選項都立刻被人工剔除了。
這時，被爆風波及的鳥形機械人搖搖晃晃地飛了過來。
『第四關，「血池地獄☆這是瘋狂殺人犯攻擊哦」通過！但我還是要說，你們實在是太無趣了，居然用手榴彈！為什麼不能出現什麼摔倒然後一邊說「哎喲好痛對不起」一邊露出小褲褲之類的超萌情節？！』
嘭，有一個手榴彈拋過去，鳥形機械人第Ｎ次報廢。
「你想讓我露出小褲褲的話，就應該為我準備啊。你想讓我□□入鏡嗎？雖然我不介意。」將數顆手榴彈上下拋耍的骸，一臉扭曲的笑容，越發猙獰了。
十霧聽得冷汗直流，難道說他現在裡面是真空……
沒等她被自己的猜測雷飛，骸忽然伸腳把她踢了下去，下一秒十霧已經身在軌道之外。
瞪視著站在軌道朝她揮手的骸，十霧瞬間墜落下去。
＆％¥¥％＃＠×＆＠＠¥——————！！！
「……嗚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惡呃惡惡惡惡惡……」
十霧蹲在燈柱旁邊，幹嘔個不停。
十霧對無安全措施自由落體初體驗記憶最深刻的一幕，就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被踹下高空，耳邊風聲呼嘯不斷，失重感和天旋地轉隨即而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地在眼前擴展開來，仿佛所有的東西在壓在眼前似的。
「……嗚惡。」
光是想像就想吐。
「吐夠了的話就去工作。從這邊往前兩公尺左右的牆壁，不管左邊或右邊都好，都給我炸掉。」
沒人性的魔王揪住她的後領，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然後塞了幾顆手榴彈到她手裡。十霧無言地看著他，眼睛變成「＝ ＝」狀。
「……雖然我知道你發神經、沒人性、喜歡把別人往死裡推，但這次也未免太過分了吧！從那裡掉下去可是會摔成餅餅的，說不定連渣渣都沒了！」
「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骸嘲笑道，「連根本不會受傷的遊戲也不敢玩，你的無能真讓我大開眼界。」
十霧反駁不能。
據內藤龍祥解說，這遊戲雖然看起來很血腥很危險，但其實意外地沒有任何危險性。所有攻擊都只是直接投放在意識之中的影響，並不是真的打在身上，所以遭受到攻擊也不會感覺到痛楚，頂多是受到一點精神衝擊而已，意識中的身體和現實中的身體都不會有任何損傷。
……但不代表她不會覺得害怕。從一百多米高空墜落，恐怖到足以讓她噩夢三天。
「哦呀哦呀，不知不覺就只剩最後一關了，真可惜，我還沒玩夠呢。」骸涼涼地笑了起來，然後瞄了十霧一眼，「怎麼還不去工作？」
「是、是……」十霧認命地執行骸派過來的任務。
又話說回來，十霧還真想不到骸有玩遊戲的天分。哪裡有隱藏道具、通關提示，甚至敵方ＢＯＳＳ必殺致命點在哪，他一看就知道，一路上簡直是過關斬將，根本沒有她發揮的餘地。對動腦不太行動手更加不行的十霧來說，骸從未像此刻這樣讓人覺得正直可靠過。
就這樣一路炸過去，很快便到了最後一關的場地。
最後一關並不是像之前的場所那般有著被牆壁地板天花板限制的四方空間，十霧登上山腳時才發現他們並非直接到達終極ＢＯＳＳ所在之處，城堡之前有一片廣闊的平原，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平原，但事實上在因為距離太遠而往水平線靠攏的某些地帶，隱藏著無數道戰壕。戰壕之中有隱約的閃光閃現，不知躲藏著多少士兵。
「這次的背景是戰場啊……」十霧無力。絕對會是人海群攻，這次真的要肉搏了。
相較於十霧，骸顯得很平靜，只是他身後甩動頻率加快的貓尾洩露了他的激動，「這樣才對嘛，總算可以好好紓緩因為陪你們玩這麼無聊的遊戲而積聚下來的壓力。」
骸的笑容燦爛度再往上飆，已經超越猙獰到達窮凶極惡了。
「雖然我不喜歡親自動手，但如果是人類的話，總比機器人殺起來舒服。看著生命在我手上慢慢流失的情景，我最喜歡了。」
「哦哦哦哦哦，最惡宣言出現了！不愧是心狠手辣內心充滿黑□□望的六道骸！」鳥形機械人躲過飛來的手榴彈，興奮地嘶吼著，「最後一關前奏曲，『戰場重現☆不要死哦』開始！！」
它剛說完，十霧身邊立刻就發生了爆炸，嚇得她抱頭蹲了下來。
平原的另一邊，聽起來該是指揮官的自大聲音發起了號令：「全軍前進！」
一聲落下，城門忽然打開了，一支騎兵隊出現在平原之上。伴隨著此起彼伏的爆炸聲，戰場上響起了整齊有力的踏步聲，濃煙之中怒吼聲四起。如果不是身處其中，十霧真想稱讚這遊戲的製作者，它完美地重現了戰場情境，對玩家來說真的有種自己投身於戰爭的感覺。
十霧看到那龐大的人數只想暈眩。而骸卻仿佛很享受戰場氣氛似的，眼看大軍就要逼近到眼前了，他還保持著扭曲的笑容慢條斯理地數著朝他們奔來的騎兵人數。
「不要這麼悠閒啊！這支騎兵少說也有五百人，而且騎兵後面還有步兵，我們只有兩個人！兩個人！能勝得了嗎？！」
骸很不滿地嘖了一聲，「只有五百人？連熱身都不夠。」
「五百人還不夠？」十霧快要吐血了，「你連匣子都沒有要怎麼對付人海車輪戰，就算是你也會累的吧？至於我就更別說了，抽到的指環連點燃火焰都不行，根本就是毫無用處！」
骸輕蔑地哼笑了聲，「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無能。」
說完，毫無預警地，整個平原像發生地震般劇烈震動起來，土地一塊塊地崩裂開來，一部分往上抬，一部分陷到地底下去，頃刻間山崩地裂。騎兵們被這場意外變故攻得措手不及，大部分都掉到深淵裂縫裡去了，沒掉進去的則被突然從裂縫裡噴出來的沖田火柱給吞沒。
十霧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幻術？」
「不是幻術。」骸解釋道，「應該說，本來是的。不過，這個世界是你、我、以及遊戲機相互間意識連接的基礎上構成的，既然我的意識是構築世界的一部分，那我自然就可以讓這個世界按照我所想的去運轉，甚至不用身體力行，只需要腦裡想著，就可以將世界毀滅。作用在同為意識的世界，發生的一切自然都是真實的。當然，這種影響是有限制的，貌似只有精神攻擊才能奏效。」
「太變態了……」
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微妙，不像是平日回擊她的發言般充滿戲弄。
十霧還沒來得及深究其中的含義，忽然，一連串咻咻咻的聲音從遠方急速傳來，十霧和骸都反射性地趴在地上，身後的大樹代替他們成為了攻擊的目標——被打成了蜂窩。
「這……」十霧完全無法跟上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抱著頭逃到一塊巨大岩石之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在古代戰爭時期，怎麼突然進化到現代戰爭？！」
咻咻咻的聲音連綿不斷，有如察覺到兩人的身影一般，槍彈從前方飛過來。這些子彈穿過空中，打在岩石上爆出火花，發出刺耳的聲音。不斷飛過來的子彈卻讓十霧沒有思考餘地。
真的變成戰場了！
十霧向四處搜尋骸的身影，卻找不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她看不到的前方，直面子彈的正前方！
十霧從岩石後探出頭來，看見的情景讓她狠狠抽搐了一下臉皮。骸無比迅捷地穿過密集的彈雨，單看背影也能看出骸非常的遊刃有餘，但他的攻擊正好相反，毫不留情，直刺要害。一個接一個，步兵們真的像自己撞上去般前仆後繼撲迎上骸的三叉戟，有的被捅破肚子，有的被爆頭，無一例外全都變成一團血肉模糊。
「實在是太變態了……」
十霧原本打算就這樣呆在岩石後面等骸清理完畢，不經意回頭看了看旁邊，立即被五雷轟頂。只見，原本已經支離破碎的步兵們一個個站了起來，沒了頭的跌跌撞撞走來，腸子都跑出來的也沒去管，沒了腳的在地上爬，這情景比生化危機還噁心。
這是哪門子的遊樂園！
「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
步兵們全體一致地重複著這句話，嘎吱喀哩的聲音響遍整片平原。
骸察覺到異處，立刻便退到安全地帶。十霧趕緊跑過去，第無數次喊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但還蠻有趣的。」
「敵人敵人敵人！嗶嗶，發現！攻擊對象！鎖定兩人！殺戮！殺戮！殺戮！」步兵們一邊叫著恐怖的話，一邊將槍口對準兩人，「敵兵就要抹殺抹殺抹殺抹殺！」
一顆子彈擦著十霧的臉飛過去，臉頰突然出現的一陣灼燒感讓她愣住了。她伸手摸摸臉，手指上有一抹紅色，她忽然意識到剛才的動作是多麼的危險。只要自己再稍微往前一點點，就是自己腦袋所在的位置上出現一道彈痕。
「內藤龍祥！！」十霧第一時間叫喚遊戲設計者的名字，「不是說不是傷害到人體的嗎？為什麼我會流血？！」
鳥形機械人啪地一聲出現在十霧面前，人頭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唔……應該是這樣沒錯的啊……難道會是程式出錯了？」
人頭的表情突然一變，像是發生故障的機器人般全身不停震動起來，眼睛轉得飛快，內藤龍祥驚訝的聲音從鳥形機械人口中傳來。
「連接……被斷開了……你們……小……」
聲音戛然而止。
鳥形機械人也停止了震動，人頭的神情卻變得異常呆滯，雙眼瞪圓。接著，一道從未聽過的聲音從人頭口中吐出，優雅沉靜的男子的聲音。
「真讓人懷念的重逢，一切都跟十二年前一樣。」
一瞬間，十霧全身僵硬。而骸則像是聽到了不該存在的聲音般，瞪向鳥形機械人。
這聲音是——
「該說好久不見嗎？應該是初次見面才對。幸會，千司小姐。」男子的聲音繼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這位也好久不見，六道骸。」
「我也沒想到能夠再見到你。」骸將某個名字要在齒縫之間，「真治淩。」
真治淩。
十霧雖然對這個名字沒印象，但是內心深處卻有某種感覺顫慄著。
「改變程式，倒像是你會做的事。這次的麻煩也是你造成的？」
「請不要用『也』這個字眼，在下什麼都沒做。」
骸一點也不相信。
「話說回來，閣下這麼悠閒可不行，建議回頭看看。」
十霧轉頭，看到城堡上閃過一點亮光，緊接著一道奇怪的咻咻聲響起，亮光越來越明顯。骸也注意到了這個突發狀況，等他看清對方射來的是什麼時，微微皺起了眉頭。
「居然發射火箭炮……」
一瞬間，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平原上炸開，沖天的火焰和濃煙照亮了天空。爆破聲、炸裂聲、破碎聲，瞄準兩人不斷轟炸過來的炮彈，將整個平原炸出一個個深坑。十霧和骸立刻朝炮擊的反方向跑開，根本沒人想要迎戰。
開玩笑，如果是之前正常的還好，現在就是一下輕微的打擊都能傷到自己，更何況是不可能對抗的強大火力。要不是通關前不能退出遊戲，十霧早就跳起來掐住內藤龍祥的脖子了。
骸一邊跑一邊說，「喂，妳這沒用的東西，你馱著的那個懷錶難道就沒有一兩個有用的技能嗎？」
「要是有的話早就用在你身上了啊！你幹嘛不說自己，為什麼不能從眼睛裡發射死光這樣的少年漫畫裡面常出現的必殺技啊？！」
「用地獄道的確能做出那樣的效果，但實際上卻毫無用處。」
兩人的身後，爆炸聲響徹雲霄。空氣中的震波甚至震到心臟去了，要說不覺得恐怖，那絕對是騙人的。這真的很恐怖。
砰的一聲，炮彈在附近炸開。對方發射前似乎瞄得挺准的，兩人已經採取相當大幅度的回避動作，但炮彈就是緊追不捨。
骸一邊跑，一邊說道，「我實在不怎麼喜歡被瞄著打，雖然這方式挺合我口味的，但還是要把發炮的人統統幹掉。」
「那也得逃得掉再說！……咦？」
正當十霧拼死奔跑的時候，突然全身出現漂浮感。不對——正在往下掉？！
腰上忽然傳來一股拉力，骸抱著她在岩石間跳躍著。
「這是那個叫真治淩的人弄出來的嗎？」十霧問道。
「誰知道。」骸冷笑一聲。
正在爭吵的時候，從前方的岩石群中忽然竄出一大群步兵，像狼般朝十霧和骸撲來。骸右眼中數字變換，數道火柱隨即燃起，大部分步兵們都被捲入了火焰之中。而在此時，十霧驀地看到一枚炮彈直直地朝他們飛來，以他們現在處於半空中的狀態根本無法回避。
十霧的瞳孔不自覺收縮。
嘭——炮彈在空中爆炸了，火焰之中混雜著鮮紅的血花散落地面。地上落下一片殘肢肉塊，是被火箭彈命中、炸個粉碎的步兵的肢體，但裡面沒有骸和十霧的。
在炮彈即將打到他們身上的時候，出現了很奇異的情景。炮彈如所料想般爆炸了，猛烈的勁風和碎片撕碎了好幾個人，但骸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威脅，連微風的流動都經過不了他的身邊。壓爆人體而噴濺出來的鮮血朝他灑來，卻像打在一層看不見的防護屏似的，全都被隔絕在一米之外。
骸穩穩落地，看向懷裡不停發抖的十霧，「是你做的？」
十霧沒說話。她也根本沒辦法說話。每一塊肌肉所發出的慘叫把她勒得緊緊的，只差沒倒地抽搐了。
原本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的力量忽然發揮不出來，像是被什麼堵在了身體裡抽取不出似的，在她拼盡全力而高度集中精神時，眼前的世界忽然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樣，似乎有某個覆蓋著周圍景物的東西整個破裂開來，緊接著就是一股劇痛從體內傳來。
骸也發現了十霧的不妥，驚訝的神色頓時浮現在臉上。他看到的是戴在十霧左手上的指環，上面正忽隱忽現地冒著紫色的火焰。
——雲之炎。
十霧沒有發現指環的異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減輕痛楚上，左手上的一丁點疼痛基本上被她忽略了。
「真蠢，都什麼時候了還要使用能力。」
充滿惡意的嘶啞女聲忽然迴響在十霧腦裡，她渾身一個激靈。
這不是在骸記憶中出現的那道聲音嗎？
那道可怕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的死期又提前了哦。」
第２５章 平安夜激奏（４）
「十二年後，你又來攪局嗎？」
被劇痛弄到意識潰散之間，十霧恍惚聽見骸異常冰冷的聲音說道。但是她沒辦法集中精神去聽，能保持清醒已經是極限了。
「不去聽聽他們說話？說不定能在死前知道你的死因，做個明白鬼不是很好嗎？」
嘶啞女聲仍然在腦海裡惡意地低喃著。她說完的同時，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身體內部不斷湧起擠壓般的痛楚，十霧幾乎能聽見骨骼、肌肉所發出的慘叫，像被人抓住四肢往外扭的木偶般，嘎吱嘎吱地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佔據八成知覺的視覺被剝奪之後，那種痛楚更顯誇張。
「聽不見嗎？嘖嘖，真是脆弱。」
煩死了！不要隨便在她的耳邊亂叫！
十霧被嘶啞女聲弄得非常煩躁，很想尖叫出聲，但喉嚨像被扼住了般，發不出慘叫。不知是不是因為注意力被轉移的緣故，十霧覺得精神負擔減輕了少許。就在這時，她能聽見黑暗中的聲音。
『不去理千司小姐真的行嗎？她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聲音聽起來就在身邊，那道表現出人類感情的電子合成聲，十霧記得骸是這樣稱呼它的——真治淩。而在它之後，骸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沒這麼容易死的。」骸的聲音雖然帶著笑意，但聽起來卻很恐怖，「你讓我感到噁心，利用人的意識漏洞攻擊對方，不是你最擅長的把戲？你現在又想用這個來製造騷動妨礙我？」
『要怎麼說才能讓閣下相信在下什麼都沒做，老實說，在下對閣下以及千司小姐完全沒有興趣。會插手這件事確實是因為故人的請求。千司小姐似乎被身在暗處的某些人視為威脅，或許會因此製造出不小的麻煩，比如說現在以及將來。』
「很抱歉，我是個陰謀論者，不相信像你這樣狡猾的人內心也會有『良心』和『守信』存在。直說好了，這次的宴會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或者說，你想從委託人那裡得到什麼？」
『『得到什麼』？』電子合成聲停頓了一下，像是苦笑般說道，『在下早已失去了肉體，最想得到的東西也已從這世上消失了，所有物質上的事物在我眼中都如塵土。說到這個份上，閣下還是不相信在下嗎？』
「這兩個傢伙真虛偽，讓我想起了那個討厭的男人。」
嘶啞女聲像是邊看電視劇邊發表評論般悠閒地說道，她突然□□來遮蓋過真治淩接下來說的話。十霧忍不住在腦海裡直接大吼道：不要像背後靈一樣嘰歪！
「很有膽量。」
嘶啞女聲只說了這麼一句。如果能人形化，那張臉上一定會是扯起一邊嘴角的窮凶極惡的冷笑。不過她接下來說的話讓十霧吃了一驚。
「多少年沒人這麼反抗過我了，就當作是給第一個吃螃蟹的勇者的獎賞，在被吞噬前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
盤踞在腦海裡的沉重感忽然消失不見，十霧感覺眼前慢慢透出一絲光亮，聽覺也敏銳了些許。於是，她忍受著劇痛和灼燒感關注起身旁兩人的對話。
「我是想稱讚澤田綱吉聰明，但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還是因為那群野狗太過愚蠢。嗅到肉香就兩眼放光，一個個跑來送死。」
『坦率點稱讚閣下的首領吧，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身邊的資源獲取最大化的利益，非常合格的VONGOLA作風。雖然被利用的物件是約定中心人物，但總算屬於約定範圍，所以才更加讓在下佩服彭哥列十代首領的勇氣。』
「你的委託人是朗羅菲斯的蘭斯洛特吧？」骸突然問道。
兩聲短促的笑聲響起，那個聲音似乎在嘲笑骸般回答道，『那個人跟這次的事脫不了關係，但在下可以告訴你，不是。』
「是嗎？」骸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被嘲笑的怒意，反而也帶上了冷冷的嘲諷，「原來是她。」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著回去的下場。話雖如此，但電子合成聲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擔心。那個聲音繼續說下去，『雖然現在外頭的人看不到這裡，但想必彭哥列十代首領和在下的委託人都猜到了遊戲裡發生的事，說不定已經展開行動了。不過，兩位還是努力想想辦法吧，在下的工作只到這裡為止，至於兩位怎麼逃出去就不是在下該管的事。』
「廢話……消失吧。」
這時，忽然響起刺耳的金屬敲擊石頭的聲音，「喀」的一聲，鋼皮被利器刺中的聲音以及零件四處飛散的聲音傳進了十霧的耳裡。
仿佛被這聲刺耳的聲音激發一樣，十霧突然全身痙攣了一下，全身的痛楚一下子劇增。胸口一陣劇烈的心悸，響雷般的心跳聲像是沒有停頓間隔般在耳邊炸開。
『真……粗暴……』
電子聲開始扭曲，仿佛受到干擾的聲波般變成奇怪的音調，而且聲音越來越小，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斷掉。十霧在劇痛和混亂之中，非常艱難地捕捉他們的對話。
『閣下是在擔心千司小姐吧？……以她現在的身體，什麼時候……崩潰……也不奇怪……不過閣下擔心的應該不是……是更為單純的……』
聽不見！好痛苦！聽不見！好痛苦！聽不見！好痛苦！聽不見！好痛苦！
十霧不停地急喘，但吸進去的氣卻遠遠沒有呼出來的多，同時，一股奇特的燒灼感從左手傳來，迅速蔓延到全身。整個人像被包在火焰之中，炙熱無比，熱到了極致反而感覺有股寒氣從左手上竄起，雖然皮肉並沒有被燒傷，但卻有種要被從左手開始一點不剩地燒成灰的很真實的恐怖感。
「……你……火焰……」
耳邊好像有誰在說話，十霧覺得應該是骸，但睜得大大的雙眼就算對著他，也無法在視網膜上留下任何影像。視野裡無數意義不明的色塊在快速晃動，腦子無法思考，身體像是感覺不到似的，十霧連自己在地上抽搐得四肢扭曲都不知道。
忽然，一連串單獨的畫面流進來，十霧馬上意識到這是骸的記憶，想停止卻完全不受控制。這次失控也跟以往不同，流進來的記憶簡直是源源不絕，不管十霧能不能接受，巨大的信息量一瞬間便全數塞進她的大腦。
不單止骸的記憶，連同一些很奇妙的無法理解的東西也一併灌了進來。許多不曾見過的人，不曾見過的風景，不曾經歷過的事，這一切莫名其妙地進來了，然後強迫她去看。
「你害怕嗎？」
那道嘶啞的女聲冷不防響起，在一片混亂之中尤顯清晰。
你到底是誰？！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已經不存在的人是不需要防備的。」
那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東西？！
「我什麼也沒做，這是你自己的問題。」
我根本不想看這些東西！
「你要一直看下去，永遠不要想著逃避。因為，這是你無法逃避的罪。」
她的罪？
十霧只想冷笑。
——「你會死得很難看。」
——「你有問題。你會死。」
——「你的死期又提前了。」
不知為何，不同人說過的話閃過。十霧並沒有被打擊到，相反，奇異地被刺激出反抗的動力。
她才不會死！如果要她連自己缺少了什麼也不知道，然後在什麼都無法做的情況下，要她在這黑暗之中愚蠢地死去，這種事情她絕對不允許！憑什麼要她為根本不清楚如何得來的罪名負責？！要懲罰她至少要清清楚楚說出她的罪名，審判她！就算是罪人又如何，就算會被拋棄也無妨，她已經不會再想著放棄生命了，她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不管犧牲什麼，都要回到他們身邊！
「聽起來好像挺有氣勢的。」嘶啞女聲冷笑道，「那麼，就讓我看看好戲吧。」
說完，身上的灼燒感忽然消失了，隨後黑暗再次向她撲來。
××× ××× ×××
「入江大人！請儘快趕到會場！」
在一個黑西裝男人的帶領下，紅褐色頭髮的青年下了轎車就在大堂上快速奔跑著，他身上胡亂穿著一件外套，裡頭是睡衣，顯然是被臨時從被窩中拽起來。
在被吵醒的時候，入江正一單是從男人的臉色就能感覺到「大事不妙了」，聽完他的敘述後更是二話不說立即趕到舞會會場。
「裡包恩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入江正一在宴會廳門口見到等待他的裡包恩，立刻不掩焦急地問道。
裡包恩嚴肅地說道：「二十分鐘前，程式被人為改變了。」
「怎麼可能？那個遊戲應該只要啟動，就無法從外部入侵才對！而且遊戲是在意識世界進行的，靠的是遊戲玩家的死氣之火，並不需要電力支援，怎麼會有人能闖進相連的意識之中？！」
裡包恩壓低帽檐，「就是因為她做得到，才會被改變。」
入江正一並沒有仔細聽裡包恩說話，對他來說修復程式更為重要。入江正一馬上趕到臺上，所有螢幕都是一片雪花，帶著儀器的兩人完全沒有知覺，其中一人還不停地抽搐，全身包裹在紫色的火焰之中。
入江正一毫不遲疑，十指如飛地在操控版面上操作著，螢幕上不斷地跳出對話方塊，但還是無法讓兩人醒來。
會場一片混亂。
而在混亂之外，有一人卻悠閒地倚靠著陽臺圍欄看著亂成一團的眾人，仿佛在看一場鬧劇一樣。從落地窗透過來的燈光映照在他的頭髮上，帶出一片炫目的金色流光。
「終於動手了嗎，蘭斯洛特·朗羅菲斯？」
一道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蘭斯洛特轉頭，站在不遠處一臉戰意地看著他的是一直沒出現的雲雀。
「沒想到你也會出席這種舞會，真出人意料。」蘭斯洛特微微一笑，似乎不把雲雀冷酷的眼神放在眼裡。
「跟著千司十霧果然能碰到你，居然讓我找了這麼久，像只蟑螂一樣會躲。」雲雀直視蘭斯洛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殺意。
「哦？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對不起，我一點也不知道。讓你嘗到敗績真的如此難以忍受，難受到非要找到我然後殺了我不可？」
「不要太過高估自己，你還沒有讓我這麼做的價值。」雲雀冷冷地否認道，「我要找的是那個女人。」
「你的執著心簡直比女性還要強，不得不說，你讓我大開眼界了。」蘭斯洛特揚起下頜，變成帶有蔑視的角度對著雲雀，笑容染上濃濃的挑釁意味，「若你想找我廝殺一場然後再度落敗，我隨時奉陪，但若是想見她，很抱歉，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事。身為騎士的我，當然是要守護在公主殿下身邊，像妄圖攻擊公主的惡狼，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雲雀並沒有被蘭斯洛特的態度和話語激怒，他也笑了笑，說道，「那女人不行的話，換成千司十霧也勉強可以。據說她比那女人更強？如果是真的，我絕對歡迎；如果是假的，我會殺了她。」
一瞬間，蘭斯洛特的微笑變得像刀鋒般刺人，從裡面慢慢滲出一絲陰狠，灰色的眼眸露出若有若無的殺意。
雲雀笑得更愉快，一對拐子隨即亮了出來。「這就對了，我來找你可不是來浪費空氣的。」
面對雲雀如火般燃燒的冷冽眼神，蘭斯洛特毫無動靜，只是目光交接處，仿佛能看見實體化的電火花激烈碰撞。
兩人正在對峙的時候，忽然有人從會場走了出來，打斷了兩人的眼神比拼。
「請住手，雲雀學長。蘭斯洛特先生是彭哥列目前的合作夥伴。」
雲雀斜斜睨了澤田綱吉一眼，因為被人打攪了而語氣不耐，「我沒有義務陪你們玩鬧，我的目標就只有一個，就是村紫一雅。」
「我明白。」澤田綱吉平和地應了一聲，褐眸裡卻是不容拒絕的厲芒。「村紫小姐很快就會來彭哥列，只要耐心等待，必定能見到她。為什麼一定要將事情弄得更複雜？村紫小姐會來的前提是彭哥列遵守了約定，你應該不會讓難得的機會告吹吧？」
雲雀微眯起眼冷冷地審視著澤田綱吉，澤田綱吉也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一會兒後，雲雀忽然放下舉在胸前的拐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見雲雀離開，澤田綱吉偷偷松了口氣，轉身對在一旁看戲的蘭斯洛特說道，「剛才的事請當作沒發生過，可以吧？」
蘭斯洛特笑著擺擺手，「不要緊，我完全沒有生氣。」
「那麼，我們來談談再之前的事。」澤田綱吉走近一步，以往一直溫和笑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遞給蘭斯洛特一張紙，「逮到那些妄圖襲擊彭哥列的傢伙的尾巴了。」
蘭斯洛特打開來掃了幾眼，然後又折了起來，「這些就交給我吧，我會將丟失的東西連同他們的屍體一起地帶回來，大概一陣子就能結束了。」
蘭斯洛特看也不看澤田綱吉一眼，找出了打火機，嚓——一簇火焰在黑暗中跳躍出來，燃燒著那些資料。靜靜地等紙張與照片都燒成了灰燼，蘭斯洛特這才慢慢地轉過身。燈光映照下，他的臉被分割成光暗兩面，連帶著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
澤田綱吉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把那麼危險的東西交給十霧，你確定真的沒問題？那種東西……一不小心就會毀掉她。」
「你是指那個指環和匣子？」蘭斯洛特笑容未減地回答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她，所以才給她指環和匣子。不過你放心，那是專為「她」而製造的獨一無二的指環和匣子，絕對不會傷害到主人。而且……」
蘭斯洛特忽然很愉悅地笑了起來。
「雖然她的確不是什麼公主，只不過，灰姑娘好像也不錯。未經雕琢的原石，只要精心裝扮一下就會變得十分漂亮。當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一定會美麗得驚人。就如一雅所期待的那樣。」
——無法理解。
澤田綱吉看著他兀自愉快地笑著，心裡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這時，從蘭斯洛特的身上響起了《教父》的主題音樂——蘭斯洛特的手機鈴聲。澤田綱吉知道這是誰打來的，於是主動提出離開。蘭斯洛特一邊笑著目送澤田綱吉離開，一邊按下了通話鍵。
「進展如何？」
冷淡的女聲從手機話筒傳出，飄在深冬的夜風中有種讓人發抖的寒意。蘭斯洛特對手機另一頭的人的態度已經習慣了，不在意地笑了笑。
「灰姑娘就快要來個絕地大變身了，只要再耐心一點。」
「……是嗎？」
「話說回來，灰姑娘的惡姐姐什麼時候出場啊？」
「我自有分寸。」
蘭斯洛特正要說些什麼，這時他不經意瞄向會場，看到的景象讓他一時愣了愣神。
「哎呀……哎呀。」
「怎麼了？」
蘭斯洛特牢牢盯著突然更亂了的會場，好整以暇地說著相反的話，「你的騎士貌似有危險了，可以的話請來救我。」
「多行不良必自斃。」
對方毫不留情地批判完，啪地掛掉電話。
「太無情了。」
蘭斯洛特毫不在意地收起手機，這時，他看到有一個人影朝他直直走來。看清那個人影的表情和手上拿著的東西，蘭斯洛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莫非……我真的是壞事做太多了？」
那個人影已經走到他面前，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接一戟過去。蘭斯洛特不知拿了什麼招架住，鏘的一聲，雙方的武器都被反彈開來。
蘭斯洛特笑眯眯地對那人說道，「來為灰姑娘出氣嗎，魔法師？」
被調侃的人扯出一抹扭曲的狠笑，右眼裡數字變換。
「我只是來告訴你，以後要讓我殉情記得另外找一個臉比較好看身材不這麼幼兒的人。」
第２６章 不是意外的意外
疼痛。
腦袋非常疼痛，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肆意地□□腦中似的，身體似乎也在同一時間開始劇烈抽搐。感覺像是缺失了手腳的娃娃，四肢沒有存在的感覺，中樞神經卻能接收到疼痛。很奇妙的體驗。
被迫大睜的雙眼前是一片漆黑，頭頂上方有一點小小的白光，但卻逐漸地離她遠去。
必須掙扎……她必須要掙扎才行……
意識是這麼想著，但身體卻不受控制，沉向更深的地方。
「……十霧。」
遙遠上方的光芒深處似乎有什麼在緩緩浮現出來。明明憑她的視力是看不到那東西的，但她分明聽見心中有一道聲音在說「是我」。
是他。
她知道那是誰，也知道光芒之中的是一雙異色的眼睛，左眼深藍如海，右眼鮮紅似血。與那雙幽靈般的眸子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她覺得其他任何地方一刹那間全變成一片黑暗，就連那片光芒也不復存在，惟有這一雙眼睛散發著晦暗不明的光。
「……骸？」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說出聲，但光芒裡的那人回應了。
「不要擅自闖進別人的夢裡。」
在腦海裡直接響起的聲音很冷淡，但抓住她右手的那只手雖然也很冰冷，但卻讓她真實感受到身體的存在。
他們脫離遊戲了嗎？舞會有沒有掀起騷動？有給首領添麻煩嗎？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是誰？還有那個邪惡女王又是……有很多很多東西要問，如果可能她簡直想揪著六道骸的衣領質問他，但現實是，她只能等待那道聲音慢慢地低弱下去。
那只手將她一點一點地拉出那片黑暗。
「你還要賴在這裡多久？快給我滾出去。」
身體越來越往上浮，視線中的光亮也隨之增強，模糊了眼前之人的輪廓。
「快點離開吧。」
那道聲音又說了一遍，拉住十霧的那只手也鬆開了。
等一下！她還什麼也沒說！
十霧反射性地朝聲源處伸出手……
——啪！
一聲脆響，正準備查看蜷成一團的十霧到底怎麼了的拉爾頓住了身形。
她黑著臉，準備拍開按在臉上的那只手。這時，chuang上一直昏迷的人忽然大叫了一聲，猛地抽回手，滿臉驚恐地瞪著拉爾。
拉爾皺眉，又一次向十霧伸出手，在碰到十霧之前再次被使勁甩開。看十霧的表現，拉爾大概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對被毫無理由地甩開關懷之手感到非常的不爽。於是，拉爾使出一貫的招數——鐵拳制裁，結結實實地一拳打在十霧頭頂。
「給我冷靜點，蠢材！」
這一拳的效果非常好，十霧似乎在熟悉的痛感中回過神來。她先是不確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接著拿滿是懷疑的眼神看向拉爾，結果又被施予一記愛之拳。
「……看不見了？」
十霧精神恍惚地喃喃道，忽然右眼上下眼皮被撐開，緊接著一道光照了過來。右眼過後，左眼也受到同等的待遇。毫無人性的檢查過後，雙手捂眼的十霧聽見身邊響起一道似曾相識的嚴肅女聲。
「好了，算是沒事了。」
十霧猛地抬起頭來。滿室陽光的病房內，除了拉爾之外，還有兩個人——卡蕾，裡包恩。
「雖然目前顯示身體各項機能皆為良好，但考慮到千司小姐遭受的精神攻擊強度，我建議最好再住院兩天觀察。」
卡蕾停下在病歷卡上書寫的手，抬頭掃視了拉爾等三人，鏡片一閃。
「為確保千司小姐能得到充分的休息，會客時間請控制在二十分鐘之內，請把握好時間。」
言下之意是，說完就滾。
卡蕾以四平八穩的語調說完，又叮囑了十霧一句「住院期間不要讓我看見你到處亂跑」，便帶上門離開了。
「骸呢？」十霧第一個問起他。
「他跟某人打了一架，再呆在一起怕會出亂子，被綱請去了執行任務。」
裡包恩說完，托著腮跳上chuang尾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十霧，稚嫩的臉看不出心裡轉的什麼心思。
「雖然本來就打算等你醒來就告訴你一切，但看你的樣子好像對這個並不好奇。」
「已經知道了的事情不需要再問了。」十霧坐起來，回答得有些冷淡。
遊戲中，在那堆龐大而雜亂的記憶裡十霧看到了所謂的事實。這次的騷動有一半是裡包恩放任發生的，不過歸根到底是彭哥列的失策。上次的那個間諜居然避過彭哥列的耳目，把有關十霧的某些消息流了出去，其他家族都在蠢蠢欲動，前陣子還有人向彭哥列挑釁，煩不勝煩。裡包恩乾脆把十霧推到最前面，聯同朗羅菲斯家族一起把所有蠢貨都釣上來。
身為當事人竟然最後才知道實情，讓她感到非常的……憋屈。她寧願像上次那樣事先知道計畫，只要任何一個人提出，十霧是不會反對的，就算知道前面有危險還是會往前沖。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這跟雲雀大人說的『約定』有關？我不喜歡受傷，但更不喜歡被蒙在鼓裡，裡包恩，你明知道我不會不同意的！」
十霧在心裡不停告誡自己不能生氣，但她仍然控制不了怒氣和委屈，說到最後幾乎要忍不住紅眼眶了。
裡包恩壓了壓帽檐，很輕地歎了口氣，「那次你只是半途□□去的誘餌而已，對方並不清楚你的一切。但，這次的情況不同。你可是他們的目標，要是你知道了實情會更麻煩，萬一做出計畫外的舉動就難收拾了。」
「所以就安排了骸跟我一起嗎？那個遊戲其實也是安排好一定會讓骸抽中的吧？」
「不，骸跟你一起我也很意外，按照計畫，只有你一個會進入遊戲。」
「那個叫真治淩的人……」
真治淩，雖然知道他也是裡包恩請來的幫手，但卻讓她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因為這個人即使在能力暴走的情況下，也看不到任何有關他的記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十霧咬住下唇，沒說下去。
「有關『約定』和真治淩的事，由我來回答比較好。」
打破病房內沉默的竟然是蘭斯洛特。他打開門進來，拉過椅子在chuang側左邊坐下。
「還記得我嗎，千司小姐？」
十霧愣了一下，「當然記得……」
怎麼忘得了這張臉！
再次見到這個男人，十霧想起了那堆龐大的記憶中閃過的極少數碎片，都是些毫無意義的表情，少年溫暖的笑，冷淡的表情，哭泣的臉……她知道，這些是她所不認識的別人的記憶，觀看這些記憶時她仿佛變成了看著蘭斯洛特的那個人，這種感覺很懷念。忽然之間，心裡就湧起一股奇妙的情感，就像是與曾經在一起但又分開過的某人，再次回到了自己身邊一樣，安心之中又有些難過。
到今天為止，讓她有過同樣感受的就只有一個名字：村紫一雅。很顯然，面前這個男人認識村紫一雅，那個雲雀也跟她提到過的村紫一雅，這個人絕對跟自己有很深的聯繫。
「下麵就交給你了，我得過去收拾殘局。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他。」
丟下這句，裡包恩便和拉爾一起走出病房。
蘭斯洛特露出一貫的溫柔微笑，「我為讓你受傷一事感到抱歉，你能接受我的歉意嗎？」
十霧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雙眼牢牢地盯著他。「你認識村紫一雅？」
聽到這個問話，蘭斯洛特微微睜大眼，隨即恢復了微笑。他輕輕拉開十霧的手，覆到十霧擱置在腹上的右手之上，「一雅是我的未婚妻。」
這兩人果然認識！十霧的呼吸急促起來，正要再次發問，卻被蘭斯洛特阻止了。
「可以的話，請先聽我說明，之後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話雖然很溫柔，但裡頭卻深藏著不容拒絕的強硬，迫於無奈，十霧只好點頭。
「感謝你的理解。」蘭斯洛特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那麼，該從哪個部分說起呢？」
他微微側首，像是在思考。灰色的眼睛卻只是停留在十霧臉上，那帶著十霧所不能理解的深意的目光讓她感到些許不自在。他似是絲毫未察，接著說下去。
「你知道村紫家嗎？」
十霧停頓了許久，才回答：「曾經聽人提起過。村紫……是很有名的VONGOLA家族？」
嘉露特曾經說過「那樣的身份」，消失前的那句半截話語，現在想來，似乎是想說她是村紫家的人。
「不。」蘭斯洛特給出了意外的答案，「說是『家族』，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而且真要說是村紫家的人，只有其中一個是。」
「那個人就是村紫一雅？」十霧接過下半句。
蘭斯洛特並沒有否認，接著說道：「村紫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而且人丁稀薄，人數最多的時期也不超過六個人。包括當家在內，歷代村紫家的人都不怎麼會打理家業，因此，你從沒在白道任何一個領域聽聞過村紫家的名號也不為奇，他們平時看起來也只不過是住在空曠大宅裡的主人和傭人而已。一般中小規模以下的黑道組織成員也是不會知道村紫家，頂多只會從相同的名字上聯想到曾經是彭哥列初代守護者的某位女性——除非是特殊領域的人。比如說，擁有諸如ＥＳＰ、ＰＫ等能力的超能力者，又比如像六道骸和瓦利安的瑪蒙這樣擅用幻術的術士。為什麼他們會掌握其他人掌握不了的情況呢？那是因為，村紫家的子孫都是跟他們一樣的存在。同類之間總會有特殊的感應，正如『我知道你，你知道我』。而村紫家每代之中擁有能力的只有一個人，而且村紫家特有的能力讓這些人成為就算在術士當中也『最特別』的存在。」
他到底想說什麼？心裡這麼想著，十霧看見蘭斯洛特笑了起來。或許是他看到了自己臉上流露出的明顯的懷疑和困惑吧。
十霧人忍耐不住了，終於問道：「村紫一雅就是這代當家對吧？她跟我到底有什麼關係？又跟首領做了什麼約定？」
蘭斯洛特露出像是在說「別急」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說道：「一雅跟澤田綱吉所做的約定是為了某個人。因為某些原因，她發現了那個人身上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處理不當的話甚至會讓那個人喪失生命。為了讓那個人渡過難關，她求助於彭哥列。眾所周知，全義大利第一大VONGOLA的彭哥列擁有許多在各方面能力出眾的成員，擁有神秘力量的彩虹嬰兒也在內，說不定會有辦法。作為回報，彭哥列將會得到村紫家和朗羅菲斯無條件的援助。」
說到這裡，你應該也明白了吧？——十霧仿佛聽見他這麼說。
她當然明白，但是她不敢相信啊！彭哥列和朗羅菲斯合作是兩個月前開始的，假如村紫一雅和澤田綱吉的約定從彭哥列履行約定，也就是與「那個人」接觸時開始算起，那麼情況全部符合的就只有一個人——就是她自己。
十霧感覺手心都出汗了，她抖著聲音說道：「村紫一雅不是這一代的當家嗎？她應該有能力自己去救那個誰，為什麼一定要別人幫忙？」
蘭斯洛特輕輕笑出聲，這笑聲讓十霧心驚膽戰。
「我有說過一雅她是能力者嗎？」蘭斯洛特仿佛沒有看見她刷白的臉，若無其事地說下去：「雖然一雅有村紫家的血緣，但她是確確實實毫無能力的普通人。」
「但你說村紫家每代之中擁有能力的只有一個人，而且只有村紫一雅是真正的村紫家的人……」
「正確來說，僅限於那座大宅之中。有村紫血緣的一雅沒有能力，同樣有血緣並擁有能力的自然另有其人。」
十霧乾笑起來：「哈哈，什麼人這麼榮幸？」
「當然是——『最特別』的那個人。無論對一雅來說，還是對其他人來說，都最特別的那個人。」蘭斯洛特露出故作疑惑的表情，「你不是已經體驗過了嗎？那種最特別又最恐怖的力量……」
十霧的心瞬間跌入深淵。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是千司幸實的女兒，父親是上田龍一，這個能力是與生俱來的，跟什麼村紫沒有任何關係！她才不是什麼村紫家的人！
但是，自從裡包恩出現以來，有太多太多的怪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十霧已經不知該做何反應，連斬釘截鐵的否認也做不到。
蘭斯洛特灰色的眸子裡一瞬間閃現出異樣的神色，但他很快便掩飾過去。他動了動右手，不過僅僅是動了一下而已，終究沒有伸出去。
「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十霧沉默了很久，才問道：「只有一個問題……真治淩，還有六道骸，或許不止他們兩個，很多人似乎認識我所不知道的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身體的異常跟這些人還有「十二年前」有什麼關係嗎？」
蘭斯洛特稍稍為難地搖搖頭，「目前，我能說的只有這些，剩下的部分就算我不說，你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是嗎？」十霧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還有，你的能力暴走暫時壓制住了，不過並不能維持很長的時間，下次暴走恐怕你會有性命之虞。請萬事小心。」
蘭斯洛特說完，接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袋子，放在十霧的手心上。裡頭的東西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裡面是你的雨之匣和指環，以及我送你的匣子和指環，這份禮物是為了仙蒂瑞拉小姐特別而設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禮物。即使在舞會時沒有抽中，它還是會屬於你。只有在你手上，才能顯示出它的價值。」
十霧握緊了那個小袋子，想把它丟開，但不知為何還是沒這麼做。
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最後，蘭斯洛特的聲音在病房門口響起。
「今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也請記住——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對她來說你是最特別的」的人。相比於其他人的幸福，對她來說，還是你比較重要，她永遠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因此，請放心，你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需要懷疑什麼。她不會欺騙你。」
十霧什麼都不想問了。某種情感，從心底浮上來，好像就要擠出喉嚨一樣。
這時，忽然哐啷一聲，小袋子從chuang上掉了下去。十霧連忙下chuang去撿，卻發現有一張紙條貼在匣子上。上面只寫著兩個詞。
「武器研發部。超炎傳輸系統。」
＊＊＊ ＊＊＊ ＊＊＊
武器研發部，這個如雷貫耳的部門十霧當然聽說過。
在彭哥列總部隨便找個人詢問，從來都不會出現相同的回答，有的人語焉不詳地讚揚他的武器非常厲害，有的人一臉後怕地支吾老半天才擠出一句「很厲害……算是吧。」有的人甚至丟下一句「請不要再來問我了」就跑了。
不管蘭斯洛特給她留下訊息到底有什麼用意，十霧都決定要去打探清楚，趕緊開始籌畫逃跑。
在無法使用能力的情況下，十霧花了三天時間摸清了醫務部巡邏路線和交班時間，又費了不少功夫從愛麗絲那裡誆騙得來了必要的資料和地圖，在第四天夜裡，她帶著準備的裝備摸出了病房。
順著地圖在總部內七拐八拐，一路上出奇順利，居然沒遇到過一次巡邏守衛。眼前的道路漸漸從光明無限的大路變成無比陰暗的地下旋轉梯，冷風從看不到頭的地下吹上來，十霧硬著頭皮走下旋轉梯。下到一個平臺之後，十霧又繼續走了一段時間，最後在一間掛著「武器研發部」的牌子的房間前停住。
「就是這裡嗎？」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十霧推開了門。
房間裡沒有人，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和儀器，幾乎沒有可以讓人好好踩在地上的空間。十霧一腳深一腳淺地向房間深處走去，忽然，靜寂之中，從房間某個角落發出嘀嘀嘀的聲音，十霧緊張地向聲源望去，只見一個攝像頭正對著她，鏡頭上紅光閃個不停。
十霧立刻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說不定攝像頭下一秒就會發射出鐳射光束。然而，攝像頭只是像在掃描她似的，靜止了幾秒後就移開了鏡頭，似乎沒把她當成侵入者。
雖然很莫名其妙，但十霧卻暗自慶倖，小心地繼續往前走。
又繼續走了好一會兒，武器堆後面終於出現了一張相對整潔的大實驗平臺，抬頭往上望去，一個巨大的裝置離地兩米鑲嵌在牆壁之上。整個裝置差不多有三十米高，白色的外殼下有許多交錯縱橫的管道，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超大的圓盤。
十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從愛麗絲那裡聽說，這個超炎傳輸系統原本是密魯菲奧雷製造的，決戰之後彭哥列得到了設計圖，並讓武器研發部進行改良。雖然這個系統的配件被大幅精簡，但威力和啟動所需的能量卻絲毫未變。到目前為止，除了原本擁有的同點時間的空間轉換，也就是說像瞬間移動一樣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功能之外，還發現了兩大可能實現的機能：一是同點空間的時間轉換，只限於相同地點的同一時間軸上的穿越；二是不同時間不同空間的時空轉換，也就是說可以隨心所欲地穿越到過去或者未來的任何一個地方。
十霧當時聽得目瞪口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多啦●夢的任意門嗎？！
但是，這裡有個大問題。名為超炎傳輸系統的這個裝置，顯然就是要使用死氣之火的能量才能啟動。如果是守護者的話，全部死氣之火的能量大概只夠進行同點時間的空間轉換，別說是不同地點不同時間的時空轉換了，就連同地點的時間轉換也要耗費極為誇張的能量。武器研發部粗略估算過，時空轉換需要的能量大約是首領一年內死氣之火的總量，而且還要是最高純度使用率達到最大限度的死氣之火。很明顯，現在並沒有足夠的條件來長時間持續多次啟動在這個系統。
而且，這個裝置一旦啟動，除非完成其中一項機能，它是絕對不會停止的。假設一個平均實力左右的普通人啟動這個裝置，將死氣之火的能量全部轉化成能源仍未夠啟動任何一項機能的話，這個裝置會自動提取啟動者體內的生命能量直至能量足夠為止。如果那人全部的生命能量仍不足以啟動，那就只有生命能量被吸幹，然後死掉。
十霧站在圓盤底下，一手握緊指環，一手伸進口袋裡摩挲著匣子。她現在很緊張。
『同點時間的空間轉換，也就是說像瞬間移動一樣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同點空間的時間轉換，只限於相同地點的同一時間軸上的穿越；不同時間不同空間的時空轉換，也就是說可以隨心所欲地穿越到過去或者未來的任何一個地方。』
——穿越時空。
聽過這些之後，再愚笨的人也該明白，蘭斯洛特提起這個系統是想她啟動這個系統，回到過去或者去到未來——當然不是未來。對她來說，搞清楚十二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最重要的。
貿然嘗試的話，這次說不定就真的掛了。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真相。而且，穿越時空，回到那個時候，或許還能再見到媽媽……再見一次媽媽……
仿佛受到蠱惑般，十霧將兩枚指環都戴上，藍色的火焰燃起，那枚銀灰色的指環依然毫無動靜。十霧沒去理會，把手覆在感應裝置上，努力燃猛火焰。可是好半晌過後，裝置仍是無半點異常反應。
「……果然不行嗎？」
十霧不無沮喪地歎了口氣，隨即便要收回右手。
然而，就在指尖即將離開白色外殼的瞬間，一陣微弱的紫色火花忽然在指環上閃現。緊接著而來，十霧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引力從手掌與感應器相接觸的地方傳來，拉扯著她體內的某樣東西，一陣又痛又麻的感覺從內裡湧現出來，內臟劇烈地湧動著，仿佛要隨著空氣一起被擠壓出身體之外。
被握在左手裡的指環忽然發出一陣強烈的紫色光芒，十霧只感到眼前一痛，緊接著意識便陷入一陣空茫之中。
實驗室內，十霧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而鑲嵌在牆壁上的巨大白色裝置上，時有時無地閃動著紫色的電火花。被裝置啟動時發出的熱浪吹散的資料從半空中緩緩飄落下來，像是在下雪一樣。
嘩啦啦。嘩啦啦。
「終於離開了嗎？」
一道平靜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仿若冰屑般寒冷。
緩緩飄落的白紙之中，一抹纖細的身影悄然而立，穿著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色和服，褐色的髮絲下，是一張與十霧有七分相似的臉孔，不過較十霧而言，五官更加精緻，散發出的氣息更加沉穩冰冷。
褐發女子抬起頭，眼睛直直望著白色裝置。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真正的舞會，現在才開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6
第２７章 這其實是破關遊戲
晴天霹靂大概就是指十霧現在的狀況。
此時，她正站在充滿古代風情的街頭，周圍人群熙來攘往，四周灰褐色的民居在淺橘色的夕陽餘暉籠罩下更顯古典。抬頭就見一段長長的青石板臺階蜿蜒而上，不遠處那蒼翠之中矗立著的四層高塔透出一股肅靜莊嚴，偶爾還能看見掛在屋簷下的牌子迎風招展，上面寫著「京都」。在氣溫異常之高的夏天，都穿著夏裝的人們當中，穿著西裝的十霧顯得格格不入。
十霧卻已顧不上旁人的古怪目光，大腦呈現一片空白。
來之前「那邊」可是冬末，絕對不可能會瞬間變成夏天的……啊，那些人手裡拿著的相機不就是以前那傻瓜機嗎？現在都用的是數碼相機……上面那座塔也好眼熟，這裡該不會是清水寺吧……
十霧幾乎可以肯定她穿越了時空。
但是，她心裡卻也出現另一種懷疑的聲音。根據愛麗絲的說法，要啟動裝置必須要非常巨大的能量才行。憑心而論，她的死氣之火無論是質還是量都不可能達到守護者水準，更別說是首領的大空之炎了。但她真的啟動了裝置，那麼失去意識之前身體那股劇烈的痛楚就是生命能量被抽取後產生的症狀嗎？穿越是穿越了，這樣一來卻又出現新的問題：假設真的成功了，也不能確定她穿越的時間剛好是自己想到的地方吧？
「總之，還是先確認一下吧……」
十霧放棄了腦內鬥爭，轉身進了一家雜貨店。她裝作要買東西，眼睛往收銀台後的貨架掃去，架子上掛著一個日曆，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平成１４年５月８日」。
「請問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呢？」店老闆見她杵在那裡不動，還以為她有什麼困難，跑過去笑容可掬地問道。
「不，我沒事。不好意思。謝謝你！」語無倫次地說完，十霧趕緊出了小店。
她到了十二年前的世界！朵拉●夢的任意門真的存在！
被雷劈中還不能很好形容她的感受。不過，十霧很快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用力拍了拍臉頰，清醒頭腦。既然已經確定了穿越時空的事實，現在最重要的是考慮之後的事。
十霧首先清點目前的裝備。雖然她並不敢肯定能不能穿越時空，但以防萬一，她還是在可能的範圍內做了點準備：衣服僅西裝一套，從裡包恩那裡要回來後就沒用過的日幣一疊，外套內袋裡揣著繃帶一卷和止血噴劑一支，武器則只有一把匕首，因為槍不能出現在醫務部內。至於食物和換洗衣服什麼的都沒帶。長島先生付給她的酬勞不少，就算是租最差的房子也至少能過一陣子，更何況，她還可以出賣勞動力賺錢。
生活是不成問題了，那麼接下來就是該怎麼調查過去的事，並查出她身體異常的原因了。想到這個，十霧有些頭疼，她所知道的就只有「真治淩」「村紫一雅」「六道骸」這三個關鍵人物，但是要怎麼找到他們呢？這是個問題。
十霧苦惱地想了好一陣子。這時，已傾斜的太陽漸漸變成巨大的橘色火球，隱沒在房屋之後。晚風吹起，稍稍帶走了身上的燥熱。
「已經這個時候了嗎？」
十霧摸了摸肚子，不餓。接著，望瞭望四周，店鋪都紛紛收工關門了，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個遊客。
「一直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現在就算再繼續絞盡腦汁，也榨不出任何有益的東西，還是先去找落腳的地方吧。」
十霧很快便走出了清水寺，沒走多久，就發現前方有一個小小的公園。公園裡，只有簡單的滑梯、蹺蹺板和沙池，內側是蔥翠的樹林，這個公園似乎位於居民區的邊緣地帶。
因為時值盛夏並且身穿西裝的緣故，就過了這麼一陣子，十霧已經是汗流浹背，這時候實在渴的不行了。十霧趕緊跑到洗手台處，擰開開關，咕咚咕咚就喝了好幾口。
「哈……終於復活……！！」
感歎還沒說完，一陣樹葉摩挲的沙沙聲驀地打破了夜色的沉靜，十霧剛警覺地抬頭，一道黑影便從旁邊的樹林裡竄出。
在紛紛飄落的樹葉中，出現了一張即使她壽命將盡，也絕對不會忘記的少年的臉。
在暗淡的燈光下，可以隱約看見他皺得緊緊的眉頭，不似記憶中的從容和滿不在乎的笑容。右眼處裹著白得刺眼的紗布，透出淡淡的褐紅色。雖然看不到那標誌性的「六」眼，但少年那年輕不少的容貌，頭上那道極富個人風格的閃電形發線，還有後腦勺那撮上翹的碎發，都把少年的身份指向唯一一個可能性——
十二年前的六道骸。
穿越到過去原本就是幾率約等於零的小概率事件，被她不小心觸發了也就算了，沒想到一進入過去就讓她再次遇到隱藏劇情，好死不死出現的隱藏人物還是個ＢＯＳＳ級的，還讓人活嗎？
十霧激動了，也放鬆了下來。卻沒想到六道骸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徑直越過她想要離去。經過十霧身邊時，她聽見他的呼吸很混亂，行走時身形甚至有點踉蹌，看上去似乎受傷了的樣子。
「你好像傷得挺重的樣子，要不要緊？」
十霧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忽然眼前銀光一閃，閃著寒光的三叉戟以非常快的速度刺向她的手，十霧立刻抽回手，險險避過疾刺而來的尖刺。
六道骸一見她收手，立刻抓住機會準備跑開。十霧又一次伸手拉他，這次三叉戟指向了她的咽喉。
「想幹什麼？」
少年六道骸的聲音乾澀暗啞，盯著她的藍色眼睛雖然透著一絲疲憊，但仍是十分淩厲。
眨眨眼，十霧慢騰騰地舉起雙手，「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怎麼樣而已，我沒惡意。」
即使空氣中的花香再濃烈，也遮蓋不住身後傳來的淡淡血腥味，他確實受了傷。
六道骸定定地盯著她，眼裡透著濃濃的戒備和不信任，十霧這才從見到熟人兼關鍵人物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十二年前的六道骸根本不認識她，依他的個性，在逃跑時被攔住沒殺了她就不錯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六道骸依舊沒有停下來，眼神也沒有升溫的趨勢，反而閃著詭譎難測的流光。兩人對峙一會兒後，六道骸維持著手持三叉戟指著十霧的姿勢，開始慢慢後退。
十霧一看情況不對，立刻說道：「我有繃帶，需要幫你包紮嗎？」
「動一下就殺了你。」
十霧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人就算變小了，對她仍然沒變，以前是精神折磨，現在則是拿著兇器威脅要殺了她。
「我只是來喝口水而已，我是無辜的路人，請不要殺我。」
毫無誠意地說著瞎話，十霧思考著怎樣才能不讓他跑掉，這時情況忽然出現大轉折——六道骸的身體突然痙攣起來，覆著紗布的右眼像心臟般一下一下跳動著，仿佛皮膚下面有蛇在蠕動般。六道骸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十指緊緊抓在草地上，深深地嵌入了土壤之中。
「你怎麼了？」十霧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想扶起他，卻被猛地揮開。
少年痛苦地捂著右眼，渾身劇烈顫抖著，鮮血從指縫間源源不絕地流出。他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咬著牙低聲喃喃自語：「那個男人……絕對要殺了他……」
十霧心下一凜，居然能毀了六道骸的「眼」，難道跟六道骸一樣是術士？
驀地，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幅圖像，十霧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麼東西般凝視著虛空的一點。有兩個人朝這邊來了！
沒等十霧把六道骸藏好，感應到的人已經出現在十霧面前。那是兩個體型壯碩的男人，眼神兇狠，看到六道骸之後都不約而同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好像迫不及待要上前撕裂他。
其中一個男人注意到十霧，吐了口口水後，獰笑著說道：「大姐，擋路了。」
十霧眼神平靜無波地掃視過男人們的臉，沒說話。而與她此時的面部表情相反，其實心裡在高叫著為什麼她這麼倒楣。
後面一個男人來回看了她和六道骸幾眼，擰起了眉頭，「這女人該不會是跟這小鬼一夥的吧？」
十霧裝傻：「什麼小鬼？除了我家弟弟之外根本沒有其他小鬼在我身邊，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兩個男人沉默了幾秒，他們的樣子像是在聆聽誰說話似的。然後，吐口水的那個男子上前一步。站到十霧跟前，身高差距迫使十霧抬起頭看他，兇惡的臉幾乎是貼著十霧。
「大姐，不想死就識相點。現在讓開，把那小鬼交給我們，你就還能留著命回家。沒人會想死的吧？你說對不對？」
非常正確。但是對她來說，是不可能的選項。
十霧表面上仍撐著冷靜，飛快地打量他們。這兩個男人並沒有太過於防備，大概見她是個女人，沒啥肌肉又不像是鍛煉過的樣子，臉上不屑輕視的表情完全沒有遮掩。
十霧在心裡松了口氣，回答的底氣也足了：「我哪個都不想選。」
男子擰起眉，表情扭曲到了人類的極限，「啊？你腦袋沒問題吧？惹怒了我們，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不想知道，但是你們找的小鬼是我後面那個的話，我是不可能交出來的。」
十霧旁若無人地拾起水泥地上的一枝斷鐵管，兩頭雖然不尖但也不平滑，十霧拿在手裡甩了兩下，滿意地點點頭。
兩個男人狂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起來。
「不是吧大姐，拿一根鐵管就想對付我們？你以為你手裡拿的是《星球大戰》裡面的鐳射劍嗎？我們袋子裡裝的可不是玩具模型，那根小管子只要一顆子彈就能打斷了！」
十霧也笑了笑，「你們親自體驗一下就知道了。」
話一說完，十霧立即閃身上前，一下子就將原本不短的距離縮到最短。
男人們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這麼快的速度，全都愣了一下，但畢竟是訓練有素，不過一秒左右的時間便回過神來，接著整齊劃一地掏出槍射擊。十霧往地面一蹬，避開了射來的子彈。男人們接著是一陣狂射，但連十霧的衣角都沒射中過。
太慢了。十霧嗤笑一聲，在看慣了拉爾媲美閃電般的攻擊後，他們瞄準射擊的動作在她眼中簡直就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根本是不夠看。
在瘋狂的射擊下，子彈很快便到底了，十霧瞄準彈藥窮盡的那一瞬間，手上的鐵管立即由上往下使勁揮下，正好擊在其中一個男子持槍的手腕關節上。槍支落地的同時，另一個男子已換好了彈匣，並朝十霧舉起了槍。
十霧身形驀地一頓，接著腳跟一旋，身體順著男子平舉的手臂轉了一圈，就這樣闖到了他的胸前。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十霧抬手將鐵管狠狠刺在男子的心口上。咚的一聲，倒了一個。
緊接著，十霧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迅速回身，右手帶著旋身的速度朝身後之人橫揮而去。男人伸臂格擋，十霧早知力道不夠，立刻便抬腳踹向他的腹部，男子反應甚快，居然一把抓住了十霧踹出的左腳。十霧完全放棄了掙脫，反而順勢一蹬地，右腳朝男子的頭部狠狠踹去。男子沒料到十霧的攻擊力不弱，一個不慎被結結實實踹中腦袋，悶哼一聲，也倒下了。
十霧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兩人，心裡不可思議的成分多過暗爽。沒想到拉爾的訓練這麼強效，她居然也有秒殺對手的一天。
確定了兩個男人一時半刻醒不來後，十霧這才有空去察看六道骸的狀況。本來以為他早趁著她打架的時候逃跑了，沒想到他卻還在原地，只不過昏過去了而已。
十霧嚇得渾身哆嗦。他該不會就這樣……了吧？
接著又搖搖頭，「這人不可能會這麼容易就死了的，不然他怎麼還能禍害到十二年後啊……放心，放心，他還能活得好好的……」
當務之急，該先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十霧掀開骸的上衣，他的右肋一片深色青腫，肋骨估計斷了幾根，身體各處還有些細碎的小傷口，都不太礙事。比較嚴重的是右眼的傷勢，紗布早就被染紅了大半，血還在流。
十霧好歹也在警察局呆過幾年，這種傷一看就知道是械鬥造成的，可是要備案的，上報警察局那才是跑都跑不掉。她可不敢貿然帶他去找醫生，萬一身份暴露可不是好玩的。
找醫生是不可能的了，但急救還是要的。十霧趕緊為六道骸做了簡單的處理。
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電子音在一片寂靜中響起，是一段古怪的旋律，貌似是從被打倒的男子身上傳來的。十霧走過去翻找男子的衣服，找出了那支正在震動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大人物」，似乎是對方的幹部打過來的。
十霧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從揚聲器中傳來一道優雅沉靜的聲音，異常的低柔動聽。似曾相識的聲音。
真治淩。
「初次見面，神秘的幫手小姐。」
十霧的呼吸不由得滯了滯。
「恭喜閣下躲過了第一次追捕，您為那個少年贏得了暫時喘息的機會。不過，作為代價，今後的追捕會越來越緊密，希望閣下能堅持久一點。」
男聲非常優雅地笑了起來，但十霧卻無法放鬆下來。
「其實也不必緊張，在下此時人在千里之外，沒辦法立刻飛到兩位面前。所以，請好好享受短暫的寧靜吧。後會有期。」
男聲逕自說完就掛掉了。
十霧瞪著顯示已掛斷的手機螢幕，許久無法說話。她才剛來到過去，第二個關鍵人物就登場了，可她完全高興不起來。
半晌後，十霧又轉過頭瞪著躺在地上的六道骸。
……他到底惹到什麼麻煩了？
第２８章 初次見面
「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將六道骸帶回來！」
十霧從那兩個男人身上提取出來的就只有這一道命令，除此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清晰的記憶了，仿佛被人特意清理過一樣。會是真治淩做的嗎？
「嘖，是級別太低的緣故嗎？那麼，這兩個人就沒用了。接下來，該怎麼處理他們好呢？」
百思不得其解，十霧只好放棄，更何況，現在的情況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扭頭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們，翻白的雙眼表明他們還未從十霧給予的衝擊中醒來。在查看記憶之前，為防他們突然醒來，她還特意先擾亂了他們的腦電波，讓他們暫時不能行動自如。
現在問題來了，她該將他們移走，還是該帶六道骸逃走好？後一個選項貌似比較好，但是她怕抱起他的同時會出現像上次那樣的情況，到時兩個人都陷入昏迷該怎麼辦？但是，若要選前一個的話，憑她的臂力要搬走兩個身高和體重都遠超過她的大男人，顯然不可能——這樣一來，就只能叫醒六道骸了。而在這期間……
十霧回頭看了看骸，很好，還在昏睡，這樣就不怕被看見了。確認了骸的情況後，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兩樣東西：指環和匣子，上面都刻著流水樣的花紋。戴上雨之指環，明亮的藍色火焰燃起，十霧開啟雨之匣，一團水藍色的火焰隨即從匣子裡緩緩升起，包裹在火焰之中的蜜蜂雙翅高頻率地振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響。
拉爾給她的匣子動物是雨蜂，只需極少火焰就能活動，隱蔽性相當高，而且除了偵查工作之外，具有強力神經性麻痹毒素的毒針在戰鬥時也能成為武器。與自身屬性偏向於偵查情報方面的十霧非常相合。
「幸好還能使用雨之匣，派上用場了。」十霧感歎了一句，揚起手，「去吧，用你的眼睛看清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影。」
雨蜂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一般，繞著十霧飛了一圈後，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樹林之中。
十霧接著就回過身來，走到骸身邊蹲下，但是又不敢碰他，伸手又縮手的猶豫模樣就像是看著被迫做解剖實驗但卻害怕青蛙的女生一樣。她橫下心，湊到他耳邊準備開口叫他的時候，就在這時，骸原本緊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下一秒，三叉戟閃著寒光的尖端就在十霧的眼前放大無數倍，十霧完全沒料到他居然一醒來就進行突襲，情急之下只好往旁邊一滾，隨即出現在臉頰上的瞬間涼意讓她頓時心下一驚。
糟糕，居然被三叉戟劃傷了！六道骸最擅長的招數她可不會忘記，被三叉戟刺中的人會受六道骸控制成為他的傀儡，她該不會也……
出乎意料之外，十霧的精神連一絲一毫的入侵都沒有感受到，而骸則在她反射性後退的時候，迅速從地上彈跳起來，毫不猶豫地遠離了十霧好幾米。少年定定地盯著她，藍色左眼透著濃濃的戒備和不信任，全身緊繃成隨時都能逃跑的姿勢。
十霧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想說些什麼，卻被骸的眼神逼回肚子裡，只憋出一句：「你……還好吧？」
骸沒回答。越過十霧的肩膀，骸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自己身上的痛楚似乎也減輕了不少，微微掀開衣服，底下的繃帶顯然被換過。大腦隨即迅速運轉起來，立刻就掌握了情況。估量似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往十霧身上掃去。
看不出來，這個瘦弱的女人居然能夠打倒了兩個人，而且還一點傷也沒受。可以肯定的是，這女人並不是普通人，但是為什麼要救他？
十霧受不了這種在尷尬中沉默的氣氛，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呃，我看你血流個不停，就順勢幫你重新包紮了傷口。那邊那兩個男人……正在自我反省，總之，現在沒事了。」
骸一直沉默著，眼神沒有升溫的趨勢，反而閃著詭譎難測的光芒。就在十霧的言行中，他已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怪異之處。
這個女人居然在討好他？看她被三叉戟劃傷後的反應，似乎知道些他的能力。身份不明而且對他沒敵意的強者啊……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逃跑也跑不遠的，那麼，倒不如……
骸垂下眼，到再抬頭的短短幾秒之間，他已經做好了決定。他收起了外露大部分的殺氣和敵意，微微抿直唇，露出有點鬆懈又沒完全解除戒備的表情。
「對不起，剛才以為你也是那些人的同夥，一時緊張才會攻擊你。那兩個人……是你打倒的？」
——睜眼說瞎話！
小六道骸的功力顯然沒有未來的他來得深厚，就算不使用能力，跟十二年後的六道骸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十霧還是一眼就看出他在說謊。可是她又能說什麼？「我認識未來的你所以在尋找真相的途中順便不能讓你掛掉」嗎？不被立刻砍死才怪。
她也只能乾笑：「哈哈，算是吧……別擔心，他們一時半刻是醒不來的。」
骸接著又試探地問道：「看到我渾身是血被人追趕，你居然不害怕？」
果然來了！
十霧依舊笑著回答：「我不是普通人啦，其實我是個VONGOLA。」
骸藍色的瞳孔難以覺察地收縮了一下，表面上卻是一副驚訝的表情，隨即警戒起來，「VONGOLA？你果然也是維納爾的手下！」
維納爾？是那個追殺他的人？那麼說，真治淩並不是最終幕後黑手？
儘管心裡的困惑越來越大，但十霧還是很好地保持著表情，趕緊擺擺手，「我才不是那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維納爾的手下，你別誤會了！我是義大利第一大VONGOLA彭哥列家族的成員，而且還是秘密武器！」
骸扯開一抹冷笑，「哼，VONGOLA就是VONGOLA，哪個家族的都一樣。不過，你真的是彭哥列的成員？沒聽說過彭哥列會用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做秘密武器，看來彭哥列也不過如此。」
「你說我弱不禁風？」十霧提高聲量，狀似氣憤地拍拍胸脯，「要來試試嗎？剛好我在休假期間，就暫時跟在你身邊。有我在，看誰還能傷得了你一根毫毛！」
「隨你便。」骸轉身離開，一副「嘖麻煩惹上身了」的嫌惡表情。
好了，雖然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少誠意，但總算上鉤了。可惜他的「眼」暫時沒法使用，要不然完全控制她才是最好的辦法，現在這樣也不知道她何時會脫離掌控。不過，這樣的性格只要好好提防應該沒問題的，在他完全恢復之前，看來可以休息一下了。至於那兩個人，算他們走運，留著命滾回去通風報信吧。
走在前方的骸心裡有一番思量，後方的十霧又何嘗不是？不過，相較於骸的好心情，她現在心裡那叫一個淚啊。
明知是陷阱還要往下跳，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而且被人嫌棄還要厚著臉皮倒貼過去。但是她沒有拒絕的餘地啊，跟著他的話，真治淩會自個兒上門，省了找他的功夫。
其實，骸打的是什麼主意，十霧也隱約覺察到幾分——是敵人的話就伺機殺掉，不是敵人的話能利用就利用。面對好心救他的人，首先考慮的竟然是「幹掉她」，剩下的唯一的選項是「最大限度利用」。
果然是六道骸。夠無恥。
「啊，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霧。」
她忽然想起還未問過他的名字，雖然她早就知道了。至於她的名字，考慮到未來「初次見面」時他似乎並不知道她的真名，為了不改變未來，她只好用假名了。
骸朝她露出「友好」的微笑，幾乎是立刻回答道：「我叫蘭奇亞。」
——嗚哇，這人真的很無恥！太無恥了！
「這是哪個可憐人的名字啊……」十霧忍不住嘀咕道。
「你幹什麼傻站在那裡？」
傳來冷淡的問話，十霧立時抬頭，發現骸已經走出公園，正站在綠化帶後看著她。十霧連忙趕上，等她走過骸的身邊時他才轉身跟在她的身後，之後一直保持在她身後落後于她三步左右的距離。
「要去哪裡嗎？」十霧問道。
骸隨口答道：「找個地方落腳。」
「哦。」十霧不置可否地跟著他，反正她扮演的只是保鏢角色而已。
兩人一前一後地安靜的道路上行走，十霧偶爾朝身後的藍發少年掃去一眼，只見他靜靜地走他的路。收回視線，十霧分出一絲精神無聲地呼喚著雨蜂，十幾秒後，遠方升起一道微弱的藍色光點，借由雨蜂的眼睛，十霧清楚地看到周圍的情況——沒有追蹤者，良好。
十霧只顧著觀察周圍，卻沒注意到，在她身後有一抹晦暗不明的流光隱隱閃動著。
骸深藏在深藍色的髮絲之間的獨眼看著十霧手上的指環，上面閃現著若隱若現的藍色光點。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死水般，他的眼裡似乎激起了一點小小的漣漪，但轉瞬之間卻又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同一時間京都某處——
「你們這群廢物！！」
在亮著藍白色燈光的房間裡，一個頭髮花白的枯瘦老人暴跳如雷地咆哮著。
「廢物！廢物！廢物！」
老人似乎覺得怒吼還不夠，乾脆舉起木制手杖抽向離他最近的部下。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杖，但那名男人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像個木頭人一樣任由老人抽打，只不過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痛苦。
集聚在這個房間內的黑西裝男人全都是組織的核心幹部，遭受到如此的對待，卻無人敢言，只是啞口無言地看著老人瘋狂的模樣。他們都深深地畏懼著眼前這個枯瘦的老人，如同畏懼未知的怪物一樣。
「首領，請冷靜下來！」另一個男子上前勸道。
「冷靜？這種情況教我如何冷靜？」老人轉而朝那個男子怒吼，「這麼多人看守，居然讓那個小鬼逃掉了？！不止是人，連那個東西都被帶走，你們到底都幹什麼去了！一個十三歲的小鬼！我已經給了你們這麼長的時間去找尋那個小鬼，居然到現在都無法確定少年的行蹤？你們腦袋裡面難道都是漿糊嗎？！」
「關於這點，淩大人已經……」
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人粗暴地打斷了。「還不趕快把那個傢伙給我叫來！」
「是……是的。」
老人異常焦躁地在和室內來回踱步，甚至神經質地咬起手指甲。其他人面面相覷，沒人願意在老人大發雷霆的當口捋虎鬚。在總部的每個人都知道，丟失的「那個東西」對老人的重要性。一旦牽扯到那個東西，老人就會像現在一樣陷入暴走狀態。
「——你在找我嗎，維納爾先生？」
這時，和室內忽然響起一道低沉柔和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男子，黑色的長髮就這樣披散在藍色的和服上，清秀臉上從容自若的神態與其他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真治淩，我不想聽抓到那個小鬼以外的話。」
真治淩仿若沒看見老人暴怒的神色般，微微笑道：「很遺憾，雖然找是找到了，不過卻被一位勇敢的小姐救走了。而且，從那兩個追捕到六道骸行蹤的部下們回復來的消息看來，對方似乎能夠抹消記憶，或許跟我一樣是術士。」
「什麼？既然如此，你還敢回來覆命？」
真治淩仍然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所以，我這次前來是來請行的。我決定去見見那位勇敢的小姐。」
這時，老人也冷靜下來了，他冷冷地看了真治淩一眼，擺擺手，「快滾吧。」
「是。」真治淩點點頭，正準備離去，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問道，「我離開了的話，維納爾先生身邊沒有人守護著實讓我有點不放心，需要我召『他』回來嗎？」
老人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一般，轉頭猛地把手杖朝真治淩丟過去，真治淩不閃不避，手杖越過他砸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看到您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恕我失禮了。」真治淩彎起眼笑了起來，留下他製造出的爛攤子給幹部們收拾，自己卻施施然離開了。
黑西裝男人們相互緊張地對望一眼，沒人敢出聲。然而，很奇異地，老人狠狠深呼吸一口氣，對身邊某人下了一道命令。
「打開通訊系統，連接到實驗室。告訴維琪博士，讓那個傢伙立刻過來。」
「啊……是！」那個幹部愣了愣，但卻不敢怠慢，立刻就連通了網路向他人下達命令。
老人站在窗前，滿是皺紋的臉一下一下地抽動扭曲著，嘴裡喃喃自語著什麼。在他的手裡捏著一樣小小的金屬圓環，這是代替「那樣東西」讓他精神安定下來的仿造品。
枯瘦的手指間微微露出一截銀灰色的圓環，刻著繁複花紋的表面閃動著冷冷的光。
「絕對要奪回那個東西……奪回雲之指環！」
第２９章 觸發隱藏劇情
——臭小鬼！
十霧捂著右臉頰，邊走邊在心裡詛咒讓她睡不好覺的罪魁禍首。偏偏這個罪魁禍首還一臉「你活該」的表情義正詞嚴地教訓自己。
「你牙痛麼？這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會患這種只有貪吃的小孩子才會得的病，你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該檢討自己的是你！你看我的臉！」十霧拿開手，臉頰上赫然是一個清晰的紅巴掌印。「就算你是要叫醒我也不能用打的，你看，腫得這麼高了，這張臉你叫我怎麼出去見人？！」
骸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平靜地說道，「跟以前沒什麼區別。」
「你這小鬼！別得寸進尺啊，雖然我說了會保護你，但也不代表我不會『教訓』你！昨晚你讓我睡了一夜的地板，也不想想旅館的錢是誰出的？你想再用身體來量一下我的拳頭的大小嗎？」
「這些恐嚇的語言是怎麼回事？我脆弱的心靈受傷了哦。」
「你這變態小鬼哪會啥心靈受傷啊？！你的心靈根本就是用一百噸鐵錘都敲不碎的外星人出品神秘質材做的！」
「多謝誇獎。」骸面不改色地回道，換來十霧恨恨的磨牙聲。「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從那時開始，你就是我的狗。」
「狗……！？」再次聽到「這是我的狗」，十霧額角青筋一跳。她忍。
「狗是不會開口向主人索要回報的，如果你有那種想法，就是連狗都不如。」
啊啊啊，一模一樣！這小鬼絕對是那個極惡的六道骸沒錯！
骸瞥了她一眼，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到他想知道的部分上，「像旅館這樣的地方居然睡得這麼死，萬一有人突襲怎麼辦？你這守夜的太失職了。」
十霧對誰都能忍，就是對六道骸不能忍，於是她發作了：「當然是因為看過周圍沒人才敢睡的，你以為我傻的嗎？」
「哦呀？」骸挑眉，表面一臉鄙視地看著她，心裡其實在等待她大意脫口，「難道說連你這種人也有什麼能力不成？」
「不要小看我，我可是有雨——」突然想起匣子是未來的東西，不能說，十霧立時閉嘴。
「雨——？」
十霧斜眼躲避他投來的疑惑眼光，打哈哈，「我小時候可是被稱為『有雨神加護的女孩』，天生好運大概就是雨神給我的禮物吧，啊哈哈哈哈……」
「是嗎？那還真厲害。」
少年狀似不經意地掃了眼十霧右手那微微閃著藍光的指環。像是感應到射向右手的不明電波，十霧的腦後滑下一排黑線，但因為匣子在運作的關係不能把指環取下，只得硬著頭皮把指環暴露在少年放著綠光的雙眼之下。
他起疑了嗎？他起疑了吧！
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十霧和骸走了挺長一段路，但是骸卻沒再問什麼，只是一聲不吭地前進。十霧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只見骸路標都沒看就徑直在路上左拐右拐，有時甚至會鑽進樹林裡。十霧實在搞不懂他的想法，自從離開旅館後骸就一直是這樣子，倒像是憑歸巢本能行動的犬類動物。
「喂，你到底想走去哪裡？」十霧忍不住了，拍掉滿身的樹葉問道。
「你只要好好跟著就行了。」骸頭也不回，依舊在樹林中穿梭。
……真不可愛。
十霧滿腹怨言卻又不得不從，在心裡罵了他一句後砸吧著嘴跟上。
在樹林裡又走了一陣子，好不容易骸終於不在樹林子裡亂鑽，跟著一頭鑽出草叢的十霧先是立刻狠狠深呼吸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道稚嫩聲音的怒喊在她耳邊炸開。
「拿開你的腳啦，大嬸！」
大……嬸……？
十霧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環視四周，他們似乎走進了一個公園，她一眼就看到了供小孩子玩樂的秋千架，而此時她就站在沙池之上，面前是一堆小孩子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低下頭，發現右腳正不偏不倚踩在了沙堆的城堡中間，快要成型的城堡淒慘地從中間斷成兩半。十霧連忙收回腳，結果反而讓沙城堡倒塌變回散沙一堆。
「啊——！！」孩子們尖叫起來，好些女孩子已經開始扁嘴抽鼻子了。
「呃……大家不要哭啊，我不是有意的……」十霧手忙腳亂地在一旁安慰道，奈何小鬼們就是越叫越大聲，啊啊，天知道她最怕小孩哭的了。
萬般無奈之下，十霧居然扭過頭去向骸求助，沒想到卻被推了一把，毫無防備的十霧就這樣直愣愣地跌坐在沙池上。
「姐姐你太過分了！怎麼能欺負小孩！」推倒她的骸一反常態，神情激動地喊了起來，接著便彎下身子對小鬼們展露出堪稱溫柔的笑容，「哥哥替那邊的大姐姐道歉，想要做城堡還是別的什麼，哥哥都可以幫你們做哦，你們就不要再哭了。」
形象差別之大讓十霧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小鬼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小女孩紅著臉蛋用眼角偷偷瞟了骸一眼，然後伸出沾滿泥沙的手摸上了骸的手臂，用甜糯糯的聲音問道：「真的嗎？」
這個動作看得十霧心驚膽戰。小妹妹，那個人不是隨便誰都能碰的乖乖牌啊，他可是一級危險動物，小心他咬你。
然而，骸並沒有出現十霧想像中的狂風暴雨式反應。相反，他先是抿了抿嘴，然後目光垂下三十度，很自然地露出一抹略微靦腆的微笑，臉頰還十分恰到好處地浮起一絲紅暈。
「嗯。不騙你們。」
十霧一下子岔了道，頓時咳得滿臉通紅。見狀，骸走過去動作輕柔地幫她拍背順氣，「姐姐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身體不好就不要亂跑，你看又咳嗽了吧？」
十霧咳得更厲害。這個超級有禮貌笑起來很萌很天真的小鬼到底是誰啊？！現在這個是粗線條姐姐和溫柔細心弟弟的和睦家庭設定嗎？！這是欺詐啊欺詐！
偏偏小鬼們就像是被蛤仔肉糊住了眼睛一樣，根本沒發現這個羞澀美少年弟弟的真面目，女生們雙眼冒紅心地盯著骸的臉蛋，男生們則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礙於骸年紀比他們大而妥協。
在骸就要蹲下去跟小鬼們一同玩泥沙時，十霧先一步拽住他的手，附在他耳邊咬牙問道：「你想幹什麼啊？你不是被人追殺嗎？居然還有心情跟小鬼們玩耍？」
「現在那些人在附近嗎？」骸以同樣的音量回道，十霧搖搖頭，骸低聲哼笑了一下，在小鬼們看不到的背面露出嘲弄的笑容，「這不就沒事了？」
「等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想幹什麼？」
骸沒回答，低頭看了一眼被拽住的手臂，語氣平淡地說道：「放開。」
十霧被他冷淡的眼神掃到後，不由得松了鬆手，骸隨即甩開了她的手，裝作擔憂的模樣扶住她，「姐姐，不要硬撐啊，你先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等我就好了。」
他順勢湊近十霧的耳邊，壓低聲音輕笑道：「給我好好觀察周圍吧，『姐姐』。」
十霧愣了愣，但隨即回過神來，堅定地拒絕道：「我不要。」
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十霧也不遲疑，直接拉起骸直接往那群小鬼走去。啪的一聲，骸把她的手打掉。
「你想幹什麼？」
十霧吹了吹被拍紅的手背，「讓你體驗一下何謂健康的童年啊。」免得你以後心理變態。（這句話她不敢說）
「噁心。」骸非常乾脆地回擊。
十霧也不甘被諷，面露鄙視地說道：「別以為小孩子對一樣遊戲能保持長時間的興趣，看著吧，他們很快就會換一種遊戲了，你確定你知道怎麼跟他們玩嗎？」
骸不屑去回答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的問題。
「我猜像你這種小鬼絕對不是過著正常的人生，真想知道你童年是怎麼過的……玩的遊戲該不會是俄羅斯轉盤之類的吧？」
就算是未來的鳳梨變態也不是先天練成的，會不會是因為整天生活在槍林彈雨之中童年完全沒有享受到小孩子應有的快樂，才讓他後天變態起來最後變成十二年後的那個變態的呢？讓他體驗一下正常小孩該玩的遊戲好像也不錯。
「大哥哥大姐姐你們在那邊說什麼悄悄話？快點過來啦∼」
身後傳來小鬼們的呼喚，十霧立刻應了一聲，骸一語不發地瞪了她幾秒，便轉身走向小鬼們。
「隨便你。」
等十霧從愣神中醒來時，骸已經憑藉著自身的美貌（？）融入了小孩圈中。
已經十二歲的他在小孩圈中不僅不顯得突兀，反而被小鬼們捧得比天神還高。骸不時展露偽純潔笑容把小女生們迷得暈乎暈乎的。雖然說是偽裝，但骸現在的笑臉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十霧甚至無聊到考慮，要是拍了照片回去給那幫女人看，她們一定個個顫抖著大叫「好萌啊∼」然後暈倒。
沙城堡坐了一會兒後，小鬼們貌似對這個已經不感興趣了，拉著骸跑到空地上，「我們來玩跳房子吧！」
骸的完美笑容微微凝固了一秒，「好啊。」下一秒，他的腿已經踹到了十霧的小腿上，骸面帶笑容但咬牙切齒地問道：「跳房子究竟是怎麼玩的？」
十霧愣了一下，忍笑著開口：「在地上畫的那個飛機樣的方格子，然後拿石子丟進裡面，接著提起一隻腳跳到石子那格，如此類推……」不行了，好想笑。
骸撇撇嘴，「太愚蠢了。」
「……小孩子喜歡玩這種遊戲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不過，不管你怎麼想，總得陪他們玩啊。你不是想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情報嗎？」看到骸臉色微變，十霧隨即用調侃模糊焦點，「玩玩而已，有什麼關係？還是說你是因為自己手腳不靈活怕輸給那些小鬼？」
骸冷笑，「激將法對我沒用。」但隨即又說，「不過，要是被你認為我比那些智商負數的小鬼肉腳，可是會讓我很傷腦筋，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高水準。」
說完，俐落轉身朝小鬼們走去。
十霧站在原地，靜默了幾秒後，突然跪倒在沙池邊，埋著頭死命捶水泥地。
這人真是囧死了！
加入到遊戲中的骸對這種愚蠢的遊戲感到厭煩，但是他沒洩露出絲毫的不耐，還能強迫自己假裝跟小鬼們一樣沉浸於快樂當中。十霧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玩跳房子的骸，心裡不知怎地浮現出夕陽之下滿臉天真笑容的骸跑在小鬼們前面一邊跑一邊回頭說「啊哈哈快來追我啊」的情景，畫面鏡頭還出現閃閃發亮的ＰＳ柔光＋高斯模糊效果。
……讓她嘔吐一下吧。
玩了一會兒後，骸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玩？爸爸媽媽沒有阻止你們出來嗎？」
小鬼們連同十霧一起奇怪地望向骸，其中一個像是小鬼帶頭人物的小男孩皺起眉頭，說道：「你在說什麼啊？不在公園玩，難道還要跑去幼稚園的後山嗎？那樣才會被爸爸媽媽和老師罵吧？」
骸先是一副緊張的樣子望瞭望四周，接下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沉默了許久後才神秘地湊過去跟小鬼們說道：「偷偷告訴你們，其實我可以看到幽靈和妖怪，我感覺這公園有股不祥的氣息，所以我才奇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玩？」
周圍的小鬼們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不約而同露出了畏縮的神情。看見同伴們都被嚇到的樣子，小男孩氣憤地指著骸罵道：「你別胡說！我們在這裡玩了這麼久也沒見有什麼異常，哼，洋平說的果然不是真的！」
有戲——骸立刻加大言語刺激，神情驚慌地說道：「該不會是出現妖怪了吧？」
「小亮！」女孩子們忍不住哭叫起來，「都是你說要來探險的！嗚嗚嗚……好可怕啊，我們快點回去啦……」
「你們在害怕什麼啊？老師不是說過，妖怪是不存在的嗎？」小男孩焦急地向同伴們勸解道，可惜誰也沒理會他。他被逼急了，嘴一扁眼看也要哭了。
「『蘭奇亞』！你跟小鬼們說了什麼？」十霧連忙阻止骸，還沒來得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小男孩便哭著撲到她面前，仿佛想要得到認同般問道：「大嬸，這個世界上妖怪是不存在的吧？對吧？」
「呃，我想應該是不存在的吧……不說這個了，到底怎麼了？大家都哭成這樣，是不是哥哥欺負你們了？」
小鬼們死命搖頭，一個女孩一邊哽咽一邊說道：「嗚嗚……洋、洋平昨天在公園的樹林裡……看、看見了大狗妖怪，然後小亮就……就說要來探險啦，嗚嗚嗚……好可怕啊，萬一妖怪跑出來吃人怎麼辦？」
妖怪？十霧用眼神詢問骸，骸卻沒理她，徑直問道：「你們先別哭，告訴哥哥，那個大狗妖怪對洋平做了什麼嗎？」
「「ＭＵＫＵＲＯ」……」
從抽泣的小女孩口中說出的這個單字讓十霧和骸都愣了愣。十霧的腦海裡閃過從骸那裡看到的畫面，那個叫城島犬的骸的心腹貌似擁有變身成動物的能力，難不成是大狗妖怪是……犬？
「洋平說那個大狗妖怪一直在說「ＭＵＫＵＲＯ」「ＭＵＫＵＲＯ」的，這是什麼咒語嗎？洋平會死嗎？嗚嗚，我不要洋平死掉……」
眼看她又要哭得更大聲了，十霧連忙安慰她，「好了好了，洋平不會死掉的，不會死掉的啦，別哭了……」
真容易擺平，果然是小鬼麼。骸在心裡想道，忽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轉過頭望向公園外通往斜坡的馬路，也不管哭得震天響的小鬼們，就這樣邁開腳步離開了。
「喂，等等！」十霧就要追上去，結果卻被小鬼們拉住不放，只能眼睜睜看著骸走遠。
十霧頭疼地看著哭成一團的小鬼們，準備用最短的時間哄哄他們讓他們停止哭泣。這時，小鬼們突然全都停止了哭泣，不止是哭聲，就連表情也一樣，仿佛被強行掐斷的錄音帶般很突兀地中斷了，一張張面無表情的稚嫩臉孔用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角度仰望著十霧。
在死水般沉寂的眼神包圍下，十霧打了個冷戰。
「快點離開吧。」剛才還在大聲哭泣的小女孩以跟她年幼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冷靜口吻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有一陣刺耳的嗡嗡聲在十霧腦海裡炸開，恍惚間，好像聽到有很多人在耳邊不斷對她說話，許多道不同的聲音，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幼童的，但是她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
「阻止與你同行的孩子！」另一個孩子說道，她的聲音非常的尖銳。繼她之後，其他的孩子也陸續開口，一人一句非常緊湊地接了下去。
「不可以跟那個人接觸！」
「向東走！」
「對方在窺視你們！」
「尋找雲的指環！」
「會被攻擊的！」
「雲的指環！」
「向東走！」
「雲的指環！」
「向東走！」
「雲的指環！」
「向東走！」
「雲的指環！」
「向東走！」
十霧被詭異的情景震住了，她跟前的小男孩用機器人般平直的語調對她說：「一雅在等著你。」
村紫一雅！十霧終於找回思考能力，就在她想進一步問下去的時候，小男孩忽然甩開她的手，跟其他孩子一起手牽著手，異常安靜地跑出了公園。
十霧也沒去追他們，留在原地思考剛才不知名人士留下的訊息，這個人所說的「對方」會是追殺六道骸的那方勢力嗎？「向東走」，這意味著他們現在正從西方趕來？剛才六道骸離開的方向就是西方！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知名人士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基礎上，目前的訊息卻完全不能夠確定，怎麼辦才好？
「一雅在等著你。」
十霧橫下心，朝著骸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決定相信那個從未見過面的「一雅」！一定要將六道骸帶離這一帶！
<b></b>
犬和千種是成功逃出來了嗎？
骸一路上走走停停，心裡無數個念頭在回轉。
在他的左眼視野裡，有兩條彎彎曲曲的細線在向前方無限延伸，一條黃色一條藍色，這代表了跟他訂立過契約的兩人——城島犬和柿本千種。只要他們一天還生存在這世上，而他還保有那顆紅色的右眼，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他都能找到他們。
現在他所在的地方是一條商店林立的冷清道路。在生銹的拱橋對面，看得到汽車往來的寬廣馬路。骸站在道路的分歧處向上望，順著前方道路蜿蜒而上的兩條細線居然開始慢慢消失。
是追還是不追？萬一犬和千種只是那些人故意放出來引他上鉤……骸微微眯起眼，而後朝著細線的方向奔跑過去。
在他跑上斜坡的時候，細線的最後一點剛好消失在空氣之中。
……就到這裡為止嗎？
確認了兩人的氣息已不在這裡後，骸轉頭觀察四周，坡道頂端是一棟不算大的公寓，上下兩層總共六間分式公寓，樓梯口處停放著幾輛自行車，公寓門前有一棵楓樹。
「『蘭奇亞』——！」
身後驀地響起一聲呼喚，下一秒，肩膀便被大力地往後扳了過去。一張怒氣衝衝的臉出現在眼前。
「不要隨便跑開啊！」終於追上來的十霧按住他的肩膀，氣喘吁吁地罵道。
她在幹什麼啊？為什麼會這麼拼命地追上來？
骸難得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注視著十霧，不過很快便收回了這種眼神，換回了平常的嘲弄神情。「我以為你還要再過二十分鐘才會趕上來呢，值得稱讚。」
十霧額角冒出青筋，「你真是夠了！快點跟我離開，這裡很危險！」
「危險？」骸問道，「是那些人追上來了？」
「先不要管有沒有追上來，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
十霧伸手想拉住骸的手，卻被他一下子甩開。
「我為什麼要聽從你的命令？至少說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聽聽。」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十霧的抱怨戛然而止，她像是跟美杜莎的魔眼對上般凝固了身形，瞪大眼睛無比驚恐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僵立在原地。
連六道骸都被她拋在腦後，十霧著魔似的掃視四周，無比熟悉的景象紛紛湧進眼裡。
她記得這條路。
——走到這條街的盡頭是一棟紅色屋頂的洋房。
「轉過彎之後是，走過長街向左轉，會經過一間雜貨店，雜貨店門口有一隻大狗蹲著……轉過郵局，會有一條長長的坡道……」
口中喃喃念著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話語，十霧忍不住捂住了嘴。
剛才因為太過擔心的緣故，居然沒有注意到四周的狀況！怎麼會……到了這裡？……不行！一定要快點離開才行！得趕在「她」回來之前——
叮鈴——叮鈴——
這聲清脆的鈴聲讓十霧的大腦陷入空白。
十霧緩緩地轉過身，在她身前不遠處，一個褐色長髮的女子正推著自行車爬上坡道。
那個女子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普通類型，褐色的長髮隨著上坡的動作輕輕晃動，簡單的家居服裝穿在她身上並不顯得窮酸，反而有種溫馨的感覺。
在這個深得幾乎刻在心底的身影出現在十霧眼前的瞬間，一陣暖意夾雜著越來越強烈的痛楚湧上喉頭。她顫抖著張開嘴，聲帶就要破開空氣震動起來——
——『媽媽』
就在這時，一道急促的喇叭聲順著風吹到了十霧的耳中，一輛貨車以非常快的速度朝著女子駛過去。聽到喇叭聲的女子回過頭去——
然後。
一聲巨響。
「砰——！」
劇痛傳來之時，被巨大衝擊裝飛到地上的女子完全沒搞清發生了什麼事，她遲鈍地摸了摸額頭，手指上滿是血，但似乎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咦……」女子忽然驚訝地喊了起來，她瞪大眼睛看著擋在她身前的人影。
從背影看來，那個人似乎是個女性，她的全身像是自燃般燃著熊熊的藍色火焰，但仔細一看並不是這樣，那團藍色火焰只是糾結成團形成類似蜂巢般的屏障擋在那個人身前，噴射而出的火舌看上去就像是火焰在她身上燃燒一般。再回頭看看貨車，車尾居然已經粉碎，兩個後輪都脫落下來，突然失去後輪的車頭很奇怪地只在地面上拖行了好幾米後就停了下來。
擋在女子身前的人自然就是十霧，她看見女子快要被貨車撞到時反射性地點燃指環打開匣子，使用雨蜂的防禦來保護女子。
「你怎麼……」身後響起女子的聲音，十霧像是被嚇到般全身顫抖了一下，嗖地站起身就要離開。
「請等等！」女子連忙拉住她，十霧被她碰到時又是一陣顫抖，但是女子不能管這些，她嘗試用最溫和的語氣說道：「謝謝你救了我……唔，應該是你救了我對吧？不管怎麼樣，請你接受我的謝意！」
十霧一瞬間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她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就在這時——
「阿姨，姐姐，你們沒事吧？」
骸突然出現在女子和十霧身邊，他一臉擔憂地看著兩人。女子對他擺擺手表示沒事，骸接著便扭過頭看向十霧，眼神說不出的冰冷。
「你還好吧，『姐姐』？」
十霧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了燃燒著火焰的指環上，她握緊了手，直直地對上他的視線。
「我沒事，不用擔心，『蘭奇亞』。」
褐色和藍色，互不相讓。
也該是時候攤牌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7
第３０章 風波頓生
「我叫千司幸實，謝謝你救了我，還害你遭遇這麼危險的事，所以——請讓我報答你吧！」
在交通警察來處理完這場「意外事故」後，被救的女子•千司幸實就向十霧深深彎下了腰，被嚴重驚到的十霧當場愣住，剛抬起的腳也邁不開了。
「請、請不要這樣！」十霧連忙讓千司幸實起來，可惜她硬是沒動。
十霧心裡著急得要命。村紫一雅那邊已經發來消息說他們已經不安全了，此時在這裡耗時間不是辦法，但是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媽媽遭受車禍，情急之下就使用了雨之匣，現在不但被骸懷疑，還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就在十霧思考著如何讓千司幸實不要向她施禮的時候，原本一直沉默的骸忽然開口了：「姐姐，阿姨都這麼拜託你了，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難道你想讓阿姨一直這麼彎著腰？」
「誒？當然不是……」十霧呆愣愣地接下去。
「既然如此，你就接受阿姨的好意吧。」骸立刻打斷她的話，露出異常天真燦爛的笑容向千司幸實說道：「阿姨，請起來吧。姐姐她就是這種性格，危險這種東西早就習慣了。而且看到別人陷入困境，不管是誰都應該伸出援手，我之前養的狗都知道保護主人，若身為人類卻不救助同類，這只說明那人連禽獸都不如。你說對不對，姐姐？」
千司幸實終於抬起頭，那雙褐色的眼眸在骸的臉上轉了一圈，然後移到了十霧的身上。十霧情不自禁又是一陣顫抖，她強迫自己扯開笑臉，結果臉部肌肉非常僵硬地擠出一個怪異的微笑，「是啊，就是這樣。」
聽見十霧的回答，千司幸實似乎終於放下心了，隨即笑了起來，「那麼，真是太好了！」
那溫柔的笑臉看在十霧眼中，簡直像是在宇宙面對毫無屏障遮擋的太陽光般刺眼。
十霧怔怔地看著千司幸實因為說話和呼吸而變化的表情，感覺到她左胸之下衣服微微的起伏，眼眶又忍不住泛起熱意。
眼前的媽媽是有心跳的，她還活著。
看著這張熟悉的笑臉，心裡甚至感覺過去所有的痛苦、悲傷、不安統統都消失了，十二年來的孤單都值得了。只因為眼前這抹為她而展露的溫柔笑容，一如當年。
「哎呀，哎呀……你怎麼了？難道是剛才受傷了？」
當十霧聽到千司幸實驚訝的話語時，才發現到有一滴涼涼的液體落到手上，自己居然哭了。
千司幸實有些慌忙地拿出手帕遞給十霧，十霧搖搖頭，沒有接過那張手帕。她拼命地眨眼，仿佛只要這麼做就能讓眼淚倒流回去。
「沒……我沒事，傷口有點痛而已，哈哈，痛到流眼淚了。」
骸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在心裡頭嘲諷地哼笑了一聲。看樣子，千司幸實對那個女人來說應該很重要，要不然也不會拼著暴露秘密的危險去救她——可以利用！
無數思緒在腦內回轉了幾秒，一抹詭異的笑容在骸的臉上一閃即逝，隨後便被爛漫少年才有的表情取代。
他笑著拉起十霧的手，接著走到千司幸實面前，用無辜至極的眼神望著她，「呐，阿姨，你能不能用一頓午飯代替謝禮呢？我和姐姐是離家出走的，從昨天開始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現在肚子好餓哦。」末了，他的肚子非常應景地響起了一串咕嚕嚕嚕的腹鳴。
千司幸實掃了眼十霧和骸的穿著，不由得也面露同情。「看樣子，你們真的吃了很多苦呢，可憐的孩子……」
十霧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天氣熱而脫下外套而露出的白襯衫上面還殘留著從骸身上沾到的血，已經凝固成一塊塊暗褐紅色汙跡，加上剛剛在樹林和草叢中鑽過，衣服上到處是樹葉和草屑，看上去髒髒亂亂的樣子。
「阿姨，你能不能好心收留我們一天？」骸雙手在面前合十，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凝視千司幸實，他非常清楚用什麼樣的表情以什麼角度最能打動人。
果不其然，千司幸實立刻便一拍胸脯，「沒問題！就算要住多久都沒關係！」
「太謝謝你了，阿姨！」骸笑顏逐開地應道，隨即拉起十霧的手臂強硬地拉著她前進，並扭過頭用與歡快的語氣完全相反的表情對十霧說道，「我們快走吧，『姐姐』！」
十霧啞口無言地被拉著走。他居然這麼不顧形象，不，該說他演技高超才對……只不過，感覺莫名地奇怪。他是會做這種事的人麼？
她心裡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可另兩個人完全沒給她理出頭緒的時間。千司幸實熱情地帶領兩人走向她的家，等到十霧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軟墊上面，面前是擺好的碗筷。
「當——當——當——……」
放置在客廳角落的擺鐘「滴滴答答」地一圈一圈走著，然後報時，十二點了。
八疊大的客廳，米黃色的榻榻米，播放著不知名電視劇的電視，桌上擺著一盤橘子，桌布是可笑的狗狗圖案。風從視窗卷了進來，帶進來放工回家的人們的交談聲、列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小孩子歸家的呼喚聲……
十霧懷念地環視周圍熟悉的景物，少年時的回憶如同潮水般湧上。
原來是那個時候的事嗎？國中一年級的遠足日，回到家的她驚訝地發現媽媽頭上居然包著紗布，追問之下才知道是遇上了車禍。
「有人救了我啦，我根本什麼事都沒有。」——這是媽媽的回答。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救命恩人就是自己。
只是幾分鐘的回憶，很快地，十霧便強迫自己從回憶當中走出來，她可沒忘記剛才的疑問。於是，她向骸投去帶著些許戒備的眼神，問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在這裡悠悠閑閑地吃午飯？你明知道那些人到處在找你。」
「我啊，剛才發現了有趣的東西。」骸突然如此說道。
「發現了什麼？」十霧捏緊了手。要來了嗎？她早就想好了，萬一骸真的問起匣子的事，她除了說「這是我的武器」外其他都不能透露一個字。
然而，出乎她所料，骸什麼也沒說，只是給了她一抹意義不明的詭笑。
十霧皺起眉，正要說話，這時，千司幸實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十霧只好把話吞回肚子裡。
「對了，還沒請問你們兩位叫什麼名字呢？」千司幸實在他們面前擺好飯菜後，笑著問道。
已經轉變為天真少年模式的骸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的陰冷，他搶著回答：「我是蘭奇亞，姐姐是霧。目前拋棄姓氏中。」
千司幸實不禁失笑，「好有趣的說法，你們只是離家出走而已吧？那麼，是蘭奇亞君和霧君嗎？話說回來，蘭奇亞君是十二歲嗎？我也有個與你同年齡的女兒，只可惜她還沒從學校回來，如果能跟蘭奇亞君人士的話，我想她也會變得開朗些吧。」
看到千司幸實用一副「這孩子真不錯」的表情看著骸，十霧鬱悶了。媽媽，這傢伙才不是你想像中的好孩子，要是她真的跟他認識了，說不定會變得更加不說話。
「……咳咳，我想是不是可以開動了呢？」
千司幸實從感慨中清醒過來，失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哎呀，年紀大了就愛想東想西，都忘了你們的存在了。好了，大家都開動吧。」
一般來說還是不會有人跟食物過不去，而且還是確實餓了好一段時間的骸，就算心裡在盤算著別的什麼，看到熱騰騰的米飯後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再想。
骸沒說話，千司幸實也沒說話，十霧則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頓午飯就在一片安靜之中度過了。
「我吃飽了。」骸第一個將飯菜全部消滅乾淨，然後按照日本人的禮儀合掌一下。
「怎麼樣，飯菜還合胃口嗎？」
骸毫不客氣地回答道：「雖然那個湯的味道怪怪的，飯菜的分量都很少，但是還不錯。」
「是嗎？蘭奇亞君喜歡就好。」面對骸無恥的發言，千司幸實卻是愉快地笑了起來。「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還可以吃上一段時間哦。」
千司幸實的那句話讓骸的笑容凝固了一秒。接著，骸揚起更大的笑容，不知真假地回道：「這要看姐姐的決定啦，我服從安排。我個人是很喜歡阿姨和這裡。」
沒錯。那個救了他的女人很強，在六道之眼完全痊癒之前要靠她來保護他。這裡也能作為臨時避風港，反正也沒壞處。而且這個家很寧靜很祥和，如果他是平常人家的小孩，或許會喜歡呆在這裡。不過，正因為太過寧靜太過祥和了，反而不適合他這種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孩子。
「飯後一定要喝茶，來，請吧，蘭奇亞君。」
伴隨著溫柔的話語而來的，是一杯冒著嫋嫋熱氣的茶水。骸望著那杯茶，忽然覺得，如果接過了那杯茶，滾燙的溫度仿佛會灼傷他的手心。
「謝謝阿姨。」他眯眼一笑，坦率地接過了茶杯。
區區幾十度的熱度就想灼傷他？哼，笑話。這兩個人只是能拿來利用的東西，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骸微微垂下眼睫，就著喝茶的姿勢掩蓋過眼裡的思緒。
在骸陷入自己的世界之時，十霧也在一旁觀察他。直覺告訴她，在看見了匣子之後，要真說他毫無想法是騙人的，他絕對是在謀劃著什麼。
這個人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六道骸，就算跟那個六道骸一樣會諷刺她會無視她，但卻不會幫助她，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是為了自己。仔細想想吧，留在千司幸實身邊到底能得到什麼，或是能達成什麼目的……
十霧絞盡腦汁，連碗裡的湯溢出來了也沒發覺，直到千司幸實有些擔憂地呼喚她才回神。
「怎麼了，霧君？怎麼在發呆呢？哎呀，湯都灑出來了。」
「啊，抱歉……我去拿抹布打掃一下。」
十霧連忙起身，走進廚房，洗了洗抹布，擰乾。就在她撩開廚房門前懸掛的布簾而抬頭時，正好聽見千司幸實在對骸說道：「蘭奇亞君也受傷了嗎？右眼怎麼包著紗布……」
一絲奇怪的感覺忽然滑過十霧的心底。她還來不及抓住那絲感覺，只聽飯桌旁的兩人繼續對話著。
「啊，這個啊，是很久之前的舊傷了。其實已經不礙事了，只不過在完全傷癒前還是包著比較好。」
「咦，這樣啊……要不我幫你換一下紗布吧，看起來好像已經好幾天沒換過的樣子。」
「嗯，謝謝阿姨。」
千司幸實為骸拆下眼睛的紗布，血紅的右眼在劉海投下的陰影之下閃著詭異的光芒，那只血紅的眼球微微一轉，直直投向十霧呆立在廚房門前的身影。
啪嗒——抹布驀地落地。
下一秒，十霧一個箭步逼近到骸的面前，不由分說拽起他就往外跑。對於身後傳來的千司幸實的呼喚，她也只丟下一句「我要和蘭奇亞談點事，很快就會回來」。
「你想幹什麼？突然跑出來這樣很可疑啊，而且，就像你所說的那樣，貿貿然出來不是很危險嗎？」
十霧絲毫沒被嬉皮笑臉的骸所迷惑，她一言不發，將骸帶到離公寓不遠的一處建築空地後，才用冷到極點的聲音說道：「你想用六道之眼將她變成你的傀儡？」
骸愣了愣，隨即低聲笑了起來，「是的話，又怎樣？不是的話，又怎樣？」
在骸面前，十霧第一次露出了仿如寒冰般冰冷的表情。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骸。在這種目光之下，骸慢慢地收起了笑容。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面對十霧的質問，骸的表情顯得異常平靜和堅定。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這是最好的辦法——骸在心裡回答。他沒有說出口，也覺得沒有說出口的必要，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已經知道他的答案了。
但是，她幹嘛要露出那樣的眼神？一廂情願地救他，一廂情願地對他好，然後又一廂情願地覺得被背叛了，全部全部都是她一個人自作主張，他只不過是順應了她的一廂情願而做出有利於自己的行動而已，他一點錯也沒有。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結果還是骸先打破沉默。
「你為什麼要為我這麼拼命？」他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一片虛無。
十霧沉默了很久，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問我的話，我也不清楚，只是不想看見你死去。」
「……不想看見我死去嗎？」
骸微微垂下眼睫，然後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真是讓人不舒服。」
「誒？」
骸發出一聲冷笑，就算在夏日的午後，仍然冷得讓人發抖。
「跟你和那個女人不同，我在最骯髒的地方出生，在最骯髒的地方成長，幹著最骯髒的事。我殺過的人多不勝數，要殺我的人同樣多不勝數，而我之所以能生存下來，是多虧了這個世界無止境的欲望。為了生存，為了保護自己，我什麼都做——我不需要光芒。」
骸異色的雙眼直直望進十霧的眼底，像漩渦般企圖將她捲入黑暗當中。
沒錯。他不需要光芒。
只相信自己，靠著自己的手腳，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堅守的生活方式。
十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和表情去面對骸的爆發。
不過，骸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伸出手，一絲黑色的霧氣憑空出現，一點一點地集結成形，一枚銀灰色的指環出現在他的手心上。指環外表面上刻著繁複的花紋，久經時光洗禮而失去了金屬應有的光澤。
赫然就是十霧脖子上掛著的那枚雲之指環。
十霧瞬間瞪大了眼，連忙抬頭看向骸。骸握起手，指環從手心當中消失了，「這樣東西很眼熟吧？跟你手上戴著的指環很相似呢。」
「那是……」
骸打斷了她的話，逕自說道：「幾個月前，我潛入某個組織的研究所，在那裡潛伏了很久一段時間，並從組織首腦那裡搶來了這個指環。然後，我就遇上了帶著擁有相似指環的你。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擁有跟這個指環相同力量的東西嗎？」他指著十霧左手中指上的雨之指環，「使用這個指環點燃火焰，還能使用同樣顏色的火焰的匣子，不過你的匣子似乎比那個老頭的更加完善更加精密。你跟那個老頭——維納爾有什麼關係？」
維納爾？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有雲之指環？村紫一雅指的「尋找雲之指環」究竟有什麼意義？維納爾是幕後黑手嗎？匣子技術又是為什麼提前到十二年前就出現？
打從骸開始講述他被追殺的理由後，十霧就陷入了雲裡霧裡的狀況。一下子冒出過多的情報，完全打亂了她已知的情況，太多太多的疑問接踵而來，十霧的大腦一時之間難以負荷。
「不回答嗎？」骸冷笑，「無所謂，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出來。」
就在他正準備對十霧伸出手的時候，忽然之間，他全身靜止了，一絲黃色的細線若隱若現地在他眼前飄蕩著。他霎時間轉過身去，只見空地的鐵絲柵欄之外站立著一個少年的身影。
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黃色的髮絲朝上豎起，劉海因為低著頭而遮擋住臉的上半部，只能看見鼻子上橫劃著的一道傷疤和抿直的嘴唇。正是少年時期的城島犬。像是囚服一樣的白色衣服沾滿了血跡，少年身後，地上蜿蜒成一條中斷點紅線，那血線一直延伸到遠處。他的樣子很恐怖，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嘴角還有鮮紅色的不明肉末殘渣，仿佛剛從屠宰場出來一樣。
十霧被濃重的血腥味弄得有點反胃，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身邊的骸卻已先一步走了過去。十霧立刻喊出來：「不可以靠近他！」
在她向骸和城島犬的方向沖過去的同時，城島犬的身體宛如上了發條般突然彈跳起來，一口氣從原來的位置移動到骸的跟前，超越了人類該有的敏捷度。
十霧這才看清楚黃色髮絲底下的那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野獸一樣的眼睛。他張大了嘴，尖利的獠牙瞄準了骸的喉嚨，十霧此時離骸還有兩米遠。
完全是出於本能，十霧雙腳蹬地，以飛撲的動作撲倒了骸。尖銳的痛感隨即在手臂上炸開。沒有完全避開。
城島犬用舌頭舔掉嘴邊的鮮血，咧開了嘴，發出陰森森的笑聲，「哈哈哈哈哈……」
骸似乎終於反應過來，眼神一沉，瞪著發出詭異笑聲的陌生的城島犬。「又是你？」
城島犬忽然停止了笑，說出屬於人類的語言——使用的不是他本人的聲音，而是十霧曾經聽過兩次的低柔動聽的男中音，真治淩的聲音。
「我是來要回被你偷走的指環的。並且，終於見到你了，神秘的小姐。」
第３１章 戰鬥與暴走
「幸會，在下名為真治淩。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請問小姐芳名？」
絲毫沒有受到因為他的駭人外表而圍觀的路人們的影響，「城島犬」露出優雅的微笑，並向十霧和骸行了一禮。沉靜的神情和文雅的措辭配上城島犬的外表，微妙的反差。
儘管他表現得人畜無害，但十霧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眼睛不敢離開「城島犬」半秒。「你就是那個在追殺『蘭奇亞』的精神能力者？」
「蘭奇亞？」「城島犬」失笑，對著十霧身旁的六道骸調笑道，「六道君什麼時候換名字了？啊，在下都忘了你一向最擅長這種把戲的。」
骸對他的調侃置若罔聞，卻將目光轉移到十霧身上。他所看到的側臉充滿了對戰前的緊張感和警戒，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她早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是在耍他的？
一股煩躁在骸的心底緩緩浮動起來。
十霧知道骸在瞪著她，但她選擇了無視，逕自向「城島犬」問道，「雖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但你可以當做沒看到我們就此轉頭離開嗎？」
「小姐的這個要求讓在下很為難，在下只是替人打工的，收了人家的錢總不能偷懶不做事。啊，對了，若六道君乖乖跟在下回去的話，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嗎？」「城島犬」像是解答出世界第一難題似的誇張地笑了起來，一直笑眯眯的眼睛忽然閃過冰針般刺人的惡意，對著骸施加帶著精神攻擊的殺氣，「偷拿了別人的東西還四處逃跑，你真是個壞孩子。」
骸的右眼突然傳來了劇烈的痛楚——被攻擊了！一股強烈的精神波動猶如高壓電流般在他的體內竄過，緊接著右眼球突然整個爆掉，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抛物線。
劇痛！骸捂住變成血窟窿的右眼，勉強站立著，想凝結黑色霧氣幻化出三叉戟，但無論他怎樣集中精神，都沒辦法驅動精神能量。劇痛一波波地襲來，骸忍不住抬手捧住腦袋，沒想到，手才剛沾上皮膚，臉上的肉便開始一塊一塊地往下掉。啪嗒啪嗒的，聽起來就像是滿是粘液的柔軟物體掉落在地上，黏糊糊的噁心的聲音。
不止是臉，雙手也開始融化，全身上下很快就變成了白森森的骨架。
——不對！
僅存的一絲意識發出刺耳的警報，骸渾身一顫。定睛一看，雙手還是好好的，右眼也完好如初，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幻覺。憤怒頓時爆表。
身為幻術師居然被敵人的幻術所迷惑，前所未有的屈辱！
「真治淩……」骸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
六道之眼受創、心腹被控制再加上剛才的幻覺攻擊，讓他沒辦法遏制住心中翻騰的怒氣，他不顧在能力被壓制的現實，迸發出更為強烈的殺氣，同時，右眼裡的數字忽然扭曲了。毫無預警地，數道火柱忽然從「城島犬」腳下憑空竄出，將「城島犬」整個人都裹在烈火之中。
「……著、著火了！」周圍的圍觀人群爆出一聲驚呼，他們驚訝于眼前超現實的場面，回過神來的時候，終於有人慌張地撥打火警電話，其他人則爭相奔走回家提水。
然而，一切的擔心都是不必要的，只聽火柱之中傳來了「城島犬」好整以暇的輕笑，好像完全沒有感受到烈火紋身的痛苦一樣。他從火柱之中慢悠悠地走了出來，身上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隨意一揮手，火柱頓時被凍結成冰。
十霧愣住了，圍觀人群看呆了，愣愣地大張著嘴看著那高高的冰柱群。
「不是告訴過你，幻術對在下是沒效的嗎？更何況，你從在下這裡得到的傷還沒好，隨便玩火一不小心可是會燒、到、自、己的。」
在最後一個字從他的口中吐出的瞬間，「城島犬」將精神攻擊的強度再往上調了一個等級，然而，這次他的話卻沒有得到實現。就在他的精神攻擊即將觸及到骸的精神的時候，一股不知名的精神波橫□□來，輕輕就將他的攻擊打散了。
「哎呀。」「城島犬」微微睜大了眼睛，用找到好東西似的眼神望向擋在骸身前的十霧。「原來閣下也是術士嗎？」
骸的右眼雖然沒再起任何變化，但他的臉色比之前更不好了，他瞪視著十霧，心裡不知是憎惡多還是疑惑多。
十霧頭也沒回地吩咐骸，眼睛緊盯著「城島犬」不放，「你已經被他鎖定了，對上他的話只會變成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交給我，你呆在這裡不要亂跑。」
她拿出雨之匣，掃了眼皺著眉的骸和不遠處的「城島犬」，心裡早已下了決定。先不管六道骸提過的研究匣子技術的「維納爾」，在過去的人們面前展露未來的東西，或許這種做法不太妥當，但是……
十霧眼神一凜，左手的雨之指環霎時燃起藍色火焰。
武器原本就是要拿來使用的，會眼睜睜看著他送死的就不是她了！如果在過去保護不了骸的話，未來的他又怎會存在？就算是為了救她自己也好！
雨之匣接受火焰的驅動，雨蜂振動著翅膀從中飛出，藍色的雨之炎仿佛有生命般，如同流水般在兩人身周流轉著。十霧就地撿起一根樹枝，雨蜂落在握住樹枝的那只手上，自蜜蜂停留的地方開始，十霧的手背皮膚下仿佛鑽進了蟲子般痙攣蠕動起來，青筋暴起，手掌仿佛和樹枝融合在一起似的，黑青色的肉筋糾纏在樹枝上，樹枝的構成物質一下子變成鋼鐵般堅硬的物質。
一隻冰冷的手忽然抓住她，十霧微微訝異地回頭，骸正以一種莫名的眼神盯住她。骸看著十霧的眼睛，想在裡頭找到任何欺騙的蛛絲馬跡，但一無所獲。
十霧誤解了骸的眼神，以為他要問她關於匣子的事，於是笑了笑，說道：「有命活下來的話，你要問什麼都回答你。不過，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骸定定地凝視著她，手漸漸鬆開了。
又來了，這種礙眼至極的笑。
『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這話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都令人噁心。
骸低垂著的異色雙眼裡，滿滿是嘲諷。不過，他再抬頭的時候，眼底只剩下對真治淩的厭惡，他扭頭對十霧說道：「等擺平了這個惡趣味的傢伙之後，再來處理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先共同對敵？
「沒問題。」十霧回他一個微笑。
黑色霧氣幻化成三叉戟出現在他的手裡，直指坐在水泥空管上的「城島犬」，「趕快過來受死吧。」
面對骸的挑釁，「城島犬」故作苦惱地說道，「格鬥不是在下的強項，但是身邊有沒有別的人可以代勞，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話雖是如此，但「城島犬」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苦惱。他打了一個響指，原本呆站著的圍觀人們隨即整齊一劃地表情突變，眼神空洞得像人偶一樣。在大熱天裡憑空出現的濃重霧氣在他們手上壓縮成形，化為了一件件武器，有的是槍支，有的是刀劍。
「城島犬」咧開嘴笑了，銳利的獠牙在舌頭下若隱若現。「難得遇到同行，在下送兩位一份見面禮吧。我想，六道君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他往身後某處招了招手，一個黑髮少年朝他們走了過來，跟被控制的人們一樣空洞的眼神，右臉頰上有一個很顯眼的條紋碼，正是少年時期的柿本千種。
自真治淩出現之後能力就被壓制的骸著實為之一驚，「城島犬」朝兩人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在下會盡可能將遊戲控制在十分鐘之內，不然會耽誤晚餐時間的。」
啪，一個響指，被控制的人們像是得到了指令的機器人，一下子全部向十霧沖了過去。而千種則默默地從褲袋裡拿出銀制的溜溜球，眼鏡片下的黑眸猶如死水般一片冰冷，朝著骸甩出了手中的溜溜球，一片針雨兜頭射下。
突突突突，機關槍轟鳴不止，十霧快速奔跑著躲避密集的子彈，這時，三個持刀男子突然沖了出來，擋在她逃跑路線的前方。十霧當下加速，起跳，一個飛踢踹倒了正中間的男人，急速的下墜讓她躲過了隨即而來的兩記刀劈。十霧落地的瞬間，立即抓住左右兩個男人因揮刀而露出的空隙，手中的樹枝橫向一揮，兩秒後響起了兩聲重物倒地聲。
雨蜂雖然是偵察型匣兵器，但在戰鬥時它的毒針也有很大威力，與雨蜂融合的武器只要在敵人身上留下傷口，毒針上的超強力神經麻痹毒素就能進入敵人體內，被擊中的人在數秒之內就會喪失行動能力。
「唔，沒經過訓練的一般人果然不夠看。」「城島犬」托著腮，一邊看著戰鬥一邊評論。
十霧怒。手下也沒閑著，十霧緊接著便往右側那人刺去，由於雙方距離太過接近男子躲避不及被刺中手臂，很快就和第一人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十霧刺出樹枝之後也沒看結果，迅速回身反手給了最後那人一削，那人也乖乖地躺倒地上。
她這邊完全沒問題，關鍵是骸那邊，他能對犬和千種下手嗎？
然而，當十霧分神去看骸的情況時，忽然覺得會擔心骸的自己真是太蠢了。骸一點也沒顧慮同伴的身份，每一招都朝著要害進攻，不過千種也不遑多讓，兩人纏鬥得難分難解。千種之所以能與骸相鬥這麼久，全是因為能力被壓制的骸就算使用修羅道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威力，而千種則被真治淩將肉體力量調到最大限度，一對比下來，雙方實力基本持平。
看著骸和千種身上慢慢多起來的傷口，十霧不由得皺起了眉。
「看著六道君與同伴相鬥，感覺不舒服嗎？想救他們嗎？」
「城島犬」近在耳邊的聲音將十霧的注意力從骸和千種的戰鬥上拉了回來，十霧一驚，手中的樹枝立刻便刺向他。他是什麼時候站到她的旁邊的？
「城島犬」扭身避開，陪著笑臉說道：「請不要動手，在下早已說過不擅長格鬥。如果閣下能停下來，在下可以告訴閣下怎麼救他們。」
十霧毫不猶豫再度攻擊他，「城島犬」似乎真的不擅長戰鬥，他一邊慌慌張張地躲避著攻擊，一邊緊張地嚷嚷道：「很簡單的，只要比我加注在他們身上的精神力更強就行了。啊啊，不是說不要攻擊我的嗎？」
十霧的攻擊停頓了一下，「你有什麼企圖？」
「在下對閣下有企圖。」「城島犬」很爽快地回答。
十霧一瞬間扭曲了臉。
「閣下有必要為他這麼拼命嗎？他可是隨時都能拋棄任何人的人哦，更何況，兩位原本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吧？」
「我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沒錯，但是我和他的關係比姐弟還要密切！」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城島犬」沉默了。
「……沒想到……」「城島犬」摸著下巴作沉思狀，「……原來閣下有戀童癖。」
「……啊？」
「沒關係，反正在下感興趣的就只是閣下的能力而已。不過這樣一來，在下認為應該告訴閣下一件事比較好。」「城島犬」忽然指向她的身後，「比弟弟還要親近的六道君似乎陷入苦戰了哦。」
十霧也顧不得一旁的「城島犬」，趕緊回頭去查看骸的情況。不知不覺間，原本的拉鋸戰已變成了骸處於下風，他的右眼不斷地流著血，染紅了他大半張臉，行動也沒一開始這麼迅速。
「在下可沒有搞鬼，一切都是六道君太過逞強的緣故……哎呀，你在幹什麼有趣的事？」
「城島犬」察覺到一股精神波動從十霧身上緩緩浮出，正明目張膽地入侵他的精神。與此同時，千種的攻擊也遲緩了下來，臉上浮現出扭曲的表情，似乎在掙扎著。
「就算閣下能破除在下的精神控制，但他們似乎不怎麼願意醒來呢。在下將精神波動植入他的深層意識之中，他們的夢實在很愉快呢。那種深可見骨的傷痕，無法停息的痛楚，以及無止境的殺戮和鮮血……呵，果然沾染上血和罪惡的夢境是最美好的。」
十霧根本沒去聽他後面的話，她全副精神都放在犬和千種身上。
要是在過去醒不來，那她在未來看到的那兩個活蹦亂跳的人又是誰？這是十霧堅信他們會沒事的根據，但是，實際上十霧心裡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結果的確是擺脫了真治淩的控制沒錯，但是過程如何她完全不清楚，她甚至有個可怕的想法：說不定，他們的生死就系在她的手上……
她要做的事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一種賭注，成功機率超低，但只要它不是零，就有一賭的價值。十霧抽出一部分精神放出體內，分別入侵犬和千種的精神世界，極為恐怖的空虛感隨即貫穿全身，身體越來越冷。入侵他人的精神原本就很危險，
十霧咬牙，催動精神力加速運轉。然而，腦海裡只能閃過一系列模糊的、意義不明的畫面，對話也像壞掉的留聲機一樣斷斷續續。
『你……將她帶走……』
『做夢……才不會……』
『人質……老頭……總部……』
不夠！！只有這一點根本不夠！！
原本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的力量忽然發揮不出來，像是被什麼堵在了身體裡抽取不出似的。十霧焦急地再提升精神力的運轉速度，忽然間，一陣刺痛從身體內傳來，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十霧疼得弓起身子。
反噬嗎？……怎麼可能，她根本連力量都發揮不出來。
「城島犬」冷眼旁觀，精神遭到入侵的同時，他也在調動精神力抵禦十霧的入侵，不過相較於力量分散的十霧來說，他就顯得輕鬆自若。
「還是放棄比較好，閣下是不可能……」
「他們一定會擺脫你的！」十霧打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宣告道。
抽搐越來越嚴重，連手腳也開始不受控制。焦急、劇痛、無力……重複再重複，好象潮水一樣洶湧而來。疼痛在折磨著身體，十霧的頭腦卻異常清醒。
——怦咚！！
心跳聲陡然放大了好幾倍，驀地在耳邊炸開，仿佛一聲驚雷。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被人捏緊一樣，身體裡好像有某些東西在瘋狂地亂竄，壓得十霧喘不過氣。
——「下次暴走恐怕你會有性命之虞。」
蘭斯洛特的話忽然在腦海裡閃過，但不知為何，十霧卻沒有感覺到害怕。
……就算如此，也沒關係。
她在心裡回答道。
心臟跳動的頻率在這時到達了最高點——
鏘啷！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樣，似乎有某個覆蓋著周圍景物的東西整個破裂開來，下一秒，十霧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跟平日所見的完全不一樣。身體的疼痛還未消失，視野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眼睛所及的每一樣東西，從裡面流出來的情報似乎源源不斷地湧進腦子裡。
「你……」「城島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仿佛看到怪物一樣瞪著十霧，連復古的稱呼都捨棄了。微微愣神之後，他立刻調動所有力量編出防禦網。
十霧抬起頭，大睜的雙眼瞬間從褐色變成了紫色，一股大得可怕的力量通過城島犬的身體，往精神相連的不知名地方的真治淩本體沖過去。
「快停止！」
完全沒有理會真治淩的叫喊，那股力量就這樣硬生生衝破了他的防禦網，「城島犬」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然後就癱倒在地。不遠處，柿本千種也倒在了地上。
對手突然倒地不起，骸總算能喘口氣，而且他忽然間感覺到一直以來加諸在身上的枷鎖消失了。難道那個女人解決了真治淩？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不禁搜索起她的身影。很快地，他就看到了跪倒在地上的十霧，讓他奇怪的是，她明明沒受傷卻揪著胸口，倚靠著水泥空管坐在地上。
「還以為回來會看見一具屍體，沒想到你還挺強的，居然把他們都擺平了。」
回應他的只有越來越急促的喘氣聲。
骸皺了皺眉，不太情願地靠了過去，「你怎麼了？」
「別靠近我！」十霧突然大吼一聲，骸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就在此時，一道耀眼的紫光猶如曇花一現般突然閃現，下一秒，一陣猛烈的爆炸在兩人之間轟然炸開，若非骸警覺性好，此刻他的下場肯定跟被炸得滿目瘡痍的地面一樣。
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渾身被包裹在紫色火焰之中的十霧發出野獸般的可怕低吼，佔據紫色瞳仁是滿滿的殺意。在深層的十霧的意識仍然存在著，她看著發狂的自己，明知應該停止，卻無法阻止。
有個聲音迴響在十霧腦海裡。那道充滿惡意的嘶啞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
很可怕的聲音。
「你呀，會死得很慘哦。」
第３２章 混戰
「……幸好只放了極少量的精神在城島犬身上，算是撿回一條命呢。」
在肉眼看不到的虛無空間裡，一個身穿藍色和服的瘦削身影飄浮在半空中，細長的紅色鳳眸盛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倖。那直接灼燒靈魂的痛苦實在太可怕了，他不由得感謝自己的謹慎。
「從來沒見過如此驚人的力量，不敢想像這是一般術士擁有的力量。她到底是什麼人？」
和服男子•真治淩一邊喃喃低語，一邊將視線投向正下方那片上一秒還身在其中的空地上。
一片狼藉。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圍在空地四周的鐵絲柵欄像是被炮彈擊中般轟得一點不剩，空地上坑坑窪窪的，泥沙飛得到處都是，乾燥的空氣裡飄蕩著硝煙的惡臭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渾身燃燒著紫色火焰的十霧全身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十指緊緊扣進土裡，像要把所有痛楚一股腦驅趕出體內般持續不斷地狂叫。那聲音實在不像從人類能夠發出來的，有如野獸咆哮一般可怕的聲音。
紫炎仿佛有生命般在十霧身周狂躁地翻騰，忽漲忽縮，強烈的氣流以她為圓心向四周噴湧開去。一直被十霧串在鏈子上的雲之指環在此時微微地閃現出一星火花，絲毫不受氣流的影響，靜靜漂浮在衣領之外，燃著比十霧身周的火焰更為純淨的紫炎。下一秒，十霧卻有如體內發生爆炸一般，痛苦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身體在一點點地溶解，一點點地往外延伸。手指，手腕，腳，腰，頭，胸，骨頭，心臟，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融入到了一點。她明明身在「此處」，但卻看到「彼方」的天與地、森林與街道、白天與黑夜……就像是同時使用數百個眼球在觀看世界般，每個眼球看到的東西都是不同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景色、不同的色彩全都疊加在一起，連實際存在的眼睛所看到的畫面都是一塌糊塗。
又來了！跟平安夜那時一樣……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大腦快要被擠爆了，快要呼吸不了了！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掙扎得真厲害啊。放棄了就不會有痛苦，你不是一直很想過舒適悠閒的生活嗎？變成連自我意識都沒有的只憑本能活動的活死人，這種生活確實很舒適呢。」
那道充滿惡意的嘶啞嗓音仿佛惡魔誘惑般，在十霧的耳邊直接響起，低沉的冷笑像針一般戳刺著她的大腦。
——給我滾開！不管你是誰都不要來煩我！
「哦？還有精力罵我？你還真耐打，因為珍惜自己的性命嗎？還是說，是因為那邊那只在瞪你的小狼狗？」
怦咚——心臟驀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對方似乎覺得言語上的折磨還不夠痛快，接著便延伸至十霧的身體上。忽然間，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從十霧的脖頸處響起，十霧驚恐地發現她的頭部居然違背自身的意願轉動起來，一點一點地轉向了骸的方向。
——你想幹什麼？
雙眼不受控制地自動聚焦，在混亂的色彩搖晃個不停的視野裡，勉強看到骸模糊的身體輪廓，一道刺眼的閃光在他的右手裡隱隱若現。十霧心底驀地一沉，但是失去身體主控權的她連開口發問都做不到。
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的骸迎著勁風站立著，在他的身後是陷入昏迷的犬和千種。他的目光停留在飄浮在半空中的那枚雲之指環上，右手裡的三叉戟閃現的光芒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骸？
十霧想張嘴說話，在自我意識和入侵意識的相互鬥爭下，臉部扭曲得可怕，身體顫抖不已。
「現在的你應該能『聽見』他在想什麼吧，趕快去確認一下啊。要是他以為你現在的狀況是虛弱的表現，而想趁機殺了你，那可是大錯特錯！放心，我會把他幹掉的，就算你再怎麼讓我不爽，但你的性命不是這種人能隨便了結的！」
腦內的聲音笑得越發倡狂，大笑聲像是不斷迴圈的帶子般在耳邊迴響。入侵者操縱著隱形的線提起了她的手，一團紫色的火焰從渾身燃燒著的火焰中分離而出，並開始加速旋轉著。
——住手！
完全無視了她的呼喊，那團火焰越轉越快，然後在某一瞬間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朝著骸疾速射去。骸右眼裡的數字也跟著一變，揮動三叉戟猛地打散了火焰團，而後雙腳發力往地面一蹬，身體便像箭一般在不斷噴射過來的火焰之中穿梭前進。
十霧瞪大的眼睛裡，映出了朝著她刺過來的三叉戟尖。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靜止了。
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住手！殺死他！
——殺死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異常恐怖的嚎叫響徹天際，十霧發瘋似的伸手格開三叉戟，帶著火焰的一拳以超越肉體極限的速度瞄準骸的咽喉揮了過去。
砰！巨大的撞擊聲過後，使用三叉戟勉強擋住攻擊的骸踉蹌了一下，雙腳摩擦地面帶出兩道微黑的痕跡。
「嘖，真是麻煩……」
幾不可聞地低聲喃喃自語，骸微微眯起異色雙眼，在皺起眉的同時伸手毫不猶豫地□□了右眼，鮮血頓時流了下來，血液觸及皮膚的瞬間便融入了皮膚底下化作一道道黑色的紋路。在他身周也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竟然讓我使用人間道，要是不……的話，絕對饒不了你！」
下一秒，骸便化為一道黑影與十霧纏鬥起來。紫色和黑色的火焰迎面撞上，強烈的氣流向四周激射開去，空地上霎時間被滾滾沙塵所覆蓋住。
「入侵成功。」
空地上方的天空中，以精神體漂浮著的真治淩勾起一抹笑，看著底下十霧和骸越發激烈的戰鬥，紅色鳳眸裡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酷和興味。
「雖然說被在下誘發了潛在的負面情緒，但是暴走成這樣，應該不單是在下的緣故吧。是能力失控造成的反噬？看起來不太像……」
真治淩右手撫著下頜，一邊仔細觀察陷入瘋狂狀態的十霧，一邊喃喃自語起來。一會兒後，他再度笑了起來，決定去一探究竟。
雖然看不到後續有點可惜，但是，接下來要做的事比觀戰有趣多了。
真治淩閉起眼，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淡淡光芒，慢慢扭曲凝結成一絲絲紅色的細線，如同蛛網一般朝著四周放射開來，慢慢地爬向暴走中的十霧。
紅色的細線跟紫色的火焰連結上了。
「就讓在下看看，閣下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催動精神力運轉，因為先前受到的攻擊迫使他不得不將大部分精神力融進細線之中，儘管如此，他仍是覺得潛入千司十霧的精神世界比想像中要難許多。面前是一片濃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細線中散發而出的紅光似乎也被黑暗蠶食了一般，開始慢慢地失去光芒。
不愧是能夠逼退他的術士。若不是這樣，就太沒趣了。
紅色光芒頓時增亮了不少，黑暗也被稍稍逼退，向四周散了開去。真治淩毫不遲疑地向更深層的意識探去，忽然間，一股惡寒從背脊竄了上來，整個人像被魔眼捕捉到一樣動彈不得——黑暗的盡頭，有一點微弱的光，那點光卻是讓真治淩渾身發冷的根源。
一道嘶啞的女聲忽然在他腦海裡直接響起。
「不要以為我讓你挑撥她就代表你做什麼都行，太過多管閒事的男人只會讓人感到噁心。」
她的體內居然還有第二個意識？！
真治淩立即便反應過來，正當他準備將連結到十霧精神的細線收回時，燦紫的顏色忽然以極快的速度從末端蔓延而上，一眨眼就逼近到真治淩的精神體面前。
糟糕！被反過來侵蝕了！
紅色鳳眸第一次完全地睜開，他一咬牙，放棄了防禦，孤注一擲地集中全部力量向著那點微光發出淩厲的攻擊。喀喇喀喇，黑暗就像被打碎的玻璃般化作碎片剝落下來，露出了黑暗背後那個高挑瘦削的身影。那個身影轉了過來，紫色的眸子仿佛看著死物般掃過真治淩的臉，而後又轉回過去。
紫色的光芒就在這一瞬間爆發開來。
完全承受了能量爆發的真治淩整個人被炸裂了，飄散在空中的精神碎片馬上遭到紫光的吞噬，很快便消失了大半。僅存的碎片在消散之前，留下了一句恍然大悟的驚歎。
「原來……是那樣的存在嗎……」
噗嗤——！
濃煙四起的空地上，三叉戟衝破了紫炎的防禦壁，一下子刺穿了十霧的手掌。痛苦的嚎叫頓時響起，十霧的攻擊更加狂亂。
沒有看錯，剛才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抓到了這一空隙的骸立即加強了攻擊力度，避過疾速掃來的橫踢，扭身轉動三叉戟對著她幾處要害毫不留情地刺了過去。而他每做一次攻擊，從右眼眶湧出的黑血就越多。
已經沒時間了，憑六道之眼的恢復狀態，人間道頂多只能再維持五分鐘。五分鐘……真的能夠解決她嗎？
骸一邊招架十霧明顯慢了下來的攻擊，一邊焦躁地在心裡咒駡她。這個女人要瘋要死根本與他無關，為什麼他得在這裡陪她發瘋不可？
——因為你想借助她的力量躲避維納爾的追殺，不是嗎？
笑話！要是六道之眼完全恢復了，他一個人也可以把那些傢伙耍著玩！
——那麼，暴走之後的她力量這麼強，不利用白不利用，如果能將她收歸己用成為你的傀儡的話，消滅VONGOLA可能就不會是天方夜譚了。
……對！絕對是因為這個！所以他現在才會在這裡幹吃力不討好的事。
骸咬牙切齒地揮出三叉戟，又刺中了十霧的左腳，左腳受傷的十霧的靈活度立刻驟降，她還想拖著左腳沖過去的時候，三叉戟忽然向她的腳踝橫掃過去，在她失去平衡倒地的瞬間，骸猛地一腳踏住她的咽喉不放。
「真是夠了，馬上給我清醒過來！」
右眼的數字幻化成「六」，屬於骸的精神力量透過被三叉戟刺穿的傷口滲透到十霧的身體中去，十霧全身的動作驀地一僵，身上的紫炎一下子收縮至薄薄的一層包裹著她的身體，眼睛的顏色也在紫色和褐色之間劇烈變換著。
可以躲開的，這具身體還有閃避的力氣。大腦發出這樣的信號，但是心裡卻似乎有另一種聲音在說：快點清醒過來！
……那是誰的聲音？
被深深壓抑在底層的屬於十霧的意識在這道聲音的呼喚下，開始慢慢地蘇醒過來。全身都很痛，尤其是右手和左腳，就像從身體上消失了似的。隨著知覺的復蘇，視野亦隨之清晰起來，刻印在視網膜上的是一雙異色的眼眸，不知為何讓她的心臟飛快地跳動起來。
原來，他還在。
十霧忽然很想笑一下。但是，喉嚨發出的不是笑聲，而是一連串可怕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她是怎麼了？
十霧伸出手想拉住他，左手卻捏緊了拳頭朝著骸擊打過去。
——不能傷害這個人！
就在帶著強大破壞力的拳頭正要落在骸的身上時，一瞬間，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狀況。十霧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在拳頭到達骸面前之前，她像一個斷線傀儡般跪倒在地。
「嗚呃……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嗚咽好似從緊咬住的齒縫間流泄出，十霧突然抱住頭，痛苦地發出慘叫。
「你還真夠拼命，那種攻擊居然硬是停住了。那只小狼狗真的有讓你拼命的價值？」
那道嘶啞的女聲再度響起，這次她的聲音裡似乎帶著微微的疑惑。光是在痛苦之中維持僅存的意識已經很勉強了，十霧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
「……」那道聲音消失了好一陣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就在這時，紫炎不受控制地迅速膨脹，在她身前凝結成一個巨大的圓球，接著便向認定的敵人——骸疾射過去。
「骸——！」
失控的尖叫從十霧口中發出。幾乎是同時，十霧從地上跳了起來，往骸所在的地方飛奔過去。她知道她這麼沖過去有可能連自己也陷入危險，但是此刻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浮現不出來，除了一句話——
這個人不能死！
原本想著躲開的骸看見朝自己沖過來的十霧時，不知為何愣住了，就因為這萬分之一秒的愣神，巨大火球已經逼近到面前。就在這時，一個滿是灰塵和血污的懷抱擁住了他，接下來，一股高熱撲面而來。
噝噝噝噝噝——火球忽然間像被撲上了巨量冰水的燒紅鐵塊般冒出白色的蒸汽，在撞上十霧背部之前以極快的速度消融了，十霧身上的火焰也在一瞬間熄滅了。
「太……好了……」十霧只說了一句話，身體便軟軟地滑倒在骸的身上。在昏迷前，她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她耳邊以嘲弄的語氣說道。
「哼，第一關算你通過了。」
「喂！你居然就這樣暈過去了！」
骸抱著十霧恨恨地罵道，他也到了極限，恨不得跟她一樣當場倒地。很顯然，他不能這麼做，他得在那些傢伙追來之前把這女人、犬和千種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但是，現在這情況要他怎麼做啊……
「你似乎相當困擾的樣子，請問需要幫忙嗎？」
從骸的身邊響起了冷淡的少女嗓音，骸猛然抬頭，只見他的跟前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仿若人偶一樣的少女，身穿繡著金線繁複花紋的黑色和服，褐色長髮披散下來，冷冷的沒有任何表情，平靜無瀾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骸。
「請問需要幫忙嗎？」少女並不在意全身緊繃的骸，又重複了一遍。
骸沒有答話，只是警戒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面對骸的目光，少女歎了口氣，以不符外表的老成態度地開口說道：「無論你信或不信，我只說一次。我是來幫助兩位的，正確來說，我們也需要你們的説明，畢竟我們都擁有共同的敵人。我以為，這個理由已經夠充分了。」
我們？骸沒有錯過關鍵字眼，隨即發問道：「你的主人是誰？」
少女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在說「真麻煩」。她無視了骸的提問，逕自從衣袖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攤開將那樣東西呈現在骸的眼底。躺在少女手心之上的是一枚銀灰色的指環，銘刻著繁複的花紋，與骸和十霧手上的雲之指環完全一樣。
「我知道你和這位小姐手上也有相同的指環，請不要否認。倘若對這枚指環存在著疑問的話，可以到村紫家求解。這枚指環正是村紫家的傳承之物。」她掃了十霧和旁邊的犬和千種一眼，加重了語氣，「更何況，另外三位元也需要良好的治療，我想村紫家應該能提供一個很好的休養環境。請問我有這個榮幸邀請四位光臨村紫家嗎？」
少女向骸行了一禮，低垂著的褐色眼眸完全沒有應有的善意，反而充滿了不知名的光芒。
骸眯細眼盯了她好一會兒，終於說道：「當然樂意。」
少女露出了自出現以來第一個微笑，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在空地外的道路上停了下來，有兩個身穿和服的中年男人下車將十霧、犬和千種抱上了轎車。少女向留在原地的骸做出「請」的手勢，骸不置可否地邁開腳步。
轎車緩緩行駛起來，轎車之內，與骸面對面坐著的少女揚起了猶如面具般的微笑。
「請容我先自我介紹，我是村紫一雅，是村紫家的下任當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8
第３３章 又見隱藏劇情
京都某處
長長的走廊兩邊站著十數個黑西裝男人，在他們之後是一扇鋼制的厚重大門，裡面在進行著什麼實驗沒有許可權的他們無從得知，儘管他們所站立著的地面產生微弱的震動，男人們也只是盡忠職守、一言不發地守在門前。只不過，與往日不一樣的是，在他們死氣沉沉的表情背後，散發著一股詭異的緊張感。
——那個人……那個相澤涼被召回來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扇鋼制大門之上。
而在另一邊，是一個異空間一樣的實驗室，四面鋼制牆壁像監獄一樣高高矗立著，實驗室正中央是一塊足球場大小的測試平臺。而在離地十米處的牆壁上有一塊特殊製造的玻璃，玻璃之後的空間是監控室，站在內裡的只有三名穿著白袍的科研人員，他們正神情嚴肅地盯著面前的兩個大螢幕，一幕上是地下測試平臺的情況，一幕上是臉色陰沉的瘦削老人。
『喂，這次的實驗不夠爽！給我來點刺激的！』
從連接著底下測試平臺的擴音器中傳來一道囂張的年輕男聲，螢幕上那道身影也相應地回過頭來面對鏡頭，畫面上的男子扯開一個狂妄的笑。一圈帶著雷光的綠色火焰圍繞在他的身周，以他為中心地面被砸出一個半徑兩米的深坑。
擴音器中不斷傳來男子的叫囂，老人置若罔聞，冷冷地問道：『你覺得他怎麼樣？』
「就相澤先生的表現來看，根本不像是半年前才掌握點燃火焰技巧的人的表現，太驚人了。沒想到這項技術即使沒完成，也能擁有如此驚人的力量，將這項技術現實化的維納爾先生真不愧是……」科研人員忽然住嘴了，他轉眼瞥了老人一眼，識趣地把後半句吞回肚子裡。
真不愧是怪物。這句話是禁句。
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維納爾在十年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並交給他一項技術——匣兵器技術進行研究開發，擁有如此強大的技術的維納爾卻似乎沒有稱霸黑道的想法，之後的十年裡面他只是在暗地裡壯大自己組織的實力。現在，維納爾的組織已有上千名成員，裡頭不乏能力者和武鬥強者，這兩方之中最強的分別是真治淩，以及相澤涼，也就是現在正接受測試的年輕男子。
『訓練了將近一年還只是這種程度嗎？』老人的話將他拉回現實。
科研人員抹了抹汗，「以現在的科技水準，要百分百完成維納爾先生提出的匣子技術還有相當的難度，進行到這種程度已經超出我的預計了。」
維納爾皺眉，『匣子、指環和使用者的適度方面的資料顯示如何？』
「使用者和指環的適度高達８７％，但是很可惜，和匣子的適度只有５４％。其中一個原因，是指環的精度不夠，畢竟不像維納爾先生所擁有的那枚指環一樣特殊；另一個原因則是可能因為相澤先生還未真正掌握保持火焰強度的方法，匣子持續活動的時間在二十分鐘到四十三分鐘這個段數浮動。依照他目前的平均水準，大概保持在一天兩次。」
『如果在這個基礎上加大強度，他可以連續打開多少次？』
「相澤先生的話勉強能加到四次……不，三次是極限。啟動匣子不但需要強力的火焰，還需要強大的精神力，勉強進行到四次恐怕會給相澤先生的精神方面造成極大的損害。」
維納爾先生應該不會考慮的吧，畢竟相澤涼和真治淩一樣是他的左右手。科研人員如此想道。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維納爾幾乎是想也不想就開口道：『沒關係，儘管提高適合度，務必盡可能高地貼近１００％！』
「但是，這樣做的話會給相澤先生……」
『沒關係。』維納爾態度強硬地截斷他的話，眼神冰冷地注視著相澤涼的身影，『試驗結束後跟他說說這事吧，如果他有意見就讓他直接跟我反應。』
「……我明白了。」科研人員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將疑惑收好。
維納爾先生一直很重視相澤涼這個半途加入的囂張小子，不但親自招攬他加入，還處處容忍他的不敬與挑釁。再加上兩人容貌上極為相似，組織上下都猜測相澤涼可能是他的私生子。科研人員也有這麼想過，只不過，在他與這兩個大人物相處的這幾年裡，有時會看到維納爾先生用很冰冷的眼神看相澤涼，仿佛在看一樣令他極度厭惡的東西一樣。這次也一樣，原本以為維納爾先生不會用損害相澤涼的精神為代價提高適度，但是維納爾先生卻做了。他開始搞不清維納爾先生對相澤涼的態度了。
這時，他看見有個黑西裝男人走進老人的辦公室內跟老人低聲說道，『真治先生出事了。』
維納爾臉色霎時一寒，丟下一句『繼續進行測試』後，通信螢幕便啪地關閉了。
「這是怎麼回事？真治淩不是出發去找那個小鬼的嗎？不要告訴我他連一個受傷的少年也抓不到！」維納爾一邊快步走在和式長廊上，一邊對手下詢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本正在追捕六道骸和他的同伴的途中，真治先生說不用我們出手，沒想到忽然間就倒下了，怎麼叫也沒反應。我們大膽猜測，或許是跟在六道骸身邊的那名女子做的，聽真治先生說她似乎也是個術士。」
黑西裝男人為老人拉開了臨時放置著真治淩的房間，在房間之中，好幾名醫護人員正焦急地對躺在榻榻米上的和服男子採取任何可能的救護措施。然而，真治淩卻毫無起色，應該說他根本不像是有生命危險的人。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臉色也很健康，只有那雙紅色的鳳眸毫無焦距，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看到這樣的真治淩，維納爾的臉色變得更不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一般皺起了眉頭。令人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如黑西裝男人想像中的暴怒，反而冷靜地問道：「他在變成這樣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這個……實在很抱歉，真治先生一向不允許我們靠近他的身邊，所以……」
「那麼說，他沒用了。」維納爾突兀地接上一句，「殺了他。」
「……哈？」黑西裝男人愣住了。
黑西裝男人回過神來的時候，維納爾已經快步上前排開一眾醫護人員，猛地舉起手杖就往真治淩子的眉心刺去，手杖尖銳的底部頓時刺穿了真治淩的頭部，混合著白色物質的血液隨著手杖的抽出而湧了出來。
「把屍體處理掉。」
不理會驚駭萬分的醫護人員和黑西裝男人，維納爾徑直轉身離去，手杖上滴落的鮮血在榻榻米上連成一條線。
匣子技術不夠完善。和使用者之間的適度不夠。要找的人始終沒有消息……太多太多的事不從人願，維納爾不禁心煩氣躁起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忽然間，一絲異樣的聲音混雜進來。那是一連串奇異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似乎是無意識中所發出的無意義的音符——不能稱之為歌聲的聲音。
伴隨著這串聲音的還有維納爾飛快的心跳聲。
那個聲音又來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到底要跟著他跟到什麼時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這次，一定要殺死她！
××× ××× ×××
十霧睡得極不安穩。
在睡夢之中，無數資訊仍然不顧她的意願湧了進來，這一定就是蘭斯洛特所說的反噬之後的最終結果吧……
身體和精神兩重重負壓得她快要喘不過起來了，十霧無意識地尋找著可以依靠的東西。她的手胡亂地摸索著，忽然碰觸到一個冰涼的物體，那東西在被她碰到的瞬間顫抖了一下，不知是否來不及縮回，那東西被她緊緊握住了。
下一秒，一大堆不屬於她的記憶流進了大腦。
一棟全白的建築物一閃而過，定格在一間陰暗的房間內，搖晃不停的視野裡看到一雙小孩子的腳，周圍的景物仿佛透過貓眼般扭曲，慘白的燈光下映照出的兩張臉孔像鬼一樣猙獰。
『Ｎｏ．６９，還不快跟上來？』
那兩只有著人類男性外形的鬼不耐煩地提高音量，視線一下子調高了。搖搖晃晃地走過走廊，匆匆一瞥之下，透過一間房間微微打開的門縫看到了孩子們三三兩兩抱在一起發抖，那些臉孔也像鬼一樣可怕。
視線又轉回到了正前方，那兩隻鬼推開一扇鋼制的大門，一股深重的冰冷寒氣霎時吹了過來。忽然間，視野的右面忽然變紅了，仿佛濺上了鮮血的鏡頭一般。
情景驀地一轉，變成了一間牢房一樣的房間，視野裡出現的窗戶是不可能企及的高度，窗外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很美麗。
視線忽然間從天空中移開，轉到了右側，一張靦腆笑著的少年的臉孔出現在眼前。
『呐，骸。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從這棟實驗樓出去，然後跟爸爸媽媽再一起生活呢？』
十霧沒聽見回答的聲音，畫面再一次跳轉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負傷野獸般的悲號在一片血海之中響了起來。
視野內，橫七豎八倒著許多孩子的屍體，低頭望去，之前見過的少年倒在一雙孩子的腳旁邊，胸口有一個巨大的血洞，一股股紅色的液體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少年那張沾滿了鮮血的臉上是痙攣的、恐懼的表情，睜得大大的瞳孔裡完完整整地保留了死前瞬間的情感。藍色的眼睛裡沒有淚水，流出來的是血。
鬼的聲音出現了，在耳邊冷冷地命令著。
『你是踩著同伴的屍體走到現在的，你要為了他們好好生存下去。』
一切的聲音忽然消失了，腦裡只剩下這道聲音，不停地迴圈說著。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十霧全身激起一陣按耐不住的顫抖，似乎有什麼正待破繭而出，捏握著那個冰涼物體的手猛地收緊。理智在催促著她趕快醒來，但是那些記憶無論她怎麼驅趕也趕不出腦海，就在她想難道真的要一直困在記憶的世界出不去時，一段奇異的旋律忽然響了起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音符仿佛有著異樣的魔力，骸的記憶和一直在她腦裡盤旋不去的資訊瞬間消失了——十霧猛地睜開了眼睛。
先是遲鈍地瞪了天花板好幾秒，十霧這才開始環視所在的地方。此時似乎已經入夜了，房內並沒有開燈，十霧好不容易才看清這是一間沒見過的和式房間，他們被人救了嗎……他們！
十霧瞪大眼，隨即緊張地想要起身搜尋骸的蹤影，而在她準備撐起身子的時候，才發現到她的右手正握著某人的手。順著那只手往上望去，右眼包著紗布的少年臉上依舊是一片冷漠，眼底似乎還有些不耐煩，不過卻沒甩開她的手。
「既然醒了，就拿開你的手。」骸皺起眉，一臉嫌惡地說道。
十霧愣愣地盯著他，既沒有按照他的話鬆開手，也沒有做其他任何表示。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正要發作，卻聽見十霧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骸的眼裡閃過一絲詭譎的流光，心底不禁冷笑起來。剛才被這個女人握住手的時候，他感覺到精神有被入侵的感覺，應該是看到了他的記憶吧？那麼現在是在為偷窺的事道歉，還是說為他擁有這樣的過去而感到同情？
「愚蠢」這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十霧接下去的一句話卻否定了骸的猜測。
「虧我之前還放大話說會保護你，看來我果然還是個廢柴啊。」十霧對他笑了笑，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幸好我們都沒死，真是太好了。」
真的很慶倖他沒有死去。
骸好一會兒都沒說話，把臉偏向了左邊，劉海和紗布把他的側臉遮擋了一大半，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房內頓時冷了下來，十霧只好自己找話題：「對了，我暈倒之後，到底是誰救了我們？」
「一個不認識的人。」骸硬邦邦地回答道，頓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我的兩個同伴也被她搭救了。」
「原來你還有同伴被抓了嗎？難道是那時被真治淩控制的那兩個男孩子？」十霧自然知道那是指犬和千種，不過她仍然得裝傻，「還有啊，你有沒有事先謝謝那位救命恩人？要不是看現在可能已經深夜，怕吵醒睡著的恩人，我絕對爬也要爬過去向恩人當面道謝……不過，這樣會不會給恩人添麻煩，畢竟恩人或許只是個普通人。」
「這點倒不用擔心，能說出那樣的話的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骸嗤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她。他把頭轉了回來，因為笑而眯細了的眼睛顯得特別陰險，「你好像說過活下來的話，什麼都會回答，這麼說，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十霧愣了愣，而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準備好了，想讓我先回答什麼？」
骸一語不發地盯了她幾秒，忽然表情一變，看起來頗為無趣地撇過頭哼了一聲，「等到明天，那個女孩子向我們說明情況時再一併解決你。話說回來，你真的不打算放開手嗎？」
「這個就請不要介意。」面對骸威脅似的眼神，十霧不怕死地握得更緊，「對不起，其實我很怕黑，不敢一個人睡。等我睡著之後，你就算把我的手砍了我也不會醒的。」
骸頗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十霧完全沒有理會他越發不悅的神情，用左手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頭都沒露出來。正當骸準備掰開她的手離開時，從被子底下忽然傳出了一句低語。
「我只是覺得握著別人的手比較好，一個人不是太可怕了嗎？」
正要使勁的手停頓了下來。
骸看著榻榻米上隆起的那團被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抓著的手，不太自然地撇開視線。
最終，還是沒有甩開她的手。
<b></b>
——宅邸的另一頭——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奇異的旋律在異常安靜的房間內回蕩著，飄渺得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溶解在空氣中一樣的聲音，透著一絲詭異的感覺。
房間外的走廊上，一抹瘦弱的身影迎風而立，雪白色的單衣隨風紛飛，女子單薄的身軀仿佛要被吹跑似的搖搖欲墜。長長的黑髮下，是一張帶著仿若身在夢中的奇異表情、蒼白似鬼的臉，一雙眼睛閃著妖異的紫光。
「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取代了哼唱聲，女子痛苦地彎下腰，不過她的臉上卻浮現出愉悅的笑容。她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卻不同於哼唱旋律時的清亮柔和，相反，非常的嘶啞難聽，更令人驚訝的是，這道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第二個人一樣。
「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女子的笑容更大了，再一次開口時她的聲音卻又變回剛開始的清亮，「您也感覺得到我的心情嗎？她終於來了啊。」
嘶啞女聲再度接上：「來了又怎樣？也得活得下去才行。萬一她像你一樣的話……」
那道聲音忽然沒說下去了。女子對那段話毫不在意，搖了搖頭作為回答。「不會的，她是不會像我一樣的，我非常清楚……」
接著，她又一次哼起了那段奇異的旋律。
一直在月夜裡迴旋了許久許久。
第３４章 似是故人來（補完）
「初次見面。敝姓村紫，名一雅，很榮幸能見到你，霧小姐。」
典雅的和室內，身穿黑底繡金和服的少女跪坐在榻榻米上，朝著目瞪口呆的十霧恭敬地行禮。突然受了一個大禮的十霧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連忙彎腰回禮。
「初、初次見面，我是霧！」
因為被稱呼為「霧」，所以十霧也就下意識地用這個名字自稱。
坐在十霧旁邊的骸沒有向和服少女打招呼，只是在十霧說道自己的名字時微微瞥了她一眼，隨後又別開了視線。
這天是十霧在村紫家的第二天。她一早醒來便與骸一起被請到了會客的和室，十霧、骸以及和服少女•村紫一雅，正面對面，呈三角形圍坐著。
跪坐在十霧和骸面前的少女穿著一襲黑底繡金的和服，褐色長髮服帖而整齊地披散在雙肩上，極其端正的坐姿、筆直的目光、冷淡的神情以及有著獨特口音的說話方式，配上此時所身處的和式居室，她就像一尊名貴的人偶般，給人一種復古的印象。
細看一下，十霧覺得村紫一雅的面容有點像自己，這想法才在腦海裡產生一秒便被很乾脆地消滅了，說她長得像這位美少女，自己都覺得害躁。
「那麼，我就此開門見山地說吧，此次村紫家的舉動並不是為了救你們兩位，而是為了村紫家自身。」
一道冷淡而清晰的聲音將不自覺走神的十霧拉回現實。
「在此之前，我先請兩位看一樣東西。」
只見村紫一雅拿出一個古樸的檀木盒子，輕輕打開機關鎖，出現在十霧眼前的是一枚刻著繁複花紋的銀灰色指環——這就是藏於內裡的村紫家的寶物。
十霧放置在膝上的雙手不禁握緊了些。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這三枚指環都是同一樣東西，在同一個時空之中，居然出現了三枚一模一樣的指環！這怎麼可能？！
像是看穿了十霧蒼白的臉色底下的想法，村紫一雅用波瀾不興的語調繼續說道：「我知道兩位手中都分別持有另外兩枚一模一樣的指環，但不必懷疑，這三枚指環確確實實是『同一件物品』。我們所處的時空只是無數個時空之中的一個，在現在的時間點之前存在著數以萬計的命運分歧點，而在現在時間點之後、甚至是下一秒，都有可能產生未來的分歧點，通過選擇不同的分歧點從而衍生出無數個不同的平行時空。在我們身處的時空之外有可能存在著身份、過去、未來都完全不同的『我們』的個體，另外，存在與我們身處的時空高度相似的時空也不是不可能。雖然沒有確切的解釋，不過我相信，兩位手上的指環很有可能從另外的平行時空偶然或者非偶然地進入了這個時空。」
也就是說，除了村紫一雅之外，另外兩位持有指環的人有可能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十霧感覺到有兩道不同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在心裡反復告訴自己「不要慌張」，深呼吸一口氣，十霧定了定神，接著抬眼看向骸和村紫一雅。
骸沒有轉頭看著她，面容被頭髮和紗布遮擋住而無法看清他此時的表情。而村紫一雅，則是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十霧，眼神說不出是什麼意思，但卻十分咄咄逼人。
十霧也沒有避開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問出心中的疑問：「但是，這樣一來，不同時空的同一事物相遇的話，不會對這個時空產生不好的影響嗎？」
村紫一雅依舊凝視著她，開口答道：「「村紫」是特別的，屬於「村紫」的指環當然也是特別的。」
她輕輕帶過了十霧的問題，進而引入到這次會面的中心問題，「六道先生所持有的另一枚指環，原主人「維納爾」，不，應該稱他為「那個人」，他是村紫家對兩位進行援助的主要原因——他想利用這枚指環的力量鏟平村紫家。」
十霧皺起了眉。利用指環的力量鏟平村紫家？記得拉爾說過，指環的力量得到開發是近兩年的事，而且指環配合匣子作戰才能發揮指環力量最大化的效果，十二年前的技術還沒到成功開發指環力量的程度吧？難道說那個維納爾真的成功開發了匣子技術？
換作平時，十霧一定會嗤之以鼻，然而現在她連自嘲的笑都沒法扯出來。因為她想到了另外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說村紫一雅提到的平行時空是橫向的話，那麼除此之外一定還有縱向的存在——同時空的時間跳躍！真要合理地解釋維納爾那方的武力問題，恐怕只有兩個說法：一是維納爾來自科技更加發達的不同時空，二是維納爾跟她一樣都是未來的人……
十霧越想下去，心就越沉重。不過她的沉默不語並沒有引起另外兩人的注意，骸和村紫一雅都各自有各自的思量。
「哼。」骸驀地低聲笑了起來，目露嘲諷，「的確，我是從那個老人手中搶走了這枚指環，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必然存在。但是，這只是我和我的兩個同伴私人間的恩怨，跟發生在村紫家的事毫無關係，就算那個老人想利用這枚指環的特殊力量鏟平村紫家，我想這跟我們無關，自然也沒有接受村紫家幫助的義務。」
村紫一雅面不改色，非常俐落地回道：「倘若是平常時候，只要你願意，想去哪裡我都無權阻止。但是，這次是當家大人親自下的指令，我定當不遺餘力執行到底。恕我提醒一句，你所持有的那枚指環在你得到之前已經經過相當程度的改造，那個人想必已知道他的目標進入了村紫家，那個人必定會在短時間內發動進攻，如此一來，你和那個人之間的恩怨也會在村紫家做個了斷。當然，如果你選擇離開，我亦不會阻止，不過，沒辦法使用指環力量的你將如何對付擁有你沒有的力量的敵人們？恕我直言，你的兩位同伴均負重傷，那樣的身體是不可能持久作戰的，單憑你仍不成熟的「六道」是對抗不了他們的。」
有禮的回話跟她的眼神一樣藏著銳利的尖針，村紫一雅微微笑了笑，那抹微笑看在骸的眼中無比的刺眼。他微微眯細了眼睛，一絲危險的光芒在藍色左眼裡一閃而過。
——這傢伙在威脅他。
骸很清楚村紫一雅的潛臺詞，她完全沒提及十霧，簡直像是料定了她會留下來一樣，但確如她所說的那樣，繼續利用那女人的話勝算也會相對大些。只不過，要他依靠這些傢伙……
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正當他苦惱著該如何是好之時，沉默許久的十霧突然開口了：「我決定留下。」
骸和村紫一雅不約而同看向十霧，兩人的眼神都很可怕，尤其是骸，那眼神冷得嚇人。
十霧無視了霎時凝固起來的氣氛，伸手拉住了骸的手臂，朝村紫一雅堅定地說道：「他和另外兩個人也會留下來。」
她非留下不可。不單是為了查明她身體異常的原因，更是為了解除骸等人和村紫家的困境。雖然她不知道這兩方過去跟她到底有過什麼，但有一件事她非常確定，那就是他們對她很重要。
「你……」骸瞪大了眼，等他回過神來後立刻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十霧一把截住了話頭。
「我們四個都決定留下，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請儘管開口。作為交換條件，我希望在與維納爾正面對決的時候，村紫家能提供最大限度的援助。」
村紫一雅靜靜地凝視了十霧幾秒，隨後沉穩地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到時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同伴，也請你們盡全力協助村紫家。」
說完，村紫一雅便姿態優雅地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朝十霧和骸行了一禮。
「我得將兩位的決定告知當家大人，恕我失陪了。」
啪嗒——拉門輕輕關上了。
下一秒，骸忽然沉下了臉，猛力掙脫十霧的鉗制，充滿敵意地瞪視著她，「不需要你多管閒事！」
接著，他沒給十霧說話的機會，直接站了起來便朝拉門走去。
十霧仍舊坐在坐墊上，嘴抿得緊緊的，在骸拉開拉門前叫住了他：「你說等到村紫一雅跟我們談過之後，要來盤問我的底細……你不問嗎？」
骸沒有回頭，說出的話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激動，語調非常平靜，「不用了。現在問了也沒有意義。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已決定留下來。」
逕自說完便拉開門離去了，剩下十霧一個人留在偌大的和室內。許久之後，十霧把憋了好久的一口氣一下子吐了出來，安靜的和室內隨即響起了老長老長的歎氣聲。
「唉……果然搞砸了……」十霧挫敗地耙了耙頭髮，放鬆身體往後一倒，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榻榻米上。「如果現在可以使用「眼」就好了……」
此時此刻，她居然無比懷念起曾經討厭的能力來。說來也奇怪，蘭斯洛特明明說過這次暴走絕對沒有好下場，但經過昨晚之後，別說暴走了，所有能力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殆盡，碰觸任何人都不會看見什麼或者聽見什麼，連帶著雨之指環和嵐之指環都無法點燃。
她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這樣下去不行啊，到了緊急關頭竟然掉鏈子……過一兩天是不是就能恢復了？還是說，會變回暴走時的狀態？無論哪種都好可怕……啊啊啊啊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越想越煩，到最後十霧終於忍不住在榻榻米上打起滾來。
來到過去的三天以來，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好不容易才得到舒緩的十霧什麼都不想管了，乾脆閉上眼休息起來。
遮罩了視覺上的一切，其他感官知覺相應地變得敏銳起來。她聽見拉門外傳來的瘋狂蟬泣，聽見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聽見僕人在走廊碎步前進的窸窣聲。忽然間，一絲異樣的聲音混雜進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是一連串奇異的旋律，斷斷續續的，似乎是無意識中所發出的無意義的音符——不能稱之為歌聲的聲音。
十霧霎時間從假寐中清醒過來。這歌聲不就是昨晚夢中聽到的那道聲音嗎？身隨心動，她立刻從榻榻米上爬起來就往外走。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像是壞掉的留聲機所發出的聲音在耳邊徘徊，明明只是一段哼唱的旋律，但十霧卻覺得前方仿佛有道聲音一直在說「我在這裡」，身體被一條無形的線所牽引，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個方向，就越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十霧的視線裡忽然浮出一層薄霧，無聲無息地朝她包圍過來。一片片斑斕的色彩接著湧現而出，紅色藍色紫色白色黑色褐色交雜在一起，卻毫無意義。
怦咚怦咚怦咚……心跳漸漸加快。
「——小姐，你怎麼了？！」
耳邊忽然炸起一聲焦急的叫喚，十霧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就像是剛從噩夢中轉醒一樣，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村紫家僅有的兩位僕人之一。而她此時正站在一個小院落裡，正面對著的那扇拉門緊緊閉合著，她的右手似乎想要拉開門似的輕輕搭在上面。
「很抱歉，這院子未經一雅小姐的許可，外人是禁止進入的。請儘快離開吧。」僕人臉上帶著隱約的慌張和焦慮，眼睛不住地往那扇拉門瞟去，似乎在害怕那扇拉門之後會突然蹦出吃人妖怪一樣。
十霧有些不解，想向她說明一下情況。只是遲疑了一下，僕人已變得有些神經質起來，她的臉孔微微扭曲起來，神情激動地催促著：「請儘快離開吧！這裡……當家大人她是……」
……當家大人？
十霧愣了愣。就在這時，一道幽靈般飄忽的女性嗓音從拉門之後傳了出來。
「你來了啊……」
僕人仿佛被這道聲音戳中一樣，整個人彈了一下，然後就這樣丟下十霧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十霧被僕人的怪異舉動弄得有點發毛，拉門之後，那道聲音又接著呼喚道：「我等你好久了……終於，來了啊……」
那道聲音有著奇異的魔力，不知不覺間，十霧像是□□控了一般拉開了拉門。
嗒。一顆拉著金色繡線的手鞠滾到十霧腳邊。
順著手鞠滾來的方向抬頭望去，一片深淺不一的灰色之中，一個黑髮女子蜷縮著身體靠著窗沿坐著，紫紅色的長外套淩亂地掛在白色的單衣之上，黑色長髮披散開來，蒼白得仿佛很久不見天日的面孔上，露出了幽靈一樣飄渺的微笑。斑駁的光影灑落在女子身上，讓人有種時光停止的奇異美感。
女子雙眼半合，緩緩地轉過臉來，溫婉的聲音靜靜地響起，帶著明顯的嘶啞感流淌在空氣之中。
「十霧小姐，很高興見到你。」
被叫出了真名，十霧並沒有感到驚訝，反而打從心底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嘴巴仿佛自己動了起來一樣，十霧說出了一個她從來沒聽過的名字。
「好久不見，十織小姐。」
為什麼會認識她？這個問題連她都不知道答案。
黑髮女子揚起一個極淺的微笑，紫色的眼眸一片空茫，內裡透出一股詭異的引力，不小心跟她四目相對的十霧像是被這雙紫眸吸住般，再也移不開視線。女子伸出白得可怕的手，向十霧發出無聲的邀請。
十霧看著那只白色的手，心臟飛快地跳動起來。她知道她可以拒絕的，但是，心裡卻又有一種聲音在說：這個人或許可以解開你身上的秘密！
仿佛受到蠱惑一般，十霧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在快要碰觸到那散發著寒氣的白皙指尖前，卻莫名地僵在了半空中。
「不要靠近她！」「危險！」「危險！」「危險！」「危險！」
身體在本能地抗拒著，尖銳的警報在腦海裡不停地迴響，女子加諸在身上的詭異引力和十霧自身的意志相互之間展開拉鋸戰，十霧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就在一秒之間的猶豫裡，身後的拉門忽然刷地一下被猛然拉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極其壓抑的冷淡女聲。
「霧小姐，這個院落禁止外人進入，如此對待客人雖然有違禮儀，但我不得不這麼做，還請你原諒。請隨我離開吧。」
連十霧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村紫一雅出聲介入的那一刻，她才狠狠深呼吸了一口氣。一放鬆下來，才發現胸口居然隱隱疼痛起來，背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
「當家大人，失禮了。」緊繃著臉的村紫一雅快步走到她面前，先向慢慢放下手的黑髮女子行了一禮，接著便拉起十霧頭也不回地步出了那個陰暗的房間。
被迫跟隨著村紫一雅極快的步速，十霧和她之間的身高差讓她一路上走得頗為辛苦，但是村紫一雅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苦處，應該說完全視她為無物，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儘快遠離那個偏僻的院落。不知是不是錯覺，十霧隱隱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有絲極微弱的顫抖，十霧下意識地將村紫一雅的背影跟那名落荒而逃的僕人重疊在一起。
她們都在害怕著那個病弱的黑髮女子嗎？
十霧還沒來得及將這個疑問化為語言說出來，就遭到了今天以來的第二次被甩手。
村紫一雅一直到將十霧拉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才停下來，精緻的面容除去了原本活像人偶一樣的表情，完全不見初見面時的嚴肅冷淡，因為發怒而更加淩厲的雙眼刀一樣刺向了十霧。
「本來……我就不同意將你們帶進村紫家。」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強行壓抑著強烈的憤怒，只要一放鬆下來就會全數爆發似的。
十霧愣住了。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
村紫一雅的目光蘊含著深深的憎惡，宛若要用這種目光將十霧擠碎、輾斃。她輕輕笑了起來，充滿了不協調的扭曲。
村紫一雅以近乎恐怖的沉靜語調說道：
「你為什麼要來到過去的世界？如果你就這樣在未來靜靜地死去，那該多好。」
第３５章 愚者之言
「你為什麼要來到過去的世界？如果你就這樣在未來靜靜地死去，那該多好。」
沒有任何顧慮，沒有任何猶豫，極度傷人、甚至不能稱之為話語的話語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從村紫一雅的口中說了出來。
十霧沒辦法回應。
「你來到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麼？通過改寫自己的過去來影響未來的走向，抑或是想要改變身邊的人的命運？就好比將會在十月死去的你的母親？這是拯救？肆意操控別人的人生，這只不過是一種極致的傲慢和自我滿足。」
十霧沒辦法回應。
「世界不會容許有不按照劇本演出的演員存在，只要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一塊拼圖，就絕對無法逃脫命運的咒縛。我們，應該稱為所謂的登場人物，儘管擁有自由，卻也因而等於沒有自由。就算做了什麼，最後也會被修正。」
十霧沒辦法回應。
「對於這個完美的「圓」的世界，你是不應該存在的幽靈，是異端者。」
純粹的惡意緩緩刨開了十霧的腦部。
「你死了的話，對所有人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十霧沒辦法回應。
<b></b>
「——所以說，我才不要吃這種沒味道的東西！」
突然濺上身體的滾燙溫度將十霧不知在何處飄蕩的意識拉回現實。
十霧遲鈍地眨眨眼，周圍並不是被蒼翠的竹林包圍著的幽靜院落，而是一間明亮寬敞的和室。在她的面前擺放著一張圓桌，桌旁坐著三個在身體不同的部位包著紗布的少年。
似乎感覺到身上某處熱度越來越高，十霧低下頭，腹部處的衣服很明顯比其他部位的深色，那灘水漬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兩三根香菜剝落下來掉落在大腿上。
「我絕對不接受來路不明的人提供的食物！」
聽到這聲怒吼，十霧這才想起來了。對哦，她來這裡就是因為兩位女僕都搞不定這位難纏的客人，而她似乎被認為是他們的監護人，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接受送飯任務。
打翻湯碗的犯人·城島犬一點也不像手上打著夾板四肢各處都包著一層又一層繃帶的重傷患該有的精神狀態，連黃褐色的頭髮都一根根很有精神地朝天豎起。
「喂！柿Ｐ你幹嘛開始吃啊！你打算背叛我們投奔到這女人那裡嗎？！」
黑髮少年·柿本千種抬起死魚一樣無神的雙眼，指了指兩人對面用筷子夾起一塊豆腐送進嘴裡的骸，「因為骸大人在吃了。」
犬啞口無言。
若無其事用餐的骸像是沒看到他瞬間石化似的，展露出美好得過分的微笑，「犬，怎麼了？沒有胃口嗎？」
「怎麼可能沒胃口，我的肚子早餓扁了……不對！總之！我是不會吃這裡給的一粒米，也不會喝這裡的一滴水！」
一看就知道他在逞強，那乾癟得快要貼到後背上的肚皮傳出的咕嚕嚕聲已經持續了有好一陣子，卻一副「你們都是敵人！這裡頭絕對下了毒」的充滿敵意的表情瞪著她。
骸像假的一樣笑了起來，「不好意思，犬就是這麼任性，請不要介意。」
無論笑的角度還是表情都很完美，遣詞用字也正正符合晚輩對長輩應有的恭敬，讓人有種昨天那股熊熊燃燒著的怒火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的感覺。
不過，十霧絕對不會錯亂到將現實和夢境相混淆——因為他又變回了一開始的模樣。
這傢伙表面上看似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但當她開口跟他說話時，只有臉在笑。感覺就像是從正在爆發的火山，變為了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殼之中翻騰不休的灼熱岩漿。
十霧勉強打起精神，認真地向犬勸說道：「不吃東西不喝水，別說傷癒了，你快能直接變成木乃伊進博物館了。你這樣真的能對抗敵人並保護骸嗎？」
故意懷疑地瞟了他一眼，犬的五官頓時皺在一起，從喉嚨裡發出咕咕的低吼。
「……用、用不著你管！」
真像一隻狂吠著就要咬人的小狗，不過這只小狗的牙是劍齒虎的牙，一戳即死。
「不想吃的話就像剛才那樣打翻吧，不過不要在我面前浪費食物。」
想吃的話儘管吃，她不會在旁邊盯著看。
這句話十霧沒敢加上去，說了他更不會吃了。
十霧在心裡歎氣，收拾好湯水殘渣後，把餐盤放在犬面前，轉身走出和室。
這陣子是她的黴運日嗎？怎麼感覺所有的噩運全都像嗅到肉香的狗一樣湊過來……不僅骸戴上了先前的假笑面具，連一雅都……她真是失敗……
十霧臉上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振作點啊！那個彆扭小鬼怎麼想根本不重要，你回到過去本來就不是來做熱血教師的！這場人生ＲＰＧ的最終任務是讓你的身體恢復正常啊！
大腦裡分裂出來的十霧Ｂ毫不留情地給了在角落劃圈的十霧Ａ一拳。
——那你當初幹嘛多管閒事？只要把他當作遊戲裡的ＮＰＣ，讓他確實履行好程式設定好的職責就好了，ＮＰＣ可不是攻略對象啊！
十霧Ａ英勇反擊，有效攻擊！
——你們兩個都吵死了！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嗎？！不能恢復能力說什麼都是假的，被敵人一擊ＫＯ可不能Ｓ／Ｌ！
巨大化的十霧Ｃ一巴掌拍死十霧Ａ和Ｂ。
迷茫和沮喪也在一瞬間從十霧的臉上一掃而空，揮散了一切胡思亂想，眼神一片堅定。
沒錯，現在還有更應該做的事。她可不能就這樣停滯不前。
腳步聲漸行漸遠，確認了十霧真的走遠後，犬收起活像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兇狠表情，偷偷瞄了盛著豐盛午餐的盤子一眼，撇開眼，幾秒後又忍不住瞄一眼。如此來回了好幾次，終於在咕嚕嚕嚕嚕嚕的震天響的腹鳴聲中，湊到了桌前。
「……我才不是因為太餓了才忍不住吃的，只是想利用敵人來儘快恢復體力而已。」
面對一臉嫌惡卻吃相兇惡的同伴，千種回以一串省略號。
「好吃嗎？」骸托著腮看他。
「嗚嘰哩嚕哩哩！」狂吃中的城島犬沒空說話，只是簡單地點點頭。等他吃到七分飽的時候，才滿足地露出一貫的散漫笑容，「話說回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明明記得和骸大人兵分三路後，我和柿Ｐ就都被那個老傢伙抓住了，之後的事完全沒印象。我們怎麼逃出來的？」
千種沉默地搖搖頭。
「就是剛才那個人把你們救出來的。」
平靜的一句話讓犬和千種不約而同瞪大了眼。
靠著窗沿坐著的骸並沒有把視線從窗外移回來，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繼續說道，「在我逃亡途中解決了兩個追兵，主動要求作我的保鏢，不但解除了真治淩加諸在你們身上的精神控制，還徹底擊敗了那個男人。對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家的人也是因為她才順手搭救我們。」
房間裡有幾秒的安靜。
「……那個女人有這麼厲害？看起來隨隨便便就能幹掉她耶？」
骸對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作為回答。
看骸大人這種反應大概是真的了。犬不由得咋咋舌。
千種用無波無瀾的聲音表明自己的態度，「我們跟隨的是骸大人，不是其他人。」
「我當然知道！」犬對著千種齜牙咧嘴，「那為什麼我們還呆在這裡？我們還在等什麼啊？我早就觀察過這個家的人了，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另外三個都只是普通人，要離開簡直簡單過頭了！」
犬如同捉到老鼠準備享用的貓一般舔著舌頭，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卻散發著嗜血野獸般的氣息。
「骸大人是討厭那傢伙沒錯吧，我也討厭她的眼神，跟其他別的人都不一樣，看起來很噁心！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非得聽她的話不可？能命令我們的人就只有骸大人！」
他根本沒把十霧當回事。在他看來，十霧根本不是有資格和他進行平等對話的人。
「在這點上，我也贊同犬的意見。」千種伸手摸了摸鼻樑，發現到眼鏡不在了後又把手收了回去，「我不明白我們留在這裡有什麼特別用意。」
聽到千種的話，骸只是微微一笑。
「我的六道之眼離完全恢復還有一段時間，你們的傷也還沒好，萬一遇到那些傢伙絕對敵不過的。那個女人也很強，最重要的是她對我們沒有惡意，而且人很傻。留在這裡反正沒壞處，這個家似乎也有著什麼出人意料的背景和實力。犬不是說過嗎？我們之外的東西能利用就利用，在我們完全康復前利用一下這些人來保護我們，不是很好嗎？」
犬和千種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們很清楚目前的處境，單靠僅三個人的組合以及未成熟的能力，像這次這樣大規模的追殺，傷重未愈的他們是絕對沒辦法與之匹敵的。他們自身會變成怎樣倒無所謂，可是，惟獨這個人，惟獨骸大人，是絕對不能被抓住的。
想到這一層，兩人都無異議地接受了骸的決定。
犬和千種會聽從他的命令，這一點骸早就料想到了，事實上就算他不做任何解釋，這兩人都會無條件地跟隨他走下去。然而，一絲隱晦的光芒在骸的眼底一閃即逝。
「我要靜下心來修復被那個男人攻擊後產生的精神缺口，可以的話，你們不要大吵大鬧哦。」
這當然是假的。扭過頭看向窗外的骸其實什麼也沒做。頰邊的髮絲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為什麼要欺騙他們呢？理由明明就不是你說的那樣子，明明就對那個女人感到厭煩了……』
心底有一道不和諧音緩緩升了起來，無視他的意願越響越高亢，越響刺耳。
那個女人確實有這種能力，就是是無意識下做出的行為也會讓人感到無比煩躁。一天到晚，只會說那種似是而非的陳腔濫調，每次只要聽到那些狀似豁達故作清高的言論，他就覺得很煩躁。煩躁。煩躁。煩躁。煩躁。
——『人與人之間的牽絆。情感聯繫。體貼，溫柔。想要幫助，想要守護。可以信賴，可以託付。真滑稽。相信並且緊抓著這些東西不放真的很滑稽。』
所謂絕無背叛的人際關係明明就不存在。任何人都有可能會背叛別人，誰都可能會背叛誰，只不過是在背叛之前，短暫地互相信賴而已，不是嗎？
——『是啊，反正每個人，最終都必然要背叛的。既然如此，那就背叛吧。』
骸卻沒有對這道惡魔低語做出回應。
恍惚間，似乎聞到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金木犀的清香。
橙色的燈光亮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座位；那個女人一邊幫忙擺放碗筷，一邊催促著他去洗手，偶然搭救的女性微笑著盛飯；面前是熱氣騰騰的飯菜，很溫暖的感覺。
雖然覺得愚蠢，但心裡某個角落似乎發出了略微鬆動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為我這麼拼命？』
——『……問我的話，我也不清楚，只是不想看見你死去。』
平淡而簡單的話語，雖然覺得噁心卻不認為她在說謊。
——『這個女人要瘋要死根本與他無關，為什麼他得在這裡陪她發瘋不可？』
在她陷入暴走狀態時，他選擇的不是離開，而是讓她清醒過來。
以及，抑制住暴走，在絕對無法避開的攻擊抵達前奮不顧身保護他的那女人。
那麼，結論是？
沒有結論。
這不過是，戲言。僅此而已。
骸微微垂下眼睫，然後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似在嘲笑十霧又似在嘲笑自己。
他沒有忘記，他們早就死掉了。在艾斯托拉涅歐進行人體實驗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死掉了。
他們曾經生活在黑暗之中，死亡經常就存在于光明之中，被抓來的孩子們大家都在光之下失去了生命。慶倖於今日的偷生，恐懼於明日的死亡。等到終於逃出來到外面的世界，來到了這個活人生活的地方，對死人而言宛如夢幻般的地方，才發覺四處洋溢著溫暖的光芒並沒有照亮他們。
這裡不是他們的世界。
只不過……
這個不屬於他的人間太過美好太過溫暖，以至於被暫時迷惑了而已。
骸一邊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一邊眺望著天空。明明還是正午，天空卻不見一絲日光，跟夜晚一樣黑壓壓的。足以稱為陰森的漆黑雲朵佈滿天空。
要下雨了。
<b></b>
「哈……哈……哈……」
粗重的喘息聲在陰暗的竹林裡迴響不止。十霧痛苦地跪伏在泥土地上，呼吸困難，滿是冷汗。左手上的指環若有若無地閃動著水藍色的火花，卻始終沒能聚集成一簇火焰。
風雨來臨前凝固似的空氣，連一絲風都沒有，這個原本就處於偏僻角落的竹林顯得更加死寂。低悶的雷聲在遠方滾滾轟鳴著，銀色的雨絲從黑沉沉的天幕上飄落下來，先是一滴兩滴，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十霧仍舊一動不動地跪伏在地上，若不是胸膛和雙肩還在劇烈起伏，她簡直就像是一尊雕像。頭髮被雨水沖刷得貼到了臉頰上，或許是因為陰沉的天色的緣故，她的臉色比往常都要來得蒼白。
「……可惡！」
緊捏著的拳頭猛地捶向地面，泥色的髒水霎時濺了她一身，十霧卻毫不在意，此時的她眼裡的全部就只有一件事。
無法恢復力量！
雲之指環除了真治淩那次之外根本無法使用，而雨之指環也在那天之後也跟著無法使用了，但是無論怎樣都要試一試——抱著這樣的想法，十霧從離開了骸等三人的房間後就開始嘗試點燃火焰。但是，不管她怎樣催動體內的波動，怎樣燃燒著自身的覺悟，都沒辦法轉化為火焰。而自身的能力恢復也毫無起色。
這種事……怎麼能夠允許！
十霧咬緊牙關，鍥而不捨地又一次運轉起體內的波動。集中精神感覺體內波動的流動，尋找到在體內不停碰撞打轉的波動，試圖用精神力引導它們流到左手的指環上。
拜託！拜託！請點燃火焰吧！
就在她感覺越轉越快的波動快要轉化為火焰的時候，卻在一瞬間被整個打散，消失在不知名的漩渦之中。
嘎啦……嘎啦……嗤——啪！
就在這時，雨之指環驀地整個迸裂開來，碎片落了一地。同一時間，十霧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針尖般的疼痛刺進骨髓深處。
又來了！這種連靈魂都仿佛要被從身體內強行扯出來似的感覺！只要一運轉起精神力，便會有股巨大的吸力隨之而來，不單是剛產生出的些微精神力和波動，所有的一切力量都會被吸收殆盡。對，簡直就像是黑洞一樣。
……這股精神波動的感覺……
灼熱自腹部湧起，身體激起一陣按耐不住的顫抖，似乎有什麼正待破繭而出。
……曾經在哪裡碰到過……令人戰慄的恐怖……
汗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忽然之間，十霧聽到一個聲音。
「十霧小姐——十霧小姐——」
就在眨眼之間，暴雨的聲音不見了，雨點潑落在瓦片石板上的聲音不見了，竹林被狂風吹得瘋狂搖曳的聲音不見了。
上一秒發生著的一切仿佛一場夢幻，十霧此時置身於一座小小的庭院裡，樸素簡單。淺金色的陽光透過滿是濃郁花叢的藤架泄下來，一個個細小的光斑照射下來，有種無聲的美感。風一吹過，整片樹林都是「沙沙」的聲音，周圍除了鳥雀的鳴叫聲之外，一片靜謐。看上去，非常虛無縹緲，甚至令人猶豫著不敢發出聲音。仿佛一碰就碎的光景。
一道視線從十霧身後射了過來。
「十霧小姐。因為等了很久，怎麼也不見你來找我，所以換我來見你了。」
溫婉的女聲也漸漸靠近，十霧垂下眼睛掃了地面一眼，從後面拉出長長的影子，跟自己的交疊在一起。
不會再逃避了——十霧回過身。身穿純白色和服的女子持傘站在樹蔭底下，柔軟的長長的黑髮，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不像人類的飄渺微笑。從她身上，十霧仍舊感覺到親切卻又有種深入骨髓的陰寒。
十霧反而鎮定了下來。「我的能力完全消失是因為你的緣故？」
和服女子•村紫十織慢慢地點了點頭，卻沒做任何解釋。那雙紫色眼睛像是在看著十霧，又像什麼也沒在看一樣，她幽幽地笑了起來，「在與你見面之後，一雅似乎對你說了不太好聽的話，希望你能原諒她。」
「十織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十霧稍稍強硬地瞪視著她。
十織似乎有些茫然地停頓了一下，而後又恢復了微笑，「關於你的能力，請放下心吧，三天后……或許更早，你的能力就能全部恢復，甚至比以往更強大。不必防備我，難得見到了同為『村紫』的夥伴，我一直想為你做些事。」
做些事？指的是什麼？能力更強？有可能嗎？為什麼她能肯定地說「三天后」？為什麼……
太多的疑問積聚在十霧心頭，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問哪個好。
「我做的事原來就是我應該承擔的業，『為了十霧小姐』這個說法不禁讓我感到羞恥。我做的事不足掛齒，請不用在意。能力絕對會更強的，會比我、比上代村紫都更強。不用懷疑自己『心』的強度，畢竟十霧小姐跟我不一樣。」
像是將十霧心中所想全部看穿似的，十織對十霧的疑問一一作出回答。至於最後的問題——
「那是因為我會死亡。」
十霧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十織笑容不改地繼續說道：「三天后的下午一點三十三分，那就是我原定的死亡時刻和忌辰。我死亡的同時，十霧小姐的能力就會恢復，一切也會結束。」
這個人……為什麼能夠如此輕鬆地談論自己的死亡？
「「你死了的話，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結果」。」
十織很突兀地說出了一雅曾經說過的話，她接下去的話著實讓十霧吃了一驚。
「一雅的這句話，其實應該是對我說的才對。我很清楚，那孩子，一直希望我死去。」
仿佛回應她的話語，周圍開始下起鮮紅色的血雨，一滴兩滴……十織伸出手，白皙的手背鮮紅的血雨所打濕，變得鮮紅一片。
不知為什麼，十霧的胸口忽然掠過一陣隱約的痛楚——並不是她自身的意志產生的。
閃著妖異紫光的眼眸落在了十霧臉上。
「你身體異常的真相，村紫家的真實……我帶你去看看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9
第３６章 潰爛的傷口
「轟隆隆……」
窗外閃過一道亮光，隨同轟鳴的雷聲一起從空中降落下來。房內就算開著燈還是覺得很昏暗。外頭又是一個閃電，瞬間而來的白光照出一雅仿若僵屍一樣的臉，雙眼也如同玻璃珠般毫無生氣。
她跪坐在書桌前，捏著筆全神貫注地、慢慢地、一筆一劃地書寫著什麼。
「已經不行了。時間無多了，必須把一切都終結掉。」
房間裡很冷，她卻似毫無感覺，神經質般瞪大的雙眼緊緊地注視著薄紙片上的字。精神極度緊繃之下，狂雷、暴風、驟雨的聲音仿佛被隔絕在無形的玻璃門之外，沒有一絲一毫能夠進入一雅的耳中。
「三天太長了，我實在無法面對那個人，我討厭那個人，每次看見她都得拼命按捺心中翻騰的負面情緒。忍受不了了，連一秒都不想跟她待在同一空間裡。不明白，我不明白。十織大人到底在堅持什麼，像這種只會傷害人的傳承、像這種只會傷害人的家、像這種只會傷害人的世界——」
下筆的力道越來越重，紙張都快要被劃破了。在她準備寫下下一筆時，一道微弱的人聲若有若無地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
『哎，你聽說了嗎？當家大人她發瘋了……』
一雅全身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頓了下來。捏著筆的手微微顫抖著。
那些從過去開始就不斷糾纏她的夢魘自陰濕的角落裡飄浮上來，青色的、褐色的、紫色的、灰色的影子，就像鬼魅一樣飄忽無形，無聲無息地向她包圍過來。
『她早就瘋了吧，自從朝日先生過世時開始……』
『啊，那裡就是當家的寢室，我們最好不要靠近。據說，當家大人發作時在場的那幾個僕人也發瘋了，有一個當場死亡……』
『啊……太可怕了……』
『下一個繼承人還沒出現，萬一她在這之前死掉，那可就麻煩了。村紫家一定要延續下去才行！』
『話雖如此，但是沒找到繼承人的話還是不行的吧，一雅那孩子又是那個樣子……唉，這個家究竟會變成怎樣呢？真令人擔憂啊……』
『誰知道呢……』
交談聲漸漸低弱下去，另一道低柔女聲緩緩升了上來，咳嗽聲微微振動著空氣傳來。
一雅的胃部就像是掀起了黑暗的波濤般不斷痙攣收縮，強烈的噁心感席捲全身。她臉色一片青白，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極其瘦弱的白色的人，露出幽靈一樣的微笑看著她。
『一雅，你真是個心地善良、乖巧的好孩子。』
聲音不知不覺間穿越幻覺，近得仿若就在她耳邊哼唱一樣。而這些交雜在一起的各種顏色越來越深，交織在一起形同扭麻花的色帶，快速向一雅卷去。
——住口！
『我一直很喜歡你。』
一雅無意識地咬緊了牙關。
『雖然現在是那個樣子，但其實大家都是善良的人。所以，可以請你繼續支撐這個家嗎？』
——我不要！我一點也不想答應！
壓抑到極點的嗚咽從緊咬的牙縫中迸出，一雅突然伸手將寫滿東西的紙張撕了下來，將它撕成碎片。胸口泛起了猶如刀子剜著般的疼痛，她緊緊抓著胸前的衣服，臉色愈加青白。然而，無論再怎樣痛苦，她都沒有露出絲毫的軟弱表情。
就在這時——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在靜得可怕的房間內尤其響亮，一雅像被人狠狠打醒一樣全身震了震，拿起話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汗。
「……這裡是村紫家。請問，您是哪位？」
「好久不見了，一雅小姐。」
從話筒另一頭傳來穩重的蒼老嗓音，一雅沉默了一會兒後才沉聲回道：「別來無恙，彭哥列九代首領？」
對方低聲笑了一下，「老年人不比年輕人有活力，但身體總算是硬朗。跟我相比，更令一雅小姐憂心的應該是十織小姐的身體狀況吧。聽說情況似乎不太樂觀……」
「彭哥列的情報能力果然還是這麼厲害。」一雅的語氣忽然隨之一變，聲音猶如凍結了一般冷硬，「不過，請恕我直言，村紫家的事並不需要外人插手，我相信九代首領仍記得村紫家與初代首領的那個約定吧——除非村紫家之人自願或主動提出，否則不得要求吾等履行任何約定之義務，為吾等為任何行為亦與之同理。這是村紫家的私事，我不認為將彭哥列牽涉進去的做法是正確的。」
「……即使你們知道敵人來自何地、對村紫家懷抱著的惡意有多重也不改變主意？」
「十織大人早已『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她並沒有給予我任何指示，包括向彭哥列尋求幫助。既然十織大人沒有開口，那就是沒有求助的必要，我相信十織大人看到的未來。」
「……那好吧。」對方沉默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我尊重你們的意見，對於你們將要面臨的困境，我只能給與個人精神上的支持。」
「很感謝您的心意，我會代為轉告十織大人。」
放下話筒後，不知為何，一雅像松了一口氣似的，一直緊繃著的表情也稍稍放鬆下來。
終於，要結束了……
一直以來潛藏在心中的黑泥般晦暗的負面情緒悄然蔓延至現實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聲，就像是被黑暗隔絕於世界外側一樣。然而，這樣的死寂反而讓一雅覺得無比安心，這是佔據了她十幾年的人生中絕大部分的空間。
驀地，一陣徹骨寒冷的風雨入侵了這片溫暖安寧的天地。
一雅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向風雨吹來的方向望去，走道邊上的玻璃拉門不知何時被拉開了，水漬一直延伸到她的房間門前，狂風夾帶著雨點一起湧了進來。
在看到門前所站之人的那一瞬間，一雅感覺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
鉛灰色的天空下猛烈的大風肆虐著，雪白單衣的下擺在隨風舞動。那個人的皮膚如同冰凍了一般透著青紫色，嘴唇和身體都因為寒冷而輕輕抖動著。那雙什麼也沒盛載的眼睛，帶著她不能理解的情感看著她。
「啊……」顫抖得厲害的單音情不自禁地從一雅嘴裡發出。
那個白色的人微微張開了嘴。
「你沒事吧？臉色好蒼白……受涼了嗎？」
傳到耳裡的聲音跟記憶中那道低柔的女聲完全不同。
一雅猛地回過神來，站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十織，而是被大雨淋濕並且身上髒得一塌糊塗的十霧，正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
刷地一下，一雅的臉驀地泛起一陣微紅，她立刻背過身去，說話語氣比以往都更冷淡，「找我有什麼事嗎？」
十霧也沒在意她的態度，搔搔頭，有些遲疑地說道：「唔……雖然不是有意的，但是我聽見了剛才那通電話。那是彭哥列九代首領打來的吧，聽起來好像是想要給予村紫家援助。你為什麼不接受呢？」
「偷聽的行為實在無法苟同，不過既然聽到了，那麼我也不必多做解釋。原因正如你所聽到的那樣。」
「聽是聽到了，不過我覺得這不成理由。這可是關係到村紫家存亡的大事啊，如果連約定的一方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只是空談。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不管當事人說什麼都得插手幫忙的嗎？」
「如果有時間留在這裡問些無用的問題，不如回房間換件衣服來得有意義，畢竟在不久的將來你是主要戰力，希望你能夠多多保重身體。」
連正面回答都不屑啊，看來真的是很討厭她呢。就算抗打擊能力強如十霧，也不禁覺得挫敗。
『……請不要就此離開。』
無奈的女聲在腦海裡緩緩響起，十霧只得被迫按捺住想離去的衝動。
為什麼她得留在這裡被人無視不可？十織小姐明明說要告訴她身體異常的原因，引她來這裡幹什麼？現在這個狀況又是怎麼回事？
十霧抿抿嘴，搜腸刮肚尋找著話題，「你之前也說過，平行世界的問題吧，我覺得……雖然我這麼說看起來好像不太真實，或許，對方的首領是跟我一樣來自于不同的時空或是來自于未來，萬一對方利用了比現在的科技力量超前數十倍的技術，製造出來的武器絕對超乎你我的想像……不接受援助真的沒問題嗎？」
「不勞你費心。」
十霧微微皺起臉孔，小小聲咕噥起來：「可是，怎麼想都覺得很蠢啊……」
「——你一定不明白吧？」
這句話仿佛是從牙縫間擠出來一樣，壓抑著一種激烈的情感。
「對於你來說，都是些蠢事吧！像你這樣一直生活在到處是美好事物的世界裡，心裡完全沒有任何黑暗面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一雅猛地轉過身來，用仿佛爆發出火焰一樣的眼神，死死瞪著十霧。
「每個人、每個人、每個人都說『一雅是不行的』，我的存在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嗎？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拜託我這樣的人守護這個家？！什麼『善良』？什麼『喜歡』？統統都是騙人的！全部都是假的！我根本就不是十織大人所說的那麼美好！」
十霧的那句話仿佛打開了一雅的情感閥門，聲嘶力竭，將心底所有的黑暗和痛苦全都朝著十霧傾瀉而出，直到喉嚨裂開為止。
「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吧？知道我在照顧十織大人的時候，表面上好像很擔心她的病情，但心裡卻祈求著『請快點死去吧』！知道村紫家的其他人都在擔心會受到牽連時，我表面上堅定地採取種種措施對抗敵人，心裡卻想著『怎樣都好，快點結束吧』！我就是這麼一個骯髒又醜陋的生物！你明明知道的，明明都知道的，為什麼要用一副什麼都不知道、全心全意相信著我的眼神看著我！每當我想到你會在心裡怎麼嘲弄我時，我就恨不得你立刻死去！」
自己的話一定會再次傷害到面前的這個人吧。但是，她停不下來。嘴巴擅自動了起來。無法阻止，不想阻止。
因為方才的幻聽而變得有點神經質的一雅徹底爆發了，這段日子裡積壓的漆黑的情感源源不絕地洶湧而來。這場爆發來得太過突然，十霧被捲入了一雅話語中所發出的強大感情漩渦，卻又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只能愣愣地任由她將深藏在心底的污穢一股腦傾倒過來。
——疼痛。
在鋪天蓋地的怒吼之中，十霧的心底浮起不屬於自己的痛楚。
「十織大人也一定知道我那時的想法是多麼的醜惡，卻還是一臉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笑容！說喜歡我什麼的，這樣的我真的有人會喜歡嗎？騙人的吧？明明活得這麼痛苦，連真正的人類都稱不上，就快要死了，怎麼可能還抱著純潔美好的心情看著我們看著世界！明明就對沒有朝日先生的這個世界感到絕望了……」
疼痛一波一波地襲來，十霧撫上胸口。
啊啊，這一定是在她體內，用她的眼睛看著一雅，用她的耳朵聽著一雅每一句話的十織小姐的心情吧……
「什麼村紫，什麼知曉世間一切的強大力量，從來就不是恩賜，我們這些冠以村紫之名的人類只不過是裝上了蠟做的翅膀一心想接近神，卻被太陽灼燒落海而亡的可憐蟲！我告訴你吧，改變應死之人的命運什麼的是不可能的奇跡，無論你如何改變過去，你的母親還是會死。就算改變了第一次「死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還是會來；就算能夠安然度過第四次「死亡」，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第五次「死亡」卻是註定的終局。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你的母親一定會變成朝日先生——十織大人的戀人那樣的下場！」
『不是的……』
十織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悲傷。
『一雅，並不是這樣子的。』
「這個家根本就是怪物的集合，恭恭敬敬地奉十織大人為當家，但實際上大家都害怕、厭惡她，卻又在心裡感到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她真的，一直……』
「跟一個連動物都比不上的廢人比較而產生的優越感簡直令人作嘔！」
『……是個溫柔的孩子。』
「跟十織大人擁有相同能力的你看到的聽到的不應該是比我眼中看到的世界更加醜陋嗎？為什麼你還能有那樣正直的眼神？這樣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醜陋而已！」
淒厲的嘶喊夾雜著難以覺察的哽咽，一雅忽然抬手掩住了臉，像是不想被十霧看見她此時扭曲的臉。
「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為什麼不期望一切毀滅？我一直一直在拼命祈求上天，讓大家就這樣一起死去……」
……咦？
一絲不協調的感覺忽然滑過十霧的心底。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你……」十霧向一雅的方向邁進一步，手臂剛剛動了一下，立刻就被喝止住了。
「別靠近我！」
一雅以極度憎惡的眼神瞪視著十霧，氣氛頓時僵硬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兩人奇特地對峙之時，一陣可怕的尖叫突然在十霧的顱腔內迸發出來。
『……反……反噬又開……始了』
十織的聲音就像卡帶了的答錄機一樣，斷斷續續的。
『……請……千萬……小心……』
腦內一切聲響都倏地中斷了。
「一、一雅小姐——！」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快速靠近過來，還沒看到來人的身影，便先聽到了驚恐失措的呼喊。
「當家大人、當家大人她發作了！」
十霧陡然一驚，正要抓住女僕問個清楚，一雅卻忽然快速越過她跑了出去。
那種不協調的怪異感又來了。
強壓下內心鼓噪著的異樣情緒，十霧也迅速跟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靠近某個地方，就越聽得清楚——那似曾相識的有如野獸嘶吼一般可怕的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第一次見到時更加昏暗的房間中央，十織在痛苦地打滾著，四肢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仿若人體自燃般渾身燃燒著紫色的火焰。身體血管浮出，嘴巴難以抑制地淌著口水，眼珠反轉，佈滿血絲的眼球整個翻白，這不是人類該有的姿態。
冷汗不知不覺滲了出來，十霧看著這幅超自然的景象說不出話來。
「你還愣著幹什麼！」
充滿怒氣的暴喝驀地響起，十霧下意識轉頭望過去，一雅已走到了十織身邊，奮力壓制著痛苦翻滾的十織，滿臉怒容地朝十霧身後的女僕喊道。
女僕躲在門板後面，瑟瑟發抖，「可、可是……在這個時候靠近當家大人……會死的……」
「你給我閉嘴！」一雅難得粗暴地喝斥起來，因為這片刻的分神，原本就非常勉強地被壓制住的十織又一次狂暴起來。
眼看一雅就要被揮倒在地，十霧趕緊沖上前一起壓住十織。下一秒，連十霧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麼，只是，從雙手接觸到十織身體的那一刻起，仿佛被正體不明的漆黑的東西給抓住了似的。
「我（媽媽你（好想（這種無聊的事（好開心啊（呐爸爸（絕對（這老頭（有什麼（……）））））））））才不想（一點也不（就這樣（簡直是（能夠這樣跟你（為什麼媽媽（不要（真是（好玩的（……）））））））））被你這種人說教（瞭解我（從這裡跳下去（浪費我的時間（一起去遊樂園（會躺在黑箱子裡（放棄（好髒哦（真幼稚（……）））））））））！」
重疊在一起的聲音像爆炸一樣撼動著十霧的大腦，鑽心的刺痛愈加強烈。一瞬間就入侵大腦的龐大資訊，就連曾經數次經歷過這種折磨的十霧都忍不住倒抽一股涼氣。
但是——
「撐不住的話就給我滾開！」
一雅的臉上不見絲毫痛苦的神色。
失去理智的十織胡亂揮舞四肢的時候，順手抄起了放在枕邊的玻璃杯，猛地朝一雅砸了過去。一雅無法閃避，玻璃杯就這樣在她的額角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傻了嗎！與其看著我，不如拼了命壓住十織大人！」
瞪著她的這雙眼燃著怒火，淩厲依舊。
毫不猶豫地用整個身體壓了上去。
啊……她知道了……
從剛才就纏繞在十霧心裡的不協調感霎時消失了。
這個女孩會憎恨一個人到想殺了她的地步？
——怎麼可能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叫持續了好幾分鐘，終於漸漸低弱下去，十織的眼睛開始恢復神采，紫色的火焰也一點一點地熄滅了。然後，就像線被突然剪斷的木偶般，十織的身體一下子停止了活動，四肢直直落在了榻榻米上。
一雅和十霧兩人都非常狼狽，癱坐在榻榻米上喘著氣。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將來的樣子。」一雅冷笑起來。
十霧盯著她，沒說話。
「感到害怕的話，現在離開也無所謂，反正遲早都會死的，只不過是苟存殘喘而已。」一雅並不在意她有沒有回話，說完便徑直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想逃了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猛地拉住了一雅的身體。回過頭去，十霧用以往不曾有過的強烈眼神逼視過來。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可是能夠看穿人心哦，你的真面目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平緩而又堅定。
「你，根本就不是怪物。」
第３７章 光之世界
砰——！
十霧被猛地用力推了一把，後背直接撞到了牆壁上。很響的一聲，力道之強仿佛整個房間都為之震動似的。將她從十織房間帶出來的一雅合上門，臉色陰沉地靠在拉門上，瞪視著十霧。
「你剛才說什麼？」
一雅的臉頰繃得緊緊的，十霧知道這句話鐵定會讓她非常不愉快，但還是說了出來。
「其實你真的就像十織小姐所說的那樣，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孩子。」
一聲像是厭倦了的哼笑過後，一雅低聲說道，「……你究竟是大腦有毛病還是聽力有問題，之前我說的話都沒有一個字進入到你那愚鈍的腦裡麼？我最討厭十織大人、村紫家還有你。對於總是一邊在表面上笑嘻嘻的，一邊卻在內心深處醜惡地嘲笑著我，即便如此還非得裝出一副好人嘴臉，一直纏著我的你們，真的是憎恨得不得了、厭煩得不得了。你聽明白了嗎？」
一雅將拉門木框捏得嘎吱作響，她此時正扭曲著臉龐，雙眼閃爍著憎恨的光芒。
看到這樣的她，十霧反而確信了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她帶著篤信的感覺緩緩地開口：「我明白了。你是個善良溫柔的好孩子。」
一雅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你……！」
「我想我得先向你道個歉。」十霧趕在她再次開口前，先一步搶過話頭，「剛才我說我看穿了你其實是騙人的，自從進入了村紫家之後，我就失去了看透人心的能力。不過，就算我沒有這種能力，你的內心在我面前仍然等同於透明。」
「少用自以為瞭解的語氣評論別人的事情！」
十霧卻當這咬牙切齒的話是耳邊風，繼續說下去：「討厭我、沒辦法跟我相處，不過是因為我的情況跟十織小姐很相似，你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十織小姐的影子吧。之前的發洩之中確實是有對十織小姐的辱駡之言，但我聽到的卻不是那麼回事。其實，你憎恨的物件是你自己才對吧？」
一雅什麼也沒說，但她眼中的仇視光芒更加強烈。她抬高下頜，身子挺得筆直，就像是拒絕任何人碰觸她的內心般的防禦姿勢。
「在你發洩著對十織小姐、對村紫家、對我的厭惡時，我就已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看到你壓制被反噬折磨的十織小姐的情景後，我終於知道當初感覺到的不協調之處是什麼了——那就是，你一直在說謊，真正的事實其實跟你講述的事情是完全相反的。我所知道的『事實』全都是通過你的嘴說出的東西而已，你利用了我對情況的不瞭解，而把真實的事情巧妙地替換掉了。」
……不，並不是替換，而是她「真的」這麼想。
因為一雅一直誤以為十霧還擁有讀心的能力，如果說謊就會立即被看穿，自尊心極高的一雅是不屑做這種事的，那麼，現在就只剩下唯一的解釋了——恐怕她一直都在無意識下欺騙著自己。
「一定要這麼做」。「不這麼想不行」。
開始幾天，會因為懷抱著這種想法而良心不安；幾個月之後，或許偶爾還會想起真正的自己。幾年之後，這種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連自己都認為原本就該是這樣。
「不單止欺騙了別人，你連自己都欺騙了。簡直就像在洗腦一樣。」
「你什麼都不懂！」一雅忽然朝著十霧大聲怒吼起來，「你對我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到現在你還想用那副偽善者的嘴臉教訓我嗎？！」
「你有完沒完啊！」
十霧突然大喝一聲，快步上前，猛地捏住了一雅的下頜。一雅的臉被緊緊捏住，下巴無法挪動一分，什麼都說不出口。
「你要這麼說都隨你高興，你要怎麼認定我也隨你高興，但是少用你自己單方面的想法來指揮我。我的心情，輪不到你來決定。」
臉孔被強制固定住，眼神無法閃避。一雅緊緊地皺起了眉，似乎對她被十霧銳利的眼神注視著的事實感到厭惡。
「看著十織小姐這麼痛苦地活著卻連死都不被允許，那些大人們心裡一套嘴裡一套，做的一切卻都無法給與十織小姐真正的幫助，任由她繼續被折磨。你一定對其他人感到失望了吧？但是，你自己又怎樣呢？除了不屑於那些人的做法之外，你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一雅的眼神明顯動搖了，光芒閃爍不定，像是崩潰死亡前的星球。
十霧無視了她的反應，繼續用言語挖開一雅的傷口：「為沒辦法為十織小姐做任何事的自己感到煩躁不堪嗎？為明明下定決心要守護十織小姐，卻又忍不住對她忍受反噬痛苦的可怕模樣感到恐懼而退縮的自己感到厭惡嗎？為沒有特殊能力不能繼承村紫家的自己感到絕望嗎？」
「——我能做的事就剩下向上天祈求讓她早點死去不是嗎！」
一雅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十霧的手，大聲地叫喊起來。瞪著十霧的那雙眼睛已經不再是冰冷的了，而是如同火焰般激烈的燃燒著。此時的一雅畢竟還只是十四歲的孩子，還沒有擁有被怎樣冷酷尖銳的言語攻擊也毫不動搖的堅強心靈。
「如果我有那種能力，只要繼承傳承，十織大人就能夠從無限的痛苦之中解放出來！但是，我沒有啊，我根本什麼能力都沒有！既沒辦法繼承傳承，也沒辦法親手殺了她，除了向上天祈求十織大人的死亡之外，我還能做什麼！所以，我就在想，向上天祈求的話會不會實現我的願望？十織大人是那樣善良的人，只要我一直不停地祈禱，上天一定會大發慈悲讓她馬上死去！」
一雅咬緊著牙關，喉嚨酸澀得生疼，嘶喊的聲音也透出一分哽咽。雙眼裡似乎有晶瑩的東西閃動著，但始終沒有落下來。
「當我知道有人想要鏟平村紫家時，我真的很高興。終於有人肯殺了十織大人。我其實什麼也不想做，甚至想在去迎接你的時候袖手旁觀……但是，十織大人告訴我，來的那個人將會終結掉一切，明明已經對什麼都感到絕望了，卻還是忍不住產生了一絲希望，我真是太愚蠢太可笑了……」
宛如懺悔一般。
無論何人，只要看過十織遭受反噬時的情景，一定都會變得啞口無言。為什麼她還會活著呢？為什麼她還不死？知道她想法的十織大人一定不會原諒她的。不原諒她是最正確的做法。因為，就連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但是，為什麼？十織大人仍然會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呢？
「這種心情你一定不懂的！根本不懂！」
一雅崩潰似的朝著十霧嘶喊，眼淚終於滑落臉頰，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把一雅的脖子和和服領子都濕了。一雅像是要把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痛苦全部哭出來一樣，全身跪倒在門邊。
「沒錯。」像是對一雅的慟哭毫不在意一樣，十霧非常平靜地開口，「你的心情我一點也不明白。」
一雅猛然抬起頭，眼睛裡燃燒著的怒火仿佛想要將十霧焚燒殆盡。然而，十霧接下來說的話卻將這股怒火一下子撲滅了。
「像你這樣被殘酷的現實打擊一下就逃跑的膽小鬼的心情，我根本不想去瞭解。不要擅自將自己的心情轉換成別人的，十織小姐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對世界絕望了，所感受到的只剩下痛苦嗎？」
一雅的肩膀輕微搖晃了一下。
「並非……這樣的對吧？」十霧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哀傷。她忍不住蹲下身子，手輕輕撫拍著一雅的背脊，「十織小姐並沒有憎恨你，也沒有憎恨這個世界。」
一雅抬頭看了過去，那眼神中已經不再飽含憤怒，而是帶著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悲哀，像是要責難十霧一般啞聲說道：「失去了能力的你又怎麼會瞭解其他人的內心想法？」
「原因你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迎著一雅疑惑的眼神，十霧笑著說道，「擁有看穿人心能力的十織小姐怎會被表面的東西蒙蔽住雙眼，你深藏起來的真實她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在過去無數次壓制發作的十織小姐時，你真的什麼都沒感覺到嗎？在那麼多記憶裡面，十織小姐的心意一定也包含在裡面傳達給你了。」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
一雅自嘲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被原諒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但是記憶深處卻又有一個別的畫面浮了起來。
一片深深淺淺灰色的房間，輕輕搖盪著的淺金色光斑，窗外樹葉隨風搖擺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年幼的自己跪坐在十織大人的chuang前。只有她們兩人的，早晨的房間。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朝日先生剛過世，十織大人簡直就像空殼一樣，這種狀況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某天，還只有十歲的她被叫到了十織大人的房間。
十織的肩膀削瘦得不可思議，露在單衣之外的手臂也很細，在陽光中白得有點可怕的病態膚色。全身上下都瘦弱不堪，像是無機物一樣白皙得泛青，怎麼看都不像活生生的人類，完全沒有印象中嫺靜美麗的模樣。
在朝日先生已經不在了的那個時候，十織大人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呢？
『我喜歡看日漸西沉的城市，喜歡看夜幕下那一盞盞亮起的燈火，但現在卻覺得，早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也很美好。』
記憶中浮現出來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
『儘管我的身體變成這樣，儘管朝日……也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儘管還是會覺得悲傷、痛苦、很想把一切都拋開追隨他而去，但是，我還是想繼續生存下來。你看，這個世界明明充滿了光，就算是多麼微弱的光芒，只要看到了，我也會覺得很開心。』
儘管流著淚，但十織大人的臉上卻揚著宛如新生的笑容。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希望。』
一瞬間，一雅感覺到喉嚨像被糾的緊緊的，湧起一陣疼痛。
她怎麼會一直蒙蔽著自己的眼睛，什麼也沒察覺到呢？
十織小姐並不是把自己一直封閉在夢境裡的那種軟弱的人。雖然一開始的確是這樣，但她還是察覺到了屬於自己的真實。悲傷過後，苦惱過後，她還是選擇把它們隱藏起來，並一直溫暖的笑著。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世界一片黑暗呢？明明，到處都充滿了光啊……
一雅將頭深深埋進雙膝之上，嗚咽斷斷續續地從髮絲下傳出來。十霧不知道她的話有沒有被聽進去，過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她才得到了回應。
「……像我這種人，還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做的嗎？」
「當然。至少能做的事情比我多。」十霧立刻斬釘截鐵地說，「我什麼情況都不熟悉，村紫家的事也好，自己的事也好，還有敵人的事也一樣，這些你都比我清楚得多。在敵人展開進攻前，跟彭哥列九代首領再次溝通一下，我的事也還得多多仰仗你的幫忙。啊，還有，千萬不要忘了想想大戰結束後該如何重振村紫家。」
「……你認為……我們會贏嗎？」一雅下意識就說出否定的話語，「不可能的，十織大人早就看到了未來……」
「你怎麼又來了？」十霧難得蠻橫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對未來的看法太過消極了！十織小姐雖然也說過三天后是她的死期，但她用的是『原定』，我想她也跟我一樣，認為命運是可以改變的。未來並不等同於命運，我不相信人是有既定的命運，未來這東西隨時都在變，它並沒有什麼必然的結果，十織小姐所看到的未來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決定未來的不是命運，而是自己本身！我相信只要堅定信念，就算是命運都會為之改變！」
「……你說的沒錯。」
一雅眼中的陰影漸漸消失，仿佛漫漫長夜退去，從惡夢中緩緩醒來，原本軟弱的表情變得堅定起來。
十霧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
一雅抿直了唇。笑得真傻！居然被這樣的人罵醒，真是太可恥了。
「——倆蠢小孩吵完架了啊。」
十霧和一雅都被這道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嚇到，立即轉過頭去。在沒有人注意到的陰暗角落裡，一身白色單衣的十織就靜靜站立在那裡，十霧和一雅竟然沒有注意到她究竟是何時進來的。
不同於松了口氣的一雅，十霧忽然警戒起來，牢牢地盯著這個有著熟悉面孔卻氣質完全不同的女子。「……你是誰？」
「呵。你看出來了嗎？我不過是趁著十織休息的時間跑出來透透氣而已，恰巧聽到了有趣的東西。」
回視著十霧的紫色眼睛冒著絲絲寒氣，她指著十霧，像咳嗽般嘶啞難聽的聲音從「十織」唇間發出。
「你想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嗎？」
——京都某處——
「消失——！趕快給我消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衣男人們都聽見維納爾的臥室裡突然響起竭斯底裡的狂叫，眾人已經對這個情況感到無比熟悉，短暫的震驚過後不約而同沖進了和室，其中一人拿起通訊器焦急地叫喊起來。
「維納爾先生又發作了，趕快叫更多的人……不，去把那個人叫來！」
「不要接近我！給我消失啊——！！」一邊發瘋似的狂叫著，維納爾一邊抄起東西往虛空狠狠地砸去。
「維納爾先生！請冷靜下來！」部下們分別上前制住他的手腳，但卻怕弄傷他而放輕了力氣。因為這點，維納爾輕而易舉地掙脫了他們的鉗制。很快房間裡便已是滿是狼藉。
無能為力的部下們面面相覷。
維納爾還在不停地狂叫，「給我消失——！給我消失——！」
夠了——真的夠了——
恨到極點的低吼從維納爾緊咬的牙縫中迸出。他恨不得立刻將所有人都殺掉，恨不得將一切都破壞掉，恨不得馬上將自己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但這是不被允許的。他非常清楚地明白到，在心裡的恨意全部消失之前，放棄生命這種事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但是，他真的快撐不下去了。自從「那個時候」開始，便一直重複上演，數次、數十次、數百次、數千次……直至這副軀體消滅殆盡為止。
擺脫不了這個夢魘。
快瘋了。
「——發什麼瘋啊，臭老頭？！」
突如其來的譏誚聲音極度不耐煩，老人高舉的手臂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灰色頭髮的男子，年輕的臉龐充滿自信和傲慢，單手撐著紙拉門，上身前傾形成一個很隨便的姿勢，朝老人揚起下顎的動作顯示出他對老人的鄙夷。
「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無聊的生物，都七老八十了，居然像丟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大吵大鬧。我都替你感到羞恥！」
其他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大大地松了口氣。
這個灰發男子?相澤涼就是除真治淩之外唯一見過那個東西的人，而且似乎比真治淩更加受信任。其他人一直想不明白老人對灰發男子為何這樣放縱，但礙于老人的情面沒敢發問。
灰發男子踱進和室，一邊走向老人一邊朝幹部們投以蔑視的眼光，「你們未免也太沒用了，連個老頭都制不住。」
仍然沒有人敢說話。見狀，相澤涼更加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拾起掉在榻榻米上的手杖，遞到老人面前，態度狂妄得根本不像是下級對上級應該有的態度。
砰！瓷杯砸在門柱上，破裂開來的碎片飛散開來，一絲鮮紅從相澤涼的臉頰上滑下。
相澤涼伸手抹了抹臉頰，上面的一絲血紅讓他心情煩躁，朝著維納爾破口大駡起來：「你這個老不死的要發瘋就給我像個老人一樣安靜地發瘋！小心我宰了你！」
維納爾轉身又拿起了一隻瓷杯，準備往相澤涼身上擲去。這時，他忽然看見了相澤涼身上居然滿是血污，舉起的手不自覺僵在半空中。
相澤涼顯然注意到維納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耙了耙頭髮說道，「臭老頭，看清楚了吧！今天為了試驗匣子，我特意跑去挑了那些兔崽子一個支部，別以為我跟其他窩囊廢一樣害怕你，要不是受了傷我早就一拳揍飛你了！」
大言不慚。維納爾冷笑一聲，卻放下了手臂。
「……在行動即將開始前，居然蠢得故意讓自己受傷，看來得叫維琪博士把你的腦子也一併換掉算了。」
「你才是老年癡呆，行動是三天后才開始的吧？」
「我改變主意了。給我傳話下去，全員立即進行整備，九十分鐘後出發。」
相澤涼像沒反應過來似的歪了歪頭。
「你沒聽見嗎？還是說，你對我的命令有意見？」
相澤涼狂笑起來，「我高興都來不及！不知道那幾個人是不是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麼厲害，好想快點廝殺一場啊！」
一班幹部滿身冷汗地看著他大笑著離開。
在他們看來，相澤涼跟老人一樣，精神都不怎麼正常。雖然從外表看來似乎頭腦很清醒，但是正常人是不會有他們那種癲狂到極點的眼神的。
「快點到來吧，我、他還有村紫家的終結……」
一旁，老人也陰陰地笑了起來，部下們都忍不住微微變了臉色。儘管心存恐懼，但他們仍然什麼也沒說，恭敬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和室內，只剩下維納爾一人在喃喃自語。
第３８章 幻象的迷宮
外面的空間下著冷冷的雨，絲絲寒氣透過玻璃窗滲入了屋內，即使是在初夏，下起雨來也是意外的冷。灰白色的月光映照下來，在走道上投射下三道細長的黑影，整座大宅仿佛從來就沒人居住一般，除了這三人的腳步聲外再沒別的聲音，安靜得可怕。
「犬，你可不可以控制一下你的肚子，我的耳朵受不了。」一道像是很不情願開口似的少年聲音慢慢升了起來，千種用言語攻擊著自己的同伴，「誰叫你死撐著不吃飯。」
「囉、囉嗦！是那兩個老女人沒有毅力，被我掀了兩次竟然就不再拿飯來了，她們絕對是存心想餓死我！」
「我不是分你食物了嗎？」
「那麼丁點鬼才吃得飽！」
「……」他就吃飽了。
「最可惡的還是那個女人，除了中午來過一次之外都沒送飯過來。明知道其他人都不會把飯留下，而且還是她自己說要幫助骸大人的，居然還敢不讓身為手下的我吃飽？一夥的！絕對都是一夥的！」
千種懶得再搭話了。
「安靜點，犬。」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骸忽然開口，僅僅一句話，就讓激動的犬完全安靜下來。犬「咕∼」了好長一聲，不得不閉上嘴加快腳步跟上去。
骸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手下的心理健康，難得收斂了笑容，一邊行走一邊凝神四處觀察空無一人的大宅。
這房子安靜得很不尋常。平日就算沒見到人類的蹤跡，還是能夠感覺到散佈在各處的氣息。但是，自從入夜開始，除了他們三個之外，這棟大宅裡原本存在著的各種各樣的氣息都憑空消失了，感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整間大宅就像被切割包圍起來進入了異空間。
——絕對和下午爆發的巨大精神能量有關！
骸的心底隱隱約約浮現出一絲莫名的急躁，不知為何，他感覺很不妙，好像有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在暗處窺視等待著殺戮。
那些人都去哪裡了？那個女人現在又在哪裡？
正當骸想要進入其中一個房間觀察時，一陣極淺極弱的戰慄流竄全身。
「……骸大人！」
一聲尖銳刺耳的叫喊驀地在身後響起，骸立刻回過身，表情在一瞬間扭曲了起來。
剛才還是空無一人的日式走廊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間白色的房間，白色的牆壁上和白色的瓷磚上塗滿了鮮血，在白色的燈光照射下那種顏色對比顯得更加慘烈。房間裡堆滿了大人們的屍體，空氣中充滿了骯髒腥甜的氣味。
他所站立著的地方，是艾斯托拉涅歐的實驗室。然而，與數年前的情景不同的是，這次躺在屍體堆中的還有他的同伴們。
「骸大人……骸大人……」
犬滿臉鮮血，身體因為解除不了獸化狀態而陷入崩潰，奇形怪狀的肢體從身體各處伸展出來，臉孔已經看不出是人類的模樣了，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無數種動物融合失敗的奇美拉。
他在拼命喊著骸的名字。
「骸大人……骸大人……」
千種滿臉鮮血，身上到處是滲血的傷痕，手腳向著奇怪的方向彎曲著，森森白骨刺破皮膚暴露在空氣之中。腦袋上一道猙獰的缺口，能看見一團灰白色的物質。
他在拼命喊著骸的名字。
「骸大人……骸大人……」
還有許許多多孩子，沒有雙手，沒有雙腿，甚至半個腦袋被削掉了，仍然在拼命喊著骸的名字。
手摸上牆壁，還能感覺到牆面的堅硬粗糙，鼻子還能聞到飄散在空氣中的硝煙味和血腥惡臭，腳邊還能感覺到大人們屍體還未消散的余溫，他確實是以自己的雙腳站立在這裡。
——幻覺！
骸忍不住緊緊攥起拳頭，立即催動精神力高速運轉，然後一口氣釋放出來。然而，原本應該像被擊碎的鏡面一樣破裂開來的眼前的情景，卻沒有發生一絲一毫的變化。
「……怎麼回事？這一切……」
不可能，這一切絕對沒可能是真的——即使他知道這個結論的正確性是百分之百，但是卻沒辦法像以往看破幻術一樣破解，渾身的顫抖無法停止。
「難道是那些傢伙裡頭的某個術士幹的好事？這麼快就追來了？」
骸立即又推翻了這個想法。
不，不對！只要是幻術就不可能瞞得過他的感知，就連當初維納爾手下最強的術士真治淩，也無法完全不留任何氣息，更何況是那些小卒？只剩下一個解答，那就是他自身有問題！跟上次面對真治淩時一模一樣，他居然看不透這個幻術！
想到這唯一的可能性，骸不禁咬緊了牙關，屈辱感一波波湧了上來。
『全員注意！全員注意！』
突然在白色房間裡響起警報。
『第八實驗室發生暴動！請各位在確認目標的同時展開制壓行動！』
身後的鋼鐵大門砰地一聲被粗暴推開了。以耀眼的光亮為背景，骸的面前佇立著無數人影。實驗室之中，響起了機械冰冷的聲音。
『就算是六道之眼的唯一適合者，只要危害到艾斯托拉涅歐，絕對——格殺勿論！』
那一排排穿著白色制服的男人們，那一張張比冰還要冷酷的臉孔，正是數年前他親手殺死的人們。
「……哈。真是一場鬧劇。」
骸原本毫無表情的臉浮現出一抹微笑，十分的兇狠。右眼泛起一陣陣劇烈的痛楚，虛無感正在內心深處一點一點地擴展開來。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已經不重要了。
怒濤般的仇恨火焰席捲全身。
「殺得了我的話，就儘管來。」
<b></b>
「……即使理智告訴你這是假的，還是沒辦法立即否認嗎？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六道君為何到現在仍看不透『真實』？」
十織站立在一間空曠的和室之中，黎明的曙光越過她照射在榻榻米上的三人身上，正是骸、犬和千種，他們都緊閉著雙眼，神色痛苦。
「十織大人，你不去休息真的沒問題嗎？」站在一旁的一雅擔憂地問道，想上前扶住她，卻被阻止了。一雅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回去。
一雅望瞭望躺著的三人，從傍晚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雖然不知道十織大人利用村紫的能力對他們做了什麼，不過，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們正在經歷著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
「咳咳咳咳咳……」十織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浮現出病態的嫣紅。
「十織大人！」一雅連忙趕過去，扶著她慢慢靠著拉門坐了下來。
十織捂著嘴巴痛苦地喘著氣，原本就因為傳承而痛苦不堪，再加上代替十霧接收了能力暴走所產生的反噬，她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何時會死去都不奇怪。
即使如此，她的雙眼卻依舊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時間無多了，我至少要為這些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過，或許他們醒來會責駡我也不一定。呵……」
三個人裡面最令人擔心的反而是能力比較高的六道骸。她不懂幻術，但卻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幻術的本質。眼睛看到的、身體碰觸到的、鼻子聞到的、耳朵聽到的都是「真實」，但又不一定都是真實的。「真實」是會騙人的。
「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要變得更強才行……」
<b></b>
『目標正在Ｂ棟！第四、第五、第七分隊立即前去攔截！』
骸奔跑在實驗大樓回廊上，迴響在整座大樓裡的警報以及身後那清晰的腳步聲，正不斷撞擊著鼓膜。就連在自己發出的呼吸聲，也變得讓他不耐煩了。
幻術居然沒辦法使用！遇到阻攔的人就只能用三叉戟將他開膛破肚，但是以他此時的體力沒辦法支撐太久，現在他已經有些呼吸不順了，面對這種程度的人海戰術，單憑肉搏想要戰勝簡直是異想天開。
『嗡————』
回廊裡驀地響起了尖銳的鳴聲。激烈的氣壓在變化後襲向骸，骸的視野突然扭曲起來，並承受有如翻攪整個腦袋般的激烈痛楚。
頭痛欲裂，骸強忍住衝擊反握住三叉戟，朝回廊的牆壁用力劃了下去，鋼鐵表皮就像紙張一樣一下子就被割裂開來，藍白色的電火花迸濺而出，回廊裡的電燈瞬間全數熄滅。
不止是照明系統，大樓內部的電路回路全都停止工作，保全系統則在電路被非正常斷開的同時強制進入打開狀態，鋼制的隔離門一道道接連落下，骸在隔離門完全落下前千鈞一髮地鑽進了回廊盡頭的監控室。一直隱約存在的機器轟鳴聲消失了，整座大樓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監控室內的技術人員已經被骸幹掉了，至於外頭的追捕者們則因為被強制隔離而中止了行動。骸並未因為片刻的休息而放鬆，反而無比焦躁地狠狠捶了一下牆面。異色雙眼裡滿滿是對自身的嘲笑。
「……太愚蠢了！明明就只是幻象！」
一切都跟數年前一模一樣。包括實驗大樓的構造、系統的設置，就連那些大人們的臉都跟記憶中的分毫不差。這的確是真實？他回到了那個極度想遺忘的地獄？不可能的！這絕對是未知的敵人的力量所為！
但是……就像全身佈滿了耳朵和眼睛一般，連掠過皮膚的空氣的流動都能感覺出來。三叉戟刺進人體的觸感，血濺到臉上時的溫度是那麼的滾燙。這個連他都沒辦法破解、真實得不像幻覺的幻象，真的會是假的嗎？
骸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忍不住用力地捏了一下左臂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痛覺立刻傳來，心裡的迷惘終於還是被驅散了一點。
真是可恥啊，他現在能對自己的判斷加以肯定竟然是那男人給予他的傷痕和疼痛。現在使用的這個身體是他十二歲時的身體，這是唯一的「真實」。
只不過，他有一點想不明白，擁有比他還要強大力量的未知的敵人，為何還會犯下這麼明顯的失誤？是故意這麼做的嗎……咦？「對方」？
骸拼命回想剛才在腦海裡閃過的字眼，卻怎樣也找不到任何痕跡，所能記起的只有到被真治淩破壞了六道之眼、他一個人狼狽逃亡那裡為止。
他確實是從真治淩手中逃走的，但是真的是就只有這些嗎？
——其實並沒有遺漏吧。
不，他並不是一個人逃亡的！
——那麼那個人是誰？說不出來吧？
不，真的存在！不止一個，應該有三個人才對！
——那才是你的幻想，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都是一個人……
大腦混亂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強烈的不和諧感，是哪裡不對勁？骸直覺認為那個失誤是個突破口，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他遺漏了。只要知道那個刻意失誤背後的意義，就能夠一口氣破壞這個空間！快想啊！
『我只是覺得握著別人的手比較好，一個人太可怕了。』
腦海裡浮現出來的這個出人意料的聲音，骸不由得全身一顫。
那個人是——
「轟——！！」
就在這時，猛烈的爆炸忽然在監控室的鋼制大門前發生，就算是鋼鐵也在炸藥的威力下被炸出一個大洞，熊熊燃燒的火焰向骸所在的地方包圍了過去。
熱氣和濃煙不斷湧了過來，火焰灼燒著人體皮膚的腐臭味充滿了整個監控室，然而，骸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甚至沒有起身的打算。
「哼哼哼……」一串低笑從他的嘴裡溢出，隨後變成了大笑，「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監控室外，連綿不斷的爆破聲接連響起，複數的腳步聲也漸漸清晰起來。骸深呼吸一口氣，露出了一貫的輕鬆微笑。
「我已經累了，趕快結束這場鬧劇吧。」
噗——一聲鈍音響起。
肌肉被撕開的恐怖聲響傳進了骸的耳中。一條鋼制手臂穿透了熊熊烈火，深深刺進了骸的左胸之中。
「完結了呢。」
<b></b>
「……嗚哦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在和室內響起一聲猶如猛獸般撕心裂肺的吼叫，一陣強力的衝擊隨即擦過坐在榻榻米上的十織身邊，重重地擊在背後的拉門上，把整扇門打了個粉碎。
「十織大人，沒有受傷吧？！」一雅一邊護著十織，一邊警惕地盯著慢慢轉醒的犬和千種。但沒給她反應的時間，一道黑影以非人的速度一瞬間就來到了她的面前，一下子就把她掀倒在地。
「嗚啊啊啊啊啊！你這傢伙！」
犬扭曲著臉孔揪著十織的領子，嘴裡和雙手都暴長出尖銳的獠牙，眼睛完全變成了野獸的瞳孔，頭髮也仿佛注入了力量一般向上飛起。那個燃燒著駭人殺意的眼神，簡直就像要將十織的喉嚨當場咬斷一樣。
「你想幹什麼！無禮之徒！」一雅大驚，顧不上被撞傷的腿就想沖上去。不過，在她採取行動之前，犬忽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在他身後準備攻擊的千種也是一樣，兩人以猙獰的表情瞪視著十織。
十織咳得漲紅了臉，卻安然自若地撥開犬的手，整理好衣服後，笑容可掬地打量起犬剛才造成的破壞。仿佛被一陣暴風吹刮過一樣，榻榻米和拉門都被犬的利爪給撕裂了，在犬的身後，榻榻米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跡，隱約發出燒焦的味道。
「瞬間爆發力提高了不止４０％，獸化轉換的速度也提高了４６％，力量強度則是提高了５０％以上。雖然還不清楚持久力的變化情況，但看來也不會太差。恭喜你，城島君，不過才８個小時就能有這樣的提高。柿本君想必也有很大的提高吧。兩位都得稱讚一下呢。」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犬瞪著充血的獸眼咆哮起來，似乎只要十織一解開束縛就撲上去將她撕成碎片。
一雅緊張地將十織拉遠一些，十織卻毫不在乎地笑了起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
「只是在我們的神經中樞做了一點手腳，讓我們的視覺、觸覺、聽覺等完全接受你所自行製造的假像，簡直就像是我們自動產生的感知一樣。」
不知何時醒來的骸直起身子，雖然氣喘吁吁冷汗直流，右半邊臉上有數道黑色的線時隱時現，但臉上卻帶著勝利者的笑容。
「骸大人！」犬和千種聽到骸的聲音，不約而同歡叫起來。
「幻術師比拼的是，控制力的精細度和力量的強度。能欺騙別人的大腦還不夠，真正的幻術師還要能夠欺騙自身的大腦。你的幻術真是非比尋常，連我都差點被困在裡頭了呢。多虧你，我可是經歷了一次死亡體驗。」
「更正一點，這並不是幻術。」十織解釋完，沒有給骸說話的機會，繼續說下去，「我真正的能力是什麼？無法奉告，不過憑六道君的頭腦，我想一定已經有了答案。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如果我直接提出來，你們一定會拒絕的。而且實際訓練需要的時間太多，直接將這些記憶刻在你們的大腦和神經裡比較快。為什麼要幫你們？為了我自己。」
十織接二連三地將骸等三人心中已經產生以及即將產生的疑問和答案都說了出來。
「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女人值得信任嗎？」十織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說出的話卻讓人直打寒戰，「值得信任的。不然，你們在剛才就已經死去無數次了。」
犬發出低吼，「……你不要太囂張！骸大人是絕對不會……」
「犬。」骸的一句命令讓犬洩氣了。
骸差不多恢復過來，暗地裡凝聚起精神力掃描整間大宅，卻發現除了他們五個外，再沒其他人影。兩個僕人估計是被遣退了，但是那個女人去了哪裡？
「你在找霧小姐嗎？」十織冷不防開口，「她跟你們一樣也在接受特別的『訓練』，只不過地點有點不一樣而已。」
骸沉下了臉，別過頭去。
似乎聽到了骸內心的話語般，十織微微笑了起來。臨走前對三人吩咐道：「精神透支對身心能量的損耗很大，到不久之後的決戰之前請好好休息恢復體力。」
咚——不知什麼東西被擲了出來，掉進院子的池子裡。緊接著爆起一陣怒吼。
「那女人以為她是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快要氣炸了！不要攔著我！」
走回到院落時，十織忽然咳嗽起來，心臟像被狠狠捏住一樣絞痛起來。
「……十織大人！」
一雅擔憂的叫喚在耳邊響起，十織悄悄用衣袖抹掉了嘴角的血跡。「我沒事。」
任誰也知道這是騙人的話。強行使用能力身體果然受不了，崩潰的速度又加快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我怎麼會這麼軟弱？」十織扯開一抹自嘲的笑，用一雅聽不見的音量喃喃自語，「幸好，十霧小姐不像我……她一定沒問題的……未來……」
未來，真的希望能夠改變啊……
「——好想玩得很愉快呢，害我也好想參加進去。」
突如其來的聲音，帶著極重的陰沉，慢悠悠地挑起尾音，輕佻而詭異。
一雅反射性地擋在十織面前，抬起頭時目光正好撞上一雙閃爍著陰寒快意的眼睛。一名陌生的灰發男子蹲在圍牆之上，半眯著眼上下打量了相隔十米開外的十織和一雅兩人一眼，目光最後停留在十織身上。
十織的瞳孔難以察覺地收縮了一下，想說話，但卻咳個不停。
突襲？還是說，全面開戰？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關鍵時候？
灰發男子仿佛很不能相信般撇了撇嘴，「你就是那個老傢伙所說的怪物一樣的女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嘛，既沒有三隻眼睛也沒有長出好幾個頭，稍微用力就能捏死你了。不過你們放心，對你們我連動手的興趣都提不起，只要你們告訴我被你們救起的那四個人在哪裡。」
一雅和十織都沒有露出半點動搖的神色，灰發男子像沒看見她們的神情般自顧自說下去，「我撇開那些煩人的傢伙先一步來這裡，全是沖著被你們救起的那四個人，尤其是那個據說很強的女人。那邊的小鬼，告訴我那個女人在哪裡。」
一雅冷冷地回答一句：「不知道。」
「喂喂，我只是問個問題而已，用不著這樣對我吧？」但是他嘴邊的微笑卻不是這麼友善，「回答我的問題就不殺你，怎麼樣？」
「不知道。」
「是嗎？」灰發男子很無害地笑了笑，下一瞬間，一管黑洞洞的槍口就已瞄準了一雅，「那就去死吧。」
一雅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只聽見奇怪的哢嚓一聲，並沒有等到預料之中的劇痛。忐忑之下睜開眼，看到的是十織的背影。
十織緊咬著下唇，一縷血絲從嘴角緩緩滑下，紫色的眼睛卻依舊緊緊瞪著圍牆上的灰發男子。他持槍的右手自肘關節處整個扭斷了，前臂軟軟地垂下，跟舉起的上臂成鈍角。
灰發男子低頭看了看他的右手，非但沒有痛叫暴怒，反而朝十織咧開一個暴虐的笑容，「原來你不是死人啊，而且還蠻有意思的，那我不客氣了。」
他從口袋拿出一個匣子，匣子的表面如同破碎的玻璃重新組合起來一樣。一簇綠色的火焰從男子左手上的指環燃起。
「不要這麼快就變成灰啊，那樣太讓我掃興了。」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空氣中的同時，無數個綠色的火球夾雜著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數轟向村紫家的這個偏僻院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09
第３９章 開幕的鐘聲
像是聽到了什麼似的，十霧猛地回過頭。不過，理所當然地，她什麼也沒看見，眼前只有一片無邊的黑暗。
「好累……」十霧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
這裡是十織的世界。未知的異空間。
十霧接受了十織——應該說是在十織和她體內都存在的那個人的考驗，一切全是為了得到更強的力量。但是，自從進入了這個空間，卻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是這樣一個人茫然地呆站在黑暗之中。失去了時間觀念，連自己究竟在這裡過了多久也不清楚。
所謂的試煉到底是什麼？
時間無聲的流逝。寂靜。讓人窒息的安靜。就在這時——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淒絕的慟哭驀地撕裂了這個空間的寂靜。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十霧猛得震了震，轉頭望去，身後那片黑暗不知何時散去了，狂烈的風雪鋪天蓋地地吹襲而來。
「朝日他沒有死！他說過絕對不會死的！」
一個黑髮女子正在僕人們的壓制下瘋狂地掙扎著。她已經全身都是傷，血染紅了和服，還在拼命想撲向倒在雪地裡的男子。
即使已經陷入半癲狂狀態，十霧仍然認出在散亂的黑髮下的臉龐究竟是屬於誰的。
「……十織小姐？」
黑髮女子突然使勁掙開了僕人們，朝著十霧的方向沖了過去。十霧不禁僵住了，正要躲開，她卻就這樣穿過了十霧的身體。
「快點阻止她！」
身體強壯的僕人們得到命令，立即跟著沖上去，撲倒十織，並按住她的手腳企圖強行帶她離去。十織一邊哭喊著，一邊向著男子的方向盡可能伸長雙手，緋紅的顏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純白的雪地理擴散開來。
「為什麼他還是死了？我明明——我明明已經改變了命運——」
仿佛被這聲嘶喊刺痛了一般，十霧忽然渾身一顫，雙手按住了腦袋。太陽穴一直在抽痛，仿佛被一口氣塞進了無數東西一樣，讓她喘不過氣來。十霧忍不住捧住頭，慢慢地蹲了下來。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充滿譏誚的嘶啞女聲。
「痛苦嗎？」
十霧冷不防對上一雙紫色的眼睛。眼前的女性非常瘦削，金褐色的長髮，毫無血色的漂亮的臉龐，笑起來讓人感到全身戰慄。似曾相識的無與倫比的恐怖感。
「你是一直以來在我體內的那個人。」
注意到十霧使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女子倨傲地挑起嘴角，「應該算是初次見面，你可以叫我村紫。」
「初次見面，我是千司十霧。」直覺告訴她不可以躲避這個人的目光，十霧就這樣直直地盯著她問道，「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給我看了這些東西？」
「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女子嘲笑般地扯了扯嘴角，「不過，我會告訴你的。慢慢地、毫無遺漏地全部告訴你，即使你不想知道也會強迫你聽完。」
話音剛落，周圍的景物忽然一變，冰天雪地變成了一間空蕩蕩、破爛不堪的和室，巨大的鮮紅夕陽懸掛在天空上，映得和室內滿是血紅色。榻榻米、棉被、木格子拉門上糊的紙，全都被抓得亂七八糟，滿是狼藉。
當——當——當——……
在這個破敗不堪的和室裡，有一個生銹的座式大鐘，每搖動一下就發出破碎的金屬聲。而當聲音響起的時候，周圍的空氣就會變得渾濁一點。在這個連風聲也沒有的空間裡，只有鐘聲一直在迴響。
身穿白色單衣的十織正坐在chuang鋪上。她的眼睛了無生氣，半開的嘴唇很乾燥，右手還握著瓷片，神情麻木地往手腕上不斷割劃著，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
「當家大人，你……你到底在做什麼啊……」隨著聲音一同出現的女僕邊哭邊阻止她。
十織也流下了眼淚，「雅樹拋棄我了，沒有他，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女僕嘗試去拉開她的手，卻被甩到一邊。十織發出了瘋狂的咆哮，神情和語氣都突然改變了，「我已經受夠你們了！口口聲聲說為了民眾，到頭來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就算我倒臺了，至少也要拉你們陪葬！」
簡直比任何演員都更令人驚歎，十織不斷地轉換著神態和聲音，一會兒是幼童一會兒是不良分子，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慟哭，整個人瘋瘋癲癲的。
「爸爸，媽媽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我好想吃媽媽做的蛋包飯。老頭子，要命的話勸你乖乖地把錢交出來！我沒有話要跟你說，最討厭你這種糾纏不休的女人了，趕快給我滾！嗚嗚嗚嗚，爸爸不要死，不要丟下清美和媽媽……」
像是不忍看到十織的模樣，女僕悲痛地掩面而泣。
「當家大人，你是村紫十織，從來都不認識什麼雅樹……那些都不是你的記憶啊！求求你，請你清醒過來吧……為什麼你會變得和前任當家一樣呢？這到底是為什麼……這個家果然被詛咒了……」
「詛咒……是什麼東西？」 一直沉默觀看的十霧忍不住回過頭。
「就是人類的記憶啊。」
沒去回應十霧疑惑的眼神，村紫扯開一抹古怪的笑，開始講解。
「村紫的能力並不僅限於讀心，情感波動、腦內電波、體內能量波動等等，只要是以波動的形式存在，我們都能讀取得到並加以控制。視覺、觸覺、嗅覺、聽覺、味覺，大腦所支配的這五種感官知覺自不在話下，雖然村紫不懂施展幻術，但直接改變神經中的電信號就能產生幻術的效果，而且比幻術更加難以看破。比如說，即將到來的那群陰溝老鼠，只要用想的，甚至不用動一根指頭，我就能夠殺死所有人。」
「不過，越強的能力，需要承擔的風險就越大。」十霧忽然插嘴，「村紫的能力所需承擔的風險就在於記憶方面，對吧？」
村紫以笑代替了肯定回答。
「只要在腦海裡想著『我想知道』，就可以看到任何人從出生開始到現在的一切，甚至是未來死去的情景。不過，這些記憶並不是以體外提取的形式得知，而是體內提取。實際上，村紫就像是擁有別的能力的人形超級電腦，但人始終不可能成為電腦，包括自身在內的所有人的記憶、所有殘留下來的記憶、將會形成的記憶，這麼龐大的信息量人類是沒辦法處理得了的。最糟糕的結果就是像十織那樣，真正的自我崩潰，徹底成為了記憶的容器。」
預知了一切，看得見命運，根本沒有「未來」的概念。對人類來說，預知未來一直都是遙遠的夢想，但憧憬的事物並不是全都是美好的。
「心靈不夠強是沒辦法承受得了強大能力所帶來的痛苦，你已經做好了準備嗎？」
村紫沒說話，伸出手指向十霧的身後。
簌簌，簌簌，簌簌……
又再響起了雪花落下的聲音。
手上和臉上都包著紗布的十織坐在走道上，垂著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以極微弱的聲音說道：「結子，你說，命運果真是不可改變的嗎？果真是不應改變的嗎？」
女僕一臉悲傷，默默地守在十織身邊。
「我最近一直聽到朝日在叫我的名字，次數越來越多。我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在我眼前出現……滿身是血……我明明什麼都做不了，卻裝出什麼都能做的樣子。我很愛他，但是，我卻對他做了非常殘忍的事……是我親手殺了他……」
她把臉深深埋進掌心之中，淚水從指縫間淒然溢出。
「我只是想跟朝日在一起而已……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要實現就這樣困難呢？」
無能為力。至親至愛的人正慢慢地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這種充滿絕望的光景，十霧也曾經體驗過——就在十二年前的「現在」，不久的將來。
「我們能夠看見世間上所有命運的絲線，但我們卻比任何人都更無能為力。」
耳邊，村紫的聲音不停地灌輸進來。
「朝日……對不起……對不起……」
「這世界上有擁有無數可能性的人，那麼就會有只有一種可能性的人存在。擁有「死」的命運的人無論再怎樣試圖扭轉，命運都只會將他引導上死亡的未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改變了一個擁有複數可能性的人的命運，也不代表一定會向好的方向發展，說不定改變了他的命運反而會讓他死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十織和村紫的聲音交替在耳邊迴響，漸漸地，匯成一種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十霧自己的聲音。
對不起，媽媽。
為了失去你的事，我曾經是多麼的後悔。
「我們的罪就是這樣慢慢增加起來。如果不想得到像十織以及她之前的那些人一樣的下場，即使看到了親人的死亡，即使看到了朋友的不幸，也絕對不要插手。」伸手強硬地扳過十霧的肩膀，村紫的眼眸強而有力地注視過來，「你有這種覺悟嗎？」
……覺悟？
「命運是不會容許別人任意改變的。」
……所以就要她看著一切，什麼也不做嗎？
「你已經有這種覺悟了嗎？」
「——我有。」直視著那雙紫色眼睛，十霧堅定而清楚地說出了她的回答：「我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覺悟！如果真的無法避免，我會盡我所有力量去幫助他們化解不幸渡過難關，然後，我會努力贖罪！」
村紫微微睜大了眼睛，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我也曾經像十織小姐那樣，每次一想起媽媽，就感到痛苦不已。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改變媽媽的命運，哪怕只是一陣子也好，我也想跟她生活久一點。但是……果然還是不行啊。媽媽的死已經是過去的事，改變了這件事的結果說不定會讓已經發生的未來產生影響，我和首領他們『相遇了』的事實也許會消失不見，我所愛的人們身上也許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因為沒辦法保證，所以我不能這麼做。我是個壞孩子，到媽媽那邊後絕對會被痛駡的。」
十霧露出了哀傷的微笑，但那份哀傷裡面卻有著一絲堅韌的意志。
「但是，未來的事我絕對不可能放手不管。既然我能夠看到他們行走道路前方的危險，為何還要沉默？只要我知道我珍惜的人們身上將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我絕對會插手的！之後或許會變得更加糟糕，但那只是許多可能性中的其中一個，如果他們在這之前就不幸死去的話，不就連這些可能性都沒有了嗎？」
『要是有下定決心一定要去做的事，那麼不要猶豫，別人怎麼說也不要理會，只管放手去做。沒人敢肯定，那對你的人生而言，不是必需的存在。正因為我們的時間有限，所以不可以迷惘。』
在那個溫暖的家裡，媽媽曾經拉著她的手這麼說過。
「害怕未知的危險根本不是理由，這世上有誰不是一邊摸索一邊前進，我在今天之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人類的應變能力是非常強的！前面有洞就繞過去，有河就架橋，遇到懸崖無路可走了就去尋找另一條路，無論怎樣的困難，總會有解決的方法！不要小看了努力掙扎求生的人類啊！」
或許同樣身為村紫，在能力使用方面她比不上之前任何一位，但是，她們也絕對贏不了她。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倒下去多少次，她最後都能重新站起來。雖然人類很脆弱，每個人身上都有各種各樣的缺陷存在，卻仍然能開拓出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道路。而對於她來說，那一定就是堅定不怕受創的「心」了。
沉默。
好半晌，村紫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你這蠢材。」
……啊？十霧呆呆地眨眨眼。
「這次的繼承人居然是個熱血白癡，現在的年輕人大腦真是越來越退化了。萬一那是傾世界上所有人力都沒辦法解決的困難，那怎麼辦？你要成為世界的罪人？」
一臉「你是個白癡你就是個白癡你果然是個白癡」的鄙視神情，村紫毫不留情地抨擊她。然而，這個表情最後卻化為了一抹極淺的微笑。
「算了，熱血白癡是我的死穴。沒辦法，我就承認你吧。」
是啊，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即使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但仍然不想放棄，就算最後會是更大的絕望也好。肯跟命運賭一把的人，才有資格改變未來。
又看見了像你一樣天真的人啊，Giotto。
村紫仔細收起了眼底那抹懷念的情感，伸手執起十霧的左手，正準備低下頭碰觸雲之指環時，忽然間，一直掛在嘴邊的悠哉微笑消失了。
「十織……瀕臨崩潰……但是，傳承……還未完成……」
村紫的身影開始扭曲，很快就只剩下淡淡一層薄影。她咬咬牙，扳過十霧的臉，額頭相互碰觸了一下，她的身影像是被吸收了一樣融入了十霧的體內。
『十織那邊出事了，看來我還得繼續呆一陣子。』
十霧還沒反應過來，心跳聲忽然放大了無數倍在耳邊炸開。全身的血液也隨之沸騰起來，四肢百骸滿滿是火焰般的熱，熱流在體內急速旋轉，源源不絕的力量仿如漩渦般激蕩直沖左手。
『不知道未完成的傳承會發生什麼問題，嘖，不管了。』
褐色的眼睛陡然變幻成妖異的紫。指環上，紫色的火焰突然迸炸開來。
『你這蠢材趕快給我醒過來！』
十霧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從未見過的和室，身邊還有一個年輕女人守著。十霧認得這個人，她是方才看見過的村紫家兩位僕人之一的結子。
怎麼回事？十織小姐、一雅和骸他們都在哪裡？
「您感覺還好吧？」女僕結子連忙湊過來，沒想到卻被十霧一把抓住了手腕。
仿佛受到了無形的指引般，十霧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我想知道」的想法，一股陌生的記憶流便像被磁石吸引的鐵石般自動流了進來。這間房屋的構造圖、不知名地方的他人的對話和心聲、結子與十織曾經的對話等等，無數情報就自動自發流進腦海裡，全都像生來就輸入大腦裡的資料一樣。
不夠！她要看更多的！
這麼想著的瞬間，十霧感覺自己的意識好像一下子飛越到了遙遠的地方，穿過了混凝土層，穿過了竹林，距離遙遠的村紫家的一切都呈現在她的腦海裡。
「怎麼了？怎麼了？你剛才不是很厲害的嗎？果然還是個將死之人，你這垃圾！」
囂張的聲音來自於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灰色的頭髮，黑色的西裝，正站在被破壞得很徹底的庭院裡，在他身後站著許多黑衣男人。而讓十霧倒吸一口氣的是，被灰發男子扼住脖子提到半空中的是十織。不遠處，骸、千種和犬被不停湧上來的敵人圍攻，無法救援。
和室內，一個枯瘦的老人拄著拐杖冷眼看著庭院裡的血腥戰鬥，雙手被牢牢抓住的一雅不停地掙扎著。
老人一抽手杖，把一雅狠狠打倒在地，然後蹲下身子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提了起來，笑容越發陰森。「你的命現在可是掌握在我手中，雖然我暫時不會讓你死，但也不代表我沒有方法讓你受盡折磨卻又不會死。」
即使被揪住頭髮恐嚇，一雅仍然絲毫不懼，以殺人的眼神回瞪過去。
老人半是嘲諷半是欣賞，神情複雜地說道：「不愧是村紫家的人，真不想這麼快就結束。」他看了看庭院，「不過，看樣子是不可能的了。」
場內，相澤涼狂笑著一腳踩踏上十織的胸口，慘叫迴響不止。
「立刻放了十織大人！」一雅眼中的怒火燃燒得更加旺盛。下一秒，揪住她頭髮的手忽然加強了拉扯的力道，一雅咬緊下唇愣是沒吭一聲。
老人將她拉到面前，陰寒至極的眼睛居高臨下地逼視著一雅，冷聲說道：「我再問一遍，指環在哪裡？」
「——小姐，請放開！」
任結子怎樣呼喊，十霧的右手仍然沒有放鬆分毫。
——不可以離開。不可以閉上眼。
十霧非常清楚，若果此時她的精神哪怕有一瞬間的鬆懈，她都會立刻倒下去。不行，現在還不可以倒下！
接收到看到的訊息後，立即開始指揮神經將潰散的意識一點一點地集中起來。甩了甩沉重的腦袋，十霧有些遲鈍地轉頭望向某個方向，然後拖著沉重但堅定的腳步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在那邊嗎？」
最終幕，正式開始。
第４０章 黎明前的黑暗（１）
驚雷乍響，厚密的雨幕突然炸裂開來，閃著雷光的綠色火焰絲毫不受大雨的影響，張牙舞爪地覆蓋了大半邊天空，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庭院中的某點俯衝過去。
轟隆隆——嘭！碎土和石塊被炸飛起來，一些躲避不及的黑衣人們也不能倖免遇難，濃煙的灰色之中摻進了一道道紅痕。
一道黑影被擊飛出濃煙之外，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十織身上的和服早已殘破不堪，身上除了泥土以外盡是血色，從衣衫破損處□□出來的皮膚隱約還有燒傷的痕跡，鮮血像不要錢似的爭先恐後湧出來，染紅了大半片襯衫。
「……咳咳咳咳！」十織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還沒喘過氣來，便被從濃煙中竄出來的另一個人狠狠踢了一腳。
「還真是結實啊，明明就是個快死的垃圾。」
和暴虐愉快的聲音同時出現在雨幕中的，和其他男人一樣是一身黑衣打扮的年輕男子·相澤涼。雖然沒有十織傷得重，但身上也遍佈著大大小小的傷口。血從他的額頭流下來，整個左邊臉都是紅紅一片，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痛苦，反而充滿了瘋狂的興奮，連五官都為之扭曲。
「你告訴我啊，到底要踢你幾腳才會死？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話音剛落，他右腳的影像突然扭曲了一下，猛力的踢擊毫不留情地朝著十織的心口襲去，滾燙的鮮血隨即噴灑在西裝褲腿上。
然而，被他的踢擊擊中並不是十織，而是莫名其妙從旁邊竄出來擋在十織面前的黑衣男人。那名黑衣男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白色的骨頭刺破了肌肉和皮膚□□在空氣之中，淒慘的痛叫立即響遍了整個庭院。
十織大口喘著粗氣，用尚能活動自如的左手撐起身子，看了一眼左肩。傷口很深，幾乎把整個左肩給卸了，快要癒合的斷口裂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拼命冒出來。胸口的疼痛尤為劇烈，她幾乎要認為胸口被相澤涼的那一腳給貫穿了。
情況非常糟糕，傳承似乎在進行當中被她強行打斷了，但是除了繼續提取能力抵禦反擊之外，沒有別的方法能夠讓她在這場戰鬥之中存活下來。遭到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反噬，精神被急劇削弱，這種狀態下，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她還不能死！至少，要等到十霧小姐回來！不然，一雅他們……
「這種時候你還有空閒發呆！」
綠色的火焰化為密集的箭雨朝向十織兜頭射下，十織趕緊運轉起精神力，卻已來不及了。千鈞一髮之際，數道火柱從地面憑空出現，將相澤涼還有對方好幾個人都捲入其中，本來漆黑的天空被火燒成了紅色，一時間慘叫不斷。
「六道君……」十織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庭院另一頭的骸，在他周圍倒著許多黑衣男人，看情況似乎已經突破了包圍網。
骸看也沒看十織一眼，然後僅是吸了口氣，右眼的數字忽然變成了四，三叉戟險險打散了衝破火柱而來的綠色焰彈。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一陣類似猛獸咆哮的吼聲把周圍的煙霧都驅散了。一團綠色火焰從火柱中間爆裂開來，火柱被打得整個散了，露出了被火焰紋身的相澤涼扭曲的臉龐。不知是否火光或者血光的原因，那雙灰眸早已變成一片血紅。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身體被燒傷的相澤涼仿佛沒感覺到痛楚般，狂叫著沖出火柱。絲毫不管倒在地上的部下們的死活，重重地踩過他們的身體前進。骸立即作出反應，身體變換成攻守皆備的姿勢。
毋庸置疑，這個男人擁有至今為止從未遇到過的強勁實力，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沒有一般人在戰鬥時所產生的恐懼感，簡直就像只只懂得殺戮的野獸。
握著三叉戟的手滿是汗，開始覺得渾身的傷口都泛起有如刀鋒一般尖銳的痛楚，血流不止。舊傷未愈，才剛遭受到莫名其妙的試煉的大腦也在不停地發出警告，不可以再使用能力！
「我要殺了你！」
火球卷起的猛烈風暴迎面襲來，相澤涼一腳踢向骸，但是骸也迅速舉起三叉戟擋住了他的腳踢。強烈的麻痹感霎時爬上了手臂，伴隨而來的還有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但是骸卻沒有半點退下的打算。
——他到底是怎麼了啊？一開始就應該抽身離去的。保全自己、成功逃亡，潛入敵人內部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股強大力量偷取過來，然後反過來用這股力量毀掉敵人，才是他的行事方式。
身體卻背叛了心中的迷惘，先行採取了行動，右眼數字再度變幻，原本已不堪重負的精神力繼續瘋狂運轉。大地為之崩裂，火柱四處噴湧。
——像現在這樣，敵人比自己強大太多倍，近身戰不夠對方厲害，遠距離戰鬥對方在武器上也佔優勢，居然還魯莽地與他戰鬥。
相澤涼雖然因為憤怒而暴走，但是攻擊卻毫不慌亂，每次都集中在眼睛、喉嚨、延髓等這些人體的要害部位。而相對地，骸下手也完全沒有猶豫也沒有手軟，三叉戟的尖端招招都瞄準了男人的頭部或者心臟。
——簡直就跟……那個不知去了哪裡的女人一模一樣啊！
骸忍不住咬牙切齒。
相澤涼因為骸的東逃西竄而感到煩躁不已，失去理智，舉起□□在庭院內一陣亂掃，綠色的火光一瞬間照亮了天空。
衝擊波迎面席捲而來，骸連忙採取防護姿勢重新站了起來，趁著爆炸的空檔縮短了距離，骸的攻擊正正擊中了相澤涼的腹部。
「嗚！」相澤涼的視野突然一下子倒轉起來了，身體像被隨手拋棄的垃圾一般滑過了庭院，狠狠栽進了竹林之中。
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開始確認手腳的感覺。看來還能動，並沒有什麼障礙。
「開、開什麼玩笑……本大爺怎麼可能輸給你這種小鬼！」
相澤涼傷口出血量不少，但看他的模樣卻像沒有受傷一樣。浮現在他臉上的是強烈的屈辱和憎惡，在過分強烈的怒氣衝擊之下，他的身體不由得神經質地痙攣起來。
「你竟然敢妨礙我……」
相澤涼一步步走近，指環上的火焰也一點點升騰壯大，映照出相澤涼閃著野獸般狂暴嗜血的眼神。
綠色火焰突然暴漲，下一秒又急速聚攏到相澤涼身邊，火焰揮灑出足以劃破黑暗的光芒的同時，發生了異變。火焰仿佛破裂似的化作了無數觸手，刺進了皮膚裡舔舐著他的全身，融入了火焰的皮膚像被灼燒一樣迅速泛起了紅腫和水泡，甚至還能聞到焚燒人體所產生的焦臭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相澤涼捂著臉，在火焰之中發出吼叫。骸看著這幅超乎想像的畫面，內心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
就在這時，十織焦急的叫喊穿透了重重火幕到達他的耳際。
「——快逃！」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團極強的綠色火焰轟然爆發開來，激射而出的氣流一下子將骸震了出去。
「哈……我還是第一次用這招，沒想到會這麼痛……」
相澤涼身周已不見絲毫火焰，皮膚上卻浮現出了綠色的花紋，如同火焰一般佔據了他整個身體。一股狂肆暴虐的能量驀地從他身上爆發出來，以他為中心一波一波激射而出，四周霎時塵土飛揚。
「我說你，這麼喜歡搞那種無聊的猴戲，不如乾脆去地獄參加馬戲團表演好了。」
所有表情從相澤涼的臉上消失了。
「我·要·把·你·們·一·個·不·留·統·統·殺·掉！」
巨大的能量互相碰撞而產生的震動，震撼了整個村紫家。
相隔不遠的和室也感受到那股沖天的殺氣，至今為止一直無所畏懼的一雅渾身發抖地捂住了嘴。
「那個混帳東西，花了兩個小時都沒解決掉，虧他還誇口十五分鐘結束一切。」一直靜靜觀看這場亂鬥的老人輕蔑地哼了一聲，眼睛盯著相澤涼，卻對著她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創造出來的戰鬥機器，真是噁心極了，完全看不出是一個人類。」
「……你這傢伙！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一雅用仇恨的目光瞪視著老人，不顧黑衣男人們的阻攔，想要撲上去攻擊老人。
「真是毫無禮儀可言。」老人嫌惡地皺了皺眉，手杖狠狠一揮，用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無法發揮的力量揮動手杖戳中了一雅的心口，一雅霎時倒在榻榻米上。她大張著嘴，胸部抽搐不已，沒辦法順暢地呼吸。
老人轉而朝一直躲在角落的白袍男子命令道：「將那個東西帶過來。」
「……你……想幹……什麼……」
老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笑容令人不寒而慄。
手下按照老人的吩咐將東西搬到他面前，那是一台奇怪的儀器，上面有許多儀錶和連接著導線的吸盤，還有類似電流閘門一樣的把手控制閥。
一雅感到一陣寒意竄過身體，掙扎著想要躲開黑衣男人們伸過來的手，但以她目前的狀況卻絲毫不起作用。手腳都被緊緊按住，一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袍男子沿著她的頭部貼了一圈吸盤，然後他又拿出一個跟對講機差不多大小的儀器連上大儀器。
「開始。」老人冷酷的一聲令下，白袍男子扭動了電壓控制閥。
嗡——控制閥無視於一雅的意願向上撥動了，儀器發出一陣強烈的轟鳴聲。同一時間，一雅爆出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雅的身體無法自抑地痙攣起來，但電壓似乎仍在她身體認為能夠忍受的限度內，一雅沒能暈死過去，只能嘶聲尖叫。
「怎麼樣？」
白袍男子向老人搖了搖頭，儀錶指標紊亂地左右移動著，「混亂到了極點，而且數值無法穩定下來。」
老人回頭看了一雅一眼，緊緊擰起了眉毛，「調高電壓。」
白袍男子再次扭動了控制閥，一雅的尖叫和庭院內傳來的爆炸聲混雜在一起，在夜裡聽起來格外磣人。一雅的雙眼慢慢失去了焦距，身體不知是電擊餘波未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微微地顫抖著。
老人毫無感情的雙眼注視著一雅，一邊下令繼續調高電壓，一邊自言自語般開口說了起來：「你剛才問我想幹什麼，當然是將村紫家曾經對我施予的痛苦全數討回來。」
老人的語氣非常平靜，雙眼裡卻翻騰著一股無比強烈的黑暗情感。
「你們知道我這幾十年來，為了你們、為了瞭解指環、死氣之火和匣子的事付出了多少心血？實驗到了瓶頸仍然要不斷地逼迫自己用最短的時間去突破，這樣非人的生活一直過了幾十年……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怎樣的痛苦和絕望。明明是真實存在的，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我」卻又是「不存在」的，就連我都要被「我」所否定。」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似的，然後靜靜地笑了起來。
「我一直都在想，自己變成怎麼樣都好，只要能夠——毀滅你們。」
那個微笑裡面，包含著比殺意更甚的怨恨。
他頭也不回，吩咐道：「加大強度。」
白袍男子依言進行操作，然而儀錶數值卻不盡人意，「先生，數值升到４６５就停住了。」
「繼續加大強度。」
「……還是停留在４６５，無法再繼續提升。」
「其他數值情況如何？」
「……全部都達不到標準。」
手杖輕輕敲了榻榻米一下，靜止，然後又敲了一下。忽然間，老人發狂般將手掌摔了出去，頓時斷成兩截掉落在泥土上。
「怎麼會達不到標準！」
她明明擁有村紫的血統，村紫家明明就剩下她一個繼承人，為何無法得到承認！現任當家和「傳承」的聯繫非常的脆弱，傳承應該會轉移到她身上才對！
「你，給我把強度加到最大！」
「電壓不能再高了，小孩子的身體受不了，若是讓她陷入昏迷狀態就無法進行下去。」
老人無視他的話，「加大強度。」
「……但是，她的精神或許會被破壞，這樣子恐怕……」
「這些人本來就像動物一樣存活著，精神有沒有被破壞根本沒有差別！給我加到最大！」
「……是、是！」
意識模糊間，一雅似乎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身體痛苦到了極點，卻感受到莫名的放鬆。
聽說在瀕死時，大腦為了去除身體的痛苦和不安而分泌嗎啡，因此身體會覺得非常地舒服非常地幸福。與此同時，關於人類記憶部分的側腦葉會開始活躍起來，結果是家人、朋友或者戀人等等親密的人陸續出現，就像走馬觀燈一樣回顧他的人生。不見得是真實存在的景象，瀕死的人會在自己心中創造出他認為最幸福的世界。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在這裡，但是，一雅的確聽到了有人在她耳邊緩緩地訴說著。
『我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希望。』
『可以請你代替我繼續守護這個家嗎？』
『其實你真的就像十織小姐所說的那樣，是個溫柔善良的孩子。』
一雅模糊的視野裡，分明看到庭院內不斷燃起的爆炸火光。
「強、強度調整完畢！」
兩個重要的人，一個在那裡戰鬥流血，另一個即將出現在那裡繼續戰鬥流血。
「準備完畢！」
但是，她的身體無法動彈，什麼都做不了。
為什麼，只有她這麼弱……
「——那就開始吧。」
……要結束了嗎？
「……先、先生！儀錶的數值突然……！」白袍男子忽然驚叫起來。
老人震驚地看到指標忽然一下子瘋狂地轉動起來，一圈圈轉個不停。回頭看看一雅，早已失去了意識，那這個數值到底是……
「緊急報告！週邊被不明人物突破！十五人全部失去聯絡！」
老人瞬間沉下臉，抓過通訊器，「確認到目標的位置嗎？」
「探測到的熱源只有一個，而且行進速度非常之快！嗚哇……哢！沙沙沙沙沙……」
通訊驀地中斷。
這時，天花板忽然之間像是被百萬噸重物擊中般崩塌了，和室內的所有人都被這陣衝擊震得東倒西歪。老人被湧起的煙塵弄得猛咳起來。
「那些傢伙到底在幹什麼！」老人一邊咒駡著己方守衛，一邊揮動手臂撥開煙霧。一個東西滾到他的腳邊，赫然發現是操作機器的白袍男子，早已不見了一雅的蹤影。
他不禁厲聲喝道：「是誰！」
對方也毫不退讓：「你這個超級虐待狂變態老頭！」
聽到這個聲音，老人突然全身一顫。
昏暗的房間裡，他的對面站著一個年輕女子，懷裡正抱著昏迷過去的一雅，依稀能看見那人一頭被熱風吹得四處亂飛的披肩褐發。飛揚的髮絲下那張臉孔他一生都無法忘記，而那雙俯視下來的眼睛也在閃耀著令他戰慄不已的紫色光芒。
「怎……麼……可能……」
老人發出了嘶啞的呢喃，舌頭不斷顫抖。
「那個女人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但是這張臉……這雙眼睛……分明就是那個讓他陷入無盡痛苦的罪魁禍首！
「那個時候……你明明已經……」
包含著殺意和不敢置信的叫喊響徹夜空。
「那個時候你明明已經死了——！」
第４１章 黎明前的黑暗（２）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發出了極其可怕的嘶聲裂肺的呐喊，老人像是陷入了癲狂狀態一般，瞪得大大的眼睛開始充血，五官都揪在一起，猙獰得不像人類。
十霧卻沒有被老人的瘋狂突變分散精神，稍稍抱緊懷裡傷痕累累的一雅，雙腳一蹬，毫不遲疑地往相對安全的地方飛奔過去。
在十霧飛掠過老人身邊的同時，他也迅速反應過來，立即回身對庭院裡的黑衣男人們大聲喊道：「絕對不能讓她逃走！快殺了她！」
黑衣男人們下意識扭過頭往上望，還沒來得及眨眼，忽然就接二連三地倒在地上。不僅是守在和室附近的人，庭院內所有黑衣人都仿佛被吸走了靈魂一般，睜著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倒在了地上。
一瞬間就清理了絕大部分敵人，但情況卻不似表面那麼樂觀。十霧落地後也立刻癱倒在地，呼吸急促，冷汗直流，臉色蒼白得可怕。
身體裡就好像灼熱的熔岩在體內迴圈著一樣，數以萬計的記憶毫無節制地湧了進來，強烈的暈眩感開始入侵她的大腦。十霧覺得大腦好像快要爆炸了。
「才這麼點人數就不行了嗎？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弱的村紫，完全沒有留著這世上的價值。」
嘶啞的女聲清晰無比地在十霧耳邊響起，事不關己似的嘲諷著十霧。
——沒關係，我還可以撐下去……還撐得住……
沒空去理會村紫的冷嘲熱諷，十霧一聲聲機械般在心裡重複著，仿佛只要這樣就能讓自己清醒過來。
突然間，感覺到觸電般的危機感，不由得抱起一雅跳離原地。刹那間，閃著雷光的綠色火焰在原來的所在地上爆裂開來，就好像被一個幾十噸重的鐵球擊中了似的，地面被炸出了一個很深的大坑，泥土飛得到處都是。十霧被炸飛進了竹林，撞碎了無數的竹子，終於艱難地停住了。
「喂。那邊的女人，你真的像傳聞中所說的那麼強？」
帶著濃濃挑釁意味的話語響起，十霧抬起眼看去，一個灰色頭髮的年輕男子慢悠悠地朝她走了過來，身上的西裝破破爛爛的，到處都是血污，卻看不出有任何受傷之人該有的情緒，浮現出來的笑容極端不安定。豺狼般的灰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十霧，右手握著槍垂在身側，看似隨意地站著，但從他身上卻散發出強烈的惡意。
十霧瞪大了眼——她看到被他拖著一隻腳的少年竟然是骸。
居然……沒離開嗎？
「你這混帳！還不趕快殺了她！」
老人氣急敗壞的怒吼插入到兩人的對視之中。雖然他整個人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但沒想到在十霧的精神控制之下，竟然還能保持意識。
相澤涼頭也不回，直接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我才不管什麼神秘同夥，也不管什麼狗屁村紫家，我想要的只是一場痛痛快快的廝殺！很簡單吧！」
每當他說出一個字，身上綠色的火焰紋樣就愈加鮮豔濃烈，一股白色的煙從他體內逸出，冰冷的雨水淋在他身上，像是冰水澆在燒熱的鐵塊是的發出滋滋的聲響。
「……竟然做出了這種東西！怎麼會有人像那傢伙一樣瘋狂！」
在十霧體內的村紫不敢置信地喊道，若是能看到她的實體，此時一定是咬牙切齒。
「那種東西是指什麼？」
「就是你手裡拿著的雲之匣！那個老頭製作出了一個性質和效果非常接近的匣子！」
根本來不及化村紫的話，一股勁風夾雜著驚雷之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了面前。
十霧側身險險閃過，相澤涼身形又一閃，瞬間已逼近到十霧身前，手指刺向十霧的眼睛。十霧咬牙，不退反進，左手成拳向相澤涼的咽喉攻去，相澤涼伸手去格，她便借機迅速旋身，一記旋身側踢陡然攻向相澤涼頸側。
「不可以接觸到他的身體！」
村紫的警告遲了一步。簡直就像自動送進他的手中，相澤涼不費吹灰之力就接住了十霧的踢擊，被泛著綠色光芒的火焰紋樣的手捏住的地方突然燃起一陣綠色火焰。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燒一樣的劇烈痛楚霎時間蔓延全身，甚至讓十霧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連靈魂都被灼燒似的。
十霧的痛叫似乎讓相澤涼相當興奮，他緊抓著十霧的腳踝，綠色的雷光呈放射線狀聚攏在他的面前，目標是十霧的身體。電火花相互摩擦，劈啪作響，宛如死神的召喚。
快動！我的身體……快動啊！
十霧往下唇重重一咬，鐵銹味在口腔內擴散，精神力登時衝破了灼燒靈魂般的劇痛，雙眼穿透了相澤涼的表皮、肌肉、骨骼，深入大腦深處。
啪嗤……噗噗噗……
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相澤涼的手不受控制地鬆開了，十霧趁他愣住的空隙一下子拉開了距離。
——村紫，這是怎麼回事？！
得到了短暫的休憩時間，十霧趕緊向體內的萬事通詢問道。
「少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對我說話，我現在很不爽！」村紫的聲音首次出現了焦躁的情緒，「那個匣子不同於一般的匣兵器，按照匣子原理正常製造出來的匣子是人與兵器相分離，而這個男人的匣子卻是將構成匣兵器的驅動程式完全改寫了，通過讓匣子使用者的身體與匣兵器融合成為一體而獲得超越常人的力量。簡單來說，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就相當於會走動的活兵器。」
——就像是戶愚呂弟那樣，一拳可以轟出直徑十米的大坑？
「差不多吧，不過戶愚呂弟是誰？」
沒心情回答村紫的問題，十霧在心裡大叫著糟糕。
「原本還以為幾秒鐘就結束了，沒想到你還挺行的嘛。看來這次比跟這小鬼玩更過癮。」相澤涼抓住骸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伸出舌頭舔上骸沾滿血跡的臉，「接下來，你可要認真起來才行啊，不然這小鬼可是會死掉的。被鈍刀從頭頂開始慢慢地鋸下來，很有創意的死法吧！不知道他到時會發出怎樣的慘叫聲，真令人興奮！」
灰眸微微眯起，灰色的眼睛裡只能看到對戰鬥和鮮血的瘋狂欲望和饑渴。
……這傢伙！
十霧恨得咬緊牙關，暗自拽緊了毫無奇特之處的銀灰色的匣子。
「要使用匣子嗎？」腦海中，村紫以難得嚴肅的語氣問道。
——那個匣子是仿照雲之匣製造出的，那個匣子擁有的力量，雲之匣沒理由沒有。要跟他對抗，至少也得有同等級別的力量吧。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方法嗎？
「事先警告你，你接受的傳承只有一半，傳承被迫中斷對宿主究竟有什麼影響，連我也不清楚，能不能使用雲之匣還是個未知數。你就這麼喜歡變成一坨蛋白質嗎？」
——……村紫，我問你，你有害怕的事嗎？
「……」
——你很強，既不害怕敵人，也不害怕自己受到傷害。我很弱，既害怕敵人，也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但是，我有更害怕的東西。為了避免那種事的發生，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
——我有讓我變得不害怕敵人也不害怕自己受傷的理由。
「……總之就是讓我閉嘴對吧？」
——沒錯。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別廢話。趕快幫我一把就原諒你！
「口氣相當不錯嘛，敢威脅我卻還活在世上的人目前為止是零！不過我是不會阻止你去死，像你這種無論變成怎樣都無所謂的人立刻死掉最好。」
語氣依舊充滿不耐，只不過這次她的話語裡多出一絲類似的情緒。
——謝謝你，村紫。
紫色的火焰燃起。開匣！
紫炎一下子暴漲開來又一下子猛地收縮，像刺進土地裡的樹根般融進了十霧的皮膚，從雲之指環開始，猙獰的紫色火焰紋樣迅速爬滿了全身。全身的力量在膨脹，炙熱的火焰在體內奔流衝撞。
「一旦失控，你的身體就會立刻從內裡炸開，死相可是相當慘烈的。」
不用村紫提醒，十霧也知道使用雲之匣會是多麼危險的事。
身體好熱……快要燒起來了……
幾乎能聽見身體深處發出的卡啦卡啦破裂的聲音，從體內發出的壓力壓得十霧冷汗直流。身體好像隨時都會從內部炸裂開來，每動一下都會帶出一股灼熱的劇痛。與身體的灼熱相反，大腦卻逐漸變成僵硬起來，像被凍結了一樣，已經快要無法思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實話，那花紋真是醜得可以！沒想到還有人願意把這鬼東西畫在身上！太好笑了！」
相澤涼笑得捧住了肚子，眼淚都流了出來，下一秒卻毫無預警地就從彎身的動作進入到跳躍攻擊的狀態中，擁有超乎常人力量的拳頭夾帶著火焰朝十霧頭部揮了過去。
十霧伸手擋下這個攻擊，兩只有著不同顏色紋樣的手相互接觸摩擦，紫色和綠色的火焰像要將對方吞噬掉般互不相讓地燃燒起來。
相澤涼咧開一抹扭曲的笑容，「又抓到你了。」
「你以為同樣的錯誤我會犯兩次嗎？」
十霧全身的紫色火焰紋樣發出微微的光芒，忽然間，她的手臂像變成了液體一樣陷入了相澤涼的手臂之中，紫炎熊熊燃燒，猛地揮起了右臂，猛烈的爆炸產生在兩人之間。
相澤涼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他甩了甩右手，七種屬性的火焰之中最為堅硬的雷之炎纏繞在他的手臂上，雖然有些燒傷但總體上還是無大礙。
「什麼啊，你也是耍猴戲的嗎……咦？手臂怎麼突然……」
相澤涼忽然喊了一聲，右手的肌肉不知何時被撕裂開來，鮮血四湧，在皮肉向外翻起的地方，紫色的火苗慢慢地燃燒著，逐漸變大變旺。紫炎碰觸之處，肌肉裂開、鮮血迸濺，綠色火焰紋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卻一點點黯淡下來。
「嗚啊啊啊啊啊！」相澤涼大叫起來，雷之炎和雲之炎互不相讓地拼命燃燒，火焰焚燒肉體的腐臭味很快蔓延開來。就算是被改造過的身體，也不可能承受得了兩股力量在體內衝撞糾纏所產生的衝擊。
十霧看了眼被包裹在兩種火焰之中的人影，暗自松了口氣。
「雲之炎的屬性是增殖，在剛才與他的手臂同化的同時，你將雲之炎偷偷植入他的體內，就算雷之炎再怎麼堅硬，也沒辦法抵擋住超速增殖的雲之炎，他就等著從身體內部被慢慢破壞。原來你的腦漿還不至於沒用。」
——直接稱讚我聰明吧。
一邊吐槽村紫，十霧一邊拖著受傷的右腳走向骸。俯身查看了下他的傷勢，幾乎到處是嚴重的燒傷，右臉上都是血，右眼的情況似乎因為傷勢未愈又過度使用而惡化了。
正當她準備抱起骸轉移的時候，手腕忽然被抓住了。不知何時，骸睜開了眼睛，有些惡狠狠地瞪著她，好像在說「你怎麼還沒滾？賴著不走幹嘛」。
十霧笑了笑，「通常電視劇進行到□□都會峰迴路轉，於是，我來了。真美好的理由，對吧？」說完，還自己點了點頭，一副「說得真好」的模樣。
骸這下整個人都在發抖。「……峰迴路轉個頭！你這蠢材！」
「才不——」十霧的話還沒說完，卻被打斷了。
「——你這個笨女人！」被挾住的骸朝她怒駡起來，「你跟過來是想幹嘛？！想死不會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嗎？！你這身花紋是怎麼回事？本來就不是長命的類型，現在更是朝著地獄大門加速前進而已！」
十霧被罵得一愣一愣，「你問為什麼，我過來當然是為了救你們啊。」
「被你這種笨蛋救了，倒不如就這樣死掉！」
「你怎麼這麼說……」
「我早就厭煩你跟在我後頭到處跑了，為什麼就不能放我一個人清淨一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著靠我還你的債務本金和利息過活，請你至少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吧！」
「我沒……」
看著十霧被自己噎到話都說不完整，骸心裡就忍不住湧起一陣怒氣。
當初是為了利用她才讓她留下，每次被她搭救，總是提醒自己這是履行義務，但心裡一天比一天煩躁，很想讓她從眼前立刻消失掉。然而，她真的消失不見時，卻又覺得不自在。他這是怎麼了啊？骸已不知第幾次反問自己。跟笨蛋在一起久了，難道真的會被傳染到愚蠢？
「你幹嘛擺這種臉！」十霧突如其來的怒吼嚇了他一跳，「你以為我不想嗎？你知不知道光是跟你在一起我的人生就墜落到了最底層，到現在還能留著條命站在這裡已經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福分了。但是，如果你在還沒還清欠債之前就死掉的話，我豈不是虧大了？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我會保護你。
骸被這記直球直接命中臉部，徹底懵了。突然很想笑。
果然是……蠢材。
「……你們可以不要這麼旁若無人嗎？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咬牙切齒的女聲響起，十霧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偷聽狂！
「你以為我想聽的嗎？耳朵會壞掉！」村紫將話題導入正軌，示意她看看左邊，「那邊的蟑螂又站起來了。」
十霧大驚，趕緊轉頭望去，渾身焦黑的相澤涼果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明明已經受了這麼重的傷，他怎麼還能動？
「所以才說他是蟑螂。」村紫涼涼地開口，「一雅、十織、這小鬼、還有那邊的兩個，趕快把他們都丟到安全的地方吧，這樣一來，你至少能遲個十分鐘死。」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相澤涼向前邁了一步，身體搖搖欲墜，全身都被嚴重燒傷，皮開肉綻，殘破的西裝已經讓大量的鮮血染紅了。他此刻怒氣衝天。即使視野非常模糊，只能看到有幾道黑影子在晃動，但他仍能憑藉超人的感覺捕捉到十霧的氣息。
……那個女人……一定要殺了她……
「嘎啦嘎啦嘎啦……」
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耳邊響著奇怪的低吟聲，自己的身體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壞著，比先前更加強勁的力量從深處的裂縫之中湧了上來。
……是什麼也無所謂，只要能變得更強就行了！
「他的身體……」十霧看著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像是從身體內部被煮沸了一般，相澤涼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著，他整個身體都被雷之炎吞噬了，綠色的光芒滲透了全身皮膚。四肢朝著奇怪的方向延伸，皮膚和肌肉被拉伸到了極限。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凡是阻礙他的人，格殺勿論！
村紫家也是！那幾個小鬼也是！還有就是那個讓他嘗到敗北的屈辱的女人。所有的人，他都要殺掉！
「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獸緊握著沾滿血跡的拳頭，發出勝利的呐喊。
「我要把你們全都殺掉！」
「……突破界限了。」
村紫的聲音異常嚴肅，十霧幾乎要認為她會說出什麼危言，沒想到卻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他很快就會死的，這場戰鬥你贏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10
第４２章 黎明前的黑暗（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獸在吼叫。
相澤涼右手中的槍跟皮肉融合在一起，在分裂為上下兩部分的右臂中央，正凝聚了一團幽綠色的火焰，並且在不斷高速旋轉著壓縮。在壓縮至極限的一瞬間，炎彈攜帶著一股巨大的能量激射而出，整片土地都為之猛烈撼動了起來。
在幾乎讓人失去聽覺的破壞巨響中，十霧以被強化過的驚人腳力不停地閃避著迎面飛來的碎石和綠色焰彈。同時，圍繞在十霧身周的紫色火焰頓時分裂為無數利箭的形狀，然後一瞬間朝著相澤涼全數射去。
散佈綠色烈焰的子彈對準了襲來的焰箭，狂暴的無差別掃射將它們都化成了塵埃。相澤涼只顧著擊落那些焰箭，便讓人有了可乘之機。十霧腳一蹬，狠狠踹向他的胸膛，噴湧著鮮血的傷口之中冒出了紫色的火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烈火焚身的痛楚蔓延全身，附著綠色火焰紋樣的皮膚在不停地升溫，爬過皮膚上的一道道紋樣像烙鐵一樣灼燒起來。兩股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互不相讓地鬥爭著。
相澤涼的悲鳴卻迅速變為吼叫。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前兩次戰鬥之中，頭部受到撞擊，傷口在不斷地往外淌血，全身上下佈滿了火傷，但是他內心翻騰著的瘋狂感情卻並沒有因此而收斂。
敵人！敵人！敵人！視線所及範圍內的人都是敵人！我要把他們全都殺掉！
想要前進的路上，有一個女人阻擋著。那張臉似乎曾經在哪裡聽到過，但是現在他所剩下的理性，已經不足以想起這一點了。
「如果你一定要阻礙我的話……！」
相澤涼扭曲的臉上浮現出的紋樣猛地放射出耀眼的綠光，原本快要被紫炎所吞噬的綠色火焰突然暴漲，一下子衝破了紫炎織成的包圍網。
更強！更強！更強！
綠色火焰再度膨脹，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在眨眼的時間裡，筋肉劇烈地起伏、向外延伸，糾結成可怖的畸形肢體。
更強！更強！他得變得更強才行！否則殺不死這個東西！
臉上、頸側、胸前、四肢上，不約而同都出現了許多道橫切開來的裂縫，像是氣體洩漏的嘶嘶聲響了起來，鮮血伴隨著絲絲白煙從裂縫裡流淌下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相澤涼進一步改造身體的時候，他身上的血肉竟然開始一點一點地剝落下來。
「他的身體果然開始崩壞了，就算放著他不管，他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自我滅亡。像雲之匣這種特殊的戰鬥模式，只有接受了村紫傳承的人才能夠駕馭而不受影響。如果誰都能輕易模仿得到，那還叫獨一無二的武器？」
聽村紫的解說似乎很快就能解決，但十霧怎麼也不能放下心來，心裡總有股不祥的預感縈繞不散。
「……我要、把你們全都殺掉——！」
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自身的變化，相澤涼抬起臉，用尖銳的視線瞪視著十霧，咬緊牙關的口中發了有如野獸一般的低咆。
冷不防，他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跳離了原地，轉眼間便躍到十霧頭頂上方，猛力揮下擁有超常力量的拳頭。不顧一切地猛烈攻擊，速度之快讓人躲避不及。十霧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相澤涼的一舉一動，集中精力避開具有巨大殺傷力的子彈，用和匣武器同化的身體擋住同樣與匣武器同化的拳頭的攻擊，拳□□錯互擊的殘影化為一紫一綠兩條色帶圍繞在兩人身邊。
「你傻了啊，快點拉開距離！你近戰能力完全不行，能抵擋得住他的攻擊固然不會有什麼問題，但若是不小心沒擋住，就算你的身體經過強化，他一拳還是能把你打成渣！」
——我當然知道近戰對我不利，這也得脫得了身才行！
一秒之間便有無數道拳影從四面八方襲來，密集的攻擊讓她完全沒辦法分神。要躲避開他那並不特別高速的動作，還不算太難。雖然威力很強，但是這種超近距離的攻擊沒打中的話就沒有意義了。不過，要是讓他抓住了的話，她大概真的會被這怪力轟成渣。
在猛烈來襲的拳風往來之中，一滴又一滴鮮血接連濺到十霧臉上。仔細一看，相澤涼全身早已染成一片血紅，表皮如同被強酸腐蝕了一般快速融化，臉幾乎看不出原樣。
「這傢伙和那老頭，一個為了變得更強而將自己變成怪物，一個為了復仇也將自己變成怪物，真不愧是同一個人，都一樣腦子燒壞了。」
——你說，他們是同一個人？
分神想著的時候，灼燒般的疼痛驀地在臉頰泛開，緊隨而來的還有村紫的叫喊。
「快點往上跳起來！」
十霧下意識往腳下望去，赫然發現從腳邊流淌而過的雨水中，混雜著某種液體——那是血。相澤涼的血和著流動的雨水，在地面擴張著，流經的範圍內閃爍著大片微弱的綠光。
「那不是血液這麼簡單！那傢伙把自己的身體內部迴圈都改變了！」
一道爆炸巨響與村紫的話語同時發生。
鮮血流淌過的地方都被幽綠色的耀眼光芒所包圍，從腳下向上吹拂的光的湍流，把毫不停歇的雨吹回空中。衝擊，加上灼熱的波動，即使十霧在千鈞一髮之際跳了起來，但沾上了混著血液的雨水的部位依然遭受到了爆炸帶來的劇痛。
攻擊還未完。完全陷入狂戰士狀態的相澤涼猛地跳了起來，一把將十霧拽了下來，抓著她的腳就往地上掄去。十霧像摔娃娃似的被甩了出去，滾著摔倒在滿是雨水的地面上。
綠色的光芒再一次閃耀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果然還是我這邊的怪物比較厲害！看啊，這就是我一手創造出來的怪物！」
在殘破不堪的房屋內，老人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坐在榻榻米上，觀看著庭院中的戰鬥。十霧所製造出的體內電流的混亂，讓老人的身體持續不斷地發著抖，但他卻憑藉驚人的意志力，一點一點地直起身子。
「涼，按照你的要求給你的這具新的身體是不是很棒？阻斷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只留下對殺戮的渴求，你看，就連那個死掉的女人都沒法奈何得了你，你是最強的啊！」
他一邊拍打著手掌，一邊瘋狂大笑。庭院裡，相澤涼仿佛只為戰鬥而戰鬥，絲毫不顧正在走向毀滅的自身，一味地攻擊攻擊攻擊。
笑著笑著，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變了樣。
眼淚流個不停。
「……可惡！可惡！可惡啊！」老人突然咆哮起來，艱難地使用著不受控制的手腳發洩著自己的瘋狂，「我才沒有動搖！一定是那個女人搞的鬼！控制了我的身體，連情感都要控制嗎！我怎麼會……怎麼可能會對那個傢伙……」
自己是不是已經發瘋了？
「——你在後悔嗎？」
老人瞪大了眼睛，猛然回過頭去，渾身是血的十織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面前，蘊含著某種情感的紫色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
「你說……我在後悔？後悔對涼所做的一切？」
內心裡連自己已經無法控制不斷碰撞的情感，就是所謂的……後悔嗎？
「別開玩笑了！」他竭盡全力地否認道，「我在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就恨不得想立刻毀掉他，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愚蠢的感情！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他奪走了我的一切，屬於我的東西沒有一樣是真正屬於我的，我連是不是存在於這世上都沒法證明！讓我遭受到這種殘酷待遇的是村紫家和涼！」
在最巔峰的時候墮落穀底，還在心裡慶倖自己沒死，卻沒想到自己早已「死了」。他在這個世界裡生活了幾十年，沒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一種滋味。
人類是壽命很短的生物，短短幾十年過去就塵歸塵土歸土。認識他的人一個個死去，很快世界上根本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屬於他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屬於他的，他好像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但是「他」又是確實存在的。
維納爾？這是誰？這不是他！絕對不是！
令人啼笑皆非，他竟然被自己背叛了。
「為了那個即將出生的「我」，名字、身份、相貌，我全都捨棄了！還有這具被那個女人的雲之炎侵蝕過的身體所經受的巨大痛苦，這些我統統都忍受下來了！就是為了今天！為了向你們還有他復仇！」老人扭曲了臉．就好像詛咒著全世界似的怒吼道，「默默地培養勢力，找到了另一個我，然後將他改造訓練成戰鬥機器！那個傢伙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麼恨他，還以為我是真正地重用他，那個傢伙他竟然——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我！真是太愚蠢了！」
真的很愚蠢。
十織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所以，就算你將另一個你，將相澤涼毀掉也無所謂嗎？」
「……不要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我！」
咬緊了牙關，老人突然抄起手邊的碎石朝十織擲了過去。十織不躲不避，石頭擦過她的身體落入雨幕之中，發出噗通的聲響。
「你一定在嘲笑我吧！像你這種人眼中肯定是看不見我的痛苦！不過我贏了！村紫家已經毀了，現任村紫是個將死之人，唯一有血緣的繼承人又是個廢物，只要那個女人再死一次，我就徹底贏了！不單止能夠向你們、向村紫家復仇，也一併向他復仇了！我贏了！贏了命運，贏了未來！」
涼會毀滅。村紫家會毀滅。一切都會在今天終結。
在被深深地絕望支配著的心底某處，湧現出一種以後不必再承受痛苦的安心感。
「我贏了啊！」
在一片肆意的狂笑之中，十織沉靜地宣告道：「我們沒有輸。」
老人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般，停止了笑聲。
「我們並沒有輸。」
十織重複了一遍，接著慢慢地朝他走了過去。老人仿佛害怕她靠近般，挪動著不受控制而發著抖的身體往後退去。退了一步，他像是突然醒悟過來，強迫自己挺直了腰板。
「你說得再肯定，那個女人還是戰勝不了涼！在涼自滅之前，她會先——」
叫囂突兀地中止了。
庭院內的戰鬥發生了變化。
毀滅的綠色光芒消失了。相澤涼腳下的土地被接連不斷的爆炸弄到面目全非，竹林也已所剩無幾，整個庭院都被他驚人的破壞力毀得一乾二淨。同一時間，相澤涼的身體還在持續融化，不過現在仍然站立著的人是他，這場戰鬥是他贏了。
戰鬥的行為停止之後，相澤涼的意識終於恢復了些許，與匣武器同化所產生的副作用並沒有因此而停止，不過他連反抗的意欲也沒有。他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大。他是最強的人了。
他舉起了畸形的右臂，綠色的光粒在分裂的缺口前聚集，瞄準了倒在地上的十霧。似乎是垂死的掙扎，十霧拿起腳邊斷開兩截的竹竿，用盡渾身的力氣，朝著相澤涼投擲過去。
相澤涼嘲諷地嗤笑了一下。一枚巨大的焰彈毫不留情地伴隨著恐怖的嚎叫發射了。然而，他嘴邊的笑容只維持了一秒，便凝固在臉上。
被轟得粉碎的不是脆弱的竹竿，而是綠色焰彈。表面上浮現著紫色火焰紋樣的竹竿將焰彈從中剖成兩半，朝著相澤涼的頭部疾速飛去。僅極短的一瞬，竹竿和他的距離已被拉短得毫無空隙，相澤涼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擁有強大破壞力的攻擊結結實實地把他打飛了出去。
頭部受到第二次重創，相澤涼差點失去了意識。在一片鮮紅的視線中，映出了一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身影。
「怎麼可能輸給你！」
全身受到程度不同的燒傷，精神力超負荷的運轉給身體帶來的影響非常大，遍佈全身的紫色火焰紋樣卻絲毫不見消褪的跡象，光芒反而越來越耀眼。
十霧手腳的感覺似乎都麻痹了，嘴巴裡除了鐵繡般的血味之外什麼都沒嘗到。起身的動作使得傷口再度迸裂出血，但她馬上就拾起頭來，一步一步地朝著相澤涼走了過去。
為什麼——
劇烈的痛楚之中，相澤涼逐步恢復了自我。
她為什麼還能動？受了重傷，應該被難以想像的的恐懼籠罩著才對。為什麼她還能站起來？
十霧握緊了竹子勉強站著，喘著大氣，仍然充滿神采的雙眼逼視著相澤涼，「我怎麼會輸給你這種人！我可是有必須戰鬥必須勝利的理由，像你這種毫無目標、除了戰鬥之外一無所有的傢伙，就算你再強上一萬倍，我還是不會輸給你！」
面對如此宣佈的十霧，相澤涼的心中不禁一陣焦躁，瞬間膨脹成為憤怒。像野獸一般的低吼從喉嚨中發出，太過用力咬緊牙關，甚至可以聽見牙chuang發出的格格聲。
「你這傢伙……！弱者就該死，像你這樣的手下敗將，竟然還敢擋我的路！」
相澤涼傾盡全力地嘶吼，十霧卻只是冷靜地看著他。「現在站著的人是我哦，厲害的人不一定能笑到最後，你就等著被我這個手下敗將打倒吧。」
十霧身周原本快要熄滅的紫炎驀地暴漲，強烈的衝擊波向四周激射，火焰相互碰撞所產生的巨大聲響徹天空，整個大氣屢都像被震動了似的。相澤涼不能接受似的抽搐著身體，想要爬起來，然而融化已經相當嚴重的身體無法動彈，微微一動，糊成一團的血肉就會剝落下來。
眼看著狂暴的力量漸漸逼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他心中上浮。
不對！他沒有輸！贏的人是他！他是最強的！
「咕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相澤涼大吼出來，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卻是野獸的嚎叫。他拼了命驅使著逐漸崩壞的身體，朝著十霧撲了過去。血肉不斷地掉落在雨水之中，暴雨將他流下來的血液全都引導向十霧所在的方向。
自爆！
這個詞語在十霧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的一滴鮮血就能跟手榴彈的威力相匹敵，像現在這樣可怕的量，恐怕會把村紫家所在的這一帶地區全都掀飛。
覺察到這點，十霧立刻朝他沖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獸的巨吼不停息，綠色的耀眼光芒一瞬間籠罩了整片天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寂靜之中，有人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人放肆地笑著，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像是解脫又像是自暴自棄。
庭院內，什麼也沒發生。
傾盆大雨正在努力沖刷洗淨著空氣中殘留著的殺戳氣息，混雜在雨水裡的血液越來越多，卻沒有再散發出光芒。因為能使這些鮮血化為武器的主人已經失去了力量。一個異形以奇怪的飛撲姿勢固定在地面上，皮膚已經融化得差不多，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紅色的物體，瞪大的眼睛裡連一絲光芒也沒殘存下來。
十霧暗自松了口氣。相澤涼身體崩潰的速度遠勝於他的攻擊速度，在他發揮自己能力之前已經失效了。她和這裡的所有人才能得以倖存下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老人還在笑著，似乎是接受不了這個結局，但是他的眼神卻顯示他的精神是正常的，「這就是我的命運嗎？！上天果然是不會幫任何人的，它只會在上面看著一切，就像觀賞一場鬧劇一樣！」
老人因為絕望反而什麼都不在乎，朝著十霧等人張開雙臂。「來吧，殺死我吧！只要我死了，這場戰鬥的勝利就完全屬於你們了！」
十霧沒有動。十織也沒有動。
「一切都結束了。」
「不，還沒有結束！要我收手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殺死我」。不是「打敗我」，是「殺死我」！真的要毀滅我就來吧！」
老人等待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動手。
「天真……太天真了。」他終於停止了笑，露出了平靜得可怕的表情，「這樣一來，遊戲可是又會繼續下去的。」
老人忽然拽下了頸間的掛墜，那是一個精密的儀器，在按下上面的按鈕時，老人和相澤涼的身體隨即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綠色的火焰霎時間在老人身體裡燃起，不遠處的相澤涼整個人也被綠炎包裹起來，眨眼的瞬間就消失了蹤影。與此同時，老人像是從內側被炸開一樣，鮮血從身體各處噴射而出。
似曾相識的情景讓十霧猛然反應過來，「你在你和他的體內都安裝了超炎傳輸系統？！」
「哈……哈……」老人笑了起來，吐出的血沫迅速蔓延，「他會被送到哪裡，連我也不清楚，不過……他是另一個我，跟我一樣的愚蠢……涼會繼承我的意志……繼續向……你們復仇……」
「——會終結的。」十織斬釘截鐵地對老人的宣言做出否定的回應，「你和村紫家糾結在一起的命運，我們會替你徹底斬斷。無論延續多久，總有一天會終結的。」
老人先是沉默了，隨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大笑起來，笑到聲嘶力竭。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悲的敗北者居然要被被復仇之人拯救，這真是最棒的報復啊！」
怎樣都無所謂了。
他老早就習慣了絕望，被命運背叛這種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的人生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復仇。而另一個他，今後的人生當然也只會剩下復仇這件事。像是兩面鏡子互相映照著對方一樣，他和涼永遠沒辦法跳脫出兩塊鏡面之外，兩個人會不斷重複著相同的愚蠢的事。他留給涼死亡和復仇的結局，涼也會留給另一個他，然後一直迴圈下去。一定會是這樣。
真是……糟糕透頂的人生啊。
爬在地面上的老人，視線被黑暗掩蓋，意識漸漸模糊。
「老頭，你是誰啊？」
黑暗中，出現了一道年幼的聲音。
恍惚間，老人看見了面前蜷縮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孩，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小獸般的灰眸戒備地瞪著他。
他將手伸向黑暗。
「要跟我來嗎？我會把你變成世上最強的人，但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或許連命都會丟掉。要跟我來嗎？」
髒髒的小手和枯瘦的手，重疊在一起。
「只要能離開這裡，怎樣都行。如果你沒做得到，我會殺了你。」
啪嗒。
老人向前伸出去的手，癱落在地面上。
雨停了。
東方的天空漸白。
一切都結束了。
第４３章 陽光燦爛
今天仍然是一個和平常無異的清晨。
千司幸實如往常一樣隨興哼著歌曲，打掃起自家公寓前的道路。左鄰右裡照常在街道上相遇，然後互相問好，最後離開各自上班。一切都像以往的每一天般平和安寧，不過，千司幸實今天心裡一直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將會發生似的。
「早安，千司太太，你都受傷了還麻煩你打掃，真是不好意思呢。」在她走神的時候，鄰居家的太太們不知何時圍了過來。嘴上說著客套話，但沒見她們有意幫忙。
千司幸實好脾氣地笑著說道：「十霧上學之後，除了每天買菜做飯之外我也沒別的事作，總是閑在家裡也不太好，所以就想早起打掃下當是鍛煉身體。」
「真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啊，哪天我也來試試。」其中一個中年婦女高聲笑了起來，在她往後仰起腦袋的時候，冷不防被一個年輕人撞到一邊，立刻罵道，「走路不帶眼睛啊！」
「歹勢啦，歐巴桑。不過你也該減肥了。」年輕人訕笑了一下，趕在中年婦女發飆前跑掉了。
「哎呀，他這是要去那個地方嗎？」
某位太太的話讓所有人都望向了某個方向。在離公寓不遠有一塊空地，周圍被一道道黃色膠帶圍住，週邊站滿了圍觀的人群。在這個山坡上的社區裡算得上是極偏僻的位置，但卻異常的熱鬧。
只要有了一個話題，周圍的家庭主婦們就開始了每天例行的碎碎念閒聊。
「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整天就顧著拿手機拍這拍那，拿自己居住地的災難去給朋友獻寶，真有這個閒心不如好好學習孝敬父母來得有實質意義！」
「哎，說起來，兩天前那場火災……應該是火災沒錯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消防隊處理完也沒說是因為什麼而引起的火災。不過，好在是在那塊偏僻的空地上發生，沒有人受傷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不對不對，我聽山田先生說包括他在內還有好幾個人，在那天都莫名其妙地在家裡醒來，身上還多出好幾處被打的傷痕，問他究竟遇到了什麼人卻回答不上來，好像關於火災那時的記憶全都沒有了。」
「這是真的嗎？太可怕了！莫非跟我家兒子說的一樣，是外星人或者……鬼魂作祟？」
「呸呸呸！什麼不說淨說些不吉利的話！我看啊，根本就是那些小鬼們玩耍時不小心點著了堆放在那裡的廢木板之類的，鬧成了火災，因為害怕被父母責駡才編出這樣的鬼話！」
「可是，那天我遠遠看見從空地裡冒出好多火柱，都快燒到天上了，然後還冒出一片紫色的閃光。小孩子們看到著火鐵定逃跑都來不及，哪還能幹出這種事啊。」
「那一定是你眼花了吧？」
「才沒有！我眼鏡還戴得好好的！」
主婦們自顧自說個不停，被冷落的千司幸實也沒在意，手腳麻利地繼續打掃。
揮動掃帚時，手腕有點刺痛。看著衣袖下露出的繃帶，千司幸實不禁回想起兩天前發生的事。
霧君和蘭奇亞君不知道怎麼樣了，說是出去走走就回來，結果就這麼不見了。消失得這麼突然，害她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他們的父母是不是找到他們了呢？說起來，霧君和蘭奇亞君走後不久好像就發生了那起火災，希望他們沒有被捲進去才好，不過，她連他們往哪個方向離開的也不知道……
一邊打掃一邊神游，千司幸實越走越遠。忽然間，掃帚撞上了一個硬硬的物體——是一雙穿著木屐和布襪的腳。
「對不起！」她連忙鞠躬道歉。看那料子似乎挺高級的，若是碰上難纏的有錢人那就有得她受的。
「沒關係。」飄忽的聲線帶著壓抑過的低低咳嗽聲，聲音不大卻聽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周圍主婦們的竊竊私語都停止了的緣故吧。
千司幸實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來，視線接觸到的是一張帶著淺淡笑意的女性臉孔，蒼白的臉帶著明顯的病容，長長的黑髮披散在點綴著淡粉色櫻瓣的白色和服上，襯得發更黑臉更白，黑色的眼眸仿佛有種獨特的吸引力般，讓人沒辦法移開視線。
難怪村上太太她們全都安靜下來了，簡直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幽靈站在面前。總覺得時間流過她身邊時也變得特別緩慢，跟她們完全不像身處同一空間。
「請問您是有什麼事嗎？」
和服女子揚起一抹極淺的微笑，「初次見面，敝姓村紫，我是霧和蘭奇亞的親人。」
「霧君和蘭奇亞君的……？」
「聽說前陣子那兩個孩子在您的府上叨擾，卻什麼表示都沒有就離開了。我這次前來是想為他們兩人向您道謝，感謝您對他們的諸多照顧。」
千司幸實連忙擺擺手說道：「道謝什麼的請不要這麼說，應該道謝的是我才對。只不過是一頓午飯而已，根本沒法償還得了霧君的救命恩情。」
「不管怎麼說，他們受到您的照顧仍是事實，請接受我的謝禮吧。」和服女子向停在不遠處的轎車裡的隨從示意，隨即有人搬下不少看上去就很貴重的禮物。
圍觀的主婦們統統驚訝到合不攏嘴，看著那些東西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請、請收回去吧！這些東西太過貴重，我不能收下！」
和服女子又笑了笑，沒說話，溫和的笑容中卻流露出不容拒絕的訊息。
這……要怎麼辦才好？千司幸實萬分頭大。
「媽媽，這些人是誰？」
就在這時，一道稚嫩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背著書包準備上學的年幼少女皺著眉，飽含懷疑的眼神在和服女子和隨從們臉上來回掃視。千司幸實腦海裡忽然靈光一閃，猛地按住了女兒的雙肩。
「既然您這麼說了，那麼請您為我的女兒祝福吧！這就是對我最大最好的謝禮！」
和服女子微微睜大了眼睛。
同一時間，主婦們的下頜啪地一下彈了回去。
「千司太太你要考慮清楚啊，人家專誠前來道謝，你怎麼能這麼兒戲地對待？！」
「你也為我們，不，為你家女兒著想一下嘛，家境富裕了對小孩子來說怎麼也是件好事！」
「就是啊！你不能一直用『怎樣也無所謂順其自然就行了啊哈哈』的心態過日子的，現在的社會是很嚴苛的啊！」
連珠炮發的語言轟炸。小女孩被中年女人們的另類氣勢嚇到後退了好幾步。
「呃……大家請冷靜下來，村紫小姐也沒拒絕啊……」
「絕對會拒絕的啦！！」
千司幸實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和服女子，主婦們燃燒著魂的目光投向了和服女子，小女孩雲裡霧裡的目光也投向了和服女子。被眾人注視著的和服女子從容地輕啟雙唇——
「請問，您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呢？」
主婦們一下子全都石化了，風化了。
千司幸實倒是很高興地回答：「小女名叫千司十霧。」
「……叫做十霧嗎？真是個好名字。」和服女子像是呢喃般咀嚼著那個名字，接著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發頂。不知為何，小女孩立刻渾身僵硬，撇頭躲開了她的手。
「對不起，我女兒很怕生。」千司幸實把小女孩抱在懷裡，臉上的笑容帶著隱晦的拒絕，仿佛在說「請不要追問了」。
小女孩有些膽怯地轉頭望向她，察覺到這道目光的和服女子向她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不過，這抹微笑似乎跟之前的不同，好像有些哀傷。
「從今以後，希望你能夠健康、快樂、無憂無慮地成長，也希望你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和痛苦，都能不放棄希望，勇敢地走下去。」
小女孩的腦袋垂得更低了，隱約能看見她緊咬著下唇，忽然間甩開了千司幸實的手，頭也不回飛快地跑掉了。
「十霧——」
沒有理會媽媽在身後的呼喚，小女孩一個勁向前沖。
那個阿姨是誰啊，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居然跟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摸了她的頭！幸好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她不想再搬家了！
「我不是怪物，才不是什麼怪物……不是，不是，不是！健康、快樂、無憂無慮地成長……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啊……」
眼眶忽然就發紅發熱起來，跑步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蹲在路邊默默抽泣。
「那孩子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周圍的路人經過小女孩身邊時，都不由得回頭望一眼，不同的腳步聲中時不時夾雜著竊竊私語。小女孩的旁邊蹲著一個中年婦女，似乎在詢問著什麼。
街道的另一邊，有三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經過，其中一個黃色頭髮的少年忽然停了下來，朝著小女孩那邊望去，鼻子微微抽動了幾下。
「嗚哇，好臭的大蒜味！那傢伙居然帶著放了大蒜的便當，這是人吃的東西嗎？惡……」黃髮少年整張臉都綠了，捏著鼻子誇張地大叫起來。
旁邊的黑髮少年推了推眼鏡，「告訴過你不要隨便去聞路邊的食物。」
「你當我真的是狗嗎？！」
「你不是嗎？」
黃髮少年正要發飆，走在最前頭的深藍色頭髮的少年忽然轉過頭來，「犬、千種，那邊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藍色的左眼掠過街道另一邊，在蹲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停留了幾秒，而後毫不留戀地移開了視線。
「走吧，我們也要趕快離開才行。」
被喚作犬的黃髮少年渾身一激靈，連忙撇下黑髮少年快步跟上。黑髮少年千種沉默不語地以不變的步速繼續前進。
三人走了一段路後，犬還是忍不住問道：「骸大人，我們到底是怎麼出來的？我只記得被那個灰色頭髮的傢伙打暈了，按常理來說，一定會被抓回去關起來的，怎麼醒來還在外頭？」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只要知道『我們逃出來了』的事實不就行了？」
藍發少年對他微微一笑，犬忽然感覺頸後陰風陣陣，但是野性直覺完全不起作用，他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骸大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居然能從那個灰色頭髮的傢伙手下帶著我和柿Ｐ逃走？之前不是還被打得很慘嗎……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笨蛋。」千種小聲地說了一句，同時減慢了步速。
「沒關係哦，犬說的一點也沒錯。的確不是我將你們救出來的。」
「啊？真的不是骸大人？那會是……難、難道是那個女人嗎？！」
骸冷笑一聲，「就是她。」
犬連忙四處尋找她的身影，「她現在就在附近嗎？！」
「……並沒有。」
「誒？可是她之前不是什麼時候都跟在骸大人身邊的嗎？我還以為她一定還死臉賴皮地跟在後面。」
……笨蛋。千種又一次減慢了步速。
骸的笑容更加燦爛，「所以我們現在才要趕快離開啊。」
犬害怕地退到了千種身邊，「……柿、柿Ｐ，骸大人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千種推了推眼鏡，「理論上是的，但實際上不是。」
「你說的我聽不懂，你明知我最討厭這種繞來繞去的話……是因為我說起了那個女人的緣故嗎？」
「理論和實際上都是。」
「直接說是不就行了！」
一直走在前方的骸聽著犬和千種的對話，心中不禁煩躁起來。
戰鬥途中暈了過去，還以為這次死定了，但沒想到一醒過來就已經身在外面了，冒著會被發現的危險控制一個像是逃出來的手下，詢問過後，才知道維納爾的組織已經徹底毀滅了，除了維納爾這個首腦外，基本上所有幹部不是死了就是逃亡。
——那個女人幹的好事？
打敗了真治淩之後，她帶著他們三人四處逃亡，幫助他們提高能力，幾經苦戰，終於擊敗了相澤涼和維納爾，群龍無首的組織陷入崩潰狀態。
問過犬和千種，兩人都不約而同作出了相同的回答。但是，總覺得有種怪異的不和諧感，感覺上似乎除了她之外，應該還有別的人存在。
「……唔！」
右眼忽然一陣刺痛，骸撫上右眼。伴隨著疼痛，心底有一絲不安定浮了上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忘記了……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聲音。骸下意識回頭。
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街道，三三兩兩的行人之中並沒有人特意關注他們，遠處，剛才看到過的小女孩已經不在那裡了。
「骸大人？」
「……沒什麼。」骸搖了搖頭，轉身繼續前進。
犬不經意間提起：「話說起來，那個女人跑到哪裡去了？明明連她都說是骸大人的跑腿，居然還敢落跑？骸大人，抓到她的話，就讓她做一輩子真正的狗吧！」
「哦呀，這主意不錯。」骸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就這麼辦吧。」
『我會找到你的，到時候記得先把欠我的債務還清！』
用紅色超大字體刻在腦海裡的這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似乎是她給他的留言。將自己的記憶給他人看，這是她的特殊能力？應該不止這些吧……不過，事到如今，怎樣都無所謂了。
說什麼會找到他，先不見了人影的是她才對吧？什麼都沒說，就這樣讓他幹找一通，這麼做的代價可是很高的。
三個少年漸行漸遠，而另一頭的小女孩也在努力跟時間賽跑，猶帶著淚痕的臉上已不見悲傷，取而代之的是害怕遲到被老師責駡的焦急，就連這個鎮上不常見的加長型黑色轎車也不能讓她回頭駐足。
「一雅小姐，不去跟十霧小姐打聲招呼嗎？」轎車後座內，一個穿著樸素和服的年輕女子開口問道。
「不用了。」冷淡到了極點的少女嗓音響起。
靠在窗邊坐著一個仿若人偶一樣的少女，身穿繡著金線花紋的黑色和服，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等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把玻璃窗升上去。
「我不會見她的。除了村紫家的重振，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做，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做這種沒意義的事。」一雅依舊看向窗外，吩咐道，「開車。」
年輕女子苦笑了一下，依照吩咐向司機傳達命令。
轎車緩緩啟動，窗外的景物往後退去的速度越來越快，一雅看著那一道道色帶發起呆來，下意識撫上左手中指上戴著的那枚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銀灰色指環。
「我的事不需要在意，你只需要過好你的生活。約定好了哦，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幸福的笑容。」
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迎著陽光的臉上揚起了淺淺的弧度。年輕女子很是吃驚地盯著她看，一雅皺起眉，立即繃緊了臉，不過耳根微微地泛起紅色。
窗外，仿佛像是感染到了她的喜悅，小鳥們在天空中不停地歡叫著。
唧──啾——
唧──啾——啾——啾——唧啾——啾……
……
……鳥鳴聲。
耳邊聽見沙沙的聲音，似乎是樹葉搖曳發出的聲響，還夾雜著布料摩挲的細微聲音。微涼的氣流吹拂在皮膚上，有種很溫柔的、被撫慰的感覺。
身下的觸感非常柔軟，自己似乎躺在一張chuang上，左方不遠處是一扇窗，從外面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漸漸清晰起來。
唧──啾，唧──啾——唧──啾——啾——
意識已經慢慢集中起來，同時身體的疼痛也傳達給了大腦皮層。全身都很痛，左肩就像不存在了一樣完全沒有感覺，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左腿也很痛，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根本數不過來。
……睜不開眼睛。
身體無法按照意志運動，十霧花了很大力氣才讓手指動了動。這時，臉上忽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令她感到非常舒服的人體的溫度。那只手輕輕地劃過她的臉頰，散佈在房間內的訊息隨之流進大腦裡。
……骸？
仿佛回應心中浮現的那個名字似的，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傷得很重呢。」
十霧的手指又動了動。
「不過，看你直接就睡了三天，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果然皮粗肉厚耐打耐磨。」
都是因為他，她才會受這樣的罪，這副語氣是怎麼回事啊。
「穿越到過去之時，雲之指環就已經和時空轉換裝置建立了聯繫，在你得到了傳承爆發力量，直到足夠再次啟動時空轉換裝置，你才從過來被傳送回來。好在還算傳送得及時，不然你現在就要躺進某木制的長方體裡面了。」
原來……是這樣嗎？怪不得突然就回來了，原來是能量足夠的關係啊。
「怎麼樣？穿越時空之旅玩得還愉快嗎？」
一點也不愉快，好幾次都見血了，最後還差點死掉。
「我在這邊可是一點也不愉快。除開被人無故敵視外加冷嘲熱諷之外，還做了討厭的體力勞動。放心，我不會怪你，頂多在你的債務帳本上記三筆而已。這下子，你這輩子就算真的變成狗也還不清。」
喂喂，欠債的到底是誰啊？就算我之前確實欠了債，但在過去的那些足夠抵消了吧？
「怎麼？還不趕快爬起來蹲在地上叫兩聲『汪汪』來聽聽？」
她現在說不了話……
「做不到嗎？沒想到你連學狗叫的勇氣都沒有，真是令我失望，這可是最基本的要求呢。」
等一下，她都說了她說不了話，這人怎麼都不聽！
「既然這樣，那麼就將『變成狗』這項改掉好了，改成什麼好呢？你喜歡做草履蟲還是球潮蟲？」
兩個都是單細胞生物有什麼好選的！
「……混……混蛋……」乾澀嘶啞的聲音從喉嚨發出，十霧拼命想將話說完。
「……」
「欠債……的是你才對吧……」
旁邊的人沒有反應，十霧一下焦急起來，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
「不是我哦。」這次，聲音聽起來就在耳邊，臉頰邊上的地方微微陷了下去，能夠感覺到一陣溫熱噴灑在皮膚上。「之前不告而別消失了的十二年早就跟我的債務相互抵消了。」
記恨了！她就知道他記恨了！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十霧因為一時的氣憤忘記了疼痛，「……你不要……太過分……雖然我說的話跟現實有些出入，但你的報復心未免太重了吧……」
低低的笑聲震動空氣傳來，「抱歉，我這個人就是扭曲、變態而且報復心重，既然你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那你最好做出覺悟，今後可是有很多災難在等著你，絕對逃不了的。」
啊啊啊啊啊啊這傢伙！
憤怒超過了疼痛，十霧一下子就睜開了眼。
「對了，雖然想略過不說的，但總算是基本禮儀，所以還是對你說一句——」
一片刺眼的雪白之中，坐在chuang邊的背光人影臉上露出了微笑。
「歡迎回來。」
窗外一片陽光燦爛。
抽風劇場 噢，仙蒂瑞拉！（上）
從前有個美麗的女孩，母親在她年幼的時候便已去世了，父親給她娶了一位繼母，還帶來了兩位美貌的姐姐。從此，女孩被迫換上灰色的舊衣服，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連睡覺的chuang鋪都沒有，不得不在睡爐灶旁的灰燼中。
這位可憐的女孩，名叫十霧，外號灰姑娘。
某天下午，陽光正燦爛。
充滿日式古風的大宅內，兩位身穿華麗和服的年輕女性端坐其中，優雅地品茗。兩人之中身穿華麗黑底繡金和服、較為年輕的女性皺著眉，忽然高聲呼喚起來。
「灰姑娘！灰姑娘！你在哪裡！」
「一雅姐姐，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蹭蹭蹭，應她的呼喚而出現的身影，燈光打在她身上只看見一片灰色，除了灰色還是灰色。灰姑娘一抹臉，灰塵撲簌簌地掉了一地，順便扒掉頭上粘著的蜘蛛網。
一雅的臉登時拉了下來：「你怎麼又穿成這樣出現在客廳？」
「沒辦法啊，我剛才在清理地下室嘛。」
「我沒有跟你說這個！」一雅騰地站了起來，兩手按住了十霧的肩膀，「為什麼不穿我送給你的衣服？全國最好的名店裁出來的振袖才配得起我們家的麼妹，你怎麼能漠視姐姐的一番心意！還有，為什麼你昨晚會睡在廚房？！果然是因為家裡的床鋪不夠好，讓你寧願睡廚房冷冰冰的地板嗎？！」
「呃……因為穿成那樣，我就不能打掃了。至於睡廚房的原因，我想是我昨晚打工回來時肚子餓了，跑去廚房找吃的，後來因為太困了，才會吃著吃著就睡著了吧。」
「……」
十霧毫無惡意地說出必殺句，「畢竟［重點底線］我們家很窮啊［重點底線］，連傭人也請不起，不努力工作的話，連三餐溫飽都做不到。而且，這個家除了我之外，沒人能做這些雜務。」
一語中的。一針見血。一雅不吱聲了。
旁邊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撫頰歎氣，「身為長女的我居然什麼忙都幫不上，真是對不起呢，十霧。不過，做做手工人造花之類的副業我還是可以做的哦。」
「十織姐姐你不用勉強來幫我的，熬夜對你的身體狀況更加不好。」十霧異常豪邁地一拍胸脯，「我是這個家的繼承人嘛，維持家計這任務當然要由我來承擔。放心啦，就憑我從十五歲開始在全國各地的商店街鍛煉了十年的身體，就算連續工作７２小時不睡覺也不會死的。」
「十霧……（Ｘ２）」一個淚眼一個慚愧。
「好在我是雜草屬性，不然姐姐們和媽媽一定會一邊優雅地喝茶一邊餓死……說起來，媽媽人在哪裡？」
「好像又被爸爸拉去不知哪裡的黑幫賭場了，希望這次不要再惹來一群仇家，我們家已經重建過好幾次了。那兩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啊，女兒們在這裡一把淚水一把汗地辛勤工作，不幫忙就算了，居然還來添麻煩。對了，如果他們明天還不回來，我們就去報失蹤人口吧。」
十織姐姐你面露殺意哦。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你能穿得更好些，你好歹也算是女孩子啊。」總算重新振作起來的一雅語重心長地勸說。
「我只不過是放著沒穿而已，那些衣服我都收在了很妥當的地方，畢竟那是姐姐送給我的禮物啊。更何況，我絕對不能讓那些衣服出現蟲蛀或者黴變的情況，在我眼裡它們可是一大疊非常可愛的諭吉呢，呵呵呵呵……」
不知在哪裡的混蛋父母，你們的女兒人格好像扭曲了。
在一雅暗地裡詛咒父母的時候，十織忽然想起了什麼，朝十霧露出了美好的微笑，「十霧你正值女人最美好的時期，卻只能一直幹粗活，你看你的手都變得這麼粗糙了。都是因為姐姐們無能，才會讓你連身為女性該有的美好回憶都沒留下。所以，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據說今晚蘭斯洛特王子會舉辦舞會，邀請了全國各地的少女們參加，看樣子很可能是為了選妃而辦的哦。美好的戀情會讓女性容光煥發，十霧你盡情去追求你的戀情吧！姐姐們會支持你的！」
十織一把握住她的雙手，興奮地拉著她朝著前方的太陽奔跑。
「等、等等啊！」十霧和一雅同時抗議。
「我為什麼要去追求那啥王子？！是全國各地的少女們哦，那個數目雖然跟我們家地下室裡的灰塵差不多，但本質完全不同！那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絕對是花蝴蝶啦！」
「她為什麼要去追求那啥王子？！來路不明的男人沒資格當我的妹婿！」
十織喝了一口茶，咚，放下茶杯。微笑。
「十霧，不去舞會的話就把家裡所有衣服全都燒掉，灰燼是賣不了錢的。一雅，妹妹的終身幸福重要，還是你的個人感受重要？你這樣可是沒資格做人家的姐姐哦。」無視了兩人慘白的臉色，十織使出最後一擊，「你們確定不改變主意嗎？」
「我參加舞會（請讓她參加舞會吧）……」
ＫＯ！十織完勝。
「舞會啊……真不想去……還不如去打多幾份工……」
十霧像灘爛泥般癱倒在桌子上，周圍飄著無數鬼火，深灰色的鬱卒氣息蔓延至整個房間。
「可是不去又不行……怎麼辦才好……」
當當當——當當當∼當——！
像恐怖片裡頭的配樂一樣突然響起誇張的ＢＧＭ，十霧頓時渾身發毛地跳了起來。
「我感受到了煩惱的氣息，可憐的少女，你是在呼喚我嗎？」
看清出現在房間裡的某人的瞬間，十霧的臉變成了「= =」模樣。
全黑的皮衣裝束，修長的身形，飄逸的深藍色長髮，全身上下無一不在昭示著「我很閃亮我很耀眼」。確實如此，十霧一看到他的臉，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喂喂她根本沒有呼喚他，這人怎麼就擅自跑過來了？而且這時出現的不應該是善良的白魔法師嗎？為什麼會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閃閃發光星人？後面居然還跟著一群黑衣美女！
「哎呀呀，這位小姐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骸大人說，不要客氣，不要客氣啊！」
「對啊，對啊，什麼要求都能滿足的哦。我們不會因為被打擾了和骸大人愉快用餐的時間而生氣的。」
騙人。明明就在生氣。
「楚……換卡挖……（請放開我）」臉被無數雙塗著指甲油的魔爪捏著往兩邊拉扯，十霧連話都說不清楚。嫉妒的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
終於重獲自由之後，十霧以最簡潔的話語最快的速度說出了請求：「我想去參加今天晚上的舞會。拜託你，給我禮服和鞋子吧。」
骸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噗……」
被嘲笑了！那輕蔑的目光真讓人想抽他！
「你的願望我確確實實收到了，那麼，就如你所願。」
骸一彈指，一陣白光籠罩住十霧的全身，光芒消失後原先那套沾滿灰塵的灰色衣裙變成了華麗的藍紫色禮服。
「哦呀，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樣一來還算勉強能配得上我。」
「……哈？」
骸又是啪的一下打了個響指，一輛超華麗的全黑哥特風馬車突然出現，十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車裡。眨眼間，真的是眨眼間就到了另一個地方。不過，很明顯，不是皇宮。
「骸大人，歡迎回來。」一個右眼戴著骷髏眼罩的哥特美女朝兩人鞠躬。
依照骸的指示，十霧坐在一張異常寬敞異常華麗的大chuang上，滿眼懷疑地環視四周。這個房間跟主人完全同步，閃亮到有點刺眼，真是讓人渾身不自在啊……
chuang邊陷下一塊，十霧一轉頭，骸那張美麗到有些詭異的臉孔放大數倍出現在眼前。她立刻往後退了一米。
「請問……你不是該送我去皇宮的嗎？我的願望是要去參加蘭斯洛特王子的舞會才對。」
骸直截了當地回道：「那種願望太無聊了，我沒興趣，簡直是浪費魔力。」
「你身為魔法師的良知呢！」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我可是魔界最厲害的大惡魔，做壞事才是魔族的良知。話說你怎麼會誤會我是魔法師？」
「是你的出場臺詞讓我誤會的吧！」
「真失禮，我的開場白一直蟬聯魔界名人名言榜首，每位召喚我的人都因為這句話而心甘情願地獻出她們的靈魂。」骸湊近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挑起她的下頜，「我的魅力想必你也感受到了吧？」
十霧非但沒有臉紅，反而一下子刷白了。「你說……獻出靈魂？」
「一般來說還要在地獄的速食店打工９９９萬年，每天都得在焦熱血池裡撈出溫泉蛋做菜、用強酸洗碗、忍受客人們的必死攻擊。讓我這個魔界第一惡魔來實現你的卑微願望，只要你的靈魂已經很便宜了。怪不得每個惡魔都說我太心軟了，完全不像是惡魔。」
「心軟很好，這樣就好……」十霧猛然醒悟過來，「不對！我的願望沒實現，這個契約根本就是無效的！你現在、立刻、送我回家！」
骸直接給了她一聲從鼻子裡哼出來的蔑笑。「你的願望我早已實現了。」
「哪一部分實現了？！」
「全部。」骸毫無羞恥心地解釋道，「在你說出願望之前，我已經傾聽到你的姐姐的心聲，參加舞會不就是想釣金龜嗎？不過，我一向講求契約品質第一，要實現願望就要給最高品質的東西。暫且不說你身為女性的素質如何，整個人間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我只好勉為其難接收你了。」
自戀！這傢伙太自戀了！超越銀河系、宇宙第一自戀！
「出現在你面前之前我已經仔細研讀過《灰姑娘》這本童話了，雖然是別的時空的讀物，但跟你的願望不一樣，非常有趣呢。你應該也會感興趣的。」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容？」
「據說完全合腳的鞋象徵著［嗶——］而玻璃鞋非常緊致又缺乏延展性，則帶有處［嗶］膜的意味……」
「嗚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聽！」
骸笑眯眯地掰開十霧捂住雙耳的手，繼續說道：「在德國維斯特法倫地區五月一日的節慶中，有一個讓女孩跳過火堆的儀式。如果女孩在跳過火堆時鞋子脫落，就表示她已經不是……」
「嗚啊啊啊啊啊！」
「灰姑娘遺失了一隻鞋子，光著一隻腳逃回家裡，那麼說明她和王子早就……」
「嗚啊啊啊啊啊！」
就算十霧再怎麼鬼叫連天，骸仍舊一臉可掬的笑容。他忽然抓住十霧的腳踝拉近他，一下子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湊到十霧耳邊用魅惑的聲音輕聲說道：「我們也來完成這項劇情吧。」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霧的慘叫到達最高頻率，緊閉著眼睛抬腳死命踹踹踹。
「嗚呃！」冷不防被踹中某個部位，骸疼得揪起了臉。「你……這……家……夥……」
——叩叩。
這時，房門外忽然響起了兩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骸一臉不爽地拉開門，骷髏眼罩美女恭敬地說出聽起來不緊急實際上非常緊急的消息。
「剛剛犬使魔傳來急報，王子在舞會上遭到不明人物的攻擊，現在正拿著物證到處尋找犯人。很不巧，那件物證是十霧小姐擁有的玻璃鞋。」
十霧從chuang上光速跳了下來，「玻璃鞋？！那雙一雅姐姐送給我的正準備拿去典當的超易碎無用鞋？！」
「怎麼會出現這種紕漏？」骸挑眉，很感有趣地問道，「整個魔界還有敢與我為敵的惡魔存在嗎？真是太有意思了。」
「骸大人您大腦的記憶功能是不是出現問題了？建議您去找夏瑪律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好。」骷髏眼罩美女毫無自覺地說著傷人的話，「敢直接跟您對抗又不怕遭到您的報復、反而異常歡迎的，自然是那位跟您齊名的魔界第一大惡魔雲雀大人。」
「哦呀哦呀，對方都直接跟我挑釁了，我怎麼能不奉陪呢？」
骸獰笑，拉起十霧，一打響指，十霧的視野立刻天旋地轉。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天然３６０°旋轉新體驗。十霧差點就吐出來了。
「敢吐在我身上，我會讓你一滴不剩全部舔乾淨哦。」抱著十霧的骸微笑著威脅她，連微笑都這麼窮凶極惡。
十霧拼了命忍住嘔吐的衝動，定神一看，自己居然回到了家裡。客廳裡，十織和往常一樣在優雅地喝著茶，一雅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嗚嗚嗚，十織姐姐，我回來了！」下過地獄的十霧見到親人，簡直是喜極而泣，直接朝十織撲了過去。
十織伸出手按住十霧的頭，笑容可掬但卻感受到濃濃的黑暗氣息，「歡迎回來。昨晚舞會玩得開心嗎？聽說王子被一隻玻璃鞋紮到腦袋了，姐姐好像落伍了呢，原來拿兇器襲擊王子也是發展戀情的方法之一啊？」
「姐、姐姐，請聽我解釋……」十霧冷汗啪嗒啪嗒地落下，硬著頭皮拽過旁邊的骸，「這是我找回來的人，職業據說是惡魔……」
十織一看來人，頓時春回大地。
「哎呀，十霧你果然沒有辜負姐姐的期望，這位先生真是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性格怎樣倒是無所謂，只要功能齊全就足夠了。不過，沒想到十霧你喜歡的是惡魔般的男性啊。」
姐姐，他真的是惡魔啦……
「僕人的家庭問題先給我放到一邊。」骸以不可一世的氣勢打斷了十織的問話，然後伸出手憑空變出一支玫瑰，「這位小姐，請告訴我玻璃鞋的另一隻放置的地點在哪裡嗎？」
啪。十織笑眯眯地伸手打掉了玫瑰花。
「進了我們家的門，就是我們家的人，跟長輩說話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哦。」
骸臉頰抽搐了一下。
「十織姐姐做得好！啊，不，惡魔大人，請原諒姐姐吧！」
骸的表情一瞬間平緩下來，好像在向她們說明他完全沒被這種小事擊倒似的。正要說話，突然間一陣寒氣直逼而來，骸下意識往旁邊一閃，一柄閃著寒光的菜刀就從他的鼻尖前咻地一聲飛過，深深嵌進了牆壁裡。
「嘖，居然躲過了。」
冷得不能再冷的女聲在門口響起，一個金褐色長髮的女子手裡拖著一柄長劍，揚著下頜睥睨骸的眼神，緩慢又堅定的步姿仿佛女王出巡。
「十織，來找茬的就是他嗎？直接殺掉吧。」
面對如此血腥的問話，十織依舊一副春暖花開的模樣笑道：「不是的，母親，這位先生是十霧的未來丈夫哦。」
「哦？」媽媽大人眯細了眼，滿懷惡意地打量了骸一下，活像拿著紅刀子的屠夫打量待宰的肥豬一樣的眼神。骸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身為大惡魔，他居然被一個人類的眼神逼到往後退了一步，真是恥辱啊恥辱！
見情況不對，十霧趕緊出來打圓場：「媽、媽媽，您怎麼回來了？」
提起這個，媽媽大人就黑了半邊臉，「你們父親聽說十霧拿玻璃鞋紮傷了王子的腦袋後，一直嚷嚷著十霧終於長大了爸爸我好欣慰啊，丟下殺到一半的仇家就跑回來了。現在可能在跟王子那群人玩耍吧，反正不會出人命。」
「哎呀，希望父親回來時沒有弄髒地板就好了，畢竟打掃的是十霧啊。血跡幹了的話可是很難擦乾淨的。」
「……我說，十織姐姐，媽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王子他們查到我們家了嗎？」
「查到這裡就直接滅口，我還特意帶回來不少刀具。」
「哎呀，母親，這樣會留下物證的。」
十霧和骸不約而同又退了一步。
「……我說你真的是這個家的孩子？」
「……如假包換，生活了整整二十五年。我能成長成現在這樣子，或許真的是個奇跡。」
——叩叩。
兩聲熟悉的敲門聲從骸的腦袋內傳來，接著便響起了骷髏眼罩美女冷淡又乾脆的聲音。
「骸大人，發現雲雀大人的魔力蹤跡了，目標現在就在你們所在地二十米外的林道上。」
通話關閉，骸二話不說，馬上提起十霧的衣領。
「哎呀，母親，妹婿他要帶著十霧私奔了。」
「哼，很有膽量嘛，看來你父親和我又能進行一次愉快的狩獵遊戲了。」
打響指的聲音霎時跑調。骸帶著十霧消失的身影看上去，頗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變態！不要靠過來！」
剛一落地，十霧就聽到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
一雅姐姐？！
十霧立刻趕了過去，撥開重重枝葉，終於看到了一臉嫌惡連連後退的一雅。
「一雅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瞠目結舌。
十霧石化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3
抽風劇場 噢，仙蒂瑞拉！（下）
「快點讓你的蝸殼角下僕把施在我身上的魔法解除，殺千刀的混蛋墮落王子！」
十霧非常熟悉的女性嗓音接連不斷地叫駡著平日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粗鄙之言，一貫的冷淡高貴完全不見蹤影，十霧此時此刻才瞭解到自己的姐姐原來是座活火山。
不過，讓十霧整個人僵在撥開草叢的姿勢上的，卻不是發現到自家姐姐的另一面這件事。而是——
一雅此時身穿一襲極度奢華的紅色蓬蓬裙，坐在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家庭院裡的貝殼形座椅上，身體被固定在一個和和和和的姿勢，線條優美的白皙美腿屈膝抬起，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
「為什麼要在我面前提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呢？別管那個令人生氣的下僕，讓我們一起和和吧。」
沒錯——讓十霧感到被雷劈中的並不是一雅的新形象，而是她身邊的另一個人。一個穿著華麗的金髮青年挨著自家姐姐身邊坐下，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一隻手撐在貝殼座椅上，另一隻手則在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
「在一片如火般燃燒的玫瑰紅之中，你猶如少女般纖細白皙的腳踝仿佛致命的□□，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
金髮青年拿出一隻晶瑩剔透的玻璃鞋，執起一雅的腳套上，理所當然地——不合腳。他愣了愣，然後重新揚起了笑容：「沒想到你為了參加舞會竟然能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也只有這樣的你，才能讓我領受到如同刀紮般強烈的愛意。」
原本就是被紮到腦袋吧。
「別管這只庸俗又粗糙的玻璃鞋了，跟我回宮吧，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永遠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再說一個字，殺了你！」忍受著難以形容的屈辱，一雅的表情和眼神充滿了強烈的殺意。
「啊呀，憎恨有時也是一種激烈的愛情表現，你這樣實在讓我相當的……興奮。」金毛王子微微眯起灰色眸子，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和。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十霧瞠目結舌地看著不遠處的這幕詭異情景。
……那個吟游詩人和變態的綜合體就是這個國家的王子蘭斯洛特嗎？果真擁有世人難及的美貌，那頭金髮簡直就跟他的變態屬性一樣光芒萬丈。幽靜的密林裡，以極其和和的姿勢和和的男女，還真是……讓人打從骨子裡發冷。
「不得不說，你姐姐的身材比你好太多了，你前後簡直就像兩條平行線。」骸湊近到十霧耳邊，冷不防開口評價道。
「我的身材輪不到你來管……不、不對！」拜惡魔的刻薄話所賜，十霧終於從石化狀態回過神來，立刻伸手拽住飄在身旁的深藍色長髮，「你還不趕快去救主人的姐姐！」
「主人個頭，你分明是狗才對。」骸心疼地從十霧手中搶救出寶貝長髮，狠瞪了她一眼，隨後又恢復了目中無人的微笑，「不過，身為主人也有義務滿足寵物的要求，我正好也有問題要問那邊的王子殿下。」
清脆的彈指聲又起。伴隨著一陣狂風，十霧整個人驀地從平地上一飛沖天，然後直直朝著一雅和金髮王子的方向沖了過去。
×％％¥＠¥¥！
以媲美火箭的速度往下俯衝，十霧在內心裡慘叫的同時，強忍著暈眩的衝動，發揮超乎想像的危機爆發力一把將一雅撈了起來，順道將金毛王子揍個狗□□。接著，兩人一起墜落在七八米遠的草叢裡。
超耐打體質的十霧沒事人似的，立刻爬了起來，「姐姐沒事吧？！」
「呸呸呸！我沒事……」一雅趕緊吐出嘴裡的葉子，這才發現自己能動了，「咦？蝸殼角惡魔的魔法失效了？」
「是我召喚出來的惡魔大人幫我的。先不說這個，姐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蘭斯洛特王子怎麼會跟你在一起，而且還是那種……」
「怎麼可能！媽媽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墮落王子帶著一群僕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家裡，就吩咐我將他們引到媽媽設下的陷阱裡。雖然僕人們都中招了，誰知道這個變態居然還有一個惡魔隨從，而且這個變態還拉著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通『命中註定』『一見鍾情』的廢話，然後就……」一雅憤怒到沒法說下去，抄起掉在一邊的匕首就要衝上前去，「前所未有的天大的恥辱！」
「冷靜，冷靜！」十霧連忙拉住她，「惡魔大人，你在幹什麼啊，快來幫我！」
「惡魔大人？」重新以完美的姿勢站起來的蘭斯洛特一撩金髮，扭頭看向倚著樹幹雙手環胸的骸，「你就是那個無聊的惡魔心心念念的仇敵？」
骸挖了挖耳朵，根本沒聽他說話：「你的開場白也是一樣無聊，廢話少說，直接呼喚雲雀出來吧。」
「惡魔大人！你在想什麼啊，滅口……不，逃命才是現下最要緊的事！」
骸直接把十霧的話甩到她臉上：「我可是魔界第一的大惡魔，究竟要我說幾次你才會記住？如果是人類就會有生理上的界限，但是本惡魔的字典裡，卻沒有『不可能』三個字。」
你懂的詞彙還真少。
正當十霧要如此吐槽的時候，樹林裡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得十霧睜不開眼睛。再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一隻非常巨大的鳥類，毛茸茸的黃色的羽毛、圓滾滾的身體、長相非常可愛的大鳥，佔據了大半邊天空。
「魔界第一大惡魔？哼，只會自吹自擂的沒用傢伙。」
從大鳥的身上發出一道極端冷酷的男性嗓音，人類的嗓音，跟鳥類八輩子扯不上關係。
相較於大眼瞪小眼的十霧，骸似乎對此已習以為常，老神在在地嘲諷回去：「我才好奇你怎麼會跟人類訂立契約，你是被住在海底的雷鰩迷惑住了嗎，雲雀？」
雲雀？這只大鳥是跟惡魔大人齊名的大惡魔？它是長得很可愛沒錯，但魔界能用萌來征服嗎……
咻——嗶嗶嗶！從可愛大鳥那黑漆水亮的大眼裡忽然發射出兩道死光，直接擊中了骸，還將附近的草地內外翻了個遍，火焰熊熊燃燒起來了。在不斷蒸騰起來的熱浪襯托下，大鳥可愛的面容霎時間蒙上了一層大ＢＯＳＳ才會有的陰影。
「接近那邊那個笨蛋，只是為了跟你一決勝負。最先跟人類訂立契約的是你才對吧？」
「怎樣都行啦。」一片火海當中，毫髮無傷的骸打了個呵欠，「連生氣都這麼柔弱，怪不得之前被我揍到鼻青臉腫。」
還沒等十霧吼出來，天空又降下一陣無差別閃電亂射，只是個渺小人類的十霧登時抱頭縮成一團。
「不要挑釁他啊混蛋！」
「想說什麼就會毫下猶豫地說出來，完全奉行遵照本能隨心所欲地生活，這就是生物原本該有、最自然不過的姿態啊。這可不是人類的特權，惡魔當然也是一樣。所以——」
一股黑色的火焰忽然從骸的體內噴射而出，右半邊身子浮現出黑色的詭異紋路，鮮紅右眼裡數位似乎改變了。他渾身迸發出駭人的殺氣。
「想戰鬥的時候就會遵從內心的欲望，直到只剩下一個人站立著。」
面對骸的挑釁，對方也給予了充滿殺氣的熱情回應：「哼，就怕你這縱欲過度的廢物身體會被這種柔弱攻擊給打到血肉橫飛。」
事態就像突然變得窮困潦倒的生活一樣無視十霧的意願，朝著惡化的方向發展下去。兩個大惡魔就這樣在陽光明媚晴空萬里的樹林裡，展開了足以把她家夷為平地的戰鬥。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十霧一邊慘叫，一邊拉著一雅四處逃竄。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被那些看似無害亂飄的嫩黃色羽毛碰到，絕對會像她身後的樹林一樣被砸個粉碎，渣渣都沒有啊！那個混蛋惡魔被她召喚出來是幹什麼的啊？明明只是為了實現她一個卑微到不行的願望，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情況啊？
十霧邊逃邊在心裡咒駡，突然間，從前方竄出一道人影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膽敢奪走本殿下心愛之人，就算是女性也罪無可赦！我要跟你決鬥！」
一雙白手帕啪地甩到了十霧臉上，十霧仿佛被這個動作關閉了身體的開關似的，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
「竟然敢把髒東西甩到我妹妹臉上？！加上之前給我的屈辱，無論花多久，我都會一百萬倍奉還！」
「噢，你要給予我比現在濃烈一百萬倍的愛嗎？甜心，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姐姐的怒駡，笨蛋王子自以為是的愛的呼喚，以及身後緊逼而來的猛烈衝擊，所有的一切都讓十霧的怒氣不斷地膨脹、膨脹、膨脹。終於，忍無可忍了。
「無論誰都好快把這些混蛋統統給我丟去輪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是驚天動地的嚎叫。
然後——
「你的願望我確確實實收下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響遍了整片樹林，如同水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般清亮透徹，就連大惡魔們激烈打鬥的聲響都沒辦法將它遮蓋過去。
這道聲音好熟悉……
這句話僅僅在十霧腦海裡浮現一秒，一團巨大的橙色火球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天上俯衝下來，吞噬了骸和大鳥戰鬥的區域，一陣極為刺眼的白色光芒頓時佔據了十霧的視線。等到白光散去後，十霧陷入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目瞪口呆之中。
超大範圍、巨大的冰封世界，冰層裡頭，骸和大鳥都被迫維持著被冰封前一瞬間的動作。而十霧面前的蘭斯洛特也是一樣，被冰封在冰層內。
「……不管是惡魔也好，幽靈也好，快點出來吧。」突發情況太多，十霧已經沒力氣驚訝了。
毫無預警地，十霧被湧入了一個並不寬闊的懷抱，不過這個懷抱染上的濃烈的血腥味有那麼一點增添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可靠。
「一段時間沒見，你已經成長得這麼優秀了，爸爸我真的很欣慰。」
哦，原本是丟下生活困難的女兒們、十年都沒見一次、不知為何居然比她還年輕的爸爸啊。天殺的，終於良心發現回家了？
十霧很冷靜地推開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金髮碧眼美貌非常的年輕老爸，首先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爸爸，你沒殺人吧？」
「我怎麼會給女兒們添麻煩？那些煩人的侍衛我很克制地只把他們殺個四分之三死。」
也就是快死了。很好。
「對了，那邊一臉笨蛋模樣的人就是追求你的王子？看起來不怎麼樣嘛，金髮沒我好看，眼睛是灰色的也沒我的藍色好看，臉更是差遠了。」爸爸大人摸著下巴端詳了王子冰雕一會兒，很認真很正直地問道，「我可以把他打碎嗎？」
「不行，這傢伙要留給一雅姐姐親手殺個一百萬遍，爸爸不准插手。」
「是嗎？」爸爸大人不無遺憾地將王子冰雕推到一邊，轉身指向另一座巨大的冰雕，「那麼這一個呢？我聽十織說那個藍毛的是你的入贅女婿。」
「絕對沒有這回事……咦？爸爸，冰雕好像……有裂縫？」
十霧剛說完，就在這時，冰層忽然整個碎裂開來，冰塊向四面八方射了開去。眼看自己就快要被巨大冰塊砸成渣渣，一道黑色的披風驀地出現在眼前並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保護一般，一直到冰塊墜落地面的聲音停止之前，十霧都沒有感覺到身體有被擊中的痛楚。
「哎呀，想著裡頭有我家的女婿，傷到了或許會讓女兒傷心，現在看來好像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爸爸，現在好像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惡魔要殺我們報復啊！」
在近距離觀看巨大鳥類的身軀時，十霧更是被它壓倒性的暗黑氣勢嚇白了臉，但是爸爸大人卻好像沒看到眼前殺氣騰騰的大惡魔一樣，仍舊十分悠閒地對著十霧說話。
「你說我要選擇那個方案比較好？Ａ．把他們揍一頓；Ｂ．把他們揍一頓，然後將毛髮全部剃光；Ｃ．把他們揍一頓，將毛髮全部剃光，然後脫得光溜溜，在身上塗鴉；Ｄ．不是女婿的那個直接殺掉，女婿就罰他直接跟你結婚。個人推薦Ｃ。」
「哇啊啊啊啊！爸爸看前面！看前面！」
十霧的提醒氣勢完全沒必要，因為爸爸大人輕輕揮了揮手，就將迎面而來的必殺攻擊打散了。
「我……要……殺……了……你！」
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從大鳥毛茸茸的羽毛中走了出來，距離太遠加上和骸互毆的緣故，十霧只看到一頭黑髮和一對蝸殼形狀的角。這才是大惡魔雲雀的真面目。
攻擊持續不斷地襲來，但都被爸爸大人輕易擋了回去。相對雲雀而言，爸爸大人真的是輕鬆淡定到天怒人怨。
「年輕真好，讓我也忍不住想跟著放鬆一下。」又擋掉了一記攻擊，爸爸大人扭頭向十霧笑著詢問道，「我可以去稍微活動一下筋骨嗎？剛才的侍衛不怎麼夠看。」
「請去吧……」
十霧連反應時間也沒有，爸爸大人的身影就嗖地一下消失了，連忙轉向雲雀那邊，卻看到了非常震驚的一幕。
太、太慘了……雖然說跟惡魔大人戰鬥受傷了，但也不至於被毆到毫無還手之力吧。不，依她看絕對是爸爸大人太強了，連殘影都沒看見，那顆長角的黑色腦袋像演技高超的滑稽戲演員般自己不斷地朝著不同方向倒去，來來回回，淒慘到連她也不忍心去看。
「……喂，那個男人怎麼會在這裡？更離譜的是，他居然是你的爸爸？」骸不知何時瞬移到了十霧身邊，滿是傷痕的臉全然沒了剛出場時的絕世美貌，不過也總比在那邊充當沙包的雲雀好。
「你逃出來了啊？真厲害，值得稱讚。不過，什麼叫做居然是我的爸爸，他一直都是我的爸爸。這有什麼問題嗎？」
骸一副吞了蒼蠅的扭曲表情瞪著她：「雖然魔界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畫像，但我絕對忘不了那傢伙的臉。毫無疑問，那男人是魔界的前任魔王，怎麼可能會是人類的父親。」
「前任魔王？！」十霧被口水噎到了，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向自家父親。那邊的情況因為太過驚悚血腥了，因此畫面被打上了馬賽克。十霧只看了一眼就趕緊回過頭來，「雖然爸爸是奇怪了點、厲害了不止一點，但是魔王……啊啊啊啊怎麼可能啊！」
「不要逃避現實了。」骸直接給了她腦袋一巴掌，「不管你信不信，那男人是前任魔王的事實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我還巴不得他一直留在這裡別回魔界。總而言之，你們一家就好好將他綁在人間吧，作為這件事的回報，我會很好心地當契約沒存在過。再見。」
十霧立刻拽住骸的衣擺，「等等啊！你鬧出這麼個誇張的殘局，也不收拾就想逃走嗎？！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多管閒事，雲雀的事和笨蛋王子的事都是你的錯！」
骸也拽住了衣擺的另一頭，「放手！我可不想呆在這裡白白送死！」
「你逃了爸爸絕對會讓你知道生存比死亡更可怕的地方是什麼！」
十霧和骸拼著個人死活和尊嚴展開拉鋸戰，兩人互不相讓。
「你們在增進感情嗎？」
突然出現在兩人中間的聲音讓他們都嚇了一跳，不小心松了手，兩人不可抑止地往後倒去。正要掙扎著起身的骸被一隻穿著染血的皮鞋的腳狠狠踩住，登時動彈不得。
「想去哪裡嗎，女婿？」爸爸大人沾上了血的臉仍舊笑得一派純潔，說出的話卻不怎麼美好，「十霧，你看爸爸給你帶回來了什麼？寵物哦，毛茸茸很可愛的寵物，真想立刻乘著它去逛街，一定很有趣。對了，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好呢？你覺得阿毛這名字怎麼樣？」
十霧看到某個景象，覺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家父親：「爸爸，那個……那邊的人好像有話要說……」
爸爸大人轉過頭去，只見滿身是血的雲雀俯身趴著，右手還顫抖地寫下血書：「它叫雲豆！才不是什麼阿毛！」
「原來它叫雲豆嗎？」
爸爸大人沉吟了一會兒，雲雀顫抖的右手似乎有了點力氣，下一句話便又立刻讓他徹底昏迷過去——氣昏的。
「這名字不好聽，從今天起，它就是阿毛。」
爸爸還是這麼專橫□□。十霧忍不住為雲雀抹了一把同情淚。
「至於你，女婿——」爸爸大人調轉視線，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腳底下的骸，「十霧還小，這麼早結婚我和媽媽也捨不得，你就先做幾年童養婿。」
童養婿……
骸真想一口血噴出來。
童養婿……
十霧也想一口血噴出來。
「怎麼？你們有什麼不滿嗎？」
「……沒有（Ｘ２）。」
「很好。」前任魔王滿意地笑了，「那麼，我們一起找些有趣的事做吧。」
算了，先拖幾年，找到時機就逃跑，反正日子還長得很……
算了，先拖幾年，找個時機就讓惡魔大人逃跑，反正日子還長得很……
各自打著小算盤的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別開頭去。
他（她）才不想跟這個女人（這個男人）在一起呢。
未來的事可是連惡魔都沒辦法預知的哦。
前任魔王桀桀笑了起來。
故事後來怎麼樣了呢？
據說，三年前的舞會之後的第二個月，皇宮似乎易主了。原本胖嘟嘟毫無美感的國王搖身一變，變成了金髮碧眼的美青年，皇后則變成了蒼白高傲的美女，國號一度變成了「天上天下惟我獨尊」，後來被勇敢無畏的大臣們集體以死上諫才被更改了。
這個國家一夜之間多出了三位公主。大公主體弱多病，二公主精明能幹，三公主……咳，吃苦耐勞。至於原先的蘭斯洛特王子，有傳聞說他成了皇宮的園丁，每晚都必定出現在二公主的寢宮陽臺之下，然後被人橫著抬去找御醫。
就這樣，三年的日子過去了。
最近，王國裡有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賢淑美麗的三公主要結婚了，聽說新郎是皇室的童養婿，長得一表人才。讓我們忽視從花車裡傳來的慘叫聲，祝福這對新人吧。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番外二 那些過去的日子·一雅篇
那是多年前發生的事。
在那個人已經離開後的記憶。
「彭哥列九代首領前幾天跟我提到一件事，朗羅菲斯家似乎有意跟我們聯姻，這並不是強制要求一定要答應的事，不願意的話我會回絕的。」
當十織大人這麼向她傳達的時候，她臉上是怎麼一副表情呢？
「……嗯．我知道了。」
看不太懂十織大人的表情，只是覺得有些悲傷。
清晨七點，一雅的一天是以太陽穴邊的抽痛和滿身的疲勞開始的。
「早上好，小姐。」
女僕結子的呼喚從拉門的另一邊悠悠傳來的時候，了無睡意的一雅早已睜著眼睛坐了起來。床鋪旁邊的書桌上，堆放著許多帳本和文件，檯燈亮了整整一晚，此時散發出來的暈黃色燈光好像黯淡得要被陽光吞噬掉似的。
「小姐，您怎麼又熬夜工作？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請您多為自己著想一下吧。」
迅速穿戴整齊，一雅踏上了前往主宅的回廊。身後亦步亦趨的結子也一樣進行著例行的勸告，木制的地板每踩一下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和著結子的聲音傳到一雅的耳裡，總覺得像無數道聲音一起迴響似的，刺得大腦抽痛。
「我有好好休息。」
如果只睡了一個半小時就算是休息的話。
沒有任何人會信的謊話——從結子變得更加擔憂的神色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但是，從表面看上去，卻看不出一雅有絲毫疲態，褐色的雙眼依舊銳利有神。
「謝謝你擔心我，不過我的身體狀況我很瞭解，我不會勉強自己的。」
有太多的事要做，不儘快完成不行。
深冬清早寒冷的空氣總算是讓萎靡不振的精神稍稍振作起來，一雅霎時間就恢復到平日的狀態，轉身吩咐道：「結子，讓山上先生準備好車子，我等下要去赴銀池家的約會。」
「……我知道了。」結子停頓了一下，接著問出了窩在心裡許久的疑問，「一雅小姐，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關於聯姻的事……您真的覺得沒關係嗎？」
一雅的腳步頓了頓，隨即又以堅定不移的姿態向前行，「我已經決定了要跟對方見面。跟朗羅菲斯家聯姻對村紫家是件百里而無一害的好事，我個人的感受倒是其次，不過你就這麼確定我不會喜歡對方？」
「不，當然不是。如果小姐能夠喜歡上對方，那是最好的了。只不過，我還是認為不太好……」
一雅挑了挑眉，像是不經意地說道：「你好像變了，以前的你不會這麼跟我說話。」
「主人的事，身為僕人不應該過問。」
若是以前的結子，大概會瑟縮地低著頭，帶著恐懼的顫抖小聲地做出標準回答。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那個一見到她和十織大人就臉色蒼白發抖的結子，竟然也會有向她大膽發言的一天。
「非常抱歉！」結子忙不迭彎腰道歉，看到她這副模樣，一雅卻沒覺得生氣。
「不用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事。去轉告山上先生吧，我要出門了。」
結子連忙答應，離開前似乎想起了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看了一雅一眼，什麼也沒說默默離開了。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與銀池家的商事會議剛進行到一半。
室外，庭院內遍地是昨夜裡落下的積雪，到了今早雪花仍然沒有停止的趨勢，不斷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空氣冷得刺骨，絲絲寒氣隔著衣服往身體內部竄進去。明明已經習慣了京都寒冷的冬天，但為什麼感覺今年特別的冷？
「村紫小姐，聽說村紫家將要與義大利的朗羅菲斯家聯姻，敝人在此先恭賀你一聲。」
突然響起的蒼老聲音讓一雅的注意力瞬間拉了回來，銀池家的老狐狸正一臉興味地打量著她。
「謝謝。」一雅朝他點了點頭，笑容未變，「那麼，我們的訂婚宴請務必要出席。」
看到一雅的反應，銀池家老主人哦呵呵地笑了起來，似乎別有意味地回道：「那是當然。這可是村紫家幾十年難得的大喜事，敝人怎麼能夠錯過？」
無聊的調侃。一雅眉毛都沒動，「那麼，我們能夠繼續商談了嗎？」
「村紫小姐，這項條款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隨即甩甩頭試圖將盤踞在大腦裡的沉重感驅趕出去，低頭翻動起檔，「沒問題，關於這項條款實際上是……」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暈眩忽然間侵襲大腦，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的能力，視野不可抑制地天旋地轉起來。
「哐鏘——」
陶瓷碎裂的聲音驀地炸開，伴隨而來的還有其他人驚訝慌張的呼叫。
「……我沒事，只是有點頭暈而已，請不要緊張。」還沒等佔據視野的黑霧完全散去，一雅連忙阻止其他人準備叫醫生的舉動。
「真的沒事嗎？」銀池家老主人露出跟結子一樣的眼神望著她。
一雅微微一笑，迅速站起來表明自己毫無問題。
「給你們造成麻煩真是非常抱歉，讓我們繼續進行會議吧。」
對方似乎還有些遲疑，但在老主人默示的眼神示意下，也只好遵從指示繼續會議了。
再度進入工作狀態，一雅強撐著笑臉，腦袋卻不斷被一波接一波的暈眩感攻擊，身體裡積壓的疲勞感仿佛也被解禁了，一下子全都反彈到自身上來。
不行，現在還不能倒下，她還能撐下去……
如此自我著暗示，一雅馬上又埋首於商談當中。
下午五點正，會議終於結束了。
一雅坐進車裡後，第一句話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司機：「開車！」
「小姐，你沒事吧？」從後視鏡瞥到一雅青白的臉色，山上頗為擔心地詢問道，卻被一雅狠厲的一瞪給壓了回去。
「開車，回村紫家！」
「是、是！」
轎車緩緩起動了，即使平穩非常卻還是讓一雅感到非常的不適。頭暈腦脹，身體像是火燒一樣熱，但又仿佛墜入冰窖般冷得發抖，作嘔感難以控制地湧上來。一雅整個人蜷成一團，不住地發抖。
車窗外，雪下個不停，大片大片地落下來，簌簌，簌簌的。緊閉著眼睛，什麼也看不見，越發覺得周圍安靜得過分，仿佛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雅小姐在發高燒……醫生說是過度疲勞了……是的……經常工作到深夜……當家大人……」
——黑暗中，傳來了一道毫無感情的女人的聲音。
『一雅，你生下來就是為了村紫家而活。不可以軟弱，不可以猶豫，不可以任性。不要背叛我們。』
那是母親，看著女兒就像看著一個只有價值、跟她本身毫無關係的物件一樣的母親。
『雖然大家是這樣，但是，你可以替我繼續守護這個家嗎？』
那是十織大人，瞭解大家醜惡的內心卻一直溫柔地笑著的十織大人。
是啊，答應過她們的，她要一直一直守護著村紫家，為村紫家而活。她一定要是強悍的，一定要是無人能敗的，永遠不會害怕，不需要任何人的説明，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自己解決。示弱這個詞，註定了跟她一生無緣。村紫一雅是絕對不會，也不能示弱的。
然而——內心卻有一道聲音在說：好累啊……
已經疲倦了。對疼痛已經麻木了，包括自己的痛和別人的痛。
與急促的呼吸相反，一雅的內心一點一點恢復平靜。
很累很痛苦嗎？或許是這樣沒錯……空無一人的大屋，冰冷、無情的親人們，誰也不會來關心她的空虛的家族。對於生命緩緩流逝的每一天焦躁無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每一天都被恐懼和不安所包圍——
直到遇見那個人。
然而，那個人現在也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
「好冷……好冷……」
心臟劇烈跳動著，痛苦和呼吸困難使得一雅的臉整個扭曲了起來。急促地喘息著，她的意識一瞬間混沌起來。黑暗變得更加濃重，但是她絲毫不想反抗。
下沉的感覺很舒服。因為，有一種想要忘記所有事情的誘惑安撫著她的心。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雅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天空已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橘色。
車子仍然在緩緩地行駛著，一雅靠著座椅，有些失焦的雙眼呆呆地看著窗外飛快往後退去的景物，忽然間，眼前閃過了一個畫面，猶如閃電般地擊中了一雅。
夕陽斜照，所有景物都蒙上一層朦朧的橘色。小小的廢棄公園裡，一個少女孤零零地坐在千秋上，低著頭，瘦弱的身體縮成一團，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秋千，好像在等待什麼。
那個背影，不知怎地，覺得充滿了悲傷的氣息。深深地烙印在一雅的視網膜上。
「——停車！」
顧不上對山上解釋清楚，一雅一喊完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車門跳了出去。腳踝因為衝擊而泛起尖銳的痛楚，但是她完全感覺不到，腳步踉蹌地朝著公園奔去。
視野裡以及大腦裡只剩下少女的身影。
「呼……呼……」
呼吸逐漸急促起來，自己呼吸的聲音，以及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聽上去是那麼刺耳。
「呼、呼、呼……」
腦海中驀地飛快掠過和那個人一起度過的每一天。從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一直到那天前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都一一清晰浮現在眼前。
現在，那個人就在這裡。
一雅奔跑的速度慢慢減緩下來，她沒再靠近，停在三步的距離外靜靜地看著那個少女。坐在一片雪白之中的少女往雙手呵著氣，臉頰和鼻子都紅紅的，低垂著的眼睫一顫一顫。 刺骨的寒風拂動她齊肩的褐發，身子在微微地顫抖著，但卻沒有萌生離開的意思，讓人產生一種除了她在等待著的人外世界上沒有事物值得她在意的錯覺。
——然而，一雅知道得很清楚，少女在等待的人已永遠不可能出現。
少女似乎終於察覺到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於是仰起了頭向上望。她的目光和一雅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比那個人更為年幼的容貌。
那個人在看著她。
「請問有什麼事嗎？」
聲音也比記憶中的更加稚嫩。
那個人在跟她說話。
一雅動了動嘴唇，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嘴角流出來的，只有急促的喘息聲。
「請問有什麼事嗎？」少女又問了一遍，她看了看一雅的臉色，有些疑惑地說道，「你不舒服嗎？看起來好像很累很痛苦的樣子。」
一雅忽然間感到困窘，臉頰火燒般熱辣辣的。這個人並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啊？她一定會認為自己個怪人吧。
「我……」一雅終於開口了，聲音乾澀澀的，「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想到公園坐秋千，沒想到已經有人先到了，覺得有點意外而已……」
「是嗎？那我讓給你吧，反正我也出來挺久了。」
少女正準備起身，卻被一雅猛地按回原位。
「啊，對、對不起！我只是……你坐著就好，我待一會兒就要走了。」一雅手足無措地解釋著，完全沒有跟銀池家老狐狸周旋的精明狠辣，現在的模樣反而像她這個年紀的女生該有的表現。
一雅就這樣站在少女旁邊，被目不轉睛注視著的少女好像有些坐立難安，不由得向一雅投以懷疑打量的目光。
一雅連忙擺起手來，用小得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的目光太過放肆了。因為你長得跟我一位故人很像，不小心就……」
「那個人……去世了嗎？」不知想起了什麼，少女也忽然變得有些黯然。
「不，她只是暫時去了很遠的地方而已。」
「你很喜歡她？」
「那個人是個很強的人，很清楚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不過卻老是為了保護別人而讓自己受傷。她一直……很保護我。我尊敬她，希望能夠得到她認同。雖然我現在不能見她，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很自豪地站到她的面前，跟她說『我有遵守約定』。」
「約定？」
一雅微微一笑，「嗯，是一個很愚蠢的約定。」
少女注視了一雅一會兒，低下頭安靜地笑了：「真羡慕你。」
一雅不置可否，忽然問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現在過得幸福嗎？」
少女對這個突兀的問題感到有些疑惑，但仍然回答了：「過得還不錯吧。」
「……你看起來好像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
「其實真的沒什麼。」少女有些憂傷地笑了起來：「雖然媽媽已經不在了，但是一個人生活也沒有我想像中的寂寞。就這樣一個人過活，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約定好了哦，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幸福的笑容。』
——那個時候，那個人明明擁有那麼明亮快樂的笑容。
「你……怎麼了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少女帶著明顯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雅這才察覺到，自己哭了。她趕緊拭幹淚水，隨口答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傷感，因為我也是一個人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可以教你一個方法啊——」
少女忽然揚高了聲音，露出了跟記憶中的那個人有些區別，但依舊明亮的笑容。
「一個人強撐下去，覺得很累、很想停下來的時候，只要想著『再忍耐一下』『再往前走一百米就能得到特價甩賣的限量商品』，又或者『這次拿到了半價洗潔精，下一次爭取拿到免費松阪牛』，就會覺得前面的道路也沒什麼好怕的。啊，這只是我這種除了上學吃飯睡覺打工之外什麼都不做的人的想法而已啦。」
那個聲音，那段話語，現在正迴響在一雅的耳中，並漸漸與一年前的那天，那個人的聲音重合了起來。
已經沒關係了——
一雅心湖裡激蕩擴散開來的波紋漸漸平靜了下來，靜靜地俯視著少女，此刻心中既沒有疲憊也沒有不安。
雖然一直這樣子堅持下去，真的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只要停下來那麼一次，只要回頭看那麼一次，所有偽裝出來的堅強，仿佛就會立刻崩潰。
但是，已經沒關係了。
那個為她破除了內心的枷鎖，給予了她這麼多幸福種子的人，將要獨自一人，忍受著比她更長久的寂寞和痛苦活下去。但是，即使再痛苦，即使受到傷害，那個人到現在也還是沒有放棄，一直笑著。
真的沒關係了。
「小姐——小姐——」
不遠處傳來了山上的呼喚，少女聽到他的聲音後看向了一雅，「是來找你的吧？要走了嗎？」
「嗯……」一雅輕輕應了一聲，回頭展露出比冬陽還要溫暖還要美麗的微笑，「下次見面的時候，如果你能夠變得不再孤單就好了。」
再見。
一雅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可憐的山上急得滿頭大汗，看到一雅的時候差點哭出來。
「小姐您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剛剛那個女孩是您的朋友嗎？」
「只是一個恰巧碰到的陌生人。」說著這樣的話，一雅面向夕陽的側臉線條卻意外的柔和，並流露出懷念的神色。接著她回過頭來，向山上深深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沒、沒關係，小姐，我們快點回去吧，當家大人在等我們呢。」
一雅順從地上了車。抱病在身加上又剛運動過，在溫暖的車廂裡，她有些昏昏欲睡。
「山上，你說人的記憶能維持多久？」
「這個嘛……是有聽說過越久遠的記憶越難保存，記憶好像也有保存期限的。」
一雅輕輕閉起雙眼。
「這一定是錯的。」
「……」
只是在某個冬日遇見的路人，你一定轉身就會忘記了。不過，我永遠都會記得今天跟你交談過的每一句話、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永遠不會遺忘。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永遠不會忘記。
即使你不在身邊，我也會一直想著你，寂寞什麼的根本沒什麼好怕。我現在就算是在這裡一個人等你，也已經不再覺得孤單了。
已經不會再流淚了。
我現在已經幸福到了極點，那麼你呢？你有沒有變得稍微幸福一點呢？
就算將來你會跟我說「不需要」，我也不會聽你的。
我想你也變得跟我一樣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那些過去的日子】是系列番外，這篇是第一篇，因為想寫就提前寫了囧。接下來就是蘭斯洛特的初次出場。＝ｖ＝
ＰＳ：這是偽更（被毆），修改了一些東西，榜單剩下的一百字就用這裡湊了囧，單獨的新章沒時間碼完（再被毆），各位原諒我……
本章推薦歌曲：peach lips——tuxedo mir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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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４４章 茶餘飯後最佳佐料
——２０ＸＸ年１月１日 Ａ．Ｍ．１０：００——
陽光明媚，和風陣陣吹來，就算時值冬末，地中海氣候的義大利也較內陸地區來得溫暖，太陽掛在頭頂上方散發著陣陣暖意。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的好天氣，讓人內心也一片清爽。
——才怪。
十霧現在感覺像是身處南極般瑟瑟發抖。她僵著身子坐在病床上打點滴，大氣不敢出。那把不斷削下蘋果紅色果皮的刀子時不時會從執刀人手中掉落下來，不知什麼時候會「不小心」戳進十霧不能動的右手腕。
「……你請千萬拿穩，這裡可是醫務部，卡蕾副部長看到你這樣做肯定會發飆的，而且我也不想在頸部大動脈上開一道口子。」
坐在病床右手邊的愛麗絲手一頓，完整沒有斷痕的果皮落在盤子裡，刀面反射出的寒光映照在她的笑臉上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十霧你在說什麼傻話，就是因為這裡是醫務部才這麼做的啊。只要還留著一口氣，優秀到逆天的醫務部成員們都會把你救回來，這麼容易就死掉不是太沒趣了嗎？」
「……對傷患動手是很沒品的。」
「傷患是誰啊？我只看見一個從頭到腳都沒有一點傷口的無恥之人。」
「……晴之火焰只是把我的表面傷痕都消除了，但內在還是傷痕累累的，你居然還往我的玻璃心上踹一腳？你沒聽見我心碎的聲音嗎？」
啪嗤！剛說完，放在盤子上的蘋果一下子迸濺出汁液來，從叉子插入的地方整齊地分成兩半。十霧瞪著眼，要不是還有個盤子隔著，她的大腿一定被戳出三個血洞。
「我們的心也很易碎的。」坐在病床左手邊的瑞切爾笑容滿面地抽回反握著叉子的手，優雅地擦拭沾到手上的蘋果汁液，「在美好的平安夜裡看到朋友跟憧憬的物件卿卿我我，身為好友也只能躲在角落裡揮淚祝福你們，誰知某人吃幹抹淨就拍拍屁股走人，一點良心也沒有。不過你放心，我沒有生氣。」
「……明明就在生氣。還有，我吃幹抹淨誰了？」
「哎呀呀，愛麗絲你聽見了嗎？這傢伙說不記得了耶，這是不是俗話說的貴人多忘事？」
「不是啦，一定是我們太小心眼了，那種事對十霧來說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
「是這樣嗎？哎呀，真是對不起啊，十霧。你沒有生氣吧？」
「她怎麼會生氣呢？啊哈哈哈哈……」
一唱一和的兩人金光閃閃的氣場異常強大，十霧冷汗刷刷刷就下來了。
陽光如此明媚，天氣如此之好，為什麼她非得呆在這裡受精神折磨不可？她才剛醒來，被雷之炎灼燒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她們來探望她的確讓人感動，可是探望應該是溫柔地慰問，而不是笑著放冷箭！
十霧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
「……你們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平安夜之後那四天你跟骸大人去哪裡了！名義上是去執行任務，實際上是借此掩人耳目回到你們的愛巢進行你們甜蜜蜜的地下戀情吧！一定是這樣沒錯吧！更過分的是，你受傷回來後居然傳出了『緋聞女主角意外受傷！溫柔男友不離不棄守護床前』那樣的傳聞！快點跟我說『這是假的啊哈哈』啊啊啊啊！」
超音波攻擊都比不上的威力強大的暴喝劈頭砸來，十霧雙耳裡頓時嗡的一聲。
「冷冷冷冷靜點，我真真真真的是去執行任務務務務務務了，那些是謠言啦啦啦啦啦啦啦，當然都是假假假假的的的的的！」
被按住雙肩猛烈搖晃，不止是差點咬到舌頭，十霧覺得全身骨架都要散了。
「統統給我安靜點！！在這種忙得要死的時候，再讓我聽到你們唧唧歪歪，殺了你們！」
路過的醫護人員打開門就是一頓怒駡，隨即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世界安靜了。謀殺也中止了。
十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激醫務部的兇悍作風。彭哥列醫務部最高！
瑞切爾收回了猙獰女鬼的扭曲表情，清了清喉嚨，一撩長卷髮，恢復平日的嫵媚柔情。勾魂美眸在十霧身上轉了一圈，「哼，諒你也沒膽子騙我。」
「本來就沒騙你。」十霧小聲嘀咕起來。
耳尖的瑞切爾眉一豎，白皙的手就不輕不重地在十霧手臂上敲了一下，殺豬般的慘叫登時響起。
「哦，看來傷也是真的。」瑞切爾故意裝出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假笑幾下，「每次執行任務都會掛彩，卻都死不了，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啊。」
十霧抱著手痛得齜牙咧嘴，瑞切爾肆無忌憚地做著鬼臉。靜止了幾秒，兩人終於撐不住了，兇惡的表情頓時崩潰，兩人不約而同笑趴在床上。
「你那是什麼臉啊？太好笑了！」
「你才是，要是被骸大人看到你這張臉，鐵定會被拋棄！」
「你們玩夠了啊？玩夠了就安靜點，我可不想被殺。」愛麗絲一邊啃蘋果，一邊涼涼地開口，「不管怎麼說，十霧也是個傷患，保持最基本的安靜對你對她都好。」
瑞切爾朝她輕蔑一笑，「那樣太沉悶了，良好健康的心境更有利於身體的恢復。」
「哦？」跟她天生不對頭的愛麗絲眯細了眼，忽然轉過頭向十霧詢問道，「既然如此，你想不想聽聽你不在彭哥列期間的八卦？」
十霧立刻舉手，「我想！我想！」
這下換愛麗絲朝阻止不及的瑞切爾露出勝利的笑容。
「十霧應該也見過的吧，在平安夜舞會上出席的朗羅菲斯家族的少主蘭斯洛特，他最近在彭哥列很受歡迎，還成立了後援會，那邊那個笨蛋也是其中一員。」
聽到蘭斯洛特的名字，十霧心下一跳。
耶誕節那天，同樣在這個病房裡，蘭斯洛特向她透露了一雅的存在以及一雅與彭哥列定下的約定，並引導她回到十二年前的過去。
沒錯呢，蘭斯洛特他是維繫一雅和她的人……
沒有察覺到十霧的異樣，愛麗絲接著說下去：「當時，平安夜舞會進行到多瑪佐十代首領的問答環節，中央電腦不是被不知名人物入侵了嗎？蘭斯洛特先生在那時主動提出協助彭哥列，説明我們修復系統，還派出部分精銳加入清除敵對勢力，之後就一直留在彭哥列。因為他，骸大人後援會、雲雀大人後援會等等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縮水。對了，他好像被粉絲們稱為『月光王子』。」
十霧頓時囧了，「這個綽號感覺好俗……」
「一點也不俗！」瑞切爾激動了，一下子跳了起來，「能夠將這樣惡俗的綽號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美的蘭斯洛特先生是真正的天神！」
愛麗絲在一旁哢嚓哢嚓地啃著蘋果，「蘭斯洛特先生是很美麗沒錯，但我不萌他。在我心裡十代首領永遠是最神聖最美好最純潔的。」
「你這不懂得欣賞美的凡人給我去死啊啊啊啊！灰色的眼眸就如同蒙上迷霧的遠山一樣，只要對上視線就絕對沒辦法抽離的神秘引力，淡金色的頭髮連月神的光華都無法與之比擬。精緻得幾近巧奪天工的五官簡直就是神才能創造出來的，明明比任何女性都更美麗，卻不帶一絲女氣，反而充滿了陽光般的男性魅力，實在是——完美無暇啊！」
這情景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黑線從十霧的頭頂滑落下來，不由得往愛麗絲那邊挪了挪身子，「不阻止她好嗎？這樣下去，瑞切爾真的會被醫務部的人殺掉……」
「也對。」哢嚓哢嚓，愛麗絲手中只剩下果核，往盤子裡一丟，用正常音量開口說道，「瑞切爾，你的確是單身沒錯，但蘭斯洛特先生可不是單身。」
原子彈爆炸了！
一瞬間，十霧似乎看到了在瑞切爾大腦裡冒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呵呵，說的也是……呵呵呵……」瑞切爾ＯＴＬ地跪倒在地，整個人被深灰色的陰沉氣息包圍起來，「就算我再修煉一萬年，也是比不上那位公主大人的……我太自不量力了，呵呵呵……」
「……她怎麼了？」
「別理她，十分鐘之後就會恢復正常的。」愛麗絲擺擺手，「不過是夢想破滅了而已。」
十霧伸手搔搔頭，想傻笑一下，但嘴角才剛揚起就已忍不住慢慢往下降，最後定格在難以名狀的平靜表情上。
「蘭斯洛特先生的未婚妻……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愛麗絲也停了下來，有些奇怪地注視著十霧，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她垂下眼笑了起來，一邊回想一邊說：「那個人可是全世界上僅存的少數真正的公主殿下，派頭十足，說話雖然有禮但卻異常刺人，還喜歡坐在高處用鄙視的眼光睥睨底下的人，啊，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螻蟻。在我看來，與其說是公主大人，還不如說是女王比較貼切。那個人無論外貌抑或精神都強大得過分，連一向最能踐踏敵人的後援會都沒辦法讓她動一動眉毛，才幾天就有一片人被她的毒針刺倒。」
「那她和蘭斯洛特先生感情好嗎？雖然有點對不起瑞切爾，但蘭斯洛特先生看起來真的不怎麼讓人有安全感。」
「人不能只看表面……雖然我起初的想法跟你一樣。但是，憑我這雙閱男無數的火眼金睛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蘭斯洛特先生絕對是本世紀絕無僅有的居家好男人，對公主大人體貼萬分，對別的女人除了禮儀上的必要接觸外，連眼角餘光都絕不施捨。」
愛麗絲叉起蘋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你這是什麼表情？好噁心。」
「嘿嘿。因為我高興嘛。」
真的很高興啊。
嘴角無法自抑地向上揚起，無比喜悅的大大的笑容掛在臉上。
一雅她變得更堅強了啊，還有了喜歡她並能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一雅是不是已經變得很幸福了呢？她現在是不是也有著跟自己一樣的笑容呢？
光是想像，就無法停止揚起嘴角的衝動。
「好了，好了，你別再笑了，我都渾身發毛了。」愛麗絲搓了搓手臂，鬱悶地吐槽道，「關心工作單位的八卦這沒問題，但是你自個兒的問題不解決沒關係嗎？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骸大人豈不是一直沒來看你？這可是危險信號。」
當當當∼當……洋溢著喜悅的輕快音樂霎時間變成了陰沉走調的破旋律。
「我來之前才向庫洛姆大人打聽過，接下來一段日子骸大人都沒有接任務的打算，你應該去努力爭取一下吧。這年頭既有美貌和身體又有實力和財力的金龜可不是到處都有的，放過了這只說不定就找不到下一隻了，你得看緊他才行。」
「……我說過很多次了，那個鳳梨頭變態才不是我的戀人。」
愛麗絲挑眉，像是在說「哦？是這樣嗎？」。
「你存心找抽對吧？！」復活過來的瑞切爾騰地撲過去，神色猙獰地掐著十霧的脖子，「既然蘭斯洛特先生是沒希望的了，那麼骸大人絕對不能放過！你這傢伙霸佔了這麼好的資源居然還敢嫌東嫌西，我現在就替天行道滅了你！」
「咳咳，救命……」掐在脖子上的手其實沒用力，十霧故作痛苦顫抖著向愛麗絲伸出手，將臨死之人的淒慘模樣表現得淋漓盡致。
愛麗絲攤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正當她起身準備倒掉盤子裡的果皮時，病房門前忽然響起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三人同時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望去。
「看你們聊得這麼高興，實在不忍心打擾。」不知何時出現在病房門前的蘭斯洛特倚著門板，揚著跟他的金髮一樣燦爛的微笑，有禮地詢問道，「可以借用一點時間嗎？」
「請隨意。」愛麗絲非常識時務，隨即拖起不斷掙扎的瑞切爾就往外走。經過蘭斯洛特身邊時，像是看見了什麼人，愛麗絲愣了一下後朝某個方向點了點頭。
十霧連忙整理好衣服，「呃，抱歉，讓你看到了不好的一面……」
「沒關係，難得千司小姐能有如此好的氣色，身體健康比什麼都重要，看到你這麼有活力，我就放心了，怎麼會介意這種小事？」
臉頰稍稍發熱，十霧趕緊轉移話題，「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一時忘記了。」蘭斯洛特朝她歉意地笑了笑，「得知千司小姐醒過來了後，我的未婚妻就很想與你見一見面，希望沒打擾到你休息。」
蘭斯洛特往外側過身子，一個矮他一個頭的女子走進病房。看到那道身影，十霧先是愣住了，然後眼睛越睜越大，徹底變成了驚訝的表情。
對十霧來說，回到未來只是眨眼間的事，但對一雅來說，卻不是這麼回事。與清晰殘留在記憶中的那個人相比，不管身形也好面容也好，此時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已經完全成熟起來，顯示著當中的歲月變化。少女時期的不安定，沉澱成狂風暴雨都無法撼動的堅定和沉穩，不過那身穿著華麗和服的身姿依舊那麼漂亮優雅。
已經不是原來的少女了啊。
「一……雅……？」十霧眨眨眼，似乎有些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好久不見，十霧大人。」
村紫一雅的聲音還是沒變，一樣的冷淡。這個毫無抑揚頓挫的陳述句聽在十霧耳中，卻變成了帶著哭音的感歎句。
喀喀喀。村紫一雅抬步向她走去，木屐敲在瓷磚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十霧眼中看到的不是村紫一雅面無表情地走過來，而是燦笑如花外加淚眼婆娑，一臉感動地喊著「好想你啊啊啊啊」，一邊小碎步朝她飛奔過來。
「我也很想你啊！等待了十二年的感動重逢，儘管撲過來吧，姐姐我會接住你的！」
十霧翻身下床，張開雙手朝村紫一雅走了過去，準備來個感動人心的姐妹擁抱。
等來的卻是正中眉心的狠力一擊。
咚的一聲，十霧一下子往後倒在床上，順帶頭部撞到床柱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好痛……」揉著後腦勺直起身，十霧有些茫然地看向村紫一雅，然後瞥見了站在門邊的蘭斯洛特正一手捂著臉，一手撐著牆壁，肩膀抖個不停。
「傷患就按照醫生的指示躺在床上，請不要讓別人為你操心。」
這個拿著扇子毫不留情地戳倒姐姐的人是誰啊？！
「雖然覺得有點愚蠢，但我還是不得不糾正你的一點錯誤。」村紫一雅收回手，啪的一聲展開扇子，褐眸在扇面背後朝呆愣著躺在床上的十霧看了過去，「現在的你是二十五，過去的我是十三，但過去的你卻只有十二。換而言之，我比你年長一歲。」
這個揚著下頜居高臨下、一副睥睨著螻蟻的表情的人是誰啊？！
大姐，這不是夢，面對現實吧。十霧聽見遭到痛擊的額頭這麼跟她說。
率直、渾身洋溢著活力的妹妹聖像嘩啦啦碎成碎片，而感動人心的重逢畫面則是風化成灰隨風飄去。
村紫一雅直接無視了十霧無法接受的驚愕表情，徑直問道：「身體感覺如何？」
十霧下意識就回答道：「還好。本來就是皮肉傷居多，除了被雷之炎直接灼燒到的部位之外，其他的再過幾天就能完全痊癒了。」
村紫一雅點了點頭，抿直的唇沒有出現任何弧度，「是嗎？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讓人打點行李了，明天啟程。沒問題吧？」
「……誒？」十霧這才回過神來，「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確實很快。」蘭斯洛特插嘴進來，嘴唇還在可疑地顫抖著，「不過——」
扇子又啪的一聲合了起來。
村紫一雅以不容反對的語氣接了下去。
「明天你跟我們一起回日本。」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4
第４５章 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
——Ｐ．Ｍ．６：３０——
窗外，夕陽早已西沉，最後一絲餘暉也快要消失在天幕之中。
彭哥列醫務部副部長卡蕾的心情也像外頭的天色那般灰暗。她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前，用她引以為傲的冷靜和隱忍，翻閱著十二月財務報表。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右手中的鋼筆一下下敲擊桌面，然而，越翻下去，敲擊聲就越沉重緩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咄！
鋼筆突然直直插進木桌之中，以極快的速度相互摩擦而冒出一絲黑煙。
——醫務部正式宣告財政赤字！
「幹部們統統都是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忍無可忍了，一向自詡為醫務部最冷靜之人的卡蕾爆起怒吼。
「那些混蛋老是仗著幹部的身份隨時隨地肆意發洩過多的精力，也不替我們這些為他們收拾善後的可憐人想想！就算他們的身體壯得被打到口吐鮮血內臟破碎第二天就痊癒下床，也不代表其他人也跟他們一樣啊！其他人都是正、常、人！明明都知道因為平安夜騷動而進行的清除行動而讓現在醫務部人滿為患，為什麼還要到處搞無意義的破壞！混蛋啊啊啊啊！」
無止境的抱怨伴隨著龐大的怨念散發出來，整個西棟裡的人不約而同抖了三抖。
「那只小猴子首領也一樣混蛋！晴之火焰是擁有治癒能力沒錯，但不是怪醫黑傑克的附加技能，不能瞬間醫治好病人完全沒留後遺症！大傷小傷要耗費無數藥品，手腳斷了要躺上幾個月，治病養傷是要錢的！我現在最需要的才不是一臉純良地笑著卻冷血地說『雖然我很想分擔屬下們的負擔但是你也清楚彭哥列目前的情況吧財政赤字不算什麼難題我相信卡蕾的能力』，真的相信我就給我錢！」
「那個……呃，卡蕾副部長……」
門外響起一道怯弱的聲音，一個醫務部的新人躲在門後，瑟瑟縮縮地露出半個腦袋。
「幹嘛！」卡蕾回頭，雙眼都快要透出紅光來了。
「嗚嗚，我錯了我不該打擾您的請不要殺我！」新人被她的兇狠眼神嚇得登時跪地求饒，不過身為醫護人員的職業道德讓她鼓起了最後一絲勇氣，發著抖直面魔王，「副、副、副、副部長，５號病房的病人……」
還沒等她說完，卡蕾就搶先拍桌而起，立刻拔足狂奔出辦公室。只消一分鐘，就從一樓爬到了五樓的病房。
「那傢伙又幹了什麼啊啊啊啊！」
病房裡唯一一個人影聞聲回頭。藍紫色的長髮，單眼骷髏眼罩，妖豔的美貌，修長的身材，玲瓏凸凹的曲線，手裡還提著探病用水果籃。自然不會是這間病房的原住客。
看到突然出現在病房裡的卡蕾，庫洛姆先是眨了眨眼，停頓了幾秒，接著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問題似的，不緊不慢地向卡蕾鞠了一躬，「卡蕾小姐，你好。」
「那傢伙逃跑了？她居然逃跑了？」瀕臨暴走的卡蕾似乎開啟了某個開關，激動的怒吼變成了陰惻惻的碎碎念，「看樣子她還真喜歡捉迷藏啊，沒關係，適當的運動對複健很有幫助，身為醫生也有義務幫她一把呢。」
卡蕾的無視完全沒對庫洛姆造成影響，她依舊不緊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步調問道：「請問這間病房的千司十霧小姐去哪了呢？」
「整個醫務部都裝有攝像頭，那傢伙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它們的眼睛，不如現在開始想想抓到她後該怎麼整治她吧。真愉快啊，心情變輕鬆了。」
再次被無視。
庫洛姆稍稍歪了歪頭，喚了一聲，「卡蕾副部長？」
「把她的頭骨敲碎後做大腦切片好呢，還是先來解剖全身好呢？不，還是先拿去做藥物試驗好了，這麼珍貴的實驗品怎麼能輕易殺掉。呵呵呵。」
庫洛姆又往另一邊歪了歪頭。
卡蕾副部長好像瘋了。
庫洛姆靜下來思考，記憶中骸大人似乎教導過她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做。努力思考，努力思考，努力思考。
正當卡蕾準備越過她沖出病房時，庫洛姆忽然「啊」了一聲，憑空出現的黑霧瞬間幻化成三叉戟，然後——朝卡蕾的後腦勺狠狠抽了下去。
卡蕾像凝固了一樣整個人頓住了，一縷鮮血滑下前額。
庫洛姆毫無愧疚，不緊不慢地說出接下來的臺詞：「請冷靜下來。」
高品質的寂靜佔據了五號病房好一會兒，終於有道顫巍巍的聲音響了起來。
「……抱歉，勞煩庫洛姆大人親自動手讓我恢復理智，我實在是失禮至極。」卡蕾回過身向庫洛姆致歉，正常狀態下的她即使滿臉鮮血，也是一幅精明女強人的強悍模樣。
「請問這間病房的千司十霧小姐去哪了呢？」庫洛姆又重複了一遍。
「很抱歉，正如你所見，醫務部暫時無法掌握到她的行蹤。需要我在找到千司小姐後通知你嗎？」
「不了，我明天再來。這個送你。」庫洛姆將水果籃塞到卡蕾手裡，便要轉身離開。
「咦？」從身後傳來卡蕾似乎有些驚訝的話，「明天來的話，應該是見不到千司小姐的。」
庫洛姆停住了腳步，回過身，藍紫色的獨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卡蕾，「請問這是為什麼？」
「今天蘭斯洛特先生來為千司小姐辦理出院手續，聽護士們說似乎是要一起去旅行什麼的，大概明天就會出發。」
庫洛姆像是放空了一樣，整個人靜止了一秒，然後又動了。
「原來如此。謝謝。」
在卡蕾眼中，以不緊不慢的步速走出病房的庫洛姆的背影，看起來好像有點煩惱的樣子。輕得快要聽不清的話語也不緊不慢地飄了過來。
「回去該怎麼向骸大人解釋好呢……」
「庫洛姆大人，歡迎回來……」
庫洛姆推開霧守辦公室的大門，在助理室坐著的女部下就像幽魂般飄到庫洛姆身邊。
「請務必小心，骸大人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女部下有氣無力地勸告，活像被施與了攻擊力極強的精神攻擊似的，滿臉憔悴雙眼無神。
「辛苦你了。」庫洛姆地朝她點點頭，在女部下擔憂的目光下，敲響了骸辦公室的門。
「進來。」裡面傳來的聲音毫無起伏，足以昭示聲音主人的極度不愉快。
「骸大人。」庫洛姆搜索到坐在沙發上的藍發男子，喚了一聲。某人轉過頭，那張臉陰沉得幾乎滴得出水來，臉上只差沒寫著「我的心情很不好別來煩我」，跟拉上了百葉窗而異常陰暗的房間交相輝映。
豈止「不怎麼好」，分明就是「一點都不好」。只要視力還正常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情指數跌破負一萬點，簡直是烏雲罩頂雷鳴電閃。
「骸大人心情不好嗎？」對骸的脾氣免疫的庫洛姆不怕死地問道。
骸笑得陽光燦爛，「我的心情很好。我沒有為那個金毛混帳生氣，也沒有為村紫一雅生氣，更沒有為設下阻攔限制不讓我找他們麻煩的彭哥列和阿爾科巴雷諾生氣。」
骸大人你這是不打自招。
庫洛姆沒吐槽，稍稍停頓一下，說道：「骸大人，如果你的心情真的很不好的話，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麼嗎？」
「不需要可愛的庫洛姆為我做這些事。擊潰敵人這種事，一定要是親自完成才有成就感和滿足感。クフフフ……光是想像就讓我心情好轉。」
骸大人這是精神勝利法，沒想到你跟卡蕾副部長一樣。
庫洛姆再度沉默。她想起了先前卡蕾說過的話。
——「明天來的話，應該是見不到千司小姐的。」
——「今天蘭斯洛特先生來為千司小姐辦理出院手續，聽護士們說似乎是要一起去旅行什麼的，大概明天就會出發。」
非常為骸著想的好孩子庫洛姆還是決定要為骸想辦法。
「骸大人，請務必在今晚對十霧小姐進行夜襲。」
「啊？」骸望向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卡蕾小姐曾經說過，積累過多壓力必須要發洩出來，否則對身心健康會造成不良影響。更何況，那種事根本不能壓抑過久，不管是未遂還是精神層面的已遂，請你趕快解決一下吧。」
庫洛姆是非常認真的，但是骸卻一臉像是看到雲雀變成踩到只螞蟻都會傷感落淚的聖母一樣，混雜著震驚、黑線和恐懼的複雜表情。
「聽說只要造成既定事實，就萬事ＯＫ。所以，骸大人，請你現在就出發吧。」
過了好一會兒，骸總算能夠開口說話了：「……我為什麼要去夜襲那個笨蛋？」
「嗎？可是，到昨天十霧小姐醒來為止，骸大人不是一直都在十霧小姐病房裡嗎？還挑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我睡覺的時候透過夢境都看到了。」庫洛姆絲毫不覺自己說出了驚人之語，握起拳頭，非常誠懇地望著骸，「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上骸大人的忙，但是我會想方設法阻攔蘭斯洛特先生的！要不是十霧小姐現在不知所蹤，或許我們可以從十霧小姐那邊下手，派個能讓她消除戒心的人過去，然後敲暈帶走。要是骸大人不忍心的話，就由我來動手。」
庫洛姆的神情看不出她在說笑，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孩子的人格好像扭曲了。
「……謝謝你，庫洛姆。」骸摸了摸她的頭，正要繼續鬱卒，卻猛然反應過來剛才聽到的關鍵字，「你說她現在不知所蹤？」
見骸終於「醒悟」過來，庫洛姆趕緊說出在醫務部聽到的消息：「再不做的話，十霧小姐就再也見不到了。今晚是最後期限了。明天十霧小姐就要和蘭斯洛特先生私奔了！」
——Ｐ．Ｍ．７：００——
骸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哎呀，你怎麼一副暴曬過後的魚幹那樣的兇狠表情，兩隻眼珠都快要凸出來了。」
裝潢華麗的客房裡，相隔一張圓桌，蘭斯洛特正坐在椅子上啜飲著紅茶，對於突然出現的骸一點也不意外，反而笑眯眯地注視著他。
「竟然會認為你有讓我動手的價值，真是傲慢至極。」骸緩緩勾起一抹笑，異色雙眼裡滿是警告，「別試圖挑撥我，澤田綱吉和阿爾科巴雷諾的限制對我無效，只是現在沒心情送你下地獄而已。不過，若是你真的很想死，我會不計前嫌很大方地送你去輪回。」
面前這個男人的臉連看一眼都嫌惡心，現在更是想一戟戳爛。自己究竟為什麼要來這裡找虐？一定是哪裡出問題了。
「明天十霧小姐就要和蘭斯洛特先生私奔了！」
庫洛姆的那句話還在腦袋裡陰魂不散地迴響。
——不爽。
「怎麼有心情來找我？不去探望千司小姐好嗎？我可不像公主大人那般鐵面無情，不會阻止你的。」
一提起十霧，骸的心情就朝著負方向義無反顧地跌落下去。
看到骸突然變差的臉色，蘭斯洛特似有所覺地笑了：「該不會是找不到她吧？」
嗶嗶嗶——瞪著蘭斯洛特的眼神兇狠程度達到最高限。
骸深呼吸一口氣，面部表情恢復正常的微笑狀態。在溫柔微笑的表皮下，滿肚子黑水在不停地晃蕩晃蕩。
揍這男人一頓一定會變得心情舒暢。
「可以不要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瞪我嗎？」蘭斯洛特放下茶杯，笑意不改，「其實就我個人而言，並不討厭你，反而有點喜歡。只不過沒辦法，誰讓你被她討厭了。」
骸反唇相譏：「再也沒有比被帶著兩個女人私奔的傢伙更令我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了。」
「哦？你已經知道了？不愧是偷窺狂。」蘭斯洛特並沒有刻意隱瞞，聳聳肩，毫不在意地將一雅禁止他說出來的消息告訴了骸，「公主大人決定的事連我都沒辦法更改，只好請你在明天前跟灰姑娘道別。」
蘭斯洛特停頓了一下，帶著某種別樣意味的目光掃視了骸的表情，壞心眼地笑了起來。
「奉勸你一句，最好帶著永別的心情去跟灰姑娘告別。說不定，明天之後，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了。」
嘎吱——蘭斯洛特手邊的茶杯忽然出現了一條裂縫，隨即一下子延長至整個杯面，杯子就這樣一分為二，紅褐色的茶水弄汙了潔白的桌布。
這個突然之間發生的小插曲沒有讓蘭斯洛特產生絲毫的神色變化，他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西裝外套，「還好沒弄髒我的衣服。」
「嘖，可惜沒弄瞎你的眼睛。」
蘭斯洛特摸了摸下巴，「總覺得你今天怨氣特別大，我做了什麼嗎？」
「我只是純粹對你看女人的眼光感到無比質疑而已。」骸揚起下頜，一臉蔑視，「無論再怎麼窩囊，狗就是狗，是會認主人的。擅自偷走別人的狗，要有被反咬一口的心理準備。」
「……你在說什麼啊？」
骸用最通俗的話翻譯了一遍：「你將千司十霧塞到哪個旮旯裡了？」
蘭斯洛特像是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似的，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呆愣表情。靜靜地盯著骸看了幾秒，忽然間爆出了很愉悅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這絕對是我來到彭哥列以來聽到最有趣的笑話！」
骸皺起眉，一語不發地看著他捧腹大笑。蘭斯洛特那忍笑忍到渾身抽搐的痛苦模樣一點也沒給骸帶來幸災樂禍的快感。
過了好一會兒，蘭斯洛特總算是笑夠了，擦拭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說道：「我是王子沒錯，但不是灰姑娘故事裡的王子，而是荊棘公主故事裡的王子。」
骸眨了眨眼，一秒後，想明白了。
這一瞬間，如果不是在蘭斯洛特房裡，他早就趴倒在地作失意體前屈狀了。
……庫洛姆，以後說事情不要用你的理解進行高度概括，只要複述原話就行了。
鬱悶之後是止不住的恥辱感。
他果然是大腦出問題了！
「擔任對女兒帶回來的男朋友沒好臉色看的爸爸角色的人不是我哦，從頭到尾都不是。不過，被「女兒命」父親欺負的男朋友的表現倒是取悅我了。」蘭斯洛特毫不客氣，繼續嘲笑骸。
骸額角青筋驀地突了突，登時俐落轉身，扭住了門把。
「別這麼經不起打擊。」蘭斯洛特猶帶著笑意的聲音阻止了骸，他露出無比純良的微笑，說出的話卻像惡魔的低語，「作為取悅到我的回報，免費告訴你一個無價情報，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骸不置可否地等待他說下去。蘭斯洛特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輕聲說了一句話：「有個死去的人從地獄深處爬回人間了哦。」
異色瞳孔難以覺察地收縮了一下，骸依然平靜的臉看不出任何想法。
「既然能將他打入地獄一次，就能將他再次打入地獄。」
「我期待著呢。」蘭斯洛特回以一笑。
兩人相視無言，室內氣氛出現了短暫的凝固。沒有再看他一眼，骸的身體漸漸化為了絲絲霧氣，穿過窗戶飛散到空氣之中。
在骸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蘭斯洛特朝著房內的殘影用唇語說道：「放心，我會幫你的。」
霧氣飄出了蘭斯洛特的房間，一路飄到了漆黑的南區，霧氣漸漸聚集起來凝結成人的形體。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原因，骸的臉色可以說是黑漆漆一片。
被庫洛姆帶來的消息驚到，找不到那個笨蛋，又被那個金髮混帳嘲笑了，最後還得到了讓人討厭的消息。出門一趟，心情反而更差了。
「……總之，還是先出去收集情報吧。」
衡量了一下，骸決定先去解決最麻煩的事。
閉上眼，正準備再一次霧化，頭頂上方驀地傳來樹葉搖晃摩挲的窸窸窣窣聲響，不由得抬頭望去。就在這時——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下麵的人趕快離開啊——！」
尖叫聲伴隨著重物在樹枝間墜落的嘎啦嘎啦的聲音一起響起。
似曾相識的情景。
骸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掉落下來的人。
「嗚……差點就摔死了……」懷裡的女人揪著一張臉，頭上身上滿是葉子和折斷的樹枝，似乎很痛苦地撫著後腰。也許是痛楚消退了一點，她終於抬起頭來。
「謝謝你……救……了……我？」
看到他的臉的瞬間，原本謙恭的感謝突然往上變調，拉成了奇怪的音調。
奇怪的臉。
骸忽然想笑。他確實也這麼做了。
「遛狗時間早就過了哦。還不趕快把脖子伸出來，讓我套上項圈。」
第４６章 最是那一壓倒的衝擊
「遛個啥狗哦……不，總算給我找到你了！」
等十霧回過神來，她就已經整個人彈跳了起來，雙手揪著骸的風衣衣領撲了過去。因為衝力過大，再加上骸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撲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兩人以旁人看著都覺得痛的後腦勺著地姿勢摔倒在地上。
除了一開始的衝擊外，十霧並沒受到多大的撞擊，她似乎落在一個比坐墊硬比草地軟的東西上面。最初的痛楚過去後，十霧趕緊坐起身子，在她起身的一瞬間有一道低弱的怪聲響起，但是她完全沒留意。
「嗚……痛痛痛痛……」鼻子都快被壓扁了，下巴磕得好痛。十霧雙手捂著臉，痛得一睜開眼睛大概就要流眼淚了。
「快點從我身上下去。」
從身下非常清晰地傳來了語氣不明的低沉男聲，十霧下意識睜眼扭頭看去，愣住了。
在極近的距離外，躺在草地上臭著一張臉的不就是骸嗎？
腦袋有點反應不過來，十霧遲鈍地扭向另一邊，低頭，戳了戳屁股下面那個比坐墊硬比草地軟的東西。又扭回來，右手邊那張臉依舊臭著。幾秒後，十霧的臉就像交通燈一樣，一下子由紅轉白。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十霧連爬帶滾瞬間蹦出三米遠，背靠牆根縮成一團，顫抖又驚恐地瞪著不緊不慢起身、拍淨衣服上葉子的骸。做完一切動作後，看不出情緒的異色雙眼忽然轉移視線方向落在十霧身上，被蛇盯住的青蛙不由得抖了抖。
「你——」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開口了！她什麼也聽不到啊！
被骸玩弄過無數次，十霧已經練就了在這種情況下立刻捂住耳朵不去聽的條件反射。聽不到就不用負責！就算宰了她，就她那松垮垮的肥肉是賣不了多少錢的！
「——剛才去哪裡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咧？
十霧戰戰兢兢地張開一條縫偷偷瞄了他一眼，骸沒有走近她，坐在離她三米遠的草地上，跟她一樣靠著樓房外牆。雖然被臉頰旁的劉海遮住了上半張臉，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咦？今天的鳳梨頭變態好像有點不一樣……沒這麼惡趣味？
「你剛才去哪裡了？」見她許久不答，只是滿眼懷疑地看著他，骸隨即伸手捏住她兩邊臉頰，往外拉。「沒想到人類的臉頰延展性這麼好，不在三秒內回答我的問題的話，我們就來試試其他部位是不是也跟臉頰一樣易拉。——三。」
「嗚嗚嗚嗚……棒……該……偶……」她錯了，這變態怎麼可能有一秒正常過。
「二。」
死命掙扎，死命掙扎。這傢伙可是說到做到，要真是被他做延展性試驗，身體說不定會變成比海膽還要驚悚的形狀。
「一。」
「還不是為了找你啊混蛋！」
最後一秒，十霧發揮出火災現場的爆發力，神力非凡地掰開掐在臉頰的爪子，顧不上順氣就吼了出來。
骸微微側了側腦袋，像是ＣＰＵ使用１００％正在卡機的電腦一樣，逐字逐詞分析灌進耳朵裡的話。好半晌，才反問了一句簡單到不算回復的回復：「……找我？」
「沒錯！要不是為了找你，我才不會飯都沒吃閑著沒事過來爬樹！」不說還好，一說起這件事，十霧就一肚子火，因為平日被欺壓過度而形成的六道骸恐懼症瞬間治癒，指著他的鼻子發送怨念，「你這傢伙平時沒事找事充當背後靈跑出來嚇人也就算了，真正有事找你的時候卻死活找不到，我碰到丟臉的事時又偏偏蹦出來！你絕對是在我身上裝了針孔攝像頭，存心瞅著我有麻煩的時候看我急得團團轉找樂子的對吧？！」
說了。她真的說了。後知後覺的十霧立刻垂下眼，直盯著骸的鞋尖不放，現在若跟他的目光對上絕對會被秒殺！
「哦呀？」帶笑的聲音傳進耳底，十霧分辨不出裡頭的情緒是喜是怒，「自己的狗終於掌握歸巢本能，身為主人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來，告訴主人，你到底是怎麼個找法才能花費大半天的時間找到我的？」
「就、就是那樣子找到的……嗚嗚嗚嗚，普喲又呢偶……」
「你不是附帶ＧＰＳ的超人類嗎？怎麼沒用那個能力？是要考驗我的耐心嗎？」
「那個啊……那個就是那樣的嘛……」
「那個什麼？請用人類的語言說話。」
十霧蔫了。什麼怨念都沒了，一副要宰要剮釋隨尊便的認命模樣，「算了，我放棄掙扎了，你要踐踏我，我會乖乖躺倒攤平的。」
如同ＧＰＳ一樣功能強大的村紫的能力，那不過是時靈時不靈的故障儀器罷了。一來傳承儀式只進行到一半，因而導致能力不完整也是可能的；二來她不可能全天候開啟能力，應該說根本不可能使用。一旦使用能力，儲存在大腦裡封存不動的記憶就會開始流轉，以她目前的情況要駕馭這巨大的能力非常勉強。平日像呼吸般自然的讀取記憶雖然沒問題，但也因為過度壓抑能力而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十霧忍不住朝骸投去充滿怨懟的一眼。
「哦呀，這眼神是怎麼回事？要我重新教導你怎麼尊重主人嗎？」
「……請放過我吧。」
為了找他，她到處向人打聽，爬了無數次樓梯，剛看到他到過某地的景象，急衝衝趕去時他早已離開了，這天近十個小時一直在重複著這些事。這種丟臉的事，死也不能說。
「你要跟村紫一雅和朗羅菲斯去日本？」
十霧一下子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你怎麼知道？」
骸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又問道：「所以，才想在臨走前向我道別？」
「算是吧……」十霧不太自然地別過眼。
要說起這次尋人行動的起因，其實非常簡單也非常奇怪。
當初得知要離開義大利時，腦海裡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要去見骸。
憑什麼她在過去流汗又流血，回到未來卻還是要被欺壓，靠利息悠閒過日子的債主應該是她才對啊。更讓人無語的是，除了剛醒來那次外，這個鳳梨頭變態就再也沒有來探望過她。好歹她也是為他打打殺殺了幾天，居然連慰問都不給麼！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怨念自然是龐大的，然而，夾雜在怨念之中好像還有些別的什麼在。想不透那是什麼的十霧轉眼間就把它遺忘到天邊了。
「喂，你……」十霧轉過頭，剛想跟骸說些什麼，卻被毫無預警放大數倍出現在面前的豔麗臉孔驚嚇到。下意識往後縮去，沒想到對方也緊隨著貼了過來，一下子把她壓倒在地。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你想幹什麼！趕快起來啊！
嘴巴被捂住，十霧的呼叫被強制轉換成悶悶的嗚咽。呼叫不成，十霧改用手腳，無奈壓在身上的男人無論手腳的長度還是力量都比她強，稍稍用力壓住她的四肢，登時動彈不得。所有抵抗均宣告無效，十霧只剩下用殺人眼神做無用的威逼。
「噓。別吵。」骸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警告道。
十霧疑惑地看著他稍稍支起上身，往頭頂上方的窗戶望去，十霧這才發現旁邊這面牆後面的房間不知何為亮起了燈，她不由得屏氣凝神細聽裡頭的情況。
「晚上好，村紫小姐。」
熟悉的少年一般的溫和嗓音竄進耳裡，是澤田綱吉。
「我按照約定履行相應的義務。」冰一樣冷淡的女聲讓十霧瞪大了眼，裡頭接著響起一陣疊起的紙張落在桌面上的聲響，「經過朗羅菲斯家族確認的各個地區裡密魯菲奧雷的餘黨名單，上面記錄著成員名字和據點所在地。」
沒有紙張翻動的嘩嘩聲。
「不打算檢查嗎？」
「沒這個必要。村紫小姐的性格以及朗羅菲斯家的實力我非常清楚，拿出的這份名單一定是最詳盡的。」澤田綱吉的聲音有絲笑意，「雖然村紫小姐為了將暗地裡覬覦十霧的黑道分子一網打盡，不惜故意破解彭哥列總部的電腦中樞系統一部分防禦網並將密碼以暗號形式放出去，最終結果有驚無險但卻花了我們近一個月時間才修復中樞系統，但我都不會介意。現在看來，這些果然都是值得的。」
這段超長的話讓牆外牆內的人都清楚感受到澤田綱吉的怨念。
「黑手黨世界的生活原本就是一場賭博，風險越高回報越高，敢賭的人才會贏。沒想到，義大利第一黑手黨的首領連最基本的衣食住行能力都沒有。」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一直為自己不像你們那般毫無節制地瘋狂感到無比煩惱。」
「別忘了你身處的世界是黑白顛倒的，瘋狂才是正常的表現。」
「也是呢。不過在世界地球作為範圍的，不正常的是你們才對吧？」
冰、冰雪飛舞！
就算隔了一面牆，十霧還是被從房間裡吹出來的險惡之風凍成冰棒。
「繃了這麼久，臉都快僵掉了。村紫小姐也放鬆一下吧。」在氣氛徹底僵硬起來之前，澤田綱吉適時笑了起來，做出了讓步，「聽說獄寺為了中央系統的事向你抱怨了幾句，我替他向你道歉。」
「會吠的狗不咬人。我根本沒有在意。」
「謝謝。」假裝聽不出村紫一雅話裡的諷刺，澤田綱吉很自然地轉換了話題，「聽裡包恩說，村紫小姐明天就要啟程回日本？」
「沒錯。」
「還要把十霧也帶上？」
「沒錯。」村紫一雅的聲音非常堅定，「彭哥列霸佔了這麼久，該是時候還給村紫家了。」
聽到這裡，十霧心裡頓時喀噔一聲。
……還給村紫家？是不是說……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只是不想去思考。
腦海裡亂糟糟的，十霧的目光下意識移到了壓在她上方的骸的臉上。投射在臉上的陰影模糊了他的表情，只能看見從頭到尾毫無波動的薄唇。
心裡好像鑽出了某種情緒的幼苗。在十霧察覺到異樣之前，房內繼續傳來的澤田綱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霸佔這個詞說得好像彭哥列做了什麼連內衣大盜都不齒的猥瑣事似的。不過你說的也對，有些事還是要儘早處理的好。需要我派些人手過去嗎？」
「……不需要。」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村紫一雅的聲音稍稍柔和了一些，「另一個約定你應該沒有忘記。這是村紫家的私事，村紫家的事村紫家會自行解決，不需要外人插手。」
「是嗎？」澤田綱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不過很快就消失了，「我明白了。」
「時間不早了，恕我失陪。」
木屐敲擊瓷磚地板的聲音漸行漸遠，接著是門板輕輕合上的聲音。
「怎麼跟另一個人說的不一樣？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澤田綱吉的小聲抱怨也漸漸聽不清了，透過窗戶照射出來的燈光啪地一下熄滅了。第二聲關門聲，一切安靜了。
「……哼。果然在日本嗎？」確定房內兩人都已走遠，骸這才恢復正常音量。
這時，壓在身下的十霧的四肢動得更加厲害了，骸低頭看去，發現她正漲紅著一張臉死命瞪著他，看樣子是快要窒息了。
「……呼呼……你絕對是在報復！」重新呼吸新鮮空氣，十霧開口第一句。
「怎麼會呢。」心情正好的骸笑得非常燦爛。
十霧直接回了他一片翻起的眼白。
「……話說回來，你剛才好像說了日本什麼的？」
「那是你耳朵有問題，幻聽了吧。」
被敷衍了啊……十霧撇撇嘴，也沒揭穿他。「……壓夠了就趕快起來，我的腿快麻了。明天還要搭長途航班回日本，我要去睡了。」
骸只是挑起眉，對他的品性有深刻認識的十霧心底頓時警鈴大作。
「……警告你別亂來，我是傷患，經不起你的折騰。」
「哦呀哦呀，真傷人的說法。」下巴被捏住，強行扳回正面，「被你這麼一說，我反而很有心情。」
四目相對。
在意識沒被其他事分散的此時此刻，感覺全部集中到兩人的身體貼合的部位，十霧頓時渾身僵硬。與她的身體連一公分的縫隙都沒有的這具身軀確確實實是屬於男性，修長的四肢充滿了力度，被壓制住的手腳所發出的弱小力氣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線條優美的鎖骨就在眼前極近的地方悠晃，濃烈的男性氣息籠罩住她整個人。
十霧連忙別開眼，左右亂飄就是不敢看他。人生首次以如此姿勢被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臉部迅速升溫，呼吸好似變得困難起來。怦咚怦咚的，心臟竟然在狂跳。
跳什麼跳什麼？她只不過被稍微嚇到而已！不跳不跳！又不是沒看過，他生病那天的模樣比現在更殺必死，她不也沒有鼻血狂噴，現在竟然就害躁起來了？當他是十二歲那個拽拽的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隨著心中不斷的默念，十霧漸漸冷靜下來了………………才怪！
怎麼可能冷靜得了啊！這傢伙現在可不是十二歲啊！壯成這樣哪裡還能跟小屁孩嬌弱易推倒的小身板比啊！自欺欺人也是有限度的！
忽然間，感覺從上方傳來壓迫感更強了，臉頰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溫溫熱熱的。十霧愣住了。
「我該怎麼亂來好呢？」輕輕搔過耳邊的聲音低沉中帶點沙啞，很是挑逗人心。
十霧又愣了愣，然後拼盡全力往外挪動腦袋，臉都變形了，嘴巴快成章魚嘴，可她什麼也顧不上，全心全意跟捏住下巴的魔爪比拼力量和耐力。
這欠抽的鳳梨頭變態！專門以耍她為樂！看到她現在這滑稽的臉，他一定在心裡面笑翻天了！
「哦呀，真是努力的掙扎啊，你這張臉很有拍照永久保存下來的價值哦。」
調侃的聲音繼續滑過耳邊，卻好像比平時少了點什麼。
「要……你……管……」十霧不懈努力地想將自己從魔爪中解救出來。
驀地，一隻微涼的手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額角，順著臉頰的弧度往下滑，這個似曾相識的軌跡以及觸感讓十霧恍惚想起了剛蘇醒時的情景。心裡忽然蕩過某種難以名狀的情感，心臟像是被緩緩生長起來的芽葉一點一點地包裹起來似的，泛起了像是抽痛又似是而非的感覺。
下一秒，加諸四肢上的壓力突然被抽離，失去了與之抗衡的作用力，十霧猛地一頭栽進草地上。殘留在心頭的就只有額角撞擊草地的痛楚。
「你幹嘛突然放手？！」十霧揉著額角彈坐起來。
骸沒理會她，帶著興致缺缺似的表情準備起身離開。被無視了的十霧臉一抽，伸手拽住了飄到面前的風衣衣擺，猛一使力，居然將骸拽了下來。骸條件反射地回過身來，接著——
砰的一聲，超級響的撞擊聲，骸和十霧都捂著腦門跪倒在地。
「痛痛痛……」十霧顫抖著爬起來，不知是不是施展頭槌而遭受的疼痛的緣故，眼角隱約閃爍著可疑的水光，「不要把我當白癡耍！混蛋！」
氣勢萬鈞地罵完，用完全看不出是傷患的速度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骸坐在草地上一動不動，捂著額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終於肯回來了啊。玩得高興嗎，千司小姐？」
一尊可怕的黑臉門神守在病房門前，夾著病歷卡的檔案夾很有規律地敲擊著手臂，卡蕾一臉獰笑地瞪著一身髒兮兮的十霧。
十霧神情恍惚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間就落下海帶淚。
「……怎、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完全沒料到十霧回突然飆淚，卡蕾的惡鬼面具霎時崩裂了一角，圍在十霧身邊開始手忙腳亂地試圖安慰她。
「沒事，我只是突然間有感而發而已。」十霧抹了抹淚，挑起一邊的嘴角，那眼神異常滄桑，「卡蕾副部長啊，你說這世界上為什麼要有鳳梨這生物存在？」
「……」這有什麼深刻用意嗎？
「這只是我的胡言亂語，不用當真……」十霧搖搖晃晃地越過她，像是全身脫力般倒在病床上。
肯定是在哪裡受了刺激，看起來不太嚴重，現在放她一個人冷靜一下應該就行了吧。
推了推眼鏡，卡蕾轉身離開，在門板完全重合之前，似乎聽到了從病床方向傳來的咬牙切齒的低聲詛咒。
「讓你耍我，讓你耍我，詛咒你三十歲就發線後移，三十五歲變地中海頭，四十歲禿頭……讓你耍我，讓你耍我……」
第４７章 居家旅行必備良伴
黑暗中，周圍安靜得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四方的空間裡，氣息拂過身邊感覺有些許停滯感，仿佛在緊張地等待著什麼一樣。
忽然間，病床左側的空氣出現了細微的波動——有人在靠近。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在一片靜寂的病房內迴響，幾秒後停止了，那人在距離病床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十霧想睜開眼，卻力不從心。雖然意識很清醒，但身體卻像失去了操縱它的手般的傀儡娃娃，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站在床邊的人也像被定住一樣，許久沒有下一步行動，一直安靜地安靜地……看著她。
「……十霧。」低不可聞的輕聲呼喚忽然鑽進耳底，熟悉到只要一聽到就能從睡夢中驚醒的聲音，在這種時候出現在她病房內的居然是六道骸。
終於忍不住來報復了？
十霧不由得在腹誹起來，在意識中咬緊下唇等待敵襲。然而，骸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十霧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的雙手、肩膀以及頭部來回掃視，因為他的視線，她這才發現到她此時的身體狀況有些不對勁。
好像到處都很痛，手腕、肩膀上似乎還包著紗布。她的傷不是早就被卡蕾副部長的晴之火焰消除了嗎？怎麼會……
「十霧。」左側又響起了低聲的呼喚，卻沒有包含過多的感情，仿佛只是單純想叫叫看而已。在十霧有些茫然的時候，骸變換了呼叫的名稱，「廢柴。笨女人。永遠的狗。」
……這傢伙欺負她不能說話嗎！
十霧恨得咬牙切齒，就在這時，原本一片黑暗的視野裡忽然出現了一絲淺白色的亮光，然後漸漸地擴大成凸透鏡形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身體醒過來了。
不甚清晰的視野裡，極微弱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之間透進病房內，將昏暗的房間勾勒出了模糊的輪廓，東邊的天空似乎已透出一片朦朦朧朧的淺白色的光亮。視線開始慢慢地朝左側偏移過去。搖晃不停的視線似乎捕捉到了飄揚著的深藍色長髮，還沒來得及細看，忽然就被一隻帶著皮手套的手覆蓋住眼睛。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睡吧。睡吧。」淡淡的低沉嗓音一聲接一聲，仿佛魔咒般在十霧耳邊縈繞不去，像能擾亂人的思維一般的特殊聲波般，讓身體僅存的清醒意識再一次回到睡夢中去。
覆在眼睛上的手移開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身體沒有再睜開眼睛，生理上和精神上的雙重負擔似乎已經將體力消耗殆盡。
耳邊聽到了一句會讓她下半生都不得安寧的低語。
「 」
……
……………………
「神神神神神神神神神神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天的慘叫毫無預警地爆發出來，一直平穩飛行的飛機似乎也被這聲慘叫給震得顛簸了一下。
啪——！一柄合攏的扇子以離弦的箭般迅猛的速度，穿過了大半客艙，精准地擊中正在狂叫的人的額頭，慘叫登時被掐斷。
「肅靜。」命令式地說出像是高中圖書館管理員的警告話語，出自於坐在客艙另一頭翻閱著大量檔的和服女子村紫一雅。她連頭都沒轉過來，擲出扇子的左手很自然地收回來，翻開下一頁。
十霧這才想起來，她一大早就被打包丟上朗羅菲斯家的私人飛機，蘭斯洛特似乎臨時有事，並沒有和她們一起回日本，整個客艙就只有她和一雅兩個人。乘務員偶爾出現服務，隨即又默默離開。
機艙外是藍得像假的一樣的青空，但十霧卻沒有心情去欣賞，全部心神都集中到剛才所做的夢之上。
那不是現在的時間軸上，而是在過去發生過的事——幾乎可以肯定的了。夢中出現的人是骸，這點著實讓她驚訝了一把，實在很……莫名其妙啊，而且讓人膽寒。這傢伙在那種時候一個人偷偷跑到她的病房，探望或者偷窺是絕對不可能的，依她看，應該是想趁她昏迷的時候，用麥克筆在她額頭上寫「肉」字吧？哈，被她逮到小辮子了吧。
不過，他那時到底說了什麼？居然能把一旦睡著就算地震也不會醒的她嚇醒……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扭曲了，一雅忽然扭過頭來，問道：「做噩夢了嗎？」
像是突然想起就隨口問道似的，表情冷淡到不像是正在說關心的話。
十霧姑且搖頭，「我只是傷口痛，有點睡不好而已。」
「是嗎？」一雅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喚來了乘務員，給她送來了一張厚厚的毛毯。自己則是繼續埋首工作。
……好冷淡。十霧忍不住撇了撇嘴。
全神貫注的一雅大概沒有察覺到十霧的視線，正以讓人咋舌的速度處理著檔，她身旁的沙發上還雜亂地散佈著一份份文件，不過，不管一雅想找哪一份文件，總能第一時間精准地翻找出來。用非人的速度處理完檔後，一雅又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個行程之中，打開客艙內的通訊螢幕，表情嚴肅地跟螢幕上的某人商談著什麼，語氣狠絕決斷，壓根不給對方反駁的餘地，時不時能聽見從螢幕裡傳來被噎到後惱羞成怒的吼叫。
接近兩個小時，一雅一句話都沒跟十霧說過，實際上，她連眼神餘光都沒分給十霧。兩人在客艙內分別佔據兩頭，仿佛有道無形的牆矗立在中間將她們分隔開來似的。
十霧一直知道一雅是個與實際年齡不符的穩重少女。在與她一起生活的短短數天內，就已經發現她相當成熟，明明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卻能讓成年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而成長了的現在，更是誰都沒辦法忽視她的存在的吧。
一雅變得堅強了，變得沒人能夠打敗了，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但是為什麼她會覺得有點寂寞，有點傷心？
是因為明明以前在她面前清楚地表達各種情感，現在卻什麼都藏起來，連一丁點縫隙都沒留給她窺視內裡？原本以為能夠像過去那樣相處，卻沒想到他們已經完全變了樣，純潔善良的小蘿莉變成了萬年不化的南極冰山女王，有點彆扭但還是挺可愛的小正太變成了非常彆扭而且完全不可愛的大變態……
……咦？怎麼突然說到那個鳳梨頭啊啊啊啊啊！惡靈退散！堅決詛咒他禿頭！就算輪回一萬輩子，永遠頂著光芒萬丈的人造太陽！
十霧奮起猛敲腦袋，不把腦袋裡的可怕東西趕走誓不甘休。
「你在做什麼？」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一雅眯著眼，似乎在說「早知道就裝作不認識了」。「已經抵達日本了，準備下飛機。」
「呃？這麼快就著地了？」十霧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鬱悶當中，根本沒留意到究竟何時降落的。「不是說要下飛機嗎？但是你怎麼什麼都沒拿？文件不收拾帶走沒問題嗎？」
「村紫家已經派人到外面等候了，檔交給她們來收拾就行了。」
「啊？」純正的大小姐作風！十霧一聽，頓時囧了。「起、起碼讓我先換件衣服，不，應該讓我先洗個臉，你總不能讓我這副模樣去見人……啊啊啊啊！」
在十霧還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艙門就已緩緩打開，一股寒風迎面撲來，十霧也顧不得儀錶問題，立刻拉緊了披在身上的顏色和式樣都很古怪的毛衣外套。
艙門完全打開的瞬間，在冷得瑟瑟發抖的十霧面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歡迎回來，一雅小姐！」
巨大的飛機跑道兩側各自站著一排女僕，身上都穿著式樣簡單典雅的和服，笑容滿面地朝站在機艙門口的她們彎腰行禮。
「……」
面對這超脫現實的景象，十霧仿佛被那股寒風吹到結冰一樣，瞠目結舌地僵在原地。
一雅從容地走下樓梯，「我回來了。」
兩排女僕當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散發著成熟韻味的中年女性，可能是錯覺吧，十霧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只見她以比其他任何女僕都更要輕盈優雅的動作，向走來的一雅鞠了一躬。「歡迎回來，一雅小姐。車已經準備好了，請稍候……啊，這位莫非就是……」
看到美婦人抬頭望向自己，十霧總算回過神來，連忙向她彎腰點頭，「你、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千司十霧。」
聽到十霧的自我介紹，美婦人先是有些吃驚，很快就收拾好情緒，露出了帶著淡淡懷念神色的微笑，還以優雅的一禮。「我是村紫家的女僕總管，喚我為結子就可以了。好久不見，十霧小姐，別來無恙吧？」
啊……原來是結子小姐，變化太大，完全人不出來……
夾雜著些微愧疚的心情，十霧走下了樓梯。才剛接觸到地面，兩排女僕們忽然又是一個整齊的彎腰鞠躬，不知為何，笑容的燦爛度爆發般地上升了，直逼太陽內核溫度。
「初次見面，歡迎來到村紫家，十霧小姐！」
「十霧小姐，請讓我為您提行李。」
「十霧小姐，請讓我為您鋪上羊毛毯，這樣坐著會更加舒服。」
「十霧小姐，請問您是要清水呢，還是要紅酒？要軒尼詩呢，抑或是ＸＯ？」
寬敞的車廂內，沿著窗邊設有兩排相對的座椅，接連兩排座椅的是一張兩人坐的沙發，呈Ｕ型。座椅中間擺放著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放著儲酒櫃和幾個玻璃杯。十霧坐在Ｕ字的底部，身邊兩排座椅上坐滿了殷勤服務的女僕。
想喝東西，立刻就有人擺出各種各樣的名酒或者飲料；杯子見底了，立刻就有人補上加滿；覺得冷了，立刻就有人遞上柔軟溫暖貼身的純毛織物。
從來只有她伺候別人，沒有別人伺候她的份，此時此刻，十霧流下了誠摯的感動之淚。
她好像稍微能理解那些禦宅族的女僕情結了……因為這實在是太太太太有滿足感了！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舒爽萬分，簡直是照顧到了毛細血管。啊啊，她被女僕們耀眼溫暖的笑容治癒了……
就這樣，十霧在女僕們無微不至的服務中，度過了從私人飛機場到村紫家總共一個小時的車程。
轎車緩緩駛進林道，最終停在了村紫家的正門前，十霧這輛車後出發卻趕在前頭到達，一雅的車似乎是遇到了一點問題所以才會落後。
十霧身邊只留下了一位女僕，其他女僕則回到原來的崗位繼續未竟的工作。十霧在女僕的帶領下，走進了村紫家。一踏進曾經熟悉的庭院，十霧就不禁發出不敢置信的感歎：「跟十二年前的樣子差好多……」
跟記憶中的村紫家相比，眼前這座日式建築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頹敗，一草一木都充滿了勃勃的生機，一磚一瓦都充滿了沉鬱的古樸之氣。
跟在身邊的女僕掩嘴輕笑：「您都說是十二年前，都過了十二年，怎麼可能絲毫不變呢？」
十二年啊……十霧晃了晃神，隨即笑著附和：「說的也是呢……」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刻意壓低過聲音的說話聲，不過對受過拉爾魔鬼訓練的十霧來說，一字不漏地接收沒有任何問題。
「我不是說過在我回來之前處理掉那些東西嗎？」一雅的聲音雖然依舊平淡，但卻染上了些許焦急的色彩。
接過她的話的是結子夫人，相較於一雅的焦急，她反而顯得無比的愉悅：「我只是區區一名僕人，怎能未經過主人同意就擅自動主人的所有物，這可是違背了僕人的原則。」
兩人一前一後，飛快地走過了十霧身邊。穿著行動不便的和服仍然能走得這麼快，還這麼優雅，十霧頓時對村紫家所有女性肅然起敬。
「啊，一雅，你這麼著急是怎……」
話還沒說完，十霧就被一記兇狠的瞪眼嚇得縮回了手。一雅回頭的一瞬間似乎才發覺到叫住她的人是十霧，微微一愣後皺起眉，有些不太自然地別過臉，「沒什麼。」
又這麼冷淡……十霧嘴角下彎的弧度更大了。
一雅匆匆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不知是對著十霧還是女僕們警告道：「別做多餘的事。」說完，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看不到人影了。
十霧沒發現到她笑聲中的異樣，看著一雅離去的方向問道：「她這麼趕著回去，應該是為了工作吧？」
「說是『工作』嗎？其實也差不多吧。」女僕笑了起來，因為笑而眯起來的雙眼向上微微彎起。
「……她經常都是這麼忙的嗎？像是幾個小時不停地看檔、跟別人談判之類的……」
「實際上並不多，不過到了比較忙碌的時候，比如年末，就會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女僕開始回憶起來，「小姐曾經說過要重振村紫家，事實也是如此呢。在我進入村紫家幫傭後的十年裡，能見到小姐身影的地方似乎都是與臥室、與人相約商談的地方還有『工作』的地方。我們家的小姐總是這樣，有時候甚至覺得小姐的戀人不是蘭斯洛特先生，而是『工作』才對。」
女僕咬重音的地方非常詭異，連帶著臉上的微笑也漸漸詭異起來，但是十霧注意的重點卻不在這上面。
「村紫家能夠像現在這麼繁盛，依靠的就是一雅這種拼了命也要成功的傻勁嗎？」
女僕一直掛著的微笑緩緩收了起來，安靜地注視著十霧。
十霧揚起一抹自嘲的笑，「……總覺得，我好像做了一件錯事。」
「我的事不需要在意，你只需要過好你的生活。約定好了哦，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幸福的笑容。」
十二年前離開的那一天，曾經跟一雅定下的約定。想要讓一雅不再受村紫這個姓氏所產生積累的罪孽侵蝕，也不要被她的事所束縛，能夠開始嶄新的真正屬於村紫一雅的生活。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約定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
——約定是雙方的事，單方面定下的約定說到底就是錯的，只是一個人的任性而已。
一雅全神貫注的神情總覺得有點太過緊繃了，跟以前一樣，好像非得這樣不可、更加拼命的樣子。村紫家能夠發展到比過去更加厲害的現今的程度，所付出的代價——日以繼夜、廢寢忘食的工作、堆積如山的文件、一樁接一樁的商業或非商業談判，因為這些東西而犧牲了更多的東西，這種生活一雅過了十二年。
十霧總算是理解到一個事實：對她來說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對一雅卻是一分一秒都沒少的十二年的漫長歲月。
她對一雅做了殘酷的事……對另一個人也……
「十霧小姐，請問您想知道村紫家現在最大的秘密嗎？」
女僕笑吟吟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十霧有些詫異地抬起頭，這個太過突然的問話讓人摸不著頭腦。
「喂，你……你想帶我去哪裡？」
「請儘管放心，隨我來就好。」女僕臉上的微笑仍舊非常完美，不知怎地卻讓十霧渾身打了個寒戰。
疑問毫無作用，而對著溫柔微笑著的女僕也沒辦法凶起來，無可奈何的十霧只好任由她拉著，在無數個房間之中兜兜轉轉。最後，她們在一個房間裡停了下來。在十霧面前的，是一個開在牆壁上的奇怪的矮門。進入房間之前，她分明看到這面牆與隔壁房間並沒有多餘的空間。
「通過這個矮門之後，請儘量保持安靜。」女僕趕在十霧開口發問前搶先說道，笑眯眯地退到一旁並做出「請」的手勢。十霧躊躇了許久，終於還是彎身爬了進去。
「啊……這到底是……」十霧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睛看到了什麼。
「感覺很美妙，對吧？偶爾發現了這件奇妙的東西，我們就一起做了這個秘密房間。」跟著擠進來的女僕笑得一臉純良。
十霧雙手捂臉，肩膀顫抖不已。
是啊，實在太美妙了，簡直美好到讓她想大叫不妙！
她們身處的這個由矮門連接起來的詭異空間，不知是經過怎樣精湛的工藝製作而成，居然從外面看不出任何存在的痕跡，就像是進入了一張紙裡的異空間一樣。整個房間就只有一面鏡子，沒錯，就是電視劇電影裡常演的那種你看得到對方對方卻看不到你的魔術鏡。而出現在魔術鏡的彼端的可憐人，就是村紫一雅。
這個「我們」到底都有誰？！一雅快逃！這個家的女僕們不正常啊！
「一雅小姐，那樣東西真的不能讓十霧小姐發現嗎？其實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蘭斯洛特先生不是就見到過嗎？還不是一樣沒事？」
在十霧在心底呐喊的同時，另一個沒出現在鏡子裡的人開口說話了，是結子夫人。
「那傢伙哪裡是沒事，他私底下破壞掉那樣東西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嗎？告訴他，再讓我發現他偷偷破壞那樣東西，馬上解除婚約！」
一雅回頭低喊，自從出現在十霧面前就一直呈現平穩直線波動的臉孔，此時卻罕見地出現了劇烈的起伏。她懷裡似乎抱著一個方形的東西，因為角度問題而無法看清那是什麼。
「請不要用『那傢伙』稱呼你的未婚夫。」結子夫人不怎麼嚴肅地糾正她的不當用詞，歎了口氣，「你是想要毀掉那樣東西呢，還是僅僅藏起來就好？只不過，單是藏起來的話，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發現，不管是蘭斯洛特先生還是十霧小姐……」
一雅沉默了，很顯然她也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但是，她反而將懷裡的東西抱得更緊，別過臉低垂著頭，小聲地喃喃道：「不行，不可以毀掉。」
十霧一瞬間覺得好像被擊中了一般。
「一雅小姐真是的，老是在這種時候施展萌之絕招，這麼做是犯規的哦。」
耳邊帶笑的話更證實了這個家的女僕的危險性。不過，魔術鏡另一頭上演的情景比危險的女僕更有吸引力。
「那麼你想怎麼做呢？我個人覺得，跟十霧小姐坦白比較好，而且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一雅更加激動了，「她這次不會原諒我了！自從第一次見面之後，她就沒再主動跟我說過話，就算我跟她說話也只是一兩句敷衍了事，一定是因為我沒有遵守約定的緣故！」
十霧愣住了。明明是她不想跟她說話才對吧……
靜靜地聽完一雅的發洩，結子夫人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一雅小姐，我可以說說我個人的想法嗎？我想十霧小姐不是不想和你說話，而是不敢和你說話。」
一雅頓時皺起眉，結子夫人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繼續說下去：「畢竟十霧小姐從十二年前回到現在只是幾天的時間，她對你的記憶還停留在十二年前的小女孩上，一時間接受不了現在的你也是情有可原。更何況，依我看，她對一雅小姐似乎抱有愧疚感。」
「愧疚感？那個笨蛋僅剩的腦汁就只能產生這樣無聊的想法嗎？」
「那是因為村紫家現在靠一雅小姐撐著，而且和蘭斯洛特先生的婚約一開始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締結的。」
「我和那傢伙才不是這麼回事！」
「和一雅小姐相處了十二年的我們當然知道，不過十霧小姐不一定會這麼想。」結子夫人一針見血地戳中了要害所在，「十二年前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啊，恩怨已經全部清算，跟村紫家一切的聯繫只要假以時日也能斬斷，雖然你答應了十織大人要守護這個家，但是就算放棄了，她也會理解你。在那時放棄這個家對你而言是個更好的選擇。為什麼那時你選擇了堅持下去呢？」
「我從來都沒想過放棄。」
非常堅定地，引以自豪地回答出來。
「我選擇堅持下去並不是為了她，也不是為了十織大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毫不猶豫地，一雅這麼宣告。
「每個人做任何事，都只是為了自己，人類會為了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做些什麼，事實上也只不過是希望看到別人幸福時，自己也有份幸福感罷了。對我而言，村紫家就是這樣的存在。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不幸。」
——我感到很幸福。
十霧仿佛聽見耳邊有人這麼對她說。
她……真的沒有做錯嗎？
眼眶難以自抑地發熱起來，眼淚好像快要掉下來了，她連忙低下頭。
「那麼，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你說對嗎，十霧小姐？」
聽到這句話，十霧不由得愣住了。不是身旁的女僕說出來，而是魔術鏡另一頭的結子夫人，她正一臉笑容地直直望向這邊。
毫無預警地，面前的紙拉門被刷地拉開了。一雅站在十霧和女僕面前，滿眼不敢置信，一秒之後立刻轉變成了震怒——雖然十霧覺得更像惱羞成怒。
「你們兩個躲在這裡多久了？！」一雅粗略察看了小房間的擺設，臉色又是一大變，「這面鏡子不是那傢伙十七歲時被我砸碎了的鏡子嗎？！怎麼還在這裡？！」
十霧被她的怒吼嚇到了，忍不住往後縮去，「冷靜、冷靜……」
「我也認為冷靜一點比較好哦。」結子夫人微笑著拿起一雅一時間忘在原地的方形東西，原來她們所說的「那樣東西」是一個超厚超巨大的相冊，「如果還冷靜不下來的話，我會不小心拿這樣東西擋在我的面前哦。」
「結子——！」
在一雅又驚又怒的吼叫聲中，結子夫人隨手翻開一頁，豎起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裡頭的照片到底是什麼。然後，十霧徹底傻眼了。
左上角那張照片好像是她國中入學典禮和收養她的伯父伯母的合照，下麵那張是國一運動會跳遠時不小心跌了個狗吃屎，中間那張是國三那年向別班男生告白被拒後哭得一塌糊塗，右邊是國中畢業典禮全班合照，不過這裡只有她一個人的剪影，右下角那張則是高一……
全部都是十霧的照片，而且絕大部分是偷拍的。
結子夫人笑眯眯地揭穿真相：「這些照片都是一雅小姐這十二年來收集到的珍藏，因為一雅小姐逞強說不會再村紫家重振前見十霧小姐，也只能採取偷拍的形式了。雖然被蘭斯洛特先生毀掉了一些，但大多數都保存得很好，十霧小姐要不要來懷舊一下？」
毫無愧疚地揭穿主人秘密的女僕總管，果然只有這樣的總管才配得上村紫的格調麼……
女僕也哈皮地湊一腳：「沒錯呢，我之前說的一雅小姐的『工作』其實是指跟蹤和偷拍十霧小姐哦。這個『工作』一雅小姐可是全年無休在進行的呢，投注在上面的熱情連蘭斯洛特先生都要嫉妒了。十霧小姐，你覺得這個秘密是不是村紫家最大的秘密呢？」
她倒是覺得村紫家上下早就知道了，而且還默默地在暗處守護……
十二年前的村紫家，是個到處充滿了陰濕和詛咒的墓地。
十二年後的村紫家，變成了極富喜感和囧感的地方。
十霧不知道該替一雅高興好，還是同情好。
「你……們……這……些……家……夥……」一雅低著頭，渾身顫抖，充滿憤怒的低語從齒縫間擠出來，隨即變成了咆哮，「我要把你們統統抹宰掉！」
「小姐，這是殺人滅口，是犯罪。請注意你的形象。」
「不要跑！統統給我站住！」
四人居然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十霧一邊跑，一邊讓抑制不了的笑聲逸出喉嚨。
十二年過去，一切都變了。不過這種轉變，她還滿喜歡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6
第４８章 有驚不一定有喜
作者有話要說：隔了一個多星期終於再次能更新了，我上個週末經歷了一次修羅場，身心受創……司法考試太折磨人了，考一次壽命都要短幾年……ＴＡＴ
本章推薦音樂：鏡音リン——ココロ
歌詞如下：
「ココロ」（オリジナル曲）
作詞／作曲：トラボルタ
歌：鏡音リン
孤獨な科學者に作られたロボット【孤獨的科學家製作出來的機器人】
出來栄えを言うなら"奇跡"【心血結晶就如同是 ＂奇跡″】
だけどまだ足りない 一つだけ出來ない【可是依然不完全 缺少了一個部份】
それは「心」と言うプログラム【那就是稱為『心』的程式】
幾百年が過ぎ【幾百年過去】
獨りで殘された【獨自一人被留了下來】
奇跡のロボットは願う【奇跡的機器人許下了願望】
知リタイ アノ人ガ【好想知道 那個人】
命ノ 終リマデ【在生命的 最後終點】
私ニ 作ッテタ【為我 製作出的】
「ココロ」【 「心」在哪裡】
今 動き始めた 加速する奇跡【現在 開始啟動了 加速的奇跡】
ナゼか ナミダが 止まらナい···【為什麼 眼淚會 停止不住呢…】
ナぜ 私 震える？ 加速する鼓動【為何 我 顫抖著？ 加速地悸動 】
こレが私の望んだ「ココロ」？【這就是我所祈求的「心」？ 】
フシギ ココロ ココロ フシギ【不可思議 我的心 我的心 不可思議】
私は知った 喜ぶ事を【我瞭解了何謂喜悅】
フシギ ココロ ココロ フシギ【不可思議 我的心 我的心 不可思議】
私は知った 悲しむ事を【我瞭解了何謂悲傷】
フシギ ココロ ココロ ムゲン【不可思議 我的心 我的心 無限】
なんて深く切ない···【多麼深刻痛切…】
今 気付き始めた 生まれた理由を【如今 第一次發覺 誕生的理由】
きっと獨りは寂しい【一定是因為一個人是如此的寂寞】
そう、あの日、あの時【沒錯 那天、那個時候】
全ての記憶に宿る「ココロ」が溢れ出す【所有的記憶從寄宿的心之中流溢而出】
今 言える 本當の言葉【如今 能夠說出 真正的言詞】
捧げる あなたに【獻上 對您的】
アリガトウ··· この世に私を生んでくれて【謝謝…… 您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
アリガトウ··· 一緒に過ごせた日々を【謝謝…… 與您一起度過的每個日子】
アリガトウ··· あなたが私にくれた全て【謝謝…… 您賜與我的全部所有】
アリガトウ··· 永遠に歌う【謝謝…… 我願為您永遠地歌唱】
アリガトウ··· ららららら..【謝謝…… 】
It was exectly a Miracle
The robot that obtained "Kokoro" kept singing.
She sang all of her feelings.
But the miracle lasted only a moment.
The "Kokoro" was far too big for her.
Unable to withstand that weight.
The machine started, and was never to move again.
However,her face was fulled with smile.
She looked like an angel.
真是個清爽安穩的早晨啊。
早上七點三十分，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的十霧容光煥發，穿著舒適合身的日式服裝漫步在庭院內。散發著暖暖熱量的太陽光灑在身上，似乎全身都充滿了能量。
但是呢，所謂好景不長，她身邊卻有一個巨大的黑暗漩渦把和平氣氛一掃而空。
從身後不斷投射過來刺人的視線，十霧伸懶腰的動作僵在半途，不由得轉過身問道：「呃，一雅，你還在生氣嗎？」
「怎麼會？歸根到底，你和她們會那麼做也是因為關心我，怎麼好意思追究下去？更何況——」扇子啪地一下展開，「我沒在生氣，也沒有生氣過。」
扇面正上方的褐色雙眼眯細起來，下巴４５°揚起而讓這個眯眼的動作異常地讓人膽戰心驚。十霧微微偏過臉，黑線從額際滑落下來。
在生氣，絕對在生氣。
瞬間作出的回答，毫無起伏一條直線到底的語調，嗚哇，居然還配上了萬年難得一見的微笑，冰塊融化快要把她身上的熱量全都吸走了。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雅，不要生氣啦。大家也只是關心你而已，這說明她們都很喜歡你啊。再說了，那個小房間不是已經被封上，鏡子也被沒收了嗎？就當作是一場可愛的惡作劇吧？」
十霧涎著笑臉忙不迭湊過去，一雅毫不理睬，把頭扭向另一邊，「惡作劇是沒有可愛和不可愛之分的。無論哪種，我都非常不喜歡。」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十霧再接再厲繞到另一邊，接著使用閃亮閃亮被棄小狗眼神攻擊，「明明答應了我在再次相見的時候，展露出真正的幸福笑容給我看的，現在卻又擺出惡姐姐的臉孔對我，你其實是討厭我的吧？」
一雅斜著眼盯了她一會兒，這次她乾脆把扇子擋在兩人中間，來個眼不見為淨。「約定是約定，但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嘖。居然沒用。」在一雅看不到的扇面背後，十霧小小聲說了一句，同時把拽在手裡的眼藥水默默收好。再回過頭來看向依舊不理睬她的一雅，十霧頓覺一陣鬱悶，心裡不停地糾結該繼續討好她呢還是等她冷靜一下消氣了再來好呢。
「……終於肯讓我耳根清淨一些了嗎？」見十霧許久沒說話，擋在兩人之間的扇子忽然往下移了些許，露出一雙似乎蘊含著不悅的眼睛。
是對她煩人表現的不悅吧……十霧搔搔頭，不無喪氣地說道：「或許我真的有些煩人，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先離開一下讓你自己冷靜。」
扇子後的眼睛眯得更細了，十霧隨即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咻咻咻地朝她發射過來。
「是嗎？那就請便吧，要你陪著既無情又冷酷的女人這麼久真是難為你了。」
怎麼感覺這話好刺人，如果能夠實體化，她現在鐵定變成刺蝟了……
正當十霧為莫名其妙「被殺」而百思不得其解，在前方不遠處響起的帶笑女聲毫無疑問將她解救出苦海。
「十霧小姐，其實你什麼也不用做，一雅小姐早就沒在生氣了。她現在只不過是想要你多多陪她聊天散步，卻沒辦法表達出來而感到焦躁而已。」
結子夫人一邊緩緩踱步過來，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沐浴在晨光之中，溫柔的微笑更添上一層神聖的光輝。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卻只能讓人瞭解到，擁有天使臉孔的人內裡很可能是滿腹黑水。
「過了這麼多年，一雅小姐你怎麼還無法變得直率起來呢？你不是說過要在十霧小姐面前表現出符合長姐的高雅的氣質、寬闊的胸襟以及從容不迫的氣度嗎？可是你的行動卻是這般的……啊啊，我都明白，就像沉浸在暗戀的苦澀青春之中的少年一樣，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現完美的心思真是讓人感動不已，只可惜效果好像不從人願。不過，這些也早就暴露無遺了。呵呵呵……」
啪——明眼人都能看出扇子的主人收扇的動作相當的焦急。
「偷聽主人們的談話並不包括在優秀的管家該做的事裡，我以為如果是結子的話，是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又無聊的錯誤。」
一雅貫徹如—的高壓語氣，所表露出的傲慢態度看不出絲毫的尷尬和慌亂，隨機應變的能力幾乎堪稱完美——之所以說「幾乎」而不是省略掉，是因為十霧看見了，看見了她泛紅的耳根和握著扇柄的微微發抖的手。
……這、這就叫做傲嬌萌吧？
按捺下想要撲過去的衝動，十霧驚訝地向結子詢問道：「一雅她真的是這麼想？」
「千真萬確喲。」結子無視一雅的殺人眼神，笑容可掬地繼續說下去，「想當初，在知道現實中十霧小姐比一雅小姐還要小時，一雅小姐可是非常的高興，然後非常努力地加快了學習的進度，心心念念想要快點成長為優秀的人。」
「結子！」一雅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敢說下去的話，後·果·自·負！」
「好的，我不會再透露半點。遵守主人的話也是優秀管家該做的事。」結子無比順從地應道，微笑著留在原地目送一雅和十霧一前一後離開。
倒不是結子害怕這個「後果自負」，只是覺得讓一雅自己告訴十霧會更有意思。她一定會整張臉通紅，露出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貓咪的兇狠表情，傲慢地嚷著「沒什麼好說的」吧。
「看不到接下來的情景果然有點遺憾……」
「一雅，一雅，你為什麼不准結子夫人說下去呢？」
十霧亦步亦趨地跟在一雅身後，也不急著跑上去攔截住她。前面的人步速很快地前進著，似乎不打算搭理她的任何話。
「沒什麼好說的！」
硬邦邦的話當頭砸下，受人如此冷落，但是看十霧的模樣好像反而蠻開心的。
「可是我很想知道啊。」
十霧簡單的一句話讓一雅的步速忽然減緩了下來。
看到一雅的變化，十霧暗笑在心裡：「我的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你的事我卻一無所知。這十二年來你到底是怎麼生活的，懷抱著怎樣的想法，遇到過怎麼樣的人，經歷過怎麼樣的事，這些我都很想聽你跟我說。」
一雅的步子越來越慢，就快要停下來了。
「你因為我過得幸福而感到幸福，我也是一樣，也很在意你是否過得幸福。我想聽你親自跟我說，如果這件事真的能夠實現，我一定會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高興。」
一雅最終還是停了下來。耳朵上的紅暈已經向外蔓延到脖子，她下巴的線條抽緊了，似乎在強忍著什麼，但是腦袋仍舊維持著驕傲矜持的角度向上昂著。
十霧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等待著，好半晌，一雅終於回過身來，臉上的堅冰奇跡般的消融殆盡，露出了帶著些許遲疑些許不安些許膽怯的微笑。
「你願意聽我說嗎？」
噗……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是十霧現在無比想噴血，當然噴的是鼻血。
實、實在是太犯規了！嗷嗚沒想到啊沒想到啊，反差萌居然比傲嬌萌的破壞力更加厲害，還是說因人而異？就算外表很青春但一雅你確確實實已經二十六了，怎麼能夠露出這種像十六的小少女一樣的表情還能這麼的萌！嗷嗷，紙巾紙巾……
「你這是在幹什麼？」一雅陰沉著臉瞪視著表情扭曲的十霧，全然不見方才的脆弱面，「真噁心，我可不會跟流著鼻血傻笑的人說話。」
眼看一雅猛然轉身就要離開，十霧趕緊拉住她，「別、別、別！我擦乾就是了，幾秒就行了！」
一雅勉為其難停下來，仍舊瞪著十霧，但感覺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十霧拉著她的手，即使現在並沒有使用能力，她也能瞭解到一雅的想法。於是，十霧朝一雅展露出真心真意的燦爛的笑容。
「我會聽你說的，直到你不想再說為止。」
一雅微微睜大了眼睛，被拽住的手隨即輕輕掙脫開來，反握住十霧的手，用力握緊。
溫柔的、讓她充滿了信賴和安心的眼神，一直以來都被這雙眼睛守護著。過去所有的恐懼和混亂在這一瞬間慢慢地消退了。
「全部……都會告訴你。」
一雅小聲地回應著，安心的慢慢閉上了眼睛。一直抿著的淡色嘴唇微微向上揚起，有些害羞似地微笑起來。
在房間裡，一雅說了很久很久，將十二年來發生的一切、承受過的全部的憎惡、茫然、不安、痛苦以及快樂、喜悅、悲傷和幸福，統統都說了出來。十霧也聽得很認真，期間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聽她訴說。
「……所有的一切，就是這樣。」終於說完了，一雅輕輕地放下茶杯，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的重擔似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放鬆。
十霧微微歪著頭，似乎在消化著剛才聽到的巨大的信息量。連一雅自己都沒察覺到，在等待著十霧回應的短短幾秒內，她不由自主地靜氣屏息，脈搏更是漸漸加快。
「原來十織小姐在我離開兩年後去世了嗎？」十霧不勝唏噓地感歎道，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十織大人臨終前要我轉告你：真想看一看改變了的未來。」一雅很公式地回復著，臉又繃緊起來。
「是啊，如果十織小姐能夠看到現在的村紫家，每天都這麼快樂地生活，我想就算是附在我的身上也是值得的吧。當然，這種缺德的事也只有那個村紫做得出來，更何況自從那時之後她就沒再出現了，正好省心。」
房間裡只迴響著十霧的笑聲，說實在的很突兀很尷尬，那陣笑聲很快就停止了。
「你為什麼不笑？就算是附和我也好啊。」十霧忍不住向板著臉的一雅抱怨道。
一雅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樣，趕緊抬起頭來，「抱歉，你剛才說什麼了嗎？」
十霧揪起臉，以一種扭曲得很微妙的表情注視著一雅，直把她盯到皺起眉來。
「你這是什麼表……」接下來的話全被突然貼近過來的懷抱給吞掉了。一雅瞪大眼，整個人呆住了，二十六年來從沒有人像抱小孩一樣抱住她，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剛好給了十霧為所欲為的機會。
「一雅你雖然已經二十六歲了，但卻還是像一個迷路的小孩。」
啪嗤。一雅的腦海裡不禁響起了某條神經崩裂的聲音。
一雅推開她，皺眉，「年紀比我小的你沒資格說我像小孩。」
十霧也沒生氣，反而笑得開懷：「對啊對啊，我可是柔弱易欺的小嬰兒，身為姐姐的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啊。」
她刻意縮成一團企圖滾到一雅懷裡，被立刻推開。看見一雅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一些，十霧這才恢復正常，握住她的雙手。
「一雅你果然是個溫柔善良堅強的好孩子。」
裡包恩會去日本找她的理由，她知道。她會被彭哥列的大家接受的理由，她知道。那場舞會騷動的出現以及收到蘭斯洛特禮物的理由，她知道。必須回到過去接受試煉的理由，她也知道。
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
「因為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變得很幸福，謝謝你。」
握著自己的手的那只手，在寒冷刺骨的深冬裡，滾燙的溫度至今仍難以忘懷。喉嚨像被某樣灼熱的東西梗住了似的，痛得發不出聲音。一雅幾乎運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露出丟臉的表情——比如掉眼淚之類的。
「不是說過了嗎？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在做這些事並且實現了的時候，會讓自己感到幸福，你的幸福只是附屬品而已。」
聽到這樣刺耳的話語，十霧仍然毫無芥蒂地笑了起來：「這樣很好啊。」
——她不能掉眼淚。這不適合她。
一邊這麼在心裡默念著，另一邊眼眶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不斷受傷、迷惘、失去——但是還是沒有放棄，奮鬥至今。一旦停下來，就沒辦法再次邁開步伐，她只有不停地不停地前進，即使渾身傷痕累累也沒關係。她一點也不覺得痛，一點也不覺得累。若是軟弱到會在發誓要保護的人面前哭泣的話，連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謝謝你一直保護我，這一次，輪到我保護你了。
曾經發過的誓啊……
「你……沒事吧？」十霧的表情有點奇怪，好像在猶豫著該不該說某件事一樣，支吾了好一陣子，才擠出一句，「……眼睛進沙子了嗎？」
一雅深呼吸一口氣，瞪了她一眼，先一步氣勢洶洶地搶過話頭：「眼睛進沙子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十霧忙不迭點頭。
嗚哇，她愛逞強的個性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為了氣氛不再這麼僵硬下去，十霧決定轉移話題：「對、對了，我發現你說了這麼久，有一件事卻完全沒有提到過，不介意我問吧？」
「……什麼事？」一雅配合地回道。
「就是蘭斯洛特先生的事啊！你和他到底是怎麼樣認識的，因為什麼才跟他訂婚的，什麼時候開始對他產生愛意的，他又是什麼時候對你產生愛意的等等，我都很想知道！求求你告訴我吧！」
「我拒絕。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極其神速、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你不是說要保護我的嗎？沒看見我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
「只要不是現實中的心臟破裂，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一雅安然自若地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恢復銳利的雙眼向十霧發射眼刀，「你也不過是尊泥菩薩而已，如果你能替自己著想一下，我就能省下心有餘力考慮自己的事，不是嗎？」
轉移話題了。真是有夠刻意的。
十霧很不想承認是自己也刻意無視了她的暗示性話語，只好打起哈哈來：「你在說什麼啊，我一向很愛惜自己的，對身心健康有害的東西絕對不沾不碰。」
「是嗎？」茶杯咚的一聲敲在了碟子上，很出人意料的，一雅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抹微笑，非常與眾不同的微笑，讓人瑟瑟發抖的那種。「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有害的東西，我會一個不漏全部排除掉。」
十霧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總覺得她好像說錯了什麼……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如果沒有，我這就去讓她們準備晚飯。」一雅站起身來，詢問性地注視著十霧。
「啊，有！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事？」
「就是那個啊，那個嘛……那個啊……」十霧重複來重複去，就是沒法組合成一句完整的話，「……算了，應該沒有想問的了……吧？」
一雅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拉開了拉門。
十霧不確定地努力回想著她到底向要問什麼。心裡是有一絲不自然的感覺，但是卻沒辦法確切地轉化為語言。
就在這時——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蘭之間那裡好像有非常有趣的事發生，我們也趕快過去吧。」
兩名女僕風一樣從站在門邊的一雅面前跑過，捎帶了一句足以挑起人好奇心的話語。
發生什麼事了？十霧和一雅面面相覷。
這時，走廊另一頭又有兩三名女僕走了過來，正一邊走一邊掩嘴笑著，竊竊私語著什麼。
「咦？不是吧？這是真的嗎？」
「我親眼看到的，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誒？不過我是絕對支持一雅小姐的。你倒是說說你支持哪個？」
「只是說說而已，不要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我，我也是支持一雅小姐的。只是，有點不敢相信……」
「沒錯，那位十年來都對小姐死心塌地，身邊從來都只有雄性生物的蘭斯洛特先生居然……」
「……帶了一位自稱朋友的大美人登門造訪未婚妻，而且相互間的眼神交流萬分熱情……」
晴天霹靂！！
連非相關人物的十霧都覺得被雷劈中了，更別說是中心人物的一雅了。十霧無比慶倖一雅現在背對著她，她有預感如果看到一雅的臉，一定會被變成石頭。
「你剛才說，蘭斯洛特來了？帶著一位美麗的女性朋友？」
「是啊，很讓人氣憤不是嗎？我們正要過去，要一……起……去……嗎？啊啊啊啊，一雅小姐！」
真不愧為職業，女僕尖叫之後立刻恢復溫柔可親的笑臉：「一雅小姐，需要我們陪你一同前去蘭之間嗎？」
「……哼。」沉默了一會兒，一雅忽然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十霧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卻能看到女僕滿是笑容的臉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想我並不需要。」一雅伸手緩緩地撫平了長長的振袖，語氣忽然一改，「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從村紫家的手中奪走任何一分利益！」
……好肅殺！十霧凝望著一雅離去的身影，忍不住為蘭斯洛特祈禱起來。
「十霧小姐，事不宜遲，請隨我們一起趕快前去吧。」
以癡迷崇拜的眼神目送一雅離開後，女僕們雙眼閃亮地說道，左右各一個用纖細卻又孔武有力的手臂架起了十霧，腳步穩健又快速地朝著目的地進發。
「你們剛才說的，可以盡可能簡短又詳細地跟我重複一遍嗎？」為了排遣被架起來的鬱悶和對一雅的擔憂，十霧向女僕們打聽起情報來。
女僕的回答果然夠簡短卻又詳細：「蘭斯洛特先生偷·情了！而且捉·奸·在·床！」
「……」用錯詞了吧。
「不過那位大美人長得可真是令人震撼呢。雖然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難忘的頂級的漂亮，但卻有種很特別的魅力。或許是右眼的眼罩問題？總覺得那只藍眼睛就像會勾魂一樣，她才朝我笑了笑，我就覺得整個人都酥了……」
「……」這個外貌描述似曾相識啊。
「真的這麼銷魂？越聽你說，我就越想快點親眼目睹一下那位大美人的芳容，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讓天上的烏鴉也掉下來。」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吧。
在女僕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之中，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會客前廳?蘭之間。總算能腳踏實地的十霧在人群間隙間看到了蘭斯洛特燦爛的金髮。
「啊呀，一雅你親自來迎接我，這還是第一次呢。」
「廢話少說。」一雅冷到極點的聲音打斷了他，「這位想必就是你的『女性朋友』吧。初次見面，我是村紫一雅。」
沒辦法擠進人群最前方的十霧只能卡在中間聽聲音，啊啊好想看到所謂的烏鴉都會被嚇得掉下來的美貌到底是怎麼樣的，可是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健壯？！
「初次見面，我是庫洛姆?髑髏，非常感謝蘭斯洛特先生能邀請我前來。」
嗯，真的是庫洛姆……
……不是啦咦咦咦咦咦？！
十霧整個人愣住了，大腦完全無法處理剛才接收到的資訊。
「原來是庫洛姆小姐嗎？久聞大名，原諒我在義大利的時候沒能與你見面，希望你在日本能夠好好『享受』一番。」
等……等一下好嗎？難道他們都沒覺得奇怪嗎？！
不僅是一雅，周圍的人都對現在這個狀況絲毫沒有疑問，看樣子只有她一個不對勁，這讓十霧感到相當不可思議——明明應該是這個世界瘋了，但心中仍不禁懷疑，其實是自己瘋了？還是說，這其實是一個整人節目？
難掩驚駭的目光忍不住向人群中心的某個人影投去，似是有所感應一般，那個人影也將視線投向了她所在的地方。
「原來你也在這裡嗎，十霧小姐？」
句末最後四個字讓十霧渾身一顫，雞皮疙瘩霎時遍佈全身。
為什麼他們都沒發現到奇怪的地方啊啊啊啊啊！
灌進耳底的那道聲音分明是低柔悅耳的男中音。
眼前這個人分明穿著男式服裝和男式皮靴，梳著非常惹眼的鳳梨頭。
右眼處也沒有戴著骷髏眼罩，而是一隻流轉著詭異波光、有個六字的紅色眼珠。
——這傢伙從頭到腳，哪點像庫洛姆啦！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鬼事！
第４９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聽見六道骸三個字，腦海中就會浮現出種種關鍵字。
身材高挑修長。全黑的皮衣。右眼鮮紅左眼深藍。笑裡藏刀。冷嘲熱諷的口吻。飄忽不定。大騙子，經常若無其事地欺騙別人。愛製造莫名其妙的混亂。完全不顧慮別人的心情。天才幻術師。極度憎恨黑手黨，卻又與黑手黨為伍。無論如何都不想與之為敵，與之為伍則天下無敵，雖然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
一直到前一秒為止，十霧對六道骸的印象都維持在上述這一水平面上。只不過，從這一秒開始，六道骸的變異度數值絕對能翻兩番不止！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
十霧顫抖著手指指著一身黑衣的長髮男子，不敢置信的驚呼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周圍的女僕都回過頭來看向她，一雅有些奇怪地皺起眉，似乎在思考著眼前這位「庫洛姆」有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裡的因素。唯獨蘭斯洛特一臉感興趣地笑開了，好像在等著看有趣的戲碼上演似的。
某人轉動著血紅色和深藍色的眼珠，投給十霧看不出情緒的一瞥。
黑色皮大衣、黑色緊身皮褲、黑色長靴非常的騷包，卻不得不承認與他非常相襯。手腳修長得可恨，不管身體哪個部分的線條都讓人無可挑剔。閃亮柔順的深藍色長髮隨風飄揚，劉海被風帶起飄拂到頰邊，深色的髮絲襯著蒼白的皮膚，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妖異的氣息。真不愧是妖怪。跟初見面那天一樣，那股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芒今天也同樣殘害著十霧的視力。
危險度１００％！難纏度１００％！戒備度１００％！
誰能告訴她，這傢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真是人到倒楣的時候喝口水都能塞牙縫，他明明一年到頭都下落不明，連門外顧問組織那幫神通廣大的後援會都找不到他的行蹤，怎麼會這麼剛好被她碰到？！……不，冷靜點！說不定她看到的這個「六道骸」才是幻覺，站在她面前真正的人是庫洛姆，這只是那個鳳梨頭給她的迎頭一擊的回禮而已！一定是這樣沒錯！她才不會傻到讓鳳梨頭看笑話，絕對！
「怎麼了嗎？你好像不太對勁。」
可能是看見十霧此時的表情實在太可怕，蘭斯洛特擔心地詢問——如果聲音裡頭的顫抖真的是因為擔心而起的話。
「沒事，我好得很。」
才怪。
天知道她現在腦袋混亂到快要對自己使用能力自我催眠了。
「我只是看到庫洛姆有點驚訝而已，因為事前沒聽說過她要來……」
「沒事」這種話說出來連自己都不相信，但萬一真的只有自己看到幻覺了呢？於是十霧還是強撐著笑臉說出違心之語。
話雖如此，但十霧還是情不自禁地把視線往「庫洛姆」身上飄，偷偷瞄一眼就縮回來，然後又再次偷偷瞄一眼。被熱烈注視著的人自然察覺到這近乎沒有掩飾的偷看，回過頭來問了一句。
「我有什麼地方不妥嗎？」
仿佛氣體揮發殆盡的碳酸水一樣慵懶的語調。從這位「庫洛姆」口中發出的聲音，無論十霧怎麼否認，仍然還是六道骸的聲音。但是，除了聲音之外，語氣、表情、眼神以及細微的動作，卻跟記憶中的庫洛姆分毫不差。
錯覺。是錯覺嗎？可是，眼前這個人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如假包換的六道骸。但在她以外的人眼中，這個「他」似乎是個「她」。究竟是她產生幻覺了，還是其他人產生幻覺了？是鳳梨頭的陰謀，還是村紫的能力未能順利掌控而造成的混亂？
十霧的大腦ＣＰＵ已經高速運轉到快要冒出黑煙來了。
當然，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阻擋狗血愛情劇的進展。
就在這時，站在人群中心的一雅開口輕聲喚道，那聲音蘊含著比冬末的寒風還要涼透心扉的殺氣，「蘭斯洛特，不為庫洛姆小姐介紹一下我們嗎？」
「都是因為看到親愛的未婚妻太過高興而遺忘了。」蘭斯洛特仿佛沒有看到未婚妻「答錯，殺無赦」的恐怖眼神，若無其事的向他身旁的某人介紹，「這邊是我的未婚妻，同時也是十霧的姐姐，村紫一雅。而這位庫洛姆?髑髏是彭哥列霧之守護者的心腹，這次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請她前來。」
「朋友的身份？」
「朋友的身份。」
「不趕快說清楚立刻解除婚約」。一雅直接用眼神回話。
蘭斯洛特露出爽朗的笑容，對未婚妻和女僕們刺人的眼神視若無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甜言蜜語，「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放心吧，這次也會像過去一樣，你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一雅完全不受用，眯細了眼，眼神和語氣險惡度上升了不止一個等級。
蘭斯洛特無奈地舉起雙手，一副小綿羊的可憐兮兮樣，「這次真的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請庫洛姆小姐幫我完成一件很小的事而已。相信我吧。」
一雅又眯細了點眼睛，蘭斯洛特則以極度無辜的眼神抵禦冰刀攻擊。就在十霧以為兩人的僵持會一直持續到天黑的時候，沒想到下一秒就恢復成正常的冬天。
「……你要幹什麼是你的自由，沒必要一一向我報備。」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首先妥協的人居然是一雅。
此話一出，女僕們都忍不住騷動起來。忠心伺候的主人遭到情人疑似爬牆的背叛，居然什麼都沒做就放過負心漢，簡直是豈有此理！
「大、大家請冷靜一下！」
身在包圍圈當中的十霧充分感受到群眾們激憤的情緒，可夾在眾人中間不能動彈，正在內心叫苦連天的時候，忽然，一道聲音趕在眾人發飆之前插到了前面。
「請問……」
一直沉默以對的「庫洛姆」交握雙手抵在胸前，遲疑地開口說道，音量不大，但全部人都霎時安靜了下來。「庫洛姆」皺著眉有些惴惴不安地掃視過眾人，最後落在一雅身上。
「請問……大家是因為我才感到不高興嗎？」
砰————————！
宇宙大爆炸。
十霧全部意識瞬間化為宇宙塵。
就算竭盡所能說服自己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不能被表面的假像所欺騙那其實是庫洛姆啊，但是果然不行，還是沒辦法，絕對不可能的。
遲疑中帶著些微焦慮的話語，雖然力持平靜的表情但卻在不經意間洩露出一絲怯弱，紫色眼眸泫然欲泣，有如被猛獸追上絕路的小鹿般楚楚可憐——庫洛姆確實會做出這樣的反應。並且，若是由真正的庫洛姆使出來，絕對秒殺。但是，一個身高一米八五以上，本質還及不上外貌兆分之一美好，被稱為由世界上最惡劣的玩笑碾碎成粉並混合地獄的河水做出來的終極成品，做出上述的動作，只會讓人覺得猶如身處南極冰原般冷到全身細胞壞死。
十霧的大腦一瞬間當機了，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不，其實她能夠理解，但是她打死都不肯去理解，只是不斷懷疑眼前所有事情的真實性。可惜，不管她怎麼捏自己的臉頰，眼前這位楚楚可憐的「庫洛姆」依然披著六道骸的皮囊。
「請不用介意，我們只是在友好討論，跟庫洛姆小姐沒有任何關係。」
語氣真的非常平靜，但一雅看「庫洛姆」的眼神卻不像語氣那般平和，冰冷得像是在看蟑螂並一腳踩死它似的。這股厭惡似乎已經超越了剛開始聽到蘭斯洛特帶女人回來的怒氣。
「還在想為什麼一雅小姐不繼續逼問，原來已經認定了情敵身份，打算什麼解釋都不聽了嗎？不過，那位庫洛姆小姐好像也不是我們想像中的第三者……或許，只是在裝可憐？」
「如果真是那樣，那這位小姐還真是演技高超。」
女僕們在週邊小聲交談起來，時不時朝「庫洛姆」投去探究的目光。
「是嗎？那就好。」不管是否聽到女僕們的竊竊私語，總之「庫洛姆」捂著胸口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露出了純真又可愛的笑容。
真的很可愛。
簡直讓人胸口發疼，呼吸困難，超級不舒服。
「十霧小姐？你還好嗎？」
皮手套特有的冰涼質感驀地撫過頸側，十霧猛地回過神來，隨即被近在眼前的豔麗臉孔嚇得馬上往後仰去。周圍不知不覺已經清空出一大片，蘭之間只剩下她、蘭斯洛特、「庫洛姆」以及留在原地等候三人的一兩名女僕。
「啊……對不起，我走神了，你剛才有說什麼嗎？」十霧連忙道歉，不過怎麼也不想抬頭看過去。
「我並沒有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十霧小姐是覺得累了嗎？畢竟你的身體還沒好，就要搭乘十幾小時的長途航班，我想十霧小姐還是快點去休息比較好。」
站在跟前的人似乎也不在意，說話的語氣就像是真正的庫洛姆一樣冷淡中帶著隱約的溫柔。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這個人確確實實是庫洛姆沒錯。這種溫柔體貼絕對不是那個鳳梨頭能夠裝出來的。
「還有，順便也放過你的腦袋如何？已經受過猛烈的撞擊，就不要再使用那少得可憐的腦漿思考問題了，除非你想從蚯蚓退化為草履蟲。」
對，既溫柔又體貼……
「………………」
是產生幻聽了吧。
對方挑起一邊眉毛，露出了跟映在十霧眼中的臉孔契合度１００％的嘲諷神情，湊近十霧的跟前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原來已經退化成單細胞生物了？真可憐，這可不是我的責任，是你自己要撞我的。」
「我」。「僕」。「BO KU」。
「我」。「私」。「WA TA SHI」。
兩者的落差就像安赫爾瀑布一樣大。
十霧大張著嘴，開開合合就是說不出話來，表情扭曲到了人類的極限。
「對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客人，在我待在日本的這段時間請多多指教。」
一拍她的肩膀，對方就恢復成嬌柔美女的姿態跟隨女僕嫋嫋漫步而去，長長的頭髮還特囂張地甩了她身子一下。
已經不行了。到達極限了。什麼叫做晴天霹靂人間地獄？這就是加強免費體驗版?Ver3.0！
十霧腦海裡一陣電腦崩潰時發出的淒厲刺耳的電子音迴旋不散。迄今為止二十五年的人生當中，她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艱難困苦，但陷入如此絕境卻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如此這般被逼到懸崖邊界，毫無疑問是的前所未有的初體驗。
「噗……」
極微弱的一聲噴笑在因某種原因而死寂的此時此刻尤其刺耳。十霧立刻洩憤似的扭過頭看向幸災樂禍的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先生……」十霧聽見自己的聲音夾雜著咬牙切齒的摩擦聲，嘎吱作響嘎吱作響！「你應該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為什麼那傢伙會以這副怪異到極點的模樣來村紫家？」
蘭斯洛特很給面子地止住了笑聲，但嘴角和面部肌肉仍在欠抽地抽搐不停，「就如同字面意思所說的那樣，我邀請他來是為了請他幫我完成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無關彭哥列，無關村紫家，真的是一件私人方面小之又小的瑣事。倒是沒想過他會以這種姿態出現，不過這也不是我們能干涉的事不是嗎？」
「……我聽說平安夜舞會後，你和那傢伙打了一架，這個傳聞應該不會是幻覺吧。」
「你沒聽說過化敵為友這個成語嗎？再說，我的心胸是很寬廣的。」
要真是這樣，那她的心胸就足以跨越銀河系了。
「……那件所謂很微不足道、小之又小的瑣事又是什麼？」
「秘密?」
「請問你的體溫真的不是四十度嗎？」
「請放心，我對六道先生也是隻字未透露過。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事，稱之為秘密不是很貼切嗎？」
「那你特地請他來是幹嘛的？」
「好了好了，現在可是到了晚飯時間，不快點去的話一雅是會發飆的。」
面對蘭斯洛特銅牆鐵壁般的厚臉皮微笑，十霧積聚起來的怨氣頓時被擊潰了。像她這種小螻蟻的微弱抵抗，人家還當是消遣似的看得無比愉快。
義大利的同事們，你們看人的眼光越來越糟糕了。
——Ｐ．Ｍ．７：３０ 槿之間——
「哎呀，許久不見，蘭斯洛特先生的氣色看起來還是那麼好，果然有這麼一位明豔照人的小姐陪伴在身邊就是不一樣。」
「就是說啊，庫洛姆小姐的美貌連身為女性的我都不禁為之炫目，換作男性大概會直接倒地不起或者狼撲上去。啊，當然了，蘭斯洛特先生不在這些人裡頭。」
「我們都很清楚您對一雅小姐的一往情深，畢竟九年的朝夕相對放在那裡，我們絕對不會誤會的。」
「對了對了，就當是為我們這些終日清閒無事的女僕們提供消磨時間的樂趣，不介意說一下兩位相識相知的往事吧？想必會像拾回遺落許久的萌動青春一樣美好。」
十霧、一雅以及剛到來的蘭斯洛特和骸，在眾多女僕的環繞下，坐在典雅的和室裡享受著精緻的美食……如果忽略掉充斥著整間和室的沉悶凝滯的空氣的話。
不變的溫柔輕語，不變的柔美笑容，不變的殷勤服務，若說先前是春風化雨百花齊放般的享受，那現在就是雪上加霜的煎熬，而且還是毫不間斷的人海戰術轟炸。女僕們你一言我一語，句句夾槍帶棍地蘭斯洛特展開攻擊，非常完美地展現出身為僕人應盡的護主之心。
「很遺憾，我好像並不能滿足女士們的好奇心。我跟庫洛姆小姐還未到相知的地步，而且拿來跟已經到達相愛地步的我和一雅相比，你們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這道聲音聽起來異常的遙遠，而事實上正是從遙遠的地方發出來的。蘭斯洛特獨自一人坐在離人群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跟一雅坐著的地方同對角線的另一頭末端，身邊孤零零地沒有任何女僕伺候。
這個距離真是幹得好。
剛被欺負過的十霧在心裡暗自握拳。
「一切都怪我太忙，經常讓一雅獨自一人，難得一次同行出門還是不能一起回來……是我忽略了一雅的感受，你們會生氣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能不能請你們不要虐待我？」
蘭斯洛特落寞地笑了笑，神情頗為淒苦，無論眼神還是表情都非常生動，閃著淚光的深情眼眸絕對打動人心。可惜一雅和女僕們完全不為所動，看著未來男主人的眼神甚至可以說是鄙夷。
「您的晚餐跟其他三位的相比，一粒米一滴水也沒少，怎麼可以用虐待這種殘忍的字眼形容我們？物質上的報復是毫無意義的，只會讓施予的人顯得愚蠢又無聊，我們怎麼會用這種方法對待您呢？」
一雅更是直接簡潔：「一點忍耐力和包容力也沒有的男人最差勁了。」
「真是嚴厲啊。」苦情攻勢沒奏效，蘭斯洛特毫不氣餒，迅速將目標轉向了氣定神閑用餐看戲的骸，「我的知心好友庫洛姆小姐，你該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的朋友陷於言語攻擊動彈不得之時，仍不伸出友愛的援手吧？」
這位「小姐」緩緩回過頭來看向蘭斯洛特，眨了眨眼睛，接著以非常輕柔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出了狠毒刻薄度無懈可擊的話。
「『我跟庫洛姆小姐還未到相知的地步』，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蘭斯洛特先生剛才是這樣說的吧，所以可以不要用知心好友這種噁心的稱呼叫我嗎？」停頓了一下，繼續追加攻擊，「實際上，我也認為像你這種宇宙垃圾真的該早點清掉才對。」
不愧是連微笑都顯得窮凶極惡的六道骸，使用庫洛姆特有的「無惡意的惡意攻擊」竟然能夠讓威力增幅達到一擊瞬殺。
蘭斯洛特皮笑肉不笑地回擊：「一句無心之言何必耿耿於懷呢？」
「每個人都要為他說過的話負責，骸大人說過這是三歲小孩都會的事。」
「啊呀，霧守先生總是這樣給你灌輸不正確的言論嗎？沒想到，霧守先生不止擅長幻術，連洗腦也一樣得心應手。」
「可是我並沒有印象這句話是錯的，還是說因為東西方文化差異太大了嗎？」
「是嗎？看來我得加把勁學習東方文化才行了。」
啪嗤——啪嗤——
眼神廝殺，兩股強勁的低氣壓迎面相撞，瞬間碰撞出無數碎冰屑，整個槿之間登時暴風雪肆虐，站在和室內的其他人冷得瑟瑟發抖。
「啊看吧看吧，我果然沒說錯！蘭斯洛特先生和庫洛姆小姐之間果然有些什麼，你看他們的眼神交流是多麼的火熱！不行，我們得為一雅小姐想想辦法才行！」
身邊的女僕咬牙切齒的嘀咕跟事實相差了一個馬里亞納海溝，十霧差點一口湯噴出來。
……那明明是互看不爽對瞪迸濺出的惡意火花，這個家的女僕眼睛都裝有自動轉換器嗎？
十霧不經意朝坐在左手邊的骸瞥了一眼，很不巧跟剛好轉過頭來的骸撞上了視線，而在兩人的目光相遇之前，十霧光速轉回原位，一副什麼都沒做過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裝模作樣地低頭扒飯。
除了刻意沒有別的定義了。
「……」
十霧當然想像得到某人現在的表情一定是一邊眯著眼睛一邊露出陰險的微笑，但是她就算硬著頭皮接受殺必死的眼神攻擊，也不想看他一眼。
裝作不認識，裝作不認識……
他現在是庫洛姆，庫洛姆跟她又不熟，沒必要進行接觸啊啦啦←這女人樂瘋了。這樣絕對能省了不少功夫，比如說再也不用因為某人的冷嘲熱諷而遭受無法估量的精神損害，更何況離別前那晚發生的不愉快還梗在那裡，老是憋著有害於身心健康。嗯，真是好事一件啊。←你就沒想過日後更加淒慘的報復嗎？
典型的樂天主義者十霧仿佛感覺到美好未來的曙光從天空灑落下來。
「——十霧，你覺得這個安排怎麼樣？」
「沒問題，我覺得非常好。」
十霧很好心情地順口回答，完全沒注意到周圍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騷動起來。幾秒後，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的十霧從美好幻想清醒過來，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在場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女僕們的眼神尤其熱烈，簡直視她為救世主似的。
「十霧小姐，您是全世界最善良最體貼的主人！」身邊的一個女僕熱淚盈眶，小聲代表全體女僕向她表達謝意，「這樣一來，您就能夠幫我們監視一雅小姐的情敵了。」
十霧霎時間豆子眼了。
「……可能有點晚了，但我可以問一下，那是關於什麼事情的安排嗎？」
一雅瞥了她一眼，似乎很想歎氣，「庫洛姆小姐的房間安排，出現了一點小問題。我原本想將庫洛姆小姐安排住在招待客人用的西院，不過女僕們一致反對，說是西院太過殘破不適合來自彭哥列的客人居住，強烈要求更改地方。」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改到了哪裡？」
「南院的蓮之間，也就是你的隔壁。」
十霧刷地扭過頭瞪向骸，對方甩也不甩她，氣定神閑地喝著茶。他可是什麼也沒做，一切都是女僕們的詭計。
「不好意思，因為我的事給你添麻煩了，你生氣了嗎？」蘭斯洛特笑到快要抽筋的表情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看上去倒像是落井下石。
生氣？她哪裡還有力氣生氣……
在各人搖頭歎氣、看好戲、萬分感激等等各異的反應包圍下，十霧認命地垮下雙肩。
第５０章 麻煩源源不絕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一睡不醒。
二十五年來，十霧第一次如此誠心誠意地祈求上天。可惜，上帝祂放假到拉斯維加斯了。
所以，即使她躲到地獄睡大頭覺，一雅和骸也不會如她所願，恐怕也會跑下去把她揪回來，雖然他們的出發點一定是截然相反的。然後地獄陷入一片血海，最後債務全部由她負擔……不，一雅大概會很有義氣地幫忙承擔一半。
面對「無惡不作?無所不能?無人能敵」這樣猶如漫遊在宇宙間的鮪魚一樣超凡脫俗、難以捉摸的存在，連號稱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會無能為力吧。
「您醒過來了嗎？早飯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請讓我為您更衣吧。」
穿著淡粉色素色和服的美麗女僕走了進來，一邊綻放出與從她身後照射進來的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一邊輕柔又迅速地完成將十霧拉起來→扒掉睡衣→換上輕便的家居服這一系列動作。
木制的天花板、榻榻米、拉門以及擺放在牆邊的花瓶裝飾，這個房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整潔而又典雅，連被單都散發著陽光的香味，一天之初能在這種地方醒來，對世上絕大多數人而言絕對是種享受。
然而，世上某人不是也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如果一個人無論處在多麼幸福的狀態下，都還是覺得自己很不幸，那他應該就是不幸福的吧」。實在是太精妙了，對吧。
又是新的一天，但是十霧卻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太陽穴抽痛得厲害，在清爽的空氣以及明媚的陽光籠罩下，她簡直像條遭暴曬的垂死的魚，雙眼都快翻白了。
「十霧小姐，您能為一雅小姐的戀情、為我們的期盼而努力，真的令人太感動，我的眼淚都快要滿溢而出了。但是，就算您再怎麼擔心，也不必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去關注庫洛姆小姐的一舉一動。身為村紫家的忠實傭人，我們絕對不允許您那仿佛象牙一般美麗潔白的肌膚蒙上哪怕一丁點的陰影。」
「……」
嗯，無話可說。
住進村紫家才不過三天，十霧就學會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閒聊之中著衣洗漱完畢，十霧便在一隊四人的女僕簇擁之下，滿懷鬱悶地踏上了通往主屋的長廊。她居住的南院裡，有一片相當寬廣的日式庭園，庭園的外側沒有築起任何柵欄或圍牆，散發出的濃郁芬芳的蒼翠竹林一直連綿到後山。由葉子交錯之間所窺得的天空，碧藍如洗。經過水池邊，設置在後院某處的竹制鹿威發出「叩」的一聲輕響，清澈的水流便向前傾倒注入水池之中，蕩起一圈圈波紋，太陽投射在水面上的光斑也隨之蕩漾搖曳起來。暖融融的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
「那麼，十霧小姐您有什麼發現呢？」
女僕熱切的問話灌進耳裡，睡眠嚴重不足、差點就睜著眼睛睡著了的十霧被突然拍了一下肩膀，登時反彈似的抬起頭來，「什、什麼事？」
對於主人的一切都自動轉換為神聖美好，女僕們極為自豪而又熱烈地注視著十霧，雙眼閃爍著璀璨星光，「看您如此嚴肅認真地沉思，想必掌握了足以置庫洛姆小姐于死地的情報。不愧是十霧小姐，只花了一晚的時間就達到了我們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其實她昨晚一直躲在被窩裡念惡靈驅逐咒。這話永遠不能說出來。
「……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十霧立即轉移話題，「先不說我，你們那邊進行得怎樣？我畢竟跟『她』不熟，比起我，你們應該有更多的接觸機會，套出什麼了嗎？」
「完全沒有！」溫柔可親的笑臉一瞬間變成了般若面具，女僕們咬牙切齒地控訴道，「那個人實在是太難纏了！無論言行舉止還是氣質，都讓人痛恨的無可挑剔，談話途中讓所有人都覺得收集到了不少資料而心滿意足得意洋洋地離開，實際上卻都是些無用的資訊，反而還要擔心是不是被套進圈套被她抓住了什麼不必要的把柄！她一定在背後嘲笑我們像山田雜貨店老闆一樣好騙！啊啊，要形容的話，就好像「衝鋒槍噠噠噠四處掃射，可是對方是無敵鐵戰車」！」
「你們的比喻我聽不太懂，不過聽起來好像不好對付。」十霧很配合地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過，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掌握了一條重要的資訊！」女僕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湊近十霧耳邊說出，「昨晚兩點多去巡房的時候，庫洛姆小姐並不在房間。」
「唔？我倒是沒注意。」
「要是這件事妨礙到十霧小姐休息，我們會集體以死謝罪。又說回來，庫洛姆小姐自從十點進了房間後就睡下了，沒有人看見過庫洛姆小姐走出房間，不過這是騙不過我們的女性直覺。庫洛姆小姐一定是以某種方法，避過所有人的耳目溜出房間，然後與蘭斯洛特先生暗度陳倉、裡應外合、狼狽為奸！」
聽了這麼長一串，十霧很給面子給出回應：「成語用錯地方了哦。」
「十霧小姐您怎麼一點也不著急？！」
因為絕對不可能是真的嘛。
六道骸會和蘭斯洛特勾搭上，比花貓生出小狗還叫人難以置信。蘭斯洛特說過要請骸幫他做一件事，或許就是為了這個而外出活動吧。要不是怕六道骸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任務在身，以庫洛姆的形象出現也是任務的一環，她早就向一雅告密說某個從鳳梨星來的變態王子準備向村紫家發動外外星侵略戰爭。
「……好痛！」
十霧正邊走邊打瞌睡，冷不防被抓住肩膀捏了一把，立即清醒過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在耳邊炸開的帶著笑意卻又顯得咬牙切齒的高聲呼喚：「庫洛姆小姐，您起得真早呢！」
有著深藍色長髮的某人回頭，異色雙眼一一掃視過微笑走樣的女僕，然後露出一抹清爽自然得讓女僕們想在今晚丑時釘小人的燦爛笑容，「各位早安，昨晚我休息得相當不錯呢。」 骸的目光快要移到十霧臉上的時候，忽然就越過她跳到她身邊的女僕身上，對著那位女僕說道：「十霧小姐，早安。」
「……」十霧半是鄙視半是黑線。
這傢伙是小學生嗎？這傢伙是小學生吧？該不會是因為她昨天故意無視了他，現在他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啊——怎麼能用這種像對待空氣一樣的態度跟十霧小姐說話？！」大概是因為對方的客人身份，女僕們只是將詛咒的話語嚼爛在齒縫間。
十霧也在心裡點頭。被無視了啊……無論對象是誰，都讓人不怎麼舒服。
好吧，故意無視他確實是幼稚了點，現在想想那天充其量不過是他心血來潮的惡作劇，以前都被他欺侮過這麼多次，怎麼那天就沉不住氣？那傢伙對待她就跟平常一樣，這樣一來就好像是她單方面在鬧彆扭，感覺……唔，怎麼說呢？挺奇怪的。
話雖如此，但大腦從未考慮過先向骸低頭這個選項。先挑起爭端的又不是她。
「庫洛姆小姐不一起去用早飯嗎？」不愧是職業級女僕，血管快爆了還能維持微笑。
「不了，我已經用過了。各位請好好享受愉快的早餐時間，我就不打擾各位了，畢竟因為某些原因致使無法吸收營養會對身體造成不良影響。」
女僕們無一不被氣得咬手帕洩憤，十霧倒是沒覺得什麼，更毒辣的她都聽過，現在這種只算得上初級中的初級。
「雖然很不願承認，但是庫洛姆小姐的實力我們實在難以匹敵。就連趁她用餐或者沐浴這種應該沉溺於物質享受而鬆懈的時候，也沒法套出任何東西。」
大腦思考中斷。
「你們去幫『她』刷過背？像給我刷背那樣，用讓我感到貞操有危險的熱烈到猥瑣的目光，把『她』身體每一寸地方都摸遍洗淨？」
「這就是我們對十霧小姐至高無上的愛的表現啊！為了一雅小姐的幸福，就算要我們向敵人卑躬屈膝也在所不辭！不過，很可惜，虧我們還準備了僅僅比十霧小姐一雅小姐次一級的超高級待遇，結果還是徒勞無功！庫洛姆小姐段數太高了……」
「是嗎？」
不知怎地，心情好像變得更差了。
所以，她就說了——
「那傢伙只是個變態而已。」
「咦？」
「既惹人討厭，嘴巴又毒辣，性格還非常扭曲。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女僕們面面相覷。
十霧轉身也要離開，誰知卻被猛地拉住手臂。
「果然十霧小姐是最可靠的人選，遇上如此強敵也沒有被擊敗！我們只能寄希望於您了，無論如何也請阻止庫洛姆小姐！」
她們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等、等等……」
沒等十霧反應過來，背後那股不容拒絕的推力就將她整個人推向了骸的背後，十霧很淒慘地被撞到鼻子，後退了兩步。頭一抬，跟前就是看不出情緒、居高臨下睥睨著她的骸。連忙回頭瞪向女僕們，卻見她們握拳一副為她加油的表情。
出賣主人會遭天譴的！
十霧僵硬著脖子扭了回來，骸居然沒走。見狀，十霧立即揪起了臉。
可是被人拜託的事就算再不爽也要去做，於是她以非常快速、非常硬邦邦的語調說了一遍問題：「你昨晚去哪裡了？」
沒有回應。
對面的人還是維持著側著身子回頭的姿勢，好像在聽她說話，又像是聽不聽都無所謂。
啊，真是越來越不爽。
十霧半眯著眼睛詭笑起來：「日式女僕為你刷背的感覺很爽吧，原本以為是扎手的鳳梨炸彈，沒想到卻是被剝光了丟到鹽水裡頭浸泡的嬌嫩果肉。回彭哥列後我一定要把這個情報賣給獄寺大人，我很期待你被反霧守聯盟打擊得體無完膚。」
「你在說什麼蠢話？」骸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總算扭過頭看她，「有事想請教別人的時候不應該是這種態度吧？要說『抱歉，打擾你了，可以請教你一些問題嗎』才合乎常理。」
沒想到正確的道理從不正確的人口中說出來，竟是如此刺耳。
十霧露出異常爽朗的笑容：「抱歉，請你去死一死好嗎？」
骸像是沒聽清她說了什麼似的，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在踐踏別人之前，麻煩你這顆必須用納米單位計算才能衡量出個性扭曲得有多徹底的熱帶植物先去輪回一下。從跟你相遇的那一瞬間起，直到現在這一刻為止，你這張比紅天狗菇還要毒辣的嘴巴，已經害得我的胃壁上下左右、全都無一倖免佈滿了胃潰瘍！麻煩你好歹對這件事情有點自覺，平時開開惡劣的玩笑已經是我忍耐的限度了，請你不要再打擾別人的正常生活，不然根本對不起我過去以來一直拼命容忍你的暴行。」
一旦爆發就停止不了，十霧的怨氣持續噴射。
她的目光所蘊含著的情緒，好像在生氣，又好像很焦躁。被這樣激動的眼神盯著，骸似乎不能理解似的問道：「你在發什麼脾氣？」
「你在發什麼脾氣？」十霧學著骸的腔調重複了一遍，接著恢復成「= =+」的表情，「就算是我也是有生氣的時候的！」
十霧頭也沒回地走開了，簇擁在她身邊的女僕們臉頰泛紅不停地讚美「十霧小姐好帥好帥」。
被罵了一通的骸皺著眉注視著她的背影，很難得地露出困惑的神情，滿臉茫然。
真是莫名其妙，他怎麼可能讓別人隨便碰自己的身體，光是想像就覺得噁心。怎麼想也不可能。
「……那天的事，那傢伙就真的這麼討厭？」
受不了他的欺壓而奮起反抗這種事是家常便飯，但那傢伙很快就會呆呆地歎起氣，然後自暴自棄地隨口抱怨著。他很清楚，那傢伙其實已經原諒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的怒氣持續這麼久。
……嘖，感覺真不爽。
「——啊呀，這麼美好的早晨，庫洛姆小姐怎麼露出如此苦悶的表情？」
打斷了骸的思緒的是與他相似的嘲諷式柔和嗓音，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上的蘭斯洛特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臉，慢條斯理地朝骸走了過來。
骸微微皺起眉，不打算搭理他，目不斜視地從蘭斯洛特身邊越過。
「一雅請來了京都名店的裁縫，我正要去蘭之間迎接他們，庫洛姆小姐不一起來嗎？雖說常年居住在義大利，但說到底還是可愛的日本女性，我還以為你對故鄉的服飾應該會比較喜愛才對。如此華麗的和服穿到庫洛姆小姐身上一定相當的賞心悅目。」蘭斯洛特故作惋惜地歎口氣，然後微微揚起嘴角，看熱鬧似的望著停住腳步的骸，「作為知心好友的一點心意，我會讓裁縫為你訂做一件。不用擔心身材尺寸問題，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的。」
「多·謝·好·意。」骸回過頭，像是將蘭斯洛特的脖子咬斷放在嘴裡嚼碎似的，從齒縫間吐出一句話，「有時間管閒事，倒不如去清理徘徊在村紫家外的煩人蒼蠅。」
「已經發現了嗎？不愧是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偵查調查能力無人能比。那些蒼蠅什麼事也做不了，放著不管完全沒問題，可是，我有一個疑問，為什麼你不在外出的時候順便幫忙清理掉，這麼一點小事應該算不了什麼吧。」
「厚顏無恥這個成語大概是專門為你而產生的。」
「啊呀，原來我這麼受人喜愛，真是受寵若驚啊。」
「……」
有這麼一瞬間，骸很想點燃火焰開匣子將他往死裡掐，最終還是憑藉著鋼鐵般的意志抑制住殺人衝動。
「蒼蠅確實是煩人，但困擾的不是我，煩人的東西反而會變得可愛起來，尤其物件是你的話。」
「哦哦，真是精妙的想法。原來我喜歡看一雅生氣的樣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啊。不過你好像不怎麼喜歡看十霧小姐生氣的樣子。像十霧小姐這麼軟脾氣的好好小姐，很難得會這麼生氣，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壞事？」
骸微微眯起的眼眸裡難得流露出一抹怒意，「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惱羞成怒了啊。不過，你確定你要跟我聊下去？你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做吧？」
骸抽了抽臉。一直喋喋不休的是誰啊？
蘭斯洛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擺出「請」的手勢，骸冷笑，沒去看蘭斯洛特的表情，越過他的身邊走向大門的方向。
這時，蘭斯洛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朝骸揚聲問道：「對了，忘了問你，你一直在調查什麼事情？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開口。我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你的。」
「是不遺餘力地殺死我才對吧。相信你的話，絕對會比墜入十八層地獄還要萬劫不復。」
「啊呀，隨便懷疑別人是不好的。」蘭斯洛特微笑著望向骸的背影，一副「真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轉頭的瞬間一半的臉陷入陰影之中，平靜中透露著一絲隱約的晦暗氣息，「不過也沒說錯就是了。」
他伸了個懶腰，沐浴在陽光中的臉恢復一派陽光燦爛。
「好了，晨間運動結束，該去向公主殿下請安了。」
剛想繼續被打斷的路途走去蘭之間，冷不防，一陣悅耳的電子音樂在靜謐的庭院裡響起。蘭斯洛特掀開手機蓋，來電顯示為「未知」。
「好久不見，蘭斯洛特先生。」
在聽到通過電信號傳入手機裡再向外發出的飄渺聲音，蘭斯洛特一向漫不經心的神情轉變為些微的驚訝。蘭斯洛特很快便恢復過來，接著說道：「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聽說新任村紫回到了本家，所以特意前來拜訪。麻煩閣下知會村紫大人以及一雅小姐。」
「嗯，知道了。不過，既然要來，不可能不帶禮物的吧。」
「當然。在下準備了任何人都沒辦法說不好的禮物。」
「比如說，讓我和一雅在今年內結婚的辦法？」
「……」
另一頭陷入了一陣沉默。好半晌，才重新振作似的清了清喉嚨。
「比如說，『那個幽靈』的消息。」
——藤之間——
榻榻米上鋪滿了色彩斑斕的布料，如同流水一般光滑柔軟的絲綢上繡著粉紅銀絲菊花紋、粉綠銀絲牡丹紋、金夾黑底四季花蝶紋、銀箔帶暗藍水紋等等雅致華美的圖案，華麗眩目，盡顯奢華。
「十霧小姐，這匹布料您喜歡嗎？」
結子夫人手裡捧著一匹繡著淡粉色櫻花以及白線夾金白鶴的黑色布料，黑色底的和服要有黑道大姐頭那般的殺氣的人穿才好看，沒氣勢的她大概不倫不類。十霧瞥了一眼，悶悶地回道：「挺好的。」
結子夫人又換上另一匹淺綠色銀絲白梅紋的布料，「那這匹如何？」
「挺好的。」
「這匹呢？」
「挺好的。」
「這匹？」
「挺好的。」
十霧壓根沒看結子夫人給她看了什麼，只管一個勁地點頭。坐在一邊的一雅喝了口茶，簡截了當地告訴店家：「這裡的布匹我全都買下。」
若是平時的十霧，看到像這樣一擲千金的行動，絕對會臉色發青跳起來大喊「不行買這麼多布匹回來就算全做了衣服都不一定能穿一遍放著當蛀蟲的儲備糧食實在太浪費了省下那些錢買包子不知能吃多少年」。然而，現在她卻像沒有聽到似的，一直皺著眉揪著臉，露出與外貌完全不搭的兇惡表情。
「十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嗎？眼前擺放著這麼多精緻華麗的布匹，怎麼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明眼人都看出十霧心情很不好，更何況心細如發的結子夫人。
「排除不滿意商品的因素，那一定是因為提供商品的人吧。」一雅嚴厲的眼神刷地掃向和室內的店鋪人員，視線所到之處無人不膽戰心驚瑟瑟發抖。
「咳咳。」結子夫人一臉溫柔笑容，也掩不住額角跳動的青筋，「一雅小姐，請不要妄下定斷。說不定十霧小姐是因為您才感到不滿呢，畢竟十霧小姐不喜歡鋪張浪費。」
一雅像被雷擊中般靜止不動，幾秒後動了，只見她頗為鎮定地端起茶杯仰頭一口飲盡茶水，咚地一聲重重放下茶杯。
「三十秒內、全部、消失。」
輪到店鋪人員晴天霹靂。
忍受不了店鋪人員們可憐兮兮的眼神攻擊，十霧大大吐出口氣，制止一雅的暴行，「不是因為這個……」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一雅想知道的話，可以來問我。」
一道嬉笑的男聲突然出現在一雅身後，而在對方的手搭上一雅的肩膀前，一雅已不假思索地、近乎條件反射般反手一手肘擊中身後之人的腹部，接著無比冷酷地回頭問道：「是什麼原因？」
企圖博取同情未果的男子——蘭斯洛特絲毫沒有受挫，從榻榻米上迅速坐起身來，討好似的回答未婚妻的問題，「一切都是感情惹的禍啊。」
「感情？」不知為何，一雅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她回頭看了結子夫人一眼，結子夫人也以眼神給予回答，經過這一交流，一雅的臉色又原因不明地好轉了點。她決定不理會蘭斯洛特，直接問當事人，「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受到欺負了？」
看她的眼神好像十霧一點頭就會掀起腥風血雨。
「什麼事也沒有，我純粹是心情不好。」
「真的？」
「嗯……」
一雅還是不信，這時蘭斯洛特又再接再厲湊到她身邊，「一雅，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事情，再問下去可不是體貼好姐姐該有的行為。」
又是一個狠厲的肘擊。
一雅倒是沒再問下去，只是用憂心忡忡的眼神快速掃了十霧一眼，立即別開臉皺起眉，表情兇惡地坐在一邊。
「為了我將來的妹妹，我來說說有趣感人的老故事吧。」蘭斯洛特歪頭思索了一下，微笑著說道，「從前某個地方有一位老爺爺和老奶奶。老爺爺每天都不工作，酗酒度日，甚至還遷怒到兒子和媳婦身上，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老奶奶不但身患肺癆，還被假裝親切的宗教人士欺騙——」
十霧黑線。只有像你這種內心扭曲的人，才會覺得這麼負面的故事有趣感人。
「重點現在才開始，心如厲鬼的高利貸……」
「夠了！」一雅狠絕地打斷他，「結子去付款！」
「是，是。」在場的大概只有結子夫人泰然自若。
十霧定定地望著蘭斯洛特，似乎想跟他說些什麼。蘭斯洛特察覺到十霧的目光，轉頭朝她笑了笑，「心情好點了嗎？不用謝。」
「沒……只是在想為什麼不是你付錢。」
「其實我個人是很想包攬這項任務的，畢竟我是男人又是一雅的未婚夫，為未婚妻付錢買衣服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惜一雅怎麼也不肯答應。」
「為什麼？」
「不是有句經典的話嗎？男人為女人買衣服是為了脫掉它。大概是因為這句話，一雅從來不讓我付衣服相關方面的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即使很想實行，但我其實是很紳士的，怎麼會無視一雅的意願強行侵 犯她呢？再怎麼說也得是誘 奸吧。」
「抱歉，我不想聽下去。」十霧間不容髮地打斷他。
一雅已經舉起茶杯做出投擲姿勢了哦。
黑線爆表，有趣倒未必，不過心情總算往上提升了不少。
「好了，玩笑話就到這裡為止。我來是要告訴你們一個既好又壞的消息。」蘭斯洛特舉起雙手至頰邊，一副投降的模樣，露出看似正經但在十霧眼中已經變得不正經的微笑，「十分鐘前我接到一個電話，有一位元朋友突然要來拜訪村紫家，我想應該快要到達這裡了，想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
「朋友……」一雅喃喃著這兩個字，突然臉色大變，「難道是那個人？！」
「就是那個人。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蘭斯洛特順勢伸手想摟住一雅，這次反而被施以更無情的打擊。
「你們說的那個人是誰？」唯一一個狀況外的人發出疑問。
一雅用警戒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周圍，那幾個店鋪人員尤其受到極具熱度的必殺目光招待。逡巡了一遍發現沒異常後，一雅這才松了口氣，轉過頭來向十霧解釋道：「那個人你也見過的，就是十二年前的那個——」
十霧看見了一雅所有表情都凝固了。然後，忽然間，有某種柔軟的東西輕輕觸碰了嘴唇。
「……咦？」
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一道帶著淩厲殺氣的黑影驀地擦過鼻尖，砸到了木質柱子上，力道之大之狠直接就讓投擲過去的那只茶杯嵌入了柱子裡頭。如果人的腦袋接到這一擊，絕對不可能還活著。
——前提是，對方是人類。
一襲白色的素雅和服，柔軟的長長的黑髮披散到肩膀上，蒼白的端麗面孔近得快要貼上來，看起來意外的眼熟。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人」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十霧還能看到怒氣衝衝惡鬼一樣的一雅。
「放開十霧，你這吸血妖怪！」
貼在十霧身上的這個「人」扭過頭去，發出平靜的辯解：「在下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在下吸取的並不是鮮血，而是精神力量。恕在下提醒一句，您方才打攪在下用餐了。」
在下？可是這「人」明明是女的……用餐又是什麼？難不成是剛剛的那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做了什麼，十霧整張臉像被宣告癌症末期一樣慘白，然後又騰地變紅，慢慢有變綠的趨勢。
她好像被一個非人生物非禮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7
第５１章 混亂交加
被幽靈非禮了……
被幽靈，被女的幽靈非禮了……幽靈……
慢著，幽靈是不存在的吧！不，不對，不管是按照常理發展還是漫畫情節發展，這時候都應該喊「非禮啊有色狼」才對吧。還要播放旋律快速氣氛緊張的ＢＧＭ，充分表現出夾雜著羞恥與基於不明原因而產生的青春期少女（？）特有的不明情感。還不快尖叫尖叫尖叫！
腦袋裡浮現出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明顯是驚訝過度造成的暫時精神混亂。
幸好，很快就有人拯救十霧於精神錯亂的危機之中。
「朗羅菲斯家有這麼多『食物』，足夠你吃到撐爆肚子自取滅亡。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呆在義大利嗎？」
以耳朵為起點，全身幾乎都要被凍僵了，猶如負離子般起到潔淨空氣醒腦提神的功效。
一雅充滿殺氣地瞪視著，像是母雞護著幼崽一樣將十霧擋在身後。在一雅冰冷到極點的眼神延伸開去的末端，坐著一位光芒絲毫不遜於一雅的美人。
大概是因為剛才「進食」過的緣故，這名女子的身體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改變，原本半透明飄在半空中的身體，此時已能夠實體化坐在坐墊上。她一舉手一投足都十分優雅，對於一雅飽含露骨惡意的話語也一直以毫不在乎的成熟態度。臉色像幽靈一樣蒼白，穿著什麼花紋都沒有的素色單衣，長長的柔軟的黑髮順著身體的線條帖服披散下來，這強烈的反差給人相當深刻的視覺衝擊。
——又來了。那種這個人跟誰很相似的感覺。
雖然容貌上並沒有太大的相似之處，但是微笑的樣子、聲音、眼神、舉止，都跟某個人很相似。
跟十織小姐……
在十霧對著美人的臉發呆時，對方綻放出一抹淺淺的微笑，直面一雅的美杜莎般的殺人眼神，從容不迫地笑了出來：「蛋炒飯雖然美味，可是吃多了也會膩，在下偶爾也想換下食譜。原本是想先拿閣下的精神能量作前菜的，可是在松阪牛肉麵前，普通牛肉根本無法匹敵。」
一雅的臉霎時全黑了。與雷鳴電閃的背景不同，她的表情非常平靜，平靜過頭了。這反而更讓人感到害怕。
黑髮美人像是沒看到一雅黑掉的臉似的，撫著臉頰歎了口氣，用仿佛勸告無理取鬧的孩子的語重心長的口吻說道：「而且如果在下真的這麼做了，您一定又會生氣。您還在記恨十一年前偷襲您的事嗎？這也是沒辦法的，十織小姐那時已經病重，在下怎能加重她的負擔，與其他女僕相比您的精神能量又多得有點浪費……當然，這是在稱讚您。您之後不也一直很樂意幫助我這饑餓瀕死的可憐人嗎？閣下在在下心中，是個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卻品格高尚的人，每當在下回想起過去十一年與您相處的點點滴滴，心裡就會湧起一股有如春風般的暖流。」
應該是完全相反的從西伯利亞吹來的極地寒流才對。
雖然殺氣不是沖著她發出的，但緊貼在一雅身後的十霧還是切身感受到針刺般的強烈殺意。原來一雅她也被襲擊過啊，難怪明明被襲擊的人不是她，卻激動得想殺人……
「至於進餐的方式，在下也是迫於無奈才這麼做的。我跟十霧小姐並沒有精神上的直接聯繫，不靠接觸吸取不了精神能量，不過今後是沒有問題的了。」細長的紅色鳳眸又一次瞥向十霧，一直、一直、一直，直勾勾地、動也不動地盯著，令人背脊發寒。
「你以為你在說什麼人的事？」
一雅開口了，濃濃的殺氣滿溢而出，陰冷至極。猛地展開的扇面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看似普通的扇子居然在一瞬間變成了銳利的刀鋒。
「她是我的妹妹，是村紫家的主人，你竟然敢用這種語氣、將她比作食物一樣談論有關她的事？猶如雜菌一樣微不足道的是你才對！」
在一雅即將朝著黑髮美人的脖子甩出兇器之前，十霧趕緊整個人撲了上去，抱住一雅不讓她做出會被判刑的行為。「等——冷靜，冷靜點！」
「放開我！」
一雅的力氣出奇的大，十霧生怕拉不住她，連忙向在場唯一一位男性求助：「蘭斯洛特，你怎麼還能這麼悠閒地坐在那邊喝茶！快來阻止一雅！」
「嗯？」一直坐在不遠處喝茶的某黑手黨老大抬頭，向十霧露出非常值得信任的可靠笑容，「放心，在一雅動手後，我會將一切處理得一乾二淨的，保證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乾淨。不過，淩先生，做事最好還是不要超過必要的限度比較好。」
「在下不會對普通牛肉出手的。」面臨生命危險的黑髮美人也一本正經地保證道，「閣下也請不用擔心在下。雖然說是實體化，但事實上在下是精神體，就算被斬斷脖子挖掉心臟，只要補充精神能量就能繼續存活。」
要不是必須拉住一雅，十霧一定沖上去把他們倆抽一頓。
現在到底是誰有危險啊？！為什麼被非禮的人非得為非禮她的人操心不可？！
「今天絕對要把你從這世上抹殺掉！」聽到「補充精神能量」，一雅原本已經壓制下去的殺人衝動再度上浮，高舉著扇子就要衝上去。
十霧緊緊巴著她不放，「一雅就算你要殺了她，也得先告訴我這位小姐的名字吧？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為她立墓碑的，可是連個墳墓都沒有實在是太可憐了！」
「……你不生氣嗎？」一雅總算是停下來了，扭過頭來看向十霧。
「比起生氣，驚愕的成分比較多。只不過是嘴巴被碰了一下，就像碰到手臂那樣而已啦。」
重要的是，動了殺念的一雅早就讓大腦填滿了驚恐和擔憂，哪裡還有時間生氣。
「可是，那傢伙是……」一雅皺起眉，看上去頗為受傷的樣子。她飛快瞥了黑髮美人一眼，露出像是嚼碎黃連的嫌惡表情，看來連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都讓她感到不快。
「不勞費心，在下的名字應當由在下親自告知村紫大人。」黑髮美人忽然改用特異的名詞稱呼十霧，接著躬身伏在榻榻米上，行了一個大禮，「好久不見，村紫大人。聽聞村紫大人回到了村紫本家，在下特來拜訪。之前的種種失禮行為，還請村紫大人原諒。」
「雖然你說好久不見……」十霧有些傻眼，「抱歉，請問你是……？」
「雖然與您見過幾次面，但都是借用他人的身軀與您進行對話。在閣下的認知裡，在下是已死之身，而且現在的模樣與過去的姿態相去甚遠，也難怪您無法認出在下。」
「見過幾次面」，「非真實姿態」，「已死之身」，「在下」，再加上先前一雅所說的「十二年前」。幾個關鍵字串到一起，大腦似乎推算出一個可能的答案。
不可能是那個人的吧……
不過，上帝祂老人家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刻著冷笑話這三個字，尤其是大腦的。於是，有人悲劇了。
「在下是真治淩，目前是村紫家的僕人之一。」
十霧眼前一陣發黑。
真治淩。
身份，術士。十二年前，為意圖鏟平村紫家的敵方首腦效力，捉住了犬和千種，重創過六道骸並讓他一度喪失了六道之眼的能力。能力與六道骸的人間道相似，偏向精神控制方面，真面目不明。目前狀態，死亡or MIA。性別，［重點底線］男［重點底線］。
「你……是女的嗎？」
「第一個想問的問題是這個嗎？十霧小姐還是一樣有趣。不過很可惜，在下是男的。」
「那你現在胸前那兩團軟綿綿的東西是什麼？！不要告訴我是肉包子！」
「怎麼會呢。這可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女性胸部。」
「那就是女人啊！真核域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雌性，染色體為ＸＸ！」
「完全正確。不過，在下是男的。」
「……女的吧？」
「男的。」
「……人妖？」
「男的。」
「不要愚弄人！」看不過去的一雅發狠，簡明扼要地說明，「這傢伙生前是男的，意識也是男的，只有這具身體是女的。」
「就是這樣。事實上在下現在是精神體狀態，應該算是非人那邊的範疇。」真治淩笑容可掬地點點頭，開始解釋，「十二年前，在下的精神在脫離身體的時候遭到閣下的攻擊，幸好在最後一點碎片飛散之前，得到了十織小姐的救助。自此之後，十織小姐以她自身的精神能量為糧餵養在下，讓在下重新實體化，但是，僅靠１％不到的精神碎片想要重塑出一模一樣的人格是不可能的，甚至連身體都沒辦法脫離宿主而存在。基本上，除了意識獨立之外，其餘的像是身體特徵、外貌、性格等方面，都受到了宿主的影響。」
也就是說，現在「他」是女的。光是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你對生前的事還有記憶嗎？」
「毫無遺漏。在下本人沒有能力找回完整的記憶，但是作為宿主的十織小姐卻還有一半的能力，足夠在下取回記憶。」
「那你……」
「在下並沒有怨恨閣下。」仿佛看穿了十霧的內心想法一樣，真治淩在十霧發問之前就已作出回答，「在下即使找回了全部記憶，也不會有任何感覺，畢竟在下不是原本那個在下。在下確實有自主意識，但是人格除了極少的一部分之外，幾乎是宿主的翻版，閣下認為像十織小姐那樣的人會怨恨您嗎？」
不會。
永遠不會改變的答案。
十霧放下了心頭大石，才剛舒出一口氣，卻聽見一雅冷冷地發問：「既然已經說完了，那接著就來給我解釋，你今天來究竟想幹什麼？」
真治淩狀似不明白一雅的意思，側了側腦袋，「在下今天是想見一見村紫大人，然後順便填飽空空如也的肚子，只是這樣而已。精神力量對於在下而言，就像米飯蔬菜肉類之於人類一樣，是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質，萬一吸取不到足夠的精神力量，在下就會消逝飛散。就算已經不是人類，在下還是很珍惜生命的。其他人雖然也有相當程度的精神力量，但是品質夠不上標準，只能靠數量和次數填補，不過長時間吸食總是會對他們的健康狀況產生不良影響。村紫大人則相反，高純的精神力量每次只需吸食極少一部分，就能抵得上普通人十數次的量，而且還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失去的那部分在數天內就能恢復，對健康不存在任何隱患。趨利避害，這可是人類的天性啊。」
「然後呢？」
「所謂『然後呢』是指什麼？」
「然後你想對她幹什麼？我從來不認為你只是來吃個飯坐一坐就會乖乖離開。你究竟為了什麼目的而來？」
「請不要這麼緊張，真的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在下沒有任何惡意的目的。一雅小姐明明也知道的，十織小姐一開始就在在□上設下了誓約，在下是不可能背叛的。」
「我不相信你。」一雅臉上流露出的不耐和厭惡越發濃厚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在看戲的蘭斯洛特插嘴道：「一雅，難得淩先生登門造訪，兇神惡煞的表情以及冷淡刺耳的話語可是有違待客之道哦。」
「你給我閉嘴。」
「好冷淡，好冷淡！一雅你好冷淡！」蘭斯洛特誇張地喊了起來，一直喊到一雅忍無可忍回頭瞪他，然後回以深情款款的醉人笑容，「就算你這麼冷淡，我還是最愛你。」
「你也給我去死！」
「在看到你哭著求我之前，我是不會死的。」蘭斯洛特笑著反手接住飛擲過來的扇子，忽然轉頭對真治淩說道，「淩先生不打算拿出準備已久的禮物嗎？說不定看到那份禮物之後，一雅就會原諒你。」
真治淩看了他一眼，平靜地搖了搖頭，「現在還只是個模糊的方向，在下想等到更加確定之後，再告訴村紫大人和一雅小姐。」
一雅微微眯起了眼，「你們瞞著我偷偷幹了什麼？」
「怎麼？嫉妒了？」
「只是一份小小的工作而已。」跟蘭斯洛特一樣，真治淩也沒做正面回答。
一雅冷笑：「開始蠢蠢欲動了嗎，背叛者？」
眼看又要像剛才那樣吵起來，彌漫在和室內的凝重陰鬱的氣氛也感染了十霧，心中焦躁頓生。她忍不住大聲喊道：「夠了！統統給我閉嘴！」
三人不約而同停止了。
十霧第一個指著蘭斯洛特，「蘭斯洛特，就算你喜歡挑撥一雅的怒氣，也是要看時間地點的！不分輕重的男人最差勁了！如果想要進我們家的大門，就給我閉嘴安靜呆在一邊！」
「哎呀，被罵了。」蘭斯洛特有些驚訝，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沒在意。
接著指向真治淩：「你也是一樣！明知是刻意的挑釁提問，幹嘛要老實回答？隨便敷衍一下就好了啊！」
「在下這是誠實。」
「那叫呆才對！」吼完真治淩，十霧最後轉向一雅，「還有一雅也是，有話好好說，為什麼非得使用偏激的方式？！而且你為什麼一開始就往懷疑的方向想？萬一真的不如你所想的那樣，不就是冤枉好人了嗎？你跟真治先生十一年的關係就要出現裂縫了啦！」
一雅相當不甘心地悶聲反問：「你相信這傢伙？」
——你相信這傢伙（勝過相信我）？
十霧立即就察覺出一雅的潛臺詞，「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你？不過，這次我想大概是你多心了。我想真治小……先生應該真的沒有別的目的，否則在剛才突襲的時候就已經對我下手了。更何況，真治先生說過他的人格基本上是十織小姐的複製，我相信十織小姐的人格，一雅你不相信嗎？」
一雅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瞪了真治淩好一會兒後，重重哼了一聲，撇過頭去生悶氣。
「那位一雅小姐居然如此輕易就妥協了，這還是十一年來的第一次呢。不愧是村紫大人，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不知是故意還是天性如此，真治淩提高音量讚歎起來。
「……拜託你別說了，沒看見一雅都快捏碎扇柄了嗎？」
「好的。」真治淩從善如流地轉移話題，「那麼，可以嗎？」
「誒？」
紅色鳳眸看向十霧，像是確認般問道：「可以嗎？」
大概……在說進食的事吧？
突如其來的沒頭沒腦的問話，十霧自然聯想到了之前的話題。反正嘴對嘴的進食方式也只是第一次才有，聽他解釋也沒有什麼危害。
「如果只是幾次的話……」
聽到十霧答應，真治淩用與十織相似的臉露出真心喜悅的笑容，瞬間晃花了十霧的眼睛。「請儘管放心，在下只會做一次。」
站在一邊的一雅聽出端倪來，隨即皺起眉，「你們在嘀咕什麼『做一次』？」
「沒什麼，沒什麼。」十霧連忙擺手，現在跟她說真治淩要「吃飯」，她絕對暴走。
真治淩還在閃著雙眼一個勁問道：「請問現在開始可以嗎？」
頂不住閃亮雙眼攻勢，十霧瞥了一雅一眼，壓低聲音回道：「可以是可以啦，不過現在恐怕有點……再說你不是才剛吃完嗎？」
「跟進食有什麼關係？在下接下來要做的可不是進食哦。」
「誒？」
就在這個音節逸出喉嚨的瞬間，毫無預警地，額頭被飛快地點了一下，眼角餘光捕捉到真治淩指尖劃動之時帶過了一道紅色的流光，隨之而來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沒入了皮膚之下。額頭驀地泛起一陣灼熱，伴隨著疼痛蔓延開來，體內騷動不已。十霧捂住額頭，砰地倒在榻榻米上。除真治淩以外的兩個人都不由得為之一愣。
「十霧！」一雅第一時間趕到了十霧身邊，指尖碰觸到的皮膚異常的冰冷，還不停地喘著粗氣，看起來好像很痛苦。一雅立刻回頭朝蘭斯洛特喊道：「快去叫醫生！」
出乎意料之外，真治淩制止了蘭斯洛特，「在下不認為叫醫生是正確的做法。」
一瞬間，一雅焦急的表情就轉變為斬殺人類也不會動搖的冷酷神情，那全身散發出來的幾近瘋狂的憤怒波動足以凍僵一切生物。
「不想死就滾開。」
真治淩站在原地沒有動，這種程度的威嚇似乎沒有足夠的威力，抑或是完全沒在意。一雅見他完全沒有讓開的意思，眼中殺氣乍現。就在她要採取下一步行動之時，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別這樣，我沒事啦。」十霧的聲音有氣無力，不過臉色總算是沒這麼可怕，已經可以坐起來了。
一雅渾身的殺氣頓時煙消雲散，回過身滿臉擔憂地詢問道：「你真的沒事了嗎？身體有沒有哪裡痛？」
十霧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一開始頭確實又痛又熱，但只持續了十多秒，熱度退下後很奇怪地什麼事也沒有，全身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看來是沒出現什麼問題。太好了呢。」蘭斯洛特也從驚訝之中回過神來，恢復調侃的態度，「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突然病倒試試，也許一雅也會像這樣擔心我。」
一雅甩也沒甩他，徑直向真治淩要求道：「解釋。」
真治淩也沒理會一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十霧，那眼神好像在期待著接下來會不會撕破十霧的臉皮從裡頭蹦出一隻妖怪。
一雅對自己被無視的事實感到非常不痛快，緊緊皺起了眉頭。
「別動不動就生氣啦。」十霧拉了拉一雅，想緩和有點陰沉的氣氛，她接著說道：「拜託你不要這麼假惺惺，看到你關心我的樣子，我都快吐了。」
一秒之內，完全靜默。
還是除去真治淩之外的在場所有人，一瞬間都反應不過來。真治淩雙眼閃閃發亮，一副引頸以待的興奮樣。
清醒過來的十霧連忙捂住嘴巴，剛剛她好像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一雅沉默了一會兒後，故作鎮定地說道：「抱歉，我剛才沒聽清楚。」
「你煩不煩啊？別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追問這個追問那個，你又不是我媽，你只是個偶然間跟我住在一起的人！」
一雅很明顯地整個人搖晃了一下。
「不、不是的，剛剛的話不是我說的！」十霧慌了，話居然自己脫口而出，而且是她想都沒想過的惡言。然而，莫名其妙的臺詞還是繼續從嘴裡滾出來，「我根本不想見到你！只要想到跟你呼吸同一空間的空氣，就覺得想要把肺掏出來洗一洗！我最討厭你了！」
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啊？！只要她一開口，嘴部肌肉就會擅自動起來，編織出利刃一般的話語攻擊他人。
仔細一看，一雅已經臉色灰敗雙眼無神了。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嗎？你討厭我……啊啊，這種事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了，果然是那樣嗎？你討厭我……」
「十霧，你真是的。就算姐妹吵架再怎麼可愛，也不能夠這樣的啊。」蘭斯洛特笑了笑，爽朗之中帶著接近冰點的寒氣，「再說下去的話，就算你是一雅的妹妹，我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哦。」
不是的！她想說的根本不是那些話！
但是從喉嚨裡發出來的卻是——
「你憑什麼教訓我？你又不是我的家人，只是個沒有血緣關係姓氏不同的外人而已！」
這下連蘭斯洛特也充滿殺意。
住口！別再說了！
非常有必要告訴他們，但是一開口就會說出違反意志的話，十霧咬緊下唇，就算遭受到誤解，也要禁止自己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
同時，大腦也開始運轉。行動違背自身意志這種情況好像在哪裡碰見過，說著自己從來沒想過的話，就像是自己在看著別人使用自己的身體說話似的……別人使用自己的身體？
十霧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頓時茅塞頓開。
沒錯！是十織小姐！承受不住戀人的死亡而崩潰的十織小姐，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經歷，身體和意識完全服從於刻在體內的世界的記憶，演繹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不過，這好像是作為村紫的能力到達極限時才會發生的情況，難不成她現在已經到達極限了？
這個可能性讓十霧刷白了臉。
「咳咳……」
就在這時，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沉思，連帶著讓一雅和蘭斯洛特也回頭望了過去。
「在下覺得，是不是該由在下說明一下情況比較好？」
「知道的話一開始就該說出來！」
一雅直接罵道，蘭斯洛特給了一個陰影微笑，十霧則拼命點頭外加無言的怒視。
「在下只是想先確認出現在村紫大人身上的症狀是什麼而已。」真治淩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被三人瞪了之後，終於乖乖地解釋，「現在村紫大人的精神遭到外界的干擾，雖然保有完整的個人意識，但身體偶爾會脫離意識的掌控。現在村紫大人所說的話其實都是別的地方別的人所說的話，並不是村紫大人的意志。」
一雅頓時露出旁人也能看出來的明顯放鬆的表情。
——慢著啊，解釋清楚固然不錯，但是我還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
十霧努力用身體語言讓真治淩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這似乎沒有必要。
——在下接下來就會解釋，請不要著急。
真治淩的聲音直接在腦海裡響起。
——……這是怎麼回事？
——在下之前不是說過嗎？與在下直接接觸之後，可以憑藉兩人之間的精神聯繫而直接吸取精神能量。在下與閣下現在能夠使用意念交流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原來如此。
在內心交流完畢後，真治淩又一次開口說道：「村紫大人在十二年前得到的傳承只有一半，體內開始恢復正常的波動迴圈在調整到一半的時候，會因為傳承不完整而中止，一直停留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村紫大人您到現在應該不能控制自如，雖然能夠使用全部的能力，但一旦啟動就停止不了，而且容易失去控制。這種狀態持續的時間長了的話，會比得到完全傳承的狀態下數倍的速度更快到達極限。」
「那有什麼方法補救？」一雅難掩焦慮，忙不迭問道。
「很簡單。補回失去的力量就行了。」
還真是簡單啊。
「……過程怎樣！方法又是什麼！」
「在下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真治淩頗為不解地小聲嘀咕了一句，接著說道，「十織小姐在去世之前，將剩餘的另一半力量存放在在□內，作為救助並餵養在下的條件，讓在下在十二年後將它歸還給村紫大人。剛才在下已經將這一半力量注入到村紫大人體內，調整已經在進行之中。」
蘭斯洛特摸了摸下巴，推測道：「從字面上看，調整應該是將原來的平衡狀態打散，重新從頭排序，途中難免會出現混亂，甚至是失控暴走的情況。剛才十霧小姐的胡言亂語，該不會就是失控的表現吧？」
「正是如此。村紫大人目前的情況看來應該不至於到暴走的程度，充其量只是輕微的失控。不過現在這種混亂只是其中之一，或許在這種混亂停息之後會出現另一種混亂。」
——還有別的？！像這種會把自己和別人統統嚇死的「小混亂」？！
聽見了十霧心裡的話語，真治淩很認真地說道：「真的只是小混亂而已，與村紫大人之前經歷過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比如說什麼樣的？
「被他人的行動影響是一種，除此之外，還有與不特定人共用視覺、觸覺等感官知覺，類似感冒發燒的症狀等等。這些症狀會出現什麼、何時出現都是未知數，不過調整並不需要很長時間，明天早上就能結束。大概。」
——末尾那個大概完全是多餘的！
「也就是說，或許今天一整天都會維持胡言亂語這種狀態？」
蘭斯洛特笑嘻嘻地接過話：「那麼只要不說話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嗎？最好是連房間都不要走出去，要是誤傷到別人就不好了。」
「……」
——……
「……看來也只能這麼做了。」
對於一雅的附議，十霧沒有發表反對意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為了她自己和大家，怎麼看也是最輕鬆最簡單的方法。
不過……
——這傢伙絕對在記仇。
十霧又一次深刻認識到「知人口面不知心」這句話的正確性。
第５２章 悲劇多不勝數
當——當——當——……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悠遠的鐘聲。此時已經是黃昏將盡的時分了，巨大的夕陽散發出深橘色的光芒，在連綿不斷的山巒的另一頭緩緩沉了下去。
在一片近似血的顏色的夕陽餘暉之中，映照出一座經常會在某有名電玩系列中出現的那種廢棄大宅一樣的，好像隨時都會崩塌的古色蒼然的和式院落。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時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有隱形的人在上面緩慢行走一樣。庭院邊緣有一片蒼翠的竹林，隨著天色越來越暗，竹林也漸漸變得陰暗起來，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直視的陰森驚悚的氣氛。寒風乍起，風聲夾帶著吹過假山的縫隙而產生的怪異叫聲響徹古式院落。
「嗚嗚嗚……嗚嗚……」
隱隱約約傳來女人啜泣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尤顯淒切。配合著已經降臨的漆黑夜色，透出幾分寒徹骨的詭異氣氛。
「不可原諒……嗚嗚……殺……大家都要死……」
幽怨的啜泣轉變為飽含殺意的低喃，就算沒能親眼看見說話之人的表情，也能從咬字的力道想像出該是何等憎惡、怨恨、癲狂的扭曲神色。
踏上長廊，走到盡頭那間和室前，拉開木制拉門，微弱的光線一點一點入侵黑暗，也照不亮這座古式院落華美的背後所隱藏著的血腥腐敗崩壞。如同詛咒一般。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沒有開燈而陷入漆黑之中，隱約能看到和室角落裡蜷縮著一團黑影，不知從何處發出像是忍受著巨大痛苦的喘息聲，像是從四面八方——抑或就是這個房間本身發出的聲音。冷不防，一隻青白色的手驀地掙破黑霧，沙拉一聲，尖銳的指甲刺入了榻榻米中。
沙拉沙拉，沙拉沙拉的。
女人的手正以極度緩慢極度神經質的方式，抓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一道又一道。
沙拉沙拉，沙拉沙拉的。
交互使用雙手，像蛇一般在榻榻米上緩緩滑行。
沙拉沙拉，沙拉沙拉的。
「大家……都得死！」
（備註：以上對白請自動代入日文語音。部分內容經過藝術處理，請勿當真。）
……所以說，也找個人來哢嚓掉她吧！
身體不受控制地ＣＯＳ起伽椰子，在榻榻米上爬行了好一陣子，又吐出一連串恐怖片幽靈才會說的臺詞。折騰了好一陣子，不知名地方的某人終於精疲力竭（或許是真的掛了吧），同樣身心俱疲的十霧才得到喘息的空檔，半死不活地癱在榻榻米上挺屍。
被迫關在房間裡，跟女僕們只能用紙筆交談，而且是她寫完拉開條縫遞出去，其他人寫完再拉開條縫遞回來；在一雅代替女僕送飯來的時候，感動之餘不小心開口想跟她說「謝謝」，樂極生悲變成了必殺語言攻擊，結果一雅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回房說要睡到明天早上，那時才中午；下午兩點，受到了不知名物件的影響（而且還是不停地說胡話！），開始一個人發瘋（堅決不同意這是「發瘋」），一時變成手舞足蹈的啦啦隊成員，一時變成被拋棄的尋死女子，一時變成辛勤勞動的建築工人，更可悲的是，跟他人共用聽覺時聽到女僕們私下討論她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被雲雀追殺、被裡包恩毆打、被拉爾訓練等等人間慘劇加起來，都比不上今天發生的事的百分之一。不，就算是墜落到地獄最底層，也不及這幾個小時所受的折磨痛苦。
「誰啊……快來哢嚓掉我吧……」
極為難得的自主意識控制時間裡，十霧望天流淚，心灰意冷。
大概是聽到了她的禱告，上帝祂老人家決定為她實現願望——一陣高熱伴隨著強烈的暈眩感襲擊大腦，全身關節都泛起脹痛，嗡嗡的耳鳴撼動著鼓膜，針刺般的細碎痛楚隱隱傳來。
「……這次是高燒病人，還是說本來就會有的所謂『類似感冒發燒的症狀』？啊啊，怎樣都好，就不能讓我痛快地死掉嗎……」
上帝祂老人家哪會這麼好心。
倘若向祂祈求死亡，不可能乾淨俐落一刀兩斷，而是用刀鋒邊緣磨出缺口的破爛鈍刀活生生地、一點點地從腳開始切起，讓人一邊慘叫一邊慢慢煙氣。雖然過程不一樣，但能達到相同的結果就什麼都行啦（=v=）。
所以，這還是個悲劇。
「呼……呼……呼……」
紊亂的喘息從喉嚨漏出，十霧眼前逐漸變成一片白。為了抵抗不斷往上湧出的寒冷，身體不由自主蜷縮起來，自己抱緊自己。
那個天殺的人妖是個大騙子！什麼類似感冒發燒的症狀，正常的發燒最最極限只到四十一度左右，現在這個熱度已經超越了人體所能容忍的限度了，放個雞蛋在她臉上說不定五分鐘就能蒸熟，燒上半小時大腦絕對會報廢掉！
「呼……呼……好冷……呼……好冷……」
和室內開著暖氣，本不應該感覺到寒冷才對，從嘴裡吐出的氣體也不會化為白色霧氣，但十霧仍是覺得從喉嚨延伸到肺部深處快要凍結成冰了。偏偏腦袋跟身體截然相反地灼熱，冰火兩重天的感受異常痛苦。
「不行……好冷……棉……棉被……」
忍受不了一波波湧來的寒冷，十霧運用燒得不太清醒的大腦思考出棉被放置的地方，艱難地使用雙手緩慢爬向壁櫥。
在手快要夠到壁櫥的拉門時，眼前突然閃過一幅畫面，像信號不良的電視機一樣由扭曲的畫面漸漸變得清晰，一瞬間，面前的壁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森林。
能夠聽到暴雨打落在別的東西上的聲音，墜落的雨點聲使得聽覺變得更加混亂起來。能夠感覺到雨水沿著身體滑落的感覺，冰冷的雨水劃過皮膚，快要連手指腳趾也漸漸失去感覺。能夠看到不斷劃過天空照亮黑暗的閃電，被照亮的無數的樹木，就像是尖聲大笑的妖怪們一樣。能夠聞到暴雨中的森林特有的氣味，黏糊糊的泥土的味道。
不、不是吧……五感全開？！竟然讓她體驗這種玩意？
十霧立刻閉起眼睛，視覺回復到一片黑暗。明明身體下面還能感覺到榻榻米的觸覺，但是那個不知名某人身上的感覺也同樣存在。就像是與某人共用一個身體一樣，能擁有他人擁有的一切感官知覺，這種經歷十霧今天為止已嘗過數百次，頭腦混亂，身體不受控制，心裡還會湧起莫名的情感，實在讓人非常不舒服。
這次的「她」似乎躺在一個四面都是泥土的洞穴裡，渾身發冷，胸口和頭部都泛著灼燒般的痛楚，氣若浮絲。喉嚨就像是被勒緊了一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心臟像是被破開了一樣抽痛。
『轟隆隆——』
不存在於這個空間的雷聲如同爆炸一樣響徹十霧的耳邊，後背下意識一陣顫抖。猶如黑霧怪物一般的負面情緒張牙舞爪地向她襲來，想要將她從頭到腳吞噬掉。
『好害怕！好痛苦！「她」要死了嗎？』
冷靜！忍耐！一會兒就沒事了！
在心裡不斷這樣告訴自己，然而身體卻擅自違反意識的意志，動了起來。仿佛要從地底深處爬上來一樣，雙手盡可能地往上伸去，像攀附著什麼東西一樣慢慢上升。
『那個人為什麼要殺了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這些都不是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些情感都不是真的！快點切斷聯繫！
十霧咬緊了牙齒，繃緊了神經，企圖調集亂成一團的精神力強行切斷與對方的聯繫，結果可想而知，若是平常狀態下的她或許還有可能成功，像現在這樣的狀況基本上是天方夜譚。
身體一點一點地在榻榻米上向前爬去，手掌按在榻榻米上，卻是抓了滿手泥的滑溜感。忽然間，指尖碰到了一個冰涼的硬硬的東西。是皮鞋的觸感。
『咿——！』
耳邊響起一道陌生男性的聲音，無比驚懼的慘叫。
無法自抑，心裡浮現出一絲不屬於自己的混雜著憎恨和愛戀的感情，然後手掌猛地向前伸出。撕啦——十霧好像聽見了哪裡傳來紙張被撕裂的聲響，但轉瞬就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滂沱雨聲中。手指展開收緊，手掌碰觸到人體溫暖的肌膚。
簡直就像真的碰到了人的腳踝。
「……放……」
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人的聲音，是在對她說話嗎？大概不是吧，一定是不知什麼地方什麼人跟另外不知什麼人說些什麼吧……
意識被高熱和別人的情感磨得模糊不清，十霧早就不知自己在幹什麼，只是被動地順從拉扯著身體的強大引力。
「……你……什麼……」
『放、放開我！』
微弱的聲音被雨聲和那道陌生男聲掩蓋過去。十霧感覺到手掌中緊拽著的腳大幅度地擺動起來，使勁想擺脫「她」。已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十霧大叫起來——
「我絕對不會放手的！就算要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
「要下地獄請一個人跳下去！」
下一秒，隱含著怒氣的更大聲的呐喊兜頭砸來，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動靜，劈裡啪啦劈裡啪啦的。冷不防，一股強得驚人的勁風迎面撲來，十霧整個人被吹得整個人往後仰，然後臉上、身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硬物砸擊。
「……痛痛痛痛！」十霧捧著被撞到的臉，條件反射地彈坐起來。
「十霧小姐，你終於睡醒了嗎？我還以為再也叫不醒你了呢。」
這次不再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而是非常清晰地在頭頂上方、面前半米以內傳來。
腦袋裡好像有人打了個大大的響指，啪的一聲，雨聲、雷聲、男人的聲音全都不見了，與個人意識拉扯著的精神力也消失無蹤。
十霧遲鈍地爬起來環視四周。眼前是豎著斷成兩截的拉門，門框搖搖欲墜地黏在牆上，從殘骸中大概可以看出是被利器刺穿再用蠻力整個扒下來。站在右手邊不遠處的女僕一臉蒼白，嘴角抽個不停，表情驚恐得仿佛看到了怪物。順著女僕的目光回頭看去，拿著三叉戟的某人陰著一張臉，異色雙眼微微眯起來，看上去好像很不爽的樣子。深藍色長髮有幾撮掃到她的臉，癢得很。
十霧整個人清醒過來。
六?道?骸！
意識霎時全部回歸，火速後退開一米遠。十霧一臉扭曲得瞪著他。為什麼碰到的偏偏是他啊！
「庫、庫洛姆小姐，我想十霧小姐大概是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了，所以十霧小姐才會突然戳破拉門紙，抓住剛好路過的您。可、可以的話請您不要介意……」女僕戰戰兢兢地為主人辯解，生怕骸生氣起來直接戳十霧的臉。剛才柔弱美人化身神力女金剛真的嚇壞她了。
絕對會被微笑著冷嘲熱諷，極盡惡劣之能事盡情踐踏她身為人的尊嚴！
十霧反射性地想道，同時已經做好了言語攻擊抵禦措施。早上的不愉快還沒過去，現在又被他碰到丟臉的時候，不被狠狠嘲笑才怪。
然而，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啊啊。」骸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看也不看十霧，面無表情地別開了臉。
超級平淡的反應，平淡得根本不像是六道骸會有的反應。照理說，被無緣無故抓住腳不放，他應該會以此為藉口壓榨勞動力，原本是這樣才對。而且，剛才明明就到了轟飛拉門的程度，他居然只是啊了一聲。就這樣而已？
但是，他在生氣。
毫無道理地，十霧就是這麼認為。
雖然剛才的事他是有生氣的權利，但也用不著連看她一眼都嫌惡心吧，這反應就是莫名地讓她不爽。
原本就因為一系列的混亂弄得心煩意亂，現在更是火從中來，嘴巴下意識就張了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十霧歸結為大腦因為發燒導致自我控制力大幅削弱，因而才會做出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錯誤舉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出於個人意志發出尖叫，聽起來總覺得有股微妙的感覺，與其說是尖叫，倒不如說是……呻吟比較恰當。
…………………………等、等等啊！
此時想合上嘴已經來不及了，身體自動自發撲了過去，雙手環抱纏繞著骸的左腳，臉部肌肉擺脫控制，擅自露出笑容，「就算是生氣，也不要打別的人，要打就打我一個好了?」
別說是女僕了，就連骸臉上也浮現出難得一見的呆滯表情。十霧的意識則像被強力精神攻擊擊中般，瀕臨崩潰邊緣。
「……你剛才被撞傻了嗎？」好半晌，骸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忠心到偏執程度的村紫家女僕也在一旁猛點頭表示同意。
「如果是你的話，不止是腦子，整個身體都願意獻給你！來，不用客氣，請盡情地毆打我，直到你盡興為止?」
不要隨便亂入Ｓ.Ｍ愛好者的危險發言啊！
十霧眼睜睜地任由自己的身體攀附在骸的腳邊，嘴裡不斷逸出急促的喘息，時不時用臉頰磨蹭骸的腿側。令人鬱悶的是，她現在正在發高燒。知道發高燒是什麼概念嗎？滿臉紅暈，雙眼充滿水氣，因為忍受著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表情，配上此時的舉動，１００％色 情又猥 褻的粉紅色氣氛。
色 情又猥 褻！
啊啊，死了，女僕眼睛裡已經有淚花在打轉了。
十霧無比沉痛地發現，這次似乎不是感官知覺共用這麼簡單，連人格都被影響了。就算脫離了對方正在經歷的事，好像也可以根據面前的人的舉動而自主做出回應。
黴運ＭＡＸ！
不行啊！這樣下去不行，絕對會被誤解的，要想個辦法才行啊！她不想日後背負性騷擾同性＆Ｓ.Ｍ癖的汙名過日子！
「什麼方法都可以喲，你想用皮鞭還是蠟燭？木馬也很不錯呢，一樣一樣來還是三樣一起來我都可以喲?」
無視內心臉色大變哭天搶地，情況持續脫軌失控。
「……」
「……」
「?」
靜寂一秒。然後——
砰！
一秒之前，一隻帶著皮手套的手突然揪住了她的後衣領，毫無防備的十霧就這樣被整個人揪了起來並往和室內飛了進去。砰的一聲巨響，後腦勺撞擊到牆上，頓時滿眼金星。
「抱歉，一不小心就甩出去了。」
女僕張著嘴「啊啊啊」地指著骸，若無其事做出故意傷害行為的骸拍了拍衣服，似乎想拍掉粘上來的不知名病菌。無視女僕想殺人的眼神，骸一臉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表情，毫無歉疚地跟女僕說：「看來十霧小姐並不是做噩夢，而是發高燒燒壞大腦了。」
「……發……高燒？」
「嗯，好像還很嚴重的樣子，至少有３９°。」
女僕瞬間回神：「呀！那就糟糕了，得趕快找人來照顧十霧小姐才行！不、不對，要先去找醫生，燒得精神失常絕對不是普通的發燒！醫生、醫生……」
……照顧她？找醫生？
腦袋還在暈眩當中的十霧隱隱約約捕捉到幾個單字，渙散的精神頓時迅速聚攏。
「那麼，我就不妨礙你工作了，先回房——」
骸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前進的步伐驀地中斷，回頭一看，外套下擺被一隻手拽住了，再往上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
「求求你不要拋棄我！我什麼人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仿佛打不死的蟑螂般，才剛遭受到重擊的十霧不知何時爬了起來，還變本加厲整個人巴住骸的腰，聲淚俱下地哭訴起來。
這回是怨婦☆ＭＯＤＥ。
高品質的安靜降臨。
「……」骸一臉疲憊地撫著額頭，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請放開我好嗎？生病時正確的做法是乖乖地、安靜地等醫生過來，打針，吃藥，然後睡覺。」
「不要！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需要！要是你離開了我，我一定活不下去！」
十霧繼續撒潑，只差沒有滾地了。女僕一臉為難地站在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只要你一個！」
骸深呼吸一口氣，似乎在拼命忍耐想把巴著他不放的十霧甩到外太空的衝動。突然間，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裡響起。
——骸，你聽到我說話嗎？你聽到的吧？求你一定要聽到！
骸低下頭看向十霧，巴在他腰間的人依舊眼淚橫流毫無形象。
——不是那邊啊，我現在通過精神直接跟你對話。我的身體受到不明生物入侵，那個不是我……
「我只要你一個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仍在繼續，骸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女僕擔憂地在骸和十霧之間來回掃視，煩惱著該不該拉開十霧。
——雖然不明生物說的話跟我的本意相差有一百公里遠，但其實也差不多了。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僕找醫生或者其他人來！
「……」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如此，就交給我吧」，你只要說一句簡單的話，然後拍拍屁股讓我自生自滅就行了。很簡單吧？
「……」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知、知道了，我拜託你總行了吧！
「……」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不要裝聾子！
「吵死了！」
被表裡兩道聲音吵到忍無可忍，骸伸手緊緊捏住十霧的下頜，哭聲頓時被掐斷在十霧的喉嚨裡。被強勁力道捏住的下頜骨頭嘎吱作響。
——啊啊啊啊啊！你想對我的身體做什麼？！
在女僕驚恐萬分的目光注視下，骸笑容可掬地回過頭，恢復從容柔和的聲音說道：「既然十霧小姐這麼說了，剛好我也沒什麼事做，十霧小姐就放心交給我照顧吧。不需要找醫生來了，有我照顧她就夠了。」
「可是，這麼嚴重的高燒怎麼可以……」
「我說，交給我。」
陡然轉變的冰冷聲音直接下命令，注視著骸的女僕忽然神色一變，呆滯地點了點頭：「是。」說完，順從地轉身離開了。
女僕轉身的同時，骸也拽起十霧拖進了自己的房間。面對哭喊不斷的高燒病人，骸亦絲毫不懂手軟為何物，往十霧腦袋猛力一擊。
「啊啊啊啊啊∼?」
原本應該是痛叫才對，出口卻變成了飽含情 色感覺的呻吟。□系Ｍ★ＭＯＤＥ ＯＮ！
嗚哇啊啊好想宰了自己！
十霧立即向骸發送精神波：你怎麼不立刻踹我一腳走人啊！
「我不記得有答應過你任何事。」骸抱著雙手站在原地，任由受到影響的十霧抱著腿磨蹭，一點也沒有離去的意思。
——做了什麼也跟你無關吧，本來就叫你別管我……
「哦呀，成為有變態嗜好的不明生物的同伴，還幹出始亂終棄這種糟糕事，居然說跟我無關，真棒的笑話。」
——哼……哼！反正也不是什麼不能說出來的事，告訴你也無所謂。
十霧硬邦邦地說出了事情原委。
——事情其實很簡單啦，真治淩那個人妖幫我補完另一半力量，剛才那些丟人的行為都是能力失控造成的混亂。
「……原來那傢伙躲到這裡來了啊。」
——你剛才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你繼續說。」
——……因為連我也不知道能力調整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事，很有可能會出現不妙的狀況，我不能保證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下絕對不能有普通人在場……
「你剛才說什麼？」
忽然間，骸皺著眉頭打斷了她的話。
——不要老是打斷我說話！
「你剛才說什麼？」骸又問了一遍，聲音毫無起伏。
十霧頓了頓，不太明白剛才的話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不過，她還是回答了。
——啊？說什麼「我說什麼」的……就是萬一別人碰到我，被我看到了所有的記憶，又或者被我腦裡的記憶弄得精神錯亂，那就不好了。如果有個能夠阻止我的人在當然更好，不過我從來沒有妄想你會幫忙就是了。
「……哈。」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骸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你說的一點也沒錯，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蠢事不可？」
很像六道骸會說的話，但奇怪的是，卻一點也沒有那種因愉快而嘲諷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無比彆扭。
——蠢、蠢事？
「連草履蟲都不會做的蠢事。太愚蠢了。」
——草……？！
十霧被噎到了，反應過來後不由得怒了。
——我怎麼可能拜託一雅她們來做這種事？先不說她們有沒有這個能力制止發瘋的我，單是考慮能不能下得了手這一點，她們就被排除在範圍之外了。人妖是精神體還要靠我吃飯所以沒這個能力，蘭斯洛特在討論範圍外，這裡就只有你可以啊！
「我就無所謂嗎？」
——那當然了，一雅她們既老實又認真又體貼又可愛，你則是又惡質又崩壞又整天給人添麻煩，讓她們來做實在是太可憐了，但對你，我一點愧疚感也不會有！
「哦呀，是嗎？」
若是立場反過來，她絕對可以毫不留情地將他直接揍到暈過去，然後撒丫子走人！
十霧很想將這句話甩到他臉上，可是，六道骸在笑。好可怕！
故作溫柔的聲音，實則想將她的脖子放到嘴邊一口咬斷，明明溫柔可親卻只給人窮凶極惡感覺的微笑——距離六道骸發飆大概只有十秒。
——你、你在盤算什麼？
「什麼也沒有哦。我只是在想該是時候開始履行剛才的承諾而已。」
——承諾？
「好好照顧你的承諾。」
——……？
骸低頭摸了摸十霧（不明生物版）的額頭，繼續溫柔可親地笑著說道：「哦呀哦呀，怎麼都是汗啊，不好好擦乾的話可是會加重病情的。」
讓人不寒而慄。
十霧驀地感受到與受到生命威脅同等程度的緊張感，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話絕對不可以聽。可惜，現在身體的主動權不在她手裡。
一秒後，那男人說出來了。
「那麼，你脫吧。」
第５３章 秘藏起來的話語
「那麼，你脫吧。」
如醇酒般的磁性嗓音敲打著鼓膜，沙啞的聲線搔得心裡癢癢的。就像是被骸的聲音引.誘了一般，身體自動自發地執行這項指令。
不停地發抖的手指碰觸到毛衣的下擺，但根本沒法切實地捏緊毛衣。大概是剛才高漲過頭的緣故，原本就忍受著高燒折磨的大腦負荷加倍，身體快要連支撐著坐起來的力量都喪失了。無需十霧的壓制，疲軟無力的雙手也無法使勁。
「怎麼還不動手？流了這麼多汗，不及時換衣服的話，會病得更嚴重哦。」
隨意坐在榻榻米上的骸托腮看著她，像是在看好戲似的，往快要將十霧煮沸的爐火中加入木柴。因為這道聲音，十霧的身體似乎又蠢蠢欲動起來。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如果是玩笑，也未免太惡劣了……
實在是太過驚愕了，在一陣沉默過後，十霧也只能夠勉強擠出乾澀的字句。
「哦呀，這不是你要求的嗎？要我向女僕小姐承諾會『好好照顧你』什麼的……依照常理推斷，現在這種情況好像屬於我該插手的範圍。」
——這句話後面接著的是「拍拍屁股讓我自生自滅」，不要擅自省略！而且就算要換衣服，也得我自己來，誰要被你碰到啊？
「依你現在的狀況，可以自己動手嗎？」
——嗚……
「你那句超失禮的『我的話怎樣都無所謂』，我非常寬宏大量地不做任何評論，你可以毫無忌憚地蹂.躪我的身心。不用介意。」
——別用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詞彙！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偷窺少女的肌膚！
「省省吧，少女什麼的你早就過了那個年齡，用這個詞自稱不覺得羞恥嗎？而且你根本就沒有身材，怎麼看都扁扁平平的。」
——才不是扁扁平平！雖然沒有大到那種程度，但還是有稍微隆起的！我絕對不承認巨 乳是王道，那種胸部等到老了的時候會下垂得很恐怖，不大不小剛剛好的才是正道！……不對，我幹嘛跟你討論這個？
「囉哩八嗦的吵死了。我並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而是在告知你。」
像是厭倦了爭論似的，骸打斷了十霧的叨叨絮絮。雖然語氣平靜，但卻一點停頓起伏也沒有，顯得很可怕。收斂了一貫以來的微笑，什麼表情都沒有的骸只用一個眼神，就幾乎把十霧凍成冰柱。
無形的怒火撲面而來，十霧不由得愣住了。
習慣一直掛著曖昧微笑的六道骸，這樣子的表情還是第一次看見。怎麼辦，他好像真的很生氣。
——……你為什麼要生氣？
話一出口，十霧就發現不對勁。
慢著，她什麼也沒做錯，憑什麼是她害怕？
這樣一想，十霧也卯起來了。
——不、不對！總而言之，你現在立刻給我離開這房間，順便帶上門。萬事大吉！天下大同！
「……哦呀哦呀，這真的是……」骸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靜靜地注視了十霧幾秒，忽然間揚起了帶著惡意的微笑，「你可以自己動手脫衣服嗎？」
漫不經心、懶洋洋的語調，蘊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妖豔和蠱惑。不是對她，而是對著佔據著她軀殼的不知名人物的意識詢問道。
……這混蛋！
十霧心裡陡然一突，立即加強了加諸身體的精神力，勉強壓制住蠢蠢欲動的軀體。
「哦呀，這不是能控制住嗎？不過，差了一點就是差了一點，沒辦法完全掌控身體的話，是沒用的。」
骸低聲笑了起來，但眼睛裡卻毫無笑意。他伸出手，十霧下意識想要避開，但身體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該死，居然趁人之危企圖將她往死裡掐！
——不要碰我！
事與願違。在滾燙的皮膚碰觸到冰涼的皮衣的瞬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低溫，全身無法自抑流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戰慄感。
「啊……」
逸出喉嚨的那聲沙啞呻吟打從骨子裡散發出濃濃的情.欲味道，十霧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
緊接著，閘門一旦開啟了，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了潮水上湧，一下子潰敗成軍。自己的身體自作主張，像是被他吸引過去似地傾斜過去。由下而上，帶著某種挑.逗性貼上骸的身體。手掌沿著骸屈起的腿，慢慢撫摸向上，像蛇一樣徐徐滑行，連指尖都透出靡亂的氣息。
「我沒力氣的話，你是不是可以來幫我？」
被擠到角落的意識抗拒著即將發生的一切，然而，嘴巴說的話卻跟本意背道而馳。灼熱而急促的喘息從喉嚨中滿溢而出，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愉悅。
「如果能夠被你的熱情所包圍，就算代價是在冰天雪地中融化成水，我也心甘情願。所以，還不趕快讓我燃燒起來……」
十霧簡直要羞愧而死。
——算我求你了，立刻打暈我吧！
一聽就知道她豁出去了，但是骸卻還不滿足。
還不夠。
「在你徹底燃燒殆盡之前，我是不會放開你的。」
一紅一藍的異色眼眸直勾勾地與褐眸對視，骸伸出手扶住她的腰部，讓她靠在他的身上，開始動手為她脫衣服。先是外套，然後是毛衣，一件一件被褪去。很快地，十霧身上就只剩下單薄的襯衫。
啪的一聲，最上面的鈕扣被解開了。
——你不能這樣夾帶私怨對待病人……
第二顆紐扣被解開，沾著汗水的鎖骨微微顯露出形狀。被皮手套輕輕碰觸了一下，身體又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住、住手……
第三顆、第四顆紐扣陸續被解開，已經能看到因為汗濕而緊貼著肌膚的胸罩邊緣。
——變態！色.情狂！我會告你的！
啪。
在最後一顆紐扣與扣眼分開來的時候，原本只是輕靠在骸身上的軀體忽然間猛力前傾，冷不防將骸整個人撲倒在地。
「哦呀，你想幹什麼？」
身體被壓倒在榻榻米上，褐色的髮絲垂落在骸的臉上，來自上方的灼熱吐息淺淺拂過皮膚表面，隨即與他微冷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當然是想讓你也燃燒起來啊……」
灼熱的氣息再一次湊近了，壓在身上的軀體在快要碰觸到的距離內動著雙唇。在嘴唇一張一翕的間隙裡，偶爾可以看到紅色的舌頭，有一種特別妖豔的感覺。
骸靜靜地注視著正上方的女子的臉孔。
腦海裡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響起十霧的聲音，不過即使只憑想像，骸也能夠猜到她現在會是怎樣的反應。那個傢伙一定氣得渾身發抖，什麼都不管豁出去了，拼了命想在發生什麼事之前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吧。
不過，還是不夠啊。
「說要讓我燃燒起來，真是可愛的一句話。」骸低聲笑了起來，伸手捧住十霧的臉頰，仿佛對戀人說話般表情溫柔，「接吻的時候，應該要閉上眼睛。」
這種程度的報復還不夠。
簡直是欺人太甚！
在意識深處，一直關注著這邊的十霧差點暴走。
如骸所想的那樣，她確實是在擊中全部精神與侵佔身體的意識展開拉鋸戰，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擺脫窘境。只不過，彌漫在和室內的甘甜香味嚴重干擾她擊中注意力。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竟然敢肆無忌憚地闖了進來。
「我才不要閉上眼睛，我想看在被我親吻的時候，你會是怎樣的表情……」
十霧聽見自己這樣回應骸的話。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心臟痙攣般鼓動起來。
精神霎時間出現了鬆動，視覺又與身體連接起來。仰起的視線分明看到那張臉慢慢在接近，想要逃開，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僵立在原地，無法移動半分。
在感官變極端敏感的情況下，在十霧眼中，一切動作都變得無比緩慢，恍惚間卻又覺得不過是一秒間的事情。她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住手……
溫熱的氣息曖昧地噴灑在冰涼的肌膚上，渾身戰慄。微張的唇瓣似乎已經感覺到，可能是幾秒後也可能是一刹那後落下的，帶著微微涼意的柔軟。
住手……！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掠過了一幅景象。
泛著瑰麗紅暈的自己的臉在骸的雙眼裡反射出來，在眼前放大再放大。而那雙異色眼眸在注視著，僅僅是注視著。毫無感情，就像在看著隨便放置在地面上的一塊磚，連一絲一毫的迷亂都沒有染上。
那一瞬間，即使身體不在她的控制之下，十霧還是感覺到胸口像是被什麼洞穿了，快要裂開一樣痛苦。
這樣的自己，好醜陋。
「不……要……」
微弱的聲音從十霧的口中溜了出來。身體猛地僵硬了，在唇與唇相觸之前硬生生停了下來。手腳急速變冷，嘴唇在顫抖，連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
「……住……手……停……」
臉部肌肉開始抽搐，剛開始還只是微微抽動了一下，漸漸地就變得可怕起來，那張扭曲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
「不要碰我——！」
一道耀眼的紫色火焰突然燃燒起來。
與十霧幾乎毫無空隙地貼在一起的骸無可避免地承受了部分攻擊，他的左手手套和大半截衣袖化成灰燼掉落下來，若非他警覺性高，及時使用火焰來抵消攻擊，這只左手肯定廢掉。
「呼……呼……已經……呼……叫你住手……的了……」
十霧緊揪著胸口，喘著粗氣，臉上浮現出明顯可見的痛苦神色。紫色火焰圍繞在十霧身周忽漲忽收，火花四處迸濺激射。
骸反倒神情平靜地瞥了有些微焦黑的左手一眼，接著轉回去對十霧露出一抹毫無異狀、甚至稱得上是友好的笑容：「真是……不給一點刺激就不能掙脫，你就算得到了強大的力量，也註定是廢柴一條。」
毫無預警地，骸伸手緊緊抓住了十霧的肩膀，右腳橫掃絆倒了十霧的雙腳，一下子將她牢牢按在榻榻米上。
「你幹什麼……！」
十霧猛烈掙扎起來，紫色火焰倏地竄高，來勢洶洶地由上至下朝著骸包圍過去，似乎想要將骸一口吞噬掉。緊隨著燃起的深藍色火焰也毫不退讓，與紫炎對抗起來，一時間，和室內火光大盛。
或許是因為主人的身體狀況極度不佳，紫色火焰最先敗退，而在紫色火焰熄滅之後，深藍色火焰也隨之消失無蹤。沒有了火焰的保護，十霧和骸的鬥爭也轉為了純肉.體力量的對抗。結果可想而知，就算不是病患，十霧的力氣也敵不過骸，骸將整個身體覆了上去，十霧登時動彈不得。
掙扎之間，襯衫領口被大力拉扯開來，右肩暴露在空氣之中。在十霧還沒反應過來時，骸忽然俯□，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她的頸側，溫溫熱熱的生物觸感通過神經元，在四肢百骸之間蔓延開來，從腦髓往外，直接引爆。
刺激萬分。
「放開我！混蛋！」十霧立即發出怒吼。
她使盡全身力氣推搡著壓在身上的軀體，卻撼動不了骸半分，對於她的怒吼，他也置若罔聞。骸的舌頭舔過十霧脖子右側的動脈，沿著頸側下滑，停留在右肩窩處來回舔舐，犬齒輕柔地、玩弄似的、故意讓人焦慮似的摩挲著皮膚。然後——
「……嗚！」
突然間，肩窩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有某種尖利的物體刺入了皮膚之下，十霧整個人忍不住地向上彈跳了起來。痛覺迅速擴散，仿佛能聽見血液從傷口咕嚕咕嚕流淌出來的聲音。
確認過咬痕足夠深後，骸才慢條斯理地抬起頭，鮮紅的血液將他下半張臉弄得一塌糊塗。一滴，又一滴，滴落在十霧的臉上。十霧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伸手觸摸了一下臉頰。指尖濕濕粘粘地，沾滿了自己的鮮血。
忽然間，手被抓住了。是骸，他將她沾滿血的指尖送進嘴裡，輕輕舔了一下，濡濕溫暖柔軟的觸感包裹住食指。
「味道真糟，只不過是普通的氧化鐵而已。」
嘲諷般的笑，嘲諷般的話語，充滿了惡意。
全身血液瞬間上湧。
在大腦得出結論前，身體就已自己行動起來。十霧攥起拳頭朝近在咫尺的豔麗臉孔打了過去，也不管骸有沒有避開，右腳緊接著就毫不留情地屈起撞向骸□的某部位。趁著骸起身躲開的空隙，緊追不放跟著彈坐起來，一次又一次朝著骸的臉揮拳。
「去死吧！王八蛋！去死！」
十霧真的是氣紅了眼，什麼也不管了。面對十霧氣瘋了的攻擊，骸只是一味躲避，並沒有還擊的意思。這樣一路你進我退，骸很快就退到了房間邊緣，並沒有給他喊停的機會，十霧的拳頭也在一瞬間來到了骸的眼前。
「你就不怕碰到我後，會發生什麼意外？」
像是不在乎結果如何，只是單純想說出來似的一句話。
砰！拳頭偏離預定軌道，打在了牆壁上。
十霧仿佛凝固了一樣定格在揮拳的姿勢，骸一臉厭倦了的表情靠著牆壁，對於差點就打在自己臉上的拳頭，連眼角餘光都不屑給予。房間內那邊好像所有生物都死絕了一般寂靜。
「……畜生！」
十霧咬緊了牙關，毫無建設性的髒話連珠炮般脫口而出。
「混帳！王八蛋！爛人！你能不能現在就從我眼前消失？！」
聲音裡明顯地流露出焦躁，惱怒、氣憤、受傷、悲傷……各種各樣的感情混雜在一起。渾身顫抖不已——並不是因為憤怒。
「啊，對了，想起來了，是因為我還沒給你道歉對吧？之前是我胡亂發脾氣，是我的錯，六道骸先生您可以原諒我嗎？如果這樣還不行的話，我可以跪下磕頭，或者你想要我像日本黑道那樣切下小指，我都照做！我都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你離開了，你還想像甩不掉的背後靈一樣跟著我到什麼時候？！」
宣洩仇恨般，將語言層層疊加下去。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日本！什麼秘密任務，什麼約定，統統去死！你要做什麼、跟什麼人作對、將會死在什麼地方，都跟我無關，我為什麼非得配合你不可！我真是太蠢了，當時應該立刻就揭穿你的偽裝才對的！想看我痛哭流涕的窩囊樣是吧，看夠了就快點滾！」
一口氣吼完，十霧已經氣喘連連。負荷不了高熱和血壓升高雙重折磨的腦袋陣陣發暈，眼前漸漸被一片黑霧所籠罩住。視線變得朦朧起來，十霧把頭壓得低低的。
一定是因為大腦燒得太厲害的緣故吧，她才會覺得眼睛濕濕的。
她到底是怎麼了啊？
十霧也想這樣反問自己。
這個男人絕對在用冷淡的表情、冷淡的眼神，看著哭得很難看的自己，為什麼她還要給他羞辱她的機會？
跟離開義大利的前一晚一樣，明明一直以來都能夠忍受這些惡劣的惡作劇，竟然因為一個不用思考也知道是無聊的捉弄而感到生氣沮喪。這種時候不應該要以比他更無所謂的態度反擊回去才對嗎？為什麼突然間一切感覺都變得不一樣了？
更可怕的是，看到那男人以那樣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居然會有種被踐踏了的痛楚，簡直就像是……
「真奇怪，你竟然會想知道我來日本的原因？」
讓十霧有一瞬間停頓了的心跳重新開始的，是一句狀似漫不經心的疑問句。
像是終於仔細品味完剛才接收到的話語，骸開口說道：「即使並不完全，又或是現在這種歸零重新調試的狀態，仍然是誰也不能防禦，誰也不會覺察到，就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一切——這種事，你不是輕而易舉就能知道了嗎？」
刺人的視線落在發頂，仿佛想要刨開她的頭顱窺視裡頭思考的東西。
「跟你問我的問題一樣，我也想問你，你幹嘛不那麼做？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我怎樣都無所謂，那為何要打偏？」
十霧的肩膀難以覺察地輕顫了一下，這次是因為憤怒。
這男人真的是爛透了，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過分的話。
明知道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明知道她是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這種事——
這種事——
這種事——！
——偷窺重要的人的內心這種事。
「我根本不可能做得出來！」
使盡全身力氣的呐喊，這真的是從她體內發出來的聲音？
如果僅僅把他當成一般人對待，她應該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不會產生這樣的情緒，而應該是一副更加冷靜的模樣，就像這男人現在這樣。
這個樣子簡直像是——
喜歡上他一樣。
怎麼可能。
「……真是莫名其妙。」
骸像在思考般沉默了，仿佛有什麼困惑著他一般，表情相當微妙。不過，他接下來便放鬆了臉部表情，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卻沒有了冰冷的感覺。
「不過，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如果別人對我做了什麼，我會加倍返還回去，所以，即使你剛才真的打中了我，我也是一點損失也沒有。」
所以，這是「對他做什麼都可以」的意思嗎？
難以置信的推斷。會這麼想的自己大概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十霧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正在這時，骸忽然往十霧腹部打去一拳，來不及反應過來的十霧被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十霧氣得咬牙切齒，卻苦於說不出話來。
骸扶住軟倒下來的十霧，手掌覆上她的雙眼，十霧感覺到一片濃重的白色霧氣緩緩朝她聚集過來，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意識漸漸遠去。
——你又想對我做什麼？！
沒有任何回音。
意識模糊間，她忽然感覺到全身暖和起來，被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裹了起來，是棉被？骸幫她蓋的？
至少能夠幫病人蓋上棉被，已經是他發揮最大限度的耐心了吧。接下來，他一定會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意識漸漸往更深的地方沉了下去，在睡眠捕捉到她之前的短暫時刻裡，一絲乳白色的光線飛一樣在她腦海裡掠過。在那瞬間的光芒裡，十霧看見了一幅畫面。
自己睡在厚厚的床鋪之上，骸靠著牆坐在旁邊，他扭頭看向一邊，似乎在精神裡跟什麼人對話。骸的手隨意放在一邊，與在白色棉被之中露出來的手，相隔不過十公分。沒有再靠近，一直維持著這個距離，然後定格。
十霧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坐在受了傷的她的床邊，她握著他的手，他沒有甩開。那個時候，他只是沒有拒絕。
六道骸主動握著某人的手什麼的，現在不會發生，將來大概也不會。六道骸不會說安慰的話，也不會握住她的手，只是靜靜地看著。
但是，這是為什麼？
即使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坐在她旁邊，她就覺得安心。
「……我果然還是非常討厭你。」
喜歡什麼的，怎麼可能。
低不可聞的夢囈從旁邊緊緊卷起的棉被裡傳出，骸中斷了跟某地某人的聯絡，轉頭朝十霧瞥了一眼。十霧的頭歪到一邊，動也不動，呼吸聲淺得快要消失在空氣中，很顯然她睡著了。
「連夢話都在說這個……」
骸扯了扯嘴角，看起來不像是笑。
『骸大人？』
得不到回應的對話中的另一方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但是骸沒有去理會。他靜靜地盯了十霧幾秒，骸忽然伸出左手，懸停在十霧的臉頰上方幾公分處，劃過脖子，撥開了棉被，來到了右肩窩。手指按在那一圈凹凸不平的齒痕上，僅僅是停留了幾秒便離開了。
俯□，跟十霧的臉之間的間隔只有分毫。
「我也一樣，非常討厭你。」
灼熱氣息噴灑到臉上，有點癢癢的。
「……嘖。」
迅速直起身子坐回原位，骸伸手捂住了雙眼，長長的深藍色劉海之下隱約窺見掛在嘴角的自嘲諷笑。
真是蠢得可以。
『我想看在被我親吻的時候，你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啊……那傢伙現在又沒睜著眼睛，而且……」
『我果然還是非常討厭你』
「反正那傢伙，一定會是一副討厭到快哭出來的醜樣吧。」
『大人……骸大人……』
忽然間，低弱的呼喚在腦海裡響起。
『骸大人，你在聽嗎？』
骸隨即恢復成平時的語調，「我在，庫洛姆。繼續剛才的報告吧。」
『之前骸大人交給我的任務已經有眉目了，目標感應範圍投射在地圖上，經緯度大致可以確定下來。不過……』
「不過什麼？」
『鎖定的位置似乎有點麻煩。』停頓了一下，庫洛姆才繼續說道，『是並盛町。』
「並盛？」骸微微睜大眼睛，幾秒後忽然笑了起來，「クフフ……真是有趣的選擇。從起始之處再度開始嗎？還是因為毫無意義的聖戰情結？說麻煩也確實有點麻煩，畢竟那是那傢伙的地盤。不過，怎樣都行，只要能終結這十二年來的恩怨的話。」
忍不住的笑意從骨子裡泛出寒意。
「原來如此，是在並盛啊……」
作者有話要說：痛苦糾結的一章，寫得超級鬱悶……我討厭激.情戲！OTL
下回預告：
「不是有句古話嗎？情人眼裡出西施啊~」
「如果那傢伙是西施，那麼裡包恩就是貂蟬了！」
「戀愛是戰爭，先愛上的那方就輸。這是真理。」
「我一點也不想跟那傢伙激烈地糾纏在一起。」
「哦哦，激烈地糾纏啊！鮮血浸染的愛情，寒風獵獵的懸崖上，隨風揮灑的淚水，相互取暖般的死亡之吻……啊，真浪漫……」
「……拜託，我還不想死。」
↑
一切以實物為准。
PS：為什麼這個月這麼多事情！TAT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8
第５４章 愛是盲目的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雨滴打在路面和屋瓦上激起一片破碎的水珠，從半夜就開始下起入碎冰般的冷雨，氣溫比入夜時更加低。散不去的薄霧籠罩著庭院，朦朧的燈光映照下，連房屋的輪廓都在薄霧中也漸漸地模糊開來。
「看樣子，那邊的熱鬧終於平靜下來了。」
夜色之中，東院某個房間開了一條縫隙的窗邊，晃過一道淺金色的細碎光芒。蘭斯洛特回過頭來，朝房內端坐著飲茶的一雅笑了笑，純白色的氣息拖著一道白線往身後飄去，而後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之中。
「不過，這樣好嗎？不過去的話，你重要的妹妹會被那個男人給辣手摧花掉的哦。」
咚。一雅重重地放下茶杯，截斷了蘭斯洛特即將說出口的話語，冷冽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刺向他，卻對著真治淩問道：「十霧的情況怎麼樣？」
「調整已經接近完成，明天一早就會恢復正常。」
一聽真治淩開口，蘭斯洛特轉而半真半假地抱怨起來：「真是的，真治先生，來之前告訴我有『那傢伙』的消息，來到這裡不但提也不提，還一聲不吭改變主意。當然啦，給十霧補完另一半的力量也很重要。」
真治淩絲毫不受堪比屋外冷風的氣氛影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一雅你也是，明明早就知道『庫洛姆』是六道骸，卻什麼也不說，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就算打是情罵是愛，也不能老是這麼欺負我。」
一雅神情冷淡地掃開擱在肩膀上的手，「我要做什麼需要一一向你報備嗎？」
「說的也是，我之前也自作主張把六道骸帶過來，這次就算是扯平。不過，你見到六道骸居然沒有立刻拆穿他，也是為了讓他像現在這樣待在十霧身邊吧。」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理由值得讓我允許他留下嗎？」
「不過，就算你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那男人不至於立刻就離開村紫家，但你就這麼肯定那男人會乖乖地按照你的願望行動？」
一雅極其輕蔑地哼了一聲，連回答他的欲望也沒有。
「唔，真是問了一個蠢問題。對你來說，比起未婚夫，果然還是妹妹比較重要。」
「因為你並沒有值得讓我操心的麻煩。還是說，彭哥列那邊的工作進行得不順利？」
「不，很順利，一切如我預想的那樣。確實呢，根本沒有任何會讓你擔心的因素存在。可是，你說這話，好像在趕我走？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你是該走了。這裡已經沒有你想做的事，答應了彭哥列十代首領的事就給我去好好完成，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那件事啊……」蘭斯洛特拖出長長的尾音，「既然你這麼說，我自然會拼盡全力去達成你的願望。不過，應該可以允許我提出一個卑微的請求吧？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請你跟我一起離去？」
一雅定定地凝視著他，半晌，才說了一句：「不。」
蘭斯洛特在白色霧氣的另一邊彎起了嘴角。或許是窗外的冷雨飄進屋內的緣故，讓人感覺有些發冷。那股寒氣轉瞬之間就消逝無蹤。
「我明白了，等你再次轉身的時候，我一定會從你眼前消失的。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真的會消失不見哦。」
一雅沒說話，端坐著的身影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將蘭斯洛特從腦海裡剔除掉。
蘭斯洛特似笑非笑，臨走前站在門邊回頭問了一句：「臨別前不送給我一句贈言嗎？」
一雅這才抬起頭，投注在蘭斯洛特身上的目光非常直接，毫不迂回。
「你是我決定要共度一生的男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別的方面，我都相信你。」
蘭斯洛特微微一愣，眼睛輕輕地眯成一條線，緩緩地露出猶如金色蜜糖融化般的笑容。
「我的榮幸。」
喀——噔。
在拉門合上的時候，隱約傳來了一聲庭院內竹子敲擊在石頭上的清脆聲響。一雅低頭啜飲了一口茶，而後皺起了眉。茶已經涼了，通過食道一路進入到胸腔腹腔，將涼意緩緩地滲透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冷徹心扉。
坐在一旁的真治淩轉過頭，紅色鳳眸仿佛穿過了建築物，直達南院的那個房間裡，觀察起裡頭的一動一靜。
他喃喃自語起來：「那邊的也離開了啊……」
××× ××× ×××
「我也一樣，很討厭你。」
在黑暗中，接近逐漸陷入沉睡的意識邊緣，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那或許是個夢，但是卻不像往常一樣清醒之後就全部遺忘掉，這次的夢異常清晰。
那只停留在面前卻不再靠近的手，一直印在腦海裡縈繞不去。
十霧睜開眼睛時，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充滿透明感的橘色光線將整個房間都染上了色彩，淺褐色的木質天花板上有一層淺淺的光，在一晃一晃地搖曳著，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投影到上面。扭頭望向光線投射過來的方向，透過圓形的窗戶，外面是一片雪白的世界。
在橘色的光芒中，十霧看見有人坐在床鋪旁邊的榻榻米上，眼睛一時未能適應強烈的光線，沒辦法看清背光而坐的那人的臉孔。這道身影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的意思、仿佛只是為了坐著而單純地坐著，恍惚間，十霧將這人跟猶殘留在腦海中的昨天晚上坐在相同位置的某個男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骸？」
伸出手，碰觸到的只有軟綿綿的被褥。
那人聞聲扭過頭來，靜靜地注視了她幾秒後，忽然低下頭。長長的柔軟的髮絲拂過十霧的臉頰，緊接著某個似曾相識的柔軟物體輕輕碰觸了一下她的唇。緊接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拉扯出身體，一瞬間疲憊感加劇。
在數秒之間，十霧的大腦一片空白。
有點低但顯得更加柔媚的女性嗓音，不是如醇酒般低沉的男性嗓音；飄落在枕邊的秀髮是夜色的黑，不是霧般迷蒙的深藍；而在極近的距離下凝視著她的眸子兩隻都是夕陽般的火紅色，不是一紅一藍的異色。
「哇！怎麼是你？！」
十霧激動地彈坐起來，控制不了往前撲去，卻穿過了面前那人的身體，垂直地以面撲地。
「原本只是想讓閣下清醒一下，只不過在下突然想起已經有一個晚上沒進食了，所以情不自禁就……閣下的眼神好像很呆滯，曉得這是多少嗎？」真治淩表情認真地伸出五根手指。
十霧面無表情地坐起來，掃開真治淩的手。
「看樣子，閣下的意識相當清楚。那麼，在下也可以詢問了吧。閣下現在感覺怎樣？使用能力時還會覺得不受控制嗎？」
十霧看著伸到面前的手，猶豫了一下後，將自己的手放到真治淩的手心之上。屬於真治淩生前僅剩的記憶碎片源源不絕地流入腦海裡，但是不會像之前那樣不加以控制就會被外來的記憶入侵，在龐大的記憶蛛網中，很明確地執行著一對一的任務。
毫無疑問，調整成功了。
「謝謝你。」儘管真治淩歸還力量的舉動相當的突然，而且帶來非常大的麻煩，但十霧還是要向他表示感謝。
「不必道謝，這是十織小姐交付給在下的任務。」之後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真治淩狀似隨口問了一句：「閣下不問在下是否知道那男人的去向嗎？」
十霧僵住了。
「……你在說什麼奇怪的話？」
真治淩看了看十霧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她在顧慮什麼，接著說道，「不用擔心，在下沒有任何企圖。在下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六道骸施展的幻術，到現在也沒有做出任何對他不利的舉動。這就是證明。」
真治淩像是隨口回答似的，說出了相當有震撼力的答案。
十霧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一雅也早就知道了？」
「是的。閣下請放心，蘭斯洛特先生也是剛剛才知道一雅小姐看穿六道骸施展幻術的事。」
「我才不想跟那傢伙比……」十霧抿了抿嘴。
原來一雅也知道「庫洛姆小姐」的真實身份。看樣子，或許只有她和女僕們被耍著玩。
「雖然他來日本確實出人意料之外，不過還是有讓他留在村紫家的必要性。在村紫家裡，有可能抵擋得了失控的記憶侵襲的，只有一雅小姐、蘭斯洛特先生和那男人。因為身體素質的差距，一雅小姐首先被排除在外；蘭斯洛特先生則是不推薦，排除在討論範圍之外；最後就剩下那男人了。為了能夠讓閣下平安無事地完成調整，需要有一個能夠信任又有抵抗能力的人守護在側。這麼解釋，閣下認可嗎？」
信任……這真的是極度厭惡六道骸、連說出他的名字都會皺眉的一雅會想的東西嗎？
「不用懷疑一雅小姐。只要事關村紫大人，一雅小姐總是會不顧自身，計算對閣下而言最好的方法。」
「我明白……」
十霧也是這麼想。心裡雖然對這個事實感到沮喪不已，但十霧並沒有往別的方向想。一雅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在她心裡，一雅是絕對值得信任的人，不存在任何會做出傷害她的事的可能性。
「閣下不問在下六道骸的去向嗎？」真治淩又重提了一開始的問題。
「……沒看到我正在抒情嗎？別問這麼打擾傷感情緒的問題。」
「但是，剛才閣下在看清楚在下的臉之後，露出了失望的眼神。在下以為，經過了昨夜閣下有許多東西要問六道骸。」頓了頓，他又問了一遍，「閣下真的不想知道六道骸的去向？」
像被針戳中一樣，十霧心裡鼓脹著的各種情緒忽然通通外泄了，她惡狠狠地瞪向真治淩，「你昨晚是不是在偷窺我們？」
「……沒有。」
可疑至極的停頓！
十霧抿直了唇，昨晚積壓下來的憋屈感又開始往外翻湧。雖然很不願承認，但是說不想問，那是騙人的。不過，她為什麼要在意那種惡劣的男人啊！
「我說你，明明與你無關，問這些幹嘛？」
對著別過頭不說話的十霧，真治淩歎了口氣，眼神有些無奈，「事實上，有一件事……」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正當十霧等待真治淩說下去的時候，房外忽然傳來一陣小碎步疾走的聲音，由遠至近，快速地逼近。下一秒，圍繞著房間的一排拉門突然齊刷刷全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除去結子夫人，村紫家所有女僕都到齊了。
「十霧小姐，您終於醒來了！」
「快去通知一雅小姐！」
「您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真害怕您會像睡美人一樣一睡不起，不過就算是那樣，我們也會無怨無悔地守護您，直到此身化作白骨！嗚嗚嗚嗚，幸好您醒來了……」
「啊呀呀，真治先生您在這裡幹什麼呢？沒對十霧小姐做出什麼萬惡不赦的壞事吧？」
「剛病癒的小姐猶如沾著水珠的百合花一樣楚楚可憐，是男人都會想入非非乃至身隨心動，雖然真治先生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也請不要在腦海裡用精神侵.犯小姐！」
久違了一天的文藝腔集體轟炸，真是氣勢驚人。
「十霧小姐，曉得這是多少嗎？」
這句問話是多餘的。
「……我曉得這是五。」十霧有氣無力地回答。
被擠到一旁的真治淩這時也插嘴了。雖然慢了半拍，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女僕的話：「就算是松阪牛，在下也不會對十歲幼兒般的身材感興趣。」
絕對是天然。天然的惡意。
「您這是什麼意思？！就算十霧小姐是幼兒身材，也還是有幼兒身材的致命魅力！現在這個世道，戀.童可是風靡全球的癖好，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時尚品味了！」
「說的沒錯！您看看，那因為寒風而瑟瑟發抖的嬌軀，水霧迷蒙的美眸，是多麼的動人心弦！而且單衣下如玉凝脂般的雪白肌膚，和在領口間若隱若現的鮮紅色咬痕，這樣的對比怎能不叫人銷.魂？」
「對，簡直就是一夜春宵之後的嬌媚風情………………咦？」
「咬痕……」
「一夜春宵……」
八雙眼睛全都望向十霧。十霧幾乎是反射性地伸手按住右肩窩。
「——男人！」
冷汗刷刷刷就下來了。十霧揪緊了衣領，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按住手腳扒掉衣服驗明正身。
「什麼時候來的！居然能夠躲過我們的耳目，穿過重重警戒線，用邪惡的紫紅色侵略物，入侵十霧小姐的神秘庭院。無視十霧小姐痛苦的哭喊，像頭野獸一樣伏……」
「嗚哇啊啊啊啊！不要說了！不可能會有人能夠成功入侵的！一定是內奸幹的！難道……！是南院另一個人……」
「說起來，庫洛姆小姐昨晚回來之後就在房裡沒出來過，而且十霧小姐睡的也是她的房間……難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庫洛姆小姐的目標不是蘭斯洛特先生，而是十霧小姐？！原來裡應外合、暗度陳倉的物件另有其人？！」
「居然運用聲東擊西的戰術，真是……多麼邪惡的女人啊！」
十霧忍不住扭頭了。這是多麼強大的想像力啊，竟然能夠腦內補完到這種程度。厲害的是，某些地方還敏銳地踩中紅心了。
「嗚嗚嗚，十霧小姐，別害怕，告訴我們那個殺千刀的人渣是誰！」
「你們都冷靜點！」眼看局面漸漸失控，十霧一個人勢單力薄地在抓狂人潮中勸阻道。不經意間見真治淩在一旁氣定神閑地喝茶，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十霧立刻冒火了：「你還不過來幫我勸勸她們？！」
「很抱歉，愛莫能助。」真治淩抬眼，不過不是看她，而是越過十霧看向她身後門口的方向。
「……冷靜？」
比窗外的積雪還要冰冷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緊隨而來，一陣凜冽的寒風破門而入，十霧像關節沒上好油的機械人一樣，哢嚓哢嚓地扭轉脖子。不知何時來到房間門前的一雅，如同復仇的雪女般站立在夾雜著細雨的風中，一股漆黑殺意從她身上蔓延開來。她的表情相當平靜，眼神卻讓所有人都為之凍結。
「……那條瘋狗……早就警告過他的……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雅說話的語氣極輕，緊接著，啪嗤一聲，一雅手中的摺扇從中斷成兩截。在十霧眼中，化成了六道骸將來的下場。
「傷你一分，千倍奉還！」
看到當家如此堅定不移的殺意表露後，女僕們登時將「？」變為「！」，哀嚎起來：「天啊！我們守護多年的十霧小姐的純潔，居然在我們眼皮底下失去了！那個該死的男人究竟是誰，吃幹抹淨就跑是犯法的！」
「才沒有！」十霧氣急敗壞地吼了出來，「我跟那傢伙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被咬了一口而已，誰知道那傢伙的大腦是怎麼想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忽然之間就氣弱下來。
有什麼好喪氣的？十霧對莫名失落的自己感到驚訝。遭受如此嚴重的打擊也不是沒經歷過，但是像現在這樣，光是說出這個事實，就讓她超速陷入低潮，還是第一次。簡直可笑得完全笑不出來。
看到十霧微妙的神情，女僕們都安靜下來了。一雅緊閉著嘴不說話，目光化為了冰柱。女僕們猜測，一雅此時肯定正在心裡將那個不知名男人淩遲無數次。
女僕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說「不要這麼悲觀，說不定那男人只是愛你在心口難開而已」？但是聽十霧小姐的描述，那男人似乎真的並不喜歡她的樣子，就算再怎麼喜歡欺負喜歡的人，也不會惡質到這種地步，還在共度一夜的情況下一走了之。說「那種始亂終棄沒心沒肺的男人放棄他算了」？可是，十霧小姐看起來又好像真的喜歡那個男人，儘管明白自己不被喜歡的事實，但還是一往情深無怨無悔的樣子。更何況，說始亂終棄鐵定踩中她的死穴……
「那個……」有一個女僕特意出來緩和氣氛，「因為事出突然，我們是氣憤了點激動了點，但是冷靜下來想想的話，能夠讓十霧小姐另眼相看的人，想必是長得帥頭腦又好又有男子氣概，個性溫柔又體貼，完美無缺沒得挑剔的好男人吧。」
「不。」十霧咬牙切齒地搖頭，「那傢伙雖然腦筋靈活，但性格惡劣，對人刻薄，完全跟溫柔體貼沾不上邊。不但是個虐待狂，經常對人使用語言暴力，有時還會動手。還有反人類反社會傾向，偶爾像人類的時候是以兆分之一秒為單位計量。唯一的優點大概只有臉蛋長得比一般人好看罷了。」
「呃，這樣的男人一旦遇到真愛就會變得一心一意，那麼他一定是把十霧小姐視為特別的存在，想必很懂得珍惜並善待小姐您吧。」
「哈，對那傢伙而言，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就跟路邊的石頭沒兩樣。如果他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一定是把那堆腐爛的腦漿全都換掉了。」
居然會被從頭到尾貶得一無是處！不不，奇怪的應該是，為什麼明知是這種爛到掉渣、堪稱最差勁的存在，十霧小姐還是喜歡上他啊？！
「這大概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真治淩做出簡潔明瞭的總結。
「不要亂說話！」一雅沉下臉，似乎被真治淩的發言惹惱了。
「在下沒有亂說話，這可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論——村紫大人喜歡六道骸。」
「真治淩！你給我閉嘴！」
絲毫不把一雅想要將他千刀萬剮的猙獰目光當回事，真治淩繼續無情地說下去：「明知道那個人連一個優點也沒有，對自己也不好，但還是覺得呆在那個人身邊最好。無論那個人做了什麼，就算自己被傷害了，也會原諒他。昨夜發生的事，儘管閣下很氣憤，但還是原諒他了吧？請不要否認，在下跟閣下之間的精神聯繫是不會說謊的。」
這不是喜歡，絕對不是！只是對這種事厭倦了應對，放任他隨心所欲而已……
十霧原本想這麼說的，但是胸中卻有塊酸澀的東西梗在那裡，讓她說不出反駁的話。
——不是的。
內心有道聲音這麼說。
——那是，因為……喜歡啊。
因為喜歡，所以無法討厭。
因為喜歡，所以能夠原諒。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的，簡單易懂的原因。
可是，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啊？明明是很討厭的——
沒有理由。找不到理由。
那男人實在是太狡猾了。讓人不得不喜歡上他。
——但，這不是件好事。
「閣下比十二年前變得膽小了，想要『重要的大家』，卻不想要『最重要的那個人』。那天，村紫告訴閣下的話，都忘了嗎？閣下向村紫起誓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
真治淩指著十霧的胸口左上方。細長的紅色鳳眸仿佛從一開始就不相信看到的一切，看透了所有事物的內面一般，完全不容十霧逃避。
「閣下就像是寓言故事裡那個放羊的孩子，不過閣下喊的不是『狼來了』，而是『沒有狼』。就算狼狽也好垂死掙扎也好，總之要有所行動。即使結果慘不忍睹，至少也遠遠勝過坐以待斃吧。喜歡的話，就說出來。命運這東西是很奇妙的，上一秒可能會讓有感情的兩人心意相通，下一秒就可能會將這一切摧毀。失去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正因為是重要的人，才更要不顧一切抓住他，不然，等到失去之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這種事，她當然知道啊——
十霧咬住下唇，低著頭，垂下來的劉海遮蓋住她的臉。
一旦破壞了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距離會——
眼前忽然間晃過了擱在雪白床褥上靜止的手。
距離會——
「——真治淩！說夠了吧！」
一聲厲喝在耳邊炸開，十霧全身猛地一震，回歸現實世界。
一雅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淩厲，令人懷疑這世上是否真的會有人在這種眼神底下撐過三秒。語調毫無起伏，命令道：「跟我出來。」
真治淩不置可否地起身，臨走前看了十霧一眼，依舊低著頭的十霧並沒有察覺到。
——走廊上——
「為什麼要跟十霧說那些廢話！」
一雅的怒氣幾乎可以用肉眼看得見，而承受這股怒氣的真治淩卻還是一副飄然世外的模樣，一點也不懼怕狂怒狀態下的一雅。
「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在下來問才對，為何不能讓村紫大人知道她的感情？」
一雅眯起眼，像是要將即將爆發出來的怒氣排出體內似的，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我討厭那個男人。」
「只是為了這個理由？」被陰沉的目光掃了一眼，真治淩改口道，「這次是在下不對，在下明白村紫大人對閣下的重要性。不過，那件事嚴格說來並不能算是六道骸的責任，而是……」
「夠了！」一雅的雙手捏得關節泛白，「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會負責解決它。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許久後，真治淩歎了口氣：「說到底，閣下兩姐妹都是同一類人。無論那個人做了什麼，就算自己被傷害了，也會原諒他。這樣實在不太好。正因為知道自己會被原諒，在確信這一點的基礎上，就真的為所欲為，這種接近傲慢的撒嬌行為，真像小孩子呢。不過，就是這樣才麻煩，這種人無論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我知道……」
「而且，閣下是不是也忽視了村紫大人對六道骸的重視程度？」
「我都知道！」一雅發出壓抑的低吼，「正因為這樣，我才討厭他！無論是十二年前、現在還是未來，他總是會讓十霧義無反顧地豁出命來！我是不會讓十霧再次面對十二年前那種危險的情況的！」
紅色鳳眸透過白色霧氣，靜靜地注視著一雅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已的身影。
「即使六道骸會死也沒關係？」
要當心啊。
失去只是一瞬間的事。
第５５章 一觸即發
「一雅小姐居然出去這麼久還不回來，放著被辣手摧花的妹妹不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身為妹控是不合格的。」
房間裡，女僕們圍著十霧坐了一圈，猶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我說你們……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呆一會？」
十霧按住太陽穴，面露痛苦。說真的，昨晚折騰了一整晚，高燒還沒退得徹底，身體充斥著滿滿的疲累感，現在只想倒在床上抱頭大睡。
十霧只是隨口抱怨了一句，誰知道房內氣氛頓時凝固了。在那個瞬間，花容失色的女僕們的臉非常猙獰。緊接著，嗖地一下，人全都消失了，等她們再次出現在房內的時候，三床棉被五座暖爐水盆冰枕水杯玩具糖果都已準備齊全，前後三十秒不到。
「我們竟然只顧著滿足一己私欲，卻忽略了十霧小姐的身體健康，實在是罪該萬死！」
「人間失格！我們簡直是人間失格的寫照！請不用留情，狠狠地懲罰、踐踏我們吧！」
「不，光是懲罰踐踏還不足以抵償我們的罪過！只要是小姐要求，就算是要用我滾燙的鮮血來溫暖您，也無怨無悔！」
……比剛才更吵了，還有，她可沒有這種暴君的興趣。
這種時候，採取沉默是金絕對是最佳的對應方法，十霧默默地端起右手邊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熱水，然後縮進棉被裡。棉被隔絕了女僕們刻意壓低了的說話聲，只餘下一片寂靜包裹著十霧。
窗外，雪下個不停，大片大片地落下來，簌簌，簌簌的。周圍非常的安靜，仿佛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據說人在生病的時候特別軟弱，明明只是想安靜地休息一下，可是一旦真的安靜下來了，就容易胡斯亂想。
十霧情不自禁把棉被拉開一個縫隙，將視線投向了昨天夜裡六道骸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眼前似乎還能浮現出他靠牆而坐的情景，但是下一秒卻只有雪白的牆壁。
「……真的走了啊。」十霧在被窩裡喃喃自語起來，「走了更好，不管在不在都只是個大麻煩而已……睡覺吧，睡一覺起來就會忘記現在的鬱卒了，那傢伙總不可能有本事闖進別人的夢境裡吧……」
碎碎念驀地戛然而止。突然察覺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十霧一時間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露出啞口無言的表情僵在那裡。
真想拿這顆不可救藥的腦袋往電線杆撞去，竟然有這種可恨的想法——好想見骸。
想知道他去了哪裡，想知道他要做什麼，想知道他在想什麼。想立刻見到他。好想知道——
無意識間，手指伸向了昨夜六道骸的手曾放著的地方，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居然帶著些許膽怯和小心翼翼。
「不可以使用能力去看他的記憶！」
就在指尖快要碰觸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從心底深處上浮出一道否定的聲音。十霧的動作驀地中止。
「這樣做真的好嗎？普通人的話，那樣或許會很幸福吧。不過，對那男人是行不通的，你會被避開的哦，會被討厭的哦。」
因為啊——
十霧聽見那道聲音這麼說道。
「那個男人可是相當不行的傢伙，看起來非常擅於製造粘糊糊的人際關係並享受其中，實際上卻是完全相反。畫個圈把自己囚禁起來，只要稍稍靠近就張牙舞爪地攻擊入侵者，甚至連被別人碰觸都覺得厭惡，真是徹頭徹尾的扭曲自閉派呢。」
無視了十霧的抵抗，那道聲音強硬地迫使她聽下去。
「雖然離他的圓圈還有一段距離，但這麼難搞的男人你居然能夠站在離他這麼接近的地方，應該感到滿足了吧？不過，你也是相當不行的傢伙呢。」
說的沒錯。
手已經失去了再抬起來的力氣，隨即便收了回來，擱回到臉頰旁邊。十霧拉緊了棉被，在被塞得透不過氣的棉被裡整個人蜷成一團。
她也是相當不行的傢伙。一直跟別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但是如果親近起來，這種距離的尺度就變得不好控制。一旦靠近，就會想更加靠近，實在是貪得無厭啊。對那個人來說這是最難以忍受的事情，她好不容易保持住的距離一下子就會拉至無限遠。
這種事，實在沒辦法容許它發生。
「真是丟臉……明明承諾過許多人不會再膽怯，但還是這麼窩囊，絕對會被媽媽罵的……」
十霧苦笑起來，再一次看了一眼離她不遠的那個位置，骸的手曾經放著的位置。
就這樣算了吧？等到下次見他，再鼓起勇氣問他吧，而且首先要跟他和解……
就在十霧思考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突然間，有某種聲音竄進了十霧的腦海裡，伴隨著強烈的干擾波而來，顯得斷斷續續的，像是收訊不良的收音機播放的節目一樣。
『千……千……霧……得見……聽……』
雖然有所扭曲，但還是能分辨出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畢竟他曾經用暴虐的言語和血淋淋的毆打，將他的一切刻在她的骨髓裡。
——是……裡包恩先生嗎？
十霧的回應一發出，橫亙在雙方之間的屏障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對方傳來的聲音變得連續而又清晰起來。
『……終於聯絡上了嗎？』
裡包恩一向等同於「悠哉並強悍著」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帶著一絲疲累。
——什麼叫終於聯絡上？有什麼事直接打電話給我不就行了嗎？而且，我現在應該在休假期間，你該不會是要我現在返回義大利，繼續血淚交加的勞工生活吧？
『既然我能和你聯絡上，看來你已經取回剩下的一半力量了，真治淩那傢伙果然還是趕上了……六道骸呢？他還在村紫家嗎？』
裡包恩沒有搭理她的任何問題，而是問起了令人莫名其妙的東西，十霧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回答了。
——昨晚離開了，你找他有事啊？該不會是他從義大利出發前幹了什麼好事，讓你不遠千里跑來追債吧？先說好，他做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請千萬別找我麻煩。
『也就是說，骸還在日本吧。算了，這樣就好，本來還想說只有你一個人不知撐不撐得下去，那傢伙還在日本就行了。』
聽到裡包恩的回應，十霧不由得愣了愣。通常情況下，她不知死活地說這種俏皮話，鐵定會被裡包恩進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教育，但現在他卻什麼也沒說。實在是異常。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十霧的內心湧現出不安的迷霧，剛想進一步問下去，卻聽見裡包恩命令道：『因為某個蠢材擅自行動所致，戰力佈局上的不足或許會導致無法想像的致命缺陷，不過至少你的力量已經恢復完整，應該沒什麼問題的。接下來的話你得給我牢牢記住，一個字一句話都不許記錯或者漏記。』
——停、停、請暫停一下！能不能請你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話？
『若再有一句插嘴就斃了你。』警告完，裡包恩用毫無陰陽頓挫、像是假裝出來一般的冷酷聲音告訴她：『密魯菲奧雷的清掃行動失敗了，今天淩晨三時開始，義大利本土除本部外的彭哥列各分據點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反撲襲擊。雖然本部受到的攻擊不算嚴重，但各分據點基本上都已陷入毀滅狀態。』
「……唔！」
一瞬間心跳停止了，緊接著立刻用手緊緊捂住了嘴。雖然震驚得想跳起來大聲喊叫，但是在此時此地，引起騷動是相當的不明智。十霧只有將焦急的情緒一股腦向裡包恩倒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還好吧？！
『事情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本部人員暫時還沒有嚴重到無法戰鬥的程度，現在正在緊急部署戰力當中，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本部十有八九不能支援日本分部的作戰。哼，他們在打什麼主意真是一目了然。在一開始就盡可能地消滅彭哥列的有生力量，還斷絕了與其他分部的聯繫，那些傢伙是想讓我們的意志一點點地被磨滅，然後讓彭哥列再一次在絕望之中毀滅！』
——等、等等！你說斷絕了聯繫，但我不是還能跟你聊得好好的嗎？
『像這樣能夠順利交談，都是因為你這方的力量強到足以突破對方設下的障礙，不過我想也只有現在了。自從你離開了義大利之後，我們跟日本分部的通訊就開始受到干擾，連使用精神交流也無法順利進行，一直有一股龐大的精神力量在阻撓我們……真是失策，沒想到密魯菲奧雷餘黨裡頭還有這麼多相當程度的術士。總之，一旦我這方斷開了連接，就沒法再次跟你連上線。你也不要給我浪費力量，要全部、一點不剩地用在接下來的戰鬥上面。』
裡包恩還要接著說下去，但是十霧心裡的疑問已經積累到不爆發不行的地步了，她頭一次不顧一切地打斷了裡包恩的話。
——不是有朗羅菲斯幫忙嗎？距離密魯菲奧雷戰敗已經過去快三個月了，為什麼到現在才……更何況，密魯菲奧雷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主力部隊，怎麼可能還有餘力進行大規模反撲？！除非——
十霧的呼吸驀地一窒，說不下去了。
『看來你也想到了。』
裡包恩的聲音此刻聽來，冷靜道讓十霧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想要讓自己冷靜，十霧吞了一口唾液，心跳卻沒有平緩下來。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這個情報已經由特殊情報人員確認過，不可能有出錯的可能性。而且監控系統捕捉到的影像截圖，時間是今天淩晨五時二十三分，你要看嗎？』
話音剛落，一幅清晰的圖像隨即出現在十霧的大腦裡，那是一座不知名的茂密森林，森林中有一棟白色的大型建築物，建築物前站著十數個穿著黑白兩色制服的男人，以至於當中唯一一個沒有穿制服而是身穿白色西裝的人相當的搶眼。金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睛，近似於異端般的華麗美貌，那種難以模仿的氣質就算十霧想否認說是別人假扮的，也顯然無法成立。
蘭斯洛特?朗羅菲斯。
『這個男人是背叛者。』
——……背叛者？
十霧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呆呆地重複著。
『這個男人撕毀了和彭哥列之間訂立的協議，一直用同盟的假像欺騙我們，對密魯菲奧雷的清掃只是做個樣子，實際上不但為密魯菲奧雷的餘黨提供庇護，還竊取彭哥列中樞系統中關於武器戰鬥系統的資料，聯合密魯菲奧雷餘黨一起攻擊彭哥列。看來那個男人迫不及待想要取代彭哥列成為黑手黨世界的霸主啊。』
十霧聽著裡包恩明顯流露出譏誚的陳述，腦袋裡一片空白。
第二大黑手黨家族首領，一雅的未婚夫，將來會成為十霧家人的男人，一個雖然不太喜歡卻還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
……被背叛了嗎？
『不過，幸虧通過平安夜舞會的騷動找到了真治淩，讓你可以在事態未發展到最糟地步前恢復力量。你最好趕緊準備一下，針對日本方面的反撲很快就會開始了，京都分據點大概也無法倖免。』
聽到某個詞，十霧突然像是被針刺中一樣，從迷茫狀態中清醒過來，激動地反駁道。
——針對日本？！不可能的！蘭斯洛特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一雅她在日本啊！
『這點理由根本無法保證什麼。』裡包恩冷酷的聲音打碎了十霧微弱的希冀，『如果不想連累村紫一雅，那麼一開始就不會跟密魯菲奧雷聯手。一旦開始了反撲行動，就無法阻止密魯菲奧雷餘黨進行無差別全面攻擊，他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但是……但是……
『別傻了！』
十霧所有未竟的話語都被裡包恩嚴厲的呵責堵回喉嚨裡。
『現在的情況不容許你繼續慌亂無措下去。不管是自救也好請求援助也好，總之先疏散村紫家裡面毫無戰鬥能力的人，日本分部已經派出人手前來京都支援。至於你，即使身體還沒徹底康復也得給我動起來。』
十霧咬緊下唇，半晌後才擠出一句話。
——……那麼，我要去哪裡做什麼才好？
『去並盛分部支援那邊的戰鬥。密魯菲奧雷餘黨在並盛集結了將近二分之一的部隊，雖然我沒辦法理解從哪裡結束就要從哪裡開始的想法，不過他們似乎是想重新攻佔昔日的日本根據地。』
——我明白了，馬上就去。
十霧正要起身，卻被裡包恩喊住。
『還有一件事。據說密魯菲奧雷在不久前得到了一個強如鬼神的秘密武器，也許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讓他們如此有恃無恐。不過……那個所謂的秘密武器似乎跟你有著某種關聯。』
——什麼？
『蘭斯洛特那傢伙啊，之所以將你帶離義大利本部，除了進一步孤立本部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裡包恩停頓了一下，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意味說道，『他在發起了襲擊之後，給綱發來了挑釁的問候：「我個人是不太想在這麼倉促的情況下跟彭哥列的各位聯絡感情的，可是新養的寵物最近老是對我不友善地吠叫，真拿他沒辦法，於是只好宣戰了。真是抱歉呢，各位。對了，能幫我向十霧小姐轉達一下嗎？我家寵物對她當年的照顧一直心心念念難以忘懷，很期待再次見面的感人情景。」——他這麼說。對那只寵物，你有什麼頭緒？』
——突然問我有什麼頭緒，我也……
『不知道嗎？那也沒辦法，算了，謎底總會有知道的一天。事不宜遲，你還是趕快準備一下吧，說不定能碰上某個由自尊心組合而成的蠢材。』
——……啊？骸還在日本？
『他不可能會回義大利的吧？那傢伙好像拜託庫洛姆找什麼人的樣子，問她骸在找誰，也只被一句『這是骸大人的私事，請不要過問』敷衍過去了，不過我也大概能想像出來他到底為了什麼而去。』
——他要幹什麼？
『誰知道呢。能讓骸全神貫注去做的事，除了他感興趣、想去做的事之外，大概就只有讓他耿耿於懷的事了。不過，說湊巧也挺湊巧的，按照殘留下來的精神搜尋痕跡看來，目標應該是在並盛。不知道能不能讓骸也加入到那邊的戰局，說不定會出現出人意料的發展……總之，你要盡可能快地動身，密魯費奧雷的攻擊不知什麼時候會來。我會在義大利祝福你的。』
自顧自說完，裡包恩便掐斷了通話。
若是平時，十霧一定會抱怨連連，但現在她一點心情也沒有。接連而來的爆炸性消息讓她頭暈腦脹，不過現在還不是暈倒的時候，必須得讓一雅和女僕們安全離開。
「各位……」
聽到十霧的呼喚，女僕們笑容可掬地回過頭來，「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一想到她們知道蘭斯洛特的事之後，會蒙上如何悲傷或者氣憤的表情，十霧就覺得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她選擇了另一個難度小很多的任務：「可以幫我叫一雅過來嗎？」
「好的。我明白了。」
其中一名女僕起身離開，其他女僕猶在等著十霧下一個吩咐。十霧掀起棉被起身，眼前忽然一陣發黑，連忙用手撐在床鋪上穩住身體。
「小姐您沒事吧？！」女僕們緊張地一擁而上。
十霧擺擺手，正想說沒事，下一秒，臉忽然刷白了。等到十霧發覺到她的手掌按著的地方是骸曾經接觸過的地方時，已經來不及了。
「小姐？小姐？請告訴我們，您是哪裡不舒服？」
女僕們響在耳邊的問話帶著隱約的哭音，但都沒有傳到十霧耳裡。此刻，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眼前不遠處的虛空之中，像是看到了什麼讓人害怕的情景一樣，雙眼瞪得大大的，直直凝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一股惡寒襲上十霧的背脊，全身顫抖不已。那不是因為突然接觸到寒冷的空氣而產生的惡寒，而是告知危險、如墳墓裡散發出來的冰冷。
……這是什麼啊……
眼睛看到了某幅情景。
那應該只是刹那間的事，可是對於十霧而言，那卻像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結束。來不及合上眼睛、捂住耳朵，也沒辦法這麼做。
周圍的景色在一瞬間變了，那是一個在幾分鐘前才剛看過的茂密森林，漆黑的夜色爬滿了森林的空間，綠色的草地上有某種事物從土壤裡滲了出來，鮮豔中帶著黑暗深淵的色彩無聲地擴散開來。
深深的紅色的血液。
不想看……住手……
然而，眼睛違背了自身的意志，滑向了倒在深紅色血池之中的身影。彷佛故意向她示威似的，眼前的景象連人物的每一絲頭髮都看得清清楚楚。紅霧包裹著倒在地上的一動不動的軀體，鮮血自男人的全身噴出，從眼睛、耳朵、嘴巴，以及全身無數的裂傷中噴灑開來，原本應是深藍色的長髮如今變成了被鮮血濡濕後的怪異的紫黑色。從紅色和紫黑色的間隙中，微微露出了一點白色，那僅存的白色讓十霧看清了此時最不願意看見的人的模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霧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怕聽見從口裡無意逸出的駭人話語——某個名字。
可是，慘劇並未就此結束。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了另一道踐踏在草地上的腳步聲，背對著十霧出現的那個黑影全身包裹在特殊質材做成的黑色服裝裡，比起為戰鬥而設，反而更像是為保護他而設。
倒在地上的男人艱難地轉動眼珠，在即將面臨死亡的時候，仍是對著黑色人影扯開了一抹嘲諷的笑。嘴巴以最小幅度的動作一張一合，沒有發出聲音地說出了三個字。
「真?醜?啊。」
「——咕嗚嗚嗚嗚嗚嗚嗚！！」
從密不透風的鋼質頭盔裡，發出一聲野獸般嚎叫的低吼，那個聲音像是受過嚴重的燒傷致使聲帶無法工作一樣可怕。
啪嗤啪嗤——一絲閃著綠光的電火花驀地出現在黑色人影的手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瞬間連成一片，如同雷神發怒般的綠色火焰瞬間環繞著黑色人影急速旋轉，然後突然間壓縮成一條綠色的光帶沒入了鋼質頭盔的縫隙之中，綠色的火焰狀紋樣在下一秒遍佈全身。
十霧狠狠地倒吸一口涼氣。
『據說密魯菲奧雷在不久前得到了一個強如鬼神的秘密武器……』
那個傢伙——
『那個所謂的秘密武器似乎跟你有著某種關聯。』
那個傢伙——
『我家寵物對她當年的照顧一直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那個傢伙——
『很期待再次見面的感人情景。』
那個傢伙——！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迸射著火花的綠色火焰聚集在黑色人影槍型的手臂前端，對準血泊中的男人的頭部。
住手……住手……住手！
不顧十霧的痛苦，死亡的綠光迅速地、確切地降臨在男人身上。血液開始沸騰，蒸發成氣體，內臟、神經、肌肉被煮沸的男人激烈地抖動著。猶如在追擊失去未來的瀕死之人，要給他最後一擊，紅色泡沫不斷湧現、迸裂、從體內擴散。
原本理應永遠存在那裡的東西，竟輕易地失去意義，走向滅亡。彷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毫不留情。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目睹這一切。
在十霧眼前停止呼吸、全身迸裂。那具□從全身傷口流乾、蒸發的屍體，沒有殘留任何意識的屍體，深深刻在她的視網膜上。
跟十二年前那個夜晚，媽媽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再一次……
再一次失去了……
再一次失去了，最重要的事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僕們看見十霧突然尖叫起來，然後像是百萬噸重物壓上了背脊一般，連用手按壓太陽穴痛苦呻吟的力氣都不需要，便整個人倒在了棉被之上。太過突然的發展讓她們全都不由得停止了思考。
「小姐——」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其他人才從靜止狀態恢復過來，一部分人匆忙地跑出去找一雅，其餘的則去扶起十霧。只見十霧緊緊閉著眼睛，牙關咬緊的力度幾乎要將它咬碎似的，身體在不停地痙攣著，眼皮底下，兩顆眼球在急速轉動。這個模樣嚇壞了女僕們。
「怎麼回事？！」一雅推開門後便趕緊跑到十霧身邊，不由分說瞪向了真治淩，「你不是說過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回答我！」
「這不是調整帶來的後遺症。」舉手制止了一雅繼續發飆，真治淩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村紫大人是在讀取記憶。」
「你說——」
「什麼」這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一雅忽然被一股力量撲倒在地。在強烈的震盪過後，一雅這才看清了壓在自己身體上方，並緊緊抱著自己的人是十霧。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感應到什麼似的散發出強烈的敵意。
「怎麼了？十霧你回答我！」一雅也被她的樣子嚇到了，連忙伸手搖她，不過十霧依舊一語不發，只是更加抱緊了一雅。
「請等一下。」真治淩忽然將頭轉向了某個方向，眯眼凝望著某點幾秒後，臉色陡然一變，朝女僕們厲聲喝道，「快趴下！」
女僕們反射性地伏倒在地，下一瞬間，巨大的機槍轟鳴聲在她們頭頂上方炸開。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聲連綿不斷，牆壁和地板也配合聲音震動著。緊閉著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佔據八成知覺的視覺被強制剝奪之後，那足以震撼腹部的重低音聽來更顯誇張。女僕們感覺到身體周圍的空間忽然掀起了一股衝擊波，不知是木頭還是混凝土的碎塊砸中身體，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痛楚。儘管如此，卻沒有來自於死亡的冰冷威脅。
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年似的，槍聲終於停息了。其中一個女僕稍稍睜開了一條縫，出現在她眼前的情景卻讓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牆壁和天花板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孔，從密集程度看來，屋內的人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然而，包括她在內，趴在榻榻米上的女僕們沒有一個受傷。原因很簡單——在眾人趴伏的那塊地方的前後左右，無論是天花板還是牆壁，都沒有任何彈孔存在。
怎麼回事啊，這是奇跡嗎？
女僕正要感歎，又有一幅奇異的景象讓她忘記了言語。
十霧背對著她站了起來，左手裡攥著一條斷掉的鏈子和一個小匣子，中指上戴著一枚雕刻著繁複花紋的銀灰色指環，一簇紫色的火焰靜靜地在指環上燃燒著。
「不要躲了，快點出來。」十霧用女僕從來沒聽過的冷酷聲音，對著不知在哪裡的某人說道。
「——哎呀哎呀。」
突然間響起的男性嗓音讓女僕們都瞪大了眼睛，一雅則是霎時間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真了不起，我的部下們什麼時候被你控制的，你可以告訴我嗎？」
隨著這句臺詞，從庭院內那片詭異的黑暗中走出來的身影，是金髮灰眼，臉上揚著人畜無害的笑容，非常適合滿月之夜的男人。
蘭斯洛特用仿佛說著今天月色真好般的輕鬆語氣，笑著說道：「本來沒殺死她們還讓我有點傷腦筋的，因為不把你激怒就不好玩了，沒想到結果這麼出人意料。人生果然充滿了意外，真好。」
哈……
女僕在目瞪口呆的同時，似乎聽見十霧無聲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熱浪也隨之撲面而來。
「原本想問你理由的……」
十霧的聲音很平靜，但聽起來卻像翻騰著灼人的火焰。指環上那簇小小的火焰突然炸裂開來，化為了無數觸手，融入了十霧的皮膚之下。閃耀著紫色光芒的火焰紋樣猶如加速生長的藤蔓植物般，迅速爬上了十霧充滿了憤怒之色的臉孔。
「我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如果你要阻攔我——」
她的眼中只看得見蘭斯洛特，忘記了隱藏在他身後、圍牆上、樹林裡的敵人，忘記了仍在房內的女僕們，甚至忘記了跟蘭斯洛特有密切關係的一雅。
只看得見蘭斯洛特。
只剩下內心瘋狂燃燒著的憤怒。
「——我就殺了你！」
第５６章 否定的喜歡
『看到你就覺得討厭，能不能暫時請你消失到別處。』
第一次見面，她好像有說過這樣的話，皺著眉一副很厭煩的樣子。
當時，他又對她說了什麼？
記不太清楚了。
不過，那又怎樣呢？
怎樣都無所謂吧。
『你是我決定要共度一生的男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別的方面，我都相信你。』
一切發生前，她好像有這麼跟他說過，以難得直率的眼神看著他。
不過，她真的有這麼說過嗎？
好像有吧，又好像沒有。
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 ＊＊＊ ＊＊＊
「怎樣都無所謂吧。」
蘭斯洛特神情認真地說道，自言自語程度的音量瞬間就被落在腳邊的炸彈爆炸巨響蓋過去了。
與他優哉遊哉的語調截然相反，在他自身存在之外的空間卻是以槍聲、爆炸聲、破壞聲等為背景音樂，各種各樣顏色的火焰交織糾纏在一起，場面混亂至極。而在照亮了天空的七種顏色的火光之中，燃燒得最為燦爛、火勢也最為熊烈、僅僅來自於一人的紫色，那已經不能稱之為「火焰」了，應該用「火海」來形容比較貼切。
紫色的火炎猶如海嘯一樣遮蔽了夜空，極其兇猛地席捲而來，大氣被超高溫的火炎排開，連空間都為之扭曲。厚實堅硬的混凝土牆組合而成的建築簡直就像單薄的紙張般，輕易地就被紫色火海撕裂吞噬掉。面對這股威力異于常人的攻勢，就算是以用同樣原理製造出來的武器反擊，黑西裝男人們還是沒法抵擋，只能不斷地躲避著炎之奔流。
「居然會變得這麼誇張，不過是說了一句『不讓開』而已嘛，怎麼這麼容易生氣。」
蘭斯洛特坐在屋頂上俯視庭院內的混戰，笑容頗有「啊啊好傷腦筋」的味道。雖說如此，但口吻卻依舊平靜。
「才半小時就把我的部下放倒了百分之九十，完全解禁的村紫果然很強，尤其是處於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時候，不顧一切的衝勁光是看就讓人覺得可怕。」
「請不要長他人威風，首領。」一直守護在蘭斯洛特身邊的幹部嚴肅地提醒他，「接下來該怎麼辦？現在才剛開幕不久，我們絕對不可以讓她再損耗我方的戰鬥力。再說了，今天並不是來開戰的。」
蘭斯洛特掃了眼被熊熊燃燒的紫炎刻意包圍保護著的某間和室，輕輕勾起了笑，「說的也是。我好像也該下去稍微運動一下了。」
說完，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就在這時，那個幹部忽然臉色大變。
「首領小心——！」
在他說出「首」字時，距離他們站立的屋頂不遠處，突然迸射出刺目的紫光。說到「領」的時候，十數名黑西裝男人被看不見的衝擊擊飛拋到半空中。等到最後一個「心」字說出口的時候，就在這不到兩秒的時間內，那道人影就伴隨著灼人的熱浪躍至蘭斯洛特的跟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霧高舉著浮現出紫色火焰紋樣的拳頭，對準蘭斯洛特的頭部狠狠揮下。
然而，這記攻擊並沒有落在蘭斯洛特身上，而是陷入了燃燒著藍色火焰的水母體內。水母承受不住暴烈的雲之炎攻擊，整個炸裂開來，不過僅僅是一秒的接觸也已足夠，被猶如強力鎮靜劑的雨之炎侵蝕了身體，十霧頓時失去了平衡，摔落在屋頂上。
幹部警戒地擋在蘭斯洛特身前，馬上又打開了另一個匣子，一隻巨型螳螂出現在兩人身前。「首領，請交給我。」
說完，幹部將目光投向十霧倒地的位置，下一秒雙眼卻驚愕地睜大了——那裡根本沒有十霧的身影。沒有時間去驚疑，幹部當機立斷操控起巨型螳螂進行防禦，螳螂接受了主人的命令，以幹部和蘭斯洛特為圓心揮動了燃燒著深藍色烈焰的鐮刀前肢，空氣夾帶著火焰急速旋轉起來，形成了旋風帶。
「不是我說啊，這點抵抗完全不夠看。」蘭斯洛特笑嘻嘻地批評道。
話音剛落，霧螳螂忽然發出淒厲的嚎叫，所有動作頓時解除。男人們反射性地轉過頭去查看，發現在螳螂頭部正中央正插著一把燃著紫炎的匕首。
「滾開——！」
完全沒給男人們反應的時間，伴隨著嘶吼的念波侵襲了男人們和螳螂，男人們根本不是力量全開的十霧的對手，雙眼翻白，和他們的匣兵器一起墜落在地上。
在不斷翻騰的紫炎之中，一柄閃著寒光的日本刀穿透了濃煙，架在了蘭斯洛特頸邊。十霧臉上滿滿是比身周升騰的火焰更加灼熱的狂怒，僅靠最後一絲理智壓抑住殺意。
「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累，要不要休息一下？」一點也沒把頸邊的利刃放在眼裡，蘭斯洛特像要刺激十霧似的笑了起來。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連續半小時高強度地使用力量和精神力，對未完全康復過來的十霧負荷很大，疲倦仿佛就要衝破皮膚表面，徹底侵蝕十霧的全身。然而，她的雙眼卻毫無倦意，實際上，現在的十霧連疲倦都感覺不到。
——那種事一點影響也沒有！
「為什麼要這麼針對我？我可是什麼事都還沒做。啊，難道你還在意剛才我說要殺死女僕小姐的事嗎？不用擔心，那只是用來為即將開始的戰鬥增加點趣味的手段，既然剛才已經失敗過一次，我就不會再動手。」
——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對平時的她來說絕對不可饒恕的念頭在內心閃過。
她仿佛是在另一個世界觀看著他們之間的戰鬥一樣。身體內部明明翻滾著岩漿，可是內心深處卻冰冷到了極點。
「還是說是因為我幫助密魯菲奧雷的事？我都忘了你恢復了力量，應該從義大利那邊得知了一切吧，要不然剛才的突襲也不會失敗了。」
——那種事根本不重要。
除了某件事外，其他的根本——
「看你一副想殺了我的模樣，雖然我很想滿足你的要求，可是現在還不是跟你戰鬥的時候，更何況，我本來就沒打算為這種小事跟你開戰，今天也是為了一件很和平的事而來。所以，能不能請你自己退下？」
「——那種事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十霧突然大聲吼道。
蘭斯洛特停了下來，望向她。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進入十霧的大腦，此時佔據了她全副精神的，只有一個名字。
在抬起頭來的十霧眼中，映照出的身影並不是金髮灰眼的蘭斯洛特，而是有著灰色的頭髮和灰色的眼睛，以及陰鷙嗜血的眼神。
「……那個男人……」
從咬緊的牙關中硬生生擠出來，話語幾乎要被十霧全身心發出的怒火碾成粉末。
「那個男人——相澤涼在哪裡？！」
蘭斯洛特的笑容有一瞬間靜止了。接著，像是正在處理巨量資訊的電腦般，用疑問的語氣重複道：「你問我，相澤涼在哪裡？」
日本刀往他的頸側遞進了一分，有所平息的紫炎又開始暴動起來。十霧往上翻著眼睛，陰鬱地注視著他：「告訴我，那個男人在哪裡！」
「……哈。」
蘭斯洛特的嘴角忽然往上彎起，微笑漸漸擴大。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難以自抑地彎起了腰，甚至放鬆了全身的防備，愉快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真是難以形容的傑作啊！果然是那樣，我早該想到的！我怎麼會以為你是擔心女僕小姐？你明明也跟我一樣，完全沒把她們當回事的啊。能讓你這麼瘋狂，又跟相澤涼有關的，只有一雅和六道骸。」
十霧的手指微微痙攣了一下。
「唔……到底哪一個才是正確答案呢？」刻意裝作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蘭斯洛特彎著眼睛，沒有任何顧慮，沒有任何憐憫，帶著某種施虐般的快感斷言道：「我猜你該不會是看到了六道骸被相澤涼殺死的情景吧？」
緊繃的理智之弦驟然斷裂。
「既然如此，那我就打倒你之後再看你的記憶！」
高舉著的日本刀被經過壓縮的紫色球狀火焰包裹著，到處激射而出的火花劈啪作響，整個庭院都被紫光籠罩著，就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個紫色的太陽一樣。駭人的熱浪朝蘭斯洛特身上噴射過去，白色西裝外套被強大的氣流吹得呈一直線往後伸展，連遠處的竹林都被壓彎了。
「怎麼辦好呢？躲不了了啊……」
面對象徵著死亡的紫色火球，蘭斯洛特竟然笑了起來，就在火舌舔上身體的前一刹那，火球突然無力地碎裂分解了。
轟——！
一陣震天動地的爆炸風暴席捲了整個庭院，在一瞬間內就把附近的竹林轟飛了。
近距了承受了巨大衝擊的十霧整個人被撞飛了，在地上接連翻滾了好幾周，撞上了石柱才停了下來。一開始被震飛時的衝擊力便足以讓普通人全身骨折，儘管和匣兵器同化後強化了身體，但那股力道還是讓十霧一時頭暈目眩。
「哎呀，你怎麼自己飛出去了？」
從遠處傳來了蘭斯洛特帶著笑意的話語，穿過陣陣濃煙和火光，十霧看到了在他手上燃著的忽明忽暗的紅色閃光。
「分解」的嵐之炎。
只是花了一瞬間的功夫，竟然就能夠將這麼高密度的雲之炎分解殆盡，蘭斯洛特的實力簡直可說是深不可測。假如是正常狀態下的十霧，絕對會考慮更加有效的進攻方法。
只不過——
「嗚嗚……！」十霧顫抖著站了起來，滲出鮮血的皮膚上紫色火焰紋樣微弱地釋放出光芒。
「還想起來嗎？傷腦筋啊，現在還不能殺死你……」
這句話也已經傳達不到現在的十霧耳中了。她忍耐著遍佈全身的劇痛，認准了唯一的目標，猛地沖了出去。下一秒，她的視野忽然被一片白色所覆蓋，堆積在地上的厚厚的雪被濺了起來，遮擋了前方的道路。緊接而來的是從全方位的各個角度而來的攻擊，一陣陣巨大的爆炸聲幾乎要震破耳膜，根本沒辦法防禦的十霧被結結實實地擊中了。
在向後翻滾的途中，十霧調整了姿勢重新站了起來，才剛抬頭，眼前就出現了蘭斯洛特直指著她的左手食指。十霧本能感應到危險，但是沒有避開，反而迎了上去，一拳打在了蘭斯洛特的腹部。令她驚愕的是，在她的拳頭到達對方的身體之前，卻被一陣看不見的衝擊反彈了回去。
蘭斯洛特笑了：「火焰不是只能依附於武器和作用於匣子，在現在這種天氣下，還有這樣的用途。」
十霧這次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的指尖前，氣流先是產生了不自然的變化，就在他的指尖燃起嵐之炎的瞬間，一陣白色雲霧噴發而來。
「嗚哇啊啊啊啊！」十霧未能完全閃過，右腳關節處感到一陣穿透般的劇痛。
「蒸汽爆炸——也只有在這種天氣才能使用的戰鬥方法，只用最低限度的火焰，連匣子都不需要就能產生強大的破壞力，很方便吧。」
耳邊的輕笑就像在嘲笑她的無力一樣，十霧用力咬緊了下唇，咬到嘴唇都滲出血來。
——為什麼自己這麼軟弱無力？
被奪走了右腳的行動，十霧閃避的動作明顯變得遲鈍。再一次被蘭斯洛特的攻擊擊中，鮮血從右腳和左肩被洞穿的傷口裡汩汩流出，雪地上像下了場血雨般落滿了紅色斑點。
——不過是一隻腳而已，不過是一隻手而已！現在這種程度的力量還不夠……
雖然大半個身體都被血浸濕．但十霧雙睛還是不見痛苦和疲倦，依舊定定地看著蘭斯洛特。貫穿全身的炙熱脈動越來越強烈。
——好想要打倒這男人的力量……好想變得更強！更強！
『我有覺悟。』
有聲音響起，曾經在某處聽過的話語。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我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覺悟！如果真的無法避免，我會盡我所有力量去幫助他們化解不幸渡過難關。』
在媽媽去世時，她就意識到了。如果失去了那個人，自己一定會變得寂寞難過，變得不再完整。重要的人必須保護，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就算要她承擔改變命運的懲罰也無所謂。
『你該不會是看到了六道骸被相澤涼殺死的情景吧？』
那個人不可以失去！
被鮮血模糊了的雙眼越過眼前的敵人，望向了一定要去的方向。
一定要到他身邊去才行。哪怕早那麼一秒也好。如果只是因為現在的她沒有戰鬥的力量，而保護不了重要的人的話——
那就創造出能夠戰鬥的力量！
十霧的身體突然劇烈地痙攣起來，遍佈全身的火焰紋樣仿佛有生命力一樣暴動起來，閃耀出更加耀眼的紫色光芒。十霧的皮膚像被灼燒了一樣迅速起了變化，發出喀啦喀啦的龜裂聲，有什麼正要從皮膚底下鑽出來。
蘭斯洛特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似乎不準備插手。
十霧的皮膚已經裂開，衣服深色的範圍擴散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快，紫色的雙眼已完全被戰鬥的欲望所佔領，身體也在一步一步向著異形變化。
力量……湧了出來……為了保護那個人而必須的力量……
十霧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視野一片血紅。眼睛遲緩地搜尋著目標人物，在最終鎖定後，圍繞在身周的紫炎異常興奮地翻騰起來。
敵人……是敵人！
一定要把這個男人——
殺——掉——
「——十霧！快停下來！」
一個緊張的女性聲音忽然響起，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灌進了耳裡，顯得有點模糊不清。
十霧轉過頭去，光線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入雙眼，注視著朝她奔跑而來的人影。
……這個人是誰？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要傻得自己跳進對方的圈套，給我恢復過來啊！」
那個人影發出的聲音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十霧眨了眨眼，臉頰忽然撫上了人體的溫度，在嚴寒的風雪中顯得特別滾燙。
那是血的溫度。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現在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誰也沒有事，任何事都還沒發生，現在還來得及……」
身體被人緊緊地擁抱著，飄過鼻端的除了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之外，還有肉被烤焦的臭味。抱著她的這個人卻像什麼也感覺不到，一味安撫她。
「所以，求求你，恢復過來吧……」
一滴不同於血液的液體落到她的身上。緊接著，兩滴，三滴……
啊……這個人是……
烤炙著大氣的紫色火焰忽然一下子停息下來，佔據了視野的血紅色消退了一點，十霧的意識逐漸被拉回到現實中來。她茫茫然低下頭，只見自己的手正在逐漸恢復為原來的形狀，而一雅緊緊地抱著自己，和服破破爛爛的，身上都是擦傷和燒傷。
……一雅？她怎麼會在這裡？明明讓她和女僕一起留在房間裡……
十霧想抬手回抱一雅，卻連手指都動不了，想開口跟一雅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取而代之地，十霧感到一股熱流從咽喉湧出，忍不住一嘔。
落在雪地上的是一灘非常鮮紅的液體。
咦…………？
十霧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啪地倒在了地上。她的記憶仍停留在被蘭斯洛特擊倒在地的那一刻，對於自己受到力量侵蝕的事並無記憶。嘔出血後，她終於開始感覺到體內那股燃燒般的灼熱能量。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腦內轟鳴不停迴響，一雅在說什麼已經聽不清楚了，搖搖晃晃的視野裡看見她正淚流滿面地看著自己。
「 ——！」
一雅突然大叫著將她推向了一邊，一道白色的雲霧從兩人中間射了過去。在雲霧發出的始端，蘭斯洛特笑著向她們一步步走來。
蘭斯洛特對一雅伸出了手，一雅狠狠甩開了，用傷痕累累的身體擋在了她的身前。蘭斯洛特滿不在乎地笑了，然後眼睛望向了她那邊。
「」
雙耳還沒恢復聽力，十霧看著蘭斯洛特的嘴巴一張一合說著什麼，一雅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接著就被蘭斯洛特拉了過去，制住雙手，被他從身後抱住了。
不要碰她！
十霧掙扎著想爬起來，但是身體還是無法移動一步。牙關不斷打顫，全身像是痙攣一般抖動著。這時，她聽見了聲音，從喉嚨深處，吐出了令人羞恥的呻吟聲。
「嗚、嗚嗚嗚嗚嗚……」
蘭斯洛特笑了。
「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是我和你的錯哦。」
像是說著什麼無足輕重的小事般說道。
十霧被迫停住了。
「啊，當然了，再次引起紛爭這件事只是我一個人的責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已經發生以及即將發生在這個家、女僕小姐們、一雅身上的一切，是我們兩個的錯哦。」
「……閉嘴！」
「不想讓重要的妹妹受傷啊，真是讓我嫉妒。不過，這次我不會聽你的。」
蘭斯洛特低頭看向他懷裡的一雅，完全沒把十霧視為威脅，毫無過渡地說出想說的話。
「我啊，很喜歡很喜歡一雅，看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傷害。不過，她好像不太喜歡我，應該說從一開始就很討厭我，但那又怎樣？只要我喜歡她就夠了。像今天這樣，即使她拒絕了我的邀請，但我還是死臉賴皮地前來迎接她。因為這點，我經常覺得我是個相當不行的傢伙。但是，除了一雅之外，其他人怎樣都無所謂。就算傷害了其他人，我也一點感覺也沒有。」
「閉嘴，不要說了……」一雅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突然間，她全身一僵，然後軟倒在蘭斯洛特身上。
「……放……放開她！」十霧使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身體搖搖欲墜，嘶喊出來的聲音實際發出來小得幾乎聽不見。
蘭斯洛特轉頭看向她，頗為為難地苦笑了一下，「你怎麼又起來了？我還不想在一雅面前殺了她重要的妹妹，我又沒有所謂的共犯意識，不過看著你就覺得想殺死看看。」
「誰……誰跟你是……共犯！快放開她！」
「你現在可沒有要求我的力量。」蘭斯洛特旋即又繼續剛才的話題，「其實我覺得我們兩個還蠻相似的。喜歡了某人，否定了其餘所有的人。我喜歡一雅，討厭女僕小姐，討厭其他人，尤其討厭你，所以才會準備對你們做壞事；而你，則是因為喜歡六道骸才做出這些事。雖然說我跟你很相似，但又有點不同，那就是喜歡的人的數量。」
不可以聽他的！
十霧心裡也明白，接下來的話或許會帶給她嚴重的打擊，但是耳朵無法拒絕外來的聲音。
「我只喜歡一雅，你除了一雅之外還喜歡六道骸和別的人吧，這未免太貪心了。如果你不喜歡六道骸的話，今天這場戰鬥就不會發生，這個家也不會被破壞，一雅和女僕小姐們也就不會受傷。不單止是六道骸，連原來可以守住的另一個重要的人現在也被我奪走了。貪心不是錯，錯就錯在你既沒有貪心的能力又不夠無情，明明一開始殺了我就好了，卻因為顧慮六道骸以外的人而心軟下不了手，這就是所謂的偽善吧。」
他只是在強詞奪理！不要聽他的！
「只喜歡一個人才是最正確最輕鬆的方法，你看，你明明光是保護一樣東西就已經耗盡全力，卻妄想把更多重要的東西都抓在手裡。即使拼盡全力，卻還是淪落到受重傷倒在地上，別說是六道骸了，一雅以及其他人一個也救不到。正因為你，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蘭斯洛特的話鏗鏘有力地敲打刺在十霧的大腦。
內心深處有種被人擊潰的感覺。
『正因為你，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十霧怔怔地環視起四周。
眼前火光閃耀個不停，濃煙滾滾遮蔽夜空。從院落裡各個地方冒出無數的火焰，木門、磚瓦、屋樑、竹林全都被赤紅的火舌吞噬，深紅色的火光映照在十霧的瞳孔裡，就像是個巨大的怪物一般。
——『發生在這個家的一切』
越過火焰和濃煙，依稀可以看到從半崩塌的房間裡，戰戰兢兢探出頭來察看情況的女僕，她的臉上沾滿了灰塵，手臂上還有不少滲血的長長的傷痕。
——『發生在女僕小姐身上的一切』
一雅的傷勢比女僕們更為嚴重，雙手、頸部以及臉頰的皮膚都泛起了水泡，有些地方還呈現出焦黑的顏色。一向堅強冷靜的她，此時滿面淚痕。
——『發生在一雅身上的一切』
深深刻在腦海裡、無法抹去的記憶，被憤怒、悲傷、殺意支配的自己，只會毫無憐憫、毫不留情地攻擊傷害別人。如果說當時還記得一雅等人的存在，連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都是 我 和 你 的 錯 哦。』
「……是我造成的嗎？」
她知道說出來會傷害自己，但即便如此，聲音仍舊脫口而出，或許是希望有人出面否定她，不，縱使是敲碎她最後希望的話語亦無妨。
「——那跟我又沒有任何關係。」
結果得到的是這樣殘酷至極的話語。
蘭斯洛特已經對她徹底失去了興趣，抱起一雅準備離去。十霧這才驚醒過來，挪動起身體朝他跌跌撞撞地走去，身上勉強閃動著紫色的火花。
噗——還沒等她走出三步，肌肉被撕開的鈍音再次響起。十霧的左腳大腿被打穿了一個血洞，血如泉湧。兩隻腳都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她倒在了雪地上。
「畢竟我答應了某人要把你留給他，今天就玩到這裡吧。」
聲音漸漸遠去了。
十霧因為痛楚而扭曲的聲音嘶啞地喊著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好像是混蛋站住不會放過你之類的。
但是——
「幸運撿回來的命還是好好珍惜，我等著你來找我。」
如他所說，充其量只是喪家之犬的吠叫。
……必須起來追過去！
十霧四肢動彈不得，連一隻手指頭也不肯回應她的意志。
可是，已經沒力氣了。
真的很對不起。
把一切都弄壞了，真的很對不起……
對誰道歉才好？
只有像她這樣的人獨自留了下來，真的很對不起……
為了什麼而道歉？
為了一切……真的很對不起……
從四周不斷湧上來的煙霧漸漸增強，氧氣開始變得稀薄，也許是因為缺氧的關係吧，思考能力逐漸變得渾濁而怪異起來。在模糊的視線之中，她好像聽到有很多腳步聲往她這裡走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吵雜的人聲。
「！」
「 ……」
「！」
整個空間都被黑暗所淹沒，聽不到任何聲音，什麼都聽不到。唯一能看到的是向著前方伸出去的手，什麼東西都沒有。
「？」
就在意識將沉入黑暗中的前一刻，在遙遠的彼端，有一道小小的聲音響起。
在混亂的大腦理解那句話之前，有一樣東西碰觸了她的手。
「……」
雖然還是不知道那個人說了什麼，但是——
手心裡握住了東西。
這個認知讓十霧睜開了雙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8
第５７章 魔法師弟子的登場
「天好藍啊……」
一道少年嗓音慢悠悠地自言自語著，毫無起伏的語氣卻絲毫沒有表達出字面意思所應包含的情感。
一名看起來才十四五歲的少年，纖細的身體裹著一身黑色皮衣，頭上戴著對於他的身材來說過於巨大的青蛙頭套，頭套邊緣露出幾截綠色的髮絲，清秀的臉孔毫無表情。他正抬頭仰望悠閒漂浮在空中的雲朵。
昨晚下過大雪的京都，此時卻是難得的晴天，本來冷冽的冬風也變得稍微暖和起來。
「真是個適合曬曬太陽、睡睡午覺的好天氣。」
少年發出仿若含飴弄孫的老年人才有的感慨，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神也顯得柔和起來。
就在這時，一道隱含著焦躁、不安和期待的女高音擊碎了他美好的幻想。
「——無論你是要索取怎樣的代價都無所謂，我們只求你能夠使用神奇的火焰，讓我們的主人恢復行動之力！」
少年翻了個白眼，雖然他表面看來完全沒有變化。
「ｍｅ是身心健全又正直向上的十佳少年，又不是什麼變態人妖，晴之炎的屬性設定跟ｍｅ不合。若是讓她剩下的四分之一的ＨＰ值立刻降為零，就no problem。」
「怎麼會……您不是能使用那種奇妙的火焰嗎？」
「不會不會，死心吧。」
懶得解釋火焰的屬性問題，少年徑直決定此話題結束。接著，他舉起被重傷昏迷的女人緊緊握著的左手，在女僕們的眼前晃了晃。
「話說回來，歐巴桑，能不能讓這只怪力女猩猩鬆開手？如果這只手斷了，在日本應該算是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條例，歐巴桑們等著收法院的傳票吧，ｍｅ會要求巨額賠償金的。」
雖然少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但實際上他正忍受著即使是成年人也會忍不住慘叫起來、足以讓手骨粉碎的強大勁道。
那是在他誤打誤撞走進來，連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的時候，被拉到那個昏迷的女人身邊，接著就強迫性地借出左手塞到她的手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歐、歐巴桑？怪力女猩猩？」
女僕們的表情有了龜裂的跡象，但礙於情勢緊迫，所有人硬是把即將破口而出的怒吼壓回喉嚨裡。少年壓根沒去看女僕們的臉色變化，徑直轉頭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呈半毀狀態的建築物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到處火光大盛，濃煙滾滾，一眼就能看出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鬥。少年此時正身處一間尚算完好的房屋內，圍在他周圍的女性全都傷痕累累，做工精緻面料昂貴的和服破爛不堪，並且以堪稱五體投地的姿態跪在他面前。稍稍垂下眼，便看到身邊躺著的那個渾身血淋淋的女人，姓名不詳，因為臉被血和燒傷糊得一塌糊塗，所以相貌也不詳，身份是女僕們口中的主人，也是他目前最大的麻煩。
極似黑幫火拼後的廢墟，被不明武器重傷而陷入昏迷的女人，聲淚俱下的僕人，以及可疑的對話。怎麼看都是跟有著適合曬太陽的好天氣的美好一天脫節的現實。
少年露出一副了無生機的表情，瞥見他的神情，女僕們不由得緊張起來。其中有一個女僕在情急之中喊了出來：「可是，您不是彭哥列派來救援的先行部隊嗎？我認得您身上的制服，您是那個有名的暗殺部隊瓦利安的成員吧？！您不是接到彭哥列十代首領的指令才來的嗎？」
少年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黑色皮衣，面無表情地瞎掰道：「其實ｍｅ是來日本旅遊的，這身衣服就是秋葉原買的COSPLAY服裝。像ｍｅ這種有著積極向上的夢想的正直少年，跟那種邪惡組織一點關係也沒有。」
「請你不要再裝傻了！」女僕突然大聲喊道，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兇狠和焦慮，「如你所見，村紫家的情況……不，應該說是彭哥列的情況非常危險，密魯菲奧雷殘存勢力反撲，原本以為的最強夥伴朗羅菲斯又撕毀盟約倒戈敵方，如果再失去其他後援力量的話，相信不出時日彭哥列會陷入與上次一樣的絕境。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施與微不足道的支援，就可以得到名為村紫的強大戰力，這對彭哥列來說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
像是被女僕的氣勢壓倒似的，少年沉默地鬱悶了。
他只是有著多餘的好奇心的無辜路人Ｆ，為什麼非得忍受摧殘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折磨不可？他真的不該好奇突然爆發的那股強大精神波動，一時鬼迷心竅走過來。
不過，村紫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啊，想起來了，昨天開視訊會議時，前輩們提到過除了彭哥列之外，還有幾個日本家族也被朗羅菲斯列為重點攻擊對象，其中就有村紫家。前輩們似乎還說什麼「如果沒什麼事做就過去隨隨便便救兩三個人」……這算什麼啊，把他的角色強行設定為「幫助ＮＰＣ復仇然後振興家族的大英雄主角」？雖然大英雄聽起來很不錯，但他明明只是個正在休假卻被無良上司強制徵召的可憐童工。
說「開會時打瞌睡沒聽到」，應該會有人相信吧？
正當少年嚴肅地思考著用怎樣的藉口才不會被打死，突然之間，少年整個身體往後倒了下去，就像被無形的手給拽住一樣——事實上，真的有這麼一隻手存在。
少年一邊嗷嗷痛叫著，一邊轉頭看向他的左手邊。那個一直握著他的手的女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一雙燦紫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瞪著他。
「十霧小姐！您終於醒了！」
忠心的女僕第一時間撲到十霧的身邊，但十霧的眼中卻沒有映照出她們的身影，一心一意只瞪著少年。
「……mu……ku……ro……」
三個支離破碎的音節從她的喉嚨裡發出來，拼合而成的單字讓少年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十霧像彈簧一樣從地上彈起身子，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鮮血往外冒的勢頭更加厲害，落在地上的聲音已經不是滴答滴答的級別可以比擬的了。然而，她卻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身情況一般，用一點也不像重傷之人應有的力道緊拽住少年的手臂，拼盡全力從咬緊的牙縫中繼續吐出話來。
「你……那傢伙……徒弟…………知道……在哪裡……」
斷斷續續的單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起來，不過少年卻聽懂了。
「Ｍｅ才不認識那個到處散發荷爾蒙的閃閃鳳梨星人。」
十霧逼視他的灼灼目光連閃爍一下都沒有。
——別裝傻，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和他的關係。
雖然她沒有動一下嘴巴，但少年還是聽見了一道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同時，大腦內也竄過了一股強烈的痛楚。特意布下的精神防禦網被一下子衝破了，訊息霎時間就流出了自己的身體。
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少年終於開始認真打量這個重傷的女人。
臉太過普通，混進人群鐵定立刻失去目標，根本不是他會記住的類型。至於名字……是叫村紫十霧？用這個名字在記憶中搜索，倒是有一條符合要求的記錄。
『別跟我提那女人，偷光我的存款的小偷都比她讓我覺得友善可親！』
記憶中，難得一次見到瑪蒙隊長用那樣的詞語評價別人，而且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能夠讓跟長毛隊長和貝爾前輩並列的瑪蒙前輩這麼記恨，這麼令人在意的存在他自覺還沒寬容到容許自己忘記。
——既然聽說過我的事，那就別說廢話！
女聲再一次在耳邊炸開，少年被拉回了現實。
——我知道你們之間有某種特別的聯繫，就算你不知道六道骸在哪裡，但也有辦法找到他。我要你帶我去找六道骸！
沉默了半晌，少年才以波瀾不興的語調說道：「……就算你這麼說，不過看你的樣子好像連站起來都做不到。面對現實吧。」
——那種事根本不成問題，很快就會有人來幫我。
「你……」
忽然間，空氣中飄出一絲人類的氣息，少年當即回頭望向倒塌的圍牆。一秒後，那種緊張感便煙消雲散。
「原來是你們啊……」
來者並非敵人。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同為彭哥列家族的人——數名身穿便服的男女，少年記得在剛被拉入瓦利安，被迫于前輩們執行任務的時候，曾與裡面某幾個人合作過，他們是聽從首領和門外顧問命令的特殊工作人員。
「咦？沒想到能在這裡再見到小青蛙君，你居然會是那種聽從首領命令的乖乖牌？」對方似乎也記得少年，其中一位女性還一臉興奮地跑到少年面前。
從出現的那群人臉上一一掃視過去，少年忽然看見了某個身影，也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這麼說起來，他記得這些傢伙裡頭好像有一個有治癒的力量，會有這麼巧的事？
少年往十霧的方向瞥了一眼，沒說話。
「請問你們是……」見少年與來人說起話來，女僕們稍稍放下警戒心，不過仍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這幾名男女。
「雖然是些戰鬥力不怎麼樣的肉腳，但不是敵人。」
聽到少年的話，為首的青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雙腳一併，反射性地向眾人行了一個軍禮：「失、失禮了！我們是分散在京都一帶的彭哥列成員，目前正與本部大部隊失去聯絡中。在彭哥列各分部遇襲之後，幾位經常一起行動的成員就自動集結起來，剛好截獲村紫家遇襲的消息，就決定立刻前來支援。小隊裡頭有擅長治癒的成員，因此特意前來支援，雖說如此，但其實我們也是等待救援的一方，不過我想我們當中有幾位的能力應該能夠幫我們跟日本分部或者同盟家族聯絡……嗚噗！」
青年的胸口被一個肘擊狠狠命中，登時倒地不起。
「抱歉抱歉，這個人一緊張就說個不停，你們幾位的傷勢怎麼看也不該這麼晾著。我叫萊依，不幸是這個傢伙的搭檔。」施與攻擊的長髮女子揚著爽朗的笑容，隨即有條不紊地指揮起其他人，「伊利亞，把小啾叫出來為大家治療！維利，使用霧系匣兵器在周圍布下幻象！櫻和四野，去協助維利，確保治療環境！」
「瞭解！」長髮女子身後幾人一致應道，迅速地執行指令。
名叫伊利亞的短髮少女走到受傷的女僕們跟前，溫柔的笑臉讓她們多少產生安心感。伊利亞從匣子裡喚出來一隻體型小巧的鳥類，雙翅和尾羽上燃著黃色火焰，晴鳥展翅飛到眾人上方，一邊盤旋一邊張嘴歌唱。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清脆婉轉的鳥鳴聲伴隨著火焰耀眼的光芒，徐徐灑落在傷者身上，破爛的衣服、手臂上的燒傷、臉上的擦傷，一切都像是時光倒流一樣，慢慢恢復成受傷前的光潔平滑。
少年低頭看向十霧，只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燒傷擦傷很快消失了，只是那可怕的傷口雖然已經停止了流血，但卻不見癒合的跡象。
「對不起，這位小姐的傷勢超出了小啾的治癒之歌目前的能力範圍。不過，雖然沒辦法一次性治療成功，但若是分幾次逐步進行治療，依照我的推測，一周後完全痊癒絕對沒問題。」
伊利亞的解釋讓剛剛懸著一顆心的女僕們松了口氣。
少年也松了口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既然這裡已經沒有ｍｅ可以做的事，那麼ｍｅ先退場了。對了，提供握手服務的報酬不用付了。後會無期，就此永別！」
——等一下！
他什麼也沒聽見，這是幻聽。
少年無視在大腦裡直接響起的聲音，繼續往前走。按照他的設想，在他說完上面的話後，瀟灑地甩手離去，然後留給眾人一個美好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火紅色的光輝之中。
可惜，這一切都是幻想。
——小鬼……
壓得低低的女聲聽起來沒什麼情緒波動，像是從咬緊的牙縫裡蹦出來似的一字一頓。
——我·說·「等·一·下」。
少年邁出的腳突然停在半空中。
『嘎——————————！』
跟那道聲音在少年腦海裡炸開的同時，一聲異常淒厲尖銳的鳥鳴劃破了林間的靜謐，脆弱的耳膜遭受直接衝擊的痛楚讓少年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在他身後，晴鳥雙翅和尾羽上的黃色火焰像瘋了一樣往外吐著火舌，以晴鳥為中心霎時爆出一股猛烈的勁風，火焰在數秒之間便將晴鳥團團裹住，懸浮在眾人頭頂上方的巨大火球仿若第二個太陽一般。
『嘎嘎嘎嘎嘎嘎————————』
從火球中心持續不斷地傳出晴鳥仿佛快要撕裂聲帶般的嘶鳴，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淒厲，鳴叫中夾帶著一股充滿的力量，撕裂身心的劇痛隨之從眾人的耳膜鑽入，快速擴散至全身神經。
「發生什麼事了？！」另外三人發現異常情況，迅速趕了回來。
萊依強壓住不適，回頭看向匣兵器主人，「伊利亞，趕快收起你的火焰！」
「萊、萊依姐……」
伊利亞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全身一動不動，一直凝固在一個奇怪的姿勢上。雙手離開身側，在胸前做出即將交握在一起的姿勢，卻沒有交握下去，僅僅維持著即將交握在一起的姿勢。而她左手上佩戴著的指環上面，黃色火焰正劇烈燃燒著。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身體突然之間不受控制！」
雖然伊利亞還是剛參與實戰不久的新人，但她並不是會被嚇到無法動彈的膽小鬼，而是真的沒辦法挪動身體。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等她的大腦認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身體的控制權已經不在她的手上。
萊依馬上反應過來：「被敵人發現了嗎？！維利繼續維持幻象，櫻去叫醒躺在地上的笨蛋，讓他保護傷者，四野和我準備戰鬥！」
就在這時，一道毫無緊張感的少年嗓音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不是敵襲啦。」
跟一臉痛苦的其他人不一樣，只有少年仍然悠然自在地站立著，既沒有受到控制，也沒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充滿力量的音波仿佛對他無效。
萊依一時之間沒能理解他所說的話，下意識就斥道：「你在說什麼傻話！這種情況一看就知道——」
「——不是敵襲。」少年毫不動搖地斷言。
萊依陷入了一瞬間的迷惑，而就在這個瞬間之後，懸浮在空中的火球內毫無預警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她感覺到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捏住，不斷痙攣，收縮、舒張，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身體越來越熱，幾乎可以聽見血液加速流過血管的咕嚕咕嚕聲，身體內部騷動不已。
——被攻擊了！
萊依條件反射性地點燃火焰，正要拿出匣子進入戰鬥狀態，右手突然卡在半空中。不只是右手，而是整個身體都不聽指揮。其他人也一樣，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定住了。
連敵人的模樣也不知道，難道他們會就這樣徹底陷入絕境？
「這還不叫敵襲？」萊依咬牙，幻想正在噬咬少年的脖子。
這次反駁她的竟然是伊利亞：「不、不是的！」
「連你也……？！」萊依忍不住問道，「那麼，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伊利亞沒有答話，只是抿緊了唇凝視著某個方向。伊利亞凝視著的那個方向剛好在萊依的正前方，就算她無法動彈也能看到那裡的情況。視線終點處是之前那個未能治癒完全的重傷女子，只見從晴鳥火球內發出的光絕大部分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整個人被包裹在一片刺目的黃色光芒之中，新的肌肉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並組合連接起來。
「……如你所見，小啾並沒有受控對我們展開攻擊，而是一直在唱治癒之歌。」
你是說，這麼可怕的音波攻擊是治癒傷痛的歌聲？真是美妙動聽到刻骨銘心的歌曲。
眾人有這麼一刹那無語到忘記了身體的痛苦。
在黃色光芒的持續照射之下，十霧身上那個可怕的血窟窿以相當快的速度縮小，不消一分鐘，便像魔法似的消失了。最後，在肌肉組織上面覆蓋一層新生的皮膚組織。
「那位小姐應該就是控制我們的人……她控制萊依姐你們，大概只是單純不想讓你們阻礙小啾的治療。而控制我的原因……」伊利亞蒼白著臉說出了她的推測，「在我被控制的那一瞬間開始，我體內的力量一下子被抽幹了，毫無遺漏全都被轉化輸出到小啾身上。連我也不知道怎樣開發的力量，不知為何突然會用了。治癒之歌的力量得到了百分之百的解放，這應該就是她的目的——以最快的速度修復身體。」
伊利亞說不下去了。
這種治癒方法雖然高效，但也有缺陷。不排除技能未成熟的因素，平日她是以人體所能承受的最大修復速度為限制來運用晴之炎的治癒力量，最多只能使用百分之二十的力量。就算只是百分之二十的力量，細胞分裂的速度已經異于常人，而在這個基礎上提升五倍的細胞分裂速度，人體能不能夠承受得了還是個未知數。最糟糕的結果，就是身體崩潰……
「——不用擔心我。」
突然響起的陌生聲音讓伊利亞猛地回過神來，抬頭看去，那個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突然與她四目相接，伊利亞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十霧小姐！」
見到主人安然無恙，女僕們紛紛露出笑容迎了上去，然而，十霧卻仿佛沒看見她們一樣徑直走過她們身邊。十霧從伊利亞身邊走過去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
「抱歉，稍微借用了一下你的身體和鳥。」
唱完治癒之歌的晴鳥已經停止了嘶鳴，暴漲的火焰也一點點地退了回去，恢復至原來大小的晴鳥虛弱地飛回伊利亞身邊，隨後便回到了匣子裡。
伊利亞張嘴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吞了回去。
十霧走到萊依面前止步，表情平靜地注視著她，「我想請你聯絡離這裡最近並願意提供庇護的家族，保護我的家人到達那裡。」
萊依皺起眉，「我對被問都不問就搶奪別人身體的傢伙命令有很深的排斥感。」
十霧垂下眼，呼吸稍稍急促起來，似乎光是站立著就很疲憊。應該是光線造成的錯覺吧，萊依看見她笑了笑，那笑容居然讓她背脊發涼。
「這不是命令，只是請求而已。」
萊依愣住了。
「大姐你就答應她吧，反正我們都要去請求支援的。說不定這傢伙還會催眠洗腦什麼的，我可不想再被她變成奇怪的東西！」
聽見身邊的同伴在她耳邊低聲叫喊，清醒過來的萊依驚出了一身冷汗。
十霧走到不遠處的少年面前。
少年抬頭沉默地看著十霧，十霧低頭沉默地看著少年，兩人周圍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少年的眼神飄渺深遠，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其實他只是在心裡吐槽抽打自己。不是他不想趁亂逃走，而是沒辦法逃走。他想要抬頭望天以示沉默的抗議，卻發現自己連動一下眼珠都不行。
十霧還是沉默地看著他。
終於，他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知道了啦，ｍｅ放棄反抗了，所以解除ｍｅ的束縛吧。」
同為不擅長肉搏的技術派，論力量拼不過她，體術這玩意他有就跟沒有一樣。還能怎樣？這世界就是弱肉強食、以強淩弱，一般都是別人悲劇，只不過今天輪到他悲劇而已。
「那麼，你想要ｍｅ做什麼？」恢復自由的少年，勉為其難地問她。
「你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那還真是輕鬆的工作。那你要去幹什麼？」
「去救一個人。」
十霧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朝著明確的方向走去。看著十霧離去的背影，少年歪著頭，一邊以「純潔少年慘遭社會渣滓欺騙壓榨」的語氣自言自語起來，一邊跟了上去。
「什麼『救一個人』啊，其實是要殺一個人才對吧。」
那可不是說救人應該有的眼神。
第５８章 戰鬥序曲（１）
「沙沙……朗羅菲斯的首領攻下了村紫家……沙沙沙……京都的彭哥列同盟家族隨後派人接應……沙沙……」
通訊器因為磁場干擾而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回蕩在死寂般的越野車車廂內，為本就凝滯的氣氛添上一絲肅殺之意。
「現任村紫下落不明……沙沙……務必……不論生死……」
越野車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拿起通訊器，簡要地回復：「收到。」
前排的兩個男人穿著全白的制服，肩上的鋼制護甲雕刻著兩朵交叉的盛開的花。不知為何，兩個男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像人偶一樣呆滯。一個機械地駕駛著越野車，另一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仿佛除了這些事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們關心。
坐在後排的兩人對這段通訊皆不發一語。這兩人並沒有穿著同樣的制服，顯然不是兩個男人的同伴，卻很奇怪地沒有遭到綁縛或者殺傷。褐發女子一臉疲憊地靠著椅背合眼假寐，戴著青蛙頭套的綠發少年則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一層不變的景色，看起來也不像是被擒的犯人。
此時已接近天黑，四周靜了下來，進入耳朵的除了呼嘯的風聲和車輪行駛在石子路上的聲響外，就只有低弱綿長得幾乎要消失不見的呼吸聲。車窗外，隱約能看見大片蒼翠濃密的森林，暗灰色的天空中泛著一層淡淡的黃，就像調髒了的水彩顏料。從車窗外吹來了乾燥冰冷的空氣，夾帶著一絲嗆鼻的硝煙味。
「森林裡的臭味真令人討厭，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
少年輕聲地自言自語，旁邊的褐發女子依舊合著眼，沒有搭理他。淺灰色的光鮮照在她的臉上，顯得臉色異常慘澹。
「話說回來，你還真是爆猛的。Me還以為你會避開他們偷偷摸摸地一邊躲一邊潛進去，沒想到居然光明正大地坐他們的車一路開過去，不愧是你啊，怪力女猩猩。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也教教me，保證不會外傳。」
完全沒有起伏、像催眠一樣的話語源源不斷地噴湧出來，少年像是察覺不到她的無視，自顧自講得興高采烈。在這種凝滯難受的氣氛下，少年也只能靠碎碎念來驅除壓抑感。
褐發女子依舊沉默地合著眼。
「不過你的目的是找那只鳳梨星人，順便完成上面派下來的任務，對吧？你怎麼知道那傢伙就一定在並盛而不是在其他別的地方？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靠你的能力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傢伙，根本用不著me。雖然me的確是個罕見的美少年，不過應該還沒到能把敵人統統迷倒的程度，把me留著又不能當作見面禮送給敵人，不如放了me吧。嗯，就是這樣，快放了me吧。更何況，說實話，光靠me和你兩個能做什麼？難道你真的打算什麼都不想，就這樣光明正大、直截了當地沖進敵方陣營，去跟對方幾千人對轟？這不是真的吧？不是真——」
褐發女子的眼皮忽然顫抖了一下，下一秒少年喋喋不休的噪音突然被掐掉。少年張了張嘴，也只是停留在振動聲帶前的那個瞬間。就算他想說話，身體也沒辦法違背大腦發出的命令——即使不是出於他本人的意願。
……又來這招。太犯規了。
少年撇撇嘴，被迫繼續之前的相顧無言。
少年·弗蘭以及褐發女子·千司十霧坐上這輛越野車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而距離他們離開村紫家，也有十二個小時。
更正，是在前往並盛的敵人的車上。
過去十二個小時裡，十霧仿佛一條熟知蛇路的大蛇，找到了正四處搜尋他們下落的敵方隊伍，一路潛伏耐心等待時機，然後乾淨俐落一舉控制了敵方為數四人的搜索小組，踹掉兩人，光明正大地開著敵人的車、指使敵人的手下，朝著敵人腹地進發。
期間所花費的時間比預想中的還要少得多。當然，這個過程並不像上面說的那麼簡單輕鬆。在這十二小時內要到處收集情報，坐上這輛車之前還經歷了三個「意外」。對弗蘭而言，或許還要再加上「神經質卻強悍的女猩猩的精神折磨」。
沒錯，就是精神折磨。
與十霧結伴同行的十二個小時後，弗蘭得出這個精闢的結論。
弗蘭是個暗殺者，而且是隸屬于彭哥列特殊暗殺部隊瓦利安的超級精英暗殺者，加之身為術士，精神方面絕對稱得上堅強，但對上十霧卻還是兵敗如山倒。像現在被強制閉嘴，對立志成為世界第一魔法師的純真（？）少年來說，無疑是天大的打擊。
當然，他堅定地相信，他只是不夠女猩猩變態，絕對不是弱。
正仗著面癱盡情地腹誹的時候，弗蘭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忽然稍稍睜大了眼睛。剛在考慮要不要開口的時候，卻發現十霧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雙眼，在髮絲的縫隙間露出的那片紫色散發出冰一般的光芒，側臉的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
弗蘭看了她一下，隨後又把下巴重新擱在右手掌心上。就在這幾秒的時間裡，玻璃的倒影裡已經失去了十霧的身影。
窗外，幾道迅捷的黑影在往後飛馳的樹影之間一閃即逝。
「呼叫！第五小隊發現疑似目標！座標是——」
被白雪覆蓋的樹林裡，向下噴射著紅色火焰的飛行裝置讓這十道身影飛快地穿梭其中。十人呈翼狀分佈，追趕著一道在樹間飛躍的身影。
十霧一邊運用能力感應斜後方上空處的敵人的動向，一邊觀察周圍的地形。突然間，十霧在落腳的枝椏上朝身後的方向猛地一蹬，在空中轉身的同時，朝斜下方狠狠踩了下去。
「噗」的一聲，骨頭和皮肉裂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林間顯得尤為清晰。從半空中落下的十霧一腳踩在正仰起頭望向她的人的面具上，面具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碎裂了，鮮血從面具的裂縫中迸濺出來。這個敵人登時摔落在雪地上。
乘著這一蹬的反作用力，十霧在半空中再一次躍起，從敵人手中搶奪過來的巨型鐮刀順勢劈向左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敵人。就在刀刃切入敵人皮肉的時候，十霧忽然感受到側腹附近遭到攻擊。察覺到敵人正從各方包圍過來，十霧隨即順著衝擊的力道撲向旁邊的樹林裡，暫時脫離了敵人的包圍圈。
這個時候，第二波攻擊來了。
一道黑影驀地掠入了十霧的視野，一陣灼熱的劇痛伴隨著爆炸巨響陡然在身周炸開。——以十霧為中心掀起了巨大的衝擊波，覆蓋著地面的雪層都被吹飛至空中，泥土、樹木都被捲入破壞的漩渦裡。
八個穿著白色制服的男子，站在炸彈爆炸的邊緣地帶觀望。臉上戴著的鋼制防毒面具映著火光，搖曳不定的陰影在昏暗的樹林裡顯得異常詭異，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害怕。
在不遠處，躺倒著兩道身影。不過眨眼間，就已經幹掉了兩人。
「幹……幹掉了嗎？！」其中一人略微緊張地問道。
其他人沒有回答，隊長正懸在通訊器的按鈕上，準備聯絡總部。
就在這時，數股紫色火焰突然破開煙霧，箭一般射向靠得比較近的敵人。敵人猝不及防，被擊中後火焰像蛇一樣鑽進他們的制服之下。
「呼、呼叫！第五小隊發現目標！確定是現任村紫！請求支援！」
火光之中，十霧緩步走了出來，身周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分成無數股細細的仿若觸手般的火焰纏繞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和她同化。閃著紫色光芒的花紋，像真正的火焰一樣爬滿了她全身的皮膚。紫色紋樣通過相接觸的掌心，漸漸向鐮刀長柄蔓延過去，原本燃燒著的紅色火焰正在急速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紫色的火焰。
敵人們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十霧看也沒看他們，像是難以忍受頭痛似地甩了甩腦袋。
「別怕她！我們一起使用匣武器包圍上去！她逃不出來的！」隊長這才恍然驚醒，紛紛點燃火焰開啟匣子。
十霧和敵人們的中間迅速插進來了三隻「動物」，犀牛巨大的身軀、蜂鳥尖銳的長喙以及帶著劇毒的蜜蜂尾針朝著她直沖過來，三種不同顏色的火焰交雜在一起。火光下，十霧站在原地，舉起鐮刀，然後狠狠橫掃過去。
勁風卷起了雪層，阻擋住飛行匣兵器的行動，鐮刀帶著耀眼的光芒撕裂了犀牛的身軀，淒厲的慘叫伴隨著異色的血液貫穿天際。
「可惡！不可以再讓她靠近了！攻擊！全體攻擊——！」
兩道黑影迅速竄了過去，蜈蚣纏住了十霧手中的鐮刀。頭頂上，蜜蜂的針和蜂鳥的長喙又攻了過來。正前方，閃著綠色雷光的長槍直刺而來。
這次，十霧的反擊很簡單——右手直接揪住了蜈蚣，用力一扯，匣兵器的身體隨即斷成兩截。然後，同樣是用手直接抓住了體型較小的蜜蜂和蜂鳥，絲毫沒有考慮過毒素入侵的問題，強化過十數倍的力量輕易就讓這兩隻生物斃命。
猛地甩掉手裡的屍體，十霧一蹬地面，朝著長槍直直地沖了過去。千鈞一髮間，像繞著刀尖螺旋似的繞開了，並順著敵人伸直的手臂繞到了他的身邊。
「……誒？」
敵人艱難地發出聲音，下一秒，鋒利的刀刃深深地割入了他的背部。
「哇啊啊啊啊啊啊——！」
毫無預警地，一道刀光朝著十霧毫不設防的頸部劈落下來，武器仍然嵌在屍體裡的十霧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動也不動。
——鏗鏘！
金屬物相擊的刺耳聲響在十霧的後頸上方響起。
揮刀的敵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擋住了致命殺招的武器的主人，對方也以同樣的眼神回望著他，兩個穿著相同制服的男人一時之間頭腦混亂。
目標不閃也不躲，既也沒有防禦，也沒有逃走，甚至沒有任何動作。然而，卻也沒有像男人所預想的那樣，失去了某個重要的部位，身高減少三十公分，反而毫無無傷地存活下來。
但是，為什麼會是——自己的同伴？
「啊……啊……」
為十霧抵擋攻擊的敵人發出充滿了驚恐的呼喊，此時沒有了面具遮擋，能夠清楚地看見在因為恐怖和無措而變形扭曲的臉上，閃著紫光的紋樣正逐漸向上侵蝕。
「你……不是已經……」
凝固在劈砍姿勢上的敵人還沒說完，燃著嵐之炎的巨型鐮刀毫不留情地在他背上劈了一刀。鮮血頓時噴湧而出，男人緩緩地摔倒在地，沒有了氣息。
在他的身後，還有幾道身影也拿起各自的武器，朝著彼此攻擊過去。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片銳物砍入肉體的鈍響和慘叫聲中，十霧慢慢地清理身上的污穢、整理衣物。在她腳邊，通訊器鍥而不捨地運轉著。
「第五小隊！第五小隊！快回答，發生什麼事——」
十霧一腳踩碎了通訊器。
她低頭看向張開的雙手掌心中，紫色的紋樣仿佛燃燒殆盡的灰一樣，失去了光和熱，正在慢慢地消退。
皺了皺眉，十霧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砰！」
用力關上車門的聲響讓弗蘭睜開了眼睛。轉過頭，毫不意外地看到左手邊的位置上正坐著那個褐發的女猩猩。
「原本還以為這次me可以順利逃脫的……」弗蘭習慣性的吐槽還沒說完，就見十霧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蜷縮起來，並像是發病一般，身體不停地顫動起來。
「呼……呼……」
十霧的呼吸逐漸急促粗重起來，雙手緊緊捂住頭部，冷汗不斷地滑落下來。離她只有半米遠的弗蘭幾乎可以聽見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以及在皮膚下急速流動的血液。接著，從雙手縫隙間露出來的下頜開始，泛著青黑的血管暴起，像蛛網般慢慢蔓延開來。
身體內部，龐大的力量有如翻滾的岩漿一樣沸騰不已，暴力地相互衝撞。無法壓抑，無法引導，只能讓它自己安靜下來。
「還不行……還沒有完成……現在還不行……」
十霧仿佛身處夢境之中，一直在恍惚地喃喃自語。她的聲音沒有陰陽頓挫，仿佛到達疲憊極限一般。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單是發出聲音已經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弗蘭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完全沒有擔心的神色，前排的男人也沒有對十霧的狀況有任何表示，忠實地執行著駕駛的指令。
「又來了啊，真是麻煩的女猩猩……」
少年毫無波瀾的聲音不徐不疾地在車廂內迴響，十霧閉著眼，被動地聽著弗蘭的話。
四肢沒有絲毫力氣，身體像是被人擰碎了再拼回去一樣，一波波的痛楚從骨頭深處湧上來，連呼吸都覺得胸腔發疼。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
「Me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少年，而且me和你之間還有精神連接，怎麼會不清楚你在幹什麼蠢事？Me痛到快哭了。」
——說我蠢……
「難道不是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為什麼還要做這種蠢事？說你變態，你還真的很變態。這麼急著變成一坨蛋白質那是病，得治。Me可是個風華正茂的美少年，像你這樣的瘋狂女猩猩不是me喜歡的類型。要死你自己一個人去死，請不要拉著me殉情。」
女猩猩很危險。超危險。他是沒辦法自行突破她設下的精神控制，繼續跟在她身邊，絕對會在她超越極限的時候被轟至渣，大腦徹底變成糊糊。
弗蘭非常確定可以用「真理」來定義這個結論。
「啊啊，為什麼苦命的總是me？」弗蘭用哀歎來作最後總結。
十霧只能在心中苦笑以對。她確實蠻蠢的。
不用他來提醒，十霧也知道自己的情況非常糟糕。她現在就像以微妙的平衡混合在一起的危險炸藥，隨時隨地都會爆炸，只要加進一點小小的刺激，就會打破平衡，所有危險的物質一起爆炸。
但不管怎麼說，選擇這種方法是她心甘情願的。
車廂內再度安靜下來，弗蘭又開始對著窗外萬年不變的景色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十霧的喘息終於平靜下來，暴起的青黑色血管也消褪下去，十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任由脫力的身體倒向座椅。
弱小的人，光是這樣，就已經這麼辛苦了……
十霧的心中湧起了一陣難以名狀的悲哀。
她從以前就很弱，現在也還是很弱，雖然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自己，但是……
停！不要再想下去了！
十霧強迫自己停止思考。
必須要做的事還沒完成，前方的路上不知還有多少麻煩，現在完全沒有時間讓她去休息。絕對不可以出現任何的失誤！
十霧深呼吸一口氣，開始專心地調整身體。
——「為什麼還要做這種蠢事？」
——那是因為，不做不行。
××× ××× ×××
——並盛·密魯菲奧雷總部——
在地底深處，純白色的碉堡正在夜色中等待著未知的敵人的到來。雖然與幾個月前的密魯菲奧雷總部規模相比明顯小了幾倍，但在日本範圍內的黑道總部之中，仍算得上是超乎想像。
在碉堡內某處的房間裡，內部裝飾是清一色的白，地板和牆壁不知是何種質材，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閃動著仿若流水的光澤。蘭斯洛特坐在有著華麗雕飾的椅子上，一邊愉快地哼著歌曲，一邊不斷地翻弄著手機。
「叩叩。」門外響起敲門聲，蘭斯洛特隨意應道：「進來。」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恭敬地向蘭斯洛特報告道：「少主，剛剛收到情報組送來的情報，義大利方面彭哥列總部開始反擊，由留守總部的四位守護者各自帶領一隊十數成員進行遊擊戰，彭哥列十代首領則是——」
「行了，我知道了。」蘭斯洛特頭很快便打斷了報告，連頭也沒抬。
中年男子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明明是少主你要求跟密魯菲奧雷合作的……」
「對那些人來說，最想做的就是消滅彭哥列，而我的目標從來就只有十霧。我才不管義大利那邊發生了什麼，就算密魯菲奧雷真的反過來被滅了，也是他們的事。再說，光是聽到前面那部分，我就已經知道彭哥列幹了什麼。沒有說下去的必要。」
「那麼，我接下來就只報告千司十霧那部分。」中年男子從善如流，「密魯菲奧雷派出去的五隊搜索部隊全滅，按照戰鬥現場之間的路線，確定千司十霧現在正朝這個總部直線前進需要注意的是，她的身邊似乎有一位瓦利安的成員，但是從來沒見這個人參與戰鬥，因此身份尚待查明。最後一件事……」
中年男子忽然停了下來，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蘭斯洛特感興趣地「唔」了一聲，終於從手機裡抬起了頭。
「千司十霧總共與搜索部隊進行了五次戰鬥，除了第一次戰鬥之外，其餘四次戰鬥都有奇怪的地方——十人一隊中，總有幾具屍體上的痕跡是由他們各自相互攻擊所造成的。雖然說某些特殊的作戰方法也能造成這種效果，資料顯示村紫又具備絕對控制的能力，但是……總覺得哪裡有問題。」
「哦？你懷疑十霧在那些人身上做實驗？」
「只能說有這種可能。」
「好像挺有趣的樣子。吩咐下去讓情報組繼續觀察，有什麼新舉動立刻上報。」蘭斯洛特挺高興地笑了起來，「一想到她又要做些什麼來娛樂我，就覺得心情舒暢。真是讓人期待啊，如果現在她就能來到這裡跟我對決，那該多好。」
這次，中年男子的眼神簡直就像在說「家門不幸」。
中年男子朝某個方向看了幾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少主，這些話在這裡說似乎不太好。」
中年男子看著的方向裡，一個女子坐在高背椅上，黑色和服上用金銀雙色繡線繡成的繁複花紋盡顯華麗，繃得緊緊的精緻面容沒有一絲笑容，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視著蘭斯洛特，目光幾乎能變成實體的冰箭將他射成刺蝟。奇怪的是，女子的坐姿稍顯僵硬，而且一直沒有移動過。
「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說？」蘭斯洛特笑著問道，「你也覺得我不應該說那些話嗎？一雅？」
女子的目光更加憤恨，卻說不出一句話。
「啊呀，這眼神真不錯，搔得我心癢癢的。來，一雅笑一個，我替你照相留念。」
「少主，一雅小姐現在動不了。就算能動，也笑不出來。這樣對待未婚妻，你這樣絕對會被討厭的……不，應該是已經被討厭了。」
「你說什麼呢，既然要設陷阱的話，使用的誘餌當然是豪華點比較好。而且能被當作誘餌是因為有這個價值，這樣不就是說一雅很重要嗎？」
「……」中年男子已經無力了。
「還有事要報告嗎？」
「沒有了……」中年男子決定回去重新振作。
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蘭斯洛特忽然叫住他：「對了，問你一件事，下次來報告的時候記得告訴我答案。」
「什麼事？」
蘭斯洛特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淺灰色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
「跟在十霧身邊的那個瓦利安的成員，究竟是不是六道骸的徒弟。」
第５９章 戰鬥序曲（２）
地下車站出入口處，一波又一波的乘客們或往上或往下，專注地朝著彼此不同的目的地前進，不同的臉孔上都有相同的冷漠的眼神。誰也不會去關心自己以外的人，這是城市中隨處可見的景象，只不過，應該還沒漠然到能將仿佛從好萊塢特工電影中走出來的一男一女忽視的程度。但乘客們像是沒看見少年的黑色風衣以及女子渾身的傷，把他們當成普通人一樣，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其實me比較想不用幻術就這樣走在大街上，這麼拉風的制服不拿出來現一下太可惜了。」弗蘭用不像抱怨的平板語氣說著抱怨的話。
「這不是幻術。」走在前方的十霧淡淡地回道。
「控制他們的視覺神經，製造假像輸送進他們的大腦，這跟幻術有什麼區別？Me想看的是那些人像是吞進一隻蒼蠅一樣的臉還有明明好奇得要命卻又只敢偷偷看的猥瑣行動。」
十霧安靜地往前走，連話都不回了。
一月中的早晨，空氣冷到足以刺痛肺部，混雜著廢氣的風從樓梯深處吹了上來，從身體內呼出的溫暖氣體化作霧狀往身後飛散。隔著那一層薄薄的輕紗，十霧看著不斷從她眼前走過的人潮，準備去上班的成年人大部分行色匆匆，有的忙著看手錶，有的一邊小跑一邊流覽文件，而學生們則顯得熱鬧無比，三五成群吱吱喳喳地討論著昨晚的偶像劇。汽車的喇叭聲、人們的喧鬧聲、從紅綠燈所發出的音樂聲，全都流入十霧的耳中。
和平、毫無異常的日常，一點也想像不到在相隔一個城鎮之外的地方，正被黑暗世界的戰火所籠罩。
十霧都不禁覺得她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日本，還是以前那個忙著工作偶爾打打零工、生活非常單純的自己。但是——
十霧深呼吸一口氣，牽動胸腹間的傷口帶來清晰的疼痛，雙眼裡剛浮現出來的迷茫霎時消失無蹤。
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車票怎麼辦？Me坦白，me身上沒帶這邊的貨幣。」
十霧停下腳步，看向一臉無辜睜眼說瞎話的弗蘭，朝檢票口揚了揚下頜，「直接走過去。」
說完，便徑直往剪票口走過去。十霧並沒有拿出任何類似車票的東西，只見刷的一下，自動剪票口忽然打開了。站在檢票口附近的乘務員和乘客們都像沒注意到這邊的異常情況，沒有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弗蘭站到十霧旁邊，一起等待列車的到來。弗蘭一邊懶洋洋地打量著周圍，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待會要進行的事，你有必勝的把握？」
十霧沒有立刻回答，低下頭一個勁地往雙手手心處呵氣，鼻頭凍得通紅，這副模樣看上去跟其他人沒什麼區別，像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等到手心稍稍有點溫度，十霧將手插回口袋，雙眼有絲紫芒一閃而過。
「六成就夠了。」
「六成啊……」
弗蘭睜著無神的雙眼，不知在感歎什麼。
永遠以準確性為最優先，從來不會衝動行事，瓦利安沒有90%的成功率是不會出任務的。他要是真的這麼做了，就算活著回去，不知道會不會被BOSS和隊長們蹂躪致死……
「我已經讓那兩個白魔咒聯絡總部，說我們明天將會搭地鐵到黑曜鎮。」
「所以？」
「我們明天搭地鐵去黑曜鎮。」
「……衝動是魔鬼。」
昨天晚上，當十霧這麼跟他說的時候，弗蘭真心認為即使跑去找貝爾前輩「玩耍」也絕對不要再跟在十霧身邊。
「除了最開始的幾波襲擊外，一路上並沒有再受到襲擊，敵人大概已經知道光靠純武裝部隊是無法阻擋得了我們。如果不想再耗費戰鬥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術士對付術士。先遠端凍結我的『視覺』，輔以物理近身攻擊分散我的集中力，厲害點的話或許還能剝奪我的行動力，然後用壓倒性的數量進行圍殺。不過，攻擊我的術士得有相當程度的實力才行。」
「抗議獨 裁統治！為什麼不繼續坐那邊的兩隻草履蟲的車沖過去，搭什麼地鐵啊？這樣更容易暴露行蹤！」
「這就是原因。」
「……幹嘛要搞得這麼麻煩？你不是已經得到了密魯菲奧雷的防線佈置圖和據點檔案嗎？利用這兩樣東西，很輕易就能避開敵人直入腹地吧？」
「那兩個傢伙只是底層成員，沒有足夠的許可權知道上層的人員組成和具體實力，如果不事先清理掉其中一部分，我怕以我現在的實力沒辦法在幹掉他們之後擊敗蘭斯洛特。而且術士的存在對我們之後的戰鬥非常不利，必須趁早解決掉。我不知道對方有幾個人、腦波如何，若要我主動去捕捉，既費時間又費精力，所以我要讓他們先來攻擊我，最好能夠一起上。只要他們來攻擊我，我就可以鎖定他們，然後一舉收拾掉礙眼的術士。」
「那你有把握一擊必殺？不會反過來被收拾掉吧？更何況，你這麼做，到時就一定能打敗那有個傻名字的王子殿下？」
「六成。」
「啊？」
「有六成把握的事，就可以做了。」
回想完畢。
弗蘭覺得這趟休假水分太多了，一定是瑪蒙隊長用念寫預知了現在的情況才批准的。
女猩猩的計畫太過冒險，對方絕對不止一個人，即使村紫真的很牛叉，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抗得住複數高等術士的全力攻擊，更別說收拾他們了。女猩猩到底是基於什麼才能這麼自信滿滿地說「足夠了」？
之前跟密魯菲奧雷的決戰成功率比現在更低，幾乎是只有奇跡發生才會成功的幾率，不過門外顧問曾經這麼評價：「對已經成熟的專家來說，將戰鬥力和可能性以數值的方式來呈現才有意義，但他們還在成長階段，我認為如果計算結果會準確，那才可笑。他們的厲害之處，就在於無法數值化。」
他想起了前幾次襲擊後十霧縮成一團抽搐的樣子。
女猩猩想要幹什麼，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他承認那種方法對於短時間內提升實力是挺有效的，但長時間下去身體會受不了那種強度。女猩猩現在看起來很冷靜，似乎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越是冷靜，他就越覺得詭異。
而且，她那種說法，怎麼聽怎麼覺得這是以「獨自一人戰鬥」為前提……
弗蘭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然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決定跟十霧說些什麼。在轉過頭去的一瞬間，一個身影忽然跳進弗蘭的視野。
在不斷穿梭往來的人群當中，有一個修長的男性身影佇立在那裡。黑色風衣，黑色手套，黑色皮褲，黑色長靴，束在腦後的長長的深藍色頭髮，看不清面容。
青年一直注視著這邊，但是馬上就移開視線，若無其事似的，往和弗蘭和十霧相反的方向離去。
「……啊。」
弗蘭才剛發出聲音，就被頭頂上方響起的廣播遮蓋過去。
『列車即將進站，請乘客們在黃線以外的地方等候——列車即將進站，請……』
遠處，鐵軌彼端的半空中隱約飄出兩點亮光。
列車來了。
就在這時，一直低著頭的十霧忽然顫抖了一下，接著便在弗蘭耳邊低聲叫道：「來了！」
黑暗之中飄著的兩個光點逐漸地擴大，沉重的轟鳴聲伴隨著越來越劇烈的震動朝著月臺直沖而來。下一秒，一隻巨大的蝗蟲從連接黑暗的空洞之中探出頭來，燃燒著黃色火焰的巨大複眼注視著月臺邊緣上的弗蘭和十霧。在蝗蟲背上，坐著一個穿著白色制服、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臺上的乘客們爭先恐後地向後狂奔，與此同時，身後的樓梯處也傳出驚恐的尖叫聲。
從樓梯最上方的平臺線後出現一隻身形細長的爬行動物，鋼鐵利爪刺穿天花板，混凝土塊在藍色火焰的高熱熨烤下融化掉落下來。在它下方，一個穿著白色制服、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靠著噴射裝置浮在半空中。
「砰！」一聲巨響，蝗蟲一個跳躍躍上了月臺，巨大的重量衝擊讓月臺瞬間崩壞。水泥地面崩裂開來，地面上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十霧和弗蘭腳邊，兩人同時往後跳開。突然間，蝗蟲以極快的速度躍前一步，同時借著衝力猛地一甩尾部，弗蘭被甩了出去。
少年飛到半空中的身影被黃綠色的昆蟲遮擋住，噴著腥氣的巨大口器兇猛地直撲下來，十霧瞳孔驟然一縮，就地一滾，險險避開。再起身時，手中的指環已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開匣！
一湧而出的紫色火海迅速聚攏，在十霧縱身跳下月臺的同時，融入了十霧的身體化作張牙舞爪的火焰紋樣。
仰賴固定間隔會出現的緊急照明燈餘暉，十霧在陰暗的隧道中疾跑。蝗蟲複眼所發出的火光也從後方緊追過來。隧道難以容納蝗蟲龐大的身軀，隧道裡不斷傳出牆壁粉碎的回音。
但是，蝗蟲並沒有停止攻勢，它揮動尖銳的前足，從不同的位置連續進擊。十霧憑藉自身的高機動性，異常靈活地閃躲著攻擊。
「嘖！」蝗蟲背上的男人低聲咒駡，「真會逃啊！」
蝗蟲以與巨大體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動作躍到了牆上，迅速繞到十霧旁邊與她並肩而行。十霧察覺到前方微微透出來的光亮，不動聲色地減緩速度。
尚不知危機即將降臨的男人立刻指揮蝗蟲瞄準十霧的位置，猛地躍起，巨大的身軀沉沉地砸到軌道上。
「嘎————！」
發出慘叫的不是十霧，而是蝗蟲。
一陣難以形容的尖利嘶鳴從蝗蟲巨大的口器中傳出，一道猙獰的刀痕橫亙蝗蟲的中部身軀，兩隻前足被齊根斬斷，紫紅色的血液猶如噴泉似的迸濺而出，噴得軌道上和牆壁上到處都是。一把由紫炎凝聚而成的巨型鐮刀正嵌在蝗蟲的身體裡。
「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人焦躁不安，拿起武器準備跳下去親自迎戰，這時，一陣強烈的光芒自黑暗之中出現，在男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到了眼前。伴隨著沉重的「轟隆轟隆」的聲響，強烈的風壓席捲而過，電車的鳴笛聲響徹隧道，震耳欲聾。
在蝗蟲與列車相撞的瞬間，蝗蟲被整個撞飛了。巨大的轟鳴聲持續了有數秒之久，當一切安靜下來後，已聽不見蟲鳴和人類的哀嚎。
危機解除後，十霧從間隙中走出來，臉上浮現出疑惑和不安的神色。
剛才她特意不防備對方的精神力入侵，還製造這麼多空隙，對方竟然能夠沉得住氣沒展開攻擊。對方看出什麼了？或者是因為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不屑於下手？還是說……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左手忽然抖動了一下。
十霧低頭看去，在開匣前被蝗蟲割傷的手背上劃出一條條紅色的細線，血液落在地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細響。
左手又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被割開的皮膚像被看不見的東西扯住般，開始慢慢地往外翻起，露出底下粉紅色的肌肉。滴答滴答的聲音更密集了，傷口以下的地方全被血染紅了。
左手抽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十霧皺了皺眉。
嗡——耳膜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陣耳鳴。不知什麼時候，風聲也消失了。就連十霧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到。
是能隱藏氣息的特殊術士嗎？剛才故意讓她察覺到氣息，是為了讓她大意？
毫無預警地，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狠狠掐住十霧的脖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從隧道深處的黑暗之中，隱約傳來了詭譎的低笑。
「呼……」
弗蘭好像很累似的呼出一口氣，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用老人家常用的動作揉著肩膀，「過度的運動果然不適合me。」
在他身後，長長的樓梯早已看不出原貌，碎石將牆壁、地板和月臺上砸得坑坑窪窪，可以看出曾遭受到如何暴力的摧殘。在被破壞得最厲害的廢墟中，爬行動物龐大的身軀被壓在石堆之下，只露出佈滿鋼甲的長尾巴，上面盡是傷痕和鮮血。不遠處的牆壁中，鑲嵌著一個被扁得很慘的人形物體。
弗蘭一副了無生機的模樣：「接下來該怎麼去黑曜鎮？女猩猩不知去哪了，車站又壞成這樣，不知電車還開不開？萬一不開了，難道要me跟著鐵軌走過去？」
一邊碎碎念，弗蘭一邊若無其事地走到尚存的月臺邊緣等待。
身後一直有道目光緊緊跟隨。
弗蘭早就知道了——有人在窺視他。
又給他添麻煩了。所以他才討厭獨裁統治，遲早要推翻女猩猩。
弗蘭歎了口氣，一邊在內心估量著對手的能力，一邊回過身說道：「出來吧，me等一下還要坐地鐵，不能浪費時間陪你玩。」
空曠的月臺上一片寂靜。
弗蘭空茫無神的眼睛緩緩掃視了月臺一圈，最後停留在某個角落上。
「既然不回答——那就是敵人了。」
仿佛跟弗蘭的低語聲相呼應似的，左手上的指環突然燃起了如霧般飄忽的深藍色火焰。
然而，下一瞬間，腦部突然遭到了大音量的噪音襲擊，強烈無比的噪音令弗蘭喪失了平衡感。在刹那的恍惚之間，弗蘭隱約分辨出那並不是單純的噪音，而是無數道不同的聲音一起說話，聽起來像噪音。
左手忽然痙攣似的抖動了一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波波難以形容的情感狂潮，歡喜的、悲傷的、痛苦的、快樂的、憎恨的、嫉妒的……各種各樣的情感如炸彈般在弗蘭的大腦裡爆炸了。
精神污染？！他［BI——］的！
弗蘭忍不住罵了一句，面癱的表皮下心理活動豐富得要命。
最糟情況ON。
「呼……哈……哈……」
十霧在奔跑著，冰冷的狂風夾帶著潮濕的氣味拍打在臉上。
眼前一片漆黑，隧道裡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外，再無其他聲響。但是，十霧卻仿佛聽見從很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
十霧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給我滾出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詭譎低沉的笑聲猶如幽靈發出的一般，飄忽不定地在耳邊回蕩。
一陣鑽心的痛楚突然在左小腿出炸開，十霧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以痛楚的中心為圓心，皮膚劈啪劈啪地龜裂，一條條青黑色的筋脈像蛇一樣緩緩浮現，並在血肉之中蠕動。仿佛滴落在雪地的鮮血般，青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外擴散。
左手的情況比小腿更嚴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變成青黑色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皮膚底下緩緩蠕動的蛇般的筋脈蔓延到了肩膀，企圖突破禁錮侵蝕整個左半身。
十霧強忍住身體內部被噬咬的劇痛，想要翻身而起，身體卻不受控制，手掌上刻印的火焰紋樣閃著黯淡的微光，正在一點一點地消褪。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在體內橫衝直撞，與她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
十霧緊緊咬著牙關，一絲血色從嘴角暈染開來。
她頂得過去嗎？難道就此到達盡頭了？
這個身體為什麼——如此的——脆弱！
——不！
腦內有另一道聲音在大叫。
——不要軟弱！不要停下來！
仿佛受到這道聲音的蠱惑般，十霧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不要軟弱啊……
本來已經變得空茫的雙眼又漸漸恢復了神采。
呵呵呵呵……
隱藏在暗處的某人注視著十霧淒慘的模樣，得意地發出一連串笑聲。
朗羅菲斯的首領把她說得這麼厲害，結果也不過如此嘛。自負地以為能夠輕易打敗他，卻反過來被他耍得團團轉，就連他站在她的身邊也察覺不到。只是個傻子而已。
他哼著走調的旋律，用欣賞的目光觀察起自己的傑作。
他的能力是把自己的波動植根於目標人物體內，並尋找目標發生動搖時出現的內心空隙，將會令隱藏在目標內心中的最強烈感情不斷膨脹。超過容許範圍的感情將會奪走本人的理性。利用失去判斷力的人類這種事，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這並不能強行支配對方的精神，僅僅是一種污染精神、使感情不斷高漲的能力。即使在被分類為精神支配的眾多能力之中，也只能算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力量。但他就是憑藉這種微不足道的能力，成為了術士頂峰之中的其中一人。
因為極少有人能夠抵抗得了來自於自己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的攻擊。
而入侵之後，十霧的情況更加讓他興奮。她的弱點太過明顯，而且她似乎還對自己定下了近乎催眠一樣誓言。到頭來，只是作繭自縛啊。
「呵呵呵呵……還差一點……趕快成為我可愛的收藏品吧……」
他一邊露出扭曲的笑容，一邊慢慢走了過去。
「是啊，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弱呢？」
十霧聽見有人在前方笑著對她說。
在一片漆黑的隧道之中，穿著一身白色西服的金髮青年猶如一個發光體，散發著柔和的光華。十霧的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連十霧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胸腔之中便升騰起一團難以形容的兇猛火焰，一直無法平息。這團火焰在某種情感的澆注下越燒越烈，全身的細胞都在這股火焰的燒灼下，叫囂著同一種渴望：我要！我要！我要！
看到這個身影的一瞬間，胸腔中的那團火焰轟然變成火海！
十霧終於知道那種情感的名字。
憤怒。
「蘭斯洛特——！」
十霧揮動拳頭朝他攻去，不受控制的身體卻讓她擊向了別的地方。轟的一聲，隧道內壁頓時凹陷了下去，迸發出橫七豎八的裂痕。突然，十霧摔倒在地上，青黑的範圍已經越過了左肩，開始往軀幹攀爬。
「你和那時候一樣，還是那麼弱啊。」金髮青年的幻影露出了從容的笑容，「我連一點傷都沒有哦。」
——我要！我要！我要！
理智在烈火的烤炙下發出即將碎裂的呻吟。明知這只是幻影，十霧仍然壓抑不住內心不斷叫囂著的渴望。
她變得不像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這股憤怒為什麼壓抑不住？
僅存的一絲理智所發出的警告，在一片瘋狂的叫囂中實在太過渺小。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
——殺了他！
金髮青年的幻影露出了輕蔑的微笑，他抬起左手，猶如對情人低語一樣溫柔地說道：
「這是——妄想。」
下一秒，一束豔麗的紅光劃破黑暗直射而來，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十霧的右手和左肩。「啪噔」的一聲震動聲，以及來自全身的冰冷感觸，讓十霧意識到自己落到了地面上。
隨著鮮血流出體外，十霧仿佛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消亡。暫態變得微弱無力的心跳聲，伴隨著心底深處仍然毫不停止的叫囂聲，在十霧的耳邊響起。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無力是一種罪。你明明光是保護一樣東西就已經耗盡全力，卻妄想把更多重要的東西都抓在手裡，連性命也是因為施捨才得以保存下來。其實你很清楚，再怎麼變強，還是贏不了我。不如把戰鬥和守護都全部忘記，在這裡慢慢休息吧。」
蘭斯洛特的聲音就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樣。這種奪走聽者理性的冷酷聲音，無情地嘲弄著十霧。
「你呀，只是在苟且偷生。」
十霧倒在地上，眼前開始被黑暗侵蝕。耳邊迴響著蘭斯洛特的聲音。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樣。十霧仿佛又看到了在深邃的黑暗之中，努力想要抓住什麼的自己的手。
自己的雙手似乎想要某個東西而大大地張開著，但在手的前方也看不到一絲光芒。什麼都抓不到，什麼都拿不到。
因為軟弱無力而被施捨的性命。
因為軟弱無力而被摧毀的羈絆。
因為軟弱無力而被毀壞的寶物。
苟·且·偷·生！
「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幾不可聞的低語從十霧嘴邊輕輕逸出，然後慢慢地撐起身體。
十霧很清楚自己因為過度疲勞和受傷的緣故，動作變得越來越遲鈍。
——我絕對不可以這種死在這裡！
十霧用力緊咬雙唇，咬到嘴唇都滲出血來。
——前面還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在等著她……
金髮青年的幻影微微側過頭，灰色的瞳孔中映出十霧沾染著鮮血、泥土和淚水的臉龐。他看著她驅使著搖搖晃晃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向他走來，被擊倒，又再一次站起來。
「……為什麼你還沒有崩潰？」
化身成幻影的他首次變了臉色，神情猙獰，一下子就跟本尊區別開來。
「因為還沒到倒下的時候。」十霧冷笑了一聲，對他的真實身份沒有半點興趣。徑直走到幻影跟前，目光灼灼地跟他對視。在她的注視下，幻影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已大部分消褪了的火焰紋樣一瞬間瘋狂地往上竄，燦紫色的光芒如火般燃燒起來。
「正因為我軟弱又無力，什麼都做不了，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更想要變強！就算真的是苟且偷生，那又怎樣！想看我狼狽地趴在地上掙扎，就讓他看個夠！只要能夠變強——只要能夠——殺了那個男人！怎樣都可以！」
紫炎緊緊纏繞在右臂上，集中了渾身力量的拳頭在陰暗的隧道裡劃過一道紫色弧線，全力的一擊打落在面前的金髮青年身上。十霧的手臂深深陷入幻影的體內，高度壓縮的紫炎一瞬間向外爆裂擴張，地下隧道裡紫光暴漲。
在連視力都被奪去的強烈光芒之中，他聽見了女子冷冷的聲音。
「回去告訴你的主人，不要小看在泥濘中掙扎求生的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49
第６０章 戰鬥序曲（３）
視野一陣漆黑。
周遭沒有聲音，安靜到幾乎讓人覺得恐怖。沒有光線，沒有色彩，沒有影像，沒有氣味。弗蘭的感官知覺系統沒有接收到任何信號，身體的感覺從指尖開始麻痹，然後逐漸消失，他甚至連手腳是否正在移動也無法得知。
「喂，去試試他是不是真的喪失了五感。」
在一片黑暗的虛無之中，弗蘭聽見了某個男人的聲音。
在他為之愣神的時候，大概有「噗」的一聲發出吧，弗蘭忽然知道了身體被某個物體貫穿並入侵到柔軟的臟器群裡。奇異的是，他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也沒感覺到那個物體刺破皮肉摩擦身體的觸感，卻能知道他被刺中了。
「知道」——正如那個男人所說的那樣，弗蘭確實已經失去了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五感，但卻能準確地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感覺就像是不通過任何器官傳輸信號，直接在大腦裡形成了「我聽見了聲音」、「我的身體被刺中了」的認知。
「哈，那小鬼連動都不敢動，這就是第一黑手黨彭哥列的暗殺精銳部隊？嗤，笑死人了。」男人的聲音在他大腦裡得意洋洋地嘲諷。
「我們可是術士啊。術士當然要用術士的方法戰鬥，怎麼可能傻到跟他硬碰硬？這是群毆，你當是單挑啊？」
「哈哈哈哈，這下我們回基地之後絕對是晉升，前途無限了！」
明明已喪失了聽覺，但弗蘭卻能聽見震耳欲聾的哄笑聲。這次並不是在大腦裡直接浮現，而是真真切切地通過耳膜傳來。不僅僅是聽覺，原本以為已經喪失了的其他感官知覺也開始一點一點復蘇。
弗蘭不動聲色地睜著失焦的雙眼，沒有人察覺到他一片漆黑的視野裡已經漸漸浮現出色彩——在被毀壞得一塌糊塗的月臺上，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男人團團圍著他，臉模糊不清。而在這一片廢墟之中，染上色彩的並不是月臺之類的靜物，也不是眼前的男人們，而是絲線。
閃耀著藍色、紅色、深藍色光芒的絲線從男人們身上伸過來，猶如蜘蛛吐絲般盤結成網狀，縛住弗蘭的四肢，將他的身體像繭一樣包裹起來。弗蘭立即明白了，這些絲線應該就是對方的精神力的具現化。
他這樣真像跟沙加戰鬥的一輝，不過他比一輝美型。
「好了，別閒聊了，快做正事。」其中一個男人不耐煩地催促道。
另外一個男人吃吃地笑了起來，一條長長的疤痕從左到右斜亙整張臉，在藍色火光的映照下渡上一層詭異的色彩。
「嘿嘿，你們說，我到底要刺激他哪方面的情緒？痛苦？悲傷？憤怒？我認為還是恐懼最有趣。看著他在什麼也感覺不到的黑暗中，被不存在的『恐懼』折磨致死，你們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其他男人都露出嫌惡的表情，卻沒出聲反對。疤痕男隨即便伸出手按在像是凝固了一樣的弗蘭額上，指環上燃著的藍色火焰猛然暴漲。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內心世界到底藏著怎樣的恐懼。」
藍色的絲線忽然多了起來，鋪滿了弗蘭的視線。藍光閃爍得更加耀眼，並開始慢慢侵入弗蘭的體內。弗蘭的內心深處不斷湧來一股奇怪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扒開他的表皮，露出身體內部粉紅色的肉團，並不斷地往更加深入的地方挖掘。
他為什麼非得淪落到像個被猥瑣男壓在地上施.暴的女人不可？！更糟糕的是他還不能反抗！憋屈，太憋屈了！
——「畢竟你的身份是瓦利安成員，密魯菲奧雷絕對不會輕視你。一旦我和你被分散，對方十之八九會派出不低於我那邊的實力者去襲擊你，或許是強者一人，又或許是中上水準者數人。到時他們會用什麼方法攻擊你，我也不清楚，只能靠你自己解決。」
——「真是太榮幸了。Me可以走了嗎？」
——「我又沒說沒有幫你的辦法。」
弗蘭深深感覺到，純真又可憐的自己被女猩猩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身體被刨開的感覺繼續蔓延開來，下一瞬間，一股冰寒的力量像刺一樣戳進大腦裡。接著又一道冰寒的劇痛在顱腔內一閃而過，強烈的噁心感頓時湧了上來，弗蘭感覺頭皮被剖了個十字，有雙手插了進去，然後往兩側狠狠扒開。
非常非常痛。痛叫差點就要衝出弗蘭的喉嚨，但全身上下仍不受自主意識控制。弗蘭保持著面癱呆滯的表情，身體隨著脊髓反應一抽一抽。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挖開，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加諸傷口之上的那道目光一直盤踞在黑暗的彼方窺視著他，陰濕，嗜血，如果發現了可口的食物，絕對會立刻撲上來啃食乾淨。
「告訴我，你有珍貴又珍惜、渴求又不得的東西嗎？」
這句話輕巧溫柔，卻以無與倫比的壓力滲透腦部每個角落。
——不可以回答！
弗蘭猛地封閉記憶之門。在門合上前的一刹那間，一隻獸類巨爪猛地穿過縫隙扳住其中一扇門。
糟了……
「喂……告訴我……」
仿若霧氣一樣飄散過來的黑暗之中，一隻閃著嗜血紅光的獸眼在門後緩緩睜開。凶獸的吐息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迎面吹拂在弗蘭的身上。
「你有珍貴又珍惜、渴求又不得的東西嗎？」
凶獸在狂笑。
「怎麼樣？成功了沒？」男人深吸了一口煙，不耐地詢問疤痕男。
疤痕男逕自笑了好一陣子，才回答：「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男人狠狠啐了一口：「嘁，陰陽怪氣的變態！老子會向上帝祈禱那小鬼反咬你一口！」說完就轉身向另外的同伴休息的地方走去，一邊咕噥著，「老大那邊不知道怎樣了？這麼久了，還不跟我們聯絡？」
「哼，只知道阿諛奉承的馬屁精……」疤痕男不屑地冷笑一下，轉頭看向黑衣少年的時候，因疤痕而顯得猙獰的臉卻浮現出一抹堪稱溫柔的扭曲笑容，「小小寶貝，快點崩潰吧∼讓我看看你絕望地痛哭流涕的美麗模樣∼」
疤痕男抽動了一下鼻翼，那飄散著淡淡血腥味的少年氣息穿過鼻腔，通過氣管進入肺部，他一臉陶醉地享受著那吸進肺部的氣味。
「這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美妙到想立刻撕裂他的身體。
「不，不行……」疤痕男神經質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得先找出來……他的恐懼……對，得先找出恐懼……然後……」
殺死！擊潰！燒毀！肢解！榨幹鮮血！踐踏內臟！潑灑腦漿！啃食血肉！
「啊啊！太美好了！這是何等美好！感謝啊，喔喔，感謝啊，我主！」疤痕男放聲大笑，另外兩個男人站在遠處皺著眉看他發瘋。
想像利器刺入那具年輕身體的觸感，疤痕男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太美好了！這是何等美好的事！
刺入那張鎮靜到令人惱恨的年輕臉孔……臉孔……令人惱恨的鎮靜臉孔？
警戒心猛然升起。
但已遲了一步。
下一瞬間，一股超高熱的氣浪從正面直撲而來。
「喂，剛才的精神波是什麼人搞的？跟我們的波長不同啊。」遠離月臺的樓梯上，其中一人察覺到怪異之處，轉頭問另一人。
「錯覺吧，那小鬼不是還站得好好的任那傢伙擺佈嗎？肯定是錯覺。更何況，要是你敢過去，那傢伙瘋起來鐵定會連你一起幹掉。」
「說的也是……」不過，那真的是錯覺嗎？
那人望了一眼月臺上動也不動的兩人，躊躇了一下，最終對疤痕男的厭惡還是戰勝了疑惑。他選擇了袖手旁觀。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次選擇所造成的幾分鐘空隙為他帶來了滅頂之災。
籠罩著月臺的虛空戰場上，一股紫色的火焰像雛鳥破蛋而出似的，破開深重的黑暗壓制，劇烈收縮之後毫無預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射而來，直取黑暗彼方的中心。
一團閃著水藍色光芒的絲線猛地卷住紫色炎箭，一扯一帶，炎箭便被黑暗所吞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要反抗嗎，小鬼！」
放肆狂妄的諷笑響徹虛空，裹住弗蘭的藍色絲線變得更多，纏得更緊，弗蘭全身不能動彈，只露出一雙眼睛。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額角滲著冷汗，向來神經失調的臉孔也微微抽動著。
以弗蘭為中心，紫炎源源不絕地從破開的裂縫中升騰而起，張牙舞爪地在弗蘭身周翻騰不已。仿佛受到某人控制一樣，紫炎有好幾次都凝聚在一起，但未成形便又散了開來。
一股強大暴虐的能量像海嘯般在他體內瘋狂衝撞，弗蘭咬緊牙關忍耐著精神負荷，大腦仍然傳來一陣被壓迫的劇痛。身體的抽搐無法抑制，看來超過了身體的最大承受限度。
「哦？看來你的控制力還未到家啊。果然還是小鬼，你應該呆在師父身邊吃幾年奶再出來！」
靠。誰告訴你這是me的力量啊？你以為me是誰啊，是女猩猩太不像正常人才對！
弗蘭面無表情的表皮下，內心活動非常的豐富。
「小鬼，辛苦你了，你失敗了！」
伴隨著疤痕男囂張的獰笑，虛空之中，藍色的水幕猶如海嘯一般從極高的上方傾覆下來，紫炎卷起陣陣熱浪迎頭撲上，白濛濛的水蒸汽轟然一聲炸了開來，滋滋地響個不停。熱浪、水光、爆炸聲、黑煙四起。不用觸摸，光是用眼睛看，就有種眼睛要被燒焦的錯覺。
「看來以你的程度，再來一千次也贏不了我。」
疤痕男故作無奈地說完，水幕霎時變得更為洶湧，鋪天蓋地的，那兇猛的來勢好像要把整個空間都給淹沒掉。在水幕的重重威壓下，屬於紫炎的熱浪很明顯地大幅縮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變態大叔還真是聒噪。吵死人。
那麼，就讓他閉嘴好了。
弗蘭平靜無波的雙眼裡某種光芒一閃而過。
「喂，你啊，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疤痕男笑個不停，「乾脆先切斷你的四肢，挖掉眼睛，再繼續問。這樣好像也不錯。你放心好了，舌頭我會給你留下的，我還要聽你那婉轉美妙的慘——」
突然間，疤痕男的狂笑驀地掐斷了。
一道紫色強光猛然閃現，下一秒巨大的爆裂聲響起，水柱在被轟至半空中依然不減其勁道，分散成無數道水箭直接打在看不見的屏障上。由精神力構成的屏障不堪重擊，發出尖銳高昂的警告。
「你說……誰贏不了你？」
從火焰地獄中傳出來的聲音，讓疤痕男一瞬間僵住了。
轟的一聲，翻滾不已的水面出現了一個旋渦，從中心處傳來一連串微弱的聲響，漸漸變得越來越大。毫無預警地，巨量的水蒸氣忽然間噴湧上來，水幕一下子裂開了一道極大的裂縫，紫色的火海想要吞噬天地一樣轟然噴發。
在這種火焰與灼熱的地獄之中，綠發少年毫髮無傷地站著，裹住他的絲線斷成一截一截，被他緊緊拽在手裡。
「你——你——」疤痕男的臉扭曲了。
「少年向動畫裡反派BOSS就是因為老是唧唧歪歪，拼命炫耀自己，才會在最後時刻被主角反推成功。你應該一開始就乾脆地幹掉me。」
弗蘭牽了牽嘴角，當做是笑了。
「不過，坐以待斃不是me的風格，而且me很不能忍受一直被人看輕。所以——」
精神連接強度在一瞬間提升至最高級，三色的絲線幾乎在同一時間就被燦紫色的光芒所取代。虛空的上方傳來了玻璃破碎般的聲響，緊接著鏘的一聲脆響，漆黑的幻境盡數破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疤痕男足以撕裂耳膜的慘叫頓時在月臺上響起。
「……嗚！」坐在樓梯上的兩個男人不約而同渾身一震，幾乎算得上是毫無防備的兩人連還手之力也沒有，被強大得駭人的精神衝擊波一擊擊潰。兩人臉上忽然失去了所有表情，眼神也變得空茫起來，就像人偶一樣倒在了樓梯上。
掙脫了束縛的弗蘭低頭看了一眼被刀刺中的腰側，剛才還在汩汩流血的傷口居然開始慢慢地減小出血量。見狀，弗蘭狀似感歎般咕噥了一句：「真是方便的能力啊……可惜me不能用……」
「你……你究竟幹了什麼？！」
弗蘭面無表情地轉向聲源。疤痕男蜷縮著身子跌坐在地上，鮮血從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不斷溢出，眼球一陣陣不自然地收縮。
「你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弗蘭挖了挖耳朵，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我跟你建立了精神連接，只要我會願意，你也可以動用我的力量。」
——「也就是說，me得先裝作不敵，任由他們攻擊，等到敵人的精神深入到沒辦法立刻撤出的時候，就立刻通過精神連接使用你的力量，反過來利用敵人延伸過來的精神力擺平他們？說只要六成就可以幹，你還真的就只有六成把握嗎？！話說回來，既然Me看穿了你的計畫，能不能把『取消這愚蠢的計畫』作為獎品給me？」
——「你想拒絕？」
——「……me告訴你，me的夢想是成為世界第一的魔法師，然後死掉升上天堂。」
——「然後？」
——「夢想是要有命才能實現的！me堅決否定跳過第一步直接升上天堂的蠢事是me的夢想！而且還是很可能變成現實的蠢事！Me和你根本沒有嘗試過同調，就算得到了本人的同意，使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也是很危險的，更別說是危險度S級的精神力了！ me又不是那顆會六道圈圈的熱帶水果，作者沒有給me這種強到逆天的屬性設定！」
十霧所謂的計畫，弗蘭到現在還是非常怨念。
去他的「只要有六成把握就可以幹」！
不過，倘若現在不能使用女猩猩的力量，憑他個人的力量，大概也沒辦法在這三個人的圍攻之下開出一條生路。弗蘭和十霧的能力差距是以等級來計算的，就算精神完全統一，反向控制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旦失敗，弗蘭的大腦絕對承受不住來自敵我雙方的衝擊，僥倖不死也會百分之百變成白癡。
計畫成功與否的關鍵就在於，弗蘭能不能順利地使用十霧的力量。
——「沒問題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夠駕馭我的力量。」
——「……真想知道你從哪裡來的這麼強烈的信心？因為相信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
——「不。我相信的是身為瓦利安成員的你。」
——「……好冷。」
「既然女猩猩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me還猶豫不決的話，前輩們才真的會將me蹂躪致死。」弗蘭一邊摸著下巴回想，一邊煞有其事地點頭。
逮到弗蘭似乎有所鬆懈的機會，疤痕男突然從瓦礫中跳了起來，從他的衣服內側飛出一條渾身燃燒著藍色火焰的蛇，「去死吧！」
弗蘭連躲都懶得躲，紫色的火焰也幻化成蟒蛇的形狀，大張的血口輕而易舉就將雨蛇整個吞噬掉。
見自己的匣兵器被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消滅掉，疤痕男先是一愣，隨即癲狂地叫囂起來：「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只不過是借用別人力量，不敢跟我一對一戰鬥的膽小鬼！我沒輸！是你輸了！要不是那人，你早該死在我的五感滅失幻境裡！」
「喪家犬的吠叫。」
弗蘭極其平靜地吐出苛刻的評語，讓疤痕男的狂吠一下子梗在喉嚨裡。
「術士當然要用術士的方法戰鬥，怎麼可能傻到跟你們硬碰硬？這是群毆，你當是單挑啊？三對二，真要算起來，me這邊還虧了呢。」弗蘭將他們說過的話回敬給他們，「更何況，就算不借助女猩猩的力量，me也不一定會輸給你。」
弗蘭揚了揚手，紫炎迅速吸收氧氣，不斷地膨脹。
「因為，Me根本就沒有『恐懼』這種無聊的情緒。」
轟——月臺上炸開一陣猛烈的衝擊，紫色火海就像地獄業火一樣劇烈燃燒著，帶著必殺之意的火焰巨蛇向疤痕男張開血盆大口。
那種景象帶給人類的，就只有深深的絕望。
集中的衝擊波擊碎了男人的身體，色彩鮮豔的泡沫飛濺到半空中，男人宛如綻放的七彩花朵，曳著各種色彩在路上分離，然後在火焰的洗禮中灰飛煙滅。
像看著杯子摔碎一樣，弗蘭看著疤痕男徹底消失在火海之中，想起昨晚對話的後續。
——「瓦利安的資質，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確實執行人類所無法完成的任務。一直以來，Me相信的就是這樣的自己。」
弗蘭又是渾身一抖。
他被鬼上身了，居然說出這麼噁心的話……
「……還是去找女猩猩吧。」
弗蘭跳下月臺，調動起跟十霧之間的精神連接，向著感應到的方位走去。
隧道內視線所及之處，盡是硬物撞擊牆壁、在牆上拖曳而過所形成的痕跡。再走深入一點，鐵軌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周圍滿是碎石和刮痕，卻沒見敵人的蹤影。在碎石堆之中，一個人影蜷縮成團，抱著雙臂，臉埋在屈起的雙膝之間，靠牆坐著。
找到女猩猩了。
弗蘭走了過去，靠近看發現她並沒有受重傷，但是卻完全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喂。」弗蘭遲疑了很久，才不情不願地叫了她一聲。
十霧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該不會是昏迷了吧？
弗蘭茫然地望瞭望隧道頂部，又望瞭望十霧，最後認命地歎了口氣。
這個假期，他其實是來做志願者的吧……
弗蘭閉上眼，在腦海裡想像著精神力具現成絲線的模樣，透過兩人之間的精神連接，試探地觸動十霧的意識。
十霧的意識世界色彩斑斕，一時之間難以在雜亂的色塊當中找到十霧的所在。就在弗蘭嘗試加大觸動的力度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無比熟悉的低笑。
那是一個包含了強烈諷刺味道的淺笑。
弗蘭回頭，視線裡飄過一撮深藍色的長髮。
「別來搗亂啊，小鬼。不然，就跟剛才那傢伙說的那樣，回來吃幾年奶再出去混。」
第６１章 戰鬥序曲（４）
「告訴我，你有珍貴又珍惜、渴求又不得的東西嗎？」
黑暗中，十霧聽見耳邊有人一邊低笑一邊問道。
宛如最高級樂器奏出的華麗樂章般的聲線，抑揚頓挫的轉換和使用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卻沒有讓人產生絲毫的反感。毫無疑問，這是非常悅耳的男聲，卻讓十霧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喂，告訴我，你有珍貴又珍惜、渴求又不得的東西嗎？」
十霧咬緊牙關，刻意無視那道在耳邊低喃不休的聲音。
——我要！我要！我要！
原先的男聲消失後，徘徊不去的變成了從黑暗的深淵緩緩升起的呐喊。這次十霧聽得很清楚，那一聲聲呐喊充滿了憤怒、憎恨和純粹殺意，雖然感覺很虛幻，但那確實是她的聲音。
——我要！我要！我要！
像是對十霧爆發出的憤怒之火感到歡欣般，凝聚在體內的那股龐大力量忽然劇烈地翻騰起來。十霧心底那股怒火燃燒得越是猛烈，暴動的力量就變得越強大。虛空中，紫色的光之奔流一口氣衝破了那層薄弱的障礙，源源不絕地穿過兩個精神之間搭建起來的通道，輸送向橋的另一端。
一瞬間的大爆發之後，光柱一點也沒有變弱的跡象，四周分散的紫色光粒像受到吸引般，紛紛加入到光之長河中去。虛空之中忽然傳來啪的一聲低響，十霧渾身一震，連接弗蘭和她的通道也在同一時間發出危險信號。
不行，再這樣下去，不單止是弗蘭會被過多的力量撐爆，連她自己也有危險……
停下來！已經夠了！那是假的！蘭斯洛特根本不在這裡！這只是敵人的精神攻擊擴散過來的餘波造成的假像！一定要控制住！
紫色光粒頓時停在半空中，一會兒過後，大量的光粒開始從光流中分離出去，龐大的光之奔流慢慢地減慢了膨脹的速度。
十霧不斷警告自己要冷靜下來，但是——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透過最大限度開啟的精神連接，超越了空間的界限，眼前浮現出男人渾身是血地跪在地上，一臉恐懼地望著滔天烈焰的情景。靜靜地，十霧露出了笑容。
沉醉在把敵人燒成灰燼的狂喜之中的瘋狂笑容。
……咦？
她剛才怎麼了？
——我要！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我要！
宛如因狂怒而顫抖不已的。宛如因極喜而顫抖不已的。宛如因悲愴而慟哭不已的。又好似野獸的遠吠一般的呐喊，為什麼她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那樣的，像是要詛咒全世界……
十霧感覺全身的溫度在急速下降。
——為什麼要害怕？
在瘋狂呐喊的縫隙中，又升起了另一道聲音，冷冷地嘲笑她。
——你不是已經發過誓，絕對不允許自己倒在這裡的嗎？你不是一直渴望力量嗎？輸給蘭斯洛特，害一雅被擄走、村紫家被毀，還有那個人的事，這全部都是因為你太弱了。如果你夠強，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不對！
十霧下意識反駁，但卻不知道是哪裡有問題。
就在這一瞬間的鬆懈，牽引著光粒離開光流的絲線啪的一聲斷裂了，失去控制的光粒以加倍的速度逆流回去，光流徹底成為奔出柵欄的猛獸，精神連接通道發出即將破裂的嘎吱聲。
——哈哈哈哈哈哈！解放吧！把力量統統解放吧！這都是為了保護那些重要的人啊！
狂笑聲中，十霧看見男人像紙片一樣被火海吞噬。
——讓蘭斯洛特、讓密魯菲奧雷、讓所有傷害你重要的人的混蛋明白，與村紫為敵是多麼愚蠢、多麼恐怖的事！看啊！只有強大得無人能敵的力量，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啊！
你說錯了……這種事……絕對不可以……
然而，像是要與她對抗似的，心底的嘲諷之聲發出了致命一擊。
——你不想要打倒那個男人的力量嗎？
「我等著你來找我。」
耳邊響起了蘭斯洛特帶著低笑的話語。
怒火之海，瞬間燎原。
——力量……渴望嗎？
我渴望！
「……嗚！」
突然間，十霧摔倒在地，蜷縮著身體不斷翻滾。她的臉頰上開始浮現出顏色跟膚色不一樣的紋樣，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閃耀著燦紫色的光芒。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在自己內側發狂的什麼東西，正在全身的皮膚之下不停遊走。一陣奇妙的感覺從身體內部蔓延開來，十霧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地溶解，一點點地往外延伸。
一股滾燙的液體流到嘴巴裡，口腔裡滿滿是血液的腥甜味。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十霧一陣恍惚。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曾經有人在嚴寒的風雪中抱緊她，一邊哽咽一邊低聲喊著。
——現在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誰也沒有事，任何事都還沒發生，現在還來得及……
被不受控制的怒火所佔據的十霧終於察覺到是哪裡不對勁。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選錯了戰鬥的方式。
被憤怒和仇恨心蒙蔽，不要命地戰鬥，即使超過極限也要迫使自己變強。想要守護重要的人的堅定決心，漸漸化為了操控著強大力量的歡愉。打倒面前的敵人的使命感，漸漸篡改成了單純的破壞衝動。
她明明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才戰鬥的，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重要的人們的臉龐，記憶中與他們渡過的日日夜夜，甚至是戰鬥的目的，都在每一次使用力量的時候被一點點吞噬殆盡。想不起他們的臉龐，也想不起她曾經流著眼淚、滿身是血地喊出的誓言。
越是戰鬥，就越是墜落。越是使用力量，就越迷失。被蘭斯洛特所誘發出的憤怒，在自己還沒有發覺的時候，就已經膨脹到足以毀壞自己的程度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停……停下來啊！」
十霧拼盡所有意志力，支撐起滿是裂痕的通道，強行將它向著中心收縮。但這微弱的束縛，龐大得不可思議的光流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掙開了。
十霧咬牙，佈滿全身的火焰紋樣突然閃現光芒，而後竄出十霧的皮膚化作一片熊熊烈火，卷住了巨大的光流。像是碰到了火海被蒸發的細小水流一樣，光粒持續不斷地從光流裡逸出，流進了十霧的體內。
「過來……」
燦紫色的光之奔流變得極端不穩定，忽漲忽縮，猶在不住掙扎。
「我叫你過來啊——！」
不斷進行攻擊的燦紫色光流，倏地收縮成一束光線，直直射進十霧的心臟。沒有任何防禦便將所有力量一口氣全都收回，心臟遭到槍擊一樣的攻擊，十霧連痛叫都無法發出，臉色霎時刷白，冷汗浸濕了後背的衣服。
透支了所有力量，十霧的意識一下子陷入了短暫的黑暗之中。
好累啊……
不斷地戰鬥，孤獨一人呆在黑暗中，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應該已經習慣了才對，為什麼她還是會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了呢？
好想停下來。好想回頭看一下。好想休息一下。
但是一個接著一個留下她離開的人，卻不讓她這樣做。渾身是傷的女僕們，抱著她哭泣的一雅，居高臨下嘲笑她的蘭斯洛特，都在推著快要放棄的她的後背，讓她不停往前走去。當她停下來的時候．總會感覺到這些在背後推自己一把的人們的目光。
他們都在訴說著同一句話。
再往前，走一步。
再往前一點。
前進。
前進。
但是——
前方沒有人啊。誰也不在。
耗盡力氣的十霧蜷起身子，腦袋深深埋進屈起的雙膝間，這個姿態就像是隨處可見的無家可歸之人，在累極了的時候想要進入永遠的睡眠一樣。
休息一下，也無所謂吧……
一聲低不可聞的呢喃不自覺地逸出喉嚨。
「……好想見一見■■啊。」
「哦呀。」
十霧不由得渾身僵硬了。
耳邊傳來了無比熟悉的笑聲。一個包含了強烈諷刺味道的淺笑。
但是，她不敢把頭抬起來，連確認的勇氣也沒有。
那一定是變得軟弱的自己的心所產生的幻覺。
「我說，這點差勁的暗示也會中招，你到底在幹嘛？雖然勁頭十足是很好沒錯，但是你最糟糕的就是越是拼命，就可能越是白費力氣。」
無論是少年時期的清爽乾淨，還是屬於青年的低沉醇厚，都永遠不變地以無與倫比的諷刺語氣，說出一些壞心眼到極點的話語。那個人的聲音正從前方不遠處傳來。
骸。
十霧忍不住猛地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滿是碎石的漆黑的隧道，是一片仿若直面太陽般的強光，刺得她雙眼一片發黑。沒辦法睜開眼，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著骸說話。
「你以為你自己是悲劇的主角嗎？因為保護不了公主而哭泣自殺的騎士？現在的你看起來一定像畫一般充滿了詩意，播放的ＢＧＭ是什麼？鋼琴獨奏的幽怨之樂嗎？看著舞臺上的你的表演，所有觀眾都一定會為之垂淚吧。還真是精彩得讓我無法評價的場景呢。」
聽著他盡情的嘲諷，十霧竟然興不起半點反駁的意思。
「你以為我是誰？不要擅自在腦海裡捏造我悲慘死掉的記憶。像我這種魔王級的壞蛋，起碼要扯出上面的壞蛋才死，這才是小說的典型模式。雖然下場一樣很難看，但絕對不會給我這種輕鬆的死法。」
——放心，我不會輕易地就死掉的，不用擔心我。
「比起那些擅自捏造的記憶，被你感到有罪惡感或者同情更加讓我不愉快。所以，你不用來找我也可以。」
——來找我會很危險。
她好像又忍不住擅自扭曲了他的話。
如果說出來，那傢伙一定會否認，然後把她嘲笑到寧願窩在地獄最底層也不願面對他的吧。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很感動？
「你……」十霧的聲音啞到快要聽不清了，「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雖然我對幫助敵人的敵人沒什麼興趣，但是一想到你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那傢伙面前，最好能把那張臉揍歪，就覺得非常值得。我決定勉為其難拉你一把，給你三秒，快站起來。」
視線漸漸模糊了，這次十霧不再認為是被強光刺激才會流眼淚。
為什麼剛才會喊他的名字——這個問題的答案，十霧其實早就明白了。
明明這麼惹人嫌，明明是討厭他的……
但是，為什麼他總是這麼剛好地出現在她面前啊？
這次真的不承認也不行了。
「沒有狼。狼那種東西，那裡也沒有。」
「我討厭六道骸，才不可能喜歡上他。」
一路這樣喊了過來，直到聲音沙啞，直到喉嚨潰爛。
但實際上，別說旁人了，連自己也清楚，可笑般真心地，她對六道骸——真的很喜歡。
喜歡到，無法討厭的地步，厭惡這種事完全無法做到的地步。
真的，很喜歡他。
站起來吧。
我覺得很累了……
嗯？你應該還能再走一段吧？
已經可以了吧……
為什麼呢？
如果有人陪伴的話……
如果有人陪你，是不是就可以繼續走下去呢？
……
站起來吧。
前進吧。
「快點站起來。」
不耐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在一片無法視物的強光之中，十霧感覺有某樣東西在向她靠近。連思考都省去了，十霧向著前方伸出了手。
「居然強迫我，你果然還是很討厭。」
雖然這麼說著，但十霧的手真真切切地握住了那只戴著皮手套的手掌。
「啊，你終於醒過來了。」
耳邊拂過少年平板無起伏的聲音，十霧睜開雙眼，眼前是緊握著的兩隻手掌。
「怎麼一副很失望的樣子？沒有其他人在哦，一直都只有me一個。」
十霧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弗蘭，回應她的是少年即使睜眼說瞎話也不會破功的面癱臉。半晌後，十霧垂下眼，一抹笑容自然地在嘴角邊揚起，「謝謝你，弗蘭。」
弗蘭受之無愧地點點頭：「請用物質性報酬報答me，謝謝。話說回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前進。」十霧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望向通往遠方的隧道，「月臺毀成那樣，電車大概會停駛好一陣子，我們乾脆就沿著隧道走去並盛。」
弗蘭的眼睛變得更加死魚，無聲地表達出「居然要走著去並盛？有沒有搞錯？」的怨念。不過他還是默默地跟在十霧身後。
「喂。」弗蘭忽然開口叫住十霧。
十霧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不知為何沉默下來的少年。
弗蘭抿緊了嘴，拉成一條直線，極其小聲地嘀咕了六個字。接著，面無表情、若無其事地越過十霧向前走去。
十霧忍不住笑了起來。
——「剛才也謝謝你。」
今天之前，她怎麼會看不見這個少年，認為自己是獨自一人戰鬥的呢？
在前方有什麼在等著她，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她已經不會再迷失。
堅定不移地向前邁步，為了見到重要的人。
××× ××× ×××
並盛·地下基地
「果然失敗了啊。雖然本來就沒期待會成功，但還是出現這個結果，總覺得有點遺憾。難道就不能給我來點『發現有夏天感覺的清涼美女，可是背景是一片鬼火』的驚喜感覺嗎？」
聽完中年男子的報告，蘭斯洛特作出了隨隨便便的感想。
「驚嚇不是驚喜的同義詞。」中年男子咳了一下，接著嚴肅地說道，「這四個實力不錯的術士就這麼被你玩掉了，不太好吧？先前派去偵察的雜兵也都是密魯菲奧雷的成員，而我們朗羅菲斯，無論是停留在義大利的大部隊，還是駐守日本的小隊，都只參與輔助性工作，從來沒有插手戰鬥。為了這件事，密魯菲奧雷對你的不滿越來越多了，據說他們似乎想要讓我們以物易物。」
「哦？」蘭斯洛特還是一臉無所謂的笑，「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我建議還是採取點補救措施比較妥當。」
蘭斯洛特一臉「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地歎了口氣，「唉，以撒，你要我怎麼說你好呢？補救？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你真的瞭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密魯菲奧雷集結殘餘力量，反撲重建不久的彭哥列，我們朗羅菲斯與密魯菲奧雷一同對抗彭哥列。」
「不對。是『與密魯菲奧雷一樣』對抗彭哥列，不是『一同』。沒有人規定有同一個敵人的就一定是朋友。」
以撒仍是不放心地繼續說：「我明白首領的意思，但是，做得這麼明目張膽，我擔心密魯菲奧雷會採取非正常手段，畢竟我們在日本部署的力量不多，首領又在這裡，就怕萬一……」
蘭斯洛特以毫無惡意的笑臉說道，「我蠻期待他們會出什麼非正常手段。」
「首領……」
以撒正準備勸阻自家首領繼續抽風，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突然響了。特設的警報聲馬上便提醒兩人哪個樓層出事了。
「地下九層——」
聽見這個數字，蘭斯洛特那雙淺灰色的眼眸終於閃現出興味的流光。
以撒卻是緊緊皺起眉，臉色陰沉地走向房門，這時他忽然聽見一陣複數的腳步聲正漸漸接近這個房間。以撒警覺地退回到蘭斯洛特身邊，手按在藏在腰後的槍柄上。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一隊穿著白色制服的全武裝部隊闖了進來。
「初次見面，蘭斯洛特先生。」在全部指向蘭斯洛特和以撒的槍管前，唯一一個沒戴面具的男人走了出來，帶著滿臉的假笑向蘭斯洛特行了個見面禮，「我這次來的目的，想必你已經從部下那裡聽說了吧。」
「以物易物，對吧？」蘭斯洛特支著下頜，笑彎了雙眼，「你想要什麼？不過，我的未婚妻可不會給你，你想要就殺了你。」
男人愣了愣，隨即笑開了：「橫刀奪愛這種事紳士是不屑做的，不過我想要的也是一個人。藏在這個基地地下九層裡的那只猛獸。」
「哼，這種要求我們朗羅菲斯是不可能——」以撒還沒說完，便被蘭斯洛特打斷了。
「好，我可以給你。」
蘭斯洛特異常乾脆的回答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愣，這時，蘭斯洛特又補充說道：「不過，這也得你們有能力讓他跟你們走才行。」
「這個就不需要蘭斯洛特先生操心了，很容易就能解決了。」男人一邊笑著，一邊按下了通訊器的開關。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比驚恐的慘叫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裡頭所包含的深深的恐懼讓房內眾人不寒而慄。男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刻抓起通訊器，「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快回答我！」
「嗚哇啊啊啊啊啊！不要過來！」對方完全沉浸在未知空間的殺戮之中，紛亂的腳步聲通過通訊器傳來，「怪、怪物——」
慘叫聲終結於肉塊炸開砸在牆上和地上的悶響。
男人慘白著一張臉，房間內一片死寂，只餘下透過通訊器發出的隱約的野獸一樣的人類喘息聲。
「下麵好像玩得挺開心的。」
蘭斯洛特的笑聲忽然響起，襯著其他人極其難看的臉色，顯得異常突兀。淺灰色的眼眸緩緩地從武裝部隊和男人的臉上掃視過去，看到他們有所畏懼地僵硬了身體，蘭斯洛特微微揚起嘴角。
「我們，是不是也來玩一玩呢？」
番外 Golden Days. Act 1.戀愛
第一次見到那個所謂的未婚妻，是在祖父遞過來的那疊資料最上方的照片上。
照片中的少女穿著色彩絢麗的華美和服，端坐在雕花椅子上。無論是繁複的服飾、梳理得一絲不苟的栗色長髮、沒有一絲笑容的精緻臉蛋，抑或是挺得筆直的背脊，無一不透著京都名門所特有的傲慢和尊貴。
基本上名媛淑女都是這樣子，但照片上的少女卻有一處與眾不同。
和服少女雖然挺直背脊，但看上去卻像是承受著巨大壓力。直視前方的那雙漆黑眼眸裡沒有光芒，散發出一股連呼嘯的冬風也吹不散的深深的倦意，仿佛快要累到隨時都會放棄，但又因為某樣東西而無法拋棄肩上的重擔。
「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祖父如此斷言。
他忍不住笑了。
××× ××× ×××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降下的車窗內側，響起了一道帶笑的少年嗓音，猶如冰塊相互撞擊所發出的聲響般清冽。
京都某處某無行人經過的小公園外，一輛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一棵大樹下。轎車停靠的位置十分巧妙，壓著層層白雪的樹木恰好遮擋住車身，從車內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卻很難看到轎車。
透過玻璃看去是一片銀白的世界，車廂內後座上，一雙淺灰色的眼睛鎖定朝著小公園奔跑的纖細身影，蘭斯洛特?朗羅菲斯端麗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興味的微笑。
奔跑在玻璃之外的世界的少女顯然沒有發現轎車的存在，目標明確地朝著某個方向跑去，和服束得緊緊的下擺讓她跑起來磕磕巴巴的，少女乾脆一把撩開和服下擺，仿佛除了那個讓她奔跑過去的人或物外，再也沒有東西值得她顧忌。
沒有看錯，那是村紫一雅。名字前掛著「他的未婚妻」首碼的十五歲日本少女。
為了和她舉行訂婚儀式，而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原本還以為只會有無聊無比的宴會等著他，沒想到從機場駛往村紫家的途中會看到這麼有趣的情景。
「少主，您就只打算在這裡看嗎？」穿著黑西裝、表情嚴肅的司機出聲問道。
「觀察自己的未婚妻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這種行為不叫觀察，應該被稱為偷窺，養成癖好的話非常不好。
當然，司機才不會傻到當著蘭斯洛特的面說出來，他只會偷偷向首領告密。
「還是老樣子啊……」蘭斯洛特向著車窗傾斜上半身，仔細觀察和服少女。
她現在的狼狽樣子跟蘭斯洛特從照片上見到的雖然相差很大，但感覺還是沒變。就算表情再裝得如何堅毅，在她身上看到的還是只有溺水的孩子急於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迷惘。
蘭斯洛特摸了摸左胸口，心跳保持一分鐘七十八下的頻率，嗯，非常平穩非常健康。
——「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實在是沒感覺。
蘭斯洛特嘿嘿冷笑，難得老頭子也會有看走眼的一天，終於有了可以狠狠嘲笑他的把柄！
雖說對村紫大小姐沒興趣，但是——
目光轉移到公園內坐在秋千上的那團小小的身影。
他倒是有點好奇，能夠讓那個村紫家的大小姐這麼不顧形象趕去見面的，究竟是什麼人物。
從身形來看，那個人應該是個稚齡少女，背對著他，看不清臉孔，只看見過長的紅色圍巾與村紫一雅相似的褐色長髮隨著有一下沒一下前後擺蕩的秋千晃動著。出乎他意料之外，村紫一雅在那個少女面前居然表現得像個十五歲的少女（她確實只有十五歲，但他總覺得應該再加上十歲才對）！雖然因為離得太遠沒法聽清她們的對話，但她此時的舉止和表情，再對比照片上的模樣，結果令人驚悚。
「啊呀，村紫大小姐居然臉紅了，還是對著我以外的人！」
「少主您到底是氣憤還是興奮？」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你的腦漿看來剩下不多了，趕快用用吧。」
「……是。」
蘭斯洛特才不管司機在感歎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繼續關注不遠處正在進行的短劇。蘭斯洛特托著腮支在車門上，剛開始那抹感興趣的微笑早已消失在唇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視線雖然仍停留在公園內的兩人身上，但熟識他的司機立刻便看出來了：他只是在發呆。
司機瞥了眼後視鏡，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問道：「少主，有些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說……您真的要跟那位小姐締結婚約？」
「也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
「可是，那位小姐並不是少主喜歡的類型吧？」
「感情可以培養。不過，你什麼時候關注起我喜歡什麼樣的女性了？對不起，原來你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愛著我，我都不知道。」
司機直接無視了蘭斯洛特的調侃：「屬下覺得少主本人的意願比較重要，首領不會強迫您的。村紫家到現任當家村紫十織這代已經漸漸衰敗了，一年前還遭受來自不明組織的重創，雖說彭哥列九代首領作出了擔保，但家族內部還是有不少質疑的聲音。屬下也認為這次聯姻恐怕不怎麼單純。朗羅菲斯並不需要靠家族聯姻來增強實力，也不能任由對方利用和無條件付出。」
「你說錯了一點，村紫家不是光索取不付出，他們給了我一個妻子。」
「少主！」蘭斯洛特說笑般的語氣讓司機皺緊眉頭，原本不該說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老爺和夫人若還在世，也一定不會——」
司機猛地住嘴了。後視鏡上，反射出揚起大大的笑容的金髮少年的臉，那笑容讓人感到容易親近，但卻讓司機背脊竄過一片恐怖的冰冷。
意識到自己踩中禁區，司機臉色煞白：「……非常抱歉，屬下失言了。」
蘭斯洛特眯眼一笑，「你在說什麼啊，我剛才什麼也沒聽見。」
車廂內安靜了下來。蘭斯洛特再次側首看向窗外。
秋千前，白色的雪花輕輕地落在和服少女的細瘦肩膀上、白色臉龐上，肩膀隱隱顫抖著，但她發抖的原因絕不會是寒冷。劉海被寒風撩起，一道淚痕沿著臉頰的弧度滑落下來，但少女並沒有洩露哪怕一聲哽咽，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和服少女像是背負著巨大重擔一樣垂著頭，散發出一股連呼嘯的冬風也吹不散的深深的倦意。
蘭斯洛特不由得發出一聲無聲的輕笑。
果然呢，完全不是他喜歡的類——
……唔？
忽然間，笑容凝固了。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應出現的東西般，淺灰色的眼眸微微地睜大了。
只是眨眼間的怔忡，和服少女已經抬起了頭，在那張淚痕未幹的臉上，剛才的悲傷和疲倦如同空氣中散去的水霧一樣消逝無蹤。一抹微笑緩緩綻放開來，沒有強顏歡笑的僵硬，很淺很淺，卻發自內心的真正喜悅的微笑。那雙漆黑的眼睛裡褪盡了所有的冷硬和銳利，泛起了一股他無法理解的柔軟情感。
怦咚。
內心深處傳來了一陣微弱的鼓動。
和服少女轉身，堅毅地昂起頭，朝著與褐發少女相反的方向離去。跟來時不一樣，她離去的步伐相當遲緩，然而，卻帶著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堅定。她注視著前方的雙眼閃爍著光芒，仿佛正向著重要的寶物走去一般，沒有一絲一毫的迷惘和怯弱，專注、慎重，但勇往直前。
像利劍一樣雪亮，像冰霜一樣冷靜，像光一樣灼人。無論前方有什麼阻擋她，都要被眼中的火焰燃燒殆盡。那是有想要並絕對要守護的寶物的人才擁有的眼神。
怦咚。怦咚。怦咚——
心跳的頻率漸漸加快，耳邊仿佛聽見血液通過血管的咕嚕咕嚕聲。難以名狀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在騷動。
他覺得和服少女周圍的光線比其他地方亮無數倍。
那個背影很快融入了霧氣的陰影中，再也看不見了。但是，少女一邊流淚一邊微笑的模樣，鮮明地烙印在蘭斯洛特的視網膜上。
「……原來……啊。」
一句喃喃自語從後座傳來，仍沉浸在說錯話恐慌中的司機硬著頭皮問道：「您說什麼？」
一抹笑爬上了蘭斯洛特的嘴角，漸漸越放越大，「確實呢，個人意願很重要。」
「？」一頭霧水的司機持續冷汗中。
「愛情總是突如其來。」
「當我發現你的時候，感覺世界都開遍了花。」
不知在何處看過的話語，原來都是真的啊。
××× ××× ×××
「簡單來說，就是我對你一見鍾情，村紫一雅小姐。」
秉持著「想到就要說出來」的宗旨，當晚的訂婚宴上，蘭斯洛特非常直接地作出告白。
被告白的一方面無表情，極其冷淡地回復：「謝謝。」
蘭斯洛特笑意不改，灰眸裡閃爍的光芒幾乎能跟頭頂上的水晶燈媲美，「大小姐害羞嗎？高興嗎？請不要壓抑真實的心意，勇敢地說出來吧。不過，將真心隱藏在冷酷的表面下，這樣的大小姐真是可愛。」屬性一定是傲嬌吧。
村紫一雅用仿佛他長出了三個頭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蘭斯洛特渾身一個激靈，深知自家少主秉性的部下立刻帶著一串來恭賀的賓客上前，精准地攔截住蘭斯洛特即將出口的自掘墳墓?驚天動地?風雲變色之語。
「恭喜兩位——！」無數第一次見面的人很有禮貌的對兩位新人說著祝賀之語。
在華麗光芒照耀下的寬敞大廳裡，穿著光鮮的賓客們端著閃閃發光的玻璃杯，圍著蘭斯洛特和村紫一雅，漾著曖昧的笑容，拉著詠歎調似的腔調，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人。光。話語。聲音。各種閃光混合在一起，人群熙熙攘攘。與都市中步行的人群發出的喧鬧不同。華麗、燦爛，仿佛就像被捲入到與日常生活的世界相隔遙遠的其它世界一樣。
以往，蘭斯洛特多多少少都會鬱悶，為什麼他要裝出一副可笑的樣子，直到宴會結束前，對著不認識的人不停重複「非常感謝」。但這次他卻覺得大家都好識趣好熱情，活在這世上真好。
只不過，只要是這麼多人在一起的時候，難免會聽到些不想聽的東西。
譬如說，他是個失去了父母，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又只會渾渾噩噩過日子，讓祖父獨自一人苦苦支撐家族的無敵二世祖。
「那種比我家兒子還不如的庸才孫子，居然讓他成為朗羅菲斯下任首領，安東尼真的沒老年癡呆？」
「看他給孫子安排的婚約者就知道了，村紫家的大小姐呢，哈！不過也是個逐漸衰敗快要沒落的家族罷了。」
「你們說這到底是誰利用誰？難道要比哪家衰敗的程度低？」
「哈哈哈哈，說不定哪天人家突然開竅了，朗羅菲斯還能來個絕地大翻身。」
「可是你們看，他只會傻傻地笑。完全沒有繼承到他祖父和父親的睿智和敏銳……」
虧他們可以這麼多年都持續講著這個話題啊。
聽著遠處傳來的竊竊私語，蘭斯洛特覺得好笑。他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反而裝成一副沒有聽到這些話的樣子，一直保持著高潔華麗的微笑。
「一群小丑。」身旁忽然響起了一聲冷笑。
蘭斯洛特有些驚訝地挑起眉，一直沉默不語的村紫一雅居然會為他說話。看著她絲毫沒變的嚴肅的神情，蘭斯洛特不怕死地湊了過去，故意說：「大小姐是在為我打抱不平嗎？我感動得想要以身相許。」
「並沒有。也不需要。」
「那麼，大小姐聽了他們的話有什麼感想？自己將來的丈夫是個無能又敗家的混蛋，你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不會。」
依舊斬釘截鐵地否定。村紫一雅啜飲著紅酒，沒有將對話繼續下去的欲.望，但某人天生就缺乏察言觀色的才能，或者說，天生就具備死纏爛打和厚臉皮的天賦。
「為什麼？一般來說，女性不是都很看重結婚對象的條件嗎？畢竟事關終身幸福嘛。」
村紫一雅瞥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答道：「那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所以無所謂嗎？」
「與朗羅菲斯的繼承人締結婚約不過是為了重振村紫家，若是你對我在這場婚約裡的不幸遭遇有半點愧疚的話，就請你讓村紫家稍微利用一下你的家族。」村紫一雅神色自若、毫不心虛地說下去，「更何況，我和你只是訂婚，究竟何時會進行結婚這一步還是個未知數，或許永遠不會。假若以後我遇到真正應該跟我生活一生的人，我會毫不留情一腳把你踹開。」
「哇哦，好無情，我被深深地傷害到了！」蘭斯洛特笑了起來，完全沒被傷害的樣子，「大小姐想要利用朗羅菲斯，當然沒問題，不過按照你的說法，『利用』和這場婚約的收益不對等啊。我是不是也該收取一點東西填補這個缺陷呢？比如，大小姐寶貴的貞.操。」
用紈絝子弟的笑臉說出無恥的話，蘭斯洛特滿心興奮地期待村紫一雅的反應。但是，對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理所當然地、毫不猶豫地說道：「那種事請耐心地等到我成年才做。」
比起將來得到的利益，這點小小的代價算得了什麼——蘭斯洛特似乎聽懂了她的潛臺詞。
村紫一雅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還在緊皺著眉頭，下一秒卻突然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這次拿到了半價洗潔精，下一次爭取拿到免費松阪牛』嗎？還真是樂天的想法……不過這麼一想，前方的路就變得一點都不可怕了……」
村紫一雅用飽含著強烈思念的聲音，低聲喃喃自語著，一邊說一邊輕輕地笑了起來。
蘭斯洛特的心臟猛地發出「咚」的一聲，狠狠地跳動起來。
不同于面對賓客時的虛假的笑，這抹笑如同棉花糖般甜蜜，雙眼散發出溫暖的光芒，好像從心底裡容許一個人進駐一樣的溫柔笑容。
兩天前的那個傍晚，她強忍著淚水，然後又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美麗笑容，跟現在這個笑臉重疊在一起。雖然留戀但仍然毫不猶豫地離去的背影，此刻，在蘭斯洛特的腦海裡鮮明地重現。
仿佛被那雙黑眸迸發出的耀眼光芒所蠱惑一般，蘭斯洛特鬼使神差般開口了：
「唔哇——！」
村紫一雅被這聲突如其來的驚歎驚醒了，察覺到自己的鬆懈後，立刻重新繃緊了臉。
「突然間露出這麼耀眼的笑容什麼的，實在是太犯規了啦。」
蘭斯洛特一邊配合誇張的笑容手舞足蹈起來，一邊更加靠近村紫一雅。對他的靠近，村紫一雅冷眼相對。
「大小姐真是一個耀眼的人呢。眉清目秀，頭腦聰明，性格堅強，有明確的目標，不斷煩惱之後，又能繼續不斷努力，渾身充滿了希望的光芒。我最喜歡這樣的女孩了。但是啊，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大小姐很幸福。」
蘭斯洛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那是讓人感到容易親近的，在他臉上經常會出現的笑容。
「我看過手下給我的報告了哦，村紫家一年比一年衰敗，現任當家的身體已經弱到再也不能擔當重任，家族裡有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忙，這些年大小姐肯定過得很辛苦吧。十織小姐就算了，為了那些一年也見不了一次面的陌生族人，就要大小姐犧牲自己的婚姻，連我都要為大小姐不值呢。」
村紫一雅細緻的眉微微皺了皺，面沉如水，「你想說什麼？」
「只是單純為大小姐不值而已。有夢想和目標確實是好事，但是，由始至今，大小姐好像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好處吧？相反，卻失去了很多東西，比如說睡眠時間啦，興趣愛好啦，說話方式啦等等，連少女的愛情都沒有了。不覺得很虧嗎？真是——」
蘭斯洛特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滿不在乎、漫不經心地擊穿了對方的心。
「——好可憐啊。」
咚！
村紫一雅手中的杯子猛地撞擊桌面，發出沉悶的鈍響。蘭斯洛特「嗚哇」了一聲，一副受驚的模樣看著她。
村紫一雅的表情非常平靜，一點也看不出方才擲杯子的狠勁。她仰起下頜，閃動著冷厲光芒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地逼視著蘭斯洛特，一字一頓，慢慢地說道：「我沒有被人憐憫的義務，你也沒有向我施捨同情的權利。」
那雙黑色的眼睛裡面燃燒著的火焰在經過強風吹撲之後，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越來越強盛。強風停息後，那股火焰不知不覺間已經到達了刺眼的地步。
「對我來說，失去那些東西雖然可惜，但沒有到達難以忍受的程度。我並不覺得自己可憐，請不要用你的標準來衡量我。這是我心甘情願付出的，因為它值得我這麼做。而你——」村紫一雅冷冷地嗤笑了一下，「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可憐的人是你才對。」
這麼說著的她，渾身散發出的凜然氣勢簡直要讓人窒息。正在戰鬥中的少女的容顏讓蘭斯洛特下意識眯細了雙眼，像是被什麼刺到一般。
「你讓我感到無比的討厭，在宴會結束之前，能不能暫時請你消失到別處？失陪了。」
當著所有賓客的面直言對婚約者的厭惡，村紫一雅完全沒想過去顧及他的臉面，說完便徑直離開了。
「啊呀，真是犀利?我越來越喜歡大小姐了。」
被留下的蘭斯洛特卻絲毫不見惱羞成怒，也沒有乾脆跳起來怒駡，反而很高興很滿足似的笑了，臉頰甚至還泛起一絲紅暈。賓客和手下們都用一種看受虐狂似的眼神圍觀。
「……少主您沒事吧？喝醉了嗎？」
其實他比較想說「您的腦袋是不是被門夾到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腦袋凹進去了？」蘭斯洛特笑得異常燦爛，顯然心情很好。若放在平日，敢說這話的人不被扒掉一層皮才怪。
「雖然很不甘心，但這次又被老頭子料中了。」蘭斯洛特一手抓過手下，硬塞給他一杯酒，自己也端起酒杯，「為今天的意外收穫乾杯！」
心情很好的少主成功地讓手下癲狂了，顫巍巍地用酒杯與蘭斯洛特手裡的酒杯相碰。
叮的一聲脆響，蘭斯洛特仰頭一飲而盡。
在手下滿是無奈神色的眼裡，反射出蘭斯洛特極具親和力的陽光笑容。
「我最喜歡這樣的女孩子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0
番外 Golden Days. Act.2 錯覺
如同初生嬰兒第一次看見世界一樣，幼小的少年睜開了雙眼。
世界一片血紅。
向他致以祝福的並不是神的祝福，而是噴濺了一地的血液，將長長的樓梯都染出一道鮮紅的地毯。母親給予他的並不是親吻，而是緊緊摟抱著他的，渾身彈孔的僵硬屍體。父親的身體倒在樓梯下方，頭顱不知所蹤。
感受著鮮血浸染全身的泥沼般的粘稠，傾聽著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槍聲和爆炸巨響，品嘗著充滿火藥焦味和血液腥味的空氣，他一言不發，連一聲顫抖的嗚咽也沒發出來。
唯一留在視網膜上的，是母親那滿是鮮血、充滿了無比的驚恐和痛苦的臉龐。
等到騷動平息，祖父趕來的時候，朗羅菲斯大宅內十六人，或許應該加上在偷襲行動中死去的敵人四十四人，總共六十人，只有他一人生還。
「唉，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還這麼小雙親就已經……」
所有人都這麼說，憐憫的目光背後滿是嘲諷和高高在上的施捨。
他沒忍住，笑了。
××× ××× ×××
蘭斯洛特?朗羅菲斯是個蠢得無可救藥、沒有改造可能性的二世祖?敗家子?窩囊廢。
村紫一雅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
而且不遠處正在發生的事實也讓她無法否認。
「聽說兩個月後你就要當朗羅菲斯的新首領？不會是真的吧？」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站在蘭斯洛特面前怪聲怪氣地叫囂著，他的身材壯碩得像頭熊，跟他一比，蘭斯洛特就像只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跳蚤。不過，那大個子少年估計光用臉就能將跳蚤全部嚇離，那張活像被踩了一腳的陶土燒制出來的失敗品，簡直就是上帝開的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
「就憑你這樣的膽小鬼、無能的蠢蛋？不會吧，快給我否認啊。你們家不會這麼缺人手吧？」
跟臉的傷眼程度一樣，說出來的話倒是蠻犀利的。
「跟別的家族談判的時候怎麼辦？該不會想靠你那張女人一樣的臉吧？」
「我看啊，要是你真的當上首領，你們家一年就會倒了！」
在那個少年身邊，有一群年紀相仿的少年以蘭斯洛特為中心站了一圈，除了少數冷眼相看外，大部分都在跟著起哄。
被一群兇惡的大個子團團圍住，蘭斯洛特顯得尤其瘦弱，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燦爛的笑容，輕鬆又毫不做作地搔了搔頭：「其實我覺得半年就夠了，你們真看得起我。」
蠢斃了。
站在人群之外的村紫一雅抽了抽嘴角。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的，不是強到能夠無視敵人的人，就是蠢到認不清情況的笨蛋。很顯然，她的未婚夫是後者。
這不是？那夥人已經哈哈大笑起來，說著更加惡毒的話。
村紫一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完全沒有上前解圍的意思。
訂婚宴過後，這個金毛二世祖就一直對她死纏爛打，硬把她拖到義大利，說是「要讓她好好看看未婚夫成長學習的環境，絕對會明白他的閃光點如繁星般數目豐富」。整整一周，帶著她到處招搖過市，惹是生非……不，應該是「被惹是生非」。
眼前上演的這幕大概是第六次了吧？
有關蘭斯洛特就讀的學校——如果是要向不知道內情的人的介紹那到底是怎樣的學校，稍嫌冗長的說明是恐怕無法避免——沒錯，這是一所專供上流社會人士的子女就讀，完全與俗世隔離的傳統私立升學學校，也可以說是一間庶民無緣的貴族少爺小姐的栽培所，從外界的眼光來看是這麼回事沒錯。
確實有這一面存在。不過，這所學校還有它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雖然學校把自身掩飾成了一所普通的中學，但這裡的學生全都是普通學校中所謂的問題學生這一點，就相當與眾不同。這所學校的學生全都與黑手黨有關係，有的是家族的繼承人，有的是幹部的子女，有的是有著某種天賦而被組織相中、為了將他們培養成某種工具而特意送進來的孩子，絕大部分的黑手黨家族都有參一腳進去，總之就是充滿血腥味的黑手黨培育基地。如果這間學校被毀，那麼就意味著動手的人將要與全義大利的黑手黨為敵——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另一面。
大部分學生都是脾氣火爆的不良少年，一言不和就會發生衝突，永遠只會用拳頭說話的小弟型；少部分是陰險惡毒的軍師型，這種人在發生摩擦時一般不會立刻反擊，他們會默默等待，慢慢謀劃，時機一到就會把吃了的虧乘以一千還回去；還有最後一丁點學生，就是借刀殺人不見血的領導型，大部分時間動腦，偶爾動動手。
在這樣的環境中，蘭斯洛特就像條在一群蛇裡頭的蚯蚓一樣怪異。
「你們不要再故意裝作找茬的壞傢伙了。我都明白了……唉……」那個金毛二世祖憂鬱地撫頰歎氣，「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我們在罵你耶！」
「我當然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才歎氣。」
「……我們是來找茬的！」
蘭斯洛特用夾雜著感激、感動和不安的眼神凝視著大個子少年，哽咽了好一陣子才說道：「我都明白的，你們是擔心我，想借此來刺激我爆發潛能。沒想到你們這麼關心我，有你們這樣的同學，我就算死也瞑目。不過我真的不想在未婚妻面前內褲外穿，太害羞了。」
大個子少年張大嘴，瞪著蘭斯洛特。
他大概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不但蠢，還噁心死了。
村紫一雅感覺再看下去就要吐出來了，立刻扭頭看向一邊。
她怎麼會傻到跟著他來義大利了呢？這次校園體驗除了看清他從頭到腳大概就只有那頭金髮閃著光的本質外，完全沒有任何正面的評價。
「這傢伙……一點都不像黑手黨。」
看了這麼久，她只得出這個結論。
無論對方用再惡劣的污言穢語辱駡，用拳腳攻擊，她都沒見過蘭斯洛特跟別人動手，也沒見過他發火，更別說在背後耍陰謀了。他總是笑眯眯的，對任何人都使用敬語，有時會沒臉沒皮地企圖跟別人勾肩搭背，然後百分之九十八會被胖揍一頓；發生矛盾時，也只會用無所不用其極的噁心攻擊打敗敵人。他身上沒有一點黑社會的特質，友善平庸，就像個普通人。有些低年級的學生甚至輕蔑地稱呼他為「朗羅菲斯的恥辱」「黑手黨版的吉德羅?洛哈特」。
說實話，傻傻地笑起來還蠻像的。
但是，在這所學校裡這根本就是「無能」的同義詞。
他之所以會被欺負的原因，已經非常明確了。而且他從來不會還手，越是這樣，對方就越得意忘形，一直不停地欺負下去。
「他是笨蛋嗎？稍微還一下手不就好了？正因為什麼都不做，才會更受人欺負。」村紫一雅皺著眉，像是不屑又像是疑惑般喃喃自語。
「大小姐是在擔心我嗎？好高興啊。」
突然在身邊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不知什麼時候，蘭斯洛特居然湊到了她的跟前，笑眯眯地展開雙臂想要抱住她。村紫一雅下意識使出強力肘擊，正中心口，蘭斯洛特「嗷嗚」一聲趴下了。
她這才看清金髮少年的狀況：「你居然沒受傷？」
蘭斯洛特笑嘻嘻地爬了起來，「因為大家都是會體諒別人痛苦的好人嘛。」
村紫一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好吧，真正的原因是我有著堅強的性格和鐵一般的身體，像那些欺負人的傢伙怎麼可能傷得了我半分？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一個星期裡會有一天變身為奧特曼……誒，開玩笑的，你別走啊。我不會再開玩笑了，對不起！」
少女看他的眼神越來越鄙夷。
「正確答案是我害怕。我怕他嫉妒我長得比他美。」
「說夠了嗎？」村紫一雅毫不留情地將之全部否定，「我替你說吧，你之所以不還手，並不是因為害怕他們，反而是完全不害怕。就像訂婚宴上聽到那些流言蜚語時一樣，正因為你覺得這些事全都無關緊要，所以才會滿不在乎。」
「怎麼可能不在乎？他們有這麼多人，我又打不過，雖然我家的醫生技術高超，但拳頭打在我身上還是很痛的，在適當的時候稍微示弱一下避免爭鬥不是很好嗎？我一點都不想受額外的痛苦。」
「不對。」
「我說真的啦。」
「說謊。」
「沒騙你。」蘭斯洛特還是笑，「其實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口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村紫一雅不由得眯了眯眼。
——害怕。
如果真的是害怕，那他在怕什麼？
她不明白。
看著蘭斯洛特漾著微笑的漂亮臉龐，村紫一雅感覺有種微妙的不協調感在他身周縈繞不散。好像在什麼時候也遇到過同樣的感覺，在哪裡……
「大小姐有在聽我說話嗎？」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搖晃，村紫一雅這才回神，隨即冷酷地回答：「沒有。」
「沒聽到沒關係，我重複一遍。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好呢？繼續逛校園？去朗羅菲斯家休息？還是……來討好未婚夫？個人推薦第二個選項和第三個選項合併，去我的房間好好『休息』一下吧。」
「請你自由地下地獄去吧。」
村紫一雅的眼神讓人知道什麼叫做目光如刀。
可是，偏偏有人的人生字典中沒有「看人臉色」這個詞。
蘭斯洛特笑意不減：「地獄啊，那樣也很好啊，是沒有去過的地方。」
「不要裝作聽不懂。」村紫一雅義正詞嚴地警告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這種事等到成年再做。你的耳朵和大腦都是擺設品嗎？不過是讓我的卵子和你的精子結合的繁衍行為，真不明白為何你會這麼沉迷？不愧是朗羅菲斯的恥辱。」
這盆冷水一點也沒稀釋開某金毛流氓的雞血，反而更加亢奮了。
「物件是你的話，恥辱什麼的我完全不介意，甚至可以把寫著『我是變態』的牌子掛在身上繞著學校巡遊一周。我渴望到身體都疼痛起來了。」
無恥！太無恥了！
村紫一雅回過頭，揚起下頜用眼神鄙視他，「我個人認為，選擇你為結婚物件的可靠性只有遺傳學上的觀點支持，這並不代表你能夠用這麼肆無忌憚的態度跟我說話。」
「可是，你不是有求於我嗎？」
金髮少年爽朗地笑著說道。同樣的陽光笑臉，卻讓村紫一雅為之一愣，腳步也慢了下來。
「你說過的吧，想要利用朗羅菲斯振興村紫家，我答應了。所以，在此之前，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為你所利用，我覺得無論我說什麼、想讓你做什麼，或者想對你做什麼，你都沒法拒絕的，對不對？」
蘭斯洛特雙手插著口袋，笑意盎然地與村紫一雅對視，仿佛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語讓少女臉色微變。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不過我卻很喜歡你，比起分開，我還是喜歡在一起。所以你要多費心哦，即使討厭我也要繼續奉陪，要多多顧慮我的感受。」
他忽然眯眼一笑，表情就如同熱戀中的少年。
「我真的很喜歡你哦。」
好冷。
讓人覺得可能是愛的告白的臺詞，可是少年的聲音裡卻透出逼人的寒氣，並不是像在告白「我喜歡你」的態度。明明並沒有用看著敵人的眼神看她，村紫一雅卻覺得脖子像是貼著一把尖刀一樣，心臟怦怦怦地快速跳動起來。
是恐怖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嗎？她不知道。
她感覺自己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皮膚繃得緊緊的，渾身動彈不得。
據說弱小的傢伙在害怕的時候就會動彈不得。即使知道會被殺，身體也無法動彈，只會眼睛張得很大，一動不動的等待著被擊中。無法動彈、連慘叫都發不出聲，弱小的傢伙就是那樣的。即使想逃也逃不掉，就像她現在的狀態一樣。
村紫一雅第一次真正地注視蘭斯洛特這個人。
這個人爽朗樂觀，平時大都是滿臉笑容，心裡想到什麼蠢話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來，平心而論，是個相當好看透的人。
但是，她反而更加混亂了。
如同說謊時九句真話裡夾雜著一句謊話，這樣的謊話最難拆穿，正因為蘭斯洛特沒有刻意隱瞞，反而讓他顯得難以捉摸。有所隱瞞的人反而更容易理解，因為有所謂的秘密分界線，知道哪裡開始才是無法掌握的地方。
他就像晴天的天空一樣，蔚藍而且沒有盡頭，在遠處看的時候是很漂亮，但看的時間長了，就會迷失在這片蒼穹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無邊無際，漂亮而可怖的，藍色的天空。
這個人真的如外表一般是個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嗎？
「哎呀，大小姐，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啦，只要是男人都抵擋不住你的誘惑的。」
像是刻意插科打諢般的玩笑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對視，蘭斯洛特燦爛的笑臉完全感覺不出方才的陰冷。
村紫一雅一言不發，盯了他好一陣子，才慢慢問道：「你喜歡我？」
「我之前說過很多次了啊，大小姐都沒用心聽。」
村紫一雅不理會他，繼續發問：「你喜歡我什麼？」
「唔……」
蘭斯洛特側頭思考起來，好像真的挺苦惱的樣子，過了大概一分鐘，才答道：「或許是因為看到你哭泣的樣子吧。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村紫一雅真的愣住了。她完全沒想過會是這麼一個答案。
下一秒，她忽然瞪大了雙眼，臉上滿是憤怒之色，臉頰和耳尖卻迅速泛起紅暈：「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真是好東西。」蘭斯洛特摸著下巴，笑容說不出的猥瑣。
村紫一雅渾身發抖，雙掌攥得指節發白，如果不是發揮最大限度的自製力，她怕她會撲過去掐死他。
「現在！立刻！給我忘掉！」
「為什麼？」
還問她為什麼？！這傢伙的大腦絕對連條回溝都沒有！
「啊，難道是因為被討厭的我看到你軟弱的一面，你害羞了？」
「是恥辱才對！」
蘭斯洛特露出不解的神情，「可是我覺得很可愛啊。」
「可……！」
村紫一雅漲紅了臉，被氣的。
「男人這種生物啊，如果見到女人出人意料的一面，就會忍不住在意起她。平常看來冷酷無情的女人，卻在無意間見到她躲起來哭泣的模樣，便會開始注意她，甚至喜歡上她。你或許覺得這是你的恥辱，因此討厭我、對我感到厭煩，但是我反而被你吸引。」
蘭斯洛特停了下來，像是思考著怎樣說才好，又過了好幾秒，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不，應該說羡慕嗎？不能允許自己軟弱，就算再怎麼絕望，也一定不會放棄生存，會一直戰鬥下去。我挺羡慕這樣的堅強，因為我沒有嗎？不過，這樣子的你是不會喜歡上這樣的我吧。也因為這樣，我才會喜歡你。」
「……為什麼？」村紫一雅忍不住問道。
「我沒辦法喜歡上輕易便能說出喜歡我之類的人。」
蘭斯洛特說得很輕鬆，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我就是喜歡討厭我的你。你越討厭我，我就會變得像你討厭我一樣越喜歡你。你要是那種會喜歡我的人的話，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像那樣的女人，我從來都沒有興趣。能不能請你不要喜歡上我？」
對面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認真，村紫一雅今天不知第幾次說不出話來。
她深深覺得，眼前這個人跟她不是同一星球的生物，大腦構造怎麼這麼詭異！
「……放心，大概要到地球毀滅的那天，我才會喜歡上你。」
這個可能性低於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1％。
聽見她這麼說，金髮少年居然很開心地笑了起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開心。
「最喜歡你了?」
那種不協調感再度浮現，但村紫一雅已經沒有心情去研究了。今天她的神經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摧殘。
「啊。」蘭斯洛特突然低聲喊了一聲，流露出一絲「慘了」的信息。
「……你還有什麼蠢話沒說？」
「想要對大小姐說的甜言蜜語數都數不清，不過很遺憾，我不是說這個哦。我只是覺得，被我這樣的人喜歡上，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可憐的。」
「……唔？」
突然轉彎的話題讓村紫一雅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就在她因為疑惑而停下回頭的時候，從走廊兩旁的草叢中突然竄出十數個黑衣男人，動作迅速而又悄無聲息地包圍過來，左面右面前面後面，毫無縫隙。黑洞洞的槍口全部指向正中央的蘭斯洛特和村紫一雅。
面對死亡的威脅，金髮少年竟然沒神經地笑了：「你說你是不是很可憐啊，大小姐？」
村紫一雅決定掐死他。
番外 Golden Days. Act.3 夢想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片絢爛的燈光之下。
當少年出現在她面前的瞬間，內心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那裡有一面鏡子。
明明這是第一次見面，對方的外貌、年齡、性別等等沒有一處跟她相同，然而，她卻有一種攬鏡自照的錯覺。
在她感到迷惑的時候，像是要與她區分開來一樣，對方一邊露出笑容，一邊走了過來。那個笑容非常燦爛，就像是找遍了全世界，好不容易才找到某樣極為重要的東西。
「我對你一見鍾情，村紫一雅小姐。」
這種輕浮的傢伙怎麼可能像自己！
沒錯，少年與她有個非常明顯的不同之處。
他的眼裡，什麼也沒有。
××× ××× ×××
充滿整個視野的，只有火、火、火。
濃煙和火焰從凹陷的地面中噴湧而出，刺耳的火警鈴聲強而有力地震盪著灼熱的空氣，被爆炸震碎的玻璃灑了一路，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機關槍聲，噠噠噠噠，塵土飛揚之中隱約聽見教學樓裡傳來了人類痛苦的悲鳴。
「哇哦，這次也夠糟糕的！還以為剛剛會被射中！」
蘭斯洛特拉著村紫一雅在中庭裡奔跑，兩人都是一身燒焦、磨破了的像抹布似的衣服，臉上和身上沾滿了污泥和炭屑，異常狼狽。
「這·次·也？」村紫一雅怒瞪著金髮少年。
「啊哈哈，在逃命的時候，這種小事就不要計較了。」蘭斯洛特哈哈大笑，隨即不滿地撇撇嘴，「但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再忍耐那麼一點時間再來呢？我還想和大小姐共度美好的下午的說……」
是啊，她也想問為什麼……
只為了暗殺獨自一人的朗羅菲斯少主，不但闖進各大家族默認保護的黑手黨學校，還投入大火力兵器大肆破壞，這一點她並不覺得誇張，只不過，能不能選個她不在的時候再來襲擊？！
驀地，她聽見身後機槍掃射聲忽然停止了，而在幾下乾脆俐落的換彈夾上膛聲後，更大火力的機槍轟鳴聲緊逼而來。她趕緊抬起頭，匆匆掃視一下四周，立刻便發現現在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前方的緊急樓梯。但是，這裡是三樓，而且底下沒有任何防範措施。
村紫一雅腦袋一片暈眩，就在這時，右手忽然被一股拉力拽了過去，蘭斯洛特猛地將她打橫抱起。
「你幹什——」
驚愕的呼喊還沒完整地離開喉嚨，下一秒，下墜的失重感兇猛地壓迫下來，從下急劇上升的氣流讓她沒辦法狠狠罵出來。少年竟然抱著她從三樓一躍而下。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臉部緊靠著的胸腔發出一陣暢快的震動。頭部被緊緊壓住，無法看清蘭斯洛特此時的表情，但不知為何，村紫一雅卻覺得他此時一定是露出一臉興奮的笑容。
砰——全身被猛烈地搖撼了一下，村紫一雅覺得腳下的地面也在因為衝擊而撼動起來，卻完全沒感到疼痛。緊抱著她的溫熱軀體在半空中就已轉換了角度，充當了軟墊一路護著她，直到撞上牆角。
「好痛！喂、喂喂……是不是吸入太多煙了啊，整個世界都在轉！而且跳下來的時候還窩囊地把腳扭了！」
蘭斯洛特毫無緊張感地咋呼起來，村紫一雅說不出話來，臉皮抽個不停。少年沒有感受到她的混亂，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左手在草地上一陣摸索過去，然後抓到村紫一雅的手拽起就跑。
被迫再次狂奔的少女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有想過怎麼著地嗎？」
「放心，一切靠運氣。」
「居然說靠運氣！你是白癡嗎？！」
「哎呀呀，死了的話才是這樣說。但是我們成功地活下來，所以這時候應該說了不起。」
了不起個頭！
看著蘭斯洛特臉上又浮現出愉悅的笑容，村紫一雅一時無法確定他的大腦究竟還正不正常。
抱著一個人飛在半空中，不知道能不能安全著陸，或者落地後被暗殺者射成蜂窩，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這傢伙居然還笑得出來？她的人生還沒有特別到可以漫不經心地把這種存在稱之為「正常人」的地步。還是說，現在的世界對所謂「人類」的定義，是從三樓跳下來也安然無恙的生物嗎？不對，怎麼可能！
「你這傢伙……究竟在想什麼啊！」
村紫一雅越來越搞不懂這只名叫蘭斯洛特的奇異生物。
無論是調.戲她的時候，還是別人侮辱他的時候，甚至是被人追殺的現在，他好像總是這麼快樂，無時無刻不在盡全力地享受著這個世界的歡樂。不過，這種歡樂有種微妙的扭曲。
就像剛才從三樓跳下來的舉動，雖說是唯一的逃生之法，但比起迫於無奈，倒像是故意這麼做。如果不是在這麼危急情況下，他也好像會自己掉下去。雖然不是自虐傾向，但卻有那樣的部分，會讓人產生「也許是想掉下去吧」之類的想法……
胡思亂想的時候，機槍掃射聲已經漸漸從身後追上，村紫一雅忍不住說道：「我們這樣一直逃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應該有帶武器吧？為什麼不想辦法反擊？我堅決反對與你殉情！」
「我是有帶武器啦，不過這樣一來，不覺得太無趣了點？人生就是要波瀾起伏、跌宕不平才有趣啊。哈哈哈哈！」
「等我們都死了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有趣！」
「放心，我家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你該不會以為在外求學的少主真的沒人保護吧？在聽到第一聲槍聲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行動起來了。而且，就算他們不行動，我們也會沒事的。」
「……理由呢？」
「大小姐怎麼可以不相信我？我這十幾年來遇到過的暗殺沒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沒帶武器在身邊的情況也有差不多十次，結果還不是一樣活下來了，要相信有豐富經驗的我的話啊。」
說著調侃的話，金髮少年的語氣很平靜，居然帶上淡淡的嚴肅感，感覺挺怪異的。不知怎的，村紫一雅無法應答。
蘭斯洛特拉著她一個轉彎，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裡，借著四周茂密的草叢遮蔽身形。兩人屏氣聽著從遠處靠近的腳步聲在附近停留了一陣子，又漸漸向別的方向散去。
蘭斯洛特剛松了口氣，忽然間，靠著牆壁的背部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惡寒。
條件反射般，他攔著村紫一雅立刻跳離原地。而在他們跳開的下一瞬間，混凝土牆壁上浮現出黑色的斑點，轉眼間便像巧克力融化般連成一片黑紅色。變成粘液狀的混凝土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碰到粘液的草地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纖維被燒焦的噁心氣味彌漫在小巷中。
「轟」牆壁破裂開來的同時，幾道綠色的箭狀火焰混在瓦礫之中朝兩人疾射而去。千鈞一髮之際，蘭斯洛特扭轉身形，將少女嚴嚴實實地護在懷裡。雖然避開了炎箭，但仍免不了挨了幾下飛來的土塊。
幾番翻滾拉開距離，蘭斯洛特立即將村紫一雅拉至身後，同時也發現自己用來防禦的左臂使不上力了。然而，這些都是次要。
「你就是蘭斯洛特·朗羅菲斯？」
一道陰沉的男性嗓音從牆壁破洞裡傳出，少年淺灰色的眼眸緊緊盯著站立在陰影中的人影，看不清臉孔，只見綠色的火焰在陰影中一閃一閃，火花碰撞間隱約發出雷鳴般的微響。
「真是的，居然找來了這樣的高手，看來他們這次是一定要我死了。不過話說回來，大叔你是誰啊？」
蘭斯洛特毫無緊張感地說笑著，但村紫一雅分明看見橫在面前的手臂正微微地顫抖著。
他是在……害怕？
抬頭望去，從斜後方看見少年的側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絢爛的笑容。
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
對於蘭斯洛特問題，男人只簡潔地回了兩個字：「死吧。」
一股驚人的熱浪登時撲面而來，長髮迎著風狂亂地舞動著。綠色火焰開始改變形狀，迅速將村紫一雅和蘭斯洛特包圍起來，被猶如生物一般蠢動的火焰接觸到的草地以及牆壁，仿佛果凍似的化開了。男人舉起右手，拉開綁在手腕處的弩弓的弦，綠色火焰凝聚成一簇箭，瞄準了被困在火海中無處可逃的兩人。
一股寒氣從村紫一雅的手指竄到腦門，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雷之炎……死亡的綠光……就像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不行！
「蘭斯洛特，趕快——」
「逃」字剛出口，一陣猛烈的爆炸就在狹窄的小巷中間爆發了。
「轟——！」
整片土地都在晃動，混凝土牆壁發出幾欲破裂的呻.吟。村紫一雅的眼前被熊熊燃燒的深紅色火焰填滿了。與綠色火焰糾纏著的深紅色火焰充滿壓倒性的存在感跟威壓感，村紫一雅全身感受到針紮般的刺痛，緊靠著的少年的身軀散發著灼熱的能量，她不敢放手。
「……啊呀。」
仿佛沒看見在深紅色火焰阻擋住下仍步步緊逼的綠色火海般，蘭斯洛特非常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輕笑。
「大叔，我還沒有活夠啊，還有很多很多事想去做。在今天被你殺死這種事——像『天譴』一樣的事——」
蘭斯洛特總是掛在臉上的愉悅微笑漸漸加深，但他眼底的神色卻猶如風平浪靜的大海似的平靜，內裡湧動著怎樣的暗流卻無人知曉。
「——我還真是從來沒想過呢。」
跟他所說的話截然相反，他的表情就像等待著判罪的死刑犯。
村紫一雅不禁有這種奇怪的感想。
男人一言不發，陡然催動火焰向兩人襲來，讓人渾身不舒服的灼熱氣浪一下子充滿了整個空間。氧氣仿佛被這片驚人的火海吞噬殆盡，即使張大了嘴也無法順暢地呼吸，肺部像要炸了一樣，翻滾起一陣陣火辣辣的燒灼感。
「蘭斯洛特——！」
村紫一雅用盡全身力氣喊著擋在前方的少年的名字，但是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仿佛融進了火焰一般，無法傳開。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定定地看著這個光景。
半跪在地上的蘭斯洛特，被綠色火焰傾覆包圍的瞬間。
然後還有——被綠焰吞噬的草地軟軟地融化開來的情景。
在窒息感和足以刺瞎雙眼的強光的雙重壓迫下，村紫一雅只能閉起雙眼，牢牢地抓住唯一的擋箭牌。在視線轉暗的瞬間，最初感覺到的是快要烤焦皮膚的熱氣，緊接著就是一陣陣爆炸般的巨響。空氣在劇烈地震盪，無數混凝土塊和粘液狀的泥土飛濺到身上，泛起火燒般的劇痛，即使如此，村紫一雅仍然不敢放鬆雙手。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男人發出一陣痛苦的慘叫，村紫一雅只覺得周圍的空氣忽然激起一陣衝擊，眨眼間又消失無蹤，只有男人的慘叫依舊延續。
「……嘖，也不是很強嘛。」
她聽見少年這麼說，語氣裡透出一絲遺憾和安心。
遺憾可以理解，安心也可以想像，但兩者合在一起就是有種微妙的不和諧感。
沒有去理會慘叫不已的男人，蘭斯洛特轉過身，朝村紫一雅揚起與平時無異的笑容。看見他的笑臉，村紫一雅很神奇地放鬆下來。大概是因為他的笑容太蠢讓人沒辦法緊張吧……
「害大小姐也一起身陷險境，真是對不起，你沒事吧？對了，賠禮不如就用我的身體——嗚噗！」
果然是夠蠢的。
忍不住給了他一記腹部正拳，自知理虧的村紫一雅扭過頭，乾巴巴地說：「雖然不想說，但還是謝謝你救了我。」
「……打人之後說謝謝，不愧是大小姐。」
村紫一雅抽了抽嘴角，隨即生硬地轉移話題：「沒想到你還蠻強的……」
「是吧？是吧？！」蘭斯洛特像打開開關的燈泡一樣刷地兩眼放光，忙不迭湊過去，指著身上的傷口，「不過，就算是像我這樣的強人，受了傷還是會痛，不及時醫治的話還是會留下舊患。我很容易醫治的，只要大小姐能幫我舔舔！」
「滾！」
「嚶嚶嚶嚶……好冷淡，好冷淡！明明是我保護了你，竟然……嚶嚶嚶嚶……」
「殺了你！快給我恢復正常！」
差點就要衝過去將他踩成肉泥，村紫一雅調動全部意志力才忍下了殺人衝動。
這時，一群黑西裝男人——蘭斯洛特家的部下才姍姍來遲。一個面目嚴肅的紅發中年男子上前，向蘭斯洛特深深地鞠了一躬。
「少主，村紫小姐，屬下沒能及時趕到，實在是萬分抱歉，幸好兩位安然無恙。」
語氣懇切真誠，但聽起來就是一點也不像擔心他們的少主有事的樣子，或者說正是知道這邊會沒事，才會把一切都收拾乾淨後慢慢趕來。
「你們能過來已經很好了。別說那些話了，我聽著都覺得噁心。」蘭斯洛特明顯瞭解部下的性情，隨意指了指像爛泥一樣倒在地上的暗殺者，「喏，給你們的獎勵。」
「屬下一定會將此人的腦袋撬開，把所有秘密都奉獻給少主！」
紅發男子命令部下將暗殺者抬走，這時，一聲微弱的低笑從暗殺者的嘴裡吐出，透露出無可否認的輕蔑、厭惡和……恐懼。
「哈……哈哈哈……果然……跟他們所說的一模一樣……你是連父母、同伴、朋友都……吞食的……惡魔之子……災難的化身……」
那一瞬間，村紫一雅以為男人的身體會像煙花一樣飄散著血肉炸裂開來。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背對著她的蘭斯洛特動也沒動，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暗殺者，從他身上刹那間迸發出的殺意如同針刺般犀利。對方流露出的輕蔑和厭惡急速消褪，最終只剩下純粹的恐懼凝固在臉上。所有人都靜止了，等待金髮少年發話。
過了幾秒，又仿佛過了許久，蘭斯洛特開口了：「大叔你怎麼說話的呢？我只是運氣差了點而已。」
手下們再不敢拖延時間，迅速把暗殺者捆綁打包帶走。村紫一雅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反倒是蘭斯洛特像個沒事人似的向她道歉：「哎呀，沒想到會讓大小姐看到這麼討厭的東西，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
除了這句話，她還能說什麼？一來，她現在沒有資格去摻和朗羅菲斯的事；二來，她也沒有非要刺探別人隱私不可的低級趣味。
正當村紫一雅提議回去的時候，蘭斯洛特忽然說：「好傷心啊，大小姐對我的事就這麼不感興趣？」
村紫一雅愣了愣，蘭斯洛特根本就沒想等她回答，自顧自說了起來：「剛才大叔說我是惡魔之子、災難的化身，是真的哦。不知為什麼，我總是會被捲入『災難』之中。在我八歲的時候發生的那個事件，大小姐應該聽說過吧？佩爾非家族動用了朗羅菲斯本宅駐守人數三倍的部隊發動襲擊，朗羅菲斯的人、佩爾非的人，連同我的父母，全部都死了，那麼慘烈的戰鬥，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幼兒的我居然活下來了。」
「那是……你的母親拼死相救……」
蘭斯洛特無視了她的發言，繼續說：「之後，因為我而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暗殺襲擊中，就算敵我力量再怎麼懸殊，就算有再厲害的人參與戰鬥，絕大部分人都會在戰鬥中死亡，少數存活下來的也會在不久的未來死去。最厲害的一次是四年前的春遊。
「那時我念的是一所普通的中學，祖父把我保護得很好，也許是因為我的表現太差，祖父無可奈何之下才讓我像個普通人一樣成長，總之我周圍的都是些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從八歲到十一歲這三年就沒再發生什麼暗殺和襲擊，我也以為我會就這樣平平凡凡地活下去。可是結果啊，四年前的春遊就出事了。所有人——無論老師同學也好，派來保護我的人也好，還是偷襲我的人也好——通通都死了。」
「到頭來，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活到了最後。」
「唔，不過我並不認為自己這個存在被命運討厭了，或者被詛咒了。我只不過是運氣差了一點而已，只不過是生下來就註定不幸而已。只有自己一個人活著。這就是結果。」
蘭斯洛特好像想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低下頭輕聲笑了起來。
村紫一雅的喉嚨仿佛被堵住了，連一個破碎的音節也無法說出來。
這不是什麼可笑的事情，也不是一句「運氣真差」就能敷衍過去的。
——「結果，還是只有我一個人活到了最後。」
對於這個沒有為自己那悲劇一般的出生非哀，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幸運生還而喜悅，高聲謳歌著人生的少年，她只能表示敬佩。
——這就是結果。
只不過……
「——天譴……」
少女突如其來的喃喃自語讓蘭斯洛特睜大了眼，側身望向她。
「你剛才說了不可能接受天譴，是吧？所謂的天譴，是上天對罪大惡極的人所施與的懲罰，那麼，你究竟犯了什麼罪？或者說，你認為自己犯了什麼罪，才會遭受天譴？」
短暫的驚愕過後，蘭斯洛特又恢復沒臉沒皮的笑容：「啊呀，大小姐想深入瞭解我嗎？真是太榮幸了。」
村紫一雅直覺不能點頭，但身體就像有意識地違背意志一樣，堅定地點了下去。
這種事一點也不像自己的風格。
她當然知道，但就是沒辦法不去管他。
那裡有一面鏡子。
第一次見到他就讓她有種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的錯覺——這不是錯覺。
把自己周圍的人灼燒得一個不剩的火焰，只讓他一個人活到現在的火焰。把自己之外的人燃燒殆盡，留下自己生存至今。這樣的人生，就像地獄的業火一樣。但是，真正的火焰是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所有人身上發生的災難，全部都是因為自己；自己就像「災難」借了人的身體似的。
那個時候，年幼的少年或許開始這麼想了。
就像一年前對發生在家人身上的慘劇無能為力而不斷責備自己的自己。
靜靜地凝視了她好一陣子，蘭斯洛特像是看穿了她的所有想法一樣，帶點自嘲地笑了起來：「大小姐，我一點也不可憐喲。我說我不認為自己是個被詛咒的存在，真實度和真誠度都高達百分之百哦。」
「不，我並不是——」
「別擔心，我又不會因為這個就討厭大小姐。」
蘭斯洛特笑著打斷她，似乎沒在聽她說話。
「雖然他們沒說，但我知道，從那時起他們就一直避免與我接觸。我是不傷心啦，可是看到其他無關的人因為這些跟我密切相關的人的舉動，而懷著惡意肆無忌憚地加以揣測，我就有點生氣。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有罪』一樣，可是我根本就不覺得我有罪啊。」
「不過，周圍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一句話，說久了也會讓人覺得這是真理，也許我也受到了影響。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說我有罪，偏偏只有我不覺得自己有罪，就好像有罪的人沒有罪的自覺，還有比這更加罪孽深重的事情嗎？但是，所謂的罪是不是真正的罪還不清楚，不管我怎麼想，也沒有答案，所以我想——不如就用結果論來決定。」
「如果我死了，那我有罪；若是活著，我就無罪。」
蘭斯洛特笑彎了的雙眼一直凝視著她，閃亮的眼神仿佛在等她稱讚。
「……那麼，為什麼還能這樣？」
沉默了好久，終於，村紫一雅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雖然沒頭沒尾，但蘭斯洛特聽懂了。
「啊，你問為什麼？因為我還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罪，沒罪是很好沒錯，但萬一我有罪呢？恐怕沒有人會原諒我，也許連上天都看不過眼。我一直覺得，如果我真的有罪，那我一定要拼命活下去才行。」
「……為什麼這樣說？」
「不是很容易理解嗎？明明不想死，但卻死了；本來想認認真真地活下去，卻被人像踩死蟲子似的殺了。只有這樣，才稱得上是『天譴』啊。」
少年彎起唇，語氣好像不是在談論自己的事一樣漫不經心。村紫一雅啞口無言地聽著少年不停地訴說。
太無稽了。荒謬得讓她想狠狠扇他一耳光，然後大罵「給我好好清理一下大腦裡的廢料！除非你吸進去的是二氧化碳，呼出來的是氧氣，你的存在簡直就是對努力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侮辱！」
同時卻又覺得羞恥。一年前毫無理由地責怪那個人的自己，也是這麼的惹人討厭？
但是——
「大小姐跟我完全不一樣。」
少年如是斷言。
「明明發生過那樣的事，但大小姐從來沒有放棄過，真的很強。跟我完全不像，而且，我知道大小姐最討厭像我這樣活著就是等死的人了。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喜歡你。」
蘭斯洛特用爽朗的笑容和毫不在乎的話語，貫穿了村紫一雅心跳加速的胸膛。
別開玩笑了……
像這樣，把她當成懲罰自己的一種方式——
不能原諒！
番外 Golden Days. Act.04 未來
只要看見那傢伙，她就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冷嘲熱諷，他的大腦自動扭曲成對他有利的說法；暴力抵抗，完全無效，無數次懷疑他是不是有受虐癖；無視他，似乎更合他意，如果剖開他的腦袋，裡頭的腦漿大概會浮現出「趁機糾纏XXOO」八個字。
那傢伙總是一副充滿熱情，笑得十分開懷的模樣，淺灰色泛著點點銀光的眼睛專注地注視著她，仿佛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沒有進入視線，仿佛真的對她產生了熱戀的情愫一樣。
——但是，這也僅僅是「仿佛」而已。
每當看見他像只小狗一樣跑過來，閃亮著眼睛纏著她，對她笑，表現得好像真的因為純粹的喜歡而喜歡她，內心的煩躁就不住地翻騰。
——明明就不是這樣子。
「你才是可憐的那個吧。」
她這麼對他說。
那一瞬間，宛如實質的殺意籠罩全身。令人毛骨悚然。
那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沒笑的樣子。
××× ××× ×××
咕嚕嚕嚕……
晶瑩透亮的玻璃珠被一根纖長的手指彈出，呈一直線向著目標滾去。
噠。
正中目標的手肘，反彈回來。目標毫無動靜。
咕嚕嚕嚕……
玻璃珠再次義無反顧地朝著原撞擊點奔去，又是噠的一聲，玻璃珠撞了冰山回歸騷擾者魔掌。目標眼皮跳了一下，仍然毫無動靜。
捏著玻璃珠的人安靜地端詳了目標十幾秒，接著低下頭，手指一彈，玻璃珠又開始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奔……
沒有奔了。
從目標的方位突然伸出一隻白皙的手，刷地一下掃過桌面，一抹閃亮光芒就在窗外的藍天下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消失在遠方。一連串動作流暢迅速得沒話說。
「——砰！」不堪煩擾的少女猛地一拍桌子，燃燒著怒火的漆黑眼眸兇狠地瞪向膽敢騷擾她工作的某人，痛駡的話語下一秒就要像她額上跳動的青筋般跳出來抽死他。
可是，少女一千萬個沒想到，對方居然先主動送到跟前，不但雙眼放光，神情還很興奮，就差張口來聲「汪」。
「嗷嗷，那肅殺的眼神、額角抽動的青筋、蓄勢待發的冷嘲熱諷，多麼熟悉親切的場景啊！大小姐你終於肯對我發飆了嗎？！」
原本還等著少女兜頭砸來一通臭駡，等待主人訓斥的忠犬蘭斯洛特心裡正如小鹿亂撞，卻沒料到少女只是抽了抽嘴角，硬是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冷冰冰地憋出一個字：「滾。」
「嗚嗚嗚，好冷淡！好冷淡……咦？只有一個字？為什麼不多罵罵我呢？大小姐快接著罵我吧，我會瞬間滿血原地復活的……不要收拾東西啦！」
一把搶過村紫一雅手上的文件丟得遠遠的，可惜人家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直接起身，毫不猶豫走向門口。蘭斯洛特又跑過去想攔住她，村紫一雅早就預料到他會有此舉，側身滑過攔截，右手順勢拽住他的手腕，正要用力，忽然聽見蘭斯洛特「啊」了一聲。
這一聲「啊」真是聞者酥軟，說不出的千婉百轉。村紫一雅登時手一抖，蘭斯洛特的手就滑了出去。村紫一雅臉色微妙地掃了他一眼，抓住他發神經的機會閃了出去。
蘭斯洛特也沒追上去，站在原地凝望著村紫一雅遠去的背影，不一會兒又低頭看著被握過的手腕發呆，末了還一臉悵然地感歎一句：「莫非這就是青春的萌動？」
旁觀了全過程的心腹Ａ默。
「哎，你說大小姐最近到底怎麼了？」折騰完未婚妻，蘭斯洛特轉而折騰手下，「從學校回來之後，我再怎麼逗她，大小姐都不肯從嘴裡蹦出一個字，都快三個月了……難道！大小姐那天被砸到腦袋？！」
「我百分之百肯定村紫小姐的頭部沒有受到任何創傷。而且，我認為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很正常。」
被這樣幾乎惡整般的糾纏，少主沒被罵個狗血淋頭就該偷笑了。不過村紫小姐若真的罵了，少主反而會偷笑吧，因為是Ｍ屬性的變態嘛。（喂）
「為什麼啊？！」蘭斯洛特非常驚訝地叫了起來，「我才是受傷的那一個吧？！我要哭了哦！明明……明明……」
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臉上還浮現出淡淡的紅暈，一副慘遭蹂.躪的小媳婦欲拒還迎的嬌.羞表情，「……明明都被大小姐這樣那樣對待了。」
心腹Ａ心平氣和地遠目，很有自覺地不去看會讓他做惡夢的東西。確定喉頭沒有湧上來什麼奇怪的流質物體後，問道：「可以請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蘭斯洛特立即做出黯然失神的心碎表情，「其實是這樣子——」
「無論是自虐還是找死，都請你一個人玩去，不要妄圖拖我下水。」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無聊。你不是想死嗎？不想再活下去的話，就給我停止呼吸！不要浪費了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我要消耗的氧氣！」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了。」
「不，我訂正，你不是可恨，而是可悲。你說我可憐？你才是可憐的那一個吧。」
「——大小姐這麼對我說。很過分吧？！大小姐無視我滿腔的愛就算了，還這麼說我，我的一顆玻璃少年心都碎了一地……」
「所以？」非常瞭解自家少主行為模式的心腹Ａ知道這事還沒完，「您和我都知道村紫小姐並不是會無故遷怒他人的女性，於是我大膽地猜測，她會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因為少主您說了什麼呢？」
蘭斯洛特的氣勢頓時減弱了大半，小聲地說：「……就是……稍微嚇了她一下。」
「稍微？嚇了一下？」
「……好吧，我很認真地生氣了，還很認真地針對大小姐釋放殺氣。」
心腹Ａ緩慢而堅定地回答：「是您的錯。」
「所以我才很認真地認錯討好大小姐啊，我做錯了麼？」
居然一臉誠摯地問他「是不是做錯了」……少主您才是被砸到腦袋的那個。村紫小姐真是世界上最令人同情的人＆最大的悲劇。
「……咳。」這時，心腹Ａ展現出他極為優秀的素質，冷靜而理性地提問，「在回答您的問題之前，我想問少主一個問題。您一直想方設法讓村紫小姐生氣到底是為了什麼？」
蘭斯洛特非常迅速而又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表達我對大小姐的濃烈愛意。」
「咳咳。一般來說，一個男性向這名女性表達愛意，其最終目的是讓她回報同等程度的愛意。很遺憾，從少主的一系列行為中我完全沒看到一絲一毫的誠意，反而像是惡劣且有意的戲弄，死臉……咳，頻繁糾纏村紫小姐。所以我才不明白少主的意思。您難道不是要讓她喜歡上您麼？」
「不是哦。」
「我就說嘛，要追求女孩子不能這麼做，您這樣就像欺負喜歡的女生的小學生……您說什麼？！」素質極為優秀的心腹Ａ一瞬間震驚了。
「我本來就是因為大小姐討厭我才喜歡上她的，現在看來我應該一輩子都不會變心了。」
「咳咳咳！」心腹Ａ這次真的嗆到了。見蘭斯洛特的神情不像說笑，心腹Ａ臉色凝重，雙手搭在蘭斯洛特的肩上，「我建議您應該學習如何正確地表達愛意，再這樣下去，村紫小姐只會更討厭你。」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這麼做的，這跟我喜歡她又沒有直接聯繫。」
——當然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主您怎麼居然會卡在這麼初級的地方？！
內心活動異常豐富的心腹Ａ表情平靜，決定開始他的戀愛教室第一課。
「少主，您知道什麼是戀愛嗎？」
××× ××× ×××
——光是聽見對方的聲音，看見對方的臉，就算是難過時也很會覺得開心，打從心底覺得溫暖，只是這樣的小事，就會覺得很幸福。這就叫做戀愛。
——呃……您問我「譬如說」……您從沒有過嗎？
——我降低難度好了……
——那麼，看見女孩子不經意的動作或者神情，覺得「好可愛」或者「好美」而忍不住看呆，您有過這樣的經驗嗎？
——啊啊啊，太好了！總算沒辜負老爺子對我的期望！
——少主，這就是戀愛的前兆啊！
戀愛。
真是個微妙又艱深的課題。
蘭斯洛特一邊走，一邊嚴肅思考著前幾天心腹Ａ告訴他所謂戀愛的理論知識。
這就是戀愛？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感覺好像很兒戲？他任何時候都覺得大小姐很可愛啊。
不過……
蘭斯洛特低頭看向左手腕，那裡沒有餘下任何痕跡，但他總是有種皮膚在燒灼的錯覺。
要說他忍不住看呆的情況，還真有過。
——這只手腕被大小姐握住過。
比他的手要小許多的白皙手掌緊緊地抓住他，非常用力，不過那種程度的力量對他來說根本跟撓癢癢沒什麼區別。但是，在少女的指尖碰觸到他皮膚的那一刹那，仿佛有電流從手腕奔竄至全身。
類似的情況之前也曾發生過兩次。
一次是在三個月前他和大小姐鬧翻了的那一天。
一直以來大小姐對他只有負面情緒，但從未像那天那樣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感情。
那種憤怒的眼神沒有任何阻隔地，毫無躲避地直視著他，當時他也感覺有電流竄過大腦。內心深處在錯愕之外，還萌生出另一種情感。
——喜悅。
第一次。那個眼裡像在看著東西，實則什麼都沒在看的大小姐，漆黑的眼眸裡清清楚楚地映射出他的身影，這還是第一次。
這個認知讓他打從心底湧現出難以形容的喜悅。
——「或許是因為看到你哭泣的樣子吧。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這話是認真的，雖然大小姐好像沒當真。
這種覺得她很耀眼，耀眼到無法直視的地步，卻又移不開視線的感覺——
「就是……戀愛……嗎？」
蘭斯洛特皺著眉，精緻的五官都快擰到一起了，那表情苦楚到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戀愛降臨時該有的嬌羞喜悅。若是心腹Ａ在此，絕對會哭天搶地涕淚滿面地訴說如何如何對不起老爺子。
「戀愛這東西，很麻煩啊……」
正在自找煩惱的時候，蘭斯洛特忽然捕捉到一陣低弱的聲音。
「……怎樣……她……」
是大小姐的聲音！
大小姐搜尋雷達立刻響起信號，已經快要出現大小姐禁斷症狀的蘭斯洛特飛撲至門邊，在準備不顧一切破門而入前，腦海裡猛然浮現出村紫一雅猶如冰箭般的可怕目光。
「敢撲過來我結婚之後就先殺了你然後帶著你的遺產改嫁！」
千鈞一髮之際，手頓住了。
……呼，幸虧他危機意識夠強大。
做賊心虛的蘭斯洛特輕輕推開門，打開了一條縫，村紫一雅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是嗎？原來她去了東京……也好。不過，她在東京有可以照顧她的人嗎？」
村紫一雅背對著門坐著，正在跟某人通電話。雖然還是一樣冷冰冰的，但此時村紫一雅的聲音卻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蘭斯洛特走進了房間，皮鞋輕輕敲擊地板的聲響雖然很微弱，但她卻完全沒發現，仿佛耳朵除了話筒裡傳來的聲音外，其他的都不值得她去關注。
「……警部補？他接近她有什麼目的？！……不知道？給你三天時間，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都得把長島健司這個人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無論是小時候尿了幾次床，還是吃飯被噎過幾次，給我查出來！」
少女厲聲說完，又安靜下來，專注地聽對方報告。
蘭斯洛特靜靜地站在她背後，注視著她的背影，聆聽著她時而嚴肅時而無奈的應答。
原來，她的聲音也能這麼柔軟溫和……就好像要浸到心間一樣。
「……還是不了。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已經決定了，要到十年後，村紫家再次振興的時候，再去見她。我答應過她的就一定會做到，她也是一樣。」
村紫一雅的聲音裡忽然透出了一絲寂寞的感覺。聲調明明很明朗，不知為何，卻讓蘭斯洛特有種悲傷的感覺。
「到時候，她一定會笑著來見我……說不定，會哭吧。」
少女垂下頭，如瀑般光滑的長髮順著脖頸傾斜的弧度披散下來，一聲交雜著思念、喜悅、溫柔等多種複雜情感的低喃緩緩逸出，輕得馬上就隨風消融在空氣之中。
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突然在蘭斯洛特腦海裡閃過。
「『這次拿到了半價洗潔精，下一次爭取拿到免費松阪牛』嗎？還真是樂天的想法……不過這麼一想，前方的路就變得一點都不可怕了……」
村紫一雅用飽含著強烈思念的聲音，低聲喃喃自語著，一邊說一邊輕輕地笑了起來。
少女這抹笑如同棉花糖般甜蜜，雙眼散發出溫暖的光芒，好像從心底裡容許一個人進駐一樣的溫柔笑容。
大小姐現在的表情一定是像這樣子的吧……而可以讓大小姐露出這麼惹人犯罪的表情的——
只需要一秒，蘭斯洛特就知道了村紫一雅和話筒的另一方在談論的物件。
——就只有那個人了。
初見大小姐的那個傍晚，圍著一條鮮紅的圍巾，背對著他坐在秋千上的嬌小少女。
那是可以讓大小姐不顧形象在雪地裡飛奔去見的人。
那是可以讓永遠冷靜自持的大小姐傷心流淚的人。
那是可以讓大小姐一邊強忍著淚水，一邊露出了美麗的笑容的人。
那也是可以讓大小姐露出軟綿綿的笑容的人。
這些他大概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事，那個人都讓大小姐為她做到了。
一直，永遠，都只是對那個人。
「……唔。」
蘭斯洛特捂住左胸口，手掌下的悸動帶著隱隱的抽痛，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煩悶。
心腹Ａ這傢伙真是辦事不力，居然沒告訴他現在這種感覺叫什麼……
「——誰在那裡？！」
就在這時，村紫一雅突然轉過身來。當她看見站在身後的蘭斯洛特時，就像冰冷的水突然間當頭澆下一樣，所有的柔軟氣息霎時凍結成冰。村紫一雅雖然沒說話，但她的眼神已經充分表達出她想說的話了：怎麼又是你？！
下一秒，她像是很厭煩似的扭過頭，依舊連話都不跟他說。蘭斯洛特和村紫一雅之間好像突然出現了一面看不見的牆壁一樣，那個挺直背脊的身影散發著強烈的拒絕氣息，村紫一雅獨自一人矗立于少年無法達到的世界。
又沒有看著他啊……
蘭斯洛特平靜無波地凝視著村紫一雅的側臉，淺灰色的雙眼一片冰冷。
說什麼他眼裡什麼都沒有，過分的是大小姐才對吧。
蘭斯洛特朝村紫一雅邁進一步，少女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這一步讓兩人的身體都凝固了。突然變化的氣氛讓村紫一雅感到不妙，正要採取補救行動的時候，蘭斯洛特忽然笑了。
「哎呀。這樣子可是不行的哦，大小姐。」
村紫一雅不由得愣了愣。
「說比起討厭我更可憐什麼的話，一直躲避著我，現在還作出一副不認識我的模樣，這樣子可是很讓人生氣的啊。我一定會寂寞而死的。」
那你就去死好了！
村紫一雅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少年猶如結冰了的冷酷聲音說道：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寂寞，我會拖著其他人一起到下面去哦。當然，不會拉最喜歡的大小姐啦。大小姐不來猜猜看嗎？」
村紫一雅猛然一僵，那股隱約的不祥之感瞬間擴散開來。這時，蘭斯洛特伸出手按住她的雙肩，無法動彈的村紫一雅只能任由他從背後貼近。
「三個多月前下雪的傍晚……」
村紫一雅的肩膀開始隱隱顫抖，臉色漸漸發白，擱放在雙腿上的手掌慢慢地收攏捏緊，側臉的線條繃得很緊，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從後方呼出的溫熱氣息拂過她的耳郭，甜美得宛如毒藥。
「廢置的小公園裡，圍著鮮紅色圍巾、蕩著秋千的少女……」
「——砰！」
就好像腦袋被打了一拳，蘭斯洛特的世界突然顛倒了。背部狠狠撞擊堅硬的地板，肩膀被牢牢按在地上，褐色的長發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正上方對著一雙充滿了極度尖銳的情感的黑眸。
「你要是敢動她一根頭髮，無論用什麼手段，我都會把你幹掉！傾盡村紫家所有人力物力財力，請一流殺手每日每夜時時刻刻暗殺你，在你的食物裡下毒，在你的車子裡放炸彈，在你行走的任何道路上製造意外！如果能夠殺死你，不管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就算是在床上，我也不會後悔！不會猶豫！不會在乎！」
跨坐在蘭斯洛特身上的少女此時表情嚴重扭曲，狂躁不已的憤怒燃燒著她的理智，即使理性告訴她應該鬆開手，指甲卻反而深深嵌入蘭斯洛特肩膀的皮肉。
之前面對釋放殺氣的他，明明還一副強忍著顫抖的柔弱模樣……示弱這個詞似乎根本不適用於她的身上，永遠都是這麼耀眼，矛盾什麼的從來都不存在。
明明是如此可怕的表情，但蘭斯洛特卻覺得非常美麗。
比至今為止見到的任何人，比任何音樂、任何電影、任何小說、任何繪畫都更令他感動。
心，怦然一跳。
只想著他、只看著他的大小姐。
——少主，戀愛中的男女都是白癡，尤其是幸福標準，下降的幅度誇張到只要戀人一個滿足的微笑就此生無憾。不過有一點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那就是，對方的眼中只可以有自己這個唯一的存在。
這不是戀愛。
一開始，是嫉妒。
明明跟他有著相似的經歷，為什麼大小姐會走上與他完全不同的道路呢？為什麼她不怨恨造成這一切的人，不怨恨世界？為什麼還能擁有堅定的眼神？為什麼還可以展露笑容？
於是，肆無忌憚地開著低級惡劣的玩笑，一邊說喜歡她一邊又故意做些惹她討厭的事，看她氣得臉色鐵青雙目噴火的模樣。
因為她討厭他而喜歡她的事其實是真的，天譴的事也是真的，不過比這些更重要的是，他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只要她生氣，就會將腦海裡的所有東西全都忘掉，只想著他，只看著他。
為了讓那種專注的目光停留久一點，他變本加厲地做著她討厭的事，結果就是大小姐更加討厭他了。不過沒關係，大小姐只需要繼續討厭他就行了，越討厭越好。這樣一來，大小姐就可以一直看著他了。
——原本，還以為只要這樣就夠了。
可是，只是這麼簡單的事，好像也沒辦法辦到了。
即使她再生氣，還是會在下一瞬間轉過頭去，仿佛他從未存在過一樣。在大小姐的視線前方，永遠只有那個她一直追逐的身處遙遠彼方的少女。或許在她的眼中還有其他他所不知道的人存在，但他很肯定，這裡頭沒有他。
對大小姐而言，他大概就跟螻蟻沒兩樣，是連眼角餘光都不允許進入的東西。
——結果，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知道的事實。
不管自己怎麼思考，怎麼戰鬥，怎麼掙扎，回過神來總是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那裡。然後在心底深處，只剩下不完全燃燒的感情灰燼殘留著。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想要的一直只有這個。
如果有一個人——只要有一個人就足夠了……
如果有一個不管他的身邊有再多的災難，都可以活生生地站在他身邊，對他微笑的人，就好了……
而這個人——
原本一片空茫的瞳孔慢慢聚焦，村紫一雅憤怒的臉龐清晰地浮現。
「你再說一遍試試看！想去死就去死！」
擁有夢想和希望而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即使遭受巨大的打擊，被傷得多重都好，仍然不會氣餒，會再一次堅強地站起來，毫不猶豫、堅定不移地朝著心中定下的目標前進。
一抹微笑靜靜浮現在蘭斯洛特的嘴角。
——一定就是大小姐你了。
「……唔！」
村紫一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所有怒火瞬間蒸發，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全身僵硬。
金色的柔軟髮絲拂過她的臉頰，後腦和背部被一雙臂膀緊緊地環繞固定住，身體緊密貼合，柔軟溫暖的物體先是淺淺地碰觸，後來就好像要把她的嘴唇吞噬掉一樣深入地吮.吸。
耳邊只聽見心臟怦咚怦咚跳動的聲音，在壓在她唇上的物體離開了之後，村紫一雅仍然好像沒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身下的蘭斯洛特。
金髮少年笑了。那笑容宛如青空般透明，特別的漂亮。
「道歉的禮物我收到了。多謝款待，一雅。」
「……？」
忽然從大魔王變回有點小變態的普通少年，村紫一雅沒反應過來。
「哎呀，好可愛?」說著又偷吻了一下。
「……」
「剛才都是騙你的，我連她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呢，根本不會對她出手。不過，大小姐要看緊我哦，要不然將來的某一天，那孩子會像變魔術一樣忽然就不見了哦。」
村紫一雅終於回過神，臉又是一陣扭曲：「……騙我的？」
「當然了，大小姐可以派人去看哦，那孩子絕對什麼事都沒有。都怪大小姐三個月沒理我，使盡渾身解數都沒讓你對我說超過三個字。我就是一時氣過頭才出此下策。」
「……」
「還生氣？別生氣嘛，要不然我讓你威脅回來？怎樣？要威脅我殺了所有部下嗎？還是要把我［BI——］了之後再［BI——］，然後［BI——］？」
「…………」
「跟我說話嘛，汪汪！」
忍無可忍，村紫一雅跳起來，洩憤似的狠狠踐踏他，踩得蘭斯洛特嗷嗷叫。
「……你……給我去死！」
蘭斯洛特笑得歡快。
「只要大小姐能一直看著我，就是死也心甘情願。」
「未來，也請你繼續看著我。」
××× ××× ×××
——少主，這就是戀愛的前兆啊！
——才不是戀愛呢。
——呃……抱歉，我沒聽清楚……
——這絕對不是戀愛。
——嗚，不要否認得這麼堅決……
——什麼戀愛嘛，聽你這麼說就知道很麻煩。
——別這麼說，沒有戀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再說了，少主您不是很喜歡村紫小姐嗎？真的只要你喜歡她就好，不需要讓她也喜歡上你？
——嗯。戀愛不就是這個喜歡那個，那個也喜歡這個嗎？所以這不是戀愛。
——嗯個毛線！少主您這是故意扭曲詞語定義！
——嗯。
——……我還是以死謝罪吧。
——慢走。
——……
——你的臉歪了哦。
——我這是在流血淚啊！少主您大發慈悲告訴我真正的理由吧！您就這麼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因為……
——嗯？！因為什麼？！請您大聲點！
——嘖，好煩……因為一旦承認這是戀愛，我一定會忍不住就心理變態啦！
——……譬如說？（少主您臉很紅哦。）
——……想要讓大小姐也喜歡上我什麼的。
——太小兒科了，我還以為會說把村紫小姐關在房間裡然後這樣那樣……不，也許真的會很變態。現在還沒讓村紫小姐喜歡上少主就已經讓人毛骨悚然了，到時候……世界末日了嗎？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
——真可疑。
——……咳，這個問題不是很好解決嗎？為什麼您會煩惱這麼久？
——你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嗎？不如砍下來等萬聖節那天做燈籠吧。
——……對不起。請您告訴我。
——嘖！讓大小姐喜歡上我，可這明明是不可能的！好了，我說完了，滾吧。
「少主，戀愛呢，就是兩個人眼裡都只有彼此，容不下第三個人。就算那個人在別人看來再怎麼不好，在戀人眼裡仍然是最美好的存在。」
所以，這不是戀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1
番外 世界第一的生日禮物
大家好，我是千司十霧，恕我突然出個謎題，我目前人在哪裡呢？
Ａ．某架正在飛行的飛機機艙口邊
Ｂ．正處於高空四萬米
Ｃ．而且一直被強風吹著
「——現在高度是3800米，準備跳傘！」
……聽到這句話，我想大家都猜到了吧。
選哪個答案都對！恭喜你！
救命啊——！T口T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座艙門此時已經打開，教練員對其他初學者下達命令，這些普通人的初學者各個都是一臉興奮。反觀十霧這個貨真價實的黑手黨，卻死死地巴住椅背，拒絕去看那扇通向地獄的艙門。
使勁全力也無法讓十霧鬆手的教練，只好使出最終殺手鐧：「這位小姐，你家弟弟小裡包恩在旁邊看著你呢，小心他回家在飯桌上笑話你哦。小裡包恩，來，跟叔叔一起勸勸你姐姐……姐姐，羞羞臉∼羞羞臉∼」
十霧渾身一個激靈，瞪大雙眼看向教練，那眼神帶著莫名的敬佩。
視線移向教練口中的「小弟弟」，十霧只覺得從那雙如同Ｍ＆Ｍ巧克力糖豆一樣圓潤可愛的眼睛裡射出兩道來自寒冰地獄的死光。
只聽一聲輕輕的冷笑：「嘿。」
十霧又狠狠抖了抖。
「姐姐，大叔說的沒錯，你這樣真是太·丟·人·了。難得爸爸媽媽願意給錢讓我們來玩……嗚……」
居然還配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表情，惹得不明真相的教練向她投來鄙視的眼神。鄙視個毛啊！
——Ｄ．現場還有大魔王
「可、可是……真的很可怕啊！為什麼要抓我來玩極限跳傘？！又不是任……工作，我一點都不想玩！萬一、萬一我身上的降落傘包有品質問題，在下落途中剛好卡住了，那怎麼辦？」十霧是打定主意死抱住不放手。
裡包恩發神經沒人性喜歡把別人往死裡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這次也未免太過了吧？！不明緣由就拉她來玩極限跳傘，從四萬米高空跳下去可是會摔成餅餅的，說不定連渣渣都沒了！
裡包恩靠近十霧，面帶惹人憐愛的苦惱表情，口吐惡言：「吵死了。我數三下，如果你還是不跳——哼哼，回去你就知道了。好了，三——」
「等、等一下！好歹讓我做做心理準備……」
「不等了——一！」
提腳一踹，下一秒十霧就已身在艙門之外了。
瞪視著在機艙內朝她揮手的裡包恩，十霧瞬間墜落茫茫白雲之中。
二到哪裡去了啊！
××× ××× ×××
——彭哥列本部——
「嗚惡惡……要、要死了……嘔……」
門外顧問組織辦公室裡，沙發上癱著一團爛泥狀的不明物體，周圍死氣纏繞不散。
千司十霧，對彭哥列絕對忠誠、偵察偽裝間諜拷問等等絕對專業、被眾多家族所提防的現任村紫，沒想到，今天也許就是她的死期了。
啊啊……靈魂好像飄出體內了耶……
「你還好吧？來，先喝杯水緩口氣。」
十霧感激地看著體貼地遞來一杯水的米瑟利，再次為如此善良的女性竟然是大魔王手下第一助理這個事實感到痛心疾首。
自從早上被裡包恩拖去極限跳傘之後，十霧就一直萎靡不振，嘔吐聲更是在門外顧問組織辦公室響了整整一個下午。跳傘初體驗記憶最深刻的一幕，就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被踹下四萬米高空，然後耳邊風聲呼嘯不斷，失重感和天旋地轉隨即而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地在眼前擴展開來，仿佛所有的東西在壓在眼前似的。
「……嗚惡。」
光是想像就想吐。
「米瑟利，裡包恩是在惡整我嗎？」
米瑟利又遞給她一杯水，笑容可掬地答道：「我想，這應該是裡包恩先生送給你的生日禮物。」雖然也有可能真的是惡整啦。
「噗——！」
米瑟利早有預料，側身閃過迎面而來的茶水攻擊。
「咳咳咳咳……你、你說禮物？送給我當三途川的船費嗎？！」十霧頓了頓，「慢著，你說……生日？誰？」
米瑟利指了指十霧，「你。」
十霧茫然了。
仔細推算了一下日期，今天貌似真的是她27歲生日……不過……
「這跟這有什麼關係嗎？」
「啊？為什麼這麼問？」想了想，米瑟利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解釋道，「對了呢，十霧你是第一次在彭哥列過單數歲生日吧？彭哥列有個傳統，就是會在單數生日的當天舉行慶生會，參加慶生會的來賓都會準備禮物或者表演，壽星要給參加來賓帶來的禮物或者表演打分，而其中拿到最高分的來賓就能從壽星手中拿到豪華的禮物。只不過，沒想到這段時間大家都出任務去了，所以十霧你的慶生會只好取消了，不過不參加彭哥列式的慶生會是很不吉利的，我想大家應該都有送禮物給你吧？」
十霧突然一陣惡寒。
說到疑似禮物的物體……她好像有收到過，但那些真的能稱上禮物嗎？
最正常的還算是山本送來的豪華壽司，其他還有左胸口有一個準星圖案的黑色西裝，一隻胸口中央有個深深的拳印的巨熊屍體，一把滿是磨損痕跡的玩具水槍，一疊不知誰偷拍的骸的私密照片……連最不可能送禮物的雲雀也送了，居然是個貼著她的照片的詛咒稻草人。
唔，這是叫她去死的意思嗎？
「啊，我忘了說，最高分的人有獎賞，但拿到最低分的人要被殺死。」
十霧大囧。難道雲雀是想拿到最低分然後好跟她廝殺？！
「有這麼多人給你送上祝福，要高高興興地收下才行哦。這是新的一年裡幸運的開始呢。」
這哪裡是幸運，分明是不幸的開始吧。
「……那，米瑟利準備送我什麼？」
「彭哥列式的體貼喲。」
這樣子回答的米瑟利展現出聖光普照的完美笑容。十霧連乾笑的力氣都沒了。
「來來來，到我了。」過來串門的瑞切爾擠到十霧身邊，遞給她一個大大的盒子，「是你最喜歡的蛋糕店出的限量蛋糕哦，記得要吃完。」說著，露出一個奇妙的笑容。
「謝謝你，瑞切爾。」十霧接下蛋糕，轉念一想，「不過，為什麼不現在拿出來和大家一起吃呢？這樣才有生日的氣氛嘛，而且這麼大的蛋糕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就是要你吃不完才訂這麼大的。」
「唔？你說什麼？」
「沒什麼。」瑞切爾裝傻，立即轉移話題，「話說回來，你是白癡嗎？生日當然是要和戀人一起過的，跟同事過算什麼啊！我才不去當電燈炮。嘿嘿，我的禮物拿到後，記得跟骸大人一起好好享用。」
「你的臉扭曲了哦……你的禮物應該是普通的蛋糕沒錯吧？！」
「是啊，很普通的。」
那為什麼你要露出那種笑容啊？還有那句著重語氣的「一起好好享用」是什麼意思？
十霧神色複雜地盯著桌上那個包裝精美的蛋糕盒，久久無法言語。
旁邊的卷髮少女雙手在胸前交握，一臉夢幻地自我想像起來：「啊啊，真是浪漫，和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生日，一起吃充滿愛的蛋糕，一定很幸福。我也想有個男朋友，嗚……上帝求求您賜我一個男朋友吧！我的要求不高，像雲雀大人那樣的就行了！」
十霧黑線：「浪漫什麼的，不可能的啦。」
「哎呀，難道你就沒有偷偷期待一下嗎？要是我的話，絕對在腦內展開妄想了。」
「我說『沒有』你們相信嗎？」
「不相信！」異口同聲。
好吧，她自己也不相信。
「其實，是有一點期待……」
也不是期待著浪漫的約會，送花什麼的，要是那傢伙真的做出普通男人那種黏黏糊糊的舉動，她反而會覺得恐怖。不過是偷偷期望兩人能夠坐在一起，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兩個人一起度過這個晚上。
「不過不可能的吧，哈哈。」十霧哼笑了兩聲，滿不在乎地自嘲。
反倒是周圍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十霧也不禁小小鬱悶起來。
沒錯。
在今天這個日子，她的生日。
六道骸並不在彭哥列。
她不介意。
習慣了嘛，那傢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十五天在彭哥列就算了不起了，如果他安安分分待在本部工作超過一個月，幹部們不懷疑他又要搞什麼顛覆陰謀，醫療部也要把他拉去切片研究是不是基因突變了。
「——所以說，我·真·的·不·介·意！」
如果表情不是這麼猙獰，語氣不是這麼險惡，這句話的可信度會上升二十個百分點。
顯然，站在十霧房間門口的庫洛姆也不相信這句話。
「可是，你一直心神不寧的樣子……不是在想骸大人去了那裡了嗎？」
十霧覺得太陽穴抽得疼，「那是工作太辛苦的緣故。」
沒人知道當人受委屈的時候是不能夠溫言安慰的嗎？這下好了，原本還沒覺得怎樣鬱悶的，被她們左一個同情的眼神，右一個憐憫的表情，胸口那股邪火現在是一陣高過一陣。回到房間，沒看到原本應該映入眼中的身影，要不是庫洛姆敲門，那一刻她真的要爆發了。
連那個雲雀都送了詛咒稻草人，身份特殊的六道骸卻什麼都沒有，乾脆連人影都不見了，這算什麼？！那個混蛋一定是不記得了吧！
真是笨蛋啊，一起過生日什麼的，果然是妄想。就算在夢裡也不會實現。
「在想骸大人的事嗎？」庫洛姆問道。
「沒有，我才沒有在想他。」
聽起來像逞強，像狡辯。事實也就是如此。
庫洛姆沉默了好一陣子，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忽然說道：「我……我去年生日的時候，犬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巧克力蛋糕，我很高興，他平常都說『只給你吃巧克力就夠了』的……」
……好可憐。這樣就滿足了？
「那次，本來沒想過要別的禮物的，但瑞切爾小姐跟我說『想要什麼就直接跟他說，不要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待』，我覺得，這是對的。我告訴犬我想要一個很大很大、要四個人才能吃完的蛋糕，犬真的給我買了。和犬、千種，還有骸大人一起吃蛋糕，我覺得……很高興……非常，高興。」
淺淺的紅暈在白皙的臉頰上浮現，略顯冷淡的眉眼瞬間柔軟下來，這種軟綿綿的可愛的笑容讓庫洛姆整個人的感覺變得溫暖起來。
和骸一起吃蛋糕嗎……
真好呢……
啊啊啊！她在想什麼啊！後面那個是錯的！
十霧死命搖頭，想把出現在腦中的奇怪感歎給搖散。
睜開眼，冷不防對上庫洛姆淺紫色的獨瞳，庫洛姆抬起頭直視十霧，小聲卻堅定地說：「我覺得，十霧小姐誠實一點比較好。生日想要和骸大人一起過，我認為很正常啊。」
十霧愣了愣，隨即漲紅了臉：「才、才沒有！那傢伙在的話，還不知道會用什麼方法整我，他不在我反而松了一口氣。」
「是這樣嗎？」
「沒錯，沒錯。你看，自從我到了彭哥列的這兩年裡，哪一天不是在擔心會被他整得不成人形的恐懼中度過？那傢伙就是灰姑娘那個黑心繼母，每天就想著怎麼欺負我最爽！哼哼，肯定是這樣！」
「骸大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啊？」突如其來的堅定反駁，讓十霧有點反應不過來。
庫洛姆滿臉激動的神色，白皙的臉上紅暈更深，無比肯定地說道：「骸大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話音剛落，毫無預警地，隨著嘭的一聲輕響，一股薄霧忽然在她身周湧現。霧氣消散，當中顯現身姿的某人僵硬著身體，臉上還凝固著被突發狀況打個措手不及的錯愕神情。
哦呀哦呀，被你害慘了，可愛的庫洛姆……
打著偷窺的主意卻被馬仔倒打一耙的某人強作鎮定狀，企圖以不變應萬變。
被聽到了……被看到了……
十霧的大腦一片空白。
好幾秒過後才漸漸回過神，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猙獰。
他會嘲笑她。他一定打算嘲笑她！
先——下——手——為——強！
「你這——」
「禮物……不想要嗎？」
怒吼還沒出口，十霧整個人就先石化了。
眼前這人是誰？眼前這個一臉「糟糕說錯話了」的尷尬表情，眼睛四處亂瞟就是不跟她對視的男人到底是誰？！
更重要的是……「禮物」？！這傢伙真的給她準備了禮物？！
十霧有點不能理解自己聽到的，一時間愣在原地。
「哦呀，不是很想跟我一起過生日嗎？怎麼這種表情？誠實一點比較好哦。」見十霧像見鬼似的瞪著他，骸挑了挑眉，終於順利切換至日常模式，臉上寫著「是你想大爺來大爺才來的你應該感謝我」這幾個字。
……真讓人火大！偷聽別人說話竟然還敢如此理直氣壯？！
「拿來！」十霧直接伸出手討要，臉部肌肉一陣隱忍的抽搐。
誠實誠實，她現在夠誠實了吧？！
「過來。」骸勾勾手指，像在叫寵物似的。
雖然想要暴起給他來個超殺八段摔，但十霧還是忍耐著按照他的指示走過去。忽然，聽見脖子處傳來一聲哢嚓的脆響。疑惑地低下頭，下巴隨即感覺到金屬冰涼的觸感，猛然一驚，用手確認的結果是，她的脖子上正扣著一個金屬邊框、皮革主體的項圈，正面還垂著兩片造型可愛閃閃發亮的吊牌，一片刻著「十霧」的字樣，另一片刻著聯繫方式和位址。
「……」
十霧＝ ＝。
「這個是……」
「這是特別訂作的，可愛吧？還有這個哦。」骸又拿出一條長長的閃亮亮的……鎖鏈，笑容滿面地往項圈上扣，「哦呀，跟你很相襯呢。」
「特別訂做啊……」
「要三十五萬呢，畢竟是超合金和高級皮革做的。你開心得說不出話來了嗎？還是說，你比較喜歡有鈴鐺的項圈？」
「是啊，我開心得說不出話來了呢……」
陰森森的話語仿佛從地獄深淵傳上來，十霧的臉已經開始向鬼面轉變了。
所謂的禮物，就是這個寵·物·項·圈·啊？
說是訂制的……這傢伙明明就記得她的生日，還準備好了禮物，但為什麼總是這種惡作劇一樣的東西啊。他送她這種東西單純只是想欺負她吧。剛才的心跳和開心……她真是笨蛋。
「為什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不喜歡我送的禮物嗎？」
是啊，為什麼呢？十霧倒是想問他為什麼會覺得她會喜歡。生日當天被人像只寵物一樣套上項圈，還真討厭得令人難忘。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
「你幹嘛總是做這種無聊的事？」十霧放棄似的歎口氣，不知是嘲笑誰。
一直觀察她的反應的骸此時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因為我對自己很誠實啊。」
奇怪的一句話讓十霧一頭霧水。抬頭想問清楚，卻發現骸不知何時走近了她的身邊，燈光照射下投射過來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在其中。
十霧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什、什麼意思？」
「就像庫洛姆說的那樣，想要禮物，或者想跟我一起過生日什麼的，直接跟我說比較好哦。不然的話，我會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就像現在這樣。你看，跟你相比，我可是誠實多了。」
骸跟著逼近一步，伸手撥弄了一下垂在十霧鎖骨上的吊牌，金屬碰撞發出叮叮的脆響。聽著頸間傳來的叮叮脆響，她忽然想起一個流傳已久的說法。
據說，送給戀人項鍊、手鏈、領帶之類的飾物，是想要綁住對方的意思。難道……這個男人……不，一定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傢伙是六道骸，所以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クフフ……」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麼似的，骸低聲笑了起來，「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送裝飾品是毫無意義的，倒不如像現在這樣把你圈住綁起來，不是更明白直接嗎？」
「誒？！」
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剛剛好像聽到了很不得了的話……十霧感覺血液在瞬間一口氣沖上臉頰，心臟撲騰撲騰地跳個不停。
「這算什麼禮物啊！我、我一點都不喜歡！」
十霧慌慌張張地想逃離，套在頸間的項圈卻忽然一緊，握住鎖鏈另一頭的大手微微用力，十霧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被拽倒過去。
「真是對自己的欲.望不夠誠實的寵物呢，看來得好好調.教才行。」
下巴被戴著皮手套的手捏住，強迫性地抬高，仰起臉往頭頂上方偏後的地方望去，正好看到視線中那張漸漸靠近的臉。
「聽著哦，小狗狗，若你乖乖的，我會摸摸你的頭，逗你玩，給你肉骨頭吃，不過，這都得建立在你跟著我的前提上。戴上了我的項圈，就一輩子都沒有離開的權利。」
骸垂下眼，異色的妖異雙眸靜靜地凝視著她，魅麗的波光流轉間，低沉的聲音如羽毛般輕輕拂過十霧的耳郭。
「禮物……還是不喜歡嗎？」
十霧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心臟快得好像要從胸口跳出，身體像被定住一樣不能動彈，只能死瞪著眼前這張妖豔的臉磨牙。
糟糕，被擊中死穴了……
嗚，為什麼她對這傢伙的抵抗力會如此之差啊？更糟糕的是，被作了這樣無恥的宣告，居然還會感到高興，她已經無可救藥了吧……
——「誠實一點比較好。」
庫洛姆的話出現在腦中。
對自己，誠實一點……
十霧遲疑了很久，終於咬咬牙，憋著漲紅了的臉，無比小聲地將話含在嘴裡咕噥出來：「喜……喜歡啦……」
「是嗎？那就好。」薄唇上揚，形成一個微妙的弧度。
十霧忽然注意到骸拽著鎖鏈的手微微動了動，心中登時響起警報。
有危險。那個笑容很危險。
「你想幹嘛？！」
「當然是要獎品了。」
「……請容我提醒一句，好像只有得分最高的人才能拿到獎品吧。」
「那就是在說我嘛。」骸直接掰開她的手，毫不害躁地說道，在暈黃的燈光下那雙異色眼眸閃著惑人的光彩，「你敢說我的禮物不是你最喜歡的？」
嗚，無法反駁。
「那麼，乖乖給我獎品吧。」
骸半強迫地將十霧拉到床邊坐下，十霧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緊張還是期待，只知道心跳的頻率高得不正常。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重物忽然落在她的大腿上。
「……咦？蛋糕？」
骸一邊拆開包裝盒，一邊笑著點點頭：「別人誠心誠意送來的禮物，你怎麼能棄之不顧呢？我們就一起好好享用吧。」
「哈……吃蛋糕啊……」
居然只是吃蛋糕……
算了，難得見這傢伙這麼高興，她也不好掃人興致。雖然是有點失望啦……
十霧低頭看向蛋糕，只掃了一眼就全身僵住了。
蛋糕潔白的奶油平面上，用紅色黃色紫色的果醬簡單勾畫出一個裸.體的女子，插在蛋糕上的巧克力板上寫著幾個字——「請享用我」。
不知為何，十霧在一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危險意思。
「『給十霧——』」
坐在旁邊的六道骸突然開口，手裡正拿著從盒子裡掉下來的紙張。
「『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真正的食用方法，所以貼心地將它寫在蛋糕上了。你不懂沒關係，骸大人一定會明白的。這是大人的浪漫喲。和骸大人一起過個快樂的生日吧。?你的好友瑞切爾』——她是這麼說的哦。」
「這這這這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骸倒是臉不紅心不跳，還把因十霧突然起身的動作而掉下來的蛋糕接住，然後一臉抱歉地說：「哦呀，連材料都準備好了。原來你今天一直都在期待這樣的事情啊，因為我沒有察覺到，才會一直心情不好的樣子，真是身為主人的我的失職。」
「我才沒有！是瑞切爾送我的生日禮物！」
「真是貼心的朋友啊，那我們就更不該浪費朋友的心意。難得的生日，我就來滿足你邪惡的心願吧。」
「你別過來！啊，混蛋！你什麼時候把鎖鏈捆在床架上的？！」
叮叮∼叮叮∼
項圈上的金屬吊牌隨著十霧的動作，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音。房間內，怒吼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你亂抹哪裡啊？！衣服都被你……嗯……弄、弄髒了……」
「弄髒的地方你會幫我好好清理乾淨的吧？」
「誰會做那種事啊……啊！」
「蛋糕真好吃呢。」
「……啊嗯……混、嗯……混蛋……蛋糕才不是這樣吃的……」
叮叮∼叮叮∼
脆響交織著喘息，在室內環繞不休。
哎呀，真是快樂的生日呢。
第６２章 怪物的突襲
「啪嗒……」
粘糊糊的水聲過後，白色的皮鞋就被劃上一道深紅色的血痕，鞋的主人卻仍毫不在意地朝偌大的實驗室內走去。
「哎呀呀，這情景還真是夠慘的呢。」
蘭斯洛特沒啥真情實感地順口說了一句。只見所到之處均一片狼藉，幾乎所有儀器都被搗爛，粘稠的培養液和入侵者的血液混在一起，地板上、牆上、甚至是天花板上都染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色，機器殘骸和人類的屍塊散落一地，無論誰見了都只會稱呼眼前的景象為人間地獄。
唯一的例外·蘭斯洛特踏著一塊殘肢血塊走到一個極為隱蔽的角落，翻出一堆殘損的零件，「竟然被破壞得這麼徹底，我還以為他鐵定沒注意到監視器，原來他還保留著相當程度的意識嗎？這下子，事情又變得有趣起來了。」
「說什麼有趣？首領，我們這次真的跟密魯菲奧雷鬧翻了，原計劃有六成都要重新部署，你應該說這是『麻煩』才對！」以撒緊緊皺著眉頭，不甚贊同地看向蘭斯洛特，希望他能夠立刻說出應對措施。
蘭斯洛特只是隨意揮了揮手，「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密魯菲奧雷打不過我們，而他們的主要目標又是彭哥列，要擔心的是他們才對，我想那幫子狂熱信徒肯定在為我們按兵不動而不是幫著彭哥列打他們而開香檳慶祝。」
「……首領！」
「別叫了，過來看下這個。」蘭斯洛特指了指面前那堆肉塊。
以撒憋著氣走過去，仔細觀察了那堆肉塊一會兒，臉色凝重起來，「這個傷……」
「有趣吧？我也沒想到憑他那破爛得隨時會垮掉的身體，居然還能再次改造成功。該說他意志力堅強，還是說執念太可怕好呢？真傷腦筋。」
「……現在不是笑嘻嘻地說『哎呀真傷腦筋』的時候，你該好好想想怎麼把他抓回來？啊啊啊，這回又不知要損耗多少人手了！」
蘭斯洛特滿臉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把他抓回來？」
「不是你說要把他留著當作秘密武器嗎？秘密武器都逃了，難道不應該追回來？」
「啊啊，你說這個啊。」蘭斯洛特微微一笑，「你不瞭解那男人的執念，雖說是被密魯菲奧雷的人吵醒了，但剛醒來就有這麼強的爆發力，很可能是受到什麼刺激了。」
「刺激？」以撒想說，就那個連思考都不一定會有的怪物還有什麼能夠刺激到他的？
蘭斯洛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也許是某個死敵的氣味也說不定。」
「這個解釋太不負責任了。」
「那我回去安慰受驚的一雅了，你慢慢為這負責任吧。」
「等……！」
蘭斯洛特無視了以撒的抗議，悠閒地往外走去。被留下的以撒抽抽眼角，無可奈何地歎氣，坐在一堆破爛的儀器之中操作起來，試圖恢復硬碟資料。期間，還不忘思考著那只怪物出逃的原因和可能的行進方向。
「死敵啊……還真是抽象的名詞呢。」
不過……
以撒抬頭望瞭望天花板。
如果不是因為發現了死敵，大概也不會爆發出這麼誇張的力量。
原本應該是厚重鋼板的天花板，此時卻像被大口徑的電磁炮擊穿似的，一個巨大的窟窿赫然佔據了大片地方，破壞一直延伸至地面之上，一束微弱的光線透過這個大窟窿射進位於地底深處的基地。
與窟窿相對的地板上，是一大片焦黑，散發著被超高溫火焰炙烤過的臭味。偶爾間，還有一小股綠色的電流流竄而過。
××× ××× ×××
橘黃色的天空裡偶爾掠過一兩隻歸巢的飛鳥，沒入一片幽深的樹林裡，順帶驚起了在朱紅色鳥居上休憩的小鳥。
穿過鳥居，長長的石階最頂端是一座頗具規模的神社。雖說是神社，但實際上卻沒有神主或者巫女侍者之類的人員，除了祭典之外平日幾乎沒有人踏入甚至是在腦海中浮現過神社的存在――不知不覺地，那裡就這麼被大家忽略了。明明大家都意識到它的存在，不知為何卻都把它排除在意識之外。
這裡就是這樣的一個空間，這樣一個既透明又不透明的空間。
「——果然是最佳的藏匿場所，那個惡鬼還真是會找地方啊。」
安靜得仿佛死亡地域一樣的樹林裡，忽然響起了一道女聲，一陣窸窸窣窣聲過後，鑽出了兩個沾滿泥土和雪屑的人影。
「呼……終於出來了。感覺好像好久沒見到太陽了。」稍高一點的那個用恢復了活力的清亮嗓音感歎道。
那是一個留著過肩褐色長髮的年輕女子，她蹲下來拍了兩把雪到臉上，胡亂揉了幾下後用袖子擦乾水漬，剛洗淨的臉上隱約還能看見正在癒合的淺淺傷痕，一雙紫色的眼眸不停地觀察著四周。
「好吵……me居然有點想念之前那個愛裝逼的暴力女猩猩了。你快給me變回去。」矮一點的少年正了正頭頂上戴著的巨大青蛙頭套，順便拍乾淨黑色制服上的雪。
「這點小事就不要介意了。」
褐發女子·十霧徑直在樹林裡穿梭著，青蛙少年·弗蘭不置可否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進入神社後山範圍已經快二十分鐘了，還走不到整座山的十分之三，以一個鎮的神社來說，這占地面積真不是一般的大。一進入樹林，視野立刻就變得很窄，茂密的樹木幾乎將天空完全遮住了。弗蘭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卻沒發現有任何人躲藏的痕跡，也確實沒有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存在。
在這種特別時期，居然就這麼空蕩蕩放著基地不管，雲之守護者的基地的防禦系統有這麼厲害？還是說，他對憑一己之力全殲密魯菲奧雷餘黨這麼有信心？
「我說啊……」弗蘭忽然開口，「那個雲之守護者真的會答應幫忙？」
十霧的臉上浮現出難以形容的微妙表情，看了弗蘭一眼後，搖了搖頭繼續前進。
「無知真是幸福……我覺得，不，應該說絕對是，以那個雲雀對並盛超乎尋常的熱愛，並盛被亂.党糟蹋成這樣，他十有八九已經陷入了逮著誰咬殺誰的癲狂狀態，而他手下那幫絕對忠誠的混混軍團也應該傾巢而出去搜索敵人了吧。要是在這種狀態下還不能擺平那幫亂.黨，那你真是太小看他了。那個傢伙啊，雖然真的、真的、真的很可怕，但若是能夠跟我們站在同一邊，就會天下無敵。他就是這樣的存在。」
弗蘭回想了下上次大戰時的情況，似乎真是如此，點了點頭。
「Me是不太清楚啦，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的確讓人挺有安全感的。話說回來，雖然你現在說可能性是十有八九，但你的那個情報正確性到底有多高？那個所謂的『對並盛超乎尋常的熱愛』，老實說，me覺得很可疑。」
「那可是守護者後援會總會發行的《彭哥列攻略∼守護者篇之雲》上面刊載出來的，我敢保證百分之百可信！」
十霧瞄了瞄四周，壓低聲音在弗蘭耳邊悄聲說道：「據可靠線報，雲雀的手機鈴聲全都是並盛中的校歌，十多年不換，連他養的鳥的訓練項目第一項就是唱並盛中校歌。而且，他在並盛中念了不知多少個國三。雖說明面上資料寫他的年齡是２５歲，可天知道他的真實年齡到底有多大。還有人說，之前與密魯菲奧雷大戰時，如果先在並盛作亂的是彭哥列，雲雀也許就會幫密魯菲奧雷打彭哥列。熱愛到這個程度，已經是禁斷症狀了。」
弗蘭= =。那是什麼啊？可疑的名詞又多了幾個……而且，《彭哥列攻略∼守護者篇之雲》？就是那個被稱為彭哥列終極黑暗的萬惡之作嗎？
不過，確實很有說服力。
「姑且相信你吧。太過複雜的觀察方式，既不是me的行事準則，也不是me個人的興趣。」弗蘭露出「話是這麼說啦」的眼神，「不過——」
「又不過什麼啊？」
「雲之守護者真的就在這個基地裡？沒弄錯嗎？Me怎麼覺得我們就像傻乎乎地跑去撞樹樁的兔子？」
十霧得意地搖了搖食指，「這點我早就想過了。雲雀本人在不在根本就無所謂，只要有留守在這基地裡的部下們就夠了。通過這些人，怎麼還能找不到雲雀？」
「露出真面目了，真可怕。」
短短幾個小時，弗蘭已經歎了足足一個月份的氣。十霧轉身繼續前進的時候，弗蘭還隱約聽見她嘴裡咕噥著「那個惡鬼不在更好，本來就是想找個他不在的時候過去求援的」。
真讓人無力……
然而，實際上，走在前面的十霧正在思考著弗蘭說的問題。這樹林的異狀她自然感覺得到，連一丁點人的氣息都沒有，乾淨得也太過分了吧。
是雲雀的手下佈置的防禦措施？還是……基地被徹底清掃過後，敵人設下的陷阱？
看樣子，最好還是應當保持最低限度的戒心。
正當十霧想東想西的時候，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感覺，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卻又聽不到碰撞的聲音。弗蘭似乎也感覺到了那一瞬間奇怪的波動，兩人一齊警惕地停住了腳步。
就在這時，一道被光拉長了的影子延伸至她的腳下。十霧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背光而立的男人的身影。
突然之間，真的是突然之間，那個男人就站在那裡了。應該這麼說，那個男人露出了原本隱藏起來的身影與氣息。粗略感知一下周圍，樹林裡還分散地隱藏著十幾個人，正慢慢地收縮包圍圈。
弗蘭仔細打量了那個男人一下，暗地裡進入了戰鬥狀態。
男人穿著黑色西裝，兩腳張開、筆直地佇立在小道的正中央，沉默地與他們對峙著。雖說周圍的其他人都沒有穿著白魔咒標誌性的制服，但眼前這個男人的姿態非常明確地表達了「此路不通」，擺明一副敵對態度。
——怎麼辦？要開戰嗎？
懶得思考的弗蘭習慣性地向十霧詢問，卻見十霧突然捂住嘴，渾身微微發抖，瞪大雙眼看著那個男人。弗蘭一下子緊張起來。
——敵人嗎？！
「嗚……」一聲壓抑的嗚咽從十霧的喉頭逸出。
然而，聽清十霧話語的那瞬間，原本就沒啥表情的少年臉上呈現出另一種意義上的空白。
「嗚……不行了，我忍不住了……」
十霧伸手捂住嘴，兩條寬頻淚刷刷地落了下來。
「究竟有多久沒見了呢？歷盡千辛萬苦，儘管已經遍體鱗傷，但還是堅定不移地找尋著……終於，終於！給我找到了！那熟悉的髮型，那烏黑的秀髮，那美妙的曲線——！」
十霧一路飄灑著熱淚，閃著少女星星眼，以慢動作播放的花俏姿勢飛奔了過去。
「——多麼懷念又親切的飛機頭啊！」
「……………………………………………………………………………………哈。」
弗蘭終於從死機狀態恢復過來，難得啞口無言地看著十霧做的滑稽表演。
這女人……竟然……
「同志啊同志！戰友啊戰友！沒想到在這種快要走投無路的絕境之下，竟然遇見了你們，我心裡的激動之情都沒辦法很好地化為言語表達出來！」
竟然……
「你們是義大利派來的援軍吧？我就說嘛，那麼善良美好的首領怎麼可能會讓我們自生自滅？肯定是裡包恩那傢伙擅自下令！怎麼樣？雲雀大人制定了什麼樣的作戰計畫？準備從哪裡攻破？」
——竟然會這麼傻！
好蠢！好呆！好想掐死她！
右手抽搐了好幾秒，沒幹勁少年弗蘭最終還是決定把這項美好傳統堅持下去。再怎麼說，這人還是他今後的免費力量供給站，要掐死她也得等結束這場混戰再掐。
弗蘭又一次歎氣，扭頭不想看她的囧樣。
「不過，看她那樣子，這些人應該就是那個雲之守護者的手下吧。這下大概可以安……心……了？」
突然間，弗蘭敏感地察覺到來自四周的樹林裡的莫名敵意。保持著半睡半醒的表情，插在口袋裡的右手微微動了動，青蛙頭套上的一雙眼睛開始慢慢地轉了起來。
這時，一直沉默地聽著十霧說話的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你的名字難道是千司十霧？」
「你的觀察力不賴嘛。怎麼了？難道首領有特別指示要傳達給我？」
「既然是千司十霧那就沒錯了。」
哢嚓——弗蘭聽見了從樹林裡傳出的明顯被弱化過的手槍上膛聲，以及人類屏息時緊張而又漸漸加快的心跳。
糟糕！
作出判斷的瞬間，弗蘭並沒有朝十霧出聲示警，反而一下子霧化藏匿起身影。同一時間，黑西裝男人也有了動作。他朝著十霧的臉部踢出了似乎掠過鼻尖的超高速飛踢，然後又一記腳跟為軸的後迴旋踢，踢擊所帶起的風聲十分尖利。
但是，在踢出去的地方，原本應該倒在地上的十霧卻已然不見蹤影。
踢擊落空。
「……！」男人收回腿，看向離他有七八步遠的某個地方。
「嗚、哇哇哇哇！你怎麼突然間攻擊別人啊？！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十霧慌慌張張地揮舞手臂，試圖表達自己不是敵人。誰知，從樹林裡突然蹦出一連串子彈，十霧千鈞一髮間躲開了，原來站著的地方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彈痕。
「請不要反抗，如此一來，也許能夠避免受傷。」黑西裝男人說出今天的第三句話。
——你確定真的是自己人？看上去像敵人多點。
特別的了無生氣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十霧這才發現某人早就消失不知在哪裡了。
——你這忘恩負義、吃裡扒外、喂不熟的大尾巴狼！竟然自己一個人躲起來了？！
——請稱呼這種行為為盡可能地保留戰鬥力。你死了，還有me嘛，me會幫你報仇的。
——不、用、了！我確認過了，這些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連一丁點假冒的可能性都沒有，又不是敵人，我幹嘛要和他們戰鬥！
——咦？還真的是自己人啊？那就交給你了，me相信你哦。
十霧邊躲邊咬牙，對弗蘭的沒幹勁簡直是深惡痛絕。同時，嘴裡還不忘喊著：「我是如假包換的千司十霧，你看，不是假扮的哦。同為彭哥列的一員，這時候應該團結一致打擊敵人才對啊，更何況我根本什麼壞事都沒幹！」
就算她被他們的上司毫無緣由地追殺毆打過，偶爾也會幻想下把雲雀悶布袋打悶棍，但不是沒膽子也沒能力這麼幹嘛？法律明明規定思想犯不算犯罪！
「不，正是如此。」
「誒？」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十霧不由得愣了愣神，驚恐之餘差點被踢中腰側。
「看來，你還未認識到你所犯的罪有多深。」黑西裝男人沒有再發動攻勢，一步一步向她走來，嚴肅得讓十霧有點好笑地沉聲說道，「我知道你在半小時前還在電車隧道裡徘徊，一上來就直奔基地，對其他情況不甚瞭解是可以想像的，但這種不知情也不能免除你的罪！再奉勸你一句，請不要抵抗，解除武器束手就擒，這樣也許可以不受傷害。」
十霧見他越說越嚴重，忙不迭打斷他：「等、等等！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你所犯的罪是……」
似乎在考慮該不該告訴她事實，黑西裝男人沉默了。
正當他準備開口解釋的時候，忽然轉頭看向某個方向，然後像是為誰讓路似的，讓開了道路。與此同時，十霧那由於長期受壓迫而鍛煉出來的危險探測系統也發出了強烈的警報，淒厲程度讓十霧不禁為之心驚膽戰。
「——果然是你。」
猶如冰雪一般清冽透明的聲線。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十霧猶如被美杜莎狠瞪了一眼，渾身僵硬了。
梗著脖子轉過頭去，只消眼角一個餘光，十霧就感覺自己快要暈倒了。幾個月前深刻地刻在身體上，原本已經痊癒了的傷口，也跟著抽著疼。
那個凜然而立的身姿，一如往常地充滿了致命（字面意義上）的魅力；
那個強大至極的氣場，讓人心臟都不由得麻痹；
那對寒光閃閃的武器，看似輕巧沒啥殺傷力，其實是日本傳統故事裡鬼才會拿的「金棒」（注：日本民間傳說中的鬼所拿的物品之一，由鐵製成，一頭套有數個鐵環）；
連那只標誌性的沒啥攻擊力的黃色絨球鳥，看上去也像長出了兩隻角。
絕對。壓倒。強大。恐怖。
毫無疑問。
站在那裡的，是——雲雀恭彌。
「聽到那個情報的時候，我就在想，那個人是不是你。」
雲雀笑了，十霧驚悚了。
在劉海投射下來的陰影裡，那抹本應賞心悅目的微笑卻顯得那麼的窮凶極惡。
雲雀似乎，真的，瀕臨暴走邊緣了……
「你的罪……」
雲雀手中的拐子橫在胸前，銀白色冷芒在黑色鳳眼裡一掠而過，帶起一絲濃重的殺意。
「擾亂並盛風紀者——」
紫色的火焰猛然爆燃而起，仿佛反映出拐子主人此時心中的怒火一樣。
「——殺無赦！」
十霧一個激靈，當機立斷跳遠了幾米，然後立刻跪倒在地：「請不要殺我！如果真的非殺不可的話，至少、至少也要告訴我為何而死吧！」
雲雀用看脖子被砍至剩下一層皮的死刑犯一樣的眼神冷冷地看了十霧一眼，似乎也覺得反正一樣是死幾時死也沒差，稍稍放下了拐子。
黑西裝男人立即會意地開口說明：「三個小時前，諜報部門傳來了關於密魯菲奧雷地下基地的情報，密魯菲奧雷和朗羅菲斯同盟內部發生了大規模械鬥，原因尚未查明。並盛商店街的街道地面因此出現了一個直徑四米的深坑，直達密魯菲奧雷地下基地最底層，還引發了商店街居民的恐慌。」
十霧不明白了，「引發恐慌確實是擾亂了風紀，可是，這些聽起來好像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按理說，你們應該利用那個坑去攻破地下基地才對啊，為什麼還等在這裡逮我？」
「不，幾乎所有人都去參加戰鬥了。」頓了頓，黑西裝男人接著說下去，「當時，在那個坑被打通的時候，有一個同盟的士兵逃了出來。」
「……你該不會想說，這個士兵把你們的人打得一敗塗地，又在商店街裡大肆破壞，然後你們所有人都去圍攻一個士兵吧？」
「萬分慚愧，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十霧聽得瞠目結舌。戰鬥力這麼誇張的怪物，除了雲雀居然還有第二個？！
「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和她……有關係？
驀地，十霧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密魯菲奧雷和朗羅菲斯同盟。同盟的士兵。單槍匹馬。戰鬥力驚人的怪物。
和她有關係的戰鬥力驚人的怪物。
——『據說密魯菲奧雷在不久前得到了一個強如鬼神的秘密武器……』
——『那個所謂的秘密武器似乎跟你有著某種關聯。』
——『我家寵物對她當年的照顧一直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很期待再次見面的感人情景。』
一個身影自記憶之海中浮了上來，一陣陰寒從骨髓裡透出，十霧忍不住用雙手抱住了自己，仿佛這麼做就能讓身體不再顫抖。
「你似乎想到了什麼呢。」
一直沒說話的雲雀忽然開口，鳳眼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看向她。
「據說，那個從地下基地裡逃出來的士兵全身包裹在特殊質材做成的黑色戰鬥服，火焰屬性是雷，在商店街發狂一邊破壞的時候，嘴裡還一邊喊著一個名字。」
理智叫她不要問，但十霧還是忍不住啞著聲音問道：「……誰？」
「千司十霧。就是你。」
第６３章 最強ＶＳ最強
相澤涼。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記憶潮水爭先恐後地湧上來，吞噬了十霧。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秋夜，村紫家那片到處都充滿了破壞和死亡氣息的院落。
有著極端不安定笑容的灰發男子腳邊躺倒著許多人，身上綠色的火焰紋樣散發出鮮豔濃烈而不祥的光芒，反射出那雙豺狼般的灰眸裡滿滿是嗜血和暴虐。
『我要把你們一個不留統統殺掉！』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像是從身體內部被煮沸了一般，灰發男子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都被雷之炎吞噬了，綠色的光芒滲透了全身皮膚。四肢朝著奇怪的方向延伸，皮膚和肌肉被拉伸到了極限。綠色火焰再度膨脹，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在眨眼的時間裡，筋肉劇烈地起伏、向外延伸，糾結成可怖的畸形肢體。像融解了的巧克力一樣，血肉開始一塊一塊剝落下來。
徹底變成了怪物的男人在咆哮。
『我沒有輸！贏的人是我！我才是最強的！』
『現在不殺死我的話，遊戲是不會結束的！』
全身皮肉外翻，露出內裡森森白骨和蠕動著的臟器，血沫源源不絕地溢出來，迅速染滿全身。雙眼、雙耳、口鼻都流淌著深紅色血液，因為絕望而扭曲了身心的老人張開雙臂仰天大笑，說出詛咒全世界的遺言。
『他是另一個我，跟我一樣的愚蠢！他會繼承我的意志，繼續向你們復仇！』
這一段段畫面至今歷歷在目，猶如昨日，耳邊仿佛還能聽見老人混雜著瘋狂和解脫的笑聲，十霧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是慶倖能夠在六道骸之前阻擋住相澤涼，也是終於等來了命中註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敵的宿命感……
但是，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這個傢伙必須由我來阻止！」
是的。
相澤涼、維納爾和村紫家糾結在一起的命運絲線，無論延續多久，都必須由她親手斬斷。如同她所承諾過的那樣。
「不行。」雲雀斬釘截鐵地打破了十霧的希望。
十霧窒了窒，「你先聽我說，那個男人跟我和村紫家有很深的聯繫，而且我相信他那個壞掉了的腦子裡除了殺掉我和村紫家的人，也不會再想其他東西。他的目標只有我，你們沒必要做多餘的犧牲！」
雲雀根本沒聽她解釋，也沒打算做出回應。他拿出剛響起的電話，按下接通鍵，從擴音器中傳來了手下焦慮的聲音。
『那個士兵突破了包圍，目前已離開了商業街範圍之內，但是行蹤無法確定！』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商業街損壞程度如何？」
『商業街有60%的道路和店鋪住宅被破壞，以密魯菲奧雷基地入口為中心半徑兩百米左右的地區嚴重損壞，有56個居民受傷，21個居民死亡，我方傷亡人數過半，對方實力難以估計！不過，對方的目標似乎並不是我們，幾分鐘之前擺脫了包圍。』
「方向呢？」
『西南方！他的速度太快，屬下只能捕捉到大概的方位，但無法預測他的位置』
真是麻煩。雲雀微微皺了皺眉。
嘖，那個破壞並盛風紀的該死的傢伙竟然逃掉了。按理說，剛剛經歷了幾個小時的大戰，那傢伙的體力應該被消耗了不少，現在突破了包圍很有可能沒有急著移動，而是躲在什麼建築物裡面一邊躲避一邊回復體力。應該是這樣的。
不過，依他們報告回來的情況來看，那傢伙絕對不會是以常理來推測的正常人，再加上千司十霧所說的……
雲雀瞥了十霧一眼，十霧隨即振奮起來，雙眼閃動著「帶上我帶上我」的逼人光芒。雲雀轉回頭，吩咐站在一邊的手下，「等一會你們帶上那邊的女人過去商業街，和其他人一起收拾殘局。嚴密戒備密魯菲奧雷基地的狀況，原地等我的指示。」
十霧炸毛了：「為什麼不讓我留下？！」
「因為沒有必要。」
「你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那傢伙的目標是我，這是我和那傢伙之間的戰爭，你——」
一陣勁風驀地朝著頭部侵襲而來，十霧反射般向後退了一步以避開，但沒想到這只是虛招，緊接著腹部就遭受了猛力一擊。
「……嗚。」十霧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忍痛抬頭望向前方，只見雲雀冷冷地看著她，神色中透出隱隱的不耐。
「我該怎麼做，不需要你來下達許可。」
「你說，這是你和他的戰爭？別太自以為是。並盛商業街陷入半毀狀態，你叫我不要出手？要不是那個應該第一個咬殺的傢伙不知所蹤，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手腳不缺站在這裡？——給我聽清楚。」
雲雀的臉有一瞬間扭曲了，閃著冷厲鋒芒的鳳眼狠狠地盯著虛空中某一點，似乎某個假想中的人物正在那裡。
「敢破壞並盛的風紀——那個男人，只能由我來咬殺！」
十霧呆呆的開合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哇，好任性，這傢伙純粹是為了發洩私憤才搶著殺人的吧？」
弗蘭涼涼地說出了十霧的心聲。
——「不過，me也覺得你離開這裡比較好，畢竟你會來找雲守求助是為了救出村紫家主，唔，還有六道骸吧。既然這裡沒有這兩人的線索，就讓雲守搞定那個怪物，你去密魯菲奧雷基地找茬，既合理利用又有效率，不是更好嗎？再說了，me覺得你再呆下去，他真的會殺人滅口。」
理智也告訴十霧，她應該聽從雲雀的命令趕去商業街，至少可以讓一雅陷入危險的時間盡可能縮短。但是，心頭卻一直有股不安的預感縈繞不散。到底又是因為什麼呢……
「那邊的！」雲雀見十霧動也不動，直接命令手下，「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她弄走。」
「是！」黑西裝男人領命，走過去準備對十霧使用暴力手段。
就在這時——
在場的某兩個人——雲雀憑藉著他野獸般敏銳的感覺，而十霧則是因為深深刻劃在心底深處的印記——他們忽然感覺到了——
「某人」的到來。
就在這座山中的某處，由下至上，以驚人的速度向這裡移動。
然後，下一瞬間——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仿佛平地驚雷般，比野獸更可怕、比惡魔更恐怖的咆哮響徹山林之間。無數飛鳥因驚嚇而驟然騰飛而起，尖利的鳥鳴和怪物的咆哮猶如山谷回音一樣兩相交織在一起，在這天幕已然變成深紫色的沉暮時分顯得異常瘮人。
其他黑衣男人的氣息也在瞬間改變了，兇猛的鬥氣爭先恐後地散發出來，西裝底下的肌肉緊緊繃著，甚至隱隱顫抖。
那個「東西」……很強。
那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而是外面裹著人皮的「力量」的化身，暴力與惡意、殘虐與殺意，以這些純粹的負面元素而聚集成形的「東西」。
宛如排除任何弱點，聚集所有力量般的強，找不出破綻——完美無缺的強悍。就算對方沒有任何敵意，但是光這樣軟弱的人類就會渾身冒冷汗，身體不停地顫抖。
就如同——最強那樣的強。
而那種強悍，此時就在這座山裡的某處。
——「……那是什麼？喂喂，這世上會有那種怪物存在嗎？」
十霧聽見了隱在暗處的弗蘭的問話，看來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兇猛澎湃得令人窒息的力量。不過，她已經沒有這個時間和心情沒有回答，幾乎是在耳朵灌進怪物咆哮的那一刹那，身體就自動做出了反應，蜷起身子迅速就地一滾。
就在十霧剛剛移開兩三米的時候，破壞在一瞬間發生了，林間所有的聲音都重疊在一起成為一個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嘭——！！
就像是無數把輕機槍同時進行高速連射，無論是覆蓋在土地上的雪層，還是堆砌在樹椏間的雪團，都被這陣在林間突然掀起的暴風吹飛了，周圍的樹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顫抖著。站在與爆炸地距離較近的黑衣人們，則因為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他們的視線毫無例外被一片閃耀著綠色雷光的火海所佔據。
霎時間，所有人都將警覺性調到最高，十數雙眼睛緊緊盯著那片熊熊燃燒著的火海。雲雀微微眯起眼，一抹混雜著戰意和憎惡的神色緩緩浮現。藏身暗處的弗蘭則在思考何時跑路。
在被炸裂而裸.露出來的土地上，站立著一個全身黑色的怪物。不管是臉還是手腳，哪怕是一根頭髮也好，都被密不透風地包裹在一層有著金屬感、質地不詳的衣料之下。那身衣服與其說是戰鬥服，更像防護服，只不過，穿著它的那個怪物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需要特別保護，恐怖陰森的殺意向眾人壓迫而來，鋼制頭盔的縫隙裡傳出一陣陣野獸嚎叫般的低吼，那聲音嘶啞難聽。幽綠色的火焰纏繞在黑色怪物的身周，那姿態讓人不禁聯想到從地獄深處爬上人間復仇的惡鬼。
十霧的喉嚨一陣發緊，反而冷靜下來了。頭腦一片空白，內心平靜不起一絲波瀾，眼裡只剩下火焰和煙霧被烈風所吹散後顯露出來的人影。
這個怪物的名字連忘都不敢忘。
——相澤涼。
真的是來復仇的惡鬼。
忽然，黑色的怪物動了。
穿過了擋在他和十霧之間的黑衣人們，雖然距離有二三十米，相澤涼還是毫無差錯地將視線轉向了十霧所在的方向，像是被燒傷過的聲帶振動發出「呵呵呵」的笑聲。一股像是蛇類滑過背脊的戰慄感立即竄上十霧的心頭。雖然看不見鋼制頭盔下相澤涼的表情，但她似乎看到了他像是要把嘴都撐裂似地大笑。
然後，黑色怪物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砰！」
擋住了怪物第一擊的是離怪物最近的黑衣人。
在怪物發起攻勢的同時，那個黑衣人幾乎是以反射般的速度將雙臂交叉到胸前，猛地一蹬地面向前疾沖過去。
「愚蠢！」站在不遠處的雲雀也在同一時間說道。
確實，那是個愚蠢的決定吧。從結果看，只能如此評論。
既然有做出防禦動作的時間，那麼閃避攻擊也未嘗不可吧，但那個黑衣人卻沒有這麼做。或許他有自己的想法，但在這時候，卻是無論怎樣都萬萬做不得的事情。
在以這個怪物為對手的時候，沒有人能保證完成了防禦動作就大功告成。
「哢嚓——」
骨頭被折斷的脆響從那個黑衣人的雙手以及胸前響起，不只如此，要抵消衝擊還遠遠不夠。他雙腳離地，身體浮空，向著疾沖的反方向高速地倒飛起來。
沒有人為同伴被擊飛而停頓攻擊，全部黑衣人都立刻點燃火焰開啟匣兵器，十數道不同顏色的火焰在黑暗的林間劃出斑斕奪目的殘影，向著黑色怪物襲卷了過去。沒有任何暗號，黑衣人們憑藉多年來的默契，用火焰交織而成的網封住了每一條怪物可能的逃生之路。
然而，怪物只做了一個動作，就將所有人都擊退了。
他舉起雙手，左手從左上至右下，右手從右上至左下，同時快速地在身前畫了一個×型，那股浮動在他身周的綠焰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瞬間纏繞在他的雙臂上，組成了一面防禦火牆。七種火焰中硬度最高的雷之炎輕而易舉就擋下了淩厲致命的攻擊。
擊退了黑衣人，怪物就將他們當做路邊的垃圾一樣無視了，只認准了十霧沖了過去。十霧全身寒毛直豎，毫不猶豫開啟了匣武器，並開始在雪地上飛奔，伺機攻擊。
「呵呵呵……」
看見了十霧身上閃耀著紫光的火焰紋樣，分不清是因為興奮還是憤怒，怪物所發出的笑聲突然間變得癲狂起來，發瘋了一般追逐著十霧。不管是誰，只要阻擋了他前進的道路，都被怪物以輕描淡寫的一揮手，像揮開一隻布娃娃般將黑衣人狠狠地掃開。
咚啪！咚啪！咚啪！
一聲聲恐怖的轟響，黑衣人們的身體被擊飛數米，直直飛到半空中，撞裂了樹幹後才掉到地上。僅僅一擊就讓浜面感到要死一般的劇痛，沒有骨頭斷掉反而覺得不可思議了。
「……可惡！」
一個倒在雪地裡的黑衣人忍受著全身劇痛，顫抖著手打開了另一個匣兵器，一個縮小版火箭炮便出現在他的右臂上。他瞄準了正大肆掃蕩的黑色怪物。十霧立刻就發現了他的舉動，不由得大驚失色。
「不要——！」
黑衣人已扣動了追蹤導彈的扳機。
「永別了，你這個怪物！讓我把你那黑漆漆的身體化為真正的焦炭吧！」
一團水藍色的炎彈激射而出，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失去理智的怪物的胸口，衝擊波和爆炸的火焰向周圍擴散開去。
「成功了……」黑衣人喜形於色，但是，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透過瞄準器所看到的並不是被燒成焦炭的屍體，而是——憤怒之火已無法控制，全身心只知道殺戮的真正的怪物。
「咕……咕……！嗚噢噢噢噢噢噢！」
怪物咆哮起來，綠焰仿佛回應了他爆發出來的憤怒，刹那間膨脹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那層質材奇特的黑色衣料就像被藤蔓植物依附的牆壁般，佈滿了張牙舞爪的火焰紋樣，不祥的綠色幽光猶如太陽一樣耀眼。怒放的火海驀地收攏壓縮到極致，緊接著，一口氣向外釋放出來。
這次不單是十霧，其他黑衣人都感覺到了危機的來臨。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發動了最強度的火焰，作為防禦屏障包裹住全身。
隨後的瞬間，「那個」就接踵而至——
以怪物為中心，幽綠色的光線組成的雨向四面八方射出，一條條光線像筷子戳進豆腐一樣輕而易舉地將樹木穿透融解了，撞上火焰更是發生小規模的爆炸，滋啪滋啪的瘮人聲音在林間連綿不斷。
在黑色怪物為中心的半徑一百米左右的範圍裡，所有東西就像是被摧毀了的沙子城堡一樣，變成了只有瓦礫的廢墟。有不少人承受不住他的攻擊，而身受重傷倒在地上。在那些瓦礫的小山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活埋著，十霧連想都不敢去想。救援估計不用去想了，更何況就算來了，也不清楚能有多少人能夠被救出來。
恐怖，恐怖，太恐怖了。
從面前的怪物身上，十霧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怖。
十二年前的相澤涼已經強到了人類所能達到的頂點，現在更是進入了非人的境界。十霧忍不住問自己，這樣的怪物，她真的能再一次戰勝他嗎？
十霧將力量注入雙腿之中，想著要站起來，可是肌肉並不怎麼聽使喚。剛才的攻擊給身體帶來了相當大的衝擊，就算是強化過的身體，也陷入了短暫的麻痹狀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怪物發出嘶啞難聽的嘲笑聲，他舉起右手，那條手臂的前端是一堆畸形的肉團，起伏糾結成槍的形狀。一絲閃著綠光的電火花驀地出現在槍口，啪嗤啪嗤地變得越來越多，很快便連成一片，如同雷神發怒般的綠色火焰在槍管裡急速旋轉。
十霧咬緊牙關，浮現在皮膚表面的火焰紋樣散發出豔麗奪目的紫光，火焰像蛇一樣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在防守之中露出隨時進行攻擊的焦躁不安。
轟——！
綠色和紫色的火焰就像兩個巨浪迎頭撞上一樣，在山林間掀起一股毀滅的爆炸。周圍的雪層、樹木、土地都被撕得粉碎，由那些碎片組成的漩渦以極快的速度撞向眾人。強大的風壓讓十霧睜不開眼睛，等烈風稍微平息，再睜開眼，視線的前方是一圈圈並沒有進行攻擊、而是呈防禦狀態的紫焰。
十霧愣了愣，急忙定睛細看，發現阻擋住死亡綠光並護在眾人身前的是另一片紫光。與她所擁有的暴烈兇猛的火焰不同，那片紫色火焰如流雲一樣柔和，覆蓋了眼前大片空間，層層尖刺之中隱約露出了一隻小小的動物的輪廓。
在像羽毛一樣漫天飛舞的雪幕之中，一道比冰雪更加冷徹心扉的聲音輕輕地響了起來。
「這麼沒勁的攻擊你也能玩得這麼高興啊。下三濫。」
啪的一聲，燃燒著紫焰的指環整個碎裂了，雲雀甩掉手上的碎片，拿出另一枚指環戴上，一對閃著寒光的拐子隨即被握在他的手中。低沉的聲音裡蘊含著一絲隱隱躍動的激越殺意。
「剛好。我就趁這次教教你，到別人家做客該有的禮儀！」
「咕……咕……！嗚噢噢噢噢噢噢！」
回應雲雀的是怪物震動天地的狂吼。槍型的右臂前端再一次聚集起綠色的火焰，極速旋轉的巨大能量化為了惡魔的一擊，以令人感到恐懼的速度發射出去，阻擋在他和『目標』之間的事物全都像是紙屑一樣被摧毀了。
紫色火海中也響起了一陣尖細的動物叫聲，雲朵般柔軟的火焰帶著銳利的尖刺迅速朝著綠色炎彈湧去，以恐怖的速度正面撞上了它。
巨響炸裂了開來，爆發出的衝擊波掃平了周圍的一切。十霧被震得向後飛退了幾米，其他人更是被吹飛壓到遠處的樹木上。紫色火雲在撞擊之後向各個方面分散開去，形成一個中空的圓形包圍網，無數尖刺向著被包圍在中央的黑色怪物擠壓下去。從紫色的圓球當中不斷傳出野獸狂怒的吼叫，但那層看似脆弱的火焰卻依然固若金湯。
——「哦哦，這就是彭哥列最強守護者的實力嗎？ 」
弗蘭讚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場非人最強ＶＳ人類最強的戰鬥真是太給力了！Me簡直快要變成雲雀恭彌的崇拜者了。女猩猩，你確定這裡還用得著你插手嗎？」
十霧在掙扎。她也被這場戰鬥震撼得啞口無言。
「喂，千司十霧。」
這時，雲雀忽然喊了她的名字。他穩穩地站在前方，頭也沒回，平淡的語氣中透出深深的不快，「快滾吧，礙手礙腳。」
「我不會——」
十霧似乎感覺到雲雀稍稍轉過身，那冰棱一般的目光掃過她身後某個地方。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眼神的意思，一種異樣的感覺便忽然襲擊了她的全身。毫無預警地，十霧整個人僵住了，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停頓狀態。
這是——怎麼回事？！
僅僅是一刹那的怔忡，一股熟悉的精神力便鑽進了這個微小的空隙裡，接替了她對身體的操控權。手腳自動擺動起來，轉身朝著往市區的方向跑去。
短暫的失神後，十霧猛地回過神來。
「——弗蘭！你這該死的面癱青蛙——！！」
確定十霧遠去之後，雲雀收回目光，緩緩揚起一抹凜冽的微笑。
「礙事的人走了，接下來，該怎麼咬殺你才好？」
在紫色圓球的表面，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縫，正不斷的擴大，綠色的閃光從縫隙間滿溢出來。然後，啪喇一聲，綠焰撐破了紫雲如怒濤般沖了出來，就像是想要違逆這個天空一樣在那裡盡情舒展著。
火海中央，黑色的身影上一片水色的潤澤，滿是硝煙味的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
「咕！咕！咕……！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怪物帶著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殺意，向著前方佇立著的青年疾沖過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2
第６４章 各自的戰場
「弗——！蘭——！放開我——！」
寂靜的山林裡，十霧和弗蘭不停地疾速穿梭著，不過十霧的神情異常的猙獰，一邊保持穩定的高速奔跑，一邊咬牙切齒地詛咒著。
「Me非常鄭重地拒絕。」
對她的言語攻擊，弗蘭完全是不痛不癢。另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因為他要全力壓制暴怒的十霧的精神反擊，至少要撐到他們離開這個樹林。
「別那麼大聲嚷嚷，逃命就得有逃命的樣子。還有，me只是受人所托，不然才不會拖著你這個行動遲緩體型笨重的女猩猩在人生的道路上灑淚奔跑。」
即使臉色有點發白，但青蛙少年仍然保持著高品質的淡定精神，根本沒把身後雙眼噴火簡直想要一口咬斷他喉嚨的女暴龍當回事。
「快點放開我！弗蘭！相澤涼——相澤涼那傢伙還在那個樹林裡，我絕對不能夠就這樣離開！」
「所以，雲之守護者才會跑來代替你扛BOSS啊。安心啦，雲之守護者會變身成奧特曼拯救世界的，大怪獸追不上來的。你就別再製造噪音了，乖乖跟me組隊一起去雙刷BOSS吧。」
十霧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我擔心的才不是這個！你、你不懂，相澤涼出現在這個樹林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那天早上在村紫家看見的景象中，相澤涼和骸就是在一片樹林裡發生戰鬥的。
「雖然一直到剛才骸都沒出現，但誰也不能保證未來一分鐘甚至是一秒之後他也不會出現在這片樹林裡！萬一……萬一……萬一真的演變成那個局面的話……」
十霧說不下去了，她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凍結了一樣。
弗蘭瞥了十霧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她的反抗力度忽然弱了許多，不過這種小事他也不放在心上，轉而開口問自己關心的事：「你是想說，你想回去跟雲之守護者一起打怪？不去並盛商店街的基地救村紫家主？」
「不，我的意思是先擺平相澤涼，然後再……」
「唉……本來還以為你的腦筋還算靈光的……」沒等她說完，弗蘭就先重重歎了口氣，「姑且再確認一次吧。你是想就此折回去幹掉那個怪獸，接著找到變態師傅確認他的腦袋還放在脖子上，然後再去將蘭斯洛特?朗羅菲斯和他的家族給摧毀掉，最後毫無無傷救出村紫家主？」
十霧愣了愣，因為弗蘭意義不明的問話而遲疑了幾秒，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me明白地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
與少年一貫的事不關己、懶散又被動的姿態截然不同，弗蘭此時的聲音顯得非常的冷酷，眼神裡帶著無法理解的無奈，仿佛像在教育冥頑不靈的孩子的父親一樣。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動而又強勢地向十霧發起攻擊，十霧也因此反應強烈地掙扎起來。
「你要我放棄他們之中的某一個嗎？！」
「不。不是放棄，而是你只能這麼做。」
面對十霧有如實質的怒火，弗蘭完全沒有退讓，用平淡得近乎無趣的聲音繼續說道。
「Me實在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一直都在說些不切實際的話，很懷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也差不多該認清現實了吧，那種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對於大怪獸那種想要勝利都難的對手，你怎麼會認為你能夠打敗他？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真的戰勝了他，那絕對是慘烈的勝利，你準備拖著殘破的身體再次去『挑戰』曾經打敗過你一次的蘭斯洛特?朗羅菲斯？別做夢了，你所有的想法都只是無視現實的小孩的任性罷了。」
十霧一臉鐵青地緊緊咬著嘴巴。弗蘭的話語直接擊中了她心理上的死角。
「雲之守護者說的很對，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爭。即使那個大怪獸一定要你做對手，但並不代表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的人就非你不可。在現在這個有這麼多限制的狀況中，你定下的目標太多了，你是絕對不可能全部達成的。還是說，你以為你所生活著的世界是可以到處走走岔路，但只要朝著終點前進就一定能到達的簡單的世界嗎？現在彭哥列需要的是最迅速、傷亡最少、效率最高的勝利，你是彭哥列的人，為彭哥列不遺餘力、不惜一切、不擇手段達成目標是你的義務，只要考慮怎樣才能最快最直接地完成任務就夠了，但是，你現在的行為卻違背了這項鐵則。殺了大怪獸？尋找變態師傅的行蹤？這種無聊的事情以後也可以做吧，你還是省省吧，別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個人英雄主義情懷之中。你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村紫家主救出來。」
十霧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吐出任何一個字。
即使她再怎麼不想放棄，也必須承認，弗蘭說的話是無懈可擊的正論。
「大怪獸有雲之守護者扛著，就算沒能立刻爆掉，雲之守護者也不會讓他逃掉。密魯菲奧雷餘黨有彭哥列其他人擺平，他們雖然有點肉腳，但對付那些垃圾也是綽綽有餘的。更何況，還有現在不知在哪飄蕩的變態師傅在呢，那傢伙撿小便宜的功力最深了，趁敵人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出來痛踩一腳這種事他絕對不會放過。所以，你不要給自己增加那些不現實的願望了。對你而言，救出村紫家主是最優先事項；對彭哥列而言，讓你救出村紫家主則是在最高效達成目標的大前提下，給每個成員所能分配到的任務的最佳配置。」
弗蘭的話就像朝著湖面投出去的石子般，除了讓十霧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一些外，沒有激起任何反應。
唉，說了這麼多廢話，他的預定個性都快要被扭曲了，怎麼還沒反應？
弗蘭悄悄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怎麼了？看你還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me有說錯嗎？me倒是覺得，如果me和你之中有一個人是錯的，那也一定是你。」
一陣平靜而詭異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在弗蘭以為十霧就此被說服之時，刻意壓抑著的嘶啞低喊從十霧喉嚨裡逸出。
「……那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我也知道雲雀很強，對上相澤涼也不一定會輸，但是……但是——那也就是說相澤涼有可能死不了啊！只要一想到那傢伙現在還活在這世上，我就沒辦法冷靜下來！就因為那傢伙，骸說不定會……那男人說不定會死的啊……」
激動憤慨的情緒驀地變質，不甘的低喊聲中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看到了骸被殺死的景象之後，難道還要我用笑著的臉說我們別管他了趕快去救出一雅完事嗎？這樣就會成為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那個男人會死在一片血泊當中。
失去了以往傲慢從容的笑容，失去了平日整潔華麗的身姿，永遠閃動著魅惑流光的雙眼中只有滿滿的空洞和虛無。那個男人渾身是血地躺在被浸染成深黑色的草地上。
——跟十二年前那天晚上見到的媽媽一樣。
被扭斷的脖子歪倒在血泊之中，身軀上到處是深可見骨的傷痕，被扯斷的手掌以及從傷口上剝落下來的碎肉飄浮在血海當中。彷佛見到邪惡本體似地，黯淡無光的瞳孔極度睜大，然而表情並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壯的凍結，只有一片空虛。仿佛像是神話中獻祭給凶獸的少女一樣，被死亡生吞活剝了。
被強壓著腦袋，把臉貼近這兩幅令人無法直視的淒慘景象，十霧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先前蘭斯洛特刻意挑起她的憤怒而令她失去理智，然而，就算沒有蘭斯洛特的挑撥，十霧也是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跟他周旋。
……已經不想再看到了……
失去重要之人的景象，已經不想再看到了。
她沒辦法……看著骸一步步向著死亡邁步卻什麼也不做。
正因為如此，她必須去救人。
必須去阻止那令人絕望的命運！
「你要發洩me是不會攔你的啦，不過說到這點，Me倒是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
少年平板的聲音很突兀地在死寂到快要凝固了的氣氛中響起。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若沒有你，變態師傅就掛定了？」
這次十霧是真的愣住了，像是沒辦法反應過來似的，睜大雙眼瞪著弗蘭。看到她的模樣，再一次地，弗蘭仿佛受不了十霧的駑鈍似的歎了口氣。
「Me知道你的能力很強大很好用，但你怎麼知道你看到的未來必定會發生？你也是承認的吧，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命運這東西，Me就從來不見變態師傅把那啥命運當回事。他只會把不合他心意的狗屁命運丟到熔爐裡，加進名為主角光環的材料，重新打造成華麗麗閃亮亮的魔法少女權杖為自己所用。」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弗蘭仍舊沒有慢下來。即使知道自己的師傅有可能喪生於此，也還是毫不動搖地向前進發。
這並不是冷漠。也不是逃避。
「——Me說你啊，難道還不相信變態師傅嗎？」
——相信的。
同時，在十霧的腦海裡，卻浮現出另一句話。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我會保護你。』
那是十二年前那個戰鬥的夜晚，她對年幼的骸說的話。
那時的骸不夠強，被相澤涼打得慘兮兮地趴在地上的情景因為與一直以來認知中強大無恥的六道骸太不相符，對她的衝擊力太大而無法忘記，於是，在她的眼中成為了一個需要保護的物件，是她自認的責任。但是，現在的骸已經不是那個面對相澤涼毫無招架之力的少年了，她該明白的，卻還是固執地無視了事實。
是她太過自傲於自己的能力了嗎？以至於產生了「六道骸需要她來保護」那麼可笑的想法？那個男人明明說過的，被她同情反而會讓他感到難堪。明明知道的……
她真是，太令人羞恥了……
那個男人並不是需要她保護的弱者，而是掌握自己命運的強者。不管是手腕被折斷了也好，皮膚被剝去了也罷，哪怕內臟都被破壞了，只要他還能呼吸，就一定會再次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除了他自己願意，沒有人能夠讓他低頭。
他是魔王級的壞蛋啊，就算要死，也絕對會等到故事的最後一刻，跟前來討伐魔王的勇者轟轟烈烈戰鬥一番後，笑著迎接死神……
那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獨屬於他的驕傲。
而她——
也有獨屬於她的戰場。
十霧緊緊地合上雙眼，仿佛想要將某個男人染血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而讓自己堅定離去的決心一樣。沉默佔據了兩人之間的空間好一陣子後，十霧終於重新睜開眼，褐眸裡已經是一片清明。
「……放開我吧。」
「下定決心了嗎？」看到她的模樣，弗蘭在內心裡松了口氣，收回了加在十霧身上的精神控制。正常了好，一直壓制著暴動的精神能量就算是他也是很吃力的。
「……這不是你說的嗎？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十霧苦笑了下，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下一瞬間，便同弗蘭一起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
沒錯。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所以她做好覺悟了。
——……不要死。
飛奔在紛飛的雪幕之中，十霧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
——絕對不要死！
××× ××× ×××
「……怎、怎麼回事？！第三分隊都去了三個多小時了，那邊完全沒有消息傳回來，難道真的……全滅？！」
位於黑曜鎮某片樹林裡的廢棄大樓內，有一道男性的聲音發出了短促而恐慌的呼吸聲。
過去三個小時裡，無線電中一直傳來肉體被咬噬的恐怖聲響、人類痛苦的悲鳴和呼叫救援的叫聲，有人幾次想要行動卻被旁邊的人攔住，因為他們分不清這些聲音中哪個是真的，而哪些是陷阱，胡亂回答的話只會招來危險的事情。
在這棟大樓內的這一百多名男性，統一穿著白色的制式服裝，從戰爭開始之時便藏匿在黑曜中心廢棄設施裡，作為牽制朗羅菲斯的奇兵而存在。
陰暗的空間裡，另一道充滿怒意的低吼迴響著。
「朗羅菲斯那群混蛋果然沒安好心！我早就說過，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跟他們合作！現在好了，第三分隊去要人沒要到，反而賠上幾十個戰力！」
「哼，就你一個人知道？朗羅菲斯的做法本來就不對勁，跟我們合作卻不把重要戰力投放到義大利主戰場，反而龜縮在日本這個小地方。雖然說留守日本的彭哥列成員不少，但重要成員也只有雲之守護者一個，偏偏又是難以搞定的硬茬，想也知道朗羅菲斯打的什麼主意！」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從無線電傳來的片段看來，朗羅菲斯藏有實力可怕的怪物這點基本無誤，而朗羅菲斯似乎對那個怪物也不怎麼在意，那怪物現在也已經離開了朗羅菲斯。但是，他們真的就能毫無顧忌地跑過去攻佔地下基地？朗羅菲斯實力不明，他們不想重蹈第三分隊的覆轍！
那麼，去捕獲那個怪物？在明知那個怪物擁有可以全滅第三分隊的實力的情況下？他們全死了那還要秘密武器幹什麼？
就在眾人陷於無解的困局之時，有一道怯弱的聲音劃開了沉重的空氣。
「……那個……我覺得，其實也不是沒辦法了……」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那個說話的青年身上。似乎是驚懼於眾人火熱的眼神，青年肩膀一縮，頭慢慢地垂了下去，拽著衣角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
一個體型健壯的中年男人仔細打量了這個長相平凡的青年，對他的膽小相當的不滿。中年男人狠狠地擰起了眉頭，轉頭向他身邊的隊員問道：「喂，這小鬼是誰？這樣的垃圾也能進這隊裡來嗎？」
被問到的隊員先是愣了愣，神情錯愕地看向垂著頭的青年，似乎在想這人是誰，不一會兒便似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腦門，「我差點忘了！隊長，他是第三分隊隊長臨走前塞過來的人，聽說是有特別的能力，如果他們發生意外了，就讓我們好好使用。名字……名字叫啥來著？」
「——奇裡。」青年回答道。聲音平穩，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
「對，就叫奇裡。」隊員接著問道，「你那所謂的特別能力是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可別玩花樣，最好老老實實說出來。」
乍一聽他的要求，青年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接受的神色，接著又扭捏了好一陣子，等到中年男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終於開口了：「……是、是精神方面的能力，可以進行大範圍搜索，也可以將十人以內的精神同調後連接起來……唔，也就是說，可以讓這十個人看到我看到的東西，共用資訊之類的……」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但很快便暗沉下來，有些陰晴不定地盯著青年，像是在評估著什麼。半晌，中年男人朝青年揚了揚下巴，「說吧，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青年被他的問話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回答：「大、大約半個小時前，那個怪物突破了彭哥列的包圍圈逃向了並盛神社的方向，現在正在跟雲之守護者戰鬥，戰況相當的、相當的……慘烈，雲之守護者和那個怪物都受了不輕的傷，但兩個人還是繼續戰鬥……怎麼說呢，果、果然很厲害啊，彭哥列最強的守護者……」
「沒人問你這個！」中年男人不耐煩地截斷了青年的話，不過，隨即他便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哼，正好可以讓我利用一下……」
「您、您該不會是想趁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
不屑于理會青年軟弱的提問，中年男人轉過頭，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你們都聽到了——吧！！現在是我們奇兵隊大顯身手的時候了！為了密魯菲奧雷的榮光，戰士們，跟我走吧——！」
「——為了密魯菲奧雷的榮光！！」
聲若轟雷的嘶吼齊聲響起，緊接著百來名裝備精良的隊伍便集結完畢，帶著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凜然氣勢奔赴戰場。
「你、你們不要衝動……冷靜點……」
青年追在他們身後呼喊著，但誰也沒聽他的。
「別這麼衝動……別這麼衝動……」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低，很快就淹沒在呼嘯的寒風之中，再也聽不見。以至於，任何人也沒看到，青年唇邊浮現出來的詭譎笑容。
「都告訴你們了——別這麼衝動嘛……」
第６５章 幻術師的小把戲
並盛神社鳥居之下一片混亂。這一帶的地面上已經沒有了雪花的蹤跡，即使仍然不斷地自天空飄落下來，但也會立刻被爆烈的狂風所吹散。原本鋪得平平整整的石板路被巨大的衝擊掀翻了，周圍的樹木更是像被壓彎了的脆弱的小草一般呈圓形放射狀臥倒在地，破壞的痕跡與斑駁的血跡一樣，一直從半山腰延伸至神社階梯頂端。
「……嗚……活、活著的人……回答我！」
一個全身是血的黑西裝男人艱難地挪動著身體，試圖從瓦礫之中爬起來，同時拼盡全力向其他散亂地臥倒在地的同伴呼喊。但是，他所發出的嘶喊卻只是像悲鳴一樣微弱的呻吟，也不知道同伴們是否有聽到，而他本人也在下一秒重新倒回瓦礫之中。
已經是極限了……手腕動不了，雙腳動不了。站不起來，無法靠雙腳離開這個地方，連用爬的也沒辦法。果然……還是太弱了嗎……
全身破破爛爛的男人被埋在了瓦礫碎片中，只有頭部能動的他凝視著上空的某一點。
……不。應該說……
在那片灰濛濛的天幕之中，有什麼東西炸裂開來，就像是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聲音一樣，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爆發出令整個世界都為之戰慄的力量激流。燦紫色和幽綠色的火光幾乎照亮了整片天空，這幅恐怖的景象讓男人不禁聯想到了傳說中地獄那永不熄滅的業火之海。在雙色火海的中心，有兩道人影疾速地交纏、分開，而後再次碰撞。
雲雀恭彌。還有，不知名的黑色怪物。
——是這兩人太像怪物才對。
「咕……咕……！」野獸般的低吼從黑色頭盔的口部縫隙中逸出，在「它」的體表不斷迸發出綠色的雷光，手上的攻擊更是越發狂亂起來。
在黑西裝男人的角度來看，「它」或許已經喪失了人類的思考能力。可是，在「它」無法進行複雜思考的大腦裡，一直殘留著兩道身影——褐色長髮的女人和藍紫色短髮的少年。即使「它」現在已經無法分辨人類的外貌，但是這兩個人的氣味已經深深地刻印在「它」的嗅覺神經上，絕對不會忘記。「它」到目前為止的行動全都來自於本能，這種本能包含了「它」身為人類最後一絲正常的理性，而「它」也正在忠誠地執行著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都絕對要——殺掉那兩個人！
「砰！」突然間，燃著火焰的拐子穿透了雷之炎和包裹著「它」全身的黑色防護服，拐子上的鋼刺重重地陷進了「它」因為燒傷而異常脆弱的身體裡，鮮血登時噴湧而出。
「嘖，你吃肉吃多了，大腦裡全是肌肉。」雲雀身上多處負傷，但他仍舊毫不示弱，仿佛流的不是他的血一樣。雲雀看著正因劇痛而高聲狂吼的黑色怪物，輕蔑地往上勾出一抹冷笑，「咬殺你真是一點樂趣也沒有，還不如澤田綱吉。」
就算沒有思考能力，對惡意異常敏感的本能也感覺到面前這個人類對「它」的蔑視。這種感覺讓「它」立刻想起了褐發的女人。
這不是物理衝擊所招致的痛苦，而是單純的生命受到威脅的危機感。動物的本能，讓所有人胸口發緊的恐懼。而這種恐懼恰恰是「它」還身為人類時印象最深刻、永世難忘的恥辱！
有著褐發女人氣味的人類不知走了多遠，而現在這個出現在「它」視野裡的人類，在阻擋「它」，甚至還有種跟褐發的女人類似的感覺！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嗚……咕咕咕……！」
黑色怪物忽然停止了攻擊，原本四處肆虐的雷之炎也靜止了下來，然後反過來向著黑色怪物的體內逆流回去。遍佈全身的火焰紋樣散發出耀眼的綠色光輝，仿佛跟綠色光輝發生了共鳴似的，黑色防護服下的肌肉開始劇烈地蠕動起伏，仿佛一直被壓抑在身體裡的某種東西正在狂奔亂竄。緊接著，一絲白色的霧氣從鋼盔口部縫隙間飄散出來，雪花飄落到「它」的身周便被蒸發了，在變成白色霧氣的同時發出嘶嘶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從身體內部被煮沸了一樣。
現場還保留著意識的彭哥列成員們全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幕詭異的景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果十霧在這裡，一定會馬上跟它拉開距離，絕對不讓自己碰到它的任何體.液。
「……現在怎麼辦？」好不容易回神的黑西裝男人問同伴，「看起來，那個怪物好像暫時沒有行動能力的樣子，我們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偷襲？」
清醒著的其他人都沒有答話。即使這個怪物現在沒有行動能力，也絕對不是會被像他們這種水準的人偷襲就可以打敗的對手，這個事實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小隊中的領頭人物也清醒著，搖了搖頭說道，「就算我們現在過去，也根本毫無用處。實際上，我們在日本的任務並不單單限於消除破壞並盛的黑色怪物，而是密魯菲奧雷和朗羅菲斯所有的敵人。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確保周邊環境的安全，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干擾到雲雀大人的戰鬥，然後盡可能地恢復體力，等待情報，做好最佳的準備，在決戰來臨時拼上全力去戰鬥。這裡是雲雀大人的戰場，我們也有我們的戰鬥。」
「——說得好啊！」
很突兀地，一道陰沉粗野的男聲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響了起來。
幾乎跟耳朵接收到這道聲音同一時間，雲屬小隊隊長並沒有循著聲音往上望，而是毫不猶豫飛撲到一邊翻滾遠離原地，下一瞬間，一柄燃著紅色火焰的長槍深深地刺進他原本坐著的位置。
一道人影率先跳落下來，緊接著陸陸續續出現了數道、十數道、數十道、上百道人影，將這個戰鬥區域密不透風包圍起來，這一百來人身上全都穿著統一的白色制服——密魯菲奧雷！彭哥列成員霎時間全都警戒起來。
那個說話的中年男人露出嘲諷狂妄的笑容，斷言道：「可是，你們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你們將在這裡，以鮮血和死亡，為密魯菲奧雷的家徽增添光彩！」
雲屬小隊隊長神色凝重地向不遠處的戰鬥中心瞥去，雲雀和黑色怪物仍在對峙，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一觸即發。小隊隊長暗自握緊了武器。
絕對不可以讓這些人影響到雲雀大人！
蒼藍色的火光照亮了雲屬小隊隊長因失血而蒼白的臉孔，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怯意。
「可笑！你才應該為你的無知和狂妄以死謝罪！」
所有敵人同時向不同方向躍起，彭哥列一方成員也在瞬間燃起了武器上的火焰。白色和黑色隨即劇烈地碰撞到一起。
雲雀輕鬆自如地閃躲過一記迅疾的突刺，帶著尖銳嘯音的槍尖只穿透了他面前的空氣。雲雀右手一揮，偷襲之人在這看似隨意但卻重若千鈞的攻擊下連連倒退才能穩住身形。
「哼，趁亂偷襲？果然是鼠輩。」雲雀扭頭看向那個中年男人，一臉興味索然，連鄙視的眼神都不屑給。
中年男人難得嚴肅地說道：「不愧是彭哥列最強的守護者，你的確很強。」即使渾身是傷，跟他對峙時耶不禁感到一股忍不住想要高聲大叫的壓迫感。
「滾開。不要妨礙我和他之間的戰鬥。」
「這可不行。那個怪物是我們的囊中物，絕對不會讓給你。」中年男人咧開嘴，露出一抹充滿惡意和挑釁的笑容，「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你讓他身受重傷，我們才能夠毫不費力地抓到他。你的部下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之後就輪到你了。別以為我們跟上次圍攻你的那幾百個垃圾一樣，我們可是密魯菲奧雷最後的秘密武器，面對上百精銳的全力圍攻，就算你是最強也沒辦法逃脫。」
雲雀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看他的表情似乎更想翻白眼。雲雀開口，只有簡潔的一句話：「滾開。」
中年男人從鼻子裡哼笑了一聲，下一瞬間，雲雀視野中的中年男人的身影在刹那間急速擴大，甚至感到一股冰冷的鋒芒觸碰他的額頭。
還是只有這點能耐啊。還有空評價對方實力的雲雀向後一彎腰，避開橫向刺來的一擊。
就在這時——
「動手——！」
中年男人大喝一聲，全身爆發出一股強大的鬥氣，槍尖上燃燒的嵐之炎驀地分裂成上千支火焰之刃，從前後左右上下六個方向刺向雲雀。在中年男人身後，十數道火焰立即朝著黑色怪物奔襲而去。
雲雀皺了皺眉，正要反擊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而又令人厭惡的聲音：「嘖嘖，真是一群蠢貨。」
噗嗤——
就在雲雀稍稍凝滯的一瞬間，那十數道燃燒著火焰的兵器全數刺入黑色怪物的身體，多處傷口裡鮮血迸濺，幾種不同顏色的火焰交織在一起很快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成功了！」進行突擊的白服奇兵隊們忍不住歡呼起來。
中年男人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甚至無暇去攻擊擺脫絕殺之境的雲雀。然而，在那抹笑擴大之前，就已先行凝固在他臉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看見了什麼恐怖事物的畏懼表情。
「快逃——！」
在他的聲音傳達到數米外之前，從黑色怪物體內猛地迸射出一股耀眼的綠色光芒，強烈的電流瞬間侵襲了離得近的那數個敵人的身體，賓士的電流灼燒他們的神經、肌肉，最後尋求出口，在他們的腹部和臉孔炸開。肉片散發出被烤焦的臭味，啪嗒啪嗒地紛紛剝落下來，數秒之後，這數人全數倒在地上，殘餘電流所產生的幽綠色雷蛇，炫耀勝利似的在屍體周圍跳舞。
「怎、怎麼會……」中年男人扭曲著臉，瞪視著一地的焦屍。
「咕……嗚嗚……」黑色怪物蜷縮成一團，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般，全身劇烈地顫抖著。火焰紋樣散發出的綠色光芒也變得忽明忽暗。
看見「它」的模樣，中年男人猛地提起一口氣，嵐之炎再度在槍尖上爆發，「這怪物只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不要膽怯，大家一起上！」
被忽視了的雲雀緊緊皺著眉，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眼卻飛快地在在場所有人——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中逡巡。
「咕——咕——」「它」接二連三地被利器刺中，但卻沒有像之前被擊中那樣發狂，反而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安靜等待著。
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血腥味和硝煙味，肺部不斷重複著收縮和擴張的動作，大量氣體通過氣管，剔除掉濃重而無用的氣體之後，殘留下來的是某種氣味，某種「它」絕對無法忘記的氣味。
『哦呀，你發現了啊。不愧是野獸啊，還是說狗比較恰當？』
在「它」的大腦裡，忽然響起了某個聲音。
這……個……聲音——
頭痛欲裂。感覺就像什麼尖利的東西要從裂縫裡刺入腦裡一樣。腦海裡響起的這道聲音每說一個字，頭部就會傳來一陣刺痛，與身體各處蔓延開來的銳痛相互呼應，在痛楚的刺激下，無數畫面不斷地湧出來。
鑽進腦子裡的東西瞬間吞噬了「它」的一切。
滿地殘垣斷壁的庭院，黑沉的天幕，在豪雨之中張牙舞爪的沖天火柱，空氣中飄散著的焚燒人體所產生的焦臭味也讓「它」想起了模糊記憶之中被火焰舔舐全身的劇痛。「它」激烈地抵抗著那些畫面的入侵，但徒勞無功。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黑色怪物在黑暗中憤怒地咆哮起來。一瞬間，爆烈的衝擊和暴風、怪物的怒號和人類的悲鳴充斥了整片山林。
黑色怪物憑著難以被肉眼所捕捉的速度揮舞起閃耀著綠光紋樣的手臂，每揮動一次手臂，都會有人被擊飛，同時換上另一個人作為替補，雖然白服奇兵隊在人數上有壓倒性的優勢，但黑色怪物的行動力和破壞力卻非這僅僅一百多人所能抗衡的。
『你還是跟十二年前那樣只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駕馭力量的強大的心。』
「它」腦海裡的聲音又繼續說話了。
越來越多似曾相識的畫面也隨之重新被挖掘出來，還有某種比起受傷更加難以忍受的屈辱感，讓「它」心底的殺戮之獸也隨之暴走起來。不顧焚燒著「它」的身體的火焰，也無視了染紅了全身、大量流失的血液，發狂地追趕著這道聲音，所過之處皆是血肉橫飛。
「……太、太強了！我們根本不可能贏得了的……」幾乎失去了半邊身子的白服奇兵隊成員趴在地上呻吟，臉上滿滿是對黑色怪物深深的畏懼，「它是真正的怪物！」
同樣負傷的中年男人狠狠咬住牙關，才忍住了顫抖的衝動，但自骨髓深處湧現出的恐懼卻已不可動搖地刻畫在心底。
「下命令吧，隊長！」
「它」已看不見任何人，血紅色的視野裡只有無數不停搖晃的重影，如今驅動「它」行動的是一直以來存在於大腦的唯一的指令。
——在——哪——裡——
熱氣、味道與聲音等情報在「它」腦內組成而成的身影，與破碎的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疊在一起。藍紫色的頭髮，右眼包裹著紗布，左眼閃著冷冷的光，全身沾滿了血的少年，但即使如此，臉上那抹似嘲諷又似輕蔑的高傲的笑也從不消失。
——這——家——夥——在——哪——裡——！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隨著黑色怪物發出的咆哮聲，「它」雙肩和背脊上的肌肉快速蠕動了一下後隆了起來，糾結化成了異形的槍炮，以怪物為中心向四面八方瞄準。在閃爍著深綠色的雷光的槍管深處，高速旋轉的炎彈正飛濺出地獄烈火般的火花。
「要是被這怪物釋放出這一招的話，這一片馬上就會在瞬間被夷為平地。雖然一開始我們的目標是捕獲這怪物，但照現在的情勢看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對屬下的話，中年男人自然是認同的。但是……
他看著暴走中的怪物，灼灼的眼神昭顯出濃濃的不甘。
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如果有了這個怪物，一舉消滅彭哥列根本不是問題！
「不行了，再不逃就會全軍覆沒！」
「隊長！撤退吧！」
「隊長——！」
「隊長！朗羅菲斯根本不可靠，現在我們可是密魯菲奧雷在日本最後的希望了，不要讓其他人白白的犧牲啊！」
最後的希望。
中年男人全身一震，眼中的狂亂終於消散了許多。
是啊，只要他們還在，就仍有希望。為了一個殺戮的工具而損失了這麼多同志，這已經是他身為隊長的失策了。
死亡綠光迅速逼近，中年男人狠狠一咬牙：「全員——」
——撤退！
「——發動總攻！」
……啊咧？怎麼回事？說錯了嗎？
在所有人都為中年男人的命令而愣神的時候，黑色怪物仍舊在腦內迴響的神秘聲音的刺激下持續暴走。
『就算你活過來又怎樣？你一樣——』
少年譏誚的聲音似遠似近，飄忽不定。
『——不可能打敗我。』
『——怎——麼——可——能——』
「它」的腦海裡也浮現出一句話。
『你忘了嗎？不只是維納爾那老頭，千司十霧、村紫一雅、村紫十織都說過——』
『怎麼可能——會輸給——你——這樣的——小鬼——』
血紅色的視野裡，重影漸漸收攏起來。
『你——』
越來越清晰的視野裡，「它」看見了許許多多的人影。無比熟悉，無比憎恨的人。他們正團團圍著「它」，對著「它」露出仿佛不放「它」在眼裡的笑。
「由我來抵擋攻擊，你們就看准這怪物開槍的瞬間動手！瞄準它的要害，絕對要全力貫穿它的頭部和心臟！」
『只不過是個失敗者！』
「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網膜上只剩下耀眼的綠光。他們的視力因為突然的強光而被暫時剝奪，他們並不知道與此同時從怪物身上流出的血液同樣閃耀著碧綠色的光輝。
「嘭————！」
撼動大地的爆炸眨眼間就吞噬了幾近四分之三的白服奇兵隊。
空氣頓時向外膨脹開來，耀眼的強烈光芒劃破了黑暗。超越了人類可聽領域的爆炸音令整個神社設施都猛烈搖晃了起來，灌注在炎彈中的巨大能量夾帶著烈風呼嘯而過，所過之處的地面都頓時被擊成粉碎。爆炸所產生的灰色粉塵慢慢減低著密度向周圍散開，就像是巨大的波浪一樣流動著，覆蓋著所有人的視線。
在幾乎讓人失去聽覺的破壞巨響中，有人迅速採取了行動。
一層綿長不絕的紫焰擋在了綠焰奔流的前路，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刻，雲之炎中的刺蝟被綠焰如怒濤狂潮般的攻勢逼得連聲慘叫。雲雀的臉頰以及身體各處也被爆炸形成的旋風劃破，他露出了明顯的憤怒的情緒，不過並不是針對自己的傷勢和被逼退的窘境。
「滿足了你那陰暗的心理就給我滾出來！六道骸！」
然後——
一道低沉醇厚的男聲穿透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所有倖存者的耳中。
「クフフ……滿足了哦。」
一抹修長有力的身影自樹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一身黑色皮衣仿若暗夜魔魅，血紅色的右眼在月光照耀下更顯妖異。
「你竟然敢——」雲雀目露凶光，左手上的有一隻指環猛地冒起紫色火焰，下一秒就準備開匣放刺蝟咬人。
「哦呀哦呀，我可什麼事都沒做。那怪物破壞了你心愛的並盛，就算我不來，你也還是會來幹掉他的吧。我只不過是在我來之前，讓你先削弱那怪物的力量，然後再把密魯菲奧雷的奇兵隊引過來，讓那怪物幹掉他們，順便再重創它一下而已。」
雲雀直接抄起拐子攻了過去。
六道骸在閃躲的同時，不怕死地笑道：「我妨礙了你跟那怪物的戰鬥，你生氣了？」
「你該為你的行為感到羞恥！」
「為什麼？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為自己的勝利創造條件，我一直都做得很好。這叫策略，策略。你得體諒一下不擅長體術的幻術師只能耍弄這種小把戲嘛。」
雲雀的攻擊更加淩厲了。不過，就在這時，一發炎彈穿透了正在纏鬥的兩人之間的空氣，沒入了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
六道骸率先跳開數米，「唉，你還是一如既往搞不懂情況。現在可不是討伐我的時候，該幹掉的是——它！」
雲雀自然也知道十數米外的那個怪物有如何巨大的破壞力，更別提它現在處於力量提升率１２０％的暴走狀態。
沉默了一會兒，雲雀放下了握著拐子的雙手，神情嚴肅地盯著四處肆虐的黑色怪物，充滿鄙夷地說道：「把它搞成現在這模樣，就是你說的策略？」
面對雲雀的質疑，六道骸傲然一笑，「既然我選擇了故意把它引至暴走，自然就有我的道理和幹掉它的把握。不過，話說回來……」
六道骸抬頭往山下望去，亮起點點燈火的城鎮中有一處完全的黑暗。六道骸看著那片黑暗區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比起這裡無趣的體力勞動，我更想看看地下基地裡即將上演的喜劇。」
第６６章 背叛的美狄亞（1）
夜幕已降，冬季的冷冽空氣從頭頂上方的空洞大舉入侵，置於桌面上的文件被夜風吹起，有幾張被捲入半空中，一隻手及時伸過去攥住。
「真是的，這鬼天氣還要我工作……」以撒苦笑，繼續對著電腦螢幕苦幹。
以撒是很認真的部下，能打耐罵，友愛同事，十項全能。交代他十件事，十件都會很認真地履行，甚至還會補完不足之處，就像吩咐他補好破了個洞的袋子，他不但補好了，還縫上了可愛的裝飾花。蘭斯洛特走之前讓他修復好硬碟，一等一好部下?以撒自然不遺餘力地完成任務，不過這任務有點難完成就是了。
除此之外，以撒留在這裡還因為頭頂那個破洞。雖說殺進基地的密魯菲奧雷成員已經清理乾淨，但被打穿了個大洞的基地「入口」還真是不得不防，小嘍囉什麼的就算了，還是讓他這樣的幹部來守住比較好。
「修復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讓人轉交給首領吧。」以撒伸了伸懶腰，「不過，還得再檢查一下才行。」
這硬碟裡有許多關於重要資料，外流會引起嚴重問題的固然不至於只明晃晃地放在裡面，但也有不少一旦遺失會略感困擾的東西。
以撒一目十行地流覽過去，突然，視線凝固在螢幕的某一點上。
「這是……？！」
一股惡寒冷不防自骨髓深處滲出，仿佛心臟被人揪住般的驚訝。
以撒猛然回頭。
××× ××× ×××
在宛如手術室一樣白得冰冷的房間裡，迴響著一連串焦躁不安的踱步聲。偌大的房間裡就只有這個正來回踱步的男子，沒有侍者也沒有隨從，這種狀況明顯讓男子陷入了恐慌之中。從頭頂上方射下的冰冷白光，清楚地映出男子從額角涔涔淌下的冷汗。
「那個該死的金髮惡魔到底想幹什麼……明明說好一起合作吞掉彭哥列的，竟然敢反戈倒打一耙……他以為這麼容易就能爬到第一位嗎？該死！」
咒駡源源不斷地從男子的牙縫間迸出，仿佛這樣做就能抑制住快要滿溢而出的恐懼一般。然而，下一秒，男子突然渾身一僵。
——叩叩叩……
從緊閉的大門後面，隱隱約約傳來了皮鞋敲擊大理石地板的聲響。
叩叩叩，由遠自近，越來越清晰。
男子下意識地按著自己左胸。掌心之下傳來的震動越來越快，急促又紊亂。
門的另一邊，先是輕輕地敲了敲門，男子感覺那兩下簡直是敲在他的心上。然後，一道即使在平靜無波時也會讓人覺得透出笑意的磁性聲音說道：
「請問，馬可斯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該死，他都成階下囚了還問個屁啊！裝給他死掉的手下們看嗎？！
心裡的咒駡自然不能真的罵出來，男子咽了咽口水，強作硬氣地應了一聲：「進來！」
黑暗畏懼聲音主人似的向左右分開——不，這是他自己的錯覺，事實上那聲音主人只是向前跨出一步，走進房間。施施然走進來的金髮青年臉上仍舊掛著溫柔的微笑，但在幾個小時前見過他動手的男子眼中，那張俊美的臉孔卻比任何東西都要令他恐懼。那種非人的模樣，讓人聯想到縮在人類身體裡的惡魔。
蘭斯洛特·朗羅菲斯。
金髮青年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怎麼不休息一下呢？」
休息個屁！這種情況下他還能休息就真的要嗝屁了！
馬可斯下定決心似的向前踏出一步，但依然默不作聲，全身緊繃到幾乎可說是僵硬。
察覺到他強作嚴肅的臉上掠過的一絲躊躇陰影，蘭斯洛特微微一笑。這個笑容落入馬可斯眼中，簡直就是對他的怯弱赤.裸裸的嘲笑。
「……蘭斯洛特·朗羅菲斯！」馬可斯忍不住咆哮起來。
「有何指教？」蘭斯洛特仍然溫柔地微笑著。
一旦被惹怒了反而讓馬可斯放鬆了下來，他開始嚴厲地指責對方：「你還有臉問我有何指教？！是誰給你膽子殺死我的部下？！你這是要撕毀兩個家族的盟約嗎？！」
「盟約？我沒聽說過有這麼回事呢，你該不會幻聽了吧？」
「你說什麼？不要妄圖抵賴了！那天在場的密魯菲奧雷和朗羅菲斯一共二十五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承諾會為密魯菲奧雷提供便利，跟我們一同攻打彭哥列，這可是無可否認的證據！朗羅菲斯出爾反爾，你以為你今後還能在這個世界混下去？」
「容我訂正一下你用詞的小錯誤。我說的是『一定的』便利，並且與你們『一樣』攻打彭哥列，而不是『一同』。雖然差了一個字，但意思卻差很遠，請不要故意記錯別人說的話。」
蘭斯洛特打斷了他的話，唇邊的笑容加深。
「而且，『朗羅菲斯出爾反爾，今後無法在這個世界混下去』？你是在逗我發笑嗎？還是說鼎鼎大名的馬可斯?烏爾西竟然變成了講誠信的正直好人？出爾反爾可是我們黑手黨慣用的好伎倆呢。」
馬可斯的臉漲得通紅，他當然知道這話蹩腳得很，但還是要說啊。
「哼……哼！我才不想管你們將來怎麼個死法，我只想知道朗羅菲斯要怎麼補救！都是因為你沒對現任村紫趕盡殺絕，才會讓我們損失了五個小隊和四個頂尖幻術高手，還有那個怪物，你們為什麼不好好看住他，我帶來的部下全都死了！現在可是擊潰日本防線的最好時機，竟然讓那只怪物給攪黃了！你看看你們都幹了什麼？！」
蘭斯洛特站在那裡笑容不改，靜靜地聆聽著，等馬可斯發.泄完，才好整以暇地開口：「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見蘭斯洛特竟然什麼都沒說，馬可斯反而緊張起來，愣了一會才有些不敢置信地說道：「……你、你說什麼？」
「如果你不說出具體條件，我也不曉得該如何制定進攻策略。不過，我想只要我能打下彭哥列，你就沒意見了吧。當然，這也是我的願望。我會替密魯菲奧雷擊潰彭哥列。」
蘭斯洛特微微眯細了雙眼，一閃而過的眸光讓馬可斯在這一點也不溫暖的房間裡汗如雨下。
「如你所說，現在是擊潰日本防線的最佳時機，不管是彭哥列，還是——密魯菲奧雷。」
馬可斯有好幾秒沒能弄懂他的意思，隨即便被滔天的怒火吞噬了理智。
怪不得朗羅菲斯在義大利前期全面進攻，到了後期彭哥列反擊時卻一敗再敗，怪不得朗羅菲斯在日本的戰力如此之少但又如此之強，原來……原來他一開始打的是這個主意！
要打下彭哥列是真的，要為密魯菲奧雷提供便利也是真的，卻是先幫助密魯菲奧雷增強實力，讓他們跟彭哥列相鬥，待到他們兩敗俱傷之時，朗羅菲斯就已經先啃下小的，然後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擊潰兩大家族，登上黑手黨世界的頂點！
「——混蛋！！」
馬可斯猛地暴起，燃燒著藍炎的帶刺拳擊指環套朝著蘭斯洛特的臉致以猛烈一擊。但是，承載著馬可斯盛怒之火的攻擊還未到達蘭斯洛特的面前，就已經被一束紅光打散，馬可斯本人更是被擊穿右胸那一瞬間所造成的衝擊掀翻在地。
「真不明白你們怎麼都喜歡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作為被害者，我可是很有壓力的啊。」
仿佛撫慰傷痛般的溫柔聲音剛落，炸裂般的劇痛就在馬可斯的右腿關節處綻開，鮮血冒出來時甚至發出了咕咕的聲音。
這條腿恐怕是斷了吧。但馬可斯沒有喊出來，咬緊牙關，瞪著自己面前的——由上往下看著自己的蘭斯洛特，嘴裡含著血水不停地恨道：「我要殺了你！」
「光會罵人是不行的，至少要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
你連她都不如——劇痛之中，馬可斯好像聽見了金髮惡魔這麼說。
「咳……」喉嚨深處充滿了鮮血的味道，右胸處自骨子裡滲出的痛楚漸漸模糊了馬可斯的意識，但即使如此他仍緊記著他肩負的任務。
「別……別開玩笑了……就憑你這混蛋……」
對馬可斯來說，最重要的是對彭哥列的復仇，只要能達成這個願望，其他的任何東西都不在乎。但是，這絕對不能由別人——尤其是算計密魯菲奧雷的朗羅菲斯來完成。
只能由他親手……
「怎麼可以讓你……」
馬可斯咬牙，抬頭看向幾步之外的金髮青年。
在密魯菲奧雷仍然還是傑索家族的時候，馬可斯就已和蘭斯洛特合作過幾次，因此或多或少也瞭解蘭斯洛特的性格。這個惡魔頭腦相當靈活，與平日百事無所謂的態度相反，是個城府極深、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的男人。
但是，這樣的人——就算是這樣的人，肯定也有他的弱點。
馬可斯的腦海突然掠過一個女子的身影。
『我的未婚妻可不會給你，你想要就殺了你。』
曾經在觥籌交錯的宴會上偶然遇見過的女子，花紋繁複的奢華和服，高傲而凜然的精緻容顏，極少陪伴蘭斯洛特出現的他的未婚妻。
而這個女人，此時就在這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聲嘶力竭的狂笑充斥了整個空間，馬可斯不顧撕裂得更大的傷口，用盡全身力氣狂笑著。
蘭斯洛特盯著他，「請問，你在這個時候，笑什麼呢？」
馬可斯停住笑聲，用完好的左腳支撐身體站了起來，他直直看著蘭斯洛特，雖然他是仰望著，但眼神看上去卻像在俯視對方。
「你絕對沒想到吧，早在進入基地的同時，我就已經啟動了我的匣兵器，並讓它們隱藏在基地的各個角落，等待我的命令。不是只有你想到背叛，我也想到了，只不過沒你快而已。」
「匣兵器……」蘭斯洛特停頓了一下，低頭平靜地與馬可斯對視，「能躲過監視器和守衛的監視，散佈在基地的各處，你的匣兵器一定是數量極多、體積極小的動物。這是優點，也是缺點。即使它們真的無所不在，但如此之小的匣兵器又能有多大的殺傷力？」
馬可斯嘲諷一笑，「殺傷力可不僅僅只能用攻擊力來衡量的。我的匣兵器雖然無法迅速殺傷敵人，但在其他方面卻很有用。」
「……比如？」
「比如，用神經毒素控制敵人，殺死某個毫無行動之力的女人。」緊盯著蘭斯洛特的眼睛，馬可斯露出極具惡意的笑容，「又比如，那個女人就是被你用藥物剝奪了行動力的村紫一雅，你的未婚妻。」
——噗。
馬可斯的喉嚨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他低下頭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剛一動卻發現視野有些奇怪，他看到的竟然是一面牆，但臉頰卻感受到了西裝面料的柔軟觸感。接著，無數的血色雨滴從天而降，把他的臉都打濕了。
雨滴……？
那些雨水滑落進嘴巴裡，口腔頓時充滿了鐵銹的味道。
原來……是他的血啊……
「沒人敢用她來威脅我。沒有。」
在意識永遠消失之前，馬可斯最後聽到的是這麼一句低語。
馬可斯發出噗噗的怪聲，像是在嘲笑蘭斯洛特。
即使他已沒有了喉嚨。
呵呵，已經晚了……
蘭斯洛特看著馬可斯屍首分離，就像人類在看一隻螻蟻一般毫無感情波動。見他徹底死透了，才淡淡地說道：
「——即使是在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假設情況下。」
大門再次被打開，出現在門的另一邊的是抱著一雅的以撒。
蘭斯洛特轉過頭，在看到門外的兩人時，瞳孔難以察覺地劇烈收縮了一下，隨即便朝一雅露出與方才的冷酷無情截然不同的燦爛笑容。
蘭斯洛特快步走過去，接過一雅抱在臂彎裡，像哄小孩一樣輕輕地左右搖晃起來，「有沒有被嚇到？我知道大小姐很堅強，但是你未婚夫我可是很脆弱的，聽到馬可斯說要殺了你的時候，我的小心肝差點就碎了。幸好以撒夠機靈，及時把你帶出來。」
沒辦法轉頭躲避的和服女子只能硬生生讓他用臉頰不停地磨蹭，不知是不是已經麻木到放棄了，她雖然一直皺著眉，但眼睛裡卻沒有明顯的怒意。
「真傷心啊。大小姐不開口跟我撒撒嬌什麼的嗎？還是說……」
蘭斯洛特停住磨蹭的動作，轉過去跟一雅額頭貼額頭，灰眸像是要望進一雅的心底似的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眸。
「你已經再也不想跟我說話了呢？」
低沉的嗓音放得很輕，聽進耳裡輕飄飄的很溫柔，卻讓人感覺異常的凝重。
一雅沒有逃避他的凝視，黑眸裡驀地爆發出驚人的光彩，卻又在下一瞬間消失無蹤，恢復成死水般平靜無波。
蘭斯洛特緩緩抱緊她，語氣輕柔地貼近她的耳邊低語，一如他們以往每一天的相處，說出來的話卻殘酷得讓人無法回答。
「呐，一雅，你說我們之間這十一年到底算是什麼呢？就算你跟十霧相識在前，但你們只不過相處了短短數日，怎麼她就成了你心裡最重要的人呢？為了她而發怒、捨棄我，這種事早就不知道發生過幾回了，雖然我已經學會不介意了，但就是不明白，明明那時候跟我一起走就好了啊。」
聽了他的話，一雅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但是眼裡仍然沒有波動，仿佛這顫抖只是蘭斯洛特的輕晃所造成的錯覺。
「你說『相信我』，到底相信我什麼呢？你看，在你說出『相信我』之後我立刻就背叛了你，傷害了你最重要的人。這樣的我，你到底為什麼會相信呢？還是說，你的相信是相信即使我背叛了你、傷害了你，你也能原諒我？」
一雅身體的顫抖越發明顯，原本無力地垂在身側的右手抽搐了幾下，似乎想要舉起來去碰觸蘭斯洛特，而她的雙眼也開始浮現出微弱的複雜神色。
「但是，現在說這些也已經無所謂了。」
這句話成功地讓一雅睜大了雙眼。
在一雅愕然的注視下，蘭斯洛特笑了，明快之中隱隱流露出一絲埋藏很深的哀傷。
「曾經想過殺了你算了，但是，果然還是辦不到呢。我真是栽在你身上了……若真的要殺你，我是怎麼也下不了手的。可是，你卻總是能硬下心傷害我。」
輕柔的吻落在額頭，一雅的唇動了動，卻仍舊沒有發出聲音。
……不要。
「你還記得我離開的那個晚上，我說過的話嗎？我說，等你再次轉身的時候，我一定會從你眼前消失。你後悔的話還來得及。不過，那時你沒有後悔。所以……」
一雅的雙眼瞪得更大，裡面燃燒著無法熄滅的怒火。
……不要。
「我真的要消失不見了。」
蘭斯洛特的笑臉模糊了，淚水無法抑制地湧出淚腺，來不及在眼眶裡凝聚便滑落下來。
……不要。
「雖然這件事我在腦海裡想像過無數次，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種感覺……這麼的悲傷……再也不能見到你，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一雅慢慢地用左手抓住了蘭斯洛特西裝的領口。正在親吻她臉頰的金髮青年似乎毫無所覺，於是她又把右手緩緩伸向他。
……不要。
「再見了，一雅。」
雙唇輕輕相觸，這是一個比以往任何一個吻都更要溫柔、更要痛苦的吻，像因為換羽而折斷飄落下來的羽毛一樣，柔軟卻又帶血。
突然暴長出出尖銳甲刃的右手，準確無誤地貫穿了蘭斯洛特的心臟。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嗚！」
正在向商店街奔跑而去的十霧突然捂住胸口，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也停了下來，走到她身邊。
「你怎麼了？」
好不容易從胸口的劇痛中緩過來，十霧挺直了身體，正要說明發生在她身上的奇怪現象，卻在回頭的那瞬間怔住了。
「我才想問你，你……怎麼哭了？」
「哭？」弗蘭摸了摸臉，手上果然滿是水痕，但是看他的眼神卻像是也弄不清為啥會哭一樣，甚至連什麼時候哭出來了也不知道。
弗蘭歪了歪頭，也沒多想，視線從手指轉移到十霧的臉上，「你也哭了。」
「什麼？」十霧真的驚訝了，隨即想到了剛才胸口的劇痛，連忙問道，「你剛才有沒有感覺到胸口突然很痛？」
「如果你說是在你停下來的之前，那倒是沒有。」
也就是說停下來之後有了。
十霧困惑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但為什麼就我們兩個都——」
話語戛然而止。
——就我們兩個？
能讓她和弗蘭同時產生同樣的反應，不就只有「精神聯繫」這一點嗎？！
所謂精神聯繫，使用之後跟奇幻小說裡的精神聯絡器、讓限定的人同步共用資訊差不多，自然是要有一個精神能力者作為連結點和中轉站，總而言之，就是精神共有的簡易應用版本。
十霧和弗蘭就是這種情況，作為紐帶的是十霧的精神力，要讓他們同時感應到不知名人物的資訊，至少對方得有與十霧同源的精神力才能辦到——而這點，對方明顯是滿足了。
「不可能吧……同源的精神力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得到的，哪怕是雙生姐妹的精神波動都很難一摸一樣，更何況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十霧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不、不會吧……」
弗蘭立刻就注意到了，「想到是誰了？」
十霧沒回答，精神力的觸鬚卻已迅速沿著對方殘留的痕跡反向追蹤過去。不一會兒，十霧突然渾身僵住了，臉上明顯流露出震驚、不信、焦急的複雜神色。下一秒，她便從地面上急掠而去，速度比方才趕路時還要迅疾。
「喂！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毫無理會身後傳來的呼喚，十霧緊緊咬著下唇，腳下不敢有任何停留。右手撫上心臟處，那裡不斷翻騰著岩漿般灼熱的情感，痛苦、哀慟、憤怒以及……恐懼。
恐懼。
「那傢伙……竟然敢……」十霧幾乎被那些激烈的情感逼瘋了，更是不要命地趕路。
剛才看到的景象已讓她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在那個如同牢籠一樣的白色房間裡，柔順的褐色長髮悠然飄動，靜靜地站立著的那個女子，那張臉是她無比熟悉的姐妹。可是，那雙黑眸卻像玻璃珠一樣沒有絲毫人類的感情。
在她的腳邊，金髮青年倒在地上，左胸處的白色西裝上，一灘暗紅色正緩緩地擴大。而同樣有著自同一個人體內流出的鮮血的，是她的右手。
怎麼也無法相信。
一雅竟然會——
殺了蘭斯洛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2
第６７章 背叛的美狄亞（2）
一雅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暗夜籠罩的森林中。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頭腦像被蒙上了一層煙霧似的，意識飄忽，什麼也不想去思考。
在這個被黑暗封閉的世界裡，一雅不停地奔跑著。
她並不是懼怕黑暗，相較於橫亙在自己記憶中的陰暗過去，這種單純的視覺上的黑暗根本不足畏懼。然而，一雅依然像是想要逃離這片黑暗似的，向著某處奔跑而去。
左胸處，掌心下明明感應到心臟有力的跳動，一雅卻深深地感受到深不見底的空洞感。
好像……將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她對此感到非常恐懼。無所適從的她，只能哭。彷佛迷途的孩子，沒有可以依循的方向，也分不清光明的道路在哪，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但是，究竟是失去了什麼呢？
怎麼也想不起來。怎麼也看不見它的樣子。怎麼也無法去尋找它。
對了……只要衝出這片黑暗，就能看到它了吧……
——「它就在那裡等待著她！」
唯一的救贖，是刻在她內心的那一點確信。她便是靠著這點確信堅持不懈地奔跑。
某個人——在黑暗的另一邊，某個人在等待她。沖出這片黑暗，她的時間將從那時真正啟動，她不知為何對此深信不疑。
——「沖出去！」
－
恢復神智的一瞬間，眼前出現了一片刺目的白光。
一雅茫然地轉頭環視四周反射燈光而白得異常的牆壁，呆愣愣的，看上去似乎一直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一陣子，才眨了眨眼睛。
無意識地，從一雅的唇間逸出了一個名字。
「蘭斯洛特……」
說出這四個字的瞬間，一雅猛地回過神來。在眼睛聚焦於倒在面前的身影上時，瞳孔不可抑制地劇烈收縮了一下。直到剛才還一直惡劣地禁錮她，冷酷地部署著置人於死地的陷阱，怎麼看也不會被殺的男人，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一雅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名為記憶的水霎時滿溢腦海，與蘭斯洛特最後的對話，以及那句「再見」都回想起來了。一股令人恐懼的涼氣自骨子裡向四肢蔓延，想立刻沖過去，身體卻像被這股涼氣凍住似的動也不動。
有生以來，一雅第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
不管她綜合了多少情報，都無法接受眼前出現的景象。
——這算什麼？
「我……殺了蘭斯洛特？」
支離破碎的話語艱難地擠出喉嚨，一雅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右腳向前邁出一步，想要靠近躺在地上的金髮青年。
哢噠——就在這時，身體右側的後方傳來了一聲微弱卻清晰的脆響，金屬碰撞的聲音。一雅反射性地回過頭，看到的景象讓她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先于理智動了起來。
「砰——！」
大理石地板上多出了一個彈孔。
持槍的人——以撒——不，應該說是真治淩才對，鮮紅色的眸子帶著明顯的疑惑色彩，看向抱著他的手臂的一雅，「為什麼要阻止在下？」
一雅緊緊抱著他的右臂，正不停地喘息著，臉上滿是驚恐不已的神色，仿佛還沒從看見他持槍指著蘭斯洛特的那一瞬間的緊張中回過神來。
「為什麼要阻止在下？」真治淩又問了一遍。
一雅憤怒地朝他叫喊：「你不可以殺他！」
「為什麼？」真治淩問得很認真，「他現在正在瀕死邊緣，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只要殺了他，朗羅菲斯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單靠密魯菲奧雷那點勢力是不可能成事的。即使短時間內無法獲得逆轉，但最終勝利的絕對是彭哥列。閣下為何還要阻止在下？」
一雅呼吸一滯，但還是不甘示弱地瞪視著真治淩，「我沒說要殺他，更何況我們之間的盟約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不，真正的盟約就是這麼回事。您不瞭解他們，他們既然決定了，就會拼上全部力量去達成目標。這就是真正的盟約。閣下與彭哥列十代首領約定的是『最大限度地提供幫助』，在下認為，在適當的時候暗殺敵方首領也屬於其中的一種手段，自認也不過分，更是合情合理。雖然可能會使閣下傷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背叛者只有死之一途。」
真治淩紅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一雅燃起了怒焰的雙眼，以一種無比冷靜的語調慢吞吞地說道：「而且，如果不殺了他，閣下最珍惜的妹妹……村紫大人就會被他殺死哦。」
一雅眼中的火焰一下子被澆熄了。
真治淩的話仍在繼續：「話雖如此，但村紫大人也不一定會死，兩敗俱傷的可能性不小。如果閣下堅持不能殺他的話，在下也無所謂。只是，您將來真的確定不會後悔曾經放過他？」
「十霧不會輸……」
「但實際上，對於村紫大人能否勝過蘭斯洛特先生，閣下也並不是那麼堅信不疑的吧？」真治淩打斷了一雅的話，轉而看向血泊之中的蘭斯洛特，「若非如此，閣下也不會任由在下操縱此人竊取敵方情報，卻不警示蘭斯洛特先生。那時在下加諸您身上的精神力量足以打破藥物設下的物理禁錮，然而閣下卻依舊一語不發，反而協助我控制住這個男人，難道不也是在期待蘭斯洛特先生的落敗嗎？閣下應該也察覺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不，您是已經預見到了，卻合上雙眼，蒙上雙耳，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可是，這並不能阻止這一切發生。不是閣下不去想，蘭斯洛特先生就不會死。對閣下而言，村紫大人總是要比蘭斯洛特先生重要得多。在下是這麼想的。或許，閣下這樣想會比較不那麼痛苦——此時他的死亡也是一種落敗，只不過更加徹底。僅此而已。」
說著，真治淩再度舉起槍，一雅仍沉浸在方才的一席話中不可自拔。然而，就在真治淩即將扣下扳機的前一秒，一雅開口了。
「……也許……你說的沒錯……我一直認為十霧要比蘭斯洛特更重要。她是我從過去到現在、乃至將來的支柱，是我能夠一直向前進的動力。即使她不在我身邊，只要知道她在這世上，就有繼續下去、總有一天要走到她面前的力量……但是……」
真治淩舉槍的手臂並沒有放下，靜靜地望向一雅，看著她雙眼漸漸充滿了淚水。
「但是，他不一樣……」
跟十霧相遇後，一雅的時間開始啟動。跟十霧相遇後，她得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地。跟十霧相遇後，她第一次變成了「人類」。十霧開啟了她新的人生之門。
而跟蘭斯洛特相遇後，也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知道了與自己相似卻又相異的存在，第一次被當眾告白，第一次被槍支包圍著瞄準，第一次被拉著從三樓跳下來，第一次……雖然很生氣、很鄙視、很不屑，但同時也很高興。雖然不是那麼好的人選，但總算是有一個人能夠陪伴自己在這條艱辛的道路上走下去。
「十一年……對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十一年是一段太過漫長的歲月。這十一年間雖然是他單方面糾纏不休，但這種陪伴讓我產生了錯覺……他不會離開。他會永遠陪伴自己。他……是我的。」
是啊，這是錯覺。人是不可能真的不能離開另一人。在十一年後的今天，蘭斯洛特幾乎與她融為一體，卻被連血帶肉地撕扯開來，她才猛然發覺到一個事實——她從沒想過蘭斯洛特會有離開她的一天。
因為無法想像。因為不能想像。因為不敢想像。
所以反而無法察覺到——
「對我來說……蘭斯洛特就是另一個我。我們共用喜悅，我們共用憤怒，我們共用悲傷，我們共用痛苦，我們共用記憶，我們共用家庭，我們共用生活，我們共用……靈魂。他已成為了我。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殺死自己？」
她很恐懼，很痛苦，很悲傷——對蘭斯洛特離開這件事。
一旦失去了蘭斯洛特，又要回到獨自前行的時光，甚至有種自己再也不是完整的感覺。僅僅如此，她便已害怕到無以復加。
「他不一樣……」
『你明明光是保護一樣東西就已經耗盡全力，卻妄想把更多重要的東西都抓在手裡。即使拼盡全力，卻還是淪落到受重傷倒在地上。正因為你，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是報應吧……一切都是她太貪心的報應吧？
如果她不是那麼貪心想要兩個都保全的話，十霧就不會遍體鱗傷，村紫家也不會被破壞，結子和女僕們也不會受傷，蘭斯洛特也不會死。
『等你再次轉身的時候，我一定會從你眼前消失的。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真的會消失不見哦。』
『你是我決定要共度一生的男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別的方面，我都相信你。』
「相信你」什麼的，明明只是確信對方絕對不會傷害自己而任意妄為的卑劣藉口！
已經晚了。
已經失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像是再也承受不了悲傷的重壓似的，一雅垂下了頭，淚水決堤，哽咽難語。
真治淩一直沉默地看著泣不成聲的一雅，雙眼裡光芒不斷變換。忽然，像是確認什麼似的垂眸了好幾秒，接著仿佛很無奈地歎了口氣，開口說道：「不管怎麼說，在下都要殺了他——雖然很想這麼說，但為時已晚。朗羅菲斯其他成員似乎察覺到了這裡的異狀，現在正朝這邊趕來，建議閣下隨在下退往操控室，以便採取措施掌控這個基地。」
一雅怔怔地看著他，仿佛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真治淩又歎了口氣，與此同時，一雅忽然渾身一僵，隨後身體自動跟在真治淩身後往外走。
「你要幹什麼？！」
「排除暗殺蘭斯洛特·朗羅菲斯之外的第一事項，『確保村紫一雅的安全』。這裡很快就會成為戰場，在下要把您帶去安全的地方，閣下確定您能自己行走嗎？至於蘭斯洛特先生……看他的傷勢和血流速度，再不得到救治遲早會死，不如就讓他懷抱著寧靜死去吧。」
真治淩回頭看了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一眼，再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門扉在身後徹底地合上，一雅想要回過頭，但她的意識卻開始模糊起來。一雅立刻就反應過來，並開始劇烈掙扎。然而，就算她再怎麼奮力抵抗，原本就因為強烈的刺激而搖搖欲墜的意志也抵擋不了真治淩的攻勢，一雅的雙眸很快就失去了神采，乖順地跟在真治淩身後。
帶著靠精神力操控著行走的一雅，剛走到一半，真治淩便感應到了幾股頗為強大的波動在朝這邊迅速靠攏。真治淩皺了皺眉，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有點煩了。
「雖然知道不可能毫無波折地到達操控室，但是也沒想過會這麼快就遭遇敵人，還是幹部級別的敵人。不是說最早到達的通常都是小嘍囉嗎？」
鮮紅色的眸子褪去了屬於人類的情緒波動，浮現出爬蟲類般冷酷的殺戮之意。
「真麻煩啊……只能把他們全部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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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霧從踏進地下基地那一刻開始，就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
從她進入這個基地到現在，雖說是有內應指引，但不管怎麼說，這可是現第二大黑手黨以及前第一大黑手黨的基地。在那個將整個基地打穿的「入口」竟然只有一些小嘍囉守著，幹部們都到哪去了？還是說，發生了什麼讓幹部們寧可放棄把守入口也要離開的意外？
「還能有什麼事？肯定是發現了首領被叛徒暗殺了啊。」弗蘭一邊清理圍上來的小卒，一邊說出與十霧所想無異的答案。
說到這個，十霧心頭又一陣煩躁不安，順便踢飛了從背後偷襲的敵人，「那我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幹什麼啊？！啊？！」
「那你就加油把那個叫真啥啥的傢伙找出來不就好了嘛？」
「能找到那混蛋我還能在這裡幹耗？！竟然欺負我來不及完全掌握他那另一半的力量！等我找到他，看我不把他揍成豬頭他就不知道花兒為啥這樣紅！」
等你把這群螞蟻揍趴下也不知要多久之後……弗蘭很想這樣反吐槽，可是生物對危險的本能讓他及時住口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敵人們各自命令自己的生物匣兵器沖上去，手持非生物匣兵器的敵人則呈包圍狀嚴陣以待。
以厚重裝甲覆蓋全身的巨大潮蟲縮起身子，在狹窄的走廊裡連跳帶滾地逼近十霧。紫色焰盾抵擋住這道有如卡車衝撞般猛烈的衝擊而一下子消散了，十霧和弗蘭因為反作用力而不得不分散在兩個相反的方向。
十霧渾身疼痛，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正面一只有著八對翅膀的飛蟲便已從天而降，散發著惡臭的紅色體.液滴落下來，大理石地板發出滋滋的聲響和陣陣白煙。與此同時，後方的空氣也傳來一陣激蕩，她聽得見追殺她的敵人的腳步聲，還有匣兵器的振翅聲從背後傳來。前方、後方和上方，除了三隻匣兵器之外，還有數不清的敵人。
十霧咋舌，心中無比怨念。要是可以使出全力開打，早就收拾掉這些傢伙了！可是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決戰，現在的她必須盡可能儲備力量。
但是——
好可怕。好害怕。好痛苦……
在她的心中不停地翻騰著一股異常強烈又激烈的恐懼，正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的身心。乾脆死了算了——十霧甚至產生過這樣的念頭。
十霧知道這些都是來自於一雅的感情。
在她深陷如泥沼般的戰局的同時，一雅到底要怎麼面對被自己親手殺死的戀人啊……光是感受充斥胸口的這股絕望，十霧就忍不住憤怒的火焰逐步攀升。
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是要扭轉局面，也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吧？
是她太天真無知了，還是他們太過理智冷靜？蘭斯洛特是這樣，真治淩也是這樣……一雅明明一直都這麼幸福，為什麼偏偏到了這個時候才……
就為了登上頂點，連心愛的人也可以背叛？！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沖天的紫焰猛地爆發而起，暴烈的空氣震盪波向四面八方橫掃過去，所有靠近十霧的敵人都被掀飛了，白色的通道在被割裂的同時也染上了血色的痕跡。
火焰紋樣爬上她的臉，紫色光芒從微弱開始持續變亮，火焰也燃燒得越來越熊烈，此時的十霧早已忘記了最終一戰、儲備力量之類的顧忌，滿心滿意都是四個字：找到一雅！
「沖吧，女猩猩號！」弗蘭趁機竄到十霧身邊，企圖以逸待勞。
十霧沒空理會他，正準備蓄力一擊擊破包圍網，就在這時，從身後通道盡頭處突然傳來一聲沉重的巨響。隨著第一道閘門的落下，自遠及近，越來越多的閘門開始啟動。奇怪的是，只有十霧和弗蘭身後的通道被封，他們面前通往更深之處的通道卻暢通無阻，仿佛就是為了隔離他們的敵人而落下閘門似的。
對這個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逆轉，不止是十霧和弗蘭驚訝，敵方的成員更是難掩震驚。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面究竟在幹什麼？！竟然會下達這樣的指令？！難道——」敵人們再也無法壓制內心湧起的驚恐，各個雙目圓瞪，「……基地被攻陷了？！」
就是現在！
十霧抓住敵人因陷入恐慌而呆若木雞的空隙，一舉沖出包圍圈，企圖撲上去阻止他們的匣兵器則全都被紫焰爆射所擊中，連慘叫都沒發出一聲，便消失在空氣之中。十霧毫不戀戰，朝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燈光般明顯的精神波動所在之處急速趕去。
－
一雅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充滿了機械的房間裡，那個將她「帶」到這裡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在巨大的電腦面前不停地操作著。
「操縱首領的心腹果然很便利，各種重大事項和機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閘門放下來了，村紫大人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接下來唯一要做的是……啊，您終於醒過來了。」
真治淩走到一雅跟前，認真地察看了她一番，「在下還以為之前的刺激太大了，才讓閣下寧願沉浸在睡夢中也不願意醒來面對現實。不過現在看來，是在下多慮了。閣下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擊敗的人。」
「別廢話，直接告訴我現在的局勢。」一雅冷冷地打斷他。慘白的臉色、無力的身體以及額角滲出的冷汗，無一不昭示著她糟糕的身體狀況，然而她的表情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硬冷酷，仿佛在醒來的那一瞬間便已關閉了心門。
真治淩頓了頓，選擇實話告訴她：「村紫大人已經在趕來的途中，看來閣下很快就能離開這裡了。至於朗羅菲斯和密魯菲奧雷，三個幹部即使不死也失去了行動力，兩個家族殘餘力量大多是中層以及以下的成員，還不知道首領被刺殺的消息，但似乎察覺到基地已陷落，目前出現了恐慌。不過他們現在正被分部隔離開來，想要混亂也混亂不起來。有點可惜。」
「……原來，如此。」
「閣下在想什麼呢？難不成還在為在下控制您刺殺蘭斯洛特先生的事而憤怒？這真是不夠成熟的行為呢。」
與其說是嘲笑，不如說是認真在告誡一雅似的，真治淩輕聲地說了下去：「戰場上從來不存在萬無一失的對應手段，更不用說紳士之間的規則了，這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故意將條件弄得完全相同，讓勝敗的確率被調整到相等的狀態，這種行為只能被稱為是運動。蘭斯洛特先生的情形就像是某場戰爭中，步兵在外出偵查時不小心碰到了敵方的戰車，戰車會毫不留情的發動炮擊，而步兵最後只會成為戰場上的粉塵。難道閣下心目中『戰爭』的概念跟這個不一樣？」
一雅聽完，神情凝重，卻抿緊了唇，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問道：「你……真的認為他已經死了？」
「難道沒死嗎？」像是聽見了好笑的事情似的，真治淩缺乏表情的臉上也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意，「傷在心臟，傷口貫穿了身體，又無人救援，這樣的狀況如果還能活下來，那只能是發生奇跡了。」
一雅沉默。黑眸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像在回想著美好的記憶，又像在重溫那瞬間的痛苦。真治淩看著這樣的她，也不再勸說，「如果閣下真的要這麼想也好，權當自我安慰吧。在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失陪了。」
真治淩走到一台不停運轉著的巨大裝置前的空地上，那裡升起一個小小的操控台，上面只有十個數位按鈕。
「只要輸入密碼，橫亙在日本和義大利之間的電磁波干擾就會消失，這場戰爭也就此分出勝負了。密碼是——」
嗶。嗶。嗶。嗶。嗶。嗶。
「７７６０１３——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
嗡嗡嗡地，機械運轉的巨大轟鳴聲依舊源源不絕地散發到空氣中。
「什麼……」真治淩的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下一秒，便被血色所籠罩。
「砰——！」
一聲槍響過後，真治淩捂著左胸跪倒在地上，鮮血很快就染紅了手掌，從指縫間滴落下來。真治淩艱難地轉過身，沒等他看清那個開槍的人是誰，緊接著迎面而來又是「砰砰」兩下槍響，他的身體被子彈擊中而不得不向後倒去。
真治淩頹然靠在操控台的支柱上，望向一步步向他走來的身影，唇角不斷溢出血沫，「你……什麼時候……」
「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告訴以撒不要抵抗你的任何行動，你才能這麼簡單就得手了。」
「為……什麼……還要……」
來人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因為我說，『為了我，去死吧』。」
真治淩臉上飛快地掠過驚愕、釋然，隨後屬於真治淩的表情消失了，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重新浮了上來。紅發的中年男人動了動嘴唇，似乎最後想說些什麼，卻已無法發出聲音。
來人蹲在他面前，伸手輕輕地撫摸男人的臉，在他耳邊低語：「你做得很好，以撒。」
紅發的中年男人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和感激的微笑，而後緩緩合上了雙眼。
來人直起身子，轉過來看向一臉複雜的一雅，淺灰色的眼眸滿是笑意，「見到我不高興嗎？」
「不……」一雅的神色更加複雜，震驚又恍然地凝視著他的身體，「只是沒想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個啊……全都是為了要再見你一面。」他露出了令她為之顫抖的笑容，接著便轉頭定定地看向某個方向，「也是為了了結這一切。」
仿佛回應他的話一般，灼人的熱浪從那個方向洶湧撲來，那股驚人的熱度讓人感覺臉上的毛髮都像要燃燒起來了。
然後，那張熟悉又可恨、令他無比厭惡的臉孔出現了。
「蘭斯洛特——！」
第６８章 背叛的美狄亞（3）
「你終於來到這裡了……」
紫色火龍與紅色閃光激烈碰撞，在瞬間爆發的轟鳴聲中，煙霧對面的男人發出了一陣奇妙的笑聲。那笑聲中就像接收信號不良的收音機，時不時會變為沉重的喘息聲而被中斷，仿佛連呼吸都會感到痛苦，但語氣卻出人意料的優雅而柔和。
看到從容轉身面向她的那個身影，十霧卻不禁遲疑了起來。
「怎麼了？」看見十霧停了下來，弗蘭也頓住了向前邁進的腳步，沿著十霧的視線看向被籠罩在煙霧之中的那個人影。
十霧下意識伸手按住鼓噪不安的胸口，咬緊了牙關，「你沒感覺到嗎？」
弗蘭有些莫名其妙，「Me除了滿鼻子嗆人的燒焦味之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聽到弗蘭的回答，十霧不禁皺起了眉頭。
怎麼可能？同為術士的弗蘭竟然沒有任何感覺？！可是，她明明在踏入這個區域的時候，就感覺到體內忽然湧現出一股強烈的躁動。那種感覺既像是恐懼，又像是憤怒，就好像寄居於自己體內的猛獸發現了侵犯其領地的野獸，而豎起全身的毛髮奮力嘶吼一樣——連她自身也無法理解的奇異感覺。
——同性相斥。
這個詞語突然在十霧腦海裡一閃而過。
「你……是蘭斯洛特吧？」因為心中聯想到的那個可怕的可能性，十霧忍不住向著相隔十幾米的那個身影發出疑惑的詢問。
對面的男人又低聲笑了起來。沒有了爆炸聲的遮蓋，他的笑聲聽起來更加怪異。
「不過才三天沒見，十霧小姐就已經不認識我了嗎？」
的確是蘭斯洛特。
十霧張了張嘴，卻無法發出聲音。她知道她並沒有認錯人，但是，這股令人厭惡的氣息是怎麼回事？還有，她明明通過一雅的眼睛，看見了他身受重傷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你不是已經……」
「你是說一雅的攻擊嗎？當時確實是貫穿了我的左胸。」蘭斯洛特若無其事地陳述著，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身受重傷的虛弱感。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
十霧正要問這個問題，卻聽蘭斯洛特繼續說道：「好好看清楚我現在的樣子，你就明白我為什麼還活著了。」
十霧不由自主眯起眼，看向煙霧漸漸散去的彼方。十幾米外佇立著的頎長身影漸漸顯露出清晰的影像。
當那幅詭異的景象完完整整映入視網膜的瞬間，十霧竟然難以遏制地戰慄了。與此同時，她也終於知道了為何在踏入這個空間的時候，內心深處會騷動不已。
金色的髮絲在燈光下散發出的不再是月光般炫目的光華，而是一片死氣沉沉、晦暗不明的蒼白色，純白西服的左胸處破了個大洞，全身浸染在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之中，難以想像他竟然能從如此致命的重傷中存活下來。
然而，那片血色的中央卻不見了那個恐怖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死灰色的肉瘤，並且以此為中心，無數筋脈向四周擴散而去，透過幾乎透明的表皮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在一漲一縮地脈動著。筋脈裡流淌著的鮮紅色的物體乍看之下會以為是鮮血，但鮮血顯然不會像這些東西一樣閃爍著刺眼的紅光。一股幾乎要把一切都吞噬般的恐怖威壓撲面而來，就連呼出來的氣息也充滿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如同身處傳說中的血池地獄一樣。
野獸。
或者說——是怪物。
「你不覺得……這個蠢王子跟樹林裡那個怪物很相似嗎？」
弗蘭說出了她的心聲。
十霧猶如承受痛楚一樣，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真的……就像噩夢一樣，這樣異端的存在竟然就出現在她的眼前，跟那一天一模一樣——跟相澤涼一模一樣的姿態！
「你這傢伙……你知道你對自己幹了什麼嗎？！」十霧壓抑著體內竄起的陣陣寒氣，嘶聲問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是注射了一點從相澤涼身上提取出來的細胞組織而已。我可是參與研究相澤涼的主要人員之一，從他變異了的身體內提取出來的細胞組織具有如何強大的侵略性和危害性，我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些極具侵略性的細胞組織現在正為了給垂死的主人延續生命而拼命地發揮作用，但這種異常強大的回復能力卻是憑藉不斷破壞並重組原有的細胞組織而產生的，外來組織的過分活躍也在同時刺激著本體原有的細胞，再加上蘭斯洛特是在瀕死狀態下注射的，比起以正常狀態的身體進行試驗時，對肉.體的負擔要大得多。
十霧被蘭斯洛特那副「你是白癡嗎真可憐」的同情神色氣得火冒三丈，「既然如此，你竟然還敢在自己身上試驗？！你知道一雅她——」
十霧說不下去了，對著這樣一個明明什麼都瞭解，卻還是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地傷害自己的人，去訴說他對一雅是如何的重要，簡直玷污了一雅的心意！
「啊，我這個樣子是有點不怎麼好看，但相比於相澤涼的淒慘狀態，這不過是個小小的瑕疵，請忽略它吧。說起來——」蘭斯洛特扯動著佈滿紅色筋脈的臉笑了笑，那笑裡充滿了惡意，「你使用匣子之後不也會變成我這樣子嗎？充其量只是花紋比我好看一點。你又有什麼立場能對我說教？為了這種事情而憤怒，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夠成熟的行為呢。」
「——蘭斯洛特！！」
面對十霧高漲的怒火，蘭斯洛特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大笑了起來：「其實，我反而要感謝你，若不是要與覺醒後的你對戰，相澤涼怎麼可能進化到那種程度。我可是靠著這東西才能活下來的啊！」
剛開始，意外得知密魯菲奧雷的殘部得到相澤涼這樣一個怪物的時候，蘭斯洛特其實只是在慣性地思考從相澤涼身上所能得到的利益的最大化。而研究相澤涼的身體，分析提取出能夠讓他產生如此強大力量的源泉，並試圖用於強化一般兵士軍團，是他眾多構想之一。
變異之後的細胞組織確實能夠提取出來，甚至還可以一直保持高度的活性，唯一遺憾的是對於使用者的身體素質有很苛刻的要求。一般兵士的試驗者在注射細胞組織之後，精神無一不陷入崩潰狀態，勉強活下來的幾人也都因為無法控制過於強大的力量而變得近乎廢人。
本來蘭斯洛特已經放棄了這個構想，但是，在那天晚上，澤田綱吉對他說：「請與彭哥列為敵。」
請與彭哥列為敵……嗎？
蘭斯洛特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個絕妙的好機會。
親愛的彭哥列閣下，你是否真的瞭解你說出這句話的物件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管你跟他之間是否存在同盟關係，也不管他的做法將會犧牲多少生命，仍然在所不惜、毫不猶豫貫徹到底，只要他自己想要這麼做。
而這次，驅使他選擇這條染滿鮮血和硝煙的道路的是——千司十霧，以及她背後的村紫一雅。黑暗世界的頂點什麼的，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打敗彭哥列也不過只是這次達成目的所需的手段而已。
當時，沒有人看得透蘭斯洛特溫柔微笑下掩藏著怎樣的瘋狂。
請與彭哥列為敵——短短的七個字，喚醒了披著人形外皮的災禍。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蘭斯洛特的目光從十霧轉向他身邊的一雅，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和你啊，一雅。」
一雅仍舊沉默不語，回視蘭斯洛特的目光裡閃爍著明暗不定的光芒。而十霧的回應則是簡單直接，一條紫色的火龍帶著萬鈞的氣勢撲向蘭斯洛特。
「別把屬於你的錯都推到我和一雅身上，明明全都是為了實現你自己的變態欲.望，竟然敢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說到底你也只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瘋子而已！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從地獄爬上來繼續糾纏一雅！」
「哈哈哈哈……即使我死了，也不可能放開一雅！畢竟，再怎麼說，她也是我最……唔……！」
突然，蘭斯洛特微微皺起眉，即使被貫穿胸口也沒有顫抖過的身體，此時正小幅度地蜷縮了起來，不停地痙攣著。
從身體內側的深處有另一種生物在自己體內不斷橫衝直撞，仿佛要把他的身體咬穿一樣。皮膚下面仿佛有無數毛毛蟲蠕動一樣的不快感，超越了肉體的限制，已經侵蝕到精神上來了。視野頓時變得昏暗，猛烈的耳鳴同時襲來，蘭斯洛特本來已經已經夠慘白的臉色，此時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熬過了痛楚，蘭斯洛特一邊急促地喘息著，一邊發出咳嗽般的笑聲。那是一種包含著自虐意味的諷刺笑聲，其中還混入了終於找到一直在迫尋的獵物時的興奮感。
「果然沒這麼完美的好運……變得完全失去控制……看來也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只要能夠殺死你的話，就夠了……」
蘭斯洛特的身周忽然湧出了一團水紅色的霧狀物質，周圍的空間在這片水霧的籠罩下產生了扭曲。十霧瞪大了眼睛，金髮青年所釋放出的紅色水霧曾經給予過她近乎致命的傷害。
「你瘋了，快住手！」十霧趕緊朝他大聲喊道。
紅色水霧不顧十霧的勸阻，仍舊不斷地急速擴大，在膨脹到極致的刹那間，火紅的光芒朝著四面八方轟然迸射開來。
就在火焰填滿十霧視野的同時，好像對敵人做出反應似的，十霧全身皮膚上刻印著的火焰紋樣也爆發出奪目的燦紫色光芒，下一瞬間，兩股強大而又猛烈的火焰渦流相互撞擊在一起，威力巨大的爆炸在眼前爆發，本來已經被破壞得千瘡百孔的控制室更是搖搖欲墜，成為了火焰肆虐的樂園。
兩種不同顏色交織而成的火海之中，一雙散發出非人般火紅色光芒的眼睛緩緩浮現，悠然佇立在火海之中的金髮青年渾身纏繞著血色光輝，一如他已經變得有些扭曲的外形一般，一股讓人忍不住想要後退的恐怖氣息與火焰同時從他體內散放出來。
「……你認為你能有多少勝算？」面對擁有理智和壓倒性力量的新怪物，面癱淡定如弗蘭也不禁稍稍焦躁起來。
十霧沉默了幾秒，「等我們一打起來，你就趁此機會帶上一雅離開這裡。」
也就是說，就算火力全開，也勝算不大。
「瞭解。不過，記得要小心控制火力，千萬別傷到了me啊。」丟下一句話，弗蘭的身影便悄然溶解在火海之中。
沒去管弗蘭到底要怎麼行動，現在十霧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向她徐徐走來的蘭斯洛特身上，皮膚上的火焰紋樣再一次發出強光，金髮青年的身周也開始向外散發出水紅色的薄霧。
「時間不多了……」隔著水霧和火焰，蘭斯洛特揚起一抹極度溫柔又極度危險的微笑，「就讓我們來……盡情廝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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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光照亮了的樹林裡，一片狼藉，仿佛現實世界中的一部分被剪取了出來，被改寫成完全不同性質的另一種空間一樣。
兩點鬼火般的幽綠色光點在黑暗中閃現，下一瞬間便化作兩道帶著殘影的綠色光帶，夾帶著濃重的暴虐氣勢攻向膽敢站立在它面前的兩個人類。
「嗚噢噢噢噢噢噢————！！」
漆黑的怪物仰天咆哮，肩部肌肉所化成的異形槍炮全都瞄準了同一個方向，在槍管深處，高速旋轉的火焰彈藥不斷飛迸出地獄烈火般的幽綠色火花。
「……嘖，這怪物血槽還真夠長的！」
這聲細微的低咒隨即便被巨大的炮擊聲所徹底掩蓋了。
雲雀早已傷痕累累，但他仍是揮起了燃燒著紫焰的鋼拐，在身體即將跟炎彈發生碰撞的瞬間，與火焰團塊正面衝撞上，在樹林當中爆發出的強烈光芒再一次穿透了黑暗。灌注在炎彈中的巨大能量頓時炸裂開來，超越了人類可聽領域的爆炸音令整個樹林都猛烈搖晃了起來，朝四面八方爆發的氣流之刃令腳下的地面都被割劃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縫。
險險擊退了怪物的進攻，雲雀立刻欺身上前，雲刺蝟也隨之聚攏圍繞在怪物身周的雲之炎發起攻擊，一起對未能繼續發出炮擊的怪物進行最直接的火力壓制。趁著這個空隙，雲雀朝隱藏在陰影之中的六道骸狠狠瞪了一眼。
哦呀哦呀，又被怨恨了呢……同樣滿身狼狽的六道骸苦笑了一下，然後異色雙眸再度投注回漆黑的怪物身上。
雖然說是有戰勝它的把握，但實際上，卻是比拼誰的忍耐力更強而已。相澤涼的變異速度很快，只要拖延時間，讓它先於他們落敗之前自我崩潰，那麼他們就贏了。可是相對地，異常高速的變異也意味著異常高速的實力增長，每一次身體異變都會產生一種新的強力攻擊能力，即使離它崩潰的時間越來越短，但給予他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這樣一來，勝算就越來越難以估算了……
「……按理說，應該早就到極限才對吧？」六道骸微微苦澀地扯了扯唇角。
與雲雀纏鬥在一起的怪物，超過８０％的身體都變成了異形，體內的血液化為攻擊武器，柔軟的臟器已經承受不住血液灼熱的腐蝕，不斷地發出象徵著自滅的霧氣。毫無疑問，它什麼時候會倒下根本不奇怪。
然而，即使如此——
「為什麼還是沒有倒下……」
它全身上下血跡斑斑，就連身體的芯都開始崩壞，遭受到如此程度的重創，明明已經應該失去了意識才對，可是它仍然像是震動著自己的內臟一樣，拼上所有力氣發出令人膽寒的吼叫。從它因充血而變紅的眼裡也可以看出，它腦子裡現在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餘力去想勝算之類的東西。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黑色防護服下綠色光芒越來越熾盛耀眼，就像要變成真正的火焰燃燒起來似的，不明質材所制的防護服竟然被異變了的血液灼燒融化了。體內的力量暴走的間隔越來越短，痛苦也在不斷增強。巢居在它體內的東西，並不是什麼稀鬆平常的東西，被這樣恐怖的力量侵蝕身體，這樣非人的折磨，就算強悍如黑色怪物也忍不住向天發出慘叫。
仿佛要從奪取自己手臂的那個存在之中逃脫出來似的，他把手揮了起來。隨著一聲巨響，被怪物擊中的大樹樹幹立刻出現了巨大的凹陷。這一混亂一生，怪物的攻擊頓時產生了極大的空隙，雲雀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狂風驟雨般加大了火力輸出。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被內外夾擊，吼叫霎時變得更加淒厲。
一瞬間，它的眼眸變化為另一種生物的眼眸。
——戰鬥吧！
有什麼東西正在身體內部這樣叫喊。聲音蒼老而嘶啞，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我使用力量吧！
那個人正在拼命催促著它。
那是誰？
它的腦內一片混沌，被一片濃重得看不到底的猩紅色佔據得滿滿的。
身處這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已經過了多長時間呢？最初醒來的時候，身心衰弱到了極點，連呼吸都覺得痛苦不堪。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能看見的就只有黑暗，五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言。之前的事它也已經全都忘了，每一天都只是在忍受著被從身體內部被啃食的痛苦。
越來越多的畫面在它腦海中閃現而過，全部都與歡喜、幸福無緣。鮮血、硝煙、戰敗的屈辱、遺憾的怨恨，以及失去了什麼重要事物的空虛。費盡心力卻一無所獲，一直迴圈著代價高昂的徒勞連鎖。
難道它要在什麼都沒做到的情況下死掉嗎？
就這樣，被不屬於自己的另一種力量啃食殆盡嗎？！
——不行！它還沒■■■■■！
野獸般的嗜血之色重新染上它的雙眼。
血紅色的視線中央，捕捉到某個男人的身影。看到那個男人的刹那間，連痛苦和恐懼都全部忘掉，全身的血液也為之沸騰起來。
它決不會忘記那傢伙的面容！
這就是那一天，讓它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的傢伙！
「咕啊啊啊啊！」
黑色怪物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人力量，捨棄了一直與它正面戰鬥的雲雀，以閃電般的速度直接撲向了隱藏在陰影之中的六道骸。
六道骸感到刺骨的寒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包圍了過來，幾乎是同時，有某種東西切開了空氣，一直線的落下。
只是一記極其普通的直拳。但是，被極限強化過的肉.體灌注全身力量的一擊，雖然只是簡單的從上而下的攻擊，光是與空氣摩擦便足以產生能夠摧毀一切的駭人火焰，給人一種這擊的威力甚至淩駕於小行星撞擊到地球時的力量的錯覺。
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風被割斷的聲音，和他心臟怦咚作響的鼓噪聲。
閃不開了！六道骸立刻判斷出他只能硬接住這一擊。
——轟！
落下的衝擊使得以接下必殺一擊的六道骸為中心直徑十米左右的地面一下子直接崩落，變成粉塵，化為一個巨大的地穴，爆音、震動與粉塵霎時佔據了整片樹林。
「咳……咳咳……」受到了莫大的衝擊，被土塊和斷枝埋了起來的六道骸，此刻正臉朝天空仰躺在這堆廢墟中。他的全身都佈滿了傷痕，不斷有赤黑色的液體湧出來。
攻擊本身雖然用匣武器勉強抵抗了一部分，現在卻還是這幅慘樣。但是，在六道骸臉上，沒有恐懼和驚愕的表情。有的，只是蔑視。
怎麼可能在這裡被這傢伙殺死！
怎麼可能再一次讓這傢伙稱他為喪家之犬！
即使他現在被打倒在地上，也仍然堅信最後贏的絕對是他！
吐著口中的血塊，他完全無視了正在積聚綠光的正對著他的無數槍口，就像躺在舒適沙發上似的，揚起一抹自信傲然的微笑，開口道：「像你這種只懂得戰鬥的傢伙，就算再強上一萬倍，你也是絕對贏不了我的。」
「我怎麼會輸給你這種人！我可是有必須戰鬥必須勝利的理由，像你這種毫無目標、除了戰鬥之外一無所有的傢伙，就算你再強上一萬倍，我還是不會輸給你！」
六道骸的話與腦海裡閃現過的某人所說的模糊話語重疊在一起，一股久違了的奇妙感覺忽然在它荒蕪一片的內心深處湧現而出。那是——恐懼。
「咕……咕咕咕！」
它立刻就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徹底激怒了，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要它馬上抓住這個令人憎惡的男人，用盡全力扭斷他的脖子。無法抗拒的衝動驅使它立刻行動，連從背後襲來的雲炎颶風也完全不予理會，所有可給予攻擊的武器全都對準了從廢墟中掙扎站起來的六道骸。
閃電雷鳴，風雲捲動，在連眼睛也睜不開的風壓之中，死亡的綠光以令人驚駭的速度擴散開來，急速旋轉的同時不斷迸濺出雷光，劈啪作響。
剛才那一擊的傷害遠超六道骸的想像，以至於至今為止身體中所積累的負荷全都爆發了出來。如果再次受到相同的攻擊的話，不管怎麼想迎來的結果都只有一死吧。然而，在這片照亮黑暗的強烈光芒的映照之下，六道骸唇邊的微笑一直未變過一絲一毫。
忽然之間，六道骸笑了，像是聽到了什麼值得興奮的事情似的，發自內心的真心的愉悅的大笑起來。
膨脹到極點的綠光在這一瞬間被解放，眨眼間，令人絕望的光之奔流便將六道骸吞沒了。
第６９章 最終之戰（上）
在黑色怪物發出那毀天滅地的一擊時，雲雀就明白到他們不能再一昧防禦等待敵人自滅，這場戰鬥已經到了必須硬碰硬一決勝負的地步。但是，與他同時發起攻擊的，還有另一個人——
在紫焰颶風擊中怪物的同時，黑色怪物狂怒下所發出的全力一擊也擊中了無法動彈的六道骸。
集中在一點上的力量衝撞，即使厚實如山也無法承受，本已深深往內凹了一大片的土地再次被破壞，樹枝、瓦礫、土塊像爆炸了一般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瓦礫土塊猶如雪崩一般，毫不留情地把地上殘留的一切吞噬進去，山林遭受到的破壞範圍不斷擴大。瓦礫之雨向著雲雀襲去，近距離遭受到如此劇烈的衝擊，強如雲雀也不由得架起雲炎之盾來守住周身。
嘖，那個男人該不會就這樣……
就在此時，雲雀突然瞪大了眼睛——原本應該重重劃過臉頰的樹枝土塊，在接觸到他的皮膚的一瞬間，變成了輕柔而又冰冷的觸感。
——是雨水？！
視野霎時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切，虛無縹緲地搖動著，歪歪斜斜地扭曲著，搖搖晃晃地震動著。
雲雀站立著的地方，不知何時起，已從山林變成了一座破敗不堪的古老大宅，紛飛的白雪也變為了狂肆的豪雨。耳邊是暴雨沖刷萬物的聲音，透明的水滴打落在他的臉上，順著臉頰、脖頸、身軀，在腳下匯入大地之中。
「……哼。」
看到如此反常的景象，雲雀並沒有作出任何戒備的動作，一抹極淺極淡的弧度反而悄然浮現在雲雀的唇角。
「轟隆隆——！」
驚雷乍響，濃重的夜色被突然閃現的白光撕裂開來，也喚醒了「它」的神智。「它」停止了瘋狂的攻勢，開始環顧四周。
偌大的日式庭院被暴力破壞得一片狼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或傷或死的黑衣男人，閃著雷光的綠色火焰張牙舞爪地向著夜空伸展，就算暴雨沖刷，也掩蓋不了空氣中飄蕩著的濃重的硝煙和血腥味。
這裡是——
腦袋渾渾噩噩的，耳蝸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低聲嘶鳴，嚴重影響「它」所剩無幾的思考能力。「它」搖了搖頭，向前邁了一步，一大股鮮血接著就噴灑到地上，土地被腐蝕的滋滋聲隨即響起。「它」這時才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大量的鮮血染紅了，全身上下皮開肉綻，皮膚表面浮現出的紋樣散發出皮肉被燒焦的味道，絲絲白煙從傷口處逸出，發出吱吱的聲音，整個身體就仿佛置身於岩漿之中一樣，幾乎要從內部被煮沸了。
「它」呆然地看著抬起至眼前的手掌，雖然被嚴重燒傷，而且形狀畸形，但仍能從中看出一點屬於人類的膚色。
……人類？
「——喂，你在看哪裡，肌肉怪獸？我還沒死透哦。」
前方傳來了一個曾經聽過的聲音。「它」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躺倒在折斷的竹子堆上，血在她身下流了一地，脆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死去，但她那雙閃耀著灼灼光芒的紫眸卻寫滿了對自己一定會存活的堅信和對「它」的蔑視。
……這女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氣味……對了，和記憶中的氣味不一樣，但卻也是讓人憎惡的氣味……
「它」頓時怒氣衝天，綠色的光粒在右臂的槍口前聚集，瞄準了倒在地上的女人，野獸咆哮般的炮轟和死亡綠光瞬間吞噬掉那個身影。
「……嗚！」腦海深處的轟鳴聲越來越大，甚至泛起了一股異樣的疼痛，「它」不由得抱著頭微微彎下了腰。
就在這一刹那，「它」的視野中忽然掠過一簇紫色的光芒。緊接著，擁有強大破壞力的攻擊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它」的頭部，「它」感覺自己的身體正飛在半空中，然後重重墜落下來。
「它」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手上傳來了鮮血溫熱粘稠的感覺，然後，感覺到了——
痛楚。
充斥著血色的大腦恢復了一瞬間的清明。
啊，好像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
仿佛受到命運的指引般，「它」抬起頭，在一片鮮紅的視野中，映出了一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身影。那個人影全身受到程度不同的燒傷，遍佈全身的紫色火焰紋樣卻絲毫不見消褪的跡象，光芒反而越來越耀眼。行走間的動作使得傷口再度迸裂出血，但她馬上就拾起頭來，一步一步堅定地朝「它」走了過來。
那是剛才以為早就被「它」殺掉的女人。
只不過是個重傷瀕死、毫無戰鬥力的女人，「它」卻仿佛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景象，忍不住想往後退一步，甚至開始顫抖起來。
——她來了！又要來……我了！
「它」只覺得腦袋越來越痛了。隨著這陣痛楚越發的清晰，有什麼東西竭力想衝破枷鎖跑出來，正從後方不斷拉扯著自己。
那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
在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一個骯髒灰暗的小巷子，裡面有一個用破毛毯裹著身子的孩子。那個孩子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青白色的嘴唇正微微抖動。
一個老人走到了孩子的跟前，朝他伸出了手。
——「要跟我來嗎？」
「嗚！」「它」的耳邊響起了一個仿佛要擊穿鼓膜似的破裂金屬音，「它」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腦袋劇烈的痛楚把「它」拉回到現實中來。
仿佛回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它」同時也預感到那是不應該去回想起來的東西，只能拼命抵抗從身體內部發出的騷動。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轟隆隆！碎土和石塊被炸飛起來，女子被擊飛出濃煙之外，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濃煙的灰色之中摻進了一道道血紅的痕跡。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胸腹被撕裂出一道駭人的傷口，整個人幾乎被撕成兩段，鮮血像不要錢似的爭先恐後湧出來，胸口已沒有了起伏。
「呼……呼……」看著明顯沒有了呼吸的女人，「它」緩緩放下右臂。
只要沒有這個女人——只要她不在——……
「！」手臂忽然滑過一絲涼意，隨後蔓延開來一股鈍鈍的疼痛。「它」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肌肉被撕開，血流了出來。只是一個很小的傷口，這種程度的傷勢，對戰鬥根本不會造成影響。
——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它」很快就察覺到胸中湧起的奇怪感覺。心臟每跳動一下，手臂就傳來一陣痛感，很痛。和越發擴大的痛覺一起，「那個東西」衝撞桎梏的力量也越來越強。
「……咳！」
遠處傳來的這聲弱不可聞的咳嗽讓「它」毛骨悚然，「它」看到那個本應死去的女人又一次站了起來。嘴裡咳著血，上半身搖搖晃晃地幾乎快要掉下來了，但她確實又站了起來。
「……啊、啊……」
看著女人一步步走過來，這幅景象喚醒了「它」腦海深處被壓制著的記憶。「它」的喉嚨第一次發出類似人類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怪……怪……物……」
砰——！砰——！砰——！
在腦海裡不斷迴響的撞擊聲也越來越響，越來越頻繁。
「怪物？」女人沾滿血的嘴唇揚起一抹輕蔑又高傲的諷笑，「比起我，你才更適合這樣的稱呼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可是就算你受盡苦楚，把自己變成怪物，還是殺不死我。那麼，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可言？真可悲。」
她慢慢地，宛如魔咒一樣的宣告道：
「你·是·絕·對·贏·不·了·我·的，相·澤·涼。」
¬——「就算你再強上一萬倍，我還是不會輸給你！現在站著的人是我！」
記憶之門轟然開啟。眼前完全重現了當時的情景，回想起最初的記憶，在「它」——不，應該是「他」的心中首先出現的情感並不是再次見到仇人的激憤，也不是想要大開殺戒的欲.望和衝動，而是——深深的恐懼。
他懼怕著眼前的女人！
而當這股恐懼達到極限的時候——
砰——他的胸中傳來了最後一聲撞擊聲。
然後，就像切換了開關一般，就像表裡互換了一樣——一直顯得呆滯無神的怪物的眼睛，突然恢復了光澤。
一瞬間，由「怪物」變回了「人類」。
「クフフ，既然『怪物』是無法戰勝的，那麼只要把『怪物』變回『人類』，不就行了？」
虛空之中，仿佛有人這麼笑著說。
在戰鬥中最大的敵人就是絕望。腦海裡會浮現出自己戰敗的景象的人，是自己；那麼能夠打消這種最為絕望的景象的，也只有自己。
在相澤涼麵對十霧首先想到的是對她不可戰勝的恐懼時，他的結局也就註定了。
「你是贏不了我的。」
在相澤涼瞪大的雙眼中，恐懼再次開始復蘇。隨之而來的是，體內地獄般的痛楚仿佛也變得清晰起來，不斷攀升的體溫讓他的表情為之扭曲，全身上下所產生的像是心臟跳動一般有節奏的痛楚正在迅速剝奪他的理性。但是，此時內心充滿了恐懼的他已經沒有抵抗痛苦的精神力了，以往堅定的自我像被吸走了似的消失殆盡，劇痛幾乎讓他發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相澤涼終於大叫一聲，躍起向褐發女子撲了過去，綠色炎彈毫不停歇地狠狠砸了過去。
皮膚裂開，閃著微微綠光的血液不斷湧出，痛楚通過傷口，直達腦髓。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血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流盡，相澤涼此時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止攻擊，因為一旦停止，束縛著他的名為「恐懼」的怪獸就會將他一口吞噬。
「我會殺了你，會證明給你看！證明我才是最強的！」
相澤涼的身周出現了數個綠色的電漿球，並在不斷急速擴大。隨著電漿球的擴大，相澤涼體表的紋樣也升騰起陣陣白煙，頭頂上方的雲層甚至閃現出一道道交織的白色電光。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相澤涼一蹬地面，帶著電漿球向著女子直撲過去。在綠色電光照耀下，相澤涼的臉變得越來越扭曲，那已經進入了某種催眠狀態，像野獸一般瘋狂嗜血的雙眸緊緊盯住了女子。
「想要同歸於盡？可惜，晚了點。」女子表情未變，只有嘴角嘲諷的笑意愈加深沉。同時，她的身體表面也出現了紫色的火焰，並源源不絕地噴湧而出。
燦紫的火海和幽綠的電光將漆黑的夜空都照亮了，就連周圍的光也要被這個漩渦吸進去似的。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移動到女子頭頂上方的相澤涼全力發射出炎彈，電漿球也在同一時間攻向女子，咆哮和破壞的轟隆聲幾乎同時響起，幽綠色的電光炸裂開來，這一片的雨水在強大的磁場和高熱下瞬間化為了水蒸氣，地面像聖經中摩西分紅海一般斷成了兩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煙霧散去後空無一物的廢墟中心，相澤涼不由自主發出癲狂般的大笑。不知是在高興證明了自己才是最強之人，還是在對讓他恐懼之人終於消失的事實感到安心。
然而——
「看到我死了讓你這麼高興嗎？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惡癖。」
狂笑戛然而止。
天地間只餘下恢復原本的優雅醇厚的男聲。
「——我最喜歡看別人從最高處跌落深淵的那一刻了。」
殘留在相澤涼大腦的最後一幅景象是——紫色的火海想要吞噬天地似的轟然噴發，鋪天蓋地地朝他傾倒過來。
紫焰散去之後，四周的景物也慢慢地褪去了幻象，被雨水和鮮血浸潤的泥地變回了並不雪白的雪地，傾盆的大雨在落下來的途中化為了緩緩飄落的雪花，日式庭院也恢復成狼藉的山林，而女子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仍舊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男子。
一直觀戰的雲雀走過去，嘴角噙著冷笑，嘲弄地注視著腳□形狼狽的男子，「不是說你完全有能力獨自幹掉它嗎？哼，不過爾爾。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最後居然還是依靠千司十霧的力量。」
「哦呀，我可沒說過什麼『獨自』的鬼話。我只是一個不擅長體術的幻術師，請不要把我跟你這種純肉體派相提並論。」
面容陌生、只有右眼是熟悉的帶有「六」字的緋色瞳孔的青年，想要聳聳肩以示無所謂，但傷重的身體卻有心無力。他忍不住苦笑，「幸虧這次不是用我自己的身體戰鬥，不然還真得殘廢了。」
雲雀沒說話，直接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一陣煙霧圍繞著青年緩緩升騰而起，煙霧之後傳出青年習慣帶笑的聲音：「反正不需要我說，這邊的事情你也會接手，我就先走一步了。」
「現在就迫不及待要去報恩了嗎？」
「報恩？你怎麼能用這麼不堪的說法？你覺得——」
青年最後的話語隨著煙霧飄散在風中。
「我和她之間，有劃分清楚的必要嗎？」
××× ××× ×××
地下基地。
原本的鋼鐵要塞已經變成了一個混合著混凝土鐵乃至不銹鋼的瓦礫山，頭頂上方的破洞直通天際，戰場上正熊熊燃燒的火海覆蓋了大半的空間，不光是周圍的事物，就連雲層之後若隱若現的明月，也被火海上方升騰起的高熱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狀。
蘭斯洛特的身體被紅色的水霧所包圍，隱約可以窺見水霧背後金髮青年那仿佛壞掉了似的笑容，「你就只有這麼點力量？不是說要殺了我嗎？」
在瞪大眼睛的十霧眼前，紅色水霧再次發生爆炸。
「轟——！」半空中悠悠飄蕩著的雪花被強大的衝擊波全部吹飛了，鮮紅色的光束撕裂了紫焰之海，所過之處一切事物都被破壞殆盡。超出人類的可視領域的波長使得眼前的一切都呈現扭曲狀態。超過人類聽覺極限的巨大聲響在無聲地破壞著，力量的漩渦形成一個絕對毀滅性的球形領域。
爆炸引起的烈風吹散了煙霧，在死亡領域中央站立著一個身影，纏繞著紫焰的雙手閃耀著淡淡的紫色光輝。毫無停頓地，十霧衝破重重煙霧，向著蘭斯洛特猛衝了過去。但是對方並沒有絲毫破綻，動作敏捷地躲避著她的攻擊。
十霧想要抽身而出，不過蘭斯洛特顯然不會允許她這麼輕鬆撤退。一瞬間，十霧的視野被染成了一片鮮紅色，在陷入短暫失明的空隙之下，被強化過的拳頭已經深深陷入了十霧的臉頰。被壓倒性的力量打倒在地，連反擊的時間也沒有，十霧就再一次被蘭斯洛特一腳踢飛。
十霧一頭栽到操作臺上，好不容易停住衝擊的勢頭，但蘭斯洛特完全不給她站起來的機會。空氣中響起尖銳的爆裂聲，亮紅的光槍毫不留情地貫穿了十霧的身體。
「……啊啊啊啊！」十霧聽見自己的體內傳出了肌肉和骨頭被壓碎的聲音，忍不住嘶聲痛叫起來。
金髮青年飄然落在瓦礫之山上，剛才劇烈的動作已經讓他的身體各處發出碎裂般的聲音，更別說體內力量四處翻騰衝撞所帶來的巨大痛苦，然而這一切都絲毫沒能扭曲他的面容。
蘭斯洛特露出歎息般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睥睨被擊倒在地的十霧，「即使能抵擋得了我的攻擊，卻無法傷害到我，不也是毫無意義嗎？所以說，你怎麼還是這麼弱呢？」
十霧強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然而一陣暈眩隨即襲向大腦，視野發生變形，強烈的疲勞感侵蝕全身。不僅僅是肉體，就連精神也消耗得很厲害。十霧咬緊牙關，鐵銹味馬上在嘴裡擴散開來，她這才感覺到意識重新變得鮮明起來。
振作點啊，我這該死的身體！
蘭斯洛特的身體應該快要臨近極限了，身體能力明明是她更占上風，但在精湛的戰鬥技術和經驗上的差距，兩者之間卻有著無法填補的鴻溝。無法戰勝。
……真的是那樣嗎？
「クフフ，真的是那樣嗎？」
耳邊，某人帶著淺笑輕聲問她。
——怎麼可能！
浮現在十霧全身的火焰紋樣一瞬間爆發出耀眼的光輝，燦紫色的雙瞳閃耀著從未黯淡過半分的堅定神采。
「你來了啊……」
那個人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笑了一聲。
雖然知道現在並非可以分心的時候，但嘴角仍舊情不自禁染上了發自真心的愉悅笑意，剛才焦灼不已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僅僅因為某個人的出現，心中的緊張、恐懼、不安全都不翼而飛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獲勝的情景，十霧抬起滿是血痕的臉，以一種現在看來似乎十分可笑的自大態度，指著蘭斯洛特的鼻子大聲斷言道：「別說笑了，你這心理扭曲的小白臉！想打敗我，你還差得遠呢！戰鬥可不是只看攻擊力誰強誰就能贏，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好的！看是我先倒下，還是你先崩潰！要拼抗打擊能力，我可是超一流的！」
更何況，他和她都很清楚，蘭斯洛特與她戰鬥的真正目的並不是殺死她。
僅僅是為了那唯一的願望。
果不其然，聽了十霧的話，蘭斯洛特只是稍稍睜大了眼睛，然後稍有興味地微笑起來，一副等待僕人演出來取悅他的神情。
——啊啊！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他這副老神在在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
「那就把他這副嘴臉狠狠打掉吧。」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十霧身上的火焰紋樣釋放出越來越強烈的光芒，連周圍的光都仿佛被這股光之漩渦吸收殆盡似的，一半的空間多餘的色彩已經完全消失，只餘下極其璀璨炫目的燦紫色光輝。
與她相對而立的蘭斯洛特也調動起全身的力量，水霧中隱約飄浮著閃著紅光的血液。
半封閉的空間被劃分為了兩半，一半是燦紫的光輝，另一半是蠢蠢欲動的鮮紅。劃分世界的兩種色彩僵持不下，能量相互碰撞間發出的巨大聲響徹天空，空氣都為之震動。
衝擊，加上灼熱的氣浪，一波接一波朝十霧迎面撲來，視野完全變成雪白一片。這時她反而心情十分平靜。
「沒想到，我也會選擇跟你一樣蠢到家的戰鬥方式。」
「害怕得想哭著逃跑嗎？」
「別小看我啊。害怕得想哭著逃跑的人其實是你吧。」
「怎麼可能？只不過區區一個『人類』。」
「是啊，只不過區區一個『人類』。」
「不過，這次也許真的會死哦。」
「不會的。」
「哦呀，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你有什麼秘密武器能單槍匹馬幹掉他？」
嘿嘿。聽了這話，十霧很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這不是還有你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4
第７０章 最終之戰（下）
在與廢墟無異的基地裡，火焰仿佛擁有堅定獨立的意志，向四周蔓延、增殖、將一切吞噬，猶如張開了火炎的結界。紫焰燃燒的勢頭越來越高漲，以排山倒海之勢直撲而來的熱浪簡直要把皮膚都烤熟了。
蘭斯洛特一動不動地站立著，既沒有進攻，也沒有防守。他的眼神十分平靜，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水紅色的霧氣圍繞在他身周，也像是搞不懂主人想幹什麼似的平和異常。
「一雅……」在讓人難以呼吸的熾熱空氣中，金髮青年緩緩呼喚著一個名字。
周圍一片平靜，沒有任何回應。
面對這種情況該尷尬嗎？還是該惱羞成怒？都不是。
蘭斯洛特仍然保持著不徐不疾、怡然自在的姿態，向著空無一人的戰場說道：「看樣子，我是要輸了。打一開始就已註定了敗北的結果，我也想不出改變這困局的方法。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意出來跟我道別嗎？」
像是陳述著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似的輕鬆口吻，完全沒有預知自己敗北的氣急敗壞或者絕望失措，仿佛仍然勝券在握。然而，沒有人能夠察覺到，此時的蘭斯洛特體內泛著灼燒般的痛楚，喉嚨就像是被勒緊了一樣，呼吸困難，心臟被破開時的劇痛折磨得不斷痙攣。全身的皮膚全部破裂開來，滲出來的血水已經與體表浮現的血色花紋融為一體了。
「唔……咳咳咳咳！」蘭斯洛特苦笑一下，卻不慎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彎腰咳了起來。這一笑，讓他聽到從體內響起的極為不妙的聲音——筋肉撕裂的聲音。
看來不只是身體外側，似乎連身體內側都崩潰了。血管破裂，筋肉粉碎，骨頭折斷，只要再被擊中一下，這具本就以一種極其危險的平衡勉強維繫在一起的身體立刻就會像開線了的布娃娃一樣，吧啦吧啦地四分五裂吧。
但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蘭斯洛特依然像是取得了勝利一般無比愉悅地笑了起來。
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背叛彭哥列，將千司十霧逼入絕境，反噬密魯菲奧雷，讓自己接受必死的命運，使用變異細胞企圖絕地反攻。然後——四周已被火炎包圍，因熾熱難受的熱氣連前方也看不到，身體脆弱得只能再承受一次攻擊——現在這種情況正如當初所想的那樣。
設想周到，準備萬全。已經沒有遺憾了。
一雅。我終於……
「哈哈哈哈……」蘭斯洛特笑得停不下來，不停歇的大笑讓他的身體崩潰得更加厲害。
完全沒在意蘭斯洛特的異狀，與他相對而立的十霧展開了最後的攻勢。十霧飛身躍起，一踢地面，瞬間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紫色火焰包裹著的右臂猛地向著蘭斯洛特的頭部直打過去。
蘭斯洛特並沒有避開十霧的拳頭，赤炎在他面前集中在一起，形生一面圓形的鏡子，狂亂的能量奔流都被分解的赤炎所形成的鏡面吸收了。鋼制地板沿著右臂揮起的軌跡被削去了一塊，十霧的手臂因為無法抵受反沖過來的旋風而被撕開了數道口子。
十霧退後了一步，還沒站穩身形，蘭斯洛特乘勝追擊的一擊就已襲到了面前。十霧直接用手臂擋住了他的攻擊，再次逼近蘭斯洛特的身邊，在極近的距離內進行以猶如狂風驟雨般的密集攻擊。每次火焰交擊時，兩人之間產生出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一旦相互間留有容人喘息的空隙，就會給予蘭斯洛特製造蒸汽爆炸的機會；另一方面，十霧也怕一旦被拉開距離，就會受到對方飛行武器的攻擊，而自己本身卻沒有有效壓制對方的遠距離攻擊手段。因此一定要避開具有壓倒性戰鬥力差別的不利條件。
就在這時，沒完沒了的相互攻擊的膠著局勢，終於被打破了。
「嗚——！」突然毫無預兆地停滯了一瞬間——大部分人都無法察覺到的一瞬間，紫焰之槍突破了赤炎之鏡，正面狠狠擊中了蘭斯洛特。
遭受了極大的衝擊，身體各部分好像一瞬間錯位了一樣，蘭斯洛特覺得視線忽然變得離地面越來越近。
啊啊，果然開始了嗎……
實際上，就算千司十霧不打消耗戰，他也無法支撐到最後。
這種事，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自己會落敗這件事——也早就明瞭到。
會落到這種下場——也是預料中之事。
使用相澤涼的變異細胞啟動生命力這種事，本來就是個錯誤。只要使用了變異細胞，這場戰鬥也就只會是他自掘墳墓。
並不是整個計畫進行到最後一步才功虧一簣，也不是因為迫於無奈下了錯誤的一步棋導致全盤皆輸，而是整個計畫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要失敗。本來就準備這麼做的。
不過，雖然早就知道了會變成這樣，還是覺得有點遺憾啊……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大腦如同被霧籠罩了一般。即便如此，身體還是自動做出了反擊。分解了直面而來的瓦礫，避讓過了緊接而來的踢擊，硬接下了直擊胸部的拳頭，抵擋住了趁機滲透進來的精神控制。
不過，也因此——四肢、身軀的血管都斷裂了吧，噴湧而出的血液不斷飛濺到空中，崩潰的肢體已經承受不住他進攻的強度了，不約而同發出碎裂的聲音。
十霧借著近身攻擊的姿勢，沖著蘭斯洛特的胸口放出一擊貫手，「你輸了！」
崩落的身體已經無法對這記貫手做出防禦。然而，此時蘭斯洛特露出了微笑，然後他們的四周亮起了微弱的光芒——一直沒有散去的水霧裡，有某種紅色的液體飄蕩在空氣中。
十霧發現不妙的時候，已經趕不上了。
金髮青年笑道：「我當然知道我輸了，不過能拉你一起也蠻不錯的。」
灼熱的緋紅光芒一瞬間照亮了整片夜空，在半空中爆炸開來的光之奔流淹沒了兩人。
然後——
如同預先設定好的劇本結局一樣，在緋色光芒消失後，首先飛出煙幕之外的是蘭斯洛特。腹部被貫穿，身體各處還有爆炸造成的傷口，狼狽不堪地、砰的一聲倒在了地面上。
十霧身上的傷勢也不輕，但她還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安穩地落在地上。
「……終於結束了嗎？」喘著粗氣，十霧對於打敗了蘭斯洛特的事實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她猶豫著走到蘭斯洛特身邊，俯視他的面容。
蘭斯洛特整個人幾乎是浸泡在鮮血之中，身上刻滿了或重或輕的傷痕，胸口若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他在呼吸。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是瀕死狀態了。不知是否他體內的變異細胞也明白到宿主即將死亡的事實，因為所提供的生命力的斷絕而開始接連不斷地死亡，蘭斯洛特原先產生變異的部分也慢慢地消褪了異狀，恢復正常。
讓十霧感到萬分困惑的是，他的臉上居然一直洋溢著衷心的喜悅。
十霧現在回想起來，他似乎從再見時開始就一直笑著，本來以為這是他慣用的挑釁招數，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太對勁。
怦咚……怦咚……
蘭斯洛特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好像在慢慢地減弱。雖然意識開始飄散，但他仍然能感覺到體內血液正在流失，自己的生命也在慢慢地消逝。一股非常寧靜溫暖的光芒降臨他的意識深處。
他是快要死了嗎……
哎呀，還不行啊，還沒見到她啊。
……咦？身體怎麼動不了？這樣子該怎麼過去她的身邊呢？
「到頭來……你究竟是想要幹什麼啊？」
蘭斯洛特聽見有人在他身邊這麼問道。
是千司十霧的聲音。
「其實，對你來說，世界第一的黑手黨什麼的根本就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吧？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引發這場沒有意義的戰爭？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呵呵……你當然不可能知道。
發動戰爭只是為了創造戰鬥的理由，為了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事……過去……他……」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吵雜，他現在渙散的意識也無法集中精神去分辨其中的內容和聲音。忽然，身體晃動了一下，大概是終於被力量支配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吧。
「……特！」
——不對。
「蘭斯洛特！」
這次，耳邊清晰地傳來了那個期待中的聲音——是她！
在大腦理解了狀況之前，身體首先反應過來，即將喪失的意識也馬上蘇醒過來，掙扎著拼盡剩餘的力氣都要睜開雙眼。好像過了很久似的，視野才從白茫茫一片聚焦起來，頭頂上方出現了那張淚流滿面的熟悉的女性面容。
一抹滿足的微笑浮現在蘭斯洛特的唇角。
「終於……見到你了……」
一雅抱著金髮青年傷痕累累的身體，大量溫暖的鮮血很快便染紅了她的雙手和衣服。和之前的情景一模一樣——蘭斯洛特的身體在自己的懷抱中慢慢變冷，提醒著她懷中這個人正在步向死亡的現實。
一雅靜靜地俯視著蘭斯洛特，他全身佈滿的傷痕她都一一看在眼裡。本來想要更加仔細地看看他此時的模樣，可是卻怎麼也看不真切，漫溢出來的淚水把視野弄得一片模糊。
內心深處不由得湧起一陣酸楚。然而，跟當時——以為他喪生于她手時——心臟仿佛被捏緊似的的劇痛相比，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痛楚。
「蘭斯洛特……你這個混蛋！」
仿佛拼命地拉住了想要逃出去的自己一般，仿佛要拉近隨時會遠離的彼此間距離一般，一雅俯□，緊緊地擁抱住蘭斯洛特。金髮青年埋首于柔軟的觸感和溫暖之中，隱約聽見一雅拼命壓抑的嗚咽，環抱著他的纖細雙臂正在顫抖。
他忍不住帶著笑意問道：「怎麼了……別哭……」
「吵死了！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逃過一劫！你幹了什麼蠢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耳邊傳來女子咬牙切齒的聲音。
一雅當然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在她親手貫穿了他的心臟的時候就明白了。
千司十霧就像是一顆石子，打破了他們之間有意無意製造出的平靜關係，天平開始傾斜。出現這樣的局面究竟是好是壞，當時就算是蘭斯洛特，也無法預測得到。
但是，卻可以引導。
說實話，比起繼續維持不溫不火卻毫無進展的關係，蘭斯洛特更期待關係破裂後產生的新關係，無論是得願以償，還是一敗塗地。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呢？要讓他們關係破裂需要一個契機，一個有足夠分量的導火線。很自然地，他想到了一個人：還是千司十霧。她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雖然不想承認，但只要是與她有關的事，無論大小一雅都會給予十二萬分的關注。
他一步一步制定好計畫，並完美執行。
這個男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這場戰爭會勝利，他的目的也不是成為黑手黨世界的王者，說什麼「要殺了十霧」也是騙人的，當然，也許殺得了是最好的，但殺不了也無所謂。他真正的目的她怎麼可能不明白！
可是，明白歸明白……
「——你這個笨蛋！」一雅提高了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責駡道，「不但引發戰爭，還把自己搞成這幅破破爛爛的模樣，就只是為了……！你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
「為了什麼……」蘭斯洛特近乎於呢喃般輕聲說道，接著吃力地將頭轉過去與一雅四目相對。就算是生命正持續消逝也好，他的雙眼還是閃耀著異樣的光彩，「……我說過的吧……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你呢？」
這句反問成功地讓懷抱著他的身體停止了顫抖。下一秒，再進一步用力地將他抱緊。
「也許，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是個笨蛋……不過啊……就算如此……我現在，非常幸福。就算因此而失去生命，也還是感到非常幸福……」
就像是非常喜悅似的，蘭斯洛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樣——就不需要去殺死你了。」
沒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一雅緊緊捂住了嘴巴，她明明想要發出聲音，可是喉嚨中發出的卻只有抑制不住的嗚咽。
「本來，是真的打算要殺了你的。也許這是最正確的做法。這樣一來，什麼都不會發生，戰爭不會開始，所有人都不會被傷害，與彭哥列的盟約也會繼續，你也不會再到別人身邊去了……」
殺人什麼的，早已是家常便飯。殺戮和死亡，更是常伴身邊的朋友。殺掉親近的人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從小到大，因為他而被殺的人還少嗎？被稱作「人形災禍」的自己早就習慣身邊不斷的死亡了吧，無論陷入如何絕望的境地，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他自己。所以，無論誰死了，他也不會覺得痛苦。
可是……
「唯獨你——唯獨將你殺死這件事，我做不到。」
計畫剛開始就遇上了最大最關鍵的難題，而他的本心也早已為他作出了選擇。
殺人也好，被殺也好，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本來就是任何時候會被上天收回去也不奇怪的性命——這樣的蘭斯洛特，第一次，產生了想要死亡的想法。
於是，在進行戰爭的前提下，要引導產生「不得不正面相對」的局面，數種可能性——
他死，千司十霧死。
他生，千司十霧死。
他死，千司十霧生。
他生，千司十霧生。
——其中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千司十霧顯然是不能死的。她一旦死了，他和一雅就絕對沒有了在一起的可能。而換作他死了，結果也一樣。能達成Happy Ending的選擇，由始至終都只有一個。成功幾率不足萬分之一。
「這樣的計畫……這種像賭博一樣的事，連萬分之一的成功機會都沒有的蠢事！就算你將為此失去生命也——」
「值得一試。」蘭斯洛特堅定地宣告道，「如果是你的話……就算被殺死，也無所謂哦。」
「我相信你」什麼的，他期待的可不是這種曖昧不定的結果。
要麼愛，要麼恨。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滿身傷痕也好，即使失去人類的軀體也好，即使是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拿去做賭注。
他只為了內心懷抱著的那一個願望而行動。
僅僅是……為了那個人。
「你這個笨蛋……笨蛋……」一雅再也忍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把你逼到這種地步，對不起……可是，我並不後悔。」蘭斯洛特抬起手，輕輕地擦拭著一雅頰邊的淚水，那力道輕柔得仿佛羽毛拂過肌膚。
「呐，一雅……雖然我是一個任性的以自己為中心，大腦空空什麼都沒想，到死也治不好蠢病，狠狠地傷害了你，死不足惜的混蛋……」
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之中，回抱著一雅的手臂也慢慢地失去了力氣，眼皮越來越重，甚至感覺到全身泛起的痛楚也開始變得麻木起來，但他的內心卻平靜得有點不可思議。
「——但就算是這樣的我……」
究竟還能不能活下來，蘭斯洛特一點也不在意。此時此刻，他只想將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語不帶任何修飾，真誠地傾訴出來。
「你還是會喜歡的吧？」
一雅沒有回答，她只是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擁抱蘭斯洛特。
真是笨蛋啊……
雖然她什麼都不說，但是，她早就沒辦法離開他。
她被這個既自我又任性、既聰明又愚鈍的混蛋給抓住了。
蘭斯洛特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能量，體內的劇痛也終於全數遠去了，不過他還是憑著最後殘餘的意識扯動了臉部肌肉。雖然不知道自己最終到底作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但是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微笑著。
難以說清此刻他到底有多麼高興。
難以說清此刻他到底有多麼幸福。
如今的心情難以用言語表達——這是當然的。
絕對沒有人能夠像他現在這麼滿足了。
我終於得到你了。
第７１章 交握的雙手
「結果——到最後我還是沒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十霧坐在病床上，啃著愛麗絲送來的蘋果，望向站在床尾欄杆上那個掌握著所有黑幕的黑西裝嬰兒，希望他能給出答案。
這時，已經是大戰結束結束的半個月後，彭哥列義大利總部接手了後續處理工作，非後勤人員?真傷殘人士的十霧和作為客人的村紫家等人則被送回了彭哥列總部。雖然很想直接用「從此公主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語句收尾，不過這樣實在是太坑爹了，所以在此借用點篇幅來補充一下吧。
然後就開始了本章開頭的對話。
「若我說最重要的『結果』都已經出來了，過程如何已經是件怎樣都無所謂的小事了，這個說法我想你大概是不會接受的。」
對裡包恩似笑非笑的話語，十霧很是乾脆地點頭承認，「我確實無法接受。既然你都說了『結果已經出來』，那解釋下無足輕重的過程也沒什麼吧？」
看著十霧哢嚓哢嚓地啃完整個蘋果，裡包恩才慢吞吞地開口：「那你想知道什麼？」
「我說『全部』你肯定會很不耐煩，所以我挑我不明白的幾個重點好了。」十霧見裡包恩一語不發，權當他是默認了，於是開始發問，「首先是蘭斯洛特和一雅都提到過的『盟約』是怎麼回事？」
「這點不是很好理解嗎？我想你也應該有所察覺才對。所謂盟約，不過是彭哥列和朗羅菲斯一起演的一場戲而已。」無視了十霧瞪大的眼睛，裡包恩聳了聳肩，繼續說道，「說是演戲，其實也不太準確。既然阿綱當時提出『與彭哥列為敵』的請求時並沒有明說『只是演戲』，那蘭斯洛特當真不遺餘力發起攻勢也就無可非議了，退一萬步說蘭斯洛特的做法反而更能迷惑敵人。既然阿綱能提出這個要求，想必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更何況，蘭斯洛特似乎也沒有多認真，除了在日本方面的戰力損失較大之外，火力重點區義大利簡直就是場演習戰。」
十霧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是啊，那傢伙幹得最認真最起勁的貌似是玩死她。
「你說他在玩……是因為他太過悠哉嗎？」
「如果蘭斯洛特真心想要摧毀彭哥列，一開始就不會理會其他據點，而是在『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個有利前提下，集中全部力量首先殲滅首領和守護者。他絕對不會給我們任何反應的時間，不會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也不需要躲在像密魯菲奧雷那樣的同夥身後。沒有了領導者，其他的小蝦米慢慢收拾也不遲。」
「聽起來，他似乎很棘手，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是敵人的話。」
裡包恩不置可否。
「那……現在彭哥列和朗羅菲斯之間的關係又算是怎麼樣啊？」說到這個，十霧就有點擔心了，「雖說蘭斯洛特夥同密魯菲奧雷攻擊彭哥列是事實，但前提是十代首領要求他背叛的，朗羅菲斯這算是背叛了還是沒背叛呢？」
「其實你想問的是該怎麼處置蘭斯洛特吧？」
「就算知道了也別說出來啊！」
「同盟、復仇、欺騙與反欺騙、侵略與反侵略，說到底，都是黑手黨世界最正常不過的戲碼，沒有什麼值得特別對待的地方，跟骸那次情況不一樣。復仇者是不會來管黑手黨之間的『正常交往』。當然——」裡包恩以一種仿佛看透人心般的眼神瞥了十霧一眼，「他現在都『那種狀況』了，也不差這點監視措施。」
十霧又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好吧，她承認她很關心這個問題，但關心的才不是蘭斯洛特那個爛人。
因為他的關係已經害得許多人不幸了，比如她自己、村紫家的女僕們、彭哥列甚至是朗羅菲斯的成員們，當然還有——受傷最深的一雅。不說從這世界上消失了，如果蘭斯洛特能就此從一雅的人生裡消失，十霧真的覺得這樣很好。雖然在剛開始可能會很痛苦，但假以時日，一雅一定可以擺脫這傢伙的詛咒，而能夠得到一份正常的感情吧。
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有點不太妙……
－
今天也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但心情卻不如天氣清爽。
醫療部裡充滿藥水味道，而且非常安靜，大樓設有防音設施，戶外的噪音幾乎傳不進來，就連室內鞋柔軟的底面敲擊在地板上響起的「啪嗒啪嗒」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窗外，醫務人員們忙碌地來來去去，十霧找到一雅的時候，她就坐在走廊的落地口邊上安靜地看著他們。
自從來到彭哥列療養之後，一雅就沒有再穿過和服了，今天她穿著寬鬆的襯衫和長褲，樸素的樣式意外地適合她。
「一雅，今天身體怎麼樣？」十霧在一雅旁邊坐下，遞給她一杯熱開水。
一雅接過水杯卻沒有沾口，就這麼雙手捧著擱在雙膝之上。她垂著眼，緩緩地笑了起來：「謝謝你來看我。今天感覺好多了，手腳也恢復了力氣，看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日本了。」
看到一雅臉上那淺淡的笑容，十霧感覺心頭一陣煩悶。只不過兩個星期沒有見面，差點認不出是她是誰了。與其說釋懷，倒不如說是強顏歡笑更恰當。
但十霧也只能笑著附和：「是嗎？你比我好多了，我現在睡覺有時還是會被痛醒。」
說到這裡，十霧忽然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猶豫著什麼似的，隔了好幾秒才帶點試探的意味開口問道：「蘭斯洛特……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他應該還在朗羅菲斯的大本營接受治療吧，畢竟受了幾近斃命的重傷，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而且，就算醒了，幾年之內大概都不可能離開病床，將來……身體機能也會大幅度降低。」
一雅臉上的笑容絲毫沒變，語氣平靜地說道。但十霧感覺到她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渾身僵硬了，捧著水杯的雙手也攥得關節發白。
自己唯一的特技就是無論何時都能夠順利露出笑容，本來她便是以這項特技與驕傲為武器，並將之當成防具生存至今。用來應付現在這種情況真是最適合不過了，就像忍耐最刑拷打一般靜靜地露出微笑，盡可能不去感受任何事物，度過今天還有明天、度過明天還有後天。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靜謐無言地在冬末的庭院中流淌而過。
「對不起……」
道歉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十霧詫異地轉過頭去，「不，那個，我才應該——」
「你會不會很痛恨我？」
「咦……」
「你得到了關心你的同伴、說不上安全但溫暖的歸屬之地，終於可以開懷大笑的時候，我卻把你捲入了危險之中，害你和其他人都受到了傷害，你痛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怎麼會？你在胡說什麼啊？！」十霧連忙否認。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像是沒有聽見十霧的話，也許她本來就不需要有人回應，一雅繼續說道，「這幾天我總是在想，如果當初訂立婚約時我就這麼接受了他，而不是一直拖到現在，甚至在那時跟他離開了，就算我因此死在他的手上，也沒關係。但是，那個時侯，像是開玩笑一樣說的話，我根本就不知道，原來它會是這麼重要的事情……」
「一雅……」
「十霧，我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一雅緩緩抬起頭來，靜靜地凝視著十霧說道，「他和我其實真的很像……蘭斯洛特總是會替他人帶來不幸，就算自身有了自覺，也無法阻止不幸的漩渦出現，從以前就一直過著詛咒般的人生。而我，從小生活在本身就是詛咒的村紫家，一切都充滿了死氣，如果不是你出現，我可能就這麼腐爛在那座大宅裡了。雖然現在已經擺脫了那個泥潭，但身上的汙跡卻再也洗不乾淨了……普通人靠近我們的下場，要麼逃走，要麼就會……被我們吞噬掉。我……很希望有個能一直陪伴身邊的人。」
十霧沒辦法回應她。因為她知道自己並不是一雅期待中的人。
一雅雖然沒有哭，但聲音卻在顫抖，「雖然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但是跟蘭斯洛特在一起的十一年，真的很快樂……」
跟他在一起，讓她感覺自己像個正常的人。像情人一樣溫存，像兄弟姐妹一樣吵架，像家人一樣溫馨相處，像——同類一樣互相取暖。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帶來這種溫暖的蘭斯洛特。可是，如果把一切都挑明瞭，會不會因此而分崩離析？她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破裂，即使他們的相處開始變得不太自然，但她還是拼命維持著假像。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自欺欺人了。不自然就是不自然，假的東西永遠成不了真的。家人遊戲總有一天會迎來終結，可惜那時的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現實惡劣地奪走一切幸福，又要回到孤單一人的寒冷之地，讓一雅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動搖。她原本覺得自己已經變得比一般人都要堅強，但沒想到還是這麼的軟弱。
如果是家人——
如果他們是真正的家人的話——
一雅流下大滴大滴的淚水，雙手都幾乎快要承接不住了。
「我們已經太遲了嗎？已經沒機會了嗎？再也回不去了嗎？」
十霧只能緊緊抱住不斷哭泣的一雅，一雅沒有反抗，也反抱住十霧。她的身體比十霧想像中還要柔弱，纖細得好似一折就會斷掉一般。
「一點也不遲！」十霧凝視著一雅的雙眼，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你們絕對還有機會的！」
一雅直直地回視著十霧。
「我認識的一雅總是抬頭挺胸，為了不被世界壓垮而戰，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別這麼容易死心啊，難道村紫家的家訓是『早點死心才是人的美德』嗎？別這麼早放棄啊，這個世界和命運其實都蠻隨便的，沒有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一雅透過模糊的視線，注視著十霧淺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溫柔的光芒。
「蘭斯洛特那傢伙對你的執著簡直可以上天入地，如果你的影像投射在世界上是倒立著的話，他絕對能把天地都顛倒過來。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要相信我。」
十霧看著滿臉淚水的一雅，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毫不遲疑、毫不動搖、理所當然地宣言道：
「你們之間的牽絆，不會就這麼崩潰的。」
瘋狂跳動的心跳奇異般平息下來，一雅的腦袋漸漸從無法思考的空白一片恢復清明。
「……我相信你。」
雖然眼角還是噙著淚，但她確實展開了笑顏。
「十霧，你也要加油。千萬不要像我這樣，事到如今才後悔就來不及了。」
——事到如今才後悔……
「這種事我當然非常明白……」十霧一邊走在林蔭道上，一邊唉聲歎氣。
就是因為太過明白才苦惱啊。
打破此時保持的平衡，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必定會迎來終結吧，是變得比現在更親密，或者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從此被拉至無限遠。
但是，如果她一直懷抱著「肯定會被拒絕的，還是別告白了，這樣還可以跟他再多待一會兒」的消極想法，同時對此心存恐懼的話，那麼就算她再怎麼喜歡他，能得到的也肯定只有越來越多的痛楚和苦悶吧。
曾經被暖爐燒傷過的狗，絕對不會再次接近暖爐。會走近暖爐的，就只有認為暖爐中有烤栗子的人們。他們只是無法忘記那種甘甜味道而已。儘管預料到那裡有多麼痛苦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或者心想那裡也許什麼都沒有，也還是會忍不住伸出手來。
那是因為心中懷有期待。
期待著那裡有什麼在等待自己。
更何況，她也早已明白自己是絕對不能失去他的。如今每當回想起曾經看到過的六道骸「死之未來」，內心還是一片冰寒。
「……果然還是去告白吧？」
自言自語過後，十霧立刻臉紅起來。好、好難為情！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咦？」十霧忽然看到離她不遠處有一個身影在慢慢走近，因為林蔭道外面的陽光太過刺眼，她需要把眼睛眯起來才勉強看得清楚。然後，就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間被驚嚇到了。
「怎怎怎麼會是你！！」十霧顫抖的手指指著來人。
那張就男人來說美得過分的臉孔近在咫尺，唇角邊上的笑意愈深，恍惚覺得裡面融入了一絲溫柔，深藍的髮絲也隨風一起癢癢的拂過十霧的頰邊。十霧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再次睜開，那人還是在微笑著凝視自己。
十霧有些茫然地注視著六道骸，好奇怪啊，明明陽光是那麼的明亮過了頭，她卻覺得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在這裡幹什麼？」
六道骸的問話讓她霎時間從迷霧之中清醒過來，然後又被驚嚇到了。
她能告訴他她在盤算著怎麼向他告白嗎？不能的吧？不能的啊！但是……他怎麼會好死不死在她盤算的時候出現在這裡？
……難道！
上天都要她現在向他告白嗎？！
讓她死了吧……
十霧又下意識想退縮了，但在她察覺到這點的時候便立刻遏制住了後退的衝動。
不可以再這麼下去了！
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應該順從自己的心。不去欺騙自己，作出最誠實的選擇！
——她想跟他在一起。
雖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她。
就算他很有可能不喜歡她。
但是——
也許不管她再怎麼追求，也可能無法跟他在一起。不過，如果她不行動的話，就絕對無法得到了！
「……骸。」
本來以為足夠大聲的，可是說出口才發現差點連自己都聽不清楚。顫抖的聲音讓十霧充分明白，原來她是這麼沒有膽量的人。
只要說出四個字就夠了，自己應該比任何人更擅長偽裝情緒才對，可是卻發不出聲音。
可是——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遲早要說的！就算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後天……不，也許過了今天，她就喪失勇氣了。一旦如此，她肯定會鄙視自己！不管了，豁出去了！
十霧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之後，直視六道骸，「骸，我——」
六道骸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十霧在這種目光下開始緊張起來，臉頰溫度升高。
「我，我對你——」
目光四處遊移，就是不敢看他，心怦咚怦咚地跳。
「對你一直很喜——喜——」
啊啊，果然還是很難為情！
沒人知道六道骸此時在想什麼，他的表情也一直維持在「面無表情」，能從表面上看出變化的就只有不斷加深的眸色和流轉的波光。
等了許久都沒等十霧「喜」出來，六道骸皺了皺眉，然後歎了口氣。
「你果然是個笨蛋，怎麼連話都說不好。」
緊張過度的十霧茫茫然抬起頭，「你罵我……笨蛋？」
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六道骸忽然把手繞到十霧的後腦上，將她拉近，立刻就感覺到懷裡的那人不由自主地瑟縮了□體。
這這這這這是什麼狀況啊？！十霧的大腦徹底變成一團漿糊，心跳聲大得她都怕他聽見，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的，跳什麼跳啊！
溫熱的氣息曖昧地噴灑在十霧的皮膚上，如醇酒般的磁性嗓音敲打著鼓膜，激起一陣心悸。
「真是個大笨蛋。」六道骸又說了一遍。
「哈？」
「你可以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了。」
十霧一時愣住，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皺起了眉頭，仔細地打量了六道骸一番後，眼神漸漸從迷茫轉變為恍然大悟，然後定格成憤怒的表情。炸毛而起的十霧似乎想大聲怒吼，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反而一副甘心屈服的模樣。
六道骸覺得她這張咬牙切齒的臉比冬末的溫暖陽光更教人喜歡。
「你這個混蛋啊啊啊啊啊！」
憑著一股衝動，十霧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
然後狠狠地咬上他的唇。
這女人是個笨蛋。
既膽小又怕死，腦筋還不清楚，只會一股蠻勁向前沖，自己受傷都不當回事。
這樣的笨蛋，他本應可以牢牢掌握住栓在他們之間的繩索的。
但是，面對這個紅著一張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女人，他越發沒有能握緊繩索的自信了。她老是東奔西跑、四處亂撞，撞疼了也只會在一邊默默地掉眼淚，剛開始看到會覺得很蠢很笨活該，但看久了就覺得有點可憐，讓他有點想去摸摸她的頭。
其實，他們之間不遠不近的距離早就被她縮短了吧？
就如同他們此時交握在一起的雙手一樣。
我早就在等待了，所以快點跟我說——
「——六道骸，我喜歡你！」
ＰＡＲＴ．４（番外卷） 世界满妄想
我們相遇在神奇的網路上（1）
「平淡是真」和「忙裡偷閒」這兩個詞對十霧來說，前者是她二十多年來信奉的人生真諦，後者則是她現在的真實寫照。
就算是黑手黨，不，應該說就因為是黑手黨，她才會這麼有空。實際上，只要不是跟人火拼，她一整天都很清閒，畢竟就算是黑手黨也不是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砍人。底下的小打小鬧不用她管，真正的大事輪不到她來處理，每天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清爽溜溜了。
十霧本來是想幹回老本行——去打工兼職的，可惜前陣子鬧得太大，她到現在還被勒令宅在總部以免被人報復暗殺掉。
好麼？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人類社會可是發明了一項威力極大、影響深遠的科技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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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宅了】進入聊天室————
【不想宅了】：大家早上好！
【非常哈皮】：早。
【忙到死的Ｍ】：嘖，令人嫉妒的來了。
【科學怪】：喲，阿宅，今天又這麼早起床？你不是說在休假嗎？
【不想宅了】：沒辦法，習慣了啊，我想我這輩子都得不了富貴病。╮(╯▽╰)╭
【忙到死的Ｍ】：果然有自知之明，你這種小人物這輩子是別想升官發財了，早點洗洗去睡或許還能做一下白日夢。
【科學怪】：嗚哇，小Ｍ今天怎麼這麼具有攻擊性？！雖然是實話！
【不想宅了】：你也很有攻擊性啊！
【不想宅了】：話說回來……小Ｍ你到底是怎麼了？說話這麼沖的小Ｍ根本不是我的小Ｍ！你的善解人意呢？！你的體貼元氣呢？！T口T
【科學怪】：應該是每個女人都有的每月那兩三天吧。
【不想宅了】：也許？
【非常哈皮】：我倒覺得應該是感情問題。莫非小Ｍ你的幼馴染男友劈腿了？被抓.奸了？拋棄你了？還是你未來公公婆婆來棒打鴛鴦了？拿支票砸你了？設計狗血騙局了？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科學怪】：臥槽！驚現三次元！！！
【忙到死的Ｍ】：都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忙到死的Ｍ】：都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忙到死的Ｍ】：都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忙到死的Ｍ】：都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忙到死的Ｍ】：都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滿螢幕飛速滑動並且沒有停止趨勢的「都給我去死」和「天誅」，十霧看得目瞪口呆。
這果然不是她的小Ｍ！現在這個小Ｍ是別人吧是別人對吧？！
【忙到死的小Ｍ】、【科學怪】、【非常哈皮】和【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都是在聊天室裡認識的網友，聊天室裡最常出現的就是前三個人了，最後那個只有在提到感情問題才會突然冒出來刷屏，勉強算半個。這四個人本名不明，年齡不明，職業不明，至於性別……小Ｍ是女的毫無疑問，科學怪自稱男性（？），非常哈皮和三次元則是「不明」。
就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忙到死的小Ｍ是個性格爽朗元氣的好女孩，貌似在一家大公司上班，職位不低，好像還有個情比金堅、此志不渝的幼馴染男友（不可見），平時有事沒事就上來秀下恩愛，於是經常被三次元刷屏。
不過，這次似乎不是秀恩愛啊……十霧沉思。模範情侶居然也會出現問題？
【科學怪】：雖然見到三次元很高興，但是刷屏可恥！！！
【不想宅了】：別刺激他們啊！小Ｍ也是，冷靜點啦！！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
【不想宅了】：……
【不想宅了】：……？
【不想宅了】：…………
【不想宅了】：……沒說話是不是代表沒事了？
【科學怪】：被你刷下去了吧……
【不想宅了】：……咳，那我可以說話了吧？
【不想宅了】：小Ｍ啊，不嫌棄的話可以向我吐下苦水哦。我做樹洞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科學怪】：我姑且也算是吧。
【非常哈皮】：表示同上。
————【忙到死的小Ｍ】離開聊天室————
【科學怪】：啊咧？
【不想宅了】：嫌棄我也不用這麼明顯吧？T_T
————【忙到死的小Ｍ】進入聊天室————
【科學怪】：啊。
【科學怪】：又上來了。
【不想宅了】：小Ｍ……T_T
【忙到死的小Ｍ】：抱歉，剛剛下去發洩的時候不小心踢掉了網線。呼，現在心情好多了。
【非常哈皮】：也就是說，可以和我們談談了吧？
【忙到死的小Ｍ】：呃……其實……現在想想也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問題……
【非常哈皮】：不嚴重你會癲狂成那樣子？
【非常哈皮】：別擔心我們會說出去。更何況，我們又不認識你，就算說出去了別人也不見得會知道是你，而且情人間的誤會啊肉麻啊什麼的滿大街都是，我們什麼狗血沒見識過。
看到小Ｍ沉默，十霧就知道有戲，立刻和科學怪還有非常哈皮一起說服小Ｍ。在三人強火力的炮轟下，小Ｍ很快就招架不住，全都招了。
不過，非常哈皮猜測的「抓奸劈腿」「狗血誤會」「棒打鴛鴦」等等都沒出現，那個所謂的感情問題實際上很……讓人無語。
【非常哈皮】：你是說……
【科學怪】：有美女向你男友獻殷勤，每天恨不得整個人貼上去似的跟著他……
【不想宅了】：可是你男友他不是很乾脆地拒絕了嘛！！還一直如同冬天般冷酷無情地對待某美女！！！而你！！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不先用大腦想想，居然氣得什麼都沒說就一走了之？！！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天誅！！
【科學怪】：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你又來！！！！！！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快滾！！！！
————【三次元什麼的最傷人了】離開聊天室————
【不想宅了】：科學怪你……
【科學怪】：對付這種人就要比他更橫。
【科學怪】：咳，言歸正傳。小Ｍ啊，別說怪哥哥吐槽你。這件事還真是一點都不嚴重！你男友那種絕世好男人用腳趾想也不可能劈腿的嘛。
【忙到死的小Ｍ】：所以我才不想說了嘛！T T
【非常哈皮】：……
【忙到死的Ｍ】：雖然我知道他很潔身自愛，那群八卦女也被他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光芒百分百震懾住，但暗地裡愛慕他的人還是很多……啊啊，我又想哭了T-T
【忙到死的Ｍ】：我一直覺得他身上一定塗了狂蜂浪蝶喜歡的液.體！！
【不想宅了】：狂、狂蜂浪蝶……= =|||
【忙到死的Ｍ】：=_=+一波波襲來，每一波至少以十為單位！！！！！！
【不想宅了】：嗚呃……同情你！
【忙到死的Ｍ】：冷笑。
【不想宅了】：那你都使用什麼樣的心情跟他交往的？好奇~
【忙到死的Ｍ】：……心情嗎？
【不想宅了】：嗯嗯！
【忙到死的Ｍ】：首先——要有覺悟！=皿=+++
【不想宅了】：０＿０
【科學怪】：我可以說你們跑題了嗎？
【不想宅了】：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科學怪】：小Ｍ你之後有沒有跟他談過？
【忙到死的小Ｍ】：……
【科學怪】：……好吧，我知道你沒有了。
【不想宅了】：小Ｍ，要相信他啊。
【科學怪】：小Ｍ，這事可急不可緩，要知道沒有及時解釋清楚的誤會是情侶的頭號敵人！很多人就是因為這樣才分手的！如果你跟他分手了一定要來找我啊！
【不想宅了】：別混進奇怪的東西！！！！
【忙到死的小Ｍ】：……嗯。等午休我就去找他。/(ㄒoㄒ)/
————【非常哈皮】離開聊天室————
【不想宅了】：？？哈皮怎麼突然走了？
【科學怪】：誰知道∼
【忙到死的小Ｍ】：……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科學怪】：話說回來，長得好看的男性果然就是吃香。像我這樣的三無男就很可憐。
【忙到死的小Ｍ】：我覺得還好？雖然不知道阿怪你長啥樣，但相處起來感覺還蠻舒服的。
【科學怪】：可是還是沒有少女喜歡我啊。要不是小Ｍ有男友了，跟我搭夥也不錯。
【科學怪】：啊，阿宅也可以哦。對了，你是女的吧？
【不想宅了】：……你這話還真是各種意義上的欠抽。
【不想宅了】：不過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
【不想宅了】：你可以去畫個圈圈詛咒我。
【科學怪】：！！！！！！！！
【忙到死的小Ｍ】：０＿０阿宅你有飼主了？！！！
飼主……
十霧抽了抽嘴角，恢復正常的小Ｍ真不是一般的透過現象看本質！
【科學怪】：天上劈下好大一個雷啊！！我很好奇阿宅你（這樣的）能套住什麼樣的男人！！
【不想宅了】：括弧裡的是多餘的！！
【忙到死的Ｍ】：我也想知道！
【科學怪】：坦白從寬！！快說！！
【不想宅了】：……
【不想宅了】：簡單來說，就是個會讓人幻滅的變態。
【忙到死的Ｍ】：變態？囧你的品味很強大啊……
【不想宅了】：不是我有問題，是他有問題！對著外人是翩翩王子、人模狗樣，對著我卻只是個反復無常的變態！交往前除了欺負，就是欺壓，還一直冷嘲熱諷！我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哪裡喜歡我了！難不成……他當初接受我的告白就是為了繼續欺負我嗎？！
【忙到死的Ｍ】：這、這不是在你面前表現出真實性情嗎？很好啊！
【科學怪】：小Ｍ，連我都看出你的言不由衷了喲☆
【不想宅了】：= =阿怪……
【科學怪】：很多男人都是表裡不一的，像你男友這樣始終表裡如一不是挺不錯的嘛。
【不想宅了】：可我不想始終如一地欺負我啊！
【忙到死的Ｍ】：既然他這麼可惡，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答應跟他交往？
【不想宅了】：……
【科學怪】：小Ｍ我猜你肯定戳中阿宅的死穴了。
【忙到死的Ｍ】：？？？
【不想宅了】：……
【不想宅了】：………………………………告白的人是我。
【忙到死的Ｍ】：０口０？！！！！！！！！！！！！！！
【不想宅了】：好想死……TAT
【科學怪】：哎喲哎喲，怪哥哥我都能預見你淒慘的將來了∼
【不想宅了】：TAT
【忙到死的Ｍ】：呃……就算是這樣，阿宅還是很喜歡他的吧？要不然怎麼會向他告白？一般人遇到這樣的人都會逃走的吧？阿宅你其實只是不知道對方是否喜歡你而感到不安吧？
【忙到死的Ｍ】：對吧？！
【忙到死的Ｍ】：怎麼不回答？
【忙到死的Ｍ】：阿宅？－０－
【科學怪】：矮油，小Ｍ你又戳中阿宅的死穴了啦。阿宅的ＨＰ已經被你清零了。
【忙到死的Ｍ】：咦咦咦！！！
【忙到死的Ｍ】：是、是這樣嗎？阿宅，對不起！！>_<
十霧早就在小Ｍ說出那句必殺句時就倒地不起了。
……天然真是太可怕了！！
不過，還真是被她說中了。十霧確實在煩惱這個。雖然勸小Ｍ時說過「要相信他」什麼的話，可是輪到自己頭上就完全做不到了。
六道骸應該是真心接受她的告白的吧？都怪他龜毛，連告白都要她先開口……應該不是故意先接受然後甩掉她，變個花樣耍著她玩吧？他總不會惡劣到這個地步吧？！如果是這樣！雖然很不爽很想揍人很……不舍，但她也只好……
「只好怎樣？」
「只好在他甩掉我之前先甩掉他，然後尋找第二春！」十霧下意識回答，說完才發現不對勁，「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時站在她身後笑得一臉欠抽的人不正是話題中的男主角嗎？！
「我為什麼不可以在這裡？還是說，你這裡有什麼不能讓我看見的東西嗎？」六道骸眯細了雙眼，掃了眼十霧身後的電腦螢幕，十霧慌忙起身擋住。
「別、別偷窺別人的隱私！」
六道骸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懷疑可不是一種美德哦。」
「我就從來沒見你渾身上下除了『可惡無恥』之外的其他東西！」十霧打算死撐到底。
「哦呀，你是這麼想我的嗎？那我也不好讓你失望了。」
六道骸忽然靠近十霧身邊，十霧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那張豔麗逼人的臉懸在與她的臉相隔不過毫釐的上方，腰後抵著電腦桌沿，身側是六道骸撐在桌面上的雙手。四目相對。
六道骸靠得實在太近了，近得兩人的吐息幾乎融為一體，十霧感覺吸進肺裡的空氣都充滿了蓮花的清香。心跳如雷，呼吸急促，不用摸也知道自己臉部表面溫度堪比火山熔岩。二十五年來人生首次以如此姿勢被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十霧眼中透出無法掩飾的震驚和羞惱。而六道骸臉上仍帶著終日不變的惑人笑容，只是，那一抹微笑裡頭似乎比平時多了一些什麼。
「呐，十霧……」低沉磁性的嗓音極其緩慢地喚著她的名字，輕柔得就像是含在嘴裡似的，十霧感覺腦漿快被攪成豆腐渣了。
「什什什什什麼麼麼麼麼？！」
「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的嗎？」
「都、都說沒什麼事了！」十霧雖然立刻便乾笑著掩飾過去，但眼神還是透出一絲無措。
「是嗎？」六道骸挑了挑眉，動作輕柔地撫上十霧的臉，目光裡透出一絲難解的思緒，「那麼，你為什麼會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十霧只覺得被骸碰觸的地方慢慢變得滾燙起來，像是在極冷的天氣下忽然碰到了熱水般，火燒似的泛起一陣刺痛，發燙的雙眼差點流出淚來。她連忙遮住雙眼，低下頭企圖掩飾過去。但對方顯然不想讓她如意。十霧眼前忽然一亮，雙手被拉開，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
十霧渾身一僵，下意識抬頭，然後才反應過來對方肯定看到了她紅通通的雙眼。突然間就心頭火起，十霧梗著脖子怒道：「想笑就笑吧！」吼完立刻又低下頭。
骸低頭凝視著身前的女子，她的眼睫一顫一顫的，低垂著的臉被遮蓋在光影之下，只看到緊緊咬著的唇，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讓她無限糾結的東西。
「你打算一直這樣低著頭不說話？」
沒有回應。
「我要去偷窺你的隱私了哦？」
還是沒有回應。
六道骸靜靜地凝視著她，然後，張嘴：
「——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十霧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的溫度一下子爆破一百攝氏度。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口＜（內心狂叫中）
「哼∼」六道骸單手撐著下頜，勾起一抹惡質的笑，「你想聽的是這個吧？我就知道。」
「……誒？」
這時想低頭已經晚了。
唇上生出一股暖意的時候，十霧還沒反應過來，好幾秒後才瞪大了眼睛，望進骸同樣沒有閉上的眼中，看到對方的瞳孔內是自己驚愕的清晰倒影。
六道骸輕輕啃咬著十霧的唇，伸出舌誘惑般地挑逗舔吻，按在她頸後的大手在某個地方輕輕揉搓，十霧只覺渾身一麻，一聲細細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溢出。就在她張開嘴的瞬間，對方趁機長驅直入，與她糾纏，徹底探遍她口中的每一寸地方。六道骸順勢傾身向前，將十霧壓到桌子上。
這個吻又深又重，讓人無法喘息。雙手不知從何時已由推搡變成緊拽著骸的衣服，十霧覺得腦子裡完全是一團漿糊，而且還是凝固了的那種，理智也早已在猛烈的攻勢下潰不成軍，再也無法運轉了。
就在十霧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六道骸好不容易終於停止了侵略，仍然相貼的唇瓣在喘息間相互摩挲，引人想入非非。十霧通紅著臉，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失神地望著六道骸。
「你……你剛才該不會是騙我好玩的吧？」
「難道不說你就不知道？你不是可以讀心嗎？」
「都說了不會用在你身上！」十霧羞惱地瞪視著他，之後弱弱地加了一句，「永遠都不會。」
六道骸凝視著十霧，她的眼神在惱怒之外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期待。忽然，六道骸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帶著笑意的低柔嗓音穿透夜色，直接抵達她的心底。
「我喜歡你。」
-
————【忙到死的Ｍ】進入聊天室————
【忙到死的Ｍ】：阿怪！阿宅！求撫摸！求安慰！TAT
【科學怪】：？？
【忙到死的Ｍ】：哈皮是粽子！我要把他拉進黑名單！堅決的！
【科學怪】：冷靜點，我怎麼都聽不懂你說啥呢？
【忙到死的Ｍ】：哈皮居然是我男友的好友！他把我們的對話全都告訴我男友了！！世界為什麼這麼小啊！！我午休是在聲討聲中度過的！！差點就不夠ＨＰ上來了！！T口T
【科學怪】：這不幸的連鎖到底是……
【科學怪】：投入怪哥哥的懷抱吧，小Ｍ！
【忙到死的Ｍ】：滾！
【科學怪】：你、你變得更犀利了……好帥！
【忙到死的Ｍ】：阿宅呢？
【科學怪】：不知道。她已經消失好幾個小時了。該不會跟你一樣被男友發現，然後被抓下去調.教，最後沒力氣上來了吧？
【忙到死的Ｍ】：猥瑣男退散！
【科學怪】：矮油，小Ｍ妹子，我說什麼猥瑣的話啦？是你自己想歪了吧？青春妹子傷不起啊。
【忙到死的Ｍ】：= =
————【忙到死的Ｍ】離開聊天室——
【科學怪】：居然跑了……
【科學怪】：哈皮在嗎？－０－
【科學怪】：哈皮？－０－
【科學怪】：看來是不在的。
【科學怪】：三次元？……還是算了吧=_=
————【科學怪】離開聊天室————
————聊天室現在空無一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6
我們相遇在神奇的網路上（2）
從前被調侃的物件只有小Ｍ，而小Ｍ本人是爽朗大方到完全不知害羞為何物，反過來秀恩愛刺激他們。但輪到十霧就不行了，面對小Ｍ的純天然攻擊和科學怪的猥瑣癡漢流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不過，也不是什麼好處都沒有。
比如，遇到戀愛問題可以找小Ｍ吐吐槽，被打擊了也可以兩人抱頭痛哭，之類的。
————【不想宅了】進入聊天室————
【不想宅了】：555555~~~小Ｍ，我今天被狠狠打擊了TAT
【忙到死的Ｍ】：怎麼了？
【不想宅了】：今天我們公司例行體檢，不是要量胸圍嗎？那群女人看到我的上圍資料之後，很諷刺地嗤笑了一聲啊！從鼻子裡哼出來的笑聲啊！瞬間萬箭穿心啊！我不活了！！為什麼學生時代的胸圍體檢到現在還存在啊！！Ｒ組長我恨你！！我恨量胸圍！！
【忙到死的Ｍ】：在公共頻道吼出來大丈夫？！=口=||||||
【不想宅了】：我已經悲憤到可以無視他們的地步了！這種低等級的女性話題阿怪都可以給我當參謀了，三次元肯定只會高興，哈皮本來就很識趣這種時候他不會出來的！
【忙到死的Ｍ】：=口=……
【忙到死的Ｍ】：=_=說的也是呢。
【不想宅了】：我詛咒Ｒ組長！！！好想把他幹掉！！！
【忙到死的Ｍ】：可是根本無法實現吧。
【不想宅了】：我也恨你！！居然用陳述句！=皿=＋
【忙到死的Ｍ】：好吧，為了安慰你，我決定坦白其實我也有過相同的經驗。每次我都要小心翼翼地把體檢單藏好不讓我男朋友看到，太丟臉了！雖然我知道我男朋友不是看重這種事情的人，但還是會忍不住傷心的……每到這時就特別痛恨體檢制度！
【不想宅了】：0_0 小Ｍ的男友也在同一家公司嗎？第一次聽說……
【忙到死的Ｍ】：就因為在同一家公司，體檢制度才特別拉仇恨！=_=
【不想宅了】：同病相憐啊！！我們一起哭吧！！TAT
【忙到死的Ｍ】：前輩都是騙子，教我的方法都沒用！看我好騙嗎？T-T
【不想宅了】：方法！！！
【不想宅了】：=口=我看見了很閃亮的字眼！！！
【忙到死的Ｍ】：驚！=口=
【忙到死的Ｍ】：那個方法沒用的啦……
【忙到死的Ｍ】：真的沒用啦……
【不想宅了】：請務必告訴我！！！小Ｍ大人！！！（跪）
【忙到死的Ｍ】：……不知為啥我有點不爽= =+
【忙到死的Ｍ】：不過我還是告訴你吧。
【不想宅了】：……對不起，小Ｍ大人=_= 請告訴我T-T！
悄悄話【忙到死的Ｍ】：就是這樣這樣……沒用別來找我哭訴……
悄悄話【不想宅了】：……這樣這樣……真的就能變成●●嗎？
悄悄話【忙到死的Ｍ】：你能相信我家黑心前輩的話就試試吧，不保證效果。正常的方法是喝牛乳。
【忙到死的Ｍ】：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好蠢啊……我的糗事都被他知道了 T口T
【忙到死的Ｍ】：我已經看開了，坦然接受現實，怎麼說他也不看重這個（不過他看重的話，我無論如何也要變成●●= =+）……你家男友重視的話，你就努力吧……加油！
【不想宅了】：……那個變態？至今為止仍未聽他提到過，所以不清楚= =。不過，你怎麼知道你家那位不看重這個？也許他只是悶在心裡沒說而已。
【忙到死的Ｍ】：就算是阿宅也不可以說這種話！！！！>皿<+++
【不想宅了】：暴、暴走了？！
【忙到死的Ｍ】：他是很純潔，不，應該是聖潔才對！！就算他偶爾會黑化，周圍的人也怕他怕得要死，但還是世界上最聖潔的男人！！我問他的時候，他整張臉都紅了！你別污蔑他！！
【不想宅了】：……（各種意義不明！不過還是先……
【不想宅了】：對不起！小Ｍ大人原諒我吧！＞＿＜
【忙到死的Ｍ】：＝皿＝＋
【不想宅了】：＞＿＜
【忙到死的Ｍ】：＝ ＝……算了。下不為例。
【不想宅了】：你說的那個方法的確有點那啥……要是那個變態知道的話，也不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忙到死的Ｍ】：反正我當年是羞愧得一個星期不敢見我男友。
【不想宅了】：……那麼，我今天就開始試試？
【不想宅了】：先下了，8∼
————【不想宅了】離開聊天室————
看到聊天記錄上面那段充滿了●●的所謂方法，十霧拼命壓抑住想要掀桌撓牆的衝動，滑鼠在關閉紅叉叉上來來回回，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按了下去。
十霧握了握拳，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決、決定了！要加油啊我！Ｔ－Ｔ
十霧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決定大概除了小Ｍ以外無人知曉，此過程的悲喜哀怒也就不再贅述，直接看結果就知道了。
————第二天 A.M.10:06————
————【不想宅了】進入聊天室————
【不想宅了】：……
【忙到死的Ｍ】：阿宅早。
【不想宅了】：……
【忙到死的Ｍ】：……？
【不想宅了】：…………
【忙到死的Ｍ】：…………
【忙到死的Ｍ】：……究竟怎麼了？=_=
【不想宅了】：……………………我想我可以死了。
【忙到死的Ｍ】……………你試了？！０口０
【不想宅了】：嗯！T-T
【忙到死的Ｍ】：……………………結果？
【不想宅了】：………………結果？
【不想宅了】：嘿。
【不想宅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忙到死的Ｍ】：…………瘋了？
【不想宅了】：……瘋了的話還比較好。嘿嘿。
【忙到死的Ｍ】：發生什麼事了？
【忙到死的Ｍ】：被發現了？
【不想宅了】：……不止這麼簡單。
【不想宅了】：OTL………我又想死了。
【忙到死的Ｍ】：…………我想我猜到了。
【不想宅了】：……你……說說看？
【忙到死的Ｍ】：……他……他不會………………幫你……做了……吧？！＞＿＜
【忙到死的Ｍ】：我也可以死了……
【不想宅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就好了！可怕的是幫我做之前的事！
【不想宅了】：我昨天下了之後洗了澡開始嘗試你說的方法，據說要揉XX分鐘才有效，因為動作太過規律了，我一個不小心就忘記了時間。可是，白天變態跟我說有事過來我房間商量，於是一開門就……
【不想宅了】：…………………………我死了。Ｔ-Ｔ
【忙到死的Ｍ】：……恭喜你。
【忙到死的Ｍ 】：不過被男朋友看到還不算太糟糕吧？
【不想宅了】：我寧願被其他人看到啊！別人肯定沒這麼厚的臉皮去仔細看，第一個反應絕對是說「對不起」然後關門走人！可是！TAT所謂男朋友就是可以盡情動手動腳幹些那啥的事的人啊！
【忙到死的Ｍ】：他怎麼那啥你了？好奇看∼
【不想宅了】：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居然跟我說「沒想到你這麼渴望我的滋潤嗎？我這個男朋友實在是太失責了，我現在馬上就幫你澆水哦。會好?好?地?慢?慢?地補償你 」！我眼前一黑啊！！TAT
【忙到死的Ｍ 】……我不厚道。這不是一件不錯的事嗎囧？我當年可慘了，第一次嘗試的時候，是被前輩們按住手腳，然後一雙魔爪蹂躪了我好久……我真的深刻體會到細說電視劇裡那些可憐女人被輪X的滋味T口T
【不想宅了】：被變態做了這樣那樣的事也叫做「不錯」？=_=+
【忙到死的Ｍ】：難道你想嘗試被輪X的滋味？= =+
【不想宅了】：……算了，別提這些傷心事了。
【忙到死的Ｍ】：嗯，往事不堪回首，我們還是不要說了。如果改變不了，就接受吧，哭……
【不想宅了】貧乳又如何！沒有胸部又不是活不下去！
【忙到死的Ｍ】：認真的？
【不想宅了】：……我隨便說說而已。
【忙到死的Ｍ】：= =||||啊啊啊，被你這麼一說，我突然好在意我男友的想法！
【不想宅了】：要不，你明天去問問他？
【忙到死的Ｍ】：這個……我是很想問，但是他會害羞啊！其實害羞還好，萬一他又要掩飾害羞，會啟動可怕的駕輕就熟老手模式的……真的很可怕！我會死，不是因為心血管爆裂就是因為失血過多。
【不想宅了】：看吧看吧，你男朋友果然是那種人！=_=
【忙到死的Ｍ】你又想催眠我！即使啟動了模式，他還是很害羞的！不要催眠我……他真的是非常聖潔的！
【不想宅了】：是是，你的幼馴染很聖潔。=_=
【不想宅了】：今晚聊得有點晚了，不如先這樣吧。明天等你問話的結果XD
【忙到死的Ｍ】：真要問啊？
【不想宅了】我也會問的啦。不，不用我問那個變態自動就會跟我說吧……
【忙到死的Ｍ】：……（真的要去問啊）
【不想宅了】：沒錯！不問的話你一定會糾結撓牆很久。
【忙到死的Ｍ】：我如果死了，都是你的錯。=_=
【不想宅了】：哈哈，到時我也許已經被變態羞辱致死了。=_=
【忙到死的Ｍ】：啊啊，不說了，他回房了！就這樣，8！
【不想宅了】：８。
————【忙到死的Ｍ】離開聊天室————
————【不想宅了】離開聊天室————
————P.M. 2:34————
————【忙到死的Ｍ】進入聊天室————
【忙到死的Ｍ】：我上來了！阿宅在嗎？
【不想宅了】：我在。
【忙到死的Ｍ】：聽我說聽我說，我太高興了！＞＿＜
【忙到死的Ｍ】：午休時問了我男友，他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是回答了，沒有啟動模式真是萬幸。他說我這樣就很好了，即使只是純粹的安慰，我也滿足了>///<
【忙到死的Ｍ】：周遭的人都說「小比較可愛，大的反而不方便」，雖然我覺得這樣很像炫耀，但是……但是……他也說這樣很好，所以>///<！！！！！！
【不想宅了】：……是嗎？恭喜。
【忙到死的Ｍ】：……你真的在恭喜我嗎？這勉強的文字是怎麼回事？=_=
【不想宅了】：我的真心程度是300%=_=，我只是想到了變態說的話而已。
【忙到死的Ｍ】：你家變態怎麼說？
【不想宅了】：「太大了反而不好，現在這樣才有讓它們變大的價值嘛^_^」，他的原話。
【不想宅了】：我知道他一向很無恥，但沒想到會無恥成這樣T-T……算了，我認了。既然該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了，小就小吧。
【科學怪】：有男友的妹子傷不起啊?
【不想宅了】：！！！！！！
【忙到死的Ｍ】：！！！！！！！
【不想宅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雅End 與你同在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歌曲：Aimer——六等星の夜
如果卡或者都不行，就點這個。
*
一雅半夜醒來，習慣性地把手搭向身體右側，入手一片冰涼。
殘存的睡意霎時煙消雲散，一雅睜開眼睛，被黑暗所籠罩的房間裡只有她一人。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心底仍是不由自主泛起一陣顫慄。一雅想起床，這才發現自己四肢酸軟，呼吸間鼻腔內滿是熱氣。
發燒了嗎……
一雅再度閉上眼睛，此時她已明瞭那個人不在身邊的原因，也就不再勉強自己起來尋人。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傳來了一陣被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接著一雅感覺到身邊的床褥陷了下去，有一隻大手在撫摸著她的額頭。涼涼的，卻很溫柔。
「我給你拿了姜湯來，只是有點低燒，喝了出汗大概就沒事了。」
是他。
「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坐在床邊的蘭斯洛特傾下.身，用額頭碰觸一雅的額頭，垂下的發梢不小心拂過了她的臉頰，「沒有燒得很厲害啊……會想吐嗎？」
一雅搖搖頭，不想說話，喉間的乾燥得到滋潤之後，她依然渴睡。她感到身邊多了個熱源，他擠進床上把她擁住，受傷之後總是比常人較低的體溫對一雅來說剛剛好。她想伸手抱住他，但不知為何壓抑住了。
房間裡很安靜，就連衣料摩挲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男性結實修長的身軀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困藏在他懷裡，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袒露在睡衣之外的肌膚。頰邊汗濕的髮絲被輕輕別開，微涼的唇如蝶觸般烙下一串輕吻，一雅猶如遭到輕微電流竄過周身，皮膚上泛起一陣別樣的刺激。
「果然發燒的人比較敏感。」
一雅聽見頸邊傳來一聲悶笑，隨後柔軟的觸感落在她的頸上，這次不止是輕吻吮.吸，他甚至用溫熱的舌輕舔著她頸間的脈搏。
「別亂發情。」頭越發的暈眩，趁著還有力氣的時候，一雅當機立斷推開了埋在她頸邊的金色腦袋。
蘭斯洛特如她所願老實起來，轉身拿起擱在床邊的熱水盆裡的毛巾，「我幫你擦下汗吧，這樣子你會睡不安穩。我保證不會亂動。」
微弱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之間透了進來，將黑暗的房間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一雅因為發燒而變得水霧濛濛的視野裡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但那熟悉的聲音就在她的身邊輕柔地說著話，並用溫熱的毛巾為她擦拭汗濕的身體。
看著蘭斯洛特專注而小心翼翼的神情，一雅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陣苦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讓時間僵硬地流淌而過。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往兩人之間的靜謐已經從平和轉變成了尷尬沉默？
「嗚……嘔！」
突然，空蕩蕩的胃痙攣起來，一雅趕緊推開他，挪過身子趴在床沿邊上嘔吐不止。他趕緊走上去攬抱住她的腰，輕撫她的背脊幫她順氣。一雅好不容易吐完了，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一樣，身上全是冷汗。
蘭斯洛特為她擦拭乾淨沾了穢物的嘴角，拭幹汗水，讓她清清爽爽地躺下。一雅看著到處忙活個不停的金髮男人，心底難以自抑柔軟起來的時候，胸口也泛起了另一股被烙鐵灼燒般的痛楚。
……這是夢吧？
不是第一次這麼想了——就如同此時處於夢境與現實之間的曖昧時間一般，現在映入她眼簾的這些事情，這個人在她的身邊，或許僅僅是她的夢境吧？
蘭斯洛特清醒過來是那件事發生後的一個多月後，據醫生稱康復到能正常生活的程度至少要兩年時間，之後還少不了定期複診和療養。當一雅知道了蘭斯洛特醒來的消息時，一直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隨後就決定打道回府。
再次讓彼此靠近的人，是蘭斯洛特。
或許是更加謹慎的緣故，又或者說，更加膽小了，在他醒來後，一雅反而不知所措起來。在朗羅菲斯的人被派來攔截她的時候，她也就順水推舟留下來了。然而，一雅沒想到的是，他們之間的相處甚至比剛訂婚時還要糟糕。
蘭斯洛特還是像以前那樣死皮賴臉地湊過來，甚至更加肆無忌憚，只要找到時機就總是無所不用其極誘.惑她。但是，不知為何，一雅看到他這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模樣時，心裡就升起一股煩躁感，別說跟他好好相處了，反而變得比以往更加冷酷無情。
她很清楚自己的本意不是這樣的，也不想說那些傷人的話，但卻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他，心底就會產生想要放棄一切的衝動，如今情況變得更加嚴重，有時候甚至會莫名其妙就哭出來，她很清楚這不是孕期反應引起的。
「你可以讓女傭來照顧我，一直做這些事難道你不覺得很麻煩很無聊？」一雅忍不住問道，話語中帶著掩藏不住的困惑。
「怎麼會？」蘭斯洛特一手攬著她，一手輕輕撫上她的小腹，感受掌心下的脈動，很溫柔地笑了，「最辛苦的人明明是你才對，我怎麼可能讓你獨自承受痛苦。書上也說了，有爸爸的陪伴有助於緩解孕婦可能出現的焦躁煩悶情緒。」
聽到這話，一雅狠狠擰起了眉頭，「你說什麼爸爸？」
「難道我說錯了？在你肚子裡的是我的孩子吧？難道不該叫我爸爸？」
一雅的臉一瞬間冷了下來，「你故意的。」
「是故意的哦。」蘭斯洛特很愉快地承認了，「對了，說到這個，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就最近吧，我怕你之後顯懷穿婚紗就不好看了。我明天就吩咐他們籌備婚禮。」
一雅沒贊成也沒反對，安靜地聽他說。
「你怎麼什麼都不說？臉還繃得緊緊的。放輕鬆點，等寶寶生下來看見自己的媽媽臭著一張臉，說不定會懷疑你對他的愛哦。」
一雅用一種仿佛看著傻瓜似的眼神看著那個人，冷冷地開口：「你真是個笨蛋。就算沒有愛情也會把孩子生下來，這樣的女人也是有的。」
「呵呵。可是，你還是會生下來的吧。」仿佛在包容犯錯的無知小孩似的，蘭斯洛特順著一雅的話問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生的呢？」
「比如說——復仇，之類的。」
蘭斯洛特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雅冷酷無情的話語一樣，也沒理會突然變得陰冷起來的氣氛，依舊笑得很溫柔，「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一雅抿緊了唇，直直地盯著他，那目光猶如野獸般銳利，「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
每次半夜突然醒過來，我都會不自覺地去確認你的呼吸。每當想起那天濺到身上的血液的觸感和氣味，胸口就疼痛不已。愛越來越深，痛楚也越來越深。
你不會知道這份痛楚。
——我真的要消失不見了。
——雖然這件事我在腦海裡想像過無數次，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種感覺……
——再見了，一雅。
在白色的基地裡，他露出稍顯寂寞的微笑說道。他溫柔地親吻她，然後，就在她的眼前，胸口被貫穿，後仰著倒了下去。從容地，慢慢地，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是——為她而死。
那曾經親眼見到過的充滿了絕望的光景，無論再過多少年都無法抹去。儘管他早已康復，如今就在她的身邊，然而，每當她回想起那一天，總會有一種天翻地覆、全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恐怖感將她淹沒。
她什麼都做不到，身體被控制住，右手被他溫暖的血肉所包裹著，甚至無法流淚。
好痛苦……無法用這雙手擁抱你，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事……
不知為何，眼眶忽然熱了起來。這好像要破開胸口一樣的疼痛，快讓她變得奇怪起來了。一雅緊緊閉住了眼睛，好像拼命要把湧上來的淚水壓下去似的顫抖著，可是完全壓抑不住，淚水像決堤了般湧出了眼眶。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蘭斯洛特伸手拭去了一雅眼角滲出的淚水，溫柔的蝶吻輕輕落在她的頰邊，「我並不是有意想讓你那麼痛苦的。已經沒關係了，我還在這裡，還活著。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
「不，錯的人一直都是我……」
看起來是他背叛了她，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追根究底是她先背叛了他。背叛了那個一直以來，給予了她無數溫柔和包容的男人，選擇了其他人。一直以來，背叛的人都是她。
然而，他為什麼還能如此毫無芥蒂地對她好？就算把他放在一邊，他還是會一個勁地朝著一雅將他的感情傳遞過來。這對於一雅來說，就如同地獄一般的苛責。
很想逃，她想逃離這些想忘掉的過去，那些記憶明明是如此鮮明，在她的眼中、在她的耳蝸深處、在她的體內，都殘留著關於他的記憶。真的能夠做到忘記麼？有時候甚至希望在那一天他們分別就好了，那麼總有一天就會變成彼此心中的回憶，最後漸行漸遠。
但是，人類的內心是複雜而又混沌的，愛與恨都混淆在一起溶解於其中，誰也無法將它們的形狀各自勾勒出來。明明只要在身邊就會覺得痛苦的難以忍受，但是卻又無法遠離他。她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卻也一直無視著他。是因為愛麼？還是因為恨呢？或許連一雅自己，也無法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因吧。
破鏡就算重圓，裂痕也無法消去。
現在才談幸福的定義，哪裡還有那樣的資格？幸福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有多麼不搭配，她比誰都清楚。
一雅掩住雙眼，「我們已經……已經……」
「那麼，你覺得沒有遇見過我比較好嗎？」
一雅猛地抬起頭來，蘭斯洛特澄澈深沉的灰眸正專注地凝視著她。一雅心中的痛楚越發強烈，眼眶發熱，喉嚨顫抖。
「你太狡猾了……」
沒錯。太狡猾了。
這種問題太卑鄙，太狡猾了。
他至今在她面前展露過的各種神情、溫柔的笑顏、戲謔的言語全都一一浮現。
——簡單來說，就是我對你一見鍾情，村紫一雅小姐。
——大小姐是在擔心我嗎？好高興啊。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不過我卻很喜歡你，比起分開，我還是喜歡在一起。所以你要多費心哦，即使討厭我也要繼續奉陪，要多多顧慮我的感受。
——我知道大小姐最討厭像我這樣活著就是等死的人了。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喜歡你。
——雖然我是一個任性的以自己為中心，大腦空空什麼都沒想，到死也治不好蠢病，狠狠地傷害了你，死不足惜的混蛋，但就算是這樣的我，你還是會喜歡的吧？
那個總是隨興所致，讓人覺得不知道在想什麼，還會驅使或者算計別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任性妄為，傷害別人就像拔除雜草一樣的男人，接納了被罪惡和污穢弄髒的自己，一直注視著脆弱又可悲的自己。
如同她知道他所有的迷茫、愚蠢、殘忍，她的軟弱、愚昧、痛苦他也全都看在眼裡。她無法對他說謊，但是，他卻問她「沒有遇見過我比較好嗎」這麼狡猾的問題！
答案彼此早就心知肚明瞭。
狡猾！太狡猾了！
「這種問題太狡猾了！根本是明知故問……太狡猾了……」
一雅哽咽地指責他，蘭斯洛特伸出雙手擁抱住她。一雅靠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一陣陣心臟的脈動從相觸的體表傳來。
怦咚……怦咚……
淚水止不住了，喉嚨和胸口仿佛快要撕裂開來似的疼痛。
沒有遇見他比較好這個想法，是絕不存在的。
那時的他，為了她，即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而她，明明已經決定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在現在也沒有改變，也還是想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明明——明明是這樣的。可是……
為什麼，她會選擇逃走呢？
「你傷害我，我也傷害你，這種無意義的相互傷害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面對我這個喜怒無常、心情反復的女人，你難道不覺得很累很委屈自己嗎？雖然其他人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們心裡大概都有對我的不滿，接受一個曾經給家族造成大麻煩的首領夫人，這樣真的沒關係？不如，我們就這樣……」
「——我原諒你。」
一雅睜大了眼睛。
在耳邊響起的溫柔的輕聲細語，內容讓一雅完全無法置信。抬起頭，在濕潤的眼中看到的是正在微笑的端麗面容。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你。只要你說『你喜歡我』那句話沒有虛假，一切都無所謂。這樣就好，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不，也許那句話本身是謊言，但就算你很討厭我，那也無妨。我一點也不感到後悔，只要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就夠了。」
黑暗中，背脊上圈著的手臂加大了力道。蘭斯洛特緊緊地擁抱住她，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般。他伸手輕輕碰觸她的額頭，指尖一邊滑過她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一邊用輕柔的聲音說道。
「所謂賭命，和認為就算死了也無所謂是不同的。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我的願望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若你的意思是要我等的話，多久都可以等。但終有一天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
蘭斯洛特的唇角上，如同皎潔的月光一樣柔和的笑容慢慢擴散開來。
「我不會認為那是麻煩事，對雄性來說，最自然的還是追趕獵物的姿態。雖然，偶爾也希望你能回頭看看我。」
從相遇那刻起，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裡，他已經深深地喜歡上她了。
她所做的一切，知情的、不知情的，他一樣喜歡。她所有的一切都讓他看見了，她的美麗、純真、愚蠢、兇狠、喜悅、痛苦、悲傷，都讓他更加深愛她。那十一年來一直注視著她的他怎麼會注意不到，只不過——還不夠。
要得到她並不難，但要讓他成為那個唯一的存在卻非常不容易，他一直很清楚在她心中早就有人佔據了那個位置。所以，讓她痛一些也好。唯有痛一些，她才能更深的記住他。
烙上印記，要所有看到的人、所有黑暗中的鬼都知道，她——永遠是屬於他的。
最終……還是達成了啊。
在親手殺死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無論看到誰，都只會考慮他的事。無論之後將會喜歡誰，無論之後將會討厭誰，全部都會以「他」作為標準來比較——這個人哪些地方和他相似，哪些地方和他不同，這樣的評價會第一時間跳出來——「他」既是無法用來比較的絕對存在，同時又是，不能不用來比較的，評價基準。
那個唯一的存在。
「即使會被毀壞，只要再重建就行了。只要你願意，我陪你重建多少次都可以。我們一起來建吧。如果你和我之間相隔有一百步遠，你已經向我邁出了第一步，那麼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給我吧。你繼續前進也好，站在原地等我也好，甚至轉身逃走也好，我都會走到你的身邊。就算你曾經殺死過我，那又怎樣？我已經得到你了，這就是一切。」
蘭斯洛特靜靜地微笑著，那是仿佛會讓人連喉嚨都要繃緊一樣的，平和的笑顏。
一雅的內心深處湧起一股酸麻的感覺，喉嚨好像被什麼塞住了似的，連聲音也發不出來。過了好一陣子，才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道：「真的……沒關係？」
「當然。」
「沒有需要我去做的事嗎？」
「你只要好好活著，在我身邊微笑著，就夠了。」
「我們真的……」
還可以重新來過嗎？
已經結束過一次的我們……真的還能，從頭開始嗎？
「——可以的。」蘭斯洛特理所當然地宣告道，「我一直都是相信Happy End的。不管命運帶來了多麼巨大的苦難，兩人都會克服這些苦難，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這世上也是有著這樣的故事的。」
只要活下去的話，終究會有變化產生。
雖然這看似只是無聊的豪言，但那的確是事實。從不改變的東西是不存在的。所以，這黑暗的道路並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下一個黎明必定會到來。
一雅低下頭，任由淚水滑落臉頰，一朵淺淡卻極美的微笑之花靜靜地綻放。
如果站在距今十三年前的角度來看，現在的她一定也同樣是重複著失敗，但即使這樣，傷帶來的痛，總有一天會消失，就像十霧所說的那樣，如果不試著斬斷過去，就無法邁向未來。有時必須破壞原有的一切、受盡傷害，才有辦法瞭解某些事、見到某些風景、體會到某些心情。
現在的她想要相信，在黑暗的盡頭一定可以開創嶄新的世界。
也想要相信，就算挫折、就算受傷，也一定可以獲得重生。
也想要相信，有些人就算失之交臂、互相仇視、彼此傷害、背道而馳，仍然可以再度交匯在一起。
因為他和她之間的羈絆無人可斬斷。
她如此深信著。
只要，他們都還願意選擇繼續生存下去，一切就都可以重來。
一雅漸漸平靜下來，從激動的情緒之中清醒過來後，才發現到腦袋像喝醉了一般的燥熱不止，眼前的世界也有點天旋地轉起來，不由得將頭輕輕靠在了蘭斯洛特胸前。
蘭斯洛特感覺到了心口周圍那溫熱的人體溫度，把手臂輕輕地伸到她的腰身底下，以不傷到腹部的力道讓她貼合著自己。看著懷中女子安靜的睡顏，蘭斯洛特眯眼笑了起來，然後俯首，撥開髮絲，輕輕地吻上一雅的唇角。
一雅原本好不容易好了點睡意，沒想到他突然來這一出，忍不住就怒了。但還沒等她行動，對方就先按住了她的手腳。
「別亂動啊，小心傷到孩子。」蘭斯洛特對著一雅發出了略帶惡作劇意味的笑聲。
一雅被反咬一口，更加怒了，想掙扎卻又顧忌著肚子，最後還是被得手了。
本來就因為發燒而暈眩的腦袋更加空白一片，全身上下綿軟無力，心底卻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的吻越來越深，濕潤的舌尖像是說著誘哄的話語，誘惑著她慢慢沉淪，充滿了戀人間不言而喻的意味。
可惜腰間軟肉傳來的劇痛顯示著懷中人已經清醒過來，並且是如何的憤怒，蘭斯洛特在心裡歎了口氣，滿懷遺憾地在她唇上再流連一番後，還是放鬆臂彎任由她使力推開自己。
「你想幹嘛？」一雅瞪著他，一副如果不給個合理解釋就抽你耳光的模樣。
想幹嘛還用問嗎？
當然，這句話他可不敢說出來。於是笑眯眯地回道：「聽說傳染給別人最快退燒。」
一雅繼續瞪。
「也許一次還不夠，我接著努力看看？」
見蘭斯洛特仍舊恬不知恥地湊過來，一雅毫不猶豫推開他的臉，「免了。都怪你，害我一晚上都沒休息好。」
「啊，天亮了嗎？果然是春.宵苦短。」
一雅裝作沒聽見。
此時窗簾已經染上了屬於朝陽的亮色。白色的天空中漂浮著薄桃色的閃亮雲層，而從那雲層的彼端，射下了像是延伸上天空的階梯般的陽光。仿佛溶解了愛情、哀傷、憎恨、希望，讓人感到溫暖神聖的金色風景。
男人的身影浮現在這片淡淡的光亮中。流動的月光一般的金色短髮隨風輕輕飄動著，無論是帶著笑意的灰色眼眸，還是隱約透出一絲病容的端麗臉龐，在這片炫目的金色陽光中全都被染上了濃濃的暖意。
一雅仿佛也被溫暖了起來。
蘭斯洛特讓她和他換了個位置，側著身子半躺半坐，擋住了照射進來的陽光，「你再睡一下吧，別擔心其他事情，他們不會沒眼色來找你。」
「那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不去工作嗎？」
「我在工作啊，還是最重要的工作。」
「最重要的工作？」
「陪你睡覺。」
一雅不由得笑了，「不論生病還是健康的時候？」
蘭斯洛特也回以微笑，「與你同在。」
一雅感覺自己被輕輕擁住，他的懷抱非常的溫柔，非常的溫暖，讓她感到非常的安心。
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幸福也許十分遙遠，也許前路還有許多痛苦和悲傷在等待他們，但是，她相信他們是不會放開彼此的手。
因為他們早已從失去的種種之中得到獨一無二的寶物。
在她的身邊有他陪伴。
不久的將來，會增加第三個，也許還會有第四個第五個。
然後他們一起生活下去。
十霧End 給最愛的你（上）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歌曲：西野加奈——dear
寫著寫著突然從無比輕鬆轉變成無比沉重了，真是有種「哎呀糟糕了」的感覺。我的本意其實只是想寫「第二天早上」這種感覺的輕鬆小短篇！怎麼會變成這樣？OTL
PS：一牽扯到小孩身上怎麼就感覺這麼狗血呢？
*
雪白的床單上，深藍色的長髮隨意鋪展著，略顯蒼白的皮膚竟然比一般女性還要完美無瑕疵，被單下赤.裸的身體線條非常優美有力。紅藍異色雙眼此時輕輕閉上，即使在沉睡間也仍然無法掩去那份深入骨髓的魅惑。
任誰看了都會感慨一句：男色惑人。
但是，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的十霧卻是冷汗直流。
這多半——不像是在做夢的樣子。
十霧渾身僵硬地躺在柔軟的床中，不止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也因為全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樣酸痛。腰部被六道骸從身後圈住，背脊貼著他的胸膛，頸窩邊上一直在向她昭顯存在感的溫熱物體十有八.九是六道骸的腦袋。因為都滾在一起了，毫無疑問，兩人都是光·溜·溜·的。
天啊！光溜溜的！
好了好了，要冷靜點千司十霧！這裡是你的男友六道骸的房間，也就是背後那個睡得死沉死沉的男人。其實這種事在情侶間真的是很普通很普通而且經常會發生的一件事，你和他也是情侶，要進行到這一步也是理所當——當——可是！雖然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我還是想問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啊啊啊啊！！
——「很快就是情人節了，為免到時我送你的禮物你不喜歡，現在就姑且問一下，你想要什麼禮物？」
——「你的身體。」
——「你你你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這麼乾脆地說出這種事情，太差勁了！」
咦？好像有這麼回事來著……
十霧頭上的冷汗更多了，腦子裡繼續挖掘因為宿醉而被丟到角落裡的記憶。
－
————時間回到三周前————
「住手……都跟你說不行的了……」
十霧被困在六道骸的懷抱裡，衣衫早已淩亂，灼熱的男性氣息從身後吹拂在她的頸邊耳畔，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慄起來。十霧掙扎起來，可是腰間被箍住，後腦也被強按住，被迫與他唇舌糾纏。
十霧渾身不停地顫抖著，頭腦發熱的同時感覺到六道骸的手掌從她的脖頸一路下滑，劃過鎖骨，在隆起的部位停留下來。十霧陡然一驚，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不要……」
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多麼的曖昧。原本清亮的嗓音變得沙啞起來，軟綿綿輕飄飄的尾音顫抖著向上卷起，怎麼聽怎麼勾人。
「那、那個，骸？真的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那、那個來了啊……」
「前幾天就來完了吧。」
你怎麼會知道？！
十霧被堵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你能不能別老想著這種事？！」
「你上周和上上周都拒絕我了對吧？你是在考驗我的忍耐力嗎？稍微給我適可而止吧，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絲緞般低沉醇美的嗓音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手上的調.情動作不停，「還是說，你討厭我？」
十霧被他弄得有點意識不清了，含糊地回答：「怎麼可能……」
當然喜歡的啊。要不然像他這種一直以欺負她為樂、跟他在一起就已經身處地獄最底層的惡劣傢伙，她怎麼可能會主動向他告白？可是……
六道骸阻止她開口說話。映入十霧眼中的是他被夜色柔化了的豔麗面容，以及敞開的衣領下光滑緊繃的肌理。此時六道骸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魅惑，美色差點晃花了十霧雙眼。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想在很多地方做這種事，或者被做這種事的二十五歲男人。對喜歡的女人當然會做很多事啊，撫遍她的全身，緊緊抱住她，這樣吻她，那樣吻她，最後將她整個人都變成我的。要做到這件事是很簡單的，比你所想的還要簡單好幾倍。」
……她該感謝他沒有用強硬手段嗎？
情侶間做這種事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況且他們倆都是身體成熟的成年人，按理說應該不會抗拒這種事才對。但是，他們愣是交往大半年都還沒做過那啥，就算很有那啥的氣氛了也被她潑冷水澆熄火苗，連高中生都比他們進展神速。
好像……真的是她理虧。
可是——
十霧晃了晃神，腦海裡不由得閃過少女時期她自己的臉。
那雙沒有任何情緒、像玻璃珠子一樣的眼睛在冷冷地看著她。
「——不要！」
六道骸被猛力推開，看著臉上還泛著醉酒一般的酡紅的女子，但她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動情的痕跡，反而透出一絲別樣的恐懼。
恐懼？
六道骸目光閃爍不定。
「啊……」十霧回過神，隨即不知所措起來。但六道骸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看著她，十霧在這樣平靜的目光下變得緊張起來了。
一陣沉默降臨於兩人之間，誰也不知道該開口，或者說兩人都在各自的世界裡思考著什麼。過了許久，六道骸首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可說出的話卻讓十霧為之一愣。
「這幾天我都不會來打攪你，你也暫時不要來找我了。」
「誒？」
××× ××× ×××
「也就是說，那天之後骸大人還真的一連兩周都沒找過你？！」
瑞切爾忍不住喊了起來，幸虧她還記得這裡是公共場所，需要壓低音量，不然一個小時後全彭哥列可能就要瘋傳霧守甩掉女友的謠言了。
坐在瑞切爾對面的褐發女子幽幽地點了點頭，白慘慘的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像死魚眼般無神的瞳眸佈滿了血絲，抬起頭看過來的時候剛好又一陣陰風吹來，幾根褐發落在唇邊，那哀怨的表情和經典姿勢，活脫脫就是一怨靈真人版。
「可是，我昨天好像看見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全身名牌的女人來找骸大人啊，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好像還蠻熟的……呃，我是說，也許是骸大人以前認識的人，你別在意啊……」
糟糕，說錯話了！趕緊補救！
「那個人嗎？我大概知道她是誰了……的確是骸以前認識的人……」
「咦？」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彭哥列的人吧？
「她叫Ｍ·Ｍ，是以前跟著骸一起越獄的同伴，好像曾經跟他合作過幾次的樣子，關係好不好我不清楚，不過那個人很喜歡骸就是了……」
「啊。」這你也知道？
半透明人影朝瑞切爾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呵呵，她昨天來找過我了……」
「哦……」原來是情敵找上門來示威了，怪不得笑得如此蒼涼。瑞切爾同情地看著十霧，「話說回來，你這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跟骸大人吵架的？」
「什麼『這個』？」
「就是這個嘛。平凡沒人愛的女人最怕萬人迷的男人了。像骸大人這樣性格溫柔，長得又帥，就連交際都很拿手，懂得適度適時地說笑，站到他的旁邊，你不會覺得自己那模樣真的是笨拙到連自己丟臉得想去死的地步嗎？你該不會是看到有女人向骸大人獻殷勤什麼的，或者對自己感到自卑什麼的而吵起來了吧？」
「怎麼可能？這種低等級的覺悟我早就有了。」而且她還就真沒覺得六道骸有哪裡好了。
十霧終於能用鄙視的眼神回敬瑞切爾一回了，然後特意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在，才湊到她耳邊很小聲地說明了事情原委，「其實是這樣的……」
瑞切爾聽完，眼睛就成「＝ ＝」了。十霧被她看得有點發竦，忍不住往後縮去。
「呃，我難道錯了？只不過是拒絕他幾次而已，身為男人氣量這麼小怎麼行？」
十霧的表情變得有點糾結，誰知卻被人一個爆栗敲在頭頂上，眼淚都要出來了。瑞切爾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你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你們是情侶，幹嘛要拒絕？這可是加深感情的大好機會啊！要知道瞭解對方是從身體開始的！」
「你絕對是混進去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十霧弱弱地反抗，卻被強硬鎮壓了：「你知道你已經幾歲了嗎？已經25了哦，正值聖誕蛋糕賤價大拍賣的時候！女人一過25歲就嫁不出去啦，就像過了12月25日的聖誕蛋糕一樣！你知道那些聖誕蛋糕會變成怎樣？會重新塗上一層奶油，變成普通蛋糕賤價出售！」
這是什麼意思？諷刺她已經是需要刷嫩漆來裝綠的老黃瓜嗎？！
「難得有這麼優的男人對著你能下得了嘴，你還不趕快說好！骸大人可是你的幸福之鳥哦，而且一看就是只肥羊，你不去吃他，對他可是很沒禮貌的！」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你太天真了！在這個社會，女人是以捕食男人為生的，這種野生定律你不懂嗎！」
十霧抽了抽嘴角，「我是活在人類定律下的！」
瑞切爾一揮手，把她的抗議扇到牆邊，「先不管未來會演變成怎樣的結果，你也不想等到自己變成歐巴桑之後才後悔『當時如果我用力把他壓倒在床上的話……』吧？！好，我幫你決定了！情人節那天你就在自己脖子上綁上蝴蝶結，跟骸大人說『我把自己送給你?』吧！」
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種風格的嗎？！
十霧來不及提出異議，就被瑞切爾半強迫地拉到她的房間裡，然後就是一陣翻箱倒櫃，看著她翻出來的東西，十霧就一陣臉紅。過了幾分鐘，瑞切爾突然歡呼一聲：「找到了！」
「找到什麼……」十霧看清手裡被強塞過來的東西後，臉立刻爆紅，差點把那東西摔回瑞切爾臉上，「這是什麼鬼東西！」
瑞切爾都想要唾棄她了：「還能是什麼？情趣內衣啊！我買回來都沒機會穿過一回，便宜你了！」
「給我幹什麼？」十霧瞪眼。
「誘.惑骸大人啊！」瑞切爾也瞪眼，「本身缺乏魅力也就算了，別連提升魅力的道具都拒絕啊。穿一回又要不了你的命，更何況不管是多性.感的內.衣，只有在它被脫下來的時候才能體現真正的價值！」
十霧已經無言以對了。
有個經驗豐富的朋友在向她吐吐那方面的苦水時是件好事，可是當她徹底興奮起來的時候，才真正顯露出她的超強破壞力——特指對她這種純潔的類型來說。
「聽好，決勝臺詞是『我今晚不想回去』哦！」
「我說得出口才怪！」
瑞切爾終於被十霧的冥頑不靈惹毛了：「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我……我可以說我不想被那樣嗎？」十霧萎了，越說越小聲。
瑞切爾一口氣差點沒憋死，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十霧，「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不想被怎樣？」
「就是那個有關種族繁衍，傳統來說最好是留到新婚之夜、但更多人年輕的身體或者心靈忍耐不了激.情肉.欲的誘.惑而進行的讓每個女人都會有那麼一次痛不欲生經驗的行為。」
聽了十霧的超長定語，瑞切爾自覺抓住了重點：「你該不會是怕痛吧？」
十霧沒吭聲，瑞切爾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於是加大火力結合真人真事去勸解她，可惜一個多小時過去，十霧還是一棍子下去屁都打不出一個，瑞切爾再高的熱情都被她的不為所動澆滅了。
「……你真是……不知該說你什麼才好。」瑞切爾無力地扶額，「你到底在怕什麼呢？」反正她是壓根不相信能硬扛過瀕死重傷的人會害怕那麼一點點痛。
十霧抿了抿嘴唇，低著頭好半晌沒說話，最後在瑞切爾實在受不了這股沉默，拍了下她的腦袋後，才憋出兩句：「這只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你讓我自己再想想就好了。」
「真的沒事？」瑞切爾懷疑地看了她一眼。
十霧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
才怪。
不知是不是白天的談話的緣故，這一晚十霧睡得極不安穩，緊皺眉頭，臉上全是冷汗。
夢中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沒有聲音，也沒有光線。宛如遭受刑囚，十霧獨自一人被困在這片黑暗之中，仿佛被世界隔絕了一半。沒有任何希望，充滿了絕望。
——「……嗚嗚……」
恍惚間，十霧聽見了前方傳來孩子顫抖的嗚咽。
——「……我不是怪物，媽媽，你在哪裡……我好痛哦……」
她看見一個孩子在哭，身上傷痕累累，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滴落下來。
那是她自己。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黑暗中，從四面八方傳來了孩童們的嘲笑聲。
「你們看，那個怪物竟然在哭耶，嘻嘻。」
「怪物竟然也會哭嗎？嘻嘻。」
「她好好笑哦，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孩童們的笑聲深深刺進十霧的身體。
記憶與夢境開始同步，十霧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許多她不願回想的回憶。
從幼年開始不斷地累積，已經無法消除的討厭回憶。那個總是遍體鱗傷的小小的千司十霧。那段灰色的少年時光。
——怪物。
伴隨著這個充滿了厭惡的蔑稱而來的是無盡的欺侮。她所到之處都會有或厭惡或憎恨或冷漠或無視的眼神投射過來，只要自己稍稍靠近，就會被驚恐地避開。
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謠言——千司十霧原本也不過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學生，放到人群裡會找不到目標的那種，如果不是特意點出她的名字，大概也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女孩——本應是這樣沒錯。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小小的謠言變得難以控制起來，有關於千司十霧的傳聞也一件一件多了起來，其中的真假沒有人在意，他們在意的只不過是那些傳聞的「熱度」。
從一開始的惡作劇、起綽號，加劇到集體排擠，到後來甚至開始摻雜暴力行為，十霧曾經試過反抗，質問同學們為什麼欺負她，為什麼討厭她，但是他們都沒有回答。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份參與，事情總是在沈默之中不了了之，之後變本加厲不斷加重暴行。到最後就連十霧自己都覺得很空虛。
十霧不想給媽媽添麻煩，畢竟單親母親帶著女兒生活本就是件艱辛的事，更別提這個女兒還是個有特殊問題的兒童。十霧如果受傷了，總是自己處理過傷口後才回家。要是被問起，也堅稱只是跌倒而已。十霧在家的時候一直盡可能面帶笑容，忘了學校的事情，只是單純地因為開心而笑，因為幸福而笑。
所以，就算很難受，就算很痛苦，也要忍耐。
但是，紙總是有包不住火的一天。事情鬧得太大，媽媽終究還是知道了。之後，她們就在不斷轉學、不斷換住處和工作之中度過了僅有的數年時光。
十霧不知道那一天媽媽在最初那所學校時，到底跟老師談了些什麼，只是在媽媽回來後，用顫抖的手臂抱著她哭了很久。
「對不起，十霧，都是媽媽不好，竟然什麼都沒發現……對不起……有些話媽媽不能告訴你，但是十霧你要記住這絕對不是什麼怪物的能力……」
「沒關係……我沒關係的……」十霧也伸手擁抱她。
沒關係。即使所有人都憎恨我、厭惡我，只要有一個人——只要有你真心愛我就夠了。只要有我所愛的你愛著我就夠了。
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有彼此，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為什麼——
她會是這麼的悲傷呢？
十霧從夢中驚醒，枕邊一片冰涼。
十霧緊緊捂著嘴，嗚咽從緊咬著的齒縫間逸出，止不住湧出來的淚水。到底在哭什麼，十霧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知哭了多久，等十霧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被人抱在懷裡。因為飄蕩在空氣中的那股熟悉的蓮花清香，十霧慢慢地平靜下來。她轉過身，反手抱住六道骸，把自己悶在他胸前，「你怎麼現在才出現？」
「被緣由不明地拒絕了這麼多次，難道我就不能過幾天眼不見為淨的清淨生活？」六道骸一邊語氣平常地回應她，一邊像哄小孩似的拍撫著她的背脊。
「你都看見了吧。」十霧用陳述的語氣說道，那聲音乾涸，聽起來非常空虛。她也不在意六道骸有沒有回答，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繼續說道，「從小到大我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小時候不會偽裝自己，所以受到了很多傷害。等我長大點，雖然可以撒謊隱藏自己，把自己裝得和正常人一樣，但這樣反而更加難過……」
「一雅和十織小姐也是一樣……十織小姐失去了戀人，最後連自己也被『傳承』吞噬了。一雅被血緣束縛在那座大宅裡，婚姻不能自主。為了村紫家的榮耀和尊嚴，就這樣把她們當做祭品一樣獻給家族。」
十霧的聲音非常平靜，但是她擁抱著六道骸的雙臂卻非常用力，發白的指尖幾乎就要陷進六道骸的背脊皮肉裡。六道骸只是沉默地環抱著她。
「家族啊血脈啊約定啊什麼的，被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所束縛，真是……愚蠢到讓人覺得無聊的事情啊……『村紫』什麼的，只不過是滿是血腥和痛苦的被詛咒的一族而已……這樣的『傳承』真的有必要延續下去嗎？」
她會抗拒跟他做那種事，並不是因為討厭或者害怕那件事本身。
而是——
「我一直都很害怕……萬一……也跟我一樣……」
萬一跟她一樣，有那樣的力量，被稱作怪物，被所有人恐懼著、厭惡著、憎恨著長大的話，那她一定會比自己被傷害還要痛苦一萬倍。
因為，那一定將是她這輩子最珍愛、最不能失去的寶物。
十霧緊緊地抱著六道骸，帶著些許惶恐、些許希望，又包含著說不出的恐懼，說道：
「骸，我……很害怕我的孩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4-13 21:57
十霧End 給最愛的你（下）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歌曲：BREAKERZ——光
在寫這個下篇的時候聽這首歌真是文思泉湧！
不知道大家看了這個下篇之後，有沒有「咦？怎麼會這樣？」的感覺？我有啊！又是寫著寫著就「啊怎麼變成這樣了」！番外的暴走常常讓我傷肝傷肺……
PS：希望你們不要被裡頭疑似崩壞的六道骸雷到。
番外正式完結！至少是十霧和骸的番外正式完結！
後面如果還要寫番外的話，大概也不會再寫他們兩人了。這篇文暫時還不會標上【已完結】，這兩三天如果另外想到想寫的番外也是會寫的，如果沒想到就標【已完結】好了。
我終於還是完結掉一個坑了！>///<
*
「骸，我很害怕我的孩子……」
她就像孩子一樣深埋在他的懷裡，把所有無法對別人訴說的痛苦和悲傷全都傾訴出來，竭盡全力地呐喊著，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凝聚了她體內的黑暗一般。
但是——
「不過，如果是骸的話……」
這句話讓他感到害怕。
而第二天，她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變回了平常那樣。
××× ××× ×××
「說起來，你的父母到底都是怎麼樣的人？」
坐在十霧身邊的六道骸問道，被問的人一臉受驚地看著他，發現他的表情居然十分認真。
六道骸挑了挑眉，「你那是什麼表情？很令人生氣哦。」
「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到處撿些奇怪的東西吃？」十霧也是很認真地問他。天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哪條神經不對，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她房間來聊天看星星？
「我問這個就這麼讓你吃驚嗎？」
「不，反而是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正常了，而你問的問題一般都不怎麼正常。」
「那是因為我對那些你所謂的正常問題不感興趣，人們都不想聽自己沒興趣的事情。」
「話是沒錯啦，那你為什麼又突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
六道骸非常自然、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對我的女友有興趣，這就是原因。」
「……」十霧實在是對他的簡潔明瞭以及厚顏無恥感到無比驚歎。
雖然說他們是情侶，言語間帶點粉紅色打情罵俏一下是正常的，可是事情一落到六道骸身上怎麼就變得這麼詭異呢？所有正常人會做的事，六道骸做了立刻變得不正常。她真的不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太親密了——雖然他們是情侶！
「都這麼久了還沒習慣嗎？」六道骸一看她那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以前你不是我的女友，現在身份變了，相處方式自然也不一樣。」
……好吧，是她想岔了。
老實說，抱著六道骸痛哭的第二天她就後悔了。以前被他看到戰鬥後的慘樣就算了，像這次這樣將自己的內心想法全說出來，簡直就是剝光自己給六道骸圍觀一樣窘迫，比當初向他告白還要令人難為情。
但雖說如此，心裡卻有種「啊輕鬆多了」的感覺。
當然，還是非常羞窘。
她好不容易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以去面對六道骸了，沒想到有問題的卻變成他了。本來還以為六道骸兩周單方面的冷戰是生氣她一直沒有理由地拒絕他，可依現在這種情況來看，似乎不是這樣子。在她快要睡覺的時候跑來找她聊天，讓她這種懷疑到達頂點。
——六道骸好像在煩惱著什麼別的東西。
「好了，言歸正傳，你家的父母到底都是怎麼樣的人？」
十霧愣了愣，回過神來。
再次確認六道骸似乎真的是認真問的，十霧這才開始回憶：「這個……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我對他的幾乎沒什麼印象，知道的一些事情都是媽媽告訴我的。據說我跟爸爸長得很像哦，媽媽有時候還會對著我的臉傻笑著回憶過去，然後開始說些『你爸爸當時』的事情。哎呀，現在想想都有點臉紅，他們還真是一對傻瓜夫妻呢。」
說著說著，十霧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僵硬勉強，漸漸沉浸在往日幸福的回想之中。
「你十二年前也見過的，我媽媽長得很可愛，而且很溫柔很能幹。雖然工作薪水不多，但我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我想我以前之所以會這麼勤儉節約、精打細算，大概是遺傳自媽媽的吧。我們家住的地方不大，但媽媽把家佈置得很溫馨……」
八疊大的客廳，米黃色的榻榻米，播放著不知名電視劇的電視，桌上鋪著媽媽親手做的桌布，上面縫著可笑的狗狗圖案。窗戶採光很好，每天中午，媽媽總會躺到窗邊上曬太陽。到了傍晚，滴滴答答一圈一圈走著的擺鐘準時六點報時，風從視窗卷了進來，帶進來放工回家的人們的交談聲、列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小孩子歸家的呼喚聲……
仿佛是要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重新牢記在記憶中一般，十霧帶著溫暖的笑意慢慢說著。聲音也好，表情也好，全都深深沉浸在幸福之中，連聆聽她說話的六道骸都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十霧對家人的愛。
她從心底深愛著她溫柔的母親，也非常喜歡只存在于母親回憶裡的父親，她對於他們之間的羈絆一直有種自豪的感覺。
對這個事實，六道骸已然明瞭於心。
雖然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在之後也死於非命，她本人則是帶著過往的幸福回憶，獨自一人生活了十數年。但是，還真是個幸福的家庭呢……
如果是她的話——
「那麼，骸你的父母又是怎樣的人呢？」
這時，十霧說出了六道骸絕對不想有任何人提起的話題。
不想說——原本是這樣的，但不知為何六道骸就是鬼使神差地回答了：「父母是什麼樣的我早就不記得了，有記憶以來就已經在艾斯托拉涅歐，若提及幼年的事情，無非是人體實驗，再來就是殺人逃亡。不過……」
如果非要說「家人」的話——
六道骸想起了許多年前北義大利的某個黑手黨家族。
收養了他、像對兒子一樣對待的家族首領，像哥哥維護、教導弟弟一樣照顧他的男人——非要說「家人」的話，這些人恐怕已經是最接近這個概念的存在了。
只不過——
——「黑手黨就是家族，我們是一家人。哪怕沒有血脈相連，也無法斬斷家族的緣分。只要不背叛，並且還活著，就會一直如此。」
記憶之中，那個家族首領好像說過這麼一番話。
「不能斬斷的關聯」啊……「家族」這個說法很好聽，可實際上卻相當可怕。
——「只要不背叛，就一直是一家人。」
換句話說，不就是到死都無法離棄，一生都會受其限制，被「家族」這種難以斬斷的緣分束縛著嗎？
實在是太可怕了。
六道骸一點都不想要過度親密的關係。所謂的親子觀念，當然也是根本沒有的。
自六道骸有記憶以來，他就必須學會獨立求生，是活是死全都看自己。因為他弱小，想要活下去就要想辦法變強，越強悍、越冷酷的人才越能活下去。對六道骸而言，力量代表一切。這種觀念，從出生開始就生長在正常世界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應該說，所謂的愛是什麼？
是指可以全心全意信賴對方嗎？
是能放心將責任託付給對方嗎？
是指就算遭到背叛也無所謂嗎？
是指……即使為之而死也在所不辭嗎？
六道骸無法不去懷疑，也這樣一路走了過來。
不需要任何人，只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
可是，既然如此——
他的身邊，為什麼還會有她在呢？
「你幹嘛一直在發呆？難道真的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見六道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十霧忍不住拍醒他。
六道骸回過神，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只是在想我怎麼就看上你了呢？」
十霧怒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這麼傻，被罵了、被欺負了也不懂得反抗。還太過容易相信別人，也不管對方是好是壞，拜託你在行動之前好好動動腦子。你這麼……弱，還心軟下不了狠手，萬一我一不小心沒看好你，不知道哪天你就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六道骸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在他說出「不知道哪天你就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的時候，心就仿佛被什麼漆黑的東西給抓住了泛起一陣隱痛。但他仍然繼續說了下去。
「你不是說害怕孩子跟你一樣嗎？之前還哭得那麼慘，怎麼現在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呢？是不是意味著，我現在壓倒你，你也不會哭喪著臉反抗？」
看到十霧略顯疑惑隨即若有所思的神情，六道骸忽然驚覺。
他怎麼會跟她說這些東西？將內心的真正想法全都告訴她？而且，他居然沒有任何排斥，還能這麼自然地說起？
聽完六道骸的話，十霧先是呆了呆，心裡對骸的反常感到十分的疑惑不解。應該不是她太過自戀產生幻聽了吧？總覺得他好像很在意她和孩子啊……
不過，不管怎樣都好，十霧總之還是先——使勁對六道骸翻了個大白眼。
「你是笨蛋嗎？居然說這麼傻的話。當然是因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六道骸眨了眨眼，看著十霧。
十霧看到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沒聽懂，忍住想再翻白眼的衝動，繼續說道：「其實，說到孩子，我到現在還是很害怕，因為我無法保證這孩子的將來不會和我一樣遭受這麼多的苦痛。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很愛很愛他。因為他是我所愛的那個男人的孩子啊。」
十霧抬起頭對六道骸笑了笑，那抹笑帶著讓人無法直視的光彩，因為實在是太過眩目了，六道骸忍不住微微別開了眼。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這麼幸福地生活著，可自己卻得承受這麼多的苦難。媽媽曾經對我說過，我們現在之所以要承受這麼多的痛苦，是為了將來從上天那裡得到更多的幸福，這些痛苦就是為之而付出的代價。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雖然以前有很多痛苦，之後的路也肯定不會平坦，但我覺得所有的痛苦都非常值得。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與這孩子相遇啊……到現在為止的痛楚，都是為這個做準備。上天賜予我們生存的機會，讓我們明白什麼是幸福，什麼是不幸，什麼是堅強，什麼是痛苦，就是為了讓我們牢牢記住被人傷害的痛楚，為了將來能變得更堅強、更溫柔，為了能夠保護重要的人們……」
六道骸沒有看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一語不發地聽著十霧訴說。
十霧看著他，心底深處那份疑惑忽然就消失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明白了他反常的原因，十霧也就不再猶豫，伸手握住了六道骸的手，就像是牽起孩子小手的母親一般，溫暖柔軟的觸感通過手心傳遞給六道骸。六道骸終於還是看了過去。
就像是要把自己的想法灌注過去一般，十霧直直地看著六道骸的雙眼，「我的確很弱，或許哪天真的就會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說不定。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活多久，不過不管怎樣，我總會在你身邊，會陪你到最後。當然，孩子我會自己教育好，若是交給你……唔，不管是像你也好，還是像弗蘭那樣也好，我都怕自己會受不了抽他一頓。就算是為了孩子也好，我是不會允許自己輕易死去的，至少也要看到有人來接管這個麻煩才能安心合上眼。」
「而且我很笨啊，除了你這只自動跑到我嘴邊求我吃你的肥羊，就再也找不到第二隻了，也就只好巴著你不放了。從我來到彭哥列之後，被你嘲笑過，被你欺負過，甚至還被你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過，我有什麼沒經歷過？無論身體還是心靈，早就是千錘百煉過的鋼鐵化身了。所以，將來就算有再多的麻煩和苦痛，我也不會放開你。」
六道骸從來不曾如此認真地傾聽過別人的聲音。
溫暖的暈黃燈光灑落在她的臉上，笑臉仿佛也染上了朦朧朧軟綿綿的感覺。她說著的這些關於未來的設想，六道骸從未想過。看似無意，但她所說的話回答了他的躊躇和茫然。
十霧害怕的是孩子將來會因為她而受傷害，而他害怕的是孩子本身。他會和某個女人組成家庭，並且生下孩子、延續血脈，這種事真是想都沒想過。
也許將來某天就會誕生出來的有他的血脈的孩子，一個一直以來都無法想像的孩子。
家族是什麼？血脈相連又是什麼？艾斯托拉涅歐沒教過他這些，黑手黨世界也沒教過他這些。六道骸只知道，有了親密的人就代表有了弱點，世界上因為這一點而喪生的人還少嗎？
聯想到曾經看到過無數次的普通人的情況，心愛的妻子和柔弱的孩子啊……六道骸想像不出來他會為了這樣的人而付出一切的景象到底是怎麼樣的。
實在無法想像。
因此，六道骸感到非常的——茫然和畏懼。
而這個女人，看穿了他的內心。
若在以往，六道骸絕對不會容許如此瞭解他真實想法的人生存在世上，但此時此刻，他並沒有產生任何要殺了她的想法，反而湧現出一股想要讓她說下去的衝動。
如果是她的話……
——其實六道骸一直都很清楚這個原因。
他之所以能夠若無其事地跟她說自己的事，不帶任何猜忌地問她對他的想法，甚至想向她傾訴自己的內心所想，這一切全都是因為——在很久以前，也許在六道骸察覺到之前，他就已經深信她絕對不會背叛他。
是的。六道骸非常信任千司十霧，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樣。
不離不棄的陪伴什麼的，六道骸曾經認為那只是人們的自我欺騙，可是千司十霧的出現顛覆了這個想法。這個平時很沒用的女人，總是在他身邊吵鬧著，卻在他痛苦得無法忍受的時候，陪在他的身邊，用溫柔的手握著他的手。無論如何絕望、道路黑暗、失去方向、感到自己孤獨一人，只有她一直不變地對他露出微笑，向他伸出手來，一邊繞著遠路一邊陪著他走。即使讓他人失望、被他人丟棄、遭他人傷害，她仍然用全部的語言、行動來表明，她永遠站在他這邊。
她絕對不會背叛——這種確信不知何時已在六道骸的心裡深深紮根。
「那麼你呢？」十霧忽然對六道骸笑了笑，反問道，「你會放開我嗎？」
六道骸愣住了。
心底的茫然不知不覺就被她簡單的一句話吹散了，對她感到無奈的同時，還有一絲夾雜著些許悲傷的喜悅。
這算是什麼問題？
笨蛋，真的是笨蛋啊，真是個讓人想要一腳踹死的笨蛋！
心裡有什麼想法都跟他說，也不掩蓋自己的企圖，居然還問他「你會放開我嗎」！實際上他就是不回答也沒什麼，本來就是她的一廂情願，沒有人規定被人付出感情就必須用同樣多的感情來回報，就算他以後放棄了她，將她的心意全都踐踏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
——「你會放開我嗎？」
她就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他，讓他決定是給予還是掠奪。
她給了他這樣的權力。
六道骸說不出否定的話，就連平時的諷刺嘲笑也說不出來。
對她來說，在他身邊究竟是幸福比較多呢，還是痛苦比較多？
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她曾經被他嘲笑過，被他欺負過，被他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過，現在回想起來，他似乎沒對她有過什麼好臉色，甜言蜜語更是少有。不是他不喜歡她，只是不習慣表達自己對他人的好意，也不習慣接受他人對自己的好意，否則也不會老是對她冷嘲熱諷。而在這樣的他的身邊，她卻總是開心的笑著，就像是內心從未有過陰霾似的，就像是這麼痛苦從未發生過似的。
也許她只是習慣了在他身邊才會一直陪伴他，所以才不管他決定給予還是掠奪，都能毫不在乎地繼續跟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裡，六道骸不由得微笑起來。
然後自己也為自己居然會笑出來而感到驚訝。
不，或許對千司十霧來說，痛不痛苦的這種問題，根本就不值得考慮。
他一直都知道的。
她非常非常的喜歡他。
「你怎麼突然笑了？感覺好噁心……」十霧一臉驚悚地看著他。
六道骸乾脆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繼續笑著看她，看到十霧自己先受不了投降。
「你還是別笑了，我都被你笑得渾身發毛了……知道了啦，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對吧。可是有什麼辦法？我的大腦就是這麼想的。」十霧不知想到了什麼，臉頰微紅，非常小聲地在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
「哦呀，你居然還有過家庭夢想？說出來讓我開心下吧。」
「你那是什麼耳朵？居然這麼靈！」
六道骸貼近她，只是簡單地對她笑了笑：「那你是說還是不說？」
十霧紅著臉，像是很不情願地抿著嘴瞪著他，不過六道骸知道，認輸的肯定是她。這個想法讓他無比愉快。
過了一會兒，十霧果然先垂下眼，臉頰更紅了，眼神四處飄移，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湊到六道骸耳邊，小聲地說了出來。
「我一直夢想能像爸爸媽媽一樣，跟喜歡的男人生一個可愛的兒子或者女兒，一家人住在一起。偶爾為些小事爭吵，不過很快又會和好，孩子放學回來在餐桌上跟我們談論今天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然後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晚霞……一直到數十年之後都想一直一起過著這樣普普通通、一點也不特別的生活。」
十霧說的東西，六道骸一點都不明白，也不覺得這樣平凡普通的生活有什麼好。
六道骸靜靜地聽著。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渾濁，非常澄澈。眼睛輕輕地眯成一條線，露出猶如蜜糖融化般的笑容。她的聲音、笑容以及那些話語，就像夜裡的春風一樣，將暖意緩緩地從他的身體滲透到心底的每個角落。
他無法將視線從這張笑臉上移開。
如果是她的話——
「喂，你啊……這樣子盯著我，會讓我很想吻你的。」
六道骸正在晃神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柔軟觸感忽然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六道骸怔住了，隨即那個柔軟的觸感更加緊密地貼過來，並帶著點緊張和遲疑地吮咬起來。原本擱在他肩上的雙手也慢慢地環住他的頸背，微涼的手指在六道骸的背脊上輕輕撫過，像帶著火苗一般讓他的體溫漸漸上升。
六道骸捉住十霧的手，想讓她先停下來，但十霧一時間想岔了以為她主動被嫌棄了，頓時惱羞成怒，乾脆奮起將六道骸一把撲倒在床，接著又吻了上去。
這次六道骸也不客氣了，直接反被動為主動，趁著十霧喘息的瞬間侵入她的口中，蓮花清香混合著一股男子氣息迅速充斥她的呼吸。六道骸的右手滑入十霧的發中，吻逐漸加深，成功讓十霧大腦一片空白，如墜雲端，全身都軟綿綿的，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已經與六道骸貼合得不留絲毫空隙。
此時雖然是初春，天氣尚涼，但十霧原本就快要就寢了，身上單薄的睡衣怎麼可能隔開六道骸身上灼熱的溫度，十霧只覺得仿佛身陷火海般燥熱不已。不過她沒想過掙扎，就這樣沉淪在六道骸越發加深的親吻中。
許久之後，兩人終於稍稍分開。長吻的間隙中，兩人貼得很近很近，喘息而出的灼熱氣息像是小小一簇火苗，隨時可以點燃了烈火。
六道骸挑了挑眉，「想把我壓倒？就憑你這小身板？」
「我對你心癢難耐很久了，就算你抵抗我也不會停下來。」十霧臉頰泛紅，雙眼濕潤，強撐著氣勢哼哼地笑了起來。
「哦呀，是嗎？我早就想試試讓你在床上哭出來了。」六道骸也半真半假地笑道，扶著十霧的雙手開始在她身上徐徐遊移，「不害怕了嗎？」
「早就沒關係了。」十霧直視他的雙眼沒有一絲陰霾，堅定地說，「有你在這裡，我還怕什麼呢。」
六道骸眼中有一瞬間閃現出一陣激烈的情緒波動，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但馬上又變成了讓人想要噴鼻血的綺麗笑容，看得十霧的心臟怦怦地狂跳起來。
六道骸撫過十霧的嘴唇，猛地用力將她拉到自己懷裡。十霧只覺得陡然間天旋地轉，整個人像是被捲進了熾熱的風暴之中，強烈的男子氣息緊緊圍住了她，強悍而直接地將她狠狠擊潰了。
十霧緊緊地擁住六道骸，滿足地笑了起來，就像已抱住了幸福。
××× ××× ×××
————時間回到現在————
「真是沒臉見人了……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所有記憶回籠，十霧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老天知道她怎麼會做出主動誘.惑這種彪悍事！把自己送給他什麼的，竟然跟瑞切爾擅自給她定下的形象一模一樣！不行！得趕緊走人！
「你想去哪裡？」
男聲響起的同時，十霧忽然身上一重，完全沒有掙扎的機會，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被壓回到床鋪中去了。十霧直覺出手，正好擋住了六道骸吻下來的嘴唇。壓在身上的男人半眯著的雙眸幽暗不明，閃動著某種危險光芒，十霧覺得全身又痛了起來。
「給我一邊去！」十霧漲紅著臉，使勁推開六道骸的臉。
六道骸躺到一邊，歎氣：「哎呀哎呀，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居然用過我就丟一邊去了。」
「用、用過你？」十霧差點一口血噴到他臉上，這什麼恬不知恥的說法？！
不過說到這個——
「啊啊啊啊要死了！」十霧突然跳了起來，青著臉，抖著手指指著六道骸，「你昨晚沒有用你的那個！」
六道骸一臉的不在乎，「我不喜歡用那個東西。」
「問題是我也不喜歡用我的那個藥！對身體不好！」十霧氣惱得簡直要撓牆了，不過見六道骸一副似乎沒注意到重點的模樣，十霧倒是冷靜下來了，「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緊張。」
「我需要緊張什麼嗎？」
「你還問我？」十霧抽了抽嘴角，有些彆扭地別開臉，「萬一……萬一我懷孕了怎麼辦？」
「你不是想通了嗎？」
誰問他這個啊？她想知道的是他的反應！
十霧心裡如何糾結，六道骸像是完全沒關心似的，自顧自撿起丟到地上的衣服，開始穿了起來。看見他那似乎真的沒注意到的樣子，十霧雖然不至於失望，但還是有點生氣。
你說這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她都說得這麼清楚了，居然半點表示都沒有？！明明昨晚上她真的感覺到他對她也……
「你說什麼時候買比較好？」
耳邊忽然響起一句問話，正在胡思亂想的十霧根本沒聽清楚，「要買什麼？」
六道骸回頭看了她一眼，「房子什麼時候買比較好？」
十霧呆住了。
「你現在還在住門外顧問組織偽裝公司的員工宿舍吧？那正好。我在這附近雖然有幾處落腳地，但那都是我操縱的傀儡居住的地方，安全係數太低了。而且我也不想去租房子，經常簽約或者與人合租都非常討人厭。」
她是不是……產生幻聽了？
十霧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害怕有什麼東西會從眼睛裡流出來。張著嘴巴，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六道骸回過頭看見的就是她這副傻樣，忍不住笑了，「怎麼？真的變傻了嗎？」
十霧回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掐了掐自己的臉，確定不是做夢之後，驚愕之感比剛才更甚，「你是說——你要和我一起住嗎？」
「那還用說。」六道骸理所當然地說道，「『家人』都是一起生活的，不是嗎？」
十霧先是愣了好幾秒，接著突然跳起來，從六道骸身後撲了上去，「喂，你老實告訴我，這就是愛吧！你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顛倒了，對吧？！」
環在胸前的纖細雙臂帶著細微的顫抖，故作開朗的聲音也透出一絲哽咽，六道骸裝作沒發現的樣子，回過身擁抱住她，像是開玩笑似的回答。
「嗯。是愛啊。」
可是，上天知道他是認真的。
嘗試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如果是她的話。
六道骸臉上的微笑雖然非常淺淡，卻如同窗外的陽光一樣溫暖。
××× ××× ×××
在天國的爸爸媽媽——
感謝你們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這25年來，和各式各樣的人相會，經歷過各式各樣的事，高興的事，難過的事，快樂的事，痛苦的事……也曾與重要的人們相遇、分離。但是如今軟弱的話我已經不會再說了。因為我的身邊已經有了那個人陪伴。
那是你們的女兒我很喜歡很喜歡的男人。
在我的身體中流淌的，從久遠的過去所流傳下來的不可思議的血脈，曾經讓我痛恨過、慟哭過、絕望過，但那也是這個羈絆把我和他連結到了一起。
我一點也沒有後悔過。
即使我曾因此承受許許多多的苦痛和悲傷，但我還是感到非常開心，非常幸福。
能夠與他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喂，骸，我跟你說啊。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世上沒什麼值得我害怕的了。
雖然偶爾也會害怕起未知的將來，現在好像還有點不安，但是，已經沒關係了。因為和你相遇了，在這之後，我也一定能夠一直微笑下去的吧。只要一想到以後的每一天都會和你一起度過，我就會感到非常的安心。
現在你在這裡，我也在這裡。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啊，對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呢？
謝謝你能夠愛我。
我也深深愛著你。
弗蘭一日受難記
「我這個月要去執行外勤任務，大概沒什麼時間回家了，雖然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家孩子只能麻煩你了！要詛咒的話請詛咒分派任務給我的裡包恩！」
於是，就這麼順利地（？），六道家的獨生女·預定長女·現今１歲半的六道小一被她母親交到了父親的徒弟弗蘭少年手上。
小一長得比較像母親，有著一頭跟父親一樣的深藍色頭髮，幸好髮型是很普通的妹妹頭。而藍色的眼睛大概也是遺傳自父親，也幸好兩隻都是藍色的。至於以後會不會出現第二種或者第三種顏色，就要看她本人了。總體來說，小一還只是一個非常可愛、非常粉嫩、非常天然、非常無辜的１歲半小孩。
不過很顯然，被強硬扣上保姆之名的弗蘭並不這麼想。看著手上這只軟趴趴的正在蠕動著的小女孩，猶如目睹怪物從洞窟深處爬出。
這小鬼的長相簡直就是他兩大剋星的綜合體！啊，好想把她丟掉……
「喂，小鬼。」弗蘭把六道小一抱起來，死魚眼跟純潔大眼睛對視，「你害me錯過了電影，至少要露出和電影一樣有趣的死相給me瞧瞧吧。」
小一吮著手指，歪著頭，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著弗蘭，然後——啪嘰一下，用沾滿唾液的手在弗蘭臉上摸了一把。
＆×％¥¥＠＃¥＃＆＆！！！
「大哥哥、好漂漂?」小一開心地笑，在弗蘭懷裡蹦躂得歡，完全不知道抱著她的少年離理智崩潰就差幾秒鐘。
……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受折磨。
弗蘭決定把這孩子帶回瓦利安。
××× ××× ×××
小孩子是天使，也是惡魔。
可愛的時候是天使，不可愛的時候是惡魔。
弗蘭在初見面時很不負責任地覺得這小鬼還蠻可愛的，結果馬上就體驗到小孩子特有的精神層面上的強大攻擊力。當然，小孩子的實體層面上的攻擊力也很強大，但對身為瓦利安成員的弗蘭來說，只是小意思。
「小弗蘭……」因為有墨鏡遮擋的緣故，路斯利亞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訝異之色，但語氣有些微妙，在弗蘭和小一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原來是這樣子嗎？人家還一直認為你是小孩子……如果你的奶奶尚在人世，一定會很高興的……啊啊，奶奶，看哪，這是你家弗蘭的第一個孩子呢。」
「停止你無聊的妄想，人妖前輩。如果你還有所謂的大腦在的話，應該記得這是me的師傅的孩子吧。」
「啊……」路斯利亞意猶未盡地收起眼淚，「好像是耶，你怎麼帶過來了？」
「那是因為女猩猩要去執行任務，沒有一個月大概都搞不定，鳳梨師傅又不在，於是就無恥地丟給me了。」
「哦？那她不會找媽媽嗎？該不會等她玩累了就會開始大哭吧？人家可搞不定呀！」
「這me怎麼知道。」弗蘭一邊掰開拿他的臉玩的小胖手，一邊不負責任地回答。
這時，斯誇羅從外面走了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弗蘭抱在懷裡的六道小一，「弗蘭，你手上的那個東西是什麼玩意兒？！」
小一見到斯誇羅，眼睛先是閃閃發亮，然後立刻拋棄弗蘭，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接住她，勇敢地飛撲過去投奔斯誇羅的懷抱。
「——媽媽！」
這個人雖然長得跟媽媽不太一樣，可是都是長頭髮，小一搞不清楚，不過不管了先巴住再說唔咿∼
孩子，你媽媽要是知道你這麼想，會傷心的喲。
「噗。」弗蘭很大方地笑出聲來，斯誇羅的血管噗地一聲爆掉了，一劍當即毫不留情就朝弗蘭頭上戳了過去。
「弗蘭！現在、立刻、把這小鬼帶走！否則我會把你從兩隻腿的靈長目揍到退化為沒有腿的兩栖類動物幼年期！」斯誇羅朝著讓他陷入被嘲笑地獄的罪魁禍首咆哮。
除開睡著就萬事不理的Xanxus和在外執行任務的瑪蒙和列威外，瓦利安其餘的幹部全都被斯誇羅的怒吼吸引過來了，看到某人和一個小孩子的奇妙造型都笑個不停。
「嘻嘻嘻，笨蛋鯊魚你這造型實在是太完美了！很襯你啊。」
「笑什麼笑！」斯誇羅吼完貝爾，立刻轉過頭去吼弗蘭，「弗蘭你這傢伙！把瓦利安當成什麼地方啊？！帶孩子就回你家去帶個夠！趕快給我滾蛋！」
「誒——？」弗蘭拉長音抗議，「可是me還只是個未成年人，帶孩子什麼的不是像前輩這樣成熟可靠的年長人士比較有經驗嗎？你就當她是貝爾前輩好了，可以重溫一下當年馴養兇暴王子的溫馨過程哦。『媽?媽』桑?」
還特意在「媽媽」上加重音。
這、家、夥！
怒氣霎時飆到最高值，不擅長按捺怒氣的斯誇羅猛地拍桌而起，接著又猛地跌坐在地。那聲巨響實在讓人於心不忍扭頭不看他的慘狀。
兇手自然就是坐在他旁邊，緊拽著他頭髮不放的六道小一。
「喂……」斯誇羅無論聲音還是臉色都像惡鬼一樣陰森，像拎小雞一樣把六道小一拎到面前，「不想死就給我放手！」
小一眨眨眼，又眨眨眼。接著，眉頭開始慢慢皺了起來，嘴巴也往下癟。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孩子最擅長的音波攻擊出現了——！！
斯誇羅擰起眉毛，沉著臉「嘖」了一聲，鬆手把小一丟回沙發上，自己則臉色極臭地坐到旁邊，任由小一繼續拽著他的頭髮不放。
「斯誇羅好溫柔哦∼人家也要你這麼對我∼」
「嘻嘻，笨鯊魚果然很有女人味。」
「要說感想果然只有這句最適合：真不愧是前輩呢，賢妻良母good job！」
不過才消停一下，旁邊看好戲的觀眾又開始調侃他了。瓦利安看好戲·吐槽三人組完全無視了斯誇羅越來越黑的臉，越說越開心。
除此之外——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道小一也越哭越帶感。
「這回又怎麼了……」耳朵遭受嚴重摧殘的斯誇羅簡直要扶額了。
弗蘭挖了挖耳朵，沒打算哄她，「哭什麼，有那種鹽分的話，不如拿去廚房調味。」
嗚哇，真是冷血冷心惡毒無情的保姆。
「是不是尿褲子了？」路斯利亞湊上前往小一身下摸了摸，「真相是沒有呢，那就是肚子餓了？小傢伙告訴阿姨，你要吃什麼呀？」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清白已經葬送在變.態人.妖手中，聽到路斯利亞這麼說，小一立馬收住了哭聲，淚水漣漣地看向弗蘭，快速又清晰地點菜，「要土豆泥，要飯飯，要玉米羹。」
這孩子以後絕對不得了。
「在看你哦，弗蘭∼」
「在看你呢，青蛙。」
「在看你啊，弗蘭！」
弗蘭的面癱臉這回真正表達出了他的鬱悶之情。
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認准了他不放？他可不可以讓她自生自滅啊……
「來，不要介意那其實完全填不飽肚子的事實，吃吧，吃吧。」弗蘭用幻術製造了一桌美食，表情很敷衍，語氣也很敷衍，動作更敷衍，隨手勺了一勺子土豆泥塞進小一嘴裡。
「呸。」小一連咀嚼一下都沒有，直接吐了出來，看壞人似的瞪著弗蘭，「要土豆泥，要飯飯，要玉米羹，要雪糕！」
「要土豆泥∼」弗蘭用幻術變出來的土豆泥糊成一團，變成一個小小的土豆泥人，看得出那個小泥人頭上有個大青蛙。小土豆泥人開始噗噗噗地向弗蘭噴射土豆泥彈。
「要飯飯∼」小飯粒人向弗蘭噴射飯粒。
「要玉米羹∼」小水人向弗蘭噴射水流。
「要雪糕——！！」三重攻擊一起來。
無論是攻擊還是餐單都升級了呢。
這點小小的攻擊對弗蘭根本是撓癢癢都趕不上，但隨之附帶的精神攻擊卻很可怕。
「哇哈哈哈哈——！太遜了！青蛙你實在太遜了！」
「要我說，這孩子以後絕對不得了……」
「哎喲，小弗蘭，她都這麼對你了，你不調.教一下這孩子嗎？」
弗蘭抹了抹臉，所有東西都像霧氣一樣消散了，平靜無波的語氣中居然能聽出一絲無奈和鬱悶，「臨走前女猩猩警告過me，說如果這小鬼有哪條頭髮少了，她就讓me整個腦袋都少了。鳳梨師傅事後會做什麼，連me都不清楚。」
「聽、聽起來很恐怖的樣子呢……」
所以他才說這小鬼是他兩大剋星的綜合體啊，連破壞力也是綜合體。
啊啊，小孩子實在太可怕了……
××× ××× ×××
吃飯問題好不容易解決了，到了晚上又有大麻煩。
「……我們誰來幫她洗澡？」
幾個大男人和一個未成年男性面面相覷。
「不如就由我——嗚噗！」路斯利亞還沒說完就被斯誇羅鐵拳制裁了。
「乾脆交給女隊員去做不就行了？」貝爾提議。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可是隊裡那群女人真的能稱作女人嗎？一有不爽就拿槍掃射、拿刀亂砍，即使她們確實很喜歡小鬼又怎麼樣？等她們被惹毛了，小鬼大概也變成肉末了。再說……」斯誇羅指向窩在弗蘭懷裡瞪眼看著他們的六道小一，「這小鬼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倒是不小，現在只能讓弗蘭近身。」
明明是她自己認定了他是她媽媽，結果吃飯時撲到他身上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前胸，這小鬼居然就翻臉了。他更想翻臉好不好！
斯誇羅這話一說，所有人都看向弗蘭。
「……Me能不能丟掉她？」弗蘭今天不知第幾次說這句話了。
「不行哦，答應了別人的事怎麼能推脫不幹呢。小弗蘭你就幫她洗澡嘛，反正今天不洗，之後一個月都是要習慣的。這是通向成人階梯的第一步，要自己一步步攀登的哦。」
「這話從人妖前輩口中說出來怎麼就這麼猥瑣？另外，me怎麼跳過戀愛結婚直接進入育兒階段了？前輩們居然好意思叫Me這個純潔少年給幼.女洗澡？！一般要進游泳池前，不是雙腳都要先潑水來讓心臟適應嗎？Me的心可是玻璃做的哦！」
「誰管你的心是玻璃做的還是塑膠做的，總之趕快給我滾去帶她洗澡睡覺！」
斯誇羅大腳一踹，世界安靜了。
「……Me是不是說太多鳳梨師傅的壞話，結果遭報應了呢？」
弗蘭無語望天，懷裡的六道小一則是聽到可以去玩水，興奮得依依呀呀小腳亂蹬。
「今天me就要跟純潔說bye bye了，唉……」
他的悲傷逆流成河，把玻璃心給沖出了裂縫。
好不容易胡亂給六道小一洗完澡，把她丟到床上用被子整個埋住，弗蘭總算可以躺下來休息一下了。
看著旁邊笑得口水都流出來的小屁孩，一想到之後一個月都要每天早晨起來看到的就是這麼幅景象，弗蘭就覺得非常空虛。
「唉，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一個月……」
忽然，臉上被輕輕地拍了一下。轉過頭，弗蘭差點被六道小一的口水污染到整張臉。
「故事！小一要聽故事！」
……可以揍她屁股嗎？可以吧？
「不要再靠過來了，就算你不放屁，me都已經感覺到細菌在入侵了。」弗蘭把被子丟過去，小一被厚重被子的突然襲擊弄得往床上一倒，死活翻不了身。弗蘭正好樂得清閒。
蹬不開被子的小一眼看睡前故事就要飛走了，嘴一癟，就要使出音波攻擊，「嗚哇啊啊啊啊——唔唔！」
弗蘭眼明手快捂住了小一的嘴巴，眼睛越發無神了，「算me服了你了，求你別哭了。」
要聽故事？好，來就來！
「從前有個美麗的女孩，母親在她年幼的時候便已去世了，父親給她娶了一位繼母，還帶來了兩位姐姐。從此，女孩被迫換上灰色的舊衣服，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連睡覺的床鋪都沒有，不得不在睡爐灶旁的灰燼中。這位可憐的女孩，雖然外號叫做灰姑娘，但其實她真正的名字是千司十霧，也就是你媽媽哦——嗚噗！」
「——呀！」
說到一半，六道小一不知為什麼突然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小胖手四處亂揮，有一下打到了弗蘭的眼睛，痛得他眼淚都要出來了。弗蘭決定不再忍下去了，伸手就要去抓在他身上爬爬的六道小一。
「爸爸！」小一猶不知屁屁的危機就要降臨，還很高興地對弗蘭喊道。
「叫me爺爺也沒用。」弗蘭拽住小一的衣擺，將她壓在大腿上，邪惡的右手高高抬起。
可就在這時——
「哦呀，你在幹什麼，弗蘭？」
弗蘭直接成死魚眼了。
「Me什麼都沒做……」是還沒來得及做你就出現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想打她呢。是我錯怪你了嗎？」
站在窗邊的男子笑得一臉溫柔，皎潔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為他全身鍍上一圈淡淡的光暈，在朦朧夜色之下就像是魅惑人心的夜之妖精的化身。
但弗蘭以他的人格作擔保，他家師傅絕對在腦海裡演練將他虐殺的一千零一種方法。
「是師傅你誤會了。Me這麼親切和藹，怎麼可能會打人。」想要命就得否認。
「你這孩子真是……」六道骸似真似假地歎了口氣。
他來這的本意也不是要找弗蘭麻煩，也不急著這一時，這件事就先記上一筆，以後再讓弗蘭償還也可以。更何況，將來一直溫柔親切地教育他，直到他說出「以前是me錯了」為止，這樣不是更有趣嗎？
六道骸惡趣味地笑了笑，不過這抹笑隨即就變得溫柔起來，他走到床邊，抱起差點滾下床的小一，「被媽媽拋棄了啊？真是可憐的孩子呢。」
「爸爸！」小一渾身飄著紅心，抱著六道骸的脖子首先就往他臉上啵啵兩下，「帶小一回家！回家！小一要吃粥粥！」
結果還是為了自己嗎……
弗蘭這下也真心覺得這孩子將來絕對不得了。
「哎呀，這麼晚了還要吃東西？這可不是好孩子的行為哦。」
如果你真要吃，那就讓我把你腹腔裡多餘的東西給消滅掉吧，這樣就不會肚子餓了哦。
——弗蘭在心裡這麼接下去。
這句話是很久以前他也這麼餓的時候，鳳梨師傅對他說的。曾經給他的幼小心靈造成了非常大的創傷。他相信，就算物件變成了女兒，鳳梨師傅也——
「只能吃一小碗哦，吃多了會睡不著的，爸爸要哄你睡覺也是很辛苦的啊。」
也、也會……一樣……
這根本完全不一樣嘛！！！！這是什麼差別待遇啊！！！！
完全沒想過從來都只會笑得窮凶極惡的鳳梨師傅，也會有真心溫柔待人的一天，知道女兒被丟下之後就立刻趕回來什麼的，弗蘭只覺得自己眼睛快要被閃瞎了。果然女兒和徒弟是不同等級的嗎？！
發出強力精神攻擊的六道骸可沒這心情管徒弟是傷心還是其他什麼的，抱起小一就轉身離開了。小一對這個陪她玩了一天的漂亮哥哥還是很有好感的，臨走前還揮了揮小胖手。
「哥哥，小一還會來找你玩的，要等小一啊?」
你最好永遠都別再來了！
這一晚，弗蘭躲在被窩裡，默默地修補他被師傅徹底擊碎的玻璃少年心。
最終番外 Endless Story
「老爺爺，您可以收留無家可歸的可憐少女一晚嗎？」
在見到那個少女的一瞬間，長島健司就已知道了她是誰。
隨意闖進了別人家裡，被主人發現卻不見絲毫羞窘，深藍色的長髮隨風輕輕飄起，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像個孩子，藍色的雙眼清澈毫無雜質。大片的陽光落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燦爛的光暈，就好像庭院裡那片翠綠色一樣充滿了活力。
長島健司年近七十，但身體硬朗，記憶力還沒差到遇到過這麼漂亮的孩子卻忘記的地步。但是，即使從未見過，長島健司還是馬上就認出來了。
「可以哦。老太婆早就去下面等我了，女兒也嫁人了，老爺爺一個人挺寂寞的，有人來陪我聊聊天，我很歡迎。」
他笑著這麼說，就像在對著很久以前的某個人說話似的，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
「謝謝您，我會報恩的。」那個少女很高興地笑了。
××× ××× ×××
「……不過，你所謂的報恩就是這樣子的嗎？」長島健司看著飯桌上那一碟碟不知如何形容的飯菜，很嚴肅地問道。
自稱「小一」的藍發少女搔了搔臉頰，完全沒見羞愧之色地羞愧道：「一時失手而已，不過真的沒有任何安全隱患，可以放心食用哦。」
「可是，沾滿血的馬鈴薯……」
「就當做補充鐵質！」
長島健司無言地看著那一桌飯菜，猶豫了許久，終於動了筷子。
少女閃著水汪汪的藍眼睛，看著長島健司吃了一口，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麼樣？是不是讓人感動的好吃？」
長島健司沉默了好一陣子，還是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謊：「……感動的難吃。」
「誒——？」少女頓時垮下了臉，「明明很努力練習了，為什麼總是做不好？這樣子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完美的新娘啊？」
新娘……
「你這麼小就要嫁人了嗎？」長島健司一邊慢慢地挑開燒焦的菜，一邊問道。
「我已經不小了，１８歲還不結婚就太晚了！」少女有些激動，嗖地站了起來，一腳踩上椅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窗外的夜空，「我今年的生日願望是在１８歲嫁給喜歡的男人，結婚三個月內懷上孩子，１９歲生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因為養孩子很麻煩又浪費時間和金錢，還會瓜分掉我男人的注意力，如果是雙胞胎那就沒辦法。等孩子滿了１６歲，我就要跟我男人去環游世界，等到我男人老得走不動了，我們就回去讓孩子養。哪天我男人死了，我也不會管孩子們的哭求，跟著一蹬腿走人！」
真是讓人不知怎麼回應啊……
長島健司勉強擠出一句話：「……這是……你今年的生日願望？」
「我只是不喜歡許不著邊際的願望，我想把願望許得明白仔細。」
所以說，這已經不是生日願望，而是人生規劃了！
長島健司喝了口茶，心裡默念「心平氣和心靜如水有容乃大」，等他確定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才繼續問：「從你剛才的話裡，你那個結婚對象似乎比你大很多的樣子。你們……相差有１０歲這麼多嗎？」
「差了１７歲哦。他已經是三十好幾的老男人了。」
差了１７歲……長島健司沒料到她會這麼蠻不在乎地說出來，這年頭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嗎？變得讓他都快難以跟上了……
「你確定你是認真想要嫁給他的嗎？以後他肯定會老得比你快，說不定十年之後他就滿臉皺紋，老得不能看了，可是你過幾年也才三十歲，不會覺得配你太糟糕了嗎？也許你……」
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的。」
少女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宣告道，藍眸裡沒有任何勉強，也沒有任何苦悶。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他了。我的父母雖然都很愛我，但他們一直很忙，有時候甚至幾個月都見不到面。這種時候一般都是他陪著我，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他帶大的。」
少女露出溫暖而又可愛的笑容，訴說起自己和喜歡之人的過往。
「慢慢大了，其實我也知道他是很討厭帶小孩的，但那又怎樣？被我粘上就甩不掉啦。說我是被他看著長大的，完全萌生不了其他感情？年紀小正好啊，據說老男人對幼.齒最沒抵抗力了，我就不信他能抗拒得了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淚眼朦朧的攻勢！我早就知道想要攻陷他是很困難的了，所以就算會被討厭也要待在他身邊，溫水煮青蛙！嗯嗯，就是這樣，這就叫做長期作戰！」
長島健司老爺爺被震撼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還真是計畫周詳呢。」
「嘿嘿，我跟在爸爸身邊多年觀摩他的手段，論要在男女情愛上動手腳，我可是一肚子壞水，我家任何人都不及我陰險狡詐。」
居然引以為傲地誇耀自己的陰險狡詐，該說她有自知之明呢，還是充滿自信好呢……
長島健司咳了一聲，「男女情愛……你很有經驗？」
「所有的奸計我在腦中逐一演練，從沒失敗過。」
突然間，長島健司有點同情她在腦中視作演練物件的男人，真的。
「你爸爸……」長島健司停頓了一下，「……和媽媽沒有阻止你們嗎？」
說到這個，少女很無奈地歎氣，「怎麼沒有？我爸爸就差沒把我對他的記憶全都篡改掉，每天總是在我耳邊嘮叨什麼『他是個一無是處的垃圾』，我被他說得耳垢都能拿去煮湯了哦。哼，爸爸自己還不是一堆缺點，媽媽不嫌棄他就算好的了。」
「於是，你就一個人逃家出來了？」就憑一個未成年少女？單人匹馬跑到東京來？
少女很得意地點了點頭，「是啊。護照是專門請我家的敵人做的假證件，我用了點小把戲騙過我爸爸的眼線馬仔，到了東京還遇到像老爺爺這麼好的人。」
「那你就沒遇到過麻煩嗎？在我的認知裡，東京可不是這麼和平的地方。」
「不管對方問什麼，只要說一句『我聽不懂日本話』，危機就化解了。」
「要是對方使用武力呢？」
「遇到肉腳就往死裡揍他，實在打不過了就跑。」
對她的經歷，長島健司真是各種的不予置評：「……那你有逃跑過嗎？」
少女笑了笑，「我很幸運。」
長島健司忍不住又咳了一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一跑，你那位元結婚物件就得承受你爸爸甚至你媽媽的怒火了哦？」
原本長島健司以為這次會看到少女臉色突變的樣子，沒想到她的反應跟他預料中的實在差得太遠了。
「我當然知道。我爸爸說過，女人就像鑽石，需要男人來琢磨，才能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其實男人跟女人也是一樣的哦，不過對男人來說，要成長為一個好男人當然是要被困難磨練囉。」
少女蒼藍色的瞳孔中閃耀著燦爛的光彩，像貓一樣狡黠地輕聲笑了起來。
「更何況，我早就想說一次看看了！當我和他手牽著手跪到爸爸面前，他一邊哀求『師傅，請把您的女兒交給我吧！』，一邊被爸爸吼著『我不會把女兒交給你這種男人的』地打一頓。然後看著倒下的他，我就喊著『爸爸快住手！他是個很優秀的人！不管您說什麼我都要跟著他走！』哎呀，真是好讓人害羞啊∼」
「……」他覺得是沒什麼可能實現的啦。
「還有，想試試看那種橋段呢。被趕出來後，然後在門口撒鹽！」
「……」
「不過，我媽媽倒是希望我早點結婚。到時候她大概會一邊說著『謝謝你肯要我家女兒』一邊哭出來吧。真可惜。電視劇裡的情節還真是不容易出現在現實生活裡呢。」
「……小一。」
「嗯？什麼事？」
「你喜歡看那種黏黏糊糊的愛情肥皂劇麼？」
「不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只是這麼覺得而已……」
也就是說，是因為傻傻的才會說這種話的吧。
果然是她的孩子呢……
「啊，對了，讓您嘗嘗這個吧。保證你不會後悔哦。」說完，少女很是歡快地跑到廚房，翻出茶具，給長島健司泡了壺茶。
遞到面前的杯中是一片顏色濃郁的茶水，看上去有些像奶茶，茶水上飄散著淡淡的桂皮香，大概還是放了生薑吧。聞起來很是香甜。
「這是印度人經常喝的奶茶，對老人家來說可能煮得太甜了吧。您覺得味道怎麼樣？」
長島健司抿了一口，「不會，很好喝。甜的暖的東西可以消除疲勞，使人放鬆，不過我已經是老人家了，經常喝就受不了了。」
「那真是太好了！」少女的雙眼霎時間閃現出光芒，「我總算可以很自豪地對他說，『如果和我結婚的話，每天都能喝到哦』！」
呵呵，還真是精力充沛啊。
長島健司看著那個漂亮面容散發著青春光彩的少女，在香甜霧氣的另一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終於問出了從見到少女之後就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
「你媽媽……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是個很笨拙的人！」少女並沒有對他的問題感到疑惑，反而很爽快地答道。
「笨拙……這是什麼意思呢？」
「怎麼說呢……叔叔伯伯和阿姨嬸嬸們評價我媽媽時，總是會說『她啊，真的有點笨拙呢』。這不是說她工作方面很糟糕，相反我媽媽相當的厲害——而是說她的待人處世真的很不靈活，甚至可以說很笨。不過呢，大家也總是會在這時說『不過呢』，正因為如此，我媽媽才不會背叛別人，會為了某人而哭泣、悲傷，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快樂，並且為了大家的利益，她可以非常的冷酷，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啊啊，就因為這樣，媽媽才會老是被爸爸欺負嘛。」
少女無奈的笑容就像在說「哎呀沒辦法她就是這樣子的啦」，卻讓人感覺無比的溫暖。
桂皮的香味伴隨著白色的熱氣向四周飄散著，長島健司傾聽著少女充滿了感情的話語，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帶有些許傷感的笑容。
「老爺爺我啊，曾經遇到過一個跟你媽媽很像的人哦。」
少女聞言瞪大了眼睛。
「那個孩子很可憐，從小沒有父親，才十幾歲母親又是那樣淒慘地去世了，之後就得一個人在涼薄的親戚之間輾轉生活了——可是，每一個見過她的人卻不這麼想。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是作為警.察去被害人，也就是她的母親的遇害地點的那個時候。那個孩子當時是命案的第一發現人，在發現母親慘死之後連續八個小時都待在母親的屍體旁邊，還是鄰居發現不對勁才報的警……」
那一天的情景，長島健司至今還牢牢記在心中。
因為那副景象實在太過詭異了，所有人都像是見到了前所未見的怪物一樣，以至於忘記了那個年幼的女孩在發抖，忘記了那個也只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那個孩子有著普通人沒有的力量，所以被其他人所懼怕，即使她用這個力量找出殺害母親的兇手，以後還協助警方偵破案件，也從來沒有人真心感謝過她一句話。對普通人來說，她或許已經是怪物了，是跟我們不一樣的『東西』……
「明明與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區別，卻被視為非人的怪物。一心為人出力，在有利用價值時被人懼怕，連感謝都沒有，若沒有利用價值了，也不知道會被如何對待。但即使如此，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笑著。
「——你不覺得這樣的人有點傻嗎？」
少女安靜地聽他說完，也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吧，她沉默了好一陣子。
不過她是不會一直沉默下去的——長島健司非常堅信這一點。
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孩子。
「——不傻哦。」
果然。
長島健司笑了。
「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傻。」
就像能把光都融化一般甜美溫柔的微笑，浮現在藍發少女的唇角，她用明朗的聲音說道。
「只要活著，就該笑著去面對人生。也只有有勇氣面對人生的挫折和艱難，才有資格去擁有美好的未來。就算覺得自己周圍黑暗一片，可在黑暗之中總會有一道縫隙存在，光線會從那裡透進來。人生原本就是到處都充滿了希望的啊。」
『長島先生，我啊——』
如同拼圖的碎片重新組合在一起一樣，長島健司的記憶大門開始慢慢打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著。
『一直都是朝著光亮的方向前進的哦。』
雖然痛苦過，迷惘過，恐懼過，絕望過，但那個人仍然笑著說「我很幸福」。
視野有點模糊了，喉嚨裡像是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湧上來，長島健司連忙端起茶杯掩飾。
這時，玄關處忽然傳來「叮——咚——」的門鈴聲。
長島健司很疑惑，這種時候還會是誰來找他呢？
「啊，讓我來吧。」少女搶先跑了出去。
看著少女的背影，長島健司覺得自己頓悟了。不出他所料，一分鐘後，玄關處響起了少女有些氣憤但難掩喜悅的聲音。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還以為你會被爸爸揍得幾個月下不了床。」
「你沒聽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句話嗎？畢竟師傅年紀也大了嘛。啊，忘了你腦容量不大，me不怪你。」一道很平淡略顯冷漠的男聲接了下去。
「哼，你說爸爸壞話，我都聽見了。」
「儘管去告狀吧，說不定這次me就能脫離你這片苦海了。」
「你這個老男人竟然嫌棄我？說啊，你究竟對我哪點不滿意？面對這樣青春美貌的我，竟然沒有燃起任何萌意，你還真夠挑的呢。那麼，要怎樣的型才是你的菜？胸派，臀派，腿派？順帶一提，我從A罩杯升級成B罩杯了哦！」
「……這種事除了me之外不許跟別人報告。」
「哼哼。那你說你想我了沒有？」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少女的聲音又接著響起，「快說你想見我。」
長島健司覺得她一定是用那雙藍眼睛倔強地看著對方，對方也肯定無法拒絕。
『我就不信他能抗拒得了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淚眼朦朧的攻勢！』
那孩子好像是這麼說來著。
「想見你……」男子果然沒辦法拒絕她，似乎很無奈地屈服了，「那麼回去吧。」
「好。」
唉，果然是戀愛中的少女啊。
長島健司喝了口熱奶茶，笑容中帶著點溫暖和慈愛。
「老爺爺，那個，有人來接我了，非常感謝您收留我！」少女回到客廳，有些害羞地向長島健司鞠了一躬，隨後又補充道，「不過，報恩這件事我還記著哦，如果你有什麼麻煩或者有什麼願望，可以來找我，我絕對會幫你辦到的！」
「呵呵，那就先謝謝你了。」長島健司看了眼玄關，從這裡看不到站在陰影裡的男人長什麼樣子，「那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個倒楣蛋嗎？」
「哎呀，才不是倒楣呢，結婚之後我可是賢內助哦。」
一老一小相視而笑。
「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明年我會帶著我的孩子來找您玩。當然也會帶上那傢伙一起來。」
少女笑著許下下一次見面的約定。
然後——
「那麼，老爺爺，我們明年再見吧。」
這場短暫的相會終於還是要迎來終結了。
「啊，對了。」臨走前，少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在長島健司耳邊悄聲說了什麼，只見長島健司忽然紅了眼眶。
少女笑了笑，跟著心愛的男人一起離開了。
——「我媽媽曾經說過，在她最痛苦最迷惘的時候，她被所有人所懼怕，但有一個人始終把她當做『人』一樣對待，時常鼓勵她、幫助她。正因為有那個人站在前方看著她，她才沒有失去站起來的勇氣。」
——「她一直很想對那個人說，謝謝你。」
「真是的……」長島健司雙目含淚，但嘴角卻帶著笑，「明知道老人家容易懷舊傷感，還讓女兒來弄哭我……混了黑手黨這麼多年，看來真的變壞了不少。」
不過——
現在已經很幸福了吧。
已經不再感到悲傷、痛苦了吧。
「明天開始，繼續鍛煉身體吧……」
長島健司輕輕笑了起來。
「明年啊——」
××× ××× ×××
就像是真實不一定都是美麗的一樣，永不改變的東西和美麗的東西也是存在的。
就像是夜晚會包容一切，月光一如往常地灑落在人們身上一樣，無論多麼巨大的痛苦和悲傷，也總有消融釋懷的一天。
人生的道路上本來就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事物，只要活著就會面對許多苦與痛，不過也不會毫無希望。
就算一直圍繞在身邊的黑暗不會消失，但是，毋需害怕，毋需煩惱。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不害怕任何的傷害，隨時都會來拯救你。
所以，在詛咒世界之前，先環顧一下周圍。救星總在身邊。
然後，總有一天，會說出——
「雖然我們以前度過的那段日子充滿了苦痛，現在的日子又是那麼的平淡，但同時那全部也是－－無比幸福的光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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