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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零日談》作者：墨生【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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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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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31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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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零日談》作者：墨生【完結】短篇。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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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長夜，死生鏡像。
你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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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me】JULEPS - 旅立つ日
內容標籤： 家教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戴蒙·斯佩多，阿列芙·薩克裡菲斯 ┃ 配角：初代眾，百慕達，十代眾 ┃ 其它：家庭教師，彭格列，復仇者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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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31 23:22
第1章 【第一日】重生
『「妖精」狩獵』
——是近期流傳于米蘭貴族間最新的娛樂花樣。
1859年，第二次義大利獨立戰爭後，撒丁王國從奧地利手中收復了倫巴底地區，貴族們蟄伏于戰爭之後似乎都被憋壞了身心而亟需一個突破口來發洩，應說幸而逼近年關戰事告結，如約而至的新年年會恰到好處的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
而少年戴蒙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跟隨阿方索公爵自都靈來到了米蘭。
他和所有人一樣，戴著仿若與生俱來的貴族面具，參與到這個與以往任何宴會都別無二致的枯燥社交場合中，舉手投足間優雅矜貴，而誰都不知道那些面具底下藏了什麼。過世的父母除了世襲的爵位外什麼都沒能留給他，而這位年輕的男爵也並不在乎這些。他知道自己只需戴好了面具，便不致在這個岌岌可危的亂世裡活得那麼淒慘。
比如說，就像此刻被關在金絲鳥籠裡那個來自義大利最北端的「森林妖精」那樣：
被鎖鏈困於金色的鳥籠中，墨綠色的卷髮幾乎將她徹底包裹起來，雙眼緊閉，雙手合十，眉心處墜著一顆黑桃形狀的黑曜石，號稱比兩西西里王國的「愛琳娜」公主還要美麗的，稀世的精靈。
只終究逃不過被「狩獵」的命運。
——而他要做的，從來都是獵手。
搭弓上箭，右手食指閑閑撥一下上好的弓弦，他彎彎唇角露出一抹不敵的笑意，海藍色的雙眸裡暫態升起一片迷霧，恰到好處的遮住了眼底那些厭惡，還有熾熱的反叛。
他拉開了架勢，仿佛那是一枝命運之箭。而瞄準的方向，是少女的眉心。
全場靜寂。
女士們拿扇子擋住了自始至終喋喋不休的嘴巴，紳士們則保持了最基本的風度。拋卻少年略顯犀利的雙閃電菇頭造型不說，他們對於這個近一年來在撒丁王國嶄露頭角的少年男爵保持了最原始的好奇窺探心理。
而另一方面，他們中間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認為他能夠打破那層屏障。
畢竟，至今為止尚沒有一個人的箭能夠到達少女的領域——他們稱呼那為「愛神」之箭，他們瞄準了她的心臟，但幾乎每一支射過去的弓箭都像是穿過迷霧般消失了蹤跡，而少女始終沉睡，毫髮無傷。
前車之鑒歷歷在目，而今日不過是另一番消遣……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
因此——
當他們看到那支弓箭穿透空氣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隨後精准射入少女眉心之時，整個宴會現場裡一時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貴族們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枚黑曜石在少女的眉心碎裂成一蓬黑色星芒，隨即消散。然後，略近些的人們驚訝地看到，少女如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他們屏住了呼吸，看著蝶翼一點、一點的張開……從大廳穹頂的水晶燈中散發而出的光芒像是帶著他們迫不及待的心情般鑽進那雙眼睛裡去，為那對如同迷霧森林般的翡翠雙眸染上了光彩。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以為那少女的視線看向了自己，他們爆發出一陣或許連自己都不甚明瞭的歡呼和歎息……
就在這聲音的叢林裡，16歲的少年男爵抬手揉了揉額角，眼睛裡泛出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厭惡。視線飄忽過去，比遙遠更遙遠，他幾乎能看見那個少女淪為玩具再被拋棄的全部過程。他知道，自己所生活的，就是這樣一個虛偽又墮落的世界。甚至，他不否認自己也的確是因了那個「無法狩獵的精靈」傳聞而稍微對這次的晚宴提起了點興致。
可目前看來，這唯一的樂趣也不過爾爾，他無趣地撇開了視線。
而在他，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宴會廳的另一角，有一位形容枯槁、身著黑色斗篷的老人正顫抖著雙手打翻了手中的高腳杯，猩紅的液體沿著他枯樹皮一般的皮膚蔓延到深袖中去，而他卻似渾然不覺，只不住翕動著乾枯的嘴唇，眼睛裡灰白一片。
「哦，上帝，上帝……這一天終於來了，封印解除，魔鬼降世……」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一隻疾飛過來的利箭瞬間封鎖了他的咽喉，留下最後的表情，是夾雜著詭譎笑意的滿足與瘋狂。
而與此同時，整個宴會場裡陷入了混雜著尖叫和悲鳴的絕對混亂。
一枝枝利箭從少女張開的衣袖間飛射而出，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森林色的眼眸裡甚至還帶著迷霧般的茫然。金色的鳥籠在她睜開眼睛的下一秒便碎成了齏粉，而在消散的金色粉末中，她緩緩伸展開雙臂，散出了密集的箭雨。
那樣子美得驚心動魄。
少年戴蒙這麼想著，他呼呼輕笑兩聲，輕巧起躍躲過了那些箭矢，將身形隱入了厚重的簾幕之間，他海藍色的眼眸含笑，清泠泠嵌入了整個會場裡貴族們瀕臨生死的殘像，真實與虛幻終於在死亡面前打開了界限。
他晃動食指搖了搖套在上面的鏡環，靛青色的霧氣熒熒繞繞不散。
看來不是假的。
——這是「魔鏡」，能看透任何人的弱點。
那個交給他這枚鏡子的人如是說，他的黑色斗篷裡有黑紅的火焰呼之欲出。
——米蘭城裡，有一位誰也無法得到的精靈。
貴族們的笑容矜持節制，而他們的眼睛裡卻滿是貪癡的欲念無法掩飾。
矛與盾齊備。
而結果如上。
他得到了新的籌碼，此後必將更加強大。
而那只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她又能飛到哪裡去呢？
他看著那個被套上寬袍款袖的少女奔跑在血與火的海洋裡，那是她親自點燃的地獄之火，可此刻，她卻像是誤入迷宮的驚蝶，被繁複的蕾絲和流蘇牽絆著腳步，踉蹌著滿臉的驚惶，四顧茫然。視線冷不防相撞，靛發的少年微微一笑，抬起手指朝著某個方向晃了晃，少女的眼眸滯了一瞬，接著像是下意識般跟隨著他手指的指引去往了那個方向。
——那個通往最嚴密守備的方向。
這是他的職責。他在那一刻這樣想道，但倘若那少女還是逃了，就不能算是他的責任了。
但是，她能飛到哪裡去呢？……在這個骯髒不堪的濁世裡。
惡作劇裡帶著一點微微的期待，少年戴蒙和往年一樣度過了這個乏善可陳的新年。那一場大火沒能燒盡貴族的冠冕和鎖鏈，而他腦袋上的雙閃電依舊清晰分割著依存和叛逆。
直到兩年之後。
1861年的春天，戴蒙·斯佩多在亞平寧半島最南端的島嶼上遭遇了那位傳聞中的愛琳娜公主。彼時少年年方18，而少女16歲，他們各自目光裡的反叛和理想穿透了無休止的紙醉金迷而悄無聲息的相遇，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少年戴蒙陷入了滿懷正義的初戀。
而同一年，出逃的「森林妖精」和前來拯救她的「黑騎士」雙雙登上了位於阿爾卑斯山脈中的某座峰頂，兩年的顛沛流離讓她不食人間煙火的臉龐染上了風霜的痕跡，而那雙森林色的眼眸卻日漸明亮。她睜大眼睛看著周遭的風雪呼嘯，身邊除了同伴以外的五人都穿了厚厚的斗篷，風帽遮住了他們的眉眼，一路上他們都與她保持距離。為了避免死亡。
她被稱為死神。
從鎖鏈解開的那一刻起，靠近她的人都無法得到善終。當人們看到她眼眸裡倒逆的黑桃的那一刻，他們便在劫難逃。所以沒有人願意看著她——即便她對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她經常想起覺醒一刻的那個瞬間。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朝她微笑的少年，他有一頭髮型怪異的靛色頭髮，唇角的笑鋒利而棱角分明，像是這混沌世間唯一的光。
而那之後，她揮手間帶出一路的血霧，直到黑色的騎士來到她的身邊。他黑色的卷髮覆蓋著半邊燒毀的臉，他捧著她的臉頰驚喜又絕望：
阿列芙，阿列芙，我來救你了。他說。
賽翁欺騙了村子裡的所有人，他帶走了你，村子被襲擊，所有人都死了。我把魔鏡交給了一個年輕人，我知道你會得救的。他喃喃著，突然哭泣，可是我們沒有回去的地方了。
再也沒有雪霧森林。再沒有「森林妖精」。
作為幻之一族聖女被守護的過去被徹底抹消。她記得當時的自己突然產生了一種像是飛翔一般的心情，仿若雪霧消散，光芒耀眼。她感到了雀躍，那是一種陌生的情感。它促使她向著那個相伴長大的少年開口說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話：
活下去。讓我們活下去吧，耶伽。
——讓我們活下去。
強光過後，她看著自己縮小的身體，那種陌生的情感再次湧上來，用小手摩挲著幾乎覆蓋了整個身體的墨綠卷髮，她看向旁邊黑色卷髮的小小身影：
耶伽，我們活下去吧。她說。
她的胸前，靛色的奶嘴，和一旁的耶伽所佩戴的赤色，還有身周橙黃藍綠紫，七色的虹光輝映，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晨曦中的阿爾卑斯山脈。
像是重生的儀式。
此刻，阿列芙·薩克裡菲斯，活著。
第2章 【第二日】試煉
阿列芙·薩克裡菲斯並不確切知道自己被冠以「阿爾克巴雷諾」之名的真正意義。事實上，其他暫時以同伴為名的六名小嬰兒也並不清楚。因此，當他們被自稱「伽卡菲斯」的鐵面男召集起來，去完成一個名為「試煉彭格列指環適任者」的任務時，所有人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質疑。
最終結果，質疑不曾得到解答，而他們卻還是如同被命運牽引一般，來到了那七名指環適任者的面前。
為首的青年有著金色蓬鬆的短髮，在頭頂不夠服帖，亂翹著先在髮型上貼合了包容的屬性。他的聲音溫和而又清潤，一如他頭頂靜靜燃燒的金紅色火焰。這位毫無疑問是大空。他笑著說試煉拜託了，然後被一個迴旋踢冷不防將臉砸向大理石的地面，接著在著地前堪堪用火焰逆推避開了悲劇的發生，而抬頭間下一輪攻擊又至。
這一代的大空屬性彩虹嬰兒似乎並沒有什麼好脾性。他這麼判斷著，大空的試煉開始了。
而一旁從剛剛起臉色變了又變的紅發青年顯得比紋了身的兇暴外貌要沉穩冷靜的多。伸出去的手最終握成拳垂在身側，酒紅色的眼眸裡擔憂沉澱，透出清亮的鋒銳來。赤色奶嘴的耶伽與他不動聲色的對峙著，試煉也在無形中開始。
阿列芙隱藏了身形在空中饒有興味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彭格列指環，應當就是佩戴在每個人手指上顏色各異的寶石指環無疑，她一個一個看過去，大空和嵐已經開始了試煉，雨屬性的兩人正在愉快的……爭吵？晴色的，試煉已然完成，黃色奶嘴的小嬰兒乾脆地蜷在對方的拳擊手套裡睡著了；而雲屬性的情況似乎有點糟糕，彼此相看兩厭的情形再清楚不過；至於雷屬性，兩團綠色的火焰正互相愉悅追逐著成為整個大廳裡最和諧的景象。
——這個任務看起來比想像中要有趣，她想著，在空中撐起了下巴眯細了眼眸。渾然不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直到，她感覺到耳鬢拂過一道異樣氣流，轉眼間，那道氣息又倏忽散了，換成了一抹陌生的嗓音，音質輕盈，聲音不大，摸不到實質，也找不到重量——
「呼呼呼呼……該說，不愧是阿爾克巴雷諾呢……」
她疑惑看過去，發現了對方和自己一樣懸浮於空中的身形，是要比自己大上很多的身體……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視界和那時候相比變化太大，她有些弄不清楚，留存在印象裡的少年在如今看起來是不是有所變化。最終，她指指自己，再指向對方，「你看得到我？」
疑問有點多，一個一個來，她想。
不料對方卻是一臉被嗆到的神情，臉上僵一下，似笑非笑又回來：「這也是試煉的一種嗎？呼呼呼呼……」
「不是的。」阿列芙認真回答他，一瞬間靠近了他的身側，眉毛皺一下，「這不是你真身。」
再僵。「果真瞞不過呢，」他笑，「那麼，就讓我親自試試，傳說中最強的彩虹之子實力的深淺吧。」他拿出了那面被譽為看不透實體的魔鏡，在指間轉了轉。輕笑挑眉：
「據說，透過它瞪視的人將會受到詛咒，第二天那人的屍體會浮在海面上。不知道復仇者小姐想不想試一試呢？」
「那是假的。」
阿列芙看了一眼那枚顯然和最初的模樣有了顯著區別的鏡子，裝飾在週邊的，那是翅膀？她疑惑的眯起眼睛打量，的確還是那一枚，本質沒變。
「長老說它能看清實質，但詛咒是嚇人的。」她看著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開口，說著看似隨意地伸出手來，下一秒，小鏡子便落入了她的手中，戴蒙心裡暫態一驚。
被人從手裡搶走東西這種事，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小嬰兒是怎麼做到的，只是重點暫時不在這裡。
「呼呼呼呼……你想說，你知道這枚魔鏡嗎？」
他試探，視線在小嬰兒的面部表情和手中來回，尋找著破綻……不行，找不到——到處都是破綻，根本無從下手。他有些惱，卻看到面前小小的身影信誓旦旦點了頭。
「這個，是幻域的法器之一，我小時候見過長老使用。」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好吧，雖然開始對這些話題有了興趣，但是，比起這些，試煉達成才是首要任務，他才不想輸給那個總是一臉白癡笑的首領。第一個完成試煉得到愛琳娜驚訝讚賞目光的，必須是自己！可是，連幻術的媒介都被奪走——這是？
戴蒙驚訝的看到小嬰兒細小的手臂伸過來，相較而言過小的手掌托著魔鏡看起來似乎有些吃力，但他知道這只是假像。只是……就這麼輕易把東西還回來，她在打什麼主意？總之先接過來再說，不過……等，等一下，飛過來了？喂，不——
快住手！不，是住腳！我的髮型——嗷！！！
阿列芙在雙閃電之間找了地方坐下，靠上豎起來的頭髮葉子……啊，倒下去了。頭髮意外的柔軟，她伸手觸壓一下，找個最軟的地方，我窩——
後腰被一隻手輕易的捏住，然後懸空，遞到一雙海藍色的眼眸前，不知為何，那兩片海水像是要沸騰了，她眨了眨眼睛：「怎麼了嗎？」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戴蒙想這麼咆哮，但他還是忍住了。貴族的矜持根植在血液深處，促使他維持了表面的優雅，想了想，他把小嬰兒放到了軍裝外套的肩穗上，朝了那張小臉輕笑：
「我想這裡比較柔軟一些，呼，呼呼呼呼……」
阿列芙在那些細碎的肩穗中間蹭了蹭，一點也不舒服，但是這樣也好……她湊近了青年脖頸的位置，屬於人的溫熱皮膚觸感非常好，她便在肩窩偎了，這就要閉上眼睛。而見此狀，戴蒙繃緊了臉，幾欲爆發。
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倖自己擁有的是可以隱藏一切的霧屬性。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呼……復仇者小姐……我想你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他抑制了咬牙試探問。
「什麼？」阿列芙在他的耳側回問，細軟溫熱的呼吸掃過耳垂，癢癢的直讓人想笑，他強讓自己忍了，繼續維持著聲音的詭譎輕盈：「比如說，試煉……」
啊啊平日裡苦心維持的捉摸不透的形象全毀在這個小鬼手上了！
「試煉……」阿列芙跟著重複，聲音已經帶上些朦朧，「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
「……」
戴蒙·斯佩多有生之年第一次嘗到了徹底的敗北滋味。他想伸手把肩上這個玩意兒扔出去，有多遠扔多遠！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作為霧屬性，他從她出現的第一刻就知道，如果不是這個小鬼根本就沒打算防備，他甚至無法捕捉到她的氣息。
但即使這樣，他也做好了應變任何情況也要（第一個）完成試煉的準備。
——甚至是，不擇手段。
間或掃過頸側的呼吸平穩安靜又細小，明明看起來是這樣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生命，卻強大的像是怪物，怪物？倒真不適合這副整個身體幾乎都被一頭海藻般的墨綠長髮包裹起來安靜沉睡的容顏，說起來，這張臉，在哪裡見過？
……想不起來。
可是這份強大，能夠據為己有的話……
他打著小算盤，乾脆從空中落地，解除了隱藏幻術，大廳裡已經一片狼藉。金髮白癡首領躲躲藏藏揮舞著兩手的火焰完全不使力，一味傻笑裡隱隱帶上好玩的意味，他一瞬間有點同情那個追著那笨蛋認真履行職責的小嬰兒……另一邊，綠、藍、紫依舊維持著一開始的情況，但是很顯然，那三人手上的指環已經不一樣了，換句話說——
他們已經完成試煉了。
他咬牙切齒。
雖然沒落在那笨蛋後面，但落在這幾人之後讓他一時間有了更多一倍的報社感。只是肩頭沉睡這一位……在他想出既能完成試煉又能獲得能力甚至……想到辦法之前先讓她睡吧。
他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視線餘光掃到某個角落，腳下一頓，唇角便勾了起來。
呼呼呼呼……這可有趣。他想道，沒曾想這一位竟也吃了閉門羹。
他的視線終點，是紅發紋身的青年，酒紅色的眼眸沉靜自持，和平日一樣不怒而威。試煉之初他就想過，如果要說被誰搶了先，他能想到唯一的人選就是這位。不過目前看來，這位平素能幹多勞的嵐守也是遇到了剋星了。
他的視線順勢便轉移到嵐守的對手身上。
赤色奶嘴的小嬰兒。黑色的卷髮長到肩頭垂下來，表情冷漠而安靜。他瞬間聯想到自己雲屬性的同僚。
——毫無疑問，是自己最不擅長的類型。
不過……他注意到自己之後的表現，稍微有點在意。好像，也見過這個人？
他注意到對方的關注重點，明顯是在自己的肩頭。這個組合……
他彎起了唇角。
悠悠走到大廳一角閑閑倚了厚重的簾幕，他伸手戳了戳肩膀上小小的身影，應勢而醒。看來基本的警覺性還是有的。他邪邪笑著看過去，對方揉著眼睛的動作和她此時的身形極為相稱，可現在並不需要所謂的憐惜和惻隱之心。
「你是『森林妖精』？」他開門見山。
點頭。
意料之外的坦白。他心下訝然，繼續：
「五年前，是我救了你哦~」
「是的，我記得。」阿列芙回想起來，「解除了額環束縛的人，的確是你。」
「呼呼呼呼……你記得這麼清楚我很高興哦，那麼……」他將小小的身影托到手心舉至眼前，眯彎了眉眼：「你要怎麼報答我呢？親愛的復仇者小姐~」
……
那之後，戴蒙·斯佩多成為彭格列家族第四位獲得認可的指環適任者。與此同時，他的幻術開始突飛猛進的精進。終於有一日金髮的首領忍不住問起，而他禁不住一旁金棕色眼眸的戀人同樣期待的眼神，只得彎起唇角故作神秘：
因為，我遇到了幻之妖精。他說。
第3章 【第三日】叛變
以某個時間點為契機，不協和音開始日益扭曲錯位。又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戴蒙·斯佩多再找不到他的妖精是在半年前。而在這半年裡，彭格列遭受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攻擊，他五次推開Giotto的房門去勸諫他增加武力儲備，五次都被那個天真的男人用各種理由各種方法堵回來。
『不是殺手，也不是獨裁者，這樣發展下去，會變成為了私欲而戰。』
他何嘗不知道。可他更清楚的是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彭格列必須保持強大，這樣支配著下面社會才能保持安定——他承認那是上位者帶著俯視的傲慢所得到的經驗和判斷，他知道什麼更堅固和強大——即使它不那麼光彩。
但是不能告訴愛琳娜，他也無法說服Giotto。有些本質上的矛盾從一開始就存在，而之所以還能維持表面的和平，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妥協，只是願意相信他們是對的，而一旦真正決策，他會堅持自己的立場和做法。這是從出生起的生存生活經驗累積起來的信條，至少在這個亂世，他知道那是沒有錯的。
他的不安和煩躁與日俱增。黑暗的情緒隨之滋生。
而五年間不遺餘力的將幻術傾囊相授的那個似乎總有哪裡缺點什麼的霧屬性彩虹嬰兒——唯一能讓他的不安崩斷的那一位，再也找不到。
而在之後不久，他迎來了他的人生中最黑暗的轉捩點。
——當他在廢墟裡抱著愛琳娜逐漸冰涼的身體時他發誓，不原諒，絕不。
對象包含很多人。
不聽勸告天真愚蠢的首領，盲目聽信的同僚，一味退讓日益弱勢的彭格列……一時被僥倖心理蒙蔽而默許了Giotto的、沒能好好保護愛琳娜的、這個軟弱無力的自己。
絕不原諒。
還有，那個信誓旦旦說著自己已經很強大的彩虹嬰兒，不原諒。
維繫于愛琳娜一身的天真理想與正義隨著她的香消玉殞而斷裂的七零八落。失去了唯一不能失去的，這更加堅定了他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他開始採取自己的行動。他不知道那位天真的首領能察覺到多少，他也料准了他不會狠下決斷來處決他的行為——如若他真能有這樣的狠厲他倒要感激——如此愛琳娜也就不會死了。
可終究，那個男人還是在眾守護者的面前，在整個家族面前堅持掩蓋他的罪行，真是……直到最後都天真到讓人笑不出來的愚蠢理想家。
誓言友情永遠。
他那時候想起他們六位守護者加上首領每個人都擁有的那塊懷錶，錶殼上雕刻著誓言，錶盤內鑲嵌著定格的笑顏。
只可惜都已支離破碎，回不來了。
他知道他和他們，永遠無法同路。很多東西從一開始就註定，而能夠一起走的維繫在時代的洪流和個人的軌跡之間總是太輕易扭斷。
誰對誰錯？
不過各行其是罷了。
他不會回頭。在那個時候，在Giotto宣稱他無罪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他們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說，一個存在。
——復仇者。
當纏著滿身繃帶帶著仿若來自地獄的寒氣和死意而來的黑衣人堵住了所有出路的那一刻，戴蒙·斯佩多在冷笑。
如若說復仇，誰比他更有資格？
可他還是被Giotto攔下，面對著復仇者，那個男人也能面不改色的說謊。他在想，他若能把這本領的十分之一用到謀劃和野心上，一切也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罷了，多說無益。他還有事情必須要做，原也沒打算要進去那個該死的有去無回的地方。
因此，在Giotto與對方周旋的時候，他只保持了沉默。可他沒料到的是，還是有一個黑色的影子走近了他，帶著莫名熟悉的，但更多是陌生冷意的氣息。
那個黑色的身影站到他面前，聲音嘶啞，喚他：戴蒙。
他的身體在那一刻徹底僵硬，仿若血液停流，渾身冰涼。他原以為愛琳娜死後再不會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帶給他這種感受。
他看著雪白的繃帶和沉黑的斗篷包裹之間掉落下來的長長卷髮，幾乎垂到腳踝，可已不是最初的森林色，而是變成了毫無生命機質的灰白。
他突然想起少年時初初遇見她的模樣，那時的她如同被墨綠色的松石包裹著的月白精靈，脆弱、無助但美麗，直眩人眼目；而再見時，她變成嬰兒的形狀，依舊長長的卷髮幾乎裹住整個身體，小小的稚嫩的臉，看著他時總是認真，帶點茫然，當真像是初生的嬰兒般單純，而又強大。
他終是沒問過她變成小嬰兒的原委，而現在，他也無法去問她變成這幅模樣的理由。
尤其是，當他看到她用枯瘦的手把繃帶扒拉開一條縫隙的時候，她朝他露出的唇角，是彎著的，上揚的弧度。
「我活下來了。」她說，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儘管那張臉所能表達的情緒已經極盡有限，她還是看著他，繼續，「戴蒙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那一瞬間，他的心裡仿佛有什麼再次崩斷。她太擅長這一點。他忍不住苦笑。
然後看著她拖著長長的，沉重的鎖鏈在一片濃黑霧氣中消散。
那之後，初代家族隨著Giotto宣佈退位而宣告解體，以二世為首的強硬勢力如他所願的獲得了彭格列的掌舵位置。但這並不代表這樣就卸載了所有的枷鎖——
Giotto離開了，他留下的東西，例如均衡首領決策的門外顧問部門，偏偏留下了最難纏的雲屬性，前同僚；他和二世處心積慮試圖加強的軍備力量，也被那個男人表面看似認輸但實際上仍在臨走玩了偷樑換柱，乾脆將那部分絕對武力作為獨立作戰暗殺部門安排，非關鍵時期不可動用。
他知道這已經是Giotto能妥協的極限。
他並不認為那個天真的男人真的一無是處。有些事，也只能那個人來做。
而他，再也不去想任何多餘的事情。戴蒙·斯佩多的意志集中在要把彭格列壯大到讓小孩子聽到就會哭出來的那種強大層面——坊間這傳言未免太過孩子氣，戴蒙想，這麼多時日過去，自己能留下多少那種東西？
不如說，從童年的時候開始，那種東西就已經消失殆盡。
而擁有著它們的人，現在在哪裡？
他並沒有給自己太多時間去思考這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只是將自己的全身心投入了無盡的陰謀角力，勢力抗爭中去，沒有時間去想愛琳娜，沒有時間去想過去，更從不想未來。
可即便這樣，時局的變化也依舊超出了他的預期。
很多事情，都來得太早了。
他再次遇到復仇者阿列芙是在三年後的冬天，西西里沒有雪，但天氣陰冷潮濕，普通人躺在野外一個晚上或許就會沒命了。而如果是受傷，尤其是足以致死的重傷，那就更不消說。至少戴蒙在那一刻的確想到過死亡這個結末，即使他打定了主意決不允許自己死去。
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完。彭格列還不夠強大。
所以他怎麼可以死。
他是這麼想。但是霜天淩地，冷空氣侵入身體已經逐漸沒有了知覺。那些人倒是熟知他的弱點，幻術抑制之後再挑斷所有支撐行動機能的經絡，他就算不死也該是個廢人了。
而這大約就是叛徒的下場——背叛，然後被背叛。
但是他不後悔。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狠厲。
彭格列必須變強。
為此，或許需要很多的墊腳石，他並不姑息自己那一顆。
但是……果然，身為俎上魚肉的感覺可真讓人不爽。明明從幼年開始就在處心積慮的避免這一點了，呼呼呼……真是諷刺啊……
他仰面躺著，感覺著生命力在一點一點的流失，生命的脆弱和頑強在這一刻該死的矛盾統一，他突然記起自己和愛琳娜一起讀書的場景，少女溫柔的微笑像是鍍上了金色的陽光般耀眼，他抑制著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聽她笑著說，戴蒙有成為詩人和哲學家的潛質呢。
那麼，有用鮮血書寫的詩人嗎？如果有，他想自己或許可以試試，那可能是一部史詩。
但終究，還得要有命來寫。
他僵硬的肩膀已經漸漸感覺不到疼痛，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一直沒能察覺到戳在肩上的纖細手指，只是逐漸失去灰度的眼眸在最後一刻看到了掉落到頰邊的一抹灰白。
啊啊又是你……他想著。是我的妖精……
生命轉折的地方，總有你。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6-8-31 23:23
第4章 【第四日】交換
阿列芙，阿列芙，你甘心就這樣死去嗎？
模模糊糊的，腦海裡一直來來回回迴響著這一句，她能聽出來那是耶伽的聲音。
甘心這樣死去嗎？
不知道。
全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疼，和最初成為小嬰兒的時候不一樣，力量的灌注和剝離從來都不一樣——失去的時候往往要痛的多。
全身都被耀眼的光幕包裹，從奶嘴裡爆發出仿佛無窮無盡的火焰，裹帶著生命力一點一點的流失，逐漸空虛……
甘心嗎？
——沒有不甘心。
生命初始便如同被供奉在神龕裡的雕像，生存空間不過身周方寸之地。森林是家園，這一感知也不過透過圓扇的窗戶得到，生命如同靜止在琥珀之中，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那時候她甚至不懂活著是什麼。
——只是有點可惜。
被關進金色的鳥籠裡走出森林的時候，鳥籠粉碎第一次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成為小嬰兒時候，試煉的時候……她眼睛裡的世界是活著的。她想自己也是活著的。
尤其……是和那個叫做戴蒙的青年在一起的時候。
她總是忘記他的禁忌一不小心就會在他的頭頂睡著，雙閃電加上幾片葉子的造型本質上比看起來要脆弱得多，輕易便會被毀壞。一開始他力量及不上她，連察覺都難以做到，只在事後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後來他能感知到她的動作，便會在她落下之前（強行？）幫她轉移陣地，有時候是肩窩，有時候是手心，他也會緊張，慌亂間會提了她的衣領一把塞進繁複軍外套的大口袋裡，那些時候也是有的。
而在他面對那個金髮的美麗少女的情況下，這種時候尤其多。
更多的時候，她隨著他隱了身形，從金碧輝煌燈影綽約的宮殿，到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地牢，他的足跡仿佛從天到地的鋪就，天堂地獄一念轉換。她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在他口中骯髒墮落不可取、卻有趣的世界，是那樣豐富而鮮活。
有點可惜。如果能活久一點……
如果能看得更多……
——成為復仇者吧！
她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黑色的不容置疑：以你的資質，不難掌握。
——夜之炎。
一瞬間抽離的感覺被逆轉，一度熟悉的力量灌注比曾經那一次要更加兇狠殘虐不留絲毫餘地，如黑色的漿泥灌頂而來，光在一點一點消散，最終晦澀成一片昏暗。
仿若一整個世界的夜。
她睜開眼睛。看到眼前被黑色填充的奶嘴，看到自己修長的手臂和雙腿。
她長大了。
可世界已不是原來的世界。
看到哪裡，眼前都像是籠罩了黑霧般陰森可怖。
並不想為了這樣的世界活著。
從彩虹嬰兒到復仇者，從世界基石的人柱，到……
要向誰復仇呢？
她想起那雙總是充滿了豐富情感的海藍色雙眸，嘲諷的，瘋狂的，冷淡疏離的，還有安靜的，羞澀的，熾烈期冀的。她想他會懂。
可是在掌握那個新的力量之前，她甚至走不出那個冰天雪地的黑暗牢窟。
直到半年後。
她得以走出去，第一個任務，是去抓捕彭格列家族的霧之守護者——戴蒙·斯佩多，以看守黑手黨法律的獄卒身份。
他的世界似乎也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而有一點她想對了，他的確是懂的。她看到那雙海藍色的雙眸裡裝滿了瘋狂仇恨，他才是真正的復仇者。
要向誰復仇呢？
她只是很高興看到他還活著。
雖然很快，她便再又看到了他的死期。
另一輪的裁決之下，她和那些蒙著臉的「同伴」們穿過夜之炎輕易抓獲了那些不知道基於什麼標準的黑手黨法律觸犯者，在同僚們轉身離開之際，她看到躺在地上的他。
她從未見他如此狼狽。也從未見他如此驕傲美麗。
浸潤在僵濕血泊中的靛發青年虛著眼眸看著頭頂灰濛濛的天空，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想什麼。
可他眼裡的世界絕對充滿了鮮明的顏色，比自己眼中的要美麗無數倍。想看。
非常想看……
她蹲下身子戳他的肩膀，卻始終沒有知覺回應。她便鍥而不捨的戳著，希望他的目光看一看自己，她想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終於，他那雙結了冰般的眼眸望過來，像是濃霧籠罩下的深藍海面一般，望過來。
她看到他眼睛裡自己灰白慘敗的容顏，枯槁的頭髮，扭曲的五官。
她的眼眶裡第一次掉下淚來。
然後她看到那個青年的手指動了動，卻似乎抬不起來，她動用了自己的力量幫助他，卻在那只手抬起來落在她的眼角和臉頰的同時徹底失去了思考。
那只手摩挲著她纏滿繃帶的臉頰，輕柔而緩慢，他的唇角開合，聲音像是歎息一般：
你真美，阿列芙。你的眼睛真美，是我見過最美的眼睛。比我親愛的愛琳娜還要美。
然後他徹底失去了氣息。
她把他帶回了復仇者的牢獄，那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是那個透明奶嘴的小嬰兒用冰冷的語調告訴她：你不該帶他回來。
他會毀了你。他說。
要怎麼才能救他——她卻聽到自己反反復複只說著這麼一句。
「他的肉體已經徹底死亡，只有執念殘存。如果他是前彩虹嬰兒，他還有機會借助夜之炎苟延生命，但他不是，更何況他也沒有載體可供夜之炎寄宿。除非——」
「百慕達大人！求您，只有這個，請您千萬不要——」
在阿列芙回答之前，有黑色的高大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是耶伽，她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雙臂伸展就像是保護雛鳥的老鷹。
「可這不是你能決定的，耶伽。」小嬰兒冷酷的打斷他，他的視線掃過橫陳在眼前的藍發青年，漆黑無光的眼眸深了深，「這個男人，」他說，「這個男人或許會成為我們復仇大計最大的轉機。」
是的。這具年輕的身體裡充滿了仇恨，但和他們這些只有仇恨的人不一樣的是，他的仇恨底色卻是鮮紅而熾烈的，那種近乎禁忌的愛。他的執念將會帶來無法想像的改變，他憎恨著黑手黨……他可以成為他們的同伴。
——成為最特殊的「復仇者」。
透明奶嘴的小嬰兒拍了拍一臉痛苦表情的耶伽，然後站在他的肩頭上向著阿列芙鄭重開口：
「阿列芙·薩克裡菲斯，若要救他，必當獻上你作為復仇者的一切，包括力量和這個腐朽但有用的身體，你可做好覺悟？」
「是的。是的。」她聽到自己點頭答應的聲音，鎖鏈磕碰在黑色的奶嘴上發出冷色的空響，在復仇者牢獄空曠的洞窟裡不斷迴響，迴響……
而在那之後的百年間，這個聲音也一直在腦海裡揮散不去。
——那便是世界的又一個開端。
剖開黑暗的瞬間，海和森林的顏色一點一點融合，碰撞，她看到自己最美的模樣：伸展修長的四肢，墨綠色的海藻般的長髮，光潔的皮膚，全都在對面那人的眼睛裡；而他也是那麼漂亮，靛色的頭髮無風自動，詭異的造型被溫柔打亂，只服帖的在他的臉側飄搖，顯得安靜而無害。他的唇角淡淡含笑：你可有不甘心？我的阿列芙……
不，沒有。我想看到你眼睛裡的世界。我想看。
他們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擁抱了彼此。那是他們一生中最近的距離。
而待到光芒散盡，在虛空裡憑空出現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身周散發著青幽的微光，唇角含笑。黑色卷髮的耶伽死死的盯著他，直看到他的右眼裡緩緩浮現出來一枚黑桃。
然後他捂住臉跪了下去，如困獸般壓抑的嗚咽從他的喉嚨深處一絲一絲擠壓出來。
他低聲喚著：
阿列芙，阿列芙……
再也沒有阿列芙。
第5章 【第五日】相守
留著一撮鯊魚前鰭般頭髮的彭格列三代首領近日心情相當不錯。
因為終於有人認真認同了他頗具前瞻性的髮型。當然，他覺得對方雙閃電+鳳梨葉的髮型也充滿了……嗯，藝術的味道。
此刻，坐在他餐桌對面的青年一身微光籠罩，犀利髮型，軍外套裹身，自稱術士，但怎麼看都和初代以及二世時代那個臭名昭著的霧之守護者一副形貌，老祖宗架勢擺了十足十，讓人分外火大，可偏偏各項決策下來滴水不漏倒真幫他解決了不少遠遠近近棘手的事。
「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還是問出來。
所以說，彭格列三代首領實在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硬要說的話，那是個忠義滿點有擔當有魄力的男人，但缺乏謀略，短氣易躁。在戴蒙的評語裡他作為首領算是融合了初代的人望和二代的行動力，中庸之下並沒有多少可圈可點之處。好就好在時代還算安穩，他至少能夠保證這個家族平穩運轉下去。
而于戴蒙來說，這缺乏改變的平庸終究是難以忍受的。尤其是在漫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生命中，他面對這種情況終究按耐不住。
「很簡單。」他翹起了二郎腿。抬手摸了摸一旁埋頭吃飯的卷髮腦袋，「阿列芙，吃慢點。」
之後依舊言笑晏晏，舉止悠閒，看向長桌對面的首領，手指敲了敲桌面：
「您不覺得，您的首領生涯太過缺乏……我是說，亮點，您讓我覺得很無聊。」
「不，閣下。」首領握了握手心的勺子，必要時那還是他的武器。他兼是美食的忠實愛好者。首領的威嚴在坐直的身體中隱隱散發出來：「彭格列並不是為了滿足閣下而存續的。」
作為自衛團的延續，家族日漸壯大，能夠保護自己的成員，能夠保一方平安。
「我為自己感到驕傲，閣下，並且還將繼續為這份驕傲戰鬥下去。」首領說。
「……」
【不覺得很火大嗎？！】
一路上靛發的青年牢騷滿腹。誰人也看不到他的身形，更聽不到他的聲音，他該感激這一點。畢竟如果有人看到，也會把這個自言自語的人當做瘋子或者神經病。
但只有他聽得到——
【可是，他的餐桌上食物總是很好吃。】
右眼裡黑桃跟著閃爍一下。
他的阿列芙是這麼說的。這就夠了嗎？好像哪裡不對。
心裡的執念在上一代鐵血的恐怖擴張中得到了充分的實際發揮，明裡暗裡給那位殺了自己一次的首領推了不少力也使了同樣多的絆子，到這一代彭格列總算沉澱下來，他突然就有些無所適從。
執念鬆懈下來，早晚會消失。那個透明奶嘴的小嬰兒這樣說著。
所以必須做點什麼。
【可是戴蒙，你也可以休息一下啊。】
他的腦海裡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帶一點鬧彆扭，【我可是很累的啊！】
是啊是啊，這一路黑桃的力量使用太頻繁。她保持形體的時間越來越短。
最初和阿列芙的軀體和靈魂一起融合的還有她的力量，而如今她的靈體就寄宿在那份黑桃的力量之中，可以隨著他幻術力量的增幅而和他一起實體化，雖然時間持續不久。
但終究這一場似乎沒有終點的守望也算是有了伴。
那就休息一下好了。
之後的時光漫長而悠遠，驚心動魄夾雜著血色一路灑在記憶長河中，轉瞬即逝。戴蒙·斯佩多不記得自己肅清了多少威脅彭格列的家族，組織甚至個人，涵蓋範圍包括了彭格列內外。這麼多年他扮演了各種角色，足跡滲入到家族核心也到達過最基礎的新入成員。從上到下，這個家族越來越壯大，問題也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
等到他將尾大不掉這個詞徹底參透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家族已然強大到了不得不倚仗著強大才能存續的地步。
只是無論怎麼說，這都不是壞事。即便如同當年他失去愛琳娜那樣的事情在每個時代都有發生過，但終究，他想，的確是減少了吧。
這個家族的確保護了越來越多的人。而與此同時那一面……他不想去考慮。
——那是強大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不回頭。
而阿列芙，那個從起點開始便像是白紙一樣的姑娘，她卻是隨著時間流逝開始有了一點一滴的改變。從最初每遇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東西都睜大眼睛驚歎的模樣，變成了如今大部分時候都淡淡微笑的樣子，她似乎終於懂得了這個世界真正的形狀。
這中間，她在五世的時候學會了跳舞，在六世愛上了變魔術，七世的時候開始喜歡用僅有的實體化時間拉著他表演她從各處透過他的眼睛看來的戲劇。八世時她有了朋友，那個彭格列歷史上唯一的女首領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卸去在外界偽裝起的全部盔甲……而在她去世的時候，阿列芙學會了沉默。
而她最近的習慣，是每次利用短暫的實體化時間安靜的擁抱他。
開始說起：戴蒙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他們坐在義大利最古老的教堂頂端，夜之炎能讓他們在頃刻間到達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他的身上帶著半個亞平寧半島距離之外的血液，在夜色裡吸引著烏鴉來了又去。
他只是精神體，他明明可以消除這些血跡，還有血氣。可是為什麼不呢？
【因為戴蒙你比誰都愛這個世界啊。】
卷髮的姑娘這麼說著，她長長的頭髮在風裡飛散，包裹著他們兩人，營造出一種相依為命的情境來。
【呼呼呼呼……我比誰都恨這個世界哦，我的阿列芙……】他這樣回答她。
可愛與恨的界限，究竟在哪裡？
只有時光飛逝，轉眼間已經到了彭格列第九世的紀年。
百年一個輪回，他終於找到了西蒙家族的蛛絲馬跡。最核心的關鍵字直接喚醒了當年失去愛琳娜的劇痛與仇恨，他用洪水般的鮮血拉開了這一番復仇記的帷幕。
而隱隱約約的，他也嗅到了結束的氣息。
尤其是，當他時隔百年終於接到百慕達的第一個指令——
去融化搖籃事件中困于彭格列城堡地下的炎冰之中的彭格列十代候補：Xanxus。
齒輪的旋轉驟然開始加快節奏。
而那之後，他見到了那個幾乎和一世如出一轍的另一名十代候補，澤田綱吉。
應該說，就像是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鏡像兩面。澤田綱吉和一世近乎諷刺的相像。
從平凡日常一步步走向黑手黨的漆黑深淵，經過指環爭奪、未來戰爭血一般的洗禮，他不但沒有被那些黑暗染上絲毫，反而更加固執的堅持著守護的信念。
他竟然發出了如若要繼承錯誤寧願毀滅彭格列的宣言。
那麼，他，戴蒙·斯佩多這麼多年的執念都是什麼？
無法原諒。
少年尚不知守護的代價。毀滅重構又如何，百年間他看得太多，興衰存亡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輪回，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他，他們怎知道踏過荊棘，踏過一生甚至生生世世的黑色荊棘需要有多大的勇氣。
縱容下去也不過悲劇重演。那麼，就讓他們親眼看到曾經的悲劇，讓他們看到信任與扶持的脆弱，看到彼此的無力和天真，他們必須做出選擇。
因此，他們必須面對現實。
而戴蒙·斯佩多從不憚于做一個惡人。或者說，這於他而言已經是再輕車熟路不過的事情。
於是他輕盈轉身，將自己藏進了繼承式幕布的陰影中。
第6章 【第六日】終結
戴蒙·斯佩多最後一次回到了復仇者的洞窟之中。
復仇者也有愛情。這是他驚訝的從那個名為耶伽的黑色卷髮的高大男人那裡認識到的，雖然有些失禮，他還是覺得驚訝——尤其是當他得知那個人所愛的對象，便是寄宿于黑桃之中的阿列芙·薩克裡菲斯之時，這種感覺尤甚。
於是他忍不住輕笑著望向那個男人：
阿列芙是個可愛的姑娘。可她是我的哦。是我最珍貴的精靈。
然後那個男人發怒了。但他知道他不會與他動手。時隔百年，他的夜之炎比這個洞窟裡半數以上的復仇者都要運用嫺熟，更何況，他還有黑桃精靈阿列芙的幫忙。
而耶伽是無法對阿列芙動手的。
——世間總是有這些看似脆弱不堪卻悖論般堅固到不可思議的情感窠臼。這些東西利用起來總是能做到很多事，他對這一點早已得心應手。
所以說，人類是多麼矛盾又可悲的生物啊。可是卻怎樣都看不厭，真是……太有趣了。
他想起來阿列芙經常和他說的一句話：
【我最喜歡戴蒙眼中的世界。】
他總是苦笑，那些扭曲的、殘缺的世界，她是為什麼會喜歡啊？
但是都不重要了。
「你可以帶走六道骸。」那個透明奶嘴的小嬰兒是這麼說的，「但是你會輸。」
「呼呼呼呼……這中間並不存在任何邏輯關係哦，百慕達先生。」他輕笑，帶著慣有的嘲諷和輕佻，「更何況，於我而言，這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什麼輸贏，我要的只是結果。」
「所以我說，你會輸。這是宿命。」
「那麼，請問您這麼處心積慮的準備上百年，所挑戰的不是宿命又是什麼呢？」
小嬰兒不再說話。言盡於此，固執的人各有各的固執。無法捨棄的東西緊緊抓住心臟，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他們來到最終的戰場。
傷痕累累的少年們眼中，那個老而不死僵活了百年的茄子頭老妖怪大概就像是遊戲裡的最終BOSS一樣欠揍……不，大概不是那麼可愛的東西。
他輕笑著想道，看看那兩個少年吧，Giotto和柯劄特的後人，他們眼睛裡那仿佛裝滿了天地間所有正義的凜然不可侵犯的明亮又堅定的眼神，不想看看那樣的眼睛裡的世界嗎？
【嗯，他們的眼神很漂亮啊，戴蒙，可是，我果然還是……】
呼呼呼呼……真拿你沒有辦法啊。不過，為了避免麻煩，在我跟那兩個小鬼玩兒的時候，旁邊那幾個孩子能交給你嗎？
【咦？我要戰鬥嗎？】
不，就是陪他們玩而已，玩你最喜歡的撲克牌吧。現在人數完全夠哦~
【唔，嗯！】
戴蒙張開了黑桃牌的幻術結界，看著那些少年們落入幻覺空間前一刻臉上的驚惶他有些想笑，真是便宜你們了，他心想，阿列芙可是溫柔的好姑娘，你們可得好好陪她玩啊。
畢竟，這都是最後了……
他放開了全部的VG裝備和最大限度的幻術擴張，他想自己此刻滿身金屬的異形模樣一定醜陋又可憎到極點，幸好愛琳娜看不到，幸好，阿列芙也不用看到。
老而不死是為賊。
經過這麼些年，他偶爾也會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總是看著這些義憤填膺的眼睛，他也有些累了，只待上完這一課。輪回再開，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管不了那麼多。
也不想再管了。
·
幻覺空間內。
【孩子們，你們好。】
少年少女們的眼前，黑桃紋的牌面翻轉，出現實體花色，懸浮在半空的女子一頭墨綠色長卷髮直裹到腳踝，森林色的眼眸含滿了笑意看著他們。
【來和我玩21點吧，贏了我就可以出去哦~】
視線一一掃過面色各異的孩子們。銀髮的滿身炸藥的那個孩子，和G很像，過去的幾代裡也有相似的容貌，總之就是皺緊眉毛，嵐屬性的總是很辛苦，她突然想起耶伽。
真的很讓他傷心吧，自己做的很多決定都是。可惜連說抱歉的機會都沒有了吧。
【那就你先來吧，孩子。】
她瞬間湊到了銀髮少年的面前，纖長的手指在浮空中流暢抹過去，一排花色出現在眼前，【你可以先抽牌哦，還是說，需要先講解遊戲規則？】
少年的臉色非常不好看。不耐煩，滿是敵意，還有不服氣。瞪她一眼。
「你少小看人！21點這種幼稚的遊戲，我馬上贏給你看！不過——」他頓了頓，「我怎樣才能相信你，贏了就能放我出去？」
【唔……】
獄寺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皺起了眉毛好像真的陷入了困擾，半晌看向他：
【我也不知道，不過……在這裡不是很無聊嗎？正好可以玩撲克牌。而且，戴蒙他玩兒夠了，大家就都可以出去了。】她停了一下，森林色的眼眸閉了閉，像是在感應著什麼。
【不會很久的哦……這個我可以保證。】
不會很久了。
終結的時間終於到來。這麼些年，該做的不該做的他全做了，罪也好罰也好，全該夠了。
只希望……
·
「我覺得，我能夠明白愛琳娜的心意……」
Giotto家的小鬼握緊了拳頭睜大了明亮的眼睛看過來，眼神乾淨不摻一絲雜質。狂妄的小鬼。你能夠明白？
「愛琳娜小姐，她在感謝你。」
騙人。
「愛琳娜小姐對你一直沒有忘記她的事情，還有為了她一直艱辛地活下去對你說『謝謝』。」
騙…人……
可為什麼胸腔裡會湧起百年間都不曾再有過的炙熱感情，她會原諒自己嗎？
這種事，其實從未想過。
他只是——
【你只是，活過百年，原諒了所有人，只沒有原諒你自己。】
「阿列芙……」
「戴蒙，戴蒙——」長卷髮的姑娘用最後的力量實體化在青年面前，擁抱了他，在他的耳邊輕笑：「那些孩子們好笨，全都贏不過我，明明戴蒙每次都能贏我的。」
「那是因為我很瞭解阿列芙啊……呼呼呼呼……」
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回抱住她。只得聽著她在耳邊一字一句，聲音清澈一如當初：
「戴蒙……我很喜歡你眼中的世界，」永遠黑白分明，鮮明而充滿了感情，無論是憎恨也好，熱愛也好，全都非常的耀眼，「謝謝你帶給我的這個世界。」
「我想一直看下去，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戴蒙。」
「我很喜歡你，戴蒙。」
「我喜歡你。」
……
無名島上，長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盤旋纏繞，將話語打成結。
戴蒙·斯佩多最後抬眼看著眼前一點一點消散的身影，他知道她最終會歸於他的眼睛。他知道她都會懂，那些他從不曾說出口，不可能說出口，也無法再說出口的話。
他知道，她聽得到。
與愛情無關。
與愛有關。
——以百年為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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