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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漫)黑白城》作者：彌淚【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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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0
標題:
《(綜漫)黑白城》作者：彌淚【完結】
文案：
在這個世界裡，所有善惡都會清晰可辨。
在這個世界裡，所有凡人都會得到幸福。
——是的，我曾、如此期盼。
【友情提示】
1.女主姑娘算不上什麼好姑娘，跟她認真可就輸了~w
2.男主的問題是個嚴肅的問題，總之作者乃堅定的1VS1黨【。
3.請有選擇性批判性地食用，一旦出現反胃、噁心等不良症狀請立刻默念作者中二並點叉逃生。
內容標籤：悵然若失 青梅竹馬 綜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杏本衿衣[AnnzumotoErii] ┃ 配角：沙耶[Saya]，木之本桃矢，沢田綱吉 ┃ 其它：綜漫，BG，CLAMP，家教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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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2 18:10
第1章 零之序幕
「嗒」
是什麼液體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細弱的，靜默的。旋即，夜色中綻開一朵輕盈的水花。
「嗒」
又是一聲。
這一次似乎比剛才的響動要更大一點，聽得出應該來自客廳的位置。
然而這裡靜悄悄的，一旦沒有了這個聲音，就連人的呼吸也聽不到。連接著花園的落地門只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夜風從外面漏進來，不聲不響地掀起窗簾一角。
月光頓時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毫不吝嗇地鑽入室內。黑洞洞的屋子裡瞬間亮了不少，銀色的光芒輕飄飄落在地板上，一寸寸往更深的黑暗中移過去。
然後，有什麼東西從陰影下顯露出來。
潺潺流動著，像是擁有生命一樣。
「嗒」
這個瞬間，液體滴落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像是為了呼應這個動靜，地板上仿佛水漬一般的痕跡終於完全暴露在微弱的光芒底下——
那哪裡是什麼水漬，分明就是大片血泊！
鮮紅的液體幾乎濺了一地，有些已經乾涸，以一種猙獰的姿態攀住牆面，帶著沉甸甸的暗褐色，仿佛要把白牆從內部撕裂。
不遠處淩亂地散落著幾個小物體，以及——三團大小不一的人形影子。
「呼——」
外面的風突然大起來，窗簾一下子被掀開。月光如潮水般漫進來，忽地掠過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竟是個女孩子。十三四歲的模樣，身上穿著中學制服，然而，她的臉頰、衣面上全都沾滿了可怖的血污，甚至連無神的漆黑瞳孔中都似染上了一抹猩紅。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像是覺得冷，垂在身側的雙手不易察覺地顫抖了幾下，霎時又有一滴血珠順著手中匕首的刀身滑落下來。
「嗒」一聲，落進了腳底踩著的血泊中。
那般鮮豔的紅色，像是一直從她耷拉在頰邊的長髮上，跳躍著，融進了滿室腥臭中。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說話聲：「喂。」
女孩子眨了眨眼，雙眸漸漸明亮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裡面好像有金色的光芒正在轉動著。她緩緩轉身，握在手裡的刀也跟著她一同移動，忽地閃了一下。
可是，前面沒有任何人。
她頓了頓，視線無意識地下移，終於落在那只正悠閒坐在地板上用爪子洗臉的小動物身上。
之所以說是「小動物」，因為它長著象的長鼻、犀牛的雙目，卻有形似牛的尾巴和老虎的四足，根本不是任何一種可以在現實世界中看見的生物。
此時，它已舔完爪子，優雅地站起身看了她一眼，然後，竟詭異地勾起唇角露出個笑容：「我們走吧。」頓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歪著頭問了句，「衿衣，對吧？」
女孩子點了點頭，輕輕應道：「嗯。」
——原來，最後的時刻真的來得比想像中要快。
卷一;琥珀之扉
第2章 一之第一幕
「姓名：杏本衿衣
性別：女
年齡：14……」
念到這裡，女孩子立馬指著學生證上面的數字大聲嚷嚷起來，「等等！我已經15了！15啊！不是那個見鬼的中二年紀喂！」
旁邊傳來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算了吧你，反正已經不會長大了，多少歲也無所謂吧。」
「什麼叫『多少歲也無所謂』啊混蛋！年齡對女生來說是很重要的！」少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隨即一低頭，瞪向坐在旁邊的黑貓，不忘露出副惋惜的表情，「不過沙耶你是永遠也不會懂的啦~」
黑貓的臉頓時扭曲了一下：「杏本衿衣！你想去做日光浴嗎？」
少女得逞的笑意立馬耷拉下來：「……您太客氣了，沙耶大人！」她偷偷望了眼山洞外面燦爛到過份的陽光，哈哈笑了兩聲，條件反射地又往洞裡挪了挪，擺著手開始轉移話題，「呐呐，沙耶大人，為什麼突然要讓我去上學？我可是不能被陽光照到的哦~」
風中送來山裡特有的濕潤和涼爽，鬱鬱蔥蔥的樹林就在幾步遠的地方搖曳不息。金色的光芒鋪天蓋地落下來，漏過樹葉縫隙，撒了一地。
黑貓趴在陽光底下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這個問題就不用你擔心了，我自然是找到了能夠讓你像普通人類一樣去上學的方法。至於第一個問題……」頓了頓，「你需要一個身份。嗯，準確地說，是我需要你有個身份——可以混入到人類裡的身份。」
……人類的身份啊……
衿衣垂下眼簾笑了笑，隨手將耳鬢的碎發攏到耳後。她說出的話依舊漫不經心，但音調忽然間比剛才多了份說不上來的低沉：「那東西已經收集了一年了……也差不多了吧？」
「呵。」黑貓沙耶鄙視地朝她拋了個白眼，轉而問道，「不久前遇到的那個叫做『花戶小鳩』的女孩子，還記得她用來收集心靈碎片的瓶子嗎？」
花戶小鳩？
衿衣想了想，好半天才回憶起來那個有著單純笑容的奇怪少女。她眨眨眼，不解地問道：「……你是說那個像許願瓶一樣的東西？」
「沒錯，」黑貓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神情。它大概是想笑，但這樣的笑容放在一隻貓身上實在不倫不類，「以那瓶子總量打個比方，至今收集到的量才就比鋪滿瓶底稍微多一點的樣子吧。」
「騙人！怎麼會那麼少！」
衿衣猛地站起身，誰知一不小心，就那樣狠狠撞上了洞頂的岩石，「痛痛痛——」她齜牙咧嘴地抱著腦袋滿地亂跳，隨即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頹敗下來。
過了一年才收集到這麼點數量，那她要什麼時候才能得到解放？
女孩子嘟囔著狠狠踹了腳身邊的岩石，抱著膝蓋在洞底坐下。坐了兩秒，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望著洞外陽光下明亮的樹林長長歎出口氣：「明明剛才還在下雨的！突然就放晴了坑爹啊！」
沙耶依舊在陽光下舔著爪子：「我不介意現在就走。」
「我介意！我還不想現在就被太陽曬成沙子！」
「那就等天黑吧。」
少女立馬沒聲了。等了幾秒，還是沒什麼動靜，沙耶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誰知衿衣竟一伸手，從隨身帶著的挎包裡掏出個PSP。
「算了算了，打打遊戲消磨一下時間吧。」
「……」沙耶默了一瞬，「身為遊戲廢，你還是稍微有點自覺比較好。」
但對方顯然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二次元世界中不可自拔，根本沒有搭理它的空閒。黑貓眯了眯眼，乾脆完全趴到了地面上。
遠處的樹林裡正走來幾個拿著地圖的高中生，三男一女，看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麼。他們吵吵鬧鬧地一路走近，其中尤以那個橙發的少年聲音最響，樣子也最為醒目。
沙耶眸子一眯，警惕地直起身，綠油油的貓眼骨碌碌轉了兩下。
而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終於在洞外停下，相互商量了一番之後，一齊向裡面走來。
開口說話的是個橙色長髮的女孩。
「那個……」她有些遲疑地站在洞口，看了看身後的同伴們，才又轉過頭繼續問道，「請問從這裡該怎麼下山呢？」
沙耶轉了轉腦袋，但很顯然，被問話的對象不可能是它——而是此時正專心致志玩著PSP的衿衣少女。
沒有反應。
橙發少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身後的少年看樣子是個急性子，立馬忍不住了。但他正要開口，卻被另外一個人拉了一下：「等一下，黑崎。」
攔住他的是個戴眼鏡的黑髮少年，穿著樸素的白襯衫，看起來就像個典型的老實學生。他清了清嗓子，徑直向衿衣走過來，一板一眼地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下山的路嗎？我們在這裡迷路了。」
直到他站在了面前，衿衣這才如夢初醒般抬頭，不出意料地嚇了一大跳：「哇！」她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裡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但很快就笑得人畜無害，「啊，抱歉抱歉，我在玩遊戲沒注意到。」她抓抓頭髮站起身，「你剛才問的是什麼來著？」
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洞外的幾個人也走了進來，最開始的橙發少女似乎松了口氣，立馬歡快地笑道：「我們在山裡迷路了，小妹妹你知道怎麼下山嗎？」
小妹妹啊……
衿衣摸著下巴在心裡念叨著這個詞，想了想道：「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湯乃鷺，對這裡不太瞭解，所以……」
「這樣啊……」橙發少女失望地耷拉下腦袋，但仍舊對她笑了笑，「打擾你了，不好意思。」說完她似乎想要向外走，但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過頭來，「不介意的話，要和我們一起下山嗎？」
還沒等她回答，那個橙發的男生已不耐煩地皺起眉喊道：「井上！」
衿衣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擺擺手，又坐了回去：「還是不了吧。」她又望了眼外面的陽光，聳了聳肩，「我不太喜歡在這種天氣裡外出，所以還是等太陽下山再走好了。」
看他們一副猶疑的表情，她馬上做出一副很受不了的模樣晃了晃腦袋，「我家老爸老媽也一樣啦，剛才還抱怨出去找水什麼的太討厭了之類的。」
……才怪。
沙耶默默趴在洞口打盹，直到那幾個少年少女走得再也看不見了才又回頭看向洞裡。日頭已經漸漸西斜，曬進洞內的陽光又少了些。
女孩子坐在陰影中專注地按動著操作鍵，時不時發出幾聲哀嚎，顯然是又在遊戲裡被虐了。注意到它的目光，衿衣頭也沒抬：「怎麼？」
她的膚色比起一年前初見時白皙了很多，但因為無法接觸陽光，倒是更偏向於蒼白。茶色的長髮也因為相同的原因變淺了幾許。
黑貓哼了一聲：「恭喜你的說謊功力更上一層樓。」
「哈，多謝誇獎~」
＃＃＃
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點了。
這個叫做「喜翠莊」的旅館在當地雖然規模不大，但歷史悠久。傳統的日式建築隱隱約約散發出一種謙遜安靜的味道，是沙耶喜歡的類型。
衿衣打著呵欠準備上樓，一抬眼看見個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少女正從樓梯上走下來，便停了腳步。
對方眨眨眼，率先熱情地招呼起來：「衿衣さん，歡迎回來。」那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帶點自然卷的淺棕色短髮，眼睛永遠充滿了活力。她看著趴在衿衣肩頭的黑貓，不忘也沖它笑了笑，「還有沙耶也是。」
黑貓懶洋洋抬起眼皮，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衿衣歪了歪頭，笑起來：「工作真辛苦呢，緒花さん。」
松前緒花頓時露出贊同的表情點了點頭，但隨即又道：「不過很開心哦~」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立馬抓著拖把咚咚咚跑下樓梯，「對了對了！馬上要到打掃浴室的時間了，在此之前，衿衣さん快點去洗澡吧！」
「啊，對哦……」衿衣摸著下巴想了幾秒，慢吞吞往樓上走去，走了一半又回過頭來，「呐，緒花さん，我記得你說過你之前是從東京來的吧？」
少女聞聲轉過身來，疑惑地點了下頭：「嗯，是這樣沒錯……」
「那麼，」衿衣調皮地朝她一眨眼，「從這裡到東京的列車要坐多久？」
「這個啊……」緒花用手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有些不太確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四個小時左右吧……衿衣さん要去東京嗎？」
「嗯，沒錯哦。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明天晚上出發。」握拳。
「真好啊……」緒花羡慕地長歎一聲，無力地將臉往掃把頂上一靠，「一個人到處旅行什麼的……明明年紀比我還小的說。」
衿衣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臉上笑容未變：「緒花さん也很厲害啊！在旅館裡工作呢！」說著，從樓梯上跳下幾格，居高臨下地拍了拍棕發少女的肩膀。但下一秒，她驀地垂著頭沮喪起來，連帶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但是暑假又要結束了，作業還完全沒有做……太悲劇了。」
緒花幾乎看見灰色的背景在對方身後緩緩升騰起來，聯想到自己的作業，她連忙打著哈哈笑了幾聲，將衿衣往樓上一推：「好了好了，快去洗澡吧！不然就要來不及了！」
第3章 一之第二幕
在松前緒花的眼中，杏本衿衣這個女孩子稍微有些奇怪。
但也並不是說她的行為舉止多麼異于常人，只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的會像她那樣晴天躲房裡睡覺，雨天反而出門去玩嗎？
……而且說是旅行，也沒見她帶著相機之類的東西出去。
緒花搖搖腦袋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誰知剛拎著工具走到浴室門口打算進去，就見一隻細細白白的手先她一步掀起了門簾。
她吃了一驚，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女生懶洋洋的琥珀色眸子，還有那只似乎永遠都趴在她肩上的黑貓。
「喲。」衿衣看著她笑了下，低頭從簾子背後走出來。反倒是緒花嚇了一大跳，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啊！衿衣さん！剛洗好嗎？」
「嘛，算是吧。」衿衣一手捧著要換洗的衣服，另一手掩在唇前打了個呵欠，「好困，我先回去了……」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便一路晃晃悠悠回了房間。
一進門，她就把衣服往榻榻米上一扔，一頭栽倒在被子上。原本還掛在她肩上的沙耶早就跳了下來，身體靈巧地在半空中一個翻轉，然後悄無聲息地落上地面。
它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正要在枕頭邊上趴下，旁邊的少女突然抓過被子翻了個身：「呐，你是怎麼弄到這個學生證的？」
沙耶輕哼一聲，低頭舔了下爪子。「真是廢話。」它抬眼朝衿衣一瞥，對方仍閉著眼一動不動縮在被窩裡，就好像早已睡熟過去，「我當然有我的方法。」
「就憑一隻黑貓？」它額角一抽，還沒說話，那個軟綿綿的懶散聲音就又接了上來，「話說回來，沙耶，我記得你用黑貓這個形象似乎快一年了？」
「嗯？」沙耶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尾巴慢悠悠地一甩，「有什麼問題嗎？」
「雖然你原來的樣子確實很奇怪，不過對於經常換造型的你來說，真是難得會保持同一副姿態這麼久。」
「……」
房中突然沉默下來。
沙耶虛起眼望著少女的後腦，許久，嘴角抽了一下，近乎咬牙切齒地道：「你今天看起來很無聊啊！」然後就逕自閉上眼睡了過去。
室內終於安靜得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只有微弱的星光穿透窗簾縫隙灑上地面，在榻榻米上劃出一道極細極細的光痕。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衿衣睜著眼，就那樣一眨不眨望著這條細小的銀線，琥珀色的眸子好像也被這光芒染上了無機質的冷色調，在黑暗中亮得駭人。
片刻後，她才無聲地吐出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並不是不喜歡睡眠，只是有時候，難免心存恐懼。
杏本衿衣最開始跟著沙耶的那段時間，總是日復一日地夢到重重黑影。夢中的景象並不清晰，恍惚有人在掙扎吼叫，可那撕破空氣的淒慘聲音卻始終無法抵達她耳底。
唯一醒目的是一片紅色，好像漫過黑暗的花與水，蜿蜒著淌過她腳底的地面，浸透了不知從何處湧入的月光。
每每這個時候，她便會驚醒過來。而那個夢境的後續，至今還未看到。
這次依然如此。
衿衣一覺醒來，房間裡仍舊黑漆漆的。窗簾的縫隙倒是大了不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墨藍色的夜空，還有底下若隱若現的遠山剪影。
沙耶早就起了，正趴在窗臺上悠閒地舔著爪子，聽見她起床的動靜才回過頭道：「出發吧。」
少女搖搖晃晃地踩在榻榻米上，迷糊地歪了歪腦袋。那頭長髮頓時順著她的肩膀散落下來，有幾縷正好落在浴衣領口上，她抬手往腦後一撥，鬆鬆垮垮的衣領裡露出這個年紀的少女獨有的細膩肌膚：「好討厭……人家才剛睡醒啊……」
抱怨歸抱怨，衿衣還是乖乖跟著沙耶一起去了車站。一人一貓先乘電車到達縣廳金澤站，再乘坐新幹線前往東京，列車到站時，已經是深夜。
其實還是人類的時候，杏本衿衣就住在東京。雖然十歲左右搬一次家，但那兩個小鎮都在這個大城市的範圍內，所以她對東京也不算陌生。
隱約還能想起春天時上下學必經的坡道上漫天滿地的粉色花瓣，女孩子們嬌俏的笑聲和男生們打鬧的呼喊此起彼伏，好像現在仍清晰可聞。
『「啊，對了，剛剛在學校聽說了一個新的都市傳說，衿衣ちゃん要聽嗎？」
「要聽要聽！」
「喂！你還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嗎？」
「沒關係啦！這次絕~對不會再被嚇到了！而且還有tou……」』
「嘟——」
刺耳的鳴笛聲在不遠處掠過，衿衣不自覺蹙了下眉，目光越過不算狹窄的巷口移向外面，隱在陰影中的琥珀色眸子像是也染上了夏夜的涼意。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回來了。
面前的池袋街道一片霓虹璀璨，她眨眨眼，突然一手扶額長長歎了口氣：「現在已經是淩晨了吧，就不能安靜一點嗎……」
抬起頭，天空被城市的燈光染成繽紛色彩，光影忽明忽暗。她靠著一座廢棄大樓的牆角，忍不住又往入口方向看了眼。
到達東京之後，她們並沒有去目的地空座町，而是乘電車直奔池袋。沙耶帶著她來到這裡後，就獨自進入了這棟廢棄大樓。
她一個人等在外面，在那之後又有兩人從她身邊走過，但像是沒看到她一樣，直接拐進了這棟舊建築的內部。
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十幾分鐘。
她聳了聳肩，默默靠在牆邊看著不遠處川流不息的街道。人群依舊喧囂，城市還絲毫沒有入睡的跡象。
頭頂上方有什麼東西撲扇著翅膀「呼啦」一聲飛過。
空氣中隱隱傳來糜爛的味道。
你有想過嗎？
現在身處的這個城市，這個理所當然的日常，也許並非真的如人們所想那樣「理所當然」。
每天擦肩而過的人群中，難道真的就只有「人類」這一種生物？
隱藏在陰暗小巷中蠢蠢欲動的黑影，難道真的就是狼狽逃竄的老鼠？
傍晚火燒雲下帶著鳴叫急速掠過的羽翼，難道真的就是晚歸的鳥群？
馬路上有一輛黑色摩托呼嘯而過，後面緊跟著交通警察的車隊。人群驀然喧嘩異常，但很快又重歸平靜。
衿衣踮著腳張望了一番，漸漸無聊起來，乾脆直接在牆角蹲下：「啊啊，這個城市裡的非人類還真是多得令人眼花繚亂啊……」
「自然是因為欲望。」不遠處冷不防傳來一個聲音，她愣了一下，循聲望去果然在樓道口的陰影下看見了那只黑貓。對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過來，高抬的尾巴上卷著一支像是試管一樣的小瓶子，「欲望越多的地方，越適合生物居住。無論人類還是人類以外的種族，都逃不開天性裡對這些東西的追求。」
少女歪了歪頭，撣著裙擺站起身：「包括你？」
沙耶輕哼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一甩尾巴，將什麼東西拋了過來。
下一秒，一隻閃閃發光的小瓶子便順著一道漂亮的抛物線落進了她掌心：「給你的。」
「這是什麼？」用手指抓起細小的試管，衿衣疑惑地把臉湊到瓶子前面。玻璃管內的液體在她指間晃蕩，透出詭異的綠光，「毒藥嗎？」
沙耶顯然不想跟她亂扯，斬釘截鐵道：「遮光液。」
衿衣沉默了片刻，終於抽了下嘴角：「我還以為你一下車就急急忙忙趕來池袋是為了什麼……向剛才進去的那些吸血鬼要來的？」
「已經可以認出他們了也算是進步。」黑貓看她一眼，難得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解釋道，「這是他們為了在陽光下行走而開發的藥物，雖說你和他們不是同一種族，但在懼光這一點上還是有參考價值的。所以我向他們要了這個東西。」
衿衣晃著腦袋，漫不經心道：「用了這個就能不怕陽光了嗎？」
「……先試試再說吧。」
沉默。
沉默。
下一秒，少女突然跳起來，抓著頭髮誇張地大叫：「喂！前面那個詭異的停頓是怎麼回事！你也不確定對不對！我是小白鼠嗎！」
誰知，還沒等沙耶開口，街口毫無預兆地傳來幾個男人的笑聲：「哦~原來是小白鼠啊！哈哈！」
動作頓了一下，站在街燈下的少女聞聲回頭，淺茶長髮忽地蕩開。橙色光芒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那雙眼睛像是陡然亮了一下。
衿衣不耐煩地皺了下眉，偷偷將手背到身後。
五個青年嬉笑著從巷口的陰影中走出來，他們各個染著奇怪顏色的頭髮，看樣子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其中一個小個子拉了拉最中間那傢伙的袖子，看著她兩眼發光：「大哥！是你喜歡的Loli系誒！」
「什麼Loli系！」另一邊的瘦高個抬手在他腦袋上就是一記，鄙視道，「你不知道大哥最近改走制服控路線了嗎？」
「……」
衿衣聽著聽著，嘴角已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沙耶無力歎了口氣，沖她做了個口形，大概的意思是讓她不要在這裡做得太引人注目。
確實，這個位置稍微有些尷尬。
它雖處於池袋中心，卻是個偏僻的小巷子，要是不留意估計沒有人會發現。可問題是，又不能完全排除不被人發現的可能性。
……所以，還是先撤吧。
衿衣腳下一頓，正準備轉身，不料右手被人一把抓過，隨即手中一空，就聽一個男聲吹著口哨笑起來：「發現好東西！不過這是什麼？」
「喂！」竟然大意了！
火氣瞬間冒上來，衿衣甩開對方，伸手就要去搶被那人拿走的遮光液，但對方也不甘示弱，一抬手將瓶子拋到了同伴手中。
接住瓶子的矮個咧嘴露出一口金牙：「小妹妹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呢~不會是什麼禁藥吧？」
禁泥煤！
衿衣低咒一聲，雙拳一點點握緊，又倏地鬆開。她不耐煩地抬起頭，沉聲道：「還給我。」
果然還是一不做二不休……
「啊！說中了？」
遮光液現在已經到了那個看上去像是首領的傢伙手裡。他將瓶子拿在手中上下拋接著，故作友好地走近，「小妹妹不要害怕啦，大哥哥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哦~」
他身後的手下陸續包圍過來，眼看著就要將她圍在裡面，衿衣環視一圈，撇了下嘴角，沉默著向後退去。
「你看，現在都這麼晚了，我們可不能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面啊~」
「嗯嗯！要和我們玩嗎？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哦！」
「或者說，小妹妹有什麼提議嗎？」
「只要和我們玩就把東西還給你哦~很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哈，真是吵死了……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右手緩緩抓住左臂：「嘖，真麻煩。」
「咦？剛才小妹妹是不是說了什麼？」
又退了一步，一隻腳已經完全邁進背後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圍繞在周圍的嘈雜人聲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請住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1
第4章 一之第三幕
印象中，好像怎麼也找不出比這更好聽的聲音了。
帶著點清淡的聲線，裡面卻又自然流瀉出若有似無的暖意。就好像月光一樣，明亮、透明，乾淨得一塵不染。
原本還因為被打攪了隱隱不爽，可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心裡什麼感覺都沒有了。衿衣抬起頭，緊接著，雙眼不由自主睜大。
那剔透的琥珀色中倒映出青年頎長的身影，燈光從他背後灑過來，染上那頭棕色的短髮，底下的臉龐輪廓柔和又不失堅毅，深棕色的眸子裡像是有光芒在跳躍著。
正準備往後邁的右腳頓了一下，她看著青年眨眨眼，不動聲色地又收了回來。
對方沖她安撫地笑了笑，抓著混混老大的那只手絲毫沒有放開，反而又用力了幾分：「你們要做什麼？」
裝著綠色液體的小瓶子應聲而落。他小心地將那東西接進手裡，小混混立馬趁著這機會逃開，閃到了一邊。
為首的傢伙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惡狠狠地大聲吼道：「不要多管閒事！嘶——很痛啊混蛋！」
青年皺了下眉，往衿衣這邊靠了靠，悄然擋在少女前面，小聲問了句：「沒事吧？」
「誒？」衿衣反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急忙點頭，「嗯，沒事。」
「那就好。」
他笑起來，半斂著眼瞼，柔軟的笑容好像光芒一樣，一下子就灑落在夜色裡。
衿衣一眨不眨看著他的臉，嘴唇微微一動，可還沒等她想到該說什麼，那邊的五個小混混就一齊沖了過來：「找死——」
「等……」
阻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那青年竟已動作麻利地給了那五人每人一拳，幾秒之後，五個小混混紛紛呻吟著倒在了地上。
喂喂！這不是普通人類的水準吧？！
衿衣呆滯地抽著眼角，難以置信地抬頭去看那個青年。
對方此時已經站定，但身上的外套下擺還沒完全落下。注意到她的目光，青年轉過頭笑了笑，安撫道：「已經沒問題了。」說著，便朝這邊走過來。
撲通——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聲音。
衿衣沒來由覺得緊張，心跳劇烈得好像隨時會斷掉。她抓緊裙擺，一眨不眨看著對方走到她面前站定。
「來，這個是你的吧？」
青年笑得很溫柔，唇邊的弧度好像也帶著溫度。她忍不住想去觸碰，但手剛動了一下，卻被對方抓住了。
他輕輕拉過她的手，彎腰將手裡的小瓶子仔細放進她掌心，「給。」
燈光將透明瓶身拉出一道淺羽色的陰影，裡面的液體晃動了幾下，折射出一種奇妙的色彩。
衿衣垂頭看著它，直到青年再次開口才反應過來，可惜她還是錯過了對方話中的內容，只好抓著頭髮窘迫地笑了笑：「……抱歉你剛才說了什麼？」
青年微微一愣，臉上卻不見一點生氣的樣子，反而好脾氣地重複道：「你住在哪裡？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啊……」衿衣茫然地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個，我……我不住在池袋……」
聞言，對方顯得有些驚訝，但很快露出了然的表情。她不知道這個青年想到了什麼，可為了不讓他誤解只好急忙補充道，「我是和朋友一起出來的，很快就會回去了，所以不用麻煩。」
「是嗎。」聽她這樣說，青年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後便告辭離開。
衿衣站在原地看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人，才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回來：「看戲看得如何？」
沙耶坐在地上打著呵欠：「無趣。倒是這些雜魚……」頭頂的貓耳動了動，它轉過頭來，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你想怎麼處理？」
少女轉身看它，一邊摸著下巴綻開一個天真的笑靨，臉上已絲毫不見片刻之前面對青年時的羞赧：「要不一人剁一隻手下來怎麼樣？」說著彎下腰，狠狠踢了踢最靠近她的那個人，「真礙事啊~」
黑貓只是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女孩子半蹲在地上，細白的食指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突然一頓。她看著拿在另一隻手中的玻璃試管許久，最後「噌」一下站了起來：「算了算了，今天沒心情。」
說完這句話，她擺擺手走到黑貓面前，左手下意識摸了摸右手手背。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剛才的溫度。又輕又薄，但確實存在著。
「呐，沙耶。」
黑貓應了聲，但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下文，不由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少女望著池袋喧囂的街頭，彎著眼角緩緩笑起來。
那是它在這一年裡從未見過的，像個普通國中女生一樣的笑容。
「你不覺得，那真的是個很好看的傢伙嗎？」
——好看。
再簡單不過的形容詞，卻好像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詞語可以描繪。
黑貓腦袋上的尖耳忽地抖動了一下，沙耶虛起眼，綠油油的瞳孔在橙色光芒下幽幽發亮：「人類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說完一扭頭，就晃著尾巴朝街口走了過去。
「等……」少女眼角抽了抽，剛才的笑容好像幻覺一樣瞬間消失。她在原地一跺腳，隨手將瓶子扔進包裡，大步追上去，「不要這麼說啦！給我留點面子會死啊！」
「放心吧，在你死之前我是不可能會死的。」
「……我說你，好歹積點口德啊，沙耶大人……」
一大一小兩個影子終於消失在人群中，街口的路燈「啪」地跳了一下，繼續沉默地灑下光芒。
這時，一道黑影慢悠悠地從小巷子裡晃出來，看著在地上躺得橫七豎八的五人，突然意義不明地笑道：「會說話的貓嗎……真有趣啊~」
＃＃＃
當晚衿衣還是在池袋留了下來，一是因為已經錯過了去空座町的末班車，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試驗遮光液的效果。
天亮之前，他們終於來到一座廢棄已久的教堂前。
「呼……總算找到合適的地方了，真討厭。」
大門在推開的同時發出沉悶聲響，頭頂不斷有灰塵簌簌而下。少女嫌棄地拍了拍手，一邊撣著衣服上的灰塵，一邊不滿地嘟囔。沙耶走在她前面，聞聲回頭拋出個鄙視的眼神：「是誰總挑三揀四不願在其他地方落腳的？」
衿衣眨眨眼，一幅理所當然的無辜表情：「因為沙耶找的那些地方都好髒……而且破爛成那副樣子肯定會曬到太陽吧！」
黑貓不再理她，冷哼一聲逕自往裡走。
教堂裡堆積了不少灰塵，幾乎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蜘蛛網，不過總體來說還不算難以忍受。衿衣一邊掏出頭繩將長髮盤起，一邊打量著這座建築。外面漆黑的夜色悄無聲息染上頭頂的玫瑰窗，五彩玻璃散發出沉甸甸的黑色光芒，悄然照亮了聖壇邊緣。
沙耶靈巧一跳，落在那片微光下。衿衣抬頭環視了一圈，這才又重新將目光落在黑貓身上，它背部的皮毛好像也正發著光：「這裡真的不會有人來吧？」
「嗯。」沙耶看她一眼，隨即坐到一邊催促道，「快點塗完藥水，等天亮之後出去試試效果。」
衿衣奇怪地笑了一下，卻沒再多說什麼，乖乖走到一邊伸手脫下了T恤。
「記得全身每一處都要塗仔細。」
沙耶似乎不太放心，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這時衿衣已經把衣服都除下了，少女白淨的背部正對著它，上面沒有一絲傷痕。
它莫名想到那時候見到的杏本衿衣，毫無生氣地躺在血泊中，身體被從胸口的位置貫穿，背後那個大窟窿還在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人類是最脆弱的生物了。脆弱到、好像只要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需要幫忙嗎？」
「嘛，我自己可以搞定啦~」衿衣一邊往身上抹遮光液，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而且一定會比沙耶更仔細哦~」她回頭粹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死掉了。」
夏夜的教堂裡透著股森冷寒意，沒有燈光又更添了幾分陰冷。少女說完這句話就打了個噴嚏，立馬加快速度將遮光液認認真真塗完，再迅速穿好衣服。
她抽抽鼻子，抱著肩膀打了個寒噤。
與此同時，一縷微弱的光芒攀上最底下那扇玫瑰窗的窗沿。白光一閃，室內突然明亮起來。
沙耶伸著懶腰站起，抬頭望著發亮的五彩玻璃勾了勾唇角：「天亮了。」
室內的光線並不強烈，經過窗戶反射後的微弱光芒將地面分割成無數碎片。衿衣沒有答話，只是仰起臉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整個人還隱沒在陰影中。
然而不過片刻，她立馬歪著腦袋笑起來，還興沖沖舉起拳頭揮了揮：「Let』s have a try！Let』s go！」
沙耶嘴角一抽：「不要跟我飆鳥語。」
「才沒有呢~」少女嘿嘿一笑，瀟灑地一轉身，剛放下來的茶色長髮在背後畫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可就在轉身的瞬間，她嘴角的笑容又突然消失。
衿衣一路穿過大片暗影，在即將到達大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只不過眨眼間，外面的世界就亮了起來。帶著淺金色的光芒灑了一地，偷偷從沒有完全合上的教堂大門外漏進來，拖拽出長長的尾巴。
沙耶慢吞吞走到她腳邊，瞳孔漸漸收縮成細長的直線。它沒有說話，只是在她身邊望了一會後，又朝前走了兩步，站到了陽光下。
黑貓爪下的陰影一直延伸到腳底，女孩子沉默地看著它，眼中什麼情緒也沒有，就像是一灘琥珀色的死水。可下一秒，她再次歡快地笑起來，還不忘伸了個大懶腰，這才把手臂往門口伸過去。
先是手指，接著是手掌，然後是手腕，再往上是小臂。
光芒從她細白的肌膚上一寸寸移過，衿衣皺了下眉，似乎顯得略不自在，但很快，溫柔的暖意就包圍過來。宛如蜜汁一般，一層一層裹住自己。
可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讓她感到害怕。
她瑟縮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將手收回，但沙耶一動不動的目光讓她無法動彈分毫。陽光刺得皮膚隱隱發疼，不過出乎意料的，竟沒有其他反應發生。
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這一刻，好像有什麼在心底升騰起來：「喂，這個……嘶！」
話還沒出口，手臂上猛地一痛，她觸電般收回手，下意識捂住手臂，但那個地方還是不可避免的，仿佛石化了一樣開始發黑發硬，隨即就有顆粒狀的粉末紛紛揚揚從指縫間漏出來。
女孩子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雙眼卻反而睜得更大。她吃痛地皺起眉，目光緩緩落在自己手臂上，教堂濃重的陰影底下，透過五指縫隙，那塊灰色區域正在迅速恢復成皮膚原本的樣子。
沙耶臉色微變，忍不住虛了下眼眸，起身向她走過去。
可還沒走上幾步，女孩子就抱著手臂笑了起來，咯咯的聲音聽起來竟異常歡快：「啊啦，好像不行呢……這可怎麼辦啊，沙耶大人~」
第5章 一之第四幕
杏本衿衣一直都很怕疼。
小的時候害怕打針，長大一點依舊怕得要命，可偏偏每年春秋時節都會病得必須跑醫院掛點滴。雖然明白不去不行，也知道自己根本鬥不過老媽的軟磨硬泡，可每到這種時候還是忍不住躲在房間裡不肯出門。
但現在想想，被針戳上那麼一下的痛苦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從教堂出來後，衿衣一路都在打呵欠。她將臉貼在微熱的傘柄上，將陽傘從左手換到右手。不遠處那輪夕陽明晃晃的，照得她腦袋直發暈。
雖然早上的實驗並不算完滿，但至少成功了一部分。沙耶在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後，跑出去不知從哪里弄來把陽傘。
當時衿衣還將信將疑，但試了一下陽傘和遮光液的雙重組合，竟然發現真的能夠在陽光下行走了。
她鬱悶地望瞭望傘底，低頭擦掉剛才打呵欠冒出來的淚花。
……只不過這麼一來，估計以後是沒辦法脫離傘的幫助了。
又不是雨女，整天撐著把傘到處跑是要怎樣啊！
她覺得一陣無力。幸好現在是夏天，隨處可見打著傘的行人，不然腦袋真要更暈了。沙耶倒是一聲不響掛在她肩上，乖乖秉承著作為一隻貓的原則。
但在第三次看到她對著公園水池裡自己的倒影齜牙咧嘴時，它終於忍不住踹了她一腳，在她耳邊低聲道：「趁著天色還早先去空座町，也許今天還能找到租住的房子。」
「啊？空座？」衿衣條件反射地反問了句，回憶了下才想起來，沙耶給她找的學校正是在空座，她確實應該在開學式之前先去那邊處理一下住宿之類的問題。
可明明還有時間啊……女孩子不滿地扁了扁嘴，忍不住壓低聲音抱怨：「誒——就算現在找不到也沒關係啊，根本一點也不急嘛……」
黑貓狠狠瞪她一眼，雖然什麼也沒說，卻當即從她肩上跳下，甩著尾巴走開了。
正好這時隔壁街上冷不防傳來「轟」一聲巨響，一台自動售貨機仿佛被人大力扔出去一般詭異地騰空而起，又重重朝地面摔下，連帶著這邊的路面都不由一震。
衿衣目瞪口呆地在原地望了一會兒，一轉頭就見沙耶頭也不回地即將消失在人群裡，終於還是哀嚎一聲追了上去：「等一下啊！喂！」
＃＃＃
雖然沒到真正的下班高峰期，但這個時間的電車站也已經人滿為患。
衿衣好不容易才擠上去空座町的列車，剛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呆著，一轉眼，竟意外看到個坐在門邊的女孩子。
那少女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女生，身上穿著黑色的學校制服，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馬尾。仔細看還能發現，她雙眼中似乎有一圈圈的紋理，瞳孔是漂亮的亮金色。
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她。
很奇怪不是嗎？
大概察覺到這股視線，抱著雙腿坐在門邊的女生緩緩抬頭望過來。衿衣咧開嘴，對著她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你知道最近很流行的那個都市傳說嗎？
聽說有一對年輕夫婦把一個嬰兒丟棄在地鐵站的投幣式保險箱裡。之後那個車站因為太破舊而廢棄使用了，於是那個嬰兒就一直沒有被發現，直到死去都沒有被發現。
然而她死後，靈魂卻繼續長大著，長成了一個少女。
少女想要找到被丟棄在廢車站裡的自己，所以不斷徘徊在車廂裡，等待著能看到自己的人，然後將那個人帶去當年的車站，尋找至今仍呆在保險箱裡的自己。
不過可惜，「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她杏本衿衣。
這麼想著，衿衣挑起眉哼笑了聲。
看見她如此不禮貌的反應，那女生也不生氣，反而歡快地笑起來，遲緩地動了下身體：「你……看得見我嗎？」
「怎麼了？」
沙耶原本正背對著她們凝視窗外，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扭頭看了一眼，頓時厭惡地皺了下眉，冷聲道，「不要招惹不乾淨的東西。」
「我才沒有呢~」衿衣聳聳肩，下意識將握在手裡的遮陽傘往地上蹬了兩下。傘尖與地面的撞擊聲很快消失不見，她看著那女生扯了下嘴角，笑容愈發燦爛，「不過對方要來招惹我，不還回去可不是我的風格啊~」
沙耶虛起眼盯了她幾秒，嘴唇一動正要開口，邊上的人群突然喧嘩起來。它警惕地一扭頭，正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費力探頭望向這邊，緊接著，猶帶不確定的男聲便插了過來：「你是……杏本衿衣？」
「啊？」衿衣條件反射地應了聲，顯然沒心情搭理對方。她正目不轉睛盯著從門邊緩緩起身的女生，就好像看見了獵物一般，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興奮，「有事待會再說，沒事就別說了。我很忙，沒空處理閒雜人等。」
誰知尾音還沒落下，抬起的手腕猛地被抓住：「果然是你這傢伙！」
剛才那個聲音這次已近在咫尺。
衿衣渾身一僵，終於從其中分辨出熟悉的聲調。沙耶看得清楚，那一瞬間她的雙瞳猝然一陣收縮，竟顯露出類似驚恐的神情。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剛才還在門口的黑髮女生身形一閃，不過眨眼工夫，那個氣息就貼到了面前。
「呐，你……看得到我嗎？」
陰冷的濕氣和女生詭異的聲音一起湧上來，衿衣垂眸，冷眼對上對方仰起的臉龐。看得出，她此時心情非常不好，琥珀色的雙眸裡沒有一絲情緒。
「滾開。」她無聲地動了下嘴唇，右手一松，傘柄換到了左手，與此同時，空出的手掌已朝那女生狠狠揮過去。
瑩白的刀光一閃而逝。
這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就連剛剛出現的男生也沒有注意到。他低頭看著衿衣，不耐煩地皺了下眉：「喂，你怎麼會在東京？」
少女仿佛這才回過神，「唰」地抬頭，率先映入眼中的是對方黑色的短髮，然後是那人略帶些鋒利的眉眼。
黑色的眸子，狹長的眼角，臉部輪廓深邃乾淨——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她心中一跳，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衿衣眨眨眼，臉上先是吃驚，然後誇張地叫道：「咦咦？！桃矢！？好久不見！」
這一瞬間，她竟然好害怕。
可是，為什麼要害怕呢？木之本桃矢有什麼值得她害怕的呢？
衿衣看著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不住睜大了眼。
就因為，這個傢伙是她曾經的鄰居？
這麼想著，她突然後退一步，終於反應過來，這才又朝車門邊看了眼，剛才的女生已經退了回去，只不過仍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你在看什麼？」注意到她的目光，木之本桃矢下意識朝車門望過去，卻什麼也沒看到。他又不自覺皺了下眉，轉過頭看著少女的臉沉聲道，「莫非是那東西？」
衿衣「啊」了一聲，幾秒後突然睜大了眼：「桃矢你……已經看不見了？」
換句話說就是曾經看得到。
印象中，木之本桃矢常常能看到那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說是東西，因為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如何定義它們。
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明明是走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肩膀卻好像突然被拍了一下？
明明是在只有自己的房間裡自言自語，耳邊卻似乎真的傳來回答你的聲音？
明明是沒有生命的人偶，在你轉過身的時候它們卻仿佛真的動了一下？
……
這些，都不是假像。
沙耶曾經告訴她，它們都是因為那些「東西」的緣故。
早在衿衣還看不見的時候，桃矢就一直能看見它們。但現在是什麼情況？
女孩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像是不相信，抬手指了指車門的方向，那女生仍靜靜蹲坐在那裡：「你真的沒看見？一個黑頭發穿著黑色校服的女生？」
桃矢明顯不想和她討論這個問題，只瞟了門口一眼，就冷淡道：「幾年前就看不見了，倒是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能看見的？」
「啊，這個啊……」衿衣嘿嘿一笑，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圈，裝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大概一年前？具體的反正是記不清了。」說著還不忘聳聳肩，表現得相當無奈。
說完這些，她才記起來打量對方。桃矢穿著短袖襯衫和長褲，外形上和以前沒有多大差別。這個念頭一出，心裡竟隱隱浮起一股不平衡。
但她還沒來得及注意到這點，人群再次被擠開，一個銀白色的腦袋吃力地從那邊鑽出來，踉蹌幾步，終於在他們面前站定：「果然是衿衣ちゃん啊！」
衿衣抬頭看著出現在面前的青年，動了動嘴唇，還沒說話，車廂內的廣播忽地響來：「空座町到了。空座町到了。」
「啊，到站了！」銀髮男生一錘手，隨即又低頭看過來，眼鏡背後的雙眸溢出笑意，「我們要下車了，衿衣ちゃん在哪裡下？」
真是太不巧了……
這個瞬間，衿衣非常有扶額的衝動，但眼光一瞟就看見沙耶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只好硬著頭皮沖對方笑道：「哈哈，其實我也是這一站，雪兔哥。」
剛說完，列車就在月臺邊緩緩停了下來。
月城雪兔松了口氣，彎著眼角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一起走吧。」
「呃……好。」
車門打開，三人很快淹沒在人流中。
新的乘客又陸續進入車廂，門口人來人往。黑髮女生繼續一動不動蹲坐在那裡，卻仍舊沒有人注意到她。
緊接著，車門合上，列車再次緩緩行駛起來。
隧道中的燈光呼啦一聲被拋在後面，窗玻璃外是一望無底的黑色。女生低頭舔了舔手腕，一道黑褐色的傷痕觸目驚心。
第6章 一之第五幕
出了車站之後，因為桃矢和雪兔要趕著去打工的地方，所以衿衣便在半路和他們分開了。直到走得再也看不見那兩人，她才長長出了口氣，靠在路邊使勁揉額角。
雪兔還好，要對付桃矢的那一連串問題實在讓她心力交瘁。不過最糟糕的還是，他們竟然在東京上大學，而那所大學就在空座町隔壁！
「於是暑期打工就找到空座町來了嗎……」她扶著電線杆無力地長歎一聲，那樣子像極了喝醉酒的上班族，「真是令人困擾啊……」
「怎麼？這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嗎？」
腳邊傳來黑貓雌雄莫辨的聲音，衿衣低頭看它一眼，繼續扶住電線杆。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下去，路邊的街燈一盞接一盞陸續亮起。
沙耶漂亮的貓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啊啊，因為會想起糟糕的事情啊。而且桃矢那個妹控最喜歡多管閒事，至於雪兔……」她忽地虛了下眼眸，若有所思道，「他身上是不是有股很強大的力量？」
沙耶緩緩點了點頭：「沒錯。」
衿衣頓時哀嚎一聲，抱著腦袋蹲下來：「不管怎麼說就是覺得好煩好煩！嗷嗷這麼一來肚子都餓了好想吃飯啊！」
「……」沉默。
難得沙耶在這種情況下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衿衣心裡疑惑，動了下腦袋，誰知一抬眼就看到一個少女正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對方像是被嚇到了，一雙橙色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
衿衣歪了歪頭，莫名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這人。
還沒等她想起來，那個少女已先一步恍然大悟道：「啊！你不是那時候在山洞裡玩遊戲的女孩子嗎？為什麼在這個地方？」
山洞？
衿衣使勁拍拍腦袋，又仔細盯著對方那頭蜂蜜似的豔麗橙發想了很久，終於記起來了——是當時在湯乃鷺的山裡迷路後，向她問路的那四個人中的女生。
女孩子臉上立馬露出天真無比的笑容：「啊，原來是那個時候的姐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真巧。」
「嗯嗯，真是太巧了呢~」橙發少女似乎松了口氣，友好地笑起來，「你的爸爸媽媽呢？」
衿衣眨了下眼，一秒之後，耷拉著雙肩抱怨道：「他們兩個說什麼暑假馬上要結束了，讓我來這裡租個房子等著開學，自己卻跑去二人世界了！」
越說越激動，幾乎連她自己都要相信這是真的了。對方顯然是信了這話，頓時義憤填膺：「難怪你剛才說肚子餓！是還沒有找到住的地方嗎？」
衿衣狠狠點頭。
女生同情地望著她，突然一拍胸脯，道：「沒關係！今天就來我家吧！順便還可以問問房東太太，也許我們那棟樓還有空房間也說不定。」
不等衿衣同意，她已拉起她迅速往家趕去。
「我叫井上織姬，叫我織姬就可以了，小妹妹你呢？」
「啊？哦，我是杏本衿衣。」
很快，她就不僅解決了吃飯問題，還解決了住宿問題。
井上織姬在詢問過房東之後，開心地回來告訴她樓下還有空房間，只要交了最初的費用現在就能搬進去。而在衿衣準備手續搬家的時候，她便準備好了晚飯。
兩個人其樂融融地吃過飯又聊了會兒天，衿衣心滿意足地向織姬告別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她目前所在的是棟普通的三層公寓，她的房間在二樓，一室一廳，還有廚房和浴室，就一個人來說可能稍微有點大。隔壁據說住著對父女，女兒今年正上高一。
房東太太——也就是公寓管理員，是個很溫和的中年女人。見衿衣一個人，還熱心地要幫她準備生活用品。
不過衿衣想了半天，一時沒想起來自己缺少什麼，最後還是拒絕了。
夜裡靜悄悄的，少女趴在被窩裡卻怎麼都睡不著。
也許是生物鐘的關係吧？
她看著縮在窗邊睡得正香的黑貓，長歎了口氣，只好翻個身繼續醞釀睡意。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快到下午。沙耶不在房裡，連一條資訊都沒有留給她。
衿衣也習慣了它經常性的失蹤，在打著呵欠刷完牙洗完臉，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後，就借著採購的名義出了門。
到達池袋是在半個小時以後。從電車站出來，她撐著傘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流往前走，一邊東張西望的，像是在找什麼人。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來池袋。
今天的天空晴朗無雲，夏日陽光燦爛到令人頭暈目眩。她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能這麼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陽光底下了，可重獲光明的感覺並沒有為她帶來任何興奮抑或感動，反而是一陣陣的煩躁不安。
她早就接受了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杏本衿衣，也接受了一切與曾經毫無關聯的現實。然而，在一年過後的現在，沙耶卻要強行改變這些。
最重要的是，這個決定，她無法干涉。
那個小動物究竟是什麼東西，她始終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對方「養」著她，最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新的改變讓她不知所措，除了……
是的，只有一點是例外的。
「啊，真是的……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啊……」少女自言自語般長歎了口氣，驀然停下腳步。
她的身後，是一座六十層高的大廈——陽光城大樓。這座池袋最高的建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正驕傲地展示著什麼。
這幢樓高大雄偉，現在看來確實吸引人眼球，不過據說它原是巢鴨監獄的舊址，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日本戰犯被關押處刑的場所。
衿衣抽抽鼻子，將傘面又往下壓了幾分，正好將嘴角的笑容遮在底下。停頓片刻後，她悠悠轉動傘柄，再次抬頭向上看了眼，轉身朝大廈內部走去。
樓中遊人如織，她下到地下一樓，再跟隨工作人員乘坐直達電梯來到頂樓。展望臺上倒是並不熱鬧，陽光也不過分。她心中慶倖，一邊晃著掛在手腕上的陽傘，一邊慢悠悠地前進。
展望廳分東南四北四個方向，可以完整看到整個東京的全貌。然而她剛轉過拐角，透過全透明玻璃撒入室內的陽光便毫不吝嗇地射過來。衿衣渾身一顫，立馬撐開傘擋住光線。
忽然打開的白色陽傘頓時引來旁人異樣的眼神，她聳聳肩，也不在意，逕自百無聊賴地踱著步子前進。今天雖然天氣不錯，可遠處的富士山仍舊被雲霧籠罩，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衿衣有些失望，正想找個地方坐下休息，誰知某個角落突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整個大廳中的空氣瞬間便凝住了。
「殺……殺人了——！！！」
她猛地轉身，就見背後的人群一下子散開。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捂著肚子踉蹌了幾步，轟然倒在地上。鮮血從他腹部的傷口湧出來，不過片刻就流了一地。
距那人幾步遠處，站著個持刀男人。他望著躺在地上的中年人，視線緩緩移動到手中鮮紅的匕首上，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終於……終於……」
「下地獄吧！這就是你的報應！野村！」男人胡亂揮舞著顫抖的雙手，表情扭曲卻透出異樣的喜悅。說完這句，還不等眾人反應，他便猛地轉身，使勁沖向外側玻璃。
從衿衣的角度看，那男人手中的匕首率先撞上去，隨即玻璃應聲而碎。他黑色的影子像大鳥一樣騰空而起，緊接著，就「唰」地朝地面直直墜下。
空氣仿佛再次凝滯。
片刻的死寂過後，驚叫聲此起彼伏。不僅僅只有這裡，還有來自六十層以下的地面。
衿衣虛起眼眸看著案發現場，下意識往那邊走了兩步，但還來不及靠近，一個小男生便沖在她前面跑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邊，二話不說伸手探向他頸間，隨即抬頭，滿臉嚴肅地對正朝他跑過去的人喊道：「博士！快叫救護車！還有報警！」
員警倒是來得很快。救護車也隨後趕到，把傷者抬走了。
此時，負責的警官正和剛才那個小男生以及他的同伴們談話，在場其他人則依次被叫去做筆錄。這個案件看起來並沒什麼可疑之處，很快，無關人員就能夠離開了。
現場靜悄悄的，氣氛沉重得像是能壓死人。原本興致高漲的遊人都沒有了繼續欣賞風景的心情，開始陸陸續續撤離，沒多久，上面的人數便寥寥可數。
衿衣所在的位置離員警們很近，間或能聽到他們談論的話題。她注意著他們的動靜，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一抹似曾相識的頎長身影恍然劃過視野。她定睛一看，只見青年棕色的短髮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即將進入電梯。
「請等一下！」心中大急，衿衣想也沒想就大喊一聲沖了過去，幸好對方離得並不是很遠，她終於趕在電梯門合上之前一把抓住對方手臂，氣喘吁吁地一抬頭：「你……我……」
「誒？」對方吃驚得睜大了眼，低頭看著她，沒有反應過來。眼看著電梯門就要關閉，他猶豫片刻，在最後一秒前還是走了出來。
電梯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青年有些無奈地抓抓頭髮，彎下腰直視著她笑道：「有什麼事嗎？」
衿衣大口喘著氣，呼吸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她眨眨眼，這才察覺到自己還抓著對方，急忙放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那個……昨天……不對，是前天晚上！前天晚上真的非常感謝！」
說著，少女深深鞠了一躬。撐在肩上的白色陽傘隨著她的動作猛向前打來，青年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慌忙擺了擺手：「……沒關係，不用這麼誇張的。」
衿衣抬起頭，看見對方正沖她溫和地笑著，眼角彎成漂亮的月牙，「原來是你，抱歉剛才沒有認出來。」
她狠狠搖頭：「沒……」
「咕嚕——」
肚子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而且，響得非常大聲。
少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條件反射地捂住肚子，又羞又窘地偷偷觀察對方表情。好在青年並不在意，也沒有任何笑話她的意思，反而提議道：「也快到晚飯時間了，我請你吃飯吧。可以嗎？」
日光染在那張柔和的笑臉上，衿衣看得幾乎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急忙道謝：「那就太感謝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2
第7章 一之第六幕
吃飯的地方是對方挑選的，在一家附近的西式餐廳。
等待上菜的過程中，青年笑著打趣道：「你就這麼跟著我過來了，不怕我是壞人嗎？」
「啊？」正四處打量著的衿衣少女狀況外地眨眨眼，一臉天真，「我相信不會的！」
青年一愣：「為什麼這麼肯定？」
女孩子理所當然地看著他，似乎正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片刻之後，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挫敗道：「不知道啊，沒有原因。如果你堅持要知道為什麼的話……」衿衣抬頭望望天花板，突然視線一轉直直落在他臉上，「大概是少女的直覺吧！」
青年的表情驀然一僵，像是有那麼一瞬的空白，隨後又露出幾抹不易察覺的自嘲和無奈。他沒有接話，只是垂下頭閉了閉眼，嘴角仍留著幾分笑意。
衿衣不明所以地皺了下眉，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幸好這時侍者的聲音插入對話中，她明顯松了口氣，迅速接過食物說了聲「我開動了」便狼吞虎嚥起來。看樣子，估計真的餓壞了。
青年似乎這才回神，沖著侍者笑了下，慢條斯理地拿起刀叉。
兩人的吃相簡直天差地別。當衿衣以掃蕩之勢吃完大半時，對方才動了沒多少。她擦擦嘴巴，仿佛突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道：「呐，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不等對方回答，她指指自己，難得沒有嬉皮笑臉，「我叫杏本衿衣。」
青年動作一頓，隨即放下刀叉，笑起來：「我是沢田。」他半斂著眼瞼，清澈如水的棕眸裡緩緩溢出光芒——如月光一般皎潔的光芒，「沢田綱吉。」
這是杏本衿衣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去記一個人的名字。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有些遲疑地繼續開口：「我可以叫你阿綱嗎？」見對方吃驚地望過來，她急忙又補充了一句，「作為交換，你可以叫我衿衣。」
沢田綱吉怔愣了片刻，卻仿佛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開懷笑道：「嗯，當然可以。衿衣ちゃん。」
這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面。這一次，衿衣終於知道了對方的名字。
她高興得臉都紅了，滿意地在心底比出個勝利的手勢：「嗯！」應了聲後，才再次拿起刀叉開始切割牛排，不過這一次動作明顯要比之前收斂很多，「阿綱住在池袋嗎？」
沢田笑著搖搖頭：「不，只是來這裡旅行而已。」
「旅行？」少女臉上頓時放出光彩來，「周遊世界？周遊日本？還是說只是簡單來東京玩的？」
青年抓抓頭髮，苦笑著蹙了下眉：「要真說的話，大概是尋找自我的旅行吧。」
尋找自我。
衿衣愣了一下。她恍惚中記得很久之前，似乎聽過這個說法。
這種旅行，不知從何時開始，連結束的地點都不清楚。——或者說，它的意義就在於尋找結束的地方吧。
衿衣垂下眼，但很快又笑起來，直接換了個話題：「那阿綱不是東京人吧？需要我帶你到處走走嗎？不過這個城市太大了，我也不是很熟悉。」
她說著，吐了吐舌頭，沢田忍俊不禁，但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說起來，我離開日本前也住在東京，就是離這一帶都比較遠。」
「咦？」衿衣吃驚得睜大了眼，「阿綱現在住在國外嗎？哪個國家？」
「義大利。」他回答得很乾脆，片刻後，又補充道，「是個很漂亮的國家。」
這一頓晚飯，兩人聊了很多，最後沢田還專程把衿衣送回空座町，自己才又坐電車回去池袋。臨走前，衿衣軟磨硬泡要來了對方的電話號碼——儘管她自己根本就沒有手機。
大概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都希望遇到這樣一個人。他溫柔、強大，有寬厚的手掌，笑起來乾淨好看。
二十五歲的沢田綱吉無疑是個中典範。
所以，十五歲的杏本衿衣和他，就這麼、相遇了。
回到住所時，沙耶也已經到了。黑貓一本正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她進門的動靜，頭也沒回：「池袋很好玩？」
「一般一般~」少女心情很好地跑去開冰箱，打開門才記起沒有存貨，只好又悻悻將它關上，「因為找不到沙耶，所以我就自己出去玩了嘛，反正你總是知道我在哪裡的。」她說著，往沙發上重重一躺，眯起眼像是在回味著什麼，出乎意料的安靜。
黑貓動了一下，抬起爪子按下遙控器，電視螢幕上的畫面立刻變成了當日新聞，裡面傳來主播甜美的聲音：「……這是今天下午發生在池袋太陽城大樓的事件，兇手在將受害者刺傷之後，自己也從大樓頂層一躍而下，當場死亡。受害者目前仍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過已經脫離危險期。……」
沙耶一動不動坐在原地，雙眼卻微微眯起。衿衣在聽到聲音後坐起身來，懶洋洋說道：「那個啊……當時我在現場，但比較令人在意的是那個受害者。」頓了一下，她歪了歪腦袋，臉上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他有靈力呢，不僅如此，身上的黑氣已經連我都能看見了。」
黑氣，顧名思義，就是黑色的氣體。
只是，那氣體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由氣體分子組成的物質。它不真實存在於物質界，而是由各種各樣的怨念、惡意所生成的——意志。
當那股意志足夠強大時，便會形成類似黑色氣體的東西。它就像藤蔓一樣在人體內靜悄悄生長起來，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刻，將寄主完全吞噬。
太陽城事件中被刺的中年男人，衿衣很清楚地看見了纏繞著他的黑氣，從那個勢頭來看，他絕不僅僅是被一個人怨恨著的。
「哦，還有，在那些員警說話時我稍微留意了一下，那傢伙似乎是個律師，名字聽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野村……嗯……野村……」衿衣皺起眉仔細回憶，一邊下意識用指尖戳著臉頰，「野村純一郎？」
「是嗎？」沙耶緊盯著電視螢幕，片刻之後緩緩笑起來，「看來很有調查一下的必要，搞不好這將成為來東京之後的第一個目標。」
衿衣似乎沒什麼幹勁，抱著靠枕在沙發上轉了兩圈：「那麼沙耶大人打算怎麼調查呢？」
沙耶看她一眼，悄無聲息地從沙發上跳下，躍上了一旁的窗臺：「總之，先試試用下網路吧。」
「誒？」衿衣大吃一驚，連忙聲明，「我可沒有那個技術啊！」
夜已深了，透過敞開的窗戶能看見外面明明滅滅的燈光和遼闊的夜幕。黑貓立在窗臺上，窗簾迎風揚起，它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沙耶冷哼一聲：「我根本就沒對你抱有希望。」
「……」
「……」
「沙耶大人太過分了！」
但第二天一早，衿衣還是被沙耶從被窩裡揪了出來，勒令出門去買電腦。
她不情不願地起床，原本打算找井上織姬幫忙參考，但去她家門口按了許久的門鈴仍沒人來開門，還是從公寓管理員口中得知，織姬似乎很早就出門了。
於是衿衣只好一個人去商店街挑選電腦，可作為一個完全的外行，壓力實在不是一星半點。她在電腦商店裡轉了整整一個上午，看得眼睛都花了，仍舊毫無所獲。
但要是空手而回……一想到沙耶那副要把她整個吞下去似的眼神，衿衣猛地打了個寒噤，繼續埋頭研究。
就在這時，後面有人搬著幾個大紙箱走過來，路人紛紛退讓。她聞聲看了眼，腳下剛退開幾步，一抬頭，誰知就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黑髮青年微蹙著眉從她面前走過，清俊的臉上偶爾滑過幾粒汗珠。衿衣雙目一眨，動了動嘴唇，卻又忽然垂下眼瞼，當作沒有看見。
正要走開，那人卻也冷不防停下了腳步，隨即就見他吃驚地望了過來：「衿衣？」
少女動作一僵，只能硬著頭皮乾笑兩聲，迎上去：「喲，桃矢，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臺詞吧。」對方皺眉看她一眼，但礙於手頭的工作，只留下句「我馬上回來」就匆匆消失了蹤影。
衿衣站在原地長歎了口氣，提在手裡的陽傘往地上不耐煩地蹬去：「我能不等嗎？」
話才剛說完，桃矢就撣著工作服走了過來：「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她抬頭看他一眼，「這就是你說的打工？雪兔哥怎麼沒有一起？」
桃矢不甚在意地回答：「他今天休息。」頓了一下，問道，「你來買電腦？一個人？」
「嗯，差不多吧。」
「你父母呢？」他蹙起眉，奇怪地打量她，漆黑的眸子仿佛墨玉一般深不見底，「難道你一個人從國外跑回來了？」
衿衣渾身一震，忽然睜大了眼：「國外？」但剛說完，她就好像意識到什麼，立馬摸著腦袋笑道，「啊，因為我怎麼都不能適應那邊的生活，所以只好回來了。一個人原來這麼辛苦啊……」
桃矢沉默了片刻，又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最終轉過身去，拿起一邊的抹布隨意擦了擦櫃檯，隨口問道：「你要買什麼類型的電腦？」
衿衣反應了一下，意識到對方大概是想幫她挑選，立馬接上去：「臺式吧，反正也就在住的地方用用。」
「配置要求呢？」
衿衣眨眨眼，無辜地反問：「那是什麼？」
「……」桃矢歎了口氣，「主要用途？」
「嘛……只要能上網就行了，也沒什麼特殊的要求。」少女聳聳肩，表情明顯在說「我什麼也不懂，問了也白問」，桃矢看她半晌，終於挫敗道：「算了。」
雖然這麼說著，但最後桃矢還是幫衿衣把電腦的問題全部解決了，甚至包括裝好之後的軟體安裝也統統搞定。
為了表示感謝，衿衣慷慨地表示要請他留下來吃晚飯，但一開冰箱門——裡面依舊空空如也。
「又忘記去採購了真是的……哈哈……」衿衣摸著腦袋把冰箱關上。桃矢正坐在玄關口穿鞋，聞聲懶洋洋看她一眼：「做飯？你嗎？」
衿衣一噎，不由狠狠瞪過去：「這個質疑的口吻是怎麼回事啊！不要小看我！」
「是是。」桃矢看起來早對她這個反應習以為常，倒不如說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他站起身，順手拿過放在旁邊的包背上，說著就往外走去，「那麼我先走了，還有問題就打電話。」
「啊！等一下！」衿衣正要追上去，一看外面太陽還未落山，只好又折回來拿了陽傘，「我去便利店買些東西，順便送你去車站好了。」
桃矢不動聲色地放慢腳步，等到她追上才繼續前進。
他的身材看起來比以前更高挑纖細了，但不知為何一點也不讓人覺得柔弱，反而還有種可靠的感覺。陽光從背後射過來，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衿衣和他並肩走著，一邊低頭注視地面。自己的影子被完全籠罩在巨大的傘底，但她知道，無論再過多少年，自己也無法成長為像他一樣的大人了。
那一長一短兩道陰影就這麼在眼前晃來晃去，看著看著，好像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當年還住在友枝町的時候，她經常和隔壁木之本家的兩兄妹一起上學放學，有時候小櫻不在，就跟著桃矢和雪兔。
不知道當年那些長長的坡道現在還在不在？
沉默了一路，眼看著終於要到達車站，桃矢卻突然開口道：「回來之後去過友枝町嗎？」
衿衣搖搖頭。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淡淡劃過去，最後落在前方：「小櫻那傢伙念叨你很久了，還有爸爸也是。」
衿衣眨了下眼，突然笑起來：「唉呀，我都忘記帶禮物回來了，真糟糕。」
不知想到了什麼，桃矢冷不防皺了下眉：「說起來，剛才在你家看到的那只貓……」然而話到一半，他又沉默下去。
青年浸潤在夕陽下的臉頰隱隱透出股莫名的深意，他低頭看她，目光依舊是慣有的波瀾不驚。
衿衣疑惑地虛了虛眼，心裡暗自戒備了幾分。
這時，巴士緩緩在車站邊停下。
桃矢像是歎了口氣，最後什麼也沒說就走向巴士。可剛踏上去，他又回過頭來，快速地低聲說了句：「總之，小心點。」
「哢。」
車門合上，桃矢和那輛巴士一起，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衿衣還站在車站裡，一動不動望著車輛遠去的方向。許久，她抬起手，垂首望向自己蒼白的掌心，被陽傘遮住的臉上露出個不易察覺的奇怪笑容：「……真是令人討厭的直覺。」
第8章 一之第七幕
送桃矢離開後，衿衣也沒有直接回公寓。借著採購的名義，她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才慢吞吞地拖著步子打道回府。
途中必須經過一條小巷子，平時這裡就沒什麼人，這種時候更是冷清，好一會兒還是只有她孤身一人。依稀的街燈光芒仿佛撒在地面上的水漬，根本沒法照亮整條巷子。
她也沒想加快腳步，正漫不經心地走著，耳畔突然傳來一聲不尋常的動靜。
那是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對方不像惡意，也不像污穢。她來不及想清楚，身體已下意識向旁邊側開。右臂一抬，購物袋換到左手，空出的右手掌心不知何時赫然出現一把鋥亮的匕首。
「叮——」
夜色中倏忽蕩開一記微弱的碰撞聲，就好像空氣中激起的漣漪，不過片刻就倏然散去。衿衣退後一步穩住身形，蹙起雙眉看了眼抵在自己匕首上的東西，那竟然只是一根手杖。
——或者說，是看似手杖的東西。
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她確信那裡面必然藏著什麼，其中散發出的凜冽氣息此時正通過匕首傳進皮膚底下，刺激著她戰慄的神經。
這個人……很強。
心裡猛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少女緊繃著臉抬眼看去，站在她面前的是個穿著木屐和寬大和服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握著抵住她匕首的手杖，另一手按在頭頂的寬簷帽上，帽子底下有一張看不清表情的邋遢臉龐：「啊啦，被發現了呢~」
這麼說著，男人緩緩抬起頭來。那張被陰影籠罩的臉頓時打上了橙黃燈光，露出其上懶洋洋的笑容，以及一雙算不上大、卻充滿精光的深邃眼眸。
衿衣不爽地「嘖」了一聲，沉聲問道：「喂，這是什麼意思？」
「哦呀哦呀，最近的小姑娘都這麼沒有禮貌嗎~」
男人笑嘻嘻地勾了下嘴角，加在手杖上的力道卻突然一重。可也只是一瞬間，緊接著，他又毫無預兆地將手杖收了回去：「聽說最近有一隻黑貓帶了個血族出現在這空座町裡，原本打算來看看，沒想到……」他略微一頓，嘴角弧度不易察覺地放大，「你不是血族吧，小姑娘~」
「哼，當然不是。」衿衣撇著嘴冷冷一笑，那雙眼睛緊緊盯住眼前的男人，「你也不是人類啊，大叔。偽裝成人的樣子不覺得可笑嗎？」
男人微微一笑，另一隻手仍舊按在帽子上，語調漫不經心：「彼此彼此。不過比起這個，更讓我好奇的是，你到底是什麼呢？」
衿衣額角一跳，心中的不爽再度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這個與你無關吧，大叔。老年人還是去洗洗睡了，不要到處亂晃有礙觀瞻比較好。」她譏諷地笑起來，順便將手裡的匕首藏到身後，「小心告你非禮哦~」
男人聳聳肩，抓著腦袋笑道：「哦呀，那樣就麻煩了呢~」
他這樣的語氣完全聽不出真心，反倒讓衿衣再次火氣上湧。她又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不動聲色觀察了幾秒鐘，忽然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開：「我對糟糕的大叔沒有興趣，拜拜！」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後背挺得筆直，完全不敢露出一絲破綻。身後仍能感受到探究的目光，她幾乎能想像到那個人正靠在路燈下悠哉遊哉地打量她，不由又緊了緊拎在手裡的塑膠袋。
面對對方，她就像一隻弱小的動物。本能在提醒她，必須避開這一場戰鬥。
杏本衿衣從來沒有想過這條巷子竟然也能變得這麼漫長。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拐出巷口，她迅速躲進轉角處，長長吐出一口氣，背後竟已經沾上了微薄汗意。
不過幸好，那個男人果真如她所料沒有再追上來。
她猜得沒錯，對方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要打探她的底細，順便施加壓力。否則，像那種強大的傢伙如果想要抹殺她，根本就不會用這麼散漫的攻擊方式作為開場白。
這麼一想，突然有些後悔剛才沒能打聽到對方的資訊，也許以後還有用得上那個人的地方也說不定。
衿衣略顯挫敗地回到家裡，一進門就發現起居室的燈正亮著。她記得沙耶平時在屋裡時並不需要照明，不由心生奇怪，過去一看，才發現黑貓正蹲坐在電腦桌上擺弄著新電腦。
顯示器螢幕散發出幽幽白光，在那個小巧的黑色身影上勾勒出幾分詭異的輪廓。
衿衣遲疑了一瞬，很快揚起笑臉：「喲！這麼快就會用了？」
「還只是初步而已。」黑貓回頭看了她一眼，前爪還按在電腦說明書上。它正要繼續說下去，卻動了下鼻子，耳朵忽地一扇，「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
衿衣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往榻榻米上一坐，順手抱起旁邊的抱枕，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路上遇到一個奇怪的大叔，竟然問我是什麼。這種問題還真弱智。」
沙耶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狀似在看說明書，那雙貓眼卻盯著地板。它沒有理睬少女絮絮叨叨的抱怨，轉而從電腦桌上跳下來，徑直走到她身邊，抬頭說道：「我大概知道是誰了，明天我們去會會他。」
衿衣正要點頭，忽然意識到什麼，不確定地眨了眨眼：「沙耶大人，你剛才是不是說了……『我們』？」
沙耶皺了下眉，用看白癡的眼神望了她一會兒，最後不耐煩地一甩尾巴，又回到了電腦螢幕前：「沒錯，你跟我一起去。」
「……」
衿衣再次眨了下眼，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半分鐘之後，房內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喊，「我可以拒絕嗎！！！」
拒絕當然是不行的。
杏本衿衣從來無法拒絕黑貓沙耶。準確地說，是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立場。這只黑色的小獸，對她已經足夠容忍。
第二天一早，她只好頂著清晨還不算非常激烈的陽光，睡眼惺忪地跟著沙耶來到一家人跡罕至的雜貨鋪門前。
這家店的位置相當奇怪，不僅深處小巷的分支內部，還位於兩棟多層公寓樓之間，看起來殘破得如同舊時代遺物，若不是沙耶在前面帶路，衿衣根本想不到這種地方竟然也會有店鋪。
黑貓蹲坐在破舊的紙門前用前爪扣了扣門板，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以及少年不耐煩的喊聲：「來了來了！這麼早是誰啊！還沒開門呢！」
門板被大力移開，背後露出少年紅通通的短髮。他一眼看到衿衣，愣了一下後立刻露出居高臨下的倨傲表情——儘管他比面前的少女還要矮：「店長還在睡，要買東西下午再過來！」
衿衣挑著眉毛沒說話，倒是腳邊冷不防響起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果然將那少年嚇了一跳：「哇——啊咧？」
黑貓掃了他一眼，仿佛在鄙視他的大驚小怪，說話的語氣卻很有禮貌，儼然像是幾個世紀前的貴族：「昨天我家的小姑娘似乎和浦原店長發生了什麼誤會，所以我們今天特地過來問候。」
聞言，少年立馬皺起眉將衿衣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幾秒鐘後沉著臉點了點頭：「跟我進來吧。」
衿衣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眾矢之的，不由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這才硬著頭皮走進這家破舊的雜貨鋪。
一人一貓跟著紅發少年進入裡面類似客廳一樣的房間，在正中的圓桌邊坐下後，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端著託盤來為他們上茶。
又過了幾分鐘，客廳外才傳來一道懶散的腳步聲。「唉呀，來得比想像中還要早呢~」
衿衣頓時繃緊了神經，但沙耶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平淡地坐在桌面上開口道：「久聞大名，浦原喜助先生。」
話音剛落，男人的身影便出現在房中。他還是和昨晚衿衣見到他時一樣的裝束，只不過手裡的手杖換成了扇子。「啊啦啦，我竟然這麼有名嗎~真是不敢當~」浦原喜助漫不經心地將扇子擋在面前，盤腿往地上一坐，「昨天也是我唐突了，不過最近空座町不太安生，多有得罪還請見諒啊~」
嘁，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根本就沒有誠意！
衿衣在心裡重重一哼，不忘順便朝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
沙耶語氣未變：「既然浦原店長在這裡，想必也明白我們為什麼來空座町定居。」
浦原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沒有接話。
黑貓只好接下去道：「像這樣充滿靈力的重靈地對我們這些非人生物而言，自古便有極大的誘惑，不過我和這孩子並不打算在這裡做什麼，只是希望可以和平地生活而已。」
浦原終於笑起來，語氣似乎放緩了不少：「嘛，就算你們真的有什麼計畫……」他看了眼衿衣，停頓片刻後繼續道，「我是沒什麼興趣~不過這個城鎮最近出了點事，慎重一點總是沒錯的~」
沙耶點頭表示瞭解：「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衿衣對這句話表示強烈反對——如果真的要幫忙，到時候幹苦力的也是她杏本衿衣啊！
但她不敢將這話說出口，只好如坐針氈地等著他們將話題結束。
十分鐘之後，一人一貓終於從浦原商店出來。衿衣如釋重負地撐著傘跟在沙耶後面走出小巷子，迎面還碰上另一隻黑色的貓。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對方好像也饒有興趣地抬頭看了看她，緊接著又甩著尾巴踩著貓步閃進了巷子。
回頭時沙耶正等在外面的街道上，她小跑幾步追上去，問道：「你之前就知道這家店了？」
黑貓鄙視地哼了一聲，順勢跳上她肩頭：「你以為我會什麼功課都不做就讓你住到這裡來？不過浦原喜助雖然被流放到了現世，之前好歹也是瀞靈廷的某位隊長，後面也許會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衿衣滿不在乎地應了幾聲：「說起來，剛才那個大叔說空座町最近出了點事，會對我們有影響嗎？」
沙耶沒有立刻答話，反倒像是在思考什麼似地抬頭看了眼遠處天空，半晌終於開口道：「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那個浦原不是泛泛之輩，應該不至於讓狀況變遭才對。」
衿衣聽得一頭霧水，可她並不想深究這件事情。反正只要沙耶覺得沒有問題，那就說明現在還不會影響到她。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那位在在陽光城大樓上遇襲的野田純一郎。
第9章 一之第八幕
根據沙耶這段時間的搜索，野田純一郎倒也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律師。他自己獨立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客源雖不清楚，但經濟條件似乎相當不錯，聽說就住在池袋附近有名的富人區內。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小有名氣」並非體現在職業能力上，而是輿論方面——網路上所有能查到的關於他的評價幾乎都是唾棄。
「這種人也能被稱為律師嗎？！」
「這次真是便宜他了！」
「罪有應得！」
「顛倒是非的惡棍！勢利眼！拜金主義！」
人類的惡意總是相互吸引並且容易聚集，它們彼此纏繞，最終滋生出更大的惡意。只不過在這之中，有些被偽裝成正義，有些尖銳而赤裸，但本質終歸都是一樣的。
衿衣打著呵欠從臥室出來時，發現沙耶還在對著電腦。雖說這黑貓並不需要睡眠，但像這樣幾乎廢寢忘食還是第一次。它對互聯網的興趣和對野田的興趣一樣濃厚，令衿衣十分費解。
他們這一年多都在日本各地搜尋著像野田這樣的人類，但也沒見它對誰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
沙耶對目標一向挑剔。首先，對方必須擁有靈力，且不能太弱；其次，那個人必須是被人憎恨著的，且纏繞著他的憎惡越多越好。
誠然，野田還是他們到東京後遇到的第一個完美符合了這兩個條件的人類，但沙耶這副終於可以飽餐一頓的樣子還是讓衿衣有些惴惴。
她實在不瞭解這只小獸，甚至不知道它為什麼要尋找那些人。從之前遇到的幾例來看，至少不是什麼好事。但不管如何，現在她也只能説明沙耶完成它的目標。
衿衣心中轉過無數念頭，表面上仍假裝毫不在意地探過頭去，將腦袋湊近沙耶面前的電腦螢幕：「你在看什麼？」
黑貓沒有回答，只是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又繼續用那兩隻小小的爪子在鍵盤上快速敲打起來。
漆黑螢幕上的對話方塊中迅速出現一行文字：「你是說，野田很快就要出院了？」
文字被發送出去，衿衣這才注意到此時的網頁是一個類似聊天室的地方，背景全是黑色，各色對話方塊中的文字仿佛幽靈一樣漂浮其上，不知為何透露出一股竊竊私語的神秘感。
這時隨著沙耶那個問題的出現，下面又跟上一個新的對話方塊，說話人用了一個叫做「甘樂」的昵稱。
——『沒錯哦~聽說野田先生非常不滿醫院的保安措施呢~』
衿衣眨了下眼，不明所以地看向沙耶。沙耶正沉吟著，還沒將文字打出去，螢幕上又多出一個灰色的對話方塊。
——塞頓：『難道是因為之前說的有記者偷偷跑進去拍照的事情？』
——甘樂：『應該就是那個了吧~那位先生吵著要出院回家呢~』
——田中太郎：『但家裡不是更加沒有辦法防範嗎？萬一又被襲擊了……』
——塞頓：『這個應該不用擔心吧，畢竟那個人做這種律師這麼多年也不會怕這個了。』
——黑貓：『之前一直聽你們說野田總是幫罪人翻供，他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打字聲響起又停下，衿衣看著螢幕上新出現的金色對話方塊，又看看沙耶，才反應過來剛才說話的竟然就是自己身邊這只黑貓。
「你的昵稱也太……」
她還來不及吐槽，新的對話方塊又出現了。
——甘樂：『所以說黑貓さん一定是新來的啦~那個野田的厲害之處在於他的手段而不是能力哦~』
——田中太郎：『難道是賄賂什麼的嗎？！』
——甘樂：『這個就不知道了~嘛，我該開始工作了，回見嘍~』
——塞頓：『拜拜。』
——田中太郎：『工作辛苦了，回見。』
——黑貓：『再見。我也有事先下了。』
——甘樂退出房間。
——黑貓退出房間。
黑色的頁面被關閉，衿衣看著沙耶氣定神閑地退出聊天室，點擊關閉電腦，繼而攀著她的胳膊一直跳到她肩上，在她耳邊說道：「我們去醫院見見那個野田。」
女生嘴角一陣抽搐，卻什麼話也沒法反駁，可不抱怨又實在忍不住心裡的鬱悶：「我說，你決定行動之前能不能先打個招呼讓我也好有點準備呢，沙耶大人？」
可這也沒有辦法，杏本衿衣實在還不夠成熟，性格又太懶散。與其讓她自己去調查，還不如沙耶動手比較快一些。
黑貓歪著頭看了衿衣一會兒，開口道：「那你查到了什麼？」
衿衣哼出一聲，大步走到玄關換上鞋拿起陽傘：「我找到了野田的那家律師事務所，本來打算過去看看的……」說著，她看了眼沙耶，同時打開房門向外一推，瞬間撐開陽傘擋住外面傾斜的陽光，「算了，去過醫院再說吧。」
野田目前所在的醫院之前在新聞上就被報導過，要找到並不困難。衿衣到達目的地之後還特意去附近的花店買了束白百合，才抱著花走進醫院大廳。
住院部的接待處坐著幾個值班護士，周圍人來人往，卻少有交談聲，空氣中浮動著的都是消毒水濕潤的氣味。杏本衿衣忍不住皺了皺眉，在大門口停頓片刻後，直接走到最年輕的護士小姐面前，揚起笑臉道：「姐姐，剛才外面有人要我將這束花送給一位叫做野田純一郎的先生，你能告訴我他的房間號碼嗎？」
原本正低頭幹活的護士怔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重複道：「你是說野田純一郎先生？」
衿衣笑著點了點頭，不出意料地看到對方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微妙表情。
護士小姐從位置上站起，順勢看了眼衿衣身後，但大概是並沒有看到什麼形跡可疑的人物，她略帶遺憾地對衿衣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那位先生說不想見客，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將花留在這裡，我們會幫你轉交的。」
「誒？」衿衣假裝吃驚地睜大了眼，「不能見嗎？之前的那位先生也是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這麼說著，少女突然壓低聲音，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那位野田先生不會是什麼壞人吧？！」
護士呼出口氣，笑容變得輕鬆起來：「雖然不能那麼說……不過那位先生也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啦。」她的語氣隱約帶有幾分不屑，同時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通往樓上的電梯，「估計是這次被嚇怕了所以才堅持不肯見人吧，之前還鬧著非要轉到VIP室呢。不過像他那樣的人哪裡會有人願意來看他呢。」
衿衣不明所以地皺起眉，語氣無辜：「難道他的家人也沒有來過嗎？」
「說是很多年前就和妻子離婚了，現在他是一個人住的吧。其他的家人……一直都沒有聯繫上，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衿衣點點頭，將花束遞到護士懷裡，仰頭笑道：「那就拜託大姐姐啦，我還是不上去了吧。」
護士微微一笑：「好，我會轉交給野田先生的。可以說一下讓你送花的那位先生的名字嗎？」
「誒？那位先生並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衿衣眨眨眼，仿佛有些焦急，「那個……不知道名字的話就不能送了嗎？」
「沒有沒有！」護士急忙擺手，「不知道也沒有關係，不用擔心。」
「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對這位親切的護士打過招呼，衿衣目不斜視地走出住院部大廳。她獨自一人走了很遠，直到確定不會被裡面的人注意到之後，才繞到大門一側的小路上，前往住院部花園。在那裡可以看到病房區的正面。
過了中午，太陽愈發炙熱激烈，明亮的光線仿佛具有實體一般能夠射穿傘面。衿衣沒多久就出了一身汗，皮膚上的灼痛感也開始隱隱傳來。
她用最快的速度在花園裡找到一片茂密樹蔭，撐著傘坐到樹下的草坪上。伴著陰影帶來的涼爽，暴露在外的肌膚也重新恢復寂靜。女生松了口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開始望著對面白色的住院樓打發時間。
夏日午後的空氣寧靜而悠閒，時間像是停止了流動，變得無比漫長。衿衣等得幾乎快要睡著，恍惚間竟不知為何想到多年前與此類似的夏天。回憶中的所有人都已面目模糊，耳邊卻毫無緣由地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懶洋洋的，但很清晰。
「小心點。」
女生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陣草葉擺動的沙沙聲。她半眯著眼看過去，果然見到那只黑貓邁著步子走過來，黝黑的皮毛還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她虛了下眼，才笑起來：「已經去看過了嗎？我這邊護士不讓進呢~」
沙耶並不意外，只是略點了下頭，小跑幾步到她面前後才道：「無妨，已經確認過了。」
「那麼結果如何？」
衿衣拍著裙擺站起身，聽到黑貓的聲音在耳邊低道：「這傢伙果然不錯，已經不需要做另外的工作了……應該會很美味吧。」它聽起來已經躍躍欲試，喉嚨底下不自覺溢出一串咕嚕聲。
衿衣忍不住笑出聲來：「喂喂你不要說著就餓了啊……這裡可沒東西能喂你~」
對方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停頓片刻後又道：「不過保險起見，你按照原計劃去野田的事務所看看，我需要知道那傢伙到底做了些什麼，以及哪些人幫助過他或者受過他的幫助。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2
第10章 一之第九幕
野田的事務所並沒有在池袋，而是位於新宿的高級寫字樓內。此時正值晚上下班時間，保安站在大樓底層嚴陣以待，衿衣在門口磨蹭了許久也沒能獲准入內，反倒收穫了不少詫異目光。她沒有辦法，只好悻悻離開寫字樓，尋找其他的進入途徑。
夕陽已經被鱗次櫛比的大廈遮住，陰影鋪天蓋地，只有最後幾縷陽光還在掙扎著射到腳邊。衿衣乾脆收了傘，蹦蹦跳跳地穿梭在陰影下。
沙耶這時候估計還在池袋，也不知道有什麼打算，但它就算在這裡大概也不會幫忙的。反正只能依靠自己，一個人也許還輕鬆不少。
這麼想著，衿衣乾脆停下腳步，仔仔細細地觀察周圍環境。
這幢寫字樓位於新宿最繁華的地段，與另一幢大廈之間有一條較為安靜的小路。路兩邊大多是各類餐飲店，估計是附近上班族們休息期間熱衷的地方。雖然現在還沒到晚上最熱鬧的時段，但店面都開著，其中隱隱飄出食物濃郁的香味。
衿衣不自覺揉了揉肚子，腳下的動作也不由加快。
其實只要找到一個隱蔽點的地方，要她進入那幢大樓並不是問題。雖說地點的選擇也不是那麼重要，可一則沙耶囑咐過要低調行事，二則她也不願意被人當街圍觀，那些異樣的眼光終究會讓她不舒服。
衿衣東張西望著，終於在快將這條路走完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用來堆放垃圾的小胡同。
她心中一喜，急忙停下腳步。不巧這時有一對男女朝這邊走過來，她只好裝作丟垃圾的樣子往裡面走了幾步，等待那兩人離開。
腳步聲漸漸接近，他們似乎在趕時間，動作比平常走路稍快。其中那個女人正吃驚地反問到：「……哈咿？你說阿綱先生現在就在東京？！」
阿綱？
這個稱呼幾乎瞬間就刺激到了衿衣敏感的神經，她差點要轉頭去看說話的人長什麼樣，可為了避免惹人懷疑只好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將注意力從眼前的小胡同上移開，豎起耳朵仔細聽那兩人的對話。
之前說話的女人在說完這句後沒有再繼續下去，只聽得另外那個男人沉聲接道：「應該沒錯。之前聯繫笹川京子的時候她說十代目向她詢問了最近的身體狀況，還說要來看看她和她未出生的孩子。」
「之前京子さん確實說過這個，但那是阿綱先生離開義大利之前的事情啊！」
「十代目一定會遵守信用的，所以肯定會來東京。」
「這樣的話就容易多了，我會先回並盛看看的……不過獄寺先生也太緊張了吧，阿綱先生不是說了很快就會回去嗎？」
「雖然十代目也說了只是一周，但自從本鄉失蹤後……總之，還是要快點找到他。」
身後的說話聲越來越遠，衿衣終於沒能忍住抬頭看了眼。那是一名黑色短髮的白領女性和一名煙灰發色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那兩人並沒有注意到她，在經過這條街之後就直接拐向了車站所在的方向。
衿衣直到看著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才重新望向面前黑色的小胡同。夕照終於全部消失，建築物的陰影恰好將這條街道完全籠罩。她又走近幾步，趁著附近再沒有人出現，一閃身鑽進了裡面。
巷子中充滿了難聞的味道，她難得沒有在意這些，只是抬頭看著高處那片微弱光芒，用右手對著虛空畫了個圈。緊接著就見一陣氣流忽然從她腳底竄起，好像受到指引一般，纏繞著她迅速旋轉、抬升，裹挾著附近的大小垃圾在巷子中橫衝直撞。
垃圾箱砸在牆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衿衣看也沒看，一個縱身向上躍去。那些氣流簡直如同為她張開了翅膀，使她整個人變得極為輕盈，幾個起落就已跳上了野田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頂層天臺。
天色已暗，高空中狂風呼嘯。她壓住被吹亂的長髮，回頭看了眼樓下地面。橙黃光芒漸次亮起，整個新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燈光點亮。
她靠在圍護欄上仔細回想了一番剛才那對男女的談話，但仍無法從中確定他們所說的「阿綱」究竟是不是她認識的「阿綱」。
不過說到底，她對沢田綱吉的稱呼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也許沢田認識的人中並沒有人那樣稱呼他也說不定。
衿衣有些松了口氣。
雖然說不上原因，但她本能地不願意在這裡遇到任何比她更早認識沢田綱吉的人。她對那個青年的心情隱秘而小心，對方于她而言就好像小孩子獨屬於自己的寶藏，不可以被人發現更不可以和人分享。
她索性掏出口袋裡那本記著沢田手機號碼的小本子翻開來看了眼，一邊想著晚上要不打個電話過去試試，一邊打開樓梯間的大門往寫字樓內部走去。
這幢大樓一共三十二層，在附近的樓宇間並不算最高，但也不低。頂層這時已經沒有多少人，昏暗的走廊上只能看到零星幾間房還透出燈光，一眼望去森然冷清。
衿衣雖然現在早就不會害怕神鬼靈異，但也受不了這種氣氛，偷偷跑到電梯間後便直接下樓到了野田租下的第十七層。
大概是因為老闆不在，原本就沒多少員工的事務所此時一片漆黑，顯然是一個人都沒有。她用萬能鑰匙打開入口處的防盜鎖，躡手躡腳地摸進事務所裡面。
衿衣在來之前稍微調查過這裡的房間分佈，和記憶中一樣，野田的辦公室在走廊盡端，門上有把密碼鎖，必須憑藉認證的識別卡才能進入。
她遺憾地聳了聳肩，盯著這個電子鎖看了幾秒後，將手掌往刷卡處一放，緊接著就見一道氣流忽然從她掌心溢出，很快鑽進凹槽中。
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不過短短三秒，就聽電子鎖發出「嘀」的一聲提示音，野田辦公室的大門隨即打開。
少女大搖大擺地走進室內，伸手往門邊牆上一拍，竟毫無顧忌地打開了電燈。
「唔……這裡沒有資料室，像那些重要的材料應該都在這裡吧，究竟會藏在哪裡呢？」
衿衣自言自語著仔細翻了遍書架，不出意料地一無所獲。她苦惱地站在房中打量各處擺設，把每一個有可能的地方都摸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類似密室或是可以用來藏資料的地方。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電腦和辦公桌那一帶了。
「嘖，真麻煩，我可不擅長這個啊。」
她抓著頭髮走過去，洩氣似地往轉椅上一坐，誰知腳底剛碰到桌腳下墊著的羊毛地毯，就聽到一聲不同尋常的悶響。
如果是平時，這種聲音一定沒有人會注意，可在這闃靜無聲的夜裡，衿衣一下子就察覺到了腳下地面在被撞擊時發出的與周圍其他地方相比更空洞的聲音。
這塊地板下必然有個暗室！
她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掀開地毯，循著方才確定的位置又敲了敲，立馬就找到一塊鬆動的地板。將那塊木板掀開後，下面赫然藏著一枚非常小的晶片。
看樣子就是這個沒錯了！
衿衣欣喜地將東西拿進手裡，又將地板、地毯依次恢復原狀，確定沒有留下其他痕跡後很快退出房間關上房門，沿原路離開了這幢寫字樓。
因為身上畢竟帶著這麼重要的東西，衿衣也沒有在外面多呆，直接乘車回了空座町。
她原本是想要在路上找個公用電話聯繫沢田綱吉的，但找到東西後的興奮讓她一下子忘了這事，直到在家樓下的入口處看到某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才想起之前的這一打算。
不過這時候要再想離開已經晚了，對方也在她出現的同時看到了她。青年從剛才坐著的臺階旁站起，朝她走了幾步，開口道：「終於回來了。爸爸聽說你回國的事就讓我帶了些新做的曲奇過來。」
說話間，本該藏在雲層背後的月亮忽然探出腦袋，灑落一片皎潔光芒。那人白色的襯衫好像一下子被照亮，發出刺目光芒。
衿衣頓時不適地閉了閉眼，心臟也仿佛被狠狠撞過一般劇烈跳動起來。這種如同被抓包的慌亂令她過了好久才冷靜下來，看著對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桃矢？」
黑髮青年隨意地點了點頭，順手遞來一個包裝好的紙袋：「給。」
衿衣立馬手忙腳亂地去接袋子，同時偷偷往口袋裡一摸，確定晶片還在才略微放鬆了點：「啊哈哈等很久了嗎？我都不知道你會過來，怎麼不打個招呼呢真是的！」
桃矢皺了下眉，卻沒有回答：「總之早點買部手機，記得把號碼發過來。」他說著掏出一張紙塞進她手裡，那上面寫了三串號碼，「這是爸爸、小櫻還有我的。」
「哦哦……」衿衣漫不經心地應了，也沒打算請桃矢上樓。她漫不經心地看著紙條，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笑道，「這麼晚還讓你等著真是抱歉啦~」
桃矢垂眸看著她，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一雙眼睛依然如深潭般平靜：「今天那只黑貓沒有和你在一起？」
衿衣先是一愣，隨即搖頭道：「嘛，也不會一直在一起啊，它晚上經常自己跑出去呢。」雖然不知道桃矢在懷疑什麼，但假裝沙耶只是一隻普通的貓總是沒錯的，至少也要讓他以為，她並不知道沙耶的特別之處。打定主意，她又補充了一句，「桃矢好像很在意它？」
然而聽她這樣問，青年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隨即又回頭看了眼她住著的那間房，像是隱約歎出口氣：「算了。你什麼時候有空？爸爸讓你過來吃飯。」
什麼時候都沒空啊……
雖然很想這樣回答，但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換成了：「等開學後吧，再過一周就是開學典禮，我得在那之前把入學手續都辦好。」
桃矢了然地點點頭，大概是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我會轉告的。如果有問題可以找我，暑假結束前我都會在那家電腦商店打工。」
說完這些，他轉身就走。衿衣抱著懷裡那袋曲奇，扭頭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腦子一空忽然就開口道：「喂！你……」
桃矢停下腳步回望過來。女生似乎在考慮措辭，臉上露出焦灼而不安的神情，眼底卻仍是一片寂靜。
他懶洋洋地挑了下眉：「什麼？」
這好像還是自他們重逢以後，杏本衿衣第一次這樣毫無避諱地直視他。她終於不再笑，認真的模樣甚至帶著幾分陌生。
「我……」
少女咬了下嘴唇，眸子裡恍惚淌過一道無機質的晶瑩光澤，襯得那雙眼仿佛失去了焦點。但很快，桃矢就看到她的眼睛仿佛被不知何處的光照亮，一點點明亮起來。
她緩緩勾起嘴角，笑容竟顯出幾分妖冶，一點也不像是他從小認識的那個女孩子，「什麼也沒有，晚安~」
第11章 一之第十幕
其實，杏本衿衣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問木之本桃矢。
比如說，你特意跑過來難道只是為了送曲奇嗎？
比如說，你為什麼要關心她這個前鄰居呢？
又比如說，你難道不覺得她早就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
可這許許多多的疑惑，她都沒有說出口。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出口。
她有預感，這些話要是一旦問出，必然會被追根究底，那些她極力打算隱藏的不堪事實也會被隨之扯出。
她逃離了本該為人的平淡日常，若是再次踏入，必將付出慘痛代價。而那些代價，都是現在的她還無法承擔的。
衿衣送走桃矢之後回到家裡，將晶片隨手丟給早已坐在電腦桌前的沙耶，自己徑直回了房中。
她的生物鐘倒是調整得很快，這幾天早就能夠和一個正常人那樣作息。半夜裡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一道灼人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嚇得她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幾乎是瞬間，房中的氣流一齊聚集到少女身邊。旋轉的氣體如漩渦般纏繞住她的長髮和衣擺，衿衣掀開被子起身，一臉警惕地望向視線所在處，眼睛仿佛貓一樣明亮駭人。
但在她看清對方的同時，原本殺氣騰騰的空氣一下子重歸平靜。她眨巴眨巴眼，好像這才完全清醒：「是你啊……」
借著窗簾縫隙間的月光，可以看到窗臺上坐著一隻黑貓，它的身體幾乎完全隱藏在黑暗裡，瑩綠的雙眼像兩隻漂浮在半空中的玻璃珠子。看到衿衣抱著被子重新坐回床上，它才從窗臺上跳下，落到她面前：「你的反應還是這麼大。」
「明明是沙耶不對嘛……」衿衣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使勁揉著眼睛，「嗚啊……半夜裡不聲不響地盯著別人還放殺氣，我這可是自衛。」
房間已經完全恢復了原樣，好像剛才的肅殺只是錯覺，女生歪著頭看著自己面前的黑貓，笑道：「呐呐，難道我剛才做噩夢了？你想把我的夢也吃掉嗎？」
黑貓不屑地哼了一聲，好像還翻了個白眼：「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奉陪，大不了重新找個契約者。雖然很花時間……」它看了看她，嘴角勾出個類似笑容的弧度，「不過反正已經花了很多時間，我也不在乎這一點。」
衿衣乾笑兩聲，扯了扯嘴角，聲音有些澀：「嘛，開個玩笑啦~你知道的。」她說著，不自覺緊了緊放在被子後面的拳頭，發現指尖竟有些顫抖。
沙耶從不開玩笑，也不喜歡被開玩笑，也許這一次她說得稍微有點過頭了。
衿衣咽了咽口水，迅速轉移話題：「那個……半夜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聞言，黑貓正了正坐姿，倒也沒有繼續糾纏於之前的話題，開口道：「晶片的事幹得不錯，裡面的資料也許之後會有用，我已經拷貝了一份。原來的這個你再送回去吧，不要被人發現。」
「哈？」衿衣不敢置信地抽搐了好幾下嘴角，最後無力地往床上一趴，「大半夜的要我怎麼去新宿啊！嚶嚶嚶沙耶就知道使喚我！」
不過抱怨歸抱怨，以杏本衿衣的能力這時候去一趟新宿也不是問題，不過就是多費了些體力，回來後一覺睡到了傍晚。
醒來後沒見到沙耶，衿衣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裡等到天色完全暗下，終於還是沒能按耐住心裡的小念頭，興沖沖跑到附近的便利店借到了電話。
拿出小本子撥通上面記著的那串電話號碼，等待接通的提示音隨即傳來。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不停用手指繞著電話線圈。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她聽到便利店牆上掛著的那面鐘發出惱人的滴答聲，但話筒裡的聲音依舊單調而規律，不知道何時才會被打破。
心情漸漸冷卻下來，衿衣抿緊唇長出了口氣，卻也不知到底是失望還是釋然。她重新看了眼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又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將電話掛斷。
然而就在話筒即將離開耳朵的那一刻，耳邊陡然響起「哢嗒」一聲，電話……接通了。
女生的雙瞳一陣收縮，她緊張得差點把話筒丟掉，好不容易才重新拿住，就聽到另一端有個男聲禮貌而疑惑地說道：「你好，這裡是沢田。」
原來沒有打錯啊，真是太好了……
衿衣感動得幾乎要大聲叫出來，但為了維持乖乖女的形象只好故作鎮定地回道：「我是衿衣，阿綱。打擾到你了嗎？」
對方微微一頓，隨即笑起來：「沒有，剛才沒有聽到鈴聲真是抱歉，有什麼事嗎？」
「也沒有什麼啦，就是覺得『既然阿綱給了號碼不打電話給他不是太可憐了嗎』什麼的，所以就打過去了。」
青年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衿衣聞聲，滿意地揚起笑臉，「還有啊，之前阿綱請我吃了牛排，所以這次也想請阿綱吃點什麼。之前在新宿聽說有一家不錯的文字燒，不過我去的話也是一個人，阿綱要一起嗎？」
「誒？」沢田似乎吃了一驚，想了想，才道，「如果是這幾天的話，我很樂意。」
「嗯嗯！我是隨時都可以啦！要不就明天？」
「好的，那我明晚這個時間去接你可以嗎？在哪裡見面比較好呢？」
衿衣抬頭望著天花板，高興得搖頭晃腦：「就新宿車站好啦，如果你嫌它太大不好找人的話直接來空座町的車站也可以，阿綱決定吧。」
沢田沉吟片刻，笑道：「就在空座町吧，上次去過應該不至於找不到。」頓了頓，「你有手機嗎？」
衿衣一怔，不知為何有些窘迫：「沒……但、但是我正打算……嗯，買一個……」
「這樣……」青年重新笑起來，「新宿正好有不少大型電器商店，不嫌棄的話晚飯後我可以陪你去挑一個。」
低落的心情馬上又雀躍起來，少女狠狠一點頭，連聲音也不自覺抬高了不少：「當然不會！那就拜託了！」
她滿心歡喜地結束通話，剛走到便利店外面，就見一隻黑貓悄無聲息地蹲在一輛自行車坐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雖然普通的黑貓絕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但這一隻明顯不是普通黑貓。它看到衿衣出來立馬跳到她肩上，順勢看了眼便利店裡面的店員，小聲在她耳邊說道：「野田今晚出院，我們在他回去的路上動手。」
衿衣腳步未停，依然是閒適又隨意的動作，不過腳下很快換了個方向，直接轉道去了車站。
野田純一郎會在今晚八點左右出院，目前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五十五分。
衿衣並沒有去醫院，反而趴在一條人行天橋上，像是在欣賞池袋夜景。
池袋的晚上熱鬧光鮮，遠處還能看到斑斕的霓虹燈光，然而那份熱鬧顯然沒有延續到這一帶——這條野田回家的必經之路上。雖然與中心地區僅僅相隔了一條街，可這條天橋下方的馬路很長時間才會有車輛經過，即使是行人和自行車都不常見。
但正是這樣，倒為衿衣省了不少麻煩事。
眼看著不遠處那個街口很快拐出一輛黑色的小車，她還沒確定裡面是不是野田，沙耶已經蓄勢待發般從橋欄杆上直起了身。黑貓臉上露出明顯的喜悅，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衿衣了然一笑，伸手按在欄杆上，下一秒，空氣中傳開一陣波動，包含天橋及下方馬路的這個巨大空間仿佛被憑空靜止，燈光、聲音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唯一的那一輛黑色小車依然疾馳在路面上，從天橋下方呼嘯而過。
與此同時，黑貓沙耶猛地竄出去，如同化成了黑色的影子，猝然撞上車子的擋風玻璃。然而什麼聲音也聽到，就見它悄無聲息地鑽進車內，將裡面的景色完全染成了黑色。
野田的車子仍舊像剛才那樣飛馳在馬路上，衿衣靠到另一邊的欄杆旁，托著腮等待沙耶回來。
她和那只黑貓之間總存在若有若無的聯繫，無論彼此相隔多遠都能知道對方的確切位置。不過在這種時候，她總會突然失去它的蹤跡，所以必須保證沙耶在她的結界範圍內。當然，結界的另一個作用是不讓其他人發現他們在做的事情，就好像——
現在出現在外面的那群人。
雖然在結界內聽不到任何聲音，但身為結界製造者的杏本衿衣卻清楚感覺到外面有一隊交通警察正沿著高架駛來，他們似乎在追逐著某輛摩托，而那輛車不出意外一定會駛過這裡。
她在那輛車的主人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靈力，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搞不好會發現他們。
衿衣慢吞吞地直起身，掌心上騰起幾縷劇烈翻滾的氣流。她虛了虛眼，正默默計算著那輛摩托車靠近這邊的時間，背後空間一振，她幾乎條件反射地撤去結界，也就是在這個瞬間，一道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劃破夜幕，爆炸聲騰空而起。
「轟——」
滾滾熱浪幾乎掀起附近便利店的屋簷，衿衣回頭看了眼，只見那只黑貓已經站在了她面前，而腳下的馬路上瞬間亂成一團，刺耳的刹車聲接踵而至，她之前感覺到的那一輛摩托趁機離開了這一帶街區前往別處，剩下的交通警察則紛紛圍住失事地點，忙著疏散交通。
野田的黑色小車此時翻倒在路邊圍欄旁，被熊熊火海包圍，火光沖天。
衿衣看著沙耶像往常一樣跳上她的肩頭，便沒有再看事故現場，轉而笑著歪頭問道：「好快啊，野田呢？」
黑貓打了個飽嗝，滿足地喟歎了一聲：「一不小心沒有控制好，吃掉了一半靈魂，所以只好就這麼當作交通事故處理掉了。」
「誒是嗎……」雖然這麼說著，少女的話音裡卻沒有一點遺憾的意思，「不過他的靈魂本來就已經和那些壞東西纏繞在了一起，也很難分開吧。」
沙耶沒說什麼，算是默認了。
「不過意外從野田身上得到了一樣東西。」
衿衣聞聲低頭，只見黑貓掌心裡正躺著一片菱形的紫紅色晶片，似乎是什麼東西的碎片。她伸手碰了碰，見沙耶沒有反對才將那片東西拿起來，放到眼前仔細打量：「這是什麼？」
「四魂之玉的碎片。」
沙耶輕聲答了句，雙眼仍一眨不眨看著她手裡的碎片——顯然，這東西非常重要。
衿衣含糊地應了聲，但記憶裡並沒有任何關於這個的資訊，只好又問道：「它有什麼用嗎？」
「簡單地說，單是這麼一塊碎片就能夠增強靈力，整塊四魂之玉似乎可以實現任何願望。」沙耶這麼說著，又回頭看了眼不遠處被人群包圍的火海，「先離開這裡吧，其他的路上再說。」
衿衣點點頭，歡快地轉身走下天橋，背影一蹦一跳，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回家回家~明天去買手機嘍~！」
一人一貓就這樣在一片混亂的背景音中逐漸遠去。
誰都沒有發現，被滿月照亮的某座大樓頂上，一道人影始終注視著他們。那人坐在高聳的圍護欄上，手裡拿了把類似太刀的東西，雙腿不甘寂寞地前後晃動著。
「發現那位大人~並且收穫夜禍一枚~」
卷二·春華之色
第12章 二之第一幕
新宿。晚七點。
天幕已然暗下，馬路上卻愈加熱鬧。車站一帶人群喧囂，車流穿梭不息，聳立在中心區的高樓上霓虹閃爍，依舊耀如白晝。
杏本衿衣剛踏入電器百貨商店的大門就看到一樓大廳裡陳列著的那一排寬螢幕電視機上正播放著今日的熱點新聞。
「……昨晚八時左右在東池袋站附近發生一起重大車禍，車輛引發的火災完全將車身燒毀，車主野田純一郎先生當場死亡。所幸當時周圍沒有其他車輛經過，事故並未引起進一步損失，車禍原因還在調查中。
另外，不久前警方根據今天早上池袋警署收到的匿名信從野田先生的辦公室內找到一塊包含了其大量違法證據的晶片，證實野田先生與政府內多名要員間進行過非法交易。
這些證據到底是否與之前野田先生的受襲一案、甚至是這起車禍有所關聯呢？警方表示還需更進一步的確認。
……」
螢幕上正好放到昨晚車禍現場的慘狀，衿衣停下腳步看了會兒，右手漫不經心地扯了扯斜挎包。
昨天沙耶帶回來的那片四魂碎片此時就躺在她的包裡。考慮到這東西的重要性，她特意找了個小玻璃瓶將它裝起來，沙耶還在瓶蓋上施了個封印術，將碎片的氣息掩去。
照理說，這麼重要的東西當然應該由沙耶自己保存，但那傢伙只說自己還用不上，非要交給她保管。
衿衣並不明白這東西到底該怎麼用，現在也只能先隨身攜帶。只不過帶著這樣厲害的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被覬覦著它的人盯上了。
女生摸摸鼻子，剛將思緒收回來就聽到背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急忙轉頭，看到棕發青年站在手機櫃檯邊沖她招了招手，笑道：「衿衣ちゃん，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衿衣興高采烈地湊過去，順著沢田綱吉所指的位置看到一隻白色的大螢幕直板手機。形狀倒是比較小巧，看起來應該會是女生喜歡的類型。「啊……不過還是很大的樣子……」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自己的手掌比了比，「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太小了……」
沢田忍不住輕笑了聲，接過銷售員從櫃檯裡拿出的樣品仔細看了看：「好像確實是這樣，不過智慧手機的話似乎都這麼大吧。」
衿衣挫敗地歎了口氣，乖乖站到一邊聽沢田繼續和銷售員交談，邊聽邊又忍不住抬眼偷看對方。
明亮的白色燈光下，青年的眉眼恍惚比先前所見柔和。他微垂著頭，視線認真而專注，劉海散落的陰影打在他撐著櫃檯的十指間，隨著那根敲擊檯面的右手食指一起微微晃動。
其實他的長相並算不上多麼帥氣，卻是越看越耐看。也許因為他的臉上無論何時都帶著笑容，就連說話的聲音也似乎充滿暖意。他像是本身就具有魔力，身上的乾淨氣質甚至讓人甘心沉淪。
如果能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即使是她也一定不會再感覺到寂寞和害怕了吧。
衿衣把臉貼到櫃檯玻璃上，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鼻息間隱約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息，那種可以讓心臟跳動得緩慢一些的氣息。
經過今晚的這頓飯，兩人比起之前也算是熟稔了不少，至少沢田不再像起初那樣禮貌到令人感覺疏遠，她旁敲側擊地也打聽到不少事情——比如沢田這次來日本除了之前所說的原因外，似乎也是為了尋找什麼人。
她不由自主便想到那日在新宿街上遇到的那對男女，心裡總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難道他們所談論的「阿綱」真的就是這個沢田綱吉嗎？那個「本鄉」就是他在找的人？
可是，世上會有這麼偶然的事嗎？
杏本衿衣這一年來已經遇到過不少靈異事件，半年前拜訪過的那位次元魔女也曾說過——這世上從來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但這所謂的「偶然」和「必然」，本來不就是由自己來判斷的嗎？
女生使勁抓了把頭髮，「噌」一下站起身，倒是把她身邊的沢田綱吉嚇了一跳：「怎麼了，衿衣ちゃん？」
衿衣仰起頭露出一個笑容：「呐，阿綱的手機是什麼型號？反正挑不到喜歡的，乾脆就和你用一樣的好了~」
沢田愣了半晌，才從口袋裡將自己的手機掏出來：「如果你不介意它功能簡單的話……而且長得也不是很好看。」
「才沒有那回事！」衿衣一邊答著一邊轉頭沖銷售員說了句，「要這款白色的，拜託啦~」隨即又回過頭來繼續道，「我喜歡翻蓋的，而且你之前也說過這款同樣是智慧機了吧。既然你用黑色的，我用白色就好了。」
這其中大多是真話，當然私心也是不可避免的。
人類總是如此，不管什麼事情都喜歡圖求希冀或是象徵，就好像這樣做真的可以令某件事情實現。
像是穿著情侶裝的戀人們，以為這樣便可以真的相守一生；
又像是使用相同飾品的好友，以為這樣便可以真的再不分開；
……
杏本衿衣即使早已不再為人，也無法從根植於身體內部的觀念中完全脫離。她的身上還殘留著太多與「人」有關的痕跡，卻再也回不去人類的世界。
接過植入了號碼的新手機後，衿衣第一時間就把沢田的號碼輸了進去，還不忘立即發了條短信。
「阿綱收到了嗎？我的第一條短信就送給你了哦~」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沢田一邊應著一邊往手機裡存號碼，卻見她突然又停了下來，「說起來，」她眨眨眼，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起，轉而帶上略顯忐忑的猶疑，「阿綱……是不是馬上就要離開日本了？」
她說完的那個瞬間，背後馬路上有車輛呼嘯而過，刺目的車前燈在黑暗中劃開一道白光，將少女的臉頰映照得分外蒼白。
腦海中猛然閃過某個似曾相識的場景，沢田竟不自覺恍惚了一下，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的景象並無異常。他扯了扯嘴角，笑道：「嗯，後天一早的飛機。」
衿衣看著他那一瞬僵硬的笑容，下意識皺了皺眉，但幸好很快就掩飾過去。她假裝自己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是歪著頭笑了笑：「我能去送你嗎？是在成田還是羽田？」
「成田。」沢田呼出口氣，上前幾步走到她身邊，「不過不用來送我了。你也快開學了，應該有不少事情需要忙吧。」
衿衣還想說點什麼，可看著對方溫柔的笑臉卻忽然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即將到達新宿車站時她終於妥協般道：「那……我以後可以經常聯繫你嗎？」女生抬起頭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青年，大睜的雙眼中充滿了期待，「一定不會影響到你的！」
沢田遲疑了幾秒，終於無奈地笑出來：「如果你願意的話。」頓了一下，又道，「我把我在義大利的號碼發給你。」
「好！我可以用那個新安好的即時通訊軟體給你發資訊，反正語音或者文字都可以！」說著說著聲音又低下去，「你不回我也沒關係啦……」
衿衣撓了撓臉頰，兩腮微微發紅。沢田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發完信息後彎下腰和她平視：「我一定會回復的，衿衣ちゃん。還有……」
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收起，平和無波的眸子裡第一次流露出如此鄭重的神情。衿衣也不自覺正了正臉色。
沢田綱吉直視著她，聲音依然溫和，卻擲地有聲。
「很高興能在這裡遇見你。謝謝你。」
每個人都會有艱難的時刻。
那些痛苦也許對他人來說算不得什麼，卻是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掙脫不了的枷鎖。
它們甚至也無法對親人朋友乃至最親密的同伴吐露，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直到某一天終於消失不見或是痛到麻木。
然而在這時候，陌生人不經意的一個笑容，也許卻能成為獲得勇氣的契機甚至救贖。
儘管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運。
在這一場旅程的結束前，沢田綱吉遇到了杏本衿衣，是為幸運。
而在這個故事的一開始，杏本衿衣以那樣的方式遇到了沢田綱吉，還無法定論是否確為幸運。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自己竟然還能得到感謝。
在車站和沢田道別後，衿衣回到家裡把手機稍微熟悉了一下便睡了，第二天按照原定計劃去學校處理入學的各種相關手續。
回來的路上突然想到那天桃矢遞給她的三個手機號碼，她在包裡使勁翻了一通，誰知竟一無所獲。無奈之下，衿衣只好折轉方向前往桃矢打工的電腦商店。
距離暑假結束只剩不到三天，盛夏午後的空氣裡充滿了學期前的浮躁與悶熱。路上偶有學生路過，身上還穿著校服制服，顯然是剛從補習班歸來。
少女前腳剛踏進商店大門，後腳便感受到了一股自身後傳來的巨大壓力，然而店內依舊是一派平和景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室外發生的這一異常。
空氣正開始變得渾濁，衿衣迅速在室內掃視一圈，確定沒有看到桃矢的身影後便準備離開，可她才剛走到店外，就被一隻大個子的兔子玩偶擋住了去路。
對方笨拙地在她面前停下，不等她開口已主動摘下腦袋上毛絨絨的兔子頭，露出玩偶裝裡面黑色的腦袋。青年狠狠甩了把頭髮，將兔子腦袋捧在手裡，微蹙著眉頭問道：「你來找我？」
他的表情冷靜而平常，仿佛身上穿的並不是那件可愛又誇張的白絨毛外套，而只是普通襯衫。
衿衣雖然很想給他面子，可在將這人從上到下使勁打量了三遍之後，終於還是克制不住地爆笑出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桃、桃矢？！哈哈哈哈哈不行停不下來！你實在太好笑了！——」
「咚！」
視線忽然變成全黑，不知什麼東西毫無預兆地罩到頭上，帶來一股悶熱又夾雜著奇妙氣息的空氣。衿衣先是一愣，隨即暴跳著抓住蓋到腦袋上的巨大頭罩，對準木之本桃矢狠狠擲去：「你幹嘛？！」
青年隨手接住兔子腦袋，同時淡淡瞥了她一眼，開門見山道：「找我什麼事？」
衿衣依舊氣呼呼地瞪著他，正要開口，不料之前感受到的那股異樣壓力陡然朝商店街方向接近，不過幾秒鐘，一陣劇烈的撞擊聲便伴隨著玻璃和混凝土塊掉落的聲音響徹整條街道。與此同時，從未聽到過的吼聲帶著渾濁的靈壓自高空壓下，像是來自天際又仿佛近在耳畔。
不知什麼生物重重一腳踩在地上，滾滾濃煙瞬間席捲而來，一下子沖入眾人視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2
第13章 二之第二幕
這一變故發生得毫無預兆。
劇烈氣流在街道上橫衝直撞，震碎了沿街所有玻璃。衿衣一時沒有防備，撐在肩頭的陽傘被風一吹頓時向上掀起，金色陽光立馬從頭頂傾盆而下。
手臂上傳來刺骨的疼痛，一簇簇小火苗沿著陽光照射的軌跡爭先恐後竄起，眨眼間就將底下的皮膚燒成了粉末。
光粉混入周圍濃烈的煙霧中，熠熠生輝。衿衣心中大駭，也顧不得那鑽心的痛，慌忙用雙手抓緊傘柄將傘面移到前方遮住光線。
幸好這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街道突如其來的爆炸上，連桃矢也沒有看到她這裡發生的異變。衿衣剛松了口氣，卻見一道黑影自餘光中劃過，她條件反射地轉頭去看，還什麼都沒看清，身體冷不防就被人按倒在了地上。
還穿著兔子裝的青年帶著她一同撲進店裡，與此同時外面又是一陣玻璃碎裂和石塊砸落的巨響。大大小小的碎片雨點似地砸在地上和護著她的青年後背上，又接二連三發出更多的碎裂聲。
衿衣腦中有一瞬的空白，身體卻沒有一點實感。她聞到對方身上汗濕的氣味，其實並不那樣好聞，卻第一次不覺得討厭。
她過了片刻才稍稍回神，裝作無所謂地揉著被撞疼的肩膀，抬起頭看了眼身邊的桃矢。也許是因為正好穿得比較厚實，他並沒有受傷，此時正一臉凝重地望著街道，黑曜石一般的雙眼微微虛起，似乎在聚精會神地觀察什麼。
但衿衣知道他什麼也沒看到。
他們眼中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她挑了下唇，順著對方的視線也看過去，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爪子。那東西落在地面上一下子就砸出一個大坑，煙塵飛揚中路人紛紛四處逃竄，整條街都像是炸開了鍋。
不過普通人能感受到的最多只是地面在劇烈搖晃，而在杏本衿衣看來，伴隨著類似腳步聲的響動，煙霧裡浮現出足有三層樓高的黑影。她眯起眼，透過塵霧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頭被骨質面具覆住頭部的怪物。
「虛？」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桃矢聽到她說話忍不住皺著眉偏頭看過來：「你看到了什麼？」
衿衣撇撇嘴角，臉上重新帶上了笑容：「嘛，不是什麼需要在意的東西，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解決的。」
虛，靈的一種。
人死後，靈魂脫離肉體，被稱為「靈」。
靈分善惡。背負罪孽者墮入地獄，受罰淨罪；了卻心願者前往屍魂界，等候輪回；而心存執念者則失心化虛，彷徨於世。
據說虛極為貪食，就是因為他們失去了內心，身體被空洞貫穿，因而不得不借由吞噬更多的靈魂來填補這個空洞。
衿衣之前在其他地方也見過幾次虛。當時沙耶告訴她，這些惡靈是死神負責的範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手。他們兩個是游離在世間法則之外的存在，所以更加不能干擾法則的執行。更何況，凡人的生死本就與他們無關。
她牢記著這一點，所以從來沒有對虛動過手。不過這一次，死神來得似乎有點慢。
她不耐煩地抓了把頭髮，不動聲色地從桃矢手臂下鑽出來。對方沉默地看了她幾秒，仿佛想要從她臉上看到隱藏在更深處的東西，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視線重新移向門外。
衿衣向門口走過去。商店入口處的玻璃門碎了一地，陽光毫無阻攔地從外射入，落在她腳邊。她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看了眼距離鞋尖不過幾釐米的金光，隨即抬起腦袋盯住門口那只虛。
這是對靈力十分敏感的生物，所以對方早就將目標瞄準了她，見第一擊沒中乾脆移動著龐大的身軀朝這邊靠近。從它的喉嚨深處傳來令人戰慄的陣陣吼聲，儘管除衿衣之外沒有人能聽到，但人群還是感受到了潛在的危險。
衿衣從地上撿起自己掉落的陽傘，起身時正好看見桃矢向她走來。虛靠近時帶來的混濁氣流掀起青年的劉海，露出下面光潔飽滿的額頭。
他皺緊了眉，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要做什麼？」
「沒什麼啊，只是還個人情。」衿衣聳聳肩，躲開他伸過來的手，乾脆將陽傘當作拐杖拄在地上，另一手朝著門外一揮，帶起一道更加激烈的氣流，「桃矢還是不要過來比較好哦。」
說著，她便靈活地舞動起手指，仿佛一位胸有成竹的演奏家。空氣在她的指揮下忽然改變了軌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壓緊，最後竟顯出類似刀刃的形狀來。
少女伸出五指往虛空中一握，動作幅度不大，就好像只是捕捉到了剛剛飛過的塵埃。然而隨著她的這一舉動，那把空氣所制的刀刃快速朝虛飛去，不見絲毫停滯地劈開朝她伸來的爪子、手臂，最後一個回轉，橫橫切過那個被骨質面具包裹住的頭顱。
大虛尚且來不及發出一聲哀嚎，就悄無聲息地化作灰燼，消失在了空氣中。
街道重新恢復了寧靜。
衿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撐開傘走到外面，假裝檢查門外是否還有危險。大概是見突然間沒有了動靜，店裡其他人也跟著走過來查看情況。
外面除了一地狼藉，已沒有任何危險。
「你……做了什麼。」
頭頂的聲音聽不出究竟有沒有在生氣，不過衿衣也懶得在意這些。她搖搖頭，轉過身道：「都說了沒什麼。只是有些礙事的東西，既然沒有其他人處理，我就稍微幫忙清理了一下。」說到這裡，她略一停頓，神秘地眨眨眼，「要幫我保密哦，桃矢~」
木之本桃矢並沒有回答。
他眼前的這個少女，十四五歲，雙眸明亮，淺茶色的長髮帶著點自然卷，笑起來時像極了當年那個冒失又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但有時卻也會讓他怎樣都覺得陌生。
可人總是會變的，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本就不容易捉摸。
桃矢歎了口氣，想起之前父親囑咐的事情，便問道：「爸爸讓我問你，要不要乾脆回友枝町，小櫻今年上國一，你們正好可以去一個學校。」
衿衣挑了挑眉，一擺手：「我都已經在這裡把入學手續辦好了，而且……」
正說著，她忽然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從旁邊那排商店的屋頂上跳過，落在之前虛出現的街道口。那人穿著黑色和服，肩上扛著一把碩大的太刀，橙色短髮異常引人注目。
衿衣認出來那是死神的打扮，出於好奇多看了兩眼，沒想到竟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對方並沒有注意到她，似乎正疑惑於剛才的虛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不見，停頓片刻後再次躍起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衿衣看著那個死神跑遠，才想起來——那不正是當日在湯乃鷺和井上織姬一起的其中一個少年嗎！
她突然意識過來沙耶為什麼會選擇空座這個小鎮。除了這裡本就是重靈地這一原因外，也因為這個地方有太多不合法則的存在。
就比如剛才那一少年，他確實是人類，卻擁有死神的力量，而織姬、以及另外那兩個少年也的確有各自不同的能力。
在本就存在異類的地方，多出他們這一兩個異類，也就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了。
出神間才意識到桃矢還在旁邊，衿衣眼珠子一轉，急忙又補充道，「我這次回來也是為了鍛煉獨立生活的能力啊，不能太麻煩你們了。」
「隨便你。」桃矢無奈地摸了下腦袋，看她一眼，「那好歹先買部手機吧。」
「哦哦！我就是為了這個來找你的啊！」衿衣右手握拳，猛地捶在左手手掌上，「我買好手機了！上次你不是把你們的手機號給我了嗎？但我找不到了……」
話音剛落，就見桃矢額上明顯蹦出一個紅十字。「你這傢伙……」他受不了地狠狠一揉頭髮，往身上肥大的玩偶裝口袋裡掏了許久，終於掏出一個手機來，「號碼。」
衿衣急忙「哦」了一聲，翻出自己的手機通訊錄，從上面找到自己的號碼後遞到桃矢面前：「我記不住所以就直接存在上面了。」
桃矢一臉鄙視地把她的號碼存進自己手機裡，語氣懶洋洋的：「我把小櫻和爸爸的號碼都發給你。」一邊說著一邊已經開始編輯短信，「這是你自己去買的？」
「啊？……唔……嗯……」
聞言，桃矢抬起頭，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型號不是最新的，一般銷售員也不會推薦給你這款吧。」
「咦？」衿衣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可她又實在不願意將沢田綱吉的存在與他人分享，即使這個人是桃矢。
「反、反正我覺得喜歡就買了啊，之前看到別人在用覺得很好嘛！」
看她這副面紅耳赤的樣子，桃矢反而嗤笑了一聲，沒再追究下去。他按下最後一個鍵，合上手機，幾乎習慣性地在少女腦袋上敲了一下：「好了。」
「喂！」衿衣氣急敗壞地護住腦袋，偏偏這時手機響起只好又轉而去查看新資訊，上面是桃矢剛剛發給她的號碼。她瞪了對方一眼，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將包括桃矢在內的三個號碼一起存在通訊錄裡。
正忙著，頭頂又響起青年特有的淡然聲線，涼絲絲的，卻又好像帶著暖意。
「所以說了，有事可以找我們。」
她動作一頓，到最後也沒有抬頭。
第14章 二之第三幕
在杏本衿衣的心中，木之本桃矢究竟是怎樣的地位呢？
四年前，他是值得依賴的兄長，優秀可靠的竹馬；四年後，他是令她煩惱的根源，愛多管閒事的麻煩。
這個人的存在時刻在提醒著她，過去發生的一切無法改變，她再也不能回去那習以為常的日常。
所以，杏本衿衣討厭木之本桃矢。
非常、非常討厭。
鬧鐘在耳邊響了很久，衿衣才想起來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只好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裡爬出，關掉鬧鐘。
剛洗過的新校服就掛在房門邊，她穿上那套算不上很漂亮的綠色制服，站在梳妝鏡前給自己打上領結，又將頭髮隨意梳了梳，打理整齊。
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過穿著制服的自己了呢？
其實不過也就一年，可她卻已無法將眼前鏡子裡的女生與曾經的自己聯繫起來。也許是因為以前的制服會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一點，又也許是因為以前這時候總有人在外面催促她。
她也有過一個相當小大人的弟弟啊。
一想到這個，衿衣急忙低下頭扯了扯裙角，再抬頭時臉上又是笑容滿面。她拉開房門走近浴室，嘴裡不滿地嘀咕著：「這套校服真不好看！以前好歹也是西裝和襯衫啊。」
距離上學還有段時間，她洗漱完畢後特意花時間為自己做了早飯。沙耶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跳上料理台看著她正從鍋裡鏟出來的煎蛋，想了想道：「就一個？」
「一個還不夠？」衿衣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可不想吃兩個。」
黑貓眯起眼，一眨不眨盯了她兩秒，語氣中仿佛帶上了那麼幾分不悅：「我的呢。」
「……」
「……」
一人一貓相顧無言地對視了足有一分鐘，衿衣抽了抽嘴角，不敢置信道：「喂，開玩笑的吧……你不是不吃人類的食物嘛！」
沙耶尾巴一甩，優雅地落在地上朝客廳走去，拋下一句：「你管太多了。」
衿衣吐槽無能，只好認命地又從冰箱裡拿出第二個雞蛋，重新打開電磁灶。
吃過早飯後終於可以出門，沙耶坐在玄關口又囑咐了幾句，無非是讓她不要隨便使用能力：「尤其像之前那次，就算又有虛出現也不要管。」
衿衣漫不經心地應著，拎起書包和陽傘走到門外：「那我就出發了~」說著，她撐開傘，順手把門一關，正要朝樓梯間走去，卻聽到隔壁也傳來「砰」的一聲，隨即是一個略帶了點遲疑的聲音：「啊……你就是新搬到隔壁的那個女生？」
衿衣聞聲轉過頭去，只見背後站著個大眼睛的清秀少年，或者說，是個做男生打扮的假小子。她不動聲色地將對方打量了一遍，心裡有些疑惑她明明是女生卻要穿高中男生制服，但臉上還是笑道：「早上好，我確實是不久前剛搬來的杏本。前段時間比較忙，沒有及時拜訪真是抱歉。」
「沒那回事，之前家裡也一直沒有人。」女生微微一笑，表情柔軟和善，竟讓衿衣突然想到了沢田綱吉。他們的笑容隱隱相似，使得她愣了愣，心裡對這位鄰居倒是多了幾分好感。
對方似乎想起什麼，頓了一下後介紹道，「我叫藤岡春緋，和父親一起居住在這裡。」
兩人寒暄了幾句便一同下樓，春緋就讀于這一帶有名的貴族學校櫻蘭高校，和衿衣要去的青春學園正好在不同方向。
衿衣在樓下告別了春緋，加快腳步趕往學校。一路上見到不少同樣穿著青學制服的少年少女，她不知為何開始緊張起來，又好像有些期待，心臟的跳動竟恍惚不受控制。
人類的大腦是很神奇的。
在你看著眼前的景象時，也許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畫面，就仿佛某些埋藏在記憶中的影像突然在時光中倒流、重現。
當杏本衿衣拎著書包從坡道上跑下時，背後響起一串清脆的鈴聲。一輛自行車歡快地響著鈴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兩旁行人紛紛避讓，人群中響起的卻是陣陣笑駡。
她沒有留心其他人在說什麼，視線不由自主朝那輛疾駛的單車移去。那上面坐著兩個少年。前面騎著車的身材高大，留著一頭板寸長的短髮，黑色制服敞開著被氣流掀起，呼啦啦作響。另一個橫坐在車後座上，墨綠色的半長短髮有些淩亂地在風中揚起，他一手拉著背在身後的網球袋，幾乎一路上都在打呵欠。
兩人的身影很快在坡道下方消失不見，有風從遠處吹來，帶著周圍學生們的歡聲笑語擦過耳畔。衿衣定定望著那個方向，眼中的光芒綿長悠遠，第一次展現出些微類似柔和的色彩。她想到桃矢那一天漫不經心的囑咐，他說，有事可以聯繫他們。
那語氣和當年相比完全沒有改變，就好像某個與此相似的早晨，他騎著單車從奔跑著的她身邊經過，突然又一個急刹車停下。
坐在單車上的少年單腳落地回過頭來，黑色短髮擦過頭頂斜斜落下的陽光，聲音裡糅合了不耐，卻又相當沉緩：「你怎麼還在這裡，快上來！」
衿衣抬了抬下巴，好像真的看到了當年那個少年，他的頭頂有光芒閃爍，刺人眼眶。她勾起唇角，將撐在肩上的陽傘往下一壓，遮住臉上嘲諷的笑意，隨即大步越過那道幻象。
背後，陽光碎了一地。空無一人。
開學第一天是例行的開學典禮，之後班主任便將衿衣介紹給班裡的同學，並給她安排座位，之後又囑咐了幾句新學期的注意事項之後便離開了教室。
他一走，班級裡頓時熱鬧起來，好奇的同學們紛紛圍到衿衣旁邊，七嘴八舌地發問，大多是類似「你是歸國子女？之前在哪個國家？美國嗎？」「你現在一個人住嗎？好厲害啊！」這樣的問題。
「好啦好啦，你們會嚇到別人的啊！」
一個女生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外插進來，活潑動聽，尾音婉轉上揚。有人嬉笑著抱怨道：「你這樣才會嚇到轉學生啦，班長大人！」
隨著眾人的視線望過去，衿衣這才看到走近的女生。她長得並不算漂亮，頂多是清秀乾淨，但是眼神明亮，笑容也極具親和力。
果然是個適合當班長的人選啊。
她在心裡感慨了一聲，見對方笑著朝她伸出手：「我是班長日向千鳥，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問我。今天先陪你逛一下校園可以嗎？」說著，她眨眨眼，故作神秘地道，「別看青學地方不大，但也有不少有趣的東西呢~」
衿衣眯起眼微微一笑，順勢握住女生的那只手：「嗯，那就麻煩你了。」
日向千鳥是個相當健談的女孩子，但又絕不聒噪。衿衣跟在後面聽她介紹教學樓裡各類教室的分佈情況，時不時見縫插針地問上幾句，倒也聊得不錯。兩人走出教學樓後，又參觀了學生活動中心，進圖書館裡轉了一圈，最後一起來到操場上。
千鳥正說著「杏本同學也喜歡怪談嗎？上個學期的文化祭上發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呢……」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
兩個女生齊齊朝聲源處看去，發現操場一角圍了好些人，多是穿著運動服的男生，不過女生也不少。
衿衣皺了下眉，還沒仔細去看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千鳥已了然地笑起來：「網球部啊，難怪這麼熱鬧。」說著，她向前幾步，又像想起來什麼似地朝衿衣招招手，「正好，就讓我介紹一下青學最有名的運動社團吧！那也算得上是青學名產了哦~」
名產什麼的……如果可以喂飽沙耶就好了。
衿衣不置可否地笑笑，慢吞吞跟上千鳥的腳步。
離得越近，網球場那邊傳來的歡呼聲也越熱烈。然而人群中鮮少有靈力的波動，她也就不怎麼提得起興趣，只好隨意打量四周。
距離人群不遠處的角落裡有幢小房子，看起來似乎是部活室之類的地方，門口站了兩個穿藍白色運動服的少年，拿著一份文件正在討論什麼。高一點的那個戴著無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另一個有著淺茶色半長髮笑容優雅。
距離部活室不遠處是洗手池，一個黑髮男生正關了水龍頭用掛在肩上的毛巾擦臉，起身時還不忘與那邊正在討論的兩個少年交談了幾句。
另一邊就是網球場了。走在前面的千鳥停在人群外張望了片刻，突然「啊！」了一聲，側過身沖衿衣身後揮手道：「阿武！」
「喲，千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少年的聲音隨之響起，衿衣轉身一看，發現來人正是剛才在水池邊洗臉的黑髮男生。他看見她也有點吃驚，愣了愣後卻露出個大大咧咧的燦爛笑容，「這就是你們班新來的轉學生？真好啊，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啊。」
千鳥歡快地笑起來，朝男生眨眨眼：「人家可是歸國子女哦，哦對了，和你那位後輩越前龍馬一樣都是從美國來的。」說著又轉向衿衣，介紹道，「這位是8組的桃城武，別看他這樣，也是網球部的正選呢。」
衿衣適時露出驚歎的表情，同時沖桃城鞠躬示意，回以微笑：「我是杏本衿衣，請多指教。」
「哈哈這邊也是。」桃城摸摸後腦勺，往人群中的網球場看了眼，才又將視線移回千鳥臉上，「對了，聽說千羽這學期也開始回來上課了？她已經沒事了？」
哦？似乎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衿衣對這些資訊總是保持著敏感和好奇，一聽桃城這麼問，她便不由自主看了眼千鳥。站在她身邊的少女先是一愣，笑容稍有收斂，最後輕輕點了下頭，表情似是擔憂又似是釋然：「情況確實好轉很多，暑假裡已經開始願意出門，她自己也說沒有問題了。」頓了頓，她揚起頭，又恢復了方才開朗的笑容，「放心吧！千羽可不會被……那種經歷擊倒。」
桃城武面上一紅，忙擺了擺手好像要急著解釋什麼，但終於只是挫敗地歎了口氣，抓著頭發笑道：「我先去練習了，幫我向千羽問好。」說完使勁往千鳥頭上一揉，小跑著消失在了網球場入口。
日向千鳥並沒有回頭，只是隨意拉了拉頭髮，也不知道在考慮什麼。片刻後，她吸了口氣，扭頭對衿衣道：「那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衿衣點頭，轉身時順勢看了眼桃城武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垂頭低笑起來。
第15章 二之第四幕
「阿綱，回去之後一切還順利嗎？我這邊已經開學一周了，新學校比想像中有趣，除了校服實在不好看這點之外都很不錯。
馬上就要到運動會了，雖然我不參加，不過還是很期待！
阿綱呢？應該已經開始工作了吧？你要找的人」
短信寫到這裡，游標略一停頓，又迅速刪去了最後五個字。
這是自分別之後杏本衿衣發給沢田綱吉的第一條短信。事實上在此之前，她已經至少編輯過七個版本，最後想來想去，反倒愈發不知道該說什麼。
趁著站在樓下等人的空閒，她再一次打開這條未完短信，思考片刻後繼續寫下去。
「……
說起來，還不知道阿綱做的是什麼工作，不過新年應該會有假期吧？會回日本嗎？」
樓上剛好傳來一道開門聲，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眼，繼續低頭考慮如何往下寫。誰知肩頭忽然一沉，雌雄莫辨的說話聲冷不防響在耳畔：「阿綱？就是那個男人？」
「啊！」衿衣心臟一顫，嚇得失聲叫出來，手一抖竟直接按下了確定鍵。她立馬手忙腳亂地叫著補救，然而螢幕上圖示一轉，已顯示短信發送成功。
女生張大嘴愣愣地看著手機螢幕恢復到功能表頁，半晌才緩慢地動了動嘴唇：「我……你……」她猛然回頭，也不知是氣還是羞，就那麼瞪圓了眼盯著坐在肩上的黑貓，最後哀嚎一聲，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你嚇死我了啊沙耶大人！你不是在樓上嗎為什麼會在這裡啦！」
沙耶虛了虛眼，順勢落在地上，漫不經心地哼了聲：「散步。」
衿衣一臉不信地扯了扯嘴角，但什麼也沒說。
明明在她出來的時候，這傢伙還在客廳裡上網。自從野田事件之後它開始越來越喜歡網路這東西，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電腦前面，用一種奇怪卻靈巧的姿勢敲打鍵盤。
從衿衣的觀察來看，沙耶時常出入各種網上論壇，最喜歡去的地方是一個叫做DOLLARS的聊天室，並且完全和那地方的人打成了一片。
她實在不明白，光從網路上要怎麼選擇下一次的下手目標——雖然她也承認網路在收集情報這一方面的強大優勢。
這麼想著，她忍不住又瞟了沙耶一眼。路燈光芒下，貓的影子張牙舞爪落在牆上，恍惚就像只巨大的怪獸。
它……不會又在打什麼主意了吧？
不過衿衣並沒有將這一想法說出來。她眼珠子一轉，重新站起身望向公寓樓，正好看到井上織姬從房間裡開門出來。她立馬揚起笑臉，沖樓上揮了揮手臂：「織姬！我在這裡~」
對方聞聲望過來，隨即小跑著沖下樓，氣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抱、抱歉，讓你久等了。」
「是我來早了嘛~」衿衣收起手機，狀似乖巧地湊到織姬身邊，「那我們現在就去商店街吧~」
橙發女生豪氣萬丈地一拍胸口，一臉「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放心吧！一定會為衿衣ちゃん挑選到滿意的禮物的！」
「嗯！那就拜託啦~」衿衣微微一笑，帶著沙耶一起跟上織姬的腳步。
說實話，像杏本衿衣這樣獨來獨往的人，很難想像會主動約誰一起出門。所以在聽說她的這一請求時，井上織姬也難免吃了一驚，詢問過後才知道她是因為初來乍到對附近不熟同時又苦於去別人家做客不知該送何種禮物，才會來請織姬幫忙。
而這份禮物，正是衿衣準備在週末去木之本家時送給那一家人的。沒錯，不管她多不願意，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于情於理都應該去一次。
有了織姬，購買禮物這件事果然簡單了很多。
在決定要送手工點心之後，織姬熟門熟路地帶著衿衣來到空座町一家相當有特色的和果子店裡。店內的點心品種繁多，兩個女生趴在櫃檯前研究了半天，一時也無法做出決定。而沙耶，則因為店內不允許寵物進入而被留在了店外。
兩人正小聲商量著到底該買什麼才好，店門上的鈴鐺又是一陣脆響。夜風伴著初秋的涼意鼓入室內，衿衣抽了抽鼻子，沒有回頭，倒是旁邊的織姬好奇地望了一眼，才又將視線重新移回來：「這裡果然很受女生歡迎呢~」
話音剛落，等候在櫃檯後面的店員輕笑了一聲，也低聲道：「雖然女孩子們確實很喜歡來這裡，不過剛進來的那位是店主的女兒啦。」
正說著，來人已經走進大廳，從她們身邊經過時還不忘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出於禮貌，衿衣漫不經心地偏了偏頭準備回個微笑，誰知這一眼就讓她大吃一驚。
「日向同學？」
出現在眼前的少女紫眸明亮，長相清秀乾淨，不正是衿衣的同班同學兼班長日向千鳥嗎？唯一的不同是，在學校裡時千鳥會把那頭紫色長髮紮成馬尾，而今天則乖順地散在了身後，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裡安靜許多。
織姬看看衿衣，詫異地睜大了眼：「是衿衣ちゃん認識的人嗎？」
不等衿衣點頭，那個少女也了然地笑起來：「你說的是我姐姐千鳥吧？」她彎了彎眼角，大概早已對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我是日向千羽。我們是雙胞胎姐妹，確實很容易認錯。」
千羽？莫非就是那天日向千鳥與桃城武口中的千羽？
衿衣這才重新將這少女打量了一遍。確實，這麼仔細一看，兩人還是有不少差別的。日向千羽和她的姐姐千鳥相比，看起來要更文弱一些，雖然似乎都很愛笑，但笑容則更柔軟。
衿衣摸摸鼻子，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剛轉學過來，不知道原來日向同學還有個雙胞胎的妹妹。」
「原來你就是那位轉學生嗎？千鳥之前提到過你。」日向千羽溫柔一笑，「其實我也和你差不多，之前休學了一整個學期，不知道還能不能跟上學校裡的課程呢。」
織姬在一旁好奇道：「一整個學期？難道是生病了嗎？」
「差不多，所以只能呆在家裡。」千羽不置可否地笑笑，說著看了眼手錶，抬頭道，「我還要給爸爸幫忙就先進去了，我家的和果子都很美味哦，我最推薦這兩種。」
女生蔥白的手指在櫃檯正中輕巧一點，仿佛蝴蝶一般。衿衣虛了虛眼，似乎在考慮什麼，不過很快就笑起來：「嗯，謝謝推薦，那就要這兩種好了~」
和織姬一起從日向家的店裡出來時，沙耶難得還等在外面。見到衿衣，它第一時間就跳上來，還往她耳邊蹭了蹭。
從織姬的角度來看，黑貓正如平常一樣親昵地用鼻子摩擦自家主人的脖子，她歪了歪頭，不由笑道：「沙耶真的很喜歡衿衣ちゃん呢~」
少女含糊地應了聲，停頓片刻後眨眨眼，俏皮一笑：「不過貓啊，可是很自私的動物哦~」
話還沒說完，耳垂上就被咬了一口。不過這一下出乎意料的並不痛，衿衣眉頭一皺，只是不滿地扁了扁嘴。
沙耶湊近她，低聲道：「你們剛才遇到的那個女生，叫日向千羽？這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啊。」
衿衣心下奇怪，她並沒有將那日日向千鳥和桃城武的對話內容告訴過沙耶，所以它對日向千羽這名字的印象必然不會來自於她。但日向千羽並不是名人，即使在學校裡也只是個普通學生，那麼沙耶究竟為什麼會知道她？
衿衣不解地看向黑貓，對方卻又重新趴回了她肩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回到家裡，沙耶立馬跑到電腦旁，動作熟練地開機上網。衿衣正要回房，卻聽它在背後叫了一聲，只好不情不願地走過去。沙耶看她一眼，然後迅速打開一個資料夾，點開其中一張圖片放大。
那是一份列表，上面依次排列著許多名字，一眼看去皆是女名。沙耶快速滑動滑鼠將頁面下拉到某一處，然後抬起爪子指了指螢幕上的其中一點，聲音說不上到底是高興還是滿足：「找到了，就是這個。」
衿衣湊上前，只見黑貓的爪子下分明寫有「日向千羽」四個字，後面寫著簡單的注釋：在校國中生。
「這是什麼名單？」她接過滑鼠拉到最上面，卻意外地連個標題也沒看到。
沙耶坐在桌面上，悠閒地舔了舔爪子：「還記得之前那個叫野田的男人嗎？」
「那個律師？他和這個名單難道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我當時從他的晶片中拷來的其中一份資料，在這張圖的備註裡寫的是——誘拐&老艾妮。」
衿衣頓時就明白了什麼：「所以說，這份名單是他的某個委託人的？那個委託人……似乎是個誘拐犯吧。那日向千羽……」
「應該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沒錯。」說著，沙耶又打開一個頁面，流覽器上是DOLLARS黑色的背景，它點開一個對話方塊，將上面的某段消息記錄指給衿衣。
「剛開始調查野田純一郎的時候我在網上稍微問了問，他那段時間正好結束一起誘拐案的辯護。聽說那起案子的犯人先前多次逃脫，這次之所以能順利被捕就是因為某個女孩在被誘拐後逃了出來，向警方報警並做了指認。那個女孩的名字雖然沒有被公佈，但在最後被救回來的人中稍作篩選……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日向千羽了。」
「可是，那個犯人應該是老手吧。」衿衣仔細翻看著沙耶給她的記錄，那上面說到——「誘拐犯的名字忘記了，不過他似乎和海外的某些組織有點關係，專門幫那邊運送女孩子，聽說已經幹了很多年哦~這一次解救出來的其實也只是那些還沒來得及被送出去的人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偏偏被日向千羽逃掉了？」
說到這個，沙耶臉上也露出些許困惑：「犯人已經落網，但同樣表示不知情。可惜的是，野田在這件事情上所做的並非為犯人脫罪，而是受雇於海外那個組織，防止幕後黑手被警方揪出來公佈於眾，所以他這裡也沒有相關資訊。」
黑貓的眼睛危險地眯起，衿衣看了看它，沒再接話，索性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托腮思考了片刻。「不過啊，沙耶大人~」她突然笑起來，視線卻慢慢移向窗外。
夜風湧來，空座九月的夜晚也開始浮起滲人寒意。女生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色中顯得愈發清晰，也愈發冰涼。
「就算搞清楚這些，你又打算怎麼做呢？日向千羽並沒有靈力哦~」
新目標的預感，終於開始蠢蠢欲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3
第16章 二之第五幕
第二天是週末，衿衣拎上禮物去木之本家，沙耶意料之中地沒有同行。
算算時間，她離開友枝町也有四年，不過車站的位置和設置並沒有變化，到站時很容易就找到了以前常走的出口。
剛經過改劄口，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木之本桃矢懶洋洋地靠在牆邊，雙手插著口袋，視線漫不經心地四處移動。木之本櫻比印象中長高了不少，不過依然是一頭棕色短髮，模樣俏皮可愛。
她站在自己哥哥身邊，又是期待又是焦急地朝這邊不住張望，大眼睛一眨不眨，墨綠色的眸子裡幾乎可以倒映出來往人群的影子。
衿衣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有些膽怯，甚至想要就這樣落荒而逃，可腳底卻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動也動不了。
就在這時，小櫻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少女微微一怔，眼中露出驚喜，但似乎又不確定，立刻使勁拉了拉桃矢，伸手指向這邊。桃矢順著她的目光一路望來，眉毛一挑，輕點了下頭。
小櫻立馬歡呼著沖了過來，一把抱住衿衣，高興地在她臉龐蹭了蹭：「真的是衿衣！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令衿衣一時無措，雙手也僵在了半空。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而且同為女孩子，年齡也更加相近。比起鄰居或是玩伴之類的定義，她們之間的關係也許用姐妹來形容更加合適。
杏本衿衣聽到自己心裡響起一道輕聲歎息，終於收起了之前所有的防備。她停頓片刻後，遲疑著將手落在小櫻背上，回抱住了她：「嗯，我也很高興……能再見到小櫻。」
少女身上傳來甜甜的糖果氣息，無數歡聲笑語好像又回到了眼前。
她只有在這種時候會覺得，那時沒有死去真是太好了。
她的心底還能存有這樣柔軟的地方，也太好了。
桃矢走到她面前停下，歎了口氣，黑色的眸子裡卻有隱約笑意。衿衣抬頭看他，也許是被這裡的氛圍影響，竟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第一次，在桃矢面前，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桃矢意外怔了一下，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又移回來，最後伸出手在她頭上揉了揉，對兩人說道：「回去了。」
於是三人一起離開車站前往木之本家，小櫻牽著衿衣走在前面，桃矢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除了雪兔不在這點之外，就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友枝町這幾年變化不大，不過附近的房子多多少少變了點模樣，有新的居民住進來也有老的居民搬出去。她們曾經呆過的友枝小學還在星條高中隔壁，神社門口的鳥居倒是又舊了一些。
只是來到木之本家後，隔壁已經是一幢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房屋，門口的名牌上也不再是杏本這個姓氏。衿衣假裝不在意，但終究沒有忍住往那家院子裡多看了兩眼，正好看到一個小男孩從裡面跑出來，後面跟著一個年輕女人，嗔怪地說著：「真是的，不要跑這麼快啊，小心摔倒了。」
桃矢狀似不經意地輕聲道：「這就是你們後面搬進來的。」
衿衣渾身一個機靈，急忙收回視線，再沒看那邊一下。
藤隆早就等在了門口，見他們回來立刻熱情地將衿衣迎進家裡，還準備了好幾樣點心，都是以前她愛吃的。
衿衣也將自己帶來的和果子遞給藤隆，正好到了晚飯時間，四人就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倒也和樂融融。
藤隆以前和衿衣的父親在同一所大學裡教書，這時難免問起家長的事情。衿衣在來之前特意向沙耶確認過，為了保證身份的合理性，它曾經稍微動過些手腳，篡改了別人印象中衿衣家人的去向。
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的認知裡，杏本一家因為衿衣父親工作調動的緣故在一年前搬去了國外，而衿衣因為不適應國外的生活又重新回到日本開始獨自生活。
她就按照沙耶說的那些回答藤隆，心安理得地編造出一個又一個謊言，甚至連她自己都要信以為真。
也許這就是一場夢，她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夢中的事。而這場夢，可能馬上就會醒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結束。
衿衣在八點左右離開木之本家，雖然小櫻竭力挽留並希望她留宿，但她還是拒絕了。且不說她這個體質每天出門前必須要在全身塗抹遮光液，存在於這個家裡除小櫻和藤隆身上的靈力來源也令她不敢懈怠。
那股力量雖然刻意壓制過，但還是感受得到強大的魔力波動，並且又來自小櫻房間，必然和小櫻有關。
雖然知道應該不是壞東西，但她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身上的異常，還是儘量避開為好。
木之本一家一直將她送到車站，之後衿衣自己乘電車回到空座町。走進家門時沙耶難得沒有在玩電腦，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它抬頭望了一眼，又繼續盯住電視螢幕上正在播放的泡沫劇，問了句：「聚會感覺如何？」
「累死了！」衿衣說著走上前，乾脆呈大字狀往沙發上一躺，差點將沙耶也擠下去。
黑貓不耐煩地縱身躍起，直接落在少女胸口，用那雙幽綠貓眼直直盯著她：「不過是去吃頓晚飯而已，難道遇上了什麼事情？」
「那倒沒有。」衿衣嘿嘿一笑，突然抬起手將它抱進懷裡，嚇得沙耶不自覺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脫。
「你做什麼？」
少女閉上眼，將自己的臉靠到黑貓腦袋邊上，輕輕蹭了下：「只是突然想到，沙耶一直以來也是一個人啊，在我以前的那些契約者們都怎麼了？」
黑貓沒有回答，仍舊安靜地趴在她懷裡，好像沒有聽見這個問題。衿衣也不在意，打著呵欠將自己縮了縮，調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不久後，呼吸漸漸變得平緩，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電視裡還在傳來劇中女主角低泣的哭聲，沙耶轉頭看了看，隨即悄無聲息地從少女懷中跳出，先是關掉了電視，又關掉日關燈，最後重新回到沙發上。
房裡只剩下窗外模糊的星光，黑暗如同潮水般從地底、從牆壁縫隙中鑽出，漸漸浸透整個房間。它站在沙發扶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眼前這個女孩，眼睛幽幽發亮，仿佛玻璃珠子般沒有一絲波瀾。
「他們，當然全都死了啊。」
＃＃＃
週末結束後，衿衣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聽日向千羽的事情。但對方和她並沒有在一個班級，同班同學對具體情況也並不清楚，只知道確實有這麼個休學了一個學期最近才回來的女生。
猶豫之下，衿衣還是決定先從日向千鳥下手，便主動約了她中午一起吃飯。兩人找到個靠近操場的安靜場所，不等衿衣提起，千鳥已開口道：「聽千羽說杏本同學之前去我家的店裡了？買到喜歡的點心了嗎？」
「嗯，當然。」衿衣笑笑，「還把千羽同學和你認錯了呢。」
「我們長得很像吧~」日向千鳥擺擺手，俏皮地一眨眼，「不過很多人在認識我們之後就不會分不清了，雖說是雙胞胎姐妹，不過性格上差太多了，平日的作風也完全不一樣呢。」
衿衣點頭道：「這樣很好啊，就算是雙胞胎畢竟也不是同一個人。不過意外的是，千羽同學看起來身體不好，不像千鳥同學一樣元氣十足呢。」
千鳥愣了一下，隨即收起笑容，低頭別開視線，聲音也輕了不少：「大概是在家裡呆了半年的關係吧，千羽原本並沒有這樣虛弱。」
「咦？為什麼要一直呆在家裡？」衿衣假裝不解，又補了句，「對了，之前也聽千羽同學說過，她上學期沒有來上學？」
「這個……」
千鳥遲疑了很久，終於還是又抬起頭看了過來。她盯著衿衣微皺眉頭，又看了看附近確定沒有人經過，這才抿起唇歎道，「其實……之前發生了可怕的事情。雖然同學們都不知道，但是千羽失蹤過一段時間，回來後就變得非常害怕出門，有時候就算有人陪著也不敢上街，即使是身為男友的中村同學都沒能讓她妥協。家裡沒辦法，只能先讓她在家修養。」
「那現在……是好了嗎？」
「應該吧，千羽已經可以一個人上街了，倒是家裡有時候會不放心。」說到這裡，千鳥勉強笑笑，紫色的眼睛裡帶著姐姐應有的擔憂，「當時我們還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說可能是在她失蹤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可千羽一直不肯說，我們也就不知道，本來也許還能説明她早點克服心理陰影的。」
這麼一來倒是證實了之前的猜測，日向千羽的失蹤應該就是被誘拐了。但她究竟是怎麼逃出來的，看樣子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衿衣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面上卻是吃驚和後怕，嘴裡很快就吐出安慰的話來：「不過還好已經沒事了，以後多注意點就好。聽說心理陰影很難克服，千羽同學真的很堅強呢。」
「那是！我們日向家的人一向堅強哦~」
「對了，剛才你說到千羽同學已經有男友了？」
「嗯，對啊。中村同學可是個好人哦，就算在千羽失蹤的時候也沒有變心呢。」
「誒千鳥同學呢？也有喜歡的人了嗎？」
「才、才沒有那回事……」
衿衣很自然地扯開了話題，心裡卻也生出不少好奇。
日向千羽並不是能力者，身體素質也不出眾。可既然能獨身逃出來找到員警，必然是有過人之處。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得到了什麼人的幫助。
可在被誘拐之後，她是怎麼遇到那個幫助她的人的呢？
第17章 二之第六幕
再次見到日向千羽已是半個月後。
青學十月的體育祭正如火如荼展開著，只是天公不作美，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陰雨綿綿，午休結束後更是下起了傾盆大雨。
衿衣自從來到空座倒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大的雨，遮天雨幕帶著陣陣秋風，終於洗去了殘留在這個城鎮裡的最後一絲暑意。
這是她最喜歡的天氣，因為只有在這時候她就算不依靠遮光液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白天。
然而這樣一來，本該在戶外進行的運動項目只能推遲到第二天，只剩下室內運動如期舉行。體育館內一時人滿為患，幾乎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找不到。
衿衣這個特殊體質原本會有不少麻煩，但不知道沙耶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為她弄到一張「紫外線過敏體質」的證明，提交上去後學校很快就准許了她不參加體育課和社團活動的請求。
所以在這一次體育祭上，最閑的杏本衿衣被分配到了裁判助理的職務。
她跟隨的裁判是三年級的優等生手塚國光。這位長相斯文的學長雖然據說在退部前是青學網球部的部長兼正選，卻完全不是體育少年那樣充滿熱情和活力的類型。他恰恰相反，是個嚴肅到令人覺得刻板、臉上從來看不到多餘表情的大冰山。
——也正好是杏本衿衣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所以這大半天下來，她一直沒有找到偷懶的機會，雖然沒有參加運動，卻感覺比那些參賽選手們還要辛苦。
此時正是乒乓球決賽的決勝局，對戰雙方分別是乒乓球部的王牌中村匠和網球部的一年級正選越前龍馬。圍觀眾人紛紛在為這場激鬥屏息靜氣，就連裁判手塚也面無表情地專注於戰局。衿衣看著兩邊虎視眈眈的選手，拿筆在記錄本上煩躁地戳了戳。
只要越前龍馬再拿一分，這場比賽就會以他的勝利而告終。她可是在日向千鳥的慫恿下賭了這傢伙贏的，他可千萬不能在這裡功虧於潰啊！
先前下賭注時，二年級一大半人都胸有成竹地將籌碼壓在了乒乓球部主將中村匠身上，只有和越前龍馬同個社團的桃城武等人——簡稱親友團——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肯定勝利屬於他們。千鳥與桃城交好，自然站在這一邊，順帶著還不忘拖上了衿衣。
這時，雙方已經僵持了好幾秒，中村匠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終於又一次將乒乓球托至面前，用力揮拍打了出去。
「啪——」
清脆的撞擊聲響徹體育館，緊接著，是一道更加響亮的抽擊聲。
「啪」「啪啪」「啪」
雙方以極快的速度擊打著那只黃色小球，觀眾們各個緊盯戰場，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日向千鳥從剛才開起就一直站在衿衣旁邊，這時更是緊張得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
衿衣也將注意力全集中在乒乓球桌上。乒乓球此時又彈回了越前龍馬面前，男生身體未動，眼睛卻突然轉向對手，唇邊竟挑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中村匠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立刻擺出防守的姿勢，然而就在這時，越前龍馬突然將拍子換到左手，隨即猛地一記抽擊，那個乒乓球「啪」地砸落在中村匠面前的桌面上，竟然直直向上跳起。
所有人都被這一情況驚嚇得瞪大了眼，只知怔怔盯著那個飛起的圓球，直到球落在地上，才響起一記哨聲——
「比賽結束，越前龍馬獲勝！」
「贏、贏了！」
千鳥抓著衿衣的胳膊直接蹦起來，笑得幾乎合不攏嘴。衿衣傻了半天，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那真的是乒乓球的打法嗎？！太不科學了好嘛！
然而其他人竟對這一情況毫無懷疑，就連中村匠都接受了對方的勝利。
衿衣抽著嘴角將記錄本交給手塚，之後立馬被千鳥拉著去找桃城武收取賭注。下面原本也是休息時間，她跟著千鳥走出體育館，略有些不解：「中村匠不是千羽同學的男友嗎？你為什麼還是要賭越前會勝利呢？」
走在前面的紫發少女腳步一頓，稍稍回過頭來，眯著眼笑道：「偶爾一次嘛，反正那是千羽的男友，又不是我的！我不太瞭解中村啦，當然更願意相信阿武的眼光啊~」
正說著，就見前面的小道上走出兩個人，衿衣還沒看清，千鳥已經揮著手喊起來：「千羽！中村！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前方的少年少女聞聲停下腳步，齊齊朝這邊望來。撐著傘的中村匠臉色有些不好，大概是輸了比賽的緣故，沒有說話。日向千羽倒是和衿衣之前見到時一樣溫順安靜，眉眼乾淨清冽，笑容間自然流露出令人沉靜的淡然：「衿衣同學也在？我們就去下樹林那邊，要談點事情。」
「談事情？」千鳥眨眨眼，似乎覺得奇怪，但想了想也沒有多問，「好吧，不過這種天氣樹林裡不太好走，要早點回來哦。」
姐妹倆相視一笑。千羽點頭應了聲，便和中村匠一起撐著傘朝小樹林走去。千鳥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對背影，笑容漸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
後來衿衣細細回想這一場景，仍能清晰記起少女眼角隱約的悵然，還有那張在水光下略顯寂寞的側臉。也許早在那時，日向千鳥就預感到了這之後將會發生的事情吧。
然而那時候即使連她本人都毫無察覺，等真正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衿衣正和千鳥一起回體育館，桃城武走在他們前面，懷裡抱著滿滿一堆戰利品。他眉飛色舞地說著自己的後輩果然沒給自己丟臉之類的話，一個女生突然急急忙忙地從小路旁沖過來，越過他直直撲到千鳥面前：「千、千鳥！不好了！千羽被、被……」
衿衣認出這是班裡的某位同學，平日裡和千鳥關係不錯，似乎和千羽也認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此時女生的臉一片慘白，睜大的雙眼裡除了驚恐還盈滿淚水。
千鳥被她這副樣子嚇得說不出話來，還是桃城率先回神，扯住那女生問道：「冷靜點！千羽怎麼了？」
「千羽……千羽……」少女深吸了口氣，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般猛地抓住千鳥，大聲喊道，「千羽出事了！就在樹林裡！」
「嘩——」
「千鳥？！」
「千鳥同學！」
紫色的身影毅然躍入雨簾，桃城武試圖伸手去抓，卻最終慢了一步。女生單薄的身體像白紙一樣浸入秋季磅礴的大雨裡，又仿佛一隻蒼白絕望的幼獸。衿衣沒來得及看清千鳥的表情，只感受到那個瞬間她身上驟然冷下的氣息。
桃城低啐一聲，來不及多問，也急匆匆追了上去。衿衣皺著眉想了兩秒，轉向那個趕來報信的女生：「千羽同學不是和中村同學一起去樹林裡的嗎？為什麼會出事？中村呢？」
女生臉上仍舊毫無血色，聽她這樣問反應了很久，才驚魂未定地動了動嘴巴：「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聽說後才過去的，就、就看到……
「中村同學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拿了把刀，刀上都是血，他自己好像也嚇壞了，就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
「千羽倒在地上，血好像水柱一樣還在從她脖子裡流出來，一直把草地都要染紅了……
「我、我都不敢看！也不知道誰說要趕快通知千鳥，然後我就、就過來找她了！」
衿衣將那女生帶到醫務室之後也趕到了小樹林裡，那裡的場面暫時得到控制，圍觀學生圍成一個圈，已經有人在報警和叫救護車。
她從人群中擠進去，看到千鳥和桃城就在正中間，而日向千羽直挺挺地躺在血泊裡，身上白色的運動服早已變成鮮紅。初秋樹林的黃綠被雨水沖刷得蔥蘢欲滴，綠油油的光芒仿佛隨時會滴落在女生那張蒼白的臉上，將她吞噬消化。
千鳥失魂落魄地跪在千羽旁邊，想要靠近，但看著她脖子上嚇人的傷口，又不敢輕易碰觸，只能伸著雙手無助地揮舞。
仿佛失了心。
「……」
衿衣看到她的嘴巴在動，可雨聲太大，什麼也聽不到，只能從唇形上分辨出重複而機械的動作，拼湊成三個音節——
「CHIHANE」
「千鳥！」
死寂中陡然炸開一聲怒吼，衿衣腳步一頓，循聲望過去就看到了桃城武。他也渾身都是雨水，模樣狼狽不堪。對著這樣的千鳥，他似乎終於看不下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振作一點！千羽會沒事的！已經叫了救護車了！」
「救護車？」仿佛被這一聲驚醒，少女恍恍惚惚地抬起頭，茫然地看了會兒桃城，無神雙目一點點恢復了神采。
她輕聲念叨了一句不知什麼，下一秒，突然抱住腦袋大聲吼叫起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阻止中村嗎？！」
在她的吼聲裡，衿衣看到倒在地上的中村匠。那把用來割破日向千羽頸動脈的匕首此時也插進了他自己的腹部，少年睜大了眼看著天空，臉上卻是瘋狂而喜悅的笑容。他還能動，右手微微抬了下，伸向千羽所在的那個方向。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衿衣最後在他身旁停下，順著那只手看去，伏在桃城懷裡痛哭的日向千鳥背後又多出一道人影——透明的，胸前墜著半截鎖鏈的，紫發少女。
她垂頭望著與她有相同容貌的孿生姐姐，緩緩笑了笑：「……」
可誰都沒有聽到。
第18章 二之第七幕
日向千羽死了。
死在那個雨天那片樹林裡，被蔥蘢綠意與茂密鮮紅覆蓋的身體在救護車趕來前就徹底失去了生命氣息。
不久後，員警趕到現場疏散人群，中村匠被醫務人員送往醫院，日向千羽的屍體也被抬進救護車裡。
衿衣越過人群走到千鳥身邊，少女還在痛哭，她只好和桃城武打了個招呼。正欲先行離去，一轉身，眼前冷不防多出個飄忽的人影。
她一時不備，下意識皺了皺眉抬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少女微含笑意的清秀臉龐。那雙紫色眼眸裡已經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可即使如此，它們仍舊帶著往常的冷靜和柔軟。
衿衣很快別開視線，試圖裝作沒有看到。但她剛從對方身邊走過，日向千羽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杏本同學，你能看到我對嗎？」
衿衣假裝沒聽見，繼續跟著人群離開，卻沒想到千羽也一起跟了過來。大概是見她沒反應，她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些許焦急：「杏本同學，我不會傷害你的，只是現在只有你能看到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一個忙。」
聞言，衿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千羽的表情非常誠懇，如果還有其他人看到一定會於心不忍。可她討厭麻煩，更討厭為別人解決麻煩。
趁著周圍沒人注意，衿衣迅速避開人群躲進教學樓間的小路上。雨勢漸漸變小，陰濕的樓房縫隙中夾著股森冷的寒意。她四下張望了一番，這才不耐煩地開口：「我幫你能得到什麼好處嗎？」
千羽果然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衿衣抓抓頭髮，將腦袋靠在傘柄上燦爛地笑起來：「啊，抱歉……你之前不會以為我是個好人吧？」
女孩子的笑容充滿了惡作劇似的嘲諷，千羽看了她半晌，最後輕輕搖了下頭：「不，我沒有那樣認為過。雖然千鳥說杏本同學很友好，但從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覺得，你並不是那樣容易接近的人。」
衿衣挑了下眉：「直覺不錯，但是看男人的眼光就差了點。被人那樣殺死……啊，我知道了！」
日向千羽死得並不好看，那種姿態並不是一個十四歲少女該有的死法。她正于花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歲，後面還有更多美好的東西在等著她，可她再也無法得到。
不知為何，杏本衿衣突然想到自己。她作為人類死去的那一年，也是十四歲。
女生咯咯笑起來，順勢打了個響指，「你想要復仇嗎？那樣的話，我也許可以幫上點忙哦~」
一粒雨珠倏地從兩人之間劃過，卻只映出一張笑臉。日向千羽眨了眨眼，緩緩道：「不是，我不想復仇。我希望杏本同學可以幫我找一個人。」
「找人？」衿衣吃了一驚，卻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要找什麼人？你現在這副樣子就算找到了，那個人也看不到你啊。」
千羽卻搖了搖頭。「正因為我死了，我才想找他。」她頓了一下，緩緩笑起來，「因為那個人……那時候幫助我從誘拐犯手中逃出來的人，不是人類。」
這句話嚇得衿衣差點握不住傘。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可這念頭實在太可怕，讓她不敢繼續往下想。
她不認為這樣的女孩子會瘋狂到借他人之手故意死去，以求和她口中的非人類在一起。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大雨不知在何時停下，天空漸漸露出微白光芒，一點一點照亮了這片大地。千羽的笑容在雨後初晴的天光下顯得那樣豔麗，幾乎劃傷了她的眼睛。
衿衣別開頭，忽然歎了口氣。她的臉隱藏在傘後，只有長髮被秋風一吹，露出茶色的柔軟發梢：「我改變主意了。幫你可以，不過我要聽聽你的故事。」
＃＃＃
因為校園裡發生了命案，這天的體育祭被迫取消。
衿衣從學校裡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家，反而帶著日向千羽來到某條不知名的小巷裡。憑藉上一次沙耶帶她來時的印象，走錯了三次路，她終於成功找到了那家寫有「浦原商店」的破舊雜貨鋪。
雨後的地面帶著大大小小的水窪，一個雙馬尾的女孩子正拿著大掃帚清除入口處的雨水，看見衿衣眨了眨眼，又一臉懵懂地看了看跟在她身後的千羽，問道：「請問……」
「我找奸商……」話剛出口，衿衣想了想覺得既然有求於人態度還是要好點，便補充道，「浦原店長在嗎？我們有事拜託。」
雙馬尾女孩點了點頭，拉開背後的紙門進去叫人。衿衣跳過幾個水坑，走進玄關朝屋內張望。沒過多久，裡屋傳來一陣腳步聲，穿著白綠條紋和服、頭戴寬簷帽的男人搖著扇子走出來，「哦呀」了一聲：「真是稀客啊~找我有什麼事嗎~」
「想要向你打聽一個人。」衿衣開門見山，說著又沖千羽使了個眼色，讓她自己向浦原說明詳細情況。
少女似乎有些忌憚，遲疑著打量了一番室內眾人。然而還未等她開口，一道略顯沙啞的少年音突然插了進來：「新的靈？」
這一聲把衿衣和千羽都嚇了一跳，兩人齊齊轉頭望去，這才注意到浦原喜助身後的白髮少年。他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一雙翡翠綠的眼睛炯炯有神，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成。他微皺著眉看向千羽，似有不解：「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要留在現世了。」
千羽搖搖頭，有些害怕地往衿衣身後退了兩步。衿衣眼珠子一轉，很快就明白過來。 「喂，你是死神嗎？」她挑了下唇，抬頭直視著那個少年，笑道，「死神的任務不就是……那個叫什麼……魂葬？」
少年沒答話，雙眉不耐地又是一蹙。
衿衣依舊笑容燦爛：「不過這傢伙呢，還有心願未了，如果你要為她魂葬的話，就先幫她完成那個心願吧~」
浦原看著這兩人一來一去似乎樂在其中，直到那個死神少年臉色漸漸不善，才輕咳一聲，晃了晃扇子開口道：「那麼，她的心願就是要找到某個人？」
「準確地說，是個妖怪。」衿衣滿不在乎地一聳肩，將千羽扯到面前，「好了，你自己說吧。」
＃＃＃
日向千羽的故事不簡單，但也不複雜。
在中一那年被誘拐前，她一直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家庭和睦，人緣不錯，有個雙胞胎姐姐，有個沉默但負責的男友。
被誘拐的那天她正和千鳥逛完街乘電車回家，兩個人在外一天都累得不行，千鳥早已靠著座椅昏昏欲睡。她坐在她旁邊和中村匠發短信，忽然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味道，緊接著整個人就變得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她已身在一個破舊的廢棄倉庫裡，除她之外還有五個女孩。她立刻意識到什麼，想要求救，身上卻沒有任何通訊工具。
那幾天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幾天，她祈禱著員警早點找到她們，可一天天過去外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她反而聽到那個誘拐犯打電話說再過幾天就要將她們統統送去義大利。
一旦離開日本，她們就真的再也沒有辦法回家了。
終於有一天夜裡，那個誘拐犯喝多了酒躺在外面呼呼大睡。她趁著沒人注意，一個人偷溜到門口，用之前撿到的細鐵絲打開鐵鎖，順利逃到了外面。
然而沒過多久就發現有人追了上來，她拼了命地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要往哪裡去，只想著絕不能停下腳步。
但她畢竟是個女生，而且那犯人每天給她們的食物裡似乎加了什麼能讓人渾身無力的藥物，她才跑了一段路就漸漸使不上勁。眼看著就要被追上，她嚇得什麼也顧不上了，只知道一個勁往前沖，沖進一條小巷子裡，然後，就撞上了那個人。
當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第一反應就是抓住那人的衣服大喊「請你救救我！」，甚至沒能好好思考半夜三更這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那是個穿著黑色僧袍帶著蓑笠的高個子男人，手上拿著把修行杖，明明像個和尚，卻留有一頭黑色長髮。看到千羽，他有些不耐煩地想甩開，但緊接著就注意到了女生話語裡的絕望，以及緊跟而來的誘拐犯。
千羽被他護在身後，從對方寬大的黑色袍子背後看不見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聽到幾下利刃劃過空氣的呼呼風聲。
她害怕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幾秒鐘之後，那個男人回頭問了她不知什麼，可她已經不能思考，只好一個勁點頭，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了繁華的大街上。
她在路人的幫助下找到警察局報了案，之後被家人接回家休養。她再也沒有遇見過那天晚上救了她的男人，問了很多人也沒能打聽到任何消息。
她唯一的印象，是那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帶著尖銳的戾氣，落在身上卻又仿佛有令人心安的溫柔。
她終於意識到，那人也許並不是人類。
不久之後，她也放棄了尋找。她明白，她和對方不過是萍水相逢，沒有道理一直追著不放。可她無法控制自己在夢中、在幻像裡，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他，看到他在月光下沒有表情的臉，看到他臉上蓑笠的陰影，看到他不怒而威的雙目，看到他黑色的長髮掃過自己的面頰。
她一定是被蠱惑了，入了魔，再難解脫。
＃＃＃
「所以，這就是你要和中村匠分手的原因？」
聽完這個故事，杏本衿衣也剛好將自己杯子裡的茶喝完。她倒是奇怪，浦原喜助竟然也有興趣，而不是像之前那位少年一樣一走了之。
千羽講完這一切，過了片刻才從回憶中回過神。她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帶了絲紅暈：「嗯，如果不說清楚，對匠君太不公平。只不過……」她抿了下唇，低頭握緊了茶杯，「我沒想到會對他造成這麼大的打擊……」
「那可不一定，在此之前我倒是很疑惑，為什麼中村匠會有那把刀？他總不至於會隨身攜帶那種東西吧？」衿衣敲了敲桌子，正要繼續說下去，一直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清脆的樂聲響徹整間屋子。她驚了一下，想也沒想就要直接按掉，可在看到螢幕上那名字的瞬間，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走了。
那上面赫然寫著——「阿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3
第19章 二之第八幕
杏本衿衣是以衝刺的速度跑去外面接電話的。
當聽到手機另一端青年一如既往的溫和聲線時，她感覺自己整個心臟都像是要蹦了出來，一個勁在胸腔裡狂跳。
「衿衣ちゃん？你在……」沢田綱吉似乎有些困惑，停頓了一下問道，「現在不方便接聽嗎？」
「沒有沒有！很方便！」
青年低聲笑起來：「看到你之前的那條短信了，那時候就想直接給你電話的，但是一直湊不好時間……日本這時候應該是下午吧？放學了嗎？」
「嗯，今天是體育祭哦，不過因為下雨就提早結束了~」衿衣眯著眼笑得很開心，「我還當了裁判助理，感覺很有趣。」
她說著這話，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不久之前還在抱怨工作無聊想要溜班偷懶。但她是真的高興。
能夠再一次聽到沢田綱吉的聲音，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即使已經時隔一個多月，也足夠讓她感覺甜蜜。
至少、這個人還記得她。
「阿綱在義大利一切順利嗎？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嗯……算是繼承爸爸的職業吧，之前雖然遇到過一些問題，不過現在已經都好起來了。大家都很努力呢。」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如果以後能去義大利看你就好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不知為什麼，說到這裡沢田頓了頓，像是在遲疑，但很快又笑道，「對了，新年我會和大家一起回日本，衿衣ちゃん有想要的禮物嗎？」
聞言，衿衣頓時驚得瞪大了眼。即使明知對方看不見，她還是震驚地捂著嘴不確定道：「可、可以嗎？！」
「當然，我家也在東京，見一面還是可以的。」
「那就太好了！不過只要是阿綱送的我都喜歡啦，絕對不嫌棄！」
沢田被她這番話逗得忍俊不禁，衿衣幾乎能想像到他在另一邊彎著眼角微笑時的模樣，那過長的劉海一定又擦到了他的眼瞼吧。
單是這樣想像，先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都不算什麼了，心情立馬變得陽光燦爛。衿衣又依依不捨地與沢田說了許多，這才掛斷電話回到浦原商店裡面。
千羽差不多已經把該說的都和浦原說了，見她進來，客廳裡的兩人一起回頭看來，浦原率先開口道：「如果我沒猜錯，那位黑衣僧人應該在浮世繪町。這一帶的妖怪幾乎都聚集在那一帶。」
「哦？」衿衣在桌邊坐下，仰頭灌了一口水，繼續問道，「你怎麼這麼確定？」
浦原漫不經心地晃動著扇子，笑意高深：「妖怪講究領導，而我之前恰好聽說浮世繪町有某位妖怪大將的居所。去那邊問問總會有收穫的~」
衿衣想了想，又看向千羽，最後點頭道：「嗯，那就多謝浦原店長了，我們會帶手信回來的~」
兩人從浦原商店告辭離開後，趁著天色還早便直接趕去了浮世繪町。
那是個比空座町稍小一些的鎮子，雖然與空座相隔不遠，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鎮中街道看上去已有些年代，大街上也隨處可見江戶風的建築，難怪如浦原所說，會成為妖怪們的集中地。
妖怪和人類不同，他們更念舊、更執著，也許偶爾會貪圖現代的繁華，但真正眷戀的東西從不改變。
衿衣帶著千羽走上大街，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比起找人倒更像是在逛街。千羽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不由得焦急起來，正想提醒衿衣抓緊時間，卻忽然見她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裡問一問好了。」
千羽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這才發現她們此時正站在一家居酒屋門口，裡面傳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她不解地拉住衿衣，問道：「在這裡能問到嗎？」
少女神秘地笑起來，不等她開口，裡面已有人掀開門簾出來迎接：「歡迎光臨，兩位嗎？」
那人的聲音爽朗俐落，然而在看清對方的長相時千羽卻忍不住嚇了一跳。那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能算是一個「人」，他雖然穿著人類的衣服，腦袋上卻長著一對貓耳。見到靈魂狀態的千羽，他似乎也愣了一愣：「兩位是……」
「我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那傢伙救了這個女孩。」衿衣指指千羽，微微一笑，「我們想要道謝但是不知道那人叫什麼，聽說能在這裡找到他，所以就找過來了。」
長著貓耳的店員聽完衿衣描述，想了片刻，遲疑道：「聽你這麼說，莫非是黑田坊大人？」
「黑田坊？他……他是叫這個名字嗎？」千羽著急地飄上前，那店員看她這個樣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這附近只有那位大人符合你們說的那些特徵，我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他。」
衿衣急忙趕在千羽開口前打斷她：「那麼，可以告訴我們要怎麼找到黑田坊先生嗎？」
「這個很簡單，那位大人就住在奴良家的大宅中，很容易就能找到。」
衿衣道過謝，帶著千羽前往奴良家。聽說那戶人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人類居所，但其實是奴良組大將的住處，奴良組下許多妖怪也都住在那裡。
這種地方還真不一定好對付，衿衣一邊走一邊盤算著該怎麼找到那個黑田坊，忽然聽到千羽的聲音，不由抬頭應了一聲：「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少女飄到她面前，問道：「杏本同學是怎麼找到剛才那家居酒屋的呢？明明之前還都是人類的街道。」
衿衣嘿嘿一笑，晃了晃手指一副高深狀：「那些都只是障眼法而已，有了經驗很容易就能夠識破~」
「杏本同學真的很厲害呢。」
衿衣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答話。
夜色已暗，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路燈灑下昏黃光芒，半空中時而可見飛蛾撞上燈管，發出滋滋的燃燒聲。
不過附近未免太安靜了，這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明明幾分鐘之前經過的那個街區還相當熱鬧。
衿衣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不由放慢腳步仔細打量四周。千羽見狀，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杏本同學？」
「似乎沒什麼問題，不過……」衿衣笑了一聲，視線突然一轉，落在街旁公園的樹林中，「好像被不好的東西盯上了。」
千羽頓時嚇了一跳，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卻什麼都沒看到：「是……是什麼？」
話音剛落，樹林中忽然發出沙沙的動靜，幾乎在同一時刻，兩人頭頂一暗，一個嬉笑聲已在上方響起：「不愧是那位大人手下的契約者，竟然被你發現了呀~」
衿衣眉頭一皺，臉上卻綻放出笑容：「什麼啊，原來是找我的。」她聳聳肩，露出一個相當無奈的表情，隨即抬頭朝聲源處望去。
距離她們幾米遠的路燈頂上此時站著一道黑色人影。那人纖細苗條，從身形來看應該是個女人。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們，一邊無意識般用右手撫摸著拿在左手的長太刀。
「真是不枉我跟了你這麼多天，總算等到你離開那位大人身邊的時候了~」
「哦？怎麼了？沒想到你那麼怕沙耶嗎~」
衿衣嘴上這樣說著，但也擺出了防守的姿勢。她偏頭看了千羽一眼，忽然低聲道，「你先去奴良家，我說走你就走。」
千羽微愣：「可是……」
「你在這裡會礙事，快去搞定你自己的事情。」少女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轉向燈柱上方的人影，眼中轉瞬露出興奮的戰意，「一、二……」
她猛然抬高聲音，「走！」
「呼——」
「砰！」
千羽轉頭就跑，只聽到背後一聲撞擊聲，空氣中忽的卷起激烈氣流。她沒有回頭，很快就隱沒在了黑暗裡。
衿衣只用餘光瞟了一下，隨即收回抬起的右手，順勢摸了摸下巴：「你的對手是我誒~」她的笑容妖冶嬌豔，令那張原本平平無奇的臉一下子變得俏麗動人起來。
來人收回手中的刀，虛起眼看著她，不怒反笑：「操縱空氣的類型嗎？區區夜禍，能力倒是不賴。」
「那可真是多謝誇獎啦~」
話音未落，少女已縱身躍起。匕首同時從袖口滑出，她眼也未眨，動作狠厲地揮刀直沖對方砍去。
兩道刀光頓時碰撞在一起，緊接著是更多更密的撞擊聲。刀鋒相擊的鏗然聲響一下子打破了夜色的平靜，不知從何而來的旋風如蛇一般席捲過一排路燈，整條街道瞬間變得漆黑一片，不時閃過的刀光成為這片黑暗裡唯一的光源。
衿衣借著兩人再一次靠近的機會細細觀察來人，那是個長相俊美的女人，臉龐有幾分中性的俐落。對方沖她一笑，手中的刀已毫不留情砍下來。她側身避開，同時一腳向前直踹那人面龐。女人迅速抬刀一擋，衿衣一擊未中，只好蹬在刀背上，借力向後躍開。
她翻身落在地上，空氣中的氣流在她周圍急速轉動，形成一道天然的保護膜。女人也落在不遠處，看著她笑道：「你這樣可是很浪費體力的哦~」
「沒關係，因為很快就會結束啊~」衿衣毫不在意地抿唇一笑，「我比較關心的是，你跟沙耶是什麼關係？」
女人倒是愣了一下，隨即大聲笑起來：「什麼嘛~那位大人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份嗎？他還真是一點沒變呢，誰都不相信~」
衿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大笑，無聊地打了個呵欠：「那有什麼，誰規定了一旦成立契約關係就一定要彼此相信啊……真是的，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他也會得到他想得到的，就是這樣。」
「啊……原來如此，難怪那位大人會選擇你呢。」女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同時再次揮刀沖過來，「可別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衿衣腳尖點地，翻身躍起至半空一腳踹在她背上，然而不巧的是，對方也正好回身攻擊，刀鋒堪堪從她手臂上擦過。
「嘖！」她乾脆用匕首格住那把太刀，將力氣全部集中在左手上一拳揮過去。
「砰——」
那人被這一拳打得後退好幾步，衿衣收回拳頭，擦了擦手臂上傷口處的血漬：「話說回來，你還沒有自報家門啊~可以告訴我你是來幹嘛的嗎？」
女人吐出一口血：「賞金獵人除了追捕獵人，你說還能幹嘛？」
「賞金獵人？」衿衣倒是意外地愣住了，「我可不記得我們被懸賞了。」
「那位大人的懸賞早幾百年前就不是秘密。啊對了，你當然不會知道，」那女人一頓，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我忘記你不是族裡的人了~區區夜禍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你好煩啊，一直說什麼『區區夜禍』，你以為你很高貴嗎？！」
怒氣一股腦沖上來，衿衣猛一揮手，蟄伏在空氣中的氣流再次拔地而起，團團纏繞成一個巨大圓球，直朝對面砸去。
「轟——」一聲巨響，水泥地面上立馬多出一個大洞，煙塵滾滾飛揚，碎石劈裡啪啦落了一地。那女人震驚之余隻來得及避開直接攻擊，卻沒能躲開飛濺的石子。
她見勢不妙，急忙躍至遠處樹林中。就在這時，街口傳來一聲呼喊，衿衣循聲望了一眼，再回頭時那個女人已消失了蹤影。
第20章 二之第九幕
「切，跑得還真快。」
衿衣將刀收回袖子裡，同時察看了一下手臂上的刀傷。傷口不深，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就是衣服破了口子，沒辦法繼續穿了。
她正在惋惜，就聽之前的聲音迅速靠近，一道黑影緊接著落在她面前。
「杏本同學！你沒事吧？」千羽從那人背後探出頭，見她無礙才松了口氣。
衿衣應了聲，注意力隨之轉向千羽身邊的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色僧袍，蓑笠下的黑色長髮如絲綢般光滑，五官俊美中帶著幾分淩厲。
對上她的視線，對方沖她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道：「小僧黑田坊，聽這孩子說有同伴遇到危險便趕來幫助。」
「已經解決了。」衿衣聳聳肩，對著千羽笑起來，「看樣子是找到了啊，就是他？」
女生抿起唇看看黑田坊，又轉回視線，輕輕一點頭。
衿衣立馬高興地拍了拍手：「那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你是要留在這裡呢還是回浦原那裡讓那個死神幫你魂葬？」
千羽頓時愣住了：「我……」
她支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反倒是黑田坊率先開口道：「既然二位已經沒什麼問題，那小僧就先行回去……」
話未說完，之前還在猶豫的少女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黑田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個……我……我可以跟著你嗎？」
衿衣清楚地看到黑田坊因震驚而睜大了眼，但緊接著他又恢復了方才的嚴肅，只是微皺了下眉：「這……」
一時半會看樣子是沒有辦法得到結果了，衿衣乾脆退到旁邊，找了個還算平整的地方坐下。雖然今天沒有作業，但她也想早點回去啊，畢竟那個賞金獵人的事情也得向沙耶好好報告。
她掏出手機無聊地翻看信箱，又看到之前自己發給沢田的資訊，心裡突然咯噔一聲，一股說不清楚的心情猝不及防地湧上來。
那條短信已經是大半個月前的事情了，雖然她不斷告訴自己沢田很忙沒時間回復，但理智上無論如何都已經明白了什麼。
可那一定是因為沒有時間彼此瞭解，如果能夠朝夕相處還怕什麼呢？
「喂，黑田坊……唔，先生？」衿衣突然站起身，毫無預兆地插話道，「我突然想到還有些問題需要調查，而且千羽同學一直跟著我也不太安全，既然魂葬不是那麼要緊，可以先拜託你照顧她幾天嗎？等我調查清楚了再過來找她。」
她說得如此誠懇，雖然千羽不知道她究竟要調查什麼，但也因此松了口氣。黑田坊面上為難，可想了想，最後總算是點頭答應了。
「最多一周。」衿衣伸出手指比了比，又看向日向千羽，「一周之後，你自己也要做出選擇。」說完，她又朝黑田坊略一頷首，轉身瀟灑地走遠了。
這個決定與其說是留給千羽的機會，倒更像是對自己的試探。
單方面的喜歡究竟該如何持續，究竟是否能得到結果——她想看到一個答案。
回到空座町已經很晚，街上幾乎已沒有一個人影。秋日的寒意乘著夜風從衣領裡鑽入，凍得衿衣直打哆嗦。
她加快腳步往家裡趕，沒走多遠卻感覺到城鎮上方的空氣有些不太對勁。這種渾濁的靈壓與虛類似，但又不像是她熟悉的虛的氣息。她停下腳步仔細分辨，寂靜夜色中竟隱約可聞打鬥聲，好像還不止來自一個方向。
衿衣停了一會兒，隨即三兩下躍上樓房屋頂，用最快的速度趕往家裡。她不清楚這個空座町究竟在發生什麼，但搞清楚之前還是不要招惹麻煩比較好。
誰知越靠近公寓樓，傳來的打鬥聲也越發明顯，混雜在那之中的幾股靈壓裡甚至還有屬於井上織姬的。
衿衣這下真的吃了一驚，只好放慢速度，隱入黑暗中繼續前行。又走了沒多久，公寓樓的屋頂漸漸清晰起來，只見樓前的夜空中此時正有兩道身影纏鬥在一起，一個是穿著白色羽織的白髮死神，另一個似乎是虛卻又具有人形。
她覺得奇怪，只好暫時藏在公寓樓入口附近的燈柱後，等待戰鬥結束。不過她越看越覺得，這頭頂上正在戰鬥的白髮死神似乎就是今天白天在浦原商店裡見過的那個少年吧？
正兀自出著神，一隻黑貓毫無預兆地從牆頭竄出，看見她，頓時不悅地跳下來，對準她腦袋就是一爪：「這麼晚才回來發生了什麼？」
「嘛，詳細的得等會兒再說。」衿衣扁扁嘴，避開黑貓的這一攻擊，又指指頭頂，「這是什麼情況？」
沙耶冷哼一聲，在牆壁上一蹬跳到她頭頂站定：「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似乎虛圈又出了新品種的虛，剛才聽他們說話時似乎提到了『破面』這個稱呼。」
衿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虛圈……那就是死神那邊的事情了，不過還是好奇怪啊……」可究竟奇怪在哪裡她也說不上來，只隱約覺得應該和浦原有關。「嘛，跟我們沒關係就是了~」
還來不及高興，房頂上忽然傳來一聲呼喊：「隊長、戀次，限定解除核准了！」
下一秒，包含此處所在的兩個地方幾乎同時爆發出三股強大靈壓，之前正與白髮死神對峙著的破面見狀不妙企圖逃走，卻不料一條冰龍呼嘯著從死神手中的刀刃上竄出，一口便將他吞入了肚中。
衿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塊凍住破面的冰塊嘩啦碎裂，如同水晶般從天而降。她好奇地伸手接住一塊，那冰晶很快融化，凝成一粒小小的水珠。
「這就是死神斬魄刀的威力嗎……果然名不虛傳啊。」
話才說了一半，半空中好像又有什麼重物轟然掉落。她抬頭一看，只見漫天冰雪閃爍，那少年死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般從天而降，重重摔落在她腳邊，劃過她眼前時，那雙綠眸在夜色中幽幽發光，好似兩潭深泉。
衿衣退後了一步，想了想還是又靠過去，在少年身邊蹲下：「喂……你……」她小心地拍了拍對方臉頰，發現這人果然是今天遇到過的那名死神。此時少年臉上沾滿了鮮血，雙眼顫抖著閉起，雙眉也因為疼痛緊皺成一團。他沉重地喘息著，呼出的氣體很快變成白霧，觸到衿衣的皮膚，又液化成水滴。
「喂，小鬼？你還活著嗎……」
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回答，衿衣無奈地抓了抓頭髮，見沙耶沒有反對，便拉住那少年雙臂，試圖扶他起來。
少年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與周圍冰冷的濕氣一接觸，頓時變得更加明顯。不過他似乎還保留著最後一絲意識，身體總算還能行動。
衿衣將他的手臂環過自己後頸，正吃力地架住他打算前進，公寓樓內又沖出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位漂亮的女死神，見到這幅場景頓時焦急地沖上來道：「隊長！」
「嘛，還沒死，那就交給你了~」衿衣將少年往女死神懷裡一扔，偏頭沖跟在後面的少女微微一笑，「織姬？究竟發生了什麼？真是嚇死我了~」
之前還一臉擔憂的橙發少女立馬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衿、衿衣ちゃ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只是剛好回家，沒想到就撞到這種場面了……」衿衣聳聳肩，沒有理會女死神帶有疑惑的驚訝目光，繼續道，「沒想到織姬竟然也能看到這些靈異現象啊。」
井上織姬終於回過神來，急道：「這件事情等下我會解釋的！那個……現在都到我家來吧！」
看著他們這副慌張的模樣，衿衣歎了口氣：「你們先照顧好傷患吧。我明天還要上學，等你們有空了再告訴我也可以。」
織姬遲疑著看向那位女死神，對方也考慮了片刻，最後點點頭：「也好，希望沒有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衿衣擺擺手，將趴在腦袋上的沙耶抱進懷裡，目送著那三人上樓離開。
等到看不見他們，沙耶才若有所地地開口道：「隊長和副隊長都到了現世，看來這個空座不久後會有事情發生。」
「需要向浦原打聽一下嗎？」
「那個老傢伙可不會將這種事情告訴我們，倒是井上織姬，可能知道些什麼。」
「瞭解~」衿衣應了聲，也跟著走進公寓樓。一回到家，她就將今天在浮世繪町遇到賞金獵人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盡可能連細節都沒漏下。
沙耶聽完後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許久後突然冷笑了一聲：「不礙事，從你說的這些來看，那個人還沒將我們的所在說出去。那就容易了……」黑貓抬起頭，看著衿衣的眼睛裡露出冰冷笑意，「等她下次來時，就讓她再也走不掉吧。」
這一天總算是順利結束了。
衿衣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上學前經過井上家看了眼，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房中的三道靈壓都很平穩。
學校裡因為昨天千羽被害一事籠罩著揮之不去的低氣壓，體育祭上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起一死一傷的殺人案。衿衣正在考慮著這時候應不應該去找日向千鳥，卻在下樓時看到對方正和另一個女生一起站在樓梯平臺上。
不過，這兩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在和平交談的樣子。
千鳥的情緒非常激動，一手使勁抓著那女生的手臂，另一手死死攥在身側：「是你在搬弄是非對不對！中村那傢伙不可能無緣無故隨身帶刀！一定是你做得對不對！」
「你是瘋了吧！我讓他帶刀幹嘛啊！」那女生也不甘示弱，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去掰千鳥，「你放開我！你妹妹死了就把責任推到我頭上？！開什麼玩笑啊！」
在她們劇烈爭論的同時，樓上樓下已經圍了很多人。衿衣鑽進人群裡探頭往樓下望，認出那女生是隔壁班的班花森田奚，雖然為人傲氣，卻有不少追求者。
她會知道這件事情還是因為某一次和千鳥在一起時看到森田，千鳥不屑地說了一聲：「被再多的人喜歡又有什麼用，自己喜歡的那個還不是永遠都得不到。」
問過之後才知道，森田奚喜歡中村匠，可中村匠卻選擇了並不算非常漂亮但性格溫柔的日向千羽。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世事無常，那時候那麼那麼喜歡的人，最後卻成為自己罪孽的源頭。中村匠一定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會成為殺死千羽的兇手，而他自己也將為此付出一生的自由。
這時，千鳥的聲音再一次鑽入耳中，帶著近乎崩潰的尖銳：「閉嘴！！！如果不是你千羽也不會死！有人告訴我是你對中村說千羽變心了！千羽根本沒有變心！一切都是你亂說的！」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說過這種話？！匠君在醫院裡昏迷不醒，我難道還想害他不成？！」
「你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不要亂說！」
眼看著這場爭吵就要變成兩個潑婦互罵，衿衣終於看不下去決定下樓拉住千鳥，卻見另一個人先她一步將那兩人拉了開去：「別吵了！」
高個子的黑髮少年皺著眉看了看森田奚，又看向日向千鳥，一向陽光燦爛的臉上難得如此嚴肅：「我知道你很難過，千鳥，但這樣做……」
「連你也覺得我在亂說嗎！」少女狠狠甩開桃城武，一臉怒不可遏，「我絕對不會搞錯！死的人是我妹妹！我怎麼可能搞錯！」
說完這些，她轉身就走，還沒走上幾步就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衿衣。她突然眼眶一紅，緩緩伸出手拉住了衿衣的袖子：「杏本同學也覺得……我說錯了嗎……」
衿衣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先看了眼仍舊站在樓梯平臺上的森田奚。一頭波浪卷髮的少女狠狠瞪她一眼，一甩長髮大步走下樓梯，直到消失在走道上後還能聽見那怒氣衝衝的罵聲：「別擋路！閃開！」
衿衣笑了，用空著的那只手拍了拍千鳥的後背：「這世上，沒有哪個姐姐會是錯誤的。」
千鳥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頭看向她。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不過，在問罪之前最好先拿到所有證據，這樣比較方便不是嗎？」
少女臉上的倔強轟然潰堤。日向千鳥嘴角一抿，終於忍不住抱緊她，放聲大哭。
她絕望的哭聲，與那個雨天日向千羽脆弱的笑容，成為杏本衿衣對這個秋天最深刻的印象。
第21章 二之第十幕
有人說，雙胞胎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便在一起，註定了一生都在一起。
他們的前世是完整的個體，這一生雖然被分為兩人，卻彼此互為半身，誰都不能離開誰。
而日向千鳥與日向千羽這對姐妹花，終於在這個秋季，天人永隔。
千鳥發誓要找到森田奚散佈謠言的證據，但在衿衣看來，就算真的證實森田奚說過那些話，也無法說明中村匠那一日身上帶著刀具、最後導致殺害千羽的行動就是受她影響。
退一萬步講，即使中村帶著刀與千羽見面確實是因為森田的那一番話，最後會受到法律制裁的也是中村匠，而不會是森田奚。
「不過話說回來，千鳥同學為什麼如此確定森田同學說了千羽同學變心這樣的話？」
同學們因為體育祭的關係都紛紛跑去了操場和體育館，只有千鳥和衿衣留在教室裡。千鳥此時已經冷靜下來，正捧著水杯對著窗外出神，聞言過了許久，才緩緩將視線移到衿衣臉上。
她動了動嘴唇，恍然道：「昨天我離開學校的時候，剛好經過森田他們班，因為教室門沒有關上，所以剛好看到她和平時比較要好的兩個女生靠在桌邊說笑。森田那傢伙竟然用那樣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那種人死了就死了，竟然還要連累到匠君，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被那話嚇了一跳，乾脆就躲了起來……雖然偷聽不好，但實在很在意所以就……」
千鳥看了衿衣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又繼續說下去，「然後就聽到森田說她之前就對中村說千羽變心了準備和他分手，沒想到真的被她說中了什麼的。」
一說到這裡，女生的表情立馬又變得憤怒起來，衿衣安撫地在她肩上拍了拍：「但歸根到底，森田奚並沒有做什麼事情，殺死千羽同學的兇手還是中村啊。如果不是中村太偏激，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千鳥別開頭，皺著眉咬緊了嘴唇：「中村會有法律制裁他，但是森田那傢伙……難道要讓她就這麼逍遙快活嗎？」她的眼裡沒有淚水，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為什麼千羽要遇到這些事情，而那種人卻能平安長大呢？
「千羽已經有了誘拐那種可怕的經歷，本以為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平靜生活，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一定有哪裡不對啊！」
不知想到了什麼，千鳥一愣，突然回頭問道：「杏本同學相信神明嗎？」
「神明？」
「或者像是都市傳說一類的？」
衿衣勾起嘴角笑了一聲：「比起這些我當然更相信自己，不過……」她看著千鳥，琥珀色的眸子裡仿佛閃動著能夠迷惑人的火焰，「有時候，人們相信一下神明或是鬼神確實能夠讓自己過得更好。」
千鳥晃了晃腦袋，像是想要將某些念頭從自己腦中驅除出去。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操場上歡呼跑動著的人群，幽幽道：「杏本同學有聽說過地獄少女的傳聞嗎？據說有個網站，只在半夜十二點可以打開，只要輸入你最怨恨的那個人的名字，地獄少女就會將那個人送去地獄。」
窗外湧入幾縷微風，陰天涼薄的光芒落在少女臉上，打出一片深深淺淺的影子。衿衣看著她，片刻後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有些高深：「你可以試一試，不過要記住，得到的同時必然也伴隨著失去。」
千鳥回頭一笑，臉上陰霾盡去：「我記住了。」
第二天千鳥來學校時，衿衣注意到她的書包裡多了個系著紅繩的稻草人偶。她假裝好奇地問了下關于地獄少女的事情，千鳥只是神秘地笑說那種東西都是騙人的，就再也沒有提起過。
然而放學後，千鳥將那個人偶拿進手裡，趁著其他人都在收拾東西沒人注意，迅速離開了教室。衿衣也急忙跟上去，只見千鳥在隔壁班門口停頓了一下，隨即徑直走出教學樓，一步不停地來到校園後那片樹林——這正是千羽被害現場，此時林子周圍雖然還圍著警戒線，但因為案件已經調查結束，附近早就沒有警員看護了。
在她們之前，林子的入口處就已經站了一個人。那女生有著一頭淺棕色的大波浪卷髮，長相甜美成熟，正是隔壁班的森田奚。
見到千鳥，她明顯皺起了眉，一臉不悅：「什麼啊，叫我來這裡的人原來是你？怎麼？之前說的還不夠？還要繼續和我理論嗎？」
「理論？」千鳥冷哼了一聲，「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也就都實話實說吧——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告訴了中村匠？」
森田奚不耐煩地撥弄著頭髮，似乎覺得這個問題相當可笑：「我們心知肚明。好吧，確實是我告訴匠君的，但我也不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情嘛，能怪誰呢~倒不如說……」她特意拖長了話音，一字一句道，「日向千羽真是活該！」
千鳥不怒反笑：「你最好記住現在說的每一句話。」
說著，她緩緩伸出手，露出抓在手心裡的稻草人偶。衿衣頓時來了精神，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千鳥將手伸向系在人偶脖子上的紅繩，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哇！」
她低呼一聲，慶倖自己在來學校之前將來電模式調成了震動，同時跑開幾步，確定沒有被發現才將手機拿出來。
在這種關鍵時刻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傢伙打電話過來的啊？！
她一邊抱怨著一邊看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一看到「桃矢」二字更是氣不打一出來：「誰要接你電話！吵死了！」
掛斷電話，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關了手機，重新回到原本偷看的地方。而這時，之前還站著兩個人的樹林入口處只剩下千鳥一人，森田奚竟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蹤影。
糟糕！這樣下去就沒有辦法喂沙耶了！
衿衣心下一急，立馬叫了沙耶來學校，自己則先一步邁出去，看到千鳥假裝奇怪道：「千鳥同學？你還沒走嗎？」
呆站著的女生恍然大悟般回過頭來，急忙搖了搖頭，留下一句「我就走」就匆匆朝教學樓跑去。
這下總算只剩下衿衣一人，她伸出手在空氣中摸索了片刻，突然動作一頓，臉上露出個笑容。正好這時黑貓也從牆頭躍過來，它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笑道：「你似乎找到了好東西？」
「嘛……雖然那個人靈力一般，不過她的憤怒和惡意足夠當你的食物了吧。」嘴上這樣說著，衿衣朝前抬起手臂，手掌好像貼在了什麼看不見的屏障上，「只是這個結界相當牢固，得稍微花點時間。當然啦，如果沙耶大人肯幫忙的話一定會更快的~」
少女的掌心下接連迸射出白金色的火光，黑貓哼了一聲，向前跳到她手臂上，不多時，一道縫隙出現在他們面前，緊接著逐漸擴大至可容一人通過。衿衣見狀，立馬收回手閃身入內，身後的結界應聲合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與方才樹林截然不同的黃昏湖景。
光線昏暗中透出一股詭異的暖意，夕陽如血般落了一地，將湖水也照得金黃耀眼。湖畔一棵茂密古樹，樹下站了四個人，其中最醒目的當屬最前面那個身穿黑色振袖的黑髮少女。而她面前所站的，正是疑似失蹤的森田奚。
見外人闖入，那五人齊齊望過來，黑髮少女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是何人？」
她身後戴著帽子的老人警惕地向前一步，臉上卻還掛著笑容：「既然突破了結界闖進來，兩位有什麼事嗎？」
衿衣轉了轉眼珠，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我想和你們做個交易，既然這位元森田奚的靈魂已經決定不能被留在現世，那麼能不能留給我們呢？地獄少女閻魔愛小姐？」
黑髮少女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用的是陳述句。
衿衣笑眯眯地點了下腦袋：「你的名聲可是很響亮的哦~」
「但是我必須將她帶去地獄，那是我和日向千鳥的契約。」
「我並沒有阻止你履行契約啊，你可以當作已經將她帶去了地獄，反正——」衿衣回頭看了眼早已呈呆滯狀態的淺棕發少女，嘴角輕輕勾起，「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呼嘯著從她肩頭躍起，少女的茶色長髮迎風舞動，映在殘陽光芒中仿佛無數血色的影子。
本該只有成人小臂長短的黑貓在半空中急劇變大，竟長出象的長鼻、形似牛的尾巴和老虎的四足。它咆哮一聲朝森田奚撲去，還未等女生有所反應，便猛然張開血盆大口將她一口吞進了肚裡。
「你們！」閻魔愛背後的一男一女震驚地欲沖上前，卻被少女止住。她不動聲色地望過來，像是在考慮什麼：「原來是……」
沙耶伏在衿衣身後，龐大的身軀擋住了所有光芒。它慢吞吞轉動腦袋，露出一雙酷似犀牛的眼睛，其中冰冷的光芒像兩團鬼火，幽幽發亮。
衿衣得逞地笑起來：「就是這樣啦，反正你們也沒有損失不是嗎？」說話間，沙耶又恢復了平常大小，跳上她肩頭打了個飽嗝。「那麼，我們就先告辭了。」
閻魔愛出乎意料地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墨玉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打量著她。
結界中的景物開始發生變化，衿衣看著那張依然沒有表情的臉，又沖她揮了揮手。那四人隨著結界一同消失蹤影的同時，周圍的景色重新恢復如初。
黃昏下的校園顯得愈發冷清寂寥，衿衣仰起臉看著頭頂上被夕照漸漸模糊的天空，深吸了口氣。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輕微的「哢嗒」聲，她愣了一下，循聲轉頭——
木之本桃矢面無表情地站在距她幾步遠處，一隻手上還拿著尚未合上的手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5
第22章 二之第十一幕
心臟狂跳得厲害，衿衣扯了扯嘴角，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如此緊張。桃矢就那樣站在原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只是眉頭又皺了皺。
她強裝鎮定地咽了口口水，這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桃、桃矢？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年皺著眉看了眼她身後，視線隨即又移向趴在她肩頭的沙耶：「小櫻拿了些香港的特產讓我帶給你，正好今天經過青學我就直接過來了。」他的雙眼微微眯起，顯然正在思考著什麼，「剛才給你打電話為什麼沒有接？後來還關機了？」
「咦？關機了嗎？」衿衣靈機一動，將手機拿出來裝模做樣地按了下開機鍵，「原來沒電了……我都沒發現！」
桃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將她看得後背發涼，連動都不敢動。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才終於移開目光，順勢將手裡拎著的袋子沖她微微一揚：「這是給你的。」
衿衣忙上前接過，又道了謝：「說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在你們班級門口正好遇到一個女生，說你在這裡就過來了。」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沒事我就先回去了。」說完，桃矢將雙手插進口袋裡轉身要走，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眼將衿衣看得又是一抖。然而他卻什麼也沒說，揮揮手就走遠了。
直到完全看不見那道人影，衿衣才長出了口氣。但仔細想想，桃矢究竟有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的那些呢？照理說，他沒有靈力，頂多也就只是看到她憑空出現而已，應該沒有大礙。
這樣想著，她和沙耶對視一眼，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片刻後，黑貓才抬起爪子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拍。
「回去吧，這次幹得很好。」
「嗯。」
離開學校後，沙耶為了調查昨晚出現的那些破面的事先行離開，衿衣獨自回到家裡，才剛坐下，房門就被敲響了。
她走到玄關打開門一看，外面果然站著井上織姬，除此之外，還有那位年輕的白髮死神。
她朝兩人笑笑，還沒開口，織姬便略顯擔憂地問道：「那個……衿衣ちゃん現在方便嗎？昨晚的事情我們覺得應該向你解釋一下，所以……」
「進來坐吧。」她將兩人迎進家裡，還客氣地泡了茶水，態度非常友好。
織姬見狀放鬆不少，語氣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拘謹。她身邊的少年還是一副嚴肅老成的模樣，翡翠綠的雙眸微微斂起，像是有些不耐煩。
衿衣在他們對面落座，率先打破沉默：「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這位死神該如何稱呼。」
大概是她的態度實在太好，簡直與那日在浦原商店裡相遇時截然相反，少年不由多看了她兩眼，才哼了一聲別開視線：「護廷十三隊，十番隊隊長日番谷冬獅郎。」
「哦，那就是日番穀君了~」衿衣挑了下眉，對少年名字前加上的那一長串首碼毫無反應，自顧自道，「言歸正傳吧，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這話問的是織姬，織姬下意識要開口，但看了眼日番穀，見他並沒有反對，才正色道：「那個……說起來稍微有點複雜……」
將她的話簡單概括，就是虛圈出現了新品種的虛，所以屍魂界特意派了護廷十三隊中的精英來空座町與死神代理一起進行調查和清理。昨天晚上的戰鬥是他們第一次與那些人碰面，得知新品種的虛自稱「破面」。
織姬一邊說著，一邊回憶到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還有些後怕：「那些人真的很厲害呢，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會出現。」
日番穀輕咳一聲，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道：「雖然敵人的實力目前還不清楚，不過不用擔心，瀞靈廷會保護現世的安全的。」
衿衣笑笑，假意接受了這個解釋。但這番話究竟有幾分真意，從織姬結結巴巴的敘述中多少能猜到一些。
屍魂界派了死神來現世與破面戰鬥這一點應該沒錯，但破面的出現想必涉及到瀞靈廷的一些秘密。
她對屍魂界與虛圈的敵對關係並無興趣，但至少要確定空座町是否安全。
「我當然相信死神們會保護普通人，不過我好歹有點靈力能看見那些破面和虛之類的……」說到這裡，衿衣故意停頓了一下，日番穀果然又皺起了眉。
「我能知道這事情什麼時候會結束嗎？也好做個心理準備啊。」
「這個……」織姬不確定地看向身邊的少年隊長，對方撇撇嘴角，沉聲道：「冬天結束後，這一切也會結束了。」
看樣子會是一個漫長的冬天啊。
衿衣抓著頭發笑起來：「這樣啊……你們都要加油，我沒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但如果有需要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織姬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表情突然變得豪氣萬丈：「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保護好空座的！」
日番穀淡淡瞥她一眼，站起身道：「既然話都已經說完，我們就回去了。失禮了。」說完略一點頭，大步離開。織姬也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衿衣將他們都送走後，靠在玄關口將方才那番對話仔細梳理了一遍。房中除了她的呼吸聲，就只有客廳那面時鐘的滴答聲。沙耶一時半會應該也不會回來，她一個人呆在家裡除了睡覺也就只能看電視。
女生直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外面漸漸暗下的天色，忽然心血來潮地拿起傘，也出了門。
半小時後，她就站在了浮世繪町的車站門口。
眼前的小鎮依舊是那一副繁華而古典的模樣，與它的名字極為相稱。之前似乎下過雨，青石街道的路面上猶帶著濕漉漉的水漬，是另一派愜意之姿。
衿衣之前沒有到過奴良家，這次靠著路上問了好些人才終於找對地方。只是花了不少時間，不知不覺中夜幕就已降臨。
奴良家據說是這一帶最大的宅子，就連大門也頗有氣勢。衿衣好奇地打量了半天，這才在門上敲了敲。
沒過多久，大門內便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一名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一邊說著一邊開門出來，看到她先是一愣，才問道：「請問……你找誰？」
衿衣禮貌地笑了笑：「黑田坊先生在嗎？」
「你找黑田坊？」那少年明顯吃了一驚，但又像是松了口氣般笑起來，「這樣的話就請裡面坐吧，我去幫你叫他。」
衿衣跟著少年走進大門，古老的和式大屋立刻在眼前鋪展開，兩側庭院深深，雖是秋季，植物卻仍蔥翠茂密。
她在少年的帶領下來到會客廳等待，少年便去叫黑田坊了。那人一走，耳畔就開始傳來悉悉索索的說話聲，牆角偶爾露出幾雙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她這個外來者。
衿衣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些，繼續氣定神閑地喝茶，片刻後，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黑田坊隨即走進屋內，看到她倒是毫不意外。
不過在他開口前，一個溫軟的女生已先一步響起：「杏本同學？為什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因為事情都搞清楚了，我正好有空，就來這裡見見你。」衿衣慢條斯理地抬起頭，對上漂浮在半空中的日向千羽，挑唇一笑，「不過一天，你看起來似乎過得不錯。」
少女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彎起眼笑了：「這裡的大家都對我很好，還教了我很多做妖怪的知識……雖然我還不能好好理解……」
她的臉色比起剛剛死去時確實要好很多，至少已不是新鬼的慘白與虛無。衿衣看了眼她胸口的鎖鏈，放下茶杯正色道：「好了，其實我就是來問問你，做出選擇了嗎？」
日向千羽沉默下來，幾秒後飄到她面前坐下，與她平視。衿衣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紫色眼睛。
「是的，已經決定了。」少女眼中帶著堅定的光芒，臉上的表情甚至算得上倔強。
衿衣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向千羽竟然比她生前還要好看。也許就像以前有人對她說過的那樣，勇敢的女生總是美好的。
「是嗎。」她應了一聲，並沒有去看旁邊站立著的黑田坊究竟露出了怎樣的神情。但既然他沒有反對，說明千羽的決定至少也得到了他和其他人的默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松了口氣的感覺，但整個人確實比來之前輕鬆許多。她好像也在日向千羽身上得到了勇氣，有了繼續前進的動力。
「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告辭了。」衿衣站起身，沖黑田坊和千羽都點了點頭，揮手道，「如果以後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可別推辭哦~對了！」她回頭看向千羽，俏皮地眨了下眼，「好好修行，爭取早日把胸前的鎖鏈弄掉吧~」
千羽也如釋重負地笑起來，應道：「嗯，謝謝你，杏本同學。」
衿衣已踏出房外，聞言又重新望回來。她眉峰一挑，眼角帶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不需要道謝，日向千羽。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自私的人。」
就在這一刻，月光忽然從雲層後射出，打在少女乾淨的臉龐上。她的笑容殘酷而冷靜，恍若帶著血色的光芒。
千羽心中一震，閉上眼，又重新睜開：「路上小心，衿衣さん。」
衿衣揮揮手，沿著來路逕自返回，再也沒有回頭。
出門時遇到之前的眼鏡少年，應該是這戶人家的主人。見她準備回去，少年主動將她送到大門口，又問了句：「女孩子晚上一個人沒有問題嗎？」
衿衣朝門外一看，笑起來：「不是一個人哦，已經有人來接我了。」
「人？」那少年奇怪地眨眨眼，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只見一隻黑貓正蹲坐在他家大門外，一雙碧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他立刻明白了什麼，也笑道，「那就好，二位慢走。」
衿衣與他告別後走到外面，沙耶才站起身靠過來，一邊還回頭看了眼：「不愧是浮世繪町，真是龍蛇混雜。」
「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嗎？」衿衣將雙手背在身後，蹦蹦跳跳地倒著行走，「嘛，算了算了~比起這個，接下來空座町似乎會發生麻煩的事情哦，我們該怎麼辦呢沙耶大人~」
黑貓好似早已料到這個問題，聞言了然一笑，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
「正好，我們就去義大利走走吧。」
卷三·久遠之塔
第23章 三之第一幕
隔壁藤岡家裡來了一大幫人，從清早開始就熱鬧得不行，將天亮才躺下的衿衣吵得完全沒了睡意。
好不容易有個週末，要在平時她肯定直接去隔壁踢門了，但想到春緋一直很關照她，先前又特意來打過招呼表達了歉意，她也就只好繼續窩回被窩裡。
今天來的那些人聽說是春緋社團裡的前輩，她在他們剛到時見了一面，各個都是衣著鮮亮的美少年，氣質談吐也很有教養。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心裡竟生出幾股莫名的羡慕。
果然得到過再失去遠比沒有得到更令人難過，因為記憶總會存在，並隨著時光的打磨越發鮮亮誘人。
她終於沒忍住，一骨碌爬起床決定出門轉轉。
今年冬天有些冷，在路上沒走多久雙手就被凍得沒了知覺。這時候街上人不多，衿衣經過商店街時買了個鯛魚燒，邊走邊吃，食物冒出的騰騰熱氣連帶著使整個人也變得溫暖起來。
這一個月來，空座町的那幫死神和死神代理隔段時間就不消停，最近倒是沒了蹤影，卻反而給人以暴風雨前的平靜之感。
衿衣每天都在期待去義大利，可沙耶自從那天說過這事後就幾乎再沒提起過，只說需要等待時機。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好半天，突然接到日向千鳥的電話。
她在日向千羽的事情過去後漸漸恢復了往日的開朗，甚至比以前更加活躍，只是鎖骨處多了枚黑色的形似佛珠的印記，不過鮮少會有人注意到，她自己也只說是鬧著玩紋上去的紋身。
剛接通電話後就聽千鳥在那邊高興地說道：「衿衣同學，我之前是不是說過我有個在打籃球的表哥？」
衿衣用肩膀夾著手機，好不容易將鯛魚燒吞進肚裡，聞言應了聲：「似乎有這麼件事，怎麼了？」
「他今天有比賽，要不要一起去看？」
原本是想拒絕的，但這樣一來今天就實在太無聊了。衿衣仔細一想，順口應了下來。
比賽場地在神奈川縣立體育館，兩人在門口見面後，千鳥拉著衿衣直接到觀眾席第一排落座，沒過多久，今日比賽的雙方隊員就開始入場。
這次據說是全國高校籃球選拔大會冬季賽的預選賽，千鳥表哥宮城良田所在的一方是湘北高中的籃球隊。
「他們在今年夏天的縣高中聯賽上拿到了第三名呢，雖然沒能出線全國大賽很可惜，不過已經很厲害了！」
千鳥一邊沖台下使勁揮手，一邊向衿衣做講解。先發球員們現在都在座位附近做著熱身運動，其中一個矮個子的黑髮少年抬頭往觀眾席張望，視線移到這邊時立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就是我表哥！別看他個子不高，籃球可是打得很好哦~」
就在千鳥興奮地介紹著她這位了不起的表哥時，比賽的哨聲也響了起來。場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球場兩側不斷響起歡呼聲和加油聲。
衿衣雖然不太關注這些體育運動，但也看得出來湘北籃球隊的水準要高於另一支高校隊伍，比賽結果並無多大懸念。因此相對於千鳥的激動，她則顯得興趣缺缺。半途去了趟廁所，回來時比賽正好結束。
「啊，你可真是的！最精彩的部分就這樣錯過了！」千鳥一臉惋惜地拉著她下去找宮城良田，在樓下的休息室門口碰上準備回去的湘北球員們。
宮城一上來就使勁在千鳥腦袋上一摁，隨即攬過自家表妹的肩膀，擠眉弄眼地道：「怎麼樣？說了能贏的吧~」
女生熟練地一彎腰，從他胳膊下躲開，拉過衿衣介紹起來：「這是我同學，今天一起來看比賽的。」
後面走來一個戴著眼鏡的黑髮男生，溫和地沖兩人笑了笑：「既然都來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去聚餐？」說著回頭沖旁邊貌似隊長的人物道，「赤木，沒問題吧？」
「可以。」身材魁梧的高個子男生點頭應了聲，帶著後面的其他隊員們推門走進休息室，聲音響亮地喊道，「先收拾好，動作快點！」
千鳥探頭看了眼屋內，抬手往宮城肩膀上一拍，笑道：「那我們先去外面等著嘍~」
十幾分鐘後，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附近一家烤肉店門口。
剛剛結束運動的少年們一個個嚷著肚子餓，爭先恐後往店裡走。衿衣跟著千鳥走在最後面，一邊打量著店裡的裝飾一邊落座，正好有服務生端上茶水來，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頭頂的聲音微微一頓，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誒誒誒——
衿衣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額頭猝不及防地擦過一片溫潤。旁邊那人偏了偏腦袋，眉毛微微皺起，黑色的劉海下露出一雙黑曜石似的狹長鳳眼。
「桃矢？！你怎麼也在？」
穿著白色制服的青年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受不了她的大驚小怪：「我在這家店幫忙。」
「可這裡是神奈川啊！」
桃矢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繼續給其他人分發茶水，順便道：「這家店的總店在空座，我平時在總店打工，今天來這裡只是臨時幫忙。當然，雪兔也一起。」
衿衣條件反射地四處打量了一番，果然在另外一桌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你們還真是形影不離啊。」
桃矢只是看她一眼，分完茶水後便走開去了旁邊接受點單。
千鳥這時才湊過來，眨巴眨巴眼好奇地問她：「那是誰？哥哥嗎？」
哥哥？
衿衣忍不住在心裡哼了一聲，面上仍不動聲色：「小時候鄰居家的哥哥，算是青梅竹馬吧。」
「哇！青梅竹馬？聽起來好棒啊！」女生頓時露出一臉羨豔，飛快地往桃矢處一看，「大學生？他長得很帥呢！」
衿衣終於沒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於是只好借喝茶來掩飾這一不雅動作。「你不是也有過一個雙胞胎妹妹嗎？」她放下茶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現在還有個桃城武……明明兩個人都對彼此有意思，怎麼還不在一起呢~」
千鳥臉上先是一白隨即一紅，最後掙扎著凝固成蒼白的怔愣。但整個過程最多不過三秒，在有人注意到這些之前，少女已搖了搖頭，很快笑起來：「不要亂說啦！我和阿武只是普通朋友啊……」
衿衣笑而不語。正好從木暮處遞來一本菜單，她順手接過，在聽到少年問著「女生們還有其他需要的嗎？」時，很快將菜單流覽了一遍，禮貌地抬頭笑道：「這樣就好，辛苦前輩了。」
木暮公延是湘北籃球隊的副隊長，帶著一身書生氣，乍看上去倒像是書呆子的類型。不過每每要從同伴們筷下搶救自己的食物時，他的動作也絲毫不見含糊，偶爾還會幫坐在旁邊的衿衣烤肉布菜。
雖然這頓晚餐酷似戰爭，但衿衣和千鳥兩個女生不僅沒被波及，還受了不少照顧。兩人從餐館裡出來時都有些吃撐。
時間還早，夕陽仍掛了一半在遠處群樓間，宮城拍著胸脯說要肩負起表哥的責任將兩人送回去，衿衣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這裡和眾人告別。
「我等桃矢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千鳥露出個「我就知道」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推著自家表哥打打鬧鬧地走遠了。衿衣在店門口站了一會兒，徑直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桃矢不過是個藉口，她之所以留在這裡，只是因為在這附近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息。那氣息不斷與藏在她包裡的四魂之玉碎片產生共鳴，實在無法令人不去在意。
一路往前，地方越來越偏僻，行人也越來越少。衿衣順著那股波動來到一片廢棄的空地上，附近沒有一點人煙，甚至連只路過的烏鴉都看不見。
霞光從西方斜射向四周，染紅了大半天空。腳邊的夕照仿佛金紅色的流水，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匯入陽傘下的陰影中。
「糟了！」衿衣心中一凜，轉身要走，可還未等她行動，地面突然如同海面般發生劇烈起伏，一只有著栗色毛髮的動物嘶吼著從地下竄出，當即沖她撲來。
她再也顧不得腳下的晃動，立刻側身躲開。那只動物剛一落地又轉身反撲，動作快如閃電。衿衣迅速抬手抵擋，氣流旋轉著聚集到她面前，堪堪擋住迎面而來的攻擊。
她這才注意到，那是一隻栗色的雷獸，長著三條尾巴，形狀似狸非狸，身長一米左右，額頭上竟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四魂之玉碎片！
雷獸仿佛被什麼激怒了一般，齜著牙發出陣陣咆哮。衿衣不知道這是不是四魂之玉的影響，但很顯然，它已經將她認作敵人，並不打算輕易放她離開。
見一擊未中，那只雷獸在半空中一個旋轉躍至更高處，再一次發動攻擊。
目前的狀況並不利於她，太陽還未下山，她就只能躲在傘下不能被陽光直射。而這樣的限制大大局限了她的發揮，更可惡的是附近竟然沒有一片陰影，連個藏身處都找不到。
這一次施加在氣流壁上的衝擊力比之前更大，衿衣腳下後退了一步才穩住。趁著對方收勢的空隙，她立刻舞動手臂，將氣流在身側彙聚成小型刀刃，朝那只雷獸疾射出去！
然而對方的動作出於意料的敏捷，在雨點一般的攻擊下仍能行動自如，只是背部被擦出幾道細小傷口。可這樣一來，它的怒氣更加膨脹，飛行的速度也比剛才快上不止一倍。
衿衣在躲閃過程中還要時刻注意不被光線照射，時間一長，攻擊漸漸跟不上對方的速度，終於被抓住了破綻。那只雷獸猛地對準她面門沖來，卻在她側身的同時方向一轉，突然一口咬在她肩上。
衿衣一陣吃痛，條件反射地用手去抓，卻不料雷獸身上毫無預兆地冒出數道電流，電力之強令她整個人都在瞬間失去了知覺。她只來得及將這只小獸扔出去，緊接著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身體好像被無數細針紮過一般的痛，她咬著牙瞪住虎視眈眈的雷獸，卻聽背後冷不防傳來一聲輕笑。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可那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真是感謝你來到這裡~接下來——」
手上一空，頭頂忽然變得無比明亮。衿衣猛地睜大了眼，只看到被火燒雲染紅的天空，霞光如同瀑布般，從天而降——
「你可以去死了！」
第24章 三之第二幕
被陽光照射到的皮膚立刻冒起白煙，白煙後緊跟著簇簇火苗，火苗彼此碰撞，彙聚成更大的火焰。
眨眼間，衿衣整個身體都開始燃燒，劇烈的疼痛讓她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趴在地上縮成一團，避免接觸到更多的陽光。
她根本沒有力氣抬頭，但從聲音來判斷也知道來人是誰了。
一定是那天晚上那個賞金獵人！
她太大意了，以為對方能力不如她就掉以輕心，根本沒有想到對方會在白天來找她還用了誘餌！
「你一定在想我怎麼會知道你有四魂之玉碎片吧？」
女人的腳步聲在她周圍轉來轉去，最後停在她頭頂前方。
「當然是因為最開始就看到了啊~我可是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你們了哦~嘛嘛，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看你很辛苦的樣子，我就好心送你一程吧。」
頭頂上方傳來利刃出鞘的聲音，衿衣咬了咬牙，用上渾身的力氣，也只是往旁邊挪了幾分。那個女人見狀，頓時開懷大笑起來：「看你這個狼狽的樣子哈哈哈！不過就算現在向我討饒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衿衣氣極反笑，竟然真的笑了出來：「你是……笨蛋嗎？夜禍……是不會……被你那種刀……殺掉的……」
她看了眼被女人丟遠的陽傘，只覺得那距離實在太遙遠。身上的力氣正迅速流失著，難道她今天真的要這樣死去嗎？化作一堆灰塵？
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她怎麼可以死在這裡！怎麼可以死在這種人手上！
沙耶呢！沙耶為什麼不出現！難道它沒有感受到她的危險嗎？！
衿衣終於驚恐地睜大了眼，餘光中她看到那個女人提起刀，將刀尖對準她的心臟，笑容甜美又殘忍：「哦~你提醒我了~那我就算在你身上戳幾個洞也沒有關係吧？你那天送給我的，我可要好好還給你。」
「颯——」
刀刃猛然向下，衿衣腦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閉上眼，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尖朝她胸口刺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體忽然一輕，她只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整個人竟都被人抱在了懷裡。那人高大的身軀將她完全籠罩，身上灼燒般的疼痛也在瞬間緩解了不少。
她這才有力氣抬頭去看來人是誰。
青年氣喘吁吁地單膝跪地，嘴中噴出的霧氣接二連三打在她臉上。他只垂頭看了她一眼，緊皺的雙眉下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黑色雙眸，其中映照著晚霞，光芒駭人。
這真的不是幻覺嗎？衿衣不敢確定，恍恍惚惚中抬了抬手，掌心觸碰到對方的衣襟，帶著人類真實的體溫。
「桃……矢？」
如果她還有眼淚，這時候一定會激動到流淚吧。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沒在做夢，衿衣又叫了一聲，這一聲裡洗去了之前的茫然卻帶上了一絲顫抖：「桃矢？」
「嘖，」青年不耐煩地咬了下嘴唇，警惕地盯住兩人對面那個女人，身體緊緊繃起，「你的事情待會再問，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身上的力氣恢復了不少，衿衣偷偷動了動手腳，笑起來：「這一看就知道是仇家嘛！」
正說著，那個女人冷笑一聲，刀尖一抖，原本站在一旁待命的雷獸忽地又撲過來。其速度之快，桃矢根本來不及閃避。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突如其來的風不偏不倚打在那只雷獸身上，小動物低嚎一聲，被掀落在地。
白色的人影很快擋到桃矢面前，衿衣抬頭一看，只看到對方一身白衣一頭白色長髮，正靠著身後那對碩大的白色翅膀浮於半空。
桃矢倒是絲毫不見震驚，只是語氣裡有些疑惑：「月？」
「雪兔不放心你，我就來了。」對方簡短地回答了一句，繼續將目光投向前方，「夢貘一族？為什麼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裡？」
他的聲音有股冷意，並不響亮，也不知道那女人聽見沒有。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顯然對月有所忌憚。
雙方誰都沒動，一時僵持不下，只有雷獸低低的咆哮回蕩在這昏沉暮色中。眼看著最後一縷夕照就要隱沒，那女人看了眼正在恢復中的衿衣，面色一沉，忽地縱身離去。那只雷獸見狀，也緊跟其後。
然而就在這時，衿衣猛然從桃矢懷中探出手，手腕一轉，方才還躺在遠處的陽傘被氣流卷起，在地面上方稍一停頓後，宛如離弦的箭般沖向半空中的女人。
「哧——」
尖銳的傘尖分毫不差地刺入女人後心，利刃撕裂皮膚的聲音清晰可聞，空中頓時炸開一片血霧。
這一切就發生在幾秒鐘內，桃矢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隨即便看到那女人的身體伴著一片血雨砸落在地，發出重重一聲悶響
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懷中的少女：「你！」
「我不殺她，下次死的就是我了！」衿衣一把推開他，向後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不知不覺中，夜色已完全降臨。路燈漸次亮起，一點一點照亮了這片荒無人煙的空地。女生的臉在這樣的光芒中略顯蒼白，眼神卻極為倔強。
月雙手抱胸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兩人，忽然說了句：「我先回去了。」
桃矢頭痛地抬手按住眉心，正要點頭，地面毫無預兆地又是一陣震動。無數樹枝狀的物體搖擺著，仿佛觸手一般從地下破土而出。
衿衣先是一愣，隨即從包裡取出四魂之玉碎片，看到那塊紫紅色的物體正不斷和對方產生著共鳴。她整個腦袋都在隱隱作痛，想也沒想就把裝著碎片的小瓶子朝最中心的樹枝扔去：「煩死了！這麼想要給你就是！」
所有的樹枝一齊朝那瓶子射去，就在樹梢即將觸碰到瓶壁的那一刻，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大喊：「鐵碎牙！」
一道極其強大的氣流撲面而來，衿衣急忙為自己做出一個屏障擋去攻擊，睜眼時只見那一大片樹枝竟然都不見了蹤跡，而地面上則多了一條深深的凹痕。
兩道人影一起落在空地上，其中的少女很快跑向衿衣，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衿衣這才回過神來，偏頭看了那人一眼，點點頭。
對方松了口氣，立馬直起身沖同伴責怪起來：「萬一連累到別人怎麼辦啊！犬夜叉！」
那竟是個長著一對犬耳的白髮少年，身上穿著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大紅色服裝。「這裡臭死了！」他不爽地用鼻子四處嗅嗅，不以為意道，「這傢伙不是沒事嘛！」說著，朝黑髮少女攤開手，掌心上赫然放著兩枚四魂之玉碎片，「快拿去！」
他這樣說著，視線卻朝衿衣移來。衿衣虛了虛眼，轉身就走。
那少女不明所以地在背後「咦？」了一聲，似乎是要喊她，卻被少年叫住：「喂！那傢伙也是妖怪啊！」
「可是……」
衿衣面無表情地走到桃矢面前，抬頭看著他。
對方好不容易將視線從那對少年少女身上移回，對上她的視線時嘴唇一動就要開口，衿衣先一步打斷了他：「很感謝你的幫助，我要回去了。」說完，就逕自越過他向前走去。
背後傳來青年低沉的嗓音，雖然盡力壓制著，但仔細聽仍能聽出其中的失望：「這就是你回國的原因？」
衿衣嗤笑了一聲。「如果你願意這樣想的話再好不過。對了，趁這個機會說明白吧，」她乾脆又轉過身來，看著朦朧月光下的那道背影，毫無預兆地笑了，「我已經不是人類了，離我遠點。」
說完這些，她終於沒再看他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還沒走多遠，一道黑影落在街旁的路燈下，化作普通黑貓的模樣定定看著她。衿衣似有所覺地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黑貓停頓了半晌，開口道：「沒事？」
少女仰頭看向夜空，下一秒猛然轉身，揮手的同時一道氣流如劍般沖向沙耶。
「轟——」氣流從黑貓耳際擦過，切斷了它好幾根毛發，最後沉悶地在後方牆角撞出一個大洞。
沙耶回頭看了眼，難得沒有生氣，反倒是歎了口氣：「剛才有事耽擱了，沒有及時趕過來。」
衿衣並沒有說話，依舊抿著唇，一眨不眨地看它。一人一貓就這樣隔著不過一米的距離彼此凝視，片刻後，少女緩緩蹲下身，用雙手抱住膝蓋，臉上終於露出片刻的脆弱。
「我不想死，沙耶。我已經不想再有那種可怕的經歷了。」
黑貓在她面前停下，前爪抬起至半空，頓了頓又放回。它的身形漸漸發生變化，先是長高長大，繼而長出人的四肢，最後竟變成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他走上前，張開雙手抱住蜷縮成一團的少女，臉上沒有表情，聲音卻很輕：「嗯。」
衿衣驚得幾乎忘記了反應，甚至也沒有想起要看對方的面容，只呆呆地問：「你……不是……不能變成人的嗎？」
「剛才順便解決了那個獵人，再加上之前積累的靈力，所以夠了。」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但用沙耶的語調說出來似乎總帶著一股違和。
衿衣沒再說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去。白霧朝著漆黑的夜空升騰又很快散開，她閉上眼，任由全身被少年身上的體溫籠罩。
黑暗中，耳畔終於只剩下兩人彼此交纏的呼吸聲。
「果然還是人類最溫暖啊。」
「……但不持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6
第25章 三之第三幕
沙耶無法長時間維持人類的狀態，所以很快又變了回去。
衿衣自那之後就非常好奇這傢伙變成人類後究竟會長著一張怎樣的臉，因而後來又幾次要求，每一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
時間終於來到12月初，她剛放學回到家裡，就聽沙耶宣佈道：「明天到學校請假，我們該去義大利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杏本衿衣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那一定是迫不及待。從請假到訂機票再到打包行李，整個過程迅速無比，根本不需要催促。
三天后，一人一貓終於踏上了義大利西西里島首府——巴勒莫的土地。
這趟旅程當然不是單純出來玩的，除了躲避這個冬天即將在空座町發生的災禍，沙耶顯然還有更主要的目的。
當然，就算沙耶不說，衿衣也猜到了幾分。
這只黑貓當時將野田純一郎收集的那些資訊都仔細研究過，在之前就表現了對其中那起持續了多年的誘拐案的興趣。
衿衣後來問過日向千羽，只知道那個誘拐犯似乎受雇於一個固定的義大利地下組織，為對方提供異國少女。
「我有一次聽到那個人和那邊打電話，似乎稱呼對方為『艾妮小姐』。」
當時千羽是這麼說的，衿衣立刻就想到了野田那份被誘拐名單的檔案名，看來所謂的「老艾妮」應該就是那個義大利地下組織在這方面的連絡人或負責人。
至於那些被送到義大利的異國少女最後下場如何，無外乎兩種可能——進入風月場所或是被當成商品拍賣。
來巴勒莫是沙耶的意思。它認為那個地下組織應該就是當地的黑手黨家族，另外，在這個聚集了黑手黨的城市裡，想要找一兩個有靈力又擔負著罪惡的人填飽肚子也會簡單很多。
不過衿衣小看了坐十幾個小時飛機跨越半個歐亞大陸帶給她的痛苦，相比之下時差問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好不容易拿到行李走出機場大廳，她站在出口處望著外面陌生的異國天空，聽著耳畔完全陌生的語言，這才終於有了到達另一個國家的實感。
這就是現在沢田綱吉所在的國家，她又能和那個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看她呆站在門口，沙耶轉轉腦袋，繼續舒服地窩在行李箱拉杆邊，一邊打呵欠一邊催促：「總之先去找家旅館吧。」
衿衣想了想，沖它低頭一笑：「先等等，我打個電話！」話剛說完，她已熟練地調出連絡人名單撥通了某個號碼。電話並沒有立刻被接通，過了片刻，少女臉上才露出喜悅的表情，「阿綱！我是衿衣~」
話筒那端的人似乎有些驚訝，猶豫著道：「衿衣ちゃん？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
「嘿嘿~」衿衣眯著眼得逞地笑起來，「猜猜我現在在哪裡？」
對方怔了許久，遲疑著沒有答話。她這才獻寶似地給出答案：「我在巴勒莫！阿綱是在哪個城市？我去找你啊~」
「巴勒莫？！」沢田綱吉突然拔高了聲音，但又好像在顧忌什麼，下一秒立馬低聲道，「等一下。」中間有少許空白，話筒後響起開門和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對方才恢復了正常音量，「衿衣ちゃん怎麼會來巴勒莫？旅行嗎？」
「嗯嗯，可以這麼說啦~」衿衣並沒有在意沢田之前在做什麼，依舊歡快地笑著，「其實我剛到機場……所以說阿綱在哪裡？」
沢田毫無預兆地歎了口氣，隨即也笑起來：「真巧，我也在巴勒莫。」頓了頓，又問，「你難道是……一個人嗎？」
「阿綱真聰明！」
「我說啊……」青年無可奈何地低歎一聲，衿衣幾乎已經能想像他苦惱皺眉的模樣，「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住的地方決定了嗎？」
雖然是責怪的語氣，但聽在耳裡卻讓人止不住的歡喜。她搖搖頭，回答得乾脆俐落：「完全沒有~！」
沢田終於被噎住：「真是敗給你了……你剛才說了還在機場吧？我現在走不開，讓同伴去接你吧。」
同伴？
衿衣心中一震，但更多的還是出乎意料。她下意識看了眼沙耶，對方也正聚精會神聽著他們的談話，聞言點了下頭表示不介意。
她抿起唇，遲疑了幾秒後只好扯開嘴角笑道，「如果不會麻煩到你們的話，我當然是覺得這樣最好啦~」
沢田如釋重負般笑起來：「我們是沒有關係的，但你是女生，要注意安全才對。」
他的聲音，如同緩慢流淌的溪水，一點一點匯入衿衣胸口。
即使在這一年夏天他們才剛相識，之後又分別了足有三個半月，但對她而言，這個人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仿佛多年前就已全部銘記於心。
是啊，為什麼會如此熟悉呢？就好像早在相遇之前就認識了一般。
「阿綱，我……」話剛出口，衿衣就愣了一下。
沢田本已打算掛電話，聽她重新開口不由一頓：「怎麼了？」
她很快反應過來，又嬉皮笑臉地接道：「沒什麼~一想到很快能見到你就忍不住期待起來了！」
沢田笑笑，又叮囑了兩句才掛斷電話。他的聲音一從耳邊消失，周圍的喧囂便如龐然大物籠罩過來。杏本衿衣站在機場大廳來往的人潮中，卻突然覺得無比寂寞。
她怎麼可以忘記呢，這個城市既然是沢田綱吉生活著的城市，自然也有他的親人朋友。
在這個地方，他就不是只屬於她的了啊。
但既然答應了，衿衣便找到一家人不多的咖啡廳裡先坐下等人。半小時之後，她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接起來一聽，對方說著一口熟悉的日語，正爽朗地笑道：「請問是杏本衿衣小姐嗎？阿綱讓我來接你，你現在在哪個出口？」
衿衣急忙拖起行李箱，一邊往外走一邊將自己的位置告訴對方。幾分鐘後，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個子青年走到她面前，揚了揚手機，笑道：「杏本嗎？」
來人的長相算得上帥氣，但不同于沢田的文雅，是爽朗中帶著幾分野性的類型。他應該是個第一眼看見就會給人親切感的男人，那眼神乍一看犀利仔細看卻是柔和的，下巴上雖然有一道明顯的傷疤卻奇異地並不讓人覺得猙獰。
這是個完全無法讓人生出敵意的人。衿衣怔了片刻，也跟著笑起來：「嗯，我是杏本衿衣，你是山本先生？」
「哈哈，是我沒錯。」山本武摸摸腦袋，俯身去拎她的行李箱，看到還窩在箱子上的黑貓不由詫異了一聲，「這是你的貓？」
衿衣急忙將沙耶抱進懷裡，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留在家裡沒人照顧所以也把它一起帶來了，沒關係吧？」
山本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側身指向出口，率先走去：「沒問題！那我們就出發吧。」
上了車後，衿衣的話也漸漸多起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本就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好奇，看著沿途路過的異國建築，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驚歎。
山本對她這個樣子倒也不大在意，一邊開車一邊將沢田的話轉述給她：「阿綱今天有事不能來接你，讓我先帶你去他的住處。啊對了，他有跟你說過嗎？聽說你還沒找到住的地方，他希望你可以先住他那裡。」說到這裡，青年轉過頭來，咧開嘴燦爛一笑，「畢竟女生一個人住在外面不安全，不過你如果不喜歡，我也可以幫你安排其他地方。」
衿衣頓時瞪大了眼，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搖頭：「不會！能夠白住當然再好不過了，但是這樣不會影響到他……呃，我是說你們覺得沒問題我當然也沒問題。」
「哈哈！」山本大笑幾聲，繼續道，「沒想到阿綱還會有這麼年輕的朋友，你這次是特意來找他的？」
衿衣也笑道：「其實我是到了之後才知道他原來也在巴勒莫。本來只是來旅遊而已。」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久後車子駛入一片住宅街區，穿過兩側色彩鮮亮的民居後，停在一幢淺黃色的兩層高小樓前。
「就是這裡了。」
山本說著，率先下車將行李從後備箱拿出來。衿衣站在大門前向裡張望，一眼就看到入口一側的庭院中種了一大片向日葵。
如果夏天來一定能看到絢爛的風景吧，但這個季節並非花季，那些枯萎的莖稈孤零零矗立在色彩明亮的樓房前，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淒涼。
「不進去嗎？」
見她不動，山本一手搭在鐵門上回頭看了看。衿衣聞言，急忙跟上，想了想還是試探著問了句：「那個……那些向日葵都是阿綱種的嗎？」
青年身形一頓，隨即笑了笑，卻沒有回頭，徑直穿過庭院走到正門口：「嗯，是他親手種的，平時也會親自照顧。」
「阿綱喜歡向日葵？」
這個問題倒像是把山本難住了。他考慮了很久，最後轉過身來，彎著眼角沖她一聳肩：「向日葵對他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
那聲音仿佛帶著歎息，水汽一般擦過耳畔。衿衣反應過來時才察覺到山本這次的笑容與先前不同。這是一個絕對柔軟的笑，嘴角的弧度不大卻極深，但又隱隱透出暖意與寂寞，簡直像是在懷念著什麼——絕不可能歸來的東西。
她沒有繼續問下去，隨便含糊了幾句便跟著他走進大門。
沢田綱吉的這棟房子面積不大，佈置也很簡單。入門後經過一段走廊就到了客廳，客廳正對著庭院中那一片向日葵，陽光透過葵花細長的莖稈落盡屋內，在地板上打出深深淺淺的陰影。經過客廳後就是廚房和餐廳，緊靠著餐廳的走廊另一邊則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山本熟門熟路地帶著衿衣上樓，二樓除了一間很大的書房外就是臥室。她被安排在主臥旁邊的客房裡，山本說因為事出突然還沒仔細打掃過，之後會再找人過來整理，讓她可以先將行李放下。
在衿衣看來，這裡的傢俱和地板一塵不染，牆壁也潔白如新，原本就已足夠整潔了。只是這種乾淨缺少了人氣，反而顯得冷清，在這樣的冬季裡更是冰冷蒼白。
她跟著山本參觀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阿綱……很少回來住嗎？」
「差不多吧哈哈！」山本毫不在意地笑道，「他平時都直接住在總部，一年裡大概有三個月會回來住吧。」
「總部？是工作的地方嗎？」衿衣被嚇了一跳，「你們的工作這麼辛苦？！」
山本摸摸腦袋，邊考慮著邊道：「嘛嘛，還好吧，不過住在總部會方便一點。」話剛說完，一陣電話鈴聲冷不防響起，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立馬就笑了起來，「看樣子阿綱已經把事情搞定了，你稍等一下。」
衿衣點點頭，乖巧地等在一邊聽他講電話。單是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他和沢田的關係可以說相當不錯，這讓她真正松了口氣。
讓如此信任的人來接她，可不可以認為那個人很重視她呢？
回過神來時山本也結束了通話。他收起手機，抬手一指門口，笑道：「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們去吃飯的地方和阿綱會合吧。」
衿衣一聽，立馬喜上眉梢，正要跟上去才想起一直被自己抱在懷裡的沙耶。低頭一看，黑貓果然已滿臉不耐，山本剛一下樓，它就壓抑著不爽開口道：「放開。」
衿衣急忙乖乖放手。
沙耶落在地上，抬頭淡淡瞟她一眼，隨即一轉身跳到窗臺上，只留下一句「我出去轉轉。」就頭也不回地消失了蹤影。
衿衣聳聳肩，也飛快跑下了樓。比起沙耶的行蹤，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她。
第26章 三之第四幕
晚餐地點是一家義大利餐館。出乎意料的，這家店在一個並不繁華的街區，街道窄得只能容一輛車通過。
山本將車停在路口一個停車場後，便下車帶著衿衣步行過去。走在狹窄的街道上，甚至可以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浪濤聲，空氣裡隱約有海水的鹹腥味，混合著兩側店鋪中飄出的飯菜香氣，竟也有股難以言喻的奇妙感。
衿衣邊走邊透過櫥窗打量各家店陳列的商品，一不留神差點撞上走在前面的青年。她摸了摸鼻子，強忍著將抱怨憋回肚子裡，卻見山本已經停下腳步，正沖她笑道：「我們已經到了，進去吧。」說完，他就率先推開餐館的木框玻璃門，側過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衿衣急忙道過謝，往裡快走了幾步。頭頂響起清脆的鈴鐺聲，突如其來的暖意令她冷不防打了個哆嗦。
放眼望去，餐館內客人不多，此時都在悠閒地進餐。入口處的老式唱片機慢悠悠唱著一曲古典樂，牆壁上色彩明麗的花朵在橙黃燈光的點綴下為室內勾勒出了幾分沉靜和溫馨。
侍者在與山本交談過後，便徑直帶著他們到了二樓一間包廂門口。山本敲了敲門，不等裡面傳來回答已推開了包廂門。
門縫緩緩變大，衿衣呼吸一滯，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臟突然跳得飛快，也不知是不是屋內溫度太高，她的臉頰迅速升溫，連手心都開始冒汗。
原本坐在房間裡的青年起身迎過來，她站在山本身後，只看到他的皮鞋踩在室內光滑的地板上，很快就站到了他們面前。
那聲音和印象中一樣溫厚和善，充滿了盈盈笑意：「你們來了。辛苦你了，山本。」
山本站在門口，抬手往對方肩上一拍，笑道：「反正我也正好有空！」說著，他側身讓開一條通道，露出站在後面的衿衣的身影，「既然已經把人帶到了，我就回去了~」
沢田綱吉微怔，似要挽留，山本已擺了擺手：「之前跟人約了一起喝酒，這次就不陪你們了。」
沢田彎起唇角笑笑，沒有再堅持：「是嗎，那就路上小心。」
「OK~小姑娘也是，玩得愉快！」山本轉身沖衿衣眨了眨眼，露出個一如既往爽朗的笑容便徑直下了樓。
衿衣這才有勇氣抬頭，第一眼就對上沢田那張笑臉。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劉海落下來，掃過那雙晶石般剔透的雙眼。她不由睜大了眼，卻見對方的臉上笑意更濃。
「不進來嗎？」沢田儘量放柔了語調，那聲音混合著室內輕緩的樂曲聲，如同春風撲面而來。
衿衣使勁眨了眨眼，忽然就松了口氣。她摸摸腦袋走進房內，等到沢田關上門轉身，立馬仰起臉笑道：「終於見到阿綱了呢~」
青年怔了怔，隨即也笑起來：「好久不見，你竟然會跑來這裡真的嚇了我一跳。」他說著，走到桌邊拉開椅子，沖衿衣比出「請」的手勢，「今天請你吃這裡的海鮮可以嗎？」
「聽你的！只要好吃一切都OK~」女生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似又想到什麼，忽然正襟危坐，直視著剛在對面落座的沢田道，「阿綱，住你家裡真的可以嗎？」
青年彎著眼角笑起來：「當然，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想麻煩你啊，而且……」 衿衣扁扁嘴，故作嚴肅地假咳了一聲，「這可是同居呢！」
誰知沢田頓時笑出聲來，好久都沒停下。她莫明其妙地撓了撓臉頰，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你笑什麼……」
沢田伸手往她腦袋上一拍，仍是忍俊不禁：「你才十五歲，沒有人會覺得那是同居吧。」
「你又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衿衣立馬抱住腦袋，不服氣道，「女朋友呢？難道她不會誤會嗎？」
沢田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但也只是一瞬間，她甚至連偷偷觀察的機會都沒有，他就已重新笑起來：「我沒有戀人，所以不會產生這種誤會的。」頓了頓，又哭笑不得地歎道，「真是的，現在的年輕女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什麼嘛，不要說得好像自己已經很老了一樣，你不是也才只有二十五歲嗎？」
「已經是大叔的年紀了呢……」
「誰說的！！！」
「誒誒誒——不要這麼激動啊衿衣ちゃん！」
兩個人沉浸在難得的久別重逢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待在對面二樓屋頂上的黑影。但一般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在意吧，畢竟那只是一隻看似普通的黑貓而已。
黑貓安安靜靜地趴在屋簷附近，貓眼一眨不眨望著正坐在餐桌邊的茶發少女。
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候杏本衿衣才會變回當初那個普通的少女——明眸皓齒，笑起來時帶著女孩子獨有的狡黠。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猜測，與他相遇之前的衿衣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只能從她的回憶與夢境中看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是一場平凡而富足的夢，夢中充滿了陽光與溫暖，絕不是後來的鮮血遍地、寒冷無比。
＃＃＃
晚餐非常豐盛，衿衣幾乎全程都在大快朵頤，吃得相當滿足。飯後，沢田又帶她在附近逛了一圈，才開車一起回去。
入夜後的巴勒莫依舊熱鬧繁華，經過霓虹燈下的鬧市區後再過片刻便是沢田居住的街區。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在一片色彩斑斕的房屋中，很遠就能看見那幢淺黃色的住宅。
衿衣這才發現，附近的其他房屋雖然顏色多不相同，卻沒有一幢是這樣的顏色，因而它顯得特別引人注意。
她托腮研究了很久，忍不住問道：「阿綱，你為什麼要把房子刷成那個顏色？」
沢田綱吉聞言一頓，隨即笑了笑，卻依舊專注于前方的道路，沒有開口。
衿衣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答案，不由轉頭去看他的表情。車前燈的光芒和沿路閃過的街燈光芒層層疊疊灑在青年臉上，打下模糊不清的暗色。深的像是無奈，淺的似是期待。
她也不知道是被什麼震懾了，竟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車子終於開進車庫，熄了火，車前燈一滅，眼前瞬間變成一片漆黑。衿衣遲疑著，覺得應該說點什麼緩解氣氛，不料沢田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道：「因為，我在等一個人回來。」
他的話音一落，她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明明那聲音還是和平常一樣，可她卻覺得其中帶著絕不尋常的感情。
這大概是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感受到的。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而他能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究竟是因為徹底失望還是絕對堅信呢？
「等人啊……」衿衣低下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也能和他一樣平靜，「向日葵也是嗎？我聽說向日葵的花語就是……等待吧。」
沢田笑起來，這一次的聲音明顯比之前輕鬆不少：「嗯，沒錯。」他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先一步跳下車，又繞過來為她打開車門，「我們到了，進屋子裡說吧。」
衿衣應了聲，跟在他後面走進房中。
但她已不敢再提起這個話題。如今她心裡的疑惑有了解答，如果繼續問下去，到時受到傷害的人也必然是她。
在這裡適可而止就很好，打聽消息的管道並非只有一條。
第二天，衿衣是在一陣敲門聲中醒來的。她迷迷糊糊地應了聲，聽到房外響起青年帶著笑意的聲音，睡意立馬去了大半。
「起來了嗎？今天帶你去外面轉轉吧。」
「嗯嗯嗯起來了！」
「那我先去樓下等你。」
「好！」她一邊答著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起床，這才發現沙耶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回來了，此時正盤成一團窩在她枕邊睡得香甜。她也懶得管他，收拾整齊後一溜煙沖出門下了樓。
剛到一樓，就聽廚房裡響起「叮」的一聲。她停下腳步，探頭往裡看了眼，只見沢田小心翼翼地將烤好的麵包放進碟子，端起往餐廳走去。回頭看到她，他的臉上立馬綻出一個笑容：「早上好，衿衣ちゃん，過來吃早飯吧。」
衿衣頓時喜笑顏開地湊了過去。如果她是一隻狗，那現在背後的尾巴一定甩動得異常歡快——「阿綱起得好早~早飯是什麼？」
沢田靦腆地笑了笑，將餐盤放到餐桌上，示意她入座：「只有麵包和牛奶，出去的時候再買點什麼吧。」
「這樣就可以了，我對早飯一向不挑。」衿衣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拿起麵包就是一口，「阿綱不擅長料理嗎？說起來昨天聽山本先生說，你平時很少回來住？」
「嗯，似乎確實是這樣……」青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仿佛想到了什麼，視線不由自主朝客廳移去，「不過以後會經常回來吧。」
衿衣不解地接了句：「以後？為什麼？」這樣說著，她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客廳，透過連接庭院的玻璃門，可以看到那一片光禿禿的向日葵，在冬季的陽光中搖搖欲墜。
她忽然明白了，下意識問道，「因為……那個要等的人嗎？」
沢田笑著收回視線，看著她道：「牛奶要涼掉了哦。」
衿衣急忙低頭吃早餐，再也沒有發問。
今天的行程是名勝景點的參觀，之後有時間再去海邊。
衿衣本來對這些並沒有太大興趣，但既然是和沢田一起，自然鬥志滿滿。然而下午兩人正坐在廣場上曬著太陽稍作休息，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沢田接起電話沒多久就苦惱地皺了下眉：「真的非去不可嗎？」他說著看了眼衿衣，遲疑道，「我稍微有點事情。」
聽他這麼一說，衿衣立馬將注意力從廣場中的鴿子上移回來，聚精會神地偷聽電話內容。也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沢田表情嚴肅地應了幾聲，最後長歎出口氣：「好吧，我知道了。不過這樣的話可以幫我叫一下藍波嗎？我在中心廣場這裡，可以麻煩他過來嗎？」
衿衣一眨不眨地看著沢田綱吉，臉上的表情似乎比他還嚴肅。青年摸了摸她的腦袋，片刻後又對著手機開口道：「不是，我自己有開車出來，只是希望他可以幫我陪一位客人。」他說著，低頭看向衿衣，略顯俏皮地笑了起來，「是位可愛的淑女呢。」
衿衣只覺得整個人瞬間就紅了，並且還有越來越燙的趨勢。她呆呆看著沢田收起手機，聽他說道：「抱歉，衿衣ちゃん，我有點事情必須得趕回去，接下來就不能陪你了。」
「咦？」一盆冷水當頭淋下，身體上的熱度一下子降了下來。衿衣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反問道，「要回去？」
沢田面帶歉意地點了點頭，認真看著她的眼睛接道：「雖然嘗試著推辭了，但似乎不回去不行。不過我拜託了另外的同伴代替我陪你，應該很快就會到。在他來之前，我們就在這裡等一下吧。」
雖然很想反對，但以她的立場根本就沒有撒嬌或是任性的權利吧。衿衣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重新抬頭時臉上又帶上了笑容：「沒關係，阿綱既然有事就去忙吧，其實我一個人也沒問題的。」
沢田聞言，不由笑出聲來：「你連義大利語都不會說，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亂走啊。」
她敷衍地笑笑，完全沒有了繼續遊玩的興致，開始盤算起之後該找個什麼藉口甩掉沢田叫來的那人。
不過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一個既能整到對方又能讓自己順利脫身的好方法，正無奈著，沢田忽然站起身，沖前方招了招手：「藍波，這裡！」
聞聲望去，一個穿著黑色花紋休閒襯衫的黑髮少年正雙手插著褲兜，從廣場那一端慢慢踱過來。那是一個長相俊秀的男生，看上去和衿衣差不多年紀，此時他也正用睜著的那只右眼打量著她。
「這就是那位……可愛的淑女？」藍波看了眼沢田，又看向衿衣，「雖然彭格列你能轉移目標很讓人高興，不過這也太年輕了吧？」
沢田嘴角一抽，哭笑不得道：「你在亂說什麼……衿衣ちゃん昨天剛從日本到這裡來旅遊，語言不通，你要好好做導遊哦。」
藍波眉毛一挑，摸著腦袋點頭應了：「知道了……真是的你回去吧，獄寺那傢伙快要把人煩死了。」
「麻煩你了。」沢田笑著在他頭頂一揉，又轉身朝衿衣揮了揮手，便徑直朝停車場走去。
衿衣戀戀不捨地站在原地目送著他走遠，又是氣餒又是煩惱，一抬頭正好看到少年那張有氣無力的臉，突然氣不打一處來。
藍波顯然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轉頭四顧一會兒後漫不經心地問道：「接下來有哪裡想去的嗎？」
衿衣一撇嘴角，乾脆往石椅上一坐，沒好氣地道：「沒什麼想去的！」
少年怔了怔，半晌沒說話。
本以為他是生氣了，可抬眼去看才發現對方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衿衣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抬頭看藍波，忍不住皺起眉不耐煩地問道：「有什麼問題嘛！」
少年摸著下巴，片刻後終於開口：「總覺得你……任性程度幾乎比得上十年前的玖綠小姐了。」
第27章 三之第五幕
人類為什麼總喜歡將某一個人與另一個人進行比較呢？
不管那兩人是否相識，甚至不管那兩人是否存在於同一空間，似乎通過這樣的比較就能令那「某個人」更接近自己的定義。
多麼……可笑的習慣。
衿衣沉著臉，不耐煩地到跟著藍波走進附近的咖啡廳坐下。
少年倒也不在意，愉快地和服務生小姐調笑幾句順便點了咖啡和甜點，見她仍悶悶不樂地坐著，才想起來問了句：「對了，你要什麼？」
「隨便。」衿衣以手托腮望向窗外，看也沒看他一眼。玻璃上倒映出少年無奈聳肩的模樣，他抓抓臉頰，隨即又轉頭沖服務生討好地笑起來：「那就再要一杯卡布奇諾吧。」
少女嘴角一抽，終於偏過頭來插話道：「換成拿鐵，謝謝。」
「剛才可是你說隨便的~」藍波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卻也沒多說什麼。衿衣哼了聲，再次將視線移向窗外。
冬日陽光普照的大街上，行人往來不息。從這裡竟還能看到剛才那廣場上的噴泉，水柱沖向天空，又在半途散落成無數花朵，金光閃閃。
明明十幾分鐘前她還和沢田綱吉一起坐在那裡曬太陽，現在卻只能和這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鬼一起坐在咖啡廳裡打發時間。
從玻璃上看到服務生離開，衿衣終於忍不住皺起眉，再次開口道：「……所以說了不要隨便拿我跟別人比較。」
「嗯？」藍波下意識反問了一聲，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如果你討厭的話我很抱歉，不過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吧……」
衿衣自知理虧，扁了扁嘴沒吱聲。
藍波也收回視線，一邊低頭翻看桌上的雜誌一邊呢喃了幾句。他的聲音很輕，衿衣本也沒在意，隱約聽見他似乎在說：「這傢伙不會真的喜歡蠢綱吧……」
臉上一燙，女生頓時氣急敗壞地回頭，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情急之下只能隨手抓來一個話題：「你剛才說的『玖綠小姐』……到底是誰？」
「咦？」藍波一口氣沒上來，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咳——咳咳！」他使勁拍了拍胸口，才平復了呼吸，隨即一臉詫異地瞪大了眼，「你不知道？」
「難道我應該知道嗎？」話一出口，她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聯繫兩人先前的談話內容不難猜到答案，但在這裡表現出異常就好像真的承認了自己喜歡沢田這件事。衿衣抿了抿唇，只能假裝不解地盯著藍波，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無辜一些。
少年抽搐著嘴角望了她好一會兒，最後使勁一抓頭髮，歎了口氣：「是曾經在一起的同伴啦。」他別開目光，懶洋洋地托著腮幫子望向虛空，語氣卻在不知不覺中鄭重起來，「不過她已經失蹤一年多了。」
衿衣這下子真的吃了一驚：「失蹤？」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藍波聳聳肩，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忽又轉頭看著她摸了摸鼻子，「說到這個，希望你別在其他人面前提起玖綠小姐……嘛，有很多原因啦。」
雖然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少年的眼神卻是衿衣從未見過的認真。她突然有些好奇，這位「玖綠小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才會讓這些人一直記掛著她呢。
正好這時服務生送餐過來，衿衣也就沒問下去，道了聲謝後便接過自己的咖啡喝了兩口。窗外的陽光依舊溫暖明媚，可惜透過玻璃卻無法感覺到任何溫度。她恍恍惚惚地想，不知沢田綱吉現在究竟在做什麼，希望不會太辛苦。
兩人一同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藍波輕咳一聲開口道：「你沒有想去的地方吧……那下午就在這裡呆著了。」
衿衣停頓了一秒，忽然抬起頭來，笑容燦爛地一揚眉：「我改變主意了，我想去海邊。」
對面的少年呆滯地扭頭看向窗外，又將視線移回來，確定她並沒有在開玩笑後終於忍不住瞪了大眼：「誒？這種季節？！」
因為原本的預訂裡有這一項。
沢田說這季節其實不適合去海邊，但因為遊客少也就比較方便，因此還特意讓她多帶了外套。其實衿衣倒是無所謂，只是覺得沢田似乎想去，便欣喜地答應了。
可到了之後卻什麼發現也沒有。這片海域茫茫無際，人跡稀少，海風劇烈得像是能把人整個吹起，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
兩個人沒呆多久就狼狽地逃了回來，藍波一路上都在不滿地抱怨：「我就說了會凍死的啊！」
衿衣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趁其不備往他腳上狠踩一腳，痛得他哇哇大叫起來：「痛痛痛——你真的是女孩子嗎？！」
「如你所見啊~」少女將雙手背在身後，故作可愛地歪了歪頭，「我這樣子怎麼看都不是男生吧~」
確實是普通女生的樣子。雖然那張臉算不上多漂亮，但是眼睛的色彩很有靈氣，淺茶色的長髮看起來也很柔順。
藍波挫敗地捂住臉，無話可說。
他們就這樣吵吵鬧鬧地回到沢田住處。天色已晚，屋子裡依舊漆黑一片，沢田綱吉顯然還沒有回來。
藍波說是要回去，便只送衿衣到門口。女生揮揮手，送走藍波後進到屋子裡，才剛換好鞋就發現黑貓靜悄悄站在走廊地板上，一眨不眨望著她：「你看起來玩得很愉快。」
衿衣愣了一下，不知為何竟有些發怵，只好急忙擺出笑臉含糊道：「還、還好吧……沙耶呢？總不會一天都呆在這裡吧？」
黑貓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將尾巴懶懶一甩：「我可不像你這樣無所事事。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
「咦？現在？」
說實話，她現在真不想再出去，先不說玩了一天本就累了，而且沢田也許很快就會回來，害他擔心也不好。
可一對上沙耶那雙眼睛，拒絕的話在喉嚨裡硬生生打了個轉，又了吞回去，「我們要去哪裡？」
沙耶看著她，仿佛想到了有趣的事情般，緩緩笑了起來：「到了就知道了。」
巴勒莫的夜晚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
隨著夜幕降臨，燈光一點點浮起，如同海面上的星火。被街燈點燃的民居區沉默恬靜，霓虹璀璨的鬧市繁華喧囂。而這之中，影子悄然生長，在破舊古老的街巷中延伸出一片只屬於黑暗的世界。
衿衣跟著沙耶走在沒有路燈的小巷中，忍不住好奇地四處打量。這一帶比想像中寂靜不少，看起來像是廢棄的住宅區。僅容人行的小路兩側零星點綴著幾家酒吧和餐館，角落裡偶爾能看到在此過夜的流浪漢。
她偷偷往酒吧裡看了兩眼，裡面人不多燈光又昏暗，客人們握著酒杯各幹各的，不見一點交談，氣氛說不上來的詭異。她快走了兩步，湊近沙耶低聲問道：「你還沒說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啊？這種地方能找到什……」
話還沒說完，黑貓便停下了腳步：「好了，就是這裡。」
衿衣先是一怔，順著他的視線轉過身才發現小巷中竟有條向下的坡道。那坡道很寬，但隱藏在黑暗中所以並不十分明顯。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感受到其中人的氣息——而且是非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氣息。
真是奇怪，這地方明明如此偏僻又荒涼，為什麼會聚集著這麼多人呢？聯想剛才坐在酒吧裡的那些人，難怪當時感受到一股違和，這麼想來他們大概不是真的來喝酒，而是在等人吧。
衿衣差不多明白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查到啊……那個老艾妮在這下面？」
沙耶沉默了片刻，緩緩上前一步：「並不確定，只是聽說今晚下面會有場拍賣會——當然是秘密的地下活動——老艾妮那方有貨物出售。」
「貨物？」少女低聲重複了一遍，臉上忽地揚起一抹笑意，「應該是新拐來的女孩子吧~還真是貨源不斷啊~」這麼說著，她歪了歪腦袋，已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那麼——我們怎麼進去呢~」
一人一貓都沒有動，沙耶蹲在地上凝神注視了入口幾秒鐘，沉聲道：「就從這裡下去吧。」
「直接去？」衿衣吃了一驚，還有些不太確定，「絕對會被攔下來的吧……」
沙耶沉吟了片刻，目光始終未從黑暗的坡道上移開：「這個是內部工作人員的出入口，就算被發現了也不容易引起騷動。守衛應該不多，你不會搞不定吧？」
衿衣默默望瞭望天，嘴唇一抿：「嘛算了，用結界試試吧，如果人不多應該能瞞混過去。」她將沙耶往肩上一放，大大咧咧沿著坡道向下走。拐過彎後果然就看到了一個簡單的出入口，門口站著兩個穿黑西裝的高個子男人，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其他人在。
她隱掉氣息站在牆後觀察了片刻，抬起手沿著走道的方向輕輕一劃，一條類似隧道的透明物便悄然出現在那兩個男人之間。
衿衣還是第一次這樣做結界。
她的能力是控制氣體，也就是說，她可以將空氣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重新組合，結界的製作正是這個原理。平時大範圍的結界並不需要控制得太精細，但這類隱藏用的結界則不然。它們需要考慮到光的反射、穿透等一系列問題，稍有不慎就容易穿幫。
從那兩個男人面前經過時她還有些緊張，卻也有難以抑制的興奮。她是優秀的學習者，當初只花了短短一年就將能力技巧掌握到了這個程度，連沙耶都難得說了幾句表揚話。
也許，他當初就是因為看中她的才能才選擇了她吧。
衿衣慢慢地朝門內移動，剛踏過門檻時忽然見其中一個男人奇怪地轉頭往四周看了看，語帶疑惑地沖同伴道：「喂，你剛才有看到什麼嗎？怎麼覺得有人？」
「你傻了吧！我們都在這裡站著，哪看到什麼人了？！」
「也是……」男人「嘖」了一聲，似乎也有點責怪自己的大驚小怪，「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這次彭格列要來，上頭也不會這麼緊張了。」
另一個人聞言頓時樂開了：「哈哈彭格列以前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到底還不是一樣！對了，你還不知道嗎？這次有樣好貨，聽說是失蹤已久的名寶石，竟然把彭格列也引來了……」
兩個男人的交談聲漸漸遠去，衿衣見周圍無人便很快撤掉了結界，沿著走廊繼續小心前進。耳畔忽然變得無比安靜，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就再無其他。她回頭看了眼身後，想到方才聽到的那段對話，不可謂不介意。
彭格列……Vongola……聽那兩人的意思應該是個黑手黨家族的名字，但是她今天卻聽藍波這樣稱呼過沢田綱吉。
這究竟……代表了什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7
第28章 三之第六幕
杏本衿衣曾經被人這樣問過——
「你認為世界是怎樣的？」
提問的是在那個世界無人不知的次元魔女，她美麗而強大，甚至可以為別人實現任何願望。問這個問題時，魔女笑吟吟望著她，純粹的黑眸仿佛黑洞般吸收了所有光芒，深不見底。她黑色的長髮如同綢緞，慢悠悠自她頰邊滑過，落下一陣芬芳溫涼的香味。
衿衣一眨不眨地抬頭看著這個女人，沒有回答。
次元魔女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應，片刻後幽幽笑起來。
「這個世界再怎麼廣闊，也掩飾不了它狹隘的一面，個人的所見所得及所感，只是一部分而已。
「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
衿衣心想，她之所以在這時想到那位魔女的話，一定是因為突然想到了沢田綱吉。
她並不在乎沢田真正的身份，只是不安和疑惑，那樣一個溫柔靦腆的人真的會是傳說中窮凶極惡的黑手黨嗎？還是說至今她所看到的都只是假像，她又被欺騙了嗎？
衿衣心煩意亂地走在地下拍賣場並不明亮的走廊上，甚至沒發現前面的沙耶已經停下腳步，直到幾米外的轉角處傳來說話聲才重新恢復了警惕。
整條走廊上都沒有可以躲藏的空隙，她四處張望了一番，縱身一躍，悄無聲息地躲進天花板後通風管道的陰影中。
剛剛藏好，那邊就轉出兩道人影。走在前面的是個身穿華麗長裙的年輕女人，一頭金色卷髮，紅唇鮮豔飽滿，在人類裡倒也算得上長相出眾。
不過這樣的人此時不應該正坐在外面的拍賣會場裡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衿衣好奇地探頭多看了兩眼，正看見跟在女人後面的黑西裝男人低聲問道：「小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怪盜Dark……」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找來彭格列十世的？」女人嗤笑了一聲，眼珠子一轉，卻又像是在打另外的主意，「既然父親把這件事交給了我，我就一定會保證『阿拉伯之心』的安全。」
「但彭格列十世是為了那個情報才來的，如果被發現那人根本就不是蓬萊的結界師……」
「那個女人本來就不是。」這麼說著，金髮女郎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前站定，纖細的手指握上門把手，輕輕一轉，同時嬌聲笑道，「那只是如情報上所說『與蓬萊的結界師長相酷似的某人』而已。」
話音剛落，就見原本在屋裡的人朝二人迎上來，衿衣從擴大的門縫中沖房內張望了兩眼，正好看到坐在梳粧檯前的一道纖細身影。
那是個穿著素白長裙的女人，映在鏡面上的面孔蒼白嬌小，輪廓是東方人的清秀柔美。與在場其他人不同，她睜著眼只是盯著梳妝鏡，淺綠色的眼底充滿了恐懼，被淺金長髮遮住的肩膀不停顫抖，仿佛正遭受著極大的威脅。
「這傢伙狀況如何？」
「如小姐所見，和計畫的一樣，就等著時間一到帶出去。」
「很好，至於真的『阿拉伯之心』……」
「正派人在那邊看著，不會有閃失的。」
衿衣突然來了興趣，正想多看幾眼，房門卻被人從屋內合上了。她眨眨眼，回頭看向身邊的黑貓：「他們剛才說到了怪盜Dark誒~看起來我們似乎趕上了一場好戲。」
沙耶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虛起眼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半晌喃喃了一句：「那個女人……」
「嗯？你指哪個？」
沙耶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跳回地上，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事情和我們沒有關係，先出去看看。」說完，便擺著尾巴往前走去。
衿衣只好也跟著落下來，走了幾步後又不甘心地看了看身後。
看起來，這次怪盜Dark的目標就是那顆「阿拉伯之心」。傳說這枚著名的鑽石因為發掘時就呈現自然的心形而聲名遠播，為了保持這個形狀，工匠僅在四周嵌上黃金裝飾做成項鍊，而不曾對鑽石本身進行任何雕琢。
阿拉伯之心一直以來都被看作皇家的象徵，可惜的是，它在某場戰爭中遺失不見，至今都沒人再見它的真面目，沒想到最後竟然輾轉流落到了地下拍賣場。
不過沙耶關心的必然不會是那塊寶石，從剛才他的反應來看，那扇門背後應該是有什麼令他在意的人？可那人究竟是誰，竟然連她都不能知道？
衿衣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明明在來這裡之前他的目標還只是那位元老艾妮。
一人一貓繼續沉默地前進，一刻鐘之後終於摸索著來到了拍賣會會場。大廳中一片漆黑，唯獨最前方大舞臺的正中被一束射燈光打亮，一名拍賣師摸樣的男人正站在光芒下方的桌子後用錘子重重往桌面上一錘，激動的聲音傳遍整間大廳：「成交！」
原來是前一筆買賣剛剛結束，會場中響起一陣輕微的喧鬧，一樓大廳中的好些人抬頭朝二樓包廂處張望，想必拍下剛剛那件珍品的應該是個大人物。
衿衣一邊打量著周圍的安保設施一邊躲進角落裡。大廳的守衛果然比外面多了不少，就連舞臺兩邊的出入口也站了兩對荷槍實彈的黑衣男。不過會場中的眾人對這一狀況倒也並無意外，只是隱約聽到有人在抱怨：「真是的，今天的保鏢怎麼這麼多！果然是因為彭格列嗎？」
衿衣忍不住皺起眉朝二樓張望了幾眼，忽然有些煩躁。然而不等她多想，最前方已響起拍賣師難掩興奮的聲音：「接下來，就是今晚這場拍賣會的最後一件商品，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最受矚目的阿拉伯之心！現在就讓我們來一睹真容！」
隨著他的說話聲，一個身穿白裙的女人從幕布後緩緩走出，竟然就是之前衿衣看到時坐在房間梳妝鏡前的東方女人。
會場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目光一齊落在那女人身上。她顯然被這場景嚇得不輕，每一步都像是漂浮著，原本就瘦弱的身體在聚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弱不禁風，仿佛隨時都會倒下。而她的蒼白，卻反而令人覺得那枚掛在她胸口的心形鑽石是那樣璀璨奪目，光芒逼人。
那就是阿拉伯之心，在它出現的那一刻就沒有人再願意移開目光。
拍賣師也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往桌面上輕敲了下錘子，拉回眾人的注意。「那麼現在開始競拍，起價一千萬！」
底下接連響起報價的聲音，眼看著就要接近一億，也不知道哪個角落忽然冒出一句：「要是誰拍到了，那個女人是不是也歸他了啊？」
會場中爆發出一陣哄笑，但比起調侃倒更像是心照不宣的支持。拍賣師揚起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點頭道：「那是自然的。」
這句話剛一說完，大廳正中毫無預兆地抬起一個牌子，男人冷然的聲音在一片昏暗中擲地有聲：「十億。」
這下子，連拍賣師都愣住了，半晌才想起來高聲問道：「這位先生開價十億！還有更高的嗎？！」
會場中沉默了片刻，緊接著，就見競價牌再次被舉起。
「十億一千萬！」
「十億兩千萬！」
「三千萬！」
……
競拍聲此起彼伏，誰都不肯退讓，到最後逐漸演變成兩方的競爭。
衿衣縮在角落裡打了個呵欠，淚眼迷蒙地看向舞臺正中那個瑟瑟發抖的淺金髮女人，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日向千羽。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得救，現在是不是就是這個下場呢？
這樣一想，倒是能夠理解她為什麼會那樣義無反顧地跟隨黑田坊了。
在當時那種絕望的狀況中，有個人將她從地獄拉了出來。那個時候，那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成為了光，其他的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就如她，因為那時候沙耶將她從死亡中拉了出來，沙耶便是她的一切。
「十八億！」
先前的男聲又一次鏗然響起，終於打破了持續的僵持。安靜幾秒後，拍賣師舉起錘子，激動地抬高聲音道：「十八億一次！」
「十八億兩次！」
「十八億三次！成交！」
「鐺——」
小錘子重重落在桌上，隨之響起的是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中央的勝利者，然而那人戴了副墨鏡看不清相貌，頭髮顏色也是隨處可見的棕黃，沒有一點特徵。倒是那聲音算得上有辨識度，衿衣模模糊糊有幾分印象，總覺得以前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那麼，今晚的拍賣會就到此為止，諸位……」拍賣師笑容滿面地朝眾人鞠了一躬，同時向兩邊的保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人來將阿拉伯之心帶下臺。
然而就在幕布後的那兩個黑衣男走到臺上時，只聽「啪」的一聲，會場中突然漆黑一片，燈光瞬間消失！
衿衣猛地站直了身子，沙耶也隨即靠到她腳邊，不動聲色地道：「暫時先別動。」
「我知道。」她不耐煩地答了句，視線迅速在場內逡巡起來。
她本是夜行生物，在黑暗中視力並不受影響，因而能夠清楚看到此時室內眾人的動靜。大部分人被這一突發情況驚到，短暫的遲疑後紛紛拔出武器，警惕地靠近同伴，三三兩兩聚到一起。有人抬頭朝二樓張望，似乎在確認家族成員的安危。
這一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分鐘，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適應了黑暗的人們面面相覷了幾番，正準備收起武器，忽然有人高聲喊道：「是怪盜Dark！」
就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只見一片黑影如同巨大的翅膀般忽然從眾人頭上掠過，直沖舞臺而去！
第29章 三之第七幕
黑暗中響起「砰」的槍響，急促的火花流星般劃過屋頂，從那黑影身後斜斜擦過。室內的空氣也仿佛被這一聲震動，重新恢復到之前的凝重。人們屏息凝神，紛紛抬頭望向這不速之客。
衿衣也跟著看了一眼，但並沒有看見那傳說中的怪盜Dark究竟長什麼樣。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飄下什麼東西，她下意識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正詫異著，最前方的舞臺上毫無預兆傳來一聲驚呼——是個女人的聲音，短促而尖銳，其間伴隨著鳥類撲扇翅膀的響動，在這時安靜的大廳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衿衣急忙往前走了幾步，隔著重重黑影終於看清舞臺上的情景。
方才帶著阿拉伯之心的東方女人似乎被什麼嚇到，正慌亂地往後躲。黑影落在她面前，她驚恐地轉身要逃，卻被來人一拉，就那麼被扯進了懷裡。她下意識掙扎，那人似乎有些頭痛，只好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那女人竟不可思議地安靜下來，只是一那雙碧綠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臉。
衿衣這才注意到，怪盜Dark原來是個黑衣黑髮的年輕男人。也許說是男人並不準確，因為他嚴格來說並不算人類，他背後那對巨大的黑色翅膀就能證明這一點。但除此之外他與人類別無二致，漂亮的臉孔和白皙的肌膚幾乎夠得上模特水準。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一次響起槍聲。火花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竄起，呼嘯著沖Dark飛去。舞臺上的男人微微一怔，順勢往旁邊一躲，抓著女人的手不由自主鬆開。
那女人立馬與他拉開距離，腳步踉蹌著往後退，眼看著已經十分靠近舞臺邊緣，她卻毫無所覺。注意到Dark看向這邊的目光，她一邊搖頭，一邊又往後跨了一步——
「危險！」
「啊——」
男人震驚的呼聲和女人驚恐的喊叫一時夾雜在一起，Dark伸出手想要拉她卻已來不及，人群中響起一瞬的騷動。
衿衣站在原地沒有動，悠閒的樣子倒像是正在觀看一場生動的演出。舞臺上發生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即使她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輕易將那女人救起來。
可她只是抬起手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這麼摔下來會不會死啊……」
然而這句話戛然而止，她的呵欠也打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裡。女生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琥珀色雙眸中倒映出一片絢爛的金紅。
那是堪比陽光的色彩，明亮耀眼，幾乎在出現的那一刹便照亮了整座大廳。火光中有一道纖瘦的人影，衿衣眼睜睜看著他沖到舞臺邊，伸手一攬，於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那名墜落的女人。
是——沢田綱吉。
青年落在舞臺下方的地面上，金紅色的火焰先後從他雙手、額前消失，大廳重新變回一片漆黑。
衿衣下意識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看到他棕色的短髮仍舊在黑暗中晃動著，額發擦過底下那張清秀的臉，露出一雙乾淨剔透的棕眸。
衿衣相信，這仍舊是她認識的沢田綱吉。
青年低下頭，朝懷中驚魂不定的女人笑了一下，唇邊柔軟的弧度帶著撫慰人心的平和力量。那個女人呆看了他幾秒，發出微弱的一聲：「謝、謝謝……」
沢田綱吉明顯怔了一下，衿衣也不由一愣——她竟然是個日本人。
「你……」沢田訥訥動了下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還沒來得及繼續，就見Dark從舞臺上一躍而下，落在他們面前。沢田立馬警惕地上前一步，將女人擋在身後。
Dark聳聳肩，竟然笑出聲來：「傳說今晚彭格列也會出現，還真是啊~嘛，總之多謝了。」
沢田大概是沒料到他會說這個，想了想，收回了擋著他的那只手。
誰知聽到Dark的話，躲在沢田身後的女人卻一下子繃緊了身體。「彭……彭格列？」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沢田，聲音輕若蚊蚋，眼睛卻睜得極大，「你是……十世嗎？」
沢田有些恍惚，下意識點了下頭：「我是沢田綱吉。」說著笑了笑，眼角彎出一個柔軟的弧度，「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沒有回答，反而後退了兩步，背靠著舞臺，像是不能接受一般用手捂住嘴巴使勁搖頭。沢田不解地蹙了下眉，正欲上前，卻見對方突然垂下頭，出乎意料地安靜下來。
「那個……」
他正要開口，一旁的Dark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略顯嚴肅地搖了搖頭。他看了Dark一眼，抿了抿唇，忽然道：「Dark先生如果想要阿拉伯之心的話，就請拿去吧，但是希望你不要嚇到這位小姐。」
Dark挑了挑眉，笑起來：「我當然會將它帶走，不過……」男人拖長了話音，「那東西並不在這裡。」
一股異樣的氣氛在大廳中彌漫開來，議論聲紛紛響起。衿衣躲在暗處，仿佛沒有聽到那些聲音，依舊一動不動注視著舞臺前方的青年，卻不敢靠近。
眼前的沢田綱吉確實是她認識的沢田綱吉。他會溫柔地說話，會為別人著想，會露出柔軟的笑容。
但他也是彭格列家族的BOSS，是個黑手黨。
她並不是難以接受，只是一時之間無法將這兩個形象聯繫在一起。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身上有那麼多她不瞭解的事情，不僅僅是過去，甚至還有那麼多現在。每一次她想要靠得更近一點時，卻都發現彼此之間的距離比她想像中更遠。
她對他而言，究竟站在了哪個位置呢？
女生靜靜地站著沒動，半晌，揉了揉眼睛笑起來：「呐，沙耶，這裡應該找不到老艾妮了，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看看？」
黑貓蹲坐在她腳邊抬頭看著她，沒有答話。那雙貓眼幽幽發著光，好像兩輪滿月。
衿衣見他沒反應，不由又回頭看了眼舞臺前方，誰知這一眼，竟然看到那個女人慢慢抬起了頭。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卻好似隱隱透出一股瘋狂，頓時給人不祥的預感。
衿衣皺了下眉，不等細想，那女人已俯下身，狠狠沖沢田綱吉撞去。黑暗中，有鋒利的冷光在她手中一閃而過，與此同時，又是一道槍響，而這一次，那束火光分明正對著沢田的後背！
「開玩笑！」
衿衣心中一急，想也沒想就拔腿往那邊跑，跑動的過程中不忘抬手一揮，在沢田綱吉背後製作出一面氣流壁，正好擋住飛過去的子彈。
「鐺」的一聲，並不算響亮，沢田卻好像被什麼驚到了一般猛地回頭，在瞥見正逐漸散去的氣流壁時竟臉色一變，雙眼急切地在大廳中搜索起來。
衿衣急著跑去阻止那個女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然而還沒跑出兩步，後面忽然伸來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扯住了她：「站住。」
少年的聲音不久前在哪聽過，平板、微涼，好像雪後第一口呼吸到的空氣。
她愣愣回頭，正對上一雙黑色的眼睛。那雙眼曾經和她極為相似，顏色濃烈，仿佛隨時都能融進黑暗中去。她是看著它們閉上、再也無法睜開的，可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它們卻又出現了呢？
「……拓也？」
拉著她的少年，看樣子不過十二三歲，臉龐仍帶著稚氣。臉部輪廓與她有些相似，但更加深邃。他用完全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成熟表情望著她，眼底沒什麼感情。
「為什麼……你不是……」
「清醒點。」少年不耐煩地打斷她，皺了皺眉，「我只是借用了你記憶中不在人世但又與你關係密切的某個人的形象而已，不要大驚小怪。」
衿衣愣了很久，終於冷靜下來：「沙耶……」
少年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見到久違的弟弟，不高興嗎？」
「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怔愣地往後退了一步，直覺想要逃離。但看著少年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胸口有什麼開始沸騰起來。她咽了咽口水，忽然展顏一笑，「我……不想見到拓也。一點也不想。」
這個笑容燦爛到有些殘忍，沙耶眯了眯眼，哼了一聲：「怎麼？這是在責怪我嗎？」
「哎呀，我根本沒有說那種話嘛。」女生又變回了原先的嬉皮笑臉，擺擺手看起來滿不在乎，「只不過看到拓也就會想到他們都已經死掉的事情，多讓人難過啊。」
既為亡者，就該塵歸塵土歸土。
她當初選擇了復仇，從此游離於規則之外，人非人鬼非鬼。
但這樣的結局，她一個人承受就可以了。
她說著轉過身，視線劃過舞臺前方。
因為剛才的襲擊事件，大廳中一片混亂，人聲起伏不斷。怪盜Dark趁機消失了蹤影，而沢田綱吉不知何時已經將那個女人制服，正抱著昏睡過去的她側頭和誰說話。
沙耶走過來，緊靠著她抬起手臂指向人群中的某個點：「看到那個女人了嗎？剛才就是她開槍的。」
在往前的人群中，只有一個特別明顯的人影，她逆著人流快步往出口處奔跑，金色的長髮波浪般在身後蕩開。
衿衣見過她，就在幾個小時前，在這個地下拍賣場的後臺。當時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被那個人稱作「小姐。」
女生挑唇一笑，不等沙耶開口，就轉身追了出去。
第30章 三之第八幕
夜色已經十分濃重，周圍沒有一點燈光，只有月光隔著雲層在腳底緩緩流動，仿佛蜿蜒的白色巨蛇。
衿衣跟在那金髮女人後面來到戶外，才發現這一帶並非她來時經過的地方。大概這是另外的出入口，目之所及處比先前更加荒涼，建築物歪歪扭扭擋在面前，倒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她循著一個方向走了沒多久，就聽到一個男人急促的呼喊：「小姐！小姐！」
衿衣急忙躲進牆角，只探出半個腦袋望向聲源處，一眼就看到了雙手環胸停下腳步的金髮女人。
她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一隻手還握著手槍沒有放開：「有什麼問題嗎？」
男人看樣子非常著急，不停揮動著雙手，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不是說只要保護好阿拉伯之心就可以了嗎？為什麼要襲擊彭格列十世！？那會在兩個家族間造成誤會的！」
「你很吵誒。」女人笑了一聲，忽然轉身，將槍口毫不留情地按在了男人眉心上，「我就是要讓彭格列懷疑這個家族，以及——你可以去死了。」
話音剛落，就見她手指一扣扳機，「哧」的一聲，那男人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鮮血流了一地，女人勾起嘴角一笑，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往前邁了一步，看都沒看地上一眼：「好了，現在你也可以出來了吧。」
衿衣心中一驚，急忙收回視線，同時低頭看向沙耶。那傢伙又變回了黑貓，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搖了下頭，沒說話。
衿衣也就沒有動，但手中漸漸施力，凝聚出一隻氣流匯成的圓球。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那人的高跟鞋不緊不慢地敲擊地面，最後在金髮女人對面停下。
「怎麼？你是來阻止我的嗎？不過可惜，已經結束了，這個家族註定要完蛋。」女人得意地笑了兩聲，卻見來者毫無反應，頓時口氣變得惡劣，「幹什麼這樣看我！我是不會失敗的！」
聞言，對方微歎了口氣，終於開口道：「沢田綱吉怎麼可能被這種小把戲騙到。我明明警告過你了，蘿拉。」那是個好聽的女聲，話音婉轉柔軟，帶著成熟女人的風韻，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中也絲毫不見窘迫。
衿衣心中好奇，不由又探出頭去。站在蘿拉面前的，是個年約三十的銀髮女人。她有著一雙玻璃珠般明亮的湛藍眼眸，長相雖不及蘿拉美豔，卻別有風情，只是站在那裡就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你只是想要阻止我而已！」蘿拉受不了地冷哼一聲，猛然拉開兩人距離，用手槍對準對方，「那個老男人到底有哪裡好？你總是站在他那邊，甚至都不願幫我一下。你不是我的母親嗎？艾妮！」
艾妮？！
衿衣震驚地瞪大了眼，腦子一時有些當機——先不提她的名字，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母女啊？！難道不應該更像是姐妹嗎？
她這才更仔細地去打量那名叫「艾妮」的銀髮女人，順勢看了眼趴在自己肩上的黑貓，不確定地道：「那個女人……好像不是人類？」
沙耶並不回答，只是用幽綠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前方，就好像要從那個艾妮臉上盯出一個大洞來。
衿衣從未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即使是在他知道自己被獵人追蹤時，都不曾像現在這般嚴肅過。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又是為了什麼一直在想要找到老艾妮呢？真的只是為了尋找優質的食物嗎？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同時，艾妮和蘿拉的對話也進行到了最後。蘿拉似乎還想說什麼，被艾妮抬手阻止：「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客人要見。」
話音還沒落下，黑貓忽有所覺般猛地抬起頭，將衿衣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怎……」
「結界！」
他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作一道黑影沖了出去。衿衣急忙在四人周圍布下一個結界，只好也緊跟出去。
夜色在透明的結界中愈發濃烈，詭異的氣氛仿佛令夜空變成了紫紅，空間、時間，都在這裡停止了流動。
蘿拉顯然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靠到艾妮身後，警惕地望向突然出現的沙耶和衿衣。艾妮卻只是笑了一下，湛藍的雙眼輕輕一眨，睫毛如蝴蝶撲閃。
「好久不見。」
衿衣確定對方並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便下意識看向沙耶。黑貓虛了虛眼，淡淡應道：「沒想到真的是你。」
銀髮女人漸漸止住笑意，表情卻一直溫和。她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看了衿衣一眼：「夜禍的能力直接受創造她的物件影響——想必大人這千年來過得不錯，這只年輕的夜禍倒是非常出眾。」
這番話語中的不屑狠狠刺激了衿衣的神經，但因為女人的態度實在太溫和，她愣是發不出一點火。
沙耶則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這些，開門見山道：「聽說你背離了族人，看樣子是真的。」
艾妮既不點頭也沒搖頭，沙耶哼了一聲，繼續道：「想要與我合作嗎？待我奪回族長之位，我可以帶你一起回去。」
「大人還是沒有變呢。」銀髮女人緩緩歎了口氣，語氣中終於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遺憾，「為何如此執著於那個位置？世上多的是比權力更好的東西，您在現世輾轉千年，難道還不清楚嗎？」
黑貓的眼眸漸漸暗下，許久沒有接話。
衿衣抬頭望瞭望天空，雖然這些內容她也是第一次聽說，卻始終提不起興趣。比起在這裡浪費時間，她更在意還在地下拍賣場裡的沢田綱吉現在怎麼樣了。
她看看沙耶，又瞟了眼艾妮，不料對方冷不防也看過來，對上她視線的那一瞬間，女人略一挑唇，嘴角重新綻開一抹笑容：「千年之前我同大人說過，等您愛上什麼人的時候大概就能得到答案。我想如今仍舊適用。」
在這種時候笑出來一定會被沙耶狠揍的，於是衿衣只好生生別開頭，抖著肩膀將嘲笑憋回肚子裡。
讓這個沙耶愛上什麼人？
不不，她覺得至少她是看不到的。
沙耶的臉色明顯黑了好幾層，雖然他現在只有一張貓臉。「所以你愛上了人類，並為此自甘墮落嗎？」黑貓的聲音冷若冰霜，他看起來真的生氣了，「就如你執著于戀人，我也只是想要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說完這些，他便不願再說下去，眉頭微皺，語氣也更冷淡，「既然你不想幫助我也沒有辦法，那麼最後，可以請你把那個小姑娘給我嗎？」
「什……」
不等艾妮回答，蘿拉已抬起了手槍。她氣急敗壞地將槍口沖沙耶一指，想也沒想就扣下了扳機——
子彈旋轉著朝黑貓飛去，然而半途忽然像是被什麼擋住了一般，「鐺」一聲落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原本還站在黑貓身邊的少女猝不及防出現在她面前，女人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把閃爍著冷光的匕首朝自己襲來，就要擦上臉頰——
握著匕首的少女的手猛地被人握住了。
衿衣微挑了下眉看向阻擋住她的人，艾妮也沖她眯起眼一笑，，隨即鉗制著她的手腕，揚手將她扔了出去。
女生借勢一個後翻，落在沙耶身側。
「真可惜，沒打中呢。」衿衣撇撇嘴角，似笑非笑地沖蘿拉揚了揚下巴，「不過你的槍法也不怎麼樣嘛，剛才在裡面開的三槍一槍都沒中。」
「你知道什麼！」金髮女人哼了聲，一臉不善，「除了最後一槍，我本來就沒想要打中誰。」艾妮抬了抬手，她看她一眼，只好止住話頭。
銀髮女人上前一步，以一副保護的姿態將蘿拉擋在後面：「大人若是需要食物，底下多的是，唯獨這孩子不行。更何況……」她瞥衿衣一眼，意味深長道，「人類世界的事情有人類自己的準則，夜禍小姐還是不要太多干涉。」
衿衣被她這麼一說，竟然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另外算是忠告吧，還是不要喜歡上人類比較好。這是經驗之談。」
衿衣這一次真正被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向艾妮。銀髮女人依舊和剛才一樣彎著眼角，笑容仿佛溫暖又仿佛冰冷。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最後沖沙耶略一頷首，問道：「可以讓您的小夜禍解開結界了嗎？」
沙耶沒說話，用眼風往衿衣處一掃，衿衣抿起唇僵持了半晌，只好無可奈何地撤掉了結界。
艾妮笑笑，帶著蘿拉轉身走遠。
直到看不見那兩人，女生終於忍不住叫起來：「你竟然把她們放走了！」
「我現在不一定能壓制住那傢伙，硬來隻會吃虧。」沙耶這一次倒是沒有隱瞞，歎了口氣後又跳回她肩上，「反正這裡多的是食物，之後再說吧。」
衿衣悶悶地應了聲，還是心有不甘：「那老艾妮呢？」
「嗯？」沙耶一頓，瞬間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過來，「她就是之前要找的『老艾妮』。」
「……什、什麼麼麼——」
「笨蛋！輕聲點！」
一人一貓又偷偷回到地下拍賣場，此時賓客們正在陸續退場，衿衣悄悄混在人群中往外走，終於在接近出口的地方找到了青年熟悉的身影。
沢田綱吉穿著相當正式的灰色西裝站在燈光下，看起來正要往外走，卻又不住朝大廳內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一個銀色短髮的男人皺著眉跟在他後面，回頭看了眼被手下抱在懷裡的淺金髮女人，似乎想要詢問，但幾次張口都又住了嘴。
沢田回過頭來，微微笑了一下：「獄寺君想要問什麼？沒關係的，直說就好了。」
被稱作獄寺的男人又皺了皺眉，壓低聲音終於開口：「十代目，這個女人……」
「不是阿玖哦。」沢田抓了抓頭髮，雖然依舊在笑，眼底卻帶上了幾分挫敗，「這位小姐估計是從日本被拐賣到義大利來的吧，但是竟然會這麼像我也確實沒有料到……」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獄寺卻像是明白了什麼，冷哼一聲：「十代目，這件事情就請交給我吧，沒猜錯的話，這和今晚的襲擊事件有牽扯。」
沢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走到等在外面的車輛前，忽然腳步一頓，又側頭問道：「那個……獄寺君？」
「怎麼了，十代目？」獄寺停下動作，靠近前疑惑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沢田想了想，終於還是遲疑著說了下去：「剛才……就是幫我擋下子彈的那個東西，我好像看到了……」他注視著獄寺，棕色的眼底隱隱湧出光芒，「那是結界……吧？」
獄寺猛地一怔，身體明顯有一瞬僵硬：「難道說……？！」
「我也不確定，因為總覺得有不一樣的地方。」沢田又歎了口氣，俯身鑽進車內，嘴角勾起一抹模糊的笑容，「可我只見過阿玖使用結界啊……」
車門關上，青年的臉就那樣被擋在了黑色的玻璃對面。
衿衣沒再往前。她躲在陰影中，遠遠看到他的嘴巴動了一下，拼湊出幾個音節。
這個瞬間，她想到的卻是方才艾妮的那一番話。
艾妮說的沒錯，人類會長大、會成熟、會衰老，最後不可避免地死亡，進入屍魂界，等待輪回轉世。而她從今往後只能永遠像個十幾歲的少女，與沢田之間的差距也只會變得越來越多。
更何況——
那個人的心裡，早就住進了另一個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8
第31章 三之第九幕
那天晚上，沢田綱吉沒有回住處，只打了個電話給衿衣，說是今晚有事不能回去讓她好好休息。
接到這個電話時，女生正在一條偏僻隱秘的小巷中，結界覆蓋著的夜幕裡浮動著淺淺血霧，無法流動的時間與空間令空氣也充滿了不詳。
沙耶在這個地方飽餐了一頓，最後留下數具屍體，還不忘製造出黑手黨火拼死亡的現場。
耳邊仍傳來青年一如既往溫和的聲音，衿衣只是望著夜空發呆，面無表情，回答沢田的語氣卻無比歡快。
「沒事沒事，你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直到這時，她才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是一隻撲火的飛蛾，而沢田綱吉，就是暗夜裡的那一點微弱光芒，溫暖、明亮，卻會將她灼燒。
但最開始的時候，她到底為什麼執著於這個人呢？
她並沒有想過要一直和他在一起，更沒有想過要喜歡上某個人。她知道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她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某個地方。
杏本衿衣再也沒有了回去睡覺的興致。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在各種街巷中穿梭，結合之前沙耶告訴她的情報又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不少資訊。
比如說蘿拉和艾妮，比如說艾妮愛上的那位黑手黨BOSS。
身為一隻夢貘，她卻喜歡上了人類，甚至為他骯髒的人口販賣充當連絡人。沙耶說艾妮自甘墮落，犧牲自己為他人積累罪孽，不惜眾叛親離。
蘿拉一心想要幫助艾妮離開，卻也因此傷害了無數人。她找到的酷似「蓬萊的結界師」的那個女人，並不是真的與那人長相相似，只是因為身材相近而被她請來整容醫師徹底換了張臉。
這也就不難理解那個女人為什麼想要傷害沢田綱吉。也許她是被蘿拉洗腦了，也許是在她看來，彭格列十世就是她這場噩夢的中心。
她被迫離開家鄉，如今連自己的長相都不能由自己決定，不知道被彭格列帶走後又會有怎樣的下場。
至於黑手黨家族中的NO.1彭格列，衿衣之前也略有所聞，而沢田正是這個家族的現任BOSS。一年前黑手黨界爆發大戰，具體情況她並不瞭解，只是後來聽說彭格列領導下的各大家族最終在居於劣勢的情況下擊敗了當時強大的新興家族密魯菲奧雷。
那位藍波口中的玖綠小姐，就是在那時候失蹤的。
她全名本鄉玖綠，雖然和沢田並非一起長大，但也算是從小相識。她似乎從少女時期起就一直在彭格列門外顧問組織生活，三年前開始留在總部幫助沢田。
但她與彭格列十世關係如何，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
那個人因為異于常人的能力聞名，被人們敬畏地稱作「蓬萊的結界師」，時常獨來獨往，只與彭格列雨守山本武交好。
衿衣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一天山本在提到向日葵時會露出那樣柔軟又寂寞的眼神。失去摯友——甚至有可能是喜歡的女人——的心情，並不是短短一年就能平復的。
而她不知道，「蓬萊的結界師」這樣一個稱呼對一個女人來說究竟算不算得上是誇獎，但至少在她看來，這個符號註定了她無法融入人群。
啊啊，就像她一樣，像她身為夜禍的身份一樣。
她們都是不正常的。
可既然是如此強大的人，又是傑出的結界師一族，本鄉玖綠為何會無故失蹤？而偏偏在她失蹤後不久，沢田綱吉就解除了原本與未婚妻的婚約。
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
也許本鄉並非失蹤，而是於這世上消失了也不一定。異能者的死亡，本就千奇百怪，與常人不同更是情理之中。否則，他們為什麼找不到她？
衿衣細細捉摸了很久，最終忍不住歎了口氣，也許是為自己，又也許是為本鄉或沢田。
雖然從旁人處打聽到的並非完全是真實，但本鄉玖綠一定是對沢田綱吉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現在她死了，之後再也沒有人可以代替她在沢田心中的地位。
——沒有人能夠贏過死去的人。
＃＃＃
衿衣回到住處時天已經亮了。
沢田一夜未歸，白天應該也不會回來。
她回房間睡到下午，起來後在廚房裡找了點吃的，便坐在客廳裡開著電視望著外面庭院中的向日葵發呆，手邊放著本打開的相冊。
之前沢田說過，如果她有興趣，完全可以去他的書房裡找些書看。她下樓前經過書房，心血來潮地想起這件事，便進去看了眼。這本相冊就是在那時候找到的。
相冊很厚，看起來應該經常被人翻閱，深色的封皮已經有些陳舊。扉頁上有人用黑色的簽字筆標注了所有照片的日期範圍，筆跡娟秀有力，轉折處偶爾透著幾抹尖銳。
是個女人的字跡。
衿衣一眼就明白了這本相冊的主人並非沢田，但出於好奇，她還是看了下去。
相冊中多是些風景或者物品的照片，有的是蔚藍如洗的海天，有的是白雪皚皚的山峰，有的是古老沉默的教堂，甚至還有躺在桌面上的指環。人物照卻極少極少，大概翻過五頁才能見到一張，而且裡面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同一人——沢田綱吉。
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自上而下俯拍的一張。
照片中是一座普通但看得出年代的石拱橋，橋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最顯眼的是正中那個俯在橋欄上、一身休閒裝的棕發青年。微弱的金色光芒傾斜落下，他的短髮被清風掀起，露出底下靜謐柔軟的笑意。
抓拍的時機非常完美，光線略有些模糊，整張畫面因而如墜霧中，仿佛一場行將就木的美夢。
衿衣忽然就知道了這些照片出自誰人之手。
有人說，相片是另一種形式的日記，拍照者的情感與心情都融在這一張小小的紙片中，那裡面的每一張樹葉、每一片雲朵都是一句話。
她不知為何，一下子就理解到了本鄉玖綠的感情。那個人在拍下這些照片時的心情仿佛潮水一樣朝她撲來，她感覺自己如同置身深海，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承受著巨大壓力，胸腔竟開始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車庫的方向冷不防傳來汽車引擎聲。衿衣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沖上樓將相冊塞進書櫃，卻又猛然想起客廳電視沒關，只好再次跑回樓下。
剛進客廳玄關處就已響起了開門聲，她手足無措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靈機一動乾脆往沙發上一躺，緊緊閉上了眼。
緊接著，就聽腳步聲沿著走廊傳來，最後在客廳門口停下。大概是注意到電視還開著，對方略一停頓後便朝沙發走近。
「衿衣ちゃん？」
沢田綱吉輕輕叫了一聲，衿衣假裝已經熟睡，一動也沒有動。
青年又走近了幾步，繞到她面前蹲下。「睡著了嗎？」他試探性地輕聲問了句，在確定不會得到回答後似乎歎了口氣，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髮。
衿衣不知為何竟緊張起來。電視裡的聲音好像瞬間就不見了，她只聽到沢田緩慢清淺的呼吸聲盤旋在頭頂，連自己的呼吸都已感受不到。
她想，這樣的感情一定就是喜歡吧？
會因為靠近他而不知所措，也會因為離開他而寂寞失落。
可她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
她想不到這時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打定了主意裝睡。沢田遲疑片刻後，終於又起身。她感覺身體忽然變輕，緊接著就被攔腰抱進對方懷中。青年身上還帶著外面冷冽的寒意，她假裝不經意地將腦袋埋進他胸口，鼻息間飄來一股說不清是什麼的香味。
衿衣突然覺得非常、非常難過。
但這樣的難過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本鄉玖綠的呢？
她被那本相冊中磅礴而壓抑的情感吞噬，一想到沢田曾經被那樣強烈地喜歡過，心臟就仿佛被針刺般痛得無法自已。
沢田曾經也這樣抱過那位玖綠小姐嗎？
可這兩人既然如此相愛，又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呢？
矛盾的想法充斥著胸口，衿衣幾乎難過到想要顫抖。她毫無原因地想到那一天的桃矢，他的懷抱溫暖有力，那噴灑在她臉上的呼吸灼熱濕潤，都是觸手可及的溫度。
——和現在完全不同。
她已經很久不曾感受到這樣的無能為力。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但確實存在的空虛。就好像原本已經抓住了什麼，可一回頭才發現自己手中空無一物。
她喜歡著的男人，有著心愛的女人。而她明知道這些，卻不僅不能遠離，反而更想靠近。
這個世上最遙遠的地方，原來是自己的心。
她一不小心，就把這顆心給了這樣一個人。
第32章 三之第十幕
沢田將衿衣送回房間後就很快離開了。衿衣聽著他的腳步聲走遠，這才一骨碌從床上又爬起來。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她稍微有些迷茫。
沙耶正好從窗外跳進來，見她坐在床頭發呆，三兩下走到她手邊坐下。
少女低頭看他一眼，忽然意味不明地笑道：「說起來，沙耶沒有談過戀愛，也不能幫我拿主意呢~」
黑貓眉頭一皺，一臉不耐地瞪向她：「戀愛只是純粹浪費時間。」
「啊啊真是薄情的沙耶大人~」衿衣眯起眼睛，將視線投向被沢田合攏的窗簾——還有一縷毛茸茸的白光從縫隙間漏進來，「我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用人類的心情去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好的一件事情。」
雖然會疼，但還是覺得甜蜜。
喜歡著一個人的心情，使得整個身體都仿佛活了起來。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確實活著。
「呐，可以打個比方嗎？如果有一件非常想要的東西，但那個東西現在還不是自己的，得到它也會有點困難，沙耶大人會怎麼辦？」
少女的聲音很輕，仿佛自言自語。沙耶微微虛起眼，許久才回答道：「當然是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它。」
女生立馬開心地笑起來。
「對吧~」
有句話叫做好了傷疤忘了疼，而這句話用到杏本衿衣身上大概就是——
即使傷疤不好，也很快就能忘了疼。
一年前沙耶就教導過她，對非人而言之後的時間太過漫長，不好的東西沒有必要記在心中。如今她已經很習慣處理這類問題。
她自那天之後仍舊巴巴地跟在沢田身後轉悠，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心裡有喜歡的人，而她也完全沒有因此傷心失落過。
再之後，聖誕越來越近，沢田在終於忙完各項事務後，某一天回來時偶然提了一句：「衿衣ちゃん要留在義大利過聖誕嗎？」
衿衣搖了搖頭，一想卻又不對，乾脆反問道：「阿綱會回日本嗎？」
「之前不是說過嗎？」沢田將大衣往衣架上一掛，聞言回頭笑道，「我、還有其他的同伴們都會在聖誕前回去，所以我才想問問你，如果也打算最近回日本的話要不要一起？」
衿衣一聽，幾乎瞬間兩眼放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這樣當然再好不過啦！」
因此幾天之後，她便帶著沙耶和沢田綱吉一行一同搭上了前往日本的飛機。
同行的人除了之前就認識的藍波和山本、以及那日在地下拍賣場見過的獄寺隼人外，還有四名讓衿衣不知如何形容的人物——豪爽到令人無法招架的笹川了平先生，喜歡穿黑西裝且深不可測的嬰兒裡包恩，作為嬰兒情人的美女禦姐碧洋琪，如果要說這其中還有誰是正常人，也就只有溫和有禮的風太少年了。
他們大概都在之前聽說過她，並沒有排斥她的同行，只不過獄寺和裡包恩最初的打量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
上了飛機後她被安排在藍波旁邊，沢田隔了一道走廊，指著頭頂的行李箱對她輕聲道：「我帶了書，如果無聊的話就看看那些解悶吧。」
衿衣使勁點了下頭：「好啊！」頓了一下又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阿綱你們的家鄉在哪裡呢……下了飛機後是去哪個町？」
沢田愣了一下，摸著腦袋笑起來：「原來我沒說過嗎？我們住在並盛。」
「並盛？」
這幾個音節如同一擊悶錘，狠狠一下打在衿衣頭頂。她猛地睜大了眼，一時不知如何消化這一消息，愣愣地又重複了一遍。
沢田奇怪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女生這才如夢初醒般擺了擺手，借著機艙中的昏黃燈光，她的臉似乎有那麼幾分蒼白。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就是想到我以前也住過並盛呢，也許很久以前我們就遇到過也說不定哦~真是太有緣了！」
她的語氣很快恢復如常，沢田也就沒有在意。
藍波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看著這兩人相談甚歡，不由自主便想到幾天前他和杏本衿衣在當地一家相當出名的甜品店中共進下午茶時，他問她的那個問題。
「我說啊……你對阿綱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正是沢田綱吉最繁忙的一段時間，藍波在他的請求下只好勉為其難充當導遊陪伴衿衣。
當時女生窩在溫暖舒適的大沙發中，正因為糕點甜美的香氣昏昏欲睡，被這句話一問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唔？」她看著桌對面的少年略挑起眉，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誒，你的問題是什麼意思呢？總覺得很難回答啊……」
藍波苦惱地使勁抓了把頭髮，艱難尋找著措辭：「就是說……你不覺得這麼粘著他不是很正常嗎？你也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吧！」
「哦哦，你是這個意思！」女生抓起挖蛋糕的小勺，若有所思地對著他淩空畫出一個圈，「這自然是因為正處於青春期才會這麼做啊！我喜歡他嘛~」
此話一出，藍波驚得瞬間張大了嘴，衿衣甚至擔心他會因為太過震驚而令下巴脫臼，不由眨眨眼問了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才怪！」藍波大概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連平時的風度都差點拋到了腦後。好半晌，才見他終於恢復冷靜，咳了聲後正襟危坐看向衿衣，「我可是提前告訴過你了，那傢伙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少女微微彎起眼角，依舊笑得燦若春花：「我當然知道，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本鄉小姐已經失蹤一年了，也許早就去世了也說不定啊。」
說著這話的杏本衿衣，顯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篤定，簡直像只處變不驚的狐狸，竟讓藍波有些發怵。
他深深皺起眉，顯然對這番話非常反感：「你怎麼就這麼確定？」
「雖然只是猜測，但過了一年還沒找到人，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了吧。」衿衣攤攤手，顯得有些無辜，「你難道不是這樣認為的嗎？如果不是，那為什麼不繼續找下去呢？」
這話真是殘忍到讓人無法反駁。
藍波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他們心中都或多或少肯定了本鄉玖綠再也不會回來這件事。而這個人，只是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它說了出來。
她冷然的目光，仿佛箭一般射過來，讓他無處可逃。
過了片刻，藍波才回過神，斟酌著再次開口：「就算是真的，你又能怎麼樣？」
衿衣歪了下腦袋，坦然地看著他：「我不想怎樣啊，我知道沒有人能比得上本鄉小姐在阿綱心目中的地位，也從來沒想過要去代替她。但是呢……」話鋒一轉，她悄然一笑，不知為何壓低了聲音，仿佛夢囈般輕道，「阿綱總會需要有人陪在身邊，而我、正好可以成為那樣一個人。」
不會流動的時間，與其中不會改變的少女。
時間就是她的籌碼，不管多久，她都可以等下去。
除了那個已經死去的人，沒有誰會是她的對手。
＃＃＃
十幾個小時之後，飛機降落在東京成田機場。
沢田在聽說衿衣父母身在國外不能陪她回來過新年之後，便提議道：「要不要來並盛呢？一個人呆在空座未免太冷清了。」
這一次，少女難得沒有像以往那樣表現得興致勃勃。她越過沢田看了眼等在出口處的其他人，停頓幾秒後，揚起臉沖他盈盈一笑：「沒關係啦，我在這裡也有青梅竹馬啊，可能新年會被邀請去他家裡。」
聞言沢田點點頭，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那就好，真的不需要送你回空座嗎？」
「不用不用！你難得回家，還是早點去和家人團聚吧~」說到這裡，她調皮地一眨眼，放低聲音道，「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之前偷偷跑回東京的事的~」
沢田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吐出口氣：「那就拜託了，路上小心。」
「當然！」
衿衣站在機場出口，看著沢田與他的同伴們前往搭乘電車的月臺，等到再也看不見那群人影，她臉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
沙耶蹲坐在行李箱頂端，視線默不作聲地從人群中掠過，最後定定落在少女身上。
她今天穿著一身白色的大衣，大紅的絨線帽像熊熊燃燒的火焰，開在她茶色的腦袋上。不笑的杏本衿衣仿佛一尊雕塑，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人遺忘。
「並盛啊……」
少女無意識般動了動嘴唇，唇間溢出支離破碎的低喃。
「真是糟透了。」
在那場噩夢開始的地方，就算有沢田綱吉也不行。
就算是沢田綱吉的邀請，她也不會再踏入那個小鎮了。
衿衣無所事事地出了機場，回到空座後蒙頭大睡了一覺，醒來時外面剛有幾許亮光，東京這時剛過淩晨五點。
她晃晃悠悠出了家門，在經過井上織姬所在的那一層時下意識停下來看了眼，織姬房中只有她一個人的靈壓，感受不到之前那兩個死神的存在，那群死神們擔心的事情應該是解決了吧。
她收回視線，繼續翻看手機。收件箱裡還躺著一封讓她頭痛不已的郵件——來自木之本桃矢。
那傢伙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後竟然還打電話給她，當時她身處義大利，看到那個來電顯示的名字時愣了好半天都沒想明白桃矢究竟為什麼還要找她。
她沒接那個電話，幾天後桃矢又打了過來。她依舊沒有接。之後平靜了一周，回國前一天，她就收到了桃矢的這封郵件。
衿衣知道他要說什麼，估計他心裡有無數疑問，在沒有得到解答之前都不會善罷甘休吧。
他們從小相識，雖不能說完全瞭解，但彼此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對方的個性。
桃矢是個不會多管閒事的人，可在某些方面又總是執著得可怕。要讓他徹底死心，也就只有將話完全說明白了。
只要他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和她劃清界限的。
下定決心，衿衣飛快地在短信中回復道：「我今天會在新宿，只要你找得到我，我就將所有事實都告訴你。」
發送完畢後，她將手機關機，跳上了去往新宿的最早一班車。
這個時間車上人不多，在座的幾乎都是抱著公事包昏昏欲睡的上班族，車廂裡也安靜得只能聽到車輛行駛的哢哢聲。
外面在不知不覺中就下起了雨，雨勢不算很大，但沒一會兒也將窗玻璃完全打濕，車外的景象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
——就像杏本衿衣這時候的心情。
她既然發了這麼條短信，也沒指望桃矢能真的在這一天內找到她。但她去新宿，是有真正的目的的。
聽說那位相當了得的情報販子目前就將自己的總部設在新宿一帶，如果是人類的事情，那個人也許能告訴她一些有用的情報。
尋思間已經到了車站，衿衣按照今早瞞著沙耶偷偷從聊天室裡找來的地址一路找去，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幢高級公寓樓。
——半新不舊的樣子，與周圍樓群並沒有多大差別。
她站在外面打量了會兒，這才乘電梯前往頂層。
伴隨著「叮——」的一聲，電梯門在眼前緩緩打開，衿衣抬起頭，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連帽外套的年輕男人正站在門外。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那雙褐色的眼睛就仿佛看到了有趣事物般微微眯了起來。
「就是你吧~」男人用篤定的口氣朝她笑道，同時向前一步跨入電梯內，插在大衣口袋裡的一隻手往電梯按鈕上一拂，電梯門停頓了幾秒後，重新合攏。
電梯開始快速下降。衿衣站在原地抽搐著嘴角，終於反應過來：「折原臨也先生？」
眼前的黑髮男人長著一張清秀的臉，身材纖細，一眼看上去很容易給人親切和善的印象，但第二眼就會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衿衣本能地與他保持了一定距離，這才再次開口：「真高興見到你，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她彎起雙眼，笑得就像個普通的國中女生，「我希望臨也先生幫我找一個人。」
……
從電梯裡出來時，兩人的對話就已進行到尾聲。
衿衣愉快地與折原臨也告別，開始一個人在新宿四處閒逛。
之前聽說車站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文字燒，正好也將近中午，她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找了過去，點好單剛要拿出手機來玩，才想起之前為了躲避桃矢的電話而關了機。
她只好訕訕地又放了回去，就在這時，背後的店門被人拉開，店員的「歡迎光臨」背後響起青年冷冷的招呼聲：「果然在這裡，杏本衿衣。」
從室外湧來的冷氣刺激得她生生打了個寒噤。衿衣故作鎮定地轉向門口，穿著羽絨服的桃矢正轉身跟站在門外的某個人交談：「多虧你了，還要麻煩你陪我來這裡。」
「這沒什麼，接下來我就回去了，桃矢要注意別說得太過分啊。」
聽聲音是雪兔的，衿衣還有些不解，就見桃矢一個人走進室內，二話不說在她身邊坐下，沖老闆道：「來一份和這傢伙一樣的。」
衿衣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半天，憋出一句：「你怎麼找到我的？」
桃矢並沒有立刻開口，待把桌上杯子裡的茶水全部喝完，才聽他歎了口氣道：「是月找到你的。」
衿衣「哦」了聲，沒再說什麼。
沉默像潮水一樣在兩人間蔓延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桃矢動了動嘴唇，突然沉聲道：「你知道你的那只貓究竟是什麼嗎？」
衿衣心中一震，猛地抬頭看向他，幾秒後才像是察覺到失態，急忙低下頭笑了笑：「你在說什麼？」
「好吧。」青年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髮，似乎正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半個月襲擊你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你總應該知道吧？」
衿衣意識到話題的微妙轉變，停頓片刻後，突兀地笑起來：「看樣子這段時間裡你調查了不少。」
少女的目光尖銳冷冽，好像下一刻就會放出殺氣。
桃矢終於皺起了眉，但礙于外人在場，還是極力壓低著聲音：「他們都是夢貘，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夢貘是什麼吧？」
衿衣抿了抿唇，但仍不甘示弱：「是夢貘又怎樣！你到底想說什麼？！」
桃矢頓時睜大了眼，似乎覺得驚異，又仿佛可笑，表情空白了幾秒，最後竟也冷笑了一聲。
「夢貘以惡夢為食，也可以編造夢境。你這麼長時間一直呆在那只夢貘身邊，就不懷疑自己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嗎？」
「哧——」
耳畔陡然傳來鐵板灼燒的聲音，衿衣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房間裡明明很熱，她卻只覺渾身寒意刺骨，仿佛有大雨忽然從天而降，將自己渾身淋了個透濕。冰冷的液體血淋林砸在心上，又冷又疼，尖銳的棱角清晰可辨。
「我不信。」她說。
卷四·奔逃之藤
第33章 四之第一幕
東京。新宿。
四月才剛開頭，街道已被紛紛揚揚的櫻花填滿。紅色、白色、粉色的花瓣仿佛一場無窮無盡的大雨，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
杏本衿衣走出折原臨也的高級公寓樓，迎著日光撐起陽傘，在路口停頓片刻後才朝車站方向走去。
冬天都已經過去了，可即使是折原臨也這樣的情報販子都沒能為她提供有用的資訊。她要找的那個人，依舊連生死都沒能確定。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是不是可以確定那人已經死亡？
衿衣還是覺得不該如此輕率下結論，但因為這件事情是瞞著沙耶進行的，也沒有辦法找他商量。
以此下去，果然只有去找那位魔女這一個辦法了吧？
衿衣有些頭疼，那位魔女是她不擅長應付的類型，那樣的人總是擁有一雙看破一切的眼睛，讓人時刻感覺無處可逃。
所以還是慢慢來吧，反正連她都找不到的人也不用擔心會被其他人先找到。
做下這個決定，衿衣坦然地走進車站準備回空座，剛到達月臺，手機上就跳出一條未讀資訊——是來自木之本櫻的。
「這個週末去賞櫻吧！雪兔哥和小狼都會來，衿衣也一起吧！」
說來奇怪，雖然那時候她將全部真相都告訴了桃矢，但她與木之本一家並沒能切斷聯繫。
她還記得桃矢聽她說完後的表情，嚴肅而冷冽，仿佛正努力克制著某樣即將噴薄而出的東西，握著茶杯的手上甚至能看到突起的青筋。
但他並沒有說任何話，無論是指責還是安慰，統統沒有。
兩個人就那樣沉默了一路，直到衿衣遠遠看到列車進站，才吐出口氣，像以往一樣沖桃矢彎起眼角一笑：「那我就走了哦~」
桃矢點了下頭，站在原地目送著她走上列車。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表情因為沉思而略顯凝重。
衿衣不知為何心裡竟生出一股歉疚，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沒忍住在車門關上的前一秒回頭看了一眼。
還在月臺上的黑髮青年正皺眉望著她，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忽然嘴唇一動，眼神在那一瞬間竟顯得分外柔和。
「……」
衿衣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幾乎下意識上前沖向門口試圖分辨他剛才的話，然而就在這時，列車緩緩啟動，那個人的身影就那樣被迅速甩在後方。
桃矢並沒有將她的事情告訴小櫻和藤隆。
那個新年，木之本家熱情地邀請了她，之後一整個星期她幾乎都住在他們家裡。也許是因為將實話說了出來，又或許單純是她自己的錯覺，但不得不說，她在與他們相處時不知不覺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收到小櫻的短信後，衿衣考慮了幾秒便簡單回復道：「也好，不過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
「不用不用，雪兔哥說會做很多曲奇帶給大家的，茶點之類的爸爸也會提供哦~衿衣只要將自己帶來就可以了！」
「好，我會期待的~」
互發短信的時間裡，列車已經到站，衿衣收起手機，剛向前邁了一步準備上車，後面忽然上來一人往她肩上一拍。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對方略帶不確定地問道：「是……杏本衿衣さん嗎？」
正蹙著眉準備發作的少女動作一僵，疑惑地看向來人——那是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女人，黑色短髮下有一張帶點嬰兒肥的蘋果臉，整個人看起來成熟又可愛。
她感覺這人確實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正要張口問，那人像是猛然想起什麼，急忙拉住她的手臂說道：「哈咿！你是要坐這班車的吧，再不上去就要來不及了哦！」
說著，不由分說便將衿衣一起扯上了車。
衿衣這時才想起對方的身份——是當年她父親在大學裡任職時的同事的女兒，名字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這人非常喜歡往她家所在的街區跑，似乎是因為那一帶有她關係很好的同伴。
兩人趕在車門關上前進了車廂，黑髮女人拍拍胸口長出了口氣，這才又重新看向衿衣：「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叫三浦春，我的爸爸和你的爸爸是同事哦~」
衿衣急忙笑了笑，裝作否認的樣子趁機將手從她掌心裡抽出：「沒、沒有啦……只是一時沒有想起小春小姐的名字，真是抱歉。」
她面上假裝靦腆，心裡卻生出幾分不耐煩。除了沢田綱吉之外，她真的完全不想接觸任何與並盛有關的人事物，為什麼這個人偏偏要撞上來呢？
三浦春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看她有些拘束立馬笑道：「畢竟一年多沒見了呢，我剛才也不敢確定是你，不過衿衣さん好像一點也沒變呢。」
衿衣笑著抓了抓頭髮，嗔怪道：「怎麼會！總有長高過的吧！」
「哈咿！也是呢！」三浦春一拍腦袋，似乎松了口氣，「其實我是新年的時候聽阿綱先生說到了衿衣さん，才知道你原來回國了。」
衿衣頓時吃了一驚，想也沒想便反問道：「阿綱？」
「是啊，」三浦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會認識呢！獄寺先生還說你是和他們一起從義大利飛回來的~」
衿衣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並盛町那麼小的一個地方，要說大家都彼此認識也並不奇怪，可她自始至終竟然完全沒有想過三浦春也會和沢田他們認識的可能性。
她為什麼無論如何都無法從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中徹底解脫呢？
就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有人冒出來，提醒她，在曾經的並盛、在他們一家四口曾經住過的屋子裡，發生了怎樣不堪入目的事情。
一個人一旦做過什麼，就註定了要一直背負著它走下去嗎？
衿衣突然有些慌亂，但幸好，勉強鎮定了片刻後總算是回過神來：「原來小春小姐和阿綱認識，這次去義大利旅行真的麻煩他們了。他們應該早就回去了吧？」
「年後就回去了哦~畢竟那邊的事情總是很繁忙呢。」三浦春彎著雙眼笑容可愛，衿衣突然有些惡作劇地想到，不知當她知道沢田他們真正從事的職業後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不過她還是識趣地沒有說出來，只是乖巧地應了兩聲。
兩人就這樣進行著毫無營養的對話，衿衣一邊應和著，一邊在想要不要詢問一下關於本鄉玖綠的問題，眼看著就要到達空座，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畢竟之後也許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對了，小春小姐知道本鄉玖綠小姐嗎？之前聽藍波提到過她，但是……」
她將對話停留在恰到好處的位置，沒有完全說清，又能給人留下適當的提醒。
果然聽聞這話，小春臉色微變，笑容立馬轉變為不易察覺的擔憂：「玖綠小姐……嗎？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事情，只知道她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家人，所以國中時住到了阿綱先生家裡。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又離開了，似乎只在並盛呆了一年不到吧。」
「原來是青梅竹馬嗎？但是後來本鄉小姐又回來了吧？」
小春緩緩搖了搖頭：「聽說她從兩年前開始和大家一起在義大利的工作，我中途也見過她幾次，但是……為什麼突然就失蹤了呢……」
她臉上的遺憾並不是偽裝，那樣真誠的表情甚至讓衿衣忍不住別開了視線，只能盯住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建築物。
不過小春很快就收起了難過，重新露出笑容：「沒事的！有阿綱先生在，一定能將玖綠小姐找回來的！」像是為了安慰衿衣，她還不忘握緊雙拳，做了個元氣滿滿的動作，「衿衣さん不要擔心哦~」
「當然。」
她當然不會擔心，因為她並不相信本鄉玖綠還活著。
沒有人可以令死去的人復活，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親自確認那個人的死亡。
與三浦春在車站告別後，衿衣順路去了趟便利店。
公寓裡的存糧差不多用完了，而且她也需要提前想想週末可以帶上什麼去賞櫻，兩手空空總不是太好。
這個時間便利店裡人不多，她就站在食品櫃前發呆，直到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循聲看過去。棕發棕眸的少女已經站到自己身邊，一邊說著一邊從櫃子上拿了袋調味料：「如果是在苦惱哪一種性價比更高的話，我推薦這種哦。」
藤岡春緋將手裡的袋子遞到衿衣面前，笑道，「我今晚準備做咖喱，不介意的話要過來一起吃嗎？」
「可以嗎？又要去打擾你們了……」衿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不過既然碰到了，我可以請教一下怎麼做蛋糕嗎？週末被叫去一起賞花，但我又不知道該帶什麼比較好。」
春緋思考片刻，答道：「一般都是帶便當吧……不過對方應該會準備。是朋友嗎？」
衿衣先是一愣，隨即點了下腦袋：「嗯，青梅竹馬。」
「如果是這樣的話，」春緋笑起來，「無論是什麼對方一定都不會介意的，當然如果是手制蛋糕一定會很受歡迎吧。」
「那……那你能教我嗎？我對這個實在不太拿手……」
「嗯，好啊。今晚怎麼樣？我們可以先買了材料，晚飯後就能開始做了。」
「這樣正好！春緋果然是好人！」
衿衣覺得，她好像——突然有些期待這次的賞櫻會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18
第34章 四之第二幕
杏本衿衣在出門前又仔細察看了番裝著小蛋糕的包裝盒，確認沒有問題後才帶上包出門。
為了這些東西，她和春緋昨天一直忙碌到將近半夜，可她手藝不佳，除了一小部分是她自己做的之外，其他都出自春緋之手。
正坐在玄關換鞋，就見沙耶慢吞吞走到她邊上坐下，打著呵欠道：「多嘴說一句，和木之本家走得太近對我們都不會有好處。」
他的語氣並不十分嚴肅，衿衣也就沒怎麼在意，系完鞋帶才偏頭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笑道：「反正再過一兩年也該搬走了，之後就沒有交集了，放心吧~」
沙耶沉吟半晌，最後留下一句：「你知道就好。」
衿衣掐著時間出了門，到達友枝町中央公園時，才發現這裡早已人滿為患。人們聚在一起品茶賞花，歡聲笑語隨著櫻花一起飛揚，花瓣如同地毯般鋪了一地，踩在腳下綿軟輕柔。
她好不容易找到約定的地方，藤隆、小櫻和李小狼正在那兒鋪展餐布做準備工作。她急忙將自己帶來的蛋糕也拿出來放進大家準備好的便當茶點中，小櫻頓時吃驚地歡呼了一聲：「這些都是衿衣做的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我只做了一部分，基本上都是鄰居家的一位姐姐做的。」衿衣歎了口氣，順手接過一邊小狼遞來的茶杯，道了聲謝，「不過……味道應該不差啦……」
「我也做了些壽司哦，雪兔哥也說會帶曲奇過來。」小櫻笑著將便當盒打開，裡面還有剛做完的煎蛋燒，「這是哥哥準備的。」
衿衣點點頭，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往四周掃了一圈：「說起來，怎麼沒看見桃矢和雪兔哥？」
「哥哥說是要去接雪兔哥，應該馬上就到了吧。」
衿衣沒再繼續追問，果然不一會兒就見桃矢和雪兔兩人帶著一隻碩大的袋子出現在人群裡。桃矢沖她挑了挑眉算是打過招呼，坐下後一眼就看到了那盒她帶來的蛋糕，頓時露出一臉詫異：「這不會是你做的吧？」說著就從其中拿起一個放到眼前仔細打量起來。
衿衣嫌棄地瞪了他一眼，立馬伸手去奪他手裡的蛋糕：「又沒有人逼著你吃！還給我！」
桃矢向後一仰，勉強躲過，順勢張嘴咬了一口：「我只是好奇某人明明手工差得要命，竟然也能做出這麼像樣的蛋糕……唔，味道倒是及格了。」
衿衣噎了一下，只好訕訕地收回手。「那還真是多謝。」她咬牙切齒地別開腦袋，臉上卻不知不覺有些發燙。
她究竟是怎麼了呢？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場景竟如此讓人眷戀呢？
明明只是普通地與其他人一起賞櫻喝茶，聊生活中的瑣事，心情竟然就平靜了下來。
「啊咧？筷子呢？為什麼找不到了……明明已經放進來了啊。」
「要不重新去買一下吧，反正附近就有便利店。」
那邊小櫻和藤隆剛說完，衿衣突然抬起頭，自告奮勇道：「我去買吧。」
「誒誒誒？」小櫻吃驚地睜大了眼，沒有同意。
衿衣說著就已起身：「就交給我吧，除了筷子還需要其他的嗎？」
小櫻猶豫了幾秒，最終只好歎了口氣，答應了。她詢問地看向藤隆，藤隆笑了笑，抬頭對衿衣道：「那麼可以拜託再買幾瓶烏龍茶嗎？最普通的就可以。」
「瞭解~」
衿衣拿起包就要走，誰知桃矢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他說著還不忘看她一眼，隨即就不由分說地邁開長腿朝前走開。
衿衣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急忙小跑著追上去，忍不住抱怨道：「你跟來幹嘛！」
桃矢看都沒看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漸漸放慢了腳步。衿衣見他不答話也就沒有問下去，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看他。
青年半垂著眼簾，看上去懶洋洋的，眼眸卻黑得發亮，仿佛黑曜石一般，偶爾也會讓人覺得深不見底。他的臉龐籠罩在這一片櫻吹雪中似乎隱約柔和不少，連那瘦削淩厲的下巴好像都變得平易近人了。
衿衣不知不覺看得有些出神，冷不防被人拉住手臂往後一帶，頓時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兩步，下一秒就撞進一個人懷中。
伴隨著花香撲來的暖意瞬間填滿了後背，她一時大腦空白，竟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直到那人無奈的嘲笑聲傳入耳中：「這樣都能走神？真是一點也沒有長進啊。」說完頓了一下，補充道，「紅燈。」
「……」
衿衣一口氣卡在喉嚨口沒上來，差點嗆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她立馬揮開桃矢的胳膊，像躲避病原體一般誇張地往旁邊大跳了一步：「不用你管。」
桃矢聳聳肩，無所謂地挑了下眉。
衿衣抿起唇狠狠瞪著他，瞪了幾秒覺得沒意思，這才收回視線望向馬路對面。紅燈還亮著。
說點什麼吧。
兩人間的沉默令她有少許不安。
「話說你今天難得會遲到。」
聞言，桃矢低頭看了她一眼，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嘴角牽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最近好像經常去新宿？」
衿衣怔了怔，沒能適應話題的突然轉變：「你怎麼知道？」
「原本只是猜測而已。」桃矢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又是那只夢貘的原因？」
「跟他沒關係。」衿衣別開臉，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我在找人。」
桃矢疑惑地看向她，反問道：「找人？」
女生哼了一聲，直視著他的視線笑道：「我不過是想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女人長什麼樣是個怎麼樣的人，大驚小怪什麼。」
「喜歡的人？」桃矢有些被這個答案嚇到了，「難得見你承認得這麼乾脆。」
「這有什麼！我好歹也是青春期少女，有喜歡的人不是很正常嗎？」
「是嗎，我記得小時候你還說過要當我的新娘這種話呢。」
「我怎麼可能會說這種話！這不科學！絕對是桃矢自己編造的吧！你當年還喜歡過老師呢，我可沒忘記！」
桃矢有些頭痛地拂了把劉海，明智地轉換了話題：「好吧，對方是個怎麼樣的傢伙？」
衿衣略一停頓，隨即歡快地笑了起來：「是個溫柔體貼並且非常可靠的男人哦~反正比桃矢溫柔多了。」
「男人？」桃矢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字，「那傢伙多大了？」
「呃……」她就知道不可能這麼容易瞞混過去，衿衣支支吾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而見她猶豫，桃矢更是直接皺起了眉。
「我說你……」
他剛出聲，衿衣就一個激靈，頓時氣急敗壞地道：「跟你差不多大啦！我的事不用你管！」
正好這時信號燈終於從紅色變成了綠色，她說完這句就逃也似地竄上馬路，飛快跑到了對面。桃矢心情複雜地長歎了口氣，只好暫時中止了這一話題。
＃＃＃
這一日的賞櫻會好歹算是完美落幕，考慮到週一還有作業要交，衿衣決定回空座後再去一趟圖書館。
從公寓拿了作業本來到目的地，她這才發現這裡週末人數也不少，放眼望去竟然都沒有一張完全空著的桌子。
衿衣找到需要的參考書後，繞著閱覽室走了將近一圈，終於找到只有一個人在使用的桌子。橙色短髮的少年正背對著她埋頭做題，認真而專注。
她走過去把書本放下，拉開少年斜對面的椅子坐下，對方這才聽到動靜抬頭看了看。誰知這一下，兩個人都意外地愣了愣。
「你不是住在井上樓上的那個……」
「你是織姬的那個同學？呃，叫什麼來著……」
少年抓抓頭髮，簡短地回答道：「黑崎一護。」
「杏本衿衣。」衿衣用手指了指自己，「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啊。」
黑崎一護先是一愣，隨即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總之也只有這種事情可以做了。」
與外表不同，雖然他看起來像個不良少年，但聽織姬說這傢伙似乎成績不錯——織姬經常一不留神就會提到這位黑崎同學。
衿衣歪著頭看了一護片刻，這才翻開書本準備寫作業。
不過要說黑崎一護身上真正令她在意的地方，大概就是之前一次見到時這傢伙還靈力強大得很，現在卻幾乎感受不到靈壓了。
她直覺這與去年冬天那群死神的事情有關。
雖然有些好奇，但保險起見還是當作不知道好了。
衿衣默默盯住作業本，開始與英語習題展開鬥爭。
自從升上三年級，也不得不開始考慮成績和高中選校的問題。當年她還是人類時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可經過這一年半，現在的國三課程卻讓她感覺有些棘手。
當然，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學習是最主要的原因。
雖然在這件事情上沙耶表示過根本沒有必要擔心，學習成績的好壞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但也許是以前身為好學生的慣性，又或許單純只是想要憑藉自己的能力當上一次高中生，衿衣想要試試通過高中的入學考試。
雖然青學的高等部也不錯，但是織姬他們所在的空座高中似乎更方便一些。
這麼想著，衿衣從習題中探出腦袋，小聲地沖坐在斜對面的黑崎一護問道：「呐，黑崎君，我打算要考空座高中，你知道空座高中的入學考試是怎麼樣的嗎？比如說會出什麼樣的題之類的。」
黑崎一護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認真想了想，回答道：「記不清了，不過不會很難。」
「是嗎，多謝啦~」衿衣笑眯眯地回了句，正要繼續做題，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劇烈振動起來——是日向千鳥的電話。
她一皺眉，立馬帶著手機走到閱覽室外的走廊上。才剛接通，少女的聲音就從話筒中傳了過來。與平時不同，這次她的聲音明顯顫抖著，像是剛剛經受到極大的恐懼，即使強作鎮定也沒能抵擋住身體深處傳來的寒意。
「怎麼辦……衿衣同學……我、我好像看到千羽的鬼魂了。」
第35章 四之第三幕
日向千鳥週一沒有來上課。請假的原因是身體不適。
衿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趁著老師低頭翻看課件的空隙瞥了眼前方空著的座位。
在昨天那個電話中，千鳥說她因為青學和立海大的練習賽而跟著一起去了神奈川，原本只是想起曾經和千羽一起到過立海大便在校園某處轉了轉，卻沒想到真的見到了千羽。
她好像真的被嚇壞了，斷斷續續地花了很久才將事情描述清楚。衿衣想了想，一時也無法確定她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日向千羽，但姑且安慰了幾句像是「真的不是看錯了嗎？」之類的話。
她沒想到的是，日向千鳥竟然會被嚇到不敢來上學。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真的遇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以至受到影響變得虛弱了。
衿衣決定下午放學後先去千鳥家裡看看，因此在之前課間桃城武來找她打聽情況時便約好了一同前往。
桃城原本有社團活動，為此特意請了假。兩人一起走在路上時，衿衣忍不住打趣他道：「你很在意千鳥同學吧？」
雖然用的是問句，語氣卻相當確定。桃城臉上一紅，說出的話立馬變得結結巴巴：「誒——？你在說什麼啊哈哈！」
衿衣聳聳肩，沒繼續說下去。
有時候人類真的很奇怪，明明喜歡一個人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假裝除了自己誰都不知道。
自以為是地畫地為牢，偏偏還引以為傲。
「那好吧，我換個問題好了。」女生撥弄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髮，微微眯起眼笑道，「昨天千鳥同學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聞言桃城明顯愣了一下，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反常的地方？」他仔細回憶了片刻，不太確定地回答道，「昨天下午我們在立海大有練習賽，千鳥之前還興致很好，但等我們比賽結束準備回來時她卻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總之看起來不是很好。」
確實和千鳥自己說的差別不大。衿衣點點頭，沉吟道：「千鳥同學平時身體很好吧？我聽說她還挺經常參加運動什麼的。」
「啊，她一直很少生病，這次也不知道怎麼了……」桃城歎了口氣，苦惱地抓著臉頰，「如果只是生病就好了。」
「嗯？為什麼這麼說？」
「她啊，昨天從立海大出來的時候竟然問我有沒有看到千羽……」桃城皺起眉，用一種異樣的表情看著衿衣，聲音也不知不覺放輕了許多，「雖然她們姐妹之前感情很好，但千羽已經出事這麼久了……」
衿衣沒有接話。
這件事情裡有幾個疑點，讓她不得不在意：首先，在這一次事件發生前，千鳥明顯已經不那麼介意千羽的離開了。她原本就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子，很容易從陰影中走出來。其次，如果日向姐妹真的如桃城所說感情深厚，那為什麼千鳥在看到疑似千羽的靈體時會害怕成這樣？
說起來，也許沙耶去年吃掉的那個森田奚會知道些什麼也不一定。衿衣覺得回去之後可以問問沙耶，只希望他沒有把那個女生的記憶連同夢境一起消化了。
和桃城說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到了日向家。桃城顯然經常過來，千鳥的媽媽一看到他就急忙將兩人迎進家門，像是松了口氣般道：「你們也勸勸千鳥吧，那孩子……」她頓了頓，泫然欲泣地別過頭，「這種樣子豈不是和當年的千羽一樣了嗎……」
桃城一愣，頓時驚得睜大了眼：「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是單純的生病嗎？」
千鳥母親緩緩搖了搖頭：「你們先去看看她吧。」說著便將二人領到二樓一扇緊閉的房門外，示意道，「千鳥就在裡面，可是說什麼都不肯出來。」
她說著敲了敲門：「千鳥，桃城君還有你的同班同學來看你了哦。」
大約過了兩三秒，裡面才遲疑地傳來一個聲音：「阿武？」
桃城急忙應道：「是我！千鳥你沒事吧？聽說你身體不舒服？」
「我……我沒什麼事……」躲在房中的女生戰戰兢兢地回答著，似乎想要努力擠出幾分笑意，「我、我明天就能去學校的……一定可以的……阿武就不要擔心了。」
桃城正要說話，衿衣終於受不了地拉開他，抬手往門上一敲：「千鳥同學，躲在裡面可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哦。」
她的話甚至還沒說完，房門竟然「唰」一聲打開了。巨大的動靜將桃城武和千鳥母親都嚇了一跳。
「千鳥？」
「千鳥你終於肯出來了！」
然而站在門內的少女卻沒有看他們，只是直愣愣盯著衿衣，臉色蒼白，眼睛卻意外地明亮：「我真的看到她了。」
她看起來比昨天講電話時冷靜了不少，衿衣點點頭，嘴角依舊帶著笑意：「你確定？」
日向千鳥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像是嘲諷又像是恐懼的笑容：「逃走前我聽見了，她在叫我姐姐。」
另外兩人奇異地打量著她們，千鳥也不在意，衿衣抱著胳膊又將她從頭到腳觀察了一番：「確實不像是被髒東西纏上了，不過你為什麼會想到將這件事情告訴我呢，千鳥同學？」
她說著還不忘露出故作天真的笑容，與兩人平時的相處模式無異。
日向千鳥怔了片刻，緊接著緩緩彎起雙眼，臉上揚起一個燦爛甜美的笑容：「我知道的哦，衿衣同學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不是嗎？我一直相信著你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衿衣坦然接受了這個理由，唯獨有些疑惑的是，她無法確定最開始日向千鳥接近她會不會也是因為這一點。不過那時候千鳥還沒有靈力，直到接觸過地獄少女之後才顯露出靈視的痕跡，可即使是那之後，兩人的關係也沒發生變化，依舊只是偶爾會一起結伴去哪裡，算不上摯友但在別人眼裡大概關係不錯。
衿衣笑笑，第一次親昵地靠過去用手指撫了撫千鳥亂糟糟的劉海：「既然你如此相信我，我會調查一下的，不過我覺得你大可以放心，你的妹妹千羽並不想對你做什麼。」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千鳥聽見。兩人的動作在旁人眼裡大抵是關係親密的表現，但千鳥卻睜大了眼似乎有些驚恐：「衿衣同學？」
衿衣很快就恢復了往常的態度。她迅速收回手，歎出口氣微微一笑：「等你冷靜一些再談吧，你現在的精神不太好呢。」
被她這麼一說，千鳥好像真的感覺到了勞累，連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下來。她抹抹眼眶，終於重新看向愣在一邊的桃城和自己母親：「媽媽，阿武，我沒事了，真的。好像肚子有些餓了呢，有什麼可以吃的嗎？」
千鳥的媽媽立刻回過神來，急忙說著「就是，你午飯都沒吃呢！我這就去拿些點心先給你填填肚子吧。」就欣喜地下了樓。
桃城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跟著松了口氣，笑道：「沒事了就好！不過要是還不舒服的話明天就再休息一天吧。」
「嗯，謝謝你來看我，阿武。還有衿衣同學也是。」
千鳥轉向衿衣，衿衣對著她笑笑，開口道：「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桃城詫異地「誒」了一聲：「這麼快就走了嗎？」
「桃城君就繼續留在這裡吧。」女生眯起眼沖兩人擺了擺手，轉身便向樓下走去，「我還有事要做，拜拜啦~」
離開日向家之後，衿衣直接去浮世繪町找日向千羽。
到達奴良家的大宅時，來開門的依舊是上次那位棕發少年。見到衿衣他似乎也有些吃驚，但很快明白過來，友好地笑道：「你是來找千羽的吧？我帶你過去。」
「有勞了。」衿衣禮貌地跟在少年身後，一邊往庭院裡打量一邊問道，「你是這家的主人嗎？說起來一直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杏本衿衣，冒昧打擾了。」
少年回過頭來笑道：「哪裡哪裡，能看到杏本小姐千羽也會很高興的。」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叫陸生，奴良陸生。」
衿衣不置可否地笑笑：「千羽在這裡過得還好吧？」
「她的適應能力出乎意料地好呢，明明幾個月前還是人類的說。啊，到了，就是這裡，請稍等一下。」陸生停下腳步，在門上敲了敲，隨即拉開門問道，「有客人……啊咧？千羽沒有和你在一起嗎，黑田坊？」
穿著黑色僧袍的長髮男人很快從房中走出來，剛叫了聲「少主」就已看到了站在一邊的衿衣。他居高臨下將她打量一番，好像這才想起什麼：「是你，千羽那傢伙在廚房幫忙。」
「在廚房嗎？」被稱作「少主」的少年立馬接道，「那我去叫她過來。」隨即又轉向衿衣，「請先在屋裡坐一下吧。」
衿衣只好跟著面無表情的黑田坊去會客廳等人，幸好千羽很快就趕了過來。幾個月不見，她看起來進展很不錯，胸口的鎖鏈隱約消去了不少，臉色也更像一個常人。
看到衿衣她顯然也十分高興，飄到她面前坐下，柔聲道：「衿衣さん是因為姐姐才過來找我的，我猜對了嗎？」
衿衣挑起眉笑了：「這麼說來，她在立海大看到的果然是你。」
「嗯，確實是我。」千羽點點頭，似乎想起什麼，又抬頭沖房中的另外一人笑了笑，「黑田坊先生，我可以和衿衣さん單獨說幾句嗎？」
男人略略頷首，起身走出房外，關門時不忘又叮囑了一句：「不要錯過晚飯時間。」
「嗯，不會的。」
千羽與黑田坊說完，才又面向衿衣，「我並沒有打算與姐姐見面，這次完全是個意外。」她自己似乎也有些苦惱，說著忍不住苦笑起來，「她果然……在害怕我啊。」
「哦？」衿衣敏銳地察覺到什麼，立刻問道，「你知道她會害怕？難道你們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千羽先是一愣，隨即搖搖頭：「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這也是正常反應。」
衿衣卻不以為然：「可在我看來，她的『害怕』並不單純。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她，所以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覺不覺得她對你的死心懷愧疚？」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女生的瞳孔一陣收縮，衿衣看得十分清楚，千羽那是震驚的神情。她的嘴唇迅速翕動了兩下，沒有發出聲音。
這個反應並不正常，就好像是被戳中了什麼極力打算隱藏的東西。
衿衣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千羽終於吐出口氣，緩緩笑道：「她只是難過而已吧。衿衣さん想太多了。」
衿衣下意識挑起唇角，笑了起來：「嗯，也許吧。」
——日向千羽在撒謊。
第36章 四之第四幕
衿衣在週末時去了趟神奈川，但是在立海大千鳥與千羽相遇的地方並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看樣子果然如千羽所說這一切只是偶然。
但她還是想不明白，千鳥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千羽呢？如果不是面臨危機時的本能反應，那就只有源自自身的恐慌這一個原因了吧？
衿衣想起千鳥回校的第一天，她的狀態看起來已經恢復正常，在其他同學過來詢問安慰時也表現得大方隨意，仿佛之前真的只是偶感風寒。
中午的時候，衿衣先一步去便利店買午飯，回來時卻見千鳥略顯忐忑地站在樓道裡，那樣子就仿佛森林中受驚的小動物，隨時對周圍的風吹草動繃緊了神經。
看到她，女生先是一愣，隨即小跑著迎上來，支吾了兩下才不安地開口道：「那個……我昨天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了，對衿衣同學說了很過分的話，你沒有生氣吧？」
衿衣微微挑眉，看著她半晌後突然笑了出來：「你說了什麼？我沒印象了啊。」
千鳥怔了怔：「我、我並不是因為衿衣同學能看見那些奇怪的東西才接近你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個。」她斟酌了片刻，又補充道，「不過我昨天那樣說一定傷害到衿衣同學了吧，就算不能得到原諒也……」
「可以了。」衿衣有些煩惱地抓了把頭髮，打斷她最後那句話，「如果會為那種事情生氣的話我早就氣死了。」
「誒？」
千鳥一時沒反應過來，衿衣也不解釋，反而眯起眼笑了笑：「接下來，能具體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嗎？不然我也沒辦法幫助你哦~」
那之後就到了週末，立海大的這個地點就是當時千鳥告訴她的。然而整個上午都一無所獲，這讓衿衣多少有些失落。
她難得會對一件事情如此熱衷，當然幫助日向千鳥並不是重點，她只是十分好奇這對姐妹間的事情，直覺告訴她能夠從中獲得些什麼。
衿衣認為自己雖然很懶，但在某些地方總有著微妙的執著。
就像之前在義大利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她回國後還特意打聽過不少，陸陸續續瞭解到那個被整容成本鄉玖綠的女人已經被沢田綱吉送回日本，而蘿拉那時所在的家族不知為何被義大利當地警方發現了販賣人口的交易因而受到嚴厲打擊，在那期間蘿拉和艾妮突然失去蹤影，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們了。
她一邊亂七八糟地想著，一邊漫無目的地閒逛，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人跡稀少，綠樹環繞，看起來似乎是個公園。春日陽光擦著樹梢斜斜灑落，泥土的芬芳順著微風拂過樹林，仿佛化作了樹影下稀稀疏疏的光點。
不遠處傳來球類撞擊地面的聲音，衿衣停下腳步聽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朝那邊走過去。那是一個街頭籃球場，就在這片小樹林邊上，再往外便是街道。
此時球場裡只有一人，正專注地沿著半場練習運球、投籃。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除了樹葉婆娑的沙沙聲，就只有那個籃球打在地面上、投入籃框中的彈跳聲。
衿衣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外來者，不由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從籃球場外繞過去。
場中的少年仍舊沒有注意到她。他練習得出了一身汗，但也只是用護腕使勁擦了把額頭，又撿起球運至三分線處，立定、起跳、射籃，動作一氣呵成。
「啪——」
進球聲吸引了衿衣的注意，男生的動作實在漂亮，她甚至還能看到對方下落時額前揚起的黑色劉海，上面掛著欲墜未墜的水珠，就像是朝陽初升時草葉上的露水。
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從背影上而言這人和桃矢有幾分相似，都是烏黑的短髮、高挑精幹的軀體，大概喜愛運動的人都是這樣的身材吧。
不過話說回來，她幹嘛要無緣無故想到桃矢？
衿衣扁扁嘴，扭頭要走，不料差點一頭撞到樹幹上，只好重新換個方向。這一轉身，就看到籃球場中的少年也追逐著球往這邊跑了兩步，起身時正好四目相對。
對方明顯一愣，隨即抬手托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直起身沖她微笑道：「杏本さん……對吧？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聽他這麼說，衿衣又將那張似曾相識的臉仔細打量了一番，才想起來這是湘北籃球隊的木暮公延。
她急忙堆出一臉笑，乖巧地招呼道：「真是巧遇呢，前輩。打擾你練習了嗎？」
「不，也正打算回去了。」木暮說著，從場邊拿起外套和包推門出來，笑著問道，「一個人嗎？」
衿衣點點頭，答道：「是的，來神奈川稍微辦點事情。」
「啊，這樣。不過最近還是不要亂跑比較好。」木暮笑眯眯地囑咐了一句，語氣平和卻又鄭重。
衿衣立馬來了興致，不過沒敢在臉上直接表現出來，只好故作不解地問：「為什麼這麼說？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木暮低頭看向她：「原來你還不知道嗎？前幾天神奈川附近有人被害，而且聽說死狀很奇怪，至今都沒有找到兇手。」說完又露出個安撫的笑容，「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破案了，所以也不要太在意。」
衿衣跟著應了聲，又忍不住問道：「死狀很恐怖是指什麼？難道不是普通的殺人案件嗎？」
「這個……」木暮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笑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聽新聞上說的。因為這個，最近大家都不太願意在晚上出門。」
「原來是這樣，我會小心的。多謝前輩提醒~」
說到這類懸案，大抵分為兩類。一是變態殺人，這一類案件往往連環發生、受害人特徵也相對統一；二是靈異案件，包括詛咒和非人生物獵食行為。
衿衣想了想，覺得無論哪種都跟自己關係不大，也就沒有了深究下去的欲望。由木暮送到車站後，她便回了空座町的家裡。一開門，就看到正對著玄關的走廊上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茶色短髮，墨色雙眸，正捧著杯子面無表情地扭頭望過來。
房中有那麼一瞬的寂靜，從客廳方向投來的天光落在地板上，拉出深淺不一的細長黑影。時光好像在此忽然倒流，就仿佛她真的只是做了場夢，夢裡夢外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夢醒後一切還是原狀。
衿衣張了張嘴，沒想起來這時候該說什麼。
少年一動不動看著她，直到她背後的房門合上才淡淡吐出一句：「歡迎回來。」他杯子裡的水還在冒著熱氣，白霧籠罩著那張猶顯稚氣的臉，模糊了他的表情。
衿衣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誰。雖然用著她弟弟拓也的模樣、聲音，可沙耶終究不是人類，也不曾是人類過。身為夢貘的他，從一開始就無法與人類相互理解。
而她，曾經是人類。
但她還是笑了笑，回了句：「我回來了。」
沙耶看起來很滿意，抱著杯子又回了客廳。她跟在後面笑嘻嘻地調侃道：「總覺得你最近多了些人氣誒，不會是看肥皂劇學來的吧？」
少年連個白眼都懶得給她，直接無視了這個沒營養的話題，轉而拉開椅子在電腦前坐下：「有這個閑功夫不如多物色些可以下手的物件。」
「誒這個可遇不可求啊，而且之前在義大利吃了這麼多……對了！要不乾脆再去一次吧！」
這次沙耶終於回過頭來送了她一個白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衿衣吐了吐舌頭，百無聊賴地抱住一個抱枕往沙發上一滾：「但是最近真的找不到目標啊，附近都是普通人，有罪之人可不是那麼好找的……」話剛說完，她突然想到之前木暮說的那個案件，抓住沙發靠背又坐了起來，「沙耶知道前幾天神奈川附近發生的那起命案嗎？」
少年點擊滑鼠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見他回過頭來，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關於那個……」他回過頭操作著滑鼠在顯示器上點了幾下，一個網站頁面一下子被打開，上面正是今早的新聞資訊——
空座町河邊今日淩晨發現一具無名女屍，死狀淒慘，懷疑與之前神奈川一案為同一兇手。
「誒——」衿衣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也聽不出來是不是感興趣，「果然是連環殺人案嗎？」
「這可不一定。」沙耶又在螢幕上點擊了幾下，換了個視窗，「聊天室裡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有人提供了一個有現場圖片的網址。」
話音剛落，一張圖片就跳了出來。畫面很清楚，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屍體並不完整，似乎是被什麼啃過，但剩下的部分又像被吸幹了一樣呈現出木乃伊一般的狀態——這顯然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
衿衣饒是看過許多詭異的場面也還是對這畫面有些吃不消，只看了一眼就別開了視線。「這做的也太過分了，現場處理得又不乾淨，一看就是新手！」
沙耶看她一眼，隨手關了網頁：「這地方就在堤岸邊不遠，你去探測一下殘留的靈壓痕跡，我懷疑——」他說著又轉過頭來，「如果是違法契約者就不要管了，和潘多拉扯上關係沒什麼好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2
第37章 四之第五幕
杏本衿衣在剛成為夜禍的時候，就被沙耶告知了眾多關於這個世界的法則。在這個由非人構成的廣闊天地裡，充滿了她從未接觸過的生物、組織、常識。
你知道嗎？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無論聽到誰的呼喚都不可以回應，不然就會被締結契約淪為餌食；
你知道嗎？在深夜的祭祀隊伍中，無論被誰邀請都不可以加入，不然就會被帶入未知的世界再不能回來；
你知道嗎？在滿月當空的森林中，無論多麼黑暗都不可以踩在影子上，不然就會被吞進怪物的肚子裡；
你知道嗎？這些都市傳說，無論是誰說的都不可以相信哦。
這大千世界，遠比想像中和諧安寧，但也決不能踏錯一步。每個部分都有各自的運行規則，它們彼此獨立也緊密聯繫，卻從不相互干涉。
如同屍魂界和地獄，雖然都司掌人類死後的歸宿，但職責又不相同。地獄再往下是永無天日的阿比斯，這裡沒有時間空間之分，一切都是靜止的，也都是流動的，重罪之人皆歸於此，之後再無輪回。
而鎖鏈，就是阿比斯孕育而成的靈體。
這些靈體不同於惡靈，也許更接近于惡魔的存在。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要逃離阿比斯，為此，它們需要與人類締結契約，借助人類的力量躲過來自阿比斯的追捕。
久而久之，這其中開始出現將鎖鏈作為武器的人類。從阿比斯召喚鎖鏈締結契約成為人類自我保護的方式之一。這些人最後結成名為潘朵拉的組織，追捕自阿比斯逃出的非法靈體及其契約者。
衿衣特意挑了深夜去新聞上說的案發地點查探情況。
河岸邊的草地上拉了一圈警戒線，她輕巧地跳進去，在用白粉筆畫著受害人輪廓的地方蹲下來張望了片刻，又用手指在草地上抹了兩把，最後拍拍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不得不說，沙耶那傢伙的直覺真是準確到令人髮指。雖然現場殘留的痕跡已經幾乎所剩無幾，但這一類靈壓確實是鎖鏈的沒錯。而且——
衿衣彎腰從草叢中撿起一條白色的絲線，遞到月光下仔細打量了片刻，嫌惡地又扔到一邊：「真是的，我最討厭昆蟲了……話說蜘蛛確實是昆蟲沒錯吧！」
堅韌的蜘蛛絲在細軟的草葉上彈動了兩下，最後滑落在地。女生低頭又看了眼，正考慮著接下來該做什麼，餘光中忽然瞥見一片亮光乍然閃現。
那光芒在暗夜中如此明顯，她下意識抬頭朝街角望過去，只見餘光正順著牆頭迅速消失，不過眨眼間那一帶就重新恢復了黑暗。路燈「啪」地閃了一下，再次投落昏黃燈光。
深夜的空座町仍舊寂靜無聲，仿佛剛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
衿衣虛起眼思考了片刻，慢慢朝那邊走過去。右手隨著她的動作垂到身側，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在掌心，冷光自刀刃滑過，沁出一抹涼意。
沒走多遠，街角處便傳來一個男聲：「這裡就是這次的目的地？」
緊跟其後的是個少年的聲音：「夏蘿小姐的獨角獸應該不會搞錯地方……果然是個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方呢。」
話還沒說完，一個女聲就接了上來：「喂奧茲！也就是說這裡能吃到列貝尤沒有的食物對吧！」
「你就不能想點別的嗎笨兔子！」最開始的男聲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又道，「佈雷克那傢伙就知道把工作推給別人。」
「嘛嘛，佈雷克先生也是因為有急事走不開……他不是說過之後會讓伊麗婭小姐來支援的嗎？」
「什麼嘛，不過是個違法契約者，根本不需要那個亡靈詩人過來就解決了。」
「總之，先調查一下這裡的情況吧。」
衿衣聽著那三人一邊說話一邊朝這個方向走來，稍一停頓，最後縱身一躍跳上了離自己最近的屋頂。
從對話內容來判斷，他們應該是潘朵拉派來的人。如果真是這樣，她就不能和他們發生衝突，不光因為沙耶的叮囑，她自己也覺得沒有必要與潘朵拉的契約者們打上一架。
她蹲在屋頂上屏息凝神，果然沒多久就見三個人從街口轉出來，其中一個是身穿黑色風衣的青年，另兩個則是一對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金髮少年笑嘻嘻地安撫著同伴，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頓了一下，抬頭朝她望過來。
衿衣心中一震，急忙將自己縮進陰影中，同時聽那個青年問道：「發現什麼了嗎，奧茲？」
她看不見那三人在做什麼，只聽少年遲疑了片刻，才回道：「好像是我的錯覺，沒什麼。」
隨後，三人又繼續討論起這次的任務，終於走遠。
衿衣呼出口氣，鬱悶地抱著膝蓋在別人家屋頂上蹲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回家：「真是的……為什麼要跟做賊一樣啊！」
半夜出門的結果就是一大早被一個電話從睡夢中吵醒。
衿衣忍住摔手機的衝動，陰沉著臉按下通話鍵，沒等對方開口就是一聲怒吼：「誰啊！」
那邊沉默了三秒，隨即傳出一個冷淡緩慢的男聲：「拜託了我幫你補習卻睡過頭還好意思問我是誰？」
衿衣渾身一個哆嗦，瞬間清醒萬分。「啊哈哈鬧鐘好像壞掉了呢，我這就出門！」她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一邊往浴室跑一邊乾笑了兩聲，「十五分鐘就到圖書館！」
「十五分鐘？」對方反問了一聲，滿是不相信，緊接著，他就拋出了一句讓衿衣完全石化的話，「我已經在你家樓下了，三分鐘後到門口。」
「哢——」
「……」
衿衣瞬間聽到了心中萬馬奔騰的聲音。
這件事的起因是三天前她與桃矢在圖書館不期而遇時，說起要考空座高中這件事。雖然本可以拜託織姬，但織姬最近找了兼職正忙著打工賺錢實在□乏術，她就只好隨口問了問桃矢是不是可以幫她補習。
當時桃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就在她以為這傢伙鐵定會拒絕時，他卻面無表情地湊過來，問了句：「學歷，對你來說有什麼用嗎？」
「什麼嘛！那個語氣！」衿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想考就考了，你管得著嘛！」
男生聳聳肩，忽然又以極為認真的表情低頭看她，聲音低沉：「那麼，我有個條件——直到高中畢業前都不能離開這裡，做得到我就考慮幫你補習。」
「誒？」衿衣不明所以地睜大了眼，桃矢卻已沒有解釋的打算，從她手裡抽走練習冊看了兩眼，嘲笑道：「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回答，智商原來也停留在幾年前了嗎？」
「你不要太過分啊！！！」
之後，兩人就約定了直到來年升學考試前的每個週末都要在圖書館學習，今天正是第一次補習，衿衣就這樣光明正大地遲到了——
她叼著牙刷沖到玄關，一打開門就在樓道口見到了那個青年的身影。桃矢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拎著個塑膠袋，看到她的同時便不自覺皺起了眉——他似乎每次見她都會皺眉。
「果然才起床嗎……快去洗漱，笨蛋！」
衿衣含著泡沫一溜煙奔回浴室，等回房間穿好衣服重新來到客廳，桃矢已經在餐桌邊坐了下來。他一邊將塑膠袋裡的食物往外拿，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先把這些吃完。」
「是什麼？」衿衣乖乖坐下，探頭看了眼，才拿過一隻包子，「竟然還是熱的……」
桃矢沒有答話，抬頭將屋子打量了一遍才道：「說起來……沒有看到你那只黑貓啊。」
「誒？」衿衣噎了一下，但一想到桃矢已經知道真相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它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了，我可管不了。」她說完便三兩口將早飯咽下，一拍桌子道，「走吧，去圖書館。」
「說起來，你可以就這樣出去嗎？」
「啊啊忘記了！再等我五分鐘！」
五分鐘後，衿衣塗完遮光液沖出家門，桃矢正趴在走廊邊擺弄手機。見她出來，他將手機塞回口袋，又順手接過她拎在手裡的書包：「先說好了，我是不會幫你撐傘的。」
「誰要你幫了啊！」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燦爛而溫暖，在即將凋零的櫻樹枝頭擦拭出清新的春意。衿衣低頭看著前方路面上一高一矮兩道人影，突然想起半年前剛與桃矢相遇的那個夏日傍晚，曾經那樣討厭與他同行的心情，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不見了。
這就是木之本桃矢的魔法嗎？
她知道桃矢一直都是優秀的，他和小櫻一樣，甚至木之本一家三口都是這樣。如果說沢田綱吉是黑夜中的月光，那麼他就仿佛這春日陽光一般，具有熾烈而明顯的溫度。
也許——她不應該答應桃矢留在這裡直到高中畢業的。
兩人步行來到圖書館，因為考慮到衿衣的體質，桃矢特意挑了個不會照射到陽光的地方。一進入講學模式，這傢伙就完全變成了一位嚴厲的老師，毒舌程度比平時更上一層樓。但他的講解確實清晰簡潔，衿衣很容易就解決了好些存留至今的疑惑，也只好硬著頭皮不去在意那些不時擦過耳畔的嘲諷。
將近中午，上午的部分終於暫時告一段落。桃矢離開座位去買飲料，衿衣有氣無力地往桌子上一趴，本來只打算閉目養神一會兒，誰知眼皮一合上睡意就鋪天蓋地湧了過來。她意思意思掙扎了一下，就迅速墜入了夢鄉。
「……」
「……E……ri……」
「……衿衣……」
是熟悉的少年聲音。她一個激靈，瞬間睜開眼，只見自己正身處一片陌生的空間。黑暗裡，有微弱的月光如流水般淌過腳邊，留下晶瑩剔透的暗藍光澤。
穿著T恤長褲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衿衣眨眨眼，這才察覺到發生了什麼：「沙耶？為什麼把我叫來這裡？」
「之前你不是說要看看森田奚的回憶嗎？正好找到了。」沙耶緩緩抬起手臂，指向某個方向。
衿衣恍然大悟道：「你一早不見就是為了這個？」
「怎麼可能。」
少年送了個白眼給她後就不再看她，視線又重新落回原處。隨著他指尖的移動，一片白光自遠處升起，漸漸照亮了整片空間。
「想看什麼，就自己去看吧。
「眼中所見，便是真實。」
第38章 四之第六幕
桃矢買完飲料回到原位,一眼就看見衿衣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他走上前將飲料放到她面前,正打算開口叫她，才注意到這傢伙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女生半側著臉將頭埋在臂彎間，呼吸緩慢冗長，劉海下的表情並不明顯。她似乎是在做夢，隱約能看到眉毛不安地蹙著,眼皮偶爾跳動幾下。
桃矢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這樣看起來,她和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子並無二致,有些小煩惱有些小秘密，愛笑會哭被惹急時會氣得發抖。終究是個普通人。
他到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她那時候告訴他的所謂真相。
並不是認為衿衣在撒謊，只是沒有辦法排除她被那只夢貘欺騙的可能。但許多證據又在指向她所言的真實性,不然他為什麼一次也沒有聯繫上衿衣的父母呢？
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走向歧途卻什麼都不做。
有風從窗外吹來,掀動少女的長髮。桃矢伸手幫她撫平，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手掌下的觸感依然柔軟細膩。他記得有長輩說過，這樣的人內心也是柔軟的。
但這世上最痛苦的大概就是模棱兩可，給人希望又使人絕望。他潛意識覺得衿衣大概還可以回到這個普通的世界，卻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行。
手中缺少的，是至關重要的證據。
正這麼想著，熟睡中的少女模糊地呢喃了一聲，似乎開始轉醒。桃矢怔了怔，立馬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與此同時，衿衣也從桌上抬起了頭。
她慢慢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裡還帶著濃濃睡意，仿佛毫無焦點般茫然地落在他身上。桃矢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杏本家兩姐弟的眼睛應該是同樣的黑色。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當年他還喜歡觀月歌帆的時候，那個人曾說，這樣的眼睛是具有魔力的。
那樣一雙具有魔力的黑色眼眸，為什麼現在卻是琥珀色的？
桃矢渾身一震，猛然清醒過來。
「喂，衿衣！我問你，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啊？」衿衣才剛睡醒，呆呆看了桃矢半晌，被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有些懵，「……什麼？」
桃矢深吸了口氣，臉色凝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衿衣聽清楚了，頓時露出一臉「你腦袋被門夾了」的鄙夷表情：「你不會自己看嘛！」
「是我在問你。」
桃矢嚴厲起來真是讓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衿衣噎了一下，不甘不願地回道：「一生下來就是黑色的啊，你難道不知道嘛！」
「嘩——」
一陣強風襲來，不遠處的窗簾被吹得高高揚起。桃矢只覺得心臟猝然收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捏緊，連吸口氣都變得困難。
他緩緩抬起手，謹慎地將手指落在少女眼眶下，目中所見的，確實是一雙非常漂亮且色澤豔麗的琥珀色瞳眸。
「沒什麼，剛才好像是光線問題。」
他想，那把鑰匙終於找到了。
衿衣被他這番話說得雲裡霧裡，將信將疑了半晌又去洗手間對著鏡子仔細研究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中途問過幾次，但桃矢對這個話題似乎已經毫無興趣，反倒又被嘲笑了一番。
「不說就不說，我也不稀罕。」衿衣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一邊將練習題寫完遞給桃矢批改，「給，做好了！」
桃矢接過本子開始檢查，大概是因為這次錯誤較少，他安靜地拿著筆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像是正在仔細思考。
衿衣等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掏出手機想給沢田發條短信——之前的談話中說到了她的高中選校問題，她曾開玩笑說要去義大利念書，簡直把沢田嚇了一大跳。
「TO阿綱，
因為離住的地方比較近所以已經決定去空座第一高中了，現在正在準備。可惜幫助我補習的是個毒舌又不溫柔的傢伙，真是一點也不有趣。」
寫完這些點擊發送，沒想到這一次手機才剛放下沒多久，就有新短信送了過來。她激動得手都抖了一下，這才急忙點開。
「FROM阿綱，
那個人毒舌也是希望衿衣ちゃん可以有進步吧，本來學習就不是有趣的事情也沒有辦法。備考請加油，明年的這個時候就是高中生了呢。
之前和小春聯繫時聽她說到了你，沒想到你們竟然認識，真是嚇了一跳。她還讓我今年過年務必請你一起來並盛。」
衿衣將短信默念了兩遍，也沒想到該如何回復。
期待是一種奇怪的心情，在等到某樣東西之前惴惴不安，在等到那樣東西之後又不覺得滿足。也許因為自己從未得到過那個一直想要的答案吧。
雖然存在著等價交換的規則，可誰都不知道自己付出了某個代價之後能不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結果。可能得到的並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可能得到了想要的卻付出了並不想付出的代價。
她慢慢吐出口氣，假裝語氣歡快地打上去：「我也沒想到你竟然和三浦小姐認識，現在說新年還太早啦，但你如果邀請我的話我當然不會不給面子。糟糕，那個煩人的傢伙又要來講題了，待會再聊吧~」
發送成功後衿衣就將手機收回包裡，正好桃矢將習題本遞過來，指著上面幾處錯誤講解了一番，問道：「先把這些改正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衿衣埋頭寫了幾筆，忽然開口道：「桃矢，我不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長大，但也想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喜歡某個人，這樣的想法難道不對嗎？」
桃矢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遲疑了片刻。女生依舊盯著眼前的習題集沒有抬頭，她的表情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說「這道題我的思路難道不對嗎」之類的話，而不是那樣酸澀的話題。
也許，她並沒有執意要得到答案。但桃矢覺得，他應該說些什麼，在這種時候。
「你沒錯。」
聞言，衿衣終於抬起頭來。她的眼中露出些許詫異，但緊接著，就流淌出絲絲笑意。她歪了歪頭，笑得簡直沒心沒肺：「我也這麼覺得呢。」
週末的補習勉強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週一衿衣一回到學校，就聽大家激烈地議論著上周那兩起離奇殺人案。
「聽說是連環殺人呢！」
「肯定是個變態做的！」
「我看到網路上有人懷疑不是人做的……」
「別、別嚇人啊！」
「妖怪嗎？確實有人說死者的樣子很恐怖呢。」
「啊啊啊真是太討厭了啦！」
因為受到案件影響，學校暫時取消了社團活動，放學前班主任還多次叮囑學生們要結伴同行，並在天黑前回到家。
衿衣觀察了千鳥一天，發現她除了臉色略顯憔悴之外也沒有其他異常。空座町的案件就發生在從她家和果子店回她家裡的必經路上，有好些同學還特意跑去問她有沒有看過案發現場的樣子，把她問得相當為難，最後一個個都被打發了回來。
桃城似乎很擔心她，除了上學放學堅持同行之外，甚至連晚上千鳥去店裡幫忙也會跟著充當護花使者。
奇怪的是，這兩人的關係明明已經在整個青學都得到公認，當事人卻始終以為對方只是朋友，誰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緊張氣氛就這樣持續了一周。
這一周來再沒有發生一起案件，警方的搜索也開始漸漸減弱。看起來，那個違法契約者應該已經被潘朵拉的人帶走或是抹殺了，衿衣也確實沒有再看到那天晚上的那三人。
此時正是下午放學時間，今天輪到她值日，她一邊將垃圾袋拎去校園後面的焚燒爐一邊考慮著是不是要再去浮世繪町見一見千羽。
回來途中經過男子網球部的活動區域，一幫少年正圍著網球場跑步，桃城看到她還不忘揮揮手算是打招呼。她沖他點頭致意，正要離開，卻見日向千鳥默不作聲地站在了旁邊，朝她笑道：「最近都沒什麼機會和衿衣同學講話呢，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衿衣笑了笑：「因為你最近都和桃城在一起啊，還沒成嗎？」
「什、什麼？不要亂說啦！」千鳥紅著臉嗔怪了一句，下意識看向正在練習中的桃城又急忙別開視線，「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衿衣眯起眼看了看她，忽然意味深長地道：「你就不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了嗎？」
少女猛地抬起頭來，仿佛被嚇到了一般臉色蒼白。「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啦，不是說初戀很多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就失敗了嗎？」衿衣安撫地拍拍她肩膀，「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桃城被人搶走哦。」
聞言，千鳥的臉色才算好一點。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笑了兩聲，裝作不在意道：「阿武如果有喜歡的人也是好事啊。說到這個，之前拜託衿衣同學的事情怎麼樣了？」
「啊，那個啊……我去調查了一下。」衿衣故意拖長了話音，摸著下巴，緩緩眯起眼睛，「祓除千羽的靈這件事情，我做不到。」
「為什麼？！」千鳥一下子拔高了聲音，但立刻又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降低音量繼續道，「衿衣同學這麼厲害，難道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嗎？」
衿衣聳聳肩：「因為那不是普通的靈啊，如果我除掉了千羽，之後可是有很多善後工作要做的。而且在你沒有告訴我這麼做的原因之前，我想我都不會動手的吧。」
千鳥動了動嘴唇，看著她沒有說話。
衿衣笑著湊上去，又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千羽如果再一次死去，就連輪回的可能都沒有了哦。做好決定再來委託我吧，自私的姐姐。」
說完，她轉身走開幾步，忽然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轉過身來，揚起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對了，還有一個問題。你和森田奚從小學開始就挺要好的吧，為什麼自從千羽被誘拐之後就突然反目了呢？真是令人好奇啊~」
千鳥臉色驟變，衿衣無辜地一歪頭，卻沒有等她回答就離開了球場。
第39章 四之第七幕
進入暮春之後,空座町的夜晚便開始透出暖意,晚風中帶來花草悠然的香味，夜色靜謐而閒適。
衿衣趴在陽臺上注視著樓下，幾乎等得有些犯困。自上一次與千鳥談話後又過去了幾天，她甚至還抽空去找了趟千羽，卻仍不見千鳥有動靜。
不過應該也就這幾天了吧,她覺得千鳥已經快沉不住氣了。
衿衣又打了個呵欠,正準備回房睡覺,忽然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黑暗中傳來什麼東西蠢蠢欲動的聲音。
她沒有回頭，卻挑開唇角愉悅地笑了起來：「呐，沙耶。你的食物來了哦~」話音剛落,她「啪」地一個響指,一道結界頓時以這幢公寓樓為核心展開。
女生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只見前方樓房與樓房之間不知何時多出一面巨大的蜘蛛網，一隻通體漆黑的大蜘蛛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就在結界落地的那一瞬間猛地朝這邊吐出濃稠的白色蛛絲！
衿衣嫌惡地皺起眉，想也沒想就用氣流壁將那團白色粘稠物擋到樓外。「弄壞了房子會被房東罵的誒~」她不高興地扁扁嘴，縱身躍起，同時抬起右手朝那只大蜘蛛用力揮下——
「轟——」
仿佛有無形的巨刃當空劈落，大蜘蛛雖然快速向旁邊移動，但其中一條腿仍舊被刀鋒擦過，生生砍斷。它身後的蛛網緊接著被刀刃直接擊中，立刻斷裂。
衿衣略顯意外地挑了挑眉，向半空抬起手臂，那面氣流製成的刀刃在黑暗小巷中一轉，立即以一種刁鑽的角度又飛回她身邊。略一停頓後，刀刃迅速分裂成無數碎片，再次對準大蜘蛛飛去。
這一次的攻擊更加不留情面，大蜘蛛噴出大量蛛絲抵擋，同時毫不示弱地找准角度進行新一輪攻擊。衿衣一邊在空中左右躲閃，一邊往底下的街道看了一眼，笑盈盈地喊道：「還不想出來嗎？」頓了頓，話音忽然變得親昵，「千鳥同學？」
話音剛落，那只大蜘蛛猛地朝衿衣撲來。少女腳尖一點，迎著對方翻身躍起，在擦肩而過的同時反手一甩，一把匕首呼嘯著插入蜘蛛背部，鮮血四濺的同時，那蜘蛛發出一聲哀嚎，墜落在地。
衿衣輕巧地在屋頂上落下，緊接著又跳到地上，就那麼直視著面前的小巷口，也不說話。
小巷中的黑影動了動，終於還是沒能抵擋住這強大的壓迫，緩緩靠著牆面挪了出來。聽說鎖鏈受到的傷害也會加諸契約者之身，她果然受了傷，腿部和背部都在滲出鮮血。
少女仿佛仍舊不敢置信，茫然而又恐懼地盯著衿衣看了半晌，才乾澀地吐出一句話來：「你為什麼……」
「為什麼知道你會來？還是為什麼知道這只蜘蛛的契約者是你？」衿衣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從森田奚的下場中就能猜到了啊，那傢伙也真可憐呢，被你利用完就扔掉，連個屍體都沒留下。」她說著看了眼日向千鳥，生生把她看得後退了一步，「不過潘朵拉的人竟然沒有把你處理掉倒是意料之外。」
她之前其實也沒將違法契約者一事與日向千鳥聯繫起來，直到看見這只蜘蛛才意識到這一點。但現在想想也是情理之中——鎖鏈總是以「可以回到過去」「可以讓時間倒流」這樣拙劣的條件誘惑人類與它們締結契約，而對千鳥來說，一定也有那樣一個想要回去的地方吧。
「那麼，你與鎖鏈締結契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聞言，一直因為害怕而垂著頭的少女終於將臉抬了起來。她睜大眼注視著衿衣，忽然笑道：「它說，可以讓我回到千羽被誘拐之前。」這樣說著的千鳥仿佛忽然陷入了回憶，表情茫然又充滿嚮往，「如果那時候我不是假裝沒看到千羽被人帶走，而是真的睡著了沒有看到，就不需要背負這樣的愧疚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定不會被千羽責怪吧，也不會被森田抓住把柄了。」
女生瞪大的眼中流露出瘋狂的笑意，衿衣忽然覺得她很可憐。
「森田那傢伙因此要脅我，說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千羽，我怎麼可能會讓她那樣做？
「千羽呢？她的心根本就不在這裡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就這樣消失了不是很好嗎？！
「她從小就比我受歡迎，我努力了這麼久才能和她做到差不多，卻總是很快又被超過。我到底有哪裡不好？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成天在我面前出現，一臉無辜地叫著姐姐、姐姐。
「根本沒有人理解我的心情，所有人都將我們放在一起，好像單獨的我就不是一個整體了……開什麼玩笑！我已經忍受了那麼久，真是受夠了！」
——我才是受害者，我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可誰都不懂我。
衿衣挖了挖耳朵，幾乎沒有耐心再聽她說下去：「你無非就是想說你最可憐，所以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吧。不過啊，我呢，最討厭這種自怨自艾的人了~」
她的聲音依然與往常一樣生動悅耳，卻讓人覺得冰冷刺骨。千鳥往牆角一縮，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
衿衣笑道：「這種人啊，該說天真還是無知呢？以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以為什麼都是別人對不起他？
「真抱歉，我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人，對這樣的人，只要看到就忍不住想要上前往他心裡再補上幾刀。
「這世界那麼大，不要井底之蛙、自以為是了，沒有人會在乎你的，自己不強大起來就只能一直被人踩在腳下。沒有人會可憐你，只會嘲笑你罷了。」
看似光鮮的日向千鳥，心裡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其實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隔著一層皮囊，誰都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麼，在打什麼算盤。
衿衣有些好奇，這樣的日向千鳥，對桃城武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如表面所見的那樣呢？而千羽又是否知道自己的雙胞胎姐姐這一系列想法呢？如果知道，那為什麼當時不告訴她呢？
千鳥仰頭注視著她，身體因為傷痛只能半倚著牆面。衿衣打量了她片刻，起身朝她走過去。那只匍匐在遠處的大蜘蛛頓時快速爬過來，氣勢洶洶地抬起前肢就是一刀！
衿衣無可奈何地避開，蜘蛛立刻移動到千鳥身側，將她籠罩在自己的身體下面。面色蒼白的少女顫抖著手扶住蜘蛛的一條腿，這才漸漸恢復了鎮定。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千鳥看著衿衣抿了抿唇，似乎極力想露出一個笑容，「衿衣同學比我想像中要厲害呢，但即使這樣，你為什麼會知道森田的事情？」
衿衣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我知道的事情可比你多了，我還知道森田究竟去了哪裡哦~」
話音剛落，一隻酷似黑豹的生物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千鳥被那生物奇異的長相嚇了一大跳，甚至都沒有在意他的突然出現。
衿衣抬手拍了拍那只黑色生物的背部，嘴角的弧度忽然擴大：「她的身體就不知道了，靈魂反正是在這傢伙肚子裡了。」說著，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同伴，歪頭一笑，「對吧，沙耶？」
沙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千鳥不敢置信地倒抽了口冷氣：「就是那只黑貓？你到底是什麼人？！」
「誒，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人類啊~」衿衣晃晃手指，故作高深道，「這件事情教育我們不要一被刺激就連對手的底細都不打聽清楚，那樣只會是單純的送死哦~那麼，」她朝前伸出手，是個優雅的邀請姿態，「請你乖乖地喂飽沙耶吧。」
「怎麼可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千鳥已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在她尖銳的喊聲中，大蜘蛛以更快的速度猛衝過來。衿衣一個矮身躲過迎面刺來的銳爪，緊接著騰空躍起，掌心中聚集起密集的氣流。
然而就在她準備攻擊的刹那，不知何處悠悠響起一個歌聲，空靈、悅耳，仿佛炎熱夏日裡的風鈴聲，一下子驅散了結界中硝煙彌漫的緊張氣氛。
伴隨著那歌聲，一個低沉的吟誦聲在夜色中散開，等察覺到時，金色的文字已連接成寬大的帶子，宛如從天而降的銀河，柔軟而緊密地將蜘蛛團團纏住。
蜘蛛發出痛苦的吼聲，那條符咒帶卻越纏越緊，金光大盛，而吟誦聲和著歌聲更加響亮，漸漸的竟然震耳欲聾。
衿衣受不了地捂住耳朵，卻還是沒能抵擋那些聲音。而這時，蜘蛛身下陡然出現一面發光的圓形，金色符咒源源不斷地向光圈中鑽入，緊接著，數條鎖鏈從地面下呼嘯而出，一下子拉住蜘蛛向下扯去。
「啊——」
千鳥突如其來的叫聲猝不及防地打斷了歌聲。金色咒帶迅速鑽入地底，黑色的鎖鏈拖著蜘蛛一路向下，沒過多久就將它拖入了地底。
光圈隨即消失，衿衣這才注意到沙耶竟趁著剛才那一瞬間出現在了千鳥面前。他黑色的身體化作一團黑煙，飛快地將少女包圍其中。與此同時，歌聲再次響起，金色的符咒重新凝聚成長條飛向沙耶。
見狀，衿衣立馬飛奔上前，在符咒即將接觸到那團黑煙的前一秒舉起匕首一擋。「鐺」的一聲，符咒仿佛具有實體般被反彈回去，她腳步一錯，勉強穩住身形。
進食中的沙耶顯然也感受到了這股騷動，黑煙狀的形體緩慢扭動起來，似乎想要凝結出某種形狀。
月光就在這時被巨大的黑影擋住。
衿衣緊了緊匕首，慢慢地抬起頭望過去。前方二層住宅的屋頂上，正立著一道碩大的影子。那東西足有三米高，形狀酷似人類，頭上戴著一頂寬簷帽，穿著也相當人性化，雙臂之間還抱著一把古琴。它並不說話，只是用一雙紅色的眼睛俯視著他們，除此之外的整張臉都被繃帶包裹著，看起來陰森可怕。
空氣仿佛一點點凝固，周遭的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對方不動，衿衣也不敢貿然出手。雙方就這樣僵持了不知多久，對方忽然發出了聲音：「原來不是鎖鏈……可以請你將那孩子交給我嗎？潘朵拉那邊還需要交差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3
第40章 四之第八幕
迎面而來的竟是個年輕的女聲,語氣優雅而有禮貌,仔細聽來，似乎正是剛才那個歌聲的主人。
衿衣愣住了，再一次仔細打量對方，這才發現那個巨人的腳底還站著個嬌小的身影——貌似是個成年女性，但對比之下她實在太不起眼了。
「你是潘朵拉的人？」衿衣虛了虛眼,謹慎地問道。話音剛落,被她護在身後的黑煙猛然一陣劇變,重新化作一隻黑色的夢貘。
她略感意外地偏頭看了眼,只見沙耶直視著那個女人，沉吟道：「吟誦聖詩的伊麗婭。」
伊麗婭？是前段時間潘朵拉來的三人提到的那個名字吧？
衿衣疑惑地望向被稱作「伊麗婭」的那人，對方似乎也很詫異,稍一遲疑後乾脆縱身從屋頂上躍下。月光自她臉上一晃而過,衿衣這才發現對方比想像中年輕許多，年紀絕不超過二十，眼角眉稍甚至帶著幾分稚氣的笑意。
「你竟然知道我？」她往前走了幾步，身上的黑色大斗篷隨著步伐如水波一般蕩開，「不過這樣一來就好說話了，我只是來帶走那個女孩的，希望你們配合一些哦~」
沙耶低低地笑了聲，不動聲色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進入這個結界的？」
「嗯，這個問題嘛~該說之前就在附近呢還是直覺呢，總之就是這樣啦~但如果那三個孩子在的話會更方便一些吧~」伊麗婭彎眸一笑，姿態俏皮可愛，「那麼，接下來？」
黑色的夢貘勾了勾嘴角，不再提問，隨即往旁邊讓開一步露出巷口的位置。衿衣先是一愣，只好也跟著退到一邊。餘光下意識往巷子裡瞟了眼，只見日向千鳥一動不動地跪坐在月光下，雙目無神，臉上卻露出仿佛沉浸在幸福中的夢幻笑容。
沙耶說過，夢貘以夢為生，高位的夢貘甚至可以製造美夢。那麼，是沙耶為千鳥編制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嗎？那是一個怎樣的夢呢？
＃＃＃
那是日向千鳥國中一年級時的夏天。
她與雙胞胎妹妹日向千羽一起乘電車從神奈川回家，因為太累便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千羽一直在旁邊發短信，即使看不見也能知道她此時心情很好。
千鳥百無聊賴地想到，大人們都說雙胞胎之間有著獨特的心靈感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千羽是不是也發現了自己對她的羡慕呢？
同樣是姐妹，千羽剛開學不久就有了男友，而自己卻只能暗戀著某個人，甚至都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對她有意。
她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從來做不到像千羽那樣率性。
——明明是姐妹啊。
就在這樣想著的時候，旁邊的座位忽然一空，千羽竟然站了起來。她確定還沒到站，不由詫異地抬頭看過去，誰知下一秒映入眼中的畫面卻是千羽正被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往車外拉去。
她胸口一窒，第一反應是呼喊，可所有的聲音卻被生生卡在喉嚨眼，不管她多用力都發不出來。她應該伸手去拉千羽，可身體卻毫無力氣，甚至連睜大眼睛都做不到。
她害怕又慌張，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男人將千羽拉上月臺，迅速消失在合攏的車門背後。
後來她想，那個時候她的恐懼究竟是源自自身還是千羽呢？如果是自己的，為什麼身為旁觀者的自己要害怕呢？她是這麼懦弱的人嗎？
不，她不是。所以那心情一定是因為——礙事的千羽終於不會再出現在她的世界中了。
她是因為僥倖而激動，生怕這機會稍縱即逝。
她只是沒有料到當時森田奚也會在那列車廂附近並且目睹了她的見死不救。當然，這是森田奚在千羽回來之後才告訴她的。
「如果不想你妹妹也知道這件事情就幫我說服她和阿匠分手，很簡單吧？」
夕陽如血的傍晚，森田在教室裡找到她，冷笑著說出這一番話。女生豔麗的臉仿佛魔鬼一般，她終於平息的愧疚感在這一刻忽然再度蘇醒。
不，這不是她的錯，她為什麼要覺得愧疚？
因為有人看不慣千羽，她只是被威脅了而已。她才是受害者啊。
千鳥假裝不屑地別開頭：「千羽已經喜歡上別人了，分手是遲早的，你就不要多此一舉了。」
森田奚果然露出驚喜的表情，立刻不再為難她。
她只是沒料到，沒料到中村匠竟然是那樣瘋狂的人。他一定有哪裡不對，不然為什麼會因為這樣的傳言而殺了千羽呢？
所以千羽的死也不是她的錯。她失去了妹妹，她本可以不失去她的。
她終於只剩下一個人，她成為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兒。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父母更加頻繁地提起千羽？他們始終在為千羽的離開傷心，卻不正眼看她。明明還有她在，難道只有她還不夠嗎？
所以在那個鎖鏈出現在眼前時，在告訴她可以回到過去時，她就那樣陰差陽錯地答應了。
是的，她要去改正那個錯誤的時間點。
＃＃＃
衿衣揉著酸脹的腦袋清醒過來，腦子裡全都是日向千鳥那扭曲的夢境。
這些東西之所以會跑到她的夢裡來，都是沙耶那傢伙說什麼「既然是你要的答案就自己看吧」便不由分說地塞給了她。
夢貘吞噬夢境，夢境與靈魂相融，所以實際上這些都是千鳥靈魂的碎片。失去了多少夢即是失去了多少靈魂，只不過失去噩夢是清潔，失去美夢就是傷害。
在昨晚那短短的時間裡，千鳥失去了大半靈魂，剩下的部分可以讓她永遠活在幼時的單純中。她被伊麗婭帶走，也許之後會被送回來，也許不會。
衿衣起床後還是決定去一趟浮世繪町，將千鳥的消息帶給千羽。當然她只會提到潘朵拉的事情，順帶問問千羽是否知道千鳥的這一系列想法。
然而，聽完這一切的千羽顯得相當平靜。她沉默了片刻後，終於笑了一下：「這樣的結果也沒辦法。無論怎麼說，姐姐都殺害了兩個無辜的人。」
她的笑容仿佛白色的花朵，帶著即將凋零的美好。衿衣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笑道：「你真奇怪，難道遭遇了這麼多真的一點也不想復仇嗎？你可是被自己的姐姐放棄、被人綁架過，好不容易回來卻被男友殺掉的誒，怎麼想都會不甘心吧？」
她真的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可以如此釋懷？
如果她那時也能放棄復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她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死去，也許從此以後就可以以曾經單純的模樣活在別人心中。
她看著現在的千羽，幾乎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被親人背叛，是絕對不能原諒的，可這個日向千羽竟然如此輕易就不計較了。
大概是她的疑惑太明顯，千羽愣了愣，才緩緩道：「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什麼都不在意的個性吧。而且如果沒有遇到這些，現在也就不能留在黑田坊大人身邊了。
「我們只要還在這世上，就總是在失去的。如果一直執著於那些失去的東西就沒有辦法看到眼前的美好了不是嗎？衿衣さん認為呢？」
她如果知道答案，還會問出這樣的傻問題嗎？
衿衣冷笑了一聲，決定告辭離開。剛走到門口，千羽忽然追上來，又鄭重地鞠了一躬：「另外可以再拜託你一件事嗎？爸爸媽媽那邊還希望衿衣さん能找個藉口蒙混過去，我會拜託陸生大人想想辦法將千鳥帶回來的。」
少女的表情真摯而誠懇，衿衣挑了挑眉，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千羽抱歉地繼續道：「對不起一直都在麻煩你，但是爸爸媽媽已經不能再失去千鳥了。」
濃黑的夜裡，只有屋中的燈光能照亮視線。衿衣靜靜注視著這個少女的眼睛，她的眼神平靜而溫柔，臉上透出堅定的光來。
她第一次覺得無話可說，心裡似乎有什麼在翻騰，可終究什麼都沒形成。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撇了撇嘴，別過頭道：「最後一次幫你。」
說完，她再也沒有回頭，大步離開。
一周後，日向千鳥被送回空座。但因為某些「意外」，她的智力退化到兒童時期，因而不得不送入醫院進行檢查。
衿衣跟著桃城武去看過她一次，少女端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雙目無神，卻一直面帶笑容，仿佛始終沉浸在幸福的夢境中。
離開醫院時，衿衣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叫住將她送到門口的桃城：「我之前說的沒錯吧，時機從來沒有等過任何一個人呢。」
桃城愣了半天，才意識到她指的是某次他們一起去日向家時的對話。那時候她說，現在不將心意告訴千鳥的話，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果真一語成讖。
「雖然是這麼說，但……也不是……」少年撓了撓臉頰，下意識望向千鳥所在的那個病房，「我相信她一定會恢復的，等到那一天再說就好了！」
他的側臉仍帶著笑意，衿衣意外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到底從何得到這些信心。
於是她只好不置可否地笑笑，告別後便再也沒去見過日向千鳥。
那個人步步為營，只是為了掩蓋自己過去的錯誤，卻終究製造出了更加無法挽回的錯誤，最後甚至連自己的未來也成了陪葬品。
這世上，從來不是簡單的好人有好報，也並非真的存在善惡有終。但至少，因果輪回，沒有人能逃出。
那個夏天，杏本衿衣偶然路過神奈川的縣立體育館，這一年的全國高校籃球聯賽正火熱進行中，這一場比賽的其中一方就是日向千鳥的表哥宮城良田所在的湘北高中。
她之前曾聽木暮提起過，這是對已經三年級的他以及隊長赤木而言最後的夏天。在這次賽場上，出現了新的隊員。
那少年火紅的頭髮，就好像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炬。
那個瞬間，衿衣突然意識到，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該有的青春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對。而她們——無論是日向千鳥，還是日向千羽，甚至她自己，都沒有資格獲得這樣的時光了。
卷五 虹光之燼
第41章 五之第一幕
「那些與你毫無關係的人,就是毫無關係的。從第一天開始,其實你就知道。就算笑得甜甜蜜蜜，就算你努力經營這段關係。而那些與你有關的，就是與你有關的，逃也逃不掉的，就算你們只見過三次,三年才搭理一次,就算你們隔著十萬八千里。有些人註定是你生命裡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個噴嚏而已。」
杏本衿衣隨手翻開一本書就看到這樣一句話,心臟一抽，突然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她迅速將書放回原位，卻又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才意識到她也確實該從這一區域離開才對,不然又要被桃矢念叨了。
此時，距離寒假開始還有三天，她正在一家書店裡被桃矢勒令尋找一本參考書——沒辦法，畢竟是她先開口拜託他幫她補習的，雖然現在十分後悔。
衿衣歎了口氣，慢吞吞挪到參考書區域，一眼就看到桃矢站在書架邊拿著兩本書相互比較。他滿臉嚴肅地垂著頭，劉海密密地散落在眼前，陰影後的眼睛明亮無垢。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剛才看到的那句話——桃矢對她而言，是癌症，還是一個噴嚏呢？
總覺得……無論哪個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
這個人身上包含了太多東西，不是僅僅一個名詞就能概括的。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說到底究竟是喜歡桃矢還是討厭著他呢？
正出神著，就見青年將其中一本書放回書架上，拿著另一本走了過來。大概是見她表情呆滯，他皺了下眉，毫不客氣地將書往她手裡一塞，不滿道：「為什麼來買書的人反而在旁邊發呆啊？」
「啊哈哈因為桃矢比較有經驗啊！」衿衣急忙打了個哈哈，立馬藉口結帳跑向櫃檯。桃矢歎了口氣，抄著手跟上：「話說，寒假有什麼計畫嗎？」
「計畫？沒什麼特別的，也就和以往一樣吧。」
衿衣隨口應了句，接過裝好的書本後看了桃矢一眼。青年沒什麼反應，懶洋洋地「哦」了一聲之後便率先從書店中走出。
寒風瞬間撲面而來，衿衣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手忙腳亂地扯起圍巾擋住臉和脖子，小跑著跟上去：「真是的不要仗著自己腿長欺負人啊！」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雪，但白色的雪片並不密集，稀稀疏疏如同砂糖般浮在空中。街邊是昨晚殘留下來的積雪，白茫茫的一直延伸向路的盡頭。
桃矢聞言回過頭來，語帶不屑，眼角卻淌出笑意：「是你走太慢了吧。」
他今天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連帽大衣，纖瘦的身軀在此時看起來高大而挺拔。衿衣盯著他帽子上的棕色絨毛，半晌憋出一句：「我才不跟你計較！」
不只是氣的還是凍的，她的臉紅彤彤的，色澤比往常生動千萬分。正好身上又是件大紅的斗篷，雖然被桃矢諷刺說像沒有戴帽子的小紅帽，卻不能否認這顏色確實鮮亮豔麗，仿佛冬日蒼穹下迎著寒風盛開的大簇紅梅，熱烈而張揚。
桃矢看著她，又飛快別開視線，伸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笨蛋。」
「啊——你真是夠了！」衿衣護住腦袋，飛快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做出個鬼臉，得逞地重重一哼才終於又心滿意足地轉過身去。
桃矢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快步跟上她。然而就在這時，少女猛地停了下來。
從桃矢的角度並不能完全看清衿衣的表情，只覺得她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令她相當意外的場景。她的眼神先是茫然，隨即綻放出驚喜，那樣純粹的喜悅令桃矢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地伸出手，試圖抓住她的胳膊。
可是，衿衣毫無預兆地向前沖了出去。她帶著手套的左手不偏不倚地自他掌心擦過，涼颼颼的，仿佛一片轉瞬即逝的雪花。
桃矢一愣，仿佛突然清醒過來，有些疑惑地抬起手掌看了眼，等他抬眼望去時，穿著紅色斗篷的少女仿佛一簇紅色的火焰，迅疾地穿過人群，最後落在一對年輕男女面前。
「阿綱！」
衿衣氣喘吁吁地從後面喊了一聲，對方果然停下了腳步。循聲望過來的棕發青年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地笑起來：「衿衣ちゃ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一個人嗎？」
「咦？唔……不算是。」衿衣支吾著試圖把自己和桃矢在一起這件事隱瞞過去，眼珠一轉正好看到沢田身邊的長髮女人。那人此時也已轉過身來，打量著她的眼中帶著單純的好奇和善意，竟忽然讓她產生一種窘迫感。
「這位是？」她詢問著看向沢田，視線卻仍忍不住往女人身上瞟。
這個人長得很好看，眉眼精緻秀麗，臉上略施粉黛，雖然並不是多麼引人注目的類型，細看卻簡單美好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緊接著，衿衣才注意到，就在這個女人和沢田綱吉的面前，還有一輛嬰兒車，推著這輛車的人正是沢田。
雖然看不到車裡的嬰兒，但這幅場景不就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她的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被誰猛敲了一錘子，頓時有些悶悶的。她猛地將視線轉回沢田臉上，一下子睜大了眼：「那、那是？！」
沢田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很快明白了她想說什麼，臉上忍不住溢出笑意。「這位是笹川京子小姐，我今天正好陪她來這附近買嬰兒用品。」
「笹川？」衿衣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不自覺重複了一遍。還沒等她想起來，就聽沢田應道：「嗯，就是之前你也見過的了平大哥的妹妹。」
他說完，笹川京子便微笑著沖衿衣招呼道：「我之前一直聽大家提到衿衣ちゃん呢，能夠在這裡遇見真是太好了。」
「是、是嗎……」衿衣撓撓頭發，傻笑了兩聲，「對了，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沢田點了下頭：「京子的丈夫有工作脫不開身，其他人也各自有事要忙，之前聽說小春和獄寺君就在附近，正打算去找他們匯合呢。」
「啊，原來如此。」衿衣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臉上一下子綻開笑容，「今年阿綱回來得真早！最近有空嗎？我可以去找你玩嗎？」
女生突然變得旁若無人的模樣令笹川京子有些意外。她小心地看了眼沢田綱吉，發現他也正露出些微怔愣的表情，遲疑了幾秒才答道：「最近嗎……因為答應了媽媽要和大家一起去溫泉旅館，所以可能新年前都不在並盛。」
「誒——」衿衣頓時露出遺憾的表情，興致明顯低落下去，儼然像只被拋棄的小動物。
京子看著她，忍俊不禁地彎起眼角拉了拉沢田，湊近他低語了幾句。沢田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聽完後先是一愣，隨即也笑起來。
衿衣奇怪地看向這兩人，有些不太高興。然而隨即就見沢田彎下腰，直視著她道：「衿衣ちゃん最近有什麼計畫嗎？沒有的話，要和我們一起去溫泉旅館嗎？」
衿衣一時沒反應過來，腦袋空白了一瞬。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泉旅館？」
沢田綱吉和笹川京子頓時意外地循聲望去，衿衣這才想起來——她竟然把桃矢給忘了！
青年正站在她身後，微皺著眉，臉上除了些微困惑就是一如既往的懶散，似乎並不關心他們的話題，但他看過來的目光還是令衿衣硬生生哆嗦了一下。
「啊哈哈沒什麼啦！沒有什麼溫泉旅館哦桃矢！」她轉身攔住桃矢，一本正經地保證完，隨即飛快回頭對沢田道，「當然要去！絕對會去的！」
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衿衣自己也有些挫敗，果然桃矢立刻就露出了不滿的表情：「我說你……」
「所以說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啊！真要管的話去管雪兔哥就夠了！」
桃矢嘴角一抽，正要開口，卻被另一個聲音搶在了前面：「那個……這是衿衣ちゃん的哥哥……嗎？」
「……算是。」
「才不是啦！」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在場四人均是一愣。衿衣不明所以地看著桃矢，眼睛一點點睜大，那對琥珀色的瞳仁裡露出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我什麼時候有個哥哥了？」
桃矢抿了抿唇，沒接話，轉而看向沢田，略一點頭道：「木之本桃矢。你好。」
「啊，我是沢田綱吉。」沢田同樣點頭致意，了然道，「你就是之前衿衣ちゃん提起過的青梅竹馬吧？那個……我們在說之後要去溫泉旅館度假的事情，想要邀請衿衣ちゃん一起去，不知道……」
桃矢偏頭看了眼衿衣，還沒答話，衿衣已打斷他搶先道：「問他幹什麼，我會去的會去的！」
沢田有些為難地摸了摸鼻子，看了她幾秒，最後還是又看向桃矢：「當然，費用的問題請不用擔心，我們都會解決的。」
桃矢歎了口氣，雖沒有表示贊同但也沒有反對：「衿衣自己決定吧，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留個電話給我。」
「嗯，這個沒有問題。」沢田松了口氣般笑起來，留下電話號碼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會照顧好她的，請放心。」
桃矢終於將眼前的青年重新打量了一番，不可否認這人身上似乎帶著某種天然的親和力，確實是個能讓人很快產生好感的男人。
他呼出口氣，點了點頭：「嗯，麻煩你了。」說著又用眼角瞟了眼衿衣，女孩子這次意外的安靜，紅撲撲的臉頰顯得那雙眼睛分外晶瑩剔透。
她眨了眨眼，有些扭捏地別開臉，口中的話卻是對著沢田綱吉：「那就勉強接受你的照顧好了。」
這一次連京子也笑出聲來。沢田拍拍衿衣的腦袋，笑道：「那我們先走了，保持聯繫。」
「嗯嗯！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衿衣心情舒暢地目送著沢田和京子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兩人的身影才轉過身看向桃矢。他還在注視著沢田離開的方向。
「就是他？」
衿衣一頭霧水地「啊？」了一聲：「你指的什麼？」
桃矢低頭看她，眼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你喜歡這種類型？這算是『和我差不多年紀』？」
衿衣頓時被噎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桃矢繼續道：「他比你大了十歲吧，當叔叔都足夠了。」
此話一出，衿衣立馬跳了起來：「什麼當叔叔啊！我可沒有戀父情結！」
「我也沒說你戀父。」桃矢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忽然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髮，「隨便你，不過話說在前面，依我看，他不適合你。」
說完，他便起步向前走去。
衿衣沒有動也沒有接話，直到桃矢走出老遠才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她緊了緊攥在身側的拳頭，終於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女生茶色的長髮迎風揚起，上面還殘留著幾片白色的冰晶。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第42章 五之第二幕
三天后是出發去溫泉旅館的日子,也是這個學期的休學式。
衿衣離開學校時正好看到桃城武站在校門口等人,旁邊站著幾個他在社團裡的同伴，似乎是約好了要一起去醫院看望日向千鳥。
距離千鳥住院已經過去大半年，沒有了她的班級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很快又恢復平靜，也選出了新任班長。並沒有人因為千鳥不在而感到任何不適，她的座位雖然還留著,但也已經形同虛設。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個人的離去從來無法改變什麼。時間依舊不停流失,太陽照常每日升起,誰都不會因為失去誰而不能繼續生活下去。
桃城武如此，沢田綱吉也會如此。
衿衣前不久又去見過折原臨也，那位情報販子明確表示沒有辦法找到本鄉玖綠,已經可以確認她的死亡。
既然本鄉不可能再回來,再過幾年，沢田綱吉也一定會忘記她。他終究還是要忘記曾經刻骨銘心的喜歡，開始新的生活。那個時候，她就是離他最近的人。
她有無數時間，所以從不擔心。
衿衣回家帶上行李和沙耶後就趕去車站見沢田。他昨晚給她打了電話，說是大家商量過後決定開車去箱根的溫泉旅館，所以今天會先接她到並盛，之後一起過去。
果然等她趕到空座町的車站時，沢田綱吉已經等在改劄口了。他今天穿著件黑色的長風衣，裡面是一件淺灰色的毛衣，安靜又不引人注目。他仿佛淹沒在人群中一般倚靠在方柱邊，一邊用眼睛掃視人群，一邊拿著手機跟人通話。
衿衣小跑著迎上去，眼看著就要到達沢田面前，不料拖在身後的行李箱被路人撞了一下，她聽到背後有人說了聲「對不起」，卻連回頭的機會也沒有就直接踉蹌著向前撲去。
——完蛋了！
這是第一個念頭。
在平時她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無法保持平衡，可這是在沢田綱吉的面前，如果做出什麼令人意外的行動還會被當作普通的女孩子對待嗎？
當然不可能。而這正是她最害怕的。
她可以坦然地面對木之本桃矢，卻沒有辦法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沢田綱吉。
衿衣心一橫，咬緊嘴唇閉上了眼——反正摔一下也不疼，比起被懷疑還是出醜算了。
可就在這時，手腕被人扶住了。前傾的勢頭停了下來，青年溫和的聲音隨即在頭頂響起：「小心！」
衿衣呼吸一滯，幾乎條件反射地抬頭，正對上沢田那雙棕色的眼睛。電話看起來還在繼續，他低頭沖她笑了笑，飛快地對著手機道：「嗯，我知道了，那到時候就換條路線好了，老闆娘說過沒問題的吧？」
那邊似乎又說了什麼，沢田呼出口氣，笑道：「好，我已經接到衿衣ちゃん了，這就回去。」
衿衣默默地將視線移回自己手腕上。青年的手掌正牢牢抓住她，雖然明知隔著大衣不可能感受到他的溫度，手腕卻仍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灼熱起來。
「沒事吧？」沢田輕聲問了句，見她搖頭便笑道，「那我們走吧。」說著就放開抓著她的那只手，自然地接過行李箱，「沒有帶上你的黑貓嗎？」
手上突然離開的力道令衿衣怔了怔，兩三秒後才意識到他的問題。她急忙擺了擺手，指向自己的背包：「他在裡面睡覺呢，這傢伙一到冬天就不愛動。」
沢田輕笑出聲，轉頭帶著她往月臺走去。她快走幾步跟到他身邊，看著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迅速生長起來。
想要抓緊他，想要靠得再近一些。
她忍不住抬了抬手，指尖仿佛已脫離了大腦的控制，自動向青年的手探去。
近了，更近了，眼看著只剩下最後一釐米，沢田忽然側過身，順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後拉了把。
衿衣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跳起來。心臟在胸腔裡砰砰亂撞，她驚慌地睜大了眼看向沢田，對方卻只是安撫地笑了笑：「小心別撞到，今天人特別多呢。」
聞言，不安分的心臟才重新恢復平靜，但餘音仍在回蕩，好像無論如何都無法平息。衿衣掙扎了片刻，終於暗自一咬牙，趁著這個機會握住了青年的手。
冰涼的掌心接觸到對方溫熱的皮膚，她整個人都像觸電似的狠狠哆嗦了一下。這種又激動又酸澀的心情讓她眼眶發熱，臉頰也迅速升溫起來。
沢田明顯也愣住了，不解地低頭看來，卻沒有鬆開手。他遲疑了片刻，不確定地問道：「衿衣ちゃん很冷嗎？」
衿衣頓了頓，略一點頭：「這裡還好，但是外面好冷，手一直熱不起來。」她仰頭沖沢田一笑，看起來毫不扭捏，「阿綱的手好溫暖，暫時充當一下暖氣不介意吧？」
沢田好像頓時松了口氣，釋然地笑起來：「當然沒問題了。說起來，以前也有個人和你一樣很怕冷呢。」他停頓了一下，視線無意識地飄向遠處，眼睛裡一點點染上懷念的色彩，竟顯得有些迷離，「她一到冬天手就變得很冷，和玉石一樣，不知道現在是不是也會這樣。」
青年的表情溫柔而茫然，就算聽者只是毫無關係的路人也一定明白他所談論的必是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人。
衿衣知道那是誰。
她清楚地感受到胸口傳來的疼痛，如同剛剛遭受了一記重錘，體內有裂縫逐漸擴散。她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問道：「那個人是誰？阿綱你剛才用的是過去式吧……」
沢田綱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是一個……不該失去的人吧。我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所以她離開我了。」
衿衣張了張嘴，澎湃的情感湧到喉嚨口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她心裡有千萬個疑問，可不知道該如何轉化為言語。
你為什麼要露出如此悲傷的笑容？這樣自嘲的語氣代表了什麼？怎麼樣的事情會是過分的事？不該失去又是什麼意思？
本鄉玖綠對你而言，究竟代表了什麼？
「阿綱，那個人……」
「轟——」
列車忽然呼嘯著駛入月臺，呼啦啦的風聲一下子帶走了剩下的半句話。女生眼神明亮，似乎有什麼正要從那雙眼睛裡呼嘯而出。
終於，列車緩緩停下，周圍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沢田略一皺眉，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不，沒什麼。」衿衣笑眯眯地搖了搖頭，「車來了，我們快進去吧！」
並盛町距離空座不遠也不近，中途需要轉趟車，加起來最多半個小時就能到達。
衿衣已經沒有興趣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就在踏上並盛町土地的瞬間，她就不自覺繃緊了神經，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即將浮現的記憶。
她從未想過，再一次回到這裡會是這樣一種方式。
車站前的商店街並沒有多大變化，依舊熱鬧如昔，好像中間的兩年半時間只是她的錯覺。她跟著沢田綱吉穿過街道，聽見他在前面問：「衿衣ちゃん是不是說過你以前也住這裡？不知道是在哪一帶？」
「記不清了，不過經過的話一定能認出來的。」
她假裝語氣歡快，但一進入這片街區就感覺呼吸變得不太順暢。這一定只是心理作用。她深刻地明白，她還沒能強大到將過去的陰影完全拋開。
然而隨著兩人的前進，沿途的風景也變得越來越熟悉，她幾乎已經記起當年在這幾條街道上穿梭的情景。
果然又走了一段後，前方出現一所學校，沢田停下腳步回頭沖她指了指大門，笑道：「這是並盛中，我國中就是在這裡念的。」
衿衣也跟著微笑：「我跟阿綱是校友哦，我在這裡也念過一年。」
「誒？那你從並盛搬走還沒有多久吧？不知道並中現在還是不是那樣呢……」
兩人一邊走一邊談論著並盛中學，當然大部分情況是沢田在描述他們當年發生的一些趣事。衿衣逼著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事情上，漸漸地倒也生出些興趣。
終於在轉過一個街角後，沢田指著前方的岔路口示意道：「就是那裡了。」
女生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抬頭一看，臉色突然一白。
這個地方——
她仿佛看到當年穿著並中制服的自己正從街角歡快跑過，在冬季蕭瑟的寒風中，那張笑臉竟然她感覺無比陌生。
不會有錯的，她曾經的家……就在這條街上啊。
大概是見她臉色不對，沢田面露擔憂地出聲道：「衿衣ちゃん？怎麼了？」
衿衣急忙搖了搖頭：「啊！沒什麼沒什麼！剛才還以為陰影裡藏著什麼奇怪的東西，把我嚇了一跳。」
「奇怪的東西？」沢田疑惑地掃視了一圈，卻什麼也沒看到。
「所以說是看錯了嘛！不要管這麼多了我們快點走吧！」衿衣催促著推了他一把，沢田忍俊不禁地搖搖頭，這才繼續前進。
然而冷靜下來後倒是發現一個問題，衿衣轉頭四顧了一番，假裝不在意道：「說起來，我在這裡好歹也住了三年，竟然一次都沒有見過阿綱呢。」
「嘛，並盛也不算小，如果不是住在附近的話沒有見過也很正常的。」
可問題是，她就住在這個街區，和前方掛著「沢田」這一名牌的二層樓房不過相隔三棟房屋，為什麼卻對沢田綱吉一點印象也沒有呢？甚至在此之前從來沒意識到這裡就有一戶沢田家。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
簡直就像是——被人特意干擾了思維。
思考途中兩人已經來到沢田家門口，在見過沢田的母親奈奈之後她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疑惑，一上車就將沙耶從背包裡抱了出來。
黑貓仍蜷縮成一團睡得昏天黑地，她氣鼓鼓地將他抱在手裡使勁一晃，對方立馬不滿地蹙起眉，睜開了眼睛。
衿衣看了眼車內的其他人，見沒有人注意便往窗邊一靠，向沙耶提出了這一疑惑。
黑貓安靜地聽完，沉吟半晌，張大嘴打了個呵欠：「你就為了這事把我吵醒？」他看起來非常不滿，卻沒有發作，「我並不清楚原因，不過有思維混亂也是正常反應……話說回來，除了這些還有其他記不清的嗎？」
衿衣搖了搖頭。
「是嗎……」沙耶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但似乎也沒有頭緒，「反正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不影響就好。」
「哪裡無關緊要了嘛！」她條件反射地要反駁，可仔細一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挫敗地一歎氣，語氣有些低落，「沙耶，你不會騙我的吧？你當初向我保證過的。」
少女臉上帶著灼灼的期待，黑貓看著她，半晌點了下頭，一向面無表情的臉竟恍惚顯得鄭重而謹慎：「我絕不對你說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6
第43章 五之第三幕
一行人到達箱根已是傍晚,預訂好的溫泉旅館在一座山的山腰處,聽說是三浦春推薦的當地最好的溫泉旅館，那老闆娘還和她的父母有些交情。
雖然是山路，但也經過了一定修繕，車子一路暢通地往旅館前進，途中衿衣透過車窗還看到了山腳下錯落有致的村莊。也許是因為霧氣的原因,那整座村落像是置於幻境,黑灰色的屋頂在白雪中色彩分明。
車子很快來到旅館門前,剛一下車,老闆娘就從院子裡迎了出來。那是個年過半百的婦人，後面跟著個類似員工的年輕男人。
「真是不好意思呢，因為前些天附近發生了輕微地震,不知怎麼的就把主要道路震出了裂縫,修路工人們正在急救只好讓你們換了條路線。這麼長時間的車程真是辛苦了，先去房間裡休息一下吧。」
她和三浦春寒暄了幾句後，那個年輕男人便拎起一部分行李帶著大家往屋內走去。
這次同行的人除了沢田母子，還有獄寺姐弟、Reborn、山本武、笹川兄妹、風太、藍波和他的青梅竹馬一平，以及三浦春。雖說除了一平和沢田奈奈之外都是先前見過的人，但衿衣還是有些不適應，在分配好房間、整理完行李之後就匆匆跑了出來尋找沢田。
萬幸的是，他的房間就在她和笹川京子、三浦春的房間對面，房門開著，可以看到裡面正在整理衣物的沢田和風太，Reborn坐在椅子上悠閒地喝茶，藍波則趴在陽臺上懶洋洋地感歎著：「哇，風景確實不錯啊。」
「藍波，把窗戶關起來啦，凍死了！」沢田不滿地抱怨著，剛抬起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衿衣，「女生們已經整理完了嗎？」
「啊！是我偷懶跑出來了……」少女狡黠一笑，正要進門，又像是想起來似地把腳收回去問了句，「我可以進去嗎？」
沢田剛說了句「當然」，藍波已關上窗戶回過頭來：「看吧，不幹活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衿衣狠狠瞪了他一眼，殷勤地湊到沢田身邊：「需要幫忙嗎？」
藍波頓時誇張地嗤笑了一聲。風太在一邊笑道：「我們也快整理完了，杏本さん就先休息一下吧。」
衿衣乖乖點了點頭，坐到陽臺的飄窗上看著沢田整理。
因為室內開著暖氣，所以他現在只穿了襯衣長褲，身材顯得愈發瘦削。大概是這樣還覺得熱，他把格子襯衫的衣袖卷至手肘處，露在外面的小臂依舊如記憶中一般白皙乾淨。
衿衣把腦袋往窗櫺上一靠，看得出了神，直到察覺到有人接近才恍然抬頭，正好看到藍波站在前面沖她撇了撇嘴：「去通知一下女生們吧，到吃飯時間了。」
「誒——你怎麼不去？」
「我是紳士，不能隨意進出女性房間。」藍波理所當然地抬了抬下巴，露出一臉很驕傲的表情。
衿衣懶得吐槽他，跟沢田打了個招呼後便去對面通知其他人。等從房裡出來時，男生們也都收拾整齊等在了外面。
晚餐在老闆娘事先準備好的包廂裡，雖然不是像電視小說中一樣誇張的料理，但食物味道鮮美，種類也很豐富，甚至還有為沙耶準備的貓糧和牛奶。
之後女生們便呼朋引伴地抱著洗漱用具一起去泡溫泉。這些人裡衿衣和一平年紀最小，三浦春因為和她還有父母這一層的關係更是格外照顧她，還主動幫她搓背。
這讓衿衣有些無措，同時也覺得溫暖。
如果說世上還有「家」這一概念的話，應該就是這樣的吧，不僅僅是止于表面的寧靜，更多的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安寧。
會覺得——能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她何其有幸，可以在這些陌生人身上感受到這美好，又何其不幸，竟無法通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感受到這溫馨。
衿衣把自己浸入池水裡，咕嚕嚕往外吐泡泡。
並不是不遺憾的，但事到如今她又能怎樣呢？
正想著，就見三浦春和笹川京子也拿著毛巾跳進了池子裡。她們這次選擇了一處室外溫泉，聽說那些男生們就在一牆之隔的另一邊。水溫略有些燙，池中冒出的熱氣迎著夜空嫋嫋上升，仿佛輕紗一般籠住了璀璨的繁星。
小春見她抬頭望著天空，也跟著看了眼，笑道：「山裡的星空真的很漂亮呢！」
「是啊，小春推薦的地方真的很不錯呢~」京子也靠過來，「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哈咿！說的也是，京子當了媽媽之後一直很辛苦呢！」小春擔憂地耷拉下眼角，又似乎有些遺憾。衿衣想了想，湊過去好奇道：「說起來，這些人裡只有京子小姐已經結婚了嗎？」
京子似乎有些臉紅，但因為熱氣的緣故並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嗯，其實我之前也覺得這樣太快了，不過……」
「京子的丈夫是個急性子呢~」小春笑嘻嘻地打趣她，隨即又雙手握拳望著天空露出嚮往狀，「但是他從你和阿綱先生還在交往的時候就開始默默喜歡你，喜歡了那麼久都沒有變心絕對是個專一的人！而且還那麼關心你，性格又開朗……啊，小春也想要這樣的丈夫。」
京子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獄寺君不是對你很好嗎？雖然因為工作不能經常留在並盛，但也絕對是個專一的人哦。」
「可是他每次回來都要跟我吵架啊！小春好不滿！」
衿衣沒有注意兩人之後又說了什麼，她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小春剛才那句「你和阿綱先生還在交往的時候」上，越想越覺得不對。
沢田綱吉不是喜歡本鄉玖綠的嗎？那為什麼還和京子交往？而他們既然交往了，又為什麼會分手呢？這三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直覺這是個超出她理解的複雜故事，可奇怪的是，她竟然發現自己並不意外，就好像早就知道了這一情況。
不會是溫泉泡得太久把自己泡暈了吧？
「那個……可以問一下嗎？」衿衣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京子小姐以前和阿綱交往過？那為什麼會分手……」
京子停下和小春的談話，眨了眨眼，笑道：「大概是因為最後彼此都發現有很多不適合的地方吧。不過是和平分手哦，不要擔心~」
她的話簡潔明瞭，將本該遺憾的一件事說得如此豁達，倒是讓衿衣愣了許久。「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誒？」京子有些吃驚，想了想才道，「很久了呢，似乎都有兩年了吧。」
兩年？也就是本鄉玖綠失蹤的那個時候？
衿衣感覺腦袋木木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然鬼使神差地問道：「是因為……本鄉小姐嗎？」
其他兩人均是一怔，小春似乎要說什麼，京子已率先開口道：「並不是那樣的，不是玖綠小姐的問題。」她笑得溫柔，眼神也依然清澈無垢，就恍如這冬夜裡最閃耀的星辰，「雖然這樣說似乎有點奇怪，不過我和阿綱君不是因為誰的問題才分開的，而是發現彼此不適合才在商量過後做出這個決定的。」
衿衣愣愣地看了她許久，第一次覺得成年人的世界如此紛繁難懂。「因為知道不適合所以才分開？可你那個時候不是喜歡他嗎？」
「喜歡哦。」京子輕輕地笑起來，「阿綱君大概是女生都會喜歡的類型吧，溫柔又懂得體諒別人。」她看著衿衣，雙眼一眨不眨，「但是啊，也正是這樣才讓人覺得為難吧，在適當的時候結束可能也是一種喜歡。」
她說完這番話後，很久都沒有人再開口。小春微垂著頭，劉海下的臉龐被霧氣遮擋，眼中似乎也帶上了水汽。
衿衣緩緩地將臉又埋進水下，只露出一雙眼睛。她想了很久，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你的意思是，正因為喜歡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即使那個幸福不是自己給的？」
京子認真地思考了一番，點點頭：「大概吧。」
「那你難道不喜歡現在的丈夫？」
「怎麼會。」京子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如果不愛他就不會答應求婚了哦~」
衿衣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覺得自己頂著副年輕的身體是件極為方便的事，她可以無所顧忌地說出自己的疑惑，而不會被人指責。
「但你剛才還說即使分手了也還是喜歡阿綱啊。」
話音剛落，小春終於忍不住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一下：「人的感情可是很複雜的哦！喜歡是分很多種的，衿衣さん果然太年輕了呢！」
她說的沒錯，喜歡是分種類的，會從這一種喜歡變成那一種喜歡。然後，人們就必須前進。沒有人會停留在過去，無論是沢田綱吉還是笹川京子。
所以京子找到了新的幸福，沢田則為了他的幸福努力尋找著某個人。
她一不小心踏入了他們過去的故事中，卻始終只能站在台下冷眼旁觀。可她不甘心，她想要衝到臺上去告訴沢田，本鄉已經不在了，你能接受我嗎？
衿衣假裝無辜地吐了幾個氣泡，不再說什麼，任憑那兩人將話題帶往其他方向。又在溫泉裡泡了一會兒後，她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跑了出來。
這家溫泉旅館是十分典型的和式建築，大大小小的房屋由走廊相連，一直隨著山勢起伏圍合成五進院落，而每一進都會通過曲橋或者連廊與溫泉相連。
衿衣從浴室出來後便沿著走廊隨意散步，夜色已深，偶爾能碰到和她一樣的客人，穿著浴衣談笑著迎面走過。夜風從走廊上吹來，發出微弱的呼嘯聲，她下意識攏了攏浴衣領子，乾脆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席地而坐。
眼前的庭院裡種了幾叢竹子和三兩株叫不出名字的綠植，不過都只剩下了枯枝。前幾天下的雪還未融化，此時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地面和屋頂，遠遠望去一片銀芒。
她並不覺得冷，反而打了好幾個呵欠，困意漸漸襲來。正想著是不是該回去睡覺，卻聽到一陣腳步聲慢慢接近，從她身後經過時忽然停了下來。
衿衣詫異地想要回頭，不料一件厚重的衣物冷不防從天而降，一下子遮住了她的視線：「誰……」
還沒等她開口，一道不耐煩的男聲就搶先響了起來：「感冒了可沒人照顧你。」
她渾身一僵，頓時將衣服從頭頂一掀，震驚地站起身來：「你……你……」
站在眼前的青年穿著這家旅館的員工制服，黑髮黑眸，身材高挑，就如往常一般皺著眉，居高臨下望著她。
「我怎麼了？」
「所以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桃矢！？」
第44章 五之第四幕
對她這副見鬼一樣的表情,木之本桃矢似乎並不意外。
他努了努嘴,難得好脾氣地解釋道：「這家店的老闆娘和爸爸認識，據說這段時間缺人手，我和雪兔就一起過來幫忙了。」
「你們是有多缺錢。」衿衣一手扶額，頓時連吐槽的心情都沒有了，「之前沒看到你們啊。」
桃矢想了想,簡短地回答道：「那時候在其他地方幫忙吧。聽說你們是傍晚到的？」一邊說著,他一邊還瞟了衿衣一眼,示意她將外套穿上。
女生撇了撇嘴,最後不甘不願地將衣服披在了肩上。「嗯，差不多就是那個時間吧。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想說不要隨便去後山,老闆娘也是這麼告訴我們的。」
「為什麼？怎麼到處都有『傳說中的後山禁地』啊……反正又是無聊的神話故事吧。」
如果是在以前,衿衣大概會覺得好奇，但成為夜禍之後對此見的多了也就發現這些傳聞基本是以訛傳訛，根本沒有可信度。
然而桃矢卻不太贊同：「聽說原本不是這樣，但地震後有人進了山裡就再沒出來，連去找的人都沒回來，所以最近才不讓人進山。」說完，他又看了看衿衣，「別以為自己有點本事就可以不在意了，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切，我才不用你說。」女生輕聲嘟囔了一句，但也沒再反駁。
回去之後，衿衣順便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其他人，當然並有沒提到有人失蹤一事，只說最近因為積雪封山，老闆娘讓她轉告大家不要上去。
其他人自然沒有多想，不久後紛紛回房睡覺。這一天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衿衣躺在床上想了幾種關於後山傳聞的可能性，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直到半夜，一陣古怪的動靜忽然自窗外傳來。
她本就睡得淺，一聽到聲音立刻清醒過來。再看本該睡在她枕邊的沙耶，也因注意到這個異響而抬起了腦袋。
同屋的京子和小春還睡得很沉，她慢慢起身，警惕地望向窗外，月光正透過窗簾縫隙落在地板上，窗戶緊閉，闃寂中仍能聽到那個聲音，仿佛孩童細細的哭泣聲，又如同稻草在風中的搖曳聲，偶爾還像是冰水融化後的細流聲。
衿衣和沙耶對視片刻，迅速換好衣服，小心地走出房外。這個時間所有人都睡了，走廊裡明亮的燈光自門縫射入房內，在地上打下一大一小兩道影子。
她不敢將門開得太大，出去時還不忘又看了看京子和小春，確定她倆沒被吵醒才將門合上。
聲音來自走廊外面，她抱著沙耶循聲而去，最後來到靠近後山的第五進院落。
大概是因為失蹤事件的影響，這個院子裡只住了少數工作人員，因而顯得愈發寂靜，先前的聲響也更加清楚了。那確實是從牆外傳來的，仔細聽倒像是山裡某種生物發出的哀鳴。
衿衣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陣，確定周圍沒有他人便一縱身越過牆頭翻了出去。旅館牆外白雪皚皚，積雪幾乎已經沒過小腿，除了遠處有一條草草掃出的小路外根本看不到其他道路。
一望無盡的雪原好像月光下盈盈發亮的白玉，連個腳印都沒有。衿衣不想留下痕跡，便用氣流在雪地上築出一條路，踩在那上面繼續前進，沒走一會兒就到了一片樹林外。
這裡距離旅館已有些路程，遠遠回望也只能看見黑夜中模糊的零星燈光。林中不知為何竟然沒有一點積雪，腳下的白雪好像被什麼人切了一刀似的，硬生生斷在樹林入口處。
衿衣跳到地上，蹲在雪地整齊的切口處觀察了半天也沒得出結論。沙耶沉吟一番，開口道：「先進去看看吧。」
一進入樹林，一股暖意忽地撲面而來。這真是太奇怪了，此時明明正值嚴冬，林子裡卻綠意盎然，樹木枝繁葉茂，草地上繁花盛開。微弱的光芒在樹冠之間若隱若現，雖不至於亮如白晝，卻已足夠讓視野清晰可辨。目之所及之處，甚至還能看到在樹幹上迅速跑過的松鼠。
「哇——這是幻春嗎？」衿衣忍不住驚歎一聲，睜大了眼四處打量。這片林子從外面看並沒有如此時見到的這般廣袤，高可參天的巨木層層疊疊向遠處延伸，陰影與光交疊著落在地上，像是白晝與黑夜的更迭。
與外界一對比，不難發現這幅景象的產生必是因為這座林子處於某種結界內。雖然只是猜測，但那些失蹤的村民搞不好就是因為誤入這座林子才會不見的，也就是傳說中的——神隱。
但是，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結界呢？這現象應該不是一直存在的才對。
沙耶將這番景象環視一圈，思索著皺起了眉：「似乎是山神的問題……難道是因為之前的地震嗎？」
「山神？」衿衣有些詫異，「這麼小的一座山上竟然有山神？」
沙耶從她懷抱裡跳下，一邊往前走一邊答道：「雖然這座山確實很小，但正好是靈脈經過之處，從泉水的水質上就能看得出來。」他抬起頭，認真傾聽著自樹林深處傳來的那道不明聲響，「也許這聲音就是山神的召喚。」
「呃……」衿衣一聽，頓時無語地望瞭望天，「那我能回去了嗎？山神的召喚可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沙耶沒說話，只是回過頭來冷冷掃了她一眼。女生訕訕地搓了搓胳膊，但還是不死心，三兩步走到林子邊試圖出去看看，誰知腳還沒踩到外面的積雪，身體已先一步撞在什麼堅硬的物體上，愣是將她半邊身體撞得生疼。
「痛痛痛——」衿衣吃痛地抱住腦袋，仔細一看，才注意到樹林邊緣緊靠著雪地的地方竟然有道結界——是內向的類型，不會影響外部的進入，卻十分難以從內部打破，因而剛才進來的時候才沒有發現。
見狀，沙耶倒像是確定了什麼似地點點頭，繼續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去。衿衣呆站了片刻，只好無奈地跟上：「雖然幫助神明能夠得到很大的好處，但也會很麻煩啊……」
「你說了什麼？」
「啊哈哈什麼也沒有！」
一人一貓跟著那聲音的指引一直往前，隨著動靜的越來越清晰，林中的樹木也越來越繁茂，光線隨之變得越來越暗。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著周圍都要被黑暗淹沒，衿衣終於挫敗地停下了腳步：「似乎有點麻煩呢，那個山神真的是來尋求幫助的嗎？比起召喚，倒更像是引誘和捕捉吧。」
沙耶聞聲也停下來轉頭四顧，卻沒有否認。這附近除了那聲音之外就只有樹葉的沙沙聲了，灌木叢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實在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黑貓慢慢轉過身來，然而就在他的目光從衿衣身上劃過時，突然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少女身後便傳來灌木叢被撥開的簌簌聲。
……發、發生了什麼？
衿衣瞬間繃緊了所有神經，但又不敢立刻回頭，只能通過沙耶的表情判斷目前的狀況。黑貓哧了一聲，隨即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並沒有開口，身後卻響起了冷淡的男聲：「找到了。」
衿衣嚇得頓時從原地跳了起來，立馬轉過身面對著來人大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天哪簡直跟背後靈一樣好嘛！」
她真是要被打敗了，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能在這種地方遇到木之本桃矢呢？
青年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好一會兒，間隙還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這才直起身不滿道：「你以為我願意大半夜跑出來？」
「啊？」衿衣仍舊不耐煩，想都沒想就問，「那是什麼？難道還是為了我啊？」話剛出口，她就明白過來，頓時驚嚇得睜大了眼，「我去！真的假的？！」
桃矢抽搐著嘴角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歎出口氣：「好歹也聽一聽別人的警告啊。」說著，他撥開衿衣，幾步走到沙耶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皺了皺眉。
青年這樣子明顯是想要說什麼，可過了很久都沒見他作出下一步行動。衿衣疑惑地探頭張望了一會兒，卻見他「嘖」了一聲，最終煩躁地別開了視線。
沙耶坦然地接受完桃矢的注視，又繼續慢悠悠地往林子深處走去。
這一次，他們沒有走多久，在經過一片異常茂密的矮樹林之後，前方豁然開朗。然而光線比先前更加黯淡了，頭頂的天空完全被樹冠遮蔽，連一點縫隙也看不到。
矗立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棵足有十人粗的巨木。那樹木就連枝幹都異常粗壯，樹梢仿佛人的手臂一般不住晃動，以它為中心的五米以內沒有第二棵樹，但草地卻蒼翠欲滴，花朵豔麗得像是立刻就能滴出血來。
先前聽到的哀鳴就是這棵樹發出的。它像個孩子一般嗚嗚哭泣著，但沒有眼淚，哭聲很快順著風勢散向四面八方，卻經久不息。
沙耶站在矮樹林的邊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巨木，像是正在聆聽它的聲音。片刻後，它歎出口氣，竟沒有在意桃矢的在場，直接開口道：「這是山神的使者。」
「誒誒誒——」衿衣嚇得急忙擺手，桃矢卻比她更冷靜，很快就接道：「那是什麼？」
「這棵樹一直在這裡幫助山神管理這座山，還有山下原本封印著的什麼魔物。然而之前的地震損壞了封印，那只魔物似乎逃出去了。」沙耶慢條斯理地說完，看向桃矢和衿衣，「不過，我們被它發現了，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了。」
「啊？什——哇！」
「麼」字還沒出口，只見離他們最近的一條樹枝忽然如劍一般刺過來，樹梢尖銳鋒利，帶著滿滿殺氣。
衿衣立馬把桃矢往旁邊一推，自己就地趴下。那條樹枝呼嘯著從她頭頂擦過，還來不及鬆口氣，另一條樹枝也氣勢洶洶地刺了過來。她撐著地面迅速跳起，連續幾個後躍，這才躲過新一輪的連續攻擊。
地面上立即多出好幾個坑洞，衿衣瞪著它們喘了口氣，看了看被她推遠的桃矢，又看向沙耶——黑貓顯然也被樹枝纏上了，而且就這情況看來，樹枝們似乎是根據靈力的大小來判斷敵人的，因而沙耶和她成為了主要攻擊對象。
不過能確定桃矢沒事倒是讓衿衣松了口氣，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松這口氣，但心情確實舒暢了不少。她一邊躲閃著樹枝的攻擊，一邊考慮著脫身之策。
就在這時，其中一根樹枝忽然方向一變，竟猛地朝桃矢射去。桃矢下意識地要躲，卻不料另一邊也多出一根樹枝，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這時候再變換方向顯然已經來不及，衿衣腦袋一熱，低咒了一聲，身體已條件反射地撲了出去。
她一手攬住青年的脖子，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兩個人一齊摔在草地上。那個瞬間甚至能聞到草葉清涼濕潤的香氣，可背後卻是利如刀刃的殺意，下一秒那兩根尖銳的樹枝就會刺入她的後背。
衿衣緊張地閉上眼，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這個傻逼啊啊啊！
第45章 五之第五幕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呼嘯的風聲疾馳而過,隨即是兩聲悶響，有什麼重物墜在地上激起一陣氣流。
衿衣等了一會兒，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在身上。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桃矢黑色的眼睛。
那雙眼乍一看波瀾不禁，卻不知為何讓她覺得恍若黑洞,就像是能夠吸收所有光芒,將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莫名慌亂起來,手忙腳亂地要從桃矢身上爬起,卻被他拉了一把，又撲回了他胸口：「先別動。」
桃矢按著她的腦袋，眼睛卻注視著上方。衿衣被他胸口的骨頭硌得腦袋疼,正要發作,卻注意到一片陰影從頭頂掠過。
是個人，但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那是一個陌生女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對方已輕巧地落在地上。從餘光中可以看到，那人穿著一件卡其色的大衣，正背對著他們擋住了樹枝的攻擊。
「沒事？」女人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但看起來並不關心他們兩人的狀態。她的聲音像極了剛融化的雪水，涼絲絲的卻又仿佛透出股暖意。
衿衣愣了一下，任由桃矢拉著她站起身，沒有答話。桃矢沖對方的背影略一頷首，輕聲道了句：「多謝。」
女人依舊沒有回頭，倒是抽空看了眼沙耶所在的位置，順便若有所思地「哦」了聲。
衿衣這才有機會偷偷打量她，雖然光線昏暗，但仍能看得出來這是個絕不超過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長相清秀，身材纖細，有著一頭近乎透明的淺金長髮。
她握著一把太刀，無論攻擊還是防禦的動作都極為流暢，但又不同於一般女性的柔美之態，那一砍一揮之間皆淩厲颯爽，一看就是用刀的能手。
衿衣覺得這人分外眼熟，可像這樣有氣場的女人，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會忘記，所以她之前必然沒有見過她。
但究竟為什麼會覺得眼熟呢？
女人又側身抬刀擋住了一波攻擊，似乎想起什麼，終於扭頭對兩人道：「你們先退出去，這棵樹的攻擊達不到五十米以外的位置。」頓了一下，她輕勾唇角，露出個清冷沉靜的笑，「那只黑貓由我帶出去。」
衿衣頓時睜大了眼。她當然不是對這個人的話感到震驚，而是因為她的容貌。
眼前的女人是典型的東方人，卻有一雙淺綠色的眼睛。那雙眼色彩分明，即使在這樣漆黑的暗處仍能看到其中無機質的光芒。
她見過這張臉，但不是這個人的臉。在義大利的地下拍賣場裡，有個被展出的女人和她擁有一樣的容貌，那些人曾稱呼擁有這張臉的女人為——「蓬萊的結界師」。
「本鄉……玖綠？」
盤旋在嘴邊的名字終於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衿衣甚至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一把捂住了嘴。
可已經遲了，那個女人也聽見了她的話，緩緩回過頭來。
她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沒有表現得十分驚訝。黑暗中那張臉忽明忽暗，卻又恍若始終有光未滅。「你認識我？」她歪了歪頭，順手將刀往後一揮，正巧砍落襲向他們的一根樹枝，「不過我不認識你。」
衿衣急忙搖了搖頭，不知為何竟有些害怕。但心裡總有個聲音讓她不要慌不要緊張，因而她咬了咬嘴唇，最終倔強地抬起下巴沉聲道：「我當然不認識你，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本鄉玖綠輕聲笑起來，同時往前走了兩步，抬手擦了擦被樹汁濺到的臉頰，語調依然輕描淡寫：「答案我大概已經猜到了，沒什麼值得在意的，你們先去那邊等吧。」
話音剛落她又一轉身躍進了樹枝叢中，衿衣抿緊唇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桃矢在一邊提醒才開始埋頭往前跑。
直到確定已經逃出了巨木的攻擊範圍，衿衣才重新轉身面向那處戰場。因為光線的問題，她並不能完全看清本鄉玖綠的動作，只大概分辨得出她到達沙耶身旁後便將他從攻擊中帶出，隨即趁著樹枝們轉變方向的空隙迅速朝這邊奔來。
那些樹枝緊跟其後，她靈巧地四處躲閃，並不正面應對攻擊，很快就來到了衿衣和桃矢面前。就在她落地的那個刹那，樹枝們像是被什麼扯住了一般，僵直地停在了半空。
本鄉回頭看了眼，輕吐出口氣，隨手將沙耶往衿衣懷抱裡一丟，越過他們就朝前走去：「你們應該還回不去，先跟我來吧。」
衿衣沒有動，桃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詢問道：「你怎麼了？」
女生氣呼呼地別開臉，自己也對這突如其來的火氣莫名其妙：「什麼也沒有！」
沙耶早就懶得理她，已先一步跟上了本鄉的腳步。
一行三人一貓，靜悄悄地走在寒冬如春的樹林裡，最終還是衿衣沒有忍住，警惕地問道：「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是個可以休息的地方。」本鄉簡短地回答了一句，想了想又補充道，「以前是守山人留下的屋子，只不過正好在這個結界內部，所以被我們用來作為暫時的落腳處了。」
衿衣頓時敏感地皺了下眉，反問道：「我們？」
本鄉回頭看著她笑了笑，抬手往前方一指：「就是那裡了。」
這是先前衿衣他們未曾到過的地界，此處光線更加明亮，樹木顏色也更蔥翠，野花遍地都是，花朵種類繁雜，色彩明麗。一片矮坡從他們腳下向著前方徐徐延伸，坡地最高處立著幢古舊的小屋子，有個人正蹲在門口似乎正研究花草。
如果不是因為早就知道這裡不同尋常，這樣美好的環境真是避世的絕佳選擇。
衿衣怔愣地打量四周，沒想到這樹林裡竟然還能有這樣漂亮的地方。本鄉看了他們一眼，快步朝坡地上方的屋子走去。
「銀古先生，有客人來了。」
屋子門口的那人聞聲站起身來。那是個一頭白髮的男人，看不出具體年齡，但應該不超過三十歲。他穿著舊舊的白襯衣，嘴裡叼著根捲煙，蒼白慵懶的樣子。
被稱作「銀古」的男人看了眼本鄉，就將視線移向衿衣等人，迅速將他們打量了一遍：「哦，觸怒了那棵巨木的就是你們啊。」
「觸怒」這個詞令衿衣十分不滿，但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她也只好將脾氣吞回肚子裡，不情不願地問道：「你們就住在這裡嗎？」
本鄉正要進門，聞言扶著門框回頭答了一句：「這段時間而已。銀古先生被山下的村民們拜託除蟲，不過來了這裡才發現事情不簡單，所以只能多呆一段時間了。」
衿衣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除蟲？」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重新打量了一遍，「難道你是蟲師？」
這裡所指的「蟲」自然不是平常意義上的昆蟲或其眷屬，而是一種最接近生命本源、類似靈體的生物。它們有些能被常人看見，有些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見，而因其獨特的生存方式，有時候也會危害人類。
於是就有了「蟲師」這種職業。
蟲師雲遊四方，對蟲的生命形態、生存方式進行研究，同時接受人們的委託，解決那些可能由蟲引起的怪異事件。
聽她這麼問，銀古夾著煙點了點頭，懶洋洋地招呼道：「總之，先進來坐吧。」
衿衣看了看桃矢，又看了看沙耶，見他們都沒反對才一起進了屋內。
裡面的擺設十分簡陋，除了最中間的暖炕外就只有一張靠牆的矮幾。房間一側用木板隔開，大概就是晚上睡覺的地方。
本鄉徑直去了內室，銀古則留在外面和他們說明這座林子的情況。
原來這座山在古時封印著一隻饕餮，而前不久的地震損壞了封印導致那只饕餮逃到了外面。巨木為阻止饕餮而設下結界，只可惜沒有成功，反倒留下了這麼一座林子。
雖然這林子存在時間不久，但巨木日日夜哭吸引了村民前來，而進了林子的村民不是被巨木吞進了肚子裡就是迷路了找不回來。
「當然，要怎麼從這裡出去也是個問題。」
銀古剛說完這句話，本鄉便從內室走了出來。她換了件寬鬆的長裙，外面搭件長外套，較之先前的淩厲又多出幾分甜美。
「說到這個，我去察看了一下，已經想到出去的辦法了。」女人從矮幾上拿起一隻杯子為自己倒了水，隨即在銀古身邊坐下，神色依然沉靜，「不過現在有了這個小姑娘，就更省力了。」
衿衣一頭霧水地看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成為了話題中心人物：「什麼？要做什麼？」
「等外面天亮吧。」本鄉抬頭看了看窗外，垂下眼瞼微微一笑，「話說回來，你差不多也該意識到怎麼破解這個結界了吧，夜禍的小姑娘。」
「你……」衿衣臉色一白，表情立馬有些不自然，「你怎麼知道夜禍的？」
本鄉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才放下茶杯解釋道：「我去年見過你的同類，所以有點印象。你們身上有相同的味道。」
「味道？」衿衣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又將信將疑，「就算真的有『那種味道』，你又是怎麼分辨出的？」
本鄉忽然笑起來，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嗎？蟲的感覺可是遠超於其他生物的。」
女生哼了一聲，不甚在意地別開頭：「蟲什麼的，難道你是蟲……嗎……」她慢慢睜大了眼，震驚地差點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等一下！你說你是蟲？！」
大概是她表現得太誇張，銀古和桃矢紛紛奇怪地看向她。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紅著臉縮了縮脖子，乖乖坐好：「失禮了。那個……本鄉小姐，對吧？」她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你難道……不是人類嗎？」
「這個問題嘛……在那之前，我倒是有些好奇。」本鄉玖綠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狀似無所謂地開口，眼中卻一點點溢出青色的光來，「我的事情，都是沢田綱吉告訴你的嗎？」
她終於還是——提到了那個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6
第46章 五之第六幕
衿衣沒有辦法阻止胸口的疼痛蔓延。
她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努力,努力忽視本鄉與沢田的關係,努力擺正自己對本鄉的態度，但在聽這個女人說出「沢田綱吉」這名字時，所有的防線都開始潰堤。
她都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用什麼藉口從屋裡出來的，回過神時已經坐在了矮坡下的一塊大石頭上。腦海裡都是對方碧色的眼睛，那裡面的感情她看不懂,卻能感受到。
——你那麼喜歡他,為什麼還要離開他？
衿衣挫敗地抱住雙腿,將臉頰靠在膝蓋上長長歎出口氣。
「我這個笨蛋……」
話音剛落,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腳步聲。她側耳一聽，不用回頭就已知道是誰：「沒去睡啊，桃矢？」
青年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站定,雙手插著口袋,一副漫不經心又閒適的模樣。他隨意應了一聲，開門見山道：「你和那個叫本鄉的女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衿衣抬起頭，鼓了鼓腮幫，「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啊。」
桃矢皺了皺眉，下意識看了眼矮坡上方的木屋，又回過頭來：「她也是那個沢田的熟人？」
衿衣繼續擺弄腳邊的野草，不否認也不承認。之前本鄉玖綠問她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事情的，她只說是聽藍波提過。
那也是實話，沢田很少當著她的面說起本鄉玖綠這個人。他唯一正面提到她的一次，是昨天在空座町的車站裡，他說他做了傷害到她的事，所以她離開了他。
衿衣一直以為，本鄉玖綠應該是死了的。可人算不如天算，這個人忽然出現在她眼前，還告訴她，自己已經成為了某種「蟲」。
難怪連折原臨也都沒能找到她。他再厲害，情報網也只能觸及人類，而非人的生物，終究鞭長莫及。誰又能料到，本鄉玖綠最終也像她一樣成為了另外的生物。
衿衣低著頭不說話，桃矢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女孩子因為他的動作不自覺皺了下鼻子，卻沒有反抗。樹影落在她身上，如同天鵝絨的毯子，隨著光線輕輕搖晃。
她突然覺得有些難過，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隨著桃矢的靠近，那感覺也一點點湧上心頭。青年身上略帶涼意的氣息，還有他寬大手掌下的體溫，像是某種強效的催化劑，讓她在這一瞬間想到去年冬天沢田綱吉的懷抱。
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個懷抱，難道從今以後會成為唯一一個嗎？
她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桃矢，你說……喜歡究竟是什麼？」
衿衣把頭埋進胳膊裡，悶悶地出聲詢問。桃矢沒有看她，手卻依然放在她腦袋上使勁揉了揉：「……誰知道呢。」
山坡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兩隻幼獸。天地如此廣闊，可這一刻只有他們兩人。清風嗚嗚作響，仿佛會將一切都帶走。
本鄉玖綠靠在門邊，腦袋枕著門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後垂下眼簾笑了笑。銀古拿了外套走出來，在她身邊停下，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聲音一如既往淡漠柔和：「不過去嗎？你應該也有問題要問那女孩吧。」
本鄉答非所問地笑了一聲：「那兩個人感情真好呢，銀古先生。」
「你羡慕了？」銀古偏頭看她一眼，露在白髮外的那只眼睛裡似乎隱藏著笑意。他乾脆將手裡的外套放進她懷中，低聲道，「把衣服拿過去吧，天也快亮了。」說完，他就逕自轉身進了屋裡。
本鄉苦惱地耷拉下眼角，似有些不知所措。她又回頭看銀古，男人背對著她站在矮桌邊，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一邊在自己的旅行箱裡翻找著什麼一邊道：「這麼好的機會可沒有第二次。」
女人一愣，忽然挫敗地用手扶住額頭，笑出聲來：「真是被你打敗了。可是銀古先生，我說過要跟著你的。」
「這種事情啊，慢慢決定也可以。之後再說吧。」
本鄉小心翼翼地往山坡下走去。
林中依然能聽到巨木微弱的鳴泣，但已不是那樣明顯。天快亮了，透過樹葉縫隙灑入的光芒卻反而暗淡起來，這個世界就像是馬上要臨近黑夜。
察覺到她的靠近，桃矢率先抬頭看過來，見到她的瞬間愣了愣，隨即才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本鄉示意了一下手臂上的外套，輕聲道：「天亮之後因為結界的變弱這裡會開始變冷，這裡暫時沒有多餘衣物，總之先把這個穿上吧。」
後面的話是對衿衣說的。女生沉默地抬起頭，看了看桃矢，這才從本鄉手裡接過外套，道了聲謝。桃矢又在她腦袋上使勁一按，這才轉身朝屋子裡走去。
四周仿佛突然安靜下來。本鄉沒有坐下也不率先開口，只是站在衿衣身邊望著樹林發呆，像是正等待著什麼，耐心又鎮定。
衿衣仰頭看著她的側臉，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她，覺得這人雖然長得還算可以，但既不和善也不溫柔，為什麼會得到沢田那樣深刻的愛呢？
心裡充斥著無數個疑問，可她又不知道該最先從哪個問起，只好開門見山道：「你為什麼會變成蟲？藍波說你失蹤了，或者說，其實是死……呃，過世了吧。」
本鄉大概已經料到這個問題，轉身面對著她笑了笑：「你知道有種叫做『黃泉』的蟲嗎？」衿衣搖了搖頭，她便解釋道，「那種蟲原本是沒有形態的，但每年會有一段時間，它們可以從將死之人身上吸取能量，然後用那個人最後的生命力織出一個蛹將自己包裹起來——就像蠶和毛毛蟲那樣吧。
「這種蛹的階段將持續整整一年，到第二年的同一個時間，成蟲積累了足夠多的能量後就會如同蝴蝶破繭一樣從蛹中出來，最終成為被幼蟲吸收了生命力的那個人死前的模樣。」
這樣說著，本鄉玖綠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
衿衣愣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一信息：「簡單地說，你其實是黃泉的成蟲？」
本鄉笑著點了點頭：「沒錯。銀古先生也是這麼說的。」
「可這樣的話……」衿衣張大了嘴，覺得有些難以接受，「這樣你還算是本鄉玖綠嗎？」
林中的冷風倏然呼嘯著穿過二人之間，少女茶色的長髮迎風揚起，正好與對方淺金色的髮絲交織在一起。
本鄉抬手按住鬢髮，悄然斂起眼瞼，似是自嘲：「真是個好問題，我也這樣問過自己——我到底是誰呢？或者說，我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瞬間，衿衣忽然明白了什麼。本鄉自「復活」以後又過去一年，而她沒有去找沢田，是因為覺得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本鄉玖綠了嗎？
「所以，你才沒有回到阿綱身邊？」
然而，本鄉卻搖了搖頭。「並不僅僅如此。」她挑眉一笑，竟是一個難得豔麗的笑容，「我不回去，對他來說也許會更好吧。」
「什麼嘛！你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嘛！」衿衣猛地從石頭上跳了起來，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要如此激動，可自胸口溢出來的疼痛確實快要讓她無法呼吸，「那個笨蛋一直都不相信你已經死了，可是始終相信能有一天將你帶回去的啊！不要隨便就幫別人下結論啊！」
本鄉冷靜地看著她，許久，閉了閉眼：「他也這樣說過我呢，可我就是個自私的人，喜歡用自己的思維約束自己也約束別人。
「但我離開他的原因，他應該比誰都清楚，為什麼還要找我呢？」
「我怎麼知道。」衿衣小聲嘀咕了一句，又不甘心地問，「所以說你為什麼要離開他？」
本鄉垂頭看著她的眼睛，半晌，輕輕笑起來：「因為那個時候我對他開槍了啊。」
「什……」
衿衣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然而本鄉並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緊接著道：「我對沢田綱吉的感情就像是刺，越是想要靠近，越是容易傷害彼此。所以最後我選擇了離開。
「如果我不改變，我們就永遠無法在一起。」
她的聲音輕而柔軟，卻又比至今有過的任何一種聲線都清晰冷靜。這樣緩慢的訴說，就仿佛曾經的一切只是一場夢，而夢的終點，那兩人各走一邊，一個還在掙扎，一個已墜入異界。
也許，這場夢從開始到最後，都沒有給過他們任何交叉的可能性。
衿衣忍不住鼻子發酸，異樣的心情從心臟深處湧出來，仿佛潮水一般將她淹沒。她終於發現，她真的沒有辦法介入這兩人之間。
「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的委屈並非因為自己，而是源自這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原來從不曾有過她的位置。她只是誤入了這個舞臺，卻把自己當成了主角。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誰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啊！那樣實在太奇怪了！」
少女眼中霧氣彌漫，卻仍倔強地抬高了下巴。這模樣有些像本鄉玖綠年少時的樣子，本鄉意外地挑高了眉毛，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
「是嗎……」
她感慨了一句，望著遠處的山林沉吟片刻，終於收回視線，沖著衿衣點頭笑道：「還有時間，也許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以前的事情。關於阿綱的。」
林風又起，樹木皆在這風中婆娑舞動。遠處已經能看到冰雪的白色，這結界內部卻依然溫暖如春。這是不同于常世的異界，而她們都是誤入此處的倖存者。
「我的母親和阿綱的母親是高中時的好友，所以國中時我因為父母去世就住到了阿綱家裡。那段時間過得很愉快，只是並不長久。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輾轉到了義大利，並加入了彭格列的門外顧問組織。
「再次見到阿綱已經是八年後的事了。我們都長大成人，他變得比我想像中更加優秀，不僅能夠獨當一面，還有了像京子那樣好的女友。那時候的他真的可謂風華正茂。
「我明知自己不該喜歡上他，但也許是長久以來殘存的感情作祟吧，我終究沒有控制住自己。我希望他可以在我和京子之間做出選擇，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說到這裡，本鄉停下來深吸了口氣。她像是仍陷在那場久遠的回憶中，蒼白的臉上帶著笑容，聲音一如最初，清澈冷冽，「他說，他不能背叛京子。」
第47章 五之第七幕
那個時候的本鄉玖綠,十分不明白沢田綱吉為什麼要放棄自己。他們之間除了上下級的關係,難道就沒有其他了嗎？
所以在某次出任務因為被對方算計而身受重傷被白蘭發現時，她默認了密魯菲奧雷的幫助。她雖然沒有接受白蘭讓她加入密魯菲奧雷的提議,但也沒有拒絕。
她只是覺得,沢田綱吉如果要死，也絕不能死在別人手裡。
所以在彭格列被密魯菲奧雷攻陷後，她用白蘭給的槍，將其中唯一一顆子彈送入了沢田綱吉的腦袋。
後來她才瞭解到，那顆子彈被入江正一換成了特殊彈。
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松了口氣。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明白過來,自己的感情在日復一日中竟變得那樣醜陋。它成為了只會傷害人的東西，而她被關在由它編織的牢籠中,還反過來指責別人的錯誤。
她原來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
本鄉玖綠最終選擇了將作為生命能量的火焰交給尤尼。
尤尼用那些火焰封印了瑪雷指環，自己也因為火焰燃盡而消失。而她則用最後剩下的火焰支撐著見到了沢田綱吉。
她以為她也會和尤尼一樣死去，但誰都沒想到，她在消失前的那一刻被黃泉捕捉進體內，一年後，以蟲的身份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之後，她遇到蟲師銀古，和他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啊，如果沒有複生、沒有遇到銀古先生的話，也許至今還在過去中徘徊吧。」
本鄉玖綠以這樣一句話作為整個故事的結束。她望著眼前鬱鬱蔥蔥的山林，表情平靜，眼中也幾乎看不到波瀾。
衿衣卻看著她沉默了很久。她的胸腔好像被這個女人字裡行間的壓抑與無奈填滿，那些磅礴而深沉的感情最終發酵成悲傷，將她牢牢纏住。
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你覺得你不能去見阿綱？你已經不喜歡他了嗎？」
本鄉偏頭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投向遠處：「如果一直以來的感情確實是喜歡，那我一定現在仍喜歡他。」她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魔力，又似與遠處巨木的哭泣渾然一體，「那是我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啊，可就因為太喜歡，反而害怕總有一天會再一次傷害到他。」
說到底，本鄉玖綠始終是個笨拙的女人。
「我在尋找讓自己勇敢的方法，也許到了那一天，我就會去見他了。」
可如果那個時候，他已經成為白髮蒼蒼的老爺爺，那該怎麼辦呢？
如果那個時候，你身為蟲的壽命已經結束，又該怎麼辦呢？
衿衣抿了抿嘴唇，低下頭無意識地用手指攪著衣角。此時的感情真是奇怪，明明身邊坐著的這個人就是她最大的情敵，她卻還是希望她可以去見沢田。
也許她是羡慕她的，雖然中間路途坎坷，但這個人畢竟與沢田綱吉經歷了那麼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心意相通甚至曾生死與共，而這些是她窮極一生也得不到的。
不知道為什麼，衿衣忽然看了眼山坡上的小木屋，門口似乎站著個人影，但等她細看時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本鄉也隨著她的目光抬頭看了看，隨即站起身道：「天馬上要亮了，準備一下就出發吧。」說完，她便率先向屋子裡走去。
衿衣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要一直跟著他嗎？……那個叫銀古的人。」
「不出意外的話……吧。」
「……你喜歡他？」
本鄉聞言一愣，隨即回頭看著她，愉悅地笑了起來：「喜歡啊，不過跟你說的喜歡可不一樣。」她說著，又看了眼天空，笑容漸漸收斂成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好了，我們該抓緊時間了。」
這個時候在樹林的結界外應是正要天亮，而內部的光線卻明顯比先前更暗，夜幕像是馬上要籠罩這片樹林，巨木的低泣在這昏暗中愈顯詭譎。
衿衣抱著沙耶和桃矢一起跟著本鄉、銀古來到樹林邊緣，外面依舊白雪皚皚，群山遠處已經能看到微弱的魚肚白。
本鄉玖綠說，每天的這個時候正是結界最弱的時候，如果要打破結界出去就只有這一個時機。這大概是她身為結界師的經驗，而既然有她在，衿衣便心安理得地退到邊上狂打呵欠。
「那接下來就交給杏本さん吧，知道怎麼做嗎？」
「誒？什麼？」剛要出口的呵欠生生忍了下來，衿衣狀況外地睜大了眼，才意識到他們竟然將打破結界的事交給了她。
「等等！你來做不是更方便嗎？這就是你的能力吧！」
然而本鄉卻搖了搖頭，遺憾地笑了笑：「但在成為蟲之後，原本的能力所剩無幾，所以現在才會一直依靠劍道。」她順勢抬了抬左手拿著的太刀，語氣依舊波瀾不驚。說著，她上前一步，將手掌按在肉眼無法察覺的界壁上，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道，「還能感受到微弱的波動，在我說可以的時候再動手。」
衿衣無力地歎出口氣，只好連聲應著走到距離結界最近的位置。手臂抬起，在她的掌心中出現一把被幾縷竄動氣流纏繞著的匕首。
雖然她並不是如本鄉玖綠一樣對付結界的專家，但只要找到最合適的時機，打破一兩個結界也不在話下。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空又亮了幾分。突然，一道金光乍然從山頭掠過，本鄉大喝一聲：「就是現在！」
幾乎在同一時間，少女手中的匕首直直朝著她原本手掌所按的位置飛去，下一秒，一條裂縫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在結界上自中部向上下兩個方向蔓延，眨眼間就擴張成一個橄欖形狀的裂痕。
衿衣聳聳肩，得意一笑：「這樣就行了吧。」
本鄉似乎正偏頭傾聽著什麼，片刻後才點點頭，用手在結界上輕輕一碰，裂縫間的部分瞬間像玻璃一樣碎裂，留下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寒風呼嘯著從洞口湧入，林中的動植物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寒冷，紛紛瑟縮著搖晃起來。衿衣二話不說從裡面鑽出，回頭沖還在裡面的幾人不耐煩地喊：「你們倒是快點啊！」
桃矢皺了下眉，似乎要說什麼，但還是一矮身也鑽了出來。銀古看看他們，轉頭對本鄉道：「總之先出去再說吧。」
本鄉應了一聲，跟在他後面出來，想了想轉頭對衿衣道：「你能重新把這個結界補上嗎？」
衿衣愣了愣，沒明白過來：「啊？」
「趁著巨木能力減弱還沒辦法把洞口填上之前，如果先用你的方式將它補好，之後如果再誤入其中也能找到方法出來。」本鄉解釋了一番，轉身面向眼前這座已經被黑暗籠罩的綠樹林，「目前看樣子是沒有辦法安撫這位神靈了。」
銀古站在一邊安靜地聽她說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沒有說話。
確實，這個問題並非因蟲而起，他們兩人對此毫無辦法也是情理之中。況且依照先前沙耶解釋的這座結界的成因，如果逃出去的饕餮不回來，這個地方就永遠不能恢復原狀。
「嘛，有什麼不好的。」雖然這麼說，衿衣還是很快在洞口處加了塊氣體結界，隨即轉過身背對那兩人，雙眼望著山腰的方向，「就當是多了一個神隱之地，提醒村民們別進來就好了。雖然……」她回頭，嘴角的弧度突然放大，「總會有不能抵擋好奇的蠢貨。」
桃矢頓時皺起了眉，順手在她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女生哀號一聲，氣憤地抱住頭抬頭瞪他：「你幹嘛！」
桃矢轉了轉手腕，漫不經心地回答：「看到有人太囂張，所以不小心手滑了。」
衿衣噎了一下，還來不及反駁，就聽銀古插話道：「你們先回旅館吧，太晚的話就要被發現了。至於我們……」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本鄉，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還是去山下和村民們談談。」
本鄉應了聲，又對衿衣和桃矢點頭示意：「那就在這裡告別吧。」
「嗯，之前多謝照顧。」桃矢禮貌地頷首致謝，同時不忘按住衿衣的腦袋強迫著她也鞠了一躬。衿衣頓時氣惱地漲紅了臉，一抬起頭就拍開他憤憤地轉身離開，連句「再見」都沒留下。
本鄉站在原地看著那遠去的兩人，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悵然。她轉頭，正好發現銀古垂頭注視著她，不由笑了笑，問道：「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銀古先生？」
白髮男人將香煙夾在手裡，抬頭望向前方無邊無際的雪地，臉上還是一貫懶洋洋的表情：「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不和他們一起？」
本鄉玖綠聳了聳肩，低頭朝前走了幾步，才又回過頭來笑道：「我可不想經過那家溫泉旅館，被發現就糟糕了。」
銀古緩緩呼出一口白氣，沒再說話。
山邊已能看到大半個太陽，金色的光芒順著山勢一點點籠罩住這片無邊無際的積雪。地上像是灑了滿滿的蜂蜜，卻沒有一絲溫度和甜蜜。
這是近來難得的好天氣，只不過對衿衣來說卻是個災難。
她半夜出門時既沒有塗遮光液也沒有帶傘，幸好旅館與樹林之間的路途不算很遠，兩人總算在太陽完全出來前回到了旅館。
桃矢的工作本應該已經開始，多虧了雪兔幫忙掩飾才沒有被發現。衿衣進門後就直接回了房間，京子和小春還在睡，應該沒有注意到她的離開。
松了口氣之後，她脫掉衣服鑽進被窩裡，本打算補個眠，但翻來覆去都沒有睡著，最後還是爬起來躡手躡腳地帶上遮光液出了門。
誰知在走道上就碰見了也剛起床的沢田綱吉。
男人正穿戴整齊要往外走，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回頭一看，臉上立刻露出吃驚的表情：「衿衣ちゃん？這麼早就起床了嗎？」
那個瞬間，衿衣腦海裡浮現出的竟是本鄉玖綠清冷沉靜的臉。她嘴唇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馬上要從喉嚨口湧出來，可最後又被艱難地擋在舌下。
沢田奇怪地眨了眨眼，有些擔心地朝她走了幾步，彎下腰直視著她道：「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呢……」
衿衣急忙搖了搖頭：「沒事沒事……說起來，阿綱是要去哪裡？」
「稍微散個步，也沒什麼特別的。」沢田笑笑，「要一起嗎？」
「當然！」
衿衣以洗漱的藉口跑進洗手間把自己關起來迅速塗好遮光液，這才敢放心大膽地跟著沢田出門。
兩人就在旅館附近四處走了走。此時客人們大都還在睡覺，工作人員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因而外面格外安靜。地上只有一大一小兩行腳印，金燦燦的陽光把整片大地照耀得一片輝煌。
雖然是難得的獨處機會，但衿衣卻完全沒有插科打諢的興致。她撐著傘沉默地跟在沢田身後，看著青年的背影在雪地反射的光芒中透出輕而透明的薄光，忽然覺得這人從未如此遙遠過。
他踩著積雪緩步前行的樣子，甚至是停下腳步回頭等她的模樣，全部都讓她難過。
明明在見到本鄉玖綠之前，一切都不是這樣的。這一趟旅行本不該是這樣的。
衿衣難以自製地停了下來。她感覺自己已經再也沒有力氣走下去，不僅僅是身體，好像連靈魂深處都在因為無力而發著抖。
她緊緊咬住嘴唇，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
「阿綱！」
沢田聞聲望過來，女孩子紅色的身影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但也許是在雪地中的緣故，那顏色並不炙熱。他應了聲，下意識問道：「怎麼了？要回去了嗎？」
衿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目光灼灼，竟比她身上的顏色更加熾烈。她茶色的長髮在風中肆意飄揚，那張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沢田忽然心頭一慌，一腳踩在結冰的積雪上，差點滑倒。
就在這時，少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如果我喜歡你，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她的聲音那樣好聽，在廣袤的雪山上迎風散落。
第48章 五之第八幕
沢田綱吉在十幾歲的時候也像杏本衿衣一樣喜歡過某個人。
他憧憬她,仰慕她,覺得她神聖不可侵犯。他們後來也在一起了，整整七個年頭,直到本鄉玖綠的出現。
他是個在感情上晚熟的人,差點就因為這樣的猶豫不決而傷害到那兩個優秀的女孩。但幸好，最後他做出了唯一勇敢的決定。
他至今仍十分感激京子的理解和寬容，他知道自己的選擇自私而殘忍，可這卻是唯一一個能令三個人都得到解脫的辦法。
而今天，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就像三年前那個站在威尼斯水岸邊的本鄉玖綠一樣,希望他作出選擇。
沢田愣了很久才意識到衿衣並沒有在開玩笑。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感情，只是從未想過會到這個地步。他有深愛的人,他懂得愛情究竟是什麼——那並不是這樣曖昧模糊的東西。
青年歎出口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衿衣ちゃん，喜歡是分很多種的哦。」
女生抿了抿唇，卻不退讓。
沢田朝她走過去，在距她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彎下腰直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認真道：「我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衿衣皺了下眉，但沒有移開視線：「即使那個人並不在這裡？」
「是的。」
「如果她不回來了呢？」
「我也會等她。」沢田無奈地笑了一下，繼續道，「我沒有辦法忘記她，也沒有辦法抱著這樣的感情接受另外的人。
「——所以，對不起。」
他的聲音平緩清晰，在雪地中也如平時一樣溫暖柔和。
但聽到這句對不起的瞬間，衿衣清楚地感受到心底恍惚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碎成尖銳又鋒利的細小碎片，劈裡啪啦地落進靈魂深處，聽不見聲音，卻能意識到它們劃過胸腔的痛楚。
她已經預料到這種後果，但真正經歷一遍，果然還是很難過。
可即使這樣，為什麼還是不甘心呢？
她後退了兩步，腳下傳來嘎吱嘎吱的奇怪聲響，她覺得自己踩過的並不是積雪，也許就是自己的心臟，不然為什麼會感受不到心跳？
衿衣倔強地注視著沢田，無意識之中，附近的空氣都在向身體周圍彙聚，她的雙腳逐漸開始騰空，她看見對方的眼睛因為不敢置信而睜大，表情從最初的不忍迅速變為震驚。
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衿衣緩緩勾起嘴角，驕傲地抬了抬下巴。
已經沒有關係了，反正他不要自己，那也就不需要繼續偽裝下去了。
「既然如此，我們來做個遊戲吧，阿綱。」
彙聚成實體的氣流一點點將少女向高空帶去，她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得意中又帶了點惡作劇的味道。
沢田綱吉渾身一震，幾乎條件反射地跑上前試圖抓住她。然而，他的手指只來得及劃過對方的靴底，冰冷的空氣將他刺激得哆嗦了一下，再次抬頭時，那女生已經站在了高處。
他頓時感受到了某種不知名的慌亂：「你要做什麼，衿衣ちゃん？！」
「只是一個遊戲。」衿衣垂頭看著他，似乎終於鎮定下來，語氣也比之前柔軟許多，只不過這樣的柔軟竟不知為何讓人不寒而慄，「三天時間。」她伸出三根手指，笑嘻嘻地道，「只要你能在這三天裡找到我，我就將你最想知道的情報告訴你。當然，我會在這座山的範圍內，應該不難吧？」
沢田無心多言，急得一邊往前跑一邊沖天空大喊：「別開玩笑了！快回來！」
「不要。」女生終於收攏了笑容，回答得斬釘截鐵。她站在甚至比樹冠更高的半空，日光與蒼穹下的紅色身影渺小瘦弱，仿佛即將迎風散去。她將手指放到陽傘的陰影外，指尖很快騰起金色的火花，她第一次沒有因此瑟縮，「不過，如果你害怕的話還是不要來了，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說完這句，她毅然轉身，不過片刻就消失在了視野中。
細小的顆粒狀物體迎風散開，有一些撲簌簌地自頭頂落下，沢田站在原地愣愣地伸手接住，發現竟然是類似灰塵的碎片。他之前就覺得這女孩不是常人，卻沒料到竟然這麼超出常識。
他猛地往前沖出去，甚至無暇顧及腳邊濺起的殘雪。他覺得這時若不去追，一定又會發生像以前那樣的事情了。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後悔的。
經過旅館門口時，正好有人拎著掃把出來，沢田心想應該給其他人留個短訊便放慢了腳步打算上前，誰知還沒看清對方是誰，那人已出聲叫住了他：「沢田先生？發生了什麼？」
青年的聲音冷靜淡然，沢田聞言一愣，才注意到這人竟是木之本桃矢：「木之本君？」
對方看了眼他身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衿衣那傢伙沒有和你在一起？」
「誒？這個……」沢田不知如何交代，但緊接著就意識到什麼，急忙問，「木之本君知道衿衣ちゃん在這附近會去哪裡嗎？我必須找到她才行！」
桃矢眉頭一皺，好像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那傢伙不會是……」他看了沢田一眼，卻沒再多問，進門將掃把交給院子裡的雪兔又低聲說了幾句後就領著澤田朝山中走去，「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分頭找找看吧！」
衿衣反應過來時才注意到自己已經站在了先前那片樹林的週邊。林子內黑暗籠罩，巨木也好像睡著了似的，低泣聲微不可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因而站在外面不敢進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先前已經被壓下的心情忽然翻湧上來，她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我果然是個笨蛋……」她用手捂住臉，直覺該是要哭的，卻一點也哭不出來。
這種感情算是難過嗎？可為什麼又會覺得松了口氣呢？
她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份感情究竟該如何定義，卻又怎麼都理不出頭緒。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痛嗎？」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衿衣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瞬。她隔了好久才回過頭去，來人依舊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垂頭望著她，表情冷然。
她一時有些無法相信，嘴唇翕動了好幾下，才終於吐出一個名字：「沙……耶？」
少年應了聲，緩緩在她面前蹲下，又問了一聲：「痛嗎？」他抬起手，指尖隔空點在她胸前，「這裡。」
衿衣條件反射地想要反駁，張開嘴卻發現自己完全說不下去。「我……不知道……」她低下頭，將自己縮成一團，像是覺得冷，卻又感覺不到冷，「我好像……把去往未來的地圖丟掉了。」
沙耶摸了摸她的頭髮，掌心沒有溫度，動作卻難得溫柔：「他是你的地圖？」
衿衣沉默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不，如果真的有那張地圖的話，大概只有你了吧。」她緩緩抬起頭，雙眼明亮，「原來我從來就只有沙耶。」
少年頓了頓，歪著頭似乎在考慮這番話的含義，兩人四目相對，他第一次看到少女眼中的自己，雖然是別人的模樣，卻讓他有些高興。
他點了下腦袋，輕輕撫上少女的臉頰：「嗯，那樣就可以了。」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卻讓衿衣冷靜了下來。她使勁抹了把臉，很快又露出笑容：「話說回來，沙耶要和我一起玩捉迷藏嗎？」
「……你能有點追求嗎？」
話雖如此，兩人還是進了樹林。這樣並肩而行，倒是讓衿衣想起以前和弟弟拓也在一起的時候，原本滿滿的失落感也隨之減輕了不少。
「呐，我們要不要再去巨木那邊看看？說起來你很久沒進食了誒？」
沙耶聞言搖了搖頭：「神使不能碰，不過我對那只逃出去的饕餮倒有點興趣。如果可以的話……」
他沒說下去，但衿衣大概也能猜到。饕餮是傳說中的神獸，龍之九子之一，若能得到它的靈力，對於沙耶的恢復必是事半功倍。
於是他們直接沿著前一晚來時經過的那條路去尋找巨木，因為沒有聲音的引導，這次稍微花了些時間，到達目的地時已是外界的中午。
這個時間的樹林漆黑一片，連一點微弱的光芒都沒有。然而從靠近巨木百米的位置開始，卻能看見星星點點的光斑。等到走近至五十米的範圍內，才發現那竟是枝幹頂端的葉子發出的光芒。
之前確實聽說過會有神木的存在，但像這樣奇特的樹木也還是第一次看見。也許是因為白天能量減弱的緣故，這一次它並沒有對他們的靠近發動攻擊。
沙耶已經變回了黑貓的姿態，此時端坐在安全距離外像是正在與樹木對話。衿衣好奇地圍著樹幹打量了一圈，注意到主枝分叉處有一道特別明亮的光源。那光的顏色不同於樹葉發出的瑩瑩綠光，仿佛混合著白與粉，又好像是在保護著其中的某樣東西。
她詫異地停下腳步，想要再靠近一點看個究竟，誰知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巨木忽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叫聲，隨即，離她最近的樹枝便飛快卷了過來。
衿衣根本沒料到這一狀況，躲閃不及之下正好被樹枝死死纏住。粗壯堅韌的枝條不給她一點反抗機會，抓著她便往樹幹中心丟去。
身體一下子懸空，在這種位置也沒辦法著力。衿衣試圖聚集氣流自救，然而不知名的引力源源不斷地從那片光芒中心溢出，不由分說地拉住她往樹幹內部帶去。
腿部不知不覺就已沒入了樹幹底下，她連害怕的時間都沒有，情急之下伸手一抓，也不知握住了什麼，緊接著，整個人都被黑暗吞噬。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7
第49章 五之第九幕
有光從指縫間漏出,將漆黑的視野稍稍照亮了一些。
衿衣呆怔了好一會兒,才從先前的茫然中回過神。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掌，發現掌心中竟然躺著一片盈盈發光的羽毛。
它幾乎通體純白，其上有紅色的不明花紋,從形狀來看無法判斷來自哪種生物,但應該不屬於普通的鳥類。溫暖的光芒正不斷自羽毛中溢出,與此同時還能感受到某種魔力的存在。
如果沒有記錯,剛才被那棵巨木吞進來時她順手在光源中心抓住了某樣東西——難道那東西就是它？
衿衣撇撇嘴角,借著這股微光將四周打量了一番，這個空間似乎是某種過渡地帶,沒有時間的流逝,也沒有任何活物存在,除了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但誰知道這片黑暗裡會有什麼呢？
雖然這種地方並不是完全為了吞噬而存在，然而大部分情況下，因為空間的不穩定，許許多多來到這裡的「東西」最後大概也化作了黑暗本身吧。
衿衣想了想，舉起羽毛開始緩步移動。雖然不能確定，但這片羽毛似乎正在指引她前往某個地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可以感覺到另一種光的存在，又走了一段距離後，一束白光猛然自前方射來，她條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擋了下，下一瞬間，身邊的氛圍完全改變了。
「嘟——」
尖銳的車鳴聲自身邊呼嘯而過，耳旁充斥著喧鬧的人聲笑聲，空氣中甚至還飄來甜點膩人的香氣。
衿衣驚訝地睜開眼，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站在了一條商業街上，街對面就是人來人往的電車站。她對這一帶的建築再熟悉不過，而車站前碩大的標誌也確認了她的猜測——沒錯，這裡確實是友枝町。
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女生下意識低頭看向手裡的羽毛，它安靜地躺著，就像一根普通羽毛，甚至不再發光，輕得如同冬季的雪花。
難道是它將她帶來的？現在因為已經到達目的地所以才沒有動靜了嗎？
衿衣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順著商店街先四處閒逛。
沿路店鋪的佈置像極了記憶中的模樣，但總覺得與先前去友枝町時見到的不太相同。她疑惑地轉頭四顧，快走到路口時，前面的蛋糕店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穿著友枝小學制服的女孩子率先嬉笑著跑出來：「我們快點回去吧媽媽！要給拓也也試試新口味的蛋糕哦~」
女孩聲音清脆，語調歡快地向上揚起。跟在她後面的年輕女人拎著一個大蛋糕盒子，寵溺地搖頭笑道：「別亂跑哦，小心行人，衿衣。」
杏本衿衣猛地僵在了原地。
身體像是被誰死死按住，她想要掙扎想要逃離，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前面戴黑色帽子的小女生雀躍地回過頭來，那張臉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五官，還有天真爛漫的笑容：「我知道啦！」
她記得這一天。
那是十一歲那年得知搬家一事前的下午。就在這天晚上，她的父親宣佈了因為工作調動而需要搬去並盛町的消息。
她在後來無數次的回憶中都恨不得改變這一天，恨不得將這一天完全抹去——如果不搬家，如果她的父親不去並盛，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時候，衿衣終於明白了羽毛帶她來這裡的理由。
不管這個友枝町是哪一個次元，她既然來了，就一定要避免那件事情的發生。
——誰說過去不能改變。
衿衣並沒有跟著年幼的自己和母親一起離開。她對這個地方無比熟悉，自然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現在時間還早，她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何阻止搬家一事。
她的父親是大學裡的教授，這時候應該還在學校。那個人回家的時間一般都很固定，這一天似乎也是將近傍晚的時候才回到家裡。
衿衣一邊考慮著對策一邊往家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不少行人，其中還有好幾個認識的街坊鄰居，但不知為何他們竟然都當做沒看見似的直接走了過去，甚至一點都沒有對她的長相產生疑惑。
走到距離杏本家還有三個街區時，天色終於開始變暗。這個時間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隔著街道偶爾能聽到車輛經過的聲音。衿衣無所事事地在花壇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稍事休息。
一隻黑貓從旁邊的牆頭上跳下來，隔著一定距離警惕又好奇地打量她。她也偏頭看它，忽然一錘手，從口袋裡翻出了一個小包裝袋。
「早上順手從旅館裡帶出來的，沒想到還在。」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包裝袋，拿起裡面的一塊曲奇咬了一口，再將剩下的掰成碎片放在手心裡朝黑貓揚了揚，「要嗎？真是便宜你了。」
黑貓沒有動，一眨不眨看著她像是在確定她的可信度，卻也沒有離開。衿衣只好將曲奇碎片往地上一丟，自己又拿出一塊塞進嘴裡。
等她吃到第三塊時，黑貓終於慢吞吞移了過來。但它似乎仍在忌憚她，看了她好久才小心地從地上的曲奇中咬了一塊，嚼碎了咽下。
衿衣挑了挑眉，笑道：「味道還不錯吧，所以說貓真是最難伺候的動物了。」
黑貓像是聽懂了她的話，抬頭看了一眼，在那雙油綠的貓瞳中，倒映出她背後花壇中的綠植，卻唯獨沒有她。緊接著，這只小動物迅速低下頭，對著地上的食物狼吞虎嚥起來。
衿衣歎出口氣，又往地上放了些曲奇。
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她並沒有以實體狀態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大概也只有像黑貓這樣有靈力的動物才能看到她了。
仔細想想，雖然她從小就喜歡小動物，但能對貓科動物如此耐心還是跟了沙耶之後的事情。尤其是看到黑貓，總會覺得親切。
她並非感激，只是這麼久以來，能成為支柱的只剩下沙耶。
無論如何，他都是特別的。
就在這時，街角處行來一輛單車，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頓時嚇得站了起來。幸好騎車的人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她急忙做出個結界將自己隱藏起來，屏息靜氣地等待對方離開。
那少年穿著星條高中的制服，身後背著個書包，黑髮黑眼身材頎長，就長相來看足以用英俊形容。
這正是當年十六歲的木之本桃矢。
衿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其實就算被看見也不會有問題。她現在只是靈體，最多被認成杏本家某位過世的親人，而且以桃矢的性格肯定也不會告訴其他人。可衿衣還是繃緊了神經，全神貫注地盯著桃矢不敢放鬆。
現在他們兩人只相差一年，這樣看起來，原來這時的桃矢還是相當稚嫩的，年輕的臉龐輪廓鋒利，眼睛倒是依舊明亮深邃。
衿衣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將手按在薄薄的結界上，胸口不知為何忽然泛起一股酸澀。他們明明就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卻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少年終於還是騎著車從眼前迅速經過，不過這樣一來衿衣也松了口氣。她收拾了一下心情，想要將剩下的曲奇都留給黑貓後就離開，誰知就在這時，桃矢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對準這個方向，她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將手裡的東西掉在地上。
然而這個過程不過持續了三秒。桃矢馬上就移開了視線，似乎還因為困惑而皺了皺眉。衿衣好不容易將吊著的那半口氣吐出來，再次看去時，少年已經變成了路盡頭的一個黑點。
「呼……還好沒看到……」她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將曲奇放到地上後便繼續往前走去。黑貓蹲坐在地上，低頭嗅了嗅那一堆曲奇，最後抬起頭沖她微弱地叫了一聲。
女生瀟灑地擺擺手，沒有回頭。
杏本家已經不遠，但她沒有選擇直接過去，而是最終在她父親回家必經的小路旁停了下來。天色已暗，路燈漸次亮起，這條路本就不是主要道路，此時幾乎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她算了算時間，果然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男人拎著公事包走了過來。兩年多未見，這個人還是和記憶中一樣，光看身形就給人溫文爾雅的感覺。
她已經忘記了他的臉，乾脆也不想再想起來了。
衿衣閉了閉眼，嘴角牽出一個嘲諷的弧度，與此同時，手中的匕首已蓄勢待發。
她沒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就只好這麼做了。
只要除掉罪魁禍首，這個父親就不會將所有的希望和期待毀掉了！就算只有母親，他們三個人也一定可以生活下去！
衿衣止不住咧開嘴，瘋狂地舉起匕首沖出去。然而腳下才動了一步，背後忽然伸出一雙手，將她牢牢扯住：「請住手！不可以那樣做！」
那是個少女的聲音，雖因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不自然，卻仍能感受到其中的溫婉嫺靜。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人的緣故，口袋裡的羽毛竟一下子發出耀目白光。
衿衣嚇了一跳，急忙壓住口袋。眼看著要錯過最好的時機，她使勁掙開對方的鉗制，再次握著匕首朝路上渾然不覺的男人沖去。
「不行！」身後的少女震驚地撲過來，一把扯住她的手臂重新又拉回陰影下。路燈光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衿衣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終於沒再掙扎。
「小櫻？」準確地說，應該是再過幾年後成年的小櫻。她已經出落得美麗大方，棕色的短髮依然可愛又清爽。
可問題是，在這個次元裡，木之本櫻應該才只有九歲，絕不會是這個樣貌。
她不解地盯著對方，少女只是友好地笑了下，順勢看了眼街道上走遠的男人，隨即松了口氣般對衿衣道：「太好了，趕上了呢。」
衿衣皺了皺眉，疑惑道：「趕上了什麼？你到底是誰？為什麼……」
「這個……」小櫻似乎不知如何解釋，猶豫著道，「你願意跟我離開這個空間嗎？我想到了外面你也就能明白我阻止你的理由了。」
「外面是什麼意思？」
這一次，小櫻思考了一會兒，答道：「小狼君說，這個空間是某個記憶片段，而你被困在了這裡，不出去的話就只能永遠徘徊在這一天了。」
這個回答倒確實令衿衣吃了一驚。她本以為這裡只是另外的次元，卻沒想到自己原來還是沒走出最開始的過渡空間。「回憶的話，果然是像夢一樣的存在吧。」她喃喃自語了一句，忽然道，「那你剛才為什麼要阻止我殺那個人？」
小櫻先是一愣，隨即正色道：「夢與現實是會相互影響的，如果發生了扭曲不是會很糟糕嗎？更何況……殺人總是不對的。」
「反正已經殺過一次，再殺一次也沒差。」衿衣哼了聲，別開頭滿不在乎地道，「話說回來，既然這裡是我的記憶，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小櫻眨了眨眼，伸手指向她口袋裡仍在發光的白色羽毛：「大概是因為它在這裡吧。那是我的記憶，我是來找回它的。」
這種形狀的記憶碎片？衿衣忍不住將羽毛拿在手裡仔細打量了番，隨即皺起眉，警惕地看向小櫻：「你果然不是小櫻。」
「我確實叫這個名字，但並不是你認識的木之本櫻小姐。她現在很擔心你，總之可以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嗎？」
衿衣沒說話，低頭握著羽毛思考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應了聲。她總歸是要離開這裡的，也得趕快回到箱根的山上，既然現在有人願意帶她出去，她又何樂而不為？
「那好吧，我先跟你出去。不過這東西……」衿衣揚了揚手中的羽毛，「現在可不會給你。」
小櫻搖搖頭，隨即笑著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知沖哪裡喊了一聲「摩可拿」，下一瞬間，兩人便被白色的漩渦包圍，一起往某個未知的地方。
第50章 五之第十幕
腳底落在堅硬的地面上,鼻間忽然嗅到帶著寒意的濕氣。與此同時，包圍著兩人的白色漩渦迅速收縮直至消失,最後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幢白色大樓。
此時,衿衣和小櫻就站在這棟建築旁的花園裡。大概是剛下過雨,土壤還是濕的,光禿禿的樹枝上甚至能看到豆大的水珠，草坪旁邊的路面也被染成了深色。
衿衣隨意看了眼四周，大樓一層有間房間的窗戶正開著,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靠牆的白色床單,床邊放著打點滴用的不銹鋼立杆,上面還掛著三瓶大小不同的鹽水瓶。
原來是醫院的住院樓嗎？
衿衣不解為什麼小櫻要帶她來這裡,正疑惑著,只見原本站在那扇窗戶外的幾人已關切地迎了上來。那是三個身材高挑的青年，其中一個和小櫻差不多年紀，就像是李小狼的成人版。
小櫻看到他們，立刻就笑道：「我回來了，小狼君，法伊先生，黑鋼先生。」
「歡迎回來，小櫻！」話音未落，一隻白色的圓球狀物體便撲進了她懷裡。小櫻伸手接住它，滿臉都是笑意：「我回來了，摩可拿。」
幾人相互打過招呼後，小狼便率先將目光投向了衿衣。他們大概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並沒有誰多問，其中那位金色半長髮帶著眼罩的漂亮男人將她打量一番後，意味深長地道：「從這情況看來並不是帶回來就能解決的問題呢~」
衿衣忍不住皺了皺眉，想要發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其他人沒有說話，小櫻和小狼不約而同露出擔憂的表情，唯獨那名叫摩可拿的奇怪生物歪著身子像是思考了片刻後，忽然縱身一躍朝她撲來。
衿衣立馬往旁邊一躲，摩可拿落在地上，不甘心地哼了一聲，像只大皮球似地馬上又彈了起來。
衿衣繼續躲開，摩可拿又再接再厲地撲過來……
躲……撲……躲……撲……
如此迴圈了不知多少次，女生終於忍無可忍地停止了動作，不耐煩道：「你到底要幹嘛啊，白饅頭！」
「嘿嘿，有空隙！」摩可拿得意地一笑，「嘣」地又撲了上來。
衿衣乾脆就站在原地，無所謂地看著它蹦到面前，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這傢伙拍回去，誰知對方忽然就穿過她的身體，落在了後面的草坪上。
衿衣整個人都愣住了，低頭看去，只見剛才被摩可拿穿過的位置如同水波一般晃蕩了兩下，很快又歸於平靜。
她之前怎麼就沒發現呢？自己的身體竟然是透明的，難道這裡依舊不是現實？
大概是她臉上的震驚表現得太明顯，金髮男人笑眯眯地解釋道：「因為你現在只是意識體，所以才會是透明的，不用害怕哦~」
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實在讓人不知如何吐槽，衿衣吐出口氣，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我說啊，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這裡？我在箱根還有事情沒有解決必須快點回去啊。」
聽她這麼說，小狼上前一步，略顯歉意地道：「抱歉，我們沒有把事情解釋清楚，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
「喂，外面到底為什麼這麼吵啊。」
青年的聲音猛然插入談話中，幾人下意識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名黑髮青年正從方才打開的窗戶邊探出半個身子。見到他們，他不由自主皺了皺眉，又似無可奈何，「是你們啊。」
衿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不由自主睜大了眼。她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對方深邃的黑眸和冷冽的輪廓，那張臉比幾個小時前見到的成熟了不止一點，當時顯而易見的稚嫩早已褪去，此時剩下的是淡然和靜謐。
可是，這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於此同時，小狼轉過身，朝對方禮貌地點了點頭：「又見面了，桃矢先生。」
衿衣顧不得許多，快步跑到窗邊，不可思議地盯著桃矢的臉問道：「桃矢？！你在這裡做什麼？」
然而，對方卻完全沒有看到她也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目不斜視地望著小狼等人：「小櫻那傢伙今天還沒來，如果是找她的話……」
小櫻搖了搖頭，解釋道：「沒關係，我們來這裡只是準備完成和小櫻小姐的約定，但……」
「似乎出了點問題呢~」
「法伊先生？」小櫻扭頭看向身邊的金髮男人，對方沖她眨了眨眼，重新面向桃矢：「不過我覺得，你大概也已經猜到了吧~」
桃矢沒有答話，轉而看了眼身後的病床，似乎有些頭疼：「總之，你們不要做多餘的事。」
「誒——多餘的事呢……」法伊頓時笑了起來，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向那名正站在窗臺下的少女。
衿衣仰頭看著窗戶後的青年，陰沉沉的天光在他臉上染了少許陰影，她終於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如意料中一般，桃矢沒有反應，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他果然看不到她。
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現在只是一個意識體，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也是理所當然。天真的，是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性的自己。
他們終有一天會無法再見。
不因次元，不因時間，只是單純的——即使相對而立也看不見彼此。
衿衣歎了口氣，轉身便往花園外走去。
小櫻見狀，急忙追上來想要拉住她：「請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去啊。」衿衣頭也不回，順手將口袋裡的羽毛拿出來放在天光下邊看邊道，「如果是這東西將我帶來這裡的，是不是也能將我帶回去？」
小櫻先是一怔，急忙道：「但是，這裡才是你的世界啊。」
「不是的。」少女終於停下腳步。她轉過身，將羽毛緊緊攥著置於胸口，如同宣誓般神情嚴肅，「箱根還有人在等著我，所以那裡才是我的世界。」
兩人已走出一定距離，遠遠望去小狼正站在窗邊和桃矢說著什麼，桃矢隱約露出焦急的表情，雙眉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衿衣覺得那表情實在太好笑，一不小心就笑了出來：「好了，如果這是夢的話，夢該醒了。」
話音剛落，手中的羽毛一下子發出刺目白光。她抬頭凝視蒼穹，一個聲音越來越清晰，像是馬上要撕裂天幕幻化成一隻巨手。
她挑了挑眉，望著天空，緩緩張開嘴——
「我在這裡……」
「不要回答它，衿衣——！！！」
「——沙耶。」
黑色的漩渦頓時自地底竄起，纏繞著形成蛋殼一般的屏障。殼壁徐徐升起，就在蛋殼完全形成前的那一瞬間，衿衣往外看了眼，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短髮少女正一臉慌張地踩著滑輪沖過來，她手裡拿著一把魔杖，杖頭的星星在她的大聲呼喊中爆發出明亮光芒。
下一秒，黑色的蛋殼緊緊合上，光芒再也無法透入，只有那少女的呼喊餘音繞耳。
——你的路不在那裡，所以請不要朝那兒走。
但是，什麼是夢什麼又是現實呢？
衿衣記得曾經看過的一部影片中有這樣一句話——
「你想改變現實，所以你一遍遍地做夢，想夢到現實，夢到的地方，是你想改變，悔恨的地方。」
她與沙耶的相遇便是改變的開始。
她選擇自己想要的世界，隨心所欲，無懼無畏。這是第二次生命，過去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痛苦也好，憤怒也罷，全部一筆勾銷。
這樣看來，她現在身處的，也許真的只是一層又一層的夢吧？
衿衣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少年臉龐。她扯了扯嘴角，發現臉部有點僵硬，只好勉強露出個笑容：「我回來了，沙耶。」
「你呼喚得太晚了。」少年哼了一聲，語氣中隱約帶了幾分怒意。說著，他又別開頭，目視著前方沉聲道，「我說到做到，所以你也不要太過分。」
衿衣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眼前只有那一棵茂密粗壯的巨木。大樹晃動著枝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仿佛正在與他對話。
她這才想起來，先前沙耶還是黑貓形態，現在卻化作了人形。這傢伙一向秉持著能不用靈力就少用的節儉原則，為什麼突然就改變了形態？此時，少年將她半攬在身前，竟是個保護的姿態。
衿衣吃了一驚，也許還有點受寵若驚。她急忙拉了拉沙耶的袖子，問道：「我說……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
少年眼角一跳，黑色的眼睛沉沉望了她幾秒，反問：「這是擔心？」
「誒？不是嗎？」
「說是就是吧。」沙耶不耐煩地一揚手，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了出去。衿衣差點一屁股坐地上，氣急敗壞地抱怨道：「喂！我才剛取回身體啊，溫柔一點不行嘛！」
沙耶懶得理她，又面對巨木一動不動地沉默了片刻後，終於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氣：「好，我會遵守約定。」說完這句，他一轉身變回黑貓，輕盈地落在地上，「走了。」
「啊？你做了什麼？」衿衣回頭看向那棵巨木，明明先前還殺氣重重，這時卻完全安靜了下來，「你和它做了什麼約定？」
沙耶打了個呵欠，偏頭看她一眼，乾脆跳到她肩上窩成一團：「反正有益無害。對了，回去後幫我找到那只饕餮。」
「喂喂喂！不要擅自下決定啊！」
「完不成約定就把你獻祭給那棵樹。」
「等等你是在拿我做抵押嗎！我不在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喂別睡著啊可惡！」
衿衣抓耳撓腮地反抗，可黑貓仍在她肩上睡了過去。
沒有人說話，周圍一下子就變得無比安靜。外面似乎已經天黑了，樹林中的光芒一點點多了起來，仿佛星星般點綴著樹葉組成的天空。
她憑著直覺往外走，一直走到了樹林週邊。上次留下的出口還在，她只猶豫了一會兒，就解開結界從裡面鑽了出來。
外面的寒意一下子刺激得她連打了數個噴嚏。天色果然已經很暗，沒有月光的雪山夜晚多多少少有些可怕，白茫茫的雪地隱藏在黑暗中，仿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冒出不知名的怪物。
衿衣往手心裡呵了口熱氣，看著白霧在眼前散開，稍微又往前走了幾步。她看著道路的兩個方向，靠著一棵枯樹百無聊賴地研究著是該往更高的山上走還是乾脆下山去村子裡看看。
就在這時，一塊積雪猛地從上方掉進身邊的雪堆裡，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只見淺金長髮的碧眸女人一手持刀一手扶著樹木光禿禿的樹幹，正居高臨下望著她。
樹幹還在微微晃動著，衿衣不自覺張大了嘴，比起詫異，更多的還是一種深深的臥槽感：「本鄉玖綠？怎麼是你？！」
「你好像很失望的樣子。」本鄉縱身落下，風衣的後擺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她撣掉衣服上的積雪，笑了一下，「前天木之本君問我有沒有見過你，沒想到你一直在那樹林裡。」
聞言，衿衣倒是吃了一驚：「你說前天？可我……」難道她在異界呆了那麼久？難怪連沙耶都會擔心了。
她看了眼還熟睡著的黑貓，忍不住抓了抓頭髮：「最先找到我的竟然是你……」
「我只是來調查樹林的結界，偶然路過罷了。」本鄉玖綠回頭看了看樹林的方向，狀似喃喃自語道，「那棵樹似乎安定了很多。」
衿衣沒有說話。她知道原因，但沒理由要告訴這個人。
「喂！」她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忽然道，「我向阿綱告白了。」
本鄉猛地看向她，眼中猝然閃過一絲青光，但緊接著，她就笑起來：「你的表情好像在說，如果我不表現得震驚一點你就會吃了我。」
衿衣頓時噎了一下，好不容易醞釀好的示威心情立刻跑了大半：「你難道一點都不著急嗎！？還是說你根本就覺得我沒希望？！」
本鄉別開頭，聳了聳肩：「我不會那樣想的。只不過選擇誰是阿綱自己的事情，我不干涉也不在意，反正……」
話音戛然而止，衿衣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臉陡然慘白，深色的瞳孔在碧色的瞳仁中劇烈收縮，凝聚成一個濃重的圓點，而那圓點之外——倒映出深夜裡青年纖瘦挺拔的身影。
那個人氣喘吁吁地站在茫茫雪地中，像是震驚又像是憤怒，最後無措地吐出一句：「反正什麼？」他似乎打算笑，可終於只扯出一個類似哭泣的表情，「反正……阿玖就算在這裡，也不打算來見我是不是？」
終於還是——
相見了。
第51章 五之第十一幕
一定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了。
茫茫雪地中,此時只有他們三人。衿衣使勁咽了幾口口水，才敢抬頭看沢田綱吉的臉。夜色濃重,他的表情卻出乎意料的清楚。
她從不知道這個人也會這樣皺眉,那雙眼睛像是在顫抖,眸光卻明亮得恍若兩簇火光。他自嘲一般地笑著,眉眼間盡是悲哀。
本鄉玖綠自看到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便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只是倔強而執著地盯著那個方向，嘴唇緊緊抿起,簡直像是為了關住喉嚨底下即將噴湧而出的什麼東西一般極力忍耐著。
衿衣不知不覺往後退了一步,腳底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一聲脆響,凝滯的空氣終於被打破。沢田恍若初醒般望過來,卻仿佛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只好無奈地笑了笑：「總算找到你了，衿衣ちゃん。」他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目不斜視地與本鄉擦肩而過。
衿衣明顯看到女人的背影顫抖了一下。
然後，沢田在她面前蹲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溫柔地為她圍上：「是木之本君告訴我這個地方的，他應該馬上也會過來。」
這種時候明明是該感到高興的吧？可她卻止不住地鼻子發酸，胸口也悶得難受。
衿衣扯住脖子上這條過大的男式圍巾，閉上眼試圖將臉全部埋進去：「阿綱果然很厲害呢……遊戲結束了，我把你要的情報告訴你。」她使勁吸了口氣，想像全身都包圍在青年氣息中的感覺，用最大的力氣開口道，「你已經找到她了。你既然不怕我，一定也不會害怕她。」少女的聲音在寒冬冰封的雪山上徐徐蕩開，發著抖，卻不僵冷，「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可以愛的人，和始終愛你的人。」
她終於放棄了。
沢田綱吉這樣的男人實在太美好，卻註定了不能屬於她。她來得太晚，又或許，就算在正確的時間相遇也沒有辦法成為那個對的人。
她曾經想，她年輕，強大，且永生不老，她可以陪著他從過去到未來，從今生到來世。她有無數的時間，有朝一日必能等到他回頭。
可原來，「有朝一日」便是「遙遙無期」的另一重含義。
她其實在看到這兩人相遇的瞬間就明白了。這麼久過去，本鄉玖綠在沢田綱吉心中的地位從來沒有改變。
他們之間確實存在不少問題，但都不是無法解決的矛盾。
時間那麼多，而他們都在努力想要與對方在一起，甚至連死亡都沒能阻止他們。
也許是某位神明也被感動，所以為他們之間的羈絆許下必將重逢的祝福。
她並非輸得心服口服，卻真正一敗塗地。
衿衣睜開眼看著沢田，他許久沒有答話，最後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聲音平靜溫暖：「你那麼年輕，接下去的路還很長。」
她搖了搖頭，卻不再說下去。
似乎又有什麼人來了，沢田抬頭朝她身後望了眼，笑著站起身道：「接你的人來了。」
衿衣聞聲回過頭去，月光不知何時自雲層後露了出來，如流水一般，悄然灑在那青年身上。桃矢看著她不說話，只是沖沢田點了點頭，隨即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皺著眉伸出一隻手。
她突然想到在那夢境中窗戶另一邊的木之本桃矢，他的眼睛同樣是黝黑的，現在，他能看到她了嗎？
「桃矢，我先前做了個夢，夢裡連你也看不到我了。」
桃矢「哈？」了一聲，緊接著歎了口氣：「笨蛋。」
衿衣笑了笑，低頭抓住那只手，又扭頭去看沢田綱吉。
對方微笑著搖了下頭，下意識看了眼呆站在枯樹邊的另一道身影：「我還有點事情，現在不能回去。」
衿衣沒再說話，她感覺握著她的那只手緊了緊，桃矢的聲音在頭頂說道：「我先帶她回去，旅館那邊……」
「沒關係，如實告訴大家吧。」沢田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接著道，「讓他們放心，我也很快回去。」
「好，那我們先走了。」
衿衣跟著桃矢道了聲「再見」，就被他牽著往旅館走去。
走出沒幾步，終於還是不甘心，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本鄉依舊一動不動站在樹下，月光下的臉蒼白而眼神明亮，沢田挺拔的身影正緩步朝她走去。
夜色如此寂靜，她聽見那個人鄭重而小心地柔聲道：「謝謝你還在等我，以及——
「歡迎回來，阿玖。」
她不知道那個晚上沢田和本鄉談了什麼。
第二天一早，沢田是一個人回來的。其他人在聽桃矢說了他們遇到本鄉的事情後，也在會客廳等了一夜，待他出現不約而同上前詢問。
那個時候，衿衣正在房間裡睡覺。她不知道沢田用了什麼藉口說服其他人，總之並沒有人問她為什麼失蹤了這麼久，反而關切地為她準備熱飲讓她先去休息。
等她起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夜色黑沉沉的，一如前一個夜晚。
沙耶果然不在旁邊，她也正好趁此機會偷偷溜出來。在溫泉泡了個澡後，本打算去找沢田打探一下情況，沒想到剛走到庭院就看見青年拿著大衣穿過走廊，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她停下腳步觀望了一會兒，急忙從房間裡扯了件外套就穿著浴衣跟了上去。
路上已經沒什麼人，沢田一個人朝著山下走，很快就來到村子入口處。他一邊前進一邊打量著周圍環境，走到岔路口後停頓了片刻，隨即轉向右側小路。
時間已晚，越往裡走光線越暗，只有沒幾家還亮著燈。朦朧橙光在青年身上勾勒出柔和曖昧的毛邊，他的背影在逐漸稀疏的路燈光下若隱若現，最後停在一扇還透著光的窗戶外。
衿衣急忙也停下腳步，把自己隱藏在房屋的陰影中。雖然隔了一定距離，但仍能清楚看到沢田正透過視窗目不轉睛地看著室內。他的眼神溫柔似水，仿佛僅僅這樣看著就能感到滿足，臉上的表情幸福而平靜。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從裡面被打開，一道影子落在門口的燈光裡。沢田隨即轉過身，朝著門內笑起來：「被你發現了。」
「……」對方沉默了一瞬，最終歎出口氣，無可奈何地笑道，「彭格列的十代目什麼時候成偷窺狂了？」
是本鄉玖綠的聲音。
衿衣忍不住往外探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趴在牆邊，只見沢田聞言後撓了撓臉頰，笑得靦腆：「因為阿玖說現在不可以見面……」
裡面的人往外走出幾步，露出一個纖細的背影。女人的聲音依舊冷然，卻帶著笑意：「那你怎麼還來？」
「可是……」沢田綱吉為難地咳了一聲，才答道，「如果不看著阿玖，總覺得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呢。」
衿衣頓時愣了愣，本鄉也明顯僵硬了一瞬，一時竟沒接上話來。她別開頭，許久，終於憋出一句話：「才兩年多不見，你也會說甜言蜜語了。」
「誒？這不是！」
「哦不是啊……」本鄉看了眼室內，似乎和誰打了個招呼，終於走到沢田面前，抬起頭看著他，「那……要試著說說看嗎？」
沢田頓時笑了起來，那大概是衿衣至今看過的，他最燦爛的笑容——純淨而天真，就像一個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少年。他低頭湊近本鄉，在她鼻尖飛快地吻了一下：「Tiamo，這句算嗎？」
衿衣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她急忙躲回牆角，深深吸了口氣，心臟卻仍狂跳不止。她覺得自己就像個不聽話的小孩子，一不小心就偷看到了大人們的秘密。
她稍微懂一點義大利語，Tiamo在這門語言中的意思是，我愛你。
雖然昨天才告白失敗，但不知為何，能夠親眼看到這兩人和好如初還是讓她感受到了一點甜蜜。她可能終於有些理解京子那時候說過的「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可以幸福」那句話，沢田能和本鄉重新在一起真的令她松了口氣。
她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決定暫且先回去。為了不被發現，衿衣特意挑了另一個方向，繞了一大圈才找到村子與上山路的連接處。
夜風呼呼作響，只穿著浴衣和外套果然還是會冷。女生努力把大衣裹緊，漫不經心地往回走。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時間，她將先前被巨木捲入體內後經歷的一切又重新回憶了一遍，細細梳理著其中的蛛絲馬跡。
她不知道是否該相信羽毛的主人小櫻所說的那些話，如果相信她就說明否認了沙耶，但目前也不能證明她在說謊，更何況，那個人也沒有說謊騙她的理由。
而最後木之本櫻的出現，以及她的阻止，又代表了什麼呢？
首先，那一次一定不是她的記憶，那麼，那是夢嗎？
衿衣怎麼都想不明白，但直覺又告訴她不能和沙耶商量，如果問桃矢的話大概也沒辦法得到幫助吧。她苦惱地歎了口氣，加快腳步回到旅館。
剛進門沒多久，沒想到沢田也回來了，兩個人正好在門口的庭院裡撞個正著。
衿衣被嚇了一跳，做賊心虛地大叫一聲，頓時將沢田也嚇得怔在了原地：「怎麼了嗎，衿衣ちゃん？」
「誒？我……沒、沒什麼！」衿衣急忙擺手，不忘偷偷看了看對方的表情，見他沒有異樣才放心地呼出口氣，「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沢田瞬間臉上一紅，吃驚地張大了嘴：「什、什麼啊！」
少女嘿嘿一笑，湊過去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我看到有人下山去了哦，看樣子是和好了吧」
沢田咳了聲，像是被口水嗆到了般想要開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衿衣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不把本鄉小姐接過來嗎？難道不打算一起回去？」
「……原來你都知道了啊……」青年歎了口氣，靦腆地抓了抓臉頰，又好像有些為難，「我當然希望阿玖現在就能回來，但她說還有事要做，等做完了那些就回並盛。」
衿衣吃驚地眨了眨眼：「她說的你就相信了？」
「當然了。」沢田笑起來，笑意仿佛星光一般揉碎在那雙眼睛裡。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道，「因為那是阿玖啊。」
這是何等毫無保留的愛，讓人羡慕又嫉妒。
衿衣大概終其一生也沒有辦法這樣信任一個人，她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不敢相信。
她想了想，不確定地問道：「那……阿綱知道本鄉小姐的身份嗎？呃……我是說她已經……」話到一半又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沢田卻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反而安撫地沖她笑了笑：「你是說阿玖已經不是人類的事嗎？那沒有關係，只要她還是阿玖就好。」
青年的笑容釋然冷靜，衿衣看了他許久，最後輕輕點了下頭：「嗯。」
兩天后，一行人一起離開溫泉旅館回並盛過年。關於本鄉玖綠的事情，沢田對其他人的解釋是她有事外出，不久後就會回來。大家顯然都松了口氣，回去的途中比來時還熱情高漲。
下山經過那座村莊時，衿衣下意識望了眼窗外，不料正好看到上次見過的白髮蟲師銀古。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還友好地沖她點了點頭。
衿衣立馬去看沢田，只見他也望著同一個方向，眼神溫柔明亮。在他注視著的地方，一抹淺綠身影煢煢而立，如同這一年最初的新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8
卷六·惠澤之雨
第52章 六之第一幕
這一個新年結束後,沢田綱吉很快回了趟義大利，接著就留在了並盛。
他呆在彭格列日本根據地的理由大家都知道,因此也沒有人反對。更何況如今通訊發達,本部還有其他人在,怎麼都不至於影響工作。與此同時,獄寺等人也有了更多時間留在並盛，倒是讓女生們非常高興。
衿衣假期一結束就開始進入全面備考階段，休息時間偶爾會約沢田出來,向他抱怨溫習期間桃矢的種種惡劣行徑。
每每這種時候,沢田總會微笑著安慰她,雖然也會指出她的任性,卻從不責怪。
這一定是他們認識以來相處得最輕鬆的時刻。沒有了那種需要小心翼翼保護的感情,她反倒感覺離他更近了點，這也許還要歸功於共同知曉的本鄉玖綠的秘密。
日子就這樣平凡而普通地匆匆流逝，要不是沙耶始終在身邊，衿衣甚至以為自己一直都是那個普通的國中生，不是夜禍，也沒有遇到那麼多靈異鬼怪的事。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像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緊接著，冰雪消融，天氣轉暖，空座町的櫻花冒出第一個花骨朵時，入學考試的成績也終於發表。
衿衣被織姬拉著去看學校門口的新生名單，不出意料在那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當晚，織姬就叫上黑崎一護等人在附近的烤肉店裡辦了一場慶祝會，一群人鬧到近十點才各自打道回府。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夜晚的街道還是帶著幾抹寒意。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路燈撒下的橙黃光芒在黑暗中添了少許溫暖。
冷風一吹，從室內帶出來的熱氣一股腦消失不見，衿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同時聽到織姬也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跟在後面的黑崎一護雙手插著口袋，聞聲看了一眼，織姬急忙擺手：「啊哈哈鼻子好癢呢，是不是跑進了灰塵呢~？」
衿衣無語地抽了抽眼角，心想這藉口未免太爛，但也沒說什麼。
她覺得織姬應該是喜歡黑崎一護的，但黑崎一護這個人看似敏感卻又在這些方面遲鈍得要命。他不知道織姬的心意，也不知道自己有放心不下的人。
而這些，織姬都知道。她甚至知道，黑崎一護放心不下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衿衣側頭看了眼走在身邊的橙發少女，她看似歡快，交握在身前的雙手卻死死抓著裙擺，平時無憂無慮的雙眼也閃爍不定。
衿衣多少能夠明白那種心情，因為她也曾這樣小心翼翼地喜歡過一個人，希望那個人可以看見自己，可以將落在別人身上的視線轉到自己身上。
可後來才明白，即使他看到了你，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的。
三人無言地走了一路，最後還是織姬受不了這個沉默，率先開口道：「對、對了！你們有聽到那個傳聞嗎？房東太太說最近池袋那邊發生了很可怕的案件，可以的話儘量不要過去。」
「案件？」黑崎一護無所謂地接了一句，略顯疑惑道，「警方會處理的吧？」
「但是啊……新聞上面都沒有報導出來呢，聽說死者是被分屍後吃掉了，現場非常嚇人，屍體都是殘缺不齊的。」
黑崎頓時皺起了眉：「我說啊，這個不會只是謠言或者都市傳說之類的吧？」
「都市傳說應該會更有前因後果，如果是謠言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衿衣好奇地插了一句，見黑崎看她，只好聳了聳肩，「別看我這樣，對都市傳說還是知道不少的哦~」
少年明顯一副想吐槽的樣子，但最後還是正色道，「既然新聞沒有說應該就是假的，最多是ho……」話音戛然而止，他眉頭一蹙，下意識看了眼衿衣，別開頭沒再說下去。
織姬卻像是明白了什麼，偷偷觀察著黑崎的表情，見他並無異樣才松了口氣，硬是將話題岔到了學校的問題上。
衿衣被這麼一提，倒是想起冬天時答應過沙耶要找到那只從箱根逃走的饕餮。
饕餮，傳說中貪食成性，只要看到的東西都會吃掉，最後甚至吃光了自己的身體因而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腦袋。但世上極少有人見過它的真面目，也有傳聞說它長著羊的身體，眼睛在腋下，虎齒人爪，有一個大頭和一張大嘴。
可歸根結底，那也是靈力強大的神獸，即使被封印多年變得十分虛弱，也無法確保她可以順利打敗它。更何況此時距離那時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也許它早就逃跑了，要到哪裡去找？
雖然前段時間沙耶才說過，根據當初殘留在巨木附近的靈力痕跡判斷，那只饕餮確實逃往了東京方向。
這樣想著，衿衣在樓下與織姬和黑崎告別後，回到家裡決定再和沙耶商量商量。
房中漆黑一片，窗戶卻開著，夜風掀起兩側的窗簾，不時響起呼呼聲響。窗臺上趴著一團毛茸茸的影子，她脫了鞋，躡手躡腳地走到邊上，沒想到黑貓依然睡得很熟，只是耳朵微微動了兩下，鼻息間仍在發出細細的呼吸聲。
說來奇怪，沙耶從這個冬天開始就一直十分嗜睡。原本他也會因為冬天太冷而選擇通過睡眠來減少身體能量的消耗，但像這樣直到春天還要「冬眠」的現象卻是第一次。
不得不說，衿衣還是有些擔心的。這不僅僅因為沙耶是她的主人，他的虛弱也會影響她的狀態，更多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依賴。
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他，就像最初立下的契約所說，等沙耶得到足夠的靈力回到他自己的族群裡時，她就會重獲自由，最終孑然一人。
所以至少，在還能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
衿衣下意識朝黑貓伸出手，然而手指剛碰到他頭上的毛髮立馬又縮了回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發現沙耶還是沒有轉醒的徵兆，才松了口氣，靠著牆壁在地板上坐了下來。
風吹動頭髮，耳畔闃寥無聲，她漫無邊際地想著以前的事情，困意漸漸浮起，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月光灑在這一人一貓身上，整個世界恍若都在發光。就在這時，趴在窗臺上的黑貓忽然抬起了腦袋。他偏頭看了眼靠坐在窗邊的少女，從高處一躍而下，落地的瞬間已化作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
少年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衿衣，逆光的臉上唯有那雙黑眸映照著月光，閃閃發亮。他悄無聲息地走近了一步，半晌，單膝蹲下，輕輕地用手掌蹭了蹭她的臉頰。
「這一刻馬上就要來臨了，再努力一下吧。」他隱藏在黑暗中的臉沒有一絲表情，眼底卻恍惚含有溫柔。「你是第一個不想離開我的人呢，當初選擇了你果然是正確的……」
沙耶低聲呢喃了一句，隨即緩緩湊上前，用食指撩開少女額前的劉海，在她額頭鄭重地烙下一吻，「……沒關係，我們的願望都會實現。」
第二天一早，衿衣是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醒來的。她仔細想了想也沒想起來昨晚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睡著的，轉頭四顧一番也沒找到沙耶，只好穿戴整齊後獨自出了門。
她今天下午和桃矢約了見面，在此之前還有一個上午的空閒，便打算順道拐去池袋看看。
出了車站後經過西口池袋公園繼續向前，在一處新建的高層公寓樓之間有一塊不算很大的空地。
當然在普通人眼裡確實是空地沒錯，但衿衣站在這裡，眼前是一道一人多高的圍牆，牆內坐落著一幢古色古香的和風建築，建築外假山水池環繞，這個季節的花木在庭院中開得正好。
她剛走進院子，正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兩個少女保持著開門的動作，看著她異口同聲地笑道：「歡迎光臨~有客人來了哦~」
衿衣這段時間基本上每隔一個月就會過來，當然她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沙耶，因為她知道自己要弄清楚的問題一定會讓沙耶不高興。
跟著那兩個少女進到裡屋，只見次元魔女正捧著煙杆躺在躺椅上吞雲吐霧，房間裡雖然白霧繚繞，卻沒有一絲煙味。
衿衣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開門見山道：「上次回去後按照侑子小姐說的注意過，但還是沒發現異常。我只是想知道，何謂夢境，何謂真實？
「總之可以確定之前的那個遭遇並不是在做夢，可如果說是真實的話，現在我所處的又是什麼？」
「眼中所見即為真實。」黑髮女人緩緩吐出一口白煙，煙圈化作一隻蝴蝶，撲扇著翅膀落在衿衣頭頂。她伸手要抓，那蝴蝶卻又迅速變回了煙霧。
侑子的聲音繼續道，「你認定的世界，就是你的現實。」
少女注視著蝴蝶消失的方向，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即使那個世界其實只是夢境？」
侑子將煙杆往旁邊的矮桌上一放，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了她半晌，忽然湊到她眼前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笑道：「這裡是實現願望的店，只要你下定決心提出願望，我就替你實現。」
衿衣面不改色地接受著魔女的注視，緩緩勾起唇角道：「可你都沒有告訴我哪裡是現實，我當然無法做出決定。」
「如果你一定要執著於這一點的話……」魔女挑了挑眉，直起身用袖子掩住嘴唇，聲音輕柔緩慢，像是充滿了魅惑，「你必須自己意識到身處何方。你若不醒，就無法判斷是夢是真。」
衿衣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
她曾經聽說過，夢境其實不僅僅只有一層，夢境之中還有更深的夢，越往裡，做夢的人越無法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因而一旦跌入其中，就將長睡不醒。
她頭痛地揉著額角，突然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才好。
近來她總是想到許久之前桃矢曾說過的——你就不怕自己經歷的這一切都只是那只夢貘製造的夢境嗎？
她怎麼可能不怕？
所以才想到來找次元魔女，可壹原侑子的答案總是令人費解，而她現在也沒有足夠的代價去交換願望。
衿衣再一次毫無收穫地離開次元商店。
回頭一看，那幢古老建築依舊安靜地立在兩旁大廈的陰影中，如同那位元多年如一日等待客人的次元魔女。
魔女說過，這家店只有想要實現願望的人才能看到。
她或許真的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只是現在還未察覺。
第53章 六之第二幕
從壹原侑子的店裡出來後時間也已不早,衿衣只好直接去了與桃矢約定見面的家庭餐廳。
那家店離他今天打工的地方不遠，位於一座公園邊上，算是鬧中取靜,一向是年輕人樂意光顧的地方。
衿衣剛坐下看了會兒菜單，就聽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從門口進來。幾個肩背巨大球袋的少年有說有笑地跟著服務生從走道上經過，她抬頭看了一眼,沒想到一下子就看到了熟悉的臉。
于此同時，對方的視線也移了過來。看到她時那人明顯一愣，眼睛裡很快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衿衣抿了抿唇,只好硬著頭皮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桃城君。」
自從上一次去醫院看望日向千鳥時見過一面，兩人再也沒有遇到過。他們不同班,除了千鳥之外也沒有任何交集，更何況後來都在各自忙碌升學考試，大半年見不上面也是常見的事。
桃城武大概是和夥伴們在附近打球，額前發稍還是濕漉漉的。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他停下腳步，有禮貌地笑了笑，「杏本就一個人？」
衿衣搖搖頭，保持微笑：「本來和別人約了見面，我早到了。」
桃城笑了兩聲，順勢看向自己的同伴，剛要開口告辭，不料女生突然又道：「說起來，桃城君還有再去醫院看過千鳥同學嗎？她怎麼樣了？」
少女臉上依然笑意盎然，語調也漫不經心，讓人無法分辨這個問題究竟有幾分誠意。桃城意外地睜大了眼，然而緊接著，衿衣又恢復了一貫的微笑，似乎之前的表情都是幻覺。
「抱歉呢，一直沒再去過醫院，我對那種地方不太擅長。」
「原來是這樣嗎……」桃城呼出口氣，釋然地笑起來，「千鳥依舊那樣啦，不過情況倒是沒有惡化，總算還行吧。」
衿衣笑笑不說話。她知道千鳥不可能再恢復，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桃城知道了千鳥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她呢？
不過她沒有落井下石的愛好，也懶得去多管閒事，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和桃城告別後不久，桃矢也終於來了。衿衣愉快地沖他揮了揮手，剛要打招呼，卻見他身後竟然跟著一隻黑貓。
她震驚地忘了說話，直到那一人一貓在她面前坐下才總算找回了聲音：「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沙耶跳到她手邊看了她一眼，自顧自趴在了桌上，桃矢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停頓幾秒後才答道：「路上偶然遇到的，你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難道沙耶在找那只饕餮？雖然這麼想著，衿衣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他可能只是單純出來散步。」
桃矢將信將疑地應了一聲，翻開功能表開始點菜。見他不再追問沙耶的事，衿衣也松了口氣，趁機去找洗手間。
而她剛離開座位不久，一直閉目養神的黑貓便緩緩抬起眼皮瞥向桃矢，語氣慵懶：「你剛才說，不想再看到她哭，但那孩子從來不哭。」
「你怎麼會知道她有沒有在哭。」桃矢依舊盯著菜單，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她從小就喜歡偷偷躲起來哭，卻裝得很堅強的樣子。」
沙耶哼了一聲，又重新閉上眼睛：「這個世界才是她期待的，我不會讓你帶走她。」說完這句，他就再也沒有開口。
衿衣回來時，依舊只看到黑貓趴在桌上睡覺：「這傢伙真是越來越能睡了。說起來，我通過升學考試了哦這頓飯我來請客！」
「請客？」桃矢抬起頭，似笑非笑地將她打量了一遍，「通過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就不能說句好話嗎！總之就這樣決定了！」
桃矢歎了口氣：「下次吧，今天稍微有點事得早點回去。」
衿衣皺皺眉，又好奇道：「什麼事？」
青年意味深長地抬眸看她，嘴角忽然勾出一個笑：「秘密。」
「口胡！這是浪費我感情！」
「你真麻煩，都說下次了。」
然而一周後的同一時間，桃矢卻沒有出現。
距離約定的時間早已過去十五分鐘，餐廳門口始終不見他的蹤影。這一現象實在太反常，衿衣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卻一直沒有接通。桃矢不是喜歡遲到的人，如果有事也會提前打電話通知，像現在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曾發生過。
又等了一會兒，衿衣終於坐不住了，匆匆抓起包就往桃矢打工的地方跑去。她之前去過一次，對店名也有印象，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店。
一進門，服務生還沒開口，她就將室內迅速掃視了一遍：「請問，木之本桃矢還在這裡嗎？」
「咦？」對方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沒有搞明白她在說什麼，「這位客人，你是有預定嗎？」
「不是，木之本桃矢今天下午不是在這裡打工嗎？我想知道他走了沒有。」
聽她這麼一說，服務生更加迷惑了：「木之本桃矢？」她歪著頭仔細想了想，似無奈又似遺憾地搖頭道，「可是這裡沒有叫這個名字的服務生啊……」
「什麼？」衿衣震驚地張大了嘴，急忙退到門外看了眼招牌，又沖回來道，「他確實是在這裡打工的才對，我之前還來找過他。」
「抱歉，我已經在這裡工作一年了，確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排班表上也……」
這個人看起來並沒有說謊，但桃矢竟然會憑空消失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
衿衣在門口站了片刻，決定直接去木之本家確認情況。如果是小櫻的話應該會知道他今天下午的安排。
抱著這樣的念頭，她搭上電車直奔友枝町，馬不停蹄地趕到木之本家門口。剛按下門鈴，餘光一瞥，卻發現門邊的名牌上竟然寫著一個不認識的姓氏。
少女心頭一跳，先前不過隱約的不祥預感瞬間磅礴滅頂。那感覺就好像寒冷的冬日裡忽然有大雨傾盆而下，刺骨寒意一下子自頭頂傳至腳底，將身體凍至麻木。
她不可能記錯木之本家的位置，更何況這一幢房屋的模樣也與先前沒有任何變化。然而門鈴響過後，屋內推門出來的年輕女人卻頂著一張陌生的臉龐，正用疑惑而警惕的表情注視著她：「請問……」
衿衣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笑道：「不好意思，我按錯門鈴了。你知道附近哪一家姓木之本的嗎？」
那個女人這才友好地笑了笑：「沒有關係，不過據我所知友枝町似乎沒有姓木之本的人家，也許你可以再問問其他人。」
「好的，麻煩您了。」
向對方道過謝後，衿衣茫然無措地往回走。她覺得自己就像突然之間在野地裡失去了方向的幼獸，明明世界寬廣無垠，卻哪裡都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這樣的感覺只在剛剛成為夜禍的時候出現過，可即使那時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恐慌。
她不僅僅弄丟了桃矢，連木之本一家都找不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甚至沒有人認識他們。
桃矢、小櫻、藤隆，他們存在的痕跡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他們原本的位置也被另外的人代替，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
到底是哪裡產生了錯誤？難道她又在無意識中去了另一個空間嗎？但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啊！
衿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竟然不知不覺又回到了池袋。夜色降臨，馬路兩邊霓虹閃爍，高大的現代建築物散發出浮華璀璨的光彩，喧囂又寂寞。街角的黑影在路燈下蠢蠢欲動，整個城市呈現出與白天截然不同的詭秘感。
現在該怎麼辦呢？沙耶肯定不會願意幫她找到桃矢他們的，似乎也只能尋求壹原侑子的幫助了。所以要馬上過去嗎？還是再想想辦法？
正猶豫著，一股血腥味不知從何處傳來，等意識到這一點時，那個味道已經充斥了整條街道。
這裡離開池袋中心區已有段距離，四周均是狹窄陰濕的小路，燈光無法完全照亮視野，每隔幾步就是一片黑影，時不時就能看到從垃圾堆旁竄過的大老鼠。
衿衣皺著眉環視周圍，剛才的不安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打斷，變成了警惕。她貼著牆根走了幾步，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街道中回蕩，然而血腥味依然越來越濃，甚至無法分辨哪個方向才是源頭。
在不能判斷情況的狀態下，她不敢貿然行動，只好暫時放慢速度移動到轉角處，從牆邊探出腦袋打探情況。
眼前的黑暗更加濃烈，路燈似乎壞了幾盞，微弱光芒只能照亮十米以內的地面，更遠處僅剩下模糊的黑影。
衿衣想了想，正準備繼續前進，不料遠處那片黑影猛地顫抖了一下，竟從裡面冒出一個類似人形的東西。
「呼——呼——」那東西發出兩聲渾濁而濃重的呼吸，隨即又彎下腰埋進影子中，努力地用嘴撕扯著什麼。
一片寂靜中能清晰地捕捉到「哧啦——」「哧啦——」的動靜，一不小心甚至能想像到血肉連著神經被撕裂的畫面，血珠子劈裡啪啦落在地上，像是下雨的聲音。
衿衣頓時繃緊了全身，用手使勁捂住嘴巴不發出聲音。
難道那東西是饕餮？但為什麼會是人的形狀呢？
她摸不清楚對方的底細，而被動等待又不是她的風格，正糾結萬分，那個人形的東西忽然像是被什麼驚動般，緩慢而沉重地動了起來。
衿衣立馬豎起耳朵擺出防禦的姿勢，但那個聲音卻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與此同時，一個男聲幽幽地響起：「我很想見你，兩儀……式。」
空氣似乎有幾分凝滯，緊接著，是一個略顯低沉的女聲：「我知道。」
話音剛落，金屬撞擊聲猛然響徹街道，兩道風聲交雜著利刃的碰撞忽遠忽近，最終慢慢朝另一側開始轉移，不過片刻，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衿衣這才敢從藏身處走出來。血紅的液體順著街道的排水溝緩緩流過腳邊，她才沒走幾步就踢到了一個物體，低頭一看，是一個人殘破的手掌。
放眼四周，牆邊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幾具屍體，每一具都殘破不全，死狀極為恐怖。那些與身體脫離的殘肢掉了一地，血水幾乎染紅了這個地面。
對著這樣的畫面，即使是看多了死人的衿衣也忍不住一陣陣噁心。她受不了地捂住鼻子，快速後退到之前躲藏的街角處，轉身準備離開。
如果沒有猜錯，這應該就是先前織姬所說的分屍案件。本以為有可能和饕餮有關，但根據現在的情況判斷，似乎真的只是變態殺人案，而那個變態的最終目標似乎正是今晚遇上的另一人。
既然與饕餮無關，衿衣也無心在此久留，她目前最關心的還是木之本一家的情況。然而心底總是存在一個阻止的聲音，那聲音告訴她，若是一定要探查下去，一定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
可她做不到。
那三個人是她與過去唯一的交集，桃矢更是幫了她許多，即使在知道當年的真相後也沒有拋棄她。
她終於意識到，她無法一個人面對失去他們的現實，那是連沙耶也無法填補的空洞。
第54章 六之第三幕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夜的後半。都市依舊繁華喧囂,夜色中多了許多白日裡難得一見的暗夜生物。
衿衣本打算馬上去找壹原侑子，但這次外出一天，先前塗上的遮光液早就失效,如果到時天亮了就會很麻煩。偏偏這一次出門時又忘了帶，她只好暫時打道回府，把那東西找出來。
沙耶難得沒在屋裡睡覺,大概又去了不知什麼地方探查情報。衿衣也沒在意，徑直從櫃子裡翻出最後一瓶遮光液放進包裡。剩下的量估計最多也只能用一兩次，她覺得很有必要讓沙耶再多向那些吸血鬼們要幾瓶。
正這麼想著,一股失重感陡然襲來，身體好像一下子墜入深淵，突如其來的一瞬間甚至連呼吸都被奪去。可還沒反應過來,那種感覺又突然消失，仿佛剛才完完全全只是幻覺。
「怎麼回事……」
衿衣按住胸口，只覺心臟跳動得飛快，汗珠接二連三從額頭沁出，這種心有餘悸的反應絕對不可能是錯覺。
但她好端端坐在房間裡，又不是患有惡疾的病人，沒理由會遇到這種情況。
這麼說，難道是沙耶遇到了危險？
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急忙試圖確認對方目前的方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只知道沙耶就在東京境內，卻沒有辦法確定他究竟具體在哪個地方。
這是從來沒有碰到過的情況，她一時間無法下定論，可就這麼繼續留在房間裡也不是辦法。衿衣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沖了出去。
距離天亮仍有段時間，空座町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街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芒。她從屋頂上飛馳而過，忽然遠遠看到有人站在下面望著這邊，不由小心地停下腳步回望過去。
穿著老舊和服的男人抬手按住他頭頂的寬簷帽，笑嘻嘻地沖她招呼道：「真是許久不見，杏本小姐。看起來依然很有精神呢~」
衿衣撇了撇嘴角，上前幾步蹲在屋簷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問道：「喂，浦原，你今天見過沙耶嗎？」
浦原喜助眯了眯眼，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倒沒有。」衿衣微微一笑，又直起身來，「他大半夜的卻不在家裡，所以就想著出來找找，既然沒見過就算了。」
浦原晃動著扇子哈哈笑了兩聲，像是相信了她的說法，沒有繼續問下去。衿衣沖他擺擺手，不做停留地又跑遠了。
男人卻沒有離開，反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許久，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麼，祝你好運，小姑娘。」
衿衣總算在天亮之前到了次元魔女的店裡。只是侑子還在睡覺，她只好在多露和全露的帶領下先到會客廳等待。
說來奇怪，每一次走進這家店，先前無論如何焦躁的心情都會平靜下來。這家店就好像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不管外面發生了多麼天翻地覆的變化，它仍舊多年如一。
一旦感到安心，腦袋就有些犯困了。衿衣趴在桌子上，看著眼前茶杯中嫋嫋上升的白霧，不知不覺眼皮就開始打架。
多露和全露興致勃勃地將窗簾全拉了起來，沒過多久，從門廳傳來的光芒就開始變亮。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今天想來是個好天氣。
衿衣蜷縮在被黑暗包圍的客廳裡，卻完全高興不起來。仔細想想，一些問題漸漸也有了答案。
桃矢的失蹤應該就在這一周以內，但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那一家人都消失呢？不說藤隆，小櫻具有那樣強大的魔力，還有一隻優秀的使魔，絕不可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退一步講，就算是小櫻引起的問題，也不至於影響到另外兩人。
這麼說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對兄妹一起發現了什麼，所以被這個世界排斥了嗎？但這個世界，真的可以做到排斥原本就存在的人嗎？還是說，他們本來並不存在？
衿衣頭痛地抱住腦袋，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就在這時，一道腳步聲在桌子對面停下，她聽到女人的聲音問道：「怎麼？哪裡痛嗎？」
她立馬抬起頭，睜大了眼看著對方。一身黑衣的次元魔□雅地在桌邊落座，端起剛泡好的熱茶呷了一口：「你的願望，說來聽聽吧。」
衿衣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咬著嘴唇，鎮定了幾秒，才沉聲道：「在那之前，我想先問問，突然產生類似心悸的感覺……對我們這樣的生物來說，意味著什麼？」
侑子眨眨眼，隨即彎起唇角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這個也是因人而異的，如果想要明確具體的原因，還是需要問問你的契約者。」
「最大的可能呢？」
「嘛，一般情況下，是因為他出現了異變——能力的突然增加或減少，也可能是去了另外的次元。」
「那……無法確定他的具體方位是為什麼？」
「他不希望你找到他。」
「為什麼？」
「自然是有不希望你找到他的原因。」
短短一天之內卻毫無預兆地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讓衿衣有些無法接受，除此之外，也許還有很多的困惑和迷茫。
她不明白沙耶為什麼不讓自己找到他，也不確定桃矢的失蹤是不是和他有關。謎團太多，而所有的線索又都糾纏在了一起，連線頭都不見所蹤。
室內重新變得安靜，時鐘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滴答、滴答，清晰地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侑子小姐，我希望……請幫我找到沙耶。」少女緩緩抬起頭，琥珀色的眼中光華流轉，一抹黑色仿佛暈染在月光下的墨水，悄無聲息地凝聚又散開。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那些答案對我來說很重要。」
壹原侑子了然地看著她，緩緩問道：「這就是你的願望？」
「是的。」衿衣深吸了口氣，又補充道，「不管結果如何，我之後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但現在，不找到他不行。」
「我明白了。」
侑子垂下眼瞼，唇角勾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她伸出手，掌心輕輕滑過桌面，移開時桌子正中央出現了一對金色的鈴鐺。
「把這個帶上。」
衿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侑子，見她似乎不打算講解，只好先起身將鈴鐺拿到自己面前。然而指尖才剛碰到上面用三色繩編織成的鏈子時，那對鈴鐺就發出了「鐺」的一聲脆響。
少女頓時睜大了眼，再看侑子，對方仍笑盈盈地坐在桌邊，喝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你應該知道怎麼用吧？代價的話……就拿那個好了。」
她的話才剛說完，衿衣就看到自己一直藏在口袋裡的東西緩緩浮了上來。被柔光包圍著的白色羽毛在黑暗中看來純潔得一塵不染，它升至桌面正上方後，稍稍晃動了一下，最終落在侑子面前。
衿衣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提醒一句：「那羽毛並不是我的東西。」
「我當然知道。」侑子托腮含笑，順便叫來多露將東西收好，「它在你的手上就可以了。」
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她也就沒有反對。把鈴鐺掛在手腕上後，衿衣借了個房間在身上塗好遮光液，就離開了店裡。
外面陽光燦爛，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街上隨處可見綻滿枝頭的櫻花。她忽然想起來，去年這個時候還和桃矢、小櫻一起去公園裡賞過花，現在的這個時候，她卻必須獨自一人尋找問題的答案。
她究竟是誰？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手腕上的鈴鐺不時發出陣陣脆響，雖然看不到，但包圍在周身的氣場確實漸漸發生了變化。衿衣停在一個十字路口，正專注地分辨要往哪個方向前進，不料卻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棕發男人正艱難地撥開人群，對上她的視線，他立馬高興地笑起來：「沒有認錯真是太好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衿衣ちゃん？」
「阿綱？」衿衣吃驚地眨了眨眼，「你才是，來池袋是有什麼事嗎？」
「京子帶著孩子在醫院做檢查，大哥拜託我過來接她。」沢田綱吉摸摸腦袋，走過來彎下腰看著她道，「今天陽光這麼燦爛，到這麼多人的地方來沒有關係嗎？」
衿衣連忙笑了兩聲，擺手道：「沒事啦，以前不一直是這樣的嗎？我可是很強的哦！」
沢田搖搖頭，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不過，不更加珍惜自己可不行啊。」
明明是極為普通的一句話，卻說得她猛然一陣鼻酸。少女急忙別開頭，使勁用手背搓了搓鼻子，悶聲道：「好啦，以後我會注意的。真囉嗦！」
沢田笑了兩聲，明智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衿衣ちゃん現在要去哪裡？」
「沒什麼特別的……」衿衣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青年，他的臉龐在陽光下柔軟而美好，那雙棕色眼睛像是某種材質獨特的玉石，溫潤透徹。
她忍不住想到桃矢，她有些害怕，害怕這個人會不會也和桃矢一樣忽然消失不見呢？
腦袋一熱，她都沒想明白自己打算說什麼，已經脫口道：「乾脆跟你一起去醫院吧。」
沢田先是一愣，但意外地沒有反對，隨即點頭道：「也好，那就一起吧。」
兩個人到了醫院之後，沢田先打了個電話，得知京子那邊還沒結束，便和衿衣暫時呆在樓下的花園裡等待。
越接近中午，天氣就越熱。幸好所在的地方有一片樹蔭，陽光因而沒有那麼激烈。
沢田看時間還早，就跑去了附近的自動販售機買飲料。衿衣無精打采地窩在陰影裡，不時注意著鈴鐺的動靜。
就在這時，大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只見一輛商務車緩緩靠到路邊，車門打開後一下子從裡面走下來六個人，其中穿著西裝的高大男人還背著不知什麼用途的儀器，架勢十足。
她距離他們已有很多距離，然而其中穿著和服的黑髮女生卻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般扭頭望過來，無波無瀾的黑色眼睛宛若暗沉海底，瞬間令她心頭一震。
那少女竟然是個靈媒。
衿衣皺了皺眉，下意識望向醫院大樓。
醫院一直以來都是靈體和怨氣最集中的地方之一，那些除靈師們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是奇怪的事。只是現在京子還在裡面，她是不是該和沢田說一聲或者上去看看？
她站起身，看了看剛才青年離開的方向。對方的身影還沒出現，如果打電話過去又顯得事情很嚴重，也許會讓他擔心。正煩惱著，那群除靈師已經進了一樓大廳，正好和剛剛出來的兩個女人擦肩而過。
衿衣瞟了一眼，正要轉開視線，卻在看清那兩人的相貌時嚇得睜大了眼。棕色長髮的年輕女人確實是京子沒錯，而她身邊推著嬰兒車的那個……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12 18:28
第55章 六之第四幕
杏本衿衣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快步跑過去。眼看著那兩人就要往醫院大門走去，她急忙喊了一聲：「京子小姐！我們在這裡！」
聞言，笹川京子率先回過頭來,見是她，立馬微笑著上前道：「就衿衣ちゃん一個人嗎？阿綱君呢？」
衿衣抬手指了指沢田綱吉離開的方向，視線卻不知不覺中又落在了她旁邊的金髮女人身上。這個人的模樣與去年冬天分別時所見毫無變化,依舊是冷淡的笑臉,以及翡翠一般閃著無機質光澤的碧眼。
女人垂頭看了她一眼，略略頷首：「好久不見,杏本小姐。」
「啊咧？玖綠小姐和衿衣ちゃん已經見過面了嗎？」京子奇怪地看了看本鄉玖綠,又看了看衿衣，隨即釋然地笑起來，「剛才還想著應該怎麼介紹呢~莫非是在箱根的時候認識的嗎？」
「嗯，算是吧。」本鄉玖綠點頭應了一聲，卻沒有多做解釋。衿衣偷偷瞟她一眼，重新望向京子：「阿綱去買飲料了，估計馬上就會回來，我們就在這裡等一下吧。」見兩人並無異議，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說起來，為什麼本鄉小姐也在這裡？之前沒有聽阿綱提起過……」
本鄉想了想，言簡意賅地回道：「原本是替銀古先生來送信的，出來的時候正好遇見了京子小姐，就順便同行了。」
「送信……嗎？這麼說來，你怎麼沒有和銀古在一起？」
「銀古先生？那是你們的熟人嗎？」京子不解地問了一句，衿衣聞言，聳聳肩無所謂道：「我可跟他不熟。」
本鄉看向京子，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是之前一起旅行的同伴，不過前段時間剛剛在神奈川分開。」
「啊！是旅人嗎？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呢！」京子一臉興奮，看樣子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突然又像想到什麼，轉而道，「說起來，剛剛進去醫院裡的那些人是來幹什麼的？也不像是需要看病的樣子，倒讓人覺得很有來頭呢。」
「這個……也許是來看望病人的吧。」
本鄉欲言又止地望了眼醫院大樓，視線準確地停留在某一層。衿衣也不動聲色地望過去，雖然看不見什麼，但確實可以感受到那裡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氣場。
兩人沉默著都沒有說話，誰知就在這時，一道響亮的爆炸聲轟然炸開，整個醫院頓時沸騰起來，無數人從窗戶裡探出腦袋，朝發出異響的樓層望去，吵吵嚷嚷地尋找著聲源。
從衿衣她們三人站著的地方沒有辦法看到產生爆炸的地方，但能夠清楚聽到玻璃碎裂後劈裡啪啦往下落，砸在地上發出陣陣駭人的動靜。
普通人也許無法發現，可就在之前出現異樣的樓層中正傳來雷鳴般的吼聲，伴隨著那聲音，又是一陣玻璃碎裂聲，正對著庭院的窗戶從那邊轉角處開始接連破碎，碎片如同雪花般閃著光從天而降。
衿衣突然一震，猛地反應過來：「糟了！阿綱去的就是那個方向！」
本鄉忽地轉頭看她，一向半斂的雙眼立刻睜大。京子也嚇了一跳，擔憂道：「我打個電話給他吧，要是被那些玻璃砸到就不好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手機，然而她才剛按下號碼，本鄉卻毫無預兆地往外走了幾步。
「你要去哪裡，玖綠小姐？」
「我去找找看。」女人微微回過頭來，原本略顯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倒是多了幾分溫度。她緊了緊手中握著的太刀，加快了速度往事發地趕去。
「杏本小姐，京子小姐就拜託你了。」
衿衣撇撇嘴角，見京子茫然地看向她，只好傻笑了兩聲別開視線。「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她小聲嘀咕了一句，眼看著本鄉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花壇背後，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她們都知道沢田綱吉不是普通人，這種情況想來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危險，但那個人還是義無反顧地趕了過去。
她想到很久以前桃矢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他們商量。現在想來，也許正是希望可以一起面對困境、一起戰鬥的意思吧？
——無論如何，想要和你一起面對。
這樣的心情，她大概永遠都不會有了。
另一方面，本鄉玖綠已經快速穿過了玻璃掉落的中心地帶。
到了這裡才發現，正對著醫院「回」字形大樓內院的那一側玻璃已經完全碎裂，窗戶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框架，靠近轉角的那幾扇甚至還能看到明顯的黑色痕跡，目測正是之前那一聲爆炸的源頭。
野獸雷鳴般的吼聲依舊隱隱在耳，她不敢放鬆警惕，只能放慢了腳步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尋找沢田綱吉。
自動販售機在這個內院的一角，機子前面並沒有人，甚至因為之前的異狀，整個庭院裡都看不到一個人影。
她有些懊惱，不自覺皺緊了眉。沒找到人讓她更加不安，可仔細想想，沢田也沒有道理跑去更遠的地方。
正糾結著，卻見前方一層的架空走廊上閃過一道人影，發色像極了那個人，她想也沒想，立馬小跑著追了上去。然而經過院門一看，眼前一室闃廖，別說人了，連只蜘蛛都看不到。
本鄉立馬察覺到不對，幾乎同時的，背後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傳來粗啞低沉的喘息聲，某種液體滴落的聲音就在耳畔。
她神色一凜，沒有轉頭，右手卻自動按上了刀柄。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應該就是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它受了傷，估計是在尋找能夠迅速補充體力的食物。
於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她就成了目標。
本鄉在心裡歎了口氣，卻不慌亂。那東西離她更近了，從它嘴裡噴出的混濁氣體一下一下撞在後頸上，讓人毛骨悚然。她假裝沒有發現，左腳悄悄向後退了半步。
五、
四、
三、
二……
冷風猛然從身後刮來，她低頭一躲，同時向前大跨一步，手中的刀倏然出鞘。
冷光自刀刃上一閃而過，刀鋒砍到一團黑色的霧氣，那東西的喉嚨裡立刻發出類似怒吼的聲音。然而緊接著，它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側身一躲，像烏雲一般避開攻擊飄到房間另一側，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本鄉沉下臉，瞥了自己的太刀一眼，將刀刃直立豎在身前。就在這時，烏雲再次俯衝過來。雖然無法保持固定的形狀，但它的動作迅速敏捷，眨眼間就到了面前。
女人飛快地用手指在刀刃上一抹，紅色自下而上塗上刀鋒，她雙手持刀，重重地對準烏雲一刀劈下——
烏雲瞬間被從上到下劈成了兩半，然而它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竟然重新合到了一起。本鄉心驚之下打算後退抵擋，不料還沒等烏雲重新發動攻擊，一片金紅色的火焰自走廊一側呼嘯而來，一下子就將烏雲吞沒。
「……」
本鄉玖綠張了張嘴，眼睛一點點睜大。在那雙碧玉一般的眸子裡，倒映出滔天火光，她循著火焰飛來的方向緩緩轉過頭去，在內院入口處看到了青年熟悉的身影。
那人帶著金屬手套的右手還保持著向前抬起的動作，額頭上的火焰也沒有完全熄滅。大概是見她沒事，他才松了口氣，收回手抓了抓頭髮：「真是的，回來了也要提前告訴我一聲啊……」
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在那句話中蕩然無存，她忍不住笑了笑，收回刀走上前去：「那還真是抱歉了，我也是臨時……」
「小心！」
話還未完，那股腥風猝不及防地朝後背沖來，本鄉只覺手臂上一重，緊接著就被沢田綱吉拉進懷裡撲到了地上。
猛烈的氣流擦著頭頂掠過，其中散發出的臭氣幾乎要把人熏倒。能發出這種氣味的靈體一定吃了很多不該吃的東西，可醫院也不至於將它養成這樣，那麼，那東西是因為受了傷才會到醫院來的？
這麼想著，本鄉從沢田懷裡抬起腦袋，卻發現對方正一眨不眨盯著自己。她愣了愣，別開視線：「出去看看吧，京子小姐和杏本小姐都還在外面。」
「嗯。」沢田應了一聲，拉著她站起身，卻沒有放開手。本鄉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不由奇怪道：「你……幹嘛？」
青年回過頭來，輕輕笑了下，眼底波光粼粼，恍若夜裡深邃的海面：「阿玖不會再逃走了吧？」
本鄉噎了片刻，猛地扭過頭：「……囉嗦！誰會逃走啊！」
兩人跑到外面時，衿衣的臉色有些沉重，京子和嬰兒倒是沒事，似乎也沒有察覺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少女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直到本鄉和沢田走到了面前，才恍然抬起頭，誇張地笑了兩聲：「啊！你們回來了？本鄉小姐走掉沒多久阿綱就回來了，聽說你去找他馬上就追了上去，沒錯過真是太好了。」
沢田摸摸她的腦袋，笑道：「沒發生什麼吧？」
「……沒什麼特別的。」衿衣眼珠子轉了轉，頓時又笑容滿面，「既然人都到齊了，現在回去嗎？」
「嗯，一起走吧。」
沢田上前幫京子推著嬰兒車，衿衣不自覺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面，冷不防聽到有人問：「似乎發生了什麼吧。」
她抬頭看了一眼，見是本鄉玖綠，也就壓低聲音答道：「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有一團黑色的靈體正好從眼前飛過。它對我好像不太感興趣呢。」
其實，後面那句話並不完全正確。
當時，那團烏雲飛過她們眼前時確實沒有停下。然而就在那個瞬間，從那團什麼也看不出來的黑色中，衿衣卻察覺到一股類似視線的東西。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一刹那竟然連動都不敢動。
但它大概在忌憚著什麼，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之後，先前在醫院大樓前下車的那群人中的其中幾個就從樓上下來詢問，剛剛才在沢田和本鄉回來之前返回樓中。
「那麼你呢？和那東西碰上了嗎？」
本鄉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回道：「還挺厲害的，一個人解決可能會有點麻煩。」
「它似乎受了重傷，是你做的？」
「不是，而且也不像是那群靈能力者做的。」
衿衣沒有答話，反而仔細看了看本鄉玖綠，最後移開視線，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所以說，那東西到底為什麼要那樣看她？
第56章 六之第五幕
衿衣與沢田綱吉一行在車站分別之後,又重新按照侑子給的提示尋找沙耶。
鈴聲的強弱代表了與對方距離的遠近程度，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沙耶並不在池袋，但正如侑子先前所說，應該也不是十分遙遠。
雖然對於在醫院裡碰到的那個靈體有些在意，不過光靠思考也得不出結論，她只好一邊增強警惕，一邊順著各種小巷穿梭在城市中,沒想到最後竟然又回到了空座町。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夜幕沉沉籠罩著河畔，鈴鐺的聲音在河水泛起的月光下悠揚遙遠又似近在耳畔。少女站在河邊舉目四望，視線中除了寂靜的夜色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往日常有行人經過的堤岸上都沒有一個人影。
她記得白天離開空座時還沒有一點異常,為什麼現在卻會覺得哪裡不對勁呢？但究竟是哪裡反常？
衿衣一邊想著一邊走到空曠的地方，將鈴鐺舉至面前，繼續跟著鈴聲前進。前方不遠處就是樹林，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沿著灌木叢間的小道往中心處前進。
到了這個季節，樹木已經長得相當茂盛，四處伸展的枝葉幾乎將天空都要遮住。草地也變得毛絨絨，仿佛聚集了無數精靈，每一次經過都能聽到他們發出的沙沙細語。
越往裡走，鈴鐺的聲音就越響亮，衿衣不自覺放慢了呼吸，心跳卻反而越發激烈。沙耶難道就在裡面嗎？但是他為什麼要躲在那種地方還不想讓她發現呢？
少女慢慢撥開擋在面前的樹杈，就在這時，一道月光猛地穿透樹葉縫隙射在身前。視野一下子變得異常明亮，她下意識閉了下眼，再次睜開時，只見樹林中心處的空地上正趴著一頭黑色的龐然大物。那生物在聽到聲音的同時也轉過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望進她眼裡。
衿衣頓時後退了兩步，雙眼也不住睜大。腳後不知被什麼絆倒，她踉蹌了兩步，好不容易站穩，這才敢重新打量眼前的巨獸。
它即使趴在地上也足有一幢二層民居大小，皮毛漆黑光亮，鼻子如同大象，雙目類似犀牛，身後拖著一條酷似牛尾的長尾巴。
這幅模樣，除了體型實在太誇張以外，根本就是沙耶原型的放大版！
衿衣不敢置信地瞪著對方，而它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似乎並不意外。周圍安靜極了，連一絲風聲都聽不見，只有鈴鐺的響聲和巨獸的呼吸響徹耳畔。
也不知過了多久，衿衣才回過神來。她思考著該說什麼，誰知才剛開口，一股腥臭毫無預兆地朝身後撲來，她條件反射地一低頭，就感覺強風從頭頂擦過，直奔前方而去。
她立刻抬起頭，正好看到那團黑雲氣勢洶洶地撲向黑色巨獸，霧氣中隱約探出一張血盆大口，對準對方的腦袋就要咬下。
衿衣情急之下，沒做多想便沖了上去：「沙耶！」
黑色的巨獸頓時抖了下耳朵，先前抬起至半空的爪子先是一頓，隨即照著迎面撲上去的烏雲大力拍下。那團雲發出一聲悶吼，緊接著狠狠撞在一側樹幹上，竟然把樹幹撞得凹了進去。與此同時，黑色夢貘看著衿衣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出少女嬌小的身軀。
「沒想到你能這麼快找到這裡。不過帶來了不識趣的傢伙。」
衿衣愣了愣，看向從樹上掉到地上的黑雲：「你之前就見過它了？這是什麼？還有……」她又望向沙耶，不自覺抿了抿唇，「你一個人跑來這裡做什麼？」
沙耶沒有答話，看了她幾秒後又將視線移向黑雲：「正愁還差一點才能恢復力量，感謝你送上門來。」
「哈哈哈哈哈不要太傲慢了！夢貘！」衿衣還是第一次聽到那團雲說話，它的聲音嗡嗡作響，仿佛悶在什麼東西裡一般，卻又帶著幾分尖銳，「我可不會失敗第二次了！」
它說著，再一次猛地撲了上去。
衿衣急忙退到樹叢後面以免被雙方的戰鬥波及。空地中心迅速卷起激烈的氣流，她壓住頭髮睜大了眼才能勉強看清它們的動作。
雖然黑雲行動迅速，但它似乎真的已經十分虛弱，沒過多久就被沙耶用尾巴一卷，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不過是失去了力量的饕餮，你以為我會怕？」黑色猛獸張開嘴巴，露出森白森白的牙齒。他的唇邊似有笑意，桀驁又不屑。
這樣的沙耶是衿衣從未見過的，並不單指他真實的形態，更多的是這個時候的氣場。也許是因為太過巨大，他產生的強烈壓迫感讓她不僅感到陌生，甚至隱隱有些害怕。
她有很多疑問，很多必須得到的答案，但站在這裡之後卻不知為何竟生出重重不安。也許……她不應該找來這裡的。
這麼想著，身體已不由自主行動起來。衿衣慢慢往後退去，然而才沒幾步，也不知道踩到什麼，腳下「哢」的一聲，立馬吸引了沙耶的注意。
他正把那團黑雲塞進嘴巴裡，見狀直接將對方吞下肚中。剛才明明還充斥著各種打鬥聲的樹林一下子變得極為寂靜，許久，他的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衿衣忍不住渾身一抖，又往後退了一步。
巨大的夢貘微微眯起眼，居高臨下地望過來。他像是皺了下眉，但黑暗中看不分明，聲音也依舊平凡無奇，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語調：「你在怕我？」
如果是平常，衿衣一定就嬉皮笑臉地瞞混過去了，但這個時候她竟然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連個笑容也扯不出來，只能一臉空白地看著沙耶，既不搖頭也沒點頭。
沙耶不說話，雙方就這樣僵持著。萬籟俱靜中，終於有聲音重新浮起，沙沙——沙沙——風吹過林木，葉子互相摩擦，像是不知名的精靈正在竊竊私語。
衿衣吞了口口水，這才開口道：「沙耶……為什麼要躲在這裡？」
對方回答得很乾脆：「恢復力量。」
「這只饕餮就是之前從箱根逃走的那只嗎？可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找到了它，將它大部分的靈力都吃掉了。」
「所以它才跟著我找過來？」
這樣一說倒確實解釋了為什麼在醫院裡時這只饕餮會注意到她。她和沙耶是契約關係，身上有沙耶的氣息十分正常，對方一定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會跟著她的。
沙耶慢悠悠地點了下頭：「它早就十分虛弱，不足為懼。」
「那……你現在的樣子是已經恢復靈力了嗎？」
衿衣小心翼翼地看著沙耶，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聲音比往常低了不少。她正吃驚於自己的反應，卻看到沙耶慢吞吞站了起來。
黑色的巨獸一眨不眨看著他，半晌，答道：「還差一點。」
——誒？
衿衣不自覺地又往後退了一步，沙耶這次倒像是沒有在意，乾脆挪動著巨大的身體朝她走來。他的高度已經達到樹冠，每動一下就會擦到樹枝。無數葉片混著斷裂的枝幹掉落下來，仿佛細密的夜雨。
「衿衣，還記得最開始締結契約時我問你的問題嗎？」
沙耶很快就走到了衿衣面前，少女仰著臉睜大雙眼，琥珀色的眼底隱約可見黑色聚集，仿佛夜色正在其中蔓延。他半斂起眼瞼，低下頭湊近：「——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
衿衣茫然地注視著他，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來。
最初遇見沙耶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當時發生了什麼，她全都記得，卻唯獨不記得這個問題。
她的願望？
她從來沒有那種東西。她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不是嗎？
見她不回答，沙耶卻不意外。他放慢了語速，聲音也變得低沉：「你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木之本桃矢，對嗎？」
「桃矢？」衿衣渾身一震，終於想起來自己真正的目的。她猛然抬頭，急切地問道，「桃矢為什麼會不見了？是你對他們一家做了什麼嗎？」
沙耶哼了一聲，沒有直接回答：「這裡不需要他們，所以他們離開了。比起這個……」頓了頓，他重新問道，「還沒有想起來嗎，你的願望？」
夜風自林間襲來，衿衣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由抱住胳膊瑟縮了兩下。就在這時，黑色的夢貘緩緩開口道：「——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那個時候你不正是這樣說的嗎？」
「我……這樣說了？」
大腦一瞬間有些空白，衿衣抬頭看著沙耶，比起震驚或是意外，更多的是不解。如果是她的願望，她不應該會忘記。可她不僅忘記了，還想不起來為什麼會許下這樣的願望。
「『我希望世界上善惡分明、因果有報，我希望幸福能及時降臨到應該獲得幸福的人身上。』
「——這可是你的原話。」
衿衣使勁搖頭，不祥的預感仿佛巨蛇一般嘶嘶響著纏繞上來，她直覺想要逃跑，但還是忍耐著問道：「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沙耶又湊近了點，嘴角一點一點張大，勾出個類似笑容的表情：「現在，終於來到實現願望的時刻了。我要回去我的家族，而你，可以和我永遠在一起。」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衿衣皺起眉，臉色蒼白卻強裝著鎮定，「這和我的願望沒有關係，而且之前也說過了，你一旦恢復了靈力我就自由了，我不要跟你一起走。」
沙耶頓時虛起眼，奇怪道：「和我一起才能實現你的願望，你不願意？」
衿衣終於漸漸冷靜下來，臉色也好了很多。她考慮了幾秒，正色道：「沙耶對我來說確實很重要，但我要留在現實裡，不能去你的世界。」
「現實？」沙耶低聲重複了一遍，忽然笑道，「這裡就是你的現實。」
這個瞬間，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衿衣腦袋一熱，竟脫口而出道：「桃矢說，這個世界也許只是你的一個夢而已。沙耶不會說謊，所以我要你告訴我真相。」
話音落下許久，誰都沒有說話。林風時起時伏，自他們之間急速穿過。沙沙的響動仿佛浪濤，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
終於，沙耶低低笑起來：「不，這不是我的夢。我從不做夢。」他望著她，眼神認真而專注，似乎一直只望著她一人，「這裡就是你所期盼的世界。在我為你編織的夢境中永遠沉睡下去，不好嗎？」
第57章 六之第六幕
「不需要害怕,我不過是取回現在在你身上的我的力量。
「我們將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杏本衿衣瘋了一樣地在樹林中奪路狂奔。
沙耶的聲音還在耳畔迴響,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做出反應。她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在害怕——害怕這樣的沙耶，害怕浮動在空氣裡的殺意,害怕這個夜晚的一切。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睜大了眼在夜色中尋找出路，卻只感覺到迷茫。現在究竟該往哪裡去？該怎樣從沙耶手中逃走？或者說，該如何找到能夠幫助她的人呢？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到！
她現在的一切都是沙耶給的，他能夠輕易掌握她身處何方,世界這麼大，卻分明沒有她的藏身之處。
絕望仿佛此時跟在身邊的影子，將她緊緊纏繞，衿衣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然而在聲音即將從嗓子口冒出來的同時她又狠狠咬住嘴唇，倔強地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只是想要活著，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而已，真的就這麼難嗎？
原來一直以來最清醒的人是桃矢，他說的沒錯，她所在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夢。她自己創造出來的夢，沒有出口也沒有來路。
她這兩年來的生活突然間都變成一場玩笑，一場巨大的陰謀。先前深信不疑的東西，全部成為虛假脆弱的謊言。
她竟然直到這時才知道，沙耶當初用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讓她復活，她成為夜禍之後就可以自行積累能力，而她與沙耶可謂靈力共通，只要在最後將她吞下，他就能恢復所有力量。
她對他確實十分重要，因為沒有她沙耶就不能取回自己最後的能力，也就不能回去他夢寐以求的地方了。
他對她的一切關心和救助，都只是出於保護自身的目的。她從一開始就是道具，她本該清楚的，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忘記了這點。
騙子騙子騙子！所有的人都是騙子。從生到死，他們都在欺騙她。
衿衣喘著粗氣擋開迎面飛來的細樹枝，但還是被擦到了臉頰。紅色的血絲從皮膚底下滲出來，順著傷口形成一條細小的紋路，襯得她的臉色慘白慘白。她隨手一抹，繼續在林子裡尋找出路。
她本想逃到外面去，但如果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夢，逃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夢貘具有掌握夢境的力量，她雖然是夢境的主人，但能力畢竟不及他。
心臟砰砰作響，她扭頭看了眼身後，空蕩蕩的林子裡暗影重重，耳畔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焦急地思考著逃脫的辦法，突然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一下子越過前方的灌木叢撲了出去。
「砰」的一聲，摔得有些重。她吃痛地咬緊牙關，正要起身，不料頭頂上方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你不是……」
是個略顯低沉的少年音，音色中還帶著幾分稚氣，隱隱有些耳熟。
衿衣撐著地面坐起，一抬頭就對上一雙碧色的眼睛。銀白短髮的少年死神皺著眉看著她，眼中劃過一絲驚詫：「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這副樣子……」
衿衣還沒想好要如何回答。說實話，她並沒有料到這裡會有其他人出現。
如果夢境被沙耶掌控，這個時候他應該將其他人全都排除在夢境之外才對，為什麼會讓無關人員進入呢？還是說，因為她意識到這是她的夢境，所以她就獲得了主導權？可這樣解釋的話，為什麼來的人不是桃矢？
衿衣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突然發現她正在頻繁地提到桃矢。這是不是說，也許潛意識中，她一直希望桃矢可以找到她，將她帶回去？可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見她不回答，年輕的十番隊隊長略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上前一步：「你打算就這樣坐著？」
衿衣愣了愣，正要回答，背後忽然劃過一陣林風。她一下子就嗅到了其中的味道，頓時一個機靈彈跳起來，想也沒想便扯住日番谷冬獅郎，大驚失色地喊道：「救我！」
與此同時，黑色的夢貘悄無聲息出現在兩人面前，煙霧包裹著他徐徐轉動，片刻後散開，從中走出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日番穀，很快將目光落在驚慌的衿衣身上，聲音很輕：「時間不多，該走了。」
衿衣躲在日番穀身後，雙手使勁抓住他的羽織，聲嘶力竭地吼道：「不要！我不要再死一次了！」
日番穀顯然沒搞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但也感受到了此時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緊皺著眉，卻意外地沒有阻止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少女。
「你是什麼人？」他看著眼前的陌生少年，一手已經按上背後的斬魄刀刀柄。
對方聞言終於又看向他，目光冷淡，但想了想還是回答了一句：「這事與你無關，也與屍魂界無關。」說著，他又轉向衿衣，似是歎了口氣，「你不會死。」
話音剛落，少女便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根本就不明白！」隨著她的這句話，三人周圍的氣流陡然暴漲，一面透明屏障強硬地擋到沙耶面前，他看了一眼，略一猶豫，終於沒有動。
衿衣依舊垂著頭，茶發張牙舞爪地在風中飛舞。「當初在義大利遇到的那只夢貘說得沒錯，沙耶沒有感情，難怪什麼都不懂。」她說著抬起頭來，原本琥珀色的雙眼正迅速被黑色覆蓋，眨眼已是一半漆黑。
那對陰陽的眼球看起來十分滲人，沙耶臉色一變，猛地抬手一揮，那面氣流壁頃刻消失不見。
日番穀意識到不對，正要拔刀，不料下一秒沙耶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幾乎在同一瞬間，衿衣轉身格擋，閃著冷光的匕首自袖間劃過，直朝沙耶而去。
刀尖確實刺入了對方胸口，但她也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重重一擊，飛身彈了出去，撞在地上。
血腥味頓時自喉嚨口彌漫上來，她艱難地忍住那種感覺，剛要抬頭，卻眼前一黑，熟悉的壓迫感一下子將她包圍。
「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難道你就什麼都懂嗎？」
耳邊猝不及防地安靜下來，衿衣心中大驚，想要保持冷靜，可意識卻一點一點變得模糊。她沒有功夫再去考慮日番谷冬獅郎現在在哪裡，只能使勁掙扎試圖脫離沙耶的束縛。
然而，對方的懷抱仍在不斷收緊。
他的雙手輕柔地覆在她眼前，但感受不到一點人類的體溫。那種感覺就好像被積雪遮住眼睛，她差點以為自己正埋在雪堆底下，眼前分明是明亮的，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
黑色的影子緩慢地從腳底纏繞上來，漫過小腿，漫過腰部，漫過胸口，最終一寸一寸蓋住身體。
手指抽搐似地動了一下，緊接著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氣。有人在她耳邊呢喃，聲音輕柔卻不溫暖。
「……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吧。」
＃＃＃
杏本衿衣看到無數光影自眼前飛過，碎片一般的畫面中充斥著形形□的人物，有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有單從背影就能認出的熟人。
她往沉沉的黑暗中墜去，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但最後統統歸於寂靜。
她不想這樣結束的，但還有什麼辦法呢？
＃＃＃
杏本衿衣猛然睜開眼，卻被過於明亮的光茫閃到，只能重新閉上。再次睜開時視線終於清晰，她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便使勁晃了晃，這才從床上坐起身來。
她忘記剛才做了個怎樣的夢，但現在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只覺十分疲憊。環視一圈，自己仍在家中的房間裡，門口掛著並盛中學的校服，桌子上還放著寫了一半的作業本。床邊的窗簾沒有拉上，難怪會被陽光照醒。
她打了個呵欠，又伸了個懶腰，跳下床去洗漱。
今天是週末，她昨天答應了父親要幫忙整理院子，吃過早飯後便換了身適合勞動的衣服，帶上草帽和修剪工具去花園裡幹活。
搬到並盛已經三年，他們家和街坊鄰居們的關係也打理得很好。她站在門口修剪灌木，不時能遇到經過的鄰里，被誇獎著「小衿衣真是能幹呢~」
衿衣心情很好，不知不覺就哼起了歌，一曲剛落，就聽院牆外傳來一道掌聲。「衿衣ちゃん唱得真好。」
少女眨眨眼，抬起頭才發現棕發青年正站在牆外面帶微笑地看著她。他收回手，補充了一句，「整理花園辛苦了。」
「誒？啊！還好啦……」衿衣嘿嘿一笑，抬手扶了下大草帽，「阿綱怎麼會這時候在並盛？你的工作不是在國外嗎？」
對方先是一愣，隨即簡短地答道：「回來處理一些事情。」
她點點頭表示瞭解，調侃道：「那你的未婚妻應該很高興吧，多了相處的機會哦~」
誰知這話說完，沢田綱吉卻沒有如往常那樣表現出羞澀或是靦腆的表情。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笑容也變得挫敗：「我們的婚約……取消了。」
「誒誒誒——！」
衿衣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扔掉剪刀趴到院牆上，一本正經地皺著眉頭湊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麼！阿綱你被欺負了嗎！？」
「不是這樣啦……」沢田苦笑著拍拍她的腦袋，搖頭，「是我的問題……我……」
「你？」
青年似有猶豫，但看著她黑色的眼睛許久，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我喜歡上了另外的人……應該說是，我才發現，原來我喜歡著別人。」
衿衣忍不住張大了嘴，半晌都沒反應過來：「阿、阿綱竟然也會這樣？！」
然而看見對方眼中明顯的掙扎和愧疚，她想了想，又改口道：「嘛，不過感情的事情畢竟不能控制……咳！」少女輕咳一聲，「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沢田綱吉笑了笑：「希望京子可以找到真正屬於她的幸福，至於我……」他頓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必須等她回來才行。」
衿衣不知道沢田口中的那個「她」究竟是誰。在他們認識的這三年中，她隱約記得他提起過除笹川京子和三浦春以外的另一個女人，姓氏是本鄉，名字卻記不起來了。
但憑著她對沢田的印象，這個人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雖然不懂他們的事情，可這種時候也只能支持了。
「沒關係的，那個人一定會回來的！阿綱一定能找到你的幸福。」少女笑靨如花，「因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幸福啊~」
沢田呼出口氣，好像輕鬆不少：「謝謝你，衿衣ちゃん。說起來，你之前提起過的那個喜歡的男生呢？」
「啊……他啊……」衿衣頓時別開腦袋，臉上的表情也不知算是嫌棄還是沮喪，「對那傢伙來說果然還是基友更重要吧……」
沢田不禁失笑，說著又拍了拍她的腦袋：「衿衣ちゃん這麼可愛，那個人一定很快就會注意到你的。」
「但願如此吧。」
衿衣揮揮手，目送沢田綱吉走進前面街角的沢田家，又繼續低下頭幹活。
看著眼前鬱鬱蔥蔥的綠葉，她忽然想到自己心裡的那個人，不自覺歎了口氣。
雖然不急著讓對方明白她的心意，但如果他喜歡上別人就真的麻煩了，所以果然還是快點長大吧——至少長大到，不會再被他當做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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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2 18:29
第58章 六之第七幕
因為下午還有社團活動,衿衣吃過午飯就準備出門。
正坐在玄關穿鞋,卻感覺有人走到了身邊,她抬頭看一眼，見弟弟拓也一本正經地站在旁邊，便歪頭笑笑,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怎麼了？」
少年明顯遲疑了片刻,這才蹲下來,小聲地湊近她：「你什麼時候回來？」他說著還看了眼房內,見父母沒有注意才又補充道,「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咦？這麼神秘？」衿衣眨眨眼,忽然想到什麼，調笑道，「莫非是有喜歡的女生了？」
拓也立馬撇了撇嘴角,似是想要吐槽，但又生生忍了下來：「總之等你回來再說。」
他一臉嚴肅，連語氣都十分謹慎，看樣子果然是重要的事情。衿衣只好收起笑容，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會儘早回來的。」
這句話剛說完，母親就穿戴整齊拿著包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姐弟倆站在玄關說話，她順手摸了摸兩人的腦袋，又轉向衿衣道：「我正要去趟商店街，一起過去吧。」
「嗯，好啊。」衿衣應著，不忘偷偷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少年朝她使個眼色，對著兩人說了句「路上小心」就逕自跑上了二樓。
看著他的背影，衿衣忍不住擔心起來，某種不祥的預感隱隱約約浮上心頭，但抓不住道不明，癢癢的令人渾身不舒服。
她在路口與母親分別後邊走邊考慮，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和拓也關係很好，雖然往常也有不少瞞著父母的秘密，可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個人小鬼大的弟弟露出這種表情。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一個人無法解決的問題吧。
由於始終考慮著這些，下午的社團活動完全沒有辦法專心進行。衿衣在學校裡呆了一個小時後，終於還是直接向社長請了假先行回家。
這段路並不遠，她連跑帶走僅花了往常一半的時間就到了家門口。院子邊大樹上的寒蟬正「知——知——」叫個不停，一隻黑貓蹲在牆頭望著她家房子，見她跑過來似乎被嚇了一跳，蹭一下就跳進了灌木叢中。
衿衣沒多在意，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邊說著「我回來了」一邊換好鞋往二樓走。
她覺得有點奇怪，這個時間父親應該在家裡休息才對，但整棟屋子都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莫非是大家都在午睡？
一邊想著，人已經站在了弟弟拓也的房門外。衿衣抬手敲了敲，沒有回應，便在外面喊了兩聲，依舊沒有得到回答。她疑惑地抓抓腦袋，只好直接開門往裡看了眼——房間里拉了窗簾，因而光線不是那麼明亮，但確實空無一人。
「搞什麼啊……明明讓我早點回來，自己卻不知跑去哪裡了。」
她低聲抱怨著往一樓走，剛走到樓梯下就看到有個人影從客廳門口冒出來，心裡一驚，還沒等有所反應，那人已沖她招呼道：「啊，衿衣這麼快就回來了？」
女生愣了愣，注意到那是自己父親立馬松了口氣。她也不知道剛才在緊張什麼，也許是被一進門的古怪氣氛影響，差點就以為家裡進了小偷。
「真是的，爸爸既然在家就說一聲嘛。」衿衣笑嘻嘻地往客廳走去，隨口問道，「拓也在家嗎？我剛才去房裡找他沒有找到呢。」
父親先是一愣，隨即笑了笑：「他就在客廳等你。」
「誒？」
衿衣奇怪地眨了眨眼，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她偷偷盯著父親的臉看了一會兒，覺得他的笑容不太對勁，說是蒼白但又像往常一樣溫和，說是溫和可又似乎帶了點意味深長。
她走到客廳門口，下意識往裡面看了眼，沒有看到拓也，就繼續往前走去。「咦？怎麼沒——」話音戛然而止，少女「呀——」地尖叫一聲，猛然往後跳開。
就在沙發邊上，少年一動不動地仰天倒下，他還大睜著眼睛，瞳孔卻已擴散，那張臉上充斥著恐懼和憤怒，就如同地上包圍著他的血泊一般濃烈腥臭。
衿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隨即緩慢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男人仍舊站在客廳門口，距離她僅幾步之遙，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客廳裡的慘狀，面帶微笑地看著她道：「對吧，拓也正在等你呢，衿衣。」
話音剛落，他猛然從背後抽出一把匕首，咬牙切齒地對著她狠刺下來。衿衣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可雙腿一軟，直接踉蹌了好幾步跌倒在地。
「爸爸？」她震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求生的意志告訴她必須快點從這裡逃走，她來不及多想，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跳起，沖著連接花園的玻璃門跑過去。
眼看著馬上就能碰到門框，後面突然傳來一股大力，一隻手拉住她的頭髮就往地上一甩，後背重重撞在地板上，立馬像裂了一樣痛起來。
眼角早就溢出了淚花，可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疼痛，衿衣吃痛地咬住嘴唇，抬頭看著身為她父親的男人舉著匕首，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他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撫她，連聲音都像唱著催眠曲一般輕柔：「不要害怕，很快就結束了，不會很痛的。」
衿衣連連後退，一邊忙不迭搖頭。她覺得這大概是一場夢，可為什麼夢境如此真實，就連疼痛的感覺都這樣清晰。
「不要……不要啊，爸爸！」聲音一旦從喉嚨口冒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少女突然一怔，緊接著發了瘋似地朝男人撲過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拓也是你殺死的嗎？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兩個人瘋狂地爭奪著那把匕首，可衿衣畢竟是女生，很快就不敵對方，被一巴掌甩了出去。男人怒不可遏地沖過來，一把壓住她，惡狠狠地舉起匕首吼道：「可惡！你們太礙事了！你也是，拓也也是，還有媽媽！我要和真正愛著的人開始新生活了，你們都去死吧！」
「哧——」
衿衣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聽到了利刃刺入肌膚的聲音。胸口陡然一涼，隨即席捲而來的就是刺骨的痛楚和窒息。
她睜著眼躺在地板上，聞到異常刺鼻的鐵銹味，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隨著匕首從胸口拔出，紅色的液體噴泉一樣從她身體裡濺出，劈裡啪啦打在地板上，好幾滴還濺到了臉上，溫熱粘稠。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這個瞬間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衿衣用盡最後的力氣扭頭，距離她不遠的地方正躺著弟弟拓也，少年那一臉不甘像是在指責她，指責她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不要啊，不要這樣！她一點都不想死，她不想就這樣死去啊！她也好，拓也也好，都才只有十幾歲，明明還有無數願望沒有實現，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呢？！
他們為什麼要因為父親的錯誤死去？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誰都好——快來救救她啊——！
「是嗎？你想得救嗎？你想活下來嗎？」
黑暗中，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劃過耳畔。衿衣條件反射地轉頭四顧，才注意到此時她已身處一片漆黑的空間。
這裡沒有一點聲音，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感覺不到。她有些慌張，但還是狀著膽子問道：「你是誰？」
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面前，隱約能看出是個小動物的模樣，但因為周圍實在太暗了，他好像早就與環境融為一體，因而怎麼都看不分明：「我是夢貘，掌握人類的夢境。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也可以令你起死回生。」
衿衣咬著嘴唇沒有答話，她以前從神話故事中知道過夢貘這種存在，但她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親眼見到。但和這些非人類打交道，就如同與惡魔簽訂契約，她是不是也要付出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從此永不超生呢？
「我能夠幫助你，同時也希望得到你的幫助，我們各取所需。」
「如果幫助你完成了你想做的事，我就能得到自由嗎？」
「可以這麼說。」
衿衣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忍不住笑起來。其實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有猶豫或者拒絕的機會嗎？她搖搖頭，像是覺得悲哀，聲音卻奇異地輕快起來：「好啊，我幫你。」
黑影點點頭，緩步朝她走來，這一次她終於看清楚了這小動物的模樣，象鼻犀目，虎爪牛尾，果然是傳說中的異獸。
他抬頭看著她，用那雌雄莫辨的聲音鄭重道：「我叫沙耶，你的名字呢？」
「衿衣，杏本衿衣。」
「那麼告訴我你的願望吧。我會讓你復活。」
「我的願望啊……」少女抹抹眼角，朝他粲然一笑，音節擲地有聲，「我要這世界善惡分明，因果有報，該得到幸福的人都得到幸福。」
「好，我答應你。」
回過神來的時候，衿衣依舊站在血泊中。她眨了眨眼，看著客廳裡熟悉的擺設，意識才逐漸清醒。
剛才發生了什麼呢？
拓也仍舊倒在沙發邊上，而她此時渾身鮮血，卻握著一把匕首，身為她父親的男人一動不動躺在她腳邊，滿臉不可思議。
她木然地看了一眼，往客廳的玻璃門走去。天色即將暗下，夕陽的餘暉穿過院子落進房中，那片上午剛剛修剪過的灌木此刻正在風中微微搖晃。
可她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久到她已經成為另一個人。她緩緩向前抬起手，手臂才剛觸碰到微弱的陽光，皮膚就像被灼燒一般變成細小的光粉簌簌脫落。
哦是了，她答應了沙耶的請求，和他達成契約復活了。
她成了一名夜禍。
就在這時，玄關口傳來開門聲，緊接著就聽女人喊道：「我回來了哦。」說話間，對方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客廳門口，母親歡快地招呼著：「啊啦，人呢？」
那聲音就這樣近在咫尺。
衿衣緩慢地抬起頭，只見母親僵硬地站在門邊，被房中的景象嚇得頓時把手裡的塑膠袋掉在了地上。
她像看怪物一般瞪著她，隨即恐懼地用雙手捂住臉大喊起來：「衿衣？！這是怎麼回事！」
少女使勁搖頭，想要解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絕望地看著對方撲到她面前，掐著她的脖子吼叫：「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呼吸很快變得困難，衿衣一動不動地站著，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音節：「是爸爸……爸爸有外遇……」
母親憤怒地睜著眼睛，手中不斷用力：「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但爸爸說過會回來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爸爸……殺了……拓也……」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不是的，不是的！媽媽為什麼不聽她的解釋？她哪裡做錯了！
衿衣突然覺得很難過，一股憤怒隨著這種難過迅速從胸口湧上來，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臂，將她狠狠甩向一邊。
女人吃驚地揮舞著臂似乎想要抓住什麼，誰知後腦勺不偏不倚地撞在桌角上，砰的一聲悶響，她只來得及張大嘴巴，然後就滑到地上一動不動了。
衿衣急忙跑過去，邊搖晃著她的身體邊喊：「媽媽？媽媽！」她顫抖著將手指伸到對方鼻前，愣了一下，猛地又收回來。
——沒有呼吸了。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衿衣不住搖頭，最終用雙手捂住眼睛，絕望地蹲到地上。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身體卻像篩子似地抖個不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放下手，緩慢地站起身來。外面已經完全黑了，她看著一地狼藉，仰起頭眨了下眼。
一滴水珠「啪」地落在地板上。
黑色夢貘從客廳外踱進來，在她不遠處站定，悠閒地舔了舔爪子。她轉過身看著他，聽到他問：「結束了？」
少女點了點頭。
「那麼走吧。」
她正想說「好」，然而還沒開口，卻見整個客廳的空氣如同水波一般顫抖起來，一道明亮的白光穿透天花板落在地上，隨即像花朵一樣炸開。
一個人影從地上站起，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沉聲道：「你不能跟他走。」
第59章 六之第八幕
衿衣吃驚地看著來人，一時間忘記了反應。沙耶虛了虛眼,卻像是並不吃驚。
來人也不繼續說話,待到光芒退去後才向前一步，面朝衿衣道：「我帶你回去。」
「回去？回哪裡？」她這才注意到,那是個身材高挑的美貌男子，有著一頭直垂腰際的銀白長髮，看上去面無表情,卻並不讓人害怕。只是他的背後竟長著一對白色翅膀，明顯不是人類。
聽她這樣問,銀髮男子微微皺了下眉，隨即看向沙耶，狀似自言自語道：「是嗎，第二層的夢果然不太好辦。」
黑色夢貘抬頭看著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但沒有說話。
男人不再多言，大步走到衿衣面前，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腕。誰知就在這時，沙耶的身型突然暴漲，眨眼間就擠滿了客廳。
銀髮男子見狀立馬拉起衿衣向院子裡躍去，與此同時沙耶抬起前爪對準兩人狠狠拍下。
「嘩——」玻璃門應聲而碎，碎片如同繁星在夜色中綻開，又如雨點傾盆而下。
衿衣震驚地看著這一切，大腦一片空白。「到底……為什麼……」
「什麼都記不起來嗎？」男人抬手為她擋住碎玻璃，卻沒有看她，「桃矢還在等你，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衿衣渾身一僵，緊接著就顫抖起來。她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袖，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大睜著眼問道：「桃矢？桃矢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你究竟是誰？你說要帶我去哪裡？是桃矢讓你來的嗎？告訴我啊！」
越說到後面，越是聲嘶力竭，眼淚突然從她眼眶裡滾落出來，緊接著就再也止不住了。
直到現在她才感受到害怕和無助。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就要承受這樣的事情？父母不再需要她，弟弟又因此而死，這一切荒唐可笑，而她卻成為這場荒唐事的唯一倖存者。
不過一夕之間，她就什麼也沒有了。
可即使這樣，她也不希望這些被桃矢知道。她不想讓他看到這樣醜陋的自己，與其最後被厭惡，不如從此形同陌路。
衿衣使勁掙扎起來，似是想要從男人懷中脫離。對方略顯不耐地蹙起眉看了她一眼，避過沙耶的攻擊後，突然揚起翅膀飛上半空：「想要知道就自己去問他。」
那人說著，毫無預兆地收回了抱住她的手。衿衣只覺身下一空，還來不及呼救，整個人就已向下墜去。對方看都沒有看她，開始專心對付前來阻止的夢貘。
夜風就這樣呼嘯著從耳邊擦過，強烈的失重感令全身細胞都在瑟瑟發抖，衿衣忍不住閉上眼，然而下一秒，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她的雙腳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某種類似地面的堅硬物體上。
她愣了很久，這才猶豫地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極為微弱的光芒不知從何處暈開，因而勉強能看清這是個空無一物的空間。
但她的面前卻站著一個人，一個身形頎長、穿著襯衫的男人。她緩緩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向對方，緊接著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對方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歎息了一聲，開口道：「你終於來了，跟我回去。」
衿衣第一反應便是搖頭，她感覺心臟跳得厲害，卻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恐懼，只能憑著本能拒絕：「我不要！我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見對方皺眉，她後退了一步，掙扎著問道，「桃矢……都知道了是嗎？」
木之本桃矢難得怔了一下，狀似遲疑：「如果你是說你家的事情……我聽說了。」
被他這麼一說，衿衣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抱住頭，像是不想要讓那些痛苦噴湧而出，壓抑得極為辛苦：「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呢……桃矢一定覺得我很可怕吧，畢竟我做了那樣的事情。」
桃矢一眨不眨注視著她，聲音難得如此輕柔：「沒有那種事。」
衿衣看他一眼，突然彎下眼角笑了笑：「可我已經不知道怎麼面對桃矢了。」
「那種事情怎麼都無所謂吧。」桃矢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眉頭緊蹙，「或者就像你在夢裡做的一樣，討厭我就可以了。」
衿衣震驚地抬起頭，青年臉上如往常一般沒什麼表情，可他黑色的眼睛裡卻充滿關切。這一瞬間，一種近乎滅頂的寂寞席捲而來，她緩慢地眨了下眼，問道：「我的……夢？」
桃矢點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上前一步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奪目的光芒從他指縫間漏出，他沖著她攤開手心，被光球包裹著的白色羽毛立刻出現在視野中。
「是它帶我來的。」
衿衣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抓，然而指尖才剛觸碰到那個光球，身體就像觸了電似的一個激靈，無數畫面毫無預兆地自腦海中劃過。
最開始見到沙耶的那個黃昏，跟著他學習運用能力的一年，在池袋被沢田綱吉幫助的那天，電車上與桃矢時隔一年的相遇……這林林總總匯成一條長河，奔湧到最後的夜晚。
是的，沙耶說了，他要吃掉她，拿回屬於自己的力量。
她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啊……
曾經以為終於能夠擁有的到底都是一場夢，這夢再不會醒，她從此就要在這樣的地方徘徊至死嗎？
桃矢見她不說話，想了想將羽毛收回口袋裡。「所以，跟我回去現實。」他伸手去拉她，誰知衿衣突然向後一躲，避開了他的手。
「可是回去之後呢？那裡依舊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啊。」少女低著頭沒有看他，語氣卻十分固執，「我是個殺人犯，一定會被抓起來的。」
桃矢又皺緊了眉，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辦法？」衿衣終於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什麼辦法？」
「現在警方正在調查那個案件，你也是受害者，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桃矢想了想，又繼續道，「不僅僅是我，爸爸和小櫻也會幫你。」
其實她並不是想要尋求幫助。她在這場夢裡學會了如何一個人生活，如果應對形形□的人群，可她還是會覺得孤單，會感覺無處可去。
說到底，她只是想要有那樣一個地方，可以接納她，讓她覺得自己並不是沒有價值的。
她太寂寞了，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希望那個人可以留在她的身邊，對她說「沒關係，你還有我。」
衿衣呆站在原地張了張嘴，終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桃矢的衣袖。
桃矢愣了一下，神情複雜地將視線移到她臉上。少女睜大了眼仰頭注視他，像是注視著所有的希望，雙目漆黑如子夜，卻漸漸溢出光來。
「……不要丟下我……桃矢……」
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視線終於被氤氳水氣模糊。衿衣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仿佛想要汲取盡可能多的空氣般張大嘴巴，卻又因為哭得太急促而無法發出聲音。
唯獨眼淚珠子似地從她眼角滾落，順著臉頰蜿蜒成河，又接二連三掉進漆黑的空氣裡，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桃矢垂頭看了許久，最後伸出手，緩慢地將她攬進自己懷中。
「桃矢，我不要一個人……」
「……我知道。」
他突然想到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裡說過，哪裡會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喜歡失望罷了。
衿衣才只有十六歲，今後還會有漫長的人生，可她已經傷痕累累。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將懷抱又收緊了一些。
在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的空間裡，一切都變得沉默。時間的流逝、空氣的填補，全部變成少女無聲的哭喊。
衿衣蜷縮起身體，顫抖著埋在桃矢胸前。那雙大手緊緊按在她背後，不時輕輕安撫，動作輕柔卻又有力。她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全部融進青年的衣服裡，臉頰觸碰到的地方變得潮濕，然後他的體溫便滲上來，很快將她冰冷的身體包裹其中。
她無法停止哭泣。
然而她有一種預感，就好像那些曾經沉痛的過去，在一夜之間全都遠去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漸漸收住眼淚。桃矢幫她擦了擦眼角，似是有些無奈地摸摸她的頭：「上一次你哭得這麼厲害還是小學一年級。」
衿衣狠狠瞪他一眼，鼓起腮幫子卻沒有反駁。
桃矢勾了勾嘴角，拉起她轉向一個方向，聲音低緩卻堅定：「我帶你回去。」
路再長也有終點，夜再黑也有盡頭。太陽終會升起，黑夜總不會持續太久。
桃矢身後便是那片光，衿衣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考慮那麼多，只要跟著他一路奔跑，一定可以到達不會孤單的地方。
她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什麼地方，忽然眼前一陣刺目，緊接著他們就回到了先前那片漆黑的樹林裡——準確的說，這裡是樹林的邊緣，茂密林木在夜色中層層蔓延，身後是一道懸崖，崖下能看到翻騰的浪花，海腥味與浪濤聲一齊順著夜風包圍過來，空氣中有鐵銹的味道正在彌漫。
桃矢緊緊握著她的手，視線落在前方。此時除了他們，還有一頭黑色巨獸。他虎視眈眈地面對著一名全身雪白、展翅半空的年輕男人，聽到動靜耳朵動了動，卻沒有回頭。
衿衣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被沙耶抓住之後便去往了第二層夢境，那是更深層的夢，輕易就會將自我丟在裡面，再也出不來。月去那裡將她拉了出來，之後她就在過渡空間中見到了桃矢。
而現在他們所在的，是她最初的夢境。只要離開這裡，她就能回到現實世界了。
在來的路上桃矢簡單講過從夢中清醒的辦法，一般而言，最簡單明瞭的就是失重。失重感可以讓身體很快恢復主導權，但這一過程必須在短時間內完成。
所以在第二層的夢裡，月將她從高空拋下，然後她就從那個夢裡清醒了。
唯獨有一點不同的是，此處的夢境是所有夢的根源，做夢的人要醒過來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做夢者必須意識到這是個夢，二是夢貘得從夢中離開。
所以這一次要做的是，讓沙耶從她的夢裡離開。
——她終於要離他而去。
第60章 六之第九幕
衿衣能夠從第二層夢境中回來,並不是多麼令人吃驚的事情。
其實沙耶在看到月出現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接下來的這步發展。月屬陰，本身的能力就讓他能夠進入人類的夢境。只有桃矢的存在是他意料之外。
他區區人類,這樣貿然進入他人夢境,即使接受了次元魔女的幫助也極有可能一去不回。雖然他們是青梅竹馬，但他竟然能為衿衣做到這一步，究竟是為什麼呢？
對沙耶而言，這是十分不能理解的事情。然而現在正是他最重要的階段，無論從哪個方面而言，他都勢在必得。
「木之本桃矢，沒想到你也會來。」黑色的巨獸在與月的對峙中還能偏頭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悠然道,「我很好奇你打算怎麼把衿衣帶出去。」
桃矢雙眉微蹙,不屑地哼了一聲：「當然是把你從這傢伙的夢裡趕出去。」
「趕出去……嗎？」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夢貘低聲笑起來，「你以為憑你們……就算是三個人的力量，能夠做得到嗎？」
他說著，便朝站在懸崖邊的衿衣和桃矢走來。月見狀，立馬扇動翅膀飛上前，沙耶背對著他卻像是看到了一樣，對著他一甩尾巴，封住了他的去路。
月不得不與他周旋，桃矢心中暗驚，想到來之前壹原侑子囑咐過危急時刻試一試用羽毛抵擋便將手伸進口袋裡，不料就在這時，衿衣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匕首。
她用匕首對準前進的夢貘，咬住嘴唇低聲道：「我想問沙耶一個問題，如果我在夢中死去的話，現實中的我會怎麼樣？」
沙耶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停下腳步想了想：「用人類的話來說，大概會徹底變成植物人吧。」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認真回憶道，「你應該也看到過，就和以前那些被我吃掉的人一樣。」
「所以在沙耶的心目中，我和你的食物也沒有任何區別不是嗎？」少女抬起頭來，忽然笑了一下，像是一下子釋然了，「既然不是非我不可，為什麼不去找其他合適的人呢？」
沙耶沒有接話，仿佛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她，許久，才疑惑地動了動嘴：「不對。」
「哪裡不對？」衿衣奇怪道，「如果你是說那些在我身上的你的力量，應該也不會很多吧，還給你就好了。」
她說著，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割開自己手腕。鮮血立刻從傷口中滲出，順著少女白皙的皮膚向下墜落，然而還沒等落上地面就被一股拔地而起的氣流拖住，引導著向夢貘飛去。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的這一舉動怔住了。桃矢最先反應過來，急忙打算上前阻止，而月正好趁機飛過沙耶，沖著他喊道：「把羽毛拿出來！」
這一聲也引起了沙耶的注意，他一揚爪子就朝桃矢和月掃去，衿衣立馬改變血流的方向，將那血淋林的液體使用得如同一條鞭子。
沙耶不悅地看向她，就在這時，桃矢也掏出了羽毛。他將包圍著羽毛的光球整個扔向空中，嘴裡不知念叨了什麼，羽毛原本微弱的光芒突然大盛。
衿衣被刺得忍不住閉上了眼，緊接著就感到有誰抓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往懸崖的方向奔跑。她還沒反應過來，又因為失血有些迷糊，只能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桃矢？」
對方沒有一絲停頓地邊跑邊道：「我說跳就跳！」
衿衣心中一驚，立刻預見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下意識睜開眼往後看去，刺目光芒已經比剛才黯淡不少，沙耶黑色的身影在那片白光中異常顯眼。
他好像被束縛了一樣，雖然雙目緊盯著奔跑中的他們，卻沒有辦法上前。很快的，以他身體為中心，四周的地面上升起白色漩渦狀氣流，這幅景象有些類似月在第二層夢境中出現時的樣子，氣流不斷向上攀升，沙耶雖然試圖掙脫卻無奈被它們纏住了四肢和身體，不能動彈。
能夠感受到巨大的力量正從光芒中心湧出，衿衣定睛一看，發現沙耶腳底原來有個圓形的魔法陣，從其中的圖案來看，即使不是出自月，也應該是和他同系的魔法。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沙耶，夢貘巨大的身軀徹底被漩渦包裹，形成一個類似繭的形狀。月伸展著翅膀停留在那邊不遠的地方，見狀似乎松了口氣，這才朝他們飛來。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白色的巨繭正上方打開一個黑色的洞，那只繭如同融化了一般很快被吸進黑洞之中。
洞口悄然合上，幾乎在同一時刻，桃矢大喊一聲「跳！」就拉住衿衣將她往身邊一扯，兩個人一齊從懸崖上方縱身躍下——
＃＃＃
呼呼的風聲還近在耳畔，那一瞬間的失重感也極為真實，衿衣一個機靈，條件反射地想要起身，這才發現身體行動艱難。
大腦有短暫的空白，她嘗試著吸了口氣，首先意識到的便是濃烈的消毒水味。然後，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似乎是在醫院裡吧，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四肢的感覺非常僵硬，雖然皮膚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浮動著的溫度，身體卻不容易移動。她掙扎了一下，才終於動了下手指。
停頓片刻，衿衣顫抖著眼皮試圖睜開眼，還沒成功就聽到床的一側傳來「唰啦」一聲，透過眼瞼的光線頓時暗淡了不少，她又努力了一番，終於將沉重的眼皮抬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空白的天花板，房間裡也是一片蒼白。餘光中能夠捕捉到放在床側的儀器，那裡正發出有規律的「嘀——嘀——」聲響，就如同她此時的心跳，一下、一下，並不激烈，但確實存在。
然後，放在床沿的一隻手被誰握進了掌心。
柔軟的溫度包裹上來，僵冷的手掌頓時得到了舒展，她順勢反握住對方，同時轉動著視線望過去，並不敏捷的雙眼終於捕捉到站在床邊的身影。
透過百葉窗打下的微弱陽光混合著陰影一齊落在他身上，青年黑髮黑眸，白色的襯衫一塵不染。
「歡迎回來。」
他依舊蹙著眉，臉上卻露出了難得溫柔的笑容。
衿衣緩緩眨了下眼，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的喉嚨還沒有辦法說話，但她想，這一定是她回到這個世界最好的禮物。
接下來的日子未免有些兵荒馬亂，不過好在很快就過去了。每天除了例行檢查之外，木之本一家三口都會輪流來照顧她。
員警也來過好幾次，向她詢問三年前杏本家的兇殺案。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但那些員警似乎只將她當作受害者，完全沒有懷疑過她才是當年的兇手。
醫生們則對她的突然蘇醒很感興趣，主治醫生一有空就會借著聊天的機會好奇地問東問西，類似「你這沉睡的三年真的是一直在做夢嗎？」「還記得夢到了什麼嗎？」，她懶得搭理，只好陪著笑臉說不知道。
後來小櫻告訴她，當年她被鄰居發現一身是血地倒在家門口，而家裡的其他人全部慘死在客廳。她當即被送進醫院，然而自那之後就始終沒有蘇醒過。
身上的傷全部治癒，腦部也沒有損傷，可她卻陷入深度昏迷，無論儀器還是物理檢查都表明，她反反復複做著夢，就是不願醒來面對這個人世。
所以小櫻找到了壹原侑子，試圖從非科學的角度找到讓她恢復的辦法。巧合的是，從那之後桃矢也開始做起奇怪的夢，那些夢連在一起，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他的生活，而那裡，存在一個始終帶著只黑貓的杏本衿衣。
這大概就是她與現世唯一的聯繫了。
兩個人說這件事情時，衿衣正好被小櫻推著輪椅經過自己病房窗外。她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花園，突然想起先前在夢裡時因為被箱根的神木吸入異空間而來到一個類似的地方。當時桃矢站在窗內，而她沒有看清房中床上究竟躺著誰。
不過，現在已經全都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另一方面，杏本衿衣時隔三年的蘇醒自然也引起了媒體好一陣關注。
作為當年滅門案中唯一的倖存者，雖然院方明確禁止採訪，還是有不少記者聞訊趕來。衿衣醒來後的兩天裡，新聞上幾乎都充斥著她的相關報導。
直到第三天，木之本桃矢在去醫院的路上還看到了類似報導。
家電城門口的電視機螢幕上正在播放著早間新聞，女主播簡單講述著三年前杏本一家的慘案，緊接著畫面便跳轉到醫院病房，透過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坐在裡面專心看書的茶發少女，雖然沒有給出正臉，但熟悉的人還是能從描述中明白這是誰。
女主播仍在激動地講解著：「這名受害人現在還未完全恢復對案件的記憶，她的蘇醒究竟能否幫助警方破獲案件抓到兇手呢？」
桃矢沒再聽下去，加快了腳步從前面走過。
路對面的步行道上也有一對年輕男女正關注著這條新聞。黑色短髮的女性認真聽了一會兒，轉頭對身邊的青年說道：「哈咿！果然是爸爸之前說過的同事的女兒！原來已經醒過來了嗎，真是太好了！」
見她明顯松了口氣，旁邊的青年隨即接道：「是三年前的那個案子嗎？好像聽媽媽說起過，就在我家附近吧。」
「哈咿！阿綱先生不知道嗎？是杏本家哦，和阿綱先生的家只隔了三幢房子呢！」
「誒？杏本？那個女孩子難道是衿衣ちゃん嗎？」
「似乎是叫這個名字……阿綱先生認識她嗎？」
「抱歉小春，我得去趟醫院。」
「哈咿？小春也要一起！但阿綱先生不是要為玖綠小姐挑選禮物嗎？」
「沒關係，之後再說吧！」
年輕男女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一個小女孩好奇地看著那兩人走遠，又回過頭來看了眼電視螢幕，上面的畫面正好停止在視頻最後。
「咦？媽媽快看，有只貓咪！」
「是是，再不走的話就要遲到了哦。」
人群重新流動起來，畫面上依舊是那個靠在床上看書的少女，唯獨畫面一角多出一隻純色的黑貓。它似乎也在好奇地打量她，沉默的背影在陽光下安靜從容，仿佛一尊雕塑。
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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