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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雲花落》作者:碎碎草【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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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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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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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雲花落》作者:碎碎草【完結】短篇。
文案:
《琅琊榜》熱播時的腦洞,總覺得長輩們也有很多不得不說的故事呢。
江湖醫女
世家公子
從開始就註定的結局。
內容標籤: 陰差陽錯 歷史劇 原著向
搜索關鍵字:主角:靜妃 謝玉 ┃ 配角:梁帝 宸妃 ┃ 其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8-6-7 23:49
第 1 章
三十年前,金陵城裡發生了不少的大事。
奉旨去邊境抗擊滑族的赤焰軍主帥林燮凱旋而歸,其馬上的英姿勾的城中少女都小鹿亂撞。。
孤身一身舌戰群敵力退敵軍的言太師家的長子言闕成為了了金陵城中最年輕的侯爺。
而城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地開了一家名叫靜心的醫館。
說起這家醫館,當家的大夫許姑娘慈眉善目,文文靜靜的,喜穿素靜的顏色,說話柔聲柔氣的,醫術高明心腸也好,經常贈醫施藥,遇見急症的病人,家屬言語間不善的,也從不計較。
「嬸子,這清心散您吃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感覺怎麼樣啊?」許姑娘切完了脈,拿起筆寫了脈象,鄰居的王氏放下袖子,笑道:「姑娘的醫術真是超群,第一副藥,我晚上不燒心了,第二副藥白天無端心慌的毛病就輕了許多。這第三副下去,一覺睡到天亮,給孫子洗尿戒子都輕快了。」
許姑娘笑得淺淺的,卻看著無比舒心。「既然已經好多了,那我就再給您開一副鞏固一下。因此症無大礙,精神頭足了也就是了。畢竟是藥三分毒,放寬心,少生氣。」王氏跟著到了藥櫃前,「好嘞,姑娘的話我一定聽。現在啊,兒子有出息,媳婦也爭氣,有了大孫子我犯得著跟誰置氣啊,我還要享我兒子的福呢。」然後接過藥包,數了幾文銅錢放在櫃檯上,「姑娘心善,但我老婆子不能不知趣,這要錢務必收下,不然我可沒臉再來麻煩姑娘了。」
「嬸子這般客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看著王氏離開,她整理起了往日的方子和脈案。
不久,進來一位姑娘,神色有些為難,猶猶豫豫的走了過來。
「姑娘,是抓藥,還是診脈?」
姑娘悄悄地從腰間掏出一張紙,「抓藥。」
許大夫接過方子,確實嚇了一跳,「唔,姑娘確定方子無誤嗎?」
「沒……啊?這方子有什麼問題?」
「不瞞姑娘,這方子上所用之藥用量之大,藥性之烈,如若病人服了此藥,雖所患之病可無後顧之憂,卻也性命難保了。」許大夫暗暗觀察了客人,果然對方又驚又怕。
「這……這可怎麼是好?」
許大夫思量了一下,「若是姑娘確是需要,我可另開一副溫良之方,只是需要的時日久些。姑娘覺得如何?」
對方感激的點點頭,許大夫思忖片刻,徐徐寫下了一張方子,按照方子抓了藥,交給了客人。
看著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許姑娘吹亮了火摺子,慢慢地點燃了藥方的一角,扔進了火盆裡。
第三日,那位客人又來了,拿的還是原來的方子。「吃過藥可好些?」許姑娘慢條斯理的磨了墨,慢條斯理的寫了方子。「急症已經消了,可遺症還需大夫解惑。」說著,客人悄悄遞上一隻鼓鼓的荷包,湖綠色的緞子上,一隻並蒂蓮開的栩栩如生,。
抬眼瞟了一下,許大夫轉身抓藥。「這是我的本分。姑娘實在客氣。行醫之人依仗的是病人的全心信任,自然也會思人所思,想人所想。」包好藥,遞到了客人面前。
對面的姑娘卻面露難色,「可……姑娘還請不要讓奴婢為難,辦不好差事,回去了我家主人可不能饒了我。」
「那好,就當是記到賬上的診金吧,姑娘還請留下個憑證,今後再上門,也算是熟客了。」許姑娘接過荷包,一股濃香撲鼻而來。
「名字是不方便留的,今後就以這荷包為信吧。」說完,客人福了身,又是匆匆忙忙的走了。
許大夫拿著荷包,放在鼻子下細細的嗅了嗅,走到門口,沖客人離開的方向望瞭望,回到屋內,把荷包放在了櫃子隱秘處的匣子裡,鎖了起來,然後又燒掉了客人的藥方。
靜心堂外是黎大娘的面攤,七八種澆頭和自家釀的小酒,吸引了不少熟客,巷子口算命的二仙和西鳳樓說書的季先生都愛上這來喝兩口。
這天,靜心堂的客人前腳走,面攤就來了一位面生的客人,是位錦袍羽冠的年輕人。「這位客人面生啊,您吃點什麼?」年輕公子坐在了季先生對面,黎大娘上前招呼著,「呃,就和這位先生一樣就好。」錦袍公子點了點頭。
不一會,面就端上來了,公子拿出筷桶裡的筷子,在對面說書先生看好戲的注視下拌起了面。「怎麼樣?」季先生在公子秀氣的吃下第一口之後,好奇地問。
「味道確實不俗。雖無山珍海味,但貴在料鮮,能在這尋常巷尾嘗到這樣的美味,真是在下的福氣。」公子放下筷子,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嘿嘿嘿,那可不,公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啊。黎大嫂的澆頭,吃的可都是功夫。就拿這牛髓面,光是底湯都要文火熬上整整兩個時辰,把這牛髓的精華完完整整的熬進水裡。每日喝上一碗啊,還能強筋健骨,益壽延年啊!」季先生說的驕傲,黎大嬸站在鍋前打趣,「不過是為了賒一碗面錢,值得你這麼誇嗎?倒不如省省舌頭,多給茶樓說上一段。」
「這可不是我說的,是許大夫說的!這可是她的原話,這位公子,老頭子是靠賣弄舌頭過活,許是不值得一信,可是許大夫的話可不能不信啊!」季先生指著對面的院子說道。
「許大夫?」公子隨著季先生的手看向院子,只看到了院牆上繁盛的芷蘿花。
季先生將筷桶代替醒木,往桌上一敲,「說起這靜心堂,不過是一家治病救人的醫館,可奇就奇在了坐堂的大夫。」他抑揚頓挫的像說書一樣。「要說這許大夫,那可是觀音菩薩轉世一般的人物。逢初一十五贈醫施藥,誰家有個急診,哪怕是夜入三更,也從不推辭。醫德如此,醫術就更不用說了,說是妙手回春絲毫不為過。毛屠戶家裡八十的老娘,已經在床上躺了十多年了,許大夫把了一次脈,開了兩副藥,隔三差五施一次針,這才個把月,他老娘已經能下床啦!」
這青年公子聽了也是稱奇,「照先生的說法,這位許姑娘真是不簡單啊!」
說書先生端起酒壺,搖了搖,倒了一杯,他看了看公子,壓低了聲音,「最奇的還是這姑娘的身世……」也是巧了,說書先生的聲音越說越小,公子要湊近了凝神屏息才能聽得一二,而黎大娘的獨生子為了躲娘的巴掌,繞著桌子跑,一大一小的捉起了迷藏。
公子顯然沒聽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卻礙于越發熱鬧的場面不好再追問。說書先生喝完了最後一杯酒,整了整袍子,拱了拱手,搖頭晃腦的走了。
公子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留下了面錢,在伸出院牆芷蘿花下仰頭看了半晌,才匆匆離開。
黎大娘一手收好了面錢,一手拽著兒子綱兒的衣領,端起了那只動了一口的面,冷笑了一聲,倒在了牆根上,「大黃,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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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醫館你查的怎麼樣了?」紫袍白麵的中年男人跪坐在桌幾前,熟練地洗著茶,給對面的年輕人和自己都斟了一杯。
「回稟父親大人,街坊鄰里對坐堂的大夫交口稱讚,但兒子認為這裡應該並沒有表現上這麼簡單,似乎是有勢力在暗中保護的。」
「進展還是太慢了,今□□會上陛下已著內廷司下了明詔,將晉陽公主下嫁給了林燮。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七。」中年男子眯著眼睛品了一口茶,像是打盹,聲音裡卻透露著算計。
「下月初七?這不足半月了。為何如此倉促?」白日裡和說書先生同桌吃過面的年輕公子問道。
「陛下年事已高,下麵的成年皇子們又都胸懷大志,能力超群。太后為了籠絡林氏,都將最心愛的孫女舍了出來。這樣也好,殿下的大業是時候提上日程了。」說罷站了起來,可能是沒站穩身子搖晃了下,對面的公子忙站起身扶著。
「那家醫館你繼續盯著吧。不用著急,我有預感,那是林家埋得一步棋。」兩人走出了屋子,夜色下,斑駁的樹影割裂了本就隱約的影子。
「為父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們謝家的將來,也難為你了。」
「父親說的哪裡的話,兒子身為謝家血脈,光耀門楣當是己任,哪有什麼難為不難為的。」公子說的輕快,中年男人聽得欣慰。
「天也晚了,你早點回房歇著吧,明日還要隨你母親進宮給太后請安。」
「是,父親大人。」
第 2 章
這天天剛濛濛亮,許大夫打開門板準備做生意。卻發現門口躺著一個身穿華服的女子。許大夫警覺的看看四周,連忙伏下身子查看女子的傷勢。她簡單的檢查發現,病人身上中了數刀,幾乎流血致死。心地善良的許大夫絲毫沒有猶豫,把傷者背進了靜心堂。
「回稟世子,那大夫把人救進去了。」京兆尹謝大人之子——謝玉安安穩穩的坐在桌幾前,放下筆,「我知道了,把暗哨撤了吧。」桌前身穿素衣的人磕了頭,「撤了?世子,這……」「我自有後招,既然人已經進去了,那就將計就計。」「是。」沒多久,素衣男子推著一輛獨輪小車從謝府不起眼的後門邊上的小門出來,消失在了人群中。
靜心堂裡,許大夫認真的用竹鑷子捏著片斷刃在烤。旁邊塌上的病人悠悠轉醒了,「你醒了?傷口我清理過了,敷了金瘡藥。」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按在病人的的手臂上,制止了急於起身的她。
「你失血過多,又打了胎沒多久太虛弱,現在走你活不過明天日出。」「你怎麼知道我……」病人虛弱的聲音中透著驚恐。
「你不用這麼緊張,你的丫頭送來的荷包和你中衣上的針法一樣。更別提那荷包上的熏香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樣。」病人低垂下眼皮,「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進了我這靜心堂,就是我的病人,不管前事,不問後事,守了這規矩,我的醫館才開的下去。」許大夫看了看病人,「行了,安心養著吧。」
然後拿著水桶了舊的破了洞的床單,站在醫館的門前,沖著已經幹了的血跡,難得的苦著臉歎了口氣。
也是年輕,受傷的姑娘躺了兩天就能下地了,靠著門檻看許大夫種藥,看病,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了幾句話。也不外乎是「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之類不鹹不淡的問題。
兩個人保持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大夫除了治病多餘的話一句不問,病人除了配合多餘的話一句不說。病人無聊了問大夫要了繡繃子,用淡的快到看不見的墨在素綢子上描了花樣子。卻也是有氣無力的繡著,一牆的芷蘿落盡了,也只是用金線描了邊,大夫也不催,只是做了甜點,遞了最甜的那盤給病人。
直到有一天,金陵城變了天,五王亂朝,幾條巷子的青石板,染成了洗不掉的紅。
城門下殺紅了眼那天,她走了。
許大夫站在影壁後面,捏著姑娘留下的繡著鴛鴦藤的帕子,金絲邊銀線填色,用手拂過角上褐色的院牆,許姑娘展平了帕子,對著陽光看去,潔白透亮的雪帕上隱隱透出了一個「選」字。
許大夫用帕子包上了荷包,統統鎖進了櫃子裡。
她沒能花太多時間去默念自己唯一的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病人。
五王之亂,金陵城硝煙四起,馬嘶人鬧,血流成河。她的醫館成了避難所,無辜受累的百姓,死裡逃生不願再裹進別人的功成名就裡的士兵,她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
直到這天,一個公子走進了醫館。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他身著靛藍的錦緞,下擺早已浸透了獻血,幾縷從冠裡偷跑出來的髮絲稍顯淩亂,逆著陽光沖進許大夫的眼睛裡,姑娘怔了一下,「快抬進來吧!」
她麻利的檢查著簡易擔架上的婦女,利器直接割破頸脖,血已經流幹了。
她緩緩地合上了亡者的眼睛,咬咬嘴唇,「公子請節哀。令堂……已然去了。」她站起來尋了塊還算乾淨的白布,就要給夫人蓋上,卻被公子一把推開,力氣之大,她直跌坐到了桌幾旁,公子則是伏在逝者身上,失聲痛哭,一遍遍呼喚著他的母親。許姑娘冷眼看過隨之而來的那些親兵,手足無措的跪在一旁,想要安慰他,卻又礙於某些原因,她默默地站起來,疊好白布,走去後院,整理還在晾曬的藥材。
過了許久,久到許大夫沒發現自己一直在發呆。「剛剛唐突,實是情之所至,謝某給姑娘賠罪了。」清冽的聲音響起,許大夫轉過身,搖搖頭,「公子不必如此。靜娘明白,喪母之痛,不過人之常情。」
對面的公子眼睛裡隱隱透著水光,「又勾起了公子的傷心事,是靜娘的不是。」
「還請姑娘見諒。」公子作了個揖,往前走走,站在了藥架旁。
「許姑娘,獨自一人主持這麼大的醫館嗎??」許大夫坐下來,仔細分揀著篩子裡的藥材。
「靜娘在這金陵城本就是一介孤女,幸得善心的鄰里幫扶,這醫館也就馬馬虎虎的開起來了。」
「聽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金陵人。」謝玉站在篩子邊上,卻穩穩地幫許大夫扶住了藥材。
「多謝公子了。」許大夫看了一眼他,發現他面帶微笑,眼角彎彎的看著自己,面上一熱,深吸了一口氣。「天地不仁,一言難盡。」
「是謝某唐突了。」他彎伏著腰,看著面前低著頭用心工作的姑娘,白皙的脖頸延伸進了青藍色的布衣裡,相映成趣。
那天以後,金陵城換了天地。
睿王命赤焰軍清君側,消滅了咸王和汾王部下的乾州駐軍大部以及永懷軍全部,打散的殘部被紀城軍收編,赤焰軍的精英部隊赤羽營和大內禁軍浴血奮戰,終於攻進了內宮,救下了被脅持為人質的皇帝和太后,睿王奮力相搏,奈何禹王不肯繳械投降,太后為了給其親兒求情,觸柱而亡,被迫參與謀反的的吳王自知罪無可恕,當場自刎。皇帝的所有成年皇子,只剩了睿王。
不果短短一月,睿王平了叛亂,登了基,皇帝退位,做了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而赤焰軍因助君有功,林燮被封了一等君侯。隨後,新帝大婚,言太師的小女兒端莊賢德品貌俱佳,嫁進了正陽宮,母儀天下,而林家的小女兒一道封了貴妃,住進了鳳岐宮。
新君上位,天下的人心迅速的定了下來,老百姓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換了個皇帝,大內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於命如螻蟻的他們來說,沒有太大區別。
許大夫的靜心堂依舊開在小巷子裡,每天依舊依舊贈醫施藥,還是那尊人人稱道的活菩薩。只是,菩薩身邊多了一位金童子。
京兆尹謝大人家的公子,謝玉。不知從什麼時候其成了靜心堂的常客,開始只是在病人少的時候坐坐,問問藥理,可畢竟城裡死了許多人,有的人家被殃及至無一生還,許多屍骨就躺在街上無人收殮。於是時疫爆發,不幸中的萬幸,波及面積較小,也就是靜心堂周邊這些個本就清苦的人家遭了秧。謝公子開始也就是幫個抬抬病人,熬熬藥之類的小忙,漸漸地,許大夫忙不過來的時候,遞個帕子送口水也是常事。
再後來,不到夜半敲鐘,謝公子是想不起自己還有家要回的。
中秋這日,謝公子卻一直沒有露面,謝府派了下人來幫忙,說是公子跟著大人進宮參加中秋宴去了。許大夫心裡有了分量,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到了傍晚,病人們陸陸續續的回家團圓,謝家的人也回去覆命。看著太陽一點點掉下院牆,許大夫靠在芷蘿樹下,慢慢坐在了地上,抓一把落下的葉子,她覺得自己好像這離枝的葉子,摸摸眼睛,竟然有淚下來。
中秋啊,竟是月圓人單。
第 3 章
許大夫溫了壺黃酒,對著月亮自斟自酌,回想著自己過去的十七年,好像過了一輩子。
院門緊鎖著,但牆邊上悉悉索索的有什麼聲音,樹葉也跟著嘩啦啦的響。
許大夫提著裙邊躡手躡腳的往聲響處走去,輕輕拿起藥埔邊的小鋤頭,站在樹下,發現好像是個人影。她拿起鋤頭對準那團黑影使勁以捅,一聽「哎呦」一聲,人影掉了下來,竟是一整日不見人影的謝公子。
「你怎麼好好地公子哥不做,學別人爬牆?」口裡嫌棄著,手裡卻忙扔了鋤頭,把被自己捅下來的公子扶進屋裡。
「哎呦呦,小心別灑了酒!先接著酒!」謝公子卻像只被翻了殼的烏龜在地上轉圈,手裡舉高高的一個包袱。
兩個人牽牽絆絆的好容易坐定在了門廊上,只見謝公子面目狡黠的笑。「快去杯子來,嘗嘗我給你帶的好東西!」順手取了地上的杯子,潑了裡面的殘酒,「哎!」許大夫還來不及阻攔,就被塞了滿懷。
「這是什麼啊?」許大夫輕輕地聞聞,一股醇厚的甜香,伸著舌頭淺淺的抿了一口。
「照殿紅啊!金陵城永安巷老李家的祖傳秘方釀的。別的酒釀的時候都要深埋地窖,地窖裡只要保持通風卻是越陰越好,可這照殿紅竟是要日日爆曬,還要曬足九九八十一天,直曬到色如殷紅,透亮堪比瓊脂,還要分別用絲絹竹網篩過九遍才能得到一小壇。」謝公子掀起酒壺的蓋子,陶醉的聞了一口。
小小一口下肚,好像全身血液都活了一樣,許大夫不勝酒力,酒氣一下從胃裡繞遍全身繞上了臉頰,「初入口微甜,咽下卻是辣而不嗆,後味微澀,最重要的是裡面應該加了活血的藥材,是好酒。」
謝公子噌的一下蹭到來姑娘身邊,學著她坐在門廊的臺階上,許是動作大了些,扯到了痛處,面目變得有些猙獰。
許姑娘看著眉眼如玉,神采飛揚的翩翩公子皺成了一朵幹荷花,嗤嗤的笑出了聲,公子一手揉著患處一手小心翼翼的拎著酒壺,眼睛瞪過去,卻被姑娘面如桃花的笑閃了下神。
「還好意思笑,你膽子怎麼這麼大,就不怕萬一是壞人呢?」
姑娘雙手捧著臉看月亮,嘴抿成了一條線,卻不說話了。
「對了,還有這個,你嘗嘗。」公子遞上了一塊糕點,「禦膳房做的月餅,可能沒有剛做好的味道好了。可是中秋,好歹意思意思。」
姑娘接過被壓得有些變形的月餅,「你不是進宮赴宴了嗎?怎麼到這來了?」
「宮裡的宴席每年都是這個樣子,我呆的無聊,就偷偷溜出來了。家裡又是黑燈冷室,想起你也是孤身一人在金陵,就來陪你過中秋啊。快吃啊!」
姑娘看著公子圓溜溜的眼睛,映著圓圓的月亮,咬下一口糕點,豬油放的多了太膩,要是加些栗子面或者豌豆面能爽口些,要是自己做還會放些杏仁。
配上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只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月餅,過得最開心的中秋。
月圓,人也圓。
「好吃嗎?」謝公子的眼睛映著姑娘泛紅的臉。
許大夫抿著嘴點點頭,謝公子笑得像只屯夠了過冬糧食的松鼠。「其實這月餅不是最好吃的,上次太后大壽,禦膳房不知道誰想出了個冰碗,是拿牛乳做的,夏天吃消暑解渴,可惜了你來京城已是七夕,今年的冰用完了,來年的還沒凍上。不然定要你好好嘗嘗。」謝公子只顧著炫耀,沒注意到許大夫眼睛裡閃過一秒疑惑。
「皇宮裡的吃食固然精緻玲瓏,卻也比不上民間的情趣自然。」
「比如說?」
「唔……比如說南境五彩繽紛的蘑菇、東瀛現做的魚生、西涼神秘的求雨儀式,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我們金陵城溫潤如玉、氣度非凡的翩翩公子,學人家夜半爬牆,把自己摔成了一片幹荷花。」許大夫認真的說完了,定定的看著公子。
兩個人面對面的看了半晌,面對面的都笑出了聲。「好啊,你敢嘲笑我!」謝公子作勢要捏許姑娘的臉,姑娘躲,公子追,姑娘還躲躲,公子再追。
「你別跑!」
「你別追啊!」
姑娘腳下被小鋤頭絆了一下,成功地被被公子撈進了懷裡。
「看你還往哪跑!」被撲面而來的酒香震了一下,姑娘的笑聲還沒飄散,公子覺得自己好像醉了。
眼睛代替了手,一寸一寸的描過清淡恬靜不失靈動的眉眼,公子手裡像捧著一壺酒,不喝自醉的情酒,「我好像醉了。」
「你晚宴上喝多了。」姑娘被看得面色發燙。
「沒有啊,我就喝了一杯。」
「胡說,又不是喝了情絲繞,怎麼可能一杯就醉了。」
「情絲繞是什麼?」公子圓圓的眼睛裡淨是求知欲。姑娘掙開了公子,頭也不回,進了屋。「什麼也不是!」用力的關上了門,背靠著,又側耳細聽。
公子看著門縫隙裡的黑影,笑得歡快。
「那我走了,明天再來。」公子高聲說道。
姑娘按著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不敢說話。
公子笑得開懷,甩著袖子,興高采烈的走了,還不忘提醒屋裡羞澀的人兒記得上門閂。
第二天,他食言了。
許大夫一直在等,直等到林貴妃產下皇長子,大赦天下。
第二個月,靜心堂來人了,不姓謝,姓林。
許大夫看見院子中間站著的人,已經到了嘴邊的字吞回了肚子裡。
「梅......梅少爺,不,林將軍。」
林燮雙手抱拳施了禮,「江湖歷練,隨友而行,隱姓埋名實屬不得已,還請看姑娘看在林某的苦衷,原諒欺瞞之舉。」
「林將軍言重了。琅琊山下,若不是林將軍路見不平,靜娘恐怕已入輪回數次了。還未曾正式謝過林將軍的救命之恩,」許大夫說著就要跪下,「這可受不起,」林將軍連忙上前扶住許大夫,「仗義天涯扶危救困本就是軍人本職,更何況懲治貪官污吏也是朝廷命官的分內之事,實在是舉手之勞不值得姑娘的惦念。」
「快請進來說話吧,真是怠慢了。」
林將軍坐在廳中的主座上,看著許大夫沏茶,淡淡的藥香飄起,林燮眯了下眼睛,張張嘴,缺什麼都沒說出來。
「林將軍……」
「靜娘,你以前都是叫我梅大哥的……」
「林大哥,今天來,可是有要事?」
「靜娘,你可還記得月瑤?」
「自然記得,從那地獄之處逃出來之後,一路上月瑤對我似親妹,照顧我無微不至,我們更是無話不說。她不是進宮了嗎?上個月還聽說因為產下皇長子,皇上龍心大悅,大赦天下。」
林燮歎口氣,「月瑤本是不願進宮的,你知道的,她和……可是聖命難為,月瑤入宮之後,一直鬱鬱寡歡,有了身孕之後身體更是每況愈下。昨天太醫院傳來消息,怕是……」
許大夫驚得聲音高了起來,「怎麼會,她的身體一向健康,怎麼會……」
「我若是還有其他辦法,也不會厚著臉皮來找你。」林燮別過臉,不敢看她。
許大夫靜默了一會,「所以,什麼時候走?」
林燮猛地抬頭,定定的看著她,「靜娘,你可想清楚了?一旦進了宮,今後可就……」
他頓了頓,「若你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我絕不勉強!」
許大夫微微笑了,「月瑤與我情同姐妹,現在姐姐有難,我若不知也罷,既已知曉又豈能坐視?只是……容我一天,想跟周圍的鄰里道個別。畢竟……他們以後問病尋醫得換個地方了。」
林燮點點頭,「那我就明日黃昏來接你。」說罷雙手抱拳,對著許姑娘深深一拜,「姑娘的恩情,林某無以為報,只能記為家訓,教誨子孫。」
看著林燮遠去的背影,許姑娘愣了許久。
她抬頭看看院子裡那棵芷蘿,「你說,他還會來嗎?」
這一夜,她坐在門廊下,靠著柱子一直坐到了天亮,只用了半天告知了所有來看病的街坊鄰里,請他們相互轉告,自己不敢離開片刻,只怕那人來了見不到她。
直到芷蘿的葉子被落日熨黃。許大夫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院,「罷了,是我奢望了。」靜靜的上了轎子,這頂小轎搖啊搖,一直搖進了鳳岐宮。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8-6-7 23:50
第 4 章
許大夫輕輕地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睡著的人。林月瑤,一品軍侯林燮的胞妹,從出生起就是金陵城傳說。不認四德,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好習武,一身好功夫赤焰軍也難有敵手,性格直率爽朗愛恨分明,心地善良不驕不躁。
像火燒雲一樣。許大夫曾經覺得林月瑤可能嫁不出去了,因為以她的心氣之傲,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男人配得上她呢?
可是現在,她躺在這絳紅色帳子的檀香木床上,需要她來救命。
許大夫曾經非常羡慕她,不是羡慕她的家世顯赫身世富貴,而是羡慕她可以肆意汪洋的活著,酣暢淋漓的活著。
現在她不羡慕了,她難過。許大夫的神塌了。
我一定要讓她好起來,許大夫對著搖籃裡的孩子發誓。
皇長子蕭景禹。你還有孩子呢,許大夫把脈的時候默念著,你怎麼可以拋下他呢?
「貴妃今天怎麼樣?」突然傳出的聲音嚇了許大夫一跳,回頭發現是皇帝,她忙跪下行禮,梁帝擺擺手,她慢慢地站起來,退到了床頭邊。
「今天又吃了兩道藥,娘娘精神好了些,只不過白天陪著小皇子玩耍了一個多時辰,有些累,就早早的睡下了。」聽了許大夫的話,梁帝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光說好聽的,景禹才一個多月大,每天除了睡就是吃。能有多久清醒地時辰,她的身子弱,你跟她親近,多勸勸她,等全好了朕就帶她去騎馬,現在就別舞刀弄槍了。」
許大夫暗自咂舌,嘴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答了:「是,奴婢記下了。」
梁帝只要不是政務特別繁忙,晚上都會來鳳岐宮,有時候趕得早了,還要陪月瑤吃晚飯。倒不是他多想月瑤,而是看上了許大夫的藥膳。
重陽那天許大夫借小廚房做了些青團子,分的鳳岐宮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交口稱讚,差點連自己都沒得吃,大家正搶的高興,梁帝又突然來了。
大家此起彼伏的跪了一地,膽子小的蓮兒趴在靜娘旁邊,抖得像曬米。靜娘悄悄地伸過手安慰她,就被高湛提溜了起來。
梁帝炯炯有神的盯著她盤問了半天,什麼也沒說。靜娘卻發現,只要自己做了藥膳,梁帝一定準時的在飯做好端上桌時踏進鳳岐宮。久而久之,靜娘也就習慣了高湛身邊的小徒弟有意無意的說漏嘴「陛下近日有些痰症,總是咳嗽」,「天氣轉涼,聽說北渝供奉了些羊羔」之類的話,然後自己默默地配好藥,做好了再端上來。
然後在旁邊看著又一次只是恰好走進來的梁帝自然地坐在魚羊鍋子旁,自然地吃掉高湛遞過來剔掉刺的魚肉。許大夫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默默的念叨「卡到魚刺就好了」。
日子過得太充實,每天要給貴妃把脈,然後親自給她煎藥,看著她喝掉,陪她逛逛花園,給他們兩口子做飯,許大夫忙的都忘記了,自己已經很久沒想起某個在中秋翻牆只為陪她看月亮的人。
直到臘八那天,梁帝又一次恰好走了進來,坐在了飯桌前,喝著她親手熬得黏黏糊糊的臘八粥,提起了謝玉。
梁帝提起謝玉,因為謝家差點成了全金陵的笑話。
「這個謝伍益啊,官當的不錯,就是下手沒個輕重。聽說是因為中秋那天,謝玉那個小子提前從宮宴溜出去了,結果半夜才回去,問他去哪了,死活不說,氣的謝伍益都動了家法,大半夜的硬是打的站不起來了。要不是有個老僕忠心,拼死攔了下來,謝家要鬧出人命來。」梁帝邊吃邊說,居然還能清楚地編排自己的得力助手,也是難為他一嘴多用。
許大夫聽到「打得站不起來」,心痛了一下,咬著嘴唇,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又恨師傅怎麼不傳自己那一身好輕功。
梁帝放下碗,意猶未盡的看了看飯桌,「謝玉在床上養了一個多月,才將將養了個差不多,然後就被送到你哥哥那去了。」
林貴妃有些詫異,「陛下是說……」她服侍梁帝漱了口,「真是狠心的爹,哥哥主領的赤羽營乃是赤焰軍精銳中的精銳,訓練艱苦是出了名的。即使是城中其他的世家子弟想進軍營歷練,也是挑著巡防營這樣鬆快些的,可是哭了這粉琢玉砌的『玉公子』了。」
原來他去當兵了,許大夫默默地想,不知道他傷好的怎麼樣了,軍營裡訓練艱苦,吃住也是艱難,他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受得住嗎?想著想著就走了神,連梁帝叫她都沒聽見,還是高湛在後面拿胳膊肘杵了她一下。
她連忙跪下請罪,「靜娘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林貴妃笑著問,自從許大夫進宮,她的起色是一天好過一天,現在整個皇宮都知道林家送進宮來一個小神醫,硬是把貴妃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回娘娘,奴婢不敢說。」許大夫把頭埋得低低的,梁帝更是笑得和藹了,「有什麼不敢說的,朕賜你無罪,快說來聽聽。」
許大夫微微抬起頭,瞄了一眼梁帝藏在桌子後面的肚子,細聲細氣的,斟酌著措辭。「入冬以來,奴婢發現陛下許是政務繁忙,所以食欲越發強盛,只是這身量也跟著…….奴婢覺得有損龍威。」又偷偷看了一眼,發現梁帝尷尬的摸摸鼻子,林貴妃似笑非笑的亂看,「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妄議陛下,冒犯了天威,請陛下恕罪。」許大夫趴得更低了,心裡罵著自己真是個蠢蛋,怎麼找了這麼個破理由。
有貴妃在,梁帝自然沒有怪罪許大夫,反而因著貴妃的身體轉好賞賜了她一堆東西。只是梁帝走的時候路過許大夫,特意停下來饒有興致的看了她半晌,又用手點了點她。
許大夫求著把那些金銀珠寶換成了些珍稀木料和玉質盛器,一個人的時候,就看著其中一個盛過照殿紅的酒壺發呆。
臘八夜裡,下了一場大雪。
許大夫披著被子盤腿坐在榻上,看著門廊下的雪一點點的積起來。
雖自幼就隨著師傅四處遊歷行醫,但大樑畢竟大國,疆土遼闊,前十六年都在南邊,見慣了落地化水的雪,對北邊這能鋪成地毯的大雪有些畏懼。
雪夜的皇宮可是真美啊。她默默感歎著,紅牆,青磚,綠瓦,白雪,不知道師傅心心念念的琅琊山是否會有這樣的景色。
想的出神,沒聽到裡面的人下床穿衣的聲音。
「靜娘,想什麼呢?」許大夫驚得一回頭,只見貴妃娘娘披著夾襖舉著蠟燭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跳下床,「哎呀,娘娘你怎麼出來了,也不多穿些衣裳,這才剛好些!」一邊埋怨著,一邊拉著貴妃上了小榻,用被子把兩人嚴嚴實實的裹起來。
「吃了這麼些日子的藥,白天總是睡著,夜裡反而睡不著了。聽著外面落雪的聲音,就想起來看看。」林月瑤的聲音綿軟卻有力。
「你看的這麼認真,在想什麼?」她往許大夫那邊挪了挪,把被子又拉緊了些。
「其實也沒想什麼,就是覺得,真美。這皇宮裡,真美。」許大夫看的沉醉,癡癡地說。
林月瑤則看著許大夫,月光夾了雪的冷氣,照在許大夫的臉頰上,卻泛著絲絲暖意,「是啊,真美。」比不上你。
「靜娘,這些日子,委屈你了。」話鋒一轉,林月瑤低下頭。
「這是哪的話,這是我應該的。看見你好起來,我高興。」許大夫沒有聽出月瑤的話外之音。
「你……在宮外有些日子,可曾有了心上人?」月瑤揶揄的看著她笑。
許大夫眼前閃過了那張圓溜溜的眼睛,卻搖搖頭。「靜娘,要是有了,定要告訴我。等我這病好了,我一定要讓你離開這深宮,然後走得遠遠的。」
許大夫有些疑惑的看著她,卻發現那張熟悉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陌生了,有一種深刻的哀傷,還有絕望,從眼底泛上來。
「我原以為,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哪成想,轎子進了這鳳岐宮那天起,一切都變了。」林月瑤的眼睛直直的,映出了一隻冷月。
「月瑤姐姐……」許大夫喃喃的叫著她的神,卻莫名覺得很冷,她想念那個會在她送走病人時遞給自己熱湯的小公子了。
許大夫順著月瑤的視線看出去,門廊下積起的雪,沿著青石子的小路一點點伸出去,伸進了更遠的宮門,被大雪吞掉了。
第 5 章
臘月二十九就是除夕,許大夫沒顧得上細細思量一下林月瑤半夜在她被窩裡說的話,因為除夕夜的宮宴,所有人都忙得四腳朝天,偏巧夜半聊天的事不知怎麼傳到了正陽宮,皇后正愁林氏寵盛,想敲打敲打,許大夫成了殺給猴子看得雞,被罰站在內宮門口面壁。
一個猝不及防,凍得眼淚鼻涕直流的狼狽模樣就被想念的人看到了。
許大夫正一邊抹著鼻子,一邊小聲的碎碎念紮皇后的小人,一個抬頭就看見了那個人。
他瘦了,黑了,卻也精神了,禁軍的這身盔甲在他身上就是這麼英氣,頭盔是不是有點大,眼睛還是那麼亮,我終於又見到他了,他在看什麼?啊啊啊!我這個丟臉的樣子被他看到了!
許大夫連忙低下頭,祈禱眼前的這只禁軍巡邏隊趕緊走過去!領頭的那個人可以不再朝她看了!
老天爺好像聽見了她的呼喚,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腳步聲越來越遠,她抬起頭,吸吸鼻子,還是遠遠地看著,好像能透過人牆看到最前頭那個人。
飄著雪的天黑的快,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凍得失去知覺的時候,太和殿的執勤小太監跑過來告訴她皇上下旨免了她的罰站了。她心花怒放,就要抬腿,一個趔趄就倒了下去,隱約中聽到「謝大人」的請安聲。
再醒過來,許大夫和衣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看這梁上的佈置,不是鳳岐宮的暖房。她偏頭看向桌子,隔著床邊的火盆上跳躍的火苗,謝公子的側面也變得跳躍,時長時短。她慢慢地坐起來,謝公子只挑眉看了她一眼,放下正在寫字的筆,到了一杯水,走過來遞給她。
許大夫愣愣的看著他,他摸摸傻姑娘的頭頂,把杯子穩穩地放在了她手裡,並握住纖細的手指,「拿好」,轉身回到了桌子邊,許姑娘的目光追著盔甲的邊,手指像被火燎過得燙。
她突然心虛不敢看公子,低頭猛地喝了一口水,被嗆得直咳嗽。
謝公子被她逗笑了,嘴角彎彎的就這麼看著她,她開始眼睛到處亂看,渾身發燙。心裡又一想,明明失約的是你啊!
於是鎮定的對上謝公子的眼睛,謝公子的笑隱去了。
「對不起,是我失約了。」
許大夫的勇氣被這句話戳漏了,縮回了被子裡。「我不怪你…..我都聽說了。你的傷……都好了嗎?」
謝公子點點頭,「赤焰軍雖行事狠辣,但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
「那就好,別落下病根,老了受罪。」
兩人相對無言,不過,只是這麼看著,也覺得甚是溫暖。
公子輕咳一聲,拿起筆重新開始寫起來。
許姑娘也坐在床上朝著公子發呆,燈花爆了一聲,驚得她抖了一下。
公子停下來,拎起茶壺,給姑娘續上水。「聽說,你在鳳岐宮過得不錯。」
姑娘點點頭,「月瑤姐姐……心病還要心藥醫。人活著得有個念想,一個沒了,就得再找一個。不然,就會像那油燈,會枯的。」
謝公子順手給姑娘整整頭髮,「這宮裡能直呼貴妃娘娘閨名的宮女也就只有你了。」
許姑娘的臉又「騰」的燒了起來,「我知道這不合規矩,這不是沒有外人嘛。」
謝公子聽到「沒有外人」四個字,先是嘴角上翹,眼神溫柔的能擠出水來,然後視線一飄,深吸一口氣,冷了下來。
「你……你有什麼打算?」姑娘喝完了一杯水,把杯子往公子鼻子下麵一伸,揚起下巴,公子順從的續上一杯。
「月瑤姐姐說治好了病,要送我出宮。」她飛快的瞟了一眼公子,「她問我在宮外有沒有心上人。」公子的姿勢也僵硬了,轉身回到了桌邊,背對著姑娘坐下。
「也許明天就不一樣了。今天公主進宮赴宴,也許就不一樣了。」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麼?」
謝公子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這許姑娘,「我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全都牢牢地記住。初五還朝之後,內廷司就會下旨,封你為答應,居鳳岐宮。所以,明早雪停了天未亮,我會送你去太醫院,貴妃會派人接你回鳳岐宮。從此,你我就當從未相識。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選擇。」
許姑娘不知所措,瞪大了眼睛看著謝公子,張著嘴,卻震驚得什麼都說不出來,手裡的茶杯脫落,順著被子滑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謝公子猛地起身,走到門口,正要打開門,許姑娘大喊了一聲「謝玉」,公子轉頭看她,雖還是笑著,眼裡盡是哀傷。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這宮裡處處暗藏陷阱機關,你生性單純,以後與人相處、行事定要倍加小心,切莫留人話柄。」他想了想,咽下了一句話。
我會看護著你,莫怕。
第二天,整個皇宮都知道鳳岐宮的女神醫被皇后惡意懲罰大病一場,貴妃哭訴求情,皇帝勃然大怒,為表聖心,初五開印第一件事就是封為答應,賜居鳳岐宮,特恩典痊癒再侍寢。
靜娘瞪著眼前的床紗,她第一次覺得這絳紅色是那麼噁心。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靜娘這一病,斷斷續續的養到了來年夏天。
靜娘扶著門框站著,走廊邊上的月季開得正好,紅的粉的交相輝映。牆那邊傳來少女嬉戲笑鬧的聲音,天真,美好。
靜娘聽著嬉笑聲,心情也開闊了不少。「怎麼起來了,今天身子可好些?」月瑤聲音遠遠地從走廊那頭傳過來,靜娘朝著她的方向行禮,月瑤快走了幾步趕忙過來扶住她。
「這才剛好些,可不許你這麼輕賤自己。」兩人邊說邊往屋裡走,「說了多少次,只我們二人的時候不要行禮了,都不在乎這些。」
靜娘微微笑,「姐姐位分高自是不在乎這些的,可我就不同啦。」月瑤佯打了靜娘一下,「居然還嘲笑起我來了,以前是看你病著,現在我可沒什麼顧忌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靜娘抿著嘴,無辜的看著月瑤,「姐姐可捨得?」然後故意眨巴眨巴眼睛。
月瑤笑得更開心了,搖搖頭,「你呀!吃定了我捨不得。」
靜娘嘿嘿一笑,拿起宮女端出的點心吃起來。
「我聽得這牆那頭有女孩子的聲音,宮裡可是來了客人?」靜娘吃完一顆杏仁餅,舔舔嘴唇,真好吃呀~~
「南境的穆王府送來的姑娘,說是百姓感激皇上的聖恩,自願供奉一百少女服侍皇上。」月瑤滿不在乎的說著,好像說的不過是戲詞裡的故事。
靜娘聽了眼神有些飄忽,月瑤心疼她,只恨自己拖累了她。
月瑤走過來攬住靜娘抱在懷裡,「不怕,不願意就不願意。有姐姐呢,不用怕。姐姐幫你擋著。」
靜娘靠在月瑤懷裡,環住她的腰,其實這麼些日子過去,她並不是太委屈,只是覺得無力,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皇宮永遠是一個不缺新人的地方,鳳岐宮的兩人一個專心的養病,一個專心的養兒子,不在乎也不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
皇帝去花園散步,一個南境少女越氏衝撞了聖駕,卻別出心裁唱了一首民間小調給皇上賠罪,龍心大悅,就地封了嬪,聖眷不衰達月餘。
於是,皇后坐不住了。八月十五陪駕,招了靜娘去。
當晚,許氏侍寢有功,加封昭儀。
第 6 章
然而,在皇帝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之下,越氏的聖眷不但不衰,居然隱隱有成為後宮中皇后、貴妃之外的第三股力量。
第二個月,越氏清晨請安暈倒在正陽宮,太醫診斷有孕。皇帝斥責皇后不仁善妒,責令禁足思過,宮權暫時移交林貴妃。
月瑤推辭不過,只好謹小慎微的安排瑣事。每天緊繃神經,生怕越氏孕期出現什麼意外。
「以前是不知道,這掌管後宮竟有這麼多瑣事。越發敬佩皇后娘娘,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月瑤在一道懿旨上用了印。
靜娘抱著皇長子蕭景禹,拉著他的小手,「靜娘也佩服姐姐,掌印不過幾日,順得心應手。換了靜娘,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埋掉了。」
月瑤微笑著看著景禹,「我什麼都不求,也不稀罕這些。只盼著皇后娘娘早點解禁,把這宮權還給她。我好守著景禹過我的太平日子。」她伸伸手,「景禹,到娘這來。」
蕭景禹已經三歲了,手裡抱著他的布老虎一頓一頓的往月瑤那走。穩穩地爬上月瑤的膝蓋,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娘懷裡。「這小子,精著呢。景禹,」月瑤搖著他的小身子,「你想要弟弟嗎?」景禹望著他娘,眨巴眨巴眼睛,「要。」然後正正的看著靜娘,「要弟弟。」兩個大人都愣了,「景禹想要弟弟,為什麼要看著靜姨呢?」月瑤試探著問,「要!弟弟!」小皇子再一次鄭重的說到,指著靜娘的肚子。
月瑤有些難以置信,「所以,景禹是要靜娘給你一個小弟弟嗎?」蕭景禹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重新窩回他娘的懷裡,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開始吃布老虎的耳朵。
奶娘進來抱著睡著了的小皇子回暖房,月瑤坐到靜娘身邊,攬進懷裡,輕撫著她的頭髮,「在這宮裡,有個孩子,日子能好些。」
靜娘眼睛直直的看著多寶格上一個插著紫薇的玉花瓶,就是說不出那個「好」字來。
月瑤感覺到胸口的衣裳漸漸濡濕,更攬緊了懷裡的人。「不著急,你再想想……再想想……」
越氏生產的三皇子剛過了百天,昭仁宮裡的一個開了臉的宮女也生了,不過是個公主,排行四。越氏因生育有功,升至正三品四妃之一的淑妃。皇帝給皇后解了禁,林貴妃親自歸還了宮權,畢恭畢敬的,更加低調行事。
蕭景禹邁著自己的小短腿在長廊上跑的飛快,蒞陽拖著裙擺跟在後面,胸口一片血紅的汙跡,一邊跑著一邊喊:「蕭景禹你給我站住!」後面宮女太監奶娘一眾人等呼啦啦的也跟著跑。
我們的皇長子此刻還沒有長成他的景琰弟弟眼裡舉手投足都散發著高位之人那種天下非我莫屬,眾生皆在我心的模樣,手裡抱著空的琉璃瓶子歡快的奔跑在陽光斑駁的樹影下,一個不留神撞在了一個男子腿上,被一把撈起,舉得老高。可憐的小景禹,他的小皇叔紀王此時還被他的父皇押在太和大殿裡訓斥,還沒有變成那副玩世不恭遊手好閒的樣子,所以也就沒能享受他的景琰弟弟那種天天被舉高高的待遇。
於是小景禹閉緊了眼,蹬著一雙小短腿,大喊著:「快放本皇子下來!放本皇子下來!來人啊!有刺客啊!」等到蒞陽帶著一群人趕到,那人就將小景禹放了下來,小人兒扔了瓶子就抱住了蒞陽裙擺藏在了她身後,「蒞陽姑姑救我!」
蒞陽剛站穩,只顧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被皇祖母寵的無法無天的小侄子,「你個小混蛋,看我一會怎麼告你的狀!」話音未落只聽見一聲淺笑,她抬頭看去,白淨的臉,一雙杏核眼笑吟吟的映著自己狼狽的模樣,一時間竟覺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只見對方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大渝世子宇文霖見過蒞陽公主,見過皇長子。」抬起頭來,飛揚的神采和一絲和煦的淺笑襯得蒞陽的臉比胸口的葡萄酒漬還要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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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盛夏本就悶得人心煩意燥,只有夜風能帶來一些涼意。
聲聲絲竹悅耳,偏殿裡一陣觥籌交錯。
梁帝坐在上面,笑著看看場下的歌舞。一杯杯的喝著越妃遞過來的酒,皇后使勁掐著手裡的葡萄,身邊的女官則不動聲色的用帕子擦去她手掌濺上的汁液。
一曲舞罷,歌女們紛紛退下,身著絳紅華服頭戴金絲冠的宇文霖從側席躬身而出,站在侍從擺好的琴後,「大渝宇文霖,請奏一曲《鳳舞九天》為大樑陛下助興,恭賀大樑安康盛世。」雖言語恭謙,但語調確實不卑不亢,蒞陽本來想要舉起的酒杯又放回了桌子上,側著頭只盯著他看。
梁帝點點頭,只見宇文霖舉手起勢,妙音流瀉而出。熱烈處,琴音錚錚齊顫,似有白鳥齊鳴;清淡處,單手撫摸,一弦動帶五弦斂,仿佛鳳鳴于林間山水,高傲不已。明明是妖冶的紅色,在蒞陽眼裡,卻透著滿目的風雅。
一曲奏罷,宇文霖只是淡淡的站起身來淺淺的一躬身,抬眼間餘光掃到了蒞陽直白熱烈的目光,臉上微微泛出熱氣。
梁帝帶頭鼓掌,贊許的笑,身後的高湛被一個小太監叫了出去。不鹹不淡的誇著宇文世子的琴意,越妃順著他的心意舌燦蓮花,和皇后你一言我一語的面上親熱,實則針鋒相對起來,只可惜了宇文世子被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高公公又悄悄的回來了,在梁帝耳邊說了什麼。只見他臉色一震,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微笑,卻匆匆找了有政事的藉口,離開了宴會。
群妃恭送皇帝,靜娘也跟著彎腰,眼前掃過皇帝身上一個嶄新的香囊,淩亂的針腳在她腦子裡轉啊轉,最後轉到了一幅金絲邊銀線填色的芷蘿上。
靜妃端坐在正陽宮的偏殿裡等著請安。看著外面的大雪慢慢地遮住青石板的路,她想起了小時候和師父對話。
「琅琊山上的雪啊,是一片一片的。」師父給年幼的自己戴上斗笠,仔仔細細的系好繩子。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琅琊山?」她記得師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後,想著東北方向,遠遠地望著。
「也許……」師父低下頭看著自己,仿佛試圖從自己的臉上看到別的什麼人。「隨緣吧。」然後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穩穩地往山上走。
「娘娘?娘娘?」正陽宮的女官遞過來一隻手爐,她接過點點頭。看來是再也沒有這個緣分了吧,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師父口中壯闊瀟灑卻不失優雅的琅琊山的雪。
「讓妹妹久等了。」言皇后人未到,聲先到,靜娘把手爐放下,一隻手撐著椅子扶手,一隻手扶著腰,艱難的行李。
皇后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女官忙上前攙扶她。「快別在意這些虛禮了。你看你都有了身子,可是嬌貴的時候,下雪天還來請什麼安。」言皇后坐下,捧上了手爐,靜娘這才慢慢坐下。「禮不可廢。再者靜娘身子素來健壯,請安行禮都不妨事的。」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以後有的是下雪的日子。明天起你就不用來請安了,回去安心養胎,給皇上填個七皇子。」言皇后笑吟吟的,靜娘分不清真假。
「我倒是想個閨女,嬌嬌軟軟的,做個小棉襖。」靜娘遲疑了一下,「可這怎麼會是排行第七呢?」
皇后笑得更是豔麗了,「昨個,皇上送進來一個小皇子,說是行宮那邊的一個宮女私自誕下的,一直瞞著。誰知道最近害了急病沒了,行宮那邊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報了上來。其實本想是交給哪個妹妹養著,可數來數去都不合適,就放在本宮這兒了。」
這時候,一個宮女呈上了幾疊衣服。「娘娘,高公公一併送來的小衣服,已經用熱水清洗過,無煙碳熨好。請娘娘過目。」
皇后撚起一角,簡單翻了翻。「行了,拿下去讓景桓的奶娘放好。」靜娘看著那針法,喉頭顫抖了一下,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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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芷蘿宮。
靜娘被服侍的卸了裝束,看著宮女要把火盆拿出去。「火盆就放下吧,今晚上還真是有些冷。」宮女有些遲疑,「我睡前會叫你們拿出去的。」
宮女都退下了。靜娘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摸著微微鼓起的小腹,一陣一陣的發呆。
過了一會,她挪開櫃子裡一層層的衣服,翻出了一個掛著鎖的小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一隻繡著並蒂蓮的荷包,荷包裡裝的是金絲線邊銀色填色的帕子。她對著燭光看,手指輕輕拂過若隱若現的那個「選」字。
然後把帕子一角伸進了炭盆裡。
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你是誰。卻真的沒想到醫館的一別之後,已是陰陽兩隔。我曾暗暗猜測過你的過往,也曾揣測過你的未來。現在確實多說無意,你的兒子,很好。我會盡力替你看護。
跳動的火苗吞噬了潔白的帕子,和碧綠色的荷包。
若你泉下有知,可否求你保佑…….保佑我的孩兒,一世平安。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8-6-7 23:50
第 7 章
眼看著炭火快要燃盡了,靜娘輕輕扇了扇餘灰,微微咳了兩聲。背後伸過一隻手,用袖子掩住了炭盆,靜娘驚得向後倒去,被一把攬在了懷裡。
「是我。」淩冽的聲線勾出了往昔恬淡的日子,靜娘的睫毛使勁顫動著,最後緊緊的閉上,以防眼淚流下來。
謝玉猶疑的鬆開了懷裡的人,他往後邁了兩步。靜娘不敢回頭,只敢偷偷地從鏡子裡看,用目光代替手指,一遍遍的勾勒著他的樣子。
沉默了好一陣,兩人同時開了口:「你……」
「你先說。」謝玉想上前轉過她的身子,仔細的看看她的臉,卻又不敢。
「本來害怕你驚動他們。但是你能悄無聲息的進來,想是無礙的。」靜娘咬咬嘴唇,慢慢的轉過身。「你呢?」
謝玉微微笑笑,「我知道你會明白。我不瞞你,也不想瞞。」他遲疑著往前走了一步,「你今天做得很好。既相皇后示了弱,又給自己留了後路,還能安心的養胎。」
靜娘動動唇,「月瑤姐姐教我的。」謝玉聽到之後,眼睛閃爍了一下。「過幾天,昭仁那邊可能會要下手難為你。」他的視線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打點好了,你不用怕她。」靜娘只是靜靜地、直直的看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你……過得可好?」謝玉伸手,舉到了一半,又放了下來。
「挺好的。」
「那……那就好。」他喉頭動了動,「聽說你有了的時候,我很高興。」靜娘睜大了眼睛,「你的日子能好過一點。」靜娘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你......我知道你懂些醫術,不過醫不自醫。太醫院姓王的太醫是侯府出身,你可以信他。」謝玉說完停了停,「那…….我就走了……」
謝玉慢慢地朝門口走去,靜娘看著他的背影,白色的錦袍在黑影裡也透著一份清雅,她猛地站了起來,謝玉就像背後有眼睛一樣,停了下來轉過身。
「為什麼?」靜娘扶著妝台,謝玉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是你說過以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現在這些,又是為什麼?」
謝玉回避了她的目光,「是我負了你。」
「為什麼?!」靜娘聲音顫抖著,壓低聲音喊。
「復興家門,是謝氏子孫的責任。我未能赴約,是我負你;言而無信,斷而又續,是我失信。」謝玉緩慢堅定地說著,靜娘眼淚一顆顆的掉在宮裙上,氳開成了更深的藍色。
「所以我定會護你周全。」謝玉說完,握緊了拳頭。
「到什麼時候?」靜娘清清嗓子,「直到何時?公子必然會有娶妻生子,光耀門楣的一天,就到那天如何?」
「好,就到那天。」說完,轉身離開。
就在謝玉影子消失的時候,靜娘喃喃著:「我心裡,是有過你的。你呢?」
謝玉坐在桌前,提起的筆許久都沒有落下,面前的竹箋上大大小小滴了許多墨點子。就在他愣著不動時,書房門口下人來報宮裡來人了。
「回稟世子,芷蘿宮有動靜了。」
「細細報來!」他扔下湖筆,濺了半桌子墨點子。
「靜嬪娘娘今早在用過早膳之後去了花園,在亭子裡坐了約一個時辰剛準備走,碰上皇后帶著五皇子來散步。五皇子玩鬧,引得獸籠裡大渝供奉的野狼突然嚎叫,靜嬪娘娘受了些驚嚇。回宮之後,宸妃娘娘來走動,靜嬪娘娘就有些不適,沒到半個時辰,宸妃娘娘就派人喊了太醫說是,」跪下的小太監偷偷瞄了謝玉一眼。
「到底怎麼了?」謝玉急的站起來,快步走到桌前。「快說!」
「說是靜嬪娘娘難產了。」說完就跪伏下身子。
謝玉喃喃著:「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出狀況?!」
「皇上呢?」謝玉又問。
「皇上……」小太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今天十五,皇上照例都是要去正陽宮的……」
謝玉從牙縫裡擠出「正陽宮」幾個字,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去自己地憤怒。一甩袖子,「還有別的消息嗎?」坐回到椅子上。
小太監支起身子,「呃,奴才無意間發現蒞陽公主的貼身丫鬟寒春最近經常出入青陽宮。」謝玉皺了眉,「青陽宮?大渝質子可是被安置在那兒?」
「回世子,是。自前年大渝與我大樑和談不了了之,那大渝世子就一直住在青陽宮,平日裡也是深居簡出,不與他人來往。去年,皇長子誤入青陽宮,也不知他與皇長子說了什麼,惹得皇上大怒,不但斥責了林將軍,更是貶了林娘娘。」小太監看謝玉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小心翼翼的說:「此後,這大渝世子就被皇后娘娘下令軟禁起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謝玉整了整面前的竹箋,把髒了那張妥帖疊好。
「奴才聽南陽宮裡的灑掃小太監說,蒞陽公主前些天和太后吵了一架,言辭間許是提到了那位世子殿下。」謝玉的臉色不太好,小太監說完就低下了頭,生怕被看到他的臉。
「你回去吧。仔細盯著芷蘿宮,有任何的消息立刻送信出來。至於蒞陽公主……」謝玉把髒了的竹箋點燃,幽幽的看著它燃燒,「暗中加些人手,注意不要漏了破綻。」
「是。」小太監悄悄退了出去。
謝玉靜靜地坐著,默默地盤算推演著剛剛聽到的消息。眼睛裡突然閃過一道精光,吹熄了蠟燭,起身向上房走去。
「我爹今天怎麼樣?」
「老爺今天精神不錯,還沒歇下。」
兒子滿月的那天,靜娘終於可以下地了。
高諶「芷蘿宮接旨,許氏產子有功,敕封靜妃,其子序齒第七,賜名蕭景琰,賞白銀千兩,錦繡三百匹,西涼、大渝、南境貢品三十箱,欽此。」高諶念完了聖旨,靜娘低著頭高舉雙手,「許氏接旨。」
高諶走了,素靜的屋子被送來的賞賜擺的滿滿當當的。靜娘坐在床上,手裡輕輕地搖著景琰的嬰兒床,看著宮女太監們忙碌,好像這些事跟她沒有關係。
「宸妃娘娘駕到,皇太子駕到。」
唱名的太監話音還沒落,蕭景禹就邁著他的小短腿「吧嗒」、「吧嗒」的跑進來了,「弟弟在哪呢?我要看弟弟!」
林月瑤跟在後邊,「慢點跑,小心摔著!」景禹雙手扒在搖籃邊上,「弟弟好小啊……」奶氣的聲音發出驚歎,「他的眼睛為什麼閉著?」
「因為弟弟正在睡覺啊。」靜娘笑眼看著景禹。
「讓奶娘把孩子抱到裡屋去吧,你去看看弟弟,不要吵著他啊。」月瑤笑著坐下,可靜娘卻很想把她眉頭上的皺眉揉開。
等屋子裡重歸平靜,靜娘也沒說話,月瑤揉揉眉頭,「前日聖旨一下,我仿佛能感覺到宮裡的所有眼睛都瞄準了我們娘倆。」
靜娘拉著月瑤的手,細聲細氣的,「景禹有出息,這是好事。」
月瑤搖搖頭,「文臣出身的中宮無所出,兵將大臣家出了個皇太子,塞翁失馬而已。」
靜娘心裡沉甸甸的,她沒有想過那麼多,端詳著眼前的月瑤,明明模樣還是一樣的,可裡裡外外似乎都不一樣了。
當年那個明豔大方,燦若星辰的姑娘再也回不來了。
「月瑤姐姐,既來之則安之就好。」她還是一板一眼的,月瑤看進眼裡,還是當年樹下初遇的樣子。
輕輕點點頭,原諒我的自私,來生再還吧。
靜娘看著景琰在前面一蹦一跳的追著蝴蝶跑,時不時地叮囑一句讓他別跑遠了,只是會走了的景琰就像撤了韁繩的小牛,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好奇。
「小燕,你去看著景琰,別讓他掉水裡了,我有點乏了,在這歇歇。」身後的宮女蹲了個福就趕緊上前追趕小祖宗。
靜娘尋了塊樹蔭,靠著身後的假山,看著眼前陽光在樹影裡的舞蹈,有些出神。
「你是沒看見,謝公子的眼睛都快粘在公主身上了。」
「可不是,太后也滿意的不行,不過公主倒不是很樂意的樣子。」
假山後面隱隱有人說話,靜娘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撞見了太后宮裡的宮女偷懶。
「你說最後今天的那些公子誰能一步登天娶到公主呢?」
「誰能呢過娶到公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這個小妮子是春心動了想嫁人了!」
「哎呀,你討厭死了!也不知道誰給謝公子送了杯水就天天謝公子長謝公子短的!」
「我……我就是愛慕謝公子怎麼了,你看這宮裡有幾個人不愛慕謝公子?」
聲音越來越遠了,靜娘恍恍惚惚的想起月前太后要給蒞陽公主選駙馬的事,原來,他已經放下了。
淚珠就這麼顆顆分明的掉在了藍白的裙子上,那我呢,你也放下了嗎?
第 8 章
芷蘿宮裡,梁帝小口酌著靜娘新制的花茶,剛過了三歲生日的景琰規規矩矩的站在臺階下,抑揚頓挫的背著《孝經》。背著背著,卡殼了,他求助的看向了身後坐在側面的太子蕭景禹。畢竟年長他許多,景禹不出聲,用嘴型給景琰做了提示,熟練的程度讓人不禁想到這樣的小伎倆平時肯定沒少做。
景琰快速的背完了剩下的部分,梁帝也喝完了一盞茶。他簡單點評著七皇子的功課,被誇獎的景琰扭頭看靜娘,靜娘點點頭,很是驕傲的樣子。
「景禹啊,聽說你今天發作了禁衛軍?」梁帝有靜娘親手做的藥膳養著,身量越發的寬起來。
「回父皇,確有此事。」蕭景禹今年十二了,頭戴金絲抹額,濃眉大眼,和月瑤有七八成相像,一舉手一投足,儼然有一國之君的風範。
「卻是為何?」梁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禁衛軍因兩個宮人採買回宮過了期限,便施以酷刑,險些將人打死。兒臣便出手阻止了值守的軍士。」蕭景禹娓娓道來,林月瑤觀察著梁帝的臉色,心裡有些不好。
「那軍士是怎麼回稟的?」
軍士說宮規如此,他只是照章辦事。」
「那你為何還是罰了他?」梁帝放下手裡的茶杯,發出重響。林月瑤開始向蕭景禹使眼色,景禹卻有些困惑。
蕭景琰正小口吃著栗子酥,渣子掉在了衣服上,靜妃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兒臣這麼做其因有三。兒臣身為太子,一言一行都應以副君處之,當一言九鼎,若前腳下了命令,後腳就自相矛盾,豈可也?二則宮規也是人定下的,若有不當之處,應事從急全,而不是死守陳規。三則……」蕭景禹說著說著沒了聲。
「三則怎麼樣?繼續說。」梁帝的臉是一點都看不出喜怒。
「三則,宮規嚴酷,有暴虐之嫌,有損君威,應改之。」蕭景禹越說越小聲。
「混帳!」梁帝怒氣迎頭,狠狠地拍了桌子,「你可知這宮規是□□繼位之時就定下的?豈容爾指手畫腳?」
「
回父皇,兒臣並非對先祖不敬,兒臣認為先祖之律為定人心穩人性之用,故而嚴苛非常,而今天下安定,萬物有序,這等酷律……可廢矣。」蕭景禹忽視了林月瑤抖得釵子叮噹響的警示,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
景禹的話剛一落地,梁帝就把手邊的杯子朝他扔了出去,景禹嚇得跪倒在地,杯子碰到抹額的珠子,碎了一地,劃破了蕭景禹的眉尾,血當即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林月瑤撲向了兒子,大喊著:「皇上息怒!」屋子裡的人跪了一地。蕭景琰嚇得一抖,靜娘趕緊抱住了他,景琰也不敢哭,小臉瞬間憋得通紅。
梁帝站起來,疾步走到景禹跟前,月瑤把景禹護在懷裡。「太子太傅就教了你這麼東西?」梁帝鼻翼不斷地擴張,看來是氣得不輕。
「回……父皇……太傅並沒有教兒臣…….這些是舅舅教的。」蕭景禹梗著脖子硬是跪正了,把火上澆油的話說完了。
梁帝走了,留了一道聖旨,蕭景琰冒犯先祖,罰跪太廟思過,太子太傅教導無方,奪其銜,罰奉三年,閉門思過。
因北渝邊境駐軍多次騷擾百姓,一品君侯林燮,即日起赴邊境駐軍,沒有聖旨不得回京。
第 9 章
入宮的第五個中秋節。
景琰白天玩累了,抓著林殊送他的小劍睡得正香,一點都不像平日睡前磨人的樣子。靜娘輕輕地拍著景琰,嘴裡喃喃地念叨著他最喜歡的小調。
屏風前的燈被一陣風吹熄了,靜娘回神起來去關窗戶,抬頭就看到藏在芷蘿枝葉間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比那年還圓的月亮了,靜娘想。
禁不住晉陽公主的眼淚,梁帝詔林燮回京述職,林家終於過了一個團圓的中秋。
中秋晚宴上,月瑤姐姐也很高興,景琰和景禹一彈琴一舞劍,梁帝看的高興,龍顏大悅。京兆尹之子,吏部侍郎謝玉卓爾不凡,是為國之棟樑,與蒞陽公主郎才女貌,太后喜之,求梁帝一道聖旨,著禮部選一吉日完婚。
靜娘出神的看著那不甚圓潤的月亮,想著那圓圓的臉,眼淚不自然的就掉在了寢衣上,手指捏著窗框,用力至極,手指發白,只為了不哭出聲。
謝玉,到此為止了。
余月,蒞陽公主大婚,百擔嫁妝繞城一周,聲勢浩大,與民同慶。
第三日,公主夫婦進宮給長輩請安,眾妃齊聚慈陽宮,齊樂融融。
告退的時候,車攆過多,堵了宮道,靜娘份位低,為人低調,留到了最後。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公主與駙馬即刻告退,與靜娘相遇于宮門。
「久聞靜妃娘娘醫術高明,蒞陽近日對歧黃之術也有所涉獵,還要向娘娘請教。」蒞陽眼底的青色雖蓋了粉,但眼底的憔悴是遮不住的。
「公主謬贊,雕蟲小技不值得一提。」靜娘把目光定在蒞陽的發釵上,生怕自己看到了旁邊的人破了功。
「聽聞娘娘曾救貴妃娘娘一名,實在是謙虛了。」謝玉面含微笑,和煦非常,也是客氣非常。
靜娘藏在袖子裡手使勁的握緊,深吸一口氣,「駙馬過獎。臣妾隨時恭候公主。」微微一欠身,牽馬的宮人已上前來,「公主,車已備好。」
點頭過後,靜娘目送馬背上的人越來越遠,出了宮門,就像雪夜的石板路,被遠方吞沒。
「嘩啦」一聲,靜娘驚得回頭,宮女小燕跪下求饒,「奴婢該死,打破了娘娘最心愛的玉杯。」碧綠的玉杯碎成了幾塊,躺在照殿紅裡,觸目驚心。
「碎了就碎了,不過是死物。」靜娘坐回到床邊看著睡得打著小呼的景琰。
「明個把玉的器物都收了吧,換成瓷的。碎了也不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吧,動筆的時候就確定的,註定的BE。
再往後的劇情太過殘忍了,我下不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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