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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一生真偽複誰知》作者:君容與【完結+番外】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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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25 08:20
標題:
《(楊戩)一生真偽複誰知》作者:君容與【完結+番外】短篇。
文案:
假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二哥,唯願你安好。
內容標籤:天之驕子 洪荒 傳奇
搜索關鍵字:主角:楊戩 ┃ 配角:寶蓮燈眾人 ┃ 其它:寶蓮燈,洪荒,無CP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25 08:22
序
三界眾生,鮮少有不曾聽說過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的,然而,卻幾乎沒有生靈知道,當初,在那朵混沌青蓮中,孕育的不只是盤古,還有另一個生靈……
每一個生靈的降生,本就是一場你爭我奪,贏了的那個,才有一線生機。混沌青蓮雖是至寶,卻也並非擁有無窮無盡的靈氣。在那段靈智未開的時光裡,混沌青蓮中同源而生的兩個生靈,一個不斷地吸收著周圍的靈氣,一個卻幾乎本能地,將源源不斷的靈氣贈與另一個生靈。
為什麼呢?
凝形以後生而知之的盤古看著身旁氣息微弱始終不能成形亦無法開啟靈智的同胞兄弟,疑惑。
直到那一日,他舉巨斧劈開混沌青蓮,才意識到原因——只有這樣的力量,才能夠讓他,讓他們,離開這個只有黑暗和混沌的地方。
之後是一萬八千年的擎天立地,洪荒生靈漸漸孕育而出,然而那個和盤古相伴了三萬六千年的生靈卻依舊沒能醒來。
預感到自己最終歸宿的盤古大神無限遺憾地望了一眼一直徘徊在自己身周的那縷氣息,終是倒了下去。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只有那顆心臟,輕輕地包裹住那縷氣息,沉入不周山中。
——盤古以自己最後的意識,給予了這個與自己同根同源的生靈屬於三界的庇護。
然而,消散於天地間的盤古大神沒有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有共工怒觸不周山,使得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讓那顆心臟從靈氣彙集的不周山體內流落於外,直到機緣巧合下浸染了一個凡人以人命換神命所獻出的半心之血,才得以托體而生。
他更不會想到的是,在更遙遠的未來,會有人,拿著那把他用來開天闢地的斧子,劈在他一心想要保護的那個人身上。
第一章 狐死必首丘
巍巍昆侖,浩浩山嶽,素來是仙家之地,神仙居所。而今日,濃重的殺氣與血腥卻侵染了這片出世之地。
雲氣蒸騰,風縈霧繞,在一陣喧囂吵鬧過後,這蒼茫山川終於又沉寂了下來,只餘下那個曾經傲視三界的人,平靜而安詳地躺在清澈的溪水間。
飛鳳冠早在那一擊中碎成數片,水流沖散了他的頭髮,於墨色中帶出無盡血水。
還是……差一點啊……
本該劇烈的咳嗽被壓在喉下,鮮血從唇角溢出,無聲地滴落在地上。
這個過去令三界仙妖魔神都聞之色變的戰神此時只能勉強單手撐地,一點一點挪動身體,順著溪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進。
不過,也好。
明明傷的那樣重,這人卻偏偏還露出了笑容。鮮血灑落,任由憑空浮現的一道漣漪將他吞沒。
三界之中,已經鮮少還有人記得昆侖山,其實有一半是被封閉在雲層裡的,那才是真正的昆侖仙境,道門闡教的起源之地。
而便是闡教弟子,大多也不會記起,更不會注意到,楊戩倒下的那條小溪,下游是封閉在昆侖仙境中的。
他本以為,開天斧下,必無生路。所以,待得身死道消,肉身成土,若能順著溪流重回師門倒也免了再等著誰來給他收屍。
可萬萬沒有想到,哪怕對自己怨恨至此,沉香那一斧,卻依舊有了偏差。
他不願去想沉香是心有不忍還是只是習慣性的「差一點」,而今,他所求的,不過「回家」二字。
桃山的家是他不願回首的噩夢,灌江口遠在萬里之外,若他回去,怕也只會惹得三妹不快,只有昆侖之上,玉泉山中,或許,才是他唯一能夠選擇的沉眠之地。
看著仙氣繚繞卻寂靜無聲的昆侖仙境,楊戩心頭一痛,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沒有人知道,當八百年前,他看到這空空如也的師門時,是怎樣的震驚與悲痛。
勉強聚起經脈中殘留的法力,如淩遲般的折磨亦不過是讓他眉心微蹙。搖搖欲墜的身形直往玉泉山而去,終是在那開天斧又一次落下前回到了曾經生活無數年的洞府。
「師父……娘親……」
隨著華山方向傳來的巨響,本就遭受重創不過勉力凝聚的元神終究潰散,連帶著整個人臥倒在洞府中。
在濃重的黑暗到來之前,他依稀看到眼前桃花開遍,有誰在耳邊唱著那首歌謠……
「遠處有座山
山上有棵樹
樹下有個茅草屋
天上有朵雲
慢慢散成霧
地上的風在追逐
遠處有座山
山上有棵樹
樹下有個茅草屋
三個人來在裡住
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
風複又輕柔地吹進洞府中,吹過沉睡著的人披散的青絲,吹過桌上那張玉鼎真人留下的紙條。
「永訣,勿念。」
第二章 何必骨肉親
九重雲霄之上,不同於昆侖仙境的寂靜無聲,此時正是一片歡騰之象。
華山開,天條出,五彩石閃耀的光芒照得個個仙神喜逐顏開。本來沉香救母與他們無關,不過是樂得與那冷酷無情的司法天神作對,才或多或少地插了那麼一手。可誰又能想得到,那個睥睨了眾仙多年的天界第一戰神會當真死在一個黃口小兒手中呢?
不論這其中是否還有什麼玄妙,抑或有什麼隱情,眾神們看著被迫低頭的王母,看著身死道消的司法天神,看著嶄新出世的天條,如何不一掃八百年來的小心謹慎壓抑萬分?
眉開眼笑者有,暗中偷喜者有,於是,便將那劈山救母的小英雄誇上了天。
「好一個孝感天地!」
王母的臉色變得陰沉,看著輕易被劈開的乾坤缽,她怎會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遭了算計。
可是,那又怎麼樣?罪魁禍首已消失于三界,剩下的,不過是一群披著「造福三界」、「擁立新天條」、「有功之臣」這層保護皮的棋子。
「陛下,您真是好算計啊……」
看著身側一改往日昏沉的玉帝,王母的臉色更為難看。
好算計嗎……
玉帝操控水鏡,看著那條被碧血染紅的溪澗,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執拗地不肯叫他「舅舅」的二郎了……
「陛下,此局至此,已再無退路。若陛下當真憐惜小神,便讓我身葬昆侖,不要讓旁的人擾了師門清淨。」
那個時候,在二郎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明知自己只要一言,便能斷了那孩子的求死之意,可是,他不能。「再無退路」——那孩子說的沒錯,縱使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也不該活著,不能活著。所以,又何必告訴他瑤姬還活著,徒增變數呢?
他名張百忍,修忍辱行,曆億劫方才證得玉帝之果位。然而,為帝后,他依舊要忍。
為了天庭勢力平衡,他忍痛捨棄了自己喜愛的女子,娶西王母為妻;
為了天條得以實行,他忍痛懲處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將之鎮於桃山之下;
而如今,為了掃清天界的陳腐,他又不得不親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外甥,一步一步踏入死局……
悔嗎?痛嗎?
他不想去想,卻又忍不住去想。
百忍百忍,若他有一日不願忍了,真的就不行嗎?
水鏡的變化吸引了歡騰的人的目光。
「楊戩那個小人呢?!」
「莫不是讓他逃了?」
「陛下,前司法天神作惡多端,萬不可讓他逃走,為禍人間啊!」
「夠了!」
玉帝一拍桌子,前所未有的冷冽目光讓眾仙一驚。反倒是素來強勢的王母,微垂了眸子,不發一語。
「二郎顯聖真君元神消散,自毀身軀,已重歸三界。念他任司法天神八百年,也曾有功,不再追究其罪責。」
沉香剛想說什麼,卻被玉帝銳利的眼神逼得閉了嘴,「另,傳旨,沉香推出新天條有功,特赦三聖母無罪,並赦免織女、七公主、八公主……瑤姬長公主等一眾罪仙。」
「娘?」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沉香身側不發一語的三聖母突然驚呼出聲,眼中似驚非喜,竟似乎帶了驚恐。
注意到玉帝全然陰冷的眼神,她連忙以手捂面,雙肩抽搐,似在哭泣。然而,心底裡卻不可抑制地發慌,怎麼可能?不是說瑤姬長公主已經死了嗎?為什麼,她還活著?!
王母本想拂袖離去,此時見到三聖母這般表現,反倒安定地坐了下來。
陛下,這一局你贏了又如何?不到最後,得失輸贏豈能輕易定論?
「娘,您怎麼了?」
沉香看著失態的母親,關切地問道。
「瑤姬長公主是為娘的母親,我本以為她……沒想到……」三聖母拍著兒子的手,眼眶發紅,「可是如今你外婆回來了,二哥他卻……」
語帶愴然,聲聲哽咽。
「娘,外婆她定會理解的。雖然楊……舅舅……這不是您的錯……」
沉香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外婆,好奇之餘卻也帶了疑慮,瑤姬長公主,她和玉皇大帝,是什麼關係?
「眾位仙子到——」
不消片刻,旨意已經傳達到了各處,魚貫而入的幾位仙子雖略顯憔悴,卻個個都風華絕代,看癡了不少仙神。
然而,當最後一位身穿素白鑲金長裙的女子踏入殿中之時,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女子身姿修長,墨發如瀑,其相無雙,其美無極,一雙鳳眸顧盼生輝,揚眼間蘊藏著煌煌不可逼視的凜然神威。然而最讓眾仙吃驚的卻是那張與楊戩有七分相似的臉。世人皆知前任司法天神氣質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如今見了其母,才恍惚意識到,那個人除了一身傲視三界的修為,還有著風華絕代的容顏。
也有仙人忍不住暗暗瞟了一眼三聖母,原本看來還算清麗出塵的面容此時再看去卻總覺得少了幾分仙家應有的堂皇大氣。
「瑤姬見過陛下、娘娘。」
她並未如其他幾位仙子般行萬福禮,只是略一拱手,便算作罷。玉帝卻匆忙起身,握住妹妹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當年天條出世,誰都不曾想到,第一個違逆天條私配凡人的竟會是天庭長公主,天界第一戰神,玉帝最疼愛的妹妹瑤姬。眾人冷眼旁觀,只等看著玉帝如何處置,以此來忖度自身對待天條的態度。
而玉帝毫不留情地將瑤姬長公主壓于桃山之下的行為,讓眾神咋舌之餘,卻也令他們消了知法犯法的心思。待得後來十日齊出,眾神更是不敢輕觸天條,生怕萬年修行毀於一旦。
然而,誰又能看到,這一番處置背後的無奈呢?
那時聖人尚在,天條乃女媧聖人親定,再加上身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王母,玉帝哪怕是想要法外留情也不敢妄動。後來聖人隱退,他借十日齊出之機,暗中保下瑤姬,卻被王母發現。為此,只能向王母妥協,日夜醉酒歡歌,放手天庭大權。
如今,雖然新天條出世,妹妹得以重見天日,可他又要如何向她交代,那個被她託付給他保護的孩子已經不存於三界了呢?
「娘——」
三聖母的呼喚打斷了兩者的對視,瑤姬回頭,看向那個滿臉淚水癡癡望著她的女人。
「娘……你是娘……」
三聖母又哭又笑,臉上欣喜悲傷混雜,讓眾神看了忍不住感歎。
一個舊天條,毀了多少全家團聚的幸福時光啊……
然而瑤姬卻沒有絲毫感動,只是冷眼看著三聖母。
「你叫我娘?」
三聖母臉上閃過一絲愕然,淚不住地流,「娘,我是嬋兒啊,我是您的女兒啊……您,不認識我了嗎?」
「是不是謊話說了千百遍便會連自己也騙過了?」瑤姬想到自己在昆侖鏡中看到的一切,忍不住化簪為劍,指向三聖母。
「娘……」
三聖母手足無措地看著直指自己的劍鋒,只有淚一直在流。
「外婆,你做什麼?」
沉香握了握開天斧,擋在母親面前。
「不要叫我『娘』,也不要叫我『外婆』!」
劍氣呼嘯,在沉香未反應過來之前,三聖母的一縷髮絲已經落地。
若非知道戩兒無事,瑤姬的這一劍,絕不會揮偏。
「楊蓮,你不過是借戩兒心頭之血化形的一株白蓮,若非戩兒憐你孤苦,認你為義妹,你早就成了那些精怪的腹中食、盤中餐。如今,你就是這般回報戩兒的嗎?」
什麼?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三聖母不是二郎神的親妹妹?她竟然不是那個妹控的親妹妹?!
「娘,我知道您怨我害了二哥,可是……」
「住口!」瑤姬怒極反笑,看著三聖母的眼中滿是嘲諷,「你叫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從始至終只有戩兒一個孩子?」
這怎麼可能?
三聖母話未出口,就對上了瑤姬凝然如冰的目光,「敬天為大,故稱『二郎』,你若真是我的女兒,又怎會不知道這一點?當初你執意要喚『二哥』,你當戩兒當真不知為何嗎?」
三聖母身形晃動,站立不穩,眼中的悲涼傷感,在曾經,總是讓旁人禁不住想要將她護在身後,好生安慰。
然而,此時這番楚楚可憐之態落在眾神眼中,卻全然成了心機深沉,忘恩負義之態。
世人大多同情弱者,所以不論為何出手相助沉香,心底或多或少是存了同情之意的。你看同是這冷酷天條的受害者,袖手旁觀也好,暗中提攜也好,不過是同病相憐,同心相惜。
如今,見了這番親女、義女之爭,饒是看顯聖二郎真君再如何不順眼,卻也難免為他感到心寒。
不過一收養義妹,這般全心相待,最後卻害得己身落得如此下場,那些所謂「六親不認」的指責,未免也太惹人發笑了些。
早在看到寶蓮燈中滿滿的燈油時就察覺出不對的孫悟空此時也是一拍腦袋。
好你個楊戩,竟是把俺老孫利用了個徹底!
於是,也顧不上殿內的紛爭,一個筋斗雲便到了昆侖。
原本染紅了溪澗的血水早已被沖淡了不少,只餘下鎧甲的殘片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澤。罷了罷了,最初本不過只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打一場,最後怎麼就到了這樣的結局呢?
從楊戩倒下後就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哪吒此時只覺得心不斷在下沉。如果三聖母不是楊戩大哥的妹妹,如果沉香不是楊戩大哥的外甥,那麼,大哥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他從來不說,不解釋,不反駁?
乾坤圈緊緊握在手中,仿佛還帶著那個人的鮮血。哪吒一恍惚,依稀憶起封神之戰時,那個揮斥方遒的清源妙道真君。
「智勇雙全,功高千古」,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這般輕易地敗在他們這群人手中?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哈哈哈楊戩大哥,是哪吒錯了……是哪吒錯了……」
第三章 久恩反成仇
「娘……這是……真的嗎?」
沉香握著開天斧的手在顫抖。他其實有很多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想法。
比如說,他最初的願望真的只是當一個員外,直到那年在小河邊遇到了那個神仙般的人物,知道了他是自己的舅舅,他才隱隱約約生出一種渴望——要是有一天,我也能成為像舅舅那樣的人,該有多好啊……
即使後來知道了是那人將自己的母親壓在山下,害得自己從小沒了母親,他想的也不過是有朝一日自己救出母親後,讓那個人向母親認個錯,這樣,他們就可以一家團聚,共用天倫了。
在他最初的設想裡,他未來那個幸福美滿的家中,應該是會有一個滿腹詩書的父親,一個溫柔美麗的母親,和一個強大耀眼的舅舅的。
那個會在小河邊溫柔地替他扇扇子的舅舅啊……在最初的最初,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有一日,他同舅舅一起出現在小夥伴面前,指著舅舅對那些夥伴們說「這是我舅舅」,那該是多麼的驕傲和惹人歆羨。
可是,後來事情的發展卻容不下他的夢想。
父親被舅舅打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
四姨母為了保護他,死在三尖兩刃刀下;
聖佛被封法力元神,折磨得經脈俱斷;
還有小玉、百花姨母……
「楊戩,開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三界除了你這個大害!」
當他拿起開天斧說出這句話時,何嘗不是想做個決斷,畢竟,連丁香都為了他化入了神斧之中。可最後那一斧劈下,見那人不閃不避,還未來得及多想什麼,法力便不由自主地留了一分。
可如今,竟要告訴他那人不是他的舅舅?所有的那些溫柔美好都不過是他的妄想?而他們所有的指責鄙夷全部都是無理取鬧?
「沉香,即便這是真的又如何?難道,他不是我哥哥,就該將我壓在華山下這麼多年?」
三聖母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可她的話卻讓沉香有些動搖。是啊,二郎神,憑什麼將母親壓在華山下,害得他們母子分離,家庭離散?
瑤姬眼神微變,將法力凝於聲音之中,
「為什麼不該?私配凡人的是你,觸犯天條的是你,他罰你,難道還錯了?更何況,你當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將你壓于華山之下嗎?」
心性不定,險些入魔,若不是有華山地脈之力相護,你哪裡還能保得下這一身精純修為?如今,非但不思悔改,竟主動動用魔念,蠱惑世人!
若不是知道戩兒早有安排,瑤姬此刻定會將三聖母斬于劍下。這樣的人,哪裡值得戩兒這般呵護?
「不可能,若三聖母當真是蓮花化形,我怎麼會沒有發現?」
之前呆愣住的百花仙子終於反應過來了,望著三聖母,滿臉的不可思議。她雖法力不強,但畢竟奉天命執掌天下百花,怎麼可能會發現不了相處多年的好姐妹的真身。更何況,南天門上高懸的照妖鏡也對三聖母並無反應啊!
「因為有它啊。」
寶蓮燈懸于三聖母的掌上,水色的光華映得她的臉色有些不明。
寶蓮燈本為女媧娘娘所賜,非仁慈法力不可驅動。只是寶蓮燈畢竟也是蓮花所煉,與她同根同源,再加上幾千年的蘊養,早已與她不可分離。
若非華山之下有楊戩的法力禁制,她不願驚動他,毀了自己多年謀劃的形象,早就召回寶蓮燈脫困而出了。
「娘?」
沉香有些驚慌,這樣的母親,和他以往所想像的,所聽說的,所見到的,完全不同。
原本和他們站在一起的妖怪凡人也不由得退開了幾步,這樣的三聖母,好可怕!
「陛下,您早就知道?」
看著下麵的這場鬧劇,王母側頭,語氣平靜地問道。
玉帝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這一切,無聲地歎息。
王母眼神微黯,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帶了一絲嘲諷,
「難怪……」
難怪封神一戰,姜子牙明知楊戩法力非凡,卻還是執意調他去運糧;
難怪凡楊戩所求,聖人鮮有拒絕,甚至各個送上門來保駕送功德;
難怪封神榜上竟會沒有他的名字,由得他肉身成聖,聽調不聽宣;
……
王母畢竟不是普通仙人,見多識廣,又怎會看不出三聖母的化形不同尋常,甚至女媧娘娘都親自賜下寶蓮燈為其遮掩。改變根腳,境界不失,這分明比那忘川輪回之力還要勝上三分。
心頭之血?
若楊戩的心頭之血當真有此功效,也難怪他必死無疑了。
自封神一役後,聖人不曾再現于三界。所有人都只道是「非天地大劫,聖人不出」,卻沒有人想過,聖人真有可能消弭於三界。
她與玉帝執掌天庭,窺得幾分隱秘,隱約猜出是三界大難,洪荒大能們身帶混沌氣息,情願地不情願地,均以身殉了三界。
楊戩此種能力,分明是上古洪荒才有,也難怪身死後連肉身都保不下來。
原本對楊戩的消失還有幾分懷疑的王母終於放下心來,她又深知此事關係到聖人隱秘,便也不再多言。
「是我小瞧了陛下。」
當年玉帝為了瑤姬甘願退讓,她本以為玉帝過於心軟,成事不足,沒料到一朝謀劃,自己倒是滿盤皆輸。
果然是外甥像舅。
想起楊戩將三聖母壓于華山下的種種偽裝,同樣的把戲,自己竟然栽了兩次!
王母的神情落在玉帝眼中,只是讓他更深地歎了一口氣。
「君瑤*,你有多久沒有去看過你哥哥了?」
且不論王母娘娘聽到玉帝突然而來的這句話是何反應,此時,三聖母這邊已經是醜態盡顯。
她本為天地間一朵普通的白蓮,有幸開了靈智,雖資質普通,倒也可期大道。
苦修數百年,一日花瓣染血,就這麼化成了人形。
驟然化形如何不驚喜?於是感念再三,縱使那少年尚且落魄,卻還立誓為奴為婢,報此重恩。
得賜名「楊蓮」,也曾欣然不已;
得認為義妹,更是滿心悅然。
然而,漸漸地,她卻開始不滿足了。她看著那少年從被人追殺被罵為「妖孽」的落魄,一步步走向了闡教三代首座的尊榮。她看著那少年修行一日千里,便是聖人也對他頗為親睞和看重。
可是自己呢?
修為長年不得寸進,縱使被他認作妹妹又如何,也不過是玉泉山上掃洗的奴僕。
於是,她求了他改名「楊嬋」,希望抹去自己蓮花化形的身世;
她喜歡纏著他隨他一同外出,坐實了自己楊戩親妹妹的身份;
她還……偷偷地放過他的血,自此闔然成癮,再也不願苦修度日。
「楊戩,二哥,你不是最疼我了嗎?你為什麼要死的屍骨無存呢?一口心頭血便能助我化形,若是讓我吃了你的肉身,豈不是就能一步登天?」
黑氣從三聖母身上溢出,原本純潔如蓮花的笑容此時看來竟帶了地獄惡鬼般的猙獰。寶蓮燈在她手中掙扎,哪怕是已經被徹底煉化,但至純至善的法寶到底不甘心被這樣的人操控。
她的話出口,所有人只覺得從心底透上來一股寒意。
不論這些年來如何,至少,在三聖母違逆天條私配凡人之前,楊戩對她,絕對是寵上天去的。
那個冷漠無情唯獨只對自家妹妹展顏的司法天神可曾想到過,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妹妹心中懷的是這樣的念頭?
久負深恩反成仇……
執念成魔,竟是瘋狂至此。
「娘——」
魔氣四溢,最先受到衝擊的就是離三聖母最近的沉香。
他不敢置信地喚出聲來,卻只對上一雙泛著血光的眸子。
寶蓮燈的光華毫不留情地朝他襲來,原本純淨的法力染上了不堪的污濁。他下意識地用開天斧一擋,可這足以劈山裂石的神兵卻在瞬間破碎。
還未來得及震驚,一抹銀芒自神斧中射出,直往寶蓮燈蓮心中而去。仿佛呼應一般,原本環繞著寶蓮燈的魔氣被蕩開,璀璨如星卻又溫柔如水的銀色光華自寶蓮燈中流淌而出,包裹住了已然入魔的三聖母。
這是——
眾人都直直地看著這一幕,黑白二色的並蒂蓮花本相浮現在空中。在銀華一遍又一遍地沖刷下,原本處於弱勢的白色蓮花變得愈發圓潤通透,而氣勢囂張的黑色蓮花則一點一點地衰弱,最終凋敗而亡。
終於,銀芒散盡,碧色浮顯,寶蓮燈純粹清澈的光芒照耀下,伏臥于地,安然而眠的,是那個他們所熟悉的三聖母。
「原來是這樣。」
不少仙家點點頭,以為自己明白了真相。
並蒂蓮花化形,還是非自然化形,難免會出現一體雙魂的現象。雖說世人常言不可以貌取人,但是如蓮花這種植物,若出現黑色的,很難不染上邪性。再加上浴血而生,不論是神血還是凡血,到底不是正途,也難怪會墮入魔道。
只有沉香望著地上的母親,突然想到了楊戩曾經對丁香說過的那句話:
「……每個人都會有邪惡的一面,但是很多人都把這邪惡關在一扇陰暗的門裡,我只是在一個適當的時候,給了你一個開啟邪惡之門的理由,從那以後,你的良知就一直和邪惡做鬥爭,當你的邪惡戰勝良知的時候,你就認為是我控制了你的思想,就能聽到我的聲音,就會覺得那些事情是我做的,這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去做壞事了……」
母親,您打開那扇門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不願細想,因為只要稍稍想想,便覺得通體徹寒。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6-25 08:22
第四章 千載夢悠悠
楊戩隱約能夠感覺到,自己此時的狀態很奇怪。
他本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的,不論是用身體迎上那源自上古的神器開天斧,還是冷靜地等待與他元神相連的乾坤缽被劈開。
可是,他沒有死。
環視四周,一片鴻蒙混沌;顧視己身,一道殘魂餘念。
然後,他看到了天地被劈開,看到了洪荒在衍化。他感覺自己化身成了大地洪荒的心臟,隨著天地間靈氣的湧動,噗通,噗通……
洪荒不記年,太過悠久的歲月讓他的意識都有些模糊。直到一陣劇烈的撞擊,天旋地轉之後,他的眼前換了色彩,變成了一片黑暗,冰冷、死寂。
又是不知年月的等待,有什麼東西從大地之上流淌而下,溫暖的,鮮紅的。他不由自主地向上探去,身化靈光,進入了溫暖的巢穴。
酣睡。
安眠。
直到一日天際破曉,一聲嬰兒的啼哭在大地上響起。
「瑤姬,看,我們的孩子。」
「嗯,我們的孩子。」
母親?父親?
原本逐漸微弱的意識激烈地動盪起來,這是,他的記憶?
楊戩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依附在那個嬰兒身上,無知無覺,自然長大,另一部分則是保留了所有的記憶,置身事外,默然旁觀。
他看到了父母的耳鬢廝磨,相知相愛,也看到了幼年的自己調皮搗蛋,無憂無慮。
時間一點點過去,記憶中的那一日即將到來。
「不要——」
明知無用,可他還是忍不住用自己的身軀擋在父親面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血濺三尺。
「爹……娘……」
無力地跪倒在地,縱使他最終改了天條逆了這天地又如何?失去的,永遠挽回不了。
他不願再看下去,卻強迫自己看下去。看著母親被帶走,看著父親曝屍荒野,看著年幼的自己跌跌撞撞,在天羅地網中,謀一分生機。
「戩兒,醒醒。」
玉泉山,金霞洞,瑤姬看著嘴唇緊抿臉色煞白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的兒子,終是忍不住想要將他叫醒。
她雖困於桃山之下多年,後又被玉帝藏匿於一隱秘之處,不見天日。但昔年得女媧娘娘相贈昆侖鏡,借著血脈相連的緣故,這些年來,其實一直都在關注戩兒的一舉一動。她見過了戩兒這八百年來不舍晝夜的辛勞,所以才會在離開囚禁之所,確認戩兒無恙後先去天庭毀了他們的一場歡欣。
她看盡了那場鬧劇,然後便隱匿身形,遠遁而去,借著昆侖鏡的破界之力,進了昆侖仙境,守在戩兒身邊。
看著陷入沉眠的戩兒,她知這是在借天地之力修復元神,便也不多打擾,只是靜靜地守著,感受著千年來不曾有過的親近。
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瑤姬就知道,她的戩兒是特殊的。
上古華胥氏踩雷神腳印,有感而受孕,一十二年,生人皇伏羲。
她那時得天佑相救,共用一心,卻突然發現自己莫名懷孕,又如何不知道這孩子來的蹊蹺?只是母子天性,她捨不得這個孩子,與天佑一說,索性兩人成婚,一為全兩心相許之意,二也是保護這個生來不凡的孩子。
果然,九載孕育而生,天生流雲神目,初臨人世,便引得天地歡歌。
她那時滿心只是驕傲和喜悅,便是後來被親哥哥壓在桃山之下也不曾後悔,唯獨對天佑有幾分愧疚。可直至那日見了戩兒一口心頭之血讓那朵白蓮徹徹底底地褪去了妖身,她才隱隱有些擔憂。
妖族修煉有成者,皆可化為人形。然而,不論修為如何,根腳始終不能改變。不然,也不會有那一句「披毛帶角之人,濕生卵化之輩」。可是,戩兒的心頭血,卻徹徹底底地改變了那朵白蓮的根腳。任誰來看,也不會看出她是一朵蓮花化形。
這如何不讓她震驚?
想到這些年來女媧娘娘的關注和偏愛……聖人的親睞,天賦的能力……這些,從來都不是無緣無故的。
可她能做什麼呢?她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聖人對戩兒似乎並無惡意,她便也漸漸放下心來。看著自家孩子一點一滴的成長,驕傲卻也遺憾沒能陪在他身邊。
等到那一日女媧娘娘又來造訪,一語道破戩兒的特殊,她才在了然中帶了點無措。
盤古正宗。
這四個字,她自然不會沒有聽說過。
這是無論三清聖人,還是十二祖巫,都曾自豪,亦受益無窮的一個身份。
然而,這樣的自稱,又如何比得上盤古身化萬物時印刻於所有能有自己意識的生靈腦海中的承認與約束?
——凡得盤古機緣者,若主動傷他,必會被收回一切。
盤古大神得開天闢地之大功德,縱使以力證道失敗,但洪荒眾生所欠下的因果,也讓他們不敢違逆此言。
甚至不需盤古大神說明,只看那日楊戩出世時聖人冥冥之中的感應,便容不得他們傷他。他們與盤古的因果全被轉嫁到了楊戩身上,這樣的生身之恩,可是如何也糊弄不過去的。
聖人算盡天機,也只算到楊戩的靈魂與盤古同根同源,血脈相連,其關係之親密,遠超三清與十二祖巫。
「戩兒……」
瑤姬的手撫過楊戩的發,一滴淚無聲地消失在眼角。不論你到底是誰,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二郎……
溫柔的聲音,溫柔的撫摸,這是楊戩闊別已久的暖意。
他竭力睜開眼睛,然後,看到了那張在夢中重溫過無數遍的臉。
「……娘?」
即使楊戩比常人多一隻眼睛,可他此時卻依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眼前所見的並沒有絲毫改變。
「娘?」
語氣堅定了一些,卻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瑤姬故作不滿地瞪了楊戩一眼,
「怎麼,不認識你娘了?還是嫌你娘老了不想認?」
「娘……不是的……我……」
有誰見過這樣語無倫次像個孩子般欣喜的司法天神?明明該高興的,可瑤姬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娘……」
看著瑤姬的神情,楊戩手足無措,想要起身,卻被瑤姬一掌按在床上。
「給我乖乖躺著!」
不敢違抗母親大人的命令,楊戩僵硬地躺在玉床上,目光卻不曾移開半分,側著頭直直地盯著瑤姬。
——娘還活著,真好。
看著自家傻兒子嘴角不自覺彎起的弧度,瑤姬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一巴掌糊了過去。不過拍到楊戩頭上時,照舊放輕了力度,只順勢揉亂了他一頭墨發。
「蠢死了……」
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家兒子。
「躺好。」看著又想有什麼動作的楊戩,瑤姬沉聲道,「戩兒,你可知錯?」
楊戩本欲起身的動作一頓,卻還是堅定地翻身下床,跪倒在地。
「孩兒知錯。」
看著這般乾脆俐落地跪下認錯的楊戩,瑤姬眼底閃過一絲疼惜,然而她知道,戩兒真正決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夠改變。於是收斂了情緒,繼續問道:「你可知錯在哪裡?」
「是孩兒一時衝動害死了父親,還連累母親您這麼多年來受盡苦楚……甚至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想過要救您出來……」
「夠了。」
瑤姬本就不是那種溫柔的性子,慈父嚴母用在楊天佑和她身上正是合適。然而,此時明明被這「逆子」氣得發抖,可揚起的手卻還是怎麼都揮不下去。
腦海中又回想起當年剛出事時這孩子夜夜噩夢纏身的場景,再想到這八百年來他的心力交瘁。受盡誤解、屢遭背叛,偏偏強撐著一口氣,不願讓任何人分擔……
「戩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可知,母親看見你遍體鱗傷時是怎樣的感受?」
話語還強自堅定,可淚水已經禁不住落了下來。
數千年的時光啊……她只能看著自己孩子受盡苦楚,卻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
「娘……」
楊戩有些慌了,他寧願娘親狠狠地責罰他一頓,卻也看不得她落淚。
膝行幾步,拉住瑤姬的衣袖。
瑤姬仰著頭,不願意讓淚水落下。直到楊戩拉了拉她的衣袖,才低下頭來看他。
「娘。」
她低頭,對上的是一雙純粹坦然的眸子。
「不會再有下次了。」
若不是以為父母已逝,師門不存,他必不至於以身做局。如今得知娘親尚在人世,他既是娘親唯一的孩子,自當保重己身,以侍奉親長。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楊戩在夢中到底看到了什麼又知道了什麼,只將這一場母子重逢,化作最美滿的結局。
蓬萊,紫宸宮。
清雅的琴聲在空曠的神殿中迴響,一曲終了,尚有餘音嫋嫋。
「阿瑤,今日怎有閒暇來此?」
「大哥……」蓬萊紫府中,王母不復平日驕橫,跪坐在自家哥哥身前,把這些年來的事細細說與他聽。
「如此說來,你敗於他卻也不冤。」
「大哥!」
「我雖已不理天庭之事多年,但是蓬萊半處人間,倒是曾聽聞過,凡人雖多敬仙神,但凡間香火最旺的,卻還數二郎神廟。」
隨手撥了撥弦,未成曲調,卻也頗得雅意。
「阿瑤,天條既改,你不妨下凡一趟,待得諸事畢已,再回返天庭吧。」
「大哥?」
「聽話。」
半晌,王母終是告辭離去。
待得王母離去後,這位曾經的男仙之首,東華紫府少陽君面上突然浮現出一層黑氣,繼而一口鮮血噴出,方才勉強將黑氣壓了下去。
琴音複做,
「瑤兒不如你,我也……終究是不如你啊……」
天庭,玉帝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望了一眼蓬萊的方向,然後一口飲盡了面前的瓊漿玉釀 。
一縷黑氣出現在這天庭的至尊之地,極為隱蔽地往玉帝身上貼去。然而還未近得其身,便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扭曲,灰飛煙滅。
第五章 世外有桃源
昆侖仙境,兩個白衣人一坐一立,互相對視。而兩人中間,則放著一碗散發出濃重藥香的中藥。
「戩兒——」
尾音上揚,瑤姬的眼神中帶著威脅。
楊戩無奈,只得認命地拿起那口藥碗,心一橫,一口將這碗黑漆漆的中藥灌了下去。
當然,哪怕賣相和味道不怎麼樣,但這碗中藥確實是療傷補氣的聖品。昆侖山人傑地靈,天材地寶不計其數,又多年無人採摘,倒全「便宜」了楊戩。
只是楊戩這麼些年來就算受了傷,又何曾喝過中藥?且不提他的九轉玄功是何等的厲害,單就老君的仙丹,也比這中藥更易下嚥的多。更何況得天地之力相助,此時他的傷分明已經好全了,甚至連功力都有幾分漲益。
但這畢竟是母親的一片「好意」,哪怕楊戩明知道這其中懲罰他的意味更濃一些,卻也不敢反抗。
此時的昆侖仙境已不復前些日子他剛來時的那般死氣沉沉。
這一個半月來,他將闡教上上下下均打理了一遍,原本因為失去了主人而顯得敗落的仙闕奇峰也重新煥發了幾分生機。
母親倒也不攔著他做這些,只是每日盯著他按時休息調養,一日三次中藥的灌下去,似要把這些年欠缺的管教關心全都補回來。
哮天犬也早被母親帶了回來。
他本以為封印了這狗兒的記憶他就能好好活下去,卻沒有想到這狗兒竟忠心至此,哪怕什麼也不記得卻也一定要找到他。
如今這偌大的昆侖仙境中只他和母親以及哮天犬三人,雖顯得寂寥了一些,然而閒時烹茶對弈,見那狗兒在草地上翻滾撲蝶,竟讓他生出了幾分眷戀和不舍。
——玉泉山上,楊戩一襲白衣立於山巔,望著這浩浩昆侖,無端多了些許感歎。
忽然,他眉心一動,臉上浮現一絲驚喜。一個閃身,已是出現在了昆侖仙境的入口。
「哪吒。大聖。」
但見來的兩人,一個身長一丈六尺,面如傅粉,唇似塗朱,寶甲輝輝,繡帶舞風,一個雷公臉,黃髮金箍,不是哪吒三太子和鬥戰勝佛,又是誰?
「楊戩大哥……」
哪吒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楊戩,不是在天庭時的黑袍銀甲,冷面煞然。一身白衣自風流,墨發披散,唇角含笑,那是他曾經最為熟悉的師兄,清源妙道真君楊戩啊……
「好你個楊小聖,竟然敢詐死騙俺老孫!」
孫悟空倒是沒有哪吒那麼多的感慨。他自瑤姬出現在天庭說了那幾番話後就覺得不對,來昆侖一看後回到自己的洞府一想卻又覺得瑤姬的態度也不太尋常。
暗自一琢磨,正巧遇上了失魂落魄的哪吒,一問,竟是知道了楊戩和哪吒同出一脈,而他們的師門就在這昆侖山上。
經他一提醒,哪吒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直衝衝地就要來昆侖一看。他自是跟來的,一邊暗自感歎原來這昆侖山上還有他老孫不知道的玄妙,一邊卻也有些期待楊戩並沒有死。
此時見了這完好無損的二郎神,哪還不知道自己白白傷感了許久呢?
嘖嘖,楊戩這人果然是心眼多。不過也好,這下楊小聖可沒有理由拒絕和俺老孫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了吧。
只可惜孫悟空忘了,哪怕楊戩不會拒絕,卻也有人敢讓他動不了手。
「戩兒,哪裡來的閒雜人等,憑白擾了昆侖的清淨,還不把他們趕出去?」
瑤姬駕雲落在楊戩的身側,神情倒是平靜,口中卻一點也不留情面。而跟在她身後的哮天犬則是怒視著來的兩人,看那神情,若不是自知法力不夠,又怕惹主人生氣,怕是便要撲上來咬他們一口了。
「娘……」
楊戩無奈又好笑地看著母親,他知道母親是為自己抱不平,可哪吒本就是闡教弟子,大聖也與闡教頗有淵源,哪有將他們趕出去的道理。
不用看自家兒子的表情,瑤姬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哼,拿你這個死心眼的孩子沒有辦法,我拿他們還沒有辦法嗎?
「不知三壇海會大神來我昆侖有何要事?」
用眼神警告自家兒子不許再開口,瑤姬冷眼睥睨地看著哪吒。
「楊戩大哥……」
哪吒哪裡經歷過這樣的陣仗,忍不住看了一眼楊戩,卻又想到自己先前做過什麼,一時間竟是無話可說。
「……知道楊戩大哥,不,師兄安好就夠了,哪吒告辭。」
是啊,自己做出這樣的事,又怎樣還有臉來見楊戩大哥?
「如今倒是記起戩兒是你師兄了?」
瑤姬雖然口上說著不歡迎,但是瞭解楊戩的性子,自不會真的放哪吒離開。再看了一眼旁邊抓耳撓腮的孫悟空,雖然是被戩兒故意拖下水的,但傷了戩兒,就該受點教訓。
「是……楊戩大哥……師兄……是哪吒錯了……」
這幾日來,他想了很多。然後,記起了很多被他忘記的事。
他記起了當年陳塘關前楊戩大哥將他護在身後,面對父親對他的指責,擲地有聲地說道,「不論如何,我只知道哪吒是我的兄弟。若他當真做錯了,這罪責自有我同他一起分擔,但我卻不容許任何人傷他!」
他記起了封神戰場上,他中了那餘化的化血刀,楊戩便故意受傷,為他尋求破解的方法;
他記起了兩人的並肩作戰,談笑風生……
為什麼,仿佛一夜之間,自己就變了呢?
在沒有意識到之前,他一直以為變得是他的楊戩大哥,所以生氣,所以惱怒……然而細細回想,卻發現,分明是自己先忘記了兩人之間的兄弟情誼。
當日師父以蓮花重塑他身形,他醒來時,見守在自己身邊的楊戩大哥,明明說過,他們兩個會當一輩子的好兄弟;
昆侖山上,他也曾得意地向其他三代弟子炫耀過,他的楊戩大哥對他有多麼多麼的好,他最喜歡楊戩大哥了;
封神戰場上,兩人更是擊掌為誓,天地為盟,承諾彼此信任,互不背叛;
……
這一切的一切,為什麼一夕之間都忘記了呢?
還有師門,師父……
等等,師父……
哪吒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
「楊戩大哥,我師父呢?」
他在這裡那麼久,為什麼沒有感覺到闡教有一點動靜,一點人氣?還有玉鼎師叔,他最是護短,自己那麼對楊戩大哥,師叔怎麼會沒有提著斬仙劍來一劍劈了他?
「楊戩大哥?」
顫抖從指間而起,蔓延至全身,師父他們……想到那日昆侖山下的鮮血……是了,為什麼沒有闡教的人來阻止呢?楊戩大哥是闡教三代首座弟子,上至師祖,下至五代弟子,分明,都最是寵愛尊敬他了……若他們還在,哪怕闡教封門已久,又怎麼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楊戩大哥死在昆侖山下?
「楊戩大哥,師父他們,沒有出事對不對?」
哪吒知道,自己一直是孩子心性,這固然與他蓮花化身有關,但又何嘗不是師父、師門寵出來的?他不敢想像,師門會有出事的那天。
看著這孩子泫然欲泣的模樣,楊戩怎麼還能站得住?也不顧瑤姬的白眼,將自己寵了這麼多年的弟弟攬進懷裡。
「不用擔心,師父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三界之外,夾縫之地,雖是兇險,但他相信,師父他們,一定活得好好的。
那一場夢,本就不只是療傷,更是全部記憶的蘇醒,本源力量的回歸。
從此,三界中任何東西,都擋不住他的天眼。
八百年前,與孫悟空一戰之後,他突然心念一動,回返昆侖,卻見了莽莽山嶽間,空無一人。一時間心頭巨震,然而找遍整個昆侖,除了闡教眾人留下的告別之語,竟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相信這世上沒有人能夠不驚動外界地抹去整個闡教,更何況師父他們分明走得早有準備。
只是掐算再三,也算不出師門去了何處。
於是應了玉帝王母的詔令,上天庭做了個司法天神。本想借機探查其中隱秘,卻發現竟連老君也變得渾渾噩噩,除了煉藥不知其它。
老君是何人?哪怕他只是太清聖人的善屍,卻也是聖人啊……
再細看天庭眾神,上了封神榜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也就算了,本就是死後封神,記憶不全,可就連肉身成聖的哪吒、李靖、雷震子等人都似乎被蒙蔽了神識,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他探查幾載,卻找不到緣由。玉帝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私下密談一番,才有了後來執法森嚴的司法天神。
天條改,新法立,他看著不復往日麻木的眾神其實是高興的,哪怕這些人,都恨他。
然而憶起不知去向的師門眾人,卻還是忍不住憂心。他們,究竟會去了哪裡?
重傷垂死,卻是一夢憶萬載。
於是,所有的一切都明瞭了。
他與盤古同根同源,屬性卻是截然相反。他主生,盤古主滅。然而陰差陽錯之間,最先蘇醒的竟然是盤古。那時混沌青蓮中一片混沌,又有何可滅?天性使然,盤古一斧劈開混沌,卻恰恰使得天地自然衍化。
然而到底不具生生之力,哪怕得了他的全部力量,盤古也無法創造出生命。於是,直到盤古身隕,他給予盤古的那些力量四散于洪荒,才有了盤古化身三界。
若最初先蘇醒的是他,他本該與混沌中創造世界,混沌青蓮自是天然屏障,世界也不會有今日之危。
可是如今混沌青蓮已毀,世界暴露于外,如同最誘人的美食,引得域外天魔窺伺。所以,才有了聖人消失,闡教不在。
第六章 一葉之障目
「戩兒,怎麼還不休息?」
昆侖仙境中本是沒有日夜的,但當初楊戩剛上山時,還是凡人之軀,每日需要休息。偏偏之前又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慘劇,每一閉眼便會噩夢纏身。玉鼎真人想了不少辦法希望他能夠睡得安穩,折騰來折騰去,便給這玉泉山布下了日夜輪轉的法陣,以當年羲皇制鳳凰琴時所余的天河玉為月,甯心靜氣。哪怕如今玉鼎真人已經不在這裡了,這個法陣依然發揮著原本的作用,給玉泉山營造了獨特的日夜風景。
「娘。」
站在洞府外望著月亮的楊戩回頭,欲言又止。
哪吒此時在他師父的洞府,大聖實在不習慣昆侖仙境此時的氛圍便先行離去了,哮天犬素來不會打擾他的沉思,只有母親……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可是,已經一個半月了,再拖下去,師父他們只怕會越來越吃力。他並不是不信任師父他們,只是,有些事,總還需要他去做的。
「戩兒,你還記得你答應過娘什麼嗎?」
「……是。」
「那就去吧,明天,和哪吒一起走吧。」
「娘?」
「傻孩子,娘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嗎?只是,你要記住,娘只有你一個孩子。不論如何,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凡間。
「沉香,你沒事吧……」
敖春在劉家村外找到沉香時,發現他正躺在一棵樹下失神地望著天空。
沉香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怔怔地出神。
為什麼,一切和他想的都不一樣呢?
劈開華山後,新天條出世,玉帝王母妥協,他本來以為,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們一家人在一起了。
可是,先是知道了二郎神不是他的親舅舅,再後來……
他閉上眼,那些畫面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在他眼前。
小玉又一次昏迷醒來後的冷漠和決絕離去;
母親清醒後茫然又無辜的眼神;
父親的畏懼以及之後的聲嘶力竭;
……
「沉香,我試過再原諒你一次,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了。不要來找我。」
「沉香,之前那些事怎麼會是我做的呢?二哥呢?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沉香,你母親她是一個妖怪啊!妖怪!」
敖春看到他的神情,在他身邊坐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他之前找沉香的時候已經去過他家了,見過了裡面的滿室狼藉,聽到了三聖母和劉彥昌的爭吵,又怎麼會不知道沉香此時的心情,只是……
其實,他本來早就打算來找沉香了的。當日開天神斧破碎,卻沒有看到丁香的魂魄,他心中難免有些憂心。但是,原本以為已經魂飛魄散了的四姐突然出現在東海,讓他不得不先回東海一趟。
看著醒來後不發一語,卻總是暗暗垂淚的四姐,他實在放心不下,寸步不離地守著,直到今日才抽出時間來找沉香。
此時看了沉香的狀態,敖春也不好再提丁香的事,只得默默地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敖春,你說我們是不是錯了呢?」
良久,沉香才仿佛感覺到了身邊的人的存在,低低地開口。
他的聲音太輕,以至於敖春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他正想問,卻被沉香的話打斷。
「敖春,陪我四處走走吧。如果丁香還活著,也許,我們能夠遇上……」
東海四公主死而復生,沉香怎麼會不知道,然而這個消息,不過是讓他的心更加地動搖起來。他們總說舅……司法天神罪大惡極,可回顧這一場劈山救母的鬧劇,為什麼,最後真正消失於三界的,卻只有司法天神一個人呢?
敖春看著這樣的沉香,又能說些什麼呢?點點頭,哪怕因為丁香的事產生過怨恨,但他終歸是拿沉香當好兄弟的。
一路行來,沉香的心情愈發低落。仿佛是有什麼人在刻意安排一樣,他們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刀。
在他們出行的第三天,他們落腳在一個村落。然後,看到了一群人在用棍子毆打一個男人。見不得恃強淩弱,以多欺少,出手相助,卻被整村的人驅趕。「……私相授受,無媒苟合,所以男的用亂棍打死,女的浸豬籠」?雖然他們最終救下了這對「有情人」,可是這對「有情人」卻只是朝他們拜了三拜,便雙雙跳河自盡了。「無顏再見父母……」,是嗎?可是,他們分明不過是相愛而已啊……
在他們出行的第七天,他們進了大城。坐在茶樓休憩時,聽到了幾人在談論當朝有名的大清官。「……為官清廉,剛正不阿。聽說尚書大人的外甥犯了朝律,被大人親手送進衙門了呢。」「說起來大人對他外甥也過於嚴苛了些,那樣的小錯,本不該判得那麼重的。」「聽說是大人特意要求的呢,說他外甥知法犯法,當罪加一等,也免得他的那些親族仗著族中有人在朝為官便為所欲為。」
然後,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灌江口。
剛到灌江口,他們就被這裡的熱鬧景象嚇到了。近萬人聚集在這裡,扶老攜幼,行廟會,奉香燭。整個灌江口以一個地方為中心,人山人海,香煙繚繞。
「這是在……幹什麼?」
沉香不由得喃喃出聲。
敖春活的年歲到底久些,想了想,一拍掌,剛要告訴沉香,卻被旁邊的一個老伯搶了先。
「這位小哥你一定不是蜀地人吧?二十四日朝二郎可是我們蜀地的傳統。」
許是年紀大了的關係,老伯一開口就忍不住絮絮叨叨了起來。
「小哥今天來也是巧,正好趕上主祭,可一定要去二郎廟裡拜一拜……」
「若不是二郎神啊,哪裡有我們蜀地這些年的福澤豐饒……」
「等下看到二郎神像啊,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沉香聽著他的話,心底竟然升起一種荒謬,自己,難道會還比不上一個凡人對舅舅的瞭解?連真正的二郎顯聖真君都見過了,又哪裡會為一個泥塑的神像驚到?
然而,當他真正踏入二郎神廟後,卻確確實實被驚住了。
凡人為神立像,大多會立得威風凜凜,不說面目猙獰,卻也難免會有些兇神惡煞。可是這二郎神廟中的神像卻截然相反。素衣白袍,披髮散肩,斜倚書案,蹺腿而坐,一手支頜,一手持卷,姿容恬淡,笑看眾生*。不說是與其它神像比了,便是和真正的司法天神那一身冷冽也全然不同。
「凡人也真是,這哪裡會是司法天神,分明……」
敖春上上下下細看了一番,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比凡人給他父王立的像要帥多了。
「敖春,如果這才是真正的二郎神呢?」
沉香不敢再看,即使他已經幾年不曾見到這樣的二郎顯聖真君,可是那年小河邊初見,分明就是這樣的啊……
身在局中,一葉障目。
其實,哪有那麼多好猶豫和懷疑的呢?
早在那位瑤姬長公主對著開天神斧惋惜地說出「神器有靈,傷主自毀」,早在那道熟悉的銀色法力出現的時候就該承認了啊……
所謂劈山救母的小英雄,不過是踩著一個人的鮮血,走在他早就鋪好的道路上罷了……
舅舅,如果您還願意聽我叫一聲「舅舅」的話,我只想問您一句話,您為什麼不問一問,我願不願意呢?願不願意,用您的生命,來換一個「全家團圓」的結局?
其實哪怕被您逼迫著長大,沉香還是劉家村那個不會有什麼出息了的小屁孩。雖然這麼多年因為沒有母親被小夥伴們各種欺負嘲笑,但說到底,對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人能有多深的感情呢?在最初的最初,不過是跟您賭一口氣罷了。
如果告訴您我這樣的念頭,您一定會後悔讓開天神斧落下的吧。
可是,這才是真正的我啊……
只是如今,我會努力成長為您希望的樣子。
從鮮血和死亡中開出的花,註定妖嬈而佈滿荊棘。
第七章 誰憶昔年時
「楊戩大哥,我們去哪兒?」
或許是熟悉的環境讓哪吒徹底想開了,今天的蓮藕少年志氣滿滿,粉嫩的小臉仰起,看著他的楊戩大哥。
扇雲冠,水合服,楊戩晃著手中墨扇,微翹了嘴角。
「哪吒,你畢竟還有神職在身,先去向玉帝請旨離開天庭幾日,再來找我吧……」
「啊?!」
哪吒有些不解,不過剛剛昨夜下定了決心要相信楊戩大哥,聽楊戩大哥的話,雖然一頭霧水,卻也還是乖乖架起風火輪往天庭去了。
楊戩自然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很奇怪,畢竟哪吒在天庭雖有神職,但只要無戰事,一般都是無所事事,隨意去留的。可是……
他看著天庭方向,眼角流瀉了幾絲笑意和感慨。
眾神只因為新天條出世便這般雀躍,可曾想過新天條會是什麼內容呢?他和玉帝八百年的籌謀,又哪裡會僅僅改了仙凡相戀的天規?明確職務,安定三界,待新天條正式推行以後,怕是神仙再也過不上渾渾噩噩的日子了。
雖然曾經恨過他,但是不得不說,比起自己,玉帝確實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或者說……王者。新天條在他和玉帝手中誕生,然而在逐字逐句斟酌的時候,便是他也會不由自主地帶入了一些個人的感情傾向。畢竟,這之後,天條的受眾,將會是他曾經的同門摯友。
然而玉帝不同。
玉帝一路走來,縱使有過至交好友,也大多數不在了。自己和母親雖然是他為數不多的血緣至親,但是他知道,玉帝絕不會因為這一點而有絲毫的留情。
從證得玉帝果位的那一天起,這個男人就已經拋棄了個人的感情,獨坐在九霄之上。縱使周圍只餘下冰冷的交易和審判,亦驕傲地立在眾神的頂端,冷眼相看。
能從一介凡人走到這一步,楊戩縱使不認可他的行為,卻也是不能不敬佩他的。
為帝者註定孤獨。
——這一點,玉帝做得到;而楊戩,或許有一天也會踏上同樣的路。
昆侖的景依舊安然而聖潔,楊戩立在昆侖仙境的出口,靜靜地等著哪吒的歸來。
神目微開,掃過三界,已經大致確定了自己接下來要走的地方。當年他遲遲不曾醒來,只因為他的大半魂力融進了盤古體內。如今想要去做他想做的那些事,就必須收回這些散落三界的魂力。
融合魂力不比尋常,所以他才沒有拒絕母親的要求,與哪吒同行。
只是……他舉目望向天邊紅日,複又看向天庭廣寒……沒想到,魂力最多的地方,竟然是盤古雙目所化的太陽星和太陰星。
掃視三界的目光在掠過一個地方的時候忽一停頓,楊戩猶豫了幾許,終是沒有做什麼。
從母親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以母親的性格,三妹定不會好過。然而母親行事向來有分寸,想來最多也不過是將自己做的那些事說出去罷了。他本是抱著與真相一起掩埋的心來做這件事的,如今既然他還活著,有些東西自然瞞不過去。
然而,他沒有想到,只是這樣一個真相,就讓曾經在他面前寧死都不願意同劉彥昌分開的三妹放棄了那個男人。
他素來瞧不起劉彥昌,只因比起記憶中的父親,劉彥昌實在是沒有擔當。然而這件事,他卻不能說錯全在劉彥昌身上。從選擇一個凡人開始,三妹就該做好這樣的打算。葉公好龍,本就是普通凡人的真實寫照。
看出沉香抹去了劉彥昌和劉家村的人關於他們的記憶,楊戩點點頭,如此處理確實也算是一個辦法。並非他輕視凡人,所以便隨意改變他們的人生。只是,于其因為一個神仙的緣故一輩子不得安寧,倒不如什麼都不記得。不過,這樣卻苦了沉香……
他看著三妹將沉香視作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的模樣,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三妹這樣的性格,或許太半該歸咎到他的身上,只是當初看出三妹隱隱有入魔的跡象,他又怎麼能隨意放手。借著寶蓮燈之力消除了三妹的心魔,若是她能坦然面對這一點,他或許還能夠繼續像以前一樣照拂下去,只是看三妹如今的表現,也罷,或許是到自己放手的時候了……
「楊戩大哥,我回來了。」
哪吒的聲音讓楊戩收回了思緒。
看著哪吒的模樣,楊戩就知道玉帝沒有點破。不過此舉本就有向他報平安的意思,更何況,凡間多少山神土地,只要玉帝看了奏報,自己沒死的消息自然也是瞞不下去的。
想到那麼多年幫他代批奏摺的日子,饒是楊戩也忍不住有些怨念。只是不知道,玉帝之後會找誰來「代勞」。
蓬萊紫府,正在悠閒地焚香撫琴的東華帝君突然不優雅地打了個噴嚏。
踏過三山五嶽,訪便五湖四海,哪吒只覺得,他的楊戩大哥好像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難測,卻也越來越——怎麼說呢——超然于人世。
若說之前楊戩大哥演的那一齣戲還有人會相信沉香能夠打敗司法天神的話,那麼,若是此時的楊戩大哥站在眾神面前,怕是誰都不會再信了。
楊戩自然知道因為自己急於收取魂力的關係,完全無法內斂氣息。不過此時時間就是生命,有這樣的威壓在也好過他被人阻礙。
如今,只餘下原本在太陽星上的那部分魂力和太陰星上的魂力了。
看著日暮西沉,楊戩沉思了一番,
「哪吒,你先回天庭去吧。」
「楊戩大哥?」
「我一個人去找小金烏一趟,之後會去天庭和你會面。到時候,你就能看到你師父了。」
「好,楊戩大哥。」
一聽到師父,哪吒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點點頭,反正楊戩大哥最是守諾。
湯穀。
自從羿射九日[1]後,小金烏便一直住在了這裡,鮮少再去天庭。
因為太陽真火的關係,此地溫度頗高,所以也幾乎不會有人前來拜訪。
可今日,此地卻來了客人,一個在外人眼中與主人該是仇人的客人。
「司法天神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扶桑樹上,三足金烏一閃而過,化為人形落在樹下。
「我已不是司法天神了。」
楊戩輕搖墨扇,似乎並沒有感覺到主人的不歡迎。
「我還知道,你也不是原來的小金烏了,妖族十太子[2]。」
此言一出,整個湯穀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小金烏抬眸凝視楊戩,似乎要看透他的來意。
堇衣華裳,玉帶當風,不似曾經渾身金閃閃的樣子,他自然不是如今端坐在九霄上的那兩人的孩子。
只是,妖族十太子……這個稱呼,好久沒有聽到了……
自從巫妖大戰落幕,人族天庭立,又還有幾個人記得曾經烜赫一時的妖皇帝俊、東皇太一呢?
當年巫族大羿射落他九個哥哥後,他托庇於媧皇宮,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他的叔叔,妖族的同胞們死在那一場天地量劫之中。
他的父皇是怎樣的人物,若非道祖出手干預,又怎麼可能敗給那群沒腦子的巫族。或許父親和叔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臨死前拼盡所有毀了他們天賜的道場太陽星,只為了給自己最安全的保護。
——女媧娘娘雖是妖族,卻是人族聖人,更是鴻鈞弟子,未必能夠護自己周全。然而太陽星既毀,那麼天地之間便只餘自己一隻金烏可以擔得起司日之職。如此一來,便是鴻鈞也不能再對自己出手,甚至還要保護自己。
只可惜,父親算計了一切,卻沒有想到依舊有聖人不顧顏面親自出手,打散了自己的三魂七魄,讓自己化作十隻偽金烏,投生於王母的腹中。
若非楊戩為報母仇,幫後羿射落了九隻「金烏」,而聖人也無心再管三界諸事,自己怕也不會得以魂魄齊全,恢復記憶。
只是,看今次楊戩前來,怕是自己恢復記憶也在聖人的算計之中吧……
楊戩啊楊戩……想到當日射日箭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因果輪回,兜兜轉轉,那命中註定的一箭,自己從未躲過。
「雖然不甘心,但是,還是沒辦法不照著他們的算計走下去啊……」
小金烏拿出父皇毀了太陽星後放在湯穀的東西。
「這就是你要的吧,雖然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是,它和你現在身上的氣息是一樣的。」
楊戩神目張開,魂力化作一道流光直射而入。
「多謝。」
說完便盤膝坐下,竟是不管不顧地便在這裡吸收了起來。
「真是不客氣啊……」
小金烏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卻還是揮手布下了結界為他護法。
「如果可以,不要再做棋子了,做下棋的人吧……」
他重新化為金烏立在扶桑樹上。這兩棵桑樹在無盡歲月的沉澱下已經徹底染上了金黃,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互相扶持的姿態。然而曾經在樹枝上比翼而立的十隻金烏,卻早早的就只剩下了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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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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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6-25 08:23
第八章 明月照初人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楊戩用三個月的時間將從小金烏手中拿到的魂力徹底吸收,而天上,卻也不過過去了三個時辰。
他睜開雙眼的時候人間正是晴日,小金烏自然不在身邊。他也不在意,調動法力,直往天庭而去。
廣寒宮是千年不改的淒清寂冷,月華如練,在黑暗中撐起一片光明。
他收斂氣息,走到那棵玉樹前。原本溫潤剔透的玉樹只餘下殘餘的根系,已經知道最後的魂力就在這玉樹根脈之下的楊戩自然明白了為何當日他不過輕輕用力這棵玉樹便會化為碎片。想來那時魂力就已經感受到了同源的氣息想要重歸本體了吧,只是沒有他的引導,只憑魂力本能自然不可能成功。
他一手點在玉樹上,點點瑩光升騰而起。
然而還不及喚出那部分魂力,楊戩就感覺到了身後有人接近。收手,轉身,寬大的袖袍在清冷的月色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
他與來人對視了一會兒,微微頷首。
「仙子。」
「……真君。」
嫦娥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心情複雜,本來有很多要問的話,可一時之間,竟是一句也問不出口。
廣寒宮中的景色從來都是美的,瓊樓玉宇,雲階月地。
旁人說它清冷,可嫦娥卻覺得,這樣的地方怕是最最適合自己了。
「高處不勝寒」,可她不懼這寒意,住在這廣寒宮又何妨?
只是,或許是因為住慣了這樣的地方,不知從何時起,她看人便自帶了一種清高冷傲。同是仙家,她看不起那些在天庭汲汲營營之輩,縱使知曉旁人未必也看得起她區區一個廣寒仙子,卻終歸帶了份「舉世皆濁我獨清」的驕傲。
或許驕傲太久就會被蒙蔽雙眼,所以,才會覺得二郎顯聖真君對自己的愛慕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不必懷疑,但又偏偏對這樣的「小人」心存不屑。一邊享受著這份愛慕帶來的偏待,一邊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對其指手畫腳。
可是……想到那日無意間見到匣中那兩對幾乎完全相同的耳環時自己內心的驚愕,再想起自己假裝不經意地向當年贈自己這對耳環的凝香仙子問起耳環之事得到的答案:
「你說那對耳環嗎?是當初瑤姬長公主賜下的呢……」
凝香之後的話自己全然沒有聽到,只覺得「瑤姬長公主賜下」這七個字,當真是莫大的諷刺……
這就是為什麼二郎顯聖真君會對一對耳環視若珍寶的原因吧,這也是為什麼自己當初會一、時、錯、認!
當她意識到真相時,她當真是恨不得沖到那位司法天神面前問個明白。為什麼,他手中拿的明明不是自己的耳環,為什麼當初要承認?甚至不惜將母親留下的遺物「還」給她?然後,她才驀然清醒,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日後她立于廣寒宮上向下望時,再也不會有那一道墨色身影仰頭望月了。
如今,看著驟然出現在她面前,分明被玉帝親口認定已經消散於三界的司法天神時,她原本有的疑問都問不出口了。
有什麼好問的呢?
他不那樣做,又還能怎樣做呢?
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自己「自作多情」?還是將他這八百年的謀劃全盤托出?
——不過是顧念自己聲名,顧及全盤大局而已。
所以,不惜賠上他的一身清名,舍了母親留下的遺物。
「當初的事,很抱歉。」
晶瑩的紫色耳墜在雪白膚色的襯托下更顯絢麗,楊戩一怔,卻是法力一動,將它納入袖中。
「當日連累仙子清譽,是楊戩的過錯。」
隨後兩人之間便又是沉默。
良久,嫦娥緩緩開口,
「想必真君今日前來定有要事,嫦娥就不打擾了。」
說完,不再留戀地轉身離去。
回到自己的宮殿,嫦娥感受到不遠處的法力波動,望著自己的手心微微出神。
「嫦娥因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知道凡人是怎麼看待她的,為求長生,拋棄丈夫,獨吞仙藥,最後落得個月宮千年,孤單寂寞的下場。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後悔。
當年蓬蒙那樣逼迫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一死了之,只是,愛的太深了,便連死別也不捨得。
於是一念之差,她在月宮等待千年,等待那個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出現的人。不是不知道這樣的等待註定無望,只是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還記得他與她之間的點點滴滴了。
她早已學不會再愛,因為她的心全部都給了那一個人。
所以,對於當初拒絕楊戩一事,她並不後悔,永遠也不可能後悔。
她只是後悔、愧疚、不敢相信,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這樣的看不清?看不清別人,也看不清自己。
明明,那個足以配得上英雄後羿的姮娥應該是美麗善良又識大體的啊……
「羿……」
手心緊握,微不可查的聲音從嫦娥口中吐出。
月光遍灑三界,可她這一縷,卻只願照一人。
「是我的錯。是我……太驕傲了……」
可是,你不在我身邊,又還有誰能來提醒我這一點呢?
淺淡的黑氣從嫦娥身上溢出,原本縈繞在眉間的陰晦也散去了些。
正在閉目吸收最後魂力的楊戩似有所感,遠超於嫦娥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將這些黑氣蕩滌一清。
當所有的魂力被盡數吸納的那一瞬間,整個三界的時間都仿佛停止了一瞬。
玉帝、東華帝君、佛祖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廣寒宮的方向,然後玉帝飲盡了面前的最後一杯酒,東華帝君逼出了身上最後一縷黑氣,佛祖默誦一聲佛號,浩蕩佛光將整個佛國籠罩其中。
「金星,不知新天條整理的如何了?」
天庭的高位上從新天條出世後便只坐了一人,玉帝一手敲打著鎏金皇座,漫不經心地問道。
「啟稟陛下,新天條共四千五百二十條,已全部整理完畢,只是其中還有部分細則並未完全理清。」
太白金星出列上前,恭聲答道。想到和文曲等幾位星君整理天條時看到的各種零零散散的規定,不由得為自己未來的天庭生活抹了把汗。哪個凡人要是再敢用神仙日子來形容日子過得悠閒美好,自己一定……一定……想起新天條中的規定,太白金星發現他完全沒有辦法威脅凡人了/(ㄒoㄒ)/……
「既然如此,從今日起便照這新天條實施。」
玉帝揮揮手。反正天條內容為何,他自己最是清楚。只是,這些神仙們尸位素餐已久,還是忙碌一番為好。
「李天王,不知司法天神的工作你交接的如何?」
盯完一個,玉帝的目光又掃向了另一個。
托塔天王李靖此時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剛被玉帝下旨接手司法天神職務時他內心是極其高興的。可只是處理了半個時辰司法天神要做的事以後,他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來告訴我,司法天神這麼一個響亮的職務,為什麼還要管像「一個凡人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這種事啊(╯‵□′)╯︵┻━┻
作為曾經的陳塘關總兵,他並非沒有處理過事務,只是哪裡會這般瑣碎。更何況,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處理這些奏摺的速度,完全趕不上凡間山神土地彙報的速度好嗎[手動再見]
「這……臣大約還需要幾日……」
即使內心再苦逼,李靖也不想放棄到手的權利,更何況當初楊戩做得,為何他就做不得?說起來,還是先培養幾個能夠處理這些事的天兵天將吧……
只可惜,他想要繼續下去,玉帝卻未必就會給他這個機會。
沉思了一會兒,想到某個在蓬萊偷閒的仙,玉帝已是有了打算。新天條出世,司法天神之位何其重要,以李靖之能,可還遠遠還不夠啊……
只是,要怎麼忽悠……咳咳……說動他來天庭呢?
正想著,玉帝突然感受到了一抹氣息。
知道應該是那小子有事找他,又不願暴露自己的情況,可想到天庭沒了他和王母后需要自己處處看顧,偏偏自家妹子還因為這個臭小子的緣故和他鬧彆扭不肯回來幫忙,玉帝內心就極度不開心。既然玉帝不開心了,又怎麼會讓某人如願呢?二郎顯聖真君是不適合再出現在天庭了,可他沒說清源妙道真君不能啊。
「清源真君,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第九章 清源自妙道
「清源真君,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清源真君?是誰?
玉帝突如其來的話讓眾神一驚,而正低頭等待玉帝回復的李靖卻是眼角一跳,等等,清源真君不會是……
看到玉帝臉上自己頗為熟悉的笑容,隱身在側的楊戩抿了抿唇,卻還是乖乖退了出去,現身從門外踏入。
「闡教三代弟子清源,見過陛下。」
那是曾經天庭眾神最為熟悉的聲音,卻因為帶了過去八百年來從不曾有過的恣然寫意而讓人陌生。眾神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來人雪衣雲緞,廣袖寬袍,一頭青絲束於腦後,端得是天人之姿,意態風流。這是比月色更為明澈的容儀,清輝昭昭,俊顏皎皎,只是這般緩步行來,便已帶出了無人能及的尊榮。
額間流雲神目,手中墨扇一柄,不是曾經的司法天神、顯聖二郎真君又是誰?
「楊戩……」
李靖指著楊戩喚出這個名字,可對上他那淡然從容的視線時卻只覺得這二字是那樣的無力。
是啊,就算他是楊戩又如何,就算他騙了天庭上下所有人又如何,只要他還是清源妙道真君一日,便無人能動的了他。
怎麼就忘了呢?那個屹立於昆侖千萬年的玉虛宮,偌大闡教,又怎麼能容許旁人動了他們的三代首座?
看著這樣的楊戩,那些本該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忘卻了的闡截兩教弟子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悲哀,縱使封神榜上有其名,縱使聖人一局眾生亂,可那到底是師門啊,是相處了無數個歲月的師兄弟,是尊敬了無數載光陰的師尊師祖,是銘刻進靈魂中的一脈相承啊。
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本是一家。這一刻,天庭眾神,不再是封神榜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而只是玄門弟子而已。
只是……玄門弟子啊……
原本打著瞌睡的太上老君突然睜開了雙眼,慢慢地、悠悠地。那雙眼睛裡,是許久不曾見到過的深邃與幽遠。
聖人眼中可藏星辰宇宙,蒼生萬物。
如此,才是真正的天地聖人,三清之首——太清道德天尊。
玉帝也沒有想到,只是楊戩的一個現身便讓真正的聖人出現了。
莫非,他和王母的猜測是錯的,聖人並沒有消失?
然而,此時的他卻也顧不得其它了。起身,步下禦階,沖太上一禮,
「見過聖人。」
太清道德天尊的目光掠過他,落在楊戩的身上,眼中無悲亦無喜。
「你,很好。」
「天尊。」
楊戩微微頷首以示回應。非他自傲矜持,只是,如今神魂完全的他,這世間怕是無人當得起他一禮。
就如當日蒙山山神受他一跪,然福澤淺薄,承受不起,不僅累得自身意外隕落,若不是他及時補救,更險些連累整個蒙山氣運削減。
「楊戩大哥!」
面對聖人降臨,眾神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直到終於趕來的哪吒打破了這份寂靜。
楊戩正是發現哪吒不在天庭才故意洩露氣息與玉帝溝通,此時見了跟在哪吒身後的沉香、敖春、孫悟空等人,又怎會不知道他因為什麼事耽擱了。
只是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楊戩望向太清道德天尊,
「有勞聖人了。」
太上點頭,祭出太極圖,
「還需道友相助。」
洪荒不談輩分,只論力量,縱使如今楊戩尚未成聖,卻也當得起太清道德天尊「道友」一稱。
聽聞「聖人」二字的眾神如何不明白此時的太上老君已經不再是兜率宮中煉丹的老道,所以,再聽得「道友」一稱時,才會驚駭至此。
楊戩卻顧不上旁人的反應,神目張開,無邊神力化作屏障護住三界眾生。
太上聖人要借太極圖之力短時間破開鴻鈞在聖人和闡教弟子前往三界之外後所留的屏障,如此,他們方才能突破此界,同赴戰場。然而屏障破開的那一刻,三界卻是全無防護,稍有不慎,便會使得域外天魔大範圍地入侵,而不像先前一般,只是侵入了部分修士體內。
他的神力曾與盤古相融,化為三界,而今,也只有他能在這瞬息之間,護住整個洪荒。
域外。
無盡的黑霧自外界湧來,以闡教為主力的玄門弟子盤膝而坐,一身清氣貫通天地,將這些黑霧阻擋在外。
域外天魔無形無相,最擅惑人心智,若非意志堅定,只是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受其控制。
這些年來眾人在此阻擋天魔,直接隕落於天魔入侵之下的弟子不算太多,但因為一人入魔而傷及的弟子卻幾乎涵蓋了所有人。
「這一批天魔就算是過去了,不知道下一批會何時再來?」
元始天尊望著與初來此地時氣質已經截然不同了的闡教弟子,有些歎息。這天魔為禍,卻也未必不是壞事。至少,如今他門下的弟子,個個都是道心堅定,道途坦蕩。
想到這裡,再憶起當年與三弟的爭執,元始不由得有些愧疚。
自家弟子向來自視甚高,認為闡教門下方是道門正統,門人出身跟腳無不高貴。從自己而始,對截教弟子多有輕蔑。甚至封神一戰,更是借截教門人來完己身劫數。
可封神戰中吃的虧尚且不說,便是如今域外戰天魔,方才發現,截教所剩弟子雖然不多,但心境修為無一不是上乘。縱使先天根腳有些薄弱,但對道門之堅定卻遠不是闡教大多數弟子所能比的。
「二弟,勿要多想。」
太清道德天尊看到元始落在通天身上的視線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封神之戰,三清決裂,他們三人都有錯。即便那時天魔之患已顯,但很多過錯,卻不是推到天魔身上就算罷了的。
修道修心,這些年來三人關係漸漸融洽,通天本就是肆意驕傲的性格,放下了也就放下了,只有元始,想得太多,所以總是放不下。
「大哥……」
元始無奈,怎麼可能不想?哪怕三弟從來不說,他也知道,三弟雖然原諒了他們當年封神之戰時聯合外人與他為敵的行為,卻始終對於自己沒能保護好弟子耿耿于懷。
當年的截教何其輝煌,萬仙來朝,眾妖來拜。三弟想向天道截取一份生機,有教無類,卻沒有想到以聖人之尊依舊守不住自己的徒弟。如今門人離散,只餘下幾個弟子隨在身旁,以三弟那重情的性子,哪裡能夠不愧疚?不在意?
黑霧漸漸散去,眾人也都舒了口氣。
通天教主一身紅衣,翩然落於太上、元始之間。
「大哥、二哥。」
不遠處的女媧、准提、接引三位聖人也步了過來,如今三清一體,諸聖自然是以三清為首。
就在這時,素來無嗔無怒的太清道德天尊臉上突然浮現一絲喜意,掐指一算,心情更是輕鬆不少。
「我的善屍要過來了。」
「當真?」
諸聖聞得此言,也是一喜。
當年發現域外天魔後,始終找不到一勞永逸解決的辦法,便是鴻鈞道祖親自出手,結合天道之力,也做不到將天魔完全阻擋於三界之外,面對連聖人都有可能中招的天魔之力,眾仙無法想像若是完全侵入洪荒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只好命玄門弟子同六位聖人守在此處。
然而如此消耗下去到底不是辦法,便留了太清道德天尊的善屍老君在三界內尋求解決方法,如今老君既然前來此界,相比這方法定然是有了眉頭。
一縷白光在不遠處浮現,玄門弟子看了那麼久的黑氣,此時見了這白光當真是分外親切。
不過多久,他們腳下的結界突然動盪了起來,消失了不到一息,然後一道雲門出現在他們面前。
「老君也太冒進了,若是此時天魔正在攻擊,那麼……」
「不,剛才那一瞬有一道神力護住了三界,你沒有感受到嗎?」
元始若有所思,而不遠處的玉鼎真人則是驀地抬起了頭。
雲門光芒散去,三道人影出現在這域外之地,正是老君、哪吒和楊戩。
「徒弟。」
玉鼎真人看不見旁人,只看到了他那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而太乙真人見到了自家寶貝徒弟,也是一個激動。
「師父。」
即使之前用天目看過域外的情況,可楊戩看到玉鼎真人出現在他面前時還是有些紅了眼眶。
他曾經,真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見不到那個會為了他睡不好覺而急得三個月不眠不休只為了將玉泉山的環境改變的適合他居住的師父,見不到那個陪著失去了人生目標的他當了半年凡人的曾經從來都餐風飲露的師父,見不到那個對外人高冷的不行可一遇到關於自己的事就分分鐘跳腳的師父了……
旁人對他有過很多稱呼,楊戩,清源妙道真君,二郎顯聖真君,二郎神……可他認下的卻從來只有兩個,楊戩和清源。
前者是母親給他起的名字,而後者,是師父賜予他的道號。
何須汲汲求,清源自妙道。
第十章 浩蕩得長風
如果在這之前,有人告訴玉鼎真人,他那位修成了九轉玄功,肉身成聖的寶貝徒弟會因為肉體脆弱而受人覬覦,那玉鼎真人一定會二話不說,拔出斬仙,將那人打將回去。
可是,當他親眼看到這一幕時,他除了旁觀,卻什麼也做不了。
在來此之前,楊戩也曾想過,該如何解決天魔之患。
收回魂力是天道冥冥中給予的指引,然而到底該如何解決此事,卻還需他細細思考。他做事向來計畫周全,如今看似貿然而來,也不過是為了更好地瞭解情況,同聖人商量,尋一個完全之法。
然而,此刻,他卻明白,有些事,已經不需要他再多想了。
沒有與神魂相匹配的肉身,誕生於混沌之中的靈魂對於域外天魔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誘餌,幾乎無窮無盡的黑霧籠罩住了他,每一個沖進他體內的天魔都帶著超乎想像的強大氣息。
楊戩不是道心不堅的人,不然也不會做出那些事情來,然而,有時候,不是你不想動搖就不會動搖的。更何況,他的肉身,根本沒有堅韌到能夠作為他與如此多的天魔戰鬥的戰場。
血痕從眉心神目處開始蔓延,如同瓷器上的裂紋般,在他本該完美無缺的身軀上刻上紋路。
玉鼎真人目疵欲裂,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不要說是他,便是六位聖人,對此也不知該如何相助——畢竟,便是他們,此時的肉身強度也未必比得上楊戩。
腳下曾經消失的結界又一次泛起波紋,點點金色的光點從上面飛起,向著楊戩的身軀飄去。
然而,似乎是收到了楊戩的抗拒,光點在他身週一尺處環繞著,卻始終無法靠近。
光斑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光帶,楊戩的眉心動了動,周身的神力收斂了一些,一團光暈試探性地朝他身體飄去,在被吸收以後,引來了剩下的光帶。
肉身上的血痕隨著光帶的融入一點一點地被消去,楊戩的面色也變得和緩,似乎在與天魔的鬥爭中占了上風。
「啊,太好了!」
還沒來得及和師父敘舊便被楊戩大哥的狀況嚇到的哪吒松了口氣,可是幾位聖人連同闡教十二金仙卻不似他這麼樂觀。
「天道當真是好手段。」
通天教主眉眼上挑,帶著即使幾番受挫也依舊不能磨去的驕傲肆意。
「三弟。」
太清道德天尊低喚一聲,卻也沒有太多責備的意思。
從盤古隕落,到鴻鈞合道,再到龍鳳大劫、巫妖大戰、封神之役,天道所行之事,雖為平衡,可當真不會讓人心生芥蒂嗎?
就如此時,明知天魔之患只有楊戩一人可解,卻偏偏動用信仰之力助他。
修行之道,仙道為上,神道次之,人道再次。當年為什麼封神一役如此慘烈,只因為眾人都不希望自己只有神道資質,無望問鼎仙緣。
楊戩避開了封神榜,卻終究還是躲不開天道算計。
信仰有毒,借信仰之力修復的軀體,日後也必須依靠信仰之力維持。
這一點,楊戩會不知道嗎?
不,他當然知道。
從信仰之力彙集的時候他就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
只是,若是肉體崩潰,他的神魂完全無法與域外天魔直接對抗,肉身本就是三界眾生對於域外天魔來說最大的優勢。非其力不足也,實種族之別也。
欲戴皇冠,先承其重。
有盤古、鴻鈞之鑒在前,他在神魂完全的那一刻,其實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並沒有猶豫太久,坦然接受,畢竟,三界之中,有他必須要守護的東西。
天庭。
雲門一閃而逝,聖人帶來的壓力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君、楊戩、哪吒三人消失在驟然出現的通道內。
沉香見到安然無恙的楊戩,內心大喜之餘,卻也不由得生出了幾絲怨懟。舅舅……真君……您當真只是借我之手修改天條嗎?所以,連自己活著也不願意讓我知道。
可是,再如何的怨懟也終究是掩蓋不了沉香的那份驚喜,至少,您還活著……這樣就好,這樣就……很好了……
敖春並不清楚為什麼楊戩還會出現在天庭,也不知道為什麼聖人會同楊戩一道,但是,他知道,四姐還活著,丁香還活著,那麼,他就不需要在意太多的東西。四海龍族早就不是龍鳳大劫時那些龍族一樣的存在,不過是僥倖保留下的一點血脈,東海八太子,只需要無憂無慮地活著,就夠了。
玉帝不是不想攔住楊戩,聖人都處理不了的事,他這個侄子偏要往身上擔,算什麼?可是他知道自己攔不住,更何況,更有立場做這件事的人都沒有攔。算了,他還是再認真考慮一下怎樣把某個成天窩在蓬萊的死宅拽出來吧。
凡間。
信仰之力從何而來?眾神雖強,卻也不過幾百人,真正的神道,根基永遠在人間。
民,愚也;民,亦智也。俗世君王治世,常以民間原有信忌之或足以佐其為治也[1],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2]。因此,當真正的神跡降臨,百姓君主獲益,那麼,自帝王而始,自會興起祭祀之風。
不求人人誠心,只要十中之一,卻也足夠一個神道修士跨入臻境,更何況,這個神跡還是天道親自降下的。
「倪姑娘,你怎麼了?」
夏奶奶望著突然發起呆來的倪君瑤,有些擔憂地探了探她的額頭,「莫不是感了寒?」
她對這個自幼失怙的孩子素來是當自家孫女來疼的,若不是大郎不成器,實在配不上人家這麼好的姑娘,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將這孩子真的變成自家人。
「夏奶奶,我沒事。」
倪君瑤回過神來,微低著頭,柔聲說道,「我先把這些東西給劉伯送去。」
「欸,路上記得小心些。」
「嗯。」
從劉伯家裡出來,倪君瑤又抬頭望著天空,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她似乎看到點點金光在天際飛舞。
「倪姑娘。」
「倪姑娘,又去給劉伯送東西了啊?」
「倪姑娘,今兒個我新摘了幾個瓜,到時候給您送一個去嘗嘗。」
一回到鎮上,鄉親們的聲音就讓她的思緒收了回來。
她也不再多想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東西,一一沖熟悉的人打招呼,金光什麼的許是看錯了吧,聽說二郎神廟最是靈驗,過幾天抽空再去拜一拜,免得看到奇怪的東西。
如倪君瑤這樣的姑娘在鎮上絕對是受歡迎的,便是她已經走遠了,還有不少人在議論著她。
「倪姑娘當真是心善啊……」
「是啊,像倪姑娘這般的,簡直是天上仙女下凡……」
「這般菩薩心腸……」
倪君瑤聽到了幾句,有些開心地彎了彎嘴角,誰不喜歡別人誇自己呢?不過「仙女下凡」、「菩薩心腸」什麼的,聽著總是有些奇怪啊。
威脅了三界多年的天魔之患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徹底解決,玄門弟子們都松了口氣,闡教門下更是抖擻了精神,那個人,對,你們看什麼看,清源妙道真君可是他們闡教的三代弟子!斜眼看著截教弟子,這些年來雙方關係緩和了,可不代表就不競爭了呢┑( ̄⑸  ̄)┍
楊戩經歷了一番天魔礪魂,倒沒有太疲憊,神軀經過信仰之力的洗禮越發完美,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散發出淡淡的金光。
可玉鼎真人絕不會這麼樂觀,一把拽過徒弟,急急用神識探查。
「師父,我沒事……」
「閉嘴!」
若說誰最瞭解楊戩,並列第一的絕對是玉鼎真人和瑤姬長公主;若說楊戩最聽誰的話,自然也逃不過這兩個人。此時瑤姬長公主不再,玉鼎真人的話對於楊戩來說,絕對是金口玉言。
再三探查以後確定自家徒弟目前不會有事,可玉鼎真人卻知道,神道這條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天地量劫以後聖人不出,一是為了不讓聖人干涉三界,但又何嘗不是因為此時三界的靈氣遠沒有洪荒時那麼充足。日後無論仙神,定是要逐漸退出三界的,那時,神道的路又該怎麼走下去?
「師父,你放心,只要三界不滅,我不會有事的。」
無奈地放出了一絲之前被他隱藏的氣息,玉鼎真人或許不熟悉,但三清和其他幾位聖人卻是差點嚇出病來,得,這一位以後就供著吧。
「嗯哼。」
從聖人臉上接收到了某種資訊,玉鼎真人勉強放下心來,反正我徒弟沒事就好。
不知道多少年以後——
「天上下凡三聖母
生下沉香和爹住
沉香日夜哭著要尋母哭著哭著要尋母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不食人間五穀
也犯錯誤也犯錯誤也犯錯誤
八戒悟空世間萬物
教我真功夫
天兵天將天兵天將擋不住
我是娘的全部
娘是我的全部
娘痛苦我就不幸福
娘痛苦我就不幸福
我是娘的全部
娘是我的全部
娘痛苦我就不幸福
娘痛苦我就不幸福
……」
這幾天聽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旋律讓沉香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一幫人,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都怪敖春,說什麼這是講他們的故事的,一定要讓他看一看,我就知道那小子沒安好心QUQ
「沉香,我怎麼不知道你那個時候還整天哭啊?」
龍四用一把素白小扇遮住半張臉,沉香不用猜就知道她一定在抿著嘴偷笑!
「那個,舅舅……我……你……那個……不是……」
然而沉香此時也顧不得她了,看著面前一身青衣的舅舅,漲紅了臉也沒有憋出一句話來。
楊戩笑著用墨扇一敲他的腦袋,
「好了,至少這證明我們還沒有被凡人忘記,不是嗎?」
沉香反射性地一捂腦袋,聽到楊戩的話,松了口氣,沖著他傻笑,「舅舅才不會被他們忘記呢。」
他們可是寫了不少話本,暗搓搓地在凡間折騰出了不少動靜呢……
「楊戩大哥,你快來看,演你的這人還蠻帥的嘛……」
「嗯嗯嗯,演你的人一如既往的矮。」
「喂——」
「哈哈哈,哪吒,你不要掙扎了……」
民以康樂永,浩蕩得長風。
——————————完——————————
番外
今日的華山熱鬧非凡,或許大婚的這對新人在眾神眼中並沒有太多分量,但是清源妙道真君親自主婚這一點就足夠讓三界各處的仙神們賞光了。更何況,這是這麼多年來闡教的首次現世,哪怕當真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也不會錯過這次盛會。
楊戩和楊蓮分別坐在上首。
楊戩當初認了小狐狸當義女,如今真相既然已經瞞不下去了,自然不會因為自己而誤了小玉與沉香的姻緣,親自出面勸回了小玉,在小狐狸的撒嬌下無奈做了他們的主婚人。
而楊蓮……哪怕她做錯再多,也改變不了她是沉香母親的事實,沉香可以因為一個不應該讓父親忘記他們母子,卻沒有權力再改變他的出生。遺忘當真是一個好藉口,可以讓楊蓮「坦然自若」地親近她的二哥,但是親自與域外天魔接觸過的楊戩,包括那些在域外堅守了那麼多年的玄門弟子,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走火入魔之後會造成什麼後果。
不說破,只是顧念著那點僅存的兄妹情誼,然而,隔閡已生,卻是難免。
縱使楊戩行事從不為人,一片真心,卻也容不起這般再三作踐。
神仙的婚禮自然不用像凡人那般繁瑣,拜過了天地、高堂,互相一拜,便也算是禮成。
之後,就是賓主盡歡的飲宴高歌。
楊戩看著滿臉喜色的兩個小輩,也漸漸放下心來。
他所做的一切,求的不過是親朋好友的平安喜樂,若是弄巧成拙使得沉香愧疚終生,倒是他的不是了。好在沉香當真是長大了,也沉穩了,日後同小玉一道,定能過得很好。
和許久不見的師兄弟們親近一番後,楊戩扔了酒杯,朝院外走去。
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並非是三聖母廟,而是沉香自己另外建造的小院,院後是一片桃林,粉色的花瓣肆意地綻放著,盡態極妍。華山到底也是仙家福地,更何況早些年有楊戩照料著,華山的桃花開得素來是比別的地方要更美幾分的,而且往往一年四季,常開不敗。
如今沉香在這裡落了戶,顯然也是嬌養著這片桃林的。柔和的花瓣在風中輕搖,粉粉白白的花雨落下,恰和了今天的氛圍。
便是楊戩一身墨色鑲金長袍,踏進桃林後,也被那無窮無盡的花海掩去了蹤跡。
可是神仙尋人又哪裡是單靠眼睛的呢?
沉香循跡而來,看到的正是負手立于桃樹下的楊戩。
「……舅舅。」
沉香的腳步驚動了獨自沉思的楊戩,他回頭,看到的就是沉香遲疑地開口。
「怎麼不在裡面陪著小玉?今天你可是新郎官啊?」
楊戩帶著笑意的話語顯然給了沉香極大的勇氣,他一屁股坐在桃花鋪就的地面上,仰頭望著楊戩,
「舅舅作為主婚人都跑了,還說我?龍八他們拼酒拼得太瘋了,舅舅也不幫我和小玉擋一點,小玉可都要怪您了呢!」
「真是的,都成親了還要人照顧嗎?」
看著沉香一副我喝醉了要鬧小孩子脾氣的模樣,楊戩假裝愁眉苦臉地蹲下身來,順手拍掉了落在沉香肩上的花瓣,
「既然舅舅把小玉嫁給你了,你自然要負責保護起她啊……」
「……說起來,我應該叫您舅舅呢?還是隨小玉叫您爹爹呢?」
沉香人一歪,楊戩下意識地一接,沉香便恰好倒在了他的懷裡。
好笑地敲了一下沉香的腦門,楊戩調整了一下姿勢,倒是任他枕著。
「你說呢?」
「我還是叫您『舅舅』吧,其實,我最崇拜的人就是舅舅了……」
沉香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不知是姿勢的關係還是酒勁上來了。
「舅舅,您是不是又要走了?」
在安靜了一段時間後,沉香突然開口。
楊戩一驚,確實意識到沉香真的長大了,也不好騙了。
他的手撫過沉香只被一條紅綢束著的長髮,「嗯」了一聲。
母親沒來,也是因為如此。他答應了母親會照顧好自己,卻還是讓自己陷入了如此局面,母親生氣也是難免。
「舅舅,那您還會回來嗎?」
「你放心,只是道祖邀請我去紫霄宮暫住一段時間而已……」
既是「暫住」,自然會回來的,只是這「一段時間」,卻是對於神仙那漫長到無盡的壽命而言的。
「舅舅,那您一定要回來,我和小玉,都會等你的……」
《仙銘軼事》載:……年,天魔之患解,聖君(即清源妙道真君楊戩)借九霄神雷,同天魔殘力一道,凝為天劫。自此,眾生欲求仙問道者,必先修身,再複修心,曆九重天劫方可證道果神位。若心性不佳,心境不足,天劫之下,輕者終生修為再無寸進,重者身死道消重入輪回。此法雖苛,然自此以後,三界風氣一清,凡俗安穩,鮮少見仙妖魔眾侵擾凡世,互起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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