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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光隙》作者：卿雲歌CloudS【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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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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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光隙》作者：卿雲歌CloudS【完結】
文案：
這是對老賊拖稿太久產生的怨念！
接上340話的內容，連著未來不知哪天發表的341話內容，以奇犽和亞路嘉的旅途為主，是的，這是奇嘉BG向文，祝我銜接順利。
〖.一句話文案.〗
我們上路了。
〖.抽風版文案.〗
和小傑短暫分別之後的旅程，奇犽和亞路嘉遇到的是……
一對白目的父女╮(╯﹏╰）╭
一家兇殘又煩人的黑手黨Σ( ° △ °|||)
還有怎麼甩也甩不掉的大哥(╰_╯)#
……還讓不讓人好好地旅遊啦！(╯‵□′)╯︵┻━┻
〖.正經版文案.〗
所有的結束，都是開始。奇犽和小傑的旅程結束了，但那只是暫時結束。
而對於亞路嘉而言，世界只開啟了小小的一部分。
新的地域與新的冒險。新的奇遇與重逢的同伴。未知的危險與緊密的羈絆。
所有的一切，都將於這個城市上演。
只有孩子才會為分離而哭泣，而大人們計畫再會。
再一次重申，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高能預警】：有時候，我在寫什麼，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遠目）
內容標籤：獵人 少年漫 近水樓臺 天作之合
搜索關鍵字：主角：奇犽，亞路嘉 ┃ 配角：酷拉皮卡，萊茲，安格爾，雷歐力 ┃ 其它：伊爾迷，柯琳，亞力斯魯家族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5
第1章 第一站 林中的黃雀
——唦啦，唦啦。
隨著草叢的聳動，一頭成年的鋼角馬從灌木從中慢悠悠地鑽了出來。額上樹立的細長的角在太陽光底下玲瓏剔透、熠熠生輝，亮晶晶的閃光如同權杖。
鋼角馬，又名鑽石角馬，馬科屬野生哺乳類動物，以頭頂形似鑽石的堅硬獨角而聞名，深受名流女眷的追捧。因其以初生的嫩葉為食且喜飲甘露的習性而致使族群數量極少。由於發現難度高，鋼角馬位列由獵人協會公佈的十大珍獸之九。
現在，這只毛色光亮的鋼角馬，是某個獵人的獵物。
太陽正在西垂，日影在樹葉婆娑的搖晃中不斷拉長，鋼角馬混然不覺，滿足地甩著尾巴，鼻息裡噴出幸福的呼呼聲，而狩獵者悄無聲息地靠近。
狩獵者顯然是個老手。他潛伏在獵物的斜後方不到十米處，茂密的草堆擋住了他的身影，繩索在他手中搖擺。
鋼角馬之所以難以捕捉，不僅僅是因為近乎滅絕的數量，更是受制於這個物種類似魔獸的能力。瞬移，一秒鐘的功夫可以移動到十米開外，處於青壯時期的鋼角馬更是能移動到二十多米。這只鋼角馬雖然看上去呆，可奔跑起來也應該絕不在話下。
必須在其疏忽的一瞬間將繩索套上它的脖子——刀、箭以至於鎖鏈造成的傷痕都會對珍獸造成難以估量的貶值，否則，再找另一隻鋼角馬的艱辛程度就不亞於大海裡撈針了。
夏末秋初的天氣有些燥熱，鳴蟲在草叢裡不住地叫，使人不由的心生煩躁。匍匐得久了，狩獵者額上冒出細汗，但他還不能動，因為時機還沒到。
狩獵實在是個累人的活，可他偏偏最擅長的就是這個。比起追捕窮凶極惡的罪犯，在山林裡尋獲珍獸顯然更加令人舒心。可是賞金還不夠。獵人尋思著，下回還是換個賞金更高的活兒。
就在狩獵者一心二用的時候，獵物在流水前停下了腳步，低下頭正待飲水。獵人神色一凜——機會，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獵人一躍而起，手中的繩索箭一般地拋出，直直地套向鋼角馬的頸間。遲鈍的鋼角馬雖說總算意識到了危險，卻來不及反應，彎下的脖子僵在當場，卻正好給了獵人命中的機會。
——繩索確實套中了獵物，而在獵人正待收繩的刹那，有人，比他更快！
「唰！」
繩索被割斷了，獵人手中的一頭空落落地垂下來，另一頭握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中，那個人用力一扯繩頭，將受驚的獵物拉到身側。
「謝啦，大叔！」
中年的獵人在蒙了半秒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這該死的小滑頭！
搶走他獵物的人是個不過十二歲上下的少年，一頭銀髮炫目得耀眼，矯健而迅速的身手讓獵人來不及記住他的臉，卻看清了那得意的眼神。幾年來順利的狩獵讓中年的獵人幾乎快忘了這種人的存在。
身體先于理智咆哮而出，吼聲驚起了一林飛鳥：
「臭小鬼，把我的獵物還來！」
那少年毫不費力地抱著鋼角馬向山下飛奔著，頭也不回地應道：「搶得回來的話就還給你！」
立即的，獵人尾隨著銀髮的少年追逐而來，然而以他的速度，竟然沒有拉進和少年的差距，反而被甩得越來越遠。這小子的實力肯定不俗，不然，憑獵人的反跟蹤能力，定然能發覺有人藏匿在周圍。
如果不是那只螳螂就是自己，還真想誇那小子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就算如此，想搶他的獵物——想得美！
獵人要動真格了，左手向前伸，右手向後挽，形成一個滿弓的姿勢，而獵人本身沒有攜帶一支箭。可已經跑到獵人趕不上的遠處的少年明顯地感到了壓力，顯然對方也沒有收斂，瞄準了少年。
兩股精准的念壓直逼少年而來，速度極快，即使意識到了也來不及躲閃。前者更強，鋒利的念壓俐落地切斷了束在鋼角馬脖子上的繩索，並且沒有留下一點兒傷痕，而後者更弱，像針尖一樣細，射中的是少年的左小腿。
放出系的念！
鋼角馬驚懼地嘶鳴著，一朝擺脫了脖頸上的束縛，立刻讓在場的二人見識了鋼角馬的天賦能力。瞬移，發動！
少年手中的重量消失了，鋼角馬轉瞬之間出現在二十米外，而後慌不擇路地奔逃。
「來吧小子！再來搶試試！」
獵人咆哮著，又將一箭射向鋼角馬腳邊的土地，使箭牢牢地釘在地上，而仔細看去，箭的一端始終與獵人的手連著一條念線。線的彈性突增，像彈簧一樣將獵人拉了過去。這是變化系的能力，雖然偶然習得，可是對放出系的獵人而言消耗很大，如非必要他不會用。
然而鋼角馬卻不知為何，在發動了僅一次瞬移之後就不再使用，反而一味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但不管如何，這是個好機會。
出乎他的意料，被他射中小腿的少年像是完全沒有受到損傷一樣，以驚人的速度襲向鋼角馬，快到無法感知。
「喂你怎麼——」驚詫之下，問話從獵人嘴裡脫口而出。
「大叔，那種程度的麻痹對我沒用的。」少年毫不避諱地答道，兩顆悠悠球從他手裡甩出，隱隱可見其上面躍動的電流，隨著少年欺身而上，悠悠球的線纏住了亂竄的鋼角馬，他一把坐在了鋼角馬背上。接著，巨大的電流從溜溜秋中湧出，連同著少年一塊兒猛烈的電擊。
「——！」
目瞪口呆。少年在電流的進攻下毫髮無傷，倒是鋼角馬被雷電擊暈了。當上賞金獵人幾年，中年的獵人覺得自己碰上了史上最奇特的珍獸。
可出人意料的事又發生了，風波又起。少年腳下的土地突然鬆動起來，偏偏在這快特定的區域發生毫無預料的山崩。
「什——」
「喜怒無常的山嶺」，這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坐落於大陸東北部的魔境——阿爾克思山脈的稱號。其以數量眾多的魔獸，以及令人談之色變的無預兆的自然災害，在賞金獵人口中相傳。
突發的事件讓中年的獵人立刻想起了這座山的恐怖，而少年和鋼角馬則隨著滾落的山石一起墜下了陡崖，岩壁上細小的褶皺不足以支撐少年和鋼角馬共同的重量。
中年的獵人不情願地淬了一口，再度做出挽弓的動作。
生死悠關的關頭，銀髮的少年冷靜地擲出了悠悠球，而腦袋裡卻在漫不經心地想著其他的事。
嘛……反正用了「堅」，就算就這麼摔到山角下也不會受什麼傷的。
不過，會被亞路嘉罵的吧……
……
…………
………………
奇犽·揍敵客，殺手世家的第三子，當今家族最受族人矚目的新星，當然現在是出走狀態。至於這樣前途無限的少爺為什麼會頑劣到搶奪賞金獵人的任務，這也是有原因的——
——「沒有了？怎麼回事？卡娜莉亞，說清楚。」拿著話筒，奇犽驚訝地發問，一旁的女孩在電話旁用「怎麼了」的眼神顧盼著。
「是。巴托奇亞共和國近日爆發的經濟危機，共和國銀行破產，政府預計要撰寫國家破產申請了。」
「然後？」
電話另一頭傳出翻帳本的聲音，嘩啦嘩啦作響：「奇犽少爺50％的資產，席巴老爺60％的遺產，桀諾老爺40％的資產，伊爾迷少爺10％的資產，還有糜基少爺90％的資產，都沒了。」
「為什麼只有伊爾迷的損失最少？」這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
「伊爾迷少爺在每個銀行的資產都只存10％。」
「……」可奇犽身上只帶了那個破產了的銀行的信用卡。
「據說政府會爭取給予每個客戶10萬戒尼的補償。」
還不夠塞牙縫呢。
區區50萬戒尼和家族原有的資產比起來，就像一滴水和湖泊的總水量的差距那麼懸殊。老爸他們，最近會很忙吧……
奇犽說：「我在國際的其他幾個銀行都有存款，能幫我調過來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恐怕要經過老爺的許可……您打算怎麼辦？」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掛斷電話，奇犽歎了口氣，煩躁是難免的，損失重大啊……
幾個月來奇犽和亞路嘉一直在各地旅行，儘管身為當事人的二位渾然不知原因，可在常人的角度看來二人的開銷驚人的大。所以直至今日NGL的獎金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了。
雖然獵人執照也免去了相當的費用，可是這玩意就好比貴賓卡，刷得了高檔的服務，可大部分時候還是需要現金的。
儘管是現在這個情況，靠著執照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大量的錢財，可奇犽現在不想太依賴這張卡片。金·富力士也在沒有獵人執照的情況下生龍活虎了十多年。對，說白了，奇犽就是認為這也是個鍛煉的機會。
想來這是傳染也說不定。小傑那傢伙當初也不願意用執照。
天空競技場是去不成了，兩人所處的索爾城也是全國範圍內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同一等級的競技場倒也有，不過……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的話倒是無所謂，可是那樣的地方正是黑暗勢力的聚集地之一，絕對不能帶亞路嘉涉及這種地方。
這麼一一排除，賞金任務是最佳選擇。
「哥哥真是的，我不會花錢也不提醒我，早點說嘛。」奇犽將原委敘述一番後，亞路嘉氣鼓鼓地埋怨道，粉嫩的小臉因自責而發皺，「我少買一些零食的話就不會用得這麼快了。」
事實上奇犽花起錢來也相當的不拘小節……
奇犽揉了揉亞路嘉的發：「別在意，要說零食的話我也一點沒少吃。來錢的工作還有很多，不用擔心。」
「什麼工作？」
「追捕通揖犯或違規獵人之類的。」
「聽起來很危險啊……」
「嘛，我知道分寸的。」眼看著女孩的注意力逐漸被轉移開，奇犽眯了眯眼，繼續道，「也讓亞路嘉看看賞金獵人的榜單吧。」
亞路嘉驚訝地盯著他：「可以嗎？」
「有什麼不行的？」
「關於武藝修行之類的事，」亞路嘉低下頭說，「爸爸他們從來不告訴我的。」
「……」
銀髮的少年忽然不說話了。微笑的神色慢慢收起，雙眼籠上莫名冰冷的陰影，整個人頓時變得陰沉可怕起來。藍寶石固然剔透美觀，可是，也很鋒利。
被鐵鍊從小拴到大的小象即使早已長大，也不會遠離束縛住自已一生的木樁，因為妄圖逃離的痛苦在幼年時就已經刻骨銘心。「一朝成為黑暗的子民就沒有脫離的餘地」，家族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讓這麼放縱他們麼……？
「亞路嘉，你不會再回那個地方去的。」奇犽開口道，「我不會讓的。」
不會回去的。殺手之館的深處，五重閘門封鎖之內，那個用玩具來裝飾的監牢。亞路嘉不是座敷童子，奇犽也不再是無血無淚的殺人機器。
奇犽·揍敵客最不能原諒的，就是傷害小傑和亞路嘉的人。
第2章 第二站 未曾謀面的藍光
獵人私人網路站·獵人酒吧，登陸。
獵人執照，插入。執照號碼，輸入。點擊酒保。
螢幕上驟然發出的光將兩人拉入念空間中，一者習以為常，一者振奮不已。虛擬的情報販子微笑著發問了：「你想要什麼情報？」
「位於索爾城附近的……」
「請給哥哥賞金高但風險低的工作！」奇犽還沒有說完，亞路嘉先拍著桌子搶白，兩眼直瞪著酒保炯炯有神。
別太激動啊喂……
「好的，小姐。」酒保繼續微笑著，搖了搖手中的雞尾酒，華美的色澤在酒杯中反復回蕩。
一道牆自廳台右方憑空浮現出來，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懸賞，泛黃到斑駁，多是本區域內的在逃罪犯的通緝令或珍稀寶物的收購令，不過，牆壁上的懸賞大多泛著灰黑色的暗光，眾多的灰單之中只有三個仍然散發出純正的黃光。
「抱歉呀小姐，您的要求太嚴苛了，索爾城及其方元100裡符合要求的任務只有三個呢。」酒保歉意地說，「順帶一提，此次搜查收費半價，30戒尼。」
乾脆地付了錢，奇犽踱步一一查看牛皮紙上撰寫的懸賞。
「富商宏泰·克裡斯收購價值三十億戒尼的黑市商品——赤鑽·魔王之怒，賞金四千五百萬戒尼。任務難度：F。」誰要接虧本到這個地步的任務？
「鈕·哥勞德廳長代表警視廳通緝在逃貪污官吏杜康易斯·帕雷奇亞，有目擊者報告獎勵十萬戒尼。任務難度：D。」不過個十幾年，逍遙法外的傢伙是絕對捉不回來的，死心吧，警視廳。
「哥哥，你看這個怎麼樣？」來到任務榜單旁，亞路嘉兜兜轉轉看了一圈，指了最後一個懸賞。
「拉姆裡沙侯爵夫人懸賞今日走失的寵物鋼角馬（名叫托托），特徵：形似鑽石的獨角、體型類似成年斑馬，毛色玉白。特別要求：不得傷到目標的一根毫毛！任務難度：D。賞金三百萬戒尼。」
亞路嘉看向奇犽，錦霞似的長髮隨之活力地甩動：「呐，鋼角馬是什麼？」
「鑽石角馬啊，」少年忽然露出野貓一樣的神情，像極了期待獵食的小獸，「雖然我也沒有親眼見過，不過，這個還是有點頭緒的。」
澄亮的藍眸以狡黠的弧度眯起。
很有趣的樣子。
以前和小傑研究過全世界魔境和秘境的分佈。距離索爾城八公里外的魔境·阿爾克思山脈是相當吸引魔獸和珍獸的地方。
——於是，輕鬆排除了城市然後上山。於是，發現了一個正在埋伏鋼角馬的傻大叔。於是，跟蹤，接著看准了機會搶。於是……
「啊啊，呆成這樣連跑都不會的蠢馬絕對是貴族家裡養的沒錯了。」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小鬼。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這貨到不了你手上！」
某只珍獸以淚流滿面的表情前進著，利用討喜的大眼大放皮卡皮卡小星星，然而無論是年少的獵人還是年老的獵人都絲毫不為之所動。奇犽·揍敵客拉著套住鋼角馬的韁繩，有一句沒一句地吐槽著。
「我可沒有向你求救啊大叔，那種程度的高度我根本沒問題。」奇犽的身上只有衣服出現了擦痕，完全可以說是毫髮無損，中年獵人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還是忍不住氣結。
一天的辛苦全泡湯了！
從下山開始中年獵人就不爽地擺著臭臉。可又有什麼辦法？與其說是對方狡猾的錯還不如說是大意了的自己的錯。
銀髮的少年不曾回頭，其實他在暗自好奇地評估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高大男人。縱然年齡跨度大，可奇犽覺得，他們的實力是差不多的，如果這傢伙有心，大可偷襲他然後把獵物搶走。受到這種恥辱都沒有動手，這大叔還真是好心。
是好心……還是別的呢？
還是留心點好。
晚風嘩嘩作響，逢魔時刻的山道莫名地令人心悸。沒有索道或索橋，所謂的山路是前代的獵人們踩出來的足跡，一道又一道，掩蓋了原有的植被，蜿蜒曲折，完全按著最顛簸的方向前行。但下山途中的兩人完全沒有絲毫膜拜的心理，他們緊繃著身體的弦，不僅因為是提防，更因為不知道「喜怒無常的山嶺」下次發作是在何時何地。
一路無話，氣氛莫名地沉悶，中年的獵人先開了口：「我叫萊茲，萊茲·施特凡，你的名字呢？」
奇犽答道：「奇犽·揍敵客。」完全沒有遮攔地報出了真名，雖然他一向都是這麼做的。
「佐……」顯然是有見識的人，一聽到這個姓氏萊茲馬上就語塞了，看著少年的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
而奇犽狡黠地笑了：「不過我不幹那一行好久了。」
萊茲說不出話來。殺手世家的孩子的天賦自然不是他這種完全靠自己修煉的凡夫俗子能比的了，光看那身手就該知道這孩子是多麼前途無量。怪不得，這小子跟蹤自己的時候他一點也沒感應到。揍敵客，這不是他能招惹的。
這樣尋思下來，滿腔的窩火不覺涼了大半。可萊茲也不想想，如果對方是騙他的呢……？
在萊茲看不見的另一面，少年的眼睛彎得像野貓，再具現化些說不定還能伸出一條貓尾巴。嘛，無可救藥的老好人。
「……那麼奇犽，你幹嘛和我走一條路？」
中年人的戒心飆升到某種緊張的檔次，不過奇犽把它聽成了另一種更白話的意義，不假思索道：「什麼為什麼……我妹妹在山腳等我啊。」
「等下，妹……」又是個小殺手嗎？！
此時的阿爾克思山腳，時過傍晚，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落下了曲折的屋簷所構成了地平線。驛亭裡的亞路嘉朝門外探了探腦袋，看看正在等的人有沒有回。
漸漸黑下去的街角顯然沒有少年的身影，亞路嘉低頭逗弄著店家的寵物，毛茸茸的觸感令女孩愛不釋手。其實也不是很無聊，與過去的日子比起來的話。亞路嘉不怕等，因為她知道她等的那個人早晚都會來。
儘管會難熬，可沒什麼好怕。
「亞路嘉。」
女孩猛地抬頭，沖上去抱住了銀髮的少年：「哥哥！」
「抱歉，讓你久等了。」奇犽說道，拍了拍女孩的臉，「餓了嗎？」
「有一點……」迷糊的視線轉向奇犽牽著的某珍獸，立刻閃閃發亮起來，「啊，這個就是……」
奇犽將食指放至嘴前，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現在你就好好玩玩吧，等會我就要把它還回去了哦。」
「嗯嗯。」亞路嘉點頭，隨即撲到了鋼角馬身上，雖然因為身高問題爬不上馬背……不過還是發揮蘿莉的撒嬌天賦蹭了個夠。
被兩人一隻忽略了好久的人冷不丁開口：「……這是你妹妹？」腹黑和天然不像是同一個母體裡生的。
眼見亞路嘉疑惑的神情，奇犽指了指中年的獵人：「萊茲·施特凡，這只鋼角馬就是從他眼皮底下搶來的。」
亞路嘉朝萊茲笑笑：「謝謝你輸給哥哥！」
……萊茲挫敗地收回剛才那句話，這絕對是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
「爸爸。」萊茲身後傳來了女孩子的嗓音。
爸爸？雖說萊茲的相貌看上去只是將近奔四，不過女兒都這麼大了果然是還是大叔啊。
安格爾·施特凡看上去約莫十四歲左右，長著和萊茲同樣的栗色頭髮，五官卻不相若，也許應該說，幸虧一點也不像。她略微吃驚地向父親問道：「……你失敗了？」
她的語氣裡透著難掩的驚訝，確實，只看年齡和外表很難想像萊茲旁邊的兩個小孩才是贏家。
「啊，就是這樣。抱歉，安格。」萊茲頹然地說道，「是我輸了啊。」
「……」安格爾看了看銀髮的少年和他身側的懵懂少女，又看了看表情陰沉的父親，頓時沉默了。而現在本可以閃人的二位莫名的有點心虛。
「安格，你把拉姆裡沙侯爵的管家叫來了吧？」萊茲說，然後安格爾朝他點頭。
中年的獵人指了指奇犽：「現在請他直接和這位少年交涉吧。」
亞路嘉略微驚訝地眨了眨眼，為難地看向奇犽，而後者回她以同樣為難的神色。嗯……理虧了。
——過頭了啊，哥哥。
——啊……這個嘛……
——唔，好像有句話叫「同是海角淪落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哪有那麼慘？
奇犽和亞路嘉在這邊廂竊竊私語，不覺那邊廂的父女二人忽然鬧騰起來，萊茲以蓋過在場所有人的分貝大叫出聲：「不行！我說不準就是不准！」
哈？
「可是只靠爸爸一個人果然是不行的……」
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女兒的話，萊茲近乎抓狂：「獵人這個職業一點也不淑女！」想起某個五十七歲的偽蘿莉，銀髮的少年對此表示贊同，當然只在心裡。
「啊啊我知道了下一樁工作我一定好好做，所以別再提這事了……」一把拉起女兒離開，萊茲又扭頭朝奇犽嚷道，「喂，揍敵客家的小子，那勞什子侯爵家的下人就在岔路口，自己交貨去吧！」
說罷他擺擺手飛也似的帶著安格爾走了，雖說一方面是為了讓愛女打消考獵人證的念頭，但另一方面，他不想再和殺手世家的人有什麼交集。
——「所以說，你小子為什麼也在這裡？」
所謂冤家路短，萊茲·施特凡在派沙羅旅社再度碰上奇犽·揍敵客的時候，表情與其說是惶恐不如說是咬牙切齒，中年人飽經風霜的臉帶了些猙獰的味道。
安格爾一邊扯了扯父親的衣角，一邊緊抿著嘴唇，以戒備的視線看著來者。
「哥哥本來是想把賞金給你……」亞路嘉看了奇犽一眼，支吾著說道，「可是把賞金領了之後你們早沒影了。」
真實的原因還有一部分——萬分感激的拉姆裡沙侯爵夫人為了酬謝找回寵物的獵人，親自領回「托托」，一人一隻相擁而泣難捨難分……總之耽擱了奇犽和亞路嘉不少時間。總算是知道那頭奇葩的鋼角馬是怎麼養成奇葩的了。
「看在你高超的狩獵技巧上，賞金就分你兩成。」是看在是跟著你才找到獵物份上，才不是因為亞路嘉說你看上去好可憐，「六十萬傑尼，收下吧。」
「你……」意外的是個好孩子？暗想著，萊茲伸手去接。
「別會錯意，」奇犽驀地將支票捏緊，令萊茲一下午抽不出。澄藍的眼眸閃過狡黠的精光，「我拿著這筆錢還想和你做個交易。」
「交易？」萊茲不滿地皺眉。
「我要你教我在阿爾克思山脈的活動技巧，那裡的珍獸的市價相當高。」
「我不認為你需要我的指導。」
「是嗎？我倒覺得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奇犽說，「你那天的舉動我看得一清二楚，作為教練你很合適。」
萊茲忽然覺得哭笑不得:「你就非要在索爾活動？你的賞金足夠你在這個國家揮霍好幾年。而且我還有女兒要顧。」
「哈，大叔，這也是理由之一。」蒼白而精幹的手在虛空中劃著弧線，「其一，我們的處境很相似，都有不擅戰鬥的家人要保護。
「其二，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處境也很麻煩，所以你需要金錢，而且急於離開。
「其三，我也在被某個煩人的傢伙追著，太過頻繁地使用交通工具會被他發覺。你怎麼看呢？」
奇犽每羅列一條理由，中年獵人的眼神便銳利一分，直到奇犽說完時萊茲陰沉地瞪著他，粗粒的手已經伸到了刀柄上，他是真動了怒，厲聲低吟：「你……都知道些什麼？」
雙方的距離自動地拉開了，奇犽不動聲色地擋在亞路嘉的前方，另一邊的安格爾開始發動纏，一層薄薄的念如同霧色一般逐漸從她的周身擴散出去，向萊茲所在的方向延伸。劍拔弩張的關頭，相互瞪視的兩位獵人都做好了迎敵的準備，然而他們都未曾出擊，也不打算罷手。
少年的眼睛，耀眼的銀色碎發下澄藍之眸堅定而決斷，這是知道自己該做何事的人的眼睛。中年人的眼睛，戒備嚴肅的眼神是時間的見證，火種一般的神色堅硬如千錘百煉的鋼鐵。
不退縮，不上前，亦不動作。在偏僻的派沙羅旅社一樓並不寬敞的大廳裡，空氣仿佛凝固的堅冰。
「好吧小鬼，我同意了。你很有趣。」萊茲反笑。甫一發話，凝重的氣氛立刻被打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既然打算學我的看家本領，就做好吃苦頭的準備！」
亞路嘉從奇犽身後探出頭朝施特凡父女笑笑，安格爾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突然改了主意，可看到年幼的女孩純淨得不帶一點晦暗的笑臉，滿腔的疑問忽的散了大半。
剛才的對峙又不是沒看到，安格爾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這樣的人的話，應該……沒有問題。
第3章 第三站 願望與野望
第二天。集市一如重複了無數遍那般喧鬧。
車水馬龍，羅斯特布卡集市內三百零六家商鋪陸續開業，趕早的農人、婦人以及孩童緩慢又片刻不停地在街道間穿梭。約定俗成的日常裡從來不缺乏異樣的陰影，而異常又藏匿於日常之中。
彼時入耳之聲皆是嬉笑怒駡的浮世浮沉，同時也是再普通渺小不過的平凡光景。和煦的日光普照著所能及的每一寸土地。
「你不用跟我來的。」安格爾看著尾隨著自己的女孩，漆黑的眼睛眨了眨。
「我也不想每天乾等著啊！」
這裡是羅斯特布卡，陽光照耀的地方。可在煙塵翻湧的混雜的腳步中，陰暗確實存在。
無聲無息的人口販賣，見不得光的走私毒品，一年數十人的失蹤頻率，混跡於市井的逃亡者。那些仇與殺，追與逃一直存在於任何地方，儘管難以察覺。
而亞路嘉，也是陰影的一員，不管她自身有沒有意識到。
亞路嘉雙手合十道:「讓我幫安格爾小姐的忙吧，就當是見見世面。」
「……奇犽不同意的吧？」
「嗯……不過跟著安格爾小姐的話就沒問題吧。」
沒有什麼好反駁了，可同時兩人間的氣氛也低沉了下來。安格爾轉身，邊走邊問：「我和我爸爸的事……你們知道多少？」
這是施特凡父女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亞路嘉轉轉眼球，答道：「哥哥也只是猜測而已。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奇犽看得出來這對父女有秘密，萊茲和安格爾也能感覺到奇犽和亞路嘉異于常人的地方。既然彼此都有察覺，又都不願啟齒，那就沒什麼好問的了。某種意義上同病相憐的人們成了同伴，他們自身的處境也許會更安全些。
亞路嘉試著搭話: 「安格爾小姐……」
「別這麼叫我，聽不慣。直接叫安格爾吧。」
「安格爾，」亞路嘉欣然接受了安格爾的要求，這就把壓在心裡一晚上的疑問拋了出來，「上次你說要考獵人執照，是真的嗎？」
栗發的少女腳步頓了頓:「假的哦。」
「……咦咦！」那邊廂驚訝地跳了起來。
「雖然我也想考……」羞赧的顏色爬上了臉頰，安格爾不好意思解釋道，「不過我體力不行，就算學會了念也不適合戰鬥，如果真去考的話連耐力那一關都過不了吧。」
「我也很想考，不過目前不行啦。」亞路嘉忽然又反應過來，「那你為什麼要向萊茲先生說謊呢？」
安格爾聳肩:「偶爾也得在他消沉的時候激他一下。」
萊茲先生……在各個方面都被騙得很徹底啊。
「呐，亞路嘉為什麼也想成為獵人呢？」
跟在身後蹦噠的女孩支支吾吾地嗯了半天，深思熟慮似的晃著腦袋，一頭柔順的長髮輕輕律動。「大概是知道哥哥和小傑都是獵人的時候吧，就直覺得想成為了，當時並沒有想太多。啊，小傑是哥哥的朋友。」
踢著地上的石子，亞路嘉並不順暢地組織語言：「你這麼一問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啊……我應該是想像哥哥他們一樣吧。」想挑戰新的東西，想去冒險。
「哥哥作為獵人很開心呢。」比做殺手的時候快樂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就想當啦，雖然還差得很遠很遠。」
哪怕世界上喜歡亞路嘉的只有奇犽一個人，亞路嘉也會高興得闔不攏嘴的。可這對奇犽的負擔太大，所以亞路嘉和那尼卡不想再縮在過於狹窄的地方。
作為還要年長數歲的姐姐，安格爾唇角微微上翹著打趣道：「我大概是聽懂了。你和奇犽，都相當地珍視對方呢。」
「……那當然。」滿臉通紅的亞路嘉承認得意外坦率，「還沒有到嗎？我們好像走很久了。」
對對方刻意的轉移話題的表現只覺得有趣，安格爾道：「還沒有，在更偏僻的地方。」
兩人已經走得很偏了，從集市的一角不斷深入小巷，嘈雜的聲音漸小。而巷內的房屋比外面老舊很多，遊蕩的居民大多懶懶地在樹蔭之下納涼，完全像是幾個年代之前的景象，若再走幾個巷道，就可以到達隔絕在高樓之內的貧民窟。
雖然對此類常識毫無概念，但亞路嘉也覺得奇怪了:「你要給萊茲先生和哥哥買什麼？」
栗發的少女將食指停至唇邊，眼神確是嚴肅認真的，沒有絲毫不懷好意的邪念。
「這裡還不能告訴你。是市面上絕對不會流通的東西。」
……
…………
………………
「圓」靠了過來，以緩慢而穩定的速度。奇犽凝住神，念的氣息有條不紊地從他身上消失了——「絕」，念的四大行之一，用以在戰境中隱匿行蹤。再接著，將「絕」進一步運用，就是更加詭秘的應用技，「隱」。
「隱」，消弭自身存在感的技能。「圓」，探查敵人隱藏位置的技能。當兩種截然相反、如同矛與盾的念力相撞時，將念運用得更加純熟的人占上風。
對方的「圓」完全覆蓋過來了，奇犽卻故意沒有閃躲，任由自己深陷在敵方的搜索範圍之內，小心地繞著「圓」的邊緣移動。而這樣的演練已經持續了十來個回合。
——「就是『捉迷藏』。」似乎強化系和放出系的人都只能想出這個等級的名字。「時間限制以你我的念用盡時為限，在那之前當我的『圓』搜索到你並抓住你的時候就算你輸。你，還不擅長用『隱』吧？」
奇犽坦白地承認：「目前不會。」
「那就盡可能地用。」萊茲嚴厲地道，「要知道我作為獵人，最擅長的就是『隱』。你雖然很善於跟蹤和潛伏，但是在面對比你強上幾個檔次的人的時候，這些統統沒有用。」
確實，就像奇犽和小傑當初跟蹤幻影旅團的人一樣，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反跟蹤，而且輕易地被敵方逮住。
「也就是說大叔當初大意到連看家本領都忘了用嗎？」即使對方說的是對的，但還是很不爽，奇犽忍不住毒舌起來反將一軍。
「那是我根本沒用！否則還會讓你搶了嗎？！」突然被搶白，萊茲紅著老臉吼道。
「是是，」機敏地在關鍵時刻堵住耳朵，奇犽又問，「說起來大叔的念是什麼？」
「你也差不多都看到了，我叫它『森靈的弓矢』，畢竟我最擅長叢林戰了。」
就是這樣獵人們開始了一天的修行，為方便考慮，他們又回到了阿爾克思山脈，不過這次在更加開闊山脊地帶，好歹是『喜怒無常的山嶺』不那麼暴躁的地方。
——「唰！」
念的弓箭猛地襲來，奇犽知道自己的「隱」出現了破綻。左手用力猛撐，將身體甩向後方，堪堪避過了瞄準小腿的弓矢，與此同時，神速發動，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離萊茲足夠遠的地方，然後繼續使用「隱」。一躲一逃之間，不覺背上浸滿了汗。
萊茲的「圓」目前大約是三十五米，可他沒有用全力，否則念很快就會被消耗光。按他的出招算來，他的「圓」最多可以延伸到……四十五米！
委實說萊茲的戰力說不上強，當然這是以奇犽見過的念能力者為參考的。他不善肉搏，念的總量比奇犽高不了多少，要說的話，萊茲的實力大概和在GI打敗過的炸彈魔相若，如果奇犽認真起來，不見得打不敗他。可是，他非常善於對念的運用，在當上獵人之前肯定不是專業的戰士。
嘛，這也是奇犽需要磨練的地方。
目前的狀況是三勝七敗，儘管不甘心，可這正說明了自己還差得遠。
感受著「圓」的動向，他知道萊茲在步步緊逼。奇犽的「隱」還能持續十來分鐘，但他不清楚萊茲的「圓」能維持多久，神速也不能老用，這方圓幾公里可沒有能夠補充電量的地方。
明明是場對自己很不利的遊戲，銀髮的少年卻微揚嘴角，從鼻息中呼出一氣，無聲地笑了起來。這下要全力以赴了，將有生以來學習的隱藏，跟蹤，龜息，逃遁全部用上。
不然就沒有修行的意義了。
陽光破開雲霧傾泄而下，伴著屢屢不絕的蟲鳴，山林裡燥熱起來，岩層也被照射得發燙。萊茲和奇犽的額角都掛上了汗珠，可修行卻剛剛進入狀態，雙方都警覺而戒備。而用「隱」將自己藏到底，就是奇犽的勝利。
集中、再集中，把自己對周圍的影響降為零，想像著沒有呼吸，近乎透明的感覺。行動迅速而不驚動一片樹葉，衣角不發出一聲摩擦聲，要像獵豹，毫無預兆地接近獵物，再給予其致命一擊。
遊弋到萊茲身後很近的位置時，奇犽驀地動了，雙手中的悠悠球同時拋出，如同展開的雙翼，在虛空中劃出雪亮的弧線，猶如刀刃。而萊茲卻像是腦後長了眼一般，恰恰趕在在悠悠球的長線纏住自己的前一刻，避過了險些流通到身上的電流，接著猛抬左手，擋住砸向腦袋的悠悠球。
這東西……怎麼這麼重？
詫異之時，速度也會不自覺的減慢。意識到悠悠球已經被收回去的時候，方才襲擊他的小鬼又跑得不見了蹤影。
見鬼，這傢伙學得也太快了。說來也是，那個家族的人，生來就該擅長這個。如果再修煉得久一些，真不知道會強成啥樣。
「很好，奇犽，來攻擊我，然後再藏起來罷！」
咆哮聲傳遍了山林，說不定整座山都能聽到。萊茲先前說過他很善於用「隱」，現在奇犽非常懷疑這句話的真偽。
兩名獵人的修行被打斷也是這個時候。
他們聽見了有誰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加快腳步急速奔跑的聲音。是念能力者。那個人毫不保留的迸發著自身的氣，並以一種怪異的狀態時強時弱。
誰會這麼使用念？要麼是特質系的能力者，要麼……就是身受重傷。可是不管是那一種，都可以肯定和來者扯上關係不是什麼好事。
奇犽從灌木叢中站起，和萊茲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明智的做法。觀望。
同時向後跳三大步，兩人分別遁入不同的方位，萊茲待在樹叢中觀察，而奇犽藏在樹上俯瞰。
二十秒鐘後，那個人來了。是一個神情異常惶恐的青年人，一身破損的黑西裝使他顯得愈發狼狽，他握著一把□□四處瞅，活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白鼠。
黑幫的人。奇犽在樹上想道，在肯定了對方不是善類的同時更加警惕起來。以那個人恐懼的表情來看，後面肯定有追兵。
閃。這是最正確的選擇，在和亞路嘉的旅程中實在不想和黑手黨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倒不是擔心打不過，只是黑手黨的追殺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樣麻煩。
可萊茲似乎不這麼想，奇犽在樹上能清楚地看見中年獵人隔著草叢觀察來者，像是在考慮要不要上前幫忙的樣子。嘖，看樣子要一直維持「隱」直到事情結束了。要是從這裡用神速把大叔拎走要花多久呢？
奇犽的算盤沒有打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5
第4章 第四站 交錯的線
黑幫的青年回頭，不是奇犽或者萊茲隱藏的方位，而是另一個更加幽暗的方向。明明應該是陽光明媚的上午，看上去去沒有任何異樣的山林卻莫名地令人心悸，那感覺森冷得仿佛盤據著毒蛇。心中的冷意與環境的燥熱混雜在一起，冷熱交織的感覺令人難受，而黑幫的青年在扭頭的刹那，表情以超越科學的方式扭曲了——
縱然注意到了，然而等到神經反應過來的時候，血花，還有斷肢，已然四濺。
「啊、啊……嗚啊啊啊啊——！」
「噝——竟然沒砍中，」黑影撐腿站起，染血的匕首上殘留著毒物的味道，「啊，隱形帶反了果然不舒服。」那人說著，從眼睛裡取下了隱形，換上了框架。
「喂喂喂，伊賀你這傻子，既然打算一擊斃命幾就別犯這種低級錯誤，你又不是一個人跟幹不掉他，搞得像我是個保姆似的。」
不管瀕死的人有沒有看清，奇犽看見了黑色的風，雙目不自覺地睜大。左輪槍在利刃之下四分五裂，以近乎絕望的弧度墜落地面，破碎的零件之中突然出現的男人，如同鬼魅。如果被瞄準的是自己會怎麼樣？
——「你知道自己的斤兩吧？」
該死，伊爾迷說過的話又一次浮現在奇犽腦海裡。他怎麼不知道……他當然清楚，他對付不了的高手還有很多。
偏偏現在就碰上了！
「抱歉呀阿隆，雖然你是個很好用的部下，不過你不該帶走不屬於你的東西。」男人步步靠近，而阿隆則淌著血瑟縮著後退。
另一個人忽然出聲提醒：「伊賀，你看一看你的腳下……」
話音未落伊賀就摔了個嘴啃泥，除了伊賀拍灰塵的聲音，現場以詭異的氣氛寂靜了，處於劣勢的人則是大氣也不敢出。
「我都特意提醒你了，結果你還是吃了一嘴的泥，看來你不會除了飛簷走壁之外的走路方式啊。」麥亞瑟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看上去相當拉嘲諷，「怎麼樣？泥巴好吃嗎？是雞肉味的嗎？」
……個鬼。伊賀惱羞成怒地帶正了眼鏡：「煩死了老煙槍，與其在邊上納涼吐槽還不如了結了這傢伙！他不是你手下的嗎？！」
說得也是。麥亞瑟朝曾經的下屬走近，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分外冷峻，被他俯視的阿隆噴出一口血沫，灰敗的眼眸中滿是不甘。
「你觸犯了戒律，說實話我還挺遺憾的。有什麼遺言麼？我可以轉告你的家屬。」一點也看不出遺憾的麥亞瑟咬著煙頭發問。
「……放過我母親。」
「哦哦。那麼，哈利路亞。」
只聽「噗」的一陣響，有如泉水湧動，阿隆的腦門上開了一個孔，血液像是噴泉一般汩汩往外噴。可就算豎起耳朵也沒人聽見子彈出銃的轟鳴聲，更枉論捕捉到槍的影子，出槍和收槍的動作似在無形中完成。
麥亞瑟抽盡了最後一口煙，然後踩滅了煙頭上的火星，再慢條斯理地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根新的。
伊賀揚了揚眉：「Boss可不會同意留背叛者家屬的活口。」
「我也沒說『好』啊，不過是玩玩罷了走個形式，這可不算答應。」老煙槍不以為意地聳肩，隨後身為殺人犯的兩人沒事人似的翻查屍體衣物的口袋。
自問不是什麼好心人，奇犽不打算把黑手黨之間殺伐放在心上。「隱」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如果那兩個傢伙能在那之前離開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沒有什麼如果。
這種偶然令人厭惡。如果阿隆老實地把贓物放在口袋裡，如果麥亞瑟和伊賀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之後就立刻離開，不，或者說奇犽和萊茲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老早就逃走的話……那麼他們至少可以避免數場血鬥。
「藏在那邊的，是什麼人？」伊賀扶起眼鏡，透光的鏡片滑過一絲凶光，槍口筆直地指向萊茲藏身的地方。
麥亞瑟也站了起來，頭轉向奇犽的位置：「哦呀，樹上也有一個呐。」
被發現了！可是為什麼？按說奇犽不在那兩人的視野範圍內，就算是能夠看破「絕」和「隱」的「凝」也不可能發現他。難道是萊茲被發現的一刻，呼吸紊亂了？
既然被探查到了，奇犽和萊茲也不躲藏，不緊不慢地站了出來。
「怎麼發現我的？」
「沒什麼，你很優秀，藏得很好。」磨著打火機，麥亞瑟透過煙霧掃視銀髮的少年，「可惜在另一個人被點到的時候體溫低了幾度。」
體溫？真麻煩，對方擁有的是感知型的能力。
「我是麥亞瑟，那個帶眼鏡的蠢貨是伊賀。」他叼著煙繼續道，「你們又是什麼人呢？兩隻……偷偷摸摸的小老鼠。」
萊茲眉頭緊皺，最終還是忍下了憤怒的情緒：「我是萊茲，這是我的兒子奇犽。我們本來正在修行，沒想到目睹了一場黑幫情仇。」
我才不是你兒子。奇犽忍不住誹腹。可大叔的判斷沒有錯，無論如何，對於沒有必要的戰鬥，以避為上，況且如果不為偷聽一事給個說法的話，他們是很難安全走人的。
奇犽非常清楚，伊賀和麥亞瑟之所以身為黑手黨幹部還敢直報名諱，並是因為沒神經，而是因為無所畏懼，以及相當程度的自信——在這裡殺死對方的自信。
不信任的因數宛若滴進水裡的墨蹟，伴隨著相互的試探蔓延開去，冰冷的視線如同鋒針。
「嗯？他們這麼說呢，雖然我並不覺得他們有必要在我們面前說謊，但是畢竟他們從頭偷聽到尾了呢，伊賀，你怎麼認為？」
伊賀陰沉道：「我可不相信這套啊，這兩個傢伙沒准是阿隆的接線人，不能讓他們走。」
要過來了。這個念頭同時略過奇犽和萊茲的腦海，戒備的同時身體也緊繃起來。
——「就是這樣，就請你們去死吧。」
眨眼的刹那只見一片黑影撲面而來，以令人驚悸的速度在眼前放大，然而再眨眼的下一刻面前卻空無一物。刀刃的劍氣自腦後降下，奇犽堪堪在它落下之前向前衝刺，可另一個人正擋在前方，這回奇犽和萊茲都看見了槍，兩柄黑洞洞的槍口隔著幾十米的距離精准地直指著二人，和後方的伊賀形成夾擊之勢。
同時伊賀也追上了閃身的萊茲，中年獵人顧不得擦傷，猛拉無形的弓弦，健壯的手臂在虛空中劃出一道殘影。
兩支小箭不帶任何猶豫地紮在麥亞瑟執槍的手上，痛感傳達到神經的時候，兩柄伯萊塔應聲落地。麥亞瑟臉色微變，被透明的箭矢擊中的雙手不見皮外傷，卻陣痛不止。
落雷以萬鈞之勢降下，奇犽在匕首割斷萊茲的動脈之前成功麻痹了伊賀，維持數秒的暈眩足矣讓他無法如先前那般敏捷地行動，然後……遠遁！
待到數秒後伊賀恢復過來，一老一少早已絕塵而去，「隱」將他們的氣場消弭得無跡可尋。一場較量的結束，不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
「你怎麼不追！」他朝麥亞瑟怒道。
對方叼著煙甩了甩仍在發疼的手，皺眉道：「……被擺了一道，嘖嘖嘖嘖，手還真有點疼啊，按照這個狀態追起來也抓不住吧？」
伊賀陰著臉，近乎是咬牙切齒的道：「該死！」
「喂，再吹鬍子瞪眼你的眼鏡就該裂了。」
不理會麥亞瑟滿口的爛話，伊賀踱著步思考。那兩個自稱是父子的傢伙的嫌疑不能排除，一切有損家族聲譽的消息，絕對不能由人洩露出去。要找到他們，必須斬草除根，絕不放過。
「哼，罷了。」伊賀忽然停下紊亂的踱步，扶了扶鏡框，「反正他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見鬼的山裡，而索爾……眼線多得是！」
「你能想到這一點，也許我該和高更開香檳慶祝，雖然不怎麼感冒那傢伙，不過可真是多虧他教導有方，不然帶著一個智障兒童我還怎麼執行BOSS交給我的任務啊……」
「閉嘴！」
滿是胡渣的臉上寫滿了不在乎，麥亞瑟聳肩，將槍支收好，「走吧。」
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時陰了，雲層不安定地翻湧，仿佛冥冥之中有誰執筆，煙波浩淼的繪卷徐徐展開。
第5章 第五站 交易
通向地下室的入口已經有人了。
隱藏在小巷中的希爾德書店，老闆懶懶的躺在躺椅上打盹。看似不起眼的旮旯小店，書櫃桌椅之間都透露出一股陳舊，書刊報紙裡發黃的紙張仿佛述說著久遠的年歲，要說的話，大概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到這裡來淘古董。
就連巷裡坊間的居民都不一定記得的一角，實際上是各色人士交換情報的場所。
酷拉皮卡也是經人介紹才找到這個地方。為了找回緋之眼眼，需要各種各樣的管道。
——「那裡的主管是我的……熟人，只要你能出得起價，他就會告訴你他知道的。」
旋律是個好人，儘管她已經不為諾斯特拉家族工作了，但這個音樂獵人一直斷斷續續地給曾經的同事提供線索，作為同伴，也作為這世上僅存的關心著他的人之一。
深吸一口氣，自佈滿灰塵的書籍中取下唯一乾淨的一本，暗道就此打開。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但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其中的陳設只有兩把椅子，暗黃的燈光似是由於主人的懶散而長久失修，不厭其煩地一明一滅。處在角落裡的又是另一道暗門，旋律介紹的人就在裡面。
喀拉一聲，腳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發出輕響，仿佛不堪重負。
「裡面沒有人。趕時間的話就你先吧。」「待客廳」裡的一人開口道，突兀的發話在這樣的環境裡令人不由得悚然。
一般來說來往於這種場合的人多半閉口不言，滿臉漠然著個懷心思，所以聽到這話時酷拉皮卡不由得微微詫異。
先於他到達這裡的是兩位少女，出聲的一個沒精神似的耷拉著頭縮在椅子上，散下的栗發幾乎擋住了面部，並不明亮的室內裡酷拉皮卡看不清她是何長相，只能從嗓音判斷對方相當年輕，似乎也相當孱弱。而另一位女孩則更加年幼，完全還是個孩子，然而看她的眉目，卻莫名地覺得眼熟。
並非是覺得像某個人……而是將記憶中曾經見過的一些人的氣質和長相混淆在一起那般不明確，但是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
能早點完事自是再好不過，諾斯特拉家族的事和緋之眼的消息使他沒有心思把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放在心上。朝她們略微頷首，酷拉皮卡推門而入。
「抱歉，亞路嘉，我真的得休息一會。」酷拉皮卡剛一關上門，安格爾便歉意地朝身側的女孩道。
亞路嘉捧著路上買來的果汁，趕緊搖搖頭：「不要緊，我不著急。」
她嘴上如此說著，咬著吸管貪嘴，心裡卻暗暗擔心。看來安格爾的身體是真不好……按說她們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常年不曾外出走動的亞路嘉當然是累得不行，但是也沒像安格爾那麼乏力，可她對「念」什麼的一知半解，也幫不上什麼忙。
也不知道哥哥和萊茲先生修行得怎麼樣了。等待著，亞路嘉用各種荒誕想入非非，蓋住心底的一抹不安。
女孩百無聊賴地凝視緊閉的暗門發呆，強力的隔音效果阻隔了生息，門的另一邊發生了什麼，就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曉了。
「歡迎光臨。」店主微懶地打招呼。
和外部不修邊幅的偽裝相反，真正的交易場所出乎意料的亮堂。店主穿著考究的西裝，胸口的口袋插著一朵嬌豔欲滴的白玫瑰，活像剛從某個酒會回來的富豪，他面對顧客，頗為有禮地遞上一杯茶，由遠東的瓷器盛著的茗茶淡淡飄香。
「特瑞先生？」酷拉皮卡沒有立刻去接。
店主特瑞挑了挑眉：「被我告知真名的人的數目可只是個位數，說吧，誰介紹你來的。」
「是麼……介紹了個毛頭小子過來，自己卻從來不來見我。」聽到酷拉皮卡說出的那個名字，特瑞苦笑道，「她把我這的規矩說清楚了嗎？」
「以物換物，對吧？」以珍寶換珍寶，以情報換情報，以及……以命換命。
簡單的說明了來意，再提出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則情報，特瑞果如傳聞一般很乾脆地成交了。
「你要找的緋之眼，最近的一對被加伊門特家族回收了，他們在這一帶勢力挺大的。」看著對面的少年如石雕一般毫無變化的表情，特瑞停頓了一下，「剩下的，你在諾斯特拉老頭子那裡服侍了那麼久，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酷拉皮卡又道：「高層人物的資料呢？」
立刻就獅子大開口了。特瑞不滿地道：「本來還要另外收犬費用』，看在舊友的份上這次就告訴你。」
雙手在鍵盤上指動如飛，不多時印表機開始工作，秘密的資料隨著油墨的刷摩一行行顯現在紙上，商品流通的形式靜默得令人不安。
「……多謝。」酷拉皮卡道，金色碎發蓋住了眼神，想必凝重得更甚往常。
「你看完後，這張紙就會自動銷毀。」特瑞攪拌著紅茶，瓷器碰撞傳遞出悅耳的輕響。
道過謝，年輕人準備離開了，手指已經碰到了暗門開關，這時後面突然傳來男人瞬間疲憊的聲音，變化之大，全然不似一人：「她怎麼樣了？」
「不知道，距離上次聯繫也有些久了。」對方指的只能是那一個人，酷拉皮卡回答道，但英眉微抬，使表情看上去有點無奈：「你動動手指就能查到的事，為什麼要問我？」
特瑞嗤笑一聲：「你倒是很信任我啊？」
酷拉皮卡突然點出來自於他人的評論：「——『看上去很討厭麻煩又斤斤計較，實際上是個很喜歡多管閒事的傢伙』。」
「……」店主臉上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僵了。
金髮年輕人忽得笑了，唇角輕抬，緊抿的弧度竟然在一瞬間伸展得令人驚歎。他許久不曾笑，只有在能稱得上同伴的人面前才會放心地笑：「這評價很有意思。」
「……好走不送。」旋律這傢伙，給他推來這麼個狂妄的年輕人。
縱然是想要搖頭的，身體卻不聽令於大腦的命令，微笑仿佛面具，等意識到的時候它已經生了根一般膠著在臉上，可是耳畔長笛音般的幻聽似是烙在了心底，怎麼也揮之不去了。
「扣扣。」上一個客人甫一離開，敲門聲就從隔音的暗門旁唯一能傳聲的金屬中傳來。
這年頭這麼講禮的客人可不多。店主微感詫異，常客由此排除得七七八八，他完全可以篤定門外的那個人不等他允許就絕不進門。
「請進。」
安格爾伴著陌生的女孩走了進來，前者臉色依舊不好，後者緊繃著小臉，有神的雙眼卻掩飾不住振奮，也許是頭一回進出這般場合的大小姐？安格爾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特瑞先生。」
「好久不見，安格爾。還有，」他忽然狡黠地停頓了一下，「亞路嘉小姐。」
一聽這話，二女都不禁變了臉色。亞路嘉緊張又不安地發問，孩童的聲音在自己無心關注的時候變得尖細了許多：「你認識我？」
「老夥計身邊都出現了什麼人我還是清楚的。」特瑞解釋道，瞥了表現得過於明顯的亞路嘉一眼，「但是很遺憾，除了名字之外，你的一切都是個迷啊。」
說到這亞路嘉姑且放下心上的大石，狐疑地打量還不知底細的人，但是也不想多說什麼了。哥哥說了，欲蓋彌彰。
事實上已經是如此這般了。
「你呢，這次又帶了什麼來？」放過了亞路嘉·揍敵客的疑點，令人捉摸不透的店主望向安格爾。
栗發的少女也不多話，取下寬大的褡鏈。口袋甫一開啟其中的器物便傾囊而出，琮琮琤琤墜了滿桌，本應鋥亮的金屬光澤出奇的圓潤，如同溪裡打磨了無數年的鵝卵石。亞路嘉不知道這是什麼，可直覺得認為這些碎成石子的金屬價值不菲，流放了百年的利器，寒冷得令她本能地心寒。
在絕對的稀世材料所放出的光華面前，特瑞禁不住低呼：「千年沉鐵？」
安格爾眯起眼笑了，沒什麼光澤的眸子看上去靈動了幾分：「這下換三百多次都夠了吧？我爸爸還是要老東西。」
「拿去。」特瑞在一陣翻找之後，爽快地拿出施特凡父女專用的淬毒。
作為念能力者，萊茲的力量可以算是強大，然而身為放出系的消耗也是驚人的，所以他才會畫那麼多心思在念能力的合理運用上。可是儘管如此，一旦遇上勢均力敵的人或是更加厲害的強敵，萊茲的消耗就會比他們快得多。那麼，就轉而在裝備上下工夫，而淬毒，是擅長弓箭的萊茲的常用手段。
「說起來，『卡德蕾拉』的配方我不是給你了嗎？」特瑞想起來了，問道。
「說起來慚愧，不論是我還是爸爸，都沒辦法正確地調配。」安格爾垂下眼簾尷尬地解釋。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亞路嘉湊近安格爾帶來的珍物，新鮮的東西令她忍不住多看幾眼。她隱隱猜想到，這堅實而銳利的沉鐵，很快就會被能工巧匠打造成百年難見的武器，在近似於屠戮的戰鬥中染上鮮血。
年幼的時候也曾幻想，如果不是特殊的原因，會不會如故事裡的英雄一樣，一柄長劍，策馬天下。
最好，是和大家一起。
「亞路嘉小姐也對此感興趣？」
「嗯？」反應到特瑞在問自己，亞路嘉發窘地答道，「不……我沒有同樣價值的東西可以交換。」其實也是有的，可是，那要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慘痛代價來交換。
特瑞將犀利的視線轉向別處，「這樣啊，那真可惜。」語畢，他又問道，「姑娘們，白羽節有什麼安排麼？」
「啊？」亞路嘉一愣，顯然不明就理，而安格爾卻驀地青了臉色。
儒雅的男人笑得狐狸似的不懷好意：「索爾的傳統狂歡節啊，你來這個旅遊名城竟然對這個特色一無所知。」
亞路嘉臉上的問號更深，直覺地認為特瑞不會乖乖告訴自己，於是疑惑地看向安格爾，而對方卻不自然地僵著表情，緘默不語，看來對她而言這個狂歡節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那我就告訴你幾個建議吧。」店主狡黠地咪起一隻眼，向亞路嘉低聲說了幾句，分貝之低幾不可聞。
第6章 第六站 節日
那尼卡是個秘密，最初的時候是奇犽和亞路嘉共同的秘密。
作為天生的特質繫念能力者，「許願」與「強求」就是亞路嘉的念，而那尼卡，就是這念人格化的稱謂。
——「哥哥，舉高高！」
——「哥哥，把那個熊貓娃娃拿給我！」
——「哥哥，我也要吃棒棒糖！」
完成亞路嘉的三個強求，那尼卡就會為你實現一個願望，雖然這強求，有的是亞路嘉有意識地提出的，不過更多的是無意識地提出的。
然後，明亮的眼珠會變成全黑，黑曜石一般的黑，如同沒有盡頭的黑洞，襯著孩童開懷地笑著的臉龐，異常可怖。那就是那尼卡。
「亞路嘉，把哥哥舉高高！」
儘管如此，妹妹這般成年人都會不寒而慄的變化對奇犽來說，只不過是玩耍時的小插曲罷了。銀髮的少年毫不畏懼，反倒開懷不已，仿佛是一直期待著。只要像這樣提出願望，她馬上就可以變回來了。
因為亞路嘉的能力，為實現奇犽的願望而存在。
黑眼黑唇的孩子彎了彎詭異的眼眸，那樣可怕的表情竟是在笑，她開心地歡呼，童聲如碰撞的銀鈴：
「好哇！」
那是亞路嘉待在密室裡的時候最喜歡回想的時光，一遍又一遍地讓記憶倒帶，不去想它是否能再歸來。
可夢是不能做一輩子的。
揍敵客家的孩子註定平凡不起來。無憂無慮的童年只會持續到四歲，隨後開始的是地獄般的磨練。可不管被修理得多慘，玩樂的時間多短，奇犽只要一有空就和亞路嘉一起玩。
見習管家們都說，如果奇犽少爺在修煉途中跑掉了，那就一定和亞路嘉小姐在一起。對於這一局面，最看中三弟的伊爾迷黑著臉，最年幼的珂特撅著嘴，老爺夫人只當是兄妹情深，而年事最高的桀諾老爺則睜隻眼閉隻眼，靜觀其變，心裡倒還明鏡似的。
那尼卡的事到底還是暴露了，因為她向管家提出了強求，管家驚見了孩童的面容驟然由可愛變為可怖。一時間家族的氣氛全變了，比往常更加寒冷肅殺，陰冷而黑暗。
不是沒有反抗過的，可是羽翼未豐的他們，如何有奔向自由的力量？
那之後那尼卡是個秘密，揍敵客家族雪藏的秘密。當愛已不在，包圍著她的是監視，是算計，是對至高的力量的渴望。
亞路嘉·揍敵客是殺手家族的女兒，天生就是奪人性命的宿命，而她的手上已沾過血。她的強求不可拒絕，拒絕過四次強求的人都死了，還有與他們有關係的人作陪葬。
「我要成為億萬富翁」「替我殺了那傢伙」，接受的願望裡包含的欲望越大，亞路嘉提出的強求就具有更多的惡意，誰能想像一個不足三歲的孩子能夠瞬間殺死67人？任是血脈相連的家人都感到了危險。
即使是亞路嘉和奇犽的生父，揍敵客的現任家主，在一系列的實驗後，只是更加確認了：
「那傢伙，是來意異界的黑暗，不能當做家人。」
家族愛著每一個孩子，也使用著每一個孩子，然而對於奇犽而言，揍敵客給予的愛更多，而亞路嘉處於正好相反的情況罷了。資質在家族僅僅算是平庸，被授予的關注和期望本就少得屈指可數，更何況是如今。
可現在誰也不愛亞路嘉，就連奇犽也救不了她了，被伊爾迷插入了針的奇犽理所當然地無視了身陷絕境的妹妹，朝著家族所期望的方向發展。越來越冰冷，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強大。
但，即使大腦沒有主動思考，那尼卡還有幾點秘密，沉眠在奇犽記憶的深處，就算是已經想不起來了也銘刻於心。
——無論是誰都要完成了強求才能許願，唯有奇犽，只有奇犽可以無條件地實現願望。
——如果不是那些掠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願望，而是治療的願望，就不需要收取任何殘酷的代價。
因為那尼卡其實比誰都善良，亞路嘉只是想實現奇犽的願望才會有這樣的能力。無論是亞路嘉還是那尼卡都是無辜的。
受慘烈的強求詛咒的，是那些許願的人啊。
一旦亞路嘉·揍敵客的能力公諸於世，那亞路嘉，還有那尼卡……會怎麼樣？當真要一生鎖在密室裡，終日與欲望和惡意為伴麼？
這，沒有人敢想像。
……
…………
………………
【亞路嘉、亞路嘉……】
【唔……怎麼了？那尼卡……？】
【奇犽、回來了哦。】
白羽節，托羅地區索爾市的狂歡節。
相傳於很久很久以前，妖魔活躍的索爾城曾被一群惡魔占山為王。惡魔的首領是個好色之徒，日日派遣小嘍囉們徵集美人畫像，以納入囊中。不多時，城裡的女孩被抓得所剩無幾，惡棍們將魔掌伸向城外，整片領土。
勇敢而美麗的女孩加百列為了救出被抓走的姐姐，僑裝成少年，獻上畫著自己畫像的美人圖。與此同時，魔王的兒子菲力浦卻有著一顆善心，他深深痛恨著父親的行徑，時不時在暗中幫助女孩們逃跑。
受呈上的美人圖吸引，加百列被送入城中，可要接近帶走姐姐的大魔王，還得過五關斬六將。
第一關，躲避巡城的嘍囉。
嘍囉們長相可怕，還牽著好凶好凶的惡犬，被發現的話，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加百列壯著膽子在大街小巷穿行，可是嘍囉們越來越近，惡犬的鼻子就要聞到她了。
就在這時，美麗的女人從天而降，那是菲力浦為了解救女孩們而僑裝的美人。他悄悄地對加百列說：
「噓，我是來幫你的。」
……就是這樣，勇者「少年」和被囚禁的「公主」相遇了。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誒——萊茲先生，別在關鍵的地方打斷啊！」亞路嘉不滿地抗議道，又扭頭搬救兵，「安格爾，後面怎麼樣了？」
安格爾歉意地向她笑笑，卻不發一句，似乎非常不想提起關於這個節日的一切。
「大叔你故事只講一半我就不說什麼了……你能不能別邊講邊張牙舞爪地筆劃？」奇犽托腮擺著半月眼。
雖然很明白萊茲努力地想把故事裡的險境表演得活靈活現，可兩手舞得跟八爪魚似的，這麼蹩腳的表演想嚇到熊孩子是很困難的事情。
奇犽和萊茲是在昨天夜裡回來的，彼時兩人臉色皆有不善，好在安格爾和亞路嘉都已經休息，精神不太清醒。於是一老一小稍作商量，將白天在修行途中的插曲瞞了下去，免得她們胡思亂想窮擔心。
只是，對方都是自己至親之人，以她們對自己的瞭解，大約也隱隱察覺了什麼，他們不說，也就不問罷了。
如此一來，便有了名為給揍敵客兄妹科普知識順便轉移注意力，實則更加欲蓋彌彰的講故事這一出。
嘛，反正有人上鉤了就是。
【我、好想去……】
說話了，自救活小傑之後便從未現身的那尼卡今天再度蘇醒，在意識的領域和亞路嘉對話，當然，這樣的交流唯有她們二人才能聽見。
【嗯，雖然特瑞先生那麼說，我還是很想看看。】毋需開口，亞路嘉掛著雀躍的表情向那尼卡回道。
她是那尼卡的載體，她在幹什麼，那尼卡在想什麼，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可以出門。」這是亞路嘉從特瑞那裡聽到的第一條忠告，可事實上，奇犽和亞路嘉會聽這話的可能性很低。
要說的話，揍敵客家族是個很奇葩的家族。老爺們連帶著大少爺都是斂財之輩，一代比一代能幹，最後摳到了骨子裡，偏偏老二是個極品宅，看著小氣實際上花錢如流水，滿屋子的二次元手辦。至於夫人對老五不可救藥的換裝癖……就不多做回想。
這番相比起來，奇犽和亞路嘉的愛玩算是最正常的了。但是你能在這麼個長達三天的盛大「遊樂場」裡指望他倆乖乖地在旅館裡躲他個幾天？這難度堪比把吃貨從滿漢全席上拽回來——萬萬不可。
別說只是上街轉轉了……要不是亞路嘉不能太過抛頭露面，這兄妹沒准能把城牆都掀下來。
所以忠告什麼的……可能嗎？
不可能，毫無疑問的。
「走吧走吧哥哥。」趁著萊茲和安格爾說話，亞路嘉推著奇犽踏入外面的一片喧囂，暫態被滿目的繁華淹沒。臨行時奇犽捎上了兩張小貓面具，一黑一白，奇犽和亞路嘉一人一個。
奇犽幼時四處「工作」，見過的市面自不必說，在與小傑一同修煉的一年多的時間裡更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么蛾子都見識過了。但是像這樣規模的狂歡節，亞路嘉也就在電視裡瞥得過一兩個鏡頭。
總得有個空閒，讓他們能夠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不顧任何東西，盡情地瘋鬧。
「那邊比較有趣的樣子，過去看看？」縱然是在應該開心的時刻，澄藍的眼眸中也存了抹不掉的陰影，經年的習慣對周圍產生的提防。
要藏人就該藏在人群裡……之前的黑手黨說不定也在，絕對不能再和他們接觸。
藏在白貓面具底下的女孩的笑靨不用猜，定然是無憂而開懷的，說不出的爛漫。奇犽重視的人不多，亞路嘉、小傑、還有那尼卡，只有在注視著最珍視的同伴的時候，始終含著戒備的神色才有機會被暖意佔領。
這樣就好。她開心就好。
早晨小傑來了郵件，那傢伙，似乎也相當生龍活虎的樣子。
——【To 奇犽：
最近在回鯨魚島的路上，我試著用過氣了，不過很可惜沒什麼進展啊，我打算修養一段時間。來場比賽吧，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比一比，進步小的要請吃飯哦。
雷歐力也在索爾的醫學大學進修，你們碰到了嗎？
Ps:我追上金了，但他還是眨眼的功夫又沒影了，真頭疼啊。】
讀到最後失笑了，奇犽很快回復過去：
【To 小傑：
好啊，一言為定，不過最後肯定是你請。
帶著亞路嘉當賞金獵人還是束手束腳了些，我和另一個獵人萊茲在修行，亞路嘉和他女兒在一起也安全些，都是念能力者嘛。有機會再介紹。
索爾的白羽節要到了，亞路嘉對此興趣很濃，我也打算借此放鬆三天。
沒碰到啊，我等下聯絡他。
Ps:這是傲嬌。我也愛莫能助，你努力吧。】
【To 奇犽：
真好啊，要不是路程太遠我也想來看看白羽節，一定很有趣。替我向亞路嘉和那尼卡問好。不知不覺間奇犽的朋友也多起來了，總覺得有點高興啊。】
為什麼小傑這小子總能擺著一副純良的嘴臉說出這麼今人害臊的話呢？奇犽少年也沒想想，在這麼認為的時候就代表著他已經是傲嬌大隊的一員了。
因為傳說中菲利浦和加百列在故事之初都沒有以真身示人，所以在這紀念他們的節日上所有人都要變裝。
小黑貓和小白貓的組合在溢滿了節日氣氛的街頭並不顯得突兀，倒不如說，與其他人相比是小巫見大巫，受化裝的習俗影響，無論多麼出格的衣物也不會在今天顯格格不入。或寬大華麗的裙擺，或色彩斑斕的面具，或猙獰滑稽的紋身，如同巨大的油漆刷，歡樂、競爭、美醜，全部融入進去，最後粉刷在人聲鼎沸的城池上。
——「不請自來的少女啊，你是誰？」
「吾名菲力浦，你所見的容裝並非我的真容，我是為你而來。勇敢的少年啊，願你能拯救那些可憐的女孩。」
劇台移動著，流傳百年的歌劇已經唱開。奇犽背著亞路嘉，輕鬆地攀上足矣飽覽全程的頂樓，身側的女孩嘰嘰喳喳地絮叨，催促他爬到更高的地方去，黑髮的末端飄到奇犽的脖頸上，癢癢的。雖說完全是抱著無聊看戲的心情來的，可奇犽聽著劇臺上傳來的幾不可聞幻覺般的歌聲，莫名地出了神。
密集的人群幾乎擠爆了歌劇團，不過視力向來良好的亞路嘉還能看得分明，歌劇剛好表演到她沒能聽萊茲講完的地方，女孩立即屏氣凝神，將眼睛和耳朵統統放尖。
演員素質看來是相當高的，面積有限的移動舞臺不允許佈景的使用，可就是這樣嚴苛的條件，英氣十足的加百列、男扮女裝的菲力浦在狹窄的街角四處躲藏的景象竟堪堪被演繹地活靈活現，仿若傳說的再現，菲力浦和加百列就是這般緊張又慌張地在巡邏嘍囉眼皮底下扶持著橫衝直撞。
小妖精一搖一擺上了台。飾演小孩的演員俏皮地翻轉著滴溜溜的眼珠，一副伶俐的模樣。用著加百列攜帶的家鄉甜點，二人成功地得到了能輕鬆撬開禁宮的把鎖的工具。
古靈精怪的孩子對著驚喜交加的兩人，拍著手咿咿呀呀唱開來，似戲弄又像是看好戲一般興奮：「嘻嘻——小哥我的神奇鑰匙，任傻子阿三都打得開。快快把漂亮姐姐們救出來，我好娶個帶回家。」
「喂！你們兩個，在屋頂上幹什麼？！」
哎，傳說中的員警出現了，雖說他倆這般光明正大地坐在屋頂，可在旁人看來，奇犽少年矯健又熟練的身手簡直比小偷還鬼祟，不怪人家懷疑這對小鬼是否要趁亂入室行竊。
不爽地朝咆哮著的大人扮了個鬼臉，奇犽拉起亞路嘉：「走吧，亞路嘉。」
還沒看完呢……
看同一個故事再一次被打斷，素來沒脾氣的亞路嘉也忍不住蘊怒起來，瞋瞋瞪了那討厭的傢伙一眼。在暴躁的員警眼裡，立即的，兩個偷雞摸狗的小鬼腳底抹了油似的沒了影。
……
…………
………………
距離這場風波的發生地大約三百多裡的一所官宅裡。
「哢噠、哢噠……」
熒熒蒼白的燈光下鍵盤有條不紊的敲擊，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6
第7章 第七站 地下城裡的機械師
「把高更那傢伙喊出來見我。」
「伊賀大人，請不要為難我了……」
「管你的，叫他滾出來！」
「……」別把禁止外出的怨氣發到我身上啊。
「真是，這個也是那個也是，一個個的……」
「——伊賀大人，請小心！」
「呃啊——」
無端中槍的僕從提醒得不夠及時，正在氣頭上的伊賀自顧自地嘟嘟囔囔，行色匆匆，犯著二的時候膝蓋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撞上了管事新購置的西洋番桌的桌角上，忍不住頓身抱腿低呼。照著慘狀看來，十有八九得腫了。
惱怒地推開過來攙扶的僕從，伊賀不顧作痛的膝蓋強裝正經地往前繼續走，而就在此時，他面前的牆壁以一股無形的力量轟然洞開，一個鐵灰色的人影走了出來，背後是在昏暗的燈光下緩緩運行的機械。
真的就是鐵灰色，從肌膚一直到衣物，原本應該是鋥亮雪白的襯衣完全看不出曾經的風采，也完全不講究風度。不僅如此，還透著一股刺鼻的機油的味道，令人忍不住猜想這人是否日夜以汽油沐浴。高更·思科史密斯狠狠地橫了伊賀一眼，冷冷道：
「別在我的實驗室門口撒野啊，臭小子。」
駭客獵人按高超的科技手段行事，在正面衝突上不可能贏得了專業的殺手，然而對方語氣裡貨真價實的戾氣卻讓伊賀為之一滯，甚至一時忘了來意。
就在伊賀發愣的當口，高更已經轉了身回去，那被生生分開的牆壁又閉了回去，轟得一聲響，拍人一鼻子灰。「移動的實驗室」，高更的能力。
那傢伙看到了！他絕對什麼都看到了！
完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伊賀竟然一腳踹在了牆壁上，直把整面牆都踢垮。可是牆壁內完全沒有剛才髒亂差的工廠模樣，「實驗室」已經轉移了。
猜測著高更應該轉移得不遠，伊賀放聲大嚷：「喂！高更！我叫你查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按說伊賀幹這一行的時間也不短了，就身手而言詭秘俐落，執行任務來也是最熱衷的一個，可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褪不掉這一身濃濃的傻氣。
「請不要鬧了，伊賀。」平板的女聲在身後幽幽地響起，一身西裝的女人不知道是何時現身的，也許是因為情緒的原因，伊賀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有人接近。
伊賀眯起眼打量這個宛若黑影的同僚，婕英，只記得是這個名字，但是她甚少露面，不僅是伊賀，大部分亞力斯魯家族的人都對這個人毫無印象。
因為她是負責擔任機械師高更的保鏢的人，而高更，是整個家族最來去無蹤的人。
家族對成員僅僅公佈高更是前任十長老的殘餘勢力，事實上，半數以上的成員也是同樣的來路，而機械師憑藉駭客技術攫取的利益得到了BOSS的器重，可以說是大紅人。不過這並不是伊賀對高更不爽的主要原因。
——高更是BOSS指派來教導伊賀的人。
……本來兩人的職階相同，既然不是從屬關係伊賀就沒有必要聽這廝唧唧歪歪，可如果是BOSS的命令那就沒有辦法了。
「請回吧，高更說過他心裡有數。」婕英面無表情地道，逐客令已是毫不留情地下了。
嘖，難道造機器的人養出來的傢伙也是機器人麼。
好容易打發走了高更的學生，婕英重新走回黑暗裡。她曾是流星街的居民，習慣性地如獵食的黑豹一般屏吸攆足，冷靜的，又仿佛能主宰著腳下的每一寸土地的呼吸，不管有何突發事件都能見招拆招。
所以她不費力地發現前方的轉角有人。
「喲，婕英。」麥亞瑟也沒藏著，大方地走出來。「早上好啊，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呢。」
婕英沉默地頷首，算是在對同鄉打招呼。並不明亮的走道上煙味繚繞，仔細看去他們的眼神很相似，冷酷中透著無望。
「真是辛苦你了，應付伊賀那個腦袋被雞啄過的白癡。」麥亞瑟說。「我早就想換搭檔了，可是不知道BOSS他為什麼不給我批准。」
「這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提起自己的搭檔，麥亞瑟無奈地聳肩，想著正事又道：「雖然也許是我多此一舉了，不過高更也差不多該動手了吧。」
婕英抬手看著腕上的碼錶，道：「還有十五分鐘。」
她忽然一轉頭，手掌觸上牆壁，似是感受到了什麼無形的力量。「找到了。」婕英說。
麥阿·瑟眼神一亮，開始喋喋不休：「真是太好了，有你在我也不用費力滿地去找了，念雖然好找人，但是又麻煩又累人……」
高更·思科史密斯的「移動的實驗室」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是移動著的，是特質系的念。實驗室會為高更提供所有他需要的機械，無論是什麼，哪怕是國防科研機關的秘密研究，範圍之廣甚至可以攻擊政府的網路。而弱點，在於實驗室的脆弱性，一旦被找到就一攻即破。
「請配合身份驗證：第零號的第三線路是……」婕英的手指觸到了開關，念的回路如同投入了石子的水面，層層擴展開來，然而仔細看去，每一個回路的背後都隱隱分佈著黑洞洞的槍口。
也就是說，就算有人突破了門，也會立刻被避無可避的槍林彈雨淹沒。
——「不知道。」完全不等機械問完，女人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符合『婕英』的回答，身份驗證成功。」
甫一進門，兩人就聽見了高更的抱怨：「啊啊，可算攆走了那個白癡。婕英，這個月給你獎金。」
婕英臉上卻並未見喜色：「這是命令，我自然萬死不辭。」
「手下送給我的……不知道什麼鬼牌子的煙，要來一根嗎？」倒是麥亞瑟遞了根煙給全身鐵灰的同僚，又嫌棄地皺眉，「噢我去這味道……簡直臭得能熏死蒼蠅，你是時候洗澡了。」
高更不以為意地叼著著煙坐回操作臺，寬大的手指仿佛生了翅膀，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連續的動作看上去單調又乏味、毫無趣味可言，殊不知有多少程式在一個城市的回路中悄然進軍，一步步地侵蝕整座城池的網路。
「麥亞瑟，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八成是想問和伊賀那傢伙一樣的事吧？」
高更在工作的時候從不同人搭話，此時貿然開口，約摸是工作已告一段落。麥亞瑟沉默地吞吐著煙霧，算是默認。
「不過我還是比較樂意回答你一些，好歹你不像伊賀那個死腦筋的暴力狂。」機械師冷冷地說，轉頭向女下屬命令道，「婕英，連接BOSS那裡。」
「嘛……畢竟是工作上的疏漏，當然要斬草除根才放心啊。」麥亞瑟攤手，就像在說「今兒的天氣真棒」一樣輕鬆。「不然想想以前的任務裡留下的隱患，心裡得有多堵啊。誰說不鬧心的？簡直是坐立不安了。」
「你們要找的那對『父子』我已經查到了，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情報，BOSS對此很感興趣。」通話設備似是巨大的頻幕，只是在對方沒有應答的情況下一直保持著黑頻，而操作者的行為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懶勁，「但是這可苦了我了，竟然要花這麼大的手筆來演這場鬧劇。」
BOSS也還是孩子啊。話就卡在喉嚨裡，然而在場的三人都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已連接上。」婕英說。
漆黑的頻幕上迅速浮現出清晰的畫面，可是BOSS的臉孔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森嚴的黑獅浮雕，張牙舞爪，懾人的咆哮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下來咬碎窺視者的喉嚨。漆黑獅子，亞力斯魯家族的家徽。BOSS似乎躺在床上，而將通訊器對準了天花板上的浮雕。
——「什麼事？我應該說過這事你負責就行了。」明明是十分年輕的聲音，聽上去卻非常乾澀，病懨懨的。
高更說道：「BOSS,我是來通知您，萬事俱備。」
「那就別廢話了，趕緊開始。」
對方的聲音裡明確傳達出了不耐，高更也懶得自討沒趣：「那麼，我就即刻啟動程式，希望您早日康復。」
麥亞瑟將這一事態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掏出細布，擦拭著漆黑的槍管。
「呵……我自己的事我心裡有數。」年輕人尖銳地低笑出聲，雖然看不到本人，不過在場的人都心下一涼。他絕不是在笑。
高更正要說什麼，來緩解突然膠著起來的氣氛，那邊的人卻忽然切斷了連接，黑色的螢幕上橫過一道刺眼的白光，隨即又恢復了一片空無一物的虛無。
「呀咧呀咧，真難應酬。」
話音落定的下一刻，高更按下了一個按鈕，然而比指令猛烈得多的是，無數條回路一同運轉的聲音。以「移動的實驗室」為圓心，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了亞力斯魯家族的地下總部，緊接著是臨近的街區，市區，最終詭秘的陣法回路覆蓋住了全城，無形的畫筆在著偌大的區域畫下這一巨陣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
發生了什麼事？
在陷入昏迷之前，所有人的腦中都驚疑地閃過這個疑問。
而高更·思科史密斯作為主謀者之一，素來無波無瀾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種類似于宗教教徒一般的狂熱，仿佛是盲人看到了太陽。望著埠反應出的自己的傑作，他不可抑制地發出了低笑。麥亞瑟和婕英仍舊冷漠地注視著埠的瞬息萬變，各色的光芒通過螢幕反射在他們臉上，然而他們對高更造成的巨大騷動不為所動，也絲毫不在乎。
第8章 第八站 陷阱
「怎麼辦呢？如果通不過這場考驗，還是救不出姐姐。」
像是夢話一般，將要醒來卻又睜不開眼的時刻，奇犽恍惚間聽見女孩子低聲焦慮地自言自語。是在做夢吧？如果是夢，那麼不醒來也無妨。
這次又是男孩子稍微鎮定一些地說道，同樣刻意壓低了聲音：「父……不，魔王的鎖不能只靠鑰匙打開，我記得還有一些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這……」
「哼，你們缺少的，是我的口令！」如同平地裡驚起的悶雷，魔王的咆哮直貫耳膜。「菲力浦！看來我是太久沒管過你這逆子了！」
真吵啊……在夢裡竟然還會這麼吵。應該還在昏迷中的奇犽不由自主地這麼想。
原先的兩人顯然是僵住了，不知是出於驚詫還是出於恐懼，奇犽猜想，也許是出於來人恐怖的威懾。這樣一來，原來的關係就不需說明地徹底粉碎。
「你是他兒子？！」女孩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可置信，驚怒交加之下簡直聽不下任何話，「你一直都在騙我嗎？」
白癡……就靠這智商怎麼救你姐姐？
似乎是認為丟失的信任已經無法挽回，又像是刻意地撇清關係，菲力浦直到最後都一言不發。
「你……」就算是女孩想相信他都找不著理由了。
最後是魔王的一聲吼結束了奇犽夢中的這場鬧劇：「夠了！菲力浦跟我回去，是時候教育你了！至於這黃毛丫頭，關到女人們的屋子去！」
頭昏昏沉沉地犯著暈，這是要醒來的徵兆。暗暗感歎著自己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奇犽對這個故事真的是無力吐槽。突然地，放鬆的神經驀地繃緊，他仿佛野獸本能地探知到了不祥，然後，一股名為恐懼的感覺攢住了心臟。
——本來應該是看不見的，不，在做夢的時候任何東西都是模糊的。可是奇犽確實看見了，惡魔們押走女孩時，女孩不甘地掙扎的側臉。
——「亞路嘉！」
喊著她的名字坐起的時候，奇犽自己也愣住了。
緊張什麼？不過是個不著邊際的怪夢罷了……然而下一秒，他立刻毫不猶豫地將念蓋住全身，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擺出臨戰的姿態。想起來了，他和亞路嘉應該在狂歡節上閒逛才對，可是突然浮現於地表的魔法陣一般的東西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
看上去像是魔法一樣，可那大概不是魔法，而是宛若魔法的科技——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念能力。
真是太大意了。揍敵客家族致力於在每個苗子還小的時候培養他們的抗毒體質，奇犽在這方面一點也不落，只要是毒藥、至少是目前已知的絕大部分毒藥，都不能對奇犽的身體產生影響。可是對這樣的致昏迷方式卻沒有防範。
嘁，念能力本來就是因人不同而千奇百怪，有這樣的念也沒什麼好奇怪。
可這樣大規模的……根本就無從防範。
現下亞路嘉當然是不見了，最糟糕的猜想是她已經喪命，次一些的猜想是關於亞路嘉能力的情報流出，現在被某個組織劫持，正在送往他難以追到的地方。咬了咬牙，奇犽暫且平復住沉寂了好久的、突然要暴走的殺人的欲望。
不管究竟是哪種猜想，首先要揪出敵方的所在，故意引他們上門也未嘗不可。那麼，現在，首先要確認的是這裡是哪裡。
奇犽翻身躍上牆沿，心下又是一驚。確實是還在索爾市內，可是不對勁……非常不對勁！自五感傳達出的違和感，難以言喻，但令人本能地提防。
原本寬敞的街道變得狹窄，旮旯參差，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不規則而毫無邏輯性地分佈著。荒誕的場景似曾相識，奇犽遊走起來，仔細觀察著並不正常的街區，一個疑點明顯地凹凸出來。
——市民都去了哪裡？
此時街區裡空無一人，至少在他所能及的視野裡都沒有人。奇犽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幾幢民宅，都沒有出現人的影子，倒是吃到一半的餐桌，翻亂的被窩留下了有人生活的痕跡。
這樣強行的催眠和遣送……奇犽曾經去過類似的地方，那裡有著相似的違和感。是了，他忽然記起來，這種情況，和貪婪之島的情況很像。
那幾乎能全部說通了。這是一個關卡，或者說是，一個「遊戲」的關卡。
不知不覺間奇犽已穿過了層層障礙，雙腳踏在了市中心週邊的大道，自周圍的氣流中隱隱能捕捉到念能力者的氣息。隨著猜想的可信度一點點提高，少年眉眼間的戾氣愈發濃重。
究竟是誰發動了這個「遊戲」，目的又是什麼？
恍然間察覺到遠方巨大的念能力的碰撞，奇犽凜了凜神。
這算是，叫我過去的意思麼？
澄藍的眼眸逐漸轉寒，銀髮的少年懷著怒意與殺心，踏上了去往漩渦中心的路。
……
…………
………………
「亞路嘉，亞路嘉。」
與在二環外獨自醒來的奇犽不同，距離奇犽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的一所建築內，亞路嘉是被女孩們的嘰嘰喳喳以及某人的輕搖弄醒的。
「呀，這個也醒了。」
「醒了好啊！來玩吧！」
「看樣子是外國人吧？好好享受狂歡節吧！」
亞路嘉的醒來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偶有路過的女孩好客地招呼，她有些呆滯地打量這個宴會一樣的地方，一時有些茫然。她不應該在這裡的，置身於陌生的地方，亞路嘉下意識地想要呼喚奇犽和那尼卡。
而且……她伸了伸手，卻發現衣袖不對——衣服不知何時換掉了。
「你可算醒了。」身旁忽然響起的認識的人的聲音讓亞路嘉稍稍送了一口氣，一側頭，安格爾正坐在她身側，想必剛才是她在叫亞路嘉。
亞路嘉立刻問道：「安格爾，這裡是哪裡？」她又甩甩古代衣物長得恨不得拖到地下的袖子，「我們的衣服怎麼換了？」
安格爾的衣服也換了，雖然不是古裝，但是也明顯不是她平時會穿的衣服。她尷尬地搖了搖頭，看來也不知道答案。
「我也才醒沒多久，走吧，去和爸爸他們回合。」說著她拉起頭還昏昏沉沉的亞路嘉，往大廳外面探出口。
大廳內是索爾市內幾乎全部的少女，在宴會上盡情地玩樂，對於自己正深處於不知底細的地方毫無警惕感。亞路嘉訝異地指向歡鬧的女孩們，開口道：「她們這是……？」
「只怕還以為這是狂歡節的活動吧。」安格爾說。「確實，每年的白羽節都會有這樣的活動，把女孩子們集體傳送到某個場地，然後剩下的人像綜藝節目一樣闖關救人。」
「那我們現在算是充當『被抓走的女孩子』了？」
對於亞路嘉的猜測表示了肯定，安格爾頓了頓，又道：「但是，至少以前並不是強制的，不打算參加的人，不必出門。」
亞路嘉忽然明白過來：「啊！所以特瑞先生才那麼說……」隨即她又懊惱起來，「早知道就乖乖聽話了。」如果是在被告知的情況下參加這樣的遊戲，那應該會很有趣，可是這種被迫和奇犽分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微微歎了一口氣，安格爾拍了拍她的臉以示安慰：「沒用了，你看我壓根沒出門也照樣過來了。」
但是，這也就是說，不管特瑞先前提醒過亞路嘉什麼，都已經用不上了。
這不對勁，安格爾強作鎮定地想道。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她能感覺到鋪天蓋地，近乎覆蓋了每一條電纜的念。究竟是什麼事要花這麼大的手筆？
亞路嘉涉世未深，只是從安格爾的話中推測出她們現在是人質了。安格爾沒忍心告訴她，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哥哥不在，她能依靠的就只有那尼卡，但她現在很高興身邊還有安格爾這個認識並沒有多久的姐姐可以依靠。
信任誰不需要什麼理由，只是覺得這個人可以信任罷了。
「對了，你之前為什麼不說呢？」亞路嘉問。
感受到指間傳來的栗發少女僵硬的觸感，亞路嘉不適時宜地好奇了，只聽安格爾不好意思道：「那是……去年的事了……我不慎進入了會場，結果被拉著載歌載舞了三天三夜……這裡的人熱情得叫人吃不消。」
「……真厲害。」各種意義上都。
離開鬧騰的女孩們並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儘管很想告訴她們這裡有問題，但這只會引起難以平息的騷亂，權衡之下，還是應該自己先安全了再救別人。
遠離了會場的所在之後，走道裡迅速陰森下來，一個人都沒有。黑黢黢的一片，即使亞路嘉自認為夜視能力不錯，在踏離尚有燈光的走廊時也忍不住躊躇了一刻，她緊緊拉著安格爾的手，似乎這樣就能讓心中的不安減輕一些。
安格爾的手中也同樣有些因緊張而分泌出的冷汗，令指間泛著涼，孤立無援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安格爾的念是「結界」——萊茲在自己學會了念之後，很快就教給了安格爾，這念顧名思義，可以保護半徑30米的結界內的人，也能探測結界內的一切事物。
如果亞路嘉會使用「凝」，就會看見安格爾具現化出來的近乎透明的圓形結界。而這一能力的弱點就是，沒有攻擊力。
安格爾的念最長能維持3個小時，但如果受到攻擊，她自己也不能保證。在亞路嘉醒來的1個小時前安格爾就醒了，這1小時的時間裡她一直在養精蓄銳，為了能在3小時內和萊茲匯合。
女孩們還不知道她們將會遇到什麼，收起恐懼，向著週邊探尋。
哥哥一定會沒事的。亞路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肯定，但她就是這麼認為。哥哥一定會沒事，所以在和他碰面之前，她也要加油。
【我們走，那尼卡。】
第9章 第九站 墜落之羽
「別的我就不說什麼了，不過你把程式特地做得像那啥……什麼節一樣是什麼意思？我以前就奇怪這節日是什麼鬼了，簡直是變相的全民cosplay嘛，而且cos得還很爛，不對不對不對，是非常爛。」麥亞瑟發問。
「白羽節。嘛……算是我和BOSS的惡趣味達成了共識啦，他是想趁亂鏟掉加伊門特家族那幫難搞的傢伙，而我嘛——我想看看這場鬧劇怎麼收尾。」
高更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不過，也不能說是本人的回答了吧？
針管連接著肢體，另一端連接著機械，透過喇叭的微震發出聲音。高更本人攤在躺椅上，雙眼發直地瞪視前方，面色青白，身體不正常地僵直。如果不是心電儀上顯示的穩定的波長，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死了吧？一幅失了魂的狀態，用醫學上的說法，就是成了植物人。
「移動的實驗室」，平時的時候是高更的工具，關鍵的時候高更則成為實驗室的零件。這種強大得可怕的念，同時也具有驚人的反噬。
「東區分部，殲滅，發現額外念能力者2名。南區分部，殲滅，發現額外念能力者3名。中心總部戰鬥中，發現額外念能力者1名。」就算身體停止了運作，器械猶會代替喉嚨，彙報戰況。
香煙微微一抖，撒落的些許煙灰混雜在空氣裡，麥亞瑟有些驚訝地眨眼：「多餘的傢伙竟然還挺多？他們打哪兒來的？是獵人協會還是……我們還沒有張狂到需要被肅清的地步吧。」
高更道：「既然BOSS說了讓我主持，那我就乾脆隨便撒了。」
「你當是撒豆子呢？」說罷，麥亞瑟又困擾似的自言自語道，「是乾脆一網打盡比較好還是放著不管？直接殺掉顯得我們像壞人似的好吧我們的確是壞人，啊、上回那對父子要趕緊殺掉才行……」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麥亞瑟的嘴基本上就沒有停的時候。
如果身體能夠正常活動的話，高更想必會青筋暴起吧？不過他現在現在顯然是做不到了，以此為代替的是擴音器裡發出的尖銳聲音，呲呲作響：「你介不介意閉嘴？我還以為沒人能比唐僧更囉嗦，看來我錯了。」
「——還有，別管那些小老鼠了，BOSS還要玩的呢。」
愣了半晌，麥亞瑟方開口道：「……唐僧是誰？」
……
…………
………………
「這是……念文字。」
「念文字？」
「亞路嘉，會使用『凝』嗎？」
「不會……」
「那我來看看……」
誰也看不見的時候，亞路嘉眼神微黯。真討厭自己的無力啊——為什麼，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知道呢？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亞路嘉和安格爾低聲絮語著。即使知道處於安格爾的結界中不會有東西能夠傷到她們，還是忍不住擔驚受怕。
——不可能不怕的吧。無論是自己在哪，敵人是誰，目標是否是自己都是一團探索不得的謎物。在未知的東西面前沒有人不害怕。
而事實上每一條電纜的回路都是高更的眼睛，它們藏在天花板，藏在牆壁裡，藏在地板下，最終聚成一條巨流連向高更的大腦，仿佛蜻蜓全方位觀測的複眼，或者更甚。無論是否刻意隱藏，念能力者都會被高更發現。
不過亞路嘉她們現在並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怎樣，因為安格爾的結界既可以探索和保護，同時也可以隱藏。
「最初點。」女孩們摩挲著指向右邊的箭頭。這是誰留下的呢？
右邊？隨著亞路嘉向右邁步，安格爾將結界向前挪動數米，赫然發現一道分岔路口，一條向左而另一條向右。忽然想到了什麼，安格爾臉色一沉，而下一刻她的不祥猜想就得到了驗證。
——「安格爾，前面有好多岔路！」又摸著黑向左搶先走了一些的亞路嘉回頭朝安格爾道，噠噠敲擊著地板的踢踏聲似是傳達著她的不知所措。
「……」果然，凝聚住念、再猛地延伸結界到極限——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亞路嘉，似在不死心地摸索，然而再往前延伸，卻蜿蜒曲折，像這樣的岔路至少有上百個，根本看不到出口。仿佛是於走投無路之處吞噬了貢品，簡直就是……米諾牛的迷宮啊。
不過冷靜下來仔細看去，每一處轉角處都有某人留下的念文字，清晰地標明了方向。有誰已經走過了嗎？如此看來，那個人很有可能已經成功離開了，還為後來者留下了生機。
不管是誰寫的，安格爾松了口氣。她向那位不知名的人默默道了聲謝謝，隨即向亞路嘉喊到：「亞路嘉，回來。我們走右邊。」
確定了前行的道路，兩位少女不再慌亂了，不緊不慢地前進著，但是雙方都沒有再說話。不知是否是因為過於專心，一段時間之後，亞路嘉才注意到氣氛的凝滯。
【總覺得，好安靜呢……】
沒有人回答。那尼卡又睡了，真無聊……
亞路嘉揚了揚眉。這個時候，還是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吧。
「對了，安格爾。」正走著，亞路嘉忽然說道。
「嗯？」
亞路嘉有點不好意思地絞著自己的手指，道：「雖然現在不太是時候，不過我還是想把白羽節的故事聽完。」
「那好吧，」明明是應該緊張的時刻，安格爾卻覺得忍俊不禁了，「之後是……」
……
…………
………………
加百利被關到了女孩子們被羈押的地方，那裡可不是現在載歌載舞的狂歡節，而是屠宰場一般的地獄。惡魔們享用著活人的血肉，貌美的女孩們則被百般戲弄，最後以同樣的方式慘死。
加百列顧不上害怕，向女孩們打探姐姐的所在。但是，姐姐不在女孩子們中間。不在了，或者是被人救走了。
那裡是絕望之地，可是女孩們眼裡溢滿了迷幻一般的希望。她們告訴加百列，每天都會有個男孩子來設法放她們中的一兩個出去，出去了就不用怕了，可以回家了。
加百列立刻就明白了那男孩就是菲利浦，愧疚和羞恥一下子湧上了心房。可是現在後悔有什麼用呢？她傷害了那個人呀。而且，菲力浦失去了自由，就沒有人有機會來救女孩子們了。
她們必須自己逃跑。
然而女孩子們不願意冒著死的危險逃跑，她們寧願懷抱著已經實現不了的希望，等著人來救。
無奈之下，加百列只能孤身行動了。她趁著侍衛醉倒勾走了鑰匙，然後奪路而逃，可她跑著跑著卻發現自己不記得路了——一直以來都是菲力浦帶著她走，可直到他不在了你才發現他多重要。
慌不擇路的加百列不知怎的逃了迷宮，幸運的是她發現了角落裡有人用石頭刻上的圖案——那是她的姐姐給她留下的、她們姐妹二人獨有的暗號。「姐姐就在迷宮的盡頭。」這個念頭如此清晰，支撐著加百列順著暗號走出黑暗。
順利和親人匯合的加百列來不及歡欣鼓舞，她的姐姐已經招呼開了：「這些惡魔們害怕白鴿的羽毛！用羽毛殺死他們！」
加百列這才注意到，索爾這做城池裡，別說白鴿了，連一隻麻雀也沒有。根本就沒有鳥的地方要怎麼找白鴿？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傷痕累累出現在她們身後，竟然是被魔王帶走的菲力浦！原來，在加百列設法脫身的同時，菲力浦也在行動。為了什麼呢？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
「用我吧。」他說，「我變成白鴿，然後你們用我的羽毛。」
就算有謊言在先，但現在加百列怎麼也不能責怪這個人了。「對不起。」回過神來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不必，這是我應贖的罪。」菲力浦苦笑道。
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生來便是惡魔的少年為了正義，犧牲自己成為了漫天的白羽，羽翼落盡的同時，一直以來盤據在索爾的惡魔們也消失了。菲力浦生命垂危，但是最終頑強地活了下來。
留存下來的人們為了紀念菲力浦的義舉，才有了現在的「白羽節」。
將故事聽過一遍的人都注意到了——有人，故意將現在的情況佈置得和傳說中的故事一樣。可是，要怎樣才能把這個故事結束掉呢？
「菲力浦他，其實是喜歡加百列吧？」亞路嘉嘻嘻笑道，臉色微微泛著錦霞似的坨紅，女孩子們在討論這個話題時總是會不自覺地害羞。「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呢？」
安格爾無奈搖頭道：「不知道呢，故事就到此為止了。」她開玩笑道，「也許，『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嗯嗯，一定是的。」因為所有的童話都是這樣的。不過……亞路嘉抿了抿唇，想道。把她們引出來的「姐姐」是誰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6
第10章 第十站 相遇即重逢
而同一時刻，奇犽那邊。
有動靜。就在自己的前方，有人奔跑而來，這麼快的跑速必是念能力者無疑，不過他並不覺得緊張。戰士、殺手，或者說修行武學的人都有種直覺，可以感覺出同伴和敵人，而這個人是同伴。
「酷拉皮卡！」奇犽大聲喊了出來，儘管不願意承認，但在確認是他之後，無論是緊皺的眉頭還是緊繃的神經都有些許放鬆。
然而對方停在了他面前的時候，奇犽覺得，如果不是時候不對，自己一定會笑場：「……你怎麼穿成這樣？」
好吧他確實要笑場了，肩膀都忍不住要抖了，話語裡強壓著顫抖的笑意酷拉皮卡一定能聽出來。
「別笑了。」酷拉皮卡無奈地道，「我去換一身。」
任何一個男士在女裝的時候，心情多半都是不大好的。酷拉皮卡曾經有一次女裝的經歷，但那是為了情況所需，當時一心復仇，倒也沒覺得羞恥。這次的情況是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商廈裡應該有你的衣服。」奇犽替他指道。話音剛落，酷拉皮卡頭也不回地提著一身累贅朝那邊跑去。
不多時酷拉皮卡便出來了，雖說一身衣服或大或小不太合身，但總好過一身奇裝異服。換衣間外奇犽正等著他，環抱著雙手，神情和往常相比多添了幾分嚴肅。
「一直以來你去哪裡了？」
這個問題聽起來簡單，同時又尖銳至極，直接跳過所有的試探、客套等等繁縟又麻煩的東西，如同一把利刃劃破偽裝——在我們擔心的時候，銷聲匿跡的你，去幹什麼了？
我們是同伴吧？有事為什麼不聯繫我們呢？
不是沒聽出奇犽語氣裡的不滿，一小會的沉默後，酷拉皮卡向著比自己還要矮上一些的少年別過頭，垂眸道：「時間更充裕的時候再詳細告訴你們吧。」
奇犽抿了抿嘴，既然酷拉皮卡這麼說，那奇犽作為同伴就應該尊重他的決定。
「這場異動，你怎麼看？」酷拉皮卡問。
奇犽的眉頭又緊了起來，銀色碎發下的藍眸湧動著道不明的光：「有人在殲滅誰，不，應該說是，在找誰吧？」
酷拉皮卡沉吟著點頭，他完全贊同這話。在異變發生的時候，異端分子會變得尤為凸顯——因為為了保全自己，異端們不得不放棄藏在人群裡的想法。可是按照這種篩選法，是找不出酷拉皮卡的緋之眼的。
據此可以確定的是，要找不是某個物品，而是某個人——尚且清醒的念能力者之一。
如果目標是自己，那麼首先排除掉蜘蛛。且不說他的念是否還附著在庫洛洛身上，就算念已除去，那群人要取他性命也根本不會這麼大費周章，他們只會光明正大地砍殺過來。
那麼，是酷拉皮卡得罪過的黑手黨嗎？有可能，不過不高，因為目前為止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威脅和攻擊。同樣的，這個推論放在奇犽身上也是否定的。
看起來目標是其他人了。
「我擔心他們在找的是亞路嘉。」奇犽低聲道。
酷拉皮卡一愣：「亞路嘉？」
「是我的妹妹。」凝迅速地距離在雙眼，確認了周圍並沒有人竊聽之後，奇犽隱晦地用唇語說道，「亞路嘉的能力，是不可以被居心叵測的傢伙得到的。」
奇犽看了酷拉皮卡一眼：「抱歉，我家的這些事，我不能多說。」
「沒關係，我能理解。」酷拉皮卡苦笑著搖頭，「不過亞路嘉的位置，我也許能找到。」
無名指下的鎖鏈垂下，實心球有規律地搖動。酷拉皮卡沒有見過亞路嘉，不，應該說是酷拉皮卡曾經在特瑞的書店見過一次亞路嘉，但是並不認識她。實心球的擺動異常起來了，出乎酷拉皮卡的意料，並非是因為尋人的條件不夠，而是類似於磁場受到擾亂的指南針——被巨大的電流回路擾亂，辨別不了正確的方向。
「不行啊。」酷拉皮卡皺緊了眉頭，奇犽臉上的殺氣也濃起來了，銀髮少年緊咬著牙關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奇犽斷言道，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咬出來的:「要先把幕後的那個人揪出來！」
酷拉皮卡不言，精准的念已凝聚在眼間，似是想到了什麼，他蹲下身，毫不費力地在地面上撬出一個工整的漏洞。奇犽順著他的動作看下去，只見地表之下，赫然是無數條細小的電線，每一個都附著著念力，宛若一條巨流向市中心。
「果然。」酷拉皮卡了然地長舒一口氣，輕聲說，「確實，我們找不到幕後的傢伙的位置，不過，這些電線，一定會朝著那個人的位置去——」
話音未落，奇犽已經掀起了地板，不顧巨大的電壓，抓住粗大的電線堆，直至連根拔起。緊握在手的電線又扯動了前方電網，掀翻了水泥地板，迸發出熾熱的火花，如同扭動的狂龍，而奇犽轉瞬間又移動到這條狂龍的最前端，伸手又是一頓大肆破壞。
酷拉皮卡說到這個點上奇犽已經明白了——既然這麼喜歡藏起來，那就把他揪出來。而抽出這等電量的電線，也只有奇犽做得到。
奇犽很長時間都沒有開過殺戒，但他能夠清醒地認清自己現在所想：
如果找到覬覦亞路嘉力量的人，他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待到酷拉皮卡從灰塵中抬頭的時候，奇犽早已跑好遠了。至此的事情都和他沒有關係，按說他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可有一股力量催使他立刻朝奇犽大鬧的方向追上去，不能背棄，亦不能違心。
因為是他們是朋友，這就夠了。
然而隨著追著奇犽的腳步，酷拉皮卡又發覺……奇犽前進的路線，恰恰是酷拉皮卡來時的方向！這樣下去遲早會回到他逃脫過的那個巨大的、黑暗的迷宮。
「這不可能！」
高更喊出這話的時候幾乎要垂死驚坐起，機械中的顫抖明確地傳達出他的驚疑。就在剛才，他感覺到東城區的幾隻眼睛被出去了，本以為是故障，然後一分鐘後，整條街的監視功能和竊聽功能都不能再啟動，連帶著進攻的功能！
連接著大腦中樞的螢幕一塊一塊地灰下去，這意味著事件在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高更的臉色愈發晦暗，機械連線間的顫抖也愈發猛烈。
麥亞瑟和婕英看著閃爍一下、然後像接受不到頻率的電視機一樣的花白下去，也立刻明白了——儘管規模不大，但有人確實做到了，破壞掉高更的程式。麥亞瑟幾次咧了咧嘴想發表一下長篇大論，想起高更忍無可忍的呵斥又決定保持閉嘴。
「那孩子。」婕英忽然指出。麥亞瑟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清晰地看見銀髮少年身影矯健，渾身纏繞著電光，然後下一秒那一格小螢幕就灰下去了。麥亞瑟見此，吸煙的動作早已停止了，他掐滅了煙頭。
婕英直直地盯著銀髮少年。還從來沒有人能做到這個。
「高更，這傢伙……」
「哼，就是這小子。」高更冷哼道。「奇犽·揍敵客。哪怕是要和那個揍敵客家族結下樑子，這臭小子也必須拿下。」
短暫的沉默。麥亞瑟顯然沒想到那個殺手世家的小兒子會來湊他們的熱鬧，目睹了他和伊賀抹殺叛徒不說，還謊報和另一個同夥的關係。當然這些也就算了，機敏一點就該立刻設法離開索爾市，逃之夭夭不就結了？結果竟然還就在這裡。而且出乎麥亞瑟的意料，奇犽的力量，應當和伊賀在伯仲之間。
既然謊報了關係，那麼另一個人的身份也值得一查。
「不管怎麼說我也覺得這不是給BOSS娛樂的等級，高更，是時候停手聯繫BOSS了。」麥亞瑟難得不話嘮了，這只有在他真正感覺到危險的時候才會這樣。然而，真讓他感到全身被澆地透心涼的是高更的下一句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那麼明確地有了大難臨頭的預感：「你以為我沒有這麼做？自己看看吧。」
麥亞瑟瞪大了眼，看著驀然出現的畫面：蒼白的男孩虛軟地癱倒在堅硬的座椅上，頭病態地耷拉著，看上去沒有半點生息。
——「BOSS他啊，又一聲招呼都不打，自己跑出去了。」
第11章 第十一站 蘇醒
迷宮比想像中還要大。出現這一想法的時候，亞路嘉注意到身邊的人開始呼吸不暢了，如果亞路嘉能看得更多，就會發覺保護著兩人的透明的圓形結界仿佛快要破裂的肥皂泡。女孩不明白，但安格爾心裡是面明鏡。
這個地方不對勁。自從踏入了某個轉角開始，念的消耗就成倍地加劇了。本來以為能夠維持三個小時的結界，竟然連一個小時都保持不了！
盡力縮小了探查的範圍，最終也只能支持到這裡。必須撤除結界，休息一段時間了。一旦結界徹底撤除，她就什麼都探查不到了，到時候就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漆黑。
「亞路嘉。」安格爾道。
黑髮少女趕緊應了聲，她只覺對方的聲音不對，虛浮地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一樣，隨即緊張地挽住安格爾的手臂。
「我想……我得休息一下了。」
想著她也差不多該說這句話了，亞路嘉說道，「那好，我也累了，歇一會吧。」說著，亞路嘉仗著自己體力尚足，拉著安格爾靠著牆沿坐了下來。
【那尼卡，醒了嗎？】她呼喊著由自己的念誕生的另一個靈魂。然而，意識的領域依舊沒有任何回音。深感挫敗的亞路嘉轉頭觀察同行的人，聽出她呼吸逐漸平穩，湊近一看，竟然已經睡著了！
每次那尼卡出來實現了某人的願望之後，亞路嘉也會沉睡好幾個小時。對於這種疲勞，亞路嘉還是表示深有體會的。
莫名地，亞路嘉也感覺到了一股困倦。按說這不應該，她在和安格爾動身之前就睡了好久，而且那尼卡沒有出來過，她沒理由會這麼累。在這麼想著的時候，沉重的眼皮就不自覺地打起了顫，亞路嘉想抬手揉揉眼睛，卻發覺手臂像是灌滿了鉛液一般完全挪動不了半分。
這樣不行。名為「第六感」的東西這麼告訴亞路嘉。
發顫的雙眼奮力地微張的時候，視野裡發生了某種變化——能看見了，不但清晰地看見了迷宮內的景象，而且整個視野內泛著一片詭異的綠，但這些還不算重點，關鍵的是——
——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影。
「午安，小姐。」
疑似白色幽靈的少年出現在亞路嘉面前，這時的亞路嘉處於將驚不驚的狀態，一來方才纏繞著自己的困倦霎那間全沒了，二來，她張了張嘴，尖叫的聲音最終還是卡在喉嚨裡，沒能喊出聲來。
是幻覺嗎？是夢嗎？
少年看上去真的很像于古樓中徘徊不去的幽靈，不僅是因為呈現著半透明狀的身體，而且頭髮和眉毛、甚至皮膚的顏色都是像死魚肚皮一樣的的慘白，怪瘮人的。
注意到了亞路嘉的視線，少年不以為意地撥了撥自己的頭髮，道：「啊，你是覺得奇怪嗎？因為我是白化病人嘛。反正我現在是幽靈，而且又不會傳染。」
亞路嘉側頭看了看，原本在她身邊休息的安格爾卻消失了，如同泡沫似的倏忽不見。她不安的蹙著眉，猶豫道：「你是誰？」
「我？我叫肖恩美卡，叫我肖恩就行。」
女孩歪著腦袋，疑惑地打量著自稱是肖恩美卡的幽靈，嘴唇開合了好幾次，像要說話又像不敢，終於鼓起勇氣發出聲音來的時候卻發現——
「這是怎麼回事？」肖恩美卡的聲音和自己重疊了。
這邊廂亞路嘉還尷尬地愣著，那邊廂肖恩美卡卻毫不客氣地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那架勢簡直要笑出眼淚：「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人還真說這句話啊……」
看肖恩美卡笑得這麼誇張，亞路嘉的眉毛不知不覺間豎起來了：「再笑我要生氣了！」
等肖恩不再笑了，卻又大聲地咳嗽起來，仿佛難受地要咳出內臟。亞路嘉見狀打算幫他拍下背順氣，結果很符合現狀的，手穿了過去。
真的是幽靈啊……
「啊，抱歉抱歉，我太失態了。」肖恩美卡鬧夠了，道，「看來生時的狀態也會影響到靈體啊。」
這是在說他生前身體就不好？不過這並不能使亞路嘉轉移注意力。
「這算是那個時代殘留下來的遺夢吧，我也算是見證者之一。」仿佛是知道亞路嘉在想什麼，肖恩美卡可算是正經起來說道。
亞路嘉經歷的事少，但是她絕對不傻。這算什麼？因為她多嘴說了一句要聽故事，然後安格爾講完之後再來一遍真人版？她並不是這麼有時間。
「請把這裡變回原來的樣子！」亞路嘉已經有些急了，話語中清晰地透露出提防和不耐。
「哎呀，真是不信任人的小姐啊，我馬上就說完！馬上！」幽靈狡黠地笑道，「你覺得你聽全了嗎？」
什麼？
幽靈又問了一遍：「你聽到的是真的嗎？」
白色的羽毛能夠殺死惡魔，那自然也能殺死身為惡魔的菲力浦。當然，當時變成白鴿的並不是菲力浦，而是加百列的姐姐，理由毫無疑問就是強烈的復仇之心。然而當白羽散落全城，菲力浦也不能倖免於難。
可是他這個人啊……又傻又天真又死心眼，對別人的事比自己還上心，這般善良的人卻偏偏出生在惡魔的族群裡。
如果有這麼個人費盡心思、拼盡全力救你，你怎麼忍心殺他呢？
你能忍得下心嗎？
「……為什麼？要特地告訴我這個？」□□帶來的幻滅感並不好受，即使和自己完全無關，亞路嘉還是不由自主地心情低落。
肖恩美卡以幽靈的姿態在虛空中打了幾個轉，無論是開心的神情還是痛苦的神情都帶著一股深深的、烙印在骨子裡的病態：「你自己也差不多察覺了吧？」
「——你跟菲力浦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異類啊。」
「亞路嘉，亞路嘉？」
從臉上傳來的輕輕拍打的感覺，張開眼，又看到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迷宮，還隱隱可見安格爾關切的臉。
「真是的，我們竟然都睡著了。」是安格爾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又好氣又好笑，「快醒醒了，我可背不動人啊。」
睡著了？確實是，而且好像還做了夢，不過不太記得了。亞路嘉暈乎乎地坐起來，和安格爾大概所在的位置大眼對小眼，幾秒之後她才驚得跳起來：「啊！要趕緊出去才行！」
「嗯嗯，記號在這邊，拉著我的手跟好了。」看著她這模樣，安格爾突然覺得，別說是照顧妹妹了，就是看孩子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但是要小心點了，為了防止像剛才一樣念力用盡，我就只張開探測的結界了，防禦的結界在必要時用。」
亞路嘉想了想，道:「好，我也會注意的。」
直到感到太陽的熱度與背後的陰冷的明顯不同，亞路嘉才敢肯定她們接近出口了。從來沒覺得走一段路有這麼漫長，仿佛是沒有盡頭的迷失一般，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亞路嘉意識到了，和禁錮的囚籠相比，更可怕的是無人問津的孤獨，沒有時刻監視著你的攝像頭，甚至連一個厭棄的眼神無跡可尋。
「要到了呐……」直徑擴展到極限的五十米的結界已經檢測到了門，安格爾喃喃道。
「嗯！」亞路嘉重重地點頭。出去之後，就可以和哥哥他們會合了吧。
當然不可能這麼輕鬆。
踱步到厚重的門的另一端時候，亞路嘉以及安格爾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從亞路嘉的角度來看，她純粹而直覺地感覺到了壓迫感。
而在安格爾的視野來看，結界檢測到的一切清晰地具現到腦海中，兩方黑手黨的人馬在槍戰，但也並不單純，其中一方明顯有念能力者的助力，幾乎就是一邊倒的情況，而相反的另一方完全是垂死掙扎。慘烈的戰況令她的精神緊繃，背脊也不受控制地陣陣發冷。幾乎是立即的，她就要給結界加上一層「隱」的效果——
【危險！】
這種時候，反應更快、動作更敏捷的人存活率更高。也許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也許是潛能的爆漲，總之，在火藥炸倒牆壁、即將波及兩人所在位置的前一刻，那尼卡突然蘇醒呼喊的同一時刻，亞路嘉猛的推倒比自己要高許多的安格爾，兩個人一起撲倒在地上，受到爆炸產生的猛烈的衝力衝擊，亞路嘉和安格爾在廢墟間滾動數下才停下來。
就在這時，遮擋著她們的身影的牆壁轟然倒塌，頭頂之上露出耀眼的天光。
日光迷眼的恍惚瞬間，亞路嘉忽然想起了原本已經忘掉的、自己還是嬰兒時期的事——
大哥、二哥在莊園裡玩著以生命為賭注的捉迷藏，大哥占了壓倒性的上風。亞路嘉坐在媽媽懷裡，那時候媽媽還是願意抱她的，還有爸爸、哥哥一起在監控室裡看著伊爾迷和糜基的動向。
——「呐，為什麼伊爾迷總能預知到糜基的下一個攻勢呢？」當時的亞路嘉聽不懂奇犽向父親問的這個問題，卻神奇地記住了。
「伊爾迷年紀大、實戰多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伊爾迷的天賦比糜基要高很多，他天生就有著殺手的本能。奇犽，亞路嘉，總有一天你們也會理解。」
是呢……就在剛才亞路嘉撲倒安格爾的時候，她的腦海裡出現了強烈的、幾乎沒有理由的肯定的想法——這女孩會死，馬上就會。
她果然還是……殺手家族的孩子啊。
第12章 第十二站 黑暗的一邊
「嗡」的一聲輕鳴，結界驟然撐開，擋下沉重的落石和暴雨般的流彈。戰局中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不管在黑手黨的哪一方看來都是要立即清除掉的對象，亞路嘉她們自然成了眾之矢地。安格爾奮力支撐著保護著兩個人的結界，伸向前方的手指像是拿不穩重物一般止不住顫抖。安格爾不由得慶倖起剛才休息了實在是正確的決定。
否則念的氣量不夠的結界，一定不能保護得了她們。
但是，這樣下去也撐不了太久，必須找機會用「隱」，因為她的結界就像她的身體一樣，一點也不適合戰鬥。
驀地，自手中傳來的結界上壓制的重量驟然減輕，意識到的時候方才攻擊她們的人已經少了大半，隨之而來的是終於獲救的欣喜。
「一群混帳……！離我女兒遠一點！！」萊茲大叔的咆哮聲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感覺到爸爸的氣息時安格爾才體會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放鬆，然而就在萊茲的身後，又傳來另一陣聒噪的嗓音：
「白癡大叔！就不能等我包紮完了再上嗎？！」
萊茲舉著念箭一馬當先，和後面的那位一邊和黑手黨戰鬥的時候還一邊大嗓門地拌著嘴：「少廢話有人要打我親閨女我不急？！而且雷歐力你叫我大叔？明明和我差不多大！」
「誰跟你差不多大！我才十九歲！十九歲！」原本也在索爾市醫學院進修的雷歐力也被卷了進來，竟然還和萊茲碰上了，可謂兩個狂暴分子湊在了一塊。
幾乎可以推測是最後的掙扎，兩方陣營不同的黑手黨面對著未知的強敵，竟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他們集以最大火力，即使能夠躲開，用了「堅」之後也不痛不癢，萊茲和雷歐力仍然對仿佛是無止境的彈雨感到了煩躁。
然後，另外兩個人來了。
「奇犽，就是這裡了！」
靈巧的鎖鏈擋下了子彈，酷拉皮卡先開了道，奇犽也緊跟而來，正是他們的到來徹底消除了結界的壓力。說時遲那時快，神速發動之後只能用肉眼捕捉到銀髮少年的殘影，當他的動作慢下來，就遍地是中了手刀而倒地的黑幫人員。
這裡就是順著電線而來，最集中的源頭了，奇犽視線輪轉，卻是一眼就看見了伏倒在地上的女孩。
「亞路嘉！」
「哥哥！」似乎甫一聽到奇犽的聲音就恢復了精神，亞路嘉驚喜地撐起身體朝奇犽的位置跑來，步幅慌慌張張地還不太穩，令人忍不住擔心，在仔細想這些之前，奇犽就上前幾步，穩穩接住了亞路嘉。
既然平安無事，就說明她並不是目標嗎……但是，並不能就此放心。
「有沒有受傷？」奇犽在她耳邊問道，從地底拔出的電線早就扔掉了，那可不是亞路嘉能承受的東西。
亞路嘉搖了搖頭，死死地埋在奇犽懷裡不抬頭了，如同一回到安全的小窩就死活不再動彈的雛鳥。
因為，可以徹底放下心了啊。
雷歐力也發現了他們：「酷拉皮卡！奇犽！啊，還有亞路嘉！」
「啊，說起來你也在。」想起小傑發來的郵件，奇犽調侃道。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雷歐力就臉紅脖子粗了：「什麼叫『也'？！」然後他的仇恨就在視線轉移的同時轉火了，「還有酷拉皮卡，你為什麼一直不和我們聯繫？！」
「什麼什麼？你們都認識啊？」萊茲也拉起了他的寶貝女兒，又看到他們熟絡的樣子，不禁疑問道。
奇犽答道：「嗯，都是獵人考試時認識的朋友。」
「謔——」
萊茲正感慨著，自解圍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酷拉皮卡忽然開口道：「既然你們都安全了，那我也該告辭了。」說著，連說挽留的話的機會也不給人，就徑直離開了，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外。
「喂——酷拉皮卡，我還有話問你！」
疑問一直沒有得到回答，雷歐力立刻不樂意地嚷嚷開了，就要衝上去追問，卻被奇犽一把攔住了：「他說過會跟我們解釋的，」澄藍的眼眸嚴肅地注視著他，「尊重他的決定吧。」
聽到這兒，雷歐力才勉強停下了，但還是擔憂又惱火地望著酷拉皮卡離開的方向。
「萊茲大叔，」奇犽又向萊茲道，「今天，最遲今天晚上我們就得離開這裡了。」
萊茲也嚴肅地點頭，表示贊同。至今為止幕後主使者的目標到底是誰仍然不明確，但不管怎麼說，再滯留在即將亂成一團的索爾市對他們而言已經非常危險了，還不走，真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端。
「我打算朝尼雅克雷亞市去，你跟我方向不同吧？」萊茲問道。
「不同。」奇犽說。
「咦？！這就走了？」聽到這話，亞路嘉的眉毛撇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奇犽，哥哥往常神氣的眼神似乎蘊藏著某種沉鬱，又看了看安格爾，她歉意地笑著，不舍的想法已經表達地很明確了。
安格爾上前一步，拉住亞路嘉的手，兩眼直視她眼睛的方向：「雖然很捨不得，但是，一定會再見的。」
亞路嘉張了張嘴，過了一小會兒，決心才下定。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唔……好吧……」
這真的是有夠混亂的一天。時值傍晚，夕陽染紅了街道的時刻，逐漸復蘇過來的城市如同料想一般地陷入了混亂的局面，隨著高更的程式的人為崩毀，市民們都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如同廢墟的狹窄幻境也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
誰都知道這是黑手黨之間內鬥的手筆，甚至連一般市民都被捲入其中，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見政府有什麼處理，甚至連警室廳都只是草草的走了過場了事。
可見主宰這個地方的，完全不是政府什麼的，而是黑手黨了。
【真是令人驚訝，這種受小黑幫壓制的地方政府這麼多年到底是怎麼混過來的？】
柯琳·舍勒，聯合國某反情報部門埃珍大陸分部的副局長助理，此時踩著細長的高跟鞋行走在離開市政府的路上，在手機裡用郵件抒發著滿腹的諷刺。而看郵件發送的物件，赫然是奇犽和亞路嘉的大哥伊爾迷·揍敵客。
回信很快就回來了，對方是這麼說的：【嗯，說起來也有索爾市的政府官員委託殺掉黑手黨的高官呢，不過也就是因為有這種人我們殺手的生意才興隆。啊，不過這點金額是請不動我家的。】
柳眉微揚，雖然柯琳也聽說了揍敵客家最近在經濟危機，不過看樣子也很愜意嘛。
【少炫耀了。算了，本來我也是來擺平這事的。亞力斯魯真是好手段，】要不是當時她在酒保那裡，還真會被捲進去，【不過我也確定了，你妹妹絕對是被盯上了。】
【是『弟弟』。】
【隨便哪個都好。亞力斯魯對加伊門特的殲滅戰明顯是個幌子——太明顯了，就差帖張告示了。而你的妹妹，從被傳輸的那一刻起就進入了對方的監視範圍。】
伊爾迷下一條回信的速度明顯快了很多，不過十秒，柯琳的手機再次傳來了震動:【照你的說法倒像是亞路嘉從一開始就暴露了似的，雖然你的分析一向很准，不過你說話還是小心，柯琳。】
「哈，殺氣都從短訊裡透出來了啊。」柯琳忍不住大笑出聲，她抬手扶頜，眯起眼斜睨向不遠處，一名在樹蔭下撥弄手機的路人。
柯琳盯著的路人在道破的一瞬間違和起來了，不，說是違和還不夠客觀，應該說是驚悚才最為恰當。那個人幾乎是在一瞬間膨脹起來了，從臉頰到全身，簡直像是某種怪異的詛咒，然而片刻之後，膨脹又收縮的身體逐漸演變為人的形狀，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的形狀。
「真奇怪，以你的『凝』應該是感覺不到的才對。」長髮的青年搖頭晃腦了一下，說話的語調聽起來似乎是相當困惑，表情甚至說的上是呆，可是那雙宛若黑貓的眼睛卻非常諷刺的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驚訝的波瀾。
懶得同他打馬虎眼，柯琳幾乎閉起眼睛，環抱起雙臂道：「怎麼可能，我確實看不出來，不過你回得這麼快信號未免太好了，而且這話說得像是隨時能宰了我似的，我當然只能猜你就在我旁邊咯。」
「哼——？」伊爾迷沉吟著，發現確實是這樣之後倒也沒有發作，把話題回到原點又道，「那麼，你對於那尼卡被發現的原因是怎麼想的呢？」
柯琳不滿道：「都猜到一大半了還問我做什麼。」
——「是內奸吧。」
——「你們家裡的僕人裡有叛徒，伊爾迷。」
如果不是字數的差異，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說的。伊爾迷的黑眸驟然犀利起來，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審視這個女人了，他們之間的合作也持續了好幾年，但是不管那一次，伊爾迷都不覺得風險性下降了，這就讓他不能完全信任柯琳。
嘛，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用的傢伙就是了。
「殺氣外露得這麼厲害真的好嗎？」女官員狡黠又陰險地笑了，「你弟弟好像還在這個城裡吧。」不僅如此，如果有人要找揍敵客尋仇，也差不多該找來了。
「說的也是呐。」伊爾迷·揍敵客困擾地收斂了殺意。
確實，他不想被小奇發現他在附近的事，如果被不必要的小事拌住，就有可能跟丟小奇了。不過啊，這樣的事實由別人的嘴裡說出來怎麼都覺得不快啊。
「行吧，你妹妹外泄的情報我會把它壓下去，不過別的事就看你的了。」交談的時間也有點長了，柯琳直接告辭。
伊爾迷掃了她一眼，就像黑貓冷冷地觀察不甚感興趣的獵物，然後淡淡地說道：「哦，我也打算去看看小奇。」
分別之後，伊爾迷走向了人煙稀少的窄巷，並不是刻意，只是作為殺手的習性使他往暗處走。而在拐彎的地方，他感覺隱藏的人了，似曾相識、但是又想不起來的傢伙滿懷仇恨地鎖定著自己。
真傻啊，在殺人時候帶著這麼多的情緒明明是大忌。
毫不擔憂，還是按照正常的腳步往前走著，然後在伊爾迷踏出巷口的那一刻，那個人偷襲過來，只看見伊爾迷的手晃了一晃，偷襲者本人就以超越了科學的方式扭曲了，連反抗都來不及反抗一下。當肢體完全停止動作的時候，紮在頭頂的長針才顯得顯眼起來。
腳步不曾有一刻停頓，不多時伊爾迷·揍敵客便消失在街角，也許幾天之後，他連這個人的存在都不會記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7
第13章 第十三站 截斷
「亞路嘉，準備好了嗎？」奇犽說這話的時候，已是他跑遍了大半個城鎮的旅館，在各個城區掛上房間之後的事了。他說著的同時不忘在手裡握著電線，補充神速消耗掉的電量。總的來說他今天一直接觸著電流，對電量的消耗其實不大，念也還充足。
亞路嘉乖巧的點頭:「嗯，其實也沒什麼要收拾的。」
還真沒什麼要收拾的。兩人的衣服很少，錢都保管在信用卡裡由奇犽收著，而生活用品則是完全沒有帶，完全用的是旅館裡的一次性用品。這根本不用收拾，明明連一個書包的量都裝不滿吧？
估摸著電量滿了，奇犽拿起裝著零食和衣服的小包，對亞路嘉道:「那我們走吧。」
走出房間，踩著木質的樓梯下樓的路上，一直到退房的時候，亞路嘉罕見地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不難看出她此刻的悶悶不樂。奇犽扶額歎了口氣，要說的話他的心情也很複雜。
直到幾天之前，亞路嘉的世界的中心還是奇犽和那尼卡，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改變——亞路嘉交上朋友了。她的世界不會再局限於此，因為缺口已經打開。
奇犽覺得，他大概，忽然有點理解伊爾迷的心情了。
「亞路嘉……」奇犽開口道。
「我知道的，哥哥，」亞路嘉搶在奇犽說話之前打斷了他，眯起灰藍的眸子朝他綻開大大的笑容，「為了那尼卡著想，我必須得走。」
「……」這明顯是在強顏歡笑啊。
是了，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麼呢？其實奇犽自己也並不清楚。鼓勵亞路嘉去交朋友嗎？然而以眼下的情況來說實在太不安全了。那麼，就這麼什麼都不說地埋葬她的第一段友情嗎？這也不符合奇犽的想法。
——明明是希望她能在安全的地方，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的。
「亞路嘉，奇犽。」那邊廂萊茲和安格爾也辦好了手續準備出發，安格爾似乎等了一會了，她手裡拿著兩個小包朝奇犽他們走來，「這是我做的一點乾糧，你們拿著趕路吧。」
說完便不容推辭地一人一帶地塞到了奇犽和亞路嘉手上，揍敵客兄妹對視一眼，最後奇犽收下了：「謝了，安格爾。還有你也是，大叔。」
萊茲背著滿滿囊囊的全身家當，不耐煩似的撓頭：「其實我也沒教你什麼，這些應用技你早就知道。」
澄藍的的眼眸以狡黠的弧度眯起，奇犽朝他神氣地道：「不，還是挺多的。」
學會了念、尤其是學會了「發」之後，奇犽在不知不覺間忽略了最基礎的東西，直到最近看到萊茲才想起來。強弱的評判不單單取決於身體的強化程度，或者「發」的價值，應用技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增幅這兩個方面。不得不說這個大叔提醒了他很多東西。
真是……竟然現在才想起來，如果比斯姬在場的話一定會被她痛扁的。
奇犽現在的心情算得上不錯嗎？不，表面上似乎是如此，可在萊茲看來，這個少年的眼底分明有著冰一樣的悲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事到如今還是由他自己處理比較好，他一定有這個能力。
「呐，哥哥，只是出城的這段路還是可以一起走的吧？」亞路嘉捧著安格爾做的乾糧，向奇犽問道，語氣裡竟然有了隱隱的央求的意味。
奇犽看向她道：「嗯，可以的。」
亞路嘉立刻就雀躍起來了，纏著安格爾嘰嘰喳喳：「對了我們交換郵箱吧，雖然我的是和哥哥共用的……」
女孩的笑靨在奇犽的視野裡獨特而耀眼，似乎連不為人知的陰霾都能驅散。雖然時間不長，但奇犽注意到了，亞路嘉和安格爾在一塊地時候，會露出和他在一起時沒見過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平凡而快樂的女孩子一樣。
自己和小傑一起旅行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思及此處，奇犽的嘴臉不由得露出困擾而又溫暖的弧度。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震，奇犽掏出一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奇犽奇犽！聽雷歐力說你們攤上事兒了，你和亞路嘉沒受傷吧？】
雷歐力這個嘴快的。奇犽撇嘴想道，快速回了過去：【完全沒事，不過我們也要走了。回頭聊。】
【嗯，注意安全。】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聊起天來都會忘乎所以呢？四人穿流在擁擠的人群中，起初奇犽還擔心亞路嘉會不會在和安格爾說話的時候和他們走散，現在看那架勢完全不需要擔心。再看萊茲，似乎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最後兩個男人相對苦笑。
這兩個丫頭……知不知道她們現在的危險性啊？
「說起來大叔，你太太呢？」奇犽問。
「啊，兩年前去世了。」萊茲叼著煙斗，這時候中年人的滄桑自肌膚的紋理深出顯眼起來，像是無聲的闡述。
意識到自己觸及到了傷人心的話題，奇犽立刻止住話頭：「抱歉。」
「沒什麼，總要面對的。」萊茲說道，視線卻飄向了後方，「以前我一直忙於修行和生計，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陪著安格和孩子她媽的時間真是一點不長。」
——「那麼晚才開始彌補，我也真失敗啊。」
是……這樣嗎？一般來說爸爸的應該是這樣啊。
在奇犽的印象裡，父親席巴一直是個高大而遙遠的存在，自幼訓練時就是如此，他不會幫你，也不會責備你，就是用那種仿佛是俯視著深淵的眼神看著你，直到你爬起來，站在他身邊。
爸爸愛媽媽和他們五兄弟嗎？年幼的時候奇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席巴和伊爾迷沒有教過他「愛」的概念，這個概念在他開始出任務之後才逐漸生成。而稍微懂事一些的奇犽再想這個問題的時候，覺得自己答不上來，他覺得父親就是那麼遠，令他尊敬，卻從來不知道父親到底在想什麼。而現在看來，應該是愛著的，不然不會這麼看中一家人的性命。
可是席巴也好、伊爾迷也好，一個個都把自己的想法藏那麼深，又不說出來，那奇犽怎麼可能次次都猜得到呢？
「哎呀呀……這位先生，給兒女們……買點糖糕吃吧？」
說話的是路邊一位老婆婆，拎著一籃子零食，口齒都不太利索、笑眯眯地朝他們一行人吆喝著。聽到這話奇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是第二次被人當做父子了吧？
萊茲饒是再大大咧咧神經粗此時也掛上滿頭黑線了：「哎、唉？我們看上去像是一家子嗎？」明明從各方面來說都不像吧……
老人家似是耳背，梳妝樸素卻整齊，完全是一副貧窮但幸福的老婦人模樣，她拄著拐杖，自顧自地歪著腦袋嘀咕道：「兒女滿堂好啊……就是有點辛苦。」
看樣子已經可以徹底放棄掙扎了呢。
「哎喲媽——媽誒——早說了您年紀大了別出來做買賣，我來我來我來。」又是個中氣十足的婦人尋了過來，一把搶下老人手裡的籃子，還不忘給她遞個板凳，再朝眾人問道，「你們要買幾個啊？」
「噗嗤——」亞路嘉笑出了聲，「說起來我有很多哥哥，但是沒有姐姐呢。」她攀著安格爾的手臂，澄澈的目光裡溢滿了期盼，「我可以叫你一下姐姐嗎？」
安格爾愣了愣，女孩眼裡的祈盼分明就是令人不忍拒絕的，隨即彎了彎嘴角，道:「叫吧，我也沒有姐妹。」
她們倒是姐姐來妹妹去得叫開了，奇犽還真沒有管萊茲喊爹的氣量——他彆扭地撇開了腦袋。總之，頂著「兒女們」視線的壓力，萊茲大叔無可奈何地花了二十五戒尼買了五個糖糕，一人一個。
老太太在陰涼的地方坐著乘涼，笑呵呵地直點頭。啊呀，多麼其樂融融的一家子啊。
是夜。
離開了城鎮後，奇犽一行人朝阿爾克思山脈前進，打算晚上先在山上過夜。奇犽決定等天亮之後再去別的城鎮坐飛艇什麼的，而萊茲準備徒步繼續旅行，那就是他們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嗚哇——久違的露宿。」鋪睡鋪的時候，亞路嘉如此感慨道。
「亞路嘉很少露宿嗎？我和爸爸倒是經常的呢。」安格爾道。
萊茲又插嘴：「也是呐——奇犽那小子那麼奢侈。」
「說什麼呢大叔，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沒本事不會賺錢嗎。」奇犽立刻反唇相譏還擊回去。
「你說啥！」
沒給他反擊的機會，奇犽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背對營地的火光朝山林中走去：「我先去周圍巡邏了，大叔守夜。亞路嘉，你快睡覺。」
萊茲被噎得咬牙切齒腦袋冒煙，身後不出意料地傳來女孩子們極力壓低的竊笑聲，他老臉發紅地朝留下休息的亞路嘉和安格爾大叫:「吵死了，快去睡！」
亞路嘉吐著舌頭鑽進了睡鋪，安格爾又理了理燃燒的柴火堆，這才休息。
火焰跳躍的劈啪聲漸漸小了下去，奇犽知道他們熄滅了火把，晚上山裡的溫度很低，不多時灰燼就會在寒冷的空氣中冷卻殆盡。奇犽斂起生息無聲地漫步在樹梢之間，一如他長久習慣的那樣，神秘又俐落。
夜晚的山林非常靜謐，但並非全然無聲。風聲的騷動，和蟬蟲的鳴叫聲、夜行動物的嗚咽聲混雜在一起，令人莫名地心悸。沒有燈光照耀的夜晚裡，奇犽那雙仿若幽邃的藍寶石的眼睛裡也有困倦一閃而過，又很快的恢復了清明。
他猜想亞路嘉應該已經累得睡著了，萊茲大叔守著兩個熟睡的女孩子，沉默地抽著煙守夜。奇犽也覺得疲憊，但並非是物理意義上的意思。
不知為什麼，不詳的猜想一直縈繞在奇犽的心頭，努力地冷靜下來也沒用，仿佛是生了根一般揮之不去。
奇犽覺得，在他感到徹底安全了之前，他是不可能放鬆了。
第14章 第十四站 預兆與現實
大約走了一兩百米，奇犽停了下來，以營地為圓心警惕地活動著。這是他能夠靈活應變的最大範圍。此時是夜晚八點，距離長夜的結束還有十一個小時。
守夜有條不紊地持續了大半夜，中途萊茲和奇犽交了幾次班。亞路嘉今天是累壞了，在睡袋裡睡地正沉，但安格爾似乎沒有睡著。
不知不覺間月已中天。
淩晨零點。夜的最深處，從各方面來說都不是什麼吉利的時刻，明明是新一天的開始，卻打從心底裡叫人歇斯底里。各懷心思的幾人，心中的不安在無形中升級到了極致。
「————！」
手機的震動在此時顯得如此突兀，但它就是不合時宜地發生了，像是要刻意崩斷人的神經似的，在口袋裡震動著，隔著一層衣服傳達到皮膚，到大腦。這不對勁，非常的顯而易見了。阿爾克思山脈沒有信號，從進入山區之後就沒有，即使是現在信號格依舊是零，奇犽當然也不可能設置鬧鐘，可手機卻孜孜不倦地啼鳴著。
來電人是雷歐力。沒時間猶豫了，奇犽接通了電話。
「喂喂，是奇犽·揍敵客先生嗎？」話筒裡傳來的是奇犽陌生的男人的聲音，緩慢而輕佻。「不出意料的話，萊茲·施特凡應該也在附近吧？」
話音落定的刹那，少年面色漸冷，怒火如同幽藍的火焰在胸腔裡燃燒。
雷歐力的電話簿裡是不可能留下「奇犽·揍敵客」這個名字的，翻遍電話簿才能在數十條名字裡找到「奇犽」。對雷歐力來說，奇犽就是奇犽，不是揍敵客。
到底還是被盯上了，從那天和那兩個黑手黨交手開始，像是吐著信子的蛇，陰冷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
手在不自覺中握緊了話筒，奇犽說道：「我是。」
「那可真是太棒了，」對方在另一端輕飄飄地說著，「你們的朋友在我這裡給你抵債呢，你昨天的舉動給我們亞力斯魯家族造成了不少損失。先介紹一下，我是高更·思科史密斯，程式策劃者。」
「那個像單機遊戲一樣的東西是你做的？」
「說是單機太失禮了，怎麼說也應該是3D全息網遊吧？」
沒有興趣陪亞力斯魯的高更·思科史密斯閒扯這些有的沒的，奇犽微顯不耐道：「你們有什麼要求？」
似是注意到了奇犽語氣裡透露的兇狠，高更隔著氣所造的電纜向奇犽嗤笑，刻意地拖延時間以催生一切負面情緒：「既然你這麼急，我就讓你和你的朋友說一句話。」
男人陰柔的嗓音驟然切換成了雜亂的噪音，仔細聽去似是人的嘴被堵住了之後發出的沉悶的聲音，大概是一時取下了堵嘴的東西，被劫持的雷歐力用盡全力地嘶吼，粗獷的吼叫聲直到傳達到奇犽的耳朵裡時還在猛烈地震動：
「——老子——好的很！！」
隨即能夠聽見的是，拳腳毆打肉體的聲音，還有雷歐力劇烈的咳嗽。奇犽豎起耳朵，不肯放過入耳的每一個細微的聲音，與此同時面色沉凝地能滴出水。
雷歐力的喉嚨明顯嘶啞了許多，他仿佛是赴死一般說道：「聽著奇犽，你要是當我是兄弟就立刻滾！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唔唔……！」
掙扎聲戛然而止，麥克風又切換到高更這邊：「就是這樣，想救朋友的命的話就來索茨戈街來找我吧。」
信號被切斷了，對方不等奇犽有所反應便斷了聯繫。而奇怪的是，與和雷歐力對話之前相比，奇犽的表情明顯輕鬆了許多。
「奇犽？」萊茲也聽見了動靜，大聲問道。
被呼喚的少年回到營地，把事情簡短地敘述了一番，這個時候亞路嘉和安格爾也清醒了。
「那雷歐力先生不是很危險嗎？」亞路嘉難掩擔憂，緊張地發問。
「別擔心，做的但是挺像，不過那是冒牌貨。」奇犽說，不難理解他為什麼放心了，「首先，雷歐力雖然很笨，但是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為什麼只是一味地警告我不要救他？簡直像是刻意地叫我過去一樣。」
萊茲皺眉問道：「……就憑這些？」
「不止。」奇犽瞥了他一眼，嘴角揚出一彎輕笑，「那傢伙的嗓門比這大多了。」
——「而且，雷歐力他，才沒有這麼弱！」
「但是，這裡不安全了對吧。」安格爾指出道。既然能夠讓信號通到這裡，說明高更的氣相當龐大，而且從白天的經歷看來這種念非常難對付，就算確定不了具體位置，也未必不能找到他們。
奇犽頷首：「沒錯。」
「那就得連覺都睡不成得動身了啊。」萊茲說著，已經是全副武裝了。
這是無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局面，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我們那天還是太魯莽了。」想到被暗處的敵人盯上的根源，萊茲沉聲道。
「不，就算沒有發生那件事，八成還是會被盯上吧……」說到這兒，奇犽不自在地和萊茲對視，眼中微有歉意，「抱歉，連累你們了。」
萊茲沉默了幾秒，吸食了最後一口煙頭，然後掐滅：「混小子，你不必道歉。」
中年人頓了頓，又道：「說不定是我們，牽連到你了……」
兩人說話都繞著彎兒，事實上，亞路嘉認識的大部分人說話都是喜歡暗藏玄機的，她有點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萊茲說的「那天」，還有哥哥說的「那件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一點也沒有提起過。
接下來的事是怎麼發生的呢？亞路嘉後來回想起來，覺得窮盡她所有的詞彙量都沒法還原那一刻。
在它發生之前沒有絲毫預兆，既沒有敵人逼近的氣息，也沒有危機感的猛然迫近。在場能夠懂得這種進攻方式的只有奇犽——
——那是他無比熟悉的，職業殺手的手段。奇犽萬萬沒想到他會被除了家族以外的人反將一軍。
首先顯現出來的是敵人的念，仿佛是無形的繩索，牢牢地套在了奇犽的身上。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鋒銳的刀鋒正牢牢地抵在自己背後，卻偏偏發不出聲，不能張口提醒。被這念封住的不僅是喉嚨，連同動作，還有念都陷入了被封印的狀態。
這般強力的繳械只是一瞬，在萊茲發覺不對的同時，奇犽感到束縛在他身上的念有所減弱。而下一刻，奇犽迸發出驚人的「纏」，敵人卻不會給他徹底掙脫的機會，在頃刻間將少年的身影從空間中抽離。
因此，在亞路嘉一行人看來，奇犽就是離奇地消失了。
「哥哥！」亞路嘉驚恐地叫了出來。
在奇犽聽來亞路嘉的聲音已經很遠了，掙扎未果的他不能清晰地感覺出自己被拽了多遠，混沌的四維空間裡他只看到景色飛快地閃過，似乎有山間，公路，最後降落在城區，三十多層樓的大廈之上。
而亞路嘉這邊也由不得她驚慌失措了，隨著奇犽身影的消失，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冒出了一隊人馬，要不是萊茲和安格爾當機立斷拽著她閃身後退，下一個被擄走的就是她。
——奇犽這邊。
被束縛助的感覺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纏繞著電流的怒不可遏的能量，危機感上升到極點，他覺得自己全身的戰意都被激發。
奇犽緊咬牙關，死死地瞪著立於自己對面的一男一女，一個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叫做麥亞瑟的黑手黨追捕者，正擺弄著槍支犀利地盯著他；另一個女人沒有見過，也沒有印象，然而那種像機器人一樣的眼神叫人非常不舒服。
「……就是這樣，歡迎來到我們的總部，一個人牽制不住你，我想兩個人還是沒問題的，就算你是揍敵客，也別想討到好吧。」
「哢嗒」婕英按下了答錄機的開關，止住了高更喋喋不休的聲音，隨即掏出兩把細長的匕首甩了甩，似是在感受手感順不順手。
「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奇犽咆哮道。
一而再再而三地愚弄人，奇犽自問不是什麼好脾氣，此時的忍耐力也到了極限。似乎進入索爾市本身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他算是弄明白了，不解決掉這兩個人，就沒辦法回到亞路嘉哪裡去。
婕英完全沒有回答他的意思，甫一習慣了新武器，立即撲身襲來發動出野獸一般瘋狂的攻勢，和她靜得像死水一樣的外在完全不符，似乎沒有章法的刀式實則招招直逼要害。這般貼身的近身戰中，婕英難免被奇犽的電流電到，奇怪的是她沒有表現出一絲被傷到的反應。
刀與刀的碰撞迸發出的除了輕鳴，還有近乎具現化的殺意。
「什麼意思？當然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意思。」麥亞瑟說著架起了槍。
奇犽下意識地使用了疾風迅雷，雙手變作尖利的銳爪——婕英太快，大腦的思考速度只能堪堪跟上，他的身上已有擦傷，婕英也是同樣。而這時，麥亞瑟也加入了戰局，奇犽頓時感到一股煙味撲面而來，隨之帶來的是心臟被緊緊捏住似的驚懼。
麥亞瑟貼近奇犽的耳朵，嘴唇幾乎要挨到少年的銀髮，用奇犽足以聽見的極寒的聲音說道：「BOSS的目的如何我不感興趣，不過我是來討債的。」
——「你們揍敵客所奪走的。」
第15章 第十五站 凶兆與警告
——亞路嘉那邊。
被包圍了。
名為伊賀的年輕人站在萊茲的視野中心，萊茲的周圍都是不知能力的黑幫成員，仿佛深不見底的陰影。他取出□□，嚴陣以待，安格爾緊緊地拉住亞路嘉躲在父親身後，一層堅實的結界已然張開。
「安格，保護好自己還有亞路嘉，不要管我。」萊茲對女兒輕聲說道，安格爾瞪了他一眼，某種幾番掙扎，最終回以沉默的頷首。
「亞路嘉·揍敵客，安格爾·施特凡。不錯，兩個人都在。」伊賀認真地比對了儲存於手機中的兩張照片，最後得出結論，抬眼看向擺出嚴密防禦的三人。「是打算現在把人交出來？還是說……」
話音未落，伊賀就從原地消失了，他的身影快得像一陣漆黑的風。
萊茲瞳孔一縮，立刻棄了□□拔出彎刀，堪堪抵住伊賀直直砍向他頭顱的兩把太刀。不，說是兩把，實則一虛一實，伊賀兩手翻轉，將一把太刀使地太出神入化，才會看起來像雙刀。萊茲的彎刀上傳來了驚人的壓力，雙方，握住刀的四隻手都在顫抖，因為某種不可言狀的興奮。
——「還是說，死了之後再交出來？」
「馬大哈，今天眼睛戴對了嗎！」兩隻手臂肌肉爆起，萊茲奮力一推，擋開了伊賀，厲聲嘶吼道：「哪一個都不會交給你們！」他又回頭大吼，「還不快跑！」
亞路嘉在發抖。這是前所未有的不安，這一天晚上的害怕大概超過了她此前人生的總和，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尼卡在不斷地安慰她，安格爾拉起她邁動了腳步，朝密林深處逃去。
【亞路嘉……亞路嘉！鎮、鎮定！】
【那尼卡，哥哥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即使是在意識的領域，亞路嘉的聲音都不住地發顫。
那尼卡輕柔的嗓音從腦海深處傳來：【他是奇犽啊……相信他！】
【……嗯。】
一旦放開了步子，安格爾和亞路嘉都跑得出乎意料地快，她們逃走的通道是在紮營的時候預先安排的，用於以防萬一的逃亡路線，如果可以的話萊茲真的不希望它派上用場。
女孩們一表現出要逃的跡象，包抄在周圍的黑手黨們也動了起來，同一時刻纏繞在萊茲身上的氣猛地爆發，如同放慢的鏡頭，在手中形成一個奇怪的機關，又以這個奇異的機關為圓心，一時間飛射的箭簇宛若暴雨，向周圍無死角地發散，幾乎重傷了在場的所有黑手黨的嘍囉，除了被結界包裹在內，安然脫離攻擊範圍的安格爾和亞路嘉。
以及，根本就沒有命中的伊賀。
只聽「嘭」的一聲響，看似被箭雨設成篩子的身體變作了一截木頭。
「這——！」
本以為能夠打中的伊賀安然無恙的倒吊在驟然自己面前，囂張地對萊茲調侃道：「這是替身術，聽說過嗎，大老粗？」
萊茲恍然。是了，他在聽到伊賀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該想起來的——那是東洋的島國上的忍者的姓氏，既然以這個姓氏為名，那麼伊賀會使那種被稱為忍術的奇術也不奇怪。
簡直太糟糕了，「無死角的箭雨」，一旦使用了這個招式，萊茲的身體會有兩秒的僵直反應，可在戰鬥中，任意一秒的失誤都是要命的。他本打算用這招直接了結了這些纏人的黑幫，可現在看來，會被了結的是他自己。
然而出乎萊茲的意料，伊賀並沒有趁此機會取他性命，而是奔向了女孩們的方向。職業殺手和沒有戰鬥力的女孩相比哪個更快，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中年人一時間目眥欲裂，可是就這麼兩秒的時間，他趕不過來了。
安格爾不敢回頭，身後仿佛有尖銳的掌風呼嘯而來，直到結界受到被震碎的重擊。念的粉碎直觀地反彈到使用者自身，安格爾不受控制地跪落在地，連帶著亞路嘉的動作也是一滯。
不可能……結界雖然沒有攻擊力，但是迄今為止助施特凡父女度過了無數生死劫的能力，絕對沒有這麼脆弱。
然而，此時的結界就像是冰雪碎屑般消融掉了。而且，不僅如此。
「念……用不出來……！」
嗤笑一聲，伊賀看也不看失去自保能力的安格爾，探手伸向亞路嘉。然而，在他碰到亞路嘉之前，就被萊茲拋出的念制鉤鎖纏住了，萊茲驟然發力把他扯回原地。
這個時候第一個冷靜下來的，是亞路嘉。她拉起驚魂未定的安格爾朝原定方向繼續逃亡，連她自己都吃驚于自己的鎮定，竟然站在了保護者的角度。在這場鏖戰中她們既然不能再幫上忙，她們留下來才是負累。這時候，在「無死角的箭雨」裡沒有造成重傷的黑手黨，一共三名，朝亞路嘉她們的方向追去。
中年人此時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兇狠，如同瀕臨爆發邊緣的凶獸:「這他媽的是什麼怪招？！」
安格爾現在的情況很奇怪，念力的量以一種怪異的情況時高時低，但就是沒有辦法用出「發」。萊茲是見過這種情況的——那一天，和奇犽一起目睹的黑手黨的青年阿隆被殺的情景。
除念？或者說封念！
「這些打下手的不會念，中了我的『貪食蛇』，那兩個丫頭能逃多久？」伊賀轉著手上的太刀，忍不住大笑起來，漆黑的眼瞳中溢滿了嗜殺，「你又能擋住我多久？」
亞路嘉奮力地奔逃著，比她的身高還要長的草叢發出雜亂的聲音，簡直像在告訴別人她們就在這裡一樣。拉著人跑真的是件非常累的事情，尤其是身後的人比她要高，卻比她遲鈍得多，連邁動腳步都需要彳亍。待到穿過了這片不安全的草叢，亞路嘉停下來拼命地喘氣。
借著月光，亞路嘉注意到安格爾的動作比平時跌跌撞撞地多，其實亞路嘉也早就發現了，她的眼睛一直是無神的。
眼皮疲憊地耷拉著，亞路嘉一邊努力地吸氣，一邊斷斷續續地問出一直以來存放在心底的問題，震驚而不可思議：「安格爾，你……難道……是看不見的嗎？」
「……沒錯。」安格爾同樣斷斷續續地回答道，「我的眼睛早就、瞎了……我的念就是我的眼睛。一旦……我不能使用念的時候，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
安格爾扯住亞路嘉的衣袖：「聽好……一旦他們追上來，我們就分兩路跑。別擔心，我的價值，就在於『不能死』。」
可這，比放棄生機還要令人絕望。
「這種事……」亞路嘉不覺間聲音已經哽咽，童真尚未褪去的臉頰因為掙扎的神色而變形，「這種事，我怎麼做得到啊……！」
……
…………
………………
那邊的震動是怎麼回事……？
從晚上伊始開始，亞力斯魯家族的人就在各種旮旯角落鬼鬼祟祟地出沒，偏偏地點與地點之間看起來都很無關緊要，如果不是刻意地跟蹤某個人，根本發現不了。
跟蹤著某個不知名的黑幫成員，酷拉皮卡到達了阿爾克思山脈。該說是命運還是巧合呢？明明就在很近的地方，酷拉皮卡的位置和揍敵客兄妹所在的位置，偏偏就錯過了。
那是持有了一對緋之眼的黑手黨，但是，緋之眼藏在這種地方的可能性不管怎麼說都不高。那麼，是在籌畫下一輪的掠奪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可能在行動中遇到黑手黨的幹部。
通過拷問幹部，緋之眼的下落就八九不離十了。
時間持續了很久，久到酷拉皮卡都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想是否純屬庸人自擾，這時候他看了看自己的時鐘。
午夜十二點。夜黑風高，殺人越貨的最佳時間。
這麼說並不準確，因為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幾乎沒有遮眼的雲層，林風習習，樹影婆娑，如果不是正在盯梢，幾乎說的上是愜意。就像他回到窟盧塔族的那一天一樣，明明讓他經歷了那麼糟糕的事，卻諷刺十足的是個好天氣。
攜帶電話的震動拉回了酷拉皮卡的思緒。對話的聲音很小，但對於他而言聽力並不成問題。
「準備好了。」所能聽見的資訊是這麼說著的。
然後，那個人似乎是完成了任務，以所能及的最快速度撤出了當地。這是……簡直是在定位一樣。顯然，真正的目標已經不在被跟蹤的這個人的管轄範圍內了，可是，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又要以何種方式攫取呢？
酷拉皮卡的選擇是繼續埋伏。與此同時，也就是奇犽被婕英的念「替換」走時候。
隨即的，即使相隔將近兩千米，不使用任何能力，也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氣場的交鋒造成的躁動，仿佛從天而降的似劍的風暴。「無死角的箭雨」無差別的朝四處攻擊時，酷拉皮卡在樹林中跳躍著閃躲，不覺間擦掉了少許髮絲。
萊茲在北，酷拉皮卡在南，而且恰好處於下坡，然而亞路嘉和安格爾逃跑的方向，卻是向西南的。
鬼使神差地，酷拉皮卡朝北面奔去，那是萊茲與伊賀交戰的地方。他跑得那麼快，就像慢了一步就要來不及，可是究竟是來不及什麼呢？酷拉皮卡自己也不知道，這種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直覺常常比理性的分析還要可靠。
冷風在耳畔呼嘯而過，穿過衣領灌入脖頸內。酷拉皮卡忽然覺得有些冷，忍不住再度加快了步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7
第16章 第十六站 廝殺
廝殺還在持續。如果以正常人的肉眼來看，只能窺見兩道跳躍的黑影。
奇犽微微一偏頭，躲過擦著面頰呼嘯而來的銃彈，又下蹲縮頸，避開婕英掌中的彎刀，接著驟然上躍提膝蓋，精悍的一擊襲向婕英的小腹。確實是狠狠地命中了女人的肚子，然而對方似是沒有痛覺一般，下一記彎刀迅速地斬下。
這傢伙，竟然這麼難纏！
忍不住煩悶地嘖聲，奇犽左手上抬抵住差一點落在他腦門上的彎刀，同時右手變作手刀，青筋暴起，朝婕英胸口穿去。
對於關乎性命的要害，黑手黨的女刺客這才予以了重視，她偏過身，銳比鋼鐵的手刀偏離了原定目標刺進肩膀，然後穿透了出去。
果然不會這麼容易得手。
麥亞瑟下一輪的狂轟濫炸緊接著朝奇犽掃射，不知道他到底準備了多少彈藥，至此為止他已經這麼轟擊了十次，每一顆彈藥都附著了壓縮之後的「周」。如果在一般情況下奇犽的「硬」可以全部擋住，但是，在如此大量的情況下，以及和婕英交戰中，奇犽不能保證沒有漏網之魚。
奇犽趕緊抽手，用了力，手卻卡在婕英肩部的骨架之間動彈不得。銀髮少年瞳孔忽得一縮——她是故意的。
「唰——」
一枚子彈穿透了「堅」，即使疾風迅雷反應了過來也躲不開，婕英停滯了一秒，直到子彈觸到奇犽的皮表紋理才一把甩開他，閃了開去。麥亞瑟的子彈可不長眼，跟他搭檔，最起碼要跟上他射擊的節奏。
奇犽趁勢朝左邊跳了開去，銀髮耀眼地擺動著，身軀停穩的時候，才察覺到右手上傳來的疼痛，赫然是一道不淺的血痕。沒有彈印，子彈並沒有穿透奇犽的手臂，那是高速運轉的子彈留下的擦痕，竟然能夠強韌至此！
有過一次的交鋒，奇犽知道麥亞瑟的能力約摸是感知，那麼那種把他瞬間移動到這裡的能力必然是婕英的能力。這種先封念再移動的能力遠遠超過了常規，不可能連續使用，這樣的話，下一次發動是在什麼時候？
而且，令人在意的還有麥亞瑟的那句話。
揍敵客殺人如麻，這點眾所周知。哪怕從十歲算起，一天殺一人，奇犽的手上已經沾了近千條人命，伊爾迷超過五千，而家主早就上了萬。相比之下，能力最恐怖的亞路嘉沾的血竟然是最少的。
奇犽不記得自己殺過的那些人是誰，都長什麼模樣，就算把委託的原委和過程清清楚楚地講一遍奇犽也一定想不起來。他們家族所欠的債，哪裡是數得清楚的呢。
亞路嘉……大叔那邊能守得住嗎？
「在戰鬥途中想東想西真的好嗎？」麥亞瑟說話的時候，也是數枚流彈打中身體的時候。
啊，好久沒有挨過了……吃子彈的滋味。
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間失魂般的渙散，轉瞬間又清明過來。血液從傷口裡汩汩流出，痛感讓頭腦稍微清醒了些，不斷交替著進攻和防禦打鬥的奇犽如此想道。
開什麼玩笑。
報應什麼的……別開玩笑了！鑄成的血海深仇，奇犽沒有償還的打算，如果要報仇，來戰便是，但要是因此牽連到他重要的人，那就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少年目光如炬，猛然間矯健如雄鷹。
對手很強，兩個都很強。這樣的感覺不能再清楚了。放在平時絕對是能避則避的角色。但是今天，現在，哪怕是拼上性命都得贏得這一戰。
雷掌，落雷，蛇活。三個錘煉得爐火純青的招式連續發動，幾乎消耗了自身三分之一的氣，婕英才展現出招架不住的跡象，雷電的麻痹明顯另對方遲鈍了很多，奇犽趁此機會連下殺招，但還不能至這個寡言的殺手于死地。殺手對決殺手比一般戰士的戰鬥要麻煩得多，因為彼此都完全清楚對手的習性。
趁著婕英不再能跟上速度，奇犽甩出悠悠球，一下子將對手推遠，拉開了距離。但麻痹的幾秒一過去，女人又揮舞著匕首沖了上來，這種近距的纏鬥不利於奇犽聚集高到足以把人體電焦的電流。
現在看上去是奇犽在不斷後退，但是實際情況是婕英的傷在加重，甚至開始連麥亞瑟的助攻都躲不開。都到了這種程度為什麼不換一種方式應戰？
誰知道呢。自己這邊的事都亂成一團糟了，哪裡還有心情去猜別人那邊的事。
有時候強者之間的戰鬥就像一場雄辯，奇犽從小傑的拳頭裡可以感覺到滿腔的熱血和希望，在和伊爾迷的交手中可以讀出深不見底的、甚至是病態的黑暗，然而他從婕英的匕首中什麼也感覺不到。簡直不知道這樣的戰鬥意義何在。
主攻一亂，作為助戰的麥亞瑟也紊亂了起來，彈頭的威力遠遠不及之前的幾輪，準頭也降到了令人發笑的地步，近戰之間的距離讓他能夠清楚地聽見子彈擦過女殺手皮肉的聲音。奇犽的眼神驀地雪亮，在寒夜中閃耀得宛若流星，手刀揚起，手落之時必然見血。
機會！
……
…………
………………
根本就沒有細想的時間，亞路嘉拉著安格爾的胳膊，雙方都是一陣焊接似的生疼。沒有上過山的人絕對不知道野外的草木和山石對於奔跑而言有多大的阻礙，時深時淺，跑起來的速度還不及平時的一半。腳下不知道絆到了那一顆石頭，也記不清是誰腳下一個踉蹌，牽連著兩個人一同跌倒在地。
完全甩不掉追兵，這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不是拼上了全部力氣，缺乏體能鍛煉的女孩怎麼也不可能逃得脫久經風霜的成年人。期間夾雜著勸降和叫駡的喊聲從身後飄來，但她們無暇去聽，恐懼和堅持充斥著大腦，早已塞不下別的東西。
偏偏又到了下坡，等一陣根本停不下來的翻滾徹底終止之後，兩位女孩首先感受到的不僅是頭暈，還有來自於身體各處的痛感，另她們忍不住嘶聲。這是方才滾落時被石頭磕出的傷口，雖然很疼，但索性沒有撞到腦部。
安格爾和亞路嘉互相攙扶著爬起來，亞路嘉抬起頭，驟然的心悸席捲了胸腔——斷崖，剛剛她和安格爾差點就滾下了斷崖，粉身碎骨。
沒有退路了嗎？怎麼看都沒有了吧。
亞路嘉試探著把腳向前伸，預料中的山石滾落的聲音如期傳來，卻聽不見墜落穀底的回聲。至少五百米的海拔，哪怕下方是河流也會被捲進激流裡溺死。
——怎麼辦？
「沒有路了……對嗎？」安格爾問道。
亞路嘉沒有回答，但是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了。盲人的耳朵都很靈敏，安格爾也不例外，她能聽見追兵越來越迫近的腳步聲。對方絕對不是商談就能解決的對象，從他們的行動來看就知道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目標中的任何一個。
至於該怎麼辦，亞路嘉已經有答案了。
「安格爾，站起來。」
【等等……！亞路嘉，奇犽……約定過——】我們和奇犽約定過的，那尼卡在抗議著，亞路嘉也明白，可是眼下除了強求亞路嘉想不出別的辦法。
等脫險後再向哥哥和那尼卡道歉吧……現在，不能坐以待斃。
「安格爾，睜開眼。」
請求與強求在上次救活小傑之後就初始化了，是可以無風險地實現強求的最佳時機。
【對不起，那尼卡，讓我再任性一次吧。】
除了初始的請求，所有的強求都由那尼卡根據請求的計算得出，亞路嘉很少會擾亂這個定律，一般情況下不論那尼卡提出的強求是什麼亞路嘉都會原樣轉述，只除了強求的目標是奇犽的時候，亞路嘉和那尼卡會不約而同的改變強求。而現在，亞路嘉強行發出了強求。
連續聽到兩句不明就裡的話，安格爾沒有動，事實上也沒有力氣動了。她本來就保持著站立，眼睛也一直是睜開的，亞路嘉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但她也沒有發問，冥冥之中她覺得這場儀式不可打斷，失敗了就完全喪失生機。
「安格爾，抓住我。」說出最後一個已經實現的強求之後，亞路嘉的臉幾乎是立即地發生了變化。孩童稚嫩可愛的臉消彌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蒼白的，充斥著詭異的陰氣的臉。
「來，許願吧。」儘管看不見，安格爾也察覺到了亞路嘉發生了某種變化，這就是亞路嘉被覬覦的原因所在麼？有著全黑眼瞳、全黑嘴唇的孩子的出現轉換了亞路嘉溢滿了懇求的語氣，他悲傷地接了下去：「許願吧，什麼願望都可以。」
那不是亞路嘉，而是別的什麼東西。安格爾立刻發現了這一點，因為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立刻把我方所有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安格爾想許的願是這個，或許不夠完善，但是對於包括被擄走的奇犽在內的四人來說已經足夠解決燃眉之急。
說不出來。喉嚨用了力，然而發不出聲音。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安格爾臉色大變，下意識得撫摸起不了一點兒震動的喉嚨。
「嗚哇，聽到的時候我還不相信，沒想到還真有這種能力啊。」
誰？只能聽到某個少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但愈發昏沉的腦袋不能再分析任何事態了，安格爾昏了過去，倒在地上磕出一聲悶響。
纏繞著她的脖頸的，仿佛人面蛇身的幽靈狀的少年順勢鬆開了蛇尾，自虛空中俯視著不知所措的那尼卡。白髮白眼，病態的蒼白皮膚，不正是在迷宮中捉弄過亞路嘉的肖恩美卡嗎？
第17章 第十七站 重於生命之物
願望還沒有實現，那尼卡就不能換亞路嘉出來。三個強求實現之後，沒有規定過許願的物件是否要經過那尼卡的同意，也就是說，不管是誰的願望都會切切實實地給他實現。但是那尼卡不想給這個人實現願望。
這個人很危險。那尼卡直覺地這麼認為。
就像是憑空撿到寶了一樣，肖恩美卡高興又困擾地自言自語到：「許什麼願好呢……」
「BOSS！」追上來的黑手黨雜兵眼看著少年在空中漂浮著，不住脫口驚呼。
眨眼間肖恩美卡似是換了個人般，圓瞪的雙眼如同幼獅，狂躁地暴怒道：「太慢了！」
自他吼出的第一個字起，他的三名手下仿佛被風暴卷襲，直直向後拋去，連帶著那尼卡也怕吵地捂住了耳朵。這是這三個人頭一次見識他們的BOSS的念，雖然家族之間早有傳言，親自感受之後果真和本人的性格一樣喜怒無常。
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三人奔到虛幻的少年面前全身冷汗地準備領罰。
「我可不知道我的家族還有連兩個半大孩子都抓不到的部下！」
「……」大氣也不敢出，三人垂首默默接受訓斥。儘管僥倖沒有被「無死角的箭雨」重傷，但也是實打實得掛了彩，連這點苦勞也不可能得到肯定，然而面對著體弱多病的BOSS，比起憤懣，更多的是畏懼。
怎麼辦……太可怕了！那尼卡嚇得不敢出聲，卻完全無路可逃。
所謂盛極必衰，更何況是身體狀況並不穩定的肖恩美卡。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少年靈體狀的身體在虛空裡閃了閃，乍看上去似是要消失在冥冥中。果不其然，肖恩美卡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
「……真不該把精力浪費在你們身上。」連轉移視線都乏力，肖恩美卡把手伸向那尼卡，笑容中夾雜著異樣的狂熱與滿足。
「我還沒有決定好要實現哪一個願望，那就先這樣好了。『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想好為止，你必須待在亞力斯魯的領地，不得反抗』。」
不能答應。那尼卡在心裡呐喊著，用盡了全力阻止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有所動彈，即使如此嘴巴也依舊一張一合地說著：
「…………好……啊……」
意識的深處傳來割裂般痛徹心扉的陣痛，那尼卡知道亞路嘉一定是在痛哭失聲了……明明經歷了那麼難熬的時間都從來不哭的。臉上涼涼的，不知何時那尼卡也已經淚流滿面，難過的神色和頭飾上的「哀」如出一轍。
無論是亞路嘉，還是那尼卡，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此時都疲憊不堪了。雙重的疲憊感襲來，那尼卡倒了下去。
肖恩美卡命令道：「帶她走。」
「那……這一個呢？」
「沒什麼興趣，隨便你們怎麼處理。」
……
…………
………………
另一邊的攻守戰也將告一段落。
「沒有用。」某個人如是說著。
刀劍交加，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一方在貓捉老鼠似的緊緊相逼，而另一方拼盡全力仍在不斷倒退。太刀對上獵刀，本應該是毫無懸念的對比，但是，纏繞了「周」的器物和沒有覆蓋念的武器相比更是雲泥之別。
伊賀稍一用力，萊茲手中的獵刀便斷作兩截，碎成粉末。
「哈，都說了沒用的，還要垂死掙扎嗎蠢貨？！」
話音未落，連武器也懶得用了，直接一腳狠狠地踹在萊茲腰腹間，而萊茲也是立即的一口血霧自嘴裡噴出。
為什麼沒有用「周」纏繞武器？為什麼甚至連保護肉體的纏也沒有？
——被封住了。
伊賀的「貪食蛇」的使用間隙很短，甫一抓住機會就會立刻封住敵人的念。「貪食蛇」的觸發條件很簡單，只需要直接觸碰到敵人的念即可，而反觀念能力者的戰鬥，幾乎沒有發現過無任何念接觸的場面。再加上變幻莫測的東瀛忍法，根本就沒法擺脫被封念的結果。
如果不預先知曉就完全無從應對的能力，不，就算知道了也還是非常棘手。
現在萊茲身上，撇去擦傷不計，腦部三處擦傷、胸闊肋骨折斷了兩根，手足間皆有出血，真正意義上的遍體鱗傷。頭部出血令頭腦有些昏沉，然而一雙歷經歲月錘煉的眼睛依舊如同炙烈燃燒的火種，全無退縮的意思。
他取出背上的短弓，這是他身上最後一件武器。短弓的優點是靈活，但是攻擊力不足，射程也不夠遠。這樣的武器萊茲只在捕獵的時候才用，在和伊賀這樣的人戰鬥期間基本上是沒有用處的。
既然知道結果為什麼還要用這般不堪一擊的東西應戰呢？
伊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東西，狂笑道：「腦袋被打傻了嗎大老粗！」
勉強避開伊賀狠厲的一刀，萊茲飛快地後跳拉開距離，一邊把抽出箭簇架在短弓上，一時間三支短箭齊發，兵器的小巧和中年人的粗壯形成鮮明的對比，甚至有些滑稽。
管他的，事到如今誰還在乎什麼形象。連念都用不了了，此時萊茲憑藉的完全是他還身為一屆山野莽夫時的生存技巧。
就憑這種程度也想射中我嗎？就在伊賀在心裡冷笑的時候，後背確確實實地傳來了，鈍痛的、被箭簇狠狠地命中的觸感。這……怎麼可能？箭的飛行軌道究竟要彎曲到什麼程度才能從這個角度命中他？
沒人知道萊茲怎麼做到的，他持弓喘息，青筋暴起，目光如炬。
震驚的一瞬間，手臂和肩膀都有殺氣逼近的氣息，伊賀立刻爆發出「纏」，震碎了那剩下的兩枚箭。懶得用「纏」是伊賀的壞習慣，因為從來不把對手放在眼裡，今天看來這個壞習慣是必須糾正了。
伊賀的表情猛然猙獰起來：「別太……得意忘形啊！」
當萊茲目力捕捉到的黑影向面門而來的時候，已然是被重重擊倒在地的時候。艱澀地抬頭，果然，連最後一把武器也不能再使用了。
而踩在他身上的伊賀，神色也突然怪異起來：「混蛋……你對我做了什麼？！」
「哈、哈哈哈……」本應該力竭的萊茲此刻卻大聲地笑了起來，咽喉裡還夾雜著內臟的碎片，「我看你才是傻子！」
「因為我不能用念就放鬆了警惕？哼，我當然知道我就算用了念也不是你的對手。」萊茲咬牙切齒道，伊賀這才頭一次正眼看這個看似落魄的中年人，就像看著從地獄回來的亡魂，「這是被我的武器擦傷都會動彈不得的淬毒，真是千鈞一髮啊。」
仿佛是用嘔出的心血說出的話，萊茲咳了幾聲，低聲恨恨地道：「——怎麼地？你也沒有用你那見鬼的念的力氣了吧？」
確如萊茲所說，伊賀感覺四肢百骸都彌漫著一股無法抗拒的麻意，驅使著力量不斷從體內流失，侵蝕只是一會兒的事，卻很快連站著都覺得吃力了。然而伊賀頑強得站著，瞳孔瞪到了令人心悸的地步，似乎要用眼神把萊茲千刀萬剮。
「絕對……宰了你……！」
不允許。身為忍者的自尊不允許、身為殺手的驕傲不允許，不允許自己敗在這種程度的傢伙手上。
都已經神志不清了吧？萊茲和伊賀的消耗都到了極限，還能苟延殘喘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連武器也拿不動、赤手空拳地以混亂的招式僵持的兩人，以各自的理由互不相讓。中年獵人頭痛欲裂的腦海裡，浮現出女兒模糊的身影。
對萊茲來說，無論如何也要拖住伊賀。一旦他輸了，遭到危險的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比他生命更重要。
「嗤————」
鎖鏈摩擦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響起的時候，戰鬥結束了。萊茲不甚清晰的視野裡，金髮的年輕人操縱著鎖鏈，給了伊賀足以昏厥的一擊。他向自己走過來，似乎想扶自己坐起來。
好像是……奇犽的朋友，是叫……酷拉皮卡來著吧？
他在說什麼？耳鳴得厲害了，萊茲盯著年輕人的口型猜測著他所說的話語。
「你還能撐住嗎？奇犽去哪了？」酷拉皮卡板著臉問道，額角的冷汗卻道明瞭他的緊張。
……不行，完全看不懂。萊茲勉強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亞路嘉她們逃跑的方向，想說話時才發覺嗓子的乾澀。他咽了咽喉嚨，道：「別管我……去追、救孩子們……！」
聽他說完，酷拉皮卡立刻想起了下午才見過的亞路嘉、還有另一個女孩，看起來都完全不具備戰鬥力。又想起奇犽提起亞路嘉時隱晦的話，酷拉皮卡不禁蹙緊了眉，眼前這個人為什麼會身受重傷的原因也完全說的通了。
奇犽可真是……捲進不得了的大麻煩裡去了啊。明明已經決定好不要再有牽扯，看來還是無法坐視不管。
「快去、她們更要緊……！」萊茲用力推了酷拉皮卡一把。
容不得半分遲疑，酷拉皮卡朝他所指的地方追去。即使如此，這個方向感囊括的範圍還是太粗略了，無名指下的圓形鉛墜垂下，憑藉特有的念探測著，左右搖擺，不一會便直直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在那邊嗎！
第18章 第十八站 不熄的紅瞳
飛奔在山野中對於酷拉皮卡而言一點也不困難，畢竟他從小就生長在類似的地方，因此他輕而易舉地趕上了亞路嘉她們現在的地點。目光掃過之處，草叢踩踏的痕跡很明智，到底還是兩個孩子。
這樣看來，她們的情況毋庸置疑地非常危險！
有人。看起來並不是非常厲害的高手，只有兩個人，于某個穀底中似乎在討論著什麼。酷拉皮卡在穀底的邊緣，很容易監視到他們。但是，現場並沒有看到亞路嘉的身姿，作為人質的只有另一個女孩。現在出手，還是觀察之後再出手？酷拉皮卡的選擇是後者。
修成了念的人聽力都不差，以酷拉皮卡的耳力可以清晰地聽見那兩個黑手黨的對話。
「是帶回去，還是就在這解決？」
「就在這裡好了，反正也不是工序多麻煩的東西。」
「還在昏迷哩。」
「給幾掌不就疼醒了。」
這個人不是人，是商品。在這等黑手黨的眼中，人命就是如此輕賤的東西，人本身的命不重要，只要他擁有的某樣特徵能夠供權貴取樂，就是他本身存在的意義。如果打從一開始就不把商品當人看，就不會有所謂的愧疚感了。啊，所以這些人才能夠愉快地草菅人命。
這個時候還不動手的話，那也太不符合他的風格了。
酷拉皮卡蹬動小腿，朝那兩個人的方向躍過去，一陣風吹草動不出意料地吸引了注意。緊接著，具現化的鎖鏈從背後重傷了敵人，只是嘍囉而已，收拾起來根本就不費力。
安格爾醒過來的時候，結界發動不了的情況下的視野依舊一片漆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下一秒她的臉色唰得變了——亞路嘉、亞路嘉她怎麼樣了！入耳的是打鬥的聲音，一個、兩個，有兩個人倒下了，是誰？
爸爸嗎？還是亞路嘉的哥哥奇犽？
「你……沒受傷吧？」她聽見有人站在她面前問道。
「我沒事。」下意識地答了一句，或許是因為獲救了，一下子放心下來，「請問，你有看見另一個被抓住的女孩子嗎？比我小，十一歲左右，黑發藍眼的。」
問的就是亞路嘉。酷拉皮卡道：「抱歉，我沒看到。」
「那……我爸爸呢？」安格爾立刻又急了，又描述了一番萊茲的特徵，才得到肯定的回答。
眼前的女孩明顯活動不便，酷拉皮卡扶她站起：「我帶你回去。」
安格爾伏在酷拉皮卡背上，風聲如訴，萬籟俱寂卻不能撫平不安。亞路嘉被帶到哪去了？爸爸的傷嚴重嗎？還有……自己的念還能恢復嗎？種種擔憂佈滿了心頭，久久不能冷靜。
「萊茲先生傷得很重，但是沒有性命之憂。」
隨著溫熱的背脊傳來些微的震動，酷拉皮卡不甚委婉的安慰飄進安格爾耳中。
「……謝謝。」
抵達了最初的露宿地點之後，安格爾摸索了幾下，果不其然地觸到了萊茲渾身浴血的軀體，立刻就臉色大變了，隨機翻來工具箱找醫療器具來止血。
「他累得睡過去了，」酷拉皮卡忙道，借著慘澹的月光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看不見嗎？」
「不能用念的時候才看不見。」安格爾道。
她不再多言，一刻不停地處理血流難止的傷口，生怕湧出的任何一滴血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傷。但是即使如此，安格爾並不是醫生，而且還摸著黑，能夠做的也就只有簡單而粗糙的應急處理，不送醫院是不行的。
酷拉皮卡靠著樹幹靜靜等待著，直到萊茲的外傷包紮基本穩定了之後，才說道：「你們和奇犽、亞路嘉出城之後發生了什麼，能跟我說說嗎？」
長舒一口氣，安格爾默然地點了點頭。這個人是奇犽的同伴，也是亞路嘉的同伴，應該可以告訴他。安格爾自身也很疲憊了，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上都是一樣迫切需要休眠，她也不多話，用簡練的語言概述了奇犽是怎樣離奇地被擄走，而後來萊茲、她還有亞路嘉是怎樣努力地抗爭過。
「然後，就是你知道的這樣了……」安格爾的語氣裡已充滿了濃濃的倦意。
但是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必須把萊茲帶到特瑞先生那裡去，因為普通的醫院根本就不安全。
思考了片刻，酷拉皮卡抬起了眼瞼，說道：「我有疑問。」
「什麼？」
「亞路嘉被抓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還有亞力斯魯的人緊盯著奇犽的原因也是。但是，」他不動聲色地看向護著父親盤坐著的女孩，語調不像先前那麼柔和。
「為什麼、又有什麼必要對你們父女這種兩方都不屬於的人這麼窮追不捨？」
安格爾的眼神也變了，雖說盲人本來是沒有眼神這樣的說法的，但是配合著緊繃的面部肌肉整體的變化，竟然使這個人顯得冷漠起來。
酷拉皮卡不多逼問了，將視線投向別處，道：「算了，不知道也無所謂。」
「……你能保密嗎？」靜默了一會兒，安格爾問，語氣中難掩不安。
年輕人垂眸，金色的碎發隨風而動，他幾乎是說教似的說道：「一般情況下我會守口如瓶，但是在受到某種控制的時候不能保證，不建議你告訴我。」
聽到他這麼說，安格爾心裡一動。片刻之後抬起手，緩慢地伸向眼眶，然後說道：「你救了爸爸，所以我告訴你。」
短短的幾秒長得如同數年，極其輕微的簌簌聲響，自女孩的眼部傳來。
「…………！」
借著月光映照出來的隱形眼鏡之下的真正瞳色，是酷拉皮卡認識的色彩，不，應該說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仿佛詛咒般的顏色了。如果他也摘下隱形，面對著鏡子或水面，就會看到一模一樣的——宛若凝固了絢麗燃燒的火焰，深紅的緋之眼。
但是，燃燒到極致的緋之眼需要亢奮的情緒為引，而安格爾現在的情緒，怎麼也稱不上亢奮。
「永不熄滅的緋之眼，這就是原因。」安格爾抬頭說道，空洞的瞳孔望著看不見的遠方。「我本來以為是我牽連了亞路嘉，但現在看來，我們是在互相牽連啊。」
對面的空氣一下子冷了下去，安格爾聽見酷拉皮卡指間的鎖鏈輕微碰撞的聲音，他似乎站了起來走動著。
酷拉皮卡朝伊賀走去。伊賀自然是沒死的，和萊茲處於一樣的昏迷狀態，為了防止他逃走酷拉皮卡把他鎖在了樹幹旁，事到如今伊賀也不可能反抗。
小指的戒律之鏈猛然甩向伊賀的心臟，利器刺進肉體的鈍響令安格爾沒由來地一顫。酷拉皮卡用不同於平常的、極其寒冷的語氣同他說道：
「喂，起來了。」
……
…………
………………
如同預想般順利的一擊，狠厲地穿透了婕英的肺臟，女人的右胸口頓時血流如注，就像紅色的噴泉，瞬間染透了奇犽的衣袖，手臂間傳來令人噁心的溫熱而粘稠觸感。
奇犽神色不變，揚手甩開婕英的軀體。猛烈的咳嗽和痙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不可抑制地心煩。
——這下子……就該不能再煩我了吧？
奇犽恨恨地想道，緊抿著嘴唇，將視線轉向麥亞瑟，澄藍的眸中此時溢滿了殺意。麥亞瑟也持槍瞪著他，眼神淩厲而無情。
隨即的，子彈和悠悠球的交鋒開始了。彈頭射擊的勢頭比婕英能夠戰鬥的時候更猛、更強，仿佛沖出槍銃的一刻就註定要穿透一切障礙。而奇犽手掌翻轉，兩手間的悠悠球頓時如同一片白翼，衝擊之下火花耀目，槍口沒有消音器，只覺耳畔震耳欲聾。
對付習慣于遠端戰術的敵人，要追上去，滯住他！
腦中如此想著的同時，奇犽有條不紊地一一擋開子彈，悠悠球比外表看上去品質的要重得多，子彈紛紛彈向了地磚，磕出星星點點的彈痕。
有停滯。哪怕麥亞瑟更換武器的速度再快，也會出現一瞬間的僵直。
奇犽就是瞅准了這個僵直，小腿急劇地一躍，曲線性地沖到了麥亞瑟的面門。麥亞瑟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匆忙之中憑著動態視力朝他開了幾槍，但加持了電光石火的奇犽太快，沒有了婕英阻攔的奇犽愈發的快，麥亞瑟肉眼捕捉到的殘像自入眼的時候起就有了數毫秒的延遲。但是，哪怕只有這麼微小的偏差，也別想打中奇犽了。
電光纏繞著少年，他仿佛從天而降，他的速度比閃電更迅速。
想要命中使用了電光石火的奇犽，除了極為準確的動態視力，還要對招數打中奇犽的時間有準確的計算。然而，這些也就只有機械才能做到。
麥亞瑟抬起槍銃的前一刻，蛇活！包含了電光石火的悠悠球就砸中了他的後腦，銀髮少年鬼魅一般的身影已躍至他的身後！
眼冒金星決不足以形容後腦鑽心的痛，沒有腦漿迸裂都是種極大的幸運。麥亞瑟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前撲，他立刻調整動勢，順勢向前滾去，脫離奇犽的攻擊範圍。然而奇犽眸中飄過一絲冷酷，當然不會讓他就這麼如願。
肢曲。似是同時有好幾個奇犽朝麥亞瑟追去，但是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雷霆如萬均之勢降下，數道落雷悉數打中的麥亞瑟，每一道落雷，都能另他麻痹數秒。這麼一來，根本就跑不掉。
既然都追上了……怎麼能再度讓這傢伙拉開距離！
困住了麥亞瑟，奇犽毫不猶豫，變手為刀，鋒銳的利爪仿佛真正的無堅不摧的鋼刃，普通人肉眼跟不上的手速間，似乎有一聲清銳的鳴聲劃過。而同時，麥亞瑟整個人應聲而倒，胸前是一道深且長的爪痕，一片血肉模糊。
奇犽喘著氣，顯然他自身也一點都不輕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7
第19章 第十九站 死戰
結束了麼？不……還沒有，除去這兩個人，還有那個躲在幕後的高更，很可能整個亞力斯魯家族都是不得不剷除的對象。
現在……他得讓這兩個人死透。
明明是奇犽贏得了這場並不公平的二對一，可是他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絲毫沒有取得勝利的喜悅，而心口的大石依舊高高懸掛。
噠、噠。
奇犽站在麥亞瑟面前，澄藍的眼瞳中毫無波瀾，而倒在他腳下的麥亞瑟痙攣著，試圖支撐自己站起來。
奇犽面無表情地抬起手。
「——！」
又來了！只是一個彈指的時間，奇犽再度感受到了，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業鎖徹底封鎖的無力！眼球拼命地轉動著，才用餘光瞥見婕英正死死地盯著他，右臂僵直而怪異地抬起。奇犽現在用不了「凝」了，但他知道就是這個人反將了他一軍。
早該殺了她！
麥亞瑟重重地喘了口氣：「幹得好，婕英。」
「愛麗絲的玩偶」，婕英的念。其中一個能力是，無條件封閉處於婕英所能看到的範圍內目標的一切行動能力，但是每一個小時只能用一次。而另一個能力是對婕英所能看到的一切進行瞬間移動，時限與第一個能力相同。兩個能力的共同點都是處於婕英的視線範圍內，連電子設備的螢幕也包含在內，是非常方便的能力。
婕英嘴角淌著血，光是制住奇犽就恨不得要用盡全力，她沒有多餘的力氣擊殺奇犽。但麥亞瑟的傷還算能動，仿佛某種報復的審判，他拉下了保險栓。
子彈深入胸腹的痛覺如此清晰地傳來，奇犽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被擊中了。就如他從來沒有打算手下留情的意思，對方也不打算留他性命，但是又不願意讓他輕鬆的死去，慢性地剝離著看上去所剩無多的生命力。
意識仿佛已經遠去了。
「哇啊，竟然搞得這麼狼狽。」婕英聯通了和高更的通信，高更看著顯示器上呈現出來的三人均是只吊著一口氣的狀態，不由得感歎道。
——婕英竭力封住奇犽，麥亞瑟不顧後座力扯動傷口，不停地朝奇犽攻擊，而奇犽簡直就是動彈不得，維持住生存成了唯一能做的事。大廈之上鮮血淋漓，地板上俱是溫熱的、沒有徹底凝固的黑血，還有少許隨風勢向街道飄下，如果有人在此時路過，說不定會以為在下雨。
不能死。他還不能死。亞路嘉在等他，小傑也在遠方努力著，他又怎麼可以倒在這裡。
「那邊也抓到了XXX，雖然漏掉了另一個，不過也算成功了。婕英，你還有傳送的力氣嗎？」高更的話似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飄入奇犽耳朵裡的時候已經不真切了。
誰？是誰被抓住了？
「沒問題。」婕英說道。
霎時間如同萬籟俱寂的天臺上多了兩個人，稍微抬抬眼就能看到一高一低的人影。而在看見的刹那，奇犽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
最糟糕的情況。
——是亞路嘉，再熟悉不過的亞路嘉，以昏迷著的狀態，髮絲倒垂，被黑手黨的人扛著帶來了。
那人，翻過她的臉對準攝像頭，給高更核對。女孩的眉間在昏迷的時候也是皺著的，仿佛在做著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她緊閉著眼簾，睡臉安然而恬靜，好像任何外界的嘈雜都不能干擾她的休眠。
「只是看這張臉的話還以為這是個天使，可這個天使般的女孩卻有著魔鬼一樣的力量呢。」
他沒心思去聽高更那可有可無的調侃，他的腦袋裡只回蕩著一句話。
喂，這是騙人的吧。
可這是真的，確確實實的。和一開始就看出來是冒牌貨雷歐力的時候不同，這個一定是真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應該是從……和萊茲訓練的時候見到伊賀與麥亞瑟的時候開始，心底就有了隱隱的不詳的預感。所以才會那麼急著找亞路嘉，所以才會那麼急切地帶她離開。然而隨著被事件捲入地越來越深，心底的那團陰影也愈發地大，亞路嘉被抓住的那幅不願意去設想的場景就越來越清晰。
可惡。
起來啊！
快站起來啊！！
內心深處的呐喊猶如駭浪，然而身體卻不聽使喚，連叫也叫不出來。奇犽?揍敵客，想要保護的就那麼幾個人，最終一個也沒有保護住。
「喂，這個傢伙，我能殺了他嗎？我手癢了好久了，你們都沒理由攔我吧？」麥亞瑟問道，他指的顯而易見是奇犽。
高更漫不經心的餘音散落在未絕的夜色裡：「BOSS說隨我們便，要我說的話，還是殺掉吧。」
麥亞瑟點了點頭：「很好……別鬆手哦，婕英。」雖然不用說婕英也會這麼做的。
——誰要……死在這裡啊！焦急的負面情緒滿漲了心房，奇犽睜大眼瞪著不斷向他走進、即將殺了他的人，近乎充血。又看向了亞路嘉，她還是像玩偶一樣被人夾著。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從心頭升起，無從向任何人言說：如果他不在了，還會有誰像他一樣保護這個女孩呢？連家人都把她當做道具啊……
扳機扣下的瞬間。
決定一切的瞬間。
——「從他們旁邊……滾開！！」
吼聲爆發的時候所有人都驚訝，因為沒有人料到黃雀在後，念的波動自腳底之下傳來。這念的勁頭直接而強勢，但並不是沒有破綻，只是在場的人都沒有精力或實力來應付突如其來的變化了。
如同幾記大力的上勾拳，狠狠地揍向在場的幾個黑手黨的面門。
是雷歐力，貨真價實的雷歐力，相貌老成如中年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轉了局面。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所在的地方察覺到了念能力者的交戰，潛伏了沒多久就跳了出來。
麥亞瑟的子彈偏了，婕英的通訊器落到了地上，擒住亞路嘉的黑手黨松了手，被放倒在地。只是一秒的不穩定的時間，足夠讓婕英的「愛麗絲的玩偶」出現破綻，奇犽也立刻掙了出來，第一時間奔向亞路嘉。
電量用光了，電光石火也釋放不出來了，奇犽所用的是這具傷痕累累的肉體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他一直是迅速而矯健的，從來沒像現在這般厭惡著自己的遲緩。
但還是沒有趕上，麥亞瑟暴跳起來。奇犽還有動的力氣，對方自然也有。麥亞瑟眼疾手快一把拉過亞路嘉，婕英甫一緩過勁來便立刻奔向兩人，片刻不停地將兩人瞬移走了。
——很方便的能力，但是弱點是，不能瞬間移動的只有自己。
「……你——！！」撲了個空，眼見著黑手黨帶著亞路嘉消失在自己眼前，少年徹底地暴怒了，瞳色一瞬間閃過了金色的光，殺氣暴漲，「雷歐力！」
「哦！」雷歐力得令，作為唯一體力充足的人，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俘虜敵人的重任。
但是婕英的位置距離天臺的邊緣很近，腳一動就能掉下去。她觸犯了「誓約與制約」，瞬間移動的能力不可能再使用了，其實她剛才移動的物件如果是奇犽的話，現在就安全了，但情急之下哪能想得那麼全。她掃了逼近的雷歐力一眼，然後向後退了一步，接著，就是自由落體。
「什……！」雷歐力沒料到對方選擇的是自殺，他呆若木雞地瞪大了眼，以為會看見粉身碎骨的場景。結果女人的軀體剛觸到堅硬的地面，瀝青的水泥地表打開了一扇門，把婕英收容了進去。
被逃掉了。雷歐力生氣地意識到這一點，他憤然轉過身去，還來不及清理頹然挫敗的情緒，驚慌就佔領了大腦。
「喂！奇犽——！」
奇犽倒在血泊裡，渾身的衣服都染上了血污，完全看不出昔日乾淨的模樣。他方才能跑動都已是不可思議的奇跡——刀傷、槍傷，有的子彈穿透了出去，還有的卡在骨骼和內臟之間。雷歐力趕緊扳過奇犽，少年的體溫早就冷了，心跳還在但是很微弱，而一雙渙散的眼眸竭盡全力地睜著，似乎掙扎著還要再戰。
「亞……路……」雷歐力將耳朵湊近奇犽的嘴巴，只聽到零碎的發音，湊不成話。
亞路嘉……亞路嘉……！不能讓那些傢伙帶她走，必須趕緊把亞路嘉救回來才行……
要快點站起來……可惡……！可惡！為什麼……一點力氣也沒有？！
奇犽轉動眼球，目光落在不遠處。
那是……悠悠球？誒，好遠……
視野中的雷歐力張著嘴誇張地喊叫著什麼，面部表情同時兼具著憤怒與悲傷，看上去卻十分滑稽。奇犽想笑，結果連挪動嘴角都顯得費力了。
有誰，在爭論著。
「他怎麼樣？」
「總算是穩定下來了。一共十八個槍孔，三處內臟破裂，肺部還中了兩彈，肋骨還有骨折。」
「……我非宰了那些傢伙！」
「冷靜點雷歐力，反正以你的程度去了也是送死。在還不能反攻的時候，先耐心等待。」
——碰！
拳頭撞擊在牆壁上的悶響結束了對話。
地下醫院，以高額的醫療費用和匪夷所思的醫療技術著稱，也是酷拉皮卡和雷歐力當下唯一能夠選擇的安全的地方。奇犽倒下之後，雷歐力心急如焚地撥了三次才撥通了酷拉皮卡的電話，得知他那一邊也有傷患。
萊茲的傷情比奇犽好不到哪兒去，也是剛剛脫離危險的昏睡狀態。
而看著從手術室裡推進推出的病床，雷歐力忍不住眉頭緊鎖。以他現有的半吊子的醫術，沒有辦法讓這些傢伙恢復健康的樣子。
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病例教案，坐在奇犽病床邊的板凳上開始閱覽。雖然很不爽，心中的焦急和煩躁難以澆滅，但是，酷拉皮卡說的沒錯。
現在只能等了。與其像沒有蒼蠅一樣浪費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做點自己能夠做的事。
第20章 第二十站 敗
「特瑞先生，這次又麻煩你了。」病房外，長椅的另一端，特瑞、酷拉皮卡和安格爾相對而坐。安格爾的念已經恢復了，但情緒還是很低落。
特瑞笑笑，撫了撫拄著的考究的拐杖。他當然沒有腿疾，也不是走不動路，使用拐杖完全是作為能力的象徵，糾正不過來的習慣：「沒什麼，反正最近事多，也不差這一件。」
話是這麼說，卻一點也沒起到安慰的效果。
「發生了……什麼嗎？」安格爾問道。
「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哦。」特瑞說道，「早就知道萊茲他是個亂來的人，一旦傷好了肯定又會不顧身體地胡來。」
酷拉皮卡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能在這裡留太久吧？畢竟也是這塊地方的名人了，再待下去恐怕會有麻煩。」
「是啊，我就不等他們醒了。」情報商人扶著帽子站了起來朝酷拉皮卡微微一笑，「得在被某個家族綁架之前趕緊閃人才行，我可不想被捲進什麼莫名其妙的糾紛。你呢，什麼時候走？」
「我等奇犽的事情解決之後再離開。」酷拉皮卡說。
「這樣啊。啊對了，醫療費我可不會付哦。」
「這個不勞你費心，我和雷歐力先墊著，我們好歹也算有點積蓄。」
「好自為之。」特瑞準備走了，臨起身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安格爾的肩膀，「你也別太自責了。」
特瑞離開之後，地下醫院走道上的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這麼說也不全對，畢竟還有醫生護士在三五成群地忙進忙出，病患的□□和慘叫，家屬的問候和叮嚀，使整個走道都充滿了嘈雜。但是，坐在奇犽和萊茲病房外的兩個人卻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地沉默著。
長歎一口氣，酷拉皮卡開口道：「你現在的精神狀況，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你問吧，只要是可以說的都會告訴你。」
「你的父親，」酷拉皮卡道，「也有這樣的眼睛嗎？」
安格爾眉眼低垂，似是陷入了某種不愉快的回憶，沉默了一兩秒後方回答道：「不。爸爸他沒有，我遺傳的是我媽媽那一方。」
「那麼，你母親那一邊的聚居地還安全嗎？」
「聚居地？我也不知道在哪兒……我和媽媽都是混血的一代。」
對話很難繼續下去，因為兩人都是心思縝密的人，多的話一句也不多說。安格爾沒辦法不防備酷拉皮卡，她還清晰地記得這個年輕人在料理敵人時近乎令人害怕的冷靜，也記得伊賀憤怒地要殺了他卻又不得不服從他時的情景。
——「別擔心，他說不出多餘的話。」
將渾渾噩噩的伊賀攆走之後，酷拉皮卡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地說道，就算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他那麼冷靜，簡直像是類似的事情做過無數遍。
所以安格爾雖然非常感謝他，卻沒法不害怕他。就算他救了爸爸的命，就算他幫助她解開了念，就算她體內流著一部分和他一樣的血統。
酷拉皮卡當然知道世界上還殘留著許多混血的同族，他們有的被發現了，有的沒有，但大多數都如同普通人一般工作、成家、生老病死。既然他們選擇了平淡，酷拉皮卡也不會指責他們，說到底，為族人們報仇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事。
也就沒有把其他人牽扯進來的必要。
但是即便如此，在目睹到有人在遭遇和族人們類似的悲劇的時候，酷拉皮卡還是會出手相救。他是個軟弱的人，既做不到將人性的善給捨棄掉，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受到和他一樣的苦。
酷拉皮卡將視線轉向奇犽的病房，眸光中流動著複雜的情緒。病房並未關門，順著酷拉皮卡的視線可以看見幾乎全身包滿繃帶的銀髮少年安靜地昏睡，還有坐在他床邊的老成的年輕人捧著書皺著眉翻看。
本來都決定了獨自踏上修羅之道，結果在不經意間就碰上了他們，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
就在酷拉皮卡凝視的幾分鐘內，他忽的瞳孔一縮，不可思議似的站了起來。剛才，奇犽的手是不是動了一下？
可是，這未免也太快了。
酷拉皮卡也坐到了奇犽的床前，雷歐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被酷拉皮卡用眼神示意回去，隨即的，雷歐力的眼神也變得不可思議了起來。
在他們兩人的注視下，奇犽蓋在棉被下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什麼似的握了一握，從表面上都能看出牽扯出來的褶皺。接著少年的眼瞼不悅似的一緊，然後緩緩地睜開了仿佛冰河初融般明亮的眼睛。
「……奇犽！」雷歐力激動地，又擔心會吵到病人的克制的喊了出來。
奇犽將不甚清醒的視線落在他們兩人身上，接著抿了抿唇，嗓音嘶啞：「我躺了幾天？」
「今天是第三天了。」酷拉皮卡說。
話音剛落，奇犽立刻掀開了被子，雷歐力見狀趕緊攔住他，也顧不得壓低聲音了：「等等，你的傷還沒痊癒！」
奇犽頭也不回地反駁道：「等不及痊癒了！」
「怎麼了？」門口安格爾聽到動靜，想進來看看，也被酷拉皮卡一把攔住了：「你等會再進來。」
而此時，病房內的爭執也進行到了□□。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清脆的掌摑聲響起的那一刻，世界都安靜了，奇犽下意識地捂著發麻的右臉，似乎難以置信。雷歐力指著奇犽的鼻子嚴厲地斥責道：「我知道你急著去救亞路嘉，但是——！」
「——以你現在這樣連我的掌摑都躲不過的狀態，要怎麼救？！」
奇犽不動也不說話，從雷歐力的身高只能看到少年憂鬱而冷漠的滿頭銀絲，他忽然一瞬間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但是即使如此會讓奇犽受到傷害他也還是會這麼說，不然危及的是奇犽和亞路嘉兩個人的性命。
「對不起。」入耳的是女孩細若蚊蠅的嗓音，打斷了病房內僵持的狀態。安格爾彎下腰，提高了聲音：「對不起，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亞路嘉。」
女孩的腦袋壓得比誰都低，栗色的髮絲擋住了臉，沒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就算是看不到，想必也是萬分沮喪吧？
不是她的錯。奇犽很清楚，這不是安格爾的錯，不是萊茲的錯，他們都盡力了。甚至，都不是覬覦亞路嘉的力量的那群人的錯，而是奇犽自己的錯——奇犽自身太過弱小、太過天真的錯。
是他的錯才對。
然而他在看見安格爾的一瞬間竟然燃起了遷怒的念頭——為什麼明明有著「結界」這樣的能力卻沒能保護好亞路嘉？為什麼……被抓走的是亞路嘉而不是你呢？
哪怕只是一瞬間這樣惡意閃過的念頭，都讓奇犽覺得沒有臉面見安格爾了。剛剛竟然想要把妹妹的朋友殺掉的自己，和伊爾迷根本沒有分別。
「你們，都出去吧。」奇犽緩緩開口道，明顯已經平靜了下來，聲音卻輕了許多，如同一片鴻毛。
「奇犽……」雷歐力局促了起來，還猜想著自己真傷到了他。
「我沒事，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奇犽說，語氣平靜，然而抬起的眼眸確沒有神采，「拜託了，你們先出去吧，我冷靜下來之後會叫你們的。」
雷歐力苦著臉，還是覺得不妥，怎麼想都令人擔心。酷拉皮卡歎了口氣，但是沒有反駁，他走上前，拍了拍奇犽此時顯得瘦削的肩膀，說道：「那麼，你好好想一想。雷歐力說的對，你得先養傷，我們會一直等著你的。」
奇犽點頭。雷歐力也拍拍他的肩，走時皺著臉咕噥著「不會趁我們不注意偷跑出去吧」，酷拉皮卡回他一句「奇犽又不是小傑，不會胡來的」，他們帶著安格爾出了病房，就在走廊上等，順便關上了隔音效果不盡人意的房門。
隨著房門「磕嗒」一聲闔上，奇犽將自己的身體甩回了病床上，只能算是好了一半的身體一陣痛，他用手臂遮住眼，擋住灼人的燈光。
他必須……快點振作起來。這是他現在唯一的能做的，也是不得不做的事。可是，就算養好了傷，又該用怎樣的表情讓亞路嘉來來面對他這個失敗的哥哥呢？
真是，恥辱啊……
少年用衣袖擦去了在眼眶內盤旋了許久，卻最終忍住沒有流出來的淚水，腦海裡一片理不清的亂麻，久久不能平復。
第21章 第二十一站 光隙
奇犽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夢境中的他仍是躺在冰涼雪白的病床上，然而地下的病房卻照進了日光，光溜溜的牆上不知何時開出了一道窗，飄揚的窗簾外日頭正亮。
這是個夢。對，就是場反映著奇犽此刻所思所想的夢。
「嘟嘟嘟——」手機不適時地響起，仿佛憑空出現，卻也說不上違和。
奇犽接通了通話，無精打采道：「喂？」
「喂喂，奇犽，是我。」
聽得好友一如平日的元氣滿滿的嗓音，奇犽不由一愣：「……小傑啊。」
「嗯，是我。」似是篤定一般，小傑重複了一遍，「我來看你了，你在哪個病房？」
「這個啊，我也不清楚。」奇犽夾著手機，在單薄的房門面前呆滯了一秒，隨即推開。
世界仿佛清空了，安靜得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聲音，走道間的嘈雜和穿流的人群宛若夏天的泡沫一般噗的一下消失了。還有本應該坐立不安的雷歐力，不知沉吟著什麼的酷拉皮卡還有累得睡著了的安格爾，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他的夢……他主掌的世界，原來是這麼孤單的地方啊。
「奇犽，你在聽嗎？」小傑帶著不滿的疑惑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奇犽的手指緊了緊，直至指間泛白。他握得那麼緊，就像地獄的住民拉扯著那根細弱的蜘蛛絲。
奇犽說道：「啊，我在聽。」
「咦，我聽到你說話的聲音了。」小傑咕噥道。奇犽也遠遠地聽見了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矯健而沉穩。
「嘿，奇犽。」小傑看到他了，興奮地朝他招手，逆著的微光給少年刺蝟似得黑髮染上一層炫目的金光。小傑一身草綠運動裝，背上背著光滑的釣魚竿，恰似奇犽第一次見到小傑的樣子。
奇犽朝他笑笑，冷峻的眸色一時間溫暖起來：「嘿，好久不見，小傑。」
「我們走吧。」小傑拉過奇犽的手臂。
「去哪裡？」
小傑狡黠地搖頭晃腦起來，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跟我來就知道。」
奇犽鬼使神差地跟著他走了，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小傑去哪奇犽就去哪，小傑闖禍奇犽就收拾爛攤子，信任就在他們自己都不注意的時候變得不需要任何懷疑的理由。
明明只是場醒來就會忘記的夢。
混沌嗎？或者說清醒嗎？都無所謂了罷。
左轉右轉，不知繞了幾個彎，從人工建築走到了自然產物。奇犽不知道地下醫院外面是什麼樣，像這樣連接著似乎冗長得沒有盡頭的隧道卻是不太可能的。然而奇怪的，儘管小傑拉著他邁了這麼久的步，簡直像沒有移動過一樣，卻沒有因此感到不安。
前方是有光的。微弱又渺小的、如同一道裂縫般僅呈一線的光源，遙遙懸掛在視野的最遠處。會不會追逐一輩子都到不了那個地方呢？一瞬間，腦海裡忍不住閃過這個疑問。
「呐，奇犽，」小傑又要一時興起了，「來比賽吧，上回說的。」
「好啊。比誰先跑出去嗎？」
「嗯。」
「好——預、備……！」
「喂你耍詐！」
「哈哈哈哈哈哈來追我啊……」
奇犽賭氣道：「開玩笑，我才不會輸給你呢！」
兩個少年瘋跑起來，真讓人以為他們不是十二三歲而是只有七八歲，青春期的少年都會逐漸中二起來，而只有七八歲的頑童才會瘋瘋癲癲無所顧忌。瘋起來，就顧不上悲傷，顧不上難過，顧不上一堆堆瑣碎的煩心事了。
瘋鬧之間小傑和奇犽穿過了隧道，甫一到達陽光普照的地方就頓了下來：「誰先的？」
「我先！」
「不對是我先的吧！」
「好吧反正又是你請我一頓我請你一頓的事嘛。」奇犽一副不爽的樣子聳了聳肩。
「哇……」小傑忽然發出一聲驚歎，奇犽隨著他的視線抬頭看去，也呆住了。
他們置身於一座古老的山脈，太古的化石之上青苔從生，還未死去的軀幹上衍生出一片頎長茂密的竹林。竹葉巨大，樹可參天，在這個地方他們才覺察到自己仿佛是進入了巨人國，儘管那是荒誕而飄渺的東西，可當本以為不會存在的東西正在展現在眼前的時候，讚歎成了唯一該做的事。
刺眼的陽光被層層竹葉阻隔了一層又一層，在奇犽和小傑所處的仰視角度來看，竹葉呈著清新而溫暖的嫩綠色，而露出的幾線天空也泛著悅目的黃暈。
奇犽靠著一根柱子似的竹節坐了下來，樹葉上漏下的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少年們的臉上、身上。小傑乾脆大大咧咧地躺了下來，享受著清風吹拂，沙沙禪意。
「奇犽，其實煩心事一大堆吧。」小傑轉頭問道。
「你呢？你應該並不是『真正』的小傑吧，」奇犽說，但並不懷疑，「不，也不能說不是吧……」
如果是現實，未免太荒誕。如果是夢，又實在太真實。但又不是某種幻術，絲毫沒有那種充滿了誘惑又無法逃離的虛偽感。
「這個嘛……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啊啊啊，我也說不清楚。」說到一半，對理論最苦手的小傑就腦袋冒煙了。
奇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算什麼？」
「比起這個，奇犽的事更重要不是嗎？」
「嗯……」奇犽斂起了笑臉。奇犽很少在小傑面前失態，小傑記憶裡的奇犽一直是可靠的摯友，輕易不會被什麼東西打倒。可現在的奇犽，看上去那麼難過。
「呐，跟我說說吧。」小傑湊了過來，神色認真地道。
想說的話無人的講，沒有人可以傾聽，所以只能憋在心裡。因為太過親近反而說不出口，因為太過瞭解而說不出口，即使身在川集的人流中也緩解不了的深重的孤獨感，到頭來成瞭解不開的心結。
「好吧。」如果不是小傑的話，就沒有的以傾訴的物件了。
奇犽單方面的訴說並不算長，他本來就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此時在小傑的面前想到了什麼便直說了。然而相較于一般的少年奇犽的內心還是過於纖細敏感了。小傑也並不是從來沒注意到，只是在前進的路上奇犽始終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也就不多舌。
暗綠的樹影和頑皮的暖光在兩人之間搖曳，銀髮的少年在口型變動的過程中或嚴肅、或溫柔、或振奮、或憤怒、或悲傷、或消沉，仿佛要用盡一生裡豐富的表情。而相對的黑髮少年維持著仔細傾聽的姿勢，神情沒有變動。
「啊——好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了，真不敢相信我竟然這麼婆媽。」苦水倒盡之後，奇犽放空倒在散發著泥土清香的草地上，大聲的抱怨道。
小傑呆呆地問道：「咦？難道奇犽沒覺得自己比想像中要婆媽得多嗎？」
奇犽立刻惱羞成怒地嘶吼道：「……哪有啊！」
小傑乾笑了幾聲，又說道：「不過，我還真沒想過這方面的事呢……朋友交了新朋友之後的擔心之類的。我倒不覺得會疏遠哦，畢竟大家都是朋友嘛。」
「重點不是這個吧。」被戳中的小家子氣的地方的奇犽，扭頭說道。
「我知道啊。」小傑頓了頓，眼神忽的微妙起來，似在斟酌語言，「奇犽現在最痛恨的是自己的大意……還有弱小吧？」
「…………嗯，是啊。」奇犽的神情由熱到冷幾番變化，最後沉著下來道。
就人格和素質方面來說，奇犽是挺喜歡小傑的，但在有些時候奇犽不得不討厭小傑——比如小傑不顧自身的情況埋頭闖禍的時候，又比如說，他一舉戳中你還疼得冒血的瘡疤的時候。
自己現有的力量不能保護好亞路嘉。這是奇犽一直在避免認識到的事實，到頭來還是赤裸裸地撕開了。
「呐，上次分別的時候，『找到想做的事了』，是這麼說的吧？」小傑說，「那就竭盡全力去做吧。」
「可我也知道了，就算什麼都拼上去了，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有把大家的份一起拼上去嗎？」
「……什麼？」
「我說啊，要是你拼盡全力都不夠的話，就把大家的份也一起親上去吧。」綠衣的身影躍上粗壯的竹節，從上向下望，「就算我不在，雷歐力和酷拉皮卡不難道不行嗎？」
奇犽沉默了，不是因為消沉，而是因為內心裡的翻江倒海。「連我們的份也一起拼上去吧！」這話對他而言不啻雷霆。有誰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嗎？奇犽想不起來，只覺得似曾相識、莫名地熟悉。也許，那是他一直想說卻一直沒能說出口的話吧？結果卻被自己在潛意識裡遺忘了。
——「我們一起打倒那傢伙吧。」看，多麼相像的話。
「抱歉。」奇犽抬起頭說道，「看來我又把重要的東西給忘掉了。」
小傑跳了下來，引得竹葉一陣顫動，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奇犽的表情。銀髮下的那雙澄藍的眼眸一掃之前的憂鬱，變得明亮起來，神氣十足並且充滿了覺悟之色。
看這樣子，是可以放心了。
「對不起！」小傑忽然雙手合十高舉頭頂，然後彎下了腰。
奇犽抽搐了一下，問道：「你又道什麼歉？」
「那個時候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沒有顧及奇犽的感受，果然還是覺得很對不起！」
奇犽嘴角微揚：「本大爺早就大度地原諒你了。」
小傑嘿嘿一笑，拍拍奇犽的胳膊：「你也是時候出發了吧？」
「啊。」奇犽朝他點頭，「我已經，沒問題了。」
「啊啊，那就好。」
如同融入了青色的環境中，奇犽目送著小傑揮揮手、開懷的笑著消融在空氣裡，奇怪的是，心裡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違和感，倒不如說，挺適合這傢伙的？
「哥哥！」
小女孩軟糯的嗓音響起的那一刻，奇犽驀地回頭。是亞路嘉，比起現在更加年幼許多的亞路嘉，伸出手朝他奔跑而來。在回過頭的時候，景色在飛快的倒退，彈指間奇犽又被抽回了漫、陰暗又潮濕的隧道。不過這次他不再覺得不安，因為亞路嘉的方向，是有光的。
和仿佛光芒萬丈的小傑不同，是微弱的而細小的、但確實一直存在著的一束微光，宛如遙遙懸在隧道出口的那一縷，穿過之後就是溫暖的地方。那是一直以來……從來沒離開過的東西。
「亞路嘉。」
他抓住了女孩軟軟的小手，緊緊的，似乎一輩子都不打算鬆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8
第22章 第二十二站 重整
一定要看進去。雷歐力手中捧著一本醫書，正在強迫自己別胡思亂想了、靜下心來，用心的看進去。然而無論怎樣徒勞地掙扎，雷歐力的心思就是沉澱不下來，視線都忍不住往緊閉的病房裡飄。
「你能別發出這種聲音嗎？」酷拉皮卡道。
安格爾被吵醒了，困倦地揉了揉眼。
雷歐力緊攥著書頁，質地本不算好的紙張變得皺皺巴巴的，還有破裂的傾向。不僅如此，還被糟糕的主人發出如此吵耳的雜音，差不多有十多分鐘了，酷拉皮卡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制止。
雷歐力煩躁地道：「啊？我知道……！」
但是奇犽的精神狀況，比昏迷的時候更令人在意。雷歐力不知怎的回想起那最後一場獵人考試時，奇犽冰冷疏離、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的樣子。
可別再走那種極端啊。
門忽的開了，在雷歐力以為需要過更久或者不會開的時候，它就這樣令人猝不及防地敞開了。
還穿著病號服的銀髮少年看著對面三人或關切或驚詫的神態，不甚自在地撓撓耳朵：「那個……我已經沒事了。」
下一秒，走道上就炸開了鍋。除了跟奇犽不太熟的安格爾沒有參與這場鬧劇，雷歐力和酷拉皮卡可謂是端足了身為「長輩」的架子。瘦高個的青年仿佛發飆的母親一般一把箍住奇犽的脖子，朝著看起來完全沒受損的太陽穴狠狠地鑽了下去，奇犽立刻齜牙咧嘴地吼叫起來。而酷拉皮卡則像個嚴厲的作壁上觀的父親，在母親發夠了火之後再板著臉開始說教。
「奇犽你小子！我心臟病都快被你嚇出來了知不知道！！」
「你自己不就是醫生嘛！話說你快鬆手好痛啊！」
「繼續吧雷歐力，他是該被教訓一下。奇犽你聽好了，下不為例。」
「這裡是醫院探病的再吵就出去！」
那三個人之間沒有她插話的份。如此想著的安格爾悄悄地進了病房，瞧了瞧鄰床的萊茲，醫療器械上的指數很穩定，看樣子不需要過於擔心。
奇怪，明明給爸爸蓋好被子了，怎麼輸液的那只手又伸出來了？
萊茲的手上帶著一串檀木佛珠，那是在以前的委託中得到的，據說有招福鎮魂的效果。安格爾沒多想，把萊茲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放回了暖和的被子底下。
「嘟嘟嘟——」
被雷歐力放在床頭櫃的奇犽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甲殼蟲似的形狀真是想叫人沒印象都難。安格爾把它拿給奇犽：「你的。」
「啊，謝謝。」雷歐力這才把他放開，奇犽頭大地揉揉太陽穴，然後按下通話鍵。
「喂喂，奇犽，我從雷歐力那裡都聽說了，你沒事吧？！」並不意外的小傑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奇犽忽然會心一笑。
「啊，托你的福已經沒事了，回頭再說。」說完就掛斷了。
「托我的福？誒誒？」被莫名其妙的來了這麼一句的小傑真的是二丈摸不著頭腦，只覺得世界好像變得更加奇妙難懂了。
「酷拉皮卡，安格爾，」而這邊廂，奇犽道，「襲擊你們的那個人的招數，能詳細地和我說說嗎？」
一邊說著，奇犽一邊環視了一遍在場的三人，這是他現在所能信任的同伴的人數，「我……需要你們的協助。」
……
…………
………………
昏暗的燈光下，覆蓋了厚厚的灰塵的機械尖端井井有條地遵從著程式運行著。三個人並排躺在堅硬的鋼鐵床上，渾身插著試管，活像三個塗了白油漆的刺蝟。這三個重傷人員正是高更、麥亞瑟還有伊賀，高更身上雖然沒有傷口，但是「移動的實驗室」在重度使用的過程中，高更植物人化的狀態還是不能解除。
「BOSS，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說什麼抱怨的話，但是啊，」高更隱隱無奈的聲音從擴聲器裡發出，「為什麼連醫療的工作也要我來做？」
「沒辦法啊，誰叫我們家族唯一的醫生在上一場戰役裡不幸死掉了嘛。」白髮白眼，連皮膚都蒼白得可怕的少年由婕英攙扶著坐下，「你就當是能者多勞吧。」
「能者突然有點想辭職了。」
「別任性嘛，下次再找點醫生進來吧。」肖恩美卡擺了擺手，咯咯笑道。
說想辭職當然是玩笑話，因為除了這裡也不會再有別的機構會這麼縱容高更了。他也只能認命道：「哎，我對醫學掌握得很粗糙，難受可不要怪我。」
「BOSS，接下來怎麼辦？」被兩人的對話驚醒了的麥亞瑟問道。
在前幾天的戰鬥中，看似家族占了一切好處——控制了城市、消滅了死對頭加伊門特家族、甚至還奪取了足以傾覆整個世界的「某樣東西」。但是，損傷非常嚴重，甚至可以說是元氣大傷。
骨幹中，麥亞瑟、伊賀全部重傷，高更忙於治療包括骨幹在內的近幾十名傷患而無暇恢復城內線路。婕英是康復地最快的，目前已經可以下地走了，這才有了她攙扶肖恩美卡來探望屬下的這一幕。
「『強求』已經全部實現過了，對嗎？」肖恩美卡問道。
「是。」婕英說。
亞力斯魯家族的人是如何得知亞路嘉的能力，這個暫且不論。但根據肖恩美卡的上一條願望「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想好為止，你必須待在亞力斯魯的領地，不得反抗」來說，亞路嘉的第五條制約就出現了破綻。
肖恩美卡早就決定向奪走他一切的人——將他的長輩十老頭親族推落塵埃的那些人瘋狂地報復。整個亞力斯魯家族的人都是為此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是十老頭所屬家族的倖存者，之所以苟延殘喘地聚集在一起擁抱著取暖，就是為了復仇。
向現任的黑手黨首腦，向那時落井下石的所有人，以及……向全世界。他們沒有退路可走，所以才強大。
然而，即使手握著絕對的勝利女神，也要先解決了眼前的困境，否則復仇什麼的都是鬼話。
「真是……我也只好先許這種拙劣的願望了。」年少老成的BOSS歎息道。
「『恢復亞力斯魯家族的健康狀態至一天之前』，明白了嗎，亞路嘉?揍敵客小姐？」
毫無疑問的，肖恩美卡?亞力斯魯是個身體孱弱、身患多種疾病，以至於不能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下的病弱少年，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死。然而奇怪的是，家族之內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不尊敬他、以他為領袖。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出身是族人裡最高的，而且他本人所散發的壓迫力，是這些人之中最強的。
病弱的首領身旁籠罩的如同鬼氣一般低壓的孩子，是所有家族成員都不願意靠近的。黑眸仿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連同眼白都是如墨色般的詭異色彩，蒼白的膚色上點綴的漆黑嘴唇，使容顏姣好的女孩形容仿佛鬼魅。
「……」孩子顯然不願意搭理他，但是迫於「請求與強求」的規則而不得不替肖恩美卡實現願望。
亞路嘉——現在是那尼卡，將手放在了高更的手上，那尼卡治療的能力會通過高更的連接傳達到每一個還活著的家族成員身上。
不同于破壞的黑氣，白色的光暈聚集在那尼卡兩手指間，純白的，宛如把憎惡與慈悲都捧在手掌中了一般。雙手相觸的一刻，連整棟建築都在顫抖，恰是因為這個孩子不可估量而又價值無量的力量，比宇宙還要浩瀚神秘。
「哦……這可真是……」高更忍不住發出了驚歎，他就像一個導管，磅礴的電量正源源不斷地從他這裡流過，身後就是無數分支。
這樣的狀態大約持續了十分鐘，畢竟是多達上百人的醫療量，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恢復到健康的狀態，那尼卡手中的白光漸漸小了下去，直到伊賀、麥亞瑟的傷口也完全痊癒，救治才最終結束。「請求」完成之後，孩子臉上的黑氣也隨之消退，又變回了那個懵懂的、稚氣還未褪去的女孩。
「如何？」肖恩美卡甩掉了婕英的攙扶，問。
高更回答：「不能更棒了。」
負擔在一時間全被抵消掉，高更不必再承受「移動的實驗室」的副作用，他輕鬆地坐了起來，運動了一下快要僵死的肌肉。
麥亞瑟確認了一遍恢復得完好無損的傷口，眼神飄轉，冷淡地掃了眼睡倒的亞路嘉，開口道：「這樣的力量，確實適合當個鎮幫之寶，但是對低層的可非得保密才行，不然我們也會自身難保。」
肖恩美卡淺笑著點頭，像是審視完閱兵式的國王：「正是如此。」
伊賀一如既往地拿了外衣怒氣衝衝地走掉了，當然，這是在眾人眼中所映照出來的情況。只有伊賀自己知道，那把架在他心口的鎖鏈，並沒有因為肉體的恢復而消失。
目送同僚們一個個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婕英默不作聲地跟在肖恩美卡身後，似乎只要他不發話就一直做BOSS身後的背景板。肖恩美卡瞥了她一眼：「你不用跟著了。」
「請問接下來的任務。」
肖恩美卡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亞路嘉，蒼白純淨的女孩的面容像是無罪的羔羊：「找幾個人，把她送回密室，然後你負責安排人看著她。」
「是。」
實現治療的「請求」之後，亞路嘉會陷入有點漫長的睡眠。那尼卡在治療之後不會索取殘酷的代價，不，甚至是根本就不會提出任何強求。
亞路嘉醒來的時候，又是在一個密室裡了。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回家了，但她又立刻發現並不是的，這裡不是兒童房，沒有數量多得嚇人的玩具。這個密室更像是她父母的房間，亞路嘉記不太清了，這裡儘管小的多、卻有些一樣風格的傢俱陳設和昏暗的光線。
光不適合他們。
【亞路嘉，對不起……】
這似乎是那尼卡第兩百次道歉了，而亞路嘉也第兩百次地回答道：【這不是那尼卡的錯。】
她的頭腦中還帶著暈眩，眼前的情況讓亞路嘉怎麼都說不出「沒關係」這樣的話。毫無疑問這不是她的至親所犯下的錯，也不是拼命努力過的亞路嘉的錯，那麼，到底是誰不好呢？亞路嘉就是再聰明些也是想不明白的。
不對不對，事到如今追究這個也無濟於事了。亞路嘉掃了掃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的房間，她能找到出口嗎？
視線猛的一定之後，亞路嘉才看到了婕英。不能怪亞路嘉沒有注意到她這個人，只是婕英太安靜了，一動不動的而且無聲無息，乍一眼瞟上去還以為是壁紙的一部分。婕英手握著彎刀，面無表情地瞥了亞路嘉一眼，像是在說，「老實待著」。
亞路嘉覺得有點頭大。
她不動，看守著她的女黑手黨也不動。婕英並不屬於漂亮女人的範疇，她四肢修長體型得高挑，留著俐落的短髮，臉上還長著淡淡的雀斑，不做任何動作的時候仿佛是要隱匿在空氣裡。應該是沒有見過的……亞路嘉困惑地想道，但是她卻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產生了一絲熟悉感。
可是為什麼呢？女孩眨了眨明亮的眼眸。
「我認識你，」亞路嘉直直地盯著婕英，困擾地皺眉說道，「可是我想不起來了。」
婕英抬眼注視著亞路嘉?揍敵客——她必須緊緊盯住的人。那個揍敵客家的女孩一看就沒有經過任何訓練，在她看來就像她可以一腳踩死的蟲子一般弱小，隨便一招就可以對這女孩造成致命傷。可是，女孩的眼睛太乾淨了——陰謀、黑暗、殘酷在她的眼底沒有存在的痕跡，儘管有著些許不安和害怕。
是個把想法寫在臉上的孩子。
沒有回答亞路嘉的打算，婕英收回了視線，輕輕閉上眼靜坐著。亞路嘉試圖和她說話也不再理睬，只是在亞路嘉躡手躡腳地靠近時倏得拔出鋒利的刀刃。
「……」刀片蹭掉了幾縷髮絲，亞路嘉退回了床上，手足無措地擺動雙腿。
【亞路嘉……】
【別擔心，那尼卡。哥哥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亞路嘉默念著，她的手指在發顫，此刻卻強做鎮定。奇犽溫柔的笑臉浮現在腦海裡，她握緊拳頭，暗自下了決心。【這個密室沒有家裡嚴密，我們一定要找到漏洞。】
細眉微微蹙起，亞路嘉對那尼卡重複了一遍：【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與此同時，距離亞路嘉五個街區外的地下醫院裡，奇犽推開了厚重的房門。
第23章 第二十三站 噩夢
那些手，那些血，拼命地朝他的臉頰蔓延著，像是撫慰著嬰兒的母親一樣血乳相溶地撫摸著他。
「肖恩，活下去，就算只有你一個人……」
肖恩美卡倏得坐了起來，瘦弱的背上沾滿了黏膩的冷汗。他撐起像是灌了鉛塊的手掌，去冰冷頭痛得發燙的額頭，過了一兩分鐘才緩過勁來。
又夢到了……倒不如說，是又察覺到了。化身為靈體的能力具有難以言喻的強大，同時也會不時感覺到未開眼的普通人看不見的某種東西。
怨念、不甘、留戀，這樣的情感時常在熟睡的時候纏上他，卻又在醒來的時候消失不見。肖恩美卡摸了摸仿佛還殘留著冰涼氣息的臉頰，忽得歡喜地笑了。
那麼恨嗎？別著急，我很快就會把他們送到地獄來陪你們。
亞力斯魯家族裡難以入睡的並非只有BOSS一人，地上五層，嫋嫋輕煙飄過夜空，如同分割了天際一般聚了又散。索爾市距離赤道比較遠，晝夜之間有著近十度的溫差，這使夜間的時候氣溫會突然很冷。長舒一口氣，雖然不至於看到白煙，但也能確切地領教到降下的寒氣。
「啊嚏！」
「熏死鼻頭的鐵人，你有何貴幹？」麥亞瑟打了個噴嚏，不回頭也知道背後是誰來了，「不對,應該問到底是什麼逼得你離開你的寶貝克裡斯汀？」
高更挑了挑眉，一身鐵銹味即使在洗過澡之後依舊難以褪去，「我沒理由被成天吸食鴉片一樣的東西的傢伙說吧？而且克裡斯汀是誰？」
「下屬們給你的實驗室取的名字，如果它可以變成女人的話我百分百確定你會娶它。」麥亞瑟說。
「哦。」高更遺憾地輕歎一聲，「這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命題。」
「他們會來。」麥亞瑟難得簡短而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高更卻明白了他指的什麼：「肯定會。」
亞力斯魯沒來得及殺死奇犽·揍敵客，還奪走了亞路嘉·揍敵客，那個家族一旦得知勢必會引來瘋狂的報復。但是同時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足以掌握世界的法寶在他們手上。這恐怕會是一場漫長卻短暫的消耗戰，還有心理戰……當然，這是亞路嘉·揍敵客的「強求」還沒有刷新的情況下。
「那個說是窟盧塔族的呢？不管了？」
「那個根本不重要，也許市場價值很高，不過我們並不需要。」
根據伊賀的說法，那個名叫安格爾·施特凡的女孩，擁有的只是一雙黯淡的、根本不具有收藏價值的緋之眼。她和她的父親都很弱，但是精通毒學，這也是伊賀為什麼會受重傷的原因。伊賀咬牙切齒地聲明追到天涯海角也會宰了那對父女，不過被高更輕描淡寫地駁回了。花那麼大手筆去找一份劣質品，還是等伊賀攢到能夠承受這種賠本的金額的時候再說吧。
伊賀總是不動腦筋，如果非要報復施特凡父女，只要把那女孩的消息洩露在黑市上就好了，那自然會有對此趨之若鶩的蛆蟲源源不斷地找上門去，還需要什麼見血封喉的必殺技呢？
麥亞瑟從嘴裡吐出一大口煙霧，說道：「我覺得伊賀這幾天不對勁，這簡直不可思議，他竟然這麼老實地待著，我本來都做好拿一百頭牛去拖住他的心理準備了。」
「老實說我也很意外，回頭我會用測謊儀問問他。」高更坐在麥亞瑟旁邊，換了個話題，「嘿兄弟，你是為什麼一直留在這個組織？」
「我的履歷早就被你早查得一清二楚了還要我說明白嗎？」麥亞瑟斜睨了他一眼，「我倒是更好奇你的理由。」
「我是前任十老頭的殘餘勢力，這個你知道的。」高更說，麥亞瑟點頭，示意他繼續，「那個時候，我確實感到了壓倒性的力量……在權利清洗的那個晚上，對方只有三個人，卻突破了我步下的所有防線，而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之後我就在想，我到底是哪裡不足夠呢？我一年來都在精進，不過我覺得也許再碰上的時候我依舊不是對手。」
「而留在BOSS的麾下，似乎是接觸那些傢伙的最合適的理由了。」
沒什麼理由，就是合適，這就是高更的結論。麥亞瑟嘖了一聲，這個機械師和他根本不一樣，他和家族裡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這個人完全缺乏報復的欲望，他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讓自己變成更加趨近于完美的機器。
高更問：「那你呢？」
「婕英是我妹妹。」麥亞瑟說著，陰鬱的眼底波瀾暗湧，「當然，是親生的。」
一旁的高更驚訝地擰眉：「難怪覺得你們有貓膩不是我的錯覺。」
麥亞瑟沒在意他的調侃，接著說道：「我們在流星街相依為命地長大，後來她被揍敵客家當做傭人買走了，我本來覺得這樣很好，至少和在修羅場裡相比那邊要安穩得多。結果半年前我來到外面的世界之後找到的婕英就成了你們當初看到的那樣——對，就是因為擔任那個小怪物的保姆所致的。」
「毀掉的軀體可以移植或者重造，但是記憶沒有辦法。婕英的記憶體少了一部分，她自己已經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萬幸的是通過掃描我們知道了揍敵客家神秘的老四的情報。」高更說著，血絲密佈的眼睛裡略過一刹精光。
被摧毀的不止是身體和記憶，還有屬於正常人的喜怒哀樂的情感，這也是為什麼家族內沒有人見過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同僚開心或者動怒。
「所以，又是那句話？」高更一面冷笑一面發問道。
麥亞瑟說：「前一句話對我而言形同虛設，有的跟沒有的都一樣，我只記後面一句話。」
——別想從我們這裡奪走任何東西。
說罷麥亞瑟和高更都沉默了下去，個懷著心思靜待著長夜的結束。嚴格來說兩人的關係並不算多親近，為何會在這個時機坦白各自戰鬥的理由呢？也許是因為此時兩人同時感覺到了某種預感吧。
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於是在夾雜著憤怒與鎮定的眼神中，在孤注一擲的興奮與些許的瘋狂中。
……
…………
………………
「最後是伊賀。據說是從某個島國流浪來的忍者，在此之前因為殺死同族而被驅逐。他擅長詭異莫測的暗殺，是亞力斯魯裡數一數二的高手。」酷拉皮卡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眸中似有一抹暗色流過，「不過我已經對他下了『戒律』，這傢伙就交給我好了。」
奇犽抿唇沉思著，這時開口道：「等等，我提過的那個叫婕英的女人呢？」
酷拉皮卡合上一塌資料，肯定地道：「資料裡沒有這麼個人。我目前只知道她是高更的護衛。」
那不是個顯眼的人，從那傢伙的舉止就能看出來。名叫婕英的女人有著將不在自己眼前的物體轉移過來的能力、以及將念和行動完全封住的能力。這般棘手的能力，如果不是高層的人，那麼至少也是作為秘密武器的存在了。
不過她在最後關頭破壞了時間限制的「誓約與制約」，能力必然出現了崩壞，至於崩壞到了何種境地就不得而知了。
「奇犽？」雷歐力叫了一下明顯陷入思考的奇犽，「有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嘛。」
奇犽抬起頭，認真地在記憶中思索道：「啊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好像以前見過這個人。」
一邊說著，他愈發肯定地點頭道：「不，是一定見過。」
是在哪裡呢？這個問題看起來根本無關緊要，可是奇犽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是很關鍵的一點，不想起來的話，真實的碎片就會一直保持缺失一角的狀態。
奇犽暗自催促著自己。快想起來，你應該已經想起了一切了。
酷拉皮卡輕輕閉上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是你以前殺過的人的家屬，那你覺得見過也不奇怪。」
目標家眷？不，應該並不是。奇犽想道。
姑且放下這件事，奇犽嚴肅而又鄭重其事地凝視他的兩個同伴，像是在肯定著什麼似的。酷拉皮卡沉默著靜待奇犽開口，而雷歐力則已經覺得渾身不自在了：「奇犽算我拜託你了，你有話直說吧！」
「我覺得我說了你才會朝我發火呢。」奇犽歎息似的咕噥道。
「哈？」
不自在的用手指抓了抓臉，仔細看去，奇犽的耳根還有點發紅：「不，我就是想說——多謝，本來這只是我自己惹的事。」是他自己的弱小導致的災難，和他們原本一點牽連也沒有。尤其是雷歐力，如果沒有發生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他現在應該坐在索爾的醫學院裡念書。
不出所料的在雷歐力的腦袋上看到了炸開的十字路口，奇犽知道他惱火的原因，於是開始估計他會打自己哪裡，頭上？肩上？應該不會打肚子的。
「小鬼，這裡還有一樁我的事。」打斷即將發作的雷歐力的人正是萊茲，他清醒得比奇犽晚半天，傷口癒合的速度確實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奇犽了。
顧不得教訓奇犽了，雷歐力轉過頭訓斥不老實的病人：「喂喂喂你這傷患快點老老實實地躺到床上去！」
「我也要參戰，」萊茲繞過雷歐力，說道，「我怎麼樣無所謂，但是他們竟敢威脅到安格……這個我可忍不了！」
虛浮的人在一瞬間變得兇狠起來，像只虎視眈眈地守著領地的獅子，讓雷歐力閉上了嘴。這個人動了真怒，不是他說一說就能勸下的。
「我知道了。」奇犽說，「那就由你和雷歐力擔當誘餌了。」
酷拉皮卡問道：「那幾個人你打算怎麼辦？兩個人你就很勉強了。」
銀髮少年咬牙回答道：「他們的傷很可能已經好了，換了我就會這麼做。」
奇犽在他們面前閉口不提亞路嘉的能力，不過通過暗示，酷拉皮卡隱約地猜到了，雷歐力儘管並不清楚，大概地認為是某種強力的治療能力。「那幾個人由我和酷拉皮卡來想辦法，他們的招數我們也大致知道了。」
「時間呢？」目光交匯的時刻，少年們的眼睛裡仿佛有交錯的覺悟。
「明天晚上。」奇犽一錘定音。
第24章 第二十四站 前哨戰
暗塵於虛空中彌散，一線燈光透過不夠堅實的門縫射進室內，確又被滿目的螢屏襯得黯淡無光。柯琳所處的大廈在亞力斯魯家族總部，也就是幾天之前奇犽同麥亞瑟、婕英戰鬥場地的正對面。大廈比亞力斯魯的總部要高，這裡的話，應該有攝像設備記錄下了戰鬥的全程。
完成委託的柯琳長舒一口氣，震動了浮塵，末了又蹬開了滑椅，退出幾米遠，縱觀著她的勞動成果。這是柯琳的習慣，讓她有種女王般的滿足感，當然，前提是她背後是空曠的，不然會不慎撞疼自己。
滑輪停在了某種鈍感的物質上，地面顯然並不光滑，而是橫七豎八的倒著若干個不省人事的人，看裝扮顯然是這幢大廈的保安之類的。
「嘟嘟嘟——」
衣物的荷包裡傳來了震動，柯琳看也不看地按下了通話鍵：「收到了？」
「啊，非常清楚。」伊爾迷應道，聲線陰柔，隨機話鋒一轉，「被逼到盡頭的動物都喜歡垂死掙扎。」
看樣子索爾的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也不是沒反抗過嘛，亞力斯魯基地的四周以商廈為名，實則密佈了政府的眼線。高聳的鋼筋混凝土外藏著上百台攝像頭，無一不對準它們做夢都想磨其牙吮其血的漆黑獅子。
柯琳嘲笑道：「可惜都是無用功啊！」
「加伊門特有高更·思科史密斯，你又是怎麼突破他的監控的？」那頭的伊爾迷閱覽著傳送過來的奇犽的戰鬥錄影，黑洞洞的瞳仁深處似乎有那麼一絲絲驕傲，隨即又被挑剔的神情所取代。
「就跟你們揍敵客當初的做法一樣啊，高更那時候輸給了你們，但是現在看來他還是連原因都不知道。」手指敲打著座椅上的扶攔碰碰作響，柯琳說，「歸根結底他是個人，是人就一定有弱點。」
「不——就算是機器也一樣。」
伊爾迷說著，聲音忽然詭異了起來，柯琳直覺地認為他咧嘴笑了，這面癱一旦笑起來絕對沒好事，一陣寒意慢慢地爬上後背。「任何東西都有弱點，脆弱的時候，薄弱的地方。」
而找出這樣的弱點，不正是他們這樣的人擅長的事嗎？
柯琳決定在這個人進一步干擾她的思維之前轉換話題：「比起這個，奇犽的事你有結論了嗎？」
「我的結論是他根本保護不了亞路嘉，但是父親和祖父並不這麼認為。奇犽還太天真了，這份天真總有一天會至他於死地。」伊爾迷說，語氣裡蘊含著某種失望。
話筒的另一端柯琳不贊同地挑眉。伊爾迷就是這樣，對奇犽的要求比誰都偏執。在發送的時候柯琳當然也看了奇犽的戰鬥記錄，確實非常有潛力，就天賦而言更甚於萬里挑一。不過世界這麼大，貿然挑戰可不是每次都能討得了好。
而且……柯琳轉著眼珠想道。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伊爾迷是無視了還是怎麼著？如果奇犽沒有資格保護亞路嘉，那恐怕沒人有資格。
懶得跟他理論，反正他也聽不進去。「那內鬼的事呢？」
「嗯，嚴格來說不算是內鬼。」
「怎麼回事？」
伊爾迷不具任何感情成分地說道：「因為她在我們家已經是死人了。那個，是亞路嘉以前的女僕，我以前安排過她承受強求，全部接受了之後就當做屍體處理掉了，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柯琳的視線落在螢幕上的女人身上。空洞的、沒有一點神采的眼神，她見過了太多這樣的眼神。簡直看了就叫人想把它撕碎。
「你不打算告訴奇犽。」柯琳斷言，轉而又問道。，「就不幫他一把？」
伊爾迷說：「嗯，我想用這件事來告訴奇犽他還很弱小。」然後說不定他能明白家族一直以來對他的保護。
「真是個狠心的哥哥呢。」如同凝結的霜鋒，女人低沉嫵媚的聲音驟然降溫，冰冷而無情。柯琳不是伊爾迷的對手，不會真的跟他撕破臉，這樣的話，也只能在通話裡說一說了。
雖然間隔了大半個城市，伊爾迷也大概能想像到柯琳此時的表情，他見過好幾次了——眼神如刀，似是要殺掉誰一般，而嘴角是彎的，宛如無上的愉悅，兩種情感非常矛盾、卻又確實地存在于柯琳的臉上。人格分裂，又稱精分，伊爾迷想道。
「我想在亞力斯陸最敏感的時候拔掉他們獠牙的你，是沒有這個立場說我的。」伊爾迷說著，這邊廂傳出去了些許雜音。
「什麼聲音？」
「啊，目標已經解決了，不過有些黏人的保鏢需要解決一下。」男人一邊有條不紊地扳倒了一地的對手，一邊交代。
「啊……那確實煩人。」
「所以說，不要給我增加沒賺頭的工作。」伊爾迷說。分部駐守的頭領不弱，那些手下也特別的前仆後繼，而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伊爾迷是不介意舉手之勞的。「如果需要解決全部的人，你應該再額外付給我一些錢。」
柯琳佯裝糊塗：「我可沒那個本事哦。」
「奇犽那裡你別插手。」並非是詢問的語氣，伊爾迷用肯定且含命令的方式說道，「當然出手了我也會阻止你的。」
完全可以確定，如果貿然對這件事或者奇犽這個人出手的話，絕對會被伊爾迷殺掉。
停頓了好一會兒，柯琳才嗤笑一聲說道：「誰要管你弟弟的閒事。」
反正不管殺死黑獅的是奇犽還是伊爾迷，最後的受益者……還是她。女人的唇角彎出一條上挑的弧度，結束通話後她熟練地離開現場，踏著施施然的步伐於黑暗中隱去。
……
…………
………………
是夜。
托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換來近衛長官惱火的一瞥，眼看著對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了，托尼趕緊一個激靈站好。不出意料長官一個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厲聲朝他吼道：「站好、挺胸、守你的夜！」
看看，這架勢，哪裡是黑手黨的人？分明是軍隊的教官。托尼忍不住暗暗誹腹道，拜託我們是黑幫好麼，黑幫不就應該隨心所欲點兒嗎？
他試圖和同樣被訓斥的同僚交流眼神，無奈別人壓根不理他。一個個都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托尼暗自歎息，對於同僚們的嚴肅表示完全不能理解。托尼是索爾本地人，今年離家出走之後入的黑手黨，和經歷了上一代十老頭大清洗的同僚們不同，還是個年輕的、期待冒險的生命。
然而幾個月下來，托尼認識到的是，這裡並非他抒發自由和熱血的地方，倒不如說非常的鐵血、紀律嚴明。而且，還透著一股不詳的、毀滅一般的氣息。但這反而讓處於十幾歲的男孩更加興奮，他還覺得很酷。
亞力斯魯家族的夜間通常由特定的隊伍輪流守夜，像這樣連低等成員都要算上的大規模守夜是從來沒有過的。上頭還沒有交代原因，下面已經陸續傳出了風聲。
——北區分部被全滅了。
——聽說是當時雇的那個人幹的。
——反擊該開始了。
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托尼推測著又要開戰了，少年人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好戰血液沸騰起來，歡欣鼓舞。這將是他第一次上場，而他不會失敗。
打吧，打吧，越激烈越好。
「————！！」
至少在響徹耳膜的轟鳴聲炸起之前他確實是這麼想的，然而在真正看到並非拳腳之間或者槍械之間的較量的時候腦海裡又成了一片空白。意識回來的時候，他呆坐在地上，什麼也聽不見了，伸手一模，耳朵裡一抹血。
萊茲擰眉看了幸運地躲過攻擊，卻嚇得癱在地上的警衛馬仔一眼，心道真是個軟腳蝦。
輕而易舉地劈手奪過對方身上的發射器，甫一砸碎後立刻引起了周遭埋藏在牆壁以及地板中的電路的共鳴。如果那個叫高更的傢伙已經恢復了的話，那麼這裡不久、不，馬上就會被人牆給包圍吧？
萊茲斟酌著，一邊握緊了拳。
「喂喂喂喂喂——大叔別發呆了快跑跑跑啊啊——」一腔不遜於自己嗓門的咆哮從不遠處傳來，在萊茲聽來很有點微妙，然後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一眼，隨即拔腿就跑，還不忘朝雷歐力回吼。
「一下子引這麼多人你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身後黑壓壓的跟了大概兩百個人吧？個個都抄著傢伙兇神惡煞，相比之下雷歐力手裡的小匕首真是相形見絀了。可是青年既惱羞成怒又不屈不饒地辯解道：「我就是把他們的牆給拆了、哪知道後面這麼多人啊！」
「這不就是問題所在嗎！謹慎點啊混蛋！」
後方的傢伙們才不會管前面兩個傻帽在大呼小叫些什麼，密集的子彈如狂風暴雨般襲來，處於驚嚇狀態的雷歐力和萊茲立刻東躲、西逃！使出渾身解數來閃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8
第25章 第二十五站 救與逃
只見人群中遠遠的抬起一幢黑洞洞的火箭筒，那架勢當然是沖著兩人而來，注意到直直的殺過來的殺氣，雷歐力頓時又是一驚。
瘋子啊！讓這些傢伙拿著毀滅性的武器當玩具真的好嗎？！
雷歐力的表情簡直是以超越了科學的誇張方式扭曲了，他趕緊朝萊茲呼叫：「大叔快快快——」轉彎。
「————！！」
又是一陣吵耳的雜訊，那意味著不住的轟擊，和萊茲當初破開據點時的威力相去甚遠，但是火藥更多更持久。二人咳著嗽沖出了煙霧，全身卻除了灰塵外喊發無傷。
事實上他們兩人的奔跑速度與炮火的發射速度相比慢了個零點五秒，如果沒有人保護他們怎麼著也得掛著彩才對。
時間倒回到商討作戰策略的時候，酷拉皮卡闔上了資料，環視了一遍周圍，目光最後落在雷歐力和萊茲身上，說道：「那麼，誘餌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他的語氣沉穩，又不容拒絕。
指揮起比自己年長的人竟然連敬語也不用，萊茲暗想著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沒禮貌，不過以他的性格也沒有拘泥這事，和雷歐力一起應下了。
「然後，安格爾，你能掩護他們嗎」
萊茲立刻警覺起來：「慢著，安格不是戰鬥人員。」
「只靠你們兩個放出系的話，一發不可收拾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奇犽非常不給面子地斜睨著說道。而且你們兩個腦袋都沒那麼清醒。當然，這麼傷感情的話奇犽還是厚道地吞回了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銀髮下的眼色微妙地變化著。他必須把亞路嘉……萬無一失地救出來。
「我和奇犽要潛入總部，到時候沒有人能抽空保護你，你得自己隱蔽好才行。」酷拉皮卡淡淡地分析著，視線落在安格爾身上，又一次發問道，「你能掩護他們嗎？」
安格爾深吸了一口氣，垂在頰邊的栗色髮絲緩慢地沉浮。她說道：「能的。」
時間回到現在。
「————！！」
炮擊即將擊中雷歐力和萊茲的時候，一股無形中形成的牆壁將他們擋在了安全的地方。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炮火聲猛然炸裂，完成了使命的結界消彌於虛空中，而它要保護的人們毫髮無損。
灰塵四起，雷歐力和萊茲趁機甩掉了或許眾多的追兵，一個轉角便不見了。
呼……
處於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地方，安格爾悄悄地歎了口氣。
真不省心。
高樓的陰影籠罩著□□的人們，那邊廂的騷亂正在進行中，兩道敏捷的人影趁機閃進了建築物中，他們的動作太快，肉眼無法捕捉到身姿。
進入到亞力斯魯總部第一樓之後，不出所料的，被雷歐力引走了守備而一時人去樓空。按照估計，守備集中在東西兩個塔樓，而總部樓層裡的人員要零散很多。被打穿的牆壁空落落的，還刮著冷颼颼的涼風。
奇犽和酷拉皮卡以攝像頭反映不出的速度移動著，從這裡開始他們的動向將分為兩個方向。酷拉皮卡向上，對付亞力斯魯最堅實的防禦高更，而奇犽向下，營救極有可能被囚禁在地下室裡的亞路嘉。
在這件事上奇犽和酷拉皮卡都有著不需交談的默契，那就是在到達預計地點之前不要暴露行蹤。
兩人的眼神心照不宣地交匯了一瞬，隨即調轉身形，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高更的能力我應該能應付，我可以去切斷他的能源。」討論的時候，酷拉皮卡是這麼說的。
奇犽不大相信地皺眉：「能行嗎？那傢伙的能力比那個叫婕英的女人還要難纏，我本來打算在故技重施的方法上再想點辦法。」
雖然酷拉皮卡的加入是必須的，但是奇犽並不希望他過於勉強。
酷拉皮卡頗為傲氣地瞥了他一眼，不滿道：「別小看我，那些程式我有研究過，可以分析。你要是從支末開始追蹤太耗時間了，在你追到目標之前他就會轉移到別的地方去。而且，救出亞路嘉才是第一目的吧？」
「好吧，那就全權交給你。」奇犽無奈地投降，選擇了相信酷拉皮卡的頭腦。這傢伙這麼博學，雖然不想承認，酷拉皮卡比半瓢水的奇犽要靠得住。
寂靜的通道裡不聞回聲，少年們悄然隱匿在黑暗裡。而此時此刻，位於地下二十五樓、亞路嘉所在的密室卻警鐘長鳴，顯然是誘餌組的騷亂達到了一定程度，各個重要機關都開始嚴密地防備起來。收到命令的婕英手持彎刀駐守在密室外，密室內還有兩名看守。
不過這個時候，兩個看守開始不安起來了，但並非是因為外部的騷動。
「她進去浴室多久了？」
「超過一個小時了，不管怎麼說都太長了。」
在二人所說的時間之前，亞路嘉·揍敵客和前幾天一樣在固定的時間進入了盥洗室，可是過了這麼久卻遲遲沒有出來，仔細想起來他們上一次聽到水聲已經過了好久了。警備這麼鬆懈不是沒有原因的——在需要密碼進出的的密室裡，而對方又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小女孩，這樣的條件足夠令人放鬆警惕了。
兩個看守對視了一眼，隨後敲了敲盥洗室的門：「好了沒有？洗完了就趕緊出來！」
兇狠的叱聲回蕩在對於兩個人來說太過龐大的房間裡，隨著半分鐘的無人應答一秒一秒過去，不安的念頭逐漸在看守們的腦海中浮現。
不等向婕英請示，兩人徑直開門而入。密室的門是特質的，無論是進還是出都需要輸入密碼。
皮靴踏入淺淺的積水，泛起層層水紋，盥洗室內沒有通風，餘下的熱氣甫一開門便冒了出來，一時間視線難以分明。冒著白氣的室內視野都是模糊的，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沒有女孩的身影這件事實而已。
「不要白費力氣，乖乖出來！」雖是這麼說著，慌了神的兩個看守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幾步，心道著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不翼而飛。
盥洗室沒有窗、雖說有通風道但是絕不是那女孩能鑽進去的面積，而剩下的能夠藏下一個人的地方，便只有放置浴衣的衣櫃而已了。
於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潮衣櫃靠過去。受了潮的衣櫃上蒙了一層厚厚的水汽，而櫃門的夾縫間，豁然是女孩的一撮黑髮。
看守在確認了女孩所在的同時，心裡不以為然地對女孩低劣的藏身手段發出了嘲笑。
「嘿，都看到你了，還不出來？」
依舊是無人應答。
慍怒的看守一把拉開櫃門，心想著抓到之後有你好看。然而，敞開的衣櫃之內沒有瑟瑟發抖的女孩的身影，也沒有早已冰涼的僵硬屍體，入目的僅僅是一縷黑髮空落落地受著重力的指引迎風而下。
驚詫的念頭閃現的電光石火之間，看守偏過頭，眼角的餘光瞥見的是一抹錦緞似的黑雲，緊接著，需要密碼才能開啟的門重重撞上門框的聲音，響徹了看守們的神經。該死！竟然忘了門！
——亞路嘉用全力關上浴室的門。
至此以來的得手一大部分都要歸結於運氣，幸好，看著亞路嘉的並不是念能力者，所以他們才聽不見亞路嘉躲在門後時顫抖的呼吸聲。
侮辱性的怒駡在盥洗室裡炸開，厚重的鋼鐵門阻隔了聲音，即使真的傳了出來，亞路嘉也無暇去聽。火速奔至門前，亞路嘉費力地掂起腳，伸著發抖的手指輸入她和那尼卡聽了三天的，兩個看守還有婕英進出時輸入的密碼。
據亞路嘉觀察，每個門的機關使用一次之後的十分鐘都不能再使用。也就是說，盥洗室的門最多只能困住兩個看守十分鐘。
「密碼驗證正確。」機械化的人聲從麥克風裡響起，然後她聽見了閥門運轉的哢嗒哢嗒聲，她曾多次幻聽過，簡直如同天籟。
亞路嘉的心臟一下子提了起來，仿佛全世界只聽得到跳得要爆表的心跳。
……打開！
【快打開！】
表裡一體的兩者一同呼喊著，然而接下來的電音直接將她們打入地獄：「缺少指紋，請儘快在指定區域輸入指紋。」
糟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亞路嘉的整個腦袋都空了，名為恐懼的寒氣籠罩了心靈。那尼卡焦急地喚著她，可是亞路嘉什麼都聽不進去，能夠被亞路嘉感知到的只有一陣一陣的雜音。被鎖在盥洗室裡的兩個人用力地拍打著門，大聲叫駡。
錯過這一次的話，下一次找到逃跑的機會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沒有頭緒。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了。連趁婕英不在的時候出逃的簡要計畫都是她拼命想出來的，可是她只能再困住那些人十分鐘。只有十分鐘。
這樣下去的話，十分鐘之後，兩個看守就會從陷阱中出來，女孩尚不知道自己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她所能夠確定的是，以後她很難再得到這樣的能夠逃走的機會了。囚禁她的牢籠只會越來越牢固，越來越嚴密，比庫盧路山上的密室還要深、還要暗。
「哥哥……」亞路嘉的聲音哽咽起來，強烈的悲傷情緒自主體傳達到宿體，連帶著那尼卡也開始嗚咽起來。
如果以後的密室和家裡的一樣，那麼亞路嘉重見天日可能是十幾年後的事了。亞路嘉不怕孤獨，因為那尼卡會一直陪著她的。
「我……真的……」冰涼的淚珠滑下臉頰，亞路嘉低下頭，用力睜著朦朧的藍眸，斷斷續續地吸著發紅的鼻子，不覺間就淚流滿面了。
指針一圈又一圈，緩慢而又折磨人地轉動著，亞路嘉也不知道這十分鐘到底過去了幾分之幾，只覺得秒針移動的每一聲輕顫都在宣判著審判將近。
亞路嘉不怕等待，一點也不怕。但她所恐懼的不過是，在這個期間再也見不到奇犽這件事罷了。
「真、真的……」女孩嗚咽著、顫著嘴唇自言自語道。
——好害怕啊……。
第26章 第二十六站 背叛或忠誠
「————！」
巨響從耳邊擦身而過的時候，亞路嘉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楞楞地回過頭，還掖著淚珠的清亮藍眸霍得瞪大了，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是真的。
哥哥……來了？
奇犽一腳橫掃到婕英的腰部，強勁的衝力使婕英撞在牆壁上，而且恰恰衝擊在並不如閥門堅硬的特異點上，才讓密室的圍牆整個破開來。
十分鐘對於奇犽來說，足夠他從與酷拉皮卡分開的地方前行到地下二十五樓的密室，再加撂倒守衛婕英。電光在跳躍，任誰也沒有料到在生死劫之後過了短短幾天，奇犽的力量又有了質的飛躍。
煙塵飛揚，普通人聞到了會咳嗽不斷的惡劣空氣對奇犽來說不過是小意思，他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灰塵，而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溫度撞入懷中。奇犽眼神一顫，他完全沒有察覺，並非因為大意，而是因為他的身體對這個溫度、這個觸覺的記憶深入骨髓。
「……亞路嘉。」他伸手揉了揉女孩柔順而光滑的發，歉意地說道，「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亞路嘉在奇犽的懷裡搖了搖頭，悶悶的聲音從奇犽的胸前傳來：「沒關係……太好了，不是幻覺。」
「笨蛋，才不是幻覺呢。」奇犽狀似不滿的捏著亞路嘉的臉頰，眼神卻溫柔得要流動起來。見到亞路嘉平安無恙，奇犽才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倏忽間殺氣閃現，卻又立刻消彌。
奇犽收起暖意，視線掃向廢墟中掙扎著站起的婕英，冷冷道：「還要繼續打下去的話，我可不會再收手。」
如果說之前的收手是為了拷問亞路嘉的所在，那麼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對於這個女人，奇犽只有疑點，而沒有絲毫想要手下留情的打算，從她和另一個黑手黨帶走亞路嘉開始起，就該新仇舊恨一起算。
察覺到奇犽的變化，亞路嘉乖巧地從他懷裡出來，退在奇犽身後，讓他有充足的空間戰鬥。
婕英一如既往的不發表任何言論，直接用行動表達了思維。她亮出彎刀，筆直地朝二人殺過去。
自奇犽毀壞密室的那一刻起，大量的警報資訊往高更所在的中樞發送去。吵鬧的警鈴在各個樓道響起，這是給酷拉皮卡的信號，從現在開始不需要再用念隱匿身影，大鬧一場的時候到了。戰事已起，無需猶豫。
……
…………
………………
地上十九樓，酷拉皮卡和高更的所在。此刻的酷拉皮卡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牆壁內的電光垂死掙扎似的劈啪作響，昏暗的燈光映照出來的是比往常一片狼藉的實驗室更加雜亂不堪的景象。男人的脖子淌著血，鮮豔紅潤的液體順著難得清洗乾淨的肌膚滴落下來，而男人的雙手卻還十分敬業的擺放在鍵盤上，只是機器已經不再運作。
不僅如此，與「移動的實驗室」相連的一切延伸設備都接二連三地消失了，還在正常運作的只有總部本身的供電設備。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恢復了常態的酷拉皮卡開口發問道。
忍者從黑暗裡走出，不耐地拔出自己身上插著的器械的連線，而另一隻手拎著高更的頭顱。高更的頭顱作為被害者而言並沒有多少痛苦，凝固的神情甚至可以說是安詳，微張的眼睛裡只殘留了些許驚訝。
根本不需要酷拉皮卡動手，伊賀就殺了高更。但是令酷拉皮卡感到訝異的是並不是他殺了同伴這件事，而是他殺了高更，就等於殺死了家族最堅實的屏障。
伊賀也並不否認罪責，手刃了同伴兼導師的高更之後的結果，也就是看上去有些許疲憊罷了，既沒有飽含著私仇的憤怒，也沒有一丁點罪惡感。
「哈啊，這可是拜你所賜呢。」將手裡的殘骸甩到角落裡，伊賀一手指向心臟的所在，冷笑地對酷拉皮卡說道，「我可是差點就暴露了啊，那天晚上把家族的秘密都抖出來的事。」
「要麼被你的鎖鏈刺穿心臟！要麼被高更這傢伙當作叛徒處死！」伊賀提高了音量，張開雙臂，眼神癲狂，「那我當然選擇殺了他。」
果然，這傢伙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家族啊……可以將組織的弱點盡數吐出，又可以毫不遲疑地殺死同伴。如果說他最在意什麼，那大概只有他自己吧。酷拉皮卡來這裡的使命、制服高更已經完成，甚至是超額完成了，如果順利的話，奇犽也應該救出亞路嘉了吧？可是不知為什麼，酷拉皮卡的心情卻說不上輕鬆。
看那個叫做高更的人的死狀，並不是會置多年的同伴的于死地的人啊。酷拉皮卡想著，卻不屑於給眼前的這個人解釋。想到另一個難以消滅的組織，酷拉皮卡頓時覺得真是——差勁！
酷拉皮卡抬起下巴，用厭惡的語氣說道：「在我見過的忍者中，你是最低劣的一個。」
「那是因為高尚的傢伙都被我們這種人幹掉了啊！」
鎖鏈對上占滿了視野的苦無，金髮的少年散發著清冽的殺意，又一輪戰鬥開始！
亞路嘉站在打鬥中的兩人波及不到的地方，守望著奇犽的戰鬥，不知何時開始那曾覆蓋了整個腦海的慌亂與絕望一絲絲地消失不見。
說起來，只要奇犽始終擋在亞路嘉的前方，亞路嘉就從來不會慌呢。總覺得……非常的安心。
上一次見到奇犽這麼劍拔弩張還是在奇犽帶著她去救小傑的路上，一路都是敵人，除了哥哥之外沒有人願意接納她，可是她還是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奇犽了，放心到可以在十面埋伏中睡著的程度。
哥哥是不會輸的。不會輸給任何人的。亞路嘉就是這麼沒有任何根據和理由地深深相信著，就算問她為什麼這麼想的話，她也只會咧嘴笑呵呵地說，『誒嘿嘿嘿、因為那是哥哥呀』這樣沒有邏輯的、不算理由地理由。
而亞路嘉為什麼只這麼全心全意地信任奇犽一個人呢？這是亞路嘉現在的年紀還不會想到、也回答不出來的問題。現在的她僅僅是單純地認為，只有物件是奇犽才可以，替換成任何人都不行。
婕英在戰鬥中處於下風。上次之所以能夠重傷奇犽，是因為遵從了高更的計畫擾亂了奇犽的神智，以及和麥亞瑟的默契配合的結果。可是今天不知為何，高更的指令遲遲沒有下達下來，而麥亞瑟又去護衛BOSS了。所以，只靠婕英一個人是阻擋不了奇犽多久的。
重鑄之後的大腦到底還原不了她曾經擁有過的真正的人腦，自然也不會自行產生名為暗算的詭計，不然，還是有可能抓捕亞路嘉的。
婕英再一次從廢墟裡爬起，筆直地揮刀斬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銀髮少年，她乾脆俐落，毫無多餘的動作，如同飛燕來翔。
奇犽在刀鋒襲來的刹那化作電光，沒人能看清他如何動作，就算是和他交戰的婕英，也捕捉不到重擊沖向腰腹的那一瞬。他的動作比以前快了好幾倍！大腦終端意識到的瞬間，已避無可避！
女人從天花板上落下，崩塌的混凝土接二連三地砸在她背上，直到她再也掙扎不起來的程度。一陣轟隆隆的混凝土的對撞與尖利的角紮入肉體的聲響過後，廢墟的下方漸漸地不再有動靜了。
在已經看不到婕英的軀體的地方，奇犽淡漠地凝視了鋼筋泥土下漫出的血液片刻，然後轉身，抱起亞路嘉。
「要走嘍。」
「嗯，好。」
亞路嘉從善如流地摟緊了奇犽的脖子，隨即自奇犽的身體傳來了令亞路嘉熟悉的麻麻的電流，但並不令她感到不適。奇犽輕輕一躍，便順著方才打穿的天花板的洞口登上了上一樓，幾個閃身便消失在停留在密室的人的視野之外。
被鎖在盥洗室裡的兩個看守早在密碼門的時限過後就偷偷溜出來了，然而他們動也不敢動，更別說教訓不聽話的人質。那遠遠不是他們能夠對抗的等級——那個少年的壓迫力，說不定比麥亞瑟大人還要強。
銀髮的少年在和婕英交手的時候還能滴水不漏地不讓一處衝擊到身後的女孩，仿佛護身魔鬼，像他們這樣區區一介看守絕對不能上前給婕英助戰，他們雖然弱小，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上了，也會立刻被那個少年撕個——粉碎。
其實那個少年早就注意到他們了吧，可他們太微不足道，所以連攻擊都不屑。
「快……快……聯絡麥亞瑟大人！如果他打不過那小鬼，就沒人能解決他了！」
「……不，先把婕英大人挖出來！」
「該死！高更大人出了什麼事？平時的連線不能用了！」
「用備用通道！」
兩人的聲音於恐懼中顫抖，但仇恨給予了他們冷靜與勇氣，仍然能夠強打戰意捍衛家族。這，也就是他們和癱軟在地的守夜小馬仔以及與酷拉皮卡交戰的伊賀最大的區別吧。
想盡辦法，也要讓那兩個人困在這裡！
第27章 第二十七站 死如燈滅
自「移動的實驗室」中誕生的電纜是從它們出生的地點開始的，散佈在亞力斯魯家族的各個地方，進而伸向整座城市，如龍如蛇，密集而龐大。然而此刻它們正逐一死去，因為它們的能源已經死去，不可一世的機械組織蛻化成一堆破銅爛鐵，不再發出光和熱。
在這些大量的電纜中，還有高更·思科史密斯的一部分微小的意識在遊蕩。
高更確實已經死透了，之所以能夠發生這樣奇藝的現象，是由於實驗室長期吸收高更的念力、甚至是精神所致。即使能源永久斷電，電纜內依舊還有低量殘留。
一片難以言喻的混沌中，高更想起的是，第一次見到揍敵客的時候。
高更出生于發達國家一個普通的知識家庭，父輩都是科研人員。但是，在這樣普通的家庭中，變異的怪物只有高更一個。在獲取了普通人一輩子也搞不明白的知識、超越所有國內知名學者的同時，卻對人類自身越來越不瞭解了。
為什麼前一天還如膠似漆的戀人轉眼就反目成仇？
明明是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東西，為什麼要那麼執著地追求財富？
說是所有的父母都無條件地愛護自己的子嗣，那為什麼被親生父母虐待致死的孩子的墓碑，能排成一條長城那麼長的哭牆？
——為什麼至善與至惡兩種極端能夠同時存在於人類的意識裡？
「本能」。這是導師告訴他的答案，然而對於高更來說卻是完全不能理解。
搞不懂。難以理解。根本不能理解。越是吸收知識，就越是對於人本身的存在更加困惑，甚至連自己為何會對這些問題如此執著也覺得不可思議。高更可以在物理、化學甚至醫學登峰造極，但是哲學類的書目他一個字也看不懂。
直到接觸了電腦技術，高更才覺得找到了同類，因為技術是好東西，能夠開發多少就進步多少，所有的計算都只會有一個結果。電腦比人要單純，它永遠不會背叛，永遠忠誠地執行程式。隨後，他便在駭客獵人的道路上一發不可收拾。
遇到揍敵客的時候，是在他加入十老頭之一的赫拉克利特家族的十多年後。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約克鑫市舉行拍賣會的日子，和往年一樣，所有的十老頭聚集在裡世界的某處開會，而高更擔任監場的護衛。
他們如同黑夜裡的魔鬼，無聲無息地降臨，攫取了獵物的心臟之後優雅而從容地離去。
那是三個人，高更在他們將十老頭全部殺死之後才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高更不相信什麼不詳地預感，然而他卻一直覺得心裡悶得慌，仿佛有什麼重大的事要發生。停止了在護衛之余偷偷進行的研究，將所有的攝像頭全部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直到三分鐘後才發現所有的映射都被替換成了一個小時前的錄影，高更的記憶力良好，記得看過的錄影裡所有人的表現。
有誰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滲透了他的程式，替換了他的回路，而他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程式對抗的衝擊。在一番駭客間的較量後，高更費盡心機地爭回了會議室的主動權，在那個時候他捕捉到了揍敵客動手的刹那。
他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殺人方式。也沒有見過如此黑暗的深淵。
那一刻，高更第一次在人類中發現了「非人類」的存在。他們好像無欲無求，卻對殺戮來者不拒，金錢、權利、感情在他們眼裡沒有意義，這些人看著所有人的眼神都似在看著死者。他們到底渴求著什麼呢？高更能感覺到某種不知名的違和感，但是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高更·思科史密斯，生為人類卻一直想變成機器的人，在那一天遇見了比自己更不像人類的人。
高更無法成為機器，並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他的思想始終保留了屬於人類的劣根性。要怎麼改變這一點？
如果是他們的話，說不定會知道答案。
如果繼續追蹤他們，說不定就能找到答案。
當時高更是這麼想的。
十老頭的勢力分崩離析很大程度是他的責任，儘管有很多人指責他護衛不力，但是在勢力大清洗的關頭也沒有人顧得了高更，反而有一大批落難者跑到他這兒來尋求庇護。在十老頭的殘餘勢力中，高更選擇的是亞力斯魯家族，原因無他，他認為留在這個家族的話，能夠遇見揍敵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那一天他遇見了肖恩美卡·亞力斯魯，那個站在赫拉克利特家族的廢墟裡，衣衫襤褸，靠著拄拐杖才能行走的白化病少年。少年憑著殘餘資金的擁有權，召集了一大批十老頭的殘餘部下。
「諸位，如你們所見，我是個不需要人殺也快要入土的病人。」少年毫不憐惜自己的狀況，撕開自己心口從來沒有癒合過的傷，鎮定自若地說道，「在場的各位都比我年長，每一個都比我閱歷豐富，比我有力量，都比我有能力統帥這個家族，而我——還是個小鬼。」
「但是，我還是有著絕對不會輸給你們的東西，那就是仇恨！」肖恩美卡提高音量，甩掉了拐杖，踢開了輪椅，挺直地站了起來，仿佛幼師咆哮。「德摩克裡特！西緒福斯！門釆爾！」
「勃魯蓋爾！輪博特！米凱！」少年惡狠狠地吐出一連串的名字，每說一個名字音量便再高一分，像是沒有窮盡「還有山度士！」
「他們原本是我們的家臣！在整個高層危機的時候，竟敢背棄整個家族！」演講說到這兒的時候，聚集起來的新成員裡已有年輕人發出憤怒的低吼或是嗚咽，「還有殺害我們的BOSS的人！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我很快就會查出他們是誰！」
「我從來不會忘記那些傢伙的名字！他們殺了我的祖父！殺了我的父母和小妹！殺光了不願服從的家臣！」肖恩美卡慷慨激昂地說著，蒼白的臉色氣得通紅，「我每天晚上要把他們的名字挨個數個一遍才能入睡，每天晚上！」
深深地喘息了片刻，肖恩美卡才繼續，說道：「但我是清楚的——現在的我，沒有帶領你們討打這些該死的傢伙的力量。」
似是乏了力，肖恩美卡慢慢地坐回輪椅上，蒼白到透明的雙手緊握著扶手，有一個瞬間高更以為這孩子要病倒了，然而他又驀地點亮了暗淡的眼眸，瘦弱的軀體周圍仿佛有誰的靈魂圍繞，緊接著，在座的所有人感受到了狂暴的衝擊。
「諸位，既然有著相同的敵人，我們就相互合作吧。」肖恩美卡咧開嘴，眼神卻雪亮而懾人，說出接下來驚人的發言。
「你們成為我的手足，而我，甘願成為你們的傀儡！」少年聲嘶力竭，「在我——有幸平安長大，並帶領你們把新十老踩在腳下之前！」
真是場令人熱血沸騰的演講啊……年幼的BOSS在露面短短一刻鐘之後贏取了大批殘党的忠誠，盡數歸於亞力斯魯麾下。毫無疑問，肖恩美卡·亞力斯魯具有成為王者的潛力，有著令人臣服的魅力。只可惜他能否平安長大，那是誰都無法肯定的未知數。
然後改造婕英就是那之後不久的事情。腦部缺了一半，脊髓被抽離，沒想到傷成這樣的人竟然還活著，真是頑強的生命力。看在這個人是從那個家族那裡的拋棄的份上，也許還有可用的價值，BOSS命高更和所有的醫療人員自造了人造器官，救回了婕英了命。
雖然她自身的記憶和情感的功能已經徹底地喪失了，但是在潛意識的治療中，記憶投影儀裡反映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萬能的許願機。
那女孩是家族裡的異類，要問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完全感覺不到吧——在那三個揍敵客的身上所有的東西。他們有老有少，其中一個完全還是孩子，卻鎮定地可怕。唯一的相同點便是，那瞳仁仿若黑洞，望進去的一切都會被吸進去。但是那女孩並沒有這樣的特點，至少在高更看到的影像中沒有。
BOSS對這女孩的力量很感興趣，於是追蹤在他們進入市區內就開始了，一如既往地由高更負責，要是派遣人手才會打草驚蛇。
當奇犽·揍敵客出現在視野裡的時候，高更一下子就嗅出那股屬於黑暗的味道。少年一如他那出眾的兄弟姐妹，漂亮得不像話，卻穿成普通的男孩走在人群裡，但即使如此，也蓋不住少年深重的防備意味，面向四面八方。
可是高更又失望了，從這個少年身上他是找不到答案的。
他和他的家族不一樣，那個少年的眼底有光。雖然微小而且不穩定，但確實蘊含著終有一日會照亮黑夜的光芒。
那是奇犽具有的、而他的家族的其他殺手沒能擁有的東西。
不過高更並不需要光，所以留著奇犽也沒用了。高更是這麼打算的，那就隨便麥亞瑟殺不殺他，不，殺了他也許會引來揍敵客吧？那也不錯。
一切都近乎吻合地按照計畫走，中途出了些小插曲，倒也無傷大雅。然而，伊賀的背叛卻是他沒有想到的，被殺的一瞬間高更確實是詫異而不解的。
被殺的理由有各種各樣，但歸根結底是觸犯了殺人者的利益。但是，自己到底是觸犯了伊賀的什麼底線呢？在那之前高更只是讓伊賀對前期工作進行例行彙報而已。
得出結論也是變成現在的狀態之後的事了。
——原來如此，之所以殺掉自己是為了掩蓋告密的真相。
高更是個冷血的傢伙，即使失去生命，丟掉肉體，那已不再跳動的心中想到的也不過是「啊，是嗎。」這樣無所謂的話，要說遺憾的話，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吧，不過，無法實現的念想事到如今多想也是無用功了。
啊……看到伊賀被組織外的人幹掉，雖然自己的仇是報了，但還是挺尷尬的啊。
婕英被奇犽·揍敵客打倒了，那小鬼似乎因為某種天真的理由而沒有取她性命，亞路嘉·揍敵客也成功脫離囹圄，兄妹開始朝外突破了。
高更殘餘的念力困在電纜裡，看著伊賀拼盡渾身解數最後被酷拉皮卡的鎖鏈一擊穿心，看著奇犽一手護著亞路嘉還一手遊刃有餘地衝鋒，看著一身狼狽的雷歐力和萊茲把守衛陣型破壞地亂七八糟，看著麥亞瑟沉不住氣地朝揍敵客兄妹的方向奔去，看著肖恩美卡陰晴不定地變換著表情，看著不知名的陰影在亞力斯魯的領地裡蔓延。
家族裡失去了他這個屏障，能夠支撐多久呢？高更不知道，反正也沒有精確計算的媒介了。
無人能知曉的歎息和疑問回蕩在冰冷的電纜中，最終沒了生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18
第28章 第二十八站 人情
「BOSS。」低沉而冷硬的男聲開始發話的時候，像是有玻璃在在地面上碰撞，發出嗑噔一聲令人心悸的聲音。
麥亞瑟面向肖恩美卡的辦公桌，一如既往的話嘮：「就算BOSS不願意我也得把你留在這裡，你別想偷偷跑走——我知道你要出出竅了，但是有我在就不行。」
「走開，麥亞瑟。」肖恩美卡冷著臉命令道，「這是身為首領的命令。」
麥亞瑟一步不讓地站在家族的首領的面前：「那可真是抱歉，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命令我都不能聽——」
「——你就不擔心你的妹妹？」肖恩美卡尖刻地說道，絲毫不留情面，「她可已經在鬼門關走過一趟了。」
現在是半夜時分，連月光都吝嗇得不願意發出一點兒光芒，雲層難以預測地翻湧著，恰似詭譎的墨卷。而在這個時候肖恩美卡卻西裝革履，像是準備出門，仿佛要奔赴一場盛宴。
刻薄的話語之後麥亞瑟沉默了一瞬，然後歎了口氣，簡直是令人驚訝地言簡意賅道：「在是個兄長之前，我是個屬下。」
走到門邊的肖恩美卡皺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麥亞瑟又說道：「就算我是從流星街出來的，效忠過我也數不清的家族，但是我覺得我還是很有節操的……」
肖恩美卡像是瞪著傻子一樣瞪了他一會兒，隨後擺擺手，頭疼地捂住額頭歎息道：「真是的……要跟你繞我簡直是瘋了。」
「BOSS，為什麼『請求』的時候沒有直接許願殺死新十老？」麥亞瑟問。
「我不希望他們死得太輕鬆是一個原因。」肖恩美卡說著，露出了笑容，「而且那個時候家族裡重傷瀕死的傢伙不少，一旦我許願，那有好多兄弟沒法親眼欣賞仇人們的死狀吧？」
「你真是任性——」
「呵，我問你，我是誰？」
「你是我們的首領。」麥亞瑟說。
「那首領當然有隨心所欲的權利。」渾身純白的少年微笑著說道，目光如刀，「我發過誓，在我成為傀儡的同時你們要成為我的手足，無端地損失了手足，傀儡要怎樣活過來呢？」
肖恩美卡·亞力斯魯的念是「靈魂傀儡」，這是為了彌補先天的虛弱的身體而誕生的特質系的念。在靈魂出竅的時候具有操縱那人類所懼怕的、屬於未知的靈異領域的力量，但是同時肉體處於毫無反擊能力的狀態。
少年並不懼怕死亡。從出生起就能聽見死靈聲音的少年與靈魂為伍，一直如此，死後也不會改變。唯一一件銘刻在魂魄深處的事，就是一年前在黑手黨高層掀起的那場無可挽回的失去。
「——所以，麥亞瑟，從我跟前閃開，該幹啥幹啥去。」
黑衣的青年凝視著年少的BOSS，然後重重地歎息：「我明白了，我會遵命的，任何一丁點的憐憫都是對您的尊嚴的侮辱。」
一聲細微的輕笑從少年的鼻息裡傳出，肖恩美卡走過冗長的過道，攀上一處禮堂。麥亞瑟向一樓奔去，在辦公室外守候的護衛們則緊隨在肖恩美卡身後。家族裡沒有幾個人來過這個地方，禮堂就在天臺的正下方，從裡面可以清晰地觀測夜空，然而外面絲毫窺不見裡面。
禮堂的中央畫著巨大的陣，每一筆都由或深或淺的鮮紅染料勾勒而成，仿佛開了滿地的曼珠沙華，美麗而詭譎。肖恩美卡咬破摘下手套後顯得更加細長的手指，彎腰在地面上畫下最後一筆。那滴血落下之後，倏乎間空氣都變得冰冷了起來，仿佛有冰一般寒冷的手指從背脊上劃過。
越來越陰森了，以肖恩美卡為圓心的室內溫度幾乎降到了人體難以承受的地步，而正中間的少年卻泰然自若，看不出半點不適。
有什麼東西來了。不詳的、不乾淨的東西。普通人是感覺不到的，修習了念的人儘管看不到，尚且能夠隱隱察覺到那股禁忌而龐大的力量。
越來越多，接下來還會更多。索爾市這座千年之城內從來不曾消失的遺恨、戰爭中死去的人、還有一直陪伴在肖恩美卡左右的親人們的意志，逐一附在肖恩美卡的身上。
「好久不見啊……菲力浦、伊萬、珀留塞色、西斯廷……」肖恩美卡逐一念出他們的名字，「啊……伊賀，連你也來了啊。」
在守衛們的注目中，少年的身體超出常理地成長起來，竟然還愈發地健康，一雙眼眸變作了普通瑪瑙般的豔紅色，於夜色中懾人心魄地閃爍著。肖恩美卡展開雙手，愉快地笑了起來，孩童似的轉起圈。
「我的同伴喲，和我一起……共赴這場盛宴吧！」
……
…………
………………
雷歐力在拔足狂奔，覺得這輩子都沒有跑得這麼疲憊過。
事實上這種印象是不對的，畢竟在雷歐力參加過的第287屆獵人考試中，他曾經跑過將近半天的長征，無論是從時間還是路程上來說都遠比這要辛苦，而奇跡的是，他還通過了。
所以說，雷歐力只是鬆懈了太久了而已。
啊……跑了這麼久喉嚨好渴啊……好想喝啤酒……公寓的冰箱裡似乎還有幾罐呢，啊，論文還沒寫，這幾天大概都過了上交日期了吧？大白鬍子的老教授只怕又要發火咯……說起來聽那傢伙講課好像是好久以前了事了吧。
話說啊……
幾枚子彈擦著雷歐力豎起的頭髮呼嘯而過。
「這種關頭我還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啊啊？！」
年輕人破鑼似的聒噪嗓門隔著通訊器開始咆哮，萊茲雖然不知道雷歐力那邊發生了什麼，不過聽起來似乎還挺活潑亂跳的樣子，嗯，應該沒什麼事。
萊茲靜默而迅速地處理完又一大片的陷阱，然後豎起雙耳傾聽了會兒周圍的動靜，繼而開口說道：「我這邊已經處理好了，雷歐力，你把他們引到地方後就趕緊回來，記得繞路。」
「哦！」耳麥裡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夾雜著些許嘈雜的打殺聲。
計畫是這個樣子的，在兩人成功將盡可能多的敵人引出之後，由雷歐力把他們遛到事先準備好的陷阱裡，當然這個陷阱並不能困住太多人，相當一部分人會反應過來然後折回，再由萊茲在敵人的老巢周圍布下新的陷阱。
在萊茲的陷阱中還能折返回來的，想必也是高手了。
那個時候，再由萊茲和雷歐力聯手想辦法吧。
「安格，」萊茲換上另一個通訊器，對安格爾說道：「你先不要管我們了，設法進去和奇犽他們回合吧。」
另一邊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回絕道：「不行，你和雷歐力先生受傷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
「安格，聽話。」萊茲低聲說。
「……」女孩沒有說話，似是不贊同卻又不能反對，用沉默代替回答。
輕歎一口氣，萊茲皺起眉頭通話道：「安格，爸爸並不是離開了你的結界就什麼都做不到的人啊。」
安格爾輕聲爭辯著：「但是……」
「——接下來折回來的敵人數量不會太多了，所以像剛才那樣暴雨一樣的散彈也不會再出現。和我們這邊相比起來，性命更加堪憂的是奇犽那邊。」中年人打斷女兒的話，接著說道，「我和雷歐力會用念，我自己能應付，你就別擔心了趕緊去吧。」
安格爾那邊又安靜了一會兒，萊茲的耳麥裡只能聽見女兒淺淡的呼吸聲，然後他聽見安格爾認輸地歎氣道：「……我知道了。你們要小心啊。」
仿佛是要把在戰鬥上缺失的天賦全部彌補起來似的，安格爾的能力決定了她一輩子也不能像奇犽或者酷拉皮卡那樣戰鬥，然而她在「絕」「隱」「圓」等念的運用上有著即使是酷拉皮卡等人也難以企及的天賦。
所以她能夠輕鬆地潛入亞力斯魯的內部，此時的黑手黨基地內人員分散，而高層還都處於交戰中，安格爾在結界內如入無人之境。
你也要小心啊。萊茲在心裡暗暗想道。
「——！」嘈雜的轟擊自耳麥裡噶啦噶啦地刺痛耳膜，萊茲擰起眉，詢問道：「雷歐力，發生什麼了！」
「哦，沒有沒有，剛剛來了幾發厲害的，差點就被打中了，」雷歐力用力呼吸著，似乎頗為費力，「……我去，真特麼累！沒事，一切按計劃進行。」
萊茲額上冒起了一根青筋，他隨即火大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剛剛，是不是全聽到了？」
雷歐力緊張地嚷嚷道：「我才不是偷聽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聽！」
「……好傢伙你等著。」
「……喂！」
這邊廂的靜默和那邊廂的雜亂持續了一段時間，萊茲也不再做聲，沉住氣等待著變化來臨，然後雷歐力在耳麥裡試探著問道：「喂……我說你啊，這樣真的好嗎？」
萊茲不耐地反問：「啥？」
「所以說啊，你的傷不是沒完全癒合嘛。」
聽到雷歐力指出這一點，中年人的瞳孔微微縮了一縮。沒錯，萊茲的傷根本沒痊癒，纏繞在腰身的繃帶上已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等會一旦陷入交戰，這血跡只會越染越大。
「你女兒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誰說不知道呢？但即使明白這一點，萊茲還是把安格爾支開了。
「哼，沒辦法啊。」萊茲傲氣地冷哼一聲，拉滿了手裡的長弓，直指天際，「誰叫我欠他們人情呢。」
第29章 第二十九站 不可避免的戰鬥
雜亂無章的畫面在交織著，從沒有一刻清晰，像是金剛怒目的怒吼，又像是冰冷的眼神和尖刻的嘲笑。
「上！加大火力！」
「當心！」
「就沒人能攔住他嗎！」
奇犽在密集而混亂的彈雨裡穿行，子彈如同狂暴的飛魚，但是它們觸不到被視為目標的少年，甚至只能夠空空地穿過奇犽的殘影。連附著了念的子彈奇犽都可以用疾風迅雷、在命中自己的前一刻超越自身反映神經地截住，更不用說普通的子彈了。
托了那兩個看守亞路嘉的守衛的福，但凡通往一樓的道路上都有埋伏，武裝到牙齒的黑手黨們用熱烈的火力迎接揍敵客兄妹。
雖然效果甚微。
這一隊的人馬在被手刀麻暈之前，唯一能捕捉到的是，少年澄澈的眼神劃出的冰冷的弧度，以及女孩揚起的黑髮。
「亞路嘉，害怕嗎？」奇犽轉頭問，語氣裡七分關切三分狡黠。
亞路嘉伏在他背上小聲嘟囔道：「都沒有看清楚哪來的怕不怕嘛……」
「嗯？」
「才不怕呢！」
聽到亞路嘉這麼大聲宣言，奇犽忍不住笑了，如果不是時候不對他還是想逗一逗亞路嘉的。
「接招吧！」
前行之際，又有黑手黨上前攔截，這次是帶著刀具沖上來的。奇犽厭煩似的低歎一聲，然後凜起神色迎了上去。
在對方看來，銀髮少年的身影宛如在轉瞬間消失，比瞬間移動還要精妙，不可捕捉。而在奇犽的角度，他輕輕鬆松地閃到黑衣人的身側，背上的亞路嘉的重量好似完全對他的行動構不成影響。
手刀切實地砍到對方頸部的一刻，黑衣人應聲倒地。
熱血有餘，實力不足。對付這種程度的傢伙，別說雷掌，用念都顯得浪費了。奇犽在心裡對亞力斯魯的成員如此評價著，接著頭也不回地繼續衝鋒。
好像割稻草一樣呢……亞路嘉歪著頭想道。就連如此靠近奇犽的她也看不清奇犽是如何動作的，沒有經過訓練的女孩的眼睛裡倒映的是，毫無懸念的，如同麥浪收割一般倒下的人影。
忽然間，亞路嘉覺得奇犽背上的肌肉緊張起來了，她忍不住抬起頭，所見的依舊是亞力斯魯總部內重複的內置階梯，以及飛快倒退的蒼白牆壁。
奇犽小腿發力，自階梯上躍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亞路嘉轉頭，堪堪瞟到一道顯眼的標誌。
——抵達一樓了。
過了這裡，就可以離開，或者——
狂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沖奇犽的面門而來，這於方才的子彈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如果說剛才的彈雨僅是陣雨過境，那麼此時此刻則是雨落狂流，如同似劍的風暴，足以說是翻天覆地的差距！
這股壓迫感就連亞路嘉也有所感應，因為那攻擊中飽含著殺意，具現化到令氣流都顫抖的程度。
奇犽停下了衝鋒的步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攔路者，嗓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是你。」
少年的聲音冷酷而殺伐，和前幾分鐘相比近乎判若兩人，這個時刻，奇犽從溫柔的兄長變成了殘暴的殺手。
麥亞瑟冷哼一聲，語氣裡也同樣充滿了嘲諷：「你這打不死的怪物，不但把我們家族攪得一團糟，還傷了這麼多兄弟。」他持槍弓腿，嚴陣以待，念力翻湧而澎湃，「既然來都來了，就別走了嘛，當然也歡迎你的同伴哦。」
「我們會好、好、招、待、你、們、的。」
奇犽抬起下巴，仿若凍結的淩厲眼神橫了麥亞瑟一眼，然後收回，在望向亞路嘉的時候又變回澄藍透亮的眸子。他將亞路嘉輕輕放下來，安撫似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哥哥，對不起，我替他們治療過了……」亞路嘉小聲道歉道。規則的力量是她自身也無法違抗的，只要請求成功，無論亞路嘉意願如何都要實現它。
「沒關係，那種傢伙，就算多來幾個我都能應付的。」奇犽彎了彎眼睛笑著安慰道，隨後轉向麥亞瑟，那神色銳利仿若寶刀出鞘。
「上次輸得體無完膚的人還真有膽子把話說這麼滿，」麥亞瑟冷冷地嗤笑道，「看來你等會又要重蹈覆轍了。」
「哼，二對一還被我打趴在地上的傢伙也有資格說這話啊。」
亞路嘉所在的一圈地面浮起一層通透的「圓」，剛好把亞路嘉保護在內。而奇犽歪了歪脖子和肩膀，骨骼間發出清脆的連環響，他抬眼睨向麥亞瑟，對他揚揚手：
「來吧，我陪你玩玩。」
話音未落，萬箭齊發的彈頭便如同久違重逢的擁抱一般鋪天蓋地地網了過來，□□的威力容不得人一分一毫的遲疑。而奇犽沒有動，紋絲不動。
那一秒時間都仿佛刻意地放慢，在子彈飄向奇犽的須臾片刻，奇犽只是不屑似的眨了一下眼。
燒焦的味道，濃烈的化學物質在極度的高溫裡燃成焦炭的氣味，以刺鼻的方式襲擊了人的感官。麥亞瑟壓低了身體，稍顯吃驚地瞪視著處於念力的圓中的揍敵客兄妹，他們毫髮無傷，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淡定，其中亞路嘉只是似乎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腦袋。
麥亞瑟所發出的子彈在奇犽的圓中，全部盡數於電擊下焚成了焦黑的廢塊。
「不管是以多快的速度射擊的子彈，說到底，都是可燃物的範疇內的東西。」奇犽截住一枚自虛空中落下的黑塊，在手裡輕輕一捏便碎成了不成形狀的粉末，「只要能燒，那就簡單了。」
「……」麥亞瑟擰緊了眉，表情凝重得仿佛能夠滴出水來，他對奇犽有著錯誤的估計，那就是對於奇犽潛力的估計。
少年在短短四天前還在生死關頭徘徊，然後現在的少年已經脫胎換骨，似乎每一次重傷，每一次劫難都讓他變得更加強大，強韌到令麥亞瑟這種素質的人望塵莫及。
亞路嘉·揍敵客是看不見圓的，面對連方向也無法捕捉的未知的攻擊，她一點也不害怕，僅僅將雙手交錯著置於身前，似乎已經處於最安全的地方。奇犽·揍敵客站在距離麥亞瑟三十米之遙的地板上，擺著隨意實則無懈可擊的姿態，在那高傲的姿態面前，麥亞瑟忽然感覺到了莫名了危機感。
——奇犽·揍敵客很強，而且日後還會變得更強。
麥亞瑟開始後悔四天前的那場戰鬥裡他下手沒有更狠一些，以至於錯過了把揍敵客的未來殺掉的機會。如果現在不殺了奇犽·揍敵客，那麼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攻過來了嗎？」奇犽問，明明是不瘟不火的語調卻令人驀地膽寒。隨即奇犽便換下了先前的平靜，神情也瞬間變得高昂而暴戾起來。
「那就換我了！」
奇犽猛地展開雙手，兩枚悠悠球以殘影都不容留下的高速直沖麥亞瑟的要害而去，那個瞬間，麥亞瑟只覺眼前的視野霎那間模糊了，緊接著一前一後兩個悠悠球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兩具痛得驚人的凹痕，如果不是他在被擊中的下一個刹那下意識地使用了硬，只怕這兩道凹痕得穿洞了。
……真是，好快好狠的一擊啊。麥亞瑟擦了擦嘴角淌下的一縷鮮血，狠狠地瞪著奇犽，兇狠得似乎能在少年臉上剜下一刀。然而並沒有用，嘴角的血跡還沒有乾淨就又有新的血液溢出。
奇犽的悠悠球也經過了二次改造，品質變得更重，引線變得更長。銀髮的少年擋在柔弱的女孩前方，兩條手臂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操縱著悠悠球，不給對手一分一秒的喘息機會，招招朝要害擊去。
少年手握著玩具，卻宛如立於刀劍之林與腥風血雨相伴的修羅。
亞力斯魯家族的人，尤其是這個人觸動了奇犽的逆鱗——膽敢染指他的至親至愛的代價，就用死來償還吧！
麥亞瑟立刻閃身，悠悠球打到了地板上，殺氣卻擦破了他的臉頰，另一枚悠悠球緊追而來，麥亞瑟不得不提高速度，然而在高速運動的同時維持住堅是非常消耗體力的，他的氣以比預想中還要快的速度下降著。
而此時此刻，奇犽的髮絲一根根豎了起來，頭頂間還有肉眼可見的電流劈啪閃爍跳躍。上次有婕英抑制著奇犽使他無暇發動神速，而這次麥亞瑟沒有任何幫手了。
接著，奇犽以令人震驚的速度追上了麥亞瑟，迫使麥亞瑟不得不放棄他引以為豪的遠程戰而正面迎敵，可在神速狀態下的奇犽面前，麥亞瑟完全占不到分毫好處。
「……！」差池間，悠悠球再次命中了後背，逼得人驀地噴出一口血霧。
奇犽自鼻息裡冷哼一聲，然後又是一閃，退回圓中，維持著圓的輸出，但手上的悠悠球力道卻不減，如同導彈般向麥亞瑟轟炸。
受到了重創的男人眸光中有暗流閃過，瞅准了保護著亞路嘉的圓的某處，緊接著閃身而上，將集中了硬以及周的拳頭對準了堅最薄弱的地方。相比較登峰造極的遠端戰，麥亞瑟在近身戰方面的功底比較薄弱，但是，他的念的能力是操作系感知，而奇犽他們，恰恰處於最便於麥亞瑟操作的亞力斯魯總部！
奇犽的破綻，比往常還要容易暴露出來！
眼見著勢頭不妙，奇犽下意識地迎了上去，與敵人廝殺起來。
不妙。明明對付的是實力還有消耗都了落了自己一成的敵人，奇犽卻突然感到了不妙，仿佛頸間盤據了一條蟒蛇般的危機感揮之不去。
他面對的是一匹被自己逼到絕地的野獸，任何野獸在走上末路的最後一刻都會爆發出令捕殺者都為之戰慄的力量。
奇犽警覺地意識到，對手正在憑著本能，使盡渾身解數不斷朝著奇犽製造的堅的薄弱處攻擊。心驚之下，奇犽的手臂上竟被刀風擦破了一道細長的血痕，而在麥亞瑟襲向亞路嘉之前，奇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了麥亞瑟，將他翻轉著摔了出去。
第30章 第三十站 為了你
戰鬥的時候不能想東想西，而麥亞瑟的思維卻開始漂移。在被少年用了十足的力氣甩向地面的同時，黑手黨的男人腦海裡浮現出的是，還在流星街的那一天，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的早晨。
——「能夠到那個家族去做傭人你也算是有福啦，誒把鼻涕擦擦吧這副貓臉怎麼見人。」
那是送婕英離開的早上，他一臉不耐煩地揮手，有什麼不好的呢？去做傭人總比一直在這裡打打殺殺要好。而他的妹妹則是渾身發抖地忍著眼淚，但是鼻涕可忍不住，十三歲的女孩瞪著他，像是要抬起手在他臉上狠狠地摑上一掌。
然而那個時候的婕英最終也沒動手，她跟著揍敵客的管家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留下他在原地喋喋不休。
「別擔心哥，哥厲害著呢，沒有你也照樣能吃好喝好當山大王。總有一天哥也會去外面闖的，到時候我們再見吧，你在外面自己照顧自己記得長點心，別讓著外人，寧可動刀子也絕對不讓自己吃虧，啊還有啊，如果有男人追你千萬別答應啊，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喳喳喳喳。似乎只有不停地說才能保持平靜地望著她往垃圾山外越走越遠，直到一個點也看不見。而從那天起，麥亞瑟就變得喜歡不分對象地長篇大論了。
他跟著前代十老頭，肖恩美卡的祖父才得以從流星街離開，也是多虧了肖恩美卡他們兄妹才得以團聚，所以亞力斯魯於他有恩，這也是麥亞瑟決定效忠的原因。
眼前的亞路嘉·揍敵客，是實現肖恩美卡野心的重要道具，如果不能為BOSS所用，那就應該在她落到別的家族手裡之前把她抹殺掉。而奇犽·揍敵客，是妨礙他的元兇。
所有阻礙BOSS願望的東西，就由他麥亞瑟來剷除吧。
「嚓——！」
「嚓——！」
耳朵捕捉到奇異的聲響的時候，奇犽已經沒有退路了。四面機關牆霍然自原牆翻轉過來，把對決的兩人還有亞路嘉統統包圍在內，用盡了機械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每一面牆上都浮起上十台介於槍與炮之間的物什，想來是高更的傑作了，威力只怕比兩種武器的火力加起來還要令人吃不消。
在奇犽的震驚之色面前，麥亞瑟平靜地開口道；「開火。」
話音未落，數十架對準了奇犽和亞路嘉的炮口齊刷刷地發起連射，那是高更嘔心瀝血的作品，由麥亞瑟掌控，之所以安裝在此是因為這裡是最初和最後的要塞。
在那些森冷的炮臺指向之處，幾乎囊括了所有的角度，就連天花板上也沒有可以躲避的死角。而這其中，也包括了麥亞瑟自身，他不惜同歸於盡也不想放過揍敵客家的這兩個人。
躲閃不及，奇犽一把撲倒亞路嘉，但是槍口再一次調整方向，對準了兩人，奇犽不得不調動大量的氣來維持住包裹住自身的堅，同時還需要使用周在連接亞路嘉，並且加持上更多的氣來加固周。在麥亞瑟的角度看來，奇犽把女孩整個都牢牢地壓了下去，只有少年自身用著一層不穩定的堅硬抗。
念的氣量在劇烈消耗，饒是奇犽也忍不住露出了吃力的表情，數百架槍口齊射，數千次炮火轟擊在少年身上，令他咬牙切齒。
「辛苦嗎……受不了的話，不管那傢伙就好了。」炮火的轟擊聲仿佛地表崩裂的末世之音，魔鬼的獰笑為它伴奏，震耳欲聾，可是奇犽還是能聽見麥亞瑟冷笑著說出的話語。麥亞瑟也不好受，用著為數不多的氣防禦不認人的流彈，暫且沒有收到傷害，當然，並不包括先前被奇犽重傷的部位。
「哈……這種程度額攻擊你的念撐不了多久了對吧？扔掉那傢伙，你就還有跟我大戰三百回合的力量，」男人的聲音殘酷地說著，「你只能選擇保護一個，你，或者那傢伙。來，讓我看看你的決定吧。」
從來不知道連念都沒有附加過的科技產品的威力是這麼驚人，奇犽艱難地支撐著保護著兩人的一畝三分地。那個混蛋說的對，這樣下去奇犽的念只能夠再護住一個人，他或者亞路嘉多少都會受傷。奇犽無所謂，但是亞路嘉絕對承受不住這樣的傷勢。
該死！
內心的憤慨愈燃愈烈，頭腦開始趨向混亂的時候，奇犽對上了亞路嘉的雙眼。
女孩的眼神是平靜的，那雙和他一樣瞳色的眼睛似乎從來不會懷疑，又似乎什麼都能接受，無論奇犽的選擇給她帶來的是什麼。亞路嘉就這麼不做聲，一動不動地回盯著奇犽，一如無數次露出的略帶一點兒迷惑的表情。
在女孩的注視下，奇犽漸漸冷靜下來了，然後些微的弧度浮現在少年的嘴角。
是了，早就決定過的不是嗎。
「哪怕是拼上命，都要保護她」這件事。
如果不能回應亞路嘉的信任的話，他也就太失敗了啊，無論是作為哥哥……還是作為別的什麼。
「哥哥……要我叫那尼卡出來嗎？」他聽見亞路嘉這樣問道。
奇犽稍稍有些困難地騰出一隻手，拍怕亞路嘉的頭頂，女孩眨了眨眼，不解地等待他的回答。奇犽微笑著說道：「沒事的，看我的吧。」
亞路嘉回以了然的一笑。
周圍忽的一片靜默，看來是第一輪攢射結束了，奇犽對亞路嘉做出不要動的手勢接著獨自抬起頭，麥亞瑟吃力地喘著氣，想必所剩無多的氣也被亂來的主子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你還有力氣用啊……」麥亞瑟冷哼。
「哼，你覺得這種玩意能有多有效呢？」奇犽不客氣地回敬道，不過在麥亞瑟看來，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真是嘴硬！」麥亞瑟拔高了嗓門大聲嘲笑道，「吃下這一輪之後你還能這樣逞能嗎！」
「開火！」
隨著機關接到聲控命令，第二輪齊射毫不留情地朝奇犽落去，奇犽一如剛才一樣用身體擋住亞路嘉，在攻擊結束之前除了防禦什麼也不做。在麥亞瑟觀察不到的角度，少年的表情鋒利而隱忍，好像在等待著什麼，計畫著、計算著什麼。
一輪進攻的時間其實並不長，然而奇犽和麥亞瑟都覺得時間過了好久，耳朵的接收範圍再次恢復一片連呼吸聲都聽得見的死寂之後，奇犽已經沒有能夠覆蓋住全身的念了，而麥亞瑟也是同樣。
少年看上去狼狽多了，白色的上衣上盡是灰塵，一頭標誌性的銀髮也不復平日的柔軟閃耀，唯獨一雙澄藍的眼睛挑釁似的浮動著得意的神色。
「你在高興些什麼？」麥亞瑟問。
奇犽回答道：「你的武器不會再打中任何人了。」
「我們走著瞧。」麥亞瑟咬牙道，「開火……！」
麥亞瑟的命令回蕩在機關室裡，而他的僕人們卻沒有予以回應，他不可置信地又一次命令道：「……開火！」
「哼。」一聲輕到幾不可聞的笑聲從奇犽的鼻息裡發出聲來，「我說過了。」
——奇犽陡然提高了嗓門：「你的武器不會再打中任何人了！」
在少年咆哮的那一刻，雷息震怒。
潛行於機關中的雷電將數百架對準了奇犽的槍口瞬間摧毀，高更嘔心瀝血為同僚打造的終極武器徹底報廢，在一場須臾間爆炸開來，像是綻放了滿目的絢爛的花。那一刻麥亞瑟覺得時間好像都靜止了，那些花兒的瓣燃著火舌以難以置信的慢速朝自己席捲而來，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如鑼鼓鳴響。
——絕對，躲不過去了。
包裹著雷電的念佔領了這片戰鬥區域，先前奇犽受到了何種程度的攻擊，現在就返還多少回去。掌控領悟內的雷電暴躁而無情地攻擊著一切事物，當然，除了被奇犽刻意護住的亞路嘉，而奇犽一步不動地擋在她前方，磐石般堅定。
狂雷平息過後，奇犽看見他的敵人不出意料地倒下了，那傢伙奄奄一息，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有反抗的餘地了。
連轉動腦袋的力氣也使不出，麥亞瑟艱難地轉動眼珠。揍敵客家的少年牽著女孩的手朝他走過來，陰影下的表情既沒有刻毒也沒有報復後的快感，少年注視著他的眼神只有近乎漠視的平靜。
「真是……令人驚訝。」因痛苦而慘叫過後的聲帶嘶啞而無力，麥亞瑟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輸了……殺了我。」
奇犽的掌心聚集起蘊含著濃縮如核爆的雷電，顯然麥亞瑟不說他也打算這麼做了。然而接下來的一瞬間，連奇犽也覺得難以置信。
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她是以何種方法，何種角度沖出來擋在麥亞瑟前方的。唯一能夠確信的是婕英站在奇犽面前，替麥亞瑟受了這足以死亡的一擊。
女人在電擊裡光影變換的側臉深深地烙印在亞路嘉的記憶裡，她一下子想了起來。照顧過亞路嘉的僕人多不勝數，多到她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和臉，但是亞路嘉知道他們已經全部不在世上了。而那之中，有一個女人會微笑著撫摸她的頭，給她講述她貧瘠的家鄉，還有她那不省心的哥哥。
婕英不是個聰明的人，從來就不是，不然憑藉著剛才那超越了極限的速度，她絕對能夠殺掉奇犽，但是她沒有。
那還能被稱為是人嗎？奇犽不知道。虛偽的表皮在高溫中燃燒，婕英一半左右的表皮像油漆一樣剝落下來，留存下的只有堅實的人造骨骼和肌肉，在電光裡格外森然可怖，像是從地獄裡爬回來的惡鬼。
奇犽停止了攻擊，因為沒有必要了。婕英始終沒有看他，她扭頭，用只有半邊偽造表皮的可怖的臉看向麥亞瑟，嘴唇輕輕開合，像是在說——
「哥哥。」
麥亞瑟躺在地上看完了一切，內心是從未有過的波瀾翻湧。他想站起來再戰，可是他沒有力氣了，他想伸出手扶住倒下的女人，但是手伸到半空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好長一段時間麥亞瑟都不知道被高更救回來的究竟是他的妹妹婕英，還是有著婕英半個大腦的機器。因為她們長得完全不一樣，僅靠著口述怎麼也還原不了她的樣貌，而且和失去了情感和記憶的人也無從確認。
然而即使丟失了一些東西，婕英看起來還是知道對她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
奇犽表情複雜地看了瀕死的兩人一眼，然後背起亞路嘉向外走。
「你……」麥亞瑟叫住他，奇犽腳步一頓，蹙著眉回頭，「不殺了我……嗎？」
「不了，」奇犽說，「我沒那個心情。」
麥亞瑟不再看他，忽然間癲狂而虛弱地笑出聲來：「哈……真是天真啊……揍敵客，你……總有一天會對自己的天真……後悔的。」
奇犽不理睬他，徑直將兩人拋在腦後，心中波濤暗湧。
「別浪費我難得的善心啊，白癡。」少年喃喃自語道，「要說令人驚訝，你們也一樣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2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站 註定的出會
就最近發生的事件而言，奇犽應該是憎恨那兩個人的。他們在最不應該的地方抓走了最不應該帶走的人，光這一點就足夠成為奇犽殺進他們的老巢扭斷他們的脖子的理由。然而奇犽還是沒有那麼做。
他知道那個叫做麥亞瑟的男人不會放下對於揍敵客的仇恨，就如同酷拉皮卡也不可能放下對於幻影旅團的仇恨一樣。只要留了那傢伙一條命，他就有可能在奇犽較為疏忽的某一天拿著槍指著他，然後說『揍敵客你真是太天真了，現在就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明明是知道這種可能性的。
然而出於某種觸動，足以被伊爾迷挖苦的理由，奇犽沒有下殺手，儘管放著不管那奄奄一息的兩個人也是一腳踏進三途河的狀態了。
我可不想遭天譴。奇犽半眯著眼想道，儘管能夠遭到天譴的事他已經做過好多了。他已經仁至義盡了，至於接下來怎麼做，那是由那兩個人決定的事。
當奇犽踩著敏捷的步伐踏上地表的時候，他環視四周，周圍竟然一個敵人也沒有了。奇犽稍微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球，看樣子雷歐力還有大叔的誘敵計畫進行得比想像中要出色嘛。
但是不對勁。
安靜的太不像話了，別說一丁點兒的人聲，就連草木被風刮動的動靜，牆壁上的蟲子爬動觸角的細微的聲音，都絲毫察覺不到。哪怕以上是奇犽神經質了的緣故，可是如果連氣流的流動都感覺不到也太奇怪了。
就連亞路嘉也感覺到了某種不該存在的力量的吸引，而怕冷似的環緊了奇犽的脖子，那尼卡也不安地躁動起來。有什麼……就要來了。
奇犽在黑漆漆的庭院裡停下了腳步，冥冥中感受到的危機感令他放棄了貿然往前走的想法，一圈「凝」加持在眼間，如同草原裡的獵豹一般警覺而凜冽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托著亞路嘉的手也不自覺緊張了起來。
氣溫，在不知不覺間變低了。
就在這個想法在奇犽的腦海裡閃過的瞬間，有一道人影自高空中落下，如同天火降臨。
肖恩美卡在仿佛要以墜地而亡為慘劇收場的前一瞬，神態自若地拍打著背後有質卻無色的翅膀，穩穩當當地停在奇犽和亞路嘉面前，並且高興似的把眼睛和嘴巴都彎成了一條線，向奇犽和亞路嘉打招呼道：
「晚上好，這就要走了嗎？」
在奇犽和肖恩美卡目光交匯的那一刻，奇犽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鏡子。那個有著純白的頭髮和睫毛，甚至皮膚都白得病態的少年，其實和奇犽長得沒有一點相像，然而奇犽在他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黑暗面。而不同的是，在奇犽想方設法離開這黑暗面的同時，肖恩美卡選擇了一頭紮進去並快樂地享受它。
透過覆蓋於眼上的「凝」，奇犽能察覺到亞力斯魯家族的BOSS的肉體上充滿了不應該存在於他身上的力量，那並非實體層面的強大，而是某種非自然的融合。該死……這種特質系的念對付起來太棘手了！
奇犽忽然明白了——這種念的使用必然要受到限制，麥亞瑟的任務就是拖住他，能贏最好，輸了也無所謂，只要能拖到他們的BOSS到來就好。不管怎麼說，麥亞瑟的目的達到了。一想到這裡，奇犽就忍不住煩躁地咬牙。
「你就是奇犽·揍敵客嗎？」肖恩美卡絲毫不見外，仿佛久別重逢的友人一般寒暄道。
奇犽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就是黑獅的BOSS肖恩美卡·亞力斯魯？」
「黑獅是個不錯的稱號，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亞力斯魯這個姓氏。」肖恩美卡微笑地承認道。
奇犽和肖恩美卡從未謀面，所以他不知道肖恩美卡比之前好大了許多，體能也受到靈體們的加持而健康了起來。在奇犽眼裡，肖恩美卡的儀容舉止完美得無可挑剔，然而奇犽就是無法抑制打從心底裡溢出的厭惡。
在這一點上，那尼卡也是一樣的。亞路嘉戒備地盯著肖恩美卡的同時，雖然並沒有面對面，不過亞路嘉能感覺到那尼卡在怒視著那個人。
看起來戰鬥是在所難免了，奇犽以冷冽而強硬的語調說道：「我們要離開這裡，如果你要阻攔的話——」
話音未落，亞路嘉從奇犽背上下來，以方便他擺出臨戰的姿勢。
「——那就放馬過來吧。」
「那還真是薄情啊……」肖恩美卡失望地歎氣，大度而遺憾地道，「不過安心吧，我並不擅長戰鬥，就算是這個狀態也一樣。」
雖然肖恩美卡看起來沒有什麼敵意，但是那股不詳而龐大、翻湧到亞路嘉都能用肉眼看見的念可並不僅僅只是好看的擺設，無論如何奇犽和那尼卡都不可能放下戒備之心。於是奇犽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些，自幼時養成的敏銳的直覺於無聲中躁動起來。
而最令亞路嘉驚訝的是，那尼卡的怒火燃燒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尼卡向來是隨和而溫順的。將請求者的慈愛與憎惡全部握在手上的那尼卡，亞路嘉幾乎未曾見過他暴怒的情況。
沒有錯，那尼卡什麼都可以接受，但是唯獨不能容忍奇犽和亞路嘉傷心難過。
只有這一點，不管怎樣都不願意接受。
「說起來這個時間，你們這個年齡的孩子還在被窩裡才對。」肖恩美卡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他面前的奇犽是如何的殺氣騰騰，自顧自地摸著下巴說道。
奇犽對肖恩美卡說出的不知所云的話也並未表現出分毫興趣，他謹慎而小心地調整著呼吸，預備著各種可能性的發生。在剛才和麥亞瑟的戰鬥裡他儘管毫髮無傷，卻消耗了大量的念，在這裡不速戰速決可就麻煩了。
肖恩美卡忽然又笑了，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睫上仿佛凝結著星霜，如果不是在這種立場的話，一定會令人賞心悅目的吧？可就在這個瞬間，針對肖恩美卡而產生的危機感在奇犽的意識內達到了最高值。
「現在，就做個好夢吧。」
——來了！
疾風迅雷反應過來的同時，奇犽動了起來，右手飛快地伸出截住朝頭部飛來的攻擊。然而，異變發生了，奇犽在接住的那一刻才意識到了不妙。
仿佛冰涼的水流過了手心，某樣東西從奇犽的指尖穿透了過去，就像影子爬上大地一樣不留痕跡，而且不造成外傷。緊接著，那股攻擊如同融化的冰雪一般滲透進了奇犽的頭部。
……糟糕！
腦海裡暗想著這句話的時候，奇犽的意識如同陷入了無盡的黑潭了一般迅速地沉寂了。不僅僅是他的，接下來還有亞路嘉的。
「……」
肖恩美卡收起了仿佛紮根在臉上的面具似的笑容，靜靜地盯著倒在地上的這對兄妹，他們神態平和，似是真的如肖恩美卡所說做了一場美夢。而肖恩美卡的眼神像是看著死人，或者應該說是不會再醒來的雕像。
他揮了揮手，纏繞在他周圍的一部分靈體隨即蝙蝠似的撲向了奇犽和亞路嘉，將他們牢牢地包裹了起來。
意識開始復蘇的時候，奇犽感覺自己簡直像是身處於另一個世界。
無所謂明暗，無所謂色彩，無所謂寂靜或嘈雜，無所謂前進或倒退，他像是處於一片廣袤而無邊的混沌中，明明知道這是敵人製造的幻象，明明知道這是夢魘，卻怎麼也無法醒來。
奇犽在對自己、以及對使他陷入這個狀態的敵人的憤怒中蘇醒了過來，眼前是一片灰黑，卻奇特的能夠看見自己的身體，耳邊是一陣又一陣的耳鳴，鬧耳的雜音中夾雜著不知是誰在說話的低語。
「嘖。」奇犽忍不住煩躁地出聲。
他曾經接受過針對精神攻擊的訓練，所謂的精神攻擊，通常是指制幻覺、發掘內心、破壞精神，會在人看到難以接受的場面的同時對人造成嚴重的精神傷害。另外，如果在人處於焦躁的狀態下會比以往更加的有效。
這所以這麼容易中了招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奇犽在好一番奮戰之後才帶著亞路嘉出了亞力斯魯的總部，然而又遭到了敵方BOSS的攔截，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達到了極致的緊張和焦慮，再加上心系亞路嘉的不安，使他無法徹底集中，很容易正中敵人的下懷。
不能再這麼浮躁了啊……
奇犽深深的呼了幾口氣，再次正視面前的這片混沌的時候，那雙澄藍的眼眸已經澄明瞭許多。冷靜下來了之後，奇犽開始思考。既然已經身處幻境之中了，那他也沒有能夠立刻脫身的辦法，唯有靜待時機，找出破綻罷了。
只是，一想到亞路嘉可能也處於這樣的狀況中，奇犽剛剛冷靜下來的大腦又掀起了些微的波瀾。
再次深吸一口氣，奇犽開始正視周圍這一片什麼都沒有的灰黑。
——好了，接下來，迎接他的會是什麼東西呢？
第32章 第三十二站 惡
代替陷入潛意識之海的亞路嘉，那尼卡用著亞路嘉的臉張開了漆黑的眼睛。
孩童的眼珠是連眼白都黑得能滴出墨的全黑，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連帶著同樣漆黑的嘴唇，映襯著孩童的臉詭異而可怖。然而仔細看去，孩童的表情是相當無措且茫然的，那尼卡試圖叫醒亞路嘉，但是不管他怎麼呼喊，亞路嘉就是不能像往常一樣在意識領域醒過來。
於是那尼卡又坐起來，一轉頭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奇犽，他輕輕拍了拍奇犽的臉，在沒有得到預計的反應之後又重重地搖了搖奇犽的肩膀，然而，奇犽也沒有清醒的跡象。
那尼卡洩氣地坐在地上，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撇了下去，看起來令人驚訝的似乎要哭了一樣。
「唉，別白費力了，他們醒不來的。」
那尼卡抬頭看向說話的人，而肖恩美卡好整以暇地打量一臉茫然的那尼卡，不出意料地觀察到孩童那雙永夜般的雙眼像倒三角一樣豎了起來，看上去似乎相當生氣了。
然而，就算那尼卡再怎麼憤怒，他本身也對肖恩美卡造不成什麼傷害，就像肖恩美卡不具備攻擊那尼卡的能力一樣。
「把奇犽……亞路嘉……還回來！」那尼卡不甚流利地大聲說道，可是如同牙牙學語般的孩童的吼叫就像咆哮的幼貓，連威脅都算不上。
「這個我做不到。」肖恩美卡說，「趁現在還不晚，他們就這麼一直睡下去比較幸福。」
「騙人！」
「並沒有哦。」
那尼卡火冒三丈，然而以他只有四五歲幼童的智力實在是無力反擊，只得像炸毛的小貓一樣狠狠地瞪著肖恩美卡。
為什麼那尼卡沒有像奇犽和亞路嘉一樣陷入沉睡呢？肖恩美卡猜想，大概是因為那尼卡並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吧。那尼卡是未知的產物，雖然目前以念的形式存在，實際上和念又有各種違和的區別。可神奇的是，這樣的產物竟然也能像人類的孩童一樣產生了感情。
不過想一想連機器人都能產生人格，那尼卡的存在似乎也不是那麼荒謬。
「呐，我說你。」肖恩美卡發話道，「如果我現在『請求』你將我想殺的那些人變成不能動彈的狀態帶到我這裡來，你能不能做到？」
「不能。」頭也不抬的，那尼卡果斷地回絕道。
「為什麼？」
「……」然而面容詭異的孩童閉上了嘴，顯然沒有搭理他的打算，也沒有那個興致。
現在的那尼卡是無法實現這個「請求」的，因為同一個人連續兩次向那尼卡提出「請求」，違反了那尼卡的「誓約」與「制約」。那尼卡的能力之所以如此無所不能，就在於「誓約」與「制約」的繁瑣和限制達到了一般人都不會選擇的程度，所以一旦違反就愈發要付出嚴重的代價。
不，就算要違背「誓約」與「制約」，那尼卡也不願意給肖恩美卡實現哪怕一個「請求」。作為將奇犽和亞路嘉送到那尼卡夠不著的地方的敵人，那尼卡怎麼可能還會願意實現肖恩美卡的願望呢？更何況，他還說他們不會再醒來。
亞路嘉和奇犽一定會醒過來的。那尼卡搖了搖頭，甩掉肖恩美卡說過的話，然後毫不懷疑的、肯定的想著。
倒不如說，那尼卡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因為，無論是奇犽還是亞路嘉都絕對、絕對不會丟下他不管。
異變在發生，先前將揍敵客兄妹纏繞起來的靈體原來已經滲入了他們的精神深處，以肉眼無法看見的形式侵蝕著他們的靈魂。肖恩美卡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看著幾乎搗毀了他的家族的人，然而白色眼睫下的瞳仁裡沒有憎恨，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謹慎。他放倒了兩個敵人，而他卻像是自籠中向外看的獵物，屏氣斂息般的緊張著。
奇犽的身體忽然失重似的懸浮了起來，連帶著沾滿了灰塵的衣物都漂浮在虛空中，毫無預兆得以至於那尼卡被嚇了一跳，孩童手足無措地圍著沒有意識的銀髮少年打轉。而隨即的，那尼卡也感到了一股將他向上拉的力，不過力道並不大，所以那尼卡僅僅是像站在灌滿了水的泳池一般腳步蹣跚而不穩。
不想也知道是誰做的，那尼卡倒豎著漆黑的眼睛向肖恩美卡怒道：「你、做什麼！」
「死者最喜歡的食物莫過於活人了。」也許是認為那尼卡對他而言構不成威脅，肖恩美卡解釋似的說道，「如果不在被徹底吞噬掉之前掙脫，就會成為我們的同伴。」
說罷，他看向一臉茫然的孩童，忽然有一種說了也白說的無奈感，「因為你的存在，亞路嘉·揍敵客應該還能再拖一段時間吧，不過奇犽?揍敵客……」說著，他嗤笑一聲，「看樣子撐不了多久了。」
那尼卡慌忙回頭，驚見奇犽緊蹙的眉間覆蓋了一層黑色的陰影，他試圖拿衣袖去擦，但這層陰影仿佛生了根一般縈繞不去。那尼卡害怕得瞳孔一縮，驚懼地發現，那團黑影在緩慢地擴大，不僅如此，屬於亞路嘉的身體上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那尼卡能感覺到，亞路嘉的靈魂在不斷轉化，這樣下去的話……會從生靈變成死靈的！
——奇犽！亞路嘉！拜託了……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
…………
………………
你最害怕的是什麼？你一直以來在逃避著的東西是什麼？
你最想要什麼？你長久渴求的是什麼？
啊……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你在追求著什麼東西，到頭來你都會全部失去，如同從指尖滑落的砂，一個子也得不到。
曾經，有一個叫做菲力浦的男人。他生為魔獸心懷仁心，為此不惜幫助外來的人類推翻父親的暴行，中途經過了多次劫難，他甚至以為他已經和人類結下了共患難的友誼，卻在最後關頭被人類背叛，悲慘地死去。
——為什麼要殺死我呢？我明明只是想要和你們友好地相處而已。
曾經，有一個叫做伊萬的男人。他曾是世界史上最偉大的改革家，然而由於觸犯了貴族的利益而被人懷恨，最終受到所有國民的放逐而不得不離開祖國，在終日流淚的日子裡遙望著故土客死他鄉。
——為什麼會這樣啊？我明明是希望我的祖國變得更好啊。
曾經，有一個叫做珀留塞色的女人。擁有過美滿的家庭和作為作家的聲譽的女人，因為政治鬥爭失去了深愛的丈夫，又因為連年的戰爭先後失去了兩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決然投身于反戰運動的女人被統治者奪走了職權，最後餓死在貧民窟。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孩子們……那些無辜的孩子們非得遭這種罪不可？
曾經，有個叫做西斯廷的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他的父親是名殺人犯，而他可憐的母親在社會上遭到種種非遇，甚至餓死在家中。他以幼小的肩膀拖著母親四處奔走，然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中都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最後孩子也可悲餓死街頭，屍體被堆放在垃圾桶，隨著時間而腐爛風化。
——為什麼……連在人世活一次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呢？
無數的念想、無數的執著並未在時間的輪轉中投向彼岸，而是在數不盡的洗禮中演化成了不肯散去的怨念。一縷思念尚且如同微風拂面一般輕不可握，然而，當這些瘋狂而悲傷的思念彙聚在一起，就成為了洪流，巨浪滔天，像是吐訴著胸腔也容不下的希望和恨意。生前曾抱有多大的願望，死後就有多強烈的執念。而當這些執念匯成一道水柱，全部像潮水一樣湧進奇犽的意識裡，饒是奇犽也忍不住發出來不成人聲的慘叫。
「————！！！」
少年痛苦地嘶吼著，這不是他以前受過的訓練所能比擬的。說是刑法，沒有任何一種刑法比這還要悲傷；說是懲罰，也同樣沒有任何一種懲罰比這還要引人發狂。艱辛而漫長的記憶，遠比奇犽所經歷的生命還要長久的記憶，仿佛加速過的悲劇電視劇在奇犽的意識裡荒誕而乖張的上演，和親臨其境相比更加的能夠感同身受。
某種意義上肖恩美卡準確地抓住了奇犽的弱點，他的善良會成為導致他死亡的阿克琉斯之踵。
假設奇犽在某天碰到敵人以普通市民和小傑同時為人質進行要脅的情況，奇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優先營救小傑，當然另一個人質也會設法營救。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另一名人質多半會當場死亡吧，那名人質的死亡會對奇犽的心理造成傷害，他絕不會對救小傑的行為感到後悔，然而與此同時卻會為自己連累了無辜的人而深深自責。
就像他當初從生化蟻兵的手裡保護了成千上萬的國民一樣。就如同他會願意為了治好小傑而承擔強求的時候一樣。
奇犽實在是太溫柔了……所以在接受到那些無法化解的思念的時候，他瞬間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痛苦。
第33章 第三十三站 覺悟
這不是我的人生！這！不！是！我！
反復在大腦裡如此告知著自己，奇犽才能在無盡的迴圈中勉強維持著身為自己的意識。然而，可悲、可憐而又可笑的荒誕劇場還在不間斷地上演。
緊接著浮現的，不應該出現而又無比真實的，是奇犽的人生。
少年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名為殺手的職業。沒有理由，沒有舊怨，亦沒有任何的仇恨，之所以能夠在沒有恩怨的前提條件下動手，是因為父親和兄長下達的任務。之所以老實地執行，又是因為父兄是他無法反抗的存在。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刀起手落，從最初的生疏到現在爐火純青般的熟稔。從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濺滿了整張臉的溫熱的血液，到後來的滴水不漏。
少年是不喜歡作為殺手的事業的，從有印象開始，記憶裡就與傷口和血掛上了鉤，心中最多的情感便是下手時的空虛以及面對父兄時的敬與怕。
但與此同時，他也不明白自己喜歡什麼。也許離開了那個家之後就能知道了。少年這麼考慮著，並在自身羽翼初成的時候將想法付出了行動。
真是奇妙的兩年啊……少年明明沒有任何想要實現的夢想，卻遇到了一生的摯友，並把保護他當做自己的目標，向來不在乎任何人性命的少年，卻在和朋友的旅途中學會了何為珍視，懂得了何為同伴，也感受到了何為……自相形愧。和耀眼而光明的朋友比起來，他是才是一直受到照顧而抬不起頭的一方啊……
少年的心始終被一層名為恐懼的陰影籠罩著，害怕藏匿如此黑暗的自己會被朋友厭惡，害怕與朋友分離的那一天到來，害怕朋友在某一天忽然死去，害怕……總有一天自己會因為害怕而對朋友見死不救。於是少年用笑容掩飾著自己的黑暗面，不肯被任何人所發覺。
而在某一天，某一項心結解開的時刻到來了。他想起了兄長對自己施加的暗示，想起了遺忘多時的姐妹，也想通了「自己所恐懼的事物並非那般不可逾越」這件事。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朋友恢復健康了，被長久囚禁的姐妹也得以自由了。雖然分離還是如同預料之中一般到來了，但他深深相信著還能再見。
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但……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席巴·揍敵客曾經說過，「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啊。」
少年父親所說過的話語仿佛他一生的縮影，一語成讖。
奇犽·揍敵客的人生仿佛命運的齒輪一般運轉起來，卻沒有倒轉的可能。只要有朝一天他還姓著揍敵客，殺戮便一日不會離他遠去。經歷了艱辛而漫長的冒險之後，少年以為他能夠自豪而驕傲地微笑站在友人的身旁，但隨著名聲的鵲起、權利的壯大，少年之間的感情就朝著複雜的方向發展了。傑·富力士是太過於純粹的存在，所以理所當然的，少年在隱瞞的情況下承接了他們所不得不接受的、不光彩的部分。
來自於家族的追逐也從未有一刻停息，儘管一次也沒有將他強行遣返。少年曾以為自己擺脫他們了，然而每當一回頭，他們還是在，就像是影子盤踞在他的身後，又像是隱藏在陰翳裡的黑豹，金色的眼瞳在草莽之間著平靜地宣告。
——你終歸是屬於這裡的。
不安的情愫如同蔓延開來的毒素，以始料未及的速度傳染。
我並沒有做錯。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肯定著，他對於自己所做過的事情沒有一次感到後悔。但是，為什麼還是這麼惶惶不安呢？
刀起手落。又一次刀起手落。儘管少年的身手是過去無法比擬的精湛，殺死的對手也是過去的目標無法攀比的高位或者強大，然而眼見著被一擊奪走心臟的身體緩緩倒下的事實卻沒有任何改變。
啊……這不是和過去相比根本沒有兩樣嘛。
哪怕明明知道自己殺死的都是會威脅到小傑和亞路嘉的人，但是殺人這件事還是一模一樣的。但是……停不下來啊，一旦停下了這件事，接下來做這種事情的人就會變成小傑不是嗎？他那樣的人一定會崩壞的啊。不能停下來啊，如果不將他們全部殺死的話，亞路嘉不就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嗎？那兩個會去往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什麼的，說什麼也不願意接受啊。
然而就算是這樣，那些被他殺掉的人，也是有著等待他們歸去的人的吧，那些人也同樣會哭泣，會陷入無邊的痛苦。少年對於背負著殺與伐、沾滿鮮血的自己感到無法言說的自我厭惡，同時又深切地自責著。
隔閡是很容易產生的，尤其是在尚不成熟的人之間。
「呐，奇犽是不是有什麼……在瞞著我啊？」分裂是從小傑的一句話開始的。少年，不，應該說是青年的奇犽被愣神了一瞬，隨即又用笑容掩飾過去了。
「哥哥，有什麼事不要全部自己一個人擔著哦。」亞路嘉安慰著他，然而帶著好意說出的話卻像落入水面的一顆石子一般攪亂了奇犽的心，「實在受不了的話，還有那尼卡啦。」
……
青年陷入了混亂，「實在受不了的話，還有那尼卡啦」、「是不是有什麼……在瞞著我啊」友人和親人相間不遠說出的話不斷在腦內盤桓，使得長久以來的壓制著的負面情緒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奇犽·揍敵客的一切都被他最重要的人們否定了，他的苦楚，他的堅持，他的願望，甚至連那個被他深深厭惡的無法停止殺戮的自身都變得毫無意義。
懷疑和惡意自外而來，自他最想保護的人而來。他沒想過和他們成為敵人的，可是為什麼就這麼成了呢？這是真的嗎？他忍不住問自己。可是這怎麼會是假的呢？這太真實了啊，真得讓他都不敢懷疑它的真偽。
沒了你們，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啊。
站在苦澀地離開的少年面前的，是他那仿佛沒有表情的起伏的大哥。
「小奇，我說過的吧，殺手不需要朋友。」
「我不是殺手。」
「不，你是。你對此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呵，大哥說得真對，他都無法反駁。
「回來吧。」
不……他不願意回去，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該去哪？是死在曾經最信任的人手上，還是徹底地背叛，回歸他原本該走的殺戮之途？
可是不管是哪一個選擇，都是他所不願意的面對的未來。
【奇犽！回神！】
某人的呼喚，宛若在晴日忽然降臨的閃電，倏地擊中了少年，使得他渾身一震，目中所見的一切仿佛都搖晃了起來，緊接著襲來的是如同天旋地轉一般的暈眩。那個瞬間，他好像能聽見好多人的呼喚，焦急而熱烈，振聾發聵。
【哥哥！快醒過來！】
【奇犽！醒一醒！】
【奇犽！喂！奇犽！】
【快醒過來！你還在等什麼！】
——你還在，等什麼！
低沉的、清脆的、凜然或焦急的、聽得清或模糊地聽不清的甚至是帶著哭腔的喊聲，像是箭一樣刺中了奇犽的眉心。奇犽猛地倒抽一口氣，回過神來，依舊是那片濃稠得分不清方向的混沌，然而奇犽能察覺到它們蠕動了起來，並且是以惶然而憤怒的形式。
少年的眼神逐漸清明了過來，迅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怒意染上少年的臉龐，隨機懾人的氣勢自奇犽的身軀周圍發散開來，那片可悲而礙眼的黑暗隨即從奇犽的視線範圍消失不見。
「奇犽！你快醒醒！」
風中的念力在叫囂。
鎖鏈的碰撞聲叮鈴作響，精確而有力地向朝著奇犽襲來的某樣東西迎擊，那攻擊來得太具惡意且密集得難以計數，酷拉皮卡的戰鬥姿態委實說不上遊刃有餘。鎖鏈間的撞擊以雜亂的方式組成了一支樂章，酷拉皮卡在操控由自身念力具象化而成的產物之餘不忘稍顯焦躁地留意身後的幾人的狀況。攻向亞路嘉的餘波也被一道看不見的鐵壁牢牢地抵擋在外，安格爾以保護的姿態站在那尼卡的前方，否定似的以冷凝的表情凝望著敵人，她看似毫無攻擊力，但是所有妄圖傷害安格爾身後的人的攻擊都不能逾越她的屏障。而那尼卡站在意識不明的奇犽前方，擔心地喊著他的名字。
奇犽在清醒的瞬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不知何時趕到的同伴以三點一線的陣勢保護著他。
月色如洗，肖恩美卡注意到奇犽的清醒，蒼白的臉龐染上了訝異，似是壓根就沒有想過奇犽能挨過這一招，而在短暫的震驚之後，肖恩美卡血色全無的唇角又勾起了弧度，但不知為何在奇犽看來這樣虛假的笑容充滿了無奈與無望。
「我以為你會沉浸下去呢。」肖恩美卡用失望的語氣說道，但是從表情看來，他似乎並沒有多失望。
是啊……肖恩美卡覺得自己也沒有辦法更加失望了。
當那些無條件包容著他的親人們接一死於屠殺後，他們變作靈體圍繞在肖恩美卡身旁，他們復仇的願望那麼強烈，使得肖恩美卡也想替他們去完成它。肖恩美卡的同伴意識其實很強，儘管他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但是他珍視著那些人的思緒比他自身想像的還要強。既惋惜著已逝之人無可挽回的性命，又吝惜著還活著的人們的性命。
他希望的是，他的目標能夠和同伴們一同完成。
新生的黑手黨既強大又脆弱，想要實現這樣的復仇還需要長達十年左右的積澱，但是他自身恐怕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能夠得到那個據說沒有上限的許願機的話，就能提前這個進度了吧？然而看來還是無法做到啊……在不肯犧牲其他的東西的情況下，不也只能拿自己的一切，和所有妄圖阻撓他的人拼了不是嗎？
「哈，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但是啊——」奇犽說道，殺意仿佛要從冰冷而厭棄的語氣裡溢出來，「你為什麼認為那種噁心的幻象能吞噬掉我呢？」
如果殺意這種觀念性的意圖真能置人於死地，那肖恩美卡大概早就被奇犽的殺意之箭給刺成篩子了，但是他卻熟視無睹，並且笑眯眯地道：「我確實是這麼推斷的，『奇犽，現在煩心事情一大堆吧？』」
奇犽危險地眯起眼：「你……」
「我沒有幹什麼，只是稍微窺探了一下你的夢境，結果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而已，然後就試想了一下你這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弱點。」蒼白的少年聳聳肩解釋，又問道，「那麼，作為售後回饋，你覺得怎麼樣呢？」
「——爛透了！」
奇犽咆哮著，一時間神速全開，朝肖恩美卡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按我的想法，我認為就算某一天這種未來真的來臨，小傑和亞路嘉也絕對不會放著基路亞一人背鍋的，能夠相互扶持的才是同伴啊。而且我並不認為小傑不能容忍黑暗世界的事，看看老奸巨猾的金就明白了……
夢境中的基路亞比往常相比變得脆弱得多，其實是因為肖恩給他加足了DEBUFF……所以基路亞在清醒過來之後有種被耍的感覺，當然會惱羞成怒嘛。
基路亞所做的事，是正確的。同時肖恩所做的事，也是正確的。但是他們的選擇事互相矛盾的，衝突絕對不可避免。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20
第34章 第三十四站 思念
亞路嘉稍微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確切地說，連見也沒有見過這個地方。這裡很大，她抬起頭，相當費力才能望見建築物的頂端，但是，她的周圍除了建築物之外沒有其他的東西，是完完全全且無邊無際的全白，宛若初霽的雪那般，雪亮地近乎晃眼。
「哥哥——」亞路嘉雙手呈廣播器壯圍在嘴邊，向著四周放生大喊，很快自遠處傳來了她自己的回聲，顯然奇犽是不在這裡的。
【那尼卡？】她又試著呼叫那尼卡，但是意識的另一端卻全無動靜。
只有……她一個人了啊。
亞路嘉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雙手的指尖幾次纏緊又鬆開，好歹是定了定神。她抬頭望向建築物的入口，看來除了進去找找奇犽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麼思考著，亞路嘉朝著建築物那廣闊的門扉邁動了腳步。
這裡是學校？還是醫院呢？亞路嘉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四處張望著，長靴敲擊在乾淨到發亮的瓷磚上，發出篤篤的響聲。這裡的一到五樓像是學生的教室，桌椅整齊地仿佛從來沒有人動過，自窗外打來的白光散佈在尚且留有粉筆灰的黑板上。而五到十樓又像是武道館，其中還有體育館佈滿了各種健身器材，每一個都比外界的品牌還要高級，並且久經使用。在往上的十多層樓是宿舍，只有宿舍裡留有有人生活過的氣息，像是沒有疊好的被子、吃剩的垃圾堆。而再往上的樓層亞路嘉就上不去了，門上了鎖，亞路嘉用盡全力也打不開。
女孩身心疲憊地坐在沒有電燈的樓道裡，失望地撇下了眉眼。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到達這裡，她只覺得自己的腿像是要斷了一樣，好像一生都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可是卻一無所獲。
不行，不能這樣，一定要回到哥哥的身邊去才行，不可以在這裡停留了。但是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說不害怕什麼的那一定是騙人的，更何況還是在這個像鬼城一樣孤單的地方。哥哥、那尼卡，你們在哪裡啊？亞路嘉把頭埋在膝蓋裡，在心中拼命地呼喚著。
「噠、噠、噠。」在亞路嘉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的時候，有人的腳步聲，從樓層中傳了過來。
亞路嘉又驚又喜地抬起頭，望向前方，只見一個老婦人也在吃驚地望著她。
「婆婆，請問，你知道我哥哥在哪裡嗎？」亞路嘉甚至忘記了說出奇犽的名字，她用那兩條似乎已經不是自己了的腿站起身來，急切的向這個第一個出現的人詢問道。
老婦人搖了搖頭，道：「對不起呀，小妹妹，我除了你之外，在這裡並沒有看見一個人啊。」
「是這樣啊……」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亞路嘉耷拉下腦袋，又對老婦人說道，「爬了這麼高的樓梯，婆婆也辛苦了。」
「婆婆呢，是來找人的。」一同坐在樓梯的走道上，老婦人開始對亞路嘉講述起來。
「找人？」
「嗯，是啊，婆婆要找的，是在這裡上學的女兒。揍敵客是個好企業啊……願意培訓我女兒上學，還肯幫我這個老太婆找醫院，但是呢，就是管理太嚴格了啊，大半年的也見不到女兒幾次，所以我就找過來了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走過的地方一個人也沒有啊……」老婦人說著，滄桑的臉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亞路嘉問道：「婆婆的女兒叫做什麼名字呢？」
「叫做春日哦，小妹妹認識嗎？」
「春日……？」亞路嘉重複著這個名字，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春日……
春……日……
「小妹妹，難道說，你真的認識嗎？」老婦人見亞路嘉神情不對，連忙問道。
名字是一個觸發點，對於亞路嘉而言，遙遠的記憶開始在腦海裡復蘇。這個地方，這個環境，仿佛是催化亞路嘉將回憶的碎片拼湊起來一般，和這個聽起來普普通通的名字連成完整的一片，組成了很早以前的、某一天的畫面。
——「春日，給我肝臟。」
——「那，給我背骨。」
——「咦，這個也不行啊？那，給我腦漿。」
——「春日，給我十二指腸。」
啊……想起來了,那些由自身之口說出的話語。
「小妹妹……？」
在根本就不可能答應的「強求」面前，名□□日的管家究竟是如何掙扎著求饒的呢？說實話，亞路嘉一點也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個人不斷張合的嘴唇，拼命向後倒退的動作，還有害怕到近乎猙獰的、完全看不出本來面貌的臉龐。然後她就死去了，如同在她之前或者之後的許多人一樣，在亞路嘉懵懂的表情面前被擰成了一條麻繩。
「是你嗎……」老婦人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陰沉了起來，亞路嘉注意到的時候，她的面龐以及整個身體都被一團濃厚的黑氣纏住了，轉眼間就變成了不能被稱為人的某種東西。
「是你殺的嗎……」
「我們的仇人，就是你嗎……」
突然間冒出來的黑影，從房間裡，門縫間，牆壁裡，天花板間溢出來的黑色的憑空閃現出來的黑色的身影，勉勉強強能夠成為人的形狀，可是亞路嘉看不清他們的臉。已經沒有人能從那般濃稠的黑氣中辨識出他們的五官了，或者說就算辨識出了，他們中大部分的人亞路嘉也不認識。那些是「強求」失敗之後收到牽連而命喪黃泉的人們，在亞路嘉衍生出逃走的意識之前，他們就團團圍住了她。
「是你嗎……」
「就是你嗎……」
亞路嘉是知道他們是什麼的，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在看到的瞬間她就明白了過來。
既不殺也不放，他們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發問著，宛若黑蛇吐信一般的黑氣在亞路嘉眼前延伸，卻在碰到她之前又收了回去，如同鬧劇般喪命的他們如今也像荒誕又無法結束的鬧劇一般玩弄著亞路嘉。在亞路嘉的視角看來，這些圍繞著她的東西忽大忽小地收縮著，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光線，視野裡原有的一切全部都晦暗了下去，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自身，還能發著微弱而不滅的微光。
「呐，我其實是知道的。」在一片雜亂而可怖的黑氣之中，亞路嘉開口說道，清水似的聲音微微發顫，她也不知道她的聲音還能不能傳達到這些人的耳朵裡去，「我知道的，你們所有人加起來，也不會比『我』這個存在更加可怕。
——我才是最可怕的，對嗎？」
女孩坦白的話顯然戳中了死者們的弱點，他們以視線可即的形式更加暴躁地躁動起來，可又像是要印證亞路嘉所說的事實一樣，他們就是沒有一隻手能觸碰到她，沒有一個人有膽量去掐斷她的脖子，去重擊她的頭部，去讓她受到比他們還要深重的苦難。可是，沒人能做到，那些黑色的氣體以亞路嘉都能察覺的明顯的程度顫抖著，甚至有的黑氣在漸漸散去。
她早就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任憑他們多怨恨都不能造次。
「這裡，應該是爸爸媽媽買下的傭人們集體學習的地方吧？」亞路嘉惴惴不安地發問，其實在她心裡答案早就已是肯定的了。「三葉，春日……還有好多好多人都在這裡生活過，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他們有一天也會順利地離開這裡吧。」
其實就揍敵客家的培訓計畫來講，這並不一定，但是至少亞路嘉打心底地希望他們能夠在某一天離開這個地方。
「對不起啊……」隨著女孩說出的話語，眼淚從她的眼角流淌至頜間，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清亮的畫痕。自她說出這句話之後，所有的黑氣都像是靜止了似的停止了躁動，「你們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可是，至少讓我說出這句話。」
無論亞路嘉怎樣道歉，已經死去的生命都是不可能回來的，這是任何時空和世界都不得不遵守的法則。他們是回不來了，無論是因「強求」而死去的人，還是這些人們最重要的人。
在這裡無論亞路嘉說什麼都是藉口，她當然明白生命的重量，那尼卡也是明白的，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不要再有人向那尼卡許願了，不要讓那尼卡承擔更多的因果，而那些人們也就不會受到他們自身的欲求的反噬了，這才是奇犽認定的最好的結果，亞路嘉也開始如此認為。
「我還有想見的人，就算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想見我，我還是想去見。」亞路嘉含著眼淚微笑著祈求道，只是女孩咧開的嘴角看上去略帶傻氣，「拜託了，讓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亞路嘉想去見奇犽，那個問過她如果全世界願意接受亞路嘉的只有他的話會不會傷心的人。亞路嘉想去見那尼卡，那個陪伴了她整個人生並且一直支持著她的人。亞路嘉想去見安格爾，那個剛剛成為朋友卻願意照顧她保護她的人。
「……拜託了，讓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拜託了……」
亞路嘉的聲音越來越低，而相對的，仿佛被淨化了似的，纏繞在她面前的逝者身上的黑氣漸漸散去，亞路嘉看清了他們的輪廓，一群男女老少不發一言，靜默地、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站 終局
「……亞路嘉？亞路嘉？」
有人叫著她名字，是誰呢？聽起來清洌卻溫柔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亞路嘉艱難地睜開沉得像鉛塊般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夜色下誰飄搖的長髮。啊……是安格爾啊。
「安格爾……哥哥呢？」
認清了面前的人之後，亞路嘉坐了起來揉了一把困倦的眼睛，細聲詢問道，而後安格爾給她指道：「就在這兒呢。」
亞路嘉抬頭看去，奇犽處於和肖恩美卡的交戰中，銀髮的少年迅猛如矯健的獵鷹，配合著雙手，如展翅一般甩出的悠悠球朝空中的敵人攻擊著，而肖恩美卡也操控著大量的靈體反擊，並且極力和奇犽拉開距離。亞路嘉敏銳地注意到，肖恩美卡的體型看上去比之前縮小的許多，那是因為靈體受到了巨大的消耗，用不了多久，當他的念全部消耗殆盡，他就會重新變回那個病弱而又不堪一擊的姿態。
【亞路嘉！你回來了！】這時，亞路嘉自意識領域受到了那尼卡欣喜又熱情的呼喚。
亞路嘉向那尼卡回以同樣雀躍的感謝：【嗯，我回來了！那尼卡一個人辛苦了！】
那尼卡以只有兩者能感覺到到的傻笑表情說道：【歡迎回來。】
亞路嘉的目光移向交戰當中的兩人，奇犽的身影比剛來就她的時候狼狽了許多，而目光卻依舊雪亮，衣服上不可避免的擦破了許多，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受到了擦傷，索性沒有流血的傷口。
在看向奇犽的時候，眸中全然的信任仿佛要溢出來，而當視線轉向肖恩美卡的時候，女孩的臉上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憤怒的顏色。對亞路嘉而言，奇犽和那尼卡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可以為了那尼卡和奇犽哭著吵架，為了奇犽的時候也是同樣。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是為了這兩個人，亞路嘉會做任何事，而肖恩美卡卻同時傷害了這兩個人，這叫她怎能不怒不可遏呢？
與此同時，正在戰鬥當中的奇犽將頭稍稍一片，眼睛暼到處在後方安全地帶的女孩。啊，看樣子亞路嘉沒事了。他如此想到，心底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刹那間，一道衝擊自奇犽的脖頸間閃掠而來，奇犽微微一驚，在它險些將喉嚨割斷之前扭過了頸椎。他將視線集中在那個黑手黨的老大身上去，那雙眼睛裡仿佛有幽藍的火焰在靜靜地燃燒，越是冷靜，就越是可怕，被那道眼神注視著，以至於連漫不經心的肖恩美卡都感覺到背脊上那股蔓延的寒意。
操控幽靈的能力看似難以對付，但實際上只要在身體或者武器上附著一層名為「周」的念之後，是可以對肖恩美卡造成傷害的，畢竟身為載體的肖恩美卡還是活生生的肉體而非死亡的靈體，而且他用於攻擊的靈體中也附著了他自身的念，不然也是攻擊不到奇犽的。現在的狀況是，肖恩美卡已經失去了先機，他最為強有力的武器就是那些無數的亡靈聚集起來而形成的力量的集合體，但是一旦用光他就全無反擊的能力，而奇犽這一邊在開戰之前就在和麥亞瑟的一站裡經歷了嚴重的消耗。
這是名副其實的消耗戰，從奇犽露出的肌膚上的出汗量和些微的喘息來看，他已經進入了相當疲憊的地步，卻以淩厲而精悍的攻勢逐漸佔據了上風，而相比之下實戰經驗不足的肖恩美卡就落了下乘。
自肖恩美卡掌中發射的念力凝成的尖槍朝一行人襲去，奇犽雙臂交錯以堅固的堅護住了幾道以射穿他的要害為目的的尖槍，而剩餘的餘波則由酷拉皮卡揮出的鎖鏈擋下。目睹著兩者的交鋒，酷拉皮卡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一股莫名的違和感漸漸浮上心頭，令他忍不住皺起了俊俏的眉宇。
那個傢伙明顯已經不可能戰勝奇犽了，為什麼不帶著還有意識的同伴撤退？明明知道一定會輸掉的戰鬥……這樣繼續下去到底有什麼意義？
而就在酷拉皮卡如此考量之後的十幾分鐘內，肖恩美卡就在眾人眼中敗下陣來。曾經加持在他身體上的健康的體魄以及可以飛行的透明的翅膀都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奇犽的視線中只有一個瘦弱的站不起來的少年倒在草地裡，弱得似乎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解決他。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風一吹就會倒的人，給奇犽添了難以擺脫的麻煩。
「你贏了。」奇犽聽見他這麼說，肖恩的模樣現在可和光彩照人扯不上一點關係，他滿身灰塵，嘴角還淌著血。然而不知什麼原因，看著敵人這個樣子，奇犽的心裡並沒有湧起所謂的解恨的感情，就連怒火都燃不起來了。
奇犽知道這個名叫肖恩美卡的黑手黨首領也許是個可憐人，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可憐他。
「……」奇犽想說點什麼，但是他能說什麼呢？受死吧之類的話他說不出來，而且仔細想想除了想把這個膽敢綁架亞路嘉的混蛋給殺掉之外他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交集，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給我最後……一擊嗎？」肖恩美卡靜悄悄的趴在地上，狼狽地扯出一個微笑向奇犽搭話道，他直到這個時候都不放棄向敵人挑釁。而這個時候奇犽的臉上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連續閃過，最後又恢復了鎮定而冷漠的表情。
他該殺了這個人。是的，這個人也確實有著奇犽非殺不可的理由。但是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躁動到近乎難以壓制的不安，竟然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奇犽咬咬牙，不能再猶豫了。這麼思考著，奇犽手指一動，尖銳的指甲自他的手上伸長，青筋暴起，他抬起右手便向肖恩美卡的心臟處突刺而去。
「當心！」酷拉皮卡驀然間大喊起來。
奇犽忽的渾身一震，這是一個刹那的事，原本虛弱地倒在他腳下的敵人倏忽間如同爆發的黑洞一般令人恐懼了起來。奇犽猛然明白過來了，肖恩美卡是在故意示弱，他把剩餘的念力藏起來，就是為了這一刻的襲擊！一條黑影以肉眼絕對無法捕捉的速度朝著奇犽的面門撲來，奇犽大驚之下下意識地生成一層念覆蓋在頭部格擋，而就在奇犽以為自己將受到出乎意料的重創的時候，那條似劍的黑影以閃電似的形式和速度繞開了他，朝他後方的人刺去。
「嘿……」
是的，肖恩美卡的目標，不是奇犽，而是處在安全的地方的亞路嘉，那個幾乎是不堪一擊的女孩，她毫無戰力。沒了她，不止是揍敵客，連世界都會受到難以估量的損失，而面前的這個名叫奇犽·揍敵客的少年也會受到無與倫比的傷害和苦楚。肖恩美卡已經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但是即使如此，比起撲火的飛蛾還要無望他也甘之若飴，也要給予他的仇敵以痛徹靈魂的一擊。
然後他能做到的一切就完結了。
自從酷拉皮卡出聲提醒到黑影殺到亞路嘉的面前也不過就是一秒之內的事，在這個期間，亞路嘉、安格爾沒有及時反應過來，酷拉皮卡雖然早一步有所察覺卻來不及出手阻攔，於是黑影繞過了安格爾的結界，眼看著就能刺穿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的女孩的軀體及內臟。
而這一瞬對於奇犽來說，似乎比他所有的時間過得還要漫長。他動了，在比浮塵落在地面之前的那一個定格還要快，神速爆裂地自體內發出，銀色的髮絲猛地炸開，賭上了甚至透支了還能夠調動的所有的念，朝著亞路嘉的方向奔過去。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幾天前被擄走的亞路嘉的影像和現在處於被鎖定狀態的亞路嘉的樣子重疊了起來，又似乎聽見了利器刺穿肉體的幻音，無論哪一個都令他感到了腦內在嗡鳴似的不適，然而他不可以因此而停止步伐。奇犽用力地咬牙，小腿繃得死緊，他是絕對、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的！
少年跑得無比的疾快，超越了迄今為止所有的速度，仿佛將一生的時間都堵在這一瞬上了，向著絕對不想失去的人的方向而去。
「卟哧——」
銳利的物體刺入柔軟的肉體的聲音，傳入了或緊張或期待或震驚的一眾人耳中。
亞路嘉瞪大了那雙和奇犽一樣瞳色的眼睛，宛如澄淨的天空裡有什麼正在崩塌，她渾身僵硬，微張著嘴不連貫地呼吸著，一眨不眨地望著暗紅的血液自虛空中落下，打濕了地下的一小撮草坪，並將它染成了與自身顏色完全相反的赤色。肖恩美卡看了一眼最後的結果，自鼻息裡發出一聲不知是遺憾還是嘲諷的哼笑，脫力地昏死了過去。酷拉皮卡已經沖上前，而安格爾趕緊伸手，扶住了險些因為雙腿發軟跌坐在地的亞路嘉。
被刺傷的不是亞路嘉，而是擋在她面前，除了用身體去擋之外連其他的方法統統都忘掉了的，奇犽。
亞路嘉伸出手，整條手臂都在顫抖，再也抑制不住地發出了悲鳴。
「哥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站 總有人收拾殘局
柯琳走在一片坍塌的瓦礫和磚塊之間，她穿的是女式西裝和高跟鞋，但是崎嶇不平的前路似乎對她而言並沒有構成什麼影響，那些軍人走起來都不得不一一排除的路障，在柯琳的腳下如同平地。她忽然皺了皺眉頭，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因為袖口上沾上了少許飄散在周遭的塵灰。
女官員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袖口，隨後對跟在後方不遠處的人道：「幹得真漂亮，全給炸了。」
曾今在索爾市不可一世的亞力斯魯家族的總基地，如今已成廢墟。
柯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絲毫沒有要掩飾嘲諷的意思，張開手臂像是要擁抱這一片死去的廢墟一樣輕聲地禱言著。這對於柯琳來說，可是無端增加了一筆巨大的工作量，所以她難免感到不高興。目標黑手黨的基地都給那群小鬼炸了個乾淨，她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把亞力斯魯家族罪狀的證據以及他們收藏的贓物搜刮乾淨呢，動作要是慢了些，那些該死的蠢豬就要駕到了，得不償失啊。想到這兒，柯琳的額角忍不住炸開一個十字路口。
這群……不省心的臭小鬼！
事實上，正如同柯琳一開始料想的一樣，奇犽·揍敵客會順利地救出亞路嘉·揍敵客，而亞力斯魯家族也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所以柯琳早早的洗洗睡了，準備一清早就來基地來清屍兼驗收勞動成果，然而即使早已預料到了結果，中途還是發生了她沒有想到的事。
很快，比想像中還要快。
昨天夜晚，不止是柯琳，整個索爾市的活物都被一聲巨響從睡夢中炸醒，他們慌忙跑到床邊想看個究竟，卻只看得到黎明夜空中冉冉升起的黑煙，給他們揭開了新一天的序幕。於是意識到不妙的柯琳連忙穿上衣服，徑直從臥室的視窗直接跳下了一樓朝目的地趕，接著便看見一片不久前剛剛變成廢地的黑手黨基地。
比她還要早一步趕到的是奇犽的大哥伊爾迷·揍敵客，他站在廢墟的最高處，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們去哪了？」感覺到柯琳的到來，伊爾迷轉頭，睜著一雙沉凝得可怕的黑眼朝柯琳質問道。
柯琳沒好氣地回：「誰知道。」
其實她猜測發生了這樣的事之後奇犽那幫人可能會一改原本打算步行到鄰市的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至於去哪裡，每個人都不一樣，有可能是當時能買到機票並儘早起飛的最快捷的地方。不過，也有可能還是按照原定的步行的計畫，而且還留在本市，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哪個都是有可能的，哪個都可能是去向，但是鑒於揍敵客家的熊孩子壞了柯琳的好事，所以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替伊爾迷分析。
警鈴的鳴響聲自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以柯琳的耳力來判斷，大概還有個兩三分鐘外界的員警就能趕到現場了。亞力斯魯的老巢被端，這對於索爾市的市民來說可是驚天大新聞，相信今天的晨報上就會登出關於此事的碩大標題。她不悅地挑了挑眉，對伊爾迷說道：「手機借我用用。」
「一分鐘三萬戒尼，謝謝惠顧。」
「少廢話拿來！」
一把奪過伊爾迷手中的手機，柯琳給手下的同僚們打了一通電話，要求他們立刻將索爾市警方的調動權弄到手。一分鐘後，她受到了肯定的回信，至於員警們，沒有她的允許只能封鎖現場，而不具備進入現場的權利了。然後她把手機還給伊爾迷，獨自一人向著原本是亞力斯魯家族基地的內部走去。
將礙事的傢伙們擋在外部之後，柯琳開始審視這塊廢墟，不多時她意外的發現這塊曾是戰場的地方，至少她走過的地方，竟然連一個死人的屍體都沒有。這可真是令人驚訝，雖說奇犽不會殺死敵人來洩憤這一點她多少能想到，但是竟然在引爆之前還能好心地把敵人給運出去，簡直荒謬地叫人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不過過了一會兒，柯琳在倒塌的樓房之間少量的安全地帶裡發現了大批被綁成一團的黑幫人員，顯然是被麻藥奪走了意識，一個個睡得正香。
柯琳視線一轉，便看到了被特別綁在一塊兒的幾個人。麥亞瑟顯然還在重傷中，雖說總算是止了血，可高燒一直侵襲著他的肉體。婕英被綁在他旁邊，半邊剝落的漆體看上去可怕極了，她全無呼吸，但是從她身上多少還在運轉的程式上可以看出她勉強還算是或者。除去亞力斯魯的瘋技師高更和殺手伊賀，全都在這了。當然，還有一些散落在外的小嘍囉的名字被柯琳忽略不計。
甚至連他們的BOSS肖恩美卡都在，少年受到了致命的創傷，柯琳湊近查看的時候已經全無生命氣息了。這還是柯琳目前發現的第一具屍身。不過這小子很可能並沒有真正的死去，柯琳暗暗猜想道，他的念太特殊，不能按照常理判斷。
「喂，我說，你還活著吧？」柯琳發問道，被提問的物件是幾乎看不見人樣、卻是一眾人中唯一還留有意識的婕英。
被點名的女刺客緩緩抬起那只還沒有掉漆的眼睛，轉了幾圈才定定地看向柯琳。柯琳知道這對於她而言已經是對上一個問題的回答了。
「時間不多，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柯琳接著道，語氣卻不容拒絕，「你為我賣命，我就修好你，還能治好麥亞瑟·葛雷森。」
婕英用沒有身材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初次見面，卻用長官一樣的口氣說話的女人，一言不發，唯有纏繞在四肢上的些微電流在湧動，是她想要動起來的證明。
「給你十秒鐘，趕緊給我表態。」柯琳看著手錶開始倒數。
「第一回路運轉……解析……觸動基層程式——解明、開始執行程式，維護『底限』——」斷斷續續的機械音自婕英的喉嚨裡發出，嘶啞地令聽的人都會皺眉。
柯琳有種感覺，這個女人、也許該說這台機器用審視的眼神掃面著她，隨後，婕英說道：「終端判定——允許。」
機器的表情似是膜拜著神祗一般虔誠而平靜，柯琳收回視線垂下眼瞼，忽的仰起頭捂住眼睛，裂開嘴像狐狸似的笑了：「那麼，你們就跟我走吧。」
而此時，沒有目擊到期待的場面的伊爾迷則準備離場了，他的表情難得的有些不快，小奇並沒有像他估計的那樣表現，為什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似乎是從念釘被小奇拔下之後他就開始脫出自己的預想了，這樣下去的話，奇犽會離揍敵客越來越遠的，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果然再次插入念釘是必要的，這是為了小奇好。雖然會對奇犽的力量造成小小的削弱，不過伊爾迷相信奇犽一定會原諒他的。
畢竟，就像伊爾迷一直愛著奇犽一樣，奇犽最愛的人也一定就是他嘛。——至少伊爾迷是這麼深信不疑的。
這麼決定了之後，伊爾迷便準備著手研究一下奇犽和亞路嘉的去向了。
「我勸你不要這麼做哦，少年們可是要去往遠方才能成長的群體啊。」就在伊爾迷面無表情地拍打著身上得塵土得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人突然這麼對伊爾迷說道。那是個三十歲上下作紳士打扮的男人，一手扶著裝飾用的拐杖，一手無所事事地把玩著帽子。
伊爾迷停下了動作，轉頭正視還不知是敵是友的人，說道：「有什麼事嗎？」
特瑞笑了笑，對他如實告知道：「某個人出了大價錢拜託我攔住你一段時間，直到你正在追蹤的人安全離開為止。」
「『某個人』？」伊爾迷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空洞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似的黑瞳看起來在盯著特瑞，又好像誰也沒有看。
處在帽檐陰影下的特瑞卻挑釁似的笑笑，對對方劍拔弩張的表現視若無物，張口露出伶俐的大白牙：「雖然能夠猜到你在想誰，不過不是那個人哦。當然，我是不能把委託人的資訊透露給你的，這是職業操守，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明白的。」
「老實說我有點困擾，我並不喜歡在買賣之外做多餘的工作。」伊爾迷拔出了一根念釘，看架勢馬上就要出手了。和一副毫無波瀾的表情相反，伊爾迷的周身確實彌漫著一股仿佛要把人給吞噬殆盡的殺氣，他並未動手，手上甚至還沒有夾著一顆釘子，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哦呀，要開戰嗎。特瑞如此想著，偏偏沒有擺出作戰的姿態和反應，他依舊豎著一杆拐杖站著，看上去懶散又漫不經心，可當一股極具壓迫力又囂張的念壓毫無掩蓋的意思地從特瑞的身上發出的時候，饒是伊爾迷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而很快伊爾迷陷入了真正的困擾。看不見的火花在視線的交鋒處炸開，發自兩人互不相讓的念壓在看不見的虛空中碰撞，一時哪方都不落下風，而頃刻間爆發出的壓力，竟讓已成為廢墟的場地再次崩毀。
這下難辦了。伊爾迷忍不住蹙眉。如果在這裡開戰的話，他沒有辦法立刻就解決掉這個人。
「喂喂，你確定了嗎先生？雖說長久下來我一定會敗下陣來，可那也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了。」逆著威壓，特瑞朝伊爾迷高聲問道，「是要和我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還是乖乖等到我的任務完成？」
這個問題相當於是想時間被拖得久一點、還是時間被拖得再久一點。伊爾迷是個識時務的人，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想要將特瑞殺掉的打算，將地面給撕裂的念場驀地收回，作用力的消失害得特瑞差點沒站穩。
這可真是，強大到令人恐懼的……揍敵客的力量。
五分鐘後，警鈴長鳴。接到柯琳的許可，索爾市警方進入廢墟，他們趕到的時候所有該來的不該來的人都已撤走，官方徹底封鎖了該區域，相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塊地段都要經歷漫長的重建了。
將這片混亂完全地甩在腦後，此時的奇犽正帶著亞路嘉行走在齊默爾曼山脈的山道上，日頭正盛，陽光正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5-3 16:20
第37章 終點站 指尖的陽光
他們當時走得很急，非常急。
奇犽在被肖恩美卡偷襲之後立刻和酷拉皮卡一道聯手手刃了他，然後在簡單處理傷勢之後和萊茲、雷歐力匯合。幾個人把還有意識的黑手黨全部放倒綁好，最後轟轟烈烈地把整座基地給炸了，由於亞路嘉趕著拖奇犽去治療，所以收拾殘局的事由餘下的幾人完成。
「如果有人來追蹤我，幫我拖住他一段時間。」奇犽臨走前，是這樣拜託雷歐力和酷拉皮卡的。
因為野地作戰而搞得灰頭土臉的雷歐力撓著腦袋答應了，酷拉皮卡也表示有他在儘管放心，於是亞路嘉在來不及好好告別的情況下和奇犽一道離開了索爾市。幸好在亞路嘉被擄走的那天，安格爾和酷拉皮卡把他們的行李拿回來了，不然兄妹倆就真的身無分文了。
「安格爾！下次再見！」臨走之前，亞路嘉朝友人大聲地揮手，而對方也回以同樣的致意。
坐了一上午的飛艇之後，兩人降落在大陸的另一端的齊默爾曼，在傷口基本上料理完畢之後向著山脈步行前進。幸虧奇犽的恢復速度遠超常人，僅僅是一個晚上過後，他已經能活蹦亂跳地下地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你大哥有跟著你？」
通往山頂的山路上，奇犽一手握著手機和雷歐力通話，由於奇犽正在專心通話的原因，所以亞路嘉難得的走在前面，女孩的黑髮在陽光下活躍地甩動著，好像所有的光暈都傾倒在她的裙擺上。
雷歐力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大嗓門。臉上寫滿的「果然是這樣」這句話，奇犽不滿地半眯著眼對雷歐力回道：「並沒有什麼依據，只是有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罷了，一般而言會這樣盯著我的也只有那傢伙了吧。而且，我認為他大概很想看我吃癟。」
「原來如此，果然是貓一樣敏銳的直覺啊。」雷歐力在電話那頭感慨道。
「……你這算是誇我嗎？」奇犽佯裝惱怒地回著，又問道，「啊，不說這個了，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打亂了雷歐力等人的計畫，奇犽會覺得過意不去的，所幸，他的擔憂並沒有實現。
雷歐力向奇犽講道：「你問我？還不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上課了，這麼下去功課堪憂，所以我得惡補一段時間。酷拉皮卡他……」說到這兒，雷歐力壓低了聲音，「他在你走之後，在亞力斯魯的倉庫裡發現了緋之眼，他好像打算和萊茲大叔他們一起走。」
「他們要去哪兒？」奇犽問。
「不知道，酷拉皮卡不告訴我，這小子真是太不把我當朋友了！」雷歐力氣憤地低吼道。
「嘛……」儘管沒有人在他旁邊，奇犽還是丟臉似的別開了腦袋，他拖長聲音漫不經心地敷衍雷歐力的怒火，「總之你們都沒事就好。」
雷歐力暴跳如雷地回道：「好個頭！你知道請特瑞那傢伙花了我和酷拉皮卡多少戒尼嗎？他身上帶的全部還有我的家當！只是錢也就罷了！那傢伙偏偏還只接受以物換物！我們還得往交易所跑一趟！你這次欠我們可欠大發了！」
「嘖……」提及金錢問題，饒是獵人界的新星奇犽·揍敵客也忍不住煩躁地嘖聲，「行行行，我還我還，一到有ATM的地方立刻就還！」
「哼……」雷歐力哼了一聲，然而聲音卻聽上去相當愉快，奇犽不由得誹腹這真是個情緒化的傢伙。雷歐力當然不是真的在乎奇犽會不會還錢，他只是因為夥伴們之間還能有著堅固的聯繫而高興罷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雷歐力又提到：「啊，你記得給小傑也報個平安，他也一直很掛心的。」
這回大吼的變成了奇犽，銀髮少年的聲音在山林中迴響，周邊的樹葉都不住地震了一震：「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的！還不是你這傢伙手最快！」
「切，我掛了。」
「嗯，再會。」
掛斷了和雷歐力的通話之後，奇犽又和小傑問候了一番，最後準備把手機放回一袋的時候，又來了一通電話。
「喂，卡娜莉亞嗎？」看了眼螢幕上的名字，奇犽道。
見習管家在遙遠的揍敵客本家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是的，奇犽少爺。」
「怎麼樣了？」
「是。受到席巴老爺的命令，伊爾迷少爺已經在返回本家的飛艇上。『你最近積壓的任務太多了，還不快回來工作！』席巴老爺是這樣對伊爾迷少爺說的，相信奇犽少爺最近會平靜一段時間。另外，我已經取得了桀諾老爺的許可，給奇犽少爺轉存了一部分的財產，您已經可以通過原來的帳戶進行管理了。」
奇犽揉了揉眉心：「雖然前面的結果讓我覺得很高興，不過你為什麼要做多餘的事啊……」
「對不起，奇犽少爺。」卡娜莉亞一點也不辯解，立刻道歉道。
銀髮少年閉起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裡的悵然和不快全部一吐為盡似的：「算了，這樣的結果也不錯。」
「是。」聽筒的另一端傳來的見習管家的聲音終於是有所緩和，由衷地贊同道。
「還有別的事嗎？」奇犽問。
卡娜莉亞如實轉告道：「席巴老爺交代過我向您詢問『狀態如何』。」
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既溫暖又無可奈何，複雜的神情在奇犽的眼中流轉，然後奇犽一笑，半邊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那就告訴他們，我和亞路嘉現在很好。」
「是。」
「哥哥，說完了嗎？」發現奇犽終於掐斷了通話，亞路嘉轉過頭來向他問道。亞路嘉略帶緊張地盯著奇犽受過傷的地方，眸中難免顯露出擔憂的神情。
奇犽朝她笑笑，說道：「啊，是啊。亞路嘉你累了嗎？」
亞路嘉跳下幾級臺階，正好在奇犽所站位置上面幾步的地方，她居高臨下，鼓著包子臉對奇犽說道：「才沒有呢！比起我，更需要擔心的是哥哥吧？醫生明明說過一般要躺好久才能痊癒的！」
「喂喂，我又不是一般人。」奇犽看著亞路嘉明顯已經開始遲緩起來的呼吸，還有臉頰上掛著的汗珠，以及運動之後染上了紅潤的面頰。他哭笑不得地安撫逞能的女孩，「可別太小看我啊。」
真是的……明明知道他只要一說軟話亞路嘉就不可能反駁的。亞路嘉因自己的軟弱而稍顯彆扭地轉過身去繼續向上面的階梯登去，嘴裡卻傳出軟糯的話語：「哥哥總是這樣，太不……」
太不怎麼樣了呢？亞路嘉正在腦內搜尋著自己不甚豐富的詞彙量，忽然腳下一滑，右腳向下而上半生向前滑去。一瞬間仿佛預感到疼痛感的降臨，亞路嘉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而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肩膀被穩穩地托住，眼前正對上奇犽那狡黠的笑吟吟的臉。而在奇犽看來，亞路嘉的臉一時間變得更紅了。
「走路當心一點呀，笨——蛋。」奇犽把亞路嘉扶好，接著大力地揉了一把她的頭頂。
亞路嘉一時語塞，腦袋裡突然一片空白，剛才本來想要說什麼來著也想不起來了。
「哥哥……」亞路嘉忽然低聲說道。
「嗯？」
「我啊……我看過三葉她們了。」亞路嘉安靜地說道。奇犽也倏忽間沉默了下來，他知道她是在哪裡看到的——在那場令人不愉快的幻境中，所以他默默地聽亞路嘉講。
「我從來不認為那尼卡是不該存在的。」亞路嘉說著，孩童的臉上有著認真的表情，視線好像望著很遠的地方。「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當然那尼卡也是最重要的。」
這麼說道，亞路嘉又朝奇犽笑了起來：「這麼說起來我好像很貪心呢。」
「但是……既然我和那尼卡都沒有做錯什麼，那為什麼像三葉和春日那樣的悲劇還是不得不發生呢？」亞路嘉低下頭去，將臉埋在陰霾中，「那尼卡雖然不是那麼明白，不過我——還是對於她們的死感到……非常對不起。」
可是……即使如此，對於已經死去的人來說這也是不可挽回的事吧。而且現在說的對不起，又到底該對誰去說才好呢？
「這並不是你們的錯。」奇犽歎了一口氣，將手覆上亞路嘉的頭頂。他沒有說出的是，就算錯因不在亞路嘉和那尼卡，他們還是必須承擔這個結果。
「果然還是像哥哥說的一樣，那尼卡不再接受『請求』才是最好的結果吧。」亞路嘉稍微有些無措的，向奇犽求證道。
「別擔心。」奇犽拍了拍她的腦袋，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握緊，「我會和你們一起承擔的。」
亞路嘉卻突然從奇犽的手下跳了出來，朝他咧嘴笑著說道：「不用呢，哥哥不是還要和小傑一起踏上旅程嘛。」
奇犽驀地愣住了。
面前是呆住的奇犽，亞路嘉自顧自地打算道：「大概會很難吧……不過我會努力的！」
凝視著堅定了決心的亞路嘉半晌，奇犽眼中的驚愕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柔和下來的神色。
兄妹倆走在一片陰翳的竹影中，路旁的竹林高而茂密，幾乎遮住了半邊的日光，使得前行的兩人被一層陰涼而婆娑的陰影籠罩住了，雖說暗了點兒，卻並沒有令人感到不適，反而透著絲絲涼衣。滿目的綠意似乎從竿與枝的間隙滲透出來，稍有清風輕輕拂面，愜意又愉快，亞路嘉向前走，似乎要融入這片竹海一般顧盼著，細碎的日光穿透了層層葉片灑落在兩人的臉上，一時間兩人的臉上宛若放置了晶亮的寶石。那些頑劣的光不僅僅只滿足於攀爬在他們的臉上，光從葉與枝的縫隙間下滲，撒在行人的衣上，皮膚和衣裙上，以及參差不平的石板臺階上，不覺間這些亮晶晶的光點在視野裡霸佔了相當大的面積。
神奇的是，明明是白天，奇犽卻注意到腳邊有少許螢火蟲在飛舞。
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光景。奇犽思索了片刻，然後馬上想了起來——啊，是和小傑相見、而且還被安慰了的那個離棄的夢中啊。
奇犽抬眼細細觀賞了一遍周遭，覺得確實挺像的，並非一模一樣，但是確實有著一樣的特質。
不過……也不賴啦。
「哥哥？」意識到奇犽落後的步伐，亞路嘉疑惑地叫道。
奇犽收回神遊的意識，回道：「啊，馬上就來。」
「如果是傷口還沒好的原因的話，就讓我扶著吧。」亞路嘉說著，朝奇犽伸出了手，女孩的手在影翳下素淨而柔軟。
這傢伙……又在瞎擔心了。奇犽在內心頭疼又無奈地苦笑著，而臉上卻勾出了明顯是愉快而溫柔的笑容，洋溢的是什麼都干擾不了的喜悅。
他搭上了亞路嘉伸出的手。
「我們走吧。」
「嗯！」
第38章 各自的去向【推新文】
——索爾大學醫學部講堂內。
「所謂的巴基斯塔手術，又叫左心室減容完成手術，是指將因病變而肥大化的心臟通過把病變區域切除來縮小心室的手術，這個我在上一節課已經講過了。那麼，現在的問題是，如果病人的心臟上並沒有明顯的病變區域，這個時候作為主刀醫生，應該採取什麼手段？」
白鬍子的老教授用拐杖指了指教程上的圖片，眼睛下銳利的小眼睛環視了一周在座聽課的學生，在落到某個看起來至少三十歲以上的學生身上時頓了頓，隨即冒起了火光，然後老教授怒氣衝衝地點了這個在課堂上呼呼大睡的學生的名字：「雷歐力·帕拉丁奈特先生！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伴隨著一陣輕輕的笑聲的響起，嘴裡還流著哈喇子的雷歐力在一片看好戲的同學中間站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教案上的題目之後，他一改方才困倦的表情，正色地回答道：「啊，這個情況的話，可以通過將心室切開再縫補起來、這樣重複多次之後心臟的大小就可以慢慢調整回正常的大小。」
老教授略微驚訝地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雷歐力竟然能答出來，然後他擺擺手示意雷歐力坐下來，繼續講了下去。
「沒錯，龍太郎·朝田醫生在97年首次實踐了這一創舉……」
不知不覺間雷歐力的神又飄遠了，剛才那個高材生模樣的學生似乎不見了，他看起來有些呆滯地看著窗外。
奇犽他們，不知道到現在哪兒了啊……
——飛往國際中心的飛艇上。
「婕英，這是哪兒？現在是什麼情況？BOSS他怎麼樣了？不，首先應該問的是這個女人是誰？」才剛剛清醒過來就啪啦啪啦丟出一大堆的疑問，麥亞瑟對著婕英開始喋喋不休，而名為婕英的改造人則是封閉了所有的機能似的一言不發。
柯琳不甚耐煩得打斷了麥亞瑟停不下來的嘮嗑，說道：「別煩她。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講，她需要充電了。」
「你是誰？」
「我是柯琳·舍勒，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雇主。」頂著麥亞瑟戒備的眼光，柯琳聳了聳肩說了下去，「這是婕英同意的，代價就是保護你們。」
「亞力斯魯家族怎麼樣了？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政府請來的負責人。」
「已經算是覆滅的狀態了。BOSS肖恩美卡確定死亡，剩下的還活著的小人物都投進了監獄，該判幾年判幾年。這裡是飛往國際中心的飛艇，你們正在往V5總部的途中。」
「是嗎。」並不算多驚訝的語氣，從麥亞瑟的嘴裡傳出來。
柯琳誇張地睜大了眼睛說道：「真令人意外，我以為你多少會反抗一下呢。畢竟我在今天以前還是你們的敵人呢。而且你的家族覆滅了，你不感到憤怒嗎？」
「憤怒是當然的，但是我已經拼盡全力，也是盡足了忠義了，可亞力斯魯家族還是覆滅了，那我也之後另找雇主了不是嗎？不過能夠和婕英一道找到雇主也是意外的不錯呢。」
柯琳狡黠地笑了笑：「你是大仇得報了之後才這麼爽快的吧？」某種意義上，令揍敵客的少爺嘗到了差點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麥亞瑟確實是為婕英報仇了。
麥亞瑟沒有回答她，而是將視線轉向了低消耗運轉中的婕英，停留了許久之後又望向了飛艇外狹小的一線天光。然後開始做著漫長得打算。
不管怎麼說，雖然在監獄那樣不自由的地方，但他們至少還精神百倍地活蹦亂跳。至少他們還活著不是嗎？接下來是要復仇還是怎樣，就自己去打算吧。
——索爾市派沙羅旅社內。
「那雙眼睛，應該是我母親的。」安格爾指著酷拉皮卡懷抱著的東西說道，那是一雙浸泡在福馬林中的眼睛，璀璨的紅中帶著些微的紫，並不是傳統顏色的緋之眼。
看到這雙熟悉的眼睛之後，眼看著激動起來的萊茲忽然一個健步走到了酷拉皮卡的面前，對著裝置在器皿中的雙眼近乎神經質地端詳起來，看著看著，中年人的臉頰忽然抽動了起來，向來堅毅的眼裡竟有了淚光。將中年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酷拉皮卡的眸色一暗，心裡強烈地湧動著什麼又很快壓了下去，他又看向自從認出了親人的遺物之後便一言不發的少女。
安格爾的臉色很陰沉，比起自身受到威脅得時候還要陰沉，像是極力忍耐著似的努力繃住表情。她並不是感情外露的人，所以不能像她的父親那樣激動地抱住仿佛是母親化身的那雙眼睛。她只是安靜地望著失態的萊茲，最後似是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般，兀自垂下了頭。
然後安格爾抬頭對酷拉皮卡問道：「可不可以……把這個交給我們？」
少女的眼睛裡並不是沒有淚光，但是她絕對不會在酷拉皮卡面前讓它落下。
沉重的氣氛令酷拉皮卡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慢慢地長吸了一口氣，像是缺氧的雨掙扎著靠近水面。這個窟盧塔混血的少女的復仇之路已經結束了，她的背後還有支撐著她的父親，而酷拉皮卡的路長而寬，遠得看不見盡頭。
然後他說：「當然，這本來就是你們的。」
——霍恩比市的貧民區。
輕而易舉地放倒了一群試圖來搶劫的小混混，在他們四散而逃之後，青年卻有些難受地喘了起來。伊賀，不現在已經是肖恩美卡了，他得到了剛死去不久的伊賀的身體，並成功地活了過來。這樣的能力肖恩美卡也是第一次發現，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吧，他重生了。
但是，複生的時間太短，他還不能完美地適應這具身體。休息夠了之後，自狹窄而黑暗的小巷內，肖恩美卡向外走去。現在大街小巷內都在說著臨近的城市索爾市的黑幫毒瘤被警方拔除的喜訊，肖恩美卡聽後不禁冷冷一笑。警方……？真夠能編造的。
現在首要的事就是，必須適應好伊賀留給他的身體。
「啊，我沒事的，不用擔心。」肖恩美卡對著常人看不見的，擔憂著他的靈體們說道。
復仇啊……他從來沒打算放棄呢。現在還要多加上一個揍敵客。
想到了覆滅的家族，肖恩美卡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陰霾。還得去救一救那群不省心的傢伙才行啊。
也罷，這筆賬，可以慢慢來算。
——齊默爾曼山脈。
少年的腳踏在青石板道路上，周遭如禪境般清淨，清風在竹葉間緩緩地浮動，天光自茂密的枝與葉的間隙傾瀉而下。綠色的樹影搖曳，以輕緩而薄涼的弧度，少年和女孩在其中穿梭，期間還有少許的螢火蟲，似星光般點綴著前路。
「撲啦啦——」
倏忽間有鳥類振翼的聲音自亞路嘉的耳邊滑過，擦得她得長髮忽的飛了起來。女孩瞪大了眼，下意識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發現反了之後立刻又慌忙地扭頭尋找掠過她發間的東西，而天際間，那兩隻不知道什麼種類的鳥早就闖過了層層竹枝倏地飛遠了。
亞路嘉看著震響天際的兩雙翅膀，楞了幾秒之後忽然暢快地笑了起來。
「亞路嘉？」奇犽回過頭奇怪地望著不知為何傻笑起來的女孩。
「不，沒什麼。」亞路嘉像撥浪鼓似的搖搖頭，然後自顧自地哼起歌兒跟了上來。
奇犽不明所以地聳了聳肩，抬頭看了看融入鳥群的兩隻蠢鳥，不太明白亞路嘉覺得哪裡有趣了。放棄了研究亞路嘉的心思之後，奇犽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去向。
走過這裡之後，就是大陸最大的港口，那麼要出海嗎？
少年思索了一會兒之後並沒有下定決心，最後決定到了之後再考慮。現在最主要的……果然還是晚上吃什麼吧？
「亞路嘉，晚上吃烤豬肉怎麼樣？」奇犽向亞路嘉提議道。
亞路嘉忙不迭地贊成：「好啊好啊~」
「好，那就決定了。說起來你身上有帶糖嗎？這地方沒有巧克力就算是白砂糖也好啊。」
「雖然沒有試過，不過這樣的話會變成奇怪的味道啦……」
少年少女有說有笑地討論著，在距離他們遙遠得地方，有人在大學裡回到了日常，有人找到了新的目標，有人與親人終於得以團聚，也有人在塵埃裡計畫著復蘇。不論如何，一度交錯的生命在糾纏之後，又迅速的按照各自的方向各奔東西。
直到有一天再度交錯。
「他們之後的命運是什麼樣呢？」
這個嘛，是他們自己決定的事。
第39章 後記
——我到底，在寫什麼玩意啊？
有時候寫著寫著經常會這麼想。抓狂地想。我不是個喜歡讀書的人，除了受到考試限制而不得不翻閱的書籍，我幾乎是不愛書的人，這就決定了我的詞彙量的匱乏，而且，語言組織能力……算了不說了傷心。
想寫奇犽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帥氣、傲嬌，還是個可愛的正太。想寫奇犽和亞路嘉這對CP是從惡補獵人漫畫的時候開始的，雖然老早就在百度百科上知道了亞路嘉的存在，但是百聞不如一見，正真看到這兩孩子的互動的時候簡直萌我一臉。怎麼可以這麼萌？怎麼可以這麼有愛？在小傑黑化到使奇犽受到會心一擊的情況下，我當然從友情黨走向了BG黨。是的，就在高考之前的幾個月，因病告假在家的學生在被窩裡捧著IPAD萌得打滾。
其實我並不認為奇犽總有一天會回去繼承家族，就算是繼承，也不會是用冷酷又不近人情的形式。因為……奇犽實在是太善良了嘛！而且如果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又要回家族的話，那富堅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塑造奇犽這個角色到底有什麼意義呢？而且他和小傑能夠從故事的開頭一直走到選舉篇，堅韌怎麼說都是必不可少的吧？
我不想拘泥于亞路嘉的性別。反正富堅絕對是到死都不會聲明非主角的角色的性別的，讀者幹嘛要在意這些細節呢。所以喜歡男孩就當男孩，喜歡女孩就當女孩吧。
這個CP很冷，開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就知道大概不會有什麼人看，但是我還是想把它寫出來。我是個學畫畫的，如果可以的話更想把它清晰地畫出來，但是先於畫面而在腦海裡浮現出來的，是文字。所以我寫了，雖然經常不知所云。有時候感覺寫這篇文像是在生一個不受歡迎的孩子，明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沒有多少人待見他，但即使如此還是期待他的降生，哪怕只有我一個人在期待。
我有自知之明。我雖然自認為文筆還算行，但是劇情是硬傷，我對於劇情節奏的把握可是說是糟糕的，各種我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神轉折，所以在回顧劇情的時候經常會有不堪回首的感覺。
但是我真的好想表現出來啊……用寫的也好，用畫的也好。在夜裡戰鬥的少年，向命運說不的女孩，還有走在林蔭裡的少年少女。
這篇文章我開始構思的時候是在高考之前，開始寫是在2013年的暑假，結束的時候是在2015年的考試前夕。明明是只有十三萬字左右的文章，我把跨度拉得很長，斷斷續續，經常銜接的時候忘記了上次動筆時的感覺，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像一隻艱難吐司的蠶一樣把它給完成了。
光隙。光與隙。透過縫隙流下的一線光。我一直認為奇犽和亞路嘉是帶有陽光味道的人，哪怕他們在陰影裡埋了那麼久，他們也還是被光吸引著。所以這篇文章才叫做光隙。
比起在腦袋裡過了無數遍，原本就有著固定形象的原作角色，我在塑造原創角色的時候更加顯得頭痛。我對他們的認知不夠深刻，形象不夠穩固，不得不多次揣測他們的言行，思考他們的存在到底是必要還是多餘。大部分的角色都勉勉強強能圓過劇情的進程，唯有肖恩美卡，他的形象是我最費解的。
他到底想做什麼，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直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他的人生由我這樣愚鈍的嘴來訴說實在是太蹩腳了。
我知道我實在是太過於樂觀，即使小傑和奇犽是少年漫的主角，憑什麼他們每一關都能闖過去呢？憑什麼他們每次都能相安無事呢？憑什麼他們就一定會一直是朋友呢？憑什麼他們就不會反目而分道揚鑣呢？就因為他們是滿懷希望的少年漫的主角嗎？
我想說，我並不是相信少年漫，我只是想相信他們罷了。
對於這篇粗俗拙劣的文章，能夠看到現在的讀者，我表示衷心的感謝。
2015年6月28日深夜於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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