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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筆)天心月圓》作者：綠雪依梅【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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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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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19 16:41
標題:
《(盜筆)天心月圓》作者：綠雪依梅【完結+番外】
文案：
喜歡你，是我的事。什麼時候不喜歡了，我就走了。
「怕我礙事，可以先幹掉我啊！」
「關不關我的事，你怎麼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麼？我的事情你知道？知道多少？那麼我喜歡你，想瞭解你，想關心你，我所做的事都是心甘情願，這樣的事你知不知道？」這是一個自尋煩惱的苦逼故事，一個潑辣執著的暗戀故事。
是穿越而來無牽無掛的姑娘，自作主張地想心疼悶油瓶小哥的故事。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可我樂意，你奈我何？
問余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原NOTICE:
既然是BG，就肯定要拆瓶邪的CP了。腐妹子們要小心。
另，作者是個年紀雖大但瑪麗蘇病仍未痊癒的囧貨，看本文所屬系列亦可知。所以進之前要打點防疫針，如有不適，千萬及時逃生∼
又另，一切榮譽屬於三叔！一切Bug也屬於三叔！（喂！）
再，正文已完結，結局Happy Ending。
內容標籤： 盜墓 情有獨鍾 靈魂轉換 悵然若失
搜索關鍵字：主角：梁倩 ┃ 配角：悶油瓶，吳邪，胖子，阿瓜，阿甯，葉成 ┃ 其它：蘇心不減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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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0-5-4 03:50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3
第一卷：誰問塵勞緣起，哪尋愛恨根由
前事蒼茫煙水中
「鈴鈴鈴……」手機鈴聲響起。
梁倩迷迷糊糊爬起身來，摸起床邊的手機：「喂？」
「丫頭啊，還沒起呢？我是你葉哥」。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幾份玩世不恭。
「啊，葉哥啊。早。」梁倩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來。
「放暑假了？這兩天有空麼？」
梁倩略一沉吟：「哦，有空，有什麼事麼？又有新貨要鑒定？」
「……」電話那頭似乎也有些猶豫，沉吟了一會兒，方道：「不是。老闆在附近發現了一個鬥，想領你也下去走走。」
「鬥」，古墓也。下去走走，就是一起參與違法的盜墓活動去。
梁倩怔了一怔，輕輕一笑，道：「阿公的意思我明白。什麼時候？我到哪兒找你們？」
電話那頭似乎舒了一口氣，忙道：「這在這一兩天。你頭一回下鬥，該準備的東西，我和你說說……」
拿筆記下要準備的東西，聽葉哥說了若干要點，微笑著道別，聽著那邊掛斷電話，耳旁傳來「嘟嘟」的聲音。
梁倩把手機一扔，倒面跌回床上，睡意全無。
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要還沒和那些人撇清關係，就遲早有這麼一天。
那些人……老闆人稱「陳皮阿四」，據說乃是盜墓界，也即所謂「倒鬥」界的泰斗，解放前老九門裡排第四。其人經驗豐富，心計狠絕，曾辦下不少大案子。後來逃往廣西，在倒某個鬥時，被當地的苗人捉了，弄壞了眼睛。而後便成了附近區域有名的「鐵筷子」，盜墓及銷贓界的老闆，手下馬仔若干，能人亦複不少。剛才打電話來的葉哥，名叫「葉成」，就是他手下得力幹將。
而梁倩和這些人牽扯上關係，完全是不可抗力。
那年，當她醒來的時候，驚駭地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黑古隆冬的小石室裡，鼻邊傳來一陣莫名其妙的惡臭，那是超出她認知和想像的臭味。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錯雜的腳步聲和人聲，她直覺地大叫：「救命！」
燈光隨著過來的人，灑進了這個詭異的石室，她才發覺，那惡臭來源於身邊幾具屍體，有兩具似乎時間短些的，還有一具腐爛得看不出模樣的。而她，正坐在屍體中間。
「啊！」尖利的叫聲響起。
來的人群裡，走出一個帶墨鏡的老人：「哦？居然還有個活著的小丫頭？」
她被來的那群人帶出了那個詭異的石室，當然在此之前，那些人還在那石室裡翻來翻去，似乎也尋了不少東西，一臉歡喜。
後來，她才知道，那群人，就是陳皮阿四親自帶隊的倒鬥團隊。而那個石室，自然就是某處古墓。而更讓她吃驚的是，據說她身邊那兩具時間短些的屍體乃是她的父母，因為聽說附近有古墓，起了貪心，便去盜掘，結果被裡面的粽子所殺。而她也被困在裡面。至於她，這位六歲的漢名叫梁倩的苗族小朋友，於是成了孤兒。
當然對於這個說法，她一直有些疑問。因為她始終不明白，如果她父母沒有什麼倒鬥的經驗和才華，為什麼會知道那裡有古墓，怎麼打的盜洞，又是以怎樣坑爹的精神，在盜墓的時候，還非要帶上六歲的女兒不可。
然而這一些都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六歲的梁倩，到底是誰？
她明明記得自己不是六歲，不是苗族，也從未到過目前所在的廣西。
對了，她應該是漢族，應該是二十好幾歲了，應該是大學博士什麼的都讀過了，應該是……
是什麼名字來著？家裡哪裡？父母親屬朋友是什麼人？曾學的專業是什麼……
她驚慌失措地努力回想，卻絕望地發現，越是回想，越是模糊。
她堅信那些越來越模糊的記憶是事實，但……另有一件更無法忽視的事實是，她目前的這個身體，確確實實只有六七歲。
難道……是傳說中的「穿越」？
這是她能尋到的最有可能的不靠譜結論。
在她還在糾結「我是誰」這個終極哲學問題時，陳皮阿四一夥人已經對本次活動的非生物成果進行了分割，剩下需要討論的，就是對這只六歲女娃的處理意見。
對於這群逐利為己任，殺伐狠絕的盜墓賊而言，這只六歲女娃並不具有任何附加價值，不如隨手一扔。若要行個善，就往人多的村子裡趁黑一扔便是。
然而經驗豐富、思慮周詳的陳老闆提出了質疑。帶著這麼一個小女娃進到墓裡，這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而這女娃在凶屍環繞之處居然安然無恙地活下來，那就更神奇了。這麼一個神奇的人物，必然應該有些不為人知的異處以至於益處才是。對於倒鬥專業團隊而言，這個女娃具有進一步觀察研究的價值。
起初別的人並不贊同，然而陳老闆聲稱他當年確實曾經遇到過這樣的異人，其人本事強大不說，單他身上的血，便能使諸蚊蟲辟易，千年老粽子都會乖乖拜倒，不能為患。
陳老闆的描述，很是讓人心熱，於是大會決議收養這枚女娃，種種善後步驟，亦分派到各人去做。等梁倩離開那個小山村時，她已成了陳皮阿四大發善心收養的女孩。
此後的幾個月裡，陳皮阿四及其手下諸人，一直試圖通過種種試驗，檢測這枚女娃到底有什麼神異之處。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這女娃不僅不具有降伏粽子的功能（因為她接近古墓就嚇得小臉煞白），甚至連蚊蟲都不能驅逐（她被山裡的花腳毒蚊咬了一身疙瘩）。就在他們試圖放棄時，馬盤的一位師爺發現，這女娃對明器的辨識率極高，能輕易分出什麼東西有價值，什麼東西沒價值。雖然這並不算什麼特異功能，但對於一個六歲孩子而言，已經是特異了，即使是雞肋一般的功能。
後來，梁倩就被陳皮阿四放在廣西的堂口，學著辨識各種明器。她記性好，學東西又快，倒是頗稱陳皮阿四的心意，後來陸陸續續地，把鐵筷子尋穴的一些竅門也傳了給她，只是她年紀幼小，並沒有什麼親自實踐的機會。
過了一年多，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因為有義務教育的規定卡在那裡，而且陳皮阿四他們也不能整天帶著個孩子，也就送她去了學校，若有什麼事時，就叫她曠課。就這麼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的，她的成績居然一直極好，差不多一直把著第一名，甚至還跳過級。
十七歲那年去高考，因為是少數民族，又加上廣西分低，竟被她輕易拿了個高分回來，驚落了一地眼珠子。
不管別人覺得怎麼不可思議，她終究還是順順利利地拿到北大的通知書。考古系。這些年來鑒別明器之類，也有點分成，一一攢起來，也有十幾萬塊了，足夠她上學去。
她只想離開這裡。
於是她順利離開那個廣西小鎮，來到帝都，開始她的大學生活。然而，當她在潘家園見到陳阿公手下馬盤的人時，忽然意識到，她並沒能完全離開。
陳皮阿四這樣一個老江湖，怎麼可能輕易放她出去。
於是當假期來臨時，她安靜地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人生若只如初見
枕著手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屋頂，出了會兒神，梁倩已經把思路理清楚。
自從她考上大學之後，陳皮阿四就擔心她會把這夥人賣了，因為畢竟她在北京，鞭長莫及。而且從她以往的表現來看，她對盜墓並沒有什麼興趣，甚至有時候喇嘛盤的人撿出一兩件不太值錢的小明器來送給她，她都從來不要。唯一收的錢，是給人鑒定東西的錢，而且還是以古玩店學徒的身份。她從不過手任何東西。在這一夥人裡，她的背景過分乾淨，乾淨地讓人不放心。
以前因她年紀小，也就沒強迫她隨著去下鬥。而現在，她上了大學，也滿了十八歲，年紀已經不是藉口。
才剛回來沒幾天，就收到葉成這個電話，意思其實非常明確。
這是她的投名狀。
如果她拒絕，那陳皮阿四這樣一個害徒弟害到手滑的老油條，絕不憚於讓她出個意外；如果她接受，則她也參與了一次犯罪，就不那麼容易洗白了。
所以，她爽快地同意。
過了兩天，梁倩全身裝束停當，背著一切要求的東西，來到了廣西的堂口。這裡已經靠近中越邊界，小時候在這裡住過一陣子，上學之後，就被帶去了南寧，跟著馬盤的人一起。
到了地方，發現居然是陳皮阿四親自帶隊。
梁倩心裡打了個突。如今陳皮阿四年事已高，雖然筋骨仍然健壯，但畢竟年紀在那裡，一般很少親自下鬥，只要伸出筷子頭，自有喇嘛盤裡的大量人手願意去做。而且平時他不怎麼常來廣西的堂口，這回親自帶隊，不知是情況格外複雜，還是要親自觀察一下她呢？梁倩心裡閃念，面上卻不顯，伸手取下墨鏡，笑著上前打招呼：「阿公也來了？這回可沒什麼好怕的了。」
陳皮阿四也帶著墨鏡，但那是因他眼睛有點問題。聽到梁倩說話，生著刀疤的臉扭出一個笑容，道：「丫頭回來，怎麼也沒去阿公那裡坐坐？」
梁倩笑著走近前去，攙起他沒拿拐杖的胳膊，道：「誰說我沒去啊，剛回來就去了，結果他們說你有事出去了。回廣西才一天，葉哥就打電話，說叫我今天到這兒來。前兩天忙著去買東西，也沒再去您那兒。」
陳皮阿四笑了笑，不再說話。葉成見人來得齊了，上前低聲告訴他，他便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抽出胳膊來，指點道：「都上車，慢慢說。」
據說這回的古墓所處位置不遠，前兩天陳皮阿四的一批手下，跟一批越南人同去倒個油鬥。只是那批越南人並不是行中裡手，在裡面折過一次人，第二次拿簍子裝了個人下去作肉餌，結果那人下去沒動靜，越南人就跟了下去，然後就聽見裡面熱鬧了。如今過了兩天，想來裡面屍氣平靜了些，於是正好去撿個現成。
一行人都贊阿公行事有法，不愧是高手。唯有梁倩，聽到又是肉餌，又是「熱鬧」什麼的，心中不忍，暗暗皺眉歎息。她自從古墓中醒來，深覺倒鬥之人，為求那點財物，不僅攪得亡人不安，自己也時常面臨種種危險，即使有陳皮阿四這樣的前輩在，也還是時常聽說下鬥的喇嘛盤又損了多少人手。這樣使生者死者俱不能安寧之事，實在叫人歎息。然而那些人，一輩子所擅長者又僅止於此，若叫他放棄此行當，正經做些力氣活什麼的，他反而覺得不如以命搏財來得快當。
陳皮阿四又略說了幾個下鬥要注意的事項，其他人都是喇嘛盤的熟手，聽聽便罷；梁倩是頭一回，聽得格外認真。
車到地頭，眾人下車，又往山裡走，路上樑倩又上前裝乖巧，扶著陳皮阿四，於是又聽了一耳朵有關如何從蛛絲馬跡中尋找古墓的知識。七拐八拐，走了一陣子，方到越南人所打盜洞那裡。
有性急的，上前張了一張，便笑：「血氣濃得很，那群越南猴子怕是全折在裡面了。」
葉成斥道：「有血氣，怕是要起屍，這事作不得耍，把黑驢蹄子什麼的都備好了。」又回頭對梁倩道：「倩倩啊，看見粽子不要慌，沒什麼可怕的，我們都經的多了。」
梁倩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聽了葉成的話，胡亂點點頭，應了一聲。陳皮阿四在旁邊「哼」了一聲，抽出胳膊，道：「丫頭跟在我後頭。」
梁倩深吸一口氣，手指碰到腕上那串紫檀佛珠，心裡稍微安定了些，慢慢跟著下了盜洞。
還沒進去，就聽著前面的人「呀」叫出聲來，然而只是驚訝，卻無駭怕之意。梁倩下得盜洞站定，等眼睛適應了墓中昏暗的光線，眼前的情景震驚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滿地殘屍，十幾隻粽子被擰斷腦袋扔在地上，舊血新血的腥臭氣熏得人要喘不過氣來。這原也是意料中事。出乎意料的是，正中的棺材上，竟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男人，頭髮紛亂，身材瘦削，□的身上沾滿了屍水血水，而他卻似乎渾然不覺，木然地坐在那裡。那麼一堆人進來，也沒能使他眼珠稍微轉一下。
「這……這活的死的？」早有性急的嚷出來。
陳皮阿四眉頭微皺，似乎也被這情形震驚了。
葉成細細打量了一回，道：「應該是活的。有氣兒呢。」一面說著，一面走上前去，「喂，你是誰？」伸出手裡的鐵棍去戳那人。梁倩眉頭微皺，正要說什麼，忽見那人手臂一翻，墓裡光線又暗，他動作又快，也沒看清到底做了個什麼動作，就只聽葉成「啊」一聲，再眨眼看時，葉成已被放翻在地上，鐵棍已經脫手，左手扶著右手腕，似乎是受了傷。而那個人依舊木怔怔地坐在棺材上，沒有任何變化。
眾人大驚，有乖覺地忙湊上去扶起葉成，身上帶了槍的，則連忙掏出那只不知是走鐵丸還是走火藥的土槍，指著那人，大聲斥駡威嚇，只是陳皮阿四不發話，倒沒人真開槍。墓裡這般熱鬧起來，那人依舊木然坐在棺材上，仿佛身外之事都與他無關，又或者他處在另一個世界裡。
葉成受的傷不重，很快爬起身來，正要拾起鐵棍，再來理論，忽聽陳皮阿四那裡發話了：「小葉，過來。」
葉成湊近來，陳皮阿四板著臉，頓了頓拐杖，想了想，問：「你看他的手。」
葉成抬眼略一打量，驚詫道：「真他娘的邪乎！這人的手還真和旁人不一樣。他右手那食指中指……哎喲，長那麼長幹嘛呀……」
「哼！」陳皮阿四果斷地鄙視了葉成，「那手是練出來的，這麼一雙手，倒鬥發丘，用處大著呢！……二三十歲？不可能啊……」
「啊？沒錯啊……」葉成已經有些懵了，「不信你問倩倩。」
「確實就是二十來歲。」梁倩同意葉成的說法。雖然那人身上臉上十分髒亂，但年紀還是大約看得出來的。
陳皮阿四扶著拐杖的手微微一緊，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一揮，讓身前的人散開，向前走了兩步，問：「這位小哥……可是姓張？」
那人聽了這話，才有了點反應，略側過頭來，依舊茫然，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不記得了。」又頓了頓，「張？聽起來很熟。」
陳皮阿四聽了他聲音，眉頭皺了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堆人又冷場在那裡。
別的人都不作聲，梁倩心裡卻一片驚濤駭浪。
從剛進墓中，看到這人，便覺眼前景象甚是熟悉。不錯，她剛剛醒來的時候，不也是在古墓裡，身邊是屍體，自己一片茫然麼？待聽得那人說不記得自己姓什麼，臉上看起來也是一派與世無關的漠然，梁倩心中更是篤定：這個人，一定也是穿的！
不錯，肯定是穿的。正是因為剛穿越過來，前世的記憶發生了嚴重的混亂，所以即使發現自己處在這樣詭異的古墓裡，身邊如此嚇人，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剛剛他坐在那裡一直在想的，肯定是自己穿越前的記憶吧？但以梁倩的經驗，那些所謂「記憶」，在自己醒來之後，就越來越模糊了。原來學過的知識什麼的，倒還沒忘，但所有的個人資訊，比如姓名、籍貫以及過往經歷，卻絲毫不存在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梁倩心裡一片激動，因為她終於發現了一個同類。
就在梁倩激動地胡思亂想時，陳皮阿四已經和那人進行了又一輪的交流，記錄如下：陳皮阿四問：「以你的身手，怎麼會被那些越南人抓住，當成肉餌？」
似乎姓張的小哥：「嗯？」
陳皮阿四：「你……原來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名字也忘了？家在哪裡？」
張家小哥搖頭。
陳皮阿四：「那你有什麼打算？」
張家小哥木然坐在棺材上。
葉成聽了這一系列「對話」，心中疑惑不斷，忽然轉眼看到陳皮阿四身邊的梁倩，更是吃驚。只見那丫頭眉頭微蹙，溫柔地看著那個詭異的「張家小哥」，眼中一片慈和悲憫，滿滿的憐惜，仿佛稍一眨眼，就能順著淚水湧出來。葉成心中無限疑惑，因為梁倩平日雖然心腸慈和，但和人相處，總隱約有些距離和生疏，怎麼這回見了這麼個詭異的小哥，卻忽然著了魔似的？這老的老，小的小，似乎表現都很奇怪啊……葉成一面揉著受傷的手腕，一面認真考慮是否應該拿出黑驢蹄子一類相關辟邪產品來。
陳皮阿四與小哥的交流陷入僵局，在一旁一直沒作聲過的梁倩卻忽然向前走了兩步，走到那小哥身旁。葉成「哎」一聲，正要提醒梁倩小心他暴起傷人，卻見梁倩彎下腰來，把眼睛放到和小哥視線齊平的地方，輕聲道：「你要一時想不起，就先和我們出去吧？總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出去了，再慢慢想。我……和你一樣，也忘記了原先的事情，可是……」
梁倩很想透露給這位穿越同仁「我也是穿的」的資訊，但身邊這麼多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詞。葉成卻以為她說的是她小時候醒來，把往事都嚇忘了的事，心中吐槽：「你那會兒才六歲，就算沒經歷那樣的事，六歲以前的事，長大以後想不起來，也不稀奇。」
然而梁倩的話，對於那位悶得像塊木頭的小哥，似乎還是有作用的，因為小哥無焦距的眼睛慢慢聚攏起來，看著梁倩的眼睛。
他的眼神格外平靜，沒有驚慌，也沒有茫然，只是一片空明。而據陳皮阿四手下的描述，那個被越南人抓了去做肉餌的「阿坤」，只是一個尋常的甚至腦子還可能有些問題的山民而已。這雙眼睛，明顯不是那樣一個人的。
梁倩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心裡一酸。能有這樣的眼睛，這個人，穿越前一定是個不得了的人物，然而一朝穿越，居然落得如此境地。這麼想來，他想不起穿越前的身份，說不定還是件好事，正如若有輪回，前世為人，而來世墮入畜牲道者，沒有為人的記憶，反而比較幸福吧？
這麼想著，她心中悲憫之意更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來，輕輕撫過那小哥的額頭，溫言道：「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她說這話時，仿佛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指尖逸散出去，輕輕籠罩在那小哥的額頭上。
「咦？」像葉成這樣感覺敏銳些的，已經發現有些不一樣。整個古墓裡的感覺好像忽然變了，剛才還是正常的懸疑血腥的古墓氣氛，這會兒，仿佛有陽光照進來一樣，那種滿地斷肢殘軀的驚悚感一下子變淡了。
梁倩身邊最近的小哥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他盯著梁倩看了一小會兒，緩緩道：「好。」小哥抬手，掃開梁倩的手，站起身來，而後搖晃了幾下，身子猛然向前歪倒。
「喂！」梁倩正站在他身前，連忙伸臂去扶。雖然及時將一腳後撤，稍微增加了點支持力，但畢竟倉促，搖晃了兩下，終於還是沒堅持住，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至於地上……呃，那些東西不描述也罷……
我說過標題一定是七個字麼
把那位小哥從棺材上挪開之後，這支經驗豐富的倒鬥隊伍迅速對整個古墓進行了掃蕩。因為盜洞已經開了好幾天，墓中原來可能有的絲綢一類陪葬品都已經風化，留下的都是盜墓隊伍喜聞樂見的金屬、玉或者陶瓷製品。陶瓷製品裡有不小心碰壞的，因為品相已經不好，就被眾人隨手往旁邊一扔，跌得更碎。
這一幕，讓旁邊已經具有一定考古學知識的梁倩看得眼角直抽，「哎，你們別亂扔東西啊，都摔碎了！……」
「哈哈，沒事兒，妹子，那些本來就是壞了的，賣不出什麼好價錢來。」經驗豐富的某熱心前輩解惑中。
梁倩眼角繼續抽，心中暗罵：「尼瑪，原來也也沒碎成這樣的！將來考古的人想把這些再粘起來，你知道有多費事嗎！」
然而這話，和這些以「利益」為最高目標的盜墓人是說不通的，他們最關心的，是怎麼多快好省地掠奪到值錢的東西。至於梁倩，也不是個熱愛考古專業的合格人士，她還在一旁，一直扶著那個有些衰弱的神奇小哥，時不時將自己指尖那股神奇的溫暖力量往他身上刷一下。
嗯，是的，一股神奇的力量。梁倩也是不久前才剛剛發現自己這種「特異功能」。
在學校宿舍樓下，有一窩小野貓，梁倩原來就很喜歡貓，時常會拿點什麼東西去喂。有一天，她發現其中一隻小貓被什麼東西咬了，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心中十分不忍，輕輕伸手去撫摸時，忽然感覺自己體內有一股溫暖的力量通過指尖，傳遞到小貓身上，然後那只四肢開始抽搐的小貓居然慢慢安定下去，過了兩天，傷居然就好了！
後來梁倩又反復試驗，發現只有自己在對某一樣東西有極大的同情悲憫之心，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時候，才會有這種力量出現。而這種力量的負作用……呃，暫時還沒發現。至於這種力量的起因，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吃素念佛放生啥啥的功德。然而吃素念佛行善，做得比她好的人，世上多的是，也沒聽說幾個有特異功能的，於是最合理的解釋，大約還是「因為我是穿的」這個最不靠譜的原因吧。
陳皮阿四等人對此功能全不知情，因為梁倩對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悲憫之心。她對這個世界，有根深蒂固的疏離感。她可以性情溫和，心地柔軟，但一直都沒法對身邊的人產生太強的感情。然而今天出現的這個人，卻不同。她堅持認為，那是她的同類。他和別的那些人註定不同。今天這特異功能居然奏效，雖出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等眾人把墓中的東西搜羅地差不多，小哥的精神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才一齊往墓外爬出去。哦，對了，鑒於隊伍裡有梁倩這樣一隻雌性，葉成認為小哥目前的形象灰常有傷風化，尋人找了件外套，先讓他圍在腰間，算是穿了點什麼東西。
到地面上來，仔細清點了一下收穫，非常可喜，更難得的是，一點危險都沒遇上。後續的分贓工作，在葉成的指揮下和諧歡樂地進行著。陳皮阿四並不關心這些小事，到一邊去和那小哥又說了幾句話，梁倩在旁邊聽著，依舊不得要領，只覺有些怪異，雖然陳皮阿四表現得漫不經心，但看見他握著拐杖的手背上隱隱跳動的青筋，梁倩隱約覺得，陳阿公對這小哥似乎有些忌憚。
梁倩也沒去參加分贓會議，用她的話說，那就是本次下鬥活動，她並沒有什麼突出貢獻，反而是得到了不少歷練經驗，理論上應該感謝諸位前輩的栽培，再拿東西什麼的，就太不知好歹了。葉成知道陳皮阿四叫她來的原因，本待說點什麼，但其他人見她如此上道，紛紛誇獎，於是最終也沒分給她東西。
東西分完，剩下的又是人的問題。這和十幾年前的情形很像。但當年收養梁倩的失敗經驗表明，這樣的人未必就具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特殊功用。而且這小哥和梁倩還不一樣。梁倩是個小女娃，養大了就是自己人；這小哥年紀不小，雖然一時忘了自己是什麼來歷，但以後萬一想起點什麼，起了異心怎麼辦？於是眾目灼灼，看著陳皮阿四，等他來拿主意。
陳皮阿四手指敲著拐杖，沉吟了一會兒，轉過臉來，問梁倩：「丫頭，我記得你住的地方離這裡不是太遠？」
梁倩一怔：「哦？嗯。去年寒假在南寧郊區租了間房子，呃……不算太遠。」其實也不近。
陳皮阿四點點頭，指著梁倩，對那小哥道：「這是我的徒弟，叫梁倩，住得不是太遠。你要一時想不起什麼來，不如先住她那裡，要想起點什麼，想要回這裡看看，也方便。要有什麼事，你叫她找我，或者找小葉都行。」
眾人，包括梁倩，都大吃一驚。
陳皮阿四在廣西的堂口，其實就在附近。比起梁倩的住所，要近得多得多，所以「就近」這樣的藉口，是說不通的。
然而眾人很快想到了合理的解釋。因為已經上了大學的緣故，梁倩和其他盤口的人並不住在一起，人放在她那裡，既能起到監視的目的，還能防止洩露團夥機密，果然十分合理。
梁倩也想到了這一點，但依舊覺得牽強。而且，剛剛陳皮阿四提到，聲稱她是他的「徒弟」，這在原來是從沒有過的，嚴格來說，這夥人雖然都叫陳皮阿四「老闆」「陳爺」「阿公」什麼的，也都時常受他的指點，但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說是他的徒弟。如今他特意在那小哥面前這麼說，卻是為何？不過雖然疑惑，這安排卻也趁她的心意，因為她正盤算著怎麼才能和這位穿越同仁單獨相處，好交流一下穿越的經驗呢。於是點點頭，道：「也行。反正我那裡空房間足夠，稍微打掃一下就能住人。」
那位小哥默不作聲，似乎也是同意了這個選項。
葉成卻是覺得各種不合理，正要說點什麼，卻被陳皮阿四截住了話頭：「行了，就這麼定了，一會兒過去坐車，東西都帶好了。我記得來的路上有條小河，待會記得把身上的血什麼的洗洗。」
路上沒再發生什麼特別的事。經過小溪時，梁倩去樹叢裡換了身外衣，小哥也進到水裡，把身上那些血水什麼的洗掉。
坐車出了山，再分別坐車，回到各自的地方去。城裡馬盤的人收到信，早就把車開過來等著了。葉成心細，還記得叫人多帶身衣服來，先給小哥換上。等馬盤的人來，梁倩也隨便選了輛車，要領小哥回家，葉成忙叫住她：「你先等等，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梁倩眨了眨眼，沒作聲。
一會兒把其他人和東西都送走，陳皮阿四也坐上車走了，葉成才叫上樑倩：「丫頭，走吧。」梁倩轉臉去看那位小哥：「走吧？」小哥不作聲，但也跟了上來。
葉成打開後座的車門，看著梁倩先進去，那小哥又進去，下死力氣盯了那小哥幾眼，還是只感覺這人悶得要死，跟啞巴一樣，明明會說話，卻也一聲不吭，上了車也只靠在後座上，一動不動。葉成心中暗罵了兩聲，關了後車門，自己坐到副駕上，給開車的人說了個地址。
一路上，葉成一會兒跟開車的人說話，一會兒跟梁倩說話，那位小哥也一直不搭腔。從後視鏡裡只看到他歪在一邊，過了一會兒，居然就睡著了！葉成心裡極度憋火，轉過頭來對梁倩道：「你看這……什麼人哪這！」
梁倩側過臉去，看著那小哥安靜的睡相，心底依舊一片柔軟，輕聲笑道：「肯定是累了，能撐到現在，也算是難得了。」
葉成「哼」一聲，別過臉去。
一直到晚飯時分，才開到了梁倩那小家裡。那房子建在郊區，不是單元房，而是獨門獨戶的小院，有個二層小樓，就像江南農村常見的那種二三層小樓一樣。地方清靜，但水電、電話什麼的，又都齊全，出門坐車，也只要走幾步路就到了，還算方便。
車到了地方，葉成打發馬盤的人先走，梁倩笑道：「這個點，公車可稀了，這裡要打的也不那麼方便的。」葉成白了她一眼，道：「我今晚就住你這裡，你還趕我走不成？」梁倩一邊開門，一邊笑道：「哎喲，那可不敢。只不過晚飯你要想吃肉什麼的，只能自己到那邊的熟食鋪子裡買去，我家可只有青菜豆腐。」
開門進去，院裡的草極茂盛。葉成「嘖嘖」道：「看這院子荒成啥樣了。你也夠能作的，一年到頭，才回來兩趟，直接住哥那裡不就行了？還另租什麼房子。房租交一年的，卻才住兩個月。」
梁倩微微一笑，回身關了門，道：「我也就是想有個自己的家。」
梁倩把葉成和悶小哥讓到屋裡，拿了點吃的喝的出來，請他們坐下。自己先去沖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又叫他們也去沖澡，而她則下廚開始做飯。
冰箱裡屯的菜還足夠，只是都如梁倩所說，只有青菜豆腐。梁倩把米放進電鍋裡，自己在那裡洗菜炒菜，忙了個不亦樂乎。葉成先去沖了個澡，回來只見那小哥一直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沙發上，似乎又已經睡著了。
不一會兒飯香菜熟，梁倩把飯菜擺上桌，這才又去叫醒小哥，叫他去洗手吃飯。
葉成拿著筷子指指那小哥去洗手的背影，「嘖嘖」兩聲，道：「這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跟木頭似的。」
梁倩咬著筷子頭，輕輕一笑，道：「他也是個可憐人。」轉又坐直身子，笑道：「都是素菜，葉哥看吃不吃得慣。」
雖然只有素菜，但葉成表示，在剛倒完鬥的特殊時段，他正好對肉食產生了情緒性厭食，且梁倩做菜手藝著實不壞，所以這頓飯吃得倒也算舒服。
至於那位悶不作聲的小哥，一直悶頭扒飯，對於梁倩夾到他碗裡的菜，也沒有任何要區分對待的意思，一律往嘴裡填，看起來勉強也算吃得香甜。
吃完飯，小哥繼續坐在那裡思索人生，葉成看看，覺得和他也沒法展開交流，於是決定還是回家去。梁倩正要去街上買點東西，順道送他出來。
葉成回頭看看坐在那兒的小哥，疑惑道：「放他一個人在家，沒事兒？你不怕丟東西？」
梁倩一笑，道：「我房門上有鎖呢。而且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兩人走出大門，走到公路邊上。葉成說他打電話叫了人，於是就在路口上等。
夏天天黑得晚，遠處的電線杆底下還有乘涼的人未曾散去。這裡並不算太繁華，車也不多，偶爾才有一輛，從路口經過。
葉成摸出一根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煙圈，問：「你要買什麼？」
梁倩指指遠處的一間服裝店：「去給那小哥買點換的衣服。」
葉成呼出一口煙，「切」一聲。又抽了兩口煙，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今兒阿公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覺得這人定有古怪。你得多點小心。」
梁倩輕輕吹去臂上停著的一隻小蟲，微微一笑，道：「嗯，我知道了。」
葉成看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又氣又急：「我是說實在的！不是說著玩兒！」又抽了兩口煙，看看左右沒人，才湊過頭低聲道：「今兒阿公對那人說你是他徒弟，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梁倩輕咬下唇，眨了眨眼，卻不作聲，依舊看著葉成。
葉成恨鐵不成鋼地道：「我看你讀書太多，都讀迂了！我們這些人，你看，我，華和尚，郎風他們，都跟著阿公幹了好些年了，可我們中沒一個是他『徒弟』的，你知道為什麼？」
梁倩微微搖頭，依舊看著他。
葉成又左右看看，壓下聲音，道：「他原來也有不少徒弟，後來都死了！要麼是遇上粽子，要麼是遇上條子，一出事兒，他轉身就跑，才不管別人死活。」看梁倩還是不作聲，葉成舔舔嘴唇，繼續道：「阿公為人大方，跟著他幹，要富貴也快；可真要出事，要倒楣也快。我們這些人都知道這些，心裡倒也有數；我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年紀小，心眼又實在，可別犯傻。他說你是他徒弟，肯定有蹊蹺。」
梁倩心中有些感動。葉成這人的本事雖不及華和尚等人，但在陳皮阿四一夥中，打理諸般事務，卻也是極得用的。這夥倒鬥的人，大多眼裡只看得到利，如今能對她說出這番話，已是極難得了。她想了想，點點頭，鄭重道：「葉哥的話，我記著了。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會小心的。」
葉成見她聽進去了，才舒口氣，伸手揉了揉她頭髮，叼著煙頭道：「切！死心眼兒。」又伸手捏出煙頭，吐了個煙圈，道：「還有，阿公叫那小子住你這裡，我也不知道是為的啥，你自己多小心。他要是敢不老實，往死裡揍。」揉揉還有些疼痛的手腕，似乎是為這話作個注腳，「這小子別看呆呆傻傻的，手可黑呢。」
梁倩「噗嗤」一笑，道：「嗯，知道了。我那裡有防狼的電擊器呢，我拿那個揍他。」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3
麒麟
不一會兒，葉成叫的車來了，他坐上車，揮揮手：「你回去吧。」
梁倩看他遠去，這才到那個小服裝店裡，回憶著那小哥的體型，從裡到外，從頭到腳買了兩三套衣服回去。
回到家裡，連人帶物，都和她出去時沒有半分差別，那位小哥依舊坐在一邊，抬頭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思索啥哲學問題，見梁倩進來，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梁倩心中暗自歎息，不知這位穿越者到底受了多重的刺激，這會兒還沒還過神來。她拎著購物袋，走到那位小哥跟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小哥繼續思索哲學問題中。
梁倩歎口氣，把購物袋放到地上，坐在小哥旁邊的沙發上，偏過身子來，看著他，問：「你姓張？名字呢？能想起來麼？或者……我該怎麼稱呼你？」按照她的經驗，如果當初不是陳皮阿四等人認得那苗族小姑娘，知道她的漢名叫「梁倩」，她大約也會給自己起個代號，就像筆名一樣。現在想來，著實有些可惜了。如果當時知道「梁倩」這名字再晚點，從自己腦海裡出現的筆名，大約也能算是尋找前世的線索吧？她忽然覺得這很靠譜，於是向那小哥推廣：「也不一定非得想起你的名字，你想想，有沒有什麼比較熟悉的代號什麼的，或許也是個線索。」
「線索」這個關鍵字在小哥的反應系統裡，是有編碼對應的，於是小哥眼睛眨了眨，嘴裡疑惑地說了兩個字。
「什麼？哪兩個字？」梁倩沒聽清楚。
小哥重複了一下。梁倩在腦海中迅速拿類似拼音掃描了一回，發現被鎖定的詞彙是「麒麟」，不由得黑線。「呃……」這麼文藝而中二的名字……真的大丈夫？
「呃……那我就叫你麒麟吧……」繼續黑線，「你……是不是也覺得……呃，是不是覺得，好像自己曾經經歷過一些事，一些……呃，好像根本不可能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事？」她打算跟這位穿越同仁套套瓷。
麒麟小哥轉過臉來，看著她，「你怎麼知道？你認識我？」
梁倩猶疑地斟酌了一下用詞：「我不認識你，可是……我有類似的經驗。我六歲那年，也是在一個古墓裡被阿公他們發現的，那時候，我身邊還有兩個人，已經死了。阿公說，那是我的父母，可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我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很不真實，可是……又想不起別的那些……」她又不能直說：「啊，我也穿的啊，我當然知道」，只好換了些委婉的說法，結果說得顛三倒四。
麒麟小哥顯然沒有完整地領會出她話中的精神，果斷地搖了搖頭：「不一樣。」
梁倩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位小哥顯然還不能接受穿越的事實。哦，對了，這也很有可能，因為在她的印象裡，穿越這種事，是到了好幾年之後的某些網路文章裡才開始大行其道的，她大約也是在那個時候被普及的。現在，才2000年，大概這位小哥穿來的年份，和她不一樣吧。如果像她一樣，腦海中明明自己度過了2008年，醒來卻發現是1988年，無論如何也只能相信自己是穿越的了。尤其是對於某些在事件的記憶，後來被一一驗證之後。比如兩年前長江流域的洪水，在她記憶裡曾有過的，後來果然發生了。
如果這位小哥只是借屍還魂，年代卻沒什麼明顯變化，那就難辦了。
梁倩認真思索中。皺眉。
咦，對了！如果真是這樣，說不定還好辦了。如果帶他去一些可能熟悉的地方看看，或許真能把他前世的記憶勾出來呢。
梁倩嘴角微翹，以為得計。至於借屍還魂這事有多不靠譜，並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正在出神思考，眼前忽然放大了一張臉，梁倩嚇得往後一退，定定神，才發現就是那位麒麟小哥。小哥思索人生過程中，發現旁邊也有人思索，於是過來研究了一下。
小哥不作聲，微微歪著頭看她。
梁倩腦中瞬間閃過了「賣萌可恥」四個大字。回過神來細細看時，發現他皮相著實可圈可點，尤其配上那雙淡然安寧的眸子，不知以前竟是何等人物。梁倩拍了拍額頭，把那些不靠譜的胡思亂想壓下去，歡然道：「我剛剛在想，等過兩天，你休養得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四處轉轉，說不定你看到什麼東西，就能想起點什麼來呢？」
小哥覺得靠譜，點點頭。
梁倩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像個孩子一樣。呃……應該不是吧？那雙眼睛裡，好像是有故事的，不是兒童天真純潔的大眼睛啊……搖頭搖頭，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梁倩站起身來，作出一副元氣滿滿的模樣：「好了，這些事明天再說。我剛才去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你先去沖個澡，換身衣服。我把你住的房間收拾出來。」把購物袋遞給他，見他沒動靜，手一揮，指著浴室：「浴室在那邊，去吧！」一個「乖」字險些從唇邊溜出來，幸好反應得快。
然而小哥還是乖的，默默接過衣服，果然就去洗澡了。梁倩忽然有些不放心，又跟過去，把哪個是熱水，哪個冷水，哪個是洗頭髮的，哪個是洗澡的，都一一指明，水溫調好，這才離開。
二樓除了她的書房和睡房之外，還有一間，原本就打算當客房用，裡面也有一張床。梁倩取出鋪蓋來鋪好，雖然被子什麼的都沒曬過，但大夏天的，問題倒也不大。床上鋪張涼席，再稍微蓋蓋就好。明天再曬吧。
房間打掃好之後，麒麟小哥那裡也洗好澡出來了。下面穿了條寬鬆的牛仔褲，上身卻沒穿什麼，想來是因為剛用熱水洗過澡，不耐煩穿那麼多。
梁倩「咦」一聲，忽然發現小哥身上顯出了一些花紋，仿佛紋身，但白天明明是沒有的。「這是……？」梁倩手指紋身。
小哥低頭看了看，「紋身？」末尾用的卻是升調，似乎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梁倩忽然想起古代苗人風俗裡，似乎有這麼一種奇怪的紋身，用的是某種神奇植物的汁液，只有當體溫超過某個溫度時，才會顯出，據說拿來檢驗小孩有沒有發燒什麼的極其靈驗。只是她這個半吊子的「苗人」並沒親眼見過。
「莫非他是哪個苗寨的？咦，不對啊，這只能說明他目前這身體是哪個苗寨的……呃……」梁倩微皺眉頭，又看了看那紋身，忽然發現，那紋身的花紋，似乎正是傳說中麒麟的模樣。前面是龍頭鹿角帶鱗的身體，轉到身後看，確實是有四蹄和牛尾，確實是麒麟。那……他剛才說「麒麟」，到底是看到了花紋才這麼說的，還是果然他只是失憶？
梁倩看著那紋身，暗自沉吟中。小哥卻不打算讓她繼續看下去，面無表情地套上了Ｔ恤。梁倩摸摸鼻子，訕訕道：「你洗完了……那我再去沖一下。」落荒而逃。
沖完澡，把小哥安頓下，時候也不早了，正好安歇。這一天經歷了不少的事，梁倩也累得夠戧，拿本書看了兩頁，就睡著了。
然而……
兩個小時之後。
梁倩暴躁地坐起來，打開燈，揉揉模糊的眼睛，果然，四周牆上很有幾隻飽食血液的蚊子母親。
梁倩抓狂揪頭髮：「啊啊啊……今天怎麼忘記點蚊香啦！」
晚上事多，居然把例行的蚊香忘記了，於是杯具。
梁倩重重吐了口氣，爬起身來，到樓下找了一盤蚊香，又去廚房找打火機。因為睡得迷迷糊糊，東翻西翻，才把打火機找到。又要把那兩盤合在一起的蚊香拆開，這可是個技術活，對於目前悃得直想往床上撞的人而言，非常有挑戰性。梁倩慢慢地戳，戳，戳，好容易把蚊香中心分開，好，抬手揉揉眼睛，繼續努力……
猛一抬頭，忽見眼前一個人影，梁倩大驚，手一抖，那盤分開一半的蚊香「啪嗒」落在地上，果斷碎裂。
「是你啊……」梁倩拍拍胸口。睡得太迷糊，忘了家裡還有一個人了。小哥顯然是聽到樓下有動靜，於是過來查看。
「沒什麼事，就是蚊子太多了，被咬醒了，來找蚊香呢。」梁倩把碎的蚊香撿到垃圾筒裡，又去挑戰另一盤，「你那邊蚊子也不少吧？待會兒也拿一盤過去點上。」
小哥默不作聲，走進廚房，東張西望，似乎在找東西。
梁倩和第二盤蚊香的鬥爭初見成效，最艱難的中間部分已經被分開，「找什麼呢？打火機我拿出來了。」本來一直低頭努力中，聽到身邊拿碟子的聲音，不禁有些奇怪，抬頭一看，正見小哥拿出一把刀，往左手上一劃，血立刻湧了出來，流到碟子裡。
「你幹什麼！」梁倩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啪嗒」，第二盤蚊香也壯烈了。
梁倩使勁從他手裡奪過刀子，扔到地上，又去看他左手傷口，又氣又急：「你發什麼瘋啊！大半夜地跟自己有什麼過不去的！」傷口不淺，血還在流。梁倩拿手指輕輕撫過傷口，那股神奇的力量果然又奏效了。血流頓時止住，傷口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
見傷口收得差不多了，梁倩才舒口氣，咬著嘴唇，皺著眉，惡聲惡氣地問：「你怎麼回事啊！好端端地幹嘛拿刀劃自己的手啊？你要是覺得我招待不周，直接跟我講啊，跟你自己較什麼勁兒？」說到後來，不知為何，竟帶了幾分哭腔。梁倩揉揉鼻子，轉身去找棉球給他擦血。
「我的血能驅蚊。」一直沉默的麒麟小哥居然開口。
然而說的話卻很叫人惱火，梁倩把裝棉球的袋子往桌上一扔，氣不打一處來：「血能驅蚊？這是誰這麼坑你呢？有蚊子點蚊香啊，幾毛錢的事兒，你動什麼刀子啊！」一面說著，一面把他的手奪過來，小心地拿棉球擦拭他手上的血。
「真的能驅蚊。」麒麟小哥堅持己見。
那股力量非常神奇，這一會兒的功夫，傷口已經快收得看不見了，梁倩這才放心下來，氣也消得差不多，懶得與他再爭論科學知識，一面擦血，一面嘴裡敷衍道：「好好好，能驅蚊行了吧。可就算能驅蚊，也沒這個必要啊。」血擦得差不多，梁倩放開小哥的手，轉身去水籠頭跟前洗手，「家裡又不是沒蚊香。在手上豁那麼大個口子，你也真狠得下心來。」
洗乾淨手，小哥還站在那裡。梁倩決定去跟第三盤蚊香作鬥爭。這是最後一盤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小哥：「真能驅蚊。」
梁倩一怔，輕輕放下蚊香，「好吧……」轉身端起那個帶血的碟子，欲哭無淚。
小哥跟著她上樓，看著她把那帶血的碟子端進屋裡，才轉身回房睡覺。
梁倩關上房門，端著那碟子，如臨大敵。深吸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
「哼！不就是被蚊子咬麼？不就是一點血麼？姑娘我……我明天買驅蚊花露水去！」
與子偕行
「咦？居然……沒被咬得怎麼樣！」
第二天起來，梁倩驚喜地發現，她身上被蚊子咬的包並沒有增多，不知是屋裡的蚊子們個個都撐飽了，還是那位小哥的血果然坑爹地具有驅蚊效果。
下樓，發現麒麟小哥已經坐在客廳裡了。梁倩趕緊洗漱，換了身衣服，去冰箱拿了點牛奶麵包之類出來，權作早飯，後來想了想，又煎了兩個雞蛋。
「洗漱過了？」梁倩把早飯端出來，問仰面看天花板的小哥。
小哥「嗯」一聲，繼續看天花板。
「那先吃飯，待會兒再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梁倩把飯推到小哥面前。小哥倒不挑食，木木地拿起來就吃。
梁倩越看，心裡越沒譜，怎麼都想不出這人穿越之前到底是怎麼樣的。或者只是在那墓裡受刺激太大？還有那麒麟紋身，也頗古怪。「嗯……你那紋身……」梁倩遲疑著開口。
「？」小哥轉過臉，看了她一眼。
「我記得，原來曾經聽說過，有的苗人會有那種紋身，用的東西很奇特，紋在身上，平時顯不出來，只有皮膚溫度高了之後，才會顯現。」梁倩喝了口牛奶，繼續道：「你覺得這個會不會有點用？」
小哥吃麵包的動作停了一下，「哪裡有苗人？」
梁倩皺了皺眉，終於還是道：「我就是苗族，小時候住的地方，苗人就很多。」
雖然梁倩認為作為一枚穿越者，追尋這個身體原有身份的行為，是緣木求魚，根本無助於找回自己的記憶。但悶小哥顯然不這麼認為。於是下午，他們就帶著行李，坐在大巴上，前往梁倩時候那個苗族聚居區。
小哥依舊悶坐，梁倩也不坐聲，開始拿了本書隨便看，可車到了山路上就顛簸得厲害，再加上心裡有事，也看不下去，收起書，往窗外看，就只見到大巴沿著山路一圈圈盤上去盤下來，繞到晚上才到山裡一個小鎮上。而梁倩小時候住的村子，還要再往裡走。雖然小哥很心急，但大晚上的，也沒法上路，只好先在鎮上找了間小招待所，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梁倩又找當地人仔細打聽了路途，還好，也不是太遠，正好還有人要去那附近的另一個村，鄉人熱情，表示很樂意帶她一段路。
一個小時之後，梁倩和小哥苦逼地坐在了敞蓬車的後車鬥裡。車上有小半車的貨，坐的空地倒還有。車主見梁倩乾乾淨淨一個小姑娘，大發善心，考慮到車鬥上比較髒，還特意給他們備了兩個馬紮坐。但是……車開在山路上，一派顛簸，坐著馬紮，搖搖晃晃地更加不穩，還不如直接坐在車鬥上！而且山間小蟲子多，車一開起來，若是向車頭看去，則一小心，就可能把小蟲灌到嘴裡。
於是最後的情形是，梁倩和小哥都把連帽衫的兜帽拉了上去，把頭使勁往裡縮。馬紮收了起來，直接坐在車鬥裡，一手還要牢牢抓住車鬥邊的豎欄，防止在顛簸中被扔出去。胳膊伸一會兒就酸疼，於是就換另外一根。梁倩在那裡左手倒右手倒了無數遍，那小哥卻穩穩坐在那裡，只在車拐彎或者顛簸時伸手抓一下，依舊各種穩當。梁倩看著羡慕嫉妒恨。
好容易車到了地兒，兩胳膊都酸得快抬不起來的梁倩跳下車，一口一個「謝謝大叔」，說得車主眉花眼笑，主動給他們指了一條去他們要去的村子的安全穩妥捷徑，附贈山間行走安全知識若干。
其實此處已經進了苗族的自治縣，苗人所居之處，並不在少數。但那樣紋身，卻不是哪裡都能問得到的。
紋身的事，梁倩是從陳皮阿四那裡聽說的。
當年梁倩被陳皮阿四一夥人從小村裡帶走，曾聽陳皮阿四和身邊的人感慨，說不遠處有個廟，十幾年前他的眼睛就是在那裡出的事。陳皮阿四說到當年曾在附近的鏡兒宮倒鬥，吃了大虧，毀了一雙眼，最後匣子裡的東西卻早就叫人調包了。於是說到當年曾經傷了他眼睛的苗人首領，又說到那苗人首領身上的紋身，然後知識豐富的老頭就說到那種紋身的特性云云，只是當時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大多不信。那時梁倩才六歲，一臉呆相，陳皮阿四他們根本就沒在意她在旁邊聽著，更沒想到她不光聽明白了，還記得很牢。
從中可以得出的結論是：一，那種紋身可能在苗人那裡找到；二，那種紋身現在並不多見，並不保證在每個苗人那裡都能找到。
從陳皮阿四見到那個苗人首領，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當時的人未必都還活著，但畢竟還有萬一的希望。
跟熱心大叔揮手告別後，梁倩揮了揮酸麻的胳膊，和麒麟小哥一人背起一個包，向山裡行去。
包裡各有一套換的衣服，一部分路上吃的喝的，還有指南針，地圖，急救的藥物等等。雖然那個村子離這裡已經不是太遠，但沒走過的路，誰也不能保證怎樣，哪怕帶多了，也總比臨時找不到東西好。然而缺點就是……兩個登山包最後都不輕。
梁倩心中略有點打鼓。比起一般的學生，她體力算是比較好的了，自幼和陳皮阿四一夥在一起，也從倒鬥人那裡略略學了點防身健體的本事，雖然極其野路子，但她一直堅持鍛煉，體力還算好。但……背包走山路這種事……
幾個小時之後，梁倩停下來，拿出地圖，開始比較。扶著樹幹歇了會兒，指指前面，道：「還好……走了三分之二了……呼……呼……」肩膀扭動了兩下，試圖把背包的肩帶調整到一個比較舒服或者更加舒服的角度，但不管怎麼調整，地心引力都在那裡，並不為之所動。
梁倩嘴角一抽，暗自苦笑。
沒經驗就是沒經驗。昨天準備東西的時候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思慮周詳；真走到路上，就知道自己多菜鳥了。這都準備的些什麼！
梁倩抬起手臂，擦了擦汗，臉上一片滾燙，想必紅得跟猴子屁股有一比了。又稍微抖了抖領口，試圖灌進點風去。嗯，這也是她的「深思熟慮」結果之一。因為怕山裡的蚊蟲叮咬，她準備的衣服全都裹得嚴嚴實實的，結果這會兒難受得像繭裡裹的蛹。
抬眼看那位小哥，一直走得如此安靜，呼吸輕細綿長，全然無壓力啊！繼續羡慕嫉妒恨中……瞧人家穿越撿的這身體，素質各種好，嘖嘖。
一路走走停停，到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已經到了目的地。
一片別具風情的吊腳樓依山伴水，風致極佳。這裡地處偏僻，旅遊還沒開發進來，所以依舊一派淳樸的民族風情。美麗的苗族姑娘們身著各色大襟短衣、裙褲、繡花圍腰，伴著丁丁當當響的銀器，如穿花彩蝶般輕盈行走在那片古老而美麗的村寨裡。
到苗寨門口，寨裡見有客人來，上前打招呼。梁倩雖不是原裝的那位苗族姑娘，但為了怕陳皮阿四他們看出破綻，這些年來也頗下了力氣，學習苗族的語言風俗等，此時上前答話，毫無壓力。
寨裡人能說幾句漢話，但說著說著，就溜出苗語來，好在梁倩倒也聽得懂，還能用苗語回兩句，聲稱他們是來旅遊的，聽驢友說這裡風景極好，風俗淳樸，所以趁暑假前來。寨裡人很是熱情，把他們迎了進來，又和小哥打招呼。梁倩本來還擔心他聽不懂，正要代答，小哥那裡流利地回答了！用的苗語！比梁倩還地道！
梁倩震驚了。這……難道他穿越前也是個苗人？
不管怎麼樣，順利地進到寨子裡。
一進去，那種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就包圍了梁倩。
說陌生，那是當然的，因為她並沒有進來過；而說熟悉，則是因為，她被陳皮阿四帶走時，曾遠遠看過夜幕下的這個寨子，吊腳樓上的幾家燈火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
她其實非常不想到這裡來。
這是那個小女孩和她父母生活過並逝去的地方。而梁倩，她這個不知何處的遊魂重生於這個軀體上，以倒鬥界的專業術語而言，她本質上和粽子並沒啥差別，還不是原裝的。於是這個換了cpu和記憶體條的山寨貨在靠近原廠家時，心裡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恐慌。
這當然不能表現出來！
梁倩東張西望，作出一副極有興趣的模樣，對任何東西都抱以友好的微笑，一直笑到嘴角僵硬。
小哥似乎發現了她的異樣，看了她一眼，拉過了她的手。
感受到手上傳來另一個人的溫度，梁倩心裡忽然安定下來。「不怕，不怕，我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
寨裡找了位熱情的導遊，是位五十來歲的大叔。梁倩一口一個「阿內能果」，嘴巴倒是極甜。然後開始東拉西扯，先說了一堆漫無邊跡的話，比如晚上哪裡能住啊，想買銀飾衣服到哪家好啊等等，慢慢就說到了苗族的風俗習慣變遷等，然後梁倩就說她聽說有的苗族地區有一種神奇的紋身，用了奇妙的植物汁液，可以檢測體溫變化等等，不知此言確否？
大叔有了一定的年紀，見識比年輕人果然多些，聞言笑道：「這位阿婭知道的倒是多，呵呵。原先沒溫度計什麼的，怕小孩子發燒沒人發現，就拿那個紋身，一發燒就顯出來了。但這些年會這門手藝的越來越少了，哪家的孩子都嬌貴著呢，有溫度計，哪裡還用從小往身上紮針紋身？現在已經沒處找去了，早一二十年還能找著，我年輕的時候，就見過另一個寨子的首領，身上就紋的這個。」
「那個寨子在哪兒？」小哥有些心急了。
梁倩怕大叔懷疑，笑著推了推麒麟小哥，道：「瞧你急什麼！」又對大叔笑道：「他可迷這些了。我就買點衣服銀飾什麼的，他還笑話我，結果一聽到這種奇事，就該輪到我笑話他了。」
大叔笑笑，表示理解，然而小哥的問題並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那個寨子早就荒了一二十年了。那個寨子的人神神秘秘的，平常不大和我們來往，我也是年輕時候有一回打獵，走迷了路，才見著的。那會兒文革還沒結束呢。後來過了兩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裡就再沒見過人，不知是搬到哪裡去了。」
「那……那個寨子還有麼？」小哥不死心。
大叔搖搖頭，道：「一二十年沒人住，就算沒碰到過山水什麼的，光山裡的野草野藤，也早把那裡埋平了。」
入夜，小哥獨自倚著吊腳樓的欄杆，看著下麵次第亮起的燈火。
梁倩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走上前來，「要麼……明天我們再打聽一下，去那個寨子的舊址看看？」山裡蚊蟲更多，屋裡點了藥草，還好些，外面卻是極糟。才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已經有好幾隻蚊蟲奔過來。
麒麟小哥看著梁倩不停地吹走胳膊上的蚊子，搖了搖頭，道：「算了。那裡應該沒東西了。」
梁倩看著他依舊木然淡然的模樣，下午剛聽到消息時，那短暫的欣喜已經完全不見，心裡微微一酸，拍拍他手臂，道：「沒事，這才剛開始，這裡不行，我們就換別處找。總能找到的。」
說著，心裡竟有些悵惘，長長籲了口氣，也看下麵燈火，次第明滅。
術業有專攻
從苗寨回來，小哥又沉默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葉成打來電話。
「什麼？又下鬥？這才幾天啊？」梁倩大吃一驚。
「這回你去不去倒無所謂，住你那裡那姓張的小哥去不去啊？」葉成的回答頗出乎梁倩的意料。
「你叫他去做什麼？」
「是阿公的意思。阿公說他的手是練過的，練的是倒鬥雙指探洞的功夫，肯定是有故事的人。你問問，說不定人家自己願意去呢？」
梁倩看了身邊的小哥一眼，看到他右手奇長的兩根手指，不由得一怔。難道阿公說的是真的？
葉成聽到這邊沉默，有些不耐煩：「要麼你叫那啞巴張自己來接電話。」
「什麼啞巴張？」梁倩不高興了，「人家就是一時想不起名字來罷了。」
葉成「嘿嘿」笑道：「這外號是華和尚起的，你別說，還真形象。行了行了，別磨嘰了，你叫他自己來聽電話。」
梁倩依舊有些猶豫，但那小哥的耳力卻極好，竟然聽到了聽筒裡的聲音，回了一句：「我去。」
「喂！」梁倩低聲嗔了一句，正要說什麼，小哥又重複：「我去。什麼時候？」一面過來接過電話。
梁倩無計可施，只好把電話給他。
兩天后，又是先集合，再坐車去目的地。
「咦？倩倩怎麼也來了？」葉成看到車上下來兩個人，吃了一驚。
梁倩晃晃手中的相機：「拍照。趕在你們把東西都弄亂之前，多記一點是一點。」
這回她背的包，比上回靠譜得多，裡面的東西，卻是麒麟小哥要求準備的。她已經越來越傾向於相信這小哥與盜墓一事的深刻緣分了。電話裡，他詳細打聽了周圍的環境，墓的大致年份等等，很快列出了一個有針對性的準備物品清單，和他在其他事上的表現截然不同。
小哥背上的包比梁倩的要大，也沉得多。下得車來，他身上黑色連帽衫的兜帽就沒摘下來過，沒事就仰頭看天，也不說話。梁倩都有些傾向于「啞巴張」這個稱號了。
準備的東西裡，小哥還要求一柄刀，梁倩哪裡買去？只好又托葉成去準備。他是支鍋的人，這也在他的工作範疇之內。
葉成見了小哥，就把準備的刀拿出來。並不出奇，入手頗有些分量，刀鋒看著也算鋒利。小哥拈了拈，勉強接受了。
這回大約只是個小墓，看周圍風水草木，也不太像是有大墓的模樣。果然聽葉成說，這是某一位掌眼的師爺發現的，認為這底下應該有座唐代的墓。因為在大山裡頭，倒不大怕碰見人，白天人齊了，就開始下鏟。手底下暫時沒事的，就圍在那裡討論裡面大概會有什麼。
梁倩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身邊的小哥依舊一臉淡然。
按梁倩的意思，她實在不願參與盜墓的活動。對於這種極大打擾生者與死者的牟利活動，她打心眼裡排斥。而作為一個考古系的學生，對盜墓者的反感更是強烈。但成長在那樣的盜夥裡，如果不參與，就有可能被消滅。
然而這次她還是來了。因為不放心。
她不知道那麒麟小哥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隱約懷疑陳皮阿四其實是知道一些的。但小哥在她家裡住了這一陣子，表現得極其無害，這麼一個安靜淡然得像個孩子一樣的人，被扔到那群「窮凶極惡」的盜墓者手裡，不知會怎麼樣。再聯想到古墓、僵屍、機關等一些明顯不陽光的背景，以及小哥剛出現時的模樣……她決定，至少要跟過來看一次。然而過來能有什麼用呢？這就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了。
輪番換過幾回人手，已經把上面的土層挖穿，接觸到下面的墓頂。墓藏埋得並不是太深，可能跟在山上也有關。
「是磚的。」一線人員回報。
「繼續，找好地方打洞。」葉成指了指地方。這座小墓看起來平平無奇，似乎不需要特殊注意。
盜洞打好，先使之通風，葉成無事，就和梁倩開玩笑，道：「要不待會兒你先下去拍照？要等那些大老粗下去了，可就找不著整件的了。」
梁倩說「拍照」只是幌子，哪是真心想去，連忙推辭。
二人說話的功夫，旁的人放下蠟燭去試了試，說裡面氣已經通得差不多，可以下人了。葉成拉著梁倩到盜洞跟前，指給她看，這是哪裡，那是哪裡。因為這個墓比較小，拿根擰長的洛陽鏟柄，蹲在盜洞口就能戳到裡面。
葉成就是蹲在那裡，拿鏟柄指給她看的。墓室是磚制的，葉成指著裡面的磚牆，道：「然後就是下去個人，把這道磚門弄開。」又看了看，「我看八成這裡頭沒啥好東西啊……這牆上的磚怎麼壘得歪歪扭扭的……」說著，拿鏟柄戳了戳，梁倩也靠近去張了一張。
剛探過頭去，身邊忽然伸出一隻腳，猛一下就把她踹倒在一邊，四肢伸展，正面撲倒，摔了個嘴啃泥。然後就聽得別人「呀」地驚叫起來，身側「嗖嗖嗖」三聲，仿佛飛了什麼東西過去。
梁倩趴在地上半天沒動，過了一小會兒，沒再聽見動靜，才趕緊撐著坐起來，向後挪了兩步，離開盜洞口，而後「呸呸」地吐出嘴裡的泥沙。伸袖子擦了擦，只覺下巴和嘴唇都有些火辣辣地疼，想必是在地上擦破了。
「什麼東西？」梁倩驚訝。
葉成剛才也被她帶倒，跌了個屁股墩兒，這會兒也坐起來，後怕地道：「這麼個小墓，居然還有機關！幸好這小哥反應快啊……」
旁邊有人把剛才飛出來的東西，墊著布撿了回來，是三隻黑乎乎的小箭。
小哥拿過來，聞了一聞，斷言：「有毒。」
原來剛才葉成那麼一戳，觸動了機關，毒箭正好從盜洞口飛出來。要不是小哥反應迅速，梁倩這會兒大約就在排隊等下次穿越了。
不過小哥救她的方式……呃……太過霸氣側漏了有木有……
經過這個小插曲，大家確認了兩件事。
第一件，小哥威武。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居然能敏銳地聽到墓中機關發動的聲音，並且及時採用了最有效的方法救人，這體現了高超的個人水準和專業素養，於是當贊。
第二件，妹子白目。雖然機關是葉成觸發的，雖然葉成這個老江湖也沒考慮到小墓的機關問題，但梁倩妹子五體伏地嘴啃泥的衰態實在深入人心，這進一步證明瞭高分低能的持久真理，使得廣大知識水準不高的倒鬥工作人員取得了智商上的優越感。值得鄙視。
於是隊伍變化。小哥被當成開路先鋒，而梁倩……大家更希望她能老老實實蹲在洞口望風。然而即使望風，這只妹子也是很讓人不放心的，於是還留了一個年紀不小的姓劉的老頭，聽說是幫他們穿山越嶺運送裝備以及到處踩點的資深人員，年紀雖然大些，但感覺比梁倩可靠多了。
梁倩見小哥那裡似乎並沒有被「窮凶極惡」的盜墓團夥欺負的可能，於是也放下心來，坐在洞口和劉老伯聊天，時不時根據需要往裡面遞遞東西。
那位劉老伯久居此處，遠近的山他都跑遍了，見識倒極廣，聊起天來也頗有趣。因為說到去苗人瑤人那裡，要注意這個注意那個的典故，梁倩忽然想起來，問：「哎，對了，劉伯伯，你有沒有見過苗人的一種紋身。就是那種……平常看不見，要是發燒啊跑完步啊什麼的，身上溫度高了之後才會顯出來的紋身？我前兩天聽人說，這種紋身現在可不多見了。不知你見過沒？」
劉老伯又細問了問模樣，搖頭道：「苗人那裡我真沒見過，真是苗人的？」
梁倩見其中有戲，忙道：「我也只聽說是，說不定記錯了呢。你見過？」
劉老伯見她雙目灼灼，非常感興趣的模樣，頓時很有成就感，反而一時不肯說，賣起了關子，在旁邊的石頭上慢慢敲旱煙的煙袋鍋子，「哎呀，這麼多年啦，我上年紀了，哪裡還記得？」
梁倩連忙狗腿地接過他的煙杆，裝好煙絲，打著了，再遞過去，笑道：「您說笑呢。我可聽葉哥說了，您就是個活地圖，腦子裡裝的東西可多呢。」
劉老伯笑咪咪地接過旱煙槍，美美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個煙圈，道：「瞧你們文化人，就是會說話啊。」又吸了兩口，方道：「我記得幾年前，去過巴乃一個瑤家寨子，裡頭有個老獵人，也有那麼一身紋身。」
梁倩忙又細問地址，把地方打探清楚，怎麼過去也打探清楚。再問那老獵人名字時，劉老伯卻真不記得了，只說那人在寨子裡極有威信，過去一問便知。
梁倩得了這消息，覺得這趟也不算白來。
又過了一陣子，看看天將要黑時，葉成他們終於出來了，手上東西並不是太多。看到梁倩，葉成撇了撇嘴，道：「這回走眼了。裡頭東西不多，一堆陶罐子。就幾件玉器還能值兩個，回頭看看能不能回本。呸，裡頭機關倒不少，看來這人活著時候仇家可不少。」
梁倩站起身來，睜大了眼往他身後看去，小哥卻是最後一個上來的，看上去似乎並沒什麼問題。
葉成見梁倩往後看，看了一眼小哥，湊上前來，道：「阿公這回可撿著寶了，這小哥，嘖嘖，本事沒得說。裡頭機關，他光憑耳朵就能全拆出來，那雙手也神了！嘖嘖……」
梁倩胡亂應和了兩聲，依舊只是拿眼看小哥，見他慢慢走過來，又大體掃了一眼，這才放心。
每次出貨的程式都相似，依舊是馬盤的人來接，葉成拿著貨和馬盤的人交涉。其他下鬥的人，則各自領了自己的那份錢，就回去了。因本次活動，小哥表現出色，DKP大漲，拿了一份大的紅包。而梁倩雖然出勤，卻一路劃水，在本人很有自知之明的拒絕中，葉成也沒再勉強給她。
終於回到家，梁倩摘下口罩，跑到鏡子前看了看，果然嘴唇和下巴都擦破了皮，腫了起來，雖然在墓那邊的時候，拿水沖了沖，但似乎還不太乾淨，於是又連忙繼續沖洗，順道找雲南白藥。
小哥慢慢跟過來，疑惑道：「你不是會治傷麼？」
梁倩一邊上藥，一邊搖頭：「對我自己不管用。」
小哥又不作聲。
梁倩忽然想到，不對啊，能夠治傷這事兒多不可思議啊，怎麼他一句也不問呢？反而是我不能給自己治傷這事，他覺得奇怪了……這人什麼邏輯啊……
上好藥，梁倩又回頭問小哥：「你什麼打算？以後真打算和他們下鬥？」葉成已經表明了邀請小哥加入喇嘛盤的強烈願望，並且表示，以小哥的本事，在夾喇嘛活動中必然能得到極高的待遇。
小哥沒什麼表示，然而不反對。
梁倩歎口氣，道：「雖然這個來錢快，但……畢竟還是太危險了。真要和他們走一道兒去……就不好脫身了。」
小哥淡然道：「我覺得能想起些什麼。」
話說到這裡，梁倩也沒法再勸，習慣性地輕咬下唇，卻「嘶」一聲……忘了嘴唇還破著呢。這一疼，倒忽然想起來了：「對了，今天我在上面，和那個劉老伯聊天，說到你身上那種紋身。他說，幾年前在巴乃的一個瑤寨裡見過。你要不要去看看？」
「巴乃？」小哥似乎有所觸動。
梁倩卻覺得通過紋身來找人，這事各種不靠譜，怕他又抱著希望去，卻失望而回，忙又加了一句：「至少說明你那種紋身還是能找著一樣的。慢慢來，別急，總能想起什麼的。」
「我要去巴乃。」小哥已經下了結論，轉身，似乎馬上就要出發。
「喂喂喂！你急什麼！詳細地址還在我這裡呢！你現在出去外面也沒車啊……」對於小哥這種詭異的行事風格，梁倩終於淡定不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4
巴乃
鑒於小哥追尋真相的積極性極高，第二天，嘴上紅腫未消的梁倩就又背著東西，戴著口罩，和他一起坐上了去巴乃的汽車。一路上梁倩一直在看地圖，眉頭越皺越緊。
太近了。實在太近了。
梁倩的手指在地圖上移來移去，回憶著當時汽車走的路線，雖然比例尺有些模糊，但明顯，就是那裡……可是為什麼……
旁邊的小哥已經睡著。他似乎有隨時隨地睡著的本事，這樣繞得人直想吐的車上，他也能睡著。
車到瑤寨時，已經是傍晚。
小哥頭上依舊戴著兜帽，悶著頭，不作聲。梁倩只好自己出面問路。見個人還要解釋一下，自己有點咳嗽，所以戴口罩……後來覺得鬱悶，惡作劇之心大起，又拿出一個口罩來，強迫小哥也戴上。
先找了一家瑤民家求投宿，瑤民見是年輕姑娘，又咳嗽，心裡憐惜，便痛快地答應了，晚飯也留他們一起吃。然而梁倩嘴上那模樣，十分不好意思見人，於是聲稱怕把感冒傳染給他們，與小哥還是在樓上單獨吃比較好。
吃罷晚飯，與主人家聊天，問到有沒有一個人身上有那樣的紋身的，居然輕易就打聽到了，「咦？你們也知道盤馬老爹？」
於是打聽盤馬老爹，據說是寨裡最出色的獵人，身手極好。身上的紋身，是過路苗人給他紋的。
線索又中止在「苗人」上，並沒什麼進展。
然而既然來了，不如去見見。
梁倩便請求主人幫忙，去見見那位盤馬老爹。
夏天天黑得晚，雖然吃過了晚飯，但天色還未黑透，主人也便不拒絕，領了他們前去。然而卻只見到盤馬老爹的兒子。據說盤馬還打獵未歸中，不多會兒應該就回來了。
左右剛吃過飯無事，梁倩就和小哥隨便走走，順道往外迎一迎盤馬老爹，說不定路上就見到了。
路上兩人都戴著口罩，不免招來不少好奇的目光，梁倩就趕快咳嗽兩聲，表明自己其實是有原因的。走了一路，嗓子都快咳啞了。不過說起來，那位小哥也真夠乖的，梁倩讓他也戴口罩，不過是惡作劇，覺得單自己戴著，太不好意思了。誰知他就真一直戴著，並不反對，倒叫梁倩心裡不好意思了。
沿著瑤寨的路慢慢的走，小哥左右看看，若有所思，但梁倩並沒發覺，她還一直在沉吟，要不要把自己想到的事情給小哥講。
這裡面有古怪。
第一次見到小哥時，是和陳皮阿四一起坐的車，所以也沒問位址是哪裡。但現在回想起當時走的路線，在地圖上稍一比量，梁倩赫然發覺：那個墓離這裡並不是太遠！
也就是說，其實第一次見到小哥，就在這附近。
按照陳皮阿四的說法，小哥是越南人捉來的肉餌，是個呆傻的山民。帶著那麼一個人，盜墓的越南人不會走太遠，所以……小哥其實原本住的地方就在那個墓不遠處。只是當時梁倩一直覺得小哥是穿越的，就沒往這上面想。
現在，沿著紋身這條線一步步尋過來，她越來越覺得「穿越」這個解釋大概不太正確。而小哥在鬥裡的表現，配合他那據說是專門練出來「十指發洞」的手，梁倩才越來越傾向於相信：這小哥不是穿越的，他的靈魂根本是原裝的。
而如此，最開始見到小哥時，陳皮阿四的反應就很耐人尋味了。面對失去記憶的小哥，他應該知道，到附近找一下，會找到相關的線索，但是他卻急急忙忙把小哥塞給了離得很遠的梁倩。而且陳皮阿四當時的反應，明明是對小哥有所瞭解的，知道他姓張，知道他的手指長得很奇特。既然如此，又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
梁倩皺眉細思，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瑤寨的上部邊緣。看來在出神的過程中，已經走偏了，並不是往瑤寨門口走的。
梁倩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們回去看看盤馬老爹回來了沒。」
然而小哥卻不挪動，站在那裡，看著不遠處一座矮腳樓出神。那是一棟很普通的瑤寨建築，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
「麒……麒麟？」梁倩頭一次叫這名字，有點難為情。想想先前她曾經以為這是這位穿越者中二的標誌來著，現在看來，說不定人家真叫麒麟那也沒折。
「嗯。」小哥應了一聲，依舊在看那棟建築。
梁倩以為他想到了什麼，也不敢驚動，靜靜站在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小哥才緩緩開口，「你回去吧。」
「我？」梁倩對關鍵字很敏感，「那你呢？」
小哥不作聲，又過了一陣，改了口：「回去吧。」轉身朝盤馬老爹家的方向走去。
梁倩心中莫名其妙，只好跟在後面。
然而盤馬老爹依舊沒回來。據他兒子說，盤馬這個季節，有可能在野外過夜的。他是瑤寨最出色的獵手，野外生活什麼的無壓力。
看來這天註定要失望而歸了。梁倩看看小哥，卻發現他依舊淡然，並沒有什麼著急的模樣，她卻先忍不住，道：「沒事，明天我們再等等。」
小哥淡然道：「不用。明天回去吧。」
「啊？你不問了？」梁倩大吃一驚。
小哥卻不回答。
回到借宿的瑤民家裡，天時已經很晚了。明天若要回去，就要趕很早的那班汽車，所以稍微沖了個澡，就都到床上躺著了。
那家瑤民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就只給騰出了一間房子，小哥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梁倩也不好意思矯情。反正就是在竹榻上將就一晚上罷了。
兩人都擺了個解剖學姿勢，衣著齊整地平躺在竹榻上。小哥有隨時隨地入睡的良好習慣，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吸勻淨悠長，顯然是睡著了。
而梁倩卻是反例。換了地方，本來就有些睡不太著，旁邊還躺了個人，更是各種彆扭。側了眼睛去偷窺小哥安靜的側臉，心裡開始鬥爭要不要告訴他陳皮阿四的古怪。心裡一想事，就越睡不著了，偏偏白天假咳嗽太多，嗓子居然真的癢起來，但怕吵醒了他，又不敢咳出聲來，各種難受。
捱了有兩個多小時，整個寨子裡的燈都滅了，她還沒睡著。只聽著山間的風吹著樹木，呼啦啦的聲音裡，似乎又有什麼野獸在遙遠的山間嚎叫。越是聽，越是覺得滲人；而越是不想聽，那聲音又似乎越是清晰。不只有野獸，仿佛還有別的什麼，在廣袤的大山中穿行。於是越想越恐怖，更睡不著了。
正在努力保持僵硬的平躺姿勢，同時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的過程中，忽然覺得腦仁一疼，一股奇怪的麻麻的感覺從腦後傳來，然後……她終於不用為了失眠苦惱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一晚上似乎都在和鬼壓床作鬥爭，早上被鬧鐘吵醒後，整個人覺得極其疲憊，頭疼得厲害，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旁邊的床是空的，小哥似乎早就起了。
梁倩掙著起床洗漱，戴上口罩，收拾了一下包裹，發現小哥的東西已經收拾好。跌跌撞撞地出門來，發現小哥已經在門外站著，口罩居然也還戴著。天色尚早，主人家也才剛剛起床，見二人一副要走的模樣，忙說吃了飯再走。梁倩連忙謝了，說車就快來了，還要走到寨子門口等車呢。
揮別那家好客的瑤民，梁倩和小哥往寨子門口行去。路上小哥依舊不作聲，而梁倩此時感覺極差，頭重腳輕，也沒心思說話，只低著頭，跟著小哥的腳步走。
好容易踉踉蹌蹌地走到寨子門外，梁倩已經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地，快要跳出腔子裡來了。抬手看看表，車應該很快就到了，在這裡等就行了，而前面小哥卻似乎不大清楚，依舊向前走著。
梁倩伸手扯住他袖子：「行了……在這裡等車就行了……」忽覺眼前一黑，伸手抓了兩下，好像沒抓到什麼，整個人卻軟軟地倒下了。
大約也就過了幾秒的時間，梁倩又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跪坐地上，小哥伸手扶著她的背。
「啊，不好意思。」梁倩虛弱一笑，使勁掙了起來。
小哥抬手試了試她額頭，給出了不容質疑的結論：「你發燒了。」
梁倩也試了試，果然，燙手，自失地一笑：「呵，怪不得……看來還水土不服呢，呵呵。」
小哥不作聲，扶著她的手臂似乎加了點力氣，看著她的眼睛似乎在考慮什麼。
「沒……沒事……」梁倩很愧疚，居然一個失眠就惹出這些事來，看來近日鍛煉得太少了，「回家睡會兒覺，吃兩片藥就好了。啊……車來了……」
果然，往城裡去的大巴已經開過來。
小哥想了想，接過梁倩的包，扶著她上了大巴。
車在盤上公路上繞來繞去，梁倩感覺整個人也輕飄飄地繞來繞去。開始還撐著看看外面，後來就迷糊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家了。梁倩把頭從小哥肩膀上抬起來，向外看了看，又給司機重複了一下目的地。
不多時，車到站，梁倩虛弱一笑，對小哥道：「到家了，下車吧……」站起身來，伸手去拿行李，頭又一暈。幸好小哥身手快，一把扶住。
對於梁倩這樣一個平時身體不錯的人而言，這場病極其詭異。回想那晚在巴乃的經歷，疑點也越來越多。前面的失眠是正常的，但後面忽然睡著，睡著前頭上傳來的麻麻的疼痛，這是極其不正常的。而如果當時確實發生了什麼事，就在她身邊的小哥是不是知道呢？
這場病來得奇特而兇猛，陸陸續續一個多星期才漸好起來。
幸運的是，這回生病，家裡卻還有另外一個人，去外面診所掛個點滴什麼的，也有人陪著；但不幸的是，這個人失憶後，生活技能似乎退化嚴重，自己都未必照顧得了自己，更別說兼職照顧病人了。於是病中熬粥燉水，依舊是梁倩撐著自己來。
從巴乃回來之後，麒麟小哥就再沒再提過什麼其他要求。白天梁倩倚在床上看書休息，他大多時候就在客廳看天，或者睡覺。梁倩暗中觀察了幾天，覺得他雖然有幾分神秘，但這很可能是因為他不太說話。至於包藏禍心什麼的，有那樣一雙眼睛的人，應該不會有一肚子的鬼蜮伎倆。雖然……這人應該完全不是她的穿越同仁……
養病這幾天，梁倩也把自己在巴乃想到的一些事告訴了小哥。比如陳皮阿四可能知道些什麼，比如巴乃確實有可能和他有些關係等等。小哥聽了很淡然，並沒有什麼反應。
等病好的時候，已經快八月了。這年暑假裡，新生要軍訓，所以八月初梁倩就要收拾收拾北上。臨走前幾天，給小哥買了款簡單的手機，把自己的號碼和葉成的號碼存了進去。給葉成打了電話，說明自己要開學了，小哥還住在她那裡，一切由他多費心。
臨走的時候，小哥似乎有點小詫異，好像上學這事多不靠譜似的。梁倩歎口氣，把手機給他，告訴他怎麼用，有事可以找葉成。又想了想，把自己在北京的聯繫方法和地址也寫給了他，雖然似乎完全不可能用得到。
另外把前幾天托葉成辦的□也給了他。沒個身份證，畢竟不大方便，葉哥那裡關係廣，找個□的，倒還容易。只是身份證拿到手，又囧了，當時名字是在電話裡說的，可能南方發音裡ing和in不太分得清楚，明明說的是「麒麟」，身份證上給寫了個「起靈」，這……這是多麼嚴重洩露了葉成的盜墓者思維啊……
家裡鑰匙給小哥多配了一把，千叮嚀萬囑咐，如果真出門，千萬記得鎖門……
想了半天，似乎並沒什麼遺漏的。小哥上回參加倒鬥活動，手裡倒還有點錢，一時應該也為難不到。於是最後再多囑咐兩句，讓他防火防盜防陳四，另外的，他要尋找記憶也好，要倒鬥也好，梁倩就管不了了。雖然最後也沒把他移交給陳皮阿四廣西堂口那些人，梁倩私心裡不願意他繼續盜墓，但人各有志，她又算得了什麼呢？
「要走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這是梁倩上車前，最後的囑咐。
小哥依舊沉默，不知聽進了沒有。
軍訓
八月的北京，熱得要人命，更糟的是，還必須站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
身上的汗漬被曬乾，結在迷彩服上，成了一塊一塊的鹽疤。
被子要疊得方方正正，東西要擺得整整齊齊，走路要兩人成行，三人成列……
以上種種，就是苦逼的大學新生軍事訓練。全國皆然。
站軍姿，踢正步，拉練拉歌，各種二事層出不窮。外人看著，或者事後自己想起來，覺得非常傻叉，但當時大家都這麼做，於是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覺得熱血沸騰。
青春啊~~
比起其他同學，梁倩的身體素質算得上極好了。站軍姿什麼的，完全無壓力，只是覺得有點無聊，眼神呆怔怔看著前方，不一會兒就走神了。
此情此景，總覺得有些熟悉哩。
雖然想不起所謂「前世」的若干細節，但經常有一些情景，忽然就覺得似曾相識。但別人，似乎也有過看到某物似曾相識的經歷，並非她獨有。比如宿舍有一位姑娘，說她高中時和同學去爬一座山，原來從沒去過，但去了之後就覺得很熟悉，還沒上去，就說上面有個佛像，大致什麼樣子，爬上去之後，居然是真的。
唉，這麼說起來，莫非正如佛經中所說，每個人都有前世，只是輪回中忘卻了前世？那我又算什麼呢？輪回有逆時間投胎的麼？六歲的時候感覺到的東西確確實實不可能是六歲孩子的模樣啊。而且後來學的一些東西，莫名其妙就會，那又怎麼解釋呢？難道又如古人所說，「書到今生讀已遲」，其實大家都是拼前世的底子來著？
暑假裡見到小哥，開始覺得他是穿的，後來越來越發現是原裝的，這件事情，給梁倩帶來不大不小的震動。小哥身上種種不合理卻又偏偏是現實的表現，使她甚至對自己的「穿越」來歷也產生了懷疑。
軍訓的時候不必看書，不必動腦，腦子閑得發慌，沒事兒就開始胡思亂想。
「呀……」身邊幾聲驚叫使她回過神來，哎喲，連忙伸手，扶住旁邊又一位果斷中暑的姐妹。
其實從某種角度上講，軍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難得有那麼一大批人在一起犯傻。
比如拉歌，一堆人扯著嗓子嚷：「***，來一個」，「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活像一個大姑娘」，熱烈之中濃濃的腦殘味道，身在其中的人是完全不明白的。
每到休息的間歇，不同連隊之間就開始猛烈地拉歌，而幾個女生連更是諸多男生連調戲的物件。羞澀而奔放的大男孩們忽拉拉跑過來，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而女孩們則紅著臉，由幾個大方的回他們「女孩的心事你別猜」。
拉歌活動中，有時是合唱，有時是個唱。個唱環節裡，因為梁倩的民族寫著「苗」，所有人都覺得少數民族必須能歌善舞，在屢次推脫之後，終於有一次推脫不掉，梁倩硬著頭皮上去。但……唱苗族情歌什麼的，根本就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外嘛~於是想了想，來了一段京劇，《四郎探母》裡鐵鏡公主唱的「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這段西皮流水節奏明快，而且還短，一會兒也就唱完了。
結果她這裡才方唱罷，男生連裡站起一個人來，先叫了一聲「公~主~啊~~」，接著就唱起了下麵的快板：「我和你好夫妻恩愛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賢公主你恩重如山。」
快板之間節奏接得極快，他那裡「山」字尚未落下，梁倩已經下意識地接了下去：「講什麼夫妻情恩德不淺……」
兩人你一段我一段，一直唱到「站立宮門叫小番」，那男生嘎調沒上去，這才笑著作罷。眾人聽得都呆了，此時才回過神來，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再加起哄。
後來得知那個男生叫杜茗，學物理的。家住石家莊，雖是理工科學生，卻很有文藝氣息，平時就喜歡京劇啊歷史啊什麼的。
以上，是梁倩同寢室的姑娘們打聽的結果。而梁倩的資訊，自然也已經被其他的人打聽過去。
青春就是這麼不講理。
不過是共同搭了一段戲，而兩人唱的時候又稍微敬業地入了一下戲，就激發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八卦心理。很快，梁倩有了個外號叫「公主」，而杜茗自然是「駙馬」。有時候，某些故事就這樣在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推動下形成。梁倩自認為心理年齡灰常成熟，於是淡定，並且哭笑不得。
但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駙馬同學，似乎並不那麼淡定。
軍訓結束之後的某一天，梁倩的手機裡收到了某陌生號碼的短信：「你好，我是杜茗。週六長安大戲院演鎖麟囊，我這裡有兩張票。能邀請你一起去看嗎？」
看到「麟」字，梁倩心裡一顫，忽然想起遙遠的那位麒麟小哥。
前兩天葉成打過電話，據說那位元小哥現在正積極地參與到陳皮阿四的倒鬥活動中，道上「啞巴張」之名已經漸漸叫響。只是他的行蹤很神秘，在不用倒鬥的時侯，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梁倩歎口氣。
前兩天她也給小哥的號碼打過電話，沒有人接。不知是那個手機，他根本沒帶，還是只是不接。但至少有一點，那位神秘的小哥，似乎真要在她的生活裡消失了。雖然最終結果表明，他真的不是她的同類之人，但想到古墓中初見、他拿刀放血驅蚊，苗寨吊腳樓看夜色，以及巴乃那有些詭異的經歷，心裡竟隱約有些悵惘起來。他到底是什麼人？是否已經找回了記憶？這些她參與了開頭的謎題，忽然沒了下文。
也罷。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梁倩點了回復：「謝謝。非常樂意。需要準備什麼嗎？」
梁倩的大學生活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與杜茗的聯繫一直在進行中，偶爾就同去長安大戲院看戲。一次他請，下回梁倩就必然要求由她回請。
與葉成的聯絡也斷斷續續進行中。她人在北京，而這裡不是陳皮阿四的地盤，所以也沒什麼事讓她出動。然而這樣一來，她的收入就沒有了，所以從大一開始，她就經常跑到潘家園那邊逛，以她的眼力，以及莫名其妙的運氣，居然撿過幾回漏，也算小有積蓄。
杜茗知道了她還有淘古玩的愛好，有時也會把週末看戲活動，改為潘家園探險。只是他的興趣並不在此，眼光更是極差，險些叫人晃點，幸好有梁倩在。
梁倩在他眼中，仿佛是個謎。
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樣癡迷於服飾和流行，反而對那些古老時光裡沉澱下來的東西有極深的感情。在長安大戲院，在潘家園，她的腳步像貓一樣輕巧，臉上的表情像初春的陽光一樣溫暖。她溫和淡然的眼光，一直追逐著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印記。無數次，他看著她微笑的側臉，感覺她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她懂的東西極多。如果說她于歷史、文學、藝術等的造詣，可以歸因為她的專業是考古——當然杜茗並不知道，考古專業跟玩古董完全是兩碼事——那麼她對於自然科學的瞭解又讓人難以想像。物理系的課程裡，有無數複雜的公式推導，某次他在她面前展示自己推導了三頁紙卻還沒推出結果的作業題，她卻淡然地指出從第二頁開始就出錯了……
她似乎一直都在微笑，卻從來不去湊熱鬧。她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不去找麻煩，麻煩也不來找她。
這些神秘的表現，在情竇初開的大男孩眼中，文藝地演化為《前赤壁賦》裡的描述：「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然而，殘忍的是，對於這個一直追逐著她的側臉的男孩，梁倩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她喜歡去長安大戲院，也喜歡去潘家園，在做這些時，並不排斥另一個人在身邊。或者，其實她也希望有個人在身邊，即使那個人，其實未必真的對這些東西非常感興趣。所以，如果梁倩想去某個地方，她不會去約杜茗；而如果杜茗約她去某處，而那裡她正好很感興趣，她也不會拒絕。
至少……這個人並不可厭。
在穿越者梁倩眼裡，杜茗的舉止思維，很像個孩子。他笨拙地向她展示自己，但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在她眼裡，卻如此青澀稚嫩。
她覺得自己看得透透的。
是的，這個人喜歡她。她並不討厭他，可也不算喜歡。大約……仍然只是朋友吧。
她覺得自己的心理年齡比他大得多，偶爾試想到「如果和這個杜茗談戀愛」的情況，就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破廉恥的囧感。
然而……只是一起聽戲逛街……應該不算什麼吧。
她自欺欺人地想到。
一個學期很快過去了，寒假開始的時候，葉成打電話來，說過年還是回來一趟吧，一個人在北京多沒意思，回去他請客。梁倩拿不准這是葉成的意思，還是陳皮阿四的意思，於是還是答應了。
杜茗卻有些失望。他寒假報了新東方的出國英語培訓班，原本梁倩覺得回去也沒什麼意思，打算在北京做點兼職什麼的，結果又要回去。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杜茗已經知道梁倩是個孤兒，由別人收養長大，於是對於她的養父母也表示了尊敬，說讓梁倩回家時幫他帶個好。梁倩把「養父母」自覺替換成陳皮阿四那夥人，黑線如瀑……
重逢
回到廣西，又見了葉成，不免被叫過去臨時性參與了一下馬盤的鑒定活動。潘家園經歷使她經驗值又漲，葉成表示欣慰。
敘了別情，道了近況，坐在那裡喝著鐵觀音，聊了半天。
梁倩磕著瓜子，彎彎繞繞地打聽起小哥的情況：「哎，對了，那個小哥，你給人家起名叫張起靈的那個，他最近怎麼樣？」
「怎麼是我起的呢？」葉成不滿，「不是你告訴我的麼？四阿公也說就是這兩個字啊。」
梁倩一怔，難道張起靈才是小哥的本名？陳皮阿四其實是認識他的？心中有疑惑，面上卻不顯，依舊漫不經心磕著瓜子，道：「甭管什麼名字了，反正你們又不叫名字，不都叫他啞巴張麼？他現在怎麼樣？」
葉成呷一口茶，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晃了晃，道：「這小哥厲害！我老葉服他！哎，你不知道，別看他在地上呆呆怔怔的，下地以後，比誰都機靈！鬥裡的機關，就沒有能瞞過他耳朵的。就連鬥裡的粽子，見了他都跟見了祖宗似的，一個個乖乖的，哢嚓一下，他就能把粽子的頭擰下來！」葉成邊說邊比劃，倒是很熱鬧。
梁倩機械地磕著瓜子，心裡不知什麼感覺。
說起那小哥，葉成有無限感慨，用了半天的時間，以大量翔實的具體事例，生動活潑的肢體表演，貼切形象的比喻類比，描述了一個倒鬥界的趙雲形象，也就是傳說中衝鋒他在前，後撤他在後，有危險他上，有功勞大家拿的人物。據說，小哥高超的身手，以及對墓中明器無所取的高風亮節，使他贏得了極高的讚譽。短短半年之內，啞巴張的名字在道上成了金字招牌，有不少其他團夥的，都想通過夾喇嘛邀請小哥參與他們的活動，在絕對的賣方市場下，小哥的價碼已經升得極高。
至於現狀，葉成彈了彈煙灰：「就那樣唄，整天下地。」
「那他……想起自己原來是誰了麼？」梁倩很關心這個問題。
「這誰知道。」葉成卻不關心，「大概也想不起啥來吧？在地上還是那樣，不是發呆就是睡覺，也不和人說話，說走就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那……你平常怎麼聯繫他？」
「這個……下地的時候托人告訴他，下回在哪兒見，到時候他就來了。」
那個手機，大約確實沒有用過。手機卡是梁倩辦的，查了查，裡面的記錄乾乾淨淨。營業廳裡的人說既然沒用，那就把卡銷了吧。梁倩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交了每個月包月的錢，轉身離開。
她把家裡的鑰匙給了小哥一把，但回到家看時，完全沒有人居住的痕跡。大概她回校不多久，小哥就離開了。鄰居們也沒見到過這家的燈亮起來。
於是大約……她不會再見到這位熱心於下鬥的小哥了。至於他到底是誰，他是否想起了自己的過往，對於梁倩而言，只能是永遠的謎團了。
也罷。
梁倩甩了甩腦袋，決定把這件事忘掉。
雖然葉成在電話裡說什麼「過年大家聚一聚」，但這顯然不現實。這個倒鬥團隊之間，並沒有什麼親親熱熱一家人的感覺。年前領了紅包，有家的回家過年，沒家的找地兒玩耍。就連葉成，也是打算在萬家燈火中，找一個同樣於滾滾紅塵孤單寂寞的靈魂，相互溫暖哩。
於是真到了大年夜，梁倩還是一個人。不過也習慣了。
雖然一個人，但年還是要過的，要慶祝自己又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一年。梁倩事先買了菜，自己包了一大摞素餡餃子，還炒了幾個小菜，拿了瓶果汁，決定要歡度佳節。廣西這裡過年原本不怎麼流行吃餃子，但梁倩前世八成是個北方人，覺得過年吃餃子這事兒天經地義，其實就連中央台的春節聯歡晚會也每年都扯謊說：「過年了，全國各地，家家戶戶都在包餃子。」
飯菜做好，倒上果汁，梁倩決定要許個願什麼的，憶苦思甜麼。
確實，憶苦思甜。
這些年，她終於快熬出來了——雖然還沒完全。
六歲被陳皮阿四帶走，心智遠非六歲的她對自己的處境還是有所瞭解的。如果她不能表現出應有的價值，好一點或許能被他們扔掉，但更可能的是會被處理掉。於是她開始展示自己的「早慧」，努力學著去辨識那些文物。幸好上天還是厚愛她的，憑藉超出年齡的成熟與聰慧，以及或許是上輩子的某些知識積累，她對古董的辨識能力得到了陳皮阿四的關注。這種關注，使得她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然後，是安全。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處在一堆唯利是圖、殺人不眨眼的盜墓賊手裡，比之□在狼群，有過之而不無及。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努力學著裝乖巧，抱大腿。陳皮阿四在廣西的時候，她就裝得像他孫女似的，一口一個「阿公」，又倒水又捶腿，各種討好。陳皮阿四雖然未必會對她有待孫女一般的感情，但至少對這個小女孩還是滿意的。有陳大老闆的青眼在，至少一時之間，別人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
到該上學的年紀，她又作出希望工程裡的小女孩一般渴求的眼神，輾轉委婉乖巧地表達自己想要和別的小朋友一起上學的強烈願望。當時陳皮阿四並不在廣西，但馬盤裡古董店的師爺卻也被她哄得開心，於是那師爺幫她說話，說要在馬盤裡學著掌眼，字還是應該識一點的。
上小學的時候，一放學就趕緊回古董店裡，幫著看門算帳搬東西之類，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別的小朋友哭著喊著滿地打滾要東西時，她卻在那裡端茶遞水討好人，站在凳子上能夠到灶台開始，她就開始做飯了。她乖巧地討好所有人，想方設法跟他們學本事，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
小學畢業之後，身體開始發育出點曲線來，來往店裡的馬盤或是喇嘛盤的，有人看她的眼神就開始不對勁。幸好那時候，葉成開始掌管了廣西這一片兒。
葉成原先也有個妹妹，後來初三那年，他父親在礦洞裡塌方砸死了，他母親便帶著兩個孩子改嫁。葉成原本脾氣稟性就不是個乖巧的，又是青春期暴躁的年紀，死活和繼父處不好，然後一怒之下，離家出走，跟著「道上」的大哥們混，再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入了陳皮阿四的眼。後來他年紀大些，脾氣沒有少年時暴躁，想的事情也明白了，知道母親當年也不容易，悄悄回去看望，卻得知妹妹幾年前生病死了。
葉成印象裡的妹妹，永遠是那個十歲的跟在他後面一口一個「哥」的傻丫頭，雖然呆蠢，但是招人疼。
於是葉成極度厭惡loli控——或者說葉成是個極端的loli控。他開始掌管廣西這片時，梁倩上四年級，和他當年的妹妹一樣大。她嘴巴又甜，也是一口一個「哥」的叫著。有葉成的庇佑，梁倩安安生生上完了小學，然後從初中開始住校。
初中高中住校的時候，週末和假日也要回店裡去幫忙。只要回店裡，她都一定整天穿那身寬大的運動類校服，身材遮得嚴嚴實實，晚上睡覺時也特別警醒。
由於她對古董極高的辨識率，再加上不斷增加的知識儲備，倒使得她在那夥人裡慢慢有了點地位。後來葉成發話，找她鑒別東西什麼的，也陸陸續續給她些分成。從那時開始，她才算慢慢有了點生活的空間。
然後終於高考了，出去上學了，自己也另外租了房子出去住了。雖然來自陳皮阿四的隱性威脅仍然在，但事情畢竟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麼？如今她只需要在特別需要她的時候，放假的時候，稍微參與一下古董店裡的鑒別估價就行，慢慢地離他們的活動越來越遠，慢慢的，他們就不會在意她了吧？
到時候，尋個機會到國外去待兩年，等那些人換血都換得差不多了，她再回來，大約就自由了。
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加油~
梁倩簡單地回顧了一下自己於逆境中拼搏的奮鬥史，很是自豪。
「像我這樣不小心落到那些人手裡，慢慢居然可以脫身的，也算難得了吧？」梁倩自滿地想道。
忽然又歎口氣，想起了另一個同樣不小心落在那些人手裡的人。那位已經變得熱心下鬥的小哥。
當初見到小哥，對他各種憐惜，除了懷疑大家同是穿越人之外，更多的，還是覺得他的處境和當年的自己很像吧？雖然當年的自己只有六歲，而小哥卻是二十幾歲，但他又什麼事都忘了，從某種角度上講，也像個孩子了。
只是可惜，最後她也沒能幫上什麼忙。
也罷。
她再次搖了搖頭。
到晚上八點鐘，中央台的春晚開始，外面也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放鞭炮。
梁倩吃完飯，收拾了桌子，去廚房刷碗，聽到同為苗人的宋祖英正應景地唱著《越來越好》，不由得一笑，輕聲跟著哼起來。
碗刷好放到碗櫥裡，剩的餃子放到冰箱裡。梁倩哼著歌，轉身要向廚房外走去，忽然發現眼前站著一個人！
梁倩大驚，直覺地抽身墊步，一個右直拳打出去。
「啪」，揮出去的右手腕被人握住。
梁倩立馬伸出左手，按住來人手腕，用力下壓，同時向左一擰身，左肩頂著那人的手肘向上一扛。這招拿腕扛肘用得極其俐落，便是防身術的教練過來，也當贊一聲好。
然而……木有效果！
來人的手腕並沒有如她預想地彎折。因為那人的力氣比她大得多，反應也快得多，梁倩的舉動不但沒能折斷他的手腕，反而被他一個側身滑步，滑到她身後，伸臂從後面抱住了她。
梁倩正要祭出女子防身術的終極奧義——回手抓襠，忽聽身後的人開口：「是我。」
梁倩一怔。清清淡淡的、有點熟悉的聲音。
那人放開手臂，梁倩轉身抬頭，果然，是那位半年不見的麒麟小哥。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4
家
「你怎麼來了？」梁倩驚喜莫名。
兩人站得太近，梁倩的鼻尖都快碰到他的下巴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點。細細打量了一回，小哥看起來和半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打扮都沒怎麼變，依舊是牛仔褲加連帽衫。眼神也一如繼往的淡然。
小哥淡淡道：「看見有燈。」
梁倩來不及把他的話擴寫成正常的回答，接著又問了下句：「冷不冷？怎麼穿那麼少？吃過飯了嗎？還有點餃子，不過是素的，要不要吃點？」
針對她連珠炮似的問話，小哥只用一個字回答：「好。」
梁倩歡歡喜喜回身，打開冰箱，把凍著的生餃子拿出來，點火燒水，準備下餃子。忽然想到小哥應該是原裝的南邊人，吃米飯可能更順口，於是又道：「我還是再燒點米飯炒點菜吧？」
小哥制止了她：「不用，餃子就好。」
梁倩煮好餃子，看著小哥一個一個吃掉，心裡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咦，仿佛以前也有過的。似乎是某只流浪貓逕自走到她家裡，然後她拿東西給貓咪吃，貓咪吃得很開心，還打著呼嚕，拿頭和脖子一個勁兒蹭她。似乎也是一樣溫暖的感覺。
呃……可是這樣類比，真的合適乜？
梁倩托腮微笑，著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問：「你這半年怎麼樣？有想起點什麼嗎？」
小哥點點頭：「想起了一些，還有些沒想起來的。」
「不要急，慢慢來，都會想起來的。」梁倩沒有問他到底想起了什麼。如果他願意說，那麼他會說；如果他不願意說……有句話說得好，你不問問題，就不會被騙。
然而小哥卻開口問她：「你小時候的事，也都忘了？」
梁倩一怔，點點頭，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似乎是這麼說過。
然後小哥不再說話，背後的電視機裡春晚的歌舞大聯歡一派歡歌笑語。
氣氛有點小悶。梁倩覺得自己似乎有非常多的話要問，可臨了卻一個也想不起來，或者說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只想這樣默默地坐著就好。
小哥的胃口似乎一貫很好，下了多少餃子，他就吃掉多少。吃完之後，他站起身來：「跟我來。」
梁倩詫異地跟著他走上樓，走進他原來住的那個房間，看著他淡定地從木床的床頭褥子底下打開一個不顯眼的機關，揭開床板，從裡面拿出一個兜來。
梁倩眼角開始抽，內心無比咆哮：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你什麼時候安的機關？這種把東西往床頭褥子底下藏的極具村婦特色的手法我應當從哪裡開始吐槽！
小哥打開包，梁倩吐槽的心更強烈了。
裡面是一堆紙幣，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呃，小哥，你沒事去搶銀行了麼？
然而梁倩接著發現自己錯了，那些錢應該是小哥歷次下鬥的勞動成果。
但……這也還是有濃濃的吐槽感啊有木有……
小哥把兜遞給梁倩：「給。」
梁倩心裡頓時很不舒服：「你什麼意思？你的錢自己拿著，給我幹嘛？」臉上也顯出不高興來。
小哥仍舊伸著手：「我用不到。」
「現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後用不到啊？」梁倩堅決不接，把手抄起來，拿下巴點了點，「你……你不是還要繼續尋找你的記憶麼？說不定要走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情。而且，等你找到你家人之後，也可以把錢拿給他們啊。」
小哥搖了搖頭，把兜又往前遞了遞：「給。放不下了。」
梁倩皺著眉，看了看小哥那極其原始簡樸的儲存風格，覺得他理財也是各種不靠譜，想了想，接過來，道：「過兩天銀行開門，去辦張卡存起來。這樣你出門帶著卡就行了，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去取。到時候你帶上那張身份證，和我一起過去，好設個密碼。」
小哥搖頭：「會忘。」
梁倩想了想，以小哥的生活能力，真要辦張卡，他帶著卡和身份證一起出門，著實是一件不太妥當的事。接著又有了新主意：「那這樣，去辦張主卡和副卡。主卡我給你拿著，你帶著副卡，用錢的時候自己去取。要是你那裡副卡丟了，我就給你凍結帳號。這樣應該安全一點。怎麼樣？」
這複雜的描述，小哥很不感興趣，淡淡說了句：「好。」把錢扔給梁倩，不再理會。
梁倩重重呼出一口氣，忽然有種「幫你存錢等你以後買房娶媳婦」的囧感。
呃，黑線……
小哥去洗澡，梁倩去洗碗。
收拾客廳的時候，看見小哥背來的一個碩大的背包，不知裡面是什麼，想來應該有換洗衣物之類。忽然想到，他不停地穿梭於一個墓和另一個墓之間，中間或者還走過很多其他地方，尋找自己的記憶。那麼他不下鬥的日子，是怎麼樣的呢？
梁倩設想，如果換了自己，會怎樣呢？茫然的走在路上，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裡，隨處都可以休歇，但哪裡都不是家……
忽然覺得心裡一緊。浮萍般無所依著的漂泊感，是一種讓人恐慌的自由。
手指輕輕劃過那個背包，梁倩做了個決定。
小哥洗完，梁倩也進去洗了澡，換了舒服的睡衣。擦著頭髮出來，看到小哥坐在沙發上，仰面看著天花板，似乎又睡著了。過去戳了戳：「有要洗的衣服麼？拿過來，正好一筒洗了。」
小哥翻包，找出幾件。梁倩接過來，連同她的幾件衣服，一起扔進洗衣機。出來泡了壼茶，倒給小哥一杯，自己一杯。
端起杯子，感受著手心的溫度，面前繚繞的蒸汽，聽著洗衣機轟隆轟隆有規律的聲音，梁倩抬眼一笑：「今天除夕，要守夜麼？」
小哥不作聲，垂下眼皮，但也沒反對。
終於到夜裡十二點，春晚的主持人開始倒計時，各種煽情。四周的人家紛紛開始放鞭炮，煙火。梁倩幾個相熟的同學也紛紛打來電話，湊熱鬧似地拜年。最早打來的，是杜茗。他以抱怨的口吻說起新東方就過年這幾天，放了一個星期的假，過兩天又得回北京了。
梁倩笑著說：「那就抓緊時間享受，回去好好加油！」她的聲音聽起來雀躍而活潑，和平常微笑淡然的口氣不太一樣，杜茗很快感覺出來：「你今天聽起來格外高興。」
梁倩回過頭，看了看沙發上仰面看天的小哥，微微一笑，「嗯，是啊，過年了嘛。」
一通電話打完，煙火鞭炮漸息，春晚也已經到了唱「難忘今宵」的時候了。
梁倩推了推沙發上的小哥：「回去睡吧。已經過了午夜了。還有，新年快樂。」
在這個普天同慶的佳節裡，大部分行業都暫時休息。其中包括銀行，包括服裝店，也包括倒鬥界。
初一梁倩出門去給住在南寧城裡的古玩店裡的人拜年，找葉成沒找著，電話也沒人接，不知是否正處於十八禁的狀態。
從初二開始，徹底無所事事。陪小哥聊天，資訊流通速度比較低，而且他大多時候都在看天思索，對於聊天這種沒意義的事，不感興趣。然而梁倩是百折不撓的，她很快決定要教給小哥接觸新事物，比如手機和電腦。
梁倩給小哥的手機，他其實是帶著的，然而從不用，很快電用完，然後就徹底無人接聽了。梁倩以單口相聲的方式，勸說小哥要用，隔幾天要充電；如果不想打電話，也可以發短信；如果不願用拼音，也可以用筆劃；如果不想發短信，至少也能接短信。如是作了一個手機使用方法的簡單講座。雖然唯一的聽眾反應冷淡，但梁倩覺得他應該還是學會了，因為小哥其實是很聰明的——他對手機裡的英文單詞反應非常對路！
在普及了手機用法之後，梁倩又拿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來蠱惑人心。雖然上網速度不快，但海量資訊觸手可及，似乎對小哥而言很有誘惑力。可以發郵件哦，可以上網找東西哦∼梁倩像做傳銷一樣顯擺著，得意地看到小哥露出了一絲興趣。
等到初六，有的服裝店就已經開門了。梁倩沖到市里，買了從春到冬，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的若干套衣服。給小哥的。只是小哥對出門逛街不感覺興趣，目前正宅在家中。在梁倩的設想裡，她可以把小哥那個房間的衣櫥裡多裝幾件衣服，如果萬一他偶爾回來，也有換洗的衣服，多少能有點溫馨吧？
初八銀行開門，又拉著小哥同去銀行辦卡，密碼設了兩人初見的那一天。梁倩說：「你要忘了，就來問我，或者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都行。」
很快又到了分別的時候。梁倩打好了行李，小哥也打好了行李。
一起到了火車站，小哥揮揮手，轉身走向售票處，也不知是要去哪裡。
梁倩默默看著他平平無奇的背影，在售票處排隊，拿到了票，轉身向人群中走去。雖然人群擾攘，但她仍然能一眼認出哪個是他。
驀地心一酸，不知為什麼，竟流下淚來。
心有所屬
梁倩返校的時間算是比較早的，校園裡空蕩蕩的，已經在校的人大多數是除夕都沒回去，於是還順道吃了學校的年夜飯云云。
杜茗也在，聽說梁倩回來，特地一起吃了個飯，說起他的新東方學習經歷，倒沒有太多可圈可點的事蹟，只是對那本厚厚的紅寶書表示了極端的感慨，賭咒發誓般說一定要把整本書翻爛。梁倩勉勵之，杜茗就問她：「你將來打算出國麼？」
梁倩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呢，也許吧。聽說國外有的大學考古都很不錯，而且中國還有不少文物在國外呢。」
杜茗聽了這話，仿佛很高興，於是又幫她設想了應該如何準備出國，什麼時候考什麼試等等。
既然杜茗正投身於水深火熱的背單詞活動中，梁倩也樂得一個人到處去晃。週末又去潘家園晃了兩圈，發現因為過節的緣故，人倒是更多了，每個小地攤上都擠滿了人，不少外行抱著撿漏的美好願望，但不幸當了冤大頭。
梁倩卻只是喜歡逛。杜茗覺得她是看著那些古老的東西眼裡含著微笑，其實並不儘然。她同樣喜歡看那些人，裝憨或真憨的攤主，自認為得計的買方，憋耐性的討價還價。濃濃的市井氣，濃濃的生活氣。她喜歡看見穿著洗舊的中山裝的老人背著手搖搖晃晃的踱過，喜歡看見滿面油光的中年人在一筆生意未成時懊喪地「呸」一聲，喜歡看見衣著時尚的年輕姑娘拉著她的男朋友大驚小怪地說你看那個東西好漂亮，而她身邊的男孩故作老成地說你這傻丫頭，這裡可沒多少真貨。她喜歡看著那些瑣細的勾心鬥角、斤斤計較，大多時候的利益至上卻總免不了一時的意氣用事。
她帶著微笑看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東西，說不清是憐憫還是羡慕，只是微微有些感慨：「啊，他們活得都如此投入。」
和她不同。
當然攤上的東西也頗有些有趣的。即使是「作新」的那些，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經歷不是？看看人，看看物，偶爾發現一兩件被人看漏的，轉手賺點小錢。這就是她的潘家園生活。
但顯然並非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心態。
這不，旁邊有位大哥明顯就不淡定了，他揪著旁邊地攤位上賣古董的胖子，拿著手上一個綠釉的陶制香爐，恨恨地道：「你這個騙子，你賣給我的香爐，說什麼明代珍品，收了我三千塊錢，我找人問了，這種做工，也就值三百！你……你……」
那胖子年紀三四十歲，卻也是潘家園的老人了，梁倩也認得他，據說是姓王，專一倒賣古董。他說自己的東西都是從古墓裡挖出來的，但潘家園賣古董的，不是說來自古墓，就是說來自偏遠的不懂行的農村，大家也就這麼一聽，並不怎麼往心裡去。但這胖子確實時常會拿到一些新貨，而且並非每次都來，隔三岔五消失一下，所以著實有點神秘。
梁倩經常見到他拿個小馬紮坐在攤前，眼睛東瞅西睃的，坐一會兒就要站起來晃兩下，很沒耐性。和人講價時也很沒耐性，於是他的成交案例一般都很極端，要麼是懂行的壓了低價，他直接就賣了；要麼是遇到了冤大頭，看見旁邊的人買得如此果斷，於是也來買，結果果斷被坑。
這種事情，在潘家園也常見，誰都有走眼的時候。按默認的規矩，走眼就自己認載，再沒有回頭抱怨的，免得還要惹人笑話。但眼前這位顯然不是熟客，大約是剛看了電視節目，抱了一顆撿漏的熱烈的心，結果被兜頭潑了冷水，非常不淡定。
旁邊的人都抄著手看熱鬧，王胖子也不是善岔，就和那人撕扯起來。兩個扯皮的結果是，買方堅持認為這是詐騙，應當全額退款，期間把法律第幾條第幾條都搬出來，顯然也做了功課。而胖子堅持這是潘家園的地方特色，要學習「港人治港」的領袖精神，入鄉隨俗，錢是萬萬不退的。
一來二去，就僵持在那裡。
梁倩本來也和別人一樣，站著看了半天熱鬧。那兩人拉扯中，買方揮著手裡的香爐，在她面前閃了一下，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看釉彩造型什麼的，確實是明代，這點胖子沒騙他。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正好那兩人又說僵了，梁倩咳嗽一聲，上前對那買主道：「大叔，你這香爐顏色挺好看的，我正想買一個一樣的呢。」又轉面看胖子：「您這裡還有一樣的麼？」
她一插話，情況登時有變。
她常在這裡晃來晃去，胖子對她還是有點印象的，據說經常來，但並不經常買。這香爐……居然入她的眼？
而那個買主想法卻不同。起先聽說別人竟想買同樣的香爐，他第一感覺是：「莫非這香爐果然有妙處？其實是值的？」但轉又想到他找來鑒定的那位，那是專家，眼光決計不錯。而且這兩天他還惡補了一下潘家園的江湖故事，知道有大量的托兒，推動著這裡騙人事業的蓬勃發展，於是索性道：「你要想買，我轉給你。」
梁倩先看胖子，胖子搖頭，說：「只那一個，沒一樣的了。」
買主得意洋洋，以為是看破了托兒的伎倆，又道：「你真想要，我就讓給你。」
梁倩卻不急，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看看。」
買主把香爐遞到梁倩手裡，梁倩稍一打量，確實，那香爐厚重樸拙，雖然是明代的，但品相著實不佳。但……梁倩又仔細摸了摸，雖然不確定，但……應該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她已經頗有些好奇，但面上卻淡淡的，依舊把香爐還給買主，道：「造型倒是我想要的，你要多少錢？」
買主又猶豫了一下，梁倩的表現使他心裡又犯起嘀咕。但很快，要聰明智慧不被詐騙勢力所騙的心占了上風，開口：「我買來三千呢。」
周圍一片噓聲。
梁倩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也行。你和我到那邊取款機上拿錢去。」
買家滿腹猶疑地和梁倩交易完成，梁倩接過那個香爐，裝進盒子裡，繼續逛。
那胖子遠遠看見她走過來，心裡著實好奇，拉住她悄悄問：「哎，妹子，你真買了？」
「啊，是啊。」梁倩點頭。
胖子東張西望一下，悄聲道：「這真有什麼講究？我聽人說你不常買東西啊……」
梁倩微微一笑，拿出盒子，問：「你在哪裡挖到的？」
胖子摸鼻子，東張西望。
梁倩繼續微笑：「東西擺的地方是不是有點奇怪？」
胖子正色：「行啊，妹子，行家啊。哪條道上的？」
梁倩微笑不語，果然。
這胖子的東西確實是從古墓裡挖出來的。
梁倩自小和那些盜墓賊處在一起，他們身上的氣息，剛從墓裡出土東西的品相，早爛熟於心。第一次見到胖子，就知道這絕不是一個守法良民。
胖子見梁倩不肯說，倒也不逼迫，反而把自己的經歷說出來：「你說得沒錯，這東西放的地方倒好，胖爺以為是最值錢的，結果摸出來是這種東西。呀呀呸的。」
梁倩一笑，將那香爐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道：「東西是好東西，不過在裡面呢。」
「裡面……」胖子一怔，轉又不信：「不對啊，胖爺我過手這麼多東西，一拈就知道輕重了，這東西就是陶的啊。」
梁倩卻笑著把東西收起來，道：「胖爺，這年頭不能光信手感了。你要拿儀器稍微檢測一下，就知道裡面東西還是不一樣了。這造型你不覺得奇怪？太笨重了吧？而且還不勻。」
胖子已經明白，一拍大腿：「這個我怎麼沒想到呢！真是的。」
由於對梁倩手裡的東西極度好奇，胖子早早收攤，強烈邀請梁倩一起吃個飯，並請求能親眼看看自己帶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梁倩本待不允，但那胖子纏人的功夫著實厲害，她心裡也有些好奇裡面是什麼，於是就答應了。
在包廂裡吃完飯，關了門，拿胖子的幾件簡單工具，小心地起開表面的陶層，一件精美的玉雕香爐顯了出來。
才剛露出一角，胖子就已經連歎失算：「行了行了，別繼續弄了，好好收著，別叫人看見了。唉！胖爺我這回可真走眼了！急著想脫手，結果也沒仔細瞧瞧。就這用料，這做工，這年代……少說也得上萬吧。」
梁倩也不再繼續清理，把香爐收起來，道：「不過年代太早了，反而不好賣。」年代太早的文物販賣是犯法的。
胖子斜了她一眼：「裝唄！你要真想賣，胖爺給你找人脫手去！」
梁倩一笑，不接他的話岔。
鑒於梁倩的眼光如此精准，胖子非常熱情地邀請她加入他的組織—呃，目前該組織成員只有他一位元。梁倩果斷拒絕，胖子像新聞聯播一樣深表遺憾，倒也不強求。
把那個香爐拿回去，趁寢室裡的人不在的時間，細細清理了兩天，終於還原出封藏在裡面的真相。是一座玉質極好雕工上佳的漢代玉香爐，本身價值可能確實如胖子所說，至少幾萬。而這玉香爐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明代陶器裡，不知背後是否還有其他的故事。如果有，那麼價值就應該更高了。
梁倩拿著那香爐把玩了半天，玉質光潤，造型喜人，確實是精品，不過……她沒什麼香要點……
思前想後半天，最後還是拿盒子一裝，出門打的，去了博物館。
進去找文物徵集辦，先登記，再填了意向書，本來要另約時間鑒定，結果那天鑒定的一位專家正閑得發慌，下來看看，正好看見，決定馬上鑒定。
忙了一整天，鑒定成果喜人，價值初估十萬左右，但具體價格尚要再經評審。
文物徵集辦的人拿著出售意向書：「再約個時間定價？」
梁倩點頭：「好的。」
鑒別完無事，專家好奇，不免問她東西從何處來，梁倩只說是潘家園買了個明代香爐，回去不小心磕了，然後露出裡面的東西，於是細細查看云云。
過了兩天，又拿去做了正式的鑒定。由於此物很符合博物館的條件，於是博物館很有意徵購。梁倩隨便報了五萬的價，也便成交。
終於把那香爐出手，梁倩心中一片輕鬆，而且一段時間又衣食無憂了。哼著小曲走出博物館，得意地把自己的這段經歷拿短信發給麒麟小哥，照例沒有收到回復。
這回回來，她時常會把自己身邊發生的或有趣或奇怪的事，寫成短信發給小哥，小哥卻從來不回。然而偶爾打過電話去試試，發現那邊是無人接聽，而非關機，於是又欣慰地想到小哥居然還記得一直給手機充電。
寫完長長的短信，發送。這才發現剛剛自己也收了一封。打開一看，是杜茗。
「晚上有空麼？我想請你吃飯。」
梁倩看看天色，她還想去明城牆遺址公園那裡看梅花，聽說那邊的綠萼宮粉已經開了，前兩天一直圍著那破香爐轉，不得閒。今天為了這香爐，已經逃了上午的課，索性就連下午的也繼續逃掉吧。
回信：「不用了，謝謝。我現在在外面，晚上回去可能比較晚，你自己吃吧。」
看完梅花，天色不早，在外面隨便找了個地方吃了晚飯，然後回校。
路上杜茗發了好幾次短信，甚至還打過幾次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等梁倩回到校門口時，杜茗已經等在那裡了。
「去湖邊走走吧。」杜茗提議。
梁倩雖然已經在外面走了一整天，但都是輕省的平路，這點力氣還是有的，於是點頭。
未名湖裡的冰已經漸漸化了，但也還是有些冷。今天晚上湖邊的人明顯比平常多了許多。
杜茗也不說話，梁倩很奇怪，於是也不說。兩人默默圍著湖轉了半圈，走到一個人少些的地方，杜茗站住，回身，看著梁倩。
梁倩：＠＿＠杜茗鼓了半天勇氣，終於道：「倩倩……我……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梁倩一怔，一時沒有回答。她知道他是喜歡他的，但……她並沒有那麼喜歡他，不是麼？然而這種青澀少年的表白，怎麼會忽然讓她有種酸酸的感覺呢？
杜茗見她不作聲，以為是害羞，想起他某個哥們兒給出的主意，大著膽子，伸出手臂，想要抱她。
梁倩直覺地向後一撤，提臂，揮拳。
拳到半空，才猛然想起不對，硬生生收住，但也已經碰到了杜茗的太陽穴邊上。
怔……梁倩訕訕地收拳。杜茗仿佛已經被嚇到了，看到她訕笑，才慌忙解釋：「我……倩倩，我不是……我只是想……」
梁倩搖搖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杜茗失望：「為什麼？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梁倩搖頭：「沒有。你很好。只是我……沒有那麼好。」
花姐姐
回到寢室，梁倩才忽然想起，那天是情人節。
情人節裡告白失敗的杜茗從此不再找她去看戲，專心投身於和ＧＲＥ紅寶書的鬥爭中。
對於梁倩而言，倒沒有什麼問題，依舊該上課上課，該去玩去玩，看到週末長安大戲院有好的戲，照例定了票前去。
曲終散場，梁倩輕輕哼著四平調，悠悠然走出戲院門口，正打算去等公車，忽然有兩個人猛地靠過來，一左一右，把梁倩夾到中間。
梁倩一驚，正要閃開，只覺後腰上微微一痛，仿佛是什麼東西頂著，不知是鐵管還是……槍管。
「別亂動，我們老闆就是想請你過去說說話。」左邊的人伸臂假裝抱著她的腰，靠近她耳邊低語道。
梁倩心下閃念，拿出一副想叫又不敢叫，像是被嚇掉了魂的模樣，戰戰兢兢地跟著那二人往旁邊走去。
在那二人挾持下，越走越遠離人群，到了一個地下車庫裡，直到偏僻處一輛汽車跟前停住。
車窗搖下，裡面露出一張梁倩認識的臉，「喲，梁小姐，怠慢了，真不好意思。」
是琉璃廠一個古玩店的老闆，姓趙。
梁倩心中疑惑，不知這人找她有什麼事，想起來近日和他並沒有什麼來往。「你……你找我有什麼事？」語音要顫，淚要似流不流。
趙老闆揮揮手，示意那兩個人暫時放開她，頭向外伸了伸：「梁小姐別怕，我們都是正經生意人。聽說……前兩天梁小姐在潘家園認出了一個漢代香爐，這份眼力可不得了啊。」
「胖子？」梁倩心中疑問。
但趙老闆接下來的話又讓她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能從明代陶香爐裡分出價值十萬的漢代玉香爐，不管眼力，還是這份手藝……呵呵，咱們可都佩服得很哪。」
梁倩心中了然，沒想到博物館那邊也有他們的人。
「我……我學考古的……」梁倩做出一副無能小女生的模樣，低聲解說。
「哎喲喲，我們都知道，北大的高材生！」趙老闆耐心地哄，「可我這些年，見識的人也不少，別說學生，就是那邊的教授，也未必個個有這樣的本事呢，梁小姐可別太謙了。」
「沒沒，沒什麼……」梁倩繼續解說。
「算了算了，空話我也不說了。」趙老闆耐心有限，「今兒請你過來，就是我們一片誠意，想請你……來我們店裡幫個忙什麼的。哎，你們不是也有說法麼，叫勤工儉學。好事兒！」
梁倩心中冷笑，嘴上卻仍然不緊不慢地和他拖延。
「啪，啪，啪，」車庫裡響起有節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梁倩微微轉過眼珠，看到有幾個人影慢慢走近。
那幾個人聽到腳步聲，也下意識地回頭。
好機會！
梁倩猛然閃身，一下子奪過左邊拿槍那人手裡的槍，提膝撞肘，先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而後右手一揮，槍托重重敲在右邊那人的臉上，一面放聲大叫：「救命！」
趙老闆大驚，推開車門往外鑽，一面叫：「快。」
梁倩手裡拿著槍，側身就向來的那幾人那裡跑，一面嘴裡還在叫「救命。」
過來的幾人，見到梁倩手裡拿著槍飛奔過來，擺出戒備的模樣。
梁倩大喊：「救命！他們是壞人！」一面改了方向，向那幾人的斜側沖去。
趙老闆手下一人追得快些，開口叫了一聲：「花爺！」前面幾人聽了，向側一邁步，正正擋住了梁倩的去路。
梁倩一驚，心知面前的人也後面也是一夥，去路被堵，索性停下身，手一揮，槍口對準了那堆人中最核心的一個。
那是一個身著粉紅襯衫的瘦削白皙的青年男子，看到梁倩槍口對著他，也絲毫不慌，反而慢慢地問剛跑過來的趙老闆：「怎麼了這是？」他的聲音淡淡的，音色卻是極好，梁倩的第一反應是：「這聲音必須去唱梅派啊∼」
趙老闆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恭恭敬敬叫了聲：「花爺，」，然後指著梁倩：「前兒聽說的一個，眼力極好。本想請她來店裡掌眼，沒想到她這麼不識抬舉。驚擾了花爺，真是罪過。」
梁倩冷冷地端著槍，穩穩指著那青年，眼角的餘光還要注意另外的人，防止他們暴起突襲。腳步慢慢向後滑，慢慢貼向牆邊，以防有人繞到她身後去。
那青年懶洋洋地看了趙老闆一眼，揮揮手，又看看梁倩，忽然一笑，竟笑出一股嫵媚之意：「你會開槍麼？」他微笑著問梁倩，逕自向她慢慢走來。
梁倩「哼」一聲，不理會他，槍口仍指著那青年，腳步仍然往後退。
那青年卻絲毫不懼黑洞洞的槍口，一步步越來越近，旁邊已經有人叫：「花爺」「花爺小心！」
青年揮揮手，繼續靠近。
梁倩輕吸一口氣，盤算著等他再走近些，就上前拿住他當人質。
一步，兩步，越來越近了。
梁倩估量著距離差不多夠了，猛然向前，槍托砸向青年臉上，同時左手鎖拿，準備將他抓住，以便拿槍指著他，作為人質，也好從容脫身。
理想如此豐滿，但現實如此骨感。
梁倩只覺眼前一花，那瘦弱的青年無比俐落地閃開，輕捷一跳，一眨眼的工夫已經到了她的身後，左臂勒向她脖頸，竟要反過來把她拿住。
梁倩急忙變招，但那青年反應比她快得多，沒兩下，她已經關節受制，完全被那青年拿捏住了。
「這個比較危險，不是你該玩的，乖∼」那青年從背後制住了梁倩，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手上卻沒聲音那麼溫柔。梁倩只覺手指劇痛，「啪」一聲，槍已經掉到了地上。
梁倩被他制住，悲憤莫名。
她好歹也是偷偷摸摸練了很多年的！兩倍子的智慧和經驗！
可是，可是！小哥也好，這青年也好，都根本不在意！一個比她力氣大，一個比她速度快——這個描述用的還是互文。人家一輩子抵得上你活兩輩子了喂！你年紀都活到狗身上麼喂！
上回被制住，還好是小哥。這回呢？
忽然一股淒涼之意湧上心頭，梁倩放聲大哭。
默。
其他人面面相覷。
姑娘你換台太快啦，剛才還是緊張冷酷的動作片，怎麼忽然就變成情感戲了？你當著一群壞人放聲大哭是什麼意思啊喂！
那青年也不好意思起來，輕輕放開她，皺著眉頭道：「至於嗎？我又沒弄疼你。」
梁倩也不理他，被放開後，索性坐在地上，抱著膝蓋，頭埋在胳膊肘裡繼續放聲哭。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剛剛一閃念間想到小哥，忽然就想到自己在火車站看他背影時的酸澀，想到他無家可去的漂泊，想到自己同樣也沒有家。沒有人關心，沒有人愛護。面對一切都溫和微笑成了一種習慣，什麼事情都自己抗成了理所當然的別無選擇的生存方式。這些很多年來一直都存在，並且一直都被她用微笑克服的事實，卻在剛才衝破了堤壩。突然而至的淒涼、酸澀與疲憊，使她忽然有了放縱的念頭。
我願意哭就哭，關你們什麼事！
一堆人尷尬地看來看去，最後還是那青年上前，捅了捅她：「行了，哭得差不多就行了。又沒怎麼著你，至於那麼委屈嗎？」
梁倩心裡發洩得差不多，抽抽鼻子，開始在自己的手提包裡翻紙巾。
「給。」旁邊遞過來一方手帕，潔白的散發著香水味道的手帕。來自那名青年。
梁倩搖搖頭，不接，繼續找她的紙巾，心中暗自吐槽：「一個大男人，用什麼手帕，還有香水……很娘啊有木有……人家小哥多簡樸，衣服都只有那麼幾身……」想到小哥，眼淚忽然又湧出來 。得，抓緊找紙巾吧。
等梁倩擦完鼻涕眼淚，紅腫著鼻頭和眼睛再看向他們時，有一種歪樓的感覺在每個人心中泛起。
此事的始作俑者，趙老闆，只好咳嗽一聲，努力把樓歪回來：「呃……那個……你看我們，我們花爺都是好人，沒什麼惡意，就是想請你到我們店裡去。這……這多好的事啊，怎麼就鬧成這樣呢？」
适才梁倩大哭的時候，那青年，也即「花爺」已經問了趙老闆此事的前因後果。此時見梁倩又只是盯著他們，不作聲，心裡也知她不願意，一甩手，道：「算了，既然她不願意，也不用勉強。老趙你那裡……至於那麼缺人麼？以前掌眼的那位呢？」
趙老闆低聲上前解釋，用的皆是黑話，但梁倩聽起來完全無壓力，大致意思就是被某個不知好歹的挖了牆角。
那花爺聽了，似笑非笑，道：「這可真是笑話了。你不去把場子找回來，倒改行欺負小姑娘了？」
趙老闆又各種解釋，花爺聽了，手一揮，直接叫過手下一人，道：「你，去和老趙一起，把這事處理一下。一個打雜的，還想坐到大衣箱上去！是該教教規矩了。」
趙老闆那裡的事告一段落，梁倩這邊也要有所交待。
花爺回頭看了梁倩一眼，忽然「咦」一聲，道：「這個姑娘有些眼熟啊……」
梁倩皺眉，茫然。
花爺伸指點了點下巴，想了想，問：「你哪裡人？」
「呃……廣西。」這話沒必要瞞，也不可能瞞得過。
「哦∼果然是。」花爺卻恍然了，蹲下來看著她，眼神似乎不怎麼友好，但臉上卻還帶笑，「那可奇了，四阿公的人到北京，怎麼也沒跟我說一聲呢？」
梁倩大驚，攥著紙巾，不知該說什麼。
她死活不肯加入趙老闆的古玩店，就是因為去過幾次之後，發現那裡的東西來歷都不是太正，儘管收拾得乾乾淨淨看不出什麼來，但那種未能散去的墓穴裡的氣息，她一下子就能感覺到。在陳皮阿四那裡，她都在努力抽身，又怎麼肯跳進另一個火坑？
雖然如此，但陳皮阿四一直在南方，萬沒想到，這花爺居然和他有來往？
梁倩心中念頭紛飛，嘴上老老實實說：「我在這裡上學。」
花爺又盯著她看了兩眼，忽然笑了，道：「沒想到當年那小丫頭，現在都上大學了。四阿公的隊伍，素質建設抓得很好啊。」
梁倩不答，心中著實疑惑。
花爺卻不解惑，站起身，把手伸給她：「今兒是我手下人莽撞，我請你吃宵夜，算是賠罪。」
梁倩連忙腿一撐，自己站了起來，正要開口拒絕，花爺卻不容她開口，逕自道：「過來，上車吧。」
梁倩忖度了一下形勢，乖乖跟了過去。
說是請吃夜宵，其實食不甘味，隨便找了個地方，點了點吃的，又坐著聊了會天。期間花爺說了些話來試探，梁倩一概不明白。花爺笑道：「看來你是真不記得了。也難怪，你那會兒年紀還太小呢。」又摸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道：「這是我的名片，要是有什麼事情找我，打我電話。」
梁倩疑惑地接過名片，上面赫然寫著「解語花」三個字。
皺眉，「啊……」梁倩想起來了，不可置信地指著眼前的花爺，即「解語花」，嘴裡飛速溜出了一個討打的稱呼：「花姐姐？」
那是十年前，那年冬天快過年時，陳皮阿四把她接過去，說是有事。結果是有相熟的人家來訪。那家的小姐脾氣有些古怪，陳皮阿四覺得手下的大老爺們個個不能勝任接待工作，忽然想起這裡有只年紀雖小，但據說各種乖巧的小女孩，於是送過去與那家小姐暫做玩伴。
但其實那家小姐已經十二三歲，理論上和八九歲的梁倩不可能有什麼共同語言。也就是梁倩裡面的靈魂是山寨貨，還是她裝嫩，才和那原版的彆扭小孩平平安安處了幾天。
那位小姐，就叫「解語花」。印象裡生得眉清目秀，舉止風流，是個美人胎子。只是年紀雖小，心事卻重，一派老氣橫秋模樣。梁倩看她是個孩子，也就沒太多提防，說了些開解她的話，結果被她用力嘲笑，反說梁倩「一個小屁孩裝什麼裝」……
一眨眼，十年過去了。俗話說得好，女大十八變。可……這怎麼變成男人了！
轉女成男的「花姐姐」似乎對這樣的情形早已習慣，輕聲笑道：「小時候跟著師父學的是花旦和青衣。」
梁倩點頭：「應該挺好聽的。」
解語花微微有點詫異，看她：「你不覺得怪？」
梁倩茫然：「有什麼怪的？很正常啊。四大名旦不都是男人麼？孟小冬，冬皇，那還是姑娘唱老生呢。唱得好就行啊。」
解語花一怔，哧哧笑起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5
思君如孤燈
和解語花的重逢，並沒有給梁倩帶來多大影響，依舊按步就班地過她的大學生活。
學業上一直平順，本來有兩世的「智慧經驗」，再加上對這些瞭解本來也多，學起來極容易上手，同時又是逢考必過的考試殺手，偶爾出去野外實習也表現良好，於是老師和同學們對她印象倒還不錯。
自從因為潘家園撿漏，惹來那場不大不小的麻煩後，她去潘家園也收斂多了，雖然仍然陸陸續續賺著錢，但還是低調至上。
隔三岔五，就會把自己的經歷寫成短信，發給不知身在何處的小哥，比如她的老師如何，她的同學如何，佛寺的梅花如何，香山的紅葉如何。小哥仍然是不回的，但那個手機卻始終有堅持充電。
寒暑假，只要學校那邊沒必須的事情，她還是會回廣西。偶爾被葉成叫去幫忙掌眼，在家的時候，期待著屋裡忽然出現另一個人。
2001年暑假，小哥出現了五次。
2002年春節，小哥出現了兩次。
2002年暑假，小哥出現了一次。
2003年除夕，梁倩坐了一整夜，小哥沒有出現。
剛過十二點，收到了杜茗的電話，照舊的春節快樂之後，杜茗說他已經收到了美國大學的offer，全獎讀博。
「恭喜。」梁倩淡淡道。
「你不是很開心。」杜茗仍然聽出了她的情緒。
梁倩沒有作聲。
「去年，我聽說你已經接受了本校直博？」杜茗主動找話題。
梁倩「嗯」一聲，又不作聲。
「你將來……還會出國麼？」杜茗問。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問題了，兩年前梁倩似乎曾說她會出國，但現在……
梁倩笑了笑，「我英語不好，算了。」
電話兩端都是沉默。
杜茗終於又鼓起勇氣：「倩倩，跟我一起出去吧。你可以先F2跟我過去，然後再轉F1。GRE不難的……我記得你英語很好的。」
雖然梁倩拒絕了他，但他似乎一直都沒死心。寢室的一個姑娘聽來的八卦，說杜茗系裡有個女生主動向他表白，但他拒絕了，說自己只想出國，將來的事都還說不準，所以大學裡不打算談戀愛。
仍然沒有死心麼？梁倩輕輕歎口氣，溫柔地道：「杜茗，謝謝你。但……不合適，真的。」
對於這個默默喜歡她幾年的男孩，她心裡也有些憐惜和愧疚。梁倩拿著電話，倚著沙發扶手，慢慢坐在地上。地上有些涼，她的心也有些涼。
仍然用溫柔的慢條斯裡的語氣：「杜茗，你對我的感情，我真的很感激。但是……你知道麼？你其實並不瞭解我。我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裡長大，到底過去經歷的是什麼，真實的我是什麼模樣，你其實完全不瞭解。你所喜歡的，只是你所認為的那個梁倩。但可惜，那不是我。」
杜茗的聲音激動起來：「不是我不瞭解，是你不讓我瞭解。我一直在努力瞭解。你還記得……那年情人節麼？我向你表白，險些被你打那次？」
梁倩一笑，「對不起。」
「不，沒什麼。」仿佛能看得到杜茗在電話那邊使勁搖頭，「後來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經歷了一些什麼，才那樣戒備。再後來，我想到你，總是一臉微笑地聽我說自己的那些煩惱，卻從來不說自己的煩惱。再後來，我聽說你在系裡野外實習的時候，再重的包都是自己背，從來都不會像別的女生那樣，找男生幫忙。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從不撒嬌，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向別人展示你的脆弱。你每天都笑，是不是有笑厭了的那天。你什麼事都自己抗，是不是有累了的那天？我很心疼，真的很心疼。你知道我有多想幫你麼？只要你開口，我寧願付出一切代價幫你。」
「你說我不瞭解你，可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瞭解你的機會？」
「倩倩，對自己好一點，好嗎？累了就休息一下，傷心的時候，就哭出來。孤單無助了，就找個人幫忙。不要那麼勉強自己，那會讓愛你的人心疼。」
他的聲音非常誠懇，每一句話，不知都考慮了多久。
梁倩坐在地上聽著，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龐劃落下來，輕輕吸了吸鼻子。
「倩倩？」杜茗聽到了這邊的聲音。
「謝謝……謝謝你。」梁倩掩住嘴，努力平復一下心情，「謝謝你，真的。我很感激上蒼，讓我能遇見你。但是……我們之間沒有緣份。你這麼好的人，將來……一定要幸福。」
掛斷電話，梁倩抱膝痛哭。
上一次哭泣，是兩年前。而這一次，似乎比上回更無可止抑。
當自己糾結輾轉的心情被另一個人輕輕道出之後，心中的堤防瞬間崩塌。
她和杜茗，又有什麼差別呢？
守著逐漸變冷的餃子，枯坐到午夜，這過程中，一直拒絕想到的事情，不就是這個麼？
她說，杜茗不瞭解她；可她呢？她又瞭解她在等的那個人麼？
不是我不瞭解，是你不讓我瞭解。我一直在努力瞭解。
可是杜茗再努力，也沒辦法真的瞭解她；正如她再努力，也無法真正瞭解那個人。甚至更可憐，因為杜茗至少曾經和她有過不少交往，而她卻連幾個字的回復都沒有得到過。
那些仿佛緣起於虛空中，卻又默默發酵漸至於醇厚醉人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她曾經試問：杜茗為什麼喜歡她呢？喜歡她什麼呢？
同樣的話也可以拿來問她：你又喜歡那個人什麼呢？
坐在地上，細思往事種種，竟越發覺得荒謬起來。
他從未回應過她，從來沒有讓她住進他的心裡。而她卻蠻不講理地把他拉到自己心頭居住。
是因為最開始誤會而生的同病相憐麼？還是僅僅源於淡淡的心疼？
不，並不只是這些。當他在身邊時，那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和存在感，是特殊的。
是的，存在感。
梁倩把手裡的紙巾攥成一團，微微苦笑。
她所眷戀的，或許並不是他，而只是喜歡他的那種心情，又或者在喜歡他關心他的過程中，被依賴被需要的幸福感。
她的人生，仿佛無根之萍。從她出現在這個世上開始，就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人關心，沒有人愛護。她在這世上留下的記號，全與她的「價值」相關。她試圖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但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她內心最深處的恐慌。
她是可以被代替的。
沒有她，盜夥中自然會有其他的掌眼的人；沒有她，杜茗自然也會遇到其他的女孩子們。如果從來沒有她，或者有一天她忽然消失，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受影響。
她仿佛只是世間這個大機器上一個標準的螺絲釘。
而在那個人那裡，感覺是不一樣的。當他忽然出現在她家裡時，那一瞬間的歸依感，不一樣。
默默喜歡他的過程裡，那些忽然而至的脆弱與感傷，那種慢慢劃過心頭的酸澀與悵惘，她在別人那裡從未感受過。這讓她覺得，她真真切切活在這世上，不只是個螺絲釘一樣活在這世上。
對他的感情，那種近乎自我折磨的感情，是她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梁倩抬頭，伸出手，透過五指，看著明晃晃的日光燈，看得眼裡一片暈眩。
繼續堅持麼，還是就此放棄？
梁倩默默坐在地上，聽著外面的煙火鞭炮漸漸稀少，漸至於消失。周圍人家的燈一盞一盞消失。她聽著空調忽然運轉，又慢慢停止。聽著冰箱忽然「啪」一下通電，又慢慢安靜。聽著木制傢俱裡那些被壓折了許久、在應力作用下又慢慢堅持回復原樣的木頭發出極輕微的「啪」一聲。
她只是坐著，一動不動，甚至呼吸都懶得有。默默看著前方，眼睛也不怎麼眨，卻什麼也沒看見。
也許，應該做個決斷了。
外面又漸漸開始熱鬧，那是所謂的「起五更」。大約是淩晨四點多吧。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再次響起，整個世界彌漫著濃濃的硝味，與隨風飄灑的鞭炮皮屑一起，構成了所謂的「年味」。
梁倩抬頭看看牆上的表，深深換了一口氣。因為坐得太久，身上竟嘎吱嘎吱響了兩聲。
還有三個多小時，最後的三個多小時。
如果……到早上八點，他還沒有出現，那……
指甲掐進手心裡，掐出一個個月牙印。
天漸漸要亮了，別的人家慢慢傳來開門的吱嘎吱嘎的聲音。
梁倩又看看表，距離她給自己的最後期限越來越近了，忽然想起廣西是不是和北京有時差，好像差著十度左右吧，十五度就是一個小時吧……
錶盤上的針穩定地向前走著，一秒，一分，毫不停留。
梁倩的手莫名其妙有些發抖，心跳也有些加快，仿佛低血糖的症狀。她盯著錶盤，手指扣著沙發壁，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電話鈴聲大作，梁倩的心猛地一跳，慌慌張張站起來，朝電話沖去。卻因起得太猛，眼前一黑，連忙扶住了身邊的沙發，慢慢穩下身形，這才快走兩步，一把抓起電話。
「喂？」她甚至不敢看來電顯示的號碼。
「丫頭啊，這麼早就起了？」電話那邊的聲音顯然不是她所期待的那個。
梁倩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聲音也低了八度：「呃，是啊。葉哥，新年好。」
「看來還有些沒睡醒啊，哈哈。」葉成在那邊倒是很歡喜，「哎，對了，丫頭，過兩天有事沒？」
「啊，沒事……又有貨要看麼？」梁倩答得有氣無力。
「這倒不是。阿公在長沙有個朋友，托他找幾個人幫忙淘沙，阿公想叫你也去一趟。」淘沙者，也是盜墓的意思，不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叫法。
梁倩懶懶的，回答道：「啊？叫我啊……就我那添亂勁兒，能行麼？」
「我也這麼說啊，但阿公說想叫你去一趟。說是那個朋友做的生意挺大的，你去學學，是件好事。」葉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我覺得還是有點懸。那邊不知是要做什麼事，這回還專門找了啞巴張。你知道，那啞巴張現在在道上的價可高呢，找他去的，都是有些邪門的地方……」
「啊……既然阿公想讓我去，那就有他的道理，我還是去吧。」電話那頭梁倩的聲音頓時有了些精神，「我要準備些什麼嗎？什麼時候？」
葉成掛斷電話，臉上陰晴不定，抽了根煙，坐了會兒，又拿起電話。
「阿公啊，我是小葉。」電話是打給陳皮阿四的。
「怎麼樣？」聽筒裡傳來陳皮阿四衰老而有些沙啞的聲音。
「她說去。」
「哼，看看吧，看看她……要是回來的話，怎麼說。」
向陳皮阿四彙報完，葉成坐在那裡，又點著了另一枝煙，心中無限疑惑。
莫非真如四阿公所言，丫頭其實是裝的？
當他告訴四阿公，說丫頭本事弱，沒法下鬥，並且把兩年多前那次梁倩嘴啃泥的典故說給陳皮阿四聽，陳皮阿四的反應卻是冷笑：「她竟連你也騙過了。你再細想想，她當初被踹倒的時候，手是怎麼放的？」
葉成一怔，仔細回想了一下，因為當時他在梁倩前面，被她伸出的手推倒，所以倒還記得點：「她手向前伸著撲倒……」忽然覺得了不對勁。
「知道哪裡有問題了？」陳皮阿四冷笑道：「那丫頭打小也跟著練過一點，哪怕再不濟，總不至於比一般人還差吧？你倒想想，要是一個人正面撲倒，那手是不是會不自覺地往地上撐呢？」
葉成怔住了。確實。那麼梁倩當時的反應就太奇怪了。她是順勢向前撲倒，或者說……她原本正打算要撲倒，只是當時啞巴張踹了一腳，她就順便跌得更難看一點。那……她這麼做的原因呢？
陳皮阿四已經給出了猜測，他涼涼地道：「丫頭大了，心野了，不想跟咱們混了。」
「可她一放假就回來，去店裡掌眼什麼的，也從沒什麼推脫……」葉成不願相信那個一口一個「哥」的小妹其實有異心，還想給她找理由。
但陳皮阿四不給他理由：「那是她怕我呢。算了，這回她要能活著回來，再看看她怎麼說吧。」
第二卷：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積屍洞
幾天後，梁倩背著大大的旅行包，出現在杭州。
因為這次她類似於被夾來的喇嘛，所以像洛陽鏟之類的工具，自然是由伸筷子的人置辦，她只要帶好自己的東西就行。考慮到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危險，她特意托葉成淘了一柄好些的軍刀，又要結實鋒利，又不能太沉。葉成把東西扔給她的時候，似乎有點不太高興，不知是為什麼。
另外，從葉成那裡聽來的資料，說伸筷子的，是陳皮阿四在長沙的一個朋友，叫吳三省，人們都叫他吳三叔。接頭的地方是孤山西泠印社附近。葉成還特意囑咐說吳三叔經驗老道，若下到鬥裡，多看他眼色行事。梁倩一一應了。
沿著白堤慢慢走過，看著西湖，波明水秀，即使是冬天柳葉凋零，只看那蒼茫煙水，都有無窮興趣。再看看孤山，山上依舊一片綠色，想想梅妻鶴子的林和靖，心情也格外平靜。
走到接頭的地方，已經有了五個人，一個年紀大些的中年人，想必是葉成所說吳三叔。另兩個看起來彪悍的，跟平常見的喇嘛盤的人風格很像，似乎應是吳三叔手下的夥計。奇怪的是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看起來一派斯文，身上也完全沒有喇嘛盤甚至馬盤的氣息，不知為何也在這裡。而剩下的最後一個人，是她能從人群中一眼分辨出的戴著兜帽的身影，只是另外還背了一個細長的包裹，不知是什麼東西。
梁倩心裡微微一酸，緊走兩步過去，向那中年人問好：「請問這位是吳三叔麼？」
那個斯文些的年輕人先詫異了，指著她，不依不饒地問那中年人：「這就是最後一個人？怎麼連她都能去，你就不讓我下？」
小哥聽到她的聲音，回過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那中年人正是吳三叔，年輕人是他的侄子，叫吳邪，那兩個夥計——大奎和潘子——都叫他小三爺。
針對吳邪的疑問，三叔的解釋是這個丫頭據說是陳皮阿四的徒弟，以往只聽說是掌眼的好手。這回被派來，不知陳皮阿四是什麼想法，但人家都不在意徒弟的死活，他們也不必太過在意。只要留心別讓她添亂就行。吳邪聽了，不免有些同情起來，看她的眼神也和善了許多。
當然這些梁倩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們已經從長途汽車，轉了長途中巴，目前正使用長途摩托中。說是摩托，其實並非摩托車後座上坐個人那種，這樣載貨量太小了。真實的情況是，前面一輛摩托車，帶著一個大拖斗，然後風馳電掣地奔行在農村自由的小路上。前面的摩托車一般不怎麼好，通常都是嘉陵，開起來聲音轟隆隆響得厲害，煙氣也大。那拖斗則完全不存在防震這種說法，當車經過某個土疙瘩時，拖斗總會自由地飛起，重重地落下，「砰」地一聲，特別豪邁。
吳邪對於這種豪邁的風格顯然有些不適應，他牢牢抓著拖斗壁上的欄杆，對他三叔道：「三叔，這車也太夠勁了吧……撲，撲撲……」顯然嘴裡又灌了沙子進去。此處已是山東境內，北方沙塵原比南方多，更值冬春之交，正是「大風起兮雲飛揚」。
梁倩想了想，默默從包裡又找出幾隻口罩，遞過去。
她這回出行，帶了不少口罩，蓋因這年是2003年，前世隱約的記憶裡，仿佛這年春天有過疫情，叫作「非典」。本著有備無患的態度，梁倩早早備下了大量口罩，沒想到先在這裡派上用處。
吳邪等人戴上口罩，頓時解放了嘴巴的講話功能，開始質疑他三叔這樣的老江湖怎麼就沒想到要準備口罩，而他三叔則不甘示弱地反擊說他怎麼還不如個姑娘能吃苦。二人互相拆臺，那兩個夥計笑嘻嘻地看，顯然這是他們交流感情的一種方式。
而被他們當作攻擊對方手段的梁倩，卻安安靜靜坐在同樣安靜的小哥旁邊，微笑不語。
心裡特別平靜。
大年夜那天，她給自己定了個最後期限。如果到早上八點之前，小哥出現了，那麼她還保持原來的樣子，默默喜歡他；而如果到時候，小哥沒有出現，那她將努力忘記他。
然而……早上八點之前，收到了那個電話。
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使她選擇了原來沒有想過的第三條路。
在她還喜歡他的時候，她將無所顧忌地去愛他。
是的，無所顧忌。
枯坐地上的那一晚，使她忽然想明白，自己其實和杜茗是有區別的。杜茗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有自己穩定幸福的生活，所以，即使她告訴杜茗自己的情況，他也不會或者很難為她去做什麼。即使他願意犧牲，又怎麼能不考慮那些愛他的人呢？
而梁倩不同。她可以無所顧忌。她不用擔心有誰會為她提心吊膽，也不用因為自己受傷惹得別人傷心而愧疚。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沒有那樣一個擔心和愧疚的人。她是那樣無牽無掛，有一種壯烈的自由感。
在種種糾結痛苦之後，忽然發現除死無大事，而死了就更沒什麼大事了。那麼，她為什麼要約束自己的腳步呢？兩年前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的放縱，一下子演變成淡看生死的放縱。她也不明白，到底自己這種放縱，是真的要解放自己的心呢，還是隱隱期待著確實有一個人會盼望她不要如此。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只要還喜歡，那就努力去愛——直到那些感情被消磨盡的那天，為止。
長途摩托之後，是更出乎想像的長途牛車。老牛破車幾個字，特別淋漓盡致地描述了眼前的情形。
牛車速度沒那麼快，風沙小了很多，倒可從容說話。
聽說她竟是名校的大學生，這極大地提升了陳皮阿四一夥的平均學歷，於是大奎不甘示弱，拍拍吳邪，道：「我們小三爺，那也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一個「也」字說得格外宛轉悠揚。
梁倩微笑，道：「我學考古的，小三爺是什麼專業？」
吳邪忙擺手道：「別叫什麼小三爺，叫我名字就好。我原來學建築的，後來在古玩店裡，半點用不上。你的專業應該是挺有用的吧？」
於是梁倩解釋考古其實和古玩完全兩碼事。一路說著話，時間倒還容易消磨些。
期間小哥一直看天，並不參與討論。
長途牛車之後，眼前出現了一隻狗，名曰驢蛋蛋，各種神奇，會游水，會報信，還果斷地用一身騷臭給了小三爺一個下馬威。看著吳邪一臉苦相，梁倩直笑。
由驢蛋蛋報信，去領來據說只有他家能過的船工來過有水的山洞，更據說此為屍洞，此船工及狗能安然通過，皆因吃過死人肉之故。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至少對梁倩而言是這樣。雖然早有準備，而且親身見到碰到過諸多屍體，並非頭一次，但吃死人肉什麼的，終究有些犯堵。梁倩心裡打鼓，去行李包裡抽出自己的軍刀，藏在身上。其他幾人似乎也戒備起來，梁倩聽到潘子用杭州話對吳邪說要小心那個嚮導老頭。
嗯，我也要小心。梁倩暗自戒備。忽然又奇怪：「我怎麼會聽得懂杭州話呢？」本來因過年吃餃子之類，她覺得自己前世多半是個北方人，可能聽懂杭州話這是什麼道理？
疑惑間見小哥也去取了自己的刀和隨身行李來。
一路上，小哥都沒怎麼理她。當然也並非針對她，別的人他也一概不理會。吳邪待人很熱情，本來見了小哥也湊上來說話呢，結果小哥那裡愛搭不理的，還是梁倩在邊上解釋說小哥從來都不怎麼說話，並不是有意云云。
她此次初涉除險地，心中牢牢記著兩個準則：一是看三叔在做啥，二是看小哥在做啥。此時見小哥都把刀拿出來，心中更是緊張。
船來了，不過兩艘簡陋的平板船，人和裝備分別裝上在兩艘船上，那個黝黑的看起來總覺有些驚悚的船工就撐篙進了山洞。
洞極矮仄，人要略微趴下來，才不至於碰了頭頂。不知是為了套話，還是為了排解一下莫名的恐怖氣氛，另外幾個人一直都在不停說笑，表面看起來倒似乎一派平和。
雖有盞礦燈，但洞裡的光線仍極昏暗。梁倩彎下身子，一言不發，也不敢到處亂看，生怕如那船工所言，看見什麼影響以後休息的景象。於是只拿眼瞟身邊的小哥，卻見他一臉嚴肅，和在外面似乎有些不同。
只想著，忽見小哥手一擺，道：「噓，聽！有人說話。」其他幾人立刻息了聲音，梁倩下意識地向小哥那邊靠了靠。
船工和嚮導都不見了！在眾人慌亂的不著調的七嘴八舌中，船動了一動，潘子拿礦燈照了一下，只見巨大的影子掠了過去。
梁倩拿眼一張，渾身寒毛立刻豎了起來，立馬把臉到一邊。
那……那密密麻麻的是什麼！
其他的人都以為是一個體型巨大的東西，但……如果是就好了！密集恐懼症患者梁倩欲哭無淚。
是的，她有密集恐懼症。據說是來源於人們對密集物體的本能的恐懼心理。梁倩自認為心理素質並不算太差，畢竟連腐屍什麼的也已經能淡然處之了。但是……這種細密的小東西不在其中。初中生物課本上的沙眼圖，她從發下書的那天，就挖掉了，因為一看到就會渾身不舒服。後來也曾試過所謂「暴露」療法，強迫自己去看一些密集物體，結果恐懼沒治好，倒反而增加了對密集物體的檢測靈敏度。
那不是一個什麼東西，那是一堆什麼東西！
梁倩正打算向大家報告這一發現，結果發現大家都在盯著小哥，而小哥在盯著水面，而水面下……呃……
小哥迅速地一伸手，從水下鉗來一隻昆蟲，據說叫「屍蹩」，食腐性群居昆蟲。呃，群居……密集帶來的恐懼一時超過了其他一切。梁倩死死握住拳頭，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呃，幸好口罩一直沒摘，這氣味……
自嘲仿佛很好地緩解了情緒，更主要的是，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恐懼。
那些又怎麼樣呢？要振作！
小哥說前面有更恐怖的東西，眾人打算先退出水洞，結果後面裝牛和行李的船擋著，一時進退維穀。
正在此時，洞的深處傳來啾啾怪聲，如夜半鬼語，那聲音嘁嘁嗦嗦，聽來極端惹人厭。偏眾人這會都靜下來，仿佛想把那聲音聽得更清楚似的。梁倩聽得心中一陣煩惡，抬手就去堵耳朵。忽見身邊有人一掌推來，梁倩一驚，條件反射似的向後一跳，「撲通」……
尼瑪，忘了是在船上了！
人在水中其實很難沉下去，只要放鬆身體，很容易就能浮上來。雖然事發突然，但梁倩倒還不驚，她水性原不錯。緩緩放鬆身體，雙手輕拍，正打算浮上來，忽聽「撲通」「撲通」之聲連作，似乎其他人也都下水了。呃……是不是應該跟一下集體的步伐？
沒戴泳鏡，洞裡光線又差，只能眯著眼隱約看個大概。隱約看著不遠處有礦燈的光亮，梁倩手腳並用，朝那礦燈遊過去。
拿著礦燈的人，看身形應該是小哥，他游得很快，梁倩跟了幾步，就跟不上了，而且在水裡憋了會兒氣，也必須上去換換氣。梁倩扯下已經浸滿了臭水的口罩，浮上水面，換了口氣，正要回頭再潛下去找小哥，忽聽身邊「吱」一聲，「啊」一聲。前面一句，似是蟲聲，後面一句……似乎是吳邪？
梁倩連忙甩甩眼睛上水，看過去，只見一隻巨大無比的屍蹩正張牙舞爪地巴在吳邪肩膀上。他臉上已經出了不少血，但倒還沒慌亂，正在使勁和那只大蟲子做鬥爭，只可惜徒手，鬥不過那手持大螯的。
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帶著軍刀，梁倩連忙遊過去，拔出刀來，向那蟲子的螯臂砍去。因為那蟲子離吳邪太近，梁倩的刀法又缺乏實戰演練，生怕自己過於勇猛，一刀下去，把吳邪的臉也削去半張，結果這一刀用得太過溫和，一砍居然沒斷，又加了一刀才斷。
然而那蟲子並不因此放棄，沒有大螯，也要用其他的爪子牢牢抓住吳邪，而且因為武器被除，反而似乎生出了困獸猶鬥的氣概來。吳邪被它幾個爪子的倒刺死死紮進肉裡，一個大男人，都疼得眼淚要出來了。
梁倩連忙繼續找蟲子腿砍。呃，要知道，昆蟲類的腿是相當豐富的，這還有一、二、三、四、五、六……喲，不少的腳要砍呢。等她砍完，吳邪那裡估計都要掛了。心裡一急，手裡明晃晃的軍刀，險些給吳邪臉上再添一道口子。
事實證明，她果然不是於危難之中力挽狂瀾的英雄人物，小哥才是！一旁剛出水面的小哥，一見此景，立刻上前，兩指向蟲背上一插一拖，勾出一條粗大的白色筋絡，大蟲子立刻歇菜。
致命一擊有木有！碾壓有木有！
屍蹩小boss給隊伍帶來了一定的傷害，潘子正在綁繃帶，但到下一個boss之前，血大概是回不滿的。
不知是否是剛才小哥極其神勇的表現，給了梁倩極大信心，等再爬上船後，心裡居然輕鬆多了。還可能存在同伴的巨大屍蹩也好，詭異的青銅鈴鐺也好，鈴鐺裡的蜈蚣也好，即將到達的積屍地也好，都沒能讓她怎麼恐懼。
小哥和他們一起討論這裡可能存在的種種問題與危險，雖然話仍然不多，但神情語言，都和地面上完全不同，生動多了。
梁倩默默坐在那裡，忽然覺得，自己這趟大約是來對了。
船行近積屍地，船上眾人都戒備起來。潘子、吳邪和小哥，三人手持雙管獵槍，大約是dps；三叔、大奎和梁倩則一手拿軍刀，一手拿折疊鏟撐船，算是後備支援型兵種。
梁倩低著頭，專心致志划船，儘量不去想旁邊層層疊疊的腐屍上，進進出出爬著無窮無盡的小屍蹩。別的人卻興致高昂地東張西望，結果杯具地發現某具水晶棺裡缺失了一具極可能變「粽子」的屍體。
有關「粽子」這種東西，梁倩聽得已經不少，甚至親自接觸過的。只不過，第一次接觸是初次醒來那天，只看到旁邊是屍體，後來聽陳皮阿四說那古屍其實是極險惡的粽子。第二次接觸，是初見小哥那次，看到的仍然只是屍體，而且都是被擰斷頭的。也是陳皮阿四說，那些都是粽子。按照定義，穿越而來的她，似乎本質上也算「粽子」……囧。
於是當聽到「粽子」時，她不但沒像大奎那樣嚇得發抖，反而好奇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遠遠的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纖細背影，仿佛所有鬼故事裡的描述一樣，不知是因何故，死去千年，仍然眷戀著肉身不去。梁倩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等哪天我死了，絕對不守著肉身不去，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那裡無知者無畏，「有知」如三叔，已經緊張得要命，特別悲壯地拿著一隻據說1923年的古老黑驢蹄子，決定要與之一拼。
但三叔的悲壯行動沒有來得及實施，小哥按下他的肩膀，說：「黑驢蹄子是對付僵屍的，這傢夥恐怕不是僵屍，讓我來。」然後抽出一柄烏黑的古刀，往自己手背上一劃。
「！」梁倩立馬條件反射似的想要過去給他止血，忽然想到他這麼做必有緣由，又硬生生止住自己。
血很快流了滿手，滴在水裡，四周的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們紛紛逃離。梁倩忽然想到幾年前那個夏夜，那個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年輕人劃破自己的手，說：「我的血能驅蚊。」鼻頭一酸。
「快走，千萬不要回頭看！」小哥拿血手指著那「粽子」，催促眾人趕快向前。梁倩收攝心神，低下頭用力劃手裡的折疊鏟。
出了積屍洞，前面又是狹小的盜洞，再走一段大約就能出去了。梁倩正在努力划船，忽見身邊的吳邪臉色大變，接著頭就想往回轉。梁倩一怔，不是不能回頭麼？正在疑惑，旁邊的潘子已經果斷出手，一拳敲到他頭上，吳邪果斷暈了過去。
「快走！絕對不能回頭！」身後傳來小哥有些急促的聲音。潘子扶著暈倒的吳邪，梁倩、大奎和三叔三人使勁劃。幸好這段路並不是太久，幾分鐘後，就已經看到外面的陽光了。
快劃幾下，趕緊撐出洞口，身上曬著溫暖的陽光，心裡陡然舒了一口氣。
三叔回過神來，回頭問道：「小哥，那是什麼東西啊？得有上千年的老粽子了吧？」
意識到終於可以回頭，梁倩也急忙轉過身來，卻見小哥腿一軟，單膝跪倒在船上。梁倩急忙放下鏟子，回身扶住他。
小哥搖了搖頭，道：「沒事。」一面緩緩收給那柄古刀，一面對三叔道：「那不是粽子，叫做傀，是那白衣女人的魂魄。」
三叔關心侄子的情況，連忙又問：「那剛才……我侄子……」
小哥輕輕搖頭，道：「沒什麼事。她只是借生人的陽氣，出那個屍洞而已。一見太陽，就沒事了。 」
他們說話的功夫，梁倩早把划船大計扔到一邊，拉過小哥的右手，滿手都是血，因為傷口太深，現在還在流。咬著牙，手指輕輕撫過那道傷口，熟悉的溫暖的力量流過指尖。像幾年前一樣，血流漸止，傷口也慢慢收攏起來。又去隨身包裡翻了繃帶出來，小心地拭去他手上血。
正在擦拭，忽覺肩上一沉，小哥的頭倚在她肩上，睡了過去。梁倩一驚，轉又見他呼吸勻淨，似乎並無大礙，大約只是失血太多了，這才放下心來。擦完血跡，將帶血的和乾淨的繃帶分著收起來，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小哥坐得更舒服一點。
「哎，丫頭，別光顧著那小哥了，我一個人劃這船可有點吃力啊。」前面傳來三叔略帶調侃的聲音。
梁倩抬頭一看，見原本應該划船的大奎也張著大嘴睡著了，受傷的潘子正照顧著暈倒的吳邪，只有三叔一個老人家慢悠悠地劃著，太欺負老人了！趕緊應了一聲，拿起鏟子，用力劃起來。
傍晚的時候，吳邪醒了過來，也參與到划船活動中。待天色漸沉，遠處已隱約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
「看樣子，那村子沒我們想的那麼破，好像還有電燈光。」三叔指著遠處的燈火，說話的口氣特別像望梅止渴典故裡的曹操。但他那大侄子很給面子，立刻就被鼓舞了，划船的力度明顯增加。
船到渡頭，吳邪高興地跳上岸，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孩，正要開口問個路什麼，結果流鼻涕的娃娃特別不給面子，叫了一聲「有鬼啊！」就溜得不見了。
吳邪摸著鼻子，莫名其妙。梁倩看了看他那被大屍蹩攻擊過的臉，不由得一笑，道：「你擦擦臉再問吧。」吳邪一怔，伸手往腮邊一摸，呃，是幹的血痂。
沒人幫忙，只好自力更生。大奎迷迷糊糊剛睡醒，就被三叔和潘子各踹了幾腳，拉去卸行李。小哥還是沒醒，吳邪上前來幫忙，和梁倩一左一右架著他上了岸。潘子趕了牛車過來，吳邪又來幫忙把小哥扶上牛車。期間聽得吳邪在那裡小聲嘟囔：「這人真奇怪，身子軟得跟個女人似的。」梁倩眉頭微豎，心中各種不爽，待要反駁之，忽然發現自己也沒抱過其他的男人，無從比較，這個……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啊……
一行人來到村裡的招待所，驚喜地發現有熱水，而且鋪蓋很乾淨。剛才都跳進過那個水洞，身上濕得透透的，還散發著一股屍洞的臭味。出洞以後，小風一吹，二月份的山東，立刻就用冰碴子擁抱了遠路而來的客人。吳邪大約一直都住在南方，一個勁兒說這會兒要是跳進西湖出來，絕不會那麼快結冰。
一聽說有熱水，所有人都表示要馬上洗澡換衣。本來要謙讓女士，結果梁倩說自己不急，讓他們先去洗了。
小哥仍然沒醒，梁倩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拿浴巾蘸著熱水給他擦了擦，欣慰地發現他身上的紋身並沒顯出來，應該沒發燒。擦完後，給他蓋上被子，又從自己包裡翻出一套給他的衣服，放在床頭。做完這些，梁倩才找出換洗的衣服去洗澡。
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洗完，立刻感覺Debuff清除，氣血全滿。
「妹子，去吃炒菜！」大奎也已滿血滿狀態復活，精神抖擻，仿佛下午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高高興興過來叫梁倩。
梁倩瞟了一眼小哥那邊，見他還睡著，想了想，笑著答應，一起去了大廳。
這群人仿佛天生就是來冒險的，三叔他們那樣的老江湖也便罷了，吳邪這個據說初次下鬥的很斯文氣的年輕人，此時也已完全不受下午那些恐怖經歷的影響。幾個人叫了炒菜，開了啤酒，調戲著旁邊剛健婀娜的女服務員，一派歡樂。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小哥也過來了，換了衣服，洗了澡，看起來還有些疲憊。
「來來來，小哥過來坐。」三叔起身招呼，又叫那女朋務員：「大妹子，再給加幾個菜。來個……炒豬肝！小哥坐，可得吃點東西補補。」
小哥淡然地坐在梁倩旁邊的空位上，又恢復了平時的少言寡語，菜來了就吃，旁邊人說得熱鬧，他也不摻合。
梁倩心裡寧靜下來，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去挾那盆白菜粉絲。
血屍boss
第二天起來，帶著收拾好的裝備，由一個村裡小孩帶路，一行人向那個傳說隱于深山之中且陷了無數倒鬥前輩的神秘古墓行去。
先爬過一片塌坡，據說是原祭祀坑的所在。爬過坡之後，是一個綠樹蔥籠的峽穀，在峽穀裡意外地發現了昨天那個嚮導老頭。上去連哄帶嚇了半天，最後三叔讓潘子帶上那個老頭作嚮導。有地圖和老頭雙重GPS作用，走到下午四點的時候，才剛剛到達目的地。這是前面某只倒鬥隊伍的駐紮地，有帳篷，有零散設備，甚至還有生活用品。但沒有人，一個也沒有，前面那只隊伍仿佛在空氣中消失了。
然而這群人大都是膽上生毛之輩，也不覺得恐怖，四處翻找了一回，沒發現什麼線索，找到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天將晚時，就在營地裡生了堆火，隨便吃了點晚飯，是小磚頭塊一樣的壓縮食品。這種壓縮食品攜帶方便，熱量豐富，但口感著實算不上好，吃在嘴裡像木頭渣一樣。梁倩本來也沒怎麼餓，隨便吃了兩口便罷。
小哥卻毫不在意，一口一口吃著，表情跟昨天吃炒豬肝沒有任何差別，一邊吃，一邊還在研究地圖，然後伸手指著地圖上某處，說：「我們現在肯定是在這裡。」
其他人很關切地圍上去看，梁倩坐在那裡沒有動。她默默地看著小哥跟那幾個人討論，覺得特別不可思議。這樣「活潑多話」的小哥，這幾年來，她從未見過。他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裡才會釋放自己麼？心裡有微微的茫然和恐慌。她不瞭解他，真的不瞭解他。
認定這裡就是墓頂之後，三叔作為經驗最豐富的人員，開始探穴定位，選了一處，把帶來的螺紋鋼管一節節接上去，作為洛陽鏟柄，開始下鏟。
鏟頭提上的土滴著鮮紅的液體，眾人大驚，連小哥都「啊」一聲。梁倩有些不太確定，悄悄走到吳邪邊上，問：「這是……」
「可能是血屍地，邪性得很。我在我爺爺的筆記裡見過。」吳邪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而且有問必答。
梁倩微微皺眉。這種東西，她也只是偶爾聽說過，而且基本都是「聽說」某處血屍如何如何，因為真正見過的那些人，大約都不能親口描述了。吳邪的爺爺原先似乎是和陳皮阿四一輩的人物，本事高強，所以他能親眼見過血屍，還能寫下來，這事兒倒也可信。只是……頭一回下鬥就能碰到這麼高難度的boss？
三叔、大奎、潘子運鏟如風，不多時就挖出了一個比較大的盜洞，清理出大大一面磚牆。梁倩看了心中又詫異，磚石墓興起於西漢，但據三叔說，這個墓乃是戰國時候的。雖然戰國時候也有磚，但……大墓裡這位王公貴族有這麼特立獨行麼？
她心裡對墓的年代產生了疑惑，遲疑著伸手向前，忍不住想摸一下那墓磚，從手感什麼的，多方面研究，確定一下年代。小哥「啪」一下打落她的手，上前制止同樣蠢蠢欲動的大奎，嚴肅道：「什麼都別碰！」
然後就是小哥神奇的個人秀時間。他用奇長的食指和中指在那光滑的墓牆上摸了許久，然後兩指一拉，居然把一塊磚從那砌得密密實實的牆里拉了出來。梁倩駭然地拿兩指悄悄試著拎了拎背包的帶子，發現根本用不上力，真不知他怎麼辦到的。
然後小哥指揮大奎在旁邊挖了一個直井，鎮定地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個注射針頭和一節塑膠管子，小心地將燒熱的針頭穿透磚牆後面的蠟層，從容地將蠟層後的所謂「礬酸」放掉，看得梁倩目瞪口呆，當然還有無窮的疑惑。
所謂「煉丹的礬酸」是什麼東西？而且還「有機」還「強酸」是什麼意思？古代煉丹術裡的強酸是有硝酸和硫酸，但沒有「礬酸」這種東西啊。帶礬字的化學物裡倒是有酸性的，但都是偏酸性的金屬鹽，是弱酸。而且有機酸裡只有苯磺酸還強些，其餘的跟硫酸之類根本沒法比。再而且古代煉丹術裡水蒸火燎基本都是無機化學的範疇，這突然而來的有機強酸是怎麼回事啊喂！
旁邊的人都被小哥說得一怔一怔地，面色嚴肅地點頭，可是……可是小哥，你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欺負人家沒文化呀！
不管梁倩心中怎麼樣不解怎麼樣吐槽，其他人都覺得是找到了正確的標杆。看到蠟牆的顏色由紅轉淡，漸漸變白，大家都歡喜，覺得危險解除，然後上前七手八腳地搬磚。梁倩也攙和了一下，發現磚果然東周時期的，雖然春秋戰國尚不可知。
搬出一個一人能通過的盜洞，三叔先往裡面扔了個火摺子。火摺子燃燒狀況良好，裡面氧氣似乎充足，想必這墓已經有人光顧過了。三叔又進去聞了聞，認為情況良好，招了招手，讓大家都進來。
墓裡的景象很是神秘壯觀，地面的石板上刻滿了字，墓穴的中央放著四足方鼎，南邊是一口石棺。梁倩深覺驚奇。
外面墓磚年代若沒弄錯，則此處石板上的文字就非常珍貴了。需知秦以前文字多刻於甲骨或青銅器上，被稱為「甲骨文」和「金文」，秦之前刻於石頭上的文字極少，比如戰國時代秦國的石鼓文，就是珍貴的特例。
而且看那文字形制……梁倩於古文字只是略通，大致能分得清風格差異，也覺神奇。理論上如果是戰國文字，那個時代各個國家都特立獨行，產生了一批奇形怪狀的異體字，離周天子越遠的地方，改變得越奔放。可石板上的文字卻刻得中規中矩，頗有古風，不愧是奉行周禮的魯國舊地。
往長明燈裡扔了幾個火摺子，墓室裡立刻明亮了起來。其他人已經歡然奔向中間的大鼎，梁倩不好落在後面，趕緊掏出相機，將刻了文字的石板照了好幾張相。
她在照相的功夫，其他人已經沖那個大鼎奔過去，把裡面屍體身上的玉首飾擄了下來，潘子還不知足，一下跳到裡面，三叔怕出事，一個勁兒大罵。潘子卻沒被嚇住，反而興致勃勃地說要把鼎翻過來看看。
「別胡鬧，快出來！」三叔真有些急了。
梁倩匆匆照完相，抬頭跟眾人會合，卻見小哥臉色發白，眼睛死死盯著南面的石棺。
「怎麼了？」梁倩趕緊跟過去。
小哥卻不答她，眼睛一直盯著那石棺，忽然發出「咯咯」的怪聲，那種聲音，不屬於梁倩已知的任何語言體系，甚至小哥的嘴巴都根本沒動，是腹語！這是……何苦哩？難道這個發聲用口腔震動很難完成？
她這裡無知者各種無畏，三叔卻真的緊張了，趕緊上前把潘子從那個鼎裡拖出來，所有人都不作聲，都看小哥。結果小哥也不作聲了，墓室裡一片安靜。
仿佛對這樣的安靜不滿似的，南邊的石棺開始鬧騰。棺蓋劇烈地翻騰，裡面傳來一陣「咯咯」的聲音，好像……好像小哥剛才說的那種語言啊……
梁倩對小哥的認識進一步更新，Profile裡增加「精通神奇物種語言」一項。
而聽得懂的人，有聽得懂的煩惱。小哥顯然聽明白了棺中物的意思，臉色變得很難看，趕緊跪在地上，朝那棺材重重磕了一個頭。其他人有樣學樣，梁倩也趕緊照做，心裡開始有些緊張。聽得小哥在旁邊不知嘟囔著什麼咒語，梁倩也連忙默念大悲咒。
不知是否是小哥的交涉產生了效果，石棺又安定下來。但簽定的和平條約是有條件的，小哥說：「我們天亮前必須離開這裡。」
由於小哥說棺中的東西，一旦放出來，大羅神仙也出不去，所有人一下子神經高度緊張，乖乖按他所說，貼著牆壁，繞開棺材，進到棺材後面的一個通道裡。
墓道的石壁上也有文字，現在氣氛緊張，梁倩也沒敢再浪費時間拍照，一行人在又黑又悶的墓道裡快步前進，四五十分鐘之後，終於到達了主墓室。墓門以玉雕成，上鐫兩鬼，一個手持鬼爪，另一個手持一個印璽。進入墓室之後，才發現墓中果然蹊蹺，因為裡面居然有七口棺材！
走進墓室，發現大穹頂上有壁畫，旁邊仍有很多刻字的石板。其他人都去棺材旁邊研究上面的銘文，梁倩看那邊也湊不進去，於是把手裡的礦燈對著墓頂，又拍了好些照片。上面離得遠，肉眼也看不太清楚寫的是什麼，幸好相機比較好，調一下焦，拍的照片看起來應該比較清楚，等回去放在電腦上放大，比這會兒看得容易多。
照片拍完，梁倩四周環顧，正打算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其他有意思的東西，忽聽吳邪大叫道：「有鬼！」梁倩被他驚得手顫，連忙回頭看。小哥也抬起礦燈來照，結果卻是一個人，頭上套了個瓦罐，還在上面開了兩個孔向外瞧。
眾人感覺遭到了調戲，非常憤怒，當過兵的潘子立刻決定訴諸武力，罵了一句娘，掏出槍來就打。那人大叫一聲：「我的媽呀！」轉身就跑。怎奈潘子槍快，一下子打碎了他頭上的瓦罐，只剩一個脖圈。那人邊跑邊罵：「你他媽的找死，看你爺爺我回來怎麼收拾你。」轉身朝大家剛過來的墓道裡跑去。
梁倩一見那人模樣，吃了一驚，這人他認識！
小哥怕他過去驚了棺材裡的棕子，丟了礦燈，抽出黑刀，也追上前去。梁倩抓著礦燈，一路追上去。
她手裡的礦燈，型號要小些，功率也小些，但重量沒那麼沉。此時跑起來卻覺各種不便。本待扔下，但在黑暗裡前進，心裡著實有些打怵，於是仍舊連丟帶扯地拿著礦燈往前跑，只是這樣一來，速度就慢了，前面小哥和那人都不見人影。
這條墓道極長，又帶著礦燈，跑了一半多路，梁倩就覺有些氣喘，腳步慢下來。燈光打在墓道壁上，壁上皆是石刻，或文字，或石刻，此時也沒心緒細看，扶著牆邊喘了幾口氣，順便掃了眼牆上的東西，忽然發覺有些不對。這一片石刻的字體字形，和別的一些，似乎有明顯差別，年代上應該更早些。不是戰國，應該是更早的時候！春秋，或者甚至西周！
心中起疑，不免朝旁邊多看了兩眼，心裡又記掛小哥那邊，於是匆匆選幾個地方，拍了幾張照片，勻了兩口氣，繼續沿著墓道向前跑。
快到盡頭時，忽聽那邊傳來「砰砰砰」聲音，似乎已經打起來了。梁倩心中一緊，連忙沖上前，「砰」一下，和前面一人正撞了個滿懷。
「啊喲不好！這裡還有！」那人大叫著向後一退，結果看見是梁倩，還提著礦燈，極其驚詫：「啊？現在學校這麼開放了？還帶倒鬥實習的？」
梁倩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把他推開，道：「死胖子閃開，別擋路！」
這人正是潘家園那位王胖子，這幾年來也算比較熟了。他自稱「摸金校尉」，也是個盜墓賊，不過是北派，也即三叔和陳皮阿四等南派口中「一堆臭規矩裝模作樣」的異端。
「你跑去送死啊！那邊有個怪物！」胖子回頭大叫。
梁倩拿礦燈往前一照，就見小哥手持黑刀，身上帶了幾處紅色，正和一個渾身血紅的人形物體鬥得正激烈，想必就是眾人口中的「血屍」。那血屍不怎麼尊重客觀規律，明明是多少年的屍體了，但行動依舊迅捷靈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越發詭異。但小哥對常識同樣不怎麼恭敬，只見他揮動手中的長刀，動作也極靈敏。小哥暈倒的時候，梁倩曾經試圖拿過那把刀，極沉，必須雙臂齊上，再借點腰力，才能拿動。而「拿動」和「揮動」的差別……
小哥雖然神通，但似乎還不是那千年老粽子的敵手，且戰且退。
「快走！」小哥也向墓道裡退來。
「行了，別添亂了，快走快走！」那胖子居然還在旁邊，此時一把拽住梁倩的手腕，扯著她又往墓道裡面飛奔。
梁倩幫不上什麼忙，只好一咬牙，跟著胖子當先就跑。後面隱約傳來打鬥聲，不知戰況如何。
一路跑著，後面的聲音一直不遠不近。胖子看了看四周，忽然道：「這裡應該有個機關門。」然後到牆上摸了摸，不知動了個什麼機關，「忽」一下，人不見了。原來是朝下的暗門。
梁倩回頭看看，一時聽不太清小哥那邊的聲音，想了想，也學胖子剛才的模樣，在牆上摸了兩下，暗門果然出現，她一下跳了進去。
「我的屁股耶，媽的，這是什麼門，怎麼還往下開的。」開始先聽到胖子中氣十足的叫聲，接著：「哎喲，上面還有暗器！」梁倩只覺自己落腳之處甚是柔軟，拿燈一照，呃……胖子趴在地上，她正站在胖子身上。
梁倩連連道歉，趕緊跳下來。胖子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拿手電一照，立馬又大叫：「靠！什麼玩意！怎麼這麼多蟲子！！」
梁倩拿礦燈一掃，也是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落腳不遠處是一具外國人的屍體，而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大屍蹩！
胖子倒也不懼，拿手電筒到處亂砸，一下就能砸死一個，但無奈蟲子太多，他漸漸寡不敵眾，背上巴了好幾隻，咬得胖子「啊啊」亂叫，發瘋似的回手在背上亂抓，想把蟲子抓下來。梁倩連忙抽出軍刀，拿著刀柄亂打。
「哎喲，你沒打到蟲子，打到我了！」胖子急得直跳。
梁倩也急了：「你跳來跳去的，我根本打不准！」
正在此時，忽然「撲通」一聲，從上面跳下了個人，手裡拿著點著的火摺子，一個翻身過來，那些蟲子怕火，紛紛退開。卻是潘子！
胖子絕處逢生，大喜過望，這會才不怎麼跳了，梁倩抽出軍刀，幫他把背上的蟲子往下挑。
火摺子不經燒，不會兒火勢就小了，潘子抬頭大叫：「你這裡還有沒有！」梁倩也跟著抬頭一看，只見吳邪也點著了火摺子，連跌帶滾地跳下來，手一抖，火摺子落到蟲子堆裡了，氣得潘子破口大駡。
火圈維持不了多久，梁倩忽然想起自己背包裡應該有能燒的東西，趕緊伸手，摸了一下，摸出一卷繃帶，還是帶血的，卻是昨天給小哥擦手上的血時用的繃帶，晚上太累，沒再整理包，結果也沒扔。
「這個能燒！」胖子忙伸手去搶，梁倩猛然想起一事，把手往回一縮，叫道：「別亂來，這個有用！」當下趕緊把沾了發黑血跡的繃帶扯成四份，道：「一人手裡拿一塊，應該……應該會有用……」語氣卻有點發虛，畢竟原來沒試過。
胖子拿到手，看到火圈已經有些小了，一時心急，反手就要去把繃帶點著，氣得梁倩一巴掌拍在他傷口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這他娘啥玩意兒，不就是用過的繃帶嗎？」胖子極其不滿。潘子手裡拿著繃帶，也一臉疑惑。
「這……」梁倩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
還好聰明人還是有的，吳邪猛然叫道：「這上面是那個悶油瓶的血？說不定真能有用，昨天那小子的血一滴到水裡，那些蟲子就都跑了。」
「悶油瓶？」梁倩聽著這形象的外號，非常不滿，「你怎麼亂給人起外號啊！給你起外號你高興啊？吳邪吳邪，還天真呢！」
別人卻不理會她這小小彆扭情緒，聽了吳邪的解釋，潘子也覺大有希望，點頭道：「那還真說不定有用！對了，那啥，梁……梁倩啊，你剛才沒被蟲子咬吧？」
梁倩回頭一想，還真是。她和胖子同時掉進來，胖子被咬得吱哇亂叫，她卻一點事也沒有。她一點頭，其他人立刻歡呼，紛紛把手裡的繃帶攥得緊緊的，仿佛護身符一般，那些蟲子一時也沒上前來。但不知是否因為血跡太陳，並沒有產生昨天那些群蟲辟易的效果，那些蟲子都在不遠處層層疊疊地圍著，待會兒萬一發覺這裡只是一點陳舊血跡，而血的主人根本不在，不知是不是會暴起攻擊。
「看來血不新鮮，它們不那麼怕呀！」胖子已經說出了梁倩心中的疑慮。
潘子看了看剛才他們跳下來的洞口，道：「快走，趕緊上去。」
梁倩心裡牽掛著小哥那邊不知怎麼樣，不知待會兒能不能找到這個暗門裡來，不停回頭。
「快走，別磨蹭！」潘子回頭拽她。
梁倩應了一聲，忽然心中一動，回頭一瞧，只聽剛才下來的暗門一響，又有人跳了下來。卻是小哥！只見他上身的衣服已經都碎光了，渾身上下都是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洞內散開，剛才還聚集不去的屍蹩，忽然就發了瘋似地四散逃開，不多時就退得乾乾淨淨。
梁倩立馬回身，抓住他的手，向上面那個洞口跑去。
吳邪、潘子和胖子已經上去，連忙伸手把兩人拉了上來。
梁倩關心小哥的傷勢，正想檢查一下，小哥卻擺手道：「快走，它追過來了。」胖子接著跳起來，一迭聲催著要快走。看來梁倩過去之前，胖子是領教過那血屍的。
轉了不知幾個彎之後，眾人都已經跑得汗流浹背，小哥拉住最前面跑得比誰都快的胖子：「行了，這裡的石道設計有些古怪，它短時間應該追不過來。」
蒙著頭亂跑了這半天，也不知跑到了哪裡，大家稍微停了停，喘口氣，也辨識一下路徑。梁倩趁機上前，手指輕輕撫過小哥身上的傷口，將血止住。小哥也不說話，神情嚴肅地仿佛在仔細聆聽著什麼。忽然他手一擺，大家馬上聽話地噤聲，然後就聽見一聲詭異的「咯咯」聲，正是最開始石棺裡的東西所屬的語系。
眾人一陣毛骨悚然，齊齊看向小哥。小哥示意大家都學他的模樣，捂住鼻子，關掉礦燈。
一片黑暗。
黑暗裡，那陣「咯咯」聲慢慢靠近，同時靠近的還有一股奇特的腥臭。那聲音越來越近，梁倩只覺一陣噁心。這種噁心的感覺，以前也曾經有過，仿佛都是在面對一些特別邪惡古怪的東西時，而這次的感覺格外明顯。
大約五六分鐘後，聲音又漸漸遠去，不知是何緣故，如果說因為關了燈所以那血屍沒找到人的話，那也太奇怪了。但……不管怎樣，它離開就好。
正在眾人屏氣寧神地等待危險慢慢過去時，「撲∼」壓抑的屁聲在安靜的黑暗中響起。
小哥馬上打開了礦燈，接著就聽吳邪大叫了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梁倩一看，一個長著巨大頭顱的怪物正在吳邪臉前晃。
小哥大叫一聲：「跑！」其他人翻身就跑，連體型臃腫的胖子都表現出了過人的敏捷。梁倩開始和小哥站在一起，吳邪在她後面，那個大臉怪物也在同一方位，此時轉身一跑，她卻是先要經過那只怪物的。
梁倩橫下心來，低頭向前一沖，忽覺身上一沉，衣服不知被什麼東西掛住了，驚慌回頭，卻見一張恐怖的大臉忽一下撲近過來。
「啊！」情急之下，反手一抽，手裡的軍刀在那怪物臉上劃出一道口子。
「咯咯咯」……boss暴走……
「快走！」小哥閃到她面前，揮刀逼退了那怪物，一面叫道：「繼續往前，第一個岔路口往右拐，一路往下，東西不要亂碰！」且打且行，已經把那怪物引開了段距離。
「你一定要小心！」聲音裡帶著幾分哭腔，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梁倩轉過身，向前跑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5
小手
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會兒，卻發現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和吳邪等人走散了。後面的打鬥聲也很模糊了，礦燈卻還一直提在左手上，剛才忙亂的工夫，都忘記開燈了。
打開燈，照了一下路途，發現仍然是石道，曲曲折折向前。又走了會兒，果然見到一個岔路口，按照小哥所說，向右一拐。
剛剛拐過去，梁倩心中忽然一怔：小哥怎麼知道這裡能走的？難道他有更詳細的地圖？或者……原來來過？
小哥的過去是個謎，或者說小哥本身就是個謎。
梁倩輕輕歎口氣，絲毫沒想到她本身也有無數謎，比如她能療傷的力量，明明也是不尊重科學的。但她看別人的時候，都覺得應該尊重科學；看自己的時候，卻總覺得自己這個「穿越」身份本身就是對科學的嘲諷。於是所有不合理，統統歸因於「穿越」。這樣的事都發生在她身上了，還有什麼不可能呢？
梁倩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看，希望小哥能忽然出現，但總是失望。
這一路上倒是安靜，不管是蟲子，還是非常態的那些存在，都沒有探頭的。梁倩一個人慢慢的走，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忽然前面又出現了岔路口，梁倩一怔，回憶起小哥的那句「一路往下」，細細分辨，覺得確實有一條路偏下些，於是決定走這條。
這一路的石道開鑿得都比較粗糙，不像前面那些又有銘文圖畫，又有暗門機關的。
梁倩正要進入岔路口，眼角掃到旁邊石壁，「咦」一聲，止住了腳步。
上面刻著記號。
英文字母，所以絕對不是古代產物。再細看看，年代有些久了，記號的縫隙裡積了不少其他東西，那麼……也不是前幾天的那隊外國人。
是誰呢？
細細看那記號，並不屬於她的單詞庫，不知什麼意思。想了想不明白，依舊抬手拍了個照，進到岔路口。
繼續往前，前面又有幾個岔路口，也都有記號，她便一直順著有記號的岔口走。
正安安靜靜走著，忽然聽到旁邊石縫裡傳來「啪啪」的細小聲音，梁倩一驚，連忙拿燈去照，只見一條綠色的蛇一樣的東西跳擲著過來。
「蛇？」梁倩一怔。她在廣西住了這些年，蛇蟲之類倒並不太怕，只是進到這墓裡之後，除了那種巨大無比的大屍蹩之外，還沒見過別的生物，不免有些好奇。這裡面生物相當神奇，蟲子長得那般巨大，不知蛇是否也有變異。
正想，那蛇一樣的東西已經從旁邊的石縫裡過來。梁倩拿燈一照，登時嚇了一跳。怪不得剛才覺得它爬行方式就不對勁，蛇哪有一跳一跳著走的，原來根本不是什麼蛇，而是綠色的藤條一樣，表面還有細微的樹皮一樣的東西，但最奇怪的是末端，居然是五條開叉的枝條，長得一般齊，行動還挺靈活，就像……就像一隻小手一樣！
那小手跳出石縫，跳到梁倩面前，忽然站住了。
盯……
梁倩與它面面相覷。
小手開始動了，幾個平齊的手指一樣的分岔慢慢扭動起來，一前一後，一前一後，慢條斯理的地爬向梁倩。
梁倩忽然想起不知是哪裡的記憶，仿佛是很小的時候，有一個老人哄著她玩，也拿手在桌上，手指一扭一扭地向著爬，嘴裡還「阿烏阿烏」地配音，嚇得她當場大哭。這突然而來的記憶，一下子沖淡了眼前情形的恐怖氣氛，她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聲雖輕，但那小手卻似乎被驚到了，立刻停止前行，呆了一下，然後又跳擲著向相反的方向飛速離開。
「呃……」梁倩默然。她的笑聲這麼恐怖？或者其實這種東西，依靠的其實就是人心裡的恐懼，所以若不怕它，它反要害怕了？
想也想不明白，只好繼續前行。剛才那小手也是沿這個方向走的，不知是否會再碰到；而若再碰到，不知是否應該以大笑來恐嚇它。
石道彎彎曲曲向下，梁倩越發驚異。雖然古代王公貴族的墓穴形制宏大，並非特例。但在主墓室那邊，聽吳邪說起棺上的銘文，這個墓應該是屬於一個低於魯國公級別的人。吳邪翻譯說是「魯殤王」，梁倩對此保留意見。因為魯國國君都只稱「公」，一向以奉行周禮而自豪的魯國，怎麼可能反而封自己的手下為「王」呢？
而按照銘文的說法，這是魯國公為這個什麼「殤王」所建。雖然對具體年代不是太瞭解，但如果是戰國時期，魯國本身的國力有限，旁邊有齊楚兩大國的威懾，卻用大量的人力物力開鑿這麼宏大的石制墓穴，給一個將軍級別的人。怎麼都覺得不合理。
除非……
還沒等她想出應該「除非」什麼來，前面又有東西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剛才逃掉的那只小手，不知為何，又在那裡跳擲，卻不前行，一副焦躁模樣。
因為之前她一笑嚇走了那小手，所以對這個神奇詭異的存在反而沒有太大的恐懼心理，大約就像賣過鬼的宋定伯，再看到鬼總覺得是只肥羊一樣。她又見了這小手，心裡很是輕鬆，上前一看，地上嵌著幾顆小石子，似乎與石壁並非同一種材料。那些石子之間雖然有空隙，但都不是太寬闊。那小手左繞右繞，似乎在試探著什麼，卻偏過不去。後面梁倩又走了過來，於是那小手跳得更頻繁了，像落在土地上的魚。忽然又往旁邊的石壁上湊，想爬到壁上去，結果碰了碰，又跳下來，一時進退維穀。
梁倩看了都心軟了。作為一個恐嚇人為主業的神奇生物，混到這個份上，容易麼……
想了想，上去打算挪開那幾塊小石子，結果她的手伸到旁邊，那小手立刻一動不動，仿佛裝死一樣。只見那小手併攏五指，身子挺得筆直，活脫脫是一個大號的癢癢撓。梁倩忍不住一笑，撬開一塊石子，站起身來。那裝死的小手立時如蒙大赦，飛一般地跳走了。
又往前走了兩步，再經過一個岔路口。岔路口上仍然有記號，此時梁倩也不再想到底是什麼人留的，逕自沿著記號向下走。又走了兩步，前面忽然傳來隱約的聲音，極不清楚，而且聽起來就像從上面傳來的。不過……聲音能傳來，大概離出口不遠了？
梁倩大喜，連忙幾步趕過去。出口果然已經不遠，跑了幾步，轉過一個彎就到了，還沒出洞口，就已經聽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地，聽起來像是三叔和大奎。梁倩心中更喜，連忙從洞裡躥出來。
「砰」一聲，剛出洞口，就聽見上面傳來一聲槍響。
梁倩一驚，抬頭一看，只見正身處一個巨大的石洞中，洞頂縫隙裡隱約看得見幾顆疏星，似乎是與外面相通。洞中生了一棵巨大的樹，那樹仿佛榕樹一般，生出無數下垂的枝條，枝條上累累垂垂地掛著……無數的屍體！樹下有個檯子，胖子和吳邪正在臺上。前面有兩個人正奔向那檯子，看背影應該是三叔和大奎。遠處比較高的一個洞口上站著潘子，手裡拿著槍。
而剛才的槍聲，梁倩眯了眼細細一看，發現胖子身上背著一個什麼東西，已經被打爆，形狀和顏色都比較詭異的液體噴濺得吳邪和胖子兩人身上到處都是。呃……那一定很不好受。
三叔和大奎一路扔石頭，一路向那檯子跑去，不多時已經到了臺上，和吳邪等人會合，吳邪似乎還給了他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梁倩終於見到大部隊，非常歡喜，大喊一聲：「喂！我在這裡！」抬腳就向那邊跑過去。
吳邪見了她，卻慌忙大叫：「小心那棵樹！」
梁倩一怔，以為他說的是那樹上掛了無數屍體，小心別碰到屍體呢，於是信心滿滿地揮揮手，繼續跑步前進中。剛走兩步，旁邊忽然伸過一根藤蔓，卷向她的腳腕，梁倩一驚，連忙跳開，這才明白吳邪讓她小心的是這東西。身後又有一根藤蔓卷來，梁倩回身再閃，眼睛掃過時，忽然發現綠蔓之中有一個眼熟的東西：那只小手！
那小手見了她，忽然就驚到了，嗖嗖地沿著藤蔓向上爬，逃進了枝杈深處，於此同時，那些剛才還殺氣騰騰地藤蔓全都扭著身子躲開來，反倒讓出一條光明大道。
吳邪等人目瞪口呆地看她大踏步地跑過來，臉上表情十分怪異，指著她道：「你……你……」
「怎麼？」梁倩不解，跑上臺來，卻聞得一陣惡臭，定神一看，剛才胖子背著的那東西就在旁邊，形狀十分詭異：「啊，這是什麼？」
於是互述別來情況。吳邪等三人說是也遇見了詭異的綠色小手，但被小手襲擊了，後來被這棵大樹的藤蔓卷了過來，碰到臺上的青眼狐狸，經過了一些驚險。而三叔和大奎卻是很早就在主墓室那邊碰到了機關，落下暗門，走了半天，也來到這裡。
經過一番討論，大家認定這位魯殤王的墓，其實是處在另一個西周墓中，真正的棺槨當在此處。梁倩的一些疑惑也得到瞭解釋，比如為什麼這個墓的形制如此出格，而且前面有一段墓道壁似乎還是西周產品。
當然，吳邪他們仍有疑惑，比如為什麼梁倩剛才一路跑來，那些樹藤都沒有攻擊她。梁倩張目結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三叔見識廣，說周圍的石頭都是天心岩，專門克制這棵叫作「九頭蛇柏」的奇樹，梁倩剛才過來，身上一定沾了石頭灰了，是以無礙。
吳邪從他三叔手裡接過一柄槍，據說是剛才三叔在路上的外國人屍體身上撿的，決心要研究一下。結果不小心往旁邊一個祭臺上靠了一下，引動機關，祭台沉了半截下去，而遠處大石台處軋軋作響，那棵大樹從中分開，露出裡面的青銅棺槨。
「原來真正的棺槨在這裡！」三叔大喜。
梁倩卻詫異，這樣巨大的青銅器，即使在考古史上也不多見，此處卻忽然出現一個。不過這一趟下來，所見的考古史上罕有之事，不只這一件，此時倒不怎麼多想了。
那棺材上纏了好多金屬鏈，與旁邊的大樹也纏在一起，仿佛是想鎖著其中的什麼東西。梁倩的噁心感更強了，直覺裡面的東西非常惹人討厭。但三叔等人卻不這麼想。盜墓之人，求的就是利，一般來講，最值錢的陪葬品都應該是在主棺裡，此時終於見了正主，如何不喜？
其他人都往身上抹了所謂天心岩的石頭粉末，向那大樹裡的洞口走去。梁倩雖然覺得有些不妥當，但她是新手中的新手，意見不足取。三叔這樣的老江湖表示哪怕有粽子，也可以拿槍炮和它拼。
爬上石台，來到那樹洞前，只見上面裹的鐵鍊甚多，棺壁上還刻了字，大致是某年月日啟，但日期無從考證。那幾個人裡唯一能辨識這些古字的，就只有經營古玩拓本買賣的吳邪，他認為這是標明下葬日期，其他人就覺得他說得有理。梁倩卻不同意：「可是上面明明寫的是啟字，這個啟應該沒有下葬的意思吧？難道是開啟？」
她的話沒有得到認同，大奎反笑她：「文化人想事兒就是多！下葬還叫起靈呢，不也有起？」這是一個根本不明白「啟」和「起」區別的。
潘子掏出槍來，幾下打斷了古朽的鐵鍊。吳邪還想繼續研究棺上的文字，卻被三叔拉開：「你先別研究了，把他搞開來再說！」
然而……不需要他們怎麼搞開，棺材裡已經傳來了動靜。但這群人膽上生毛，居然還不肯停手，又一齊動手，連橇棍也用上了，才把那層巨大的棺蓋移開。
梁倩眉頭一皺。雖然也下過幾次墓，但這是頭一次看到從一個巨大的完整的棺材裡往外拿東西。忽然覺得很淒涼荒謬。
對於盜墓的歷史，她知道的也算不少，也知道歷代王侯將相的墓，很少有不被盜墓賊光顧的，民國軍閥孫殿英甚至還組織過盜掘東陵活動。想慈禧太后生時何等煊赫，死後照樣被人分拆屍首，好把所有的陪葬品都取出來。其中慘態，倘慈禧地下有知，不知作何表情。想來一念貪著，竟落到如此境地，也當後悔吧？
貪著？
她不是也一般貪著麼？
心裡忽然有些發虛，連忙搖搖頭，不敢去想。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三叔一夥已經快手快腳地把那幾棺幾槨都除去，發現了不少值錢東西，最後胖子出手，開了最後一層槨，裡面卻忽然坐起一具身著金縷玉衣的濕屍！
這下連梁倩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去，指著那身著黑色盔甲的屍體，道：「這……這是什麼？」沒人理他，吳邪看那東西邪性，正要開槍，胖子忙拽住他，「別動，他身上穿的是寶貝，別弄壞了！」
忽然坐起這樣一具屍體，三叔居然不懼，還過去細看了看，然後宣佈警報解除，不是起屍，只是有機關，後面一根木棍撐起來而已。然後大家居然就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是濕屍！」尊重科學的梁倩淡定不能，指著那身著盔甲的人，道：「你們就不覺得奇怪麼？這裡是個天然洞穴，上面是通氣的！這樣的條件下，怎麼可能出現保存如此完好的濕屍？」
吳邪淡定地告訴她剛才他們還見過石臺上保存更好的女屍哩，只不過拿了個東西出來之後，接著就枯萎了，所以科學什麼的根本不適用於倒鬥界。
梁倩仍然覺得非常不舒服，這具屍體給他的感覺和那具血屍差不多。但她的意見一向沒人理會，大家都好奇地過去圍觀，然後圍觀眾裡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對危險反應一貫靈敏的大奎率先叫出來：「這……這……這東西他媽好像是活的！」
梁倩一驚，也上去圍觀，發現那濕屍似乎還在呼吸，但那個樣子著實讓人噁心：「這……這根本不算活著！」
她的聲音照舊被無視，三叔已經沉浸在尋找到神器的歡樂之中。據說此神器名「玉俑」，穿於身上，可返老還童。目前出土的多具漢代金縷玉衣，就是想仿製此神器，結果不具備神器滿血滿狀態原地復活的神效，只是白裝，無屬性加成。眼前千年之久還能呼吸的濕屍以及棺材裡面褪的一層層皮才是神器的證明。
大家就又歡喜，決定想個法子把神器取下來。至於濕屍是否是個boss，卻無人考慮，大約都覺得這只是開寶箱而已。
梁倩站在那裡，努力壓抑著越來越嚴重的噁心感覺，內心有無數個「為什麼！」在咆哮。這算什麼！什麼「返老還童」，怎麼就都信了呢？而且眼前這景象是返老還童麼？明明是像起屍而已！咦，慢著，什麼時候起屍已經被納入我的科學體系了？
「做細緻活」的胖子已經找到玉俑的線頭，決定展示一下他身為北派的高超技巧，將此玉俑完整地取下來，說著就要去取線頭。
梁倩向後退了退，握住了手中的軍刀，心中無限緊張，不知那線頭一抽，會發生什麼事情。但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不好的事情沒等胖子抽線頭就發生了！
忽聽後面風聲颯然，然後三叔一腳踹翻胖子，接著一柄沉重的黑刀釘在了樹上。梁倩回頭，驚喜地叫了出來：「麒麟！」
眾人回頭，只見小哥站在臺階下，渾身是血，手裡拎著一顆巨大的頭顱，那頭顱上面還有五個指洞，正是剛才追得他們東躲西藏的血屍。
小哥看著臺上眾人，有點蹣跚地走上臺階。因為剛才聽說這樹的藤蔓會纏人，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事，但梁倩還是飛奔下去接應小哥，免得他著了道兒。跑近前，發現他身上又多了無數傷口，身上青色的麒麟紋身在縱橫的血跡下清晰可見，呼吸非常粗重，嘴角隱隱有血跡，不知是否是受了內傷。梁倩伸手去扶他，卻被他擺擺手，擋在一邊。
默默陪他走上臺階，看他走到那棺材跟前，聽他說這棺中濕屍的來歷，看他忽然伸手扼住了那具屍體的喉嚨，捏斷了它的脖子。
「你活得已經夠久了。」他看那濕屍的表情，有著無盡的厭惡。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和這魯殤王有什麼深仇大恨？」吳邪拉住了他，急切地質問。梁倩關切地看著，那也是她的疑問。
然而小哥並沒有回答，他看了看吳邪，淡淡道：「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梁倩一下子怔住了。這話問得她啞口無言。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她以一種決絕的無所顧惜的態度沖到這裡來，就是想能更多的瞭解有關他的事情。然而瞭解之後又怎麼樣呢？她能做什麼？能需要她做什麼？
墓裡的小哥，和她認知的十分不同。雖然從某種角度上講，在鬥裡的小哥，行動機敏，知識豐富，於危難之中總是最可靠的人，比起地上狀態似乎要更出色更奪目。但……這樣的小哥，對她來講很陌生。在他大展神威的時候，她總是默默地在一邊，一言不發，那個時刻，她總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沒有意義；而只有他受傷，或是在危難之中時，她才會忽然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但……這意味著什麼呢？
糾結了半天，忽然失笑。想得太多，反把自己繞進去了。知道了又會怎樣？誰也不知道，很可能也不會怎樣。那麼……想知道就去瞭解，不想知道就放著，在這裡苦惱「想知道」背後的意義做什麼？
嗯，不會怎樣，就是想知道。
她心裡頓時平靜下來，也湊上前看吳邪從匣子裡取出來的鑲金帛書。
那叔侄二人拿著帛書，十分熱絡，她也不好上前抓過來看，只能聽吳邪在那邊翻譯魯殤王的一生經歷，忽然覺得很古怪。
這魯殤王也太奇怪了，巴巴地往自己棺材裡放自己的黑歷史做什麼？看他裡面還寫著怎麼怎麼把知情的手下人處理掉，怎麼到臨死還特意寫下一份作為證據呢？他就不怕別人給他下葬的時候順便就偷窺了去？設身處地一想，越發覺得這份帛書古怪，簡直……簡直就像偽書。
但別人都不覺得，聽完吳邪翻譯完魯殤王取得玉璽及玉俑求長生的歷史之後，小哥又補充了鐵魯生鳩占鵲巢把下葬的魯殤王扯出玉俑，自己取而代之的故事，聲稱那是他在某個宋墓的帛書中發現的鐵魯生的自傳。
小哥在這說些話時，表情很不自然。
當然會不自然。那個什麼「自傳」聽起來跟眼前這個魯殤王的自傳體帛書一樣假。
兩個在故事裡表現得那麼深謀遠慮的角色，居然還都不辭辛苦地在爬進棺材前寫下一份自己的黑歷史，告訴別人我這墓裡有寶啊，我當年得來的手段不正啊之類，更而且他們在進棺材之前是認為自己將要走向長生的道路，又不是離開人世。這……這也太二了吧！
可是為什麼別人仍然不覺得？
梁倩孤獨地困惑著，小哥恢復了面無表情，說應該出去了。胖子和三叔本著不空手而過的原則，決定得把玉俑拆下來帶走。正當他們忙得如火如荼時，忽然小哥放在臺上的血屍頭顱動了起來，從額上的指洞裡爬出一隻紅色的屍蹩，晃晃悠悠展翅向眾人飛來。
小哥和三叔接著就急了，小哥大叫：「有毒的!碰一下就死，快讓開!」
然而……大奎卻還是著了道兒。那紅色的屍蹩王向他飛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捏，結果整只手立刻變得血紅。梁倩想到自己有治癒的能力，雖然未必管用，但也未必不管用，連忙上前，想要試試，卻被小哥一把拉住：「不能碰他，碰到就死！」
大家都被嚇住了，而大奎似乎也失了神智，或者只是想尋求幫助，又向每一個人撲來。所有人都躲怪物似地躲開，慌亂之中，不知誰的槍走了火，大奎頭部中彈，緩緩倒下。
梁倩怔住了。一路行來，雖然也見了不少新的舊的屍體，但……這個人，剛才還和大家一起說笑，還笑話她文化人想事兒就是多，他叫她「大妹子」，他力氣雖大膽子卻小，每次遇到事情總是會掉鏈子，但……但那是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啊！
屍蹩王晃晃悠悠從大奎的手中飛出來，胖子一下子怒了，拿起個匣子，將那屍蹩一下拍作肉泥，小哥叫了聲「不要！」卻沒來得及阻止。
洞裡一下子安靜了。
小哥抓起一把天心岩的石塵，抹在身上，大叫道：「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然後，恐怖的一幕出現了：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屍蹩從各個角落裡湧了出來，列隊攻過來。眾人慌忙沿著樹往上爬，但那屍蹩爬樹的速度比人快得多，很快追了上來。
忙亂之中，有人想起石床上某個包裡還有炸藥。小哥點起火摺子扔下去，暫時驚退了石床上的屍蹩，然後潘子開了槍。
瞬間，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灼熱的氣浪湧來。
梁倩爬樹的速度不是太快，落在後面，爆炸聲起時，只覺身上仿佛被什麼東西抓住了，低頭一看，卻見那九頭蛇柏的一條藤蔓纏在了她的腰上。是了，她第一次過來時，藤蔓沒有襲擊她，所以大家都以為她身上已經有了天心岩塵，後來就沒再往身上抹。但實際上，是沒有的！那藤蔓根本就不怕她！
身子被高高卷起，在半空裡晃來晃去，灼熱的爆炸氣浪似乎格外近了。
抬頭四望，看見其他人都被爆炸的氣浪扔了出去，心裡忽然一片寧靜。
原來，這份像是偷來的生命，以她不能預知的方式開始，也將以她不能預知的方式結束。
也罷。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
閉上眼睛，讀熟的經文在心底緩緩淌過。
短信
「砰！」藥師佛的大願還沒複習完，梁倩的肩膀似乎撞到了什麼地方，睜眼一看，那道通往外面的石縫竟觸手可及！不由大喜，連忙伸出手攀住石縫的邊緣，決定還是應該努力活一活。
梁倩咬住牙，想騰出一隻手來，拿刀把那藤蔓砍斷。結果正這麼想的工夫，腰上一松，那藤蔓竟自己鬆開了！雖然好奇，此時也來不及細想，連忙手腳並用，拼命撕抓，使勁爬了出來。
出到洞外，重新看到無窮的廣袤的夜空，心裡一松，腿卻有些軟了，跪在地上，使勁喘了幾口氣。這會兒才發現，手心手指已經磨得鮮血淋漓，但這點小傷就算不得什麼了。
舉目四望，見草叢裡兩個人跑了過來，卻是三叔和潘子，連忙迎上去，只見他們一人背著一個汽油桶，見到過來人，就只大叫：「快去到後面把汽油搬過來！」梁倩胡亂應了兩聲，實際還沒怎麼還過神來，等他們跑過去了，再細看方向，才發現原來那石縫距離昨天的那個營地才十幾米。汽油就是昨天他們在營地裡發現的物資之一。
想必小哥正在那裡搬汽油？
梁倩心中一喜，連忙向營地那邊跑過去，跑了兩步，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後腰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梁倩站住腳步，心一橫，伸手就往後腰上扯去，只聽「吱」一小聲，背後那東西已經扯了下來，並不是她以為的大屍蹩蟲，而是那只詭異的小手！
雖然吳邪他們描述自己遇到的小手各種恐怖，但梁倩印象裡那就是一個被人一笑就跑的囧貨，非常喜感。此時抓在手裡，不由得茫然起來，這……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
那小手被她抓著，立刻表現得特別羞澀，彎彎著五指，彎彎著像細手臂一樣的軀幹，很別致地拗出一個如意造型來。
「你賣萌給誰看啊！」梁倩破口大駡，一甩手就想把它扔掉，誰知它一抖，像蛇一樣纏住了她的左手腕，居然甩不下去。
盯……繼續面面相覷中。
拉，拉，拉不動，看來這小手是不打算走了。
「你……你到底鬧哪樣啊！」梁倩氣急敗壞。小手不回答。
「那……」梁倩想了想，決定笑,「哈哈哈哈……」小手顫抖著纏住她的手臂。
「你打算住下？剛才……是你把我扔出來的？現在想收房租了？」梁倩看著左臂自言自語，小手不答。梁倩只好繼續猜：「這樣吧，你要是只想巴在我手上，就豎一根指頭；要是有什麼其他心願未了，就豎兩根指頭。」
小手猶豫，先豎了兩根，後來收起一根，只餘一根中指。
梁倩見一時擺脫不了它，也沒辦法，只好歎口氣，道：「那……你就巴著吧……」改天再找人看看怎麼弄下去，手上纏著這麼個詭異的玩意，太嚇人了。
那小手得了允諾，忽然慢慢變薄，慢慢變成花紋一樣，仿了個纏枝蓮的樣式，貼伏在她臂上，從手腕開始又有五根分枝，延伸向她五個手指。然後花紋也越變越淡，漸漸消失了！
這……梁倩摸了摸手臂，沒有什麼其他感覺。皺了皺眉，正在思考，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叫：「快去拿汽油啊！」回頭一看，胖子和吳邪兩人也出來了，正在奔向營地。梁倩連忙應了一聲，不再想那小手的事，拔腿向營地跑去。
到了營地，沒看見小哥，難道已經搬了汽油過去？
吳邪和胖子也已經過來，梁倩忙問：「你們看見那個……那個……那個悶油瓶子沒？」
那倆人卻顧不上回答她，直道：「快，快！那些蟲子快爬上來了。」
梁倩連忙也拎了一個小桶的汽油，送上石縫邊上去。
大家把汽油送上崖頂的石縫邊，全澆了下去。三叔打著了一個打火機，扔了下去，火光大盛，那些蟲子嚇得四散而逃，但仍有大量的蟲子被燒得吱吱叫，火裡一片焦臭。這會兒才算安全了。
胖子也想起來，問三叔：「那小哥呢？」
三叔搖搖頭，道：「我沒見到，以為和你們在一起。」
胖子卻歎口氣，說：「爆炸後我根本就沒看見他，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梁倩心裡頓時一涼，顫聲問：「他……他不是在你們上面麼？」
三叔忙道：「對對對，那小哥肯定沒事，他在上面呢，一爆炸，肯定也是被氣流掀到上面來。而且他身手那麼好，肯定沒事。」
然而神色卻不是那麼確定。
梁倩臉色發白，轉身就跑。胖子在後面大喊：「你幹嘛去？」
梁倩頭也不回：「我去找他！」
「等等大家一起找！唉，你等等啊，跑這麼快幹嘛！」胖子在後面大叫。
後來還是所有人出動，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有什麼收穫，也不見人離開的痕跡。經驗最老到的三叔已經歎了一口氣。折騰了一晚上，所有人也都累得夠嗆，既然沒收穫，就只好回營地，稍微休整一下。但梁倩卻不肯，堅持要繼續找。其他人拗她不過，也就隨她去了。
三叔等人在營地裡稍事休整之後，就收拾起東西，悶頭趕路。走了半天加一個早上，才撐回了那個小村莊。潘子、胖子和吳邪身上都帶了傷，先去村裡的衛生所看了看，消消毒，包紮了一下，回到招待所倒頭就睡。
睡醒的時候，聽得外面人馬喧騰，出來一問，結果是昨天晚上放的那把火引起了山林大火，村裡人正在救火。
連忙跟著救火，又是砍樹製造防火帶，又是挖溝渠，直到下午兩點多，天上有了護林隊的直升飛機，部隊的人也出現，接替下了救火的群眾，才又累又餓地回村裡，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打算美美地睡一覺。
吳邪忽然想起來：「哎，對了，你們誰看見那個梁倩了？昨天晚上就沒回來。」
胖子、三叔和潘子已經在半睡半醒狀態，胖子搖了搖手，迷迷糊糊地道：「啊……沒回來……走了吧……」
在吳邪他們挖著防火渠防火帶的時候，梁倩還在山裡轉來轉去。
石縫附近轉了好幾圈，什麼都沒有發現。後來下麵的火漸漸燒上來，她只好往遠處去，邊走邊找著，跑到了一大塊光禿禿的石壁附近。這附近基本沒什麼草木，火倒是燒不上來。
她爬上石壁，向那個石縫附近眺望，只見一片大火茫茫，哪怕有什麼線索什麼痕跡，這下也完全看不到了。
雖然附近沒有火，但大量的林木燃燒產生的巨大熱量仍然不可忽視，乾燥滾燙的熱浪一陣陣傳來，燎得她臉上紅通通一片。
嘴唇已經乾裂了，伸手從背包裡拿出一瓶水，怔怔地喝了一口，忽然流下淚來，捂著嘴痛哭失聲，腦子裡卻木木地什麼也不想。
哭著哭著，終於因為又累又餓，再加上失水，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這一次暈的時間很長，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過午。但……
梁倩看看四周，卻是在小河邊，背倚著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柳樹。包什麼的也都在身邊。不遠處有嫋嫋炊煙升起，看看方位，離小村已經很近了。
難道是救火的人見了她，順手把她帶回來的？
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人。身上仍然極度疲憊，於是依舊坐倒。不知是否這裡靠近小河的緣故，嘴裡倒覺沒那麼渴。
梁倩定了定神，想了想暈倒之前的事，忽然又落下淚來。但此時再怎麼犯傻回去，也無濟於事了。
既然她的生命沒有終結，那就有義務繼續下去。
伸手去包裡，決定拿點東西出來，先吃一點，好歹補充一下血糖。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找東西的時候，手碰到手機，順便拿了出來，好看看時間。
等著手機慢慢開機，慢慢恢復各項功能，忽然鈴聲響起，卻是一條短信，大約是她關機階段發過來的，所以一開機就收到了。
梁倩木木地打開「查看資訊」，忽然怔住了，一臉不可思議。
那條短信，來自一個她總是發送過去，卻從來沒有收到過回應的地址。時間是大約一個小時之前，上面寫著：「我先回去了。別再參與這件事了。自己小心。」
手捂著嘴，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生命在於折騰
回到學校，已經開學一個多星期。在此之前，梁倩曾經托她的室友代辦註冊手續，倒沒耽誤太多事，只是畢業論文要選題目，先到先得。她來得太晚，剩下的只有幾個特別不好寫的。比如其中有位老師，出了個題目，有關「南海一號」打撈及水下考古的。
「南海一號」於1987年發現於廣東陽江海域，到1989年才和日本那邊合作，開始水下考古調查，直到2001年才派了考古隊員下去搜索定位，然後到2002年3月到5月間，終於出水了一批文物，大約4000多件。這是考古界一件盛事，據說現在很多專家都建議將整艘船整體打撈出來，但尚有若干問題，於是暫未成行。
好吧，這倒是一個緊跟時事的好題目，但……這樣的題目交給本科生寫畢業論文真的合適麼？這可不像其他的題目，翻翻書就能翻出一堆的相關資料來。
於是雖然這個題目看起來各種新穎別致，仍然沒有人選。梁倩選題目時，剩的其他幾個看起來更變態，於是還是圈定了這個。大不了多查查資料，把宋元海戰什麼的拉一段，再把水下考古設備啥的扯一節，湊一篇本科畢業論文應該也還是可能的。
她如今心緒已經收不到學業上，滿腦子想的全是前一陣子發生的事。
那天在河邊醒來，得知小哥沒死，終於放鬆心情。休息了一下，吃了點東西，就回到村裡，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吳邪等人從昨天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於是也沒當面告別。
轉坐種種交通工具，終於到達濟南後，就給陳皮阿四打了個電話，報告這次的行動。她此次本來就是被陳皮阿四逼來的，理論上，她算是被陳皮阿四夾來的喇嘛。
報告內容進行了一定刪減，只大體說墓裡機關重重，三叔折了個夥計，最後盜了個玉套棺出來，價值大約一兩百萬。其他就沒說太仔細。
陳皮阿四聽了，笑著誇獎她，並且還說給她的那份子錢已經讓葉成打給她。
她也笑，說多謝阿公之類。
掛斷電話，冷笑幾聲，搖搖頭。
陳皮阿四對她起疑心了。當初答應去時，心裡只考慮了小哥的事。現在回頭想來，她一貫在他們面前表現得非常肉腳，而這樣一個明顯比較危險要找高手去的活動，陳皮阿四卻點名讓葉成來叫她，這其中必然有試探之意。
如果她確實很肉腳，那麼死在這件事裡，也只是她本事不夠。而如果她活著回來了，那就很可能證明，她之前在掩蓋自己的能力。這是有異心的徵兆。
梁倩躺在床上，把這件事想了想，忽然覺得很無所謂。魯王宮一行，經歷了自己險些死亡，以及認為小哥險些死亡之後，那種「除死無大事，死了就更沒什麼大事」的潑賴心理仿佛更強了。她抬起手來，看看自己能治癒傷口的右手，以及寄居著詭異小手的左手，想想自己的生命原本就是莫名其妙出現的，那什麼陳皮阿四也好，盜墓賊也好，危險也好，疑心也好，都是浮雲。
於是心情又歡喜起來，起身搖搖擺擺地去收拾包，身子扭來扭去，扭得格外多姿。
等到了北京，記憶裡的「非典」果然如期發生，雖然剛開始，還沒那麼嚴重，但各種各樣的流言已經開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彌散。
在這樣的氣氛下，梁倩也就沒再怎麼出門，整天就在學校裡查查資料，湊湊論文，趁著沒人的時候，研究研究從魯王地宮帶出來的照片。
那時候，小哥的表情很奇怪。而且回頭想起來，他對裡面的地形、掌故都非常熟悉。掐死那個據說是鐵面生的濕屍後，一時間神情竟有些淒涼。到底是為什麼呢？
若去問他，他多半不肯說，倒不如自己試著去解謎。
按照帛書的說法，魯殤王的墓在一定程度上依託了西周墓的底子，那時魯國國力沒那麼強，所以有很多墓道和墓室都有原來的痕跡。梁倩細細在墓道的照片裡找了找，果然發現了幾張不一樣的。就是她覺得年代有問題的那裡。
上面文圖兼有，只是文字時代較久，其中有好些字拿不太准，而古文用字極簡，若弄錯一兩個字，意思可能完全不同。不得已，只好去圖書館借了相關的工具書，一字一字地查，裡面沒有的，再根據造字法慢慢猜。
花了好幾天時間，終於結合圖像理出了頭緒。那幾張照片裡的圖形和文字，似乎描述的是一個君王整天不幹正事到處遊玩的故事。
西周，遊玩……呃，這人太有代表性了。
再仔細數了數圖畫中的馬，果然是八匹，於是隱約有些確定。至少石壁刻的故事，應該屬於西周的那位傳奇君主周穆王，也即穆天子。傳說此君四處遊玩征戰達五十五年，環遊天下，留下了無數傳說。最有名的就是《穆天子傳》裡記載的，他西行至昆侖，與那裡的西王母展開了一段美好的感情，分別之日，美麗多情的西王母作歌相贈，寫道：「將子無死，尚能複來」。但可惜穆王后來到別處遊玩去了，直到一百零五歲壽終，也再沒回去過。
「將子無死，尚能複來？」
「將子無死，尚能複來。」
梁倩把句後的標點換了換，忽然驚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你若不死，應該還能再來。」那麼……
難道那個西周墓就是穆王的？不是說周穆王墓在長安麼？西周定都鎬京，跑這麼遠葬到山東作什麼？那可是諸侯的封地！
忽然又一想，以穆王的性情，這倒也並非不可能。
如果確實是，那麼……最開始得到玉俑試圖長生的原墓主，是周穆王……
西王母……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轉而去想別的事情。
三叔手裡有地圖，據說是戰國帛書裡得來的。那麼其他人呢？為什麼都知道去那裡盜？別的那些誤打誤撞的小盜賊也便罷了，那個外國人的隊伍明顯有備而來，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思前想後，猛然想起一個人來，何不問他！
「嘟……嘟……」過了一會兒，電話終於被接起，裡面傳來不耐煩的咆哮：「誰啊誰啊！胖爺我忙著呢！哎喲……」不知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胖子∼」梁倩拖長了音調，叫得百轉千回。
對面正是那位潘家園的王胖子，聽了她的聲音，「哎喲」叫了一聲，仿佛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
「忙著哪？∼」梁倩繼續拿腔作調。
「行了行了，小姑奶奶，別嗲了。擱以前胖爺說不定還信了，結果上回在山東見了你，那根本不是一般人兒啊。」王胖子表示不吃這一套。
梁倩趁勢接上話頭：「說到山東，我正有件事想請教你。你怎麼知道那裡有東西的？資料從哪裡來的？」
「你們能有，我就不能有啊？」胖子拒絕回答。
「我哪裡有什麼資料，都是三叔找來的地圖，說是從什麼帛書上看的。你呢？也是帛書？哪兒倒的？得了好東西了？」梁倩果斷出賣三叔。
胖子仍舊不上路，答道：「組織上的事，我革命者守口如瓶的素質還是有的。」
「胖子……」梁倩放軟聲音哀求。
胖子淡定。
「胖子……哥∼∼」梁倩加嗲哀求，「看在咱們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份上，給點兒提示吧……我不說出去，真的。」
幾番哀懇，可能覺得梁倩這裡並沒有什麼打緊，也可能只是因為胖子的革命覺悟其實還不夠高，胖子終於把這事的來源說了。
原來春節前，有個外國公司通過他的一個朋友，打聽到他是「本事高強的摸金校尉」，「誠心誠意三請五請」請動了他，讓他幫忙倒一個鬥，說是戰國的古墓。胖子一聽年代久遠，又是大墓，還有人員設備的支援，再加上「那個領頭的女的長的倒挺漂亮」，於是就答應了。引號裡都是他的原話。
「外國公司？什麼名字？做什麼的？」梁倩尋根究底。
胖子在那邊支吾了半天，然後破口大駡，「他娘的名片上都是洋文，我不會念！反正不是個正路公司，倒鬥的。這兩天又來請我倒個海底下的鬥，催著必須馬上去，我他娘的快忙死了！」
「我也要去！」梁倩衝口而出。
「你去添亂！人家又沒請你！」
「胖子哥∼∼」
歪纏了半日，胖子終於忍不住，問：「我說你一個大學生，好好讀你的書不好，整天摻和倒鬥的事兒幹嘛？看在你叫我一聲哥的份上，哥勸你一句，好生讀書，將來找個好工作才是正經。倒鬥這樣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兒，來錢雖然快，但畢竟不是個長法兒，不是你該幹的。」
梁倩聽了，黯然道：「我不是為了什麼錢。我……我就是想……」想了半天，卻不知道這事如何解釋，「就是想……」忽然覺得難受起來，聲音裡帶了哭腔。
「哎哎哎，這又怎麼了這是？我可沒招惹你哈。」胖子聽她要哭，手忙腳亂。
「不……不是因為你。」梁倩抽抽答答地回。
「噢？」胖子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我猜……是因為那悶油瓶小哥？」
梁倩不答，繼續抽鼻子。
「那小哥不是一般人啊。什麼來歷？」改成胖子好奇了。
梁倩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說。」
胖子「嘖嘖」道：「那你是頭一回見他？一見鍾情啊？我看你在鬥裡的時候，往人家身上摸，調戲得挺豪邁的呀。」
「我……我才不是……」梁倩臉通紅，連忙否認，「我以前就認識他，但一直不知道他什麼來歷。」
胖子在那邊沉吟了半會兒，最終好似被梁倩抽鼻子的聲音惹得心煩，終於鬆口：「那……我要帶你去了，你不能添亂。」
「一定一定。」電話這頭，梁倩點頭如小雞啄米。
「去了都得聽我的，不叫你做的事兒，不能亂伸手。」胖子繼續約法三章。
「一定一定，都聽你的。」
「嗯……還有，往後我再倒著好東西，你得幫我看看，免得那幫孫子再坑我。」胖子咬牙切齒地，不知想到了什麼不美好的經歷。
「沒問題，沒問題，隨叫隨到。」梁倩果斷簽定不平等條約，把自己賣了出去。
定了和胖子同一班的機票，飛速準備好要求的東西，終於趕在飛機關艙門之前，沖過了登機口。
「喲，挺麻利的呀。」胖子感慨。
「那是，必須的。」梁倩氣喘吁吁。
和別人換了個座，換到胖子旁邊，又問起那個公司，胖子隨手遞過一張名片，指著上面的英文：「喏，就是這個。」
梁倩一看，居然有點印象：「哎，這公司我知道！」
「你又知道，百事通啊你？」胖子不滿。
「哪裡。主要這公司老闆的資料，我前一陣子正好查過。」梁倩仔細端詳著那名片，看上面寫的名字，卻不是完整名字，只寫著「阿寧」二字，想來只是代號，不寫全名，也是防人之意。這倒並不罕見，比如那位「花爺」，給人遞的名片都寫「解語花」，但那只是他的藝名，真名其實叫「解雨臣」。
胖子見她不好好繼續說下去，非常不滿，一把奪過名片：「然後呢？那老闆怎麼了？」
梁倩聳肩，拿他沒辦法，只好一五一十地說。
原來那公司的老闆有個中文名叫裘德考，國民黨時期就在中國，做的是倒賣文物的生意。解放以後，他在中國待不太住，就卷了一批文物跑了。後來到七幾年的時候，有一個重大考古發現，就是他做出來的，是一個有關中國古代戰國帛書破譯的。據說用了二元點陣成圖，回歸之後得到了一副圖像。前一陣梁倩查資料，因為三叔的地圖來自於帛書，於是也查了戰國帛書的相關資料，看到過這個名字，資料介紹裡說到了這個公司。
胖子聽了摸下巴：「原來也是倒鬥界的前輩。」
又問起胖子這回的任務，卻原來裘德考這個公司打著打撈沉船的名號，在西沙那裡尋古董，結果知道了那裡有個海底墓葬，裡頭很可能有好東西。但那些外國人愣頭愣腦，倒鬥這樣的精緻活兒並不適合他們，於是又來請專家——也即王胖子出手幫忙。
呃……海底文物掠奪。這兩天查畢業論文資料的時候沒少見，寫論文的時候應該加上一段，專門予以譴責。
但是，海底墓葬？梁倩疑惑了：「海底怎麼修墓？一般的湖底墓葬已經很難了，海底是怎麼做到的？以前沒聽說過啊。」
胖子白了她一眼：「人家就是做到了，你怎麼滴？你們這些文化人哪，學得太多，腦子都快學成木頭了。非得你們覺得可能的，才能存在？噢你們覺得不可能的，哪怕是擺在眼跟前了，你都得說這不是真的？」
梁倩聽了，也覺有理，訕訕地笑了笑。
胖子這才給她解惑，道：「海底墓，那都是先在船上建好了，再把船沉下去的。建好的墓裡頭，還有空氣呢。不過這種墓著實不多見，又費事，又不討好。」
梁倩皺了皺眉，道：「那……這墓是誰的？」
胖子白眼：「胖爺我怎麼知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6
張禿教授
飛機到了海口，就有對方公司的人來接，見多了一個人，非常詫異。胖子就說梁倩是他非常重要的助手，這次倒海鬥非同小可，所以特別邀請了這個助手。他們要求的時間緊急，就沒事先通知。接頭的人並不真正管事，不能做什麼決定，只好帶著梁倩同去。
又是倒車，又是換船，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去了永興島的碼頭。
胖子東張西望：「負責的人呢？」
公司的人說：「甯小姐去接另外一位專家了，馬上就到，然後再一起乘船出發。還請您稍等。」
旁邊還有幾個人，是那個公司的潛水夫，都安安靜靜的等，胖子卻是個沉不住氣的，背著包走了走去，轉了好幾個圈子，一個勁兒朝梁倩抱怨：「他娘的鬼子辦事兒就是不牢靠。催命鬼似的催，結果來了還得等。」
梁倩勸他稍安勿躁，但他執意要暴躁。
等了大約有半個小時，胖子轉著圈走了有一二裡路，才見有一艘破鐵皮漁船靠近碼頭，船頭一個人扯著嗓子叫：「哦累累!做好準備，我們在這裡！」
胖子大怒，破口大駡：「哦你個頭啊，讓胖爺我在這裡吹了半個小時的西北風，你們他娘的有沒有時間觀念？」
船到碼頭，並沒有減速，胖子當先一個縱身跳上船去，梁倩和其他幾個潛水夫也跟著跳上去。到了甲板上，卻意外地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胖子開心地大笑：「小同志，你也在這裡啊，看來我們的阿甯小姐面子還是很大的嘛。」
來的人卻是吳邪！
梁倩心中微微一動，居然又是一個去過魯王地宮的人，看來這次西沙之行，很可能找到點相關的東西。
梁倩過去和吳邪打了個招呼，吳邪見了她非常驚訝，神情也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而胖子已經和一旁的「阿甯小姐」討論起本次倒鬥活動。
那位阿甯小姐身著潛水服，年紀很輕，體型曼妙，留著俐落的短髮，一看就是位精明強幹的人物，正是那公司的負責人。她見胖子領了不相干的人來，有些不高興，埋怨了幾句，但胖子執意說這是必須的助手。人都來了，也沒辦法，只好也和梁倩打了個招呼。
說到正事，胖子首先聲明自己只負責進入盜洞之後的部分，至於前面尋龍點穴探穴定位之類，一概弗得知。阿寧表示這沒關係，因為她已經找到了專家負責此事。而專家是……吳邪！
梁倩看著吳邪忽然瞪大的雙眼，暗自對手指，對於本次行動前途表示憂慮。那位小三爺雖然家學淵源，但實際經驗好像並不比她豐富啊~
且不論吳邪心中如何打鼓，胖子已經覺得萬事俱備，目前需要做的是好好吃一頓，養精蓄銳，然後一溜煙跑去找船老大，拎著他的領子要魚吃。那船老大苦著臉，不知是何緣故，但最終拗不過胖子對食物的執著，還是拎了一條大馬鮫魚，叫了個夥計，叫他端個魚鍋子上來。
魚鍋子端上來，香氣四溢，胖子頭一個耐不住，挾了塊魚皮吃，燙得眼淚都下來了。吳邪還有其他人也都圍上去，邊吃邊讚不絕口，從倉裡又跑出來個體型偏胖的禿子，見了魚鍋子，也圍過來聞了聞，直說：「西沙就是好，隨便燒個魚我們那裡一輩子都吃不到。」
不知是否是體型方面的設定衝突，胖子看了他十分不爽，一把把他拉遠，大罵：「拍馬屁歸拍馬屁，你他娘的別口水噴進去，噁心不噁心。」
那禿子就又和胖子打招呼，自稱是姓張，考古學的教授。胖子為了在文化人面前不失面子，就稱自己是地下工作者，結果被誤以為是公安戰士。吳邪在那裡使勁憋笑，一時各種歡樂。
胖子吃了半天，忽然想起梁倩，回頭一看，卻見她坐在一邊默默啃餅乾，非常不滿：「過來吃啊！傻子啊不吃！這麼好的魚，你回北京可吃不著！」
梁倩笑著擺擺手，道：「我吃素。」
胖子更加不滿，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吃啥素啊？就你這小身板，還想減肥啊？」
梁倩只笑，不說話。旁邊的阿寧卻問：「你是vegetarian？」怕梁倩不明白，又加了翻譯，「素食主義者？這兩年在美國也挺流行的。」
梁倩微笑著「嗯」一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阿寧起身道：「船艙裡好像還有點水果，光吃餅乾沒什麼意思。」又進船去給梁倩拿水果。
那張禿教授極其囉嗦，和所有人都說個不停，卻獨獨不理梁倩。梁倩心下微微起疑，笑著上前道：「張教授，我叫梁倩，也是學考古的，學生。不知您研究方向是哪一塊？」
張禿教授瞟了她一眼，道：「明朝地宮，你們這些學生不懂的。」
「哦∼」梁倩繼續保持微笑，「確實，學校裡不怎麼教這塊兒。不過我個人倒挺有興趣的。上個月北京有個考古學的年會，您去了嗎？怎麼沒看到您的報告啊？那可真可惜了。」
那張禿教授似乎就有些不歡喜，瞧也不瞧她，道：「那種誇誇其談的會，我是不願參加的。」
吃罷飯，喝了點小酒，眾人開始戰前會議，預測了此次倒鬥活動中可能遇到的種種問題，除了技術上的困難之外，還有可能出現某些神奇生物。在此，小三爺友情提供了他們在半路中遭遇某種神奇海洋生物——海猴子的經歷，說到張禿教授亂槍驚跑了那怪物，張禿各種得意。
最終大會總結認為，在面臨種種困難時，這只臨時拼湊起來的倒鬥隊伍應當保持不怕苦不怕難的精神，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製造條件也要上，要以完美的精神狀態投入到倒鬥事業裡來。
戰前會議開完，天都快亮了，便各自去休息，梁倩想了想，悄悄叫上胖子，鬼鬼崇崇地跑去敲吳邪的房門。門打開，探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但見了門口二人，吳邪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讓了他們進去。
「啥事兒啊？」胖子是被梁倩叫來的，他也困了，急著要去休息，免得明天下不了水。
梁倩擺擺手，叫他稍安，然後左右看了看，悄聲道：「我覺得那個張教授有點問題，明天下水的時候，你們要小心他。」
聽得是黑張禿，胖子立刻來了精神，道：「嗯，我看也有問題。他那什麼科研成果一定是吹的吧？我看那人沒啥真材實料！」
梁倩聳聳肩，道：「他的科研成果我可不知道，不過有一點，這人絕對不是考古界的。」
「嗯？你怎麼知道？」吳邪的精神也集中起來。
梁倩扁了扁嘴，道：「我說上個月北京有個考古年會，問他有沒有參加。他說他不願參加那種會。但……其實上個月有個屁的考古年會！真要是考古界的，哪怕是個學生也知道這個。」
「妹子……不能爆粗口，得淑女。」胖子抓住了其他的重點。
不管怎麼樣，吳邪和胖子兩人接受了梁倩的意見，認為張禿確實有問題。時間也不早了，梁倩和胖子也要告辭，各自回去休息，快到門口，吳邪忽然又叫住梁倩：「梁倩，你……你和那個悶油瓶小哥……是什麼關係？」
「相好關係！」胖子搶答。
梁倩橫了他一眼，疑惑地看著吳邪：「有什麼事麼？」看吳邪不答，於是先說，「我認識他也有幾年了，但有關他的事一直也不大清楚。」見吳邪仍有疑問，笑了笑，道：「我的事說起來有點麻煩，等明天從水裡上來，我再細細給你說吧。今天天晚了，該回去休息了。」
吳邪點點頭，道：「也行。我……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那個悶油瓶有問題。上回他把紫玉匣子裡的東西調了包，後來我三叔忽然想起他來，找出一張1984年的老照片，結果發現他也在照片上，而且和現在一模一樣。」
梁倩一怔，小哥把墓裡的東西調包，這種事情她是不信的，至於那什麼二十年前的老照片……「應該是個和他長得比較像的人吧？可能是他的親戚什麼的？」
吳邪皺著眉，搖了搖頭，忽然道：「對了，那小哥的名字你知道麼？是不是叫張起靈？那照片上的人就是叫這個名字。」
梁倩覺得身上一僵，怔了會兒，緩緩點了點頭。
小哥的事說起來比較複雜，所以吳邪也要等明天從水裡上來再說。胖子聽了兩段虎頭蛇尾的故事，非常不滿，千叮嚀萬囑咐明天一定要說下文，不能坑不能爛尾。
回到自己房間，梁倩想到吳邪所說的話，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覺渾身麻麻的，血液都不流通了。見時候已經不早，明天還要下水，上來之後才能得知下文，便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但換了各種姿勢，仍然無法入睡，最後沒辦法，坐起來擺了個瑜伽冥想的姿勢，心裡才慢慢靜下來，聽著海浪起伏的聲音，慢慢睡了過去。
到第二天下午，梁倩起身準備下水的東西。水下的潛水夫浮上來，說盜洞已經找到了，清理完那邊的塌方後，倒鬥隊便可下水。
聽完，阿寧叫大家各自去準備。梁倩拿了潛水衣，正打算換上，那張禿教授卻湊到阿寧跟前，鬼鬼崇崇地說了幾句話，阿寧就叫住梁倩：「梁小姐，你就不用下水了。」
「啊？為什麼？」梁倩皺眉。
阿寧一笑，道：「聽說梁小姐只是個學生，雖然學識豐富，但我們下水做的事，可不是學校裡能教的。你在船上支援就行了。」
胖子開口為梁倩求情，說：「她有經驗，能行！」
但阿寧態度十分堅決。她才是本次的負責人，既然她不肯，梁倩萬不能下去，只好橫了那張禿一眼，過去囑咐了胖子和吳邪幾句，然後抱著潛水衣，撅著嘴坐到一邊。
手欠
倒鬥隊下水之後，那些潛水夫就都去船艙休息了。船老大在那裡沒事幹，也招呼起眾船夫一起打漁。
梁倩百無聊賴，站在甲板上扶著欄杆看海。但此處已是遠海，四處望去都只是無邊無際海天一色，偶爾才有一兩隻海鳥飛過，看了不多會兒，就覺得無聊。想去找人說話，可船上的人不是睡覺，就是有事忙，沒人理會她。她上上下下逛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好玩的，依舊回到甲板上去。
船老大他們已經收穫了一網魚，正坐在船頭休息。只是那些人嘴裡葷素不忌，梁倩一個女孩子，找他們聊天，那也是自尋沒趣。
正在甲板上無聊，忽然發現遠處海面上有什麼東西，仿佛是一艘船。梁倩看了半天海，能有點新鮮東西出現，登時很高興，盯著那船瞧。只見那艘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梁倩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那艘船的模樣，實在太詭異了，根本不是現在的船。那個形制，那個模樣，梁倩實在太熟悉不過了！這不正是她畢業論文裡反復寫到的「南海一號」麼？三桅尖頭的大木船，像極了她論文裡提到了「南海一號」。這理論上應該存在於一千年前的船，就那麼理直氣壯地漂過來。
這……這是什麼！
梁倩大驚，連忙跑去問船老大：「你們看見那艘船了沒？那是什麼！」
跑過去一看，頭皮登時發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艘過來的船。好吧，這也是正常的，誰看到這樣的景象會不驚訝呢？但是，但是那些人……表情一點都沒有變化！是完完全全的沒有變化！眼睛沒有眨過，張著的嘴巴沒有合起，更恐怖的是……他們的胸膛都沒有任何起伏！連呼吸都在一瞬間中止了！
梁倩嚇得倒退了兩步，不知怎麼所有人都同時停止了呼吸。驚慌得東張西望，卻發現了一件更讓人恐怖的事：有一尾剛打上來的魚，剛才沒有被收進庫裡，落在甲板上。理論上，這只魚應該是在不停地撲騰，但……眼前所見的，卻是一隻保持撲騰狀態的魚。它首尾高高翹起，身子彎成弓形，騰在半空中。就那麼保持在半空中。
仿佛一瞬間，整艘船的時間靜止了。
梁倩緩緩地轉動脖子，看了一圈。是的，時間仿佛停止了。甚至魚尾的水滴，都滴在半空裡，一動不動。
可是……可是為什麼她卻沒事呢？
那艘古怪的船越來越近，梁倩咬牙深吸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
不就是時間靜止麼？不就是千年以前麼？老娘好像還是來自未來哩！
未來戰士梁倩心下一橫，握著船上的欄杆，冷冷看著同樣不尊重科學的來船。
船近了，越來越近了，就要撞上了……
於是真就撞上了！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那艘船仿佛空氣中的幻影一般，輕輕穿過梁倩所在漁船的船身，沒有碰壞任何東西。船穿過的時候，梁倩甚至看到那巨大的主桅徑直沖著她過來。
那艘船上一個人也沒有，只能看到破舊的千年前的諸般物什。
等那艘船終於過去，梁倩長長舒了一口氣：還好，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不知其他人是否恢復正常了。
想著，抬眼一看，不由得渾身冰涼：船上一個人也沒有了！東西，包括魚，都是原來的模樣，可是人一個也沒有了！
梁倩一驚，以為那些人進了船艙，連忙跑進去看，但裡裡外外一個人也沒有！
等她再跑上甲板的時候，赫然發現那艘船又調了個頭，回來了。
眼睜睜地看著那艘船越來越近，梁倩驚駭地睜大了眼睛：這回船上有人了，可那些人都如此眼熟！船老大，船夫，潛水夫……全都是這艘船上應該有的那些人！他們面無表情的看向梁倩，仿佛是回來找她的。
梁倩手腳微微顫抖。是的，她來歷奇特，她無親無故，她覺得除死無大事，死了就更沒什麼大事了，但……並不包括用這種詭異的神隱的方式。這種死亡太沒有踏實感了！
那艘船越來越近，梁倩腦中轉了幾個彎，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奔到甲板上，背起上面的氧氣瓶、潛水頭盔和防水探燈——那原本預定是給她用的——迅速裝備好，爬上欄杆，縱身跳下水中，然後手腳並用，向水較深處潛去。
約到水下五六米左右，抬頭看水面，神奇地透過幾米海水，看見那艘船緩緩經過，越行越遠，越行越遠……他們似乎果然只關注了水面以上。
梁倩等那船遠得看不見了，才長舒一口氣。但……目前的情況也很尷尬。獨自再回那個漁船上，她是有些發毛了。
看了看氧氣瓶的指示，想了想，轉身又潛得更深。吳邪和胖子都在水下那個墓裡，不如去那裡找他們吧。多幾個人，心裡也覺得踏實一點。
盜洞的位置，她在甲板上也聽到了，找起來倒不複雜，輕易就找到了。但那些人在哪裡，卻不知道。氧氣瓶容量有限，總不能一直等在這裡。咬著牙想了想，忽然想起在飛機上，胖子曾經說海底墓葬其實是在船上建了沉下去的，裡面還有空氣。他們在水下這麼久，一定是進入到有空氣的墓室裡了。
此時也來不及細想如果走到兩岔裡怎麼辦，若等氧氣耗盡可不是作耍。
想到此，梁倩馬上撲騰起手腳，鑽進了盜洞。因為下來得匆忙，沒換潛水服，手腳沒有蹼，遊起來速度很慢。
墓道很寬闊，打著探燈向前，只見墓道兩邊似乎有不少浮雕一類。若是在地上，她或許還會停下來看看，但此時沒這時間。
又往前遊了一會兒，忽然就沒路了，眼前出現了一塊特別突兀的石板，也不知道為什麼。梁倩上去摸了半天，沒發現什麼明顯的機關，只好放棄。忽然想起來的時候在墓道旁邊曾看到一個小些的洞口，因為上面的磚碎得很不專業，不像人為的盜洞，所以當時她也沒在意。但眼前走不通，莫非他們走了那邊？
又往回游，終於找到了那個洞口。不是太大，表面還有點碎磚，搬開又後倒能容一人通過。大概他們從這裡進去之後，碎磚是被海水帶過來的吧？
一邊想著，一邊遊了進去。這條路就沒那麼美好了，不太像正經墓道，也不知修來作什麼用的。
遊了一會兒，路忽然寬敞了許多，梁倩覺得有門，忙朝寬闊的方向行去。忽然感覺有異，把探燈向上一照，卻發現上面的水淺了很多！梁倩一喜，趕緊向上浮，果然上升了不到一米，頭已經露出水面。已經發現了有空氣的墓室！
看來我尋路很准嘛！梁倩心中暗喜。
小心地摘下呼吸器，發現裡面空氣確實還能呼吸，就把氧氣瓶先關掉。梁倩認為那幾個人待會兒出來，一定也會經過此處，於是決定先不亂走，就在這裡等著。
舉著探燈四下裡照，發現這間墓室看起來並沒什麼特殊之處，沒有棺木，沒有明器，空空的，只是四壁雕刻了不少壁畫之類。
左右無聊，就看看畫吧。
梁倩走到牆邊，細細打量起那些畫來。看了一會兒，不知其所以然，只覺畫壁畫的人有光怪陸離的想像力，俗稱「精神病人思維廣」。據說這地宮所屬年代都明朝了，怎麼畫的風格還特別像原始社會？
最大的圖像，是人首蛇身交纏的兩個，大約想表現的是女媧和伏羲？這個也就罷了，畢竟古代傳說裡，女媧伏羲都是人首蛇身。而且不光漢族有這樣的傳說，很多其他民族，比如苗族，也有，甚至把女媧奉為本族始祖。
好吧，如果說這個人首蛇身，講的是女媧的故事……也不太對啊，女媧造人，好歹造的是正經人類吧？下面這些小的圖形都是些什麼呀！有人首蛇身的，有人首蜈蚣身的，有人首蜥蜴身的，有人首魚身的……雖然傳說裡女媧「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但是，親，別太認真好不好。以結果而論，造出的是我們這種人啊，不是嚴格按照人首蛇身，把人和一堆動物肢體結合起來啊。
噢，有人形！除了那群人首動物身之外，另外還有一群，列隊而行的，倒是長著正經四肢五官，但……這墓主人也真是的，都花了那麼多錢修海底墓了，怎麼也不找個好點兒的畫師。瞧這人畫的，臉拉得跟馬臉一樣長。人體比例呢？你畫個三頭身賣萌給誰看啊？
再往後看，終於有些長得像樣的人形了，不知是否換了個畫師。這幅圖的構思不知是否受到佛經影響，畫了一個大樹下結趺而坐的人。這是……中國古代傳說畫完了，再畫天竺的？這是什麼思路啊？再說傳說故事，畫在一個人的墓裡算什麼啊？梁倩心裡吐槽不斷。仍舊看下去。
這棵樹，長得也很扭曲。佛經裡說釋迦牟尼佛於菩提樹下悟道，而菩提樹為桑科榕屬植物，生有不少懸垂氣根，梁倩也曾見過不少。但畫畫這人明顯沒見過真實的樹，把那些懸垂氣根想像得粗壯無比，還迎風扭擺，一派詭異，簡直像山東魯王地宮裡那株陰險的九頭蛇柏。梁倩扁扁嘴，坐在這種樹下證道的，一定不是如來，而是魔王。
又繼續向後看，發覺自己看的順序可能不對，因為後面畫的同一棵樹下的人，鬍子越來越少，體型越來越小，到最後變成了個嬰兒模樣。但……理論上應該是沿這個方向看啊？難道畫師用了倒敘的手法？
算了，不去管它。
再往後看，仍然看不明白都是畫的什麼，大約都是畫師想像的一些神奇生物，比如巨大的鳥嘴裡吐出猴子，巨大的蛇長著雞冠頭等，特別難理解。
轉了一圈，結論是畫畫的人腦子有問題。然後又無聊了。舉著探燈四處照，忽然發現在靠近中央的那棵古怪樹圖像下面，畫著一個檯子，台基上也畫著花紋。因為位置比較低，剛才沒發現。那花紋看起來有些奇怪。另的都是陰刻的圖畫，而這裡卻是陽刻的浮雕。
梁倩好奇地蹲下來，發現那是三條首尾相連的魚，聯成一個圈，圈子正中是一個圓形的浮雕，不知是何意義。不過大約只是裝飾圖像，畫完魚發現中間有點空，於是隨便加了個圈吧？梁倩平常就沒少做這樣的事，以己度人，覺得相當靠譜。
她無聊地伸手去摸中央那個小圓形，手指剛一觸到，就聽得「軋軋」一陣輕響，自己所站之處猛然下沉。
尼瑪！叫你手欠！
梁倩欲哭無淚。這樣的下沉型暗門，好像和魯王宮那裡，頗有相似之處。諸佛保佑，千萬不要碰到什麼成群結隊的屍蹩一類，現在她手裡可沒有驅蟲的神物！
沒等她想出什麼，腳下的下沉停止，她已經身處另外一個墓室裡。
打著探燈四處一照，嗯，諸佛還是愛護她的。不過是換了一個空房間，裡面沒有蟲子，也沒有其他什麼怪異的東西，壁上照舊繪著壁畫，但這會兒她卻無心細看。早點找路回那個房間才是正經，萬一待會兒吳邪他們回到了那個房間，可就錯過了，那可怎麼辦！
四處找了一回，沒發現能回去的機關，倒是邊上有一道門，通往別處。梁倩無計可施，只好先進那道門，邊走邊看了。一邊苦著臉走，一邊暗自下決心，這回若是出去了，一定要給自己起個表字，叫「手欠」，以便警示後來。
沿著那道門，遇見岔路就走右邊，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一陣聲音。梁倩心中大喜，以為必是吳邪等人，連忙加快腳步。
轉了一道門，進去拿礦燈一照，這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巨大房間，屋裡有華麗的金絲楠木柱，四壁繪了無數圖畫，中央似乎還放著什麼模型之類，東西極多。但這些都不足以吸引梁倩，讓她挪不開眼的，是眼前一個奇怪的生物。
只見一隻猩猩模樣的生物，正在和地面上一塊巨大石板做鬥爭。石板比較沉，那生物搬一下沒起，又砸落回去，所以發出聲來。
聽到梁倩進來，那生物轉過臉來，生滿青色鱗片的巨大猴臉上寫滿了好奇。
這……這是吳邪口中所說的海猴子？！
再細細一看，那生物肩上插了一梭鏢，更確認無誤：這還正好是吳邪他們遇到過的那只海猴子！
梁倩緩緩往後挪，希望表達出「您自便，我不打擾」的善意。但那海猴子明顯沒有「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意識，反而「吱呀」怪叫了兩聲，向她撲來。
梁倩連忙往右邊一閃。海猴子一撲落空，不知撲到了什麼上，只聽「軋軋」數聲，她來時的門已經關了，一點痕跡也不見，不由得梁倩大驚失色。
那海猴子身形雖然狼犺，動作卻很敏捷，一扭身，接著又向梁倩撲過來。梁倩左手一揮，一拳打過去。這一拳只是情急之中的條件反射，並沒抱任何希望，但手一揮出，只見左臂上一物忽然騰出，重重甩了那海猴子一掌，馬上又縮回梁倩左臂。卻是借住在她左臂上的那只奇怪小手！
「幹得好，阿瓜！」梁倩暗自叫好鼓掌。
對了，阿瓜是她給那小手起的名字。為了和自己的「手」產生區別，她本算叫它「小爪」；為了表示親切，換為「阿爪」。但叫了叫，覺得叫起來各種拗口，便又和它打了個商量，說反正即使寫出來也會有人看錯，不如我們換個叫得上口的相似字吧。小爪沒能反對，被她當成默認，於是最後那只詭異小手得了「阿瓜」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
阿瓜在她左臂上，一直默默無聞，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她左手的治癒技能給廢了，如今她只有右手還有治療能力，不過似乎能力有所提升，不用那麼強烈到以身代之的悲憫之意也能施用。左手的阿瓜一直潛伏，今日危難之中，居然大展身手，不由得梁倩改容相敬。
「好樣的！等我回頭親自給你……呃……」梁倩本想獎掖阿瓜，忽然想起它不吃不喝亦無所求，許之以金銀重寶華衣美食之類都是空話，於是想了想，「親自給你口頭表彰……」
海猴子猛然挨了這一掌，吃了一驚，不敢冒失向前，站在遠處死死瞪著梁倩。梁倩不甘示弱，也瞪大眼，表示自己窮凶極惡。
倆倆相望了半天，那海猴子先不耐煩。人家做大事的，拿得起放得下，決定暫不追究梁倩，回頭再去搬它的石板是正經。
梁倩眼睜睜地看著那海猴子一鼓作氣，終於功夫不負有心猴，那石板竟真被它搬起來，挪到一邊，下麵現出一個洞口，不知通往而處。然後那海猴子似乎發現了什麼，堅決地往洞裡一鑽，洞口很窄，它身形卻很寬闊，一下子被卡在洞口，沒能下去。
呃……這算是機會麼？
梁倩忽然發現，她似乎總遇到這些神奇生物的囧態，上回的小手也是。這難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二」者囧？
會合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得洞內傳來模糊的聲音，似乎正是胖子，嚷的是：「上去上去，那雞婆又爬上來了！」
梁倩大喜，終於碰到他們了！想必他們正要從這洞口上來，結果被海猴子堵了個正著。嗯，得想個辦法。她往旁邊掃了一眼，就近拿了個瓷瓶，嗖一下向海猴子扔去，試圖把它引過來。
伴隨著瓷瓶碎裂的聲音，「啊！」「嗷！」兩聲響起。
前一聲來自吳邪，後一聲來自海猴子。
梁倩定睛一看，原來眨眼間場上形勢已變，吳邪被那海猴子一口咬在肩上，叨出洞外，而吳邪逆境反撲，一腳踢到了海猴子肩上的梭鏢，一下子又踢進了幾分。那海猴子吃痛，忽拉一下就把吳邪甩了出去。
海猴子吃此大虧，惱羞成怒，來不及追究旁邊下黑手的梁倩，又向吳邪撲去，情況十分危急。梁倩連忙扔下手裡的探燈，四處一看，只見某個檯子上有幾面銅鏡，忙跑過去抓了柄能拿得動的中型銅鏡，沒頭沒腦向那海猴子敲去。
房間裡光線昏暗，混亂之中，也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梁倩只管亂敲，那海猴子主要目標是吳邪，被她敲得心煩，似乎回手也抓了她一下，只覺左臂上一疼，危急之中，也來不及細看。
「梆！」一聲巨響，海猴子「嗷」一聲被拍了出去，定神一看，只見胖子□著上身，手裡拿著剛才梁倩沒能拿動的一柄巨大銅鏡，擺了一個打網球的架式，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
海猴子落了下風，胖子乘勝追擊，又上去照它臉上來了一下，打得它往柱子上亂躥，回身直叫。
「胖哥威武！」梁倩及時呐喊。
胖子指著柱子上的海猴子，囂張大罵：「□媽的，老子粽子都敲死不知道多少個了，你一隻破猴子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簡直不把你胖爺爺當回事情。」待要舉起銅鏡，使個「舉火燎天」勢，怎奈手中武器太過沉重，沒能舉起來，反而被帶著原地轉了幾個圈子。
海猴子見他手裡武器不趁手，又撲上來廝打。結果甩掉了胖子一塊皮，臉上卻被胖子咬去了一大塊鱗片，慘叫著退開。
交鋒暫歇，再次對峙。梁倩、吳邪和胖子都盯著那海猴子，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前面說過，這海猴子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剛才打得如此激烈，人家卻不把此小小勝負放在心上。和大家瞪了一會兒眼，就開始打哈欠。
旁邊傳來石板拖動的聲音。梁倩一瞟，卻驚詫地發現那名叫張起靈的、她曾以為叫麒麟的、被吳邪稱為悶油瓶的小哥，赤著上身，正在那裡努力把石板搬回原位！
喂喂喂，我一定是眼花了吧！
梁倩趕緊揉眼。
但她眼睛確實沒花。不光她看見了，海猴子也看見了。本著熱情好客的原則，海猴子決定和這位陌生人打個招呼，大吼了一聲撲了上去。
「當心！」吳邪和梁倩同時叫出來。
但小哥的本事，豈是他們這些凡人能夠想像的？只見小哥把石板一放，往前跑了兩步，將海猴子引到一根柱子旁邊，他卻躍起身來，伸腳一蹬，在柱子上一借力，然後淩空華麗轉身，雙腿一壓，跪坐在海猴子肩上，膝蓋夾住海猴子的頭，雙手扳住它腦袋兩側，腰一擰。只聽「哢嚓」一聲，剛才打得梁倩等三人落花流水的海猴子，頸骨絞斷，就此領便當去也。
秒殺有木有！
小哥KO掉海猴子，又回去搬石板，胖子也去幫忙，看來事情比較緊急。梁倩也忙湊上去。只見下面忽然湧出一堆黑色的東西，不知什麼東西，看著好像頭髮。胖子趕緊拿著打火機湊上前去，那頭髮就又縮下去。三人一齊用力，將石板推回原位。石板下傳來「砰砰」的聲音，胖子罵了句娘，一屁股坐了上去，將洞口牢牢壓死。
梁倩看得一頭霧水，隱約猜測那團頭髮一樣的東西，必不是善茬，剛才那三個人大概就是被它逼上來的。只是……他們這一路都遇到了些什麼啊……這個墓有這麼危險麼？一路走來，只碰到過海猴子的梁倩滿心困惑。
石板下的撞擊聲大約持續了十分鐘，怎奈胖子和石板都是噸位級的，不可小覷，下面那東西見全無希望，悻悻而去。
危險警報解除，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這才有心關注一些其他的事。
梁倩左臂被海猴子擦了一下，掛出一道七八釐米的血口子，幸好傷口不是太深，沒傷到筋骨。她的傷是最輕的，胖子和吳邪兩個都已經渾身傷痕累累。
梁倩拿手捂著左臂的傷口，「嗞」吸了一口冷氣，又叫吳邪和胖子：「過來過來。」
那二人將信將疑地過來，梁倩伸出右手，手指輕輕撫過他們剛剛被打出來的傷口。熟悉的暖意流過指尖，那二人傷口處的血漸漸停止，傷口也開始慢慢收攏，只是速度比給小哥治傷時慢得多，看來心裡悲憫之意的深淺對治療效果還是很有影響。
吳邪和胖子二人目瞪口呆，一臉不可思議。
小哥走過來，臉上雖然依舊沒什麼表情，但梁倩感覺他似乎有些不爽，不知為什麼。比起這個，「你怎麼在這裡？」梁倩和小哥同時發問。
梁倩看看吳邪，他指著小哥，給出一個神奇的回答：「這就是那個張教授。你說的沒錯，果然有問題。」
「哈？」梁倩捂著傷口，完全震驚了。小哥能易容成那個模樣，固然是震驚的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回想了一下那位話癆一樣的張禿教授，對比眼前吳邪口中「悶油瓶」一樣的小哥，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感湧上心頭。嘴角慢慢彎出向上的弧度，然後笑意越來越濃，最後竟「呵呵」笑起來。
「去去去，笑什麼笑！」胖子看著迅速恢復中的傷口，早已經按捺不住：「我說妹子，你……你這是什麼本事？怎麼往我們身上摸了兩下，這傷就好了？這……這不可能啊！」吳邪也一臉疑問。
梁倩手按傷口，吸了口冷氣，慢悠悠道：「你們這些沒見識的人哪，見識太少，腦子都快成木頭了。非得你們覺得可能的，才能存在？噢你們覺得不可能的，哪怕是擺在眼跟前了，你都得說這不是真的？」
胖子一怔，覺得這話特別耳熟，仔細一想，原來是他在飛機上說梁倩的話。原樣返回來，堵得他啞口無言。
「那……你怎麼不給自己處理一下傷口？」吳邪疑惑地指著她還在流血的左臂。
梁倩苦笑：「對我自己沒用，不知道為什麼。」
他們就梁倩的超能力問題討論了半天，小哥的問話還沒得到解答。於是他又重複了一句：「你怎麼又下來了？」嗯……似乎確實有些不爽了。
吳邪和胖子也發現了不對。梁倩根本沒有穿潛水服，她身上穿的還是在船上時那套長褲T恤，浸透了水，緊緊裹在身上。這樣子匆匆下水，難道是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
梁倩按著傷口，回想起船上發生的那些詭異的事，身上一陣發冷，緩緩蹲坐下去，抱成一團，低著頭，輕聲把船上發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靠！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麼事！」胖子聽完，第一個暴躁起來。吳邪面色蒼白，似乎想起了什麼。只有小哥面對種種神奇事物，總還能保持鎮定，他敏銳地發現了一件事：「你說……你下來的時候，船還在那裡？」
梁倩點點頭，聲音沉沉的：「船上所有東西都在，但人全都消失了。我在水下看到那艘奇怪的船離開很遠，再也沒回來。但我一個人不敢回船上去，所以下來找你們。」
吳邪也明白過來，臉上恢復了點血色：「至少我們到海面上，還是有船的。」
「操！胖爺我福大命大，閻王爺都不敢收，我就不信一艘破船能把我怎麼著！等到水面上再看看去。」胖子也恢復了樂觀奮鬥的精神。
梁倩抿著嘴點點頭。來找他們果然是正確的。
小哥拉起梁倩，看了看她臂上的傷口，雖然長長一道口子，但並不深。眼下沒有繃帶藥品，只得作罷。
吳邪從剛才開始就在打量這個墓室，此時忽然出聲：「咦，這不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放雲頂天宮模型的房間麼？」
胖子環顧一眼，也點頭，道：「沒錯，看邊上那些影畫，和小哥說的一模一樣。」
梁倩困惑地歪著頭看小哥，小哥卻沒理會她，轉身逕自走向房間的一個角落。吳邪和胖子也都跟過去，梁倩依舊迷糊，也跟過去。
只見那邊有面2米高的大鏡子，已經被移開，後面露出半人高的洞口，洞內黑漆漆一片，不知通向哪裡。
吳邪對房間裡的其他東西很有興趣，舉著探燈四處照。胖子則是對裡面的明器很有想法，也東摸西摸，試圖拿件趁手的出去。但小哥卻一直站在洞口邊，盯著洞口，眼神有些複雜，不知在想什麼。梁倩站在他身邊，看看洞口，看看他，滿心困惑。
吳邪四處查看了一圈，又過來，道：「沒發現什麼別的東西。」
小哥看著洞口，眼裡有一絲猶豫，見吳邪過來，忽然道：「我可能還得進去一次。」
吳邪不知為何，十分吃驚，連忙阻止：「不行，這你不是去送死嗎？如果你再失憶二十年，一切都沒意義了。」
「再失憶二十年」，聽到這幾個字，梁倩心中一震，看來他們在這裡有了些發現，至少確認了兩件事。一件，老照片裡的張起靈，確實是眼前的小哥，只是由於某些神奇的原因，一直沒有變化；第二件，小哥的記憶恢復了。
小哥淡淡道：「我和你們不同，對於你們來說，這裡的事情只是一段離奇的經歷而已，而對於我，是一個巨大的心結，如果不解開，就算我什麼都記得，這一輩子也不會好過。」
梁倩細細咀嚼這幾句話，心中一片悲傷。她不知道小哥二十年前的記憶是什麼樣子，但她知道小哥對於尋找記憶這件事有多執著。同樣忘記了以前的很多事情，她覺得無所謂，因為她是「穿越」的，前塵往事，於是她只是客塵翳影，空花水月。但……對別人而言，未必如此。對小哥而言，他的記憶，或許就是他在世上存在過的證據吧？
「那我陪你去。」梁倩輕輕開口。
「你就別添亂了行不行！」吳邪有些焦躁，急急對小哥道：「這個墓裡的空氣，不知什麼時候就能用完。還有，我來的時候曾經聽阿寧說過，再過幾個小時，海上就要起風暴了。出去之後，船上的情況還不知怎麼樣。我們不能再節外生枝了！否則你就算知道世上所有的秘密又能怎麼樣？空氣耗盡，所有人都得憋死在這兒，什麼秘密都沒意義！」
小哥看了看那洞口，似乎有點矛盾，「那你有多少把握，我們能夠出去？」
吳邪在那裡看了半天，似乎算了算，然後說趁退潮的時候破壞承受壓力的柱子，然後海水的壓力就會打破穹頂，倒灌進來之後，大家有極大的可能逃生。並且，他著重強調，雖然這個墓會遭到破壞，但不會消失，小哥完全可以過兩天備好裝備再來。
小哥點點頭，被說服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6
小心眼兒
離退潮還有六個小時，大家正好趁此時機休息一下，保持體力。胖子便要去睡覺，小哥也去一邊發呆，梁倩想了想，過去找吳邪，想問問他們到底在水下經歷了什麼，小哥二十年前的記憶是怎麼回事。
吳邪正站在那裡看著那堆模型發呆。那堆模型似乎是個巨大的宮殿，模樣非常壯觀。梁倩又往旁邊掃了兩眼，發現四周的壁畫大致也與那宮殿有關，畫的是在白雪皚皚的山上，一堆身著蒙古服飾的女人送葬的故事，看起來和這個海底墓八竿子都打不著。梁倩已經認定這個海底墓的畫師思維極其發散，倒沒怎麼往心裡去，還是要找吳邪問話。
「喂，吳邪！」梁倩一開口，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吳邪的眼睛直楞楞盯著剛才那洞口，完全沒聽到她的話。梁倩提高聲音：「喂，你怎麼了？」
胖子和小哥聽到她的聲音，也看過來。只見吳邪呆呆看著那洞口，臉上的表情非常迷幻，忽然瘋了一樣奔向洞口，誰叫也不聽，眨眼間已經跑進去了好幾米。
小哥順手抓起手電筒，一甩，「嗖」一下打到吳邪膝窩，他「撲通」一下跌倒，似乎才回過點神來。三人趕緊沖過來，梁倩撿起手電筒，胖子和小哥扶著吳邪的胳膊，連拖帶拉往外拽。
梁倩拿手電往黑暗一掃，忽然發現好像有一個人，不由得脫口而出：「誰在那裡！」
那人影立刻站起來，快速向洞裡跑去。
那三人聽到梁倩的聲音，也回頭來看，吳邪叫了一句：「三叔！」梁倩才想起吳邪說過，他三叔在這個墓裡失蹤了。剛才匆匆一瞥，沒看清楚，說不定真是呢。但……他跑什麼？
於是大家又折回去追。小哥速度最快，最先撲過去，和那人扭在了一起。胖子也撲了上去。梁倩第三個到達，見此情形，滿面黑線：喂喂，你們有這麼愛三叔麼？
再拿手電筒一照，吃了一驚。只見這人雖蓬頭垢面，一派狼狽，但明顯不是三叔，而是那個阿寧。噫……梁倩這才想起來，第一批進來的是四個人，除了身邊這三個，還有一個負責的阿甯姑娘。這事她開始還記得的，見到小哥後，又是激動又是迷惑，就把旁人給忘了。
「啊，是阿寧！」胖子把人按倒在地，這才看清是誰。尋到了走散的同伴，胖子卻沒那麼開心，反而破口大駡，說這個臭婆娘狼心狗肺心如蛇蠍，果然最毒婦人心一類。
喂喂！
胖子罵了幾句，小哥忽然制止了他：「等一下，她有點不對勁！」
吳邪也一瘸一拐地跟上來，看那阿寧的眼神也有些不爽。
梁倩湊上前一看，只見阿寧眼神呆滯，仿佛丟了魂一樣。梁倩疑惑地在她額頭上輕輕撫過，那股力量能治癒傷口，但對於精神性傷害不知有沒有用。
結果似乎是沒用,她還是一臉呆傻。
那三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半天，最終小哥發佈結論，說她可能遇到了什麼，被嚇傻了，但吳邪認為這人狡猾狡猾的，不排除假裝的可能性。胖子便提議揍她一頓來檢驗真假，然後他又表示自己一貫紳士，不對女人下手，提議由梁倩來。
梁倩扭頭：「我才不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最終還是小哥結束了無意義的歪樓，以專家認證的語氣，斷言絕對不是裝的。其他兩人對小哥扁扁的服，他說啥都信。但梁倩深深記得那個「煉丹產品有機強酸礬酸」的典故，覺得小哥有時候其實會忽悠人，她現在反而覺得阿寧是裝的了。
此時已經深入洞口很遠了，大家決定隨便看一眼，趕緊出去，這個地方實在詭異。胖子舉起手電筒一照，這個洞並不太深，隱約已經能看得到底。「兩位，你們看這最裡面，是不是一顆樹？」胖子輕聲道，語氣有些興奮。
吳邪果斷拆穿了他其實想順點什麼東西走的卑鄙想法，兩人互相拆臺鬥嘴。小哥卻對裡面的東西感了興趣：「全部跟著我，別掉隊。」說著，已經當先朝黑暗裡走去。
梁倩是小哥的跟屁蟲，立馬跟上，胖子背起阿寧，和一瘸一拐的吳邪也跟了過去。不多時，就走到了胖子所說的那棵「樹」前。那是一株種在瓷盆裡的巨大珊瑚，十二分叉，上面綴滿了金色的小鈴鐺。
梁倩一見那鈴鐺，皺起眉來。好噁心的感覺……
胖子得知那珊瑚並不值錢，就又覺得鈴鐺可能值錢，伸手想取一個下來。「別動！」梁倩打掉他的手。小哥看起來也一臉嚴肅。
「幹嘛呀？這麼多呢，大家一塊兒分不就行了？」胖子以為這本質是個分贓問題。
梁倩皺著眉頭，道：「這鈴鐺以前我見過。一旦響起來，聲音可噁心了。比拿刀刮玻璃的聲音還叫人心煩，恨不得一腳把它踩扁。」
「哦，對了，就是我們在那個大蟲子身上見過的那種鈴鐺！怪不得看起來這麼眼熟。」吳邪也想起來了，但他看法和梁倩不同，他疑惑地道：「但是……我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雖然不好聽，卻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吸引著人繼續聽，我當時差點就被它迷住了，幸虧被小哥踢到了水裡。」
「迷住？」梁倩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她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會被那種聲音迷住，看來小三爺的音樂細胞很別致啊。
「我也是這個感覺。」小哥的話卻給了她深刻的打擊。呃……其實是我自己很別致麼？
然後那三個人又開始了她聽不太懂的討論，又是什麼汪藏海，又是盜墓之類。汪藏海，好像聽說過，明初的，難道是這個墓的主人？梁倩努力消化資訊中。
既然這洞不過如此，上面的鈴鐺又如此詭異，小哥對它也失去興趣，還是準備準備怎麼出去是正經。
那柱子極結實，不容易弄倒，只能爬上去，想辦法把整個墓室的頂砸開。理論上這種海底墓用的是空心磚，不會太結實。
那三個人費盡力氣，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才在一根柱子上挖出落腳點，胖子爬上柱頂，研究如何打破。吳邪和小哥擔心墓頂有流沙等機關，也要爬上去。那柱子有十米高，為安全起見，三人把身上的潛水服都脫下來，身上只留一條內褲，把潛水服結成一條有彈性的長繩，栓在身上，串成一串，都往上爬。
胖子在柱頂累得氣喘吁吁，被繩子勒得跟個肉粽似的，卻還有心開玩笑，指著梁倩道：「快回過頭去，非禮勿視啊！」
梁倩在下麵看著阿甯，聞言笑道：「你那身材，我才不要看哩。」
胖子就打趣她：「喲，那你這會兒是盯著小吳呢，還是趁機偷看小哥呢？」
梁倩轉頭不理他，心中暗道：「哼，我頭一次見小哥的時候他是全果狀態這種事情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乜？」
吳邪和小哥都專心爬柱子，爬上柱頂，赫然發現頂上的磚縫居然都是拿鐵汁澆住的，根本不可能被輕易打破。此時此際，唯一可能有用的是炸藥，偏偏這趟下水沒有帶。正在為難，小哥卻忽然說他知道哪裡有炸藥，然後飛速滑下柱子，跳到那堆宮殿模型頂上，拿了一具乾屍下來。
有那具據說含有精妙機關的乾屍當炸藥包，安好位置後，胖子身為重規矩的北派，決定要說道兩句，表達一下自己打擾亡者的歉意；而身為豪放的南派，吳邪表示這很虛偽。兩人爭論了幾句，才回頭說眼前的事。最終決定要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由小哥擲出暗器，引爆乾屍。
「呃……這樣真的好麼？它快逃走了。」梁倩一抬頭，發現那具詭異的乾屍似乎不滿於將被自己的機關炸到粉身碎骨的結果，要向命運抗爭，死死巴到寶頂上，不知是否試圖躲過大家的視線。它用力如此之大，身上的黑色皮膚都裂開來，現出裡面的血色。血色？都乾屍了怎麼還會有血？
梁倩在疑惑，其他人卻沒這麼不靠譜，立刻決定應當及時引爆之！
「砰！」於是就爆炸了。
喂！小哥你太雷厲風行了！和你當年說去巴乃接著就要走，絕對是一脈相承啊！
被爆炸的氣浪猛然掀開，梁倩重溫了在魯王宮的回憶，又被拋到半空了喂！眼見就要撞到牆，左手阿瓜忽然出現，在牆上一撐，梁倩又被彈回地面，看準時機，穩穩落下。幸好平常有鍛煉，否則從那麼高的地方扔下來，腳都要扭了。
此時滿墓室裡烏煙瘴氣，各種各樣的聲音也亂作一團。梁倩除了落了一身灰之外，倒沒什麼事，連忙去找其他人。「麒麟！」雖然知道了小哥的名字其實是叫「張起靈」，但她還是願意這樣叫，仿佛這樣的叫法裡能有什麼特殊回憶似的。而且即使別人聽了，也多半以為她是叫「起靈」，不過南方人發音不夠標準罷了。
一開口，滿屋的灰嗆得她使勁咳嗽。揮手試圖驅散面前的塵土，一面在四處裡找。
「有沒有事情！」小哥咳嗽著從煙霧裡跑出來，先看到了站在最空曠處的梁倩。
梁倩搖搖頭，道：「你行動太迅速了！」
小哥晃了晃手裡準備的暗器——鏡子腿，道：「不是我。我還沒扔。」
兩人一起去找吳邪和胖子。結果吳邪在牆上撞了一下，胖子再次衰神附體，肩膀被碎磚削了塊皮。梁倩趕緊給兩人治療了一下，然後才省起：「阿寧呢？」
四處看不到，大家才確定原來剛才行動果斷的是阿寧。胖子罵了一聲：「是那婆娘！他娘的她果然是裝的！」
小哥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這不符合剛才他給出的專家認證。梁倩內心咆哮：「我早就想到了！小哥，從有機強酸礬酸那裡我就想到了！經驗主義害死人啊！」
不管是誰引爆了炸藥，結果已經確定：穹頂炸開了，這個地方正在坍塌，海水正迅速地倒灌進來。得，別的事情都不重要，先趕緊出去吧！
於是梁倩在先，吳邪其次，小哥和胖子在後，迅速沖出穹頂那個炸出來的洞。出洞之後，離水面似乎就很近了，手腳並用，很快就浮上水面。
夕色正好。來時的船靜靜地停在金紅色的海面上，風景堪畫——如果不考慮種種詭異事件的話。
所有人都陸續浮上水面，胖子和吳邪又回去解救了被禁婆纏住的阿寧。全員成功脫難，下一站……是那艘詭異的船。
梁倩浮在水面，遲疑地看著那船。想到那時時間仿佛靜止的模樣，還是覺得心裡有些恐怖。
小哥游過來，看了她一眼，道：「走。」當先向船遊去。梁倩心裡一下子覺得安定了許多，也跟著過去。
爬上船，只聽「啪」一聲，半空裡那條魚落在了地上，然後反復躍起掙紮。仿佛小哥爬上船的瞬間，就解開了那靜止時間的詛咒。也或許，只要當時不在船上的某個人，踏上這船，就能解除靜止。
當然這些都已無從考證。
吳邪等人也爬上船來，四處看了看，終於確認梁倩的話是真的，因為她描述裡那條停在半空的魚正在甲板上撲騰。
這艘船的時間，終於重新開始轉動。
無線電裡傳來颱風警報，這裡是暗礁區，必須趕快離開。胖子和吳邪跑去駕駛室裡研究怎麼開船，小哥在那裡給阿寧揉手，促進她的血液迴圈。梁倩看了看，跑去駕駛室裡看開船。
聲稱具有駕駛天賦的胖子把著舵，滿腦門都是汗，一臉緊張。
梁倩湊過去，好奇地看著上面的儀錶盤，指了指，道：「怎麼不用這些啊？」
胖子拿眼睛的餘光掃了她一眼，道：「待這兒幹嘛？你那胳膊上不還帶傷麼？快去包一下！我這裡忙著呢！」
梁倩看看確實不明白，超出能力範圍之外，也覺得胖子說的有理，她傷口被海水浸過之後，正疼得厲害。而且身上的衣服穿著也難受，還是回去換下衣服吧。
換了身衣服，把繃帶酒精傷藥之類找出來。手指碰到傷口，怔了怔，扁著嘴自言自語：「對誰都比對我好……」
發了會兒呆，拿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失笑：「小心眼兒!」
快手快腳處理完傷口，跑出去看時，船已在海上平穩前進。胖子居然真是天才駕駛員？想了想，挾了條大浴巾，又跑去廚房泡了一杯熱茶，端了點吃的，拿去駕駛室，一邊開門，一邊道：「胖子，要不要喝點茶提提神？」
「咦？」駕駛室的情況出乎意料。
胖子坐在地上，裹著一條大浴巾，睡眼朦朧，看到她進來，「嗯」了一聲，算是打招呼。而坐在那裡掌舵的，居然是小哥！
走過去，放下手裡的東西，戳戳胖子：「喂，天才駕駛員，怎麼就這麼拋棄我們這些凡人了？」
胖子迷迷糊糊的：「我他娘的原來在生產隊的時候，就光撐過竹筏……」
梁倩一怔，微笑。原來這也是凡人之一。轉眼去看那邊掌舵的小哥，感慨：噫！船也會開！
又想想，按照吳邪的說法，這位小哥其實是……和三叔一輩兒的吧！雖然面相看著年輕，但本質和她一樣，都是活了很多年的人了。嗯，這麼多年，多學了些技能也算正常……呃，不過她似乎也比別人多活了些年，仍然這麼不上進，真的可以麼？
搖搖頭，把茶端到小哥旁邊，把帶來的大浴巾給他披上，然後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累不累？我坐副駕陪你說說話吧。」
小哥不作聲，仍舊專心開船中。
戰後總結
第二天，眾人在颱風到來之前，安全到達永興島避難。送阿寧去了醫院之後，剩下有風的七天，大家就只好在招待所裡宅著，順便進行研究討論。
梁倩去找吳邪，各自講了自己先前承諾要說的那些故事。只不過梁倩的故事特別平淡，不過是她被陳皮阿四一夥帶大，某次倒鬥見到小哥，而小哥的事情麼……大家也知道，他不怎麼喜歡講話，於是她知道的也不多。
吳邪講的事則不同，格外驚心動魄。
聽了小哥二十年前的經歷，梁倩發了半天呆，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或者，忽然感覺有些遙遠。另外，還有疑惑。因為她初見小哥時，也是失憶的，總不至於從1984年到2000年失憶了16年吧？她見到小哥之後幾年，小哥的記憶就已經找得七七八八，此前的16年不至於完全沒進展啊？
但她的疑惑也只放在心裡，沒有跟吳邪討論，也沒有去問小哥。
後來，叫上胖子和小哥，四人一起，又討論了一下水下墓藏的諸多事情。
吳邪還講了他們在那個水下墓藏的經歷。和梁倩平淡無奇的行程不同，他們這一路的故事可圈可點，有禁婆，有養屍棺，有旱魃，各種神奇生物層出不窮。小哥認為這是墓主人養著當珍禽異獸的。於是大家紛紛對此墓主人汪藏海的品味表達了不解。
嗯，墓主汪藏海，元末明初風水大家，曾主持修建過雲頂天宮，大約就是那個大屋裡的模型，據吳邪說，那個雲頂天宮應該是在長白山。
討論完之後，又陷入無所事事的狀態。此時風太大，電話線都已經不通，網也不能上，吳邪和胖子提議打撲克，本來正好四個人，但小哥坐在床上看天花板，梁倩拿著電腦坐在床上聲稱要寫論文，最後還是吳邪和胖子兩人恨恨地玩去了。
梁倩說是寫論文，哪裡寫得下去？開著《畢業論文》的文檔，半天沒寫一個字，只是發呆。後來心煩意亂，點開了另一個加密文檔。
是她對上次魯王宮的總結。
新加內容：汪藏海墓。
首先把剛剛得到的有關此墓的資訊一股腦兒輸進去，免得時候長了忘掉。然後，思索。
她當初想來這裡，是因為阿寧所在公司對這個墓有興趣，懷疑可以得到與小哥相關的資訊。雖然確實得到了很多，但……這並不是她預期的內容。
汪藏海墓，魯王宮墓，一定有什麼相通之處。
想了想，探出頭去，問：「吳邪，我記得你說當年你三叔在汪藏海墓裡得到了一個東西，後來在魯王宮也找到了一樣的？」
吳邪正拿著撲克牌計算中，聽了她的話，隨口答道：「嗯，是啊，是個蛇眉銅魚。我拿到英雄山去問的時候，那裡有個叫老海的，說有個姓霍的老太太，拿一千萬收呢。」
胖子立刻不淡定：「一千萬！娘的，我怎麼就碰不到這樣的好事！小吳同志，你發達了啊！」
吳邪搖搖頭，道：「我覺得這事兒邪乎，那東西根本不值這個價。開價越高，我才越覺得不對勁呢。而且，我覺得這個和三叔的失蹤可能也有關係。」
吳邪來海南，原本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吳三叔，但海底墓也去了，可三叔卻仍無蹤影。氣氛有些沉重。胖子忙道：「沒事沒事，三叔那樣的老江湖。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事，特意想了個法子，不叫你找著他呢。等他辦完他的事兒，自然就回來了。」
梁倩也跟著解勸，吳邪聽了便覺有理，不再那麼擔心。
蛇眉銅魚。
梁倩打開吳邪給她的照片，裡面顯示的是一條小小的銅魚，魚眼睛上有蛇的紋路，仿佛眉毛一樣。這東西若論價，確實不值一千萬，那麼必然有什麼其他原因。
把圖片放大，忽然發現魚身的鱗片似乎有些古怪。但圖元不夠高，看不清楚。
「吳邪，那銅魚的魚鱗上是不是刻著東西？」梁倩又問。
吳邪想了想，似乎不太確定：「好像……沒有吧？不記得了。」
梁倩揉了揉太陽穴。可惜不能親自摸一下那銅魚，說不定能確定一下年代。
「哎，你不是寫論文麼？怎麼光問這些事兒？不寫論文下來打撲克！」胖子對她喋喋不休的問話表示不滿。
「我……我剛有思路……」梁倩對手指。
嗯，確實剛有了點思路，打開文檔繼續寫。
兩座墓的共通之處，是蛇眉銅魚，而魚身上似乎有什麼古怪。如果說這裡面，有什麼重要資訊的話，則一千萬的價錢買那些資訊，也說得通。
可……是什麼資訊呢？是什麼東西，能值一千萬呢？
梁倩心中忽然一動。有人收銅魚，而且對這銅魚的模樣非常清楚，這證明，除了吳邪手中的兩條之外，還有其他銅魚在別人手裡。那個人能明白銅魚上的資訊，但必須要集齊全部的銅魚，才能得到完整的資訊。
那麼，總共有幾條魚呢？
三條！一定是三條！
梁倩忽然想起自己手欠按的那個機關，正是三條首尾相連的魚。當時不明白，現在想來，大約是一種提示。如果是這樣……
梁倩抬手打下：「第一，汪藏海得到過全部銅魚，他很可能知道魚中的資訊，因為他的墓裡準確標識了魚的數目。但魚是否始于汪，尚未可知（有機會要確定一下年代）；第二，還有另一隻銅魚在別人手裡，那個出高價的霍老太太很有可能知道什麼；」
寫完，又覺得茫然：這些和小哥又有什麼關係呢？
偷眼看小哥，依舊面上一片淡然，抬頭看著天花板，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什麼。梁倩輕輕歎口氣，手撐在膝蓋上，扶著腮，歪著頭，呆呆看小哥。
果然和吳邪給她看的那張老照片上一模一樣——嗯，髮型不一樣……他在想什麼呢？當年考古隊的人雖然失蹤了，但他應該還有其他認識的人吧？等回去之後，他是不是會去找舊日的朋友呢？而那些人，如果看到他還是當年的模樣，會不會覺得恐怖呢？
他……以前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對了，吳邪說……考古隊裡有個叫霍玲的姑娘，看那姑娘的表現應該是喜歡他的吧？而那時他卻似乎並不上心。如今想起往事，那位曾經喜歡她的姑娘不知身在何處，他是否會牽掛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失蹤了……
搖頭搖頭，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又過了兩天，電話線終於通了，吳邪和梁倩兩個宅開始上網。
論文好幾天沒動，這回正經該寫點了，梁倩收了心，搜資料，寫大綱，決定把論文框架先搭起來。最後特意加了一段水下文物保護問題，著重指出目前國內水下考古太過被動，很多珍貴的水下文物都被國外的打撈公司掠奪，境況堪憂。
她正寫得不亦樂乎，忽聽吳邪「咦」一聲，不由得抬頭看去。
吳邪道：「給我你的郵箱。我給你個網址你看看。」
「嗯，好。」
……這倆宅就隔幾步路！
打開吳邪給的網址，裡面是一則兩年前的尋人啟示，附的照片正是吳三叔當年西沙考古隊出發前的一張合照，照片上是十個人，尋人啟示裡列出了一堆名字。文字末尾，寫了一句話：「魚在我這裡。」
吳邪看了看梁倩：「你怎麼看？」
梁倩垂下眼皮，咬著手指想了半天，忽然道：「不應該呀。」
「為什麼？」
梁倩敲了敲螢幕，道：「魚明明在你手裡。」
「但他有這照片，又知道魚的事，說不定就是當年失蹤的人之一。」吳邪的話也很有道理。
「那……你跟他聯繫一下，試探試探？」
「根本沒聯繫方式！」吳邪恨恨地，「我剛搜過了，一點聯繫方式都沒留。這是尋人的麼？」
又過了兩天，風暴終於過去，輪船也通了。大家坐船回到海口，然後胖子和梁倩回北京，吳邪回杭州，小哥……很神秘，不知要去哪裡。
彼此告別，梁倩和胖子一起上了飛機。
胖子費了半天勁，把安全帶系上，然後倚著飛機座的後背，長舒一口氣：「娘的，這回可把胖爺我累慘了。」說完，沒人吭腔，轉臉一看，梁倩低頭坐在那裡發呆。
「喂喂喂，又想啥呢？」胖子把手在她眼前晃了幾晃，梁倩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坐直身子，依舊不說話。
「你幹嘛呢？想學那悶油瓶小哥啊？」胖子不滿，「行了，那小哥……不，老哥，年紀比我還大呢！你死了這條心吧。」
梁倩瞅他，不說話。
胖子抓狂：「你說句話行不行啊！這一路好幾個小時呢，不說話你想把我憋死啊！」
梁倩「撲哧」一笑，伸了個懶腰，正色道：「胖子，這回多謝你了。以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咱們生死交情，絕對沒二話！」
「切！就你？」胖子不屑，「那行，叫聲哥來聽聽。」
「胖子哥。」梁倩很順從。
「能不能不加胖子這兩個字？光叫哥就行。」胖子不夠滿意。
梁倩搖頭，笑：「那不行。沒這倆字，就沒區分度了。」
銅魚
回到學校，立刻忙起來。論文要寫，資料要找。還有……那條尋人啟示，她還想再試試。
與小哥這樣多才多藝的人一比，梁倩深深覺得愧對自己比別人多活的那些年，於是決定要發奮圖強。比如……從做一名技術宅開始。
尋人啟示上沒有留聯繫方式，拋除這只是一個玩笑的假設，那麼如何找到發佈尋人啟示的人，就是給尋找者設的第一道坎。從網上的帖子，有可能查找到發佈者的物理位元址。只是……這並不容易。
梁倩的舍友驚詫地發現，在寫畢業論文如火如荼的季節裡，她卻忽然對網路安全這種與考古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從圖書館裡借來大量的書，在論壇上求知若渴地問，寫論文都沒有這樣的積極性。
「哎，最近你怎麼了？電腦被人黑了想報仇？」上鋪的姐妹實在好奇。
梁倩抓抓頭髮，憨厚地笑：「沒什麼，就是忽然覺得特別好玩。」
兩個月的突擊式學習後，梁倩覺得，自己兩輩子的智慧和經驗還是有用的。雖然沒能學成一名成功的駭客，但至少已經入門，學得了大量網路追蹤與反追蹤知識。儘管這些知識在日常生活中，像倒鬥技能一樣無用。
瞭解多了以後，她驚訝地發現，那個神秘的尋人啟示者甚至沒有設置任何額外的保護措施。發帖者的位址擺在眼前，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想像中的對手，應該有無窮的後手才對。這麼容易就查到了……好像很有問題啊。
內心鬥爭了好幾天，梁倩終於做出決定。
先用盡自己已知的各種辦法，保護好自己這邊的地址，然後，繞過那邊的防火牆，試探性地發了條消息。
「魚還在麼？」
沉默，等待。
她不知道那個兩年前的位址，是否還有同一個人在用，也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會不會在。如果今天沒有回應，那麼明天，她會再試。
不同的時間段內，試了三天，終於，深夜十二點的某條消息，得到了回應：「在我手裡。」
梁倩大喜，深吸一口氣，輸入早已想好的回復：「你在撒謊。」
她在賭，賭那個發佈尋人啟示的人，其實並沒有銅魚，至少不是西沙那條。
她一直在想，那個人發佈啟示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讓什麼人來找他，而他又想從中得到什麼。
他手裡沒有銅魚，只是知道銅魚在那些人的失蹤裡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所以，應該只是試著釣人，而釣人的目的，是他也想知道些什麼，或者得到些什麼。
梁倩說「你在撒謊」，就是向他表明：我知道的比你多。
那邊沉默了很久，終於回復：「你終於出現了。」
那天晚上的聊天，進行得非常艱難。兩個人對於每條消息的回復，都很緩慢。
每個人都似乎想扮演成知情者，引另外一個人多說話，但對方也都不肯多說。
兩個人的鬥智，似乎勢均力敵。
這種感覺，讓梁倩很驚詫。因為她原以為那邊應該是一個像陳皮阿四或者吳三叔一樣的老江湖，特別難纏。但在交手中，雖然對方表現確實很狡猾，但仍然是有跡可尋的狡猾。
最終兩個蹩腳的「狡猾」者都累了，決定約個地方實際見一面。嗯，這進一步證明，那邊的人似乎也不高深。
兩隻半吊子，最後居然達成了共識，約定時間，在某個飯店見面，而那個飯店，就在北京琉璃廠附近！
北京是梁倩提的。她說我看你的ip地址應該在北京，不如我去北京見你一面。
飯店是對方提的，說玩古董的都在琉璃廠，不如我們在那邊會面。
時間約了三天后，梁倩說她要買票。
終於把這件事敲定，已經是淩晨五點多。梁倩把電腦收起來，才發覺腦子已經累得木了，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頭也暈，身子也軟了。連忙上床睡覺，一覺睡到下午四點。
接下來這天，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生物鐘調過來。
到了約定的那天，梁倩一大早起來，先打車去了火車站，隨便買了張很快發車的火車票，沖過檢票口，然後從月臺出來，在出站口重新打了輛車，奔去約定的飯店。
到達的時候，正好是約定的十二點。
梁倩定了定神，小心地取出裝在包裡金屬盒中的小型軍刀，藏在袖中放好。吸了口氣，邁步進去。
問清包廂位置，梁倩順口問了句：「我朋友等多久了？」
服務員回：「也是剛到沒多久。」
「好，謝謝您哈。」梁倩微笑，邁步走去。
服務員推開包廂門，梁倩邁步進去，不由得吃了一驚。
裡面坐著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只見她膚色勝雪，眉目如畫，顧盼之間，天然一股嬌媚，看著還似乎有點眼熟。
那小姑娘見了梁倩，眼裡也閃過一絲詫異，雖然接著就掩蓋住，但梁倩一直在注意她，還是被發現了。
服務員倒上茶，那小姑娘甜甜地吩咐說等菜齊了再上，不要一個一個來。看著服務員出去，她馬上躥過去，把門從裡面銷上。
嗯？看起來身手非常敏捷啊……怪不得敢一個人出來。梁倩暗自估量。
小姑娘關好門，回過身來，沖梁倩甜甜一笑：「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呀？」她笑起來眉眼彎彎，那種嫵媚的風情，似乎並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
梁倩心中一震，忽然想起了這人像誰。
是照片裡的霍玲！難道她也……
不，不是。梁倩接著否定了自己的猜測。眼前之人雖然和霍玲很有相似之處，但差別同樣明顯，不是像小哥一樣，二十年容顏未變。
梁倩想到此，心中已經有數，喝了一口茶，身子微向後傾，倚在椅背上，抿了抿耳邊碎發，微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霍？」
那小姑娘笑容微微一僵，接著恢復正常，依舊保持笑靨：「姐姐好聰明。」說著，就要過來給梁倩倒茶。
梁倩微笑著看她把碗裡的殘茶倒淨，姿勢優美地倒了一碗茶，向她輕輕推過來：「姐姐請喝茶。」
梁倩坐直身，微笑：「多謝。」
猛覺頸中微涼，一柄鋒利的匕首已經壓在她頸邊。
微笑著抬眼，只見那小姑娘臉上微笑全無，冷著臉道：「你到底什麼來路？最好老實點，別想著耍花腔。」
梁倩依舊微笑，抬眼看著她，道：「這裡是飯店啊，人來人往的。」
「不用你操心。在我的地盤，豈會沒準備？」小姑娘看似胸有成竹，刀鋒微微下壓，梁倩的頸上沁出幾顆細小的血珠子。
梁倩低眉一笑，道：「西沙海底的事，你真不想知道？」
那小姑娘一怔，忽見面前寒光一閃，頸上一涼，定睛一看，梁倩依舊笑眯眯的，只是手裡多了一柄鋒利的小刀，壓在她頸上。小姑娘垂下眼皮，掃了一眼頸上的刀，倒不慌亂，平靜道：「你真敢？」
梁倩淡然微笑：「霍小姐呀，我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真要一命換一命，好像你比較吃虧哦。」
兩人僵持了半會兒，忽然都笑起來，那小姑娘收起匕首，微笑道：「姐姐真有意思。好了，不和你鬧著頑了。」
梁倩也收了刀，笑眯眯看她。
不多時，服務員來敲門送菜，等菜擺了滿桌，依舊讓人都出去，鎖上門。
這回可以正經說話了。
小姑娘先自我介紹：「我叫霍秀秀。霍玲……是我姑姑。」
梁倩點點頭，道：「梁倩。手藝人。」
手藝人者，盜墓者也。這是這行的黑話，但那小姑娘顯然聽懂了，稍微驚詫了一下，旋即笑道：「姐姐真厲害。」
梁倩吃菜，學小哥不說話。
果然那霍秀秀先忍不住，問：「姐姐怎麼會對我那個尋人啟示有興趣？莫非也有親人在裡面？」
梁倩微笑搖頭，道：「我對那條魚有興趣。」
霍秀秀一怔，慢慢綻放微笑：「姐姐說笑了，你都知道我是說謊呢，魚又不在我這裡。」
梁倩放下筷子，看著她，淡淡道：「這樣吧。我說一條，你說一條，互相交換。如果你沒有可交換的資訊，那我就不再說。同理，如果我不能提供給你什麼資訊，你也可以不說。」
這個方法可以有。尤其對這兩個半吊子，耍心機什麼的，確實有點累。
梁倩手裡的資訊其實也不太多，其中還有些不能說的。最後她能透露的，只是前一段時間，她隨一個國外的海洋打撈公司，去倒一個海底的鬥，然後知道了一些事情。然後把從吳邪那裡聽到的有關二十年前的事說了一下，模糊了敘述者的身份，至少告訴那邊的人，當年考古隊在西沙，遇到了一些東西，後來隊伍裡的人身體產生了些變化。至於消息來源，不能告知。
霍秀秀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她嘴裡的信息，也要一點點往外擠。
兩個周旋了半天，霍秀秀只說她姑姑在她出生之前就失蹤了，之前是考古隊的人。
梁倩問：「既然她失蹤那麼久，怎麼兩年前你忽然想起要找她呢？」
霍秀秀想了想，道：「兩年前我見到了有關她的幾盤錄相帶，上面的東西很奇怪，所以才想查的。」
「裡面是什麼？」梁倩緊追不放。
霍秀秀考慮了一下，道：「具體內容我不能和你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至少到九幾年的時候，失蹤的那些人還都活著，而且……確實像你所說的，他們的身體發生了些奇怪的變化。」說到這兒，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回憶起什麼可怕的事情。梁倩一怔。如果僅僅像小哥一樣，沒有變老，不至於讓人害怕。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然而霍秀秀堅持不肯說，梁倩也沒辦法，又轉而打聽有關銅魚的事。
「你知道銅魚不在我這裡，還問什麼？」她的嘴還是很牢靠。
梁倩微微搖頭：「我只是知道，西沙的那條魚不在你這裡。那麼，你是從哪裡聽說了魚的事呢？」
霍秀秀歡然一笑，道：「我家的門路廣，所以知道的事情多些。」
梁倩微微垂下眼皮。兩個說了這會兒話，她大約也知道這姑娘的一些習性了。這姑娘若是笑了，多半是在耍心機。
不過……她家的門路很廣……
梁倩猛然省起，高價收銅魚的那位老太太，不也是姓霍麼？一笑，道：「原來如此。你家長輩手裡，有一條，對麼？是……你的奶奶？」
霍秀秀一怔，臉上的笑已經不那麼自然。
梁倩微笑著搖頭，道：「你緊張什麼？我對那條魚本身沒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那條魚在哪裡找到的。你知道麼？」
霍秀秀輕咬下唇，點點頭，從包裡拿出一張舊報紙，「在這裡。」
梁倩接過來一看，是一張一九七四年的廣西文化晚報，上面寫著廣西一座佛廟塔基裡發現了一批北宋末年文物，照片裡就有一條銅魚，但和吳邪手裡那兩條似乎有些不同。再看內容，只說廣西某處佛塔傾頹，清理時發現地宮，得到八重寶函，函內不見舍利，卻發現了此銅魚。照例有不靠譜磚家結論，說這銅魚是當時僧人們的遺物。梁倩冷笑。
正要放下報紙，忽然發現一件事情，重新拿起來細細看了一下。果然，那座佛廟的地址……
離她這具身體出生的苗寨，並不遠。
忽然又想起很小的時候，陳皮阿四所說的他在那附近的經歷，正是有佛塔倒了，他去塔的地宮裡看，結果匣子裡的東西早被人調了包。一般佛塔寶函裡的東西，應當是極其珍貴的佛教物品，比如佛骨舍利。而那條銅魚，無論如何都不像佛教的東西。難道說，陳皮阿四當年倒出來的東西，就是這條銅魚？
梁倩正在思索，忽聽有人敲包廂門。霍秀秀以為是服務員，脆聲道：「我們這裡暫時沒什麼要添的，不用進來了。」
卻聽門外傳來特別動聽的男聲：「秀秀？是我。」
聲音有些耳熟，梁倩一怔。卻見霍秀秀面色大變，悄悄向梁倩道：「待會兒什麼都不要說！」然後換了一張笑臉，蹦蹦跳跳去開門。
一開門，霍秀秀便笑：「小花，你怎麼來了？」
門外站著一個身著素花襯衫的瘦削男子，笑道：「聽人說你到這裡來吃飯，過來看看。怎麼，跟誰約會呢？還把門鎖了。」一面說，一面往裡走，見了梁倩，不由得一怔，開口道：「咦，你怎麼在這裡？」
來的人，卻是那位曾經的「花姐姐」，現在的「花爺」——解語花。
霍秀秀見解語花居然認識梁倩，顯然吃了一驚。
梁倩起身微笑，道：「原來是花爺。秀秀，你和花爺認識？怎麼也沒告訴我一聲？」
解語花一笑，逕自進來，拉了張椅子坐下，方道：「你們兩位大小姐湊在一起，偷偷摸摸地做什麼呢？莫非正商量著如何禍害天下男子？」
霍秀秀啐他，先叫來服務員，讓多添一套餐具，然後回身坐下。
梁倩已經開始回答：「花爺說笑了。我和秀秀在網上認識的，她對文物啊，考古啊什麼的，挺有興趣的，後來聽說大家都在北京，所以就約了一起吃個飯。沒想到她和你是舊識，早知道，我也不來這兒賣弄了。」
解語花托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一起吃了飯，解語花去結帳。霍秀秀說和梁姐姐一見如故，堅持要送她回去。解語花笑了笑，看了一眼梁倩，沒有阻攔。
兩人在路上攔了輛計程車，坐上車，霍秀秀才低低道：「你騙我，還說你是手藝人，明明是個學生。」
梁倩笑：「誰說學生就不能學點手藝了？」
剛才解語花出現，兩人有這個共同認識的人，也不再兜著圈子說謊。霍秀秀洩氣地往車後座上一倚，忽然又直起身來，鄭重問：「那你說的海底那些事，是真的麼？」
「是的。」梁倩點點頭，臉上也不再掛著那樣敷衍的微笑，「至少，我是把我打聽到的東西，原原本本說出來了。至於說的那些人，有沒有說實話，我就不能保證了。」
霍秀秀眼睛轉了轉，又道：「那我還有個問題。你……為什麼也對這件事情有興趣？我是為了姑姑，你呢？真是為了魚？」
梁倩輕歎口氣，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腦袋，微笑著搖搖頭：「我也是為了一個人。」
「誰？」
梁倩只是搖頭，卻不回答。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7
盆地
暑假，梁倩回到廣西，第二天就跑去博物館。
回來之前，她又找霍秀秀，要來那份舊報紙，把有關銅魚的那則消息複印了一下。此時帶著複印的報紙，去找博物館的人。
「你好，請問你知道有關這次地宮挖掘的事麼？我是學考古的學生，偶然發現了這張舊報紙，發現原來就在我們廣西，特別好奇。」梁倩一臉求知若渴。
但畢竟是1974年的事了，館裡基本上沒人知道，輾轉問了一上午，直到下午兩點多，才找到一位年紀大的，姓李的老爺子。據說他在這館裡待的時間最久了，如果他都不知道，那麼目前博物館裡，沒人會知道。
李老爺子戴上老花鏡，細細看了半天，才恍然，道：「哦，原來是這個。難得你居然能找到這份報紙。不容易啊。這份報紙，我記得也就辦了一年，到75年的時候，就已經停辦了。」
梁倩一看有門，連忙問道：「那李老師您還記得當初從那裡面出土了哪些文物麼？在不在咱們博物館？」
李老爺子眯著眼睛，想了半會兒，道：「我記得有兩件，放在佛教相關的那部分。來，我領你去看看。」
令人失望的是，「兩件」是實指，不是虛指。
只有兩件，不多一少。
一串佛珠，小得像是串在手上的；一張小的金箔卡片，上面是《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
「咦？怎麼只有這兩件麼？不是說有一個很大的地宮麼？」梁倩疑惑。
李老爺子搖搖頭，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道：「那個地宮，當時博物館裡本來說要派考古隊去的，結果人過去一看，說要到那個廟裡去，先得拴著繩子縋下百米的懸崖，什麼設備都弄不進去。那會兒文革，破四舊呢，誰給撥錢去挖那個？」說著，指指那報紙，「這報導，我記得。當時報社的人來問，說總得寫點什麼，體現無產階級的文化事業蓬勃發展，所以就說去清理了地宮，不過裡頭的佛經全泡爛了。都是編的，根本沒派人去。」
梁倩眼睛一亮，連忙垂下眼皮，看那兩件文物，問：「那……這個，還有報紙上那個小魚什麼的，又是從哪裡來的？」
李老爺子擺擺手一笑，道：「這個說起來就更好笑了。這根本不是我們拿出來的，是當地聯防上抓了個盜墓賊，那個盜墓賊好容易把地宮裡頭的寶函順出來，就被外頭的苗人逮了個正著。那會兒人實在，說這東西是文物，得交到組織上去，所以聯防上就把寶函交到我們這兒了。這兩樣……」指指旁邊展櫃裡那兩件文物，「還有這個……」指指報紙，「都是那個寶函裡的。」說著，又慨歎起來：「唉，正經考古的，還不如個盜墓賊能幹。」
「那……後來也沒再說挖掘的事麼？現在資金應該有了吧，怎麼也沒去清理一下呢？這麼放著多可惜啊。」梁倩表現得很考古人心態。
李老爺子搖搖頭，道：「那年去看的人說那裡也不大，沒什麼挖掘的價值。最有價值的寶函都已經取出來了，再花費人力物力做這事，就不大值當。再說了，現在盜墓的多猖獗啊，三天兩頭就聽說哪裡的古墓又被盜了，然後就得組織搶救性挖掘。有資金，也得先就著那些來。這個地宮，價值不大。」
梁倩跟著惋惜了一回，又道：「那……李老師您知道這個廟的來歷麼？那麼難走的地方，怎麼還費了那麼大力氣建佛塔呢？」
「喲，想問題很細緻啊，不愧是學考古的學生。」李老爺子推推鼻樑上的老花鏡，笑道：「你要問別人，說不定還沒人知道。偏我當年也和你似的，覺得這事蹊蹺，所以去查了那個縣的縣誌。」
原來李老爺子當年在博物館裡，年輕氣盛，正是對什麼東西都好奇的年紀。聽說群山環繞中出了佛廟的遺址，路途極其難走，連清理都不容易，也覺得奇怪。
既然如此不方便，當初為什麼建的？又是怎麼建的呢？
首先想的是去查當地縣誌。但奇怪的是，縣誌裡並沒有關於這佛塔的記載。
好奇的人，能量是巨大的。
現在的李老爺子，當年的博物館小李，決定去問當地的苗人。這在當時是很不容易的。他首先去學了一部分苗語，細細學了苗族的諸般禁忌，再由當地聯防的人引見，見到了那個抓住盜墓賊的苗寨首領。
梁倩心中微微一動。這個苗寨首領，如果沒弄錯的話，就是當年傷了陳皮阿四的那個，也即陳皮阿四說的，身上有麒麟紋身的那個人。這個人……和小哥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呢？雖然盤馬老爹那邊得來的相關資訊，說那紋身只是一部分苗寨的標誌，但……那樣稀少，總還是有些特殊吧她邊想，邊聽著李老爺子的講述。
卻說當年的小李，見了那苗寨首領之後，本來還擔心苗語不通，結果那首領漢話說得極好。小李說了自己的來意，說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對那個佛廟遺址的情況非常關心，想瞭解更多的資料。
苗人首領告訴他，說那塔在懸崖下的盆地裡，很久以前就有了，說是建了鎮壓妖物的。因為地勢太難行走，從來也沒人去關心過。偶爾有人覺得那下面可能有好的草藥什麼的，費盡力氣下去，往往也經常走失。慢慢的，除非失足，平常沒人會去下面。
那個盜墓賊卻是奸猾，謊稱自己是支邊的老知識份子，有個學生掉到懸崖下邊了。人命關天，整個苗寨出動，幫忙把他和另外幾個小夥子縋下去找人。結果，苗人們找了半天，完全沒有。走著走著，走到佛塔遺址的時候，才見那個盜墓賊拿著東西，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卻被堵了個正著。那盜墓賊拿出槍來，還想傷人，卻被苗人首領技高一籌，綁去了聯防上。
至於佛廟如何建在那裡，是否有其他路徑進出盆地，苗人也說不知。只說大約當年所說的妖物非常恐怖，所以高僧專門選了那裡鎮壓。這種宗教情緒下，多麼艱難的事情，也是可能完成的。
李老爺子給梁倩講的時候，也傾向於這個結論。
「那……那個苗寨首領，後來您知道什麼……有關他的事情麼？」梁倩微笑，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好意思，「呵呵，我聽您這麼一講，覺得他好厲害啊。那個盜墓賊那麼窮凶極惡，還有槍，卻被他給制住了。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吧？」
李老爺子想了想，歎口氣，道：「說起來，那個人好像也真挺了不起的。雖然話不多，但學識一定是不差的。說到那個佛廟的時候，我當時還想顯擺自己知識多，結果那個苗人隨便說了兩句，就把我說住了。要不然，他說的結論，我怎麼會覺得特別可信呢？」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文革結束以後，我有一回去那邊其他苗寨，也還問起來過。可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說那個苗寨的人，從75年開始，就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整個寨子都荒廢在那裡。大概……」李老爺子「大概」了半天，終於還是想不出原因，「誰曉得呢。現在想來，那麼一個人，要是生在現在，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來。可惜啊，時勢弄人，那麼一個人，就埋沒了啊。」
離開博物館，回到家，梁倩拉出紙筆，劃拉了半天，終於理出點思路來。
按李老爺子的說法，佛廟地宮那裡，應該沒有怎麼清理。不過1987年發現法門寺地宮之後，這麼震撼的成果，居然都沒能打動當地機關，對那個佛塔進行清理，看來地勢著實艱險，未必能下得去。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
不過……事先東西要準備好。
這個時間去那邊，又是潮濕悶熱的盆地裡，各樣蛇蟲必然不少，相關藥品頭一樣要準備好。
那下麵據說還比較廣大，去了一時未必回得來，壓縮食品也要備點。
再有，下過幾次鬥，裡面有可能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防身的刀必須要帶一把。
另外，地圖、指南針之類就更不必說了。
真要能去，這三條銅魚出現的地方，她就都走過了，很可能找出其中的相通之處。也許最後的秘密，和小哥一點關係都沒有。但……總要試試不是？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如果能夠找到下去的路的前提下。她可不能再去撒謊，騙得別人幫她。
列好清單，花了兩天的時間準備東西，確認無誤後，梁倩再一次坐上了去自己這具身體出生之處的車。
因為已經來過一次，以前那種緊張感已經沒有了。
這兩年旅遊開發越來越多，如今這寨子裡居然有了一間小小的招待所，但其實只有一兩間房，是一對老夫婦把家裡的空房子騰出來，預備那些有心來玩的驢友們住的。梁倩租了其中一間住下，第二天就拿著地圖，去那個佛塔所在的盆地行去。
那裡的地形果然非常奇特。
地形上看，那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斷層盆地，由於地殼運動，盆地內部和兩側的山體產生逆行或滑行，慢慢拉出落差。從□的懸崖岩層上看，逆行的痕跡比較明顯。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只有盆地中央那麼小小的一塊地方陷下去了呢？
那個盆地太小，太周正，仿佛一個巨人的手指按下去形成的。如果是大的地殼運動，不至於如此啊……
梁倩站在懸崖邊上，向下眺望，只看見一片綠意蔥籠。佛塔已塌，湮沒在綠樹之中，一時也看不清在什麼地方。據說以前沒塌的時候，也只能看到綠樹叢中的塔尖，看來並不是一座太高的塔。
拿著望遠鏡看了半天，大約能看出下面土地比較濕潤，由於長年無人到此，生態極好。
濕潤……
梁倩忽然想到了問題在哪兒。
如果這個盆地真的像表面所顯示的那樣嚴絲合縫的話，這裡地勢這麼低，一旦下雨，四處的雨水彙聚而來，不會僅僅「濕潤」，這裡應該早就淹沒成湖泊了。那些水哪裡去了呢？裡面似乎有一條細細的河，但那樣的流量，並不足以排走裡面的水量。除非，有地下水通道。
對了，地下水。
這個盆地應該有通道，能夠迅速地把地表的水通往地下，這樣才能使其一直沒被淹沒。而這個盆地形成的原因，說不定是某次地震什麼的，導致其地下水壓力突變，然後地表沉降，形成了這個獨特的周周正正的小盆地。
而……水道……
梁倩放下望遠鏡，嘴角露出微笑。
三天后，在一座廢棄的苗寨附近，梁倩終於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
一個巨大的溶洞入口。洞口被遮天蔽地的藤蔓掩住，如果不是梁倩有心來找，很難會被發現。
那座苗寨正建在洞口前，如果未曾廢棄，則別人過來，只能看到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吊腳樓，根本不會發現裡面的溶洞。
洞口傳來水聲，洞裡似乎還有人工修建的道路。
這股水，看不到來源，應該是地下水道的一部分。而這條水道，極有可能通向盆地裡面。那些道路，應該就是依水道而建的。
原來如此。那個佛廟的的修建，絕不是從懸崖上縋東西這麼艱難，而是通過這條隱蔽的小路，慢慢地把需要的東西往裡運。雖然這仍然需要很高成本，但……畢竟沒那麼誇張。
那個塔里，到底有什麼？為什麼要花那麼大力氣？
梁倩坐在洞口，看著那片已經快被叢林生物覆蓋的建築，忽然生出新的疑惑：那個苗寨首領一定知道有這條路，他為什麼要對李老爺子說謊？或者……那個苗寨在這裡守護著什麼？為什麼在銅魚被盜走後不久，他們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而這些……和小哥有沒有關係呢？
鏡兒宮
第二天，梁倩拿著她準備的行李，再一次來到溶洞前。
最後檢查，嗯，礦燈的電量充足，東西都用防水的東西裝好，食水俱備，一切安好。
出發！
梁倩小心地撥開洞中的藤蔓，打著礦燈，鑽了進去。
裡面風景優美，路也不難走。
洞內有無數千姿百態的鐘乳石，或瑰麗，或雄奇。有的如珠簾垂落，有的如竹筍叢生。若在別處旅遊勝地，這些一定早被冠以各式各樣擬人擬物的稱呼，給出各式各樣的典故。
當然，梁倩也不太敢一直抬頭看，腳下的路才是正經。
這裡可不是旅遊點，雖然有人工開鑿的路，但邊上沒有欄杆。若是貪看風景，腳下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此長眠於下麵不知有多深的水潭。
梁倩小心地做著記號，防止待會兒迷路。但一路行來，都安安穩穩，連條蛇都沒有。走了大約兩個小時，前面終於透出光來。
又是撩開層層藤蔓，梁倩已經來到了那片盆地的邊緣。
拿著地圖，先確認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然後對著指南針，向盆地中央行去。隱約記得聽說那佛塔就是在中央的，這麼走，應該會比較容易找。
路非常不好走。
地面太過濕潤，不知多少年的落葉，層層疊疊堆在樹下，形成厚厚的腐殖質層，一腳踩去就是一個坑。等拔出腳來，裡面有可能還會驚惶失措地跑出一些奇怪的小東西，包括但不限於昆蟲類。
各種各樣的生物世代在此休養生息，從出生，到衰亡。它們的屍體經過長久的時光，再次變為這片土地的營養。當然……有很多時光不夠久的，暫時以形形□的乾屍、腐屍、骨架之類存在。
除此之外，蛇也是極嚴重的問題。
在這片不被打擾的土地上，各種各樣的蛇恣意生長。它們可能彎成一條藤蔓的模樣掛在你面前，等你伸手撥開時，它才露出細細的鮮紅的信子；也有可能偽裝成一根無害的樹枝，等你經過的時候，忽然跳起。它們在草叢裡，在泥土中，在枝葉下，在岩石後，任何一個可能藏身的地方慢慢抬起頭。
幸虧梁倩這些日子來，也曾經歷些危急狀態，反應倒還不慢。一路行來，小心提防，雖然偶爾被跳出的蛇嚇著過，但居然無礙。
終於，眼前樹木稀少，地面也有了明顯的人工痕跡。
轉過幾棵寬闊的榕樹，破敗傾頹的佛塔出現在眼前。
「咦？」梁倩打眼一看，忽然皺眉。
不對勁。
她快步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殘破的塔底。她沒看錯。這裡雖然十分破敗，但明顯曾經經過人為修整。塔倒下後的碎瓦土坯等，雖然沒有清理乾淨，但是有目的的清過了。而且手法……就是她最熟悉的學院派考古手法。
有考古隊來過，但沒有徹底清理出這裡來。
李老爺子騙她？
搖搖頭。那位老爺子沒必要騙她。再說，博物館明明沒清理，卻寫假新聞說清理了，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事，沒必要特地來造謊。
那麼……是哪支考古隊，在當地文物考古機關不知情的情況下，進來清理過了？又是為什麼半途而廢了？或者……不是半路而廢，而是沒依照最完整的處理方案，只是有選擇地清理過了？
罷了，這些謎團，她哪可能知曉？
當年陳皮阿四進入地宮，用的是盜墓賊打盜洞的手段。但這樣的佛塔地宮，一定還有正常的入口。
由於塔基部分被有目的的清理過，地宮的入口一下子非常好找。
一處斷牆下，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通道，應該是地宮入口處的漫道。按照法門寺地宮的結構，可能漫道盡頭會有石門，然後一重重石門打開，出現前室、中室、後室之類的結構。
看來就是這裡沒錯了。
梁倩打著礦燈，往裡面一照，只見通道壁上有無數小山包一樣的突起，十分詭異。正在疑惑，只聽「嗡嗡」數聲輕響，幾隻黃蜂在眼前飛過。
「嗯？」梁倩一怔，再仔細一看，那幾隻不是一般的黃蜂，而是毒性最為猛烈的地黃蜂！難道……這層層疊疊的小山包，都是地黃蜂的窩？
幸好有準備！
梁倩打開背包，從裡面拿出一套厚實的衣服、頭套、護目鏡還有手套，很快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她來之前，怕下面的蟲子太多，所以特意備了這麼一身，沒想到果然用到了，雖然……熱了點……
武裝完畢，梁倩提起礦燈，小心地進入漫道。
成群結隊的地黃蜂在它們的家門口進進出出，偶爾有一兩隻對梁倩這個發光體產生了興趣，停下來看看，梁倩就站住，等它們失去興趣了再往前走。
落腳也要格外小心，地上也有不少地黃蜂的窩，若是一個不小心，一腳下去，把人家的窩都給強拆了，難保不會發生什麼嚴重的群體性事件。
幸好自然界的規律仍然存在，此處雖然蜂窩眾多，本著競爭原則，大家並沒有做親密無間的鄰居，不同蜂群的窩之間仍然有可落腳的縫隙。
小心翼翼，一步一停地走了好半天，那條向下的漫道才算到底。眼前出現了一道石門。
石門並不重，輕輕推開，呃……難道這就到底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石室，室中央有一座白玉的袖珍寶塔。塔上有個小平臺，原本可能就是放置寶函的所在。這……這個地宮也太直白了吧？
梁倩打著礦燈向周圍照去。只見這個塔底的石室面積不大，卻很深。抬眼望去，四壁皆是密密麻麻的羅漢像，形態各異。她常讀佛經，即使不夠虔誠，此時見了，也難免作了幾個禮。
做完禮，回頭又看那個漢白玉的袖珍寶塔。塔上原本應該放置的寶函早已不見。她這回來，還多用了點心思，事先準備了一個和那個寶函中的《陀羅尼經》卡片相似的卡，裝在一個精緻的小石頭盒子裡。此時拿出來，拂開袖珍寶塔上破敗的紗幔，恭恭敬敬放了上去。
合掌作了幾個禮，正要轉身往別處看去，忽然發現袖珍塔中有一塊突起，上面雕的東西甚是奇怪，竟是兩隻蛇交纏在一起。
蛇在佛教，並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象徵，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理論上最為莊嚴神聖的寶塔裡呢？
梁倩疑惑萬分，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那兩條蛇，發現似乎可以轉動。她對機關暗器沒有小哥那麼熟悉，也不知道這一轉將會發生什麼事。後來想想，覺得佛教講慈悲，又在象徵意義這麼濃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什麼太惡毒的機關存在。
索性心一橫，輕輕轉動了那兩條蛇。
「吱嘎嘎……」仿佛有絞盤轉起。
袖珍石塔背對石門的一面，有一塊玉色石板慢慢向旁邊移開，露出一個向下的通道。
拿火摺子試了試裡面的空氣，覺得好像沒事。梁倩深吸一口氣，提起探燈，小心地沿著地道走下去。
這條地道要短得多，很塊就到了底。推開又一道石門，眼前出現了另一間石室！這裡沒有黃蜂，那一身穿著實在太熱，梁倩就把那全套裝備先脫了下來。
這間石室的尺寸，比上面那間要大，但沒那麼深，只有三米左右的高度。
裡面的東西，則徹底震驚了梁倩。
石室裡，是一尊坐式銅佛像，置於白玉的蓮花基座上。從手中所持寶珠錫杖來看，當是地藏菩薩。但其身邊所立的，卻不是「諦聽」，而是一尊人首蛇身的銅像！
那人首蛇身的像，蛇身盤旋於下，人首低垂，從身形髮式來看，當是個女子。那女子雙臂捧於胸前，前身及額頭深深垂下，仿佛皈依的模樣。
這……這個典故可從來沒見過。
梁倩心中大驚，舉燈四照，發現四周還有很多壁畫文字，講述建塔來由。文字用的皆是漢字，甚是易讀。
細細看罷，不禁潸然。
原來宋朝時，此處忽然出現了一個妖怪。當地人若在院中閑坐，偶爾聽得牆頭有人叫他。抬頭看時，卻是一個嬌媚的年輕女子倚在牆頭，探出上半身來。
那女子和人說話，經常問：「現在是什麼年代？」
別人告訴了她，她就又問：「後羿在哪裡？他是大夏國的君主。」
有知道的，就會告訴她，說：「後羿早就死了好幾千年了。他被手下寒浞所殺。」
那女子就忽然暴怒，忽地一下從牆上飛過來，把那人殺死。而見到的人，發現那女子其實長了一條長長的蛇尾。
被害的人越來越多，當地苗人的巫師卻不敢對治，因為他們覺得人首蛇身，這是始祖女媧，只能祭拜的。
直到後來，有一個九華山的和尚經過此處，聽說此事，前去收服。那個女子被他的佛珠所縛，才說出自己的來歷。但她的來歷，卻震驚了每個人。
原來，那女子卻是傳說中的嫦娥！
她說當年她的丈夫後羿篡了夏朝的天下之後，向西王母求來不死之藥，決定兩人一起服用，長生不老。但那藥吃了，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安靜的地方待一段時間，後羿覺得天下未平，決定等以後哪一天再吃。
可嫦娥年華漸老，看著又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出現在後羿身邊，心裡就有些著急，怕吃下不死藥的那天，自己已經變老了。所以瞞著後羿，提前到了那個合適的地方，吃下了不死藥。
結果，忽忽幾千年過去，她終於從沉睡中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人首蛇身，而自己在等的後羿，卻已經死了！
她向那和尚哭訴了自己的來歷，說自己獨自生於世間，早無生趣，但此身卻想死也死不成了。那和尚聽了，十分悲憫，便說可請地藏菩薩度脫她。而後，那和尚募化資金，在她醒來的地方建立了寶塔。寶塔奠基之日，嫦娥伏於基下，自願被永世鎮於塔中，直到地藏菩薩的威神之力，結束她在此人間的日子。
寶塔建成之後，從無香火一事。
和尚與其約定，當嫦娥的業障消盡，往生他方後，此塔自然湮沒倒塌。
梁倩看了，不禁淚流滿面。
雖然這故事看起來，神異古怪，真假未知。但……仍舊叫人淚下。
那樣的一個妖怪，那樣的一段故事，怎不叫人心疼？
看完壁畫，回身跪在蓮台前的石制小蒲團上，向地藏菩薩像行了禮。
正要起身離開，忽然發現旁邊的嫦娥銅像有些古怪。她的手上托著一串什麼東西。因為那個銅像是伏首狀，站著時看不到手上，此時跪在地上，才看到手上有東西。而那串東西，居然是一串的青銅鈴鐺！那模樣，正是和山東魯王宮以及海底看到的樣子一樣。只是不知為什麼，並沒有引起梁倩噁心的感覺。
那串鈴鐺的質地，和整個銅像並不相同，應該不是同時鑄上的。而且擺得也不是很自然，看起來很像擺了個箭頭。
順著箭頭的方向看去，忽然發現地藏菩薩像白玉的蓮花座上有些古怪奇怪。
基座上雕了大量精美的圖像，可是正中的蓮瓣上，那圖畫也太奇怪了。
那是一隻綠色的手的模樣。
為什麼呢？什麼意思呢？
梁倩遲疑地伸出左手，發現那只綠色的手和人手正好差不多大小，若是伸掌過去，差不多完全覆蓋。
這……算什麼意思呢？
梁倩伸出左手，輕輕壓在那只綠色的手上。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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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小哥，等等，等等。」夾喇嘛的人叫住正要轉身離去的小哥。
小哥淡然回頭。
「是這樣，我這裡有一個電話，是四阿公那裡的葉成打來的。他說有事想要找你。」那人遞過一個手機。
小哥接在手裡。「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葉成有些焦急的聲音：「可找著你了。你最近有沒有倩倩的消息？」
小哥：「沒有。」
葉成焦躁地歎口氣：「哎喲，這……這丫頭不知哪裡去了，已經失蹤二十幾天了。最後一次有人見她，坐車去了她出生的那個苗寨，後來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了。這……這怎麼就這麼能惹事呢！我還以為你能知道一點呢。」
小哥：「不知道。」緩緩按斷了電話，把手機扔回那個夾喇嘛的人懷裡，轉身離去。
誰謂荼苦
梁倩覺得自己剛剛把手放到那個綠色小手的圖形上，旁邊就忽然躥出一個人，猛地把她撞倒在地。
「咦？」腦子有些木，甚至沒有想起，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旁邊明明沒有人的啊。
那個人把她撲倒在地上，然後伸手來扶她。
梁倩覺得腦子裡一陣陣迷糊，仿佛睡了特別久然後睡迷糊的模樣。輕輕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問：「你是誰？」
那個人忽然就怔住了，往後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
梁倩又揉了揉眼睛，覺得腦子有點清醒了，驚奇地發現那個人居然是小哥！
咦，好奇怪，他怎麼在這裡？我進來的時候……好像沒看到人啊……
抬頭看小哥，駭然發現他的狀況非常不對勁。只見他身上血跡斑斑，呆呆站在那裡，手微微有點抖，眼神有點渙散，一向淡然的眸子裡，如今卻是一片死寂的絕望。
梁倩大驚，連緊使勁爬起來。手腳不知為什麼，極度酸軟無力，撐了好幾下，才算掙起來。然後幾步奔到小哥面前，晃了晃他，「你怎麼了？」
小哥沒反應。
梁倩更急了，踮起腳來，捧著他的臉晃了幾下，仍然沒反應。
梁倩急的快哭出來，手足無措地把他抱在懷裡：「喂，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麒麟，麒麟……」
小哥的渙散的眼神慢慢收攏起來，瞳孔微縮，忽然重重一推，把梁倩推了出去。
小哥力氣極大，梁倩此時身上又完全無力，退了兩步，絆在那個石制蒲團上，仰面跌倒。只聽「砰」一聲，梁倩的後腦勺磕在了石制蓮花基座的邊角上。
腦子裡一片木然。怔怔地伸手，往腦後一摸，滿手都是血。
「咦……這是為什麼呢……」
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梁倩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聽到邊上有人喃喃地道：「……我不想害死你……」
梁倩嘴角扯出一絲笑意，輕輕道：「我還沒死呢，別咒我了。」努力睜開眼睛，小哥的臉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微微側過眼睛，小哥的上衣劃破了一道口子，裡面隱隱滲出血跡。
努力抬起右手，輕輕撫過那道傷口：「你怎麼總是會受傷呢？」溫暖的力量爬過傷口，手軟軟地放下。落到半空時，又被抓住。
梁倩閉上眼睛，喘了口氣，後腦勺上傳來鈍鈍的疼痛。緩緩睜開眼，微笑：「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哥抓著她的手，不答。
「也是因為銅魚的事麼？」梁倩逕自說下去，聲音有些有氣無力，「第三條銅魚，原來就是在這裡，發現的。1974年。裡面的東西你看了麼？」
沒有人回應，她繼續自言自語：「嫦娥的故事。她想長生，可是……她想等的人，卻死了……」小哥抓她的手，緊了緊。
梁倩覺得眼皮實在太沉重，還是暫時閉上眼睛比較省力：「呐，長生……是不是很可憐？你……」喘了口氣，歇一歇，輕輕道：「你是不是……會害怕……害怕自己一直這麼長生不老？」
依然沒有回答，她的手被握緊，鬆開，再握緊。
好累。好想睡覺。
怎麼會這麼累呢？眼睛怎麼就睜不開呢？
「不要怕……對你自己，好一點……」梁倩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這一覺似乎睡了很長時間，再睜開眼時，景色很陌生。
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竹簾裡透進來的天色，有些青灰的冷意。
這似乎是一座竹樓，頭上是竹制的屋頂。
轉過頭，看到一個苗服男子的背影，倚著視窗，正在看外面的雨。
咦？這是哪裡？好奇怪……我怎麼會到這裡的？
啊……不會又穿越了吧？
梁倩一急，連忙想撐著胳膊坐起來。「絲……」後腦勺傳來一陣疼痛。
腦袋還是被蓮台磕了的那顆，大約……沒穿越？
身著苗服的男子聽到這邊的聲音，轉過臉來，卻原來是小哥。噫，好奇怪啊，為什麼他改穿苗服了呢？Cosplay？不過也挺好看的。
梁倩怔怔地看著他走近，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了句：「燒退了。」聲音竟有些沙啞。
「還疼麼？」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雖然多了幾分沙啞。
梁倩想搖頭，卻又怕疼，從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沒事，不過是磕了一下而已，哪有那麼嬌氣。」
小哥怔了怔，盯著她，慢慢道：「你昏迷了三天。」
呃……梁倩無語。
屋裡一片安靜，簾外淅淅瀝瀝的雨敲在欄杆上。
梁倩覺得自己應該找點話來說，比如這是哪裡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啊，你為什麼要推我個跟頭啊之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在微昏的竹樓裡，這麼安安靜靜的聽著雨，也很好。
眨眼，看他，不說話。
被梁倩搶了「悶油瓶」角色的小哥只好開口：「有什麼想問的麼？」
「嗯……你嗓子怎麼啞了？」
不知是否躺了太久的緣故，身上的衣服都散發著詭異的味道。在房東阿婆的幫忙下，梁倩稍微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對了，這裡其實就是前些天梁倩曾住過的那對苗人老夫婦家裡，那位阿婆還記著她呢。
她包裡換洗的衣服都丟了，阿婆主動借給了她一身苗人姑娘的衣服，據說是她在外面上學的孫女的。
小哥穿著苗人衣服，似乎也是同樣的原因。
梁倩覺得一切都迷迷糊糊的，也不太明白發生了些什麼事。
幫她換衣服時，阿婆忽然感慨道：「阿婭，那位得那對你可真是個真心的。」
梁倩一怔，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小哥，低了頭訕訕道：「阿內能共拿我說笑呢。」
阿婆笑了笑，道：「阿婭害羞呢。我是過來人，還能看不出來。你看這衣服，」阿婆指了指梁倩換下來的那身，「那天他背著你過來的時候，天上下著大雨，他身上的衣服都叫樹枝掛破了，又在山裡跌了一身的泥，可你看，你身上一點都沒有。這兩天你昏迷的時候，他眼都沒合過。」
梁倩怔住了，手指輕輕撫過那身衣服，只覺心頭酸酸熱熱的。
「咦，好好的，怎麼倒招得你哭起來了。」阿婆忙推了推她，道：「快換好衣服，他還在外頭等著呢。」
抬頭擦擦不由自主湧出來的眼淚，梁倩不好意思地一笑，點點頭。
太久沒吃飯，梁倩先喝了半碗白粥，然後又和小哥在屋裡面面相覷。
小哥依舊倚著視窗看外頭的雨，扔給梁倩一個背影。
沉默了好久，梁倩終於鼓起勇氣，輕聲道：「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哥回頭看了看她，沒說話，又回過臉去。
梁倩托著腮，也看著窗外的雨，發了半天呆，又問：「呐，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一直迷糊著。」
小哥沉默了一下，看著窗外，淡淡道：「那天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在那裡待了二十天了。」
「啊？」梁倩大驚，轉頭在屋裡看了看，發現牆上掛著一份日曆，上面的日子，果然……「可……我覺得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
小哥回過頭來，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皮，轉過頭去，道：「你當時的模樣，就像西沙那條船上發生的事一樣。」
時間靜止。
梁倩怔怔地向後靠了靠，倚在竹牆上。
現在終於理清了些。她把手放在蓮臺上，然後不知為什麼，對於她，時間靜止了。如果不是小哥發現了她，或許……或許……
「那……還有，你當時……為什麼……」梁倩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當時小哥的模樣太奇怪，後來又把她推出去，似乎也說不太通。
雨聲細細。
小哥仰著臉，看著窗外連天的雨絲。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道：「我失憶過很多次。」
「很多次」，這個描述揪著她的心，叫她疼得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到一些熟悉的地方，找回一些；後來又都忘了。」小哥的語氣，淡得如同外面的雨，沒有平仄。
梁倩輕輕捂住了嘴巴。
一次次失憶，一次次尋找，再一次次忘記。他在無休止的輪回裡打著轉。
怕忘記，也一樣怕被忘記吧。
沒有了那些記憶，如何證明他曾經在這世上活過？
而如果別的人，也沒有了關與他的記憶，那他與世界的聯繫，又在哪裡？
挪上前，伸臂，從背後抱了抱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忘記的，不會。」
是的，我保證，不會忘記。
除非哪一天，你不再需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7
第三卷：雲間同作客，比翼不相親
桃源
因為下雨，山裡的路不好走，梁倩和小哥只好在那苗寨多待了幾天。梁倩的傷口恢復得很快，畢竟只是磕了一下，皮外傷而已。暈倒發燒什麼的，更多是因為在那裡待了二十來天，身體比較虛弱。
每天的生活極其安靜簡單，大部分時候，都和小哥一起在竹樓上看雨，偶爾說兩句話。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最初見到他的時候。那時他還沒有恢復後來的很多記憶，而她正想方設法要和陳皮阿四那些盜墓賊劃清關係。
「你現在……原來的事情，差不多都想起了麼？」梁倩偏過頭去，輕輕地問。
小哥看著外面的雨：「大部分想起來了，還有沒想起的。好像還有些很重要的事，可我不知道是什麼。」
「會不會……和那個考古隊有關？」梁倩把臉轉回去，也去看雨。
「考古隊？」小哥的語氣略有點遲疑。
梁倩點點頭，看著屋簷下的雨跌跌撞撞地滑下來：「你不覺得奇怪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只考古隊裡？我現在，好歹也學了幾年的考古。可你下地的時候，完全沒有半點考古的味道。你……不是為了考古去的，那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只考古隊？」
小哥搖搖頭，不作聲。
梁倩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是其他的考古隊，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混了進去，那也不是說不通。可是……這只考古隊，明顯有些不一般。」輕輕歎口氣，咬了咬嘴唇，「你們下西沙，是在1984年。我前一陣，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寫到了『南海一號』，1987年發現，而且還是得到了特別重視的，但……就這樣，直到1989年，才在日本潛水考古的配合下，第一次下水。哪怕到今天，水下考古還有很多的技術難題。所以……你不覺得奇怪麼？為什麼在1984年，國內技術還很不達標的情況下，會有那麼一隻考古隊，千里迢迢跑到西沙那麼遠，冒著危險去下水？這只考古隊，從哪裡得到資料，知道西沙水下會有墓藏的，為什麼會受到那麼大力度的支持，而又是為什麼……我根本查不到有關它的資料？」
輕輕瞥了小哥一眼，他的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梁倩微微搖頭，說出結論：「那麼一支神秘的考古隊，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目的。而你，如果不是有同樣特殊的原因，怎麼可能無端出現在那裡呢？或許……從考古隊入手，能夠查到些什麼……」
說到這兒，梁倩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興奮地轉過身來，急切地問：「那支考古隊，是不是也同樣到過山東魯王墓，還有臥佛嶺的佛塔地宮？」
應該是，應該是有關聯的。小哥的事情，極可能和考古隊有關；而他對魯王地宮似乎也很熟悉。至於佛塔那裡，曾經被考古隊清理過的痕跡，或許也是一種證據。
她期待地看著小哥，希望自己的推論能給他帶來點思路，但小哥卻把臉轉到一邊，給了她一個後腦勺，淡淡道：「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管了。和你沒關係。」
雨剛晴的時候，山路還不好走，正好在苗寨裡逛逛。
小哥原本是寧願坐在竹樓上繼續看天的，但梁倩站在那裡，看著他，也不說話，抬手摸摸剛剛拆去繃帶的後腦勺，繼續看他，不說話。
最終，小哥站起來：「走吧。」
兩人都穿著苗族服飾，也都說得苗語，在寨子裡走來走去，並不扎眼。
一想到自己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有和人類社會接觸，梁倩就覺得應該做點什麼補償一下。
看見漂亮精緻的蠟染苗族衣服，買。
看見精美別致的手工銀飾，買。
有跳蘆笙舞的，要不是她腦袋還有些疼，都想湊上去蹦兩下。
小哥被她拖著，在寨子裡轉了半天，到中午時，走到了寨子比較邊緣的地方，忽然發現有一家的吊腳樓特別奇怪，似乎是一二十年沒人住的模樣，蛛網飄飄，一副破敗傾頹模樣。
梁倩看了一眼，本待走開，忽然心中一動，猛然轉過身來，盯著那座破敗的吊腳樓，許久一言不發。
小哥看看她，看看那樓，不知其所以然。
過了好久，梁倩才閉了閉眼睛，歎口氣，道：「走吧。」
離開那棟樓之後，梁倩就有些悶悶的，也不再逛。回到住的地方，就搶了小哥一貫看天的風水寶地，也仰臉看天不作聲。
小哥寶地被搶，下樓去不再理她。
快傍晚時，被肚子裡的叫聲驚醒的梁倩，才猛然發覺自己竟然在那裡發了一下午的呆。還仰著臉看天，脖子都酸了。揉了揉後頸，正要起身，卻見小哥不知什麼時候也上來了，坐在旁邊。
「嗨。」梁倩訕訕地打了個招呼。仰臉看天不理人，這向來是小哥的專利，居然被她拿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多不好意思。
小哥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淡淡道：「那座樓……是你小時候住過的？」
梁倩微微垂下眼皮。從身體上算，從靈魂上不算。
當她看到那樓時，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這應該就是這具身體以前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那突如其來的直覺，就是如此。
穿越，這個許久不曾出現在她腦海的來歷，又一次小小困惑了她。
她坐在窗前，天南海北地想了很多，覺得自己和別人畢竟不同，覺得自己似乎與這人世應當格格不入。因為，她不知道，她從何處來，因何而來。
無意義地糾結了半天，忽然想到：難道別的人就知道？
我從何處來，當往何處去。
這個哲學問題，是一切宗教都會涉及的根本問題，是所有人都無解答的問題。
她不過多拐了一個所謂「穿越」的彎而已。
「你小時候的事，想起來了？」小哥淡淡問。
梁倩一怔，搖搖頭。那怎麼可能。
小哥垂下眼皮，淡淡道：「我剛剛問過阿公阿婆了。他們知道一些。」
「哈？」梁倩小小吃了一驚，原來小哥有時候還包打聽。
雖然她很想說，那些事對她而言全無意義。但小哥這麼不喜歡說話的人，都已經打聽出來了，那麼說，不是太傷人了？
「那……是些什麼事？」求知若渴狀。
小哥打聽來的東西，還是有些意義的。
即使沒有意義，至少也還有些意思。
開客店的阿公阿婆年紀大，知道的事情也多些。聽說他們見到了那棟破敗的吊腳樓，阿婆先是歎氣，說「作孽」之類，感慨了半天，然後才細細說。
據說那家原本住著一對小夫婦，還有一個女兒。有一天，不知是誰告訴他們，寨外不遠處的山裡，有古墓，裡面會有很多好東西。這對夫婦起了貪心，就去盜墓，結果被裡面的怨鬼殺死了。至於這麼一對蹩腳的夫婦，怎麼學會尋龍點穴打盜洞，阿公阿婆就完全不知道了。
然而事情的離奇之處在於，那對夫婦下墓的時候，是帶著自己年幼的女兒的。
為什麼呢？
阿婆歎了口氣，說他們那個女兒，從剛生下來的時候，附近幾片寨子最有名的大巫師就找上門來，說等她長大要收她做徒弟。
一般的人看不出有什麼神異，只知道那個孩子從小沒生過病。有時候去了有病的人家，給了她糖，她就會和屋裡的病鬼交涉，奶聲奶氣地說兩句，然後病人居然就會慢慢轉好了。
於是大家都覺得，這個小女孩應該是能和神鬼溝通的，否則大巫師為什麼巴巴要找她當徒弟呢？
她的父母顯然也是這麼認為。所以當他們去盜墓的時候，就想著帶上女兒，到時候即使有什麼怨鬼之類，由女兒和他們交涉，一定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然而諸神靈並不保佑這樣自私貪婪的行為。
那對夫婦最終還是死在了怨鬼的手裡，而他們的女兒，據說情況也不大好。有過路的漢人經過那邊，聽到裡頭有孩子哭，進去抱了她出來，然而她那會兒似乎已經傻了。
原來說要收她為徒的大巫師聽說了此事，不再要她。有大巫師表態，村裡的其他人也都不願收養她。還是過路的漢人，因為年紀大了，也沒個子女，於是發了善心，說要收養她，帶了她走。
那棟樓一直在那裡，沒有人住，也沒有拆，就是為了警示後人，不要生出這樣貪婪的念頭來。
真是一個神秘妖異的故事啊∼原來她的什麼治療能力之類，是這具身體上一任住客的遺留品，說不定還是刪減版的。因為人家還會溝通神鬼哩。
梁倩滿腦子胡思亂想。
小哥講完，看著她。
「呃……」梁倩鼓掌，「很有趣的故事。」
小哥不作聲，看著她。
梁倩低眉一笑：「可是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過去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我知不知道，我總是我。」輕輕拍了拍小哥的手背：「謝謝你。」
同行者
「喂，秀秀，是我，梁倩。」
梁倩歪在家裡的沙發上，手機貼在耳邊。
等路能走之後，她和小哥就搭別人的順風車出了苗寨。
小哥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她沒有理由攔擋，只是重新強調了一下手機要按時充電。
回到家之後，給葉成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只說自己去山裡玩了一個月，手機信號不好，沒法打電話，被葉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等一切都安頓好，她又重新開始了研究調查活動。
「咦，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你那裡調查的東西有結果了？」電話那頭傳來霍秀秀小姑娘的聲音。
這兩個姑娘，出於不同的原因，都對那支考古隊產生了興趣。
秀秀有家裡的勢力，能接觸到一些資料，但又沒法親自去那些地方調查。而梁倩能親自到處去跑，卻又沒有家族勢力什麼的幫忙。
兩人互相聯繫一段時間之後，覺得對方雖然不是那麼憨厚質樸的模樣，但在這件事上進行一定程度的合作，還是可以有的。
「嗯，目前還不確定是不是與你姑姑所在的那個考古隊有關，但我有些猜測想和你討論一下。」
梁倩先說了一下佛塔下面的模樣，略去了自己待在裡面二十天的情節，仔細說明曾經有考古隊出現的痕跡，以及那個建塔的傳說故事。
「哈？嫦娥？還長生不死藥？這都什麼和什麼？」霍秀秀小姑娘顯然對此不大相信，而且……「這和我姑姑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還不確定。目前能知道的，就是曾經有一隻考古隊，在當地博物館不知情的時候，對那裡進行過調查。另外……你知不知道，銅魚應該總共有三條？」
霍秀秀沉默了一下，道：「嗯，知道。奶奶調查過很多事情。」
「能知道銅魚有三條的人，應該是去過海底的。你奶奶，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梁倩忽然想起這一問題。
「這個待會兒再說，你先說銅魚的事。」
於是梁倩又告訴她，三條銅魚分別出現在山東魯王地宮，西沙汪藏海墓，以及廣西臥佛嶺佛塔地宮。
「這三個地方，我已經都去過了。」
略去了人物名稱，梁倩把自己去三個地方的經歷大致說了一下，正要說出自己的推斷，忽然改了主意。
「大致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比較聰明伶俐，有沒有什麼想法？」梁倩覺得，如果換個人，換個思路來想，或許有什麼幫助。
「考古隊什麼的，我只能知道海底那次我姑姑他們確實去了。其他的……」霍秀秀沉吟了一下，道：「除了銅魚，青銅鈴鐺什麼的，我就覺得聽了一耳朵的長生。」
梁倩一怔，道：「可是……海底的墓裡沒什麼長生。」
「你不是說你看到過壁畫麼？如果你看壁畫的順序沒有錯，當時那個畫著從老到少的圖形，不正是長生麼？還有人首蛇身的，不正是嫦娥的長生麼？」梁倩的講述比較詳細，為了啟發霍秀秀想到點什麼，她儘量把自己能記得的每個細節都講了一下。而在極短時間內得到這些資訊的霍秀秀，不負她所望地提出了一些她原來沒有關注過的東西。
沒錯，秀秀說的有道理，海底的壁畫，其實不是畫者的精神錯亂，還是……對於某些東西的真實記錄！
「那……」梁倩遲疑著。
霍秀秀的思路卻比她要大膽：「那如果考古隊的目標，從開始就是長生呢？」
梁倩心中一閃念，連忙問：「秀秀，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見到過有關你姑姑的一些奇怪的錄相帶，後來才想查這件事情。那個錄相帶裡，是不是有些人一二十年都完全沒有變化？」如果是，那麼小哥的身體問題，大概就能找到相似的例子了。
然而電話那邊的回答讓她失望兼之奇怪：「不是。……是一群人在地上爬。」
兩個姑娘又重新討論長生。
假設考古隊是去研究有關「長生」的問題，那麼…… 為什麼？畢竟史上所記載的長生，秦皇漢武唐宗，全都是失敗的。在所謂「科學」的時代裡，為什麼會有人，打算從歷史的痕跡裡找出「長生」的方法呢？哪怕是些不靠譜的「科學」方法，也比這個可信啊……
在這一點上，兩位姑娘的觀念產生了分歧。
梁倩認為應該是某些成功的例子導致了對長生的探索。既然小哥能二十年容顏不變，難保不出現其他的例子。
而霍秀秀不知道小哥，所以她更傾向於在某些久遠的歷史資料裡出現了相關記載。
「戰國帛書？」梁倩脫口而出。在永興島的日子，吳邪跟她講了第一次魯王宮盜墓的由來，正是從某些戰國帛書上得到了地圖。而且……還有那個神秘的裘德考公司……
「你怎麼知道？」霍秀秀的語氣不是反問，而是驚詫！
梁倩馬上發現了不對：「你其實已經知道些什麼了，對麼？」
然而霍秀秀並不那麼坦誠，她只說：「你可以去查一個國際打撈公司，老闆是美國人，中文名叫裘德考。」
「哦？就是我去西沙下鬥時的那個公司？」梁倩明知故問。
「嗯。還有，有關銅魚的事。另一條魚，其實不在我奶奶手裡，而是在裘德考手裡。」
掛斷電話，想了半天，似乎還是沒什麼新的進展。小哥的過去，以及他的身體到底發生了問題，完全沒有思路。
不過……裘德考公司……
想了想，梁倩又撥了另一個電話。
「嘟，嘟，嘟」，電話是打給吳邪手機的，沒人接。
想了想，改撥他在杭州鋪子的電話，店裡的夥計接起來，說老闆出門了，不知道去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很有一種「言師采藥去」「雲深不知處」的味道。
吐了口氣，只好改發郵件，把自己這裡的進展告訴他。
永興島那幾天處下來，對吳邪也算有些瞭解了。相處久了，就覺得這位小三爺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胖子叫他「天真無邪」，真是半點不錯。雖然身手沒那麼俐落，但好奇又熱心，能做朋友的話，是極讓人放心的。另外，他即使在危險關頭，還不忘的吐槽與脫線情結，真是讓梁倩大起知己之感，特別想拉著他說：「兄弟，什麼時候我們拜個把子吧……」
如今他三叔失蹤，他正努力找著。這回得到的這些資訊，雖然不知道對他有沒有用，但……還是分享一下吧，畢竟人家在說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時，那是半點沒隱藏的。
寫完郵件，點「發送」，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秀秀在查她姑姑，吳邪在查他叔叔，而梁倩在查小哥……
這是怎麼一群沒事找事的人啊喂！
神奇生物
開學以後，梁倩選了一個課題，開始了她的「滅絕師太」生涯。嗯，本校直攻博，讀完就是新鮮出爐的「滅絕師太」一枚。
選課題的時候，原本打算隨便挑一下，管他什麼龍山文化，還是聚落神馬的，都一樣。結果發現裡面有一個有關青銅時代的。梁倩心念一動，想到了幾個地方都看到過的青銅鈴鐺，而且像嫦娥也好，周穆王也好，戰國也好，似乎也都能劃到青銅時代裡面去。
嗯，就選它了。
選完課題，開始讀文獻，才發現課題這種東西，就是拿來坑爹的。
題目起的人五人六的，一派揭秘青銅時代真相的模樣，結果就像中央台的「走進科學」，最後給出的內容都不怎麼給力。
每天都在描青銅器上各種花紋，進行分類，然後由此推斷當時人們怎麼怎麼滴的梁倩，真心覺得這課題可能選錯了……
呃，對了，中間曾經短暫地提起過興趣。因為到十月份左右，她終於收到了吳邪的回信。一者對她上封信表示了感謝，二者，吳邪鄭重地問她，知不知道古代有的青銅器會有致幻作用，甚至能夠使人腦的想像變成實物的。
這引起了梁倩的極大興趣。
以她對吳邪的認識，他應該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些奇怪的話，必然是經歷了些什麼。然而問他，他卻不肯說。
於是梁倩只好又去查資料。
結論是青銅致幻什麼的，真心沒聽說過。寶雞的青銅博物館也一直沒發生過什麼導致人精神病發作的例子。
至於那個據說讓人聽了很著迷，但梁倩見了就覺得很噁心的青銅鈴鐺……可能不是青銅的關係，而是結構的原因呢？
吳邪沒有得到什麼有力的回答，也沒再問什麼。臨了答應說會好好調查裘德考公司，如果有什麼新的消息，就再聯繫。
然而這個消息等了很久也沒等到。
期間給小哥發過幾次短信，說說自己的課題，說說自己的生活，也說說自己在那些神秘故事裡的研究進展，或者猜想。
小哥依舊不怎麼回。
只是……應該有按照她說的，按時充電吧。
自從知道小哥曾經失憶過很多次之後，她就要求他，一定要保持手機有電，保證他身邊有她的聯繫方法。萬一哪一天，他在尋找記憶的路上，再次失去了記憶，她還能找到他。
她把自己的聯繫方法硬塞給小哥的時候，至少他沒拒絕。
也許有些傻吧？
走在落葉飄墜的大街上，忽然一笑，生出些自嘲的心思。
抬頭繼續走，看到遠處閃過一個穿藍色衛衣，戴兜帽的身影，忽然怔了一怔。
搖搖頭，笑一笑，繼續走。
怎麼可能。
等葉子全都落光，而雪也下過一兩場的時候，她終於又收到了吳邪的信。
「杭州這邊有一個拍賣鑒定活動，據說那條銅魚也會出現，拍賣1000萬。」
看著郵件，梁倩沉吟了半日。
這有些不對勁。那條銅魚，不管是在裘德考手裡，還是在秀秀的奶奶手裡，應該都有些其他的用處，根本不會拿來拍賣。如果說是想把價錢高高炒上去，引得其他銅魚的主人出現，倒有可能。但……或許能得到什麼消息呢？
梁倩正打算出門買去杭州的票，忽然，手機響了。
拿出來一看，是葉成的電話。
「葉哥，什麼事？」葉成那邊其實已經有一陣沒聯繫她了，此時打來電話，不知何故。
「倩倩啊，阿公吩咐，叫你去山海關。我也會去。」葉成帶來的口信有些出乎梁倩的意料。自從她上大學之後，很少有半路出現什麼事，讓她千里迢迢往回趕的。而且，山海關……
「有什麼事麼？需要準備些什麼？」梁倩沒有拒絕。
「做活。大件的裝備都有阿公的人準備，你自己準備點自己用的就行。」葉成的聲音有點小興奮，看來這次，是有點什麼大事。
罷，杭州是去不了了。
到了山海關，聯繫到了葉成，發現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郎風，一個是華和尚。似乎在等人。梁倩問了問，葉成說阿公也會過來。
別的暫時也問不出來，只好等。
郎風開著一輛解放大卡車，其他人都在車鬥上等著陳皮阿四那邊的聯繫。
這個時節的山海關，已經非常冷，又是坐在車鬥上，梁倩裹著軍大衣，坐在那裡，也沒什麼心思說什麼做什麼。
「阿公那邊來消息了，開過去吧。」
不知等了許久，車終於開動，來到一處公園裡。車鬥上裹著蓬布，也看不太清外面是什麼模樣，葉成跳下車鬥去接人，不一會兒，掀開蓬布鑽進來兩個人，除了葉成，還有陳皮阿四。
「阿公。」梁倩微微欠身，打了個招呼。這車裡不太能站得起來。
「嗯。」陳皮阿四應了一聲，不置可否。葉成扶著他，去一邊坐下。
後面又跳進一人，身形十分熟悉，竟然是小哥！他怎麼在這裡？這回阿公挾出的筷子找到他了？
梁倩的驚訝顯然還沒結束。
「喲，老爺子，就這車啊。」蓬布又被掀開，人還沒看清楚，聲音已經到了，而且很耳熟！
梁倩驚詫地睜大眼睛，看著胖子以與其身形不符的矯健跳上車鬥，然後是吳邪，然後是潘子。
他們怎麼都在這兒！
「咦，你怎麼也在這兒？」胖子嘴快，先問了出來。吳邪拉了拉他，可能是想明白了，畢竟上回在永興島，梁倩已經告訴過他她的來歷。
「阿公叫我過來的。」梁倩老老實實回答。
小哥上車之後，仍舊一言不發，安靜地坐在梁倩右手邊的空位上。胖子吳邪和潘子坐在對面。
都坐好之後，外面就開始裝貨，層層疊疊地裝了很高的貨，把後面的人影全都擋住。一堆人坐在狹小而封閉的空間裡，感覺很奇特。
因為有陳皮阿四和他的幾個人在，梁倩暫時也沒法和吳邪等人交換資訊。聽著他們在那裡商量什麼進山的路徑時，才低聲問葉成：「這是要去哪兒啊？」她還一直沒弄明白哩！
葉成的描述很驚悚，說是東夏皇帝的九龍抬屍棺。
梁倩想了想，問：「金國被蒙古滅亡的那會兒，金國將領蒲鮮萬奴建的那個東夏？」
她問的問題有些學術，葉成支吾，一旁一直沒參與討論的小哥忽然開口：「是。」
梁倩點著下巴思考了半天，還是覺得有些怪：「這個國家沒什麼好東西吧？統共建國沒多少年，就被蒙古滅掉了。而且一直都戰亂不斷，哪怕是皇帝的墓，也不至於有什麼太好的東西啊？」這麼千里迢迢地鑽到雪山裡，至於麼？
這回小哥卻不再給解惑，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梁倩微微扁了扁嘴，暗道：「裝，你就裝唄！剛才還說著話呢，再說兩句就睡著了，騙誰啊？」
還好另有熱心解惑的，胖子已經積極地湊過來，道：「看地方，八成是那個雲頂天宮！就是咱們在海底見的那個模型。」
葉成疑惑地看過來，梁倩抿嘴。去西沙這件事，她可沒向葉成報備。
時間已經是下半夜，車廂裡的人次第入睡。只有梁倩還很鬱悶地睜著眼睛。
她睡覺方面向來和隨時隨地能入睡的小哥是反例，尤其是坐在交通工具上。火車上一天一夜，她也就睡兩三個小時，直到到達目的地之後，才能睡著。
此時在顛簸的車鬥裡，篷布縫隙中還嗖嗖地往裡鑽著冷風，裹著車大衣往那裡一坐，雖然確實很累，卻仍然無法入睡。
瞪著眼睛在車鬥裡左看看，右看看。呃，好無聊。梁倩摸摸鼻子，覺得鼻尖涼涼的，好像狗。
忽然有一種囧二囧二的衝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趁所有人都睡覺的工夫，摸摸小哥的鼻子尖是不是也涼涼的。
小哥就在她身側，蓬布的縫隙裡隱約透進點燈光來，倒不至於是全黑。
梁倩小心翼翼伸手，慢慢靠近。
「啪」，在距離目的地只有幾釐米時，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嗯？」小哥用一個微微上揚的鼻音表達了他的意思。
「嗯……」被抓了現行的囧妹子想了想，決定如實說：「我覺得自己的鼻子尖涼涼的，像小狗一樣。所以想看看你是不是一樣。」
黑暗中看不到小哥的表情，但梁倩猜測他應該被囧到了。
「睡吧。」小哥放開她的手，低低說了一句，然後又沒有了聲音，想是再次迅速睡著。
梁倩裹了裹車大衣，忽然就覺得真的悃起來。頭一點一點的，不一會兒，身子一歪，也睡著了。
入睡很難，醒來似乎也同樣的難。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其他人似乎都醒了。沒什麼新的變化，一切如常，唯一奇怪的是，葉成似乎對小哥很有意見，看他的眼神很不友好，還打算給自己找個同盟，經常把梁倩往自己身邊拉一下，好讓她離小哥遠點。
梁倩問他怎麼了，葉成只是暗裡翻白眼，並不解釋。
汽車到了二道白河，陳皮阿四讓手下幾個夥計去採購裝備。梁倩沒做過這些，便和吳邪他們一起在原地等，期間胖子還悄悄問她，說這陳皮阿四怎麼這麼神通廣大，全國都查得那麼嚴，他怎麼有門路，在這樣一個偏僻地方搞到裝備。
然而等所謂「裝備」到達時，他的臉瞬間綠了。
胖子心目中的裝備應該是火槍類武器，但是……他拿著手裡一包東西，無可奈何地展示給吳邪，還特別奇怪地看了梁倩一眼。
呃……那是一包大流量的衛生巾。作為此處唯一一枚女性，梁倩確實很可疑。
但……尼瑪，我生理期才剛過去，這兩天根本不是！這樣的理由，梁倩只能在內心咆哮，是無法說出口的。
此外還有繩子、臉盆、巧克力、辣椒等，都看不出用處。面對吳邪等人的疑問，阿公級別的陳皮阿四，果斷表達了對新生一代□無知的鄙視，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四天，仍然是坐車，非常無聊。車在山間的小路上盤旋前進，極其危險。車鬥上蓋的篷布並不怎麼給力，依舊有寒風一陣陣從縫裡鑽進來。
這幾天裡，趁著陳皮阿四不注意的工夫，梁倩和吳邪他們交換了一下資訊，才知道這趟本來是吳三叔要夾喇嘛，趕在另外一批人前面要做什麼事。結果伸出的筷子被雷子折了，陳皮阿四順手接管了剩下的路途。
至於目的地，應該就是在西沙海底墓見到過的雲頂天宮。
至於在那裡會遇到或者得到些什麼呢？
吳邪期待的是他三叔，胖子期待的是很多值錢的明器，而梁倩……希望能瞭解更多一點。
終於，車停下了，是一個叫營山村的小村。從這裡往後，不能再靠汽油提供的燃燒熱轉化為機械能，而只能靠生物能。比如，馬。
因為後面的雪山氣候及地形都不太適合一般人進入，必須要有專門的嚮導才行。在村裡又待了幾天，好容易找到了一個退伍兵，叫順子的，願意做嚮導，然後買馬買裝備，一行十人，十五匹馬，浩浩蕩蕩向雪山開進。
雪山，騎馬！
這兩樣對於梁倩來講都是很新奇的體驗。尤其是騎馬。
以前她頂多是在某個景區，在有別人輔助的情況下，坐在馬背上溜兩步而已。這回卻是要獨力駕馭一匹馬，真是……很緊張啊。
其他人的騎馬水準也參差不齊。最好的是順子、小哥和陳皮阿四，最差的是梁倩和吳邪，都沒什麼經驗。不過吳邪似乎還要稍微好一點，所謂天賦。
梁倩小心地走到那匹馬身邊，據說已經是最溫順的一匹了。看著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深深的雙眼皮，輕輕拍了拍它的頭。
「馬兒馬兒，我頭一回自己騎馬，要是動作不大合適，你慢慢等我適應，不要太著急哈。」梁倩和它眼瞪眼，試圖傳達自己的善意。
那馬兒不知聽明白沒有，輕嘶一聲，從鼻孔裡冒出白汽。
其他人見了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都七嘴八舌地提出一些靠譜不靠譜的建議，比如轉彎時要怎麼樣，停止時要怎麼樣，說得似乎極其複雜。最後還是嚮導順子的話最靠譜。他說你只要好好待在上面，別亂動，這匹馬會好好跟著別的馬走的。
嗯，果然還是順子最靠譜！
梁倩坐在馬背上，儘量讓自己的身體不要那麼僵硬，而要放鬆一些，好去適應馬在運動中的重心變化。
她和她的馬，似乎都是好脾氣的，相處起來倒沒那麼困難。過了最開始那段緊張階段，她已經能稍微釋放一點精神，觀察周圍的環境了。
此時還沒進雪線，周圍還是密密的森林，景致非常不錯。偶爾還會有受驚的小野獸冒冒失失在樹林裡躥跑，發出輕微的聲響。
為了表示自己是遊客，一堆人還裝模作樣的這裡留影那裡照相的。
晚上在山上一個荒村歇宿。這天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下午遠遠見到了另一支馬隊，拿望遠鏡一看，據說裡面看到了那個裘德考公司的阿寧。
梁倩心中更是肯定，這個雲頂天宮，一定有什麼和前面三個地方一脈相承的東西。
而小哥的表情，也隨著雪山的臨近，越來越變得肅穆。
嗯，是的，肅穆。
不是嚴肅，不是沉著臉，不是面無表情。
他的眼神裡，有些別的東西。雖然不那麼明顯，但她能感覺得到。
這是他以前從未顯露過的表情。
梁倩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天上開始飄雪，氣溫陡降。
繼續爬山。到中午的時候，已經過了雪線，積雪越來越厚，天氣也越來越惡劣。
說起來，北方人和南方人在抗凍方面其實很有意思。
當溫度不是太低，零下一到十度左右，南方人表現得比北方人抗凍，他們不穿毛褲甚至棉毛褲，屋裡沒空調沒暖氣，照樣生龍活虎，而北方人則凍手凍腳，認為沒有暖氣的日子不能生存。
但是……當溫度再往下低，零下二十度時，再厚的衣服也拯救不了南方人，他們將覺得這個天氣已經不適合人類；而北方人，呵呵，只要套上足夠厚的衣服，他們還能照樣活躍哩！
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大家的籍貫歸屬一目了然。除了嚮導，葉成和胖子都是北方的，尚可支撐；而其他南方人，都差不多凍得快僵了。
……呃，似乎有個例外？
只見自小長於廣西的南方妹子梁倩裹上厚厚的軍大衣，生龍活虎地坐在馬上，戴著護目鏡，看起來非常正常。
「你還挺抗凍的啊。」吳邪打著寒顫道。這位從小長在杭州，對於這樣的天氣缺乏適應能力。
「哦……」梁倩想了想，「女生一般都挺抗凍吧？你看大冬天的，有女生穿短裙，可沒見男生穿短褲。」
吳邪囧著臉走了。
不要惹女人這種神奇的生物。她們零下的溫度穿裙子，一個月流血幾天不死，出門還會變一張臉。太神奇了……
神奇生物梁倩則坐在馬上，鄭重思考：我上輩子應該果然是個北方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8
女真文
然而這樣輕鬆的路途並沒能持續太久，很快，雪越來越大，馬已經無法騎行，只能坐在扒犁上，因負重限制，那扒犁都是最簡單的，沒有睡棚火盆之類的措施。
坐在扒犁上，感覺挺奇特的。理論上，這種東北大地喜聞樂見的交通工具應該穩當舒服，但是……凡事都怕這個但是。但是目前這一行人，行走在雪線以上，大風夾雪，又是山路，再走起來……呃，雖然雪地摩擦係數小，使得馬拉扒犁行動方便，這一點，確實不可忽視；但，摩擦係數太小也導致了控制不易，時不時就會被顛起來，或者似乎要翻過去。
所有人都儘量找點什麼東西抓牢，免得被扔出去。然而，胖子遭遇了牛頓定律的無情攻擊。嗯，我們知道，速度、加速度相同的情況下，品質的不同導致了力的差異，以及動量動能等。顯然胖子的臂力並不和他的品質成正比，時常一個眼不錯，他就圓潤地出去了。
即使這樣的道路，也沒能長久。
很快，連馬都不肯走了。前面發生了雪崩，地上的雪太厚太松，聰明的馬不肯前進。
但苦逼的人還要繼續前行。
所有人解了馬，穿上有寬大腳掌的雪鞋，自己拉著裝行李的扒犁，繼續向前。
風很大，雪很厚，拉著扒犁向前走，很艱難。
梁倩把行李捆好，放在扒犁上，正要抖擻一下精神，胖子已經開口道：「你行不行？把行李拿過來吧。你胖哥我體力好，加點重量沒問題。」
戴著風鏡及壓耳氊帽，領子再高高拉起，人臉上的表情基本上看不到多少，但梁倩仍然能感覺到胖子的真誠。
不過……這會兒誰的體力都沒那麼好，而且下面還不知有多少路呢。
梁倩在風鏡和衣領後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沒事！我行李最輕，拉起來沒那麼吃力。」
小哥默不作聲，過來拈了拈她的行李，拎了一件最沉的過去。
「我沒事！能拉得動。」梁倩去攔他。
小哥不理她，拎著行李繞過去走了。
其他男人見狀，也上來多多少少分了幾件行李過去。最後，梁倩拉著一個空扒犁，非常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拉著這個扒犁……
好吧，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繞了好久，嚮導順子同學忽然發現，他們想要前去休整的哨崗其實就在腳下，不過已經被雪埋了。只好轉道，去附近一個溫泉暫時休整一下。
風雪越來越大，情況越來越糟。為了防止走散，專業的嚮導順子提出應該拿繩子把大家串成一串，這樣就不會走失了。
嗯，就這樣吧。
所有人已經沒力氣爭辯或者反駁，只要順著這條路，確實能走到一個所謂的溫泉，那麼，一切都好。
麻木地行走。只要順著繩子前進的方向，一步一步，踩著厚厚的雪，走過去。
所有人都不作聲。能少說一句，也能多保持一分體力。
梁倩低著頭，走在氣氛沉重的佇列裡，腦子卻忽然靈敏起來。
這樣的環境，為什麼會特意叫我來？
她在陳皮阿四那裡體現的價值，一直都集中在知識和眼力方面。而這一趟，有陳皮阿四自己，有華和尚，理論上並不需要她這麼一個拖油瓶。
這樣惡劣的環境裡，她明顯是一個會拖後腿的。而且多出一個女人，對於這只純爺們的隊伍而言，相當不便，他們上廁所都得特意找個背人的地方。
那麼……她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使得陳皮阿四一定要叫她過來呢？
木木地走在雪地裡，梁倩微微皺起眉頭。
忽然感覺前面拉繩子，似乎是出現了什麼事情。梁倩趕緊順著繩子的方向，加快腳步。其他人感受到繩子的號召，也都趕緊集中過來。
呃……專業的嚮導順子同學，已經倒在了崗位上。
雪上加霜。不，雪上加點霜算什麼，這明明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但有連夜雨拿臉盆接著，也得繼續住這破屋。
抱著「溫泉可能就在附近」的奢望，一堆人散開，試圖尋找那傳說中的溫泉。
繩子的順序是順子—吳邪—小哥—胖子—梁倩—葉成—華和尚—陳皮阿四—郎風—潘子。一條繩上的這群螞蚱們，在冬雪裡無望地蹦躂著。
梁倩抬眼四望，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天地間茫茫一片的風雪，好有孤寂蒼涼的感覺啊。
她看著不能被清楚看到的遠方，小小感慨了一下。人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
仿佛是看她不分時節的感歎，太破壞氣氛了，身上的繩子猛然一拉，腳下的雪塌了下去，整個人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拽著不知要去哪裡。
「啊！」雪地生活太刺激了喂！
不知是誰最先掉了下去，反正結果是所有人都掉了下去，一群人在雪地裡翻滾，翻滾，越滾越像雪球，越滾越圓潤。
正在梁倩覺得可能她將這麼圓潤地行走到天荒地老時，終於慢慢停住了，背後是石頭尖的觸感。一堆人停在了一個亂石坡上。抬眼望去，一串雪球，非常壯觀。
不是每個人都有梁倩這種苦中作樂的愉悅感，正經人才是大多數。鑒於距離坡底已經很近，最下面的潘子提出要先下去看看，然後大家一一下來。
「等等等等！操傢夥！都別下去，那雪裡盤的是什麼東西」葉成忽然大叫起來。雖然和普通人比起來，他盜墓、混社會啥啥的，似乎很有凶頑色彩，應該算是膽大心野的社會不安定因素。但在這個不太正常的隊伍裡，他的心理素質卻明顯在標準線以下。
梁倩妹子淡定地往下看了一眼，看不太清，黑乎乎的，似乎是大型多足節肢動物。
「蜈蚣吧？」妹子以探討的口吻問葉成。
「蜈蚣有這麼大麼？」葉成明顯不認同。
嗯……梁倩認為有必要糾正一下葉成這麼狹隘的人生觀世界觀。看，一年以前的她也是這樣的狹隘，覺得蟲子不應該長得太大，不合適的環境下不應該形成濕屍，時間就是要向前，水下是沒有猴子的等等，但現在，她覺得這些都應該淡定。
「真的有可能的。這裡已經告訴東夏皇帝墓了，附近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是正常的。葉哥，你別大驚小怪，你看別人都多鎮定。」梁倩指了指已經解開繩子跳下去的潘子和小哥。
葉成整個人斯巴達了……
事實證明，倆人都錯了。葉成不該那麼緊張，而梁倩有關蜈蚣的猜測也是錯的。那不過是石雕而已！雖然雕一隻巨大的蚰蜒，這樣的審美情趣不太容易理解。
收到小哥和潘子有關「安全」的信號提示，大家紛紛解開繩子下去。下的方式也很別致，向下輕輕一跳，然後團成一團，圓潤地滾到底下，再伸展四肢爬起來，特別像一種學名為「鼠婦」，俗名「濕濕蟲」的蟲子。
此處在坡底，背風，情況算是大有好轉，陳皮阿四再次自覺承擔了領袖的責任，讓大家各自該休息的休息，該拍照的拍照。
梁倩來到那位光榮的嚮導順子同學身邊，華和尚正試圖照顧他。
「怎麼樣？」梁倩問。
華和尚搖了搖頭，道：「我看懸。叫著快沒反應了。你在這裡看著，我去問問那夥人有啥辦法沒。」說著，起身就朝吳邪跑去。
「嘖嘖嘖，小三爺看起來有那麼萬能麼？你以為他是湯姆蘇啊？」梁倩看著他的背影，暗自吐槽。轉過身來，右手輕輕拂上順子的額頭。
一向用來治傷，不知治病什麼的，有沒有用。
昏迷中的順子「嗯」了一聲，並沒有醒來。難道不管用？
此時華和尚已經扯了吳邪過來，會診之後，斷言這是「低體溫症」，必須把溫度升上去才行。
正在眾人為是否要燒扒犁點火救順子這樣的事糾結時，一股硫磺的味道悄悄彌散開來。
「有溫泉！」這樣的念頭一下子振奮了所有人。
葉成、郞風都出去找，但他們明顯只是打醬油的，最後還是小哥發現了機關所在。 封墓的盤龍石後面是空的！
梁倩看他拿手在石頭上一按一壓，就斷言後面是空的，又想起在海底時，他也是爬到頂上，拿手摸了摸頂，就斷言是實心的。這樣靈敏的感覺，怎麼練出來的？而且這很像是根據振動信號差異來分析結構啊，他怎麼就把探頭檢測+信號收集+電腦信號分析這一堆工作，一個人完成了？
不可思議！
梁倩邊想著，順手又往順子額頭上拂了一下。
咦？他剛剛好像睜眼了？
仔細再一看，眼睛還是閉著的。
嘖嘖，我這手比起小哥還差得遠啊，救人什麼的都不給力啊……
事實證明，每個人都是不可小覷的，技術宅也有春天！
在沒有炸藥的情況下，學過建築的小三爺發揮了他的專業優勢，在合適的受力位置敲了一下，十幾噸重的封石向一側傾斜，露出後面一道縫隙。
嘖嘖。梁倩再一次感慨。
搞建築的這些壞人！
當年修建這裡的時候，把石頭堵這裡的目的絕對不是讓人一推就開的，可結果呢？執行人員最後給弄了個不穩定平衡結構，稍微偏離一下原點，就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豆腐渣工程自古皆然啊！
且不管梁倩妹子的感慨如何，其他人都覺得特別欣喜，因為硫磺味就意味著可能的溫泉，也即可能的穩定的熱源。
留葉成、郞風、潘子在外面照顧順子，其他人依次爬進了縫隙裡。陳皮阿四還特意囑咐要梁倩就在他旁邊，也好有個照應。爬了一段，有個地方似乎有點字樣，精通女真文字的華和尚就要求抄下來，以便仔細研究。
再往前，空隙似乎更小了，陳皮阿四年紀大，已經撐不太住，就由吳邪、胖子和小哥三人到前面探路，華和尚和梁倩留下照顧陳皮阿四。
「剛才那上面寫的什麼？」梁倩關心起華和尚手裡抄錄的文字。
「還不知道，我看看。」華和尚打著手電筒，細細研究。梁倩也湊過去看。
這個華和尚，對女真文字頗有研究。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興趣。梁倩小時候跟著那夥人混時，有什麼本事就學什麼，別人也沒在意，總覺得一個小孩不可能學會，但她豈是一般小孩可比？一來二去，把華和尚會的那些學了七七八八。後來上了大學，能接觸的考古資料更多了點，甚至有的課直接就是某方面的專家來教，時候一長，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只是她不太願意跟陳皮阿四一夥走太近，一向也不表現。
華和尚以為她是像小時候那樣好學，於是指著手上描的那些看起來特別像漢字、認起來又基本不認識、讀起來更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女真文字，現場教學。
「你看這個字，應該是個『啟』，這個……應該是『途』……」華和尚零星地辨認著，很快暴怒了：「這他娘的是些什麼東西！根本說不通啊！」
梁倩將信將疑地接過來。
沒錯，上面的文字長得很像完顏女真的文字，長得很像漢字但又不是漢字。一時也看不太清楚，梁倩順手拿出相機，先照下來再慢慢看。
正在仔細研究那說不通的女真字，忽然聽到縫隙入口處有人聲，原來外面那幾個人爬進來了，甚至還有順子！只見他雖仍然不能自己爬動，但已經睜開眼，臉色也好了些。
葉成向陳皮阿四打了個招呼，說覺得裡面有點溫度，就把嚮導也拖進來了，結果果然大好，那嚮導居然慢慢醒了。
梁倩一怔，不知這是否也有自己的功勞。
又過了一會兒，小哥爬了回來，說下麵有溫泉，還有比較大的空地，可供休整。
一行人終於振奮了精神，手足並用，爬過一段特別窄小的縫隙——真不知道剛才胖子怎麼爬過去的——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了半個籃球場大小的縫隙裡。腳下有幾個小小的溫泉，散發著誘惑的熱氣。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
嚮導順子的臉色也越來越好，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
大家解下浸雪的濕衣，搭在旁邊溫度比較高的石頭上烘乾，葉成拿出罐頭，在溫泉裡熱了，分給大家吃。
最後分到梁倩，梁倩遲疑了一下。葉成豎起眉毛：「知道你吃素！這個是素的！真是的，太能折騰人了。」手一揚，右手裡的罐頭劃了一道弧線，梁倩穩穩接住，一笑：「謝謝葉哥∼」
葉成在她身邊坐下，也打開罐頭開始吃。他吃東西的速度很快，悶著頭，很快把罐頭吃完，又拿出根煙來點上，默默地不作聲。
「怎麼了？」梁倩邊吃邊問。
葉成重重吐出一個煙圈，想了想，眼角掃了另外一角的陳皮阿四，覺得他坐得比較遠，其他的人又比較吵鬧，應該聽不到這邊說話，這才低聲道：「這趟下地，夠戧吧？」
梁倩一怔，咽下嘴裡的東西：「還行啊。」
葉成又抽了兩口煙，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別太逞強。自己多小心。」
梁倩微微一笑，向陳皮阿四那裡瞟了一眼，輕輕道：「我知道是阿公叫我來的。」
不是你。我知道。
「那……」葉成不知是否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忽然又換了個話題：「我看你最近膽子比原來大了不少啊。」
「嗯，是啊。」梁倩點頭，眼睛卻又飄了出去：「二月份的時候阿公不是叫我去下過一次地麼？挺長見識的。」
葉成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看見了坐在一邊不言不語的小哥，非常不爽，連忙道：「我告訴你啊，這人最不是個東西了。夏天你去山裡，沒信兒的時候，我找他問過呢，結果呢，他說了句不知道，就把電話給掛了，連問都不問兩句。」
梁倩低頭一笑，轉過眼來。
四壁有不少壁畫，皆是天女飛花一類特別正統的圖案。梁倩吃完東西，也站起來拿著相機開始拍。同樣在拍照的華和尚表示讚賞，認為倒鬥界應該有這樣研究探索的精神，才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結果兩個研究探索的人還沒發現什麼，那邊最具有破壞精神的胖子已經發現：「這壁畫下麵還有一層！」
吳邪和胖子指甲齊上，很快剝出臉盆大的一塊。和上面的天女飛花之類不同，似乎是敘事類。
陳皮阿四眉頭皺得很緊，四處打量了一下，又發出領導決議：「這。。。。和天宮有關係，把整面牆都清掉，看看壁畫裡講的是什麼。」
所有人幹勁十足地拿著指甲開始刮，整個洞裡充滿了「呲啦吡啦」的聲音。梁倩從包裡拿出一枚硬幣，小心地刮起來。
指甲磨去一小截的吳邪忽然發現了她的作弊行為：「你，你怎麼會有硬幣！」一般人去倒鬥，不會帶這種價值含量不高的東西吧。
梁倩攤手：「萬一碰到岔路，還能丟個硬幣決定一下方向啊。」這可是迷宮中的寶物！上回在海底那個墓裡轉來轉去的時候，她就決定以後一定要隨身帶一枚硬幣。
下面的一層壁畫，果然具有極豐富的信息量。
梁倩一邊拍照，一邊聽著其他幾個人的討論，聽他們說到外人記敘中的東夏人皆是少年，從無一個老者，心中忽然一震。
難道……
這時那邊幾個人已經就東夏國的歷史問題又展開了爭論，華和尚哼一聲，從口袋裡拿出了決定性的證據。
是另一條銅魚！
梁倩一驚。按照她手中的資料，銅魚應該很可能在裘德考或者霍老太手裡才對，為什麼……會出現在陳皮阿四手中？難道是前一陣的拍賣會？不，不可能，拿1000萬買只銅魚絕對不是陳皮阿四的作風。
華和尚拿燈照著銅魚，從魚鱗的縫隙裡透過的光線，神奇地組成了一堆女真國的文字。
原來是這樣，銅魚原來是要這樣解答的。
手裡從來沒有過銅魚的梁倩，努力壓抑著自己想扭頭看一眼吳邪的衝動。不能，不能讓陳皮阿四他們看出來，不能讓他們知道，另兩條銅魚在吳邪手裡。
吳邪略帶詫異地看了梁倩一眼，也沒有說話。
他們這些眉來眼去，陳皮阿四他們並未發覺，華和尚已經開始講解，梁倩也在觀察裡面的文字。
華和尚只和他們說，上面說「萬奴王不是人」，但梁倩同樣能看得懂那些文字，上面的資訊遠遠不只這一點。
銅魚是汪藏海留的，他被抓來修萬奴王的墓，然後目睹了一個所謂巨大的秘密，說歷代萬奴王都是從地底爬出來的怪物。
華和尚神秘地一笑，道：「如果能拿到另外的部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就能破譯出來。」
吳邪沒有作聲，表情似乎有點沉重。
梁倩心念一動，上前指著光斑裡的某處文字：「華叔，你說的萬奴王不是人，就是這句麼？從巨大的門後，爬出來自地底的怪物，以代代相繼的傳承，延續久遠歷史中湮沒的秘密。我翻譯得對不對啊？」笑，顯擺的邀功似的笑。
吳邪有些繃緊的身子似乎放鬆下來。
結果並沒討論出什麼。
接下來的兩天，隊伍在溫泉附近輪流休整。
因為陳皮阿四的安排，梁倩一直沒有機會單獨和吳邪等人在一起，也沒法去探索剩下的兩條銅魚裡會有什麼資訊。只好一有空就拿出華和尚在縫隙入口處抄錄的那些東西來看。她總覺得那裡有些不對勁。這個畫著壁畫的縫隙，仿佛為了被推開而建的盤龍封石，都很不對勁。
小哥曾經試圖阻止她徒勞的工作，但沒有成功。
她抬頭笑笑，道：「沒事！甲骨文都能被攻克，何況這種長得已經很像漢字的！」
她信心滿滿哩！
累
考古研究並非一日之功，當然兩天也是不夠的。
兩天之後，外面的雪都停了，梁倩還是沒能弄明白那上面寫的什麼東西。倒是思考著思考著走神的過程中，想到了陳皮阿四應該和裘德考或者霍老太有一定的聯繫。
理一理思路，應該是裘德考一直在尋找有關銅魚的東西，因為陳皮阿四曾經從佛塔地宮裡倒出一條銅魚，裘德考的人因此找上來，以一定的條件分享他的經歷。結果就是，銅魚回到了陳皮阿四手中，而裘德考的人也已經有了這條銅魚裡的資訊。
阿寧的隊伍來到長白山，應該也有銅魚的原因。她還親自去過海底，看到過那裡的壁畫，知道的更多。
而陳皮阿四大致推斷出，應該有一個東夏皇帝的墓在此處，於是起了貪心，也想來摻和一下。而他的摻和，又有吳三叔有意無意的引導。
但吳三叔到底想要做什麼？這長白山裡，到底有什麼？
她的問題註定得不到回答。因為外面雪停了，大家應該上路了。
路上看到阿寧隊伍在前面經過的痕跡，大家趕緊加快了腳步。
幾個小時後，終於看到了阿寧損兵折將的隊伍，而阿寧，正手持望遠鏡看著一個地方。
順著她的方向，遠遠的雲霧裡，一座大雪山傲然而立。正是海底影畫裡畫的那座雪山！
終於，找到地方了麼？
梁倩下意識地向小哥看去。
下意識。一眼看過去，總是能在一堆相似的背影裡看見他。
他正背對著她，也抬頭看著那邊的雪山，不知是何表情。
據順子說，那雪山乃是三聖雪山，但杯具的是，目前劃在朝鮮境內，眾人是沒法上去的。
但倒鬥人自有倒鬥人獨特的視角。
陳皮阿四提議自國境內的小聖山上去，以風水而論，上面當有皇后或近丞的墓，且必須甬道與大三聖山的主墓相通。
陳皮阿四問小哥：「小哥，我說的對不對？」
但小哥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又去看雪山。
梁倩默默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有些超出她想像超出她把握的東西，似乎越來越近了。這樣的感覺，讓她恐慌。
剩下的路，越來越難走。
當天傍晚，爬到小聖雪山下的山谷，打了個雪洞紮營休息。
第二天天不亮，順著山脈繼續走。
這簡直有一種掙命的氣氛。
頭頂是隨時可能崩塌下來的萬丈積雪，腳下是一下能把整個人沒掉的厚厚雪層，所有人只能拿冰錐在雪上小心地打出腳窩，一點點小心地沿著山坡往上爬。
這真是一群冒險者！
同樣身為其中一員的梁倩感慨著，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她現在的身體素質，比起三年前初見小哥的時候，要好得多了。那會兒背著包爬個山，還覺得這樣那樣的累，現在……在嚴酷條件下掙紮了好多天了，照樣還能活蹦亂跳。一者，是她這幾年來堅持鍛練；二者，她嚴重懷疑，那應該和她的治療能力有關。她右手的治療能力無法治療自身，但想來還是有強身健體的效果吧？否則她的那些鍛練，即使能讓她無壓力地跑完馬拉松，也不至於在這樣的山地裡還照樣能堅持得下去。
所以她當初說拖著自己的行李應該無壓力，那不是說謊……只可惜沒人相信。
終於掙到山頂時，所有人都快虛脫了。一堆人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大喘氣。
梁倩也已經氣喘如牛，雪鏟插在雪裡，人巴在雪鏟上，張著嘴大口呼著白氣……呃，還是像一隻狗。
葉成在地上趴了半天，抬眼看到梁倩，氣喘吁吁地道：「呵……不錯啊……呼呼……你居然自己爬上來了……」陳皮阿四爬了一半，後面是郎風他們輪流背上來的。
梁倩大喘氣：「呼……呼……是啊……上大學這幾年體育鍛練比高中多了……呼……人家清華到現在還喊『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呢……呼……」
抬眼四望，景色極美。
那不是江南婉秀山水的清麗，而是自然造物的壯麗。巨大的雪山，白頂黑岩，繚繞的雲霧，寥廓，蒼涼。真想呻吟一聲，就這麼撲倒下去，成為這世界的一部分。
「是處青山可埋骨……」莫名其妙的，蘇軾的一句詩溜出了嘴邊。
「你說什麼？」葉成氣喘吁吁地問。
「沒，沒什麼。」梁倩忽然很慌亂。這句詩，似乎觸動了一些，她不願去想的東西。
繼續抬眼四望，忽然發現小哥朝著遠處的三聖雪山，恭敬地跪了下來，頭垂下來，臉上帶著淡淡的悲傷。
梁倩猛然覺得胸口一痛，仿佛被一塊巨石擊中，又仿佛陷進了齊胸深的雪窩子裡。喘不過氣來。
她想過去，問他為什麼，怎麼了。可是邁不動腳步。
不是體力問題，而是……她忽然不知道，應該從何問起。
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是了，就像杜茗曾經說的，她也是一樣。
她微笑著看身邊一切，可杜茗說她「飄飄乎如遺世而獨立」。這話雖然明顯有美化的成份，但……那種遺世之感，還是確切的。
她和這世界，有點陌生，或者疏離。
她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把有些事看得那麼重；正如別人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把那些事都看得那麼輕。
她在乎的一些，他們並不在乎；而他們在乎的一些，她並不在乎。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為了一些瑣細的事情打成一團，熱淚盈眶；而他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聽著一些咿咿呀呀的戲文，就會潸然淚下。
而即使去問「為什麼」，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和她，所「為」的那些東西，原本就不同。
正像是現在，她……怎麼去問小哥「為什麼」？
「不是我不瞭解，是你不讓我瞭解。我一直在努力瞭解。」杜茗的話又似乎響在耳邊。
梁倩抿了抿嘴，努力把眼裡的淚壓回去。自嘲地一笑：「呐，杜茗，你看，因果報應啊。現在有人替你報仇了。」
小哥叩拜完，恢復了冷淡的表情，爬上一邊的裸岩，閉目養神。
梁倩也不去打擾他，爬到石頭另一邊，呆呆地看夕陽下壯美綺麗的雪山。
其他人倒不像她，還是記得自己到這裡來的目的的。喝了點熱水，休息一下，恢復了點體力之後，又在偉大領袖陳皮阿四的指引下，決定下鏟試試。結果此處冰岩太厚，根本打不動。一夥盜墓賊眼睜睜看著可能近在咫尺的陵墓，無法進入，真是像看著魚而夠不到的貓一樣，百爪撓心。
撓著撓著，瘋狂的主意就出來了。
要不……把這山上的雪炸開吧！
喂喂喂，這靠譜麼？正直的嚮導順子，在繼低體溫症暈倒後，又因試圖阻止盜墓賊炸山的瘋狂行動，再次被一鏟拍暈。
「炮神」郎風在眾人的期待中開了一炮，然後……雪崩在頭頂開始醞釀。此時唯一可行的逃生之路，就是邊上一塊突出的山岩，躲在下面，或許還能存活。
他們在那裡折騰時，梁倩還在岩石上面呆呆地想事，並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麼。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抬頭一看，是小哥。
小哥神情嚴肅地指了指遠處，梁倩才看清眼下的形勢。
又是逃生喲！我為什麼說「又」！
胖子打頭，潘子小哥在後，其他人次第前行，順著胖子那邊的繩子，小心翼翼地走過脆弱的冰層。梁倩不大清楚剛才他們已經狠狠折騰過這裡的冰層了，而且她又輕，走起來倒沒什麼壓力，很快就順順當當到了預定的山岩下面。
但小三爺知道的太多了，走起來就沒她那麼輕鬆，小心翼翼，一步三搖，兩步的路，結果走到半路，那冰層碎了！吳邪整個人向下滑去。
一堆人開始七手八腳地搶救。
梁倩正要喚出左手上的阿瓜，忽然聽得「哐」一聲，仿佛有什麼重重砸在冰層上。
這世界清淨了。
……呃，不對，是這世界從此不清淨了。
雪崩了。
吳邪一定是主角，因為即使這麼危險的情況，他依然活蹦亂跳地出來了。
這次的雪量並不太大。
從危難之中逃脫的人們，很快又恢復了精神，開始研究冰層中所謂的「昆侖胎」，一個巨大的嬰兒模樣的陰影。
接下來有關風水和盜墓的技術討論，梁倩都沒有參與。中間只看到小哥拿著一個燒水的無煙爐過去，放在冰上，說：「這樣行不行？」
一堆人在小哥智慧的指引下，開始對付冰層，忙得熱火朝天。
梁倩仍然是懶懶地站在那裡發呆。其他人只道是她累了，想想一個女孩子支撐到現在，也很不容易。葉成問了兩句，別人也沒再管她。
她忽然有點疲憊。
從看到小哥向雪山鄭重叩拜的那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從骨髓深處慢慢向外爬。那樣的疲憊感，甚至使她忽然有一種就此埋在這雪山的絕望。
在艱苦卓絕的奮鬥下，冰層終於裂開，露出下面巨大的靈宮。
他們找對了位置。
即將可以盜掘皇陵的盜墓賊們拍掌相慶，最終還是怕再次雪崩，才消停下來。
華和尚拍拍自己的臉，好叫自己放鬆下來，轉頭問陳皮阿四：「我們是現在下去，還是明天？」
陳皮阿四看了吳邪等人一眼，陰□：「明天下去，你們忍得住麼？」
既然如此，還商量什麼，那就下去唄！
要下去也沒那麼簡單，又一次在偉大領袖陳皮阿四的建議下，大家決定要先沿著廊柱爬過去，再順根繩子蕩下去，滑到靈宮頂的瓦片上。
潘子在前面試驗過之後，其他人也要陸續跟上。
這可是個精緻活兒，不能走神。梁倩拍拍自己的臉，晃了晃腦袋，決定暫時集中精神，其他的事情，往後再說。
小哥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爬進了冰井。
過了一會兒，他到了瓦頂，梁倩也抖擻精神，鑽了進去。
「阿瓜，待會兒我要是手滑了，你可得把我拉住。」梁倩小聲對左手的阿瓜道。阿瓜照例沒反應。
這一路就是一百多米的平衡木，加一百多米的繩索攀爬。雖然看起來很驚險，對梁倩而言，倒還不算太難，唯一擔心的是體力不支，但結果也沒出現。
順著繩子，輕輕滑落到瓦片上，雙膝微曲，把下滑的力卸去，穩穩地落在上面。旁邊伸來一隻手，梁倩看也沒看，搭手過去，借了下力，穩穩地站了起來。失望地發現，剛才伸手的是潘子，小哥正站在屋頂上，不知看什麼。
從屋頂下來，進入靈宮，面對未知的機關，還是專家小哥走在最前面。
「你們跟在我後面，別說話。」這是專家意見，其他人都扁扁的服。
這個靈宮裡的佈置非常奇怪，裡面的東西也很古怪。有扭曲的所謂「長生天」，有人面鳥嘴裡還放只銅猴，還有壁畫上密密麻麻的蜈蚣。
梁倩不明白，這個隱於長白山中的東夏國，為什麼對蜈蚣這樣崇拜，把它們放到了龍一樣的位置。那會兒各民族交流也不少了，人家來個漢族，畫出個龍來，說這是我族的圖騰；你這邊畫出只蜈蚣來，多掉價啊！
好吧，其實也可能是蚰蜒，這兩種東西長得有些像。
但……不管是哪種，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節肢動物，到底有什麼奇特神異之處，能叫這個民族如此著迷？哪怕畫只烏龜，我們也知道那是個長壽的奇物啊。
噫！
東西真是不經念叨，正想著烏龜呢，小哥他們就從地宮的入口處挖出了一隻烏龜，還是磁的。
陳皮阿四一見那只磁烏龜，立刻不淡定了，狠狠地把手裡的指北針一砸，冷聲道：「糟糕，我們給騙了！這個陪葬陵是個陷阱，我們中計了！」
憤怒的人們決定燒掉那只磁烏龜。呃，當然，不只是為了洩憤，為了恢復指北針的功能，用高溫方式給那只烏龜消磁，這還是必要的。
結果，這一燒燒出了禍。
烏龜體內冒出一股黑煙，四面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從黑暗中湧現。
無數，蟲子……
密集恐懼症患者梁倩，稍微想像了一下，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跑，不要回頭！不管什麼東西掉到你身上，也不要停，一直到出去，快！」小哥指了指外面的走廊，發出了逃亡的號召。
他面色很嚴峻，其他人都是好孩子，立刻聽話地拔腿飛奔。
梁倩卻落在了後面。因為……小哥每次都是在最後面。
梁倩站住腳步，想回頭看一下小哥有沒有一塊過來。忽聽腦後風聲起，連忙身子向後一仰，一顆鐵彈子從她鼻尖掠過。
「抓著她！」不遠處傳來陳皮阿四的聲音。
接著，華和尚似乎停住了腳步，想要回頭來拉梁倩。但潘子很快又跑到了華和尚旁邊，一個遲疑的工夫，陳皮阿四又一枚鐵彈子飛來。
梁倩往後一退，向旁邊一閃，已經又退回後殿中。
抬眼一看，不見小哥。但他剛剛肯定也沒跑到走廊裡去，因為梁倩一直在走廊上。
此時其他人大約都已經跑了出去，而即使她跟過去……
「呵。」梁倩冷笑。
陳皮阿四叫她來的動機，她已經想明白了。
本來以她曾經表現出來的身手，絕對不該帶來拖後腿。那麼她的價值，一定是其他方面。
後來仔細觀察陳皮阿四和小哥說話的態度，才慢慢明白。
陳皮阿四，應該知道有關小哥的很多事情，所以對他有些忌憚，又或者，很想和他結個同盟什麼的。但，儘管陳皮阿四曾經把小哥從古墓中救出來，以小哥的表現，也絕對不能算是「他的人」。至少沒那麼好掌控。
只是這一回，必須要有小哥的幫忙。雖然梁倩不明白是為什麼。
那麼，原本貼著「廢柴」標籤的梁倩，被叫來的唯一目的，就是在合適的時候，牽制小哥，或者更確切地說，「試圖」通過控制梁倩，「妄想」達到牽制小哥的目的。
喂喂喂，阿公，你把我看得太出色了吧！他才不會管我哩！
梁倩嘴角泛起幾分自嘲的笑意。
收束心神，回頭打量這個後殿。手電筒照到的地方，居然還是一片黑暗，只能聽到窣窣窸窸的蟲聲，卻看不到那無邊無際的蟲子在哪裡。
或許……這是件好事？密集恐懼症患者暗想。
但，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梁倩豎了豎領子，拎著手電筒繼續走來走去，仍然沒有發現可能中的機關暗門等。
這回……大約真的危險了。
罷，反正她一個人，無牽無掛。這生命來得原本莫名其妙，這一年來，幾死者數矣！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跡了。
「喂，阿瓜，你說我待會兒應該擺一個解剖學姿勢呢，還是五心向天的趺坐姿勢？」覺得這回必死的梁倩，開始和手上的阿瓜討論姿勢問題。
阿瓜不答，梁倩自答：「嗯，大概是趺坐比較好吧，看起來正規專業，有微笑坐化的感覺，對吧？」
阿瓜依舊不答。
梁倩微笑：「阿瓜，我如果死了，你要到哪裡去啊？話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到死也不告訴我。……算了，你不說算了。反正我呢，無牽無掛，有我沒我，這世界照樣轉。大家都好好的。……他，也會好好的，對吧？」
所有人都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而她，只是有些累了。
梁倩坐在地上，盤起雙膝，閉目合什，淚流下眼角。
仿佛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地爬到了身上，無數的腳爬來爬去。
「真是的，這麼恐怖，先把我嚇死好不好？」梁倩微笑。
選擇
「忽拉拉」，還沒發動恐怖襲擊呢，身上的蟲子又忽然潮水般退去。
梁倩一怔，接著領子一緊，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睜眼一看，小哥揪著她的衣領，眼睛裡似乎有此不爽？
「你在幹嘛？」小哥使勁攥著她的衣領，語氣似乎也不怎麼淡定。
「呃……」梁倩想了想，不大好用語言來表示，如果直說「等死」的話，似乎太突兀了吧？
還沒等她想出合適的回答，小哥的第二個問題到了：「你怎麼沒一起出去！」
這個問題好回答，梁倩很誠實：「四阿公想拿鐵彈子把我放倒，我閃了一下，結果就沒跑出去。」
小哥一怔，輕輕放開她的衣領，表情和語氣終於恢復了常態，也即面無表情狀態。
「跟我來。」發現短期內不能擺脫這只拖油瓶，小哥只好帶上了她。
「哦。」梁倩應了一聲，快步跟上。
喂喂，嘴角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向上彎呢？剛才不是還心如止水地要等死要微笑坐化麼？這會兒為什麼又仿佛是滿野的油菜花開呢？
有小哥在，蟲子們都不敢作亂，這一路走的倒也安穩。
也不知他在哪裡撳了一個機關，地板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向下的暗門。看來剛才他就是在暗門裡，正要走，結果梁倩在上面發表臨死宣言，太過鬧騰，他才又上來看了看。
梁倩跟著他在地道裡穿行，有拐彎的地方，他都很果斷地選擇方向，似乎對這裡非常熟悉。
轉了幾下，忽然來到了一個窄小的通道裡。小哥二話不說，在前面帶頭爬，梁倩也趕緊跟上。
那通道開始段非常狹窄，走起來很是艱難。
「這條通道是用來做什麼的？」梁倩開口問。
雖然沒指望得到回答，但小哥居然回答了：「當年修造墓道的排道。汪藏海怕修完墓，自己會死在裡面，所以預先修了逃生之路。」
「那……這是通向雲頂天宮的？」梁倩反應還算機敏。
「嗯。」小哥不再說話。
小哥在前面爬得飛快，梁倩也只好拼命飛快地趕。
爬了一陣，通道變得越來越好走了，旁邊也明顯能感覺到人工開鑿的痕跡。此時不用手腳並用，可以直立行走了。
小哥的速度仍然極快，梁倩吸了口氣，繼續努力跟上。
她簡直可以肯定，那個什麼治療能力雖然無法用於她身上，但必然對她身體有了什麼好處。因為……這麼長的路，小哥那麼快的速度，她居然堅持下來了！回頭再有運動會什麼的，一定要報名，虐死他們！
走了幾個小時，眼前居然出現了臺階！雖然是特別簡陋粗糙的、看起來就很危險的臺階。那些臺階一路向上，不知通往何處。
小哥停住腳步，看了看一邊的梁倩。
梁倩微笑著喘了兩口氣，道：「沒事，繼續走吧。」
小哥避開那些人，想獨自過來，必然有他的理由。
阿寧的隊伍可能在他們的前面，他很可能在趕時間。
這一段路比較艱難，小哥拿出繩子，系在腰上，把另一端扔給梁倩，讓她也系好。然後開始攀爬。
是的，攀爬。
那些階梯，嚴格說來只是岩壁上的落腳點。
梁倩手腳已經略微有些發軟，咬了咬牙，輕聲喚出手上的阿瓜：「喂，阿瓜，我快不行了，幫忙抓一下石頭吧。」
阿瓜這回沒拒絕，從她的手心探出，一邊纏住她的手腕，一邊牢牢攀出岩壁，省了她不少力氣。
呃，對了，阿瓜的能力似乎又有提升了。
自從梁倩去過那個佛塔地宮之後，發現和阿瓜打起商量來，比原先要容易多了，不像在海底時，它總要在危急關頭才會莫名其妙出現。現在，只要梁倩對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大小小的忙，它還是會幫一點。
通過反復實驗，梁倩發現，阿瓜的力氣很大，至少像她這樣的體重，阿瓜拉起來跟玩一樣。而且阿瓜能伸能縮，最遠能伸多長不知道，但宅在床上看書，想要喝水時，可以直接請阿瓜到外面倒一杯來。當然，阿瓜很快罷工了，不肯幫助她宅，反而抽打著她讓她去跑步去鍛煉。
但不管怎樣，這個被梁倩命名為「阿瓜」的神奇小手，有時候就像路飛的橡皮胳膊一樣好玩實用。
小哥在前面走，並沒有發現梁倩在後面召喚了作弊器。
走了不知多久，這條向上的通道，終於到了盡頭，眼前是一片極大的空間，但一片黑暗，靠手裡的電筒，根本看不清是什麼。
梁倩爬出洞口，發覺自己身在一個峭壁上。小哥站在那裡，看著那片黑暗，不作聲。
那裡……大概就到了吧？
照明彈之類的工具，都在其他人那裡，目前手裡的照明工具只有幾個冷煙火，再加電筒，看不清下麵的路。
「要下去麼？」梁倩問。峭壁上的風很大，吹得她身形有些不穩。
小哥伸出右手扶在她左肩上，手指搭在她頸後。眼神似乎有一點點遲疑。
「啪」。梁倩伸出左手，抓住了小哥的右手腕。
緩緩抬頭，看著他漆黑不見底的眸子，梁倩微笑：「上回在巴乃，是你把我弄暈的，對不對？」聲音依舊和軟，卻帶著股不容忽視的倔強。
小哥一怔。
梁倩鬆開手，小哥緩緩放下右手。
峭壁的風吹來，忽忽地響。
許久，小哥才開口：「他們待會兒，應該也會經過這裡。」
梁倩微微一笑：「走什麼樣的路，是我自己的選擇。」
小哥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梁倩燦爛一笑，揚起臉來，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微笑著：「怕我礙事，可以先幹掉我啊！」她的聲音依舊溫和，笑容依舊燦爛，眼睛卻亮得很。眉梢微揚，眼睛裡透著幾分挑釁的味道。
小哥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微笑看著小哥。
「防毒面具有麼？」小哥終於開口。
「帶了，在包裡！」梁倩歡然回答。
「把沒用的東西扔掉，跟我來。」小哥開始打開自己的包，拿出防毒面具戴上。
梁倩咧嘴一笑，也打開自己的包，開始找東西。
兩人戴上面具，順著繩子溜下山崖。
是的，都是溜下去的。梁倩有阿瓜幫忙，只要穩定自己的重心，快到下面時注意屈膝，落得穩當些就好。
小哥看她居然不是一點點爬下來的，回頭看了下，但很快轉過身去，拿手電筒照前面的路。
快走幾步，很快到了所謂的地下陵墓。當然，陵在地上，墓在地下。
地上的陵非常宏大，但梁倩根本來不及細看，小哥很快拉著她穿過了那些她還來不及辨認的建築物，來到了一條深深的溝渠邊，那條溝看著極寬極深，不知做何用處。
再次綴了繩子，落到溝底。溝底的景象，非常出人意料。
那裡居然有一大隊的人馬俑！
那些人馬俑的動作，都不是站在原地，而是腳有前有後，仿佛在行進中。
「這些是什麼？」梁倩問了一句，忽然發覺自己戴著防毒面具，話根本說不高，可能小哥根本沒聽到。
小哥面朝那些人馬俑，看了看，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又向前走。正是人馬俑隊前進的方向。
沿著溝底走了一會兒，旁邊有一塊平整些的地方，小哥忽然停下。
「？」梁倩停下，歪著頭看他。
只見他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又伸手過來，摘下樑倩臉上的面具。
梁倩吸了口氣，雖然有硫磺的味道，但空氣仍然可以呼吸。
「怎麼停下了？你不是趕時間麼？」梁倩問道。
小哥卻不回答她的話，反而問：「累麼？」
累。確實累。這一天的運動量實在太大了，而且跟著小哥，速度又快。後來那半段，如果不是有阿瓜，梁倩可能早就跟不上了。
但……
「沒事。」梁倩搖頭。
「休息一會兒。」小哥並沒參考她的回答，指了指旁邊比較平整的土地，過去坐下。
梁倩也跟過去，坐在地上。小哥從包裡拿出吃的東西。
啊∼終於能歇一會兒了！
四肢百骸叫囂著要罷工要休息，梁倩手擋著嘴，輕輕打了個哈欠。
「吃完睡會兒。」小哥看到了她的囧態，開口道。
睡會兒？梁倩警惕地看著小哥，搖頭。
小哥淡然看著她，嘴角似乎露出一絲苦笑：「我不會突然走掉。」
「？」梁倩歪著頭，眼裡露出幾分質疑。
兩人行李裡都沒有睡袋，只好裹著大衣，坐在那裡稍微睡一會兒。
梁倩悄悄吩咐阿瓜，如果她睡著了，一定要盯緊小哥。萬一他要消失，千萬把她叫醒，使勁抽臉就行。
吩咐完，雖然沒聽到阿瓜的保證，但……大約，可能，應該……沒事吧？
已經累得不行的梁倩，頭開始啄米，一點，一點，一點，身子一歪。
「噫∼軟軟的……」
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梁倩已經有了視睡如歸的覺悟，「乎乎」地進入夢鄉。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蹭著她的頭髮，喃喃地說：「……沒有時間了……」
「嗯！」梁倩猛然醒來，身子忽一下坐起。
臉一轉，看到旁邊的小哥，身子似乎向後仰著。
沒有消失！
「我睡了多久？」梁倩連忙問，一邊自己翻出表來看。
「兩個小時。」小哥回答。
梁倩揉揉眼眶，拍拍臉，抖擻精神：「我好了！走吧！」
小哥看了她一眼。
「嗯！走吧！」梁倩再次強調。
噫，我記得有人說「沒有時間了」，還是自覺一點吧。
繼續快步前行，終於走到溝渠的盡頭，眼前出現了一個碎石掩蓋的方洞。
小哥開始搬石頭，梁倩趕緊跟上。很快搬出一個能容一人爬過的洞口。
小哥想了想，拿出登山鎬，在石洞旁邊匆匆刻了個記號。梁倩一看，這個記號她熟！在魯王宮曾經見過，她還拍過照呢。
那……居然是小哥留的？不知多少年前留的？
忽然想到小哥說，他曾經失憶過很多次。所以，他要留下記號，免得自己忘掉吧。
而這個記號……梁倩想了想，應該是留給吳邪他們的。
跟著小哥匆匆爬過通道，又經過一條乾涸的水道，進入墓穴。
墓穴裡的道路仍然很複雜，有岔路的地方，小哥就會拿出登山鎬，匆匆在旁邊刻個記號。那記號梁倩研究過，雖然是拉丁字母，但並不是英文，或者說不是她所能確知的某種拉丁文。那個單詞的意思，大概是小哥自己才知道的。
也不太清楚到底是穿過了些什麼地方，只是低著頭隨小哥快步前進，忽然頭一抬，眼前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墓室，足有五六百平方米。
梁倩跟著小哥快步走到墓室的中央，發現有一個倒金字塔形的棺井，井底有八隻巨大的黑棺，圍著中間一隻半透明的巨型玉石棺槨。
「那就是……」梁倩指了指那個玉石棺槨。
小哥搖了搖頭。
沉默了一會兒，小哥忽然把兩手放在她肩上，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緩緩地道：「我要到下麵去。」
「那我……」梁倩正要開口，小哥輕輕搖頭，阻止了她：「在下面，我只能保證我一個人的安全。如果你跟下去，我們都會死。」
梁倩一怔。雖然體力不錯，雖然能療傷，雖然有作弊的阿瓜，但她的身手，和小哥比起來，確實太差了。
那他……
仿佛猜到了梁倩要說什麼，小哥看著她，繼續道：「我不會有事。吳邪他們應該也會到這裡來。你在上面等著，看到他們，別讓他們下去。」
嗯，這個原因可以有。
「還有，下麵的棺槨裡有機關，讓他們不要打開。」小哥繼續吩咐。
梁倩點點頭。
小哥放開她的肩膀，正要轉身下去，忽然又停住，轉過身來，拿刀在自己左手心一劃，血一下湧了出來。
「你幹嘛！」梁倩大驚，接著就要給他治療。
小哥搖搖頭，左手伸到梁倩頸中。
微涼的手，帶著溫熱的血，劃過她的脖子。
梁倩一怔。
小哥把手上的血抹在她脖子上，衣領上，拿回手。
梁倩抓住他的手，右手輕輕拂過，血流停止，傷口慢慢收攏。
小哥看了她一會兒，轉過身去，跳下棺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9
棺井下麵
梁倩看著小哥跳下棺井，聽得裡面輕輕的機關響，不知在哪裡開啟了什麼門，然後就消失在暗門裡。
歎口氣，盤膝坐下。
怔怔地想事兒。
她跟小哥在一起時，經常會爆發「腦子短路」的狀況，思考不敏捷，還經常有些囧二囧二的衝動。
前兩天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啥來著？
對了，在溫泉那裡看到的壁畫，他們好像說過，東夏人都是年輕人。
如果，不是他們的民族習慣不讓老人出現，而是……他們確實就一直年輕呢？
經歷過嫦娥長生故事的梁倩，現在思路比原先廣泛多了，科學神馬的，早就被她甩下幾光年。
如果，確實一直年輕……
梁倩心中微震。難道……
在胡思亂想中不知度過了幾個小時，忽然聽到遠處墓道裡傳來聲音。
梁倩一驚，連忙抓起軍刀，全神戒備。
不一會兒，墓道裡跑出一個身影，雖然跌跌撞撞的很狼狽，但……
「吳三叔？」梁倩驚訝地開口。
「你……你怎麼在這裡？」吳三省裹著一個軍大衣，走起路來已經有些歪歪斜斜的，臉色也很差。他看起來似乎比上回見時，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頭髮都白了幾分。亂髮糾結，十分狼狽。
「我和吳邪他們一起過來的。 」梁倩站起身來，看著吳三省一步步走近，「他們應該待會兒也能找到這裡來，路上給他們留記號了。」
吳三省的腦子明顯比梁倩好使，很快抓住了重點：「那個姓張的小哥呢？」
梁倩指了指下麵：「他下去了。說比較危險，讓你們不要下去。」
「好，好。」吳三省口裡應著，身子卻向棺井移動。
「我看你臉色不好，怎麼了？」梁倩打算治病救人。
但吳三省明顯不打算領情：「呵呵，沒事，沒事。」一面裹了裹大衣，打算下去。
「他說不要下去了！」梁倩當然要阻止。
「沒事，我就光在下面看看，不再往別處去。」本來應該無視梁倩的吳三省，居然還向她解釋。看來……吳三省目前的狀況很有問題。不過他既然並不怎麼相信她，那，罷了。
梁倩看吳三省已經跌跌撞撞地跳下棺井，過去囑咐了一聲：「那些棺材都是假的，別打開，裡面有機關。」
「好，好。」這個吳三省應該是聽得進了。因為這消息必然來自小哥。
梁倩看見吳三省在下麵幾個棺材那裡摸來摸去，還好，沒有去打開。
看了看，覺得無聊，自己又坐回原地，繼續發呆+思考。
過了好久，忽然意識到，下面吳三省好像沒什麼動靜了。難道悄悄溜下去了？
趕緊爬起來，跑到棺井旁邊，赫然發現，吳三省竟然暈倒在那口玉石棺旁邊，一動不動。
「吳三叔！」梁倩連忙跳下去。雖然對這位吳三叔沒多深瞭解，但她和吳邪相處得還很不錯。
剛剛跳下去，忽然上面又傳來錯雜的人聲，聽著似乎是英文，有歡呼有驚歎。
梁倩管不得這些，先跑到吳三省邊上，試了試他呼吸。
還好，活著。
正要檢查一下發生了什麼事，一堆外國人已經沖到棺井邊上，看著下麵的兩人呀呀亂叫。正是阿甯那支隊伍。
阿寧過來看了一眼，叫過一個外國人，吩咐了一句。
梁倩聽得懂，大致意思是讓他把吳三省背上去，這個老頭兒還有用。
接著就有幾個人跳下來，兩個人把梁倩拉開，一個人去背吳三省。
「喂！他身體不好啊！」梁倩叫道。
「我們有隊醫。」阿寧在上面看了她一眼，給手下打了個眼色。於是吳三省被背著，梁倩被拉著，又都回到棺井上面。
阿甯更關心吳三省的情況，過去一看，他老人家眼睛緊緊閉著，似乎完全昏迷狀態。吩咐隊醫看看他，阿寧又轉過臉來，問梁倩：「你不是個學生麼？怎麼又出現了？」
梁倩沒來及回答她，轉眼見她隊伍中又有幾個人跳下棺井，連忙道：「讓他們不要動那些棺材，裡面有機關。」
阿寧卻沒按她說的做，反而湊近了點，盯著她的眼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梁倩大急，連忙用英語喊：「Don』t open the coffin. There are some traps!」
但……他們手太快了。
熟悉的窣窣窸窸的聲音，再次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是什麼！」阿甯拽住梁倩的前襟。
梁倩用力一掙，掙開她的手，冷冷道：「無邊無際的蟲子！自求多福吧！」
是的，無邊無際。
阿寧很快就感受到，梁倩用詞多麼準確。
無數的胳膊長的蚰蜒從玉石棺裡湧出來，瘋狂地攻擊它們身邊的人。棺井下面的人慌忙跑到上面，圍成一圈，被蚰蜒海包圍在中間。
「Fire!」阿寧叫了一聲，所有人開始劈哩叭啦開火。偶爾有蚰蜒爬上來，就有尖叫聲響起，被爬到的人拼命撕扯身上的蟲子。
被子彈打到的蚰蜒，固然是活不成，但倒下它一個，還有後來的。
彈藥，卻是遲早有用完的那一天。
梁倩守在吳三省旁邊，眉頭緊皺。
因為她身上有小哥的血，雖然已經幹了，但仍然沒有蚰蜒爬到她身邊。只是也沒有小哥一出現，蚰蜒們齊齊逃避的情況。
這……可怎麼辦呢？
「啊！」
梁倩抬頭一看，只見吳邪慘叫著跳下石樑。
他們終於到了？但眼下這情形……
咦？眼下的情形變了！
吳邪一跳下來，那群蚰蜒仿佛遇到小哥一樣，潮水般退了個乾乾淨淨。
喂喂喂，你真不是小哥易容的乜？
當然不是。
神奇的驅走蚰蜒的吳邪，得到了眾外國人驚畏的眼光。但這位本身，目前卻很慘。手上鮮血淋漓，不知是跌的，還是怎麼弄的。
阿寧吃驚地看著蓬頭亂髮、狼狽萬分，卻又解救眾人於危難之中的吳邪，一臉的不可思議。
梁上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喲，阿甯小姐，又見面了哈！」是胖子。
胖子和潘子爬下石樑，一路小跑過來。因為胖子以前和阿寧他們有過合作，所以彼此倒還熟識，因為其中一個外國人說了句特別貼切的話：「這下好了，在糟糕的地方碰上了糟糕的人。」
兩撥人之間的緊張氣氛暫時解除，梁倩走到吳邪身邊，阿寧的隊醫正在給他清理傷口，決定縫上幾針，而他正呲牙咧嘴中。看到梁倩過來，吳邪眼中明顯一喜。她的治療能力，他是知道的。
「我來？」梁倩指指自己。
吳邪猛點頭。
那隊醫看得莫名其妙。只見梁倩走上前，拉過吳邪的手，右手在他傷口上輕輕一拂，血流慢慢停止，吳邪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許多，想必有止疼之效。
梁倩的治療能力，用在小哥身上最好，其他人就要打個折扣，於是又拂了一下，傷口才慢慢收攏。
「好了，不用縫針了。」吳邪摸著自己的手，一臉慶倖。
「你……你……」隊醫手指著梁倩，一臉駭異。世界觀危機中……
梁倩沒理他，指了指吳三省：「你三叔在那邊。好像身體情況不好。他不太信任我。」
吳邪和潘子連忙過去看吳三省。結果發現，他的情況果然很不好。
到這裡之前，他應該是被大蚰蜒攻擊過了，身體裡面鑽了不少那樣的蟲子，拉開軍大衣，下面一片膿血淋漓。
這種複雜的情況，還要隊醫先出手。那位隊醫終於恢復了一點人生觀，過來先用酒精擦傷口，再拿刀劃開皮膚，把裡面的蚰蜒拉出來，放出膿血，打上防疫針抗生素，轉過臉來，盯著梁倩。
梁倩伸手，拂過吳三省身上的傷口，傷口漸漸收攏，更多的人世界觀產生危機。
「還是有些發燒，這個我無能為力了。睡一覺應該會好些。」治療完成的梁倩站起身來，正要走開，卻被圍住。一群人舉著傷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呃……你們先拿酒精清理傷口，一個一個來。」梁倩攤手。
這些人都是皮肉傷，一一看完，梁倩只覺精神有些倦怠。看來那治療能力也不是無限的。不過這也正常，你放技能總要燒藍吧？
坐著稍微休息了會兒，只見胖子和阿甯把蹲在一邊的吳邪叫過去，似乎在商量什麼。梁倩休息好了，過去告訴吳邪，小哥說了，不讓他們下去，在上面等著就好。
吳邪正和阿寧討論合作問題，聽了梁倩的話，臉上表情有些古怪，想了想，悄悄往梁倩手裡塞了一個什麼東西。梁倩一怔。
吳邪拿出了另外兩條銅魚，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眼光吸引過去。阿甯手下有個叫烏老四的，精通女真文字，於是當場翻譯。
梁倩趁眾人不注意，悄悄看了看吳邪剛剛給她的東西，卻是一張小紙條。
上面的字體，她非常熟悉。
「我下去了。
到此為止，你們快回去，再往下走，已經不是你們能應付的地方。
你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蛇眉銅魚裡。」
署名，正是小哥的那個記號。
下麵似乎還有別人拿指甲寫的什麼東西，應該是吳三省寫的，但那些，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
她怔怔地坐倒在地上。稍微想一想前因後果，很容易就想通了。
小哥把紙條放在下麵的棺井裡，吳三省進去之後發現紙條。而她……她牢牢記著他告訴她的，不要下去。
「到此為止，你們快回去。」他根本就沒打算一起回去。他讓她在那裡等，不是等他回來，而是等吳邪等人過來，帶她一起離開。
梁倩怔怔地聽著其他人翻譯銅魚上的文字，討論妖怪一樣的萬奴王，地底之門，地獄業火。覺得自己仿佛忽然分成兩個，一個聽著那邊的東西，而另一個，在茫然。
呐，你要到下麵，是因為這些麼？
阿寧的人回報說，下麵又發現了暗道，暗道裡發現了同樣的暗號。
阿寧等人很想下去，梁倩面無表情地起身，走了過去。
最終卻是胖子和吳邪當先探路。梁倩想跟著一起，吳邪極力反對。梁倩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沒有反對。
過了一會兒，吳邪和胖子回來，說下麵發現了一堆青銅鎖鏈。另外，有一條繩子垂下去，和鎖鏈相連。小哥，大概是爬下去了。
梁倩沒有作聲。
雖然存在可能的危險，但所有人終究都會下去。根據汪藏海墓中壁畫，下面有危險，所有人最好備上武器。梁倩手裡沒什麼東西，但她剛才治療了不少人，很得大家的好感，阿寧也分給了她一把輕便些的手槍。
沿著陡峭的墓道走到盡頭，終於到達吳邪所說的鎖鏈和平臺。
潘子第一個順著繩子溜下去，收到他OK的信號之後，梁倩趁人不注意，第二個跳了下去。
沿著鎖鏈，像蜘蛛一樣蕩來蕩去，緩緩向穀底前進。
風在耳邊呼嘯。
抓鐵鍊的手微微有些痛。
心裡一片平靜。
終於來到穀底，小心翼翼踩著腳下不知多少年前的骨頭，來到一扇巨大的青銅門前。那扇門，足有三層樓那麼高。
越是接近青銅門，梁倩左手上的阿瓜似乎就越活躍，不知是想做什麼。
梁倩趁著冷煙火打起來的時候，四處張望。但……沒有看到。
抬眼看到那個巨大的石台，會不會……
石臺上盤踞著九條巨大的蜈蚣，沒法上去看。胖子於是出了新主意，他想沿鎖鏈爬上去，從上方看。
胖子和一個外國人整頓了裝備，正要出發，梁倩也要跟去。
胖子拍拍她的肩：「行了行了，你就別添亂了。看到什麼，胖哥還會不告訴你？」
接下來的事情，一片混亂。
九龍抬屍棺裡起屍了，裡面像蜈蚣一樣長著十二隻手的屍體爬出來了。
吳邪他們用炸藥幹掉了十二隻手的屍體。
天上的人面的怪鳥到處飛翔。
阿寧的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逃進裂谷深處。
只剩吳邪、胖子，和梁倩，被一群高大的怪鳥團團圍住。
可，還是沒看到小哥在哪裡。
門
「啊！」頭頂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
梁倩猛然抬頭。
那個聲音，她非常熟悉，是葉成！
趁著手電筒微弱的光，隱約看到一隻大鳥從頭頂掠過，爪子裡似乎抓著一個人。
梁倩無暇深思，左手一抖，阿瓜飛出去，抓住一條鎖鏈，梁倩腳尖往地上一點，借著阿瓜傳來的力量，飛了起來。
「啪！」開槍。
大鳥被打中，爪子一松。
梁倩連忙又蕩過去，抓住了正飛速向下墜的那個人影。
手上一實，人抓住了，結果是梁倩也被帶著向下飛墜。本來指望阿瓜能夠及時調整力度及長度，把她緩緩放到地上。但這個動作難度太高，她和阿瓜的配合顯然還沒有那麼好。
「砰！」梁倩和手裡葉成一齊摔回了眾鳥的包圍圈，狠狠撞在地上。左臂傳來一陣劇痛，不知是否摔斷了。此時來不及細看，連忙爬起來，看了看葉成，發現他背上被抓出了幾道很深的血口子，但人還是活的。
梁倩右手在他背上連拂幾下，止住了他的血，覺得胸中一陣煩惡。看來今天這治療能力用得太多，有點不適了。
吳邪和胖子趕緊過來，把兩人都拉起來。
葉成回過神來，看到周圍一大片那種怪鳥，臉色一片慘白。
梁倩摸了摸左臂，疼得厲害，想必是骨頭摔斷了。而那沒有完成革命任務的阿瓜早就乖乖潛伏起來，一聲不吭。
「你幹嘛呢？」吳邪氣急敗壞地問她。
梁倩輕笑著搖搖頭，看向葉成：「葉哥，其他人呢？」
葉成看起來仍然有些魂不附體，只在看旁邊的怪鳥。
頭頂又一陣風過，怪鳥扔了什麼東西下來，卻是一具無頭屍體！看那身形打扮，難道是……
「四阿公？」葉成的聲音有些岔了。連陳皮阿四這樣的人，都會死在這裡。
陸陸續續，又有新的屍體扔下來，都是阿寧的人，順帶著，還掉下一兩柄槍。還好，還好，至少沒有看到……
梁倩拿腳一踢，把一把槍踢到葉成面前，面沉如水：「拿起來！找找有沒有子彈。」
「這樣腹背受敵，太不利了，這裡有一條岩縫，我們躲進去，各擋一面，死也不能這麼便宜了這些死鳥。」胖子發現了旁邊有兩塊巨型山岩，中間有道一人寬的縫隙，正適合防守。
梁倩左臂垂在身側，右手拿槍，面無表情地快步跟上。葉成看了看，也端著槍跟過來。
胖子和吳邪在外，梁倩和葉成在裡，四個人端著槍，警惕地看著那堆怪鳥，以及被它們團團圍住的屍體。
接下來的是景象，恐怖而噁心。從怪鳥口中吐出一些猴子一樣的東西，狂亂地去啃食地上的屍體，血花飛濺，地上很快只餘一堆散肉血骨。
其他三個人都非常緊張，各自灌了一口酒壯膽。酒傳到梁倩這裡時，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沒那麼緊張，心裡仍然一片安靜。
就在昨天，她還以為自己會死在一堆蟲子嘴裡呢。換一種死法，沒有太大差別。
而且……那時只是疲憊；現在，卻似乎有些絕望。
麻木的掃射，瘋狂的劈砍，絕望的怒吼。
紅通通的口中猴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血液紛飛。最外面的胖子和吳邪已經渾身是傷，葉成也已經被猴子們抓了不少傷口。
只有梁倩，似乎還沒什麼問題。但這不是她的本事，或許，是因為阿瓜。
那些猴子撲到她身邊時，阿瓜就會飛速地撲出，然後不知攻擊了什麼地方，被它攻擊到的猴子就會瞬間撲倒，化為一灘血肉。但它單爪難敵群猴，只能保住梁倩沒受太多傷，其他人卻顧不上了。
每個人都在劇烈地、絕望地掙紮。猴子的數目，實在太多了……
忽然，四周一震，所有的猴子一呆，瘋狂地退出去，退到怪鳥口中。怪鳥也受了驚似的四散飛走。
全跑了，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怎麼了？難道嫌我太油膩？」胖子很受傷。
「那……那是什麼？」葉成手指著某處，聲音有些顫抖。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那扇巨大的青銅門挪開了一點，開出一道黝黑的縫隙，裡面是一片黑暗。那麼沉重的門，是怎麼打開的，又是為什麼？氣氛沉重而詭異。
「要不要過去看看？」胖子提議。
當然要去。
吳邪心中有極度的好奇，而梁倩，正抱著一些根本不可能的期望。
快步奔到青銅門前，裡面傳來一陣奇異的味道。手電筒打進去，卻是一片黑暗。
「汪藏海提到過，入門的這段是一片虛無，要借助真實之火，才能過去。」吳邪壓低了聲音，向梁倩解釋道。
「那走不走？」胖子拿手電筒掃了幾下，仍然只是黑暗。
梁倩探頭向裡看了看。阿瓜表現得異常興奮，似乎非常想鑽進去，甚至在吳邪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阿瓜已經從下面悄悄探出去，鑽進青銅門裡。
阿瓜能進，那……
梁倩正在沉吟，忽然發現門裡亮起幾盞燈火，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阿瓜興奮地跳動了半天，忽然又怏怏地鑽回梁倩手中，不再出現。
正往門裡看的梁倩，衣服被人扯了扯，回頭一看，葉成指著另一個方向，張大了嘴巴。
不知是否是光線的原因，只看到詭異的淡藍霧氣，不知何時從石縫中迅速升起。很快，身邊全都圍繞著這種詭異的霧氣，手電筒的光完全失去作用。
仿佛古代戰場上的鹿角聲，在裂谷內響起。隨著號角，無數黑影排著整齊的隊伍，從裂谷盡頭，不緊不慢地走來。
那是……
「陰兵借道！」胖子臉色慘白，壓低了聲音道，「快，快躲起來！」
四人收起手電筒，躲到旁邊一塊大石頭後面，向那支隊伍望去。
那仿佛是來自幾千年前的一支隊伍，他們穿著破敗的盔甲，打著古舊的旗幡，一隊隊的士兵，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地從前面走過。那些士兵，個個都長著一張奇長的臉，仿佛馬臉一樣。
梁倩心中一震，這個情形，在汪藏海的壁畫裡畫過的！她當時還嘲笑畫師的水準不夠，把人體比例畫得那麼差，畫了一堆三頭身。眼前這一隊隊的馬臉陰兵，不正是畫中的情形麼？
隊伍在他們面前經過，似乎並沒有發現石頭後面的生人。他們只是那麼面無表情地走進青銅門裡。
梁倩皺起眉頭：為什麼……
忽然，她的眼睛睜得極大。
那隊伍裡，那隊伍裡出現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
是小哥。穿著同樣的盔甲，背著他的黑古金刀，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以一種和其他士兵截然不同的方式，行走在那只陰兵的佇列裡。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吳邪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要衝出去，被胖子死命按住。
葉成正要一樣按住身邊的梁倩，卻發現她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
左臂斷了，早垂在身側；拿著槍的右臂也無力地垂在身側。她的雙肩都無力地垂下來。
她呆呆地看著小哥隨著那只隊伍前行，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想努力笑一下，但淚水早爬了滿臉。
她沒有沖出去，沒有掙紮，沒有尖叫，甚至，一時沒有呼吸。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流淚，靜靜看著小哥一步步隨著陰兵走近青銅門。
小哥似乎注意到了他們，將頭轉過來，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什麼意思，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或者……解脫。
他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再見。」
接著，走進了青銅門，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隨著整隊陰兵進入門內，青銅門再次關閉，不留一絲縫隙。
怪鳥的聲音再次響起。
「快走！那些鳥又飛回來了！」胖子大叫，使勁拉了拉身邊的吳邪，葉成也趕緊拉了拉身邊的梁倩。
她眼裡沒有焦距，但也沒有反抗。葉成一拉，她就跟著撒腿跑。
連拖帶拽地翻過了一片小山似的巨石，跑進標著記號的巨大縫隙，潘子和幾個老外迎了過來，只看到四個人渾身是血，一派狼狽。
因為其他人都已經死了，只剩這幾個，回來接應的隊伍立刻回轉。最後的人打起一隻冷煙火，在前面帶路。
因為吳邪傷得太重，一個老外把他背起來往回跑。
又見梁倩也渾身是血，以為她也受了重傷，另有一個老外提議要背她，她搖搖頭。
木木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這道岩縫的兩側，也繪著大量的壁畫，色澤鮮麗，就像他們在溫泉那邊曾看到過的那些一樣。
匆匆跑過，眼角似乎看到壁畫上也有大隊行進的馬臉陰兵，有光怪陸離不可解釋的一些東西，甚至一瞬間，還看到類似阿瓜的形象。
這些，梁倩都沒有去看，只是它們就那麼撲進了她沒有焦距的眼睛時。
她只是，一步步向前跑。
跑了很久很久，縫隙越走越窄，空氣卻越來越暖。
領頭的人放慢了速度，此時前面又出現了兩個人，是守夜的警戒人，看到他們回來，發出一陣歡呼。
有營地，有溫泉，有人。
傷得太重的吳邪，在嚮導背上暈了過去。
傷得沒那麼重的梁倩，也忽然腿一軟，暈倒在地上。
等梁倩醒來時，斷了的左臂已經被綁著夾板，固定起來。
她身上其他傷很少，頂多是擦傷。據說給她檢查時，發現脖子裡一片乾涸的血跡，隊醫還嚇了一跳，結果發現沒有傷。
與她相比，吳邪和胖子就慘得多了，甚至葉成都比他們要好些。這幾個人都遭到怪鳥和猴子的嚴重襲擊，身上打了一堆疫苗。因為治療者梁倩也在昏迷中，不可能等她醒來再說，只好先都縫上針。
吳三省的燒已經退了些，但還沒有清醒，不過據隊醫說，情況已經不那麼危險，只要等他醒過來就好了。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梁倩，似乎很有興趣研究一下她的能力。
梁倩醒來後，本來打算給吳邪等人再治療一下傷口，但伸出手去，卻無奈苦笑，搖了搖頭：「好像暫時沒法用。」
仿佛她空蕩蕩的心裡一樣，那股溫暖的力量，此時也空蕩蕩的。
其他人卻表示理解，畢竟她也受了不輕的傷，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
沿著那道縫隙，繼續走了一天左右，居然到了最初曾避風雪的那個有溫泉的山洞裡。看著曾被剝落下的雙層壁畫，吳邪等人無限唏噓。
當時離開此處，還有不少空罐頭盒之類，七零八落地扔在這裡，和離開時一模一樣。
只是物是人非。
一行人在雪地裡又走了一天左右，下了雪線，到了營鄉村。阿寧事先聯繫了人，到了此處，傷患都再送去醫院處理。
在醫院養傷的幾天，阿寧曾經來找到梁倩，表示對她的治療能力很感興趣，希望能邀請她加盟自己的隊伍，待遇從優。
梁倩搖頭拒絕了。
阿寧沒有再強求，但仍然表示，以後若有機會，希望合作愉快。
梁倩淡然一笑，沒有作聲。
吳邪等人原本擔心梁倩會做什麼傻事，但後來發覺，她一直很安靜。
安靜地坐在那裡，仰面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但和她說話時，她還會微笑，還會應答，語氣平和淡然。
大約，不會有什麼事了吧？
半個月之後，阿寧的隊伍離開，潘子離開，胖子也離開。
吳邪因為他三叔的病情仍然不是很穩定，暫時還應當留在吉林照顧。
梁倩則在葉成的陪伴下，又回到了營山村，多待了一個星期。
已經三個多星期了。
「走吧。」梁倩左臂仍然吊著，收拾了一下背包，掛在肩上，對葉成道。她臉上淡淡的，沒有悲傷，也沒有急躁。
葉成看著她從小長大，對她比較熟悉，想了想，道：「那啞巴張……」
梁倩一怔，低著頭，沒作聲，右手調整了一下肩帶。
「他厲害得很，又有一堆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所以……」葉成很想說所以他未必死了，但這個「死」字，又怕刺激到梁倩。
梁倩微微有些自嘲地一笑，搖了搖頭，道：「走吧。」
餘聲
葉成和梁倩坐車到先到北京。
因為陳皮阿四的死，原來屬於陳皮阿四的那塊地盤必然產生極大的變動，而此行唯一回來的葉成，就成了關鍵人物。他必須趕往長沙，處理一些後續問題。
梁倩和葉成找了家飯店，隨便吃了頓飯。
吃完，梁倩道：「葉哥，這趟回去，該收的攤子，就都收了吧。」
葉成疑惑地看了她一點，只聽她繼續道：「倒鬥淘沙什麼的，說到底都是作孽的事，而且又危險。這回你也見了，四阿公那樣的人，折騰了一輩子，臨了還不是栽在這上頭？你再想想，你的本事，難道能比四阿公強？」
葉成抿著嘴，重重點點頭。這趟的經歷實在太挑戰他的人生觀了。
梁倩微微一笑，繼續道：「四阿公的事，你也不必急著都告訴每個人，說出去了，他們也未必信。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個兒摘出來吧。把你那份東西收拾收拾，往後幹點別的。你不是挺喜歡飯店麼？招幾個人，開個飯店，哪怕起早貪黑多花點力氣，也比這個強。」
葉成低頭抽著煙，默不作聲，只是點頭，一一聽著。
梁倩又道：「還有……開服裝店的那個秦姐，人挺好的。別讓人家乾等著了。都這麼多年了，好歹，給人家個信兒。」
葉成一怔，抬頭看了一眼梁倩，只見她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眼神卻似乎有幾分悲傷。
「嗯，都依你。」葉成最終還是點頭。
「那你呢？」囑咐完葉成那邊的事，葉成反過來問她。
梁倩想了想，道：「還有幾天就快期末考試了，我還有一門課，總得先看兩天書。我這一走一個月，導師那裡也要說說清楚。寒假，我大概就不回去了，趁機多幹點活，也好向導師交待。」
葉成點點頭。
梁倩又想了想，道：「等明年，下學期開學，我大概要出去做一個課題，可能會比較忙。沒什麼事，就不要再找我了，找也未必找得到。等我忙完了，再給你打電話。」
葉成一怔：「上學也這麼累？」
梁倩笑了笑：「不光是上學了，要做課題做研究呢。」
送別葉成，梁倩回到學校。
她一下失蹤接近一個月，回來胳膊又帶了傷，自然引起周圍同學的極大關注，紛紛過來問她怎麼回事。她卻只是笑著搖搖頭，只說前一陣有事，卻不說到底什麼事。
回到寢室，打開電腦，收到吳邪的來信，裡面細細講了他們當時在墓中的經歷。吳邪的經歷要比她豐富的多，他們遇到了詭異的屍胎，還有十年前死在裡面的考古隊，而那只考古隊的成員，正是二十年前西沙海下那支。
信裡，吳邪還說了他對於汪藏海以及雲頂天宮的一些猜測，但生硬地避開了青銅門。
梁倩怔了怔，因為牽涉到他的三叔，也因為他強烈的好奇心，吳邪對於這件事，仍然有濃厚的興趣。
好吧。
伸出右手，慢慢地敲著回信。細細描述自己隨著小哥在裡面所見到的情形。
一隻手打字，速度很慢。
慢慢地，慢慢地，敲出一行行回憶。
回頭細想當時的情形，小哥從開始就打算避開眾人，進入到青銅門裡。
雖然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方式進去的，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麼。
但，他從開始就打算一個人進去了。
在最開始的磁烏龜那裡，蚰蜒的機關啟動之後，按照他的計畫，應該是其他人奔出去，而他一個人留下來，從暗道中搶先到達最後的目的地。
梁倩的出現，只是個意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休息的時候，隱約聽到他說「沒有時間了」，其實說的是，他要趕快進入那扇青銅門麼？
把她留在上面，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下去，還把自己的血抹在她身上，免得她被蟲子包圍。
可是，可是為什麼，最後他一句話都沒有留，就這麼進入了那扇沉重到似乎不可能打開的青銅門裡？
那門裡到底有什麼？是否就是銅魚裡所說地獄的烈火，萬物的終結？
想到他最後的笑容，是了，笑容。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居然，是那樣的情形下。
那笑容是什麼意思？他其實是歡歡喜喜地進去，歡歡喜喜地選擇離開，歡歡離離地決定「再見」麼？
可這「再見」，是「再一次相見」，還是永遠不見？
淚水不知不覺中，又爬了滿臉，順著下巴，滴落在鍵盤上。
他曾向著雪山悲切莊嚴地叩拜，那裡，是否正是他決定的歸宿？
驀地，想起佛塔地宮裡看到的嫦娥，人首蛇身的嫦娥，自願永鎮於佛塔之下等待消亡的嫦娥。
那座跪著的銅像，嫦娥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是微笑。
安寧，解脫。
×××××××××××××××××××××××××××××××××××××××××「秀秀，有空再見個面吧。我有新的資料告訴你。」
在飯店的包廂裡再次見到了那個活潑的小姑娘，霍秀秀。
梁倩把從吳邪那裡聽說的情況告訴了她。
「大約就是這樣。那只二十年前的水下考古隊，十年前，也去了長白山的雲頂天宮。除了兩個人，其他人都死在了裡面。但……死去的人裡，好像沒有你的姑姑。」梁倩簡單地說了一下結論。
「十年前？」霍秀秀似乎想到了什麼。
「還有……」梁倩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次說完，「我們以前的猜測，可能是有道理的。在雲頂天宮，仍然出現了長生，還有……青銅鈴鐺。」
是的，青銅鈴鐺。雖然花紋不太一樣，但那六角鈴鐺的形狀，非常熟悉。
她醒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衣兜裡多了一把鈴鐺，只是都不響，感覺起來也沒那麼噁心。
後來仔細想想，這鈴鐺當時似乎是系在那裡口中猴的脖子上的。阿瓜和口中猴作戰時，還不忘打掃戰利品。又或者……正是因為阿瓜把鈴鐺解了下來，那些口中猴才瞬間變成一堆血肉？
阿瓜不會說話，這些問題得不到解答。
「還有，裘德考公司的人，也出現在了那裡。能牽動這麼多人，我覺得，大概那支考古隊的秘密，只是一個大秘密下的小秘密。如果能從大處著眼，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一點。當然，也可能因為太大，我們都沒法看清。」
這是梁倩最後的結論。
霍秀秀似乎也感覺出她今天的異樣。以前她們交換情報時，都是一條條往外摳，互相交換，從沒像今天這樣，她沒說什麼，而梁倩卻一古腦兒把自己能想到的全告訴她。
「姐姐，你……」秀秀看著她依舊微笑的臉，忽然覺得那笑容無比悲傷。
梁倩微笑著搖搖頭，忽然問：「秀秀，你做這一些，是為了你的奶奶，對麼？」
秀秀一怔，點點頭。
她根本沒見過那個姑姑，這麼拼命做這些事情，自然是為了自己關心的人。秀秀關心的，又同樣極其關心霍鈴的，大約只有霍玲的母親、秀秀的奶奶了。
梁倩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秀秀的頭髮，微笑著，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但願這些，能幫到你。以後……我大概不會再參與這件事了。」
「怎麼了？」秀秀微微歪著頭，看著梁倩。
梁倩的眼睛，卻出神地看向旁邊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拍拍她的頭髮，微笑著，輕輕地，道：「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辭別了秀秀，離開飯店，梁倩緩緩走在蕭索寒冷的大街上。
前幾天的雪尚未化盡，背陰的地方，仍有些落了灰的積雪。
寒枝蕭索。
街上車來人往，一派熱鬧繁華。
猛聽得不知何處，傳來京胡有些淒啞的響聲，伴著緩緩的二黃散板，有人咿咿呀呀唱著程派的《鎖麟囊》，那幽雅婉轉、若斷若續的聲音順著乾冷的風，飄到耳邊。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梁倩怔了怔，緩緩哼出了下麵的幾句：「……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早悟蘭因呵！
梁倩笑一笑，邁步向前走。
驀地想起魚玄機的一首詩,道是：「紅桃處處□，碧柳家家月明。人世悲歡一夢，如何作得雙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49
第四卷：皎皎心如月
明慈小師父
幾個月後的某天，胖子來到了梁倩的學校。
「哎哎哎，問個事兒。」胖子攔住了一位衣著時尚的姑娘。
那姑娘警惕地看著這只胖子：「幹嘛？」眼睛往旁邊看看，嗯，人來人往的，應該沒事。
「那個啥，」胖子抓了抓脖子，「你知道考古系在哪兒不？」
輾轉問了好幾個人，終於尋到了考古系的大樓。進去好一番打聽，才算找到了梁倩的導師。
「她辦了休學手續回家了。」面對胖子的提問，那位教授平淡地回答。
「回家？」胖子的聲音高了八度。「不可能啊，你搞錯了吧！」
他此前打過電話給葉成，葉成說很長一段時間沒見梁倩了，據說這段時間科研正忙。
「這本來就是真的呀。」教授面對胖子這樣的市井風格，有些不習慣，板著臉道：「她去年來找我，說她狀態不好，要辦一年的休學。我覺得她一向是個聰明能幹的好學生，所以就答應了她。休學手續上的簽字，是我親自簽的，我怎麼會弄錯！」
「那……那她現在在哪兒？」胖子搓著手。
「回家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麼？」教授忽然有些警惕起來：「你是什麼人？找她有什麼事？」
「我……我是她一朋友。」胖子說的其實是真的。
但他那寬闊的體型，那討打的表情，放在教授眼裡，就是市儈嘴臉。可疑，太可疑了。於是教授含混道：「你既然是她朋友，怎麼會不知道她回家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了。我下麵還有節課要上呢。」連讓帶推的出門，把胖子也帶了出來。
「呸！」看著教授遠去的背影，胖子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正要轉身離去，忽然從旁邊一個辦公室裡探出一顆腦袋，紮著馬尾辮，帶著眼鏡，是個姑娘：「哎哎哎，等等。」
姑娘招手叫住胖子，胖子從善如流。
「你找梁倩？」姑娘瞪大眼睛，仿佛要審視出胖子身上不良的可能性。
「是啊。」剛才嚷嚷得有些高，旁邊辦公室的人都聽見了。「你是……」
「嗯……」姑娘不答他，手指點著下巴，想了想，又問：「你是不是在潘家園有個攤子？我記得見過你！」
胖子小小驚訝了一下：「喲，您記性兒真好。」
姑娘點頭：「嗯，那就對了。我知道梁倩以前常去潘家園，看來你沒說謊，真是她朋友。」
「那你是……」胖子鍥而不捨地問。
「我是她同學呀！」姑娘覺得胖子實在太笨了，左右看了看，走廊上沒人，才悄悄跳出門來，擺手叫胖子：「過來過來。」
胖子跟著姑娘來到樓梯走道裡，姑娘才又問：「梁倩沒回家？」
喂，這姑娘剛才偷聽了多久？
胖子點點頭：「是啊，我打電話給她家裡人，說她在學校呢。你說這老師怎麼回事，太不近人情了。他一學生，怎麼都不關心的！」說著說著，還來氣了。
姑娘搖了搖頭，道：「那也不怪我們老師。我覺得……」壓低聲音，東張西望，「我覺得梁倩是故意走的。」
「走？去哪裡？」胖子一頭霧水。
姑娘豎起手來，神神秘秘地道：「我上個月和一個朋友，去廟裡玩呢。結果在那裡看見一個人，長得可像梁倩了！但當時離得遠，沒看太清，我也沒在意，還以為看見長得特別像的人了呢。聽你這麼一說，八成就是她！」
「廟……廟裡？」胖子的聲音都有些岔了，「哪座廟？」
「通教寺，在東直門的針線胡同那兒。是個尼姑庵。」姑娘又打量了一下胖子，「不過男的應該也叫進，我在那裡也看見別的遊客了。」
等胖子找到那個通教寺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裡面隱隱傳來木魚和唱經聲。
門口一位打掃衛生的義工大嬸攔住了他，道：「師父們這會兒晚課呢，你最好別進去打擾。」
「我……我找人有急事兒！」胖子一臉焦急。
那位大嬸見了，幫他出主意：「這樣吧，你找誰，告訴我一聲。待會兒5點鐘左右，晚課結束，等師父們要去吃晚飯的時候，我幫你把人叫出來。」
「那，那多謝您了。」胖子雙手作了個揖，道：「我找一個叫梁倩的，北大的學生。」看見大嬸的表情有些茫然，忙加描述：「她……她年紀有二十一二歲，挺苗條的，長得也挺白淨挺好看的，大眼睛，紮個馬尾辮，不戴眼鏡。」
「哦……我知道了。」大嬸恍然，「你說的應該是那位明慈小師父吧？」
明慈……小師父……
胖子瞬間石化了。
義工大嬸久居此處，對廟裡的日常活動時間把握非常準確。過了有半個多小時，只見她略一沉吟，放下掃帚，道：「行了，這會兒晚課應該剛做完。我去給你叫人去。」說罷，步伐矯健地走了進去。
胖子在外面等得心焦，拉磨似地打轉。
過了有十幾分鐘，遠遠見那大嬸，旁邊領著另一個人，慢慢走了過來。
走近一看，胖子的心涼了半截。
來人的面龐，確實是梁倩。但比起幾個月前，又瘦了一大圈，原本就有些寬鬆的深色海青穿在身上，看起來更是飄飄蕩蕩。她足登芒鞋，手上掛著一串大念珠，頭上……頭上還戴著一頂尼姑帽。
這……這……
胖子驚訝地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梁倩走近來，看到胖子，微微詫異了一下，但眼神依舊淡淡的。
梁倩先回身給那位大嬸作禮，謝了她。那大嬸拿著掃帚又去掃地。
胖子拉著梁倩到大門外僻靜些的地方，急急地問：「你這是鬧什麼呢！」
梁倩淡然看著他，淡淡一笑，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那淡然如水的模樣，簡直，簡直和小哥一模一樣！
對了，小哥。胖子收回心神，這才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
「小哥還活著！」
梁倩臉上的微笑瞬間凝固，原本的淡然也絲毫不見。
「你是說……」她艱難地開口。
胖子整理了一下語言：「昨兒我去杭州了，見到了天真。他說前兩個月收到過一個包裹，是咱們從長白山回來之後寄出來的。寄件人是『張起靈』。天真當時給你發了短信，但你沒回他。那個包裹裡裝了兩盤錄相帶，後來從錄相帶裡拆出一張字條和一把鑰匙。我覺得這大概是個線索，才來找你的。」
嗯，這大概是小哥可能活著的線索。至於開始說的那句「小哥還活著」，那是標題黨。
梁倩怔怔聽完，眼神變幻，一時沒開口。
胖子連忙又道：「我覺得……八成有可能。就算不是小哥，應該也知道小哥在哪裡。你想啊，又知道小哥的名字，又知道寄給天真……呃，那個錄相帶是和三叔原先那個考古隊有關的，所以才寄給天真吧……說不定給你寄過別的東西……這個……」
梁倩低垂著眼皮，稍微想了想，一把扯下頭上的尼姑帽，露出下麵盤著的頭髮，猛地一揚頭：「走！」抬腳就要出發。
「哎哎！師太，你幹嘛去啊！」胖子的語氣也終於輕鬆起來。
梁倩飛速辭別了廟裡的師父，換了俗裝，收拾了行李，沖了出來，叫上胖子：「那個地址是哪裡？」又拿出手機看了看：「借你手機用用。我手機好幾個月沒充電了。」
這一派雷厲風行，看得胖子目瞪口呆。
拿過手機，先給吳邪打了個電話。吳邪開始似乎還有些支吾，梁倩果斷道：「那個地址，胖哥也看到了，即使沒鑰匙，我也會過去。」
吳邪沒辦法，告訴她自己已經定了第二天飛格爾木的飛機。梁倩問清班次，馬上又打電話，定了機票和酒店。第二天早上先飛成都，再從成都飛格爾木。
「OK，搞定。」梁倩把已經打得有些發熱的手機還給胖子，胖子目瞪口呆中。
接下來，梁倩打算先去市區買點衣服行李，提點現金，準備準備行李。
胖子隨著她風一般地準備好行李，再送她去機場。她打算晚上在機場旁邊的賓館住著，明天一早就坐飛機去成都，學校那邊暫時不回。
去機場的路上，胖子終於忍不住，問：「你……你這出家是怎麼回事？」
梁倩一怔，搖搖頭，道：「沒出家啊。不過是心情不好，求那邊師父收留我在廟裡待一陣子。出家可沒那麼簡單，要先觀察一年，然後才決定是否剃度呢。」
一年……胖子一陣後怕。
「那……那怎麼連法號都有了？」胖子對「明慈小師父」這個稱呼耿耿於懷。
梁倩的回答依然輕鬆：「皈依就有法號了，不用出家。」
雖然知道事實並不像梁倩說得這麼輕鬆簡單，但胖子沒再問什麼。
看著窗外，胖子想了想，終於又開口，正色道：「丫頭，有些話你得好好聽著。」
「嗯。」梁倩點頭。
「那個錄相帶，可能是小哥寄的，也可能不是。所以……你過去了，可能找得到他，也可能找不到。這個，你必須心裡有數。」胖子覺得有必要給梁倩打打預防針。
梁倩微微一笑，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
「還有，」胖子伸出手指點了點，「即使，你見到了那個小哥，也不是說就一切都好。」胖子斟酌著措詞，「你也知道，那小哥神神秘秘的，和咱們不一樣。哪怕你見著了他，也不一定會怎麼樣。」
梁倩臉上的笑容越發深刻，輕輕歎了口氣，鄭重道：「這個，我當然更知道。」想了想，繼續道：「胖哥，你不用擔心，我知道，有準備。」
微微頓了頓，似乎也在組織語言，過了會兒，才緩緩開口：「當時，我們看見他進去，我其實……」梁倩抿住嘴，又停了一小會兒，「我覺得太突兀了，事先一點交待都沒有。如果，如果能見到他，我也只是想問幾句話。」說著，又深深歎了口氣，笑了笑，道：「誰要做什麼，都是個人的自由，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問明白了我就走，不會做什麼傻事。放心吧。」
梁倩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城市夜色，微微笑起來。
是的，問明白了，我就走。
如果那是你想求的解脫，我不會攔阻，只會祝你事事如願。
而我，也會很好，很好的。
療養院
晚上到了賓館，先把手機電腦充電。她在廟裡這幾個月，從來就沒用過這些。
手機費原來預先交的多，居然一直沒停機。開機之後零星收到幾條短信，都是沒用的。
打開電腦，查了查格爾木，居然是在高原上，待會兒還要出去買點景天紅花膠囊備著。
打開郵箱，裡面也已經積了厚厚一堆郵件，把廣告之類沒用的刪掉，剩下的倒也不是太多。
看到了吳邪幾個月前發的一封信，應該剛收到包裹時發的，點開內容。果然。
秀秀也曾經發過一封信，大致是問好安慰，其他沒多說。
葉成發過兩封信，說打電話沒人，發短信不回，於是發信來告知近況。陳皮阿四的死訊並沒有放出去，他把廣西的盤口轉了出去，自己拿了一部分錢，洗手了。當然，他還記得梁倩的囑咐，拿的錢比較合理，沒有留下讓人回頭找他的禍根。另外，按梁倩說的，在廣西的公墓那邊，給陳皮阿四買了一塊地皮，建了個衣冠塚，算是沒斷他這碗飯。至於那位開服裝店的秦姐，大約到秋天，梁倩就能叫她「嫂子」了。信裡著重問了問梁倩到時候能不能去他們的婚禮。
嘖嘖，從塵世消失幾個月，似乎也沒積壓太多事情要處理麼。
第二天早上坐飛機去成都，在機場見到了闊別幾個月的吳邪。他的模樣倒沒太大變化。
兩人同坐飛機，飛往格爾木。一路上，吳邪反復強調其實見不到小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梁倩點頭聽著，懷疑胖子昨天又給他打過了電話。
此外，就是討論。
吳邪拿出那個地址，指指門牌號什麼的，道：「你說……這是不是小哥住的地方？」
梁倩皺了皺眉，道：「嗯……」看看鑰匙，非常古老，「我不確定。我是00年才認識他的，那之後，他大概是常住廣西。但這鑰匙這麼古老，說不定……是他在此之前住在那裡呢？」
吳邪想像了一下，從格爾木到廣西，深深感慨，說小哥踐踏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又問起錄相帶上的內容。吳邪先說頭一盤，是霍玲在反復梳頭，又說後來看到一盤，是原來考古隊的一些人，在地上爬。
梁倩「啊」一聲，想起秀秀曾經給她說過的事情，道：「這個錄相帶，應該不只是寄給你的。而且……」
而且很可能不是小哥寄的。
後面這句話，她不想承認。
飛達格爾木，和吳邪說著話，出了機場。
然後吳邪果斷暈倒了。
「喂喂！」梁倩趕緊去扶他。
也就幾秒的工夫，吳邪又睜開了眼。「咦？」他一臉茫然。
旁邊有見多識廣的，道：「這個小夥子是高原反應發作了吧？」
「高原？」吳邪一臉天然的不解。
梁倩回身去兜裡找藥：「你不知道這裡是高原？」
在旁邊的藏茶攤子上買了五毛錢一碗的茶，送下藥去，吳邪的臉色才好了點。
梁倩在對面囧囧有神地看著她。
「你……沒事兒？」吳邪很不解。
「是啊，我從昨天就開始吃抗高原反應的藥了。」梁倩的回答讓吳邪很慚愧。
打車去賓館，把東西安頓下，天色已經比較晚了。吳邪心急火燎地要馬上出發去那個地址，即使面對高原反應也無所畏懼。既然「病人」都沒什麼意見，梁倩自然無話。
兩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也沒帶什麼東西，就匆匆沖出門去，攔了一輛計程車，把地址給司機看。
然而那個地址果然神異，因為計程車居然無法直接到達，只能到附近區域。
車到地方，乃是破敗的老城區，與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的市區相比，這個地方就仿佛被新聞聯播掩蓋的世界一樣，破舊的屋子門口掛著與其極不相稱的彩燈，門口站著打扮與此處也不相宜的小姐。一副地下世界的混亂模樣。吳邪拿著位址東看西看，領著梁倩在裡面轉了有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找到。這裡確實太混亂了。
走過那些掛著燈的門口，那些小姐看見吳邪就沖他笑，看到了他身邊還有梁倩，就又啐一口。
吳邪的背似乎有些僵硬，梁倩看了一笑，道：「你沒來過這種地方？」
吳邪以為她說的是紅燈區，連忙道：「沒沒沒，我……」呃，這話又不太好說。眼前要是個爺們，大可以不忌葷素地講，但……
梁倩笑道：「看來你和你三叔手下那些人，接觸不是太多。」
吳邪一怔，看著梁倩背著一個小包，當先便行，走得甚是輕鬆堅定，很快找到路邊一個蹬三輪車的，把位址拿上去，問：「大叔，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裡？」
三輪車夫居然，或者說果然知道地址。
坐在三輪車上，吳邪還有些不可思議，問：「你怎麼知道一定能問到的？」
梁倩扭頭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笑了笑，道：「你忘了我小時候在什麼地方長大的？」
吳邪怔住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麼，都過去了。」梁倩看出他臉上的抱歉之意，笑道：「而且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文藝一點，還能自稱是出淤泥而不染哩。」
不要小看人民的智慧，三輪車夫永遠知道最近的路在哪裡。
那車夫載著二人，以一些詭異的方式，穿過一些構造很不符合規劃的小巷，最終停在一座黑漆漆的三層小樓前。
「這裡是……？」吳邪疑惑地指著那棟像鬼樓一樣的建築。
車夫乃是無所不知的：「這是60年代建的解放軍療養院，早就荒了好些年了。」說話間，同樣疑惑地看向這對年輕男女。
梁倩對了對門口模糊的門牌，回頭：「沒錯，是這裡。」
吳邪又向那車夫打聽了兩句，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就付了錢，讓他走了。
「走吧。」梁倩已經在試圖推大門。
「還好我帶了打火機。」看著樓裡一片黑暗，吳邪拿出他的Zippo打火機。
梁倩不抽煙，打火機什麼的，當然不會有。但是……
妹子淡定地從包裡翻出一隻小型電筒，拴在鑰匙扣上的那種。
「呃……」吳邪無語。
女人出門帶包，你以為是光為了好看乜？你太小瞧這種神奇生物了。
「先用這個吧。你那打火機點得時候長了，太燙。」梁倩拿著小電筒，向黑暗中走去。
這棟建築明顯很久沒人住了，但吳邪一進去，就很不淡定。
他在大廳裡轉了轉，說：「這就是錄相帶裡那個地方！」
梁倩沒看過錄相帶，也不清楚是什麼地方。
「上樓吧。306。」吳邪考察完大廳，發出下一步指令。說起來，這個人還是有些領導氣質的，每次和胖子小哥一起小鬥，雖然那兩人本事看著比他大，但一般拿主意都是他。這也是件挺神奇的事。
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板，穿過蛛絲覆蓋的走廊，終於來到一堵破敗的門前。
兩人都輕輕咽了口唾沫。
看這情形，小哥一定不在這裡，但……裡面會有什麼呢？
打開，只是一間空的破敗的房屋。什麼都沒有。
兩人翻了抽屜，翻了床下，都沒有。
剩的，只有一個帶鎖的大櫃子。
「找個東西，把它撬開。」吳邪開始在房間裡四處尋找。
「喂，阿瓜，能不能行？」梁倩開始和手上的阿瓜打招呼。
她這裡還沒召喚出作弊器，誠實勞動的吳邪已經找到了工具。他把窗臺的插銷拔了下來，當作橇杆，塞進櫃子門縫，一腳踩著門面，用力一掰。
門板裂了，灰塵劈頭蓋臉的落下來。梁倩趕緊上去幫他撲灰。
吳邪接過梁倩手裡的小電筒，往櫃子裡一照：「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向下的通道口。
只有兩個人，吳邪的表現相當爺們。
「我在前面，你在後面，小心看著路。」等裡面刺鼻的味道淡了些，吳邪打著電筒，開始往下走。
走了兩步，吳邪打了個寒顫：「你有沒有覺得冷？」
梁倩搖搖頭，臉色也不是太好：「還好，就是覺得有點噁心。」就像聽見那種青銅鈴鐺的聲音，看到血屍之類時，那種噁心。想了想，又補了句：「下面可能有什麼不太好的東西，小心點。」
二樓，沒有出口。
一樓，沒有出口。
再往下，到了一個簡陋的地下室，就像農村窖藏東西的地窖。
走了這幾段樓梯，吳邪有點緊張，怕梁倩也一樣緊張，於是打算說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你看這像不像個地窖？難道小哥是讓我們來看看他的醃白菜入味了沒？哈哈。」
梁倩沒有笑，鄭重道：「我覺得應該不是。季節不對。」
前面的吳邪同樣沒有被她的話逗笑，他拿手電筒指著地下室中央的一處：「那是什麼？」
那是一口巨大的詭異的棺材。
吳邪上去查看了下，發佈結論：「幾百年的古棺，有人試圖打開過。」
梁倩上去推了推棺蓋，極沉。「要打開麼？」
「算了吧……你看，我們也沒工具……」吳邪不是太感興趣。
反正小哥不會在裡面，不打開就不打開。
繞過石棺，是一扇小鐵門；鐵門背後，是又一道走廊。
打開走廊的頭一道門，吳邪打量了一下，忽然驚住了：「這裡……這裡在錄相帶裡也出現過。霍玲坐在這裡梳頭。」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
梁倩對那錄相帶完全沒概念，上前四處打量。「也是很久沒人住的樣子。」
吳邪沒理她，發了一會兒怔，才回過神來，道：「找找看有什麼線索留下。」
開始翻到一個本子，上面寫著一些編號，畫著一些畫，吳邪看了看沒看明白，扔在一邊。
梁倩接過來一看，倒是很熟悉：「這是他們的考古記錄。上面的編號都是有專門意義的。」
「那……你先看著這個，我再找找。」吳邪左腦明顯比右腦發達，對於沒有文字的記錄，非常不感興趣，繼續尋找。
梁倩翻了翻那份記錄，這明顯是不太正規不太仔細的。只能大致看出是從某處挖掘出的一些東西，然後把東西上的花紋描了下來。只是描得很不好，基本看不出是什麼。
是從哪裡挖掘的……什麼東西？
霍玲所在那支考古隊，在這裡還進行過考古工作？
是什麼人把考古用的東西給他們的？而他們為什麼還會繼續考古，而不是先對自己的處境提出疑問？
「砰」，吳邪橇開了一個抽屜，兩人翻了一遍，沒什麼有用的。
吳邪不屈不撓，繼續橇抽屜，終於，在中央的大抽屜裡，找到了陳文錦留下的訊息。
看完信，吳邪迫不及待地打開筆記。第一頁，就是一幅奇怪的圖形。
「這是……」吳邪看著那彎彎曲曲的七條曲線，面色大變，顯然他知道些什麼。
梁倩拿過來一看，上面有幾處標注了字，那些地方，都是她已經去過的……她手指順著線條的方向劃過去，「剩下的這兩個，如果對照地圖，一個……大概在陝西，一個……大概是在湖南。」
吳邪沒有理她的話，深吸一口氣，繼續向下翻。
下面是文錦的筆記，記錄了她這些年來經歷的一些事情。
梁倩一目十行地向下看，終於看到了其中一條。文錦和另外一個人，在1993年6月，曾經進入過青銅門，她說自己看到了「終極」。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經進去過，然後，出來了！
梁倩閉了閉眼睛，努力把淚水壓回去。
有這句話，這一趟，已經值了。
小電筒的電量已經不足，吳邪的打火機終於派上用場。
匆匆看完剩下的筆記，梁倩覺得那種噁心感越來越嚴重了：「還要繼續再翻一翻麼？」
「嗯……」吳邪拿著打火機四處照了照，似乎還有些不甘心。
「咕嘰」，頭頂似乎傳來一聲輕笑。
「上面！」梁倩猛然叫道，抬頭一看，只見天花板上巴著一隻奇怪的東西。打火機的光線不夠強，只能看到黑乎乎一團。那是什麼？梁倩詫異。
「禁……禁婆！」吳邪忽然大叫出聲。
哈？這就是他們在海底曾經碰到過的禁婆？一堆……頭髮？
梁倩從來沒見過這個，對它的恐懼感不算太強。
「快跑！」吳邪已經發出了正確的指令。「你先跑，我手裡有火，它應該怕火！」
梁倩沒見過禁婆，自然應該聽有經驗的人的意見，轉身先往門外跑了兩步，一邊跑，一邊也還回頭注意著這邊的情況。
吳邪晃著打火機，也跟著她跑了出來。慌亂中，不小心碰到了牆上，打火機登時熄滅，掉在地上，黑暗中也找不到。
「快走！」梁倩左手一抖，阿瓜在黑暗中朝著吳邪飛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過來。梁倩伸手抓住吳邪，回憶著來時的路，在黑暗中摸索著快速向前跑。
沖出走廊，撞出門，狠狠把門關上。
梁倩拉著吳邪的手，看著一片黑暗，問：「你還記得出口在哪邊麼？」
「大概……在右邊……」吳邪似乎還有些印象。
梁倩在黑暗裡，已經沒什麼方向感了：「那你帶路。」
「砰」，「撲」，事實證明，黑暗中，吳邪的方向感也不靠譜，兩人果斷地撞到了地下室正中央的那口棺材上。
「喂，你在哪裡？」跌倒之後，兩人的手已經分開，梁倩只好叫兩聲。忽然，一隻手快速從後面伸過來，梁倩心中一凜：這絕對不是吳邪！
梁倩雙手抓住伸來的手，猛地一拽，試圖把那人——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假設是人吧——拉倒，結果再次失敗。話說她自出道以來，出手就沒怎麼成功過！
那人力氣比梁倩大得多，趁梁倩雙手都抓著他一隻手的工夫，另一隻手一拳打出。
不過……我們梁倩姑娘可是有作弊器的，誰說只有兩隻手哩？還有阿瓜呢！
阿瓜猛然飛出，絞住來人的另一隻手臂，順勢一擰。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這裡還埋伏著阿瓜這樣一隻大力手，梁倩趁機腳下一掃，一下把那人放倒。但他另一隻手用力，也擰得梁倩手腕一陣劇痛，似乎是脫臼了。
梁倩連忙撲上去，跟著一個肘錘擊下，也不知是擊到了哪裡。
那人接著回擊，兩人扭打成一團。
梁倩在打鬥的工夫，另一邊也傳來打鬥聲，看來吳邪那裡也遇敵了。但那邊的戰鬥開始雖晚，結束卻早，很快，那邊打鬥聲止，傳來一聲輕喝：「別動！」
聽到那聲音，梁倩立刻呆住了。
那是……那是小哥的聲音。
他，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入隊
梁倩怔神的工夫，和她扭打的那人終於反敗為勝，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安靜的黑暗中，只聽得剛才關上的木門吱呀一聲，似乎那禁婆已經出來，然後慢慢的，又不知從什麼地方消失了。話說這些血屍也好，禁婆也好，居然在沒有光沒有聲的情況下，就不能攻擊，這也實在太嬌氣了些。
禁婆走後，一片安靜。捂著梁倩嘴巴的那張手稍微鬆開了些。
然後又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火摺子亮起，只看到小哥舉著火摺子，照著天花板，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梁倩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滑落到捂著她嘴巴的手上，嚇得那人趕緊把手鬆開。
「沒跟出來。」小哥回到那個大棺材邊上，淡淡道。
梁倩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那我先下去了，你在上面等。」梁倩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黑衣的人，看起來年紀也不大。那大棺材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一道縫，那人迅速鑽進了縫裡，鑽入裡面一個洞口。
上面只剩吳邪、梁倩和小哥三人。
小哥回頭看向吳邪，做了一個儘量小聲的動作，淡淡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吳邪瞬間青筋暴跳，忍了很久，才小聲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進到青銅門裡到底怎麼了。
小哥輕描淡寫回了一句：「說來話長。」轉了臉又不理他。
梁倩悄悄走到吳邪身邊，她左手腕剛才被扯脫臼了，這會兒正努力上回去呢。只不過單手給自己治療脫臼問題，實在是沒啥經驗，戳了兩下，臉都白了。
吳邪看她過來，指著小哥的背影，咬牙切齒地道：「我他娘的真想揍他一頓。」
梁倩同樣咬著牙，笑著，輕聲道：「說吧，我該兜袋子，還是遞棍子。」
她也覺得一口氣堵在喉嚨裡順不下去。
雖然在此之前設想得非常淡定，哪怕小哥說你這人自作多情跟我什麼相關，她都覺得自己可以微笑著灑脫著走開。
但是！不包括從一見面，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情況！
那種感覺，不是無視，而是故意躲著她。對，故意的。對於小哥的無視，開始認識他那會兒，她還是相當熟悉的。所以，現在這樣子，不是無視，而是故意假裝沒看見她。
我.做.錯.什.麼.了！
梁倩咬牙中。
可能她咬牙的聲音太響了，又或者對於自己脫臼手腕的折騰行動太礙眼了，一直選擇無視她的小哥終於回過頭來，拉過她的手腕，輕輕一送，剛才被梁倩反復折騰的手腕終於恢復了原樣。
安好她的手腕，小哥又馬上回過頭去，盯著那口棺材，依舊看都不看她一眼。
很快，另一個人輕盈地從棺材裡跳出來，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到手。快走！」
四個人小心翼翼地走上臺階，忽然聽到後面的木門又吱呀一聲打開。
最前面那人罵了一聲，加快腳步。四人拔腳飛奔。
他們越過樓梯，越過院子，越過圍牆，越過老城區。
吳邪的想法看來和梁倩一樣，這回絕對不能輕易放他跑了，至少捉住問幾句話，然後是否要朝他頭上兜個麻袋揍一頓麼……再說。
小哥和另外一個人速度都飛快。梁倩在雲頂天宮有過緊跟小哥腳步的經歷，這會兒倒也還能撐得住。至於吳邪，那也是個意志堅定的，雖然氣喘吁吁，但依舊緊跟了上來。
梁倩邊跑，一邊想著：「要是待會兒實在跟不上了，我就放阿瓜出去絆倒他！」
但這樣的囧事並沒來得及發生，跑出老城區後，忽然一輛依維柯從黑暗裡沖了出來，車門馬上打開，那兩個人沖過去就跳了上去。
那車似乎並不打算等吳邪和梁倩兩人，車門馬上就要關，梁倩抓起身上的包，恨恨地扔進車門，向小哥砸去。
「啪。」包被另一個人接住，沒如她所願地砸上小哥的頭。
但車卻如她所願地停下了。
梁倩和吳邪飛速跳上車，吳邪已經累得不行，先在那裡喘了口氣，而梁倩也才剛剛回過神來，發現不知是因為跑步還是扔包，總之用力太大，手腕又脫臼了……
嗞……梁倩捏著手腕，正想著是否找吳邪幫個忙，旁邊探過一張熟悉的臉：「啊，梁小姐，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你。」
是在雲頂天宮時，阿寧隊裡那個隊醫。
太好了，有專業人員在。
梁倩伸出手腕：「脫臼了，幫忙接一下行麼？」
這一車裡坐得滿滿的都是人，好幾個都是在雲頂天宮時見過的。阿寧也在，回頭和他們打了個招呼，還有人把梁倩的包遞了過來。
吳邪湊過去，問阿寧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寧說她也收到了錄相帶，然後請了小哥，還有地下室另外一個人——一個帶黑眼鏡的年輕人——作為行動顧問。至於行動如何，阿寧表示他們要聽專家意見，也即小哥和黑眼鏡，但是……「這兩位朋友很難溝通」。
梁倩恨恨地看了小哥一眼，小哥臉別向一邊，沒看她。
梁倩「哼」一聲，也把臉別到一邊，然後看到好幾個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車在一個巨大的營地停下，那都是阿寧公司的人。據他們說，到中午十二點，就要出發去塔木陀了。
塔木陀，是文錦筆記裡反復提到過的一個地方。
一堆人進到帳篷裡，喝了點酥油茶暖暖身，又來了一位藏族老太太，據說是叫定主卓瑪，乃是此行嚮導，多年前也曾給文錦指過路。
那邊一堆人商量正事，小哥和黑眼鏡坐在一邊，不過小哥是閉目養神，黑眼鏡……閉不閉目我們真心看不出來。
吳邪和梁倩坐在他們對面，吳邪和別人說話的工夫，梁倩仍然是盯一會兒小哥，「哼」一聲別開臉，再盯，再別開臉。
小哥一直保持淡定，和他坐在一起的黑眼鏡似乎受不了這種池魚之殃，決定說點什麼：「這位姑娘很暴力啊。」指了指自己胸口。梁倩黑暗中那記狠狠的肘錘大概是落在那兒的。
梁倩揚了揚手腕：「不敢當。聽你口音，是長沙的？」陳皮阿四在長沙，她去過不少次，倒還算熟。
黑眼鏡笑而不語。
待阿甯那邊商議定十二點起程，所有人準備出門，黑眼鏡問了一句：「這倆人怎麼辦？」
阿寧想了想，指指小哥：「他招來的，讓他自己解決。」說著帶人出去。
黑眼鏡幸災樂禍地點了一支煙，倚在氈墊上看熱鬧，對小哥道：「我說你是自找麻煩吧。剛才不讓他們上車不就行了，你說現在怎麼辦？」
小哥仍然看也不看梁倩，倒是看了吳邪一眼，道：「你回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不要再進那療養院了，裡面的東西太危險了。」
梁倩轉過身去，問黑眼鏡：「問個問題，你現在能看到我麼？」
黑眼鏡一怔，道：「看得到啊。」
梁倩點點頭：「這樣啊，謝謝。我還以為我隱身術大成了呢。」
小哥似乎怔了怔，又開口道：「你們回去吧。」
「要我回去也可以，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吳邪也說出了梁倩的心裡話。
但小哥的回答卻很讓人失望：「我的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正在尋找答案。」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梁倩看著他的背影，自嘲地一笑。
你知道我要問的問題是什麼？
黑眼鏡臨走說這裡有巴士直通城裡，然後離開帳篷，剩下吳邪和梁倩面面相覷。
吳邪看起來有些焦躁，有些不甘。
梁倩卻一派淡然。
「你怎麼看？」吳邪問。
梁倩微笑：「他說讓我回，我就真回啊？他又沒聽過我的話，我幹嘛聽他的？」
「可是……」吳邪其實也有些被她說動了。
「反正這個隊伍，又不是他說了算。」梁倩身子身後一仰，枕在手上，「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去探險？」
吳邪眼睛一亮。
兩人走出帳篷，找到正在準備行李的阿寧。
吳邪問她有沒有多的行李，表示他要加入。鑒於吳邪在雲頂天宮表現出的驅蟲光環效果，阿寧被打動了，同意了他的入隊申請，接著轉過臉來，看梁倩：「你呢？」
「我也想加入。」梁倩的回答很堅定。
「哦？」阿寧神色變幻了下，道：「我們有隊醫。」
梁倩微笑：「我應該可以把你這句話當成玩笑。」
笑話，一般的隊醫有她這麼好使麼？能止痛，能止血，能癒合，這根本是副本隊裡最搶手的補師才對。在雲頂天宮被梁倩治療過的人，眼睛已經開始放光。
阿寧正要答應，小哥忽然過來，冷然道：「她留，我走。」
阿寧猶豫了。補師再好，也比不上大神。這……
梁倩揚眉一笑，道：「那我就自己去好了。」轉眼看吳邪，擺了擺手：「小三爺，記得順路幫我留個記號。」說罷，轉身就走。
「喂！你瘋了！一個人進沙漠，你找死啊！」吳邪大叫。
梁倩停步，回身，微笑：「我來到這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阿甯看向小哥。
鑒於梁倩曾經有過一個人下到佛塔地宮的經歷，小哥似乎也知道,她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來，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阿寧聳了聳肩，笑了笑，指著旁邊的裝備車：「你也一樣，隨便拿。十二點準時出發，過時不候。」
梁倩得意地看向吳邪，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0
問
吳邪和梁倩坐在同一輛車上，看著車窗外漫天的黃沙，各自無語。
車隊進入戈壁已經兩天，據說目的地是西王母的王國。
目前一切如常。
正常地前進，正常地補充供給，正常地……小哥保持面無表情不理他們。
每次紮營的時候，梁倩看看人群外閉目養神的小哥，很想沖過去問他兩句話。可是……到底要問什麼，怎麼問呢？
問：「你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裡？」
不，不是。當時他是為了讓她跟吳邪他們一起離開。
問：「你為什麼要鑽到青銅門裡？」
不，也不是。正如他所說，那是他的事。可以說，也同樣有不說的自由。
那麼，她到底想問什麼呢？
這天，來到了一個叫「蘭錯」的小山村，據嚮導定主卓瑪所言，當年文錦的隊伍就是從這裡出發的。
人們圍著篝火討論接下來的行程。
梁倩把自己裹在睡袋裡，看著不遠處默然獨坐的小哥，一陣黯然。
她想問的那些，她豈會不知道？
從雪山上開始，心中隱隱的那些不安和恐慌，終於在回來的某一天，當她看到一首詩的時候，瞬間明瞭。
那首詩乃是明朝一個狀元所作，他後來了悟人間種種貪嗔癡皆是苦惱，豁然開悟，飄然出家。那時候，他已經有妻有子，但出家出家，這個「家」，便再不停駐了。
他寫詩給他的夫人，詩中道：「寄語賢妻休再會，從今不必問來因。」
而他的妻子作詩回答，詩中亦言：「君今既故為仙客，奴也隨修了俗身。但願西方同仙會，九蓮台下禮觀音。」
梁倩讀到這詩的瞬間，淚如雨下。
是了，這正是她所逃避的事情。如果，他的本意是求解脫，那她的關心也好，愛戀也好，是否都只是他前進路上的冤纏？
她不願自己一番熱切，到頭來反成了他的煩惱。
「君今既故為仙客，奴也隨修了俗身。」當初，以為他自求解脫，進入青銅門內，梁倩以為自己也將解脫了。結果去廟裡，師父卻堅持不肯給她剃度。一般程式要求一年的觀察期，這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師父說：「你現在不是為瞭解脫，而是逃避。」
後來師父還是發了慈心，答應她暫居寺內，就像一般考察期的人一樣。
幾個月來，晨鐘暮鼓，早課晚課，念經禮佛，做諸雜務，沒有再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時間。她以為，自己已經真看透了，已經是真心求解脫此人世了。
但……胖子一句「小哥還沒死」，卻把她瞬間拉回人世。
她想問的，其實只有一句：君今決意為仙客否？
如果是，則奴也隨修了俗身。
梁倩歎了幾口氣，輾轉反側，等到吳邪和他們都說完了話，也過來爬進睡袋時，她還沒睡著。
因為吳邪和她一起加入這個隊伍，而小哥又總默不作聲，吳邪覺得自己有義務多關照她些，睡袋擺的位置，也在她旁邊。
吳邪似乎真是悃了，進到睡袋裡沒多久，就漸漸沒了聲音。
梁倩暗自歎了口氣，真心羡慕。正要再換個姿勢，尋求入睡，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近。梁倩心中一凜，閉了眼睛，假裝睡著。
來的卻是定主卓瑪的孫子紮西，他一過來，吳邪接著醒了，一下子坐起來，然後紮西告訴他，定主卓瑪要見他。
吳邪隨紮西離開後，梁倩皺了皺眉。
話說吳邪覺得他一個大男人，應該照顧她這個姑娘；但這位姑娘還覺得自己左手阿瓜，右手治療，本事大過吳邪哩！
此時見吳邪被人叫去，不知吉凶，心裡放心不下，最後還是決定悄悄跟過去。
定主卓瑪的篝火，離他們的有些遠，要經過幾輛車，大約有兩百米左右才到。
梁倩怕被發現，只是遠遠綴著，靠得並不算太近。等吳邪都過去坐下時，她還在路上尋找掩體悄悄前進。
等她前進得差不多了，發現定主卓瑪話都說完了，由她兒媳扶著，鑽進了帳篷裡，但吳邪卻仍然坐在那堆篝火邊上，和另外一個人說話。
梁倩再靠近兩步，那人身形一下子清楚。居然是小哥！
他們……在這裡說什麼呢？
這兩天小哥一直堅持看都不看她的原則，和吳邪或許還能說兩句，和她卻是一個字都沒說過。
這……要不偷聽一下？心裡的小惡魔瞬間豎起了兩支尖尖角。
她還給自己找理由：我……我沒壞心思，就是……就是想多瞭解一點……
喂喂喂，這是理由麼？師太，你自從離開寺廟之後，戒律越來越不嚴格了喲！
自我安慰著，她悄悄向那堆篝火行去。
前面他們應該已經說過一些別的了，等梁倩靠近時，只聽到小哥淡淡道：「其實，有時候對一個人說謊，是為了保護他，有些真相，也許是他無法承受的。」
梁倩一怔，趕緊使勁搖頭：這話是給吳邪說的，沒給你說。
吳邪似乎對小哥的話不滿，道：「能不能承受應該由他自己來判斷。也許別人不想你保護呢，別人只想死個痛快呢？你瞭解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痛苦嗎？」
梁倩心中一緊。
果然，沉默了一會兒，小哥開口：「我瞭解。而且比你要瞭解。對於我來說，我想知道的事情，遠比你要多，但是，我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像你一樣，抓住去問。」
「我是一個沒有過去和未來的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想找到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繫，我從哪裡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看著自己的手，淡淡道，「你能想像，會有我這樣的人，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沒有人會發現，就好比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我存在過一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嗎？我有時候看著鏡子，常常懷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是只是一個人的幻影。」【１】梁倩僵在那裡。你怎麼……怎麼……
「沒有你說得這麼誇張，你要是消失，至少我會發現，梁倩也肯定會發現。」吳邪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當初進了青銅門，梁倩以為你死了，差點要出家。要不是胖子去得早，你這會兒，就只能見到明慈師太了。」
他們剩下的話，梁倩沒有聽。
她只是站在那裡，淚滑落眼角。
微微一笑，那個問題，不必問了。
他……在尋找與這世界的聯繫，而不是切斷。
呐，師太，修行的路，大約要放一放了。
小哥和吳邪講完話，慢悠悠往他們住的那個營地走，走了幾步，忽然看到站在路上的梁倩。
她正擋在路中間，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
小哥歎口氣，終於在幾天來，頭一次正視她的眼睛：「你來這裡做什麼？這些，完全不關你的事。」
梁倩揚起臉一笑，道：「關不關我的事，你怎麼知道？」她的笑容裡，有一絲倔強。
小哥怔了怔，道：「我當然知道。」
梁倩粲然一笑，背著手，向他靠近了兩步，盯著他的眼睛，微笑著：「你知道？知道什麼？我的事情你知道？知道多少？那麼我喜歡你，想瞭解你，想關心你，我所做的事都是心甘情願，這樣的事你知不知道？」
她的臉近在咫尺，臉上帶著幾分促狹，幾分驕傲，幾分調皮，幾分……溫柔。
她的腳輕輕踢著地上的沙子，微笑著看著他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你會說：我不需要，我不稀罕，我不在意麼？會麼？
如果會……那麼……
然而小哥最終什麼也沒說，側過身子，繞過了她。
經過她身側時，低低說了句：「回去睡吧。」
梁倩回過頭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作者有話要說：
【１】這一節大段引用原文，實在是不得已。這幾段話，實是心疼小哥最根本的原因。不寫，就沒法展開了。
又：更新都是存稿箱君在操作，所以到點一定是有更新的，如果看不到，那麼就把位址欄的章節號碼改成最新的，於是最能看到了。當然再等一會兒應該也能出現。這都是晉江抽搐的種種表現。
再：發現居然爬上頻道月榜了，哈哈∼記錄一下。
風沙
車隊離開蘭錯，進入無人區，沿著一條枯竭的河道，已經開了兩天。
第二天的時候，隊裡的那位專家烏老四似乎因為環境問題，身體有些不好，為了體現梁倩出現在隊伍中的價值，她就和別人換了位子，改坐到烏老四那一車上，試著給他治療。
治療效果不太明顯，因為梁倩的治療在外傷方面更有優勢。最後還是隊醫給了一管什麼東西，讓梁倩給烏老四打上，才好起來。
烏老四恢復精神後，梁倩也沒再換回到原來那輛車裡，因為現在每輛車之間相距一百多米，要停下來再換人換裝備，也費事。
外面開始起風，車窗外望出去一片黃沙，坐在車上無聊，梁倩就開始和烏老四聊天。發現還是很能聊得來。
這位烏老四，原來也是正統考古界的，後來加入了裘德考的公司。梁倩雖然只是個學生，學識比起他差得太多，但求知好學的態度很讓他歡喜。
自那日偷聽了小哥的話後，梁倩心中一切猶疑全消，再次恢復了對與小哥有關的這個大秘密的興趣。坐在那裡問雲頂天宮，問西王母國，從烏老四那裡得到不少有用的資料。
因為說到三條銅魚出現的地方有什麼共通之處，梁倩心中一動，從身邊掏出一顆小鈴鐺，道：「烏教授，你看看這個鈴鐺，有沒有什麼特殊的？」
這是阿瓜從口中猴那裡拿來的。
烏老四拿過鈴鐺，看了半天，研究了上面的花紋，困惑道：「這個花紋很陌生啊，以前從沒見過。」
梁倩對上面的花紋，自然是清楚的。如果上面畫著蜈蚣什麼的，她倒還能理解，但這些鈴鐺上，畫的卻只是些扭來扭去的樹枝一些的分叉，以要和整個鈴鐺形狀搭起來，就更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了。
「那……您覺得做工年代什麼的呢？」梁倩又問。
烏老四細細看了一回，道：「這個，我也不是太確定。按說青銅器的年代，應該是非常久了。如果有專門的機器，說不定能測出來。光這麼看，花紋又比較陌生，確實比較難說。」
雖然有點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梁倩又把鈴鐺拿了回去。
烏老四問她鈴鐺從哪裡得來的，她撒了個謊，說在廣西佛塔遺址撿到的。
師太，你又犯戒了……
不過，也沒辦法，她實在沒法解釋，為什麼在和口中猴那麼激烈的鬥爭中，她還會撿到東西。
而更沒法解釋的是，這些鈴鐺，理論上應該是人工製品，為什麼會出現在口中猴的脖子上。難道……最開始，這些殘忍邪異的生物，居然是人工馴化的？如果是，為什麼？又而且，這些據說會迷惑人心的鈴鐺，為什麼要專門系在那些猴子的頸上，只是審美需要麼，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這一刻，梁倩特別希望阿瓜會說話，即使不會說話，會寫字也行。
但阿瓜顯然不打算提高文化修養，每次梁倩試圖教它識字，以便和它溝通時，它都潛伏著裝死。
說話的工夫，外面的風沙越來越大，可見度越來越低了。車速越來越低，司機也越來越緊張。
副駕上的人在調試無線電，試圖和其他車上的人聯繫，但不知是風沙太大還是怎麼，總是嗤拉嗤拉地響，聽不見什麼清楚的句子。
司機踩了半天油門，罵了句什麼，然後回頭道：「車頭翹起來了，後輪子陷進去了，開不動。準備下去吧。」
「外面這樣……」有人指了指外面飛砂走石的天空。
「這樣也得出，怕是陷到流沙裡了。」副駕的那人明顯更有經驗，已經開始把風鏡拿出來戴上，「出去以後，到後備箱把東西拿出來。」
其他人也趕緊學他的樣，把自己裝備好，匆匆跳下車去。
下車之後，發現後車輪果然已經在沙裡埋了半截，仍然在緩緩向下沉，如果不是司機發現得早，大家可能就一起陷進去了。
後備箱打開，大家又七手八腳往外拿東西，時不時還有風裡裹著的大小石頭「嗖嗖」地飛來。
「啊！」有人叫了一聲。他出來時風鏡沒帶好，被風吹掉了，沙砸到眼裡，疼得他直叫。
「毛巾，快！給他捂上眼！」有經驗的副駕大叫。
拿出毛巾，給那人捂上眼睛，接著又尋出根繩子，讓那人抓在手裡，其他人也都抓著繩子，免得走散。
正在忙亂中，又有其他人尋了過來，卻是吳邪那一車的。
人一多，心裡也安定了些。
一堆人繼續摸索著向前走，又叫出一輛車的人。
這會兒風越來越大，風裡滿是子彈一樣的小石頭，不少人中了招，幸虧梁倩在這支隊伍裡，而這些皮肉傷又是她最拿手的，暫時倒沒減員。但這樣的風裡，實在沒法向前走了。只好先伏下來躲石頭。然後幾顆信號彈忽然在身邊亮起。
大家頂著背包，向信號彈出現的方向走去。
因為頭上頂著背包防石頭，不容易看路，反正手上都抓著繩子，梁倩也就一直跟著繩子一起走。反正大家在一起，互相攙扶著向前走，應該就沒什麼問題。
路上風砂極大，看也看不清，聽也聽不見。
又走了一會兒，繩子忽然不動了。梁倩一怔，往身邊一看，發現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都已經放開繩子，目前抓著繩子的，只有她，還有那個風鏡被吹掉沒法看路的人。那人還在梁倩前面，走著走著，發現他前面沒人再引導，這才停住。
「別的人呢？」梁倩大喊，但聲音很快湮沒在風砂裡。
而那個人眼睛上包著毛巾，什麼都看不見，手已經開始發抖。
梁倩重重呼了口氣，上去抓住他的走：「走！」
其他人不知哪裡去了，而剛才蒙著頭走，也不知道到底走向了哪個方向。四面望去，一片茫然，只有飛砂走石。
梁倩自我感覺是個方向感不算太好的人，至於另外一個……還是別太勉強了吧。
伏在地上，稍微緩了口氣，仔細回想剛才走的路，雖然沒抬頭，但從腳下看，應該是沿著河谷走了一會兒。信號彈是從上風口吹來，似乎也是河谷的方向，應該是車隊前面的人發現了什麼可以躲風的位置，然後發出信號。
那……這會兒應該離得比較近了，怎麼還是什麼都沒有呢？
四處看看，沒有什麼明顯的光源，他們在哪裡呢？
梁倩想了半天，在包裡翻了翻，尋出一隻最大功率的電筒來。前兩天在療養院地下室的經歷，使她學到一個道理：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備個電筒在身邊。所以拿裝備時，她特意拿了個電筒，阿寧還很不理解，說照明的東西另外有，不用帶這個。
你看，機會總是照顧有準備的人不是？這才幾天就用到了。
梁倩打開電筒，向四下照了照，並沒有看到什麼明顯的東西。不過她用電筒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自己能看見什麼，而是為了讓別人能看見她。
因為一手要拿電筒，一手要拿包，梁倩悄悄換了阿瓜去抓著眼上圍毛巾的那位。那位是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剛才被繩子坑了，現在只相信手。
打著電筒，頂著風，小心翼翼地前進，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對不對。
走了有三十多分鐘，仍然沒有看到其他人，而且那信號彈也沒再亮起，梁倩的腳步不禁遲疑起來。
毛巾哥似乎叫了句什麼，但因為是逆風，沒傳到梁倩耳中，反被吹散在風砂裡。
梁倩回頭吼道：「鎮定點！」說著，繼續晃著電筒向前走。理論上頂著風走，應該離發信號的地方近了些才是。
正想著，忽然發現左邊一亮，似乎是信號彈。
「啊，笨蛋！那信號彈是被風吹過來的，方向有可能是偏的呀！」梁倩恨恨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向左邊行去。
風從側面吹來，吹得人一陣搖搖欲墜，幸好背包夠重，而且那位毛巾哥人高馬大，也很有壓艙石的效果，所以梁倩雖然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還沒真個飄起來。
又走了十來分鐘，前面似乎跑來兩個人，看見這裡的手電筒光，跑了過來。
跑近一看，梁倩大喜過望，卻原來是小哥和那個黑眼鏡。
「你沒事吧？」梁倩開口，聲音被吹散在風裡。
小哥沖過來，一把抓住她。
小哥拉著梁倩，黑眼鏡拉著毛巾哥，快速向前走。
梁倩體力尚可，喊了兩句，說她自己能走。但風沙太大，小哥沒聽到，依舊拽著她飛速向前。
跑了十幾分鐘，繞過一個土丘，來到一個斜坡下，斜坡下有一個深溝，裡面有一個不算太深的凹陷坑，無風。
不少人擠在裡面，吳邪也已經坐在了那裡，見到梁倩很是高興，給她讓出了點位子。
小哥和黑眼鏡坐下喝了口水，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跑了出去。吳邪說他們又去救人了，剛剛他也是被這兩人救過來的。
梁倩望著外面一片黑暗的風砂，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臉來問：「有人受傷麼？」
因為風裡夾著大大小小的石頭，確實有人受了點傷，都是皮外傷，不算重。梁倩挪過去，一一給他們治療。毛巾哥也終於把眼裡的砂子都清出去，不知眼睛有沒有受傷。但有梁倩在，很快就又睜開眼睛沒事了。
毛巾哥好了之後，低聲和旁邊的人說話，時不時向梁倩投來敬畏的一瞥，看得梁倩十分納悶，零星聽了幾個單詞，卻發現不是在說她的治療能力，而是說這姑娘力氣很大！
梁倩無語地看看左手：喂，阿瓜，你剛才用了多大的力攥人手腕啊！
焦急的等待中，小哥等援救隊伍陸陸續續又救了幾個人回來，直到後來他們的體力也再支撐不下去。
梁倩看到小哥安危無恙地回來，才松了口氣。
給其他人治療完之後，梁倩挪到小哥身邊，問：「你有沒有受傷？」
小哥閉著眼睛，搖搖頭。
梁倩把他身上蓋的毯子向上拉了拉，挪回自己原來的位子。
還有四個人沒找到，第二天醒來，風停了，小哥他們又出去找。但仍然沒有找到。因為嚮導說又要起風，隊伍開始向一個叫「魔鬼城」的地方移動。那附近有較大的岩石可以避風。
在魔鬼城外面紮了營，已經是傍晚。後來阿寧他們似乎要進魔鬼城裡找失蹤的人，小哥和黑眼鏡都已經太累了，留在外面營地裡，沒有跟去，但吳邪卻跟了過去。
沒人說要叫梁倩，梁倩自然也沒什麼心思跟過去。
其他人大多都在睡覺，她白天睡了會兒，此時還不算太悃，聽著魔鬼城裡鬼哭狼嚎的聲音，看著跳躍的篝火，默默坐在那裡想事。
很多事情，她需要理一理思路。
文錦的筆記，她也看過。在那裡，文錦他們通過對汪藏海一生行動的研究，串起了魯王宮，佛塔地宮、雲頂天宮，以及目前他們正要前往的西王母居所。
阿寧的隊伍，則似乎從另外的角度得到資訊，也走著同樣的路線。
而她……她基本是踩著小哥的腳印來到了這些地方。
這些地方，到底有什麼關聯？
曾經她和霍秀秀討論時，覺得「長生」似乎是串聯起這些的線索；現在，似乎又有了一條線。
西王母。
魯殤王和鐵面生的事，歸根到底，其實是周穆王的事。
嫦娥的事，歸根到底，其實是後羿的事。
而這兩件事，歸根到底，又都是西王母的事。
西王母……又和長生，不死藥之類，聯繫在一起。
雲頂天宮，青銅門，萬奴王，又是另一個版本的長生故事，和西王母，有沒有什麼聯繫？
萬奴王……梁倩回頭想了想當時見到的那個長了一堆手的屍體。那時候，她心裡只想找到小哥在哪兒，並沒多在意。現在回頭一想，忽然發現：有聯繫！嫦娥是人首蛇身，而萬奴王則明顯有蚰蜒的模樣。這難道，是同一種長生方法？
但周穆王的方法明顯不一樣啊……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又從身邊摸出一隻鈴鐺，對著篝火出神。
這種青銅鈴鐺……又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正在出神，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捏住了那只鈴鐺。
梁倩抬頭一看，是小哥。「醒了？不再睡會兒？」
小哥搖搖頭，在她旁邊坐下，看著手裡的鈴鐺，臉上有些疑惑：「哪裡來的？」
「嗯，就是青銅門外面，那些大怪鳥嘴裡的猴子身上，它們脖子裡都掛著這麼一個鈴鐺。」梁倩很誠實。
小哥看著鈴鐺，若有所思，又問：「你撿的？」
「不是。」梁倩搖頭，這話不是撒謊，因為那是阿瓜撿的，「我和胖子他們，在那裡被那群怪鳥圍攻，躲在了一條岩縫裡，那些怪鳥從嘴裡吐出一些猴子，然後那些猴子就來攻擊我們。當時，是阿瓜打倒了一些猴子，順手把鈴鐺撿回來的。」
「？」小哥對於剛出來的新名詞「阿瓜」表示困惑，看向她。
「呃……不大好解釋，你自己看看吧。」梁倩拍了拍左手背：「阿瓜，出來打個招呼。」
手背上慢慢浮現黑色的花紋，小哥詫異地拉過她的手，輕輕摸了摸那些花紋。然後……花紋消失了。
「阿瓜？」梁倩又叫了兩聲，阿瓜死活不肯出現。梁倩看著小哥，一臉無奈：「它大概是害怕你。」
小哥手指在那些花紋出現的地方又輕輕摸了幾下，大概又在用他獨特的檢測功能，但不多會兒，明顯探頭無效，小哥放開她的手，問：「那是什麼？」
嗯……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好複雜啊。
梁倩大致講述了阿瓜出現及進化的過程，小哥的眉頭微皺起來：「像是一種蠱。」
「蠱？上面一個蟲，下面一個皿的那個字？」
小哥點點頭。
梁倩大奇，敲了敲手背：「喂，阿瓜，你什麼時候偷看我身份證了？居然知道我是苗族！」
小哥……
小哥又拉過她的手，細細研究了半天，但阿瓜死活不出現，他也沒法從梁倩的手背上研究出什麼東西，只好作罷。
梁倩見他科研受挫，忙道：「以後可以慢慢研究，反正阿瓜還是挺乖的，跟我在廟裡幾個月，也一直沒什麼事，應該不是什麼壞東西。」
小哥又沉默了。
兩人靜靜看著篝火，聽著魔鬼城那邊的鬼哭狼嚎，一時都不說話。
梁倩想了想，指指還在小哥手裡的鈴鐺：「你知道這東西麼？」
小哥搖搖頭，似乎仍然對那個鈴鐺很感興趣。
「喜歡就送你了，我還有一大把呢。」梁倩很大方地擺擺手。
好姐妹
到第二天早上，進入魔鬼城找人的那批人還沒回來，想必是在裡面找到了人，但人受了傷，一時無法挪動吧。因為嚮導定主卓瑪和她的家人也都隨著阿寧他們進去了，留在外面的人倒沒有太擔心，起來之後趁著風沙不大，修車整頓，整個隊伍差不多從前天那場恐怖的大風沙裡恢復過來。
小哥似乎心裡有事，好吧，他其實一直都心裡有事，只不過目前表現得更明顯了些，不知是為什麼。
遠遠見黑眼鏡來找小哥說過一次話，但不知交換了什麼專家意見。
這樣安定詳和的氣氛，在上午十一點鐘左右時，被打破了。
梁倩正在營帳裡整理自己的東西，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吵鬧，各種語言亂作一團，出來一看，原來是進入魔鬼城的那些人回來了。
不，不是「回」來了，而是「逃回」來了。
那些人的模樣非常狼狽，一臉驚惶，司機簡直是開車沖進了營地。從上面抬下一個人來，應是受了傷，其他的人則用各種語言七手八腳地描述自己的經歷，一臉恐怖。
梁倩先去擔架那裡看了一眼，卻是和吳邪處得不錯的那個高加索人。隊醫也在擔架旁邊，眼圈發青，一臉沉重。
「怎麼了？」梁倩急急問，她剛才沒在回來的隊伍裡看到吳邪，也沒看到阿寧。
隊醫搖了搖頭，似乎驚魂未定：「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那麼毒的蟲子……」
梁倩從他這裡得不到什麼有效資訊，正要到別人那裡問，發現小哥和黑眼鏡已經拉住隊伍裡的幾個人細細盤問，想必很快就能知道結果，應該……不會有事吧？
她平定一下緊張的心情，揭開高加索人身上的衣服，一邊問：「他怎麼了？受傷了麼？」打開衣服，看見他肚子上纏了一圈圈繃帶，看向隊醫：「有什麼我能幫忙的麼？」
「哦，對，對了……」隊醫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你在這裡就好辦多了。你看，他的傷口太奇怪了。」說著，解開高加索人身上的繃帶，梁倩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他肚子上竟有二三十個小血洞子，像是螺絲刀戳的。
「這是……」梁倩疑惑問道。
隊醫指了指那傷口：「我們在沙裡發現他的，挖出來就是這樣。還有另外兩個人，已經死了，身上也是這樣的傷口。」
梁倩皺著眉頭，細細看了看：「裡面有東西麼？可得先清出來才行。」
「傷口裡沒發現，現在沒儀器，只能回去再檢查。」隊醫搖搖頭，面色憂慮。
「好。」梁倩不再多問，右手輕輕拂上高加索人肚子上的傷口。可能是受傷太重，或者梁倩和他不太熟的原因，傷口恢復很慢，又多試了幾次，才慢慢止血，收攏大概還要一小段時間。
高加索人已經傷口感染發燒，這一點梁倩無能為力，隊醫給他打了一針，道：「這樣就好多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
梁倩治療完高加索人，心中還記著吳邪等人的情況，正要開口問隊醫，卻見小哥和黑眼鏡面色嚴峻地走進來，不聲不語開始找東西。
「怎麼了？吳邪呢？」梁倩急切問道。
小哥沒說話，拿了個什麼東西出去了。黑眼鏡仍舊笑呵呵地，道：「小三爺進去碰到屍蹩王了，其他人嚇得拔腿就跑，結果把小三爺和那位女領隊落下了。他倆不會看嚮導的石頭記號，這會兒大概是在裡面迷路了。」
梁倩一驚，連忙起身，黑眼鏡攔住她道：「那小哥出去想辦法了。」
有小哥在，梁倩心裡也放心不少，緩緩坐下，忽然省起另外一件事，皺眉問道：「你叫吳邪……小三爺？」
黑眼鏡「呵呵」笑起來。
小哥出去不知做了什麼，沒多久，又一輛車開過來，梁倩出去一看，更是吃驚。車上坐的人竟是潘子和胖子！
這倆人怎麼出現在這裡？
潘子和胖子下了車，和小哥、黑眼鏡說了會兒話，然後就見小哥背了個包，準備和那兩人一同走。梁倩背著包，也沖出來：「等等我！」
「我們去找天真，你在這裡等吧。」胖子回頭道。
梁倩指了指背包：「萬一他們受傷了呢？」包裡是剛從隊醫那邊搶來的一批急救藥物。
胖子又皺眉：「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梁倩指指自己的鼻子：「胖哥，雪山上爬了好幾天，我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路上邊走邊說了幾句話，才知道胖子這回乃是三叔找來的，似乎也是為了西王母國。至於小哥和黑眼鏡，乃是三叔派入阿寧隊伍的無間道。
「怪不得他說小三爺。」梁倩恍然。
胖子也問梁倩別來經過，梁倩刪繁就簡，說得極其簡略無味，胖子「哼」了一聲，不理會之。
天陰沉沉的，沒有太陽，走起來倒沒那麼艱難。
進入魔鬼城後，觸目是大大小小的石堆，看起來是相當。為了防止迷路，一路上的記號，都是胖子拿石頭擺的，極其明顯，一裡地外就能看見。
開始順著嚮導紮西先前留的記號，找了半天，一個人也沒看見，猜測吳邪和阿寧他們跑偏了。繞到下午，還是沒發現那兩個人的遺跡，此時胖子忽然叫出來：「咦？你們看這些石頭堆，覺不覺得有點邪性？」
梁倩睜大眼睛：「哪裡哪裡？」
「你看，」胖子指了指，「這前面兩堆看起來沒啥大差別，可要是不告訴你路，你選哪條？」
梁倩眯著眼左右看了看，斷然左指：「左邊。」
潘子也道：「我也選左邊。」
胖子一拍大腿：「胖爺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娘的這些石頭肯定是故意擺了坑人的！」
在胖子罵罵咧咧+自吹自擂的描述中，梁倩和潘子終於明白過來，這些石堆看似雜亂，實有微細差別，總有一邊感覺石頭少些，而人總是會下意識選擇更平坦的路。
「奇門遁甲。」小哥簡單的四個字，總結了胖子滔滔不絕的一堆話，迎來聽眾們敬畏的眼光。然後小哥手一指：「沿著這個方向走。」
他們應該也選擇了同樣的路。
但事實並沒那麼輕省，到這天夜裡，仍然沒有找到人。
第三天。
「哎，你們看，那是什麼！」胖子忽然指著旁邊一個石堆叫道。
眾人跑過去一看，石頭下麵壓了一枚銅錢，那石頭似乎是個記號，梁倩一看，大喜：「這是阿寧的手鏈！」
那銅錢珍貴稀少，曾作為掌眼師爺的梁倩第一次見就注意到了。
有了記號，找起來似乎更有希望了。
但，希望未必能馬上兌現。
第四天，天陰得越來越厲害了，甚至開始有閃電，到下午，雷聲隱隱中，大雨瓢潑而下。這雨來勢兇猛，而且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沒有停的意思。如果不能及時找到失蹤的那兩個人，那就太危險了。
眾人頂著雨，堅持不懈地搜尋。終於……
「找到了！」潘子的聲音高興得都岔了。
大家聞聲跑過去，只見吳邪抱著阿寧，暈倒在一個石堆旁邊。
小哥過去摸了摸頸動脈，翻了翻眼皮：「暈過去了。」
雨越下越大，幸好不遠處就找到了一個不小的岩洞。潘子和胖子背著那兩個人，小哥和梁倩拿著所有人的包，轉移到岩洞裡。
仔細檢查後，發現兩個人只是脫水加疲勞，倒沒有什麼外傷，喝點水，吃點東西，休息兩天應該就能好，這才放心下來。
潘子和胖子也有說有笑起來。因為發現那倆人時，兩人都衣衫不整的，潘子還說難道這回回去該改口叫小三娘了。
阿寧身體素質更好些，梁倩給她喝了點水，過了沒多久就醒過來了，醒來之後問了問情況，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梁倩見她穿的單薄，從包裡拿了身衣服讓她披上，阿寧也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應該是太累了，又鑽回睡袋睡著。
過了沒多久，吳邪也醒了，開始和胖子、潘子說話。
小哥坐在篝火旁邊煮東西，梁倩也過來幫手，看了兩眼：「還是我來吧……」想想吳邪和阿寧死裡逃生，多不容易啊，這時候吃這東西，會給他們的人生觀世界觀造成傷害的。
小哥看了看自己煮的那一鍋糊，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默默遞給了梁倩，自己去看火。
梁倩雖然自己吃素，但打小為了討好人而練的廚藝還沒扔下，把東西煮得能入口，還是不難的。她在那裡調味攪拌，轉臉看見小哥看著火，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得開口：「怎麼了？想什麼呢？」
小哥看著火，又看了看外面的雨，沒有說話。
梁倩微微笑著，看著手裡煮的東西，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要太擔心了。」
因為外面雨太大，暫時沒法回去，而且吳邪與阿寧的身體也還不是太好，只好在岩洞裡停了兩天。
阿甯聽說三叔給她的隊伍安排了如此多釘子，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原本她和吳邪說話比較多，這兩天不知怎麼，對他很冷淡，反而和梁倩說起話來。
對阿甯和梁倩而言，這都是一個很新鮮的體驗，因為她們還沒和其他的女人一起組過隊哩。
開始說話還有點生疏，但兩天下雨無聊，慢慢也能說上幾句了。
阿甯比梁倩大些，見識又廣，梁倩就叫她一聲「甯姐」。
「你不是學生麼？怎麼老摻和這些事？」阿寧再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梁倩笑了笑，道：「甯姐真不知道？」
阿甯了然地笑笑，不再追問。梁倩反過來問：「那你呢？」
阿寧理了理頭髮，道：「公司裡的事，既然派我來了，我當然要來。」
梁倩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道：「你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阿寧一怔。
梁倩看了看外面的大雨，笑了笑，轉過臉來：「我記得……你在青銅門前，發呆了好一陣子，對吧？後來是被人打暈了帶回去的。」
阿寧微微坐直身子，看著她，沒有說話。
梁倩低眉一笑，道：「公司責任什麼的，怎麼可能拘束得了一個天生的冒險者。」
阿寧怔了怔，緩緩笑起來。
兩天以後，雨還沒停，但吳邪和阿寧的身體已經痊癒，而補給品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眾人冒著大雨，蹚著水向外走，互相攙扶著走了兩天，終於走回外面的營地裡。回營地後種種歡呼場面，不必細表。
在外面又休整了一天，阿寧的隊伍基本都要回去，而她把人安排好之後，想跟隨潘子的先鋒隊伍。胖子和小哥自然要去，吳邪也想去，梁倩還想去。於是出現了一個尷尬的問題：一個車裡預定只能坐五個人，目前六個。
一堆人面面相覷，臨時隊長潘子不知道該踢哪個。小哥支援踢梁倩，但潘子有心踢阿寧，最後這兩隻姑娘達成共識，說我們倆都比較瘦，在後座上擠一擠，應該沒問題。至於補給品，兩人都表示可以省吃儉用。
最後，這只超員的副本隊終於開始行動了。潘子開車，胖子在副駕，後座上滿滿當當擠著四個人，順序為：小哥、梁倩、阿甯、吳邪。
梁倩和阿寧互相摟著腰，擠得親親熱熱的。看著後視鏡裡兩人親密無間的腦袋，梁倩說：「甯姐，我覺得咱倆感情越來越好了。你覺得呢？」
阿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1
番外（一）
2003年，春節。
西湖上煙波浩渺，雖然如煙嫩柳現在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枯枝，但只是看著茫茫煙水中朦朧的遠山，也獨有一番意趣。
蘇堤白堤上的遊人少了許多，許是各自拜年去了。
到處都是充滿年味的裝飾，路邊的大小店鋪紛紛掛出燈籠，至不濟也要貼一幅新對聯。
小哥背著剛剛從吳三省那裡拿到手的黑金古刀，在一家門前停住腳步。那家的對聯，字不甚好，句子也極通俗，道是：「一門福氣隨心至，千里春風順意來。」
去年春節，梁倩拍著同樣的一幅對聯，笑道：「春節麼，對聯就要選這種接地氣的。」
小哥站在門外，怔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山東，塵土漫天的鄉下小路，坐在長途摩托的托鬥上，車尾的黑煙與黃土同飛。
「嗯，給。」梁倩拿出一個口罩，遞給小哥。
小哥接過來，默默戴上，然後倚著托鬥壁，仰面看天，不作聲。
梁倩也戴著口罩，眼睛眨了眨，默默坐在他旁邊。
瓜子廟小村招待所。
小哥睜開眼睛，是一間普通的招待所，簡陋，但還算乾淨。
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手上的傷口已經癒合，浸透了積屍洞臭水的衣服已經被換下來，身上也擦過了。側過頭去，床頭放著一摞乾乾淨淨的衣服。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衣服。衣服的尺寸正好，風格也是最熟悉的，應該是梁倩買的。
走下樓來，其他的人正在吃飯，氣氛非常熱烈。
「來來來，小哥過來坐。」三叔起身招呼。
梁倩抬頭看了看小哥，笑了笑。她身邊還有個空位，小哥走過去，坐下。
魯王宮。
炸藥爆炸了，所有人都被爆炸的氣流掀了出去。
小哥攀住洞口縫隙，輕輕一躍，跳出洞來，躲到一邊，藏住身形。
接著，吳三省和潘子也從洞口爬了出來。
然後，兩隻手在洞口使勁扒了半天，梁倩終於探出頭來。她腿一軟，跪在地上，使勁喘了幾口氣。
小哥正要轉身離開，卻見吳三省和潘子帶著汽油桶又跑了過來。
這個吳三省……似乎有些古怪。
小哥停住腳步，藏在一邊。
「麒麟！」
天色漸明，其他人都已經放棄尋找，梁倩還在到處走著。
洞口的火漸漸燒了出來，梁倩四處看了看，完全找不到滅火的東西，「哎！」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踢了一腳，抬起頭來，眉頭緊皺，似乎內心在掙紮。
火勢蔓延，梁倩還在轉來轉去，只是為了避火，越來越遠離那洞口了。
小哥遠遠看著她的背影，怔在那裡。
「嗚……」梁倩坐在石壁上，捂著嘴痛哭失聲，哭著哭著，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醒醒，醒醒！」小哥從遠處奔過來，拍了拍她，卻發現她因為失水、疲勞、焦慮……暈倒得非常徹底。
火漸漸從四周逼近，小哥伸手把梁倩撈起來，沖出火場。
繞過救火的那堆人，終於來到村邊的小河旁。小哥拿出水壺，湊在她嘴邊，喂了幾口。
梁倩嘴唇動了幾下，似乎說了什麼，但含含糊糊的，聽不清楚。她太累了，似乎睡著了。
小哥想了想，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一個小時之後，梁倩醒過來，翻出了手機看到短信，手捂著嘴，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不遠處的小哥拉了拉背包的肩帶，轉身離開。
她怎麼又來了？
扮成張禿的小哥，看到甲板上的梁倩，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梁倩看起來很愉悅，臉上一直帶著笑，但小哥很少見到她不笑。
據說，她是作為那個胖子的助手來的。那個胖子說這次下水倒鬥，要帶她下去。
小哥走到阿寧身邊，低聲道：「不要讓那個學生下去。」
「為什麼？」阿寧輕輕揚眉，「那個胖子也是我們請來的助手……」
「不為什麼。」小哥的語氣依舊淡然，但不容拒絕。
「好吧。」阿寧沒有堅持反對。這麼一個女學生出現在這裡，她也不認為是件好事。
一條大浴巾輕輕圍在身上。
小哥微微垂下目光，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輪船操作上。
「累不累？我坐副駕陪你說說話吧。」梁倩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偏過臉來，臉上仍然帶著微笑。
小哥目光微微側過去，她肩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應該是自己包紮的吧。她的治療能力，對自己不管用，也不知道為什麼。
小哥轉回目光，端起旁邊的茶，輕輕喝了一口。
不涼不燙，正合適。
已經有接近二十天沒有收到梁倩那些沒話找話的短信，這天，夾喇嘛的人忽然帶來葉成的一個電話。
「哎喲，這……這丫頭不知哪裡去了，已經失蹤二十幾天了。」電話那頭傳來葉成氣急敗壞的聲音。他說梁倩去了她出生的那個苗寨，然後再沒有消息。
小哥翻了翻手機裡的短信。
「我又去苗寨那裡了，風景甚好。看一家銀鋪子裡看到一個雙魚戲蓮的銀鐲，可惜已經被人訂走了。但其他的也很美，等臨走時大概又會買一通了，哈哈。另，當年曾經打聽過的那個有紋身的苗人，近日我又得了點新消息，還需要確認一下。祝安。」
小哥拿鑰匙打開屋門，屋裡有一陣子沒人住了，空氣聞起來微微有些異樣。他沖到樓上，推開梁倩的房門，電腦還在她桌上，旁邊還有一個小本子。
小哥翻開本子，上面寫寫畫畫，看起來有些淩亂，出現頻率比較高的詞，是「佛塔地宮」「銅魚」「長生」。另外還有一張清單，列著一堆野外探險用品，後面都打了勾，表示已經準備好。
苗寨，佛塔地宮。
小哥眉頭微皺，放下手中的清單，轉身離開。
「出門千萬記得鎖門哈。」
好像是很久以前梁倩說的話。小哥停住腳步，轉身鎖上屋門。
苗寨裡的人，確實見過梁倩，她曾經在一家阿公阿婆那裡住過幾天，後來有一天，背著自己那個大包，和阿公阿婆打了招呼，笑眯眯地走了。然後，再沒人見過她。
小哥謝過了那位話有些多的阿婆，轉身離開苗寨。
溶洞前的藤蔓近期被人割過，梁倩果然找到了這裡。
小哥掀開洞口的枝枝蔓蔓，鑽了進去。
一路都有梁倩留的記號，至少……那個時候，她還是安全的。
小哥沿著記號，快步向前。
地宮一層，沒有。
小哥看了看袖珍寶塔上現代製作的《陀羅尼經》卡片，低下頭去，很快發現了那個雙蛇雕像的機關，輕輕一轉，向下的洞口打開。
洞內一片漆黑。
礦燈的光四處照過去，一人高的青銅佛像前，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梁倩的左手放在蓮台基座上，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凝固的。不，不是似乎，而是根本就是凝固的，因為她眼角一滴淚，就那麼停在半空。
小哥忽然想起梁倩所說的西沙那艘船上發生的事，深吸一口氣，猛地沖上前去，把她撲倒在地上。
「你是誰？」梁倩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問道。
小哥一驚，踉踉蹌蹌地退開。
她不記得他了。終於輪到他被遺忘了。
小哥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喂，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麒麟，麒麟……」梁倩手足無措地把小哥抱在懷裡。
忽然有一些憤怒，小哥伸手重重一推，一時忘了控制自己的力氣。
梁倩在佛塔地宮下麵已經待了二十天，身體本來就極度虛弱，哪裡抵擋得住？她退了兩步，仰面磕倒在石制蓮花基座上。
血從她腦後，沿著蓮花座緩緩滑落。
小哥連忙搶上前去，扶起梁倩。她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氣息也很微弱。
血，仍然從她腦後不停地滲出。小哥連忙揉了幾個穴位，想止住血，但抬起手來，滿手都是她的血。
血腥味刺鼻，甚至比古墓裡那些強烈而詭異的味道還要刺鼻。
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一直都在臉上的笑容也絲毫不見。
梁倩中途醒過來一次，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後來又暈倒過去。
「不要怕……對你自己，好一點……」她的手，從他掌心緩緩滑落。
但呼吸還有，脈搏還有。
外面下起了雨。
小哥翻了翻梁倩的包，把比較重要的東西留下，把包裡的衣服都裹在她身上，尤其那幾件可以防水的。然後把她背起來，向大雨中走去。
山路很滑，泥濘滿地。
小哥的腳步沒有停留，一步步向最近的那個苗寨走去。
「請問哪裡能找到大夫？」滿身泥濘的小哥敲開那位苗族阿婆的門，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山上的樹枝掛破，雨水沿著發梢不停地滑落。
「哎喲，這是怎麼了？」阿婆連忙把他讓到屋裡。
小哥點頭謝了謝，走進屋裡，轉過身來，把背上的梁倩放下。
「麻煩你照看一下她。我去請大夫來。」問清了苗寨裡大夫的住址，小哥轉身又沖進雨中。
三天后，梁倩終於醒了。
「嗯……你嗓子怎麼啞了？」
梁倩頭上纏著繃帶，歪著頭，看著小哥。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個問句。
「沒事。」小哥轉過臉去，看著外面連天的雨絲。
蛇難
沿著河道前進的方向，一路向下，當潘子在某個懸崖邊狠狠刹住車時，古老神秘的西王母國終於揭開了它神秘面紗的一角。
站在懸崖上，看著峭壁下茂密的叢林，吳邪和胖子在討論這個盆地的成因，最終他們一致認為這是隕石坑，因為雲頂天宮那邊也是個隕石坑。
梁倩看著這個龐大的盆地，忽然想起佛塔地宮所在的盆地。可能成因不同，但都是所謂「藏風聚水」的盆地形狀，其中莫非也有關聯？
和佛塔地宮盆地相似，這片長久未經打擾的盆地裡，也生著茂密的樹林，和種種奇怪的生物。但與之不同的是，這塊盆地安靜的時間太久了，裡面無論植物還是動物，都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
是的，一般人很難想像，在乾燥的死亡之海裡，居然有這麼一片茂密的雨林。
抬頭看不到天空，只能看看密密的幾層樹冠。各種植物恣情生長，高低錯落，在不同的高度爭取自己的生存空間。高大喬木的根深深植於地中，粗大的板根擠出地面，仿佛老人手臂上的青筋。大量的氣生根和老藤糾纏於樹與樹之間的空隙，試圖用它們的軀體隔絕人類的打擾。
因為剛下過大雨，此處又是整個柴達木地勢最低之處，各處的雨水彙集過來，森林裡和路非常難走，看似潛潛一窪水，踩上去或許就是吞沒人的沼澤。
盆地的入口，倒沒有佛塔那邊那麼難找。車繞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峽谷，正如文錦筆記上說的一模一樣。進入峽穀沒多久，就算正式進入雨林，車自然沒法再開，只能背著背包步行前往。
為了防蚊蟲，長褲長袖全副裝備乃是必須。天氣雖熱，也只好如此。
因為藤蔓之類太多，樹林裡也不知有沒有什麼詭異的動物，小哥在前面拿刀劈路，而潘子拿著槍在後面戒備，走起來極慢。
路上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某處發現一個石窟，裡面出現了在長白天所見的那種人面鳥的雕塑，據阿寧說這是「三青鳥」的原型，但梁倩覺得更像是《山海經》裡的青鴍，所謂「人面有發」，簡直說得一毫不差，而且「其所集者其國亡」，看起來更像是這種惡劣食屍鳥的象徵意義。
不管是哪一種，至少這種人面鳥證明瞭西王母國和萬奴王那邊，必然有一定聯繫。
想到要再次面對這種鳥，大家心裡都有些打怵，但阿寧認為由於氣候變化，那種鳥或許已經在這裡滅絕了。
繼續向峽穀深處行進，大家越來越累，但傳說中的西王母國卻似乎毫無蹤影。到傍晚時，忽然再次下起大雨。
喂！難道外面是沙漠的唯一原因，是所有的雨都到這裡來下了？前兩天剛下過雨！
許久沒有吐槽過「不符合科學」的梁倩，在大雨鞭子似的抽打下，終於忍不住故態復萌。
「這邊！」阿寧指著不遠處樹上一塊天然蓬蓋大叫。眾人抱頭沖過去，七手八腳往上爬。那裡枝葉茂密，像一個天然的小棚子，躲在下麵，至少不會被雨抽打得那麼疼。
梁倩跑過來時，除了小哥和潘子，其他人都已經在下麵。她正要鑽進去，眼睛往旁邊樹幹一看，忽然身上一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是什麼！」她指了指旁邊樹幹。
「什麼？」吳邪把礦燈打過來，才發現黑黑的樹幹上密密麻麻爬著一層小蟲子，看起來有半個指甲蓋大小的小甲蟲。因為太密，一眼看上去也只以為是樹幹。但梁倩有密集恐懼症，對「一個」東西，和「一群」東西，分得格外清楚。
胖子捏起一隻蟲子看了看，臉色登時變了：「快走，不能停在這兒！這是草蜱子，吸血的！怪不得我他娘的覺得癢！」
眾人匆匆又往上爬，爬到上面一塊小些的植物遮蓋下面。剛剛站了那會兒，吳邪和胖子已經被草蜱子咬了，雖然不太嚴重，但部位比較尷尬，兩人爬到一邊去處理。
小哥頂著防水布，看著剛才立足之處，若有所思。過了沒多會兒，提著礦燈就往那邊走去。
阿寧問了句：「你去哪裡？」
小哥照例不作聲。阿寧深深吸了口氣。
梁倩看了，對阿寧說了句：「我也過去看看。」提上礦燈也跟過去。
雨極大，樹上極滑，她走得有些慢。走到時，小哥已經發現了什麼，把礦燈掛到樹枝上，自己爬上剛才那堆枝葉形成的覆蓋物，四處查看。
「怎麼了？」既然有了一個礦燈，梁倩就把自己的燈關上，也掛在樹枝上。儘量不去想腳下的枝葉裡其實有大量密密麻麻的小傢夥們在聚會，梁倩小心翼翼地爬上那片遮蓋的頂。
小哥伸手扶了她一把，沒有說話。
梁倩已經習慣了這種交流模式，自顧自說下去：「這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小蟲子？上面就沒有。」難道他們沖到蟲子家裡去了？話說這種蟲子是像螞蟻蜜蜂一樣的群居動物麼？
相較她這種推理派，小哥顯然屬於實幹派。他已經拿出匕首，準備割開上面的藤蔓，看看下面到底是什麼。
梁倩拉了拉頭上的防水布，也蹲下來幫忙。
嗯，拿匕首割藤蔓神馬的，沒啥問題，此處雨水較大，割開藤蔓之後，即使下麵有小蟲子，也都會被水沖下去，所以這一節也不必擔心。
問題是割開之前，如果需要一手拉著藤蔓，一手拿匕首，那拉著藤的那只手……
「阿瓜∼」一切髒活累活重活都任勞任怨的阿瓜不情不願地探出手來。話說阿瓜的確神奇，它的手上從來都不會沾上什麼東西，每次鑽回梁倩手上時，都是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好像跟這個世界不同頻率一樣。話說它的模樣本來就和正常世界不太在同一個頻段上。
有了阿瓜幫忙，梁倩一下子幹勁十足，拿著匕首當小鋸用，跟那些藤蔓做鬥爭。
「嗯？」小哥忽然疑惑地發聲，梁倩一怔，轉眼一看，小哥神情嚴肅地盯著阿瓜，手上的匕首已經進入小李飛刀發射預備狀態，隨時打算把正辛勤勞動的阿瓜打個對穿。
「別別別！」梁倩趕緊拉住小哥，悄聲道：「那就是我說的阿瓜。這會兒雨大，它可能沒看見你，所以才肯出來的。你看，阿瓜其實就長這樣。」
喂喂喂，你不是和阿瓜能心意相通麼？你這會兒說話真的以為它聽不到麼？你沒看到阿瓜已經把手裡的藤蔓放下了麼？
小哥皺眉看著阿瓜，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似乎在想什麼。
梁倩看著阿瓜，沒發現此時小哥的異樣，仍然微笑，道：「你看，阿瓜其實挺好的。」
小哥想了半天，大約沒想起什麼來，依舊拿著匕首清理上面的藤蔓。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已經清得差不多，小哥站起身來，看著藤蔓下麵。
「你們找什麼呢？」扭頭一看，吳邪也提著礦燈過來了。
「我也不知道。」梁倩表示自己其實只是打醬油的，看吳邪也要上來，伸手迎了一把：「小心。你也來看看。」
吳邪爬上來，也對這裡很感興趣。上面落腳的地方小，梁倩就往旁邊移了移，看著這兩人開始科學研究加探險。結果證明，這兩個的行動力都遠超梁倩這種理論派，不多會兒，藤蔓也扯開了，下麵覆蓋的蛇骨也露出來了，甚至從中發現了八九十年代的老式銅手電筒，證明曾經有人經過這裡。
什麼人呢？為什麼呢？那兩人的好奇心立刻熊熊燃燒，決定要把下面的東西挖出來看看。
小哥看了看樹上的阿寧他們，對梁倩道：「上去把他們叫下來幫忙，把這條蛇骨挖出來，看看裡面到底是誰？」
但在這樣藤蔓糾結的環境裡，想從中挖出一條不知埋葬多少年的蛇骨，並沒有那麼容易。大家開始還幹勁十足，慢慢的，體力和精神都不太足，只能隱約看到下面乃是一條極大的蛇，有水桶粗細，比之吉尼斯記錄裡那條最大的樹蟒「桂花」，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科學和常識，我就不拉你們出來鞭屍了。
想想長白山上，連蚰蜒都能長到五六米長，梁倩覺得這條蟒蛇的體型，實在應該淡定對待。
挖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能挖出下面是什麼人，反而隱約看到下面有炸彈一樣的東西，胖子猜測那些人應該是1993年的某些武裝分子。
既然沒什麼有用的資訊，也只好作罷。蛇骨一事，似乎只是一個插曲。
但……接下來的事實證明，這根本不是插曲，而是序章！
文錦筆記中描述的「多蛇」，很快得到證實。而那具龐大的嘲諷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的蛇骨，也得到了具現化的驗證。
在眾人迷迷糊糊休息的時候，一條水桶粗的龐大蟒蛇悄悄盤上他們頭頂的樹冠。
首先發現的是小哥，然後是潘子。
梁倩在迷迷糊糊中被阿寧捂著嘴巴推醒，也很快發現了眼前的緊急狀況。
除了仍舊沉睡中的胖子，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頭頂如同一條蛟龍的大蟒蛇。
近距離觀看這樣的龐然大物，壓迫感是很強烈的，尤其還是蛇這樣一種充滿神秘氣息的動物。呃……似乎蟒和蛇是兩種東西，算了，這些都不重要。
梁倩睜大眼睛，看著那條水桶粗細的大蟒緩緩盤下來，巨大的蛇頭垂下來，無法探知其心情的黃色巨眼盯著這群渺小的生物，分岔的舌頭吐出來，跳躍著，尋找進攻的時機。
濃烈的腥氣撲面而來。
梁倩悄悄咽了口唾沫。
左手的阿瓜似乎也感受到氣氛的嚴峻，黑色的花紋在她手背上浮現。
蟒蛇其實是兩條！
很快，背後的吳邪他們發現了另一條蟒蛇，雖然體型小些，但……也是巨蟒啊！看來是它們的交配期到了，正要儲存食物呢。
兩條蛇默契地把眾人夾在中間，氣氛越來越緊張。
小哥和潘子手按武器，和那兩條巨蟒對峙，試圖從氣勢上逼退它們。
過了十幾分鐘，小哥和潘子的戰略似乎漸漸起效，那兩條巨蟒緩緩向回縮。
忽然……仍然沉睡中的胖子無意識中發出含混的一聲鼻音。
那聲音雖輕，卻仿佛是戰爭的號角。撤退狀態的巨蟒立刻發動進攻。那條大些的蟒箭一般沖向潘子，潘子頭一低，勉強閃了過去，結果與他背對背戒備著另外一條蟒的小哥，一下子被沖來的巨蟒咬住肩頭，叼到半空。
梁倩的腦子瞬間就懵了。一時根本想不到其他，立刻召喚出左手的阿瓜，向蛇頭甩去。至於阿瓜能不能飛那麼快，能不能拉那麼長，能不能拉得住蛇頭那麼滑的皮，這些她完全不考慮，她能考慮的下一點，就是反手握住匕首。
阿瓜依舊是神奇的，它仿佛長了吸盤一般，很快就釘在蛇頭上，然後迅速變短，把梁倩拉了過去。
此時小哥已經被那條蟒蛇緊緊纏住，拼命掙紮，但蛇牙卻牢牢釘在他肩膀上。
梁倩被阿瓜拉上蛇頭，左手隨便往蛇頭上一摳，右手匕首狠狠落下，插進蟒蛇的右眼。
那蟒蛇眼睛上吃痛，嘴上和身上立刻鬆開，小哥從半空中落下。梁倩正要讓阿瓜把她帶去鄰近的樹上，但……要麼阿瓜速度不夠，要麼她和阿瓜溝通的速度還不夠，逃脫計畫尚未實施，她已經被劇烈晃動的蛇頭甩了下來，緊接著身上一緊，龐大的蛇身緊緊纏住了她。
「嗯……」蟒蛇力氣極大，往她身上一卷，她立刻覺得喘不過氣來，那蟒蛇再稍微用力，估計肋骨都要被壓斷了。
「肋骨們一定要堅持住！」梁倩欣慰地發現，至少自己的手還沒有被卷住。「阿瓜！」梁倩把匕首遞給阿瓜，指著蟒蛇另一隻眼：「快去！」
阿瓜抓著匕首，一下飛出去，猛地紮向它的另一隻眼。但與此同時，巨大的蛇頭已經撲向梁倩，鋒利的蛇牙已經近在咫尺！
阿瓜，快！
阿瓜的匕首還沒有紮入蛇眼，蛇牙也還沒有紮到梁倩身上，忽然，蟒蛇身子一抖，一下放開了梁倩，她的身子猛地向下墜去，阿瓜被她一拖，失了準頭，也向下墜去，匕首在蛇身劃過，卻沒留下太深的痕跡。不知那身蛇皮有多厚實。
梁倩伸手抱住旁邊的一條藤蔓，緩住下落的趨勢，這才回過神來。
再看身邊，已經打得一團亂。
剛才纏著梁倩的那條蛇，現在正和小哥游鬥中。小哥的黑刀不知掉到哪裡，只能拿匕首和那蛇拼鬥，但蛇皮太厚，匕首不夠給力。
另外那條蟒蛇，頭上也有血，正瘋狂地要攻擊渾身是血的潘子。胖子和吳邪使勁拖著潘子往水邊跑，阿寧手裡舉著兩隻冷焰火，擋在蛇和潘子中間。
梁倩看了看，似乎吳邪那邊形勢更加危急，正要跳過去幫忙，忽然眼光掃過，發現小哥那把黑刀正在她腳下不遠處，心念一動，叫出阿瓜，抓起黑刀，向小哥擲去，一面叫道：「接刀！」
那把刀極沉，阿瓜力氣大，倒是遞過去了，但反沖之力一下子把梁倩拽下藤蔓。小哥接刀在手，氣勢登時大漲。那把黑刀不知怎麼打造的，極其鋒利，而且刀身也比匕首長。小哥長刀一揮，那條大蟒身上登時出了一道血口子。
梁倩看小哥這邊似乎情勢穩定了些，連忙跑去另一邊幫忙。剛剛跑到阿寧身邊，忽然聽到那邊小哥大叫一聲：「趴下！」
阿甯抱住梁倩，往旁邊泥地裡一滾，只聽得一陣水花四濺，剛才和小哥打鬥的那條大蟒從他們頭頂飛過，「砰」一聲撞在後面一棵大樹上。
「快跑！這兩條蛇不對勁！」小哥爬起來，指著一旁的叢林叫道。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看起來情況也不是太好。
然後就是奔跑。叢林裡絕望的奔跑。
枝枝杈杈掛出一道道血口子，也無暇考慮，只是向前。
跑到峽穀盡頭，有不少瀑布，其中某個瀑布裡有一道小縫隙，蟒蛇應該進不去。眾人擠進去，小心翼翼地躲了會兒，追過來的蟒蛇果然就無計可施，怏怏退去了。
當然縫隙裡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居然也有蛇，生著奇怪的雞冠，據說叫「野雞脖子」，只有手腕粗細，看起來比那條大蟒蛇和平得多。梁倩只覺這蛇的形狀有些面熟，但絕對不是在百科全書裡見到過，心裡也只疑惑。
蟒蛇退去之後，眾人小心翼翼退到瀑布外，稍微喘了兩口氣，商量待會兒再去原來的地方把裝備拿出來。
此時所有人身上都是泥血交雜，十分狼狽。阿甯去瀑布邊上洗了洗頭和臉，打算把身上的泥稍微清一下，梁倩手上也一堆泥，別的不洗，至少右手要洗乾淨，才好給傷痕累累的眾人治傷。
一邊洗手，一邊和阿寧說了兩句話，忽然又聽到岩石縫裡傳來「咯咯」聲。吳邪叫了一句什麼，接著，只見眼前紅光一閃，那條蛇閃電般躥到阿寧頸上，阿寧大叫一聲，伸手把蛇拽下，扔到一邊，捂著脖子倒面跌入水中。
「甯姐！」梁倩大叫一聲，沖到阿寧身邊，正要去看她的傷口，只見紅光又一閃，那條蛇從水裡一躍而起，向她面上躥來！
「啪。」一隻綠色的小手死死攥住那條野雞脖子的頭，是阿瓜。
那條野雞脖子在阿瓜爪下拼命扭動，試圖逃脫。但幾乎同時，旁邊又伸出兩隻手，像擰抹布似的，捏住蛇頭蛇身一擰，「哢嚓」一下，把那蛇頭轉了一圈，扔到水中。卻是小哥，距離原因，他只比阿瓜慢了半分。
梁倩無暇理會那條在水裡半沉半浮的野雞脖子，伸手抱起阿寧，扳過她的脖子，發現上面有兩個細小的血口，黑色的血正向外滲出來。看來那蛇，必是劇毒。
梁倩單膝跪在水中，伸出右手，按住阿寧頸上的傷口，龐大的治療之力從那傷口中輸了進去，但她的力量，不能對治發燒，也似乎不能對治蛇毒，只能暫時維持阿寧的生命。
「我這個包裡有血清，快拿出來給她注射！快！」梁倩嘶聲叫道，抬起右臂，露出右腰上一個不大的包。剛才打鬥中，其他大的行李包都沒來得及拿，但這個包捆在腰上，倒是帶著。
小哥馬上單膝跪下，解下她腰上的包，打開一看，裡面整整齊齊擺著好幾個藥盒，裡面有抗血毒血清，還有抗生素。另外還有兩個小注射器。因為梁倩似乎只能治療外傷，而文錦筆記裡又說這裡多蛇，所以她特意把一部分血清之類隨身攜帶，免得慌亂之中難以找尋。藥盒是鐵的，裡面塞了不少減震的東西。雖然剛才梁倩被大蛇纏過，藥盒已經變形，但裡面的血清居然還完好。
梁倩一面輕輕把毒血向外擠，一面不停地將自己那股溫暖的力量向阿寧體內灌輸。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麼力量，仿佛只是她的一股執念。
黑氣已經慢慢爬到阿寧臉上，她已經暈過去，但呼吸和脈搏仍然在。梁倩覺得，如果她一放開手，阿寧的生命力就會隨著黑氣的擴散而消失。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沒有用，只能拼命祈禱：「一定要有用，一定要有用。」
小哥將血清注射到阿甯體內，梁倩仍然緊張地按在阿寧頸上，一刻不敢離開。
因為情況緊急，沒法做什麼過敏測試，帶的抗蛇毒血清也不是專門對治野雞脖子這種神奇物種的，大家都不知道會不會起效。
大約半小時之後，阿寧臉上的黑氣慢慢退去，呼吸雖然仍舊微弱，但畢竟平靜了許多。小哥翻了翻她的眼皮，摸了摸脈搏，開口：「血清起效了。」
圍在旁邊的吳邪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那……我現在放開她，能行麼？」梁倩覺得需要確認一下。
潘子在越南打過仗，那裡蛇蟲眾多，所以對中蛇毒之後的種種反應更清楚，上來看了看，道：「血清確實起效了。但那蛇毒太霸道，大概還要過一兩天才能醒。」
輕輕挪開右手，發現阿寧的狀態還算穩定。梁倩緊繃著的身子一下子放鬆下來。
吳邪從她懷裡接過阿甯，梁倩才覺得剛才實在太緊張了，現在腦仁一陣陣疼，身上也酸軟無力。看了看剛才被蟒蛇重傷的潘子和小哥，笑了笑，一面緩緩從水裡站起來，一面道：「你們的傷也要處理一下……」
剛一起身，只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小哥就在她旁邊，連忙伸手扶住。
梁倩搖了搖頭，笑笑，道：「沒事，可能在水裡跪得太久，起得又急了點。」
先給潘子治療，他肩膀上被蛇咬得一堆血孔，看起來十分恐怖。
清理過傷口後，梁倩伸手往他肩上一放，忽然覺得一陣頭暈，心跳得厲害，呼吸也有些不太順暢，悄悄咬了下舌頭，輕微的疼痛感使她稍微清醒了點，那股治療力量才磕磕絆絆地從她指尖溢出，潘子的傷口血止，漸漸結痂，至少不會再感染了，但還沒完全收攏。
「差不多行了，那小哥比我傷得重。」潘子對這樣的療效已經很滿意，催著梁倩先去看看小哥那邊。
梁倩應了一聲，又走到小哥身邊，小哥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瀑布。
「我看看你的傷口。」梁倩輕聲道，一面伸手拉開他肩上的衣服，一看，眼淚又要下來。他肩上的傷口，比潘子身上，還要多，還要深，但他只是淡然垂下眼皮看了一眼，沒有任何「痛」的表示，仿佛那都是畫上去的。
梁倩輕輕撫上那些傷口，恨不得那些傷口都在自己身上。小心地把傷口的血和泥清理乾淨，剛才還磕磕絆絆的治療力量，泉水般湧出出來。
小哥淡然地看著她，她低眉看著他的傷口，看著它們在自己的指尖迅速收攏。
「這樣好多了。」梁倩抬頭笑了笑，忽覺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皎皎心如月
梁倩是餓醒的。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在睡袋裡，天已經黑了，不遠處有一盞藍幽幽的燃料罐頭，在雨點的攻擊下頑強散發著光和熱。
嘖，又下雨了。
轉頭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塊大石頭上，附近似乎都是水，還有一些黑乎乎的影子，看起來像是樹木。
其他人也都在身邊。潘子倚著行李睡著了，其他的人都在睡袋裡睡著，只有她囧囧有神地被餓醒了。
「呃……我多久沒吃飯了？」梁倩回頭想了想，一陣迷糊，決定暫時不想，還是先找點東西吃吧。
她起身翻了兩下，吳邪被她驚醒，驚喜地小聲道：「你終於醒了。」
終於？梁倩心中一凜：「我睡了幾天了？」怪不得這麼餓啊。
吳邪一怔，眨眨眼：「……不到一天。」
「呃……有吃的沒？我餓了。」不管怎麼樣，先解決饑餓問題。
吳邪給她找了一袋壓縮餅乾，此時無暇計較口感，就著水先啃了兩口，一面道：「好奇怪，怎麼會這麼餓？我這幾個月在廟裡都是過午不食，早就習慣了。一天不到，不會餓成這樣啊。」
「過午不食？怪不得會貧血！」吳邪嚴厲批判，「你怎麼能這麼亂來？」
梁倩嘴裡塞著一大口壓縮餅乾，噎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對吳邪的話很不以為然，一時也無法反駁，只是大口灌水。
「不是因為這個。」小哥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估計是被梁倩吃餅乾時鬧耗子一樣的聲音吵醒的。他走過來，拉起梁倩的右手，試了試她的脈膊：「好一點了。」
梁倩咽下嘴裡的餅乾，問：「怎麼了？什麼貧血？什麼好一點了？」
小哥話少，吳邪主動承擔解說責任：「你白天給小哥治完傷，就暈倒了。他說你是貧血。」
梁倩眼中露出疑惑：「不會啊……平常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的治療能力，有副作用。」小哥終於還是開口，「白天用得太多，所以才會暈倒。」
梁倩嚼著一口餅乾，思索了一會兒，喝了口水咽下餅乾，道：「我就說嘛，這麼好用的東西，怎麼會沒點代價。不過看起來還是挺值的。」
「你……」吳邪欲言又止。
小哥已經說出來：「你以後不要常用了。」
梁倩笑著看了他一眼，道：「經常往自己身上動刀子的人，可沒立場說我。」看看吳邪似乎還想勸，笑著擺擺手道：「知道了。今天特殊情況嘛，原來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沒事。」
梁倩吃完東西，覺得人生一片美好，決定爬回睡袋再睡會兒覺。臨躺下時，往身邊的阿寧那裡看了一眼，忽然一凜，坐直身子：「這是什麼？」
阿寧的睡袋上，還有旁邊，有好幾道泥痕。
梁倩只是覺得這些痕跡出現得突兀，但她也不確定是否早就有。吳邪和小哥看到那泥痕，卻瞬間警惕。「我們睡著之前沒有的。」吳邪拿著礦燈，緊張地照了照旁邊，發現那些泥痕仿佛一些細碎的腳印一般。
「把他們叫起來。」小哥的表情很嚴肅。
「他們」中，阿寧昏迷著，胖子堅持沉睡著，只有潘子被推醒。
四人提著礦燈小心查探四周，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驚跑，躥進了沼澤裡。小哥斷言是那種雞冠蛇。
使勁把胖子推醒，繼續查看四周，並沒有發現蛇，卻赫然發現沼澤中站著一個人影。
小哥驚呼：「天哪！是陳文錦！」說著就沖下沼澤，向那人蹚去。
梁倩一聽是陳文錦，立馬也站起來沖過去。自從看過文錦的筆記，她有無數的問題想問。當年考古隊失蹤的人發生了什麼，而他們的身體到底有什麼問題，小哥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些都要去問文錦。此時這人居然出現在面前，不管真假，都要追上去問個清楚。
其他幾人也要追來，梁倩叫了一句：「甯姐還在那裡！」才把那些人奔放的腳步暫時止住。
沼澤中行走的感覺極其詭異，梁倩一腳踩下去，只覺腳下濕軟黏膩，也不知多年來沉澱了些什麼東西。但第一腳已經邁出，剩下的就完全豁出去了。好在走了幾步，水變得深了些，就能直接遊了。
等梁倩游到小哥和文錦附近時，只見文錦轉身向水裡遊走，小哥也鑽到水裡去追。梁倩來不及多想，也撥著水遊過去。
遊出一段，眼前已經越來越黑暗。開始還能根據水紋的變化推測他們前進的方向，後來那兩人遊的速度太快，梁倩能感覺到的水紋變化越來越不明顯，一時不知應該往哪個方向去找，遲疑地停下來。
四處一望，一片黑暗。因為下雨，連星光都欠奉。
梁倩平靜了一下心緒，才忽然想起：剛才那些雞冠蛇似乎就是鑽到水裡的……
一想起這些，水面再有波動，她就警惕起來，好在都只是一場虛驚。
四顧無人，回去的路一時都找不到，她一下子惆悵了。
「阿瓜阿瓜，出來作個伴兒吧。」呼喚神奇小手中。
阿瓜回應召喚，從她手背上探出來。
「阿瓜，我現在該往哪裡走啊？」水裡不好扔硬幣，所以召喚阿瓜以便占卜。
阿瓜握拳嚴肅思索，然後伸出一指，指了個方向。
「哦！阿瓜好厲害，居然還會記路！」梁倩震驚了，轉身朝阿瓜所指的方向遊去。
有時候想想，人真是一種無能的存在。貓貓狗狗的視力聽力記路能力，都比一般人強，而梁倩顯然正是「一般人」中的典型。
現在，她覺得自己不但不如貓狗，連一隻「蠱」都比不上。
一路上，阿瓜都信心滿滿地伸手，指引著她前進的方向。
「阿瓜好厲害！這種時候居然還認得回去的路！」梁倩讚歎。
很快，讚歎變成驚呼：「喂！你真的沒記錯麼？」腳下的水已經越來越淺，泥越來越多，似乎是靠近沼澤邊緣了，但……明顯不是剛剛他們宿營的那塊地方，因為一點光線都還沒有看見。
阿瓜握拳，思索中……
梁倩無奈地歎口氣，向沼澤邊緣蹚去。不管怎麼樣，還是先上岸吧，天亮了再說別的。在水裡泡著，還要時刻提防不知何時會出現的雞冠蛇，實在不是個靠譜的主意。
腳下的泥依舊黏膩，多情的水草伸著臂膊想挽住罕見的客人。只可惜梁倩心有所屬，不為之所動，依舊堅定地向岸邊蹚去。
忽然……
不對！這個熱情的，不是水草！
梁倩緊張地停住腳步，只覺腿上有什麼東西迅速盤了上來，盤上小腿，盤上大腿，盤上腰，終於「嗖」一下沖出水面。
眼前一片黑暗，她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第一反應就是那種雞冠怪蛇，連忙猜測著風來的方嚮往旁邊躲。
噫！沒被咬到！
但並不是因為梁倩躲得很及時，她根本就看不清那蛇怎麼撲過來的。等她定下神看時，發現阿瓜再一次大顯身手。
撲來的，果然是一條像她手腕粗細的雞冠蛇，蛇身正被阿瓜纏著，看起來像兩條蛇纏在一起。但蛇頭部分，情勢卻不同。那蛇張大了嘴去咬阿瓜，阿瓜有兩根指頭被咬住，剩下三根則死死捏住蛇頭。
「阿瓜？」梁倩趕緊去拔匕首，試圖解救阿瓜。
匕首剛□，阿瓜卻已經放開那條雞冠蛇。奇怪的是，那條雞冠蛇被放開後，居然並不撲上來再咬，反而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怏怏地鑽到水裡，很快遊得不見了。
「呃……你對它進行說服教育了？」梁倩覺得阿瓜實在各種神奇。但阿瓜卻不理她，反而逕自鑽回她手背，連指路任務也不再承擔。
梁倩叫了它兩次，它也不肯出來，只得歎口氣作罷。回想剛才阿瓜和雞冠蛇僵持的模樣，忽然覺得，那模樣很像是蛇農採集毒蛇的毒液。難道是阿瓜把雞冠蛇的毒液榨幹了，那蛇才嚎啕著跑了？這是……蠱界的爭鬥？
但阿瓜不說話，也無從考證。
罷，還是先上岸吧。
梁倩舉步向水淺處行去。忽然，又停住腳步。
剛才似乎是清楚「看見」阿瓜和那條蛇僵持？有光？！
舉目四望，果然在不多遠處，發現一點光，雖然微弱，但，畢竟是光啊！看來是錯怪了阿瓜，它其實真找到了回去的路！
梁倩驚喜地向光源處奔去，撲騰起一蓬蓬水花。忽然，光滅了，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呃……是燃料罐頭的燃料已經不夠了？梁倩怔了怔，不管，還是按照剛才的方向走吧。
又走了幾步，水越來越淺，腳下一實，已經踏到岸邊地上，似乎旁邊有些大樹。梁倩睜大眼睛，小心地一步步向前挪，免得落下踏空或是絆倒。正要開口讓他們把燈再點上，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沒有聲音？如果是吳邪他們在附近，那麼應該會有點聲音，呼吸聲，打呼嚕的聲音等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片寂靜。為什麼？
梁倩深吸一口氣，小心向前摸索著走去。
忽聽身側一陣風聲，似乎有什麼飛速攻來，她怕是又一條怪蛇，連忙閃身。但來的似乎並不是蛇，梁倩的閃身不但沒有奏效，反而把自己的肩膀送到敵人手下。梁倩只覺肩上頸上濕濕黏黏地，似乎有什麼東西搭上來，不像是蛇，聞起來有一股沼澤底的淤泥氣息。
「阿瓜！」黑暗中，梁倩的雙臂很快被那個散發著淤泥氣息的東西制住，絞到身後，只得呼喚阿瓜，但阿瓜不知是在生氣還是怎麼，居然沒有出現！
梁倩心中一毛，不知身後是何等怪物。想了想，忽然懊喪。
「我就說嘛，怎麼會只有蛇這種平常的東西！怎麼都應該有能和海猴子啊，人面鳥啊，口中猴啊一類，並駕齊驅的神奇生物啊！這……難道是淤泥怪？」梁倩心中暗思，不知淤泥怪的弱點在什麼地方，只好胡亂掙紮。
「別動！」身後的淤泥怪伸出一臂，將梁倩圍住。
咦？不對，不是淤泥怪，這說話的……是小哥？！
火光再次亮起，梁倩被放開，轉身一看，嚇了一跳：一隻渾身是泥的人形物貼身而立。
「你怎麼來了？」人形物出聲，果然是小哥，卻不知怎麼這般狼狽。
「我……」梁倩正要說話，忽然發現火光亮起的地方並不在小哥身側，而是在另一邊，轉臉一看，另一個渾身淤泥的人手裡拿著一隻冷焰火，看起來身形窈窕，難道是……
「陳文錦？」梁倩疑惑地開口。
「是。」小哥代答，拉過梁倩，從旁邊抓過一把淤泥抹到她身上：「自己塗上。」
「哦……」梁倩疑惑地把淤泥往身上抹，畢竟眼前兩人都是這副打扮，好學的梁倩開口：「為什麼要抹泥啊？這是西王母國的風俗麼？」
旁邊的文錦撲哧一笑，道：「抹上泥，蛇就不會發現你了。」說著，也上前來幫她抹泥，小哥接過她手中的冷焰火。
梁倩打量著身邊的文錦，雖然滿身滿臉都是淤泥，但剛才的聲音，還有她現在的身形……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文錦開口，聲音裡有幾分笑意。
梁倩心念一動：「你為什麼不問我是誰？」
文錦塗泥的手停住，梁倩轉過身來，細細看了看，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總好像在哪裡見過：「我們見過面？」
文錦一笑，轉頭對小哥道：「這丫頭果然伶俐。」
「哈？原來我們一起走了一路了？」聽說文錦居然就是那個定主卓瑪的兒媳婦，梁倩大吃一驚。
她身上泥已經抹好，文錦拉著她到小哥旁邊坐下。這會兒用不著照明，又把冷焰火滅掉。
「呃……我能說話麼？」在這麼安靜黑暗的氛圍中開口，梁倩覺得應該先打個報告。
「沒事，說吧。」文錦比小哥好說話多了。
梁倩想了想，終於開口：「我應該叫你……文錦……姨？」
文錦「咯咯」笑兩聲，道：「那你也可以叫起靈叔。」
梁倩黑線，果斷拒絕：「不。」文錦又笑。
「那……我有些問題想問你。」梁倩覺得她應該把樓歪回來。
「你過來幹什麼？」小哥卻插樓，把話題再次歪掉。
「也沒什麼啊，開始是你喊了一句『陳文錦』，我正好有一肚子問題想問，就也追過來。結果後來你們遊得太快，我找不到你們了。阿瓜出來指路，指來指去，我就晃到這附近了。剛才看見有光，所以才過來的。」梁倩回答完小哥的問題，接著問文錦：「文錦你為什麼要跑？」
「你……」文錦忽然有點猶豫。
「是她本人。」小哥開口。
梁倩也不知道他們這番對話是什麼意思。只聽文錦接著道：「好吧。你們那些人裡，可能有『它』的人。」
梁倩聽了一頭霧水，不明白這曖昧的「他的人」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好像有無數八卦可以挖掘，但她志不在此，很快轉向另一個問題：「當年考古隊的人，後來怎麼了？你們發生什麼事了？你們的身體，是不是也發生了些奇怪的變化？還有……你知道霍玲後來怎麼樣了麼？」
她一連串問題問下來，黑暗中看不到文錦的表情，只知道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問霍玲？」
「她的家人也在找她。據說前幾年，還收到過幾盤有關她的錄相帶，她在地上爬。」
文錦忽然道：「那不是我寄去的。」
「吳邪他們手裡的錄相帶是你寄的？」梁倩再一次抓到了點什麼。
文錦「嗯」一聲，卻不細說，轉又說起霍玲：「你說她的家人還在找她？」
「是的。他們收到錄相帶，不知到她在哪裡，所以一直到處找她。」
文錦輕輕歎口氣，道：「這肯定是它的陰謀。霍玲這個人……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死了？」梁倩艱難地開口。想到老照片上那個嬌媚如花的女子，竟然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實在很讓人感傷。
文錦自嘲地一笑，笑聲頗為苦澀，道：「如果是死，大概都更好些。她……活著，但，變成了屍體。」
梁倩皺眉，正要開口細問，小哥忽然開口：「療養院地下室的禁婆，就是她。」
霍玲……變成了禁婆？而且聽陳文錦的意思，她是在沒死的狀態是屍變的？
梁倩緊緊皺眉，心裡隱隱有個猜測，但她不願去想，不想承認。
文錦歎口氣，道：「你告訴她的家人，不要再找了。」
梁倩半會兒沒作聲，深深吸了口氣，終於一定決心，緩緩道：「有件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們……是不是也……」
雖然竭力鎮靜，但微微發顫的聲音仍然暴露了她的緊張。
不幸的是，文錦輕輕歎口氣，道：「是。」說著，似乎把自己的胳膊伸到梁倩面前：「你聞。」
梁倩聞了聞，從淤泥的味道中，透出淡淡的香氣，但那香氣絕不是人的體香之類，似乎在哪裡聞到過，但又不確定。
「這是？」她疑惑地開口。
「禁婆香。」文錦輕輕道：「霍玲變成禁婆之前，也是先出現這種香味。我們都沒有變老，卻遲早有一天，會變成那個樣子。我的時間，也快到了。」
沒有變老，遲早有一天……
眼前一片黑暗，梁倩向身邊摸去：「麒麟……」
啊，他在她的身邊，他在那裡，輕輕的呼吸，輕輕握住她到處摸索找尋的手。
身邊的文錦淡淡開口：「我們一直想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去過雲頂天宮，去過青銅門後，最後一切線索都指向西王母國。但……來過這裡的霍玲，並沒有逃脫屍化的結局。」
梁倩緊緊握住小哥的手，問文錦：「那你為什麼再次來到這裡？還是有方法的，對不對？」她的聲音有些急切，是的，一定有什麼方法，一定有，否則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但文錦只是輕輕笑了一聲，笑聲似乎有淡淡的嘲諷：「我來這裡，是為了終結一切。有一些別的事情，需要我去畫個句號。這裡是我的終點，也是起靈的終點，希望，也是一切事情的終點。」
所有人都不作聲。
梁倩怔怔坐在那裡，依然握著小哥的手，心裡涼涼的，麻麻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她細想自認識小哥以來的點點滴滴，雖然他有很多很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但這個人，如此淡然，如此安靜，默默承受著如此多常人不能想像的東西。他曾多次失憶，一遍遍輾轉於尋找記憶的輪回中。他說自己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於這個世上。他……容顏二十年未老，還要面臨屍化的悲涼結局。
可是……可是這麼多的事，他卻始終淡然。不怨天，也不尤人。每一次面對危險，他總是自己先頂上去。他說得最多的話，是「快走！」
他一次次把自己弄到遍體鱗傷，卻從來沒有說過「痛」字。
太多的痛苦，太多的無奈，已經叫他麻木了麼？
不，這麻木，只是對他自己。面對別人……他依舊是把危險往自己身上攬。
他寧可那些痛苦，都由自己承擔。
這樣一個人，怎麼忍心讓他……
寂靜的黑暗中，梁倩輕輕抽了一下鼻子。
文錦和小哥都沒有說話。
只聽得梁倩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而後道：「你們什麼時候發現身體出問題的？是從西沙海底之後麼？那之後你們失蹤，去了哪裡？」
文錦似乎詫異於她居然還有心問其他的問題，怔了一怔，然後道：「我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關到了那個療養院裡。應該是在海底時，被人動了手腳。哦，對了，我們醒的時候，起靈沒有在那裡。你當時去了哪裡？」
小哥淡淡道：「我失憶過。以前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失憶？」文錦有點詫異，但也沒多問。
梁倩忽然發現了問題：「你們都沒有失憶過？」她一直以為這也是西沙海底墓的緣故。
「沒有。」文錦應該是搖了搖頭，接著又道：「起靈，那你西王母宮的事，還記得麼？」
「不太清楚，看到記號，可能會想起來。」小哥淡淡道。
新的資訊給梁倩帶來一絲困擾：小哥原來也到過西王母宮，那麼有沒有什麼發現？
甩甩腦袋，她決定還是先集中於自己已經想到的那些事：「那支考古隊，到底是什麼來歷？」她定了定神，聲音嚴肅地問文錦。
「你……」文錦吃了一驚，沒有馬上回答。
梁倩馬上道：「1984年西沙水下考古，這件事在考古學檔案裡根本查不到，而且這與當時的整體技術水準也不吻合。花那麼大代價，一定要去水下的汪藏海墓，絕對不是偶然。你們那支考古隊，是不是有些其他的任務……或者使命？」她的聲音有些冷，沒有一點感□彩。
文錦沉吟著，沒有回話。小哥輕輕握了握梁倩的手。但梁倩並沒有打算就此放棄，她繼續緊逼：「是為了尋找長生術，對不對？」
「你到底是什麼人！」文錦忽地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被小哥擋開。
梁倩微微嘲諷地一笑，道：「這需要什麼人才能知道麼？我看過你的筆記，也去過你在那幅圖裡標誌出來的所有地方，它們之間最大的共通之處，就是所謂『長生』。你們的身體所發生的問題，不就是一個證據麼？」
文錦頹然地坐回原地，自嘲地一笑，道：「原來有這麼明顯麼？我們……可是用了幾年的時間，才理清這一切。」
梁倩沒有理會她的感慨，繼續進逼：「你們到西沙海下的時候，研究到了哪一步？」
「你……為什麼這麼問？」文錦反問道。
梁倩輕輕一笑，語氣也放緩了些，道：「我是猜測。汪藏海墓的資料，絕對不是忽然之間跳出來的，而……汪藏海這個人的生平，一眼望去，根本不會讓人覺得，他和長生術有什麼關係。所以，我猜測，長生術的研究，在此之前就有了，而汪藏海墓，只是到了某一個階段。在那個時候，一定是已經有了什麼樣的……不確定的結果，所以你們才會被當作試驗品。」
文錦又不作聲，似乎在斟酌哪些能講。
梁倩輕哂，道：「我只問研究到了哪一步，其他的，什麼鬼蜮伎倆也好，人情冷暖也好，陰謀秘密也好，我一概不關心。即使找出是誰的責任，對眼下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如果能推測出你們到底是中了什麼招數，那才有可能找到方法解決。」
文錦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而後道：「好吧。我想……可能是一種丹藥，產自西王母煉丹爐的丹藥。但……霍玲來過這裡，沒用的。」
梁倩長長呼出一口氣，道：「他們那趟沒找到的，未必我們這趟找不到。」頓了一頓，終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麒麟為什麼會出現在你那個考古隊裡？」
這回笑的是文錦：「我怎麼知道？你怎麼不去問他？」
小哥握著她的手，沒有回答，反而淡淡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梁倩一怔，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我……從開始就沒有『為』什麼，如果一定要說是為什麼，那也只是為了我自己的心。」
「喲，熟讀紅樓呀。」文錦打趣。
梁倩笑了一笑，又道：「我只是想……如果能做到的話，那就盡力做點什麼。否則，否則我實在不能釋懷。我……」
小哥輕輕歎了口氣，道：「不要繼續參與這件事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疲憊，梁倩本來還要鬥志滿滿地說「一定能找到方法一定會好起來」之類，可此時，這些話卻一句也難說出口。
忽然又想起杜茗，他越是熱切，她卻是愧疚，不是麼？
報應呵！
手心傳來他的溫度，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淡淡的，輕輕的，緩緩的開口。
「我那天……偷聽了你跟吳邪說的話，我……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不想告訴我們，你承受了很多……我只是……」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很可能……做不到什麼，最終也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可是我也還一直覺得，多一個人，總能多一份力，不管怎麼樣，都會更好一點。」
「所以……所以我自作主張地做了這些事。我，我也知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太固執，太任性，做事總隨著自己的性子來，雖然……雖然是一片好心，但……也許，也曾經給你帶來很大的困擾。我……我很抱歉，對不起……我只是……」
「咳。」旁邊傳來文錦一聲輕咳。
梁倩吸了口氣，苦笑道：「要麼您當沒聽到吧……我好容易趁著黑燈瞎火的，鼓起一點勇氣來。」
文錦輕笑不語。
被文錦一打岔，梁倩剛剛想說的話，又全丟到了沼澤裡，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正打算再次準備措詞，忽然感到小哥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然後身邊傳來那個熟悉的淡淡的聲音：「不要道歉。」
她和他的手，十指交扣，緊緊相握。
聽到小哥的話，不知為什麼，梁倩忽然很想哭，閉上眼睛，使勁壓了半天的淚，剛才想說的千言萬語，最終只訥出一句：「我只是想……你的痛苦，能不能讓我分擔一點……」
黑暗裡一片安靜。
許久，旁邊才響起淡淡的聲音：「還有些事情，要等去了西王母的宮殿，我才能知道。等離開這裡，我會都告訴你。」
「那……一言為定……」梁倩抬手去擦臉上的淚，呃……忘了，現在其實是一臉泥。
「唉。」旁邊傳來文錦輕輕的歎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3
重逢
在樹根底下蜷著待了一晚上，渾身是泥，也沒有怎麼休息。第二天天亮，便要尋路回去。文錦表示裡面有「它」的人，所以只會悄悄跟著，但不會出現在那幾個人的面前。
梁倩舉目四望，正發愁怎麼找回原來的地方，只見遠遠一個黃色的煙柱升起。
小哥看了看，道：「應該是他們。走。」
梁倩學著小哥的模樣看了看，連哪邊是沼澤邊上，哪邊是沼澤裡面都分不出來，對著手腕上的指南針看了看，才能分出個大概。
煙柱的位置看起來不是太遠，但走了兩個多小時還沒走到。路上，梁倩又趁機問文錦青銅門後到底是什麼，文錦的表情在淤泥下面看不清楚，但聲音有些困惑有些激動。她仍然沿用了自己筆記裡的說法：「那……用語言很難表達。我只能說，是終極，一切萬物的終極。」
梁倩看了看同樣去那門後參觀過的小哥，小哥目不斜視趕路中。
罷，估計他也不會說。
但……總覺得那後面的東西，對於整件事的研究，相當有用啊。不知道怎麼才能進去，如果能親眼看一下……
「你怎麼進去的？」梁倩好奇地問。
文錦看了看小哥，小哥搖了搖頭。沒人回答她的話。
……非要等從西王母國離開之後才能講麼？罷，那時候再問吧。
「咦，那邊也有煙柱！他們這麼快就轉移了？」梁倩指了指沼澤深處升起的一條紅色煙柱。
「紅色……」文錦的聲音有些緊張：「那應該是另一支隊伍。吳三省的隊伍。他們已經走到那裡了！紅色，應該是有危險。」
梁倩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按照吳邪所說，文錦是吳三叔以前的戀人，怎麼她說到「吳三省」時，如此冷淡？
小哥關注的重點顯然和她不同，小哥腳步加快，道：「他們看到信號煙，應該會很快轉移。快。」
腳步加快，也無濟無事。等走到昨晚待的地方時，那個地方已經被水淹了，下麵有塊石頭，壓著一塊防水布。小哥翻出來一看，裡面是他和梁倩的一份行李，不過都被水泡了。防水布上拿馬克筆寫著他們去了紅色信號煙顯示的地方。
梁倩翻了翻，找出沒被泡壞的能用的一點東西，接著又隨小哥向紅色信號煙柱轉移。
煙柱越來越淡，終於消失，好在還有指南針，以及方向感極好的小哥。
但一直走到天黑，也一直沒有再碰到吳邪他們。按說在雨林沼澤裡走，還帶著一個昏迷的阿寧，不該走這麼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走到兩岔裡了。
傍晚來臨，森林裡彌漫起濃厚的霧氣，能見度變得極低，只好暫時休息一下，等霧散了再說。
這一天基本沒有停過，也基本沒吃什麼東西，坐下來休息的時候，梁倩長長舒了口氣。
文錦好奇地看著她，道：「看不出來 ，你居然能撐下來。」
梁倩笑笑，道：「你不也一樣？」
文錦搖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我以前就練過一點，後來……又發生了這麼多事。」
梁倩笑笑，不再說話。
雖然確實有些累，但還不到撐不住的地步。
文錦和她不一樣。她和文錦，也不一樣。
閉上眼休息了幾個小時，快到早上的時候，忽然聽到樹林裡傳來槍聲。
小哥馬上跳起來：「他們在那裡。」
既然動了槍，必然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當然要馬上趕過去。
三個人跳起身來，朝槍響的地方奔去。
走過一段路，發現路上有大片的被燒死的雞冠蛇的屍體，再往前走一陣，聞到濃烈的血腥氣。小哥擺了擺手，讓她們停在原地，自己過去看了看，不一會兒回來，道：「是兩條死蛇。峽穀裡攻擊我們的那兩條。」
梁倩「啊」一聲，那兩條巨蟒，當時雖然受了傷，但兩條同時出現，吳邪等人怎麼擋住的？蛇已經死了，那他們呢？是否還都安然無恙？
仿佛明白梁倩心中所想，小哥搖了搖頭，道：「沒看到他們，應該還好。」
但再怎麼好，也絕不會毫髮無傷。
「我們再走快點。」梁倩看了看腕上的指南針。此時天已亮了，走起來容易多了。
小哥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
走到中午，終於走出雨林，眼前忽然出現一片巨大神廟模樣的遺址。因為急著和吳邪等人會合，梁倩只是匆匆看了幾眼，除了驚歎於這片遺址的宏偉，也發現不少人面鳥模樣的圖像。匆匆進入裡面，神殿之前的平地上，居然有一片連綿的帳篷。看來終於找對路了。
文錦不想和那些人會合，決定還是先自己躲在沼澤裡，等待時機。
梁倩和小哥走近營地，正看見吳邪手裡拿著一本書模樣的東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就像睡不醒的高中時代裡，下午課上疲倦的學生一樣，頭一點一點的，很快就要步入完全睡眠狀態。如果這時講臺上有老師，下一步就可能淩空飛來一些暗器，比如粉筆頭，比如小紙團，比如……兇殘的黑板擦。
但小哥顯然不是那麼負責任的老師，他逕自繞過吳邪，鑽到帳篷裡。
梁倩聳肩，走到吳邪面前，戳了戳：「小三爺！」
「啊！」吳邪的反應非常劇烈，不知是否當年上學時留下了某些陰影，他嚇得身子抖了一抖，發現眼前是只黏土怪，又「啊」了一聲，忽地站起來，全神戒備。
「是我，梁倩。」梁倩看過小哥渾身是泥的模樣，知道這樣子確實很詭異。
「啊……」吳邪舒了一口氣，接著高興起來：「你終於回來了，那小哥呢？你怎麼搞成這樣子？潘子他們都受傷了，你快過來看看！」
他一連串的話冒出來，模樣和平常有些不同，看來他們遇到了不少事情。
聽說有人受傷，梁倩馬上道：「給我點水，我洗個手，馬上過去。」
鑽進帳篷，囧然發現小哥正蹲在潘子身邊扯他的臉。再看看旁邊，胖子和阿甯臉上已經有了泥手印，看來都扯過了。
梁倩昨天和文錦說過話，知道小哥是在查看有沒有人是易容；吳邪卻不知道，見此情形，真是百囧交集。
小哥搖了搖頭，表示都是本人。
梁倩已經跪坐在阿寧身邊，檢查她身上的傷口。拉開睡袋，只見她身上一大片血，拉開衣服，才發現她肩上、臂上和腹部都有傷口。應該都很深，用蹩腳的針線縫過。她雙目緊閉，呼吸有些微弱，但還算平穩。
吳邪在另一邊也拉開了潘子的睡袋，他身上的傷口更多更深，前胸一塊模糊的傷，左腿仿佛是傷到了動脈，血從繃帶裡滲出來。
「你們這是……」梁倩皺起眉頭，一臉不忍，手已經飛快地在清水裡洗了洗，擦乾淨。
「我們又遇到那兩條蟒蛇了。」吳邪歎了口氣，才別來經過緩緩道來。
原來他們不知道淤泥防蛇的方法，昨天晚上在森林裡遇到了大批雞冠蛇，幸好當時拿燃燒彈燒死了一大片。
接著，那兩條蟒蛇又出來尋仇。一個叼走了潘子，另一個本來要攻擊胖子，結果卷走了他背上的阿寧。
潘子被蛇帶出去很遠，後來把槍塞到蛇嘴裡，堵了槍口，才把那條蛇炸死。他前胸的傷就是槍炸膛時傷到的。腿上的傷口是被蛇帶著飛奔時在樹枝上掛破的。
而阿寧那裡更是驚險。幸好阿寧在被卷起來的時候，忽然醒了，然後拼著胳膊不要，把身上的匕首豎進了蛇嘴裡。那蟒蛇一口咬下，匕首尖戳透了腦袋才死掉。阿寧動作快，趕著在此之前把胳膊縮了回來，沒被咬斷，可也被蛇牙拉出不少深深的血口子。至於腹部的傷口，也是摔下來的時候被樹枝掛破的。
至於胖子，則是試圖救人時，被蛇尾拍了一下，拍到了樹上，受了撞擊。
後來胖子背著阿甯，吳邪背著潘子，連拖帶拽，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來。
梁倩聽了，無限唏噓，右手已經撫上阿寧的傷口。她蛇毒未淨，又受了這樣的重傷，情況不容樂觀。
有梁倩在，這些外傷都不是大問題，很快阿甯和潘子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部止血收痂，但離痊癒尚有一段距離，而且他們失血太多，一時半會兒依舊危險。
治療完這兩人，再去胖子旁邊時，胖子已經醒了，咳了兩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擺了擺手，道：「沒事兒，胖爺我沒那麼嬌氣，不用再給我治了。」
梁倩擦了擦手，道：「要是有內傷怎麼辦？行了，也不差你這一半點兒。乖乖躺好。」
胖子擠眉弄眼地笑了笑，終於還是讓她治療了。
治療完畢，梁倩只覺頭有些暈，怕他們擔心，也不站起身來，挪了兩下，挪到旁邊一個大背包邊，稍微倚了倚……呃，果斷往背包上蹭了一大片泥。
呼吸有點急促。畢竟前兩天剛剛透支過，還沒完全恢復，又大量治療，而且這兩天一直趕路，都沒怎麼吃過東西。她的身體還是有點吃不消了。
頭有點沉，她勉強笑了笑，道：「哎呀，跑了這兩天真累死了，我先睡會兒。 」
「你不把身上的泥先洗一下？這麼睡多難受啊。」吳邪疑惑道。
梁倩搖了搖頭，笑道：「算了，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什麼泥不泥的，都是浮雲。」她腦子越來越昏沉，說著說著，已經倚著包要睡過去。這會兒倚著包，看起來還像是睡著，要是不小心一歪身倒在地上，不免又要叫他們擔心。
小哥過來，試了試她的脈搏，沒說什麼，只是拿東西墊了個枕頭，把她身子移到地上，腦袋放在枕頭上，又給她蓋了點什麼。
嗯，躺著睡比坐著睡要舒服……這是梁倩睡過去之前，最後的念頭。
梁倩正睡著，忽然聽到「砰」一聲悶響，不知倒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她迷迷糊糊坐起來，緊跟著又被人撲倒在地上。
「趴下，別出聲。」小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著劇烈的喘息聲。
梁倩睜開眼睛，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不知為什麼沒有把燈點起來。但既然要求不說話，她也沒法開口問。輕輕伸出手去，摸到旁邊一個人，應該是小哥。他的呼吸聲聽起來很不正常，急促而頻繁。
他怎麼了？梁倩心中登時警鈴大作。這樣的呼吸聲……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受傷了？
右手探過去，也不知是摸到了肩膀還是哪裡，手指輕按，溫暖的治療力量緩緩輸送過去。附近又傳來「砰」「哐」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一時也聽不清小哥的呼吸是否平靜了，梁倩就一直保持這個狀態。
半個小時之後，外面的聲音逐漸安靜。旁邊的小哥坐起身來，把梁倩的手拂了下去。梁倩也坐起來。沒聽到身邊的人說話，她也不知能否開口。過了一會兒，傳來撩開帳篷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聽見吳邪問了一句：「你怎麼樣？」
小哥回了一句：「沒事兒。」
梁倩摸摸索索著：「怎麼不把燈打開啊？」
「天亮了。」吳邪說了一句，接著又小聲罵了句娘，道：「我忘了。你等等。」
梁倩茫然坐在那裡，只聽到旁邊似乎在翻東西，過了一會兒，一個什麼東西罩到了她臉上，似乎是個防毒面具。梁倩接過面具，自己摸索著戴上，問：「怎麼了？」
吳邪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緊張，有些急促：「這霧氣有毒，聞了之後就看不見。戴上面具就好了。你等看見了再出來。」說完，也起身走開，又聽見掀帳篷的聲音。
梁倩坐在那裡，等了一會兒，好容易眼前隱約能看見點了，急急忙忙也跟了出去。
外面天已經亮了，視線一片模糊，只能大約分出人影。渾身淤泥的胖子和吳邪似乎在遠處走來走去，還有一個渾身淤泥的人影，是小哥，也在往那邊走，但腳步有些不穩，走著走著，忽然趴倒在地上。
梁倩連忙跌跌撞撞地奔過去：「怎麼了？」她的視線仍然一片模糊，只能跪坐在地上，摸索著把他翻過身來。吳邪和胖子聽到這邊的聲音，連忙過來，檢查了一遍，道：「咬在手腕上了，放了血還是不行。」
「血清，我這裡還有血清。」梁倩連忙摸出腰上的包，打開來，可眼前依然一片模糊，當即捧起包來，道：「你們找找看哪個是血清，我眼睛看不清。」
吳邪迅速翻出血清，給小哥注射上，又給他按摩了一下太陽穴，小哥的呼吸終於舒緩下來，梁倩也松了一口氣。此時眼前稍微清楚了些，抓起小哥的手，又想給他治療。小哥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道：「沒事。毒已經解了。」
「可是……」梁倩還想再說些什麼，小哥卻依舊搖頭，道：「你自己也快撐不住了。」
梁倩一怔。確實，她連續透支，又幾天沒吃東西，現在身上也是虛弱無力。如果再逞強，待會兒也暈倒什麼的，吳邪和胖子可就要照顧四個病人了。
「好。」她輕輕放下手來，扶住他的肩膀：「你也要好好的。」
這個營地已經被昨晚經過的蛇潮摧毀，只怕今天晚上，蛇仍然會經過，所以不能久留。為了離水源遠些，大家決定搬往旁邊坍塌的神廟裡。
吳邪和胖子在那裡收集完東西，梁倩扶著小哥，爬過一道陡坡，爬上神廟還算完好的二樓，把他放下之後，又回頭運東西。東西運完，再把昏迷中的潘子和阿寧抬進來。
等忙完這些，梁倩手都已經有些抖了，倚著石壁緩了一會兒，昏昏沉沉地又想睡過去。小哥在她旁邊，拿胳膊肘捅了捅她，道：「先吃點東西。」
面前擺了一罐糯米大豆的罐頭，應該是特意留給她的。其他那些肉類罐頭，都已經被胖子和吳邪拿下去煮了。此時也顧不上涼不涼，撕開罐頭，三兩口扒進去，又喝了點水，才覺得沒那麼心慌手顫，也不那麼悃了。
「你在這兒歇會兒，我下去看看能不能幫個手。」她一吃飽，就滿血滿狀態復活，對小哥說了兩句，又沖下去。
到下麵，吳邪憂鬱地開著罐頭，似乎在想事。胖子已經架起篝火，準備煮湯了，看見梁倩下來，打了個招呼，道：「你沒事了？」
「沒事了！」梁倩元氣滿滿地回，「剛吃了一個罐頭。我能做點什麼不？」
梁倩和下過鄉插過隊的胖子交流著煮飯做菜縫補衣服等諸般家務技能經驗，吳邪見這裡也沒什麼可做的，就又上樓去，和正發「灰」塗牆的小哥研究什麼去了。
蛇道
入夜，小哥天才地提出要拿食物誘捕陳文錦的計畫，並且和胖子、吳邪支上湯鍋，嚴肅等待。梁倩看著他一臉淡然理所當然的模樣，內心深處咆哮不止。
昨天我們剛和文錦分開啊……你們什麼時候商量了舉鍋為號啊？而且，你為什麼能這麼安靜地說這樣無厘頭的謊啊？忽然想起吳邪以前曾經就張禿問題發表看法，感慨說小哥簡直是奧斯卡影帝級別的。此時親眼目睹，覺得吳邪果然犀利。
因為知道「誘捕」文錦其實只是個幌子，她興趣也不大，就留在神廟二樓照顧阿甯和潘子。
開始聽到那邊一陣扭打聲，後來聲音竟漸漸遠去，再沒回信，她才有些慌起來。有心過去看看，又不好撇下這裡兩個病人，一時舉棋不定。後來想想，不如給那兩人都抹上淤泥，這樣至少免了被蛇發現，她若走開，也不那麼擔心。
給潘子抹完，再給阿甯抹時，她忽然醒了。雖然仍舊虛弱，至少意識清醒過來。
「這是做什麼？」她看著正試圖把她同化為淤泥怪的梁倩。
梁倩伸出手來：「淤泥。抹上之後，就不會被蛇發現了。這裡蛇太多。」
阿甯坐著，邊抹泥，邊聽梁倩講了她暈倒之後發生的種種事，眼睛一眨一眨，不知在想什麼。
「對了，你餓了吧？下麵有吃的，我去拿點過來。」梁倩忽然想起阿寧昏迷多日，東西還沒吃，決定下去到他們「誘捕」文錦的地方拿點吃的。
「噓，好像有聲音。」阿寧朝她打了個手勢，關掉礦燈。
果然，無數窣窣窸窸的聲音慢慢散入雨林，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才重新安靜下來。如果不是這會兒太安靜，阿寧耳力又好，也不容易發現。
「這是……」梁倩心中隱隱有了點猜測。
「蛇群。」阿甯重新打開礦燈，照了照，也看不太清有什麼，又把燈光收回來，四處照了照，「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咦？這是……」她指著牆上一片黑灰。
「浮雕。下午他們發現的。」梁倩看了看，回答道，「好像是西王母國豢養崇拜蛇的一些故事。」
阿寧細細看了浮雕，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拿手點了點地面，道：「西王母國的宮殿，應該就在下麵！」
梁倩一怔，阿寧打著探燈張望了一下，道：「沒錯，應該就是在下面。聽你剛才說，淩晨的時候，蛇群又會回到這裡。這麼說來，白天蛇群應該是下麵某個地方，晚上才會到森林裡。而下面……我們一直在找的西王母國，應該就是在下面。你看，這幅圖，」她指了指浮雕裡好像是神廟的圖，「這座神廟原來應該是五層，可現在只有兩層了，下面三層都被埋在下麵。西王母的宮殿應該也是這樣。」
梁倩看著浮雕，沉吟不語。
小哥他們，到現在還沒回來，是不是……已經找到下去的入口？
「我要下去。」阿寧果斷道，說著便要站起來，結果身子一晃，又坐回去。
梁倩看著她，搖了搖頭，道：「你的身體太虛弱了，沒法下去。」
阿寧瞥了她一眼，一笑，道：「我好容易到了這裡，怎麼可能不下去？」說著，手扶石壁，艱難地站起來。
「不能……不能讓她下去。」潘子不知何時也醒了，他手裡握著一把匕首，坐起身來，警惕地看著阿寧：「這個女人，不能讓她下去。」雖然沒有說理由，但……一定是怕她對三叔不利。雖然潘子現在也極其虛弱，但瞪起眼來，自有一股威勢。
阿寧冷笑一聲，盯著潘子，正要說什麼，梁倩忽然開口，道：「你們兩個的身體情況，都不能下去！我去！」說著，站起身來。她剛才忽然想到文錦說「它」的人在這裡，阿寧的公司固然可疑，文錦說起「吳三省」的神情也很可疑。這種情況下，無論阿甯，還是潘子，都很可能有問題。
梁倩簡單收拾了點東西，又往身上抹了些新鮮的淤泥，回頭對潘子道：「若是見了三爺，我會幫你把消息帶去。」又轉頭看阿寧，「你……有什麼讓我做的麼？」
阿寧眨了眨眼，看了看虎視眈眈的潘子，緊繃的身子忽然放鬆下來，一笑，道：「算了。如果……你真能進去，出來以後，給我講講吧。我這裡……說不定也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梁倩笑笑，上前和她擊掌：「成交。」
臨走又回頭囑咐了一聲：「你們兩個都虛弱成這樣，就別自相殘殺了。別的什麼事，等活著離開這裡再說。我去找入口了。」
說是找入口，哪有那麼容易。
梁倩先走到他們「誘捕」陳文錦的大鍋旁邊，那鍋早就被撞倒，裡面煮的東西流了一地，旁邊腳步錯雜，看來還發生過一場逼真的打鬥。
她又回去帳篷邊上，來回走了幾步。昨天她給阿寧等人治完傷之後，接著昏睡，一醒來就是蛇潮。……對了，蛇潮，那些蛇從下面出來的時候，都是從四面八方走，可回來的時候，會什麼都集中到這裡？
看來這裡一定有什麼古怪。所以三叔才會紮營在此，而剛才小哥他們也在附近失去消息。他們一定是在附近找到了下去的路。
堅定了一下信心，梁倩又打著探燈向前細找。
蛇潮每天經過的地方，有明顯的痕跡。即使在昏暗的礦燈光下，也能隱約看到有些亮晶晶的仿佛黏液一樣的東西，必然是蛇群的分泌物。雖然看起來有些噁心，但梁倩現在身著淤泥盔甲，倒也不懼，依舊偱著蛇群經行之處，慢慢找過去。
繞過幾座巨大建築的遺址，蛇群經過的痕跡終於消失，眼前出現一個向下的巨大洞口，裡面似乎有水，看起來像是井口。
梁倩站在井口沉吟了半天。沒有潛水設備，這井有多深，通往哪裡，都不好說。蛇在水裡可以遊，但她在水裡時候太久，可沒法活。想了半天，終究覺得其他人應該都下去了，理論上能夠出去，以防萬一，她把阿瓜叫出來，攀住洞口：「阿瓜，待會兒我要是撐不住了，你就再把我拉上來，好吧？」阿瓜不答，但還是乖乖抓住洞口的石頭。
有阿瓜這道保險在，梁倩登時膽氣大壯，看了看礦燈，居然是防水的，心中更踏實。深深吸了口氣，一個猛子紮入水中。
沒有泳鏡，只能模模糊糊摸著洞壁向前遊。好在這水是流動的，她就順著水流的方向遊去。等她一口氣已經快憋不住時，水已經越來越淺了。探出頭來一看，居然已經進入一個有空氣流通的通道內。
看來路找對了！
梁倩心中大喜，把已經快拉成麵條的阿瓜喚回來，繼續沿著水流的方向，向通道內前進。走著走著，忽然疑惑：從那個井口下來容易，可上去的時候……怎麼走呢？連那些蛇白天的時候都是走其他的路出來，這個……這條路真的靠譜乜？
雖然心中忐忑，但已經到了這兒，只能繼續走下去。唯一可慮者，是剛才浸了水，身上的淤泥盔甲已經有些破敗，只恐不大保險。罷，看前面哪裡有泥，再加固一下盔甲吧。
沿著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或者說……向下？梁倩的心中疑惑不斷。
考古時挖到某個遺跡，都會根據眼前遺留的是景象，推測若干年前人們的生活。可這個西王母宮，讓她很難推斷。
首先是入口。好吧，很可能是被埋起來了，但這些一直通往上面的通道是為什麼？在宮殿沒有被埋的時候，這個入口明明應該是三層以上，那時候真要是讓蛇通過，絕對是很坑爹的後果。想想吧，一條蛇努力向上爬啊爬，最後一伸頭，發現自己在高空！這算什麼？不，不對，不是給蛇的。
難道……是給人？
梁倩忽然想起浮雕上人頭蛇身的女人，她們在跟周穆王的戰鬥中，從一些莫名其妙的石塔裡引出一堆蛇來。那些……人頭蛇身……
嫦娥。
梁倩只覺身上一陣發冷，有些猜測漸漸在腦中成型。
西王母國，有一種技術，能把人變成人頭蛇身，可是……蛇身……
忽然想起看浮雕時，吳邪曾經說過，蛇這種東西沒有固定的壽命，只要有充足的食物，就能活下去，直到身體過分龐大，不適於生存為止。古代西王母國的人，是否也發現這種一次次蛻皮的生物，具有神奇的生命力？蛻皮……好像又想到點什麼。
好吧，別的先不去想，如果說古代西王母國的人，認為蛇具有長久的壽命，那麼想法弄成人頭蛇身，以便獲得所謂「長生」，大約也有可能。而且看那浮雕中，人頭蛇身的，只有操縱蛇的那幾個女人，其他祭祀圖中的人像，長得都很正常。大約這種「長生」，也不是人人都能具有的。
慢著，那些人頭蛇身的女人，最終好像沒有留下，為什麼嫦娥活了幾千年？
時間……靜止？再想想陳文錦筆記裡那幅龍脈圖，佛塔地宮所處位置，應該比較特殊。嫦娥的故事裡也提到過，說吃了那長生藥，要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看來，西王母國的蛇人未能長生，應該與地點有關。但……西王母呢？如果她都沒法長生，怎麼讓人相信她有「不死藥」？
帶著滿腔疑惑，梁倩慢慢向下爬去。
拐了幾個彎，旁邊縫隙裡居然看到幾個大的泥團。她欣喜過望，停下來，敲了點土下來，和著水，加固了她的淤泥盔甲。等抹完泥，再往泥團裡一照，驚駭地發現裡面居然是人的骸骨，也不知為什麼團在泥裡。
向那骸骨作了幾個揖，回頭看看，並沒有發生起屍一類事件，梁倩才松了一口氣，繼續沿著通道向下……爬。
是的，走已經不太合適，這裡的坡度、高度和粗糙程度，都不太適合一個人直立行走，爬行大概是最佳方案。扭著身子、手腳並用往下爬，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條蛇。呃，這個感覺真不好……
在長長的不知盡頭的通道裡，不知爬了多久。周圍一片安靜，一片黑暗，梁倩只好時常和阿瓜說兩句話，以遣寂寞和……恐慌。
「阿瓜，你說這通道要爬多久啊？」
「阿瓜，你說下麵會有什麼東西啊？」
「阿瓜，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在那裡了？我在路上怎麼一個記號都沒看見呢？」
…………
阿瓜一直不答，但這麼一路說著，心裡也安定些。
不知爬了多久，忽然，聽到身後有人低低叫道：「阿瓜。」那聲音，那腔調，好像……好像梁倩在叫……
梁倩木然回過頭去，礦燈照耀之處，只見一條手腕粗細的雞冠蛇正跟在她身後。
「阿瓜。」雞冠蛇歪著頭，清清楚楚地叫道。
蛇……在說話？
好吧，原來這裡的神奇生物不是淤泥怪，而是會說話的雞冠蛇！
梁倩木然抬起左手：「阿瓜，人家叫你呢。」
阿瓜探出頭來，歪著手看著眼前這條會說話的蛇。
「阿瓜。」它又叫了。
然後阿瓜憤怒了，猛地撲過去，捏住它的雞冠，摳著它的毒牙往通道壁上按。等那蛇咬著通道壁，把毒液都放完了，才恨恨地甩開，放那蛇狼狽逃躥，然後才悻悻地鑽回梁倩手上。
「算了阿瓜，承認了吧，人家都會說話，你卻不會，你是嫉妒了對不對？」
這條雞冠蛇的出現，忽然提醒了梁倩：「我鑽進來多久了？」
算算時間，難道群蛇快要回巢了？這……這很恐怖啊！想想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一群蛇，她渾身寒毛直立。
要往回跑麼？不，會被堵個正著。
再往前麼？那還不一樣被堵在它們的老窩裡？
驚慌了一陣，索性橫下心來：反正往回也是死路，繼續向前吧！說不定能碰上小哥他們呢？
主意一定，她馬上加快速度向前爬去，剛剛修補好的盔甲再次磨損，手肘和膝蓋也隱隱作痛。一路上有時候道路會寬闊點，還會出現大大小小的蓄水池，但繼續走下去，路途又變得很詭異。
「這路到底通向哪裡啊……」梁倩有些絕望了，更絕望的是，她忽然想起，來的時候她連記號都沒留……
麻木地向前爬著，時常還要向後看看有沒有蛇追過來。
忽然，「砰」一聲，前面不知觸動了什麼，她只覺「嗖」一下，整個人向下墜去。
「我痛恨翻板暗門！」落到半空中的梁倩無聲呐喊。
隕玉
「砰」，梁倩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暗門上翻下來時，她是頭朝下，半空中勉強翻了個身，變成頭朝上，落到地上時，才沒把腦袋塞回脖子裡。
不過……好像並不怎麼高啊。
梁倩揉了揉屁股——又是一手淤泥，算了——提起礦燈看了看，還好沒摔壞，然後打著燈向上看去。她摔下來的那個暗門似乎離頭頂有兩米左右，派阿瓜上去推了推，結果沒推動。西王母國的宮殿太奇怪了，怎麼打著只讓進不讓出的主意呢？又或者……那些人首蛇身的可以上去？
一時想不通，只好打著礦燈四處看看。
這裡似乎是個非常大的空間，礦燈的光線不夠，照出去仍然是一片黑暗。但好消息是腳下居然有臺階，一路向下。看來這裡是給正常人行走的路了？那些蛇身人爬臺階，不是會磨得肚皮很痛？
帶著滿腦子胡思亂想，緩緩拾級而下，終於走到臺階盡頭，拿礦燈照了照，發現此處是一個巨大的溶洞，中央影影綽綽擺著些什麼東西。走過去一看，有一大堆巨大的青銅器皿，還有一個大磨盤一樣的東西，上面放著些小的圓石頭。梁倩正想拿一個起來看看，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字「手欠」，不由得躊躇。再拿礦燈一照，發現那些巨大的青銅器表面還有些花紋，這才生生把自己的好奇心扭過去。
噫，我隱約記得我還有個課題是有關青銅器的？
已經完全變成壞學生的梁倩「嘖嘖」感慨著，挪到那些青銅器皿旁邊。上面的腐蝕痕跡比較明顯，而且不太像是長期不用的自然銹蝕，而是使用過的痕跡。那些青銅器看起來像是碟兒盞兒的，但都巨大無比，有一人高。踮著腳照了照裡面，隱約看見青綠色的銅銹中裹著些黑色殘渣，不知是什麼。
再轉頭照青銅器外面，呀，果然有花紋，讓專業人士鑒定一下。
偽專業人士梁倩打著礦燈，細細看那花紋，發現除了料想中的人首蛇身，人面鳥之類，還大量出現了山，巨大巍峨的神化的山體形象，而且山脈時常出現，位置也高於其他圖騰，想到古代對西王母國的描述，似乎都和「昆侖」離不開關係，而此處雖然離昆侖山脈比較近，卻畢竟只是流沙之中一個盆地。莫非……他們在更早時候，其實是在昆侖山裡？
梁倩越想，越覺得可能。因為這個西王母國的位置太過詭異，整個王國的感覺也很微妙。正常人類聚落自然發展，一般總是在一些相對比較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可這裡明顯不是。可這麼一個看起來只有雨林而缺少礦藏的地方，卻又熔煉出如此巨大的青銅器，還擁有讓周邊國家畏懼的力量。這些，總感覺像是空降而來的。但如果說，西王母國源出於昆侖，發展出比較輝煌的建築及冶煉水準；後來再因為某種原因，遷移至此，那好像就說得通了。
洞頂忽然傳來石頭挪動的聲音。梁倩一驚，不知是人是蛇，打著礦燈向上一照，卻因地方太大，光線模糊，看不太清。
梁倩心中一動，關了礦燈。
如果是人過來，上面必會透出光線。
如果是蛇……啊，師太好想撞牆。
石頭被挪開，上面傳來一絲光亮，接著，似乎有兩個人從那裡跳了進來，拿礦燈掃了一圈，又鑽回去。
是人！是人！
雖然還不知道來的是誰，但梁倩已經想歡呼了。她顧頭不顧尾的在這西王母的宮殿中鑽了半天，唯一的期待就是能碰到其他人。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鑽了進來，也提著礦燈，而且不只剛才那兩個。
礦燈一掃，只聽上面有人道：「喲呵，真的是別有洞天！」
梁倩大喜：「胖哥！」這會兒高興得「哥」都出來了。
但上面的反應很讓她失望。「不好，這裡也有蛇！」胖子驚叫。
……
「是我，我是梁倩！」梁倩無語。
幾隻礦燈打過來，那麼遠，估計也看不清楚，上面隱約說了幾句，然後就見礦燈隨著人影移動。
既然知道是人，梁倩又重新把礦燈打開。
過了一小會兒，胖子喊道：「到邊上躲好，我放幾個照明彈。」
「好！」梁倩拎著礦燈向洞穴邊緣跑去。
過了一會兒，幾顆低空照明彈亮起，梁倩這才看清楚整個洞穴的模樣。壁上似乎有不少雕像，高空還掛著什麼，因為照明彈太閃眼，沒敢細看。
又過了一大會兒，上面下來不少人，一路上還說著話，梁倩也沒太聽清。等人到面前，才驚喜地發現不光胖子，小哥、吳邪和文錦都在這支隊伍裡。這回可終於安心了。
他們下來之後，就被邊上的雕像吸引住了。梁倩下來時雖也看到，但當時更關心中央這堆青銅器，所以倒沒細看，此時也湊過去。正見小哥抓住胖子的手，讓他小心，旁邊吳邪也說了幾句，原來這些石雕竟都是穿著玉俑的古屍。
玉俑，西王母，周穆王，魯殤王。
這條線終於接上了。
梁倩正在思索，旁邊文錦忽然發出感慨：「天，這裡是西王母的煉丹室，竟然真的存在。」
她的話一下吸引了所有人，尤其中央某個石盤上還排著一堆黑色的丹藥。
另外一批人也下來了，吳邪似乎認識他們，讓他們不要碰那些丹藥，還說那是劇毒的人，人吃了就死。
梁倩心中大奇：他什麼時候知道了這些東西？難道在別處見到過？長生丹藥……難道是文錦他們曾吃過的那種？
她心裡已經癢癢的，極想摸起一個來看看，但比她更手欠的人已經摸了一個，然後……引發機關。一大片玉俑下的古屍紛紛屍變，胖子拿雷管炸了半天，沒能炸退，反而把掛在高空的懸空爐炸下來，砸入地面，露出下面一層空洞。
危急之中，又是小哥跳出來，叫別人先走，他卻拿刀往手上一劃，用自己的血把所有古屍吸引走，瞬間淹沒在古屍叢裡。
吳邪大急，端了槍就要衝上去幫他。胖子連忙拉住他。文錦在那邊也拉住了梁倩，她學過擒拿手，梁倩換了好幾招都沒掙開。
胖子喊了一句：「小哥，我們到了！」
梁倩注視著小哥翻出屍叢，跳上岩壁，鑽出屍群，迅速來到眾人身邊，然後一起順著丹爐砸下的坑鑽到下麵，拿石子堵上縫隙，才說了一句：「手。」
小哥一怔，把劃傷的手遞給她。梁倩手上有淤泥，就把手指按在傷口兩側，看著血流止住、傷口收攏，才放開來。
文錦本來已經撕了衣服下擺，要給小哥止血，見此情形，大為驚訝。但此時情況緊急，也來不及細問。
在這一層裡，居然發現了小哥以前留下的記號。然後小哥帶頭，一行人沿著水道繼續向前走。
小哥在前面走得非常沉默。
梁倩想到文錦的話：「這裡是我的終點，也是起靈的終點，希望，也是一切事情的終點。」她不知道所謂「終點」，是什麼意思。但……不，不要多想，他說過離開這裡之後，會把一切都告訴她的。
那種不可言說的恐慌，甚至超過了西王母秘境帶來的壓抑感。冰冷的池水也好，水底的祭祀陶罐也好，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
緊張了一會兒之後，心裡又平靜下來。
反正這次，她會跟過去。
文錦最終的目標，是上面一塊生滿蜂窩狀孔洞的隕石。那隕石的質地溫潤如玉，和玉俑的材料似乎相同。
她腰上拴著繩子進去了一會兒，就解開了繩子，消失在隕石裡。
小哥當即也鑽進了隕石，連繩子也沒有拴。
吳邪努力想鑽進去，卻因為身材和體質原因，沒法進入，反而摔了下來。
「你要幹嘛？」吳邪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臉，忽然發現梁倩正在往腰上拴繩子。
「進去啊。」梁倩指指上面的隕石孔洞，淡然道。
「你……這裡面不好進。」嘗試失敗過的吳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黑眼鏡。這個人的本事倒有可能進去，但他笑嘻嘻地在那裡，完全沒有要進的意思。
梁倩把繩子拴好，拉了拉，覺得夠結實，抬頭一笑，道：「我個子比你矮，也比你瘦，進去沒問題。至於身手……不用擔心。阿瓜。」說著，她喚出阿瓜，阿瓜見到那隕石，似乎有些興奮。
看著一隻綠色小手慢慢從她左手上探出來，吳邪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尤其在魯王宮親自見過這小手的人，比如吳邪。他指著阿瓜，一臉驚駭：「這……這個不是……」
「我叫它阿瓜，就是你們曾經見過的那只小手。後來它寄居到我這裡了。」梁倩表情平淡，仿佛這就像南瓜藤上長出一隻南瓜一樣理所當然。她抬頭看了看隕石孔，甩手讓阿瓜上去抓住點什麼，就準備往上爬。
胖子看不過眼，蹲下身來：「得，今兒胖爺權當一回馬夫了。」
梁倩感激地笑笑，沒再多說。踩上胖子的肩膀，上面借著阿瓜之力，鑽進了隕玉的甬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5
隕玉內部
最開始這一段非常不好爬，因為基本是直上直下的，一般必須要借用雙手雙腳的力量撐在壁上才能不掉下去，但玉壁又極滑，所以從受力學上分析，為了保證足夠的摩擦力，必須要施以非常大的垂直壓力，也即……要用力撐住。一般人都很難有那麼大的力量。小哥是特例，文錦身手好，而且比較輕，所以這兩人都沒問題。吳邪開始試過幾次都沒成功，因為他的力氣比起他的自重，還不夠大。
梁倩自然也沒那麼大本事。但她一則身體輕，二則，有阿瓜在上面拉著。
阿瓜非常神奇，就像長有吸盤一樣，曾經牢牢抓住過蛇頭，這玉的內壁如此光滑，它也照樣能抓得住。
有阿瓜提供一個向上的牽引力，梁倩在玉壁上施加的力，就不用那麼大了。
艱難地爬過最開始直上直下的二十幾米，終於進入偏水準的甬道。礦燈太過沉重，她只帶了一個不大的電筒，向前照了照，前方一片黑暗，沒看到小哥或文錦的蹤跡。但按照文錦進去時繩子拉的長度，到最深處也不過二三百米，應該沒事。
梁倩拉了拉繩子，表示自己這裡一切安好，又繼續向裡爬去。
她這一天來，爬通道的熟練度已經相當高，膝肘協調用力，腰也順著方向扭著，爬起來像一條大蛇。
水準的通道只爬了十幾米，就發現了問題，眼前出現三條岔路，也不知道他們走了哪條路。
梁倩停了一會兒，照了照，每條岔路上都沒有什麼明顯痕跡。剛才經過蓄水池時，大家身上的淤泥都被水泡下去了，否則經過的路上必有泥土，應該好找些。
梁倩叫了兩聲，但前面沒人回答，甚至進來之後，下面的聲音都不那麼明顯了。看來這塊玉是聲音的不良導體。
沒辦法，一條條找過去吧。
她對自己的記路水準非常不自信，決定每找一條，都應該留個記號。拿出匕首，在第一條岔路口劃了半天，卻連道白線都沒劃出來。這玉看似溫潤，居然如此不好刻畫，真是奇怪。手上也沒有馬克筆之類，爬回去再拿……想想那直上直下的二十來米，還是算了。
想了半日，終於拿定主意。她拿出匕首，往臂上輕輕一劃。血珠子一顆顆滲出來，她拿手指蘸著血，在玉壁上按了個記號。細細看了看，覺得還算明顯，這才放心地爬進去。
這條通道並不算長，很快爬到盡頭，也沒看到人。裡面太狹窄，沒法轉彎，只好再倒著爬回來。
又找了另外一條通道，也沒有人。此時想想，她進來也有一段時間，外面的人應該等急了。於是在倒的時候，換了個方向，爬回那個直上直下的洞口，對著下麵叫道：「裡面岔路口比較多，一時半會兒不好找，還要多等會兒。」
下麵吳邪和胖子正仰著脖子看洞口，見她露頭，都松了口氣。
梁倩又重新爬回去，繼續檢查其他岔路。
接連檢查過七八個短的岔路口，又劃了幾回手臂，她覺得這樣不是長法。萬一裡面岔路長得像樹枝一樣呢？她放到貧血都未必找得完。
占卜還是必要的！
「阿瓜阿瓜！再出來指個路吧！」
上回阿瓜在水中指路，雖然沒把她指點回原來宿營的地方，但也陰差陽錯地把她送到小哥那邊了不是？看來阿瓜是一員福將，這種時候，不妨拉它出來。
阿瓜興奮地探出爪來，果斷一指。
「好！這回可全靠你了。」
果斷推卸責任的梁倩，朝著阿瓜所指的方向，義無反顧地爬去。
這條路……好長啊……
覺得自己已經爬了一個多小時的梁倩開始質疑阿瓜的自信。畢竟陳文錦從進入隕石到消失，也才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而且開始直上直下那段就有半小時。她……有這麼深入麼？
但已經爬到這兒，再調頭也不那麼容易，還是先爬到底再說吧。
麻木地爬了很久，終於，眼前一亮。
前面有光！
梁倩趕緊快爬了幾步，眼前豁然開朗。但……眼前的情形讓她非常困惑。
她爬出來了，回頭看看，卻又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出來的。她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可石頭上一個洞都沒有。
外面電閃雷鳴，正下著大雨，那種鞭子似的大雨劈頭蓋臉地抽打下來。
整個世界一片汪洋。
又下雨了？
細看看，又不像。
眼前這片水，太大了。
舉目四望，遠處仿佛有山，山勢巍峨，有些眼熟，一時又想不起是哪座。但西王母國所在之處，大概是昆侖山脈？但……好像還有什麼不對。
梁倩茫然地站在石頭上，看著眼前一片滔滔大水。
忽然一陣蒼涼的號角聲響起，閃電光下，只見水面上浮起一層幽藍的霧氣。那號角聲，那霧氣！梁倩忽然想起，在長白山的青銅門前，不也曾出現過麼？為什麼這裡也會有？
霧氣中漸漸浮現一些人影，他們穿著簡陋的獸皮衣，拿著石制或青銅制的簡陋武器，排著隊，踏著水，向前行進。
這些人……好像有些不一樣？對了，他們的頭，好像沒那麼大！梁倩對「三頭身」的馬臉陰兵印象非常深刻。但眼前這些踏水而行的陰兵，長得非常正常。
他們，這是要去哪裡呢？
梁倩滿心疑惑地看著他們前進的方向，忽然發現佇列最前面波浪起伏中，出現一個人影，奇怪的是，那人的上半身直立在水裡。這可怎麼游泳呢？疑惑間，只見那人身後一起一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敲打著水面。細細一看，竟是一條碩大的蛇尾！
人首蛇身！這是……
人首蛇身的那人，遊在陰兵佇列之前，兩手似乎各拿了什麼東西。
梁倩忽然特別想知道他——或者她——手上拿著什麼，拔腳就向那邊追去。
腳下忽然一空，「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梁倩正要放鬆身體，浮上水面，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在水裡，眼前也沒有什麼大水大雨，也不是電閃雷鳴。
天氣晴好。
遠處依舊是連綿的大山，山頂似有積雪，在太陽下閃著銀光。
這是山谷裡一片草原，草地上有無數載歌載舞的人。成群結隊的少女捧著陶罐，且歌且舞地從她身邊經過。那些少女都生著長髮，戴著看起來像玉制或者骨制的項鍊，穿著獸皮做的衣服，而且獸尾都俏皮地保留在臀後的位置。她們的歌聲嘹亮悠揚，但梁倩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只是從聲調表情上，覺得那是在歌頌什麼。
那些少女舞著旋兒，從梁倩身邊經過，似乎完全沒發現這個人無論長相、穿著還是動作，都與她們格格不入。
她們這是要到哪裡去呢？
梁倩好奇地跟了過去。
隊伍經過山谷，進入山腹一個裂口。裂口內似乎還有極大的空間，裡面明晃晃點著無數火把。
這裡似乎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祭祀活動。主祭的人，又是一個人首蛇身的。
這回比較近，梁倩看得清楚了些。那是個女人，臉上畫滿了東西，也看不清長相。
她甩著蛇尾，爬上高高的祭台，兩手高舉，手上似乎各拿著什麼東西，但仍然看不清。
然後，那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水裡曾見過的陰兵又隨著藍色的霧氣出現。所有人都跪下來叩拜。
梁倩順著陰兵行進的方向看去，不禁心中一震：那裡面，居然也有一扇巨大的青銅門！跟長白山那個簡直一模一樣！
此時，青銅門已經開了一道縫，梁倩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在低頭叩拜，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心一橫，拔腳就向青銅門跑去。
那裡面是什麼，什麼是終極，是不是能解開一切的謎底，是否能解決小哥的問題……
她實在太好奇了。
直到她跑到青銅門外，似乎仍沒有人發現她。
快，再快點！
她幾步沖過去，身子已經沖進青銅門裡，但眼前並不是上次看到的那種黑暗，而是一片金紅燿目。
這是？
灼熱的金紅色波浪撲面而來，瞬間把她吞沒。
「啊！」梁倩驚叫一聲，向後一退，撞到了什麼東西上，撲通一下，仰面跌倒。爬起來一看，沒有山洞，也沒有青銅門，眼前是道長長的臺階。
身後傳來人聲，仿佛在唱名。梁倩回頭一看，只見來了一隊人，身著玄色右祍深衣，看起來竟似夏朝服飾，而且看其服飾，地位相當高。
來的人走到臺階下麵，恭恭敬敬說了句什麼，梁倩依舊聽不懂。只見那人手裡捧了些什麼東西，然後從臺階下游下一個人首蛇身的女人，接了他的東西，捧上臺去。
又是人首蛇身！
梁倩心中奇怪極了，看看周圍，還是沒人注意到她，她就大踏步跑上臺階。
上去一看，竟有不少人首蛇身的女人在！
正中間那個，人首蛇身的女子，頭上戴的東西，也比別的更精緻華美些，應當是個王。她的身邊，是一條極粗大的蟒蛇，而她就和那蟒蛇盤在一起。
下面有八個人首蛇身的女子，排成兩列，各自盤在一條柱子上。
再往下，似乎是有正常的人在，但地位比這些人首蛇身的要低。
捧上來的東西，除了一些金銀珠玉之外，還有一個大的帛制卷軸。那個人首蛇身的女王見了金銀，隨手推到一邊，見了那卷軸，臉上似乎才高興起來。她打開卷軸，看了一眼，開口說了句什麼。就有人首蛇身的女人，把下面穿玄色衣服的人領上臺來。他也指著卷軸，和那個女王說了句什麼，雙方就都點頭，似乎達成共識。
梁倩躡手躡腳走過去，探頭往那卷軸上一看，卻是一幅有些熟悉的圖。在文錦筆記上出現的歪七扭八的那幾條線！
女王手指著其中一條，說了句什麼，玄衣人點點頭，女王也點頭。
然後女王下巴點了點，讓人拿了兩個箱子出來。當面打開，大的箱子裡裝的黑乎乎一堆丹藥，看起來就像在煉丹爐看到的那種。小的，應該算是個盒子，裡面裝著兩顆大的丹藥，色澤鮮紅。
玄衣人見了就很高興，給女王施禮。又問了一句什麼，女王搖了搖頭。
等玄衣人和他的手下退去之後，人首蛇身的女王向後一躺，倚在蟒蛇身上，低低說了句什麼，然後伸出右手，右手捧著一方黑色的玉制璽印。那形狀，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女王又舉起左手，那手上持著一柄黑色的玉如意一樣的東西，看起來也有些面熟。
梁倩湊上前去，正要細看，眼前忽然出現一雙巨大的黃色眼睛。
巨蟒伸出鮮紅的信子，怨毒地看著她，嘴一張，腥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梁倩調頭就跑，她覺得自己跑起來快極了，身邊的人和物「嗖嗖」地向後飛去。她看見一個個陶罐，她看見一群群毒蛇，它們都隨著風從她面頰兩側掠過去。
她一路奔跑，不知跑了多久，決定要停下來歇一會兒。可是……好像並沒有那麼劇烈的喘息。
站住腳步，自己仿佛在一個峽穀的出口。回頭看看，一隊車馬緩緩行來。
是剛才那個玄衣人的隊伍麼？
她跑過旁邊的大石頭後面，疑惑地看過去。
車隊終於近了，從裡面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卻不是那個玄衣人，服飾都變了，冠冕制式也不相同，服裝顏色變為朱紅，看起來很像西周。
女的……梁倩看了那女子面容，心中一震。那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衣飾華美。她的長相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她的臉，和那個人首蛇身的女王一模一樣。
她的蛇呢？梁倩東張西望，沒有看到那條巨蟒的身影。
那女子拿了一大一小兩個盒子，交給那男子，舉著青銅觴與他對飲，似乎還說了些什麼。然後那男子一臉鄭重，似乎承諾了些什麼。
男子的車駕遠去，女子扶著峽穀口的巨石眺望，直至煙塵漸遠，再也看不清楚。她站的地方離梁倩非常近，但……沒有那蟒蛇，她不會發現吧？
那女子忽然打了一個呼哨，梁倩只覺一個黑影從天上移來，抬頭一看，只見三隻巨鳥從空中飛來。那些巨鳥……都生著人面！人面巨鳥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猛地撲下來，撲向梁倩。
巨大的身影一下子逼近過來，前後左右，三隻人面鳥把她夾在中間。
只見那三隻人面鳥嘴裡都叼著一條火紅的蛇，蛇身扭動，蛇信子快要舔到梁倩臉上。人面鳥抬起爪，鋒利的爪尖近在咫尺！
危急之中，忽然聽到一陣鈴聲響起。
梁倩猛然省起：我是在隕玉裡面，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一念既生，身旁景物又變，她還是好端端趴在隕玉裡。
剛才那些……都是幻覺？
稍微平定了下心緒，忽然發現，身上的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這裡多久了？
梁倩心中一片茫然，決定還是再出去一下，免得外面的人擔心，等系好繩子再過來。
來的路上都有她拿血做的記號，血跡尚新，看來也沒多久。她心下一寬，沿著記號緩緩爬去。
爬到洞口，只見吳邪和胖子都面色呆滯地盯著洞口，臉上生出一層胡茬，人也瘦了不少，看起來非常憔悴。
這是怎麼了？
「你們怎麼了？」梁倩把頭探出洞口叫道。
胖子和吳邪的眼睛登時有了幾分神采，胖子指著她大叫：「你他媽的快給我下來！立刻！馬上！」
梁倩一怔。胖子以前可從沒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這是怎麼了？
心裡雖然疑惑，依舊乖乖按他所說，沿著通道壁，緩緩滑了下來。
一到地上，胖子和吳邪就拽住她的衣領，滿臉怒氣：「你幹嘛把繩子解開！你上去多久了！怎麼也不出來說一聲！」
梁倩正要分辨，忽然覺得不對勁。其他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閃得一個都不剩，而吳邪和胖子兩人，看臉上的胡茬，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生出的。
「我……我上去多久了？」
「快十天了你知道麼！十天了！一個信兒都沒有！」一貫溫和的吳邪都咆哮了。
「還把繩子也解開了，你到底想幹嘛！」胖子同咆哮。
梁倩一怔：「不……不是我解開的……」
吳邪稍微平靜了些，智慧也回爐，想了想，道：「難道是那只小手？」
梁倩一驚，立刻叫道：「阿瓜，阿瓜！」如果不是她把繩子解開，唯一的可能就是阿瓜。可是阿瓜為什麼……
關鍵時候，阿瓜不回應呼喚。
「你上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個二個都上去不回來了？」胖子有些焦急，有些憤怒。
梁倩咬著唇，細細想了想，道：「我好像是中了什麼幻術。我自己覺得，才進去幾個小時而已。」
小哥和文錦，還沒出來。
吳邪和胖子，已經絕望地等了快十天。
現在阿瓜怎麼都叫不出來，梁倩也沒法再爬到隕玉裡面，只能在下麵等。
仰面，等待。無望的等待。
她等了不到一天，已經覺得心裡一片冰冷。不知這些天，他們是怎麼撐下來的。
這天夜裡——大約是夜裡吧，在下麵很難分清日夜——輪到胖子守夜，梁倩還比較有精神，就讓他們兩個都先去休息，自己在那裡守夜。
旁邊的潭水有些冷，她裹著毯子坐在地上，仰面看著隕□口，默默地把自己背得過的經文背了個遍，各種拗口的咒語也都背了一遍。大約只有在背誦這些時，她才能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也不知默誦了多少經文，忽然聽到上面似乎有聲音。
梁倩猛地站起身來，只見從洞口掉下一個人來。
正是小哥！
脫困
小哥的狀態很不對勁。他在發抖。
雖然這裡的溫度有些低，但以他的身體素質，不應該顫抖成這個樣子。
「怎麼了？」梁倩迎上去，把自己的毯子給他裹上，他看起來瘦了一圈。
可是他眼睛裡沒有她。他只是木木地接過毯子，木木地向前走，找到一個溫暖點的地方——胖子和吳邪中間——蜷縮著躺下。他仍然在發抖，嘴唇哆嗦著，似乎在說著什麼。
「到底怎麼了？」梁倩跟過去，伸手去試他額頭，不燙，應該沒有發燒，「喂，你說句話呀！」
小哥把毯子裹得更緊了些，依舊不回答她。
吳邪和胖子很快被這響動驚醒，見到旁邊的小哥，已經超出驚喜的範疇，簡直有些憤怒了。
他們正要質問些什麼，卻見梁倩驚慌地跪在那裡，拍拍小哥的臉，叫他的名字，手在他眼前晃，可小哥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傻了？」胖子趕緊過來，和梁倩一起把小哥扶起來，按了按他太陽穴，觀察了一下他的面部表情，可他眼珠都不轉一下，身子一直在發抖，嘴裡小聲說著什麼，梁倩湊過去一聽，好像是「沒有時間了」。
又是這句話，她在雲頂天宮的時候，就曾經聽他說過這句話。
「麒麟，麒麟！」她焦急地抱住他，試圖讓他鎮靜一點，但一點用也沒有。
「沒用，先給他打針鎮定劑吧。不知這是受啥刺激了。」胖子已經拿出針筒，打開了一支鎮定劑。
打上鎮定劑，小哥終於安靜地睡過去。梁倩握著他的手，靜靜守在他旁邊。
胖子在另一邊勸說吳邪離開這裡，最後終於勸動了他，決定把食物都留下，倘若文錦還能出來，也能用得上。
胖子和吳邪扶著小哥，梁倩打著礦燈，開始沿原路返回。
走到先前經過的一片充滿祭祀壇罐的地方時，忽然水下泥土坍塌，從水中探出一隻巨大巨大的蛇頭！
吳邪當時就叫了出來：「天啊，是浮雕上的蛇母！」
梁倩看著那燈籠大的焦黃蛇眼，也震驚了：這是她在幻相中見到的那條大蛇！守在那個人首蛇身女王身邊的那條！它還活著！
那條巨蛇身子攪動，整片水域被它帶動，幾個人在水裡沉沉浮浮，情勢十分危急。
梁倩手裡的礦燈劇烈晃動，忽然心中一動，轉頭對吳邪和胖子道：「我有辦法了！你們帶著他快走！」見他們似乎還有些猶豫，急忙大叫道：「相信我！求你們了！快走！」邊叫著，邊晃著礦燈，向洞的深處遊去。那大蛇被燈光吸引，也追了過去。
考慮到她有神奇的阿瓜，大約確實有些方法，此時時間緊急，吳邪和胖子趕緊拉著小哥，拼命奔跑。腳底滿是瓦罐的碎片，腳被割得傷痕累累，此時都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是一個勁兒逃生。
身後是大蛇攪動水域撲通撲通的聲音，不知發生了什麼。
拼命向前，不敢回頭，等了一會兒，還沒見梁倩追上來，吳邪咬了咬牙，側著臉向後瞄了一眼，焦急地道：「她怎麼還沒跑過來？」
胖子扶著小哥，拼命跑著，沒有回答他的話，但臉色很不好看。
正在焦急之間，忽然聽得頭頂傳來「啊」一聲長長的尖叫，緊跟著「撲通」「啪」兩聲連作，一個人影被甩到地上，向前滾了兩下，才止住前進的趨勢。只見梁倩從地上掙起來，抬頭看到吳邪等人，一臉歡喜，道：「太好了！快走！離開這片水域就好了！」
連丟帶扯、跌跌撞撞地離開那片水域，重新鑽進比較狹窄的通道裡，胖子才來得及問：「你剛才怎麼做到的？」
梁倩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帶著點病態的興奮，道：「我記得曾經看過，說蛇的視力不好，對靜止的東西不敏感，只能看到運動中的東西。另外，文錦也說過，蛇要靠熱量來感知獵物，我就帶著那個礦燈往回跑，一路不停地晃礦燈，然後它就被我帶回去了！後來碰到一個深坑，礦燈掉下去了，然後那蛇往下一鑽，把我給甩了出來！」
胖子和吳邪聽著她的敘述，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等她說完，胖子才一臉不愉地道：「那你呢？別告訴我，你從最開始就算好了，那蛇能把你甩到我們這邊來。」
「我……」梁倩臉上的興奮冷了下去，代之以不好意思，「我原打算讓阿瓜把我甩出來的……」
「要那小手最後沒出現呢？」胖子仍然不放過她。
「可是……」梁倩咬著嘴唇，「可是你們平時難道就是都算好了一定能脫身才去冒險的麼？我不過偶爾……」但畢竟心虛，聲音越來越低。
吳邪拍了拍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以後別跟小哥似的……」
胖子不滿地反駁道：「她根本不如小哥！小哥本事大，哪怕陷到危險裡，至少知道怎麼脫身，她呢？」
「至少我脫身了，可他卻……」說到小哥，梁倩的心情頓時沉了下去，看著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小哥。
沉默地向前走。
走了一陣，梁倩忽然覺得腳步越來越沉，身後也似乎傳來什麼東西拖動的聲音。
「你們有沒有聽見……」梁倩遲疑地開口，慢慢扭轉身來，拿燈一照。
這是什麼！
只見阿瓜不知什麼時候伸出來，手裡緊緊抓著一把非常眼熟的長刀，拖在地上走。開始急著逃生，沒有注意，這會兒危險過去，又安靜了些，這才發現。
再仔細一看，這不是小哥那把黑刀麼？
小哥往隕石洞裡鑽時，因為這刀太長，就解下來。後來發生這一堆的事，臨走時就把這刀忘記了，沒想到阿瓜這樣貪財，竟然一直抓著。
這把刀極其沉重，也不知阿瓜怎麼做的，梁倩開始完全沒有發覺。這會兒阿瓜偷懶，把重量又加到她身上，她才覺出不對勁來。
吳邪和胖子囧囧有神地看著那只小手，它抓著刀，非常堅決。
「阿瓜，太沉了，我帶不動啊。」梁倩動之以情。
阿瓜仍然抓著刀，不放手。
「你抓著也沒用啊。等他醒過來，肯定會搶了你的，你那麼怕他，還敢和他爭？」梁倩曉之以理。
阿瓜仍然不放手。
「算了算了，你多出點力，帶著就帶著吧。」雖然阿瓜在隕玉中悄悄解開過繩子，但這麼久以來，它無數次幫過梁倩，這會兒既然這麼心水這把刀，它不撒開，梁倩也沒辦法，只好認命。
當然梁倩的幫忙也是有代價的。
「好，我幫你拖刀，你幫我指路。」
雖然阿瓜前兩次指的路都有些怪異，但細想來，又似乎有些其他用意。此時水道內七拐八歪，幾個人又一點食物都沒有，讓阿瓜指路，說不定還好些。
梁倩給吳邪和胖子解釋了一下，再給阿瓜說明一回，阿瓜果然通情達理，伸手指路。
在阿瓜的帶領下，一天兩夜之後，他們終於又回到地面上。經過原來宿營的那個神廟遺址時，過去看了看，沒有看到阿甯和潘子，但發現了石頭下壓著的一塊防水布，上面說紮西等人曾經來過此處，見到這兩人，已經救了出去。
此時正好是白天，森林裡的蛇也少些，大家身上又塗了泥，不敢停留，趕緊又朝峽穀外走去。
森林裡的雨已經停了，豔陽高照，水位也下降了不少。踩著泥濘，忍著饑餓、疲勞和傷痛，吳邪和胖子扶著小哥，梁倩拖著刀，艱難地在雨林裡跋涉。
一天一夜之後，終於穿越了峽穀，遇到了外面等待的定主卓瑪等人，阿甯和潘子也在這裡。如果他們再晚來一天，阿寧就要帶人重新進入雨林了。
見到隊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
梁倩昏迷了三天，等她醒的時候，驚奇地發現阿寧正坐在她旁邊。
「甯姐。」梁倩坐起身，虛弱地打了個招呼。
「你終於醒了？」阿寧笑了笑。她笑起來非常燦爛，有一種自信洋溢的美。
「他們呢？」
「他們都比你好些。」阿寧起身，給她端了一碗糊類食物過來，「有沒有胃口？吃點吧。接下來還得穿行戈壁呢。你怎麼搞的？身上沒看見什麼傷口，怎麼像是失血過多？」
梁倩接過阿寧的碗，喝了兩口，笑了笑，道：「沒事。他們都還好吧？」
「還好還好。吳邪和胖子兩個，就是疲勞過度，等到醫院，掛點營養液就好了。但那個……那個張先生，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阿寧皺著眉想了想，道：「他……好像對什麼都沒有反應。」
梁倩一驚，放下碗，爬起來就要往外走，結果起得急了些，頭暈腳軟，又坐倒在地上。
阿寧扶起她來，道：「你也餓了好多天了，吃點東西再過去，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坐在那裡吃東西的工夫，阿寧忽然問道：「我被蛇咬了，是你救的我？」
梁倩搖搖頭，道：「不只我一個。」
阿寧怔了怔，忽然笑笑，道：「看我這，人情欠的一個又一個的。」
吃完東西，到隔壁帳篷裡看了看小哥，果然如阿寧所說，他似乎對什麼都沒有反應。只是坐在地上看天發呆，人到他身邊，手在他眼前晃，一點反應都沒有。
梁倩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想起初見小哥時，他被一些越南人當成肉餌放到古墓裡，那時四阿公曾經問過什麼來著？是了，四阿公說：「以你的身手，怎麼會被那些越南人抓住，當成肉餌？」
是啊，以小哥的身手，怎麼可能被抓？
可是……可是如果是現在這種狀態呢？
梁倩輕輕歎口氣，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道：「我叫梁倩。你叫張起靈。你有很多很多秘密。你曾經答應過我，會一一告訴我。所以……所以一定不能食言，知道麼？」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可他仍然仰面看天，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在他的世界裡，關上了和這世界相通的門。
第五卷：唯願君心似我心
住院
兩個星期之後，北京大學第一醫院。
「葉哥，你怎麼來了？」看到推開病房門進來的葉成，梁倩驚喜莫名。
葉成手裡彆彆扭扭地抓著一束花，見了她恨不得把花甩她腦袋上去，三兩步走過來，把花束往旁邊一扔，道：「你還說！這是怎麼搞的？還重度貧血了？」
原來回北京之後，梁倩給葉成打了個電話，本意是報平安，但不巧的是，旁邊正好傳來醫生和護士的話，葉成就起了疑心，給胖子打了個電話。聽說梁倩重度貧血住院，他就立馬從廣西趕了過來，此時見她面色還好，才松了一口氣。
梁倩笑著把花束整了整，道：「沒事，吃吃喝喝就補過來了。醫院小題大作，非讓我多住兩天不可。我現在精神可好了。」看葉成還想說什麼，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葉哥，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什麼事？」
「那個……張……起靈，他身份證丟了，你能再找原來那人給辦一張麼？」小哥的隨身行李都丟在沼澤裡，原來辦的假證也沒有了。反正上張就是葉成找人辦的，熟人熟路，大約沒那麼困難。
「這個倒沒問題。」葉成拿出一根煙，正要點上，忽然看到病房裡的禁煙標誌，「切」了一聲，把煙塞回去，忽然想起來，道：「不過……哎？你不是好端端上學麼？怎麼又和他扯在一起了？怎麼著？他從那門裡出來了？」
「呃……」梁倩東張西望了會兒，對著手指，道：「後來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情，他東西丟了。」
「東西丟了叫他自己想辦法呀！你給他跑東跑西的算什麼？」葉成憤憤不平，起身道：「那小子在哪兒呢？我得找他說說去。」
「葉哥……」梁倩拉住葉成的衣角，抬頭看著他，眼神有幾分黯然：「你去了他也不知道你是誰。他……現在誰都不認識了。」
是的。小哥現在誰都不認識了。
他……又失憶了。
從戈壁出來之後，先去了格爾木的醫院，在醫院裡，小哥意識終於恢復過來，但誰都不認識了。醫生說他受了極大刺激，所以導致失憶。
後來又轉到北京的醫院，醫生的意見還是一樣，說只能靜養，說不定遇到什麼人和事，就能刺激得他再想起些什麼。至於別的，他們也沒辦法。
梁倩等人去看他，他或躺或坐在病床上，眼神極度淡漠。每個人上去和他打招呼，他都沒什麼反應。
他不記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也不記得他自己。
雖然隱隱有此預感，但真的面對他陌生疏離的眼神時，梁倩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笑著和他打招呼，笑著和他說他是誰，笑著轉身離開。但離開他病房之後，她就倚著牆壁緩緩滑落，坐倒在地上。
捂著嘴，無聲痛哭。
她比任何時候都想哭。
因為她終於發現，她似乎曾經錯過了些什麼。
她認識小哥，已經有接近四年。這四年裡，小哥的眼神一直淡然如水，從未有過太明顯的波動。他看她的時候，基本上都是淡然的。
她自作主張地喜歡他，想心疼他，可心裡，從來沒有敢期待過他會怎麼樣回應他。或者……她覺得，他其實一直完全沒有回應。
但，當看到那雙完全把她當成陌生人的眼睛時，她才忽然發覺：不是，以前的他，不是那樣看她的。
以前的小哥，眼神裡沒有那麼多的拒絕和疏離，沒有那麼多的冷漠和忽視。
以前的小哥，看著她時，眼睛是安寧的淡然；而現在，是空洞的淡然。
過了幾天，梁倩出院，在醫院附近租了間房。
葉成那邊辦的假證也用快遞寄來，梁倩做了飯菜，燉了點湯，又匆匆趕去醫院。
胖子和吳邪已經各自回家。小哥那邊，意識一時清醒，一時迷糊，也離不開人。梁倩自願去照顧他，但胖子和吳邪怕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仍然給請了個護理。
「剛才醫生來過了麼？」梁倩在病房外遇到了那位請來的護理，看看時間，早上的查房大概已經過去了。
請來的陪護人員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姐，聞言點點頭，道：「來過了，查了查，說還算穩定。」她這份活甚是輕省，錢照拿，可活不多，除非梁倩有別的事要做，其他時候，都是梁倩攬過去。
梁倩笑著和她道謝，推開房門，只見小哥穿著病服，坐在病床上，呆呆看天。
「今兒好些了麼？」梁倩把手裡的東西放到病床旁邊的小桌子上，試探地問道。
小哥沒作聲，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謝天謝地，今天是有意識的。有時候碰上他意識不清，就會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醫生表示，這已經算好的了，有的重度失憶症患者，不光完全沒法照顧自己，還會漫無目的地亂叫、打人呢。
梁倩和醫生也討論過小哥的情況，說他以前曾多次失憶，醫生說一般的失憶很可能是心理問題，像小哥這種反復失憶的，八成是有些其他原因。那位醫生堅持認為精神上的問題，都可以找到其生理對應，於是建議梁倩帶小哥再檢查一下。但檢查之後，一切正常。那醫生便嘴硬，聲稱說不定是基因缺陷之類，把事情說得越來越玄幻。
梁倩雖然早就對「科學」這種東西產生嚴重懷疑，但聽了那醫生的話，倒提醒了她一件事。文錦他們並沒有失憶過，小哥身上難道還發生過其他事情？但這些她坐在那裡，哪怕想破腦袋也沒用，還不如念經拜佛求菩薩保佑小哥早些好起來呢。
和小哥說了幾句話，他基本沒什麼反應，只是仰面看著天花板。
梁倩怕一時說得太多，倒給他造成刺激，說了一會兒，也安靜下來，搬了個椅子，坐在床邊，打開電腦，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前兩天阿寧發過郵件給她。當時在蛇沼，阿甯曾說會拿東西交換她在西王母宮的見聞。梁倩給她大致講過西王母宮的見聞，她倒也守信，這兩天連續發了好幾個檔包過來，裡面有不少她在魯王宮、海底墓、雲頂天宮等處拍的照片，以及其他的資料。
梁倩怕這些東西給小哥刺激太大，就把螢幕背對小哥，自己在那裡悄悄看。還把她原來自己拍的一些照片也整理出來，細細研究。
阿寧那裡的資料非常豐富，看來她的公司對於「長生」這個課題極有興趣，不知和文錦口中的「它」有沒有關係。梁倩整理著阿寧發送過來的汪藏海墓中一些壁畫，越來越發覺這個人的神秘。他留下無數線索，把三條銅魚放在三個地方，似乎都是試圖向世人揭示什麼，但又為什麼為後人設置種種障礙？
比如銅魚，要發現裡面的文字，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看到之後，居然還是女真文。這是為了保護銅魚不被有心人銷毀，還是誘導那些好奇心太重的人繼續求索？
梁倩仰起臉來，支著下巴，試圖把自己放到汪藏海的位置上思考。
好，我如今發現了一個特別重大的秘密，還具有嚴重的神異色彩，還和長生有關，然後我會……好奇怪啊，如果現代科學發生某某基因是長壽的關鍵，肯定是歡天喜地發表了，如果汪藏海發現有長生的方法，為什麼要當作秘密呢？又或者，這個長生的方法，為什麼一直被當作秘密呢？
秘密……
梁倩沉吟著，到底什麼性質的秘密，必須要去隱藏？是否一旦洩露之後，某些人的利益就會受到損害？
她仰著臉，試圖cos久遠歷史裡心計深沉的神秘人物，結果脖子酸了，也沒體會到對方的心理。扳著脖子扭了兩下，忽然發現小哥正在看她，眼神中，似乎有那麼一絲絲困惑。
啊，這個狀態下的小哥都覺得她的模樣太囧了麼？
梁倩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中午，趕緊羞愧地合上電腦，道：「餓了沒？吃飯吧。」
醫院的配套飯花樣少，口味差，梁倩每天都是在家裡做了飯，裝在保溫桶裡拎過來。雖然她吃素，但考慮到小哥，還是用符合「三淨肉」標準的肉類，做了點葷菜。但小哥似乎對肉食興趣不是那麼大，前兩天燉的雞湯，他都不怎麼喝，今兒梁倩索性燉了點素湯。
在病床上支好小桌子，把飯菜碗筷都擺上，小哥開始安靜地吃東西，端起湯來喝了兩口，忽然手顫了一下，湯碗有些傾斜，他用力捏了一下碗，試圖把碗扶正，結果……他力氣太大，居然把一隻薄瓷碗捏破了，湯水濺了一身。
「呀。」梁倩連忙站起身來，先看了看他手，還好沒破。趕緊抓過一根毛巾，去擦他身上的湯，一面道：「沒事沒事。」
擦了兩下，小哥忽然伸手，抓住了毛巾。
梁倩一怔，抬眼看了看他，他搖了搖頭。
梁倩暗歎口氣，鬆開手，讓他自己去擦。
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
自他醒來之後，有時梁倩照顧他時，他會表示拒絕。梁倩坐在他身邊，沒有問題，但……稍微親密一點的動作，他都會表示拒絕。
可是……可是吳邪和胖子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好吧，如果說是性別原因，請來的那位護理人員，那也是個女的，也沒問題！
唯獨針對梁倩。
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5
霍老太
「嗯，事情大致就是這樣。你的姑姑……已經不在人世了。呀！」梁倩正和霍秀秀打電話，忽然發現爐火太旺，湯鍋沸了出來，連忙把火擰小，把蓋子掀了一道縫。
拿抹布擦著爐臺沸出來的湯漬，電話那頭的霍秀秀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梁姐姐，你說的這事，太讓人震驚了。你有空麼？能不能出來，我們找個地方細細說說？」
「我……」梁倩看了看旁邊的表，湯好了就要去醫院。
「白天沒空的話，晚上也行的。我家有一處空房子，平常去的人不多，我們在那裡說話，也不怕被人偷聽。」似乎感受到梁倩的遲疑，秀秀連忙道。
梁倩想了想，晚上倒是有空，就答應了。
晚上，當梁倩來到霍秀秀所說的地址時，發現是一棟古舊的大宅，看起來年代有些老了，直接封起來當文物都行。
輕敲宅門，過了沒多久，門吱呀一聲打開，穿著長褲T恤的秀秀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來，進門先囑咐了兩句：「院子裡草多，走路小心著些。」
梁倩進了院子，借著淡淡的月光一看，果然滿園荒草，瞬間居然有一種回到廣西的感覺，她租的那房子，算來有一年沒回去了，草絕對不比這個少。
梁倩看著滿園荒草，不由開口道：「你這哪裡是不太有人來，是根本沒人來的房子吧？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家，跑到這麼荒涼的地方，家裡人不擔心？」
秀秀掩上門，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姐姐難道不是女孩子家？」
「我……沒家人。」梁倩怔了一怔，隨口回答。
進了屋，裡面的電居然是通的，只是屋裡灰塵積得極厚，秀秀雖然來得比她早，但她的準備工作僅限於拿了兩個墊子過來。
「來，你一個，我一個，我們坐下講。」秀秀殷勤地把手裡的墊子塞給梁倩。
梁倩聳肩笑了笑，接過墊子，就在塵土堆裡坐下。淤泥盔甲都穿過了，這點土怕什麼？
「你……能不能把事情詳細跟我說一下？」
梁倩在電話裡已經大致講過，此時秀秀想聽的，更多是這些消息從何而來，經由何等手段得知，其人可信與否。說著說著，難免就說到陳文錦。
為了避免秀秀家人心中駭異，梁倩把霍玲的結局說成了死亡，但再說到陳文錦時，就又有些難以自圓其說了。因為文錦後來的很多行動，並不僅僅因為考古隊的人死了，而是因為他們的身體情況越來越奇怪，而且……還有所謂的「它」。
秀秀原本就是聰明剔透的人，聽著聽著，也覺出些不對來：「且慢。我還有件事想問。我在錄相帶裡，看到姑姑和一些人在地上爬，他們為什麼在爬？又為什麼要錄下來？誰錄的？是你說的陳文錦麼？她為什麼把錄相帶寄給我們？」
梁倩暗歎口氣，扶額想了想，道：「首先，錄相帶不是文錦寄的，至少我問的時候，她說不是她。其次……錄相帶，應該是文錦錄的，但原因……我跟她後來很快分開，她還沒有講。只是錄相帶也寄給過一些其他人，大概，是想傳遞什麼資訊吧？第三，有關你姑姑……」
梁倩想了又想，終於還是道：「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很詭異。我不知道，能不能給你解釋得清。他們在地上爬，是因為……他們在西沙海底，發生了些事情，被人動了手腳。後來，那個考古隊裡的人，身體都發生了些奇怪的變化。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怎麼才能解決，可是……」
秀秀坐在她對面，看著梁倩接連歎了兩口氣，開口道：「姐姐，你給我說了那麼多，我這裡卻沒什麼能說給你聽的。」
梁倩一怔，道：「我也只是順便，如果……能對你有點幫助，那就再好不過了。好好勸勸你奶奶，不是什麼好消息，慢慢透給她聽吧。人年紀大了，受刺激太大可不好。」
秀秀聞言，臉色甚是古怪，苦笑道：「姐姐，我奶奶已經知道了……」
「啊？」
「我約你到這裡來，就是因為她老人家，想見見你。」
梁倩等著霍老太從樓上下來時，心裡有些緊張。作為傳來壞消息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面對這位痛失愛女的母親。但當看到霍老太時，她發覺自己的種種設想猜測都是錯的。
眼前這位老婦人，年事雖高，但雪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衣裳嚴整，漆黑的眼睛看人時，自有一股威勢。那樣的老年人的威勢，四阿公身上或許有些，但比之這位老太太，又少了些久居高位的自然氣概。
秀秀上前迎了老太太下來，把她扶到自己的坐墊那裡坐下。霍老太手一指：「坐吧。」
梁倩坐下來，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有威勢的老太太，想起秀秀似乎曾經說過她家裡有些勢力，於是認為霍老太是某高官夫人，但此時見了，又覺得這位老太太的威勢明明來自於她自身。只是……她什麼來路呢？
梁倩一面好奇，一面微微躬身，道：「老夫人，還請您節哀。」雖然現在並沒發現老太太極其哀傷的表情。
霍老太卻不接她的話茬，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道：「老四那麼個不按路數來的老流氓，臨老竟收了你這麼個徒弟，這也真是奇了。」
梁倩一驚，抬頭問道：「您是……」
霍老太「哼」一聲，道：「你是陳皮阿四的徒弟，道上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我老婆子要查一個人，還能查不出來？老四就沒和你說起過長沙九門提督？」
梁倩黑線。初遇小哥時，陳皮阿四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曾說梁倩是他徒弟，當時聽到的人也不多，連梁倩自己也沒往心裡去。這位老太太苦心積慮地查了半天，呃……居然查出這種沒意義的事來。長沙，九門提督……陳皮阿四雖然沒跟她說多少，但她在這一行裡長大，多少總還是知道些的。霍……
「您是霍仙姑？」梁倩終於明白過來。
「終於想到了？」霍老太瞟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屑，大概是她內心設想的「陳皮阿四徒弟」，和梁倩的形象差得太遠了些。
梁倩那裡不說話，霍老太便開口：「老四去年死了？」
「啊？嗯。」雖然葉成那裡沒放出消息，但如果眼前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霍仙姑，以她的門路，根據陳皮阿四地盤上的亂相，必能猜出一二。
「你說的那個……陳文錦，是老四的什麼人？」
霍老太的第二個問題，讓梁倩更摸不著頭腦。大家都姓陳，那又怎麼樣？小哥還姓張呢，難道就必須和張大佛爺有關？梁倩搖搖頭，誠懇地回答：「不知道。」
「嘖。」霍老太感慨了一下，「什麼都不知道，就能這麼上心的查，老四這徒弟收的，也值了。」
梁倩感覺眼裡都快盤出蚊香來了。她查她的，和陳皮阿四有什麼關係？
她不說話，霍老太也不說話，秀秀看著這倆人，「撲哧」一聲笑出來，道：「行了，你們別這麼瞪著了。奶奶，你不是有話要給梁姐姐說麼？」
霍老太又是「哼」一聲，才道：「丫頭，你有什麼打算沒？」
「打算？」梁倩覺得自己真的跟不上老太太的思路，明明說的是霍玲的問題，怎麼繞來繞去都在說她呢？「呃……就這樣吧？也沒什麼特別的打算。」
「你到我這裡來吧。你給我打聽到了那麼多消息，老婆子不會虧待你的。」霍老太點點下巴，「我霍家，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家。」
梁倩哭笑不得，連忙推辭道：「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
「老四都死了，他手下的人未必肯服你，你還非要去接那個爛攤子？」霍老太臉上又流露出幾分不屑。
梁倩快要抓狂了，怎麼翻來覆去地總說陳皮阿四呢？
啊……
梁倩忽然想起一事，雲頂天宮之行後，她以為小哥已死，所以曾經跟秀秀說她為的那人已經不在了。這……陳皮阿四也是那時候死的，再加上霍老太「打聽」來的，她是陳皮阿四的徒弟。難道說……
這可真是……
梁倩想通此事，連忙笑道：「您誤會了。四阿公那裡的攤子，有願接手的，就自己接手去。我自己只想安安份份過日子就好。」
霍老太臉上顯出幾分疑問，但終究沒再多說，只道：「那你要有什麼忙，儘管和秀秀說，霍家終究不會虧待了你。」
梁倩本待推辭，忽然想起一事，道：「那……我想請問一下，您，最開始怎麼知道銅魚的事的？又怎麼會覺得，這和您女兒的失蹤有關呢？我是後來去了很多地方，才漸漸知道了點。您呢？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是裘德考那邊麼？」
此話一問出，霍老太臉上表情就有點變化，不是開始那種以老賣老的模樣。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眯著眼看著梁倩，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上看出點什麼。但梁倩這樣的直腸子，看到底也沒什麼內涵，倒浪費了老太太銳利的眼神。
霍老太沉吟了一回，緩緩舒了口氣，道：「我擔心女兒的事，自然打聽的多。這些，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梁倩忽然一笑，起身道：「那就多謝您了。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你們二位，也早些回家吧。」
秀秀趕出來送她，臨到門口，秀秀忽道：「姐姐，我奶奶也是一片好意。」
梁倩微笑著點點頭，道：「嗯。我知道。是我冒失了。」
「我……」秀秀扶著門，表情有幾分躊躇。
「沒事，快回去吧。本來也沒打算從你這裡打聽出什麼來。」梁倩笑著擺擺手，轉身要走。
「姐姐」，秀秀叫住了她，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姐姐為什麼還想打聽這些事？是好奇麼？」
梁倩抿嘴笑了笑，卻沒回答。
「那……如果以後我這裡有什麼新消息，我再找你，好麼？」秀秀踢著門檻，大眼睛眨呀眨的。
「那就多謝你了。」梁倩揮了揮手，「回去吧。」
裘德考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小哥還是有時清醒，有時迷糊，但總體還是向好的方向發展。胖子再來的時候，已經能記起他了，也記起一些以前的片斷，但每天出現在他面前的梁倩卻始終沒被他記起來。
胖子來的時候，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吃的用的穿的，一應俱全。梁倩本來也給小哥買過不少東西，結果胖子把她拎出去，教育了半天。
「你哪來的收入？在鬥裡什麼也不拿，這會兒哪來的錢？算了算了，看在小哥救了我那麼多次的份上，胖爺我都包了。」
「我……」梁倩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件特別久遠的事，在錢包裡翻了翻，翻出一張銀行卡，笑道：「誰說是用我的錢？他的錢還在我手裡呢。」
去蛇沼時，梁倩只帶了隨身的小包，大部分東西當時都在賓館裡放著，所以她的東西倒沒怎麼丟。這張多少年沒用過的銀行卡，居然也在。
「這是？」胖子疑惑地接過那張卡。
梁倩得意地笑笑，道：「他的銀行卡，以前我給他辦的。」
「哦？小哥還會存錢？」胖子就像發現了新大陸：「裡面多少錢？」
梁倩一怔，她好幾年沒查過，哪裡知道。「這個……我得到取款機上看了才知道。」
送了胖子出門，梁倩想了想，轉到旁邊的ATM機上看了一回，驚奇地發現小哥居然還是有些錢的，想想他這些年東奔西跑，簡直常年都沒在地上過，花錢的機會也不多吧？
梁倩抽出卡，往錢包裡一塞，在街上晃來晃去走了會兒，輕輕歎口氣，轉回醫院。
剛進小哥病房那層樓，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來了不少外國人，模樣看起來也不似善茬。這是……哪位外國黑社會老大不幸在中國精神失常了乜？
梁倩疑惑著，繼續向小哥的病房走去。
「哎？我就說呢，你怎麼會不在。」前面忽然傳來熟悉的爽朗的聲音。
梁倩抬頭一看，驚詫莫名：「甯姐？你怎麼來了？」再看看那群外國人，心中忽然有些明瞭：「這些是……你們公司的？」
「是呀。」阿寧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好久不見了。最近都好麼？」
梁倩心中一動，匆匆和阿寧握了握手，說了句：「先失陪一下。」然後快步朝小哥的病房走去。身後傳來阿寧的聲音：「算了，不用攔她。」
小哥病房門口守了兩個外國人，聽到阿甯的話，原本伸出來攔阻的胳膊又縮了回去。
梁倩忽地一聲推開門，房裡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一個人坐著，還有兩個人站著。坐著的那人，乃是個高大而消瘦的外國老人，想是阿寧公司裡比較重要的人物，正試圖和小哥說什麼，但小哥保持仰面看天狀態，看來他們的溝通目前正陷入困境。
「怎麼讓她進來了？」站著的一人不滿地向門口的人道，說的是英語，但這麼簡單的句子，梁倩聽起來不至於有任何問題。說著，那人走出去，應該是打聽緣由去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哪位？來這裡有什麼事麼？」梁倩板著臉，無視那幾人的臉色，緩緩走向小哥的病床。她用的是漢語，雖然剛才那人說的英文，但她不認為他們正用英文和小哥交流，雖然小哥以前留過拉丁字母的記號，但……咦，其實小哥可能是會英文的？這樣獵奇的念頭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很快又被壓下。
梁倩站在小哥的病床前，面沉如水，冷冷看著眼前三個人高馬大的外國人。
坐著的那人瞥了她一眼，沒理會，繼續對小哥道：「張先生，我們帶著誠意而來，還請你再考慮考慮。」說的居然也是中文！而且字正腔圓的，頗為正宗。
小哥看天，不理會之。但梁倩知道，他今天的意識其實是清醒的，剛才胖子在的時候，交流完全沒問題，看來和那些外國人是談崩了。
「這位先生，不管您是哪位，既然他不樂意，就請您不要再繼續打擾了。他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梁倩著重強調了「靜」字，很不樂意地看了看裡裡外外一堆外國人。
那外國人這才注意到她，手疊在手杖上，眯起眼來看了看她，才道：「你是誰？」
梁倩微微揚了揚下巴，道：「我先問的你。」
那外國人和她繼續盯了一會兒，臉上的皺紋拉成一絲生硬的笑：「我的漢名叫裘德考。」
裘德考？
這個名字包含的信息量相當大，梁倩心中瞬間想了很多，但臉上卻現出微笑：「哦？原來是解開戰國帛書的裘先生。您的名字，我可是久仰了。你好，我叫梁倩。」
信息不對等。「梁倩」這個名字，一點有效資訊含量都沒有。
「你知道帛書的事？」裘德考眯起眼睛看著梁倩。他長著一張非常典型的西方人的臉，五官非常深刻，又因為年老消瘦，臉上的皺紋也極其深刻，看起來有幾分陰鷙。
梁倩輕輕一笑，反而放鬆了下來，道：「嗯，當然知道。考古學上的大發現，學考古的怎麼會不知道？」
剛才出去的那人走進來，在裘德考耳邊說了幾句話，裘德考臉上又扯出幾分笑來：「梁小姐和這位張先生很熟？」
梁倩一怔，微微笑道：「但可惜他現在跟我不熟。」
裘德考「呵呵」笑了一聲，道：「我們想把張先生轉去更好的醫院，請美國的醫生過來給他治療，這樣的事……梁小姐認為，怎麼樣？」
梁倩依然保持微笑：「他的事情，自然由他自己決定。」
「張先生現在精神不太好。」裘德考倒有了耐心。
梁倩也有耐心：「但我在這裡。」
他二人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句話，裘德考臉上一直帶著笑，只是笑到後來，已經成了皺紋堆砌出來的習慣動作，他手指輕敲手杖柄，不知在想什麼。梁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手卻悄悄握拳。
「你不用說了，我不會去的。」一直坐在那裡看天的小哥忽然開口，他轉過臉來，淡淡地掃了裘德考一眼，又轉回去。
剛才還滿心盤算著什麼的裘德考，被小哥那麼一掃，登時氣勢大減，深深歎了口氣，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本來還以為，張先生會對這個很有興趣呢。如果我們走在了前面，還請張先生不要後悔。」
小哥坐在那裡，不理會之。
等裘德考的人出去，梁倩站在那裡，托著下巴想了想，覺得這裘德考著實有些古怪。他親自來找小哥，到底是什麼事情？以小哥目前的狀態，他還非常想邀請小哥去，為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和小哥關係極其密切？
她在那裡神情變幻想了半天，小哥忽然開口，道：「不要和這些人扯上關係。」
「嗯？」梁倩一怔，自小哥失憶以來，極少主動開口和她講話，這是……她高興地回過頭來，卻失望地發現小哥又在望天，「哦。知道了。」
這天依舊像以前的很多天一樣，安安靜靜坐在病房裡做自己的事。去雲頂天宮時，她曾經拍過不少照片，後來阿寧也寄了不少，其中有不少似是而非的女真文，尤其在青銅門前那裡。她近日都在翻尋資料，試圖把這些文字解開。
一種文字的翻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她早就知道。可不知怎麼，今天坐在那裡，心裡忽然有幾分焦躁。守著一張照片，發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的呆，卻什麼都沒看進去，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到傍晚，看著小哥吃完晚飯，梁倩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道：「那我回去了。晚上好好休息。」說完，拎起東西，轉身就走。
天已經有些晚了。北京的街頭，很難看到天邊層層疊疊沉澱下來的雲彩，只能從高樓大廈的縫隙裡，隱約看到漸漸變得通透的夜幕。
各處的燈次第亮起，梁倩背著包，卻沒回自己租的房子，反而在路上晃來晃去的走，低著頭，每一步都要踩在人行道上路面磚的正中心。
這裡沒有人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任何人。
忽然，手機響起。
「你現在在哪兒呢？吃過晚飯了沒？」電話那頭傳來阿寧的聲音。
「嗯，甯姐。我在路上，晚飯還沒吃。」梁倩踢著腳下的小石子，輕輕踢遠，再踢回來。
「告訴我你現在的地址，我去接你。晚上我請你。」
「我……」梁倩本待拒絕，忽然又轉了主意，把自己的地址告訴了阿寧。「那就謝謝甯姐了。呵呵。」
不一會兒，阿甯開著車過來，接上樑倩，找了家安靜些的飯店。
「這家的齋菜據說做的不錯。」阿寧把點菜單推到梁倩面前，托腮笑了笑，道：「我還以為你要守在醫院不出門呢。聽說下午你和我們老闆卯上了？怎麼？還怕我們搶了人走？」
梁倩翻著菜單的手一僵：「啊！」萬一他們真去搶人怎麼辦？萬一正好趕上小哥意識不太清醒怎麼辦？想到這兒，梁倩立馬站起來，伸手去抓自己的包。
「行了行了，快坐下。」阿寧連忙笑著制止她，「我們老闆是想和那位張先生合作，他要不願意，就綁了去也沒用。我不過是說笑，你還當真了。你機靈勁兒都哪去了？」
梁倩扁了扁嘴，緩緩坐下，道：「我從來就沒機靈過。」
等菜上桌的工夫，阿甯和梁倩喝著一壺鐵觀音，沉默了一小會兒。還是梁倩先開口：「甯姐找我來，是有什麼事麼？」
阿寧一笑，道：「怎麼？你不是曾經說過咱倆感情越來越好了？我來北京，請你吃頓飯，還必須要有什麼事？」
「那……甯姐來北京，是為什麼事？」梁倩緩緩轉著手裡的茶杯，淡淡道。
「想從我這裡打聽消息？」阿寧一笑，一手在茶杯口劃著圈，一手支著下巴，微笑著看著她。
梁倩抬眼微笑：「如果有的話，我不反對。」
兩人隔著茶杯，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笑起來。
「我不會出賣公司機密。」阿寧忽然開口。
「我也不會出賣朋友。」梁倩微笑應答。
「成交。」阿寧伸出手來。
飯菜上桌，關上包廂門，阿甯先問梁倩近日研究她的資料所得。梁倩說了說有關長生的諸般猜測，以及最終指向西王母的種種證據。
阿寧想了想，道：「那可真是奇了。這回我們老闆親自來中國，為的卻是一個歷史上的大家族，和西王母什麼的，並沒有關係。」阿寧笑著看了梁倩一眼，道：「這個家族，你一定會感興趣。」
「哦？」梁倩不置可否，挾了一筷子青菜。
「張家。」阿甯看著梁倩，輕輕吐出兩個字。
「張家？」梁倩一怔，抬眼看著阿寧，「你是說……」
「沒錯。」阿寧放下筷子，雙手互握，放在桌上，「這就是……我們老闆要找那位張先生合作的原因。」
「為什麼要找張家？這……和你們一貫的目標一致？」梁倩的心突突地跳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馬上就會被揭開。
阿寧一笑，身子向椅背上倚了倚，道：「誰知道呢。」
短暫的沉默後，梁倩忽然微笑，道：「你們老闆，想長生？」
阿寧一怔，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微笑。
「那甯姐……對什麼感興趣？」梁倩看向阿寧，叉起雙手，肘支在桌上，微微一笑，道：「甯姐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秘密，真相。」阿寧身子微微前傾，向梁倩這邊探過來，「我們老闆走的路子，太散亂了，我覺得……大概還是你們會走在前面，如果可能，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合作。」
梁倩緩緩微笑，道：「未知的秘密，真有那麼大的誘惑力？」
「當然。」阿寧輕輕歎口氣，拿手在面前，仿佛撫摸過一面看不見的玻璃：「你看，如果有些東西明明在那裡，我們卻始終認為那是不存在的。這樣的世界，有多可悲。」
梁倩也伸出手指，在面前點了一點，仿佛點上某個看不見的東西，輕輕歎口氣：「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甯姐，我不如你。」
「如果我們從頭理一下你們老闆的步子，確實很奇怪。」梁倩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開始分析，「1984年之前，他已經知道了西沙海底墓的存在，也知道了銅魚的事，但一直到2003年，你才帶隊出現在魯王宮，也就是說，在此之前，有其他的人在中國給他做事，但顯然，做得非常不好，甚至有可能，利用了他。」
阿寧點點頭，道：「沒錯。繼續說。」
梁倩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我記得，你曾經說……想在汪藏海墓裡找到鬼璽和雲頂天宮的結構圖。你們是從哪裡知道，鬼璽應該在那裡的？魯王宮最後的東西，你們應該沒見過才是。難道是……胖子？」
阿寧一怔，點點頭：「按照我們最開始的合同，王先生有責任告訴我們這些。後來他跟我們聯繫，說最後棺內也沒開出鬼璽，我們這裡就馬上佈置了西沙的行動。但最後什麼也沒找到，只拍了一些壁畫出來。」
梁倩拿著筷子，在桌上劃了兩下，想了想，道：「還有一件事，最開始魯王宮的地圖，從哪兒來的？吳三叔那邊，說是有人拿了戰國帛書去，然後發現是幅地圖。你們呢？」
「帛書……原本就是我們的。」阿寧的回答，大大出乎梁倩的意料。
「你們……原以為吳三叔那邊會有一切？」梁倩遲疑地開口，「但……這樣的猜想，太不現實了。」
阿寧聳聳肩，道：「吳三省那邊，有另外一番故事，和我們探討的這個大秘密無關。好了，回頭說這個秘密本身吧。」
「現在的情況是，西王母那裡可能曾經有所謂長生術，然後這個長生術，經過一定手段擴散到中原地區，按照時間順序，最早是變成人首蛇身的方法，後來是玉俑。但到了汪藏海那個時代，東夏國是人和蜈蚣的共生狀態，並且還有從青銅門後的復活。汪藏海到過青銅門後，不知看到了什麼，但後來他又曾經去過西王母國。假設他也是去尋找長生的手段，那麼……」梁倩緩緩說著自己的分析：「有兩點。第一，他在青銅門後看到了什麼，能讓他覺得，長生這件事，也許是可行的。第二，他在西王母國那裡得到了什麼，為什麼後來，在他的墓裡，沒有發現玉俑，也沒發現其他的長生跡象，只有一些變異了的屍體？」
「還有青銅鈴。我在海底墓，確實曾經吃過它的苦頭。」阿寧補充，「還有……你不是說西王母國有丹藥麼？說不定汪藏海最後用的是丹藥呢。」
「那些是毒……」梁倩正要說出吳邪的論斷，忽然想到鉛汞所做的丹藥，何嘗不是毒藥，但古代不一樣以為那是長生之術麼？難道……那個有毒的小丹藥，其實人吃下之後不會死？又難道……
西沙考古，禁婆，屍變……
「我知道了。」梁倩怔怔地夢囈似的開口，「原來是這樣。汪藏海試過了，發現那樣的長生術，根本是有缺陷的，所以最後，他沒有選擇長生。那……他留下的壁畫，是為了警示後人這些都是不可行的麼？不……不對，還是有什麼對不上。」她有些焦躁地揉著額頭。
阿寧雖然不太明白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但仍然能跟上兩句：「如果汪藏海認為，長生就是個騙局，那……我們老闆又為什麼要去找張家呢？」
「張家！」梁倩猛然省過來。她終於明白哪裡對不上了。
如果小哥和文錦一樣，面臨屍化的威脅，為什麼在看到隕玉時，他並沒有進去，而是等文錦消失後才進去呢？他對屍化這件事……並沒有感覺到威脅……
忽然想到許久以前，和秀秀大膽猜測整件事情的起因，那時她曾經說什麼來著？當歷史和科學越來越證明長生術似乎並不可行之後，為什麼會有人再組織人手，尋找古老的長生術？秀秀認為是歷史記載，而她認為……是因為有過這樣的例子。
難道……真如她當初所想。
張家，小哥，小哥的族人，其實就是引發一切的例子？如果是例子，那肯定不只是一例，而是一批……那麼……
阿寧看著她咬著手指，神色變幻，開口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嗯？」梁倩抬起頭來，抿了抿嘴唇，「還沒想清楚。」
銀鐲
忽忽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到八月，小哥已經基本恢復——物理意義上而言。他能一直保持清醒，想起了過去的一些片斷，也能認出原來的一些人。只是可惜，這些片斷裡仍然不包括梁倩。
小哥出院以後，梁倩倒是不介意把他接去照顧，但小哥卻表示寧願到胖子那裡去住，因為他認識胖子。
胖子非常郁卒，他設想了一下和麵無表情的小哥在家裡兩兩相望的情形，感覺生活一片灰暗，再四囑咐梁倩，一定要經常去看小哥，以便小哥能早日想起她來。
梁倩無奈地點點頭：「嗯。好吧。對了，胖哥，你前一陣子不是說能查出他原先住的地方麼？結果呢？」
說到這個，胖子就又來氣：「你還說！我他娘的查來查去，最確切的消息，就是他住你家！」
「沒有沒有。」梁倩連忙擺手，「他平常還有很多時候在別處的。你不是說，他會有資訊留在夾喇嘛的人那裡麼？我敢保證，留的肯定不是我家。」
胖子甩了一把額上的汗，道：「這條路也不行。夾喇嘛的那些人，頭一樣，嘴必須得嚴，真要有大嘴巴，道上的人早叫雷子全逮進去了。我去問過了，沒人敢說。」
「這樣啊。」梁倩輕輕歎口氣。自從和阿寧聊過之後，她越發覺得，如果能弄清楚小哥的身世，那個神秘的張家，則小哥的很多問題，都能得到解答。如果不是小哥囑咐了，不讓她和裘德考的人產生聯繫，這會兒她多半已經混到阿寧的隊伍裡了，反正小哥已經出院了。
大約兩周以後，吳邪來了一趟北京，見了胖子和小哥，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天梁倩去了一趟學校圖書館查資料，等她接到消息，趕過去時，吳邪已經走了，只聽胖子說，似乎吳邪那裡有了些眉目。
又過了兩天，梁倩又到胖子在琉璃廠新開的店裡，進門只見胖子在店裡一會兒坐一會站，沒半時消停，而小哥則靠在窗口，也不知在看什麼。見到梁倩過來，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打招呼。這會兒八月間，北京熱得很，他那身標誌性的帶兜帽衛衣是穿不住了，身上的T恤是梁倩挑的，看起來還算合身。
「你這兩天怎麼樣？一切都好麼？」梁倩走到小哥身邊，輕輕問道。
小哥還沒答，胖子那裡已經叫出來：「怎麼怎麼，胖爺我還能虧待了小哥？見天地燉豬腦給他補呢。」
梁倩無語，看了看胖子：「胖哥，補也不是這種補法。」
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梁倩又走回窗前，轉頭對胖子道：「我昨天收到葉哥的電話，他快結婚了，叫我回去一趟，參加他的婚禮。」
「哦？那就去唄，我這裡不用操心。」胖子痛快地擺擺手。
「我是想……」梁倩看了看小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你曾經在那裡住過一陣兒，說不定……能想起點什麼。」咬了咬嘴唇，又補了一句：「你要不願意，也沒事。」
小哥轉過臉來，淡淡看著她，道：「好。」
出發之前，又收到了吳邪那邊的消息，據說從一個姓楚的人那裡，打聽到了小哥原來住的地方。那地名一說出來，梁倩大吃一驚。
「巴乃？」她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這個地方……我和他去過，四年前，我們也去過。」細想了一回，又覺出不對勁來：「那個姓楚的人，說的話有問題，絕對有問題。葉哥一直管著廣西那塊兒，夾喇嘛找他，根本走的不是廣西那邊的線，而是四阿公那邊，長沙的路子。我找葉哥幫我打聽過，原先找他夾喇嘛的人，天南海北都是，廣西那塊兒沒什麼肥鬥，他平常根本不回廣西。」
說到這兒，梁倩忽然怔了一怔。
他平常根本不回廣西，可是……可是……
他還是會回的，至少，那些她的寒暑假裡，他曾經回去過。
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緒，梁倩繼續道：「那個姓楚的，說在巴乃找到認得他的人，這也很奇怪。我去的時候，沒人說……」梁倩又怔了怔，她去那次，好像因為很囧的原因，給小哥戴上了口罩……
她在那裡思前想後，胖子已經不耐煩：「行了，說來說去，都是沒用的。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收拾東西，先去杭州和天真無邪同志碰個面，再去南蠻子的堂□流經驗去。」
到杭州，見了吳邪，先在杭州待了幾天。這時節，曲院風荷的荷花都開得殘了，滿隴桂雨卻還不到時候，天氣又熱，即使是天堂杭州，也失了幾分神采。幾天之後，葉成的婚期臨近，就又收拾了東西，趕往南寧。
飛機坐到南寧，葉成開著車來接，先拉著他們去參觀了他的飯店，名字起得挺大氣，叫「鴻興樓」，開張才兩個月，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他的未婚妻，就是梁倩說的一位開服裝店的秦姐，年紀有二十八九歲，看起來倒是溫柔和氣的一個人。葉成喋喋不休地說著，她就坐在那裡笑著聽。但梁倩知道，這位秦姐自己能從一個小地攤攤主，變成一家大服裝店的老闆娘，絕不是軟弱人物。
在葉成的飯店裡吃過了飯，商量住的地方，梁倩說要回自己租的房子，葉成皺起眉頭，道：「你那房子還能住人啊？快一年沒人住了吧？行了，倩倩，別鬧了，趕緊把那房子退了，往後放假回家，到哥哥嫂子這裡來住，還少你一間房麼？什麼時候成家了，再說房子的事。」
梁倩一笑，道：「那裡我住了幾年了，習慣了。」
「喲！小葉同志真沒撒謊啊。瞧這院子裡的草，直接拉兩頭牛來，都能喂到過年了。」打開院門，胖子看著滿園齊膝深的荒草，大發感慨。
梁倩不好意思地捂著嘴，道：「還不知道屋裡的灰有多厚了。」
進到屋裡，情況果然恐怖，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上面還有不知什麼小動物爬過的痕跡。幸好梁倩知道自己長時間不歸，臨走時東西都儘量收好，桌子沙發之類，上面也都蓋著東西，只要揭開，掃掃地，也就能住了。
胖子和吳邪幫著梁倩把屋裡打掃了一下，又翻出兩張折疊床來。梁倩看看差不多，道：「你們先去洗澡吧。我再去尋兩床鋪蓋。」
等她抱著高高兩床鋪蓋回到客廳時，忽然發現人都不見了，正待開口詢問，忽聽得樓上傳來胖子的笑聲。梁倩疑惑地抱著鋪蓋上樓，只見胖子「哈哈」笑著，從小哥原先住的那房裡出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怎麼了？」梁倩從被子後面探出顆疑惑的腦袋。
「那小哥他……哈哈……」胖子往裡指了指，仍是一臉歡樂，「這屋是小哥原來住的吧？床頭藏了不少東西呢！哈哈……你知道麼，居然還翻出個銀鐲子，雙魚戲蓮的苗銀鐲子，還有今年過年時候的年畫，也不知道藏著幹什麼，哈哈。」
「今年……你是說……」梁倩一怔。
「啊，就今年春節啊，2004年，猴年，年畫上畫著猴子呢。」胖子還是越想越歡樂，壓低了聲音笑道：「那鐲子也是，苗銀的，不值幾個錢，介面那兩邊還刻著字母呢，天真說是『麒麟』或者『起靈』拼音的第一個字母，你說小哥這是怎麼想的？我他娘的看著還有暗格啥的，以為小哥原先藏了些什麼值錢的明器呢，結果是這些東西……」胖子邊說邊笑，說著說著，忽然發現梁倩臉色有些不太對勁：「咦？你這怎麼了？我說小哥你不高興了？」
梁倩抿著嘴，搖了搖頭，但那表情卻是像要哭出來了。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走進那房裡，笑道：「把鋪蓋鋪上吧。都怪我事先考慮不周，地方狹窄了點兒，將就住兩天，等後天葉哥婚禮一過，咱們就去巴乃。」
她一面說著，一面把鋪蓋往折疊床上放，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樣，忙得都顧不上看小哥一眼。
小哥在她身後，手裡拿著被胖子恥笑的苗銀鐲子，似乎在想什麼，但終究沒有想起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6
瑤寨
住了兩天，雖然直覺般地翻出了他自己的私藏，但小哥似乎並沒有想起什麼。
葉成的婚禮一過，一行人就坐車前往巴乃。只是這回，先是坐的火車去上思，然後再轉南平，進巴乃。因為吳邪和胖子兩人久居平原，乍坐這等盤來盤去的公路，不免要頭暈。
車進山裡，時值盛夏，風景極好，其他幾個人看著車窗外的山景，都連連稱讚，連小哥都不免多看了幾眼，只有梁倩，倒學起小哥舊日的模樣，往那裡一坐，仰臉看著天，也不知在想什麼。
等到了那個瑤寨，已經是將近傍晚。因為這回人多，吳邪特意查了資料，找了驢友們推薦的一處瑤民，叫阿貴的，到他家裡住下。那阿貴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年紀都不大。但奇怪的是，按照吳邪所說，那個姓楚的夾喇嘛的人來到巴乃，把小哥的照片給人看，就有人認出來，說這是「阿坤」，還把小哥的住址指給他；如今過去不過一年，小哥真人放在這裡，寨裡反而沒人認出來。
吳邪等人在那裡尋阿貴問話，梁倩鑽到廚下，和阿貴的兩個女兒一起整治飯菜。此處的瑤民，當屬「過山瑤」，講的是「勉」語，算是應用比較廣泛的瑤族語言。梁倩自小和廣西堂口的人打交道，其中各族混雜，連越南人都不少，所以她打小倒也多學了幾門語言，雖然讀寫很差，但聽說尚能應付。
那兩個瑤族姑娘在廚下做飯，湊在一起，小聲說大聲笑，時不時朝吳邪他們那邊看上一眼。她們用的是瑤語，以為梁倩聽不懂，但……梁倩聽了之後，覺得還是假裝聽不懂的好。因為那個年紀小些的瑤族姑娘，叫雲彩的，正和她姐姐八卦那三個人呢，最終一致認定那位話不太多的老闆長得最好。噫，這些少女心事，還是假裝聽不懂吧。
梁倩笑咪咪地在那裡煮飯，微笑著用漢語和她們說兩句當地的風俗人情，氣氛好極了。
晚飯是燉肉和甜酒，沒一樣梁倩能吃的，所以她只扒了點米飯，吃了點水果便罷。
吃過晚飯，胖子發現了牆上照片裡居然有文錦，又把阿貴拉來問了一回，得知文錦所在的考古隊，居然也來過此處！而當時的嚮導，叫做盤馬。
梁倩聽了也覺得熟悉，皺眉想了想，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和小哥沿著紋身這條線索查下來，當時不是聽說這裡有個叫盤馬的，身上有同樣的紋身麼？
又想起當年查的第一個有紋身的人，在苗寨，佛塔地宮所在盆地的入口處。
同一支考古隊出沒，同樣的紋身……
坐在院子裡乘涼，阿貴在那裡講考古隊當年的事，什麼羊角山，深山裡被火燒掉的老寨子等等。胖子認定裡面必有肥鬥，拉著阿貴細問究竟。但阿貴東拉西扯，實際的信息量卻不大。
梁倩安安靜靜坐在旁邊，聽著阿貴說的那些，心中疑惑不斷。在她內心深處，早把文錦所在那支考古隊，和徐福出海的船打上相同的標籤。她覺得，那支考古隊做的一切，都是和長生有關的，就像當日在文錦筆記裡看到的那張曲曲拐拐的圖，裡面七個地點，她去了五個，都能和長生扯上關係。但巴乃，並不在那些地點之內。而且按照阿貴的講述，那支考古隊來此的時間，應該是七幾年。
長生，小哥的住處，張家。
夏夜潮濕悶熱，但梁倩卻忽然覺得身上一冷。
「哎，你看那兒。」坐在她旁邊的吳邪忽然戳了戳她，向旁邊一指。
梁倩抬眼一看，阿貴自家木樓的窗戶上，似乎隱約有個塌肩膀的人影，但那又不太像人，因為削肩膀也沒削成那模樣的，那已經屬於畸形的範疇了。
「楚哥給過我一張照片……」吳邪小聲道，嘴裡呼出些酒氣，聽起來說話也有些模糊了，「這個……也是這個鬼影……」
梁倩也沒太聽明白，吳邪索性撇了她，直接去問阿貴，阿貴卻很坦然，說那是他兒子。
吳邪揉了揉眼睛，可能確實有些迷糊了，就沒再多問。
梁倩卻心中起疑。這阿貴說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可從頭到尾，都是讓女兒出來招待住在這裡的旅客，那兒子呢？為什麼吃飯的時候也不出現？是因為畸形麼？
想到這兒，又有些憐憫之意，如果真是長得不好，不肯見人，那也是個可憐的。只是……怎麼他父親和姐妹，言談之中，竟然從不提起他？竟是被自己的家人拋棄了麼？
天色太晚，阿貴回到自己的木樓裡休息，梁倩等人在另一間木樓裡。
梁倩問了問，知道他們已經問出所謂小哥住的地方在哪裡，打算明天過去看看，到時候八成是要找阿貴的女兒作嚮導，但總不能當著人家小姑娘的面，就橇開小哥家的門。梁倩自告奮勇，說她到時候可以把阿貴的女兒領開，他們盡可從容闖空門。
說了沒幾句話，胖子和吳邪酒勁上來，已經悃得不行，就先去睡了。小哥沒喝多少酒，此時倒還沒那麼悃，他站在那裡，淡淡看著倚窗而立的梁倩，一言不發。
「你先去睡吧。」梁倩朝他笑了笑，道：「我就再站一會兒，待會兒就去睡了。」
然而小哥並沒有接著轉身，仍然在那裡，淡淡看著她。
「我……」許多往事湧上舌尖，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梁倩輕輕歎口氣，道：「好吧，都去睡吧。明天還要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因睡得晚了，又帶幾分酒勁，吳邪等人直到中午才起，起來的時候，梁倩已經和那兩個瑤族姑娘把午飯都備好了。
吃罷午飯，吳邪等人就說要出去在寨裡轉轉看，阿貴便叫他女兒雲彩帶路。出門不多遠，吳邪就把楚哥給的地址又拿出來，說想去那裡看看。
雲彩笑笑，道：「這個地方啊？不遠，一會兒就到了。幾位老闆到那裡找什麼東西麼？」
「沒，就是看看。」吳邪連忙分辯，「這種……民族風情的老建築，可不好找。」
「那裡可沒什麼好看的。」雲彩微微扁了扁嘴，「原先聽說是個老太婆住的，房子也不好看，還不如我家的木樓好看呢。」
那地方果然不遠，在寨子比較靠上的地方，是一棟很古老的木樓。
梁倩看到那樓，心中一緊。
又是一個熟悉的東西。當年，她陪小哥在這個瑤寨裡走動，也是到了這裡，小哥看著木樓，說了句「你先回去吧」，後來卻又改口，晚上在她頭上按了一下，把她弄暈，後來……
看來應該沒錯，這裡確實是和小哥有極深淵源的地方。當時小哥應該就想起了什麼，現在呢？
梁倩向小哥看去，發現他眉頭微皺，眼神略略有些茫然，卻不像想起什麼的模樣。
吳邪給梁倩打了個眼色，梁倩笑著對雲彩道：「他們照相什麼的，可無聊了。雲彩，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能買點紀念品什麼的？我去苗寨那邊，買過不少銀飾，好想買點這邊的東西。你領我去看看吧，等我們回來，他們拍照還未必拍完呢。」
雲彩遲疑地看了吳邪等人一眼，胖子揮揮手：「去吧去吧，女人出門就是麻煩！」
梁倩拉著雲彩，說說笑笑地往別處走，一路上先說瑤族服飾，又說瑤族風俗，等到了一家小店，又挑了半天衣服，足足磨蹭了小半個小時，約莫那邊怎麼著都應該查看完了，才說回去。
雲彩試探地問道：「姐姐和他們一樣都是導遊麼？我覺得不太像呢。」
「哦？」梁倩微微一笑，「怎麼不像？」
「別的人也就罷了，那位不愛說話的老闆，怎麼給人做導遊啊？」雲彩的問題倒是很有見地。
梁倩微笑著看看她，道：「沒辦法，朋友一場麼，總不能撇了他單幹。他話不多，但做事還算妥當。」
雲彩也跟著笑笑，看起來不是那麼信。
等她們回到老木樓那裡，卻發現吳邪等人都不在，山坡上及附近竹樓裡站著不少人，面色看起來有些陰沉，正三三兩兩地散去。
「咦，他們都哪兒去了？」梁倩東張西望，莫非還沒出來？這可太慢了。
雲彩往木樓那邊瞟了一眼，笑道：「說不定等的不耐煩，自己先走了。」
梁倩笑著點點頭，心裡卻覺得奇怪。
「行了，天這麼熱，姐姐又買了東西，我們先回家放下吧。」雲彩拿手搭了個涼棚，看了看正午的大太陽，有點不耐煩。
「好。」梁倩點頭。
等回到阿貴家，發現吳邪等人果然已經回來了，面色看起來也有些不太好。
胖子又去尋阿貴的大女兒打聽事，吳邪和小哥坐在木樓上。
梁倩去阿貴那邊拿了點涼水湃過的水果，端回他們借住的木樓，才小聲問道：「怎麼自己跑回來了？發生什麼事了？」
吳邪指了指床下：「我們去裡面，找到了個箱子，後來被這裡的村民看見了，八成以為我們偷東西呢，一個個都黑著臉看我們，我們怕出事，才趕緊走了。」
梁倩又細問了一回，具體過程倒不複雜，不過是進去之後，小哥再次找到他自己的暗格，尋出一個箱子，卻白著臉不肯讓人打開，然後又來了個蓬頭垢面的瘋子一樣的人，搶了箱子要跑。他們去追，結果瘋子沒抓到，箱子摔開了，裡面就是個大鐵塊。
梁倩想了想，忽然道：「哎，對了，你不是曾經說，那個楚……楚哥，說裡面有不少照片麼？你們沒去看看？」
「呃……」吳邪有些懊惱：「桌上大玻璃底下好像有照片，可屋裡太暗了，還沒來得及看，小哥就找著了箱子，所以……」
梁倩點點頭：「那箱子呢？裡面的鐵塊是什麼？」
胖子打聽完消息，也進來，正聽到梁倩的問話，回了一句：「鐵包著的東西，還不知道裡面是啥呢。趕明兒去化肥廠要點硫酸，溶了那層鐵才行。」又對吳邪道：「我問過了，那傢夥是村裡一個瘋子，他娘的，連個瘋子也來湊熱鬧。得，還是後半夜再去看看吧，別叫這村裡的人，把咱都當賊抓了。」
在阿貴家稍微休息了一下，吳邪終究還是惦記那些沒看成的照片，決定再和小哥回去看看，反正箱子已經藏好，這回輕裝上陣，應該沒什麼事。梁倩這回也打算同去，但胖子沒什麼興趣。
去那老木樓前一看，門口大樹下坐了幾個老頭乘涼，唾沫橫飛，高談闊論，正聊得好不快活。吳邪和小哥蹲在一邊的樹下，想等老頭們聊完天再進去，結果被太陽曬得大汗淋漓，頭暈眼花，也不見他們離開的跡象。轉頭看梁倩，卻見她正聚精會神地聽那些老頭聊天，偶爾皺一皺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哎，你能聽懂？」吳邪拿胳膊肘撞了撞梁倩，小聲道。這些老頭們說的話，他是一句都聽不懂。
「嗯。」梁倩點點頭，「所以……好奇怪。」
「老頭兒麼，年紀大了，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我們家老爺子上了年紀，也是一樣嘴上沒溜。」吳邪以為她的意思是那些老頭們說話沒條理，於是加以解釋。
梁倩搖搖頭，轉臉問小哥：「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我知道，你也聽得懂。」
小哥臉上被曬出的汗一縷縷劃過額角，聽了梁倩的話，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
梁倩一怔：難道她想錯了？
待了幾個小時，老頭兒們的聊天還在繼續，胖子尋了來，說不如去旁邊的小溪，那裡也看得到這邊，而且又涼快。吳邪被他勸動，拉了小哥同去。梁倩心中尚有疑問，還想繼續留在那邊。
待吳邪等人離開，梁倩想了想，站起身來，向那幾個老頭走去，笑吟吟地道：「幾位老爺子，你們聊什麼呢？」她用的普通話，臉上還帶著一臉茫然。
那幾個老頭斜了她一眼，並不理會。梁倩卻不在乎，依舊笑著道：「我們公司想開發一個這邊的旅遊線路，事先叫我們收集當地的風俗故事。我聽說，寨子裡的老人家，講古講得最好，您幾位能不能跟我說說這裡的故事？」
那幾個老頭搖著蒲扇，相互看了看，依舊不理她，嘴裡哇啦哇啦，偏是沒一個人肯講漢話。
雲彩忽然從遠處走過來，招手道：「姐姐在這裡幹什麼呢？天這麼熱，不去水邊玩麼？」
梁倩回身一笑，道：「我正想找幾位講古的老人聽故事呢，可他們都不理我。」
雲彩幾步趕過來，拉著她便走，一面道：「姐姐真好玩，這些上了年紀的，可沒多少會漢話的，你要找人講古，也總得找個聽得懂的啊。行了行了，晚上找我阿爸給你們講吧。」
梁倩被她拉著，回頭瞅了兩眼，正看見那幾個老人往她這裡看來，見她回頭，又轉回臉去。「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梁倩回頭問雲彩。
「我在家裡編筐子無聊了，出來涼快。」雲彩笑得一臉燦爛，「到溪邊上看見了那幾位老闆，他們說你還在這裡。」
「還」，梁倩心中微微一怔，垂下眼皮。
被雲彩拉到溪邊，只見溪水裡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胖子學二師兄的榜樣，穿著平腳內褲，也在裡頭廝混。吳邪比他斯文得多，穿著運動短褲。唯有小哥，依舊衣衫整齊，坐在樹下，已經打起了瞌睡。
梁倩的衣服，也是不能下水的，想了想，走去小哥旁邊坐下。她心中有些疑問，正想和小哥討論一二，結果雲彩也跟了過來，到小哥另一邊坐下，這話就沒法說了。
梁倩想了想，改到雲彩另一邊坐下，悄聲道：「哎，雲彩，剛才坐在那邊乘涼的幾位，都是寨裡的老人家？他們知道的故事應該挺多的吧？什麼時候你領我再去拜訪一下，讓他們給我講講古。姐請你當翻譯。」
雲彩笑笑，道：「姐姐當導遊還真上心。」
「行不行啊？」梁倩還沒得到她的准信兒，繼續問。
雲彩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可真不巧了。我和那幾位老人家不熟，這個忙，我幫不了。」
此議不成，梁倩笑了笑，轉又問道：「哎，雲彩，你上頭還有個哥哥？」
她這話問得極其突兀，雲彩怔了一怔，道：「啊，是啊。怎麼？」
「沒什麼。」梁倩身子微微後後仰了仰，似乎是坐得太久，有些累了，「怎麼吃飯什麼的，你們都不叫下他來一起吃啊？難道是我們來了，他嫌太吵？」
雲彩笑了笑，朝旁邊閉目養神的小哥瞟了一眼，輕聲道：「要說吵，這位老闆該覺得我們吵了。咱們一直在這兒說話，吵得他覺都睡不成了。」
坐了沒多久，忽然身邊的人都指著一個方向喊叫起來，梁倩起身一看，只見小哥那棟木樓的方向濃煙滾滾，似乎起了火。
小哥一見，馬上沖了過去。
胖子趕緊過去拍醒有些迷迷糊糊要入睡的吳邪，和梁倩一起，也向那邊趕去。
等趕到的時候，空氣裡一股濃烈的煤油氣味，小哥那棟木樓已經搖搖欲墜。據說火是從山上起的，小哥的房子就在山腳下，才遭了池魚之殃。
小哥馬上沖了進去，一點防護措施也沒做。他動作極快，旁邊誰都沒來及拉住他。等他沖進去了，吳邪和胖子連忙大叫「救人」，也要跟著沖進去。梁倩從旁邊搶過一桶水，朝自己兜頭倒下，也往火場裡沖。
火太大，吳邪和胖子沖到樓邊，已經沒法進去。
梁倩伏低身子，撩起浸濕的衣服堵在鼻子上，試圖鑽進去，但濃煙滾滾，她的眼睛被嗆得淚水直流，只能隱約看到有個人影在樓底下爬。
「快走！」梁倩沖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人影，也不管抓住的是哪裡，只管使勁往外拽，只拽了兩下，情況就反了過來，變成那人拽著她往外跑。
濃煙之中，也看不清情況，只聽到有什麼東西斷裂摔下的聲音，梁倩被人一把抱住，在地上滾了兩下，滾出火場，接著就有水兜頭澆下，旁邊的人用各種語言七嘴八舌地說話，緊跟著吳邪和胖子沖過來，扶起他們，大罵不止。
梁倩討水來洗了洗眼睛，又咳了兩聲，才看清眼前模樣。剛才和她一起出來的，當然正是小哥，他在那木樓底下裹了一身爛泥，似乎燒傷還好，只是左手傷得重些。至於她，一頭長髮早被燎得不成模樣，眉毛也七零八落的，除此之外，皮膚有些發紅疼痛，卻不嚴重。
因為小哥燒傷更嚴重些，梁倩拉起他的左手，正要給他治傷，卻被他輕輕推開。
梁倩站在原地，怔住了。
騙子
過了幾個小時，來了個赤腳醫生，給大家上了些治燒傷的草藥。因為旁邊人太多，吳邪等人也不好跟梁倩說：「你來給小哥治傷吧。」畢竟她那治傷的能力，看起來非常不正常。
梁倩的頭髮，卻實在看不得了，被火燎得捲曲蓬鬆，看著像是黑人時興的髮型。梁倩找雲彩要了把剪刀，又尋了阿貴的一塊刮胡刀刀片，自己對著鏡子，把頭髮剪短打薄。
胖子擔心她一個姑娘家，形象如此被毀，心中不免難受，本來還想過來開解她兩句，結果她抬頭笑笑，指著胖子被火燎了的眉毛，道：「剛剛發現，我居然帶了眉筆，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多有先見之明啊。哎，你們要不要畫個眉？」
胖子表示大老爺們，傷疤才是光榮的標誌，然後樓就被她給帶歪了。
頭髮理完，又去洗了個澡，有些被火燎得比較痛的地方抹了點藥，防止起泡，梁倩換上今天剛買的瑤族姑娘衣服，回住的木樓上一看，整個屋裡彌漫著一股草藥的怪味，吳邪和胖子正坐著小聲商量著什麼，小哥則坐在旁邊，完全沉默。看見梁倩進來，抬頭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慢慢轉過臉去。
「怎麼樣？我自己剪的髮型還好吧？像不像甯姐？」梁倩摸了摸頭髮，居然還笑得出來。
「過來，坐下。」胖子招手。
梁倩順從地坐下，吳邪和胖子就告誡她，這個寨子裡的人非常古怪。小哥的房子被燒時，有明顯的煤油味，必然是有人縱火，不願他們繼續查下去，尤其不願他們看到那些照片。胖子表示，如果今天他們看了照片，說不定被燒的就不只是房子了。
梁倩聽了，依舊疑惑，道：「你說這裡的人有古怪，這我信。可……你們有沒有看到照片，除了你們自己，別人誰知道？當時的情況，不是因為找到了箱子，所以臨時被轉移了注意力麼？如果那箱子晚一會兒找到，你們說不定就已經看了照片了。」
「咦？這倒也有道理。」胖子聽了，也開始沉思。
「那你怎麼看？」吳邪問道。那些照片原本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此時一下子全被燒掉，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梁倩伸出手指：「放火的人只想消滅那棟房子，以及裡面的東西，根本不想燒死你們。相反的，他們好像……並不希望你們被燒死。」
「他們只是不想讓我們查下去？」吳邪皺著眉頭：「那……那個老嚮導，盤馬老爹那裡，會不會也有變故？」
胖子搖搖頭：「應該沒事吧？剛才阿貴不是說了，明天我們就能見著他。」
「對了，下午聽那些老頭說話的時候，你說有古怪，到底什麼古怪？」吳邪忽然想起來，轉頭又問梁倩。
梁倩輕輕搖了搖頭，道：「我當時也拿不清楚，只是覺得，那些人的瑤話，說的……不是那麼好。」
「哈？」胖子一怔，「寨子裡的老人還能……」
梁倩輕輕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後來我又問雲彩，很奇怪的是，雲彩說，她和那些老人不熟。」
「這有什麼奇怪？」吳邪根據大城市的生活經驗，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梁倩笑了笑，道：「就這麼大的一個村子，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面的人，應該是世世代代都住這裡吧？幾輩子的老鄰居，不熟，能不熟到什麼地步？」梁倩咬了咬下唇，繼續道：「還有，那個楚哥說，他帶著照片來，就有人能認出來。可是呢？我們帶著本人，在寨子裡晃了半天，有一個上來打招呼的麼？這還不奇怪？」
「難道……」吳邪沉吟著，「楚光頭騙了我？」
「也說不定有人騙了楚光頭。」胖子很快想出其他的可能，他站起身來，「不行，我得找阿貴拿兩把鐮刀過來防身，這村子太他娘的邪乎了。」
晚上臨睡前，又重新商量一回，決定第二天由吳邪和小哥去那個老嚮導盤馬老爹家裡，因為他們想冒充政府官員，而胖子的草莽氣太濃厚，所以胖子決定去化肥廠討點硫酸過來，好看看那個鐵疙瘩裡頭到底是什麼。
「你跟我們一起過去？」吳邪問梁倩。她能聽懂瑤人的話，她去了，也就用不著阿貴這個翻譯了。
梁倩笑著搖搖頭，指了指小哥，道：「瑤人的話，他也聽得懂。我還有別的地方想去看看。」
「你……」吳邪欲言又止。
胖子說話卻直接得多：「你又想出什麼妖蛾子？剛才不是說了，這村子的人挺邪乎的，別自個兒到處亂跑。」
梁倩笑了笑，點點頭，道：「嗯，知道，本師太自有主張。」
第二天一大早，胖子去化肥廠，吳邪和小哥由阿貴帶著，去盤馬老爹那裡，只有梁倩，還在慢慢悠悠地畫眉毛。她的眉毛被火燒得七零八落，索性全刮了，拿眉筆重新畫了兩根。又拿出包裡幾樣化妝品，臉上塗了些深色的粉，拿眼線唇線修了眼睛和嘴巴的形狀。
梁倩穿上瑤族姑娘的服飾，看著鏡子裡一張普通瑤族山村姑娘的臉，微微一笑。
阿貴的兩個女兒在樓上，沒出來，梁倩也沒和她們打招呼，悄悄走出門去。
晃了兩圈，她已經從一個偏僻的人家那裡買了一隻小藥簍出來，背在肩上，滿臉帶笑地往山上走。路上見了人，還笑著打招呼，看起來一臉熱絡，一口瑤語又脆又甜，仿佛就是本地的一位姑娘。瑤家重禮，她和人打招呼，別人也都笑著回她，像極了村裡的姑娘。
晃晃悠悠走到山腳下，昨天山火的火場似乎還帶著點餘溫，空氣裡帶著幾分焦炭的氣息。梁倩背著藥簍，戴著瑤族姑娘的頭巾，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昨天那幾個老頭乘涼的大樹，已經被燒得一片焦黑。
路上人不多，梁倩重新四處打量了一下，越來越覺得可疑。如果是她要乘涼，絕對不會跑到一棟沒人住的木樓下面，而是會在自家門口，萬一想喝個水吃個瓜子什麼的，也便利。她已基本確定，那幾個乘涼的老頭，必有古怪。
梁倩低下頭，暗自沉吟。
楚哥拿著小哥的照片，到這裡居然有人認識；但小哥真人來到，卻又沒人認識。那麼說來……應該有人，特意把小哥的住址透露給那個姓楚的。這是第一批人。
還有第二批人，是放火的，他們不希望吳邪等人接觸那棟木樓。但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把樓毀了？非要等昨天他們來過了，才急著放火？是專門針對他們？還是在此之前有別的原因，不願打草驚蛇？
對了，楚哥打聽到這裡，據說是被陳皮阿四的人捉住了，但……這也很可疑。真要是四阿公的人，葉成那邊不可能一點消息沒有。但四阿公後來又以此要脅楚哥……那麼，四阿公活著的時候，到底和這兩批人裡面的哪一批，有聯繫呢？
正在沉吟，忽然旁邊有人道：「那邊那個小姑娘，你在做什麼？」聲音並不十分蒼老，瑤語有些生硬。
梁倩一怔，轉過臉去，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的瑤族山民，正面色不善地看著她。她馬上指手劃腳地用瑤語說起來。梁倩自稱是村裡的姑娘，已經嫁了人，今天回門，聽說昨天這裡起火了，所以過來看看。至於是誰家的人，梁倩比劃了半天，大致就是寨裡東頭拐角處某人的親戚之某家。她的瑤語其實也一般，但說起來卻是又快又急，仿佛自小就說得極熟了。那人聽了半天，不知聽懂了沒有，好容易等她緩了口氣，連忙加了一句：「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語言，依舊生硬。
梁倩扁著嘴，背著藥簍隨他過去，轉了兩個彎，就發現山上不遠處，居然還有幾間木樓，和村裡其他建築隱隱有點距離。若是站在這裡的木樓上，應該能很清楚地看到小哥那棟樓。
那裡有五六個瑤族山民打扮的人，年紀看起來都不小。見她被領過來，就有人上前問究竟，帶梁倩過來的人小聲說了幾句，梁倩也沒聽清。
然後就有一個人過來，細細盤問。這個人的瑤語明顯比其他人好很多。梁倩繼續保持快語速，嘰哩叭啦說了半天，那人沒聽出太大破綻，就又朝別人看去。
其他人湊在一起，小聲商量了半天，其中一個人聲音大了點，梁倩隱約聽到幾個字，心中大吃一驚。
原來那些人在一起，說的卻是長沙話！
陳皮阿四老巢在長沙，這些話，她還是能分得出來的。聽明白的幾個字，隱約就有「盤馬」，「二爺」，「山裡」，「幹掉」之類的詞。
果然是這些人！他們還試圖掐斷老嚮導那條線！
梁倩低著頭，心中一片驚駭，臉上卻不敢顯出來。等那些人商量得差不多了，那個瑤話最好的，就問她要去做什麼，她繼續快速地說，說自己想去山上采點藥材，還把藥簍拿給他們看。
那些人沒看出什麼問題，又送了她出來，嘴裡只說昨天山火，大家都怕了，只怕又有人大意，這樣的天氣，真要再起了火，可不是頑的。
梁倩也笑著說是。
被人送出那幾棟木樓，梁倩第一件想做的，就是趕緊跑回去，找到小哥和吳邪，告訴他們老嚮導那裡要出事。但……微微側過眼睛，那些人還站在木樓上盯著。
也罷。
梁倩昂起頭來，大步往山裡走去。
按照梁倩的打算，她可以走到山裡之後，再沿小溪悄悄回來。反正那些人的老巢已經被她發現，這條線總不會有事。
但走到山裡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背後一直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她說的那謊言，未必真把人騙了過去，但他們不在乎，因為……他們可以用其他方法，防止出問題。比如，滅口。
喲。
梁倩微笑。
背著藥簍高高興興往山上走，越走越是偏僻，偶爾停下來，裝模作樣地拿藥鋤挖兩下，挖兩根草，珍而重之的往藥簍裡放。
山裡的樹木越來越密，身後的人仍然不遠不近跟著，聽聲音，人應該不多，頂多三個，或者兩個。不過是對付一個年輕姑娘，應該不會抽調太多人手。
梁倩輕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繼續向前。
「啊！」梁倩驚叫一聲，忽然失去蹤影。
後面跟蹤的，只有兩人，聽到聲音，互相看了一眼，連忙跟了過去。跑到梁倩剛剛消失的地方，忽然發現：一個人也沒有！這裡地勢平坦，不可能是失足掉下去之類。
那二人正在疑惑，忽然頭頂枝葉響動，抬頭一看，只見梁倩縱身跳下，立起手掌，狠狠朝其中一人的頸動脈劈去，因借了下躍之勢，這一掌力氣極大，一下就把其中一人劈暈過去，梁倩也「撲通」一聲，跪倒在那人身人。
另一個人見此情形，連忙端起槍，但我們的梁倩姑娘還有阿瓜哩！只見梁倩左手背忽然飛出一條綠色藤蔓一樣的東西，迅速纏上那人持槍的手，一扭，「哢嚓」一聲，便將他手腕扭折。
「鬼！鬼啊！」那人受傷的，遠遠不止手腕。他面色慘白地看著阿瓜，拼命抖著自己的手。
梁倩一怔，讓阿瓜放鬆了他的手，那人如蒙大赦，轉身就跑，連他的同伴都不顧了。
「嘖嘖。」梁倩試了試地上那人的呼吸，她用的力還算合適，只是暈倒，不多久就能醒過來。
梁倩找了個地方，從藥簍底部翻出長袖T恤，換下身上的瑤族服裝，決定趕緊回去報信。走了兩步，低頭看向阿瓜：「喂，阿瓜，你還記得咱們怎麼來的麼？」
阿瓜……
雖然沒有指南針，但梁倩覺得，她進山來走得並不算遠，又想了想，記得村邊那條小溪似乎也流過此山，若沿溪而行，必然能走回去。
這麼一想，心裡就踏實多了。
大致思考了一下方位，梁倩朝著最有可能出現小溪的方向走去。直線。
一邊走，心裡一邊盤算。這批人，大約正是想阻止他們去那棟木樓的人，聽口音，不少人來自長沙。嗯，等回去之後……回去之後要不要說呢？萬一他們找過去了，不是卷到新的麻煩裡了麼？
對了，還有那個盤馬老爹，他們也要對付他？不過應該沒事吧？這會兒小哥和吳邪都在盤馬老爹家裡，眾目睽睽之下，那些人能怎麼樣？
那……她這驚險的一趟，到底收穫了什麼？除了確知有那麼一批人，知道了那批人的住所之外，還有呢？
梁倩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今天這一趟，其實很沒有意義。或者說，其實昨天想這件事的時候，也根本沒覺得將會有什麼意義。她只是……只是……
梁倩深深歎了口氣。
她只是，不想和小哥一起過去。
「不是說，不為什麼嗎？不是說，只為自己的心麼？不是說……不求什麼嗎？」梁倩喃喃低語，「騙子。虛偽。」
「你明明……」淚水模糊了眼睛。
「明明是有所期待的。」梁倩輕輕捂著嘴巴，蹲了下來。
忽然有些，不喜歡這個很想哭的自己。
自我批評
等找到路尋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梁倩做好了被大罵一通的準備，小心翼翼推開阿貴家的門，驚訝地發現：只有阿貴的大女兒阿妙在。
「阿妙，他們幾個都還沒回來？」梁倩看了看，果然沒別人。
「他們都去山裡找人了。」阿妙點著了燈，正在編席子，抬頭看了梁倩一眼，道：「盤馬老爹昨晚一直沒回來。阿賴家兒子打獵回來，在山裡看見了盤馬老爹的衣裳，上面有血。阿爹阿妹他們都去山裡找人了。那兩位年輕的老闆也跟著去了。那位胖老闆一直沒回來。」
梁倩一驚。
盤馬居然真的出事了？而且從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那今天那些人說的到底是什麼？而且胖子買硫酸居然到現在還沒回來，難道也出什麼事了？
梁倩心裡想了一圈，覺得去山裡必須有嚮導，這會兒她著急也沒用，到不如去找胖子。再想了想，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最可能就是送到村裡的衛生所。她飯也沒顧上吃，出門找了個孩子，叫他帶路，去了村公所。
進去一問，果然，有位胖老闆下午就來了。
梁倩面無表情地看著胖子越來越像二師兄的臉，上面蒙著紗布。不過這回不是胖的，是腫的，被馬蜂叮腫的。
「捅馬蜂窩？胖哥，你老夫聊發少年狂啊。」梁倩看了看胖子的傷口，主要是因為中了蜂毒紅腫，她的治療能力作用不大，還是乖乖掛鹽水吧。
「才不是。這兒的馬蜂都邪性，我根本沒捅，才一過去，它娘的就圍上來了。」胖子腫著臉，說話有些不太利索，「天真他們呢？」
梁倩在他旁邊坐下：「盤馬老爹進山打獵出事了，他們跟著村裡的人去找了。」
梁倩到外面買了點吃的，帶回村公所的病房，和胖子吃了晚飯。
此時夜已深了，村公所的醫生說胖子被叮得厲害，最好在那裡觀察一個晚上，明天早上沒事了，再離開。
胖子原本讓梁倩先回去，但她不肯，說如果吳邪他們回來了，一大批人，肯定這邊也能聽到響動，既然這樣，不如先在這邊陪胖子聊聊天什麼的。
說是聊天，可她又不怎麼說話，只是偶爾長一聲短一聲地歎氣，胖子實在忍不住：「我說你歎啥氣啊？擔心小哥他們？沒事，小哥的身手，千年的老粽子都得乖乖下跪，你怕什麼？」
梁倩搖了搖頭，道：「我知道。」
「那你歎啥氣啊？哎，對了，你今天幹嘛去了？」胖子試圖找點話題，讓她高興一點。
「沒幹啥。」梁倩想了想，自己今天不算有什麼成效，「最後啥也沒幹成。」依然有些悶悶的。
「那怎麼還弄了一身泥？」胖子指了指梁倩身上。她今天在山裡跑了一天，衣服上沾了不少泥。
梁倩搖搖頭，默不作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胖哥，我是不是挺沒用的？」
「哈？」胖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看……我身手也不好，做事猶豫不定，還經常任性，讓別人擔心。」梁倩扳著手指，一條一條分析自己的過失，「經常冒冒失失地闖禍，做事不考慮後果。要是沒有你們，沒有阿瓜，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要是……要是我沒有治療能力，其實就一點用都沒有。對吧？」
胖子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發佈結論：「你這整天想啥呢？照你這麼說，我們都該撞牆去？」
「沒有。」梁倩連忙分說，「你們都比我好多了。你和吳邪，都比我強多了，比我……好多了。」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坐在椅子上，蜷在屋角，又不作聲了。
胖子看她這模樣，抓狂地吐了口氣，決定還是睡覺。他拉過被子，過了不多久，均勻的鼾聲響起。
梁倩蜷在椅子上，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裡，怔怔地想：「你們都比我好多了。你們為他做的那些，都是無所求的；可我卻……這樣不好，不好。」
糾結到後半夜，最終還是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覺被人推了兩下。
梁倩迷迷糊糊地把頭從臂彎裡抬起來，一隻手搭上了她的額頭，接著，她的手被拉過去，似乎試了試脈搏。
旁邊傳來胖子調侃的聲音：「小哥，受傷的是我，不是她。」
梁倩一怔，揉了揉眼睛，只見小哥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邊，身上有些血跡。
「你受傷了？」梁倩趕緊跳下椅子，尋著鞋穿上。
小哥搖搖頭，放下她的手，道：「吳邪受傷了。」
胖子收拾起身，醫生又給了一些藥和紗布，讓他回去自己換。三人從村公所往阿貴家走，半路上就看見吳邪和阿貴急急忙忙過來，看他們都沒事，才松了口氣。
回到阿貴家那棟木樓，吳邪開始講述他們的經歷，梁倩挑挑手指：「外傷？治療吧。」
「這……」因為知道梁倩的治療能力，其實是以她自己的血為代價，吳邪有些猶豫。
「沒事。義務獻血都還說對身體有好處呢。」梁倩笑了笑，走過去。吳邪褪下肩上的衣服，梁倩輕輕解開繃帶，只見肩上深深幾顆大牙印。「這是什麼咬的？」一面說著，梁倩右手輕輕拂上傷口，一如既往的神奇力量止血，收痂，傷口收攏。
「猞猁，像大貓似的。」吳邪肩上傷口無礙，臉上表情也好了很多。
小哥看著梁倩給吳邪治傷，抬手輕輕揉了揉眉心。
剛才換藥疼得要死的胖子，一臉羡慕嫉妒恨。他的傷紅腫疼痛，偏偏是梁倩治療不了的。
吳邪講了他從盤馬那裡詐出來的資訊，說是七幾年文錦那只考古隊到過羊角山的湖邊，撈了些散發詭異氣味的鐵塊出來。盤馬因為一點物資，殺了考古隊的人，拋屍湖中，但考古隊後來卻再次出現了。大家都覺得很有必要去羊角山看一趟，那個考古隊各種古怪。
問到梁倩的收穫，梁倩只大致說那支想阻止他們的力量，並不是村裡人，而很可能來自長沙。至於他們的據點，就在小哥那棟老木樓附近的山上。
聽了她的資訊，吳邪和小哥的表情有些古怪。
「呃？怎麼了？」梁倩詫異地問道。
「那裡今天又起火了，不大。但你說的那幾棟樓，大概都燒了。」吳邪面色沉重地道。
梁倩一怔。
那兩個試圖殺她的人，失敗之後回報，那些人當然會想法子，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條線既然斷了，那就不再多想，多小心些便是。四個人接著又商量去考古隊去的羊角山。
找阿貴幫忙，準備了些東西，比如獵刀獵槍之類，最終由阿貴和雲彩帶路，一行人朝羊角山進發。
雲彩穿著一身瑤族獵裝，英姿颯爽，瞬間征服了胖子，一路上胖子都尋雲彩說話，並且果斷拋棄了以前「導遊」這個謊言，改為聲稱自己是有秘密任務在身。其實吳邪三人隨口說出「導遊」身份，後來根本就沒注意圓謊，這讓一直積極注意配合圓謊的梁倩非常尷尬。她以前幾次用「導遊」身份，想從雲彩那裡問出點話來。
雲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兩眼，顯然對她有些不滿。不過這也怪不得雲彩，換了是她，若知道有人騙她，她的反應大概會更激烈些。
到了盤馬所說湖邊，紮下雨棚，阿貴去打獵，吳邪等三人去湖邊翻石頭，梁倩和雲彩在湖邊洗他們的衣服，雲彩還是不怎麼想搭理她，偶爾偷偷往湖邊那三人看過去，當然看得最多的，還是小哥。
梁倩手裡揉著衣服，輕輕一笑。
那三人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任何東西。天色已晚，阿貴打了一隻野雞回來，就都先過來吃飯。
吃了飯，喝了點甜酒，吳邪和胖子的興致都很不錯，雲彩洗了頭，換了T恤，還跳了一段舞，非常好看，惹得胖子也過去學，但他紮煞著手，跳的一點美感都沒有，吳邪和阿貴看了都笑。
梁倩悄悄看了小哥一眼，只見他倚著石頭坐著，一點參與到這熱鬧裡的意思都沒有。但她也沒資格說小哥，因為她坐在另外一邊，臉上的表情，和小哥沒太大差別。
悄悄歎了口氣，梁倩站起身來，決定去旁邊洗洗頭，擦擦身上。湖邊曬了一天，身上也是一身汗。
胖子和雲彩在那裡說笑話，哈哈大笑，小哥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湖邊坐下，雲彩搶先跟了過去，坐在他身邊。
胖子直直看著那邊，吳邪調侃道：「你失戀了，節哀順變。」
胖子不以為然，道：「你不是也一樣！」
吳邪便怒了，表明自己和試圖老牛吃嫩草的胖子有原則性的區別：「我可沒你那麼變態，我對小女孩沒興趣。」
「哦？難道你其實對小哥有興趣？」
吳邪和胖子回頭一看，只見梁倩換了身衣服，正拿毛巾擦頭髮。她頭髮變短，洗起來方便多了。
梁倩笑眯眯看著吳邪，剛才那句話就是她說的。
胖子忽拉一下站起來，擋在她面前：「那個啥……」
「擋什麼呀？坐下。」梁倩撥開胖子，自己也坐在篝火邊上，靜靜看著湖邊那兩個人的背影。
「你……」胖子看了看小哥和雲彩，又回頭看了看梁倩。
梁倩怔怔笑了笑，放下毛巾，看著雲彩，輕輕歎口氣，道：「你知道麼？這小姑娘做的這些，我十八歲的時候，全都做過。」
吳邪和胖子一怔，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梁倩看了看，阿貴坐得離他們比較遠，應該聽不到這邊的話，深深歎了一口氣，看著那邊的背影，道：「他……二十年沒有老，如果，以後也一直這樣呢？」
胖子一怔：「好事兒啊。」
吳邪卻聽出梁倩的幾分意思：「你是說……」
「是呀，如果他一直不會老，也一直長生，呵呵，聽起來，像是好事吧。秦皇漢武，求的不就是這個？」梁倩出神地看著小哥的背影，「可是……等哪一天，我們都死了，他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
吳邪和胖子都不作聲。
梁倩輕輕道：「所以啊，看著雲彩……呵，胖哥，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胖子擺擺手，梁倩繼續道，「這樣看著，我就會想，你看，沒事，總會有人對他好的，即使……你不在了，也總會有人好好對他的。這樣想想，就放心多了。」她說得雲淡風輕，話音裡卻已經帶了幾分哽咽。
吳邪默默遞過一個紙卷，梁倩接過來，扯了一段，擦了擦眼睛，笑了笑，道：「瞧我這沒出息勁兒。」一面笑著，淚卻又湧出來。
吳邪和胖子看著她在那裡不停地抹眼淚擦鼻涕，等她平靜些了，胖子才道：「哭啥呀？放心，小哥肯定能再想起你來的。」
梁倩搖了搖頭，臉上擠出幾分笑：「不管他是想不起來，還是不願想起來，都無所謂了。現在想想，他一直都不喜歡我，或許是件好事。你看，就這樣，我還會這麼傷心；如果……他喜歡過一個人，後來因為失憶，就把那人忘了，對這兩個人而言，那該多痛苦啊。」她怔怔看著篝火，囈語似地道，忽然發現吳邪和胖子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我是說……」
胖子歎了口氣，拍拍她的頭，道：「你為啥這麼確定，小哥不喜歡你啊？」
「呃……這不明擺著麼？」梁倩回憶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胖子歎息著搖頭：「別的我不知道，可是你在西王母國那裡暈倒的那回，小哥的臉色，嘖嘖，比見了魯王宮那血屍還害怕。」
梁倩一怔，吳邪也開口：「還有小哥藏的那鐲子，應該是給你的。介面處刻了字母，一邊是Q，一邊是L，換個順序，就是LQ。」
梁倩抱膝看著火堆，吳邪和胖子也不說話，不遠處傳來雲彩的歌聲。湖風帶來輕靈的歌聲，一派安寧沉靜。
沉默了許久，梁倩才緩緩開口，道：「這都是猜測。而且……他已經都忘了。」
「那你打算怎麼樣？」面對這種文藝青年似的糾結，胖子感覺非常苦手。
「我……」梁倩遲疑著開口，最終下定決心，她重重呼出一口氣，道：「我這兩天想了很多。不用管他是否曾經喜歡過我，就我對他……難道就真是喜歡？」
這個論調十分新奇，吳邪和胖子都好奇地看著她。
梁倩卻渾然不覺，兀自說下去：「後來想了想，我吧，應該是心疼他，所以想幫他。誰說這必須是喜歡呢？你們也不遺餘力地幫他，難道都是喜歡？」她抬頭看著星空，點了點下巴，斬釘截鐵地道：「狹隘。嗯，我原來的想法太狹隘了。其實……這應該是慈悲心。」慢慢說服了自己，她的精神看著也好了些。
吳邪和胖子看著梁倩點著下巴，非常有氣勢地對自己進行剖析：「對，慈悲。就像佛經上說的，『應於一切有情，起利益安樂慈悲喜舍平等之心』，所以……」她搖搖頭，「不是喜歡，不是那麼狹隘的，我……我不該奢求什麼……」聲音越來越低，頭也低下去。
吳邪和胖子看著她，不說話。
「我……」梁倩終於發現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平等啊？」胖子拉長了音調，「胖爺咋覺得不平等呢？」
吳邪點頭：「嗯，我也沒覺出平等來。你對小哥，和對我們可完全不一樣。」
梁倩抿著嘴，沉默了半天，火光在她臉上跳躍著。忽然，她站起身來，生硬地道：「我睡覺去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6:59
番外（二，三）
解放大卡車在山路上艱難前行。
被篷布覆蓋的後車鬥裡一片黑暗，冷風從篷布縫隙裡千方百計鑽進來。
其他人都已經次第入睡，就連最囧囧有神最難入睡的梁倩，也終於百無聊賴，頭一歪，睡著了。
小哥閉著眼睛，忽然覺得肩上一沉，扭過頭來，車廂裡一片黑暗，看不太清。但旁邊，坐的應該就是梁倩。
小哥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砰」，車身搖晃了一下，似乎是剛剛開過一道坎。梁倩的腦袋在小哥肩上滾了兩下，眼見就要跌下去。
小哥伸手一撈，扶住她的身子，挪了挪肩膀，又把她的頭放正。手扶在她腦袋上，忽然怔了怔，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鼻子。
鼻子尖涼涼的，果然像狗。
磁烏龜被燒，潮水般的雪毛子被引了過來。
「跑，不要回頭！」小哥向眾人發出逃亡的指令，幾乎所有人立刻拔腿就逃。小哥轉過身來，獨自走向黑暗。
打開暗門，鑽進狹窄的暗道，向前走了幾步，小哥的腳步有些遲疑，停了停，轉身向回走去。
「有我沒我，這世界照樣轉。大家都好好的。……他，也會好好的，對吧？」上面隱約傳來梁倩的聲音。不知為什麼，她沒有跟著眾人沖出去。
窣窣窸窸的蟲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小哥跳出暗門，燈光照耀處，一大堆蚰蜒已經爬上一個趺坐在那裡的人，那人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刀尖劃破手心，聞到小哥身上的血氣，所有的蚰蜒忽拉拉退開，露出裡面眼角帶淚卻還微笑的梁倩。
「你在幹嘛！」小哥拽住她的衣領，一把把她提起來。
雲頂天宮護城河溝底。
「不悃。」梁倩裹著軍大衣，使勁搖頭，「你不是趕時間麼？快點走吧。」
小哥坐在她旁邊，沒有作聲。
梁倩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真沒事，我不想拖後腿。」
小哥仰起臉來，閉上眼睛：「我要睡會兒。」
梁倩閉上嘴巴，不多一會兒，頭一點一點的，很快身子一歪，向小哥倒去。有卡車上的經驗，小哥側了側肩，伸臂扶住了她。
梁倩睡得很熟，看來是累得狠了。
小哥翻過她的手，厚厚的手套掌心已經被磨出深深一道口子，應該是剛才順著繩子溜下來時磨的，還好手套夠厚，並沒有傷到手。
小哥把梁倩的手擺回原來的模樣，把她有些脫落的帽子向上拉了拉，低下頭來，閉上眼睛。
2004年，年三十。
南寧火車站旁邊。
賣年畫的攤主正要收拾收拾東西回家，一個背著大包、風塵僕僕的年輕人忽然站在他面前。
「要年畫麼？最後幾張了。」雖然並不抱什麼期望，攤主還是問了一句，正在卷年畫的手也停下來。
「這張貼在門上的，看著多喜慶！猴年了，金猴報春。這張買的人最多了，這是最後一張了。」發現那年輕人似乎並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攤主順勢多說了幾句，「回家過年吧？買一張回去唄！」抬頭看了看那年輕人背上的大包，攤主又加了一句：「這麼大老遠的，好容易回家一趟，買一張吧，過年了，討個好彩頭。最後一張了，算你便宜點。」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街上沒有多少行人，零星開過幾輛車，也都帶著幾分歸心似箭的味道。
小哥站在門前，手裡拿著一張卷起來的年畫。
門上的鎖似乎是掛了很久了，已經在門板上留下一層淡淡的鏽跡。
春聯還是去年的，當時應該很鮮豔的紅色，經過一年的風吹雨打，在路燈的照耀下，已經漸漸發白。小哥怔了怔，翻身跳進牆裡。
乾枯的長草及膝，很久沒人來過了。
屋裡一片黑暗，沒有燈。
推開房門，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小哥打開燈。
屋裡的主要傢俱都被罩了起來，上面都蒙了一層灰。
確實，很久沒人來過了。
拉上燈，屋裡恢復一片黑暗。小哥解下包，默默倚坐在沙發邊上。
手機那頭傳來甜美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外面鞭炮聲響起，隔壁隱隱傳來電視機裡春晚的聲音，歌舞昇平，一派歡聲笑語。
通教寺。
「自午夜十二點就要開門準備。正月初一是彌勒菩薩誕辰，半夜就會有不少信眾過來上香。明天是祈福法會。」一位面目慈和的尼師向梁倩解說這天的行程。
「嗯。多謝師父。」梁倩一身尼裝，雙手合什，躬身作禮。
五觀堂前的臘梅悄悄開了，寒風中隱隱送來一縷幽香。
正月初六。
苗寨裡也洋溢著節日的氣氛。蘆笙、踩堂、鬥馬、鬥鳥、串村走妹，各樣活動皆是熱烈歡喜。
小哥拉了拉雙肩包的背帶，轉身正要離開，忽然看到旁邊有一家賣銀飾的鋪子居然已經開了門。
店主歡樂的和他打招呼，說了一大通吉祥話。
小哥低下頭，瞄了兩眼，從鐲子堆裡翻出一隻雙魚戲蓮花樣的銀鐲，遞給店主。
「喲，你眼光真不錯，這個花樣，師傅不大常做，可每回做了，賣出去的可快了。」店主接過來看了看，笑著開口，「要不要刻幾個字？很快就好。有歲歲平安，平安一生，連英文字母都有呢。」
小哥想了想：「好。」
抬手寫下兩個英文字母。
「L」,「Q」。
「正好，鐲子兩邊介面一邊一個吧。」店主拿出模具，開始鐫字。
通教寺，夜，供燈法會。
整個寺廟，成了一片燈的海洋。雖然通教寺偏僻些，也照樣有不少相熟的信眾，前來供燈祈福。
梁倩點燃一盞蓮花燈，雙手合什。
「弟子明慈，願以此供燈誦經之功德，回向給……張起靈，願他所有苦難，悉皆消滅，早日得脫苦海。」
正月初九。
郵遞員站在那個明顯很久沒人住的家門前，遲疑了一會兒。
他手裡有個包裹，昨天來送過一回，沒有人。今天這模樣，看來也不會有人了。
罷，留個條子吧。
郵遞員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看到遠處有個年輕人，背著大包，逕自走向那個沒人居住的院子。
「哎，等等。」郵遞員停下腳步，叫住了那年輕人，兩步趕了過來，「你知道這家人去哪兒了麼？」
年輕人停下來，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是這樣的，有個包裹要人簽收。」郵遞員拿出包裹，「可我昨天送過一次了，沒人啊。這是EMS的，要簽字。」
年輕人終於開口：「什麼包裹？」
「諾，上面寫著，收件人叫張起靈。」
「我就是。」年輕人伸手接過包裹，拿出身份證，在要求簽字的地方簽下名字。
包裹，應該是陳文錦寄的。當時拿鬼璽時，他留的位址就是這裡。
事情看來又有進展了。
小哥打開床頭的暗格，把年畫和銀鐲都放進去，背起包，轉身出門。
佛殿上香火繚繞，梁倩低下頭，一顆顆念珠從指間數過。
邀雲水月拂還在，向火飛蛾死未休。孤負如來傳法意，拈花一刻有人愁。
××××××××由於時間跨度太大而增加的分割線×××××××××××××××番外（三）
北京大學第一醫院。
小哥坐在病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胖子。這個胖子已經來過好幾趟了，每次都拎著些東西。一來就大呼小叫地說話，似乎和他很熟的模樣。
「話說當時在雪山上，幸好你胖爺我反應過人，這才……」胖子滔滔不絕地說了一些所謂「過去的事」，然後開口：「小哥，想起來沒？」
小哥面無表情看著他。
梁倩聳聳肩：「行了，胖哥，你說的這些，他肯定想不起來。因為根本不是真的。」
「切，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黨和人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來拆臺的麼？」胖子鄙視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懂不懂，要活潑。」
梁倩一臉無奈地攤手：「前面那嚴肅您吃下去會消化不良啊。」
小哥淡然地看著這兩個人，那個胖子，確實有些眼熟。
雪山，山洞，似乎確實有過這麼一個胖子。
值班護士過來，叫了梁倩過去，說是有關小哥的情況，梁倩趕緊跟了出去。
胖子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往小哥面前一擺：「吃的，用的，穿的，都有。你胖爺我仗義吧？」
小哥淡然看著他一個人在那裡顯擺，抬眼看了看病房的門。
「喲，不理我？」胖子不滿，順著小哥的目光看過去，「人在這兒的時候怎麼不說話呢？」
梁倩坐在椅子上，聽著對面的大夫滔滔不絕地講小哥的近況。
「總之呢，病人近期的情況有所好轉，已經記起了一些片斷。假以時日，應該能夠恢復。」大夫做總結陳詞。
「真的……能想起來？」梁倩微微皺眉，「可是……為什麼有的人能想起來，有的人想不起來？」
大夫拿著病例，看著上面那些奇形怪狀的字思考了半天，才道：「你們可以和他重新認識啊。未必是想起來，但首先認得了，然後再慢慢想啊。」
「可是……」梁倩張了張嘴，卻又點點頭：「好的，謝謝您。」
走到小哥的病房前，正好看到胖子收拾了東西要出來。
「胖哥要走了？」梁倩迎上去，「多待一會兒吧。他和你還能說兩句話。」
胖子伸出兩個指頭：「兩句，還真就兩句，不愧是明慈師太，不帶打誑語的。」回頭掩上病房門，朝梁倩點了點下巴：「丫頭你過來，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小哥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看見梁倩和那個胖子從樓門出去，又繞過另一棟樓，再看不見，這才又仰起臉來，看著天花板。
十分鐘，二十分鐘，梁倩還是沒回來。
「就是這間了。」門外走廊傳來錯雜的腳步聲。
病房門打來，小哥看了一眼，來的不是梁倩，而是幾個陌生的外國人。
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而消瘦的老年外國人，他拄著手杖，走到小哥面前，臉上的皺紋堆成一個笑容。
「你好，我是裘德考。」那個外國人伸出手來。
小哥坐在病床上，梁倩攔在裘德考前面。
從小哥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有些單薄，但很堅決。
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和熟悉感。
小哥把目光轉過去，繼續盯著天花板。
裘德考走後，梁倩又搬過手提電腦，螢幕背對著小哥，開始看什麼東西。
她的眉頭，偶爾緊皺，偶爾輕揚，偶爾抬頭看向小哥，小哥又把目光轉向天花板。
這個人，每天都會過來，大部分時候還會帶飯過來，然後整天坐在那裡，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但是……她到底是誰？
她說她的名字叫梁倩，以前認識他，後來和胖子、吳邪等人一起和他經歷過一些事情。
可是，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小哥抬手揉了揉眉心。
梁倩也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今天有些心神不寧的，看了看時間，果斷把電腦合上，道：「餓了沒？吃飯吧。」
晚飯是她帶來的，有葷有素有湯。湯是小雞蘑菇，熬得火候甚好，但鹽加的不是太多，喝起來倒也還好。
小哥喝了一口，隱隱有些失望。
這個味道，有些陌生。還是以前曾經帶過的那個菠菜豆腐湯，喝起來比較熟悉。那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甚至曾使他一時端不穩湯碗。
胖子、吳邪，古墓，零碎的記憶片斷漸漸在腦海中泛起，但每一個都支離破碎，似乎少了些什麼。
似乎有些很重要的東西，很嚴肅的承諾，被鎖在角落中一個匣子裡，偶爾能夠碰觸到裡面溢出的一絲溫暖和熟悉，卻總找不到打開匣子的那把鑰匙。
在那些事情還沒想起來之前，大約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妥當吧？也許。
「那我回去了。晚上好好休息。」
梁倩看著小哥吃完，收拾了東西，轉身離開病房。
小哥看了看表，時間還早，外面天還沒有黑。
透過窗子，看見梁倩背著雙肩包走出樓門，一路低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慢慢去得遠了，轉過一個彎，再也看不見。
小哥仰起臉來，揉了揉眉心，一直揉到眉心有些痛。
山行
事實證明，任何美好的設想最終都會落空。梁倩並沒有如願地去睡覺，因為湖邊傳來潮聲。根據潮聲，眾人推測湖底應該與地下河相連，有虹吸現象，所以產生潮聲。於是他們在湖岸邊找不到的那些東西，很可能被虹吸吸到湖底去了。
第二天一早，眾人開始結草繩編筏子，忙活了大半天，終於編成一個兩張方桌那麼大的筏子。上面能承受的人不多，最終還是吳邪、胖子和小哥三人上去。為了下水，三人都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小哥的內褲上居然畫著兩隻小雞。
雲彩笑得打跌，梁倩瞪大眼睛，看向胖子，卻見他捂著嘴笑得一臉賊相，站在小哥背後指指點點的，十分得意。
梁倩白了他一眼。早知道這個，胖子送去醫院的那些東西，她應該一一檢查的。
那三人坐上筏子，劃到湖的中央，吳邪和小哥各自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塊大石頭，迅速潛入水中。
過了一分多鐘，吳邪在離筏子三十米遠的地方露出頭來，然後游向筏子。又過了一分多鐘，小哥在筏子旁邊也探出頭，手裡拎上來什麼東西。梁倩在岸邊，遠遠看到似乎是個黑色的東西，忽拉打開，吳邪和胖子向後倒了倒，似乎裡面有些東西不怎麼美好。他們並沒有拿到岸邊來看，大約是怕有什麼東西，不好讓阿貴他們看見。
「他們撈了什麼上來啊？」雲彩望著那邊，開口問道。
「誰知道啊。」梁倩淡淡回答，「這幾個人最能鬧了，看到什麼新鮮東西，都想去戳一戳，也不知道在湖底發現了什麼。」倒不是她有意再騙雲彩，只是……面對這麼一個花季少女，你讓她怎麼說呢？難道這麼說：「二十幾年前這裡發生過拋屍案，他們下去撈屍體看了，這會兒撈上來的，八成是具泡得發脹的浮屍，很噁心喲。」想想都覺得很反社會反人類。
因為梁倩有過騙人的經歷，雲彩也不大信她的話，從鼻子裡輕笑了一聲，就不再問。
那三人下了一次水，身上的繩子已經泡得不經用，體力也有些不支，就把筏子又劃回湖邊。
梁倩趕過去一看，只見筏子上放著一個臭氣烘烘的黑色大包，其他還好，只有吳邪，不知看了什麼，鼻血橫流。
胖子指了指吳邪：「上浮得太快，血管爆掉了。」
梁倩「呀」一聲，暗自吐吐舌頭，連忙給他治療，伸出右手，在吳邪鼻子兩側揉了揉。等雲彩拿著布條過來，要給吳邪止血時，他那邊已經沒事了。
「你們撈了什麼上來啊？」雲彩一臉好奇。
「諾，自己去看吧。」胖子指了指筏子，看來並不是太過於反人類反社會的東西。
不一會兒，雲彩回來了，捏著鼻子：「呃，真噁心。」說著，看了梁倩一眼，看來已經有些相信她的話了。
吳邪他們在水下發現了一個瑤寨，這的確是一件很讓人詫異的事。莫非這就是考古隊要尋找的東西？而這一切，與小哥又是否有關？
不管眾人心中多少疑惑，目前的裝備，也是無法下水的。商量之後，決定由吳邪和梁倩跟隨阿貴出去採辦裝備，小哥和胖子繼續留在這裡，試著打撈東西。
出去的路上，梁倩一路搬石頭畫記號，吳邪看著十分詫異：「你做這些幹什麼？反正我們來回都是要跟嚮導的。」
梁倩訕訕地沒作聲。她應該怎麼說呢？反復迷路已經讓她有心理陰影了？
等回到瑤寨，先去附近的縣城買了些游泳用的東西。因為在山裡經常都是阿貴打獵，梁倩只能吃點米飯之類，所以看見壓縮餅乾又買了一堆。另外大件的裝備，就要出去，找潘子幫忙置辦，梁倩跟去也沒多大用處，而且進山出山來回折騰，吳邪想了想，就讓她帶了東西先和阿貴回去，裝備由他置辦。
帶了東西回到瑤寨，本來要運去羊角山，可梁倩生理期到了，若去水邊野營，各種不便。後來想了想，她去了那邊，也沒什麼特殊用處，不如在瑤寨等兩天，等吳邪運了裝備過來，再同去不遲。那壓縮餅乾口感不佳，阿貴也沒一起帶過去，說到時候梁倩自己可以帶去。
阿貴尋了村裡人幫忙，把東西運到羊角山那裡，家裡就只有梁倩和雲彩的姐姐阿妙。
阿妙的性子的雲彩截然不同，比較溫和寡言，每天就是默默地編簸箕編筐子，或者刺繡。梁倩尋她說了幾回話，但她回的都極簡短，風格與小哥倒有些相似。想想那位身穿獵裝、英氣勃勃的雲彩小姑娘，真不知道這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怎麼會有這樣天差地別的性子。
另外，阿貴那個可能是殘疾的兒子，一直都沒有露面，梁倩留意了一下，發現阿妙做的飯菜，也只有她吃的，並沒多出一個人的份來，夜間木樓上面也沒再見到人影。難道他竟悄悄出門了？可平時為什麼又不出門呢？梁倩百思不得其解，生怕這是阿貴家的傷心事，也沒問阿妙。
因為阿妙不怎麼理會她，她的日常生活就重新變宅了。幾天來，要麼就出門聽當地的老人講古，要麼就躲在房裡，繼續扮演思考者。
當地老人講古，本來沒多大意思，多是夏夜乘涼的時候，周圍一堆小孩，老人就開始講傳說講神話。因為當地瑤語屬於苗瑤語系，村裡也有盤王像之類，應該是過山瑤的一支，梁倩本以為他們會講盤王的故事，結果一聽，卻又來了興趣。
他們講的故事，居然是布努瑤的「密洛陀」，但又有些不同。
密洛陀於瑤語中，意為「古老的母親」，在布努瑤的傳說裡，原是一座叫「密洛陀」的大山，山裡忽然蹦出一位女神，也叫密洛陀。然後這位女神開天闢地、造人造物，連後羿射日的工作也做過。這傳說在布努瑤中比較盛行，據說是因為布努瑤與壯族雜居，聽了他們「布洛陀」的故事，才造出了這位女性的「密洛陀」。
作為盤瑤，講密洛陀的故事，此為奇怪之一；奇怪之二是，他們講的密洛陀，又和布努瑤的故事不同。這是梁倩在別處從未聽過的一個版本。
黑化，絕對是黑化。
在當地老人的故事裡，密洛陀是出自於石頭，但並不是什麼慈善的女神，也不保佑風調雨順。它或者她的地位，就像有些地方所說的「麻胡」一樣，乃是醫得小兒夜哭的一位人物。
當地的老人會告訴那些即將度戒的男孩子，要好好守戒，否則老祖母就會從石頭裡跳出來，抓了他去。
當然，作為民間傳說，光有恐怖是不夠的，還要給出光明的前景。於是又有故事，說偉大的盤王用鐵收服了殘暴的密洛陀，把它變成了瑤人的守護神。
梁倩聽了哭笑不得，這種頗有「關公戰秦瓊」味道的神話故事，應該也算特色了。
外面聽來的故事沒什麼用，宅在屋裡的研究卻有了進展。
她反復摹寫那些奇怪的女真文字，卻百思不得其解，一度認為這根本只是萬奴王設計的難題，不想讓人解開。
「真是的！他腦袋被門夾了，千辛萬苦刻了字不想讓人認出來……」梁倩摔了筆，破口大駡。嗯，女人總有幾天比較暴躁。
剛罵完，忽然又回過神來：「咦？」
梁倩快步回到桌前，重新思考。前面的屢次失敗，給她的挫折感太嚴重，使她思路有些不清楚了。此時回頭想想，既然文字刻在那裡，必然是想向某些人傳達什麼。
複生的萬奴王？不是。如果他能記得這些文字該怎麼讀，就不必再寫下來了。
當時的女真人東夏人？也不是。如果是寫給他們的，那麼應該用最正統的女真字。
如此說來，那些字搞得這麼複雜，或許是不希望女真人看到。那麼……這個資訊，到底想傳達給誰呢？
梁倩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又想到小哥：他是漢族？苗族？瑤族？抑或是……東夏人？
漢族……漢字……
梁倩眼睛一亮，重新打開自己已經能默寫下來的那些文字，抬筆開始寫。
「果然如此！我絕對是個天才！」兩天后，看著自己寫下的幾頁紙，梁倩不禁高興地自吹自擂。
那些文字，是寫給漢人看的。用的是女真文字，但組合在一起全無意義，因為……其行文並不是女真語所屬的阿勒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梁倩剛才腦中一閃，忽然想到以前看《鏡花緣》時所見過的歧舌國音韻，古代中國沒有字母，標音都是用反切之法，如果將這些女真字的讀音用反切法，再換成漢字呢？
這麼一試，果然成功，很快就被她譯出一段文字。
先譯的是在通道裡那段，那個比較簡短，梁倩看得也多，已經能默寫出來了。翻譯之後，意思有些不太明瞭，但至少成文，大約是指此路通往地底之鬼域，凡我族人經行此處，應當如何謹慎，如何小心之類。後面有些數字序列，不明所指，大約是什麼機關？反正未必再回那裡，這個倒不必細看。
另有一大片，是在青銅門前，阿寧的人照的。那裡文字太多，梁倩只帶了其中一張照片，資訊不怎麼全，大致是一個故事之類，因為裡面神鬼魔怪之類的字眼都有出現。全部內容，只有等回去之後，把電腦裡資料全調出來，才能翻譯。
嘗試了幾個月，終於有成果，梁倩心情一片燦爛，決定下樓走走。當然，這和她生理期剛結束，是有直接原因的。
前天雲彩已經回來。她回來之後，梁倩問了問那邊情況如何，只說從湖底又撈了些東西上來，但這回確實有些反人類反社會了，因為撈上了不少骸骨。雲彩一個小姑娘，整天對著這些，心中難免害怕，等阿貴把東西送到，她就隨著人回來了。
「咦？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剛下樓，就見雲彩和阿妙兩人背著包，正要到她這樓裡來。
「我們要去鄰村爺爺那裡。有一陣子沒去看他了。」雲彩朝她招了招手，「正要過去給你說一聲呢。你要是住在這裡，東西不要亂動，做飯什麼的，直接用我家灶台就好。」
「呃……好……」面對這麼放心的姐妹，梁倩真不好意思拿外面世界的爾虞我詐來思考。把一陌生人直接扔在家裡就走，這是怎麼樣的心胸啊！
正在感慨，忽然覺得風吹過來，竟有些涼意。梁倩拉了拉衣服，抬頭一看：天上烏雲居然這麼厚了！
「這是要下雨了？」梁倩有些驚詫地指著天上。
「嗯，應該是。所以我和姐姐得快些走，路上淋了就不好了。」雲彩點了點頭。
梁倩皺皺眉，忽然覺得有些問題。她從小長在廣西，大約知道廣西南部七八月間有不少降水。「這樣的天氣，他們在那裡不會有事吧？」梁倩指了指密密的烏雲。
雲彩看了看，一臉不在乎：「阿爹厲害著呢，沒事。」
雲彩和阿妙走後，梁倩在屋裡轉了兩圈，仍然覺得心裡有些沒底。現在她連翻譯工作都沒的做，坐在那裡不免胡思亂想。想了半會兒，索性起身，換了一身厚實些的瑤族姑娘衣服，拿著雨具電筒小獵刀，背上自己那一大包壓縮餅乾乾糧。
天越發陰了，可得快些才行。
梁倩緊了緊背上的包，偱著自己當初做的記號，快步朝羊角山的湖走去。
那個湖離村子不算太遠，然而也不近。
走過去，大約也要走兩三天才能到。當天晚上，梁倩來到山口，那裡有一座古墳，上回過來，吳邪還指給她看，說他們上回巡山找盤馬老爹，曾經到過這個地方。再往裡走，就有可能出現猞猁之類的動物。
晚上，梁倩到上回他們歇腳的地方歇了歇，後半夜就下起雨來。幸好旁邊有個岩洞，倒沒淋著。
雨勢剛開始並不大，下到第二天早上，路上不過有些泥濘，走起來麻煩些。梁倩穿戴上雨披，頭上加了一個斗笠，從旁邊樹上折了一大根枯枝，冒雨前行，只要小心腳下，也還沒事。不管怎麼樣，比起當初蛇沼裡面，那種鞭子似的大雨，已經強太多了。
因為下雨，各種動物們也不出來聒噪，路上走得反而輕省不少。偱著當初做的記號，一步步走過去，四顧無人，梁倩就放聲唱歌唱戲，頗有「竹杖芒鞋輕勝馬」的逸興。
但這逸興，到當天晚上，便消失殆盡。
雨越下越大，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
路也越來越難走。
更糟糕的是，她當初用石頭做的一些標記，此時也有些不見了，好像被水沖走了。這讓她非常奇怪，因為現在雨量還不大，根本不可能積起那麼大的水，難道此山地勢格外特殊？
到第二天晚上，她的路差不多走了一半，往回和往前，都是一樣。晚上找了個岩洞，點了堆篝火，默默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第二天繼續向前。這條路她留心記過，應該沒事。
第三天，雨勢更大，眼前只能看到兩三米的路。夾雜著泥土和小石子的水，積成一道道小溪，從岩石縫裡飛流而下，再逐漸彙聚，在某些落差較大的岩壁上，形成大大小小的瀑布。
景色甚美，但也很危險。
因為能見度低，地上的路又被沖得溝壑縱橫，走起來要格外小心。這一天，梁倩走了平常的四分之一不到。滑倒過幾次，身上沾了不少泥。晚上好容易找了個岩洞歇腳，看著自己衣服上的泥，又楞了半宿。
第四天，第五天。
還是沒走到湖邊。
梁倩只覺得自己走的這些路都非常熟悉，卻仍然沒有走到，難道晴天和雨天的腳程相差如此之遠？
第六天，雨越來越大，梁倩原來做的那些記號，都已經不見。這樣的天氣，繼續往前走，實為不智。
也罷。梁倩想了想，找了一個岩洞，決定先在這裡待兩天，等雨勢小些了，再繼續往前。走了這麼多天，已經進入羊角山範圍，雖然沒見到那湖，估計也不遠了。
岩洞裡有幾根樹枝，沒被雨淋到，正好生堆篝火。再去外面撿些枯枝回來，放在火邊烤幹。包裡有吃的，外面有水，不過幾天，應該沒事。這兩年來，她的野外生存經驗值大漲，做這些事，不成問題。
雨又下了兩天，梁倩坐在岩洞裡，覺得自己快變成野人了。身上的衣服換過兩次，拿雨水沖了一下泥，放在火邊烤幹，現在穿著的，又是最開始那套瑤族服裝，整身深青色，沾了泥特別明顯。
在洞內無事，偶爾背誦一下經文，整理一下思路，雖然無聊，但還能過，實在煩了，就倚著洞壁眯一會兒。所謂「整日家情思睡昏昏」……咦，好像哪裡不對？
這個洞並不大，裡面很乾淨，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各種昆蟲和小動物。此處的多喀斯特地貌，石灰岩多，經年累月，被水和空氣中的酸性氣體腐蝕，慢慢生出這樣的縫隙，也不算罕見。奇怪的是洞壁的石頭摸起來的手感，並不像石灰石。但梁倩對地質學不感興趣，也沒細追究。
這天迷迷糊糊醒來，已經是白天，外面天色黯沉沉的，看不出幾點。梁倩摸出表來一看，大約是早上八九點鐘。
往火堆裡填了兩根柴，梁倩便要鑽出洞外，接點雨水洗漱。
低頭往洞外一鑽，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梁倩放下搪瓷水杯，伸臂在洞口比了一比，大吃一驚。
這個洞口，她剛來時，撐開雙臂，手指尖將將能碰到兩邊。可現在，足足窄了三分之一！這是怎麼了？難道外面雨太大，洞口被堵了？
梁倩披上雨披，出洞細細一看，周圍並沒有太明顯的變化，只有這個洞口……她心中一驚，鑽回洞內，翻了一遍。果然，這裡實在乾淨得太過分了。連一個蟲子都沒有！剛來時，還覺得慶倖，現在想想，也太反常了些。
越想，心裡越是有些發毛，索性收拾了東西，冒雨繼續走。雖然路不好走，但離湖邊應該不遠了。一天走不到，那就走兩天吧，總比待在這個奇怪的洞裡好。
按照腦中的記憶，慢慢向前，但記憶或許是準確的，路卻已經被大雨改得面目全非。
有些地方，似乎發生過小規模的泥石流，一腳下去，都是軟軟的泥漿。為了保險起見，梁倩覺得最好還是走石頭比較多的路。
這樣一來，走的路就和原來大不一樣了。
晚上本打算找個岩洞歇著，但……
走了半天，梁倩倚著石壁，決定喘口氣，忽然，腳邊似乎有個什麼東西在動。她蹲下來一看，只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爪子，正沿著石壁往外扒。
梁倩詫異地摸了一摸，石壁內傳來「嗚嗚」的聲音，似乎是某種貓科動物，聲音聽著有些急切。
它是怎麼掉到這個縫裡的？
梁倩站起身來，詫異地看了看，怎麼也想不明白。雖然貓科動物們的縮骨功稱得上一絕，但……這樣的縫隙，實在不像失足掉下去的模樣。
她又蹲下來，結果駭然發現：剛才伸出小爪子的那道縫隙，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
揉了揉眼睛，確信這不是錯覺。但剛才摸到的小爪子，也不是錯覺。
再想到那個變窄的洞口，一個聽起來十分不可能的解釋忽然出現在她腦海：這裡的岩縫，會迅速生長。
地質學的奇跡啊！這還是岩石麼？這明明是竹筍一樣的生長速度啊！
梁倩小心翼翼地遠離那塊石壁，腳下加快速度。
必須要趕快告訴他們，這裡的石洞不能住！
然而她走的路，似乎確實錯了。天色黑下來時候，她站在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
這裡是……
好惆悵。
雨下得那麼大，岩洞也不敢住，前面後面的路都不好走，這可如何是好？明明覺得那湖就在附近了啊……
難道再叫阿瓜？
梁倩正在猶豫，忽然看到前面山裡似有火光閃過。
據阿貴說，這羊角山人跡罕至，這樣的天氣裡，必然沒別人，一定是他們！
火光看起來並不太遠，只是大晚上，又是下雨，走起來格外慢些。
火光越來越近，梁倩卻越來越奇怪。附近沒有湖，這裡是個極大的岩洞！難道雨太大，水漲得太快，他們找了個岩洞住下？
算了，不管這些，等見了面再問就是。
跌跌撞撞地走到岩洞口，梁倩正要開口打招呼，忽然想到現在時間比較晚，萬一他們都睡了呢？把他們吵起來，多不好。
梁倩想了想，打著手電筒，慢慢走進洞去，大致一照，似乎鍋碗瓢盆的，很有久住的模樣。
「吼」，洞內深處的黑暗裡忽然傳來某野生動物的低吼。有火的地方，還有野獸？梁倩皺眉，應該是聽錯了吧。
「誰？」洞裡傳來一個人的聲音，說的漢語，沙啞含混，聽不出男女，但至少……絕對不是小哥、胖子或者阿貴中的一個。
梁倩心中一凜，這人是誰？為什麼住在這裡？
正打算悄悄退出去，裡面的人又說出句：「哦，你怎麼又來了？」
「又？」梁倩低頭看了看自己，披著雨衣，似乎沒什麼明顯特徵，這人認錯人了？
「怎麼不說話？」裡面的人似乎起疑了，繼續問道。
梁倩咬了咬牙，關上手電筒，決定趕緊離開。住在這種偏僻地方的人，多半有些不想讓人見到的東西，她誤打誤撞過來，不是糟糕？趁此時天色暗，雨聲大，應該不容易被追上。
轉身剛跑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一聲野獸吼叫，緊接著風聲颯然，似乎有什麼東西撲過來。梁倩連忙閃身，避到一邊，只見一隻一米長的大貓從她肩旁撲過。
大貓轉過身來，歪著頭看向梁倩，兩隻直立的耳朵的尖端都聳立著一簇黑色的毛。
啊……貓科動物各種萌……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梁倩趕緊把思路拉回來，看向那只大貓。這是……誰家馴養的？看模樣應該是猞猁……啊，猞猁，前兩天盤馬老爹遇上的不就是這個麼？
「怎麼不咬？」旁邊傳來含混沙啞的人聲，緊跟著，一個人撲了過來，梁倩連忙拔出獵刀，側身劈砍。這會兒她還記得要用刀背，免得不小心把人殺了。
但……她明顯想太多了。
那人的身手極其敏捷，借著昏暗的篝火，隱約能看見他披著一件大衣，看不清身形。
他動作簡潔有力，梁倩堪堪閃過兩招，就已經知道單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阿瓜！」梁倩急急叫道，一面側身一閃，刀柄狠狠向那人搗去。
阿瓜飛出。
那人似乎「哼哼」地笑了一聲。
緊接著，梁倩只覺頸窩一痛，就此失去知覺。
嗤拉，嗤拉，什麼東西劃過地面。
雨點打在臉上，梁倩微微睜開眼，天還是黑的，自己好像正被人在地上拖著前進。
「唔。」嘴裡被塞了塊破布，手腳都被綁著。梁倩掙紮了兩下，接著頭上一痛，又暈過去。
玉洞
「醒醒，醒醒。」迷迷糊糊中，有人仿佛在拍她的臉。
「再睡一小會兒，就一會兒。」梁倩皺皺眉頭，翻了個身，決定繼續睡。
「醒醒。」那人很執著，開始掐她人中。
「啊……」這確實比較疼，梁倩瞬間睡意全無。
睜開眼睛，眼前的兩張臉都很熟悉啊……一個是胖子，打著火把；一個是小哥，坐在她身邊。轉轉眼珠，發現這兩人的情況非常古怪。頭一樣，衣衫不整，都只穿了內褲。第二樣，身上也跟黑炭團似的，這是被拐去挖煤窯了？
咦，好像還有什麼事情不大對勁。
梁倩撐著地面，試圖坐起身來，小哥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啊……」脖子上，頭上，手上，腳上，似乎都有些痛。
環顧四周，是個岩洞。嗯……梁倩皺眉細思。她隱約記得，當時她在一個岩洞裡被打暈了過去，然後……
「那個人呢？就是那個養猞猁的？」梁倩東張西望，她覺得自己已經把握了事實的真相。一定是小哥他們出於某種原因，也到了這個岩洞，然後救了她。
「誰啊？」胖子一臉迷惑。
「啊？你們來之前就跑了？」梁倩扼腕。那人實在太壞了，沒來由就想打暈她，而且這手上腳上的的疼是……
身上穿的還是那件瑤族姑娘的服裝，全濕透了，大概是被雨淋的。領口解開了些，左臂上有一道刀傷，血早已經止了，傷口被水泡得卷了起來，有些發白。手腕腳腕上都有勒痕。
這是……梁倩想了想，忽然覺出不對。她記得，她被扔在地上拖著走了一段，已經不在那個岩洞裡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終於說出一句靠譜的話。
「你怎麼會在這裡？」小哥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問起她來：「你不是和吳邪出去買裝備了嗎，怎麼弄成這樣子？」
梁倩一怔：小哥說了好多字！還都是問句！
她怔神的工夫，胖子也開口，他從旁邊拖過一個包，正是梁倩背著的那個：「下水也沒換衣服，還背著包？」
「下水？」梁倩疑惑，「我……沒下水啊……我只是……」
梁倩簡略說了別來情況，為什麼進山，怎麼遇到下雨，怎麼看到火光，然後怎麼被人打暈。後面的她也不知道了。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她還一肚子疑惑哩，「這是什麼地方？」
梁倩以為自己的經歷已經很古怪，但和小哥、胖子的經歷一比，那簡直太平常了。
胖子和小哥，在他們走後，又下了幾次水，撈出不少骸骨，還有潛水儀器。結果有了儀器，能在水下從容待幾分鐘了，反而出了問題。胖子和小哥先後都在水下感覺到刺痛，然後失去知覺，再然後就忽然出現在這個洞裡。至於這個洞……
「完全密封的。」胖子攤了攤手，「我們到這兒有一個星期了，只有那邊一道胳膊粗細的縫。我到這邊洞裡取水，結果看見你躺在這裡。」
「哈？」梁倩皺眉，理解不能。
「看你腳上的印子，八成是被人墜著繩子扔下來的吧？」胖子指了指她腳腕，小哥扶著她肩膀的手微微一緊。
梁倩伸手過去比了比，確實，腳腕上已經磨破了，同樣被綁的手腕卻只是淤青：「應該是吧……但好奇怪啊……」
確實很奇怪。那人為什麼沒有殺她呢？甚至連她的包都沒有動，卻要不辭辛苦地把她往湖裡扔？
梁倩心中一動，抬起左臂看了看，這刀傷，是她暈倒之後出現的：「難道是因為阿瓜？阿瓜，阿瓜……」
綠色的小手應召而出，很貼心地纏住她手臂上的傷口。
「跟它有什麼關係？」胖子疑惑地指著阿瓜。
梁倩想了想，道：「可能當時阿瓜表現得很奇怪，所以那人把我打暈了，開始往我胳膊上劃的這刀，應該是想把阿瓜弄出來的，結果肯定失敗了。然後……然後說不定他就覺得有些棘手，才想著把我扔到湖裡吧？」
胖子想了想：「嗯，怪不得，我們看見你的時候，還有點心跳，呼吸已經停了。」 說著，胖子抬頭看了小哥一眼。「開始以為是被水淹的，可嘴裡沒嗆多少水。原來是叫人打暈了扔下來的。」
「呃，你說這洞是完全密封的？我是忽然出現在這裡的？」梁倩覺得自己事情已經不具備八卦的價值，決定關心一下目前的情況。
「嗯，是啊。我們在這兒一個多星期了，也沒找到出口。」胖子回答。
「一個多星期？」梁倩忽然想起來，「對了，你看我包裡東西還在不在。」
胖子疑惑地打開包：「喲，你還背糧食來了，神機妙算啊。」
梁倩包裡那些壓縮餅乾之類，居然並沒有被山洞裡那人拿走，甚至連那把獵刀都給塞了進去，也不知道阿瓜怎麼著他了。
小哥和胖子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吃東西，此時拿冷水泡了一點壓縮餅乾，慢慢吃下去。
梁倩恢復了幾分力氣，自己倚著石頭坐著，開始思索眼下的情形。
按照剛才的分析，她被打暈，腳上拴了石頭，墜下水裡。然後……腳上的石頭不見了，她被送到這個山洞裡來。嘖，難道這湖裡還有海豚一樣專門拯救落水者的有愛動物？
想想又不對，小哥和胖子可是被陰了的。
還有……完全密封的山洞……
梁倩微微皺起眉頭。
等小哥和胖子吃得差不多，梁倩把自己的猜測說給他們聽。
「我來的路上，見到過一隻小動物，被夾在了石頭縫裡，只有爪子還露在外面。後來一眨眼的功夫，那條石頭縫就不見了。你們說……是不是這裡的山，長得特別快？」
小哥和胖子皺眉想了想，小哥道：「那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小哥和胖子領著她，在洞內轉了一圈，這個洞不大，以前似乎是個玉礦洞，有過人工開採的痕跡。另外，果然沒有出入口。
因為他們仍然呼吸，仍然有心跳，仍然會餓會渴，靈魂穿越什麼的，應該不可能。
洞內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鐵俑，胖子認為這是古代開採時將玉封入鐵內帶走，如果有緊急情況，還能熔了鐵做子彈。對此，梁倩有不同意見：「這裡被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那會兒用子彈麼？而且要做子彈，為什麼用鐵？鉛不是更好，熔點還低。而且為什麼是人形的？其他形狀不是更好帶麼？」
胖子努著嘴想了半天：「這和我們怎麼出去有啥關係！」轉了臉去，不理梁倩，開始在地上寫寫畫畫。
梁倩聳肩，自己在洞內細看。洞內角落裡有個香案，上面擺著一尊神像，上面的灰已經被拂拭過，看來他們已經查看過了。
梁倩拿起神像，看了看，皺起眉頭。
「是瑤族的雷王神，是凶神，專門克制邪神的。一般不會公開供奉，除非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小哥在旁邊，淡淡道。
地上畫圈圈的胖子抬起頭來，對小哥的知識量表示驚訝：「我靠！你怎麼懂這玩意兒？你想起什麼了？」
小哥搖搖頭。
梁倩皺著眉，看著那神像，忽然道：「這地方好奇怪。」
「哦？你又有發現了？」胖子轉過頭來看著梁倩，「從剛才不就一直說奇怪麼？」
梁倩搖搖頭，將神像拿給胖子，皺眉道：「我是說這裡的瑤寨很奇怪。」她在石頭上坐下，扳著指頭開始說：「四阿公在廣西的堂口離這裡不算太遠，我小時候對這一塊兒也算熟，也聽著喇嘛盤裡走南闖北的人講過一些這些少數民族的風俗什麼的。」她說這話時，完全忘記了她身份證上還寫著「苗」哩。
「咱們住的那個村子，說的話是勉語，家裡供的是盤王，應該是過山瑤的一支。可是……我前兩天在村子裡聽老人講古，說了不少密洛陀的故事，那又像是布努瑤了。再看這雷神……」梁倩看了小哥一眼，抿了抿唇，道：「瑤族傳說是，雷神是執掌雷電的神，茶山瑤那一支好像還有專門祭雷神的舞蹈……」
胖子已經開始暈了：「別文縐縐說，直接給結論吧，胖爺是粗人，不在乎這些學問。」
「好吧……」梁倩咽了口唾沫：「結論就是，這裡的瑤寨在信仰方面非常奇怪，非常混亂，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地方本身的奇怪。」
「然後呢？然後有什麼資訊，能讓我們從這裡出去的？」胖子攤手。
「呃……」梁倩無語。
「密洛陀？」小哥輕輕揉著眉心，似乎在努力回想，「老祖母？」
「嗯，原意應該是老祖母，也是開天闢地的神，在布努瑤裡，和盤王在過山瑤的地位差不多，不過這裡的密洛陀傳說和別處就不一樣。」梁倩湊過去，開始和小哥交流情報。
胖子「哼」一聲，對這些百事通一樣的人類表示不滿，特意向後坐了坐，以示區別。
等梁倩把她聽來的那個混亂而有特色的地方傳說後，小哥和胖子都皺著眉，沒有作聲。
他們不作聲，梁倩也不作聲，轉頭去看整個□。人類活動過的痕跡，考古學裡不就是根據這些推斷當時人們怎麼想怎麼做的麼？許久不曾正經接觸過自己專業的梁倩，決定要再實習一下。
她閉上眼睛，雙手交疊放在額頭，開始想像與推斷。
「嗯？」她的手被拉開，另外一隻手覆上她的額頭。梁倩睜眼一看，小哥正嚴肅地試她額頭的溫度。
「沒事，沒事……」梁倩搖了搖頭，卻又帶得後腦勺一陣疼痛，「嗞」地吸了一口冷氣。梁倩輕輕拂開小哥的手，笑了笑，道：「我是在想，當時開採□的人怎麼想的，後來遇到了什麼，又是怎麼做的。」
「哦？這有什麼難猜的？肯定是發現這裡有玉礦，派人來挖。」胖子認為這種猜想非常簡單：「後來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然後就廢了唄。那邊不是還有雷王像麼？」
梁倩搖了搖手指，道：「問題就在這個不好的事這裡。從這個洞裡的情況來看，發生事情之後，開採並沒有停止，只是供奉了雷王像。但……換個思路想想，胖哥，如果遇到粽子僵屍，你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打也打不死，跑也跑不過，而且你還明知道這裡有粽子，那你還會不會去？」
胖子搖頭：「胖爺我膽兒肥，腦子可沒那麼瘦。」
「這就是了。」梁倩點點頭，「所以，最開始發生的事情，其實是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除了供奉雷王像之外，一定還有別的什麼措施，至少能保證一定的安全。」
「那後來怎麼又廢棄了呢？」胖子繼續提問。
梁倩皺著眉頭：「因為後來……發生了完全無法控制的事。比如……比如洞口被封。」
「封了就再開啊，那有什麼無法控制的？」胖子覺得這個猜測不夠好。
梁倩正要開口，小哥忽然道：「洞口被封的時候，有人被困在了裡面。」
不錯，正是這樣。如果當時洞口忽然被封，有人被困在裡面，那這樣一個隨時可能吞噬人的□，還有誰敢進？
「可是……」胖子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發現了一些更不好的東西：「那些人的骸骨呢？」
梁倩和小哥對視一眼，又一起看向胖子，沒有作聲。
「說不定……說不定你們猜錯了呢？啊？哈……哈哈。」 胖子乾笑。裡裡外外再次搜尋，果然沒有看到任何骸骨。
梁倩和小哥都不作聲。
尤其梁倩，她親眼見到過一隻動物，被封在岩石縫裡，還有……那個過分乾淨的岩洞。
過了許久，她才小聲說了三個字：「豬籠草。」
氣氛很沉重，沒有人作聲。
有些東西，不是想不到，而是一些被稱為「常識」的東西，阻止了思考。
不知道豬籠草的人，大約以為植物都是自力更生靠光合作用生存的，但一旦思路打開了，像「奠柏」之類吃魚吃人的植物，也就覺得可能了。
既然所謂「植物」，都可能有聽覺有觸覺會吃動物，那麼……石頭呢？山呢？
坐了許久，小哥忽而站起來來，細細撫摸石壁的每一寸角落。
「小哥，你找什麼？」胖子抬頭問了一句。
梁倩也站起來，去石壁上尋找。豬籠草是她提出來的，她想得更快些：「豬籠草捕食，靠黏液。這裡的石頭……」
胖子一躍而起，也去找：「也說不定是毒氣啥的？不對，這兩天呼吸沒問題。」
「嗯？」小哥摸到某個地方，忽然疑惑地發聲。
「找到什麼了？」胖子連忙湊過來。小哥的手，是連空心實心都能摸得出來的，胖子對他極其信賴。
「這裡，好像刻著什麼東西。」小哥摸著一片石壁。
胖子在洞裡瞅了瞅，一把抓起供奉盤王像的香爐，把裡面的香灰掏了一把出來：「用這個，看能不能顯出來。」
這個方法非常好。小時候拿鉛筆拓過硬幣上花紋的人都可以理解。
小哥和胖子把香灰細細抹上，上面果然出了一片字，漢字，每一個都認識，但……意思不那麼明確。
大致意思都是東西南北多有多少數，然後要求挖出來之類。
是什麼？為什麼要挖出來？他們在這裡，不是來開採玉礦的麼？
「找找別處還有沒有。」胖子決心掃蕩整個石洞。香灰不夠，還有他們篝火燒出來的灰呢。
等整個□被灰覆蓋，三個人也差不多已經被灰覆蓋了。
除去一些鄉土氣息濃厚的、很像是廁所塗鴉文化的留言之外，最難理解的，就是石壁上一些細細的線條。那些線條，形狀很不規則，就像畫畫打了個輪廓。
篝火的光不夠，梁倩打開手電筒，照了照，還是沒發現什麼。
「這是打算按照這個紋路，把玉挖出來？」胖子接過她的手電筒，照了照，一臉疑惑：「為啥呀？和石頭紋理沒啥關係啊。」
小哥上前拿手摸了摸，果斷道：「把灰沖掉，看看裡面是什麼。」
從另一個石洞內取了水，反反復複幾趟後，終於把石壁上的灰沖掉，露出裡面光潤的玉質石面。岩壁內，隱約透出一個影子。像人影。
「密洛陀……」
三人齊齊吸了一口冷氣。那個詭異傳說裡，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兇惡殘暴的女神，果然是有原型的。
小哥伸手去握梁倩的手，卻抓了個空。
梁倩快步走到石壁前，輕輕撫過那裡面的人影。她感覺一陣陣的噁心。不是恐懼，是噁心。像見到血屍、禁婆一樣的噁心。
「原來如此。」梁倩喃喃道，「盤王用鐵制服了密洛陀……鐵，鐵俑……怪不得是人形的……」她向後退了兩步，繼續看著裡面的人影：「難道……他們能從石頭裡跳出來？」
那些數目，指的是這個麼？
「看看別處！」胖子發動群眾，繼續把水潑向石壁，電筒光下，果然都能隱約看到些人影，數目……看那些劃的字上一樣。
至此，整件事情似乎已經有了眉目。
石頭裡的人影，應該就是當地傳說中的「密洛陀」，當地人能用鐵制服它們。而這些密洛陀……
石洞裡沒有找到像豬籠草粘液的東西，那麼，那些原本可能存在的，現在卻又消失的骸骨，應該已經進入……
三人抬頭看著玉壁內隱約的人影。水分慢慢蒸發，人影漸漸模糊，漸至於不見。
梁倩抿著嘴唇，眯起眼睛，想了想，道：「如果是這樣……說不定我們還有出去的機會。」
「嗯？」胖子和小哥都扭過頭看她。
梁倩點點頭，指著自己最開始躺著的地方：「如果這些密洛陀，能夠從石頭裡跳出來，那就證明，它們可以在石頭中穿行。我們進入這個封閉的空間，很可能就是被它們帶過來的。它們打開石頭，把我們放進來，然後山洞的岩石再迅速長起來，封閉入口。」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應該是正確的：「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我們能抓住一隻，就有可能用它把石壁打開，然後出去了！」
胖子和小哥的表情有些古怪。小哥緩緩搖了搖頭，道：「沒那麼簡單。」胖子也拍了拍梁倩，道：「你想啊，要是能抓住一隻，打開洞口，當初挖礦的那些人，怎麼沒這麼做？他們對這玩意兒，知道的總比我們多吧？他們還知道用鐵來對付呢，我們呢？」
梁倩一怔。確實。這個人影，他們知道的太少。萬一，是一種特別詭異的妖怪呢？
「但還是有希望。」小哥忽然開口，他摸了摸石壁：「如果這些東西鑽出來，至少會產生一個通道。」
「可這通道未必能通到外面去啊！」胖子搖頭質疑，「我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最大的恐懼來源於未知，因為對這種「密洛陀」瞭解太少，實在不知道，它們如果出現，將會如何。
胖子決心找別的方法，把消息透出去。說不定有人發現了他們，從外面炸開石壁呢？而且聽著水聲，在外面跟著虹吸潮，說不定就能到達這個地方。他於是日日守在那道胳膊粗的裂縫口，試圖發現點什麼。
梁倩和小哥則每天都看著那石壁，看著那石壁裡的人影，一天天越來越近。
再過兩天，大概就會有什麼東西蹦出來吧？這或許是件好事。梁倩帶來的那點壓縮餅乾已經快吃完了，如果在這麼一個地方，沒有食物，還能撐多少天？
「怕不怕？」胖子問梁倩，梁倩正安安靜靜坐在石頭上，聽了他的話，微笑著搖搖頭。
「切。」胖子失望而去。
小哥轉過臉來，梁倩朝他笑了笑，轉臉又去看石壁。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夜的概念已經很模糊。
胖子在縫隙那邊終於捉住某只大魚一樣的東西，往上綁了一隻手電筒，刻了些字。「說不定有人看見了，就過來救我們了。」他始終覺得等石中人跳出來這事非常不靠譜。
做完這件大事，他終於累了，到一邊倒頭就睡。只留梁倩和小哥一人一邊，盤膝打坐，一聲不吭。
打坐這種事，梁倩在廟裡那幾個月，做得已經很熟練，非常有利於安定身心。默默坐了不知多久，忽然聽到小哥輕輕開口：「他們和我說過一些過去的事情。」
梁倩一怔，睜開眼睛，靜靜看著他。
小哥看著他，眼裡依舊一片寧靜：「你為什麼從來不說？」
梁倩垂下眼皮，微微一笑，抬眼輕聲道：「因為……我能說的，只有事。」
小哥沒有作聲，梁倩繼續道：「你……還是沒有想起我來，對麼？」她看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不用著急。那些……想不起來的，終究都不是什麼重要的。」
小哥怔了怔，問：「你為什麼不害怕？」
梁倩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回答。
如果……你能想起來，自然就不會再問這句話。
如果……你想不起來，那我回答，又有什麼意義？
×××××××××××××××××××××××××××××××××××××等胖子一覺醒來，梁倩和小哥已經各自去睡了。他覺得有些口渴，決定去另一個洞裡打點水。
很快，「哎，你們快過來，快過來！」那邊洞裡傳來胖子的叫聲。
梁倩和小哥馬上翻身起來，過去一看。吳邪穿著一身潛水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靠！又是這樣！」胖子把手裡的火把遞給梁倩，沖過去試了試吳邪的呼吸。小哥伸出手指，試了試他頸動脈：「活著。」
先趕緊把他口鼻內的積水之類控出去，氣道打通。梁倩怕是還有什麼外傷，說了一句：「我來。」卻被胖子堵了回去：「行了，這回我來做人工呼吸吧，你一邊站著去。」
梁倩一怔，跳腳道：「我是說如果有外傷的話，我來處理一下！」
經檢查，無外傷，但梁倩還是試著把自己那種治傷的力量輸了一點進去。然後胖子蹲下來，決定給吳邪進行人工呼吸。剛低下頭去，吳邪忽然睜開眼睛，「啊」，叫了一聲，一拳搗過去，登時打得胖子鼻血長流。
「咦？難道我最近能力有長進？」梁倩疑惑地拿手指點著下巴。吳邪居然這麼快就醒了，多半有她的功勞吧？
「止血，止血！」胖子捂著鼻子，聲音含糊地叫道。
吳邪雖然醒來，但身體依舊虛弱，胖子和小哥把他扶到另外一個石洞的篝火旁邊，細細問了問。
原來他帶了裝備回來，雨卻一直下，因為擔心他們在這裡兩個星期沒有補給，所以冒雨過來，結果來了之後，聽阿貴說他們出了事，於是下水查看。在水下見了胖子放出去的那位元「通訊員」，根據上面說的，想跟著虹吸潮到這裡來，可半路上氧氣用完，昏迷之後，就出現在這裡。
雖然胖子的資訊傳達到了，可對於眼下的局勢，並沒有什麼好轉。聽了梁倩等人對這個石洞的分析，吳邪也覺得有道理。「要不……我們再找一條娃娃魚放出去？」
眾人都搖了搖頭。
沒有時間了，是問題之一；即使時間充裕，在這麼危險的已經吞沒了三個人的水域，還有誰會再下水查看呢？畢竟他們不是吳邪。
石頭裡的東西，很快就要出來了。
等待的過程裡，吳邪又說了他在水下的見聞，說那裡的瑤寨裡，有一個漢式建築，主人叫做「張家樓主」。說這話時，大家都看了看小哥，但他沒有任何表示。
梁倩皺了皺眉：難道，這就是裘德考要找的張家？
但這些問題，只有逃離□，才有意義。
石中人的威脅，才是最現實的。
根據戰力高低，吳邪帶來的軍刺被小哥沒收，梁倩的那把獵刀被胖子拿走。吳邪和梁倩在洞裡轉了半天，找了把石工錘，還有根鐵釺，但比較沉重，吳邪還能揮動，梁倩就比較勉強了。
「你打著燈吧。」吳邪把手裡的強力探燈塞給梁倩。
安靜，等待。篝火靜靜地燃燒，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響。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忽然小哥沖向一邊石壁：「這邊。」
那邊的石壁裂開一個口子，石頭裡傳來尖細的叫聲。按照他們的設想，要等這些東西出來，這樣才能開出一條通道。
所有人屏息寧神，眼睜睜看著一隻綠色的人形物體從石縫中鑽了出來。那東西有一人高，有四肢，臉上也有五官，特別像小兒塗鴉所畫的人——也即比例上不大講究。那東西剛一出來，立刻伸出尖細的爪子，向最近的小哥撲去。小哥側身避過，一把拽住它的爪子，右手軍刺狠狠落下。
「啊……」那綠色的人影發出嬰兒一般的慘叫聲，在石洞內聽起來格外淒厲。吳邪微微別過臉去，梁倩握著探燈的手也微微一緊。
小哥面如寒霜，手中的軍刺一劃，登時在那綠色人影上劃出長長一道口子，基本分成兩片。
胖子正要說點什麼，忽然轉頭一看，大叫：「靠！這裡還有一隻！」說著，向旁邊石頭裡剛鑽出的綠色人影撲過去，小哥和吳邪也過去幫忙。
探燈的照耀下，四面的石壁上出現層層疊疊的人影，看起來很快都要穿過來。
「還有好多！」梁倩的聲音有些焦急。她沒有想到，一下子會出現這麼多。
「上面也有！」吳邪抬頭一看，上面的岩壁也有東西鑽出來。那東西撲通一下，正好掉在篝火上，被火燒得「吱呀」慘叫，一股奇怪的味道彌散開來，那堆篝火也被撲滅，唯一的光源，只有梁倩手中的探燈。
「這個氣味！」吳邪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沒來得及說，就被另外一隻東西抓住，小哥在他旁邊，連忙伸手拽住那東西，手中軍刺落下，解救了吳邪。
「靠！越來越多了！娘的！胖爺這一身神膘要交待在這兒了！」旁邊傳來胖子的怒吼，夾雜著幾聲慘叫。
梁倩深吸一口氣，高高舉起探燈，儘量把那三個人都照上。她手無寸鐵，上去能幫的忙有限，這會兒保持光線，對他們來講是最有用的。
但是，那些石中人怎麼能理會她暫時不加入戰團的意圖？猛聽得身後響動，梁倩回頭一看，又一隻綠色人影向她撲了過來。
「阿瓜，拿好燈！」梁倩喚出阿瓜，把手裡的探燈往它爪裡一塞，騰出雙手，抓住那綠色人影的兩爪，狠狠一個過肩摔。
「啪」，這一下著實夠狠，若是個人，多半已經被摔得吐血了，但是……偏偏眼前不是個人！那石中人摔在地下，就像一團淤泥一樣，只是變扁了，很快又彙聚起來，爪子一翻，爪尖狠狠插到梁倩臂上。
「啊。」梁倩輕叫一聲，交叉雙臂，試圖拿手抓下另外一支手臂上的爪子，那綠影石中人雙手被抓，身子鬥然躍起，張大嘴巴，森森的利齒逕自撲向梁倩咽喉。
危急之中，阿瓜扔下爪中的探燈，「嗖」一下撲下來，纏住那石中人的脖子。但那石中人不需要呼吸，這樣也無法對它造成傷害。
鐵器，必須要用鐵器……梁倩狠狠心，將插在臂上的那兩隻利爪□，左右四顧，試圖找點鐵器，但探燈被阿瓜扔在地上，光線非常不好。正在著急，忽然聽得「嗤」一聲，似乎刀尖刺入什麼，然後「啊」一聲，被她抓著的石中人慘叫一聲，雙爪變得無力。
梁倩一怔，緊跟著肩膀被抱住，耳邊響起小哥的聲音：「別說話，待在這裡，不要動。」
光線太暗，看不清，但鼻端傳來濃烈的血腥氣，梁倩連忙伸出右手，胡亂往小哥身上按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傷口在哪裡，但這樣也應該會有些效果。
旁邊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夾雜著胖子和吳邪的叫聲，小哥很快沖了過去。
梁倩斜眼看了看地上的探燈，離得並不遠，一咬牙，喚出阿瓜，讓它過去拿起探燈，轉過去一照，眼前的情形實在太糟了！
狹小的石洞裡密密麻麻都是那種綠色的石中人，一時數不清多少，但應該有二三十個。吳邪揮著石工錘，敲著一個，但又被另外幾隻撲上來，幸好小哥手快，把他甩出戰團。
胖子怒吼連連，聲音聽起來極其淒厲。
探燈照耀下，胖子和小哥滿身都是血，簡直已經被淹沒在綠色的人影中。
吳邪拿著石工錘，試著想重新加入戰團，但胖子揮舞著獵刀，瘋了似地劈砍，以吳邪的身手，被胖子幹掉的可能性，大約比被石中人幹掉的可能性還大。
梁倩掃了一眼，發現吳邪腳下有一根鐵釺，看起來比較鋒銳，只是過分沉重，所以開始梁倩並沒考慮拿它做武器。看著此時情形，她心中一動，悄悄挪到吳邪身邊，把探燈往他手裡一塞，抓起鐵釺。
鐵釺從地上被抓起，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某只石中人轉過身，向梁倩撲來。
「阿瓜。」梁倩默默召喚。
阿瓜猛的飛出，緊緊纏住撲過來的那只石中人，梁倩雙手反握鐵釺，狠狠一刺，「啊」，那石中人慘叫起來，白森森的眼珠怨毒地盯著梁倩。
那，是個人形的。
梁倩死死咬著下唇，別過臉，將鐵釺用力插下去。
「你……」吳邪驚訝開口，結果又有別的石中人撲向他，探燈再次被打飛，不知跑到哪個角落，整個石洞一片黑暗。
「趴在地上，不要動！不要出聲！」黑暗中響起小哥有些急切的喝聲。
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到打鬥聲，慘叫聲，倒地聲，胖子的怒吼聲……
梁倩在身上摸索，試圖找點什麼東西出來，摸到一串鑰匙，上面有一個小電筒，但小心翼翼拿出來一試，電筒浸了水，已經不亮了。
冷靜，冷靜，一定有什麼她能做的。
她拼命告誡自己，不要慌亂。可是，聽著那邊的打鬥和慘叫，而她卻在這裡，連到底怎麼樣了都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實在太差了。她寧可現在有只石中人撲到她這邊，然後打得死去活來，也總比這樣強得多。
她討厭這種，沒法插手的感覺。
打鬥聲還在繼續，梁倩還是沒有想到合適的辦法。
慢慢的，或者對梁倩而言，似乎是忽然，聲音靜止了。
「啪」一聲，探燈重新打開，小哥提起探燈，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向離他最近的吳邪。
借著礦燈的光，梁倩駭然發現胖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腸子已經流出來一段，滿地都是血。
「胖哥！」梁倩沖上前去，試了試，還好，有呼吸，有心跳，還能救。
她終於能做點什麼了。
時間緊急，來不及洗手，她拿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鐵銹血跡等，咬著牙，把胖子的腸子塞了回去，那種溫熱滑膩的觸感，讓她的手一陣發抖。
不行。
梁倩伸出左手，死死鉗住右手，屏住呼吸，把腸子塞了進去，然後右手輕撫，先止了各處傷口的血，然後將肚子上那道大傷口勉強封住。
這樣，至少不會因為大出血而有生命危險。
梁倩做了個深呼吸，轉過身來，驚駭地看到小哥倚著石壁坐在那裡，吐出一大口血。
他臉上帶著微笑，身上滿是血污，黑色的麒麟紋身仿佛在他身上燃燒，燃燒掉每一分生命力。
梁倩撞開吳邪，撲到小哥身邊，右手迅速在他身上的傷口撫過，龐大的治療力量洶湧而出。
小哥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梁倩看著他身上的傷口全部止血，慢慢收攏，她自己卻已經感覺一陣陣心慌頭暈。抬眼看了看，他流了那麼多血，真的沒事麼？大失血之後，血管會收縮，會很危險，他這樣……能行麼？
梁倩輕輕咬牙，手搭在他心口，抬眼笑了笑：「你忘了，有我呢。我還沒死，誰都不會死。」
不要讓他死，不要。
如果必須有人付出代價，那麼希望，是我。
「我大概……也沒那麼狹隘。」梁倩抬起左手，輕輕碰了碰小哥的額頭。
全部的治療力量向外湧去，不遺餘力。
梁倩微微一笑，歪倒在小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原著裡面吳邪進入玉洞後過了幾天，石中人才出現。考慮到妹子進來較早，並且還帶來一定食物，所以這三人的體溫應該能比較吸引石中人提前出現才是。於是在此，石中人出現時間改為吳邪進入玉洞後不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7:01
番外（四、五）
「飯做好了。」雲彩走到湖邊，向湖心的兩人喊道：「下午再撈吧。先歇會兒。」
胖子遠遠應了一聲，和小哥劃著筏子，回到岸邊。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筏子上一塊大布，下麵不知蓋著什麼。
「這回又是什麼呀？」雲彩好奇地掀開蓋著的布。
「哎，別看。」胖子連忙阻止，然而已經晚了，雲彩「呀」一聲，退開兩步，正好退到小哥身邊。她害怕地指著筏子：「那些是……」
「人骨。」小哥面無表情地回答，然後轉身走向營地，開始擦身上的水。
雲彩怔在那裡，一時沒有作聲。
「妹子別氣。」胖子湊上前來安慰道，「那小哥就這樣，一天到晚死氣沉沉的。別說你，我們一起的那個丫頭，認識他那麼多年了，現在照樣這麼著。」
雲彩眨眨眼睛，遲疑問道：「那位元……梁姐姐，認識他很多年了麼？他們是……」欲言又止。
「嗨。」胖子歎口氣，一面擦著身上的水，一面小聲道：「好多年了，為他出生入死的，做了那麼多事。結果呢，小哥一失憶，啥都不記得了。」
「失憶？」這狗血的情節讓雲彩極其驚訝，她瞪大眼睛：「還真有人失憶啊？」聲音卻也壓低了許多。
「可不是？一失憶，誰都不記得了。那丫頭，背地裡不知哭了幾場了。」胖子一面說，一面朝營地走去，遠遠只見小哥披著浴巾，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怔怔地不知在想什麼。
夜，篝火。
「怪不得那天起火的時候，梁姐姐就那麼沖過去了。」
吃過晚飯，一時無事，小哥又坐去湖邊，雲彩纏著胖子，問了不少有關梁倩的事。
「對了，你剛才說梁姐姐還出家當過尼姑？」她小聲問道，「那她頭髮……」
「是差點兒。」胖子向火堆裡添了一把木頭，搖搖頭，「要不是胖爺我去的早，這會兒應該就是個光頭了。」
雲彩眼神悄悄飄過去，看見小哥湖邊獨坐的背影，小聲歎了口氣。
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胖子浮上水面，把手裡的東西往筏子上一扔，努力爬上來，解下腰間的繩子，吐了口水： 「媽的，又是一骨頭架子。盤馬那老傢夥，當年殺的人可真不少。」
小哥沒有作聲，撿起繩子，拴在自己腰間，拈了拈幫助下沉的那塊石頭。
「等等，等等。」胖子叫住正要下水的小哥，喘了兩口氣，「來，胖爺和你說兩句話。」
小哥沒有回頭，站在筏子邊上。
胖子甩了把臉上的水，喘了兩口氣，道：「這會兒旁邊沒別人，你說句實話，你躲那丫頭幹嘛？」
小哥微微側過臉來，沒有作聲。
胖子繼續解釋：「我說的是梁倩！你說你，就算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可這幾個月，她對你也是盡心盡力的，哪怕是原來不認識的，這會兒也該熟了吧？就算不對她好點兒，你哪怕和一般人似的呢？可你躲她幹嘛呀？」
小哥看著水面，一聲不吭。
胖子抓住繩子另一頭，歎了口氣，道：「要單為你，悶神一尊，胖爺我才不費這心呢。可是那丫頭，怕是快撐不住了。你再這麼鬧，哪天等你真想起她來了，廟裡找明慈小師父去吧。悔斷腸子也沒處找去！哎……你……操！」
只聽「撲通」一聲，小哥跳下水去。
「丫頭，丫頭！」另一個洞裡傳來胖子焦急的聲音。
正在閉目養神的小哥猛地站起身來，幾步搶過去，只見梁倩面色青白，雙目緊閉，渾身濕淋淋地，躺在地上。
胖子一手舉著個火把，正在費力地把一個大包從梁倩肩上解下來。
小哥沖上前去，蹲下身來，迅速解下那個包，試了試她的鼻息。氣息全無。手指接著移到她的頸間，還好，仍有微微的跳動。
「怎麼樣？」胖子打著火把，焦急問道。
「還有心跳，沒有呼吸了。」小哥沉著臉，半跪下來，解開梁倩的領口，然後把她的腹部擱在自己腿上，頭下向，在她背上平推了兩下，沒有控出多少水來。
小哥又把她平放在地上，捏開嘴巴看了看，也沒嗆進什麼東西。
「你這是……」胖子正要說什麼，只見小哥一手捏住梁倩的鼻子，一手托起她下頜，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去，緊貼著她的雙唇，吹進一口氣。
梁倩的胸口緩緩起伏，終於恢復了自主呼吸，但意識仍未清醒。
小哥右手兩指搭在她頸動脈上，指腹傳來微弱但規律的跳動。小哥輕輕舒了口氣，緩緩坐倒在她旁邊。
「靠，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怎麼成這模樣了？」
小哥順著胖子的手指看過去，只見她手腕腳腕都是被繩子勒出來的淤痕，脖子上也有一塊青。
小哥沒有作聲，低頭看了看梁倩。
她臉上還是沒幾分血色，青白的嚇人。
忽然，她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但並沒有醒來。呼吸越來越緩慢。
「不行，不能讓她這麼昏過去。」胖子不知從哪裡得來這樣的醫學知識，斷然道：「得把她叫起來！」
然一向知識豐富的小哥卻沒有反駁，反而低下頭來，輕輕拍著梁倩的臉頰：「醒醒，醒醒。」
（番外五）
溫暖的治療力量，從梁倩的指尖傳來。已有些昏迷的小哥輕輕睜開眼睛。
是她，就是她。
記憶的匣子打開，無數畫面在腦海中呼嘯而過。
……
她的手輕輕撫過他額頭：「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她驚喜地轉過身：「你怎麼來了？冷不冷，怎麼穿這麼少？」
她從背後抱了抱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忘記的，不會。」
她在青銅門前滿身血污，淚流滿面。
她在大風沙裡：「你沒事吧？」
她緊握著他的手：「我只是想……你的痛苦，能不能讓我分擔一點……」
……
溫暖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從她指尖傳來。
小哥想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但一點力氣都用不上。
停下，停下。
他嘴唇輕動了兩下，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梁倩低著頭，看著他身上的傷口，七長八短的發梢掃過她滿是血污泥汙的面龐。
「我大概，也沒那麼狹隘。」
梁倩微微一笑，歪倒在小哥懷中。
小哥的手終於能動了，指尖搭在她的腕上。脈若風中遊絲，似有若無，隨時……可能歸零。
她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能睜開眼睛，元氣滿滿地笑出聲來。
小哥把梁倩抱在懷裡，喉頭微動。
那些記憶的畫面支離破碎，重新拼成一個個背影。
梁倩背著包，踢著小石子，慢慢消失在醫院的樓下，消失在長草叢生的山路上，消失在……
指腹傳來的脈搏越來越弱。小哥把手指用力按下去，似乎這樣，那脈搏就能格外清晰幾分似的。但脈若遊絲，無論浮取，還是重取，永遠都若有若無。
「擔架做好了，把他們放上去吧。」吳邪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的汗。他剛才把潛水服撕成條，用洞裡的木框做了一個簡易擔架。因為動作太急了些，手上被木框紮了不少血口子。
小哥抬眼看了看他，輕輕把梁倩放在擔架上。
「繩子放下，我來拖。」吳邪制止了想去拖擔架的小哥，「你受傷也不輕，省著點力氣。你要再倒了，三個人……我可真就拖不動了。」看小哥似乎還有幾分遲疑，吳邪不由分說把繩子系在身上，頭一低，鑽進了石中人穿過來形成的洞裡。
「走吧，我們得快點出去。」
醒
「腹部有傷口，有感染發燒症狀。」
「大量失血休克，化驗血型，準備升壓補液。」
「這個也是失血休克……咦？沒看到傷口。血壓偏低，血液含氧量極低。這個怎麼辦？能輸血麼？」
「呼吸機，快！」
防城港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忙成一團。
護士小苗面色嚴峻地端著一個盤子走過來，急診室兩個病人，是從山裡送來的。前兩天下大雨，山裡路不好走，送過來的時候，已經耽誤了幾天。
小苗快步走到急診室門口，門口有幾個人，圍著一個人在說著什麼。她來不及細看，趕緊先把東西送進急診室。
小苗剛畢業沒多久，現在只能打打下手，跑跑腿什麼的。急診室裡還有別的護士，她把東西送完，在那裡沒什麼事做，就悄悄走出來。
門口那幾個人還在。
中間是個年輕男人，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鬆鬆垮垮的，上面還有些發黑的痕跡，看起來很像陳舊的血跡。
他的臉色極其蒼白，病態的虛弱的蒼白。
「小哥，你受傷也不輕，還是先去看看吧，這裡有我守著呢。」旁邊一個中年人開口勸那年輕人。
年輕人不作聲，眼睛仍然盯著急診室的門。
小苗心裡咯噔一下。怪不得他臉色這樣蒼白。
「你們怎麼了？」小苗想了想，走上前去問道。
「哎，是個護士。」那中年人看了她，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你快說說他。這小哥也受了重傷失血，可就是犯倔，不去看病，非得守在這裡不可。」
小苗點點頭，氣鼓鼓地走到那年輕人面前：「你也受傷了？快跟我到那邊檢查。」
年輕人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微微垂下視線，緩緩開口：「他們怎麼樣？」
「他們……」小苗意識到，這人說的應該是現在急診室裡那一男一女，「已經開始急救了，應該沒生命危險。那男的傷口有感染，又失血，輸血輸液就好了。那女的……」小苗有些困惑地皺皺眉頭，「那女的有點奇怪……」
「她怎麼了？」年輕人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但小苗沒有發覺，她搖搖頭，道：「我也不大清楚，聽醫生說的，說她沒有傷口，症狀卻像大失血；可血量沒減少太多，血液含氧量卻變得特別低……哎，你怎麼了？」小苗這才發現，年輕人盯著急診室，眼神很不對勁。
「哎呀，怎麼能說這種話呢？這樣對病人家屬很不好啊……」經驗還不夠豐富的小苗暗自鄙視自己的冒失，連忙又開口道：「不過沒事，真沒事！裡面已經開始急救了！她這種情況，比大出血什麼的好辦多了，沒事！你別擔心！」
年輕人垂下視線，看著她。他的眼神，和一般的年輕人不一樣，仿佛多了很多東西，又少了很多東西。但這麼複雜的事情，小苗也說清楚，她只知道，被那人那麼看著，心裡忽然有些發慌：「真……真的，我不騙你。」
年輕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仿佛確信她沒有說謊，才又將視線轉回急診室。
小苗心裡一軟，看著他的側臉，想了想，才試探地道：「你是不是也受傷了？還是先去檢查一下吧？這邊有醫生急救，肯定沒事。我是說……你看，要是這麼拖著，等她醒了，你又倒了，不是叫她擔心著急麼？」
年輕人怔了一怔，開口：「好。」
××××××××××××××××××××××××××××××××××××額頭仿佛有一隻手輕輕撫過，那樣小心翼翼的撫過。
溫暖，踏實，親切。
梁倩忍不住拿額頭蹭了蹭那手心，緩緩睜開眼。
小哥的模樣漸漸變得清晰。他身上又穿著病服，正坐在她床邊。
「呀，你醒了。」梁倩微微一笑，只是聲音有些虛弱。
小哥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手指輕輕在她臉頰上摩挲，看著她，沒有說話。
梁倩一怔，疑惑地看去，發覺他的眼神，似乎不一樣了。難道是……梁倩微微睜大眼睛，期待而小心地問道：「你……」
「你的事，我都想起來了。」小哥的回答，果然像她期待的那樣。
「啊。」梁倩微微彎起嘴角，想說點什麼，卻忽然什麼也說不出。
因為她的唇，被另外同樣溫暖的唇，所覆蓋。
梁倩輕輕伸出雙臂，環住小哥。眼角有淚悄悄滑落。
小哥隔著被子把她抱在懷裡：「以後不要再這樣。」
「嗯？」梁倩一怔，轉又扁了扁嘴：「你還說我？你看……」她奮力把手從被子裡拿出來，扳著手指開始數：「山東瓜子廟，你不聲不響走了；長白山的時候，跑到青銅門裡；在塔木陀又跑到隕玉裡頭。除此之外，什麼跑到血屍堆裡之類的，還沒算呢。」
小哥怔了怔，握住她的手：「你也一樣。」
一樣？我才沒有……
梁倩正待反駁，忽然想了想，發現她自己佛塔地宮失蹤，塔木陀暈倒，這回在□裡又先後兩次昏迷，細算起來比小哥還多一次哩！噫，還是趁他沒算清楚，連緊含混過去吧。
「那……那就扯平了。」梁倩小聲道，「以後誰都不許再這樣，行吧？」
「好。」
小哥點點頭，梁倩也不再說話。
旁邊病床的簾子忽然拉開，探出一張滿是胡茬的大臉：「你倆終於說完了？可憋死我了！」說著，胖子重重呼出一口氣。
梁倩……
×××××××××××我忽然愛上分割線了腫麼辦××××××××××××××一間病房裡三張床，正好住著梁倩、胖子和小哥三人。本來梁倩是要被送到另外的女病房，但一位姓苗的護士說，為了保證那個姓張的病人待在病房裡，最好還是把他們三個放一起。
原來那天梁倩暈倒後，小哥在她的治療下，已經醒了，然後和吳邪一人拖著一個，把她和胖子從那些石中人通過的縫隙裡拖了出來。邀天之幸，那些通道居然是能通到外面的。
鑽出來之後，已經到了山體的另一邊，幸好小哥方向感好，七拐八拐的，終於又轉回了那個湖邊，阿貴卻已經不在那裡。他們兩個沒敢再耽擱，又沿著舊路往寨子裡走，走到半路上，遇見了吳邪的二叔，領著一批人過來，看見了他們，趕緊把小哥、梁倩和胖子送到防城港的醫院。至於吳邪，據說只是疲勞過度，就放在瑤寨裡靜養了。
「吳邪的二叔？」梁倩微微皺眉，這人出現得也太巧了些，隱約覺得有些事情，但一時還沒想通。
小哥看了她一眼，道：「其中有個人，見了你非常害怕，叫了一聲『鬼』。但我問過了，不是岩洞裡打暈你的那個。」
「鬼啊……」梁倩沉吟，「啊，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你那棟木樓原來是他們燒的！吳邪二叔手下的，是長沙人吧？怪不得他們說『二爺』……」
「怎麼回事？我聽著怎麼有些迷糊呢？我記得你說……你去打聽過那些人住哪兒，後來那裡也被燒了。怎麼還有人叫你鬼呢？」胖子疑惑開口。當時梁倩只說了結果，並沒有說過程。
「呃……」梁倩一想，如果細說，又要說起她曾經冒冒失失闖過去，差點被人當作滅口物件的黑歷史，這……嗯，還是孔老夫子的春秋筆法最好：「當時其中有個人見過阿瓜，叫過一聲鬼啊，所以我才這麼猜的。」她這麼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剛才小哥說他「問過了，不是岩洞裡那個人」，這話聽著也頗具春秋筆法的神韻，他到底，怎麼問的啊？
胖子和小哥對視一眼，沒有作聲。
這樣事情就能解釋通了。就像以前梁倩所猜測的那樣，放火的人只想燒掉房子，及裡面的東西，並不想傷害到他們。至於原因，必然是那些照片裡，有些最好不被人知道的事情。
吳邪的二叔做這些，應該是出於保護。但，小哥的事情，線索卻斷了。
看氣氛似乎有些沉重，梁倩連忙道：「沒事，不是還有湖底的瑤寨麼？吳邪不是說了？在裡面看到了張家樓主什麼的字樣。啊，對了，還有，我有沒有說過，在長白山見到的那種女真文，我已經可以破解了，等過兩天回去，找找電腦上的資料，應該也能解出一些東西。」
過兩天，他們還沒出院，吳邪已經過來，同來的還有阿貴和雲彩。
胖子見到雲彩，非常激動，跳下床來展示他的不死之身。
吳邪見到胖子，非常悲憤：「你……你他媽受了重傷，這才幾天，就又肥了一圈！」
「胖爺我一身神膘，是為了關鍵時候準備的，不懂別亂講！」胖子昂然道。
梁倩坐在小哥旁邊，看著直笑。
雲彩拎了一個小包，遞給梁倩：「給。」
梁倩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些大棗花生桂圓之類，素食補血的東西，大喜道：「呀，太好了，太謝謝你了。」
她送到醫院時，症狀奇怪，後來醫生聽說她吃素，於是認為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斷言她的全部問題皆因吃素，甚至還準備以此為例，寫篇論文，當然裡面會說「根據大量翔實的案例和資料分析，我們可以發現」云云。
病號飯沒人專給她做素食，每次都是偷偷把肉挑出來給胖子或者小哥，結果這事被那位小苗護士發現，義正辭嚴地責備了她一通，說她這樣折騰，實在太不體諒人心。
懷抱著這種戰戰兢兢的愧疚感，梁倩現在對吃飯都快有壓力了。雲彩送來的這些，又是素的，又能補血，實在是救急的好物。
雲彩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我聽說……姐姐在山裡被人襲擊了？」
「啊？嗯，下雨的時候走錯了路，不知轉到哪兒了，結果碰到一個怪人，住在岩洞裡的。」梁倩點點頭，道：「你們以後去那邊也要小心，說不定是偷獵者，被人看見了就會攻擊。」
雲彩似乎被她的話嚇著了，臉色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閃躲，胡亂點了點頭。胖子那邊又開始叫「大妹子」，她順勢就向胖子那邊走過去。
因有雲彩和阿貴在此，也不好問吳邪二叔的事，就先說水下的瑤寨。這個寨子吳邪三人都見過，尤其吳邪，他當時背著氧氣筒，時間充裕，看得格個清楚些，甚至還根據記憶，畫出了水下瑤寨的地圖。
裡面最能引發關注的，自然就是那棟奇怪的漢人建築，和自稱「張家樓主」的人。
因為吳邪畫下來的水下瑤寨圖放在那裡，雲彩發現這和他們的寨子非常像，而此前在湖邊時，看著那邊的山形，與雲彩的寨子非常像。
吳邪一下子覺得發現了什麼，認為這是「鏡像陰謀」。不過自從他聽過盤馬有關考古隊的故事，又從水下確實撈出了原考古隊人的屍體之後，他看什麼相似的東西都是「鏡像陰謀」。既然是陰謀，那就必然是為了隱藏什麼，而這被隱藏的秘密，應該和小哥的身世很有關係。
梁倩聽著一陣頭大。幾百年前被淹的村子，一定要扯到小哥的身世，這樣的推論，真的大丈夫？不過這麼想想，她拿著雲頂天宮近千年前的文字來研究，不也一樣的奇怪麼？呃……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怎麼小哥的身世，帶有如此濃厚的歷史沉澱感？
對那張圖的研究還在進行，胖子把那張圖進行了一定修飾，居然發現換個方向，那圖就像麒麟！吳邪想到小哥身上的麒麟紋身，立逼著小哥脫了上衣對照，小哥拖延不肯。
梁倩接過那張圖來一看：「咦，確實是一樣的。」
眾人森森地看向她。
「你們看我幹嘛？」梁倩抬頭四顧，一臉純潔：「四年前我陪他到這裡來，就是因為這個紋身的緣故，所以花紋我還記得啊。」
「那這裡是……」吳邪指著地圖上小哥木樓的位子，同時也是水下瑤寨的位置。
梁倩想了想：「麒麟的眼睛。」
吳邪歡喜，認為自己摸到了真相的門框，但梁倩接著就毫不留情地打擊：「可是這紋身，不只他身上有啊？盤馬老爹身上不也有麼？還是過路苗人給紋的。另外，我們以前查過其他地方，離這裡很遠的一個苗寨裡也曾出現過。跟這邊的瑤寨沒什麼關係。」
好好的一條線索，又被判為無用，吳邪非常失望，但很快又鼓舞精神：「不管怎麼樣，那個水下的張家樓，總該和小哥有些關係吧？等你們身體好了，我們再到水下查查去。」皺眉咬牙發恨：「這回絕對要全副武裝。」想了想，又指指胖子和小哥，嚴肅吩咐：「就算看到線索，也要先保證安全，不能耗到氧氣用完。」
眾人：這是你出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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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之後，大家的傷都已經痊癒，就又重回羊角山的湖邊，再次下水。梁倩想去水下看一下的願望因種種原因未能實現，只能坐在岸邊看他們往上撈各種各樣沒用的東西。
打撈上來的骸骨已經在岸邊立塚埋葬，也算給那只無辜慘死的考古隊一點交待。每每想到那些人的死因，居然是因為一點大米，梁倩就覺得渾身發冷。雖然吳邪解釋說，後來又出現一支同樣的隊伍，證明這件事裡還有別的力量和陰謀存在，但這件事裡表露出來的人的愚癡頑劣，還是讓人心寒。
後來根據吳邪二叔那裡透露出來的消息，那只考古隊確實是為了尋求與長生相關的東西而來，他們的目標是水下的瑤寨，最終帶走的是散發著密洛陀氣息的鐵塊，這些又與長生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密洛陀，也即那種石中人，梁倩的關注度空前高漲。但和阿貴聊了半天，他也不太清楚，能給予的資訊只有村中老人所講的故事。至於密洛陀是什麼東西，它們如何產生，習性如何，阿貴一概不知，甚至根本從他的表現，他根本不知道這裡的山石中有那樣詭異的存在。
梁倩在心裡暗暗記下，決心再尋別的路子，細細打聽一下這種密洛陀。
下水三人的搜尋打撈工作沒有太大成效。因為對於兩個瑤寨的相似度產生極高警惕，吳邪認為應該細細搜尋瑤寨的每個角落，在梁倩認為，最關鍵的張家樓反而被他們放在後面。
但很可惜，瑤寨的其他地方什麼也沒有找到，等打算搜尋張家樓時，氧氣瓶已經耗盡了。
他們打算上岸返程時，這個冷清的湖邊，忽然熱鬧起來。
來了一大群操著京腔的外地人，還雇了一大批本地瑤民幫忙搬東西。
雲彩去和瑤寨的村民說話，打算問問是什麼情況，過了一會兒，回來說是北京來的人，不知怎麼對這裡也有了興趣，所以自己跑來撈了。說著，還好奇地看看了梁倩，因為這些天來，著實沒看到撈出什麼好東西。
梁倩看了看湖邊，胖子已經上岸，吳邪和小哥也已經露出頭來，正好奇地看著這邊這群人。她快步走到湖邊，招呼他們上來，悄悄把情況說了一下。
「難道是京城的老瓢把子？」胖子是北京的地頭蛇，人面廣，聽了這話，決定親自去查看一下，「說不定有胖爺的熟人，等我換了衣服過去看看。」
吳邪和小哥也上岸換了衣服，吳邪好奇，也跑去那邊營地裡，過了不多會兒，面色古怪地跑了回來：「你猜我看到誰了？那個叫阿甯的女人也在！娘的，怎麼我們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
「甯姐？」梁倩一怔，正想出去找阿寧打個招呼，走了兩步，忽然回過神來，驚訝地看著小哥：「他們也是為了張家來的！」
小哥坐在那裡，沒有作聲，吳邪卻奇怪：「什麼？你怎麼知道？」
梁倩轉回來，道：「上上個月，甯姐到過北京，連他們公司的老闆裘德考也來了。當時甯姐跟我吃了個飯，說他們這回的目標是一個古代的大家族，張家。後來再沒消息，沒想到他們果然是找到這裡來了。」
吳邪一聽，有些著急：「上上個月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呢？」
「我……我沒什麼可說的啊。」梁倩攤手，「甯姐就只說他們是對張家有興趣，又沒告訴我他們要怎麼找。我們來這裡之前，也不知道在巴乃會有線索啊。」
正說著，胖子鑽進來，「嘖嘖」道：「好傢夥，都帶著全套傢夥什呢。我看見有水肺啥的，八成也要下水。看了一圈，沒胖爺的熟人。」
小哥想了想，忽然問道：「剛才你們有沒有被那個阿寧發現？」
吳邪搖頭：「我遠遠看見她，就回來了。」
胖子奇怪：「咦？阿甯小姐也來了？我沒看見啊。」
聽了這兩人的回復，小哥遠遠看了看那些人堆器材的地方，提出本次行動目標：「我們不能讓他們搶先，必須搶在他們前面。」然後指了指潛水器材，給出行動綱領：「我們去搶水肺。」
壞事讓男人們去做吧！
梁倩穿著一身瑤族姑娘的衣服，把頭巾拉得極低，低著頭，與阿貴、雲彩收拾了一下東西，向瑤寨行去。斜眼看見小哥等三人，正躲在幾頭騾子後面偷偷摸摸地走，彎腰低頭，格外小心。
經過阿寧他們的營帳時，正看見那個裘德考被人扶著，戴著一頂帽子，拿著個望遠鏡，在湖邊張望。
噫，你看遠處有毛用啊？眼皮子底下正有人想使壞呢。
梁倩低著頭，快步走過去。
等遠離湖邊，裘德考那批人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梁倩等三人才在山裡停下腳步，等那三個做壞事的。
過了好一陣兒，才見那三人渾身濕淋淋地跑過來。
梁倩趕緊拿出三條大浴巾，給他們一人一條都圍上，問道：「怎麼樣？」
吳邪和胖子相對笑得賊兮兮的，悄悄打了個「OK」的手勢。
×××××××××××××××××××××××××××××××××××××離開巴乃，又開始分頭行動。
胖子負責準備裝備。本來打算在南寧準備，但他在南寧地頭不熟，地頭熟的葉成又剛帶著新婚妻子出門度蜜月了。再加上胖子離開北京小一個月，他的店也該回去看看，於是還是回了北京。
吳邪說要去搜集資料。開始沒什麼具體打算，後來打電話，說打算從官方檔案入手，查找小哥當年參加考古隊的資料。但梁倩表示這一點可能希望不大，因為陳文錦對小哥也不是太瞭解。不過吳邪認為查一查總有好處，也便隨他去了。
至於小哥和梁倩，一個是吳邪口中的「地上生活自理九級殘廢」，一個是胖子口中的「高分低能讀書太多讀傻了」，人民群眾表示對他們不抱期望，於是又回到南寧梁倩租的房子先等著。梁倩的電腦在家裡，正好把電腦裡雲頂天宮的那些文字調出來，一一翻譯。
「這個，是魯王宮的照片，在七星疑棺那裡照的，是穹頂。」梁倩把電腦上的照片一一指給小哥看，「這個……是西沙汪藏海墓的，後來甯姐給我的。」小哥看著照片，也不作聲，似乎是沒想起什麼來，但還算感興趣。
「你自己拿著看吧。我已經把那些女真字抄下來了，在這邊翻譯就行。」Show了半天照片，梁倩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做點正事，把電腦往小哥懷裡一放，自己又坐回桌前，開始翻譯解密工作。
這篇文字極多，用的時間比較久，等梁倩翻譯完三分之一，抬頭轉轉脖子時，忽然發現天已經晚了。
「哎呀，該做飯了。」梁倩連忙跳起來，跑去廚房。
正在看電腦的小哥抬頭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開始看她寫的那些東西。
等梁倩煮上飯，炒好菜，準備出來收拾桌子時，正看見小哥拿著她寫的草稿看。
「怎麼樣？能想起點什麼嗎？」梁倩湊過來看了一眼，「才剛翻譯了三分之一，感覺講的是遠古故事，後面大概會有別的內容吧。」
小哥抬頭看了看她，搖搖頭：「想不起來，但覺得有點熟悉。」
吃完飯，收拾好東西，梁倩坐在桌邊，卻沒再開始翻譯。她歪著頭，看著小哥，似乎在想什麼。
「嗯？」小哥終於發現，抬起頭來看著她，「怎麼？」
梁倩抿抿嘴唇，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我有事想告訴你。」
小哥沒有作聲，安安靜靜看著她。
「雖然……這可能不重要，但，我不想對你有任何隱瞞。」
她已經想了幾天，終於下定決心。
她一直在尋找他的秘密，希望他能告訴她；而實際上，她也有秘密的不是？
「我……」梁倩十指交叉握起，輕輕抵著下巴，「我想，我大概是有一個奇怪的前世。」
「前世？」小哥微微詫異。
「嗯。」梁倩點點頭，「其實，我六歲那年，在古墓裡被四阿公找到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並不是那個六歲的苗族小姑娘。她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
「當初第一次見到你，我還以為你和我是一樣的。後來才知道，不是。」
「我好像，是有一個前世……但說前世，又不太確切，因為，在那一世，我好像都已經過完2012年了，呵呵。有關那個前世，我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已經活過一些年，有些東西，莫名其妙就會覺得很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好像粽子裡裝了另一個靈魂，然後就這麼活過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算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但是，有時候又想，要是佛經上說的，每個人都有前世有輪回，那……別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前世，出生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算誰啊，所以……所以……」
「我……我是不是很奇怪？」梁倩指著自己，期期艾艾地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怪物？」
小哥靜靜看著她，手指著自己，問：「那你覺得我是個怪物嗎？」
「怎麼會！」梁倩連忙道，「你就是你啊。都是……都是……」她輕咬下唇，手指繞來繞去，垂下眼皮，聲音也低了八度，「都是很好很好的。」
小哥沒有說話，過來坐在她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梁倩抬起頭來，看著他，粲然一笑。
「開工開工，該翻譯了！」梁倩振臂高呼，又打開那堆古怪的女真字。
×××××××××××××××過渡章節分割線多××××××××××××××梁倩的翻譯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很快，大段詭異的女真文轉成可讀的漢字。
前半段，是神異；後半段，是靈怪。
以「昔」字開頭的文字，首先回顧了女媧補天和大禹治水的歷史傳說，但與一般記載不同，這裡的傳說變了一些東西。比如，大禹治水時的寶物，不再是傳說中的河圖、開山斧和定海神針，而是河圖、龍魚神璽和墨玉如意。
嘖，偽書。
梁倩暗自腹誹。
「如意，梵名阿那律，秦言如意。」據說是佛教用品傳入中國哩，從大禹治水開始就有？肯定是後人附會。
下面講的大禹治水故事也頗有不同，人家大禹的辛苦都被眾天神靈領了功勞，說是天神派下天兵神將幫忙治水，大禹手持神璽，可調動天兵；而手持如意，則眾天兵都會聽從他的號令。根據河圖上的記載，大禹治好了天下的大水。
神璽在手，天下我有。禹把神璽傳給了兒子啟，這才有了「夏」。
東夏，這個躲在長白山的少數民族，歷史上明明白白說是女真遺族，卻非要往那個「夏」上靠攏，說那是他們的祖先。梁倩看了看地圖，雲頂天宮位置很靠近朝鮮。噫！不是說韓國人聲稱這個那人都是他們的，都是中國媒體編出來的假新聞麼？
好吧，這個權且不論。小哥也認為這不重要，讓她繼續講。
下面，終於有了點實質內容，和青銅門、萬奴王之類有關。
對於萬奴王的長生，那裡面並沒有特別詳細的介紹，畢竟這不是一篇學術報告。但奇怪的是，那裡面對萬奴王的長生，並不那麼敬重，甚至說曆多少多少年，終不能續。一個「終」字，充滿了宿命的了知感。
梁倩微微皺眉，刻字的人，早就知道萬奴王代代相續的長生，總有一天會結束。雲頂天宮，是在最後一代萬奴王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修的，他那時候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復活麼？或者……那個九龍拉屍棺放在那裡，是在等待復活；但刻字的人，卻預言說：這不可能。而這個預言……已經被她親眼見證。
刻字人的身份，越發撲朔迷離。
「然後呢？」梁倩沉吟不語，小哥開口詢問。
「哦，然後……然後就是跟青銅門有關的東西了。」梁倩連忙把心神收回來,「你還記得你上次進去的事麼？哦……沒事沒事，以後會想起來的。」
青銅門。
那一大段字裡，對這一段的記載非常冷靜，不是汪藏海那樣的驚惶，也不是東夏人的崇拜。
那裡面說，青銅門，那是他們的老祖宗，大夏時候就有的！
嘖嘖，又攀祖宗了。
對於門裡的東西，裡面也沒有特別詳細的記載，但至少對於萬奴王採用的「妄以人牲皮覆之」，刻字者的態度是不屑，認為這只會使事情越變越糟。但是！到底是什麼事情，到底是怎麼個糟糕法，刻字者又不說了，只含混地說自己把這一切寫下來，是「使諸繼者，或有失魂迷志之人，睹此當知。」
知個毛！就是個故事，還寫得一副神秘嚴重的模樣，可關鍵內容一個字不寫。關鍵是，你在人家萬奴王的墳裡，巴巴地刻一些人家看不懂的嘲諷話，好意思乜？好意思乜！
但梁倩不知，不意味著別人都不知。
小哥聽了這一段，眉頭微皺，拿過那幾張原始照片，細細看了半天。
「想起什麼了？」梁倩歪著頭問。
小哥看了許久，微微搖頭：「還是不明白。」
「沒事，慢慢來。對了，你這兩天看那些照片，有沒有什麼發現？」梁倩試圖轉移話題。
然而小哥果然有發現：「你看這兩張。」
梁倩探過頭去一看，那是阿寧給她的照片，攝自汪藏海墓。一張是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懸崖下爬上來，看不明白；但另一張，是從石頭裡蹦出很多人影！
「汪藏海也到過巴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7:02
拍賣會
梁倩於是日日盼望再去巴乃。
然而計畫這種沒節操的東西，生來就是要被改變的。
第二天，她收到一個電話。
「咦，秀秀，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
出乎意料的，居然是霍秀秀。這可是她頭一回主動打給梁倩。
「梁姐姐，你現在在哪兒？」
「呃，我在南寧呢。」梁倩看著荒草叢生的院子。
「三天后能來北京麼？這裡有場拍賣會，裡面的東西，你一定會感興趣。」秀秀的聲音充滿誘惑的味道。
「什麼東西啊？」梁倩算著過兩天胖子該準備好裝備，大家要再去巴乃了。
「我這會兒不能告訴你。」秀秀卻不說，「你來了才能說。不過我保證，和你原來告訴我的那些資料，有非常非常大的關係。真的，不騙你。」
「這……」梁倩遲疑，發現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是胖子，「你先等會兒，我接個電話，待會兒再打給你，好吧？」
「胖哥，是不是準備要出發了？」
「沒，天真那邊有新的發現了。哎，小哥在不？找他聽電話。」
梁倩疑惑地把電話遞給小哥：「是胖哥。」
小哥接過電話，「嗯」「好」了兩聲，很快商量完，掛斷電話。
「怎麼？」梁倩問道。
「吳邪找考古所檔案，找到了一張樣式雷的圖樣，可能和那支考古隊有關。北京那邊有人收。吳邪三天以後去見那人，叫我一塊過去。」
又是三天，又是北京。
正好，秀秀那邊可以答應下來了。
趕著定了第二天的飛機飛北京，第三天跑去買衣服。
沒錯，買衣服，還必須是正裝！
秀秀要求梁倩穿正裝，比如晚禮服或者旗袍；胖子要求小哥穿正裝，比如西裝襯衫。
跑去店裡，先給小哥挑了一身西服，店裡的售貨員微笑：「這位先生真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麼都好看。」
然後是苦惱的梁倩。
上回自己理的那七長八短的頭髮要重新整理一下，這倒也罷了。最讓她苦惱的是，不管小禮服裙也好，旗袍也好，這個天氣，肯定都是露臂的，她呢？近來兩隻胳膊上受了不少傷，被刀劃過，被石中人的爪子插過，雖然傷口都已經好了，可疤痕還在那裡。換了幾套衣服，舉起手臂一看，銀鐲子下麵的傷疤都很突兀。
「算了，就這樣吧！有疤又怎麼樣？我們修行人要四大皆空！」
試來試去，終於厭倦，梁倩隨便拿了一套旗袍，套上試試，還算合身。
「就它了。」
第四天，也即當時說的三天后，因為秀秀那邊說的時間早些，梁倩先把小哥送去胖子那邊。
胖子正在試衣服，他的所有西服套在身上都有些滑稽。
「胖哥的神膘發威了？」梁倩滿臉是笑，看著又一隻扣子在胖子的神膘作用下崩線。
「去去去！我這衣服去年還合適的，肯定能穿！」胖子執著鬥爭中，看著梁倩的笑容格外礙眼，「你不是待會兒有事麼？去吧去吧。」
梁倩抬手整了整小哥的領帶，拎起自己的包：「那我先走了。你們晚上也別回家太晚。」
「喲！這會兒先管起來了？」胖子看著梁倩的背影大聲打趣。
秀秀說的，是個叫新月飯店的地方。事先秀秀給她掃盲過基本知識，說這家飯店原是老戲園子改的，現在是北京古玩界最高端的地方，於是進去必須得穿正裝。
到了門口，居然有個店裡夥計上前問道：「請問這位可是梁小姐？」
梁倩點點頭，那夥計便伸手道：「霍老太吩咐過了，您樓上請。」說著，便引梁倩進入內廳，直上二樓，在一間叫「采荷堂」的包廂門口停住：「您請。」
門口站著的兩個年輕人打開包廂門。
「多謝。」梁倩微微點頭作禮，撩開簾子進去。
裡面一張大圓桌，圍了不少人吃飯。一見梁倩進來，秀秀站起身來，指著身邊的位子笑道：「姐姐這邊坐。」又向其他人介紹：「這位姐姐姓梁，幫了奶奶和我不少忙。」
梁倩看見霍老太也在座，先打了招呼：「老夫人一向可好？」
霍老太點頭應了，秀秀又把桌上其他人介紹給她，都是秀秀的長輩，梁倩一一作禮，鬧了一小陣，才坐下來。
「姐姐還沒吃飯吧？先吃飯，拍賣會要待會兒才開始呢。」
梁倩心中有事，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霍老太和秀秀也吃完了，霍老太便招呼：「你們兩個跟我過來吧。」
梁倩和秀秀左右攙扶著霍老太走到一面大屏風後面。這裡能夠看得到下面的戲臺，裡面一個小根雕桌子，上面擺了茶具，秀秀伸手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
霍老太朝樓下看了一眼，淡淡道：「先坐會兒吧。」說完就坐在那裡閉目養神，秀秀和梁倩小聲說話。
「到底什麼東西？這會兒可能說了吧？」梁倩低聲問道，她實在好奇極了。
「待會兒你就知道啦。」秀秀繼續賣關子，說著，她向左邊的一個包廂看過去，低低叫道：「小花，小花。」
梁倩轉過臉一看，只見解語花一個人坐在旁邊一個包廂裡，正拿著手機玩。聽到這邊的聲音，抬頭笑了笑。
「怎麼不叫他一塊兒過來？」梁倩微笑問道。這小姑娘和解語花……噫，好像有八卦喲。
秀秀笑了笑，道：「那個包廂是謝家的，這個是霍家的。」
坐在那邊閒話，不免說些衣服打扮之類，秀秀就問她，怎麼把頭髮剪了，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梁倩笑了笑，道：「前一陣兒頭髮被火燎了，所以就剪了。至於傷……」她舉起左臂，雙魚戲蓮的苗銀鐲子下，深深淺淺幾道疤，「這不都快好了麼？」
一面說著，一面往樓下看去，眼睛轉了幾圈，忽然……
梁倩吃驚地瞪大眼睛。
那邊坐著的三個，圍在一起磕瓜子的，身形好生熟悉！其中有個人的衣服還是她昨天剛買的呢！
他們……也是到這裡來見人？
梁倩心中疑惑，正考慮要不要下去打個招呼，霍老太往那邊看了一眼，「哼」了一聲。秀秀看了看，笑道：「那幾個看起來很有意思吧？待會兒他們還會過來呢，奶奶要嚇唬嚇唬他們，你在旁邊坐著，可別作聲。」
過來……他們要見的就是霍老太？喂，這世界太小了吧。
梁倩摸著包裡的手機，正打算給他們發條短信提醒一下，秀秀又過來和她說話，只好作罷。
又過了一會兒，霍老太才「哼」了一聲，道：「吳老狗的孫子，也就這點出息。叫他們上來吧。」
梁倩眼睜睜看著那三人撐出一副黑社會的架勢，昂然來到霍老太所在的屏風後，結果一見到梁倩，好容易架起來「囂張氣焰」，接著被打回原型。
吳邪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一時都忘了跟霍老太打招呼。
梁倩聳肩攤手，滿臉無奈。
秀秀見梁倩和他們認識，臉上微顯詫異，但也沒多做表示。
霍老太果然嚇唬起了吳邪。以老賣老，話裡話外透著一股酸氣，聽起來仿佛有久遠的八卦。
結果吳邪那裡就杠上了，坐在霍老太面前的位子上不起身。霍老太大怒，要招人來拉走他，梁倩本來起身想做和事佬，胖子卻打眼色給她，示意這是他們的戰略。
戰略了半天，只達成了一個目標：吳邪和霍老太打了個賭，在要那個位子上坐到四點半。
梁倩無語。這是何必呢？不就是想問為什麼霍老太要收樣式雷麼？待會兒我來問不就行了？
她正要上前勸解，霍老太卻攔住了她：「行啊，我老婆子今天就擦亮眼睛看著，看看吳老狗的孫子多給他長臉。」
這話說出來，吳邪騎虎難下，越發不肯退了。
不多時，拍賣會開始。
只拍賣一樣東西，名為鬼鈕龍魚玉璽，簡稱「鬼璽」，梁倩心中一震，怪不得秀秀說有關呢。
細細看那形狀，只覺十分眼熟，猛然想起來：當日在青銅門外，小哥混到陰兵隊裡時，手裡拿的不也是一個類似的東西麼？細節看不清楚，但確實有些像。
吳邪等人互相看了兩眼，顯然也是發現了這個問題。
梁倩低眉細思，只覺這名字也有些熟悉，龍魚，龍魚，前兩天翻譯出來的女真字裡，不也說到了龍魚神璽麼？難道……這些都有關聯？再說鬼璽，這麼說來，一隻應該是在小哥手裡……呃，他從哪裡拿的？又藏到哪裡去了？
這些事一想起來，千頭萬緒，亂麻一般，索性暫時不想，因為眼下最危急的是：吳邪坐的那個位子有很大的問題！
這個位子，據說名為「點天燈」，這輪拍賣無論別人出價多少，他都會再加價，以示對此物志在必得。
吳邪哪有這想法！
拍賣開始後，場面開始混亂。其他人鬧哄哄地加價，吳邪等人卻打算趁鬧跑路。
當然，小哥的想法比他們要高端，他還要揣著那鬼璽跑路！他縱身從二樓跳下，沖到那個拍賣台那裡，打算撈了鬼璽走路；結果旁邊包廂裡，解語花也從欄杆上翻下來，攔在小哥面前。
「啊……」梁倩大驚，正打算也翻下去，秀秀一把拉住她：「沒事，小花出手有數。」秀秀剛才就已經看出來了，梁倩和那幾個人都是熟識。
梁倩反手掙開：「我是怕他打花爺沒數。」
但她這裡還沒跳下去，吳邪那邊又發生了狀況。因為先前打的賭，吳邪決定索性再坐五分鐘，坐到要求的時間。胖子抄起了板凳和人打起來，兩個保鏢繞過胖子，伸手想把吳邪拉起來。
罷，反正已經鬧起來了！
梁倩沖上前去，肘錘膝撞，和那兩個保鏢打了起來。
「你……」霍老太氣得手直抖，「這丫頭到底幹什麼呢！」
五分鐘終於過去，胖子抄起那張根雕桌，將幾個保安全都拍倒。他氣勢洶洶，神威凜凜，十分兇惡，梁倩連忙大叫道：「你悠著點兒！別打太狠！」說著，高跟鞋尖踹在一個保安的兩腿之間，疼得那人彎下腰去。
「靠！」胖子鄙視，手裡的桌子仍然不停拍打。
秀秀在一邊已經看得呆了。
梁倩趕緊道：「沒事沒事，別害怕，他們不是多壞的人。哎喲……」閃身躲過另外一個保安，一個肘錘撞在那人腦袋上。
喧鬧過後，場面安靜下來，吳邪抄起一張凳子，胖子舉著一張桌子，向霍老太告辭，踢開地上呻吟的人，向下走去。
梁倩很不好意思地向霍老太和秀秀拱了拱手，道：「真不好意思，鬧成這樣。」回頭看了眼，胖子他們走出一陣了：「那我先走了，有機會再賠罪。」
走到樓下，只見小哥已經把鬼璽拿到手中，細細端詳。旁邊解語花正捂著脖子咳嗽。噫，花爺好樣的，居然沒被小哥秒殺，你看旁邊那麼多人都已經倒下了。
「走了。」梁倩上前拉起小哥，回身對解語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但解語花並不在意，一面咳嗽，一面笑，硬遞給胖子一張名片，說如果銷贓就找他。嘖嘖，花爺，梁倩那裡已經有你的名片了，真不用這麼麻煩，真的。
拿著鬼璽當要脅，一行人沖出門外，奪路狂奔。
又是逃生喲！現在不光在鬥裡，在人類社會裡也要逃生了喲！
奔出幾條街去，梁倩覺得腳上極其不舒服。畢竟穿著旗袍高跟鞋來打架跑路，實在不夠專業。胖子和吳邪也跑得腿軟，靠在一個報亭那裡休息，商量該怎麼辦。正在這時，旁邊一輛紅旗車按按喇叭停下來，車窗搖下，露出霍秀秀的臉。
秀秀做了個鬼臉：「你們這群瘋子！快上車吧！」
幾人對視了一眼，吳邪和胖子決定上車，梁倩和小哥也拉開車門鑽進去。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有四個人，其中還有胖子這麼一個寬度比較出色的，往後座上一座，不免有些擠。幸好小哥比較瘦，把她往腿上一攬，將就還能坐下。
車門關上，車立即發動。
秀秀向吳邪自我介紹，說：「好久不見啦，你還是一樣呆哦。」
「你們原來也認識？」梁倩大奇。
但吳邪顯然不記得了，悄悄問梁倩：「她到底是誰啊？你們怎麼認識的？」
「呃……秀秀的姑姑，就是霍玲。」說著，看了小哥一眼。
但吳邪顯然不認為他應該和霍玲有過什麼來往，疑惑地看向秀秀，秀秀傷心地扁起嘴。
還沒等他們互相認出來，後面已經有人追上，他們坐的車被撞得後備箱都掀起來，司機趕緊向前開，卻又撞到隔離帶上，前面引擎蓋也掀開了。
這回車沒法再開，只得下車，後面一堆人拿著鐵管追了上來。
「車裡有武器嗎？馬刀之類的？」胖子寄希望于秀秀。
秀秀大怒：「你當我們家是什麼人？」
嘖嘖，秀秀，這樣不好，真不好。和這些人扯上關係，什麼馬刀軍刺啥的，都是生活必須品！
敵方有十幾人，都裝備著雙手或單手物理傷害武器。
本方有五人，因為司機正在試圖發動那輛傷痕累累的破車。
本方五人中，秀秀在打電話，看來是召喚師，沒有召喚物出現之前，無戰力，應當重點保護。
主DPS有三人，白裝，無武器。分別是小哥、胖子和吳邪，嗯，排名明顯有先後。小哥即使沒裝備，原始屬性也絕對屬於強力黨，甚至是boss級別，胖子是精英級別，而吳邪屬性無明顯強化。
至於梁倩，補師一枚，還必須是脫戰狀態下才能發揮作用。目前她的主要任務是保護召喚師秀秀。
開始交鋒，場面一片混亂，小哥發動繳械技能，奪了根鋼管，目前算是占上風。胖子主副手也都裝備上鋼管，吳邪正努力裝備武器中。
那三人在前面打作一團，就有人想沖過來，撲向秀秀。
嘖嘖，只有dps，仇恨果然拉不穩。
梁倩擋在秀秀面前，左手一揚，阿瓜飛出來，纏住鋼管，向下一拽，那人太愛他的武器，不肯撒手，結果被拽得一個趔趄。梁倩伸手除下一隻高跟鞋，拿鞋底朝他身上狠狠一敲，「啊！」那人慘叫一聲，終於放開鋼管。
梁倩怕用力太狠，沒往他頭上敲，那人回過神來，正要反撲，阿瓜爪中鋼管一掃，抽到他脛骨上，撲通一下，就把他放倒在地。梁倩扔下手裡的高跟鞋，反手從阿瓜那裡接過鋼管，一腳高一腳低地站在秀秀面前，倒也威風八面。
正在用引導技能「打電話」召喚中的秀秀瞪大眼睛，世界觀動搖中。
大亂之中，胖子提出要「擒賊先擒王」，小哥立刻領會精神，「嗖」一下，手中鋼管飛出，正正敲到四十米開外正在觀戰的敵方boss琉璃孫頭上。
琉璃孫一臉不可思議倒地。他無論如何都不明白，怎麼鋼管這種近戰武器，居然還能當投擲武器用。Bug，絕對是bug，要投訴！
Boss已倒，副本通關，小怪們自動退場。
剛才還打得一團熱鬧的那些人，見自家老闆倒地，趕緊回去，上了車絕塵而去。
「那邊……」梁倩遲疑開口。
小哥看了看他，道：「沒打死。」
梁倩舒了口氣，轉身來處理胖子等人身上的傷口。都是皮肉傷，沒有骨折，手指拂過，很快止血癒合。
秀秀越發驚異，但此時不適合開口詢問，還是趕緊落跑最要緊。
跟著秀秀跑到另外一條小道上，這裡停了一輛大的SUV，前後各有一輛吉普開路。眾人鑽上車，二十分鐘之後，終於來到一個安靜些的地方。
霍老太太坐在一個大院子裡，正在喝茶，看到秀秀沒受傷，這才讓眾人坐下。
吳邪又開口問有關樣式雷的事。話說那張樣式雷的圖紙，原是他去查考古隊資料時，從檔案裡發現的，當時覺得應該有問題，結果聽說霍老太這裡收，這才找了上來。
他坐在那個「點天燈」的位子上，打賭贏了霍老太，此時霍老太也信守諾言，說看在他也是「老九門」後人的份上，可以告訴他。但其他人……霍老太想了想，都不讓進。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霍老太那一章的鋪墊終於起作用了。
另，忽然覺得我家姑娘好潑辣……捂臉……
又另，昨天有位有愛的親留了個評，為瞭解釋其中一些事，俺回了特別長的一個評。於是順便放在作者有話說裡吧。（注：有的親誤會了，這位留評的姑娘很愛的，對我的文很支持，看得很仔細，提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正好我自己也覺得這些地方寫的很得意，於是把回復也拿出來分享一下。木有人鬧事，大家都是和諧有愛滴~）
抱抱~
有這麼認真的親，真高興。有關「小綠」，其實這麼叫我倒木有啥意見，但知道我年紀的姑娘們一定在暗笑我裝嫩賣萌，哈哈。
前面誇俺的部分，俺就不再重複深化了。重點說說後面的意見吧。
****有關女主和小三爺的對比**********
回頭看了看雲頂那一部分（因為寫的時候沒有黑小三爺的意識，當時覺得寫起來挺快樂挺喜歡的，於是自己想不到，只好重新看……）裡面說到小三爺和女主對比，大概是說到技術宅、湯姆蘇、還有雪崩那塊兒吧？技術宅和湯姆蘇是調侃，就像女主對自己的一些自嘲一樣；雪崩那裡，小三爺的問題，是他家三蘇後媽寫的，於是也保留了原著的情節，在這種情況下，又不希望女主出現同樣的情節撞梗，於是說明瞭一下，為什麼女主沒有事。本意其實是表明她沒出事，完全是「無知者無畏」，並不因為她比小三爺強的。再往後，因為本文正文視角是女主，而她關心的人至少在那個時候，基本只有小哥，於是對小三爺的描寫基本沒有。
再後面，可能有對比的，就是一起坐飛機去塔木陀那裡了。這裡牽涉到人物性格和習慣的問題。比如我寫到妹子事先查了資料，做了準備；而小三爺沒注意這是高原。一方面，是在這個人物裡，仍然難免有我的代入成分（我是一個習慣於多查點資料做準備的人，而我姐姐性格恰恰和我相反……於是那一段情節，其實是跟我姐姐出門的寫實……）；另一方面，我在儘量避免女主和小三爺的相似之處（他們已經有太多相似之處了），想儘量表現他們在處理事情時的一些差異。
再後面，去療養院的部分，包括路上，可能親也覺得這裡有與小三爺相比美化女主的成分吧？但我寫這一段時，考慮的事情不太一樣。
女主是開掛的，她有阿瓜有治療；而小三爺和她不一樣，他沒有那麼多的外掛。但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隨時可能出現危險的情況下，他的表現仍然很堅強勇敢。
即使女主在以前的表現似乎並不弱，但在紅燈區打交道之類，小三爺都會第一個頂上去。
女主有準備，沒有高原反應，所以她接著去找小哥什麼的，這是很平常的；而小三爺在有高原反應的情況下，吃了點藥，接著晚上就出發去找小哥，這不是更讓人感動麼？
還有後面遇到禁婆，女主對這東西不瞭解，沒有恐懼；而明明很恐懼的小三爺，也不像小哥那麼有本事的小三爺，仍然會讓她先離開。
在這一段對比裡，女主的能力可能看起來似乎比小三爺強一點（因為有外掛麼），但從更根本的態度上，吳邪比她要強。
這一段當時寫的時候，還是比較 用心的，因為本文視角選擇的緣故，小三爺的出場機會不多，所以在這裡集中對比了一下。我試圖表現的，不是人物的能力有多強，而是心態。即使在對小哥的描述上，也一直沒有特別描寫這人有多厲害，而是儘量想去寫這麼一個多災多難的人如何面對一切痛苦。
心態對比上，寫梁倩召喚阿瓜，而小三爺踏踏實實找工具處理問題時，其實是在表現一個開掛女主的弱點，以及對原著小三爺的敬意。
不知這樣的解釋親能否接受？又或者還有哪些細節確實看著比較彆扭的，再告訴我吧^_^我自己寫的東西，即使回頭看，也總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來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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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想澄清的一個問題，是有關「有意隔離小哥和小三爺」……這一點我堅決不承認喲∼我在寫的過程中簡直是「努力不改變原著中小哥和小三爺的相處」。
只是當我在文章最開始，設定了一個暗戀小哥的潑辣姑娘，那麼她的行動以及周圍人的反應，也應當符合客觀現實才對。比如魯王宮那裡，小哥暈倒，那麼既然她喜歡小哥，她肯定會過去扶；而既然已經有了這麼一個人扶，小三爺也不至於非要蹭上去做同樣的事情。
西沙那裡，為了不改變小三爺和小哥海底那一段，我直接沒讓女主下水，到後面才參與進去。
而雲頂那部分，原著裡小哥和小三爺的相處，基本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女主跑到了小哥那條線上而已。這也是人物性格和想法決定的。這是一個姑娘的暗戀故事，她在人群裡就是能一眼認出那個不出奇的背影，當他沒有出現時，她就是會停下腳步去關注。然後，並沒有刪減小三爺和小哥的相處，只是在原本小哥一個人的時段裡，增加了女主同行而已。
後面蛇沼也一樣。基本上，小哥和小三爺的相處，我是儘量不去改變的。篝火邊的談話，更是全盤保留。原著裡，小哥從小三爺那邊得到的溫暖，我都儘量不去改變。（至於那些日常小動作的親近之類，都是細節，我想應該無關大局吧？比如女主主動要去照顧小哥，這也……很正常吧……）
而至於醫院那邊，原著裡小三爺也是先回的杭州。而當一個喜歡小哥的女主在那裡時，她肯定會做的事情，就是去醫院陪小哥。
於是……仔細看看的話，我只是沒有去寫小哥和小三爺的相處，但也從來沒有隔離他們。包括後面，小哥和小三爺一起去找盤馬，遇到猞猁之類的情節，完全沒有變，反而是女主被我隔離在另一邊。而那句「幸好沒有害死你」，我沒有寫，但也沒有說這句話消失了。
如果可能，在不違反客觀邏輯的情況下，我其實希望儘量能不減少鐵三角之間的羈絆。正如女主在湖畔說的那些，多一個人關心小哥，她是高興的。小哥那麼悲慘的人，生命裡就那麼點光芒，原著裡就是來自鐵三角（在本文裡又硬塞了個姑娘），不管是本文設定的女主，還是我本人，都只希望那些溫暖越多越好。所以，除非太不符合邏輯，原著裡鐵三角的羈絆我都會儘量保留。
當然後面的情節裡，肯定是有變化有改變的，但那些變化，也是在反復推演之後，相對更符合客觀邏輯（至少我這麼認為）的結果。
文裡有些東西沒有寫，是因為：一者女主視角看不到；二者，這篇文的主題是一個姑娘的暗戀故事，那些與主線無關。
謝謝^_^如果有什麼其他的意見或者建議，一定要告訴我哦∼這樣我才有機會澄清自己的想法^_^
夾喇嘛
坐在外面，百般無聊，胖子開始打量整個院子，秀秀和梁倩說話。
「姐姐要不要換身衣服？」秀秀指指梁倩那身已經沾了血的旗袍，還有被折磨得不成模樣的鞋子。
「呃……」梁倩囧然。
「我這裡有幾件，姐姐應該能穿。」秀秀不容分說，拉起梁倩就往後面內廳走。
梁倩看了看，似乎也沒什麼事，就跟了過去。
走到後面，可能是秀秀的閨房，裡面有一個大衣櫥。梁倩擰開水龍頭，稍微洗了洗手上臉上，秀秀拿出一條裙子：「你看這條怎麼樣？」
梁倩看了看：「還是長褲T恤吧……裙子打架跑路不方便。」
「你……」秀秀無語，但還是按她說的，拿了條七分牛仔褲，一條T恤。梁倩個子比她高一點，但也還能看。
她的腳和秀秀差不多大，又尋了秀秀的一雙運動鞋穿上，這下才有安全感了。伸伸手腳，「嗯，方便多了。」
秀秀嘟著嘴：「我們家的女孩子也學功夫，也都沒像你這樣。」
換衣服的時候，秀秀難免問起來：「你和吳邪哥哥他們怎麼認識的？」
「我們……我們幾個人一起去過好多地方。」梁倩想了想，覺得沒必要撒謊，「我以前跟你說的，什麼魯王宮啊，海底墓啊，長白山啊，都是和他們一起去的。倒是你，怎麼認識吳邪的？他在杭州，你在北京，這是……」
「我們，還有小花，都是老九門的後代，小時候還一起玩呢。」秀秀笑了笑，道，「吳邪哥哥小時候就有點呆氣，沒想到長大了也是一樣。呵呵，剛才他見到小花，好像也不認識了。」
小花……花爺，花姐姐……
梁倩汗：「一般人真認不出來，真的。」
換好衣服回去，吳邪和霍老太已經出來，把他們都叫去大廳，說要細細講一些事情。
原來吳邪聽說霍玲是秀秀的姑姑，猜測霍老太是霍玲的母親。在裡面不知說了些什麼，霍老太要求吳邪把他們的歷險經歷細細說一遍。
注意，是「細細」。
此前梁倩已經把各處所能知道的，有關霍玲的資訊告訴過霍老太，這會兒又重新問一遍，難道是覺得她不太可靠？
然而吳邪的表現證明，他果然比梁倩可靠多了。
梁倩的描述，不過是說在某處，見到了考古隊的哪些痕跡，或者見到了哪個人，那個人說什麼，推測結果如何如何。非常典型的有目的性傾向性的描述。
但吳邪不一樣，他走的是小說路線，對於每一個有關無關的細節都細細描述。這也可能和他的性格有關。比如在巴乃水下打撈時，如果按照梁倩的風格，她會建議首先重點打撈張家樓，但吳邪做出的決定是先把整個瑤寨細細摸一遍。
呃……實在太細緻了。
這段描述持續了有足足一個多小時，吳邪細細說了當時的各種細節，包括景物和心理描寫。他的記述風格很獨特。比如小哥就坐在面前，吳邪偏偏不直接說他名字；如果是要保持神秘感，或者認為沒必要描述，那直接說「有人」也就罷了，可他還不，還要細細描述什麼時候小哥身上出現過麒麟紋身。
梁倩聽著特別抓狂。
這又不是當初找阿貴打聽消息，千字有三十元的稿費，你這會兒說這麼細緻，拖稿是為什麼為什麼呀？
當然這樣詳細的描述，也有利於理清思路，比如胖子從巴乃考古隊的描述中，發現了後來西沙考古的霍玲和文錦，有可能是假的。當然對此梁倩保留意見。
由於吳邪獨特的記述風格，霍老太提出問題：「你剛才說的所有的過程中，一直有一個身上紋著麒麟的人在你身邊，這個人，現在在哪裡？」
咦？吳邪剛剛的描述裡說過西沙海底的霍玲似乎對小哥有意的事麼？怎麼忽然關心起這個來？梁倩滿心疑惑，看向小哥。
她沒開口，胖子卻已經搶先開口，以炫耀的口吻把小哥隆重介紹出來。
霍老太一聽，臉色大變，走到小哥跟前，盯著他看了半天。她的神色看起來非常不對勁。她抓起小哥的手看了看，然後臉色鐵青，向後退了兩步，一下對小哥跪了下來。她旁邊的秀秀嚇得楞了，也迷迷糊糊跟著跪下來。
小哥站在那裡，神色淡然，仿佛面前什麼都不存在，又仿佛……那兩個人的下跪，是理所當然的。
梁倩心中一凜，連忙上前想拉起霍老太和秀秀，問道：「你認識他？」眼睛看著霍老太，她卻不肯動，眼裡只看著小哥。吳邪和胖子也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上來強行扶起老太太和秀秀。
霍老太認識小哥，但小哥不認識霍老太了。
似乎在更久遠的當年，發生過一些其他事情。
只是霍老太不肯說，除非小哥要問。
但小哥又不肯問，他淡然道：「我並不相信你。」轉過臉來看著梁倩等人：「我們回家。」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梁倩一怔，微微一笑，跟了過去。
幾人走出屋門，到了院中，後面傳來秀秀的叫聲：「等等，等等。」回頭一看，秀秀跑了過來，說外面情況危險，要帶他們先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當然，這是她奶奶做的決定。另外，秀秀神神秘秘地指著小哥：「關於他的事情，我想我可能知道一點。」
出門坐車，繞來繞去，眼前的院子又很面熟。
正是幾個月前秀秀領梁倩來過的那個荒涼的院子，進屋之後，上回兩個座墊留下的方形痕跡還能看得見呢。
秀秀放下他們，說先要離開，晚上帶著東西過來，然後再細細說有關小哥的情況。
四人環顧這個荒涼的、塵土堆滿的老房間，得，說不定要在這裡住一小陣，還是先打掃出來吧。
這回主力順序改變。胖子和梁倩是主力，吳邪次之，小哥拿著抹布擦窗戶，基本是個劃水的角色。
一面打掃，一面交換情報。梁倩說起以前和秀秀的那些往來，吳邪也說了他跟著霍老太見到的那些樣式雷圖紙。說著說著，就說起有關小哥的事。
胖子問小哥為什麼不信霍老太。
小哥特別具有高手氣息的回答：「感覺。」
眾……
吳邪想了想，道：「她剛見小哥的表情，應該不是裝的，後來才繞來繞去想隱瞞什麼。」
「不過我覺得還是很奇怪。」梁倩一面擦桌子，一面道：「霍老太太其實根本沒認出來，她是看過手之後，才變的臉色。」
商量了半天，終究沒商量出什麼結果。
打掃完房間，胖子決定檢視一下這趟的成果：搶來的那只鬼璽。結果往陽光下一放，上面竟滲出些綠色的液體。
小哥伸手一摸，聞了聞。
表字「手欠」的梁倩也想摸，結果被小哥攔下：「別動，有毒。」把手伸出來給她看，上面被那綠色液體浸到的地方，起了一層紅疹子，密密麻麻，還在往上蔓延。
「啊。」梁倩身上一凜，「這……」回身，四處找東西。她的治療能力對毒無效。
「沒事。」小哥淡淡道，「洗掉就好了。」
胖子拿毛巾裹了鬼璽，梁倩陪小哥一起下去，在水龍頭下沖了半天，看他手上的紅疹子不再蔓延，也沒什麼其他症狀，這才放心。
鬼璽沖乾淨，又拿回去，一起研究。
首先統一了下認識，當時在青銅門外的吳邪、胖子和梁倩，統一認為當時小哥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和這個很像。看小哥，他坐在那裡，神色淡然，顯然什麼也沒回憶起來。
其次，研究鬼璽造型。梁倩以其掌眼師爺的眼光，認為此物價值應當相當高。這話得到了古董店老闆小三爺的認同。
第三，考慮鬼璽來歷及作用。
梁倩永遠提問：「拍賣會上說這東西是從湖南挖出來的？是不是和汪藏海墓裡那個，不是同一只？還有，汪藏海如果當初從魯王宮拿過鬼璽，後來又拿到自己墓中，那麼再後來呢？是文錦他們拿到了麼？還是其他人？」
吳邪追加：「小哥當時手裡拿的是不是這東西？還是另外一個？從哪裡來的？後來呢？」
問題永遠多多，但解答暫時沒有。
梁倩正要說一下自己在女真文翻譯上的進展，外面天已經黑了，秀秀帶了一堆東西回來，包括睡袋等日用品，以及胖子重點要求的酒。
胖子趕緊把玉璽藏起來，若無其事地跟秀秀打招呼。
因為梁倩在，雙方的情報交流倒是快捷許多，也不用兜圈子。
也許因為跟吳邪是發小，心理上親近得多，秀秀這回說的東西也格外多。比如，她為什麼要開始查這一切，做了哪些努力，得到了哪些資訊，一一都說了。其中包括她怎麼根據錄相帶發現問題，又怎麼從照片上的身高差異發現自己的姑姑像是兩個人，又怎麼寄信出去試探。
「信寄出去沒多久，就有人打電話來問我奶奶，結果我就暴露了。」秀秀悻悻地道：「後來奶奶發現我在查這件事情，就沒再向我隱瞞，把當年的一些事也告訴了我。」
比如，六幾年，在四川，老九門悉數參加的，那場規模宏大而詭異的盜墓活動。
說到這兒，秀秀看了看倚在一邊，似乎在走神的小哥，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個，我知道的也不是太詳細，奶奶沒說太多。我後來又去問的琉璃廠一個叫金大牙的人。他說當時有個領頭人，手指長得很奇怪，但……那個領頭人，和這位哥哥，有沒有關係，我也不知道。」
「靠。」胖子首先罵了一聲。
吳邪和梁倩面面相覷，看向小哥。
畢竟他們三個，知道小哥至少從八幾年開始，模樣就沒有變過，但……可能是在西沙海底的變故，因為文錦從那時也沒有變老過啊。
但梁倩想得更多些。
她早就覺得，小哥的問題，可能和文錦，並不完全一樣。在面對隕玉時，小哥並沒有文錦那麼迫切地想要進去。於是或許……或許小哥在此之前，就一直這樣……
是了，還有，還有當年她第一次見到小哥，陳皮阿四的表現也能說得通了。四阿公當年參與過這次倒鬥活動，他能認出小哥，所以對他的年紀表示詫異，但看了他的手之後，仍然確認了。
但，為什麼霍老太沒有認出呢？
梁倩咬著嘴唇，細細想。
對了，這也有可能。因為四阿公見到的小哥，是在鬥裡打倒了一大批粽子的人，所以容易聯想；而霍老太見到的，是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想像中差距太大了些。
難道……難道……
她轉過臉去，看著小哥。他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乳白色的月光透過爬山虎，灑在他臉上，顯得格外寧靜。仿佛感覺到梁倩在看他，小哥轉過臉來，靜靜看著她。
梁倩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以前說過的，不管怎麼樣，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院子的大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
秀秀好奇地趴到窗前：「奶奶這就過來了？」她剛才說，霍老太同意她把事情告訴吳邪等人，等他們聽完，老太太還有事會吩咐。
秀秀往外張了一眼，「哎呀」一聲，懊惱地拍拍腦袋：「怎麼把這個忘了。」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身子如狸貓一般靈巧地一鑽，躥上房梁，從天窗裡鑽出去，莫名其妙留下一句：「我作業還沒寫完呢，先走了。」接著就不知哪裡去了。
梁倩等人面面相覷，許久，吳邪才道：「她都多大了，該上大學了吧？還寫作業？」
「咦？你難道大學裡就不寫作業？」梁倩反問。
正說著，屋門推開，又一個人進來，居然又是秀秀！她後面跟著幾個人，拎著被褥和酒，一看，驚訝道：「咦，你們自己去買了被褥了？不是讓你們別出去嗎？」
眾人……
因為剛才秀秀說的，有一些和梁倩告訴她的東西有關係，所以梁倩確認前面那個肯定是秀秀。那眼前這個……
眾人也不打招呼，就那麼打量。
梁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果然是像。但是！
她看著眼前這個秀秀腳下的鞋子，雖然在長款運動褲裡藏了半截，但……秀秀的腳和她一樣大，眼前這個人麼……
吳邪和胖子順著她的眼光，向那人腳下看去。
胖子首先叫出來：「靠！你穿多大碼的鞋！」
吳邪也說：「和我的腳都差不多了！女鞋找這麼大的不容易吧？」
那人一聽，臉色一變，開口叫了一聲：「搶！」卻是男聲，梁倩聽了一怔，還沒等反應過來，他身後幾人就撲過來，沒頭沒尾亂打。
「他們是來搶鬼璽的！」胖子對這些值錢的東西，永遠最敏感。好在他剛才已經把鬼璽藏起來，所以這會兒只能亂打一通，大約打著打倒他們再細細找的主意。
但是，童鞋，你下副本之前查過攻略了麼？這麼幾個人過來，真的大丈夫？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裡的小哥，絕對是個非常難推的boss？
還有剛才那個聲音，嘖嘖……梁倩已經隱約猜到了幾分，心中吐槽之意大盛。
亂打一通之後，對方副本隊全撲，領隊的假秀秀撕掉面具，身形變高變寬，也變成另一個人。
果然是花爺。
解語花被小哥一通狠揍，邊喘氣邊笑，上來拍了拍吳邪，轉頭對剛從門外進來的霍老太道：「夠格，你眼光不錯。」又指了指小哥：「這傢夥歸我。」
梁倩歎息搖頭：「花爺，算了，你死心吧。」
解語花……
梁倩給剛剛受傷的人止血療傷，小哥把鬼璽找出來，嚴嚴實實抱在懷裡。吳邪和胖子看著扶著霍老太走進來的霍秀秀，一時有些迷糊。
秀秀嘟著嘴：「小花想親自試試你們。我都忘了這回事了。」
解語花尋吳邪自我介紹，聲稱是他的發小，但吳邪的臉色，比初見秀秀時還要茫然。梁倩提示：「花姐姐。」
「啊！」吳邪面色大變，「你……你該不會是那個小花？」
一通亂後，霍老太終於說出她真正的來意。根據幾張樣式雷圖樣的提示，她和小花最近想夾一次喇嘛，決定去尋找廣西巴乃山中的張家樓。
吳邪有些猶豫，小花在旁邊勸說。
梁倩疑惑地問霍老太：「為什麼？霍玲的消息，你不是已經有了麼？為什麼還想尋找張家樓？」
霍老太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看著的是小哥：「你想不想去？」
雖然吳邪等人還有其他疑慮，但小哥回答：「我去。」
梁倩站在他身邊：「我也去。」
她也想知道，那個張家樓，那個與小哥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古樓，裡面到底是什麼。
最終結果，吳邪和胖子也都去。
然後解語花開始講述計畫。根據他們的計畫，全部人分成兩批，一批前往廣西巴乃湖邊，另一批人去四川，也即秀秀所說的，六幾年老九門聯合盜墓活動所在之地。
小哥自然是去張家樓，梁倩也選擇跟著小哥。因為巴乃，胖子對雲彩念念不忘，也選擇去廣西。
吳邪看著他們，對於他們拋下他一個人的行為，表示憤慨。
小花拍了拍吳邪的肩膀：「不是還有我麼？」
吳邪不以為然。
接下來的事情，不過是為出發做準備，東西都是霍老太和小花置辦。小哥要求一把刀，梁倩看了，忽然想起阿瓜從蛇沼裡不離不棄拖出來的那把黑金古刀，現在還藏在她在北京租的房子裡。於是把鑰匙給了秀秀，讓她去拿了過來。
小哥摩挲著黑金古刀，若有所思。
但阿瓜非常悲憤。具體表現是，它時不時會冒出來，揪扯梁倩的頭髮，甚至半夜也會把她揪醒。
「嗞……好了好了，知道對不住你，以後再給你另外買一把好不好？當初我就說過，你肯定搶不過來的……你再這麼鬧我去剃光頭了哈，嗞……」
梁倩再一次伸手解救自己被蹂躪的頭髮。
事不過三
再次來到巴乃，梁倩翻出一個小本本，奮筆疾書。這個本子外面裹得嚴嚴實實，裹好之後，能防水能防火，另外加上幾隻比較結實的筆，此為梁倩特別要求的裝備之一。
嗯，先整理思路，有些東西不能忘記。
頭一樣，既然要鑽到山裡去，那種奇怪的密洛陀，是必須打聽一下的。
第二樣，進去之後，要研究一下汪藏海與這裡的關係何在。
寫下這些東西，梁倩看了看，躊躇滿志。
到了巴乃瑤寨，照樣去尋嚮導，熟門熟路，還是胖子尋了阿貴和雲彩來，依舊是去湖邊，倒沒什麼大問題。
只是阿貴說了一件事：「上回幾位老闆走了以後，那些外國人的隊伍裡來過一個年輕女人，到村裡問起你們來了。說他們老闆想要見見這位姓張的老闆。」說著，指了指小哥。
噫，裘德考還不死心？
霍老太問了問，得知是裘德考，冷哼一聲道：「他還敢來？琉璃廠的金大牙這些年來偷偷遞了不少東西給他了吧？哼，一個洋鬼子，還想來倒我們這裡的鬥？老九門還沒死絕呢！」
阿貴見這老太太不那麼好說話，有些訕訕的，只看小哥。
小哥想了想，終於還是搖頭。
在村裡整備的幾天，梁倩抓緊去外面找寨裡最會講古的老人，打聽密洛陀的事。但這些事年代太過久遠，描述並沒那麼詳盡。不過梁倩也有收穫，據說二三十年前，還文革的時候，也有政府的讀書人來打聽過哩。
結合在□中的經驗，等隊伍出發時，梁倩對密洛陀這種存在，能夠得到的認知就是：最初出自一座叫「密洛陀」的大山，有老祖母，還有一堆她的孩子，經過之處，大山會讓開它的腳步。在有的故事裡，密洛陀還會指揮整座山按照它的意思來排布。還有的故事，說密洛陀會靠近那些有陽氣的活人，就像別處故事裡的鬼總喜歡往活人身邊湊一樣。那些故事裡，密洛陀不是多麼善良守序的，於是盤王用鐵器征服了它們之後，給它們畫地為牢，不許它們去打擾人間——當然，要嚇唬孩子的時候，就會說你這麼不聽話密洛陀來抓了你去。
她收集的故事，並沒有得到重視。霍老太甚至覺得她有些本末倒置了。
但同樣見識過密洛陀的小哥和胖子，還算給她面子，將那些資料細細看了一遍，能看明白的，只有密洛陀可以穿過石頭，還能封閉山石的縫隙之類。其他，仍舊不明白。
幾天後，隊伍整頓去羊角山。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跟隨進山，還會留下不少人手，傳遞消息。
霍老太認為四川那邊的進展，將直接關係到他們這邊的腳步。
到了湖邊紮下營，裘德考的隊伍已經把整個湖翻了一遍，沒有找到什麼有用資料。休息的時候，阿寧來過一趟，卻是來找梁倩的。
她告訴梁倩，說在水下搜了所謂的張家樓，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鐵俑。按照那樓的構造，本以為會有地下室之類，結果沒有發現。現在他們老板正決定向周圍的山裡進發，尋找其他線索。
阿甯親自下過水，她告訴梁倩，說水下的情況有些古怪，她有一次，似乎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但一眨眼的工夫又不見了。
梁倩不好把她這邊的進展告訴阿寧，只著重說了有關密洛陀的事，包括他們曾經被困在□中的故事，告誡阿寧不要輕易鑽進山裡。
阿寧細問了她打聽的那些故事，若有所思。
接下來，就是尋找入口。
在北京時，霍老太說要從原來吳邪他們鑽出來的那道石縫裡鑽進山，但這簡直是胡鬧。那個入口，很可能只是密洛陀鑽出來的，怎麼能保證一定會通向張家樓？而且那通道裡隨時可能蹦出密洛陀，並不是好選擇。
按照霍老太提供的資料，所謂的「張家樓」，應該是張家的族葬之處，而且是開放式的。所以，必有正規入口，可進入此山中。一旦進去，她手裡那些樣式雷的圖紙，就可以發揮作用了。
在山裡轉了兩天，老太太坐在二人抬的小竹轎上，已經陪著踐踏了這座山周圍的角角落落。這天已經繞到湖邊懸崖的另一邊。山上的草長得極高，什麼路都看不出來。小哥看著山體，忽然「咦」一聲，縱身一躍，跳到草叢裡，忽然就不見了。
「這是怎麼了？」還不習慣小哥忽然消失的新隊友們鼓噪。
胖子鄙視之：「我們小哥的路數，豈是你們能明白的？」
「那你說說這是怎麼了？」被鄙視的凡人們不滿。
「這……」胖子眼珠一轉，正打算胡扯一通，小哥已經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向上面的眾人招手：「這邊有條古道，走這裡。」
古道其實是在上面，木頭建的，在江南的很多山上，經常會看到用竹子或者木頭建的山間小路。但多年沒人走動，上面的草實在太厚，走在上面，不小心滑下來，可不是作耍。最終還是在下面，沿著古道的方向向前走。
草極深，裡面隱藏了不少蛇蟲，古道旁邊還有不少水潭，剛下過雨，雨潭裡滿滿的都是水，，想來各樣蚊蟲應該更多。梁倩長袖長褲，把領口袖口都拉得嚴嚴實實的。但不知是否因為一直走在小哥身邊的緣故，並沒有太多蟲子出來。
又在草裡走了十幾公里，在山上轉來轉去，終於轉到一個地方，小哥停了下來，看著旁邊山壁上一棵大樹。那棵樹長得歪七扭八，上面纏滿了藤蔓。
「這是……」梁倩疑惑地看著他。
小哥沒有作聲，逕自走上前，擠到樹幹與山體之間的縫隙中，撩開樹上的藤蔓，看了一眼，轉過臉來：「入口在這裡。」
眾人歡呼，胖子讚歎：「不愧是小哥，這樣的入口都能找得到。」
梁倩有些疑惑地看了小哥一眼。
那是一個斜著向下的石隧道，就像打出來的盜洞一樣。霍老太看了小哥一眼，招呼眾人鑽進去。
洞中匍匐著爬了許久，梁倩本來還擔心旁邊會忽然出現那種奇怪的密洛陀，但一路都很安靜。不光沒有密洛陀，在前面的小哥連個機關都沒有發現。梁倩留心摸了摸隧道的材料，也沒摸出什麼。
爬了好久，但應該還不到一千米，眼前終於出現了變數。這裡是一個比較大的石洞，還有一面上有浮雕的石壁，徹底擋住了前進的路。
小哥在門上摸了許久，搖了搖頭。
霍老太吩咐：「這裡多拍點照片，給四川那邊寄過去。」然後就有人扛著炮筒似的單反相機開始細拍。
梁倩等他們拍完，走到石壁前，看了看剛才小哥重點讓拍的一塊石板，上面是個圓盤，畫得仿佛星盤一樣。旁邊有些圖像，雕刻得都比較簡陋，大體意思，好像是九個沒有右手的人在逃跑，但前有一批奇怪的持刀客，後有一隻神獸，小哥說那是「犼」。
《述異志》裡說犼是能夠食龍的神獸，而《續子不語》裡袁枚卻說「屍初變旱魃，再變即為犼」，從神獸變成了僵屍。
那些浮雕看起來有些古怪，梁「手欠」正想摸一摸材質，卻被小哥拉開：「小心。」
接下來，是等待，等待吳邪那邊給出可能的解答。
一行人待在這個山洞裡，十分無聊，一堆人開始鋤大地，胖子的人氣飆升。
因為有霍婆婆在，不知是霍家的習慣還是怎麼，這只隊伍裡還有幾個姑娘，年紀都比梁倩大一點，但都大不了太多，聽說都是身手靈活、精通倒鬥淘沙之術的人家長大的。她們對梁倩也有幾分好奇，在山洞裡待得無聊，就拉她過去一塊兒說話。但說了幾回，梁倩發現，她們其實是對小哥更好奇。
「哎，那個姓張的小哥什麼來歷啊，好厲害啊。」
「他怎麼不理人啊？」
「就是就是，平常也不說話，坐在那邊誰都不看。」
姑娘們七嘴八舌地小聲說，一面偷偷看著不算太遠處倚著石壁閉目養神的小哥。
梁倩乾笑：「呵呵，他性子有點悶，不愛說話，心腸還是極好的。」
霍老太在旁邊聽了半天，忽然道：「丫頭，扶我到那邊走走。」手指著梁倩。
梁倩一怔：「哦，好。」
扶著霍老太，向來時的縫隙走了幾步，步到比較遠處，再往前就太窄了，霍老太才停下，道：「就這兒吧。坐下。」
梁倩疑惑地坐下，看著霍老太。
霍老太扶著拐杖，斜過眼來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對張家知道多少？」
「啊？不怎麼知道。」梁倩以為霍老太想找她打聽情報呢，誠實答道。
「哼，不知道，怪不得。」霍老太臉上帶著幾分微諷的笑意，「那你可知道張大佛爺？」
「老九門之首的張大佛爺？這個當然知道。」梁倩有些疑惑，「難道也是張家人？」
「是張家，不過……」霍老太嘴角微微拉出幾分冷笑，「是被趕出來的張家人。」她看梁倩沒作聲，又繼續道：「張大佛爺，張啟山，他爹就是老張家的人。」
梁倩沒作聲。大家都姓張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為什麼會被趕出來呢？
霍老太繼續道：「張家原先在東北，住在山裡，一向不和人往來。張啟山他老娘，是東北一個獵戶家的姑娘，後來不知怎麼認識了張啟山他爹，兩個人一來二去看對了眼，還大了肚子。張家的人想把她肚子裡的孩子打掉，結果他爹不同意，最後他爹被砍了右手，逐出了張家老宅，再後來才有了張啟山。」
梁倩怔了怔：「這是……為什麼？」獵戶女兒怎麼了？門當戶對需要嚴格到這種程度麼？把手砍了算怎麼回事？
霍老太看她依舊不悟，冷笑道：「因為張家，歷來都是族內通婚，他們娶的，都是本族姓張的女人！」她探過臉來，看著梁倩，緩緩道：「這是張家的家規。」
「哦。」梁倩眨眼。
「你這是什麼意思？」霍老太詫異。
「嗯……」梁倩拿手指點著下巴，沉吟道：「不過好奇怪啊……最開始制定這道族規的張家祖先是什麼樣子的？難道是一對兄妹？因為兄妹通婚了，所以想把這定成常例？又或者想學古代的傳說？你看，古代傳說裡，很多都是最開始的一對人，生了一批小孩，然後這些孩子成為一個族群的祖先，連西方的聖經也是這樣講啊……」
霍老太「哼」一聲，撐著拐杖站起來：「回去了。」
梁倩回到山洞，又坐回小哥身邊，歪頭看著他。
小哥睜開眼睛：「怎麼了？」
梁倩上下打量著他：「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你對這裡的古道和入口，多少還是有點熟悉感吧？」
小哥搖搖頭，道：「可是還是沒想起什麼。」
「慢慢來，說不定進去之後，就想起來了。」說著，梁倩拉過他的右手，輕輕撫摸著他那兩根奇長的手指，輕輕道：「你小時候是怎麼樣的呢？從小練這些，還有縮骨功什麼的，一定很痛吧？」她把他的手指擺在掌心，輕輕摩挲，「聽說要練這樣的手，從小骨頭的關節就是斷了再長，長了再斷，一定很痛。」
小哥手指輕彎，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沒事。」
梁倩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想了想，又道：「後來的整件事，最開始很可能都和張大佛爺有關。」
「嗯？」小哥輕聲疑惑。
「嗯。」梁倩轉過臉來看著他，「剛才霍婆婆和我說起來，說張大佛爺原來也是張家的後人。這件事，肯定是張大佛爺自己說出來的。秀秀說的，六十年代那次盜墓，有很濃厚的官方色彩。把張家的事，捅給官方，最大的可能，就是有官方背景的張家人。」她轉過臉去，看著面前的石頭地，輕聲道：「那次盜墓，應該最後確認了張家樓、汪藏海墓這兩個地方，與所謂『長生』，有一定的關係。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一堆事。」
小哥沒有作聲，仰臉看著頭上的石頂。
「你想長生麼？」梁倩輕輕道。
小哥沒有回答，嘴角微微翹起，仿佛有些諷刺地笑了笑。
過了幾天，吳邪那邊消息傳到，也是一堆照片，卻原來這個石板上圓盤，實是一個密碼盒，至於密碼輸入裝置麼……
胖子拿手戳了戳那浮雕：「靠，這都啥玩意！」前兩天大家一直小心翼翼保護著的浮雕，被他戳了一塊下來，湊到鼻端聞了聞：「怎麼像馬糞？」
小哥手一揮：「把這塊東西鏟下來。真正的浮雕應該是在下面。」
乾等了幾天的人立刻爆發活力，很快把那片據說實際是蛋清混著馬糞造成的浮雕鏟下來，露出下麵的密碼輸入裝置。按照吳邪所說的密碼，輸入之後，石門緩緩打開。
眾人歡呼。
胖子站在打開的石門前，擺了個勝利的姿勢：「拍個勝利留念，表彰一下小天真同志的勞動成果。」
再往前走，又遇到一道石門，依舊發送給四川的吳邪和解語花。等著的功夫，梁倩就在那兒翻他們送來的照片，看照片背後的描述，也是一派驚險。吳邪給出猜測，說四川那邊是張家人的密碼備份，而張家樓這邊是密碼模組，兩邊有對應關係。張家子孫送葬時，只要先去四川那邊得到密碼，然後來到張家樓，就能順利進入了。
但梁倩仍然覺得這事情有些詭異。密碼幾個數位的事，為什麼不讓專人記著，反而要放在無人看守的地方？難道專門為了他們這樣的盜墓賊開金手指？你不知道密碼沒關係喲，只要你能找到正確的提示，一樣可能通關喲？摔桌，這是遊戲麼必須要有通關方法？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張家的這種密碼備份很詭異。如果按照吳邪所說，四川的原始密碼塊已經有幾千年歷史，那麼霍老太所說的，張家久居東北，就非常詭異了。或者，最開始的張家，與四川那邊有一定關係？又或者，那個巨大的密碼塊，其實並不是張家人放在那裡的？
然而這些多想無用。
第二道石門密碼被解開後，又是第三道。大家已經對這種事情非常淡定了，照樣拍了照片，發送到四川那邊，幾天後，又收到密碼。門開了。
事情順利得一踏糊塗，被夾喇嘛請來的眾人都精神抖擻，認為這樣高的價碼，隊伍裡又有小哥這樣神奇的高手，簡直是跟著大神下本，一路只要劃水就好。
但是！
所謂「人無所慮，必有近憂」，輕鬆愉悅的心才起，殘酷的現實就來打臉。
「咦？」走在最前面的小哥加快腳步，一把撩開洞口的藤蔓，許久不見的太陽光照了進來。
「怎麼走著走著出來了？」隊伍裡有人疑惑，「是不是……走錯了？」這疑問他自己都不確定，因為一路走來，連個岔路都沒有。
站在洞口看了看，確實又回到了山上，只是換了個地方。
霍老太想了想：「說不定剛才出了什麼錯，回到入口，重新走一遍。」
這一遍走起來快得多，輸密碼時也認真得多。梁倩帶著馬克筆，還在路上畫記號。
照樣，輸入密碼，石門打開，一條路走到底，終於又到出口。
「這……」撩開藤蔓的人聲音有些岔了，「又出來了，可是……不是剛才那個出口！」
人聲嚷嚷，隊伍開始疑惑。
「再走一次。」霍老太的聲音很堅決。
「等等，等等。」胖子趕過來，「老太太，咱不能這麼一回兩回地試，得好生想想。說不定剛才的密碼有問題。」
「有問題？有問題怎麼那些石門都開了？」霍老太不肯聽。
但胖子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這兩天我琢磨來著，你想啊，真要像你說的，這是張家子孫送葬的那啥……開放式族葬，萬一有一兩個忘了密碼的呢？自家子孫進來了，還真就一下子開動機關弄死？肯定得給人一次機會不是？所以，哪怕密碼錯了，咱們也還沒事。」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說？」霍老太冷然道，「既然沒危險，那就繼續試吧。」
「不不不，」胖子連忙攔住，「前兩次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張家肯定沒那麼蠢，由著人一次兩次一直試下去，這個次數肯定是有限的。要不這樣，咱還是跟天真他們那邊聯繫一下，再確認一下。」
霍老太打量了一下隊伍，有的人已經有些不耐煩，有的人有點動搖。
「事不過三，再試最後一次。再不行，再和那邊聯繫。」
但是，老太太，事不過三的意思，您真的瞭解麼？
並不是說不要超過三次，而是……不要接連三次。
第三次，已經是危險的開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7:02
找不到的機關
第三次，眾人都已經非常疲倦。小哥拿那兩根觸角一樣的手指細細搜尋了整個通道的角角落落，沒有機關，沒有異樣。梁倩拿馬克筆在石頭上畫的記號也一切正常。
然而，當再一次通過第三道門時，「又換了一條通道。」梁倩查看了一下，這個通道壁上沒有她的記號。
小哥仍然走在最前面，一路試探著機關。
進入這樣一個未知的地方，梁倩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她把所有的馬克筆、粉筆都拿出來，每爬過一小段，就在旁邊畫一個記號。這次她的裝備中，紙和筆占了相當大的分量，此時用起來倒也充足。
「你幹嘛呀？亂塗亂畫多不講文明啊。」胖子認為她的行為十分不利於社會的精神文明建設。
「我……好奇還不行啊。」梁倩嘴硬。像是每次總會迷路，迷路以後總要求阿瓜，阿瓜總是把我指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去，這樣的事，她怎麼會說哩？雖然有小哥在，安全感大增，但……畫個記號總沒錯吧？
這條通道的盡頭，又是一個石洞，洞裡有封閉的石壁。
大家見了，還都好奇地東張西望：「要不要拍個照給他們傳過去？」單反攝影師請纓。
小哥眉頭微皺：「不對勁。都退回去，先退回入口再說。」
這一路下來，他的話已經成為隊伍的權威，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家還是慢慢轉過身子，退了回去。
退到一半，梁倩忽然發覺不對：「路變了！都等等！」她跑到隊伍最前面，看了看，愈發確認：「從剛才那段開始，路不一樣了。我一路每隔十米就畫一個記號，剛才還有，可現在，記號已經沒有了。」
小哥一聽，連忙過來：「記號從哪裡消失的？」
梁倩指了指：「那是最後一個，再往後就沒有了。」
小哥拿手細細摸過最後一個記號之後的十米通道，角角落落都沒有放過，最後搖搖頭：「沒有感覺到機關。」
「大妹子記錯了吧？就這一條路啊。說不定這一段走得急，沒來得及做記號？再往前走走看看。」後面有人叫道。在這樣封閉的地方來來回回幾趟，所有人都有些疲了。
霍老太看著小哥：「真的沒有機關？」
小哥搖搖頭。
「那就繼續走吧。總不能停在這裡。」霍老太年紀大，身體最差，已經快撐不住了。
小哥點點頭，繼續前行，轉臉對身邊的梁倩道：「繼續做記號，要不一樣的。」
「嗯。」
記憶和感知可能騙人，但記號是誠實的。他們果然走向了另外一條路，隧道的盡頭，不是他們期望的出口，而是一個充滿水潭的山洞。
「這就到了？下面就是通往張家樓的入口？」胖子拿著狼眼手電筒掃了一下洞穴底部的水潭，隱約看到潭底有累累白骨，「要不要下去看看？」他問霍老太。畢竟霍老太才是這次夾喇嘛的頭。
霍老太走上前來看了看，正要說什麼，忽然咳了兩聲，她伸手遮了一下嘴，忽然發現，她那青筋暴露的手上，隱隱滲出血來！不是經由外傷口，而是從皮下隱隱外滲。
「你的手怎麼了？」梁倩對這些最敏感，搶先問出來。
「我……」霍老太抬手一看，身子有些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胖子猛然醒覺：「快走！這裡有毒氣！」
眾人慌忙退出山洞，拿東西堵住洞口，沿來的路退回去。這回梁倩一路細看，發現路倒沒有什麼改變。
等又退回那個封閉的石壁邊上時，才緩了口氣，停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毒氣？」人群裡不知哪個急急發問。
胖子緩緩說出他的分析。他說肯定是密碼錯誤，前兩次沒事，但從第三次開始，路口就通向了一個陷阱。那個山洞裡，一定有什麼能通過皮膚吸收的毒氣，這回幸虧老太太身體弱，大家早早就發現了，否則說不定都中招了。
前有石壁堵路，後有毒氣滲透，在這狹小封閉的空間內，這群據說是倒鬥界精英的人物面上都有些恐慌。胖子拿炸藥在通道壁上炸了幾下，也沒炸出什麼東西來。
「難道是屍胎？」見多識廣的胖子開始猜測。
「應該不是，你們當時遇到屍胎，不是反反復複總回到入口麼？我們又沒回那裡。」梁倩反駁。
但胖子認為凡事皆有可能，說不定長白山的屍胎和廣西大山裡的性格不一樣，就像盜墓還有南派北派的風格差異。於是他拿出自己的犀角摸金符燒了一回，照了個遍，屍胎神馬的，完全沒發現。
「說不定這裡的屍胎檔次高！」胖子還嘴硬，「你想啊，待在張家樓的屍胎，那能是一般的麼？我這摸金符還不夠水準。要不這樣，咱讓小哥一路灑血看看？小哥的寶血肯定比我這破東西管用多了。」
小哥沒理會之，梁倩森森看著胖子……
「算我沒說。」胖子自動打消了這個念頭。下本的時候，既得罪大神，又得罪補師，這簡直是找撲。
「我覺得……像是機關。」梁倩遲疑地說出她的推斷，「畢竟記號不是假的。這條路，只有一半是我們來的時候走的，後一半就變了。」
「如果是機關，小哥還能摸不出來？」胖子當即反駁，很快發現了不對。因為霍老太聽了他的話，看小哥的眼神就帶了幾分疑惑。
「真的沒有機關？」霍老太倚在石壁上，身體雖弱，但氣勢半點不減，她眯起眼睛，盯著小哥。
「我沒發現。」小哥淡淡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看那個通道。
「不是什麼機關都能發現麼？怎麼成這樣了？」
「對啊，怎麼帶的路？」
「我還以為不會有事呢，結果，嘖……」
此前還一直信任崇拜小哥的那些人，開始動搖，七嘴八舌地小聲質疑，場面開始混亂。
小哥淡淡坐在一邊，沒有作聲。梁倩看了看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胖子「靠」一聲，吐了口唾沫。
人就是這樣，沒出事的時候，一切都還好；一旦有問題，不說先想怎麼解決，反而先想著應該歸咎於哪個，仿佛把什麼人或者物指證為罪魁禍首之後，事情就能解決似的。
不怨天，不尤人。這六個字說起來簡單，真能做到的，卻沒幾個。
「好吧，我身邊似乎就有一個。」梁倩微微一笑，看了看小哥。
「別吵了。」閉目養神的霍老太終於睜開眼睛：「別說這些沒用的，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這位張家……小哥，我是信得過的。」她的話和剛才的表現有些不同，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或許唯有如此，才能讓喧嚷的眾人平靜下來。
「丫頭，說說你的想法。」霍老太指了指梁倩，又閉上眼睛。
眾人又都看向梁倩，眼裡帶著幾分質疑。
梁倩輕吸一口氣，抿了抿嘴，道：「首先，根據記號，我認為這是一種機關。其次，麒……小哥他沒有說謊，他沒有發現機關，就是沒有發現。第三，確實有一種機關，他很可能是發現不了的。」
小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梁倩看了看他，道：「你都忘記了，可我還記著。當年海底墓那裡，整個房間移動，那個機關，你也是沒法發現的。」
胖子「哦」一聲，拍了下大腿：「小哥忘了，我怎麼也忘了！」轉又疑惑，「不對啊，汪藏海和這裡八竿子打不著啊。」
「有關係。」梁倩看了看胖子，「前一陣兒，我又查看海底墓的照片，發現……裡面有的壁畫，畫的是石頭裡跳出人來，如果我猜的沒錯，說的應該就是我們碰到過的那種密洛陀。所以……汪藏海極可能來過這裡，甚至有可能參與過這裡的建設。」
「不對不對，」胖子連聲反駁，「老太太那裡的樣式雷，那是清朝以後的事了，汪藏海是什麼時候的？對不上，對不上。」
「沒有什麼不對。」梁倩斬釘截鐵地道，「樣式雷的圖紙，在市面上出現，確實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才有的；但樣式雷主掌清宮建築，有二百年，此前未必沒有人請他們去做過設計。另外，這裡的密碼，能和四川那麼上千年的密碼對上號，不過是幾百年前的明朝，又有什麼不可能？」
她的論證聽起來很有道理，霍老太略一沉吟，做出決定：「再試一次。說不定再經過通道，又會有變化。」
最後決定，留一個守住這邊入口，另外再走有走向出口，大家這麼盯著，總能發現經過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吧？
目前還保有一定體力的，只剩小哥、胖子，還有另人驚詫的梁倩。爬雪山過沼澤什麼的，果然最鍛練人了。
根據能力高低，胖子留守入口，小哥去探索出口。考慮到出口那裡可能會有危險，梁倩本來提出要一起探索出口，但霍老太堅決不同意，其他人也紛紛表示必須把她留在大部隊裡方便照顧。
為了防止那種據說會通過皮膚進入的毒氣，小哥戴上手套，袖管褲管也都紮起來，轉身向出口走去。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隧道。沒有變化，還是沒有變化。
應該……就這樣吧？
大家等著小哥回來報告結果。但等來等去，小哥沒有再出現。
「去看看怎麼回事。」霍老太吩咐身邊一個人。
梁倩身邊的姑娘一把拉住她：「你別急啊，讓他們去就行了。」
幾分鐘後，前去查看的人回來了，一臉驚惶：「不見了！一個人影也沒有！」
梁倩甩開拉著她的那位姑娘，轉身向隧道沖去。
「等等！」還是胖子反應快，伸手拽住她，「你要去，先把手套什麼的戴好！別這麼冒冒失失的！」
一半人留下，胖子和梁倩領著另外的一半人，結束停當，沿著隧道向前。
路上的記號沒有變，還是通向有毒氣水潭的山洞，走到盡頭，堵著隧道口的石頭衣服什麼的，似乎發生過移動，應該是小哥挪開之後鑽進山洞，然後回身又把洞口堵住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不願進去。
胖子打著手電筒：「挪開，我進去看看。」回頭看了梁倩一眼：「看見什麼准保告訴你，你待在這兒別進去了。」
另外幾人也都拉著梁倩，不許她進去。
胖子進去一會兒，又鑽出來，搖了搖頭，回身堵上隧道口，道：「我看過了，一個水潭一個水潭地照過去，沒人。他娘的天真說的半點沒錯，小哥就是個失蹤專業戶！哪回都得鬧失蹤。得，先回去等等吧。」又看了看還不願動彈的梁倩，「行了行了，別杵在這兒了，這裡毒氣太重，回去再說。」
回去又等了一陣，毒氣慢慢彌漫過來，像霍老太這樣身體虛弱的，已經暈倒。
梁倩把渾身裹得嚴嚴實實，頭上戴了兜帽，眼睛上罩了護目鏡，又戴上口罩手套之類，道：「我再去看一遍。」
剩下的人有氣無力地看了她一點，她反手握著匕首：「不要試圖攔我。」
誰有力氣攔她？有那力氣，多翻兩個白眼就是了。
梁倩走到胖子跟前，他現在也已經有些迷迷糊糊了。想了想，拿右手在他額頭上按了按，也不知有效無效，反正算是試圖治療過了。又把口罩給他圍上，臉上也遮住，這才向隧道內出發。
毒氣吸入久了，她身子也有些發軟，但情況比其他人要好些，最可能的原因，是阿瓜這只「蠱」有點作用吧？畢竟阿瓜還跟雞冠蛇較過勁，說不定人家在蠱界其實是大拿呢？被它寄生的梁倩，或許對毒有點抗性？雖然目前還不那麼明顯。
走到隧道口，挪開堵著口子的石頭，進入山洞，回身把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山洞不算大，兩步就已經走完，確實沒有小哥留下的什麼痕跡。梁倩轉過身來，向那幾個大大小小的水潭看去。
幾個水潭都相連，如果水多的話，應該能連成一個大的潭子。水底有些骨頭，看起來像是人骨。
梁倩微微皺眉：為什麼會有人骨堆在這裡？是其他來盜墓的人被毒氣熏倒，死在此處？但是很奇怪，為什麼只在水潭裡有骨頭，死於毒氣的話，應該在山洞各處都能發現才對。
忽然想到巴乃那個湖。由於虹吸作用，曾經被拋棄於湖邊的那些屍骨，後來都在湖底發現。難道……
梁倩環視四周，整個山洞高高低低，不太像會被水全部淹沒的模樣，應該不是被虹吸作用吸到此處。
罷，這條路走不通……
梁倩正要轉身，忽然眼睛一亮，回過頭來。
如果不是從這個山洞的角落裡吸的，那麼……從其他地方呢？如果有機關，造成其他地方的東西被吸到這裡呢？
想到此，梁倩揣起防水手電筒，跳入潭中。她的目標，是那堆人骨附近。
潭水不算深，從上面就能看得到底，應該只有幾米。但……偏偏潛不下去，仿佛有一股推力，把她從水底往外推。
梁倩跑到旁邊，抱起一塊大石頭，猛地跳下潭。
有石頭助潛，她終於沉了下去。
潭水比她預料的要深些，她抱著石頭，腳使勁撥水，終於克服了那股水下的斥力，一頭鑽進細砂裡。
糟糕！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頭已經穿過細砂層，臉上再次感覺到水的觸感。
眼睛睜開一道縫，一看：原來這裡，竟有一個向上的臺階！
梁倩大喜，鬆開石頭，沿著水下的臺階，扒了兩下，頭已經露出水面，兩步躥出臺階。乍出水面，身上感覺一沉，又加上剛才吸了不少毒氣，腳步就有些不穩當。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
「別過去。」
梁倩扯下口罩和護目鏡，回身一笑。
「我最近好像越來越聰明瞭。」她有些得意地看著小哥。
張家樓（上）
「你又跟過來了。」小哥沒有放開胳膊，仍然環著她的腰，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是呀，我賴皮吧？」梁倩笑著擦了擦臉上的水，東張西望，「這是什麼地方？」
後面是梁倩剛剛爬上來的水潭，前面……隱隱是個洞穴，而他們所站的，正是中間很狹小的一塊地方。
「那裡是入口？」梁倩伸手指著前面的洞穴，忽然發現裡面隱隱有些線，縱橫交錯，上面還掛著些小櫻桃果子似的東西：「那是什麼？」
小哥放開她，拉著她的手，小心地移過去：「這些都是絲線，上面串著的都是鈴鐺。那種青銅鈴鐺。」
「你想起來了？」梁倩歡喜道。
小哥點點頭：「看到之後，想起了一些。還有些沒想起來的。」說著，又小心地把她拉開那片鈴鐺所在區域：「應該有機關，能夠通過這片鈴鐺的，但我還沒找到。」
梁倩想了想，指了指洞穴對面：「會不會是在那邊？」
小哥「嗯」一聲，道：「我正要過去看看，你就過來了。」
「中毒了？」梁倩結合自身反應，給出診斷意見。
「已經沒事了。」小哥扶著她到一邊坐下，「你先休息一會兒，我過去看看。」
梁倩看著他走到那片絲線穿成的網前，打量了一下，先解下那把黑金古刀，擲到對面，然後向後退了兩步，輕輕一躍，仿佛一隻狸貓一般，輕巧地跳過絲線中比較大的一塊空隙，身子微一翻滾，起身，穩穩站住。那些鈴鐺，果然一個都沒有被晃動。
小哥在絲線對面朝她揮了揮手，轉身向裡走去。
過了一會兒，那個洞底開始慢慢出現水，水位慢慢漲上去。
小哥又從絲線那邊跳過來，道：「待會兒水位上來，從水下潛過去就行了。這個機關應該有時間限制，我去看看其他人。」
梁倩正要起身，小哥攔住她：「你在這裡等著就行。」正要下水，忽然又站住，轉過身來，看著梁倩，道：「這一趟進去，很危險。」
「嗯？」梁倩眨著眼睛看他。
「我會把其他人叫醒，如果他們要跟過來，就會帶過來。」小哥定定地看著她，「但我會把那個胖子留在外面。」
梁倩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燦爛微笑：「我明白了。」
她走上前抱了抱他，輕聲道：「他們是能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而我……願意和你同生共死。」
小哥伸臂，抱了抱她，轉身跳下水中。
梁倩坐在水邊，感覺身上的力氣漸漸恢復。小哥像螞蟻運米粒一樣，把一個個人運進來。進來的人都已經醒過來，想必小哥已經說過可能的危險，但，他們堅持要進入。尤其是霍老太，從水裡上來，已經弱得一踏糊塗，仍然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等全部人運完，有鈴鐺的洞穴也已經積了大半的水。
「好了，進去吧。所有人都把頭放在水下，小心那些絲線，不要露出頭來。快。」小哥簡短吩咐了一下，然後拎著自己的裝備，當先潛了進去。
梁倩休息得差不多，跟著第二個潛過去。
水淹沒洞穴的時間有限，雖然那些人中了毒氣，身體尚未恢復，也只能撐著過來。小哥又來回了幾趟，把霍老太這樣著實虛弱的搬運過來。
所有人都從水下出來之後，驚喜地發現，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石室，七根巨大的柱子立在石室四周，上面是七星頂。身邊不遠處有一個高臺，臺上有帷慢。
「這裡是墓室！終於進來了！」樂觀的群眾喘著氣歡呼。
當然有謹慎的：「不是說樓麼？哪有樓啊？」
「往上……往上爬？」穹頂很高，沒有樓梯。
「那邊有門！」電筒打過去，眼尖的發現，跨越兩條小河之後，隱約有個巨大的石門。
看來這回，真來對地方了。
但目前還不能繼續前進，原因是……隊伍裡還有幾個姑娘。
話說因為衣服濕了，所以必須要換一套，這麼嬌弱卻又正常的理由，梁倩已經很久沒想到過了。她經常混在一群純爺們的隊伍裡，本來自己實力就不高，再要撒嬌使性，那恐怕就成了累贅了。所以，哪怕淤泥盔甲什麼的，她都能笑納。
但是……顯然這支隊伍裡的姑娘們，都屬於正常範圍。
姑娘們說，要換衣服。
男人們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被趕到另一邊的墓牆底下無聊抽煙等待。
因為本支副本隊的隊長——霍老太，年紀雖大，本質上也是個女的。
於是梁倩也跟著沾了福利，過去換了身幹的衣服。裝備包都防水，裡面的東西沒問題。
她火速換上另一身衣服，長褲長袖，式樣簡單，用料以功能性為主。整身衣服，沒腰身沒曲線，套上之後，除了結實之外，實在找不出什麼亮點。配上她前一陣子剛剛變短的頭髮，簡直像個男娃。
「你怎麼都是這種衣服啊？」旁邊熱愛時尚的姑娘一邊調整自己的衣服，一邊道，「姐告訴你，男人可都是視覺動物，你長得再好，不打扮不化妝都不行。瞧你這幾天穿的衣服，都跟男人似的。這樣下去，可會嫁不出去哦。」
梁倩一怔，忽然感覺這個話題離她好遠，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下地麼，穿什麼都一樣。」她迅速換完衣服，袖口紮好，領子豎起，感覺盔甲齊備，防禦值大漲，高高興興地跳出去。
小哥正在往登山繩上綁鐵鉤。
前面有兩條河，他們從其中一條河裡鑽出來，但另一條河，上面有六座橋。如果走錯了，極可能就有機關。雖然人們認為，從河裡遊過去，也是個主意，但……那條河裡的水，說不定會有毒。
恢復了對小哥信賴的人們，正打算看小哥如何摸著六座橋，告訴他們要走哪座時，小哥發現，頭頂的橫樑上似乎有鉤子形狀的浮雕。
哪座橋都不走，我們爬繩子過去。
凡人們的智慧再次落敗。
等姑娘們換完衣服，小哥的鐵鉤也已經綁好。他手一揚，鐵鉤準確地落到河對面天花板上的一個鉤子上。
「喔。」這麼精准的技能，眾人覺得應該讚歎。
換了其他人，有人喝彩，多少總要回頭說幾句場面話，但小哥絕對不會。他拉了拉繩子，認為足夠結實，然後沿著繩子迅速地爬到天花板附近，一手勾著掛好的繩子，一手拿著繩子往旁邊的鉤子上掛，一點點掛住，一直挪到河的這邊，足有十幾米的距離。然後小哥又在這邊的鉤子上系了個死結，拉了拉，確認夠結實，才順著繩子迅速溜下來。
「從繩子上過。」小哥淡淡吩咐。
被他剛才的表演震驚到的人們連忙點頭，跟著大神下本的自豪感再次油然而生。
從繩橋上一路扭過去，再到河對面落下，往前走了不多遠，果然有一道石門，這種機關難不倒小哥，他拿手在石門及其附近摸了摸，很快找到機關，石門被一塊鏽腐不堪卻身殘志堅的千斤頂頂了起來，露出彎腰可過的一個洞口。小哥當先鑽進，梁倩第二個跟上。
走了一陣，前面出現了一個石室，裡面擺著一口棺材，以及大量淩亂的木箱和工具。那些工具，看起來應該是七十年代的考古隊留下的東西。棺材上面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小哥低頭看著那符號，神色有點哀傷。梁倩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繼續走，不要動這裡的東西。」小哥從棺材上轉開目光，吩咐了一句，繼續前行。
接下來的路無驚無險，因為有精通機關的小哥開路。他不會向別人解釋為什麼這麼做，所以在別人看來，只看見他一會兒躥上柱了貼了些膠布，一會兒到某個角落摸了摸，莫名其妙的，又通過了一道石門兩個石室。
其中一個石室內有些較大的棺材，倒鬥界的人才認為，按照形制來講，應該是合葬棺，那些恩愛夫妻一起合葬在一個棺材裡。別的人也都認同此說法，但梁倩不然。因為在她看來，這些棺材的年代都很相近，總不至於說某一歷史時段特別盛產恩愛夫妻吧？
後面一個石室的的壁上有很多洞穴，裡面放著些正常大小的棺材。石壁上有些文字，但一時認不清楚。梁倩征得小哥同意後，拿自己的數碼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經過這個石室，再走了一段石道，開了一扇石門，眼前出現了一個石室。
沒有棺材，沒有石門。大家開始看小哥。
小哥果然沒有辜負人民群眾的信賴。他很快尋到了機關，石壁上一道縫隙打開，裡面露出一個垂直向上的孔道，孔道內壁有不少可供落腳的大釘子，盤旋往上。
「張家樓！」終於找到垂直方向上的前進路數，眾人都歡喜起來。
小哥面沉如水，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是一個巨大的房間，四根巨大的柱子聳立在大廳中間，而他們，就從其中一根柱子裡鑽了出來。
環顧四周，什麼都沒有，霍老太打開樣式雷的圖紙：「沒錯，就是這裡。剛才我們走的，應該是地下那層，這裡是地上的第一層。把東西整理一下，沒用的先放在這裡。」
這裡的空氣有些嗆，地上一層白色的灰看起來也有些詭異。鑒於前面發生過毒氣事件，大家覺得，防毒面具絕對是有用的。另外，手電筒、繩子、武器，這也是必需品。整頓完畢後，裝備上二樓。
然後大家看小哥。
因為，沒有任何樓梯通往二樓。抬頭看上去，只能看到不知怎麼，出現了一個大窟窿的天花板，而且從這窟窿望過去，層層皆是如此。
小哥圍著柱子轉了兩圈，柱子上雕了不少麒麟。小哥踩著麒麟的頭部，靈巧地爬到柱子頂部，然後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有一隻麒麟發生了移動，一架樓梯從二樓架下來。
沒有歡呼，沒有讚歎。這種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爬上二樓，這一樓終於有東西了，但……
「怎麼還有鐵俑？張家是想學秦始皇築兵馬俑麼？」有人疑惑道。
這一層裡，放了不少鐵俑，形狀看起來，就像梁倩在□裡見過的那具。
「仔細找找，看有什麼東西。」領隊霍老太發佈指示，但在防毒面具後，聲音很悶，看手勢，大家猜測應該是這個意思，於是四散開來尋找。
「梁上有字！」有喜歡仰頭看一看的，發現頭頂的奧秘。大家就都抬頭看，看了一會兒，紛紛憤怒：「這都啥啊，連天書都有！」
梁倩抬頭一看，果然，梁上密密麻麻刻著各種文字。小哥也抬起頭來，眯眼看了看，轉身走開，又去找機關了。
那些文字，有些看起來能認識，有些看起來完全明白，梁倩讓別人幫忙打著手電筒，又匆匆拍了幾張照片。現在還把相機帶在身邊的，就只剩她一個了。正要寫點什麼東西，忽然發現，她的本子和筆不在身邊。仔細想了想，原來最初她出來找小哥時，那本子和筆都落下來了。後來小哥他們過來，只把大的裝備包拿了過來，她那本子筆什麼的，就都沒拿。
罷，這裡應該沒什麼要記的路了。
小哥很快找到了通往上一層的機關，眾人在這裡圍著看鐵俑，早就煩了，於是紛紛向上走去。
第三層，看起來相當空曠，沒什麼吸引眾人目光的東西，於是所有人都乖乖跟隨小哥的腳步，一路向前。
「嗯？」小哥忽然停住腳步，把手電筒向頭頂照去。
原來，這一層不是沒有東西，而是東西都掛在天花板上。無數的小方盒子，懸掛在密密麻麻的橫樑上。
盒子掛的比較高，伸手是夠不到的。
小哥仰面看了看，又換了一個地方，仰面看了幾眼，徘徊了一會兒，才低下頭，繼續向前。
他有些悲傷。
雖然隔著防毒面具，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梁倩就是知道。
這些是什麼？如果這裡是張家的族葬，那麼這麼一個大家族的人，如果離得太遠，總不能千里迢迢翻山越嶺運棺材吧？那是骨灰盒麼？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梁倩抬頭看了一眼，匆匆跟上去。
第四層終於變得正常起來，像是正常的塔樓，四周有很多小的房間，有人悄悄戳開了旁邊屋子裡窗紙，往裡照了照，發現裡面擺著大棺材。如果這一層這麼多房間，都是這樣的棺材，那裡面的明器……啊呀，如此巨大的誘惑擺在面前，盜墓賊們豈會舍了這些，去尋那裡沒影子的？
隊伍有些騷動，有些人想留下來發一筆，但……這要看夾喇嘛的霍老太的意見。
霍老太明顯不為之所動：「繼續往上。」
小哥自始至終，腳步就沒有停過，仍然在向前走，尋找向上的機關。那些被旁邊的棺材晃花了眼的，這才想起沒有大神就下本，那是不行的，趕緊跟了上去。
第五層，仍然是一圈一圈的小房間，看起來和樓下的格局有些相似，但根據霍老太手裡的樣式雷，這一層應該是堆放東西的，比如字畫，比如金銀銅器等。
眾人又開始心癢，腳步越發慢了。
但霍老太掃了一下，似乎也志不在此，繼續要求：「走。」
「老太太，咱們這……」真金白銀動人心，聽說這裡白白就能撈著不少東西，連棺材都不用橇，這麼放過……
「回來你難道從樓頂飛出去？」頭腦機靈的終於想到這一點。
隊伍重新歡樂起來。
但，俗話又說的好，「狗歡要□，人歡沒好事」。話糙理卻不糙。
鼓舞士氣的話才剛落下沒多久，樓裡忽然彌漫起一層薄霧。戴著防毒面具，呼吸時面具上本來就會產生一點霧氣，所以很難被人注意。
但幸運的是，天下自有手欠遠甚于梁倩者。有個姑娘，覺得自己捂得太嚴實了，身上出了汗，於是摘了手套，想稍微擦擦汗。
她的手露出來的瞬間，忽然通紅一片。
「啊！」尖利的慘叫從防毒面具後面透出來。
「霧氣有毒！」
張家樓（下）
整棟樓，都彌漫在強腐蝕性的霧氣中。
避無可避。
「跟我來！」霍老太忽然想起這層樓的安排，有放置字畫的小密室。那樣的地方，總不能放任毒霧去腐蝕吧？
所有人，跟著霍老太，頂著毒霧，匆匆前行。
終於，找到一個小小的暗門，裡面堆滿了瓷瓶，瓶裡是些書畫。
不用吩咐，所有人抓緊動手，把那些瓶子都移出去，人鑽了進去。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隔間，只有一米二三左右的高度，人進去只能坐著，不能站起來。一堆人往裡一坐，立刻擠得滿滿當當。這裡的毒霧果然比較稀少，但並不意味著沒有，眾人立刻動手，用布條和蜜蠟把縫隙都塞住。
這樣，應該能多撐一會兒吧？只是不知道，這毒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有一個衣服穿得不那麼厚實的，此時身上的症狀已經非常明顯，那是一種，仿佛被灼燒過的黑色。黑色仍然在蔓延，那人開始還慘叫了兩聲，後來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梁倩想上前查看，被小哥死死拉住。
別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只有梁倩和小哥相對好些，因為這倆人穿起衣服來，都是防禦值最上，身上的衣服最厚實，也拉得最嚴實。所以他們身上的症狀，並不算嚴重。
恐懼隨著毒霧悄悄蔓延，但沒有人驚叫，沒有人呼喊。
一種絕望的無力感，壓得每個人都無法作聲。
熬，熬到毒霧停止，誰能熬得過去，誰就是勝利。
但年紀已經九十的霍老太，顯然熬不過了。
她爬到小哥面前，一把扯下自己的防毒面具，厲聲喝問：「告訴我，那上面到底是什麼！是不是真的沒有時間了？告訴我！」
她的力氣忽然變得很大，這種情況，一般叫做迴光返照。
小哥淡淡看著她，淡然道：「這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不關我的事？」霍老太淒厲地笑道：「你當年一個秘密，把整個老九門都捲進去，這些年來，為了這些事，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是，我們老九門是對不住你，當年的約定，我們誰都沒遵守。可是你呢？你們張家又是什麼好東西！」
梁倩擔心地看了看小哥，他仍然一派淡然。
霍老太見小哥沒反應，轉過臉來，對梁倩道：「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看看！這座妖樓，就是張家！張家的人，都是妖怪，都是妖怪！他們把樓建在這樣的地方，建在龍脈上，敲骨吸髓，就是為了他們自己！多少年了，你們張家，害了多少人？你當年說的大秘密，說是為了天下蒼生，歸根到底，還不是為了張家自己？想存續，哈？想長生，哈？作夢！老九門倒了，你們張家……不是一樣！」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小哥，雪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渾濁的眼珠仿佛要瞪出來。其他的人都沒有作聲，一半是因為已經暈過去，沒暈的那些，還想保持幾分力氣。
只有霍老太，她聲嘶力竭地說了半天，忽然笑起來，她指著小哥，笑得格外諷刺：「你們張家，還不是一樣？落到現在，除了你，還有誰？哼，哈哈……」
笑著笑著，她忽然面色大變，仰面跌倒，再無聲息。
密室裡重新恢復安靜，電筒次第滅了，一片黑暗。
死一樣的安靜。或者說，安靜的死。
其他人都沒有了聲音，不知是昏迷，還是死亡。外面的毒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止。
小哥緊緊抱著梁倩，倚坐在旁邊。
他們兩個意識還算清醒，但或多或少，也都有點毒氣滲進來。畢竟那些是強腐蝕的，衣服再好，也不是防化服。更嚴重的，是呼吸。
防毒面具裡有活性炭，以及一些其他化學物質。一般的防毒面具，對於粉塵的吸附沒問題，而對於毒性氣體……大部分都是針對酸性氣體，比如二氧化硫之類，因為氣體的有毒物中，酸性氣體占多數。鹼性氣體，一般像氨氣一類，大約會有專門的特殊面具。
眼下的面具，品質還算不錯，但主要針對中性和酸性氣體。霧氣緩緩滲進來，雖然被活性炭吸附了一部分，卻似乎並不完全。而且活性炭的吸附能力，總有極限。
梁倩覺得鼻子裡有點痛，仿佛被火燎到時的感覺。
火……灼燒……
梁倩心中一動，悄悄把手套拉開一道縫，手背在沾了毒霧的衣服上輕輕蹭了一下，那一小片皮膚立刻火燒火燎地痛起來，但……只是像燒傷。
果然如此。
梁倩打開手電筒，將防毒面具扳開一道縫，露出嘴巴，然後扳過小哥的腦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聽著，這個霧氣，不是毒，應該是強酸或者強鹼一類。落在身上，是燒傷，我能治。」
小哥一怔，頭動了動，想要轉開，梁倩加了幾分力氣，牢牢抱住。
「不要亂動，聽我講。」
「這個霧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到柱子下麵那層石室，應該就沒事了。這是燒傷，我能治療，肯定不會有事的。趁我現在還清醒，帶著我，下去。」
小哥掰開她的手，抬起頭來，將她的防毒面具重新系好。
他把自己的防毒面具掀開一道縫，湊在她耳邊，輕輕道：「要活，就一起活。」伸手又把她的帽子拉上，領子豎起，整個人包在衣服裡。然後，他騰出右手，拔出刀來，露出左臂，在腕上輕輕一割。
血立刻湧了出來，流了滿身，滿地。
「你……」梁倩伸手要給他治療，卻被小哥握住右手腕。
血流了一會兒，小哥的臉色有些蒼白：「好了。」他放開梁倩的右手，伸出右臂，把她抱到懷裡。
梁倩伸出手，止住他手腕上的血。
他的脈搏和氣息，都變得非常微弱。
給他治完傷的梁倩，氣息也變得微弱。
原來如此。當氣息比較微弱時，整個身體的代謝減慢，因為呼吸之類吸入的毒氣會大大減少，這樣，能堅持的時間大約也會更久一點。
梁倩伸手，把小哥的帽子衣領也都豎起來，把他整個人牢牢裹在衣服裡。
她把右手伸到他左袖中，握著他的胳膊；左手從後面伸出去，回抱著他。
頭靠在他胸前。
好吧，如果要活，就一起活。
×××××××××××分割線：好久不見，想我了沒？××××××××××××梁倩覺得一陣迷糊。
眼前的模樣很熟悉，一條河，六座橋。
我出來了？她疑惑地東張西望。
忽然又感覺不對，明明記得當時是兩道河的，怎麼是一道呢？另外那道呢？
而且這河也很不一樣，特別寬闊，寬闊得看不到對岸。當然，有可能是光線緣故，看不太清楚。
哎呀，這可糟了。她對機關什麼的，又沒多少瞭解，萬一上錯了橋怎麼辦？
梁倩遲疑地徘徊。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河邊。
我就看看，不上去，應該沒事吧？
河水一片漆黑，上面仿佛泛著一層薄薄的黑霧。噫，幸好當時沒從水裡遊過來。
但到底該怎麼過去呢？還是等等吧。
她坐在河邊，揪了根狗尾草編著玩，編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如編個花環，於是又在身邊找到了一堆花朵。
但編花環這種事，不過是她的希望，編來編去，終究不成功。
於是她最終不耐煩了：「怎麼還沒人過來？」編了一半的花環放在旁邊的石頭上，她決定應該另找點方法娛樂。
「阿瓜，阿瓜。」
雖然阿瓜不會說話，但叫它出來，對著它自言自語，也是好的。
但阿瓜似乎生氣了，怎麼叫都不肯出來。
「切，還氣那把刀的事呢？算了吧，那本來就不是你的，難道路上撿了東西，就不還給失主了？瞧你這覺悟！」
梁倩奚落了阿瓜一頓，重新恢復無所事事的狀態。
她起來唱了會兒歌，唱了會兒戲，覺得今天嗓子特別好，怎麼唱都不累。但……唱厭了。
算了，還是用最傳統的方法——打坐吧。
趺坐地上，雙手疊放，心很快靜了下去。
安靜中，仿佛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鈴聲，清脆悠揚。梁倩睜開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有一大把青銅鈴鐺，於是掏出來，串成一串風鈴，搖一搖，聲音果然和遠處的一樣。
「咦？我記得這鈴聲很難聽啊……」
梁倩正在疑惑，遠遠地，看見有人過來了，身形還有些熟悉。
原來霍老太他們終於過來了！
「霍婆婆！」梁倩高興地打招呼。
但那些人走近了，梁倩一看，又覺得不是。剛才她覺得是霍婆婆的那個，分明是個極美的年輕女子，長得和霍秀秀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遠非秀秀能比。秀秀嬌媚秀美，氣質如玉；眼前的女子，卻是隱隱如仙子一般。另外的那些人，也都不認識，有的看著眼熟，有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們是誰？怎麼也到張家樓了？」梁倩疑惑地開口問道。
但沒有人回答她。
那個氣質極好的女子，逕自向第一道橋走去，但走到橋頭，又停下來，仿佛上不去；改走第二道橋，又停下來，直到第三道橋上，才側著身子上去了。那橋其實極寬，也不知道她走起來怎麼這樣艱難。
其他的人，也都各自找橋上去，少數走了第三道，大部分都是第四、五、六道橋。他們上橋之前，一點思考都沒有，有的似乎想猶豫一下，接著又像是被人推著，跌跌撞撞地上了橋。
梁倩歪著頭看著，本來想說橋上可能有機關，但沒有人理會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那些人過了橋，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很快就都消失在對岸。
「這是怎麼了？」梁倩疑惑著，忽然想起她手裡的風鈴，低頭一看，卻什麼都沒有。再想想，可能剛才就沒有風鈴吧？那些青銅鈴鐺，她明明全放在北京那邊，根本沒帶到廣西。啊，難道是剛才潛水過洞的時候，阿瓜又順手摘了人家的？
真是的。
算了，待會兒小哥要是發現他家的鈴鐺少了，她就拿北京那些抵數吧。阿瓜看起來挺怕小哥的，別嚇唬它了。
想到小哥，梁倩又疑惑起來。怎麼小哥沒有過來呢？後來是怎麼樣了？
忽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算了，坐在這裡慢慢等吧。
默默等了半天，忽然手裡又多了一串風鈴。
「阿瓜你又調皮了，剛才是你藏了吧？」梁倩搖了搖手中的風鈴，發現這不是原來那串，鈴鐺上的花紋似乎變了。咦，對了，她從雲頂天宮拿回來的鈴鐺，上面是什麼花紋來著？
一下子忽然想不起來了。
想到雲頂天宮，忽然就想到萬奴王，嫦娥，馬臉陰兵等等。
嘖，怎麼好端端想起這些來？
不想不想，改點快樂的東西。
可東西偏偏經不住惦記。她念頭才剛落下，就聽到號角聲響起，一大隊馬臉陰兵，還有萬奴王那樣的蜈蚣人，嫦娥那樣的人頭蛇身，禁婆血屍那樣的僵屍，海猴子密洛陀那樣的神奇人形生物，甚至連雞冠蛇都嘴裡念念叨叨地過來了。
糟糕！這可怎麼辦？
哎呀，對了，小哥在上面結了個繩橋，還是爬到上面去吧。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果然有個繩橋，梁倩趕緊爬上去，掛在上面往下看。
只見那群奇奇怪怪的東西湧到河邊，也想上橋，但哪座橋都上不去，撲通撲通全落到水裡，很快被那水吞沒，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這……這水好厲害！
梁倩心中大驚。
正掛在天花板上，猶豫著要不要下來，忽然遠處又影影綽綽地過來些人。這回她可不敢大意，決定還是多掛一會兒，看清形勢再說。
這回來的，是幾個人，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那幾個人，直直地走到河邊，連橋都不上，逕自跳到水裡。
「哎呀！」梁倩大驚，馬上從繩子上溜下來，想要救人，「那水有毒，不能去！」
等她下來，卻駭然發現，河裡的水似乎很淺，那幾個人站在那裡，水只到腰，並沒發生什麼事。他們想了想，一臉茫然地爬出來，走了兩步，仿佛要離開。
梁倩看得滿心疑惑，正要開口問什麼，那些人又轉過身來，撲通跳到河裡，爬起來，轉身，跳河……
轉了若干趟，梁倩終於忍不住了：「你要過河就上橋去啊！河裡有什麼好待的？」
她原本以為不會有回答，但其中一個人居然開口了，他茫然道：「沒有橋。」
「誰說沒有？」梁倩大怒，抓著一個人走到一座橋邊：「你看，明明白白就在這裡！」她的手輕輕推了一下，那人就被推上橋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這……也不道謝一聲？」梁倩滿心疑惑，卻來不及說什麼，因為其他幾個人也在那裡念念叨叨說「沒有橋」。她只得不辭辛苦，一個個推到橋上去。
等到這些人全送走了，她才忽然警醒過來：「哎呀！萬一橋上有機關怎麼辦？我怎麼就把人推上去了？」
正要回身追上前去，河與橋都消失不見了。
手上忽然多了一柄墨玉如意，摸起來似乎有幾分親切感。
「你是誰？」梁倩輕輕開口。
×××××××××××分割線：我覺得我還應該來露個臉×××××××××××「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小叮噹你信不信？醒醒，醒醒，連你胖爺我都不認識了。」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欠揍的聲音，只是似乎蒙著什麼東西，聽起來，有點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7:03
當日願
梁倩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胖子那張寬度出色的臉，上面還蒙了一塊毛巾，散發著詭異的酸味，和著狹小隔間裡的臭氣騷氣，真是挑戰。
她眨了眨眼，想說句話，卻覺得虛弱得連嘴皮都不想動，旁邊過來一個人，給她喝了點水。是阿寧。
喝過水之後，梁倩覺得稍微有了點力氣，緩緩轉過頭去，小哥蒼白的臉龐近在咫尺。
頭頂傳來吳邪的聲音：「小哥他……他還活著的，還有脈搏。」聲音有點急切。
梁倩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知道，我還沒死，他肯定也不會死。」
右手還握著他的左臂，梁倩換了口氣，緩緩將自己似乎還能搜刮起來的那點治療力量傳到他臂上。
「出去的路，肯定有不少機關，他醒著會好點。」梁倩輕輕笑了笑，手指豎在唇邊，「別告訴他。」頭一歪，繼續暈倒。
醒來的時候，外面陽光燦爛。
阿寧坐在她旁邊，聽到她這裡的響動，回頭笑了笑，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們的隊醫要被人砍了。」
梁倩眨了眨眼，緩緩坐起身來。環顧四周，似乎不是在醫院，而是在瑤家的木樓上。身上散發著一股當地草藥的氣息，特別接地氣。
「都醒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阿寧看了看她，歎了口氣，道：「進去的只有我們三個，最後救出來的，只有你和那個張先生兩個。張先生很早就清醒了，你最晚。」
阿寧給她端了杯水，開始講述她和小哥在張家樓內暈倒後的事情。
阿寧能知道的，先是裘德考的隊伍裡，有人也進入過古樓，後來逃出去，整個人都廢了。從那人的嘴裡，得知霍老太的隊伍幾乎全軍覆沒。說幾乎，是因為當時有一個奇怪的綠色的繭，那個人看見小哥的古刀放在旁邊，本來打算順手拿走，結果被那綠繭裡伸出的手痛打了一頓，落荒而逃。
幾天後，吳邪領了一堆人來到巴乃，但吳邪扮成了吳三省的模樣，也不知是為什麼。阿甯畢竟曾經同吳邪經歷過幾次歷險，比較熟悉，很快察覺出不對，悄悄去查證，才知道梁倩和小哥都陷在張家樓裡。
接著，胖子被人在石縫裡發現，手裡抓著一個本子，上面畫了一張複雜的地圖。
解語花和潘子等人先根據地圖進入山裡，聽說後來只有解語花一個人出來了，在後山被發現。
裘德考和吳邪假扮的吳三省，談了條件，要求帶他們的一個人進去，而這個人，就是阿寧。所以最後，阿寧才會也出現在那裡。
吳邪在山裡被一個化妝成他的人襲擊，胖子被一個塌肩膀的人襲擊，只有阿寧當時躲了起來，沒有被抓住。後來循著蹤跡找到吳邪，發現他和胖子都在那個塌肩膀的人那裡，然後他們都被那人送進了通往張家樓的密道。
密道裡的經歷很恐怖，據說那山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密洛陀。由於阿甯此前聽梁倩講過密洛陀相關的故事，後來又請隊伍裡的民俗專家等一起幫忙，及時研究出一些有關密洛陀的習性，知道了它們怕堿。然後阿寧又根據那個從張家古樓逃出的人的症狀，大膽猜測張家樓裡會有大量鹼性粉塵或液體存在。所以阿寧準備了防毒面具和一些其他的東西。防毒面具被那個塌肩膀搶了去，只有幾瓶濃度比較高的醋酸，被誤以為是幾瓶水，仍然保留。
他們經過了一些困難，終於從另外一條通道進入張家樓，這時候阿寧準備的醋酸起了作用。她把幾條毛巾沾上醋酸，讓所有人都蒙在臉上。雖然味道不好聞，卻有效阻止了強鹼對呼吸道的腐蝕。
阿寧慶倖地說，如果不是有這幾塊醋浸毛巾，他們在見到梁倩他們之前，估計還得減員。整個樓裡的強鹼實在太嚴重了。
梁倩他們被找到之後，沒敢耽擱，就趕緊出來了。期間那位張先生意識清醒過來，遇到機關之後，都一一化解。
再後來，他們從那些奇怪的石道裡逃出來，被裘德考的隊伍發現，然後急救。胖子等人都是疲勞過度，問題不算不太嚴重。
梁倩聽了，舒了口氣，忽然又想起剛才所說那個塌肩膀的人：「你說那人住在岩洞裡？」
「嗯，是啊。」阿寧點點頭，「就在羊角山那邊，仔細找找應該就能發現。據說是什麼三十年前考古隊的人，被強鹼噴了之後，變成了那樣子。」說著，還向梁倩比劃了一下，大致就是肩膀完全塌倒，仿佛肌肉都不存在的模樣。
阿寧聳聳肩，道：「這人殺了很多人，還想把我們都殺了。後來把我們送到地道裡，也沒安好心，他把防毒面具都拿走，就想讓我們死在裡面。誰知我早有準備。」說著，她嘴角微翹，微笑起來。
梁倩心中微微一動，仿佛想到了什麼，但昏迷時間太久，腦子木木的，一時想不明白。
阿寧見她出神，打趣道：「沒想到，當初遇到的那個學生姑娘，居然一路跑到張家樓裡去，還活著出來了。」
梁倩笑笑，道：「那當然，我是誰？我是威力無比，歡樂無限，不可摧毀的……咳咳……」
簾子掀起，閃進一個人影，搶到她身邊。
「咳咳，沒事，被自己口水嗆到了。」梁倩囧然看著小哥。
「我有事，先走了。」阿寧笑了笑，掀開簾子走出去。
梁倩抬頭看著小哥，小哥低頭看著她。
他臉上還有些蒼白虛弱，但精神看著還好。
「你的事，是不是都想起來了？」梁倩想了想，抬頭問道。
「嗯。」小哥坐在床沿上，攬著她的肩膀，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想起來了。等你好一點了，再告訴你。」
「好。」梁倩點點頭。
陽光透過簾子，篩到木板地上，斑駁的影子，看著竟有幾分涼意了。
「哎呀，不知不覺，秋天都快到了。」梁倩忽然感慨，「我們剛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八月呢。這會兒秋老虎已經沒那麼厲害了。」
小哥沒有答話，抱著她的胳膊微微一緊。
「哎，對了，」梁倩忽然想起一事，精神抖擻地抬起頭來，「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那問你個事兒。」
「嗯？」小哥低頭看著她。
「那啥……」梁倩絞著手指，「聽霍婆婆說，你們張家都是族內通婚的？壞了族規的人，要砍了右手趕出去？」
小哥伸手拂了拂她額上已經有些長的劉海，道：「張家最大的祖訓是留存，我已經壞了祖訓。」
梁倩一怔，忽然明白過來，笑意慢慢綻放。她把臉靠在他肩膀上，輕輕道：「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過了兩天，梁倩身體好一點時，請人叫了胖子過來。
「喲，終於精神了？」胖子一如繼往地歡樂著。
說完沒用的廢話，梁倩直奔主題：「我是為了雲彩的事。」
「雲彩？」胖子疑惑，「她這兩天還去看你了？嘿嘿，我還以為就來看我了呢。」他笑得一臉得意。
梁倩輕歎口氣，道：「我那天，聽甯姐說，你們在山裡，曾經遇到過一個塌肩膀的人？」
「是啊，是啊，」胖子點頭，「那人也叫張起靈。哦，對了，我們後來在張家樓裡發現，張起靈這是張家的一個職位，都是被選為張起靈的。也不知小哥真名叫啥，難道叫張二狗？」
「別打岔！」梁倩抓狂，「我說正事呢。」
「行行行，正事正事。」胖子正襟危坐中。
梁倩從頭理了理思路，才又開口道：「是這樣的。我們在阿貴家裡住的時候，他不是說有個兒子麼？但從來沒出現過。那天晚上，你和阿貴在那裡說話，我和天真曾經看到阿貴的木樓上閃過一個人影，是塌肩膀的。」
胖子臉色開始有些凝重。
「阿貴的兒子，從來沒有出現過。我跟阿妙聊天的時候，她好像根本一點都不會想起這麼個人。」梁倩繼續道，「再然後，下雨那幾天，我被岩洞裡的一個人襲擊，雖然當時光線不好，沒有看清，但……那個人，養猞猁。」
胖子眉頭已經開始皺起。
梁倩輕輕換口氣，繼續道：「後來我聽了甯姐說的，覺得應該就是我遇到的那個人。你還記得，雲彩在醫院問我的事麼？她……應該知道這個人。」
「你……什麼意思？」胖子開口，聲音有點沉重。
梁倩輕輕歎口氣，道：「雲彩和阿妙是親姐妹，性情本事相差極大，我猜……雲彩小時候，可能因為什麼機緣，見到過那個塌肩膀的人，然後……那人可能教過她點東西。在我們看來，那個人是個大壞人；可是雲彩未必知道。她知道的，可能只是，這是一個非常可憐的人，同時又很有本事，很神秘，還教過她本事……」
「你是說……」
「雲彩……是個很善良的姑娘，她不希望我們出事；可也一定不希望那個人出事。這回我們都活著回來，其實是那個人意料之外的，說不定……雲彩會去給他報個信。」梁倩又歎了口氣，「但……聽你說的模樣，雲彩真要去了，只怕……」下麵的話，她沒有說，但相信胖子已經明白。
「我知道了。我會留意的。」胖子臨走時，留下這句話。
又過了三天，梁倩的身體漸漸好起來，雖然還有點虛弱，但下地行走已經不成問題。
阿寧過來看她的時候，她正在收拾包裹。
「已經準備要走了？」阿寧看起來有點消沉，坐在一邊，抬眼看了看她。
「嗯，先把東西備好。」梁倩點點頭，轉臉看了看阿甯，「甯姐怎麼了？」
「沒什麼。」阿寧拿起桌上的一枝筆，轉了兩下，托腮看著梁倩，「唉，好容易進了一趟張家樓，什麼也沒看到，結果那個什麼秘密，最後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梁倩手上的動作一頓：「你……還是很想知道？」
阿寧擺了擺手：「沒興趣了。昨天，你那個張家小哥，去和我們老闆說了會兒話，然後我們老闆忽然就不打算繼續這件事了，決定安安靜靜過完他最後的日子。」阿寧出神地看著簾子影，「我們老闆為這事，忙了好幾十年，臨了，說放手也就放手了。唉……我從97年進公司，這一直是我主管的，這幾年來，越研究越有興趣，簡直就快當是一項人生目標了。原以為，我是必須要找出結果不可的。可是現在呢？我們老闆幾十年的執念都放手了，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
梁倩看著她，眼裡微微有幾分詫異。
阿寧抬頭一笑：「怎麼？我這樣天生的冒險者工作狂，就不能覺得無聊一回？」她垂下眼皮，把玩著手裡那只筆，「為了這麼一件事，死了那麼多人，毀了那麼多人。真值得？」她輕輕一笑，微微露出幾分嘲諷。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麼？」梁倩在她對面坐下，「你們老闆這個項目不打算做了，你要再換個項目？」
阿寧搖搖頭，忽然又坐直了身子，手往下一揮，果斷道：「我決定轉型，試試做生意。古董生意，你覺得怎麼樣？」
梁倩：「呃……應該好吧……」
第二天，小哥去找吳邪告別。
小哥說：「沒有時間了，已經到尾聲了。」
還說：「我要去完成一件事情最後的步驟。我沒有時間了。」
「後面的路，太危險了，而且這事兒和你們也沒有關係。」小哥說完這話，背起包來，轉身就走。
吳邪看著他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就走，回頭看見胖子：「你怎麼也不攔著他？」
胖子看著小哥離開的背影，道：「那丫頭說了，肯定會給咱們來信的。」
「你是說？」吳邪一臉驚詫，隨即了然，「這話應該比小哥靠譜。」
小哥走到瑤寨門口，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背著一個碩大的包，正低頭踢石子玩。聽到他走過來，那人抬頭粲然一笑：「好生道別了麼？」正是梁倩。
「嗯。」小哥應了一聲，伸出手來，「包給我。」
「沒事，我背得動。」梁倩拉了拉肩帶。
「給我。」小哥不由分說，已經拎起了那個包。
「我多少背幾件吧，你身體也還沒全好呢。」
「給我。」
古老的山路，兩個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長，漸行漸遠……
口胡！
還是乖乖在這兒等出山的大巴吧！
大結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同行
「我的時間不多了。」
「嗯，我知道。」
「人世無常，哪來千百年相守？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大部分連預兆都沒有。那些總覺得還有一輩子的，為了一點小事，就能爭吵得臉紅脖子粗，直到哪天忽然分開了，才覺得這樣那樣的後悔。像我們現在，知道時日不多，反而一時一刻都能好好珍惜，又有什麼不好？」
「我只想，陪你走到最後，這樣我離開的時候，也沒什麼牽掛。」
「就讓我再任性自私一回吧。」
××××××××××××××××××××××××××××××××××××高原雪山，茫茫雪原，遠處隱約有山石和樹木的痕跡。
踩在齊膝深的雪裡，拔腳再向前。
雪被踩壓時吱嘎的微細響聲，積雪被帶起來時簌簌的響聲。
「小心。」小哥回身看著正小心翼翼往下走的梁倩。一根繩子把兩人拴在一起，她若不小心滑下去了，他一定能抓住。
「沒事。」梁倩呵呵笑著，張開雙臂維持平衡，「這點路走起來還是沒問題的。」
天色漸晚的時候，他們終於找到一個山洞，洞口有點窄，進去稍微拐個彎，是個較大的岩洞，裡面還算乾淨。這裡風吹不進來，溫度尚可保持，晚上住著，應該沒什麼問題。
小哥把東西放下，拿出爐子點了火，梁倩煮了點吃的。
吃完東西，看著跳躍的爐火，梁倩道：「怎麼樣？這裡的情況？」
小哥輕輕搖了搖頭，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邊：「快到時間了。」
梁倩把頭靠在他肩上，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道：「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對麼？」
小哥沒有回答，握住她的手。
橘色的火光映在臉上。
沒有時間了。
∼∼∼∼∼∼∼∼∼∼∼∼∼∼∼換了個蕩漾的分割線∼∼∼∼∼∼∼∼∼∼∼∼~
小哥恢復記憶後，跟她說了很多事情。
張家，這個龐大的古老家族，他們與世隔絕，堅持族內通婚，個個皆是長壽。他們的族長，也是專司族內入殮族葬墓的人，被稱為「張起靈」。
族長的位子，不是世襲，而是選拔，選擇血液效果最強的那個人。血液，就是小哥那種奇怪的血，可以讓蟲子逃避、讓粽子下跪的那種奇特血液。
那種血液，來自最初一代「張起靈」。
因為吳邪等人在張家樓看到的棺材裡，說到他們第三十四代子孫，生活的年代大約是清朝中葉。孔子的家族，傳到現在，是七十五代，所以吳邪猜測張家最初一代，應該是千年以前。
然而……張家長壽。不只長壽，他們在生命的大部分時間，容貌都像一個年輕人。所以其他家族的世代史，沒法簡單地套用在張家上。
梁倩忽然猜測，最早的一代張起靈，生活在東周。春秋戰國年代。
由於張家人歷代族內通婚，吳邪猜測小哥的失憶症應該也是因為近親結婚，證據是某一代張起靈的死因，就是失魂症發作。
這一點，小哥也不確定。但張家人很容易失憶，卻是一定的。
這個龐大的張家，歷代與世隔絕，卻又一直與歷代王朝保持親密關係以便代代延續的張家，到小哥這一代，卻已經分崩離析。
正如霍老太臨死前所說，所謂的「張家」，只剩小哥一人了。
大變動的年代，被束縛近兩千年的人心，終於衝破樊籠。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張家內部暴發了一場龐大的內亂。
張家的人，都很有本事，別人要殺他們，沒那麼容易。可是……如果他們自己殺自己……
小哥沒有說當時的詳細情形，但他眼神中的哀傷，梁倩能夠明白。她能夠想像，那一戰之後的慘烈情形：血流滿地，他曾經的親知，都倒在血泊中，不言不語。
族長張起靈死了。
他就是張起靈。
後來，那些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小盒子裡，那裡面裝的右手，有多少，是他親自入殮的？
分崩離析的家族成員散入各地，他們開始各自的人生，各自的軌跡，或喜或悲。
而他，仍然守在埋葬了一切的張家樓，無悲無喜。
因為他，是張起靈。
是背負一切秘密和使命的張起靈。
又是秘密。
「是有關長生的，對麼？和青銅門有關，對麼？」
小哥點點頭。
青銅門，終極。Ultimate．
到底是一切事物的終點，還是最究竟徹底的根源？
小哥拍了拍她的頭，沒有告訴她。
梁倩笑了笑，沒有堅持。
時間不多了。
因為那個秘密，他必須要在下一個即將到來的時間，進入青銅門。而這一回，不知是多久。或許一個月兩個月，或許一年兩年？也或許十年八年？又或許，永遠。
將近一年來，她陪伴著他，走了很多地方，天南海北，見識了一些神奇詭異的事與物。那些地方，有的有巨大的青銅遺跡，有的有詭異的人頭動物身的奇怪存在，有的是一些詭異的年代古老的已經超越「粽子」的存在。
很神奇，很危險。
不知多少次，她被留在一個地方，等著他再次傷痕累累地歸來。
她沒有再堅持要跟進去，因為他，肯定會回來。等他回來，她才能夠給他治傷。然後，兩個人互相攙扶著離開。
一個個地方看過去，當年散居各處的張家人，似乎也在做著一些事，因為那個他們甚至都不太清楚的秘密，那個自他們出生以前就背負在身上的任務。即使離開這個家族，即使再沒有人葬入那棟張家樓，有些東西，依舊像血管裡隱隱流動的血一樣，根深蒂固。
然而，最終的一切，只有那個叫張起靈的人，會背負。
而那個時間，已經快到了。這一年來查看過的所有跡象，都表明，那個時間，快到了。
他是張家最後的張起靈。
他的時間不多了。
∼∼∼∼∼∼∼∼∼∼∼∼∼∼∼蕩漾的分割線再次粗線∼∼∼∼∼∼∼∼∼∼∼∼~
「早點睡吧，明天就能下山了。」小哥輕輕拍了拍梁倩的背。
梁倩坐直身子，搖搖頭：「我還不悃。我守上半夜，你先去睡吧。」看小哥沒去睡的意思，又輕輕推了一把：「放心吧，我會叫你起來換班的。」
小哥拗她不過，展開睡袋鑽了進去。梁倩到他身邊，跪坐在旁邊的地上，看著他。
小哥睜開眼睛，看了看她。梁倩微微一笑，把他的外套也蓋在睡袋上，掖了掖邊角，輕聲道：「睡吧。」
小哥緩緩閉上眼睛，但明顯還沒有睡著。
梁倩伸出手指，輕輕揉開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今天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明天的事，等明天醒了再去做。」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他的額頭，看著旁邊跳躍的爐火：「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這裡有我呢，什麼都不要想。什麼秘密啊，責任啊，等明天再說。」
「哪怕只有一天，一晚上呢，心裡別去想太多事，輕鬆一點。」
「想太多，想太久，會累的。別把自己逼得太狠，對自己好一點。」
……
她喃喃輕語，小哥翻了個身，背朝著她，身體慢慢放鬆，均勻的呼吸聲緩緩響起，終於睡著了。
梁倩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卻發現指尖微微有些涼，有些濕。
爐火仍然跳躍著，橘色的光看著溫暖而柔軟。
山洞裡一片安靜，外面隱隱傳來風呼嘯過雪原的聲音。等明天，應該又是一個乾冷晴朗的好天氣。
小哥已經睡熟了，安靜地像個孩子。
梁倩輕輕歎口氣，看著自己的左手背，微微撫摸了兩下。
「阿瓜，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麼？」
＊＊＊＊＊＊＊＊＊＊＊＊＊＊＊＊＊＊＊＊＊＊＊＊＊＊＊＊＊＊＊＊＊＊＊＊＊＊＊＊＊*
「如果是這樣，他的全部問題都能解決，包括失憶。但是你就要……」夢裡，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
「嗯，」梁倩點點頭，「那另外一個方法呢？」
「另一個方法，也許會沒效果，也許會死，也許……會如意。」
……
「原來如此。那麼……代價呢？」
「如果我說，是你的靈魂？」
梁倩一怔，微微笑起來。
再見
2005年，杭州。
已經過了立秋，曲苑風荷的荷花已有些殘了，密密的蓮葉排在水面上，擠得密不透風，近看時，反而沒那麼美好。幾枝蓮蓬擎在水面上，包裹著還有些青澀的蓮子，和蓮子的一番苦心。
西泠印社在孤山，樹蔭遮在門前。這天有些陰，不算太熱。
早上開了門，看夥計王盟掃著地上的落葉。看了一會兒，吳邪又轉身回屋裡去，打開電子郵箱。
有一陣子沒收到梁倩那邊發來的郵件了，也不知道他們最近怎麼樣。
吳邪泡了一杯茶，刷了兩遍郵箱，還是沒有新郵件，又把原先的一些郵件翻出來看。
（一）
天真：見字如晤。
來信已經收到。雲彩的事果然驚險，幸好最終沒有人再死去。胖哥英雄救美的行為，不知能否為他老牛吃嫩草的計畫添磚加瓦。笑。
甯姐後來跟我講了潘子哥的事。在巴乃的時候，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樣勸慰你。後來這幾天，慢慢想明白了一些。我不知道潘子哥的想法具體是什麼樣子，但至少有一點，請你一定要明白：我們每個人，都在選擇自己的路。那條路上，不管是荊棘還是鮮花，是幸福還是死亡，只要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最終都無怨無悔。
天真……我最終還是想叫你天真，而不是小三爺。你是一個善良而富有責任感的人，但，你要知道，我們無法預防那些根本不能預知的事情。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的頭上攬。要相信，我們每個人自己，才是應該為自己負責的第一人。
菩薩畏因，凡夫畏果。當結果未知時，出於無畏的那些選擇，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當初的選擇，必然有當初的原因。不要把太多的枷鎖扛在自己身上了。
希望，下一次見你，還能叫你天真。
梁倩（二）
天真：見字如晤。
上封信裡，你問到那個所謂「秘密」，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只能說，那是和所謂「長生」有關的。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說一說我的猜測。
從我們走過的這些地方來看，無論西王母國也好，萬奴王也好，鐵面生也好，汪藏海也好，那些曾經說要追尋長生的，從來沒有一個成功。但必然有什麼東西，使他們開始覺得，所謂長生術，或許是有可能的。
如果按照時間順序，我認為，最初的所謂「長生術」，起自於西王母國。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也不知採用什麼手段，製造了一批人首蛇身的人（在西王母國的浮雕裡也有過），而這些人，壽命可能都比較長，但距離「長生」還有一段距離。
後來，在夏朝，後羿篡位（這個你肯定清楚，不是射日那個，是夏朝的），可能從某些傳說裡，他知道了西王母國，然後去那裡求來所謂「不死藥」，也即人首蛇身的技術。那時候，西王母的技術可能有了進步，在特殊的地方服下不死藥之後，可能會使時間變慢。所以，就有了宋朝的佛塔地宮。這個故事我以前也和你說過了。如果那上面的記載是真的，嫦娥最終算是長生了，但換來的卻是無法解脫的痛苦。
再往後，西王母的技術再次改進。當周穆王到來時，她給出的方法，應該是丹藥與玉俑共同作用。但這裡有一點很奇怪，按照我們看到的玉俑，裡面只是會呼吸的濕屍而已，明顯不是長生。於是我猜測，丹藥和玉俑，缺少其中任何一個，最終都會失敗。周穆王少了玉俑，變成血屍；而我們墓裡見到的那個，缺少了丹藥，最後也只成為一具行屍。但即使這兩者都有，我想，最終也絕對不會成功。西王母國最終都變成廢墟，哪來真正的長生？
再後來，應該是東夏和萬奴王。蜈蚣人，看起來和人首蛇身，有極大的相似之處，可能與西王母國有很深的淵源。而他們依靠青銅門的重生方法，最終還是失敗了。我不知道雲頂天宮的修建是為了什麼，但我們眼裡看到的，是最後一代萬奴王已經被炸藥炸成粉末，所謂「長生」，也只是一場虛幻。
至於一直年輕的東夏人，應該是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或許和青銅門有關。以人牲皮覆蓋青銅門，或許就是某種祭祀手段，或者代價，保證萬奴王的所謂長生，和東夏人的所謂不老。但萬奴王長生未果，東夏人也再無法尋覓。
汪藏海在青銅門後不知看到了什麼，也對我們上面所猜測的這些產生濃厚的興趣。但從海底墓的情況來看，他最終也沒有得到長生。
六道輪回，循環往復。真正的超脫是「來去自如」，如果不能由自己作主，則所謂這些「長生」，也不過萬年守屍鬼而已。既有其生，必有其死，這本來就是自然的迴圈代價。只是人類對某些身外之物的執著，迷了他們的眼。
你所猜測的，有關那支考古隊幾十年的事，正是這樣的悲劇。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下去。
裘德考臨終放手，霍婆婆至死未悟。
但我們都還年輕。
願最終一切皆能安好。
梁倩（三）
天真：見字如晤。
來信已經收到。前兩天從甯姐那裡聽說，你已經重新振作了起來，甚是欣慰。（趁他不注意加一句：悶油瓶君也看了你上回的信，臉色看起來好多了。笑。）
我們最近一切安好，用你以前的話說，就是「踐踏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哈哈。他還是會經常受傷，不過幸好都不太嚴重。
胖哥那裡近期如何？前兩天打電話去，沒人接。還是像你上回說的，他留在瑤寨，決定金盆洗手，過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了？如此也好。
前一陣過年，我們在陝西，當地農村敲敲打打的，甚是熱鬧。我們在那邊的幾天，他們正在為正月十五鬧元宵做準備，每個村都出節目，我還跟著學了扭秧歌。甚有趣。附照片一張。（注：他這身打扮是被我逼的，哈哈。）
過年那幾天，所在的地方沒有信號，所以也沒給你們拜年。趁著沒出正月，補上吧。
新年快樂。
梁倩（四）
天真：見字如晤。
我們依舊安好。上回信中所附靈峰梅花甚美，我這裡也有路上拍的一些照片，雖不及錢塘風物秀美，但山河壯麗處，也別有一番味道。
聽聞胖哥處一切進展順利，很是開心，以茶代酒，盡一大觴。
你的面具已經快要摘下了吧？戴著這面具時，可能做了許多大違你本心的事，但那些都是面具，從來不是你本來面目。你曾選擇戴上，那麼現在，再選擇摘下來吧。佛經上說眾生「遺失真性，顛倒行事，性心失真，認物為己，輪回是中，自取流轉。」皆是不識本心故。你就是你。
願下回再見時，你還是你。
P.S.，甯姐信中說她尋你做生意，你不願合作。何也？笑。
梁倩×××××××××××××××分割線×××××××××××××××××××最後一封信，已經是三個月前，也不知他們最近如何了。
吳邪關了郵箱，端著茶杯，正要出門，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怎麼又來了？」吳邪臉色變了變。
遠遠的，只見阿寧穿著一身OL裝，拎著手袋，穿著高跟鞋，儀態端莊地走了過來。
自從巴乃之行後，阿寧就脫離了原來的公司，自己做起生意來。她那模樣，一看就特別現代特別白領範兒，和古董什麼的並不搭界，但她在裘德考公司多年，見識也算廣，人脈也廣，倒起東西來，居然又快又好，已經有「美女收藏家」的稱號。
吳邪自認這間小古董鋪子並沒什麼特別的好東西，可阿寧每回來杭州都要晃兩圈，把店裡的東西挑剔一遍，從經濟學角度論證這家鋪子開不下去的可能性。
雖然這是位元賞心悅目的美女，雖然大家曾經一起出生入死，但……
吳邪直起身，深吸一口氣，準備好面對阿寧新一輪的嘲諷攻擊。
阿寧走過來，卻沒進店，只往裡掃了一眼，怏怏道：「沒人啊。」
「我算什麼？」站在門口的吳邪恨不得一個失手，把手裡的茶潑在阿寧身上。開口一句話，就貶損起人來，哪怕先寒喧幾句呢？
「喲。」阿寧仿佛才剛看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從短袖棉T恤，看到腳下的人字涼拖，「吳先生啊。」
「甯小姐又有什麼見教？」那個「又」字，說得格外鏗鏘有力。
「沒。」阿寧微笑，搖了搖手袋，「算了。再見。」說完，竟轉身走了。
吳邪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十分不暢。想了想，轉身推了輛自行車出門。
沿西湖騎了一圈，出了一身汗，才覺心裡舒暢了。
吳邪擦著汗，回到鋪子裡，卻見夥計王盟站在店口，指著店內，神色古怪。
難道阿甯那女人又回來了？哼，老子才不怕你！
吳邪把自行車往樹下一頓，大踏步走進店裡。
「咦，這個拓本其實挺有意思的啊。」一個留著齊肩頭發的姑娘，低頭看著吳邪店裡滯銷的拓本，向旁邊一人道。
她身旁那人「嗯」了一聲，也過來看了看。
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包。
「你們怎麼來了？」吳邪驚喜問道。
來的，是梁倩和小哥。
「我們等了一會兒啦。」梁倩放下拓本，回頭笑道：「西湖的荷花好看不？」
時已近午，吳邪手一揮：「走，我請你們吃飯，去樓外樓。」
梁倩看了看小哥，笑道：「正好，甯姐也說樓外樓。」
在樓外樓找了張臨窗的桌子，不一會兒，阿寧也過來，和梁倩擁抱了一下。
小哥的神色，看起來安靜淡然，模樣和一年前沒什麼變化。
梁倩曬黑了些，皮膚也粗糙了一些，但笑容也沒什麼變化。
看來，果然如信中所說，他們一切安好。吳邪這才放下心來：「吃菜吧。這邊幾個是素的。」
「你的事情，完成了？」吳邪問小哥，他點了一根煙，卻被阿寧掐滅了。
「嗯。」小哥點點頭，「結束了。」
「那你們有什麼打算？」阿甯看了看梁倩，微微皺眉：「我記得你……還像還上學來著？」
梁倩一怔，張大嘴巴：「呀，這事我已經忘了……」
吳邪和小哥說了一會兒話，覺得還是阿寧這邊交流比較流暢，梁倩說說笑笑，回答得甚是歡快。
「你們是打算留在杭州還是哪裡？」吳邪轉過來問梁倩。
「嗯……」梁倩想了想，道，「我們打算先去長白山。」
「長白山？那麼冷的地方，去做什麼？」阿寧疑惑道。
梁倩一笑，道：「有事情要處理呀。」
「不是都結束了麼？」吳邪看了看小哥，「怎麼還有事情？」
「最後一件，最後一件。」梁倩連連擺手，聲音略有一絲遲疑，「這件之後，應該就沒什麼事了吧。」
小哥轉過臉來，看了看她，緩緩轉回去。
氣氛忽然有一點冷。梁倩低頭喝著西湖蓴菜羹，一聲不吭。
吳邪和阿寧對視一眼，心裡隱隱有了些猜測。
風從窗口刮過，微微有幾分冷意，果然要下雨了。
菜吃的差不多，梁倩看了看小哥：「要走了麼？」
「嗯。」小哥點點頭，背起包來對吳邪道：「再見。」
梁倩背起包，抱了抱阿寧，湊在她耳邊悄聲道：「甯姐加油。」然後揮了揮手，道：「再見。」
阿寧忽然拉住她：「是farewell，還是see you again？」
梁倩一怔，只見那邊吳邪也攔在小哥面前。
「好吧。」梁倩扶額苦笑，看了看小哥，「看來我演技比較差，演砸了。」
四個人重新坐下，梁倩想了想，道：「我們要去長白山……會再次進入青銅門裡面。 」
「那麼危險的地方……」吳邪本來想說「再去做什麼」，忽然想到小哥的事，又改了口：「就你們兩個，太不保險了。」阿甯也盯著梁倩。
梁倩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會那麼危險。這一年來，比那裡危險的地方，多了去了。還有……我們必須要去。」
「為什麼？」阿寧面色很嚴肅，緊跟著問道。
「因為……」梁倩眼神有點飄忽，看了看小哥，忽而笑道：「因為他的問題要解決一下啊。那，你看……他一直都這個樣子，還時不時會失憶，這樣多不保險啊。所以我們要去那門後找方法解決。」
「為了這個，冒著可能的生命危險？」吳邪微諷地看著她，「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天真吧？我叫吳邪。」
梁倩微笑著搖了搖頭，道：「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但……確實是非去不可。而且……有可能會解決哦，不是只可能有壞的結果。」
「你們要去多久？」吳邪看了看一旁沉默淡然的小哥，知道從他那裡休想問出任何東西，還是問梁倩比較靠譜。
「我想……」梁倩拿手點著下巴，仔細思索：「加上路上的時間，大概……兩個月？」
「那行，兩個月後，我到營山村接你們。」吳邪果斷道，「你們要是敢不出來，我……我……」「我」了半天，還是沒想起有什麼可以拿來要脅他們的。
「你以後就絕對不告訴我們吳家小侄子，他有這麼個不靠譜的阿姨。這夠狠了吧？」梁倩笑。
「行了，你們回去吧。」梁倩背著包，回頭朝吳邪和阿寧揮了揮手，轉身挽起小哥的胳膊，沿著湖邊的路慢慢遠去。
天陰得越發厲害了，涼風從湖上吹來，湖邊的婆娑古柳被吹得颯颯作響。
遠遠聽著梁倩似乎在唱戲，唱的是《白蛇傳》裡的段子。
「駕彩雲離卻了峨眉仙山……」
她倚著小哥的臂膀，旁若無人地放聲歌唱，路邊匆匆經過的行人詫異地看了一眼，又露出幾分微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7-5-19 17:04
大結局
青銅門內，一片漆黑。
陰兵們仍然在茫然向前。
小哥點燃了犀角，照亮身邊一小片範圍，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梁倩，她的模樣還算鎮定。
「別怕。」小哥低頭拍了拍梁倩，「應該還要繼續向裡。」說著，抱著她的肩膀，慢慢沿著陰兵前進的方向走去。
其他的行李裝備，都已經放在外面，只有她和他一起進來。
+++++++++++++++++++++++++++++++++各種分割線+++++++++++++++++++++++++++++++++按照當年老九門和張家的約定，本來是由老九門輪流到青銅門內，所謂「守門」。這一回，輪到的，是吳邪。
老九門從來沒有遵守過約定。而這一回，決定不遵守約定的，是小哥。
他打算自己親自過去。
小哥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梁倩，就在去見吳邪的兩個星期之前。
他坐在那裡，很罕見地買了一盒煙，一根接一根，抽了接近半包。
梁倩坐在他旁邊，伸手拿走了他要點的下一根煙。
小哥轉過臉來，看著她。
梁倩把煙放到一邊，握住他的手：「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她抬頭笑了笑：「因為……是你。如果你不這麼做，那就不是你了。」
「我……咳咳……」不知是否抽了太多煙的緣故，小哥猛地咳起來，咳得整個身子都彎下去。
梁倩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等他氣息順了些，才道：「我們一起去吧。」
小哥抬起頭來，正要說什麼，梁倩微笑著搖搖頭：「很久以前，我就說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能夠按照自己選的路去走，我很歡喜。」
小哥伸手把他抱入懷中，撫著她的頭髮，沒有作聲。
梁倩伸臂回抱住他，輕笑道：「你原來也說過的，要活就一起活。而且……」她抬起頭來：「誰說一定會死呢？」
「張家的秘密，真的是為了天下蒼生什麼的？真的只是因為，某個時間到了，門後一些很不好的東西就會毀滅世界？那門後……真的是所謂終極的毀滅？」
梁倩首先提出一串問題，小哥遲疑了一下。梁倩擺了擺手，道：「你可以不回答。我知道，這是……張家族長才知道的……秘密。所以，你可以不用回答，聽我說。」
小哥看著她，她又想了想，才道：「什麼是秘密？為什麼會有秘密？為什麼要保守一個秘密？」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尾，小哥沒有作聲，依舊看著她。
梁倩微笑著歎口氣，道：「所謂秘密，只是不願人知道的事實。為什麼不想讓人知道呢？因為……會損害某個人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的……利益。」
「有的隱藏，或許是出於保護的目的；但歸根到底，都是在撒謊。」
「張家……綿延千載的這個家族，不求名，不求利，不欲人知，甚至不和外人往來，在外人眼裡，簡直不明白這樣生活，目的何在，意義何在。但……目的總還是有的。」
「張家最大的祖訓，是留存。為了留下力量對付青銅門的問題麼？」
「還是……留存本身，就是目的？」
梁倩看著小哥，歎了口氣。
「張家人的長壽，讓很多人羡慕。但是，張家樓我也算去過了，那裡並沒有關於長壽的提示。儘管張家的族葬占斷風水，但……這應該也不是原因。」
「張大佛爺……沒那麼長壽。所以……族內通婚，應該才是長壽代代流傳的保證。但……這種長壽，應該有些其他代價的，對不對。其實……也算是一種詛咒，對不對？」
她歪著頭看向小哥，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第一代張起靈，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要求必須族內通婚，為什麼張家的子孫必須去守門？張家代代以盜墓為業，又是試圖從古墓裡找到什麼？」
小哥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
梁倩微笑，伸出左手：「你們一直在找的，是不是它？」
「阿瓜。」梁倩輕喚。黑色的花紋從手上泛起，然後在手心，慢慢凝成一把墨玉如意。
+++++++++++++++++++++++我是又回到青銅門裡的分割線+++++++++++++++++++++++++++++青銅門內，梁倩喚出阿瓜。一柄墨玉如意出現在她手中。
「阿瓜，你這模樣好嚴肅，我有些不習慣。」
阿瓜不答，但祥雲頭變成了一隻小爪。
「然後要往哪裡走？」
阿瓜伸出一指，指著黑暗中某個方向。
犀角的光，只能照亮身邊一小塊，周圍仍然是大片的黑暗。
兩人互相攙扶著，緩緩向黑暗中走去。
++++++++++++++時間再回去的分割線++++++++++++++++++++++++++++++++++++++++「這是什麼？」小哥疑惑伸手，那柄如意扭過頭去，躲開他的手。
「龍魚神璽」，梁倩指了指小哥手中的鬼璽，然後指了指手中新造型的阿瓜：「墨玉如意。雲頂天宮的文字裡有記載，那些……應該是張家留給後人的提示。」
「你手持鬼璽，能把陰兵調動出來；可是……他們會聽你指揮行動麼？」
小哥搖了搖頭。
梁倩微笑，看著手中的阿瓜：「因為少了一樣東西。」
「如意者，如我心意。」
「上古時代的大洪水時期，應該出現過不只一個鬼璽，不只一柄如意。西王母手裡也有。他們拿著這些，可以調動陰兵，治理洪水。」梁倩出神地看著阿瓜，直到阿瓜告訴她一切之後，她才明白了當日在隕石中見到的幻象是什麼意思。「此外，拿著這兩樣東西的人，也有一定的變化。西王母是變成了人頭蛇身，可以在水面上游走；而大禹……傳說裡，也有故事說，他能化成力大無窮的黑熊。」
「後來，洪水消退，理論上，應該把這些都返回原處。但……總有起私心的人。」
「西王母保留了所有東西，包括人頭蛇身的狀態。大概，她在青銅門裡見到的一些事情，讓她覺得，這樣可以保持長壽吧。」
「大禹放棄了人熊的姿態，沒有長壽，但他把鬼璽和如意留給了兒子，開啟了夏朝。」
「後來，鬼璽的能力削弱，不能召喚正常的陰兵，西王母那邊找到了新的辦法，就是……吃過丹藥的那種，馬臉陰兵。」
「而在中原的鬼璽和如意，因為後羿篡夏的緣故，就此失蹤，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一個……叫魯殤王的人，從古墓裡得到這兩樣東西。只不過，由於某些傳說的歪曲，他認為，如意的形狀，應該是鬼爪，於是就表現為鬼爪了。因為是如意麼，如他的心意。」
「鬼爪的寄生，給魯殤王帶來很多便利；但……一切都有代價。」
「就比如失憶，應該也是張家長壽的代價。」
即使有長長久久的生命，當記憶被分割，那些過去的日子也變得虛妄。
每一次失憶，就仿佛，再一次從奈河橋上走過，喝下一碗孟婆湯。
「都是它說的？」小哥指了指阿瓜。
梁倩點點頭：「嗯。夢裡。」
+++++++++++++++++再次時間和場景轉換+++++++++++++++++++++++++++++++++++++++終於走到阿瓜所指的地點，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
「就是放在這裡麼？」
阿瓜向下彎了彎爪。
「真的不考慮一下？」梁倩忽然回頭微笑著看小哥，「你有可能，得到真正的長生哦。」沒有失憶的，真真正正的長生。只是總有一些代價。
小哥鄭重地搖了搖頭。
梁倩微微一笑。
把鬼璽和阿瓜都放在阿瓜所指的位子，仿佛就懸在半空中。
黑暗越發濃厚了，周圍響起一陣陣悠揚的鈴聲，似乎起了大風，把他們兩個卷在其中。
梁倩在小哥懷中抬起頭來，輕輕道：「鎮魂鈴。」
「嗯？」
「那些青銅鈴鐺，原本應該是鎮魂鈴，引導亡魂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後來卻被別有用心的人，調整了花紋，做成了攝魂鈴。和那些人面鳥共生的口中猴，其實就是被攝魂鈴造出來的，餓鬼道眾生。他們永遠在不停地吃，但什麼也吃不到，永遠也吃不飽。」
「嗯……」小哥胡亂應了一聲，又把她的腦袋壓回自己懷裡。
犀角已經燒完，周圍一片黑暗，只能隱約聽到空中的鈴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身邊經過。
兩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世界，是平衡的。
有生有死，原本是最穩定平衡的迴圈。
可是，那些殘忍詭異的長生，造就了一大批非人非鬼的存在。他們試圖製作不屬於六道的存在，從而逃脫六道的輪回，卻最終落在六道的夾縫裡，永難解脫。人頭蛇身的嫦娥，半人半鬼的玉俑，或許沒有死，但又何曾活？
那些不自由的長生，沒有真正的受益者。
按照阿瓜的說法，它來自青銅門後，被世人的私心，羈縻於世間幾千年。近三年來，它隨著梁倩到了最關鍵的那幾個地方，在梁倩不知道的情況下，似乎也做了一些事情。
阿瓜的本體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有可能改變這一切，它並沒有說，梁倩也只隱約有個猜測。唯一確定的是，阿瓜說，如果付出一定的代價——比如它的回歸——則引發一切開始的那些，也將有可能使一切結束。
幾時放下，就是解脫。
只是，到底是有求必應，還是求不得，在結果出來之前，誰都無法預知。
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就連提出這個方案的阿瓜，也說成敗只是五五之數。
身邊的壓力越來越大，仿佛處在幾十米的水下。
小哥忽然道：「最後會怎麼樣？」
「大概所有的錯誤，都將被消除。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啊……」梁倩忽然意識到什麼，心中一緊。
「一切？」小哥的聲音有些緊張。
一切……
如果，一切恢復正常，梁倩是不是會回到她完全沒有印象的那個時空？
而小哥，會不會因為壽命已到而……
周圍只是黑暗。
梁倩緊緊抱著小哥，輕聲道：「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好好的。」
××××××××××××××××××××××××××××××××××××××××「哈？」梁倩驚訝出聲。
「那這個代價怎麼樣嘛？」黑暗中隱約傳來一個聲音。
「呃……好。」
××××××要不是下麵內容太少了，我真想另起一章啊啊啊××××××××××××「你說……他們會不會……」阿甯站在營山村口，看向雪山的方向，遲疑開口。她的大衣兜裡有一封信，是村裡的人說要轉給吳邪的。如果真像那封信上所說，再過幾天，那兩個人還沒回來的話，大概……
「說什麼哪？」吳邪有些焦躁地把嘴裡的煙頭扔在地上，碾了兩下，碾滅在凍得生硬的土地上，「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我要上山。」說著，他轉過身來，決定回村裡。
「等等，等等！」阿寧一把抓住他，「你看那裡！」
吳邪猛地轉過身來，只見夕陽照耀的山路上，遠遠有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走過來。
「望遠鏡，望遠鏡呢？」吳邪伸手搶過阿寧手上的望遠鏡，張了一張，歡喜地叫道：「是他們！他們回來了！」說著，他扔下望遠鏡，拉著阿寧往前跑去。
「我們回來了！」梁倩笑著向奔過來的兩人揮手。
等阿寧跑過來，梁倩本打算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忽然發現身上的衣服實在很髒，頓了一頓，阿寧搶上前來，狠狠抱了抱她。
吳邪給了小哥當胸一拳。
「怎麼樣？」阿寧問道。
梁倩看向小哥，小哥點點頭。
「我和你們一起變老。」
沒有長生，沒有不老。而作為交換，也沒有失憶。
四人緩緩向村口行去，走到半路，小哥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最後，那個如意，所說的代價，是什麼？」
「啊……」梁倩張嘴，眼神有些飄忽，「這個……」
「嗯？」小哥轉過臉來，看著她。
梁倩低下頭，絞著手指：「阿瓜說……將來……我的孩子，小名要叫阿瓜……」
吳邪雖然沒明白前面說的什麼，但聽到這裡，不由得大笑：「哈哈，張阿瓜，要到四川就是現成的瓜娃子，哈哈……」
阿寧神色也有些古怪。
梁倩低著頭，繼續絞手指。
小哥微微一笑：「好。」
×××××××××××××××余聲××××××××××××××××××××「原來如此。那麼……代價呢？」梁倩點點頭。
「如果我說，是你的靈魂？」
梁倩一怔，微微笑起來：「阿瓜，即使我說『好』，你難道，就真能束縛得了我？」
我們原本自由。
————全文完
番外（六）
梁倩氣鼓鼓地走在路上。
「真是的！」她嘟著嘴，用力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明明說好了的，又受傷，又受傷！還想瞞我！欺負我現在沒法治療了！……」
這很嚴肅，從思想根源上查起，這是小哥不體貼她不關心她的鐵證，應當予以嚴厲的批判及糾正。
走著走著，抬頭一看：咦，怎麼走到病房門口了？而且這病房甚是眼熟，不是北京大學第一醫院麼？小哥從蛇沼回來之後失憶，當時不就住在這兒麼？
梁倩有些疑惑地推開病房門。
小哥面無表情地站在胖子旁邊。
胖子正在低頭收拾什麼東西，聽到房門響，頭也沒抬：「喲，大妹子，昨天不是打電話了麼？今天出院了，不用再過來了。這一陣子多麻煩您了哈。改天哥請你吃飯。」說著，胖子抬起頭來：「咦？不好意思，認錯人了。你……找誰？」
胖子看著梁倩，一臉茫然。
「胖……胖哥？」梁倩試探地叫道。
「你……誰啊？」
梁倩幾乎是逃出了那家醫院。
不只小哥一點都不記得她，連胖子都不記得她了。
而沖出大廳的時候，上面的日曆，顯示的時間，赫然是2004年。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拿出手機，試探地撥通一個電話。
「喂，你好，我是吳邪。請問你是……」電話那頭是吳邪溫和的聲音。
「我……我是梁倩。」梁倩的聲音有些緊張，有些發澀。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梁倩怔了怔：「不好意思，我打錯了。」
接下來的事越來越詭異。
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卻得知葉成死在了雲頂天宮，阿寧死在了蛇沼，而她……
「是……麼？」梁倩站在苗寨那棟破舊的吊腳樓前，向旁邊一位阿婆道謝，失魂落魄地離開。
很多年前，確實有過那麼一個漢名叫梁倩的小姑娘，她和父母都死在了古墓裡。
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仿佛又一次穿越，穿越到相似卻完全不同的過去，一個沒有她的過去。
兩個世界的相同之處，大概只有……
「阿瓜？」梁倩的聲音有些哽咽。
綠色的小手探出來，貼心地纏住她的手腕。
有關2004年，她最熟悉的，就是曾經陪著小哥他們一起去巴乃，於是又匆匆趕往巴乃。
別的人都在，有阿貴有雲彩有盤馬，甚至那個藏在山洞裡的塌肩膀的人也都在。
吳邪他們果然來了，還是像她曾經經歷過的那樣，他們去小哥住過的那棟樓，去找盤馬，去羊角山的水下。
一切都沒有變化，除了……不存在她。
雨沒完沒了地下起來。梁倩終於找到了羊角山的湖邊。
不少拼接起來的人骨在雨中晃動。
胖子手裡拿著一個頭盔，小哥和阿貴把筏子慢慢推下水中。
「等等！」梁倩沖過來，大叫道：「不要下去，湖裡面有古怪！」
那三個人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頭來。
梁倩幾步奔過去：「不要下去。這座山裡有些奇怪的東西，叫密洛陀，它們會把人困在洞裡。你們下水，會出事的。」
大雨抽打在臉上，雨水沿著頭髮一縷縷滑下去。
那三個人漠然看著她。
終於還是胖子記性比較好：「咦？你不是醫院的護工麼？怎麼會跟到這裡來？」
「你是誰？」小哥的眼神有些銳利，「為什麼會跟過來？」
「我……」梁倩一怔，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算是誰。
看到她欲言又止，小哥放下手中的筏子，走了過來，手指往她頭頂一搭，兩根奇長的手指按住她的頭維穴，微微用力。
「啊！」梁倩只覺頭疼得像要裂開來。她一時沒有說話，小哥面無表情，手指仍在慢慢加力。
「哎，小哥！」胖子見此情形，連忙跑過來：「一個姑娘，好好問，你別下手太狠。」一面說，一面試圖拉開小哥的手。
但小哥絲毫不為之所動：「你跟在我們後面，到底有什麼目的？」
原來前兩天，梁倩悄悄跟在他們後面，小哥雖然沒言語，但早就發現了。
頭骨傳來劇烈的疼痛，梁倩怔怔落下淚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目的，又或者，能實現什麼目的。
「小哥你……」看到她流淚，胖子連忙又拉小哥，「有話好好問啊，你以為這是鬥裡的粽子，那麼經得住折騰。」
似乎是為了給胖子一個面子，小哥緩緩移開手指，冷然看著梁倩。
頭上劇痛稍減，梁倩自嘲地一笑，道：「我哪兒知道你們是誰，我又是誰？又有什麼目的？你們想下水，就去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
大雨抽打在身上，梁倩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開。
他們下水果然出事了，後來吳邪也過來，後來過了好多天，雨都停了，吳邪的二叔帶了很多人找過來，最終發現了從山體縫隙裡爬出來的吳邪，以及他拼命拖出來的身受重傷的胖子和小哥。
梁倩坐在樹上，眺望著山下忙忙碌碌的人們，輕輕歎口氣。
好吧，其實當她不存在的時候，所有人也都會好好的。
沒有她的治療，吳邪照樣能用香灰止血，把小哥和胖子拖出來，他們也照樣會活著。
這個世界，原本有她沒她就沒什麼分別。
那麼……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梁倩低下頭，輕輕撫摸著左手背：「阿瓜，你的願望，還是原來那個麼？」
小哥從張家樓出來，與吳邪胖子告別之後，開始去處理那些最後的事。
明明應該荒無人煙的地方，遠遠走過一個背著大包的瘦弱身影。那人戴著兜帽，身影似有幾分熟悉。然而沒等小哥看清，就已經轉了個彎，消失在山石後面。
小哥轉過臉來，繼續向前走。
2005，秋，長白山。
執意追著小哥過來的吳邪，在雪地裡得了雪盲症，終於使得一意前行的小哥停下腳步，回頭拉著他，一起走向那道山體縫隙裡的溫泉。
沿著縫隙爬進去，眼前忽然一亮。
「喲，終於來了。」
梁倩回過頭來，抬手打了個招呼。燃料罐頭的光照在她臉上，明滅不定。
小哥和吳邪怔了怔，梁倩看到小哥被兩根冰淩固定的右手腕，皺了皺眉，走上前來：「受傷了？」說著，抓起他的手腕，「骨折呀……」右手輕輕撫過。
小哥眼中掠過一絲詫異，解下冰淩，轉了轉手腕。居然已經好了。
「小三爺你呢？有沒有受傷？」梁倩沒有理會小哥，轉過臉來問吳邪。
無煙爐上的湯鍋歡樂地沸騰著。
「你是誰？」吳邪疑惑開口。
梁倩笑了笑：「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梁倩，去年給你打過一個電話，但你應該不記得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小哥冷然開口。
「等你。」梁倩淡淡微笑，給那兩人一人盛了一碗熱湯，遞過去，道：「我想了很久，大概還是在這裡等比較靠譜。」
「你以前……認識小哥？」吳邪接過湯碗，看了看小哥。
小哥眉頭微皺，顯然是不記得。
梁倩微笑搖頭：「大概不認識，或者說……我認識的不是他。」
「你找我有什麼事？」小哥盯著她，微微眯起眼睛。
梁倩粲然一笑：「先吃東西吧。時間不多了，可至少還有點。」
山洞裡安靜下來，小哥和吳邪靜靜地吃著東西。
梁倩看著溫泉上面繚繞的霧氣，微微一笑。
「把鬼璽給我吧，張起靈。」她忽然開口，「我去青銅門後面。」
「你到底是誰？」小哥站在梁倩面前。
「我呀……」梁倩微笑，抬頭眨了眨眼：「我是陳皮阿四的徒弟。」
「你在撒謊。」小哥果斷回答。
梁倩輕哂：「大不了你可以再按著我的頭維穴，看我是不是撒謊。」
吳邪站在小哥旁邊，看了看小哥，又看了看梁倩。
梁倩仍然坐在石頭上，輕輕了個懶腰：「你以為四阿公的事你都知道？」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哥：「你和老九門不是曾經有過約定麼？上一個十年，我還小，所以四阿公沒讓我來。現在，四阿公雖然已經過世了，當年的約定，我還是知道的。」她向小哥伸出手來，抬頭笑道：「行了，張先生，鬼璽給我吧，否則……我可打不開青銅門。」
「你們在說什麼？」吳邪皺起眉頭。
梁倩輕輕歎口氣，笑道：「沒什麼。這位張先生在六幾年的時候，和當時的老九門做了一個約定，老九門的人要輪流去守那個青銅門。不過麼，幾十年過去了，老九門沒人遵守這個約定。現在……」她看著吳邪，「現在時間又到了，必須有個人進到門裡，守上十年。而按照約定……該是輪到狗爺家了。」
吳邪一怔，看了看小哥，梁倩微笑道：「所以呀，張先生打算替了你，進去守門呢。」
「為什麼？要守這門做什麼？」吳邪緊緊皺著眉頭。
梁倩站起身來：「你以後慢慢問他好了。」又一次向小哥伸出手來：「張先生，鬼璽拿來吧，你難道真想鑽到那門裡去？」
「這是我的事。」小哥淡然開口，「你到底是誰？」
梁倩有些抓狂了：「我不是說了麼？好吧。既然你這麼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吳邪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梁倩攤手道：「為了世界的愛與和平，我就是……」
小哥的手指搭在她的頭上。
梁倩向上瞟了瞟，微微有些譏諷地笑笑：「我就是個心懷鬼胎的明慈師太……」
小哥把手放下，看著她，沒有作聲。
「而且……你自己就真願意到那門後面去？」梁倩輕笑著，從微微一怔的小哥身邊走過去，「阿瓜。」
只見綠光一閃，小哥連忙伸指一挾，但事發太過突然，仍然晚了片刻。
一隻綠色小手抓著一隻鬼璽，飛速退回梁倩手上。
梁倩抓著鬼璽微微一笑：「再見。」
小哥正要上前搶回，梁倩向後退了半步，仍然滿面微笑：「啊啦，我要是一個失手摔碎了，可就太糟糕了。」見小哥緩緩放下手，才又笑道：「放心吧，我是會去青銅門裡的。大不了我明天去，你跟過去，看著我到門後面再離開啊。」
吳邪跟在小哥後面，在雪地裡跋涉了幾天，已經非常累，終於到了溫暖的地方，吃了東西，聽了梁倩剛才的話，也似乎沒什麼嚴重的事，心裡一松，慢慢打起盹來。
梁倩抱著鬼璽，環顧四周斑駁的壁畫。
小哥坐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你為什麼要到那裡去？」
「嗯？」梁倩一怔，回過頭來：「沒什麼，我有我要做的事，跟你沒關係。」
「這件事跟你也沒關係。」小哥顯然並不相信她是「陳皮阿四的徒弟」。
梁倩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那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到那門後？」
她一面說著，一面朝小哥走過來：「張家呀，秘密呀，真有那麼重要？」她微笑著湊上前來，「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所謂秘密是什麼？又知不知道，為什麼要守護這個秘密？」
小哥沉著臉，向後退了退。
梁倩輕笑一聲，道：「張家，責任，命運，你在說這些想這些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為什麼必須要去做？你是不是真的很想這麼做？是不是往那門後一鑽你就一了百了，什麼牽掛都沒有？」
小哥微微向後退了幾分。
「呵，不是吧？」梁倩輕哂，「如果不是，為什麼不能對你自己好一點？」她指著熟睡的吳邪，「你說你在找你和世界的聯繫，可是非要過去的聯繫才叫聯繫麼？人活在世上，都是往前走，慢慢認識新的人，建立新的聯繫啊。你以為你把苦難全抗了，別的人就都會幸福了麼？」
「留存是張家最大的祖訓，可是……不是留存就是最好的。你想保護的人，說不定恰恰因為你的保護而受傷最深呢？」
小哥看著她，沒有作聲。梁倩輕輕歎口氣，道：「人世間各有各的苦難，諸佛菩薩都沒法全背負得起來。你，又何必這麼逼迫自己？你本事再大，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說著，她忽又笑起來：「好了，反正我已經把你想替他的事說了，你要是再和我搶，非要自己鑽進去，他肯定會很內疚很難受，那就都是你害的了。」
她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小哥終於問出一句：「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梁倩看著他，神色一黯，嘴角微微勾起：「這些啊……是另外一個人告訴我的。他……和你很像很像很像，但是……」她搖了搖頭，「不是一個人。」
「很像是什麼意思？」小哥的聲音似乎有幾分不那麼淡然。
梁倩轉過臉去，看著溫泉上的水霧，歎了口氣：「很像啊……他也叫張起靈，他也是張家最後一個張起靈，他也曾經說在找和這個世界的聯繫，也曾經因為最後進入青銅門的事，折磨得自己不得安寧。」
小哥神色微微一動。
梁倩轉過臉來，搖了搖頭，道：「你不用胡思亂想。他和你是兩個人。至少對我而言，是不同的兩個人。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而他呀……他和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他沒你那麼死心眼兒，他有他的難處，他……他是受了傷都想瞞著我，不願讓我擔心……只是……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
眼睛有些模糊，大約還是溫泉的水氣太重了吧。
一定是。
青銅門打開一道縫，梁倩手持鬼璽，站在陰兵的佇列旁。
「你們回去吧。」她看了看跟過來的小哥和吳邪，「出去路上的機關，張先生比我清楚。」
說完，梁倩揮揮手，向青銅門內走去，眼見就要進去，小哥忽然沖了過來。
梁倩沒有回頭，手向下一揮，身後的陰兵刀戈交錯，攔在小哥面前。
「還是放在這裡，對麼？」
終於走到放置鬼璽和如意的那個地方，梁倩停住腳步，輕輕歎了口氣。
「阿瓜，這回……只能是第一個選頂了……師太我……要學地藏菩薩了……」
「阿瓜……麒麟他，會好好的，對麼？」
淚水爬了滿臉，梁倩抬手抹了一把，「阿瓜……你怎麼不作聲呢？」
那柄墨玉如意遲遲沒有出現，梁倩疑惑地又叫了一聲：「阿瓜？」
一個白胖可愛的嬰兒笑呵呵地出現在面前。
×××××××顛倒錯亂了吧？我是回歸正常的分割線君××××××××××「阿瓜？」梁倩迷迷糊糊嘟囔了一聲，恍惚覺得被人推了兩下。
梁倩抬手揉了揉眼，小哥的臉近在咫尺。他把她打橫抱起來，向臥室走去：「別趴在桌上睡。」
咦？
腦子裡迷糊了半天，神智終於回爐。
啊，原本剛才只是個夢。
好可怕的夢。
梁倩抬眼看著小哥，心裡一陣劫後餘生的慶倖，頭靠在他懷中蹭了兩下，喃喃道：「最近總是害睏，寫著寫著東西，就睡著了。」
「嗯。」
小哥把梁倩放到床上，梁倩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嗯？」小哥低頭看著她。
「早上是我不好，太急躁了，你不要生氣。」梁倩看著他的眼睛，老老實實承認錯誤，「我最近也不知怎麼了，脾氣不大好，很容易就暴躁了……」
小哥皺了皺眉，拉過她的手，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脈門，過了一會兒，又換了她另外一隻手。
過了許久，小哥輕輕放開她的手腕，俯下身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梁倩一怔，瞪大了眼睛，伸臂環住他的脖子，笑容慢慢在臉上綻放。
後記
（一）有關寫作
終於打上「全文完」這幾個字，心裡一陣輕鬆，和失落。
全部寫作時間，差不多是五個星期。
五個星期來，在還有一大堆其他事情的情況下，我心裡記掛著這個故事，總是很想寫下來。全文約三十萬字，另外，在路上坐公交的時候，還會經常寫一下文章大綱思路設計之類，也寫了一個小本子，大約有八十頁。
這篇文開始得非常草率，但後來進行得，比較嚴肅。
我最初就是看完盜八的結局之後，心裡各種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兩天之後，我決定開一個坑。最開始，是抱著瑪麗蘇無下限的輕鬆愉快的態度來開坑，到底會不會寫完都不知道，只是覺得想寫點什麼。
但連給女主角起個名字都要去查百度資料的自虐狂，真不適合開輕鬆的坑。當電腦裡有十萬字存稿時，整個故事大綱結構都已經想清楚，厚著臉皮想想，似乎也還將就能看，那就發出來吧，雖然當時在晉江上看到盜墓BG文被掐得一片淒風冷雨，但我還是很喜歡看評論^_^寫文的五個星期內，基本上每天都能打6000以上的字，最後兩天，一天打了兩萬多字，一天打了一萬五千字。然後打上全文完，早早上床了，因為手腕疼死了。
這就是一個「有文不寫會死星人」的杯具故事。
（二）有關情節我最初的目的，就是要給小哥一個Happy Ending。
因為原著裡的人物都被原著的「命運」所捆綁，所以還是打算增加一個原本不屬於這個局的人。而我是永遠的BG黨，瑪麗蘇病患者，於是這個原創人物，是個姑娘。
我筆力有限，如果設定一個普通的姑娘，實在沒辦法把她和小哥拉在一起。她甚至都不可能遇到小哥。所以設定為穿越，設定為陳皮阿四一夥。
再有關能力。看原著時，每次看到小哥傷痕累累，就很心疼。所以給女主的能力，是治療方面。如果老老實實設定女主學醫，我頭腦中那根名為「科學和常識」的弦又會覺得不對勁。因為這裡的很多情況，一般的醫學急救並不能起到太大作用。於是索性把科學徹底扔掉，開掛。
但開掛也不能隨便開，這種能力必須有限制。我的設計是：首先，必須要有足夠的慈悲心；其次，絕對不能有私心，如果在這過程中，考慮的是自己，那麼這個能力就沒法用；第三，要有一定代價。
這就是梁倩治療能力的來源。
至於阿瓜，最開始是為了最後HE而埋的線，後來越寫越萌，於是在配角欄裡又加了它的名字。
整個故事，就是我們的囧姑娘，在試圖接近小哥的過程中，一步步靠近那個秘密的艱難歷程。有關那個秘密的解釋，不知最後的大結局有沒有講清楚，如果沒清楚，我以後再在「作者有話說」裡面補一下。
為了給小哥一個HE，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他們就不能有個happy ending？除去那些陰差陽錯的偶然，到底是什麼，一步步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走向原著中那個有些悲傷的結局？
因為本文的關注重點是小哥，所以只分析小哥。
他最初的悲劇來源到底是什麼？我覺得，是從最開始就加諸於他身上的沉重使命或者命運。古老的規矩森嚴的大家族，以千年為期去謀劃一件事情的家族，神秘，與世隔絕，「守護」著所謂秘密。
「張家最大的祖訓是留存。」
在這樣的祖訓下，保持長久的生命，以及守護所謂的秘密。
但為什麼一定要留存？
在佛經裡，執著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對「留存」這一目標的過份執著，反而給了後代子孫無窮盡的苦惱。
由於那個秘密，我們其實誰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三胖子是怎麼設定的。但……小哥只是那麼默默接受這樣一個既定的事實：他需要想辦法去守護這個秘密，所以要去借助別人的力量，所以揭開後來幾十年故事的序幕。
但如果回到開頭，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必須要這麼做？為什麼你必須是這個樣子？為什麼要以留存為最大的目標？
有時候，我們覺得別無選擇，其實事實並非如此。不是別無選擇，而是在參考某些代價之後，做出了約束條件下最優的選擇而已。
小哥那樣一個太過溫柔的人，把自己的各條路都堵得死死的。要知道，幸福也是要自找的。
基於這樣的考慮，才決定要寫梁倩這樣一個人。她比小哥要自由，她清楚知道自己做的選擇是什麼樣的；而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麼這條路上，她再無怨尤，那些艱難困苦，都是她自己選擇面對的。不怨天，不尤人。
如果沒有阿瓜這個掛，她也會選擇和小哥一起進入青銅門，並且歡歡喜喜的。她的人生沒有悲劇。
我們原本自由。這自由，是「由我作主」。所以才是「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當然，遇上作者這樣一個以Happy ending為最高奮鬥目標的，就開始大肆開掛給金手指，力求圓滿快樂。
（另：由於三蘇的《藏海花》和《少年篇》仍在連載中，於是這篇文裡的解密也好，青銅門故事也好，過上一陣子，大約就自動變成渣滓了……
於是本文真是「唯當速朽」啊……淚遁……
忽視解密吧，還原這篇文的本來面目，這就是一個姑娘的暗戀故事，如是而已。>_）
（三）有關原著人物和情節首先是情節。基本是跟原著劇情的。最根本原因是我筆力不夠，構思不了那麼宏大神秘的場景；其他原因是如果是與小哥無關的墓，即使梁倩可能因為某些機緣過去了，也對本文的進展沒什麼作用。最後我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避開原著的視角。比如小哥那一批人進張家樓的路線圖，就是我根據原著給出的線索腦補出來的……>_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原著威武！
因為視角選擇的關係，原著人物裡面，最重點關注的是小哥，然後胖子的筆墨會相當多，而原著的主角吳邪，為了避開他的視角，他的出場反而少了很多，再然後，是阿寧。像潘子、花爺、黑眼鏡等人，因為和梁倩的關注重點吻合度不高，最終都沒怎麼寫到。
先說小哥。這篇文正是因他而寫，對於這個人物的理解和心疼，都已經通過梁倩寫過。
在這篇文裡，對於小哥的強大神秘，甚至據說的俊美之類，都沒有過多描述。因為文章的主視角是梁倩，而她的關注重點，不是小哥有多厲害。
期間有很多姑娘高喊著要「虐小哥」，但是……
有一段臺詞，我開始設計給了梁倩，但後來沒找到出場的機會。
「容易得到的，一般不會珍惜。兩個人相處，那些欲擒故縱的手段，我雖然笨些，又豈會不知道？但……哪怕有一點可能，我也不願意傷他。」
所以故事裡面，一路對我家姑娘虐身虐心，對小哥卻是小心翼翼。
再說胖子。寫盜墓的同人，絕對絕對不能忘了他呀！這絕對是個好人，能幫你打破情節僵局，增添愉悅氣氛。同時，這還是個非常講義氣的可靠的人，只要你被劃入他的朋友圈子。
故事裡，胖子一次次幫了梁倩，叫聲「哥」真心不虧。
為了給胖子一個好結局，我千方百計設計了梁倩被抓從而懷疑雲彩。俺家姑娘容易麼容易麼？
吳邪，小三爺。
因為這篇文的重點是小哥，對吳邪的描寫相對比較弱。
但，在寫梁倩想如何如何對小哥好時，對比這樣一個開掛的姑娘，小三爺在原著中所做的很多事，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他沒有左手阿瓜右手治療，也沒有梁倩那樣無牽無掛。可是這樣一個人，仍然是在重重危險中，對朋友不離不棄。不只對小哥，對胖子也是一樣，對別的很多人，也是一樣。
由於視角選擇的衝突，對小三爺的描述相對較少，只集中在療養院附近和妹子對比了一下。後來有姑娘說這樣不好，似乎有黑小三爺來襯托我家姑娘的嫌疑，但……為什麼不是襯托小三爺呢？我試圖表現的，不是一個人能力有多強，而是心性。在那一段裡，小三爺沒有那麼多外掛，但他仍然很勇敢很紳士很努力，這不是更值得讚歎麼？原著中，小三爺最最打動人的地方，並不在於他有多麼厲害多麼威風，而是在能力有限的情況下，也依然執著努力，為朋友拼命。這樣一個人，把他寫得全能，反而不利於這種性格的表現了。
在這篇文裡，沒能對小三爺進行正面展開，是個遺憾，但也可能是值得慶倖的事。因為如果寫多了，可能會崩得更厲害。畢竟原作裡面，這才是出場最多的人物。
阿寧，是我寫到一半時，決定要保留下來的角色。
一方面是後面很多情節需要，另一方面，hoho，因為拆了瓶邪所以想把阿甯補給吳邪這樣的事你以為我會說麼？
其實很喜歡這個人物，當她拿著冷焰火擋在蟒蛇和潘子中間時，覺得這個人真是靚到家了。結果三胖子接著就讓她死了。>_這個人寫得也有些薄弱了，那種女強人的獨立、堅強、自信，根本沒有表現出來，最後反而成了梁倩的閨蜜一樣的人物。
算了……就這樣吧。那些男人們那麼親熱，也讓我們的姑娘們有幾個閨蜜吧。
（四）有關梁倩首先是有關這個名字。在最初的情節設計裡，打算把她設計成苗族，並且就是佛塔地宮附近的一個苗寨。姓梁，是因為在百度上查來，說廣西融水苗族漢姓有賈、韋、梁，於是選了「梁」。「倩」，是選了一個超俗的字，要接地氣。
有關梁倩的超能力，以及最初身份設定，前面已經有描述。這裡主要想說說她的性格。
設定為沒有親人，是為了她在追小哥的過程中無牽掛。為了愛捨生忘死，有時其實並不那麼值得提倡。為了這個人這樣，怎麼從來不想想另外那些愛你的人呢？
設定為穿越，卻又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也是有原因的。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梁倩其實和失憶的小哥一樣，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找不到和這個世界的聯繫。所以，梁倩在此前的表現，是有些疏離的。用杜茗的眼睛去看她時，就能發現她其實對很多事都不那麼熱衷。另外，穿越的身份，也能使她可以面對從六歲到長大的階段裡種種可能的危險和黑暗，並且不會因此黑化。
由於這種和世界的疏離，我又把她設定為信佛。全文自始至終都有佛家思想的影子，最後的解密也是基於六道輪回。因為疏離，她可以隨時割捨與這世界的聯繫。如果從來沒有小哥，她最可能在某一天忽然跑到廟裡，安然出家，而不是和杜茗走在一起；而有小哥之後，他其實是她在世間的執著，或者，執迷。
我最喜歡她在火車站看小哥背影的那一小段，那是她的心開始柔軟善感的開始。
在喜歡小哥的過程裡，她將遇到種種痛苦和糾結，如果沒有一點淡然灑脫，是走不到最後的。我執意要寫HE，執意要把文章標為「輕鬆」，於是這個其實很灑脫通透的姑娘，總是被我稱為「囧」姑娘。如果不是因為小哥的事，大部分時候，她都能笑著過去，她不在乎。
「還能笑的時候，為什麼要哭啊。」
「難道我應該坐在那裡愁死？」
這也是我曾經設計給她的臺詞，後來沒有用到。
這個人物的坦然和灑脫，是我所不具備的。寫的過程中，偶爾會寫飄，把自己的性格代入進去，扭曲出一個文藝少女，結果產生寫崩了的感覺，刪了重寫。
寫著寫著，我覺得自己受益良多。
因為必須要經常從這個人物的角度思考問題，面對一些場景時，我不能把自己那點斤斤計較的小肚雞腸代入，時候久了，忽然有一天想到：「既然可以這麼想，那麼我為什麼要那麼小肚雞腸呢？」
梁倩的潑辣、執著，她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到的，因為我不是那樣的性格。
但寫著寫著，忽然明白過來。
所謂「我」的性格，又何嘗是「我」必然必須具備的？它們可能因為我過去的某些經歷而形成，但……按照佛經的說法，這些所謂「性格」，就是能夠歸屬給那些經歷的，而不是「我」所必然擁有的。
於是，我又為什麼不能大度灑脫一點呢？
豁然開朗。
在寫這個人物的時候，每天都能笑出來。我想，這也是寫作中極大的快樂吧。
（五）有關感情進展感情線，是這篇文的主線。正如文案中所說，這是一個姑娘潑辣執著暗戀小哥的苦逼故事，所以，準確來講，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至少不是一個正常的愛情故事。文章的主要內容，是梁倩如何愛小哥的，而不是小哥怎麼和妹子相愛。
在「嫁了小哥如自殺」的條件下，一個怎麼樣的姑娘，能撐得過一次次傷心打擊，最終迎來HE呢？
於是有了上面所說的「囧」姑娘的性格。
但這樣的設計，只能保證梁倩會喜歡小哥；小哥卻未必喜歡梁倩。
寫作初期，我一次次覺得「完了，我家姑娘搞不定小哥，還是把他還給天真吧」。
後來還是要寫，於是就把自己構思的情節說給舍友。她其實對盜墓都不大瞭解，我只好先把小哥這個人物解釋給她，然後說明，這麼難追的一人，我家姑娘目前做了什麼什麼，你說他會動心不？舍友鼓勵，說「能」。然後俺就高高興興寫下去了。
但一直寫到最後，小哥的回應也還是有些弱。因為……這個人沒法往熱情上寫，說什麼做什麼，都可能崩。>_好痛苦。
然後八一八感情線，以及你們曾經忽略過的一些細節。
杜茗這個人的出現，其實是給後面梁倩的一些感情作比對。杜茗曾經在喜歡她的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問題，她喜歡小哥的時候，也同樣覺得自己遇到了。對比她當日的感受，她就能夠理解小哥的一些感受——或者說她以為她理解了。
梁倩最初喜歡小哥，其實是有一般的少女心的。她因為暗戀而痛苦，因為小哥「對誰都比對我好」而小心眼兒。因為那時，她還不夠瞭解小哥。
我開始寫這種小犯酸的情節時，還寫得挺得心應手的，因為那些青澀的暗戀心情，我們曾經有過。結果寫著寫著，寫到佛塔地宮，寫到小哥去救梁倩，說他曾經反復失憶的事。然後……我忽然發現，這個人物已經脫離我最初設計的路線了。她不會再犯酸，也不會再有那些小心眼兒。
在那一章寫完之後，曾經寫過一段話：「寫到這裡，忽然發現，我家女兒已經遊離出我最初的設想。
她真心心疼小哥。
他不喜歡她，沒事。她一切的折騰，只是為了告訴他，有人是愛你的。為了讓他不孤單不寂寞。
她的心裡一片安寧詳和。
只要他有愛著的人，或者愛著他的人，她就可以安靜地離開。他是她在世上的牽掛。
所以，雲頂天宮的分離，對她來講，是世界的崩塌。他不再需要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雲頂天宮之後，她生出了出家之念。
而蛇沼那次，她知道他在期待有個人一直記掛著他，即使他一個勁兒說不需要，她也會努力向前，哪怕前面有無數危險。
這份感情直到雲彩出現時，她才告訴吳邪和胖子。
這樣的愛情，是不符合一般的愛情手段的，可是這樣一個人，你怎麼忍心再去傷害他呢？因為他不是一般的人，你的感情，他是會好好珍藏的。」
在湖邊那一大段中，原本也設定過一段臺詞，後來沒有找到出場機會。
「我做的這些，可能看起來，是很傻。但如果我不是我，他不是他，自然不會是這個樣子。」
至於小哥那邊，很多都在番外裡解釋了。其實最開始，我是不打算寫番外的，我原本就打算寫一個妹子的視角。她能看到的那些東西，一些在細節裡體現出的溫情（當然有些被妹子忽略過去）。後來……群眾普遍反應看不清楚，要求番外，於是……俺就寫了崩壞的番外。
小哥這個人，不適合正面描寫，沒法用心理描寫，語言描寫也沒多少東西，而動作……又不大容易體現內心，至於表情……那也不是個表情帝。
悶神難寫！一寫就崩！
我最開始寫正文時，番外裡小哥那邊的想法我明白，但……從妹子的視角裡看過去，卻非常難以看清。
寫著寫著，有時特別想去讀佛經。
人和人之間，即使像這篇故事裡所寫的那麼單純簡單誠懇的感情，都有可能難以傳達，何況其他？我特別喜歡寫像小哥這種面癱無口男，或者是那種特別拙於言辭的人。因為悲憫他們那些不曾說出口的感情。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那些細節裡的感情。（妹紙們就忽略過喲∼）
於是，如果你愛一個人，爸爸媽媽也好，兄弟姐妹也好，朋友戀人也好，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傳達給他們。這感情原本坦坦蕩蕩，那麼就坦然地說出來表達出來吧。
不要在猜測裡消磨太多時光和感情。
於是整個故事，我自己看的時候，總覺得還挺感動的（你夠了！）；不知你們看著如何？hoho~
感謝三胖子寫了那麼一個故事，創造了那麼一些人，讓我們感動或者悲傷。雖然結局的傷感讓我們這些傻子們心疼落淚不能自已，但……每當這麼犯傻的時候，我都會很高興：啊，我還年輕。
悲劇更能讓人記憶深刻，然而我寧願讓它速朽，也要寫大團圓。
總之，這麼一篇累得我手腕酸疼，又讓我很多天都起的很早的文，終於完結了。發文的這些天，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起來刷評論。
盜墓BG，是冷題材，是招掐的題材。
於是很感動，你們陪我一路走來。
有幾位要重點表揚的姑娘，阿遙，陸卿藍，Ｈ．Ｘ．，紫淩，紫軒，瀾一，瀾依，痛，YOYO,suoquifeng……還有很多其他姑娘，都是在文章最開始的時候，就每天留言鼓勵，即使在晉江大抽的時候，都沒有間斷。還有一位特別有愛的阿初姑娘，跟俺真是心意相通，寫了好多長長的評論討論俺在文中留的那些小線索，真是……圓滿了！還有趕在完結前終於了結了俺木有長評遺憾的有愛的翎玖妹紙，還有每天留評的「壞人」安安，安然，冰晶娃娃，阿光，蘇回帆，茜十四，kaiser_reinhard，siler，Tmo，玉緋湮，阿圈，阿兮，笑彌陀，妙目，瞳，321，七夜，離經易道，小兔寶寶，鳥仔，TXNL，紗絡，安藤，圍觀小姐，wpxassh，玖肆，米亞，魚剪荷影，默言，黃泉正午，某藍……當然還有其他好多好多姑娘，謝謝~
回頭再看這篇文，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自己也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但一個多月來，有你們陪著走過來，真的，很感動。抱抱你們。
愛你們。
————————永遠話不厭多的綠雪作者有話要說：寫後記才是我最愉悅的時刻。對自己長久以來的勞動進行核對總和反思，從中提取中心思想神馬的~
另：因為看到錯字，偶爾會爬上來改一下，於是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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