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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我怎麼還沒死》作者：雲華掠影【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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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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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8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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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我怎麼還沒死》作者：雲華掠影【完結+番外】
文案：
大量遊戲內部設定劇情背景，非fgo玩家請謹慎選擇閱讀。
連素：你以為像我這樣終於熬出頭成了冠位英靈，被世界寵愛就可以走上人生巔峰徹底為所欲為了嗎。
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抬頭看看天，英靈座在笑。
掰著手指算了算自己死了這麼多回究竟積攢了多少新仇舊恨的連素沉默了一會，開始擼袖子：……諸位稍等，我去對面炸個靈基。
本文二設眾多，歐歐西高亮注意。
蘇文蘇設定蘇女主，看清設定，提前避雷，不喜慎入，不要ky
雖是月球史，但也請不要各位的腦子太過放飛自我，該尊重歷史的部分還是要尊重的。
內容標籤： 綜漫 情有獨鍾 女強 異聞傳說
搜索關鍵字：主角：連素 ┃ 配角：異聞帶，特異點，新世界，總歸都不是正常配置的正常人 ┃ 其它：黑化、狂犬、病嬌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7
第1章
有人對她痛苦的歎息著。
求求你了。
哪怕只是一瞬也好，笑一笑吧。
昂貴的珠寶，稀世的名刀，華美的衣服，全部都給你。
只要她願意露出微笑的話，把天下拱手相讓其實也無所謂。
……但是為什麼呢，用這麼多的東西作為交換，你還是不願意笑一笑。
哪怕只是一個虛假的表情也好，你的感情為何如此的吝嗇。
那麼……毀掉吧。
寧可毀掉你，也不讓別人奪走你。
「呐，知道嗎？在京都流傳了數十年的那個傳說。」
「傳說啊，你指哪一個？」
「那個啦！本來是孤高的巫女，卻因為足以傾國的絕世美貌而被魔王織田信長看中，最後卻因為魔王的求而不得被魔王和神社一同燒死的，那位名為連姬的巫女啊……聽說巫女死後靈魂陷入了憤怒的狂亂，化作了厲鬼向人索命，這樣的傳說啊——」
聽說她死後因為魔王和戀慕她的妖魔的執念不得超生，最後被困在人間，成了吃人的可怕妖魔啊。
犯下了很多的案子呢。
聖潔的巫女卻成為了作亂的惡魔，真可憐啊。
——真可憐啊。
人們說起那位巫女的時候，大多會這麼說。
有些是真心實意的惋惜，有些則是意味不明的慨歎。
不過這個人的存在究竟是人們幻想的傳說呢，還是明明真實存在卻以虛幻故事的外表掩的呢。
對此，有人做出了直截了當的乾脆回答：「哎呀哎呀，當然是假的啦。」
年輕的陰陽師，花開院家當家笑眯眯的舉起手中的酒盞，用他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和自己的兄長笑著調侃：「這種不靠譜的傳說居然也會被當真，明明也是陰陽師，可兄長你也真是總能出乎我的意料呢。」
花開院是光羞怒的提高了音調：「秀元！」
花開院秀元見到兄長露出了這樣的表情，便總會再次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故事裡的主角都已經死去那麼久的時間，傳說真正的事實究竟如何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送走了自己的兄長，秀元的目光落在房間昏暗角落裡端正跪坐的付喪神身上。
「閣下全都聽到了哦？我兄長方才說的話。」
他搖晃著手中的酒盞，笑容莫名：「雖然你我都知道犯下殺孽的並非那位巫女大人，但是聽信了傳說的百姓們可不會這麼想啊……嘖，這麼重的業障，就算是那位『連姬』也會覺得有些麻煩吧。」
藤色眼睛的付喪神終於抬起頭，他腰間所配的刀柄上懸著散發著純淨靈力的流蘇，正是這個流蘇的作用，先前的花開院是光才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那個故事裡面，其實說錯了很多地方。」
名為「壓切長穀部」的打刀付喪神，開口了。
說的卻不是陰陽師在意的事情，而是另一件看起來暫時與眼下毫無關聯的往事。
花開院秀元放下了手中的酒盞，饒有興趣的準備傾聽付喪神口中的故事。
魔王和巫女的相遇，其實是因為一次妖魔在夜間的暗中突襲造成了魔王的昏迷不醒所引起的。
當時的隨從和家臣們用盡方法也沒有讓他醒過來，無奈之下，這些家臣而不得不帶著昏迷的主公去求助在附近隱居的一位據說實力強大卻從不見人的強大巫女。
出於神職者的慈悲之心，那位女子雖然一貫有著不見外人的規矩，可在隨從們的百般懇求之下，還是同意出手相救。
「……但是，那個男人在睜開眼後，卻無藥可救的瘋狂迷戀上了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巫女，並且期待著在巫女的眼中看到與自己一樣的感情；為此他送上了名貴的珠寶，華麗的衣服，甚至於世間女子最渴求的來自魔王的寵愛……但是巫女只是將這些東西原封不動的係數退回，並且再也沒有親自見過他。」
付喪神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將那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來。
「後來，陷入絕望苦戀的魔王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在他還在神社中的時候，有一名付喪神侍奉在巫女身畔，那是一位依靠她的靈力化形的刀劍的付喪神——原型為刀匠粟田口吉光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把太刀，一期一振；也是自從魔王與巫女相識相遇以來，他所知曉的唯一能讓她稍稍露出一點柔和表情的存在。」
付喪神說到這裡扯起了嘴角，三分涼薄，七分嘲諷。
「於是本來已經要離開的魔王站在山崖下，忽然抽出了自己當時的佩刀用力揮向了堅硬的石壁，心想著，若是用希望她幫忙修復損毀的刀劍來作為見面的藉口，說不定就能成功了呢。」
付喪神語氣平緩，訴說著這段過往時的樣子漫不經心，又暗藏憎惡。
刀刃碰到被靈力強化過的石壁，無法避免的發生了無法修復的崩壞裂痕，對於刀靈來說，就猶如人類強行被外力碎裂了自身大半的骨頭和筋肉，對他來說，當時感受到的那種無比絕望的可怕痛楚，非常人能夠想像。
「……連名字都給了，但是只是因為一個毫無理由的猜測就可以毀掉自己的佩刀用來試驗自己的猜想……我的前主人就是這樣的人呢。」
付喪神的表情非常平淡。
可魔王沒有猜錯，那位巫女的確對刀劍有種格外的寬容和憐惜之情。
利用這把快要碎掉的刀，他終於見到了她第二面。
巫女看著那把刀罕見的皺起眉，冷淡的臉上也露出了憐惜而無奈的表情。
「居然遭到了這樣的破壞……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請您不要再這麼做了——這把刀就留在我這裡吧。」
已經近乎毀滅的佩刀留在了巫女的身邊由她親自修復，而魔王也得到了充足的理由得以開始頻頻出入她隱居的神社。
本來願望得以實現，那位巫女更是為了他頻頻破例，魔王應該已經滿足了。
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那位女性，是連太陽也要自慚形穢的耀眼存在。
哪怕只是想一想真正擁有她這件事，都是不可原諒的傲慢。
「……但是魔王居然生出了想要徹底得到她的想法。」
付喪神拉平了嘴角，眼神陰冷：「——這不止是侍奉巫女大人的存在們無法忍耐的事情，更是惹怒了一直暗中傾慕她的某些傢伙。」
花開院秀元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壓抑住了自己的呼吸。
「先是由她庇佑數百年之久的狐妖被妒火燒盡了理智，然後率領百鬼奪走了巫女，而常年接受巫女教導的一名信女因為突然間失去了摯愛陷入絕望與憤怒之中，她追隨著狐妖的腳步試圖奪回心愛的巫女大人，為此拋棄了人類的軀體，在無知無覺之中化身成了醜惡的蛇女。
『您不是說好會陪著我生生世世的嗎』蛇女說道。
巫女卻只是回答說：『抱歉啊，清姬。』
至此，覺得自己被背叛與欺騙的蛇女，最終選擇將心愛之人用自己魔化的蛇尾困縛在櫻花樹上，然後用火焰將自己與她一同燒死了。
目睹巫女被燒死的妖狐失卻了理智，它耗盡了自己的妖力束縛住了巫女的靈魂讓她強行留在人間，而且眼下正為了延長自己無法滿足的貪婪執念，正想方設法瘋狂從外界積累著大量的妖力，從而讓她在人間停留更久的時間。」
陰陽師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捏緊了扇柄，目光若有所思：「所以說……」
「所以說？不，我可什麼也沒說過哦。」
名為壓切長穀部的刀劍付喪神從容的起身，伸手接了一朵夜風中飄零落下的花朵：「我不過奉了主命前來這裡折一枝盛開的櫻花罷了……畢竟在她如今居住的庭院裡，只剩下一棵被烈火燃燒過後的一截枯木了。」
「櫻花的話，這裡有很多啊。」花開院秀元站起身，指著院子裡那株盛開的櫻花，唇角弧度與其說是溫和，不如說是恭敬的成分更多一些。「請隨便吧，這個時節卻連櫻花也看不了，實在是太令人覺得難過了。」
****
「——這個時節卻沒法賞櫻啊，真是遺憾。」
這樣輕聲歎息著的青年身著玄色的華美狩衣，一頭水藍色的長髮看上去柔軟極了，當他低頭時，肩頭的幾縷髮絲輕輕滑落，好巧不巧的垂在了正枕在他膝上小憩的女子臉頰上，惹來她沉睡間無意識的抬手輕拂。
他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拂去她臉頰上的髮絲。
這般動作之下，一貫淺眠的女子卻並沒有醒來。
……真是少見啊，難道是做夢了嗎？他將手覆在她緊閉的眼睛上方，不多時的時間，一期一振就感覺到她眼睫輕顫，睜開眼時，長長的睫毛輕輕滑過掌心，帶起一陣細微的瘙癢。
一期一振若無其事的挪開了自己的手，垂下頭對上女子那雙還帶著幾分茫然睡意的眼睛。
「這回您睡了很久呢，連姬大人。」
他看著她窸窸窣窣從自己腿上撐著胳膊起身，淺金色的柔順長髮披散在她單薄的背後，像是凝滯在人世不曾流逝的陽光。
「……啊。」
「是累了嗎？」
男人的聲音充滿了擔憂。
「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
如今暫時化名為連姬的連素輕輕搖了搖頭，一期一振寬大的袖擺跟著伸過來罩在她的背上：「院子裡的妖氣很濃，我還是陪您回屋子裡休息吧。」
連素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一期一振放在她身前的手臂上，借力起身。
「連姬大人？」水藍發色的青年因為自己主人那難得疲倦的樣子而憂心忡忡，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腕。
「……無事，只是這副身體本來就不適合在妖氣濃郁的地方長時間的待著，現在行動時有些吃力罷了。」
她隨口解釋了幾句，可一期一振臉上的擔心一點也沒有減退的樣子。
一期一振扶著連素離開庭院，而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衣著華貴的婦人正一臉焦急的等候在那裡。
「啊，是羽衣狐大人。」
連素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輕快的弧度，嗓音輕柔繾綣，摻了十二分的情意與溫柔。
「晚上好，夫人……今天也不打算放我去死嗎？」
第2章
聽了這句話，羽衣狐只是抬起袖子掩住嘴唇，若無其事的沖她繼續微笑著。
「怎麼會，您說笑了。」
無論是作為如今的皮囊讓她得以出現在人類之中行走的澱夫人，還是藏在裡面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妖羽衣狐，站在連素面前的這一個都是習慣了偽裝的老怪物。
狐妖上前幾步，垂下眼睫的樣子乖巧又溫馴。
「妾身雖是妖物，卻也知曉知恩圖報的道理。」
羽衣狐說著就抬手準備把連素從刀靈的懷裡接過來，只是手指剛剛觸碰到她的手腕，一陣猛烈的灼痛感便刺傷了羽衣狐的手指。
狐妖瞧著自己被灼傷的手指禁不住眉頭一蹙，滿臉都是嫌惡，輕輕嘖了一聲：「……陰魂不散的蛇女。」
當年蛇女清姬一場大火將巫女綁在櫻花樹上生生燒死，羽衣狐雖及時找來了妖陶婦用妖陶術重新為連素創造了一具嶄新的身體，但是巫女的骨灰之中卻也混合了蛇女的骨灰，身軀製成的那一刻，她生前的詛咒便也跟著她一起「復活」了。
一期一振與長穀部是依附于連素的靈力才得以現身，她身上的詛咒自然對他們兩個毫無影響，但某種意義上和清姬是死對頭的羽衣狐卻不行。
說來可笑，這原本使得巫女連姬葬身烈火之中的詛咒卻在她 「死後重生」後成了庇護她的一道極可靠的屏障，任何人也不得近身觸碰。
「若是沒事，夫人可容我一個人待會兒？」
連素扯扯嘴角，笑容勉強稱得上溫和，羽衣狐將手指縮回袖子裡，安靜地側開身子給她讓了路。不過狐妖並未走遠，她瞧著巫女走向一處偏院，又在院門口的位置將扶著她的一期一振推得遠了點，劍靈乖乖立在門口不再亂動——這一系列熟悉的景象在她眼前重現，羽衣狐這才抿了抿嘴，準備離開。
那處院子是連素自個兒的地盤，院子設了破魔的結界，周遭又種了不少防範的毒花毒草，莫說是她這無異於背叛過她的妖狐，就連她的近侍刀都不容許進去。
「……注意盯著連姬大人。」
她對著身畔侍奉的妖魔囑咐道。
「這裡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向我報告。」
對方應了一聲，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
院子裡的連素，正獨自一人擺弄著一堆剛剛打磨光滑的木頭，有些處理的差不多的擺在那裡依稀能看出是仿製人骨的樣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堆在一起，乍一看去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妖陶婦用了骨灰混合陶土重新創造了一具空殼，羽衣狐耗盡妖力將連素的魂魄縛在上面，這才使她成了個半死不活的狀態。
——連素不是人，也不是妖，若要說連素是什麼，想必她自己也只能給自己安上個怪物的定位。
一個靈魂、一張皮相，無論多少次輪回連素都沒怎麼變過樣子，她只是可以不老，卻不會不死，折騰來折騰去，生生世世無休無止，不似妖物死了便是魂飛魄散入得地獄黃泉，她生來死去便是單獨一條路，旁人改不得也換不掉。
細細想想，連素這些輪回之中，下到三教九流上到朝堂之上，做過傾國亂世的妖妃，做過戰場殺伐的將軍，做過救濟蒼生的聖人，也做過仰窺天道的修道之人……那些太過漫長的日子一點一滴的磨幹了她的心血，耗盡了她的執念，將她的骨頭打碎了一遍遍後壓成齏粉再像是個泥團子似的揉揉捏捏重新塑性，如今她還沒死，其實也就只是因為沒法死。
說到底，無論是清姬還是羽衣狐施加在她身上的東西，還是這一世「不得好死」的經歷，在她看來味道未免還是寡淡了點。
……不過就是「求死不得」罷了。
連素在那堆木頭上敲敲打打比比劃劃，寬大的巫女袍挽了起來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瓷白手臂。妖陶婦燒了幾百年的陶俑技術可謂爐火純青，加上羽衣狐的命令在連素的這一具身體上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雖也是陶俑，但平日裡行走坐臥皆無異常，神態舉止看起來也都與常人無異。
連素心裡清楚，眼下依然是受制於人的情況，羽衣狐對自己再好也沒用，妖的生命與人類不同，尋常百十來年的時間它們輕而易舉的就能耗掉，連素這輩子已經在這片土地待得夠久了了，原本以為清姬一把火能讓她消停一會，孰料羽衣狐又跑出來把她困在這，久久不能脫身。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冰冰涼涼，這具身體的觸感和反應開始變得愈發遲緩，那是由於她作為巫女修煉多年積累下來的靈力和羽衣狐的妖力在身體裡融合之後兩相抵消的關係。一方是強弩之末，另一邊卻能靠生人肝臟繼續大量積累妖力，此消彼長，想必再過不了多久，自己就只能做狐妖手中的一具真「玩偶」了。
連素重新收回眼神將手中木頭組裝起來，沒一會的功夫，一尊身量與她相等的木偶就成了型，只是外形尚未雕琢，雖四肢軀幹一應俱全，但擺在那兒乍一看也就只是個木偶。
女人曲起腿坐在地上，手肘隨意地搭在了膝蓋上面，一雙黃金瞳盯著那尊人偶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她安安靜靜的在那坐了許久，直到身後飄來幾片靈力凝結而成的花瓣落在她的手背上，連素才開口道：「回來了？」
「主人。」
壓切長穀部腰上佩刀掛的流蘇隨著他低頭的動作跟著一起晃了晃，男人手中持著一截兒盛開的櫻花，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了上去：「不辱使命，陰陽師院子裡的櫻花，屬下幫您帶回來了。」
「辛苦了。」連素眉宇舒展，抬手接過了那枝櫻花，「出去時小心些，別碰上羽衣狐的屬下……還有，一期在院子門口守著，你記得離開的時候別讓他瞧見。」
「是。」
長穀部微微一頓，還是把那句話問出了口：「恕我冒昧，主人……但是為什麼負責這件事的是我，而沒有選擇一期一振？」
連素一抬眉：「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我選擇了你。」
壓切長穀部幾乎是反射性的回答道：「能為主人分憂自然是我最大的心願……」他哽了一下，聲音微微有些壓低：「只不過，一期一振是侍奉您更久的那一把，不是嗎？」
連素沉默了一會，然後極平靜的開口說：「你也算是跟隨了我一段日子了，應當很清楚我最大的願望正是求死，長穀部。」
壓切長穀部維持著之前低頭跪坐的姿勢，只是他的肩膀肉眼可見的抖顫了一下。
連素恍若未覺，繼續說道：「我不知道我能死到什麼程度才算是解脫，究竟是擺脫了人間的束縛還是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一點也不剩才能稱得上是我的死亡……但我也很清楚，這願望只是我的，本就不該和你們扯上太多關係；
你們這些刀劍與我不同，即使我現在就死了你們只要本體保養得宜也可以繼續存世千百年，巫女連姬不過是無數個使用者中的一人，總歸是沒理由我去死也拉著你們一起的道理。」
她頓了頓，又輕輕地歎了口氣。
「一期一振被我靈力滋養剛剛可以顯形的那段時間，他同我說的最多的莫過於他那些還未成型的弟弟們，羽衣狐瞭解我，自然也瞭解一期一振；我知道她以澱夫人的名義收藏了不少尚未生出付喪神的短刀……打的主意就是想要通過壓制一期一振來控制我不要亂跑的道理，你當初送到我手裡來的時候刀身碎裂，後來被我用些特殊秘法重新鍛造後甚至與一流妖刀也有抗衡之力，就算我不在，羽衣狐也不能把你如何。」
壓切長穀部不由得想起自己是當初如何留在她身邊的，臉上立時露出了歉疚愧悔的表情。
「……是我們拖累了您。」
「這沒什麼，你不要往心裡去。」連素溫聲道：「待我做好準備，我自會幫你找到合適的主家，羽衣狐性情極端，但好在不是個會隨意撒氣的性子，在我看來一期一振就這麼留在她這兒也未嘗不可，魑魅魍魎之主的妖力非比尋常，在她這兒也能多受些好處。」
壓切長穀部抿起嘴唇：「……抱歉，主人，我並沒有另尋他主的打算。」
他膝行幾步，手指緊緊抓住了連素垂下的袖子，一臉渴盼與祈求的意味：「您的另一把刀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永遠陪在您身邊，我沒有後顧之憂，沒有同宗兄弟，我不過是魔王隨手便可送出的佩刀，您若是不管我，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
連素微微蹙眉，手中執著那節櫻花沖著旁邊的木偶輕輕一揮，靈力濃盛的櫻花立刻衰敗了下去，枯萎的花瓣從枝頭紛紛落下，與之相對比的是驟然褪去周身渾濁妖力變得生機盎然每個關節都亮晶晶的木頭人偶——若是不出意料，這尊木偶，就是她最後的依仗。
她盯著已經快要完工的木偶，最終還是松了口。
「……這件事，你先讓我想想。」
一直低著腦袋的壓切長穀部終於聽見了主君的回應，那一刻，他緩緩鬆開了後槽牙咬住的那塊鮮血淋漓的腮肉，滿口的血腥味讓他不至於露出太過失禮的樣子，長穀部恭恭敬敬的道謝後從來路離開，背過身時不著痕跡的吐了口氣。
——這一次，是他贏了。
第3章
悄無聲息離開小院的長穀部終於鬆開了緊握住刀柄的掌心。
那裡曾經握著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的手，他反砍山石的那一刀不僅是震碎了刀身，更讓他手臂上原本已經癒合的七七八八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循著手指和刀柄浸潤了整個刀身，伴隨著那份男人對一個女人日益濃厚的妄執，一起融入了壓切長穀部的身體內，到了再也擦不掉抹不去的程度。
他盯著不遠處守在院門口的付喪神，一期一振，吉光的榮耀，侍奉巫女的靈刀，具現化後的模樣稱得上一句霞姿月韻，清風霽月。
比起自始至終追隨在巫女聆聽她教導的一期一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跟在織田信長身邊的壓切長穀部與他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在刀身碎裂靈魄不穩的時候第一時間沐浴的東西並非巫女純正龐大的靈力，而是第六天魔王自骨髓中透出的貪婪狂念——想要得到她，想要擁有她的一切，想要讓她成為只屬於自己的女人……
某種意義上，那不僅僅是屬於第六天魔王自己的想法。巫女身上纏繞著的重重執念化作的詛咒多得可怕，被冠以魔王之名的人類不過是恰好比常人的欲念更重、更不願意放棄、更容易被那些「東西」所污染影響而已；不久之後當擁有了獨自形體的長谷部以付喪神的眼睛再度看向連素的時候，就能察覺到當日織田信長的那些家臣試圖向她求助，是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那份傾國之姿就是她生來便擁有的最大原罪，這是屬於這個年代的因果，她的容貌就是比任何妖魔都要可怕的詛咒——連身為魑魅魍魎之主的羽衣狐也要為之沉迷歸附的傾國魔貌，某種意義上甚至勝過了這世上的權勢與財富。
她是侍奉神明的高潔巫女又如何？最終還是要被人從神壇上生生拽下來，扯掉所有可以讓她逃離的羽翼。
……糟糕啊。
在那一刻生出了和魔王同樣心思的自己，掩飾著自己心情的自己，一步步謀劃著的自己，簡直糟糕至極。
壓切長穀部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無意識翹起來的嘴角。
——所謂的物似主人型是有道理的。
壓切長穀部把他原主那點心思繼承了個完完全全，一點都沒落下。
我的主。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他的手指攥緊了刀柄上纏繞的流蘇，在庭院的角落裡，濃沉冰冷的妖氣隨著呼吸被付喪神吸入體內化作供給的靈力，嘴裡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飛速癒合，之前在陰陽師的院子裡淨化掉的部分重新被妖力污染殆盡，而那雙藤紫色的眼睛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妖異。
「若我沒看錯的話……你是在吸收妖氣化為己用嗎？」
一期一振的聲音不冷不淡的在不遠處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與嘲諷。
身著華麗狩衣的藍發付喪神微眯著那雙金色的眸子，那身猶如孤山傲雪的清貴氣質在這片血氣濃郁妖霧籠罩的庭院內顯得異常的格格不入。他站在壓切長穀部的面前，一雙眼冷得嚇人。
壓切長穀部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即渾不在意的挪開了眼神：「我還以為你會直接一刀砍下來。」
「在你還是連姬的佩刀之前，我不會對你動手。」
他雖如此說著，那雙眼中的森冷殺機卻並沒有掩飾的打算。
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一期一振便總是會省去後面的尊稱直呼巫女的名字，這一舉動在壓切長穀部看來未免太過冒犯，也太過傲慢。
——炫耀他的地位，還是炫耀他和她之間的關係？
長穀部無所謂的冷笑一聲：「你我實力本就相近，主人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繼續供給你所需的靈力，我倒是不介意用妖力補充缺失的部分，倒是你，如今的一期一振還能和我對打嗎？」
一期垂下眸子，語氣冰冰涼涼：「你知道，這種程度尚且不足以達到威脅我的地步。」
「我知道。」長穀部聳聳肩，轉開了腦袋。「我和你，她總歸還是更偏愛你多一點。」
表面上來看的確如此。
……但是她卻開始囑咐壓切長穀部去做其他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連自己也要瞞著？
明明跟隨她最久的那一個、從誕生的那一刻就被刀匠允諾要送給她、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她身邊的是自己才對啊。
在第一次聽見連素說要讓壓切長穀部單獨去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一期一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維持住了平日裡優雅從容的微笑，沒讓自己的臉因為嫉妒而變得扭曲。
……憑什麼。
憑什麼偏偏是這個傢伙——這個前主膽大包天的對她生出覬覦之心後，連佩刀都要用詭計才能留在她身邊的傢伙。
——她甚至沒有使用過自己，一次也沒有。
……而這個小子，不過是幾年的功夫就能讓連姬交付出她的信任？？？
一期一振垂下眸子，掩去眼中下一秒即將洶湧而出的惡意。
百鬼隱藏的庭院，彌漫在空氣之中的妖氣渾濁而濃沉，悄無聲息地侵入五臟六腑，隨著流動的血液逐漸污染每一寸乾淨的位置。
——沒有例外。
壓切長穀部要早一點認識到這個問題：他需要為連素做事，本身也沒有常年侍奉巫女的靈刀那般厭惡妖力，對他來說，靈力也好妖力也好，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總歸來說，他和一期一振，反正永遠都是互相都看不順眼的。
最後還是壓切長穀部率先挪開了眼神。
「你還有事嗎？」
一期一振袖手站在那裡並沒有讓開的意思，他微微垂著頭，肩頭垂著的長髮柔軟而滑順，與他冷硬的嗓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連姬讓你做什麼了。」
「——什麼也沒做啊。」
被那熟悉過頭的女子聲音打斷談話的兩把刀同時怔住，隨即不約而同的望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穿著白色單衣披了一件淺色羽織的連素赤著腳站在不遠處的青石板上，那雙金色的眸子襯著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弧，沐浴在清淺月光之下的美貌巫女卻無端讓人覺得脖頸發涼。
但很快，那種滲入骨頭縫冰得人頭皮發麻的陰冷寒意便莫名其妙的突兀散去了，淺金髮色的巫女抬腳沖兩人走了過來，聲音還是一貫輕快又慵懶的調子：「一眼看不到，你們兩個就又開始吵架了嗎？」
「……連姬大人！」一期一振原本冷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慌張的表情，他疾走幾步來到連素的面前，兩手熟練地掐著她的腰把她拎起來，直接讓她坐在一旁的欄杆上，然後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腳，讓她踩在自己的腿上。
「這地方可不是能讓您和當年在廟裡一樣隨性自在的，就算要出來，多少也穿上鞋子吧。」
連素卻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她抬腿把自己的腳從對方手心裡抽了回來，在一期一振滿臉不贊同的注視下重新踩在了踩在了地面上，順便拍了拍刀靈的頭頂，非常不走心的安慰了一句。
「以妖力做引，陶俑燒制的軀殼，也沒那麼金貴，看開些吧一期，若是從肉身角度來看，我早就死的不能再死，沒必要再那麼小心翼翼的護著了。」
一期一振被她一噎。
的確，妖陶婦能燒制出堪稱完美的軀殼，但是也僅此而已。
在充盈妖力的滋養下，她的肌膚依然可以維持著虛假的柔軟和細膩，卻早就沒有了昔日的溫暖體溫。
但是——
「……您不在意的事情，不代表我不在意。」他沒有再試圖讓連素穿上鞋子，只是將她身上的羽織重新攏了攏，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一期一振注視著她修長的脖頸，白皙無暇的肌膚上隱隱有蛇鱗一樣的東西若隱若現，屬於蛇女的愛之詛咒與她糾纏到了死後也無法擺脫的地步，雖說他是以連素的靈力為顯形的基礎從而得以避免了這份灼燒的痛楚，但是要像過去那般無所畏忌，也是不可能的了。
連素笑了笑，那笑裡藏了太多的東西，多到一期一振讀不懂的地步。
她換了一個話題和他說：「剛剛羽衣狐來找我，說她手下的人為她獻上了幾把吉光的短刀，雖然不像你一樣常年處於靈力充沛的地方可以顯現人形，但畢竟是同宗兄弟，你要不要去看看？」
一期一振抿緊了嘴唇，他不愛在連素面前做什麼掩飾，所以他索性直接把自己心裡想的說了出來。「您這是在想辦法讓我離開你嗎？是因為我不夠好，還是因為您看中了另外的一把刀？」
壓切長谷部聞言望了過來，一臉的似笑非笑，先前一期一振扔在他臉上的那點輕蔑與嘲諷這會變本加厲的被他扔了回去。
「……一期啊，我不會問你是要選擇你的弟弟們還是選擇我這個主人，詢問別人我是否比其他的東西更加重要這種事我早就受夠了……我如今是亡者之身，不過是依靠著清姬與狐妖的妖力勉強苟延殘喘，就算離開這裡也註定不會有未來。」
連素抬手摸了摸一期一振的頭，對方的腦袋微微一側，把臉頰貼在了她的手心。
「你體內的靈氣尚未被妖氣污染，就算將來拿去保護你的弟弟們，也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也就是說。」一期一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的手覆在那只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手背上，蜂蜜色的眸子凝望著連素的臉，唇角勾起了溫和的微笑：「您這一次要扔下的物件，變成我了？」
「……要學會道別啊，一期。」連素笑盈盈的說，一期一振的手指鐵箍般捏著她的手腕，也跟著露出了笑。
「——屬下愚鈍，這件事……您親自得教我才成。」
庭院裡沉寂的妖氣在水藍發色的付喪神身邊如同沸騰般劇烈的翻滾著，再被巫女一抬手，重新壓了回去。
第4章
夜風習習，月色涼如水。
一期一振率先退後一步，身側的妖氣重新歸於寂靜，像是先前那場劍拔弩張的爭論從未發生過一樣，他鬆開黏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雙手收回重新垂在胸前，似笑非笑的凝視著連素的眼睛，然後沖她笑眯眯的施了一禮。
「是屬下冒犯了。」這把太刀語氣恭順又乖巧，「天色晚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連素本來還想再和他談談有關那些藤四郎的短刀，但是話到嘴邊繞了一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我自己回去就成。」
她這話說完後，兩把刀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於是連素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刻意加重了讀音：「我說我『自己』回去。」
「別開玩笑了，主。」壓切長穀部率先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這裡可不是靈山，周遭的妖怪精靈都是您馴養過的，在這地方還是小心些為好。平日出行，至少要保證我和他之間有一個是呆在您身邊的。」
「——誒。」
連素慢吞吞的拉長了尾音。「這種時候你們兩個倒是站到了統一戰線了。」
「具體情況，具體判斷。」一期一振笑著抬起手臂做了個請的姿勢，也成功把壓切長穀部擋在了她的視線之外：「我送您回房間吧。」
連素不在這上面和他計較，好脾氣的跟著一期一振回了她的院子，兩把刀守在院門之外，垂首看著巫女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連素嘴角的笑容隨著兩位付喪神的身影離開而逐漸消失，有那麼一瞬間她冷沉淡漠的表情竟是比外面兩位付喪神更像是刀劍的化身，那種過於鋒銳如森冷刀刃般肅殺的神情氣質不該出現在一名傳說中高潔神聖的巫女身上。
巫女維持著這樣的表情約莫幾個呼吸的功夫，然後她轉過身子，面無表情的盯著屋子裡那個相當自來熟的不速之客。
「像你這般世所罕見的絕色美人，總是板著臉未免也太可惜了點。」
那金髮的俊美妖怪半倚在小桌旁邊，語氣慵懶而輕佻，修長的手指中間還捏著一根細長的鎏金煙杆，繚繞的煙霧彌漫在他的周圍，乍一看去倒是比連素這個主人還要來的悠然自得。
這傢伙膽子看起來大得很，被連素用那種可怕的表情盯住也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他盯著連素的臉，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傳說中連魔王織田信長也為之傾倒迷戀、又被狐妖囚禁起來的美貌巫女，您現在的名頭可是勝過一切妖魔了呢。」
連素垂著眼，不為所動。
「別讓我唱獨角戲，您好歹也說些什麼呀……連姬大人？」
對方沒等到她的回復反而露出了一點孩子氣的表情，巫女的名字由他那把性感撩人的嗓音刻意壓在舌尖細細咀嚼過一遍，重新念誦後便莫名有種說不出的色|氣：「我名為奴良滑瓢，連姬大人。」
連素一頓：「你應當知曉把名字送給一個巫女的結果？」
對於妖怪來說，名字是最短的咒。
雖說因為世間靈力衰弱、靠一個名字就能駕馭妖靈的術士巫女也變得越來越少，但是這古老的馭妖之術卻並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相反，成為了某些大家族中特有的用來評測後輩資質高低的特殊手段。
奴良滑瓢此刻用名字來和她逗趣，無論是他有心取悅還是仗著自己實力強橫壓根無所顧忌，連素打量了一會眼前妖怪身上的華麗裝束，大致能猜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覺著自己到了巫女無法束縛其名的地步便隨手把名字送上，也並非不能理解。
……但是無論如何，他膽子再大、實力再高，也不應該拿這位生前道行少說幾百年的強大巫女來嬉鬧打趣。
奴良滑瓢手腕一垂，磕了磕手中的煙杆，唇角掛著的依然是吊兒郎當的惱人笑意：「別生氣嘛，我只是來報恩而已。」
連素眉眼一垂，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我不記得我有救過你。」
奴良滑瓢擺了擺手：「別在意別在意，對當年的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卻的確是救了我一命。」
百餘年前曾經被下山采藥的巫女順手救治並贈與藥物的重傷小妖怪，當年的自己甚至還是少年身姿……不過這種久遠的往事，估計她早就不記得了。
「……是嗎。」連素微微蹙眉，「可我不記得你。」
奴良滑瓢輕哼一聲：「是啊是啊，巫女大人救過的小妖怪沒有一千也有幾百，想必你靈山上收留的多少都記不過來，何況是我這個撿回一條命就跑掉的傢伙，啊討厭討厭，早知道我當年就不要跑，直接把名字給你就好了。」
他眉眼含笑聲線輕佻，但卻恰到好處的控制在了一個對方可以接受的地步，不至於冒犯，卻也不會太過謙恭。想必是因為早年的經歷，奴良滑瓢的語氣裡總是有種若有若無但並不惱人的流氓氣。
「你若當真這麼想，當初就不會因為因為聽了我身邊式神的一句話就在第二天早上跑得影子都沒有，還順手順走了我的錢袋。」
奴良滑瓢一怔，隨機失笑道：「什麼呀，你這不是記得清清楚楚嗎。」
「只是剛剛想起來罷了，畢竟想你當初那樣連跑又拿的小傢伙可沒有幾個。」連素在一旁的小箱子旁邊蹲了下來，從裡面拎出來兩瓶酒，沖著滑瓢晃了晃。
「喝酒嗎？」
小傢伙啊……奴良滑瓢搖了搖腦袋，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眼前的這位巫女能輕描淡寫的隨口說出這個稱呼，卻還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了。他心裡又是嘀咕又是翻白眼，起身沖巫女走了過去。
連素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副風流相的不速之客似模似樣的也在她身邊蹲了下來，寬大的衣擺正好落在了她的袖子上，奴良滑瓢撐著下巴，嘻嘻笑道：「要我說自己喝悶酒多無聊啊，要不要我帶你出去看看？」
連素冷漠道：「不去。」
「真冷淡，」奴良滑瓢撇撇嘴，冷不丁伸出手就要抓她的手腕：「別總是繃著個臉，好了我帶你出……嘶！！！疼！！！」
他的大手剛剛落在巫女衣袖裡露出的一截瓷白手腕上，還沒等握緊，一陣烈火灼燒般的劇痛立刻讓他本能的松了手。
奴良滑瓢一臉發愣的盯著自己掌心莫名的燒傷，他看看完好無損的巫女，又聯想到城中的某個傳說，一個猜測浮上了他的心頭。
「這難道真的是詛咒？」奴良滑瓢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是蛇女的詛咒，還是魔王的詛咒？傳說居然是真的呀？」
「你這不是很清楚嗎。」連素輕哼一聲，從一旁的櫃子裡摸出來一堆瓶瓶罐罐放在託盤上，奴良滑瓢被她哼的背後一涼，忍不住撓了撓臉頰輕笑一聲：「我這不是之前在陰陽師家裡吃飯，順便從他們的家主那裡聽了幾個小故事嗎……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人類編故事，一開始也就是聽著玩的。」
連素隨口解釋道：「我拒絕了清姬然後被她活活燒死，蛇女的骨灰和我的混合在一起，用妖陶婦的妖術重新燒製成了陶俑，這就是我如今的身體，想必是因為清姬的執念太深，以至於化成了灼燒的詛咒附著在我的身上，任何人也碰不得。」
「唔。」奴良滑瓢皺著眉，乖乖順著連素的指導自己給自己上藥：「如果是你的話，應當有破解的方法才對。」
「有倒是有，但是做不到，那就還是相當於沒有。」
她坐在滑頭鬼旁邊擺弄著藥瓶，語氣輕輕淡淡，幾乎可以說是溫和了，惹得印象中這就是個大冰塊的滑頭鬼下意識看了她一眼。
——不同于巫女服的寬袍廣袖賦予的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潔感，如今的連姬僅僅身著素白單衣跪坐在月光流連的和室內低頭擺弄著東西，淺金色的柔順長髮像是一匹華美的綢披散在地板上，她垂著那雙黃金色的眼瞳，月光照過巫女失去血色的蒼白臉頰，隱隱勾出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裡線條流暢優美的鎖骨和一片令人遐想的陰影。
滑頭鬼不過是隨意的一次打量，一時間竟是突兀的怔住了。
名為連姬的巫女正專心調配著治療灼傷的藥粉，她好像說了些什麼，神情恍惚的滑瓢並沒有聽清，於是這金髮的美人便眉眼一抬，語氣淡淡的反問道：「我讓你上藥，你在發什麼呆。」
老實說，記憶中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巫女印象太過深刻，導致奴良滑瓢第一次聽見城內傳說時直接把一口酒噴出老遠，被自己嗆的上不來氣。
他無法把印象中那個一身肅殺之氣的連姬和傳說中那個魔王也能迷惑得的美貌巫女聯想到一起，就算他很清楚連姬的確生得貌美也做不到——
奴良滑瓢的印象裡，這人便是孤天高月，山嶺白雪；總歸是不該遐想、不可冒犯。於是長年累月的記憶經過時間的積澱和過濾，再想起時便下意識地只能想起那人的冰冷聲線與白衣紅裙特有的神聖感，如同第六天魔王那般的心思，奴良滑瓢竟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但是現在這個連姬……
奴良滑瓢怔愣的瞧著熟悉又陌生的連姬。
……原來如此。
奴良滑瓢挪開目光，不讓她看自己因為一時妖氣翻滾變得漆黑的駭人眼睛。
——傳說中的傾國禍水，竟並非人言可畏，而是實至名歸啊。
第5章
「連姬~連姬！我在這附近聞到了奇怪的妖氣，你的房間裡有冒犯的小妖怪出現嗎？」
在奴良滑瓢發呆的功夫，門口傳來了羽衣狐麾下的一名大妖，茨木童子的聲音。雖是大江山的鬼之魁首，但是出乎意料的只是個維持了惡鬼部分特殊形貌的小女孩的樣子，她站在庭院的外面，一副可以讓其他妖怪驚掉下巴的乖巧姿態。
奴良滑瓢失去了離開的最佳時間，連素立刻起身抓下自己身上的羽織扔到了滑頭鬼的腦袋上，「來不及讓你走了，你去屏風後面躲起來。」
她壓低聲音囑咐道，連推帶搡的把奴良滑瓢推進了屏風後面，清姬的詛咒不直接觸碰身體就不會引發，這也是她能隔著衣服觸碰滑頭鬼的原因。
她這邊手忙腳亂的藏人，茨木卻不是個真正乖巧的小孩，她等了一會後沒等到巫女的出現，便抬腳自己走了進去，院內青石板還沒走過一半，連素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茨木童子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連姬！」
她三兩步沖上去抓住了她垂下的衣擺，大大方方的把腦袋埋在了她的胸口，滿足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很好，沒有其他妖怪的氣息。」
同屬火系的原因，規格也比只是純粹執念成魔的清姬強大不少，是以連素身上的詛咒對她並沒有什麼用途。
連素拍了拍她的頭頂：「怎麼忽然想起來到我這裡來了？」她打量了一下茨木童子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忍不住皺起眉：「衣服也不好好穿。」
茨木一抬下巴，滿不在乎的道：「哎呀，說到鬼，自然應當如此衣衫襤褸才對。」
「哪裡有這樣的道理。」連素從屋子裡拿出來早早準備好的和果子和茨木一同坐在廊下，精美可愛的點心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在茨木童子鼓起來的腮幫子裡，沒一會就吃完了一整盒。
「唔，只是吾突然想起來連姬身上的詛咒，這東西讓你很困擾吧？」
連素眯眯眼睛，搖搖頭：「算不上困擾。」
「酒吞說，你這件事上說什麼也都不要信。」
連素抬袖掩唇輕笑：「我倒是不知道酒吞童子什麼時候對我這麼瞭解了。」
茨木童子得意洋洋的高舉手臂，哼哼幾聲：「吾友一向聰慧！」
連素便伸手摸了摸茨木頭頂的鬼角，熟稔的給外形不過女童姿態的大江山惡鬼順毛：「是啦，而且茨木也很厲害。」
於是溫順垂著頭任由她撫摸鬼角的茨木童子便揚起嘴角，表情顯得愈發得意。
他生來便是鬼子，母親懷胎十六個月才把他生下來，自幼便被厭惡遺棄。
人嫌鬼憎的年紀裡被金髮的巫女拎回去放在身邊長大，那年月雖說遠遠比不過後來大江山的錦衣玉食百鬼臣服，但是勝在身邊有巫女連姬的存在。
茨木沒見過母親的樣子，自顧自的把巫女當做自己的母親來侍奉親近，巫女自己可以辟穀不食，脾氣好到近乎沒脾氣，便更顯得沒了煙火氣。
山下受到巫女恩惠的村民和山野間的精靈猛獸經常會帶些獵物和糧食上山，這些東西最終自然全數進了鬼子的肚子，可惜後來鬼子在山野中狩獵嘗到了血味展露鬼相，這才不得不離開靈山，前往大江山尋求鬼王酒吞的收留。
但昔年養育之恩是真的，鬼子對巫女的傾慕與親昵也是真的，即使如今暫時為羽衣狐效力，但鬼子發自內心的還是更加親近這裡的巫女多一點。
「酒吞說，若吾來找你，便把這個一起帶來。」茨木童子從袖子裡掏出小小的酒瓶，果酒特有的甜香混合著酒吞濃烈強大的妖氣熏得人頭腦昏沉，茨木把酒瓶直接塞進了巫女的懷裡，念叨道：「這是吾友特意為你釀的果酒，連姬一定要嘗嘗。」
連素略有些發愁的盯著懷中的酒瓶，一抬頭便是茨木那雙亮晶晶寫滿期待和「快誇我快誇我」的妖瞳，她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鬼子的腦袋，任由她貓崽子似的軟綿綿的重新順著她的胳膊蹭到了她的膝蓋上，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過還真的要謝謝酒吞就是了。」
她喃喃自語，哄著膝上躺著的鬼子沉沉入睡的同時，嘴角也跟著揚起了愉快的淺笑。
****
「呀呀~巫女大人還要兼職哄大江山的大妖睡覺，真是辛苦了啊。」
等到茨木小憩了一會後重新離開院子，連素回到房間，迎接她的就是大大方方脫掉外套僅僅穿著一件單衣坐在榻上的奴良滑瓢。
連素在原地站了一會，盯著那個沖她拍著鋪好床褥一點也不避諱的傢伙，不太確定的歪了歪腦袋：「……滑瓢？」
「嗯嗯，是我哦。」
對方坦蕩蕩的點點頭，手臂向後一撐仰著頭看她，原本就鬆鬆垮垮掛在胸前的衣襟隨著這個動作被拉開袒露出更多大片線條緊實的男性美好肌肉，連素的表情變得更加的難以言喻，然後緩緩化成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你又在搞什麼鬼？」
「幹什麼，自然是侍奉我面前的這位巫女啊，。」今時不同往日，早已成為奴良組總大將的傢伙卻理直氣壯的用當年還是小妖怪才有的語氣回答道：「我當初可是看見跟在你身邊的那些小妖怪就是這麼侍奉你的，雖然做的大概沒他們好啦，不過也湊合湊合。」
「不是……我是說……」
連素難得有些說不出話：「你為什麼要躺在我睡的位置上？」
「自然是為了侍奉『巫女大人』啊。」奴良滑瓢索性側臥下來，單手托著腦袋拍了拍身側的空位：「夜風寒涼可別吹過頭，來吧巫女大人，小的來替您暖床啦~」
啊……
這麼一說的話……
連素拉開抽屜捏出兩張靈符，皺著眉回憶起當初奴良滑瓢離開的具體細節。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我沒有錢能還您的藥，您覺得我如何？雖然有些自誇的成分，但是小的自認外貌還算是蠻不錯的。
勉強撿回一條命的妖怪少年跪坐在巫女身畔，突然就開始的開始解身上的衣服，直到被身畔刀劍化形的近侍大人一刀切進腰側的地板，皮膚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刀刃特有的冰冷氣息，這才止住了他雙手放在腰帶上的動作。
……你留下還是不留下都無所謂，但是膽敢騷擾連姬的話，殺了你哦。
水藍發色的付喪神，笑眯眯的說出了這句話。
而一旁處理草藥的巫女，連一個抬頭的動作也沒有。】
從回憶裡抽身的連素看了一眼身側這個已經快鑽進被子裡的奴良滑瓢，歎了口氣。
然後將靈符貼到了他的腦門上。
「誒？誒誒？」奴良滑瓢伸手想要把符咒扯下來，愈發昏沉的腦袋和沉如灌鉛的雙手卻反而讓他更加貼近柔軟溫暖的被褥之中，「……我可是來侍奉巫女的，自個兒先睡了算是什麼事啊。」
「是是。」連素敷衍的回道，伸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這是靜心符，沒有什麼副作用，總大將大人就好好休息一會吧……睡醒了，就離開京都吧。」
奴良滑瓢還想說些什麼，眼皮卻越來越沉。
「……我喜歡你啊，連姬。」
已經快要睡著的奴良滑瓢，在完全入睡之前還要掙扎著把最後一句話擠了出來：「我從當初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
連素無奈的拍了拍他的額頭，又順手擼了兩把滑頭鬼看起來手感就很不錯的頭髮。
緊接著，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把麻繩，然後沖著一臉無言站在門口的壓切長穀部揮了揮手：「長穀部你來的正好，過來幫忙。」
「恕我直言，主……」壓切長穀部面無表情的磨了磨牙，但還是上去接過了連素遞來的繩子，壓著嗓子抱怨道：「這傢伙既然能悄無聲息的摸進來，讓他自己走不就好了？」
「說什麼呢長穀部。」已經把滑頭鬼連著被子一起捆成了個被褥卷的連素把這個卷卷推向了長穀部那邊，幽幽道：「所謂的麻煩啊，就是要一次性清理乾淨才比較好啊。」
被迫接過被褥卷的長穀部一臉複雜：「我不覺得這是清理麻煩，主。」
「沒關係沒關係，」連素笑眯眯的拍了拍長穀部的肩膀：「把這個東西交給他的那些部下們，大將自己丟臉沒關係，但是部下們覺得丟臉不行就可以了啊~直接帶著他離開就行，滑頭鬼的妖氣特殊，不會被感知到的。」
……不我不覺得這種程度的丟臉就能被威脅到。
壓切長穀部設身處地的想了想，最終決定把這句話重新吞回去。
「啊，等你送過去的時候，幫我帶一句話，如果這一次的滑瓢依然不聽話的話——」
巫女揚起嘴角，露出了端莊無比的微笑。
「……下一次打包，就換成羽衣狐的床褥了哦？」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6章
「世風每況愈下，城內最近出現了很多不良浪人，他們不僅幹打家劫舍的勾當……甚至還出現了劃開嬰孩肚子的惡劣事件。」
「這種小事無需向我報告。」
澱夫人冷冷的揮了揮手：「我們豐臣家現在可是面臨著很嚴峻的局面，迎戰德川勢力的準備，做好了麼。」
「但是澱殿！」那位家臣急急忙忙的開口，許是覺得這番話有些荒謬，自己就先忍不住壓低了嗓子：「現在外面都在流傳，大阪城裡有妖怪橫行……」
「什麼？」
「這也是關係了豐臣家的名望……」他清了清嗓子，表情變得愈發小心翼翼：「雖然很失禮，但是聽聞您的後院裡住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巫女大人，所以屬下們就想著，是否能請這位巫女出來做法驅魔，至少也可以安定民心一段時間。」
羽衣狐眯起了眼睛。
外面的傳言她也並非完全不知道，倒不如說其中還有幾分她的推波助瀾——若是用無數人類的傳說組成新的言靈束縛住巫女的靈魂，說不定便不需要再多餘消耗自己的妖力來維持連姬的魂魄守在那尊陶俑之中……
她敲了敲手中的煙杆。
……不過若是用信仰的念力來網縛巫女的魂魄，那效果說不定比詛咒更好一點。
羽衣狐下意識摸了摸許久沒有新的妖力滋養近些日子變得愈發安靜的腹中胎兒，心中已經有了新的想法。
「到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奉養的那位大人身體並不是特別健康，我聽聞有不少公主擁有奇異的力量，你找一個合適的……最好是不讓她太吃力的就好，我自會安排巫女過去——既然你說大阪城如今浪人作祟，那就不要讓她呆在太亂的地方，若是讓那些無理的傢伙冒犯了巫女可就不好了。」
家臣終於松了口氣，重新俯下了身子：「屬下遵命。」
連姬可以放走，但是必須要留一樣東西在身邊……能讓她不會背棄自己的某樣東西。
「對了。」
「是的，澱殿。」
「我最近對粟田口吉光的作品頗感興趣，你、或者你認識的人，可有這位元刀匠的作品？」
「是的……有幾把，不過您想要哪一把呢？」
「我啊……」
羽衣狐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
「——粟田口吉光的刀，自然是越多越好。」
次日清晨，巫女連姬離開了大阪城。
追隨她三百餘年的粟田口太刀一期一振被強行留在了羽衣狐的手中，離開的時候，巫女的身側只有昔日魔王的佩刀幻化而成的付喪神——壓切長穀部陪同。
****
這日，端坐於室內的櫻姬被交談的下僕們吸引了注意力。
聽說今天剛剛搬進來的那位大人，是大阪城的那位特意派來除穢驅魔的——櫻姬並沒有看見那位大人的真容，只看見了身著神父裝的煤灰發色的高挑男子從牛車上接下來那位大人的側影。
……是神父裝啊。
偷偷打量的櫻姬很快就收回了眼神，那位高挑俊朗的年輕男性明明生得那麼好看卻嚇人得很，櫻姬被對方冷冰冰回望過來的眼睛嚇了一跳，立刻縮了回去不敢再看。
從1562年日本出現第一位受洗的大名，再到1569年，耶穌會會士弗洛伊斯再上京都，拜見織田信長，得到了在京宣教的特許狀。截止到1582年信長遇刺之時，日本的教堂已逾200座，信徒已逾15萬，這片土地上見到西洋裝束的信徒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幾十年過去了，再奇怪的事情也會變得稀鬆平常起來。
櫻姬雖久居深閨，但是對於外界的事情也並非全然不懂，最多只是好奇為何巫女的身邊跟隨的卻是西洋穿著的神父。
多餘的她不會問，別人也不會說；自從櫻姬的力量覺醒後她的父親就漸漸被重金求醫的人們吹捧的昏了頭，那些金燦燦的東西蒙住了他的眼睛，如今也不再是什麼體貼愛女的慈父，對於她早已不復昔日的關注和照料，所以櫻姬早早就學會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任由自己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麻木無比的活著。
但是今天來的客人，卻引起了小公主的好奇心。
櫻姬有點局促的在屋子裡轉了個圈，一旁負責檢查妖氣和周圍結界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看著她晃來晃去的樣子，忍不住問道：「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公主殿下？」
「嗯……？嗯……」櫻姬以袖掩口，猶豫了好一會才小小聲的說道：「今天來的那位巫女大人，稍稍有點在意……」
「啊——」花開院是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溫聲道：「那位大人啊，公主殿下如果真的十分好奇的話，可以去拜訪一下哦。」
「可以嗎？」小公主那張精緻漂亮的臉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但很快又被不安和猶豫掩住了：「那個……跟在巫女大人身邊的那位實在是有點可怕，我過去的話，會不會太冒犯了？」
「可以的。」
陰陽師笑了笑，語氣愈發溫和：「路上和那位大人也有交流，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可怕，至於隨侍在她身邊的那一位是她佩刀的付喪神，他也只是護主，公主殿下的話，沒有什麼問題。」
櫻姬稍稍松了口氣，並在當天晚上決定親自去拜訪了住在別院的巫女。
——雖然是鼓足了勇氣的決定，但是不要說見面了，連想和巫女說兩句話都不行，直接就被守在門外的壓切長穀部攔住了。
藤色眼睛的付喪神容貌俊美嗓音低沉，在進來的第一時間就虜獲了不少侍女的芳心，那張漂亮的好容貌很容易引來他人的好感，櫻姬也不例外；雖不至於像是其他侍女那般傾慕嚮往，但放緩的嗓音和溫和的笑容還是有的。
櫻姬性格溫順柔婉，雖是養尊處優的公主之身卻並沒有什麼的嬌蠻之氣，但櫻姬好歹也是被譽為京都第一美人的尊貴公主，地位尊崇，身負異能，更是擁有人人稱讚的美貌，這小半輩子幾乎可以說是錦衣玉食順風順水，再好的脾氣秉性習慣了旁人吹捧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自覺的傲氣，所以當她被壓切長穀部攔在門外的時候，少少還是有些不服氣。
「就只是拜訪一下而已。」小公主難得有些不高興，說到底是高貴的姬君，旁人有的她有，旁人沒有的她也有，即使是大名鼎鼎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見到她也要小心翼翼的侍奉，某種意義上這名守在門口的付喪神，她也並沒有太過在意。
而跪坐在拉門外面的付喪神面對主家公主的特意拜訪，只是冷冰冰的回答道：「主的身體並不是特別健康，若非真的有事還請不要打擾我主的休息，請姬君回去吧。」
小公主再三確認了對方的確沒打算放她進去後，不由得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失落，心中稍稍有些不高興，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正當她吩咐侍女拿起帶來的禮品回去的時候，屋子裡卻傳來了巫女柔和乾淨的嗓音：
「長穀部，外面有人嗎？」
付喪神毫不掩飾的皺緊了眉頭，聲音卻下意識地放輕了：「是的，主人，公主殿下想要見見您。」
他的印象裡，自家的主君當年可是魔王織田信長也曾毫不客氣的吃過她閉門羹的，區區小城主的女兒罷了，即使口稱姬君也沒被他認真放在心上。
「姬君親自拜訪，自然沒有拒人門外的道理。」那聲音由遠及近，一道纖細的剪影出現在門後，抬手拉開了紙門，盡著單衣的連素身上披了一件淺色羽織，臉色蒼白身形纖細，略顯疲倦的病容絲毫無損巫女的美貌，卻反添一種脆弱病態的特殊美感。她攏攏耳畔滑落的碎發，然後對一旁發愣的小公主微微一笑。
「長穀部化作人形的時間並不久，若是言語上冒犯了姬君還請恕罪。」
「不不不，沒有冒犯沒有冒犯。」
被那般姿容的人用含笑的眼睛注視著，櫻姬的臉上無自覺的浮現出一抹羞澀的紅暈，公主殿下沖她行了一禮，語氣愈發的輕了：「倒是我，好像打擾了您的休息？」
「多年的老毛病了，公主殿下無需太過在意。」連素極順手的拍了拍一旁一臉不高興的長穀部的腦袋，沖著小公主又笑了笑。「他跟隨我時間雖長，卻總是看我這副糟糕的樣子，想必有些擔心過頭了。」
這一句出口，櫻姬心底那點原本就不多的怨氣和委屈也就消散的一乾二淨——這位巫女大人連她都能看出來身體不適，何況是長久侍奉的這位付喪神？若是侍奉物件是這個人的話，那麼這一點小小的不敬也並非不能理解。
櫻姬越想越覺得是自己太冒失了，立刻準備離開，這回卻被連素攔了下來：「來都來了，不進來坐坐未免也說不過去，本來就是我們借住，哪有主人家小心翼翼不敢亂動自家東西的道理。」
「可是您的狀態看起來並不是很好……」小公主憂心忡忡的打量著巫女毫無血色的臉頰，主動自我推薦道：「我可以治癒人的病痛，不如讓我幫幫您就當是我此番冒犯的賠罪禮，如何？」
「沒關係沒關係，公主殿下無需如此費心費力。」連素笑盈盈的沖她擺了擺手，見到小公主一臉失落，便又開口道，「不過倒是有一樣東西，須得公主殿下才能有資格弄來，就當是您讓我親自打開門迎接你的報酬了。」
「是什麼？」櫻姬眼睛一亮，一時間竟是一臉的躍躍欲試。
連素走到櫻姬面前，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公主殿下的嘴角。
「自然是您的微笑啊，小公主。」
巫女眼睫微垂，笑意清淺。
「——美人一笑，可傾國啊。」
第7章
——這是這個月以來砍殺的第七只妖怪。
櫻姬的身邊有巫女守護門口，又有付喪神護衛，整個城主家中更是設有花開院家的結界並有人巡邏，即使如此也沒能擋住前赴後繼想要吞食心臟的妖怪們，這段時間還只是些小妖，若是有修煉有成的大妖，那就不是這幾名年輕的陰陽師能攔得住的了。
駐守於城主家中的陰陽師花開院是光擦乾刀刃上的妖血，他抬起頭，可以隱隱聽見空中隱匿礙於結界不敢走下來的妖怪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她擁有連不治之症也可以治癒的力量。
——而且美貌令人目不轉睛。
——如果吃掉那女人的心臟，一定會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
……心臟，心臟！
她的內臟是奪取天下、成為魑魅魍魎之主的鑰匙！
「妖怪最近越來越多了。」一旁的壓切長穀部低聲念叨著，他揮了揮刀刃，用刀尖戳了戳地上被砍成兩截的妖怪。
「因為傳言屬實吧。」花開院是光回道，「……那個大阪城裡居住著魑魅魍魎之主的傳聞，據說她的手中持有連魔王也可以蠱惑的巫女亡魂，若是得到那份力量，天下也就唾手可得了吧。」
壓切長穀部嘖了一聲，喀拉一聲收刀回鞘。
連素的聲音冷不丁插了進來：「看起來想是我的過失。」
原本應當呆在屋裡陪小公主聊天的連素一撩簾子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而花開院是光旁邊站著的一臉不耐煩的壓切長穀部立刻毫不猶豫的拋下自己的臨時隊友，抬腿迎了上去：「主！」
「連姬大人。」
花開院是光沖她行了一禮。有關這位前輩的事情他也從花開院秀元那裡聽了一點，職業和身份的關係讓他對這位的尊敬大過憐憫，他設身處地的想過，讓自己如同這位前輩一樣對妖怪與人類一視同仁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提她接下來的遭遇——若是自己接連遭到昔日信任之人的背叛，淪落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絕望局面，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她這樣坦然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的。
連素攏攏耳畔碎發，回頭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向這邊走了幾步的櫻姬，若無其事的轉過頭繼續說道：「我這兒倒是有個小小的建議，不知道陰陽師閣下能否答應？」
「建議？」
「誒……反正妖怪們要的是公主的心臟，只要一天不得手，一天就不會消停……要找也好找：『城主的女兒』『京都第一美人』同時擁有這兩個名頭在這院子裡便只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所以要不要用些手段？比如說讓我暫時替代一下公主的身份住在這兒，讓公主殿下換個更安全的地方，避過這段風頭之後再接回來。」
她聳聳肩，又補充了一句：「我這滿身妖氣的活死人總歸要比金枝玉葉的小公主好伺候些，何況妖怪也拿我沒辦法，他們想要同我討要心臟也要先想想我到底有沒有那玩意，櫻姬的治療之術我暫時可以用其他方法來替代，最多就是讓城主多做幾次黑臉人拒絕幾次罷了。」
「讓連姬大人代替我？是說讓您替我承受這些妖怪的攻擊和詛咒嗎？這不行的連姬大人！」還沒等花開院是光回聲，屋子裡的櫻姬率先急慌慌的喊了出來：「這是我的命運，和您無關的！」
花開院是光也跟著皺緊眉：「老實說這辦法有些冒險，先不說公主殿下未嫁之身無論再哪裡都不方便，首先城主大人就先不會答應。」
連素涼涼道：「雖然我很想說這種時候小公主居然考慮的是我的安全而不是我就這麼頂著你公主的身份繼續過下去，不過算了……地方的話，我倒是有個安排，就怕你不應。」
陰陽師眉頭一挑，直覺就覺得她要說的可能不是什麼好地方。
「丹波國的大江山——住在那裡的鬼過去同我有幾分交情，想必暫時收留一位人類的小公主保證安全，應當還是做得到的。」
……理所當然的被反駁了。
「不行不行。」花開院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那地方還不如呆在這呢。」
「那就還剩下兩個地方。」連素相當流暢的接過話頭，一拍手笑道：「一個是花開院的本家，還有一個就是我生前住的一個小院子，地方也不遠，正好就在這附近呢。」
「……誒？」
前後差距太大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
連素解釋道：「花開院的本家就不說了，不過想必你們我那個院子倒是很適合小姑娘住呢，若是覺得公主殿下一個人麻煩，可以帶些侍女下僕過去一起照料。」
「所以是讓我搬出去住？」
「只是提議哦。」連素輕飄飄的回答道，「我不妨直說了，大阪城裡的確住著羽衣狐，附身於亂世出生的嬰兒身上，並在成長期間逐漸奪取對方成為完全體，因為是從嬰孩時期開始寄生，所以也談不到中途被發現性情大變之類的差異——」
「所以說……」
「就算你們能對付得了這群小妖，但是若是羽衣狐看上了櫻姬的心臟呢？越是高貴的身份心臟蘊藏的力量也就越加強大……羽衣狐在我身上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早就已經超過了她原本的預期，我離開她的身邊，某種意義上也是讓她再次獵捕心臟增強妖力的新預兆。」
巫女金色的眼瞳望向了已經滲出冷汗的花開院是光。
「嬰孩、巫女、皇女……妖怪們的心臟信仰你應當也很清楚，陰陽師閣下……羽衣狐人類的身份太過尊貴，如果澱夫人使用世俗的力量搜羅擁有奇特力量的貴女，打著為豐臣秀賴求娶側室的說法，那就是連花開院家也無法阻止的方法，到時候將原本守護的櫻姬殿下雙手送上，就是你們花開院家的必經之路。」
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櫻姬聽到這裡，也不由得抿緊了嘴唇：「……所以我就只能如此了嗎，畢竟對方是連父親也無法抗衡的存在，那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了吧。」
連素略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公主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提出的建議？由我替代您的存在，若是您擔心我對您的身份地位存在覬覦之心，以你喜歡的方式起誓作保也是可以的。」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櫻姬咬咬嘴唇，小聲開口。
「我擔心的是……若是由連姬大人代替我坐在這裡，那些危險不就都落到您身上了嗎？」
連素彎了彎眼睛。「不是這樣的哦，公主殿下。」
她笑眯眯地說著自己過去的故事，語氣近乎涼薄：「我啊，是早早就該死掉的傢伙，被這片土地束縛，被昔日的信女束縛，被大阪城的狐妖束縛……身體被直接燒成了灰燼，過去存在的痕跡也都被狐妖打上了新的烙印，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什麼留戀塵世的理由，若是能以這具早就失去了生氣的身軀為公主殿下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反而是我最大的快樂了。」
「快樂嗎……」櫻姬喃喃道，「但您的笑，並不開心啊。」
連素輕笑：「公主殿下，單單是我上一振刀陪伴我的時間就已經超過了三百年，你覺得我這般歲數的傢伙，還有什麼特別喜歡、特別不喜歡的嗎。」
「……好吧。」櫻姬語氣一軟，同意了。
花開院是光咬了咬牙，算是認同了連素的提議：「不過城主那裡……」
「他會答應的。」
連素眼睫一垂，毫不客氣的在櫻姬面前說出了殘忍的事實：「櫻姬在他眼中早已不是什麼可愛的女兒，而是一尊搖錢樹，只要有她的存在他就能積累無限的財富，若是一個假貨都能換來豐臣家的聯姻，那麼更不要提本尊究竟能帶來多少錢財了，至少在這個基礎上，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櫻姬會出事。」
「不，連姬大人，就算您說的是事實但是公主面前直說這些東西，這未免也太——」
「沒關係的。」
與陰陽師焦急壓低的聲音之相對比的，是櫻姬沉穩平靜的聲音。
「不需要連姬大人特意指出，父親的變化，我早就發現了。」她苦笑一聲，又低聲道：「無論是嫁到大阪城做妖怪的側室，還是將來嫁給有權有勢的大名，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吧。」
花開院是光沒法說什麼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更是這個年代裡大部分貴女的必經之路，而非櫻姬一人的未來——這些並非自己可以管得了的，要說能做的，也就是盡全力從妖怪手中保全公主的性命安全。
「那麼就算是談妥了？城主那裡由我來負責，陰陽師閣下只需要繼續負責你該做的就是，接下來我可能要你幫忙替我弄來一些易容換貌的材料。」
連素想了一會，又看向壓切長穀部：「長穀部你也應當換身衣服了，陰陽師的衣服也好這裡的下僕也好還是你個人惡趣味想要換身侍女的衣服也好，總歸一句話，把神父裝給我脫了。」
她語速極快的說完這些，袖子一甩就往外走，花開院下意識地問了一嘴：「您去哪兒？」
「——找城主談話。」
眼睜睜的注視著巫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花開院是光的表情還有些發愣。
……怎麼回事，這種無自覺想要臣服，下意識就要聽話的感覺。
第8章
在花開院是光的印象裡，所謂的巫女，應當是侍奉神明的純潔女性，根據職責不同擁有不同的力量，他見過有人擅長咒術與醫術，擅長弓箭刀劍的也並非沒有但更多的尚還是少數，寺廟中或生活在村莊中的巫女大多有人奉養，總歸忙碌的內容都與世俗無關；但類似于連素這般，三言兩語輕飄飄的說服了城主，轉頭就開始安排著公主櫻姬接下來事情的，卻還是頭一個。
若真的只是常年隱居靈山的巫女，怎麼會對世俗之事如此瞭解？
眼看著這裡暫時沒有了陰陽師要做的事情，花開院是光找了個理由便回去了。
臨行前花開院是光總是覺得心中不安，最後一次去見了暫時代替了櫻姬替她「接待」那些妖怪的連素。
昔日白衣紅裙的巫女穿著十二單站在原本的櫻姬習慣呆的地方，染成黑髮的長髮如同一匹華美的綢披在身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早已見慣了妖魔幻化的絕世美人的花開院是光呼吸一滯，一時間竟是說不清眼前女子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妖魔，究竟哪個更加危險。
他忍不住想起了有關巫女的傳說。
無論是最開始在城內傳開的，還是付喪神後來轉述的，總歸有一點沒有變過。
——求而不得的第六天魔王也好，因愛生恨的信女也好，囚禁她數年之久的狐妖也好，他們的共同點，便是對於眼前巫女近乎病態的執念與癡戀。
對於他的這個疑惑，花開院秀元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解釋。
「若是如此看來……巫女大人所擁有的那份美貌，已經不是祝福而是詛咒了吧？那位燒死了連姬的信女暫且不說，但無論是當初的織田信長還是轉生數次的羽衣狐，他們都是見多識廣地位尊崇的上位者，若說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位真心戀慕的美人可對方卻是侍奉神明的巫女根本不可能求娶，那麼對巫女大人求而不得從而心生怨念——這般解釋的話，也許尚還有幾分理解的地方。」
「這反而是我疑惑的地方。」是光低聲道。「若真的如同當初那位付喪神說的一樣，先是隱居靈山，然後被信長燒毀寺廟後由狐妖帶走一直囚禁到現在，那麼她從何處瞭解到這些世俗的事情，別的姑且不說，她可是那麼輕鬆的就說服了那位固執的城主啊！」
「也說服了你，不是嗎。」花開院秀元嘻嘻笑著補充了一句，果不其然換來了兄長的一聲怒斥：「秀元！我是在和你說正事！」
「是是~」花開院秀元一貫輕佻浮誇的口吻難得被沉穩嚴肅的聲線所替代，花開院家的天才陰陽師用扇子敲了敲手心，沉思道：「這位巫女大人一開始同我們的交集也就只是當初付喪神過來用一個故事換了一枝盛開的櫻花，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那位大人究竟是想要幹嘛？」
花開院是光想了想：「會不會是想用櫻花做法？」
花開院秀元搖搖頭：「羽衣狐是自古就盤踞人類世界的大妖怪中的大妖怪，就算那位是修行百年的強大巫女也不代表就能直接壓制對方，一則是她已經失去了肉身完全依靠羽衣狐的妖力才能繼續行動，二則她呆的地方也是百鬼橫行妖氣彌漫，並沒有地方可以讓她收集純淨的靈力去抗衡狐妖。」
「那麼兄長——」
秀元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這段時間的相處，你覺得那位巫女大人究竟是個什麼人？」
「……那位巫女是什麼人？」是光眉頭一緊，陷入思考：「當然毫無疑問是位出色的美人，就我個人來看，甚至要勝過京都第一美人的風采……其餘的就是，很聰明，也很厲害，唔……我說不太好，但不得不說，那位元連姬是屬於認識越久就會讓人愈發好奇嚮往她生前究竟何等驚豔風采的類型。」
花開院秀元沉默的打量著對方興致勃勃描述著連姬究竟如何如何的臉，緩緩歎了口氣。
「……這不是徹底被迷住了嗎，兄長。」
花開院是光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好歹也是個男人啊！總是和那種美人待在一起，會動心也是很正常的吧？」
花開院秀元歎了口氣：「這也是我擔心的事情，兄長不是會被女子容貌輕易蠱惑的類型，想必羽衣狐和織田信長也是，但是你還是對她好奇不已，那就反而讓我擔心了。」
花開院是光的背後突然一涼，他聽見自己的弟弟不疾不徐的輕聲說道。
「如果那位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一開始只是被美貌引起了興趣這不奇怪，可求娶不到的話離開就好了，何必執著到了求而不得便要毀掉、最後甚至留下了傳說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
「……很可怕呢。」
花開院秀元沉聲道：「那位巫女大人，說不定比我們所知道的更加可怕。」
「只是個猜想而已，兄長。」花開院秀元閉上眼睛，無意識的壓低了嗓音。
「一位常年隱居的巫女，卻對小城主的家世了若指掌，但是卻對櫻姬家中的情況一清二楚，勸服了那位常年身處深閨之中的小公主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能輕鬆勸服一位城主，那就不應該輕看了。」
「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櫻姬殿下說的。」花開院是光下意識地替她反駁道，秀元抬眼，眉頭罕見的皺了起來：「兄長，若是她從一位本該什麼也不懂的小公主口中得到的三言兩語推測出這些東西，那麼不就說明她更應當值得警惕了嗎？」
他無比在意的是由是光轉述這件事時提及過連姬說過，陰陽師再強大也無法反抗世俗的力量這件事情。
這是這個年代的驅魔者慣有的思維盲點，驅魔衛道，救濟蒼生——這是絕大多數的巫女、和尚、陰陽師等等一系列共同的心願，戰國時代的陰陽師們大多官階不高卻受貴族們的仰仗，這種尊崇的地位使得他們總是習慣性的會忽略世俗蘊藏的力量，更有極端者會對向強權屈服的同行嗤之以鼻。
花開院家雖說不至於是這個程度，但是一部分資質極好的卻也難以避免自恃清高不屑于尋常貴族為伍的特點。
本來不應當存在于巫女這一身份的屬性特質出現在了連姬身上，兄長卻並沒有絲毫的察覺，只在最開始的時候覺得奇怪，這一點疑惑感也正在同他描述的過程中卻也覺得逐漸開始覺得這種特質放在連姬的身上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這是最大的問題，卻也是兄長現在也沒有察覺到的問題。
花開院秀元攥緊了手中檜扇。
……如果當年的織田信長看中的並非是巫女的美貌，而是她的另一面呢？
讓織田信長得不到就壓殺死的巫女；
讓羽衣狐不惜耗盡妖力囚禁在自己手中的巫女；
隱居靈山卻對外界諸事瞭若指掌的巫女。
——對於陰陽師大族的花開院家來說，一個懂得驅魔的美貌巫女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巫女的美貌不禁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連她自己也懂得如何控制人心。
——也許不是巫女。
……是怪物。
第9章
在連姬成為「櫻姬」後還沒過去多久，自稱豐臣家家臣的幾個人便攜帶重金拜訪了這裡的城主。
「我等此番前來，是希望櫻姬殿下能夠嫁給豐臣秀賴閣下為側室。」其中一人將禮金推到了城主面前，令人驚歎的金額讓城主臉頰腮肉忍不住也跟著抽動，他拼了命的忍耐著想要伸手拿錢的衝動，放在膝上的手不安的攥了又攥，卻是一直不敢去碰那一大盒小判。
「……雖然是豐臣家，但這件事情我還需要想一想。」
「——哦？這倒是意料之外。」窺探這人類的內心，卻只能察覺到滿心的驚懼與恐怖，思緒雜亂無章全都是細碎零星的片段，堂堂一個城主卻在在內心深處嘶嚎尖叫如同被恐懼支配的可憐幼童。
……但是這又如何呢。
他們的工作是四處搜羅擁有奇特力量的尊貴皇女，此番前來本來只是聽了傳聞想要前來帶走據說擁有神通力的行為櫻姬的公主，將她與她的心臟獻給自己侍奉的主君。
這人類遭遇了什麼，即將遭遇什麼，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城主大人。」一名侍女出現在了門外，「公主殿下有事找您，希望您儘快過去。」
一瞬間，妖怪聽見城主心中所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我知道了。」那聲音完完全全就是城主逼迫著自己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侍女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行禮之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抱歉，恕我失禮一會……」城主站起身，對面兩人沉思一瞬，因為是妖怪並不太瞭解人間的規矩，自然也不會對他的行為多說什麼，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後，便目送著城主離開了這裡。
沒過一會，城主便臉色慘白的回來了，回來之後，他只說了一句話。
「——這件事，我同意了。」
****
大阪城內，一群公主聚集在同一間房間裡，門口有人把守，看這架勢可一點也不像是給豐臣秀賴求娶側室的樣子。
沒過多久，澱夫人——也就是羽衣狐，在一群人的陪伴下款款而入，笑容饜足，嘴角還沾染著猩紅的血液。
用幻術遮掩了外貌又做了簡單易容的連素和這些花容失色的公主站在一起，懷中是一名緊緊抓著她衣服瑟瑟發抖，最多不過十幾歲的小公主。
她眯了眯眼睛，將懷裡的小姑娘摟得更緊了些。
無論真心與否，羽衣狐在她面前的模樣一直是溫柔嫺靜完美無缺的，這般毫無顧忌的展露出了妖怪的凶戾姿態倒是頭一回。
「這些是今天到的公主嗎？」
羽衣狐舔掉了嘴角的血跡，四周環視了一圈，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果然和凡人的心肝就是不同，這些公主的力量要比之前的強大不少……腹中的嬰孩也很開心呢。」
「櫻姬……她、她是在吃人嗎？」
懷中的小姑娘也就十幾歲的樣子，被嚇得哭都不敢哭，只能把臉藏在「櫻姬」的懷裡瞪大了眼睛看著羽衣狐笑得一臉暢快吞食公主們活心的樣子，她終於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少女落淚成珠，珠子落在地上敲打出清脆的聲響，引來了羽衣狐的注意。
「哦……看看這張漂亮的臉蛋。」
她伸出細長的手指，抓住的卻不是把自己越縮越小的小公主，而是連素。
羽衣狐將她拽了起來，滿意的打量著這張漂亮至極的臉蛋：「果然是京都第一美人，聽說你還擁有連不治之症也能治好的神通力？這份能力倒是有趣，說不定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會很喜歡呢~」
「——孩子？」連素輕聲重複了一遍她說的那個詞，聲音聽在羽衣狐耳中自然還是「櫻姬」的聲音，她目光向下一落，看向羽衣狐鼓起的肚子：「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沸沸揚揚的嬰孩剖腹內臟消失的事情，是你弄出來的？」
羽衣狐難得碰上個膽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獵物，眼看著下一步就要死了竟然還有興趣和她面不改色的討論這些事情的公主倒是有些意思，她挑挑眉，愉快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倒是很有趣，不過這些事情就算是我做的，你又如何？」
她抬了抬眼前公主細白冰涼的下巴，冷笑著說：「你現在的性命可是握在我的手裡，難不成還想著出去通風報信嗎？」
「那倒沒有。」連素重新抬眼，凝視著羽衣狐的眼睛，沖他露出個相當好看的笑臉：「豐臣家如今淪入陌路，德川家即將奪得天下，因為皮囊原本倚仗的家族走向滅亡所以不再方便搜羅需要的東西只得趁著最後的功夫收攏一把了嗎？就這幾個公主的內臟，能積累多少力量呢？」
「多少力量都與你無關！」羽衣狐嘴角下滑，三言兩語間竟是有些惱羞成怒：「無知的人類小公主啊，你只不過是知道一點東西便要拿來擺弄學識，到最後又能如何，還不是化作我腹中胎兒的養分？」
她說到這，又隱隱笑了起來：「你很喜歡那個小姑娘吧？不要著急，等我吞了你的心臟就去遲了她，很快就能讓你們在我肚子裡團聚。」
羽衣狐說著就壓了下來，充滿血腥和猛獸臭味的嘴巴迎了上來，連素緊緊的絞起眉頭，打從心底不喜歡這種吞食心臟的動作。
……打個商量，咱別嘴對嘴，直接破腹掏心行不行？
她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道由遠及近殺機凜然的急促腳步聲伴隨著毫不遮掩的凜然殺機和近乎沸騰的妖氣便闖了進來！
羽衣狐一怔，下意識地把手中抓著的公主向後一推，扭頭看向了這位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
「……嘖。」
滑頭鬼盯著自己被七八把刀擋住的自己的刀刃，有種意料之中的不滿，畢竟是老牌的大妖怪，若是這麼輕易得手反而不對勁，可惜自己僅僅只差一點就能劃開狐妖的那張臉——
「哪裡來的小蟲子？」羽衣狐眸色一沉，隨著身側侍奉妖怪的攻擊，來者不得不拉開距離，向後退了好幾步。
「——奴良組總大將，奴良滑瓢。」
那俊美異常的妖怪嗓音低沉，妖風卷破了他的上身的衣服，露出奴良滑瓢線條完美的上身肌肉和背後大片妖豔華麗的刺青。
狐妖打量了一會這名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妖怪，單槍匹馬闖入大阪城勇氣可嘉，實力也算是不錯，卻不需要太過當回事兒。
只可惜，奴良滑瓢的語氣可完全稱不上客氣：「你剛剛抓住的那一位是我看中的女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改了性子要把她吞進肚子裡，那麼抱歉了，我要把她帶回去。」
連素一拍手，反應過來了。
滑頭鬼這種妖怪本身就是極擅幻術，而自己為了節約力氣並沒有太過花功夫，只用了簡單的術法遮掩了容貌變成了櫻姬的樣子……想必奴良滑瓢只需要一眼就看出自己到底是誰了。
……本來以為至少這幾天能讓奴良滑瓢跑的遠一點，到底還是失策了。
她面無表情的想著，耳朵裡聽著羽衣狐和滑瓢驢唇不對馬嘴竟然還能對上線的一番對話。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羽衣狐冷笑一聲：「我把她們弄過來的目的本來就是要為了吃的，談什麼改了性子。」
「——哦？」奴良滑瓢立起刀刃，用他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回道：「你將她燒死又束縛在陶俑之中，結果現在卻要把她吃了，這不是改了性子又是什麼？」
話音未落，屋內的妖氣漸濃。
「……哇哦，竟然是百鬼夜行啊，我竟然還真的有重新看到這種畫面的一天。」
連素嘖嘖稱奇，她被關了這麼些年不被允許與外界過多接觸，再度親眼看到百鬼夜行自是稀奇之事，乍一看去，她這個獵物反而比另外兩夥勢力顯得更加遊刃有餘坦然自若。
只可惜她的這句隨口稱讚落在兩方耳中卻是成了不同的意思，羽衣狐輕蔑的瞥了一眼「無知的小公主」，聲音一揚，裡面藏著的滿滿都是不耐煩：「沒見過世面的人類，這不過是妾身在吃了你之前的餘興節目罷了。」
聽在奴良滑瓢的耳朵裡，便是使他心中憐惜憤怒之情壓過了原本，連素此刻本就沒穿巫女服，一身華服十二單和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反而讓她的身上有了些罕見的煙火氣；連姬容色極盛這點滑瓢清楚，只是被那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氣質和巫女服掩蓋了她原本明麗雍容的傾城風情，再加上妖怪對巫女本能的畏懼與排斥，使得滑瓢這些年來雖然也算是對巫女心有所想念念不忘，一點執念翻來覆去硬生生被自己念成了癡戀之情，但也是也下意識忽略了她的外貌。
奴良滑瓢臉上線條一繃，沉聲道，「別急，連姬……我這就把你帶回來。」
「……連姬？」
狐妖一怔，下意識看向了一旁容貌精緻的小公主，一個近乎荒謬的想法漸漸浮上心頭，神情冷淡的羽衣狐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愕然道：「……你說她是連姬！？」
連素揉了揉自己的鼻樑，久違的頭疼感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撤去了身上的幻術遮擋，露出狐妖所熟悉的那副形貌。
……然後沖著愣住的羽衣狐，揮了揮手。
羽衣狐怔愣片刻，忽然露出了狂怒的表情：「若是尋常人類也就算了，這區區螻蟻憑什麼說你是他的女人！！！我待你不好嗎！？我為了你百年連我的孩子都顧不上，你憑什麼讓他說你是他的女人！！！」
正忙著控制住用袖裡乾坤藏著的壓切長穀部讓他不要跑出來的連素：……
……這重點，是不是哪裡不對？
第10章
連素現在有些頭疼。
她將壓切長穀部連著刀鞘一同從袖中抽出，羽衣狐瞧見那熟悉的打刀，神情更是憤怒。「你這是背叛我嗎！連姬！？」
被妖氣籠罩連月光也變得冰冷駭人的黑暗房間之中，卻沒有任何一雙眼睛能從那年輕女郎的身上捨得挪開。
「這既是……憑著美貌即可成為傳說的，傾國的巫女？」百鬼之中不知是誰喃喃自語了一句。
從未見過傳說中讓第六天魔王神魂顛倒的巫女連姬，乍一見到真容妖怪們一時間竟是愣住的不知凡幾。
——立於百鬼之中的窈窕身姿，其呈現出的風采已經到了詛咒級別的地步了，再想想羽衣狐這般反應，沒法不讓人聯想到這千年狐妖對這被她擄來的巫女究竟是個什麼心思，人心可亂，妖竟也為她著迷？
身處後方的牛鬼目光落到了奴良組總大將的身上。
來吧，要怎麼做呢，總大將——
而滑頭鬼卻因為連素望過來的目光，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牛鬼：……嘖。
「……我應當說過讓你回去的話？」連素皺眉說道。
「是你叫人轉達的，我就當不是你說的了。」滑頭鬼流裡流氣的笑了笑，刀刃橫於身前，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認真的意味，「之前不是說了嗎？老子喜歡你。」
年輕的百鬼之首，意氣風發，百鬼簇擁，此刻他站在這裡，嘴角的弧度卻多了幾分自嘲的寂寥：
「我從當初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這份心思就沒變過——不過當時你是高高在上隱居靈山的巫女，而我只是個連你身邊刀劍化身的付喪神都贏不了的小妖怪。」
羽衣狐發出了一聲冷漠的嘲笑。
「聽啊，連姬……你這罪孽之身竟然還能惹得血氣方剛的妖怪為你出生入死呢……對著妾身揮舞刀劍的妖怪有百年不見了吧？別擔心，連姬，等妾身看完這場餘興節目之後自然會過來和您聊天的。」
她抬手一揮，無數妖怪自然湊上前去攔在他們身前也攔住了滑頭鬼的視線，羽衣狐舒展自己轉生之後的七條狐尾，對著連素露出了冰冷的笑容：「沒關係的呦，連姬；這種事情如果是你的話無論多少次妾身都會原諒……是了，像是當時從織田信長手中將你奪走一樣……像是當時從信女清姬手裡把你帶走一樣……無論多少次，你都會回到妾身身邊。」
滑頭鬼神情陰沉，可他手中刀刃尚未抬起，就聽得連素輕聲說道：「——所以說，為什麼滑瓢你一定要過來呢？」
奴良滑瓢並未來得及張嘴。
因為他看見連姬手中的刀刃早已不知何時出鞘，悄無聲息地刺穿了羽衣狐的心口。
——連姬應當是擅長刀劍的，這一點他們都有這個認知，這亂世中能一人守一山的美貌女子定時有幾分本事，她身邊並沒有其他武器，也沒有尋常陰陽師與巫女慣用的式神，只有一名刀劍化身的付喪神，後來的織田信長以斷刃再次敲開了巫女的門，也算是落實了這一點問題。
但是到底有多擅長呢，倒是沒人知道。
第六天魔王威脅她的時候，她沒有自己動過手；
清姬將她生生燒死的時候，她沒有自己動過手；
羽衣狐將她囚禁在這裡這麼久，她也沒有自己動過手。
現在羽衣狐終於看見了她握刀的樣子，老實說，那樣子要比她沉默不語死氣沉沉的樣子美得多了……
可是——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連素一臉淡然的站在面前，連接著自己與她的是刺破胸口的長刀。
那一身白衣的巫女抬起頭，沖她笑了笑。
然後，單手握刀，直接順著刺入胸口的刀刃一把摁了下去！！！！
羽衣狐瞪大了眼睛，本能的退後一步，用力捂住了自己的險些就被劃開兩半的肚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狐妖的慘嚎驚住了所有的妖怪，有幾個想要衝上前，卻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似的直接癱軟在地，滑頭鬼一方的牛鬼頓時覺得哪裡不對勁，試著運轉妖力，體內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凝滯住了一樣，動一動也都覺得難受至極。
「所以啊……我才問你為什麼要回來。」
連素提著刀，慢悠悠的繞過滿地動彈不得的妖怪，沖著只能用刀撐住身子的奴良滑瓢走了過來。她抬起一手，輕飄飄的在他的肩頭向後一推——
「——唔！」
有幾個影響較輕的沖上去，接住了跌坐在地的總大將。
「就這麼沖進來，太給我麻煩了。」
滑瓢看著她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說著，刀尖在他前方的地面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印子。「就到此位置了哦？這條線之前你不要越過，我還能控制住不把你和你的部下們牽扯進來，再進來，無論生死皆不負責。」
「等等啊！連姬！！！」
奴良滑瓢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想要同她要一個說法：「你如果擁有可以打敗羽衣狐的能力為什麼偏偏要等到現在！？你戲弄我，很好玩嗎？？？」
「戲弄？我沒有讓你進來哦，滑瓢。」連素莫名其妙的回頭看著他：「我已經讓你離開了吧？站在人類舞臺上的羽衣狐，我扯你進來又有什麼意思？」
「……什麼叫，人類的舞臺。」
連素很無奈的歎了口氣。
「滑瓢啊……」她語重心長的開口，抬刀指向了遠處滿身是血的羽衣狐：「你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嗎？」
「織田信長的妹妹織田市的女兒，豐臣家家主豐臣秀吉的側室，也為他生下了唯一一個活到現在的孩子，完全可以說是這個時代舉足輕重甚至影響到歷史級別的大人物。」她走到了羽衣狐的面前，冷冰冰的鋒利刀尖挑起了渾身顫抖的羽衣狐的下巴，輕聲說道：「歷史上，應當死于慶長二十年的五月七日。」
羽衣狐拼了命的用積累下來的所有妖力護著險些被一刀劈開的腹中孩子，太過複雜的感情扭曲了她的臉，這個愛慕多年的女人沒說一個字都讓她覺得陌生無比。
當她提及歷史二字，她顫聲問道：「——你說歷史上，是什麼意思？」
「我在測試啊，葛葉。」她念著狐妖的本名，輕笑著說：「……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歷史是否可以被修改，我可是十分好奇這件事，逆轉的齒輪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如果是順勢而為呢？」
羽衣狐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茫然。
「呀……其實這件事早就開始做準備了哦？」連素語氣溫溫柔柔的，好脾氣的解釋著：「因為實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在你身邊呆了這麼多年看著你工作，結果大部分事情依然是按著原定的歷史來進行的，這倒是有些無聊了，我只是想看，卻沒打算主動參與進來，如果你能更加放肆一些就好了。」
「……什麼意思？」
連素蹲了下來，拍了拍羽衣狐的臉，女子掌心冰涼，沒有絲毫灼傷皮膚的滾燙。
「意思就是，當時襲擊織田信長讓他重傷不醒的妖怪，你以為是誰派出去的？」
她笑了笑，笑容明豔，卻比這滿屋的妖氣更加駭人。
「——是我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11章
雖然說了那麼多遍，求了那麼多次，但是對於連素來說死可不是個那麼簡單的事情。
「讓我想想啊……最初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我可並沒打算活這麼久的。」
連素手掌搭在刀柄上，竟然就在這片詭異的氣氛環境中坐了下來，大概是憋得久了，所以這回也難得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樣想著找了個機會和別人念叨念叨：「所以呢，我一開始就去了這片土地上最能代表了死的地方——黃泉之國。」
「結果連黃泉女王也沒辦法讓我死，所以呆了幾年，我便也只好出來想著換個法子看看能不能解決問題。」
羽衣狐顫顫巍巍的開了腔：「……黃泉女王？」
「誒，你們應該很清楚啊？日本神話的母神，也是黃泉污穢之女神，伊邪那美，不得不說我當時為了自己的願望也是有些昏了頭，想著討好了黃泉女王說不定她能賜予我解脫的方法——呀，結果不小心做過頭了呢。」
連素微微一笑，聲音壓低了幾分，她神色沉沉，令人辨不清喜怒：「反正就是也不知道那位大人什麼毛病，後來我主動辭別離開了黃泉意圖自己單獨去尋死，反而被那位女神所謂的『黃泉祝福』困鎖在這片土地上數百年的時光不得離去，即算不上生，也求不了死……當真麻煩得要命。」
「不知道能不能原諒一下我這個老人家的壞脾氣呢？」她低聲笑著撫摸著羽衣狐保養得宜的滑順長髮，慢條斯理地說道：「就算得到了黃泉庇佑之後的我可以去往這片土地上的任何地方，但是去了又如何呢？我沒興趣牽扯到人間去，因果這種東西我可是碰夠了，你看，哪怕我待在靈山也有人把我牽扯進這個世界的歷史，對吧。」
羽衣狐低聲咬牙切齒道：「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你殺死了織田信長？」
「嗯？不對不對。」
連素聽了她的話卻連連搖頭，糾正道。
「我只是做個實驗而已，原本我以為這個世界擁有神魔鬼怪又怎麼樣，將來也是要被人類奪走氣運歸於沉寂的，但是奈何幾百年前一時興起救下的刀匠竟然用他生平引以為傲的傳世名作作為報酬送給了我，我這才起了好奇心的。」
粟田口吉光一生之中僅此一振的太刀，戰國時代為朝倉氏所有，後來歸於毛利輝元，再被毛利獻予豐臣秀吉，原刀長2尺8寸3分後為了配合豐臣秀吉的身高被磨短為2尺2寸7分——這就是巫女連姬身畔跟隨的刀劍付喪神，一期一振本應經歷的命運。
但是現在這把刀的命運卻被徹徹底底的更改了：沒有經歷人世戰火滄海桑田，數百年的光陰全部變成了靈山之上的平靜生活，連素也曾試著讓一期一振下山修煉，最終也都因為對方的固執拒絕從而不了了之。
這並不是連素已知的歷史，再加上自己所謂的使其回歸「正確歷史」的行為卻始終都是失敗結尾，這使她起了好奇心。
——這個世界的歷史，難道是可以更改的嗎。
從一期一振身上得出這個結論的連素，做了一個實驗。
她讓妖怪去襲擊即將來到靈山附近的織田信長的隊伍，若是就此死了那只能說明她的猜測是正確的，若是活下來也無所謂，反正她只是試試玩，又不在乎這個。
說到底未嘗不是抱了點奇特的打算：這算是惹怒了原本的因果吧？對至關重要的織田信長動手，那麼守護世界的某些存在應當對她採取措施了吧？
但是很可惜，沒有。
在那之後，給了她新的希望的是收留在靈山療養的妖狐葛葉——也就是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母親，被人類貴族獵殺後卻得以轉生復活，連素覺著有趣，隨手撿回靈山預備看看這小狐狸還有什麼新的花樣能玩。
狐妖天性擅長玩弄人心，她不需刻意教導，只要在偶爾的機會裡若有若無的提點幾句她就能自個兒琢磨出她該知道的東西，後來葛葉下山投身人世，以亂世之中優秀的嬰孩為自身的皮相為衣，靠著吸食人類的貪嗔癡恨等等負面情緒為自己的養分逐漸成長成全體，披著人皮的妖狐，這也是她被稱為羽衣狐的由來。
這些事情裡似乎到處都能找到連素的影子，可你若要說她本人參與進來，這話卻是不成立的——很多事情裡面，她連個推手都算不上。
唯一一次能確實摸到是她直接出手的證據便是當時織田信長的那一次，可織田信長已經死去，那些道行不深的妖怪們也都在當時被斬殺殆盡並未留下任何痕跡，留下來的只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傳說罷了。
「人心是個很有趣的東西，沾染了人類氣息的妖怪也是……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讓他們去做什麼，只要能猜測到他們碰到什麼事情會是什麼反應就可以了，比如說織田信長的求而不得會讓他生出『若不能為我所用便要被我所殺』，至於你，葛葉……你雖不在我計畫之內，但是反應卻是意料之中。」
她輕描淡寫的說著這些往事，口吻輕鬆的可怕。
「至今為止唯一一個算得上不可控元素的只有滑頭鬼，但是也只是算得上，還並不算是真的無法控制。」
被劃歸橫線之外的奴良滑瓢聞言抬起頭，此番驟變除了讓他在最初的時候震驚的反應不過來之外，這回已經找回了幾分理智，哪怕更多的是被欺騙隱瞞、多次戲耍後的惱羞成怒強制性壓制出來的理性：「你的意思是你要殺了我嗎？」
連素歎口氣，三兩下脫掉身上之前掩飾易容用的厚重十二單露出下面素色單衣，她似乎一點也不顧及這裡大部分都是男性的事實，大咧咧的盤腿坐了下來。
她橫刀膝上，手肘撐在上面，淺金長髮順著弓起的肩頭絲絲縷縷的滑落下來，連素張開五指順著額頭向後攏了一把掉下來的碎發，那雙漂亮的眼睛再次抬起來後，滿滿都是冷漠的不耐煩：「所以我一開始就讓你離開了，你不聽還要反過來怪我嗎。」
奴良滑瓢被她一噎，身側是奴良組成員們意味深長的眼神，同情有之、欣賞有之、不贊同有之、幸災樂禍亦有之，總歸這幫傢伙這一次只能算是沒買票的臨場觀眾，只要不膽大包天的想要去挑戰實力深不可測的可怕女人惹她惱怒拖整個奴良組一起給狐狸陪葬，她應當不會對他們怎麼樣。
奴良滑瓢當然也清楚這一點，若他只是當時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妖怪，說不定還能無所畏忌的上去調侃幾句，但是他現在背負的是整個奴良組，任性可以，卻再也沒有毫無顧忌徹底為所欲為的時候了。
「做了很聰明的選擇哦，滑瓢。」連素打量了一會奴良滑瓢陰晴不定的表情，最後做了個總結，她把橫在膝上的打刀作為臨時拐杖站起來，「這個時候，不參與才是真正的聰明孩子。」
「……是真的嗎？」滑瓢突然開口，連素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曾經從黃泉回來，是真的嗎。」
連素有些莫名其妙：「我騙你做什麼？」
滑瓢扯扯嘴角：「你若是說真的，又怎麼會被清姬生生燒死……可別說連黃泉之地都走得出來的女人竟然打不過一個小小的信女，她的怨念再深還能勝得過死亡的黃泉？」
「……啊，你說這個。」連素恍然大悟狀，她甩甩手腕，掌心間便浮出一團明顯被外力束縛住的火焰：「你說的是這個玩意？我一開始只是看葛葉披著人皮參與人間俗事的行為有趣的很，正好清姬要燒死我，我懶得和她爭辯最後便索性由得她去了，如今沒了必要，我便用之前做的人偶當了新的身體，那具陶俑身體被我扔了。」
而奴良滑瓢好像沒聽她後面的解釋，什麼木偶什麼陶俑，全都沒聽進耳朵裡。
他只抓住了一個重點——
「……你將被人生生燒死這件事，說的這麼隨意？」
連素一頓，許是這回才反應過來對方惱怒的是什麼，隨口不是那麼真誠的安慰道：「沒事沒事，這世上比燒死還要難受的死法多了去了，何況清姬用的妖火不比凡火，速度還是很快的。」
奴良滑瓢聞言牙根一緊，俊美的臉上已滿是陰沉怒意。
連素察覺他的反應，絲毫不以為意：「覺得很可惜嗎，覺得我很可悲嗎？奉勸你收回你的憐惜之情比較好哦？如今的我很難對旁人的感情做出反應，畢竟我死了的話你的感情對我來說就只是存在腦子裡也覺得浪費地方的無用之物。」
連素最後瞥了一眼奴良滑瓢，轉身走向了不遠處動彈不得的羽衣狐，掌心火球被她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白熾光團。她蹲了下來，無視狐妖的慘叫聲手指撥開了她肚子上的傷口，修長手指沾著狐妖的血在她的肚子上畫出了奇怪的法陣。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難得如今有了機會正好試上一試——我所熟識的靈長類大多擁有單獨獨立的歷史，可如刀劍這般的凡俗死物卻只是歷史上的一件道具，總是價值連城但也並非不可替代。」
所以比起人類的掙扎，這些東西的命運大多都是被交易、被買賣，被贈送，被毀滅。
但萬物有靈，即使是死物在百年時光之後也會自然衍生出屬於自我的意識，
歷史並非不可修改，但是人為卻會被更加可怕的力量強行扭轉回正確的道路——此為世界的抑止力。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
「刀劍既然有靈，他們自然會有後悔的事情……比如原本的主人被殺死自己卻無力保護，自己被轉手贈送卻無法阻止，因為殘損無法護身導致主人的死亡，這些怨念雖然稀薄，但也並非就是沒有。」
她的語氣溫柔，卻是無比強硬的將那一粒光團按入了狐妖的腹中，連素聽著耳畔慘嚎，氣定神閑的撚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血跡。
「辛苦你了，葛葉。」她隔著帕子撫摸著狐妖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龐，輕笑著說：「你腹中胎兒的歷史早就應該結束，即使生出來也會被世界的抑止力強行肅清，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幫我做個另外的實驗。」
她看著狐妖的肚子生出漆黑煙霧在半空中逐漸形成扭曲巨大的殘影，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這些大小不一的怪物逐漸站滿了房間，與之相對比的是狐妖漸漸變小的肚子——
「連姬啊……！我的連姬！」葛葉嘶吼著抓住了身畔女子的手腕，用最卑微的語氣祈求：「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連素彎起嘴角，微微傾下身子。
「——那要看你的選擇了，羽衣狐大人。」她笑盈盈的說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輕而易舉蠱惑人心的力量：「要不要去試著改編一下你孩子當初的歷史呢？」
葛葉瞪大了眼睛，看著連素拿出一瓶酒放在了她的旁邊。
「這是酒吞童子親自釀的酒，只需一滴，連骨頭都可以醉到酥軟，任你想要弄來多少妖力都可以——只需要你拿住這瓶酒就行，至於歷史，你也無需動手，你只需要放大這些刀劍喪魂試圖修改歷史挽救昔日舊主的執念就好……這個，你應當是相當擅長的吧？」
「……你，早就策劃好了，對不對？」
「您客氣。」連素彎彎眼睛，笑得好看極了：「我最多就是個遞刀子的，有人去抓殺人兇手，難不成還能抓那個賣刀的不成？也就是看您接不接這把刀的事兒，我可沒逼著您做出選擇。」
葛葉恨聲道：「你對我做了這麼多事……居然還說不是逼著我？」
「嘖，看您這話說的，在下砍這一刀這可不叫逼人，這叫報仇。」她倒是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一點也不見惱：「我不提，難道您也就跟著忘了您當時對我做的事情？我不報仇不代表我沒記著，至於什麼時候還帳，怎麼換帳，那是我的事兒了。」
狐妖被她氣得直吸冷氣，心口連著刀傷疼得她恨不得昏過去。
「即使我答應你又能如何？」羽衣狐咬牙切齒的反問道：「我如果控制不住這些喪魂，你又要如何解釋！？」
「那就不幹我的事兒了，葛葉。」連素聳聳肩，「不過如果有把完全擺脫了原先歷史的刀作為象徵之物，想必他們一定會飛蛾撲火的順從你的想法吧？」
「你連你自己的刀也要算計！？」
連素語氣淡淡：「於我而言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留著又有什麼用處，倒不如留在你這，還能確定你不會對他怎麼樣。」
羽衣狐被她氣得上不來氣，連素卻還是一副隨意無比的樣子。
「如何，答應嗎？」
「……應了！」
——那當然是她的刀，在這片土地上，陪伴她的時間比任何一人都要漫長，自然聽她說話的時間也要比任何人都要多。
她在與不在，護著自己的刀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是她在的時候還好說，離開之後最多能保證的就是盡力維護對方一點周全。
所以啊……在她走後的一期一振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是為了自保重新隱居靈山還是一怒之下做出點什麼來，那就不是她的管轄範圍之內了。
第12章
——遠古的歷史，便是人類與神明的鬥爭歷史。
人敬畏諸神，人恐懼諸神……然後，人蔑視諸神。
諸神黃昏，人族昌盛，百鬼夜行。
連素走出了大阪城，城下聚集起了無數的百姓指著天空彼此交談著，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畏懼的神情，因這遮天蔽日的詭異黑雲，也因這妖雲籠罩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正是貴人們居住的大阪城。
「這種情況下，我應當說初次見面才對是吧，連姬大人。」
花開院秀元的聲音自連素背後響起，她腳步一頓，回頭看去：「……花開院家的小子？」
「前輩。」花開院秀元恭恭敬敬的沖她行了一禮，深情沉穩莊重，一點也不見平日裡嬉笑不羈的浪蕩輕浮之態，「原先的魑魅魍魎之主——羽衣狐，是被您殺死了嗎？」
「不算殺死吧？只不過身上被我砍了一刀，殘損的妖力也被我拿來煉化刀劍的刀靈，想必餘生就要被困在這大阪城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了吧，一邊吸收著這些妄圖時間溯行修改歷史的怨靈的執念與瘋狂強大自己，一邊源源不斷的作為母體誕生出無數的新的怨靈……大概就是這樣。」
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解釋了她的所作所為，也算是見多識廣花開院秀元卻被她說的頭皮發麻。
「怎麼，害怕了嗎？」
連素揚起嘴角，一臉似笑非笑，「我又不會動你，何必如此害怕……還是說，你有興趣同我動手。」
「……不，那倒沒有。」花開院秀元搖了搖頭：「我即使面對羽衣狐也沒有任何把握，何況對上您？」
「倒是個聰明的。」連素眯起眼睛，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個好脾氣的樣子：「那你叫住我是要做什麼？」
秀元抿起嘴唇，表情算不得好看。
「那就恕晚輩直言了：您這是在做什麼？」
「嗯？」連素一挑眉。
「殺死了羽衣狐，又弄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您究竟是在做什麼！？」秀元面沉如水，藏在袖中的雙手攥得發白：「您是擁有著連羽衣狐也可殺死的實力、魔王織田信長也傾心不已的能力與美貌，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就算如今不在是人類，但是為什麼要弄出這種能毀滅天下的怪物？」
啊……啊，這個啊。
連素恍然大悟。
和妖怪待得久了，竟是不小心忘了這些細節了啊。
連素抬袖掩唇，略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看起來很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實話倒還真是不好和你這樣的好孩子說呢——」
「不能和陰陽師大人說的話，那要不要和我說呢？」一期一振的聲音自花開院秀元的身後響起，連素聞聲微微一蹙眉，掩著臉色的袖子便放了下去：「原來是一期啊。」
「一眼見不到，您就搞出來了這麼大個亂子。」一期一振抬頭看了一眼妖雲籠罩的大阪城，不輕不重的又補充了一句：「上一次也是吧？我一眼沒看到，您就被織田信長看中了。」
「不是說好的隱居嗎？這可一點也不像是隱居。」
連素眼睛一彎：「那倒無妨，只要找不到我便成。」
「誰找不到。」一期一振疑惑道。
連素便指了指天空。
「若要解釋一下的話，我之所以要做這種事情的原因甚至可以追溯到諸神黃昏的年代——人類與神明的對抗，諸神的隕落成就了人類的興旺，即使是現在也是如此，百鬼夜行魑魅魍魎，最終也要如同這黑夜一般被陽光破去迎來黎明破曉，大概不需要多久，人間界就要出現新的新的太平盛世了吧。」
「這是好事情。」花開院秀元的聲音稍稍放緩，連素卻笑著搖搖頭：「那是對於人類來說吧？但是對於神明、非人類意志力的最後幾何體的妖怪來說，這便是最後的末日了。」
「人類與神魔妖怪對抗的歷史，說白了其實可以說是這個世界兩大意志的對抗歷史，你們陰陽師作為驅魔的代表會為了人類奮鬥，我自然也有需要為其工作的物件……而這個物件非常不巧的就是你們人類的對立面，對你們來說的惡，對我們卻是善與正確的選擇。」
一方為人類的祈求，即為回避破滅的祈禱的阿賴耶；
一方為星球的祈求，即為了延長生命的祈禱的蓋亞。
蓋亞與阿賴耶相對，當人類壓制過諸神的那一刻，就註定了蓋亞與阿賴耶的對立。
連素在很久之前曾經擁有救世級別的功勳，故而經過抑止力的判斷她可為英雄登入英靈座；但是她又是個極為特別的特例——
不被時間承認、不被空間承認、不被歷史承認、不被人類承認。
所以即使擁有了抑止力賦予的英靈之名，卻並不能在英靈座創立屬於自己的位置，因為這個女人從根源處就不不可能算是真正的英靈——
於是她最終接過了屬於蓋亞的契約書。
「唔，一臉聽不懂的表情呢。」
連素無奈的聳了聳肩：「說白了，就是這個世界即將迎來人類的盛世，大約幾百年的時間，足夠人類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頂峰……可惜緊接著就是人類的貪欲帶來的戰爭、屠殺、扼殺星球生命力的世界級別的戰爭，為了削弱那個未來對星球的影響，所以我會出現在這裡。」
連素的目光落在了一期一振的身上，忽然就笑了。
「——一臉不甘心的表情呢，一期。」
「啊。」一期一振相當坦然的點了點頭：「您說的太深奧複雜，我聽不懂……但是總歸能聽懂，若我站在這邊的話，您就是我的對立面。」
「便是如此了。」連素合掌輕笑。
「這簡單，我過去便是。」一期垂眸低聲道。
連素嘴角拉平，「你過不來的，一期——這些試圖改變歷史的刀劍怨漂浮不定，所以需要一個座標，羽衣狐只能起到提供魔力的母體作用，而這個座標，我選擇的是你。」
一期一振猛地抬起頭瞧向她，而連素沖他搖頭。
「比起我這個註定會被世界的力量驅逐離開的怪物，你還有弟弟們要照顧不是嗎？」
水藍發色的付喪神就當做什麼也沒聽見，三兩步上前就要抓住連素的袖子，他的手切切實實的伸了過去，卻只撈住了滿手的空氣。
他的表情這才變得慌亂無措起來：「連姬！？」
「我曾經讓長穀部從陰陽師家裡帶來的一枝櫻花，加上我之前做的一具木偶成了我此刻使用的新身體，櫻花上面上面附著的靈力與櫻花自身的生機是我能活動到現在的理由……在陶俑裡面帶了太久，能撐到此刻已經是不容易了。」
她虛虛的拍了拍一期一振的腦袋：「總歸是多少年前就該死的人，如今終於解脫，何必露出這種表情。」
「那些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問您……為何不選擇帶我走？」一期一振只是低著頭，目光落在某個地方，聲音沙啞得很。
連素微微蹙眉，她能聽見抑止力的呼喚與強制召回的力量，那聲音漸漸變大，眼前的光也掩蓋住了一期一振的面容，而在付喪神的眼中，便是金髮的女子被白光吞噬，下一秒原地只剩下點點銀白光屑，再不見人影。
……騙子，沒有比那個女人更惡劣的騙子了。
沒有選擇他，卻選擇另外一把刀。
一期一振抬手捂住了臉，嘶啞低沉的笑聲緩緩自指縫間溢出，數百年積累下來的幸福在這一刻係數化為了扭曲的怨念與詛咒，詛咒著自己的求而不得的愛，詛咒著那個只是因一時幸運便被偏愛至如今的刀，詛咒著這一切的一切——
不過好在她還留給了自己最後的禮物。
一期一振放下了掩住臉頰的手，那雙蜂蜜般澄澈甜美的眸子早已化成了血一般的妖異猩紅。
——企圖改變歷史的刀劍怨靈對吧。
連姬不做只有虛名的事情，她說能，那邊一定能……既然已經打算改變，那就先從自身的歷史開始改變。
……就從那個男人上山那一刻，開始改變吧。
只要沒有那把刀的存在，只要那個男人未曾上山求醫，只要她的願望在那時就得以實現……
——那她也應該會永遠使用著自己、就不會再拋棄自己了，對吧？
只要她只擁有、也只會擁有自己這一把刀的歷史從來沒有被改變過，就好了。
第13章
1420年，英王亨利五世與法王查理六世簽訂特爾瓦條約，承諾死後就將王位傳給當時的英王，否認了王太子查理的繼承權，英王亨利五世成為法國攝政王，有權承繼查理六世死後的法國王位。
至此，法國已淪為英法聯合王國的一部分。
1422年，亨利五世與查理六世相繼去世，亨利五世年僅一歲的兒子成為國王亨利六世，由叔父貝德福德公爵攝政，並在巴黎的聖但尼教堂舉行加冕禮。
與此同時，法國王室忽然反悔，在亨利六世繼位後立刻取出了瘋王查理六世當年臨死前留下的另外一份遺囑——修改薩利克法典中女兒沒有繼承權的敕令，命令其女珊戴拉繼承自己的王位。
據傳查理六世在死前寫下這封遺囑時，對身邊不同意的大臣們瘋狂大喊「這是神諭！」但是事實真相已然無人知曉，也不知道是瘋王的確看到了神的光輝，還是對當時的皇太子不滿從而選擇擁護女王上位的大臣們、亦或是後世的崇拜者們特意編撰出來的謊言；但是女王的上位執政，的確是不可爭議的事實。
法蘭西的黃金玫瑰。
榮光女王。
這是後世對她的描述。
「榮光的女王」珊戴拉一世——據傳是法蘭西歷史上的第一美人，查理六世的女兒，在位期間以鐵血手腕掌控朝政，以極快的速度奪回了所有被奪走的法國領土，終止了英法百年戰爭，成功取得了最終勝利。
但是——
「……給她的時間太短了。」
女王的摯交、當時的財政總監雅克·科爾在回憶錄中如此寫道。
戰爭結束後不久，有的人就迫不及待的對女王出手——
支持皇子的人，在聖女貞德端給女王陛下的杯子裡偷偷下了毒。
……其實下在杯中的毒並不是可以致死一個成年人的量，但是早早就被派系之爭和後來的戰爭拖垮了身體的女王已經經受不起哪怕只是一點的摧殘了。
救國聖女因為毒殺女王的罪名送入了死獄。
元帥吉爾·德·雷斯為了救她出獄四下奔走，聖女卻毫不猶豫拒絕了戰友的相助。
「是我殺死了王，吉爾。」
穿著囚服的貞德神情悲哀而絕望。
「那不是你的錯！」吉爾焦急的勸道。
「不……是我。」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雙手緊緊攥著胸前的十字架：「是我辜負了王的信任，是我親手送上了致死的毒藥，是我面帶微笑的勸她喝下那些東西。」
——我殺死了王。
這成為了被冠上聖女的少女永遠無法解脫的絕望夢魘。
過了幾天出現在貞德面前的是新王——查理七世本人。
新王的身邊沒有跟著他的心腹，獨自一人出現在了牢房門口。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多做解釋的，比如女王的死因。
「你會相信我沒有真的想要殺她嗎？」
查理七世看起來局促極了，他的眼神閃爍神情慌亂，明明是一國之君，卻不願意直視眼前聖女那雙清澈美麗的藍眼睛。
「……我只有一個問題，請您回答我。」貞德看著眼前的男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把那個稱呼叫出口。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查理七世囁嚅著嘴唇，還是咬著牙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她不該做的比每個人都要好，更不應該是個女人。」
……就為了這種理由？
就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
貞德覺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
「聽著！我沒想殺她！杯子裡的毒量絕對不足以致死只會讓她身體衰弱到無法繼續執政！我從來都沒想著想要要她去死！！！」查理七世忽然一把抓住了囚籠的鐵欄杆，狂亂絕望的眼神像是垂死掙扎的死刑犯。
「無論如何，那都是我最後的親人！但是我沒辦法！我沒辦法你懂嗎！？」
「你可以選擇不做啊。」貞德的聲音顫抖，「為什麼要下毒？」為什麼要殺她？
「我沒做，我什麼都沒做！」
查理七世忽然拔高了聲音。
「她不信任我，她不信任任何人！她一切東西都會檢查，除了你，她只信你一個……」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咬牙切齒的說：「所以我什麼也不做，什麼也做不了，是你！是你端給她致死的毒藥才對！」
「——我不反對你的話。」
貞德雙手交握放在胸前，露出了悲傷的笑容。
……我殺死了我的王。
我已經完成了主交給我的任務，我已經無所依戀，我已經無需顧忌。
所以我現在終於能以死贖罪，然後去陪著我的王。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是現在，聽見那句只信任我一個，還是會覺得無比開心。
1439年七月，救國聖女以毒殺女王的罪名被綁上火刑架，終年27歲。
——在灼燒的火焰之中，心已經死去的聖女聽到了一個聲音。
世界的聲音。
「我可以讓你的王擁有一個真正的光輝未來，代價是你需要支付給我一點小小的東西。」
……啊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想必一定會對這樣的我降下天罰吧。
——但是絕對不會後悔。
這不是源於神明旨意的決策，而是屬於貞德——這個鄉村女孩、以及身為那位王所信任臣子的內心所做出的選擇。
所以，締結契約吧。
拿走你要的東西，把我的王還給我。
第14章
「珊戴拉，珊戴拉……我的女兒，我的珍寶，你是諸神賜予我的孩子——作為你成為我孩子的報答，我將送你至高無上的榮光。」
遵從蓋亞的命令，連素以瘋王查理六世獨女的身份降臨至這個世界，取名為珊戴拉。
在她作為皇室唯一的公主的第十八年，纏綿病榻的瘋王握住了她的手，於她的耳畔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1422年的法國，飽經戰火傷痕累累，瘋王查理六世臨終前與一眾心腹大臣于寢宮密議，將自己的獨女珊戴拉定為下一任的新王。
這一條敕令，毫無疑問的引起了大部分保守派和原定王太子一派的貴族大臣們的反對和意義。
1422年，註定是個多事之秋：先是查理六世簽訂特爾瓦條約、兩位當事人相繼逝世、然後就是瘋王在臨終前，忽然決定要將王位移交給聰慧但是並沒有法律繼承權的女兒，而不是平庸無才卻擁有正統繼承權的兒子，這個行為毫無疑問又引起了一番新的奪權之爭。
而貴族們眼中原本優雅嫺靜的皇女一反平日裡與世無爭的溫柔性格，以鐵血手腕鎮壓絕大部分的反對之言，並在短短幾年之內，徹底控制住了整個國家。
黨派之爭剛剛停歇，英國那邊的權貴們又以特魯瓦條約為理由，自顧自的說年幼的英王亨利六世同樣也為新任的法國國王，皇女殿下名不正言不順，以此為理由強制對法國開戰。
要知道連素女子之身繼承王位本就受人詬病，她待在這個位置上裡外受制、國家又常年受戰火所累土地荒蕪民不聊生，即使尚未登基加冕也依然每日裡忙得腳不沾地，難得有了幾分喘息的閒暇日子，就又有了新的傳言送進了宮中貴族的耳朵裡。
「——來自洛林的少女會拯救這個國家。」
不過所謂「拯救國家」的傳言說得多了也就沒人信了，珊戴拉的能力被所有人看在眼裡，相當一部分貴族甚至盲目自信的認為只要皇女殿下一日還在，法國就不會有事，而皇女的心腹、最大支持者之一的布倫塔公爵更是毫不客氣的把這些東西攔截在外，並對下面的人囑咐道。
「不要用這種東西來污染殿下的耳朵。」
而等到皇女本人也聽到了這些傳言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親自來到了城堡之中。
「『來自洛林的少女會拯救這個國家』……這是新的玩笑嘛！？皇女殿下，請您絕對不要相信這種無聊的東西！更不要去見那個髒兮兮的鄉下丫頭！」
連素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沒有回答對方的話。
——毫無疑問，交到她手裡的是一手爛牌。
常年戰敗、國力空虛、民心失去大半，不允許女人繼承王位但卻深入人心的古老法典在前，虎視眈眈盯著王位一點也沒有打算放棄的胞兄在後；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那個昏庸愚昧的兄弟永遠分不清真正的主次，眼下這種國內外危機重重的情況下居然還盯著她手裡那份老皇帝的遺囑想要知道是不是真假……
連素就算真的有心力挽狂瀾，可字這種內憂外患豬隊友狂拉後腿的情況下，也暫時只能搖頭歎息。
她無比迫切的需要一場空前的完美勝利來奠定自己的位置和安撫國內的民心，而按著歷史的進程來看，目前改變的只有她，其餘的應當不會出現問題，所以所謂這名「洛林的少女」應當就是那位歷史聞名的聖女貞德了。
雖然這麼多年的經營之下她手中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人脈和心腹，但是真的有能力翻轉戰局的戰將之才卻沒有一個——連素自己倒是有這個本事，但是估計她前腳上了戰場後腳她那胞兄就能給她掀翻大營。
……沒有什麼是比心有餘而力不足更讓人無奈的事情了。
身邊的布倫塔公爵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連素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從椅子裡站起身。
「如果這個『來自洛林的少女』真的可以為我帶來奇跡的話，那麼相信也無所謂。」皇女的聲音冷淡嚴肅且不容置疑。
公爵一怔，立刻下意識反駁：「但是——」
「沒什麼但是，公爵，我們已經到了退無可退便無需再退的地步了。」她一臉無所謂：「最差的結果無非也就是查理繼位，我去死罷了。」
公爵的聲音戛然而止。
「萊斯利。」她扭頭去看自己已經在那裡站了半天的侍衛長：「你剛才要說什麼。」
「是的殿下，」年輕人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吹鬍子瞪眼的老公爵，微微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試圖讓自己的存在感不要那麼大：「……傳聞中的那個人，想要見見您。」
「這怎麼可以！這萬萬不可以！」
布倫塔公爵迅速拔高了聲音：「殿下千金嬌貴之軀，若是出了意外怎麼辦！」
連素抬起一掌擋住了心情激憤的公爵。
「想見我？」
皇女若有所思。
「可以啊。」
「皇女殿下！」
「哎呀呀，也沒什麼不可以嗎，我其實也有些好奇，一個鄉下孩子是怎麼勸服軍隊的人讓他們同意帶著自己來到這裡的。」
布倫塔公爵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沒有違逆主君的意願，還是把皇女的意思轉述給城堡內的其餘貴族們——因為她胞兄頹廢的生活狀態和高貴的身份擺在那裡，所以即使是這種時候城堡內的貴族名媛們也在開著無聊的聚會。
出乎眾人意料，率先反對的是皇子查理。
「所以珊戴拉的意思是，她願意見見那個奇怪的傢伙？」
「是的，皇子殿下。」
布倫塔公爵語氣恭敬的回答道。
查理幾乎是迅速做出了不滿的表情：「她怎麼能這麼隨意？也不擔心自己會遇到危險，我不同意。」
「恕我直言，皇子殿下，」公爵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皇女殿下身為未來王位的正統繼承人，她說的話才是真正有分量的。」
「公爵何必這麼嚴肅？你就當成是我作為一個兄長對妹妹的關心就好，我們誰都不能保證這個人是不是刺客或者是什麼心懷不軌的角色。」
公爵故作驚訝：「哦，這是來自您的真實擔憂嗎？真是讓在下惶恐。」
查理也跟著揚起虛偽僵硬的笑容：「如果她不是坐在王位上的那個人只是個普通的姑娘，我也不需要這麼過分擔心她的安危——畢竟人生就是這麼喜怒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不錯的主意。」
連素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
查理和公爵驟然噎住了嗓子，表情僵硬的看著悄無聲息出現在兩人背後的皇女本人。
「我小時候就和你說過，嚇人真的不好玩。」查理硬邦邦的說。
「我小時候也說過，如果要躲人的話你們誰也玩不過我，兄長。」
最終還是公爵轉移了話題：「恕我冒昧，殿下，您說的不錯的主意是指——？」
「王位上坐著的人啊。」
連素神情淡淡：「反正那孩子也沒見過我本人，既然兄長這麼擔心，不如讓我們換一個新的遊戲。」
查理眉頭一挑：「你又要玩什麼鬼把戲？」
連素抬手叫來了侍衛長萊斯利：「讓那孩子過來吧。」
緊接著她又把一旁的侍衛手中托著的國王披風拎起來，直接披在了查理的身上。
所有人都驚愕的看著她這一系列動作，完全說不出來話。
連素本人卻滿意極了，她甚至親自系好了披風後又拍拍肩上有些翹起的雪白絨毛，她抬起頭，揚起自己的嘴角。
「兄長，這個王位暫時是你的了。」
……查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倒是很想笑著開句玩笑，說你也不擔心我就這麼奪走你王位之類的臺詞，但是他說不出來。
——亦或者說，現在，他不敢。
「皇女殿下……笑了？」
他聽見身後有人不可思議的喃喃自語。
那些人狂熱的眼神幾乎快要燙傷他的後背，望過來的目光饑渴而貪婪，每一個人臉上寫著都是同一句話。
「再多笑一笑！哪怕只是一點，請再多笑一笑！」
查理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真正的罪魁禍首嘴角笑容一閃即逝，很快又恢復了平日裡那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等一下萊斯利會帶那孩子過來，還望兄長不要讓我失望。」
她轉過身，對不知何時簇擁到身邊的人們揚起聲音說道：「來自洛林的孩子等一下會被帶到這裡，作為測驗，接下來我們要玩一個小小的遊戲：我會找個地方藏起來，讓我的兄長暫時代替我坐在王位上，而諸位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請務必幫忙隱瞞我的身份，看看那孩子是否能認出我來。」
皇女珊戴拉成為正統王位繼承人的時間其實很短，遺囑事件爆發之後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是皇子間的奪權之爭，說到底，她真正握住權力也不過短短幾年而已；在消息閉塞的年代，為數不少普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如今的繼承人是位女性。
她這一招雖然胡鬧又危險，但是卻出乎意料的沒有任何人願意出聲反對。
查理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才華出眾貌美驚人，又極擅長與人相處收攏人心，是天生的發光點。
特別是那一雙金色的眼睛，像是最精巧的工匠用黃金雕琢出的藝術品，又像是正午的燦爛陽光化為實質凝固化成了她的眼珠。
畢竟被無數貴族名媛們稱作「黃金玫瑰」的美人怎麼會是尋常姿色的美女？
——那位女性，是連太陽也要自慚形穢的耀眼存在。
查理六世曾經這樣說過：「想要娶到我女兒的傢伙會是何等傲慢的傢伙啊，帝王嗎？梟雄嗎？還是世界之王？我甚至根本無法想像這孩子會單獨屬於某個人的樣子。」
但是皇女珊戴拉有一個很令人痛心的、算不上缺點的缺點。
她不愛笑。
再換個說法。
只要她願意笑一下，那她真的是想做什麼都可以。
而現在她笑了，要求的又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在支持他的人看來，更是一次不錯的嘗試。
所以皇女殿下這一次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可作為她的胞兄，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查理在那雙金色的眼睛裡讀到了另一樣東西。
如果認錯的話，那就正好連帶著兄長一起殺掉好了。
嘴角帶著溫柔的笑容，她的眼睛說著這樣的話。
珊戴拉的眼睛裡藏著的從來都不是令人感覺溫暖的陽光，而是看似沉默又美麗本質卻危險之極的黃金熔漿。
她有成為一國之君的資質和天賦不假，但是她更有成為暴君的心性和品格。
……如果那個洛林的少女認錯人的話自己會被她殺掉這件事情是真的。
——好極了。
查理嘴角掛著無奈的微笑，心裡痛苦無比的想著。
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第15章
【交換了機會的少女貞德終於重新踏入了城堡之中。不過迎接她的並不是那位日思夜想的金髮皇女，而是男性的皇太子——那張尚顯年輕的臉她無比熟悉，正是未來的查理七世。
用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交換了這一次機會的少女擁有著蒼白的發色和淺金色的瞳仁，她強行按住內心的不安，在一番交談之後，貞德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後，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聽完她的疑惑後，查理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
「我現在覺得可以真正相信你的話了。」他搓了搓臉，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回答說：「我的確有個妹妹叫珊戴拉，不過她在七歲那年就因為高熱不退的關係病死了。」
貞德期待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不對，這不對。
……她在哪裡？
我的王在哪裡？
懷抱著這樣的疑問，她再一次走上了戰場。
她帶來了戰爭的勝利，在萬眾矚目的掌聲中成為聖女，在白馬的馬背上接受百姓們親手送上的鮮花與讚頌。
以及……十九歲那年被綁在火刑架上的結局，這是來自于查理七世的背叛。
——再一次的背叛。
來自於神明，與國家。】
被侍衛長萊斯利迎接進大廳的，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瘦小身影。
所有人都只是小小聲的竊竊私語，把視線聚集在來人的身上。
那孩子站在眾人之間，纖細的手指顫抖地摘下了自己的皮革縫成的兜帽，露出底下疲憊的臉孔。
——名字為貞德的年輕訪客取下遮擋後展露在人前的面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瘦弱孩子，發色蒼白眸色淺金，兜帽之下是雖然風塵僕僕但是依然可以稱作端莊清雅的美貌，那雙眼睛小心的環視過四周，最終把目光落在了萊斯利的身上。
「殿下在哪裡？」他的嗓子因為長時間未曾飲水變得縹緲而沙啞，配合他的容貌居然有了幾分雌雄莫辯的迷離感。
這孩子的聲音很小，嗓音之中還帶著一種微妙的顫抖。
這一絲顫抖旁人聽見也不會多想，只道是這孩子出現在這種與他身份地位截然相反的環境之中，便擋不住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眾人看著他的眼神也更加輕蔑冷漠。
「殿下就在這裡，你自己找吧。」
布倫塔公爵的聲音很是平淡，他側過身子一揚手，昂起下巴：「閣下請吧。」
貞德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眼神便落在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上。抬腳向著某個方向堅定不移地走去。
原本緊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漸漸為他分出了一條路，無數或是好奇或是懷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有如芒刺在背。
但是他不在乎。
——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了很多遍了，從好奇到渴望，再從渴望到畏懼，最後殘存下來的東西，便只剩下絕望的麻木。
在這個方向的盡頭，是屬於「王」的座位。
但是此刻坐在王座上披著寶藍色的國王披風的那個人，不是他真正要找的那一個。
貞德在王座之前站穩了腳跟，神情恍惚茫然，那雙眼睛不知不覺間已經隱隱濕潤了起來，注視著查理的目光愈發熱烈而複雜，然後他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身後的公爵眸色漸冷，微微側過頭對一旁的侍衛長低聲說著什麼。
緊接著，這孩子做了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舉動。
他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做出了一個疑似擁抱的動作。
然後，他拽住了查理的披風！
他居然直接伸手把查理披著的國王披風從他身上給扯了下來，緊緊抱在了懷裡！
「你！你做什麼！」
查理嚇了一跳！下意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瞪著緊緊抱住披風的貞德！
「您很尊貴……但是您不應該披著這個……只有這個，從來都不應該是您的東西。」緊抱著披風的貞德方才的陰冷眼神轉瞬即逝，神情哀傷的搖搖頭退後一步。
他說完這句話後，原本溫和的語氣驀地變得強硬無比，連那雙瞳色淺淡的眼睛也變得鋒利而兇狠，猶如一隻被侵略了領地的凶獸：「我再問一遍！皇女殿下她究竟在哪裡！？」
查理頓時一噎，一時間竟是被他話中的那句「皇女殿下」嚇得渾身發涼。
……難道真的存在嗎？
……神的使者。
布倫塔公爵也面露訝然之色，讓人擋住了已經開始準備行動的侍衛長，若有所思。
「……那要讓你自己找了，她就在這裡。」
查理索性也不再繼續坐在王座上了，更何況他從王座上跳下來後表情明顯輕鬆了不少，只是伸手打算奪回披風的動作再一次被對方閃躲過去了。
貞德抱著懷裡的披風把臉埋在了裡面，表情似乎稍稍平靜了一點。
……披風上有熟悉的香味。
是她的香味。
是王的香味。
他抬起頭，焦急的四下環視。
那個人就在這裡！
貞德越過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薄瘦的肩膀擦過那些神情微妙的人們華貴精緻的衣角，最終在一個極為隱蔽的拐角處發現了站在窄窄的過道臺階上望著窗外發呆的皇女。
——比陽光還要更加耀眼美麗的金色長髮肆意披散在她的背後，一身看起來非常寬鬆舒適的長袍，較之記憶中略顯青澀的側臉線條但是依舊完美無缺到令人驚歎的地步——明明應該是萬眾矚目的王，她卻輕易就能掩藏自身的氣息和存在感，將自己隱匿在人群之外。
貞德的目光再也無法挪開，他的呼吸開始變重：欣喜、激動、幸福、渴望……重重複雜的感情交織成他眼中的淚光，用幾乎要哭出來一樣的複雜表情向著那個方向並毫不猶豫的邁了一大步——！
刹那間，數把冰冷的鐵器驟然橫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卡在了那裡。刀劍交錯的冰冷聲響驚起了一片旁觀者的驚叫聲和竊竊私語，也讓那望著窗外發呆的皇女終於轉過頭，望了過來。
她站在那裡，表情平淡，遠遠地望著他。
那位王，並沒有走下臺階。
「……令人驚訝，這樣居然也能找到我？」
已經遮掩了自己氣息的連素一直在發呆，聽見聲音才回過頭，看到被卡在那裡的貞德表情尚且還有些驚訝：「你就這麼確定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他只是怔怔的望著，滾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再次開口貞德的聲音已經沙啞成了風中的浮絮：「是的……我的王，我的陛下，我為您而來……願意用我此刻所能擁有的一切對您起誓，這一次，我只為您而來。」
「……是嗎。」
在無數人驚恐不安的阻止聲中，她緩步走下了石階，抬手揮退了用兵器架住貞德的侍衛們。
然後下一秒，這瘦弱的孩子立刻沖了上去猛地抱住了皇女纖細的腰肢！
所有人驚叫大喊，整個大廳瞬間亂成一團！！！
「——安靜！！！」
皇女驟然拔高的冷酷聲音讓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反射性的停了下來。
她舉著手臂有些無所適從，因為那孩子跪在冰冷的石階上將頭埋在她的懷裡，臉頰貼著她的小腹，滾熱的眼淚已經浸濕了她單薄的袍子。
「我的陛下……我的陛下……」
細碎柔軟的嗚咽哭腔，還有那種仿佛終於找到失而復得的寶物一般辛酸又卑微的姿態，讓連素難得有些不捨得阻止他的哭泣，舉在半空中的手臂猶豫了半晌，最終落下來，扶在他的頭頂，輕輕的拍了拍。
貞德抱著皇女殿下，嗚咽著，哭泣著，滿足的表情卻像是流浪孤獨許久後終於得以歸巢的可憐幼獸，他完全不去顧及旁人的驚呼和喊叫聲，唯有手臂中懷抱著的這具柔軟纖細的軀體，才是他最終的、也是唯一想要的依靠。
【被新王背叛之後，他又一次回到了起點；作為回歸的代價，他應從神明的旨意，再一次舉起旗幟為這個國家帶來了勝利。
「我將把勝利和這個國家獻給神明。」
……但是貞德不知道的是，他所深愛的王成為了這一次神明真正想要的祭品。
——在女王戴上王冠的那個刹那，神明自頭頂降下了耀眼奪目的聖潔光輝。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
在聖女崩潰的怒吼裡，
在王冷然的目光之中，
……神，
奪走了王。】
「……都退下，公爵，你也是。」
皇女揮了揮手，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她的手還按在貞德的頭頂，安撫似的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
原本跪在她面前的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將嘴唇湊到了她的耳畔，少年人熾熱乾燥的唇瓣貼在她的耳廓上帶來陣陣滾燙的吐息和沙啞的呢喃，連素這才發現這年輕瘦弱的孩子站起來後居然和自己的身高堪堪齊平：「……我的陛下，我有話要和你說——這些話，只有您一個人能聽。」
連素似乎陷入了沉思，是否要答應他獨處的要求。公爵焦急的望向她的眼睛，大聲阻止道：「殿下這萬萬不可！至少請讓萊斯利侍衛長跟著您一起……」
「沒關係。」
皇女拍了拍「聖女」貞德單薄的肩膀，對著公爵安撫的揮了揮手：「一個小姑娘而已，有什麼好害怕的。」
而站在她身邊的孩子溫馴的垂下眼睫，看著一派溫順又貼服的乖巧樣子，那雙淺色的瞳仁瞧著皇女的背影，裡面就一個詞兒，被他層層疊疊的掩在了溫順又柔軟的敬慕之下。
——我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16章
【——那是遵從所謂的「歷史」之名被迫死在了臺上的女王，黃金鑄就的高貴王冠自高處墜落，華麗純白的披風沾染塵土，倒在聖女的懷中垂下頭顱的是失去了氣息的年輕女王。
沒有刺客，沒有毒殺，沒有任何人類所能理解的理由，金髮的女王被迫因聖女的詛咒而出現在這裡，完成了她所需要完成的工作後，便再一次被世界帶走了。
她的確再一次擁有了自己的王，但也再一次親眼目睹了最初的夢魘。
啊啊……
聖女懷抱著自己的王，一同投身於熾熱的火焰之中，歎息著將自己的腦袋埋入了王冰冷僵硬的懷抱之中。
這是並非神賜，而是詛咒吧。
在一開始賦予了我最美好的君主，最甜美的幻夢，卻又一次次的在最幸福的時候強制性讓我蘇醒。
我還能付出什麼呢，我還能拿出什麼呢。
昔日令人讚頌的美德全部拿去交換，最後殘存在這具軀殼裡使她依然能猶如一個人類般嬉笑怒駡的東西是根植於人類這一種族的最初原罪，貪婪、怠惰、嫉妒、憎恨，聖人將被自己的內心私欲污染殆盡，再也無法交付昂貴的報酬。
終於到了最後徹底什麼也拿不出來的時候，她便只剩下自己與靈魂可以拿來交換了。
不過沒關係，拿去吧，全都拿去吧，但是不要忘了契約的內容，就如同最初說的那般——拿走你要的，把我的王還給我。】
貞德跟著年輕的皇女走進了那間熟悉的小屋，他曾在這裡對著自己未來的君主起誓效忠，亦或者說，是對著國家和主效忠。
他還殘存著另一個身為女性的同位體當時的記憶，一邊是心潮澎湃為了信仰的主和國家準備投身於戰爭之中的鄉下姑娘，另一個不過虛長她幾歲卻已經是經歷了無數次冰冷殘酷卻沒有硝煙的戰爭的皇女。
曾經的聖女有多偉大，對於一個瀕臨絕境的王來說就有多殘酷：她對著自己的王說她將為了主參戰，她為了國家參戰，唯獨未曾說過為她的王參戰；一個平凡無奇的鄉下姑娘，所說的一切要求全部被應允，那個時候的少女尚未察覺到自己觸碰的東西本應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至高王權，她毫無所覺的享受著王的恩賜與榮寵。
軍隊、財富，地位，名望，人心，乃至於後世的榮光。
那位在後期可謂一無所有的王還能掌控什麼呢，軍隊歸於貞德，財富送給了兵士將領，聖女的地位尊崇可比君王與教廷，戰爭的勝利更是為貞德帶來了極高的聲譽與百姓的心。
該給的，不該給的，竟是全都給了。
而曾經的聖女究竟經歷了多少次的失敗才參透自己失敗的理由並非命運而是人心並將自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那便不得而知了。
如今終於得以重逢，貞德終於還是把那句話問出了口。
「……殿下。」他舔了舔乾澀蒼白的嘴唇，聲音放得極輕：「您就真的如此信任我？」
連素挑眉，還以為是這孩子之前被下面那群衛兵的反應嚇到了可這會才緩過勁來，便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腦袋，語氣溫和極了：「總歸不會有再糟糕的情況，你若是真能解我眼下困境，聽聽你的話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俊俏的年輕人眨了眨眼睛，腦袋抬上去在她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掌心裡蹭了又蹭，細軟柔滑的淺色髮絲摸起來的手感像極了連素以前擼過的大型犬：「——請您不用擔心，這一次，我純粹是為您而來。」
這種奉承話連素是聽慣了的，她不輕不重的拍了拍這孩子的腦袋，語氣變得有些冷硬了：「廢話就不要多說了，和我說重點吧。」
原本沉浸在自己心愛的王終於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中的少年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稍稍有些委屈，他晃了晃腦袋，卻是問了另外一個與眼前情景毫無相關的問題：「殿下，若是不久的將來法國勝利了，您會用聯姻的方式鞏固自己的地位嗎。」
他這話並不是隨便問的。
皇女的上位幾乎完全是老國王的一力促成，至今國內仍然存在著支持查理的貴族一派，而且要知道薩利克法典的影響可不僅僅局限於一個法國之內，這個年代，長子繼承權意味著一切，不說別的，性別這一點上，就是她最大的不利。
再加上英法之間的戰爭並非一朝一夕，而是從1337年就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國家積弱，內憂外患，將來女王是否要依靠聯姻鞏固自身政權這一點，還真的不好說……
他還記得在很久之前女王曾經在和幾位伯爵聊天時提及這件事，並笑眯眯的像是不經意的補充了一句「聯姻是可以的，不過到時候我那可憐的丈夫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而那些白鬍子老頭深以為然的點頭，腦袋湊到一起開始琢磨著誰是這可憐的聯姻人選。
即使心中酸澀卻也決定要好好祝福陛下的貞德並沒能看到那一天的到來，因為數天之後，女王便因她送上的那一碗毒藥而離開人世，直到現在，他才能重新談論起這個問題。
「這問題，有些遠了。」
連素不知道他心裡百轉千回，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便想了這麼多問題，她想了一想，笑著搖搖頭：「且不說和英國究竟能打到什麼時候才算停，國內常年征戰民不聊生，就算是純粹休養生息調理民生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考慮，我不覺得這種時候我還有心情考慮是否要聯姻的問題。」
但是貞德清楚，這件事一點也不遠。
他如今尚且還是少年，還有相當長的時間可以讓他「成長」，這些時間足夠他慢慢養大自己的力量，並等待著他的殿下重新送出那份至高無上的信任，而等到他長大，他便可以將最光明的未來雙手送到他的女王面前。
——他會帶來毫無疑問的絕對勝利，以及可以讓她永遠沒有後顧之憂的完美婚姻。
……若是世界擁有奪走王的能力，那他就強大到可以勝過這世界就好了。
第17章
「聯姻什麼的姑且放在一邊……現在你應當告訴我，你究竟要同我說什麼了吧，孩子？」
「是的，陛下。」
他跪在她的腳畔輕聲說道，語氣虔誠恭順，並充滿了某種令人膽寒驚顫的狂熱之情，少年抬手撫上皇女細膩蒼白的臉頰，一字一頓的說：「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只是為您而來，我會將勝利的法國作為加冕的禮物獻給您，我會為您披荊斬棘開闢前路；將您帶往蘭斯的大教堂，讓您成為這片大陸上唯一的女王。」
連素翹起嘴角，笑意並未達眼底：「……你說，唯一的？」
貞德回答：「是的，陛下。」
連素：「說錯了，我還不是陛下。」
貞德：「您會是的，您會是、並且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陛下。」
連素曲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把手，若有所思：「你很有野心，也很有意思……需要軍隊嗎？若是我告訴你現在的我沒有多餘的軍隊供你去揮霍，也不會在這個位置上給你額外的幫助，你又要如何？」
「我不需要軍隊，陛下。」
他將額頭貼在她垂下的手背上，低聲說道：「只需我一人即可，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就會前往奧爾良為您帶來您所渴望的勝利，若我失敗，我會提頭來見。」
連素眯起了眼睛，笑了。
「——這倒有點意思。」
****
大約一小時左右，連素與貞德一前一後從高塔的小房間裡走了出來。
大廳裡聚集了不少的貴族，又原本就在的，也有一直呆在這裡沒有離開的，布倫塔公爵一直站在樓梯下面，當他見到連素的身影時終於得以長舒一口氣，連忙迎上前去，刻意抬高了嗓音：「上帝保佑您，殿下……您沒事真的是太好了，和一個陌生的外人呆了這麼久，皇子也很擔心您呢。」
查理猝不及防被公爵叫了一聲名字，臉上頓時掠過一絲慌亂，連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給這孩子安排一間房間，從洛林跑到這裡想必也沒怎麼休息過，貞德——」她將這條命令吩咐下去後，又回頭叫了一聲那孩子的名字，貞德立刻湊了過來，低著腦袋聽她說話：「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嗎？」
「您先前才說過不會提供幫助。」貞德的語氣溫和，可惜怎麼聽怎麼有種委屈抱怨的意思。
「我說的是額外的幫助，比如幾千人的軍隊和多少錢的軍餉，想都不要想。」連素瞪他一眼：「資助就當我個人的不會動用國庫，你若是要去戰場那麼鎧甲兵器和戰馬總是需要的，還是說你一個鄉下孩子有錢置辦這些東西？」
現在的他的確沒尋常意義上普通人類的財富，但是戰爭需要的鎧甲和裝備卻還是有的。
而且某種意義上，他其實能算是富可敵國的超級富豪。
——如同聖女瑪爾達和聖人聖喬治可以退治邪龍一般，經歷了無數次輪回逆轉、捨棄了聖人的蒼白少年無比諷刺的成為了昔日純白聖女的漆黑反面，更是擁有了可以使邪龍馴服歸順的領導力。
但是這些話並未來得及說出口，便有人用極為諷刺的調子開口說了一句：「那些應當賜予貴族們的尊貴賞賜皇女殿下遲遲不願意拿出來，現在卻願意給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下等賤民置辦上戰場的東西？」
貞德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剛剛準備看清究竟是哪個傢伙敢在他的陛下面前說這種話污染她的耳朵，眼前的景象卻驟然被連素那頭黃金般美麗燦爛的長髮所擋住了。
緊跟著，擋在他面前的皇女沉聲開口了。
「若閣下能像這孩子一般願意為我解除困擾，那麼那份『應當屬於您』的賞賜，我自然也會賜下。」
發聲的貴族抿了嘴，一臉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說完了嗎？還有什麼說法嗎？」她重新又掃視了一圈周遭的貴族們，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查理的臉上：「若是沒有什麼事情我就先告辭了兄長，還請你玩的開心些。」
「你也是，好好休息。」
查理乾巴巴的應了一句，看著自己的妹妹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而那個洛林來的鄉下孩子輕飄飄的打量了一遍這裡站的人，也抬腳跟上了珊戴拉的腳步。
——那麼自然的樣子，就像是他早該在那個位置呆著似的。
****
剛剛走出大廳，貞德就抬腳走到了連素身側半步之後的位置，低聲道：「陛下，您的那位同胞兄弟看起來可沒有那麼無害。」曾經救國聖女侍奉過的一世一生之中唯一的錯誤就是對胞兄的心慈手軟和對貞德毫不猶豫的信任，這是他墮落的鑰匙，造成他沉浸於這片地獄深淵的罪魁禍首。
——這兩個錯誤，前者他深惡痛絕，後者卻甘之如飴。
而他被無數次的輪回弄混了記憶，也弄錯了這件事開口的時間，果然，前方步履生風的連素聽見他這句話後腳步驟然一停，回過頭時她的眼神讓貞德忍不住喉嚨一緊，竟是下意識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
……再怎麼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的盯著，懷揣著每時每刻都恨不得把她從頭到腳徹徹底底的吞吃入腹的惡劣又糟糕的污穢妄想，說到底，她也還是他心中最獨一無二的王。
「你只是個今天才被帶到我面前的鄉下孩子，貞德……在那麼多人的大廳裡認出我才是將來繼承王位的皇女這件事，我尚且可以讓那些教會的人用一句『神跡』來解釋，但是你剛才那句話可不好處理。」
皇女的聲音沉穩莊肅，因為早年的習慣她身邊總是不愛留人，故而此時的走廊裡只有他們兩人，她壓低了嗓子，這話便沒有送到第三人的耳朵裡。
貞德對這些東西依然還是似懂非懂，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固執地信著王是不會錯的，於是他乾脆俐落的跪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湊上去讓她的手背觸碰到了自己冰冷白皙的光潔額頭，「非常抱歉，陛下。」
連素輕聲歎口氣，彎下腰把他摻了起來。
「……你本不應該說這些的，若是讓人聽見，我還得多花功夫替你解釋這個。」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可是您不喜歡他，不是嗎？他對您毫無益處，還有剛才那些人也是，我既然是為了您來的，那麼這些人於您沒有任何用處，那麼需要我替您一併處理了嗎？」
連素盯著他年輕的臉，輕笑著搖了搖頭，驀地抬手刮了一下貞德筆挺的鼻樑。
貞德：「……！」先前還遊刃有餘頂著皇子查理一臉冷酷的少年被這一下子瞬間就弄紅了臉，豔麗的紅霞一路紅到了耳朵根，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他這年紀該有的樣子。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連素一臉無奈的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已然放緩了不少。「你若是不覺得我這命令下的著急，明早收拾好後就去奧爾良吧。」
「明早就去嗎？」貞德一怔：「會不會太著急？」
「不著急了，奧爾良已經圍困了好幾個月，若你真的是我想找的那個人，那麼早一點去也早一點讓我的將士看到新的希望。」
貞德極緩慢的眨了眨眼睛。
「那……若我不是呢？您又要如何？」
若我不是原本歷史上那位救國聖女，只不過是一個殘留著她名字和記憶、拋棄了一切珍貴之物才能走到這裡的可悲贗品，那您又要如何呢？
……您還會，像當初那樣愛護我、保護我、賜予我最珍貴的信任嗎？
連素不明所以，並不知道眼前少年這句話裡藏著的言外之意，她只是單純地理解了這句話的表面意思，於是極為乾脆的回答道：「若真是那樣的話，我大概只能親自上陣了。」
……而且說句實話，她還真的有那麼點躍躍欲試的意思。
貞德聞言立刻皺起眉：「那可不成，哪裡有讓您上去的道理。」
「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連素點頭：「畢竟不知為何，自打我被生下來開始，身體就算不得好……戰場是個消耗體力的地方，若我扛下來也就算了，就怕我扛不下來死在上面，或者挺到一半卻被拖垮了身子……好不容易做到現在，這攤子由查理接過去再被他搞出個什麼能氣死祖宗的么蛾子可就糟了。」
雖說這一次也是不知道要幹嘛就被蓋亞扔過來所以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人生，但是好在當王的經歷也不是沒有，所以連素最擔心的其實還是自己的續航問題。
不是英靈而是生者之身總是容易出這樣那樣的糟糕毛病——最典型的一點，就是血條脆的亞批。
皇女殿下捂著臉憂心忡忡發散思維擔心自己的身後事，一旁的貞德卻是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他聲音一沉，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了。
連素：……？
但是還沒等她這句話問出口，就看到眼前的「少女」那雙漂亮的淺金色眼睛泛著堅定的光彩，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請放心吧，陛下，您擔憂的東西、期待的東西，我全部都會為您解決的！」
連素：……？？？
解決啥？
還是說你能讓我去戰場上放光炮嗎？
第18章
第二天早上的連素是被侍女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叫醒的。
前天晚上和貞德聊完天之後回去依舊是忙到後半夜的皇女殿下幾近淩晨才在侍女的催促下睡了幾個小時，但是好像還沒等她眼皮多黏一會，耳畔就響起了無數侍女驚恐的超高分貝的尖叫和門外淩亂嘈雜的腳步聲。
皇女殿下夢中驚坐起，但是長時期的高壓工作即使是她也有些吃不消，貞德的到來無形之中放鬆了她的神經，這一覺完全可以說是近幾年來她睡得最放縱的一次，也就導致了她剛剛坐起來還沒過兩三秒，沖進來的侍女們就看到他們的皇女殿下耷拉著眼皮坐在在柔軟過頭的床褥中，身子晃蕩了幾下，啪嘰一聲又重新埋回了被子裡面了。
女僕們：「……」
女僕們：「……我的殿下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啊啊啊啊啊！！！」
被褥裡顫顫巍巍的抬起來一隻細白的胳膊，沖著發聲的方向揮了揮，皇女維持著那個腦袋埋在被子裡的姿勢，有氣無力的咕噥了一聲：「除非英軍打進來了或者世界毀滅了以外不要叫我，讓我再睡五分鐘。」
「我的殿下啊啊啊……」有年長的侍女不顧床上那個現在哼唧的有多可憐，氣急敗壞的沖了上去近乎粗暴的把她從被子裡挖了出來：「您再不清醒一下世界真的要毀滅了！」
……加班沒工資，還不讓睡覺。
嚶。
連素任勞任怨的睜開眼皮，沖著一旁準備替她換衣服的侍女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在她雖然因為被打擾了睡眠有些發脾氣，總體來講卻還算不上不講理，侍女們手腳俐落的服侍她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後離開了房間，在門口等了半天的公爵才迫不及待的走了進來。
——或者說，沖了進來。
連素原本也算是習慣了他們偶爾會一驚一乍的樣子，但是布倫塔公爵這般急促到有些衣衫不整的樣子倒是頭一次見到，她稍稍收斂了一點自己戲謔輕慢的心思，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您這麼著急？」
「……是龍，殿下。」這位年長的貴族也算是見慣了風雨心性沉穩的角色，不然也不能有膽魄輔佐皇女登基，但是連素卻聽見了他努力掩飾依然流露出的幾分驚懼和碰到某種可怕事情導致大腦完全無法思考、根本無法理解現狀的可憐茫然，這個可憐人就只是憑著那一點淺薄的常識，顫抖著向他的主君說明了問題。
「是龍，一隻黑色的龍出現在了庭院裡。」
連素極緩慢的眨了眨眼睛，停頓了好一會，才略帶些狐疑的反問道：「……龍？」
布倫塔公爵：「是的，殿下。」
連素：「那種本來只應當存在孩子睡前故事裡，長著翅膀和獠牙的龍？」
布倫塔公爵開始漸漸無法控制自己嗓音中的顫抖：「是的，殿下。」
連素無自覺的拔高了聲音：「理論上應當是屬於幻想與神話的古老種族……那種龍？」
可憐的老人家用盡力氣才能腰杆筆直的站在這裡挺到現在都沒趴下，可事實上他已經快要被先前那一眼嚇得說不出話了。
連素抿了抿嘴唇，立刻轉移了話題：「查理呢？留在城堡裡的貴族們呢？還有城中的百姓，他們有沒有事？」
「……沒有人受傷，不得不說這是萬幸之幸，殿下；我猜測那只龍應當是被人控制著的，因為從始至終對方都沒有製造任何破壞，只是停在院子裡不離開。」
「……」
連素揉了揉額心。
「……貞德在哪？」
「從打見到龍的那一刻開始那孩子我們就沒有看到了，大概是被嚇跑了吧。」
——亂了。
全都亂了，而且這其中肯定有哪裡不對。
幻想種之所以被稱為幻想種，就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應當只存在於神代之中，固然後世的魔術師存在著可以控制龍種的力量，但是那也只是僅僅局限于魔術師的世界之中，絕對不會這麼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如此多的普通人的視野之中。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隨手拽下一旁架子上掛著的披風甩到了身後：「您還能帶路嗎？」
「……若您不介意，我其實是想休息一會避一避的。」老人家艱難無比的回答道，「那傢伙好找得很，您出去的話，一眼就能見到。」
連素便不再多言，沖著公爵點點頭後抬腳就往外走。
還沒等她走出城堡的大門，便理解了為何老人會說那麼一句話。
姑且不說這些聚集在一起臉色蒼白竊竊私語渾身發抖的人們就成了最顯眼的路標，窗外那身形龐大到令人心臟發顫的恐怖巨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就是最高級別的幻想種，龍。
連素停下了腳步，面沉如水。
「——珊戴拉！！！」
查理的叫聲從樓梯下方響起，她下意識的望過去，就見王兄查理臉色慘白，焦急無比的沖她揮手，一群貴族簇擁過來，慌張的樣子像是一群掉了毛的鵪鶉。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在這裡，又要去哪裡。」
她腳步沉穩，一步步的邁下臺階，面無表情的看著慌張失措的兄長，冷不丁抬起雙手啪的一聲用力拍到了他的臉上！
查理臉頰上驟然一痛，立刻瞪大了眼睛，怒道：「你做什麼！？」
「沒什麼，看你這麼慌幫你冷靜冷靜。」連素縮回手，在查理的怒視下輕飄飄的甩了甩自己拍得發紅的兩隻爪子，「一條龍把你嚇成這個樣子，還算什麼皇子？」
「你說的輕鬆！」查理被她的反應氣到不行：「那是龍！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哪怕是英國軍隊打到我面前我都不會這種反應，你要如何處理那個大傢伙！？靠你的美貌，你的王位，還是靠你昨天拉攏來的鄉下小崽子！？」
「——注意措辭，兄長。」連素慢吞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寬心吧，那個大傢伙若是想殺人，我們躲不了；若是它不想搗亂，我們也沒必要躲。」
查理原本暴躁不安的情緒奇異的被她沉穩的語調安撫了下來。他好歹也是曾經受過王儲教導的皇子，只要強迫自己不去考慮那個東西，保持冷靜倒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現在要怎麼辦？我看它不動，是不是被控制住了？……能不能借此機會，利用一下這個大傢伙……或者拉攏一下？」
他下意識地就對面前的女子尋求幫助，心裡卻存了些其他的想法。
——那條巨龍在這裡也算是呆了很久卻始終不見任何反應，查理安下心之後便忍不住動了些歪心思，未嘗沒有想趁機找些藉口把皇女從王座上請下來的打算。
連素搖頭：「要先找是誰控制的才能考慮你說的這些事情……眼下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兄長還是不要亂想為好，免得引火焚身。」
查理被她一噎，便訕訕閉上嘴，不敢再胡思亂想。
而連素此刻心裡想的是其他的事情。
——她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呆的地方極有可能不是正確的歷史，要麼這條龍只是曇花一現的幻象，存在的痕跡稀薄到了可以由歷史自動抹去的程度；要麼她這一世所經歷的人生可能只是某個人的棋局一子。
連素說到底只是在阿賴耶那裡掛名，本質仍然歸屬于蓋亞，除非碰到人類與星球同時需要處理的大災害她才會正式以英靈的身份出手，不然平時她仍然是處在蓋亞的角度考慮事情；她倒是隱約察覺到阿賴耶那裡似乎發生了什麼相當糟糕的大事，不過因為這件事似乎尚未曾牽扯到星球的命運，蓋亞便依然讓她在其他的小世界裡到處亂跑，至今為止也沒有參與進阿賴耶的工作裡面去。
……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這一次也是和上一回一樣，不過是在人類正史分割出的小型平行世界裡進行的一次小實驗呢。
連素正想著，不遠處響起了某個人的腳步聲。
此刻的大廳除了低聲私語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壓抑啜泣聲，而當那腳步聲響起時，就連這點哭聲也跟著掐死在了他們的嗓子眼裡，空寂冰冷的大廳回蕩著來人的步伐聲，一步接著一步，不急不慢的調子像是踏在了人的心臟上，身著漆黑鎧甲的年輕將領出現在人群之外，他站在那裡，知道人們讓開了一條路——像是他來時那般，貞德的肩頭披著一面繡著龍紋的旗幟，他沐浴著旁人恐懼的目光，走到了連素的面前。
然後，單膝下跪，他從腰側抽出纏繞著荊棘形狀的長劍，遞到了連素的面前。
「為我賜福吧，我的陛下。」他凝望著皇女的臉，聲音虔誠恭順，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信徒膜拜神明般的可怕狂熱：「我將揮舞著這面龍之旗幟、率領龍群為您征戰；奪回原本應當屬於您的無上榮光。」
您擔憂的東西，您不安的東西，您拒絕的東西……我來為您處理。
被奪走的土地也好；
被威脅者的王位也好；
還是您不願割捨的血脈也好。
——全都為您解決乾淨。
連素眼睫一垂，不發一言的接過長劍，將劍尖抵在他的肩頭。
「——若你做得到，你會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騎士，貞德。我可以給你我能付出的一切……但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待。」
第19章
「這回看你們還說什麼！還怎麼說！！！」
查理回到房間後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氣急敗壞的沖著一眾被飛龍嚇得戰戰兢兢的貴族們吼得完全顧不上形象，一不小心連唾沫都飛了出來：「我一開始說從商人入手，你們不讓；結果雅克科爾成了珊戴拉最堅實的支持者；我又說拉攏吉爾元帥，你們又不讓，說他性情暴虐殘酷不適合現在為我所用，結果現在那傢伙對珊戴拉忠心耿耿，她已經把軍隊握在了手裡——」
「現在！現在！！！」
他拔高了嗓子，吼得幾乎快要破音：「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鄉下崽子居然會控制飛龍！！！而這個完完全全就是沖著珊戴拉去的！！！你們說吧！全都讓你們說！我現在要怎麼辦！！！」
在一片惶恐的寂靜之中，終於有人開口了。
「還是那句話，殿下。」查理聞聲望去，那是個裝束樸素的小貴族，在皇女珊戴拉執政之後為了擴充軍資以及樹立威信她清理了相當一部分盤踞在皇室身上吸血的寄生蟲，而這小子便是屬於第一批被清洗的家族中的某個繼承人。
他站直了身體，在皇子的注視下大大方方的說道：「珊戴拉殿下再怎麼厲害，她依然是一名女性，法典被我們用了那麼多年沒道理因為先王的一句話就廢掉不用，如今她招攏的那名少女既然擁有馭使邪龍的力量那就無法再擁有『救國』之名，我們可以趁機試著和教會搭上線，至於那個孩子……她若是真的那麼喜歡皇女，這未嘗不是一種交易。」
查理愣了好一會，才吞吞唾沫，嗓音沙啞的反問道：「……你是說，利用教會的力量把珊戴拉弄下去，然後把她送給那個貞德，作為閉嘴的禮物。」
「——若是樂觀點思考，說不定還能反過來為您所用。」那小貴族低聲道。
查理的嗓子裡發出了咕嚕嗚咽的聲音。
「……那畢竟是珊戴拉。」他啞著嗓子，不知是和自己說，還是和對面的人解釋：「我們小時候關係特別好的，我和她是先王膝下唯二活下來的兩個孩子，我……若是把她送給那個貞德，那個鄉下孩子年紀那麼小，如果他將來反悔了……」
「殿下，皇女的美貌可謂世所罕見，您難道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每年為了一睹芳容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錢財？貞德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孩子，就算真的奉從上帝的神諭，那我們將可價值堪比整個國家的珍貴皇女送給她，她難道還不會為您死心塌地的效力嗎？」
查理臉色慘白，看上去卻已經有了動搖的樣子。那小貴族見狀再接再厲，又緊接著說道：
「就算退一萬步來講，皇女真的登基稱王，那又如何呢？她女人的身體註定了一切。她需要血脈傳承的子嗣來接替自己的王位，那麼她懷孕之後大概要有一年左右的時間無法在王位上工作，產子會拖垮她的身體甚至是喪命；
而如果沒有孩子鞏固王權，那麼她在不久的將來也會被人從王位上拖下來，與其看著皇女到時候被其他人羞辱，不如由您來做這件事，至少還能保證皇女未來的人生不會出什麼糟糕的岔子。」
「……讓我想想，我再想想。」
話說到一個地步，再往前便是逾越冒犯，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那小貴族雖仍有幾分不甘心但還是乖乖閉了嘴退回到人群之中去了。
查理坐立不安的在椅子和一旁的空地上繞了一會，最後搓著手問道：「珊戴拉呢，她在哪裡？」
「皇女的話，送走了貞德便回房間了，說在她主動開門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查理皺起眉：「這種時候她搞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去看看。」他三兩步走到門口驀地頓住腳步，回頭一臉不安的低聲補充道：「之前說的這件事情我就當你們沒有說過，所有人都不要提起，珊戴拉無論如何仍然是我的妹妹，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把她送給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粗鄙平民作為換取我王位的籌碼。」
「……是。」
****
而被查理和他的跟隨者們聚在一起議論的中心人物，此刻卻獨自一人站在房間裡忙忙碌碌的鼓搗這什麼東西。
連素的面前是一大片被整理出來的空地，宗教信仰盛行的中世紀對於巫術魔術以及相關材料的管控頗為嚴格，魔女本來就是教會慣用的罪名，皇女珊戴拉早年行事張揚殘酷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和不滿，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在她身上，本來連素不太在意這個，就算有什麼尾巴也有能力清理乾淨。
——但是這回，貞德捅出來的簍子實在是太大了。
生者之身無法直接聯繫蓋亞和阿賴耶，所以只能用點別的法子了。
連素拿著刀子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劃了幾下，最後又是一刀割了下去，那血流得跟不要錢似的，她放了一碗血後用實現準備好的絹帕纏在傷口上，速度極快的在地板上大致勾出了召喚陣的形象。
……唔，有點失血過多。
她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腦袋，把傷口上的帕子重新弄得緊了些，四處檢查了一番等一下召喚開始後不會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意外後，這才開始念誦起召喚英靈的召喚詞：
「宣告——
汝身在我之下，託付吾之命運於汝之劍，遵從聖杯之名，若遵從此意志此理的話，回應吧……」
「在此起誓，吾乃成就世間一切行善之人，吾乃肅清世間一切罪惡之人，通過抑制之論前來吧，天平的守護者！——」
法陣之上驟然卷起的強大風壓伴隨著躁動的魔力流，那些龐大的魔力循著連素的血管湧遍全身，這並不是這具脆弱的人類身體可以承受的高強度的壓迫，身體成為連通現世與「座」之間的感應，構成了英靈通往現世的「座標」——
在燦爛華麗到令人眩暈的光芒之中，站出現了一名男性的影子。
「喲，Servant.Lancer，應召喚而來。總之，讓我們愉快的幹吧，Master。」
被魔壓卷起的灰塵嗆得連連輕聲咳嗽的連素乍一聽見這個聲音，擺手擋灰的動作忍不住僵硬了一瞬。
應從她召喚的從者，是凱爾特神話的大英雄——「光之子」，庫·丘林。
受到神話與土地知名度加持，在這片土地上可堪媲美亞瑟王的大英雄，卻在召喚後的第五秒，遭到了自己禦主的按頭攻擊。
「——現在給老子回去，我要召喚新的。」連素面無表情的按著他的腦袋試圖強行遣送回英靈座。
庫·丘林原本聽見對方嫌棄自己的話還想掙扎反抗一下，結果一聽那女子聲音，原本竄起來的無名火立刻熄了下去，冷硬的嗓子也跟著先軟了半截兒換成了求饒的意味，只不過他聲線張揚，即使放軟了口氣聽上去也有幾分吊兒郎當的輕佻，他順著那女子比貓撓大不了多少的力氣低著頭，聲音卻是怎麼聽怎麼像是調情的味道更多一點：「……疼、疼疼，輕點輕點！！！」
連素現在不過是普通人還要再弱一點的體質，常年高強度工作拖垮了身體，再加上先前為了繪製召喚陣失血過多，這回沒摁幾分鐘就氣喘吁吁的收回了手，抱著胳膊一臉冷冰冰的盯著嬉皮笑臉的庫·丘林。
「呃……」庫·丘林撓了撓腦袋，聲音先軟了三分。「……烏伊芙？」
連素嘴角一翹，溢出一聲冷笑。
「如今來看，我當時沒有告訴你真名真的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話說的過分了，烏伊芙。」自知理虧的大英雄摸了摸鼻子，腦袋低了下去：「不過……當年的事情，的確是我的錯。」
「錯誤在我。」昔年曾有一世是為影之國女王斯卡哈的勁敵、被譽為「世間最殘忍最強大的女人」的戰士烏伊芙的連素，同樣也經歷了後世傳說中那位女戰士的可悲命運：因為一句話的失誤錯手敗于庫丘林的手上成了他的情人，只可惜這位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在男女關係上可不是個什麼好貨，和烏伊芙成了情人關係之後的庫丘林並沒有放下之前試圖求娶的埃梅爾。
在烏伊芙誕下一子之後，除了一枚金戒指和害得那孩子死去、造成日後悲劇的geis以外，庫丘林什麼也沒留給她。
她並非是在那一次之後才決定成為英靈，但是那一世的經歷卻也是造成她成為如今樣子的兇手之一。
連素面無表情，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美麗金瞳此刻正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看著自己，看得庫丘林舌根發苦。
「烏伊芙……」
「珊戴拉。」連素的語氣冰冷而漠然，她先一步扭開了臉，垂下的款大袍子掩住了她手臂上的傷口，「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我還有——」
她話未說完，門口便響起了查理敲門的聲音：「珊戴拉？妹妹！開開門，我有事情你說。」
「——事情要做。」
她停下來聽完查理的喊聲，不緊不慢的說完後面半句後只留給庫丘林一個比起記憶之中還要過於清瘦的背影：「幫忙收拾一下召喚陣，別讓人發現。」
庫·丘林收回視線，舔了舔口中尖銳的犬牙，嘗到了滿嘴無自覺咬出來的血腥味。
第20章
庫丘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曾瞭解自己師父斯卡哈始終不願意出面相對的敵國領主，那名為烏伊芙的女人。
——因為很奇怪啊。
無論是那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師父……似乎斯卡哈一碰到那個女人就會變得很奇怪，明明是敵人卻要縱容，這樣的關係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啊？
實力深不可測的影之國女王卻要三番五次的手下留情甚至避戰不出，還要千方百計的阻止他……說不定那兩個女人之間有著什麼奇怪的感情糾葛也說不準。
年輕的庫丘林可不會在乎她和自己的師父之間有什麼奇怪的關係，因為是太過兇殘的敵人又是世所罕見的絕世美人，所以對烏伊芙而言，庫丘林最初對她所擁有的感情也就只是最淺薄的動心，連愛慕都談不上。
只是因為想做就就毫不猶豫的去做了，雖然後來被不知為何陷入暴怒的師父斯卡哈追殺了好久……但是總歸是沒有後悔的。
——這種毫無愧疚的心態，是對於那個時候的庫·丘林來說的。
畢竟單純容貌的話，烏伊芙的美貌要遠遠勝過公主啊，以庫丘林的眼光也很難挑出比那個女人還要漂亮的存在，只不過太過兇殘的名聲又兼之和魔境影之國掛了邊，這位給人的印象就只剩下了「殘暴」之名的鄰國領主了，可以擁有這樣的女人對於男人來說算得上是值得炫耀的榮耀了吧？
對方又不是什麼必須依附男人才能存活的美豔嬌花，於是下意識地覺得露水情緣也沒關係、有了子嗣也沒關係，那個時候的人大概不存在什麼「負責」的心態，於是在學成之後就離開了影之國。
至於那位由他自己親手搶來的美麗情人？
無所謂的。
凱爾特的光之子並不是依靠愛情傳說留名後世的英雄，他一生風流有過無數的情人，一個烏伊芙也只是他傳說中的一個部分，當時的他有多傲慢、多不在乎，在不久的將來就有多崩潰多絕望。
名為康萊的少年，卻因為父親臨走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三條geis，在尚未成長的年紀裡喪命于生父之手。
抱著瀕死的康萊把他送到貴族面前時，那孩子溫和的親吻了每一個與他告別的勇士。
在一旁看著的庫丘林罕見的想起了被她扔在了影之國的烏伊芙……啊，那是個好女人呢，完全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所能擁有的最好的女人了。
一定非常努力吧，烏伊芙把那孩子教導的很好：王的資質，高強的武藝，以及寬宏美好的心境，連殺死自己的父親也能原諒，那是因為在最初的時候就能知道了三條geis可能代表的後果，所以說和兒子說起這件事的烏伊芙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呢。
是愛，還是恨，還是單純對孩子的擔心之情？
不知道了。
——某種意義上，他奪走了她所能擁有的一切。
榮耀、勝利、自由，孩子、乃至於餘生的幸福，全都輕易地奪走了。
即使是現在，庫蘭的猛犬也無法輕易下定論自己究竟愛著哪一個女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女人對他的意義是不同的。
老實講，剛剛被召喚出來看清禦主面容的那一刻，他還以為自己回到了最初死亡的年代，眼前站著的女人如此蒼白清瘦的模樣說不定便是飽受喪子之痛後的憔悴姿態，英雄的一生肆意飛揚，唯獨一點沉重的愧疚，全都給了她。
……話說回來了，她是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的？好歹也是個以凡人之姿能和斯卡哈對打得難解難分的女人啊。
庫·丘林摸了摸鼻子，在過分簡陋的房間裡轉了個圈，一眼瞥見了桌上擺放的一隻空碗，碗底還殘留著一點沒有擦乾淨的血痕，他拿起那只碗湊到鼻端嗅了嗅，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地上繪製法陣所用的血液已經被魔力抽幹了絕大部分，只留下一點乾涸的痕跡印在地板上，庫丘林蹲下身子用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和碗中留下的血一樣。
上面留下來的一點點魔力波動他實在是太過熟悉了，要知道那可是昔日親密無間甚至曾經孕育過孩子的女人；年少的瑟坦特雖然張狂不羈四處留情，但也並沒有風流到了連自己曾經傾心過的女人的魔力波動也記不住的程度。
他輕手輕腳的放下碗，把一旁的書桌推回到原位掩住了地上的法陣，收拾好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東西後，這才靈子化隱去身形，走到了門口偷聽她的說話。
「——珊戴拉。」那奇怪的男人這樣叫她，庫丘林這才遲鈍的反應過來她剛剛召喚自己那功夫的確強調過自己的名字，不過當時的自己只顧著震驚了，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所以這算是帶著記憶的轉世？還是什麼情況？
召喚的那一刻被灌輸了這個時代的知識卻還沒來得及耐下性子認真瞭解的庫·丘林一門心思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前情人的身上，那女人太過瘦弱蒼白的外表和如今的名字都佔據了他全部的大腦，如今想想，說不定不止是烏伊芙，連珊戴拉這個名字也不是她的「真名」，庫丘林想到這裡撇撇嘴，微微退開一點門縫看著他們談話。
「這種時候你還在屋子裡做什麼？」那男人語氣極沖，庫丘林一挑眉毛，嘴角咧出來一個笑，敢這麼和那個女人說話簡直膽大包天，估計下一秒就要被烏伊芙給——
「什麼也沒做，兄長，倒是您不在屋子裡呆著做什麼呢，這個時候的您應當是在同您的那些『老朋友』聊天吧？是終於想出了扳倒我的方法還是您終於想起來我還算是您的同胞血親，終於願意過來憐憫一下我這個連覺都睡不好的可憐人了？」
對比記憶中完全可以說是平靜溫和的回答，從「最殘忍、最強大的女人」嘴裡說出來了。
庫·丘林嚇得一臉懵逼。
「……你怎麼這麼生氣？」查理皺起眉，聲音不由得放緩了幾分：「是那條龍把你嚇到了？你身體不好，我只是擔心而已。」
連素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我道行不夠。」她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查理熟悉的平穩聲線，連素的嘴角彎出一個自嘲的弧度，抬起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因為一點小事就心緒波動，看起來我還是差得很。」
她說的是庫丘林，查理卻理所當然的理解成了先前的事情，他拍了拍連素的肩膀，溫聲安撫道：「那你就好好休息，貞德的事情姑且放放，反正龍已經被召喚出來了我們也對付不了，那索性就這樣吧……需不需要我去找人幫你熬點東西吃？我聽侍女說你又是一天沒有進食。」
「我不餓。」她皺著眉躲掉了查理的手，掃了一眼兄長略有些尷尬的臉之後，又是輕聲歎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會期待我早點死，兄長。」
她隨口一句話，卻讓屋子裡的庫·丘林立刻站直了身體，皺緊眉頭。
而查理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跳了起來，拔高了聲音：「你說什麼呢珊戴拉！？」
「不，沒什麼。」她揮了揮手，寬大的袖子順著細白的胳膊向下滑了一截兒隱隱露出之前劃傷手臂時隨手包紮的傷口，查理的眼神在她胳膊上一頓，手忙腳亂的把她的手腕抓在手裡，把袖子擼了上去飛快的掃了一眼之後立刻又放下袖子，重新把那傷口擋的嚴嚴實實。
「你怎麼回事？」他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出現在皇女的門口，這才小小聲的怒道：「這種時候受這種傷！？前兩天教會才在我面前溜達過一圈，你知不知道那些傢伙恨不得給你冠上幾個莫須有的罪名然後綁在火刑架上燒死！？」
……呦呵。
屋子裡的庫·丘林聞言慢悠悠的眯起血紅色的眼瞳，門口的查理莫名的覺得背後發涼。
連素比查理更加明顯的感受到了屋子裡的隱隱殺氣，立刻開口轉移了查理的注意力：「兄長，能否幫我注意一下教會的動向？」
查理一愣：「你讓我來？」
連素一臉無辜：「就算是貞德召喚出的邪龍，可教會看我不順眼很久了，薩利克法典在前，邪龍參與戰爭在後，我身為貞德的靠山，他們沒辦法對那孩子動手，難不成還不會對我動手嗎？還是說兄長沒想過嗎？給我一個『魔女』的名頭，或者用我來拉攏貞德從而獲得間接控制龍群的力量，這都是不錯的主意。」
查理：「……」
連素一眯眼睛，慢條斯理地說：「當然……這個主意若說兄長或者您身邊的人沒這麼提起過，我是萬萬不信的，只不過你們為什麼不想想，既然我是你們所能知曉的唯一籌碼，那我本人為什麼不能率先掌握主動權，畢竟讓貞德控制龍群摧毀了教會也不是不行……對我來說，只要能保證領地內人類的繁衍不曾斷絕這種程度就行了啊。」
……所以說啊。
這傢伙根本就是暴君！
查理咽了口唾沫。
「現在能幫我注意一下教會的動向了嘛？」連素溫聲問道。
查理瘋狂點頭，而眼前美貌的惡魔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回了房間，徒留下了滿身冷汗的皇子殿下在走廊冷靜了好一會才離開了皇女的房門口。
連素回到房間關好門後，在原地站了好一會。
庫丘林湊過來，拉起了她那只被劃傷的手臂，她側過頭，目光漠然：「幹嘛？」
藍發的男人垂下猩紅的眸子，粗糙的手指撫摸過女子手臂傷口附近細膩如玉的瓷白肌膚，神色莫名。
他俯下身子，側過頭凝視著連素那雙美麗的金瞳，在她的注視下刻意伸出舌尖緩慢舔過那道猙獰的傷口。
可直到他舔乾淨傷口附近的血液，那女子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庫丘林有些未曾察覺的喪氣。
……原來這麼幹的時候她可是會一臉又羞又怒的過來打人的，現在怎麼這麼好脾氣了？
沒能得到意料之中反應的庫·丘林只得直起身，將早就準備好的盧恩符文覆在傷口之上治好了這道刀傷，有些無奈的嘀咕道：「怎麼變得這麼不可愛了。」
連素側過頭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
庫丘林一愣，被她睨過來的一眼一看，一時間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個眼神，要怎麼說呢。
……出乎他的意料意料，無關憤怒與仇恨，是完完全全的冷。
如同看著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一樣冰冷漠然的眼神，不帶感情，不帶審視，就只是看著如同路邊草石一樣存在的涼薄目光。
那個眼神，多年之前的庫·丘林曾見過一次。
那位凶名更甚于美貌的領主大人，手挽韁繩站在她的戰車之上，以一介凡人之身居高臨下俯視著魔境女王斯卡哈的年幼弟子——太陽神的孩子，光之禦子庫·丘林。
她的目光那般理所當然，連斯卡哈都沒有覺得這其中哪裡有問題。
但是當時年幼的庫丘林卻察覺到了，對方的傲慢與無視。
只不過那一瞬間變換的心情被憤怒完全的掩蓋住，所以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其中細膩的一部分。
闊別千年之後的重逢，庫丘林也不再是當年魯莽衝動的少年，重新被她用這般眼神看著才反應過來，自己當時的心究竟是如何想的。
對埃梅爾是少年衝動和心有不甘放大的執念；
與斯卡哈是源於力量的渴望導致的憧憬與敬慕。
但是對烏伊芙呢？
對這個唯一一個那般驕傲卻又願意生下孩子的女戰士來說，她似乎在他的人生之中變得不那麼重要，可她又是他的人生中完全無法割捨的一部分。
……嘖，竟是現在才看清啊。
桀驁不馴的猛犬應當是從那一刻開始就被無意識的拴上了繩索，只不過他們都沒有察覺到。
光之子那一刻的心，其實就是一句話而已。
——我要得到這個女人。
——她只能是我的女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21章
「召喚你至此沒有其他原因，確切來講我壓根沒考慮過需要英靈級別的戰力也根本沒想過召喚你，我只是希望有一個外來者能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真實』。」
「……誒？」
以上，是連素和庫丘林終於可以坐下來認真談話的開場白。
所謂的英靈，是依靠生前豐功偉績或者傳說加成得以在死後登入英靈座的存在；而當他們回應人類魔術師的召喚降臨現世便是從者，並在召喚的那一刻會被賦予這個世界的知識。
連素需要的東西，就是英靈腦中被世界意志賦予的那份知識。
如今的歷史是否正確、這個世界是否真的能容納幻想種、以及她的所作所為究竟是順應歷史還是在改變世界……這都是她需要知道的東西。
這些東西她作為召喚者可能一無所知，但是對於召喚而來的從者來說卻是再自然不過的常識，只不過——
「庫丘林，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金髮的美人眉頭微蹙略帶不滿的神情和當年的烏伊芙並無二致，有那麼一瞬間光之禦子的時間和空間的印象都被模糊了，讓他恍惚間誤以為自己仿佛回到了他還在影之國的日子。
……那段烏伊芙就在自己身邊常伴左右，不曾離去的日子，只需要回頭她就會跟著望向自己，坦然走向自己懷抱的日子。
他下意識地像自己當時那樣，抬手抓住了連素的手腕。
連素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對方想做什麼，可下一秒，庫丘林俊朗的臉龐在她眼中立刻放大，那雙猩紅的眸子太近了，近得她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眼中熟悉的糟糕東西……啊啊，所以說英靈就是這點不好，就算擁有了後世的知識也無法改變本身的屬性，比如這發情的公狗死都死了那麼久難道能不能稍稍控制下自己！
——「啪！！！」
皇女冰涼的手掌一下子拍在了庫丘林的臉上，輕飄飄的力度比貓爪子撓一下重不到哪裡去，庫丘林卻也乖乖跟著退開了一點距離，只可惜就這麼一瞬的功夫他也不老實，滾熱潮濕的舌尖順勢伸出來在對方柔軟白嫩的掌心舔了一口，連素心裡一驚，下意識的用力把手抽了回來！
庫丘林扣著她手腕的力度可不輕，她突然這麼一扯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骨頭響，竟是生生把自己手腕扯得脫臼了！
連素自己個沒反應，反而是庫丘林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的托著連素那只受傷的手，治療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抖的。
「……我在和你說正事，庫丘林，我也沒空和你敘舊。」
她語氣一沉，臉上已經是隱隱帶了怒氣，庫丘林嘴唇抿緊又一次的在嘴裡嘗到了咬破腮肉的血腥味，他有心與她聊聊——哪怕只是一句遲來太久卻也是毫無價值的道歉他也想她能夠聽見——可此刻一見她的表情卻又忍不住有些心臟發緊，血管都跟著抽搐著疼。
於是又想，又有什麼不能給她做呢，那點大男人無聊的架子在生前就無意識的殺死了他的心，如今成了英靈又是她的從者，那再大的規矩也該放放了。
「……抱歉。」
他低聲道，不只是為了自己之前的舉動，也是為了生前的所作所為。
連素閉上眼睛，抬手撫著胸口喘了會氣平復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另一隻扣在椅背上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等到她心臟跳得不再那麼嚇人之後，這才低聲開口道：「你生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說，光之禦子已經成為了傳說，當年的烏伊芙也已經死去多年連屍骨都找不到……所以說你現在只需要把我當成你的禦主，多餘的不需要。」
庫丘林只是盯著她按住胸口的動作，輕飄飄的按在胸口因為先前受傷時殘存下來的隱痛有些輕微的顫抖，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他抿起嘴唇，最後還是沒忍住輕聲反問了一句：「你現在身體不好？」
連素按著一點自從召喚了庫丘林之後就變得一點都不消停的心臟，眉頭皺的幾乎快要打結：「自然比不上當時。」
光之禦子垂下眼，常年握槍戰場殺敵毫不手軟的粗糙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她另一隻手上，輕輕的摸了摸她細瘦伶仃的手腕。
「怎麼瘦了這麼多，就剩骨頭了。」
連素眯眯眼睛：「你是不是一定要同我回憶當年？」
庫丘林垂下腦袋，凱爾特神話的大英雄罕見的一副心虛到說不出話的窘迫樣子。
「倒也不是……只不過你的確是瘦了……你以前身體沒這麼糟糕的，所以我只是想問問，我不會多說什麼的。」
「庫丘林……不，瑟坦特。」連素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放緩了不少：「我不說，我不想，不代表我不記得；我未曾在你面前表現出難過與痛苦，不代表我沒有擁有過這種情感，即使如今你我勉強也可算得重逢，但也請你不要讓我想起當初的事情，無論是你離開影之國，還是你離開時給我的康萊留下了的東西……」
她說到這裡時聲音一頓，庫丘林也跟著停住了呼吸，眼中便只剩下眼前女子眼睫輕顫嘴唇發白的脆弱模樣。
「……都請你，不要說了。」
連素雖然可以不死，但是無論哪一世輪回她的血親都沒有得到她的這份特殊力量，無論是父母親眷兄弟姐妹，還是由她生下的孩子，不僅不得永生而且大多命運多舛甚至是早早夭亡，她能坦然接受自己註定親緣寡淡的命運，卻無論何時都無法承受至親離世的痛苦。
庫丘林瞧著她的臉，一時間只覺得手指發冷。
康萊，她的康萊……也是他從她那裡奪走的最後一樣東西。
他閉了閉眼精，向旁邊退了一步，單膝跪地：「——是，master。」
庫丘林眼角餘光瞥見她摳著椅子把手的手指終於松了松，放鬆之後依然有些用力過度的隱約顫抖。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後槽牙咬得整個腦袋都跟著發緊。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再次開口時已經恢復了被召喚從者應有的平靜恭敬的語氣：「雖然得到的概念很模糊，但是這個世界的確存在著問題……被扭曲過，被篡改過，而且是從根源處篡改——非要解釋的話，類似于從人類史分離出來的小型世界，雖然可能會扭曲的非常過分，但是對於人類歷史來說不會有任何問題。
嘛……總有種我不該得到這份知識的感覺，但事實是我不僅得到了，而且還擁有足夠的魔力。」
「……魔力。」連素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怪不得沒有感到魔力被抽取的感覺，所以是抑止力在自己召喚英靈的時候提前給了預支的量。
「啊。」庫丘林溫聲道：「所以不需要master的魔力補充了。」
連素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靠在了椅背上。
這算是確定了。
只不過抑止力把她送到這裡來究竟要她做什麼？難道只是重複一段已知的歷史？
啊，不能算是已知的歷史了，因為貞德應當說是完全變了個樣子。
還有就是……自從自己召喚了英靈開始，唔，應當更早一點，從貞德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出現的感覺。
——她的生命力在加速流逝。
如果說她這一輩子的身體就是個脆弱又帶了裂紋的瓷瓶，隨著她身為人類的年歲增長一同跟著消失的是她的生命力。在貞德尚未出現之前她大約能活到四十多歲，而當貞德出現，生命力流失的速度便開始無知無覺的時候漸漸加快，等到她為了得到一個真相召喚出庫丘林後，大約只剩下了不到一年的壽命。
原本還想著安排好後事，至少讓貞德得到一個合適的交代……但若是被扭曲的歷史世界，那麼似乎也都無所謂了。
她的真正工作，是在世界不會被毀滅的基礎上考慮如何強大蓋亞的力量——在這個基礎上，人類史究竟如何都無所謂，只要她的工作範圍不會惹惱人類側的阿賴耶就沒關係；她被賦予冠位英靈的位置卻不算是正式的英靈原因也正是如此。
……所以這一次被扭曲的對象，是貞德吧？
連素大概能猜得出來，無非就是那老一套：奪走希望，又賦予希望，如同冠以萬能許願機之名的聖杯一樣讓人自相殘殺甚至是墮入地獄也無所謂，只要最終結果是最初期待的樣子就好了。
真是大手筆啊——為了毀滅人類希望的象徵、法蘭西的救國聖女，於是從根源處開始著手。
——那孩子應當已經回來了很多次了吧？
那麼扭曲又病態的瘋狂眼神，也不知道被摧殘了多少次才成了現在的樣子，想必到了最後也會成為恨不得毀滅整個世界的復仇者。
連素忽然就覺得，自己這一次早一點死了也沒什麼不好。
比上一個世界無聊太多的世界，留下來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庫丘林，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仰靠在椅子上的連素髮著呆，忽然叫了一聲旁邊的從者。
槍兵聞言抬起了頭，安靜地等著她的提問。
「若是你一次次的失去了自己最重視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會從高潔的英雄墮落成可怕的惡靈嗎？」她話已出口，便自嘲的笑了。「……倒是我問錯了人，便當我什麼也沒說過吧。」
「……你這話的意思是覺得我的一生之中沒有擁有過這樣的人嗎？」
「反正這個人總歸不會是我，庫丘林。」連素緩緩閉上了眼睛，柔軟的金髮散落在她的臉頰旁邊，有種纖細柔軟的特殊美感。
「等你回去之後這一次的經歷也只是一段冰冷的記錄，就算你突然有了什麼感情也都會忘掉——生前沒有機會讓你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成為英靈的現在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那……master的話，有嗎。」
連素聞言睜開了眼睛。
女人的眼神空洞而死寂，像是一切感情都熱烈至極的燃燒殆盡之後的一抔白灰，連一陣最輕柔的風都能輕易地散去。
全都耗盡了，全都乾涸了，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曾經有過的。」
她低低的說道，語氣裡有種無措的茫然，能紮的人心口鮮血淋漓，疼得上不來氣。
「不過我似乎總是被扔下的那一個，次數太多了……所以到後來，我連這種被拋棄後應有的感情都感受不到了。」
第22章
嚴格意義上來講，連素並沒有撒謊。
曾經有過那樣的感情和物件是真的，被無數次拋下也是真的，如今無法感受那樣的感情自然也是真的。
她沒有在這些事情上撒謊的必要，如此坦言並非乞求憐憫也不是試圖以自己的痛楚化為刀刃讓他人感受到與自己想同等的感覺——正如之前所言，已經無法感受到那些感情了。
她之所要這麼說的緣故很簡單，只是她很清楚在原本心懷愧疚的人面前無論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都會被過分解讀就是了；與其說她瞭解的是庫丘林，倒不如說她瞭解這些光輝偉大的英雄那不得不背負的光明一面。
——「烏伊芙」必須要在他面前被殺死一次才成。
可以同床共枕的情人和必須仰望不可觸碰的君主是不一樣的，這一點連素比任何人都清楚。
會被拉下來，會被折斷羽翼，阻擋向外觀察的目光，在父神奧丁統治的神代成長的光之子無可避免的沾染了那個年代男性的特性，更不要提庫丘林還有一條不在戰場上殺女人的規矩，如果自己承認了烏伊芙的身份，那麼庫丘林會把她護在自己的背後。
如果是庫丘林的話，那麼這般作為倒不也能說是厭惡，只不過【沒有必要】。
庫蘭的猛犬所擁有的忠誠心自不必言說，但是自己昔日烏伊芙的身份卻可以將她從主君的位置上拉下來，是情人，更是孩子的母親，從他的神情變換來看，說不定烏伊芙在他心裡的位置可能還要更特殊更深刻一些。
——那可不成。
將庫丘林派出去巡查附近情況的連素坐在鏡子前面，手指疊在一起搭在了下巴下面，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在還未確定如今的貞德是什麼情況的狀態下，她不允許有任何計畫之外的發展。
「你想要貞德嗎？想要人類的救世主失去對人類的愛和救贖，想那孩子像我一樣拉進你的地盤嗎？」
她輕聲自語著，不知在和誰說話。
連素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的能送進「蓋亞」那裡，她是心甘情願歸屬于蓋亞側的，但是為了壯大實力便如此針對一個無辜的孩子，手段未免殘暴了些。
……不過算了。
想必對於世界意識來說，是無所謂何謂溫和何謂暴力的。
她放下手，算了算日子。
今天是貞德離開這裡的第三天，如果她真的用龍種作戰的話，那麼今天應該就是——
「殿下。」
布倫塔公爵在門口高聲叫著她。
連素起身走了出去，公爵對她躬身一禮，一貫中氣十足的聲音裡罕見地帶上了停頓的遲疑，他猶豫了好一會才說出了那句話：「……奧爾良勝利了。」
——帶回勝利喜訊的日子。
「……這是好事情，公爵，應當嘉獎。」
等了好一會公爵才等到了皇女的回答，她的聲音依然平淡沉穩，察覺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殿下……」公爵苦笑著抬起頭：「我們如今還能用什麼來嘉獎那位『救國聖女』？您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說你？背叛神明的魔女，控制了邪龍的異端……他們將所有的榮譽賜予了那名洛林的少女，卻把控制邪龍的名聲安放在了您的身上。」
「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公爵無須在意——超過常識的戰爭，這是必然的結果。」連素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她揉了揉手腕，頭也不抬的問道：「那麼貞德回來了嗎？」
「這也是我要同您說的問題。」公爵清了清嗓子，語氣愈發苦澀起來：「貞德並沒有回來——回來的是吉爾斯·德·萊斯，帶來了勝利和貞德率領軍隊前往下一個戰場的消息。」
連素終於抬起了頭，眯起了眼睛：「貞德這是要不聽我的意思繼續打下去？」
「看起來是的，殿下。」
連素彎彎嘴角，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倒是個聰明的孩子。」
公爵卻絞起眉頭：「殿下，她如今已經表現出無法控制的狀態了，若是任由她繼續發展將來的情況只會愈發糟糕，還請您早些決斷。」
「決斷？不存在決斷的，公爵大人。」連素回答道，「從打她表現出可以馭使龍種這一點開始，就註定了我們不能再以常理思考貞德……政治、財富、軍事力量還是什麼東西，你我所能擁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凡人的力量，讓普通人站在飛龍之前不會暈倒已經是極限，更不要提作戰了……想要控制？在力量面前，這是最無聊的笑話。」
布倫塔公爵的嘴角緩緩拉平了。
「——那我們就只能看著嗎？」他猶自心有不甘，仍然試圖從皇女這裡得到一些可靠的回復和支持的力量：「好不容易到了現在這一步，難道就只能看著了嗎？」
連素歪了歪頭。
「倒也不至於全都只是看著。」她慢吞吞的說道：「我要出去一趟，這期間的事情就……讓查理來做吧，兄長既然對我這位子覬覦已久，不如先讓他拿些繁瑣事情練練手。」
布倫塔公爵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這話裡哪裡不對，猛地抬高了聲音上前一步：「殿下你等一等，你該不會是要——」
被譽為法蘭西的黃金玫瑰的金髮美人對他粲然一笑，張揚明麗的笑容直接晃花了老公爵的眼睛，暈暈乎乎的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皇女究竟說了什麼。
「——我要給自己放個假，公爵大人。」
於是，
他們公認的身嬌體弱體質極差，長得好看過頭到了非常容易引起問題的程度，並且還是欽定下一任皇位繼承人、法蘭西未來女王的尊貴皇女。
……跑了。
巡邏回來的庫丘林看著空蕩蕩的房間：……
……我老婆呢。
……我放在這的！那麼大一個的老婆呢！！！
他娘的怎麼又丟了啊！！！
****
就算是生者之身還是個脆皮兒，但是不代表連素就什麼都不會了。
她換了裝束藏起氣息後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城堡，一個人在平民的城市裡晃蕩起來。
連素無法聯繫到蓋亞，但是她能感受到世界對她的庇護和隱瞞——自己的氣息被護住了，庫丘林雖然是她召喚的從者但是如果沒有禦主的主動呼喚根本無法察覺到她在哪裡。
連素似乎也沒覺得這個世界變成了異變的歷史就哪裡有問題，完全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四處走走停停，最後在一個攤子前面停住了腳，在攤子上擺放的小擺件上挑挑揀揀，事實上在這個年代裡身為皇女的她什麼東西沒見過，但自個一個人竟也玩得開心的很，也就當是遊覽風土人情了。
直到身後一個屬於女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自娛自樂。
「……陛下！？」那道聲音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愕和一絲極度驚嚇之後的自我懷疑，連素聽著耳熟，便回過頭看了一眼——
比起之前她接見過的那一位貞德，這一位的身材玲瓏容貌也更加偏向清麗秀美，身上穿著的鎧甲也明顯凸顯出了女性的特質，總體來講大概是類似于成長之後的姿態吧……
連素盯著那張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臉，罕見地有些遲疑。
這孩子原來是長得這麼快的類型嗎？還是說馭使龍種的後遺症？
「……貞德？」
「是的！陛下！！！」
對方似乎被狠狠嚇了一跳的樣子，但是條件反射迅速回答的樣子可愛得很著實取悅到了皇女，只可惜這孩子驟然拔高的嗓音連帶著旁邊賣東西的人也跟著嚇了一跳。連素四下看了看，這裡雖說人不是特別多但也容易引起騷動，於是她上前幾步拉上了這個大一點的貞德的手腕，沖她低聲道：「我們去那邊談。」
「……是的，陛下。」
貞德蒼金色的瞳孔直直的注視著連素的側臉，似乎只剩下了回答這一句話的力氣。
終於走到了沒有人的地方，連素松了口氣，貞德凝視著她，低聲說道：「您身體不好，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呆在王城裡面好好修養嗎？還是說查理七……查理又做出什麼事情讓您不高興了？」
連素沒有忽略那一聲立刻改過來的口誤，她若無其事的笑著，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只是悶得久了出來透透氣，倒是貞德，布倫塔公爵不是說你在奧爾良勝利之後繼續率領龍群去打蘭斯嗎？」
「啊？啊……」白髮的貞德眨了眨眼睛，反應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要如何回答的樣子，她無意識地攥住了自己的衣擺，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小小聲的說道：「我……我想您了，所以就想過來看看。」
連素一怔，隨即失笑著摸了摸這個貞德的腦袋。
「看起來你長大後變得可愛多啦。」
貞德一抬頭，瞪大了眼睛：「您發現了！？」
「差太多啦。」連素抬手給她比劃了一個高度，「我認識的那一個大概才這麼高，而且身材……唔，也沒你好。」
貞德原本一臉乖巧的聽她說話，聽到這裡卻忍不住皺起眉，一臉這不可能的表情：「陛下請您等等，這其中一定有……」
不過她的話尚未說完，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貞德表情一冷，迅速轉過身擋在了連素面前，手已經搭在了腰側長劍的劍柄上，沉聲囑咐道。
「……不知為何這附近有魔獸出沒，請您務必在我身後，不要亂跑。」
「魔獸的話，處理乾淨了哦~」
纖長高挑的人影從暗處走了出來，和連素目光相對時兩人又是一頓。
貞德似乎松了口氣，卻又因為對方的表情並沒有徹底放鬆，來者上下打量了一圈連素，微微眯起眼睛：「……我之前聽你叫她陛下，所以這位應當就是日後的法蘭西的榮光女王，被譽為『黃金玫瑰』的珊戴拉？」
「……你要幹嘛？」
「嗯。」這人走到她的面前，盧恩魔術隨手變出的繩索用肉眼看不清的動作綁住了連素的手腳，然後用兩根手指捏住了連素的下巴，把她的頭抬了起來。
「這位可是實打實的敵方大將，當然是要綁架帶走了。」
貞德愣住了，讓連素非常痛心的是這個剛認識的小可愛第一反應居然是開心而不是給她的殿下解綁，小可愛猶猶豫豫的盯著連素的手，臉上寫滿了遲疑不定：「誒？……可是……」
「可是什麼？」
「……陛下身體不好，抱她回去的工作請一定要讓我來。」
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又被堵住嘴又綁住手腕的連素：「……」
而罪魁禍首笑得一臉痛快，頂著連素冰涼的眼神摸了摸她的臉頰，笑眯眯地對他說。
「啊啊對了，忘了自我介紹：
我自影之國前來，名為斯卡哈，記住了嗎？」
第23章
迦勒底，全名為人理續存保障機構菲尼斯·迦勒底，是為了能夠使人類歷史能悠久而又強韌地延續下去，不分魔術、科學，集聚了各領域的研究者的研究所兼觀測所。
西曆2015年7月30日，雷夫·萊諾爾·佛勞洛斯引起了迦勒底大爆炸，除卻被逐出爆炸現場的替補新人禦主——藤丸家的雙生子以外，其餘47人包括迦勒底工作人員三百餘人盡數遇難，47名禦主被緊急冷凍，藤丸立花（姐姐）與藤丸立香（弟弟）不得不擔負起修復人理的救世主職責。
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證人理修復不出意外，也是為了保護最後的兩位禦主，姐弟倆維持著一人出戰一人留守迦勒底並在下一個特異點輪換的習慣；除了最終的時間神殿特異點並沒有過兩人同時出戰的經歷，再加上迦勒底的聯絡常常會因為時代特點受到限制聯絡不上，這也就導致了很多時候兩人並不是完全瞭解對方在特異點的全部精力。
弟弟立香是個聽話隨和的溫和孩子，即使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心事也會在晚上偷偷敲門全部講給姐姐；可姐姐立花卻是個堅韌到有些固執的性子，並不願意把自己的傷口撥開給別人看，瑪修不可能隨時都跟著這兩個人，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她的堅韌在修復人理的過程中也許是個不錯的優點，但是當她回到迦勒底之後，這份沉默就變成了折磨胞弟的一把鈍刀。
——非要找一個時間點的話，大概是從古巴比倫回來之後開始的。
那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面對他們最可怕的敵人——美索不達米亞大陸的創世神之一，孕育萬物的提亞馬特。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意孤行搶下了弟弟原本工作前往這個特異點的姐姐立花，提前回來了。
比計算中還要少得多的時間，少女禦主狀態也是是前幾個特異點從未見過的完好無損。
唯一有問題的是她的表情，連瑪修也是一臉悲傷沉重的樣子，老實說，這在工作最初的日子裡不罕見：在特異點的工作註定要與人交流結下羈絆，明明是同生共死卻不得不分別的例子屢見不鮮，經歷了將近一年的歷練之後他們也已經早早習慣了這種無奈的痛苦，而且立香瞭解自己的姐姐，正是因為瞭解，才知道她現在會露出這個樣子有多奇怪。
立花回來之後，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和達芬奇與羅曼那裡做最後的交接工作，少女踉踉蹌蹌的推開了一臉擔憂的弟弟和其他的工作人員，逕自走向了迦勒底的一間房間。
「……那是，女王梅芙的房間？姐姐去哪裡做什麼。」
立香覺得有些奇怪，回答他疑惑的是瑪修的聲音，後輩的聲音依然細軟溫柔，只是那份太過沉重的悲傷卻也是少年完全無法忽略的：「沒什麼的學長，學姐只是有些……難過罷了。」
【所謂戰爭這種事啊，是要交給大人來處理的。】
瑪修緩緩閉上眼睛，依然能回憶起那位金髮的美人站在漆黑之海來臨前最後一片土地上，躬下身子，手指刮過藤丸立花鼻樑時的溫柔淺笑的模樣。
……那個人對於藤丸立花來說，是不一樣的。
所有人都說那是禦主的工作，是她必須要經歷的人生。
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背後的位置。
所有人都在讓她堅強到可以承擔起救世主的責任，包括她自己——甚至是弟弟的那一份，她也想承擔起來。
但是唯獨那個人對她說，你只是個孩子。
那段時光是比世間一切珍寶都要珍貴的日子——被當做普通的女孩子疼愛、珍視、保護；嘗過苦痛的人會比任何人都知道蜂蜜的甜味有多麼珍貴，少女禦主更是如此，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份憐愛對她而言是奢侈的，但是越清楚就會變得越加貪婪，直到最後竟是任由自己心甘情願的溺死在了裡面。
迦勒底的英靈系統對少女而言是另一重意義上的奇跡，而這份奇跡似乎在這一刻變成了她唯一可以延續這份甜美救贖的救命稻草。
請讓我可以繼續延續這甜蜜的夢，請你回應我的呼喚，哪怕只是一瞬的時間。
那人回應了，在少女茫然無助的時候，的的確確伸出了手。
「……這一次的特異點，並沒有需要禦主出手，而是一位英靈幫我們結束的。」
代替了藤丸立花說明特異點情況的瑪修清了清嗓子，強制自己平靜下來，「她自始至終保護了禦主和我，最終也是由她出戰創世母神提亞馬特……並以自身靈基為代價，將母神送回了虛數空間。」
一旁坐著的羅曼醫生表情明顯一怔，回頭再看向示巴時的表情明顯變得複雜的多。
「……啊，這樣啊。」他的聲音也低了下去，「那這樣一看，說不定這也能算是好事……對於立花來講。」
瑪修不解的看著他。
「也許是因為這個特異點做的太徹底的關係，我們爭取到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原本還在擔心這是不是好事情，可現在的話，讓立花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感情也是蠻好的。」
但是真的是好事情嗎？
至少藤丸立香不這麼想。
他憂心忡忡的走到了那間房間門口，聽見了屋子裡傳來了連續砸碎東西的聲音。
當天晚上，女王梅芙闖入了達芬奇放置聖杯的房間，並在走出房間的那一刻被人攔在了外面。
是斯卡哈。
「拿著聖杯是要做什麼呢，像是之前那樣扭曲庫丘林，創造狂王那樣創造一個新的英靈嗎？」
「——讓開，這種結局我不承認，這種未來我也不承認，人理修復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就只是她一個人而已，我就算做了也不影響的！最多就是英靈座上讓她再多一個可能性罷了！」
「停下吧，梅芙，到此為止……那是我親自承認的宿敵，是以人類之身與我抗衡的女人，你對她的執念應當放下了。」
「烏伊芙已經死了不是嗎？」
斯卡哈放下了槍，輕聲說道。
「口口聲聲喊著她奪走你最重視的男人，於是在庫丘林死後開始追殺並且也成功殺死了她、作為兇手卻也是在最後親自為她下葬的女王，你還在執著什麼呢，如今也只是重複了你當時的所作所為罷了。」
「……都說了啊，我不承認。」梅芙的聲音漸漸壓低，那份悲憤與委屈被她壓在心底，最後在聽見禦主聲音訴說那段事件發生了什麼之後，立刻釀成了風雨欲來的狂怒：「在人家最在意的地方輕鬆勝過我、明明不過是個人類眼睛裡卻誰也容不下、連她心愛的男人和聖杯都召喚不來的女人，最後卻在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自顧自的去死，她……烏伊芙……這種無聊到讓人生氣的結局，誰要承認第二遍啊！？」
——必須要我親自殺死才成。
……殺死她的人，不是我不行。
無論多少次，這個人都必須是我才行。
懷抱著這樣充滿了惡意與瘋狂的願望的梅芙，在北美大陸上利用聖杯率先弄來的是被用盧恩符文保存完好的烏伊芙最後留下的一具木偶傀儡，靈基也好英靈也好殘損的亡魂也好，除了這一具空殼之外，什麼也沒有。
暴怒之下的女王，進一步扭曲了英雄的靈基，創造出了她心目中的「王」。
「擁有著可以摧毀一切的強大力量，卻不得不看著心愛之人被敵人扭曲摧毀卻什麼也做不到的可悲英雄，於是就此扭曲惡化，反轉成可怕惡靈的災厄」——無意識懷抱著這樣心情的梅芙，利用聖杯創造出了黑色的狂王。
……可是即使這樣，她也依然沒有來啊。
想見你。
想殺死你。
……更想讓你承認我的存在。
在最後落敗的那一刻，浮現在女王心頭的依然是這個想法。
那份執念與殺意早已刻入靈基，無論多少次召喚輪回都無法改變。
直到梅芙跟隨著少年禦主的腳步前往法國的亞種特異點，在平凡的一個早上，接回了出去探查情況的貞德alter和斯卡哈。
紫發女人的懷裡抱著被捆住手腳蒙住嘴巴的金髮皇女，模樣陌生又熟悉。
……有多熟悉呢？
——熟悉到了梅芙條件發射開了寶具把人塞車裡就帶走的程度。
第24章
如果之前發生的一切還能算在連素的容忍範圍內,那麼被斯卡哈「綁架」帶回迦勒底以及被突然竄出來的女王梅芙帶走，那就不算是她的計畫內了。
而且這都是什麼情況,凱爾特組組團開會嗎？？？
還是烏伊芙的時候就親身領教了這個女人的莫名其妙的地方,本來是一門心思只喜歡男人的高傲女王陛下,但是卻因為最執著的那一個勇士並未答應她的求愛與示好於是一門心思開始琢磨，最後更是不知為何把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能讓那個男人心甘情願的和你在一起甚至生下孩子,一定有著什麼過人之處吧」,這樣說著的女人,完全忽略了那男人擁有著自己的妻子。
但是梅芙卻回答說,那個女人簡直淺薄到了無聊的地步，無論是美貌出身還是心性能力全都比不上自己,所以問題一定不是在那人的身上。
如果是神話角度的話，那麼梅芙是「克制」她的敵人之一，不過因為連素自身的特殊性，這偶爾一兩次的死亡並不足以使她對梅芙心生畏懼和警惕,所以就算是最後死在了對方的手上連素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極端的感情。
她的這份平淡自然而然的惹惱了傲慢的女王——雖然她是從始至終都完全不知道梅芙在生什麼氣啦……但是很明顯這些疑惑並不能直接問出口。
此刻被迫坐進女王梅芙生前權勢具現化出的戰車裡面，連素中乖乖維持著之前被盧恩符文綁住手腕捂住嘴巴的樣子，只能用那雙金色的眼睛安靜看著眼前神色陰沉的女王,。
「啊……就是這個表情，就是這張臉。」梅芙冰冷的手指撫摸著連素的眼睛。那動作很輕，金髮的女子下意識地輕輕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羽睫掃過梅芙的白皙柔嫩的指腹,對方的手指明顯一僵，但很快咬咬嘴唇掩住了這份微妙的情緒,冷笑著說道：「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啊烏伊芙。竟然變得如此纖細、這份如花朵般惹人憐愛的脆弱之美讓人不敢相信是你……那位昔日迷惑了第一勇士、連影之國女王也將你視作勁敵的可怕女戰士，竟然淪落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嗎？你有膽子炸了靈基，怎麼沒膽子認我是誰？」
連素眨著眼睛直視著梅芙，那雙眼睛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無辜和茫然，這讓梅芙愈發惱恨，撫摸著她眼眶的動作便用了幾分力氣。眼眶周圍的刺痛刺激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一點晶瑩的淚珠沾在梅芙的手指上，察覺到手指上站著的是什麼後，梅芙一瞬間竟是連手指都有些發麻的感覺。
對方眼睫輕顫，再次睜開眼睛後，凱爾特的女王便對上了一雙眼色平靜卻又偏偏淚水盈盈的金色眸子。
女王動作一頓，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這畫面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
正當此時，車門被人從外一把拉開，蒼白發色的漆黑魔女維持著一手拉開車門的動作，臉上是尚未散去的焦急慌張，她氣喘吁吁的站在那裡，張口便是一句慌張的詢問：「陛下您沒……事……吧……」
她的聲音像是被人生生掐死在了嗓子眼裡似的，姑且先不說車裡的兩人究竟是什麼情況，在貞德alter的眼裡，她只看見自己心愛的陛下穿著一身單薄的長袍，被人束住手腕捂住嘴巴，記憶中猶如陽光般美麗的金色長髮淩亂的披散在身上，淚眼婆娑而那位以欲|望與強勢出名的凱爾特女王撐在她的身上，一隻手還放在她的臉上，指腹上一點晶瑩水色和那雙淚眼盈盈的眸子，很難不讓人想到梅芙手上的究竟是什麼。
梅芙：「……」
連素：「……」
梅芙慢半拍的低下頭，這才反應過來兩人究竟是個什麼容易引人遐想的糟糕姿勢。
貞德：「……咆哮吧！！！唔——！！！」
吼了一半的寶具詠唱被人千鈞一髮之際用力按回了嘴裡，緊急趕上來的白色聖女神色複雜的看著車裡還沒分開的兩個人，摁著另一個自己的手無意識的加大了幾分力氣，「抱歉了陛下……啊，現在應該叫做殿下才對吧，女王梅芙也是，黑貞她只是脾氣變得暴躁了點沒什麼壞心眼的，所以現在能不能把我的陛下換回來？」
黑色的那個嗚嗚叫著，依然用力掙扎著試圖把手裡的長劍戳進那個不長眼的女王身上去，而梅芙見狀撇撇嘴，帶著點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得意直起了身子，放過了被她摧殘□□（？）了好一會的連素。
白色的貞德立刻伸手把連素從女王梅芙的戰車裡抱了出來，原本繃緊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懈了下來，當金髮皇女的重量實打實的出現在自己的手臂之中後，貞德這才長長的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把她放了下來，並解開了她身上的魔術。
「這可真的是……十分抱歉我的陛下，讓您遭受到了這樣的折磨。」
梅芙收起戰車，抱著胳膊站在原地看著她們，當連素微笑著沖對方搖頭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輕飄飄的冷哼一聲。
「真敢說啊，白色的聖女，想必你還不知道你這位尊敬的陛下究竟是誰吧？」
「——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誰，也大致能猜到這個特異點形成的原因，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那麼陛下會出現在這裡也並非不能理解。」
白色的聖女擋在了連素面前，神情沉重而莊肅：「敬仰著王的我，愛慕著王的我，崇拜著王的我……卻因為一時的失誤而葬送了王的性命，這是一生一次卻也讓我永遠痛苦的遺憾和錯誤，無論是哪一個我，都根本無法原諒這樣淺薄又愚蠢的錯誤。」
白色的自己將死亡視作救贖與最後陪伴王的方式，但是如果知曉了什麼原本不清楚的內情，那麼處於絕境邊緣的自己說不定真的會對天空中的諸神禱告。
於是這便造成了黑色的貞德的可能性：擯棄了聖女所能擁有的一切，只是為了尋求著復仇火焰的黑色魔女。
但是如果這樣的自己是真實存在的話，那麼特異點的形成也就可以理解了。
會拼盡一切阻止會造成王的死因的自己，會動用一切所能使用的力量，那麼擾亂歷史，打破平衡，造成了歷史的扭曲——想必這就是這個特異點的起因了吧？
她並不是個聰明又懂人心的政治家，她的王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手執戰旗衝鋒在最前線，為王帶來她所期待可以鼓舞人心的勝利。
可即使是白色的貞德也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聯想到他們剛剛到達到這個世界時得到的消息，所以真的就是這個世界的自己做的太過頭了吧。
「——正是因為我非常瞭解我的陛下、也很清楚這個世界的錯誤在於『我』而非我的王，所以我無法理解您的所作所為，女王梅芙。」
白色的貞德甩開了自己的旗幟，站在金髮皇女之前，臉色嚴肅的對著梅芙做出了防禦的姿勢。
「要先說明一點——事關我的陛下，即使是同一陣營的您我也不會不客氣的，底線是人理的修復，只要不觸及禦主的底線，我就不會輕易讓步。」
「……還真是嚴格的聖女大人啊，沒關係，這一次的話我承認錯誤在我。」梅芙撇嘴，似乎徹底失去了興趣。
「沒關係哦，我並沒有什麼惡意，畢竟若論到生前的遺憾的話我幾乎沒有的，生前想要想殺的人已經被我成功殺死了，想要得到的人生前沒有得到如今也不會得到……至於我所另外一件事也與『如今的她』毫無關係。」
「……可以相信你吧，康諾特的女王啊。」白色的貞德咬咬牙，最終還是面帶警惕的收起了自己的旗幟，「那麼現在能解釋一下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了嗎？」
「你問我理由啊……」
梅芙撇撇嘴，眼神若有若無的看向了一旁的連素。而那金髮的美人微微抬起眼，嘴角微微翹著，在兩位元貞德的視線死角沖她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
就是這個表情，超討厭！
女王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竄起來了。
她冷哼一聲，用力把頭扭了回去。
「……您怎麼生氣了？」
白色的貞德完全沒注意到她們兩人在這一瞬發生的目光相對又立即離開，只是對梅芙女王莫名其妙的怒火有些無法理解，黑色的貞德下意識看向了自己身邊的連素，皇女自然而然的轉過頭，對她露出了魔女所熟悉的那一貫端莊沉穩的溫和微笑，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現在計較這個也沒什麼用了，所謂美人的特權就是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氣呢……」連素笑眯眯的拍了拍黑貞德的肩膀：「反正都到這兒了，不如讓我看看你們的地方？」
白色的貞德立刻跟著扭過頭，好奇問道：「您知道女王梅芙生氣的理由嗎？」
「知道還是不知道呢？對於這位女士來說，理由並不重要。」
連素聳聳肩，輕描淡寫的笑著：「貞德，所謂身居高位的美人啊就是擁有這樣的特權哦？因為地位崇高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所以即使是憤怒也不會擔心扭曲自己的珍貴美貌；何況對於她這個身份的人來說，恰到好處的憤怒是表達權力和自身存在感的一種重要方式，所以很多時候生氣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撫的手段究竟如何，以及是否能觸摸到生氣物件借著生氣試圖表達出來的渴望。」
兩個貞德聽完後，不約而同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連素眨眨眼，繼續解釋道：「說白了，就是不需要考慮這位元梅芙女王為何生氣，要想想看她讓我做什麼。」
「……也可能是讓我去做？」白色的貞德略有些狐疑的反問道。
「你同這位陛下有什麼矛盾的地方，而且是讓她生氣的程度嗎？」
「沒有誒。」白色的貞德依然沒有懂：「但是我也不知道您和她有什麼矛盾的地方？畢竟這還算是第一次見面才對？」
百無聊賴的梅芙繞著頭髮的動作頓時一僵，沒被兩個貞德注意到，卻被連素瞥見了。
梅芙眼睛一抬對上連素的金瞳，之前那雙傲慢至極的眼睛裡無自覺的帶了點委屈的意味。
連素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輕笑著說：「想必這只是個由頭吧——如果是你們這些通曉未來歷史的人，就算不知道我長得什麼樣子看到我的裝扮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分，那麼通過拷問我來得知這個世界的資訊自然也就成理所當然的事情，就算事後發現問錯了人也沒關係，反正是敵對方嘛。」
白色的貞德眨眨眼睛，她從來都不擅長參與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說到底她在連素面前就還是那個小女孩，而且這會很明顯她已經快要被說服了：「那……女王梅芙打的主意是？」
本該作為當事人的梅芙此刻乖乖閉嘴，回答問題的卻還是連素：「讓我吐出這個時代你們需要的資訊啊，或者讓我直接參與進你們的陣營什麼的。」
梅芙隱蔽的瞪她一眼，我沒說過這話。
而連素依然維持著那副相當具有說服力的笑容，連一個眼神回復都沒有。
事實上她也不需要梅芙的應和，她只需保持沉默然後讓她說服眼前的兩個小姑娘就成了。
沒錯，這次談話要說服的對象從來都不是梅芙，而是眼前的貞德。
而黑色的貞德懷疑的目光已經跟著落到了從始至終沉默不語的梅芙身上，女王後槽牙一咬，冷哼一聲開了口：「別這麼看我，偶爾為master分憂解難也是我該做的，既然這是這個時代未來的預定女王那麼她一定知道不少東西，就像白色的聖女小姐說的一樣，如果這個時代變異的點是另一個『聖女』那麼抓住你們最重視的人不比抓誰都要好用？」
「……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似的。」黑色的那一個喃喃自語道，被白色的拍了拍肩膀，溫聲道：「無論如何反正陛下已經站在這裡了，先回去見見master吧……如果禦主的意見也是同意的話，那麼你我就要忙碌一下準備接待陛下了。」
「——誒？誒誒誒？？？」這話一說黑貞德立刻慌了神：「讓陛下住在那種地方？老實說我覺得這個時期的城堡已經足夠簡陋了，換成這種地方……這種……沒有侍女沒有床褥也沒有她平日裡慣常服用的藥物，就連日常消遣都沒有的地方！？」
白貞德：「……想的很多呢，你。不過如果說藥草的話，我還能記得陛下之前服用的調養身體的配方，等一下我去收集就好了，至於其他的也不需要吧？反正也只是這一陣子，我們離開之前還是會把陛下送回去的。」
黑貞德明顯一愣：「……居然還要送回去嗎？」
白貞德一臉茫然：「……我們是從者啊，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屬於迦勒底的英靈，難道還不送嗎？」
黑貞表情凝重，臉上寫滿了痛苦的遲疑與不情願。
白貞：「……」
「——啊，看起來你們已經聊完了呢，正好，把禦主帶過來花了我一點功夫，談的如何？事先聲明，我好不容易拐回來的皇女殿下你要是和我說就這麼送回去我可不會答應的。」
斯卡哈的聲音今天第二次響起，梅芙敏銳的發現連素原本上揚的嘴角有瞬間的下滑，連眼神都變得銳利了幾分，一時間竟又是一股無名火燒的她心肝都隱隱發疼。
哼哼哼。
宿敵啊，宿敵呢。
……哼。
她哼哼唧唧的自個兒在一邊不高興著，因為連素沒注意到自己，而等到梅芙察覺到自己開始因為這個生氣反而變得更生氣了。
連素此刻自然沒工夫注意到一旁氣呼呼的梅芙，她那雙金眸一轉已然落在了年輕的少年禦主身上，那孩子黑發藍眼，容貌清秀俊麗，只不過在看見自己的那一刻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驚訝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連素眼睛一眯，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這孩子的表情可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驚愕到說不出話的樣子，分明就是事先見過她，此刻突然在一個不正確的場合看見她出現，這才有了這樣的反應……
心念電轉間，連素已經先聲奪人，上前一步擋住了兩位元貞德的視線。
現在的重點不是他什麼時候見過自己、見過哪一個自己，而是剛剛在貞德面前說的話不能立刻出現錯漏之處。
「想必這位就是迦勒底的禦主了吧？」她的態度不卑不亢，稱不上高高在上盛氣淩人，卻也不會太過謙恭溫和，那雙金眸鋒銳如刀，直直望向了少年禦主那雙慌張驚愕的藍色眼睛：「……我想我們作為彼此陣營的『首領』，應當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藤丸立香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咕嚕的聲音，強撐著點了點頭。
——哇，表情超可怕QAQ。
不僅僅是眼前這位的眼神，旁邊斯卡哈和那邊的梅芙的氣勢也都很可怕啊啊啊啊！！！！!
照理來說藤丸立香的反應不會這麼可憐，只不過眼前的皇女竟然瞳之前北美大陸見過的烏伊芙一模一樣——而那個「烏伊芙」從始至終就只是一具沉默溫順的躺在狂王懷裡沒有靈魂的空殼，再加上初次見面時女子黃金般燦爛的金髮交纏在狂王身上凸起的骨刺之上、狂王低頭撫摸髮絲的詭豔畫面太過深刻，似乎連那位狂犬的凶戾氣勢也得到了片刻的溫和渲染。
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少年先入為主的覺得她如果活著也應當是位相當溫柔的美人，如今驟然見到活生生的「烏伊芙」，驚訝和不可置信的情緒壓過了他應有的冷靜，緊跟著就被凱爾特的另外兩位女性不約而同的給壓制住了。
……所以說，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局面啊。
坐在臨時據點準備的帳篷裡，面前是垂眉斂目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金髮皇女，影之國的女王和康諾特的女王一左一右的坐在她的旁邊，至於兩位貞德則是出門尋找她所需要的草藥的樣子……
……為什麼是凱爾特？
法國的皇女，難道不應該是法國的英靈陪著嗎？
「一臉不願意相信到自我懷疑的表情呢，年輕的禦主。」
「啊啊，抱歉，因為您的容貌和我之前見過的一位名為烏伊芙的女性一模一樣，所以有些驚訝罷了……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我先說聲對不起。」
好在他也是有過經驗的，英國的騎士王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和法國聖女貞德容貌極為相似這種事情也是有過的，所以眼前這位大概也就只是巧合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金髮皇女卻笑眯眯的說：「如果是說『烏伊芙』的話，我其實是本尊哦。」
「……誒？」
藤丸立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畢竟這種話總歸不方便在那兩個孩子面前說嘛……反正這其中問題說起來挺麻煩的，所以直接告訴你結果就好了——」皇女一攤手，大大方方的說道：「我就是『烏伊芙』，而且也是如今的珊戴拉，兩個人是一樣的，反正已經被斯卡哈和梅芙認出來了，與其將來花費心思還要擔心她們兩個拆臺，不如現在就告訴你好了。」
「誒……」藤丸立香有些茫然：「所以……唔……我現在的腦子有點亂，您請等一等……」
連素好脾氣的點點頭，耐心十足的等著年輕的禦主捋順這個思路。
「啊對了，」斯卡哈忽然開口道：「要不要聯繫一下迦勒底？」梅芙一愣，嗓子瞬間拔高了：「聯繫迦勒底做什麼！？」
「畢竟早晚都要聯絡的，現在聯絡的話哪裡有問題嗎？」
「哪裡都有問題啊！」梅芙身子都坐直了一點，越過連素瞪著那邊一臉無所謂的斯卡哈：「什麼都還沒搞明白，就這麼聯繫難道不會出問題嗎！？」
比如為何烏伊芙變成了如今的珊戴拉，比如為何這個世界會變成特異點，再比如為何應當已經炸毀靈基的烏伊芙站在這裡，還明顯就是屬於這個時代的生者。
這個女人她用了一輩子也沒能搞明白，即使是死後也沒能完成這個願望，而對如今的梅芙來說，最想知道的事情莫過於在巴比倫發生的事情。
對於烏伊芙，那究竟是屬於她的過去……還是她的未來。
她不覺得英靈可以轉世重生，也不覺得炸毀了靈基還能繼續活下去，若那是她的未來，那她現在應該作何選擇才算得上正確？
「我倒是不覺得這些是問題。」
連素不知她們兩個想什麼和糾結的問題，只能大致推測出說不定與自己或者是這個時代有關，但是她覺得對於她們來說自己明顯不是第一時間需要處理的問題所以根本不會在意。
她重新看向一旁的少年禦主，微微傾過了一點身子，嘴角那點清淺優雅的笑意生生把已經見慣了美人的少年看得紅了臉。
「問題是這個『時代』，對嗎少年人？」
「……叫我藤丸立香就好了。」
連素點點頭，從善如流的接過話頭：「烏伊芙也好珊戴拉也好，隨便閣下如何稱呼都可以，如果覺得繞口，直接叫你我也沒關係——那麼現在來聊聊正事吧。」
「啊。」斯卡哈忽然開口，冷不丁說了一句：「既然都說到這裡了，那你就過來好了，反正已經成了特異點，那你就算繼續呆在對面也沒什麼用了吧？雖然事實很殘忍，但是如果領地內發生了超常識規模的戰鬥，對於王的統治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藤丸立香：「……誒？」
藤丸立香：「……誒誒誒誒！？？？？」
「等！等等啊斯卡哈！」禦主被這句堪稱石破天驚的發言驚得跳了起來，雖然之前也有在特異點加入某一陣營然後對抗敵方的先例，但是這個不一樣哦？這個是敵方大將哦？這個是法蘭西的現任皇女很可能是他們這一次需要面對的boss老闆哦？？？
而皇女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我說啊……梅芙你也說點什麼？」
「這是好事情啊禦主，」另外一位女王卻輕飄飄的說道，「就算不能作為戰力，人質也是不錯的。」
「別一副完全搞不懂你們在說什麼的表情啊，小傢伙。」連素拍了拍藤丸立香的腦袋，溫聲說道：「對我來說，無論站在那裡都沒關係，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就可以，目前來看，我的目的說不定和你的大同小異，所以究竟是讓我利用還是我被你利用，這都無所謂的。」
「可是——」藤丸立香一臉猶豫：「您畢竟和我們不一樣，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啊……」
他們修復了特異點之後會返回迦勒底，除了可能會回來處理小型遺留問題以外這裡的後續一切基本上就與他們再無關係；可眼前的女子不同，她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這個時代裡至關重要的一人，堂堂一國皇女「通敵叛國」，造成的結果有多可怕自然不必多說。
「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這行為會造成的影響和代價，所以不用擔心我的，溫柔的小禦主……你這脾氣雖然可愛，但是卻不適合戰場上存活哦？」
「看你們的表情，我猜測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以為我知道的要多一點，但可能還要稍稍那麼少一點，少的這一點對我個人來說可能至關重要，但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卻又無關緊要……所以我們姑且放下吧，屬於烏伊芙可能所牽扯到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那一部分。」
藤丸立香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忽然發現自己的思維似乎一直在被眼前的皇女殿下牽著走，於是忍不住掙扎了一下：「可是烏伊芙……」
還有他姐姐的事——
連素現在一提烏伊芙就反射性的想到自己之前召喚的英靈，眉頭下意識的跳了跳。她的臉色變化轉瞬即逝，快得藤丸立香壓根沒有發現。
斯卡哈將她的變化瞧在眼裡，一手托著下巴，嘴角卻翹了起來。
她看著連素盯著自己的禦主，好聲好氣問道：「恕我直言，烏伊芙的事情那對你現在的工作有幫助嗎？」
「……沒有。」少年的腦袋耷拉了下來。
「那就不要談。」毫不客氣的回答之後，是藤丸立香頭頂的一頓亂揉：「等正事談完之後，你可以再過來問我，能回答的我都會回答……現在的問題是修復特異點不是嗎？」
「……哦QAQ。」
連素瞧著眼前可憐巴巴的少年，忍不住輕聲歎了口氣。「……我看起來太著急了嗎。」
藤丸立香的腦袋小心翼翼的點了點，小小聲的說：「您答應的速度太快了，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連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站了起來。「我出去走一走，您若是有了什麼想法可以來找我。」
她走到了外面在一棵樹下站定腳步，天色已臨近夕陽，沒一會，斯卡哈也跟著走過來。
「急躁可不是你的習慣。」她道，
「怎麼了，我的宿敵……碰到了什麼讓你也覺得頭疼的事情了嗎？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當初第一次聽見康萊要出門出去找他父親一樣的糟糕哦。」
連素眉頭一挑，「……我可沒有告訴康萊這件事，那根本就是你說的。」
「那是他的geis，命中註定的。」斯卡哈聳聳肩：「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金髮的女子微微蹙眉，低聲道：「……非要說的話，我大概快要死了。」
就在這短短的一會功夫裡又減去了一大半的壽命，她能感受到生命力的迅速流逝，仿佛在原有的基礎上被人強行加速一般，與其說人類的生者之身正在排斥她的靈魂，不如說是有誰在撕扯著似的。
斯卡哈的表情一沉：「特異點的影響嗎？」
「不知道呢。」連素垂眸：「原本我以為只是由於我的貞德加快速度終結了戰爭的關係，因為原本的『我』應當是在戰爭結束後不久就迎來了死亡的結局，開始我的猜測是我的壽命與這次戰爭的長短有關，但是現在一看又好像不是。」
斯卡哈的臉色稱不上好看，她扳過對方肩膀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眉頭禁不住一豎：「怎麼回事？」
連素雙手一攤，一副無辜樣子：「總歸都是為了阿賴耶幹活嘛，修復人理保護世界，和你們英靈也都差不多啊，應從呼喚出現在某個世界，然後任務完成之後再找個理由抽身離去，不過我就是再多經歷了一遍生老病死的差別……啊，大概沒有老這一樣。」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烏伊芙。」
連素輕輕地歎口氣。
「這就是我的『人生』啦，斯卡哈，連你也無法修改的。」
「——可以修改。」
斯卡哈沉聲回答：「你是烏伊芙，但你又不是烏伊芙——那段人生並不是你所擁有的全部，如今的珊戴拉也不是被世人所熟知的珊戴拉……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修改。」
「這可不一定啊，斯卡哈。」連素眉眼彎彎的笑著，任由英靈的手指捏得自己肩膀生疼：「畢竟你看……你用盡力氣也沒能阻止庫丘林與我的相遇，不是嗎？」
「……你怪我嗎？」
「不會啊。」連素眼睫一垂，輕笑著搖頭：「像你說的一樣，那段人生不過是我經歷的一部分……學會習慣就好了。」
「不過呢斯卡哈，我多多少還是怪著你的，因為康萊，因為那孩子雖然繼承了我和光之禦子的血脈，接受你的教導，卻並沒有在最後勝過他的父親……至少這一點，我曾經短暫的怨恨過你。」
她緩緩抬起手，按在了斯卡哈冰涼的手背上。
「如果是特異點的話，那麼被強行扭曲的歷史一定也會被強制歸於原本的軌跡……珊戴拉一世註定會在戰爭結束後不久死去，無論方法是什麼；我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速與那孩子有關，她做的越快，我死的也就越早。」
「所以？」
「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我可以死的時候。」連素溫聲說道：「法蘭西的未來，這個世界的未來，我應該留下的東西還沒有處理完，貞德太急躁了，太瘋狂了，我能擁有的時間正在迅速減少……」
斯卡哈緩緩抬起了頭。
「——我需要你説明我在這邊站穩腳跟，我要讓藤丸立香贏得勝利，同時也要讓查理能夠成長為可以繼續支持法蘭西走下去的一位君主。」
「……你是不是還有人沒有想到？」斯卡哈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連素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話我會選擇告訴我那個貞德我的真相，然後和她一起死，所以應該也算是某種意義上滿足了她的心願？」她笑眯眯地說：「畢竟和可愛的女孩子死在一起，對我來說也算是個幸福的結局？」
斯卡哈盯著她的眼睛靜了一會，終於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
「……這是不是你當初死在梅芙手上的真相？」
連素眼睛一彎：「因為梅芙很可愛啊，反正當時的我也快死了，那麼隨了她的心願又有什麼不好？」
不遠處突兀的出現了一聲踩斷樹枝的清脆聲響，兩人同時回頭，看見一個慌慌張張靈子化消失的身影，粉色的長髮隨風飛揚，帶起一陣甜蜜的香風。
斯卡哈眯起了眼睛，發自內心的感慨了一句：「……這麼一看，你倒是死得不冤。」她忽然傾過身子，與連素的臉龐拉近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距離，那雙紅眸微微眯著，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不過我答應幫你的忙，你又能夠給我什麼報酬？」
連素尚未開口，就覺得腰上一緊，下一秒便被人硬生生地扯到了後面。金色長髮的白色聖女再一次站在她的面前，笑容神聖又聖潔。
「說起來……我們剛剛想起來您當年可是相當受貴女們的歡迎呢，陛下。」
白貞德的旗子插在她的面前，而連素肩膀上搭上來的是屬於黑色魔女的冰冷手甲，黑色的貞德也跟著笑得咬牙切齒，殺氣騰騰：「……每年向您求婚的也有那麼幾位女性的貴族大人呢，陛下。」
白貞：「查理殿下曾經抱怨過您的將來如果沒有子嗣要怎麼辦的問題呢。」
黑貞：「吉爾也曾經醉酒後說過想像過我嫁給您的畫面呢。」
白貞：「……原本以為您身體不好，到處亂跑已經是極限了。」
黑貞：「現在一看，魅力並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失呢~」
連素被這兩個貞德看得背後一涼。
她看看貞德，又看看斯卡哈。
……斯卡哈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金髮的皇女抬起寬大的袖子掩住了半邊臉，口中幽幽一聲歎息，緩緩側過了頭去，語氣寫滿了寂寞蒼涼的意味。
「……有什麼辦法，畢竟我只是個人類嘛。」
斯卡哈：「……」
原本斯卡哈還在偶爾感慨她那徒弟折在這人手裡那麼多年居然毫無感覺直到死後多少年才反應過來到底是有多蠢，這會突然就覺得庫丘林死的一點都不冤了。
她突然就有了點躍躍欲試的意味。
如果……
她是說如果。
如果這個女人全力以赴的去做某件事，又是個什麼樣子呢？
第25章
「——情況就是這樣了,以上。」
雖然不知為什麼，但藤丸立香還是聽從了斯卡哈和女王梅芙的囑咐,在和迦勒底的聯絡過程中隱瞞了「如今活著的皇女珊戴拉即為凱爾特的烏伊芙」的事情。
對面的達芬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而一旁湊過來看熱鬧的法國路易十六的皇后瑪麗·安托內瓦特也跟著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真的是未來的珊戴拉一世啊,歷史上僅存片刻的黃金玫瑰，法蘭西的榮光女王……我也真的很想親眼見一見呢。」
「……的確,單純美貌來說是極為出色的,即使是同迦勒底的諸位也毫不遜色,那種美貌已經到了具有攻擊性的危險感覺了,怎麼說呢……總有種如果不是君主的話大概會是和小玉一樣的定位吧。」
藤丸立香深有感觸的點頭，無視了達芬奇那邊的玉藻前不滿的咕噥聲,繼續說道：「不過那位皇女殿下居然提出了要和我們聯手的說法，呀……倒也不是說我不想答應，不過只是覺得如果是她的話，總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錯了,大錯特錯。」一道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如果是那個女人的話，你此刻的不理解就全都可以理解了。」
「……誒？」藤丸立香眨了眨眼睛,等他反應過來影像裡回應他的人究竟是哪一位後，瞬間驚叫出聲：「……王！？您怎麼也會出現在這裡。」
「雜種，你這反應也是錯的,本王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所以你這句話不應該是疑問句。不過鑒於這一次的鬧劇姑且還算是有趣,姑且恕你無罪。」
出現在達芬奇那邊的是巴比倫尼亞特異點之後締結契約召喚的術階吉爾伽美什，也是個難搞的古代王……但是至少比弓階的那位好太多了。
此刻這位賢王抱著手臂出現在了藤丸立香的面前,即使只是影像但也依然威壓十足。
少年禦主條件發射的正襟危坐準備認真聆聽王的教導，這種恭順的態度成功取悅了對面明顯心情莫名不錯的賢王大人。
——但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是術階，難道說賢王拼命工作的範圍已經蔓延到自己沒有前往的特異點了嗎。
「這是現在你需要糾結的問題嗎？這種問題等等再回答你，先說明一下你之前糾結的事情好了。」對面的賢王冷哼一聲，嘴角卻是上揚的弧度。「和那個女人聯手也可以，如果是她的話完全不需要顧忌太多，做什麼事情從你迦勒底禦主的角度出發就好，無需估計那個『珊戴拉』。」
「但是——」藤丸立香皺起了眉。
「不需要但是，藤丸立香。」賢王冷聲道：「那女人的話你不需要擔心，本王如今可以告訴你她的本性極其惡劣，聯手之前注意提防一點就可以，那傢伙好歹也算是個未來的王，但也是個『如果有必要的話連自己也可以成為棋子的一環』的糟糕女人。
嘛……如果單純做為臣子來講，和效忠之人目的相同的話就是相當好用的傢伙，但是如果是聯軍或者敵方卻是非常煩人的物件……好在如今你和她的目的大致一致，所以膽子夠大的話，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全權交給她處理也不是不行。」
「……您很清楚啊，不愧是烏魯克的賢王！」雖然聽得還是有些發蒙，但是熟諳給古代王順毛方式的藤丸立香第一反應仍然是啪啪啪鼓掌讚歎了一句。
「哼。」吉爾伽美什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那是因為本王的雙眼早已看透了所有的真實，無論是那女人的真實還是所謂的未來——總而言之，可以大膽的信賴她，藤丸立香，這是本王的判斷！那女人期待的是這個國家的未來而非自己的未來，所以她所做的一切微妙的和你『修復特異點』的目的重合了。何況她那樣的人大約此刻也應當預測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與其糾結於自己的死，倒不如直接竭盡所能為這個國家做好她能做好的一切，為了這個代價，她誰都可以利用，包括她自己在內……」
賢王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莫名的停頓了一下。
耐心聽著指導的藤丸立香有些奇怪的歪了歪頭：「……王？」
「啊……沒什麼，突然想起一些相當讓人不愉快的東西，是和眼下毫無關係的事情，你不需要在意。」
賢王很快就收拾起了臉上的奇怪惱意，繼續說了下去：「……那女人會選擇和你聯手的原因大抵也是如此，雖然本王完全不知道也不理解這個時代有哪裡好讓她要這麼費心思一定要雙贏的目的，但既然她決定了你也就順著她去就好了……總歸結果對你來說是『正確』的，就是方式方法說不定很難接受。」
藤丸立香：「很難接受是指——？」
賢王意味不明的冷哼一聲：「跟著你一同靈子轉移的有那個年代的英靈吧？不擅長政治的年輕聖女大概三言兩語就能被她套出來『自己的未來』，再結合一下那個年代的特性，她能猜到自己的未來並重新規劃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憑著那女人的性子，接下來的計畫裡面出現了諸如讓自己去死、亦或者說利用自己的死亡達到什麼目的也不是不可能……不，倒不如說這根本就是她毫無意識的惡劣愛好！……總而言之，讓那兩個法國的小丫頭做好心理準備好了。」
藤丸立香瞪大了眼睛，立刻坐直了身體：「珊戴拉要死！？」
吉爾伽美什皺了皺眉：「本王很久之前就說過吧？就算修復了人理，特異點之前產生的傷害也不會恢復，死者無法複生，只能是以另一種方式記載在歷史上而已——所以說，那女人如果真的是是珊戴拉一世，那麼就註定要迎接『戰爭結束後被殺死』的命運，無論她究竟有多強、造成這個時代扭曲的傢伙有多麼想讓她活下去，泛人類史這邊已經如此決定下來的事情不會被再度更改，那麼死亡也自然就是她的『命中註定』。」
「……吉爾伽美什王出乎意料的瞭解這個世界特異點的關鍵物件呢。」達芬奇冷不丁的開口，笑眯眯的插了一句：「難道這種程度的分析也是得益於千里眼嗎？」
「……那不是本次需要討論的問題。」吉爾伽美什冷冰冰的轉開了話題，「只是碰巧瞭解和她一樣令人糟心到恨不得做成標本塞進本王寶庫裡，然後再跟著其他寶具一起砸出去的傢伙罷了！
……本王直說好了，藤丸立香，如果決定和她聯手那你基本上不需要帶上腦子思考，她是那種能替你安排好一切的類型；當然也不要對那女人產生什麼不必要的感情，羈絆也好好奇也好還是什麼也好，只需要毫不顧忌的利用即可。」
「但是……」
和對面跟著一同蹙眉反駁的瑪麗王后一樣，這邊的少年禦主也跟著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她不僅僅是「珊戴拉一世」，也還是「烏伊芙」啊。
自己此行帶來的英靈可不只是法國的聖女和她的反轉英靈，凱爾特的還有兩個呢。
與英靈的消逝不同，而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去的感覺，讓那些已經目睹過一次這樣結局的英靈們重新親身感受一次……真的可以完全沒有關係嗎？
「本王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還是說那女人又折騰出了什麼之前莫名其妙沒顯露出來的玩意？嘖……難不成是和那邊的狐狸一樣的屬性嗎！果然！長著那樣臉的傢伙就算本人完全沒不在意也根本就不能大意！！！」
賢王的聲音驟然拔高不少，顯出了某種相當危險的潛在怒意：「算了……立香，你立刻讓她過來見本王！與其讓你這種外行人猶猶豫豫的攙和進去又讓她折騰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計畫不如讓本王和她好好聊完之後再把最後計畫告訴你！」
「哎呀呀。」一旁的達芬奇忍不住捂著嘴輕聲笑了起來：「難得看到吉爾伽美什王如此興致高昂的樣子呢，難不成這也是千里眼的作用？」
「其實……」藤丸立香撓了撓臉，吞吞吐吐的說：「我總覺得……王好像和皇女殿下很熟？」
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什麼皇女，你那是什麼讓人笑都笑不出來的噁心稱呼，換一個，本王不想聽。」
藤丸立香：「……」
怎麼回事，這種莫名其妙的遷怒感。
少年略有些委屈的捂住了嘴。
「總而言之就先遵從吉爾伽美什王的吩咐吧，立香，」一旁的達芬奇笑著溫聲說道：「你的姐姐暫且和恩奇都去了巴比倫尼亞的特異點處理殘餘的碎片，估計要等一陣子才能回來，如果能在姐姐回來之前就把處理好特異點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是嗎？」
「好的！」藤丸立香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來：「那我去把皇女殿下叫過來……不過……那個，呃……王……」
吉爾伽美什：「做什麼。」
藤丸立香：「雖然皇女對這些事情接受速度很強，但也能否請您稍稍留情一些？畢竟她的身體看起來並不是很好的樣子……」
吉爾伽美什沒說話，只是緩緩眯起了那雙猩紅的眸子，有那麼一瞬間藤丸立香甚至從這位性格相對寬和穩重的多的賢王身上感受到了屬於那位年輕些的英雄王的暴戾之氣，這讓他本能的跳起來兩三步就竄了出去：「我這就去找人！！！」
迦勒底這邊，吉爾伽美什沉默無聲的看著畫面那邊已經空掉的帳篷，平靜的樣子反而讓人看著心中不安，之前待在這裡的瑪麗王后與他單方面的辯駁了一會後就被桑松和莫札特拉走了，現在的聯絡室內只有吉爾伽美什與達芬奇兩位英靈。
達芬奇對於吉爾伽美什的反應雖然也無法理解，但是對她來說總歸是好奇心大於一切，於是存著看看會發生什麼的心態一直圍觀到了現在。
因為第七特異點的特殊性，他們在那期間與前往那個特異點的禦主，少女藤丸立花之間的聯繫並不是隨時隨地的，這也就導致了對於術階的吉爾伽美什瞭解的程度尚且還不如那位喜怒無常的英雄王來得多一點。
不過，就眼下的情況來看的話——
「賢王難道很清楚那位『珊戴拉一世』是誰嗎？如同以這身份現界一樣，是某種充滿了諷刺意味的清楚？」
「諷刺啊……這麼說倒也並不是不可以。」吉爾伽美什的眼睛依然盯著空蕩蕩的畫面，連頭都沒有轉過來：「正如本王之前所說，我知道她是個相當好用的傢伙——明明有著暴君級別的明君資質卻沒有應當屬於王的驕傲；如果有必要的話會毫不猶豫對他人稱臣的奇怪女人。她的『才能』毫無疑問是頂尖的……但是對於藤丸家的兩個小不點來說，那女人的『輔佐』實在是太奢侈了。」
……甚至完全可以說是奢侈到了連看一眼也不應該的程度。
——貪婪本來就為人類永遠無法擺脫的原罪。
太過鋒利，太過強大，也太過體貼聰慧，本來不應該選擇讓她安排一切卻又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的人選，讓她處理前路上的所有阻礙就等同於無意識地開始依賴於那個人的力量，但她卻又不是可以永遠存在的，於是決絕分離的那一刻便又變得無比殘忍。
但是那女人會那樣說吧。
——「明明這是之前和您商量好也決定好的事情啊，最多不過就是沒有告訴您如何執行這些命令，但是好歹最終結果卻也都是一樣的，所以也沒什麼差別吧」。
不是自說自話，卻比那些擅自行動的傢伙更加糟心。
令人異常憎惡卻又無法忽略其風采的美麗笑容，滿不在意的說著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話。
與其說憎惡的是對方那般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未曾放在心上的外熱內冷的態度，倒不如說是真正憎惡的是居然真的在關注著那個女人的自己。
「……說不定這個特異點的關鍵之處並不是那位被反轉的聖女，而是這位未來的女王呢。」賢王驀地開口道。
「誒？」達芬奇眨了眨眼睛，難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能從那兩個法國的小姑娘身上感覺得到吧？那份超乎尋常到近乎扭曲的依戀傾慕之情……只不過死了一次就出現了被染成了黑色的反轉英靈……說不定這個特異點的成型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特異點的『聖女』已經被迫迎接了『失去了無數次，沒有一次可以挽救成功』的結局，於是無數次失敗的憤恨怨念積累疊加，最終成型了一個特異點呢。」
「唔……您這話的意思可以理解為是對貞德的忠誠心的肯定嘛？」
「哼。」
賢王聞言卻冷笑一聲。
「——本王是對那女人無意識惹下世界級別的爛攤子的能力有信心才對。」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26章
「迦勒底的英靈要見我？」
當藤丸立香找到連素的時候,她正被圍在幾名女性英靈的正中間，乍一聽到少年的這句話,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找錯了人。
「貞德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其他熟的人……誒還有吉爾在迦勒底嗎？那,吉爾的話我倒是覺得不大可能,雖然他對我也算是忠誠，但應該也沒到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同我見面的地步吧？」
和身邊的兩位貞德確定過後,連素並沒有詢問凱爾特那邊是否有熟人。
一來是她的特殊性目前僅限於身邊的這幾位模糊的瞭解一點,對於其他的老熟人來說,生前的故交當初死了就是死了,即使有了這樣特殊的情況卻也不會刻意要求再次見面。
英靈本就是極特殊的情況，與其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倒不如開始就不曾相見。
而藤丸立香也很迷糊。
如果說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小貞德，或者是以瑪麗王后為首的那幾位曾經多次表達過崇拜珊戴拉一世的法國英靈、至是被梅芙利用聖杯重新創造出來的那位狂王，他大概都不會這麼驚訝。
……可那個人是吉爾伽美什誒。
眼前的金髮美人攏了攏自己耳畔滑落的碎發，溫聲問道：「那能否告訴我,究竟是誰想見我？」
少年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別看我呀。」一旁的梅芙涼涼的說道：「我又沒有特意越過禦主與迦勒底聯絡，無論是哪個小庫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而且你是法國的女王陛下吧？那法國的英靈可能性更大些才對。聖女姑且不說,有幾位法國英靈可是非常崇拜當年歷史上的那位榮光女王呢。」
「那倒是有意思了。」斯卡哈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難不成又是你自己的事情？」
白色的貞德有些不大理解為什麼要提起凱爾特的英靈，但是她看看自家女王神態自若的臉，自發自覺的忽略了這一點,想了想如今迦勒底的英靈都有誰了之後,倒是有了個別的想法：「說不定並不是陛下生前認識的，而是純粹擔心禦主所以想要看看陛下的人呢？」
「倒也不是沒可能。」連素拍了拍裙擺,站了起來。「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啊，需要我等在外面以防萬一嘛？」
斯卡哈在旁邊舉手。
「應該不至於吧？」連素不大確定的回答道：「只是一次虛擬影像的見面，而且這次談論的事情說不定和禦主有關……如果真的很閑的話，倒是可以去查看一下城堡附近的情況。別忘了，這個年代的貞德可還是好好地活著呢，率領龍群到處亂飛……也不知道那孩子的速度有多快，是準備全部打完再回去呢還是打完一段就回去說一聲……我在這兒呆了也有點時間了，應該足夠查理反應過來了。」
然後……還有什麼她一直忽略到現在從來沒打算想起來的東西來著？
站在那裡的連素，終於想起了被自己召喚的某只藍毛大狗。
藤丸立香就看見皇女忽然握起拳頭敲了一下另一手的掌心，一臉恍然大悟狀。
啊！是庫丘林啊！！！
……就扔在那裡不管的話會不會被發現呢？畢竟是槍階的英靈，職階本身就有限制不比暗殺者擁有隱匿氣息的能力，他生前也沒有什麼特殊技能，連素記得庫丘林學會的盧恩符文裡面倒是有幾種有類似效果的可以拿來用，但是也不能總是依靠這種東西。
以防萬一，還是找時間把他叫過來吧。
打定主意的連素已經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帳篷的外面，藤丸立香並沒有進去的打算。「畢竟眼下一切都還只是推測狀態，還沒有確實搞明白這個特異點的具體情況，所以我可能和其他幾位英靈離開一陣子，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待在這裡的，附近有斯卡哈設下的盧恩符文作為防禦，只要您待在這裡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
連素只是笑，笑得藤丸立香背後有點發毛。
「有什麼問題嗎，皇女殿下？」
「嗯……只是突然想起來我其實還算是被你們綁回來的呢，這麼一看我倒是更像是個人質啦。」
小禦主明顯一愣，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個早就被他們下意識遺忘的關鍵之處，慌得連連擺手：「我們完全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這不是……呃……就是……」
「只不過恰巧巧合而已啦，我也沒料到居然會看到另外一個貞德，這也算是蠻有趣的體驗，小先生當做是我主動過來的就好，無需太過在意。」連素逗了幾句便不再繼續了，「不過沒關係，禦主和諸位請隨意吧，我先看看這裡面的這位是誰好了。」
「——要不我還是留下來陪著您好了。」白色的貞德突然開口，眼中滿滿都是憂慮之情：「正是因為是自己所以才瞭解自己，如果看不到您在的話說不定相當焦急，如果那個『我』沖過來搶人的話說不定還會像黑貞一樣暴走，傷到陛下就不好了啊……」
「喂！」黑色的貞德柳眉一豎頗有些不服氣：「我哪裡有那麼控制不住啊！」
「你想想啊，」白貞德的表情忽然就變得嚴肅起來了：「如果當我們征戰歸來卻沒有看到王的身影，此時突然有人告訴你，王被人綁架了——」
黑貞德：「……查理也好主教也好看不住陛下的愚蠢傢伙也好，還是全都殺掉吧。」
「就是這樣的，陛下！」白貞德一臉嚴肅的轉過頭：「雖然我不會像黑色的我那樣兇殘又可怕（黑貞德：喂你這混蛋聖女趁機說什麼呢！），但是如果得知您在完全沒有人保護的情況下離開了城堡，我一定會氣得神志不清的。」
「所以……雖然非常抱歉，」白色的聖女站直了身體，咬了咬嘴唇，表情沉重卻寫滿了堅決「但是至少這一次請您容許我帶著我的個人私欲，哪怕只是這一會……我希望可以陪伴著我的王。」
照理來說這是不應該的，白色的聖女非常清楚這一點。
——誠然，她當然可以找到合適的正當理由掩飾自己此刻的真心，但是作為特異點的一方，將來的珊戴拉有極大的可能會與迦勒底一方為敵、身為迦勒底英靈的自己從打抱著「期待再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心思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刻，就已然註定了她無法會為了自己的王揮舞旗幟了。
倒不如一開始就說明白，既是和自己的禦主說明白，也是為了和自己曾經效忠的王說明白。
只不過，當她想到這個時代的另一個自己的時候——
果然，還是會嫉妒啊。
……
貞德苦澀的想著。
——她此刻正發自內心的嫉妒著另一個「可以為了王出戰」的自己，哪怕那一個自己是必須要打倒的宿敵。
所以說……至少這一會，就這一會，多多少少也讓她重新感受一下當年的幸福吧。
至少這一刻的王，依然是「被我守護著的」。
那張秀麗的臉雖然神情堅定，可眼中卻寫滿了太過深沉痛苦的悲傷，藤丸立香抿起嘴唇，下意識地看向了另外一個神情複雜卻始終沉默不語的貞德。
「你呢，你想不想留下？」少年的聲音溫和，充滿了耐心，「我的身邊還有斯卡哈和梅芙，貞德如果真的想多留一會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白色聖女的反轉，『好不容易可以擁有的東西卻要再次失去』，我懷抱著這樣的心情並成為了燃燒一切的復仇者，留在王的身邊除了會加重我心中的怒火以外，並沒有什麼好處。」
黑色的貞德挪開了臉。
「如果是處於安全考慮的話，禦主讓白的留下來就行……反正如果真的是『我』，這會應當反應過來王不在城堡了，趁這個機會找人是最合適的機會。」
藤丸立香眨了眨眼睛，對著那邊的連素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無奈表情。「殿下呢，您怎麼想的，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讓斯卡哈把您重新送回去。」
連素靜靜地站了一會，忽然抬手把兩個貞德的腦袋摟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掌輕輕的拍著她們的腦袋。
一時間站在兩人背後的藤丸立香只能透過垂下的髮絲看見兩位聖女迅速變得通紅的白皙耳廓，而皇女聲音帶笑，浸透了柔軟的憐愛之意。
「……果然無論哪一個都是好孩子呢，是這邊的貞德也好還是我那邊的貞德也好，都是可愛的孩子。」
「等等%*&@#……陛、陛陛下！！！？？？」突然腦袋被按在女王陛下柔軟的胸口上，臉頰上的皮膚甚至可以感受到單薄衣服下纖瘦單薄的輪廓線條，黑色的貞德一時間只覺得血氣上湧，直接從脖頸紅透了耳朵根，整個人都僵硬得像是只被人突然拎起來無所適從的奶貓。
而另一個白色的也是愣了一會，然後解除了手臂上的堅硬鎧甲，小心翼翼的伸長了胳膊摟住了皇女的腰肢。
連素撫摸著兩人頭頂的手抬了起來，拍了拍她們的後背。
「完全沒關係！就大大方方坦坦蕩蕩的像過去那樣，為我出戰、為了法蘭西的勝利出戰，更為了你們如今執著守護的東西出戰吧——」
她將兩個女孩推向了她們的禦主身邊。
斯卡哈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連素。
「……這是你的決定嗎？」
連素笑眯眯的沖她點頭：「我好歹也是這個時代裡屬於法蘭西的王啊，就算曾經作為這兩個小姑娘背後支持的王，我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本事的，所以請相信我吧。」
斯卡哈沉默的垂下眼睛，很輕的笑了一下。
「……可以啊。」
第27章
恩奇都回來的時候,發現伊修塔爾和達芬奇正鬼鬼祟祟的聚在一起，趴在聯絡室的門口往裡面探頭看。
「……你們在幹嗎？」這個組合實在是太奇怪,就算是恩奇都也忍不住有點好奇,「而且達芬奇,現在不應該是你在裡面嗎？」
「啊，恩奇都你回來了,小姑娘呢？去休息了嗎？」達芬奇抽空轉過頭,還不忘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邊小心翼翼的壓低了聲音：「你小點聲不要讓裡面的傢伙發現,而且這邊的情況非常有意思哦……你猜猜是誰在裡面。」
「因為已經到了規定日期,立花剛剛回來就被拉去做全身檢查了，估計這次調整之後又是明天中午才能醒過來吧。」恩奇都抬腳湊了過去：「那麼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一手按在了蹲在下方的伊修塔爾的腦袋上,用一種試圖把她塞進地面裡的力度往下按壓。
「喂喂，你不要擠我啊！」伊修塔爾壓著嗓子沖恩奇都喊著，手忙腳亂的推開了腦袋上搭上的手臂：「不要打擾我看完這場好戲。」
「嗯……能讓你也感興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啊？我看看我看看……誒？吉爾？他怎麼在那裡」
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那裡，這一次連恩奇都也真的跟著好奇起來了。
「不知道,之前也是，突然就沖進了聯絡室，和那邊的弟弟君聊了些完全聽不懂的東西之後就把我們都攆出來了,現在一個人待在那裡準備和另一位談話。」
「是誰啊？」恩奇都一臉好奇。
伊修塔爾搖搖頭，順手扒拉開恩奇都正好垂在她眼前的寬大袖擺：「不過好像是什麼法蘭西的未來女王？總而言之是個和那個金皮卡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但是他這副嚴肅的表情倒也真有些意思……我總覺得我好像在什麼時候見過他露出這幅表情……」
女神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扒著門縫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恩奇都有些疑惑,但也忍不住跟他們一起看了起來。
於是當迦勒底的工作人員和其他英靈們路過這裡時，就看到巴比倫的女神和天之鎖以及迦勒底著名奸商趴在聯絡室的門口,偷偷摸摸的看著裡面。
眾人：……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
因為組合太奇怪，導致了不知道多少位英靈忍不住停在附近駐足觀看，更有甚者直接理性蒸發EX居然也湊上去跟著一起看熱鬧的，等到狂王庫丘林alter路過這裡的時候，門口已經堆積了一個相當可怕的人數。
場面壯觀到有些久違驚嚇感的庫丘林alter：「……」
「哦，是alter。」術階的庫丘林大大方方的拍了拍另一個自己的肩膀，反手一指門口嘻嘻一笑：「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難道不好奇嘛？」
黑色的庫丘林比起術階的自己，神情卻只能用冷淡來形容：「和你不一樣，我對這些沒興趣。」
術階的庫丘林對此一臉的習以為常，他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摸著下巴嘖嘖兩聲：「啊，是是~是因為那個吧？梅芙使用聖杯時無意識造成的極端結果，某種意義上覺得烏伊芙碰不到這樣的你也許是個好事情啊……也不知道禦主能不能召喚出她就是了……」
或者說，她是否會成為英靈都不一定。
功績、後世的知名度、生前的堅持或者死後被強行賦予的屬性……這都是促成英靈成型的東西。
烏伊芙並不是執著于英雄榮耀的女人……倒不如說，她似乎沒有任何真正執著的東西。
會慨歎，會悲傷，也會微笑。
但也僅限於此。
兩個庫丘林站在人群之外稍遠些的距離，一個大大咧咧的蹲著，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另一個神情冷淡的站在那裡，有一下沒一下的甩動著附著著骨刺的黑紅相間的長長尾巴。
「……你不是說你不好奇？」
「聚集了這麼多人，就算不好奇也要想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吧。」alter語氣冷淡，注視著人群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死寂。不過他話音剛剛落，屋子裡便傳出了一個完完全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咆哮聲——那是屬於吉爾伽美什的聲音。
「這種計畫……你把王當做什麼了！？是祭臺上用來供奉神明的可悲祭禮還是什麼！？你那舉動甚至談不上是為國獻身的清廉聖人，不過是傲慢狂徒的一次無聊遊戲！明明身為未來的王，但這計畫裡面不要說是為王的尊嚴根本連最起碼的東西都沒有，你這種傢伙難道會自己是否盡到最起碼的義務這種事情也沒有注意到嗎！！！？」
門口簇擁的英靈們被那聲怒吼驚得呼啦一下子就散開了一大群，只有最開始的幾個還在鍥而不捨的守在那裡沒有挪地方，伊修塔爾抬起腦袋問趴在她上方的恩奇都：「哇……那個金閃閃生氣的樣子我倒不是沒見過，不過他這個生氣的理由我怎麼沒有看懂？」
「嗯，大概因為對方有過前科吧。」恩奇都意味深長的眯起眼睛，一貫輕和溫柔的嗓音罕見地出現了某種極為複雜的東西，「……身為王的尊嚴，被戲弄了什麼的。」
「誒？那種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還有其他存在嗎？」伊修塔爾隨口調侃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猛的一抬腦袋，直接磕上了她頭頂上方的恩奇都的下巴，而女神似乎毫無所覺直接就打算沖進去：「別開玩笑了！那種可怕的女人世界上存在一個就夠了，再來一個是要弄死我嗎！！！」
伊修塔爾剛剛竄起來還沒兩寸，就被旁邊笑盈盈的恩奇都用天之鎖捆了個嚴嚴實實，嘴裡說的是聽起來就毫無真心實意的道歉：「抱歉抱歉，不過這件事□□關重大，如果真的是她……那就不能讓你進行搗亂。」
伊修塔爾被恩奇都那個熟悉至極卻又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驚到炸毛：「你這傢伙怎麼回事啦！」此刻的女神已經完全顧不上什麼不要讓裡面的吉爾伽美什發現了，聲音高到幾乎破音：「去了一趟巴比倫尼亞你怎麼搞的啊！！！」
「嗯……總結一下就是吸收了金固的碎片，得到了他的感情和記憶之類的？」
「……一本正經的說什麼恐怖發言！放開我！！！」
這般吵吵嚷嚷，就算是裡面那個打算刻意無視也做不到了，吉爾伽美什注視著門口，嘴角驀地揚起一抹冷笑。
那個女人此刻還不認識自己，但是沒關係……這裡有另外一個傢伙，就算是這個時期的她也應當認識的。
想到這裡的吉爾伽美什，無比粗暴的拉開了聯絡室的門。
門口，一個看戲的達芬奇、被天之鎖捆在半空中掙扎不休的伊修塔爾、以及算得上這場小騷動罪魁禍首的恩奇都，齊刷刷的扭過頭看著他。
「啊，許久不見了吉爾。」恩奇都大大方方的和對方擺手打招呼，像是一點也沒注意到之前對方有意無意避開自己的行為似的，他看向屋內，語氣略帶了幾分不確定的期待：「……我能看看她嗎？」
——那種眼神吉爾伽美什也曾見過的，但是絕對不應當出現在這個恩奇都的身上。
吉爾伽美什目光倏地一沉，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原因。
「……原來如此，吸收了那傢伙的碎片，於是準備將他的一切也吸收嗎？哼……算了，你高興就好。」他隨口扔了一句評價後就轉開了視線，看向了不知道看了多久好戲的術階的庫丘林，彎起了嘴角：「凱爾特的大英雄，光之子庫丘林……」
術階的庫丘林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連連擺手打著哈哈迅速走掉了。吉爾伽美什也不攔著，目光落在了狂階的那一位身上。
狂王眼睛一眯，生滿骨刺的尾巴無意識的抬了起來。
「……嘖。」最終，賢王也只是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咋舌聲。「準備靈子轉移，我要去往藤丸立香現在帶著的那個特異點。」
「很可惜的是立花剛剛回來，所以靈子轉移裝置現在仍在調試狀態，您無法進行靈子轉移，吉爾伽美什王。」
吉爾伽美什殺氣十足的眯起了眼睛。
「嗯……」達芬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歪了歪腦袋，「但我更好奇那位未來的女王到底和您說了什麼東西？」
「什麼女王！那女人哪裡配得上是女王的稱呼！」原本還稱得上冷靜的吉爾伽美什乍一聽見這個稱呼，聲音忽然就拔高了不少：「單純擁有才能也正好坐在王座之上的狂徒罷了！！！」
「吉爾……」恩奇都歎息著開口。
王的怒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平息了，但是那雙紅色的眸子依然帶著未曾散去的冰冷殺意。「她越是如此，本王越是想知道究竟是誰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而且這個完全不認識自己的連素實在是很容易讓人生氣！！！
態度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計畫也全都說了，這一點稍稍好一點。
但是聽完她那個把自己的死和死後結果又算計進去的糟心計畫，更生氣！！！
什麼法蘭西的未來安排啊！！！
什麼她的王位坐不穩不如早點鍛煉出一個合理的王啊！！！
什麼已經被折磨到不行所以打算讓她解脫的貞德啊！！！
迦勒底這邊光貞德就有三個！
吉爾伽美什怒氣衝衝的往前走。後面的恩奇都完全不帶任何阻止意味的開口喊道：「吉爾，你去哪？」
「去找那個花之魔術師。」
吉爾伽美什停下腳步轉過頭，嘴角的笑意看起來相當嚇人。
「——讓他看看那位尚為生者的法蘭西女王，以及她是如何『熟練又自然』的安排自己的死亡結局的。」
第28章
十五分鐘後的聯絡室內,兩位魔術師盯著空蕩蕩的螢幕，相顧無言。
梅林：「……那個,吉爾伽美什王啊,我雖然很能理解你想再看一次我傷心難過的樣子,但你為什麼會覺得薇薇安會在這裡等我出現？更何況她這個時間段的話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吧？能和你聊這麼久我已經很驚訝了，如果還要繼續聽你的話等我出現那就太奇怪了。」
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王之號炮！！！」
果然！！！
那種女人就不能讓她到處亂跑,應該塞進寶庫裡隨時盯著以防萬一才對！！！
****
剛剛走出帳篷的連素忽然覺得背後一涼。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發涼的後頸,若有所思的看著身後的帳篷。
吉爾伽美什,世界上最古老英雄史詩的主人公啊。迦勒底也是個有意識的地方,居然連那種程度的英靈也能召喚得到呢。
不過那種事情暫時和自己沒關係啦~
連素哼哼兩聲，伸出了自己一雙細白如玉的手臂,如同召喚英靈的儀式那般將生命力轉化為英靈所需的魔力，流經暫時作為魔術回路效用的血管，最後魔力彙聚于一處，於指尖綻放出如星辰燦爛的炫目光輝——
「——我呼喚你至此,Lancer。」
在驟然綻開的光芒漸漸消去之後，她的眼前出現了庫丘林熟悉的身影，槍兵如野獸般猩紅可怕的眸子在看清她的那一刻明顯松了口氣,顯出了些許溫柔的光：「這種契約就是麻煩，聯繫不上也感覺不到……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所以是什麼情況？你被人綁架了還是單方面的躲我？」
女子細軟的手被槍兵常年握槍滿是繭子的粗糙手掌用力握在掌心,庫丘林這才察覺到對方素白的指尖是令人心驚的冰涼。「怎麼回事,這才幾天見不到你的身體就又變差了嗎？」
「那種事情等等再說吧，現在城堡那邊情況如何？」連素盯了一會兩人交握的手掌,最終選擇了無視，庫丘林不著痕跡的放鬆了之前緊繃的某根神經，小心翼翼的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現在的話……是最糟糕的畫面。」
「——貞德回來了，但是她四處找不到你不說又聽了不少城堡附近的流言，又看見了你那個弟弟開始試著處理政務的樣子，現在全靠那位老公爵勉強安撫著，可如果在看不到你的話估計就快要發狂了吧。」
「我猜時間也都差不多了。」連素點點頭，極自然的對庫丘林說道：「那我們回去吧。」
「誒？」庫丘林卻明顯一愣：「現在嗎？」
連素：「怎麼，有問題嗎？」
「還問我有沒有問題……你剛剛明明就動用了空間轉換級別的魔術吧！？這種身體體質大規模消耗魔力無異於透支生命力，至少等兩天緩一緩再說啊！」
「啊，沒關係的。」連素輕飄飄的回答道：「本來我就是要死的，在我的計畫完成之前我不會輕易去死，至少這一點請不要擔心。」
庫丘林怔怔的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個和眼下情景毫無關係的問題。
「烏伊芙……你在我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
連素一怔，被庫丘林握在掌心的手重新抽了出來，並按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個動作代表的意義很簡單，是一個名字。
他們的兒子，被他拋棄、被他殺死的孩子……康萊。
——庫丘林的心臟瞬間就被某種酸楚痛苦的力量狠狠攥緊了。
「我生下了康萊之後，最初其實並沒有打算履行當初你對我的要求讓他去找你，若我的孩子技藝不精被人殺死了怎麼辦，若我的孩子在決鬥的過程中被人陷害了怎麼辦？反正違約的是我不是我的康萊，就算有詛咒反噬也與他無關，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他想學斯卡哈的武藝我也可以去低頭祈求她的幫助。」
她垂下眸子，語氣平靜的講述著那段庫丘林完全沒有觸碰過的過往經歷。
「斯卡哈同意了我的要求，開始教導康萊的武藝，那孩子並不願意學習我的技術，他說『母親的武藝和女王的不同，與您交戰過的敵人絕對不在少數，若我因此被認出來便是違逆了那條不可被人認出的geis，我還是和斯卡哈大人學習就好了』，所以他跟隨斯卡哈學習，我沒有阻止……因為我想著，若是在我和斯卡哈的領地內，就算是你的那三條geis作為限制我也有九成的把握護住那孩子的性命。」
「……但是我很明顯高估了我自己，各種意義上。」連素低低的說道：「我沒料到你的消息會傳回到影之國的附近，我也沒料到康萊居然會知道了你當時對我的要求一意孤行的離開了家裡要去找你。」
「然後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
——試圖殺死父親卻反被殺死的兒子，與最後發現自己殺死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父親。
一個何其可悲又何其諷刺的故事結局。
「在你死後，女王梅芙不知為何依然沒有放棄對你的詛咒，她收集了所有和你相關的事情，其中自然包括我的兒子康萊和我的事情，她似乎偏執的認為之前對你的蠱惑是一次戰爭，而她輸給了我——即使我完全不知道她這個邏輯是哪裡來的……但是事實就是她在生命的最後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追殺我的存在，當然，她成功了。」
……你明明是強大到連我也無法輕易取勝的女人。
庫丘林抬起手，帶著自己並未察覺的細微顫抖輕輕撫摸她蒼白的臉頰。
「大概是覺得沒有必要吧。」連素抬起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掌，喃喃道：「如果拼盡力氣也無法阻止自己摯愛之人的詛咒，那麼自己活下去又能如何呢？我倒是想過陪著康萊一起，可是你看——」
她沖著庫丘林張開自己的雙臂，低低地笑起來。
「我的康萊已經死了，而你……光之子，大英雄庫丘林登上了英靈座，成為了不死不滅的英靈，即使應從召喚于現世現身那也依然是魔力凝結的身軀；而我呢？我依然是『活著』的——此身無論接受了多少次的死亡，也都會再度迎來嶄新的重生。」
女子袍袖中伸出的細白雙手緩緩握緊了，再次舒展開之後，掌心便印上了幾道彎月形的血色痕跡。
「……所以無需再執著于『烏伊芙』了，庫丘林。你的執著與我毫無用處，烏伊芙的人生只是我的某一次經歷，它不代表我的一切，你所瞭解的我不過是一個『烏伊芙』，對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
「……這話的意思是，『烏伊芙』的人生，在你的輪回之中算不上什麼嗎。」
——那般痛苦、悲哀、擁有的一切被人無盡掠奪最後也只能走向滅亡的故事，卻只是「算不上什麼」的程度嗎。
庫丘林嘗到了舌根蔓延開的血腥味，發苦，發澀，負面的情緒充斥著胸腔幾乎快要到了衝破血管將他由內而外炸開的地步……但他只是若無其事的低著頭，讓嘴角掛著她所熟悉的笑，專注地看著他的概念裡應當只屬於自己的女人漸漸變得平靜淡然的眼神。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忽然就不知道我當初對你的事情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了。究竟是讓你痛苦到可以記得我好一點呢，還是從一開始就未曾相遇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好一點呢。」
……如果是他的話，大概就算知道這樣的結局也還是會選擇的前者吧。
他是恪守英雄應當堅持的忠誠與榮耀的光之子庫·丘林，但與此同時卻也是個不折不扣行事作風都帶著個人私欲的糟糕男人，那些東西伴隨著他的人生寫入神話融入靈基，無論是哪一個應從召喚的自己都無法擺脫也不會去選擇擺脫的深刻存在。
連素卻對他的所思所想毫無察覺，她只是揚起一貫溫和的笑容，沖著庫丘林搖了搖頭：「你是糾結於這種事情的英雄嗎？好啦，我們不要討論這種事情了……別忘了城堡裡還有一個小傢伙等著我呢。」
一臉順服的庫丘林跟著點頭，心裡卻想到了讓眼前女子心心念念的那小傢伙的模樣，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眸子。
「……你對她很好。」他刻意修改了對性別的稱呼，帶了調侃意味的問道：「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誰？」
連素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忍不住微微一怔，但她很快就笑了起來並吐出了一個讓庫丘林所期待的答案。
「……我是按著王的級別教導康萊的。」她輕輕地笑著，眼中是自從庫丘林現世之後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過的溫柔與憐愛：「貞德那孩子很優秀，有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著，如果康萊能長大的話，說不定會和那孩子一樣優秀呢？」
「康萊的話……優秀不優秀的已經不知道了，但畢竟是我和你的兒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差吧？」庫丘林傾下身子，一條手臂攬過連素的腿彎像是抱小孩一樣輕而易舉的把她舉了起來，連素突然失了平衡，一隻手下意識的就抓住了庫丘林束在一起垂在腦後的長長髮尾。
男人被猛的一拽疼得立刻嗷了一聲，卻也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只是略帶了幾分抱怨的抬眼看向一臉不悅的連素。「……就算要拽也輕一點啊。」
「輕描淡寫的說什麼呢！」連素有點不高興了：「剛剛在討論的是康萊啊！什麼叫『我和你的兒子』啊多多少少給點正確的反應啊！」
「就算你不願意承認但這是事實，烏伊芙。」
庫丘林語氣平靜的回道：「康萊是我的兒子，是我和你的孩子，他的身上流淌的是我和你的血脈……就算我曾經做過那樣的事情甚至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依然無法否認這一點，你不能，我也不能，與其固執地否認我和他的關係，倒不如試著想一想如果那孩子和我一樣成了英靈會是什麼樣子？」
……康萊成為英靈的樣子？
連素一愣，握著庫丘林髮辮的手毫無預兆地又加了幾分力氣，在光之子嗷嗷痛呼的聲音裡幽幽開口：「如果是第二個『庫丘林』的話，那我會選擇親自把他送回英靈座。」
庫丘林被她那句話裡面藏著的血腥味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凶……剛剛的那副慈母模樣哪裡去了啊……說起來那也是你自己的兒子吧！？」
「你不知道康萊小時候有多討厭啊！所以說英雄的血脈真的超級討厭啊！生他的時候就把我折磨的夠嗆不說打小就不學好，你這傢伙的基因一定哪裡有問題吧為什麼我兒子小時候除了和小姑娘聊天就不會好好練功啊！」
「哈！？」庫丘林拔高了聲音：「你是裝傻還是沒注意啊！！！我在影之國的時候那些女人在用什麼眼神看我！？包括師父斯卡哈在內她們可是每時每刻都用各種藉口想弄死我啊！如果說遺傳的話這方面那小子根本就是隨你才對吧！」
連·男人緣超級差·女難體質更嚴重·素原本高昂的嗓音驟然一噎，左右沒有發洩的物件只能在拽庫丘林的頭髮的力度上再加了幾分力氣，當她再次開口的聲音嗓門已經高了個八度，擺明瞭就是理不直氣也要壯：「……那種事情能怪我嗎！！！而且為什麼你不搭理的女孩子最後也要過來找我啊我完全不清楚情況為什麼要用看負心漢的眼神看我啊！！！」
連素咬牙切齒的拽著庫丘林的小辮子，那個力度如果是原先的烏伊芙基本上可謂是絞刑的程度了——要不是如今的連素這點力氣還不曾被身為英靈的庫·丘林放在眼裡，估計他的脖子已經不知道被向後折斷了多少次了。
……但是就算這樣頭皮也很痛！！！——努力掙扎的庫·丘林。
「疼疼疼……輕點輕點！現在不應該是先回城堡嗎你不要鬧了！！！」
「鬧得不是我是你，現在想想召喚你出來實在是太鬧心了，所以還是先去死吧Lancer！！！」
——此刻，距離並沒有關上的迦勒底聯絡室聽見連素和庫丘林的吵架聲並引起連鎖爆炸，還有五分鐘。
——距離這個時代的貞德沒有找到皇女瀕臨暴走、大規模召喚邪龍降臨，還有十分鐘。
第29章
「——咚！！！」
吵吵嚷嚷的連素和庫·丘林突然同時聽見了一聲震天裂地的可怕巨響。兩人下意識停下了爭吵四處看了看,最後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了她剛剛走出來的那個小帳篷裡，連素沉默了一會：「……我聽錯了嗎？」
那麼小的地方居然會爆出來那麼可怕的聲音？
她從庫·丘林的手臂上跳了下來不顧對方的阻止重新跑進了帳篷裡面,她前腳剛剛出現在畫面裡面,後腳庫丘林就跟了上來。
「是這裡發出的聲音嗎……誒？庫丘林你做什麼？」
女子的目光尚未來得及看清聯絡影像顯露出來的畫面,那雙金色的眸子就率先被身後冒出來的粗糙大手給捂住了，後腦勺貼上了槍兵肌肉緊實觸感極佳的胸膛,連素反射性的抬手試圖扒拉掉眼睛上的那只手,手腕卻反被對方捉住了。
「……聽話,這回別亂看,會看到相當糟糕的東西。」
光之子的聲音低沉平靜，卻莫名讓人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可怕威壓。
連素有些茫然,但還是乖乖地沒有再繼續亂動。
——在那片失去了其他色彩的藍色聯絡影像之中，是另一個熟悉至極卻又過於陌生的影子。
槍階的庫·丘林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與那裡的另一個自己對視上了。
遍佈荊棘的長槍，滿是骨刺的健壯軀體，還有眼下那不詳而詭異的紋路……與其說是生前在戰鬥中狂化的自己,倒不如說是某種更加糟糕的結局。
因為都是「庫·丘林」這一個體，所以只需要一個眼神相交的機會就能理解到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被打碎之後單獨拎出來某些地方進行了無比粗暴的重組，拋棄了造物者討厭的那一部分,可以放大了原本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單純的思考結合英雄自身的特性，導致揮舞那把槍的動作變得更加流暢與兇殘並且無所顧忌——這樣的男人……與其說是凱爾特的光之禦子,不如說是更加類似於單純擁有他這個人記憶與過去的殺戮兵器。
同為庫丘林,他是知道這個自己是如何「形成」的。
梅芙與聖杯……在創造狂王的那一刻，那女人無意識放大了她對於烏伊芙的執念：「庫丘林一定是愛著烏伊芙的,愛到可以為了那個女人捨棄更重要的一切」，傲慢自負的女王將自己在英雄那裡收到的屈辱變本加厲的變成了扭曲的詛咒，原本只是英雄的一個側面——亦或者說旁人想當然認為的某種可能性——卻被強行固定下來並當做了英靈的主體。
最終造成的結果便是這個黑惡而不詳的自己。
——說到底，這傢伙只是個單純的怪物罷了。
畢竟要知道支撐著他那把槍的已經不是英雄的榮光了……只是純粹的殺戮欲望的無限本能，與在聖杯的影響下無限擴大的「貪婪愛欲」與「永遠無法填滿的佔有欲」。
……但是別開玩笑了。
庫丘林摟著連素的手用了幾分力氣，將她強行攏入自己懷裡。
對面那一個原本一臉漠然的自己果不其然迅速露出了兇狠冰冷的目光，連身後的尾巴也跟著力度十足的揮舞了起來。
想要她嗎？
想從我這裡搶走嗎？
——只有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
對面是只會將自己珍視之物吞食入腹連一點殘渣都不會留下來的狂犬，將對手撕裂，將所愛之人撕裂，將阻擋在自己一面前的所有全部毀滅——老實講那樣的一個庫丘林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完全嶄新的庫丘林了，代表他沒有曾經捨棄過烏伊芙的過去，沒有親手殺死自己親生兒子的過去……
——也就是說，這一個庫丘林是即使她不會再度愛上，也一定會另眼相待的存在。
庫丘林懶得多花心思去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的心臟不會疼。
倒不如說……從打剛才開始，英雄的表像之下潛藏著的黑暗一部分正在瘋狂叫囂著。
庫丘林是英雄，但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任由自己原本傾心看上的女人長時間的無視自己已經是欲望強烈的庫蘭猛犬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啊，要想再進一步讓他去看另一個自己嗎？
……殺了他也做不到。
正當此時，連素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地掃過庫丘林捂在她眼上的掌心，猶如死寂的湖面忽然落了一片輕盈的羽毛，悄無聲息地激起層層漣漪。
庫丘林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震了一下，他稍稍鬆開了自己無意識加重力度的手指，而她手腕被箍著的地方已經泛起了駭人的淤青。在這一片僵持的沉默之中，女子輕軟的嗓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無聲僵局：「庫丘林？為什麼現在還不把手放下來……這裡發生了什麼？」
「——真的是你，烏伊芙。」
率先開口的卻是對面的那一個，滿懷歎息感歎之意，各種程度上的意味深長。
經由電子轉換過後的嗓音雖然有些失真但還依然可以清楚地辨認出來是誰的聲線，連素一愣，那把相當熟悉的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對勁，是前面？
她抬手去抓庫丘林捂著自己眼睛的手。
「……別看，烏伊芙，這個你別看。」這一次說話的是她身後的這一個，身後的庫丘林貼著她的後背緩緩傾下身子，灼熱的吐息與沙啞的嗓音盡數送進了她白皙的耳廓裡面，帶起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複雜感覺。
「……但是我很難受，庫丘林。」
她努力掙扎了一下，也是實在是非常好奇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連庫丘林也會露出這種反應……在連素的記憶裡，大概就算是斯卡哈也不會讓他這樣子？
只是凡人的纖弱身軀無論如何也抵擋不過英靈的束縛，她頓時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眼前蒙著的手掌乍一挪開便是被人生生按著肩膀扭過身子，直接被扛在了肩上，那聲反對的尖叫聲還沒來得及沖出嗓子，槍兵便在眨眼的功夫竄出了小小的帳篷。
——最後殘留在連素視線之中的，是電子影像之中一雙生著詭異魔紋的深沉眼眸，與他嘴角揚起的奇怪弧度。
非常糟糕的感覺。
像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饑腸轆轆卻又耐心過頭的兇殘猛獸盯上一樣。
連素面無表情的想著，然後又是一陣毫無預兆的天翻地覆——被人從扛在肩上的動作換成了手臂攬著肩膀和腿彎，女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摟住了始作俑者的脖子固定住自己，一抬頭便是一雙無比複雜的猩紅眸子。
「……你應當還是看到了吧？」
「什麼？對面的人嗎？說實話沒看清楚臉……但是總體來講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倒是和你挺像的。」
連素的手臂摟著庫丘林的脖子，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著正在飛速變小的帳篷。「你倒是和他互相對視了好一會吧？那傢伙是誰？」
「——啊，沒什麼。」庫丘林的聲音極冷漠的回答道：「是個相當糟糕又不好輕易殺死的對手罷了……棘手難度說不定比師父還要麻煩點，雖然不好處理，但也不是做不到的地步。」
連素不清楚庫丘林離開影之國之後的事情，瞭解程度僅限於後世傳說的那一部分，至於更加詳細的她沒有心思也沒有興趣去瞭解，想了想之前那令人心顫的一瞥，她腦子就算轉得再快也反應不過來是之前她和庫丘林的吵架聲太大導致沒有關閉通訊的迦勒底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從而引起的騷動，並因此引來了爆炸級別的瞬間亂鬥和狂王的出現。
……但是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吧。
她的目光重新被逐漸拉近的城堡所吸引了，四周是盤旋飛舞的巨龍，與城堡下方灼灼燃燒的漆黑魔焰。
連素抓著庫丘林衣領的手用了幾分力氣：「貞德還在克制自己……但也快差不多了，庫丘林，能直接從窗戶進去嗎？」
「——既然你都開口了，怎麼可能做不到啊！」槍兵腳尖發力縱身一躍，藍色的身影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俐落瀟灑的弧度，庫丘林輕而易舉的跳上了皇女房間外面的窗臺，一腳踹碎玻璃，直接跳進房間。
房間內的擺設並沒有什麼變化，外面卻傳來了令人心顫的尖叫聲，連素心中一驚，剛剛讓槍兵靈子化隱去身形，門邊被大力推開了。
推開門的是渾身血污的貞德——不同於之前在迦勒底一方認識的兩個小姑娘，這一個要細說起來的話，感覺要更加傾向于臨走之前隨意一瞥時瞥見的那個傢伙。
——像極了自地獄深處廝殺之後硬生生爬回來的漆黑惡鬼。
「……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了有關您的流言。」對方那雙蒼金色的眸子像是沒有看見下意識摟緊了皇女的奇怪男人一樣，一字一頓的說道：「大部分都很難聽，『馭使邪龍的魔女』、『操控了先王』、『奪走了皇子位置的惡魔』……大多就是這些感覺，當然，還有更難聽的部分我沒有讓您聽見，但是任由這些侮辱女王的傢伙存在未免也太過分了，所以提前進了一下臣子的責任，為您肅清了城堡附近的『暴民』。」
連素的眼睛垂下，看著他手中提著的染滿鮮血的長劍。
「……你，殺了誰。」
「——這種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嘛？」對方輕飄飄的笑著，滿臉飛濺的鮮血，笑起來卻乖巧的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孩子：「當然是奪走了您位置的傢伙啊。」
「啊啊……陛下，我的陛下。」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身的鎧甲便猶如光屑一般層層碎去，露出少年人大片白皙緊實的平坦胸膛。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
「失去的領土我為您帶回來了、侮辱您的愚蠢暴民我殺死了、奪走你皇位的反叛臣子我殺死了、現在就差一點……您的女子之身、您的子嗣成為了他們攻擊你的最大把柄，不過現在沒關係了，您看，如今的我，一定能幫您解決您會遇到的所有麻煩——」
這明麗又蒼白的少年沖著連素緩緩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笑得甜蜜又溫順。
「——我會讓您懷上我的孩子，並讓這孩子成為繼承您血脈的新王……接下來，只要讓我們的孩子降世就可以了，請放心，即使是這種事我也是事先學習過，絕對不會讓您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他向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了空洞的聲響，連素眸色一沉，還沒等他話音做出什麼反應，另一把血紅長槍已經橫在了她的面前，槍尖正正擋在少年的喉嚨處。
幾近暴走的魔力被強制性的壓迫著，連素甚至可以聽見從庫丘林身上暴走的魔力與骨骼血肉互相擠撞之後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貞德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抬眼，極冷漠的低聲道：「……啊，是從者啊。」
「——到此為止了小子。」雙重的憤怒摧殘著庫丘林所剩不多的理性，全靠著一點毅力勉強維持著自己不在她的面前變成厲鬼：「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情況禦主也沒有讓你停下，但是對老子的女人說這種話，就要做好心臟被被我捅碎的打算。」
少年歪了歪頭，驀地笑了。
「……你的女人？這話很有意思，但我並不是第一次聽了。」他重新握緊了長劍，挑釁無比的看向槍兵殺機凜然的眼睛。「覬覦我王的愚蠢狂徒我見過的不止你一個……你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也不知道我在走到這一步之前都經歷過什麼。」
少年揚起嘴角，弧度與之前相比沒有絲毫的變化。
依然溫和，莊重，充滿了令人信任的堅韌與虔誠。
「——我對這世間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執念，唯一的夙願便是拯救我的王。」
他低聲說道，魔力重新凝結成身上的鎧甲，抬起的劍尖已然對準了庫丘林。「但是畢竟已經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所以即使這一次也是遺憾收場的話也沒有關係。」
他看向連素，年輕的皇女神情冷肅，嘴唇抿得發白。
「您覺得這樣的結局不夠完美嗎？——只要您一聲令下，這片大陸我都可以為您打下來，優秀的子嗣、忠誠的臣子、強大的軍隊，還有您無法撼動的王位，這些您難道還是不滿意嗎？」
連素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她細白的手指按在一旁的椅背上，輕飄飄的搭在上面，看起來十足柔弱的無害樣子。
「我可愛的貞德啊……比起這些東西，我更好奇你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笑意明麗燦爛無比，可這兩人卻感受到了遠勝於自身的龐大又濃沉的冰冷殺意。
第30章
連素做了很多的計畫。
——在城堡附近傳播對自己不利的留言。
——對查理灌輸「殺死自己」的想法。
——保留了所有能為對方助力的貴族,未曾全部剷除。
即使是皇女這邊的最忠誠的支持也並非死忠派，她在上位執政之初並沒有太過傷筋動骨,用最快的速度減去了冗贅多餘的部分,留下了一個完整成型的基礎體系,接下來的工作只要不刻意搗亂至少百餘年內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差錯……至於那謝謝殘暴血腥的名聲和詆毀她一人承擔就好。
查理不擅長做一個好人，但是如果以君王的角度審視,那小子卻是個比她更加適合領導這個國家的絕佳人才。
如果沒有貞德那麼她自會在處理好自己的工作之後功成身退；而若是貞德出現她也會想辦法代替那孩子承擔她歷史上莫須有的罪責,讓她安然退隱田園度過平靜的下半生。
這是在察覺到世界扭曲之前的計畫,即使是後續變成了那樣的發展她原本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讓自己的計畫不會產生太大規模的變化——如果貞德的確是需要修復的異象,那麼讓那孩子連同自己一起被修復就好了。
錯誤的貞德，錯誤的自己,既是修復了人理，也是滿足了那孩子的願望。
——原本是應當是萬無一失的計畫，究竟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她迅速回憶著這段日子以來的發展與變化：首先是迎接了貞德出現，然後那孩子帶來了飛龍軍隊,自己召喚了英靈試圖從英靈角度瞭解這個世界的側面卻恰好召喚到了庫丘林，打算按著原計劃繼續推進自己的計畫卻被另外的貞德和根本不應當屬於這個世界的斯卡哈帶走了，並在那裡見到了許久之前的老熟人。
迦勒底,修復人理的禦主，古巴比倫尼亞的王，還有那令人無比在意卻又下意識避開的電子聯絡後隱藏的部分。
是自己的問題嗎？
還是這個世界自身隱藏的問題？
這個不顧一切、毀滅一切的貞德,也許是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禍首,但是絕對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沒有處理。
猶如空氣一樣存在著、能夠讓人認為理所當然存在著的東西……亦或是從更早的時間就開始了扭曲，根本無法察覺到的地方。
連素抬起眼,緩緩望向早已停下攻擊架勢的貞德。
「……你是貞德，至少這一點沒有錯吧。」
「是的，陛下。」少年感受過先前那般駭人的殺氣後身上早已沒了之前那種扭曲又病態的極端氣質，他眨著那雙蒼金色的眸子，那種稚拙又可愛的感覺終於能讓連素感受到和迦勒底的白色聖女相符合的那一部分。
「果然……即使無數次被扭曲，你依然還是貞德啊。」她低低歎息了一聲，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而且就算你自己沒有感覺，這具身體也已經算不上是人類了吧？」
當眼前的這一層薄紗褪去之後，就可以感覺到眼前這孩子不過是單純因為某種過於強大的執念扭曲了現實，之後再用可以凝聚為實體的可怕魔力聚集起來的存在，因為特異點的特殊性和這個世界短暫卻又無限的輪回，直接間接地成就了眼前本應不該存在的少年。
眼前人可以說是抱持著「想要拯救王」這一想法卻始終沒有實現的貞德，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這個理由；
若是查理七世也好，流言也好，女子之身無法鞏固的政權也好，永遠都不會存在的子嗣也好，若是這些成為了殺死珊戴拉一世的東西，那麼無論多少次都會被用魔焰燒得一乾二淨。
但是要如何解釋呢……
——這孩子，有些過分沉溺於「拯救」的這一行為了。
因為他的概念之中，之所以是「想要拯救」，正是因為他無意識地將「王無法被拯救」這一想法深深的刻入了腦子裡。
到了後來，最初的願望已經模糊不清，只剩下疲憊追逐輪回的腳步，歷史本應無法更改，但是若是將修改的部分定位為短暫的幾年時間之中其後再有世界的抑止力重新修復，那麼就會給人一種「並非無法修改，只是還沒做到最好」的錯覺。
正是因為這一次的特異變化到了威脅人理的地步，所以迦勒底才會出現嗎？
人理會被修復，這孩子自然也會被修復——也就是消失。
夙願會被抹殺、執念會被抹殺、連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做過的所有努力也都會被抹殺。
連素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這一個也是貞德啊。
啊……說到底她沒辦法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下狠手呢。
連素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臉頰，貞德眼睛眨了眨，下意識地側過頭去，追逐著那只手撫摸臉頰時傳來的溫暖細膩的觸感。
一旁的庫丘林一甩魔槍收到身後，斜眼看她：「怎麼，突然決定不和這小子打了嗎master？」
連素：「知道嗎Lancer，康萊離開我的那一年，大概也就這麼高。」
……什麼叫一句絕殺，一刀捅心。
庫丘林蔫蔫的轉過頭不說話了。
連素此時另一隻手也撫上了貞德的臉頰，雖然手感沒有另外兩個女孩子那麼完美，但是這一個卻也很乖很可愛啦，她兩隻手把貞德的臉頰來回捏了捏，最終又忍不住揉了揉被她自己捏紅的部分，低頭笑著說道：「這樣一看，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不就只剩下你了嗎？」
原本眸光暗淡死寂的少年瞬間整張臉都亮了！他的兩隻手迅速搭上了連素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問道：「那麼陛下的意思是願意和我生下孩子了嗎！？」
庫丘林的□□蹭的就橫過來了，槍尖明晃晃的抵在少年貞德的脖子上，只差一點就能刺個對穿。
明明是Lancer的職階，此刻庫蘭猛犬周身卻爆出了堪比狂戰士級別的狂化氣場：「……再敢多提一句生孩子的事情就在你心臟上捅個窟窿。」
「——只有生孩子這件事情不許再提。」
連素也跟著皮笑肉不笑的點頭，把貞德雙頰的肉扯了扯，扯得少年眼眶反射性的發紅。
可他搭在連素手腕上的那雙手卻始終沒有拿下去，那雙被皇女摧殘的滿是生理性淚水從而顯得淚眼朦朧可憐巴巴的眼睛也始終黏在連素的臉上，其中毫不掩飾的貪婪與傾慕把一旁不得不憋著氣安靜圍觀的庫丘林氣得後槽牙咬得發疼。
但是……
她是拿這小子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吧？
他是不相信烏伊芙完全沒注意到這個小子看著她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什麼正常的目光，那眼神說不定能比得上之前見過的另一個狂化的自己了，但是烏伊芙此刻全身上下都寫著「就算你小子滿腦子歪心思老娘也要讓你乖乖產生自己是後輩的認知」的可怕氣場。
……所以說這兩個傢伙裡面誰才是真正的反派啊。
庫丘林剛剛鬆懈神經發散思維想了一會，這房間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暴力撞開了。
一黑一白兩位貞德越過自己的禦主直接沖了進來，兩個略有不同的聲線此刻完美重疊了：「陛下！您沒事情吧！！！」
連素鬆開了掐著少年臉頰的手，緊跟著走進來的是身著紫色緊身衣的斯卡哈，她目光一轉，連素便聽見自己身側傳來了「嘶——」的一聲。
庫丘林倒吸一口冷氣。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組合。」
斯卡哈似笑非笑：「之前還這個特異點的難度判斷並不算是特別高，最多也就是亞種級別……就算是被保護的相對較好的立香也是連獅子王那種程度的敵人都面對過了，這裡又能有什麼困難的地方呢？不過現在來看嘛……」
斯卡哈魔槍一橫，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對面的庫丘林，無比愉快地揚起了嘴角。
「……還是有些必須要處理的地方的。」
「不過烏伊芙，」斯卡哈看起來一點也不顧及這裡還有其他人在場和對面女子的瞪視，大大方方的叫出了那個不應當出現在這一場景之下的名字：「你就這麼喜歡庫丘林嗎？決鬥也是，康萊也是，即使是擺脫了那段過去，你選擇召喚的英靈也依然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呐，我說，你若是真的那麼喜歡要不要過來和我現在的這個禦主簽訂契約？迦勒底的話不要說這個庫丘林，其他職階其他階段的庫丘林也都有哦？完全被重塑的庫丘林也好還是根本沒來得及碰到你的庫丘林也好，就算玩偶版本的也可以給你提供。」
連素若無其事的笑著金髮的女子將少年的貞德極順手的推到了自己身後，她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喂喂，可別弄錯了，我如今可是珊戴拉啊……未來的法蘭西女王，珊戴拉一世，就算你否認，我也依然只是這個時代活生生的柔弱人類，不要說是贏了，想必那邊的年輕禦主我也是贏不過的吧？」
而且全都是庫丘林是什麼情況，迦勒底那邊是地獄的絕境嗎！？
「……哎呀呀，『柔弱的人類』？這可是我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了。」
斯卡哈上前一步，與連素貼得極近。
「——你這以人類之身數次將我逼入困境卻完全不打算直接贏過我的……可怕怪物，與其說是你贏不過，倒不如說你不打算贏更加恰當一點？」
這兩人以一種曖昧過頭卻又完全可以用殺機四伏來形容的古怪氛圍對視了數秒之後，忽然在同一時間錯開了眼神。
庫丘林：……怎麼回事，這種糟糕的感覺。
……說起來那兩個傢伙在影之國的時候就很奇怪！！！
他嘖了一聲，突然看見連素開始揉著自己的手腕，立刻提起了警惕：「禦主，你要做什麼？」
在影之國的時候，他與她也算是打過好幾次的，除了第一次的生死搏殺之外她再也沒出過全力，絕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鬧，但是開戰之前舒展一下手腕卻是算得上習慣性的動作，這個世界的烏伊芙用柔弱來形容都不違和，怎麼突然做這個動作？
「看就明白了吧？」連素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世界已經被攪得一團亂了，附近的居民也好皇族也好還是本應與法蘭西對立的敵人，全都被那邊的小貞德燒得一乾二淨了吧？被毀到這個地步，這個世界對於阿賴耶也好還是蓋亞也好都用不上了……想必不久之後的人理修復就是我這邊的貞德被抑止力抹殺，整個世界因為規則被打亂強行被剪除掉吧。」
「……好厲害，明明是本土的皇女，這種事情居然瞭解的很清楚呢。」
藤丸立香有些驚訝。
「嘛……我的成分有些特殊，所以這點東西對我來說其實算是常識一類啦。」連素含糊道：「而且反正是要肅清剪除的世界，那麼不如在最後的功夫廢物利用一下——那邊的禦主小子，能不能借用一下讓我簽訂一下臨時契約？」
「……誒，誒誒誒？？？」
藤丸立香完全被搞糊塗了，他手指著自己一臉驚愕的茫然：「我？你？簽訂契約？等等啊！您不是這個世界的皇女嗎？」
「啊……那種事情看看斯卡哈和貞德的反應就知道了吧？我之前也說了我是烏伊芙啊，說白了無論是烏伊芙還是珊戴拉都只是我的某一段人生經歷，既然世界整個都是錯誤的，那麼我也可以趁機利用這個漏洞擺脫一下珊戴拉的身份……雖然時間大概會很短就是了。」
……藤丸立香覺得自己自從遇上了眼前的這一位腦子就開始有些不夠用了。
他求助地看向了印象中更加靠譜得多的斯卡哈，對方點點頭，溫聲道：「沒關係，這傢伙是那種就算為敵也會提前告訴你的類型，而且戰力來講也是不錯的……嘛，雖然我是不覺得這個世界的難度究竟哪裡存在著讓她出手的必要性。」
「評價很高呢。」立香咕噥著伸出手，和眼前笑眯眯的皇女締結了臨時契約。可這個過程簡單得令人覺得有些驚訝了，仿佛只是女子觸碰了一下他印著令咒的手背之後便縮回了手，無論是外貌還是氣場全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但連素用一種相當可怕的速度一把抓住了她那一方的貞德……亦或者說，提住了那小子的衣領。
女子笑容極燦爛的拍了拍一臉呆滯的藤丸立香的腦袋，用一種類似於我出門買個菜之類的輕快語氣對他說：
「雖然被這小子弄得非常糟糕，但是這房間好歹也是能待著的，你們在這裡歇一會，我去處理一下後續事情，順便給這小子做個靈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8
第31章
這一日,迦勒底迎來了前往亞種特異點的年輕禦主藤丸立香和他前去時攜帶的從者……以及在該特異點（被迫）收留的一位性別為男的貞德。
這位元貞德從靈子傳送裝置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湊上去圍觀的英靈和在場工作人員都愣了。
面容俊秀清麗的少年人,可以很明顯的看出男性與女性不同的硬朗線條,身材比另外兩位女性的貞德要顯得高挑一些,鎧甲的樣式也有部分的調整。
好在之前迦勒底已經有了男性的亞瑟王和許多阿爾托莉雅的經驗，所以即使這一次的特異點帶回來的是男性的貞德大家也表示接受難度並不是很高。
引起騷動的並不是「出現了男性貞德」這樣的事情,而是這一位貞德而且那周身充沛的魔力波動——「稀奇誒,這是最後的靈基再臨之後的狀態了？」做基礎檢查的工作人員看著手中資料嘖嘖稱奇。受制於禦主資質和之前迦勒底大爆炸留下來的隱患故障,召喚而來的英靈大部分都只是最基礎的狀態,實力也是最低等的。
但是這一位，卻是極為圓滿的狀態。
「說起來的話,他的情況和迦勒底的小貞德很像。」藤丸立香看了一眼神情冷淡的貞德，對一旁好奇圍觀的迦勒底工作人員開口解釋道：「他產生自特異點，既不是像黑貞那樣通過確定下來自己的『願望』獲得靈基，純粹只是因為某個願望和龐大魔力成型的偽英靈,所以皇女殿下為他創造了足以成為從者固定下來的靈基，原話是『反正做都做了，那順手就幫你把後續工作也都免了』……這樣子。」
所謂靈基,便是承載英靈具現化于現世的【容器】，這個容器的概念極為模糊，絕大部分的從者都是由後世的傳說功勳使生前的英雄在英靈座上昇華成英靈、然後再應從召喚以類似於高級使魔一樣的身份降臨於世。
但是無論是什麼時期的英靈,都存在著出生地的知名度加成、以及後世傳說扭曲的部分,這樣從者雖然也有及強大的知名度實力加成，但也會因為後世傳說的影響而產生一定規模的改變,從性格屬性職階技能，到這個人的本初性格，這些都會被或大或小的扭曲。
較為明顯的例子就是瓦拉幾亞公國的大公弗拉德采佩什德拉庫拉，使他聞名於世的並非護國功績，而是因為生前殘暴行事被人修改編撰成了小說，也就是世界聞名的「吸血鬼伯爵德拉庫拉」。
所以絕大部分時間他降臨於世，都並非是以護國英雄的高潔形象，而是惡名昭彰的吸血鬼，這便是知名度勝過英靈自身功績的典型例子。
至於純粹是利用強大魔力再加上某一種執念、願望一類的東西強行固定下來築成靈基的例子也是有的，比如說黑色的狂王，反轉之後的庫丘林——不過這位則是因為原先的本體本身便存在這一可能性，他自身也有極強大的意志力，這才狀似輕而易舉的固定下了靈基。
若非前兩者這樣情況，那麼絕大多數擁有著類似情況的便是名字也無法擁有的也不過就是實力相對強大的影從者，只是因為各種巧合累積才能偶爾曇花一現、大部分情況下連自己的自我意識也無法正常控制的怪物。
而築成靈基這件事，說簡單也不簡單，但要說難，其實也真的難不倒哪裡去——真正困難的是這個貞德的圓滿狀態，若非是迦勒底這種依靠各種魔術材料提升靈基等級，那就代表著築成靈基的人龐大厚重到近乎恐怖的魔力等級。
藤丸立香回憶了一下當時回來送人和送禮物的那位皇女遊刃有餘的輕鬆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幸好這個特異點裡對方勉強還能算的上己方的人，這樣的傢伙作為敵人可真的是糟糕至極。
畢竟那種級別的戰力和至今沒有搞明白的背景情況，完全不知道自己這邊的英靈會不會叛變，哪怕只是一瞬間的遲疑也是要命的事情。
「那麼禦主，我先帶弟弟去休息了。」白貞德湊了過來，那個稱呼讓貞德和藤丸立香都愣了一下，「我倒是沒關係，不過就這麼叫沒關係嗎聖女大人？」
「他和黑貞一樣是因為對女王的尊重才產生的吧？反正現在迦勒底另外兩位貞德也都和我姐妹稱呼了，再多一個弟弟也蠻好玩的。」白貞滿不在意的揮了揮手，和黑貞兩個人一邊一個把新弟弟給拖走了，藤丸立香也只能打著哈哈看著眉頭微蹙的白髮少年有些不情願的被另外兩個自己拽走，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稍稍松了口氣。
「喂喂，明明身上沒有傷口魔力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大規模耗損，怎麼一副累到脫力的樣子？」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走上前檢查了一番後沖他調侃了幾句，藤丸立香也只是稍稍笑笑，就被其他人推去休息了。
……的確沒有受傷，也沒有耗盡魔力。
但是就是很累啊……藤丸立香在走廊裡停下腳步，緩緩地長歎了一口氣。
再次抬頭的時候，看見不遠處的走廊拐角地上垂著一截白色的卷髮，看起來像是芙芙的尾巴，藤丸立香努力打起了一點精神，躡手躡腳的走上去，正準備試圖給迦勒底吉祥物來一個偷襲，卻先被拐角處的一大坨毛絨絨嚇了一跳。
「——梅林？」花之魔術師的樣子奇怪至極，他肌肉緊實的手臂虛虛的撐著牆壁，眉頭緊蹙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痛苦又難受，姑且不說梅林這樣沒有相關病弱傳說的英靈是否存在著病痛這類的詛咒，他會在這種地方縮成一團就很奇怪了。
不對，梅林應該是還活著，畢竟他自己說的是從阿瓦隆走過來的……所以這不屬於英靈範疇的問題而是她自己的毛病？
藤丸立香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應當是幾位貞德的房間。
「……啊，是立香啊，我沒關係，應該說是老毛病了才對。」梅林勉強抬起頭，沖著少年露出個極為虛弱的微笑，但是那血色盡褪的俊美面容和滿臉的冷汗卻一點也看不出沒問題的樣子。
「之前也有過的，好在都還是可以忍耐的範圍……不過這一次，對我而言稍稍有些超過承受度了啊……沒關係的，讓我緩一緩就好了。」
「就算你這麼說了……」藤丸立香皺著眉把他摻了起來，筋力B級的高大從者攙扶起來實在是有些費力氣，立香把他扶到椅子上做好還忍不住吐了一句槽：「所以說為什麼一個魔術師會是筋力b啊。」
「呀……畢竟我不是很喜歡魔術啦，咒術太長偶爾會咬到舌頭，而且比起念咒，總還是拎起聖劍過去砍人的速度快一點吧？」
魔術師雖然還是難掩虛弱，但已經恢復了一貫爽朗輕快到有些過頭的笑容的回答著禦主的問題：「所以攻擊類的魔術我不太擅長，但是說到給人加各種屬性提升性能、以及各種效果好看的咒語我可是念得非常快的！」
「……嗯，但還是很好奇為什麼會趴在這裡，正常來講你不是都是在阿爾托莉雅的門口走不動路嗎。」藤丸立香忍不住吐槽。
「哈哈哈哈哈哈……嚴格來講，那也不是我自己的關係啦，我依然很高興能在這裡遇到我的王，但我個人角度來講還不至於每次見到她就難受到走不動路的地步。」
他輕撫著自己的心臟，輕笑著低聲說道：「——是這裡的關係啊，在這裡跳動的心臟與主人的外表不同，完全可以說脆弱又溫柔，是每次看到自己憐愛的孩子受到那般苦痛都會心痛的類型。」
……藤丸立香十分配合的露出了相當噁心的表情。
沒聽過這麼變著法誇自己的。
梅林看起來也不生氣，笑吟吟的反問道：「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
「誒，這次不是王的故事了嗎？」
「嗯，稍稍講講自己的也不錯——如何，要聽嗎？」
男孩點了點頭。
梅林手指舒展，撫摸著自己的胸口，神情溫柔，飽含某種對他而言似乎太過深刻的沉重感情。
「這個故事，嚴格來講應當是湖中仙女薇薇安與梅林的故事。」
啊。
藤丸立香眨了眨眼睛，想起來了。
湖中仙女薇薇安，在亞瑟王傳說中多次出現，最著名的莫過於為亞瑟王送上了斷鋼劍（Excalibur）的湖中仙女，更是為諸位圓桌騎士送上與他們身份相稱的利劍，光是迦勒底的就有高文的輪轉勝利之劍與蘭斯洛特的無悔湖光，其次便是在有關梅林的傳說中，作為被梅林傾心愛慕的女性，最終也是卻將其封印入阿瓦隆的女人。
但是如今來看，事實似乎與傳說有些出入。
繁花盛綻的地面，黑暗無法入侵，被陽光普照的理想之鄉，再加上冠位級別魔術師所擁有的千里眼，那裡真的算得上是什麼痛苦絕望的黑色囚牢嗎？
「何況說什麼封印了你的薇薇安，阿瓦隆根本就是你自己進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歹也是存在我傳說中、打敗了我的女性啊，多多少少也存在著一部分後世傳說的扭曲部分。」
「——其實在最開始，是薇薇安先喜歡我的。」
帶著點得意洋洋的語氣，梅林開始了自己的講述：「我和她其實算得上青梅竹馬，她修習劍術，對於鑄劍一途也是極為精通，而我則活躍在人類之中，修習魔術。」
就算是梅林這樣性格輕浮浪蕩的角色，最起碼的自覺還是有的。
自己是夢魔與人類的混血異物，而其他則是純粹的人類或者妖精，即使是身為青梅竹馬的薇薇安也無法切身理解自己究竟是什麼的存在。
比起這個相對不懂人心的夢魔來說，湖中仙女卻是更加明確反映出對承擔了王這一身份的少女的憐惜……後來想想，那種反應倒是更像是媽媽類的角色看到自己心愛的小姑娘被禍害一樣的憤怒——雖然梅林完全理解不了就是了。
魔術師會一邊嬉皮笑臉的聽著湖中精靈強忍怒意的念叨，注視著她那雙金色的眸子，感受著自己被戀情充盈激蕩著的空洞胸腔。
……但是別誤會了，他是夢魔，即使只有一半的血統也依然是天生以人類的感情作為自己的食物的冷血怪物。
念叨著不能讓這傢伙去禍害其他姑娘的美麗精靈選擇將自己的感情作為餌食，在無比漫長的時間內飼養著眼前的魔術師，平靜地承受著對方永遠不會對自己的心有所回應的事實。
藤丸立香反應遲鈍的眨了一下眼睛。
「換個說法，你就是享受著人家的感情，在雙方都知道你不會有任何回應的情況下若無其事的和薇薇安戀愛了那麼多年？」
「呀……因為是薇薇安先提出來的嘛，我也就答應了。」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一點，「你以為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是薇薇安終於看透了我這個渣滓的本質然後捨棄了我，並在最後將我封入阿瓦隆的結尾嗎？」
不是啊，完全不是。
梅林說到這裡的時候，若無其事的沖著如今的禦主笑著。
——一直到很久之後，這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沾沾自喜的男人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她那一生之中重要但是不必要的配角。
他手扶著胸口，手指緩緩收攏，攥緊了掌心下的柔軟衣料。「你以為我為什麼在心痛啊，禦主。」
「——這顆心是她的啊……如今痛的是她，不是我。」
原本應當跳動在湖中仙女的胸膛之中的柔軟心臟，代表了那個女人最柔弱最可悲也是最溫柔的部分，卻被對方親手挖出來送進了他的胸腔。
於是如今變成了心臟的主人再也不會心痛，他這個保管者則因為胸腔裡面的這顆心臟感受著她曾經經歷過的一切苦痛。
——親自體會她愛過的一切，她恨過的一切，她曾拼命想要抓住卻不得不放棄的一切。
「如今的我知道她愛過誰，恨過誰，那些感情或濃或淡……物件什麼的只需要見一面就能知道，但是唯有一件事讓我真的非常難過啊，禦主——」
花之魔術師用微笑的臉對少年說道。
「——在我注視鏡中自己的時候，她的心痛……是消失的最快的。」
第32章
【王者向酒館老闆娘發問：現在,請告訴我，我該往何處,尋找那位曾經獲得永生的先知？
酒館老闆娘回答,去往死亡之海,尋找守護石像的船夫；去吧，去砍一棵雪松,帶上青金石製成的美麗飾品。
若她願意,則會載你橫渡過死亡之海,
假若她惱怒扔下船杆,便請你務必回到這裡。
王渡過翠碧的松林前往死亡之海，它們的根莖仿佛寶石,近旁還盛開著剔透的寶石花，松石鋪就的沙灘上，灑滿晶瑩剔透的小貝殼。
白衣的船夫遠遠地瞧見他，便在那裡等候,她的腕上垂著白玉嵌著紅寶石的精緻手環，燦金的發如同溫暖的陽光。
王登上那船，用青金石的手鏈捆住了船夫的手腕,將船駛入了死亡之海。
吉爾伽美什對船夫說，我怕你惱怒將我趕下船去，便用青金石束縛住你的手腕。
船夫回答說,王啊,請你解開我的雙手，你擊碎了石像,失去了泅渡的機會，請把船停下來靠回岸邊，去你到森林砍伐三百棵樹，每棵至少兩丈長以作為船的撐杆，你要修整好它們，再雕刻上浮雕。
他們準備好雪松木撐竿，下海航行一個月又三天，終於來到了死亡之海邊，船夫吩咐吉爾伽美什說：拿起第一根撐竿，別讓手沾到水，假如沾到死亡之水你的手會殘廢，若行使到終點之前撐竿用完，請你用匕首劃開我的皮肉，使用我的骨與松木重新製成新的撐杆。
行駛至四萬八千米，他們用完了最後的撐杆，船夫失去了大半的骨，王解下自己的外袍，親手製成了一扇風帆。
…………
吉爾伽美什行駛至了終點，向先知詢問如何得到永生之法。先知卻反過來質問王：凡人將你簇擁上王位對你說請坐，他們吃變質的啤酒，他們嚼麥麩和粗糧，他們穿粗麻布衣裳，腰間系草繩，這全都是由於沒有智者在上引導。
你不曾考慮他們麼，吉爾伽美什？
誰是他們的王，誰是他們領導者？
來吧，七天六夜不可入睡，我便幫助你完成這一心願。
王屈膝坐下，在此地守候七天六夜。
最後一晚，船夫將指尖血液滴在王的胸口，驅散他昏沉睡意。
先知搖頭歎息，對那船夫說，你大半的骨早已沉在死亡之海，大半的血流在這個男人的軀體上，殘缺的魂依附在如今的身體上，你既不算活人，也算不得死去，若你此行與這男人一同離去，你將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再瞧瞧你帶來的這個男人，帶他去沐浴洗漱，褪去這般荒唐邋遢的模樣，以皇族衣裳將他裝飾，恢復他神俊的容貌。
船夫將王帶入浴場，重新換上華美的衣裳，吉爾伽美什與船夫回到船上，親自握上了划船的骨槳。
船夫將最後的血滴入水中，水面之下便有擁翅的人魚劃過水面，替他們指引海峽的方向。
吉爾伽美什解下外袍躍入水中，人魚簇擁著他，將王拉入最深處的水底。
他發現那株黑珊瑚，將它採摘入手後重新浮出水面，對船夫說興高采烈的說，你瞧，我找到了這先知所說的黑珊瑚，它的名字將叫做[長生不死]，我要將它帶回烏魯克城，看看它是否擁有可以使時間回溯的功效。
王與船夫回程的路上，他們碰到了第一個清澈的水池。
吉爾伽美什停下腳步，走入水中洗浴，一條蛇聞到了神藥的氣息，湊上來將其吞食入腹，並留下了一層蛇蛻後逃走了。
船夫失去了手腳的骨，無法阻止離去的蛇。
王跌坐在地，淚水流過臉頰，對著船夫哭訴道：我的雙臂無力，我的心血已經幹透，帶我下潛的人魚喝幹了你的血後便退去，我也沒有留下下潛時的座標，即使現在掉頭回去，又怎能在找到？
二十拜耳之處他們進餐，
三十拜耳之處他們紮營。
他們最終返回了烏魯克，吉爾伽美什王對船夫說，來吧，到我建築的城牆上走走，在我的宮殿沉睡休憩，你看，這一裡之外是城市與椰棗林，半裡之外是女神伊修塔爾的神廟，而在你眼看不到的遠方，則是我統治的邊疆。】
「——這便是吉爾伽美什王的故事。」
難得的閒暇時間的休憩時光，祭祀長西杜麗坐在一群孩子中間，講述著歸來不久的吉爾伽美什王的故事，幾個調皮的孩子湊上去小心的撫摸她手中的石板，好奇的問道：「然後呢然後呢？王歸來之後的故事還有其他的嗎？失去了骨與血的船夫後來怎麼樣啦？故事裡沒有說明啊西杜麗大人？」
「然後便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了呀，為了烏魯克的未來拼命努力的王，以及如今正盡力輔佐著王的那位大人。」祭祀長溫溫柔柔的回答著孩子們的問題，她摸了摸那個孩子的頭，幾個小孩子遠遠瞧見沖這邊走來的白衣身影，歡呼著沖過去，抱著那人的腿脆生生的高喊起來：「連素大人！」
「連素大人！」
「連素大人！」
帶著面紗的美麗祭祀長彎起了面紗之外的那雙眼睛，也跟著站起來走上前去接過了白衣女子手中抱著的東西：「依然在孩子之中很受歡迎呢，連素大人。」
「西杜麗就不要打趣我了。」
白衣女子正是連素，她兩隻手腕上一邊是青金石的手串，被烏魯克王強行捏著手腕套上去摘都摘不下來，另一邊則是白玉紅石的手鐲緊貼著皮膚連一根頭髮絲都塞不進去。
西杜麗看著她細瘦的腕子上貼著兩個一看就沉甸甸的手串，心情一時間居然也說不出來是擔心還是調侃：「吉爾伽美什王也真是的，難道就不能看著你身體剛剛痊癒不久的份上稍稍用些輕便些的裝飾物嗎？」
「所以說啊，西杜麗就不要調侃了，這東西很重的，倒不如拿去給士兵們。」連素隨口應道，她彎腰接過一個孩子遞過來的紅果子，那小傢伙立刻臉蛋紅撲撲的跑到不遠處的母親背後去了。
西杜麗眉眼彎彎的看著她和孩子們的互動，感歎了一句：「可是連素大人和那些士兵們用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吧？」
連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無法理解的樣子：「所以說啊，西杜麗……你的發散思維稍稍收攏一點好不好？城中百姓隨口亂說的也就算了，你這個祭祀長怎麼也在亂說？我和吉爾伽美什王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種關係。」
「是是，兩位沒有那樣的關係——只是故事中王與船夫，一人交付了信任，另一人交付了骨與血的故事。」西杜麗笑眯眯的點點頭，順勢又在她懷裡塞了個果子：「那麼這一趟出來是工作，還是王終於心疼你讓你休息一會了？」
「……這倒不是。」連素在西杜麗驟然失望的眼神中平靜的開口：「原本王倒是說了『你這女人不要總是在我面前晃蕩，那麼喜歡小孩子就去城裡晃晃』然後趕上士兵報告說城外出現了七頭蛇穆休瑪夫的蹤影，學者對此的意見是這次災難是提亞馬特神蘇醒的可能性又增加了，所以我臨時換了主意，準備過去看看。
當然我是想順便找一找附近是否還存在著可以讓普通人食用的小型魔獸，就算味道一般也沒辦法了，如今我嘗不到味道，找不到合適的原料也沒有多餘的資源製造調味料了，對此也對王進行了說明，總而言之就是能保持最基礎的體能供給就好。」
西杜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所以，用魔獸肉製成的試驗菜品……」
「啊？」連素眨了眨眼：「反正王的命令是不能浪費吧？那麼把毒性控制轉化成對魔術師體質有提升作用的營養品就好了——總歸不能給普通百姓吃的話，那麼就交給王處理掉好了。」
西杜麗安靜的又塞了兩個果子在她懷裡：「……這種紅果子的味道很好哦，拿去給王吃吧。」
「……我還有工作，西杜麗。」
「偶爾休息一下也沒關係啦！您和王不一樣，就算是那位吉爾伽美什王偶爾也會小憩一會，可您到今天為止根本就是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五天四夜了吧？就算是如今的這具身體也會受不了的，就算您自己沒有感覺，我們看著您這般忙碌也會覺得很疲累啊。」
幾個小孩子也跟著湊上來嘰嘰喳喳，用脆嫩清澈的童音沖她念叨起來：「是啊是啊，休息一會吧？」
連素：「……」
於是在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時候，被幾個小孩子和西杜麗推著回到了宮殿裡，正被一群士兵和祭祀官圍在中間的吉爾伽美什一轉頭便看到幾個小孩子飛快跑掉的影子，徒留身著白衣懷中抱著一堆圓潤飽滿的紅果子的連素站在那裡轉頭張望，扭過頭時修長白皙的頸子上一道猙獰紅痕橫在剔透白皙的細嫩皮膚上，刺眼得很。
「你們先等等。」對著身邊眾人吩咐下這麼一句後，王便走向了站在那裡的女人，士兵和祭祀官們瞧見來者是誰，便體貼地紛紛退到了外面。
吉爾伽美什走到連素面前，先是拿掉了她懷中抱著的果子，又把她拉到一邊坐下，熟練地伸手解開了她的上身衣服。「怎麼回事？處理工作的速度就那麼快遇到個人瑣事就反應不過來了嗎？照理來說都過了這麼久了，再遲鈍也該融合完畢了吧？」
連素那雙金色的眸子茫然的看著他，任由吉爾伽美什解開自己的衣服，將手指放在她傷痕累累的肋下，使用魔力檢查丟失掉的骨頭是否有重新在她體內長出來。
這動作本該曖昧至極，只可惜這兩人一個對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一天要檢查三五次，另一個更多的算是半傀儡的狀態，壓根不會覺得吉爾伽美什對自己做的事情有哪裡不對勁。
——在死亡之海附近流幹了血，用光了骨的連素與吉爾伽美什回到烏魯克之後幾乎已經剩不下多少的壽命，完全是被吉爾伽美什抱回宮殿的。
王雖身處神代、身負神血，但並沒有可以起死回生的力量，不然他也不會去尋求長生不死藥——於是吉爾伽美什在連素的建議下在她的身體上進行了英靈召喚，無比粗暴地強制將連素英靈座上的靈基固定釘死在這具軀體上，試圖以此修復她的身體、強制延續性命。
這法子極為類似於借屍還魂，不過好在無論哪一邊都算得上是連素自己的東西，若是只是普通狀態的靈基那麼連素也不會如此，只不過說吉爾伽美什用力過度也好之前的影響還沒徹底散去也好，總而言之他是直接把最高級別的靈基給硬生生地拽了下來——拽下來的那一刻他也懵了好一會。
grand saber，冠位級別的靈基依附在一具將死的軀體上，絕大部分力量都用來修復了……這也就造成了一定的後遺症。
吉爾伽美什檢查完畢她上身的骨頭，任命的給她系好衣服，金髮的女子從頭到尾乖順又安靜，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又摁又戳，這會又把袖子擼上去仔仔細細的捏著她的手臂，等到記憶中最後一步也都做完之後，她這才軟綿綿的開口。
「我現在能出去工作了嗎？」
「……深刻在你靈基裡面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啊，難不成你這傢伙的本質是工作狂嗎？」
而且即使這種情況下居然也沒忘了要做味道恐怖的魔獸肉料理給自己吃……這傢伙的本質難道是什麼比伊修塔爾還要惡劣的惡魔嗎？
吉爾伽美什肉眼不可見的歎了口氣，從旁邊捏了個剛剛由她拿來的紅果子放進她的手心。「把這個吃了。」
果子不大，也就是兩三口啃完的量，吉爾伽美什托著下巴看著她啃完，幽幽問道：「今天的味覺恢復了嗎？」
連素伸出舌尖舔掉自己指尖沾染的紅色果汁，搖了搖頭。
吉爾伽美什看著她舌頭在手指上貓似的舔來舔去，努力忍了一會但還是沒有忍住。
——三分鐘後，被王抓走洗手。
第33章
……不知為何,靈基和這具軀體的融合速度很慢，好在近日以來已經開始出現了正常融合了的情況,也算是好事情。
之前連素在死亡之海失掉的骨骼和血液已經在靈基自帶的大量魔力補充下逐漸恢復了。吉爾伽美什做得極為徹底,被召喚至此的並非常規意義上的分靈而是英靈座上的本尊,他也有些驚訝那個靈基居然真的能這麼輕易地就給拽下來，但是目前來看,冠位級別的靈基所蘊藏的力量過分恐怖,反而起到了反效果。
如今的連素雖言行舉止與常人無異,但是作為召喚了她靈基降臨的禦主,吉爾伽美什非常清楚，她的實力在這具軀體裡根本無法發揮出來。
吉爾伽美什掐著連素的下巴抬起她的頭,眸子直勾勾的注視著那雙燦金色的眼睛，那雙眼的目光自打她變成這種活死人一樣的半英靈開始從未變過：平淡、冷漠，猶如一潭死寂的池水。
他忽然就回憶起了先知當時對她說的話：算不得活，也無法死去,若與自己離去，那便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有什麼無處可去的。
——留在本王身邊不就好了。
而且說不定這樣也好——等待著她的那個命運,若她一直能維持如此，說不定也就真的改了。
「……王？」
一臉憂心忡忡的西杜麗站在門口，臉上失去了平日裡愉快輕柔的笑容,吉爾伽美什轉過身,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祭祀長為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王啊——」
西杜麗手指攥緊，語氣充滿了憂愁與悲傷。
「自打魔獸淹沒了北部開始,您拆除了巴比倫城並收集了所有的材料，雖然當時除了連素大人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反對，但是從剛才開始，由您所親自督促築造的城牆、以及連素大人吩咐提煉的大量可以克制魔獸們的毒草汁，都開始派上用場了。」
——古巴比倫尼亞，絕對魔獸戰線，正式拉開帷幕。
****
這是魔獸戰爭開始的第三個月。
——烏魯克所在的美索不達米亞，意為「兩河流過的地方」，即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的交匯之處，曾出現過世界上已知歷史最古老的吉爾伽美什史詩、最古的成文法典漢謨拉比法典，可謂是世界最早的文明發源地之一。
而今，這人類文明的古老搖籃，正在瀕臨毀滅。
從三個月之前開始，對這片土地進行摧殘的就不只是之前存在於神話之中的提亞馬特誕下的十一魔獸，【三女神聯盟】——包括本土的金星與美的伊修塔爾女神在內的三柱女神，對這片土地進行了肆無忌憚的爭奪。
其中最明顯的一點，便是突如其來降臨魔獸的大規模繁殖，並對人類的族群進行了極為迅猛高效的屠殺，十二座要塞都市有八成被毀滅，殘餘的市民趕往烏魯克城，並被用最快的速度轉換成戰線之上的力量。
但是，這也就代表了這幾月之內迅速積累了數量龐大的工作量——！
這日，連素站在吉爾伽美什的面前進行報告：「……所以我去見了巴烏市的巫女長，那邊的神殿還儲存著足以支撐一段時間的物資，目前可以慶倖的是雖然魔獸大規模□□田地和畜生，但是天氣一直可以維持在一個良好的狀態，如果不出意外下個月中旬可以收穫一批新的糧食支援站線；
城牆上的首領將軍巴多克的妻子在昨日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所以我調換了他的執勤時間騰出了三天的假期讓他回家休息……當然，還是要提醒您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城牆之上的戰線拉得太長，各種魔獸之間的配合默契開始提升了，之前烏魯克將領們強行依靠人力堆砌阻止越來越行不通所以我在半月前就接手了這項工作……誒？沒聽過這件事的報告？那您現在聽到了。
還有就是，我雖然可以幫忙訓練士兵調整戰線，但也請您稍稍注意一下我的工作量，若是不動用靈基裡的魔力進行支撐，在訓練士兵並合理調配的情況下還要進行這些其他繁雜的工作，我一人還是有些周轉不開，所以您的後續安排在哪裡？」
吉爾伽美什：「哦？如果還只是『有些』勉強的地步那就說明還有餘力，如果是你的話開口請求也不是不可以哦？不需要非要等到你實在支撐不住，現在的情況本王也在考慮是否要進行進行新的英靈召喚，找一些擅長鍛煉士兵安排戰線的將領類的英靈，所以說你……」
「如果您要召喚英靈，我個人推薦列奧尼達斯一世，這位是『斯巴達教育』這一詞彙的創始人，聞名後世的功績是以斯巴達三百人對抗波斯十萬人，是比任何一位元英靈都適合眼下情況的英靈，而且他非神代或者自帶魔性的從者消耗魔力量不會太大，若是您能成功召喚的話，那麼他的生前功績昇華的寶具應該也能對緩解戰士們的壓力起到相當程度的作用。」
吉爾伽美什：「無妨，就召喚他吧，倒是你啊——」
「嗯？我怎麼了？若您沒事情的話我這邊已經報告完畢，對了，那邊占星組學者們的收割預測時間我看過了，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剩餘的您自己處理就好，城牆上所需的毒草汁已經耗盡了魔獸們也在這期間進化出了相當程度的抗毒性，我現在需要去尋找新的替代品，剛剛被摧毀的烏爾市情況也沒有來得及檢查具體情況，若是您沒什麼新的安排我就先一步告退了。」
不知為何沉默了好一會的吉爾伽美什：「……嗯，退下吧。」
白衣金髮的女子翩然退去，她如今已經融合了大半的靈基，融合到八成的時候她已經顯現出了英靈的姿態，具體容貌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腰側多了一把日本長刀，據她本人的解釋是「因為是冠位劍階的靈基被您拽下來了，所以就算為了示意一下我也算是個劍士就隨便弄了把劍掛在身上，我的冠位職階和這把劍的關係？沒關係，只不過我正巧是那種用什麼劍都達到冠位標準的類型——嗯，達到標準的不是什麼特質或者寶具昇華，是劍術啦。」
距離魔獸戰線拉開的第三個月，連素融合靈基的速度越來越快，她本人的實力也正在緩緩展現出來——戰場上一劍斬殺數百上千魔獸也好、安撫民心調整百姓之中的氣氛也好，對於各項工作的瞭解度和先吉爾伽美什一步預測到他要考慮的問題並且處理完畢也好……
吉爾伽美什：「……無論是什麼職階什麼等級都不重要了，那女人未免好用過頭了吧！？先本王一步預測我要做什麼然後直接安排妥當了，這種工作強度那女人是覺得自己的靈基是冠位級別的所以可以隨便禍害嗎！？」
賢王幾乎是瞪著連素離去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終於斂去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轉頭看向了一旁準備報告的學者和士兵們：「那麼你們的報告呢？」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西杜麗上前一步鼓起勇氣說道。
「正在進行的工作和無法處理的麻煩事項絕大部分都已經被連素大人處理完畢了，接下來的要和您報告的是下一輪安排以及應對措施。」
吉爾伽美什盯著那些近日以來數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減少的泥板，緩緩眯起眼睛。
「——本王決定了。」
「是的？」
「搶了本王絕大部分的工作這種事情又做的過分漂亮實在是讓人懷疑，西杜麗，給那女人『疑似叛國罪』的罪名，讓她臨時停下工作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近些日的所行所為，地點就安排在伊修塔爾女神的神廟，反正那女神也早就叛變了這片土地與本應由她守護的城市，神廟臨時當做『監牢』使用吧。」
西杜麗：……
能被那位金星女神欽定當做神廟的地方完全可以說是整座城市最美的地方了——繁花層繞陽光璀璨，無論是建築物還是裝飾用的東西都是最好最美最精緻的那一部分，那地方拿來當做「監牢」呢，還是……呢。
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后」依然遙遙無期。
【「王后？啥玩意？西杜麗你瘋了還是王封印王律鑰匙的時候順便把腦子也封印進去了？啊啊……饒了我吧……如果吉爾伽美什王現在廢掉的話那他的工作不全都落在我身上了嗎！」
「雜種！本王在你眼裡的重要度難道就只剩下工作角度了嗎！？」
「……沒有啊。」若無其事的臉。
「混蛋！那遲疑是怎麼回事！！！」
「沒，我在妄想您召喚了新的英靈讓我從加班地獄之中解脫的未來。」
「哼，解脫是不可能的，那群蠢貨的腦子光是跟上本王的腳步已經極限了，所以在你還沒過勞死之前還是給本王好好工作吧。」】
西杜麗從記憶之中抽身，冷靜的對著吉爾伽美什行了個禮。
「請王稍等，我這就去告訴她。」
吉爾伽美什：「……西杜麗，你先等等。」
祭祀長一臉疑惑的停下腳步：「若您決定了還是早一點為好，那位元大人速度極快，按理來說她會在門口等待一段時間看我們有沒有其他的事情，若是錯過了這段時間連素大人就找不到了。」
「本王想了想，你還是不要去了……之前說的話也是，當做我工作勞累過頭的胡言亂語好了。」
西杜麗默默將目光看向了臺上的泥板高度。
——半天之前，她在連素的桌子上看到了三倍以上的數量。
「知道嗎，西杜麗……」吉爾伽美什幽幽開口，當祭祀長以為自己要聽到什麼相當不符合王的性情身份但某種意義上也是她渴望許久的臺詞的時候，吉爾伽美什王卻是這樣說的。
「……別看連素這幾個月總是板著臉，她現在其實很高興哦？」
西杜麗愣了：「誒？」
「被最大限度的使用，而非因為其他原因，純粹是因為她個人的能力被使用著——這件事情，她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與滿足……某種意義上還真是好滿足的女人呢，雖然會用放滿了魔獸胎毛和磨碎的毒針粉末混合甜果和蜂蜜做成的料理送到本王的面前作為工作過頭的報復。」
吉爾伽美什托著下巴，若無其事的拿過一塊泥板開始看。
「那……那些料理……」
「啊？本王吃了。」
第34章
——不要。
——不要走。
——別離開,求求你。
——從我身邊，再一次的——
趕往南方烏爾市調查為何一整座城市會變成古叢林的連素,在路上毫無預兆地再一次聽見了那個遙遠呼喚著的聲音。
悲哀的,痛苦的、絕望的,滿含悔意與柔情的奇怪聲音。
她停住了腳步，下意識望向了海洋的方向,那也是聲音傳來的方向,自打最後的靈基再臨之後她聽見那個呼喚的次數越來越多,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短；連素的內心無意識地渴望著那個聲音的方向,但是她理智去絆住了腳步，告訴她那是個極可怕的未來。
不知道是不是吉爾伽美什那雙千里眼已經預估到了某個她尚且不知的未來,目前只能知道的事情是之前在法蘭西看見的吉爾伽美什應當是從這個時代開始認識了自己，其餘的，唔……
她敲了敲腦袋。記憶太模糊了，只能隱約記得自己在法蘭西的時候似乎在哪裡遇見過吉爾伽美什的影子……不過他們具體說了什麼來著？
嗯,想不起來了。
連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不知為何，至今為止能聽見那聲音的似乎只有自己，好在至今為止在這件事上她除了第一次時問了一句在自己身邊工作的西杜麗以外並沒有其他的反應,而西杜麗也只是當她一時聽錯了，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而且，除了那個聲音以外,還有另外的東西一直在無時無刻的發出噪音。
她面無表情的低下頭,抬起了手腕，盯著手腕上那個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就從未能摘下來的白玉紅寶石的手串。
「啊啊啊！！！在看著我啊！在看著我啊連素大人！！！」
「……啊,此刻吾宛如被您的劍數萬次刺穿一樣，那疼痛是如此幸福，嗚嗚……緊貼著連素大人的皮膚呢……連素大人的手腕、皮膚的溫度，骨骼的輪廓，血液流淌的速度……嗚……幸福的快要融化了……」
連素：「……」
嗯，大概就是這樣了——從打靈基融合之後、耳畔就從未停止過的無盡噪音。
——這傢伙於上一個特異點的罪魁禍首，七十二魔神住之一的魔神柱，巴巴托斯，以聖杯的魔力蠱惑了貞德將其拉入無盡的輪回之中墮落反轉的罪魁禍首。
因為是個極為難纏的對手無法做到一擊必殺，又考慮到不能影響到迦勒底的小傢伙或者在斯卡哈和梅芙那裡暴露出太多無法承受的部分，連素只能耐著性子慢慢磨——在悄無聲息地將其斬殺了數十萬次的過程中，這傢伙似乎發生了什麼相當可怕而且完全不可逆轉的糟糕變化。
……正常來講被殺了那麼多次後如果是仇恨的心態她大概還能理解，問題是居然會變成變態嗎？
而且這傢伙的聲音念叨那種臺詞，嗯，有點噁心。
不抱任何希望的扯了扯手腕上的魔神柱幻化成的手鐲，果不其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啊。
連素索性也不去考慮什麼烏爾市了，她盤腿坐了下來手肘撐著膝蓋蹙眉思索，腰側橫著的是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被蓋亞強行掛在她靈基上的寶具、昔日佩刀壓切長穀部，嚴格來講沒什麼用處，也就是強調一下「我是個saber」這種程度而已。
用這傢伙砍自己胳膊是不行的，連素很久之前也考慮過把胳膊砍掉算了，反正單手劍又不是沒練過，但是很可惜的是冠位英靈的抗魔性和物理抗性都有點偏高，這個時代所能提供的刀劍基本上對她沒什麼作用。
用壓切長穀部砍自己胳膊？想都不要想。
就算付喪神的意志和靈格都被這個神代時期的龐大魔力險些磨成齏粉不得不在最深處沉睡，但是護主的意志卻是覆在刀刃之上，若是用這把刀砍掉自己的手腕說不定碎的先是這把刀。
在死亡之海失去了骨，在吉爾伽美什身上失去了血，從此算不得活，亦無法去死，活死人一個，還因為血液的關係得到了一個【神性（偽）】的標籤，這也是很無奈了。
若是考慮其他的刀劍的話……這個時代寶具級別的武器幾乎都在吉爾伽美什的寶庫裡面，若是想拿倒也不是不能拿，就是這個理由似乎瞞不過去。
「啊……就沒有什麼能趁手的武器嗎？能夠破魔啊破神性之類的……」連素長長地歎了口氣，忍不住在這空寂無人的古老叢林裡自言自語的念叨了一句。
嗯，不過自己碰到的是尋找不死藥的吉爾伽美什，所以恩奇都也應該不在了，稍稍有點可惜呢……如果是天之鎖說不定還真能幫自己把手腕上這個弄下來。
陷入沉思之中的連素，似乎並未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的樣子。
那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背後，剛剛抬起手，一把刀刃便橫在了他的頸子上——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那樣屈膝盤腿而坐的姿勢是如何拔出刀的，等到察覺過來的時候，眼前就已經多了一把森冷鋒利的刀刃。
「這種地方……不出聲就率先出手，是很容易讓人生氣的。」
反手握刀的女子故作無奈的歎了口氣，長刀已經收回了腰側刀鞘之中，她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來，望向這位從始至終似乎都沒有打算攻擊還手的奇怪傢伙。
「不是要打架嗎？」連素挑眉問道。
眼前這人眉目俊秀，生得一副清麗溫潤的美貌外表，面對她這般語氣毫不客氣的問話不氣不惱，只是伸出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拿著武器也沒有任何敵意，溫溫和和的對她說：「我只是見你一個人在這叢林裡帶著，附近常有魔獸出沒，擔心姑娘會不會走散了，萬一被襲擊了怎麼辦，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可是很危險的哦？」
「誒……難得的好心人？」連素歪了歪腦袋，重新正了正腰側掛著的長刀，「那您也看到了，我的實力在這片叢林裡應當還算得上來去自如，不勞閣下費心。」
他若是一直跟著那便麻煩了，這小子應當也算不得是什麼普通人類，能悄無聲息地靠近自己這一點，與其說是氣息遮斷一類的隱匿技能不如說是更加貼近於將自身的氣息融入這片土地之上——
這不遠處便是烏爾市，如果士兵們遞交上來的報告沒有太大的錯誤，那座城市本應當是成了某位女神的屬地得到了相當誇張程度的修改，普通人類能從那裡走出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所以，這傢伙是英靈嗎？
神代的高濃度魔力，就算是英靈也感覺不到所謂的「魔力異常」，因為比起這個時代尚未真正脫離的諸神，尋常英靈所能引起的反應實在是太低了。
「但是再往前面走的話，就很危險了，還請你早些離開那裡比較好。」這生得雌雄莫辯清麗美貌的神秘青年似乎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甚至抬起手試圖抓住連素的手腕，可對方條件發射迅速後退的動作卻讓他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
若是不考慮前因後果，那這青年一臉悵然若失的委屈模樣和小心翼翼收回手的動作，就活像是連素才是那個不通人情的惡人。
這個年代根本不存在什麼誇張的男女大防，倒不如說比起後世最開明的國度來說來說都奔放過了頭；如連素這樣警惕過頭反而是有些不對勁。
但青年卻真的乖乖收回了手，一副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樣子。
被那樣的眼神盯著即使是連素此刻也罕見地生出了一點愧疚的心理：「……我只是覺得，我們應當沒有那麼熟？」
「啊，沒關係的，是我太過冒犯了。」
他訕訕的將手背到自己身後，窘迫無措的樣子看起來活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急於尋找其他方法儘快補救，「但我還是堅持之前的意思，這裡不是適合您長期帶著的地方……若是您不介意，能讓我送您離開這片叢林嗎？」
連素：「……」
無論如何，這小子討好自己討好過頭了吧？
她知曉自己長得好看，但也不覺得自己這張臉能在這個女神活躍的年代還能起到什麼魅惑力A+動輒傾國亂世戰火紛起的可怕級別……更何況劍階的自己也沒有這個糟心的被動技能。
她終於將搭載刀鞘上的手抬了起來，眼前青年肉眼可見的眼睛一亮，立刻極為歡喜的笑了起來。「非常感謝您的理解。」
「……不，明明是你那邊的好意我要考慮要不要接受吧？」面對那張過分燦爛的笑臉，連素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嗯嗯，但是我知道這種情況下相信一個陌生人很奇怪吧？所以您的信任和理解才顯得非常珍貴……」青年語氣歡快的說完這一堆之後，突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如此善解人意的您可真的是一位出色的女性，直呼名諱稍稍有些過分……所以我能稱呼為您姐姐嗎？」
連素：……所以你覺得上來就叫姐姐就不過分了嗎，而且那份誇讚連她自己都覺得噁心了。
但是不知為何——
……對這小子，拒絕不了！
她艱難無比的退了小半步，錯身避開了眼前青年期待無比的目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跟在我旁邊就好了，這附近我自然會離開……嗯？」連素話音未落，不遠處便傳來了相當明顯的響動，她循聲望去只瞧見了樹後面一個慌慌張張躲起來的影子，那位的身材體積實在是太大了，即使躲在最粗的一棵古樹後面還餘下一雙大翅膀留在外面。
連素：「……」
青年：「……」
這是她第一次實打實的後悔自己被召喚過來。
而且她有預感，這種感覺不會僅此一次。
「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麼來著？」若無其事的從那對大翅膀上面收回眼神的連素，重新看向了身邊的青年。
對方眼睛一彎，乖乖巧巧的回答道：「我名叫恩奇都，姐姐。」
連素：……
王啊，快來看。
你家泥人詐屍了。
第35章
也許是神代的關係,連素甚至不清楚自己是為何出現在這個世界、在這裡又是要做什麼——渾渾噩噩過了數百年後，被諸神賜予永生的先知與他的妻子一同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看我看見了誰？對自己身份無知無覺,無心無愛、孤苦無依的幼獸啊,憐惜你的過去,我可收留你直至永恆，唯一的要求便是你要做我的渡船人直至死亡之海徹底乾涸的那一天；自然,你可引任何一人渡過死亡之海,但若那人擊碎了這鎮守的石像,你便不可助他。】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該說是對於外界太過期盼了呢，還是被那男人的眼睛蠱惑了呢？
自打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頭腦與意識便始終都是模糊的，唯有工作的時候能找到一點自己昔日的影子。
若是她沒記錯，恩奇都，正是當初那位尋覓長生不死藥的王者的故去友人,也是吉爾伽美什王不惜千辛萬苦也要得到不死藥的原因。
她不認識原來的恩奇都，無從神態表情言談舉止這些細節辨認出這人是否真的是那位傳說中諸神創造的武器天之鎖，但是恩奇都這個時間段應當是已經死去這一點是絕對可以確信的。
連素凝視著那張陌生的臉,淺淺一笑，神情疏離而客套：「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自己一個人離開吧。」
「……也好。」自稱恩奇都的青年並未繼續執著,他推開一步讓開了路,溫聲給她指了方向：「順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外走就能出去了，附近的魔獸已經被我清理乾淨,姐姐出去的時候也不會遇到危險，還有一點就是——」他微微一頓，還是略帶幾分猶豫的補充了一句：「烏爾市與外面的情況不同，姐姐還是不要去的好。」
連素盯著那雙特別誠懇的眼睛，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真的不再固執下去，翩然轉身離去。
自稱恩奇都的青年一直站在那裡沒有離開過，直到察覺到她的氣息漸漸變遠直至消失到了感覺不到的地步，這才算是可以松了口氣。
他的表情松緩下來之後，抿起嘴唇轉過身看向樹後那個巨大的影子，用一種溫和又不失怒意的語氣開口了：「……母親。」
樹後的女神悉悉索索的走了出來——或者無法說是走，這位身材巨大的女神容貌美豔無倫，全身卻生得黃金色的細密鱗片，背後一雙巨大鷹翼不安的抖動著，卷起一陣陣小型的風壓。
「……您知道姐姐如今的情況，為何要提前出現？」
「金固，我的兒子……」她難得失去了一貫的狂躁，目光頻頻的望向那金髮女子離去的方向：「我並未觸犯三女神聯盟的規矩，我也沒有違背我之前的許諾——我只是想要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我想做的僅此而已。」
「太急躁了，母親。」借用了恩奇都的身體復活的金固不緊不慢地回答說：「如今並不是接回姐姐的時間，請不要遺忘你的仇恨與憤怒，要以清洗人類和對烏魯克的報復作為第一要務才是，鮮血神殿的孩子難道您要棄之不顧嗎？這樣可不行哦？若是姐姐知道了您做過這樣的事情一定會非常哀傷吧？當初諸神與人類拋棄了您，但是姐姐不同吧——作為被拋棄的孩子、未曾感受過母親之愛的孩子，生下來便要為了母親與註定無法勝利的敵手作戰的孩子……如今的您打算重現這段歷史嗎？啊，還真是陌生又熟悉的過去呢。」
女神輕易一揮便可擊碎魔獸頭顱的豐滿羽翼在聽聞這話時，卻仿佛承受了什麼可怕的疼痛一樣，無法遏制的顫抖起來。
「……那不是真的。」女神輕聲的說道。
「所以我們要改變著一切，在『一切尚未發生之前』就改變。」
金固循循善誘的勸著，他的手覆上了女神的手腕，在她猶豫的眼神注視下再接再厲的說了一句：「您難道不想重新將自己曾經失去的孩子擁入懷中嗎？」
女神聞言瞪大了眼睛。
她如同鷹爪般鋒利恐怖的雙爪卻近乎慈愛輕柔的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情開始變得恍惚起來了。
啊啊……
沒錯。
——自己的目的，不僅僅是迎接自己失落的孩子回到自己身邊。
要對人類復仇。
要對烏魯克復仇。
要對這個拋棄了自己和自己所能擁有一切寶物的世界所復仇
****
同一時間的烏魯克宮殿裡，吉爾伽美什的面前站著一位銀髮白袍的魔術師。他手持法杖站在下方，在這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胡亂說話輕易冒犯的地方這位魔術師，竟是對一旁的學者祭司和士兵們講起了故事。
「——於是，諸神對失去了丈夫的母神提亞馬特說道，『你這是什麼樣的妻子呀，提亞馬特，丈夫慘死，你居然無動於衷，你原來是這樣的妻子嗎？』即使如此，偉大的母神也依然保持了溫柔的慈悲，未曾因此而動怒。可變故卻誕生于父神阿勃祖的埋骨之地，戰士馬杜克在那裡誕生，並且吸收了父神遺骨中所有的神力。
為此，母神哀歎，絕望，陷入了失去理智的狂亂之中，她離開了諸神的領域，獨自生下了新的孩子，諸如：七頭蛇穆休瑪夫、兇惡的水蛇烏修穆加爾、毒蛇龍首的巴穆、神秘之子拉赫姆……以這些為代表的十一魔獸，並挑選出魔獸中一名作為叫做金固的魔怪作為軍隊的指揮官。母神提亞馬特以這些魔獸為基礎，量產了大量的魔獸軍隊，以此對抗以杜馬克為首的諸神。
與此同時，諸神那邊也派出了吸收了父神所有勝利的戰士馬杜克，那份熟悉的神力成為使母神崩潰的第一理由，馬杜克以此作為契機，使用激將法讓憤怒的母神離開了孩子們的保護，站在了戰士的面前。
馬杜克就在這時綁住了母神提亞馬特，焦急的孩子們沖上去試圖撕裂母親身上的束縛，卻被馬杜克逐一殺死，將骨沉入了死亡之海化作珊瑚，將血灑遍母神提亞馬特的軀體使他不得不注視著自己的孩子被自己的子孫殺死……馬杜克趁機贏得了勝利，並將母神的身體一分為二，一半為天，一半為地。
——這就是，提亞馬特神的傳說。」
良久的沉默之後，是王座之上的吉爾伽美什王率先開口，「你想要說什麼，花之魔術師？如果是要講述大母神的故事，那麼本王的學者有一多半都能講出來這個故事。」
「哎呀呀，不要用這種嚴肅又可怕的語氣啊，吉爾伽美什王，我並沒有任何的惡意，只是想和您講述這樣一個故事而已。」
梅林輕描淡寫的笑著，沖著吉爾伽美什擺了擺手。
「當然也不僅僅是講故事這麼簡單，通常來講，想要打敗某個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敵人就要用相對應的手段來處理，比如說如果要贏過我那麼最直截了當的手段莫過於找來我的薇薇安……啊，跑題了，我講這個故事的原因是，這裡面存在著可以打敗提亞馬特神的手段與方法。」
其餘旁聽的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開口道：「若要勝過提亞馬特神，難不成要找來馬杜克嗎？」
「當然不是馬杜克啊，事實上那反而容易惹惱提亞馬特神不是嗎？誒誒，稍稍放過我吧，我盡了九成力氣也才只是面前壓制著那位神明的意識使她陷入沉睡，比你們之中任何一人都瞭解提亞馬特神的級別有多麼可怕，再來一個同級別的？想必災難阻止之前人類就要先因為那兩位的戰鬥毀滅了吧。」
梅林豎起一根手指，聲音驀地一沉，顯得嚴肅又認真：「我的建議是，試著召喚『十一魔獸』……唔，沒有屍體靈基殘留，所以應該當說是十一魔獸的概念集合體昇華凝聚而成的英靈，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說不定能在英靈座上找到……這麼說的話，王能理解嗎？」
吉爾伽美什冷哼一聲：「你以為本王是誰？」
「這樣就好啦~」梅林點點頭：「雖說提亞馬特神是被馬杜克打敗的，但是追根究底，首先她是被馬杜克的神力惹怒之後才脫離了孩子們的保護圈，在此之前的提亞馬特神與她的孩子們是諸神也要忌憚恐懼的無敵存在；
只有將這二者分離開，才能找到打敗提亞馬特神的契機。換個說法，只要王有方法找到我所說的這『十一魔獸』，那麼突破此刻絕境的方法也就找到了。」
面對這樣信誓旦旦的提案，吉爾伽美什卻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梅林不解其意，只能繼續解釋道：「若是那傳說中的『十一魔獸』的概念集合真的存在在英靈座上，便可以說是最古的『對抗諸神者』，甚至稱作一句『人類英雄對抗諸神』的原型體也不是沒可能，以這位英靈對抗提亞馬特神，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你難道就沒考慮過你所說的英靈是否真的存在、亦或者本王是否能準確無誤的召喚出來她的這個問題也是存在的嗎？」
梅林撇撇嘴：「嗯……畢竟是您和我討要最優方案不是嗎？我的話只能想到這樣的方法，吉爾伽美什王作為人類最古的英雄召喚應當是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您剛才說了一句『她』？那難道說明您知道這個英靈真的存在嗎？」
「那並非你需要考慮的問題，花之魔術師——你若是需要十一魔獸的集合體，烏魯克城外的魔獸聯盟有的是相同名字的魔獸，你四處抓一抓，抓個十一只回來煉到一起看看有沒有用吧。」
梅林歎了口氣：「請不要調侃我啊吉爾伽美什王，我是魔術師不是煉金師，何況那些魔獸一看就知道了吧？連傳說中十一魔獸的贗品級別都遠遠夠不上的量產品而已；我也只是建議，畢竟如果那位英靈反而被對面召喚的可能性也是極大的，但還是要提醒您一句，萬一提亞馬特神真的重新得回了十一魔獸，那麼我們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他能看得出來，吉爾伽美什王在奇怪的地方猶豫了——並非是實施可能性這種問題，而是「要不要這麼做」這種問題上的猶豫。
其實不使用十一魔獸這個方法也是可以的，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無非是考慮到這個時代本身就極為貼近想要召喚的難度會大幅度降低，再加上吉爾伽美什王的魔力量遠遠非後世魔術師可以想像的程度，即使想要召喚傳說級別的英靈說不定也真的能成功就是了。
所以說啊，到底是為什麼猶豫了？
——梅林的沉思被身後不遠處響起的聲音與胸口熟悉的痛楚打斷了。
「我回來了，王。」
……誒？
梅林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他緩緩轉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金髮白衣，依然是記憶之中的如畫眉眼窈窕身姿，梅林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輕喚：「——薇薇安？」
而眼前擁有著與湖中精靈同樣容貌與聲音的金髮女子，對那神情驚愕的魔術師卻是一臉冷淡的無動於衷。
「閣下是誰？是不是把我和其他人認錯了？」
「等等啊，薇薇安！？」梅林驚得嗓音驟然拔高，幾乎快要破音：「你那個記性可是我小時候用果子砸過你的頭都能記上二十年後用巨石砸回來的程度啊！真的假的！……你該真的不會把我忘了吧！？」
薇薇安遺忘自己這件事情，他是本能的不相信的。
若是她遺忘了自己，那這顆心為何會在叫出那個名字和她反過來疑問的同一瞬間痛得他的意識都快要停止了？
「不要胡鬧了，花之魔術師，這女人是我的臣子，而非你的精靈。」
王座之上的人發話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金髮女子垂眉斂目的溫順模樣，半晌的沉默之後，說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命令。
「將她綁起來，以叛國罪論處，關入我之前說過的『監牢』裡面去。」
所有人愣在原地，祭祀長西杜麗上前一步極為慌張的開口請求：「請等等啊王！如今正是緊急關頭，連素大人長期工作過度，若是這期間有什麼地方冒犯到王的地方——」
「收口吧西杜麗，本王清楚這女人的『罪名』與將她關押起來的理由是什麼。聽好：從這一刻起將這女人鎖入牢獄之中不允許做事、不允許旁人為她求情、更不允許她踏出烏魯克城一步——這是本王的判斷，爾等只需要接受就好。」
他拿起一直放在身邊的青金石鏈子，親自走下王座站在了連素的面前。
女子的金瞳平靜的注視著王，數秒之後她便溫馴的垂下眼睫，抬起了自己纖細白皙的手腕。
吉爾伽美什親自將青金石所製作的鐐銬扣在她的腕子上，連素看著自己的手腕，語氣平靜地問道：「監獄在哪？」
「你的情況特殊，避免西杜麗或是誰心軟放你出去的可能性，你去本王的寢宮，我會親自看著你。」
即使是連素也因為這個要求沉默了好一會，西杜麗之前慌張的臉此刻重新變得面無表情，她快步走過去扶住了連素的手臂，極為隱蔽的瞪了一眼神情冷淡的吉爾伽美什。
直到連素離開，梅林都是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那個……吉爾伽美什王？」
「你不是一直在強調『十一魔獸』的作用嗎？」吉爾伽美什面無表情的說，「那麼英靈本尊你看到了，怎麼，你打算讓那樣一個依靠著靈基延續性命的活死人出戰嗎？」
梅林突然就有一種腦子反應不過來的感覺。
「……薇薇安，是魔獸？活死人？誒？誒誒誒？等等？」
「哼……沒空給你反應時間了，花之魔術師，放棄原來的打算尋找新的方法吧，不依靠那女人的力量本王也能獲勝——不，應該說那女人的力量對本王來說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東西。」
「王啊，您這是在質疑薇薇安的忠誠心嗎？」梅林卻因為她這句話下意識蹙起眉頭替對方反駁道：「如果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她，那麼她絕對是那種傾盡全力也要保護守護物件完成對方一切期待的女人，所以說您的這些話究竟是源於什麼才說出來的？」
「——因為本王很清楚，她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使是許願者自身有必要的時候也會利用』的糟糕女人。」
吉爾伽美什望向了梅林，忽然揚起一個冷笑。
「你以為本王是在質疑那女人是否會為了本王出戰嗎？——錯了，大錯特錯啊！那女人可不是什麼應當放在床榻之上撒花觀賞的美麗藝術品，她是本王引以為傲的臣子、是比這裡任何人都信任瞭解本王能力的一個！
正因為是這樣，所以本王也比任何人都瞭解她！
只要我一聲令下、甚至哪怕只是一個念頭出現過，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從打召喚出本尊靈基的那一刻，這雙眼便看透了她的本質。
之前的魔獸尚且可以用假貨的理由來搪塞，但是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可以繼續活躍在戰場上了。
——用這把劍對抗那個敵人，對他來說尚且無所謂……但對於那女人來說，卻是相當於否認她靈基存在理由級別的殘忍。
臣子對王的忠誠乃是大義。
而王回應臣子的忠誠，則是義務。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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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8 17:09
第36章
當梅林作為英靈被召喚出來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這是個被扭曲的世界。
不同於迦勒底在這之前曾經修復過的無數個特異點，這是個貼近神代的時間段,魔術意義上分割神代於人類社會的分水嶺,神代沒落人族興起,這是這個時代的意義，也是魔術王將最後的人理燒卻定在這裡的原因。
屠殺人類、諸神復興,重新編寫人理,以魔術王的身姿居高臨下的領導人類走向他所謂的完美,這便是人理燒卻式蓋提亞的最終目的。
這個世界的神明並非人類的引導者,這不奇怪，世界之大,神話體系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支持下擁有著各自各樣的模樣，擁有為了人類犧牲自己的諸神，自然也存在如同蘇美爾神話體系這樣只是基於「創造出為神明工作的方便個體」這樣的理由神明，換個說法,蘇美爾神話中的諸神對於人類並不算是特別友好的類型。
那所謂的三女神聯盟，不過是魔術王用來遮掩真正的最終敵人——蘇美爾神話的起源母神，創世神級別的提亞馬特的手段罷了。
正是因為這大同小異的屬性,所以這個時代的神靈才願意與魔術王聯手，「將可以延續發展出後續歷史的人類全數滅絕」她們為了這一目的四處活動著，卻也因為那三女神互相制衡牽制的條約給了人類喘息的時機。
為此,擁有著可以窺視未來預測結果的千里眼的烏魯克王吉爾伽美什才拆卸了其他城市,將材料築成城牆，搜集糧食、訓練士兵、築成了守護世界的最大也是最後的城市——即為如今的絕對魔獸戰線。
他使用魔術將提亞馬特神的意識陷入沉睡,為烏魯克爭取到了最後的喘息之機。並在吉爾伽美什的要求下，尋找著破解如今局面的方法。
這可不是殺掉或者剷除三女神聯盟這麼簡單就能做到的事情，三女神只是個幌子，為了在提亞馬特神醒來之前提前做好清理土地的準備，為了徹底斷絕人類毀滅的未來，梅林才講了一次提亞馬特的故事。
打敗了提亞馬特的是馬杜克沒有錯，但是真正使提亞馬特失敗的卻是脫離了魔獸保護的那一步，換個角度考慮，神話角度來說被魔獸保護的提亞馬特或者是擁有提亞馬特支持的十一魔獸是諸神也要忌憚畏懼的存在；所以梅林思考著，若是不去考慮如何打敗、而是在提亞馬特面前「再一次殺死十一魔獸」這件事情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拯救世界。
乍一看去，非常簡單的事情。
提亞馬特要毀滅世界，於是通過神話中找到打敗她的方法並於此地重現——
但是……
他在宮殿的一角蹲下來捂住了額頭，心口的絞痛讓他痛到無法呼吸，冷汗涔涔。
……怎麼回事啊。
因為最初他以為只是英靈級別的死亡——也就是就算死了也只是分支的記憶回歸英靈座的程度不會有太大的關係——所以壓根對於這件事情太過認真。
反正都是已經死去的英靈，那麼為了拯救世界再死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梅林沒有真正屬於他的感情，做出這樣的判斷對他來說其實只是理所當然的程度。
他說到底只是半人半夢魔的存在，存在知性卻無法理解人心感情究竟有多重要的惡劣傢伙，說白了，可以理解人類傷心難過痛苦快樂的理由，也能從常識角度和旁人的反應判斷出自己應當做出什麼樣子的反應。
但是那些感情帶給人類的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感覺呢？
這些他卻又是全然不懂的。
——在胸腔裡被放入了那顆心臟之前，他一直維持著這樣的生活，雖說即使是擁有了痛楚的如今他也沒能真的理解何謂人心就是了。
為何哀歎？
為何悲傷？
為何要為了與自己毫無相關的人如此痛苦？
梅林不懂這些，但他此刻卻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了真真正正來自於自己的「感情」——
在那個人面無表情地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他驀地回憶起自己曾經似乎也無數次若無其事的忽略了遠處望著自己的精靈女子，轉頭繼續和身邊因為自己俊美容貌湊過來搭話聊天的貴女名媛們。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碰見這樣畫面的自己，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啊，對了。
「——不，那邊的小姐大概只是路過吧，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是，才不是什麼戀人啦，只是位元不認識的客人哦？」當時的自己，對著身邊一臉懷疑的貴族小姐擺手解釋著。
之所以說是僅此一次，是因為那一次她只是站在那裡等待著，並未過來對他再說什麼。直到梅林將那句話脫口而出之後才神情淡然地轉身離去，薇薇安的反應實在是太冷靜了，冷靜地讓他反而有些害怕。
——照理來說，這個時候難道不是應該沖上來潑他一臉的水，或者向小時候那樣慫恿人魚把自己拖進水裡直到快淹死為止嗎？
等他回去後，小心翼翼地提起這件事情時薇薇安卻只是沖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反正我已經算是個敗者，又何必丟掉自己最後的風度？那位小姐傾心于你，女孩子第一次的美好約會可萬萬不能因為什麼無聊的理由被打斷啊。」
明明應該是很難過才對，那一次與她隨行的騎士高文看上去都比她生氣憤怒的樣子。
可為什麼不和我說呢，薇薇安……是因為知道我只是會做出正確的反應，而不是真正理解你的心嗎。
……好難受啊，薇薇安。
我現在難受的快要死掉了。
白髮的男子手指顫抖著攥緊了胸口的布料，渾身發抖地在牆角縮成一團，胸口傳來的絕望幾乎快要將他淹沒到窒息。
你曾經感受過的，便是這樣的痛楚嗎？
無心的夢魔也只能依靠這樣的機會感受心吧……可是真的很疼啊，眼睛看不清東西，耳朵聽不見聲音，情感上的痛原來是真的可以蔓延到神經與心臟，最終延伸到周身每一寸的血肉骨骼，將綿延無絕的絕望侵入骨髓，連這擅長言辭的唇舌也生出了無法克制的僵硬，直至喉管都跟著麻木到無法呼吸。
——我殺死過你的心，我親愛的薇薇安。
而這一回，又是我提出了要讓你去死的決策，另一重意義上的殺死你存在的意義，讓你親手去殺死你曾經堅持過的東西。
你會恨我嗎？
你還會擁有恨我的感情嗎？
他恍惚著思考著這些問題，直到某個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一身白衣，金髮金瞳，手腕上還纏著青金石的華麗鏈子，走起路來叮叮噹當地，倒是好聽的緊，那聲音停在他的旁邊，梅林抬頭，連素正居高臨下的低頭看著他。
「許久不見倒是不知道你還有了這個習慣，是阿瓦隆養出來的壞習慣？話說你還要在這裡縮著嗎？很晚了，王讓我帶你去休息的地方。」
「……薇薇安？」
梅林仰著頭，怔怔的看著那張熟悉的臉。
女子抿起嘴唇，半晌後才極輕的嗯了一聲。
魔術師眼尾一垂，努力想要揚起嘴角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糟糕了。
——不可以不笑啊。
若是笑不出來的話……那不就和以前一樣了嗎？
一直故意模仿人類痛苦難過的樣子、做出好像真的擁有感情一樣的姿態，一次又一次的讓對方心軟，最終選擇繼續縱容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梅林在與她好不容易可以近距離接觸的這一機會裡，他的第一反應卻是迅速向後退去，將臉埋入了自己的袖子後面。
連素見狀只是輕歎口氣，然後在梅林的面前單膝蹲了下來，她一條手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另一手伸手去摸他的頭頂，又在他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時用指腹輕輕蹭過對方微微泛紅的眼角。
魔術師聽見眼前的女子用他再熟悉不過的口吻問道：「又怎麼了，梅林。」
……和他們小時候一樣的語氣，在任何時候都能讓他覺得安心又舒適的聲音。
只有屬於薇薇安的聲音，溫和的、無奈的、無論發生什麼好像都會縱容到底一樣的聲音。
於他而言，只有這個人的面前才算得上是最後的阿瓦隆。
——只屬於他一人的理想鄉。
花之魔術師顫抖著抬起手，握住了那只放在他臉頰旁邊的手掌。
而她並沒有拒絕。
夢魔無比貪婪地凝視著面前這張明豔美麗的面容，他還能看多久呢？溫柔的薇薇安他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了，殘留在記憶之中的印象只剩下了挖去心臟之後神情冷淡莊肅不可僭越的湖中精靈，阿瓦隆中囚禁的時間太過漫長，漫長到他險些快要無法記起她的面容與聲音。
「……薇薇安？」
連素沒有動。
他試探性的前傾過身子，將頭放在了她脖頸旁邊的位置——她依然沒有什麼拒絕的反應。
緊跟著，那雙骨節修長的大手也跟著顫抖著伸過去，一點點的撫上她單薄的後背，然後一把把她扯進了自己的懷裡！
連素被他扯得一晃，手下意識的一抬，抓住的正是梅林魔術師袍子之下掩蓋的肌肉緊實的肩膀。
她手指一顫，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他寬闊的背上——確切來講，是心臟跳動的位置。
「……薇薇安，我的薇薇安。你回來了……你沒有拋棄我，你真的還在這裡。」
梅林恍然不覺，他用仿佛快要哭出來一樣的聲音輕輕歎息著。
這一刻，他顧不得對自己的過去道歉，顧不得這世界上發生的一切，顧不得眼前女子對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她究竟是抱著要利用自己還是要殺死自己的緣由才會重新出現在這裡，那些都和現在的他沒有關係……
——對他而言，她在就好了。
第37章
……真微妙呢。
這種隔著他人身體「感受」自己心臟跳動的感覺,可真是稀奇得很。
連素默不作聲地被他抱著，目光從他後背挪開了。
她其實很想問為什麼梅林會出現在這裡？若是作為對抗魔獸的英靈,梅林也許很好用但也絕對不是最佳選擇。
她清楚自己的力量,也清楚吉爾伽美什的力量,巴比倫的賢王所擁有的千里眼可以看見此世的未來，所以她相信著對方不親自動手處理這些事情、更是封印王鍵以一己之力挑起整個國家的運轉有著他的理由；她要做的不是詢問和質疑,而是為王準備好他所需要的下一步。
至於更好的選擇？
只要王不選擇那樣的路,那她就不去考慮,非常簡單的道理。
可為什麼偏偏是梅林？
和自己一樣,擁有著冠位資質的宮廷魔術師，在這種忙碌的時刻選擇召喚他到達這裡是為了什麼理由？是需要他的某項能力嗎？
畢竟梅林會的魔術她全都會,又對整個烏魯克上下以及魔獸戰線瞭解深刻，若單純是魔術師的角度來講，連素要比剛剛到達這裡的梅林好用得多；所以姑且排除為了魔術這一項。
梅林還有什麼能耐能拿來用來著？
唔，大概也就剩下夢魔的本事了吧。
——實在是想不到有誰能值得讓梅林這種冠位級別的魔術師親自過來,目的還只是讓對方陷入沉睡之中，所以單純武力等級來講可能是吉爾伽美什也不想正面對抗的角色，這種事情沒辦法直接和王對話,以她的瞭解吉爾伽美什要麼壓根不打理自己、要麼直接拿一個壓根不成立但是就是能非常理直氣壯說出來的藉口把她搪塞回去，與其找吉爾伽美什問明白情況，倒不如直接從梅林入手。
接下來要調查的就只剩下這沉睡的程度是什麼樣的了。
連素眯起眼睛,抬手放在了梅林的後背上。
果不其然,剛剛還抱著她用力到恨不得勒斷她肋骨的男人一下子驚得鬆開了手臂把她從自己懷裡撤出去了，連素原本搭放在他後背上的手自然而然的也被拉開了。
梅林一臉的心有餘悸,盯著她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紅的，襯著他那張俊美的臉倒是有種意料之外的脆弱美感。
連素眼睛一彎，愉快的笑了起來。
「知道嗎梅林……雖然嘴裡說著不願意但碰到該做的工作還是會努力去做這件事情，是我最初喜歡你的理由。」
她慢條斯理地收回手然後在梅林的面前重新蹲了下來，手掌托著下巴，指尖一下一下的點著自己的臉頰。
「你的心口跳的是我的心臟，所以要想感知你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剛剛在我的手放在你背後的那一刻，你的反應卻是完全讓我出乎意料的恐懼。真奇怪啊梅林……明明之前還想著哪怕被我挖掉心臟也沒關係不是嗎？當然，如果是你的話不能說是膽小怕死呢，這個年代的你尚未出生，所以可以罕見地以英靈姿態出現，即使死亡說到底也就是回歸阿瓦隆，排除掉死亡這一項，就剩下意識這個問題了。」
連素笑得眉眼彎彎，溫和的語氣和耐心的表情使得她看上去好說話極了。
梅林卻反射性的咽了口唾沫，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
——瞬間控制住他的是來自對青梅竹馬根深蒂固的恐懼，伴隨他的成長，直到兩人分道揚鑣之前從未停止過的噩夢般可怕的微笑。
連素猛地一把鉗住了他的下巴，目光直勾勾的望入了他的眼眸深處。
「——告訴我，梅林。」她斂去嘴角所有弧度，面無表情的壓低了聲音：「讓你恐懼著『意識被停止』的物件是誰？梅林？你在控制誰不讓醒過來、連片刻的意識停止都如此畏懼？」
「薇、薇薇安……」梅林戰戰兢兢的舉起雙手放在兩側，咬舌頭都怕痛的夢魔白皙的下巴已經被她掐出了紅印子，這回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你輕點，輕點！而且這種事情你去問吉爾伽美什王不就好了嘛！不是我不想和你說，只是吉爾伽美什的命令是不允許直接告訴你啊！」
連素依言松了手，腕子上的青金石鏈子叮叮噹當又是一陣清脆響動，「如果能直接問出來倒也好……可是不知為何，王瞞著我。」她驀地轉移了話題。
「……誒？」揉著下巴的梅林聞言一愣，放在下巴上的手也停下了動作，看向托著下巴一臉無聊的連素。
「工作也不讓做、事情也不讓瞭解，手上戴著這個只要吉爾伽美什不允許我就哪裡都去不了，就算囚禁的地方是王的寢宮也還是和囚牢沒有任何區別啊……」她一臉苦惱的樣子，讓梅林無法克制的心裡發酸。
「薇薇安……很喜歡吉爾伽美什王嗎？」
「嗯，喜歡哦。」沒有絲毫遲疑的回答，連素極為乾脆的點了點頭，「不過和對梅林當初的感情不一樣啊，畢竟愛人的心已經挖給你了……說的直白點，啊，梅林的話說不定能理解？某個國家的古話，『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我很高興被正確的使用，單純這一點來說，他是做的非常好的。」
梅林露出苦笑：「……別這樣說啊薇薇安，我當時只是害怕你上了戰場之後受傷，而且阿爾托莉雅的意思也是希望你遠離那樣的世界——安心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不好嗎？要知道阿爾托莉雅很喜歡你的，她那樣的人會為了你偶爾的沉默寡言特意過來訓斥我已經很說明事情了吧？」
「錯了啊，梅林。」
「自己成為了王國的獻祭品，一味尋求奉獻、也不期待不渴望他人回應的孤高之王——我反感的是這樣的阿爾，或者說，被有意無意地培養成這樣子的阿爾。」連素面色一沉冷聲反駁道：「但是別弄錯了，我所質疑的並非阿爾的王道，而是她的理想與你的培養方式與當時的英國並不符合這一點……換個說法，我討厭的是你們對那孩子的教育方式和最初漠視的態度，嗯，說我是那個時候開始對你失望也未嘗不可。」
聽著她輕描淡寫的話，梅林的眼睫很輕地顫抖了一下。
「因為最開始的選擇和教育方式就是錯誤的，所以那孩子成長過程中所承受的一切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所以這方面，我反而不會同情，阿爾選擇接受並理解，那我便做出與她同樣的選擇就是了。」
連素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嘖了一聲。
「啊……碰見你這傢伙便忍不住想起了糟糕的過往，討厭討厭……本來這腦子混混沌沌的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的來著，結果你這傢伙出現後下意識地推進靈基再臨的速度，結果想起了很多不應該想起來的東西……若論到討人厭的程度梅林你在我這裡也能拍得上前幾的位置呢。」
作為薇薇安時曾經經歷和旁觀過的故事已經成為了她的過去，如今站在這裡的是烏魯克之王的臣子之一，為了瞭解王所困擾的事情出現在這裡，尋求著一點點的蛛絲馬跡試圖找到破解之法。
但是，吉爾伽美什卻阻止了她的所有行動。
是那雙千里眼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提前察覺到了什麼了嗎？
其實一直到從烏爾回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原因是要做什麼——過去多多少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摸到頭緒，即使突然被扔到某個世界世界的真相也會坦然的向她敞開。
可這裡不是。
她是要像過去那樣試探著進行些小小的實驗來思考拯救神代的可能性嗎？但現在正是神代的社會，連素此刻卻是心甘情願站在吉爾伽美什這一邊的；
那麼是毀滅人理嗎？可身為冠位英靈卻與蓋亞簽訂契約的她，既不算是純粹的守護人理者也算不上是捍衛神權者，她尋求的可能性是神與人的平衡點。
這是第一次，兩個本不該同時出現的方向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是神，還是人？
【貪婪、悲傷、怨怒、憎恨、嫉妒……人類自身何其醜陋，何其的不可救藥，這些情感是無休無止的詛咒，意識人類終將毀滅自身。
但與另一位元的方式不同，她選擇在不會毀滅人類的前提下尋求神代的未來，尋求一個絕佳的平衡。】
在這個基礎上，她的位置便顯得極為微妙——連素的本質是個無心者，再強烈的感情到了如今對她而言也只是仿佛看了一場感同身受的電影是一樣的，劇終人散，之前積累下來的感情自然而然的也就散去了。
挖心的舉動與其說是為了報復梅林，不如說是連素隱約感受到了自己的某種【可能性】——
自己那份求愛而不得的執念若是在這一次次失敗的前提下繼續隨意擴大，說不定會走向某個極為糟糕的未來。
——過於沉重濃厚的愛意可以殺人，如同清姬對她，如同亞瑟王的臣民對於他們的王，亦或是亞瑟王對於國家與百姓的愛之於自身。
這些愛，殺死了他們。
連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那個未來發生之前……先由她自己親手扼殺掉。
連素盯著梅林，硬生生地盯得他渾身發毛。
然後，她沖他極為甜蜜的笑了起來。
「……嗯，冠位資格的魔術師出現在這裡我王卻依然沒有絲毫放鬆的樣子，其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她伸手抓住了梅林垂在胸前的一縷頭髮，緩緩加重了力氣。
花之魔術師發出了一聲悲慘的嚶嚀。
「梅林，陪我偷跑一趟吧？」連素抓著他的頭髮，語氣不緊不慢地說道：「反正吉爾伽美什突然給我按了個罪名我也多多少有點生氣，趁機跑出去讓他瞭解一下加班有多痛苦也是好的，你陪我出去溜達一趟，回來我給你做甜糕吃。」
「……說起來，我之前一直很好奇。」
「嗯？」
「我們兩個聊了這麼久，吉爾伽美什居然沒有反應嗎？」
「我的魔術是和你學的呀~」連素笑眯眯地說，她打了個響指，腕上的青金石鎖鏈應聲掉落到了地上，梅林沉默的盯著地上的青金石鏈子看了一會，緩緩抬起頭：「薇薇安，你的魔力該不會比吉爾伽美什王還可怕吧？」
「那倒不是。」連素兩根手指捏起鏈子晃了晃，又從袖口的位置摸了一根某種魔獸的堅硬細刺出來，一臉坦蕩的對梅林說：「這鏈子從魔術角度來講的確不可破解，但是物理角度來說……非常好搞定。」
梅林：「……」
梅林：「你學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呢，所以，吉爾伽美什王他……？」
連素：「睡著啦！！！工作的泥板我堆在他旁邊了，西杜麗也答應我明天一早起來就過來攔住她，趁吉爾睡覺我們快走！」
第38章
連素和梅林前往的地方並非別處,正是她在到達這世界最初時候呆的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的附近依然是她熟悉的翠碧松林，寶石根莖的旁邊盛開著明豔的花,純白的沙灘上滿滿都是藏著明亮珍珠的美麗貝殼。
梅林跟在她身後行走在森林之中,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們去哪,薇薇安？」
「去尋找鑄造無敵的『劍』的材料。」她回答。「你很清楚吧梅林？對付英靈一類的角色有時候重現生前某一場景可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比如如果某個英靈生前是被毒殺,那麼成為英靈後的素質多麼可怕他都無法超越這一阻礙,反之亦然。
在這個世界裡,最強大的莫過於創世傳說中提亞馬特與十一魔獸的組合,我們沒辦法找到真正重現當年的景象，但好在還是可以模擬出個七八成的。」
梅林一臉疑惑：「你要去死亡之海？」
連素頭也不回的在前面引路,「神話之中，馬杜克單獨面對提亞馬特的時候是很清楚自己無法勝過對方的，所以他選擇將提亞馬特從魔獸的守護中騙出來，並綁縛住她使母神無法使力,在她面前將十一魔獸逐一殺死、『骨沉入死亡之海，血灑向母神的身體使她無法死亡，只得親眼目睹孩子的死去』這是這片土地的創世神話。」
「換個說法,十一魔獸的骨和血，哪怕只是得到其中一樣，勝利的機會就有了八成……骨可以理解為戰勝『提亞馬特』的武器,血則可以用來當做庇護的道具,有著知名度和時代加成，這兩樣東西的效果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好。」
梅林腳步一頓：「薇薇安,你知道了我們的敵人是誰了？」
「在你來之前就知道了，吉爾伽美什的學者們一直在說對面的敵人是提亞馬特的可能性，不過創世母神沉睡於虛數空間，本尊蘇醒的幾率太低了。」
「那……如果是真的提亞馬特神，你又要怎麼樣？」
梅林驀地開口。
走在前方的連素腳步毫無預兆的停了下來。
她極為緩慢地回過頭，看向梅林那張冷靜異常的臉。
「——你重複一遍，什麼叫真正的提亞馬特神？」
女子詢問的聲音輕柔婉轉，聽不出絲毫的異常。
……但是對於眼前女子的身份，她的平靜反而是最大的異常。
「就是說……我如今九成的力量用來強制沉睡的對象，不是別的；正是這個世界的創世母神——提亞馬特。」
「……啊。」
她靜默了好一會後，很平淡的笑了。
「是嗎，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那笑容太冷靜了，梅林的心裡突然就有了個極為奇特的想法。
——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們不要在這裡停步了，時間不多，還是繼續走吧，梅林。」她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有連素領路，兩人很快便走出了樹林來到了海岸旁邊，不遠處便可以看見岸邊停著的一艘小船，兩人先後上了船，連素在梅林伸手之前先一步握住了撐杆。
「我來撐船吧，薇薇安。」梅林沖她說道，「別看是個魔術師，我好歹也是個筋力B。」
「這種事情不要一臉驕傲的和我說啊，知道你力氣大，畢竟『念咒再快快不過拿佩劍砍人』這件事還是我教給你的。」連素輕歎口氣，推著他去旁邊做好，「在這裡我撐船的時候比你多得多，而且你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乖乖做好就是。」
梅林哦了一聲，剛剛坐下就反應過來一件事：「……你說你在這裡撐船？」
白衣金髮的女郎輕車熟路的一推，小船已經駛離了岸邊。「是啊。」
「吉爾伽美什神話裡，英雄王在摯友死後出來尋找不死靈藥，在路上遇見的那位對他幫助良多、最後一同回到了烏魯克的那位船夫？？？」
連素莫名其妙的看了驚聲尖叫的梅林一眼。「是我，怎麼了。」
「……我以為你只是被吉爾伽美什王召喚的英靈！？」梅林失聲喊道。
「啊，那個啊。」連素皺眉想了想：「……後世的吉爾伽美什史詩是怎麼寫的來著？」
梅林一怔。
【……請你用匕首劃開我的皮肉，使用我的骨與松木重新製成新的撐杆。
行駛至四萬八千米，他們用完了最後的撐杆，船夫失去了大半的骨，王解下自己的外袍，親手製成了一扇風帆。】
「因為失去了支撐著手腳和大半的骨，守在一旁的船夫無法阻止偷吃了靈藥的蛇，這才導致了吉爾伽美什王從此失去了永生的機會。」
「——就是那樣。」連素輕描淡寫的回答道，「雖然有修飾的部分，但是我也的確是失去了全身上下絕大部分的骨頭，勉強靠著松木的替代品才撐著回到了烏魯克，因為當時已經快要死掉了後來又爆發了魔獸戰線這檔子事，吉爾伽美什這才以我為基礎進行英靈召喚，用英靈靈基的力量勉強為我續命……說白了，只能說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罷了。」
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問題在哪裡的樣子。梅林忍不住想著。
這個世界已經是特異點了，當這裡的一切被人理修復的那一刻發生過的一切都會被修正，無論是英靈召喚還是魔獸戰線，都會回歸到「正確的歷史之中」去，之前梅林對此不曾太過在意，是他始終以為薇薇安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只是「特異點中的一部分」。
等到人理修正之後、她的存在痕跡、她對於吉爾伽美什的意義、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便會悉數抹消。
到時候，她依然還是自己的薇薇安——即使過去無法修改，歷史無法抹去，但是他們依然可以存在於彼此的傳說之中，直至整個人類史徹底消亡為止。
懷抱著卑劣卻又無法捨棄的自私想法，他無視了那兩人之間超乎尋常的默契。
——但是現在不同了。
這個人，存在于那位烏魯克之王的傳說之中，佔據著重要無比的地位。
即使人理被修正、即使烏魯克王朝覆滅、即使許久之後除了史書傳說與黃土掩埋的古城遺址之外再也尋覓不到巴比倫的痕跡……
「……什麼嗎。」他突然捂著臉，低聲笑了起來。
連素低頭瞧了他一眼，繼續安靜的撐著船。
「存在於另一人的傳說之中這種事情真的太過分了啊，過分得我心都要開始疼了。」
……憑什麼啊。
梅林仰頭看著連素的側臉，再一次將那個已經問過的問題問出了口。
「薇薇安。」
「嗯？」
「你愛吉爾伽美什王嗎？」
連素撐船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停頓，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當然不愛，如今的我已經無法產生出那樣的感情了啊，失去心臟之後也不覺得愛情真的就是什麼多好的東西——」
——愛情使人瘋狂嗎？
從無數個例子來看，它的確使人瘋狂，乃至於曾經的連素都是這其中的一員。
連素比任何人都瞭解這一點，所以在她被這種愛一次次的毀滅並被徹底殺死之前，這個女人選擇先一步「殺死」自己。
此時她已經將船駛入了死亡之海的中心，金髮女郎將船杆固定在一端，開始解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鞋襪，梅林愣了好一會後才驚叫著站起來手忙腳亂的試圖把她重新裹起來：「等等等等！！！薇薇安你突然幹嘛！！！」
「幹什麼……自然是下水撈骨頭啊？」她莫名其妙的反問道，「我如今的職階是劍士，鑄劍本身就有職階加成，只要在這裡撈到魔獸的骨頭那麼就相當於得到了最好的鑄劍材料，將來就算真的對付提亞馬特也有一戰之力。」
「……薇薇安，你該不會真的要去親自對付提亞馬特吧！？」梅林手忙腳亂的把她剛剛脫下來的外袍重新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頸子上由此露出來的一條猙獰鮮紅的疤痕刺眼得很，梅林的手指順著那裡往下扒拉，傷疤蜿蜒而下的位置怎麼想怎麼讓他後怕的心臟驟停。
「不然嘞？」連素掙扎了幾下，又從筋力B的魔術師懷裡掙出兩條傷痕累累的胳膊。
花之魔術師甚至可以從上面的痕跡清楚地瞭解到當時執刀的那個人是如何冷酷俐落的將骨頭從皮肉裡挖出來的，她卻恍然不覺身上的疤痕有多嚇人，自顧自地道：「我有我的打算，哎呀梅林你先放開我……我還要下水撈骨頭！」
「——薇薇安！！！」
梅林忍無可忍的怒吼聲驚住了掙扎的連素，也嚇跑了不知不覺間湊到船邊漸漸聚攏的無數遊魚。
他死死地盯著被他箍在手臂之中的金髮女子，記憶之中的薇薇安那一身肌膚欺霜賽雪美得毫無瑕疵，再看看眼前這個，脆弱、纖細、蒼白，那裡有一點當年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瀟灑樣子？
……那麼多騎士魂牽夢縈、連偶爾的蹙眉都捨不得的湖中仙女啊……怎麼就有人捨得對她毫不猶豫地下刀子？
挖去了心、不再愛人也不再在乎是否為他人所愛的薇薇安，留下來的難道不應該徹底為自己而活的那部分嗎！？
「薇薇安……你的心都挖給我了，你誰都不愛了才對吧，我也是、其他人也是，你失去了那樣的機能……如果沒有愛著的物件和能力，你也就根本不必要去做到這樣的地步吧！？」
連素有些被他驚到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臉驚怒的梅林，想了想，終於想到了他為何如此憤怒的理由。
「——說錯了啊，正是因為誰都不愛了，所以我才連自己也不會『愛』啊。」
連素歪著腦袋，平靜地說道。
「而且，還有一點不要搞錯了：我是吉爾伽美什召喚的英靈；是他的劍，是他的臣子，但絕對不是他需要珍愛保護的愛人。」
「……可是，」梅林只覺嗓子發幹發澀，連出聲都覺得困難：「……我說過很多遍的薇薇安……我說過，我愛你啊。」
「不對。」
連素平靜無比的反駁道。
「因為即使是我最信任你的那段時間，唯獨這句話你從來沒有讓我相信過。」
第39章
兩月之後,烏魯克城的王之宮殿內——
「——那麼，這便是今天的報告了。」
西杜麗放下了最後一塊泥板,對著聽著士官報告的吉爾伽美什王躬身一禮,低聲道：「王若是沒有其他的安排,我就先退下了。」
王揮了揮手，示意自己聽見了。
這一天,西杜麗結束了和王的報告之後,在走出宮殿的那一刻習慣性地看向了烏魯克城大門的方向。
然而,除了烏魯克自身的喧囂聲之外,她並未見到那熟悉的影子。
距離連素大人那一日不打招呼的離開，已經快三個月了。
在兩個多月前,吉爾伽美什王從沉睡中蘇醒找遍了整個宮殿都沒有找到連素的影子，除了在寢宮的檯子上找到了被恭恭敬敬擺放好的青金石鎖鏈之外，那金髮女子曾經存在的痕跡便仿佛一夜之間被係數抹消乾淨。
自從封印王律鍵並開始指揮魔獸戰線後，日漸沉穩冷靜的吉爾伽美什王在那一天罕見地雷霆大怒,即使是他青年時期被稱作暴君的年代裡也極少能見到他如此暴怒的模樣，包括西杜麗在內的神官和輔佐官們在那幾天裡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冒犯生恐在某個細節處惹惱了他們的王。
但那暴君的姿態只持續了兩三天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很快召喚了新的英靈——斯巴達之王，列奧尼達一世——用以維持失去了第一指揮官的魔獸戰線，兩月之後,梅林獨自一人歸來,懷中只有一把以白布纏繞精美猶如藝術品的骨白長劍。
他將那把劍雙手獻給了吉爾伽美什王。
「——這是由死亡之海處取來的魔獸骨骸、配合十數萬魔獸之血鍛造而成的劍；由一手打造了湖中劍的鑄劍師親手製成。」
吉爾伽美什眉頭一挑，並未打算伸手接過這把劍。
「本王如今是個魔術師,並沒有當一名劍士的打算；沒有人會比鑄劍師更瞭解自己的作品，是誰做了這把劍，讓她自己來用。」
「哎呀呀，饒了我吧，吉爾伽美什王，」梅林誇張地歎口氣：「您以為她為何要做這把劍還讓我過來送給您？她和我說這把骨劍交給您手裡的話能發揮出的效果堪比配合聖劍劍鞘的不死性，要知道身上滴了十一魔獸血液的提亞馬特連馬杜克都無法殺死，最終也只是將其驅逐到了虛數空間……嗯，然後她說後面的您應該知道她想說什麼。」
吉爾伽美什當然知道。
【船夫將血滴在王的胸口驅散他昏沉睡意，從此失去了大半的血。】
「……這樣啊，她知道了啊。」
知道了自己是誰，不然也不會給他送來這樣一把劍。
吉爾伽美什沉默了一會，終於伸手握住了那把劍，直接就著上面纏繞的白布把骨劍掛在了腰上。
梅林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氣。
「東西我收下了，那麼那女人哪裡去了，這麼長的假期她也應該玩夠了，怎麼還不回來？」
「啊，是的，」梅林抬起頭回答道：「薇薇安說她要去查查三女神聯盟究竟是什麼情況。」
吉爾伽美什眯起了眼睛：「不需要她工作，讓那女人快點回來！口口聲聲叫的那麼親熱難道這種程度的勸誡也做不到嗎！」
「呀……就算您這麼說我也拿薇薇安沒辦法啊……」梅林苦惱的撓了撓臉頰：「我念咒的速度在魔術師裡面也算得上快，但是她照樣能在我念咒結束之前就先沖過來把我成功打一頓；劍術什麼的更不用說了那玩意我根本就是和她學的，當時只是覺得她那個速度和揮劍的動作很帥氣所以就纏著她教我了，學了個七八成我就沒再繼續；魔術更不用說了，最後她可是把我封入阿瓦隆裡的女人啊！所以說啊，薇薇安的話我打不過啦，活著的我打不過，現在成為英靈她根本就是我的天敵啊天敵~」
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所以我召喚了你這麼個魔術師做什麼？作為冠位魔術師資質象徵物的那雙眼睛根本就是個擺設品吧？魔術被超越了劍術也是和人家學的，說到各方面的才能和適用性也遠遠比不上……」他越說越覺得不可思議：「你這樣的傢伙是怎麼成功把本王最得意最喜愛的臣子追到手的？」
「！！！您用了最喜愛這個詞對吧！！！」梅林下意識拔高了嗓門：「您好歹也是能看見未來的千里眼，那也應該知道薇薇安是我喜歡的人吧？說好的領導烏魯克的賢王不要對人家喜歡的姑娘下手啊！」
「哈。」吉爾伽美什冷笑一聲：「你是不是忘了，連素那女人是讓本王陷入沉睡後才成功跑掉的。」
親手教了對方幻術的魔術老師梅林：「……」
他對於自己當初的學生那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極高魔術天資還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他直覺覺得對方並不是要誇自己教得好……
果不其然，賢王開口了。
「——得益於契約者與被召喚者之間的特殊關係，即使那女人的過去猶如一層迷霧般籠罩著，連曾經的她本人都看不清楚，但是本王卻可以。」
——所以，在一夜的時間內看完了她那無數次的輪回。
被她記住的，被她忘記的，被她拋棄的，被她殺死的——這一切的一切，全都看見了。
——明明誕生於最初的混沌之時、誕生於最初的創世母神的懷抱之中，擁有諸神也只得仰望敬畏的資質，但是卻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未曾被真心愛過。
最初陪伴的物件是憤怒狂躁的母神，因為母神無意之間的詛咒，比任何一位神明都渴望著母親的愛意與憐惜。
但是這個願望並沒有被實現。
哪怕當【他們】被敵人逐一撕裂軀體，骨頭扔入死亡之海、血液滴撒在母神的軀體上成為母神不得不活下去的不死詛咒，最後殘留在意識之中的聲音依然只是母神對著殺死了自己丈夫威脅著自己地位的敵人那憤怒兇悍的咆吼。
啊……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絕非是為了自己的死亡而發出的慟哭。
環繞在王的身邊的，是悲哀入骨的冰冷絕望。
那便是最初的執念了——期待著「被愛」的心願。
渴望著被愛著，被銘記著，被守護著。
【無論是誰都好，請將我救離出最初的詛咒與無盡的輪回。最初誕生的個體在死亡之海飄蕩著，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無法擺脫的冰冷與黑暗，那出生之時的印象太過深刻了，深刻到了她都有些恐懼的地步。】
——於是，她開始追逐「光」。
燃燒過後的餘燼也好、太過灼熱的太陽也好、甚至是鏡花水月的空虛幻象也好，只要能滿足她這片刻的需求，無論是欺騙是背叛還是加諸於身體之上的傷害，全都可以無視掉。
若是有必要，她甚至可以殺死「自己」。
但那樣仿佛毫無底線的容忍與自我欺騙是有限度的，何況她自身也從來都不存在純白聖人的資質——
「始終祈求愛意卻永遠求而不得的悲哀之獸，在無限輪回中的某一次裡，終於在一個無心夢魔的身上選擇了終止自己的追逐過程。」
吉爾伽美什王的眼眸猩紅如血，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那斂去所有輕浮笑容面沉如水的花之魔術師。
「……她選擇挖出了自己那顆心，殺死了這個已經快要瀕臨崩潰的『自己』，並留下了如今的這個連素。」
「王啊，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問你一句罷了——你以為那女人冠位的職階是如何來的？是依靠她無數次輪回之中歷練出來的無雙劍術還是她那可怕的資質與天分？完全不是啊，梅林……她的冠位來源於她的救世功勳，某種意義上，還是你給出去的。」
「啊……這件事的話，我知道啊。」
梅林垂下眸子，語氣平靜地回答說：「薇薇安成為『獸』的資質要遠比成為『冠位』高得多這件事——我知道。」
她殺死的不止是那個真的愛過梅林的薇薇安、更是追逐著無望之愛的自己、即將成為beast的自己。
——其真實的本質為BeastⅢ/L，持有愛欲之理的左側愛之理原罪之獸的悲哀之獸，極為罕見地以半身姿態顯現的人類惡。
第三獸所持之理本該為「愛欲」，可人類實在是十分矛盾又諷刺的生物，愛與欲相輔相成，卻又彼此矛盾。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緣由，那女人從始至終未曾被欲望纏繞，得以以最冷酷的心態便察覺到了日後的未來，提前殺死了「會發展成那樣未來的自己」。
——她把自己永遠的停留在了「旁觀者」的位置，這份仿若永遠求而不得的愛將會被她親手抹殺，不會愛著人類、不會愛她曾經愛過的一切、甚至是她自己，於是這份功勳堪比救世，為她換來了冠位的職階。
梅林抬手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五指緩緩收攏攥緊。
「……但是也許是被她的心影響太久了，等到上面纏繞的執念徹底散去之後，估計很快薇薇安的心就快要成為我的東西了吧。」
「……真正意義上得到了愛之獸的心臟嗎？」
「啊……不得不說這裡這個真的是相當可怕的東西，該說是我個人的糟糕屬性呢還是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危險性呢……這顆心臟放在我這裡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梅林垂眉，嘴角驀地揚起一抹淺笑。
「——大概在很久之後，薇薇安的感情會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我被這顆心臟所賦予的感情，毫無疑問，是我曾經求而不得的『愛人的滋味』……但哪怕只是現在，我都開始覺得『啊，只要是那個人的心願，陪她一起站在人類的對面也沒關係』。」
說到底，他對人類的喜愛也就只是說說的程度而已啊。
「但是真可惜啊，吉爾伽美什王。」
梅林仰頭，直視著王的眼睛。
「因為她現在選擇站在這裡，所以我也會站在這裡。」
「……是說，你也存在著站在對面的可能性嗎？」
「呀，畢竟您看——」
梅林抬著手，對著吉爾伽美什笑得眉眼彎彎，與他記憶中那個準備謀劃一切時便總會笑得一臉風輕雲淡的女人笑容如出一轍。
「我這裡可是留著一半夢魔的血啊？」
「某種意義上，和薇薇安……不，素素的組成，算是同宗呢。」
第40章
距離最初離開烏魯克,已經是第三個月了。
這期間不止是往來一趟了死亡之海、斬殺魔獸收集鍛造骨劍需要的材料，連素也有著自己需要調查的事情。
她避開了如今活躍在烏魯克城內的蘇美爾人可能經過的所有路線,也避開了三柱女神的勢力範圍,最終選擇自己在一處廢棄已久的城市內定了下來。她現在仍然在思考是否要繼續以這個身份輔佐吉爾伽美什王：擁有千里眼的賢王能輕鬆看透她的身份,若是沒有魔獸戰線與提亞馬特神，她繼續在他身邊待下去到也不是不行……
但是無論是曾經的母神還是如今的吉爾伽美什王,她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想見到的理由,前者自然是在人類社會呆得久了之後的結果,無論有心無意她始終覺得自己是被遺棄不被愛過的孩子；而另一邊更多的卻是遷怒之情,召喚梅林也好她的身份也好真正需要面對的敵人也好……何況就算沒有這些事情擺在那裡，那些堆積起來足以使她過勞死的工作量她也該生氣了。
單獨住下來的這段日子裡她日子也還算是過得清閒,梅林倒是知道她從鑄劍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呆在這兒但也沒有過來找過她，至於那始終未曾告知她本名依然固執地使用著恩奇都名字的青年倒是偶爾會過來看看他，話裡話外未嘗沒有讓她過去那邊的意思，只不過被她拒絕了幾次後就沒在說過了。
但是今天……她這裡似乎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原本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閉目養神的連素,被天空中傳來的慘叫聲嚇了一跳。
「——瑪修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這個高度掉下去我要死了啊啊啊QAQ！！！！」
天空中突兀的出現了兩個——或者是三個——極速降落的身影，連素抬頭，發現那上面的的的確確是兩名少女的身姿。
所以這也沒有特別高的建築物,伊修塔爾更是繞著自己走不可能玩什麼把人拎上天空再扔下來的熊孩子把戲……那麼這兩個孩子是怎麼跑到那麼高的地方然後跳下來的？
連素有點無奈，但也不能任由兩個小姑娘直接在她面前砸成肉泥。她旁邊種著盛開的大片花田，女子隨手掐了個法訣,魔力立時彙聚成巨大的洪流,於地面卷起成千數萬的花瓣，卷成了一片飛揚的赤紅花海,直沖如天！
「前輩——！」
天空中極速降落的瑪修率先一步察覺到地面上突然沖向己方的「攻擊」，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一旁的藤丸立花，「請您小……誒？」
——是柔軟的。
在瑪修發愣的功夫，那邊的芙芙已經興奮異常的在花海上面跳來蹦去、瘋狂打滾了。
自迦勒底前來的人理最後的魔術師和她的後輩，乖乖坐在這片夢幻感十足到完全不想攻擊損壞的花海上，面面相覷。
流動于殷紅花瓣之中將它們組合起來的魔力溫柔而纖細，剛剛觸及地面後便消散的無影無蹤，藤丸立花大著膽子摸了摸，捏起了幾片花瓣放在手中打量，確定的確就是普通花朵之後一臉的驚奇，連嗓音裡都帶了些無自覺的甜蜜與欣喜：「該怎麼說呢……有點像是現代救援用的大型氣墊，但是這個感覺真的……有點浪漫過頭了啊。」
明明是最危險的特異點之一，兩個小姑娘卻在靈子傳送這個時代的第一時間就被這大片大片的柔軟花海砸了個暈暈乎乎。
藤丸立花拂掉了身上的花瓣，看向瑪修：「如何瑪修，這會能聯絡上那邊嗎？」
瑪修敲了敲隨身攜帶的聯絡裝置，無法聯絡上迦勒底那邊的樣子，看起來倒不是因為之前接住他們的人趁機做的手腳，而是這個時代本身的問題。
在來之前達芬奇也說了，這個時代是距離神明最近的時代，所以可能碰上的危險也是五花八門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比如這種聯絡不上對面導致無法報告的情況也是有的。
瑪修握緊了拳頭，一臉認真的回答說：「不用擔心的前輩，瑪修基列萊特做了所有的必要準備，除了自身的鍛煉之內，包括這個時代所有的文獻報告神話傳說以及各種各樣的分析，我特意找到了羅曼醫生進行了充足的補習！」
藤丸立花：「……偶爾也要注意休息哦，瑪修。」
「——有力氣聊天說明沒什麼大問題……但是以防萬一我還是多嘴問一句：怎麼樣，兩位沒受傷吧？」
連素在一邊看了一會後終於抬腿走了過來，果不其然，當她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這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立刻熟練地擺出了應戰的姿勢，手持圓盾立刻擋在前面的那一位應當是橘色頭髮小姑娘契約的英靈，神情堅毅眼神清澈，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請小心啊姐姐，修復人理最後的魔術師即將到來，誰知道您是否也是需要被『修復』的一環呢？在無法確定是敵是友之前還是請您多考慮一下我之前的建議吧。】
那個恩奇都……說的應該就是這兩個孩子吧？
和在法蘭西遇到的一樣，屬於迦勒底這一機構的最後禦主，那個時候那少年身邊好歹還有不少實力強大的從者追隨，怎麼到了這裡反而只剩下看起來更像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英靈陪著了？
……明明無論哪一個都還是個孩子呢。
她微微蹙起眉頭。
「芙——芙芙芙芙！！！！」
在連素皺眉思考的時候，原本站在藤丸立花腿邊的芙芙忽然沖了上去，用極為悲慘悽愴的腔調一頭沖進了連素的懷裡！
「……等！？芙芙！？」
藤丸立花倒吸一口冷氣，但是如何驚慌失措她也不敢貿貿然沖過去把那個突然就沖在人家漂亮姐姐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嗚咽咽哼哼唧唧的猶如被拋棄的可憐貓崽一樣的迦勒底吉祥物再重新扯回來……
話說你過去就過去為什麼要蹭人家的胸！！！
連素捏著這個跑到自己懷裡哭唧唧的像是貓咪一樣的奇異白色卷毛小動物的後頸把它拎了起來，眼睛頓時一亮。她把這毛絨絨的一隻放在臉邊蹭了蹭，歡歡喜喜的抱進懷裡用手指給它順毛：「凱西帕魯格！你怎麼會在這裡！」
芙芙之前還能說是克制的嚶嚶嚶，這回立刻哭得更加悲慘了。
瑪修和藤丸立花，莫名地從芙芙的哭聲之中品出了那麼一點仿佛是小人得志一般的感情，「……芙芙現在好像是在和家長告狀一樣。」藤丸立花一臉複雜的說。
瑪修：「請恕我無法對這句評價做出回應前輩，不過我也的確感覺到了很微妙的感覺就是了，話說這位小姐難道是芙芙過去的主人嗎？細細想想我們也應該沒有特別虧待過芙芙的樣子？」
被毛絨絨治癒了一會的連素終於抬起頭，對著兩個小姑娘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嗯……這孩子某種意義上算是我帶大的吧，不過它之前一直住在你們那裡？」
藤丸立花恍惚了一瞬，立刻反應了過來略帶了幾分警惕的點了點頭：「是的……但是這孩子能請您暫時先還給我們嗎？」
——就算是看慣了各式美貌英靈的少女來說，這笑容也有些耀眼過頭了！
連素沒有任何遲疑的點了點頭，她試著把芙芙從自己懷裡拿出去還給人家，只不過這貓妖的爪子剛剛拍在她胸口肌膚上時還是柔軟富有彈性的可愛肉墊，這會就彈出了爪尖死死勾住了她的衣服，對這件衣服還算是蠻喜歡的連素只得在兩個小姑娘一臉尷尬的注視下重新把貓妖抱回懷裡，順便安慰了一下旁邊那個耳朵都要羞恥紅了的可憐小孩。
「沒事沒事，等一下凱西帕魯格回過神來我就把它還給你們。」
「……真的非常抱歉，」藤丸立花神情複雜，最終還是準備說實話：「我只是擔心您是不是對芙芙做了什麼手腳之類的。」
行走了諸多特異點，藤丸立花她一直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
——何況能用那麼溫柔的魔力編織出那樣美麗又浪漫的花海接住他們的人，真的會是什麼特別糟糕的壞人嗎？
「有警惕心是好事情。」連素輕笑道：「不過我還是先做一下自我介紹好了，我名叫連素，暫時住在這裡，大致能猜到兩位的身份……看在凱西帕魯格的份上，多多少少我也會幫些忙的。」
瑪修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前輩！是連素啊！如果是真的那位連素大人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得到了這個時代最強的幫手！」
笑容不變的連素：「……？？？」
怎麼肥四！
我以為我就是個路過幹活不配有姓名的！？
這小姑娘怎麼就一臉知道我是誰的樣子了！？
這邊的瑪修完全沒注意到連素的一系列心理活動，高高興興的和一旁的藤丸立花說道：「這位大人應當就是那位陪伴著吉爾伽美什王渡過了死亡之海並幫助他通過先知測試的撐船人，
吉爾伽美什史詩中有關她的後續描寫並不多，但是很多學者認為從當時流傳至今的資料文獻裡存在的一個女性名字應當就是史詩中記載的那位元對吉爾伽美什幫助良多的撐船人，這人是英雄王的大神官，當她死後英雄王甚至下令要求這位神官的屍骨與自己一同下葬，所以也有很多人認為吉爾伽美什生前從未擁有王后的原因與這位早逝的女性神官有關……」
瑪修的聲音越說越小，她有點不安的看著面帶微笑的連素，有點莫名的發虛：「……請問，我說錯了什麼嘛？」
「嗯……也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發展與你們那邊記載的不同吧，你說的這些我完全不知道呢？」
「那、那您真的是——？」
連素歪了歪腦袋：「據我所知這個時代沒有第二個叫連素的，那麼應該就是我吧，不過你是怎麼瞭解的這麼多的？」
瑪修小小聲的回答道：「那個……在迦勒底有一位年幼時期的吉爾伽美什，是這位年幼的英雄王親自說的：史詩是真的，而且為什麼沒有結婚啊明明是那麼適合的物件，完全無法理解長大後的我……這樣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09
第41章
瑪修還記得當時和幼年的吉爾伽美什聊天時他說的話。
【唔……對那個人來說的話,無論是現在的我還是未來的我嚴格來說不能說是「愛」這樣的感情哦？用現在的角度來看大概就是覺得聯姻之類的……
啊，其實更多的是神官和學者們的建議,利用王后這一職位試圖讓她長久的效忠,說不定也存著想要讓她直接生下下任王儲的願望,從提亞馬特神的傳說也能感覺出一二，那個年代的女性對於子嗣的重視程度某種意義上要勝過她們的丈夫,「王的寵愛和王后的位置也無法留下的話,那麼就用子嗣來挽留她好了」更多是處於這樣的考慮,所以才想要讓我去求婚吧。
——長大後的我有七八成的概率不會否認這樣的建議,畢竟再怎麼說那也是個連女神也毫不遜色的美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合適的交易,但是到最後也沒有成婚，而且她追隨的是已經經歷了恩奇都那件事之後的我，可依然死的那麼早……所以這才是我疑惑的問題啦……】
——是的，這兩個人之間存在並不是什麼人類史最古老的浪漫故事,但是這個解釋並不足以打消瑪修內心深處那顆過於純淨的少女心，再加上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文學系英靈添油加醋的把這段故事重寫了一遍拿去安慰頗有些失落的瑪修，到了最後連瑪修自己都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版本了。
……真的不是想像的那樣嗎？
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三天,這期間始終沒辦法聯絡上迦勒底那邊，兩個人始終呆在這座空城裡接受著連素的照顧。
不只是由於金髮女子那張臉的關係還是瑪修如今靈基的影響，她對於眼前的連素有種超乎尋常的依賴感,她把這件事講給了藤丸立花,得到了「那就相信瑪修和加拉哈德先生的直覺就好了」這樣的的一個回答。
也正因如此，他們兩人才安心在這裡呆了三天時間,若非城外偶爾還會出現魔獸的吼聲，這日子清閒的程度堪比假期一樣悠然自在。
這日清晨瑪修終於鼓起勇氣找到了連素，並和她說清楚了當時在迦勒底幼年的吉爾伽美什對她說過的話。
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自覺蹙眉的連素終於眉眼舒展，然後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這樣說的話，就理得清了。」
瑪修有些無法理解的樣子，連素輕笑著解釋道：「據我對那位王的瞭解，小姑娘說的那些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啦，某種角度上可以猜測出吉爾伽美什王為什麼在我死後的骨頭扔進他的墳墓裡面——」
瑪修：「……您，毫不遲疑地用了扔這個字呢。」
連素一攤手，一臉無辜道：「倒不如說只有這個字我才能想像出當時的吉爾伽美什，想必正常世界的我是因為什麼令他相當不高興的原因死掉了，於是吉爾伽美什惱羞成怒到了相當可怕的地步，『既然你這女人忤逆王命死得這麼早那你後續故事要怎麼寫全都是本王說了算！就在本王的故事裡接受後世上千年的嘲笑吧庫哈哈哈哈！！！』
——於是那位殘忍的王就毫不留情地把可憐臣子的骨頭扔進自己的墓穴裡，讓史官開始隨便亂寫……這樣子，估計最初的想法是想寫個什麼『叛國的臣子』或者『蠱惑君心的妖女』之類的吧？但我對於除了吉爾伽美什王以外的人緣還是有些信心的，想必史官寫的時候手下留情了吧。」
瑪修：「……」
怎麼說呢。
人家想聽的不是這樣的版本啊，連素小姐。
「唔……」瑪修露出了相當複雜的表情，「還真是聽見了一個相當預料之外又好像非常符合形象的吉爾伽美什呢。」
連素：「更讓我驚訝的應該是你們兩個小姑娘居然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就跑來了吧？修復人理？拯救世界？你們那邊的人死光了嗎？就算在這邊你們兩個也只是小孩子啊。」
瑪修：「……您要是這麼說其實也沒什麼錯誤，大概就和世界末日差不多一樣的感覺了吧？」
連素伸出兩根手指捏了一把瑪修軟乎乎的臉蛋：「所以這就是你們迦勒底派出了這麼兩個小姑娘出現在這個伊修塔爾隨時會砸下來的時代，然後開始準備拯救世界？」
「啊，伊修塔爾是蘇美爾神話裡面的伊南娜吧？這個我知道的！果然這個時代會出現真正的神明嗎……現在看來我們掉落地點是這裡而且是連素小姐來照顧真的太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在我看來這也算不上好啦。」
連素笑著擺了擺手，給兩個小女孩端上了蜂蜜調製的熱水：「你們也看到了，無論是黏土石板還是糧食飲水，這個時代人類所能觸及並收集到的資源幾乎全都拿去供應魔獸戰線了，其他地方留下來的只剩下空城和蹂|躪過後的殘垣廢墟；要不是如今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住在這空城裡面，採集食物的地方也是人類不敢涉足的魔獸叢林，想必要照顧你們兩個小姑娘也還是有些麻煩的。」
「——所以我們才多次和您要求前往烏魯克城，我們也有我們要做的事情，不能一直呆在這裡接受您的照顧。」
藤丸立花放下了杯子，努力板起臉看向連素：「我和瑪修聯絡不上迦勒底，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您，您也不可能一直這麼照顧我們吧？連素小姐剛剛也說了，這個時代所有的資源都在烏魯克那邊，就算您能一直護著我們到最後，但如果魔獸戰線崩毀，到時候您又要怎麼辦呢？」
連素盯著小姑娘的眼睛看了一會，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固執的小姑娘，我沒驅散附近的魔獸，在這地方泡了三天還沒改變主意嗎？」
藤丸立花一臉嚴肅：「別看我這個樣子，我也是在和這裡極為相似的高難度特異點呆過的！現在如果您不打算帶我們去的話……那我也就只能冒險和瑪修一起離開了。」
連素沉默了半晌，瑪修和藤丸立花神情嚴肅卻也難掩緊張之色，最後還是連素松了口。「——我實在是不想見到那位吉爾伽美什王。」
藤丸立花眼睛一亮，緊跟著就說道：「只要您把我們送到烏魯克附近就好，不需要您特意把我們送進城內的！」
連素：「……」
芙芙趴在她的脖子上，毛絨絨的大尾巴纏在上面，細聲細氣的在她耳朵旁邊叫了幾聲。
連素：「…………」
瑪修一臉緊張的站在那裡，最後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藤丸立花的衣服：「……還是算了吧，前輩。」
連素：「………………」
「……你們在這裡等會，距離烏魯克城有些遠，我去外面抓兩個合適的坐騎。」
【該說是她生來就擁有的組成要素的原因呢，還是那傢伙遭遇過太多次類似事情造成的後遺症呢……連素她總是對小孩子或者自己輔佐照顧的物件總有種無意識照顧過頭的糟糕習慣，如果是敵軍的話，她的能力毫無疑問會是最可怕的敵人，但如果是己方也會有些麻煩……她如果認真起來能將明君變成一意孤行的暴君，把過分自我的暴君變成不問正事的昏君……這麼說吧，如果她成為英靈禦主也把她召喚到迦勒底的話，等同於召喚到了最高級別的廢柴禦主製造機，所以還請禦主小心一點。
——幼吉爾】
——本來以為那位年幼的英雄王特意跑來送上的叮囑只是誇張的說法。
但是事實證明，年幼的英雄王說這話還是有些根據的。
藤丸立花坐在一頭馴服的巨獅背上，身上披著的披風是剝掉魔獸的皮毛經過仔細處理後製成的，即使拿到後世來看也可以當做藝術品拿去售賣、而且這上面的氣味……是熏香？
藤丸立花和瑪修被連素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然後挨個掐著腰扶上巨獅的後背上，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魔獸聞到氣味立刻聞風喪膽跑得老遠，兩個人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於遊山玩水一樣的輕鬆到有些罪惡感的心情出現在烏魯克城附近。
當她們終於見到那巨大的城牆時，心情很是複雜。
藤丸立花：「……連素小姐，稍稍有些用力過頭了吧？」
瑪修：「……我同意您的話，前輩。」
毫無疑問，騎乘著魔獸出現的兩個異鄉人在出現的那一瞬間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兩人剛剛從魔獸後背上跳下來就立刻被守城的士兵叫住了：「那邊的，穿著披風騎著魔獸的兩個——！」
藤丸立花心頭一緊，還沒等找到什麼合適的理由解釋，就看到士兵中的一人快步走來，神情歡喜又激動：「你們兩位是連素大人的客人吧？魔術師大人已經提前吩咐過了，你們兩位直接進去就能見到的。」
「啊……是！非常感謝您。」瑪修略有幾分慌張的對那名士兵行了一禮後急匆匆的順著他指出來的方向和藤丸立花一同進了烏魯克城，剛剛走進城門的那一刻，兩人又是一愣。
——太繁華了。
無論是對於這個古老的時代來說、還是對於外界魔獸環繞每日都有死傷無數的大前提下，這座城市的繁華程度都遠遠超過了她們的想像與認知。
「——看兩位一臉驚訝的表情，很奇怪吧？」
一道清朗爽快的嗓音插入了兩人之間，橘發的少女下意識地循聲望去，身著白袍的花之魔術師手執魔杖站在那裡，笑盈盈的看著她們兩個。
「為了對抗魔獸戰線，吉爾伽美什王做了最大限度的規劃，其結果便是你們眼前的這座烏魯克城——啊，忘了自我介紹，在下梅林，如今正作為吉爾伽美什王召喚出的英靈，為那位英雄王努力工作中。」
「梅林……是亞瑟王傳說中的那位梅林？」
眼前的白髮青年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嗯嗯，就是那個亞瑟王傳說中的梅林，輔佐著亞瑟王，並在最後被我親愛的薇薇安鎖入阿瓦隆準備一直活到世界末日的梅林！你們叫我梅林哥哥就可以啦！」
瑪修下意識看向了藤丸立花，少女禦主的表情還算得上冷靜：「沒關係的瑪修，畢竟特異點會出現不符合時代與背景的奇怪英靈我們也應該習慣了，你看上次我們還見到了阿拉什和哈桑對吧！」
可是盾的從者卻只是面色糾結的握緊了持盾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說清楚自己的想法。
……該說是糾結於梅林會出現在這個時代呢，還是花費了太多力氣忍耐自己想要把盾砸到這傢伙臉上的衝動讓她是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瑪修：說起來梅林又不是蘭斯洛特那樣的存在，貿貿然把盾砸上去也沒什麼禮貌吧？
「閒話等等再說吧。」梅林沖她們兩個揮揮手，示意她們去看不遠處正在大步走來的那道身影：「吉爾伽美什王居然親自過來迎接，這份殊榮還真是完全沒有想到——」
瑪修和藤丸立花卻被那雙猩紅冰冷的眸子盯得渾身發涼。
……被盯著啊。
……被仿佛凶獸一樣可怕的眼神，盯著呢啊！QAQ！！！
兩個小姑娘被最古之王用相當可怕的目光盯得戰戰兢兢，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好了好了，您別盯著人家看了……說起來你們兩個身上穿的披風，好像不是這個時代應該出現的手藝、但又是外面魔獸皮毛做成的？」
瑪修下意識地回答道：「……啊，是連素小姐幫我們做的，說是可以在路上抵擋魔獸的攻擊，事實上也很有用，我們穿著這個就不會被攻擊的樣子。」
梅林笑容未變，只是緩緩眯起了眼睛。
「——嗯……這樣啊。」
「熏香的氣味還很濃，大概只是一次性的應急產品，那女人在這烏魯克城不遠的地方待著呢嗎？」吉爾伽美什睨了一眼一旁笑容愉快的梅林：「你這傢伙的眼睛應該能看見她的位置吧？為何到現在為止都不報告？」
梅林揚起嘴角，神情輕快：「您也知道她身份的特殊性，既然吉爾伽美什王親自否決了之前的那個建議，那麼我也不會沒有眼力的多次提出——既然如此，她在哪裡做什麼，就沒必要和您報告了吧？」
「哦……你可真敢說啊。」吉爾伽美什冷哼一聲便收回了眼神，「給這兩個小丫頭安排下去，現在不是和這兩個雜種對話的時間，本王還另有事情要辦。」
梅林若無其事的上來接過了迦勒底兩個小姑娘的安排事項，瑪修憂心忡忡的看著吉爾伽美什王消失在城門處的身影：「那位王究竟要做什麼呢？」
「不知道呢，吉爾伽美什王偶爾會像這樣出門亂砍一通發洩一下自己的不滿，你們兩個不用管啦~在這裡安靜的等他回來就是了。」
梅林安撫著他們兩個，而這一等就是一個下午。
藤丸立花和瑪修還好，但是梅林嘴角的弧度卻從上揚漸漸消失，到了最後徹底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兩人不解，卻也沒有貿然詢問，等到黃昏將近太陽西沉，消失了一整個下午的吉爾伽美什王終於出現了。
……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肩上扛著的人看上去已經放棄了掙扎的樣子，細細一看，正是用青金石鎖鏈結結實實捆住的連素。
瑪修安靜的握住了自己持盾的手，並告訴自己體內的靈基，這一個不能隨便亂砸。
第42章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啊王！」
一貫好脾氣的祭祀長西杜麗站在吉爾伽美什王的面前,一臉的痛心疾首：「就算對象是連素大人我也要說！——您這樣的行為太過分了！您這是打算氣走最後一個還有十足的耐心慣著您的優秀臣子嗎！」
被提及名字的女子依然維持著被青金石鎖鏈束縛手腳的模樣被放在王座的旁邊，她嘴上蒙著一塊大概是被施加了什麼禁言咒語的白布,從頭到尾都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乖巧地有些過分。
「你的眼睛被這女人的臉蒙蔽了嗎西杜麗,她違逆了本王的命令和那邊的魔術師足足丟了三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給本王積累了多少計畫之外的工作你難道沒有看到嗎！而且還給無聊的異鄉人做了披風！說好的絕對忠誠心哪裡去了！除了給本王添堵之外她沒做過別的事情！」
西杜麗：「您是和別人搶糖吃的小孩子嘛王！連素大人以前不也給您做過類似的東西嗎只不過您一直很嫌棄從來都沒用過……等等，您拿神權印章出來做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本王忙得很！因為某個『優秀的臣子』擅自離開王座之前給本王平添了兩倍的工作量所以忙得現在沒有一點時間！連瞭解這兩個異鄉人的情況也沒有！」
「哎呀呀,怎麼突然就要打起來了？」梅林在一邊嘖嘖兩聲摸了摸下巴,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上王座旁邊。
梅林無視掉了連素瞪過來的眼神,直接攬過她的腿彎和肩膀，把坐在地上的連素輕輕巧巧的抱了起來,這期間還抽空和吉爾伽美什對付了一句：「哎，您別轉過頭瞪我啊，吉爾伽美什王？我只不過好心好意的把動彈不得的『觀眾』小姐放到安全點的地方，要說到打架放水什麼的您一點都不擅長對吧？誤傷到素素可就不好了。」
連素慢悠悠地把眼睛一抬,那眼神涼的很，看得梅林訕訕一笑。
「我就這麼一叫，你別生氣嘛。」
瑪修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不過放在地上的盾忽然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吉爾伽美什王和藤丸立花同時看向她，少女英靈面不改色的回答道：「非常抱歉，因為聽見了您要和我們對戰的發言一時手滑。」
「哼,那邊的梅林,過來給這兩個小姑娘搭把手，既然是被細心保護送過來的,想必也應該有些相稱的價值吧……而且這眼神不錯，是準備認真了嘛？」
吉爾伽美什王俯視著瑪修的臉，少女神情嚴肅莊重，得到了藤丸立花的許可之後立刻擺開了備戰的架勢，在開戰之前她只問了一句話：「是的，瑪修基列萊特準備參戰——但是吉爾伽美什王，在正式戰鬥之前我還是有一句話想問！」
「膽量不錯，本王允許了，你想問什麼？」
回應他的是少女中氣十足的喊聲：「戰鬥過程中無法保證攻擊力度，所以如果我把盾砸到您的臉上還請您原諒！」
——嘴裡說著很抱歉但是很明顯就是故意把盾往本王的臉上砸吧！還有！那邊的梅林不許亂跑！剛剛這小姑娘明明就是要砸你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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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邊打起來的時候，這邊的連素被提前湊過來的西杜麗解開了嘴上的白布，溫柔體貼的祭祀長愁眉不展的看著她身上沒辦法解開的青金石鎖鏈：「抱歉啊連素大人，這個我實在是處理不了。」
「沒關係，」連素搖搖頭，看著這回捆的結結實實的鏈子一時間也不好直接打開，倒不是這種程度的束縛她打不開，只不過在吉爾伽美什王面前直接挑戰他的自尊和傲慢她暫時還做不出來，她輕輕歎口氣，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邊的戰鬥已經因為一方的嚴重放水提前結束了。
「無聊透頂的戰鬥，連消遣都算不上，不值得相助也沒有為本王所用的價值。」
黃金之王相當嫌棄的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王啊，可能與您戰鬥到如此地步已經是相當出色的戰士了吧？」西杜麗過去打了圓場：「更別說是連素大人親自送回來的客人，難道她們就是之前提及過的異鄉人？」
吉爾伽美什：「大概是吧，她都親自動手照顧了……不過還是太早了，我也不需要，有了骨劍後本王等同於擁有了不死性，如果支付更大一些的代價就算沒有她們也可以，更加不需要她們的插手。」
「——請您等等。」
那橘色頭髮的少女鼓起勇氣上前一步，站在了瑪修的面前：「人類最古之王，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我的名字是藤丸立花，從數千年後的迦勒底來到這裡。」
吉爾伽美什：「沒聽過，也沒打算記住；你要知道本王乃是知曉天命之人，換言之，沒有本王這雙眼看不透的事情，正因如此，不需要你們的存在也能化解這場災難的方法也不是沒有……所以說，迦勒底也好，人理燒卻也好還是什麼也好，本王即使站在這裡也全都一清二楚。」
藤丸立花眉頭一蹙，焦急道：「但是英雄王，請您至少聽我說完有關聖杯的事情，如果不及時回收聖杯的話，這個時代的人理就會被毀滅，那麼未來也就……誒？」
吉爾伽美什王從寶庫之中隨手取出的東西，激起了瑪修隨身攜帶的測試儀的熟悉反應。
「……聖杯？」
「本王的寶庫容納天下間所有寶物，這東西自然也囊括其中，這是本王的東西，旁人不允許覬覦半分——所以『希望您把這件東西轉讓給我們』這種話哪怕只是愚蠢的口誤也不允許，明白了嗎？」
藤丸立花看起來惱喪的呆毛都要垂下去了。
面前這人毫無疑問是這個時代乃至於英靈之中也無需置疑的最強之人，她們的目的是修復人理而不是強行樹敵，所以接下來要怎麼辦啊……
但是也應該還是有其他的方法的——
藤丸立花努力思考著，卻聽得那邊的連素輕飄飄的開口說了一句：「既然如此，她們的代價由我來支付任何？」
片刻的沉默之後，王終於開口了：「……哈？」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被自己的鏈子鎖的嚴嚴實實的連素，嘴角的弧度與其說是嘲諷不如說是怒極反笑更合適一點：
「別開玩笑了女人……你要清楚一點，你從頭到腳哪怕一根頭髮都是本王的所有物，你的骨是本王的劍，你的血是本王的盾，就連性命都是本王親自召喚靈基覆在你的身體上才能活到現在——那麼你為本王的創造出的一切價值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當然也不存在什麼酬勞之類的東西，因為是理所當然的。」
藤丸立花還沒等說什麼，就聽到旁邊的梅林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嘖」聲。瑪修循聲望去，只得到了花之魔術師一個無辜乖巧的微笑。
（前輩，突然我又想砸他了怎麼辦。）
（克制一點瑪修，等我們出去之後偷偷找機會，不要在這裡落下把柄。）
那邊的祭祀長聽完了這番發言，露出了相當悲傷的表情。
「非常抱歉，連素大人，我沒有料到如今的王居然還是這個樣子，該說是您之前包攬了太多的工作讓很多時候閑著沒事幹的王無意識恢復了很之前的狀態呢……還是這期間您離開的太久導致工作堆積太多讓太過忙碌的王生氣到了一個相當糟糕的地步呢……」
連素：「就算您這麼說但是話裡話外依然是在埋怨我哦祭祀長？」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好了好了，現在能不能先幫忙把我鬆開？還有大量工作沒做完吧？」
吉爾伽美什要生氣了：「本王在和你說話！不要這麼一副敷衍的口氣回應！」
連素：「是是……但是問題有很多吧？比如為了更快速地傳播情報加快了製作泥板的速度導致幼發拉底河附近部分區域有了河水氾濫倒灌農田的情景，如果儘快不處理的不僅僅是糧食問題，所以開始尋求其他比如木板之類的代替物，您的魔力依然很充沛想必也沒有召喚太多的英靈耗費多餘的魔力，讓我想想……城牆上的安排並不是出自您的手筆，應該是召喚了擅長此道的英靈吧，物資的運輸路線也發生了變化，需要安排新的士兵不是嗎？我記得這士兵這一塊過去是我負責的，既然您還沒來得及處理那便還是由我來接手吧。」
吉爾伽美什：「……哼。」王看上去稍稍被安撫了一點，但很快他的怒火又蹭的竄起來了：「對這一切這麼瞭解為什麼不回來！？」
連素一臉的鎮定自若，乖乖坐在那裡讓吉爾伽美什解開了鎖鏈上的咒術，等到鎖鏈叮叮噹當全部落在了地上這才慢悠悠的揉搓起被捆得有些發麻的手腳：「說是瞭解其實也就只是觀察啊觀察，這些問題如果有心的話即使從外面看也能看明白吧？而且這三個月我也沒有閑著啊：往來死亡之海，收集其他的材料這都是很耗時間的，鑄劍的時候還要考慮到王的審美和那把劍自身可能會存在的問題，剛剛空閒下來沒有多長時間就碰到了這兩個孩子，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您綁回來了。」
連素面無表情的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吉爾伽美什。
「再加上隨行的同伴是梅林這傢伙所以這三個月根本算不上是放假……只是額外的出差加班。」
……某種意義上，吉爾伽美什被這句話取悅到了。
「所以說，還是本王的身邊好一點對吧？」
西杜麗：「……不，在您說過那種發言後的這種時候問這種話，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站在您這一邊啊王……」
「那都無所謂了，西杜麗，既然我已經回到了這裡……該說是註定呢還是無法擺脫呢，算了，這期間發生的事情還請祭祀長和我仔細說明一下，我好儘快接手——啊。」
連素剛剛站起來準備走過去卻被腳邊的鎖鏈拌了個趔趄，還沒等她來得及自己站穩，肩膀上已經橫了一條手臂幫她扶穩了身子。
吉爾伽美什若無其事的收回那條手臂，像是之前飛速趕到她旁邊攔了一把的不是他一樣，一臉嫌棄的看著連素蒼白的側臉：「嘖，連站都站不住還說什麼工作……如今的本王並不打算當不通人情的暴君，和那邊的幾個小姑娘一起下去吧，她們既然想為本王效力就從最基礎的打雜開始，至於工作範圍就由你來制定，正好也順便熟悉一下如今的烏魯克……等到休息好了再繼續回來本王身邊工作。」
「唔，我也贊同吉爾伽美什王的說法。素素，過來我這邊，你需要休息——之前盯著鑄劍爐你就幾乎沒閉過眼睛吧？」
梅林上前幾步自然無比的握住了連素的手腕，動作溫柔卻也不失強硬的把她往自己身邊拽，剛剛拽離幾步順勢還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披在了連素的身上，把身形清瘦的女子裹了個嚴嚴實實：
「三個月的空檔也是很嚇人的，你需要熟悉工作更需要休息，更何況輪到照顧人我比你可遠遠不如，再說就算真的讓這兩個小姑娘由我照顧你也不放心吧？……說起來你怎麼瘦的怎麼厲害？啊，我知道有一種最近剛流行起來的砂糖點心，要不要我帶你去吃吃看？」
連素：「……啊？什麼砂糖？不不，我還是先……」
「——先在本王這邊休息吧。」
吉爾伽美什驀地一抬手，毫無預兆得一把拽住連素的後衣領又把她拎回去了，沖著那邊的梅林輕描淡寫的說：「反正這女人在你沒來之前也一直都是本王親自負責她的身體狀況，究竟什麼情況要如何調整休息多長時間安排什麼樣的工作，這件事沒有人比本王更清楚。」
梅林：「呀……畢竟您日理萬機忙得很，素素的事情就不勞煩您多費心思了。」
吉爾伽美什：「沒關係，反正這女人一旦修養完畢比任何人都好用，某種意義上照顧她這也算是王必須要做的義務，不需要太勞心，充其量也就是把你來之前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情重新撿起來再來幾遍罷了，談不上什麼多費心思。」
被兩個高她一頭的傢伙莫名其妙夾在中間的連素：「……」
我是誰？
我在哪？
我要幹什麼來著？
第43章
當天晚上,由祭祀長西杜麗親自安排了藤丸立花和瑪修的住處，位置定在宮殿不遠的一處空旅館內,由於長期作戰的關係,城內的氣氛雖說繁華熱鬧街頭巷尾笑聲不斷讓少女禦主總是下意識忽略了外面的殘忍與殺戮,可一旦入夜之後，空蕩寂靜的城內依然能從那無法點起燈火的大半民居看出戰爭的殘忍與冷酷。
「——以上,就是我們近幾日發生事情的報告了,初步猜測之前是因為受到了連素小姐鑄劍爐尚未散去的魔力影響導致沒有辦法聯絡上迦勒底,烏魯克城如今被吉爾伽美什王的魔力張開的結界保護著,相對外界比較穩定，我們也就可以聯絡上了。」
電子影響對面的羅曼醫生也終於松了口氣,聯繫不上身處神代特異點的禦主這件事實在是太過嚴重，蘇美爾神話中的諸神本來對於人類就算不上是特別友好的類型，再加上特別重要的一點：在美索不達米亞的諸神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延續神代的時候，這個計畫卻偏偏被吉爾伽美什王給毫不客氣的破壞了。
所以說,如果吉爾伽美什還是作為天之楔存在的話，那麼美索不達米亞的諸神多多少少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對烏魯克寬宏一二，但一旦到了撕破臉的後期,危險度會迅速升高。
根據迦勒底那邊的估計，藤丸立花傳送的時代是諸神殞沒的最後時代，神明的確存在,但是是否還繼續活躍著卻無法確定。
若是正好趕上神代沒落諸神消失的尾聲階段那是最好的結果,可如果蘇美爾神話中的神明依然活躍在這片土地上，那毫無疑問代表著迦勒底的禦主需要面對比之前強大的英靈都要糟糕危險的敵人。
——英靈再如何強大那始終都是英靈,他們的生前傳說會是他們力量昇華的源泉、卻也是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弱點，比如說庫丘林因為與叔父的一勝一敗的約定導致成為英靈後擁有了「必然會敗在霓虹劍之下」的詛咒、圓桌騎士中的高文離開日照後便不再處於無敵狀態、崔斯坦無法擺脫毒殺的詛咒，等等。
但也存在著出現利用某種手段強行逆轉生前必死必敗詛咒的英靈。
比如說在第五特異點遇到的英靈狂王庫丘林，某種意義上那是不亞於已經神化的獅子王的可怕敵人。依靠梅芙的聖杯重塑軀體與靈基之時被她刻意避開了螺旋劍的詛咒，自身的勇武與狂化後的加成再加上聖杯級別的可怕供魔，他幾乎可以說是立於不敗之地。
但卻沒能擺脫另一道詛咒——當狂王因為戰鬥的關係而不得不放下懷中戀人烏伊芙最後的軀殼之後，站在迦勒底一方的斯卡哈繞開了與弟子的對戰，不惜以自己的靈基崩毀為代價，一槍摧毀了烏伊芙最後的軀殼。
梅芙在創造過程中被她無限放大的那份扭曲到病態的執著戀心，成了狂王的詛咒。
——那一槍迎來了第五特異點的戰爭結束，以漆黑凶獸沒有片刻遲疑轉身將後背暴露給敵人、最後被刺穿心臟作為最終的落幕曲。
「……真正的庫丘林不是那種浪漫又癡情的男人啦，正是因為他不是，所以烏伊芙才會擁有那樣的結局不是嗎？某種意義上那個傢伙的所作所為算是梅芙對自己心境和『她想像中戀人的形象』的投射才對。」
後來召喚到斯卡哈的時候，這位影之國的女王對那位狂王做出了這樣的微妙評價。
「癡情、忠誠、強大、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所愛之人握在手中的可怕執念；生前她求而不得的滋味要讓你也嘗一嘗，最後如果是大英雄壯烈淒美的悲劇落幕就最好了……」
強如斯卡哈，也無法躲開「生前沒有與烏伊芙對戰」這一結果的詛咒——只要她的靈基沒有發生根本性的逆轉，她就根本無法勝過烏伊芙。
神代的毀滅賦予了她「死」的概念，這也是她可以以英靈之身出現在迦勒底的原因，而且這一趟神代之行，斯卡哈也給了不少建議。
「要做好最糟糕的準備——也就是諸神依然活躍在這片土地上的可能性。不能以看待英靈的角度看待他們，更何況特異點本身就存在著與『正式歷史完全不同』的例子，第五特異點與第六特異點的例子不需要我再舉出來了吧？所以說，用之前對抗英靈的方式對抗真正活著的神明們是不可以的……
說實話，梅芙的那一次也只是我的猜測，即使現在看也是相當不要命的冒險行為，何況當時的我們還有一個『烏伊芙』可以拿來做實驗，但是這一次不行了，吉爾伽美什王生前的幾個階段都有相當強力的助手，即使是本人也是個極為可怕的存在，只能希望你們這一次的敵人不是包括那位英雄王在內的所有人了。」
在臨別之前，這位影之國的女王神情嚴肅的對少女禦主送上了這樣的一句忠告。
「活著就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比如我可能跑去和烏伊芙對戰，比如沒有被轉移注意力的烏伊芙殺死了庫丘林，如果這是『生前』那麼就代表了『死亡那一刻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沒有發生；
不能總是從某個英靈或者某個神、某個人的弱點這種事作為突破點，一旦形成固定思維並產生依賴性之後這會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因為你無法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第二種應對措施。」
這句話被藤丸立花一直銘記在心，並在與迦勒底重新聯絡上時，再一次被對面的羅曼醫生提起了。
「但你們沒有與吉爾伽美什王為敵還真的是萬幸啊……」羅曼醫生頭疼的撓撓頭：「畢竟要面對的是已經到了賢王階段的吉爾伽美什，那麼大概已經收集到最後的『不死寶具』了吧……那東西可謂是聖劍劍鞘『阿瓦隆』的最初原型，可以反彈一切魔法魔術物理攻擊，賦予持有者最高級別的不死性的結界寶具。」
瑪修的眼神在聽見阿瓦隆的那一刻恍惚了一瞬，她突然開口問了一個相當奇特的問題：「醫生，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性？比如說鑄造了『阿瓦隆』的鑄劍師也同樣是吉爾伽美什王那把結界寶具的鑄造者？」
「……這是個不應該成立的問題，瑪修。」
羅曼搖搖頭，道：「包括亞瑟王所持聖劍和圓桌騎士很多有名的聖劍在內的鑄造者是亞瑟王傳說中中的湖中精靈，與吉爾伽美什王所持寶具除了寶具出現了重疊的這一點沒有任何的共同點；但即使是這個也不足以成為什麼懷疑的理由，畢竟生前傳說昇華成的寶具效果性能大同小異什麼的，這在英靈之中並不罕見。」
他停頓了一會，看對面的瑪修似乎神情難掩失落，忍不住溫聲詢問道：「你是碰到了什麼人嘛？」
少女神情低沉，小小聲的說：「和前輩碰到了一個人，不出意外，應該就是那把結界寶具的鑄造者……該怎麼說呢，體內的靈基感到了懷念和親近感，對方也對我們很好，所以一時間忍不住就——」
「唔，是加拉哈德先生的影響嗎？那也難怪……也許是創造了相同性能的鑄造者在性格上面也存在著共同點吧？」
羅曼不清楚那邊的具體情況，只能把想法往這上面靠了：「傳說中蘭斯洛特是由湖中仙女撫養長大並教導劍術的，在陰差陽錯生下了加拉哈德之後蘭斯洛特並未盡到人父的責任，因為這件事情他遭到了仙女們的鄙視甚至是追殺……精靈中的其中一位好像接手了加拉哈德的撫養工作，也許是感受到了和養母的類似氣息，所以才會覺得親近吧？」
「說不定鑄造者是同一人呢？」正好這時走進來的藤丸立花隨口說了一句調侃，換來了對面羅曼嘻嘻哈哈的擺手：「討厭啦立花，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不過你剛剛去了哪裡？怎麼現在才回來？達芬奇剛剛告訴我聯絡時間還剩下十分鐘左右，下一波聯繫時間還不確定，估計就要靠你們那邊再穩定一點了。」
「歡迎回來前輩……誒？不是說是去看看沒有合適我們的工作嗎？怎麼回來的這麼快？」
藤丸立花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順勢坐在了瑪修旁邊，兩個人的問題正好一起回答了：「我去了吉爾伽美什王那裡，看了半天連素姐姐和王的工作……怎麼說呢，那種默契程度讓我完全插不上手啊。
先是吉爾伽美什王給我們安排的工作連素姐姐嫌棄太難太危險，她想到的工作王有吐槽說『七八歲的小孩都會做你怎麼不讓他們去玩泥巴』被吼得那個回敬說『您給我留下來的工作難度也沒高到哪裡去』於是兩個人吵到現在都沒有結果……我又不像梅林那麼不要臉死纏爛打非要黏在人家身上，剛才連素姐姐隨手給了我兩個小玩意讓我出去玩，我就回來了。」
她推了推桌上用白布包裹的兩個小玩意，瑪修解開之後發現是一柄線條流暢觸感極佳的小型匕首，她試探著揮動了幾下，瞪大了眼睛：「手感好棒！」
立花也跟著湊過去，手指搭在瑪修手背上讓她握著刀柄去試著切割這張石桌的邊邊角角，瑪修一臉驚奇：「好厲害！這麼厚的石板好輕鬆的就切下來了啊前輩！」
「聽連素姐姐說是用之前的剩餘材料隨手做的，因為加入了我和你的頭髮融入其中，所以就算離開的時候也可以成功帶走，說這件事的時候吉爾伽美什王瞪我瞪得超凶，我猜會不會就是史詩裡記載的那把劍的剩餘材料來著。」
藤丸立花的眼睛亮晶晶的，語氣充滿了得意：「她說的是『雖然沒有獻給王的那一把那麼誇張，但是只要不用乖離劍或者什麼超高級別的寶具正面對轟那也能當個稍微有點危險的護身符，照著你們兩個的手型大小做的，拿去玩吧』——」
「……等會！？」
迦勒底那邊傳來了羅曼崩潰的尖叫聲：「立花！？你等會！？
你剛剛說的是連素？是我知道的那個吉爾伽美什史詩中的連素嗎立花！？而且你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玩意嗎！？你輕描淡寫的拿回來了兩個堪比阿瓦隆的寶具啊！！！」
「淡定一點啊醫生……」藤丸立花的表情很冷靜，在羅曼看來這女孩簡直冷靜過頭了：「我剛剛聽完了吉爾伽美什王的怒吼和梅林的哭訴，實在是不想回來還聽見你的慘叫啊……」
「噫……慘叫什麼的也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個東西如果真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效果有多誇張啊……」
羅曼醫生努力壓低了嗓音，滿臉複雜：「這世上有幾個乖離劍級別的寶具啊？拿著這個東西回來到時候整個魔術協會的所有精英跑過來打你你也沒事了吧？？？」
「說的太誇張了吧醫生，誰沒事會故意過來打我這個無名的禦主啊？」
立花翻了白眼，小小聲的歎口氣：「但是回去後還是給立香吧，我的魔術回路比他好一點，這個東西更適合他。」
「那我的這個給前輩好了。」瑪修條件反射的說道。
「誒？不用不用，瑪修自己留著就好。」眼看著兩個小姑娘又要黏黏糊糊纏到一起去，羅曼突然想到了剛才的好像不經意聽到的一個名字：「剛剛……立花說了『梅林』這個名字？」
「嗯？嗯嗯，說了啊。」藤丸立花暫時停下了摟住後輩的手臂，仰頭思考了一會：「不過那位魔術師大人現在應該被芙芙瘋狂踩臉吧？」
「啊……哦，哦。」聽見意料之外的回答，羅曼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是有點莫名其妙的胃疼。
「你們兩個明天還要工作吧？還是快去休息吧……有了這東西對你們的安全也能多多少少放點心了。」
「嗯嗯。」藤丸立花點點頭，抬手關掉了迦勒底的通訊裝置。
****
迦勒底這邊，坐在聯絡室的羅曼醫生垂下腦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門口傳來了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聲音：「辛苦了啊，醫生。」
「啊……」他循聲抬頭望去，門口站著的是幼年期的吉爾伽美什，稍稍松了口氣。
「是王啊……」
「都說了不用這麼稱呼我啦，叫我吉爾就好。」金發紅眸的紅顏美少年笑眯眯的擺擺手：「看起來你和禦主的聯絡還算成功？」
「嗯，讓他們去休息了，雖然不知道下次聯絡是什麼時候，但是立花她們好像得到了結界寶具一樣的道具，我也能放下心了。」
「——誒。」
幼吉爾慢吞吞的拉長了感歎的尾音，那雙紅眸意味深長的彎了起來，語氣依然沒有絲毫變化：「是說和我的寶庫裡連素送給我的一樣的東西嗎？」
「立花說是那位連素大人用剩餘的材料隨手做的，效果沒有真正的那把劍那麼好但也可以湊合用，大概就是吧。」羅曼並未注意到幼吉爾臉上這極細微的變化，隨口回答了一聲。他苦笑著搖搖頭，說不好是羡慕還是什麼情緒在作祟：「這樣一看您還真是擁有一位相當出色的臣子啊。」
「當然了——無論何種意義上她都是最好用的那一個，長大後的我偶爾甚至會覺得『如果這女人不能為我所用那麼就要被我親手殺死』呢，當然，現在的我不會這麼想就是了。」幼吉爾笑容不變，目光卻若有若無的落在了聯絡室的面板上：「但是既然禦主能得到她『隨手』做的小東西，說明她現在還很健康吧？」
「大概吧……」羅曼點點頭，「您問這個做什麼……說起來，好像不知道您的這位臣子的結局如何呢？」
幼吉爾的嘴角弧度有瞬間的拉平，快的仿佛是羅曼的錯覺。
「——鑄劍過程之中心血耗盡，劍成之後又要幫我處理國內諸多事宜，再加上那個時期的我除了她的話其他人的勸言很少能聽進去，費心的事情太多了，兩年之後就病逝了。」他輕飄飄的回答道：「用現在的話來說，大概就是過勞死吧。」
羅曼：「……」
還真是讓人心情複雜到有些同情的結局啊。
「……說起來，您明明擁有了那樣的寶具卻也還是如同凡人一樣接受了死亡啊。」
也許是因為這位年幼的王性情寬宏平和，羅曼的語氣也有了些許的鬆懈。
「嗯……這其中的關係其實很複雜啦。」
幼吉爾砸了咂嘴。
「鑄劍的理由大概是她在覺得愧疚吧……因為沒有辦法動手所以無法阻止蛇偷走靈藥什麼的，明明已經說過很多次沒有怪過她了但她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釋懷過這件事，而且我追求長生不死的原因也並非純粹為了我自己一人，就算最後得到了效果相同的寶具也不想繼續使用了。」
——在失去靈藥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在最後一切結束之時，他吉爾伽美什的手中不會有任何東西殘留。
「而且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可怕啊。」幼年的吉爾伽美什笑著說道。
「反正會盯著我必須佩劍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到時候只要鬆開握著劍的手就好了。」
第44章
與吉爾伽美什王一同坐在桌前的連素忽然動作一頓。
另外一個將手中泥板放在她面前,頭也不抬的問道：「怎麼了？堆積的工作還沒完成可不要想著提前跑掉哦？梅林那傢伙只會偷懶，這會見不到人大概又跑到外面去了吧。」
「跑自然不會跑……」連素咕噥一聲,看著面前堆積的黏土泥板長長的歎了口氣：「只不過在妄想您既然引入了貨幣制度要不要順便搞一下紙張的問題呢……這東西之前就想和您說了,很沉的。」
「想得美,那東西只會平白增添我的工作量，比起製作紙張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依然更習慣泥板,不可能為了遷就你教他們製作紙張的方法的,死心吧。」
吉爾伽美什沒有絲毫停頓的否決了這個提案。
「引入貨幣和其他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只是為了讓國民生活的更好更能堅持下去,臣民的笑容是支援王工作的理由之一,正是因為在這種逆境之中他們也沒有選擇放棄，所以本王才會依然坐在這裡。」
連素敷衍的點頭：「是~是~那麼賢王大人,請您在誇讚自己的時候把手邊的那個泥板遞給我一下……我需要核對一下這裡收集的資訊和我手中的有沒有出入。」她剛剛伸出手，手腕就被對方一把抓住了。
吉爾伽美什王盯著她的臉，半晌沒出聲。
連素試探性的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有些疑惑：「王？」一直趴在她肩上睡著的芙芙抖了抖耳朵,直起了身子，警惕的看著連素被握住的手腕。
「本王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突然落在了芙芙的身上：「……在問之前還是先把這個小不點弄走。」
芙芙蹭蹭兩下爬到了連素的頭頂，爪子扒著她頭上的發飾擺明瞭就是一副死活不下去的樣子。連素抬起那只空閒的手去抓，小動物靈活得很,爪子不小心扒拉掉她頭上固定長髮的發飾後自知理虧,三竄兩竄就順著賢王握著連素的那條手臂竄上了對方的肩頭，大半個身子掛在吉爾伽美什王的肩膀上,只露出個腦袋盯著被自己不小心抓亂了頭髮的連素。
吉爾伽美什出乎意料的完全沒有惱怒的意思，他盯著連素而連素盯著芙芙，芙芙盯著哪裡可以逃命一時間也顧及不上自己扒著的人是這個時代曾經最可怕的暴君，它甩甩尾巴，看准了一個機會猛地向後縱身一躍——！
連素本能的一伸手想抓住那只搗亂的小毛團揚起來的長尾巴，腰上卻錯不及防的被人按了一把立刻整個人向下滑了一下，手臂下意識地撐住了什麼東西，等她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掌心手臂之下撐著的正是吉爾伽美什王肌肉緊實手感極佳的胸口。
連素抬起頭，毫無防備的對上了吉爾伽美什那雙深沉猩紅的眸子。
她反射性的向後縮了縮腦袋，後頸卻被人按住了。
……這情景，有點糟糕。
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有心思想東想西的連素眨了眨眼，剛剛準備換個姿勢就覺察到被她無意識壓在裙擺之下的吉爾伽美什王的一條腿威脅性十足的曲了起來。
連素耐著性子等了一會，感覺對方似乎一點也沒有打算放人的架勢。其實以西杜麗為首的諸多神官與學者在魔獸戰線開始之前就瘋狂暗示了無數次，吉爾伽美什王某種意義上也從來沒有明確否認過，這按在她後頸和腰背上的手，再加上這夜色掩蓋之下的空蕩無人的大殿……
吉爾伽美什眯起了那雙猩紅如血的眸子，坦蕩的直視著連素的眼睛，語氣很是意味深長：「……說到底，那個位置其實就是你點不點頭的事情。」
連素：「……」她扯扯嘴角，企圖從這個超糟糕的姿勢中解脫出來，只不過按在她後頸的手察覺到了她的挪動，手指從原本單純的按在那裡變成了扣住的姿勢，連素沉默了一瞬，選擇放棄了掙扎。
「如果是正確的世界，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看……但是現在您居然還有心思想那樣的事情啊？」
「說得這麼坦坦蕩蕩，不過是你的藉口罷了……愚蠢的女人，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從始至終拒絕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吉爾伽美什手上略一用力，直接把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女子臉頰上冰冷細膩的肌膚貼在王者滾熱的胸膛上，毫不留情地告訴這個男人無論多久她都無法再次擁有她自身的溫度——胸口這一片冰冷提醒著他：這傢伙，不過是個被自己勉強留在世上的活死人。
「雖然很久之前和你說過不在地獄裡掙扎過的傢伙沒有被支配的意義……但是你這傢伙根本在最初就沒有見過地獄之外的景象吧，所見所聞不過鏡花水月的須臾幻象，正因如此，才會習慣性地把本王賜下的珍寶當做無用之物放在一邊，長久的視之不見。」
「但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你這女人才擁有被我憐愛的價值……追逐著愛卻從未擁有過愛的悲哀之獸，最後居然選擇殺死自己而不是繼續追逐下去，這種事簡直愚蠢的令人想笑。」
連素眨了眨眼睛，沒有作聲。
吉爾伽美什將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以一種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力度，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她柔軟滑順的髮絲。
「……如果是你的話，應當能理解本王為何讓你繼續呆在這裡。」
「……嗯，清楚得很。」
她被這個人的體溫暖得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當吉爾伽美什說起這件事時，她才緩緩抬起眼皮：「——作為魔獸戰線最後權杖，對抗創世母神提亞馬特神的劍；也是以防迦勒底的小姑娘修復失敗後的最後手段。」
「不會失敗的。」吉爾伽美什沉聲道，他仰著頭看著宮殿的穹頂，一字一頓的強調著：「本王會親自作為她們的後盾，所以絕對不會輸。」
「若僅僅是本王一人，那麼在放手一搏什麼也不顧忌的情況下我可以贏；但是代價是烏魯克的所有臣民百姓以及人類文明的延續，所以不行——所以雖然抑止力送來了人理修復最後的魔術師，但本王依然會不高興，不高興，可是也會接受她們的幫助。
如果是你能理解的吧？在本王的領土、在本王的時代裡，卻要依靠外鄉人來幫助才能終結這種事情……」
他念叨著，聲音在她聽來卻充滿了孩子氣的怒意與不滿。
「誒……理解理解，人類最古之王的傲慢與固執，也是相當可怕的等級呢。
與之前不同，如今的吉爾伽美什王還真是賢明的王呢，我還以為擁有了絕對的護盾您至少會耐下性子好好考慮一下如何保護好自己這件事情，結果上來就要封住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劍啊。」
「又是冒犯之言，但是原諒你了。」吉爾伽美什手上用了幾分力氣，把胸口這顆試圖抬起來的腦袋重新摁了回去，「明天開始，本王會讓那兩個小姑娘真正開始接手人理修復的事情……三女神聯盟的資訊告訴他們就好，你不要再繼續插手了，這期間他們也許會來試圖把你接走，但是只要梅林那傢伙存在一天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
「……活下去，連素，這是王的命令。」
「即使是以這半死之身？」
「即使是以這半死之身。」
為此，接受迦勒底的援助也不是不可以。
若她能擺脫那樣的未來、若這個人不必與提亞馬特為敵……
——這種程度的忍耐，可以接受。
……嘖。
這女人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因為骨頭都沒了只能用魔力虛擬出來支撐軀體的關係嗎……抱起來實在是太軟了，抱到現在連他都有點想睡覺了。
連素突然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抓住吉爾伽美什王額前一縷碎發拽了兩下：「您明明就知道我只要繼續呆在這邊就註定活不了，為什麼不放我去那邊，您的眼睛能看到吧？我在那邊說不定比這邊安全得多。」
「我暫時還沒有和你為敵的想法，你這樣的女人若是只展現出了作為王后的價值也就算了，現在的話如果無法為我所用那我會親手殺死你。」
「嗯……又是熟悉的話。」
吉爾伽美什拍掉了她的手。
「反正就算沒有這些事情本王也是要死的，你只要活到本王的最後一天就行，作為本王召喚出來的從者失去了憑依物你也是要消失的。」
「聽起來真糟糕，我不給您殉葬哦？」
吉爾伽美什輕笑出聲：「骨頭和血液都給了我的傢伙說什麼呢……就算你不殉葬，你的骨血也都是本王的東西了，真是吝嗇的女人啊……在遙遠的過去裡曾經給他人誕下子嗣、獻上純粹的愛意、最後連心臟都挖掉了，到了我這裡除了這一具軀殼之外就什麼都不剩下了嗎。」
「……這話的意思，您是想同我討要我現在所能給出的最好的東西了嗎。」
連素索性不動了，稍稍換了個姿勢調整了一下，徹底在這個位置上閉上了眼睛：「行啊，您要給您就是了，反正又不是不能給的東西。」
「還真是囂張的發言，那你這一次又想討要什麼樣的賞賜。」
「嗯，賞賜啊……」
她拍了拍被她當成臨時抱枕的吉爾伽美什，咕噥了一聲。
「——我困了，讓我在這兒睡一會。」
第45章
事實證明,在冰冷堅硬的王座上睡覺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於是在懷裡的傢伙睡著之後吉爾伽美什王毫不猶豫的抱著她回了寢殿——並在路上碰上了目瞪口呆然後立刻捂住臉,一副感動得快要哭出來的西杜麗,祭祀長一臉「王啊您終於開竅了我好高興啊」的欣慰之情看得吉爾伽美什渾身不爽。
……但還這種反應完全算不上是冒犯！所以原諒了！——吉爾伽美什。
自從魔獸戰線一來一直維持著高強度工作狀態的吉爾伽美什難得有了一次深度睡眠的機會。
但是睡夢裡還要看一遍夢魔與湖中仙女的無聊情景劇這種事還是敬謝不敏,睡眠是休息的重要手段而不是讓自己受罪的折磨。
從夢中醒來時猶自帶著輕微怒氣的王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睡著之前抱著某個人把她往自己懷裡摁的姿勢了，有人提前醒過來坐在床頭的位置,並且罕見地主動提供了膝枕讓他可以更加舒服一點……膝枕是好東西,只不過那邊捂著嘴渾身顫抖的西杜麗實在是讓人沒辦法安心地繼續閉著眼睛躺下去。
「抱歉,本來打算提前去前殿辦公,但您抓著我的頭髮完全撒不開手所以只能勉強調換了姿勢，也讓西杜麗幫忙把泥板搬到這裡來了,臣下臨時更換了辦公地點還請您原諒。」
「哎呀呀，是我的不是才對，只不過需要王過目的工作實在是太多，我們想要追上您的腳步已經竭盡全力了……唔,每次這種時候都想感歎一句您帶回了連素大人真的太好了，為我們節省了不少時間呢。」那邊西杜麗的神態語氣用心花怒放來形容也完全不誇張，吉爾伽美什終於睜開了眼睛,從連素的腿上起來了。
「明明為了本王獻上一切是臣民的義務，只能說連素某種意義上過於縱容你們了。」
西杜麗笑得眉眼彎彎，看著連素的表情愈發滿足欣慰：「畢竟總是『接受凜冽寒風的守護』也是很吃力的啊,雖說您依著的性子是肯定不會改的,但是出現了一位可以中和您脾氣性格的溫柔女性我們也是很高興的。」
吉爾伽美什王眉頭一挑：「弄錯了西杜麗，她根本就是過分縱容你們,本王可從來都沒有忍耐性子打算遷就你們的打算。」
「所以說您啊……若是現在這個樣子勉強還能騙騙人，但是依著您當時那個性子竟然還能帶回來連素大人真的是……」西杜麗長長的歎口氣，「作為您的臣子的我們不說，一邊慣著您一邊還要努力照顧我們的連素大人真是辛苦啊……」
吉爾伽美什：「……西杜麗呦，不要以為你是祭祀長身份高貴，我就不會對你施加懲罰。」
「是是~」西杜麗敷衍的回答道。「那麼就開始今天的工作吧，您打算先做什麼？」
吉爾伽美什：「等一會把迦勒底的兩個小姑娘叫到前殿吧，在烏魯克無所事事地呆了這麼久，也應該給她們找一點符合她們來處身份的工作了。」
****
大約半小時後，藤丸立花與瑪修出現在了王殿之中，兩個小姑娘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黏在了與吉爾伽美什王一前一後出現的連素的身上，金髮的女子此刻一頭比陽光還要更加耀眼美麗的金色長髮披散在背後，明明前天晚上離開之前她的頭髮還是乖乖梳好的樣子來著——！？
藤丸立花倒吸一口冷氣。
不，不是說她不能睡覺這種事，但是就算此刻連素的頭髮也是梳得整整齊齊沒有絲毫淩亂之處，可她散著長髮發與吉爾伽美什王一同出現、再加上那邊西杜麗小姐一臉慈愛微笑……這種畫面出現在眼前，基本上但凡是個略懂一二的人看到的第一時間都會想歪吧？
被眼前畫面衝擊的有些心神恍惚的瑪修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還是藤丸立花定定心神，率先開口問道：「早安，吉爾伽美什王，這一次難得由您親自傳喚，您打算給我們安排什麼樣的工作？」
「——之前連素給你們安排的都是些瑣碎雜務，她刻意給你們放水，本王暫時不需要你們的價值，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你們隨意了。」吉爾伽美什王略帶威脅性的看了一眼一邊的連素，很快收回眼神稍有些嫌棄的看著兩個迦勒底的小姑娘：「這一趟是前往庫塔市，尋找本王之前留在那裡的天命泥板，路過那座城市的時候突然進入了冥想，隨手記下來的東西對本王沒有絲毫的用處便扔在那裡了，不過雖然對於本王來說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物，但對於你們迦勒底來說反而是價值千金之物。」
連素聞言抬起了頭，她聽見庫塔市這個名字時有什麼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但又想不起來。吉爾伽美什未曾察覺她的苦苦思索的樣子，只是繼續對藤丸立花吩咐著：「庫塔市的附近是女神伊修塔爾經常出沒的地點之一，那座城市自身也有些奇怪的問題，之前收集到的訊息是即使是連魔獸也會刻意避開那座城市的樣子，若是有餘力的話，順便調查一下。」
連素突然恍然大悟狀。
「啊，是庫塔市啊——」她這一聲感歎毫無預兆，雖然音量不大卻把那邊腦補過度陷入沉思之中的瑪修都嚇了一跳，持盾的少女下意識喊了一句：「——果然還是吉爾伽美什王強迫您的吧！？」，頓時引得所有人沉默下來盯著她看。
連素尚未反應過來小姑娘想歪了什麼，茫然的看向吉爾伽美什：「什麼強迫？」
吉爾伽美什王眉頭一挑，竟是一句話也沒有。
「哎呀，強迫什麼的……」那邊的西杜麗好像打算解釋的樣子，只不過辯解之詞在她嘴裡打了個轉，某種糟糕的結論卻在她的腦子中漸漸成形最後到了根本無法忽視的地步，那句辯解也就顯得有些心虛：「別的不說，這方面王也是有值得欣賞的優點的……」
「什麼優點？」腦回路完全沒跟上這群人的連素索性不理他們了，只是繼續對吉爾伽美什說道：「如果您打算找回天命泥板的話，我去比較適合吧？」
吉爾伽美什猩紅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向了連素，從打死亡之海歸來之後，這雙眼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已經變得沉穩平和，可這一次看著連素卻罕見地帶了些冰冷的怒意。
「……就算是你，也要學會什麼叫適可而止，本王之前就已經說過了不允許你離開烏魯克，後來和梅林離開這件事姑且看在你是為了本王鑄劍原諒你；之前說要把你扔進牢獄但姑且看在你的能力沒有繼續執行下去，看清楚，你現在能繼續在外面活動不是因為你的功勳而是因為本王對你的縱容！
天命泥板這件事與你毫無關係……別試探本王對你的容忍底線。」
「您說的嚴重了點。」連素仿佛一點也不在意英雄王那毫不壓制的可怕怒火，她若無其事的坦然說道：「當時我是和您一同回來的，當然您陷入冥想之中被千里眼的能力影響從而寫下了天命泥板這件事我也知道，比起那邊兩個小傢伙摸不著頭腦的到處亂找，由我去反而是最快的吧？」
「不行。」即使這一提案，吉爾伽美什毫不猶豫的否決了。「那東西對本王對你都沒用處，所以我才會扔在那裡，天命泥板讓迦勒底去找是最好的。」
連素蹙眉道：「但是庫塔市的附近有女神伊修塔爾啊。」
「既然身負天命，那麼這兩個小姑娘對上那愚蠢的笨蛋女神也是遲早的事情，不可能因為你一直護著她們就始終視而不見，你不搭理伊修塔爾，天上飛的那個卻是個會主動找麻煩的性格。」
吉爾伽美什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鬆口的意思，索性抱著胳膊轉過身面對面的看著連素和她辯駁起來：「你糟糕至極的性格也該學著收斂一點了，真的還有那麼多空餘力氣想東想西的話那要不要過來把本王的其他工作也接過去做了。」
連素沉默了一瞬，先前一直皺著的眉頭卻鬆開了：「……您本意其實只是想說最後這句話吧？」
「只是看你閑得很。」
「好吧好吧……」連素歎了口氣，「那我不去了，換成您去如何？」
吉爾伽美什：「……嗯……嗯？你等等！本王就算出去不去庫塔市！一點也不想見到那個笨蛋女神！」
「知道您不想見她啦……放心吧，庫塔市附近之前我狩獵魔獸收集材料的時候呆了很久，伊修塔爾現在會故意繞開我之前的行動範圍的，正好趁著這個時期去外面看看情況。」連素直接抬手推著吉爾伽美什王的後背把他往外推：「您自己寫的東西自己去找，不要總是想著讓小孩子去參加工作，等一下通行證我會開給你們，反正王你帶著骨劍護佑總歸是死不了的——」
連素推著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吉爾伽美什不情不願的側臉說道：「說起來啊，我之前收集材料之前發現庫塔市附近有些很奇怪的東西呢——比如說什麼洞窟裡面的白色幽靈，偶爾會成群結隊出現在附近燃燒著火焰的巨型魔豬，尾巴尖端帶著毒刺的奇怪凶獸……」
吉爾伽美什：「……」
連素驀地沖他綻開一抹極為燦爛耀眼的美麗笑容：「那地方實在是太危險了啊，所以大概只有王親自去查探一番確定下來我才會放心吧。」
吉爾伽美什：「……」
連素：「說起來我在那附近抓到了伊修塔爾好多次哦？只要把鏈子甩到天空上勾住女神大人的天之弓然後用力拽下來她就會連人帶弓一起摔下來了……說起來我也離開那裡很久了，說不定女神大人會重新考慮把那附近當做自己的巡視地點呢，會貼著地面飛行很快哦？突然用鏈子勾住天之弓甩出去的時候根本反應不過來的快哦？」
吉爾伽美什：「……的確，本王的工作應該本王自己來處理。」
連素笑吟吟的點了點頭：「我看看，如果要考慮到這些事情的話……七天的時間怎麼著也就夠一個來回了吧？」
西杜麗：……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往來庫塔市一趟最多三天。
但是王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考慮到要應對那個笨蛋女神的情況，的確需要七天……等等，八天也有可能啊……」
連素：「……您還真是考慮周全啊。」
吉爾伽美什：「不，你先等等啊……本王這一趟可是要帶上那邊的兩個小丫頭啊？帶上兩個人生地不熟什麼都不懂得小姑娘說不定本王還要抽出時間來照顧講解，八天一點也不為過吧？」
「——不，就是七天，我的計算從來都不會出錯的。」連素嘴角的笑容沒有絲毫的變化，「畢竟如果您在外面呆的久了臣下說不定又要背上什麼叛國罪的罪名了，您說是吧，偉大的、英明的、知曉一切的吉爾伽美什王？」
吉爾伽美什：「……嗯，的確是七天。」他點了點頭後立刻若無其事的扭過頭去，神情冷靜地對那邊的兩個沉默許久的小姑娘說道：「感到榮幸吧你們兩個，這一次的任務本王會親自支援你們，就是這樣！現在去收拾東西吧——！」
西杜麗沉默的從頭看到尾，包括吉爾伽美什那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離開的背影。
她看向了笑容未曾褪去的連素，臉上寫滿了不贊同：「說到底，最縱容王的應該是您才對吧？」
「嗯——？沒有啊西杜麗，只是考慮到我如今的體力也只能支撐七天左右的高強度工作而已，就算我不做這個我也會跟著立花瑪修她們去庫塔市的，如今我在烏魯克而吉爾伽美什王親自出去檢查，這應該算是雙贏的局面才對。」
西杜麗長長的歎口氣：「……你啊，多多少少也要有個限度啊，好不容易見到了賢王的影子，若不是魔獸戰線的話王變回之前的樣子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嗯？不會啊？我倒是覺得這樣的吉爾蠻有趣的。」
連素笑眯眯的看向西杜麗：「不覺得一位不為臣子百姓所困，真真正正做到唯我獨尊的王也是蠻可愛的嘛？」
西杜麗沉默半晌，握住了連素的雙手，一臉沉痛對她說道。
「完全沒料到為了王您居然連審美觀都扭曲了……想到接下來您還要繼續輔佐那位吉爾伽美什王……連素大人，真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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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8 17:09
第46章
今天,是吉爾伽美什王離開烏魯克的第五天，王座上少了辛勞工作的賢王,卻有他信任的臣子繼續忙碌著。
「我說啊,素素……」梅林沒有跟著迦勒底他們一起去,這幾天一直跟在連素身後看她腳不沾地的忙著，看她連口水都顧不上喝的樣子,梅林實在是心疼得要命：「多多少少也停下來休息一會啊？」
「還不是時候。」她總是用這句話搪塞他。
她的行事手段要比吉爾伽美什溫和得多,無論是士兵神官還是普通百姓都是聽慣了王的訓斥,相較而言自然都更樂意聽她說話。
再加上連素自身外貌條件擺在那裡以及被西杜麗那裡傳出去的類似王后的傳言,有些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的事情總要多費些口舌時間才能解決完畢，這無疑形成了一個糟糕的劣性迴圈,第四天的時候已經是連梅林都看不下去伸手幫忙的程度了。
只不過花之魔術師的口碑實在是不好，大家在報告的時候也會刻意繞開梅林去找連素——這倒不是他先前風流花心的惡劣名聲在這邊也順手發揚光大了一下，純粹是半夢魔在連素身邊粘過頭的關係。
但這一次，連西杜麗也開始選擇贊同了梅林的話。
「……您做的太多了。」
攔在連素的面前,西杜麗的臉色是罕見的嚴肅又沉重。
——不止是像吉爾伽美什那樣指揮領導著臣下與子民的工作，連素甚至日後可能會發生的各種情況並作出了各種各樣的安排，她沒有千里眼也沒有類似的能力,這些安排純粹是依靠自己推測出日後會發生的……即使是沒有魔術的天賦，西杜麗也能看出來她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燃燒著自己所餘不多的生命力。
「您現在比王需要休息，大人……不,王應該算是被您送出去玩了,可是您根本就沒休息過吧？」西杜麗橫開雙臂攔在連素面前和她說道，那雙眼裡的擔心已經發展到了有些惱怒的地步。「王是會給自己找消遣的,但我看來您好像連最基礎的休息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樣子。」
「別這麼說嘛西杜麗，我只要忙完這幾天就好了。」
「不行。」祭祀長斬釘截鐵否決了她的話，沖著連素用力搖頭：「您安排準備好的計畫甚至排到了半個月之外，所以您現在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休息，若是再用什麼睡不著的藉口來搪塞我那就只能讓那邊的魔術師大人來幫忙了。」
……相當強硬的祭祀長，以及和祭祀長站在同一戰線的神官與學者們將連素「送」到了伊修塔爾的神廟附近——梅林在那裡等著她。
「午安，薇薇安。」
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梅林還是習慣用這個名字稱呼她，在所有人稱呼她連素的時候只有他依然在叫他薇薇安，這給了梅林一種微妙的滿足感和佔有欲，稍稍安撫了他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惶恐。
他會刻意在吉爾伽美什面前用那種親昵自然的口氣稱呼她如今的名字，但是梅林依然喜歡薇薇安這個名字帶給他的特殊性：這個名字存在於他的傳說之中、存在於他的生命之中，代表了那樣的連素是與吉爾伽美什毫無關係的存在——
而是他的。
伊修塔爾的神廟附近繁花錦簇，陽光燦爛，梅林站的位置可以俯視整個烏魯克城的景色，他鋪好毯子跪坐下來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得燦爛無比：「西杜麗小姐讓你休息對吧？所以快過來吧，梅林哥哥主動提供膝枕哦~啊，不過請放心好了，我保證不會亂動的。」
「……膝枕就算了。」
連素在那裡站了一會，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在梅林的身邊坐了下去。
夢魔嘴角的弧度變得真心實意了一點，他索性也從跪坐換成了盤腿的姿勢，在她面前露出了一貫悠哉隨性的模樣。
「不過薇薇安你還真是喜歡這裡啊……如果當時我沒有阻止你成為阿爾托莉雅修習聖槍的指導老師，你會不會也會像現在這樣努力工作到我都要擔心的地步？」
「你一直在和我提起阿爾托莉雅呢，梅林。」也許是終於放鬆了神經的關係，連素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聽上去好像快睡著了似的。
「哈哈哈哈……」梅林輕笑幾聲，語氣裡滿滿的都是寂寥和自嘲：「大概是因為如今的我只能從阿爾托莉雅作為開口的切入點才能有勇氣和你聊天吧。」
「阿爾托莉雅啊……等等再聊吧……」她的腦袋一歪，忽然就倒在了梅林的肩膀上，魔術師渾身一顫很是受寵若驚，他動也不敢動的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的連素，一貫輕快爽朗的聲音都有些發緊：「薇薇安？」
連素眼前的景象在漸漸模糊，她晃著腦袋，無意識蹭著梅林的脖子那姿勢仿佛是在撒嬌一樣，夢魔被她弄得動也不敢動只能任由她在那裡蹭來蹭去，緊接著他聽見女子迷迷糊糊的念叨了一句。
「稍稍……有點累了，讓我睡一會……」
「……誒誒？在我這兒睡著原來可以嗎？」
他試探性的開口，手掌小心翼翼的拖到她的腦袋下面，把她的腦袋挪到了自己的腿上，看著金髮的女子未曾拒絕自己的動作，而是乖巧的順勢側過身子枕著自己的腿閉著眼睛，她蜷縮起清瘦冰涼的身軀陷入睡眠之中，白色的長裙在地上鋪開，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難得可以做個好夢啊薇薇安……」梅林低頭凝視她沉睡的側臉好久之後，才想起來似的伸出手指拂開連素額角的碎發，「對了，順便幫你編制一個愉快的夢吧……我想想啊，你喜歡什麼樣的夢境？讓你夢見年輕時候的吉爾伽美什怎麼樣？」
夢魔的手指搭在了她的額頭上，嘴角的笑容卻突然的僵住了。
「……薇薇安？」
沒有人能叫醒連素了。
——這一次，她陷入了永遠的沉眠之中。
****
第七天的清晨，王與藤丸立花、瑪修出現在了烏魯克的城門口。
被用鎖鏈捆住的伊修塔爾一路上嘀嘀咕咕從未聽過，吉爾伽美什應付了兩句就把她交給了藤丸立花，靠著迦勒底一堆英靈練就了相當程度的順毛能力，這一路上也算是沒讓這兩個宿敵繼續搞出什麼亂子。
等到他們回到烏魯克城時，城門附近的守衛臉上罕見地失去了在迎接人民回城是露一貫爽朗溫和的笑容。
藤丸立花敏銳的感到了一點不對勁，站在了那裡。
列奧尼達一世站在那裡，極為突兀的對著吉爾伽美什王鞠了一躬。
過分冷清嚴肅的氛圍使吉爾伽美什臉上還算愉快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看著自己親手召喚出的英靈難得沒有忙碌前線事宜而是親自跑到自己面前鞠躬，「怎麼回事。」
「……吉爾伽美什王啊，請您一定要冷靜。」
從城中走出來迎接的並非他意料之中的連素，而是祭祀長西杜麗。
這位溫柔的女性眼眶發紅：「……連素大人陷入了永眠之中……而魔術師大人，帶著連素大人的屍體在昨天清晨便一起消失了。」
吉爾伽美什：「……」
王陷入了沉默，而這平靜的沉默令人膽寒。
「——欺騙本王，你應當知道後果。」吉爾伽美什一字一頓的開口道：「連素的靈基尚未離開烏魯克城，她的氣息也未曾散去，何來的死亡與離開？」
「王啊！」西杜麗焦急的喊道，聲音裡已經染上了哽咽的哭腔：「這種事情我何必要騙您！？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內連素大人為每一個人準備未來七天到半個月左右的安排，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以及應對的方式她全都計畫到了！我之前勸她去休息，她跟著魔術師說去睡一會……然後……然後……」
一片沉默之中，伊修塔爾忽然極為突兀的輕笑出聲。
「……就是死了嘛，用得著這麼。」
這借用了某位人類少女姿態重新現世的金星女神即使受到對方影響褪去了昔日的殘忍與冷酷，但本質依然是那位任性妄為的女神，她坐在天之弓上笑盈盈的看著下方面沉如水的吉爾伽美什：「沒看明白嗎？還是說你那雙眼看不見嗎？沒看明白的話，進去你的烏魯克城內看一眼就知道了。」
「別瞪我呀，吉爾伽美什，我之前在哪裡你不是看的一清二楚嗎，這件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女神大人一臉惡意的笑著，「也別擺出這種多少年前的暴君才有的表情看著我，嘖嘖，真可怕的臉啊……嚇到人怎麼辦？別因為人家欺騙了你的眼睛就把氣撒到我的身上啊。」
吉爾伽美什不再看她，抬腿走進了烏魯克城，當他的腳踏足在這片熟悉至極的土地之上時，他停住了腳步。
身後的西杜麗怯生生的看著他的背影，王的背影不再給人安心平靜的心境，他們開始覺得恐懼與慌張。
——那是屬於最初的吉爾伽美什的背影。
但是這感覺轉瞬即逝，似乎只是個眨眼的瞬間，吉爾伽美什又恢復了沉穩從容的賢王姿態。
「……王？」
「確切來講，當我用連素的身體當做容器召喚了她的靈基修復失去的骨血之後，我就看不見她的未來了。」
吉爾伽美什背對著她們站在那裡，沉聲說著。
……不，這話稍稍還是有些不對的。
最初的時候，還是能隱約看見些模糊的影子的。
站在烏魯克空無一人的城牆上的白髮女子，孤身一人立在提亞馬特神面前，然後一劍劈開環繞烏魯克城牆之外漆黑如墨的混沌海潮的畫面，吉爾伽美什的確看見了——
然後，她的未來被歷史之中的「未來」所覆蓋了，連素的未來無法被吉爾伽美什看見，所能感受到只剩下了英靈的靈基與作為禦主之間特有的契約連結才能讓他知道她是否繼續在這裡存在著。
……結果被她騙了啊。
徹徹底底，毫不留情地戲耍了一番。
吉爾伽美什站在那裡閉上眼睛，他能感受到這片土地回饋給他的資訊，那些東西讓他揚起嘴角，甚至有些想要狂笑出聲。
啊……但驅使著他想大笑出聲的欲望並非怒意而是太過高昂的喜悅，相反啊，他有點太高興了，是高興過頭反而有些惱怒的成分摻進了裡面。
……讓作為王的他品嘗過如此程度的甜美愉悅，這種高濃度的寵愛能輕而易舉的令人上癮，在完全意料之外的地方顯現出了災害級別的污染能力，這並非愛意卻比她一直追逐的東西造成的影響更加可怕……
既然能猜測到他的下一步行為，連每一步都算在其中，為何不曾考慮若是他的未來失去了這樣的存在該是何等的憤怒！
但是無妨，無妨啊！
所謂王啊，偶爾也要學會縱容臣子的任性，不是嗎！
「——你能感覺得到嗎，迦勒底的小姑娘。」王帶著笑轉過頭，看著迦勒底來的小姑娘，嘴角的笑容連伊修塔爾都覺得毛骨悚然。
「為何本王之前沒有察覺到連素的離開？為何本王會覺得她與我的契約並未終止？」
他嘴角的弧度在漸漸擴大，那笑容複雜至極，充滿了欣喜無比的愉快與血腥味十足的暴戾之氣。
「——那是因為這片土地！這座城市啊！迦勒底的小姑娘！！！」
「……她反過來利用了本王的千里眼只能看見她『歷史』之中的結局，讓本王召喚了她作為冠位級別的靈基，斷去供魔、以鑄劍為由刻意離開了本王的視野，她瞭解我啊，太瞭解我了，這種程度的瞭解雖然很讓我高興但是現在反而有點生氣了……知道只要她出手相助就算本王無心接受迦勒底的幫助也會讓你們留下來，借此讓你們成為了計畫之中最後一步的助手——」
藤丸立花指尖發涼，喉嚨發澀：「……您的話，我聽不懂。」
「怎麼，居然聽不懂嗎？」吉爾伽美什極愉快的笑了起來，
「本王告訴你好了——」
「她把自己的靈基從那具身體上剝了下來，印在了這烏魯克城內的每一寸土地上——你知道這行為的意義嗎小姑娘？那代表著她決定為了本王與『那個人』為敵……這份忠誠與心思值得讚賞，只不過做完就跑甚至連本王也要扔到一邊這種事完全不能原諒！」
吉爾伽美什說完這句話後，他嘴角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只剩下了那雙猩紅蛇瞳之中的凜然肅殺之意。
「……所以呢。」這一次，換成伊修塔爾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
「你要做什麼，吉爾伽美什——她歷史之中應當做到的事情已經為你全部做完了，接下來她屬於那裡就與你無關了吧。」
「說錯了，雜種。」
吉爾伽美什王冷笑著反駁道：
「既然她有膽子為本王做到這地步，就要做好永遠歸屬于本王的準備！已經獻上過如此忠誠那麼她的未來理所當然也是本王的東西！
——血也好、骨也好、身體也好、未來也好心臟也好靈魂也好……如果連靈基都刻在了烏魯克的土地上，那麼就意味著她哪怕會出現在英靈座上那麼她作為英靈的一切也是我的東西！覬覦本王財寶的愚蠢狂徒無論多少個都要轟殺成碎片才能謝罪！」
他是理應享受人世間一切愉悅與樂趣的至高之王。
那麼能釀造出如此至高無上絕無僅有的稀世佳釀的女人，完全沒有理由交到別人手裡去。
她的血滴在自己身上，她的骨成了自己的佩劍，她的人生為了烏魯克的王而終結、就連最後的靈基也被她印在這片土地上，成為了烏魯克抵禦提亞馬特的最後防線。
原本想要阻止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為那個女人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己——
他遇到了另一個為了自己，徹底拒絕了自己存在理由乃至於靈基自身代表意義的傢伙。
第一個散去了吉爾伽美什的孤獨。
第二個毀掉的是吉爾伽美什王的孤獨。
吉爾伽美什的手中不會有任何的殘留之物——這句話並沒有出錯。
但是沒關係了。
——烏魯克仍存於此。
此時，金星女神的眼睛卻變了顏色。
「啊……別開玩笑了，」伊修塔爾掙開了鎖鏈，駕駛著天之弓飛躍到了天空之中！
「混蛋啊……混蛋！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會被這種可笑的鎖鏈綁到現在一直跟你們回到這裡啊……」
天之弓被拉滿，與之響起的是女神暴怒的咆哮聲：
「那是提亞馬特神生下來的孩子……是生下來就註定去死的孩子……可即使是死亡，她也毫無疑問立於頂端的存在——所以說啊！所以說啊！！！」
「——和其他的被送給伊修塔爾的寶物都不一樣的……只有她從頭到尾、從誕生那一刻起就註定是我的東西才對啊！！！
話說你這個搶了別人東西的小偷為什麼這麼理直氣壯啊！！！」
與女神的咆哮聲相應而起的，是大地的聲音。
——確切來講，是來自於大地深處的冥府開啟的聲音。
「原來如此，在那裡的不是伊修塔爾，而是冥府的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嗎……」
吉爾伽美什冷哼一聲，一把骨白長劍不知何時被他拿在手中，瑪修持盾上前一步，失聲道：「王！請問是否需要幫助！」
「不需要，退下。」
吉爾伽美什冷聲道。
「握著這把劍還站在這裡的話，本王無論如何也沒有輸的理由。」
第47章
冥界的女神,死與亡靈的操縱者，蘇美爾神話之中的地母神,以特異點帶來的強烈波動作為契機,在侍奉伊修塔爾的巫女暗中召喚金星女神的同時由於與姐妹相同的靈基波長從而可以借機重現此世,使用著與伊修塔爾相同的人類容器，女神名為——埃列什基伽勒。
與深受寵愛、被諸神驕縱成性一生之中肆意妄為從不收斂的天空女神不同,即使擁有極為類似的靈基波長與相同的地位,可埃列什基伽勒,卻擁有著全然不同的使命與未來。
諸神創造了冥界,在剛剛出生的時候就被直接送進了冥界、自此成為冥界守護基石的女神，千年、萬年,無休無止的管理著亡靈，正是被死與腐敗所束縛的冥界至高無上的女主人。
——嫉妒美麗之物，嘲諷醜陋之物，將自己想要的東西完全扼殺,只因為不想讓其他人得到，這是最初毫無所覺自身的殘忍與恐怖，那位被人類所畏懼、被冥界所敬重的冥界女神所慣有的心態。
於是諸神與她許諾,將死亡之海之中深埋的魔獸骨骸作為她出生與接任冥界女主人的最初贈禮，那是與冥界權能全然不同的東西，最初的母神提亞馬特所誕下的魔獸最終的結合體,名為連素的女人,毫無疑問可以稱作蘇美爾諸神的長姐，若是結合諸神當初對她的允諾,那麼她的意義對於埃列什基伽勒就是完全不同的了。
那就可以說是——
【獨屬於埃列什基伽勒唯一的姐姐。】
沉於死亡之海深處的魔獸骨骸是她所能擁有的唯一禮物，那些如晶如玉的潔白骨骸被漫長的時間與死寂的海水重新賦予了死亡特有的美感，無需嫉妒，因為那是自己的所有物；不需要嘲諷，因為那是與自己等同的存在。
即使是嚴於律己勤勉認真的冥界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在聽過提亞馬特與十一魔獸的故事後漫長的時間裡多多少少也想像過「若是擁有了願意不顧一切捨棄一切、純粹為了自己戰鬥到最後一刻也不曾後悔的人該多好，若是自己獲得了這樣的回應與守護，那麼一定會認認真真遵守她制定下來的要求吧」這樣極富少女心的畫面。
雖說冥界的女神漫長的時間中未曾見過天空與陽光哪怕一瞬的時間，從而也無法瞭解何謂自由、愉悅、新世界這些名詞所代表的定義，但是卻在諸神與她講述提亞馬特神的故事試圖讓她從中學會教訓的時候，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與諸神教導內容完全不靠邊的東西。
「如果她如今仍然存在的話，會不會因為我的機遇為我戰鬥呢？」
至於為了自己與天空之上的諸神對抗這種事情，就算是埃列什基伽勒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說到底，依然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就是在於憑依的少女融合之後受到對方相當程度的影響，在爭奪與毀滅這方面變得愈發克制消極起來。
——就算是冥界至高無上的女主人，卻也在對方現身之後直到現在也憂心忡忡的擔心著自己是否會被對方拒絕。
畢竟單論實力來講，那位姐姐大人可以說是創世母神最後的孩子，擁有著最高級別的魔力與堪比二代神級別的神性和戰鬥力。
這樣的存在，就算是只剩下骨骸什麼的……知道了自己生前的遺骨被昔日的敵人送給被人類無限厭惡的冥界女神，無論是誰一定是會生氣的吧。
某種意義上過分消極的冥界女神，能做的最大限度不過是借著姐妹伊修塔爾的相同軀殼，偷偷摸摸的偶爾過去看看作為吉爾伽美什臣子、被那個糟糕至極的男人強行留在人世的姐姐大人。
——然後，每一次都會因為是伊修塔爾的關係被從天空拉下來拽到地上。
毫不留情地、相當粗暴地狠狠地甩到了……誒？為什麼有用魔力編織的花瓣毯子接住了自己？
……於是一下子就變得開心了，某種意義上相當好哄。
連切換自己意識都不敢，只能面紅耳赤的躲在伊修塔爾的意識深處看著那金髮白衣的女郎手腳俐落的甩出鎖鏈綁住天之弓然後把伊修塔爾摔到地上——那細白如玉的手掌啪的一下被摔躺在地上的伊修塔爾的臉頰旁邊，用那撩人而不自知的美麗金瞳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
最後的結果往往就是伊修塔爾大聲呵斥著對方然後用力推開白衣的鑄劍師，手忙腳亂的回到天之弓上再用最高速直接跑掉。
至於埃列什基伽勒……
在伊修塔爾在天上亂飛的時候，她通常已經回到了冥界捂著臉羞恥的頭頂冒煙。
……什、什麼嘛！
那種表情、那麼近的距離……
而且她稱呼的不是伊修塔爾，是說她看到自己了嗎？
是第一個越過了伊修塔爾的光輝，透過這厚重的土地與昏暗的冥界看見了自己的存在嗎？
少女放下捂著滾燙臉頰的雙手，忽然覺得滿心都是滿足而甜蜜的歡喜。
——這便是持著愛之理的獸，那份愛到了極致的程度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的、真真正正應該獨屬於她的「姐姐大人」
……若她是自己的東西，那麼就代表著她會愛著自己吧？
被這份好奇與期待驅使著，她再一次進入了伊修塔爾翱翔於天空之中的軀殼。
可這一次，埃列什基伽勒卻被徹徹底底惹怒了。
憑什麼啊……
憑什麼啊！！！
憑什麼她連碰也不敢碰見都不敢見的人，到了這個男人手裡的時候卻要為了他自我犧牲到完全可以用慘烈來形容的地步啊！！！
「那是我的東西啊！！！」
甚至顧及不上自己在天空之中使用的仍然是伊修塔爾的容器，而她冥界女神的身份讓她在大地之上的權能與力量降到了最低點；不要說與吉爾伽美什對戰了，這一刻說是中等神明都算不上的埃列什基伽勒，卻毫不遲疑的對對方使用了全力一擊。
「——於是，被站在烏魯克的土地上手握賦予了不死性的骨劍的吉爾伽美什毫不客氣的進行了反擊，又被及時醒過來的伊修塔爾彈出容器之外，所以不得不回到冥界躲在御座和伽魯拉靈的後面、一邊碎碎念抱著頭把自己縮成一團了嗎。」
此時站在冥界女王玉座之前說話的，正是被埃列什基伽勒趁機拉入了冥界、脫離了活死人的軀體呈現出英靈的全盛期的連素。
按時間來講，這不是她出現在這裡的第一天，不過第一天埃列什基伽勒得意洋洋的站在自己面前，用似乎很凶很傲慢但是比起吉爾伽美什是在是可以稱作乖孩子的語氣對她宣佈了一番諸如「你從此以後就是我的東西啦！」這樣在她聽來可愛成分勝過威脅與懊惱的發言。
呀……怎麼說呢……
讓他陪著可愛小姑娘一起她是完全沒關係啦……而且這位又不像伊修塔爾那樣和吉爾伽美什有各種各樣的新仇舊恨堆在那裡。
就是這孩子的性子好像稍微衝動了一點……或者說大條了一點？
相當囂張的喊著「太好奇了！好奇到了忍不住的地步！忍不住想要看看那個金皮卡把姐姐大人弄丟之後會露出什麼樣有趣的表情」於是一溜煙跑出冥界借著伊修塔爾的身形顯形，結果在上面沒呆多久就被吉爾伽美什暴力送了回來。
連素在御座前面等了一會，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在埃列什基伽勒旁邊蹲了下來，小小勁兒的拽了拽她的頭髮：「……所以說啊，你去挑釁他幹嘛啊？」
「……明明是我先把你放在死亡之海，還囑咐了先知讓他照顧你，為了避開你的未來，你只要永遠不離開那裡就好了……哪怕你見不到我，你不認識我，但是你會很安全啊。」
金髮的少女聲音之中甚至惱怒的染上了哭腔：「你怎麼能因為我沒敢去見你就不理我呢，那個吉爾伽美什有哪裡好，你是諸神送給我的禮物，理所應當是我的才對，怎麼就因為他先去見你你就跟他走了呢？」
【你是諸神賜予我的禮物】——只有這件事本來打算永遠都不說的。
但是如今卻只有這句話能成為她真正依靠的屏障……為了那個吉爾伽美什她自己存在的意義都可以否認，為什麼自己就不行呢？
而且……這麼丟臉的冥界女神，怎麼能和連漫天諸神都敢對抗的她叫姐姐啊。
連素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張開手臂，語氣溫和的問道：「那艾蕾要過來抱抱嗎？」
「……嗯？」眼眶紅紅的女神大人抬了腦袋，盯著對方張開的手臂，抓著自己衣袖的手指稍稍用了幾分力氣：「……」
「畢竟你看，」連素故作苦惱的看著眼前的小女神：「我可是為了那位吉爾伽美什王過勞死了啊。」
「……」埃列什基伽勒不情不願的扭過頭去：「那還不是你自己自願的。」
「是啊，是我自願的沒錯——」連素相當淡定的點點頭：「但是這不就代表著我作為人類臣子的義務已經伴隨著我的死亡結束了嗎？」
「……」
埃列什基伽勒的腦袋「刷」的一下就轉過來了。
「那、那……！」
連素笑得眉眼彎彎，手臂微微抬了抬：「尊敬的冥界的女主人，不給你這位可憐到力竭而死的新子民一個擁抱的安慰嗎？」
「……」埃列什基伽勒哽咽一聲，鼓著臉把自己砸進去了，「……我也想要摸頭。」
「是是~」
「……我每天都想要抱抱。」
「可以呀~」
「……你是提亞馬特神的孩子，也是諸神賜予我的禮物，我能不能叫你姐姐大人。」
「當然可以~」
「……既然到了冥界就是我的所有物，你不許走了哦！」
「這個嘛……」連素有些無奈地彎起眼睛，揉了揉沒得到回答立刻抬起腦袋一臉不高興的埃列什基伽勒的腦袋：「你看啊艾蕾……畢竟我的軀體和靈基都在上面呀，而且我還是那個人的臣子，如果是他的命令，估計我還是要回去的。」
埃列什基伽勒：「……」
埃列什基伽勒：「所以明明是我先的啊！你憑什麼對那個傢伙那麼好啦QAQ！！！」
第48章
這是連素死亡的第三天。
之前提前處理好的工作已經盡數安排了下去,即使是王最信賴的臣子力竭而死這座城市的運轉也不會因此停下腳步；吉爾伽美什王這幾天一直未曾出面，而西杜麗每日裡也是眼眶微紅的堅持工作著,迦勒底的少女禦主偶爾會看見祭祀長獨自一人坐在某個地方無聲地流淚,但卻會在見到她的時候擦去眼角的淚水,對她努力露出微笑。
「這可真的是太失禮了……比起我們這些人尚且還算有依靠的本地人，你們兩個小姑娘一直受到的都是連素大人的照顧吧？不過很抱歉,最後的告別也沒能讓你們見到。」
是因為梅林吧。
藤丸立花想道。
奪走了連素的遺體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花之魔術師,之前一直都是一副雖然有些吊兒郎當但勉強還算是值得依靠的風流浪子的樣子,結果因為連素的死暴露出了夢魔那一側的屬性嗎。
對此,吉爾伽美什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怎麼，對於梅林的很驚訝嗎？這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金發紅眸的王神態冷漠的坐在王座上,之前偶爾還能在他臉上看到的戲謔淺笑此刻盡數消失了，用西杜麗的話來講，就是「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回到了最初那個喜怒無常的暴君一樣」。
「連素的身份很特殊，那邊持盾的小姑娘體內的靈基應該有所反應吧？在這裡的確是我的臣子,但是在你們那邊應該是相當熟悉的老朋友了……梅林昔日的戀人，湖中仙女薇薇安，唔,看起來似乎也與你有些關係的樣子。」
「……是的。」瑪修微微抿緊嘴唇，神情有些無法遮掩的悲哀：「如果真的是那位薇薇安的話，那麼就應該不是我體內靈基的判斷出錯了。不止是梅林那邊,那位女士對加拉哈德先生也多有關照,這大概就是為何我在剛剛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十分親近高興的關係吧。」
「是嗎。」吉爾伽美什重新拿起了一塊泥板：「倒是她做得出來的事情。」
藤丸立花擔心過這樣的吉爾伽美什王會不會變得不好說話，但王只是沉默無聲的盯著她腰上掛著的骨白匕首數秒的時間後,就移開了視線。
「……嘖。她還真是很喜歡你。」
「……誒？」少女一愣，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吉爾伽美什王卻已經無心再說的樣子，他揮了揮手，神情倦怠而疲憊：「下去吧，她為本王省了不少的事情，正好趁著連素和西杜麗都不在，本王就算坐在這裡也能稍微鬆口氣。」
藤丸立花下意識問道：「那我們接下來的工作。」
「——不需要你們出手了。」
吉爾伽美什回答道。
藤丸立花一直勉強維持著冷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慌張無措的表情。「但、但是這是連素姐姐努力守護的城市，所以至少是一點點努力我也希望可以去做……」
「去休息吧，小姑娘。」
吉爾伽美什王的語氣甚至能稱得上是溫和的程度了：「連素她從誕生那一刻開始就不曾被親緣眷顧過，這導致她始終對小孩子有著過分的縱容，再加上你那邊的小姑娘體內的靈基和後來送給你們兩個的禮物……她既然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本王沒理由不繼續幫她護著。」
藤丸立花的表情有些怔愣，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是人理修復？」
「魔術王的目的是燒卻人理，但是拯救者是誰卻不是他能控制的，那傢伙在這片土地上想要摧毀的是這座城市與人類可以延續下去的文明，連素將靈基刻印咋這片土地上，無異於給這座城市最高等級的護佑——若是她做到這個地步本王還需要借助他人的手才能解決這場災難，那麼我也沒有接受她這份忠誠與心意的理由。」
金髮的王將骨白色的長劍掛在腰間，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藤丸立花。
「——你只需要看著就行了，被連素保護至今的魔術師小姑娘。」
「只要本王坐在，就沒有人可以摧毀烏魯克。」
「哪怕是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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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素生前在烏魯克威望甚高，她的死亡讓這座城市失去了歡聲笑語，作為始終被那位大人親自送回來並多加照顧的兩位異鄉人，她們兩個如今即使有心參與工作轉移注意力也總是會被人以各種理由推開，讓她們去休息。
藤丸立花重新聯絡上了迦勒底那邊的羅曼醫生並同他講述了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對方沉默良久，只能溫聲安慰道：「這沒辦法的，如果是那個年代的人那就註定無法擺脫那個時代自身的束縛，比如說連素這個人如果沒有遵循歷史上鑄劍後力竭而死的結局，也會以另外的方式迎接死亡的。」
「但是……等等！前輩，醫生！我忽然想起來吉爾伽美什王之前說的話！」瑪修突然蹙眉，抬高了聲音：「他說的是『將靈基從身體上剝離下來印刻在烏魯克的土地上』如果沒弄錯這句話的意思的話，是不是說這個世界的連素小姐從一開始就是死亡狀態啊！？」
「……誒？」
羅曼和立花都愣住了。
「不，這不對啊。」醫生都懵了：「如果她早就死了的話那麼骨劍……不對不對，吉爾伽美什王的不死寶具他的確拿到手了，還給你們兩個弄了一個縮小版的不是嗎？所以說連素從一開始就是英靈狀態。」
「——你們那邊的素素是活死人吧，」幼吉爾輕描淡寫地說道。
「在她快要死的時候把她的靈基拽下來強行固定靈魂延續生命，與其說是在鑄劍的時候耗盡了生命力，不如說是耗盡了自身儲存的魔力。」
幼年吉爾伽美什的聲音冷不丁的插了進來，螢幕那邊出現了金髮美少年的漂亮臉蛋：「我看看我看看……現在那邊什麼情況？
唔……
瑪修是在糾結素素的事情？如果只是單純的靈基無法固定靈魂的話，那麼即使是素素也會死，但是之前你們說過伊修塔爾存在吧？那麼按理來說冥界與埃列什基伽勒也應該存在，蘇美爾神話的機制很特別，即使人間的死去那也只是代表著靈魂被冥界的伽魯拉靈拉走了，只要身體不曾損毀，能去冥界找回靈魂就能成功復活了。」
瑪修的臉上寫滿了苦惱：「……雖然幼年的吉爾伽美什王提出了相當靠譜的建議，但是事實卻是連素小姐的身體不見了——被梅林帶走了。」
幼吉爾挑了一下眉。
「……怎麼說呢，如果是那個梅林的話，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了，大概是因為戀人的死亡導致他不小心覺醒了屬於夢魔那一邊的屬性吧。」
本來就是無心無愛的混血魔術師，被強行賦予了愛人的機能也就算了，一直關在阿瓦隆中不曾親自經歷，即使是再感同身受覺得好奇的東西轉過頭也會忘掉。
但薇薇安對於梅林來說是不一樣的，被自己捨棄的戀人賦予了嶄新的心臟，這種行為對於連素來說：可以說是自殺、是諷刺、也是連素自己的自我解脫；但是從梅林的角度來看，未嘗不可以理解為一種扭曲而病態的偏愛——
大概就是【你看她對我的執念啊……這個人連自己的心都可以給我】的樣子吧。
……如果是那個自始至終都無法學會克制的梅林的話，可是很容易就壞掉的。
不，這樣說也不儘然；畢竟那個梅林對大多數人類的感情最多也就只是賞花弄月一樣的輕薄冷淡的觀賞之情，喜歡嗎？是喜歡的。但絕對稱不上是人類史中被歷史、被人類自身承認可以登入英靈座的英雄的級別。
以人類角度來說說那傢伙的心本身就是無法理解的，之前依靠著人類社會學來的知性與規矩束縛著自己，可梅林本身就是游離於社會邊緣的角色，即使一腳踏到那邊也一點也不值得奇怪。
「但是……他拿走連素小姐的身體是要做什麼啊？」
幼吉爾沉默了片刻。
「沒猜錯的話，大概是召喚吧，重新召喚連素回來，如果是梅林那樣級別的魔術師，想要最大限度的控制自己的從者也不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有了禦主與從者的契約，換個說法，想讓她徹底成為自己的東西，
純正的魔術師擺弄這些東西多多少少也比那個強行以魔術師姿態現身的『我』來的順手，直接斷開契約把素素弄到他那邊去然後關進阿瓦隆鎖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一道聲音極為突兀的插了進來，藤丸立花和瑪修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看見了一腳跨進來的吉爾伽美什王。
兩個吉爾伽美什的目光就這樣不期而然的相遇了。
大的那個神情冷淡，小的則是一臉糾結。
「就剛才那個話題繼續來說吧。」成年後的吉爾伽美什王仿佛一點也不在意對面那個幼年的自己十分不爽看著自己的表情，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剛剛本王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梅林拿走了連素的身體是要進行新的英靈召喚……雖然這種結果是不成立的。」
「哪裡不成立啊！」幼吉爾有些不服氣：「梅林擁有冠位級別的魔術師資質，想要勝過你這種完全依靠著寶庫儲藏變成魔術師的半吊子肯定能贏過你吧？」
「要說的就是這個。」吉爾伽美什面無表情的說道：「我當時召喚到的出乎意料是英靈座上的那一個……而連素她如今把靈基刻印在了這片土地上，梅林想要召喚連素讓她復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幼吉爾毫不遲疑的否認了這個說法：「這種事情不可能。」
靈基對於英靈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憑他和連素之間的羈絆能召喚到英靈座上的本尊這不奇怪，但是要想背著吉爾伽美什把靈基鋪在土地上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無論哪一個我只要她在就會一直盯著，如果一直都是活死人的狀態那只會盯得更緊，剝離靈基那麼大的動作不可能瞞得過『我』的眼睛。」他斬釘截鐵的說道。
「嗯，但是她卻真的瞞過本王了。」成年後的烏魯克之王輕描淡寫的說。「所以本王十分好奇的是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做到這個地步的……重新想了一遍召喚靈基之後她的所作所為，唯一的問題大概也就是去了死亡之海回來鑄劍，在這期間遇到了迦勒底的小姑娘，並為了這兩個小丫頭三番五次忤逆本王，親自負責了她們的工作安排吧。」
藤丸立花反應過來了，指了指自己：「所以您覺得問題在我身上？」
「應當是順手利用了一下吧——她很清楚本王對於你們的打雜工作只需要聽聽最終報告就可以了，但是具體實行手段卻是基本上不會過問的……唯一的突破點只有這裡了，現在告訴我，她讓你做了什麼。」
藤丸立花皺眉思索，突然臉色變得慘白，嘴唇血色盡褪。
那糟糕的樣子讓瑪修忍不住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前輩？」
「……看起來是想到了什麼了啊。」
「……那個像是玉石粉末一樣的東西。」她聲音沙啞，喃喃道：「從第一份工作開始，連素姐姐一直都會給我一份粉末……像是玉石或者是什麼白色的石頭磨成的碎屑粉末，她讓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撒在哪裡，撒的越均勻也好。」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個是……」
「是……」
「是魔獸的骨頭磨成的粉末，擁有著她送給我的骨劍相同的效用，將自身靈基一點點分解，放在粉末上面，再讓你們撒在烏魯克的土地上，從而可以創造出最高級別的不破結界。」吉爾伽美什冷漠的說道：「從死亡之海裡作為鑄劍的材料一同帶回來的，所以連一同前去的梅林也都成功騙過了……開始還在想鑄造一把劍怎麼需要十多萬魔獸的血……嘖，那女人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安排了嗎。」
藤丸立花盯著吉爾伽美什，感到不可思議。
……他在笑。
笑得暢快而滿足，像是發現了什麼絕妙獵物一樣的獵手，露出了愉悅而興奮的灼熱目光。
相對的，那邊的幼吉爾卻變得面無表情了。
羅曼注意到了，不由得低聲問了一句：「您不高興了嗎？」
「……作為從者來講，我是高興的，因為禦主得到了絕對的安全，從這一刻開始就把這一次的特異點修復工作當成旅遊都沒關係。」
幼吉爾拉起嘴角，笑意未達眼底。
「但作為『吉爾伽美什』來說，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成年的吉爾伽美什王看著幼年的自己，露出了挑釁意味十足的惡意微笑。
英靈召喚是註定以最強的全勝姿態現身的，即使是吉爾伽美什也不例外。
所以會出現在那裡的「吉爾伽美什」一定是青年時期的姿態，至於這個幼年期的更不用提。
這是註定要被修復的特異點，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會消失，所以說他擁有的也是唯一一個會為了吉爾伽美什做到如此地步的連素。
——這份獨一無二，令王無比愉悅。
第49章
——位於南方被叢林覆蓋的城市附近,隨處可以聽見魔獸群的淒厲悲號。
對此，同為三女神聯盟之一並將這裡設為根據地的羽蛇神只能一邊搖著頭一邊對祭臺上那沉默不語的白髮魔術師抱怨道：「搞不懂你們啊,但是就算是冠位級別的魔術師也是無法對她進行英靈召喚的哦？一開始的烏魯克王召喚下來的就是本尊的靈基,再加上這孩子情況特殊……總結來講,就是在這個世界上能進行英靈召喚的機會僅此一次而且還被烏魯克王拿走了哦？」
「……是嗎，這種事情倒是第一次聽說。」梅林的手指梳理著躺在祭臺上的連素的頭髮,聲音沙啞乾澀。
她眼眸緊閉,神情平和而寧靜,即使是現在,也總給人一種她仿佛只是睡著的錯覺。
羽蛇神魁紮爾輕歎一口氣。
「為什麼不能讓她就這麼安靜地睡著呢，花之魔術師啊。對她來說,活著不一定就是幸福，死亡不一定就是終結……睡著的樣子這麼安詳，一定是在做什麼非常不錯的好夢吧。」
梅林垂著頭，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擺弄著她額前的碎發：「擺脫了我的世界嗎,啊……那樣對她來說的確算得上是甜蜜的夢吧，」
不過真可惜，他的本質是個糟糕惡劣又過分任性、自私至極的男人,就算碰不到、就算觸摸不到、就算無法站在她的身邊，只要這雙眼依然可以看著鮮活的薇薇安，那就完全沒有關係。
他扯扯嘴角,忽然抬起了頭看向了羽蛇神魁紮爾。「既然你這麼說,當初又為什麼讓我進來，還利用這片叢林消去了我的氣息？」
羽蛇神鼓起臉,在梅林身邊蹲了下來。
「我說你啊，對三女神聯盟的事情瞭解多少呢。」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魁紮爾回答道：「呀……因為你的情況特殊嘛，既不是人類也不是魔獸，作為英靈現界的從者也因為這片土地短暫的切斷了與禦主的聯繫、使用著胸口跳動的心臟作為行動的魔力源，換個說法，現在把你看做完全中立的傢伙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說，可以同我講講你們三女神聯盟的目的……的意思嗎？」
「誒，差不多就是這樣。」
魁紮爾聳了聳肩，這座城市的人類畏懼著殺戮不斷的羽蛇神，此時此刻這座城市空蕩無人，不算上已經停止呼吸的連素，這裡只有梅林和魁紮爾兩個人而已。
用作召喚的祭臺上用魔獸的血繪製了召喚所用的法陣，血跡已然乾涸，梅林的手指撫摸過已經滲入石板之中的深色痕跡，手背輕輕撫摸過連素冰冷的臉頰。
「沒關係嗎，這種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哦。」魁紮爾點點頭：「我們是應從了『母親大人』的指令降臨在這片土地上，聯盟的目的是殺死全部的人類、降臨在這片土地上成為支配者作為最終目標的，三個女神各自為政，以自己的方式奪取最終的領導權——也就是殺死烏魯克的王，不過現在嘛……吉爾伽美什得到了最終的不死寶具，即使是殺死了創世母神的戰士馬杜克復活也無法破解如今的吉爾伽美什，那把劍形成的結界那是一種概念的昇華，就算是神明也無法打破自己昔日制定下的規矩，那麼理所當然的我們的契約自然也就可以算是作廢了。」
「我們的任務已經被迫終結，現在告訴你真實目的好了。」
魁紮爾抬起手，動作很是溫柔地摸了摸連素的頭頂。「雖然魔術王送來聖杯意圖讓我們三柱女神對人類進行屠殺從而起到人理燒卻的作用，但是我們卻不是最後的手段。」
羽蛇神的目光很是溫柔，望著「沉睡」的連素的時候，她的眼神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慈愛與憐惜。
「大概由於我並非本土的女神，也沒有被其他的意識覆蓋自身，所以能借此機會察覺到他們的根本目的……」
梅林抬起眼，望向了羽蛇神。
「讓這孩子出現在烏魯克那一邊，利用人類的劣根性殺死她對人類最後的執念，從而喚醒足以毀滅人類的人類惡——悲哀的第三獸，這才是最終的目的吧。」
「但是要怎麼說呢，這還真是個溫柔到殘酷的孩子呢，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所有都拿出去了，結果到最後連接受對方回報的時間都沒有留下，這樣不行啊……大姐姐可是很擔心呢，人類的感情是需要彼此交換的，只有一方承受超載的愛的話，無論是誰最後都會壞掉的啊。」
羽蛇神緩緩閉上了眼睛，語氣變得有些沉重了：「我說啊，花之魔術師，以你的角度來看，如果這孩子最終並沒有被烏魯克的王以他的方式信任並縱容著，而是遭受到了和你一樣的遭遇，被無視、被孤立、甚至是被遺棄……到了最後，已經什麼東西都不剩下的這孩子，如今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梅林愣住了：「……誒？」
如果作為連素自身來講的話，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大概就是退無可退的程度了吧——不存在需要愛的對象，不存在需要守護的物件，更不存在需要注視的物件。
如果當真被烏魯克王當做隨手可以拋棄的棋子扔掉的話，那麼悲哀之獸自然會再一次的重生。
這是最初的誕生地，也是最初的埋骨之所，她的怨念與悲哀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強大，行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吉爾伽美什王明明什麼也沒做。
梅林很想這樣辯解。
可他非常清楚，擁有著窺探真實與未來的千里眼的英雄王吉爾伽美什，他的什麼也不做，就是最大的信任。
——什麼啊。
薇薇安原來是這麼好哄的女孩子嗎？
「所以說她是很可憐也很可悲的孩子啊，大概是已經到了『不期待回報，只希望對方接受就可以』的地步了吧……啊，這已經到了連我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程度了，所以說你當初到底把這孩子逼到什麼程度了啊！？」
羽蛇神無意識的拔高了聲音，驚得梅林本能的縮了縮脖子。
她的怒氣並非莫名其妙，與召喚她的物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被召喚到了這片土地上、稱呼提亞馬特神為母親大人的羽蛇神魁紮爾看著連素的時候也忍不住用了看待自己姐妹的目光。
神明的語言擁有特殊的力量，既然承認了與提亞馬特的關係，那麼這孩子和自己的關係也就順勢一同承認了下來。
——為了母親的憤怒而誕生、從降世那一刻開始就為了母親戰鬥直至戰死也未曾感受過母親溫柔的愛意、為了那份求而不得的愛意在人世追逐著，即使是到了現在也努力不曾放棄的、小小的、可愛的妹妹。
從未有過這樣姐妹關係的羽蛇神對這樣奇特的存在感到驚訝與好奇，看著她的時候也在不自覺的變多。
三柱女神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注視著她，不同於與她同為一脈的埃列什基伽勒，也不同於意識與提亞馬特神同調的復仇女神戈爾貢，羽蛇神魁紮爾以自己的方式觀察著她、瞭解著她，比另外兩柱女神看的更多，瞭解的更多，也成功被她的過去氣到翻白眼。
——誰都好啊，過來教教這孩子究竟什麼才是正確戀愛的方式啊！
那邊的烏魯克王雖說也能算是賢明強大的君王，但是對這孩子來說完全太過了！
太過了啊！
如果只是君臣的關係大姐姐勉強可以容忍，但是王后什麼的還算是算了吧！
何況如果不是人理燒卻逼迫他做到如此地步的特異點，那傢伙也不會做到這地步吧？
那種性格的男人無論是作為少女戀情的對象還是什麼的都是完全的不及格啊！
完！全！不及格！！！——來自羽蛇神的咆哮。
「……您還真是生氣呢。」看著越說越生氣最後徹底陷入暴怒的羽蛇神，梅林本能的使用了敬語，羽蛇神魁紮爾噎了一下，收斂起猙獰兇惡的表情，重新恢復了她溫和的美貌，「我本質上算是被提亞馬特神召喚至此的，那位創世母神對孩子的執念與愧疚有一部分影響到了我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看看我啊？只是受到了一點影響就變成了這樣，那邊的戈爾貢可是完全接受了母神的意志以及對孩子的思念之情呢，再加上金固……啊，那可是實打實的十一魔獸時期存在的傢伙啊，對於『姐姐』的執念說不定一點都不比承受了母神感情的戈爾貢來的淺。」
梅林忽然背後一涼。
羽蛇神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把連素從召喚陣上抱了起來。「就是這麼回事！——作為真正防線的素素已經不在了，魔獸戰線狂化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以防萬一這孩子交給我了，實在是不放心放在你那邊。」
當戈爾貢察覺到連素已經死了估計會徹底發狂吧……被「她」拋棄過的孩子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死掉了，這種絕望不要說是對孩子的愛意勝過一切的提亞馬特神了，就算是最平凡的母親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結局吧。
「毫無疑問，會氣到發瘋哦……不過鑒於這孩子已經替她的王做到了最後一步，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也不需要擔心了。」
魁紮爾語氣平靜的說道。
梅林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伸出自己的雙手：「既然如此，請你把素素還給我。」
「哎呀呀，對著姐姐討要她好不容易睡著的可愛小妹妹，還是在我已經知道你是誰的情況下……膽子不輕啊，魔術師閣下。」
羽蛇神不怒反笑，那笑容完全沒有殺意與敵意，相對應的，梅林的表情愈發平靜，平靜地不似人類，在這一刻，花之魔術師徹底顯現出了他那作為夢魔一側的冷酷與危險。
「請您放心好了，異域的神明，我會帶她回去阿瓦隆——王也好，魔法也好，提亞馬特神也好還是這個世界也好……我會帶她離開這一切。」
「怎麼，聽不懂姐姐的話嗎？」
羽蛇神的嘴角終於拉平了。
「我說這孩子的靈基已經不在了，無論是英靈座上的還是這具身體裡的，都消失了啊，最後的安眠都不打算留下來嗎。」
「啊，那個啊，沒關係的。」
這一次換成了梅林揚起嘴角，抽出了藏在魔杖之中的長劍。
「——薇薇安的靈基消失了，那我喚醒『第三獸』不就成了。」
到了那個時候，究竟是殺死自己還是拋棄自己，就全由她開心好了。
第50章
烏魯克的王殿內,西杜麗突然氣喘吁吁的沖了進來。
「王啊——！」
祭祀長還沒等吉爾伽美什喊出訓斥的話就率先高聲叫了起來：「這一次您必須要來親自看看——！」
站在下方等待安排的瑪修上前溫聲勸道：「請您稍稍鬆口氣西杜麗小姐，這樣說話是說不穩的……」
「不是！！！」西杜麗用力搖頭,高聲道：「王啊！是恩奇都,是恩奇都啊！！！」
「……恩奇都？」藤丸立花愣了,她反射性看向瑪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時期的恩奇都應該已經……？」
「是的前輩,按著吉爾伽美什王的史詩記載,他人生的前半段是因為恩奇都發生了改變,但是當摯友死去之後這才離開了烏魯克出去尋找不死藥,所以這個時間段的恩奇都的確不應該存在才對，難道說那位恩奇都是英靈之身嗎？像連素小姐那樣。」
「不,絕對不是。」在吉爾伽美什開口之前西杜麗就想都不想的搖頭反對道：「那位『來客』雖然擁有恩奇都的容貌，但絕對不是恩奇都，只有這一點不會弄錯的。」
為孤高的王賦予了嶄新的人生，為偉大的王鋪就了未來的道路。
令人遺憾的、擁有著溫柔綠色的……美麗的人啊。
「他站在結界的邊緣未曾進來,這一點與過往的情況不一樣；並非只是單純徘徊在魔獸戰線的結界之外，而是『無法進來』的情況，所以嚴格來講他目前還不算是威脅,只不過他的身份與外表實在是太讓人吃驚了，這才有些失禮，請您恕罪。」
吉爾伽美什神情淡漠,一臉的預料之中：「這樣啊,是連素設置的結界發動把魔獸攔在外面的關係吧，從前些日子開始就一直在哭嚎悲泣的魔獸雖然停止了攻擊,但是那些哭聲彙聚在一起未嘗不是一種更糟糕的攻擊手段，順帶一提，西杜麗，你見到的那也不是恩奇都，不過是創世母神借著恩奇都的軀體復活的金固。」
「金固……是？」藤丸立花遇上了知識盲區。
西杜麗稍稍冷靜下來了，語氣也重新變得平緩：「在創世神話之中，提亞馬特誕下十一魔獸，並挑選了金固作為戰爭的指揮者。」
「提亞馬特神啊。」吉爾伽美什嘖了一聲，「原來是用梅林的幻術強行壓制創世母神的意識使她陷入沉睡，現在梅林不知道哪裡去了，就連連素也……」
他的話梗在喉頭，突然聽得頭頂上方一陣磚瓦破裂的巨響，瑪修迅速跑到藤丸立花旁邊立起盾擋住了紛紛揚揚落下來的瓦礫磚石，目瞪口呆的看著直接衝破屋頂從天而降的金星女神。
「——啊這樣啊，那女人死了啊。」
吉爾伽美什眸光一沉，眼中立刻便染了殺意：「給你一次機會，愚蠢的女神，把話收回去。」
伊修塔爾囂張無比的咧開嘴角：「我偏不，而且別以為你被她叫了這麼多年的王就有底氣了，如果按著神系說起來我倒是應當叫她一聲姐姐才對，一脈相連的姐妹和不過是半路認識的君臣，哪個關係親密一點一眼就能看清楚吧？」
吉爾伽美什伸手摸向旁邊的桌子，指尖已經搭上了一直放在那裡的青金石鎖鏈：「如果你是為了說這些無聊的話才出現的話那現在就讓你重新嘗嘗被鏈子摔倒地上的味道如何！？」
「——喂喂喂！我可是好心過來提醒你啊！」
伊修塔爾飛快的竄到了鏈子的長度絕對夠不到的地方，瞪大了眼睛看著吉爾伽美什：「話說回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傢伙才會把那種東西放在隨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啊！」
「呼……王啊，請您冷靜。」西杜麗也上前一步溫聲勸道：「伊修塔爾好歹也是守護這座城市的神明，就算是您也不能輕易辱駡。」
「她侮辱了我最喜愛的臣子。」吉爾伽美什的目光並未挪開，相反，在聽見都市□□頭時他的表情更加可怕駭人了：「既然是守護神，又稱她為同一血脈延續下的姐妹，可無論哪個身份她都沒有做到自己應盡的義務吧！？」
說到後來的時候，吉爾伽美什幾乎快要暴怒了：「她是成功守護了烏魯克！還是真的成功阻止了最不應該去死的那一個！？滅亡了不應滅亡的東西，創造了不應存在的東西！口中稱呼對方為姐姐，但是為了『父親』（母親）不惜一切分憂的努力和勇氣完全都看不到！哼，現在連安努也消失了不是嗎？啊，這就對了，被寵愛著自己的一切拋棄，最後只能躲在神殿裡哭著死去，這樣的結局才適合你才對吧！」
伊修塔爾被這番話氣得渾身發抖，連受到容器影響呈現出紅色的眼睛都變成了蘇美爾諸神特有的金色，她的天之弓飄蕩著似乎隨時準備彎起來，卻在最後一刻被她強壓著怒火放棄了。
「……我不是為了和你吵架才來的。」無論是誰都能聽得出伊修塔爾此刻的強忍怒氣，「我也沒料到她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通常來講，剝離靈基無異於在毫無防護手段之下強行抽筋拔骨一樣的痛楚，我以為姐姐在最初的時候忍受過那樣的苦楚，所以絕對不會忍受第二次的勇氣，但我沒料到她居然若無其事的忍了下來……只能說我錯誤估計了她對你的重視和對烏魯克的重視。」
伊修塔爾攥緊了手指，嘴唇被咬得發白。
「吉爾伽美什，你別記錯了……姐姐可不是因為喜歡烏魯克的原因所以才做到這地步的啊？她是因為『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烏魯克與這裡的臣民』這個原因所以才會做到如此地步的……在這方面連我都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是因為我是這裡的守護神所以她才會守護這裡，你作為王，可以稍微高興一點了。」
「……請等一下？」藤丸立花一臉怔愣的開口插了一句：「您為什麼要稱呼連素姐姐為『同出一脈的姐姐』？」
「哎呀，你被允許叫她姐姐了嗎，人類的小姑娘。」伊修塔爾挑起眉，稍微抬高了一點胸脯：「不過被賦予了這種程度的榮耀卻不知道對方是誰實在是太可悲了，聽好哦？那位女性正是創世母神親自誕下的十一魔獸死後的悲願的集合體，被我等稱呼為『長姐』的存在……我稱作她為姐姐可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倒是那邊的吉爾伽美什。」伊修塔爾眼睛一眯，瞪了過去：「不過是仗著人家在死亡之海待著的那陣子腦袋迷糊什麼都不懂，就直接綁走強行帶回了烏魯克……嘖，也不知道哪裡被她看上眼了居然做到了這個地步，怎麼想都讓人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也沒有用。」吉爾伽美什冷冰冰的回答道：「到本王這裡來到底是要說什麼，快點說——本王沒空搭理你。」
伊修塔爾的眼睛氣得又一次變了顏色，卻又被她自己硬生生壓了回去。「是關於連素姐姐的事情，你聽不聽。」
伊修塔爾發誓自己的確是出於好意，可不知為何吉爾伽美什的表情只是變得愈發難看。「如果你這混蛋女神敢再說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的話……！」
一旁的西杜麗一臉慌張，手忙腳亂的試圖讓這兩位冷靜下來，「王啊！請您放下神權印章！伊修塔爾女神也是，在這種地方張開天之弓您是打算把連素大人的心血毀於一旦嗎！」
兩人同時一噎，收回了各自準備開打的架勢。
西杜麗終於可以長舒了一口氣。
「……啊，好在沒有打起來。」瑪修繃緊的手臂肌肉也放鬆了一點，看著身後的藤丸立花：「前輩沒事吧？」
「嗯？……嗯嗯，沒事。」少女搖了搖頭，神情恍惚的看著那邊吉爾伽美什的側臉：「只不過，稍稍有一點羡慕而已。」
「誒？」瑪修有些反應不過來，就見到藤丸立花一臉羞澀的撓了撓臉頰，苦笑起來：「這話說起來很奇怪啦，就是知道了連素小姐是誰之後突然覺得很厲害啊……畢竟這種感覺和之前第六特異點的遇到的很類似吧？但是要比貝狄威爾做的更徹底、更加讓人心痛、可是心痛過頭了，反而有些嚮往的感覺……」
畢竟藤丸立花在成為最後的禦主之前不過是個和弟弟相依為命、最多不過是比其他人稍微堅強那麼一點的普通女孩子，就算經歷了無數個特異點的歷練捶打，少女本身的心卻始終沒有被遺棄過。
在第六特異點的時候，看著貝狄威爾為了王孤守在原地徘徊一千五百年，而這一切只是為了讓他的王得到真正的救贖與解脫。
——而此刻，擺在她面前的故事，比上一個更加悲壯而慘烈。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會為了另一個人完全否認自己存在意義的事情嗎？】
啊……原來真的有啊。
為了另一個人放棄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守護他所期望被守護的事物，而且無怨無悔……這種事情。
「吉爾伽美什王啊……」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金發紅眸的王，對方回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只見少女用一種複雜至極的表情回望著自己，一字一頓認認真真的問道：「……連素姐姐為你做到這個地步，究竟是她當初曾經和我說的『士為知己者死』，還是因為她喜歡你呢？」
「……啊？」
吉爾伽美什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瞬的空白。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本能的拔高聲音吼了回去：「說什麼呢你這雜種！那種感情根本不存在在她身上吧！隨隨便便亂說這種話你是想看本王被她扔來的泥板直接壓死嗎！」
不知道是不是被連素慣得習慣了導致藤丸立花一時間竟然忘了眼前英雄王的暴虐之名與他從未真正消失的危險性，立花下意識的反駁道：「就算沒有愛情了可是連素姐姐也一定給了您不亞於愛情的感情吧！說不定那種感情對她而言比愛情更重要呢！？」
此話一出，便是良久的沉默，不僅是被驚到說不出話愣在那裡的伊修塔爾，還有沉默良久之後緩緩舉起了神權印章的吉爾伽美什。
「……我看你真的是被連素慣壞了，這種話也說的出口。」
藤丸立花這才縮了縮脖子，退後了一步。
可吉爾伽美什緊接著便慢吞吞的說了一句：「不過她既然喜歡慣著你，那就本王順便幫她繼續慣著好了。」
藤丸立花眨眨眼，又重新伸出了脖子，看著那邊其的氣的說不出來話的伊修塔爾：「女神大人？」
伊修塔爾看著藤丸立花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殺人，可她再一次吞回了所有的怒意，強制冷靜下來。
這一回，連吉爾伽美什看著她的表情都有些不一樣了。
「梅林背叛你了，你應當知道吧？」伊修塔爾沉聲說道，對方挑了下眉，點點頭：「冠位資質的魔術師通過某種手段斷開了和我的契約消失匿跡不說，還盜走了我臣子的身體，做到這地步就算他說自己沒有背叛我都要把他扔出去了。」
「哼。」
伊修塔爾冷哼一聲，在天之弓上晃了晃腿。
「三柱女神雖說各自為政但是彼此之間也存在著感應，就在半天之前，不知為何南方的魁紮爾的靈基反應消失了，初步判斷梅林大概是去了那裡並且打敗了那一柱女神，佔據了那裡作為自己的新據點吧。」
「魁紮爾？魁紮爾科亞特爾？……那應當是南美的主神級別，梅林再強能打得過主神級別的神明嗎？」
「理論上打不過的。」伊修塔爾撇了撇嘴。「但是如果不是作為英靈的分體而是本體，並且毫不客氣的動用了獸階級別魔力熔爐的心臟呢？」
吉爾伽美什聞言眯起了眼睛。
「那個魔術師啊，可是夢魔與人類的混血哦？自身實力更不用提，分明是個魔術師可比起魔術劍術居然更高一籌這種情況連我也沒想過……
再加上梅林雖然一直比較傾向於人類側活動但也無法否認夢魔血脈帶給他的影響，就算是吉爾伽美什這種極端厭惡自身神性的傢伙也無法徹底否認自己的體內流淌著三分之二神族的血，更何況是那種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的存在？」
伊修塔爾越說，表情便變得愈發冷肅。
「——的確，姐姐給這座城市施下了最高級別的結界，但是也僅限於面對魔獸戰線和敵方女神，這結界概念如今總結一下大概就是『抵禦意圖攻擊這片土地與手持骨劍者的一切危險』，可這結界絕對無法抵抗『本應就是自身的一部分』——也就是她自己……或者說，如今開始正式使用著她心臟為自身供魔的梅林，梅林可沒有連素姐姐控制自己的可怕自製力，說實話他沒任由那顆『心臟』徹底污染自身已經很奇怪了。」
「聽著，吉爾伽美什，比暴怒的魔獸群更可怕的是依靠准beast心臟活動的夢魔，夢魔那可是純粹依靠自身本能活動的怪物，為了奪回連素的靈魂，他現在的舉動很好預測，但是也非常危險，等到他推測出靈魂的位置就會立刻動手。」
姑且不提如今陷入瘋狂開始大肆暴走的戈爾貢，使用著恩奇都身體的金固也出現在了附近，魔獸開始大批量的在附近徘徊，日夜發出悲泣的哭號。
吉爾伽美什：「作為英靈存在的梅林已經消失的意思，代表著他之前依靠幻術壓制的物件也會醒過來吧。」
「沒錯。」伊修塔爾點點頭。
「如何啊？吉爾伽美什，要面對真正的、最瘋狂最可怕的創世母神了，無論是我還是誰，我等所擁有的權能都無法對提亞馬特神造成真正的傷害，割開提亞馬特神喉嚨的最終武器馬杜克的斧頭如今卻在魁紮爾之前的據點……嚴格來講你沒有絲毫的勝算。」
吉爾伽美什沉默了片刻，突然提出了一個伊修塔爾意料之外的問題：「梅林要找連素的靈魂這我不奇怪，可這和如今的烏魯克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裡，伊修塔爾卻忽然笑了。
「啊，對呢，你不知道這件事情。」
她得意洋洋的操控天之弓飛到了略高一些的位置，俯視著下方的吉爾伽美什，笑嘻嘻的說：「在我被召喚的那一刻冥界的埃列什基伽勒也被喚醒了啊？
天空諸神為了彌補那孩子出生起就被送到冥界的悲哀與愧疚，許諾給她死亡之海下沉著的所有魔獸骨骸，也就是當初的十一魔獸最後的遺骨，理所當然的那孩子將連素姐姐視作了『諸神賜予自己的最初也是最後的唯一禮物』，並隨時準備好在她體力耗盡的時候就直接把她的靈魂拉入了冥界，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證不會失手，埃列什基伽勒可是把冥界挪到了烏魯克下面哦？」
西杜麗捂住了嘴：「冥界……如今就在烏魯克下麵？」
「誒，是啊。」
伊修塔爾笑得燦爛如花，卻見到吉爾伽美什若有所思的將目光看向了地面。
那邊的藤丸立花開口了：「王啊，反正連素姐姐安排完了接下來大部分的工作，能否允許我去一趟冥界帶回她的靈魂？」
「……呵。」
王發出一聲輕笑。
「說的不錯，迦勒底的小姑娘；看來連素慣著你這麼久還是有些道理的。」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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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4-8 17:09
第51章
由斯巴達之王列奧尼達一世親自率兵鎮守的是魔獸戰線的北壁,同時也是此刻魔獸群們躍躍欲試企圖攻破結界的突破點。
人類的士兵勉勵支持自己的身體站在城牆上俯視著下方愈發騷動的魔獸群，這是魔獸戰爭後的第六個月,這些戰士之中大部分都曾經親眼目睹同胞慘死魔獸之口或者被直接折斷手腳活生生地帶走後再也沒有音訊,親友死去、糧食短缺,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感受著下一秒就要被殺死的威脅。
可是，沒有一個人選擇放棄。
只要回過頭看一眼他們的城市就能知道,位於最高處的那兩個人竭盡全力給予了他們可以笑出來的力量與勇氣。
宮殿之中的兩位,一人是凜冽寒風,一人卻是柔柔春水,這二者相輔相成彼此不可分割，王的力量是運轉起整個烏魯克運行的齒輪,而臣的力量則是使整套系統得以更加輕易流暢運轉。
王使這座本應被戰爭與死亡籠罩的城市重新活了起來，而為了他們的王，那個人獻上了自己最後的時間與生命。
——那是被整個烏魯克敬慕愛戴的兩個人。
偶爾大家也會覺得，不是他們兩個就不行,那般默契的交流、那樣自然的相處，好像只要他們彼此存在著就是屬於對方的世界，沒有人可以融入這對君臣之間了……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彼此卻又都有一種不可再進一步的微妙距離感,那種距離感給人一種無奈的遺憾，卻又會覺得這樣就是對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熟讀創世神話瞭解提亞馬特神與十一魔獸最後悲願集合而成的女性體之間的關係，但在祭祀長的點頭下,他們還是大致知道了魔獸群的目的——為了帶走他們的大人,為了奪走王所能擁有的最後的安詳。
「要我再說一遍嗎？只要交出姐姐——也就是你們稱作『連素』這位女性的軀體，所有的魔獸會立刻離開這裡……啊,當然，之前奪走的人類就無法換回來了，畢竟孕育如此大量的魔獸也是需要魔力供給的不是嗎？」
所有的士兵都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別開玩笑了！」其中一人怒不可遏的喊了起來：「就憑你這種借用了恩奇都身體的傢伙，怎麼可能讓你就這麼輕易地帶走那位大人啊！！！」
這個人不顧列奧尼達一世的阻止，直接沖上去對那綠色的身影揮舞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對方輕飄飄的向後退了幾步，在看見那名人類士兵的身體越過地上那道人類肉眼不可見的光圈之後，他的嘴角揚起了嘲諷的笑容。
——人間兵器的手，輕而易舉的洞穿了士兵的胸口，像是甩動一具掛在手臂上的破爛玩偶一樣沖著城牆之下用力一揮手，那具士兵的屍體便被他隨手甩下了城牆，被一擁而上的魔獸吞噬殆盡。
「哎呀，不交出來嗎？」
「恩奇都」的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就算這片土地如今擁有著姐姐設下的可以抵禦我等魔獸的結界，可那又如何呢？人類的壽命與魔獸是不一樣的，我們可以耐心的等，一年，五年，十年，百年……魔力會耗盡，你們會死去，就算是如今擁有不死性的吉爾伽美什也不可能永遠站在那裡吧？……啊，我忘了，當你們全部死掉後他就算還活著又能如何呢？」
他沖著這些人伸出手，一副循循善誘的溫和口吻。
「所以說還是交出來吧，那是母親與我即使最後死去也都無法釋懷的悲傷的最後救贖，你們人類的話至少可以理解吧？摯愛之人在你們面前一點點折磨致死的絕望感……我再重複一遍，只要把她還給我，魔獸自然會離開，還是說你們要繼續聽著那位王的指揮愚蠢的與我們作對？」
「蠢貨！在列奧尼達一世之前指揮這片魔獸戰線的可是你叫姐姐的那個女人！換個說法就是你心心念念帶回去的『姐姐』比任何人都厭惡你們的攻擊！」
吉爾伽美什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金發紅眸的英雄王手執神權印章，威風凜凜神采飛揚的站在那裡，牛角帽下吉爾伽美什那張俊朗漂亮的臉上根本就不存在金固之前猜測的憔悴與疲倦。
英雄王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嘖了一聲。
「……不過看著你這張臉稱呼她為姐姐，本王還真是相當不舒服啊。」他自然而然的站在了藤丸立花的身前，擋住了橘發的小姑娘：「啊對了，連素的確和我提過這件事情，面無表情的和本王說什麼『王啊，你家的泥人詐屍了，大概換了個芯子，看起來實力沒有絲毫減弱的樣子』如今來看，大概說的就是你吧。」
說好的臣子本分是為本王分憂這種事一點也沒看出來，倒是幸災樂禍看侍奉的君王被冷不防嚇一跳這種事她總是相當樂在其中……如果不是千里眼能看到真實提前就知道這種事情不久被她得逞了嗎！
金固看著眼前的吉爾伽美什，臉色一沉：「我的確在很久之前去見過姐姐，不過你看起來沒有一點難過的樣子呢，吉爾伽美什。」
他抬手，冷冰冰的扯動嘴角：「明明姐姐是為你而死不是嗎？但你在笑，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啊……無法理解，為什麼人類的感情寡淡淺薄的如此令人作嘔，她還要選擇站在這裡？」
「說錯了。」
吉爾伽美什冷聲糾正道：「本王從未期待過她的死亡，比你們更不希望……本王最初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滿足臣子深埋內心卻從察覺到的願望，我期待的是她在我身邊會迎接什麼樣的未來，至於你們……嘖，完全是計畫之外的玩意。」
——無處可去、無人以依的悲哀之獸。
那麼留在他的身邊不就好了。
不過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問答題，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便先她一步先給了出去……反正她想要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便看看這茫然地悲哀之獸究竟能回贈給自己什麼樣的禮物罷了。
他的一時興起，得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驚喜。
那份她自己毫無所覺卻過分熾烈濃沉足以燒死一切的心，毫不猶豫的擺在了他的面前。
吉爾伽美什始終都是吉爾伽美什，即使為了應對烏魯克的危機收斂不少，可他依然還是吉爾伽美什。
比任何人都瞭解人類、比任何人都喜歡人類、比任何人都熱衷於享受著人類這種生物會帶給他的愉悅感。
他預料到了自己可能會很重視這個女人，這是源於千里眼所能觀測到的影響，對於他來說不過是某種「可能的未來」，但對吉爾伽美什來說絕對不是他會去故意追求的結局，但是這名為連素的女人可能為自己帶來的愉悅卻是毫無疑問的，不是魔獸、不是人類、不過是某種悲願最後凝結而成的怪物，卻比任何一個人類都更加符合一個人類的身份。
被染上了人類才有的氣息，被灌輸了人類才有的信念，試圖融入人群卻始終被排斥在外，即使是毫無所覺自己已經處在即將崩潰的邊緣也會毫不猶豫相信他人的女人。
以為是一張畫滿痕跡的廢紙，結果湊近一看不過是無數的光束投影在白紙之上造成的假像。
……這不是相當有趣的事情嗎。
想把這樣獨一無二的有趣存在握在手中收歸於寶庫之中，對他來說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不過他以為是自己看透了那個女人，卻沒想到對方先自己一步看懂了自己。
——看懂了自己對她的態度，看懂了王真正想要的東西，便毫不猶豫的去替王保護他所愛著的烏魯克，哪怕是犧牲一切也要護住烏魯克與這裡的子民。
她喜歡烏魯克嗎？
當然。
但她的理由更多的不是源於自身，而是「因為王愛著烏魯克，她才會愛」。
若無其事把自己放在被拋棄棋子的位置，守護住了英雄王真正重視的摯愛之物——這在他人看來也許是卑微的獻祭，在英雄王看來卻更是一種意志淩駕于王之上的傲慢。
但是其他人不會注意到，他們只能看得見連素的死，烏魯克的臣民也就算了，但是眼前的傢伙若是也這麼覺得那便讓他覺得有些不值得了。
一直追逐在對方身後，卻連對方的眼睛也沒注意到嗎？——這話也不對，畢竟一邊若無其事宣誓忠誠一邊坦坦蕩蕩注視著上位者的眼睛將其所思所想全部掌握其中的傢伙他活了這麼久也就遇到了這一個而已。
而且就算她不在了，她能帶來的其他影響也是相當令人愉悅的。
比如說——
「這麼迫不及待，難不成你是在期待著她的死嗎？」
果不其然，金固聽見他那句神色一滯，下一秒便是滿面怒容：「你說什麼！？」
「本王說錯了嘛？」
吉爾伽美什冷笑起來：「就算你用著本王昔日摯友的軀體但是本質卻是完全相反的玩意兒……提亞馬特神最後的孩子，金固，說起來你這傢伙某種意義上也是看著她當初死去的罪魁禍首吧？
如今特意來到這裡也是如此，不過是察覺到了她氣息消逝覺著她已經盡到了作為人臣的最後職責，與人世間最後一縷聯繫也都斷掉了，所以才趁這機會跑來把她帶走。」
「承認吧，金固。」
吉爾伽美什王站在結界的那一邊，嘴角掛著愉快而諷刺的微笑，沖他抬起了下巴。
「——不要試圖把錯誤堆到本王身上，你比任何人都期待著她的死亡才對。」
——為王者，不可以輕易以劍殺人。
——那要怎麼做，制定法律，還是讓他人去做。
——不。
那女子搖頭道。
言語足矣。
——殺人，先誅心。
您若是遇到敵人，不可敗，不可落人口舌，不可使人恐懼，不可留下再次暴虐之名。
「本王是王，有什麼不能做的。」
「的確是王，血脈與地位，您至高無上。」金髮的女子跪坐在自己面前，嘴角是春水般溫柔的優雅淺笑：「可賢王還是暴君，卻是由百姓評價的。」
「您如果想做自我的暴君，我自會為您遞劍；可您若是要做令萬民拜服的賢王，就要由我來替您殺人——當然，選擇權在您，我的王。」
他還記得，那夕陽之下的女子一雙金眸，那一瞬間竟是比天空的太陽還要耀眼奪目，連王的心都被蠱惑了。
——你做到了，連素。
哪怕你死了，你也能替我殺人。
第52章
烏魯克北壁發生的事情,正位於資訊閉塞的南方叢林的人自然不會知曉。
白色的巨獸晃著尾巴不安地跟在渾身是血的主人身邊，不時地湊過去用腦袋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
同樣也是被梅林搞得滿身劍傷的羽蛇神魁紮爾動一下就疼得齜牙咧嘴,她草草地包紮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上前一步扶住了那人的手臂：「我來扶吧。」
被羽蛇神撐住手臂的女人晃蕩了幾下,一彎腰又是一口血嘔了出來，襯得血淋淋的胸口看上去更可怕了。
羽蛇神一齜牙,露出個相當可怕的笑容：「你膽子也真是大,連強制調換自己本體的梅林也敢騙。」
「沒關係啊,反正我的幻術練的比他好,騙了也就騙了。」
連素晃晃悠悠，肩膀靠在了羽蛇神魁紮爾的身上,肩頭垂落而下的長髮已然是霜白如雪，竟是不知何時徹底褪去了原先的奪目金色。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聲道：「這回梅林用的是空間轉換級別的魔法，那傢伙擁有最高等級的魔力熔爐,若是不計後果偶爾想要冒險嘗試一次的成功率也是很高的……
倒是我估計錯誤，這時代在他誕生之前，可以反過來理解成『梅林被封入阿瓦隆永遠不得出來』的事實發生之前,他如果真的認真起來想要離開那裡也是可以的。」
連素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魁紮爾，表情很是歉疚：「倒是我這個錯誤連累你，這還真是抱歉了。」
若不是她還是薇薇安的時候與梅林一同修習魔術在很多地方更勝他一籌,如今也不可能靠著幻術迷惑過對方的眼睛,勉強靠著對方追去烏魯克想要追回連素靈魂的功夫奪得一點喘息的時機——可話雖然這樣說，多多少少還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無論過程如何,先前的羽蛇神是真的輸了，不過是在最後一刻給自己加上了戰鬥續行一類的技能這才能在戰鬥結束後撐著一口氣兒爬起來。
魁紮爾咧了咧嘴，扶著她在一棵樹旁坐了下來。
「你還是先休息一會吧……剛剛從冥界被拽回來感覺一定不會太好，不過那小姑娘真的放你回來了吧？你可別走到一半再被埃列什基伽勒重新拽回去。」她揉了揉脖子，目光看向自己在此地建造神殿上的那個巨大斧頭。
馬杜克之斧——也是當時劈開十一魔獸軀體，最後殺死了創世母神提亞馬特的武器。
這件武器是吉爾伽美什一直試圖攻破南方叢林結界的真正理由。
連素咳嗽幾聲，下一秒卻是笑了起來：「不是，嚴格來講我把艾蕾給騙了。」
「誒？」羽蛇神魁紮爾眨了眨眼，等她反應過來後也跟著笑出了聲：「……噗哈哈哈哈哈！你騙了冥界的女神？那個看起來很乖的好孩子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行事風格有多殘忍的埃列什基伽勒！？」
「反正梅林也正好召喚我了，天時地利人和，順手就騙了一把……大概那孩子覺得我離開冥界是因為梅林的關係吧。」
羽蛇神這回終於笑夠了，托著下巴盯著連素時嘴角依然在上揚。
「何必和我說這話呢，你騙騙別人就算了，和大姐姐說這話可是個相當錯誤的決定……你做了交換吧？給了那孩子什麼相當有用或者足夠貴重的東西，埃列什基伽勒才捨得把你放出來。」
連素嘴角的弧度略淺了幾分，她抬手攏了一把自己如今已經變得雪白的長髮，笑著歎口氣：「蘇美爾神明的特點是金髮，即使我是以魔獸身份降生的，但是這也無法忽略我的母親是創世母神的事實，在這片土地上的話，我的神性好歹也能擁有個主神級別的吧。」
魁紮爾看著她的白髮，笑容消失了。
連素卻依然在笑：「問我為什麼能回來？很簡單啊——我拿我自己的神性為代價交換了新的權能然後直接轉讓給了艾蕾，她這才把我放上來了啊，好在她是作為神明出現不會受特異點的影響，即使是這個艾蕾得到了這份權能其他世界線的也可以共用，也不算我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轉過頭，沖著魁紮爾彎起眼睛：「我這早該死去的傢伙拿最後的價值給小妹妹換來了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權利，也算是不虧了。」
魁紮爾垂下眼睫：「怎麼想這都不是能笑出來的事情吧。」
「可以啊，對我來說完全可以的。」
連素一臉的無所謂：「我這個人呢，無論什麼時候都總是血緣單薄親緣寡淡，兄弟姐妹也好還是父母子女也好，沒有一個人能留在身邊直到最後的。所以說呢……我還是喜歡做先走的那一個，當然，若是臨走之前能留點痕跡在別人心裡，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羽蛇神輕聲歎息：「你啊……還真是糟糕的孩子。」
「超~糟糕對吧？」連素撐著樹幹站了起來，白色的魔獸湊過去扶了她一下，被連素摸了摸頭頂柔軟的白毛：「多謝了，凱西·帕魯格……不過接下來還得勞煩你跑一趟，去把那個半夢魔在捅出更大的亂子之前把他送回阿瓦隆。」
她把臉埋在魔獸的頸側抬手拍了拍，溫聲說道：「這些事情可能要消耗掉你相當一部分儲存的魔力，辛苦啦。」
魔獸搖了搖巨大而蓬鬆的尾巴，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可它只是留戀的蹭了蹭連素後，便乖乖地轉身離開了。
「沒關係嗎？你的供魔還是依靠那個小傢伙吧？」
「沒事，本體直接轉換過來需要大量耗魔，再加上和你打得這麼慘烈……就算那傢伙是梅林估計這會也就是強弩之末了，正好凱西帕魯格之前總是和我嚷嚷它被梅林扔下塔被迫自由落體一千年這件事情一定要報仇，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魔獸的氣息這會已經消失了，魁紮爾隨意一動時不小心扯動了身上某處已經見骨的傷口頓時疼得嘶了一聲。連素喘勻了氣兒，走上前去替魁紮爾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繃帶，順勢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擺明瞭沒打算讓她繼續動的樣子。
羽蛇神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你這是做什麼？」
「讓你在這裡呆著歇會，估計過不了多久您就要回英靈座了吧？啊，不是戰敗回去，而是特異點修復後的強制遣返。」連素回答道，「我緩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工作我自己來處理就好，倒是多謝了姐姐之前願意答應我這個聽起來相當不對勁的糟糕計畫，在梅林這邊可是當真省了我不少力氣。」
魁紮爾盯著她那張若無其事的蒼白臉頰，先前還溫和平靜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等等，你現在是靠著什麼站起來的？姑且不說原先你人類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了，被梅林斷開了英靈契約又失去了供魔的你理論上應該是動不了的才對啊！？」
「哎呀。」連素歪了歪頭，笑眯眯的看著她：「看起來羽蛇神大人反應蠻快的？」
羽蛇神怒聲反問道：「沒道理的，你到底怎麼回事！？」
連素抬手拉開了自己的衣襟，只見女子胸口雪白的肌膚上附著著一隻紅白相間的詭異怪物，魔神柱巴巴托斯離開了她的手腕，此刻已經融入女子的肌膚骨骼之下，借著寬大衣襟的掩飾在她胸腔裡如同心臟一樣的跳動著。
「這是魔神柱，單論供魔能力甚至在我原先的心臟之上……畢竟那邊連接的可是魔術王積攢了三千年的魔力啊？
不得不說，幸虧那邊的戈爾貢女神大大方方的把魔術王所做的聖杯交到了金固的手裡，不然我只靠著一隻魔神柱就想徹底解讀魔術王的魔力波動，再模擬這樣的波動直接連接到金固那邊這種事說起來也是勉強了些，好在在最後的時候也算是成功了。」
她撐著膝蓋站了起來，魁紮爾正準備一起站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完完全全動彈不得了。
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身上之前披著的白袍此刻已經變成了沉重的鎖鏈，將她捆著讓她根本無法挪動一步。
「金固的那具身體扔殘存著屬於恩奇都的意志，只要和他商量明白，做個臨時一次性的『天之鎖』這一點黏土還是願意借給我的。」
連素大方的承認了，「但是幸虧了羽蛇神姐姐的神性夠高，要是之前輸的是梅林不是你，拿這小東西去捆那個半夢魔的話我可是真的一點信心都沒有。」
羽蛇神氣極反笑：「是說你把這兩種情況都算進來了嗎？」
「嗯嗯，全都算進來了。」連素很是坦蕩的點頭：「包括羽蛇神小姐不同意我的計畫、恩奇都那裡失敗、以及梅林接下來各種各樣的反應您的反應、艾蕾的反應這些全都有後備計畫，畢竟我接下來要做的工作動靜還是很大的，要最大限度的做好準備工作。」
「……這麼費心思，你到底要幹嘛？」羽蛇神徹底放棄了掙扎，腦袋向後一靠靠在了自己現在依著的樹幹上，這其中未嘗沒有她磨蹭時間的意思，可更多的還是魁紮爾自己相當好奇。
連素彎起眼睛，笑意未達眼底。
「……目的啊？一開始的話，是不甘心吧。」
——自誕生那一刻開始就作為創世過程中的悲哀棄子，無數次遷就他人改變自己，最終也要被無數次扔下、被無數次拋棄、被無數次忽略。
這樣的人為什麼偏偏是自己。
死亡在她這裡只是停止眼下痛苦的應急手段，到了最後甚至連恐懼都感受不到了。這樣的結局對於連素來說實在是太過諷刺，無法擺脫現在的局面，又沒有辦法再進一步得到解脫。
——畢竟是她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嘛。
這份不甘心，與其說是魔術王那樣對人類深切入骨的憎惡，不如說是她自身閑來無趣誕生的想法。
正是因為失去了真正可以愛人的心，所以這雙眼所能瞧見的世界才變了個樣子——她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興致勃勃的猜測過自己變成獸的話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呢？
……啊，對了。
還有自己的「母親」也不能忘記。
對於連素來說，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扔到腦後，只有提亞馬特不行。
只有提亞馬特不行——無論得到多少次嶄新的人生，總會在某個時候重新回憶起當初的悲哀與絕望。
對於自己的母親提亞馬特，連素無法控制自己本能的愛意，也阻止不了失去了心臟的自己對母神乃至於到了這一步也不能徹底捨棄這份感情的自己的厭棄之情。
她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察覺到蓋提亞的所作所為，不過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她並無心阻止，某種意義上她還相當的樂見其成偶爾還做了幾次推手，自誕生那一刻就被捨棄、早早地歸於蓋亞側的怪物已經失去了人心，不過是靠著阿賴耶強塞過來的冠位職階和尚未徹底散去的感情勉強維繫著一點關係。
……也許是因為這一點，蓋提亞對她從不設防，甚至當時她拐走了魔神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去了。
蓋提亞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偶爾想要利用她這個同為獸階的存在也不是不可以……可只有提亞馬特這個存在他不能碰。
只有提亞馬特。
——他絕對不可以碰。
那是她自身的仇與愛，和母神有關的事情必須要由她親手去做。
「所以說，我是為了反將蓋提亞一軍才來到這裡的，這是七成理由，剩下的三成是我自己也氣不過母神當初對我的所作所為，打算順便問問她。」
「……完全看不出來呢。」魁紮爾在腦內消化著過於龐大的信息量：「你是這種惡劣性格的孩子嗎？」
「嗯嗯，當然是，而且你當初遇到的那個一心一意為了吉爾伽美什王努力的當然也是我啊？……不過是完全不知道這一切的我啦~」
連素笑嘻嘻的說道。
「最高明的騙局就是包括自己都要相信著的，所以其實我一開始連我自己都騙了啊羽蛇神大人~
在最初的我設定好這一切後，我就直接殺死了『知道這一切的我自己』，然後在死亡之海重生，提前做好了遇見人類最古之王的準備。
呀~畢竟也是死了這麼多次，也有了經驗，這種程度我還是做得到的啦。」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自己當初為何被一次次的拋棄，於是在最初也是最後的時刻裡，連素做了一場豪賭。
——她用一個茫然無措的自己對那位剛剛失去了摯友、憎惡著神明、更是擁有著可以看透真實的千里眼的王詢問道，自己的價值，究竟為何？
也就是說，她將最後一次的選擇權，交給了人類最初的王者的手中。
這是一道比斯芬克斯的謎語更加惡劣的選擇題：沒有題面，沒有答案，沒有可以提示的幫助，沒有所謂正確的選擇，真實掩埋在層層迷霧之下，如同死亡之海永不散去的陰冷霧氣，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若是王信任她，交給她期待的東西她就會停手站在王的一側，阻止人理燒卻，也算是完成自己最初的願望；
可若是他做錯了選擇，那麼她會成為人理燒卻的最後推手讓自己以另外的方式重新成為「獸」，而且保證不會有一點痕跡落在她的手上。
慶倖的是，那位擁有著千里眼的王者先她一步握住了主導權，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送來了一份讓她十足驚訝的回答。
——自身存在的價值？意義？
——蠢貨！若是自己不知道的話，那本王給你一個意義不就好了！
金髮的王對她伸出手，一臉自然不過的狂妄與傲慢。
——你若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成為本王的臣子不就得了！獻上你的忠誠與你的一切！為了本王繼續走下去！
「……不得不說，吉爾伽美什可真是個有趣的男人……稍微來得遲了些，但對我來說反而剛剛好，作為對手還是君王來說都是不錯的~」
羽蛇神相當不客氣的翻了白眼。
「還真是辛苦你對我解釋了這麼多呢，小、妹、妹！」
「不客氣不客氣~烏魯克人民向來熱情好客，我的職位和工作量叫個宰相也差不多嘛~」連素坦坦蕩蕩的擺擺手，「不過說了這麼久，也該說聲再見了吧？」
「——誒？」正在尋找著解開鎖鏈方法的魁紮爾又一次沒有反應過來。
「我可不是那種會遵循『反派死於話多』定理的類型啦羽蛇神小姐，還有我記得我說過了吧？」
女子彎起那雙淺金色的眼瞳，眼中寫的滿滿都是不懷好意。
「——我的幻術可比梅林要好啊。」
「等您聽到這段話的時候大概已經回到英靈座了吧？好歹也是給蓋亞和阿賴耶幹了這麼多年，這點類似『網路延遲』的小特權他們還是會放給我的。」
連素看著早早已經空無一物的眼前，說完這句話後嘴角終於緩緩地拉平了。
——南美的女神算是完好無損（？）的送回英靈座了，希望英靈座上的女神大人反應過來後不要太生氣啊……
她揉了揉脖子，轉過身看向不遠處那巨大的斧頭，長長地歎口氣。
「啊啊，為人臣就這點不好啊，死了被人拉回來代表著要繼續工作呢。真的是，那傢伙完全沒給我放過假啊……嗚……果然反應過來後我還是討厭吉爾伽美什。」
連素的手掌覆在了馬杜克之斧的把手上，一臉氣鼓鼓的道：「要幹活了哦，巴巴托斯？把你的魔力覆蓋到到這裡面，吞進你的肚子裡然後拉進我的身體裡就好了……嗯，就像是之前說的，用我這副殼子作為最強的鑄劍爐，把這玩意鑄成劍。」
「啊……的確，沒有其他材料了啊。」
「……那就拿我身體裡現在剩的最後的幾塊骨頭融進去好了。」
反正將來那傢伙作為這時代的生者，所有的記憶也要跟著修復完畢的特異點一起被修復吧？
連素卻松了口氣。
反正記不得了，那就任性一把好了~
第53章
當初斬殺了自己的武器馬杜克之斧,如今用魔神柱的力量、以自己的軀體作為最後的劍爐，融合最後的骨骼鍛造成了最後的劍。
做到這個地步連素本該已經算是屍骨無存了,為了接下來的任務她不得不和世界的抑止力賒了一次賬,從對方手中換來了一次性的靈基勉強可以讓她繼續苟延殘喘一會。
啊……可真的是壞習慣。還以為把心挖掉就能解脫了,結果最後還是栽了一次啊。
她撐著劍走出叢林，只是剛剛邁出森林,連素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影子。
細說起來的話,這位女神她也是見過的。在她還什麼也不知道但的確是第一次與金固重逢的時候,她就躲在不遠處的樹後小心翼翼的窺探著。
可她卻也絕對不是自己的母親提亞馬特,這位來自異域的蛇身羽翼的女神蜷縮著宛如鷹的利爪，站在那裡怯怯的看著她,滿眼都是糾結的痛苦。
「……我的孩子。」她的蛇尾不安的拍打著地面，三番兩次的想要湊上來，最後卻都只是在不遠的地方徘徊打量。
女神那顫抖的哭音的確發自內心，是完完全全屬於一個滿心悲痛的母親對曾經不小心被自己扔下的孩子的愧悔與憐惜之情,可是——
「……果然，你不是她啊。」
連素歎息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看起來有多麼悲哀與無奈。
「不過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最後的殘骸一樣的東西啦……所以這件事上我倒是沒什麼立場可以斥責你,不知名的女神。」
戈爾貢蛇尾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她本能地覺得這孩子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她完全不想聽見的，可是她卻又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見連素撐著劍挺直腰杆站了起來,一臉歉疚的看著自己。
「雖然這話說起來很過分，不過女神大人介不介意讓我殺死一次呢？請您不用擔心,只是『殺死』附著在您身上屬於我母親的意識而已。」
戈爾貢動作一頓，聲音裡已經帶了顫抖：「……你要拒絕我嗎？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帶你回去我的鮮血神殿，只要用那些人類作為祭品，就算是你現在這種的傷勢也可以治好的！……所以求求你，不要拒絕媽媽好不好？」
「如果只是想要毀滅人類那我自己也能做到的的，母親……如今又在說什麼呢？毀滅人類又能怎麼樣？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可您知不知道這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場夢，無論我站在哪一邊都是夢……等到夢醒了我依然什麼也沒有。」
她是不被時間承認、不被空間承認、不被歷史承認、不被人類承認的怪物，一開始連名字也沒有，就連「連素」這個名字也只不過是輪回中的某一世中某個人送給她的禮物讓她一直使用到了現在，僅此而已。
為什麼這個世界偏偏是特異點呢？
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你才會看我呢？
一頭白髮的女子低聲歎息著，像是無法忍耐痛苦一般緩緩地弓起身子，手指捏的發白。
「我等了您那麼久，只是期望您看我一眼、承認我的價值僅此而已……但是沒有，到死都沒有。」
她反手握住了劍柄，五指緩緩收攏。
「——那麼我會為了我的王走完我的最後一步，即使他大概從未如此期待，但是煩請看在這個世界是特異點、無論是我在這裡的所作所為還是他對我的感情都會消失的份上……就放過我吧。」
戈爾貢沒有動，她近乎溫順地等待著下一刻即將發生的事情，半點也沒有阻止的意思。連素只能彎彎眼睛，露出一抹苦澀無奈的笑容。
「我沒什麼多餘的力氣與你爭鬥，現在離開我也不會追上去找你的……所以你不躲嗎？」
戈爾貢搖了搖頭……那不是屬於復仇女神會有的眼神，而是屬於提亞馬特的。
在那把劍刺穿自己心臟的那一刻，這位女神只是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頭頂，小心翼翼地問道：「被剝掉骨頭……疼嗎？」
連素呆愣了片刻，隨即彎起嘴角點了點頭，啞著嗓子回答說。
「……當然疼啊，媽媽。」
……好疼啊。
媽媽，我好疼。
疼得要命，疼得想哭，疼得想放棄作為戰士的身份，想要滿地打滾像孩子一樣撒嬌耍賴，卻還要拼盡力氣忍耐著這些衝動，努力抬頭注視自己的母親。
想著，哪怕在最後一刻安慰一下她：「沒關係的，我不疼」什麼的。
——可是您沒有看我，您注視著您的敵人，您咆哮著他們對你的不敬與忽視，詛咒著這些神明的孩子拋棄了無限縱容著他們的您。
那份絕望，比任何武器都要可怕。
因為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悲願的集合……也就是說，那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她感受了不止一次。
她很努力了，很努力的走到現在，但是也終於走到不想走了啊。
「……母親啊，請您來帶我回家好不好？」
——對這句話作為回應的並非是蛇身羽翼的女神，而是遠方來自海洋之上的奇異波動。
誕生了這個世界的原初之海，正在【悲泣】。
往來波斯灣執行任務的士兵和其他人群瞧見了那可怕的特異景象。
只需一瞬便被污泥侵染至黑色的海洋，以及那再也無法看清的世界盡頭。
——此為毀滅之時。
——此為人理燒卻之時。
——此為創世母神蘇醒回歸之時。
連素看著眼前已經被自己「殺死」了屬於提亞馬特神那一部分的女神戈爾貢，在抑止力的幫助下強制回歸了英靈座。她捏緊劍柄，沖著天空揚起了頭。
「異鄉的客人啊……請呼喚我的名字。」
位於烏魯克的藤丸立花忽然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竟是連那邊的瑪修也顧及不上，直接原地跳起來轉身就往王的宮殿方向跑去。
……啊，能看到的。
位於宮殿一方，與那人靈基不小心混在一起，作為職階象徵物一同被吉爾伽美什拽下來的一把刀……現在正好作為獨一無二的聖遺物。藤丸立花沖上去握住了那把刀，氣喘吁吁的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了正好站在那裡的西杜麗。
「您這是要進行召喚的工作嗎，藤丸小姐？」
藤丸立花點點頭，西杜麗側過身子，讓開了一條路：「那麼請您跟我來，我帶您去之前王英靈召喚的地方。」
少女握緊了手中的刀。
會成功的。
她想。
那一刻，的確是聽見了連素姐姐的聲音——
迦勒底的禦主終於站在了祭台之前，莫名的激動與緊張像是一隻手扼住了她的心臟，隨著她抬起手運轉起自己的魔術回路，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顯得那麼艱難。
汝身在我之下，託付吾之命運於汝之劍，遵從聖杯之名，若遵從此意志此理的話，回應吧——！！！
被強行改造刻印在這具少女軀體上的魔術回路不得不承受著遠超過往每一次英靈召喚的壓迫，沒有了迦勒底系統的特殊説明，僅憑少女一人企圖進行這種規模的召喚必然要付出相當程度的代價，魔力在被無限抽取，體內儲存的魔力被抽幹之後緊跟著襲來的是自指尖開始蔓延的冰冷與麻木，像是失血過多，又像是有人在抽離她的血液……
但是還差一步！
「在此起誓，吾是成就世間一切行善之人，吾是肅清世間一切罪惡之人！！！
通過抑制之輪前來吧，天平的守護者啊！！！」
強烈鋒利猶如利刃般的卷風自召喚陣周圍呼嘯而起，攜帶著刺目耀眼的光輝照亮了這一方天地，少女禦主本能的閉上了眼睛，此時，一隻冰冷的手掌握住了她尚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
緊跟著沖進來的吉爾伽美什還沒等來得及開口說話，自召喚陣中再一次走出來的那名女子發如霜雪，一身白衣染盡鮮血，手中執著一柄黃金色的長劍。
「servant，saber，應從召喚而來。許久不見了，迦勒底的小姑娘……我從冥界爬回來了。」
她說完這句話後，整個人便自祭臺上跌落而下，被藤丸立花一把抱住，然後曲起膝蓋順勢跪坐在了一旁的地上，讓被自己抱在懷裡的這個人可以更舒服一些。
「……啊，歡迎回來，連素姐姐。」
藤丸立花的這句話雖然依然是面帶笑容說出來的，可她的嗓子裡已經帶了哭腔，「你是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啊？」
「沒辦法，畢竟英靈座上的我已經不存在了，要想儘快回來的話我可沒有那麼多力氣只能用這個法子了，啊，還有一件事，女神三聯盟已經瓦解了，羽蛇神魁紮爾與復仇女神戈爾貢已經被我送回了英靈座，剩下的那位也答應我停手不在亂來。」
「別說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藤丸立花手忙腳亂的想給她包紮，卻發現她身上渾身上下每一處不帶著血，連那頭燦爛美麗的金髮都變成了冰冷的霜白。
「……喂，你的神性哪裡去了？」這是吉爾伽美什的聲音，語氣平靜過頭，聽不出喜怒，卻反而讓人覺察出一種風雨欲來的冰冷威壓。
「拿去送人了啊。」連素剛剛說完這句話，就覺後領一緊，緊跟著整個人的天翻地覆，從剛剛才簽了契約的柔軟可愛的少女禦主身上換到了英雄王肌肉緊實的懷裡。
突然就被公主抱的連素：「……」
心花怒放或者小鹿亂撞什麼的是不存在的，雖然她不否認自己此刻對吉爾伽美什的感情，但是無論哪個角度來講她果然還是更喜歡軟乎乎的女孩子。
連素無辜道：「王啊，現在我可是人家的從者，請您把我還回去。」
「你先把你刻在烏魯克上作為結界的靈基拿走再說。」吉爾伽美什冷哼一聲，嘴角卻反而勾起了愉快至極的笑。
「——本王守護烏魯克的決心已然浸染大地！
當然，還有一句話是之前就想和你說的：連素，你對本王有這樣的心思，我很高興。」
這位金髮的王第一次對她溫和的笑了，那雙眼中浸透了某種她曾經無數次從求不得到不敢求的深沉感情，未曾掩飾，伴隨著這個人一貫的張狂與傲慢，坦蕩的望入了她的眼中。
連素抬頭看著那雙猩紅的眸子，驀地一怔。
就是這一怔之下，吉爾伽美什已經抱著她離開了祭台附近，西杜麗早就離開去準備給連素換洗的衣物，一時間附近已經沒有了人，只有瑪修匆匆跑向那邊依然跪坐著的藤丸立花旁邊，焦急的去看她的樣子：「前輩！您沒事吧！？……前輩？」
她手足無措的看著自己也不說話更不開口，就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裡掉眼淚的禦主。
比起那邊氣氛和諧到令人心生酸澀的兩位君臣，藤丸立花的反應卻是相當奇怪的。
她目光空洞，坐在原地，藤丸立花應該是愉快的，高興的，滿足的：因為她期待的畫面終於出現了，王等在原地等到了自己珍視的臣子，而臣不惜代價也從最遙遠的地方回到了王的身邊。
……可是，為什麼現在這麼難過？
吉爾伽美什王作為安撫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少女心口泛起不屬於她的疼痛。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在迦勒底簽訂了多名英靈之後，為了最大限度的加深禦主與從者之間的羈絆，藤丸立花偶爾可以以其他形式感受到從者內心深處的感情，但那都是對方感情波動到了極點，大喜大悲之時才能隱約察覺到一絲半點。
她無助的握住了旁邊少女的手臂，用一張茫然而無法理解的表情望著她，哭著道：「我好難受，好疼，瑪修……我好疼。」
藤丸立花只有一瞬的機會得以窺探自己剛得到的那名英靈的內心，可只需這片刻的影響，便足以使這身經百戰意志堅韌的少女禦主哭到上不來氣。
怎麼會有人可以若無其事地承受著這般無窮無盡的悲與痛楚，一邊對別人坦蕩從容的笑著的？
……她根本就沒辦法停下來，即使是走到了這一步，即使是作為烏魯克的末日，即使這是這大部分人的終局，只有她，只有她一個人重新睜開眼睛後依然要繼續走下去。
那個人，的確愛著吉爾伽美什。
——可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她不顧一切也要做的一場夢。
第54章
「——截止至昨天晚上,如今的烏魯克市民總人數：共計三萬六千五百七十二人；避難點的地方很久之前就準備好了，那裡也儲藏了市民們一段時間內的食水衣物,以及遵循著連素大人的吩咐,讓神官和巫女們攜帶著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們先行離開了。」
西杜麗站在一旁坐著最後的報告,連素換了身乾淨的新衣服，現在正靠在藤丸立花的肩上閉目養神。
小姑娘哭得眼睛這會功夫還是紅的,連素問她也不說是為什麼,只是在英靈把腦袋搭在她肩膀上休息的時候抓著她的袖子死死的不撒手。
「……好在之前連素大人安排下來的日後計畫有提到這種可能性,所以現在百姓們的撤離工作效率很高,首先是擁有知識的學者、巫女，尚未成長的孩子們,接下來是軍屬、然後是普通市民，最後撤離的會是北壁之前巡邏守衛的士兵們。」
「辛苦了，西杜麗。」王座之上的吉爾伽美什點點頭，揉了揉自己的額心：「接下來沒你什麼事情了,和最後一批撤離的神官一起離開吧。」
「……我想留在這裡，王。」
祭祀長握住了手中的泥板，低聲說道：「我知道我在戰場上不會派上什麼用途,但是王的身邊不能沒有侍奉的人，這種時候請您就不要說什麼讓連素大人來做這些的話了，老實說我更擔心現在你們兩位的身體狀況面對接下來的敵人真的沒有關係嗎？」
連素緩緩睜開眼,從自己新任禦主的肩上抬起了頭：「沒關係的,西杜麗。我如果回到了烏魯克魔力就不需要再擔心，畢竟也算是借用了整個烏魯克土地積存的魔力量,至於王的話……你勸勸他和你一起走吧？」
「那該不會就是要留著您一個人呆在這裡……這種事情怎麼行呢！？」一貫好脾氣的西杜麗聽見這句話後也忍不住拔高了聲音，「王也是，您多多少少也要勸勸啊！」
吉爾伽美什嘖了一聲，扭開了頭：「若是勸得動的話這女人也不會落得今天的樣子，你讓她離開烏魯克不如去勸提亞馬特神不攻擊烏魯克。
西杜麗，這件事情你不要過問了，明天和剩下的市民一起離開吧。」
「誒？」西杜麗一愣：「您不同我們一起走嗎？」
「……那種事情等等再講，她快睡著了吧？」吉爾伽美什站起身，走向了說完那句話後就仿佛用盡了力氣開始昏昏欲睡的連素，一貫警覺的女子這一次卻連吉爾伽美什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都沒有注意到，王嘖了一聲，伸手攬過她的腿彎把他抱了起來。
「這也難怪……迦勒底的小姑娘雖然說是人理修復的最後禦主，但是作為禦主的資質實在是差了些；想要支撐她這種級別的靈基還是要費些力氣的，不過看藤丸立花毫無反應的樣子，估計這會是在靠睡眠來從這片土地上汲取魔力吧。」
——藤丸立花心口如中一箭。
她和弟弟召喚來的英靈的確有相當一部分是依靠著迦勒底才能維持的，而且召喚初期連英靈最基礎的實力都不能保證，需要後續各種魔術材料才能增加積累魔力使他們進行靈基再臨增強實力，這點不能否認。
看著少女一臉不情不願的表情，吉爾伽美什相當愉快的挑起眉毛。
「就是這麼回事，雖說與禦主近一點有助於吸收魔力，但是你這小姑娘自身還需要積累體力吧？為了勻出來支撐給連素的魔力不惜關閉了迦勒底的通訊器，是擔心那邊的人察覺到你的身體反應不對勁嗎？不過這女人耗魔的確可怕，本王把她送去祭台那邊，那裡刻著可以加速吸收魔力運轉的法陣。」
剩下幾人目送著他們離開，瑪修咬咬嘴唇，目光望向了西杜麗。「那個……恕我直言，英雄王看上去好像完全沒有想過連素小姐會離開的可能性呢。」
祭祀長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很輕地歎了口氣。
「……老實說，剛剛我好像看到了很久之前的畫面。」西杜麗收回視線，沖著兩個小姑娘輕輕地笑著，笑容悲傷而無奈，卻又隱約透著某種平靜的幸福。
「別看王現在這個樣子，當初也能算是毀滅了這個國家的罪魁禍首啊？」
「誒？」這個倒是瑪修沒有預料到的，「那個英雄王吉爾伽美什嗎？可是現在的確是英明的賢王姿態啊？」
「啊，那是王去尋找不死藥時候的事情了。」西杜麗溫聲道：「太過沉浸不老不死荒廢了國家與政務，理所當然的大部分失望的民眾就離開了烏魯克去了其他的國家，只剩下像我這些不僅侍奉著王也侍奉著都市守護神的巫女尚未離去。
說起來當時的畫面可是有趣的很啊？王說是去尋找不死藥最後卻什麼也沒帶回來，只帶回來了一位連與美之女神伊修塔爾想必也不遑多讓的大美人……這種事情結合一下那位王之前的所作所為，所以我們不可能不想歪吧？」
在史詩之中，被眾神驕縱長大的美之女神伊修塔爾曾對年輕的吉爾伽美什王訴說愛意，但是卻被王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被溺愛長大的女神根本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因此伊修塔爾向眾神之父祈求得來了神牛古伽蘭那肆虐土地，為此，王失去了他唯一的摯友恩奇都，並為此踏上了尋找不死靈藥的旅途。
簡而言之，就是當時留在烏魯克城內的所有民眾在第一眼看見被王抱在懷中的金髮女子時，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王難道是不知道從哪裡拐來了不知名的女神準備以此抗衡那位喜怒無常的伊修塔爾神了嘛真的不會因此進一步惹怒那位大人嗎」。
……後來事實證明，當然不是。
被王帶回來的女子，擁有著與她美貌同等級別的才能，在她的輔佐下烏魯克城以最快的速度被重建，獲得了往日從未有過的繁華與榮耀。
黃金的王終於重獲人心，再一次坐在了至高無上的玉座之上。
「王曾說過，民眾為了王而活；但是連素大人卻說，沒有了民眾便也無人可以稱頌王之名，所以人民有些時候比王更需要活下去。王對此的反駁是烏魯克是他選擇的喜悅，那麼為了獲得這份喜悅他會指引這個國家繼續走下去，但是這並不代表連素說的就是對的，只不過正好結局相同而已……說到底這兩個人完全是在從不同的角度考慮卻是相同的未來努力著——對，也就是烏魯克的未來，以及人民的笑容。」
「真的是……非常相配的兩個人呢。」瑪修低聲歎息道。
藤丸立花怔怔的聽著這句話，緩緩眨了眨眼睛。
而西杜麗聽見瑪修這句呢喃後，卻搖了搖頭。「雖然很多人覺得連素大人是王后的人選，連我也這麼想過；但是很多時候，我也會質疑自己的這個想法。」
「誒？」瑪修一怔。
西杜麗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連素大人很特殊……她對王，從來都不存敬畏之心。」
「這應該是好事情？」瑪修有些不理解西杜麗的擔憂，問道：「不曾敬畏那位英雄王卻又比任何人都理解他，理解王的心，王的愛，並且也可以讓王不再孤獨……如果他們兩個是一對的話難道不是好事情嗎？」
「這正是我擔心的事情，瑪修小姐。」
西杜麗垂首道。
「如果是連素大人……如果她不再是王的臣子，那會很可怕。」
在王與人民在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魔獸戰線的時候，她總覺得垂首站在王座之下的那巧笑倩兮的女子，在思考著比那個毀滅的結局更遠的未來。
就在半年之前，王對所有民眾說：「烏魯克會在半年之後毀滅，這是絕對無法避免的結局」，在所有人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王身邊的女子卻輕描淡寫的說，烏魯克會毀滅，但是沒有說這裡的人會全部死掉吧？
包括王在內的所有人聽見這句話後都愣住了，而那金髮的女子說，烏魯克可以理解為一座城市，如果當真是魔獸群，那麼可以單純的從字面意義上理解為烏魯克城的毀滅而非「烏魯克」這個名詞代表所有意義的毀滅。
人民不一定非要屬於烏魯克城，王朝會覆滅，代表著一個朝代的王也許也會失去，但是人民不會。
「在您所看到的未來出現之前，毀掉『烏魯克』不就好了。」
那金髮的女子若無其事的這樣說道。
「王所看到的結局就是所謂的命運吧？一條既定的線，那麼又是誰規定了所有人一定要按著這條線來走下去完全無法選擇其他的選項？」
至今，西杜麗也都記得當時那兩個人臉上的表情。
王問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臣子笑容自若，只回了一句話。
——把制定這條線的人騙過不就好了。
吉爾伽美什王聞言怔愣良久，隨即失聲大笑。
「你這女人當真有趣！你是說你要直接騙過這個世界換來烏魯克人民的存活嗎！？」
「不對，」連素認認真真的糾正道：「如果真的能走到我心目中所想的哪一步，那麼烏魯克城會毀滅，而人民不會，而到了那個時候這裡的所有人都不能再說是烏魯克第一王朝的人民，不過是這個時代的普通民眾罷了……從最終結果上來看，這與您所能見到的結局並不矛盾。
在我說來神明也沒什麼好恐懼的，即使是眾神之父也有愛憎恨欲這些感情、會因為寵愛伊修塔爾送出古伽蘭那……而且神明已經離開了這片土地不是嗎？雖然就算在這裡也沒什麼，輕蔑、輕視著人類的諸神若是有必要的話也可以成為被計算的物件……既然如此，那麼反過來利用天命的影響，說不定也不是不可以。」
王的嘴角失去了笑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王。」
女子抬起頭，目光從容而平靜：「——也就是說我會讓對方得到他想要的結局，在那之後，我要這『天』成為烏魯克所有子民的最後屏障。」
她並非在隨口亂說，而是認認真真的思考過後提出的答案。
西杜麗即使到了現在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心中翻滾而起的驚懼之情。
——她沒有仰望天。
而是在平視……甚至是俯視。
把他們敬畏恐懼的一切當成了可以操縱的物件。
——什麼是制定結局的人？是神明，是天命，是他們仰望而祈禱的天，即使跟隨在吉爾伽美什這名分離了神代與人類史的英雄王的身後，大部分人依然無法擺除根植入骨的對神明的仰視，即使是吉爾伽美什也從未說過「我要把天耍著玩」一樣的話。
而在那之後，連素做的所有工作看似正常，但是西杜麗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而到了現在，終於她察覺到了些許的端倪。
被迦勒底的禦主灑在這片土地上的魔獸粉末；
因為臣子的輔佐多多少少保留了青年時期心態的吉爾伽美什王被她輕而易舉的送出城市從而接手烏魯克的所有管理事宜；
送進每一個烏魯克市民手中的撤離計畫並非是所有計劃中的一種選擇，而是「其他的所有安排全部都是作為這一步的掩飾工作」。
因為她之前便是如此行事，所以她在最後做下的工作雖然有相當一部分看起來多餘又費力，卻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如果說，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從半年前那一刻、或者更早之前就開始安排的話……
「……一個連天都敢騙的女人，為什麼不敢騙人類的王。」西杜麗苦笑著說，「我擔心的是，她這心思，會不會讓他們在最後走向截然相反的路。」
說到底，這種可能性卻也是被連素告訴她的。
「太過沉浸自己的工作從而忽略了王的臣子……或者毫不客氣戲弄了王的臣子，說不定在最後會被殺死吧，好在寫史書的不是王，和別人打好關係的話最後還是多多少少能留個好聽的名聲，不至於死的一點痕跡都沒有，若是真的被人徹底抹去了名字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當時的西杜麗卻還不理解她那句話的意思，因為緊跟著連素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的插科打諢糊弄過去了。
……所以她有八成的可能性，的確是把王也算進去了——甚至是在同一時間已經計算好了自己的死亡與死後的結局。
王在這一點上從未說錯。
——若論傲慢，連素的確無人可及。
第55章
好難過。
好痛苦。
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
——我可憐的孩子,你在哪裡？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母神發出了最後的咆哮，裹挾著吞食天地的混沌之潮,出現在了最後的烏魯克的面前。
如今依然留守烏魯克的寥寥無幾,他們預料到了接下來的戰爭,卻沒有料到接下來的畫面。
「這是……什麼啊……」
被驚醒的藤丸立花跑出門外，目瞪口呆的仰望著被隔離在城牆之外那個注視著這片土地的巨大身影,那一刻,連最輕微的呼吸動作都覺得是某種冒犯的不敬。
——此刻心中翻滾而起的情緒,已經不能簡簡單單的用恐懼來形容了。
那是深刻於每個人類、每個弱小生命體之中對於原初之海最純粹的畏、眼前是這個世界的起始點,也是「在創世之後便被捨棄的創世之母」。
——創世母神，第二獸,提亞馬特。
那位於遙遠傳說中的神代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沒有人清楚。
即使是已經召喚了數位女神級別的英靈降臨的迦勒底也只能從這些女神口中稍微知曉一點那個時代的神秘與強大，但依然無法得以窺探神代最初的景象——瑪修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猜測母神的可怕，可如今親眼得見，她所有的力氣也只剩下了鄙薄自己的愚蠢與淺薄。
自她腳下蔓延開吞噬了一切的漆黑的混沌之潮在她身邊翻滾著,隨意一個小小的浪花都力度堪比海嘯。
象徵大地的巨大龍角，印著繁星內海的璀璨眼瞳，以及不需要詢問,不需要觀察，就能察覺到的來自母神的悲哀與憤怒。
以魔獸戰線鑄造的那一圈城牆作為界限，此刻整個烏魯克猶如一個被泡在黑泥之中的水晶球；刻印在這片土地上的靈基散發著溫柔純白的光,這道結界隔離開了混沌之潮,也隔離開了他們的母親。
但這道結界，卻只能讓母神愈發的暴躁,烏魯克猶如這片黑海之中的一座孤島，勉強靠著強韌的結界維持著最後的安寧。
「……還以為會至少有一個行進的過程或者進攻的預兆，但是完全沒有，就這麼來了……看這樣子也不像是突然冒出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話說提亞馬特神怎麼會這麼安靜，她不打算攻擊嗎？」
瑪修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此時上空一個少女的聲音突兀的出現，不冷不熱的回答道：「沒什麼不可能的，提亞馬特神是創始之初被分離出去的創世母胎，神話裡雖然記載的是她被馬杜克殺死，但是其實並沒有，只是被她孕育的世界與諸神拋棄了——在母神被劈開的身體被當做創世的材料後，其餘的部分被放逐到了虛數空間，就此陷入了永遠的睡眠之中……而這個結果對於記載者來說就是母神已經被『殺死』了，所以就那麼寫了。」
藤丸立花一抬頭，愣了：「伊修塔爾？您怎麼在這裡？」
「呦，迦勒底的小姑娘，許久不見了。」伊修塔爾沖她揮了揮手，笑眯眯地說：「我好歹也是烏魯克的守護神，這種時候如果不出現就太說不過去了。」
她又指了指遠處的那位女神，沉聲道：「事先聲明，我可是只是為了母親才來的哦？
不過沒料到居然真的能讓提亞馬特神醒過來啊……該說是母親對當時唯一不是拋棄了她而是被她拋棄的孩子實在是執著過頭呢；還是魔術王或者人理燒卻的連鎖反應成功把母神喚醒了呢？」
「不知道。」瑪修搖了搖頭，握緊了盾：「不過就在昨天晚上我們送走了最後一批烏魯克的人民，現在這裡只有我和前輩，吉爾伽美什王以及連素小姐。」
「誒？吉爾伽美什王居然沒走嗎？」伊修塔爾失聲叫出口：「別開玩笑了，那傢伙在這裡只會死得更快吧？無論是從人理燒卻的目的還是人類史原來的時間線，他繼續呆在這裡可是都是必死無疑的！更何況母親現在一定察覺到了吧，阻止了混沌之潮吞噬最後一片人類土地用的究竟是什麼……姐姐模擬的是當時的情景塑造的情景，如果只是她一個人還好，可是握著骨劍的吉爾伽美什繼續呆在這裡能起到的作用根本就只有火上澆油啊！」
「就算您這麼說……」瑪修蹙眉，滿臉的糾結：「我們也沒辦法勸動吉爾伽美什王離開啊？結界應該還可以支撐一會，在這期間您要不要試著勸勸王離開？」
「……」
伊修塔爾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如果姐姐沒有離開的話，他也是不會走的……那傢伙就是那樣的性子，對於自己選擇的愉悅，他是會陪到最後一步的。」
說完這句話後，金星的女神便重新升上了天空，化作一道流星消失不見了。
****
外界發生的一切並沒有被神廟之中的兩人察覺到，當躺在祭臺上的連素臉上終於恢復了幾分血色後，她緩緩睜開眼睛，微微一轉頭，在她身邊的是吉爾伽美什以手臂撐著臉頰，正垂眸養神的平靜模樣。
「終於醒了啊。」吉爾伽美什隨著她睜開眼睛後也跟著開口了，「本王還以為你要等到提亞馬特神的混沌之潮突破最後的結界才能醒過來呢……不過幸虧了你的結界，為本王節省了不少的魔力。」
「……王啊，您怎麼還沒走呢。」她很輕的歎息了一聲：「憑你那雙眼，到了此刻應當知道我當時所有的任性妄為，沒有給我論罪也就算了，我還以為您會直接把我扔下轉身就走呢。」
「本王最珍愛的臣子依然還在這裡，我當然不會離開。」
他的手掌覆在了連素的額前，「祭台所能吸收的魔力大概就有這些了，你就不要指望迦勒底的小姑娘還能給你供魔，和本王簽訂契約，使用我的魔力就是了。」
連素歪過頭，看著吉爾伽美什波瀾不驚的臉。
「……為什麼您沒有生氣呢？」
「本王為什麼要生氣。」
連素眨了眨眼，噗嗤一聲笑了。
「……這倒是我失算了。」她輕笑著說：「還以為能在最後看到您生氣的臉呢，背景條件比較特殊，稍微就放開了一點手腳。」
吉爾伽美什冷哼道：「因為覺得是特異點這裡的一切都會被修復，也就跟著肆無忌憚了嗎？」
「別這麼說啊，我也是很難有這樣的機會的。」她緩緩抬起手，細白冰冷的手背很輕地蹭過吉爾伽美什的臉頰，然後被對方一把握住手掌，無聲地把女子的掌心貼放在了他自己的臉上。
連素目光一柔，嘴角笑弧漸深。
「……只在這個特異點才存在的，被我保護著的、被我『愛著』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吉爾伽美什。」
「……別說謊了，如今的你明明不會愛人才對。」
那白髮的女子聞言彎起眼睛，輕笑出聲：「但我給了您其他的『愛』……比起愛情來說，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東西，而且也不是完完全全就不會了啊……多多少少還是有有些殘骸一類的東西存在著的，因為稀少所以珍貴，那就一定要留給最喜歡的那一個才行。」
因為……
不是這樣的世界，你看不到真正的、完全的我。
也只有這樣的世界，我才敢做到如此地步，祈求一點我從未敢要過的東西。
連素輕聲道：「其實也有些私心啊，希望能見到您能認認真真平視我的樣子……但是這一點無論那個世界都做不到吧？臣子也好，王后也好，全都是必須回過頭或者俯視才能看見的存在，其他世界也就算了，我會做我應當做的那個角色，但反正是特異點，這種程度的任性應該還是允許的吧？」
「……從一開始就戲弄著本王的女人說什麼蠢話呢。」吉爾伽美什垂下眸子，溫聲道：「最高限度的特權，不是一開始就給你了嗎？」
「……這倒是意料之外了。」連素彎著眼睛，撐著身子從祭臺上坐了起來：「母親應該來了吧？」
「你猜猜她距離忍耐到極限沖進來的幾率還有多大？」
「您不出去的話，會好一點。」從祭臺上走下來的連素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所以說您當時生我的氣，然後和西杜麗他們一起離開把我扔到這裡才是我最初的構想。」
「……你這傢伙的自卑心理究竟有多可怕啊，而且好歹也要給你親自選擇的男人一點信心。」吉爾伽美什側過頭看著依然跟在自己背後半步的連素，忽然一側身，一巴掌拍在了連素的後背上，把她拍的一個趔趄，正正好好站到了自己旁邊。
黃金之王對此只是極冷淡的看著她的眼睛，然後沖她伸出了手。
「——事先聲明，我可不是從死亡之海撿回了什麼殘骸或者遺體，你是我選擇的臣子、是我看中的女人，是烏魯克人民唯一願意承認的王后……不過是與本王並肩的機會，旁人也許是狂言，但你的話，有這個資格。
為什麼還站在那裡？終於要與你的宿命你的根源對戰開始覺得恐懼了嗎？
——過來，最後幾步路，本王帶你走。」
連素眨了眨眼睛，笑著把手遞了過去。
「——是。」
……這樣的話，的確就沒什麼可害怕的。
最後的夢，是你真的太好了。
「連素姐姐——！！！」
在最後一刻，迦勒底的少女聲音衝破雲霄，柔軟溫暖的橘發少女沖著她猛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連素鬆開了握著吉爾伽美什的那只手，也不知她做了什麼，那霜雪般的白髮再一次恢復了燦爛奪目的金色，她抬起手，輕輕地刮了一下少女的鼻樑。
「所謂戰爭這種事啊，是要交給大人來處理的。」
女子垂眸輕笑著，眼角眉梢間是少女從未見過的灑脫與釋然。
「——現在你要做的，是轉過頭，和瑪修一起離開……伊修塔爾會帶你們離開，將來的話一定會有類似的經歷的，我年輕的小禦主。
無論背後發生了什麼，你都要有永遠不會回頭停步的勇氣，這是第一次，我來教你。」
藤丸立花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的吉爾伽美什。
黃金的王褪去了一貫的孤傲與狂妄，看著少女的目光用溫和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本王是不建議這種太過溫柔細緻的教育方式的，不過既然她已經決定了，那也就這樣好了，迦勒底的禦主啊，本王過去和你說過有關人理修復後世界會自動補正的事情吧？如你所見，強制與刻印在土地上的靈基恢復連結的她恢復了金髮的姿態……但也只是強弩之末了，這一劍揮下去後必然會崩毀最後的靈基，連帶著這座烏魯克土地也會跟著一起毀滅吧；
但若是提亞馬特與象徵著特異點基礎的我們一起消失的話，那麼結局又是不同的。——最多只是屬於本王的時代過去了，緊跟著而來大概是烏魯克第六王朝吧……正如連素之前所說，這裡的一切，都是需要被修復的存在。」
「可是……那種事情——！」少女惶然焦急的喊了起來，再一次伸手試圖抓住對方的手腕：「至少讓我……！」
「轉過頭繼續走下去吧，迦勒底的小姑娘。」
連素卻把她的手交給了一旁的瑪修，又抬頭摸了摸這個已經淚流滿面的小姑娘的腦袋，溫聲道：「……不要回頭，只要繼續走下去就是了。」
——究竟是如何離開的，藤丸立花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在伊修塔爾飛馳的天之弓上，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時看見的最後的畫面。
——自整個烏魯克綻放出的巨大光芒，那一道黃金的光柱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撕破天穹劈開混沌的黑海，再一次劈開了提亞馬特神與她身後的一切。
緊跟而來的，是紅色的光。
第一劍，揮開混沌與原初，劈開最初的神與人。
第二劍，揮出新的法則，森羅萬象重歸其理，其為——
天地乖離，開闢之星（Enuma Elish）。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0
第56章 番外
究竟是從何時產生了類似的感情呢。
——不能放任那位王的惡行。
——不能縱容那微笑的惡魔。
屍骸遍野,荒骨成堆，王得了天賜的智慧與榮耀,卻只是無動於衷的觀望。
人類是矛盾而愚蠢的生物,彼此不通,彼此憎恨，彼此愛慕,彼此殺戮；若只是這份愚蠢尚且可以容忍,唯一無法允許的是萬能的王對此毫無舉措的反應。
「知曉這全部悲哀、淩駕於這全部之上的你,難道不會心生痛悔,想要導正這所有的悲劇嗎！？」
對此，王卻回答說：
「誒？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吧,隨意啦，隨意。」
……不可原諒。
只有這個男人，不可原諒。
只需刹那的時間，對王的憤怒就吞噬了「我們」。
「既然如此憎惡,如此的不原諒自己王的作為，那為何不自己來做呢？……王的位置。」陌生的女人出現在了虯結在一起哀哀哭泣的怪物們面前，輕聲細語的說著。
她撐著一把傘站在那裡,擋住了怪物們哭泣時引起的漫天血雨，從傘的邊緣滴落下去的血水漸漸聚珠成線，形成了一道細密的簾子,將外界與傘下割離成了兩個世界,只能透過這細密的雨簾隱約瞥見女人線條姣好的白皙下巴和微微翹起的嘴角。
……那種事情，可以嗎？
怪物們停止了慟哭,聚集在一起蠕動著，不安著，卻也躁動著，喜悅著。
女人對此只是笑著說，「沒有人說可以，但也沒有人說不可以吧？」
只是驚鴻一瞥的瞬間便可以知曉對方容色輕易遠勝過王所擁有過的所有美人，怪物伸出一隻「手」，試探性的觸碰著她的潔白裙擺下露出的足尖。
你是誰。
他們問道。
「啊，這倒是個好問題……我的名字啊？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女人歎息著，先是耐心地指導怪物穿好自己剛剛得到的皮，然後這才緩緩地笑了。
「名字什麼的……於我來說甚至連言靈的作用都稱不上，不過是讓他人稱呼的代號，我看看啊……你便叫我『第三獸』好了……這麼稱呼我也沒什麼問題，好歹這個時候我還是襯得上這個稱呼的。」
怪物們掙開了自己新得的皮囊，張開了自己原本的軀體，他們扭曲在一起，形成了醜陋又令人作嘔的詭異形貌，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自稱為獸的奇怪女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吞噬進自己的體內。
我等全知全能至高無上，無需他人與我等並肩。
「別這麼說嘛。」女人傾過自己手中被血雨染成紅色的傘，露出那雙燦金色的眸子，「你等擁有先前的王也未能達到的全知全能，卻也因為這份全知全能阻住了自身的腳步，由此衍生出的屬於你這傢伙的未來，我可是很好奇的呢。」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能與我相容的同類，你就這麼對我可真的太讓我難過了。」
她仿佛沒察覺到那鋪天蓋地的怪物，若無其事地向著怪物走了一步。
——這一次，換成「他們」退縮了。
那是源於他們尚且未知的某種奇妙的恐懼與好奇——尚未來得及知曉，因為眼前女子在他們眼中的影子仿佛曇花初現般絢麗卻短暫、海市蜃樓一樣不可觸及，她甚至不足以稱作一個完整而真實的個體，仿佛站在這裡的也不過是一時顯現的鏡花水月的朦朧幻影。
可即使如此，也絕對不可觸碰。
女人身上存在著的東西是腐蝕入骨的甘美劇毒，是比蜜糖更加美味甜膩的濃稠愛意，一無所知貿然觸碰者想必會先被這猶如此世之惡同樣等級的「愛」吞噬所有的理智，在女人燒儘自身所存之愛後便被厭棄，毫不留情的扔到一邊。
無法從她身上追求到平等之愛，更甚者連一個垂眸都無法得到……女人的愛意於她而言只是存在一瞬的時間——便是被那「宛如詛咒般的愛」燃燒殆盡前的那一個華麗無比的瞬間。
在那之後，被愛者便會猶如餘燼只剩下一堆燃燒之後的殘骸，再也無法獲取先前那般程度的愛意與注視，這份絕望會使他們毫不猶豫的殺死自己最後的軀體，斷絕自己最後的氣息。
愛欲本為善、本是人類自身本能會必然去追求的一部分，可在這女人身上卻轉化成了隨意附著在軀體之上的詛咒，被詛咒者會先慨歎於她對於自身的悲哀、嫉妒著她毫不猶豫給予他人的愛意，最後詛咒著自身、詛咒著不願意給予自己愛意的女人。
若是人類的社會裡，這便是輕易便可咒殺帝王、扼殺一個國家乃至於毀滅一個朝代的傾國禍水。
對於此刻的怪物來說，這是比對王的憎惡、對人類的憎惡更加可怕的會殺死自身的毒。
……會在毫無意識間被「殺死」。
比冰冷的刀刃更鋒利、比暗處存在的箭矢更恐怖、比弄臣與愛人的蜜語甜言更加危險的「愛之獸」。
——愛是比所有的兇器劇|毒都可怕的無聲殺人刀。
獸是自人類史衍生的大災害，他們憎惡人類、仇恨一切，但是恨意與惡說到底是稀薄的東西，需要支撐他們的這份恨意繼續存活下去的東西卻是「對於人類愛的本身」。
這份愛在不知不覺間轉化成了深沉的憎恨，正是因為「比任何存在都愛著人類」，所以才會「比任何存在都無法容忍人類自身存在的醜惡」——怪物們尚未來得及察覺到這份感情，但是他們所擁有的全知全能，卻發現了眼前的獸比任何人都適合殺死他們。
女人察覺到了對方的退卻，很輕的笑了一聲。
她很是理解的向後退了一步。
可這一次卻換成了怪物們的失落，以及自身都沒有察覺到的向那人腳邊蔓延試探，悄無聲息觸碰對方裙擺的細小觸足。
她恍若未覺，只是將傘向下壓了壓擋住了自己全部的臉，這一次，將自己立于高處的怪物們便只能瞧見她傘下飄動的裙擺了。
「哎呀~難不成你怕我？」
女人問道，那一點愉快而略顯輕佻的笑音纏繞在她的舌尖，再被她用那把溫柔的嗓音送出口，像是一朵妖豔又柔軟的花輕飄飄的落在了怪物的身上。
怪物瑟縮著，不曾言語。
女人從容地又退了一步。
「等你想好了，我會再來的。」
怪物看著她傘下露出的一截發尾隨著她的動作軟軟的在她身後晃著，猜測著她此刻大概是個歪頭的動作。
她安安靜靜的離開了，數天之後才重新出現。
這一次怪物們在王座上聚集，蜷起自己的觸足，輕輕擺動起來。
你要求什麼東西。
「……我不求什麼，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好奇你的未來……唔，或者說我無法看見我自己的未來，所以看看你也是不錯的。」
怪物試探窺視她的過去，卻只瞧見一個破碎的影像。
Beast這種職階，大多都是對自己執著之物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才會化身為獸，可眼前女子不同，她的確偏執到了極點，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像是逼迫自己往自毀的路上走，無論哪個角度來講都襯得上獸的評價與資質……
可她卻在成為獸身的同時也鬆開了原本緊握的手，大笑起來——什麼啊，我之前執念無比的東西原來就是這種玩意嗎？
怪物們瞧著那女子的笑，覺得茫然、奇怪，無法理解，但他們可以理解另外一個詞——同類。
是同類，是同類。
眼前的女人是它們的同類。
他們歡呼著，跳動著，觸足舒展張開，終於握住了女人裙擺之下細白的腳踝，那毒便無聲平靜的侵入它們的皮肉血脈，在應當是心口的位置一點點開出了極為甜蜜的花。
——感受到了，借由第三獸的「毒」，催發自身誕生出的病態而扭曲的喜悅。
以及自第三獸的眼中看見的無望輪回的悲哀，與她逐漸沉寂死去的愛。
這感情是錯誤的，這感情是被詛咒的，這所有的情感都是怪物與怪物觸碰後才衍生出的錯誤結果……但也正因為自身無法產生出這樣的感情，所以即使是借來的、搶來的感情咀嚼過後也依然可以顯得甜美異常。
但是它們不在意，本就是被定義為人類所畏懼的魔神，本就準備好要重組人類的定義，那麼這種程度的扭曲也可以變成它們所贊同的正確。
難道是因為你也期待著人類的毀滅嗎？
怪物迫不及待的問道。
「我不期待。」
女人回答說。
「你們的這個回答我沒什麼興趣，我先走了。」
她又一次離開了，這一回換成了怪物們絞盡腦汁思考著要如何尋找到一個讓她歡喜的答案。
醜陋的人類，何其的不可救藥，沒有人可以糾正，沒有人去拯救，我等為何要忍受與這等生物的共存？
這一次女人再次出現隔了三年的時間，怪物們送上了這個答案。
她只是微笑著，聽著。
——重新定義為人類效力這一目的，證明我等才是這顆星球上最為至高的存在。怪物們興奮的說著。
他們察覺到女人用一種平靜過分的口氣說道，「好呀，那你們就去嘛……你們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我也是很好奇。」
你不和我等一起嘛？
怪物問道。
「我為什麼要和你們一起？」女人卻反問道，「我雖也算是你的同類，但我對你的這些心願和計畫可是沒有半點沒興趣，不過是一時興起過來瞧瞧你這幼生體能成長到什麼地步，究竟又想要什麼。」
——順便也瞧瞧未來可能會君臨於這顆星球的獸，究竟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結果呢。
人類，人類，又是人類。
……沒興趣了，對於接下來的未來沒有興趣，對於即將發生的世界末日也沒有興趣，對於自身也沒有興趣。
就不該興致突起跑這一趟，之前在某個清淨的地方消失掉算了。
第三獸緩緩垂下眸子，再一次轉身欲走。
她的足踝卻被突然抓住了。
「……做什麼。」女人略有些不悅。
你是我等的同類，是第一眼瞧見我等存在的同類……接下來的事情，你要留下看。
怪物說道。
「不要，我沒興趣了，重組人類社會規定新的計畫什麼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們沒有鬆開自己的觸足，細小的魔神柱盤旋而上，悄無聲息地捆住了她的雙腳，少數幾隻伸長了一點，勾住了她的胳膊，甩掉了她一直披著用來遮掩容貌的紗，這一下終於露出了第三獸的真容。
那是留著一頭美麗金髮的女子，豔麗卻冷淡的一張臉，瞧著怪物的目光無悲無喜，仿佛沒有什麼可以觸動她的那雙眸子，那是比他們所熟悉的王更可怕更能讓人絕望的冷漠與平靜。
留下來。
留下來，吾友。
留下來陪著我們，留下來與我等完成接下來的偉業。
女人依然在搖頭。
怪物們只得目送著女人離開，全知全能的眼看見作為獸的她在走出這裡的那一瞬便消失了，留下來的那一個影子繼續孤獨地徘徊在這天地與無盡的輪回之中。
獻祭，背叛，遺棄，死亡。
……瞧吧，瞧吧，你走了，這世界上便沒有同類與你共存。
它們發出喜悅的笑聲，迫不及待地等著那女人重新走回這裡的那一刻。
人理燒卻已到了最後之時，女人的毀滅也到了最後之時，它們歡笑著，卻等到了黃金之王對那女人伸出的手，一同消亡的結局。
她以靈基崩毀為代價，將第二獸強制送回了虛數空間。
……可那又如何呢？
玉座之上的「王」重新睜開眼睛，瞧著神殿一旁被無數魔神柱束縛在其中的白髮女子。
她仿佛只是陷入沉睡，金髮象徵的神性已經消失了，照理來說她的靈基也應該徹底損毀，可提亞馬特對於自己孩子的歉疚，以創世母神的權能為她重塑了靈基與早已失去的心臟……也重新讓那原本已經徹底消失的「第三獸」得到了重現人世的機會。
乖離劍劈開了的東西不僅僅是人理與神代的間隔，更是劈開了提亞馬特神帶回自己孩子時設下的結界，那位英雄王大概是算到了母神會為她重塑靈基，想借此機會砍出一條縫隙，打算趁機找機會把她的靈基抓回來然後秋後算帳……
但是幸虧她用了魔神柱代替了自己的心臟作為臨時的魔力熔爐，得以讓他先一步把她搶回了時間神殿。
蓋提亞的手撫上了連素沉睡的臉頰。
——這一次，你是我的了。
第57章 番外②
召喚出連素的日子,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清晨。
迦勒底的一雙禦主中的弟弟君拿著之前剛剛到手的三顆聖晶石，試探性的隨手扔進了池子。
這個舉動基本上就等同於非酋的日常摸魚,正好路過的女王梅芙好脾氣的聽了禦主的要求站在了旁邊（幸運EX）,任誰也沒料到闊別已久的彩圈突然出現,緊跟著一道任誰也沒有預料到的聲音從召喚陣之中響起：
「從者，Foreigner,連素,應從召喚而來。」
梅芙愣在原地,失聲驚叫：「烏伊芙！？不,等等！我一直叫你烏伊芙的名字結果你死活不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改了名字嗎！？」
那一聲尖銳的喊聲幾乎破音，一點也不符合女王梅芙一貫堅持的優雅從容,連素被她驚了一下，下意識便往後退了一步，被咕噠夫條件反射抓住了袖子往回扯了幾步。
連素，職階為Foreigner（降臨者）,因為之前炸過靈基的關係原本破格的基礎數值有些受損，比如說目前筋力只有C-。
迦勒底戰力系統基本上已經成型，可這畢竟是剛剛召喚出來的五星英靈如果就這麼變成了金方塊他哭都沒地方哭。
而還沒等連素反應過來,就看到剛剛還自認為自己成了召喚聖遺物的梅芙突然變得扭扭捏捏，一臉糾結的不高興：「……你是不是因為庫丘林才來的？」
連素：「……」
連素：「……哈？？？」
梅芙癟癟嘴，表情愈發惱怒：「之前禦主才給年輕的小庫騰出材料滿破,結果你就來了。」
連素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而咕噠夫一臉的我理解,他點點頭，跟著梅芙的話說道：「說起來,連素小姐上輩子是烏伊芙吧？這裡有四位庫丘林，您沒關係嗎？」
連素：「……」她的聲音無意識放輕了：「剛剛……您是說這裡有四個庫丘林？」
「嗯？嗯。」完全沒覺得這哪裡有問題的咕噠夫看著連素的眼睛亮晶晶的，滿心滿臉都是「我之前萌的cp重新在一起啦」的高興臉：「槍階的術階的alter化的還有年輕的瑟坦特，您喜歡哪一個？」
連素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就往池子裡走：「……禦主很高興遇見你不過我們還是有緣再見吧！！！」
「誒……誒誒誒！？等等！！！Foreigner小姐！！！」咕噠夫和梅芙同時沖上去一邊一個抓住了她的胳膊死死抓著她不讓她自己跳池子變金方塊，兩個筋力E和一個筋力C-就在這裡開始了拉力戰
這畫面很是矛盾，畢竟兩邊的筋力都是菜雞級別，一時間居然也說不好哪邊厲害一點；受困於迦勒底系統，一個一級的連素對上那邊滿破的梅芙和一百三十多級的少年禦主能拉扯成這樣也算是不愧于她當年也是有過冠位靈基劈過創世母神的，但非常可惜的是她靈基被母親提亞馬特留在了虛數空間，本體又被蓋提亞拎走了圈在冠位時間神殿呆了好久，所以出現在迦勒底的連素目前完全可以說是【歷史最弱狀態】。
連素：「放——開——我——啦——」
藤丸弟弟：「你——休——想——」
連素氣到想要跳腳：「如果你缺五星的話等一下我回去和阿賴耶商量一下給你送兩個上來不就好了！！！放手！讓我呆在狗堆裡禦主你是什麼魔鬼嗎！」
藤丸立香打死都不放手：「迦勒底不缺五星英靈啦！我連吉爾伽美什都召喚的出來戰力角度來說我不缺！但是這不代表我會毫不猶豫的返還五星拐！！！」
連素倒吸一口冷氣：「連吉爾也……不！放手！你現在就給我放手！不然的話我寧可把手砍了回虛數空間陪我媽我也要跳回去！！！」
「我覺得你放棄比較好啦烏伊芙……」梅芙一邊使力一邊吐槽：「這邊的大英雄都滿羈絆了！」
「禦主，我聽見這裡好像很吵的樣子，您召喚出了什麼奇怪的英靈嗎，冒犯了，您沒關係……嗎？」
身騎白馬的槍之英靈敲開了召喚室的門，正在拉鋸戰的三個人條件發射扭頭看去。
那也是亞瑟王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只不過與更多人知曉的藍色saber不一樣，這一位是手執聖槍Rhongomyniad作為武器、並更多的是接受了湖中仙女教導長大的阿爾托莉雅；失去了聖劍的影響成功長大成人、擁有了成年人的從容與理性，比起普通人類的另一個自己更加類似于女神一樣的存在。
即為未曾失敗、未曾被背叛，徹徹底底作為理想之王的可能性存在的亞瑟王。
她凝望著那張臉，吐出了一個屋內另外兩個人完全沒有想到的稱呼：「……老師？」
啊。
連素絕望到面無表情。
我為什麼在這裡，我為什麼要從時間神殿出來溜達，我怎麼還沒死。
****
二十分鐘後，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敏捷A，筋力B）的馬背上多了一個被亞瑟王親自放在自己前面十分乖巧的側身坐著的白髮姑娘。
她捂著臉被迫跟著槍階的亞瑟王在迦勒底的走廊走來走去，並成功被路過的白色聖女攔住了去路。
英法百年戰爭的歷史擺在那裡，一邊是法國的救國聖女，一邊是英國最為著名的亞瑟王，雖然說不至於見面就打，但也絕對不會親密到哪裡去。
馬背上的英靈低下頭，俯視著那神情嚴肅的聖女。
「您這是有什麼事嗎，貞德小姐。」
「……是的。」貞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對著馬上的英靈伸出手，沉聲道：「亞瑟王，請把我們的女王還給我。」
那一貫神情都是無悲無喜從容平靜的槍之英靈聞言微微挑眉，低頭看向坐在自己前面一直絕望捂臉的老師薇薇安。
出乎意料，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歎息著把她從馬背上放了下去。
「之前倒是也聽您說過類似的事情，比如說在教導我之前曾經經歷過很多次的人生，但是如今親眼見到倒還是很驚訝。」阿爾托莉雅並未下馬，她只是手扶胸口微微傾下身子，沖著連素露出了一抹極為溫柔的微笑。
「但是如今能與您重逢，這已經能算是與聖杯同等級別的幸運奇跡，而這顆之前因為不得不與您分別而枯萎乾涸的心已經得到了滿足……祝願您這一次得到幸福，吾師。」
連素：……莉莉你這麼說我很感動沒錯啦但當我我知道迦勒底這裡有四個庫丘林的時候幸福這種東西就不存在了。
槍的英靈從從容容的離開了，留下連素不得不對著一個鼓著臉一臉不高興的聖女小姐。
連素盯著貞德鼓鼓的臉頰，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結果還沒等聖女開口說什麼，不遠的地方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劍階的元帥和術階的元帥，吉爾德雷斯，一臉看見了神跡降臨的瘋狂表情。劍階的那位還能稍微克制一點，但也已經是淚流滿面：「對不起……陛下，貞德，我只是沒想到我居然還能有幸見到這樣的畫面……嗚嗚……稍微有點感動……嗚……」
「就是這樣！貞德！陛下！這份奇跡大概連聖杯也無法創造吧！！！這是神跡！當之無愧的神跡！！！」
術階的吉爾元帥表情已經無限趨近扭曲了，他摩挲著手中的螺湮城教本，開始嘀嘀咕咕起來：「您稍等片刻，我去找其他幾位魔術師研製一下生子藥相關的事情，當然，會實驗出最大限度的減少疼痛感的那一份，請二位放心！」
眼看著兩個元帥擺出了我等重任在肩的英勇悲壯的表情向著魔術工房走去，貞德一時間也顧不上這邊的女王了，跳起來就去抓那個兩個腦回路不正常的傢伙。
連素：「……」迦勒底，好熱鬧啊。
……不過對不起了，沒人看著我的話我還是趁這機會去跳池子吧_(:з)∠)_
「你要去哪裡呀，素素姐姐？」一隻白皙的手從下方拽住了她的袖子，語氣溫順而乖巧。
剛剛準備去跳池子的連素：「……」她無語的低下頭，在看清抓住自己的人是誰的那一刻，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誒？」
「許久不見啊，素素。」金發紅眸的紅顏美少年沖她露出歡喜的笑，仰著頭的樣子說不出的乖巧。「啊，對了，你沒見過我這個樣子對吧？那我應該說初次見面才對嘛？」
「……吉爾伽美什？」她有些不確定了。
「嗯嗯，我是吉爾伽美什哦？不過是年幼的吉爾伽美什，素素叫我吉爾就好了。」
連素沉吟半晌，在少年的面前蹲了下來，一臉複雜的看著他乖巧的臉蛋。
幼吉爾極為配合的回望著她的眼睛，十足無害的樣子。
「你小時候居然是這麼乖的嘛？」
她嘖嘖幾聲，對方也跟著配合的露出了歉疚的表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成長成那樣的大人啊……」
少年伸手撈起她胸前垂落的頭髮的時候，嘴角的弧度略微有些往下。
「你的頭髮……果然已經變不回來了啊。」吉爾的聲音漸漸低沉了起來，「果然，雖然現在白髮也別有一番凜然清澈的美，但金髮更適合你。」
「嗯？你知道這個嗎？」連素眨了眨眼睛，只把幼吉爾的這句話當成了作為迦勒底的一員自然知曉人理燒卻過程中特異點發生的事情，其餘的並沒有多想，「沒什麼關係啦，反正媽媽幫我重做了靈基，只不過神性補充不上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嗎？」
幼吉爾彎著眼睛，很乖的點了點頭，若無其事的問道：「我還以為只是特異點才會變成白髮呢？」
「嗯？當然不會。」連素沒做多想，自然而然的回答道：「我不存在分靈的情況啊，只有後來的記憶覆蓋先前的記憶這種可能性，平行世界又是另外的說法，但是那些也總歸還是會回歸『我自身』的。」
「是說每一個素素都是真正的素素？」他歪著頭問道。「不是和我們一樣從英靈座上的本體分出一部分力量降下分靈的情況，而是無比真實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這麼說也沒錯，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幼吉爾一臉無辜：「沒什麼，我就問問呀，想要瞭解自己最喜歡的臣子有什麼問題嗎？」他伸出手，甜蜜蜜的笑起來：「許久不見了，能抱抱我嗎？」
連素有些遲疑，幼吉爾垂下眸子，一副惹人憐愛的纖弱少年姿態：「現在的我不是長大後的我啦，我現在也只是個小孩子啦，現在只是想親近一下『喜歡的人』，絕對不會給素素造成困擾的。」
他見連素仍有幾分遲疑，嘴角的笑容便變得有些落寞了起來：「我知道啊……素素最喜歡的『我』只是特異點的那一個我，不會在其他世界存在，不會在其他世界重現，當我們回歸英靈座人理被修復之後這些旁觀者的記憶可能也都會被人理抹消，但現在的我可是幼年的吉爾伽美什哦？」
少年固執的舉著自己的手臂，一臉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是你會喜歡的那個人的過去，尚未成長，也就意味著我的身上存在著你最喜歡的那種可能性，能不能看在這份上，稍稍抱抱我一小下呢？」
連素沉默了，她扭過頭歎了口氣，還是把這纖細的少年擁入了自己懷裡，任由他乖乖巧巧的把臉埋在了自己的胸口。
連素：「……」
「……素素身上好好聞啊……你有熏香嗎？」幼吉爾用極為無辜的語氣問道，腦袋相當自然地在她胸口上蹭了又蹭。
連素沉默片刻，還是忍了下來：「……再怎麼可愛乖巧，你果然也還是吉爾伽美什。」
「這個我不否認啦。」
幼吉爾愉快的彎起眼睛，在她臉頰上一點也不見外的親了一下，果不其然，對方除了皺皺眉以外毫無反應。
……但是要怎麼說呢，果然還是有些不高興啊。
雖然回到了我身邊，但是似乎完全不打算承認對我的感情啊……既然如此，那件事情也就暫時不告訴你好了。
——那個特異點的「我」，為了避免發生你只承認特異點存在的吉爾伽美什而否認其他所有的「我」這種情況發生，強制性的把生者之身轉化為英靈後又收束了世界線、讓那個原本應當消失了的特異點發生的一切變成了「泛人類史上的吉爾伽美什生前的確發生的事情」。
第58章
——時隔多年後,綠穀引子也還記得與連素相遇時候的情景。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
時近黃昏，濛濛細雨籠著的煙雨小鎮,從頭頂的天空到被雨水潤濕的地面都浸透了一種壓抑而沉默的藍。
這場雨下得柔而綿密,不驕不躁,連周遭爬在石壁上的青翠楓藤都沒怎麼晃蕩，可這場雨卻悄無聲息地纏綿成串的雨霧總給人一種隱隱約約密不透風的窒息感。
綠穀引子為了趕時間回家給孩子做飯不得不挑選了更近但也更加偏僻的小路,小路狹窄崎嶇,又是晚上的時間,此刻更是因為這場沉悶的雨而不見一個人影。
雨水落在她手中那把已經用到褪色的折疊傘面上面,再滴落下地的時候就沒了之前在天空中那種細細綿綿的柔順，形成急促的水珠,落在這位年輕的母親手裡攥著的袋子上，一點都不客氣的敲出啪嗒啪嗒的細微噪音。
她把手中的袋子掛在手腕上，雨傘換了一隻手騰出還算乾爽的另外一隻手，隨意抹了一把自己裸|露出來的手臂上不知何時濺上的雨水。
冰冰涼涼的皮膚碰上乾燥滾熱的手心,女性柔軟纖細的小臂頓時被摸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快一點才行。
她心想著，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自從綠穀出久的父親離開了這個家庭單獨出去工作之後，養育兒子的工作就落在了綠穀引子一個人的身上,可想而知，一位個性普通自身也毫無攻擊性的單親母親帶著一個年幼的兒子，即使這是個英雄輩出個性張揚的特殊時代,也無法避免那些瑣碎的麻煩事情。
比如說——
「……喂,這位夫人，看起來你一個人啊。」
在暗處突然出現的嘶啞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與貪婪，綠谷引子聞聲停住了腳步，握著傘的手緊了幾分，本能的向後退了幾步。
「別害怕嘛，」那人衣衫襤褸面容扭曲，一雙眼掃過綠穀引子手中提著的袋子上，手裡還捏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就是同夫人你討要些錢花花……我跟著你好些日子了，知道夫人家裡只有一個小孩子，你的個性也很普通，所以別想著騙人啦……夫人的丈夫不在身邊吧？乖乖把錢交出來，這樣的話我也省了麻煩，也不會因為生氣對你做些什麼。」
——像是這樣的事情，會時不時的發生。
綠穀引子咬緊了嘴唇。
這是個充滿了「個性」的社會。
所謂個性，可以理解為原本只應存在孩子們的睡前漫畫和電視魔幻劇之中才會出現的特殊能力；從不起眼的小能力到毀天滅地輕易便可奪人性命的能力，名為個性的奇特力量以人類為載體，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戲劇化方式徹徹底底重組了這個社會。
截止到綠谷引子的兒子綠谷出久出生，這個扭曲而奇特的個性時代已經延續到了第五代。
各式各樣的個性依然層出不窮，強大的、弱小的、奇怪的，美麗的……但是這些力量像是江郎才盡的魔術師在觀眾面前變幻出的戲法一樣，無論多麼炫目華麗在大部分的眼中也都只是平平無奇的東西了。
再加上為了應對濫用能力的暴徒們站出來的英雄們已經漸漸演化成了一種極為特殊的固定職業，大部分的人們也就開始了重新繼續之前的生活。
某種意義上，英雄的出現也使得人們對於這份力量所引起的各種騷動變得熟視無睹，反正都是會有人來處理的，什麼？有人受傷了？有人遇害了？
那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有些令人無奈又厭惡的東西無論過了多少年也不會從人類的骨子裡拔掉，只會漸漸變得變本加厲——
綠穀引子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
「我會給你錢的……請你不要傷害我。」
「這是當然。」那男人意味深長的舔了舔嘴唇，在綠穀引子顫抖著掏出錢包的時候，男人粗糙的手卻突然握住了綠穀引子的手腕。
「仔細看看，夫人長得也很漂亮啊……」
「……噫！」綠穀引子的瞳孔驟然一縮，她驚叫著向後退去，可這場綿綿不絕的陰雨阻隔住了大部分人們出門的腳步，使得這條本就荒僻無人的小路變得更加森冷，她的個性不過是移動一些小型東西，女性體能上天生的弱勢雖然在這個時代可以依靠著個性的補足，但是卻也無形之中擴大了人與人之間的致命差別。
綠穀引子雙腿開始發抖，本能的恐懼湧上心頭，她忍不住失聲尖叫！
可女人尖銳的聲音卻被阻隔在了這片小小的天地之間，男人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我的個性是阻絕氣息，夫人就算叫出聲也……唔噗……！」
先前還能張牙舞爪肆無忌憚的犯人突然就倒下了，他身後的攻擊者還非常貼心的順手拽過他的領子把他拖到了一邊，留在原地的綠穀引子努力做著深呼吸平復著自己的氣息，她原本以為是哪位正巧路過這裡的職業英雄出手相救，可當綠穀引子扭頭看過去的時候，卻只看見了一個身形清瘦的白髮女子。
她的懷裡抱著的大概是個身形瘦小的小孩子，趴在這女人的懷裡被她用一塊布罩住了身子勉強遮擋著雨水。
白髮的女人側臉的線條美得驚人，雨水打濕了她的白髮和單薄的衣服，細小晶瑩的水珠順著她高挺筆直的鼻樑和濃密卷翹的眼睫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她察覺到了綠穀引子的目光，緩緩將頭轉了過來，開口說話時的聲音卻是與那一身冷冽鋒銳的氣質完全不相符的溫和語氣。
「這位小姐沒事吧？」
……沒見過的人。
綠穀引子的心卻猛地落了下來，溫順的搖了搖頭。
她見那女子轉身抬腳把那地上躺著的傢伙踹的遠了些，耳朵裡仿佛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聲，引子下意識地張了張嘴還沒說些什麼，白髮的女人就率先轉過頭，解釋了一句：「放心吧，這人肋骨沒斷。」
——肋骨沒斷，就是用了幾分巧勁兒讓他碎了幾塊脊椎而已。
綠穀引子沒有什麼透視能力，當下便毫不猶豫的相信了。
「……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有些局促的攏了攏這會已經被雨水打得半濕的頭髮，接過了對方遞來的之前失手掉在地上的雨傘，白髮的女人搖搖頭，溫聲道：「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夫人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可以歇腳的旅館之類的地方？」
「旅館？您要住店嗎？」綠谷引子問道，對方點點頭，把懷中小孩頭上罩著的那塊布重新攏了攏，語氣有些無奈，「情況說起來很複雜……不知夫人願不願意幫個忙，指一下路。」
她抱著的小女孩秀麗清雅的面容在綠穀引子的視線中一閃而過，那孩子偎在她的懷裡，細瘦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女子的衣領，打消了綠穀引子最後的一絲疑慮之情。
「知道倒也是知道，只不過……這孩子看起來病得很嚴重的樣子？」
同樣也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再加上之前發生事件的好感度加成，綠穀引子看上去竟是比抱著小女孩的這個人更加著急一點：「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到我家休息一下？我看你和這孩子都需要休息，繞路去旅館太麻煩了，正好我們家裡也只有我和我兒子在一起住，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當是我報答您這一次的好意了。」
「……如此，打擾了。」
女人只是沉吟片刻，便垂下頭溫聲道：「夫人叫我連素就好。」
「嗯嗯，我叫綠穀引子，請多指教。」
****
一個小時之後，綠穀家。
不過四五歲年紀的男孩躲在門後好奇地觀望著外面新來的客人，而綠穀引子帶回了這兩位特殊的客人，先是推著她們去洗了個熱水澡除去一身濕冷的寒氣，又熱情無比的捧出了自己之前一直沒有穿過的衣服給連素換上。
對方的個子比綠谷引子高上不少，原本還在擔心衣服會不會不合適，可那張出色過頭的臉和比例極好的高挑身材什麼衣服都襯得起來，綠穀引子站在了連素面前，嘖嘖讚歎了幾聲：「果然，連素小姐的底子非常棒！之前還擔心我的衣服穿起來會不會很奇怪呢，現在看起來到相當不錯的樣子！」
「感謝您的幫助，夫人。」
綠穀引子笑眯眯地擺了擺手，「都說啦，不需要這麼客氣，叫我引子就好了呀~」她又忍不住一臉憐愛的摸了摸一直乖巧坐在旁邊的小姑娘的腦袋，語氣愈發溫柔了：「祈荒也是，姐妹倆都是美人呢~」
「怎麼會，」小姑娘仰起腦袋沖著綠穀引子露出一個柔軟又可愛的微笑，那只手始終沒有離開連素的袖子，明明還只是個小姑娘，可卻在無形之中對名為連素的女人呈現出了一種執著過頭的病態依賴感。「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自稱是妹妹的小女孩全名為殺生院祈荒，為真言密教立川流的傍流「詠天流」的宗主之女，自幼患有不治之症，這一次與姐姐連素出山便是為了治病，被叫做姐姐，但是兩人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不過是因為「某種特殊情況」的關係索性便姐妹相稱了。
這個時代資訊過於發達，大部分的宗教為了招攬門徒紛紛走出門外，但是這個教派卻始終秉持著避世不出的條件，不要說是正常的資訊更新，就連個性這種在外界理所當然的常識對於他們來說也都天方夜譚一樣的存在。
綠穀引子聽了殺生院祈荒自己說了自己的病症之後，忍不住再一次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祈荒，你的這種病雖然過去的確是絕症，但是在多年之前已經研製出了治療手段，很安全的，不用擔心啦。」
小女孩垂下眼睫，低聲道：「姐姐在我旁邊我就不擔心了。」
「詠天流的情況您也清楚，從那裡出來的我們不要說是最起碼的身份證明了，就連要如何在這個社會行走也不瞭解……若是夫人願意幫忙，那邊是最好不過了。」
「身份證明啊……這個我可真的是無能為力了，抱歉呐連素小姐。」綠穀引子捂著臉頰歎了口氣，「不過住宿這方面如果你們兩位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住在我這裡，正好祈荒也還小，和我家出久做個玩伴也是不錯的。」
連素低頭看了看祈荒，對方眨了眨眼，笑容甜甜的：「我都聽姐姐的。」
「我想，我們兩個就這麼住下來還是麻煩了些。」
連素垂眸輕笑，她容貌本就是驚為天人的驚豔，突然露出這般彬彬有禮的優雅淺笑即使是見慣了電視上各式美人的的引子也有些吃不消，那模樣莫名看得綠穀引子心跳加快臉頰緋紅，她捂了捂胸口，就聽見連素緊跟著說道：「從山裡出來的時候，財物還是帶了些的，若是夫人有空的話幫忙看看哪裡有可以出售或者出租的房子之類的就可以了。」
綠穀引子迷迷糊糊的說：「房子的話樓下就有一間，夠寬敞也夠新，主人家裝修完還沒來得及住就因為工作原因搬到其他城市去了，那間屋子也就出售了……不過價錢很貴，連素小姐沒關係嗎？」
連素想了想，從兜裡摸出來幾顆品相極好的藍寶石，相當隨意的遞到了綠穀引子的面前：「現在的物價我不清楚，不知道這個夠嗎？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
綠穀引子：「……」如果這是真貨的話，買這棟樓大概都夠了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的確是真貨。
收了一大筆金額誇張的感謝金的綠穀引子，在第二天給自己的新鄰居無比熱情的送上了自己剛剛做好的甜品。
****
「——就是這樣，這裡被我們買下來了，只不過你的身份證明暫時還是個問題，帶你去醫院也有些麻煩，如何，master？身體狀況還可以忍耐嗎？」
在綠穀家裡借住了幾天後終於可以搬出來的殺生院祈荒在連素轉身關門的那一個瞬間就三兩步的沖進臥室，直接撲到剛剛買完鋪上的被子上打了個滾，一點也不見在綠穀家的拘束和乖巧。
「嗯嗯，沒事。」女孩心滿意足的長舒一口氣：「能離開那裡我已經好很多了。」她仰著腦袋看著走過來整理物品的連素，有些不安的垂下眼睫，小心翼翼打量著她的神色：「姐姐沒關係嗎？……我沒有辦法給你供給魔力。」
只是陰差陽錯召喚出對方的自己卻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便接受了神明的侍奉，而自己既無法供魔也無法給予幫助，作為禦主的身份讓她知曉自己的英靈很強大，但是這份可怕的資質卻因為自身的緣故被壓制到了極限。
——這是被她召喚出的、獨一無二只屬於她的英靈。
她的神明、她的救贖者。
……雖然不能幫忙，但至少不能讓她對自己失望。
殺生院祈荒咬著嘴唇，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抓著連素的手腕，神情不安而惶恐。
「……姐姐，我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怎麼會，祈荒是我見過最省心的一個了。」
連素歎著氣揉了揉她的腦袋，蹲下來戳了戳她的臉蛋：「不要多想了，魔力的問題我會自己處理，你只需要安心養好身體，等我接下來的安排。」
……雖然這一次的召喚完全就是意料之外的情況沒有錯，而且不知為何，這個世界作為大源的魔力mana完全感受不到了。
神代的沒落之後，她又看見了魔術時代的消亡嗎？
……唔，不過那種事情與她無關了。
連素把自己的小禦主安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眯眯的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東西吃。」
——擺脫了那些事情之後在這個世界裡安安靜靜的養個可愛的小姑娘，就當是她給自己放個假好了。
第59章
通常來講,會出現在現世一般意義上的英靈並不是英靈座上的本尊，而是人類的魔術師以自身為鑰匙、召喚下來的分靈,也就是大部分魔術師所熟知的servant——利用令咒控制,以大聖杯作為主要的供魔源,以禦主作為座標點出現在現世的英靈的分靈，被許多魔術師蔑稱為「不過是高級使魔一樣」的存在。
正常情況下,這些英靈可以依靠傳說或者知名度加成從而得到生前從未有過的高度,但是卻也會因為受限於職階和禦主的資質影響,使得原本破格的英靈因為禦主資質太差只能淪落成三流從者,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
比較典型的例子，是現在的連素——經歷了無數次輪回積累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複雜經歷的連素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麼虛弱的感覺了。
總結來講,就是——
……弱。
連她自己都要偶爾嫌棄一會的弱。
……從神代出身一劍劈開混沌之潮的戰力一下子跳到人類時期的資質，這個落差太大，即使是連素也要消化一陣子。
倒也不能說她如今的禦主殺生院祈荒的資質不夠好，在魔力枯竭的這個世界還能能成功召喚到她該說是相性太好還是這孩子存在著相當逆天級別的可怕資質呢……如果是魔力尚未枯竭的世界,祈荒說不定能召喚出最強時期的自己也說不定。
可是再逆天的資質與魔術回路也無法與大聖杯級別的大型魔力熔爐比擬。
一般來講，英靈召喚裡禦主起到的作用更多的是座標，是讓英靈現身不會離開這片土地的固定器,作為主要供魔的還是靈脈或者是聖杯戰爭之中的「大聖杯」。
祈荒可以提供連素出現的契機並讓她一直留在這個世界，但是她無法提供填滿這具容器內部的龐大魔力；嚴格來講這是十分危險的契約關係，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斷掉的脆弱連結……畢竟連素如今的真正供魔來源完全就是虛數空間裡的提亞馬特時不時以她的靈基作為聯絡線偷偷摸摸扔上來的金色魔力棱鏡,而且還要小心翼翼的做,避免被某些人發現。
……千里眼是壞文明，在這種世界裡魔力波動稍微強烈一點都容易出事。
她已經不止一次的在自己影子裡看到騷動的魔神柱們的影子了——對,不是一個，而是「們」，巴巴托斯費尼克斯弗拉斯巴蒙佛鈕司桀派……少說有十幾個。
千里眼這麼萬中無一的稀有資質，她一下子碰上三個。
但好在這個世界是魔術師已經消失的時代，她受到母親為她重塑靈基的影響，如今的狀態也可以稱得上是被受肉過的，不會靈子化突然消失也不會因為魔力缺失變成半透明的狀態，絕大部分的時間裡應付一般的檢查還是沒什麼大問題。
但目前來看，日常生活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而且她和祈荒之間，一時間還真說不好是誰在照顧誰。
搬到這裡的第三個月，殺生院祈荒已經不著痕跡的從連素手裡接過了所有的日常家務。
……不得不說，以她如今的年紀來說，能幹過頭了。
清晨睡醒的連素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廚房裡此刻已經散發出了甜蜜柔軟的香味，穿著圍裙的祈荒從廚房裡跑出來迎接睡眼朦朧趴在桌子上的連素，順便把手托在她的下巴上讓她不要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覺：「早上好，姐姐~今天的牛奶放了蜂蜜，你要把咖啡改成牛奶嗎？」
——像貓一樣，說起來摸摸姐姐的下巴的話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嗎。
她知道這裡面有通過睡眠積累魔力的關係，但是一天睡十八個小時這種事情未免也……太可愛了點。
殺生院祈荒垂著眸子瞧著她柔軟溫和的面容，微笑著想著。
「今天姑且先清醒一天吧，姐姐，」祈荒軟著嗓子勸著，「今天不是已經說好了要先出門買東西，然後回來的時候順便幫綠谷夫人接小久放學嗎？」
她年紀比綠谷銀子的兒子綠谷出久大不了幾歲，稱呼阿姨有些冒犯，也不能像是連素一樣直接稱呼名字，祈荒便退了一步稱呼對方為夫人，倒也算是個不會出錯的稱呼。
之前和綠穀引子說好了，「一直避世不出所以完全不諳世事的宗派之女」這個理由用來搪塞好感度開場就是滿級的綠谷太太也就算了，總歸不能一直用下去；祈荒需要與社會接軌的途徑，綠穀引子倒是提過讓殺生院祈荒作為轉學生轉入綠谷所在的小學。
老實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最近已經和連素她們混熟了的出久也非常贊同這句話，只不過還是那句話——
沒有證件。
不要說轉學了，就連祈荒的治療也很麻煩……從山裡出來的時候不得已用了些手段，匆忙了些也倉促了些，再加上連素之前生活的年代都不需要考慮這些玩意，前前後後加起來也有個幾百年的時間，有關這件事情，連素甚至相當認真的思考過自己是不是歲數大了容易忘事的關係。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總不能讓祈荒也就這麼一直作為社會邊緣人群存在著吧？
「既然如此的話，要不要出去走走看？」上一次和連素聊起這件事的綠穀引子建議道，「一直在這裡呆著也不是什麼辦法，連素小姐出門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解決的措施。」
「啊……只是最近在加班忙不過來，讓連素小姐順手幫忙接一下出久啦，您也知道最近正是高峰期，我也實在是騰不出手……誒？願意幫忙嗎！？非常感謝！！！」
這樣說著的綠谷太太在第二天準備上班之前，特意騰出了一點時間敲開了連素家的房門。
「打擾啦——」
綠穀引子看著走出來的連素，笑容僵在了臉上。
「怎麼了？」連素歪著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沒看出哪裡不合適，她的審美和著裝也算是經歷過千錘百煉的應該沒有問題，所以這位太太為什麼要用這種憂心忡忡的眼神看著自己？
「……也不是有問題，嘛……大概只是我想多了吧。」綠谷引子努力鎮定下來，「之前稍稍有些擔心那麼就像是之前說的，連素小姐，這幾天放學後的小久就拜託你啦。」
「好啊。」連素點點頭，目送著嘀嘀咕咕時不時憂心不已回頭看一眼自己的綠谷太太離開了，這才轉過身看向乖巧站在門口的殺生院祈荒，「那我現在就出門了啊？」
「啊，對了！姐姐請您等等。」
祈荒突然跑回去，腳上的兔子拖鞋踩出了一連串噠噠噠的急促腳步聲，沒一會，小姑娘捏著一張紙條跑出來了：「反正這一次只是出門逛街，把上面這些也買了吧。」
連素捏著那張寫滿了各種食材和日用品的小紙條，忽然有些恍惚。
之前家裡的食材一直都是綠谷太太熱情提供，家務被祈荒接手後她一直在琢磨的是祈荒的病情和自己的魔力供給……說起來上一次這麼日常式的對話是什麼時候了？
連素皺眉回憶了一會，從用摻著毒針粉末的料理喂給給自己強制加班基爾伽美什到用幾十斤的巨石砸奔逃的梅林再到莫名其妙被女王梅芙千里追殺……
唔，自己好像真的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日常了誒。
連素忽然輕笑一聲，整個人的氣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柔和了下來。
祈荒愣了一下，卻見連素嘴角微微翹著，笑容清爽而溫柔：「——那我出門了。」
「啊，是的！」
女孩也跟著露出笑臉，沖她擺了擺手：「一路小心，姐姐大人。」
****
——純粹作為普通人的日常啊。
目前來看，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的樣子？
拎著一堆東西準備回家的連素，卻在正好經過的公園裡看見了這個時候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點的綠穀出久。
哭泣著，顫抖著，卻依然固執的站在了另外一個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的孩子的面前，努力擺出攻擊的架勢，看著正站在他面前的幾個孩子。
連素停住了腳步，憑著英靈的耳力可以很清楚的聽見那孩子在用顫抖的哭腔說著什麼。
以她的眼光來看，那孩子對於英雄的崇拜，太純粹，也太單薄。
——並非被時間與時代歷練出的結果，如今的綠穀出久，只是單純的憧憬著某個人的背影，所以毫無保留的嚮往並期待著自己也成為那樣的未來。
連素嘖了一聲。
……雖然她是對「英雄」這個詞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太多的好感啦，但是對於那孩子而言，挫折教育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間。
連素抬起腳，走了過去。
「——惡作劇到此為止了哦？小傢伙們……欺淩遊戲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
女人傾下身子，柔順雪白的長髮驟然出現在了爆豪勝己的視野兩側擋住了他的目光，男孩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只突然握住自己手腕的白皙手掌，引以為傲的反射神經居然罕見的沒有任何反應。
他遲鈍的眨了眨眼，看了看放在自個手腕上的那只手，之前就是這個人若無其事的便阻止了自己攻擊，旁人沒有注意到他可是一清二楚，爆豪發射性的轉過頭，臉好巧不巧的撞進了正好彎下腰的連素的胸口。
連素：「……」
爆豪：「……」
……軟的。
……女的！！！
「……啊！！！！！」
還沒她腿高的小男生炸著毛掙開了連素的手，三兩下跳遠後這才轉過來怒氣衝衝的看著一手拎著白色的袋子一手舉起示意投降的陌生女人：「你這傢伙是誰啊！無聊的大人可別來多管閒事！」
「無聊的大人？我嗎？呀……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聽見這種稱呼啊。」
連素嘀咕了一句爆豪勝己完全聽不懂的話，而這時跟著爆豪勝己身邊的另外兩個小孩早就因為大人的突然出現，無視了爆豪的怒吼聲一溜煙的跑掉了。
「只是路過時候正好看見你在欺負出久，順手幫個忙啊。」連素不以為意的揮揮手，走過去摸了摸綠穀的腦袋，順便抽出之前剛剛買好的紙巾擦了擦他的臉蛋。
「小久在這裡等一等好不好？等一下帶你回家哦。」
「……唔……咕。」
突然見到自己親近的大人出現，綠穀出久終於失去了之前勉強做出的堅強，男孩抿緊了嘴唇，喉嚨裡發出了哽咽顫抖的哭音。
「……切。」
那邊的爆豪勝己不爽的嘖了一聲，「區區無個性裝什麼英雄啊，結果到頭來不也是要靠大人才行嗎？」
「哎呀，這話說的不對啊。」連素一臉認真的轉過頭對著突然迎上自己目光立刻炸起毛的小男孩說道，「英雄與個性沒有關係，何況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孤獨的英雄，適當的依靠也是有必要的啊。」
「才不是呢！」爆豪勝己大聲喊了起來：「歐爾麥特就從來不需要其他人的説明！無論是什麼他一個人都能做到！」
連素：……歐爾麥特？小久房間裡的手辦？
「但是他也需要民眾的支援吧？崇拜者的支持，媒體的傳播，民眾的信仰也尊重，這也是組成英雄的一部分……沒有人支持的英雄，不過是擁有力量的暴徒而已。」
爆豪勝己咬著牙，一臉的不服氣。
連素眉頭一挑，意味深長的看著眼前的男孩：「反正不管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聽吧？」
男孩把腦袋扭了過去：「……我才不會聽臭久的幫手說的話。」
「那我們來做個約定怎麼樣？」
連素晃了晃手裡的袋子，沖著爆豪勝己笑眯眯的說：「我要先回家一趟送東西，也要把這孩子送回家去，等我做完了這兩件事情再過來和你聊怎麼樣？」
爆豪勝己鼓著臉，語氣卻軟了幾分，變成了懷疑：「……你沒騙我？不會因為我是個小孩子就騙我吧？」
連素眨眨眼：「你是小孩子和我騙不騙你有什麼關係？」
男孩頓了頓，嘟囔了起來：「不要聽你說話，我還要回家……不過我明天有時間。」
「那我們明天在這裡見面？」
對方答應了，只不過離開的時候表情卻是將信將疑，一臉的「你不會騙我吧」。
「……連素姐姐。」
一旁的綠穀出久拽了拽連素的袖子，小小聲的叫著她，對方扭過頭，摸了摸那顆手感極好的卷毛：「是，怎麼了小久？」
「你明天真的會來啊？」
「誒，會啊。」
連素點點頭：「只是阻止一次是沒有效果的，要徹底轉移他的注意力或者斷絕這個念頭才成，不過你可以放心，這件事情交給我就行了，現在先回家吧~祈荒應該做好飯了~」
——那個下午，出現在綠穀出久面前的不再是爆豪勝己爆炸帶來的痛苦，而是一隻柔軟的手，和女子嘴角輕柔溫暖的弧度。
綠頭髮的小男孩揉了揉酸澀發脹的眼睛，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
「好，我和連素姐姐回家。」
第60章
「問我為什麼生氣？那種事情很明顯吧,因為臭久根本就沒有個性吧！？
又愛哭、又弱、無個性的臭小子居然還想成為歐爾麥特那樣的英雄……對了，這個才是我最生氣的地方！」
「弱小的無個性想要成為英雄,根本就是讓人笑掉大牙的事情。」
那還沒有連素腿高的男孩,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這種可怕的話。
第一天打敗了男孩後得到了標準反派臺詞「你等著我一定會再來的」的連素第二天也如約而至,可當她問起某個之前就極為好奇的問題後卻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女人沉默片刻，在那孩子面前蹲了下來。
「那你呢,你擁有著這麼強大的個性,想成為英雄嗎？」
男孩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眼睛裡亮起了不服氣的光：「你也承認我的個性很強對吧？」
連素一噎,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嚴格來講她依然不太理解英雄、弱小、無個性,這幾個名字究竟是怎麼掛上鉤的。
不過這些孩子究竟是為什麼這麼執著的要做英雄呢？
不僅僅是她遇見過的這幾個，學校的學生裡大概有八成左右的升學目標是英雄科——
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同樣的問題，連素問過綠穀出久，而那孩子則回答說：「因為歐爾麥特很帥啊！不管對方遭受到什麼樣的災難都可以帶著微笑去拯救……真好啊……我也想要成為那樣的人啊,連素姐姐。」
越說越低落的男孩，重新在椅子上縮成了一團。
憧憬著某個人的背影，所以想要擁有與對方一樣的光芒,這也的確可以成為一種理由；而當連素問向另一個孩子爆豪勝己的時候，這一個卻是一臉理所當然說道：「歐爾麥特很強啊！沒有人能贏得過歐爾麥特，他可是勝利的象徵啊！我啊,超喜歡歐爾麥特勝利時候的樣子！總有一天,我也要成為他一樣的英雄！」
——總而言之，都會和歐爾麥特掛鉤。
英雄崇拜這種情節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不奇怪,奇怪的這位名叫「歐爾麥特」的英雄活躍所造成的結果。
……太過了。
「個性，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她蹙起眉，問了面前的男孩一個這個世界常識中的常識一樣的問題。
「啊？」
爆豪勝己莫名其妙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不滿的說道：「你在說什麼啊，個性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啊！」他年紀尚幼沒辦法完全形容出他的感覺，只能張開手臂比劃著：「個性很重要的！非常重要！」
連素耐心的看著這孩子十分認真的給自己比劃著。
之前跟在他身邊的孩子、被爆豪打哭的小孩、甚至是被欺淩的綠穀出久自己在內，似乎沒有一個人是沒有認為爆豪勝己這樣的行為是錯誤的。
即使是綠穀引子，也只是皺眉歎息著說了一句：「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份毫無自覺的忽視，根植於這個時代每個人骨子裡的「常識」：弱小是原罪，無個性是毫無疑問的糟糕異類，是與評測綠穀出久無個性理由的小腳趾一樣——無個性的人類，就是這個社會裡「完全不需要的東西」。
憐憫、同情、輕視、憎惡……
這些旁人的感情會如影隨形的伴隨著那孩子的一生，與世界作對的強者所需要的特質綠穀一樣也沒有，那孩子很固執，那顆心卻也過分柔弱纖細，心在掙扎著不願放棄，身體卻無法真正依從自己的心去為了自己的夢想做出努力；
除非發生了什麼可以扭轉命運的契機或者那孩子自身終於下定了與著整個社會的規則做抵抗成為英雄，不然他的人生是不需要特意猜想也能預料到的悲哀結局。
沒有個性這件事，是這個個性社會的人類經歷了數代的積累、擴大、最後衍生出的新的無形規則，這可能代表了人類一定程度的進化，但也是賜給綠穀出久的永遠無法擺脫的「罪」。
——爆豪勝己對於綠穀出久的態度並不僅僅是單純的嫌棄他沒有個性這麼簡單。
更多的，他的怒火和霸淩，是這個時代自身擁有的、無法控制也沒有人去控制的隱性規則的一次表現。
擁有力量的人把自己放在了上位者的位置，對於弱小者企圖攀上與自己同樣位置的這一行為表現出的焦躁和怒意。
弱者的價值是固定下來的，不可更改的，那是弱小的存在對於上位者的挑釁與蔑視，是對這整個社會的規則的挑戰。
弱者被欺淩，被厭惡，被排擠，可——「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可就算你這麼說了。」連素歪歪頭，若無其事的說：「我也是無個性啊？」
「誒？」
剛剛才被對方用認認真真的態度打敗、這才算是「勉強」承認了對方願意坐下來聊天的爆豪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
……開玩笑的吧？
……這種程度的實力和他說是無個性！？
……他是小孩子但又不是傻子！！！
「你這種傢伙怎麼可能是無個性啊！」
男孩大叫起來，嗓音幾乎要撕裂他的嗓子一樣的歇斯底里：「如果你是無個性的話那麼被你打敗的我算什麼啊！？弱者中的弱者嗎！比無個性還不如的殘次品嗎！」
「……所以說了很多次了，被我打敗又不是什麼特別值得糟心的事情，至於這麼激動嗎？」
生起氣來連人類最古之王也敢用泥板砸頭的連素無奈的摸了摸爆豪這顆手感極佳的腦袋，男孩此刻的表情十足扭曲複雜，寫滿了自我懷疑和不可置信，連素不得不掐了掐他的臉蛋，讓他回神：「呀……真的很氣的樣子呢？這麼生氣的話我把我會的全都教給你，然後你再轉過頭來想想看要如何用這些東西打敗我不就好了？」
爆豪勝己迅速抬起頭，一臉警惕：「……先前那些你全都要教給我？」
「嗯。」連素淡定的點點頭，「反正也不是什麼教不了的，你學的會的話可以全都教給你啊。」
男孩下意識地拔高了聲音：「那我現在贏不了你，將來會贏了你嗎！」
秒答：「當然不可能。」
「……你不是說我學會了就可以打敗你嗎！」
「前提是你能全部學會啊。」連素捏著他的兩隻小爪子晃來晃去，晃得男孩額頭暴起青筋：「而且你很喜歡自己的個性吧？又強又帥氣，比起我這種『無個性』的傢伙琢磨出來的無聊技巧，當然還是自己更喜歡的方式戰鬥能讓你舒服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爆豪勝己的額頭：「技巧按著之前說的我會教給你，但是什麼時候能等你能在我反應過來就把我炸的失去意識，那就是你贏了。」
「那我可以趁你不注意隨時隨地的炸嗎。」爆豪一臉認真地仰著頭問道，他更多的是出於挑釁的心理，可連素坦坦蕩蕩的點了點頭：「也沒說不可以啊？」
女人說完這句話後輕描淡寫的就握住了猛地在自己臉頰旁邊竄出來的拳頭，讓他掌心突然炸開的小小煙花離自己遠一點，「……而且真的毫不客氣啊，話說你真的需要我的回答嗎？」
「你自己答應了。」爆豪勝己理直氣壯的回答說。
「這倒是，」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也看不清她到底用了什麼動作，等到爆豪反應過來之後他另一隻沖過去的拳頭已經被輕飄飄的按在了地上，那掌心的火花直接炸起了一層小小的煙塵：「我都任由你打了，爆豪小哥要不要看在這份上稍稍放過一下我家那個目前只會哭的小傢伙？」
男孩盯著自己被對方抓住的兩隻手，小小的咕噥了一聲。
「反正你也是為了臭久才來的吧？……算了，我可以答應你，在贏過你之前不會去攻擊臭久。」
「哎呀呀，這可真的是感謝了，爆豪小哥倒是個出乎意料的好性子呢？」連素彎起眼睛，語氣輕快又愉悅。
被那聲奇怪的稱呼弄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再次炸毛的男孩氣得險些沒再次跳起來，他強行冷靜下來：「你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稱呼啊！事先說明，我不會攻擊臭久可不代表我會保護他，其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嗯……畢竟對你來說再進一步就算是強人所難了嘛~懂得懂得，比起從你入手，這方面我直接去找那孩子聊一聊會比較好。」
爆豪聽她說完這句話後，不由得低著頭，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麼，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很強吧？」
男孩低聲問道。
「比歐爾麥特強嗎？」
「強這種事情又不只是力量啦……很多事情都可以劃分到這個範圍內，」連素皺起眉，努力思考著要如何措辭才能讓眼前雖然早熟又聰慧的小男孩理解自己的意思：「我只能說我有把握贏過他，但是具體的方法和代價卻不一定了。」
忽略她那些不適合和小孩子講的方法，退一萬步來講如果不在意被千里眼看見直接上去硬打也是可以的，就是結果有些討厭而已。
「至於你說我強不強這種事情……」
女人不止是想起了什麼，臉上忽然露出了滄桑而疲憊的微笑。
「啊……目前大概從未想像過的是最弱狀態吧。」
昨天晚上為了增強戰力一時興起開始召喚英靈，結果卻召喚出了還沒有一米高的奇怪玩偶的自己……沒把剩下的這點靈基炸掉已經是祈荒極力安撫的結果了。
****
與此同時，連素家。
殺生院祈荒正手忙腳亂的試圖抓住昨天晚上姐姐召喚出來的奇怪玩偶——同時也是讓她親愛的姐姐大人罕見的陷入低迷和自我厭棄的罪魁禍首，最後被叫做小庫的生著奇怪尾巴的紅黑相間的玩偶。
雖然召喚出來的那一刻搖搖晃晃的站也站不穩，最後只能啪嘰一聲趴在召喚陣裡沖著姐姐搖尾巴這種畫面很可愛沒錯！
因為召喚出連英靈都算不上的不明物體結果縮在牆角抱著膝蓋碎碎念的姐姐大人更可愛也沒錯！
……但是第二天這傢伙被姐姐抱在懷裡當做抱枕睡覺了哦！
當時玩偶的臉是正正好好的被直接埋胸了哦！？
「所以都說了那些是姐姐的衣服不可以叼走啦！也不可以蹭……站住！姐姐的床不可以跳上去！……啊你傢伙難道是狗嗎喜歡到處叼東西堆在窩裡！？」
小庫抱著連素的外套坐在她的床上把被褥打亂做了個臨時的窩，此刻趴在窩裡抬起腦袋，沖著殺生院祈荒冷漠的晃了晃尾巴。
「稍等哦小庫……等一下被我抓到你的話，就直接把你塞進洗衣機裡轉成碎片就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0
第61章
連素和爆豪勝己「每天晚上過來教一兩個小時就各自回家」的奇怪的教學方式大概維持了幾個月左右的時間。
終於在某一天的清晨,爆豪勝己的母親親自出現了。
與之前連素通過爆豪的性格推敲猜測過的一樣，爆豪光己是位做事風格相當雷厲風行乾脆果決的幹練女性,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
「連素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成為我兒子的家庭教師,價格好說。」
****
「——大概就是這樣，老實說爆豪勝己那孩子的教育我原來沒打算做得太過的,只不過那位女性還真是性格強硬啊……結果也還是答應了。嗯,從明天開始要去爆豪家裡工作了。」
當天晚上的飯桌上,連素和祈荒提起了這件事情。
祈荒一愣,手中的筷子不由得放下了：「……也就是說從明天開始姐姐需要出門很久了嗎？」
「放輕鬆啦祈荒，也不是什麼危險的工作,何況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家裡。」
連素隨口回答著，她低著頭在自己的盤子裡挑挑揀揀，時不時用筷子撿起不愛吃的部分塞進坐在桌子上搖尾巴發呆的小庫。
雖說在召喚成功的那一刻的確被灌輸了英靈的身份，但是——「被用染黑的聖杯扭曲後重塑靈基、與真正的凱爾特光之子完全不同的庫丘林」這種介紹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反正就是可以說是庫丘林,但也又算不上是那個連素認識的庫丘林。
這一個，並不是史詩之中去影之國學藝、與烏伊芙相遇最後生下了兒子康萊，最後又失手殺死的庫丘林……在連素看來只是擁有著極為相似但又存在著本質不同的靈基與容貌的狂戰士而已,那也沒必要拿對庫丘林的態度對待他，只不過那張臉偶爾會有些礙事，讓她反射性的想起某個人。
這手感極好的小玩偶身長大小算上垂下來的尾巴也不超過一米,手感軟乎乎的、又聽話又可愛,雖然二十四小時都要粘著這一點有點困擾，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趴在腦袋上或者肩膀上,只有確定連素的確準備抱在懷裡的時候才會把尾巴卷在她的手臂上，無論是戳臉還是捏肚子完全無所謂，真正意義上的任由折騰。
……嚶，可愛。
被觸發了某種奇怪愛好的連素又夾了一筷子挑好了刺的魚肉塞進一旁乖乖張嘴的小庫的嘴裡。
「……姐姐！」祈荒不由得稍稍抬高了一點嗓音：「說了很多次了，缺少魔力的話就不可以挑食，而且很有營養的，乖乖吃掉。」
連素：「但是小庫也可以吃啊！」
「姐姐你就算喂他□□我想他也會吞下去的……所以說那不是理由啦，您是擔心還是單純的挑食這種事情我看得出來，如果真的擔心小庫會餓的話，我明天會多做一份。」
還只是個小姑娘的殺生院祈荒說到這裡，忍不住老氣橫秋的歎口氣：「說起來，姐姐你是不是最近越來越挑嘴了？」
「……哎呀，有嗎。」
連素叼著筷子，若無其事的裝傻。
坐在她旁邊的小庫仰著頭看著她咬著筷子，輕輕晃了晃尾巴。
「因為你看啊，祈荒……我之前沒有條件嘛，不是吃不到就是吃不到……像是現在這樣可以安靜坐下來一點也不著急的吃點東西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
連素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幾次的輪回經歷，不是死人狀態吃不了東西就是完全沒有時間去享受，後來被蓋提亞拎去了時間神殿那裡，勉強也算得上休息吧，可那裡根本不存在吃喝這個概念，一睜開眼睛一堆蠕動的魔神柱，再加上時不時面容扭曲一下活生生浪費了一張好皮相的蓋提亞，這種環境呆的久了再強韌的神經也是會神經衰弱的。
祈荒抿抿嘴唇，放下手中的碗筷，臉上寫滿了愧疚和低落：「抱歉……我不是一定要說這種事情的。」
「嗯？嗯……不需要這麼小心啦祈荒，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連素輕笑一聲：「要如何處理自己的心情我已經很熟練啦。」
「但果然還是會有些勉強吧。」祈荒垂著眸低聲道：「姐姐的身體情況真的適合離開我的身邊嗎？英靈與禦主之間存在著羈絆，姐姐不是也說過，從者距離禦主越近，能吸收到的魔力也就更多？雖然我的資質沒有那麼好，但是多多少少也能讓你舒服一點才對。」
「啊，那個啊……」連素笑著說：「放心吧，這幾個月我也收集了不少魔力，雖說大源的mana消失了，但是將其他物種的生命力轉化為魔力的方式我還是知道的——放心吧，我沒有對人類出手。」。
忽略掉如今孱弱過頭的身體條件，她的本質好歹也是提亞馬特的長女，世界分裂天地之前就誕生的十一魔獸；若論魔術方面的才能與資質縱觀整個英靈座也無人可以與她匹敵；魔力可以理解為生命力，擁有生命力的物種卻又不止是人類。
從天地自然草木萬物之中也存在極少量的生命力，但是只是這種情況稍稍動用一下下被她隱藏起來的獸階權能收集一點魔力也無傷大雅。
連素把自己壓制到幾點的關係一來是為了不給如今的禦主造成過分的供魔負擔，二來也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實力不會露餡，最終導致被英靈座上擁有的千里眼看見自己存在的結局。
一提到千里眼，連素就有點虛。
炸完靈基原來以為真的可以去死了的連素，完全沒料到母親動用了創世母神的權能為她瞬間重塑靈基然後轉手就塞進自己那裡，身體更是被蓋提亞借著當時用作魔力熔爐的魔神柱作為媒介直接拽走了——
啊，那個金皮卡如果不知道自己還活著也就算了，如果知道自己炸完靈基沒死不說還沒去見他，會不會拿EA打人？
說起來……當時就是抱著「反正大家都是要死了的人了讓老子告白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對不對」的態度才對著吉爾伽美什說了那些話的，她不否認自己的確擁有那樣的感情啦，但某種意義上也是由於她吃了太多次的虧：本來以為死掉後就一了百了最後的最後肆無忌憚的放飛自我，結果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居然再次仇人相遇，這種畫面也不是沒發生過。
只不過現在完全不知道當時是說了好一點呢，還是沒說好一點呢……
連素沒有發揮真正實力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心虛。
——堂堂的前任冠位、二代神級別的神格實力、人類惡的第三獸，因為幾句話心虛到現在，一不小心把自己慫成了個球。
殺生院祈荒無法察覺連素的心理波動，她只當做連素收集魔力的行為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至於連素自己藏著的小心思則是完全不清楚，對於連素的體貼她心裡自然會感激，但更多的卻是她會離開自己身邊的慌亂。
「姐姐一定要去嗎？」她小聲問道，對方並未察覺到祈荒的小心思，只是強自鎮定的問道：「如果是為了我的話，即使下輩子永遠呆在這裡我也沒關係的，只要姐姐在這裡我就沒關係的。」
「祈荒，」連素微微蹙起眉，有些無奈的笑了：「你要做好我不可能在這裡存在一輩子的準備，我把自己壓制到極限可耗魔量依然是尋常英靈的數倍，你的素質再好在沒有魔力熔爐的情況下也是撐不住的；更何況英靈本身便是死亡的狀態，我以這般姿態現界，便註定了我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你可能可以接受，可這樣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你讓其他人如何接受一個數十年容貌不變的怪物？」
「姐姐不是怪物！」女孩反射性的反駁了一句，「姐姐大人……是我的神明才對。」
她喊完這句話後，忍不住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發白，嗓音極低的說了一聲：「……沒關係的，姐姐可以去的，只是這一點分離的時間，祈荒一定可以忍耐。」
……沒關係的。
如果只是幾個小時見不到姐姐的話，可以忍耐……
不……應該說一定要忍耐才行。
這一刻的這對禦主與從者，竟是說不清楚誰才是更離不開對方的那一個了。
祈荒深吸一口氣，只是低頭往嘴裡塞了一口已經涼掉的菜，烹調完美的菜肴此刻吃起來卻味如嚼蠟。
女孩的反應太沉默了太柔順了，可這份沉默之中透出來的拒絕與猶如幼犬仿佛被拋棄一樣的可憐眼神卻連帶著讓連素都有些想要歎氣。
「……那這樣吧。」她想了想，最終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小學估計你現在是上不了了，中學也有些晚了，我去教爆豪的時候可以順便瞭解一下這個時代學生的學習內容回來再教你，等你學會了之後我直接找一個高中的工作，你同我一起上學，如何？」
祈荒頓時眼睛一亮：「這麼做可以嗎！？」
「當然可以。」連素摸了摸下巴，開始思考接下來的時間安排：「但是這幾年內要給你灌輸社會常識和必備的知識量，祈荒可能會很累，可以接受嗎？」
「可以的！」女孩歡喜無比的點點頭：「和姐姐在一起的話，什麼樣的我都可以忍受。」
「那就好……」連素點頭，「第一步，先給你定一個『個性』吧。」
「……個性？」從未刻意瞭解過這些名詞只是安安靜靜呆在家裡的殺生院祈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而連素指尖點了點嘴唇，露出一抹輕笑：「嗯……暫時不知道這個世界判定個性的方式是什麼，不過沒關係，到時候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祈荒啊……我看看……唔，『聖人』如何？」
女孩重複著那個奇怪的詞：「聖……人？」
「也就是你擁有著成為這救世主的資質。」連素解釋道：「見面的第一眼就察覺到了，只不過擁有著聖人資質的孩子居然召喚出了我這樣的英靈還真是相當諷刺啊……」她自嘲了一句之後，就轉開了話題：「總而言之，這件事情交給我來安排就可以了，祈荒覺得如何？如果這個個性無法接受的話，我們現在來培養其他能力也還來得及。」
「不了，我聽姐姐的。」祈荒毫不猶豫的決定了：「姐姐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以後不可以別人說什麼就聽話啊，祈荒。」
「當然，」女孩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我只聽姐姐的話。」
「那麼就決定了。」連素點點頭，「明天就開始吧。」
「對了，姐姐……」
「嗯？」
殺生院祈荒的目光不著痕跡的從連素旁邊坐著的小庫旁邊挪開了。
「今天晚上，能給我再講一次睡前故事嗎？」
「可以倒是可以，怎麼突然想起來睡前故事了？」
「嗯……只是稍稍有點嫉妒而已。」女孩輕描淡寫的笑著，臉上露出了一點恰到好處的羞澀與委屈：「我很久沒有和姐姐一起睡覺了，現在姐姐卻抱著小庫睡覺，祈荒有點小失落呢。」
連素並未察覺到這之中哪裡存在這問題，隨口就應了。
在當天晚上殺生院祈荒準備睡覺後，連素乖乖拎著故事書坐在了她的床頭。
女孩從始至終只是目光專注地看著英靈線條完美的側臉，聽完了連素用輕柔的聲音講完了一個小美人魚的故事。
最後連素準備合上書的時候，她突然問道。
「為什麼小人魚要放棄自己姐姐的犧牲也要換來自己的愛情呢？」
「因為他愛著王子吧。」對方回答說。
「……但是我不會哦，姐姐，我絕對最喜歡你了，王子也好其他的世界也好，我都最喜歡你了。」
女孩仰頭看著連素，軟軟的說道，成功得到了一個揉頭的動作和印在額間的晚安吻。
如果是為了姐姐的話，她大概會選擇殺死王子，然後把他的心臟挖出來換回她的頭髮。
殺生院祈荒平靜的想著。
她自小接收到的環境資訊回饋給她的只有一句話：「人不會救人」。
而在所有人只是用憐憫又悲哀的眼神遠遠地看著他卻從不伸出手任由她孤獨而絕望的死去的時候，連素來了。
比光更加耀眼，比神更美麗，比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溫柔。
她給了自己從未奢求過的救贖。
從那一刻起，這世界上不存在比她更重要的東西，不存在她以外的神明。
——作為你最忠誠的信徒，我會愛你，直到永遠。
第62章
這樣的平靜日子,一眨眼便過了大概十年左右的時間。
連素作為爆豪勝己的家庭教師教了那孩子三年多，第四年的時候自稱雄英高中的校長的奇怪老鼠親自登門造訪,「希望你可以就任我們學校的老師一職」,據說最初是為了宣傳有教無類的教學思想才特意聘請了無個性的連素作為教師,根津的態度溫和又不失強硬，根本就是打著絕對要成功的態度才會出現的。
為此,根津表示願意提前支付代價,並非高額的薪酬,而是動用校長的個人人脈幫兩人處理好身份證件等相關的東西,並且答應在祈荒的身體條件允許之後，她可以就讀雄英高中。
這的確是相當重要的關係,不是對於連素來說，而是以殺生院祈荒的角度來考慮的，根津抓住了連素此刻的軟肋，她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自此,連素成為雄英高中一眾教師之中唯一一位沒有職業英雄身份的無個性教師，並且因為她那極為出色的才能和領導力，蟬聯數年雄英高中教師榜上「最受歡迎的老師」的第一名。
本人對此毫無反應,面對過分狂熱的學生或者外界粉絲相當厭煩的樣子，而且在很多時候會選擇把自己的妹妹殺生院祈荒推出來，依靠她的「個性」解決這些無休無止的騷擾。
雄英高中聘請連素的原因——在原先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有教無類的教育方針,期待著所有人都可以成為自己的英雄」的這一理念,嚴格意義上，並沒有實現。
但是學生的確報名數量增加了就是了——以數倍甚至是數十倍的漲幅出現,為此，有人甚至吐槽過「已經不知道是去上學還是追星了啊」，但是擁有珍貴才能的學生的確多了不少就是了。
連素比這個時代其他教師多的一點就是她的眼睛絕對不會單純關注著與英雄相關的才能，職業英雄雖然火爆但他絕對不會是組成社會的主流，為了這個原因她更多的是呆在除了英雄科之外的普通科，這也讓很多慕名而來的學生失望無比，也讓普通科的學生們燃起了相當奇怪的信心與戰火。
不僅僅是英雄科一家獨大，而是整個雄英高中都從原本只是數一數二的程度一躍成為了最高等級的最優選擇。
這幾年間雖然沒有坐上校長的職位，可卻在學生之中擁有了相當可怕的高人氣，用某位死魚眼老師的話來說就是無論是挖掘和引導學生的才能都是怪物級別的——那是來自英靈自身所擁有的A級別的夢幻魅力。
從者的角度來說，B級已經是達到了可以治理國家的程度；但超越A級的便是詛咒一樣的蠱惑力了，單純用來教育一所學校的高中學生似乎有些浪費，奈何本人相當樂在其中的樣子。
無論如何，根津的最終目的達到了。
原本這個社會是極端反感輕視無個性的，但是連素創造了一個奇跡——她是唯一一個能讓所有人見到她的第一眼後就理所當然的認為美貌是先天性個性的無個性。
——「連素老師那種驚人的美麗一定是『個性』這一點毫無疑問，普通人類怎麼可能長成她那個樣子啊」。
有關這個問題，教職員工的辦公室裡還引發了一次相關討論。
麥克：「『連素老師究竟有沒有個性』這個問題在論壇上居然已經刷到了雄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之一裡面了，真可怕……所以你到底有沒有個性啊。」他抻長脖子脖子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連素，對方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咖啡，慢悠悠的回答說：「這種問題你問相澤會不會快一點。」
「問我沒用，身體異形系的個性我無法消除。」
相澤消太頭也不抬，被路過的午夜敲了一下腦袋：「真是失禮啊相澤老師，這種話可不能隨便和一位女性說的，隨隨便便說人家的臉是變形系的能力不覺得很過分嗎，而且人家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很強大啊，不要單純看臉啦。」
「別弄錯了，是你們自己要問的，我只是照實回答而已。」相澤揉了揉腦袋，抬起頭瞥了一眼連素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又迅速收回視線：「而且提到連素，第一反應就是她的臉吧？才能什麼的會直接忽略，反正都沒有那個人的長相來的富有衝擊力。」
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那些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傾國禍水瞬間就在腦子裡有了可以想像的方向——這是相澤消太見到連素第一面的時候的第一反應。
這個女人很危險，各種意義上的危險。
相澤消太對於連素，總是有種本能的排斥與逃避。
「沒關係的。」連素擺擺手，示意對方冷靜下來。「我的確是無個性，不過是恰好長成這樣而已。」
「噫，素素這點真的很討厭……我也想『恰好』長成這樣呢。」午夜聞言翻了個白眼，走到她旁邊掐了掐她的臉。
「但是這份美貌還真是耀眼無比呢……母親也一定很漂亮吧？真的很想看看素素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美人呢。」
連素歪著腦袋想了想，第一反應是提亞馬特神的獸身姿態，不由得沉默了一瞬：「嗯……母親的話，應該算吧。」
至於父母啊……她摸著下巴回憶自己的真正家庭情況：「母親在我出生不久時候就離開了這個世界（虛數空間），父親對我來說也是不存在的東西（提亞馬特生育十一魔獸是單性繁殖），兄弟姐妹的話死的很早（創始之初馬杜克手撕十一魔獸），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剩我一個了。」
辦公室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午夜：「……提起這個話題的我真的非常對不起，需要土下座嗎。」
「嗯？沒事沒事~」連素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反正也不知道多少年前發生的事情了，都已經老到了連他們骨頭都找不到了的程度……所謂睹物思人什麼的連可以看一看回憶當年的東西我這裡也沒有，所以就算提起來我也沒什麼特別難過的心情啦。」
等到她這話說完，午夜臉上的僵硬已經變成了慌張的無措。
相澤消太從頭聽到尾，他低著頭盯著手中的教案，可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
「……連素老師。」
「嗯？」忙著安撫慌亂的午夜的連素聞聲扭過頭去，對上了相澤消太突然望過來的目光：「你對於學生的瞭解很有能力，但我最近教的部分學生有一部分反應說聽不懂，能不能過來幫我看看這份教案哪裡有問題？」
「啊，沒問題啊。」
仿佛被成功轉移注意力的連素起身走到了相澤消太旁邊去了，而午夜長松了口氣的樣子，那邊的麥克做了個攤手的動作，用無辜的表情表示那話又不是我說的。
午夜瞪了麥克一眼，用仍是有幾分僵硬的嗓子喊出了刻意輕快的調子，對著連素說：「那個……素素啊，我聽說附近開了一家味道不錯的甜品店，等一下放學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對了，祈荒不介意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好啊，」連素微笑著點點頭：「我等一下問問吧。」
今年是殺生院祈荒入讀雄英高中的第一年，好在連素之前積累的超高人氣和她自身體質的影響，並沒有遭受到什麼原本預期內的霸淩或者暴力。
那孩子稍加培養就可以教導成發自內心愛著世間一切生命的聖人，給予信徒無上救贖的救世主，只不過連素並不期待著那樣的未來，只是讓殺生院祈荒達到了「很受歡迎」的程度而已。
某種意義上，這姐妹倆的組合是相當恐怖的，特別是當祈荒沒有選擇更加符合她體質的英雄科，而是為了追隨姐姐的腳步走進了普通科之後，雄英高中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普通科的報名人選超過了英雄科的畫面。
……這種程度的號召力，偶爾會覺得有那麼點可怕——相澤消太。
總而言之，能讓雄英徹底君臨一切，各種意義上都完美無缺的雄英看板娘到手了——雄英高中校長根津。
嗯，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看板娘。
距離連素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了十年，這一年爆豪與綠穀他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高中的入學考試，爆豪勝己看綠谷出久依然不爽又充滿了厭惡，但是他做的最多也就是無視而已：無視了對方的存在，也無視了其他人對那個人的嘲笑與輕視。
——之前那個和連素的約定僅限於不會自己動手，他有很好的遵守這個約定，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他接受那女人的教導三年多的時間，不至於說是脫胎換骨但也的確拔高了一大截的實力，可是拔高不代表著就能超越，倒不如說他接受的教導越多越能瞭解那個女人強大得不可攀越。
最初的宣言以現在的目光看來已經是妄言的程度了，只是很可惜，爆豪勝己的人生之中不存在放棄的詞，他依然憧憬著歐爾麥特勝利的姿態，但也愈發好奇渴望著贏過那個女人後她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吧。
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高處俯視那個女人失敗後的驚訝表情，一定很有趣。
爆豪勝己轉著手中的筆，在志願一欄寫下了雄英高中。
只不過那女人居然去了普通科……嘖，明明那樣的實力去了那種地方，雄英高中的校長難道不會覺得浪費嗎。
不過他可不會為了特意打敗她跑去普通科，實在不行讓家裡的老太婆過去勸一勸讓她臨時轉到英雄科好了。
爆豪托著下巴得意洋洋的聽著臺上老師對自己的誇讚，下一刻，他便聽見了那聲「綠穀的志願也是雄英高中啊」。
少年手中的筆扔到了桌子上，嘖了一聲。
放學之後，他站在了那個綠發少年的桌子前面。
即使十年未曾遭遇過爆豪的攻擊，可是綠穀出久現在依然會條件反射的發抖。
果然，站著的那個突然發出了一聲嘲諷的冷笑。
「……就算被那女人親手教導過的你，也只是『僅此而已』的程度啊……無個性也始終都還是無個性，無個性的傢伙憑什麼和我站在同一個賽場上啊。」
「但……但是！不試試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真的做不到的吧……」男孩的聲音從原本的高昂變成了一貫的怯懦，他垂著頭，小聲地說道：「連素姐姐也說了，她也是無個性啊……」
「說什麼無個性……那女人哪怕是現在也依然可以不動一步的用單手把我打敗，同為無個性的你做的到嗎，不，不要說做不做得到了，臭久你根本沒想過這種事情吧？」
爆豪勝己的嘴角揚起了惡意至極的笑。
「而且你也根本就只是接受了身體鍛煉吧？她之前交給我的技術，哪怕只是一招兩招的她有教給你嗎？沒有吧？——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差距啊，臭久。」
綠穀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褲子。
「……那只是因為我和小勝的條件不一樣而已，」他努力回憶著連素當時的解釋：「我和你的條件不一樣，所以要學的東西也不一樣的。」
「——這就是差距啊，臭久，那個女人教導方式的區別，就代表了我和你之間永遠也彌補不了的差距。」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綠穀出久咬緊了嘴唇，手指尖攥得發白。
——那個人，是唯一一個贊同了自己的英雄夢想、並願意幫助自己的存在。
【成為英雄我不反對，但是要先有最起碼的身體素質……這種連小庫都打不過的身體太脆弱了，總而言之先把身體鍛煉上來吧小久，其餘的部分我們可以慢慢來；有關你的身體調整和將來的培養計畫，我們可是有的事情要做呢。】
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比歐爾麥特更近一些的憧憬的目標。
所以……
除非這個人親口承認了我沒有成為英雄的才能。
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棄。
第63章
「聽好了,少年，我是在問你……是不是願意接受我的『力量』。」
——在連素的預想之中,從未想過會有一句話,可以輕而易舉的改變了一個少年的人生。
「——你是說小久最近天天晚上吃完飯就跑出去,一晚上都不回來？」
沙發上坐著的是對兒子憂心不已卻又不敢貿然亂問的綠穀引子，她絞著自己的裙子,重重的歎了口氣：「是的……先是前些日子讓我改做一些富有營養的料理,然後又該掉了你之前給他的安排計畫買了很多鍛煉用的器材,老實說出久這麼努力我作為一個母親可以理解也很欣慰,但是連素小姐之前不是也說過你的那份安排是針對出久的體質量身定制的嘛？突然改了計畫，就想過來看看是不是你的主意。」
連素沉默半晌,看向了殺生院祈荒。
坐在餐桌旁邊削蘋果的祈荒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
「……啊，是我的意思。」連素不動聲色的把這件事情攬下來了，「畢竟畢業季要來了，小久的目標是雄英高中吧？無個性的孩子的確需要付出一點更多的努力。」
「雄英高中啊……」綠穀引子捂著臉頰,眉眼間寫滿了憂愁。「這話我也只敢跟你說說看，其實我不是很希望那孩子去考那所學校的英雄科，若是普通科也就算了……偏偏是英雄啊。」
連素聽到這裡垂下眸子,很久後才發出一聲苦笑：「可惜的是，父母的期待永遠與孩子的夢想是不一樣的。」
她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界碰見的這兩個男孩子,她都能隱約看見在他們的身上看到幾分康萊的影子。
綠穀出久的聽話可愛,埋藏在那份乖巧之下的固執，是當初康萊一意孤行一定要離開她身邊的□□；
爆豪勝己的聰慧與天分,自負到囂張，這方面康萊也有，還有的就是與他那被譽為「庫蘭的猛犬」的父親一脈相承的對於戰鬥與勝利的狂熱。
連素收回了發散的思維輕笑著搖了搖頭：「小久嚮往的英雄的光，可惜從母親的角度來講，永遠都是不期待孩子走向那樣的未來的。」
戰鬥、傷害、欺騙、背叛。
綠谷引子很堅強沒有錯，但她也只是一位普通的、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而已。
「夫人，小久那邊，我不能保證他會改變主意，只能盡我所能保證他未來的安全。」連素溫聲道：「像我當時對那孩子說過的一樣，我永遠都不否認他成為英雄的想法；但是那孩子還小，除了個性代表的身體素質以外，他目前缺少著作為英雄最關鍵的要素。」
——那顆可以真正對抗這個社會、甚至是世界的心。
小久那孩子，如果作為一個英雄來說他太溫柔了……也太脆弱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一個「會因為自身是無個性便陷入自我懷疑」的英雄。
英雄職業化、職業英雄的飽和、人們對於無個性的本能厭棄，對於英雄這一職位自古就賦予的高標準高要求，綠穀出久如果要真的想要坐到那個位置要接受要承受的東西可不只是一個學校的校園暴力這麼簡單的事情。
那種莫名卻深刻的惡意是無孔不入、浸透骨髓的毒，比任何武器任何詛咒都要可怕。
她也是憑著自己的力氣爬到女王位置上的人，以一人之力抗衡整個國家乃至於整個大陸的流言蜚語，那還是當時還是她父親的查理六世留下的一紙詔書和那個貧弱無力的國家多多少少為她爭取了些許喘息的機會，讓她有機會施展拳腳，她終止了戰爭，復興了國家，短暫的一生之中可謂鞠躬盡瘁，但結局又如何呢？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做得再好也沒有用，依然要死。
綠穀出久要面對的是某種意義上比她更可怕的危機——高資訊化高曝光度的社會，有時候想要保證自己最起碼的尊嚴和隱私有時候都是困難至極的。
綠穀引子惴惴不安的離開了，的確她並不希望小久走上英雄的路，在年幼的兒子只能看見的是勝利與榮耀的時候，她作為一個母親看見的卻是網上各種各樣奇怪的評價以及年輕的英雄們身上那各種各樣的傷口。
無個性的出久……真的沒關係嗎？
但是對於連素的那份信任，讓她選擇靜下心，等待著她的安排。
送走了綠穀引子之後，殺生院祈荒端著一盤子削好的兔子蘋果走過來，柔聲開口了：「沒關係嗎？出久那邊。」
「等一下我會去看看的。」連素盤腿坐在沙發上叉起一塊卻是反手塞進了小庫嘴裡，「綠谷那孩子雖然沒有個性，但是也就沒有了個性帶來的負擔，本來我是想著把他身體調整好之後幫他打通體內的魔術回路，再教他一些魔術的……」
「魔術回路？」祈荒疑惑極了：「出久那孩子擁有這樣的才能嗎？」
「這個世界的大源魔力消失了，這也是我必須把自己和瑟坦特的靈基壓制到如此地步的根本原因，但是大源魔力的消失不代表擁有著這一才能的人類也會跟著消失，充其量只是沒有了開啟的『鑰匙』而已。」
魔術回路，這玩意是刻印在魔術師體內將自身生命力與外界mana轉化為自身魔力的篩檢程式，生來的數量便是固定的，所以魔術師們大多會會通過聯姻的方式優化下一代的血統，通常來講傳承的次數越多，後代子孫的體質和魔術回路也就越優秀出色；但也存在著普通人的家庭裡異變出擁有極高水準初始魔術回路的孩子，這是極少數的例子。
大致來講，就是大源魔力的消失於個性社會的出現並無矛盾，基本上可以在這兩者之間劃出一個等號，至於綠穀出久沒有個性，但他體內卻出現了魔術回路的影子這究竟是巧合還是自然邏輯那便不清楚了；連素原本的打算是讓出久調整身體狀態到可以承受她替他強行開啟魔術回路的程度然後再教他魔術的，這樣也可以像殺生院祈荒一樣用其他的藉口把個性的問題搪塞過去……至於如何在這個社會遊刃有餘的保全自身，那是之後的課題。
但眼下一看，計畫似乎被打亂了。
「而且你也是哦祈荒，你的鍛煉和出久略有些出入，但是也是針對你的體質特意安排的，大概再過幾個月我就可以替你開啟魔術回路了，那些我寫下來的手劄筆記也要好好閱讀，不求完全記住，你的話只要可以理解一部分就可以。」
聽完了連素的話後，殺生院祈荒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話聽起來讓我很不舒服……好像是姐姐很快就要不在了，所以要提前安排好接下來的所有事情似的。」
連素抬頭看著他：「你不能指望我一輩子都在你身邊。」
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驟然響起，原本被祈荒握在手中的瓷杯突然失手摔落到了地上，這突兀的一聲直接把連素嚇了一跳，反射性的跳起來把女孩拽到一邊：「祈荒你沒事吧？」
「……沒事。」女孩喃喃道，任由連素抓過她的手檢查上面是否有什麼傷口：「怎麼這麼不小心？」
「姐姐……不能陪我一輩子嗎？」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語氣近乎卑微。
連素凝視著殺生院祈荒那雙眼，無奈的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堅持了十年已經是奇跡，想要陪你一輩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我在很努力地讓你學會獨立啊，祈荒。」
她拉起對方的手，將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一陣白光閃過，女孩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紅色的聖痕。
「抱歉呐，這種地方想要收集額外的魔力果然有點困難，積累了十年的魔力也只夠我構建這一道令咒——好在效果相當不錯，空間魔術也可以達到……也就是說，計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任何人都察覺不到的地方，只要有這一道令咒存在我都可以瞬間出現在你的身邊。」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女孩眉眼舒展，似乎松一口氣的樣子。
「……那就好。」她反手握住了連素的手腕，觸手溫度冰涼，肌膚細滑如玉。
「可是姐姐，另外一個英靈要怎麼辦？」
「不知道呢……」連素苦笑著說：「原本是當做戰力召喚出來的，只不過瑟坦特現在的樣子嘛……不過倒也蠻有趣的，也算是彌補了我一個小小的遺憾。」
女孩抬起頭，一臉的不解。
「嗯——」連素笑了笑，摸了摸女孩的臉頰，溫聲笑道：「沒什麼，我的過去小祈荒還是不要問了，對你的教育不太好。」
……只不過是在很久之前依舊天真的時候，偶爾也妄想過白首到頭的夢而已。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那個時候，世界的聲音近乎冷酷的打碎了她的夢。
我知道。
當時只是目送著光之子離開的女人沉默無聲的回答道。
不過那又如何呢？
玩偶趴在她的懷裡打著小小的呼嚕，連素垂下頭摸了摸小不點的腦袋，身前垂落的髮絲如銀似雪，正正好掛在小小的庫丘林身上凸起的骨刺上。
……看，這不也算是達成夙願了嘛。
第64章
傍晚的海濱公園,歐爾麥特站在一邊喊住了氣喘吁吁地綠穀出久，手中捏著一瓶運動飲料沖他晃了晃。
「休息一下吧,少年。」
「啊,是的！我這就來！」男孩擦了擦額頭的汗,從堆積如山的廢棄傢俱上面跳了下來。
「說實話，一開始還以為你因為沒有個性的關係體質會非常差呢,但是有人給你制定了很出色的鍛煉計畫,你如今的身體素質哪怕是我的one for all——也只需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鍛煉調整就可以了。」
「是的。」綠穀出久的臉上露出了十足興奮的表情,像是個得意的珍寶終於找到了炫耀對象的小孩子：「那個人超厲害的！又聰明又漂亮,而且也是唯一一個支持我成為英雄的人……我真的非常喜歡她！」
「誒——」歐爾麥特慢吞吞的拉長了尾音，促狹的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綠穀出久：「一副春心萌動的少年模樣,那麼喜歡嗎？」
綠穀出久頓時喝嗆了，被歐爾麥特的那句調侃嚇得連連咳嗽，瘋狂擺手：「不不不不不不是歐爾麥特想像的那種喜歡啦！……嚴格來講，應該是像崇拜你一樣喜歡著那個人,因為……那個……怎麼說呢……」
少年撓了撓頭，笑容有些羞怯和苦澀。
「……對那個人的感情好像只能限於憧憬……的感覺。」
明明她就站在身邊觸手可及的位置，但是卻好像站得比任何一人要遙遠。
被少年臉上的表情所感染,歐爾麥特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打起精神來嘛少年！我來和你講個故事怎麼樣？」
「歐爾麥特的故事？」綠穀出久瞬間提起了精神。
「嗯嗯，」對方點點頭,煞有其事的開口道：「別看我這樣,當年也是被喜歡的女性毫不客氣的拒絕過哦？」
「誒！？」綠穀出久驚叫出聲，「拒絕歐爾麥特的女性！居然真的會存在嗎！？」
在大約兩年前,網路上的確傳出了相關報導，說第一英雄歐爾麥特被心儀女性冷漠拒絕迅速失戀的桃色新聞，不過因為這種新聞一向和歐爾麥特的為人處世的風格掛不上鉤，大部分的人也就當做普通三流小報為了博人眼球才寫出來的胡亂報導了。
「一開始，只是作為同事相處來著……但是那位女性是會那種不自覺就被她吸引的類型，強大，美麗，無論何時都是耀眼無比，只要瞭解一點，就會無比嚮往著的存在——」
——希望您能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連素小姐！
先是鄭重其事的把對方邀請到了一個環境清幽僻靜的小公園——這種在他之前的參考資料，也就是各種戀愛輕小說中以超高頻率出現的標準告白場所之一的地方——並把這句話以超高分貝的嗓音和九十度大鞠躬喊了出去。
請容我拒絕。
——對方平靜的拒絕了。
歐爾麥特沒有使用英雄的姿態，而是那瘦弱的模樣約出了對方。
他聽見這句話後，忍不住撓了撓臉。
……雖然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啦，歐爾麥特苦笑著。但請問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你問我原因啊。
銀髮金瞳的女人很輕的嘖了一聲。
「我走入這個社會，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年，聽得最多的就是你的名字，『和平的象徵』，『當之無愧的第一英雄』，以及被所有的孩子、成年人憧憬嚮往的物件。」
歐爾麥特挺直了腰板，這些讚美詞他不止一次聽過，但是他總覺得接下來的話大概不是誇讚自己的話。
他咽了口唾沫，迎上連素那雙過分平靜冷淡的眸子：「想知道我對你的評價嗎？」
「……是、是的！畢竟在當老師這方面，你是我的前輩才對。」
對方歎了口氣：「第一英雄歐爾麥特，我對你的評價是……你完完全全沒有成為領導者的才能，但你卻偏偏創造了一個所有人以你首的世界。」
歐爾麥特的喉嚨裡發出了咕的一聲，本能的覺察出些許的危險。
「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女人挑了一下眉，那張一貫溫和淺笑的臉平白帶出三分張揚狂氣。
「因為你完全是依靠著力量創造了如今的『和平世界』，以力量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和平的象徵』——那麼你的追隨者第一眼看中的，便是你的力量。」
「我再換個說法吧。」她語氣溫溫柔柔的，也不見絲毫怒氣，就只是很平淡的講著這些事情：「如今的個性社會已經傳承到了第五代，但是孩子們的教育方式已經出現了問題——強大的個性與弱小的個性劃分的方式簡單粗暴，並在孩子之中劃分出了三六九等甚至是在小學階段就出現的階級性……」
孩子的思想是混沌的，是需要引導的。
……但是第一英雄歐爾麥特，無形之中賦予了這個社會所有人一套成型的理論體系。
強者拯救弱者，英雄必須勝利，英雄永遠不會失敗。
在這份信念的支撐下，理想的溫和派無需多言，那麼激進派會如何本能的思考這些問題呢？
強者拯救弱者——弱者沒有更進一步的必要，只需要等著拯救就可以了。
英雄必須勝利——這份勝利至關重要甚至勝過一切，若說這份執念會扼殺某些英雄使他們走上完全畸形完全錯誤的道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歐爾麥特的額角流下了冷汗。
「但……但是……」
「——但是，和平的時代的確到來了，你是想這麼說嗎？」女人挑起眉，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並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別那麼拘謹啊『後輩』，過來坐。」
……氣勢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完全被對方壓制住了。
歐爾麥特只能呐呐點頭乖乖在對方身邊坐了下來，雙腿併攏手掌放在了膝蓋上，與旁邊那位雙腿優雅交疊一派閒適隨意的女性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且好像不小心忘記自己的初衷是告白來著。
「和平的時代的確到來了……但是這樣的和平，太危險了。」連素溫聲道：「將一個時代的平靜完全依靠一個人，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嗎？」
「可是我做到了。」歐爾麥特低聲說道。
「嗯，做到了。」連素點點頭
「英雄先生……人類自古以來就是有追隨強者的本能的，簇擁在首領旁邊，創立部落、村莊、城鎮，乃至於發展到了國家朝代，追隨強者，滿足『王』的期待，這是深刻於人類血脈之中的本能；而達到了這一頂峰的你唯一展現出來的欲，是『和平的世界』。
你依靠力量威懾黑暗，為人民樹立了一個絕對無法逾越的高峰，成為了這座安全島的最大的屏障，僅憑這一點來說……你的確稱得上是英雄。」
「那你說，如果是另外一個人達到了你的高度，而他的願望並不是和平的世界，而是這個世界的狂亂陌路，這個世界又會如何呢？」
「那種事情我是不會讓他發生的！」歐爾麥特條件反射的回答說。
連素很無奈的歎了口氣，忍不住抬起手拍了一下歐爾麥特的腦袋，惹來了對方驚愕的一望。
「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啦，英雄先生。」
「作為英雄，有時候需要追求的不僅僅是和平、勝利，如今這個社會更需要做的引導人類『正確的欲望的方向』。」
連素遙望著天空，忽然笑了起來。
「很久之前有一個傢伙和我說過，『沒有欲望的人類根本算不上人類，不過是需要匍匐在地的無聊野獸罷了』那話雖然有些過分的惡劣，但也是有些道理的，八木，人類的欲望需要引導，而不是克制，這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象徵』就可以完成的目標——你當初最應該做的不是維持自己的和平象徵的身份，而是進一步引導人類，讓他們真正理解你所期待的和平究竟是什麼樣的。」
……真正的……和平？
「沒錯，真正的和平。」
連素攤開手掌，對著歐爾麥特笑著說：「那傢伙的態度的話，就是任由欲望引導自身的追求，只要是由欲望引導出的令人愉悅的存在，那麼無論什麼樣的道路都是正確的；我的話稍稍有些出入。」
純粹依賴於自身的欲望而行動的人類，也不過是開了智的野獸而已。
「——只有『王』承認的正確，那才是真正的正確。為此，需要引導者、需要傳播的力量、需要讓這份信念傳遞下去的絕對力量。」
「明白我的意思嗎，歐爾麥特？」
「……也只是能聽懂的級別啦，理解起來的話……稍稍，有些吃力。」
「——如果不是這個社會的話，憑你的成就你只差一步就能成王。」連素抬起手，揉了揉歐爾麥特的腦袋，一點也不客氣見外的樣子，那樣子看起來倒像是個好說話的長者一般：「但你失去了所有的黃金時期，需要早一點找一個合適的接任者才好——我說這話不是單純因為你的身體狀況支撐不下去的關係，而是從你這個人存在的各種問題的角度出發的。」
被揉頭揉的沒脾氣的男人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那我來換一個問題吧英雄先生，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他隨手一揮便是萬眾臣服，他站在那裡就可以得到山呼海嘯的掌聲與歡呼，人們學習著他的表現出來的一切東西，性格、實力、個性、攻擊方式……甚至於笑起來的樣子，你覺得這樣的存在，可怕嗎？」
……連素小姐說的這個人，好像是在說我？
歐爾麥特安靜的聽著，沒肯定，也沒說否定。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覺得這樣的傢伙非常可怕。」
「誒？」歐爾麥特愣了一下：「但是連素小姐並不是什麼壞人吧？」
「這和壞人沒關係啦，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判斷是非還是從好人壞人出發啊？」連素哭笑不得：「如果從一位當權者來說，存在著一個能一呼百應，代表法治一方的力量被對方象徵的力量徹底壓制而且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其中存在問題的話，這是很可怕的。
國家的穩定從來依靠的都不應該是英雄，但是因為你的成就，你做到了這件事情——察覺到了吧？遇到災難，人們的第一反應是尋找英雄甚至是你的幫助，至於本應屬於這個國家的力量被忽略了。」
「但是英雄是合法化的……」
「這算是妥協的方式吧——或者說是那邊的人表達出他們願意聯手、與你們同盟共存的信號。」連素托腮輕笑：「但是自古以來，說話的權利是在拳頭大的那一邊的，你想一下，如果當時政府沒有頒佈英雄合法化的法案，而你們依然繼續活躍的話，信仰著歐爾麥特的人民會選擇站在哪一邊呢？」
她微微眯起那雙金色的眸子，意味深長的輕笑了一聲：「如果真的發展成了那樣，你可就不只是和平的象徵這麼簡單的身份了。」
——歐爾麥特冷汗直流，他磕磕巴巴的說：「我沒、沒想那麼多啊！」
「你當然沒想那麼多，事實上我在這裡呆了這麼久好像只有我想了這麼多。」連素相當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問題就大大方方的放在那裡，居然也能維持這麼多年的平衡也是奇跡……不用擔心歐爾麥特，我也只是和你發發牢騷而已，目前來講我很喜歡這個世界，也沒打算多費力氣修正這些問題。」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細思極恐啊，連素小姐。
「不過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說的多了就有些過分了。」連素撐著膝蓋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後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過身對著歐爾麥特露出了一抹極耀眼的笑容。
「——但還是要謝謝你，創造了這個世界。」
長髮如雪的女人眉眼如畫，笑得太過溫柔。
「……我姑且不說，但是祈荒很喜歡，那麼這就夠了……感謝你，偉大的英雄。」
歐爾麥特注視著那夕陽之下的女性，緩緩瞪大了眼睛。
……啊。
這份心意，果然還是……無法克制。
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歡這樣的連素小姐。
「——但是，還是被拒絕了啊。」省略了大部分談話內容，只講了些細碎瑣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燦爛張揚。
綠穀出久有些不解：「但是歐爾麥特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
「哈哈哈哈哈哈……聽好了少年！」身材高大的英雄大力拍了拍身側少年的後背，張揚大笑起來：「被她那樣出色的女性拒絕的話可是感受不到失落的，因為會覺得差距差的太多所以壓根生不出失落的心思嘛！而且我也沒有放棄，遲早有一天會讓她答應我的。」
綠穀出久：……這麼一說，很心酸啊，歐爾麥特。
「……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道陰沉沉的聲音自兩人背後驀地響起，師徒倆條件反射同時一縮脖子，哆哆嗦嗦的轉過了頭去，頓時一震。
「連、連素小姐\\姐姐！！！」
抱著手臂站在那裡的連素面無表情，威壓感十足。
「本來還在想，出久推掉了我的計畫，重新給自己安排了訓練方式，這件事到底是誰慫恿的……」
「那個……連素小姐……畢竟我好歹也是第一英雄，綠谷少年的崇拜物件，說是慫恿未免也……」
「——我沒有和你說話，英雄先生。」
本就心情不佳的情況下，這回又在歐爾麥特身上隱約看到了之前某個肆意妄為最後搞出一堆爛攤子的混蛋夢魔老師，結果就導致了之前刻意壓制的領導力A+的氣場全出來了。
——此時此刻面前站著的，正是貨真價實君臨天下的女王陛下。
「……是的，擅自做主真的非常抱歉，連素大人。」
——於是對面的兩個反射性的土下座了。
第65章
「……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大致聽明白了。」
此刻在連素家中，並排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兩個人,一個是隔壁家在自己眼皮子地下長大的小孩綠穀出久,另一個則是排行榜上的第一英雄歐爾麥特。
這會這兩個人端端正正坐姿像是小孩子一樣乖巧,廚房裡殺生院祈荒探出腦袋看著氣氛嚴肅的客廳，歐爾麥特渾身僵硬的盯著面前散發著美好香味的那杯紅茶,冷汗都下來了。
……這會不要說是只有雄英高中少數教師們才知道的身體情況的秘密了,連one for all的事情也被她毫不客氣的完全套出去了啊啊啊啊！！！！！
連素小姐,可怕的女人。——歐爾麥特。
此時歐爾麥特眼中可怕的女人抿了一口紅茶,然後一臉淡定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子與瓷盤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敲擊聲。
對面兩個仿佛被這一聲敲在了各自的心臟上,頓時脊背一挺，反射性坐直了身體。
女人失笑。
「別這麼慌啊，歐爾麥特。我對你的個性也好傳承也好如今情況也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連素垂眸輕笑,「我只是想說，我不會再干預出久的未來。」
……誒？
綠穀出久愣了。
「……不再干預我的未來，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她十指交疊放在膝上,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我雖然這些年沒有終止過對你的訓練，但那全都是基於『你沒有個性』的情況下設定的計畫；既然如今得到了歐爾麥特的傳承，那麼你的訓練和學習就應該交給這位前輩來處理比較好……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啊,得到了個性是好事情,繼續加油吧，出久。」
「啊……是的。」綠穀出久呐呐回答道。
雖然得到了這樣的回答,按理來說應該是毫不猶豫的繼續歐爾麥特的訓練，追逐著自己憧憬的英雄的腳步的。
但是……
很不安。
莫名的、無法忽略的不安，在心頭翻滾著。
「不過呢，還是有一件事要說的——」
她話鋒一轉，令兩個人立刻條件反射的看了過去，只見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挑起一邊眉毛，笑眯眯地說：「看在引子的份上，如果歐爾麥特先生對於綠谷的教導會讓這孩子遭遇到什麼生命危險，我也還是會生氣的。」
「這一點請您放心，我既然決定讓這孩子繼承我的力量，那麼我就有義務在他成長之前保護他、教導他，直到綠谷少年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英雄為止。」
「那就這樣吧，出久就交給你了。」
連素很輕的歎了口氣，神情間露出了幾分疲態：「說實話……出久在你那邊，也算是省了我不少力氣。」
「要保重身體啊，連素小姐，聽校長說你最近接下了普通科的大部分工作，就連新入學的工作安排也要交給你，這種強度的工作沒關係嗎？」歐爾麥特皺眉道。
「嗯嗯，沒關係。」連素笑眯眯地說道，「歐爾麥特為我省了不少事情呢。」
她站起來，揉了揉一臉不安的綠穀的腦袋，男孩柔軟的深綠色髮絲擦過手心，像是再摸什麼軟綿綿的小動物。
「出久是好孩子，如果得到個性和你的教導的話……一定能成為更好的英雄吧。」
更好的英雄嗎？
歐爾麥特卻不由得回憶起當初連素對他說的那些話。
如今的社會，讓一個孩子他想要成為英雄的選擇是正確的嘛？
「嗯，如果走到這一步也不後悔的話，那麼不支援也不行吧？」
連素看著少年清秀的臉頰，仿佛透過這個人，看到了另外一個遙遠的身影。
【問我為何為王的理想？
問了個相當麻煩的問題啊，老師……最開始我只是想要拯救大不列顛，想要看見人們笑起來的樣子……至於王什麼的，我沒有想過。
那個從村莊中走出來的金髮碧眸的纖細少女，稚嫩的臉頰尚未褪去天真和青澀，但是她的路已經被定下來了。
那是無論容貌氣質還是內心都可以稱作聖人的孩子，即使她只是被某個目的製造出來的「產品」，但是她依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很可惜的是，那樣崇高而神聖到不近人心的理想是絕對不是一名人類的少女可以擁有的東西。
於是被少女稱作老師的湖中精靈帶來了Rhongomyniad，送到了弟子的面前。
——我會輔佐你，精靈單膝跪在少女面前，執起了她的手。
直到你成為理想之王、成為歸屬天的女神，讓城中的所有人在看見你的那一刻，都會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的那一天。】
啊……
原本還以為可以再一次培養一個理想的「王」出來的。
但是果然，莉莉永遠只有一個。
揉著綠穀的腦袋，連素不失遺憾的想著。
「但是這樣可能也不壞。」
她笑著說出了這句話，而少年的臉上卻露出仿佛背叛了什麼重要東西一樣的愧疚表情。
「別擺出這張臉啊，出久。」連素手上加重了幾分力氣用力揉亂了對方的頭髮，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這話在你和你的新老師面前說好像有點過分，不過還是我要說的。」
「是的！無論什麼話我都會認真聽下去的！」
「認真就不用了，我就是隨便說說。」連素曲起手指，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我想說的是：真的到了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放棄也是可以的。」
這句話剛一落地，對面的兩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她。
「……那個，連素小姐……？」歐爾麥特一時間竟是找不到該說什麼了，他忍不住小小聲的問道：「這話對綠谷少年來說，會不會稍稍有些過了啊？」
「……如果這話是以引子的角度來講，那麼就永遠不會過。」
連素聲音一沉，她抬起手，指向了綠穀出久的心口。
「追逐英雄的夢永遠不會是錯的，我也不會否認……但是在那之前你要記住一件事情，出久。」
「若有朝一日你成功了，在所有人看見你英雄的榮光的時候，只有你的母親看著的永遠是『綠穀出久』這個人……旁人會認為你的傷口是榮耀，是英雄的勳章，你與敵人戰鬥的身姿耀眼又強大……可引子永遠不會這麼想，因為這天底下只有她是你的母親。」
少年喉嚨一哽，突然就什麼反駁不服氣的話全都說不出來了。
「所以說——」
連素啪的一下，拍上了他的肩頭。
少年抬起頭，迎上了對方無奈又縱容的笑。
「一定要成為最強的英雄啊……出久。」
***
在臨告別之際，歐爾麥特對著連素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您會對那孩子說這些話。」
因為很多原因，他不能示弱，也不可以露出任何的弱點，展現在粉絲面前的，必須是強大的毫無瑕疵的歐爾麥特——這些思慮他有過，但是他不敢說。
但是那些傷口依然存在著，那是無數個午夜夢回無法擺脫的噩夢，也是無論多少掌聲和鮮花的讚頌都無法忽略的疼痛。
「我也只是出於其他的考慮才說的。」連素微微點頭，「出久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如果你不在的話我是本來打算把他培養上另外一條路的。」
歐爾麥特直起身子，疑惑道：「另外一條路是指——？」
「唔……屬於這個時代的『理想的王』？」
歐爾麥特：「……」
歐爾麥特：「……這個稱呼聽起來蠻中二的，連素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否認啦，但是那樣的未來也不錯不是嗎？一個理想的世界和理想的引導者，只不過突然覺得這樣從頭到尾完全順從孩子們自己的意志，讓他們自己走自己的路也是不錯的選擇。」
連素笑嘻嘻的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雪白的髮絲垂在她的肩上，遮擋住了她臉頰的線條，使得那雙目光略顯冷漠鋒利的金色眼瞳也變得柔和起來了。
她的眼中這一刻是罕見的帶了笑的，輕鬆，灑脫，肆意飛揚的笑。
於是歐爾麥特也跟著笑了。
「……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連素小姐，每瞭解一點，就越喜歡一點。」
他發自內心的說著這句話，眼中是未曾掩飾的柔光。
女人嘴角的弧度略有幾分消失，她的姿勢並沒有變，只是眸中隱隱流露出了無奈的光。
這一次，英雄嘴角的笑變成了釋然的苦笑。
「但是無論我告白多少次，你大概是不會答應的吧。」
「嗯，」連素煞有其事的點點頭，一臉鄭重的說：「因為這個世界裡我最喜歡祈荒了啊，喜歡到分出來一點其他的心思去思考自己的人生都會覺得這顆心裡充滿了對那孩子的愧疚。」
「稍稍喜歡我一點也不行嗎？」歐爾麥特笑著說。
九分調侃，一分期待。
連素搖了搖頭，站直了身子：「喜歡我沒什麼好結果的……別看我現在這樣，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個自說自話擅自行動，無論是哪方面都相當惡劣的傢伙啊。」
「但是……」歐爾麥特看起來似乎還想再最後堅持一下，屋內卻響起了少女纖柔的嗓音。
「——姐姐。」殺生院祈荒從屋內走了出來，那麼自然而然的抱住了連素的手臂，海藻般捲曲柔軟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貼在了連素的身前，像是一張密集的網，遮掩住了連素自身的長長白髮。
女孩仰著頭，對她溫順而乖巧的笑著，眼中稍稍帶了幾分抱怨的意味。
「如果您要和客人聊天，應該把人家接近屋子裡聊啊？在外面聊可是非常不禮貌的，這還是你教給我的，難道忘了嗎？」
「……不了，多謝您的好意，我還有事先走了，那麼明天學校見好了，連素小姐。」先一步開口拒絕的是反射性覺察到了某些危險的歐爾麥特，只見這位身材枯瘦的英雄退後一步做了個草草的道別後就腳步急匆匆的離開了，連素目送著對方的離開，一回頭便對上了少女委屈的表情。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帶著胳膊上黏糊糊不撒手的大型掛件反手關了門。
「你又怎麼了？」
殺生院祈荒不說話，就只是抱緊了連素的手臂。
「不說話我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哦？」連素拖著掛件走到冰箱旁邊打開門拿出了一罐啤酒，等了幾秒後沒等到祈荒撒手，只能把罐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單手打開，清掉了嘴裡的奇怪味道。
……祈荒剛剛泡的茶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香味那麼棒，進嘴之後卻瞬間爆發出了仿佛地獄的酷刑一樣可怕的味道。
女孩扭捏了好一會，才嘀嘀咕咕的開口說：「姐姐好像對出久太好了吧？」
「嗯？」連素覺得這個指控有點莫名其妙：「我也沒做什麼吧？而且你不是也很喜歡出久？」
「那是因為姐姐很喜歡我才喜歡的……」女孩不情不願的說道。
連素哭笑不得。
這個指控好像以前也在哪裡聽過，嗯……
啊，是吉爾伽美什說自己喜歡烏魯克的理由的時候。
「嗯嗯，這麼一看我們果然是姐妹啊~」連素突然非常興奮的揉了揉殺生院的腦袋，揉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不知為何卻又滿臉幸福的紅霞，直接紅到了耳朵根。
……啊。
祈荒緩緩吐出一口氣，胸腔已經燒得滾燙，仿佛連血液都要沸騰了。
果然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種感覺好喜歡，好滿足，好高興……
這種奇怪的饑餓感……想要把她整個人吞進肚子裡一樣的貪婪的饑餓感……
……唔……咕……
女孩的喉嚨裡發出了奇怪的咕噥聲，配合著她緋紅的臉頰和急促的喘息聲，摟著連素的手臂越來越緊。
——快要忍耐不住了。
女孩咬著嘴唇，喘息漸漸加快。
——隔著衣服觸碰她的肌膚、聽著她的聲音、呼吸著與她相同的空氣，姐妹稱呼帶來的滿足感已經不夠了。
【在依靠著禦主與英靈的之間的聯繫，一點點看完了她所有的過去之後】
……這種程度的滿足感已經不夠了。
需要更多、更龐大的東西才能填滿……
……這一點，在確定了姐姐「放棄了綠穀出久」之後，那層岌岌可危的窗戶紙就被迅速撕開了。
不看著他的話，就能更多的看著我了吧？？？
我是不是能得到更多的、來自於你的【愛】？
「……祈荒？」
無數次血淋淋的慘痛經驗彙聚成了連素在某方面相當敏感的反射神經，她垂下頭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仿佛在那孩子的影子裡看見了魔神柱的影子。
試圖抽出自己的手臂，卻察覺到女孩柔軟滑膩的手指順著她的胸口一路攀爬到了脖頸的位置。
還沒等連素想出什麼法子掙脫開，整個人就被提著後頸摟著腰強硬的從祈荒的手臂裡扯出去了，「這個扯人的動作莫名很熟悉」的想法在她腦海之中一閃而逝，整個人就摔進了一個熟悉過頭的胸膛。
……不過這個熟悉的……感覺？
連素花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反應，然後瞬間從對方身上跳起來，兩隻手搭在瞬間變回原形的庫丘林alter的腦袋就往地上摁，一聲發自內心的驚恐慘叫喊得可謂撕心裂肺驚慌無比還帶出來了一波回聲：「……瑟坦特你他媽的馬上給老娘變回去！！！！！」
姑且不說那聲突然爆出來的粗口讓殺生院祈荒興奮過度忍不住小小尖叫了一聲，單純就連素目前一個筋力E的脆皮面板試圖去按一個身高一米八五筋力A的狂戰士的行為和那個畫面看一眼就特讓人同情。
……真的，就是同情。
但是alter還就特別乖的順著她那貓撓一樣的力氣俯下了身子在地上坐了下來，長長的尾巴還特別貼心的纏在了連素的腰上扶住了她不讓她摔下來。
剛才庫丘林手中的死棘之槍距離殺生院祈荒的喉嚨也就不到一寸的距離，連素之前反應慢點，這隻身上仿佛染血一樣生著猩紅魔紋的漆黑狂獸就能瞬間刺穿對方的喉嚨——雖然她這反應看一眼就知道大概不是為了殺生院祈荒。
「你若是覺著我礙事我可以靈體化，直接自殺也是可以的……不過先前那樣子我大概是變不回去了，其餘的忍了也就忍了，但是現在的這個我忍不了。」
連素一臉的安詳，死寂。
「啊，沒關係了，你活著死了都沒關係了。」她雲淡風輕的笑著。
「……反正大概已經被看到了吧。」
「……看到？」祈荒一臉疑惑。
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連素舉起一隻手，豎起了三根手指。
「我認識的還有舊賬的故人裡面，光有千里眼的就有三個呢，祈荒~」
她笑得近乎悲壯。
「啊，這種大源魔力耗盡的世界突然爆發出英靈級別的高濃度魔力，憑那幾個特別喜歡看熱鬧的傢伙的性子……大概一眼就能看到了吧。」
——與此同時。
在遙遠的英靈座上，某個在御座上托腮沉睡的黃金之王，緩緩睜開了那雙猩紅的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0
第66章
睜開眼後第一眼所看見的景象,是一片虛無的天空。
連素抬起手放在眼前，睡前換上的普通衣衫已經變成了英靈才會穿著的的特殊禮裝,她沉默的盯了一會自己的手,準備撐著身子坐起來。
「哎呀,終於醒了嗎。」
隨著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一隻褐色皮膚繪滿了漆黑魔紋的手掌也跟著伸到了她的面前。
被拉到時間神殿的連素一仰腦袋,便瞧見了披著所羅門王那張俊美皮相的第一獸魔神王蓋提亞。
連素：「……這入夢的手段,我第一反應還以為是梅林呢。」
「你的靈基雖說是臨時做的,但也是出於我手,拉你的精神過來還用不著夢魔的手段。」
連素：「真是謝謝，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算是勉強忘掉這件事情,你一句話就給我提醒了了。」
她說完這句話後，還是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手上讓他把自己拉起來，女人起身後一回頭，剛剛扭在一起充當她身下床墊的魔神柱們紛紛四散跑開,只剩下一個白色的巴巴托斯還纏在她的腿上黏黏糊糊的不撒開。
……
於是她又一次的沉默了。
魔神王察覺到還沒從自己掌心抽出去的那只手開始變得僵硬，無比仁慈的開口呵斥了一聲：「巴巴托斯，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最後一隻魔神柱戀戀不捨的從連素的腿上抽了出來,咕咕唧唧的跑掉了。
連素喃喃道：「……這麼一來我突然覺得被抓到阿瓦隆或者被吉爾伽美什發現也沒什麼了。」
蓋提亞瞥了她一眼，緩緩鬆開了掌心的那只手。
「我救了你一命，你反倒沒有絲毫想要感激我的意思。」
第一獸重新坐回了御座上,沉聲道。
「你指什麼？指你把我從虛數空間的母神那里拉到你的時間神殿嗎？」她翻了個白眼：「我可不覺得那算是救命,我倒是覺得我就那麼『死了』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真遺憾。」蓋提亞平鋪直敘的道，「只要提亞馬特神存在一天,你就一天不可能被賦予死的概念，區別不過是你在時間神殿還是在虛數空間沉睡。」
連素瞪了他一眼，抬腳就要往外走。
蓋提亞慢條斯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神態自若的開口說道：「事先說明，我只是拉來了你的精神，走出這裡後就是你如今所在的那個世界，說不定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其他的千里眼持有者，要不要就這麼直接出去，你自己看著辦。」
眼看著一腳就要踏出神殿之外的女人步子無比流暢的打個了轉兒，衣袖一甩整個人又飄飄悠悠的晃回來了。
她一抬頭，對上了王座之上蓋亞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那雙看透了過去與未來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不曾帶著任何感情的波動。
……但偏偏就是這雙不含感情的眼，讓連素覺得愈發心虛。
「你到底要幹嘛，蓋提亞。」她歎著氣，停下了腳步。
王座上的獸便坦蕩的回答說：「——我想一直看著你，也有話要和你說，但你跑了，我就只能把你找回來。」
「你得一直留在這裡才行，你若是就這麼走了，我便瞧不見你了。」
王座上的獸對她說。
連素微微蹙眉，面露不解：「……什麼意思。」
對方一臉平靜的回答說：「便是字面的意思。」
「那你拉我做什麼，你還要燒人理？要我幫忙？」連素扭頭問道。
蓋提亞搖頭。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也沒必要再燒一次，何況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就算再進行人理燒卻也遲了，沒什麼用處。」
連素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魔神王眼皮一抬，一貫無喜無悲的臉突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姑且不說暴怒的母神提亞馬特有多可怕、在最後一刻的那一擊給我等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單純是給你造一個靈基出來，就耗掉了我相當一部分的魔力。」
連素：「……這種時候我要說謝謝你真是個好人嗎。」
——蓋提亞給她弄了個新靈基這種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畢竟她得了靈基後才能得以從漫長的沉眠之中醒過來，在那之後連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著魔神王不注意，在幾隻魔神柱的幫助下從時間神殿迅速跑掉了。
如今面對著可能是給她鑄造了新的臨時靈基的苦主，連素無所畏懼的同時，稍稍有那麼一丁點的心虛。
……話說她從母親那裡得回了心臟之後是不是當初丟掉的良心也跟著回來了不少？
唔，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邊的蓋提亞並未察覺到她的所思所想，語氣平靜地繼續說了下去：「人理燒卻，應當說已經失敗了；有一半責任在你，第三獸。」
連素：。「……你這種莫名其妙的鍋我是不會背的哦。」
「是嗎，可是那的確與你有關就是了。」
「我原本所追求的人類的至高幸福，是遠離死亡、絕望、傷痛、背叛，將人類從既定的死亡結局中解放出來、永遠不會迎來悲哀終局的生命，固定在無限迴圈的幸福今天——這才是我所嚮往的世界，或者說，曾經嚮往著的世界。」
「但是在創造這一理想之前的我，遇到了持愛之理的第三獸……那個時候的我，被獸自身所擁有的毒所『污染』了。」
王座上的魔神的語氣近乎溫和。
「然後……出於對同類的執念，以及這被愛欲之獸的毒所污染的軀體自身所產生出的渴望，我在提亞馬特的面前對你伸出了手，將你再一次帶回我等的身邊。」
連素微微挑眉，與此同時，王座之上的那人起身從上方走下，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為何人類如此執著，為何人類不願放棄，為何他們是明知自己是出生那一刻就註定要死去的生命依然要努力活下去，反正都是為了死，反正都是要死的，那麼死前的掙扎又有什麼所謂』。我有著這樣的疑問，於是走到了今天。」
魔神王的手指撩起她的一縷長髮，再進一步重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垂著頭，望著女子那雙美麗的金瞳。
「……這個問題，我很想問你——因為只有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才能依靠你去感受到人類所擁有的一切感情。」
他低聲道。
連素：「……知道你只是字面意思，但奉勸你一句不可以隨隨便便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啊。」
「無數次的迎接著死，無數次的迎來新的生……與其去問那些人類，不如問經歷了無數次輪回死亡的你來的快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擁有憎惡的權利，比任何人都應該先一步放棄人類……可你即使成為『獸』的那一刻你也沒有選擇徹底毀掉他們。」
「為何。」獸語氣鄭重的同她問道。
「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呀。」連素同樣反問到。
蓋提亞便回答說：「自從受了提亞馬特的一擊之後，我漸漸能借由你作為媒介感受你的喜怒哀樂，但我卻始終無法理解。」
連素：「……你可沒告訴我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到了這個地步。」
蓋提亞：「你也沒問過。」
女人歎口氣，放棄與他的爭執。
「……呀，這問題要如何同你解釋呢。」
連素蹙眉，神情略有幾分苦惱和無奈。
「有的時候，正是因為知道結局如何所以這期間能感受到的幸福才顯得格外美好啊……說起來我大概也是這期間不小心養成的壞習慣，想著與其惶惶然等待著不知何時到來的死亡不如提前做好所有的鋪墊，那麼就可以大大方方的享受剩下的人生啦！——而且因為知道了結果，所以才會珍惜這期間所有的幸福啊。」
蓋提亞沉默了片刻，搖搖頭。
「還是不懂。」
他說。
「你經歷了那麼多的不平等，那麼多的不甘心，難道從來不會覺得憤怒嗎？」
「……曾經會的。」
連素垂下眸子，輕聲笑了起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了什麼程度呢……我陪他十年，但後來我死了，他卻還活著。
可我想去找他，於是我費盡力氣找到了那個人，那個時候，他變成了垂暮的老人，我依然還是最初見面時候的樣子。」
「你知道他認出我後的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嗎？」
「——他叫我怪物，並想要殺了我。」
連素笑盈盈的說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傷之色，那是徹底釋懷的樣子；不過是訴說著某個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經歷過，到了如今卻也僅僅是還記著發生過什麼的這樣程度的故事。
「大概那個時候我才察覺到，我也許與旁人不同，但我與旁人又沒有什麼不同——執著的終將過去，那些曾經與我有關的事情與未來的我又有什麼關係；那個人雖然恨我、怕我，但是我曾與他度過的人生經歷過的幸福卻是真實的，這一點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區別不過是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多一點，還是給予我的幸福和愛多一點而已。」
「……大多數時候都還是不成正比的。」連素補充了一句。蓋提亞點點頭：「所以你比起你的情人更喜歡你的兒子……而且更是在那個夢魔那裡把心挖出來了。」
連素捂著臉歎息：「反正康萊也離開很久了我也無所謂了……而且母親也為我重塑了心臟，非要和我說對梅林現在還有沒有什麼執念的話……有倒是有的，不過估計在這麼過個幾百年我說不定會把他忘了也說不準。」
「哦。」
蓋提亞相當平靜的點了點頭，尾音卻不自覺的上揚了一點。
連素聽了這聲回應，突然仰著腦袋看向他的臉，對方一臉平淡的回望過去，只換來了一個愈發狐疑的眼神：「剛剛就有點好奇……花了三千年毀滅人理厭惡人類的魔神王是這麼好脾氣又喜歡問問題的小孩子性格嗎？」
「我依然全知全能，但是唯獨對於人類的感情和王當時的所作所為卻至今也無法理解。」蓋提亞回答說。「不過之前陰差陽錯因為你的關係感受到了死的概念，有那麼一瞬感受到了三千年來從未感受到的空虛。」
「所以是說你不打算燒人理了嗎？」連素一臉懷疑。
「我要想想。」對方垂眸道。
連素：「……這種事情原來是可以想一想的？」
「所以都說是你的錯了。」魔神王漠然道：「人理燒卻因為你的關係毀了一半，剩下一半在迦勒底的努力下估計也就是早晚的問題，與其花費功夫再去燒一次，不如趁這機會思考一下之前沒有辦法注意到的事情。」
連素：「所以呢？」
蓋提亞：「我依然無法真心真意的感受人類的感情，但是你可以；而借著你的影響，我也可以——只不過你能感受到一百的話，我便只能感受到一，好在量是可以累加的……那麼只要我跟在你身邊，遲早有一天我可以理解我之前無法理解的那一部分。」
連素：「然後呢？？」
蓋提亞平靜道：「既然你不喜歡時間神殿，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就是了；總歸你魔力和如今用著的靈基都還是我提供的那你去哪我都能跟著，不進行人理燒卻，那麼這些魔力給你供魔綽綽有餘——你若是真的喜歡，就算真的一時興起炸個靈基我也能給你再造新的幾個出來。」
連素：「你等會？？？」
她手忙腳亂的去推蓋提亞漸漸壓過來的胸膛：「說就說你湊過來幹嘛！？？？」
那皮相俊美的魔神不解的蹙起眉：「幹什麼……自然是先稍微補充一點魔力，現在的魔力缺得很……你該不會以為我把你拉過來就是單純為了躲開另外兩個千里眼的視線吧？這方式我看人類用的蠻多，我總不能直接用魔神柱給你補魔吧？」
她還沒來得及喊上一句拒絕的話，整個人腳下突然失了重力，再一睜開眼便是先前現世的臥房。
連素：「……」
連素：「……？？？」
現在的轉場這麼硬的嘛？？？？？
她還是先前被蓋提亞驚著的情緒裡，這時一隻細軟的小手按在了她臉頰的旁邊的位置，連素心口一緊，慢悠悠的轉過頭去，看見了一位嘴角笑容有些過分燦爛乖巧的美少年的臉。
「姑且是單方面簽了契約跑下來了，還擔心你會不會各種因素上接受不了成年狀態的我，提前用了小時候的樣子才跑下來，用寶具遮罩了其他的英靈想著來一次久別重逢的二人見面的……」
那金發紅眸的少年眯起眼睛，另一隻手已經壓在了她臉頰旁的另一側，整個人都直接壓在了她的上面。
連素默默掀起被子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只露出那雙金瞳怯生生的看著上方的美少年。
「……說起來，你剛剛在做什麼『有趣』的夢呀，我親愛的素素？」
少年模樣的吉爾伽美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連素：……
連素：……嚶qwq。
第67章
——此行前方的終點,正是地獄的所在。
是無論迎接了多少次死亡的終局，也無法擺脫的、生生世世也要糾纏不清的修羅地獄。
「……就算這麼說我也不可能同意的哦姐姐？」望著在自己床上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的連素,坐在床邊的殺生院祈荒無奈的歎口氣,拍了拍那一大團,卻只看見對方默默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而且你還要上班吧？不要鬧了快起來啦……再不起來外面真的要打起來了啊？」
吉爾伽美什和狂化的庫丘林這種組合配對，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就要迎接世界毀滅。
「我——不——想——去——」
「這種事就不要撒嬌啦！」殺生院祈荒跳上床想要把被子下面的那個人扯出來,拉拉扯扯半天也只拽出來連素一條胳膊,一個不留神又縮回去了。
殺生院祈荒摸了摸手背上那一條令咒,盯著被子下麵的人陷入了沉思。
「不要把那種東西用在這種地方,我出來我出來。」
連素終於從被子裡探出來一個在裡面打滾弄得毛茸茸亂糟糟的腦袋，伸出來的部分也就僅限於一個腦袋——她把殺生院祈荒少女心十足卡通圖案的小被子嚴嚴實實的裹在自個兒身上,耷拉著眼皮在床上團成了個球，若不是祈荒拉著她毫不懷疑對面的連素下一秒就會把自己重新滾回一個蠶蛹。
殺生院祈荒：……說起來，剛剛召喚的那會，她的英靈小姐還是很帥氣很靠譜並且男友力十足的完美人設。
現在……
祈荒突然就撲了上去,在連素身上蹭來蹭去。
連素：「？」
她反射性的伸出一條手，拍了拍那顆腦袋。
「啊~姐姐不用在意的~我只是突然覺得好高興好高興~」祈荒這回也不拽她了，掀開被子一個角自己鑽了進去,直接坐在連素懷裡整個人都纏在了她身上，細嫩的臉頰貼著她的頸側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度，然後又用被子把兩個人裹了起來。
女孩仰著腦袋,笑得眉眼彎彎,甜得像是一塊被過高的溫度軟化後變得黏糊糊的柔軟蜜糖。
「姐姐會在我面前露出這種樣子，我很高興,就算不是那麼靠譜的樣子我也很高興。」
「這不算是誇人啊祈荒。」
連素歎口氣，索性把下巴搭在了殺生院祈荒的頭頂：「沒什麼需要忙的也沒什麼需要去考慮的，一不小心就有點放鬆過頭了。」
「嗯~嗯~」
祈荒笑吟吟的，感受著頭頂傳來的重量和順勢搭在她身上的兩條胳膊，像是只奶貓似的蹭了蹭。
「這種放鬆我很喜歡啊，什麼也不顧及的姐姐，可以任性撒嬌的姐姐，完全像是個小孩子的姐姐……只會在我面前露出這種樣子的姐姐。」
殺生院祈荒細長冰冷的手指滑入連素的指縫之間，無聲無息的反扣住了對方的手。
「姐姐，我有話想和你說。」
「嗯？」
先是被蓋提亞拽上時間神殿折騰了一遍，又被跑下來的吉爾伽美什當做禦主直接抽走了一大部分的魔力，連素這會的魔力儲存已經見底了。
她這個靈基本就比不上原先的容量，更不要提還要支撐自己和狂王的魔力供給。
就算吉爾伽美什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使用幼年的狀態出現減輕了不少供魔負擔，但那無論如何也是人類最古之王英雄王的靈基，給連素造成的負擔並不算小。
蓋提亞倒是好像說了要跟他一起下來，不過那不重要……能不能幫忙當個充電寶才是重點。
習慣了依靠睡眠補充魔力的連素這功夫被懷裡少女帶來的溫度熏得開始有些昏昏欲睡，她的腦袋一劃直接搭在了祈荒的頸側，等到祈荒側過頭看過去的時候她的眼皮已經垂下來了，隨時都有可能睡過去的樣子。
估計如果不去管她她能就這麼閉著眼睛直接睡到地老天荒，但作為連素的禦主又和她契約十年，殺生院祈荒通過夢境也不知道對連素過去的人生瞭解了多久，對於她前男友各種事蹟的了解說不定比她本人都門兒清。
原先還不覺著什麼，但自從親眼看見這個世界裡有人對著姐姐告白，小庫一眨眼變成了庫丘林，引發了連素姐姐的魔力暴動，第二天又不曉得從哪裡蹦出來了一個金發紅眸的紅顏美少年黏在她身邊嚇得連素直接沖進自己房間反手鎖門躲到現在，發生了這一系列事情之後……
現在的殺生院祈荒有點慌了，原先要說的話也忘了一乾二淨。
……她記得連素姐姐結過的孽緣裡面好像還存在著夢魔這種奇怪物種來著。
結果就是她現在看她要睡覺都覺得瘮得慌，生怕連素閉會眼睛的功夫她的姐姐就被不知道哪裡出來的野男人給搶走了。
女孩咬著拇指的指甲，煩躁的開始思考對策。
可還沒等到她思考到什麼方法，連素自己就睜開了眼睛，抬起了頭。
「但是果然不能一直躲著。」
殺生院祈荒有些沒反應過來她話題轉換的速度，就看著連素手腳俐落的把被子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然後雙手掐著她的肋下，把坐在床上的女孩從床板上拎起來放在一邊，這才彎腰飛速整理好床鋪，之後轉身拿起一旁的梳子三兩下把自己一頭銀白長髮重新理順，再用發帶高高豎起，輕快的甩了甩背後的長馬尾。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在床上打滾死活不下去的耍賴樣子。
「哇……」
她只能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歎。
「畢竟問題擺在那裡也不能不處理啊，」連素翻了個白眼抬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頸子，「光顧著思考自己的事情，忘了這個時代碰上吉爾伽美什可是糟糕至極，啊糟糕至極。」
她應該先感慨一句幸好現在這個是傳說中的最賢明溫和的幼年期嗎——至於為什麼是傳說中的幼年期，不好意思，不管是特異點還是所謂的正史線她見到的都是被譽為暴君的成年版。
正史上到也存在著她的影子，問題是她的記憶就像是遊戲的唯一存檔點，該記住的倒是能記住，只不過會新的內容會覆蓋掉原先的存檔——也就是說，她現在能記住的其實只有屬於特異點烏魯克的記憶。
至於正史的自己和吉爾伽美什之間發生的事情？對不起，只是知道存在這一回事而已，具體細節一點都不清楚。
於是她這回開門的背影，頗有那麼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感。
「沒問題嗎？」殺生院祈荒懷疑的問道。
「沒問題的，master。」連素非常冷靜的在開門前一刻轉過頭，對著殺生院祈荒無比嚴肅的點點頭。
她上一次這種表情稱呼她為master，還是在兩人孤注一擲的決定沖出荒山離開祈荒父親的控制和追捕的那個晚上，雖然祈荒完全不知道當時的情景和現在的畫面有什麼共同之處，但總歸對於連素姐姐來說都是非常危險非常需要小心籌畫的情況就是了。
而在連素開了門走出去的那一個瞬間，無論是屋內的還是屋外的，都看見她好像很輕的抖了一下。
「——終於出來了啊。」
坐在沙發上和庫丘林四目相對到現在的幼吉爾跳了下來，笑眯眯地跑到了連素的對面仰起腦袋瞧著她，一副擔憂的好孩子的樣子：「我下來的時候擅自抽走了你的很多魔力，素素沒關係嗎？」
「……不，沒什麼。」
連素自然而然的單膝跪地，眼睫一垂便放低了自己的目光避開了與幼年的王平視的可能，而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平和從容的笑意，就連語氣也變得恭謹起來：「請您不用擔心，這種程度的魔力，是臣下應當盡到的義務。」
……啊。
幼吉爾眯了眯眼睛。
受限於連素的身體和這個時代的特殊性，吉爾伽美什並沒有開啟全知全能之星，但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去看就能確定的。
比如說，現在的連素對他的態度，恭敬有餘，親昵不足。
——這是他無比熟悉的、臣子姿態的連素，而非那個在特異點在明知道他的千里眼看得見的前提下還肆無忌憚地背著他搞了一堆事情，最後連自己的靈基都給炸了的連素。
這雙熟悉的金瞳，他看不到他想要的東西。
……為什麼。
與你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的「我」，親耳聽過你說過那些話的「我」，居然還是沒有得到你真正的心嗎？
還是說你把那些發生的事情，全部當做了一場夢？
……沒關係。
吉爾伽美什揚起嘴角，突然就生出了罕見到可怕的好耐性。
那些都沒關係，反正現在本王有的是時間陪你玩……倒要看看你玩什麼把戲。
即使是最好說話的幼年期，吉爾伽美什也依然還是吉爾伽美什，面對這樣態度的連素他不見絲毫惱怒的意思，只是維持著先前乖巧的笑容，拍了拍連素的肩膀。
「別這樣，」金發紅眸的美少年軟著嗓子笑著說：「如今你才是禦主，我是從者，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的，叫我吉爾就好啦。」
連素沉默了一瞬，微微抬起眼與少年平視，點點頭應道：「那麼，吉爾。」
「嗯嗯，這樣就對啦。」幼吉爾見連素站起身，相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故作惱怒的歎了口氣：「而且我和你的關係明明沒必要啊，素素對我叫的這麼生疏也太過分啦。」
「怎麼會。」連素笑容平靜，突然一抬手把幼吉爾拽到一邊，閃開了狂王那條突然砸下來的粗壯有力的長尾巴。
她一手護著幼吉爾，盯著地板上被砸出來的那條裂縫，聲音不由得拔高了一點，隱隱帶了點威脅不滿的意味：「……瑟坦特！」
在半空中甩來甩去似乎非常不高興的尾巴頓時一僵，蔫蔫地縮了回去，重新盤在了狂王的背後，但仍然在不死心的在地板上敲出了啪嗒啪嗒的細小噪音。
連素的嘴角稍有些拉平，狂王的表情倒還是原來那張冷漠的臉，不過背後那條尾巴倒是又縮了縮僵在角落裡徹徹底底的不敢動了，聯想到平日裡那條總是老實不下來的甩來甩去的尾巴，這會尾巴乖巧的樣子反倒平白讓人覺得有點可憐巴巴的意味。
連素：「……」她揉了揉額頭，長長的歎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軟了三分：「我好不容易能在這邊喘口氣，可別給我惹太多麻煩啊。」
那尾巴試探性的甩了甩尾巴尖兒，見連素已經不再生氣了，便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繼續晃蕩起來。
……幼吉爾默默拽了拽連素的另外一隻手。
「素素，我餓了。」
男孩小小聲的說道，還不忘獻寶似的邀功。
「我沒有吸收你太多的魔力，其餘的份用食物和睡眠就可以補過來……就算看在我這麼體貼的份上，素素能不能親自為我做飯？」
成年後的吉爾伽美什的容貌宛如神袛般俊美，幼年時期也是一位相當惹人憐愛的美少年，本來就有好感度加成，再加上連素一直不習慣拒絕小孩子的請求，被男孩抓著手小小聲的撒嬌時女子的眼神無自覺的便是一柔，先前那點客套疏離的模樣便褪去了一多半。
「這裡可沒有烏魯克的麥酒，小孩子也不能喝酒。」
「沒關係沒關係，」幼吉爾彎著眼睛，先是試探性的兩條胳膊掛在了她的腰上，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便再接再厲的把整個人都掛了上去：「素素做什麼我都吃，雖然你好像沒有給我做過什麼吃的。」
他試探性的說了這句話，是因為連素在正史線那邊的的確確沒給他弄過吃的……但是特異點倒是做過。
……放了毒針粉末的那種。
他想試試看連素擁有的記憶究竟是那一邊的。
果然——
走進廚房她原本是要拿廚具的，可聽了這話後她動作一頓，隨即嘴角一勾，便是一抹無奈的笑浮在了她的臉上。
幼吉爾一愣。
……那個笑，他就很熟悉了。
在特異點的時候，在王座上的王因為政務繁雜卻又推不開躲不掉的時候發出了暴躁的抱怨聲的時候，站在一邊的她就會這麼笑。
「做倒是做過的，不過……唔，應當說不是給『您』做的。」
少年的手緊了緊。
「……是說特異點的記憶嗎？」
「啊，您知道？」聽了這話連素反而有些愣住了：「因為那是特異點發生的事情，所以我以為您不會記著才是。」
隨著特異點被修復，作為生者的吉爾伽美什在那裡經歷過的一切也會跟著被一起修復、甚至說是徹底抹殺——這一點，吉爾伽美什王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有千里眼和全知全能之星啊。」少年只是輕描淡寫的略過了這個問題。連素眨了眨眼，便接受了這個解釋，只是原先那抹笑藏著的東西一轉頭的功夫便散去了，快得仿佛是眨眼間發生的錯覺。
「那也不錯。」她笑著說。
「這是什麼回答啊。」幼吉爾半真半假的抱怨著，「而且我也是吉爾伽美什，素素不要這麼明顯的用兩個態度來對待我啊。」
女人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不對。」
她的眼睛沒有看著幼吉爾，可聲音忽然沉了幾分。
「嗯？」
少年一臉茫然。
「無論是幼年期還是成年期，都是吉爾伽美什沒有錯。」她轉過頭，語氣平靜的對他強調道。
「但只有那個消失了的吉爾伽美什，才是我的吉爾伽美什。」
「……其餘的對我來說，就單純的只是『英雄王』而已。」
第68章
那天之後,連素也在後來隱約覺察到了自己好像靠著一句話險之又險的撿回了一條命。
這個吉爾伽美什也是特異點的吉爾伽美什什麼的，這種怎麼可能嘛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應該不是的,吧？
嗯,應該不是_(:з)∠)_。
打定了主意「就算對方真的是那個吉爾伽美什也要打死不承認」的連素小心翼翼等了好幾天，卻只等到了幼吉爾愈發歡快燦爛的笑容,也就不由得放鬆了警惕,連帶著最初端著的那份臣子的矜持也被她無意識的扔掉了。
——最近天氣轉涼,祈荒給家裡新買了一個相當可愛的被爐。放置被爐的大廳成功成為了連素最近呆得最久的地方,這屋子四個人裡有三個都在慣著她，時間一久她甚至連辦公的位置都從自己房間挪到了這裡,幼吉爾仗著自己長的小，每次連素出現在被爐附近他都要用各種理由把自己黏上去。
要知道，當初買了這張被爐的祈荒一開始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可是選擇特意買了小一號的被爐的。
……結果反而讓金髮的小子和自己的姐姐貼的更緊了，嘖。
還有就是庫丘林,也不曉得姐姐用了什麼法子，抓著庫丘林進屋叮叮噹當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腦袋上又頂著玩偶形態的庫丘林出來了。
——當時正在製作早餐的殺生院祈荒笑容滿面的轉回房間,順便把手裡一不小心捏斷的一雙筷子扔進了垃圾桶。
大概是受到了雙方甚至是三方傳來的威脅，小庫從早到晚幾乎二十四小時都黏在連素的身上，就算她要上班也要把自己塞進包裡和她一起走；至於幼吉爾倒是可以以學生的名義跟著,只不過他外貌年紀太小又對這個世界的各種常識完全不了解放進雄英也是個麻煩,連素索性就放他出門去玩了。
反正黃金律和王之財寶隨身跟著吉爾伽美什身邊，也不用擔心他會沒錢被人扣押或者被打劫拐賣什麼的。
——但她的放養計畫導致的結果就是沒過幾天,家裡就被各種亂七八糟的電子遊戲之類的宅文化給佔據了大半的空間。
小庫屬於對連素以外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買不買買多少這種事從來都都和他沒關係；至於祈荒，雖然這孩子最近發展方向有點歪，但是本質依然還是當年那個童年缺少各種玩具和關愛的可憐小女孩，對於各類遊戲和漫畫雜誌，她倒是相當好奇並且樂在其中的樣子。
連素見狀，也就不管了。
——她很喜歡小孩子沒錯，但也沒有這麼長的時間和孩子待在一起過；學校的教師和學生的關係和自己帶孩子是兩個概念。她也許還勉強能記得以前是怎麼養小孩的，可那不是神代的後裔就是什麼未來的王儲，壓根不能相提並論。
就算很久之前擁有過屬於自己的童年記憶，但那些記憶對於來說，已經太過遙遠了。
她能記起來的部分，更多的是從幼年開始的勾心鬥角甚至是互相廝殺，即使真的有過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歡樂時光，那也早就淡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要知道她想要給祈荒的定位可是「不會受制於人，但本質依然還是普通而幸福的快樂人生」。
也因著這個理由，她對於如今的祈荒總是有種過分的縱容和嬌慣。
好在祈荒是個爭氣的孩子，連素最初給她定下來的「聖人」個性，自己也就一絲不苟的按著這個方向培養著自己：理性、溫柔、對於世間一切心懷如菩薩般神聖純潔的慈悲與憐憫。
少女所展露出的那份那份聖母一樣寬宏溫暖的胸懷與慈愛吸引了無數的追隨者與愛慕者，即使是雄英高中這樣精英薈萃的地方，她也成功地奠定了自己精神領袖一樣的地位。
而隨著日曆上走過的日期愈發臨近期末考試的時間，作為教師的連素日子愈發清閒，反倒是祈荒在學校裡的需要處理的工作漸漸增多了。
普通科的學習任務本來不像英雄科那麼繁雜沉重，再加上連素在教師之中的設定，始終都是「無個性」——這一句「無個性」，許多工作她就不被允許參加了。
無個性但是成績優越的綠穀出久之前為什麼對於考上雄英這件事情那麼消極？
就是因為在一般情況下，實戰分數出眾可理論成績低分，學校照樣可以破格錄取；但是實戰為零理論滿分錄取的先例？
——從來沒有。
一想到根津校長給自己放假的理由，連素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到頭來所有人最忙的時候反而她是最清閒的一個，稍微有點愧疚。
雄英高中最近的工作重點除了期末考試之外，就是有關新生開學入學的問題了。
這些年雖然靠著連素這張臉大規模的擴招了英雄科以外的學生，但是畢竟這個社會的特點和背景特點擺在那裡，折騰了好幾年，最後結果來看雄英果然還是英雄科這方面更加受歡迎。
——這個週末，她捧著剛剛煮好的一杯熱巧克力鎖在被爐裡面，一臉苦大仇深的盯著眼前的教案。
半個小時過去了，她依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反倒是被巧克力的甜香和被爐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
——啊，這墮落的被爐地獄，呆在這裡還要讓人工作的話真的太殘忍了嚶嚶嚶。
她把面前的紙筆往遠處一推，整個人都軟綿綿的趴在了桌子上。
「不工作沒關係嗎？這好像和你一貫的風格不太一樣。」
幼吉爾貼著連素坐在她的旁邊，仗著自己如今用的是少年姿態身形纖細瘦小，配合一連串撒嬌耍賴硬是和她坐在一邊去了。
「呀……」連素慢吞吞的回應了一個單音節，好半天之後才想起來回復後半句：「其實就只是預習明年的工作，畢竟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學校那邊就沒我什麼事了，我都沒什麼要做的啊。」
幼吉爾：「學校的工作？」
連素：「有關實戰問題的事情他們不讓插手。」
幼吉爾：「那家裡？」
連素：「好幾年前就被祈荒全面接手了。」她說完這句話後順勢躺了下去，揉了揉小庫手感極好的腦袋之後這才長長的歎了口氣：「啊……好無聊。」
「無聊啊……」幼吉爾撇撇嘴，看著電視上播放著的有關英雄的新聞，目光看不出喜怒：「老實說，我還以為你會準備把這個世界弄個天翻地覆呢，畢竟無論怎麼看都是你看不順眼的類型啊。」
「就算是我也是要挑物件的，這種世界要想玩一開始就玩了，問題就算是成功了也沒什麼成就感，不想玩。」連素轉了個身，幼吉爾感到被爐下面那雙貼著自己的長腿隨著她的動作在自己的腿上跟著蹭了一圈，不由得有些無奈：「素素……你把褲子穿上好不好？」
連素眨了眨眼睛：「我穿了。」
「……那是熱褲，我讓你把長褲穿上。」
她不曉得咕噥了一聲什麼，但幼吉爾的確感覺到被爐下面的的長腿非但沒有離開，反而貼著自己又慢悠悠的轉了個圈。
「要穿褲子吉爾你自己穿，自己穿短褲就不要怪別人也穿短褲。」
一開始穿短褲只是個人愛好真的沒想過有這種福利的幼吉爾：「我說啊……如果覺得熱的話就不要坐在被爐裡面啊。」
「不要。」連素斬釘截鐵的否決了：「外面好冷。」
「那就穿褲子啊！」
「熱。」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
……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對自己的態度連最起碼的敬語都消失了！
幼吉爾有些忍無可忍：「素素……商量一下你把褲子穿上，最起碼穿個及膝的短褲……」
「我——不——要——」拉長了音的反駁聲，來自那個在被爐裡翻來滾去一雙腿也跟著無意識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罪魁禍首。
幼吉爾：……
他快要被氣笑了。
這種時候是該說她被殺生院祈荒不小心寵過頭了、連帶著在自己面前也會露出露出肚皮呼嚕呼嚕叫的乖巧樣子，為了這件事稍微有點欣慰呢……
還是要為了這女人從頭到尾壓根沒把自己當成過成年人對待的這種行為真心實意的人生氣一次呢。
……唔，還是先不生氣了。
幼吉爾感受著被爐下面那雙修長筆直的大腿無意識貼在自己身上時傳來的細嫩滑膩的觸感，默默地想道。
而且這種無意識的撒嬌也不錯。
……長大的後自己說不定還真的就沒有這種待遇。
他感慨完這句話還沒過五分鐘，就看見連素自己從被爐裡主動出去了。
「我肚子餓了。」她簡單的解釋了一句，不忘回頭問看著自己的幼吉爾。「吉爾想吃什麼？」
金發紅眸的少年沉默無語的看著她身上那件為了圖方便套在身上的寬大套頭衫，連素身高腿長，那一雙長腿比例勻稱相當養眼，唯一的缺點就是原本預計應該能蓋到膝蓋上位置的長衫穿在她身上只能堪堪遮住大腿。
幼吉爾：「……」
話說他當時為什麼要買這件衣服來著。
「……果然還是把褲子穿上吧。」幼年的英雄王語氣平靜的說道。
「誒……不要吧。」連素仍是有些不情不願。
一貫好脾氣的幼吉爾驀地一抬眼皮，露出一個她非常熟悉的微笑。
「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返老還童藥失效的結果呢？」
連素：「……」
連素：「……您稍等，我去換一身衣服。」
第69章
隨著時間漸漸過去,雄英高中的入學考試日期也越來越近。
連素自己沒什麼實質性的感覺，綠穀出久最近跟著歐爾麥特的時間越來越久,綠穀引子雖然也稍有些擔心,但之前有連素幫著打掩護也就沒在太放在心上；
至於殺生院祈荒她最近需要準備的只是期末考試和接下來升入二年級的各種事項,總體來講，沒連素什麼事。
只不過面對著雄英高中不久之後的入學考試,幼吉爾似乎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
「——素素,素素~素素呀~」紅顏的美少年圍著連素不停地轉圈撒嬌：「那個什麼雄英的,我也想去,你給我報名讓我也去考試嘛。」
連素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去那裡做什麼？難道不應該因為一群普通人自稱英雄又把這個稱呼當做職業生氣到不行嗎？」
「哎呀，那是成年後的我會做的事情啦,現在的我可沒有那麼殘暴又不講理。」幼吉爾笑眯眯的拽著她的袖子說道，「這個時代的問題這一年的時間我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了，生氣倒是不至於，只不過機會難得我想離你近一點啦……」
他像是沒瞧見坐在連素肩頭的小庫一樣,嗓音一低，原本歡快清爽的少年音色便立刻染了幾分委屈和不安：「成年狀態的我對於那件事情究竟是如何看待的我不清楚，究竟是不在意呢還是覺得理所當然呢？
呀,畢竟那個我像是你說的一樣已經隨著被修復的特異點一起消失了，泛人類史的『吉爾伽美什』大概會像你說的那樣，無法感同身受吧……但是如今的這個我的話,可是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後怕啊。」
「那件事？什麼？」
連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幼吉爾眯起眼睛,語氣略有幾分不滿：「是說你為了那個『我』炸掉靈基的事情啊，這種事情怎麼能隨便忘掉呢。」
他刻意在靈基上加重了重音,果不其然，見到了坐在連素肩頭上的小庫原本甩來甩去的尾巴，驀地停住了。
「……啊。」
連素手上的動作一頓，發出了一個短促的單音節。
「是說那個啊。」
這屋子裡的另外兩個人都在等待著她的回應。
幼吉爾在這裡隨著她停頓了片刻，舌尖舔了舔自己鋒利的犬牙。
「……這個反應好冷淡啊素素，別告訴我你已經不在意那件事情了，那樣的話就算是這個我也是要生氣的哦。」幼吉爾半真半假的抱怨道。
「唔，大概是我這會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的關係吧。」
她平靜地回答道，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放在自己手中的工作上。
之前祈荒隨口說了一句想吃甜的但是又不知道吃什麼，她便有了熬制糖桂花做碗桂花酒釀圓子的主意。
連素的手邊放著的是玻璃碗，幹桂花，蜂蜜和白砂糖。
幹花鋪底，砂糖灑在上面厚厚一層，再依次鋪上桂花、糖，最後澆上蜂蜜，放在一旁靜置三小時以上，直到蜂蜜浸透，砂糖失去了乾燥的白，桂花被蜂蜜浸潤完全黏在一起，形成甜膩又綿密的一團。
她說這話的時候把正在把餘下大半瓶的蜂蜜倒入鍋中加熱，然後往鍋裡倒入了碗中混合白糖的幹桂花，用小火緩緩加熱。
鍋裡緩緩冒起咕嚕咕嚕的粘稠泡泡，連素舉著木鏟站在鍋子前面把熬煮的東西一點點攪拌均勻，慢慢熬到砂糖徹底融化。
甜潤溫暖的香味漸漸在廚房裡蔓延開，連帶著呼吸間的空氣都被柔軟的甜味包圍住了，連素慢條斯理地把鍋裡熬好的糖桂花一點點倒入了之前準備好的罐子裡，這才回答了幼吉爾之前的問題。
「嚴格來說，不能說是不在意。」
她扣好了瓶子的蓋子，這才轉過身看著幼吉爾，語氣平靜的說道。
「而是我這個人行事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純粹僅憑自己喜好，更是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率先做下決斷，這當然是個糟糕的壞習慣。造成的惡劣結果也不只是炸毀靈基這一件事而已……所以與其說是『不在意』，不如說是覺得那件事情從頭到尾便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我從開始準備那件事情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忤逆了最傲慢的王，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敵人，而且即使努力到了最後一步，所有的痕跡都會隨著世界的消失一起消失。
從打一開始我就沒有妄想過王對我的做法會有什麼回應，最後的最後也從來都不期待著還會有人記得；英靈座上的那一位願意花心思記我願心懷感激，若是不知道不在意我也不會覺得失落或是生氣……所謂的不在意，便是這個意思。」
聽著這個回答，幼吉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啊，這麼一來的話，不顯得他才是無理取鬧的那一個了嗎。
幾秒過後，他卻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哎呀哎呀，這個回答可真的是意料之外，也不知道是誰給你培養出了這麼個真是個糟糕又任性的壞習慣。」
少年撓了撓腦袋，一臉的苦惱：「你這話說的反而我才是那個用了『別人』記憶的小偷似的……用了另一個本該消失的特異點的『我』的記憶，然後利用了這份記憶找到了只記得那個『我』的你。」
「您要非這麼說我也不會反駁就是了；在我看來您此刻的所作所為更像是拿著人家的通關存檔攻略試圖去自己的遊戲，理論上倒是能打通，但是那存檔和攻略也不是您的東西啊。」
連素居然還真的就跟著點頭。
「……」
幼吉爾的動作一頓，眼睛眯了起來。
「是我對你太縱容了嘛，你的膽子好像最近越來越大了。」
連素聞言抬起頭故作思考狀，然後面無表情的低下頭，回答。
「嚴格來說——」
她拉長了尾音，停頓了好一會才補上了後半句話。
「連提亞馬特神也敢打的我，膽子一直很大。」
少年撇了撇嘴，滿臉寫的都是不高興：「可是那一個明明也是吉爾伽美什啊！不也是我嘛！」
可連素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年幼的王啊，我之前說過了吧？——我願意承認我的心，但我也只承認那一個吉爾伽美什。」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連素的手腕，拽著她的胳膊強迫她彎下腰看著自己，原本平和的聲音也跟著拔高了不少，因為某種壓抑過久的莫名怒意和不可言說的妒火，清朗乾淨的少年音色此刻也變得怒意十足，隱隱帶出了成年後才有的那種極為駭人的恐怖壓迫感：
「——你這個混帳女人給本王仔細看清楚啊！」
那雙猩紅的眼直視著連素，
「我也是吉爾伽美什，和你在特異點認識的那一個是一樣的、貨真價實的、甚至在泛人類史上在我的史詩之中明明確確的記載過你的痕跡的吉爾伽美什！」
他的聲音近乎咆哮，卻還記得壓著自己的怒意不至於太過，最生氣的時候也只是壓著嗓子沖著連素咬牙切齒的喊道：「可是特異點的痕跡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記得！？迦勒底嗎？指望承載過母神意志的那些英靈嗎？到頭來你根本根本什麼痕跡都留不下，結果你到頭來連我的記憶也不願意承認是真實的嗎！？」
—此時，一隻手從連素的肩頭上方伸了過來，一把捏住了少年白皙乾淨的手腕，幼吉爾冷著臉看了過去，對上了狂王那雙冰冷暗紅的眸子：「就算你是她曾經願意效忠過的君王，這回也別太過分了。」
少年怒極反笑，背後緩緩展開了王之寶庫的金色漣漪：「……區區被聖杯捏出來的殘次品……」
連素卻在這時歪了歪頭，神情似乎略有些不解。
「……真奇怪啊，這個態度。」
這兩人同時轉頭，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眨了眨眼，沖著幼吉爾反問道：「按著我對泛人類史上的吉爾伽美什的瞭解，他是這麼一個會在意一個普通臣子的功勳是否會被後人記住的賢君形象嗎？……我在泛人類史這邊為英雄王做過的應當還不至於把那位王感動到如此地步……不，倒不如說『英雄王會感動』什麼的，這個形容本身便有點問題。」
連素停頓了一下，忍不住補充了一點自己的的想法：「按著英雄王的風格，泛人類史的他充其量會覺得我很好用，但是從個人角度來講，泛人類史的英雄王應該更重視恩奇都才對吧？我只是王的臣子、這一點即使是特異點的那邊也沒有改變。
成年後的英雄王如果真的遇見我得知我這樣的結局，應該先是嘲笑和諷刺一番的反應比較真實的感覺啊。」
幼吉爾：「……」
狂王：「……」
該說她對於英雄王太瞭解了導致對於自身的評價過於悲觀呢，還是該說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讓人無奈到完全生不起氣呢。
幼吉爾鼓起了臉，抬手指著砰地一聲重新變回小庫趴在她肩頭的狂王。
「按著你的說法這個明明也是冒牌貨啊！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啊？是說小庫？」
連素把小庫從肩頭抱下來，雙手舉到胸前，沖著幼吉爾晃了晃。
少年立刻拔高了嗓門：「這個也是庫丘林啊！為什麼你就會對他這麼好？反而對我不像是應該對待你認識的吉爾伽美什王的態度！」
「不不不。」
連素立刻否認，無比嚴肅的看著幼吉爾說：「您弄錯了，如果這個小庫是我認識的那一個庫丘林，那麼他早在我實力恢復的那一刻就被我送回英靈座了。」
幼吉爾：「……誒？」反差太大，有點沒轉過來。
「因為您看啊……」她揚起嘴角，空出來一隻手摸了摸小庫的腦袋，笑得異常燦爛。
「我不在意過去發生的事情，但是不代表我不記仇呀~」
從頭至尾，小庫都表現非常乖非常淡定——包括連素說要把他送回英靈座的時候。
「……但是這個也是庫丘林？」
「不是不是，不是說是不是庫丘林這個問題，您不能想著用『我承認這個聖杯創造出來的庫丘林也是我承認的庫丘林，所以我承認了我喜歡特異點的吉爾伽美什也就要跟著承認我喜歡人類史的吉爾伽美什』這個邏輯來套我。」
連素又搖頭：「的確這個是梅芙捏的，不是我認識的瑟坦特；至於我也會叫他瑟坦特那是當年留下來的習慣，您別這麼看我，我沒改口純粹是覺得沒什麼改的必要——但是必須要說的是您和瑟坦特有本質的區別。」
幼吉爾一眯眼睛：「……你該不會是要說本王和凱爾特的光之子的區別是沒讓你生下本王的孩子吧，你要試試嗎？讓英靈懷孕的藥也不是沒有。」
連素被這句話嚇得瘋狂搖頭，並拼命按住了即將暴走的小庫：「不不不，我可從來沒打算這麼說過！！！請您冷靜一點！小庫也冷靜一點！！！」
……年幼的王似乎有點失望的嘖了一聲。
「我是要說我討厭我認識的那個庫丘林，但是這一個完全與那個庫丘林無關，我沒必要連帶著把那份憎惡的殺意也牽連到小庫的身上。」
連素拍了拍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小庫的腦袋，歎了口氣。
「至於特異點的吉爾伽美什……但是那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像是您說的那樣，痕跡也好、記憶也好、還是那份感情也好，全都只有我一個人記得，您只是因為那雙千里眼的關係受到了影響，但對我而言，的的確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
她無奈的笑了笑，重新站直了身體，拎起了那個放著糖漬桂花的袋子。
「我不會因為對庫丘林的感情牽連到小庫，也不會因為特異點的記憶對您生出什麼不必要的想法；但是對於您的這份偏愛，我還是感激不盡。」
「那今天的話就說到這吧，祈荒那邊還等著我，先走一步了——」
紅眸的美少年目送著連素快速收拾完畢後迅速離開的背影，在關門聲響起後許久，他才低著頭，溢出了一聲很輕的笑聲。
那聲音漸漸連續起來，形成了一連串張揚狂放的大笑。
「原來如此……和我玩虛虛實實的小把戲嗎。」
少年的音色不知何時變成了低沉磁性的男聲，轉換為成年姿態的吉爾伽美什從屋子裡緩緩走了出來。
他就站在那裡，嘴角掛著咬牙切齒的笑。
——沒關係，你想玩我有的是時間陪你玩。
……但是希望她還記得一點，王的耐心從來都是有限度的。
倒要看看你的那雙眼何時才能發現並承認這四千年多前就定下來的事實。
——即，特異點的英雄王在最後一刻收束了世界線、使得泛人類史這一側的英雄王也承認了特異點的一切是屬於自己的未來、是自己的記憶。
對於英雄王的記憶來說，不是在結束了泛人類史這一側的人生登上英靈座後才察覺了特異點的自己；
而是在覺醒了【眼】的那一刻便發現了特異點的未來，並因為這個關係對著泛人類史的連素伸出了手才對。
第70章
一溜小跑到了雄英高中的連素,第一件事自然是把手中的糖漬桂花送到了祈荒的面前，正忙得團團轉的女孩難得只是對姐姐說了一句道謝的話,轉頭就又埋進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她本來打算送完就走,結果一回頭正好碰上了路過的相澤消太。
「正好。」她這位好像一直都是一副睡不醒樣子的同事難得主動過來搭話,並抬手攔住了她的腳步，「校長有事情找你。」
***
「——校長是說,讓我明年接任英雄科B班的班主任工作？」
連素拉平了嘴角,重複了一遍之前根津對她說的話。
「就是這樣。」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根津校長表情嚴肅的點點頭,他對面坐著的不止是連素,還有跟她一同進來的相澤消太。
男人依然是那副無精打采的表情，根津校長看了他一眼,繼續對著連素說道：「正如你所見，雖說雄英高中的退學率一向很高，可這一屆學生裡面唯獨相澤老師直接將一整個班的學生開出了學籍，這一行為就算是雄英高中的老師,家長也要有些不滿的反應的。」
女人歪了歪頭，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道：「所以？」
「我調查了你一下你這些年帶過的學生，得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資料。」
根津校長在面前攤開了幾張紙,兩隻爪子握在了一起，神情也跟著一肅：「在連素老師帶過的學生裡面，入學時候的態度姑且不說,在他們畢業之後,你的所有學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並全部都在各自獨立領域裡取得了相當卓越的成績，並且在這些人之中,參加了英雄或者英雄相關的職業的人，為零。」
相澤消太抬了抬眼，瞥了一眼旁邊坐著的連素。
「所以呢。」連素神態自若，不覺得這有其中什麼問題：「學生的人生軌跡與老師的確有關，但是你要拿這個例子同我說什麼呢？」
「連素老師，我還記得你剛剛答應了我的邀請、決定成為這所學校的老師時對我說過的話。」
根津鄭重的將這幾頁紙整理放好，這才重新抬起頭對她說：「你當時說，你『不喜歡所有人都想要成為英雄的這個社會』，我只覺得你這句話說的並沒有錯，因為和你擁有相同態度的不只是一位，只不過在我面前說出來的只有您一位而已，所以我依然邀請了您成為了雄英的老師，後來的事實也和我證明了，您的確是一位極為出色的教師。」
連素抬頭，示意他繼續說了下去。
根津的嗓子眼緊了緊，只得清了清嗓子後，神情嚴肅的說道：「但是您不覺得您的才能對於普通科的學生來說有些出色過頭了嘛？」
連素彎起嘴角，那張漂亮的臉上緩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根津看著眼前笑容從容的白髮女子，一點點抿緊了嘴角。
——之前因著一時興起，根津整理了連素教導過的所有學生的資料。
乍一看去他們的人生並沒有任何的重疊，甚至遠離了英雄相關的所有職業，至於去參加職業英雄考試的人更是完全沒有，即使是入學之初報考了英雄科完全是因為一點成績的落差不得不就讀普通科的學生也是如此。
這很正常，這再正常不過了——因為一位優秀的老師是完全有能力影響到學生們的思想的，小到日常習慣大到人生信條，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第一英雄歐爾麥特。不過連素做的比他更加不露痕跡，學生們也的確是在各自的領域施展出了自己的才能，性格、能力、為人處世方面都是他們自己，完全看不到連素身上的影子。
若是單純從這一點來看，這是位相當完美的老師，充分的發掘出了學生自身的才能與個性而不是拿一個套路化的範本套在了每個人的身上，若是讓根津來評價，這是比歐爾麥特更加優秀的老師。
但是當這位校長重新再去看連素這些□□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了些許的不對勁。
——他看著這些人才的未來的發展方向，一個一個的看了下去。
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位置，有著精確無比的定位和方向。
但是當他看完了所有人的資料之後，他卻仿佛看到了一張細細密密無形無跡的網，以這些人的人生之路作為隱形的軌跡，在這個社會緩緩地鋪開了。
纖細、精准、任何人都無法逃離。
在這張看不見的網的盡頭，他好像隱約察覺到了一個影子。
這一刻他沒有明說，但是他知道連素知道他想說什麼。
「事實上這也是許多家長的意願，」根津不著痕跡的轉開了重點，提起了另一件事情，「自從您帶的前幾屆學生全都取得了傑出成就之後，連素老師的能力也被許多家長看在了眼中，並向我建議希望您能就職英雄科的老師。
與此同時我也在想，如果是您的話一定能發現英雄科的孩子們尚未被發現的才能與能力，讓他們可以成為像歐爾麥特一樣優秀而偉大的英雄。所以今年我準備將您轉到英雄科去。」
連素彎起眼睛，露出了客氣而疏離的笑。
「……您這話說的客氣了。」她彬彬有禮的笑著，姿態謙遜而端莊。
可莫名的，有一個瞬間根津校長卻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乖乖需要低頭的人。
連素停頓了片刻，這才繼續說道：「我如今的職位不過是區區一個老師，還不至於被如此讚頌。當然我也記得就是我旁邊坐著的這位相澤老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讓沒有希望和才能的學生去追逐夢想，這是最殘酷的暴行』。就我個人來說我很贊同這句話，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成為英雄的。」
根津沒吱聲，他在看相澤消太。
因為他以為自己找來了一個戰友，結果這貨在跟著連素的話無聲地連連點頭。
而這邊的連素繼續說了下去：「個性的不同、身體素質的不同，個人習慣的不同，若是安排妥當這些對於英雄職業來說的缺點是完全可以成為相當優秀的優點的，可如果放在英雄的戰爭之中這些全都是致命的問題。
誠然，我之前也見過不少為了成為英雄努力磨煉自己的個性，讓自己變得無比強大的孩子，感動嘛？當然，感動不得了啊，為了一個遙遠而崇高的夢想做到那樣的地步，無論在什麼時代，那樣的毅力和心性都是值得讚揚的優點……」
連素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側過身子，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擺出了一個極為閒適隨性的姿勢，而她一貫掛著端莊表情的臉上也緩緩露出了一抹極為嘲諷的笑。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冷笑著說。
「我為什麼要一直呆在普通科？因為我反感這個世界，反感這英雄的職業，甚至是反感作為領袖的歐爾麥特。」
相澤消太不點頭了，他扭過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連素冷漠的側臉。
「校長，所謂的『英雄』呢……是需要功勳來作為襯托的。」
「正義的對面必然是邪惡，白的反襯必然是黑，光明的反面就是黑影，站在英雄的對面便是一定是罪犯……因為歐爾麥特一個人，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維持著光明之下的一片混沌，仔細一看卻又像是小孩子的睡前童話一樣簡單粗暴的劃分了這整個世界的規則。」
「校長，問您一個問題如何？」
連素在那張椅子上微微傾過身子，沖著根津微笑著。
而當根津校長反應過來之後，他的後背已經貼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根津一頓，若無其事的繼續點頭。
「……你說吧。」
連素嘴角的笑弧在漸漸擴大，那雙燦爛的金瞳太過妖豔太過深沉，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引得人的意志深陷其中，在那雙眼裡緩緩溺斃：「這所學校的主旨是培養英雄，注重實戰……那麼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學校另一重意義上也是在期待著『惡』的出現？」
「——夠了！你今天的話有些過了，已經不能再說了！」
相澤消太忽然拔高了聲音，猛地站起來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黑髮的男人上前一步擋在了連素的面前，迎上了校長冷沉的目光。
「抱歉校長，您也知道她的性子，有個偶爾會隨便亂說話的壞習慣，至於之前說好的讓她進入英雄科擔任教師的職位，我覺得還是要看看情況……畢竟無論如何，連素對於學生來說依舊是位十分值得信賴尊重的老師。」
女人便垂下眸子，很輕地笑了一聲。
「相澤老師，不是所有的話、所有的問題，我們不說不去看就真的能忽略的。」她托著下巴笑容懶洋洋的十分悠哉，好像一點沒注意到她面前的站著的這個男人正在用力瞪她讓她不許繼續亂說，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雄英的建校理念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是沒有錯的，問題是你們搞錯了英雄的概念和引導的方向：搞錯了對孩子們引導的方向，你們不是在疏導問題，而是無比單純的準備出現一個敵人便打倒敵人，為什麼這些『惡』會源源不絕的出現？為什麼即使是現在也沒有找到真正可以控制源頭的方法？」
她的笑容忽然斂去了，很長的歎了口氣。
「真的是，我原來都沒打算說這些話的，要不是那傢伙居然還能追過來誰管雄英是幹嘛的啊……我只是提前打個預防針，避免到時候這裡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本來拯救世界的功績什麼的她一開始就也沒興趣；這活連素之前是打算交給祈荒來做的，最多給她打個基礎提前準備一下下……
結果果然還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啊。
誰能猜到那最古之王居然真的自己從英靈座上跑下來了……某種意義上這結果還不如讓蓋提亞過來順手溜溜魔神柱呢。
而且目前來看，八成、大概、有可能、差不多……這個吉爾伽美什，是從特異點追出來的那一個。
連素想捂臉。
……真的是無論哪一個千里眼都好煩哦。
好在母神保佑，這裡沒有大源魔力可以讓他搞事，現在的吉爾伽美什的主要供魔還是靠自己……從根源處控制還是能勉強控制住的。
而且她是不覺得自己能死扛著不承認一直挺到最後啦……
一想到那個最後暴露的各種可能性，連素就嚇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被抓回英靈座都是好的……鬼知道吉爾伽美什會想到什麼餿主意。
要不……實在不行就……
再炸靈基一次吧。
一回生二回熟嘛_(:з」∠)_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0
第71章
「……這可真是。」
根津校長思索了許久,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形容。
「相當可怕的發言啊，連素小姐。」
校長抬手拍了拍桌面,吸引回了這兩人的注意力。
「這話說出來的感覺就像是連素老師在說：如果你真的去了英雄科當老師,你也有能耐讓這些英雄的預備役將來對於英雄的職業變得毫無興趣似的。」
「啊哈~您能理解到這一步真的太好了。」
連素垂首,溫聲道：「事實上我也不願意把話說的這麼重，不過既然都說到這裡了,那我就再多說一點吧。」
相澤消太忍不住開口阻止：「校長——」
都說到這了根津校長也沒什麼興趣繼續攔著了,相反,比起生氣或者惱怒的情緒,他對於連素接下來想說的反而更加好奇。
他相當大方的揮揮手，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她抬手攏攏耳畔碎發,還真的就慢悠悠的繼續開始說了。
「英雄從來都是需要襯托物的——」
「停下來吧，連素……」相澤消太喉結滾動了一下，想到接下來他想說的話，嗓音不由得有些發澀：「……你說這話,就像是雄英高中比任何人都『期待』著敵人出現一樣的感覺似的。」
連素眨眨眼，不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什麼問題。
在她自己看來，問題僅僅是只不過她的身份、這個學校的立場,這個社會自身存在的問題，這無數的元素組合在一起使得她說出口的這些話太過離經叛道不可思議。
她看著相澤消太的眼睛，反問道：「難道相澤老師不覺得想嗎？入學考試的科目就很明顯了吧,完完全全就是為了凸顯出所謂的戰鬥才能,合適的個性得到高分，相對不適合戰鬥的個性理所當然的就分到了普通科,」
「那種問題……」
「難道不是嗎？」連素的語氣平靜到可怕，她繼續反問著相澤消太：「從入學考試到各種考試，雄英高中所有的培養目的就是『無論何種實戰之中都可以遊刃有餘的強大英雄』，當然，這些問題以目前的社會情況來看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如果黑暗有一天弱到真的消失了呢？……或者說，英雄們強大到可以徹徹底底的壓制所有的黑暗，那麼到了那個時候英雄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她說。
「既然出現了培養英雄的學校，那麼在日後不知名的地方，會不會出現『為了繼續維持英雄的地位，培養出新的敵人』的傢伙呢？英雄的襯托物是罪惡與敵人，但是對方也一樣吧？為了襯托出自己的力量與強大，為了諷刺這個世界，所謂的惡當然是也需要強大的英雄作為襯托物的。」
連素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的景色。「啊，有點好奇。」
「校長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所謂的敵人結成了聯盟，然後像是雄英高中的學生對著各種假想敵戰鬥一樣，跑過來拿著雄英的學生當做試煉場呢？」
根津校長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長的敲了敲桌子。
「您應當知道這些話如果被我放在外面交給那些記者，迎接著你的會是什麼結果吧。」
相澤消太蹙眉道：「校長……」
桌子後面的根津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好啦好啦，知道你什麼意思，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而且相澤老師沒注意到嗎，連素小姐自從在雄英任職之後，從來都沒有過除了工作範圍以外的新聞傳出去。」
「誒？」相澤消太一愣：「那不是因為她不是職業英雄又是無個性，所以關注度不高的關係嗎？姑且不說連素，我走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認識我的啊。」
「不不不，當然不是認識不認識那種理由。」
根津意味深長的笑著，與連素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其實『雄英高中的老師是無個性』這種事情對於外面的那些媒體來說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噱頭了，可是這麼久居然除了最初的時候激起了一點水花之外再也沒有絲毫的相關報導……不覺得這很有趣嗎，連素老師。」
過分低調的英雄的確存在，但是連素卻絕對不應該是這其中的一位——不說其他的問題，單純是她那張臉便是個極容易引起騷動的類型；若是再加上她那些極為出色的學生和那位「聖人」個性的妹妹殺生院祈荒，照理來說她應當是比任何人都適合活在眾人目光之下的存在。
——但是沒有。
除了最普通不過的日常作息時間以外，脫離這所學校以外想要試圖窺探連素的事情，那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配合之前觀察她學生時候隱隱察覺到的關鍵之處……
根津校長對這位美貌而神秘的女性再一次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而當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的時候，白髮的女子也只是單手撐著臉頰，嘴角勾著淺淺的弧度，笑而不答。
根津見狀，嘴角的弧度便加深了幾分。
「之前只是猜測而已，不過現在倒是有些確信了……那些東西都是被你提前處理得乾乾淨淨的吧？不僅是自己的份，還有你妹妹殺生院祈荒。個性也好，實力也好，生活習慣也好——你把那孩子徹徹底底的保護起來了。」
連素便用手捂著臉，笑眯眯的回答說：「別這麼說啊，校長這麼措辭倒說得我像是個壞人似的。」
「怎麼會，你要是壞人的話那麼你的學生會第一批成為反對我的對象吧？現在雖然看不出來，但是那些孩子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這個社會裡一股不可忽略的可怕力量，真是不能多想啊……」
根津重新擺弄起那幾張紙，半晌後才從上面抬起頭對著連素笑了起來。
「若是按著您現在對於殺生院小姐的培養方向，無論她將來走上什麼樣的路，她都可以在這些人的庇護下安然度過平穩幸福的一生吧……做到這一步，連素小姐對於自己的妹妹可真是盡心盡力啊。」
相澤消太聽得發懵，而根津把手中的東西放在一邊，兩隻爪子交疊在一起，語氣重新變得鄭重而嚴肅起來：「但是您有關敵人的說法，我有認真的聽進去——的確，雄英高中的宗旨就是培養出優秀的英雄，但我們的確忽略了對方的存在感。」
「比起主張正義的英雄來說，混亂屬性的罪犯不會計較所謂的規則和制度，隨心所欲的行事風格才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連素托腮道：「說不定某一天所謂的敵人之中出來一個高智商有腦子的，攻破了雄英高中也不一定呢？」
「說的很有道理。」
根津點頭。
「——考慮到相澤老師今年開除了一整個班的學生實在是不太靠譜，但是連素老師這麼深謀遠慮心思細膩可真的太好啦，看起來下一屆的學生就不得不靠你們兩位合作啦。」
連素：「……」
相澤消太：「……」
連素：「……誒？」
她低頭看著根津校長遞到面前的新學期的課程安排表，不僅僅是原先普通科的安排，那一排的英雄科是什麼情況？
連素陷入了茫然之中。
……剛剛，發生了啥？？？
*****
雄英高中的入學考試即將臨近，不僅僅是連素手頭被突然推過來的一堆原先與她毫無關係的英雄科的工作，還有那些正在準備備考的小不點們。
爆豪勝己這日放學之後沒有回家，而是站在了連素的家門口，抬手準備按響門鈴，手指卻停在那裡，半天沒動。
他與連素也算是許久未曾見面，之前還不到她胸口的爆豪勝己已然在這幾年躥高了一大截，估計這會已經和她堪堪齊平甚至還能稍微高出來那麼一點，那雙紅色的眼倒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人的樣子凶戾又傲慢。
他是那種極為刻苦鍛煉的類型，出現門口時呼吸倒是平穩的，不過額上和頸子後面還貼著一層薄薄的汗，柔軟的髮絲貼附在上面，勾出一個個柔軟的卷兒。
少年沒穿著校服，身上套著工字背心，露出肩頭手臂上常年鍛煉出的緊實漂亮的肌肉，大多數的少年人在成長期的時候總會因為過快抽條而顯得手腳修長皮肉單薄，他倒是沒這個毛病，若非那張五官線條鋒利又漂亮的臉和舉手投足間還沒來得及褪去少年特有的浮躁與青澀，單純這個背影站在那裡倒是讓人有種瞬間恍惚認錯的錯覺。
爆豪想了想突然挪開了手指，嘴角一挑勾出來一個惡意十足的壞笑，他從衣兜裡勾出鑰匙在門上比劃了一會，然後堅定無比的用鑰匙開了門。
這還是之前就任家庭教師時候他故意當著她的面拓印了鑰匙的模回頭自己做的，當時連素沒攔著就只是說如果去了他家記得提前打招呼，不過那時候的爆豪勝己本能的習慣就是和她對著幹，她越說不在意他來他就偏不來，導致了爆豪勝己手裡雖然有連素家裡的鑰匙卻這麼多年沒有用過一次，到了現在才想起來。
少年撇撇嘴，如果不是因為考試臨近自己準備最後問問她還有什麼要提前囑咐的事情他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聽說那女人一直呆的地方都是普通科，若是可以的話順便問問能不能換到英雄科來，好歹也是教了他這麼多年，他也習慣了他的教學方式雙方都算是熟人……
在開門的這幾秒功夫裡想了一堆的爆豪勝己抬腳進了屋子，相當自來熟的在玄關換了鞋子走進屋內，然後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吉爾伽美什。
他和屋子裡的人四目相對，彼此都停住了。
客廳中央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循聲抬起那雙猩紅如血的眼瞳，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手臂搭在沙發的扶手上，另一隻手裡捏著的本子爆豪還記得，那是是連素的手劄筆記。
……是那女人的東西。
按著爆豪的性子他應當是先開口質問的那一個，長幼尊卑他從來都沒太考慮過，對著自己的母親也是一口一個老太婆；再加上他一貫傲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理所當然的覺得連素的東西也算是他的所有物。
可此刻金發紅眸的奇怪男人坐在那裡，手裡拿的是連素的東西，他一個字也沒說，卻平白讓爆豪勝己覺得背後的脊骨因為某種莫名的畏懼感而開始發麻。
……這人\\小子是誰？
這是兩人的腦子裡同時浮現出的想法。
爆豪勝己沒吱聲但也沒說什麼一般的客套話，手裡拎著的書包隨手一扔就在吉爾伽美什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盤腿坐下來了，吉爾伽美什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罕見的沒開口，只是轉過頭來繼續看著手裡的手劄。
爆豪趁機抬起頭看著這人線條完美的側臉，個性社會的特殊情況使得人的模樣也開始變得千奇百怪，但是像連素那種程度的雍容美貌卻還是世所罕見，爆豪勝己在這個資訊爆炸的社會裡活了十幾年也只看到了這一個而已，看那張臉看得久了，也無形之中養叼了爆豪的審美。
而這個傢伙……是很類似，卻又截然不同的類型。
比起連素的內斂，他是張揚的，肆意的，囂張無比的——如果說爆豪的傲慢是源于自身的優秀和才能……
那麼這個陌生男人的傲慢，源於他自身所擁有的一切。
——那是滲透進這個男人骨子裡的氣質，是對他而言無需理由無需解釋，比世界一切規則定理都要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
兩人維持著這種詭異至極又特別和平的氣氛，雙雙沉默了好一會後，還是爆豪勝己率先開口了。
「——喂。」
少年盤腿坐在沙發上叫著對方，警惕的眼神像是只齜牙咧嘴的狼崽子。
吉爾伽美什真的就沒生氣，只是紆尊降貴的抬了抬眼皮，示意對方接著說下去。
爆豪勝己被他這態度激得心裡無名火一起，剛剛才顧忌著才刻意藏起來的那點鋒銳尖刺兒立刻又竄起來了。
但拔高的嗓音還沒等離開嗓子眼，他就一眼瞥見了他手上拿著的那本手劄——連素對這本書小心得很，連自己都不給看，這人能隨隨便便翻閱這本書說不定真的有什麼緣由。
他便又顧忌著對方是不是什麼連素都需要需要尊重的客人，生生把那點怒氣和不滿吞了回去。
反正如果弄錯的話到時候再說就是了。
「……你是連素的什麼人啊？」
爆豪咕噥著問道。
這金髮的男人頭也不抬，只答了一句。
「按著你們現在的關係來講，那是我的女人。」
——他盯著手裡這本筆記上畫了小半本的自己的側顏畫像，挑挑眉。
……沒直接說什麼其他的話或者直接打包帶走回英靈座，已經可以算是英雄王是最後的縱容。
第72章
爆豪勝己聽著男人的回答,難得陷入了呆滯之中。
「……哈？」
吉爾伽美什眯起眼睛，聲音抬高了幾分：「喂,小子,你那聲『哈』是什麼反應。」
「……我認識那傢伙那麼久她可從來沒說過自己結婚了,男朋友什麼的也沒說過，而且如果你真的是她的男朋友,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出現。」
爆豪勝己看著這人的目光愈發狐疑：「我可不覺得她那種人是會耐心等一個從來不提起的傢伙十年還無怨無悔的癡情類型……你這傢伙該不會是什麼冒牌貨吧。」
爆豪勝己聯想一下曾經和自己母親在電視上看過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新聞,比如說什麼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跟蹤狂瘋狂迷戀上某個英雄或者明星,最後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對方的配偶,這樣的新聞雖說少見但也不是沒有。
想想連素那張臉，突然冒出來一個相當自我主義的傢伙自稱男朋友什麼的,覺得這也不是不可能。
「——哦？」吉爾伽美什拉長了尾音，他聽著前半句話，對爆豪勝己那句話裡面透出的資訊感到頗為滿意：「是說她終於稍稍有了點作為本王私有物的自覺，收斂起性子沒再搞出來什麼么蛾子嗎。」
「不過……那句『冒牌貨』可不能忽略。」
金髮的男人突然壓低了嗓音,先前愉快的笑意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逝。
他又恢復了那副喜怒莫測的深沉表情，斜眼睨著爆豪勝己：「……她在這裡難道還招惹了其他人嗎。」
「……本王是詭異的什麼自稱啊，如果是英雄的特殊口癖的話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麼一號英雄。」
爆豪勝己嘴角往下一撇,不滿道：「話說回來了你這傢伙到底是誰啊，一個招呼也不打的跑到人家家裡來。」
吉爾伽美什眉頭一挑，那雙眼中的紅色便無聲地加深了幾分。
爆豪背後汗毛一豎,像是只炸了毛的貓一樣弓著背,反射性的向後縮了一點。
「算了。」
吉爾伽美什見狀冷哼一聲，挪開了眼。
「本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於其他的,不需要本王親自動手。」
對於這個世界以及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沒什麼興趣，像是幼童嬉戲時隨手捏造的世界，連正眼一看的價值也不存在，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以幼童的身姿出現。
只不過孩童的自己和成人時期的自己看東西的重點略有些區別，幼年的吉爾伽美什有八成的注意力放在了連素的身上，成年之後的英雄王看到的更多的卻是這個世界。
……無趣。
……這個世界已經無趣到了完完全全沒有能讓王愉悅的成分了。
沒有掙扎，沒有拯救，一群雜種哀嚎著所謂的痛苦和絕望，深陷泥沼之中卻只渴望著他人的拯救。
究其原因不過是一群無聊至極的雜種獲得了力量之後便把這個世界拖入了地獄的邊緣，而另外的雜碎們選擇冠上了所謂「英雄」的名譽，卻完全不理解英雄這個名字所承載的內容物，最後的最後卻只能弄出這些比起最愚蠢的弄臣說出的噁心笑話也要無趣的東西。
看看這個世界，所謂的英雄都是些什麼東西吧……
——不僅僅是沒有支配的意義。
被自己的力量、被自己的欲望、被自己的愚蠢殺死的人類……甚至沒有存在的必要性。
但是好在這個世界的醜陋，他的臣子是先一步察覺到的那一個。
是單純為了王而進行的肅清工作也好還是那個人自身的習慣使然，總而言之就是這十年來她的所作所為，的確值得讓王在身處這一環境之下也能露出愉悅的笑容。
……會毀滅吧。
吉爾伽美什的嘴角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他心愛的臣子親手布下的這張網正在肆意的延伸著，觸碰到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等這張網成長、最後徹底結成的那一刻，這個世界的規則會被自身的力量吞噬，然後逐漸走向崩毀的路。
——啊，果然。
沒有什麼能比愚蠢傲慢的任性狂徒走向自我毀滅的諷刺戲碼更能引人開懷大笑的東西了！
愉快。
愉快至極啊。
那句話，她做的比誰都好。
——殺人先誅心……在揣測人心並加以利用這方面，她大概是個天才。
唯一的問題是，自己承認的女人費盡心思做到這一步卻不是為了自己。
王的心裡略有些不滿和不甘。
倒是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她是那種歸屬於誰便會極為盡心盡力提前準備好一切的類型，這種先人一步的性格說好也好，說不要也不好：若是溫柔又習慣於故步自封的人會覺得她的事事提前考慮好並做好一切準備的性格是值得依靠的，可如吉爾伽美什這般傲慢的傢伙反而會覺得這是擅自揣測王的內心的忤逆之舉，直接處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總體來講，還是個相當麻煩的習慣。
而如今接受著她的心意的，那個殺生院祈荒。
——她十分微妙的介於兩者之間。
她的傲慢是將這世間的一切人類視作卑微的螻蟻與愚蠢的走獸，理所當然的得出了「世間唯我是人」的結論；當然，女孩對於旁人的溫柔與憐愛的確發自內心，但那更多的是基於自身特殊性格和體質驅使下的本能，以及她心愛的從者如此期待著這樣的自己，所以她才會成為那樣的孩子。
連素寵愛自己的禦主，認認真真為她鋪開未來的路，卻也在自己目所可見的範圍內控制著她不讓她繼續成長，也許是她提前推測出了任由那個女孩自由生長後的結果吧……
吉爾伽美什單手托腮，冷哼一聲。
不過那些事情，暫時與王無關。
他修長的手指轉著手中的手劄，上面畫著的烏魯克之王的速寫讓他愉快無比，之前幼童狀態不被允許觸碰這些東西，長大後的吉爾伽美什可沒有那麼好的性子，不讓碰的東西偏偏要碰。
……雖然第一次準備伸手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虛的。
但是不到五分鐘，吉爾伽美什就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了。
……反正這也不是四千多年的烏魯克，總歸不會用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被暴怒的臣子一路追殺出王城不說最後還要被用黏土板砸頭。
他盯著自己手中的東西，而爆豪勝己也跟著盯著。
那本子連素自己多小心的不讓人碰他是見過的……所以該不會真的是男朋友吧？
爆豪勝己莫名的不高興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她為什麼都不和自己說！？
少年一路東想西想，想了一堆要如何和連素說這件事並如何趁機駁回一局找回一點自己這麼多年被她壓著打時丟掉的面子，最終卻都不了了之。
此時，玄關處終於再一次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原本只是正常回家完全沒預料到這一景象的連素呆呆的站在門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盯著客廳裡面坐著的兩個人。
對她而言，眼前畫面的視覺衝擊力大概類似于「馬杜克和母神提亞馬特相逢一笑泯恩仇」一樣恐怖。
……就爆豪勝己那個脾氣，居然沒在第一時間沐浴王財的光輝！？
沒有察覺到她劇烈的心理活動，吉爾伽美什一抬眼，第一件事情是沖她晃了晃手中的本子。
「畫工不錯啊，準確抓住了本王的□□，這一點十分值得誇讚——說起來你這傢伙究竟在本王沒有允許的時候擅自盯著本王看了多久啊？」
連素：——！！！
我日%……（）**&
這他媽什麼恐怖的公開處刑。
「——太慢了啊，我的王后。」
吉爾伽美什勾起嘴角，表情怎麼看怎麼囂張。
連素深吸一口氣，努力擺回自己最冷靜最淡定的表情：「您這話說的實在是……」
吉爾伽美什挑了挑眉，突然笑了。
他站起來走到連素面前，沖他伸出了手，嘴角掛著的笑弧怎麼看怎麼惡意滿滿，充滿了扭曲的愉悅。
「那話要讓本王再說一遍嗎？」他極為好脾氣的笑著，手掌心向上抬了抬：「……過來，最後幾步路，本王帶你走。」
連素遲鈍的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發懵。
……那是在巴比倫尼亞特異點的時候，烏魯克的王對她說的話，擁有千里眼的吉爾伽美什也許可以看到那個世界的未來，擁有那個世界的記錄，但是無論是千里眼還是英靈座回收的記錄，他都絕對不會記得這麼一句話。
連素：「……」
我日哦。
吉爾伽美什眼睜睜的看著連素向後退了一步。
這女人現在才開始慫會不會晚了點。
他沒攔著，只是冷笑著反問道：「怎麼，需要我和你說一說其他的事情嗎？比如你當時用混合了毒針粉末和魔獸肉做的料理，埋在烏魯克土地上的靈基、冥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或者是最後的最後你對迦勒底的小姑娘說過的話——放心吧，有關你的事情本王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呢。」
連素：「……」
她吸了一口冷氣，又退了一步。
吉爾伽美什嘴角的弧度在漸漸擴大：「怎麼了呀，『master』？你現在的表情可真是糟糕，糟糕至極，糟糕的本王都快忍不住笑出來了，啊~說起來你那麼瞭解本王的性子那也應該知曉自己的結局如何吧？」
吉爾伽美什越說他的語氣也就變得越咬牙切齒，連著那張臉都染上了暴怒的猙獰。
「在四千多年前你就應該是我的所有物了，所有的臣民承認的烏魯克的王后，本王最珍愛的臣子，而你甚至是在承認了這一點的情況下……欺騙本王的眼睛，然後擅自跑了這麼久！！！還打算和我玩文字遊戲不打算承認本王的存在！！！」
連素：……
真、真的從特異點追出來啊啊啊啊啊QAQ！！！
你追出來就追出來為什麼要把那些事情說出來！！！
……吉爾伽美什這是什麼死後還要公開電腦硬碟的惡魔！！！！！
她一時間也顧及不上那邊完全跟不上兩個人談話速度的爆豪勝己了，努力平復著的語氣，強制自己冷靜下來：「畢……畢竟是臨死前說的話啊，我也沒想過我還能站在這裡啊……」
按著她原來的計畫，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和母神提亞馬特一起回虛數空間從此再也沉睡到世界末日也不會出來了，誰知道蓋提亞非要伸手撈那一把啊。
吉爾伽美什打量著她的表情，猜出了她心裡正在念叨的東西。
「……你是不是不知道本王當時也出手抓你來著。」
連素一臉震驚：「……誒！？居然出手了嗎！」
……
英雄王氣極反笑，怒火成功竄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很好……好極了啊。」
連素見狀一咬牙一跺腳，突然一臉震驚的看著吉爾伽美什的背後，喊道：「啊，母親大人！您怎麼來了！」
吉爾伽美什反射性回頭，心中還道難不成提亞馬特真的因為自己當初硬是在結界上劈開了一條縫試圖強搶她女兒回去的行為惹惱了提亞馬特，這會察覺到自己的出現也跟著過來了？
但當他一回頭就察覺到自己被騙了！
再一回頭，連素人沒了！
吉爾伽美什：「……」
說起來那女人的英靈屬性面板全部都很低，創世母神的女兒魔力居然只有C的屬性，好一點的一個是速度EX……當時還以為是什麼職階加成……
現在一看就是故意的啊！！！
完全就是為了跑啊！！！
而且那女人騙人的樣子有點熟練過頭了吧！！！
「……呵。」
金發紅眸的英靈口中溢出一聲冷笑，在爆豪勝己震驚的目光之中靈子化消失了。
爆豪：「……」
爆豪：「……？？？？？」
****
半個小時之後。
連素被青金石鎖鏈鎖的嚴嚴實實的，被吉爾伽美什塞進了自己剛剛張開的固有結界裡面。
反正王財裡面什麼都有，區區固有結界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過花的是連素儲藏的魔力，她辛辛苦苦省出來的一部分給了狂王讓他幫忙保護祈荒，另一部分用來維持自己的日常消耗，剩下一丁點想要對抗擁有王之寶庫的吉爾伽美什，實在是天方夜譚。
更別提無論是泛人類史還是特異點，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上留下存在痕跡的連素面對英雄王，永遠需要接受英雄王手中的青金石鎖鏈完美克制自己的設定，只要她身上擁有著船夫的痕跡或者吉爾伽美什還願意記得這一茬，那吉爾伽美什想鎖連素就是一鎖一個准。
英雄王盯著被他捆起來這個脆的一批的漂亮小可憐，冷笑連連。
「——現在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好好聊聊了吧，有關你死不承認我是哪一個吉爾伽美什的問題。」
他在連素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撩開了她掩住臉頰的柔白長髮，卻在看見她通紅的耳廓和那雙又羞又怒還閃著淚光的眼睛時，忍不住一愣。
……哦呀。
他帶著鎧甲的手一抬，碰到了她的眼角。
這副樣子……可真的是意外之喜。
「……我當時都沒覺得自己還能活下去，誰知道你能追出來啊！而且說好了特異點是要被修復的，連帶著你都要被修復，這話我當時就說了，你憑什麼怪我不認你，第一反應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嘛。」
吉爾伽美什單手支著下巴，盯著她一邊紅著眼眶還要理直氣壯的嘀嘀咕咕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但是你還是本王的所有物——無論哪一個世界，無論哪一個你，這世界上一切都應該是本王的東西，而你的這一命運可是在四千年前就被你自己親手寫下的。」他慢條斯理的回答道。
連素立刻抬頭咆哮怒道：「死都死了！骨頭還給你鑄劍！最後靈基都給你炸了！你還想怎麼樣啊！！！」
她瞪著吉爾伽美什，沒一會自己先委屈起來了。
「誰讓你追出來的啊……」
吉爾伽美什笑眯眯地看著她眼眶越來越紅，最後曲起腿把自己縮起來了，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還帶了哭腔：「你煩死人啊……快點給我回去啦……」
吉爾伽美什居然也不惱，只是笑眯眯地盯著她氣到不行的樣子。
「那我回去了？」
連素猛地抬頭：「……誒？能回去嗎？」
「嗯……你這個表情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的惹人憐愛，讓我什麼也不做的回去就算是你的要求也不行，這樣吧，你哭出來本王就回去了。」
連素：……
……啊。
吉爾伽美什一臉愉悅。
被氣哭了。
第73章
好在吉爾伽美什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很清楚這個人眼下就算被氣哭了可一旦惹急眼了那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他清楚這人氣急敗壞的表情和眼尾掛著的淚珠的真正來源——那是她毫無所覺對著自己攤開的、最柔軟不過的初心。
大抵是有人在很久很久之前，把她寵成了一個性子張揚又極為任性的小女孩,只不過後來的經歷讓她沒來得及拿出那顆最初也是最柔軟的心,無數次的失落與被拋棄賦予她的是裹在靈魂上的一層層的鎧甲,她會失落、會傷心，會難過、會絕望,但是那些傷口卻也因為那層層的鎧甲再也不會觸碰到她的內裡。
而這會連素的這個表情代表著什麼呢。
王露出微笑,抬手撫摸著她柔軟白皙的臉頰。
她把那個曾經的自己連帶著承載著那樣沉重過去的靈基一起毫無保留地刻印在了王的土地上,與那個註定修復消失的特異點一起炸了個粉碎。
於是留下了這一個連素。
純白的、純粹的、真正做到了拋棄了過去,以全新的姿態重生的連素，她成了最初的那個小女孩,甚至不是無望追求著母親腳步與關注的那個孩子，而是更纖細脆弱的那一個。
其實差一點，連吉爾伽美什自己也是被她拋棄掉的那一部分。
巴比倫尼亞對於連素來算是個相當特別的地方，雖說她始終使用著異域的名字,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沒有承認過她身上來自創世母神的血脈，但是那個世界對她來說還是不同的。
那畢竟是誕生的原初之地，也是悲哀的埋骨之所,她誕生在那裡，承載著創世之初的魔獸們愛而不得所求無望的悲願，若說這世界上有哪個地方是能讓已經挖掉心臟的連素以另一重意義上重新活過來的,那大概也就只有蘇醒了創世母神提亞馬特的巴比倫尼亞吧。
——無數重合的巧合,這才造就了那一次絕無僅有的相遇。
若是沒有特異點的極端情況，自己與這女人的結局會是什麼樣的吉爾伽美什也不是不知道,無非就是到死都不過是君與臣的關係，最多也就是他看上了臣子那張即使是神代的眼光看起來也是十足驚豔的臉然後將那人拉入自己的寢宮拉進一下距離，然後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接受兩人的關係其實並沒有任何實質性變化的事實。
她是先思考先動手的那一個，但她不一定是堅持到最後的那一個。
……不，倒不如說她是那種在毫無所覺的時候交出了心的，只不過等了一會對方沒有反應或者察覺到對方對此滿不在意後，她又自顧自的收回去了。
假如吉爾伽美什沒有切身體會過那種最極端最熱烈的感情，他也不會太多在意，更不會在連素完全不知道的時候在英靈座上耐著性子等待四千年——但是他真的就等了，並且相當樂在其中。
他享受的是這個過程。
——吉爾伽美什比任何人都享受著連素再一次掙扎的過程，這與當初那個連素不一樣，那一個帶著殼子，帶著歷經滄桑後的從容與冷漠，她不期待吉爾伽美什的回應，更不曾渴望過自己的結局。
這個人的感情是無數次在最底層的地獄岩漿裡淬煉過的刀，無論放在她的手心還是送入他人的胸膛都是兩敗俱傷，她的掌心連皮帶骨會被自己的刀燒灼成一捧灰燼，而被她的刀刺入胸膛的人會在察覺到痛苦之前先一步被那過分灼烈的刀刃燒透了心臟和靈魂，連血液都沒來得及淌出來就先一步被這痛苦的心意所吞噬了。
這場看起來彼此愛慕的戲碼與其說是羅曼蒂克的浪漫譚，倒不如說是一場互相之間見不到血的廝殺，以他們兩個人如今的狀態而言，甚至不能說這場廝殺之間存在著所謂的勝利者。
可吉爾伽美什不在意這個，完全不在意。
他不是被培養成王的男人，而是生來就是作為王而存在的；這也就吉爾伽美什看待人世的角度與旁人不同，黃金的王從來不會在意漫長時間所帶來的枯寂，他的內心不存在這種懦弱的情緒；他看中欲望、看中人欲、看中人類在地獄之中努力掙扎的姿態，為了這一點，他拋棄了永生，關上了千里眼，並對著明知是愛之獸的連素伸出了手。
他比任何人都樂於享受著愛之獸當初燃燒自身時帶來的絕望，與對方的靈魂帶給自己的愉悅。
泛人類史中與連素的平靜結局並沒有讓王覺得失望，因為他已經品嘗過了特異點的自己所嘗過的極致歡愉，那種愉悅獨一無二，足以讓王心甘情願的忍耐漫長的等待。
非要形容的話就是讓滾熱的烈酒突兀的劃過喉嚨，淬著微毒的熱燙酒液從舌尖一路燒灼到胃部，引起了身體上一連串令人忍不住蹙眉卻又無法拒絕、仿佛上癮一樣的奇妙痛楚。
帶著毒意的烈酒會讓人覺得拒絕或者是畏懼，但是如同吉爾伽美什這樣嘗遍世間美酒的王，卻會渴望著第二次、第三次的經歷……但是他不需要了，太激烈太極端的東西品嘗過一次就可以，讓它在記憶留下最初的印象就可以，太多次的重複反而會讓珍貴的東西失去它最珍貴的價值。
——要知道最為甘醇的美酒重要的不是品嘗的過程，而是第一次品嘗時感受到的驚豔，與那漫長到足以抵消一切枯燥時光的優雅餘韻。
更何況他已經抓住了這極致歡愉的源頭，他能從這人身上源源不絕的汲取他所需要的那份愉悅，這份感情只要對方存在就能永遠的持續下去，永遠不會斷絕。
——而如今握在掌心的這一個，是他耐心等待了四千年才等回來的珍寶。
他握住了連素的手，將她拉向了自己。
「放棄這裡吧，你那禦主也好，簽訂的契約也好，重新認識的人類也好，那種東西於你而言並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吧？」
他說道。
「和我一起回英靈座，成為本王的妻子吧，連素。」
最古之王那雙紅寶石一樣璀璨豔麗的眼睛凝視著連素怔然的面容，笑著對她說道。
連素：「……」
她這會眼眶還是紅的，反應過來後就是瘋狂搖頭拒絕：「我才不要。」
只不過這句話與其說是她自以為的冷硬拒絕，不如說是女兒家特有的嬌柔嗔怒的意味更多一些。
吉爾伽美什王也不惱，結界裡具現化出了王座坐了上去，又把連素抱到了自己腿上，手指勾著她的一縷頭髮慢悠悠的把玩著。
「你最初的靈基和功勳已經與烏魯克一同消亡；但這也代表了你從四千年前開始就是本王的東西了……擔心英靈座上沒有你可以去的地方嗎，放心吧。本王英靈座上的王座，會永遠留有你的位置。」
「當然——」吉爾伽美什慢條斯理地撩開她的頭髮，他解除了手上的鎧甲，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她修長白皙的脖頸，時不時捏一下柔軟圓潤的耳垂。
英雄王聽上去愉快又輕鬆的語氣依然能察覺到那份強硬的威脅：「你知道你的拒絕是什麼結果。」
連素盯著自己被緊緊束縛住的手腕，陷入了沉默。
「……沒你這樣的。」她咬牙道。
她活了這麼多年沒見過這種求婚方法……而且這真的算得上是求婚嗎。
連素開始思考物理角度解開身上纏著的鏈子。
「——哦，想要盛大的求婚儀式？倒是沒想到你這女人在這種時候倒是吹毛求疵的類型，不過沒關係！區區這種程度要求完全可以，本王允許了！」
連素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就看吉爾伽美什一抬手，她的頭頂立刻張開了無數王之寶庫的金色漣漪，刷刷刷地掉出來一堆華麗珠寶砸到了她的腦袋上和腿上。
連素看著那個正正好好落在她腿上的王律鍵，覺得自己的大腿被砸得有點疼。
「這個給你拿著，反正本王輕易也用不到這個。」
連素只是無聲地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吉爾伽美什注意一下自己身上還沒解開的鏈子。
吉爾伽美什抬手按著她的後頸，將她的腦袋拉向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近的可怕，黃金的王甚至可以看清連素此刻微微顫動的之前被淚水濡濕的卷翹眼睫，以及下意識被咬的泛白的柔軟嘴唇。
……當真是，有些過於惹人憐愛了。
排除作為臣子和王后的「價值」，吉爾伽美什很清楚這個人本身的味道也是相當美味的。唔，是不是直接鎖進寶庫裡比較好一點？
英雄王的眸光深了幾分，曲起手指擦過她尚且還些發紅的眼尾，低笑出聲。
「在你點頭之前本王是不會解開的。」
那雙漂亮的金瞳立刻瞪大了一點，眼睛裡寫的滿滿都是惱怒。
「你以為你能拿什麼理由騙我？當我看不出來你和那聖杯創造出的殘次品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嗎？」
他手指捏著連素的下巴輕笑著說道，「你把那人當做使魔，而那個所謂的『庫丘林』所渴望的卻也不是如今的你，他和你一樣貪婪，想要的是獨屬於自己的那一個『烏伊芙』，那個雜種不過是拿如今的你做飲鴆止渴的替代品而已，我暫時還不清楚你用了什麼手段將那只狂犬馴服，不過總歸不是什麼好聽的法子……
至於另外一個小丫頭，你以為我看不出那女孩的內殼裡面藏著的是個什麼骯髒的東西？本王好不容易才把你抓回手裡，覺得本王會任由你繼續和她待在一起？」
有關狂王的事情倒是被他說中了大半：狂王受聖杯和梅芙的願望影響太深了，他想要的是是當初那一個烏伊芙而不是如今的連素，連素就這件事和他達成了契約關係，並允諾幫他完成這一夙願。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什麼過去相愛過的悲劇戀人，不如說是「共同擁有那段記憶卻全都不太在意的契約同盟者」才比較合適才對。
……但是這些解釋，全都被吉爾伽美什堵回去了。
男人灼熱的吐息和透著洋洋自得的低啞笑正無所顧忌的灑在了連素的臉上，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太過危險，連素向後一縮腦袋想要解釋，可她才剛剛說出了一聲「祈荒」，就見男人眼睛一眯，手指扣著她的後頸就摁著她的腦袋沖著自己壓了過來。
先是毫不客氣被撬開的唇齒以及被直接吞進對方喉嚨裡的空氣，舌尖被迫品嘗到的是吉爾伽美什之前喝過的神代美酒特有的香醇味道，她想要掙扎，下一秒就感受到了男人威脅性十足的咬在自己嘴唇上的鋒利犬齒。
那一口應該是被他咬破了，連帶著口腔裡都被染上了腥甜的血腥味。
最終還是黃金的王仁慈的放過對方拉開了距離，連素目瞪口呆看著他神情愉快的眯起眼睛，紅色的舌尖舔過染著血絲的嘴角，一副「本王非常好說話」的樣子。
「……本王可是非常大度的，剛才那個名字，你大可以再說一遍。」
連素捂著剛剛才被咬破的嘴，瘋狂搖頭。
吉爾伽美什這才點點頭，另一隻手勾過她的腿彎直接把女人打橫抱起來，臂彎裡輕飄飄的重量讓他稍有幾分不滿：「正常來講英靈現世之後應該是生前的姿態……怎麼你這麼輕？」
連素還未來得及回答，這結界之中便響起了另一個男人低沉冷漠的聲音。
「——那是因為我給她做的靈基是臨時用的。」
吉爾伽美什眉頭一沉，扭頭忘了過去。
「……哦。」
他盯著不請自來的蓋提亞，將手臂裡的連素摟得緊了些。
「說起來的確是啊，在烏魯克的最後一刻，有那麼個膽大包天的雜種居然敢在本王之前搶走我的王后，居然是你啊。」
蓋提亞卻一副一點也不在意吉爾伽美什態度的樣子，只是逕自看向連素，沉聲問道：「你為什麼哭。」
而連素已經被突然出現的蓋提亞弄懵了。
「……誒？」
蓋提亞極平靜的解釋道：「我說過了，我能感受到你的感情。」
他停頓了一瞬，才略帶了幾分疑惑和不滿的問道：「然後你剛才哭了。」
連素：……
她默默抬頭看了一眼罪魁禍首，而罪魁禍首甩給她一個眼神，大概是「等一會再和你算帳」。
蓋提亞又道：「你若是想要他回英靈座，我幫你就是。」
連素禁不住低聲道：「等等，蓋提亞，這件事情我可以說明一下。」
「說的沒錯……該回去的人就應該早點回去才是，蓋提亞大人還真是很厲害呢，畢竟單純靠我可找不到姐姐……」
另一個又軟又嬌的聲音也跟著在蓋提亞背後響起，連素瞪大眼看著殺生院祈荒從蓋提亞身後走了出來，笑著攏了攏鬢髮，沖她抬起了手。
「——以令咒下令，」
吉爾伽美什緊緊蹙起眉，可他驟然收攏的手臂並沒有快過殺生院祈荒的那一道令咒。
「Foreigner，立刻回到我身邊來。」
那是被強行改造擴大了影響力和束縛力的令咒，遠遠超過了連素最初賦予對方時所擁有的魔力——只需要眨眼的功夫，王的懷抱便空了下來。
——吉爾伽美什捏著落在他手臂上的空蕩蕩的鏈子，看向被一瞬傳到對面的連素，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
而幼生的第三獸，沖他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極為美豔的微笑。
「……你哪裡也不許去，我親愛的姐姐。」
這不知何時已經頭戴魔羅化身天魔、卻仍然是一副少女身姿的魔性少女，她的面前單膝跪著的是被禦主的言靈束縛住的動彈不得的英靈。
少女雙手捧住了連素的臉頰，眼神癡迷，寫滿了病態的眷戀。
「——因為你是我的。」
第74章
殺生院祈荒不瞭解如何讓英靈回歸英靈座的方式,她只是下令而已：下令讓連素動手，讓吉爾伽美什離開這個世界。
而白髮的女子聞言只是沉默地瞧了他一眼,便應允了禦主的要求。
那應當是女孩第一次見識到自己英靈所擁有的力量的其中一角：
只需抬腳踏出一步,便見到豔麗繁花于地面盛開,昏暗的天空被陽光籠罩，這裡是星河的內側,遠避紅塵俗世的桃源——此為高潔的王者最後棲息的歸宿,每一朵花、每一寸陽光都被賦予了引導王走向終途的宿命。
吉爾伽美什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的等待著連素施展開這一寶具——她可以自由使用著自己生前所有傳說昇華而成的不同寶具,這回用的便是由薇薇安生前傳說昇華而成的寶具，與花之魔術師梅林的寶具如出一轍效果卻截然相反的對王寶具。
『永世隔絕的理想鄉（Garden of Avalon）』——她低聲念著寶具的名字,看起來好像沒有瞧見吉爾伽美什瞬間拉平的嘴角。
與梅林賦予希望與未來的對人寶具截然不同，連素所持有的這一寶具的重點將原本對外的防禦力反過來本應被保護的人，如此便形成了絕對無法被破壞的完美囚籠。
連聖地阿瓦隆也無法阻擋住來自與湖中仙女的憤怒，由此昇華而成的牢籠究竟有多可怕,這回吉爾伽美什倒是見識到了。
他一直承認這人若是站在對立面的話那的確是他願意認真相待的對手，而這結界雖說可怕了點，但若是用乖離劍來劈開也不是不能劈開……
不過嘛。
他瞧著連素那雙冰冷的眼,卻是笑了。
——看起來眼下暫時沒這個必要。
那只需要一瞬便鎖住了吉爾伽美什的封閉幽塔讓蓋提亞陷入了沉默，也讓殺生院祈荒歡喜無比的尖叫起來。
「我知道你是最厲害的！！！」她跑過去撲住了連素，抬手攏住了她的脖子：「我知道的……你永遠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英靈被撲了個趔趄,她抬著頭望著那封閉的幽塔,女孩仰著腦袋，看不清她的臉。
「如此便夠了吧,該回去了哦。」
連素溫聲問道。
而這一句話，卻讓殺生院祈荒拉平了嘴角。
「不夠啊，遠遠不夠的。」
她聲音軟軟甜甜，卻帶著無法忽略的惡意。
祈荒鬆開了摟著連素脖子的手，轉而去抓住她的手，把玩起她修長冰冷的手指。
「姐姐的這個寶具真的太過浪漫太過溫柔啦……讓我覺得即使死在你的寶具之下都是一種幸福，但是據我所知，最初那個被你關入阿瓦隆的男人根本沒有死吧？」
「姐姐，我明明是想你殺死他的。」
祈荒將臉頰貼在連素的掌心，用略帶幾分委屈的聲音說道。
連素沉默片刻，貼著殺生院祈荒的那只手緩緩收攏五指，捏住了少女的臉，動作緩慢卻又不失強硬的讓她抬起頭看著自己嘴角的笑。
「——我剛剛說了，適可而止，祈荒。」
女人低下頭，微笑著對她重新強調了一遍。
少女眼睫忍不住輕輕一顫，她的臉頰被連素的手捏有些發痛，可少女茫然了片刻之後，那雙眼中卻驟然綻開了歡喜的光。
……感受到了。
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殺生院祈荒的呼吸開始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啊。
屬於這個人真實的憤怒、屬於這個人真實的感情、屬於這個人真實的欲|望，她認識這個人十年，只能在夢中觸碰到她那顆為了他人而變得熱烈的心，她得到了這個人的愛，卻愈發變得不滿和不甘。
她給的那麼多也都不夠，對於如今的殺生院祈荒來說，那些愛意與憐惜只是飲鴆止渴。
少女在很努力的維持著姐姐心目中那個乖孩子的形象，努力讓自己滿足於那個溫柔貼心的好姐姐帶給自己的幸福，這一切可以說是為了連素，也可以說是為了她自己，為了殺生院祈荒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欲望。
她想要某種東西，卻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的是什麼。
……但是真的很奇怪啊。
祈荒瞧著連素的眼，那雙眼中此刻蘊藏的感情不再是溫柔憐愛著妹妹的姐姐，而是更加深沉、不可觸碰的可怕存在。
但是祈荒卻只覺得歡喜，一顆心裡滿滿都是扭曲的幸福。
——是了，這便是她想要的東西了。
但是要如何說明這種奇特的感覺呢……這種甜蜜的、幸福的、過於美味以至於讓人太過無法自拔，只是想要儘快品嘗到第二次第三次……近乎上癮一樣的滋味。
只是強迫你「殺死」了一次你愛過的男人就能讓你如此不悅，那另外一個呢？
讓你殺死你更多的「愛」呢？
你會為了我憤怒起來嗎，你會為了我展現出你最深處的自我嗎？
你會的。
祈荒想著。
到時候一定可以將這無數份的深沉愛意轉化為只為我一人展現的濃烈殺意，而到時候我會十分快樂的迎接你親手殺死我的終局吧？
……啊，少女發出了悠長而甜蜜的歎息。
——那一定非常美好。
美好得甚至能讓她選擇放棄這一刻與她相守的歡愉。
「在很久之前就決定了哦，姐姐，從我們簽訂契約那一刻就開始了。」
殺生院祈荒微笑著說道：「我知曉你的一切過去，知曉你一切的痛苦，我和你是相伴相生的半身，我應當是你絕對無法分離的另一側才是……可您帶給我的回應是什麼呢？你只把我當做普通的妹妹，你的眼睛還是會看著那些只會帶給您痛苦和毀滅的無聊男人。」
而當這個人賦予殺生院祈荒聖人個性的那一刻開始，這女孩就決定了一件事。
「——你是拯救了我的神明，可我唯一想要拯救的只有你而已；你的悲願，你的痛苦，你的愛意，你的殺意，你執著的方向，你即將捨棄的東西……那全都是我的東西，我會接受你的一切，我會拯救你的一切。」
少女的手指搭在了連素的手腕上，笑得眉眼彎彎。
「可就目前來說，姐姐能夠帶給我的『真實』還不夠，遠遠不夠。」
祈荒的目光開始漸漸變得癡迷而狂熱。
而蓋提亞也循聲望了過去。
「……所以我覺得，我現在斷開與你的契約，會不會比較好呢？」
連素沉思了一瞬，語氣平靜的反問道：「你這是想要讓我生氣嗎？」
「誒，是的——」殺生院祈荒捂著自己羞紅的臉頰，那羞怯的神態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在心上人面前忍不住春心蕩漾嬌羞滿懷的懷春少女：「因為姐姐就是那樣的啊，溫柔的日常會讓你平靜，可愛的妹妹雖然值得憐惜，但非常悲哀的是，我這樣可愛的妹妹也肯定不如那些無聊的男人一樣能讓您記憶深刻啊。」
「但是現在不會啦！」她歡歡喜喜的笑著，眼中綻放出的光讓一旁的蓋提亞反射性的張開了魔神柱，把連素給護在了後面。
「我準備拋棄您了，姐姐大人——拋棄姐姐的你，拋棄英靈的你，然後我會去殺死你曾經愛過的一切。」
連素抬了抬眉毛。
「你這麼直接說出來，反而讓我不知道如何生氣了。」
「啊，是嗎？」
殺生院祈荒略有些遺憾的咬了咬嘴唇。
「那可真的是太糟糕了，我可是懷抱著您會恨我恨到極致的心才做到這一步的，我可不想在心愛的姐姐面前暴露出了這麼醜陋的姿態後還要失去最後的籌碼。」
可連素依然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看起來殺生院祈荒想要和她斷開契約「拋棄她」這件事，壓根不會引起她的一點波動。
祈荒一臉苦惱，半晌後她忽然一拍手，又軟又甜的笑了。
「啊啊，這樣吧——」
「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我在您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吸收了一點其餘的魔力，有一位魔神柱大人似乎看中了我的資質，一開始只是想著能為您供魔最好了，但是一不小心做的有些過頭了……這似乎也是我成為如今樣子的原因之一，然後……要怎麼說呢……不小心看到了，姐姐不打算讓我看到的某些東西呢。」
連素的臉色驀地一沉，而殺生院祈荒的笑容卻顯得愈發燦爛了。
「那個女孩子……叫什麼來著？——讓您相當掛懷、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到了最後的最後，甚至由此引出了對某個男人的深沉恨意的孩子。」
「啊……對了。」
殺生院祈荒微笑著說。
「……那少女，是叫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對吧？我若是能讓那個少女陷入如同您一樣無望又悲慘的輪回的話，您又要如何呢？」
——率先回應了殺生院祈荒這句話的，是連素的殺意。
如浪如潮，如山崩海嘯一樣吞噬一切、毀滅一切、刺痛了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骨骼的滔天殺意。
那白髮的女郎笑容燦爛如花，卻讓對方下意識收斂了嘴角所有的弧度。
——在感受到自己期待的「幸福」之前，殺生院祈荒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懼。
「……若是那樣的話，你會在享受你期待的愉悅之前先一步消失的連骨頭也不剩哦，祈荒。」
連素不討厭不聽話的孩子。
連素也不討厭喜歡搗亂的孩子。
但是連素不喜歡即不聽話又喜歡搗亂，而且還毫無顧忌越過她的底線、挑戰她權威的熊孩子。
——異常討厭。
第75章
此刻,爆豪勝己依然呆在連素的家裡，抱著抱枕坐在沙發裡面發呆。
先是在這裡碰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然後看著連素回家後進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對話,緊跟著連素跑了他也跟著追出去了,再然後就是——
突然變成光消失的男人。
爆豪勝己在個性社會出生長大生活了十多年，什麼稀奇古怪的個性沒見過,唯獨沒見過這樣的「個性」——說起來那傢伙使用的能力真的是個性嗎？
回憶起那番莫名其妙的話,爆豪勝己覺得自己過去十餘年塑造的三觀正呈現出一種岌岌可危的狀態：吉爾伽美什也好,自稱本王又變成光的男人也好,還有明顯就和那傢伙是熟人的連素也好……
爆豪勝己單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並且成功的發現自己如果繼續一個人坐在這裡亂想根本一個字的結果也想不出來。
正當少年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找人的時候,連素自己先回來了。
她像是個沒事兒人似的推門進屋，將手裡的外套隨手扔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對著爆豪勝己開口說話的語氣再自然不過。
「啊呀，原來以為你已經離開了,結果你還沒走啊。怎麼，找我有事？」
「……」爆豪眯起眼睛，盯著她。
「為什麼這麼看我,是你的學習成績出了問題還是實戰過程中又出現了什麼瓶頸？按著你的性子不會特意過來找我才對。」連素像是沒注意到這裡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事宜的，若無其事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神情自在又坦蕩,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但是爆豪勝己沒打算放過她,他盯了一會連素，確定她不會主動開口提起這件事情後,這才壓著嗓子問道：「剛剛那個人是誰？那個用『本王』來當做自稱的男人。」說到這裡時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顯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嫌棄感：「而且還叫你王后……難道是哪個沒出戲的演員或者腦子有問題的什麼人？」
連素輕笑一聲，自從進屋開始就始終陰沉如水的面容這會終於稍稍有了幾分緩和的意思：「你這話同我說說就算了，別讓吉爾伽美什聽見。」
「不是，現在這年頭還會有人用這種稱呼做英雄名字啊，而且我也沒聽說過最近有哪裡要拍這種古代歷史神話劇的傳聞。」
連素一挑眉，意味深長的說：「哎呀，原來你還知道吉爾伽美什是誰啊？」
爆豪哼了一聲：「別開玩笑了，你當初給我講歷史的時候不是就是從蘇美爾文明開始的嗎，我有聽課。」
連素笑道：「不，你當時給我的反應就是這些課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我只講了一點就沒再繼續了……不記得有講到吉爾伽美什史詩？」
爆豪勝己怒道：「我自己去看了不行啊！」
「嗯，這倒是意料之外的結果。」連素點點頭表示讚賞，爆豪卻有些不樂意她轉移話題，繼續追問道：「所以說剛剛那個傢伙是誰啊。」
連素眨眨眼，回答說：「是誰你剛剛不是說了麼？」
爆豪勝己：「我說誰了。」
連素：「吉爾伽美什啊，你還特意去看了史詩資料不是嗎？」
爆豪勝己：「……你開什麼玩笑，你是說我剛剛看到的那傢伙是個活了四千多年的老古董嗎？這個無聊的笑話我小時候都不信。」
連素卻一臉平靜：「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嘛。」
——爆豪勝己這會看著連素的表情活像是看著什麼神經病。
個性社會雖然千奇百怪但是到了爆豪勝己這一代，好歹也是經歷了五代左右的潛移默化，比起最初的慌亂和無序，到了爆豪勝己的時候已經可以說是重新制定了秩序的新社會了。
如果說那個人的能力是什麼特殊的複合個性又中二度爆表的給自己取了遠古史詩之中帝王的名字，那這種程度爆豪勝己的還是可以接受的。
——不，倒不如說正是因為有了個性社會作為大腦接受突破常識極限的緩衝理由，而連素擺在他面前的答案又太過荒謬，所以爆豪勝己才不願意承認另外一個可能真的是事實的這一可能性。
連素聳聳肩，也不打算繼續解釋，「你喝茶嗎？」
「我餓了，想吃飯。」爆豪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直接開口說要求。
連素先前繃緊的神經因為這小子的態度稍稍松了幾分，起身去廚房做飯了。
【他不信，你要怎麼辦。】
隱藏在連素身邊的蓋提亞低聲道。
我暫時不想和你說話，你這個一點忙都幫不上竟給我添亂的傢伙還好意思自稱魔神王、什麼冠位魔術師，連一個小丫頭都搞不定。
連素在腦子裡沖著蓋提亞翻了個白眼。
對此，蓋提亞十分嚴肅的想解釋一下。
【殺生院祈荒的資質極好，我原先的打算是用魔神柱打通她的魔術回路然後將那副軀體拿過來自己使用的，不過桀派卻反而成為了她的養料，不得已我只能拋棄掉那一柱魔神柱——在確定對方究竟能成長到什麼地步之前，我不會貿然出手。】
……所以才說你丟臉。
【你不也是派出了你那只英靈去追殺了嗎。】
大概不會成功吧，幼生的人類惡和實力被壓制到極點連基礎供魔都很做不到的英靈，哪邊會贏已經很明顯了。何況我不過是找了個理由讓那傢伙成功離開我，畢竟庫蘭的猛犬最讓人稱讚的一點不就是忠誠心，不找個藉口他不會走的。
……再和你說一件事，五分鐘之前庫丘林的靈基反應就消失了。反應快的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壓根就是直接去那邊等著祈荒溶解了他的靈基吸收走了他所有的魔力好趁機快點跑掉。
連素回答。
【你做了什麼。】
蓋提亞有些好奇。
我好歹也是提亞馬特神的孩子，五大法不說理解，粗淺的皮毛還是可以觸碰到一點的。
連素回答道。
……泛人類史姑且不考慮了，所以只是將那傢伙送到了某個已經成型的異聞帶裡面去了，唔，按著他的願望來推測時間段，大概傳送過去的時間應當是那個異聞帶成型之前吧？取代了原先的光之禦子去見到了當時還沒有離開自己的王城的烏伊芙，雙贏結局不是嗎。
【狡猾的女人，你應當很清楚異聞帶的你與泛人類史的英靈不同，無法作為永生的存在，即使強大的可以扭曲世界也是要隨著那世界一同消亡的。】
連素輕笑。
這不也很符合我這個人的結局嗎？
倒不如說，異聞帶的我才是擺脫了輪回的詛咒，終於可以得到真正休息的我吧……一個身處錯誤歷史線的烏伊芙碰到了被聖杯扭曲單獨創造的庫丘林，這樣的故事也說不定很有趣。
——不過那便是與如今的她毫無關係的故事啦。
非常遺憾的是她並不是能和另外的自己完美相容的類型，因為最初誕生的理由讓她不是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而是概念的集合，所以碰到那樣的自己，只有彼此取代替換，然後繼續這樣重複著無限輪回的未來而已。
先前的連素因為靈基固定在蓋亞那裡，即使身處異聞帶或者特異點也依然可以通過蓋亞的幫助全身而退；如今她的靈基在提亞馬特那裡，說句不太好的話，就算整個人類史都毀滅了她都能依靠著虛數空間的母神繼續存在著。
……這麼一想，竟然還多多少少有些羡慕異聞帶的自己呢。
連素手上動作一頓，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啊，這可不是個好想法~去掉去掉，要快一點去掉。
「勝己，我這裡目前只有清淡口味的食材，介意嗎？」連素轉身去翻冰箱，裡面的材料更多的是遷就殺生院祈荒口味的甜食的材料，之前偶爾還會買一點的辣椒之類的存起來，不過現在已經完全找不到了。
「啊？」爆豪勝己相當不滿的起身走過來：「為什麼會沒有辣椒啊，你等等我看看到底還有什麼……」
少年的聲音像是猛地被卡住嗓子一樣戛然而止，連素覺得奇怪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也是這一眼，讓她成功的僵在了那裡。
……
兩三秒的凝滯過後，她走上前去，把巴巴托斯從人家身上扯了下來。
這只魔神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從她影子裡鑽出來纏到了人家身上，這功夫已經把爆豪裹得嚴嚴實實，似乎正在研究如何讓自己鑽進去。
再看看爆豪勝己的反應。
……可憐見的，這小傢伙被魔神柱纏了一下都嚇懵了。
連素單手捏著巴巴托斯，白色紅眼的魔神柱順勢把軀體纏在了她的手臂上，黏黏糊糊的冒著詭異的粉紅泡泡，連素甩了甩並沒有成功，只得冷聲道：「蓋提亞，你出來。」
在爆豪勝己震驚的眼神之中，連素的背後憑空出現無數的金色光點，一點點彙集凝聚出了一位白髮褐膚的俊朗男人，這人容貌比起那金髮的男人也絲毫不遑多讓；他沉默的漂浮在連素的背後，周身氣度容貌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降臨人世的高貴神袛。
爆豪勝己性情張狂傲慢，可今天接連見到的這兩人卻把他的那點自尊心打擊得一點都不剩——而且因為本能的察覺到了雙方的差距太大已經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此刻的爆豪勝己甚至連最基礎的挫折感或者憤怒感也絲毫沒有感受到。
能做的，就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預料的冷靜和禮貌。
——事實上他這回已經把先前連素的那些話信了個□□成了。
「你叫我出來做什麼。」神明一樣的男人垂眸沖著連素問道，語氣平靜，而連素也在爆豪震驚的目光之中甩了甩纏著魔神柱的胳膊，對那男人不滿道：「你怎麼又纏上人家小孩了。」
蓋提亞極為坦蕩：「自然是看中了這少年的資質，身體條件相當不錯，皮相生得也可以，先讓巴巴托斯把裡面清乾淨，開拓出魔術回路。」
爆豪被蓋提亞那種人命如同草芥般漠然冷酷的態度驚得背後汗毛一豎，可還沒等他消化完對方那番話中藏著的資訊，就看連素一轉身擋在自己面前，另一隻空餘的手拽著蓋提亞垂在胸前的白色卷髮把他拽了下來。
魔神王竟也溫順無比的順著對方的力度落到了地上，乖得不行。
「你是不是把祈荒的事情又忘了？」連素一臉慈愛的反問道。
而蓋提亞此刻只是盯著連素輕鬆與自己平視的高挑身高，那張冷淡的臉似乎隱隱約約浮出了一點不太滿意的樣子。
但他還是選擇忽略心頭莫名的一點不滿，繼續回答連素的問題。
「殺生院祈荒那樣的資質百萬之中也無一個，想必她能召喚你的關係也是因為這份伴生獸的本能牽引才會成功的把你從我的時間神殿裡拽出去。但是這個少年不同，他只是人類角度的天才，說到底還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我檢查過了，他並不具有殺生院祈荒那樣可怕的資質。」
爆豪勝己：……這話到底是誇我還是損我我怎麼聽不出來了呢。
「……不許對人家小孩出手，有能耐你去搶祈荒的那一個。」連素漠然道，她甩掉了胳膊上纏著的魔神柱，一腳把戀戀不捨黏黏膩膩的柱子踢回了自己的影子裡，這才轉頭對著一臉恍惚的爆豪勝己道：「你要不要先去喝口水冷靜一下？」
爆豪勝己還是一臉受刺激的表情。
連素不得不張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爆豪？爆豪！？勝己？……小勝！」
「啊……」
少年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裡，半天才發出了一個緩慢的單音節。
「原來你之前不是騙我啊？」
「啊？說哪個呢？」連素有些沒跟上對方的腦回路，爆豪勝己渙散的瞳孔花了好一會才重新聚焦，看清了連素那張茫然的臉：「……吉爾伽美什那個。」
連素：「……啊，那個啊，接受起來很難吧。」
爆豪勝己還是維持著那副茫然又恍惚的樣子：「不，現在反而有種異常理所當然的感覺呢。」他重新看向連素的時候，表情不由得帶了一點敬畏之情。
「那你又是誰？我不記得歷史上有什麼名人是叫你這個名字的。」
一旁蓋提亞突然插口道：「她又不是始終用著連素的名字，『連素』這個名字不過是和你們社會裡的稱呼一樣的代稱而已。」
無論如何爆豪勝己現在是認准了連素肯定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了。而蓋提亞又沖著連素道：「殺生院祈荒斷開了和你的契約，你若是還想留在這裡不如趁此機會和這少年締結新的契約，如此一來你可以擁有一位新的禦主，他也可以通過契約連結知道你的身份，你覺得如何。」
「——啊。」連素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對哦，我現在沒有禦主了。」
兩人同時看向完全跟不上他們談話話題的爆豪勝己，少年依然滿頭霧水，不過卻下意識地點點頭，有大半原因大概是出於對於連素的信任：「雖然還是不知道你們要幹嘛，不過還是先問一句，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連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分鐘之後，召喚陣附近新鮮出爐了一隻新手禦主。
連素：「……我的靈基是根據禦主的資質來決定的，結果果然只能召喚出這種級別的靈基啊」
蓋提亞在一邊安慰道：「沒事，我給你供魔。」
而爆豪勝己好不容易才從剛剛那完全不符合他世界觀的畫面中反應過來，這回又被他自己腦子裡突然塞進來的資訊給驚著了。
他再次看向沒事兒人似的走向廚房的連素和那個飄在她背後的男人，選擇先去書房用電腦查了一下腦子裡突然出現的這個名字。
三分鐘後，爆豪勝己的腦子被臥槽刷屏了。
——法蘭西的黃金玫瑰，「榮光的女王」珊戴拉一世。
在薩利克法典統治歐洲法律的背景下她成為了那個年代唯一的女王，與法國的救國聖女貞德結為至交，短暫在位的時間內終結了英法百年戰爭，整理內政，讓常年受戰火摧殘的國家得以休養生息，並為後來的繁榮的法國奠定了最初的基礎。
總結來講，就是貨真價實的、完全不摻一點水分的正統女王。
爆豪勝己一臉懵逼的看著電腦上跳出來的詞條，認認真真的把上面的解釋看了一遍又一遍後，又盯著那個一旁作為注解的油畫，並成功得出了這幅畫和外面那個女人真的像了個九成的結論。
他把電腦一推，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就是說，我認識了一位元正兒八經的法國正統女王。
……然後女王現在正在外面給我做飯。
……女王還給我小時候當過家庭教師。
……現在女王還是我的英靈。
——誒我操。
……老子真是牛逼透了！！！
爆豪勝己突然跳了起來沖出去，恨不得沖著外面喊上一嗓子，最後卻只能硬生生的憋著。
結果連素從廚房裡一出來就看到一個興奮的滿地跑圈，活像是只吸了貓薄荷的瘋貓一樣的小金毛。
連素：……這孩子別不是讓巴巴托斯纏了一下結果嚇傻了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0
第76章
雄英高中,辦公室內的相澤消太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首先是連素的妹妹，也是預定的下任學生會長殺生院祈荒,突然退學了,以她們姐妹倆的話題度,殺生院退學本該引起沸沸揚揚的一波討論，結果過了這麼久卻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退學一樣,殺生院祈荒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緊跟著就是連素同意了接手一部分英雄科的工作,作為……並在開學這段時間裡直接請了一段長假,非常完美地錯過了開學考試和入學分配,就眼下情況來看，連素說是接手了英雄科的工作,但是說到底還是相澤消太繼續擔任著班主任的工作。
想到這裡，相澤消太忍不住看向自己辦公桌旁邊的那一摞教案，輕聲歎了口氣。
他究竟是犯了哪根神經的毛病，才會開口和校長說要幫那傢伙處理普通科的工作……
而且眼下還有另外的事情要等著處理……不,用處理來說也不方便。
麥克拍拍他的後背，示意他看向窗外那群始終聚集在門口的記者們。「我說，不覺得最近的人越來越多了嘛？」
相澤消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皺起眉頭：「啊，的確。」
歐爾麥特就任雄英高中擔任教師的事情早在幾年前就有一些傳聞，不過當時的連素還在這裡,就算有記者圍過來也不會太過擔心。
相澤消太也不知道那女人用了什麼法子,輕輕鬆松讓那些記者自發散去，不再像是一群聞到一點若有若無的腥味就湊上來的禿鷲一樣在這附近聚集著,無論如何驅散都始終徘徊不去。
而這一次的歐爾麥特擔任雄英高中的老師終於是確確實實的由他本人說出口，雄英這邊也拍板決定，明明白白確認下來的事情。
以第一英雄的人氣和影響力，他出現在雄性高中自然是強強聯合，但是對於記者來說，只意味著一種事情——萬眾矚目的熱點新聞，無論是誰，只要得到第一手資料那就是理所當然的頭條新聞。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捕風捉影的道聼塗説勉強可以搪塞過去，那這回卻不一定了，雄英高中再如何名聲在外它都只是一所學校，並不具備專業的公關團隊和應付這種記者的合理手段；他們如果只是聚集在校門外那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不能出手也不能報警說他們入侵學校禁地，總而言之這群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讓人頭疼無比的存在。
……如果連素在就好了。
相澤皺眉想著。
「如果連素老師在就好了啊~」他身後驀地傳來了午夜懶洋洋的聲音，相澤消太聞聲轉過頭，表情還是那副任誰來都愛答不理的疲懶的樣子，發出了一個單音：「啊？」
午夜笑得意味深長：「哎呀，相澤老師的臉上寫著這句話呢：『為什麼那女人還沒回來，這邊好麻煩啊我不想幫她幹活了』……我只不過解讀出來了之後順便隨口說出嘴而已，又沒說什麼奇怪的話。」
「你那話已經很奇怪了。」相澤冷漠道。
午夜瞧著相澤的側臉和他開始收拾起教案的動作，只是笑笑了笑，然後拿起了自己之前要拿的東西出門上課去了。
「我先走了，你們兩位繼續聊吧。」
麥克看了一會外面的記者，沒一會便一臉無趣的收回了視線，看向了拿起教案的相澤消太。
「啊，相澤你是要去普通科？真——是辛苦啊~一點都不像是你愛偷懶的性格，說起來普通科的學生應該算是你不願意負責的那種類型吧？」
——沒有成為英雄的才能，卻還有這成為英雄的夢想，這些學生理應是相澤消太完全不會去管的類型。
可事實卻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雄英高中的普通科是由這些成績優異卻無法進入英雄科的落榜生組成的地方，相澤消太表示過不理解，沒有才能卻要他們看著近在咫尺的同伴擁有追逐夢想的權利那未免也太過殘忍了，只不過當時因為各種理由，他從未說出口，相對的也沒有踏足普通科那邊就是了。
但是自從連素擔任起普通科的老師，教出了一屆又一屆沒有成為英雄卻依然在各自領域成為了優秀人才的學生之後，相澤消太的態度也有了些微明顯的改變。
而且……
相澤消太手上動作一頓，不由得回憶起了連素之前在校長辦公室說的那些話。
【相澤老師，不是所有的問題，我們不去看就真的可以當做不存在的。】
……他之前是不是太過把注意力放在「學生是否擁有成為英雄的才能」這方面上了呢？
男人偶爾也會思考這個問題。
單純以是否擁有成為英雄的才能判斷學生的優劣性以及他們的夢想，完完全全忽略他們其他角度的能力——他的思想被束縛了，作為教師來講，他教育的能力也就跟著被束縛住了。
相澤消太一邊想著這些事情，手中順勢拿起來的教案上放著的正好是普通科學生的名單。
「真的是，我完全不擅長這個啊……判斷學生的才能加以引導什麼的。」
相澤消太撓了撓頭一臉苦惱的表情，麥克跟著湊了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就一臉不感興趣的挪開了：「普通科的學生你真的沒問題嗎？我還真的擔心你會不會說他們什麼『完全沒有成為英雄的才能』然後就全部開除掉了呢。」
開除一整個班這種事情相澤消太又不是沒幹過，麥克更多的是以一種基於對相澤的瞭解以調侃的語氣說的這句話，但是卻沒料到對方竟然真的反駁了。
「那種事情我不會再做了，連素應當不喜歡回來後看到空蕩蕩的教室。」
相澤消太頭也不抬的回答道。「別看她口口聲聲的自稱自己是無個性，真發起火來我可不敢確定能不能打得過她。」
「……誒。」這回連麥克也忍不住曲起手肘懟了懟相澤消太：「說真的啊橡皮頭，你真的對人家老師一點興趣都沒有嗎？那位姐姐可是貨真價實的超——美人誒？」
「完全沒有，你也不要亂想了，我們只是同事關係而已。」
麥克一臉失望的撇嘴，仍是有些不甘心：「明明她對你的態度也很溫和啊。」
「那是因為她對誰的態度都很好。」相澤消太停頓了一瞬，補了一句話：「而人家也不一定真的就能看得上我。」
麥克：「……」
麥克：「怎麼能直接說這麼喪氣的話呢相澤老師！！！」他忽然一巴掌用力拍到了相澤消太的背上，拍得這人差點沒翻過去。
迎著對方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拍了這一巴掌的驚愕眼神，麥克本人卻是一臉的痛心疾首，苦口婆心的勸道：「喜歡的女孩子就一定要努力追求，如果覺得對方太過優秀自己絕對配不上的話，那至少也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然可真的即使一點機會都沒有，等到最後無論多麼後悔也無法挽回最初的錯誤——這種程度應該是小學生也知道的事情吧！」
原本準備去普通科那邊溜達一圈看看情況的相澤消太此刻一臉茫然，完全沒能理解到為什麼對方突然變得這麼激動。
看著他這個表情，慷慨激昂的麥克也忍不住泄了氣，「所以說啊，讓你先去告白啊，你喜歡她對吧？」
「……」這回相澤消太沉默了一會，倒是相當大方的承認了：「不否認有好感，但是那很正常吧？畢竟是個美人，又有腦子。」
「那你為什麼不去說啊？我以為你好歹也會說出口？」
「嗯……」相澤消太皺了皺眉，然後給出了一個含糊不清的奇怪答案：「覺得如果說出口的話，我會很危險吧。」
私下裡偶爾見過連素的妹妹跟在她身邊時無意識展現出來的表情。
——那個時候大概就隱約察覺到了，被某種病態狂熱的癡迷愛意纏繞住全身的連素，比自己想像的安全，卻也比自己預期的危險。那兩人之間的氛圍充滿了某種詭異的張力，容不得一點外人插手的餘地。
他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或者有足夠的資格可以插足那姐妹倆之間的關係；而且也隱隱有著不能去插手幫忙的感覺，那不是單純的分離開就能解決的問題。
無論是誰試圖插手她們之間，或者是她們兩人單獨某一方突然選擇抽身而去都會使得這兩姐妹之間奇怪的氣氛瞬間引起質變：
也許是連素壓制過殺生院祈荒，像是那張無聲鋪開的那張網一樣，悄無聲息卻又無比精准的徹底控制住她；當然也可能是尚還是個孩子的殺生院祈荒覺醒出什麼奇怪的愛好或者能力，聖人在無人可以察覺的時候變成魔人，反過來壓制住連素的存在。
於是他清楚了，自己在不知何時誕生出的這份沉默無言的感情他也許可以任由它在自己心中自由隨意的生長，但是絕對不會有說出口的那一天了。
這也不一定就是什麼遺憾。
相澤消太拍了拍自己同事的肩膀，示意他放輕鬆一點。
「我對她的感情還不足以讓我對她去告白什麼的。」相澤消太一臉輕鬆地說道。
「倒不如說，察覺到自己喜歡她的這份感情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說破了反而會讓我們雙方都覺得尷尬，所以就維持眼下情況就好，無需去特意和她捅破最後的一層窗戶紙。」
「好吧好吧，懶得管你。」
大概也能猜測到追求對方這種事情對於「無意義的事情完全沒興趣」的相澤消太來說多多少少有些困難，麥克不得不翻了個白眼。
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就率先覺得這種事情沒可能，會不會太悲觀了點？
他嘀嘀咕咕的念叨著，卻忽然聽到了學校的警報鈴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安全防禦3已經突破，請學生們儘快去校外避難——」
「誒誒誒！？什麼情況！」
原本翹著腳念叨相澤消太的麥克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聲音也跟著變得嚴肅了不少：「外敵入侵？」
「不——」
表情也跟著繃緊的相澤站了起來，指了指窗外，示意對方看一眼不知何時被摧毀掉的校門處的防禦，以及已經簇擁到校舍外面隨時都有可能突破進來的記者團們。
麥克的表情松緩了幾分，但是依然是蹙緊眉頭的不滿樣子。
「目前來看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先處理這個吧。」
****
……所以我才說討厭記者。
相澤維持著死魚眼站在一堆□□短炮的對面，還要盡力無視記者手裡已經快要戳到他臉上的麥克風，他和佈雷森特·麥克一起站在了校舍外面的門口，攔住了這群虎視眈眈的記者們。
「請讓歐爾麥特出來說幾句話！」
「請讓他快點出來好嗎！」
「有關歐爾麥特就任雄英高中的事情和我們說幾句話嗎！」
「請問和平的象徵站在講臺上是什麼樣子的！」
「讓歐爾麥特出來說一句話就可以了，拜託了！」
「……」
林林總總，一時間周圍環境嘈雜的像是幾百隻鴨子同時開口。
相澤消太扭開頭，避開了一個險些塞進他嘴裡的話筒：「反正和你們說了第一句就要第二句，各位還是請回吧，這裡是學校，從來都不是什麼記者討論會。」
而此刻麥克也忍不住湊到相澤耳朵旁邊嘀咕道：「他們這算是非法入侵啊，我能不能把他們直接打跑？」
相澤消太也跟著小小聲的回應道：「那樣的話就等著他們把你添油加醋的報導一番吧，『雄英高中的老師暴力毆打無辜記者』什麼的，肯定也是個不亞于歐爾麥特的出色頭條新聞。」
麥克嘖了一聲，轉開了頭。
****
「——非常抱歉，不過幾位能先讓我進去嗎。」
在記者的最週邊，驀地響起了一道語氣溫和的女子的聲音。
最外面的幾個人正因為擠不進去而滿心焦躁，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要進去，自然是下意識地想將滿腔怒火都撒過去：「你這傢伙沒看見前面那麼多……人啊。」
一臉煩躁的記者一扭頭，已經快要吼完的一句話硬生生的被他塞回了嗓子眼。
已經拔高的聲音好不容易塞了回去，可前面已經喊出口的卻已經收不回來了，這人滿心懊悔，緊跟著滿心便是近乎自我厭惡的可怕憤怒；但是他卻又什麼也做不出來，也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才比較合適，只能手忙腳亂的推到一邊，一臉羞愧的站在那裡垂著腦袋不敢亂動了。
而在他附近的一些跟著好奇扭頭的人也紛紛散開，就這麼一點一點，從最末尾的位置一直到最前方，所有人下意識地回頭，然後本能的垂下頭顱，用最恭敬地姿態讓出了一條寬闊的路。
而在位於最中間的女子正是連素，她坦坦蕩蕩的使用皇帝特權，然後這才從容自若的走過這條路，最後一步，正正好好走到了親眼目睹這一景象已經目瞪口呆的相澤消太的面前。
她站定腳步，轉過身，對著眼前諸多記者點了點頭。
「如此，多謝諸位的配合。」
麥克像是傻了一樣看著原先一群不惜非法入侵也要擠進來的記者們這會一個個乖得像是個小學生，之前最凶的幾個這會甚至低著腦袋，一臉惶恐至極又後悔無比的驚慌樣子。
佈雷森特·麥克：……這些人瘋了吧？？？
連素恍若未覺，繼續用她那把溫溫柔柔的嗓子對著這些人說道：「就像是麥克老師說的一樣，這裡是學校並不是什麼記者招待會，諸位若是需要什麼新聞請去歐爾麥特個人的事務所去詢問，而不要過來打擾學校與這裡的學生們。」
一群人諾諾稱是。
連素垂著眼掃了一圈，嗓音驀地一壓，多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當然，我想諸位也應當知道非法入侵的代價是什麼，對吧？」
這群記者驚得渾身一顫，險些沒給她跪下來，這種衝動並非是恐懼，而是源於自身本能產生出的對於眼前女子莫名其妙的深切尊重和敬畏之情；於是不等警車過來，他們自己就先紛紛散去了。
站在他身後的兩個老師以及正好看著這邊的學生們，自然也跟著把這近乎詭異的景象看在了眼裡。
……老師自是不用說，上面一群圍觀全程的學生竊竊私語，紛紛議論起這位老師究竟是誰。
——連素緩緩吐出一口氣，收起了皇帝特權的影響。
她在連素作為珊戴拉一世的時候，那是實打實的靠著自己的實力硬抗了整個國家那麼多年；先王的詔書在法典與世俗不過一紙空文，坐在那個位置上靠的完全是她自己的本事。
雖說以帝王的身份來說她在位的時間太過短暫不過曇花一現，可英靈自身的能力乃是生前傳說的昇華，所以即使是身體素質最差不擅長戰鬥的珊戴拉的靈基，成為英靈之後也擁有了一種極為特殊的固有技能。
——達到A級別的皇帝特權。
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世俗的力量，並在無數的威脅之下依然可以牢牢控制住整個國家級別的皇帝威壓，昇華為了超高級別的皇帝特權。
——在這份至高王權之下，無論何人皆要對王俯首為臣。
第77章
等到警車出現處理後續問題,和其他老師安撫了因為警報陷入躁動的大批學生之後，相澤消太等一眾老師才算是消停下來,回辦公室喝了口水。
「但是真的要感謝連素能在這種關頭及時趕回來,幫了大忙啊……你們姐妹倆也不知道是不是約好了居然同時消失,之前如果遇到類似情況就算素素脫不開身讓你妹妹幫忙也是可以的，她的『個性』在這種情況可真的算是相當好用的類型了。」午夜拍了拍連素的肩膀：「我姑且就不和你問我的伴手禮在哪裡了。」
「啊,是嗎。」連素輕描淡寫的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
根津校長在這時進了屋,對著連素說道：「正好你回來了,來幫忙分析一下吧——」
「分析？分析什麼？」女人眨了眨眼。
「過來看看被摧毀的防禦裝置啊，」根津校長說道,「看看你那雙眼睛能不能分辯出什麼細節。」
連素半真半假的抱怨著，但還是從椅子上站起身向著根津校長走了過去：「您還真把我當成萬能機器了啊，事先說明，就眼下能提供的這麼一丁點兒的資訊我可不保證能找出來什麼真正有用的線索。」
「如果真能順著這種東西找到人的話那我要用另外的目光看你了。」
根津看著連素走過來這才轉過身帶著她向門外走去,兩人還沒來得及走遠，相澤消太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對著連素喊了一聲：「等一下校長那邊忙完之後除了普通科記得去英雄科的A班報導一下啊！對了,那個叫爆豪勝己的小子以前曾經是你的學生吧？」
「啊，倒是當過一陣時間的家庭教師，怎麼知道的。」
相澤消太撓撓頭,嘖了一聲：「那小子是入學第一的成績所以履歷多看了幾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特意把在這條寫到了履歷上，還是特別顯眼的位置……具體理由先不管了,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有必要去看看他。」
連素先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啊……知道了。」
【果然是因為為從者供魔的關係嗎？】
隱藏一旁的蓋提亞低聲說道。
連素動作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解釋道。
『如果其他平行世界的普通人的話，就算沒有魔術回路供魔也可以通過生命力或者其他方式成為臨時禦主，但是這個世界的「個性」本身以魔術師的角度來看便是一種魔力的另類表現，我繼續存在在那孩子身邊，只會逐漸減弱他的個性吧。』
【那你要離開這個世界嗎？】
殺生院祈荒已經被連素毀去了肉身，只不過精神卻借著魔神柱那邊搶來的力量逃掉了，連素靈基在這邊非常不方便跟著追過去，只能任由殺生院祈荒逃之夭夭，錯過了最後的時間。
不過在蓋提亞的眼中，這未嘗不是有了點放水的意思在裡面就是了——總不能指望一個前任的獸階會因為什麼拯救世界的理由去追殺另外一個幼生的第三獸，連素追殺殺生院祈荒的理由純粹是那丫頭實在是性格惡劣，又刀刀戳准了連素的底線和死穴，各個方面疊加起來就算是連素這種護短的性子也忍無可忍了。
……只不過就結果來看該說不愧是獸階之間才會存在的「姐妹打鬧」，普通人類眼中的不死不休的廝殺在她們兩個眼中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吧，更不要提被殺的那一個還是一副相當樂在其中的幸福樣子。蓋提亞漠然想道。
『也不能直接就這麼走啊。』連素歎道，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而且你不覺得你的魔神柱被一個小姑娘欺負成這樣實在是很丟臉嗎。』
【回頭你若是想訓斥桀派我可以帶你回時間神殿，有的是時間讓你玩——現在的問題是需要我替你尋找新的禦主宿體嗎？】蓋提亞淡然道。
那也不需要。反正獸階一旦成長到最後的形態抑止力就會主動動手了，不需要我特意在這裡多留多久。
連素撓了撓臉頰，想到接下來的話，她的眸光閃爍，眼底寫滿了心虛。
『而且吉爾伽美什那邊也需要我一個交代，不過就是我完全不知道給他一個什麼交代所以還是能拖幾天拖幾天吧……』
【——哦。】蓋提亞的聲音忽然就沉下來了，【那個所謂的王后的約定。】
魔神王沉思片刻突然發聲。
【那我的王后你覺得怎麼樣，比區區人類的王后，魔神王的王后更加符合你的身份與血脈吧。】
連素反射性的爆了一句粗口罵了一句蓋提亞，作為對魔神王這突發奇想的回應，這一聲直接把前面的根津校長嚇了一跳，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連素老師？」
「沒事，只是覺得某些傢伙當真討厭，隨口抱怨了一句而已。」
連素聽著蓋提亞在她耳畔的低沉輕笑，若無其事的對根津校長擺出了一臉無辜的表情。
她那句話沒有用日語而是用了妖精的語言，聽在普通人的耳朵裡就只是一句除了聽起來很好聽之外完全聽不懂是什麼的異域語言；學過的語種太過混雜的確會偶爾出現這種無意識說出其他語言的情況下，所以不清楚情況的根津校長也就沒太過放在心上，只是例行公事的說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聽語氣猜一猜的話……連素老師，考慮到你的形象不可以在這裡隨便罵人哦？」
「不是罵人啊。」連素無辜道。「而且其他老師偶爾也會說『混蛋』『去死』之類的臺詞吧。」
「那是其他老師，雄英高中的看板娘是不可以隨便亂說話的。」
「啊……」連素的目光遊移了一下：「那個設定居然還保留著啊。」
「多虧了這個『設定』，讓普通科的學生也稍稍有了些動力呢，由此可見無論什麼時候連素老師可都是非常好用的。」
談話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門口，記者早已離開，員警們也已經走了，防禦裝置的鐵門極為厚重，並不是一般的強化系個性就能輕鬆突破的。
連素上前，用手指撚起一點地上的鐵色齏粉。
「碎的很徹底呢。」她拍了拍手站了起來：「暫時還不清楚這種破壞是什麼情況，不過可以排除歐爾麥特那樣的力量強化一樣的個性，腐蝕性或者可以造成物質粉碎的個性也有可能，等一下我回去做個調查看看好了。」
「真是靠譜呢，能查出來嗎？」
連素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唔……反正總歸是和那群記者有關的吧？如果是為了新聞調查不惜對雄英出手造成了非法入侵的行為，那對於大部分只是想要採訪歐爾麥特的記者來說未免有些過分了，但是這一種可能性暫時還不能排除，所以第二種可能性就是……」
「有人混在記者中間，想要對雄英出手嗎。」根津下意識地接過話頭，喃喃道。
他站在鐵門的粉末前面，陷入了沉思。
「……一語成讖啊，連素老師。」
根津校長歎息道。
「大概『與雄英抗衡的惡與黑暗』，真的出現了吧。」
連素溫聲問道：「那校長準備做什麼？」
「先修改一下接下來的課程吧，好在培養英雄的學校會出現實戰演習之類的課程也很正常，總歸先儘快讓學生熟悉起來實戰的過程，讓老師們盡可能的跟在班級附近，哪怕只有一點也要保證孩子們有最起碼的自保能力。」
他抬頭看向連素，眼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對方心領神會，也跟著點了點頭：「請放心吧校長。」
連素笑著說：「能贏過我的傢伙，可不是這種區區個性社會就可以容納得下的怪物。」
****
——英雄科A班的這堂課是歷史課，代課的不再是其他老師，而是據說原本就要負責這一科目但是一直因為有事不在的連素。
終於能見到傳說中雄英高中的美人老師，班級內大部分的學生們都陷入了某種詭異的興奮之中。
爆豪勝己強撐著眼皮，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努力維持著清醒。
他犯困的樣子太明顯了，明顯到站在臺上的班長飯田忍不住開口提醒了幾句，大意就是爆豪不要在新老師剛剛過來的時候就睡覺，那樣太不禮貌云云。
事實上作為一個無論是個性實戰成績還是理論成績都十分優秀的優等生，上課睡覺這種事情本該和爆豪勝己毫無關係，就連他自己也是從來不在課堂上睡覺的性子。
偶爾因為張狂暴躁的性格會對老師脫口而出某些不太客氣的話，但是本質還算得上尊師重道的爆豪勝己，本來不會這麼不客氣的隨時隨地呼呼大睡。
不過因為他無論哪方面的成績都太好，平日裡又是那麼個目中無人的性子，老師大部分也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個個性社會更多的還是依靠個性的優劣性，普通理論課上不上也就那麼回事吧，所以上課睡覺這種事居然也就這麼被一致忽略過去了，就連對爆豪勝己一貫嚴格要求的他的母親對此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但是爆豪勝己自己卻清楚自己的問題：睡眠不過是最直觀的表現，他的身體仿佛長時間的處於一種困倦疲憊的情況之中，像是進行了數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飲食方面他已經加大了每日的飯量，偶爾也會啃一點高熱量的零食，這種辦法在最開始的時候能稍微緩解一點他的情況，但是也在漸漸變得於事無補。
嚴格來講應該是在和連素簽訂契約才開始無意識的在課堂上睡覺的，那女人自己好像也發現了這其中的問題，簽訂了那勞什子的契約之後她就只留了一句「我離你遠一些說不定會對你的情況有些好處，正好我有事情要做順便就先離開一段時間好了」然後就跑得不知道哪裡去了，等到爆豪勝己再去連素的家裡，已經是個人去樓空的結局。
他去問綠穀出久住在樓上，對方比他還摸不清頭腦，解釋的理由也讓人相當容易火大，最後還是綠穀引子出來解釋：「她們姐妹倆來的時候就很突然，走的時候也沒有預兆，只是之前過來和我說了一句這些日子多謝關照了，然後送了些東西後就離開了，等我反應過來後屋子就被賣掉了。」
爆豪勝己忍了又忍，還是轉頭回家了。
……什麼嗎。
簽了契約什麼的，我的從者什麼的，到頭來根本就是騙子。
得到了一個完全不期待的回應的爆豪勝己獨自一人回家之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他摸了摸手背上之前被母親誤以為是什麼不良少年刺青的紅色聖痕，把臉埋在被子裡打了幾個滾，滾著滾著就睡著了，當時尚未察覺到什麼問題，第二天繼續正常上學。
……然後就開始在課堂上睡覺了。
從連素消失那一天開始，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爆豪勝己和睡魔做著最後的鬥爭，班主任相澤消太就在此時進了屋，站到了講臺上。
「全員都在……很好，連爆豪也醒著。」
他拉了拉下巴上的繃帶，讓自己說的話能夠更清楚一點。
「因為之前引起的騷動，所以校方臨時決定要先加強你們的實戰經驗，所以將歷史課改成了英雄基礎學——」
「欸……」學生們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失望的聲音，「想看看傳說中的那位連素老師啊……」
「等了這麼久都沒見到本人，這個待遇還不如普通科呢……」
「不是說她今年除了原本的普通科，會負責一部分英雄科的教學嗎？之前我好像聽普通科那邊的學生說她先去那邊看她今年負責的班級了。」
「竄課反對！」
在一眾或大或小的抱怨聲中，是峰田實撕心裂肺的哭泣聲：「比起死魚眼的班主任俺想更想看傳說中的超級大美人啊！！！」
身材矮小的峰田實幾乎快要哭出血淚，卻忽然察覺到了一道陰森且充滿殺氣的目光。
他渾身一顫，哆哆嗦嗦的轉過身，對上了爆豪勝己仿佛想要吃人一樣的恐怖目光。而他背後抬手做安撫狀的是以綜合成績第二名入學、個性同樣極為優秀的綠穀出久，這位性情第一反應稍顯懦弱卻在大部分情況顯得格外可靠沉穩的同學也跟著一臉無奈的看了過來，對著峰田實笑著溫聲說道。
「不可以說這種不尊重老師的話哦，峰田君。」
「……是。」
峰田實，一時間如坐針氈。
「——安靜。」
最後還是講臺上的老師開口喊住了這群發出噪音的學生，繼續說了下去，「今天的英雄基礎學，將由我，歐爾麥特，再加上另外一位老師，三人一起監督的形式進行。」
三人？
「換了模式嗎？」綠穀出久一怔：「以前不是只需要相澤老師安排就好了嘛？」
「那是因為今天的情況特殊嘛。」
白色長髮的金眸美人突然從門口探出腦袋，沖著教室內的學生們笑眯眯地揮了揮手：「順帶一提我就是那個第三位老師哦~請多指教~」
與此同時，切島忍不住拍了拍不知為何躺在了地上，一臉安詳的峰田實的手臂，疑惑問道：「你怎麼啦？」
「啊……」
葡萄發色的男孩臉頰上流出了兩行幸福的淚水。
「就是覺得……此生無憾了。」
第78章
這一次的訓練內容,是針對于發生類似於水災火災一類，摻雜了天災人禍的意外災害現場的救援訓練。
「因為情況特殊,所以這一次允許你們穿各自的戰鬥服,課程內容是是針對各種突發的意外現場,有些人的衣服設定在特定條件下會有特殊的作用，還有就是訓練場所離這裡有些遠,等一下外面集合,我們坐大巴走。」
救援訓練……
綠穀出久乖乖在下面坐著,聽著這話的時候目光卻忍不住看向了依靠在門框旁邊的連素。
連素姐姐,不，連素老師……沒關係嗎？
那個人再怎麼強大又可靠,始終也是無個性啊。
「提問——」峰田實忽然舉手，相澤消太看了一眼下面的小個子：「什麼問題。」
「連素老師是無個性對吧？」
入學之前就是鐵杆顏粉的峰田實對於連素所有明面上的資料早已倒背如流，自然也很清楚這位驚豔無比的大美人是位罕見的無個性的事情，「連素老師去那種訓練場所沒關係嗎？」
「這是校長的意思,救援訓練之中如何合理搭配各自的個性起到出奇制勝事半功倍的效果也是很重要的，這方面我和歐爾麥特都不太擅長，交給她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根本的目的不是為了輔導學生而是以防萬一,讓她去現場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問題啦……
相澤消太看了一眼連素，對上了對方平靜的目光，男人一頓,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
連素在雄英這麼多年沒有展現出什麼戰鬥技巧,對外的稱呼也大多就是用一句「無個性」搪塞過去了；乍一看她是最不合適去那種地方的人選，不過歐爾麥特和自己也會跟著。
相澤消太想著兩個英雄加起來想要保護一個人不在訓練場遭到什麼意外應該還沒什麼問題,也就沒有太過反對囂張的意思，應了下來。
倒是歐爾麥特對此卻罕見的表現出了不同意的態度，那副憂心忡忡又羅裡吧嗦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個靠譜的英雄，反反復複對著校長確定是不是真的讓連素跟上來，說來說去都是一臉不贊同。
不過很可惜的是他的反駁並沒有什麼用途，最後被校長用一句「至少比起總是熱血上頭的第一英雄，無個性所以更加習慣依靠腦子的連素老師在很多時候比你更加值得信賴」給反駁回去了。
……但是總歸來說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一直到所有人上車，相澤消太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連素要需要提前安排佈置，她的車子在他們之前，學生們陸陸續續下車之後，出現在這群孩子的面前的便是一身清清爽爽常服打扮的連素。
「啊……果然是個氣質優雅的美人呢！」八百萬臉紅紅的捂住臉頰，滿眼憧憬的看著身高腿長的漂亮老師，「之前看照片的時候就非常想近距離看看，果然本人更加漂亮啊。」
「非常感謝這位小姐的誇讚，」連素笑眯眯的沖著八百萬點了點頭，「不過今天的目的可不是想觀賞稀有動物一樣單純站在這裡看著我，大家還是先進來吧。」
一群小豆芽乖乖彎腰。
「——拜託您了！」
****
訓練場所內像是個巨大的災難現場微縮展覽館，由空間英雄13號負責創造出來的，飽含了職業英雄們最常經歷的各種災難現場：火災，水災、土砂災害，暴風雨等等……作為學生們日後作為職業英雄的必要工作，雄英高中對這裡的認真程度可見一斑。
「這裡的訓練對於你們成為英雄的重要度應該不需要我過多強調了，之前負責這裡的十三號老師今天臨時有其他英雄工作需要負責，所以這裡的解說和安排工作暫時由我負責。十三號老師的意思是讓你們在各自擅長的領域進行訓練，不過我倒是覺得反正都是要做英雄的人，那麼各種情況也都需要考慮的對吧？」
連素笑眯眯的歪了歪頭，對著學生們露出了猶如春風般溫柔的微笑：「等一下我會針對各自的個性搭配合適的組合，今天的訓練姑且先讓你們熟悉一下相性較好的同學，下一次來的時候就是相性糟糕、甚至會彼此相克到互相殺死的類型也說不定哦？」
……雖然語氣很溫柔笑容也很慈愛，但是總體來講這個人散發著惡魔一樣的氣場呢——A班學生們。
「身為老師不要說隨便對學生那種話啊。」相澤消太有些無奈地說了她一句，左右看看並沒有看到某個相當顯眼的身影，考慮到某個情況，他走過去在連素耳邊低聲問道：「不過歐爾麥特怎麼不在？」
「來的時候在英雄工作上花費了太多時間，導致那傢伙在上課之前就到了『時間限制』，現在在休息室休息，按著時間來計算，說不定學生下課之前能抽時間過來露露臉吧。」
相澤消太：「……」
相澤消太：「偶爾也希望他能稍微放下一點英雄的職業操守，考慮一下如今教師的工作呢。」
連素跟著點頭。
不過第一英雄歐爾麥特已經為此陷入了愧疚之中，後來更是直接對著出現在休息室的連素反射性土下座道歉了這種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相澤老師好啦。
若無其事隱藏了爆炸性新聞的連素撥通了歐爾麥特的電話，遞到了相澤消太的耳朵旁邊。
電話那邊傳來了虛弱版的歐爾麥特連連道歉的聲音，相澤消太和對方交涉完畢之後歎了口氣，撂了電話之後重新抵還給對方，同時不忘對著連素叮囑了一句：「沒辦法了，等一下安排好學生之後你跟在我身邊吧，學生們中也存在不少爆發性和攻擊性都很強的個性，你隨便跟在他們身邊很容易受傷，在我旁邊倒是能好一點。」
「哎呀，真是紳士呢相澤老師。」連素笑得眉眼彎彎，「那我先和學生們說一下接下來的安排好了。」
相澤消太沉默片刻，警惕道：「對我的學生手下留情一點啊。」
「哎呀，我又不是什麼暴君，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連素轉過身，盯著這群小豆芽們。
「那麼我要開始說組合了哦？」
她的目光掃過一圈這群戰戰兢兢的學生，說了兩個相當可怕的名字：「那麼，爆豪勝己和綠穀出久，出列。」
猝不及防的學生們：「……」
天真的以為對方真的會手下留情的相澤消太：「……」
被叫到名字的爆豪勝己和綠穀出久：「……」
連素笑容不變，甚至更加燦爛了幾分：「哎呀，愣著做什麼呀，出列呀。」
……惡、惡魔！！！
這個名字同時浮現在在場眾人的腦海之中，說好的溫柔大姐姐，雄英高中蟬聯數年人氣榜第一名的超人氣教師，結果本質是惡魔嘛！！！
兩個小孩一個猶猶豫豫惶惶不安，另一個雖然還是一臉的不情不願，但卻是率先走了出來的那一個。
連素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神色，忽然抬手啪的一下按在了走到了自己面前的爆豪勝己的腦袋上，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中，相當自然的揉了揉這個看起來很扎手但是手感卻是軟乎乎的腦袋。
爆豪勝己滿臉不爽的嘖了一聲，卻仍是站在那裡沒有拒絕。
……於是所有人的表情變得更加驚恐了。
「有關個性的問題，我覺得有必要在事前就告訴你們。」
連素斂起臉上的微笑，對著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們肅容道：「剛剛你們也看到了，有關相澤老師對我的照顧，這一理由的來源是什麼呢？」
「——我知道。」峰田實高高舉手：「因為連素老師是個無個性。」
「就是這樣，我是『無個性』，所以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默認我是弱者，即使我是雄英的老師，但也還是需要保護的弱者……但是事實嘛，我們暫且還是先保密就好了。」
「與我的情況不同，你們都是擁有著出色個性的孩子們；除了爆豪這樣個性更加側重於破壞性所以可以適用於大多數場合的個性類型，你們其中也有在特定場合才能發揮出不同效果的特殊個性，所以接下來的訓練，我要向你們強調的這一點就是：不要太過依賴自身的個性，不要以為自己的個性很優秀就覺得自己可以永遠立在強者的頂端，那不是絕對的東西。」
「比如說出久——」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綠穀出久的身上，男孩反射性的站直了身子，聽她說道：「你的身體素質與個性的高爆發度融合度並不是很好，就目前來講適合的是短線爆發作戰；其餘人也是，個性並不代表一切，第一次的救援訓練我會把你們儘量安排到最合適的地方，第二次開始就要換成克制你們個性的環境或者安排相性不好的搭檔，鍛煉你們除了個性發展以外的純粹自身的力量。」
A班的學生個性各異，比如說常暗踏陰便是個性特殊的這一類型，陰影越強他的個性越強：這一個性適用於陰雨天或者是黑夜、密閉空間之類的地方，但是在光線強烈或者火災現場這樣的地方，他的個性反而會被壓制到極點——所以對於連素的這番話他是感受比較切身的那一個，聽她說話的時候也就更加認真了一點。
相澤的個性是消除他人的個性，但是不需要後期覺醒的異形類個性卻是無法消除的，而這種類型的敵人在這個社會卻絕對不算是少數，所以他在作為職業英雄的工作期間更多需要依靠於自身的體術和奇襲戰。對於連素所說的「不能太過依賴於自身的個性」這一點感同身受，在一旁頻頻點頭。
「好了，事前演講先說到這裡好了，把你們兩個拎出來也沒有什麼特定意義，不過就是許久沒見開個小玩笑。」
「……許久沒見？」蛙吹梅雨忍不住戳了戳綠穀出久，「小出久和連素老師認識嗎？」
「啊……啊啊！是的，認識的！」綠穀出久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撓了撓臉頰略有些羞澀的說道：「連素老師和我家是樓上樓下的鄰居關係。」
……下一秒，綠穀出久被迫接收到了峰田實嫉妒到快要流出血淚的可怕目光。
「嗯，不過現在有些特殊情況所以搬走了。」連素用一句話轉移了峰田實對綠穀出久的兇殘眼刀，她拿出了先準備好的安排表，清了清嗓子：「那麼現在我要開始安排接下來的配對組合和你們需要去訓練的場地……」
她的第一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見訓練場四周的燈光忽然閃爍了幾下然後便迅速熄滅了。相澤消太和連素同時抬頭，初時還以為只是電路出現了問題，可沒過幾秒，訓練場中央的小型噴泉的水流也跟著漸漸停了下來。
相澤消太反射性扭過頭，只見噴泉上空忽然散開了一抹漆黑的濃霧，這霧漸漸彙聚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下一秒，一隻寫滿了狂氣的猩紅眼睛在中央露了出來！
相澤消太神情驟然一肅！
在沒有看見那邊畫面不明就裡的學生們眼裡，便是一貫懶散的老師忽然就抬高嗓音沖著學生們大聲吼道：「都集合在一起，不要亂動！」
「哎呀呀……我來這裡的時候可沒聽說過還有這種劇情發展。」
連素也跟著轉頭看了看，她看著那從漩渦之中走出的身形消瘦略顯佝僂的奇怪青年，自己嘀咕了一句。
那漆黑的旋渦漸漸擴散，只需瞬息的功夫便形成了一道長長的阻斷帶，不僅僅是那清瘦的青年，陸陸續續從中走出了無數身形各異的人影，幾個、十幾個、幾十個……不，已經快要查不清了。
「連素，你帶著學生們率先離開！」比起一臉淡然的連素和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學生們，一臉嚴肅的相澤消太顯得異常突出，切島手搭在眼睛上看著那邊，還以為這和入學考試時毫無預兆的突然襲擊是雄英高中訓練學生時的慣用把戲。
「特殊的突擊訓練？」
……但是相澤消太卻帶上了自己的護目鏡。
「不，那些是敵人。」
連素抬頭掃視了一圈，得出了一個結論：「唔，看起來感應器和報警裝置已經被摧毀了啊。」
這種情況下依然能維持著正常語調的連素在眾人眼中看起來反而極為反常，不只有一個心思敏銳的學生下意識地看著她，按著常理來說，無個性的連素老師應當是這些人中最應該感到緊張，和學生們一起提前撤離的那一個……可是她此刻的反應有些冷靜過頭了。
倒是比任何人都瞭解她深淺的爆豪勝己沒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不過他一貫都是那個表情，於是他的沒反應反而讓人覺得很正常。
「班長在哪裡？」
飯田天哉立刻應了一聲。
連素轉頭道：「現在帶著學生們一起離開，大巴的司機是學校的職工，考慮到各種特殊情況司機在上課期間不會隨意離開，馬上組織學生出去，用最快的速度乘車離開這裡！——如果找不到司機和大巴或者外面也存在敵人，那就在保證學生不會分散的前提下就近尋找地方進行躲避！不要纏鬥，所有人記住要以保證自身安全為第一要素！」
「是！」
「等等！」綠穀出久忽然反應過來，他看向一點也沒打算離開的連素，一時間連老師也顧不上叫了：「連素姐姐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這邊的事情還沒完，我不能離開。」連素言簡意賅道，「這些人究竟如何去入侵到這裡，戰力水準、是集中攻擊了這裡還是分散攻擊了整個雄英高中，這些目的都還沒搞清楚之前，我不會離開。」
「但是——！！！」
真正擅長大範圍作戰的歐爾麥特並沒有來，而且相澤老師更擅長的是短距離的奇襲作戰……
「沒關係的。」將連素的不願意離開理解為不願意成為學生們反過來保護的負擔，相澤消太作為老師比較贊同她此刻的反應，黑髮的男人沉聲道：「正像剛才連素說的那樣，只單純依靠自身個性的人，是無法成為真正的英雄的。」
「哎呀，說的這話可真帥氣呢。」
連素垂眸輕笑，對著學生們一抬下巴，原本溫柔的聲音裡已經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強硬命令的意味：「就是這樣！現在立刻撤退！」
「是！」
所有人齊聲喊道，就連最不願意離開的綠穀出久也反射性的在這一聲之下轉過身，向著門口跑去——
這些孩子確認自己的確幫不上忙之後，只得跟從班長的指揮準備一同離開這裡——而就在相澤消太與下方敵人纏鬥爭取時間，連素也因為察覺到爆豪勝己居然一直呆在自己旁邊壓根沒離開被迫分神的功夫，那詭譎的黑影便在轉瞬之間出現在了還沒跑開幾步的一眾學生的面前——
「初次見面，我等為敵聯盟。」
這人自我介紹的語氣竟然還能算得上是彬彬有禮客氣至極：
「此次前來雄英高中的目的，是為了將和平的象徵歐爾麥特徹底抹殺，按著我們得到的消息，歐爾麥特應當會出現在這裡才是……」
黑影狹長的、大概應該是作為眼睛的部分微微太高了一點，看向了連素。
……那的確是無論以何種挑剔的目光去觀看，都會覺得是極為出色的、驚豔無雙的傾城美人，最為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忍不住為之動容，稍稍動了些憐香惜玉的溫柔心思。
為了眼前美人突然變得冷沉的面容，黑影的語氣也跟著無意識地放輕了些許。
「——按著我等得到的訊息來說，參與了此次訓練的老師，除了下方已經陷入苦戰的EraserHead、此行目標的歐爾麥特以外，便只有無個性的連素小姐……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是位極為耀眼的美人。」
連素仿佛沒察覺到對方是敵人一樣，語氣從容自若的回答道：「作為敵人的閣下這麼注重我的臉，就算是我偶爾也會覺得困擾的。」
「怎麼會，您與我等的目的並不重合，何況作為無個性的您也不是職業英雄，就職期間也從未展現出實戰技巧，所以您也可以理解為：閣下並不在我們的攻擊範圍之內。」
不知何時抬著手臂擋在她身前的爆豪勝己忽然轉頭問道：「……你這傢伙該不會以前有過類似經歷吧？」
連素大概能猜到對方指的是自己過去的經歷，她想了想，誠實道：「唔，除了這種情況故意過來打架甚至追殺我的也有不少呢……話說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呆著啊！給我過去和其他人一起走啊臭小子！」
「啊！？你開什麼玩笑！」
因為契約的影響，徹底忘掉了原本那個單手吊打自己的連素、被歷史上早早逝世的著名病弱女王資料洗腦的爆豪勝己，一看到她這張臉反射性跟著想起來的就是各種史學家的什麼「過勞死」、「久病不愈」、「被查理七世陷害常年服用□□」等等花樣百出的死亡理由。
爆豪勝己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人那短暫無比的「上輩子」，總覺得這傢伙仿佛下一秒就要給他吐血倒地長眠不起。
連素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原本躍躍欲試總是想著打贏自己的小金毛這會像是個忠心耿耿的小騎士似的擋在自己面前，竟然還有些詭異的欣慰感。
……孩子長大了，不容易啊。【歎息】
但是還沒等她老母親的滿足情緒褪下去一點，那黑影已然悄無聲息地張開了夜幕一樣的影子，裹住了絕大部分的學生！！！
「我的目的並不是打敗你們……而是讓你們分散開……」
連素瞳孔一縮，面對那巨大的黑影，她反射性的就把身邊的爆豪勝己扯到了自己的懷裡，險之又險的避開了黑影的包圍圈！
但是她這一個人一雙手，在不曾動用英靈力量的這一刻又能保護幾個人？所有人也很清楚這一情況，無個性的連素老師能保護一個已經是極限。
——可是這一景象落在了落入黑影之中綠穀出久的眼中，卻莫名地出現了另外一種意味。
如果，如果那一刻沒有離開的她旁邊的不是小勝，而是我的話……
這一想法猶如詛咒般在他的腦海之中駐紮生根，即使當他重新落入了水中、又被蛙吹梅雨重新救起不得不面對著他們需要面對一群敵人的事實現狀之後，也始終存在於一個角落之中，久久的徘徊不去。
第79章
爆豪勝己被連素的手臂攏住護在她的懷裡,黑影一閃而逝，眼前最先瞧見的並不是被傳送開的A班學生後留下來的空蕩蕩的地面,而是連素恰好垂下來的雪白長髮。
他記得,夢中見過的那些零零星星的瑣碎片段,這人的頭髮是燦如陽光的黃金色。
「聽話，別亂動。」
連素的聲音沉了幾分,護著他的手也沒有挪開的意思：「……英靈的力量你暫時還承受不了,你的個性也不適合這個人,還是先看看這傢伙除了傳送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法子吧。」
而那黑影收斂起自己四散的黑霧,溫溫吞吞的對著連素說道：
「不，正如先前所言,真正的目標只有歐爾麥特一人而已；學生們既然散開了，那麼接下來的首要目的就是在這裡等待和平的象徵再次出現並將其誅殺，學生與其餘老師的性命並不是必須要拿走的東西。」
連素眯起眼睛，忽然鬆開了護著爆豪勝己的手臂。
「……抽空離開,勝己。」
金髮少年猛地瞪大眼睛看著她，「你開什麼玩笑。」
「沒開玩笑，你的個性也可以用來加速,如果以關節損傷為代價的話可以以最快速度通知到其他老師——不過不用擔心，看看你手背上的紅色聖痕，像是運用個性一樣去使用其中一條,那是大魔術的結晶具現化,可以強化身體，避免對你身體的損害。」
連素的語氣還算得上是平和,但是速度卻加快了不少：「這傢伙既然只是傳送的目的而不是直接斬殺所有人滅口，那麼要麼對方的首領沒有這個本事，要麼就是對方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力量。」
黑影一頓，看著連素的表情稍微收斂了一點輕視的態度。
她站了起來，走到了黑影的面前，恰好擋在了爆豪勝己的前方。
「這些人人數眾多卻極為分散，而且下面大多數人連相澤消太這種職業英雄的個性也不瞭解，學生的個性和實力強度更不用說，所以這其中包括這傢伙在內的絕大部分都是輕鬆就可以解決的雜兵……但是既然敢大言不慚的入侵雄英高中說要殺死和平的象徵，那麼最起碼的底牌應該是有的……不過不會太多，兩個？……不，看起來只有一個呢。」
有些東西不需要特別確認一下，看著這黑影的反應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連素眯起眼睛：「你……不存在傳送以外的能力吧？或者說除了傳送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攻擊手段？」
……黑影頓時一震！
連素見狀，原本繃緊的神經也跟著松緩了一點——瞧他這反應，最後一點大概也能確定了，如果是那種可以隨意切割隨意分裂的空間移動能力，那面對這種實體不太明顯的敵人就有些麻煩了。
但好在需要確認的東西也已經確認完畢了。
也就是說，目標計畫分散開學生的目的一來是為了阻止學生們出去找到外援的老師，二來也是阻止這些學生們可能構成戰力——很可能對方的首腦人物這一趟行動除了殺死歐爾麥特以外的目的根本不作考慮、騷亂也好紛爭也好、與雄英高中的對戰或者是與這個社會的鬥爭也好……全都沒考慮，也沒有失敗或者發生意外差錯的後續安排的後備計畫。
連素想到這，總覺得對面需要面對的很可能就是一個突發奇想「啊我今天想打雄英高中殺死歐爾麥特」的小孩子，但是不知道是誰閑得慌真的給他提供了資訊情報和突擊小隊，於是對方領了這一群人，就這麼來了。
「……你們那邊的老大是什麼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子嘛？」
……黑影又是一陣沉默。
——啊。
好像一不小心就猜對了？
連素這回看著對方的表情便多了幾分憐憫的味道。
「……不能再讓你待在這裡了！」
這女人即使是無個性，但是她的反應速度和推斷速度都太快，某種意義上放過她是比歐爾麥特更加可怕的極大威脅！
不知是不是說中了關鍵點還是被觸碰到了什麼底線問題，黑影忽然惱羞成怒，影子無比精准的撲向了就站在自己不遠處的連素——那速度極快，快得連爆豪勝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而連素自己有心想要看看這傢伙的個性究竟是什麼情況，於是她看著黑影用一種比先前快上了數倍的速度包裹住自己，竟是動也不動地任由對方把自己從爆豪的眼前給轉移走了！
爆豪勝己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連素！！！」
少年崩潰瘋狂的咆哮聲吸引了下方戰鬥的相澤消太的注意力，他這一分神的功夫背後立刻變暴露出了破綻狠狠挨了一記攻擊，男人咬著牙忍過那段讓他想要叫出聲的慘痛，險之又險的在緊要關頭收回了視線，一個俐落的回身，又踢翻了一個正準備沖過來的傢伙！
相澤消太手中握著自己的拘束武器站在廣場的中央，男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行動也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輕鬆了；他擅長的畢竟還是率先消除個性之後的短線奇襲戰，這種人海戰術對他的體力和個性都是個不小的考驗。
……如果不是這會差不多大部分的敵人都已經打倒了，其餘的這些暫時不太敢上前近身稍稍得了點喘息的機會，那剛才那一下可真的是相當危險了啊。
抽空發散了一下思維，相澤消太借著護目鏡的遮掩四下看了一圈，所剩的不過一兩成的數量，即使是現在的自己也可以處理完畢，與此同時，疑問也隨之浮現在他的心頭——
但是就是這樣嗎？
不惜入侵作為孕育職業英雄大本營的雄英高中，抱著想要殺死歐爾麥特的這一目的的敵人們，難道對方擁有的真的就只有這種程度的攻擊嗎？
正當他抽空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只見用奇怪的手型模具擋著臉的消瘦青年的身側忽然張開了漆黑的旋渦，從中掉出來的人……
相澤消太的瞳孔驟然一縮，節奏頓時亂了半拍！
——傳送到首腦旁邊的怎麼偏偏是連素！！！
而且注意到她的明顯不知自己一個，那傢伙也發現了！
眼看著首腦一樣的傢伙抬手緩緩就要觸碰到連素的手臂，相澤消太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毫不猶豫地向著那兩人的方向猛地沖了過去！
死柄木的動作極為遲緩，他蒼白枯瘦的手停駐在半空的位置，慢悠悠的轉過頭看向沖過來的相澤消太：「……哎呀哎呀？出名冷靜的英雄竟然熱血上頭主動過來了，難道是要英雄救美嗎？」
「離她遠一點——！」
拘束武器先人一步沖了過來，死柄木弔掩藏在斷手面具之下的乾裂嘴角微微翹起來了一點，忽然就以與先前判若兩人的俐落速度也跟著沖向了相澤消太！
相澤眉眼一凜，身體向下一壓，整個人躲開了對方那只即將碰觸到自己臉頰的手，另一邊手肘曲起，猛地擊向了青年柔軟脆弱的腹部！
可死柄木弔修長的手指卻不知何時覆在了他的手肘上，輕飄飄的化解掉了他這一擊。
以相澤消太的身體素質來說，他並不能長時間的睜著眼睛發動自己的個性，但是當他想掙開對方箍住自己手肘的手掌時，卻驚覺對方的力氣竟是一點也不小，輕而易舉的就把自己抓得動彈不得！
「雖然你一直跑來跑去很難分辨，但是的確存在著一個頭髮垂下來的短暫時間……而且在漸漸變短，對吧？24秒……剛才開始已經開始變成23秒了……」
而就在這相澤消太被對方看透了自己的行動週期陷入了片刻驚愕的瞬間，他忽然覺著自己的手肘處一陣詭異的劇痛，他的目光看向了被對方握住的地方，先崩壞掉的部分是外面的衣袖，然後是皮膚，就這麼眨眼的時間內，他的手肘已經暴露出了鮮紅的肌肉組織，而且只差一步便要損壞到骨頭的部分了——！
強制性再次發動個性一腳踹開死柄木弔的相澤消太緊跟著就要面對立刻追上來的其餘敵人，眼下他唯一可以直接確定的資訊是自己的手肘已經廢掉了，好在反應及時，初步判斷沒有傷及到骨頭和其他關鍵的筋腱，但是……
相澤消太咬著牙，看著已經被好幾個空閒下來的雜兵盯上的連素。
果然還是在這件事上失策了……
「廢掉一隻手後還很厲害呢……但是不敢亂動，是因為在顧忌著這位小姐嗎？」死柄木又恢復了那慢悠悠的架勢，他重新走回了連素面前，在被一群人纏住不能脫身相澤消太的注視下，出乎意料的沒有選擇直接動手。
「說起來你這傢伙的個性，不太適合多人的長時間作戰吧？即使如此也要逞強做正面攻擊，是為了讓學生們安心嗎？」
青年的聲音很輕，但是卻帶著某種病態扭曲的愉悅之情：「真帥啊……真帥氣啊，不過老師……」
他抬起頭，看著出現在了相澤消太背後的怪物，語調也跟著上揚了幾分：「頭目可不是我啊……」
「你知道這傢伙是什麼嗎？這是最終的武器，用來殺死和平象徵的合成改造人——腦無。」
怪物——
絕對贏不過的——
這是浮現在已經快要精疲力竭的相澤消太的腦海之中的第一反應。
那身形健碩的怪物生著喙一樣的嘴，裡面遍佈猙獰的獠牙，頭頂上的大腦毫無顧忌的暴露在外，猶如歐爾麥特全盛期一樣強壯的巨大體魄極富壓迫感，最糟糕的是相澤消太竟然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背後的——！
那巨大的怪物緩緩抬起了手，不僅僅是相澤消太本人，就連不遠處躲在水池之中圍觀的綠穀出久在內的幾個孩子，都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那大手緩緩落下，在死柄木弔扭曲的微笑的注視下，在相澤消太早已無力閃躲的注視下——！！！
來啊！血！失敗！英雄的慘叫！
我要看的就是這些！
期待著這些畫面的死柄木，這一刻幾乎忍不住快要大笑起來了——！
——但是沒有。
什麼也沒有。
「……誒？」
第一個因為眼前畫面太過詭異不由得驚愕出聲的，卻是興致高昂準備看著英雄慘敗結局的死柄木弔。
而第二個，是相澤消太。
男人崩壞的手臂不知何時用細長的帶子簡單的做了應急處理，已經酸澀不堪血絲遍佈的眼睛用力眨了眨，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連素那一頭此刻因為失去了束縛而肆意飄揚的雪白長髮。
「別的資訊沒得到太多，倒是對相澤老師的體力有了個大致的估計……傷口給你做了臨時包紮，放心吧，雖然是我之前拿來玩的發帶但是本質也是魔術禮裝，用作包紮傷口倒也算是物盡其用。」
若無其事的單手撐住了那詭異怪物的一擊，另一隻手放在衣兜裡一臉輕描淡寫的傢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一個人。
唯一一個無個性，被所有人默認是最弱的那一個的……連素。
死柄木弔：——！！！
「……這可不在資訊之中啊，怎麼回事啊！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結果啊！」他開始撓起自己的脖子，聲音也開始變得焦躁憤怒起來。
——某種意義上，相澤消太比他更懵。
「連……素……？」
相澤消太已經被這個反轉弄得懵了，他怔然的看著那個單手撐著對方的手掌，又轉身飛起一腳輕輕鬆松把這怪物踹出老遠的女人，突然很想知道這一情況是不是因為誰用了複製外貌的個性，然後又在不知何時的時候和原版的連素掉了包。
「啊？」把相澤消太攙起來的連素像是沒看到對方一臉懵逼的表情似的，抱小孩似的兩手撐在他的肋下，輕飄飄的把這個肌肉結實精瘦的高個男人給拎起來，然後走到了綠穀出久那邊把他放下來了。
「別這麼看我啊，這個世界的魔力源太少了，我如果隨便亂用的影響到的可不是我是我的小禦主……嗯，在這兒和這幾個小孩一起待著吧。」
原先她還真沒打算動手想一直看完算了，畢竟一個弄不好就是自己這邊魔力耗損過頭影響到爆豪勝己，輕則是長期的昏睡與體力缺乏的困倦，往嚴重裡說那孩子的個性都可能作為「魔力」被她一點點的耗掉。
……但是作為主要戰力的相澤消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大概就只能考慮如何在最少的消耗程度內處理完這件事吧。
「你說的話我為什麼一個字也聽不懂？」相澤消太真的就跟著乖乖坐在那裡，只是這疑惑太重了，重的即使他清楚這場景不太合適，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嗯？嗯……」
連素皺起眉，似乎在思考著要如何解釋這件事情。
「——喂！！！」
所有人被連素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又被這一聲突兀的咆哮震了一下。
連素一回頭，看見了爆豪勝己一臉殺氣騰騰的往這邊沖了過來。
連素：「……」
連素：「……我不是讓你出去通報其他老師尋找外援嗎！」
對此爆豪勝己也有解釋的理由，這在多數人眼中一貫性情暴躁的少年此刻深情沉穩，仔細一看竟是與連素的表情有那麼幾分相似：「那個黑漆漆的混蛋擋在門口，我也就只能保證對方沒辦法把我傳到其他地方去，所以比起出門我選擇過來找你……」
連素：「那傢伙速度還是蠻快的，你能贏過他？」
爆豪勝己摘了手套，沖著她露出了只剩下兩條令咒的手背，「用這玩意強化了一下……好用是真好用，不過太少了，不然我就直接把那幾個傢伙全都打倒了。」看著對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一臉理直氣壯的回答說：「反正你教我用的！」
因為自己已經被千里眼看到了完全無所顧忌，這才靠著蓋提亞的魔力凝結出三道令咒交給小孩防身以防萬一的連素，這一刻忽然就嘗到了久違的心痛滋味。
……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這東西在這裡真的是超他娘的難搞啊！！！
——總而言之，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先叫勝己學會如何珍惜的用令咒……
「連素說的沒錯，你如果有瞬間強化自身的辦法，應該儘快出去尋找外援。」相澤消太也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他看著不遠處緩緩爬起來的那大概是叫做腦無的怪物，神經再一次的繃緊了。
與此同時，爆豪勝己卻看向了連素，一臉期待的表情。
連素：「……我警告你不要胡來哦？隨便使用我的力量會給你造成什麼影響我之前只是沒時間和你提醒，但是——」
她的話被爆豪不耐煩的打斷了：「囉嗦啊，我怎麼可能因為那種理由就隨隨便便的變弱啊！」
「而且我也很好奇——」
金髮的少年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非常詭異的微笑，他抬起了那只手，對準了連素。
「……所謂的『絕對命令權』，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連素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你該不會是要——！？」
而少年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在閃爍的令咒映襯之下，正熠熠發光的望著他的英靈，嘴角也正掛著理所當然的張狂笑意：
「——反正這種程度的戰鬥，對你而言獲得勝利也肯定是理所當然的東西吧！」
在少年下令的同一瞬間，所有人面前也跟著綻開了一道極為耀眼的光！
這一刻的光輝，是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來自於另外一個偉大王座的至高榮光，即使是作為臨時的禦主，但也的確在一瞬之間窺探到了那個從未想像過的世界盡頭的絕世風采——
這一刻站在他們面前的，是真真正正的曾經君臨天下的王。
——那是落在了百年戰爭休止符上的一朵短暫盛開過的黃金玫瑰，曾經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一顆明珠；可此刻黃金褪成銀白，萬眾臣服的盛景早已化為了王座之上的一抹塵土。
這個世界裡沒有人憧憬過過去只存在於歷史與傳說中的英雄，也沒人去想像過當年曾經坐在王座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爆豪勝己望著眼前的人，他的眼神在顫抖。
……真的看到了。
真的存在的！
原本只存在自己夢境的片段之中，存活在無盡的陰影與謀殺之中的女王的影子，只有在聖女烈烈飛揚的軍旗之下才能稍微露出一點微笑，那位女王的身影。
「只存在於過去的法蘭西女王，珊戴拉一世……」
爆豪勝己念著這個人留給他的真名，眼中有光存在。
第80章
蘭斯大教堂,每當夕陽西下，這座教堂便會周身沐浴著黃金般的光輝,而這裡也是珊戴拉一世正式登基稱王的地方。
教堂動工於十三世紀,花費了十年的時間才完工,作為歐洲哥特式建築的巔峰期作品之一，這座教堂最為人稱頌的事蹟,是它成為了法蘭西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王完成了最後的加冕儀式的地方。
為了這一次的加冕典禮,財政大臣雅克·科爾更是花費了一筆極為奢侈的財富,親自找到了當時最頂尖的工匠們為女王鑄造了一頂獨一無二的王冠。
——以黃金打造出了藤枝與玫瑰花的基礎造型,以花枝環繞的形態作為王冠基底的底座，寶石磨成的葉子精細無比纖毫畢現,追求細節的程度甚至苛刻到了連葉脈的紋路痕跡也要清清楚楚；而王冠上欣然盛開的數朵黃金玫瑰中央點綴的是熠熠發光的藍寶石，點綴物更是使用了數千顆鑽石使其擁有了仿佛星辰一樣美麗的光彩。
整個王冠的造型和做工可謂奢華至極，也華麗至極。
而這頂王冠擁有過的主人也只有法蘭西的女王一人而已；後來登基的查理七世使用的是父親查理六世生前使用的王冠，黃金打造的玫瑰王冠也成為了珊戴拉一世生前最重要的象徵物,在珊戴拉死後的法國王宮裡又經歷了數百年的光陰之中，這頂王冠孤獨地存在著展臺之中，從未出現在第二任帝王的頭頂。
沐浴著夕陽光輝的蘭斯大教堂內登基的金髮女王,無比強硬地選擇讓年輕的救國聖女貞德為自己戴上了黃金的王冠。
而那位身披寶石藍的國王披風、頭戴黃金玫瑰的精美王冠、依靠著聖女貞德幫助、這才終於可以真真正正立於萬眾之上的年輕女王也在這之後成為了真正的王，她展現出了與她本人美貌可堪媲美的能力和手腕——終止戰爭，整理內政,平定國內諸多叛亂,讓人民得以從漫長的戰爭折磨之中得到了喘息修養的時間。
從此，珊戴拉便有了「法蘭西的黃金玫瑰」這一流傳了數百年的讚譽。
——這些文字描述對於爆豪勝己來說已經是倒背如流的東西了。
蘭斯大教堂的光,她本人的美貌，救國聖女的金髮，以及那頂極為著名的黃金王冠，這個人的一生被這種色彩纏繞著，一直到死後都沒有褪去。
原本只是存在於歷史書上、無論是理論課還是作為英雄的必修課，六百年多前的法國女王無論怎麼看都是與他毫無關係的無聊東西。
……但是現在不同了。
少年正好站在魔力驟然爆發的中心點，颶風刺激著眼球，但是他甚至捨不得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的被風吹得刺痛的眼睛，那雙眼裡滿滿都是旁人無法理解的興奮。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如果不是當事者的話，大概爆豪勝己也是那個毫無顧忌地嗤笑著居然會有人真的不顧眼前的一切，只顧著轉過身沉迷在過去歷史中、迷戀著那些不知道死去多久的傢伙的人之一。
追隨著過去死人的腳步，這種事情簡直無聊透頂。
就算真的理解了那些所謂的秘密又怎麼樣呢，畢竟那些人都已經死掉了不是嗎。
他是會曾經這麼想的那一個人。
這個少年活了這麼多年，習慣了爭強好勝事事第一；旁人的安於現狀或者一步步慢慢來的溫吞性子他一貫看不上眼。固執到了就算是未來的夢想他也只想做排行榜上的第一名，永遠都只追求最強的那一個和絕對且不容置疑的勝利。
他這麼一個性子的人，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就應該得到的最好的那一個。
珊戴拉一世對他伸了手，他便覺得這個人就是最好的。
跨過了數百年的時間，跨過生死的距離，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是原本只屬於那個時代的黃金玫瑰。
既然看見了，便無法允許任何人無視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少年借著夢的媒介看見了這個人在六百年前獨坐王座之上的孤獨剪影，她的眼前是兄弟之間的廝殺，耳畔充斥的是對她女子之身的詛咒，唯一可以信任的救國聖女，卻也在一無所知的時候為她遞來了致命的兇器。
……但她依然是王，到死都是，死後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想過去否認她的王的身份。
也許這些人真的存在過，但是事實上卻沒能留下過一絲一毫的痕跡。
珊戴拉依然還是至高無上，毋庸置疑的王。
即使是暗中操縱的一切最終也成功殺死了她的查理七世也從未否認過這一點——在那個女人完全沒有繼承權、整個國家都陷入紛飛戰火戰火的黑暗時代，她卻硬是讓自己成為了所有人真心臣服的唯一的女王。
——爆豪勝己憧憬著這個人的光輝，渴望著她的孤獨，更不顧一切的試圖瞭解有關她的一切。
珊戴拉一世無疑和爆豪勝己渴望絕對勝利的一面微妙的契合了。
在卷起颶風的中央，長劍劍鋒抵在地上，黃金色的劍身流光璀璨華光逼人，劍柄處更是纏繞著金色的荊棘，而女王的雙手搭放在劍柄之上，她披著那件寶石藍的國王披風，頭頂戴著的裝飾物正是那頂極為出名的玫瑰王冠。
——從容地跨過了數百年的光陰，王的榮耀依然存在著。
面前的女王轉過頭看向了爆豪勝己，少年一臉的興奮，滿眼都是得意，但很快他又察覺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頭髮。」爆豪勝己看著她依然是如雪般霜白的長髮，微妙的有些不滿。
「頭髮？」被眼前畫面震驚得完全反應不過來的相澤消太只能遲鈍的跟著重複爆豪勝己的話，那張臉罕見的露出了呆滯的表情：「什麼頭髮？」
「珊戴拉一世的頭髮，應該是金色的。」
作為老師，相澤好歹還是知道珊戴拉一世是誰的：法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王，又是和聖女貞德同一時期，就算對於不是那麼瞭解歐洲史的人來說珊戴拉這個名字也算是辨識度很高了，但是相澤依然沒有理解對方在說什麼。
連素的目光望向不遠處慢慢爬起來遲鈍無比地看向這邊的腦無，微微歎口氣。
「……真可惜，現在不是可以慢悠悠談話的時間。」
好在對面那個應該是首腦一樣的人物也因為自己突然被迫靈基再臨變成這幅樣子而陷入了呆滯之中，這邊以此得來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也讓她可以飛快思考起在這麼多人面前變成這種樣子需要怎麼處理後續事宜。
……但是好像不管也可以？
畢竟個性社會再怎麼神奇，跑出去說雄英高中的老師是六七百年前的法國女王這種事情，給人的第一反應應該還是「這人大概是個神經病」吧。
而且只要讓爆豪勝己不要亂說，接下來想辦法把這件事控制在最小範圍內那後面就好辦了——這個時候倒是可以慶倖一下大源魔力早已乾涸，這些孩子就算真的異想天開想要再一次召喚英靈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
相澤消太似乎很想說些什麼，不過眼下的情況似乎不容許他花費太多的無用功詢問這種一看就要花費大量時間才能勉強理解的問題。
他捂著自己的手臂，看著連素手執長劍稍微走遠了一點，那華美無比的寶石藍披風像是光一樣的碎掉了。
與此同時，她手中的劍似乎又亮了幾分。
相澤消太看著這仿佛魔法般的場景，再次陷入了呆滯之中：「……」
與之前的連素判若兩人，但是卻又微妙的可以察覺到這兩個人的確是同一個人的感覺。
「……哎呀，突然變裝，氣息也變了，這是什麼有趣的個性嗎？」
而對面的死柄木弔撓了撓自己的脖子，似乎已經自顧自的選好了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
「對於你的判斷大概要回收一下了啊……連素小姐。」他隔著斷手面具的縫隙看著連素，有些提起了意料之外的興趣。「這麼耀眼華麗的個性竟然能瞞著這個社會十年的時間，你也很有趣啊……」
而那一席華麗長裙頭頂王冠的白髮女子，卻只是靜靜地側過身，看向了爆豪勝己。
「——既然使用了令咒對餘下令，那麼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
非常自然地轉換了自稱的連素，看著那好像真的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爆豪勝己：「令咒的確擁有絕對命令權，但是禦主的命令說的太過模棱兩可，順帶一問：『對余而言理所當然的勝利』到底是什麼概念，master真的理解嗎？」
被對方忽然叫做master的爆豪勝己強壓下自己滿心的興奮，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不就是勝利嗎？」
「勝利分成好多種形式的，master……你既然見過我的夢，那麼應當理解我當時所能理解的勝利是什麼情況。」
女王手中的長劍挽了個小小的劍花，卷起的劍風在地上甩開了一道道細小的裂痕。
「擊潰這些傢伙把他們送回原處是勝利——」她緩慢地拉長了尾音，抬起長劍，對準了那邊的腦無，語氣平靜地說完了她的後半句話：「將這些人全部殺死，然後追殺到大本營全部清洗乾淨，也算是勝利。」
她的身上沒有殺氣，可她的表情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仿佛在說什麼完全不值得強調的小事。
對於這個人來說……對於一個打小就在陰謀與暗殺之中長大、一輩子都在和戰爭糾纏的女王來說，殺人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相澤消太心裡猛地就是一緊。
……如果這時候，爆豪這孩子真的像過去那樣口無遮攔隨便亂說的話，她是真的會認認真真完全照做的！
他有這個直覺！
「爆豪！！！」相澤消太略帶了幾分警告意味的喊了一聲少年的名字，而在連素的那句話下，爆豪勝己的表情也跟著收斂了一點。「……我知道該怎麼說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認認真真思考過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對著那女人確定了自己的命令。
「不需要全部趕盡殺絕，處理掉那邊那個怪物就行。」
連素望了一眼自己的小禦主，意味深長的重新確認了一次：「動用了一條令咒，結果只要做到這樣就行了？」
「還真是囉嗦呐！」爆豪勝己似乎有些被這數次重複的詢問弄得有些惱羞成怒了，炸著毛跳起來：「我很清楚珊戴拉一世生前體虛病弱，就算是後期少數幾次親自上戰場也都只是短線奇襲的突擊戰為主，再加上你這傢伙在歷史上根本就不是什麼武將，這種情況下能打得過那邊的怪物已經是很厲害了吧？」
至於他小時候被這個人吊著打，她更多的是用的各種精妙至極的技巧，可是在絕對的力量之前技巧是沒什麼用處的——這話還是連素自己和他說的。
說白了，連素=珊戴拉一世=歷史書上那個打消體弱多病，一輩子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最後更是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的脆皮女王，這個等號在爆豪勝己的腦子裡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
姑且不說那邊的人被這番話裡藏著的信息量炸得有多猛，連素本人是很無奈的。
跟她一起無奈的還有蓋提亞，這傢伙也許是覺著這個世界就剩下連素一個英靈，早就在不知何時把本體送回到了時間神殿上，只留下來一個和她聊天的分靈，這會正在她耳邊用那一貫的冷漠腔調重複著剛剛爆豪勝己說過的話。
「唔……你沒有什麼戰鬥力，這是我聽過最有趣的評價。」
連素沒搭理蓋提亞，對於爆豪的評價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你是從哪裡得出了這個結論的？」
「歷史書和各種資料啊。」爆豪勝己一臉理直氣壯的回答道：「你又沒上過幾次戰場，真正擅長的也不是這個吧。」
「……那你是怎麼想到對我下達那種命令的？」連素覺得更加不可思議了。
爆豪勝己：……他剛才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得到了這麼一個契約物件，想嘚、嘚瑟一下不行嗎！！！
連素看透了他氣勢洶洶之下的那點心虛，忽然覺得自己教育孩子的道路果真還是任重而道遠。
在這種心態的催促下，她把長劍插在土地上，轉過身對著爆豪勝己苦口婆心的教育起來：「我說勝己啊，你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目光要學會放得長遠一點，還有那個令咒，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那玩意真的很難搞到手……」
正當連素不顧場合的開始長篇大論的時候，這時，那邊的腦無忽然發出了一聲刺耳難聽的長嘯聲，猛地沖了過來，沖著毫無防備聽著連素說話的相澤消太用力揮下了她那巨大的手掌！
那反應太快了，快的這裡所有人仿佛都沒有來的及反應過來——而相澤消太倒是察覺到了，可腦無攻擊的方向卻好巧不巧的正是自己受傷的一側！
而這邊連素被迫打斷了談話頓時面色一沉，在女王靈基的狀態下對著爆豪勝己也許還能隱約察覺到平日裡那個平易近人的連素的影子。可作為歷史上出名短壽卻政權穩固的女王，她靠得可不是那所謂的平易近人的對人態度或者是被無數人稱讚過的美貌。
說得直白一些，如果以後世評判各位皇帝的措辭來評價珊戴拉一世，她完完全全可以躋身于暴君一類。
白髮的女王重新握起長劍側身上前，輕飄飄的斬下了對方的一條手臂。
劍鋒上垂著殷紅的血，女人的神情平靜而淡定。
原本只是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的恐怖怪物卻像是畏懼著什麼一般退後了幾步——對於某種事物的恐懼重新支配他早已失去的理智與生物生來便擁有的本能，那一刻，這怪物嘗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詛咒。
這一次，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有某種很可怕的東西，突然出現了。
連素揮掉了劍刃上的血，連原本還算得上平和的聲音裡此刻也已經帶上冰冷的肅殺之意：「誰允許你抬頭看著餘的……雜種。」
——那邊的死柄木弔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現在殺了她！立刻殺了這個女人！腦無！！！」仿佛撕裂喉嚨一樣的慘烈吼叫從這青年的口中吼了出來，而那本應第一反應便是遵從命令的腦無卻發出了一聲近乎悲泣的咆吼之後才動手，連素盯著他重新再生出來的嶄新手臂，卻笑了。
「哎呀，這倒是有些意思了。」
很奇怪的是，在連素背後的幾人，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任何受到威脅的感覺。
達到A以上的領導力和皇帝特權已經可以說是詛咒一樣的性能，不僅僅是對於敵人的威壓，更是對於己方來說的——
仿佛只要這個人繼續存在在這裡，那麼所有的勝利就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腦無所擁有的個性，超速再生……」
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後的死柄木重新恢復了那種詭異的腔調，「原本是為了準備對付100%狀態下的歐爾麥特的超高性能的沙袋人啊……結果沒想到居然反而用來對付你了。」
「哦……那可真是榮幸。」
連素單手執劍，瞧著對方的表情也有些興趣了。
「看起來能讓我稍稍玩一下呢。」
「說起來……」
在第一劍揮出去的時候，她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勝己好像完全不能理解英靈的戰爭呢。」
對這孩子而言，自己只是往昔歷史的今日再現、早已化作塵土之人的重生——至於英靈究竟代表了什麼，他卻始終都是一個懵懵懂懂的感覺。
正好啊。
連素露出了微笑。
下一個瞬間，她的劍鋒已經對上了腦無猛擊過來的拳頭，被風卷起長髮的女人嘴角掛著愉悅的微笑，竟是一臉的樂在其中！
——戰鬥是雙方的博弈，至少也是要力量平等或者某一方擁有可以淩駕於力量的超高技巧才能算得上是戰鬥。
……這不是戰鬥了。
死柄木弔瘋狂的撓著自己的脖子，心情愈發煩躁驚懼。
……這只是對方單方面的虐殺，貓戲老鼠一樣的戰爭遊戲。
女人擁有的那種速度已經遠遠超越了肉眼可以捕捉到的極限，身著長裙的清瘦女子揮出的每一劍、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呈現出了徹底壓制著腦無的姿態，刀刃劈開大地，雙足踏碎地面，隨手卷起的劍風便可輕易傷人；旁人只能從刀刃閃爍反射的餘光中瞥見她輕鬆的側臉……以及腦無身上無數次被劈斬開的傷口又迅速癒合的傷口。
「我說你這傢伙的癒合能力存在極限嗎？」
就在這時，連素卻語氣愉快的開口了，她緊跟著揮下一劍，腦無發出一聲慘叫，這一次的愈合速度比原先要慢上了許多。
連素嘴角笑意變深，聲音也跟著壓低了幾分。
「……如果你所擁有的癒合能力只有這種程度的話，那可就好辦多了。」
「知道嗎，王座之上迎接著餘的東西並非黃金的玫瑰而是死之荊棘，從選擇了這一條路之後便再無任何後悔的餘地，褪下了黃金的榮光，我也依然是王——」
她向後退了一步，手指點過自己頭頂佩戴的王冠。
王冠之上，黃金色的玫瑰花瓣漸漸凋落只留下了生著尖刺的藤蔓，這些藤蔓緩緩纏繞在劍刃之上，又隨著劍刃與地面的接觸融入大地，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自腦無的腳邊盤旋而上，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便將這怪物捲入了荊棘的囚牢，又在轉瞬之間便將獵物吞噬殆盡。
荊棘被血浸染柔化成了花的藤蔓，反叛者成為王冠之下的養分，藤蔓上重新綻開了無數的金色的花。
『永恆的黃金玫瑰（Rose d\'oréternel）』——
這才是將珊戴拉一世那充滿了榮光與頌歌、鮮血與殺戮的一生凝聚昇華，最終具現化的寶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1
第81章
白馬在草叢中疾馳,耳畔的風聲獵獵作響。
一隊身披輕甲的騎兵以極快的速度穿過草地，他們從王城出發,一路前往此行的目的地——俘虜了聖女貞德的勃艮第人的臨時駐紮的城市。
在視線的盡頭,可以清楚地看見女王的玫瑰王冠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追隨在她身後的騎士們歎息著聖女的命運,感歎著女王的慈悲；在他們三番五次沒能讓女王慢下速度後，只能換成自己加快了身下馬匹的速度。
——此時距離女王加冕只過了兩個月,聖女拒絕了封賞,只是請求女王允許她繼續回到戰場上希望可以收復更多在先前戰爭中被迫失去的法國領土。
女王欣然應允。
可卻在兩月之後的九月上旬,負責傳遞前線事宜的法國大臣拉特雷穆瓦耶公爵在王權得到了初步鞏固之後,漸漸從原本的主戰派變成了主和派。他對於戰事開始變得畏手畏腳不願繼續戰鬥下去，為此他越過了女王的批准,擅自對聖女下令，要求法軍從前線撤退。
……這一次的判斷失誤，直接導致了貞德被勃艮第人俘虜。
按著當時的規矩，只要交付了贖金那麼便能贖回俘虜,可是這一次勃艮第人卻拒絕了女王的交涉，他們打算把聖女貞德交給英國人——那群英國佬對這個法國的救國聖女可是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把她綁在火刑架上生生燒死才好。
女王沒有放棄交涉的意圖,而當勃艮第人的首領收了英國那邊送來的財寶之後，卻又對那位傳說中的法國女王生出了無限的興趣，於是他提出了一個幾乎讓所有法國王室和貴族們都忍不住勃然大怒的無理要求：
——只要女王願意親自過來接走他們的聖女,他就放人。
……毫無疑問,這是狂徒的妄言。
一邊是農村出身依仗王權走到如今的少女，一邊是握著整個法蘭西最高權力的女王,對於那些大臣來說，這一次的談判究竟要選擇丟掉哪一邊已經很明顯了——將領可以重新培養，反正這場戰爭已經打了上百年的時間，再多這幾年他們也不在意。
配得上玫瑰王冠的女王可是就這一個；先代皇帝查理六世子嗣凋零，活下來的一雙兄妹好不容易養到長大，珊戴拉的兄長與她一對比，不至於說是徹徹底底的笨蛋卻也是個沒辦法拿的出手的庸才；讓這些不知道在女王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的大臣放女王出去找人，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軍隊中的聖女的支持者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們沒有膽量將聖女的生命和女王的安危放在同一個天平上，大多數人只能一邊歎息著聖女的命運，一邊詛咒著勃艮第人的狂妄。
吉爾元帥多次試圖尋求女王的幫助，卻總會在見面之前就被其餘的大臣送出城堡；而在他們所有人都已經絕望的時候，頭戴王冠的女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吉爾的面前。
「帶路，吉爾。」
女王越過了跪了黑壓壓一片的騎士們，走向了她的坐騎。
她褪下華服換了騎裝，卻選擇留下了那頂華美絕倫的玫瑰王冠呆在她頭上。
「——該出發去找回餘的聖女了。」
王大概都有任性的權利，即使是那位一貫節儉自持的女王也是如此。
因為這一句話，原本只應當盛開在王座上的黃金玫瑰出現在了勃艮第人的面前，沒人知道當時的細節，只知道那位年輕的女王的的確確贏得了那位首領的尊重甚至是愛慕，並成功重新帶回了早已準備好坦然赴死的法國聖女。
自此，人民歸心，萬眾臣服，女王走向了一個新的巔峰期。
……但是正如她的友人雅克·科爾對她那一句無比悲傷的評價一樣。
「……給她的時間太短了。」
她對於那位為她帶來勝利的聖女究竟是如何的態度呢？沒有人知道。
但是始終有人猜測，珊戴拉這麼不顧一切的離開了自己的王城親自接回了聖女，憑她的心計難道猜不到其他人會對此產生什麼樣的態度嗎？
她說不定是知道自己這一舉動是埋下了日後早死的隱患的……但是她還是去了。
就結果來看，她似乎只是為了一個人。
女王的貿然離開，埋下了日後查理七世毒殺女王的種子，也讓珊戴拉的絕對支持派不由得懷疑起了那位救國聖女的身份——那份絕對的寵愛和信任，已經超過了王對與臣子應當有的一個極限。
……聖女，在這些人的眼中變成了蠱惑君王的魔女。
但無論後來的結果如何，對與已經做好死亡準備的聖女貞德來說，只有那一位是不同的。
無比霸道地揮開了死的陰影，出現在她面前的女王，宛如陽光一樣耀眼燦爛的女王，將王的披風披在貞德身上，將茫然的少女扶起來、一邊擦拭著她髒汙的臉頰一邊微笑著說「餘來接你回去」的女王……
大概真的就是救贖了那名褪去了一切光環的少女的神明吧。
****
——但是。
……那牢獄中的相擁並不是什麼萬眾期待的幸福結局，而是這兩人悲劇的開始。
從夢中睜開眼睛的爆豪勝己沉默地打量著潔白的天花板，回憶著先前夢中見到的畫面。
埋在女王懷中哭泣的少女，以及溫柔撫摸著少女頭頂的王。
……的確是非常美麗的畫面。
可是爆豪勝己卻完全沒有辦法因為那個畫面而產生出什麼感動的情緒，他先入為主的承認了連素，自然無法對那位「殺死」了王的聖女生出什麼特別的好感。
聖女貞德對於女王珊戴拉意義特殊又怎麼樣，又不是對爆豪勝己是意義非凡。
他甚至忍不住惡意十足的想著，這個人如果知道她救回來的這個人日後會得到她唯一的信任，卻也是遞上那碗致命毒|藥的兇手的話，她還會不會救她呢。
根據後來人們的評價，大概就是因為那個時候的珊戴拉選擇了聖女貞德由此引起了其他人對於聖女的質疑和對王的不滿，女王一生中唯一一次的任性，使她年紀輕輕便早早的離開了人世。
在夢中可以見到珊戴拉一世生前片段，這種情況爆豪勝己已經很習慣了，他從夢中那種情緒之中抽離出去，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事情：首先是訓練場出現了敵人，然後學生們四散開了，最後是他命令連素參加戰鬥，以及那絢麗奪目的黃金玫瑰……再然後發生了什麼來著？
爆豪想站起來，可是四肢卻傳來了灌鉛似的沉重感，關節處酸麻脹痛，明明剛剛睡醒整個人卻依然昏昏沉沉。他晃著腦袋左右看了看，先是看見了隔開視線的白色床簾，緊跟著便看見了坐在他另一側閉目養神的連素。
……爆豪的呼吸立刻放輕了。
她沒再穿著之前那身女王的華美裝束，依然是最普通的襯衫長褲外面套著一件淺色的風衣。
連素單手撐著頭靠在床頭閉眼小憩，另一隻手隨意地搭放在膝上，白皙的手背隱隱透出青色的血管，肌膚細膩手指纖長，乍一看去分明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一雙手，完全看不出先前隨手揮劍便可以輕易檢卷起風壓的淩厲威勢。
女子柔軟的雪色長髮順著她的肩頭垂在了少年的枕頭旁邊，修長柔軟的脖頸就坦蕩的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這副柔順溫和的姿態，讓爆豪勝己忍不住回憶起之前夢中見過的那一場景。
被珊戴拉溫柔安撫著的少女，她瞧見的女王是不是就是這一刻的連素表現出來的樣子？
爆豪勝己抬起那只僅僅還剩一條紅色聖痕的手，在馬上就要觸碰到這個人眼睛的時候卻忽然猶豫了。
可是果然還是有點忍不住在意……
為了一個人任性到了那個地步，就算嘴裡說著身為王太過任性不負責什麼的，如果是當事人的話卻又是另外一種反應了吧。
正當少年胡思亂想的時候，連素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女人濃密卷翹的眼睫輕輕掃過少年的指尖，觸碰到的那一小片皮膚瞬間被對方的眼睫撩起一陣極為細微酥麻的癢，從驟然僵住的指尖直接躥回不知為何開始瘋狂跳躍起來的心臟，一瞬間就麻得半邊身子都跟著不對勁了。
爆豪勝己迅速縮回手，在連素反應過來之前先發制人，理不直氣也壯的沖她吼道：「……你這個人怎麼突然睜眼睛啊！」
連素眨了眨眼睛，先是抬手揉了揉自己酸澀僵硬的脖子，沒和不知為何突然變得面紅耳赤的這個小孩繼續爭辯睜眼睛的問題。
縮回被子裡的爆豪看著這個人睜開眼後臉上未曾掩飾的倦意，忽然有些莫名的心虛。
恢復女郎這是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一臉欣慰的看著爆豪勝己說：「既然醒過來了那就沒什麼大問題了，連素老師可是特意請了半天的假過來照顧你的，那麼我先去告訴校長一聲這邊沒事了，但是爆豪，你的身體還很虛弱，最好還是多躺一會比較好哦。」
爆豪勝己不大情願的躺回原位，又見到小個子的保健室老師半路上忽然折回來，對著他叮囑道：「不可以氣老師哦？連素老師身體可比你虛弱得多了，要做個乖孩子。」
爆豪勝己：「……哦。」
而恢復女郎前腳剛走，後腳連素就一巴掌拍在了死小孩的腦門上。
爆豪勝己捂著腦袋怒目而視。
「這裡是學校的保健室，剛剛恢復女郎給你做了初步檢查，身體沒什麼大問題。」
她說完這句話後，才繼續對這小子說道：「之前你貿然讓我靈基再臨，如果不是用力令咒補魔那你現在就是不是暈睡過去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啊……！」爆豪勝己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你的身份——！」
「把知情者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了。」
連素像是沒看到爆豪勝己一臉失望的表情，漠然道：「對面的敵聯盟靠著那個傳送能力離開了，不過我猜他們也沒搞懂我到底是什麼情況，至於這邊，知道我是誰的只有你、出久還有相澤老師，其餘的學生用魔術修改了記憶，讓他們以為是相澤老師處理了這一次的災難。」
爆豪勝己從床上坐了起來，從床頭櫃上摸了一罐牛奶拆開，一邊聽連素說話一邊拆吸管，然後撇嘴：「……嘖。」
連素又是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順手把吸管塞進去爆豪嘴裡：「忽然嘖什麼。」
「我原本還以為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誰呢……」爆豪勝己一口白牙磨著吸管，三兩口把牛奶盒吸得癟了下去，抬手把空盒子扔了出去，一臉囂張的笑起來：「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英靈！」
連素彎下腰與這少年平視，她雙手忽然放在爆豪的臉上，然後捏著他臉頰上的兩塊軟肉，往外——扯。
「姑且不說你這個態度，你覺得雄英高中的學生或者是敵人突然出去說『雄英高中的老師是六百多年的法國女王』這種事會有幾個人信？」
被拽得臉頰生痛的爆豪勝己一把握住了連素的手，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扯開了，沖著她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我只是要讓他們知道哦你是我的所有物。」
連素哦了一聲。
還帶著奶味的小孩隨口亂說什麼中二發言呢。
爆豪勝己眯起眼睛，表情略有些不爽：「你那是什麼反應。」
「不，就是覺得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呢。」連素笑眯眯的回答，還帶奶味的。
她一垂眼便瞧見了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屬於爆豪勝己的手，少年掌心乾燥而灼燙，手背上僅剩的一道令咒讓她嘴角的弧度稍稍收斂了一點。
「但是令咒這事還是要和你強調一下。」
「嗯？嗯……就剩一個了，我當然不會再繼續隨便亂用。」
連素毫不留情道：「也不能總想著讓我出手——我說過了吧？魔力和生命力掛鉤，英靈的魔力需要的是一百的話，我能提供九十九，可是問題是你拿出來的哪怕只有『一』的份對你也是個損害，誰知道會對你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我這一次不就是什麼事也沒有。」
爆豪勝己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都說了是令咒補充了你需要提供的魔力量啦！」連素忍不住又拍了一把這小子的腦袋，「而且就算有令咒你也昏過去了，所以給我重視一下啊！」
爆豪勝己垂著頭雙手捂著腦袋，咕咕噥噥的說道：「那就用其他辦法啊。」
連素沒反應過來：「啊？」
然後這小子慢吞吞的抬起頭，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連素的眼睛。
「其他的補充魔力的方式啊——你在這個世界上停留了這麼多年肯定不僅僅是靠什麼令咒，補充的方式，肯定有吧？」
連素：「……」
連素（冷酷臉）：「沒有。」
爆豪勝己忍不住扭過頭又嘖了一聲。
連素：「你沒事了？你沒事了那我要走了，校長那邊還等著我過去。」
「……那還有一件事。」
爆豪忽然扯住她的手腕又把她給硬拽回來了，連素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仿佛如臨大敵一樣的奇怪小子，完全搞不懂他又要幹嘛。
爆豪勝己猶豫了半天，沖她勾勾手，「你彎下來一點。」
連素眼睛一眯：「……你想幹嘛？」
她自覺也沒問什麼奇怪的問題，可爆豪卻一臉噎住的表情，然後就自己探過身子，另一隻手直接伸了過來。
……在連素警惕的目光下，爆豪卻只是很輕地摸了摸她的眼睛。
連素：「……？？？」
正當她疑惑的功夫，手腕已經被對方鬆開了，她直起身子看著爆豪勝己，這小子正一臉苦大仇深盯著自己摸過自己手掌，不由得在旁邊補充了一句：「我身上沒毒。」
「……不是說那個啊！」
爆豪勝己突然生氣，「你不是要去找校長嗎，快走快走！」
完全沒搞懂這小孩又在幹嘛的連素最後瞅了瞅又開始炸毛的爆豪勝己，聳聳肩離開了，留下了爆豪勝己一個人呆在保健室，死死盯著自己碰到了對方眼睫的這只手。
——和剛才的情況一樣。
……這只手，連帶著這半邊身子全都麻了。
爆豪：……
爆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
第82章
保健室內一片和諧,可外面卻早已鬧翻了天。
職業英雄的大本營，雄英高中被敵人入侵,結合之前的記者事件,很難不讓人把這兩件事情聯想到一起。
員警緊急出動封鎖現場進行調查的同時也跟著帶走了在場所有的入侵者,依次檢查了在場所有的學生身體狀況，好在除了有些孩子因為作戰時間過長外導致脫力受了些輕傷。
最嚴重的僅僅是被抽走了一定量的生命力結果脫力暈過去的爆豪勝己,和過度使用個性導致眼睛紅得可怕和體力嚴重透支的相澤消太。
雄英方面和訓練場入侵事件引起了社會各方面的重視,對外解釋是歐爾麥特處理了這場災難,對內解釋是相澤消太一人挑全場。
但是……
被罪魁禍首連素毫不客氣推出去當了「mvp」的相澤消太,卻在當天晚上的緊急會議上頻頻陷入了失神狀態。
「……相澤老師？相澤老師？」
負責代替警方和雄英方面進行交流的塚內直正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相澤消太回神，黑髮男人的眼睛依然有些酸澀發紅,所以他閉著眼休息大家也都理解，唯有坐在他旁邊的麥克需要時不時注意一下自己的老友有沒有睡著。
「沒關係吧，要不還是先去休息一下？」塚內警部問道。
「……嗯，我沒事。」相澤消太一探眼皮,表示自己並沒有睡著：「我只是休息休息眼睛，順便在想之前訓練場發生的事情。」
「哦哦，說起來你還真是讓人驚訝啊。」麥克促狹的戳了戳相澤,「就算排除掉那些被學生們打敗的敵人你的戰績也非常好看啊，嘖嘖嘖，這回可真是讓你出了個大風頭。」
「調侃的話到此為止吧。」相澤消太揉了揉自己的鼻樑,「何況也不是我一個人打倒的。」
這種程度的洩露應該可以接受吧？他暗暗忖度,然後對著其他一頭霧水的老師們說道：「其實應該是連素老師作為主要戰力才對，不過她說自己擔任這個英雄角色可信度不高,所以才說是我。」
歐爾麥特一臉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誒？居然是連素小姐？」
「這樣嗎……」看了一圈，最淡定的反而是校長，根津若有所思：「如果是連素老師的話，反而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呢。」
「就是這樣，我只是掃除了一些雜兵，主力還是她處理掉的，不過一直自稱是無個性的老師突然爆發出這麼強大的戰力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騷動，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和對外宣稱解決了事件的是歐爾麥特一樣，對大部分學生們的解釋就只是說是我做的。」
「但是，如果是連素老師的話學生們應該知道吧？」午夜在一邊插口道，「沒理由連在現場的學生也全都覺得是你解決的boss啊。」
相澤消太卡了一下殼。
嗯，這個就很難解釋了……更不要說某種意義上也沒辦法解釋。
——畢竟當時的情況是女王站在中央，雙手搭在那把長劍的劍柄上，身側環繞著金色的荊棘，上面盛開著因為吞噬了腦無而顯得愈發華美燦爛的黃金玫瑰。
而她身側跪了烏泱泱的一大片原本的敵人，這群原本任誰也看不上眼的烏合之眾卻在曲下膝蓋的那一刻仿佛披上了古老而沉重的鎧甲，成了一群沉默而強大的士兵。
那已經不是什麼區區王的領導力可以解釋得了的畫面了……更像是什麼魔女的無聲詛咒，這群傢伙在無形之中已然被某種可怕的力量所支配，從最初的五感、到外在的身體，到內裡的靈魂，乃至於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全都被那個人污染，吞噬了。
詛咒的源頭是那個混亂的時代，追隨著女王的人們對王獻上的那份扭曲病態的忠誠心：一部分是她自身所擁有的魅力這點毋庸置疑，可更多的一部分卻是源於當時的臣民們加諸于女王的傳說，經過後世的演變，形成了某種強力的願力附著在這個人的身上。
終結了戰爭的王。
帶來了領土統一的王。
領導絕望的人民走向嶄新未來的王。
以及……被聖女仰望敬慕著、卻也因此間接迎來了自己末路的王。
珊戴拉一世的人生無法與聖女貞德割裂，她們相輔相成相依相生，只要談論其中一人便無法忽略另一方。
後世對於聖女貞德的追捧與讚頌無形之中也成為了珊戴拉的束縛，後人越讚美貞德，珊戴拉所能擁有的領導力和感染力也就越強。
——反之亦然。
與成為了絕對中立方的裁定者聖女貞德不同，珊戴拉一世因為前期執政手段過分血腥導致她永遠也無法擺脫暴君的名聲；這也就讓她的領導力更多的偏向於一種污染力，再加上後世女王的追隨者們不乏將聖女描寫成蠱惑君王的妖女，這也就使得珊戴拉的力量愈發趨向於「惡」的一側。
這些原本的敵人擁有的自我意志早已在向王臣服的那一刻便被附著在身上的陰影吞噬殆盡，變成了毫無自知的行屍走肉。
瞧見連素只用一句話便讓他們恭順臣服的情景，現場唯一一個維持著最後清醒的相澤消太是敬畏的，卻也是恐懼的。
「這些傢伙姑且不用管了，學生們只要讓他們覺得是你突破了敵聯盟保護了所有人就可以了吧？」重新恢復了普通人裝束的連素仿佛一點也瞧不見那跪了滿地的人，只是若無其事的對著相澤消太笑著說道。
……這一刻的相澤消太，才突然反應過來。
這個人，的確是六百多年前的那一位法蘭西女王——她一切的一切，都源於那個古老並充滿了血腥和戰火的黑暗年代。
她對學生用的修改記憶的魔術，卻對敵人們毫不克制的使用著自己的力量——這是一種妥協和保護，也是一種沉默的警告。
只要她願意，甚至不需要展現出她那恐怖的力量，僅僅憑著這份詛咒般的領導力她就能重新真正君臨這個世界。
……某種意義上，連素比任何敵人都要可怕。
因為她能讓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覺得，她是那個最可靠的盟友。
更不要提當時她展現出那種可怖的威懾力和感染力，卻只讓自己身邊的綠穀出久露出了憧憬羡慕的神情……這種感情對於綠穀這種尚未長大一切都還過於青澀的孩子來說比任何敵人都危險。
被之前極富視覺衝擊力的回憶畫面再一次抓住了大部分注意力的相澤消太，又一次的走神了。
塚內警部不得不又叫了他一次。
「啊……我只能說她用了某種辦法，瞞住了學生們，大部分學生都敵聯盟其中那個擁有傳送能力的傢伙給分散開了，所以知道連素戰力情況的除去敵聯盟帶來的那些傢伙其實只有幾個而已。」
「那也好。」根津校長點了點頭：「我們還不知道敵聯盟對於這邊究竟瞭解了多少，目前來講，歐爾麥特不能作為隨時都可以調用的預備戰力，如果連素老師能作為戰力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歐爾麥特有些心虛：「也別這麼說得這麼直接啊校長……」
「我只是說出了實情而已，更何況比起一個常年盛名在外的第一英雄，果然還是大眾眼中默認的『弱者』更容易引起敵人的輕視吧。」根津校長如此說道，「現在的問題是，所謂的敵聯盟我們究竟瞭解了多少，他們對於我們又瞭解了多少。」
談及這個話題，塚內警部便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報告。
「我通過警方的管道調查了一下，名為死柄木的青年擁有的是觸碰事物粉碎崩毀的個性，很可惜的是，我們清查了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所有個性在案記錄，並沒有查到和死柄木相關的任何資料，被叫做黑霧個性為傳送門的那一位也一樣，名字是假名，沒有國籍——也就是說，所謂的黑戶。」
「除了個性和外表以外，其餘的背景資料全部不瞭解啊……」相澤消太向後一靠，歎了口氣。
「我們逮捕了之前訓練場所有的敵人，調查過後這些全都只是之前混跡在街頭巷尾的小混混，我們挨個盤查了一遍，沒有什麼可靠的線索，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們全都同意那位死柄木的觀點。」
「……洗腦嗎。」相澤消太陷入了沉思。
說著說著，塚內警部翻了翻手中的報告，忽然提了一嘴：「還有一點，在盤查的過程中，我們無可避免的提到了貴校的連素小姐——」
原本懶懶散散陷在椅子裡的相澤消太一下子從椅子裡坐直了！
「對於那位相澤老師口中『真正的主要戰力』的連素小姐，我們這邊的得到的消息是——無。」
所有人都沒有第一時間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塚內警部歎了口氣，目光望向了相澤消太：「根據我們調查的報告，那位小姐只不過是一位普普通通完全沒有參與過戰鬥的無辜女性，和您所說的強大戰力完完全全就是兩個情況……但我又知道您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隨口亂說，所以這裡我到底應該怎麼處理？」
相澤消太：「……」
完了。
「——處理的問題交給我吧。」
相澤消太聽見那個聲音，第一反應便是背後汗毛一豎。
連素毫無預兆地從外面拉開門，神情淡定，乍一看上去對於眼前的情況好像一點也不著急，「贏了那群傢伙的是我，讓他們統一口供不把我說出去的也是我，這麼理解就成了。」
塚內警部：「那個……連素小姐，雖然這裡是允許隨意使用個性的雄英高中而且情況也十分特殊，但是動用私刑還是不允許的哦？」
連素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塚內直正，平靜道：「我還不至於用到那種手段才能達到我的目的。」
相澤消太：「……」是啊，她用的法子可比私刑危險太多了。
下一秒，女人的目光幽幽的掃了過來：「我可以讀心哦，相澤老師。」
努力壓低存在感的黑髮男人立刻條件反射地坐直了身體，語速極快的說道：「——非常抱歉連素大人。」
「啊，讀心是騙你的。」暴君平靜道。
歐爾麥特：「……不說別的，道歉的樣子意外的熟練呢，相澤君。」讓他下意識回憶起了自己那個對著這位小姐土下座道歉的弟子，當然還有自己。
相澤消太扭開了頭：「……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反射。」
大概是認識到眼前的美人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倒不如說這個形容太淺薄了……淺薄到完全無法形容相澤消太知道這人是誰時候那一刻感受到的茫然與驚恐。
塚內直正握起拳頭咳了咳，然後對著連素說：「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現在的問題在於這些小混混既然會被死柄木的思想吸引，那麼我們就不能排除掉對方接下來的時間裡也會繼續吸收力量，肆意攻擊這個社會。」
「說到這裡，連素老師對於這件事有什麼想法嗎？」
「嗯……」連素歪了歪腦袋。「他們的目的倒是出場就說了，是想要『殺死和平的象徵歐爾麥特』，她們只是執著於這個目的，對於更容易下手更容易引起騷動的學生卻只是各自分散開讓那些雜魚一樣的小混混對付，主要目的還是專心致志的準備對付歐爾麥特。
單純從如今得到的消息來看的話，對方的確可以算是相當出色的敵人，可惜的是究其本質不過是一個相當任性妄為的小孩子而已。」
「擁有可怕破壞力量的小孩子嘛……」
「不排除背後存在著操縱者的可能性，倒不如說這可能性很大。」
連素聳聳肩，「聚攏這麼多人並且讓他們全都認同自己的想法，即使收集來的只是雜兵這一點那孩子的能力也值得讚揚；可就目前來看他並沒有足夠壓制領導這些人的絕對實力，行事風格也並不符合一位合適的領導者的姿態，所以那孩子背後應當存在著更具有威脅性的操控者，操控著這所有的人，也操控著死柄木——稍稍往嚴重一點的方向去想，對方說不定還存在著類似于創造士兵一樣的能力。」
連素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和相澤消太都清楚說的是被她寶具吸收吞食的怪物腦無，不過考慮到那只怪物最後連骨頭渣都沒剩下一點實在是沒辦法輕而易舉的解釋明白，這兩人也就默契十足的選擇隱去了這一點沒有說過。
歐爾麥特聞言一愣，隨即陷入了沉思。
連素的那些話，讓他想起了某個很久之前的敵人。
塚內警部也若有所思，他合起手中的報告，對著會議室內的所有老師們說道：「這件事我們會納入調查的，幸虧職業英雄們的活躍以及歐爾麥特的壓制，大部分的罪惡還只是處於一個萌芽狀態，我們接下來也會努力抓捕犯人，得到的任何有關消息會在第一時間送過來的。」
****
有關訓練場一事，雄英高中方面的調查和總結暫時告一段落，時間已經不早了，學生們早已提前放學各自回家，剩下的教職員工在開完會後也都收拾好東西後各自道別陸陸續續離開了學校。
在連素準備走的時候，相澤消太冷不防叫住了她。
「相澤老師有事嗎？」即使經歷了那件事，她在相澤消太面前的神態舉止也與平日裡沒有絲毫區別，反倒是略顯局促拘謹的相澤有些不太正常，男人清了清嗓子，這才勉強拿出了平時的態度和她說話：「就、就是忽然想起來……想要問你一件事情……」
連素轉過身，十分耐心地等著這位難得說話磕磕絆絆的同事說完。
「那個……你的身份……」
「尚且還在我的可控範圍之內。」即使只有兩個人她的自稱也不是餘，這無形之中讓相澤消太稍稍松了口氣。
男人撓了撓臉頰，聲音越說越低：「我之前聽我們班的學生說，你先前住的地方已經賣掉了，而且這麼長的時間一直外面，所以忽然回來會不會沒有住的地方？」
連素沉默了一會，很是溫和的說道：「相澤老師，你到底要說什麼？」
相澤消太忽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他才飛快的說道：「不，什麼也沒有，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連素眯了眯眼睛，淡定的沖他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相澤消太目送著連素的背影漸漸消失，這才拿起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啊。
他用力抓了抓腦袋，在回家的路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非常抱歉，但是因為你的能力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對我的學生下手，所以我希望可以近距離盯著你以防萬一，以這個為前提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和我同居……
想對那個人說這種話的自己，一定是瘋了。
獨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的相澤消太，並沒有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
「比起其餘的老師來說，那傢伙可真是很敏銳呢……那男人想盯著你，不過第一反應似乎有些問題就是了。」
率先開口的這人嗓音低沉而柔滑，帶著無法忽略的嘲諷和飽含惡意的殺意。
「冷靜點，斯坦因。」
緊跟著回答他的，卻是連素的聲音。
女人從陰影中走出來，目光望向了已經走遠的相澤消太：「我說過很多次了吧，單純的殺戮無法拯救這個世界，如果你想要見到你所期待的那個正確的世界，可不是隨便殺兩個人就能解決得了的。」
「……是的，連素大人。」
染血的惡徒在她身畔垂下頭顱，乖巧溫順的姿態如同被馴服的羊羔。
「這才是乖孩子。」
她垂眸輕笑，收回瞭望向遠處的目光。
「最近有什麼人找你嗎？」連素向著巷子深處走去。
「倒是的確有那麼一夥傢伙找上了我……目的的話，倒是與我有那麼一點類似，但是還沒有想好是否要去看看。」
走在前面的人驀地傳來一聲很輕的小聲。
「……不過是自詡為惡人的一群小孩子而已，斯坦因如果有興趣，真的就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連素大人？」
「這個社會所衍生出的惡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比如個性被限制，或者看著不順眼的傢伙得到了炫耀的資格，因此而衍生出的惡……不過是因為強大的破壞力而歸屬到了惡的角度裡而已。」
「斯坦因。」女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是的，連素大人。」
連素頭也不回的說道：「如果他們又來找你的話，那就去看看吧。」
「……連素大人？」男人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反正那些小不點能做出來的總歸也就是放出幾個搗亂的傢伙引起騷亂，催化社會惡意和負面影響的老一套。」
連素回頭看著一臉不解的斯坦因，溫聲說道：「讓你去看看沒別的目的，畢竟被這種傢伙盯上的首要目標通常都是英雄本人、或者說具有英雄資質的苗子，沒有人比那種敵人更擅長挑選未來的英雄，敵人渴望混亂，英雄當然也需要敵人襯托自己的存在感。」
斯坦因好像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她想做什麼。
連素轉過身，對著這個人揚起嘴角，聲音壓低，其中潛藏著的某種感情，若有若無的撩動著斯坦因那顆堅韌又脆弱的心臟。
——撩動著名為赤黑血染的青年，病態渴望著英雄的那顆扭曲的心。
「你所渴望的英雄，可是比任何人都需要一塊合適的『磨刀石』——他需要出現，需要被人注意，需要被這個社會所承認，那麼還有什麼比民眾恐懼厭惡的敵人更合適的東西呢？」
「……去吧，血染。」
女人的聲音近乎魔女的蠱惑。
「——去試試看，那塊磨刀石的資質如何；並借用這些人的眼睛，判斷出你所渴望的那位英雄的存在。」
第83章
敵聯盟襲擊事件過後,雄英高中決定，讓所有學生臨時放假一天給他們調整狀態和心情。
不過單純從第二天學生們的反應來看,似乎效果並不是很好。而且緊跟著就是體育祭的到來,一來是為了轉移學生和大眾的注意力,二來也是為了對外樹立雄英高中的危機管理機制有多麼堅不可摧。
作為一年一度的英雄盛會，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學校體育祭,也是學校的學生們借此展現各自能力水準的重要舞臺。
每年的體育會,全國的職業英雄和公司也會聚集於此將目光望向雄英高中的學生們的身上：渴望著成為英雄的學生們借此機會可以得到職業英雄的關注度,並按著各自的能力和個性選擇合適自己的英雄事務所進行社會實踐,這幾乎已經成為了通往職業英雄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當然不止是英雄科，其他科的學生們也同樣無比期待著這一次的機會。
比較典型的就是支援科的學生們,無論多麼簡單的研究和實驗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材料，更不要提他們專門針對的對象就是戰損數額常年居高不下極為誇張的職業英雄們。單靠自己的力量想要進行研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借著體育祭為契機，奪得各個支援公司的注意力。
「而普通科則是可以借此機會重新洗牌,得到進入英雄科的機會……」
當然，按著規矩來辦的話還是要提前申請的，這樣的學生校方也會在考慮各方面問題之後率先考慮是不是要重新編入英雄科。
往年遞交申請書的寥寥無幾甚至有時候乾脆就沒有,不過今年的申請出奇的多啊。
連素敲了敲椅背，反手把手中的報告單罩在了臉上。
「學校每年都說這件事，可每年都沒有幾個進入到英雄科的學生吧？所以這個設定的存在意義是什麼啊。」
一旁的午夜隨口吐槽道：「也不能這麼說啊,前幾年倒的確有那麼幾個資質出眾可以重新編入英雄科的學生,但是他們卻全都選擇了拒絕，說什麼『要和連素老師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希望盡可能的多聽聽連素老師講課』……問他們的時候那些小子基本上都是這種反應，所~以~說~這件事怎麼看都是負責普通科的連素老師的錯！
對的，就是教得太好的連素老師的錯！」
午夜突然就一指頭指向了連素，義憤填膺狀。
「哎呀，來來回回轉了一圈最後原來要怪到我身上嗎。」
連素拿下了臉上的單子，歪著腦袋看向午夜：「而教得太好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麼需要改正的問題，畢竟選擇留在普通科拒絕英雄科也是學生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啊啊的確，說起來你這回也沒教太久吧，請了那麼久的假期呢，只有這段時間才重新回到講臺上不是嗎。」
午夜不滿道：「為什麼學生還是那麼喜歡你啊，不公平啊，超極不公平啊連素老師……我說你該不會用了什麼洗腦術吧。」
「我為什麼要對學生使用那種低級的技巧。」
連素翻了個白眼，不過午夜倒是提醒了自己，這一屆學生裡好像有一個孩子的個性就是類似的東西來著？
她起身翻了翻學生的資料，重新確定了一下。
啊，果然有一個，叫心操人使的那孩子。
平時上下課都蠻聽話乖巧，無論是校內要求和她偶爾提出的額外功課什麼的也有認真完成，但是這孩子太聽話乖巧反而讓她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連素手指點了點下巴，陷入了沉思。
嗯……洗腦果然是一個讓人第一反應就是反派專屬技能的個性呢，毫無疑問，各種所謂的主流影視劇和大部分人慣性思維的鍋，不過這孩子既然考了英雄學校就很說明問題了吧。
「我只是想說好羡慕連素老師的學生啊，我的學生裡有一個就是，個性優秀腦子也好用，但是那個性格簡直讓人咋舌，隨時隨地各種盯著有時候也很想偷偷摸摸把這樣的孩子扔進連素老師的班級裡『□□』一下呢。」
連素頭也不抬：「這件事還請恕我拒絕，我手底下目前搞事情的小傢伙們已經夠多了，實在是沒有時間再去幫你處理這種一聽就是問題學生的孩子。」
「哎呀，討厭呐連素老師……一想到等一下上課還要面對那孩子，我就真的很想把你掛到腰上一起去啊，因為你對學生一定——超好用。」
午夜撇撇嘴，安靜地趴回了桌子上。
這會午夜的反應已經屬於很明顯的胡攪蠻纏了，不過連素在這方面一向好脾氣得很，這些年午夜作為校內少數的女教師早就和她鬧習慣了，偶爾口無遮攔一下雙方也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覺得有問題的是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相澤消太，他耷拉著眼皮，借著眼角餘光時不時掃一眼那邊坐著的午夜，總覺得有一把若隱若現的斷頭刀在她的脖子上出現，消失，出現，消失……
啊，他開始懷念這之前的無憂時光了。相澤消太沉默的想道。
——那段還不知道連素是誰的「無憂時光」。
相澤消太無比滄桑的歎了口氣。
「雖說你現在是普通科那邊的班主任，英雄科這邊你只負責教一科，但是如果有空你最好還是過來去英雄科看看，不是下課和午休時間，是說放學的時候。」
「怎麼了？」連素抬了抬眼皮。
相澤消太含糊道：「嗯……你來了就知道了。」
****
——原本還在說究竟是什麼情況那麼不好解釋，但是這個對於相澤來說也的確不太好解釋啊。
連素站在走廊的入口處，看著幾十名普通科的學生堵在了一年A班的門口探頭探腦，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你們在幹嘛？」
「啊，連素老師！」幾個圍在外面的學生沒能擠進去不得不在最外圈徘徊著，早早的瞧見了普通科的老師過來都有些慌張，按理來講這個時候的老師不應當出現在這裡才是……正是因為猜測老師不會過來，所以他們才過來的。
這回計畫出了紕漏，幾個小孩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慌張無措的表情。
學生之中有他們自己各自成型的小團體，當然也存在著游離在這些群體之外，但是為了所謂的合群不得不在大部分時候純粹只是跟著人群一起行動的學生們，比如說眼前的這幾個，算不上親近老師也無法真正融合到學生之間去，估計這一趟英雄科的「旅行」更多的是一種隨大流一樣的行為。
都不用特意套話，只需要老師往那裡一站他們就全都說出來了。
「報告老師，是心操君帶我們來的，前幾次也是，不過A班的學生性子都很傲，我們就算堵在這裡一般也沒什麼用。」
連素挨個安撫的拍了拍腦袋，本來她還想仗著身高看看裡面的情況，可也不知道如今的小孩兒都是吃什麼長大的，比她高的有一堆，把前面堵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對象是學生，她也沒打算在這裡開英靈的領導力技能，只能挨個戳戳後背捅捅肩膀，然後豎起手指立在唇邊示意這群看到老師第一反應就是驚恐的學生們捂住嘴不要出喊出聲，再沖後面勾勾手，讓他們往後去，給自己讓條路出來。
等到連素悄無聲息地破開人群的阻隔走到了一年A班的班級門口的時候，正好趕上站在最前面的心操人使和裡面的A班學生放狠話。
率先看到連素的自然是和心操人使面對面站著的爆豪勝己，緊跟著便是後面的綠穀出久和其他的學生們。
連素豎起一根手指沖他們噓了一聲，讓他們先不要說話。她抱著手臂，一臉好耐心的站在了心操人使的背後。
比起還能維持淡定陰沉臉的爆豪勝己，站在裡面綠穀出久的表情扭曲了。
……連、連素姐姐你在幹嘛啊啊啊啊啊——！
A班的學生和其餘普通科的學生，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看著毫無所覺繼續把準備好的臺詞說了下去的心操人使：「……這所學校有很多人是因為沒有考上英雄科才分到了普通科和其他科的，而校方也答應我們，會因為這一次的體育祭成績考慮是否要把我們重新編入英雄科……
偵察敵情？倒不如說是宣戰才對，畢竟有進就有出，不要以為你們是英雄科就可以高枕無憂，誰知道你們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被我們掀翻了呢。」
「而且還有一件事。」
心操人使的臉色驀地一肅，望著眼前A班學生的眼神也變得強硬了許多：「——原本只一向負責普通科的連素老師，卻在你們一屆破了例，而且只負責了A班的課程……有關這一點，也是我們過來宣戰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爆豪勝己沒說話，可惜他那一臉這種事簡直理所當然的表情原本就已經很容易讓人生氣了。
心操緩緩握緊了拳頭。
「那位老師究竟是為什麼會對你們另眼相待，這其中的理由我想要看一看。」少年抬起頭，語氣愈發嚴肅：「然後——把你們取而代之。」
爆豪勝己依然沒說一句話，他只是看向了連素。
而連素也的確做出了反應，她毫無預兆地一抬手，拍上了心操人使的肩膀：「——哦，這可真是相當漂亮的戰前宣言呢心操君。」
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前面腰杆挺得筆直的心操人使瞬間就懵了，順著肩膀上的力道整個人一下子軟了下去，還是連素速度極快的一拎後領把人給拎起來了，這才避免了他一下子跌坐在地的囧相。
「……連、連連連素老師！」可憐的孩子，直接嚇結巴了。
「嗯，是我是我~剛才說得真的非常不錯哦心操君。」
連素站在那裡，笑眯眯地點著頭，她身畔圍著的是一群一臉同情卻每一個人過來提醒的同學們，意味深長的補上了後半句話：「……就是有關我的那裡稍稍讓人有些不好意思呢。」
少年白皙的臉皮一下子就紅了個透頂。
連素單手拎著心操人使，上下提了提這一臉懵逼的小孩，大致估計了手裡提著的重量，然後嘖了一下。
「但是心操君的這個身體素質嘛……」
太過依賴於語言就可以發動的個性和對於自身的無意識厭惡，理論課成績非常漂亮，可個性問題卻導致了這孩子自小到大都是個消極冷漠的性子，連帶著身體素質也就是比普通人優秀那麼一點而已。
不說別的，要想對抗A班這種重點集中實戰物理性戰力的學生，他這個個性很容易討好，也很容易在發動之前就先讓人一拳揍翻。
「……還是先鍛煉出來一點肌肉比較合適。」連素盡可能委婉的說，而被尊敬的老師單手拎著的心操人使好不容易才重新雙腳落地，這會他的腦袋頂已經快羞恥到冒煙了。
……太、太丟臉了QAQ！——心操人使。
打破了普通科那邊師生和睦氣氛的，是爆豪勝己。
他的眼睛沒有任何的閃躲，坦坦蕩蕩毫不遮掩，少年紅眸之中那點坦蕩的野心和從未動搖過的自信，像是一把烈火直接燒進了連素的眼睛裡。
「要不要和我做個約定？」他抬抬下巴，樣子很是挑釁。
「——接下來的我會贏，不允許任何質疑、讓所有人都啞口無言沒有任何反駁理由的絕對勝利。」
連素瞧著少年那信誓旦旦自信滿滿的張狂樣子，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看這樣子你是想和我討要什麼東西了啊……說吧，想要什麼。」
「……金色的玫瑰花。」
一個非常不符合爆豪勝己風格的名詞在他嘴裡出現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等她反應過來之後，嘴角的弧度微微有些拉平。
「——只屬於法國孕育誕生出的那種金色玫瑰，我就要那個。」
在場的所有學生們都是一頭霧水。
知識面最廣的八百萬和旁邊的同學解釋了一下，黃金玫瑰的確存在，也是種法國的獨特品種，法國培育出了這一特殊品種的玫瑰目的主要是用來紀念歷史上的珊戴拉一世，但這花雖說嬌貴難養價格昂貴卻也沒到特別奢侈的地步，普通人家想買也是很輕鬆的就能買得起的……如果是其他什麼人提這個要求倒也能理解。
主要是這個要求總覺得對於爆豪勝己來說，稍微有些奇怪？
可就這麼一個旁人眼中「很奇怪但是還不算特別奢侈的要求」，卻讓連素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要的代價還真是『昂貴』啊。」她的聲音裡少了幾分笑意。
「可我就要這個。」
爆豪勝己忽然咧開嘴角，露出一個專屬於他本人的狂氣的笑。
「——何況就算你不給，將來我也會自己拿。」
第84章
「雄英,體育祭……連素……連素。」
死柄木弔用兩根手指捏著一張照片，他手肘旁邊還有一摞,全都是不同時期不同角度的連素偷拍照片。
適逢深夜,比起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喧鬧生活,在街頭角落裡的一家小酒吧裡的氣氛便顯得有些過分安靜陰沉了。
原本預計招攬的英雄殺手斯坦因來了又走，那傢伙和這邊理念不合,鬧了一頓後達成了初步協定,然後便走了。
死柄木弔要的只是混亂,是毀滅,是這個將歐爾麥特捧上神壇的社會和歐爾麥特一起毀滅崩壞的結局；而斯坦因想要的卻是一個真正的社會，真正的英雄,肅清虛偽的英雄，清洗暴亂的罪犯——若非雙方僅目前的目標來看還算是契合，估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局也不是不可能。
【破壞如今的社會】——這是雙方都追求的結果。
但即使說到了這個地步，死柄木弔的肩頭還是被斯坦因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刀傷。
「……但是,你們目前的目標我還是有些興趣的。」
當時的英雄殺手站在門口，眼中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眼神。
「為了眼下的共同目標，聯手也不是不可以的,小子。」
死柄木弔之前被斯坦因突然襲擊撲倒在了地上，他爬了起來，死氣沉沉的反駁道：「別胡扯了,滾回去,去死，我不是你最討厭的那種人嗎,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斯坦因扯起了嘴角。
這種情況，某位元大人也對他說過了……
而為了那個更偉大的目標，他不會輕易離開。
這些針對的並非某私欲而是更加廣大的目標的罪犯，他們的眼睛在判斷英雄的時候是非常精准的。
純粹為了謀生而掛上了英雄名字的傢伙一般不會被他們視作無論如何也要除之後快的眼中釘，那種人根本入不得眼，是隨手就可以忽略掉的龍套和踏腳石；而數量龐大的無數部下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普通棋子而已。
那些對於斯坦因來說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像死柄木弔這樣的人，反而能輕易觀察到絕大多數人看不到的地方。
聰明的頭腦，單純的目的，無法預測的行動方向，以及孩童一般純粹過頭的毀滅欲望，如果是敵聯盟的這小子，說不定真的能找到他渴求的英雄的苗子。
「人類是有極限的，和平的象徵也不例外……歐爾麥特從神壇隕落退出英雄的行列是遲早的事情，別這麼看著我，我只是在說明事實而已——但是我要說的是你還年輕，血染。
所以與其花費大量的時光追逐有過耀眼巔峰的英雄，為什麼不試著去尋找新的英雄，然後站在這個人的身邊看著你所期待的社會真正成型的一天呢？」
究竟是要選擇看著耀眼的光從頭頂落下，然後感受著昔日光源漸漸熄滅的孤獨與悲傷；還是選擇守護一點火種，看著它漸漸變成燎原之勢，最後燒毀了一整片早已死寂枯萎的草原呢。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斯坦因當然選擇後者。
為了最終的理想，稍稍遷就一點原本無法忍耐的東西也是有必要的。
——他需要這些人的眼睛替他判斷其他人的價值。
敵聯盟最想殺死的那個人，有很高的可能性就是他想要找的「可以接過歐爾麥特的位置，成為新的象徵的英雄」。
斯坦因曾經以為這個人可能是之前敵聯盟入侵雄英時認識的小孩，或者是某個一直默默無名的年輕老師……當然，也可能是一直埋藏在這個社會扭曲認知的表面下，始終都未曾綻放出真正光芒的某個人。
而死柄木弔遞交給他的回答是——
斯坦因伸手接過死柄木遞來的那張照片，沉默良久後他才抬起了頭。
……那是連素。
「把這個女人的腿打斷帶回來……不，把她帶回來，完好無缺，一根頭髮也不許掉。」
死柄木弔斷手之下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極為扭曲的笑容。
「按著這個社會的判斷來看，好像是個無個性就代表了這個人是個廢物一樣，真可惜……這裡所有人全都錯了，那女人擁有可以淩駕於一切個性之上的珍貴價值。」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得到她。」
「能做到吧，斯坦因？」死柄木輕飄飄的問道：「不過是個無個性的老師而已，而且聽說她那個具有聖人個性的妹妹失蹤了，身邊最大的威脅已經消失了，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決定了。」
斯坦因沒有說拒絕或者是同意，他只是深吸一口氣，很小心的收起了那張照片。
「等到我所期待的目的達成之後，我會親手幹掉你。」
「嘖，到頭來還是要殺我啊。黑霧，這傢伙簡直就是個神經病，我才不要和他聯手。」
「請不要在這種事情上小孩子氣，英雄殺手斯坦因如果可以加入我們，那麼可以讓我們的戰力大規模的提升，這是必要的手段。」年長的黑霧明顯要沉穩許多，他看向斯坦因，沖他點了點頭：「那麼如果沒有意見的話，我們雙方的協議就算是成立了。」
「既然都說完了，那就送我回保須。」
……他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呢。
斯坦因垂下腦袋，掩飾著自己眼中的瘋狂的殺意。
……在遇到那位大人之前，他的肅清工作始終都是維持在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之下，但是在那位大人的指導下，他已經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是什麼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讓斯坦因恐懼著，排斥著，哪怕只是想一想那種可能性都會覺得惶恐不安整個人幾乎都快要崩潰窒息，恨不得用盡生命去阻止那種情況的出現。
有一個念頭始終像是惡魔低語的詛咒一樣，隨著在這邊的時間漸漸流逝，徘徊在他的心頭的那個聲音也開始漸漸變大，讓他愈發焦躁起來。
——絕對、絕對不可以讓那位大人失望。
****
英雄殺手斯坦因被黑霧傳送走了之後，只留下了滿地打鬥過後的狼藉和死柄木肩頭的刀傷。
青年撓了撓脖子走回了吧台旁邊，肩頭的刀傷還未包紮，血跡一點點在他的衣服上暈開，順著手肘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剛剛才擦乾淨的檯子上。死柄木捏著手指挪開了那一摞照片，使其不會被血浸到。
黑霧站在吧台後面，他一邊包紮著自己手臂上斯坦因留下的傷口的同時一邊看著死柄木手邊放著的那一摞照片，然後忍不住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死柄木弔這種猶如變態偷窺狂一樣的行為，真的沒關係嗎？
「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死柄木弔。」
「喂，黑霧，你說斯坦因真的會去把連素帶回來給我嗎？」
黑霧沉思片刻，回答道：「我想英雄殺手應該沒必要在這方面和我們放鴿子，畢竟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連素小姐只是無個性的普通人而已——除去被警方逮捕歸案的那些小混混，知曉她那種可怕力量的只有我們和雄英高中的在場人員。再加上雄英方面至今為止對於入侵事件的解釋只是含糊其辭，對外解釋只是說是歐爾麥特做的，社會上對於她的評價還是之前的態度，那麼英雄殺手應該還不知道那個人的真正實力。」
「哎呀，你完全沒注意到嗎黑霧。」
「不……那個，手臂傷口很痛動不了，還要注意防止他會不會再次突然攻擊，所以一時間沒有注意到太多的細節……」
死柄木弔露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微笑。
「那個斯坦因接過我照片的時候可是相當的小心翼翼啊……真奇怪啊，一個好像永遠都只是兩點一線，除了學校工作以外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社會活動的老師，是怎麼讓這麼一個凶名在外的英雄殺手露出恭恭敬敬的態度的。」
「你是說——？」
「他們兩個說不定認識呢……唔，大膽猜測一下兩個人非常熟也說不定。」死柄木的指尖按著相片的一角，讓它在桌子上轉起來圈。
「真有趣啊，真有趣啊黑霧……」
死柄木陰陰的笑了起來。
「雄英高中的老師居然認識英雄殺手斯坦因，而且說不定那女人還是他上級的存在，無論他們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英雄的老師卻縱容著英雄殺手在犯罪……這不是很有趣嗎。」
死柄木弔的聲音忽然染上了一種病態的興奮，他坐直了身體，一把攤開了桌上摞在一起的那一疊照片。
照片紛紛揚揚的灑落了一地，青年收攏五指，掌心那張照片便在瞬間變成了一抹齏粉。
「如果說出去的話，一定很有意思吧。」
「不會有人相信的，死柄木弔。」黑霧沉聲道。「就算不提其他的事情，連素作為老師的資質也是極高的，她的學生們全都極為尊重這位老師，最早一批教導的學生如今已經是社會上地位崇高非富即貴的人士，貿貿然傳出這種流言對我們非常不利。」
「總會有辦法的，黑霧。」
青年低低的笑了起來：「那女人不是老師嗎，不是英雄的孕育者嗎，不是不惜暴露也要保護學生嗎？」
「——太拐彎抹角了，不如直接徹底鬧起來嘛。」他低聲咕噥著。
雄英那一次的騷亂如果算是連素在暗中操控，如果說那種程度的騷亂她依然能輕鬆控制甚至完全不會暴露自己的話，那麼更加誇張一點的程度呢。
「黑霧，老師那邊目前有多少腦無可以給我使用？」
「先前那種可以直接對上歐爾麥特的真正完成品只有一個，如果要說可以使用的話……算上實驗過程中的失敗品殘次品和最近正在製作的，大概有十幾隻左右吧。」
「我全都要。」
死柄木直接道。
趁著英雄殺手「工作」時候，他這邊如果直接放出足以一整個城市的毀滅力量她又要怎麼辦呢，倒要看看那個女人這一次要如何掩藏自己的實力。
面對一個城市的毀滅結局，他就不信那女人真的會完完全全袖手旁觀完全不會動手。
……只要露出一點苗頭就夠，只要露出一點馬腳，他就要把那個人從這個社會裡扔出去。
黑霧並不太贊同死柄木的這一做法，但是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腦無的數量雖然很多，但是我們也不能忽略職業英雄的存在，如果真的是如同你所說的那樣，我們甚至需要把英雄殺手斯坦因算進對方的戰鬥力之中，說不定在目的完成之前，我們手中的腦無就先一步耗盡了。」
「我又不是要殺她，我只是要逼那個女人出手，最好徹底一點……欺騙了所有人的女人，縱容著殺手的女人……啊，如果那個女人能因此落到我的手裡就最好了。」
死柄木撓著脖子，走到了那台聯絡器的旁邊。
「啊，對了……還有另外一個『幫手』可以拿來用呢。」
「老師之前不是說前些日子到手了什麼一個『聖人』的個性來著？」
黑霧點點頭：「的確……聽說是從一個重傷瀕死的少女身上吸收的個性，但是那個個性似乎有些奇怪的問題……至今也沒有徹底融合成功——死柄木，你想要哪個嗎。」
「我要那種無聊的個性做什麼，跑出去然後讓所有人都愛我嗎？別開玩笑了，想想都覺得噁心，簡直無聊死了。」
死柄木反駁的毫不留情：「我要的是那個女孩的照片，或者是直接把腦袋割下來給我也行——按著資料來說，那小丫頭說不定就是連素失蹤的妹妹殺生院祈荒，聖人這種稀有至極的個性可不是什麼人都有的。」
「那我聯繫一下那邊。」
黑霧撥通了那邊的號碼，果不其然又是一陣忙音。
死柄木嘖了一聲。
「沒辦法了，如果老師那邊還忙著的話，看起來只能琢磨其他法子了。」
****
與此同時，某個陰暗漆黑的房間內，原本連著某個人的座椅此刻空空如也，而角落裡卻發出了生物啃食吞咽血肉一樣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不夠……
遠遠不夠……
魔力……生命力……血和肉，全都不夠……
連臉也沒有的人形怪物趴伏在已經啃食得只剩一具骨架的屍體旁邊，隱約還能瞧見染著血跡的衣物和散落的黑色長髮，而那所謂的臉上滿滿都是新鮮的血痕。
……需要魔力更加強大的東西，需要可以填滿這個空洞「容器」的東西。
人影抬起頭，最後一塊「魔力塊」被他吞了進去，這才稍稍找回了一點丟失已久的神智。
他蹣跚著走到了聯絡器的旁邊，摁下了那個亮了許久的按鈕。
下一刻，屬於男人沉穩平靜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出現了。
溫和的，慈祥的，於此對比的，是這個「人」的背後，在陰影之中不停翻滾蠕動著的魔神柱。
那些扭曲綿軟的柱體將屍骸和旁邊的血咕嚕咕嚕的吞得乾乾淨淨，這個男人仿佛沒有注意到那一點殘渣也沒有剩下的角落，若無其事的對著聯絡器對面的人說道。
「找我有事嗎，死柄木弔？」
第85章
「——我要特訓！」
這天的雄英高中的放學後,爆豪勝己突然就站在了大路中間攔住了連素的腳步，也沒有任何緩衝或者是客套話開場,劈頭蓋臉扔過來的就是這句話。
體育祭即將到來,這小子剛剛才大言不慚地在一群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吃瓜群眾面前放話說要獲得體育祭的第一名,然後得到法蘭西的黃金玫瑰。
慶倖吉爾伽美什早早被她送回英靈座吧小子，不然你這句話足以讓你沐浴個百八十回王之財寶的光輝。
不過他會主動要求特訓倒是意料之外。
連素清楚這小子的斤兩,數一數二算得上,叫這小子少年天才天賦異稟也沒毛病,但放在雄英這種彙集了全國各地精英中的精英的學校,要讓爆豪勝己徹底力壓全場獲得他期待的那種絕對勝利卻還是有些吃力的。
而且爆豪勝己的身上同樣也存在著這個天才們特有的那種目中無人的傲慢，從原本的學校到了雄英,不知道有多少原本的天才被迫淪落到了「普通人」一樣的待遇。所以最怕的不是爆豪勝己能力不夠，而是無法認識到自己與過去的落差。
年輕氣盛的小禦主這會還能冷靜下來並產生出來危機意識是好事，但前提是不要連續把鍋甩到她的身上來。
連素歎口氣：「無論怎麼看我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單獨給你特訓吧？……話說之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還沒和你算帳呢。」
爆豪勝己卻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望著她：「那就是說你答應了？」
「完全沒有,你想太多了。」連素繞過他往前走，而爆豪轉身小跑跟上她的腳步，臉上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是得寸進尺的得意洋洋。「但是你也沒拒絕不是嗎？」
「那種情況無論怎麼看都不適合拒絕吧？與其讓你又搞出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先安撫你這躁動的小不點。」
最初爆豪勝己說的黃金玫瑰的稱呼最後還能用花給他偷換概念,可如果直接拒絕也不知道這小子又會給她折騰出什麼么蛾子。
爆豪勝己：「啊對了，我不是要花，你知道我的意思。」
連素：「……你真的好煩啊。」
這會兩人已經走出學校了,連素空出一隻手拍了拍爆豪勝己的腦袋,也不知道這小子這幾年吃什麼長大的，身高都快竄到和她持平的位置了。
「還有,我不是小不點。」爆豪勝己和她強調道。
連素掃他一眼：「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這個靈基的附加年齡嗎。」
爆豪勝己眉頭一挑，似乎是有些不滿，但又礙於什麼阻止著他，沒有讓他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連素抬手揉了揉那顆手感極佳的腦袋，「你在我眼裡就是個小不點。」
爆豪皺皺眉，雖然表情仍是有些不悅，可他也沒再多說什麼。
「行了，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要特訓嗎，怎麼忽然有了這麼個想法？」連素轉移了話題的同時也挪開了眼神，路邊蛋糕店的櫥窗裡擺出來了幾種新品的蛋糕，連素在櫥窗停下了腳步，盯著幾種蛋糕挪不開眼。
爆豪勝己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微微皺了皺眉：「你喜歡吃這個？」
「不討厭就是了，代替魔力的東西有很多種，食物也是其中一種。」連素聳聳肩，認真思考究竟要買哪一種蛋糕比較合適。
「順帶一提為了方便我買了一處新的住所，搬離了原來的地方，你去出久那裡大概找不到我了，你不是要特訓？和你母親說一聲，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直接帶你去，訓練就從今天開始吧。」
搬離綠穀家附近最大的原因莫過於這十年間對綠穀出久潛移默化的影響，想著為那孩子調整身體素質人工植入魔術回路的自己也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若是旁人，獸階的影響尚且不會那麼特別，但是綠穀出久卻成了一個隱形的受害者。
先前訓練場襲擊事件之後，為了隱瞞身份她對每個學生都使用了魔術準備修改記憶，綠穀出久雖然隱隱察覺到了她的身份但也不例外，同樣是被了修改部分記憶的其中一員——而且輪到那孩子的時候連素順手給綠穀做了個小小的檢查，當時還有些小驚訝。
總結一下的話就是：原本純粹熱血的乾淨少年在不知不覺間被獸階稍微影響到了一點點，好在本性相當不壞，至多不過是引出了一點這麼多年被霸淩時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不甘與怒意，魔神柱那東西說到底還是人類惡蓋提亞的分支和組成部分，間接接觸了這麼多年也只產生出了這種程度小陰影，綠谷這孩子的素質已經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
連素做的第一個補救措施，就是把那個浸透了人類惡意的房子大規模清理過後轉手賣掉了，不過好歹是三個人類惡級別的傢伙在那裡住了十年，多多少少還是會留一些後遺症的，比如說如果搬進去的不是什麼好人，很容易變成什麼凶宅吧……
連素思維跳的快，剛才還在考慮蛋糕問題，現在又開始想如何讓綠穀搬家了。
於是旁人看過來便是一個驚豔的大美人站在蛋糕店的櫥窗前久久沒有離開，無形之中竟也起到了看板娘招攬客人的能力，陸陸續續有人為了欣賞美人在蛋糕店附近駐足徘徊，卻又礙於面子不得不進去買一點東西。於是站在那兒等著連素挑好東西的老店長笑容便愈發慈愛起來了。
……也讓爆豪勝己剛剛因為連素說她搬家後微微鬆開了一點的眉頭又絞到一起去了。
爆豪在一邊戳了戳連素的胳膊，不大高興的開口了：「別在這呆著了，你要買哪個。」
「嗯？」連素指了幾個造型精巧的小蛋糕，不過還沒等她看著老闆裝好她要的那幾樣，那邊的爆豪勝己就已經把錢包拿出來，很是自然的替她付了錢。
連素掏錢的動作一頓，默默接過了老闆遞來的袋子，走開了好遠的距離後，她都沒找到該說什麼比較合適。
……據她所知這孩子可不是什麼會為了媽媽提包拎東西的好孩子，所以說爆豪幫女性掏錢付帳的動作這麼熟練，難道是趁她不在的時候有了女朋友嗎？
老師好心酸呢，爆豪君，在不知道的地方成長了好多啊。
連素撇撇嘴，一低頭便是爆豪勝己放在自己面前的手。
「做什麼呀。」
「包啊，」爆豪勝己的聲音又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女孩子不總是嚷嚷著讓其他男生幫忙拎包嗎？」
連素抬手掩唇，故作吃驚的呀了一聲：「我這種『老古董』居然也能被稱作女孩子嘛，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少年面紅耳赤，一臉氣急敗壞：「囉嗦啊，你不給我我就不幫你拎了啊！」
女人輕笑一聲卻沒有把包裹放在，只是啪的一巴掌，她的手拍上了面前攤開的那只少年的手掌。
「還真是熟練地動作呢，爆豪君。」
「還行吧。」爆豪勝己挪開了臉：「我媽那邊不需要特別說了，我和她提過說你回來了她就巴不得摁著我的腦袋去找你，所以今晚留在你那裡不回去也沒關係。」
連素用力握了握那只手便從從容容地收回了手，徒留下一個爆豪勝己死死瞪著自己的手掌半天說不出話。
爆豪勝己的手溫熱乾燥，指腹和掌心都生著薄薄的繭子，校服襯衫挽到了袖口露出線條勻稱肌肉緊實的手臂肌肉，並不是那種精瘦的類型也不是健身房蛋□□的產物，完完全全就是靠著驚人的毅力一點點鍛煉出來的肌肉。
沒有人會質疑這個年紀輕輕的高中生身上蘊藏著的強大爆發力。
不僅僅是個性的優越性，爆豪勝己自身所擁有的格鬥技巧和身體素質也是極為出色的——那種極富爆發力的個性如果長時間使用無異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但是個性的特殊性卻又使得這一個性意外的適合長時間的戰鬥。
爆炸產生的速度會因為掌溫提高而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威力，但是如果沒有合適的身體支撐，反而會先損傷到自身的骨骼關節和肌肉。
針對這一點，連素當初為爆豪勝己制定的訓練計畫除了體能鍛煉也有超強度的體能訓練和一部分的格鬥技巧，足以使他在大部分的學生之間成為只能仰望的佼佼者了。
但是很明顯，對於雄英和爆豪勝己自己的極高自尊心來說，這種程度的優秀還不足以滿足他。
學校的教育並不會因為他是爆豪勝己就單獨特別對待，這裡有才能有本事的學生太多了，所以即使爆豪勝己想要奪得勝利的欲望強烈地可怕，他能做的也只是自己在其他時間內加倍努力。
——但是連素會繼續幫他。
沒有任何理由，爆豪勝己就是異常自信的確認這一點。
拎著一袋子蛋糕的連素又跑到旁邊買了個鯛魚燒叼在了嘴上，手上的袋子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爆豪勝己接過去了。
「訓練也不是不行。」連素咬著鯛魚燒說道，「不過要考慮到你體育祭的針對對象全都是學生，小孩子的遊戲就應該用小孩子的態度來對待。」
爆豪勝己一臉茫然。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兩人終於來到了連素如今的住處，爆豪勝己看著佇立于森林之中的古堡，陷入了沉默。
「……你住這兒？」
「嗯？不用擔心，我只是試試皇帝特權自帶的黃金律能做到什麼地步，結果一不小心有點玩過頭了。」連素撓撓臉，看起來竟然還一臉的理所當然。
爆豪勝己表情麻木，跟著連素走入了城堡。
連素說是去做點準備，暫時離開一會。
被領進大廳喝茶，一看就價格不菲的實木桌上放著的那一袋路邊蛋糕店的平價蛋糕。
坐在城堡之中的爆豪勝己抬頭掃視了一圈周圍奢華無比的傢俱擺設，再次沉默了：「……」從未直觀的理解這個人是女王的事實。
……好吧，他還是有點在意她那句「小孩子的遊戲就應該用小孩子的態度來對待。」
——二十分鐘後，連素給了他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穿著襯衫長褲的少女噠噠噠的從樓梯上跑下來，長髮如雪，眉眼如畫。
……這人，縮小了。
……那麼大的一個人！就這麼縮小了啊！！！
爆豪勝己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連素。
——外貌約莫不過十五六歲的小號連素正大大方方的站在他的面前。
她張開五指，在呆滯的爆豪勝己眼睛前面晃了晃，撇撇嘴。
「別這麼看著我，只是把靈基顯現出的外貌年紀返還到了和你差不多同齡的狀態，記憶什麼的沒有變化那，用先前那個靈基給你特訓太欺負人啦，所以從吉爾伽美什那傢伙的寶庫裡面找了一瓶返老還童藥，喝的時候稍微調整了一下效果，諾，就這樣了。」
但是下一秒，她又看著爆豪勝己比如今的自己高出半個頭的身高，微微皺起眉。
「我是不是應該把靈基的年齡挑的高一點比較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1
第86章
距離體育祭開幕原本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而口口聲聲說自己修改了靈基從成年改成幼化狀態，靈基強度也跟著的連素,就飽受摧殘的爆豪勝己來看,她的實力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該吊打的時候,還是要吊打的。
罪魁禍首最近可能是幼化狀態玩上癮了，如果說最初的時候還能維持著最初成熟穩重的風格,這兩天她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套雄英高中的女生校服來回晃悠。按理來說女孩子短短的校服裙並不適合打鬥,所以爆豪勝己最初還天真地覺得對方會因為衣服的關係稍稍克制一點下手的力度。
……但是完全沒有,對於裙子太短的問題,連素的應對策略很是簡單粗暴：「動作快到勝己看不出來就可以了。」
爆豪勝己：「這種根本就算不上是給我的訓練啊！！！」
不要說回擊了，爆豪勝己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對方運動的速度和方向,連素的攻擊方向如風如水飄忽不定無孔不入；當他以為對方會攻擊自己的防守薄弱處，她又用數倍以上的速度和力度攻擊了他自以為最強的防守的地方，而當爆豪開始以為這人習慣了和自己硬碰硬，她又冷不丁地從自己的死角攻過來把自己一腳踹出去了。
但見過對方英靈狀態下的戰鬥,和自己訓練的半個月她對爆豪勝己放水的程度可以說是水壩洩洪，每每當爆豪勝己剛剛覺得自己能勉強跟上她的速度看清她的動作，這人便又會在下一輪提高自己的速度,再來一遍單方面全方位的吊打。
……老實說，如果這攻擊對象不是已經暴露了英靈身份的連素，被打的不是心情張揚桀驁固執的可怕的爆豪勝己,這種程度的訓練是很容易把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人那脆弱的自尊心打擊得一點都不剩的。
若不是因為這個人是連素……
爆豪的母親爆豪光己每日看著他兒子連家也不回就直接沖向了原家庭教師的住處,忍不住撇了撇嘴。
眼看著體育祭的日子漸漸逼近，爆豪勝己把每天絕大多數的經歷扔在連素的訓練場這裡,可他依然沒有看見這個人的極限，哪怕只是一點隱約的錯覺也沒有。
喪氣和憤怒什麼的倒是沒有，自尊心被打擊也不至於。
英靈嘛。
按著他能理解到的一部分，所謂的英靈就是人類之中的豪傑，古老傳說中的真正英雄，因為生前的豐功偉績或者經由後世傳頌擴大知名度，成為了人們新的信仰和傳說，最後在遙遠的座上成為了永恆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生前記錄完全沒有實戰經歷，死後成為英靈也會因為知名度和傳說加持獲得生前沒有的強大戰力這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也還沒至於到和一個六百多年前的人置氣的幼稚程度，畢竟爆豪勝己這個小孩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和眼光閱歷，讓他這輩子目前為止最大的理想莫過於接過歐爾麥特第一英雄的寶座，登上高額納稅者的榜單……這種程度罷了。
這個時代的英雄因為個性社會的影響，開始無限的量化，職業化，「英雄」成為了職業的名字，人們不再刻意追求英雄的崇高與聖潔，不再清高、孤傲，遙遠的不可觸及，爆豪勝己接受這樣的教育和氛圍並也讓自己成為了其中一員，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隨意將歷史上的英雄也當做這個社會誕生出的英雄的同類。
說到底，歷史這種東西本身就存在著後世幻想美化的加成，爆豪勝己也不例外。
歷史的重現啊……那個人於他眼中，如光，如夢，只能遙望，不可追逐。
未曾因為對方的傲慢和不可觸及的強大而生出孩子一樣幼稚的憤怒，這大概就是爆豪勝己無意識所能給出的最大容忍了吧，至於更深刻的那一部分，少年尚未察覺，而連素也不會去刻意點破。
後輩就是後輩，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這兩人誰都沒有說開，卻都不約而同的維持著這最後一點的默契。
被單方面毆打了半個月的爆豪勝己氣喘吁吁的趴在訓練場的地上，渾身肌肉酸痛體力早已透支，這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力氣又全被他吼成了一句話：「……結果你這傢伙完全沒有變弱啊！」
把爆豪折騰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叼著棒棒糖坐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手中拎著一根長長的柳條權當之前訓練時使用的武器。
她用的力量也不重，甩在身上能留下的印子過了一會就會散掉，純粹是為了提醒爆豪勝己在戰鬥過程中如何學會在減少身體損傷的同時加大攻擊的爆發力和殺傷力，但是就這麼貓捉老鼠似的溜上幾個小時，就算是爆豪勝己這樣的身體素質也扛不住，只剩下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力氣。
連素穿著雄英高中的女生校服，比起成年時的沉穩成熟的從容風韻，這個姿態下的白髮少女還沒來得及生出成年後窈窕玲瓏的身段，手足修長纖細，像是風中搖曳的纖細花枝，又像是猶如初春晨霧間輕盈躍動的幼鹿；此刻的連素臉上總是掛著一種純粹的興奮和好奇，好像比起爆豪勝己，她才是那個對此刻的自己更加陌生的那一個。
那種歡喜太單純了，單純地仿佛這個古老國家的女王好像真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女一樣，連帶著那頭銀髮都像是一道柔軟清澈的月光，不再那麼蒼白得惹眼。
面對爆豪勝己這一刻對自己的控訴，連素只是從那塊石頭上跳下來走到爆豪身邊重新蹲下來，一邊伸出手指戳著他的臉頰，一邊把嘴裡叼著的棒棒糖咬得喀拉喀拉響：「要我扶你起來嗎？」
「不要。」爆豪勝己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他終於喘勻了氣，就維持著那個躺在地上的動作歪著腦袋看向連素。「你變成小孩子這麼開心嗎？」
「哎呀，因為我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啦？」
面對爆豪勝己的疑問，連素卻撲哧一聲，笑得眉眼彎彎。
她索性也跟著在他旁邊抱著膝蓋坐下來，下巴抵在了曲起的膝蓋上，陷入了沉思之中：「……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沒有當一個孩子的權利的，等到我擁有了那樣的底氣之後，我卻再也沒辦法回憶起當時還是一個小孩子時候的心情了。」
她說的是自己的輪回，無數次的輪回磨滅了最初童年的回憶和那顆孩子的心……而且絕大多數的時候，她也並沒有可以撒嬌任性的權利和時間。
爆豪勝己在旁邊聽著，卻不由自主的帶入了珊戴拉一世的人生。
「喂。」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單音，目光望著訓練場的天花板。
「你能想起來的小時候，是什麼感覺？」
連素搖頭：「想不起來了。」
騙子。
爆豪勝己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詞。
「那種事情真的會想不起來嗎？」爆豪勝己撇著嘴問道：「對你來說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吧？」
「不，也是過了好幾百年呢……各種意義上的。」連素笑著說。爆豪勝己只是翻了個白眼，翻過身去準備直接在這裡睡一覺。
連素站起來拍了拍裙擺，拿過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毯子披在爆豪的身上，拍了拍他的腦袋：「今天就先這樣吧，明天回去在家裡休息一天，後天體育祭就開始啦。」
****
——其實連素沒有騙人。
她在那之後經歷過的數次輪回積累起來的時間，讓她能回憶起的那一部分屬於珊戴拉的人生，也只剩下了幾個殘存的片段而已。
她是很理解「死」這個概念的。
……已經死去的人，就真的是已經死去了，珊戴拉已經死去，她也不會繼續執著於延續這一次的人生。
但是爆豪不行。
爆豪勝己年紀還小，對於死亡這種事情的瞭解僅限於各種影視劇裡的畫面和讓人心生煩躁的大段臺詞，對於這種劇情他是不耐煩的，不理解的，也無法明白為什麼戲中的人物居然真的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從此一蹶不振陷入混沌之中。
這個年紀的少年，對於死亡與傷痛還保持著一種過分天真純淨的美好幻想，那是英雄的勳章，是英雄所能獲得的至高無上的榮耀，見慣了對於英雄各種誇張的讚譽和頌歌，少年對於死亡有種錯誤的理解。
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隨時隨地都有人在離開，隨時隨地都有人死去，但是放在絕大多數旁觀者的眼中也不過就只是螢幕上的幾行臺詞，感歎之後，他們的人生並沒有任何的影響。
爆豪勝己至今也沒有真正明白「英靈是死去的人」這個概念，他們能夠站在這裡是奇跡的再現，卻絕對不是人生的重啟。
更不要提，此刻站在爆豪勝己面前的這個人，是活生生的，他對於死這個概念的理解，目前僅限於螢幕上對於珊戴拉介紹時那一行短短的數字。
而且——
死了又怎麼了，她不是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嗎？
爆豪勝己對於「死」這個詞彙的錯誤理解，在連素出現之後，引向了某一個新的頂峰，更是被賦予了一層神話般奇妙而絢麗的光彩。
她的存在，無異於毀掉了爆豪勝己對於死亡的概念。
在童年的那個公園相遇的那一天開始，在爆豪勝己選擇讓這個人融入自己的人生開始，他從未思考過這個人是否也會離開的問題——不，應當說他考慮過這個人年華老去垂垂老矣的時候，但是當他知道這個人是距離自己數百年之久的法蘭西女王之後，連這最後一層顧慮他也自顧自的毀去了。
——就算離開了，也是可以重新召喚的吧。
少年無所謂的想著，轉而開始等待著後天的雄英體育祭的開場。
第87章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便到了體育祭的當天。
不僅僅是熱血沸騰準備趁此機會一展才華的雄英高中的學生們，原本寬闊的大路也被各種攤販叫賣佔據了。
「——這裡有好吃的烤腸哦！」
「——蘋果糖！巧克力香蕉,有人想來一份嗎？」
「——可麗餅哦,超——漂亮美味的可麗餅——」
「歐爾麥特的面具！雄英高中的其他老師也有哦！啊,這位同學要不要來一個！」
被攤主隨手攔下來的女生穿著雄英高中的校服，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柔順的披散在背後,身材纖細眉眼如畫,轉過頭的時候她嘴裡還叼著一枚剛剛出爐的章魚燒。
這美貌驚人的少女彬彬有禮的回答說：「不了,謝謝。」
而趁著攤主因為少女容貌發愣的功夫,少女早已不知何時離開了攤子旁邊，等到攤主好不容易回神想著不買也行送她一個也可以的時候,她已經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人群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少女自然就是連素。
她往年這個時候基本上都是陪著校長在後臺一起忙得腳不沾地，難得這回因為歐爾麥特的加入節省了不少人力，校長以此為藉口把她從原本的忙碌中踢了出去也算是間接給她放假,連素因此得了空，這才大大方方的維持著少女的模樣在這裡晃來晃去。
「但是果然……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很很厲害啊。」
她把最後一個章魚燒塞進嘴裡，看著校門外擠來擠去的那一群記者,把手中的空盒子扔進了垃圾箱裡。「今年的人數好像還有些多了？」
相澤消太：「對於記者來說，雄英體育祭本身就是個極好的話題熱點，再加上之前的訓練場襲擊事件熱度還沒徹底消退,外面很多人是十分反感學校在這個時候繼續舉辦體育祭的……矛盾衝突代表的是話題度提升,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個記者們極好的取材地方。」
「唔……」連素叼著那根籤子,終於沒忍住扭過頭看著不知為何從先前開始就一直站在她旁邊的相澤消太：「說起來相澤老師難道不需要工作嗎？」
「——我現在還不需要，而且這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吧。」
相澤的眉頭跳了跳，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看著眼前小一號的連素，連槽都不會吐了：「您未免也太過任性了一點，在這種特殊時期變成這個樣子真的合適嗎。」
「應該也沒什麼不合適的吧。」連素一臉無辜道：「不是說今年提高了警戒程度，叫來了全國各地的職業英雄嗎，為此校長才特意給『無個性』的老師放了假，如果敵聯盟真的有心想要找人，那應該先調查我的行蹤才對。」
相澤消太：「所以說……」
「『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郊外的臨時住處，路上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行蹤。」她叼在嘴上的那根籤子晃了晃，含含糊糊的說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首選地方應該是那裡而不是雄英才對。」
「但是如果他們撲了個空就應該回過頭來找雄英了吧？」
「那倒不一定。」
連素把嘴上叼著的籤子扔進垃圾桶，在相澤消太無語的目光下轉身又拽著他買了根糖在路上啃得哢嚓哢嚓響，這才繼續說道：「我也沒說他們就一定真的出得來。」
相澤消太歎了口氣，他好像最近經常歎氣，而且仔細一想全都是這個人的錯。
「……我就不去細細計較你這句話裡的潛在含義了。」
「不說我了，你繼續呆在這裡沒關係嗎？」連素仰著腦袋瞧著他：「我記得你今年和麥克一樣是負責比賽實況講解的人選吧？」
相澤消太開始撓頭：「距離正式開始還有一小時，那邊現在應該是選手代表的發言時間吧，反正麥克在那邊不著急，等一下再趕過去就是了，主要是我猜你大概不會真的就在家放假休息，所以找了爆豪問了問情況，他說你在這附近呆著……」
自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相澤消太，遠遠就看見了過來就看到了小一號的連素在這附近晃來晃去。
……每次在他覺得這個人的存在可以刷新他的認知底線的時候，她就能再爆一波騷操作。
「呀，沒關係啦。」連素笑眯眯的拍了拍相澤消太的肩膀：「我心裡有數的，不過今年的體育祭流程還是和往年一樣？」
「嗯，除了職業英雄人數多一點以外，流程以往沒有區別，照例是預選賽，淘汰賽，正賽和決賽的老一套，最大的不同就是今年職業英雄的好奇心提高了不少吧……曾經正面面對職業英雄才可以面對的敵人的一年A班究竟是什麼樣的水準，估計很多人在等著看熱鬧。」
說到這兒的時候相澤消太頓了頓，低頭看向連素：「倒是你，今年的新生代表不是爆豪勝己嗎？憑你對那孩子的上心程度，不去看看沒關係嗎？」
「孩子遲早都是需要獨立的啊，」連素回答說：「我又不是什麼慈愛的鳥媽媽，爆豪也不是有雛鳥情節的小可憐，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他。」
相澤消太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垂下眼睫，嘴角隱隱有些向下拉的趨勢：「他若是能理解這句話真的太好了。」
「我希望他能儘早理解這個問題。」連素輕描淡寫的說道：「珊戴拉是只屬於那段歷史上的存在，是本應早已死去的人類……但是爆豪那孩子似乎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呢。」
相澤消太皺起眉：「很多人覺得死是絕對的分離了，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悖常理，說是奇跡的重現也不為過吧——讓一個十六歲的男孩理解你的存在已經是他承受力驚人了，但是死亡這個概念距離他仍是太過遙遠了些。」
作為一位職業英雄，相澤消太那顆成年人的心可以理解連素此刻的擔憂，某種意義上他的憂心甚至在這個人之上。
少年人慣有的問題就是無法確切死亡的概念，而連素這種反常至極完全可以用死而復生來理解的特例中的特例，更是模糊了爆豪對於「死」的理解。
爆豪勝己是天才、是天之驕子，也是被這奇跡重生的法蘭西女王寵愛縱容的孩子——但是奇跡之所以說是奇跡，就是因為它存在的概率本身就是微乎其微。
他自打知道了連素的身份之後，就沒覺得這個人會長長久久的存在於這個世界裡，也沒覺得爆豪勝己真的有那份讓她繼續停留的能力。
……當然，生性現實又消極的相澤消太也不覺得那孩子值得奇跡女神的再次垂憐。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爆豪勝己真的擁有可以重新召喚這所謂「人類史上古老的英雄和傳說之人」的能力，可在史書和傳說中留下名字的人如同過江之鯽，無數的英雄豪傑帝王名將，這其中又何止一個珊戴拉一世？
相澤消太不認為爆豪勝己有能讓古老的女王在他身邊留下一輩子的能力，不認為那孩子擁有重新使英靈現世的能力……也不認為他能精准無比的再次召喚出這位珊戴拉一世。
這其中每一樣需要的都是奇跡，而爆豪勝己說到底只是這個時代一個才能天賦都比較出色的孩子，僅此而已。
相澤消太將臉埋在脖子上纏著的拘束武器上，只露出那雙血絲遍佈的眼睛：「……我越來越覺得你存在在那孩子旁邊是百害而無一利。」
「我可是很認真的教導啊——來自於那個時代公認的一位女王的教育，這可不是誰都有可以擁有的待遇。」
相澤消太搖頭道：「……倒不如說，正是因為你的身份和你的力量，對於爆豪來說，太過奢侈了。」
——原本就是目中無人的傲慢性子，估計從打連素成為了他的英靈兼老師的那一刻，那孩子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存在了吧。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卻是難上加難。
若是這個時代存在著能與歷史上的王相媲美的英雄也就算了，但是看來看去唯一一個勉強夠資格的就是歐爾麥特，但是讓那個只擅長戰鬥一點也不習慣教育孩子的傢伙去教一個早早被連素寵壞的小孩，無論怎麼看都容易起到反效果。
「在過來的時候，爆豪勝己說讓我幫他帶一句話。」
連素望了他一眼。
「他說。『讓那女人儘管看著我吧，這場比賽的第一絕對是我，連眼睛都沒有挪開的必要』。」相澤消太看了一眼一旁神情淡漠的連素，溫聲問道：「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是想說我對那孩子有些過分縱容讓他囂張過頭嗎。」
「不，我想說的是，如果你這段時間真的是在給那孩子做特訓的話，那麼他會獲得第一也是很正常的，甚至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到不需要任何疑問的事情……主要是你有沒有考慮後面的事情？」
連素一眯眼睛，表情不喜不怒。「你覺得我有問題嗎？」
相澤消太聞言便歎了口氣。
「與其說您有問題，倒不如說您至今為止對那孩子展現出來的一面都太過完美了；完美得超過了我們這些人所能發揮才能的極限……就當是為了那孩子好，女王陛下，請將您的寵愛稍微收回去一點吧。」
這位老師語氣溫和，但吐出的音節都浸透了沉重的無奈。
——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成為了最後的勝者，成功登上那個孤寂王座的女王，和在和平年代的職業英雄們，哪一邊更加耀眼更容易吸引注意力，那是不需要多說什麼的事情。
一個被貨真價實的王寵壞了眼睛的孩子，要如何耐著性子重新走回普通人的世界？
不要說是爆豪勝己，就連相澤消太在見過這個人寶具展開的那一刻，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想要追隨她到地老天荒的渴望。
而比起擅長克制自己早已是個成年人的相澤消太，爆豪他只是個少年啊。
……在過早的年紀見了太過驚豔的人，對於一個尚且談不上成熟的孩子來說，這既是幸福的開幕，也是悲劇的序曲。
「我不覺得您可以永遠都呆在這裡，事實上您存在於這裡的每一天都應當說是奇跡的延續，我由衷感激著您對孩子們的呵護……可作為一個老師我必須為學生想好他們想不到的地方。
爆豪那孩子很強，很自信，在您的教導下估計日後也是一位十分出色到令人驚豔無比的英雄，可如果就這麼繼續下去的話，他遲早會因為您的關係，無意識的遠離這個社會的。」
兩人此刻已經走到了四下無人的地方，相澤消太說完這句話後，便走到了連素的面前，沖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就請您看在我等全都是您不成器的後輩的份上……讓爆豪那孩子在您離開這個時代之後，稍稍有些喘息的機會吧。」
連素看著他繃緊的脊背和垂下來的腦袋，忍不住輕笑出聲。
「從很久之前我已經開始著手退場的工作了。」她如此說道，相澤消太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她嘴角溫和的笑容。
連素對他說道。
「最初我是按著領導者的水準培養我身邊的孩子的——不同于歐爾麥特那樣『和平的象徵』，而是如珊戴拉一世一樣，終結了漫長無序的戰爭的新的王；但是最初培養的物件實在是讓我失望，而後來的勝己也沒有可以成長為一個合適的王的資格，所以，我對那孩子的教育內容其實僅僅是戰鬥的技巧而已。」
她仰著頭，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
這美麗的天空……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沒怎麼變過。
「不過有一點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再待個十年的打算，但是出於我的身份，又對這個社會稍稍有那麼些看不過去……所以埋了些□□在這個社會的角落裡面，權當是我這個已死之人對這個時代的最後期待吧。」
她幫助催化了某些早已存在的矛盾，也隨手挖掘出某些尚未察覺的問題，這既然是個號召每個人自由生長彰顯個性的時代，那就將自由放在他們手中看看最後會得出什麼樣的結果吧。
歐爾麥特的時代終將過去，虛幻的和平轉瞬即逝，這個時代需要的不是表面上的粉飾太平，而是徹底挖出那些角落裡無人發現早已腐爛化膿的傷口，然後徹底割裂下去。
……不過她這歷史上早已化成灰的老古董就不跟著攙和了，那是她留給學生們的作業，無論他們選擇做什麼，想要達到何種結局，他們都只有一次答卷的機會。
「無論如何後世評價，對我們來說，就是那一場漫長的戰爭成就了珊戴拉一世，放在這社會也是一樣。
漫長的混亂成就了和平的象徵，但是戰爭的終止不代表後續就會跟著平息，先代會作為獻祭的祭品成為歷史上一個短暫的結束字元，真正修復引領新的時代的永遠都是後來的追隨者。」
相澤消太隱約覺得她似乎沒有徹底理解自己究竟是想說什麼。
「女王陛下，我的意思是——」
連素的聲音輕輕淡淡，卻極為冷漠的打斷了他的話，「……讓我對爆豪勝己收手，亦或者說讓他覺得我並不是那種值得憧憬的物件，對吧。」
相澤消太的確藏著這麼一層意思，可挑開了說卻又覺得有些許冒犯的不安和惶恐。
「無需露出這種表情，餘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相澤消太：……不，這種時候換了自稱又說不生氣，反而會讓人覺得您是真的在生氣啊。
「就算你這麼說，這種時候想要把我從那孩子的人生中割裂出去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英靈召喚本來就是這麼不公平的事情，我塑造了另一個人的人生，而對方卻只能從『我』永遠無法觸及的未來看著過去的『我』留下的影子……怎麼想都是一次不公平的交易。」
「但也沒有必要覺得這是詛咒啊，將這理解為亡者對於生者的守護不也可以嗎？短暫現世的古老奇跡，爆豪不是那種會執著于過去的孩子，一個初中時候的人生目標就是成為職業英雄在高額納稅榜上留下自己名字的少年，他的世界是很現實的——倒不如說，這正是我選擇了他作為禦主的理由。」
不會因為過去的事情牽絆住腳步，無論多麼「絕望」都會繼續走下去。
比任何人都清楚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憧憬很遙遠，追逐也是漫長的過程，比起浪費時間在這個上面，不如低下頭看看自己還差了多少……或者還能跑出多遠的距離。
這是連素喜愛爆豪勝己的理由。
「所以說，就算我離開了，我也相信那孩子是可以承受得住的。」
相澤消太看著她那雙平靜過頭反而顯出了幾分不進人心的冷漠的美麗金瞳，得到這個回答之後，他只是恭敬的鞠躬，然後離開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他們兩人誰都沒有說出口。
……如果爆豪勝己，真的就承受不住呢？
女王那雙眼睛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古老的奇跡只會出現一次，無論是誰都沒有重來一次的可能。
第88章
「——宣誓。」
作為新生代表站在臺上的那個少年,用一種完全稱不上莊重的懶散語氣站在那裡，說道。
「冠軍肯定是我。」
在無數個鏡頭注視下,站在最顯眼位置的爆豪勝己抬著下巴俯視著眼前的所有人,他緩緩舉起手,然後拇指向下。
——毫無疑問，這個舉動又引起了一波新的聲討,但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他依然抬著自己的下巴,態度倨傲又張狂。
「你們就盡情扮演好讓我踩著舒服的踏腳石好了。」
爆豪勝己說完這句話後,頭也不回的走下了講臺。
連素站在週邊的直播螢幕的下面，看著那個少年從容自若的面對著所有人憤怒的咆哮和咒駡,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了笑容。
……真好啊，青春。
張揚，自信，無所忌憚。
與此同時,坐在廣播室裡負責直播實況講解的相澤消太卻忍不住蹙起了眉。旁邊的麥克老師托著下巴拍了拍旁邊好友的肩膀，趁著直播的麥還沒打開，借此機會和相澤消太說起了悄悄話：「果然不愧是你們A班的學生,一個比一個厲害啊。」
相澤消太看著鏡頭下的爆豪勝己，表情並不是自信的狂笑，反而顯出了一種過分的沉默。
……很明顯,那可不是什麼自信過頭的囂張宣言,而是為了對某個人顯示出自己的能力，近乎破釜沉舟一樣的強迫發言。
——看著吧,我不會讓你後悔選擇了我，因為我一定會是最強最優秀的那一個，就連雄英這種地方，我也可以成為毫無疑問的第一名。
那孩子的表情，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相澤消太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那個罪孽深重的女人。」
這麼一來，都不知道什麼樣的結局好一點了。
若爆豪勝己真的得到了第一名的位置，那麼他只會更加覺得自己沒有離開那個人的必要，而如果爆豪勝己沒有得到第一名……對於那樣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打擊卻也是相當可怕的。
將自己逼迫到了這個地步，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可以算是相當出色的心性了。
但現在的問題不是爆豪勝己有多固執，而是他的對於某一方面的執著已經到了有些過猶不及的程度，若是讓相澤消太來說，爆豪勝己接下來與連素接觸的時間只能少不能多。
……眼下更糟糕的問題是，現在有很大的幾率，爆豪勝己說不定真的能得到第一名的位置。
預賽的障礙物競走，爆豪勝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輕視的態度，他並未使用全力，速度與另一位元極為優秀的選手轟焦凍堪堪齊平，眼看著就要奪冠，卻在最後衝刺的緊要關頭被利用爆炸波衝擊力猛衝上來的綠穀出久硬生生地壓在了後面。
最後，以第三名的成績進入了第二關的騎馬戰。
他的這個成績自然引來了一群先前早就看他不順眼的人的冷嘲熱諷。
「哎呀，我還以為在最開始放了那麼囂張的大話的小子有多厲害呢，到頭來一看原來也就只是第三名的水準啊……」
「哈？」
對這樣的明目張膽的挑釁，爆豪勝己卻只是用眼尾掃了一眼那個一臉得意的小子，大致回憶了一下這傢伙是誰後，爆豪便挪開了眼神，一點也不留情的走開了。
「……真奇怪啊。」挑釁者是一年B班的物間寧人，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爆豪勝己冷靜的背影，和身邊的幾人討論起來：「最初對這傢伙的印象還以為是個暴躁自負、目中無人，一看就是那種完全受不得他人挑釁污蔑的傢伙，結果這麼一看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靜啊。」
「所以說不要隨便去挑釁別人啊物間……而且那些話真的算是客觀的正常評價嗎，真的不會被挨打嗎。」同為B班的另一個學生吐槽道：「人家好歹也是入學第一名啊，別太小看比較好啊。」
「應該說是實驗啦，實驗。」物間寧人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因為那傢伙騎馬戰挑選夥伴的速度太快了，所以我突然有些好奇就是了。」
他身邊的幾人一頭霧水。
而物間寧人看著爆豪勝己目的明確的走向了幾人和他們談話，不到五分鐘就成功組建了屬於自己的小隊，笑容愈發意味深長。
看臺上的麥克老師也很驚訝：「爆豪竟然是第一個組好隊伍的啊，完全沒有想到啊。」
「個性優秀，頭腦靈活，戰鬥時候的應變速度也夠快，對於這種爭奪戰為主要目的的比賽中，爆豪勝己的個性具有很強的泛用性，配合得當無論如何組隊都擁有很強的殺傷力……再加上原本爆豪勝己那難以言說的性格居然會主動開口，這種反差反而會在最快速度內組成隊伍。」
但是正如麥克所說，爆豪勝己的組隊速度也有些出乎意料，那種速度，就像是他已經提前預測好了接下來的戰鬥和彼此之間的配合方法了。
但是當然，他是百分百要當騎手，絕對不會當戰馬的那一個就是了，好在旁邊的人似乎也都覺得他當騎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很淡定的就接受了。
——對於身邊所有人能力的瞭解和合理掌控嗎。
讓那種完全可以說是目中無人的少年主動去瞭解他人的個性並且真的耐著性子把他們挨個記下來……女王陛下的手段驚人啊。
騎馬戰很快就開始了，雖說在場人數眾多，開場也是一片混戰，但是絕大多數觀眾的目光依然是放在先前障礙物競走比賽的前三人，也就是：綠谷出久，轟焦凍，爆豪勝己。
比起決賽的1v1那種個性五花八門戰鬥場面異常火爆，讓人熱血沸騰的最終淘汰賽，騎馬戰這種需要考慮到各方相性和配合度的比賽類型就相對顯得不那麼激動人心，倒是會有一些擁有自己事務所的職業英雄借此機會考慮這些小英雄團體配合的契合度，開始認真考慮選擇哪一個孩子在這之後發出他們的入職邀請。
「騎馬戰啊，這個對於職業英雄來說比較有用吧？」
「誒，我想看個性對決的帥氣比賽啊，這樣太拘束了一點也不好看。」
「等一下過來看決賽吧，先去吃點東西四處逛逛，畢竟雄英這種地方可不是隨時隨地都能開放進入的啊。」
……
在週邊觀看比賽的人群大多數都只是普通人，除了盯著頭條新聞準備蹭一波熱度話題的記者們沒有離開之外，原本擁擠不堪的人群此刻也都陸陸續續的散開了一部分，站在其中的連素也是離開的其中之一，反正還有一道令咒在爆豪勝己的手上，契約雖然已經算不上是完整，但是借由波動瞭解一下情況也還是做得到的。
反正這麼多年爆豪勝己在克制感情外露這方面一向是不及格，反反復複告訴他那麼多遍勝敗乃兵家常事，有時候失敗也是必要的手段，欺騙敵人或者放緩旁邊人對自己的警戒心之類的……但是那孩子可能還是受這個時代影響太深，對於勝利的執著壓過了一切。
「束手束腳的多無聊啊，反正贏過所有人就可以了吧？」——爆豪勝己。
連素無奈，也只得由著他去了。
之前的預選賽被人壓了一頭，連第二名都算不上硬是被壓到了第三名，爆豪勝己的反應看起來勉強還算是冷靜，不過和那小子連著契約的連素只覺得自己的半邊耳朵都快被他的內心咆哮震麻了。
不能靈體化跟在旁邊，便用了些魔術的小技巧連上了兩人的心音聯絡以防萬一，當然，相澤消太那番話和自己的回應沒讓那孩子聽見，倒是回頭競走結束後聽了那小子十多分鐘的詛咒發言。
在週邊晃蕩的連素叼著剛買的鯛魚燒，看著螢幕上的爆豪勝己因為分數被B班的物間寧人順手搶走，那張俊俏的臉蛋扭曲的像是個窮凶極惡的反派，忍不住開啟了和他的聯繫：「就不能稍微冷靜一點嗎勝己？臉變得超可怕啊。」
「——囉嗦啊！」賽場上的爆豪勝己忽然爆出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聲，他的嘴角掛著扭曲的笑容，總體而言就是……原本就很猙獰的臉，這麼一笑看起來更像個壞人了。
「我現在可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啊。」
「……那可真的就是拜託你了啊！」下意識接過話頭的切島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似乎有哪裡不對勁：「爆豪，剛剛有人和你說話嗎？」
「沒有，只是隨口喊了一句不行嗎！」爆豪勝己用一貫的暴躁態度轉移了話題，身邊幾人也都當做他日常炸毛沒往心裡去。倒是外面的連素相當惡劣的開著聯絡的魔術，買了一罐牛奶吸得刺溜刺溜響，也弄得爆豪勝己愈發暴躁。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啊！
學聰明的爆豪勝己這回從心裡沖那邊吼了起來，連素習慣性的故作無辜的回應聲卻久久未曾回復他。
……這不對勁。
爆豪勝己沒來由的心裡一沉，可眼下局勢緊迫，容不得他分神去思考連素究竟怎麼回事。
騎馬戰結束，爆豪勝己因為距離問題僅差幾米才能搶到第一名的分數，因此與第一名失之交臂，成為了第二名。
切島還想著在那之後給爆豪順順毛，卻沒料到一回頭的功夫，爆豪勝己早已跑了個沒影。
距離下半場決賽要過很久才開始才開始，為了學生們充分的休息時間，而且決賽場次只有一個，爆豪勝己的排位讓他有相當長的一段自由時間，其他老師也沒都攔著他沖出賽場的行為。
等到他沖出去之後，便察覺了些許的問題。
——原本應該是人潮擁擠的賽場週邊，此刻卻人數稀少，往來巡邏安全的職業英雄們數量比往年還要少。
……明明因為之前訓練場事件，今年雇傭職業英雄的數量是前幾年加在一起的總和還要多的。
爆豪勝己隨手抓住了一個路人：「喂，怎麼回事，這附近出事了嗎？」
「出事……啊，你是之前比賽的學生所以不知道吧？」
這人看起來也只是個不明具體細節只是知道大致模糊情況的普通人，更多的注意力反而放在了爆豪勝己這個辨識度極高的雄英學生身上，他熱情無比的回答道：「之前學校外面好像出現了敵人的襲擊，然後周邊許多城市也是……很多職業英雄接到通知後臨時調去那邊了，估計等一下就會回來了吧。」
……不對勁。
爆豪心裡一沉。
正常來講，普通的敵人就算再難處理也不會需要出動在雄英工作的職業英雄，大部分的敵人通常都會刻意避開雄英附近，更不要提今年還有和平的象徵歐爾麥特坐鎮雄英高中，某種意義上，雄英乃至這附近周遭地區，全都應該是銅牆鐵壁一樣的存在。
——這麼集中、又同時發生的騷亂，不像是經常隨時可見的混亂，更像是一次決定好的長線襲擊。
爆豪勝己以前和連素下過棋，沒有一次能贏過她。這一刻，他的腦子裡突然就蹦出來了連素看著棋局時候對自己隨口說的幾句話：「你只顧著攻擊我或者防備我的攻擊，從而完全忽略後方放手，戰線距離太遠浪費太多，就算偶爾反應過來幾次你的回擊速度還勝不過我的攻擊。
學著點吧小子，要如何用最少的消耗拉長戰線，最大限度的消耗掉敵人的前線兵力，預估對方的後備戰力，將真正的主力隱藏在這所有攻擊的下方，最後一舉擊殺最後的大本營，這也是個相當值得認真對待的課程。」
不過當時的爆豪勝己並未將在這句話放在心上，可這一刻，他看著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的往來人群，下意識回憶起了連素當時說的那些話。
他按住了自己的手背上最後一道令咒。
……太巧合了。
襲擊的時間，人數，地點，這都太巧合了。
目的是什麼，是雄英嗎，還是之前沒有殺死的歐爾麥特？
爆豪勝己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正當他準備先沖出去看看連素在那裡的時候，耳邊忽然想起了連素依然維持在少女姿態時特有清澈纖細的柔軟聲音。
「回去，勝己。」
在他耳畔沉聲說話的人只說了這兩個詞。
爆豪勝己眼睛一眯，臉色又開始不好看了：「……我偏不。」
那邊的連素溫聲道：「這附近活躍的是我們之前遇見過的那種怪物，我在這邊用『權能』姑且強制壓下了騷亂，學校現在不適合出現混亂，你乖乖回去進行比賽，等我這邊處理好了我就回去。」
爆豪勝己聽見她說話，躁亂不堪的內心已經被安撫了一大半，等她說完之後，已經冷靜了七八成，就算仍是有些不甘心，但還是乖乖轉身，回到了賽場之中。
而站在校外的少女也終於可以收回之前發散的心思，重新看向眼前的十數名腦無。
……不至於像之前那麼強，但也因為融合了各式各樣的複合個性而顯得極為棘手。
她將這些東西引到了偏僻的地方，畢竟無論是她的能力還是此刻的幫手英雄殺手斯坦因都不是特別適合出現在人群之中的類型。
不遠處，英雄殺手斯坦因正割開了一名腦無的腦子，他戰力很強，但是面對數名腦無的進攻仍然很是吃力。
他身上已經積累了不少的傷口，斯坦因停下腳步粗魯的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裡被幾隻腦無圍堵住的白髮少女，很是憂心。
「您用這種姿態參戰……沒關係嗎，連素大人。」
「啊，沒關係。」
連素低頭將一面破舊的旗幟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白皙的手中再一次出現了那把黃金的長劍。
她語氣平靜的回答說：「——我心裡有數的很。」
要問為什麼？
——這是聖女貞德的旗幟。
而擁有聖女貞德的珊戴拉，是永恆不敗的王。
第89章
很多年後,有記者採訪已經功成名就的爆豪勝己，向他詢問年少時候的經歷。
爆豪勝己卻選擇了罕見的沉默。主持人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回答頓覺尷尬,不得不插科打諢用其他的問題糊弄過去了。
其實高中時候的老師相澤消太,在他畢業的那一天也問了一個很類似的問題。
你對那個人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呢。
憧憬,還是愛慕？
——無論哪一種感情，雙方的距離都是遙遠的。
若讓相澤消太評價的話,爆豪勝己對於那個人的感情很重要,卻也已經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太早的時間,太平庸的世界,偏偏讓他遇見了太過耀眼驚豔的人。
那個時候，爆豪勝己也沒有回答。
他唯一的回答,是大學畢業之後，手背上用刺青紋上的三道鮮豔的紅色紋路。
****
在那一天，在少年的爆豪勝己信心滿滿的想要奪得比賽的第一名的時候，沒有人預料到接下來的恐怖展開。
「交出來——」
「把那個人……交出來……」
完全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扭曲「人影」,從賽場下的影子裡一點點蠕動，順著比賽台的邊緣向上攀爬著，最後在所有人驚愕恐懼的目光中漸漸成形——之所以稱作人影是由於無論是手腳的線條還是面容的輪廓全都看不到了,只能勉強依靠著外形的輪廓確認這應當是一個人的形狀。
不知道多少個人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最後粗暴混合在一起的詭異嗓音，在這正午盛陽的籠罩下之下,卻讓所有人覺得背後生寒。
雄英高中的露天體育賽場,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是溫暖又耀眼的金色陽光。
但是，無論陽光多麼明亮,周遭的氛圍多麼熱烈，總有一種東西是無法忽略的，像是人們腳下的塵土，像是因為一時激動的心情徹底遺忘在那些角落的陰暗，又像是他們腳下被陽光投射出的影子。
——人類自身所擁有的惡意。
嫉妒，攀比、詛咒，自卑……
怪物先是吞噬了自譽為隨喜自在第三外法快樂天的新神、實則為新生的人類惡少女的肉身作為自身的養分，又由於原本的個體擁有著可以融合他人個性的力量，強制吸收了殺生院力量之後，對方的力量與自身的「個性」融合在一起，在這具身體的內部無限的扭曲，變化，然後衍生出新的部分。
最後誕生出來的，便是這樣扭曲的怪物。
依靠他人影子裡滋生出的惡意為食，但是又因為屬於殺生院的那一部分無法擺脫對於「愛意」與「歡愉」的渴望——既然無法依靠原本的「聖人」的身姿吸取他人的愛欲與信仰，那麼就只能勉強吸收那一丁點因為這祭典而從身體四周散發出的愉快之情，填飽自己的肚子。
但是說到底，依然還只是【怪物】而已。
依靠著之前這個個體留下來的種子——那名名為死柄木弔的少年為引，摸索著尋找著可以當做餌食的存在物，又從英雄殺手斯坦因殘存的氣息之中辨別出了某個強大英靈的氣息。
如今的「影子」，已經到了無法辨認出那個人是誰的地步了，拋棄了殺生院祈荒的意志，拋棄了自身的意志，完全是依靠著肉體殘存的意識在行動著，但是依然可以辨別出那個人的品質與他人不同。
只是一點點沾染在他人的殘留氣息，其品質就有數十人的靈魂的總和——所以說，驅使著這只怪物出現在體育祭的影子之中的理由，也僅僅只是「饑餓」而已。
這情景太過出乎意料，遠遠超過所有人的想像，轟焦凍下意識揮出的巨大冰牆在那個「人影」的面前化為無形之物，噗嚕噗嚕的，巨大的、恐怖的猙獰怪物腳下影子蔓延而出的「泥」，一點點把那比半個體育場一樣大小的巨大冰牆吞了進去。
然後，他「望」向了轟焦凍——
「我……好餓啊……」
面容沉穩的少年倏地背後一涼！
——那絕非面對尋常敵人的感覺，若非要找一個相對合適的形容的話，那很類似于幼年曾經面對崩潰的母親拎起熱水壺時那一刻的恐懼與慌張，但是感情的濃度是百倍、千倍……乃至於數十萬倍的差距！
最初的恐懼，最初的絕望，最初的痛苦……也是最初的憎恨。
這個少年仿佛再一次被那種久違的感情吞去了理智一下子愣在了那裡，連最起碼的躲避動作也想不起來了。
「焦凍！！！」
看臺上爆發出了屬於安德瓦的怒吼！
「——半邊臉混蛋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閃開！」身後咆哮著沖過來的爆豪勝己卻不是為了自己攻擊，他一手操縱著掌心的爆炸以極快的爆發速度沖上去，另一隻手粗暴的抓住對方的後頸利用爆炸產生的後坐力一把把他甩出了老遠！
而這一系列的動作，從黑影出現、轟焦凍愣住、再到爆豪勝己沖上去，總共卻也不過幾十秒的時間！
但正是因為爆豪勝己的這一個動作，他手背上僅剩的那一條令咒成功的暴露在了這怪物的眼前！
有著，很類似的氣息。
那東西，我也，有過。
有什麼，很珍貴的。
不能忘記的一個人，無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被什麼取代也絕對不能忘記的一個人——
黑影之中，忽然發出了一聲應當屬於嬌俏少女一樣的嗓音，發出了崩潰而嗚咽的哭聲，但是那聲音轉瞬即逝，在下一秒的功夫便被黑影原本的聲音給掩蓋住了。
但是那種感情，回憶起來了。
黑影本能的向著爆豪勝己的那只手伸出了自己的觸手——只要把這個割下來就好，只要保存下這一道聖痕就好……
但是很明顯，它的行為，讓爆豪勝己誤解了。
唔，也算不上是誤解吧，畢竟人類的身體觸碰到黑泥之後，剩下的也就只是聽著自己的軀體慢慢溶解被對方吸收的恐懼了。
「誰會讓你這樣的傢伙吞掉啊！」
少年高高抬起了自己的手，手背處最後的一道令咒綻放出了耀眼的紅光，肌膚灼燙，原本因為恐懼而變得冷卻的血液仿佛都跟著一起重新沸騰起來了，那是跨域了空間與實踐的最終結晶，是屬於這個世界最後的大魔術，而這道最後的令咒被使用了，也就代表著那個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任何理由駐留在這個世界了——
黑影仿佛被他激怒了，漆黑的怪物不顧一切的張大全身，原本凝聚成人形的黑影忽然就散開了，泥鋪散在了地上，緊跟著一道黑泥的浪潮猛然張開了懷抱，意欲將爆豪勝己整個人吞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而少年一臉倨傲的仰頭看著那惡意的具現化，將最後一句話吼了出去，
「——我啊，可是擁有這世界上最好的英靈啊！！！」
隨著他這一句話脫口而出，在少年的身前猛地綻開了黃金的光！
空間被扭曲、時間被逆流，昔日古老的光輝之王於此刻重現，被魔力的亂流吹得肆意飛揚的銀白長髮與裹在女王身上的古老旗幟，她握緊了那把長劍，仰頭看著被英靈的魔力衝擊的滿身孔洞，不得不重新收斂所有的泥才能勉強恢復成人形的那只怪物。
女王反手將自己的小禦主送下臺，自己獨自凝望著那只怪物，久久不語。
「——如此的，醜陋。」
怪物渾身一顫。
「……閉嘴。」
女王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劍尖懶懶散散的抵在了地上：「污穢之物，腐爛之物，人間所有的醜惡凝聚在一起，才能創造出你如今的容貌吧。」
「……閉嘴啊。」
在那一聲反駁聲中，所有人都能覺察到怪物的憤怒。
被送到台下的爆豪勝己抬頭看著連素，忽然覺除了一點不對勁。
……很虛幻。
那個人的輪廓週邊開始變得半透明了，有金色的光在她身上散開，像是絢麗的泡沫一樣一點點歸於虛無。
啊，畢竟先前擊潰腦無已經花費了不少力氣，緊跟著來的無論是空間轉移還是一發暴擊擊退這虛弱不堪的「人類惡」，耗掉的可都是連素自己的魔力。
不過就這麼退場，未免有些敷衍了事，加上這最後的敵人，雙方組合起來的效果也更類似於三流恐怖劇所有人血肉模糊的草草收場。
她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黃金王冠，然後扔向天空。
王冠的花枝四散張開，與賽場的四周固定，在所有人驚歎的目光之中緩緩收攏成了一架黃金的牢籠。
黃金玫瑰的囚牢——
爆豪勝己看著阻隔了自己與連素的那頂王冠化成的牢籠，忽然沖了上去。
「……連素！！！」
連素隔著藤蔓的空隙，看著唯一一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猛地沖過來的爆豪勝己，嘴角揚起了無奈的笑容。
「——我倒是和小禦主說過很多次不可以亂用令咒，但是很可惜，三次機會，他一次也沒有聽過我的話。」
爆豪勝己瞳孔猛地一縮。
「然後呢……我上一個禦主，她也不願意聽我的話。」
黑影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試探著伸出觸手想要把自己送出這片結界，但是泥一觸碰到黃金藤蔓便發出了一聲「刺啦」的刺耳聲音，像是被蒸發，又像是被灼燒，黑影不得不訕訕收回自己蜿蜒出去的泥，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女王身上。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個讓人喜歡不起來的世界。」
「來吧，作為我最後華麗退場的離別曲，可別太讓人失望啊。」
黃金的女王將手中長劍用雙手握起，然後高舉過頭頂。
她說出了那個最後的名字，也是讓黑影無比排斥的名字。
「——殺生院祈荒。」
迄今為止都還沒有產生出饑餓的本能以外的黑影，忽然發出了恐懼的聲音。
「都說了讓你閉嘴啊！！！！！」
影子再一次發出了那少女的聲音，吼出了震天的淒厲嘶嚎。
「不要叫那個名字！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的不是你這樣的感情！
你要讓我如何承認，這個樣子的我還是『我』啊！！！」
「……所以餘將賜予你最後的解脫。」
肉眼可見的崩毀在她身上進行著，先是組成了肉身的魔術回路，然後是儲存的魔力，最後連靈基一一起毀掉了，所有的光彙聚在她手中的劍鋒之上，黑影掙扎著，意圖閃躲，卻被某個強大的意志壓住了所有想要逃離這道光的本能，更加年幼一些的，屬於小女孩的聲音哭泣著，也讓連素微微垂下了眼，加重了收攏五指的力氣。
「——要開始了哦，祈荒。」
女人的發被魔力吹拂而起，面容沉靜而莊重。
「抱歉呐，這個靈基的狀態下，我暫時還沒有讓你在這個世界繼續成長下去的打算。」
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
便毫不猶豫地揮下了手中的劍——
那是燃燒蒸發了一切惡意與詛咒的光之帶，是榮光的女王輕撫在聖女頭頂的手掌，是她執起長劍抵在元帥肩頭柔聲淺笑許下的王的寬恕，也是她飲下最後一碗致命之毒的從容。
——那是短暫的時代。
——那是僅有的主的光輝與王權交相輝映照耀一切的年代。
也是，與這個世界擁有著一段遙遠距離的時代。
****
……要如何形容呢。
在賽場的絕大多數人，對於眼前的各種變化展開，仍是一頭霧水。
他們之中有人竊竊私語，討論著之前的畫面，有人心中惶惶，被那惡意的影引出了心中潛在的恐懼，也有人只是單純的把這一切當做了一次完全沒人預料之外的驚喜演出，是學校對體育祭最頂尖的兩個學生的臨場應變測試，無論是那少年的驟然爆發還是後面驚豔非常的黃金牢籠，全都是足以讓人津津樂道許久的話題。
人們仰望著那一道光柱之後發出了嘖嘖的歎息聲，而那黃金的牢籠沒能束縛住最後的光柱，藤蔓被掙開了，化成了無數片四處飄散在空中的花瓣，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這綺麗的異景吸引了。
他們似乎下意識忽略了還站在場中的那名仿佛快要隨著光一起散去的女人。
可爆豪勝己沒有忘。
倒不如說他的眼睛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人。
他記得先前召喚出連素那一刻的心潮澎湃血液激蕩的興奮感，也用全身的每一寸血肉記住了這一刻看著她身影稀薄變得透明的恐懼。
「……連素？」
少年的聲音在發顫。
女人垂下眸子，無奈的笑了。
「如果可以的話……是希望能陪你多走一段路的。」
她抬起手，那只已經半透明的手，緩緩撫上了少年冰冷的臉頰。
「這麼囂張、這麼自負、這麼目中無人的小禦主，連令咒都隨便亂用——如果小心不盯著點的話，萬一又闖出什麼禍了呢？」
「我不會隨便亂用了……那個契約，你再和我簽一遍就好了啊！」
少年的聲音有些發抖，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對方的胳膊，卻只落得滿手虛空。
女人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如果這回的敵人不是祈荒殘存的肉體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可這靈基已經崩毀了，我能站在這裡同你說話已經是皇帝特權的強制命令了啊。」
她又抬手摸了摸爆豪勝己的頭，手掌按在了他緊緊攥起的手背上。
「最後的最後，留給你一個小禮物吧……就當是提前慶祝你的第一名了。」
少年沒能感到任何力量出現在自己的頭頂，也沒有低頭看自己的手，他只是固執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直到這個人最後一寸也融為了空中的光屑，四散而去，再也抓不住一點點的殘留。
「爆豪？」
這時，重新走回臺上的轟焦凍看著他呆呆的站在那裡許久沒有動，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問了一句。
「你沒事吧？」
他走上前去，看見爆豪勝己面無表情，只是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掌心。
少年的手掌心上，靜靜綻放著一朵美麗的黃金玫瑰。
****
很多年後，爆豪勝己抽出一段時間推掉了所有的工作，獨自一人前往法國。
他去了蘭斯大教堂，去了法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王還是皇女之時居住的城堡，也去了法國的博物館。
最後，早已身材抽長，容貌也變得愈發俊朗的金髮青年在一副巨大的油畫面前駐足，久久未曾離開。
畫上畫的是古老的女王珊戴拉一世，她身著加冕時的華麗長裙，頭頂帶著的那頂著名的玫瑰王冠，女王靠坐在椅子上，神情閒適而安詳，整張畫濃墨重彩華麗至極，但最引人注目的卻依然是女王那雙金色的眼睛。
一位鬢髪皆白的老教授背著手走到了他的身邊，與他一起抬著頭看著這副畫。
「現在的年輕人很少喜歡逛博物館了，你在這兒站了這麼久，你喜歡這個？」
爆豪勝己依然維持著仰頭看著那副畫的姿勢，很久之後他才低聲問道。
「如果我把這幅畫買下來，你說我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和她的放在一起？」
老教授很是詫異，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
「年輕人，你是畫外的看客，要如何進入畫中的世界去？」
爆豪勝己的嘴角扯出來一個很是冷漠的笑容。
「啊，是啊。」
——我只是個故事之外的看客。
他冷漠的想著。
爆豪勝己和珊戴拉一世，本就是兩個完全湊不到一起去的名字。
……可笑的是，竟是過了十年才算是徹底看透了這件事。
第90章 我英番外
——死亡,其實是個很含混的字眼。
這個詞對於亡者來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對於深愛著對方親友來說是斷斷續續要持續可能達到數年之久的漫長折磨,對於旁觀者來說,則只是一聲虛無的歎息。
它帶給旁人的真正的影響並不是當時就會有反應的,這個反應很慢，很遲鈍,可能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的某一天,走回家中坐在床上,手掌觸碰到柔軟冰冷的被褥,然後會猛然驚醒某個人曾經在這裡安然沉睡，而坐在這裡的自己不小心和過去的某個時間重合了,仿佛下一刻早已離開這裡的某個人會從屋子裡走出來，端著一杯熱牛奶遞過來撫摸著頭頂，臉上的表情一半無奈一半縱容，笑著說你又怎麼了。
緊跟著所有的回憶會像是一條斷斷續續的線,從驟然麻掉的手指縫隙中形成然後散了出去，形成一道無形無跡卻有無比清晰深刻的線，重新細細纏纏得繞著自己,勒的滿身滿心都是崩開的血肉，那一刻，以為早已癒合麻木掉的那些傷口會再一次崩的鮮血淋漓,隨著這成線的記憶一起繞滿整個屋子。
無論是下意識地抬起頭看還是逃避似的躲開眼神都沒有用,因為身邊到處都是這個人的痕跡。
能看哪呢。
爆豪勝己要好一些，他的這份死亡連鎖反應引起的鈍痛直到很久之後才出現,再加上連素最後一次帶他去的住處早已被大霧彌漫掩蓋找不到去時的路，之前住了十年的地方也早早的賣掉，學校的辦公室內個人用品少得可憐，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並不願意承認對方真正的從自己世界中消失了。
死亡，有的時候是需要旁人有意無意的提醒的。
可很大的一個問題是，很多人甚至沒有察覺到連素「死」了，更無從用那種悲傷的氣氛提醒爆豪勝己這件事情，而爆豪勝己本人有始終生活在一個遠離那個女人存在痕跡的環境裡，這種種的巧合構成了他對於「連素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鈍感，也延緩了他真正領悟這個詞語的真正含義。
心性更加沉穩冷靜一些的相澤消太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選擇談起這個話題，而歐爾麥特在那之後也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得知了有關那位女性的真實身份，到了那個時候除了滿心無奈的歎息也沒有其他的應對方法了吧。
早就過了會為了一段感情不惜放棄一切的熱血年代，更不要提舉著啤酒罐談起這件事的兩個人都是經歷了社會與時間打磨的成熟英雄，他們的熱血和心血全都灑在了與愛情截然不同的地方上面，一人原本就是略顯消極冷酷的性子，而另一個即使年輕時再怎麼熱血澎湃也早早被社會和時間磨平了大半的棱角。
在後期，總有人若有若無的抱怨著歐爾麥特在成名之後便有些駐足不前的意思，但是誰有能說，這不是因為這位英雄也過了可以犧牲一切的時候了呢。
神壇的英雄沒有示弱和彎腰的權利，但是他們仍然是人，是人便有極限，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更何況有些東西，是真的完完全全禁不起犧牲和賭博的。
——歐爾麥特賭不起這個社會再來一次天翻地覆的混亂無序，相澤消太賭不起自己的學生的未來與人生無意識毀在一個六百多年前就該死去的人的手中。
成年人的世界殘酷而現實，他們察覺了爆豪勝己對於某件事情的躍躍欲試，但是又出於一個長者看待優秀晚輩的心態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無視……說不定，還有那麼些多多少少的悲憫。
他們沒忘記，最初的連素可是跟著殺生院祈荒一起出現的——而若論到資質的話，爆豪勝己還是差了不少的。
奇跡的再現，本來就不是人為可以干預的東西。
爆豪勝己失敗了，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他只是隱約觸碰了一點外行人能看到的皮毛，內在的魔力，mana的大源，繪製法陣的方式，還是自身的魔術水路水準他一概不知，像是個傻子一樣反反復複測試了無數次，即使是爆豪勝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法召喚連素。
在外人看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爆豪勝己似乎除了變得沉穩冷靜一點，整體來講還是那個張揚狂氣的少年，相澤消太為此隱隱松了口氣，卻又有些隱約的擔憂，卻又無法開口直接詢問。
因為爆豪勝己，「很正常」。
如果從常人判斷死亡的角度來看，連素的死更加徹底一點，屬於她亡後的讚頌與悲歎屬於六百多年前，留給這個世界、留給爆豪勝己手中的只剩下漫天飛舞美輪美奐的玫瑰花瓣，旁人甚至無法理解當時的爆豪勝己試圖擁抱一個人卻只抱到滿懷虛空時候那一刻麻木驚愕的表情。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次的體育祭最後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騷亂和外界失去了英靈壓制的暴動不得不不了了之，敵聯盟意圖殺死歐爾麥特的最終目的被迫暴露，一次大災難仿佛就這麼以一個十足鬧劇般的結局作為結束字元。
體育祭的隱約真相最後也僅限於學校管理層少數幾個人瞭解，爆豪勝己幫忙解釋這其中的關聯和他知曉的那一部分細節，又有校長和其他幾人幫助一起推測，即使不清楚最後消失的黑影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是當時身體上的反應卻是無法忽略的。
「……便當做是過去的亡者最後一次對於生的世界的祝福和守護吧，奇跡般的守護。」
最後的最後，校長留下了一句這樣的評語，於是所有人便把這件事按在心底，不再多言。
嚴格來說，爆豪勝己入學第一年的體育祭，其實死了兩個人。
不過其中一人只是本能驅使下的亡骸組合，另一人是屬於六百多年前的英靈，所以嚴格來說這兩人都是早早都應該死去的人物。
畢竟人類只有一次生命，這不是最起碼的常識嗎。
而彼時敵聯盟已經盡數入獄，活躍異常的英雄殺手在那之後忽然銷聲匿跡，學校之中除了在體育祭之後會討論起那場驚豔異常的漫天花雨以外並沒有其他的反應，至於老師連素——她在這一屆的學生眼中存在的時間很短，即使本身存在感非常也很受歡迎，但也沒有到了讓所有人癡迷她到不行一定要追著問出個大致行蹤的程度。
至於普通科的那一次挑釁，孩子們說是為了老師，其中也是存在著一部分自身對於英雄科的不服氣的成分在的。
——學校內，屬於某個人的痕跡漸漸被抹消了。
在校方和社會的聯手合作下，這一次的騷亂漸漸化於無形，不過幾個月之後，所有人的學習和生活又恢復了之前的按部就班。
爆豪勝己則變得愈發沉默了，他眼底出現了隱隱的青黑，手臂上也出現了層層疊疊的繃帶。
那一天，相澤消太無比粗暴地扯著這個少年進了保健室，一個下午的談話之後，第二天的爆豪勝己恢復了最初入學時候的樣子。
……但還是有區別的。
小勝與過去的他，還是有區別的。
與他一起長大的綠穀出久，很清楚這件事情。
現在的小勝，與其說是恢復了原本的樣子，不如說是恢復了「旁人眼中自己原本的樣子」——那種肆意嬉笑怒駡融入人群，卻又在很多時候當著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的姿態，像極了某個人。
……對，像極了曾經的連素。
***
——他們曾以為英靈的消逝是一個終點的符號，但是風暴並未停止。
有人用十年的時間編制了一張巨大的網埋在這個世界上，又若無其事的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若要很久之後的根津來說的話，他只會說，他們仍然是太過輕看那個女人了。
輕看了一個女人，輕看了過去的亡者，輕看了曾經掌控一個國家死後也能影響了後世數十年數百年的王。
……其實，以這個社會的角度來說很難不輕視連素和她曾經帶過的時代吧。
沒有個性，沒有科技，那個時代用現在的目光來看，每一頁的歷史都寫滿了古老，血腥，以及現代人完全無法理解的荒謬。
「如果是我在同樣位置的話也能做到她當初做到的程度」，這個想法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經想過呢。
根津校長察覺到了那張網的存在，卻沒覺得這張網會形成什麼真正的威脅——人心不是鋼筋水泥間的戰鬥，他能知道通過毀滅一條線引發一連串的連鎖爆炸，卻沒有絲毫把握自己放在社會上的某個人是不是會成為他想要的樣子。
更不要說，他甚至還沒搞懂連素究竟想要幹嘛。
——連素消失的第三年，社會上出現了名為「無個性與弱小的個性為何要收到歧視」的論調，這個說法並不是曇花一現，開始愈演愈烈，在所有人抱著看熱鬧一樣的心態圍觀的時候，在無數贊同者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燃燒成了一把意欲燒毀一切的灼灼烈火；
第五年，有人開始質疑這個社會的英雄運行機制，政府面對混亂與暴力的時候的永遠被職業英雄壓制，作為第二立場的被動存在：人們無限制的崇拜英雄，評價個性的好壞單純的依靠戰鬥力的強弱，對於孩子們的引導並不是各展其長而是粗暴無比的依靠是否適合成為英雄作為優劣的第一判定標準；
這個時候有人提出了質疑聲，他們將目光看向了那些發聲的人，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各自領域功成名就的頂尖人士，除此之外，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上學的時候因為個性的問題被判定成沒有成為英雄的才能，畢業之後也沒有選擇成為絕大多數的年輕人趨之若鶩的職業英雄的這條路。
於是反駁論被迫不了了之，紙面上的聲討愈演愈烈，逐漸有向身邊發展的趨勢。
第六年，職業英雄常年的超飽和狀態開始降低，社會上一部分人開始轉變視角觀察自身的個性，有很多不適合成為職業英雄卻意外適合其他社會職業的人離開了這個行業，選擇真正發揚起自己的個性。
同年，歐爾麥特選擇退役，並推出了自己的接任者綠穀出久。
第八年，綠穀出久接過歐爾麥特「和平的象徵」的稱呼，成為了排行第一的職業英雄；爆豪勝己暫居第二，被人們稱作「勝利的象徵」。
……並非和平的象徵，而是勝利的象徵。
這些年，爆豪勝己實戰中其實從未輸過。
但是他也似乎從未用過全力，這是他被評價太過傲慢於是與第一名失之交臂的無聊理由，但是說到底，是他再也沒有被人用一隻手輕鬆吊打，趴在地上喘不過氣的時候，也再也沒有遇到過同樣「可怕」的敵人。
——教導他的老師太優秀了，優秀的超越了這個時代，超越了時間的束縛。
若論實力的話，有人甚至說他可能遠遠在第一英雄綠谷出久之上。
很多人無法理解為什麼爆豪勝己年少時那麼執著于勝利和第一，長大之後卻反而變得沉穩的這麼多？
記者順藤摸瓜，採訪到了爆豪勝己少年時代的高中班主任相澤消太的頭上。面對這個問題，已經初現老態的相澤消太只是沉思片刻，然後回答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
「在什麼也不懂的少年時代突然見過了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廣闊無垠的大海，那種第一次領略到的衝擊和驚豔……是長大之後即使見了多少豪邁壯麗的景象都無法代替的存在，正是因為見過了太過廣闊的海，所以將來見到什麼樣的景色都不會在意了吧。」
採訪的記者懵懵懂懂，而不明就裡的人便將這句話解讀為爆豪勝己年少時曾目睹過全盛時期的歐爾麥特，這位昔日的和平的象徵與如今的第一英雄的差距，便是少年的大海與成年後的景象。
倒也有人找到了爆豪勝己小時候說過的話：想要超越歐爾麥特。
那麼「如果超越的人不是歐爾麥特就沒有意義，所以如今的第一英雄他並沒有什麼興趣」，這便是爆豪勝己沒有用過全力的理由吧？
……這個解讀，也對，也不對。
他有過一個想要超越的人，卻沒有辦法再一次找到那個人的痕跡，哪怕只是對著殘留的痕跡說一句「看吧，我能贏過你」的機會也沒有。
第十年，他終於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在這場毫無硝煙與戰火的紙面戰爭的背後，在那些高舉旗幟走上街頭的人們的背後，在那段仿佛被所有人忘卻的時光背後。
——這些引導者的另一個共同點，便是同樣出身雄英高中的普通科，接受過同一個人的教導。
……瞧啊，多可怕的一個人。
爆豪勝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看著手中這疊助手送來的資料，忍不住捂著額頭低低笑了起來。
有一個人用十多年的時間準備走這一步棋，十年的時間才算是把這步棋走完。
所有的人都在她心中期待的那個位置上，就連看似被她擺在棋局之外的綠穀出久也因為童年的經歷漸漸融入其中，成為了這次個性平等運動之中的重要一員。
——Happy Ending。
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這樣的結局是毫無疑問的幸福結局。
大家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閃耀人生，不在被英雄的目光束縛著，不再被這個非善即惡的社會規則所束縛著。
前前後後，二十年的時間。
本來，爆豪勝己以為自己終於能贏過她一次了。
本來，爆豪勝己以為自己終於能忘掉她的存在了。
……本來爆豪勝己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能把那個名字從自己的血肉之中挖掉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留下了一座永遠無法逾越的高山在他心裡，在她之後他再也無法找到任何能值得仰望追逐的存在。
他以為自己擺脫得了，可事實上他見誰都是庸碌無為平庸的要死完全入不得眼；平日裡看書寫字時低頭繞筆的小動作和她像了個十足十；見過英靈炫目華麗的戰鬥後有人評價他成年後的戰鬥「每一次都是暴力美學的視覺盛宴」……
爆豪追著某個人太久，腳步邁得越快，便與其他人越遠。
本來，如果連素是普通人的話，他還是有時間看著她像是曾經的歐爾麥特一樣走下神壇的機會的。
英雄暮年，美人老去，這是任誰都無法擺脫的宿命。
但是奈何連素永遠都是特別的那一個。
她無比任性的在遙遠的時代留下了光輝燦爛的一生，又用全盛時期的姿態出現在了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的面前，她出現的時候在男孩眼中留下的印象那麼驚豔，就連離去的方式也盛大的猶如一場華麗祭典。
仿佛只要那個人存在在視野之中，旁的一切便會悄無聲息的褪去了所有的顏色。
她不是枯萎在枝頭的花，是開得豔麗無比的那一刻讓人毀去、最後讓人用永恆的黃金銘記的玫瑰。
而多年之後，他站在博物館的那幅油畫之前，看著這副數百年前的肖像畫，才遲鈍的反應過來一件事。
「啊……她已經死了啊。」
死在了六百多年前，死在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到的地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1
第91章 番外③
事情的最初起源,是迦勒底的一次女子下午茶座談會。
「說起來，我從來沒見過女王陛下撒嬌呢,孩子一樣的撒嬌。」以法蘭西聖女為首,其餘組合部分分別為烏魯克女神組和凱爾特女王組,就組合來說，是一個能讓禦主一眼望去便心跳加速到瞬間窒息暈厥的可怕組合。
可這幾位美人此刻正非常和平的坐在一起不說,還不知為何,突然就以連素為中心話題展開了一輪新的討論。
討論內容——女王（被梅芙粗暴劃掉）到底有沒有過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我沒見過。」斯卡哈第一個開口,「烏伊芙在我的印象中,從一開始就是強大的可怕的女戰士，如果說那女人會像孩子一樣撒嬌……」斯卡哈打了個寒噤。「會變得很可怕吧。」
「哎呀,我倒是覺得會很有趣呢。」伊修塔爾托著下巴發呆：「畢竟那一位是出生便是作為戰士的女性，又經歷了無數次的穿越輪回轉世重生……估計提亞馬特神也很好奇自己的唯一的女兒作為一個普通小女孩一樣的感覺吧。」
「烏伊芙的小時候？」一旁有一下沒一下啃著餅乾的梅芙一愣，「是類似於小庫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不不不，要更小一點。」伊修塔爾坐在椅子上,比劃了一個她坐下來到胸口的高度：「不是說那種青澀修長的少女，身高的話我看看……大概到這裡吧，如果是按著姐姐的如今身高來比較,也許是十一二歲，或者更小一點的樣子？」
埃列什基伽勒噗的一口把嘴裡的奶茶噴出去老遠。
黑色的貞德一臉嫌棄的捏起帕子擦了擦埃列什基伽勒的嘴角：「露出了好噁心的表情，收斂一點啊。」
「但是很有趣不是嗎！」白色的聖女興致勃勃的在一邊插口道：「我對陛下的瞭解,是幼年開始便喜怒不形於色,其他人看不透她在想什麼，當時負責帶大陛下的幾位公爵大人還和我抱怨過,『皇女殿下年紀尚幼卻可如此沉穩，對於她的身份和未來來說這一點當然是再好不過，但是完全沒有孩子應當擁有的頑劣心性，做長輩的偶爾也會覺得有幾分心痛』呢。」
黑貞也跟著露出一點浮想聯翩的表情，擦著冥界女神嘴角的力度也有些加重。
艾蕾一把拍掉對方的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嘴角：「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姐姐理論上應該沒有這個狀態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埃列什基伽勒：「……你們為什麼這麼看我。」
白色的貞德摸了摸下巴：「嚴格來說，應該還是有的吧？陛下真正無憂無慮的小時候。」
黑色的貞德也跟著點頭：「畢竟無論多麼老成，肯定也有第一次的青澀時期呢。」
「是指那種完全不需要思考任何問題，純粹作為一個孩子存在的時代嗎？」梅芙忽然變得興致勃勃：「誒呀，倒是有些好奇……烏伊芙那個臉，肯定存在著被人寵愛著長大的時候吧。」
然而在座幾位全都是……嗯。
最終還是伊修塔爾若無其事的轉開了話題：「反正肯定有的，就算沒有，小一號的姐姐也肯定很有趣吧？」
斯卡哈沉默全程，舉手：「贊成一票。」
埃列什基伽勒一臉愉快的跟著舉手：「贊成兩票。」
梅芙一臉若有所思：「三票。」
黑貞沖著白貞抬了抬下巴，白色的聖女便跟著笑了笑：「算上我們兩個。」
「好極了！」伊修塔爾拍板道：「我去找那個金皮卡借點東西。」
****
「——哈？」
吉爾伽美什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突然竄到自己面前的伊修塔爾：「讓本王給你一瓶返老還童藥然後拿去給連素喝？是你瘋了還是我聽錯了？」
「你不好奇嘛金皮卡，」伊修塔爾鬼鬼祟祟的用手指戳著他的肩膀：「姐姐的小時候，會撒嬌會生氣會肆無忌憚的笑起來的小時候誒！」
吉爾伽美什：「……不。」
十幾秒的可疑沉默之後，黃金的王挪開了頭：「本王沒興趣。」
「……嘁，好吧，我去找另外兩個吉爾伽美什問問看。」伊修塔爾撇著嘴，駕駛著天之弓飛開了。
吉爾伽美什：……不，這件事無論是哪個我反應都是一樣的吧。
果不其然，伊修塔爾同樣在另外兩個吉爾伽美什那裡碰了釘子，不得不原路返回，癱在了自己的房間。
——想看姐姐的幼化！
金星的女神不是用喉嚨而是用靈基發出了這樣絕望的悲鳴。
埃列什基伽勒打了個秀氣的噴嚏，坐在她旁邊的連素跟著抬了抬頭，用手背摸了摸冥界女神的額頭，「怎麼了，英靈應該不會生病才是？」
「啊啊啊！沒事沒事！！！……大概又是伊修塔爾在念叨什麼吧，沒事的姐姐。」埃列什基伽勒一下子紅透了耳朵，她小心翼翼的湊上去順勢用額頭蹭了蹭連素的手臂，眯起眼睛一臉愜意滿足的乖巧樣子像極了被順毛成功的溫順貓咪。
「好吧。」
連素彎著眼睛笑了笑，繼續教冥界女神如何雕刻木頭。
埃列什基伽勒看著連素手中那只羽毛紋路纖毫畢現，精緻非常的木雕小鳥，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手藝粗笨稚拙的木頭塊，忍不住歎了口氣。
「艾蕾？」
「不，沒什麼。」
冥界的女神笑著搖了搖頭。
「只是覺得，姐姐真的很厲害啊。」
連素不覺得有什麼：「活得久了見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自個兒一個人呆的時間也是很長的，總該找些東西打發時間。」
艾蕾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若論孤獨與寂寞，想必沒有人比艾蕾更加理解這個詞的意義，她只是單純的覺得，姐姐真的好像什麼都會所以看起來真的好厲害而已。
「但是……果然偶爾也會覺得，如果姐姐是那種需要我照顧的小孩子的話，那一天一定是非常值得慶祝的吧？」
「嗯？你說什麼？」連素沒聽清。
「不，沒什麼哦。」冥界的女神溫順的笑著，轉移了這個話題。
——但是，願望卻的確許下了。
****
變故，嚴格來說發生在第二天清晨的迦勒底。
早上七點，兩位禦主正常的按著起床，洗漱完畢後正常的開始準備等一下的訓練場的從者安排，正常的檢查目前較為缺少的素材計算下一位元從者需要的種火，正常的開始尋找迦勒底大管家之一的連素姐姐。
……沒找到。
連素自從被召喚到迦勒底後，除了最初引發的兵荒馬亂混戰修羅場，後期便自然而然的接過了迦勒底的各項事宜，成為了兩位年輕的禦主最為依賴的從者之一。
堪稱，活躍在日常中的日常拐。
按理來說，連素一直都是最快最早出現的那一個，可這連一貫喜歡遲到的幾位都到了，沒理由工作狂屬性的某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理由啊？
「我去找找吧。」姐姐咕噠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也許是出了什麼事情……比如又被哪個吉爾伽美什塞進寶庫裡面或者為了躲梅林到處亂跑跑錯地方之類的。」
隊伍裡的賢王警告意味十足地瞥了一眼咕噠子。
咕噠雙手合十作抱歉狀，然後一溜煙的跑遠了。
那麼問題來了，連素在哪呢？
站在召喚室附近的，是一個茫然無措的嬌小身影，外貌年紀來看不過是十一二歲的稚□□童，眉眼秀麗五官精緻，穿著一身素淨的袍子，若非這裡是遠避人世的迦勒底站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是英靈召喚室，說不定還真的會有人認為這是哪裡誤闖進來的普通小姑娘。
她睜著眼睛，有些膽怯的看著陌生的空間。
但是師父說過，如果突然出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就要找看起來最靠譜的那一個問問情況，如果是好人，那麼就繼續聽話就成；如果對方是壞人，等離開了讓自己不知所措的地方再把對方搞死也不遲。
「……請問。」一溜小跑的女孩，抓住了一個高大背影背後的披風，軟綿綿，怯生生的問道：「這位……大人？這裡是哪裡呀？」
秩序惡，冠位刺客王哈桑：「……」身材高大無比的山中老人一開始選擇無視，但奈何他走到哪，背後拽著的小掛件就一路提溜小跑噠噠噠跟著他到哪，最後無奈，只能低著頭看著那個還沒自己小腿高的幼崽，看清了這只幼崽的面容後，即使是山之翁一時間竟也有些沉默。
「……劍士呦，汝為何這般以姿態出現。」
「劍士？是說我嗎？」女孩眨了眨眼睛，細細白白的柔嫩小爪子依然捏著山之翁的披風沒打算撒手：「師父說我還沒到可以用劍的年紀，讓我等等，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這是哪兒呀？」
「想必是被某個強大的存在修改了靈基的年齡，所以才會以此稚童的姿態出現吧——無妨，吾乃山之翁，哈桑中的哈桑。」
女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那麼，哈桑大人？」
山之翁：「稱呼吾為初代即可。」
「那麼，初代大人。」
「很好。」刺客點了點頭，忽然躬下身子，手臂托起女孩的腿彎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如此，便無須仰視。」
幼素：「謝謝初代大人！」
山之翁：「倒是不知汝幼年竟是如此心性。」
幼素：「師父教得好，初代大人，這裡是哪裡呀，距離鬼穀還有多遠？」
山之翁：「……鬼穀？」
坐在她肩頭的女孩甜潤潤的一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對呀，我住在鬼谷，老師就自稱鬼穀子，老師平時不讓我出穀，所以這是哪裡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第92章 番外④
被山之翁托在肩上的小女孩無論怎麼看都是個挺乖巧的姑娘,聰明，聽話,不惹事,一口一個師父說過師兄說過,然而被擺脫負責管孩子的咕噠子拎著連素的熟人問了一圈，沒一個知道她師父是誰,師兄又是誰。
乖得過分,就真的像是普通人家嬌養呵護小心長大的小女孩,一點也看不出那個在烏魯克背著所有人又是自毀靈基又是鑄造骨劍最後一劍劈了提亞馬特神的連素的影子。
乖乖坐在禦主房間裡等著消息的小姑娘人還沒椅子高,坐在那兒的時候雙手捧著杯子有一下沒一下抿著滾熱的茶水，時不時還要小口小口的吹一吹,楞是讓一旁看著的瑪修莫名品出了點貓舌頭的屬性。
迦勒底的從者全都是歷史與神話中赫赫有名的存在，脫離神話的光彩和榮耀的外衣，許多人的日常生活習慣其實與他們歷史上的形象截然不符。
比如說容貌美豔身材豐滿的戈爾貢一直因為姐姐們的關係養成了「嬌小才是美人」的審美觀，一直覺得自身過於高大而導致的詭異自卑；冷酷的抑止力守護者進了廚房就能讓人忍不住趴在門口喊一嗓子說媽我想吃蛋包飯——綜上所述,小時候的連素多一個貓舌頭屬性並不奇怪，不過由於藤丸立花長大後的那一個早已變得沉穩持重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等到藤丸立花認識她的時候，這個人個人生活習慣上的喜好早就被她隱藏起來,並不會輕易讓人察覺到。
所以與其說是其他從者身上經常可以見到的反差屬性，倒不如說能隱約覺察到這個人的生活軌跡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藤丸立花看著她一口一口抿著茶水的樣子，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
「連素姐姐……大概小時候被養的很好吧,一直到長大後才會變成了那個樣子。」
這種反差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泛人類史的亞瑟王和尚未成為王的莉莉,騎士王在還是那名少女騎士的時候，依然可以說出自己的喜歡的事物與厭惡的東西,可當她成長為王之後，便已經徹底成為了王的機器。
刻意繞過某些人問了一圈，連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偷懶的空余時間的羅曼醫生也被她拽出來問了一堆有的沒的最後依然是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
藤丸立花有些喪氣回到了房間，一進屋便雙手合十對著少女道歉：「抱歉抱歉，沒能問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現在這裡呆一會？」
「啊，沒關係的。」女孩的聲音軟乎乎的，她眨了眨眼睛，試探性的問道：「唔，我應當稱呼您為……master，是嗎？」
「哎呀，這種事情其實不強求的哦？我現在沒法叫你姐姐，叫你素素怎麼樣？」藤丸立花眼睛一亮，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有關你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究竟是兩種狀態下的靈基交換還是純粹因為什麼藥劑而引發的問題，暫時還不清楚呢，所以這期間最好還是待在這裡比較好哦。」
沒辦法，迦勒底擅長搞事的喜歡搞事的一抓一大把，不提那幾個對著聖杯虎視眈眈或者有事沒事就要折騰點事情出來，但凡出現什麼么蛾子的奇怪活動乃至於其他人的幕間也要跟著攙和進去的也不少，再加上眼前這一個雖然不是聖杯但是在不少人眼裡可比聖杯還有用，據她所知至今為止梅林也沒有放棄半夜撬門的行為。
說起來上次迦勒底大清掃，不小心還在梅林的房間裡搜出一堆等身手辦抱枕海報周邊等等宅文化十足的東西……主角是誰自然不必多說，最後繳獲的戰利品被幾個女神相當自然的瓜分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最大最好看的抱枕應該是被埃列什基伽勒拿走了才是。
收回思緒的咕噠看著眼前弱小無助又可愛的小號連素，不由得捂著臉長歎一聲。
小姑娘很好奇的問道：「呆在這裡的意思，是說外面很危險嗎？」
雖然到處都是沒見過的人和建築物，但是送自己過來的那位大人倒是非常溫和好脾氣的樣子，這個小姐姐也是很溫柔的，那麼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安全問題應該不需要太過擔心了。
藤丸立花面對這個問題不由得卡了一下殼：「要說危險……嗯，嚴格來說，只是對你比較危險吧。」
鬼知道這個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小連素跑出去會被哪個傢伙偷走。
但是趁著眼下無人，藤丸立花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個事兒：「素素呀，你的師父是誰？」如果這裡有認識的或者熟悉她師父的英靈，也許還能幫上點什麼忙。
「師父就是師父呀？」女孩乖乖的回答說，這是一個相當符合她這個外貌年紀的小孩子的回答，咕噠子揉了揉額頭，再接再厲的問了一遍：「這裡有不少人，說不定還有你師父的熟人呢？」
師父的熟人？
女孩歪歪腦袋：「師父說他沒有熟人，如果你是指師兄們的話，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臉上的淡定終於有點維持不住了，隱隱有些不安和緊張，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也有些攥緊：「姐姐……能不能快點送我回去啊？」
「誒？怎麼了嘛？」
小連素微微垂下眸子，小聲道：「師父過去同我說過，我命格凶戾，一生不可出穀……若我出谷結局必然不詳孤獨無依早年橫死，師兄也不同意我出穀，我就是睡了個覺，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說到後面的時候，小姑娘甚至隱隱有了幾分哭腔。
藤丸立花咋舌：……結局不詳，某種意義上她師父說的倒是蠻准的，雖然乍一聽上去像極了家長糊弄小孩怕孩子亂跑然後說外面全都是壞人的老套臺詞，但是可怕就可怕在好像連素姐姐每一次的結局都和這個合得上。
她扒拉了一下就她眼下知道的這幾次連素的輪回：最初提亞馬特的靈基不用說，從頭到尾都是慘的不能再慘，後面的烏伊芙，兒子夭折，庫丘林離開影之國，本人被梅芙追殺而死；
女王珊戴拉，一生嘔心瀝血兢兢業業，為了國家奉獻一切，最後落得個被毒死的結局；
至於薇薇安？
心都挖掉了。
烏魯克的船夫小姐更不用提，無論是特異點的還是泛人類史的，結局都算不上是特別美好。
……藤丸立花忍不住咽了口下唾沫。
她準備略過這個話題，問另外一件事情：「那你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禦主——！」冥界的女神埃列什基伽勒沖了進來：「知道怎麼回事了！」
****
「誒？」懷裡抱著啃著草莓大福軟綿綿的小連素，藤丸立花的一臉驚愕擋也擋不住：「因為伊修塔爾的一句話讓提亞馬特神感覺到了，所以母神趁機修改了靈基的資訊。」
「真的非常抱歉……」某種意義上也能算是同謀者的白色貞德羞恥無比的捂住了臉，只露出了羞紅的耳根：「我們幾個之前聊天的時候討論過陛下的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因為無論是誰見到的都是哪怕是幼年期也十分靠譜心性成熟的陛下，所以想著『如果是真正的小孩子的話會不會撒嬌呢』……之類的事情。」
「然後我就去找了那個金皮卡，想要借一點返老還童藥……」伊修塔爾開始低頭摳手：「真的，如果只是一點點返老還童藥的話，應該不會做到這個地步，頂多就是小一號的姐姐而已嘛。」
對此，藤丸立花只是看向了黑色的貞德。
這個因為一時烏龍搞出了一個單獨的新靈基——也就是槍階的幼貞德的罪魁禍首。
「……你別突然看我呀！」黑色的貞德有點惱羞成怒：「抱著小一號的女王陛下的可不是我啊！」
啊，說到這個。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乖乖坐在禦主腿上小口小口啃著大福的小姑娘，因為糯米的皮還撒著一層細細的粉，啃起來多多少少還是能粘到臉上，但小連素也不知道怎麼做到的，一個大福啃了一大半，除了捏著大福的手指部分，臉上一點大福的粉末都沒有沾到。
……所有人說話的時候，她還在低頭用那種非常秀氣斯文的方法接著啃大福。
「所以是提亞馬特神做的？」藤丸立花砸了咂嘴：「那個創世母神？」
伊修塔爾噎了一下，最終還是推出了那個聽上去無比荒謬但是很可能真的就是事實的答案：「……大概母神也想看看女兒小時候沖人撒嬌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吧，但是母神的靈基水準你也清楚，可能就是……一不小心，做過頭了。」
咕噠：「……嗯。」
這話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埃列什基伽勒忽然搓了搓手指。
「那個禦主……我，我想……」冥界的女神忽然羞羞答答的走了過來，一臉羞澀的看著坐在咕噠懷裡的小姑娘。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伊修塔爾面無表情的走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你不想。」
小姑娘抬頭看了看這個被捂著嘴眼淚汪汪的金髮女神，又看了看手裡快要吃完的大福，好像知道了什麼。
於是她從藤丸立花的腿上跳下來一路小跑，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一盒大福，雙手舉著遞到了埃列什基伽勒的面前，沖她甜噠噠的笑。
「給你吃啊，美人姐姐。」
埃列什基伽勒心臟頓時一顫：「叫我姐姐了！！！……哎呀，其實不用舉得這麼高啦。」
小連素一臉不解，很是固執的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為什麼呀？尊重女性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師父和師兄經常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對我更加照顧，那我自己來做的話沒理由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要獨佔所有的特權，其他女性也應該享受這份照顧……我雖然現在還小，但是能做到的事情也要加倍努力才是。」
……嚶，可愛。——在場所有人
冥界的女主人很感動的吸了吸鼻子，卻讓小姑娘誤解了。「您是身體不適嗎？」她放下了手中的大福盒子，抓起艾蕾的雙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測試溫度：「您的手很涼呢……master，請問廚房在哪裡？我能不能為您熬些湯暖暖身子？」
「不不不，」埃列什基伽勒嚇一跳，反射性的回答說：「我是冥界的女神嘛。平日裡就是這樣啦，沒關係的，姐……不，小連素不用擔心我的。」
「那怎麼可以呢？」女孩很是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就算姐姐是女神，但是該照顧自己的時候還是要照顧啊！怎麼可以因為自己是女神就不在意呢？」
「哎呀，」埃列什基伽勒半開玩笑的說，「真可惜，我可是只有冥界的所有物才能照顧我的啊？」
女孩立刻回答說：「那我可以短暫的成為你的所有物，那麼就可以照顧你了呀……一輩子大概是不可以的，如果姐姐是女神的話，那我的一生可就太短了。」
艾蕾玩笑式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冥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筋力A（標重點）。
她默默地感受著手掌下小女孩特有的細膩滑潤的臉頰肌膚，然後雙手向下抱住了女孩，拎起來放在了自己的懷裡，對著那邊的禦主露出一個燦爛過頭的笑容：「禦主抱歉，我先離開一會，去帶小連素去結個婚哦？」
「……迦勒底根本就沒有結婚系統你清醒一點啊！！！」
「事情那麼多哦我帶她回一趟冥府就好了嘛反正冥府還不是我說了算！！！」
「所以才說你清醒一點啊連素姐姐現在是活的啊！」
埃列什基伽勒一臉悲憤的把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小連素摁進了自己懷裡：「你們難道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拆散我們嗎！！！」
咕噠吐槽道：「不所以說什麼時候又變成了這種劇情啦……快放手人家要上不來氣了……」
「哦，氣氛還真是熱鬧啊雜種們——！」
一個辨識度高到讓所有人愣在當場的聲音突然響起，好死不死的偏偏是弓階的吉爾伽美什……
黃金的最古之王意味深長的站在那裡，嘖嘖出聲。
「……竟然真的在啊，小一號的。」
埃列什基伽勒反射性的又把抬起腦袋的小連素摁回去了。
「這位又是誰啊？」小姑娘悶聲問道。
藤丸立花倒是沒想到她竟然連這個都忘了，順口幫著介紹了一下：「烏魯克的王，人類最古的英雄史詩吉爾伽美什史詩的主人公，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最古……之王？」
小姑娘一臉沒搞懂的表情。
「距離現在大約有四千多年的歷史呢。」
小連素在吉爾伽美什得意洋洋的表情下，哇哦的讚歎了一聲。
然後她看向了咕噠。
「那我要不要叫吉爾伽美什爺爺才比較合適？」
咕噠：……
啊。
剛才還在庫哈哈哈的英雄王，突然褪色了呢。
第93章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
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桃源幽谷，落英繽紛,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
一位老者膝上橫著一柄木杖坐在樹下閉目養神,一陣清風拂過,從樹上吹落下了幾枚零散的花瓣落在了老者蒼老猶如古樹般枯瘦有力的手背上，沒過一會,走過來一名白衣男子，他站在不遠的地方，沖著老人揖了一禮。
「老師，素素估計快醒了。」
老人便緩緩睜開眼睛,抬手拿起膝上橫著的木杖，被男子攙扶起來的時候動作仍是顫巍巍的，手中木杖戳了戳地面,他抬腳走到了不遠處的一間竹屋之中。
屋中空曠並無他物，只有地上用朱砂繪製的古老陣法，以及躺在其中昏昏沉睡的年幼少女。
少女眉眼秀麗精緻,模樣大小不過七八歲的樣子；雖是沉睡,卻眉頭緊蹙，一副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的樣子,瞧著愈發惹人憐愛。
她在法陣中沉睡，一頭黃金般華麗的長髮前些日子不知為何變成了雪似的霜白，這幾日又隱隱從發尾處開始重新變成烏墨般的顏色，等到老人這日進屋時，她的頭髮已經徹底成了黑色。
老人站著看了一會，然後傾下身子，動作輕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聲叫道。
「……丫頭，丫頭？」
女童仿佛從噩夢中驟然驚醒一般突然猛地睜開了眼睛，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細細的冷汗，先前她緊緊閉著眼看不見眸子，這會睜開眼睛後才發現濃密眼睫之下掩著一雙異常驚豔的燦金色的眼瞳。
老人打量了一下她的眼睛，確定這雙眼睛的顏色並未消散後不易察覺的歎了口氣，神情一轉眨眼間便恢復如常，他抬手撐著她的後背，扶她坐了起來。
這時女孩的神情依然是茫然的，她仿佛仍是身處夢中，那些執念的，放棄的，渴望的，看透的……好像都隨著這一睜開眼睛的瞬間，盡數消散了。
她眉眼間纏繞的那種極為深沉的、一點也不符合她年紀容貌的悲傷與沉鬱，也都一起跟著散去了。
她看向了一旁的老者，低聲道：「師父……我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還是說，不是夢呢？……真奇怪，我怎麼突然分不清了？」
老人便揉了揉她的腦袋。
「老師，」一直站在門口的那白衣男子忽然開口：「素素剛剛醒，學生覺得還是讓她休息一會，您覺得如何？」
老人揮揮手，示意弟子先不要擔心。
「這樣也好。」他拍了拍女孩的腦袋，溫聲道。「出去一趟多少也要吃些苦頭；原先你這幾個師兄對你擔心得很，弄得我這個老頭子也跟著擔心。
如今一看，這出去一趟倒也讓你原本附著在你身上那些煞氣過重的獸心獸骨全數褪去，現在的你執念消卻血味盡消，反而顯得是個好事情了。」
連素的表情依然昏昏沉沉，意識渾渾噩噩猶在混沌之中，她仿佛剛剛經歷了無數次無比真實的死亡與人生，背叛，廝殺，陰謀，追逐……她追逐著某些一直沒有到手的東西，直到最後圓滿的那一刻，才得以夢醒。
她如今的這副軀體是女童的姿態，承受不住那繁多又沉重的記憶，她越想看清那些蒙著霧氣的記憶，就愈發覺得頭痛難忍，心情焦躁。
這會，白衣男子已經抱了薄被進來，手腳利索的鋪在了女孩的身上，連素眨著眼睛，從腦海中無數繁雜的記憶中尋找到了這人的面容，很是遲疑的叫了一聲：「師兄？」
男人便抬頭沖她一笑，摸了摸連素的頭頂，「老師設下的法陣有聚魂的能力，瞧你暈乎乎的樣子估計在外面呆了不短的日子吧，再睡會吧，睡醒就一切都過去了。」
「哦。」連素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順著師兄的力道重新躺下去，在一次乖乖閉上了眼睛。
男人等著她睡著，瞧她呼吸均勻神情緩和，只是普普通通的睡著，便知道這不是又一次魂魄散開，本體趁他們一個不注意又不曉得溜達到哪裡去了；他松了口氣，細細掖了掖被角，這才輕手輕腳的站起來，和老師一起離開了竹屋。
「這會應該是……真的回來了？」
老者哼了一聲：「怎麼，質疑你老師的本事嗎？」
白衣男子輕描淡寫的一笑：「衛鞅怎麼敢質疑鬼穀子的實力，只是事關小師妹，再加上老師您多多少少也算是有個先例擺在那裡，就算是我也要擔心一下啊。」
「我看她就是先前被你們寵壞了，」鬼穀子一瞪眼睛，抬手就是一一拐棍，抽了一下衛鞅的小腿，抽得衛鞅忍不住側身揉了揉打得生疼的小腿骨，還要聽老師在那邊抱怨：
「寵的無法無天，寵的什麼話都不聽就算了，結果連我的禁令也敢破！……還有那個蘇秦，那個蘇秦……就他心眼最多，有事沒事就攛掇我的小素素往外跑，跑吧，跑走啦！跑出事啦！跑了這麼多年才跑回來，還得老頭子我自己想辦法把她拽回來，不然誰知道那丫頭又要跑多少年才得回來！」
衛鞅無奈，但是該說的卻還是要大著膽子說的：「老師……學生來看，素素的返魂似乎並不徹底。」
老人砸了下舌頭：「已經不錯了，獸心獸骨全都沒了，想必是在外面溜達了一圈，找到了她那娘親所以執念，最讓我擔心的那部分留在了外面，現在的這一個身上殘存的戾氣才得以散去吧……那部分東西雖然也是不錯的，可惜戾氣太重，對那孩子沒什麼好處，要我說沒了也就沒了，現在留下來的這個也算是圓滿得道，我只盼能乖乖聽話，日後隨我修真養性，不要再去攙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老師……」衛鞅苦笑：「您這話對鬼谷的傳人來說未免太過無理取鬧了些，我等修的是縱橫之術兵法韜略，更是治國救世之法，.；素素的年齡心性雖說被您固定成了幼童姿態，但好歹也是隨您這麼多年、聽了這麼多年的……讓她那樣的資質一輩子待在鬼穀之中不問世事，未免有些不公平。」
「……老頭子心裡有數，這事你不用管了，」鬼穀子搖了搖頭。「我有些疲累，先去休息一會，你去看著你的小師妹，等她這一覺醒來之後，先前那些是是非非也都隨著這一夢醒來全都散了，你我不提，她自己不知曉，便讓她這一次安安穩穩度過一生……至於之後要如何選，那是她自己的事。」
鬼穀子摸摸鬍子，轉身走了。
說到底那也是自己掌心裡捂著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孩子，憐愛有，驕傲也有，弟子們通天徹地將戰國攪得天翻地覆，沒理由他心目中最好也是最喜歡的一個就只能一輩子待在這地方誰也不知道；想著把那孩子放出去多少透透氣，溜達一圈再帶回來就是了。
結果就這麼一時的心軟，丟了他最心疼最寶貝的小娃娃。
衛鞅說的，他自己也想過。
……放那孩子出谷，他是放過的。
不過那也是小弟子悲劇的開頭。
衛鞅有此一言並不奇怪，他自己就在秦國極受重用被封大良造，大良造是秦孝公時期秦國國內最高官職，掌握軍政大權。
衛鞅一生勤勤懇懇嘔心瀝血為秦國付出全部心血，使秦國變法圖強，最後卻因為被奸人陷害，被新君車裂示眾。
他死後，魂魄四處飄蕩，最後循著記憶回到了鬼穀之中碰見了老師鬼穀子，這才算是重新安定下來。
他回到鬼穀的時間不長，只知道小師妹魂魄散在外界了不知何處，老師說是跑出去的那一部分是小姑娘生來便附著在身上的悲願與執念，在外界歷經百世輪回命運悲苦不得善終，再加上小姑娘體質特殊游離於時間束縛之外，即使鬼穀子將時間回溯到了小師妹死去前的十多年的時候，她那無數次的輪回也沒有避免。
用老師的話解釋說，就是沒料到時間回溯竟然帶不上小姑娘一起回去……眼看著時間的確往回走了十多年她卻還是無法蘇醒，鬼穀子這才出動了聚魂陣，硬是把人給從外面拉了回來。
饒是如此，她也是在外面實打實的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次的死亡與輪回，喜悅與幸福當然有，但是比起那無盡無窮的苦楚與悲痛便顯得那麼的渺小單薄，做師父的沒法替她抹去，便只能讓她遺忘。
若那孩子覺得這些記憶還有回憶的價值，那麼她還是可以想起來的。
鬼穀子回到屋內，這些時日以來繃緊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松一松，喘一口氣。
——連素，乃是許多年前，鬼穀子遊歷天下時撿到的一名嬰兒。
當時不過是繈褓之中的一名孩童，一代奇人鬼穀子，滿胸經天緯地之才，卻還要小心翼翼的抱著個還沒他手臂長的孩子到處找人幫忙撫養。
好在小姑娘幼年時不哭不鬧不叫不嚷，乖巧得過分，肚子餓的時候山林中自會走出正在孕育幼崽的母獸出來給小姑娘提供食物。
這種畫面經歷了兩三次之後鬼穀子覺著有趣，便索性坐下來給小姑娘算了一卦，結果算出來個「血脈凶戾，親緣寡淡」的命格，不得不接受這小丫頭無論交給誰都是個悲慘的命運的事實。
無論是孩子夭亡還是父母早逝，對與尋常普通的百姓人家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情，鬼穀子索性便把這孩子一直留在了身邊，自己在東周陽城的鬼穀嶺中隱居起來。後期更是暗中以咒術困住了她的成長速度，盼著這孩子在谷中待上一輩子，避開她日後的無盡輪回的路。
至於名字？將幾個字寫在桃葉上扔在地上，讓當世尚在牙牙學語的小連素抓起來字便用哪個。
幸災樂禍的在一邊兜售看著的鬼穀子心中也有些想看看小姑娘若是自己挑了個難聽至極的名字將來能長大後到底會埋怨誰去，最後拿出來的是連素兩個字，鬼穀子看了看，把小姑娘抱在懷裡，隨手塞了個桃子幹給她磨牙。
成吧，連素這名字也不算難聽。
名字便也拍板定了，和鬼穀子的名字一點都靠不上，再加上小徒弟生得花容月貌驚豔無倫，單純容貌來講和鬼穀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沒人把他倆當做父女，全都是師徒相稱。
撫養小姑娘的日子裡，入谷求師的年輕弟子也跟著來來往往，不知不覺間外界過去百年。
鬼穀子教導弟子無數，看著他們從血氣方剛的青年才俊一個個都變成了鬚髮皆白的老者，鬼穀子身邊跑來跑去的小姑娘卻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的樣子。小師妹無論是誰來了走了都甜潤潤的叫一聲師兄，一群一門心思只顧著鬥心眼的大男人沒幾個有時間成家娶妻生子的，便不約而同的把乖乖軟軟的小師妹當成自家孩子寵。
那應當是那孩子最為無憂無慮的一段人生了吧。
最初，他這個做老師的只是希望能避開小徒弟一生之中最初的劫數，後面那些擔憂的事情也就全都不會出現了。
但那畢竟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娃娃，最後還是解開了孩子身上的咒術，讓她成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長大後的連素，是禍國傾城的容貌，即使是見慣了美人的鬼穀子，也要忍不住憂心忡忡的看著自己的小徒弟長大後的樣子，為她無數次的憑空陷入擔憂之中。
然後發生了什麼呢……
他那些得意的弟子，有許多都去了同一個國家，奉獻了一生的熱血，封侯拜相，地位尊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享有無上榮華富貴。
可惜的是，他們無一善終。
——被奸臣陷害，被王君猜忌，更甚者自相殘殺。
最後，就連他原本最疼愛的小徒弟也跟著偷偷跑出鬼穀嶺，順著她師兄們的痕跡跑去了那個日益壯大的國家，並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年輕的男人。
她在那個男人的身邊擁有了一段短暫卻幸福的人生，不過短短幾年的時光，她教那個男人如何隱蔽鋒芒籠絡人心，如何積累力量蠶食敵人，她教會了那個男人她所能給予的一切……最後她甚至給那個男人生下了一個孩子。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孩子的名字，便叫做扶蘇。
後來人們知道了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已經是秦皇的長子，稱為公子扶蘇。
被棄、被逐、被殺。
鬼穀嶺中隱居的老者第一次聽見那個消息的時候，只是沉默的讓人挖掉了附近所有的樹木，一片葉子也沒有留。
不過現在沒事了。
現在不會有人傷害她了。
這次不會有人傷害她了。
——他的小娃娃現在誰也沒遇見，誰也不認識，他會好好護著自己的小徒弟，誰也不能傷到他的小娃娃。
休息好的鬼穀子緩步走出門，正好看見了剛剛睡醒的小連素騎在衛鞅的脖子上，正伸長了胳膊去夠最上面的一顆汁水飽滿的桃子。
抬頭再看，陽光正好，可以和小徒弟搶桃子了。
第94章
春秋戰國,群雄逐鹿，百家爭鳴。
然而這大爭之世,卻與避世隱居的鬼谷嶺中的連素毫無干係。
她自那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已經過了數月之久,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每日日常照顧安撫自稱年歲已大的鬼穀子。
輕輕鬆松單手舉著幾十斤的木頭拐棍追著闖禍的小弟子跑出老遠不喘氣兒的……年歲已大的鬼穀子。
穀中目前只有三人,連素，衛鞅,鬼穀子。
連素自己體質特殊,師父鬼穀子也早已辟谷,而衛鞅回到鬼穀後已經是魂魄靈體,本來這三人都不需要每日飲食，可架不住連素年歲還小嘴巴饞得很,於是每日衛鞅寸步不離的袖手跟在她身邊，名義上是看著小師妹的身體狀況，實際上這兩人每日爬樹摘果下河撈魚，把一個偌大的鬼穀鬧得雞飛狗跳百獸哀鳴。
春夏之際,樹上的果實數量雖多，但大多都沒有成熟，果實酸澀外形又青又小,摘下來三人沒有一個會吃的，純粹就是小連素自己摘著好玩。
而在樹下等著的衛鞅便貢獻出一身白衣，堂堂秦國大良造,一身儒雅白衣風度翩翩,不知當年虜獲多少少女芳心，這會卻毫不在意的任由衣袍上沾染了青果的汁水,笑眯眯的看著小姑娘手腳靈便的在樹上爬來爬去，頭髮亂糟糟的腦袋上還頂著一隻不怕生的小雀。
至於河裡撈出來的魚沒有一次會出現在鬼穀子的面前，全都被兩個人偷偷摸摸的在後山生火烤著吃了。
更有幾次，衛鞅遠遠看著說好要去找些柴火的小師妹不知為何看上了山野中落單的老虎，他不得不看著一個七八歲的漂亮小姑娘，弱質纖纖，粉雕玉琢，可兩條小短腿居然真的追著人家體型碩大的老虎硬生生跑出了十幾裡絕塵而去……然後沒過一會，得意洋洋的騎著人家回來了。
衛鞅：「……」
大良造板著臉把小姑娘從可憐巴巴的老虎背上抱下來，然後看著她猶自不死心的抻長胳膊想要摸人家大貓爪子的肉墊。
衛鞅：「……若真的這麼喜歡，改日讓師父幫你馴養幾隻幼虎。」
知道這句話算是警告，小連素不得不蔫噠噠的垂下腦袋目送大咪離開，自己趴在自家師兄懷裡，等到兩人回到竹居，這小姑娘已經呼嚕呼嚕的睡著了。
被鬼穀子戳著臉蛋吵醒後，一臉不情不願的推去洗漱換衣服，這才點頭同意放她去重新睡覺。
但折騰了這一大圈，她反而有些精神了。
衛鞅便哭笑不得重新把小師妹抱在懷裡，趁著滿天星辰，指著天上的星象給她講自己當年在秦國的故事。
他講秦孝公，講他的變法，講秦國的土地，講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百姓，講他喝過的諸多美酒，最後偏偏最為心儀的反而是秦國的苦菜烈酒……
最後，他講他侍奉的那位君王的兒子。
殺死他的年輕新王，使用著他留下來的法，率領著秦國走向了新的巔峰。
小姑娘聽得昏昏欲睡，等到衛鞅說的口乾舌燥不自覺熱淚盈眶聲音哽咽的時候，她已經歪著腦袋，在他懷裡睡著了。
衛鞅無奈輕笑，輕手輕腳的把她抱起來，一轉身，瞧見了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又站了多久的鬼穀子。
衛鞅一怔，他本想行禮，可懷裡抱著小師妹騰不開手，只能微微躬身以示尊重，「老師。」
鬼穀子冷哼一聲：「瞧你的態度，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在秦國的一生似的。」
「……老師說笑了，區區生前事，又有什麼必要去繼續執著呢。」衛鞅的聲音仍是有些發啞。
「隨你。」老人顫巍巍的轉身走了。「記得，不要在素素面前隨意提起秦國。」
衛鞅不解，但還是應了下來。
****
第二天清晨，連素被扒拉在臉上的柔軟肉墊給生生拍醒了。
一睜開眼睛，一隻還沒長牙的小老虎在她的枕頭旁邊咿呀咿呀的叫著，小姑娘驚喜無比的叫了一聲，頭髮也顧不上，抱起小老虎就沖了出去。
「師父！師父！這個是你送我的嗎！」脆脆甜甜的女孩音色猶如黃鸝出穀，聽著便讓人心情舒暢，鬼穀子側身接過撲過來的小姑娘，好不容易硬是板住了臉，只可惜一開口說話就是滿口笑音：「胡鬧，頭髮也不梳就跑出來，哪有什麼女孩家的樣子。」
「我倒是覺得，小師妹能永遠這麼活潑天真的樣子，也是個好事情。」
另一道溫和帶笑的嗓音也跟著在一旁響起，連素循聲望去，眼睛頓時一亮：「伯靈師兄！」
孫伯靈，鬼穀子得意弟子之一，出谷之後與師兄弟龐涓一起，卻因對方猜忌嫉妒，處以臏刑和黥刑，叫人砍去雙足。是以比起孫伯靈這個名字，也許他的另一個稱呼要更加廣為人知一些。
——孫臏。
「很久不見啦，小素素，」孫臏沖她揮揮手，「正好師兄坐著，你過來，我幫你把頭髮束好。」
小連素乖乖哦了一聲，抱著小老虎走過去站在了師兄的前面，忍耐了一會還是沒忍住看向了一旁的沉著臉的鬼穀子。
「師父……」
「丫頭不用看我，我已經讓你師兄衛鞅去找合適的材料了……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怎麼回事，衛鞅車裂扯成那麼多塊回來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到你這兒怎麼還少了一點呢。」
衛鞅剛剛進屋，就聽見他師父嘀嘀咕咕，好不容易聽清了後忍不住失笑道：「師父，我好歹也算是行刑之後的那些骨頭肉全都讓人放在一起下葬了，可孫師兄的腳估計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這才在死後回了鬼穀也沒有腳吧。」
「沒有便沒有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依舊是專注于給小姑娘梳頭的孫臏對此不以為意，反正都成了鬼了，生前困擾他的那些衣食住行等等日常瑣事也就不需要再多加考慮，在椅子上做個幾百年也不用擔心有什麼後遺症，這麼一看倒也挺好。
不執著於生前仇恨也不執著生前國家的孫臏，現在看起來可以說是整個鬼穀之中最逍遙自在的一個。
「好了，我們的小乖乖頭髮梳好啦。」孫臏拍了拍小姑娘纖弱的肩膀語氣滿足極了，「哎呀……多少年沒有做這個了，手都生了。」
連素騰出一隻手摸摸頭頂，還是有些擔心孫臏的腳：「師兄……」
「你師兄好的很，不用擔心。」孫臏揉揉小師妹，「說起來，師父，我離開的時候，素素就這麼大，怎麼我都在外面呆了這麼多年又回來了，她還是這麼大？」
「沒什麼，我鎖了她的骨脈，讓她不會長大。」
「師父……！」
鬼穀子淡然道：「我給她做過判詞，親緣寡淡血脈疏離，實在不是個適合長大的性子；更何況外面亂的很，我可不要把我的小娃娃隨便放出去，等著亂世過去了再讓她出去玩吧。」
孫臏皺眉：「這怎麼成呢，鞅你也不勸勸？」
衛鞅苦笑：「我倒是想，但是老師的性子師兄你也曉得，若素素能出去，估計她早就出去了吧。」
「先不說那亂七八糟的東西，」鬼穀子氣定神閑的用木杖敲了敲地板，對這兩個弟子扔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若是素素出穀，你說她該去哪裡？」
孫臏道：「弟子許久不聞世事，最後一個消息，應當是秦橫強他國以強秦國自身，這件事，這倒是像是老師縱橫之術的影子……若是小師妹的才華，去最好的地方應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那應當就是秦國了吧。」
衛鞅眉眼舒展，頓時滿臉的愉快。
「但是——」孫臏慢悠悠地又拉長了尾音，半天才扔出了後半句話：「素素畢竟是個女孩子。」
鬼穀子不著痕跡的瞪了他一眼。
「老師先別這麼看我，我說素素是女子並無其他的意思。天下皆知秦國尚武；國君，被稱為虎狼之君，國家，被稱為蠻秦，強秦，哪裡是適合女孩子去的地方？小師妹才華能力全都有，唯一可惜的是生了一張妖孽禍國的臉，她相當於占了兩個極大的弱勢。
商亡妲己周亡褒姒，倒不是說小師妹容貌有問題，只不過任何一個國君都絕對不敢貿然讓一名美貌女子站在朝堂之上，更不要提小師妹這張臉若是長大，估計輕易便可動搖軍心。
任何一個稍微聰明些的帝王都不敢使用這樣一位危險的謀士，他們可以去堵其他臣下的嘴，可卻不敢去堵天下士子悠悠之口，一個不小心便被罵成亡國之君傾國禍水，而若是敢不看才能直接用她的……恕弟子直言，怕是看的不是小師妹的才能，而是她這極好的容貌。」
他說到這裡便不再多言，留一個衛鞅眉頭緊蹙，身為秦國大良造的身份和尊嚴讓他想要開口反駁師兄對待秦的態度和秦國不會如此對待小師妹，但是還沒開口，他腦子裡第一反應想起來的是秦國樸素艱苦的民風和環境，常年征戰，國為戰乏，民委戰苦。
……還有新君……對，還有新君啊。
在鬼穀中渡過的日子太過平和安詳，讓他一時間竟是忘了計算外界時光如何，他臨死前確認了君上的兒子的確是位值得託付國家的賢明君主，這才得以安然閉眼離世，回歸鬼穀……
若是，若是素素出去後當真就去了秦國，可碰到的國君不是個如今的國君，不是個好國君怎麼辦？
若是他們嫌棄素素是個姑娘家不信任怎麼辦？
若是素素被他們攆出去，欺負她怎麼辦？
若是素素還沒等施展才能，先被不知道哪裡來的臭小子給騙走成親了怎麼辦！？？？？
……
就這麼眨眼的功夫，衛鞅的腦子裡就蹦出來少說七八條的擔憂理由，每一條還都非常充分，完全沒辦法質疑。
他一低頭，瞧見了小師妹亮晶晶的眼睛，脆生生的沖自己問道：「師兄要幫我出穀嗎？」
衛鞅沉默片刻，蹲下來柔聲問道：「素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小姑娘答得毫不猶豫：「師兄喜歡秦國，我也想去秦國看看。」
衛鞅心臟突得就是一跳，立刻板起臉道：「去什麼去，那苦菜烈酒連酸果子都沒有的地方你去了做什麼，秦國出山征戰二十餘年，無糧食無戰馬，連鑄造兵戈刀甲的銅鐵原料都被耗光，你去了除了吃苦什麼也吃不到，你若是再讓人欺負了可怎麼辦？師兄都沒辦法幫你。」
連素一臉失落，但還是乖乖忍下了出穀的想法，應了一聲：「……哦。」
孫臏捂著嘴低笑一聲，在師弟瞪過來的時候若無其事的轉開頭，笑得肩膀直抖。
衛鞅瞧他一眼，無奈的站起來，對著一臉幸災樂禍的老師施了一禮：「老師說的是，素素……還是呆在穀中比較好。」
第95章
這日從外面悄無聲息溜達回來的,是秦惠文王贏駟的相國，張儀。
「一怒而諸侯懼,安之則天下息」這位年輕時在整個戰國翻攪風雲的奇才卻在晚年落得孑然一身,孤獨終老的結局,一生命運的結局雖仍是悲苦寥落，但在眾多鬼谷弟子中卻也還算是善始善終,
去時形單,離時影孤,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去秦國的目的便是追名逐利，年輕時聲名赫赫寒士拜相,暮年也有厚禮相贈……他張儀，也算是心滿意足，夫複何求。
本該在張儀閉眼之後，應當被人類的祈願接走去另外一個世界,即為英靈座。
但他沒去。
他離開時是被秦國的新王送走的，雖又回去了魏國任相，但對與張儀來說,他真正的知遇之恩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他的熱情，他的心血,他的青春與時光,他渴望的和得到的，全都在另外一片土地上。
秦國。
……秦國啊。
在張儀離世之後,他非但沒有隨著那個聲音離開反而在秦國徘徊數載，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可是他真的沒辦法放心啊……
張儀那雙眼看人何等毒辣精准，即使是垂垂老矣步履蹣跚的老者，但他的判斷力並沒有隨著他的青春一起消失；他最後一次看到的秦國新王，知曉那孩子過分年輕莽撞的性子並不足以圓潤的處理好大秦真正的威脅。
他怕先王的畢生心血，全都毀於一旦。
直到他看到宣太后挑起了秦國的梁子，攻滅義渠誘殺義渠王，一舉解除了大秦的西部大患；
他看到王座之上開始成長的嬴稷，並擊楚魏東出鯨吞，這是位十分出色的王，是能引領大秦走向新的巔峰的王……張儀在暗中盯著嬴稷的成長，身邊也有了范睢白起幫忙輔佐，眼看著秦國真的徹底強盛起來，他這才算是松了口氣，離開了這片土地。
但他也沒去那勞什子的英靈座，袖子一甩，溜溜達達的回了年輕時求學的鬼穀。
不知為何，鬼穀子近些年喜怒不定，連帶著鬼穀的位置也並不固定；鬼穀一般分為外嶺和內山，外嶺便是尋常百姓也可以隨意進入的鬼穀嶺，而內山才是他們真正生活的地方。那地方早些年還是固定下來的，可最近就像是水面上飄蕩的浮萍，今日在楚國，明年又去了魏國，這一來避免了凡塵之人誤入鬼谷打擾穀中棲息的亡靈，二來也讓張儀想要回去的難度一度增加。
好在地方雖然不好找，但是張儀對自己的小師妹是信心十足的——鬼谷中習得的秘術他從未用過，一來太過驚世駭俗二來也沒什麼必要，這會他在鬼穀的外嶺徘徊數日不得進，只好取出了早年偷藏的防身秘寶。
……一縷小師妹的頭髮。
別誤會，是趁師父睡覺攛掇小師妹偷偷剪的，畢竟鬼穀內山像是個活兔子一樣會到處亂跑，但是小師妹一般不會到處亂跑，找到小師妹就等於找到了鬼穀，再加上他師弟蘇秦當年多次偷跑出山，但無論鬼穀內山跑到什麼地方他都總能輕輕鬆松的跑回來——這份由蘇秦親口告訴的回穀訣竅，一般不會出錯。
張儀循著咒術顯現的痕跡一路找了過去，終於回到了鬼穀的內山之中。
——雖說是內山，但週邊也的確是古林環繞群獸出沒，要走上相當一段距離才能回到竹居之中，鬼穀子早已不會隨意離開竹居附近，倒是小師妹是個極為跳脫張揚的，他記憶力的小素每日裡都會跑出來三四趟玩，張儀便找了個小師妹慣常去的地方呆著，揣著手弓著背，躡手躡腳的在外面的林子中徘徊。
然而來的不是可愛的小師妹，而是另外一位身著白衣氣度溫潤的文士。
衛鞅清清嗓子，一聲輕咳停下了正準備轉頭就跑的張儀的腳步。
「……師弟。」
張儀渾身一僵，很是緩慢的轉過身來，一臉敷衍虛偽的笑容：「師兄。」
——瞧，這便是他雖然想回鬼穀卻沒直接回來一定要拐個彎的理由了。
輩分問題。
孫伯靈自然不用多說，龐涓沒打算回鬼谷，而孫臏的輩分算是頂大的，不需要考慮後面幾個師弟的尷尬問題，回了就回了，衛鞅還要恭恭敬敬叫聲師兄。
若按輩分算，衛鞅生前侍奉的是秦孝公嬴渠梁，張儀追隨的是秦孝公的兒子秦惠文王嬴駟，而衛鞅與張儀是師兄弟，可嬴渠梁與嬴駟卻又是親父子……這一旦回谷，師兄弟之間的稱呼和輩分便又是個很尷尬的事情。
好在覺得尷尬的不是他一個，衛鞅率先開口叫了聲師弟，就算是默認了他們之間還是師兄弟，至於秦國的那些是是非非，姑且就先扔到一邊了。
有了底氣，張儀說話也顯得從容了幾分：「師兄怎麼有興趣出來了？」
「哦，師父見到素素總在後山偷著烤魚生氣了，後山的魚也不讓她撈了，但是師父自己又想吃，沒辦法便讓我過來撈兩條魚，再加上這邊距離外嶺很近，師父不讓她過來。」
他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張儀的肩膀：「順便接你回去。」
張儀訕訕的摸了摸鼻子，跟在衛鞅背後走到小溪旁邊，也跟著攬起袖子露出一雙白淨的書生臂膀，興致勃勃的道：「我來幫忙吧！」
衛鞅瞥他一眼，從溪邊古樹的樹枝上扯下一截兒細長的柔軟藤蔓，也沒看清他在藤蔓上纏了些什麼，一雙手拎著藤蔓浸入溪水之中，沒一會便串上來五六條肥美異常的河魚。
張儀抖抖袖子，笑嘻嘻的抬腳跟上去：「這是算我的份了？」
衛鞅一手拎著魚，另一手毫不客氣的把手上的水擦到了張儀的衣服上，微微笑道：「師弟一張嘴騙得楚國六百里土地，我可不敢少了你這張嘴的吃食。」
張儀笑著一拱手，滿臉得意：「慚愧慚愧……區區饒舌小計自然比不得師兄逆境之中變法圖強，若非商君變法富國強民，哪有我王肆意妄為的底氣，更加沒有張儀賣弄口舌的餘地啊。」
衛鞅眼角彎起，笑道：「聽你這話，你這些年在秦國呆的也不錯。」
「張儀追名逐利之徒，得遇明主，若說不錯，自然也是不錯的……」
他眉眼間隱隱藏著一抹孤獨的悵然，衛鞅細細瞧了一眼，便看出了這份悵然，與自己極為相似。
——士者，當為知己者死。
他們很幸運：才華有了，心性有了，明君有了，舞臺有了，而足以當做畢生之敵的宿敵也有了。
但是，隨著王的故去，他們的幸運便又成了這世上最悲哀最孤獨的痛苦的來源。
雖然不是一代人，但是一個好奇上一代的細節，另一個也對秦國未來的變化頗為在意，一路上這對師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等到回到竹居時兩人還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意。
「鞅師兄，儀師兄。」仍是女童容貌的連素笑嘻嘻的湊過來，張儀眉眼一彎，上前一步，一彎腰一抬手就是一個熟練無比的舉高高：「小素素！想不想我呀！」
這一抱之下便察覺出輕飄飄的重量，七八歲的小姑娘，身形纖細骨架輕巧，可抱起來的重量卻不比一隻大貓重多少。
張儀心裡咯噔一聲。
他如今魂魄之身，回到鬼穀後雖能凝成實體，但身體素質還是張儀自己的，他不是什麼文弱類型，但也不至於輕輕鬆松就能抱起這麼一個小姑娘，胳膊上蓄著的力氣一下子落了空，讓張儀很是發愣。
還是連素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溫聲道：「師兄，師兄呀，放我下來呀~師父還等著我做魚呢。」
張儀把她放下來，見她接過衛鞅手中用藤蔓串的幾條魚一溜煙的跑掉了，路上又被她養的小老虎絆了一跤，還是一旁坐在椅子上看書的孫臏抬手攔了一把這才算是沒直接趴到地上。
「……小素一點也不穩的小孩性子倒是和以前一樣。」張儀喃喃道，「不過她這身體……？」
衛鞅搖頭：「老師知道怎麼回事，細節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老師說是之前魂魄散開不知去了哪裡，回來後便褪去了獸骨留下了現在的這個樣子的素素……估計就是這個關係，那孩子的身體才突然變得輕得很吧。」
張儀沉默不語，他摸了摸鬍子，抬腳去了小連素前去的廚房。
廚房裡並非只有小連素一個人，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小姑娘的旁邊，男人一身粗麻布衣，一手拎著刀一手摁著魚，連素在一邊說怎麼處理他便按著對方的意思接著處理，張儀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這個背影總覺得好像怎麼看怎麼眼熟……
「……那個，白起師弟？」他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白起循聲回頭，卻不是和衛鞅張儀一般青年的容貌，這張臉大約三四十歲左右，氣質沉鬱眉眼俊朗，這個人此刻雖是一身煙火氣，但那雙眼的光彩卻並未被掩蓋住，如同一把寒光內斂的凜然長劍，靜靜的擱置在最普通的劍鞘之中。
一代名將，秦國殺神，現在在廚房裡幫著小師妹殺魚。
張儀：「……」
殺魚倒是沒什麼，不過師弟這眼神不對勁啊。
白起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很是淡定的開口打招呼：「師兄回來了就好，小素正準備做些東西，鞅師兄帶回來的魚夠多，桃林邊上的小亭子裡放著剛剛釀好的桃花酒，也是小素釀的，酒不是很烈，不過閒暇時拿來甜嘴也是不錯的。」
張儀：「……酒我一會去喝，道理我也都懂，不過為什麼是你在做魚？」
廚房裡的一大一小對視一眼，白起先是一指地上木盆裡的魚，又指了指案板上的大魚，一臉淡然道：「魚太大，骨頭生得太硬，小素手沒力氣劈不開，提前找我幫忙了。」
張儀：「……哦。」
這麼認真思考有什麼隱情的我仿佛是個笨蛋。
張儀揣著手走出一半，又一轉腳繞回來了：「不過白起師弟應當是在我之後回來才對？」
白起這會已經重新躬下身子開始處理魚了，刮鱗去腮開膛破肚，他沒進過廚房也沒做過菜，好在用了一輩子的刀劍殺了一輩子的人，下手穩准狠沒有半點遲疑倒顯得分外老練，就算力氣太重不小心多刮去了魚肉也沒人心疼。
反正一屋子的鬼，吃飯也就是吃個煙火氣和氣氛，有幾個正經吃飯的。
小素倒是正常吃飯，不過她吃的那點分量還沒她養的那只幼虎吃得多。
他手上動作乾淨利索，連素的小爪子指著哪裡他就把之前調製好的配料抹在魚身上的哪裡，抽空回了張儀的話：「師兄對秦國仍有眷戀之情，所以在那裡多呆了許多時日，我不同，一閉眼睛便回了鬼穀，所以應當是比師兄早了些日子。」
「哦……」
秦國的未來，張儀並沒有看到最後，他本能地覺得這不是個適合和白起細聊的話題，從廚房走出去後腳步錯也不錯的走向了孫臏的背後，直接推著孫臏的機關椅把這位大師兄推走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孫伯靈才開口。
「怎麼，有事問我？」
張儀也沒繞彎子：「白起師弟他……」
孫臏撇撇嘴：「秦王的命令，讓他自殺了——要我來看，說是白起功高震主也不對，說是效忠的對象錯了也不對……簡單總結一下的話，便是王心難測吧。」
簡潔來解釋的話，便是秦昭襄王讓白起出兵，但是白起卻覺得並不是最佳的出兵時機便沒有接受，老秦王覺得自己的將軍變得不聽話了，於是便削去爵位俸祿，直接賜死。
張儀一齜牙：「噫。」
秦惠文王嬴駟只活了四十六歲，而秦昭襄王嬴稷活了七十四歲，一個可謂英年早逝另一個卻是作弊一樣的超長待機，心性變化不可相提並論。
仗著自己是前輩，張儀咂咂嘴，得出一個簡單粗暴的結論。
「……人老了果然很容易不講理，又十分的胡攪蠻纏啊。」
****
廚房裡，整理完最後一條魚的白起在小連素端來的木盆中用香葉洗去了滿手的魚腥和調料味，小姑娘托著下巴蹲在他旁邊，冷不丁開口道：「……張儀師兄也是秦國的相國呢，聽說在外面超厲害的呢~」
白起頭也不抬，聲音裡隱隱有些笑意：「怎麼，小搗蛋鬼終於忍不住，想出去玩了？」
連素並沒有遮掩，直白道：「可是師傅不讓我出去。」
「怕是因為師父看透了你被幾個師兄弟弄得對秦國好奇不已，他自己反而對秦國沒什麼好印象這才沒打算讓你出去吧。」白起抬手刮了一下小姑娘挺翹白淨的鼻樑，很淡的笑了笑：「吃完飯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和師父開口，秦國不去，我們可以去其他的什麼燕國趙國之類的看看，他老人家應當可以通融通融的。」
小連素眨了眨眼，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師兄，秦國不好嗎？」
白起甩著手上的水，平靜地沖她搖搖頭。
「秦國很好。」
他一頓，用一聲無奈而平淡的輕笑聲終止了那段奇怪的沉默。
「……是師兄我不夠好才對。」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1
第96章
「要去趙國？」
原本懶懶散散修剪花枝的鬼穀子動作一頓,很是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提出這個要求的人。
秦國當年的武安君白起，殺神之名威震天下,最為著名的莫過於秦趙之間的一場長平之戰,坑殺戰俘四十萬余人,趙國舉國男子全部戰死長平，趙國元氣大傷再也沒有掙扎的可能,然而秦國也死傷過半,為了應付這場漫長慘烈的戰爭,趙國青年男子全部戰死不說,連秦國自己的將士們也死傷過半，徵兵男丁的年紀一降再降……最後戰爭結束,雙方死亡人數共計七十余萬人。
長平之戰，血流漂鹵，打壓了其餘諸國的氣勢和信心，也徹底奠定了大秦東出一掃六國的必然趨勢。
但是白起終究還是人,他是秦國之民，是秦國之將，他愛著他的國,也尊重著他的王，可他依然是有血有肉有心有魂的一個人。
戰爭要死人，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避免的事情。
冷兵器的時代,在戰場上廝殺中活下來的士兵哪一個不是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再加上秦國尚武,獎勵軍功，所以戰場上的秦兵早已習慣了殺人,也習慣了看著自己身邊的人去死。
但是再怎麼習慣，單方面的屠殺和戰場上的拼命搏殺還是有區別的。
通常的習慣來說，戰場上的降兵應當收編自己的軍隊帶回自己的國家，在日後轉化為新的勞動力和兵力。
可長平之戰的人數太恐怖了。
四十萬的降兵啊……
這是一個什麼級別的數字？
——白起面前，擺著一道難題。
一來，趙國的降兵他一旦放手讓這四十萬人盡數回歸趙國，那麼就相當於歸還了趙國的有生力量，短期內可能尚且有些吃力，但是重新回來咬一口甚至聯合其他五國攻打秦國也有著極大的可能；那麼長平之戰就相當於白白損耗了無數的人力財力物力，白打一場，除了向其他諸國展示了自身的威脅以外，沒有任何的實際作用和好處。
二來，便是糧食。
戰爭消耗的，不止是人力，還有物力和糧食，每一次的戰爭都會有大批量的糧草在一個恐怖的數字內迅速耗盡，而這四十萬人降秦的一個主要原因便是白起階段了物資與糧運，生生耗光了他們的所有物資。
這群人餓到了什麼地步？
周赧王五十五年農曆九月，趙軍主力已經斷糧四十六天。
先是可以入口果腹的草根樹皮，然後是視如生命的戰馬，最後甚至到了士兵們偷偷殺死傷病當做糧食……
……那便是這人間亂世之中最現實最殘忍的煉獄景象。
為何要降？
因為想活。
一旦選擇降秦，率先拋棄他們的便是原本的國家；秦國雖然在白起的率領下成為了勝者，但己方士兵所需要的糧草也不是一個小數額。
白起不可能把他們放入秦國的軍隊，秦國原本徵兵的年紀是十七歲以上的男子，但是為了這場戰爭，年齡一降再降，已經到了十五歲的年紀便要參軍；國家經不起這四十萬的負累，他也賭不起這四十萬的威脅。
結果只有一個了。
……殺。
連年征戰的秦國，幾乎是稍稍喘口氣兒的功夫就要接著打起來，將士不懼死卻也不懂生，所謂的亂世戰國正是如此——戰字，說明了一切。
白起長平一戰奠定了殺神之名，也自此與范睢接下了無法解開的仇怨……他承認自己的死和這場戰爭有關係，和他的名聲有關係，和范睢有關係。
但是秦王自己的意思呢？
白起一直想問，最後秦王送來的那柄劍，其中又有多少范睢的意思，又有多少秦王自身的默認呢。
他不會問了，也不想去問了。
將來的日子，在鬼穀渡過也不錯。
鬼穀子正是因為察覺到弟子的心思，才去把他接回了鬼穀。
所以說，如果白起想要出去逛逛的話，秦國和趙國的地界，大概應當是他最不願意去的兩個地方了。
一個是讓一位意氣風發的戰神徹底心如死灰的悲傷落寞之地，另一個……
「……去看看也好。」鬼穀子砸了咂嘴，把剪下來的花枝遞到了小連素的手裡。「別指望這一趟就能解你的心病，你把我的小素素當做你逃避心魔的寄託物件我不反對，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別把這孩子給污染了。」
白起苦笑：「怎麼會……」
「歐呦，那可不一定，」鬼穀子揉了揉小弟子的腦袋，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白起：「話說回來，你帶我的小素素去趙國沒關係，但是你可要盯著點別讓她誰都接觸，特別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傢伙，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娃娃，若是一不小心讓人抱走了可怎麼辦……」
鬼穀子絮絮叨叨的又開始念叨起來，連素和白起面面相覷，彼此都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
想去趙國並不難，調整一下鬼穀內山的位置就成了。
長平一戰元氣大傷，趙國唯一適合讓連素去玩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都城邯鄲了，白起收拾完畢後便帶著連素出了穀，先是給小姑娘換了一身精美的衣服，她容貌秀美精緻，哪怕年紀尚幼卻也可以輕鬆看出這是個相當標緻的美人胚子，再加上身邊跟著的是秦國的武安君白起，那一身氣度可非旁人可比。
白起目光掃了一圈，別的沒看見，就看出來多少人的眼睛黏在自家小孩的身上死活不撒眼。
這沒辦法，長平一戰之後趙國國內的男丁太少，不要說是徵兵了，日常的勞壯力也找不到太多，都城邯鄲稍微好些，但普通百姓也只是能維持度日的程度，若是再差一些的話便只能勉強維持溫飽，孩子們再去外面瘋上一圈滾上一身的塵土，回家後一個個都成了灰頭土臉的土猴子。
見慣了灰撲撲的自家孩子，突然出來一個玉娃娃一樣白淨的漂亮小姑娘，任誰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白起雖然看著閒散悠然的樣子，但只要連素稍微走遠一點，無論在哪個視線死角他必然會在下一秒抬腳跟上，也讓許多試圖上前搭話的人不由得退開了。
當然，失望的不僅僅是那些好奇的人，也有連素自己。
她在穀中呆的太久了，除了師兄便是師父，再來便是山野之中的飛禽走獸，再好的脾性也要忍不住的，更何況如今的連素，脾氣還真的算不上特別好。
這一次好不容易出穀，後面跟著的還是大秦殺神武安君白起，她接連晃了幾個新奇的攤子，攤子上的玩意並不精緻，對與見慣了鬼穀子手中精細造物的連素來說甚至顯得有些過分粗糙，但這些東西勝在新奇，再加上攤主熱情無比的吆喝著，小姑娘便也跟著有些蠢蠢欲動。
還沒等她伸手，就都被白起給攔住了。
「想要的話，回去師兄給你做一個就是了。」
連素：「……」
連素：「師兄，你好煩哦。」
白起板起臉：「……哦，出來的時候就是一疊聲的好師兄好師兄，我站的近了些你就覺得我煩了。」
小連素低頭絞著手指，小小聲的嘀咕道：「如果身邊跟著師兄，那我還不如不出穀。」
白起失笑，他想了想，的確，這樣一來他們兩個都顯得有些拘束，小素玩不好，他也不好去問自己想問的事情。
「成吧。」最後白起點了頭，擼起小姑娘的袖子點了點她手腕上點著的咒文，叮囑道：「咒文是師父給你的，若是出事記得叫我，不要擔心會嚇到誰儘管叫就是了，小素無論怎麼玩都必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如何？」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說好了！等我玩夠了就去找你！」
「等你玩夠那我們不用回去了。」白起苦笑不得，最後和她強調了一下時間。「最多便是一個時辰，這袋子裡的是趙國的貨幣，看到什麼喜歡的就去買，反正鬼穀最多餘的東西就是這玩意了。」
連素接過袋子，歡天喜地的跑了，白起目送小師妹一溜煙跑的飛快沒一會就沒了影子，稍稍松了口氣後，這才轉身離開了。
……那一戰之後，這個國家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他很想看看。
****
若是換了另外一個鬼谷中的弟子站在這兒，必然要說一句，小師妹在山林裡的壞習慣，一不小心就帶到了邯鄲城裡面來了。
……她沒好好在地上走路，她在屋頂上。
這也有好處：尋常人一般沒人會抬頭看屋頂，她身形纖細速度又快，旁人一眼瞥去只能瞧見個影子，通常會當做哪裡跑來的野貓之類的動物。
邯鄲城內的小孩子不在少數，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玩的遊戲連素看兩眼就略過了；她若是湊上前去自然會有一堆小孩子見她好看圍過來示好搭話，若從小連素自己的角度來說，她當然希望和同齡人一塊玩……
可最大的問題是，她出身鬼穀，身邊呆著的人動輒封侯拜相，隨便拿一個拎出去都是翻攪風雲的頂尖人才。
說白了，便是她無形之中也是被師兄們養叼了口味，尋常人家的孩子乃至於一般貴族子弟都看不上眼。不要說一起玩了，估計讓她耐著性子聽他們說話都是個困難事兒。
於是她在各家房頂上跑來跑去，從高處俯視著這幫小孩子的彼此玩鬧的過程，最終的出來一個結論——
外面的小孩子不好玩。
但就是這樣的連素，卻也瞧見了個相當有意思的男孩子。
她蹲在一家屋頂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幾個衣著華貴身上佩帶玉飾的男孩子聚在一起欺負另一個瘦弱的男孩子。
孩子的心性純粹，喜歡便是極為喜歡，厭惡卻也是極為厭惡，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本來不該有這種深刻的仇恨，不像是他們自己打鬧間產生的矛盾，倒像是父輩那裡潛移默化感染來的感情。
他們打人的力度倒真像是和趴在地上的男孩子有什麼血海深仇似的，但是卻又明顯克制住自己的力氣，打了一會後這幾個小子便恨恨地走了，待在上面的連素看了一會，確認那幾個小子的確走遠了不會回來了後，這才輕飄飄的從上面跳到了地上。
看著打得那麼凶，地上趴著的小子卻只是受了些皮肉的輕傷，他撐起胳膊剛準備爬起來，面前就遞過來一隻白淨如玉的細嫩手掌，女孩子特有的柔軟輕靈的嗓音軟乎乎的鑽進了他的耳朵。
「他們為什麼打你？」
男孩爬起來的動作因為這只手幾不可查的一頓，滿是塵土和傷痕的手毫不客氣的握上了女孩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後就直接坐在了地上，十分隨意的揉了揉嘴角的淤青：「他們的爹討厭我的爹，明面上又不敢對我怎麼樣便只能私底下過來撒撒氣罷了。」
「哦。」小連素似懂非懂。
「你呢？」這男孩很是自來熟的和她搭話道，「問我為什麼挨打的都不是本地的人，你是哪裡來的？」
連素眨眨眼，含糊道：「從我家來。」
男孩一僵：「……好吧，這個回答倒也沒問題。」
他轉過頭去似乎不想繼續說話了，可連素突然又對他生了興趣：這人面容俊秀骨相極好，目光清澈安定，也不是尋常需要忍饑挨餓的百姓家中養的出的那種孩子，連素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破舊的衣服下麵是一副明顯鍛煉過的身板。
女孩一挑眉：「……哎呀。」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她眼睛一彎，突然從衣兜裡摸出來一顆果子遞到了男孩的面前：「小哥哥，吃果子嗎？」
男孩也不計較，直接拿過來就往嘴裡塞。
連素幽幽道：「你都不怕有毒呀。」
對方答道：「反正要毒死我的也不會少，而且我餓了。」
連素一愣，變戲法似的又摸出一小袋子果子：「那都給你好了。」
男孩接過袋子，從裡面挑出來一個最大的遞給了連素：「你自己不吃嗎？」
「不吃。」女孩搖頭：「我又不餓。」
「你這人真奇怪，」男孩把果子咬的哢嚓哢嚓響：「你叫什麼名字？」
「嗯，連素。」連素的眼睛緊緊盯著男孩的側臉，問道：「小哥哥又叫什麼？」
「我姓趙，你叫我阿政就好了。」
「……趙姓？」
趙政仿佛不經意的反問了一句：「怎麼了？」
女孩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事沒事，只不過師父不讓我和姓贏的玩，說如果知道了就要當著我的面打斷對方的腿以示警告。」
「哦。」趙政若無其事的點點頭，心裡卻狠狠地松了口氣。
……感謝鬼穀子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細節沒興趣，只記住了嬴政這個名字。
第97章
這兩人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這個角落裡,一個看著另一個一個接一個的啃著袋子裡的果子，也不說話,氣氛分外和諧。
對與趙政來說,這並不是真正的第一次見面。
哪怕是他,在漫長的時間之中也漸漸模糊了最初的記憶，只記得那只伸過來的手,和女孩那一聲愉快的輕笑聲。
【被打成這樣還不服氣……你這人也是真有趣,要不要我幫你？我說不定能讓你贏呢。】
秦國與趙國關係愈發惡化,趙政的父親異人離開了趙國,留下來的便是孤兒寡母的趙姬和兒子趙政。既然是質子，那本身便不能算是受寵的孩子；母親的出身又算不上特別好,趙政的童年，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愉快。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遇到了另一個女孩。
自幼養於幽僻深谷的少女，耳邊聽的是遊說君王的縱橫之術,眼前見的是威震天下的風雲人物，這樣的環境之下日日耳濡目染，若說她心裡沒有想要和她的師兄們一樣出去闖蕩一番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秦國一統天下的趨勢已經定下,鬼谷一派最適合的舞臺應當是列國爭雄各國之間實力相當的春秋戰國，等到鬼穀子允許連素出穀的時候，這天下已經沒有鬼谷門人可以徹底施展才華的舞臺了。
連素也不在意,反正縱橫之術的使用地方可大可小,大到列國對陣小到孩童間的打鬧，她從未對與老師教導的知識抱有什麼敬畏之心,大多的都是「只要情況合適那麼能用便用」，倒還不至於和她的幾個師兄一樣心氣兒高的很，非要封侯拜相才算是成事。
當時她偷跑出穀來到邯鄲，便遇到了與幾個孩子對陣、明顯處於弱勢卻依然像是一隻暴怒的幼獸一樣和對方纏鬥在一起的一個奇怪的男孩。
然後她說了那句話，遞出了一袋子果子以示友好，而男孩接過果子，反問道：「我有手有腳可以，完全和他們去打，為什麼偏偏要用你的計畫。」
女孩便說：「我不用手不用腳也能贏，而且你吃了我的果子啊，所以你應當聽我的話才是。」
男孩說：「我吃你的果子，算是接受你對我的好意，用計畫的人是我不是你，你這果子，最多只能算是你讓我相信你的見面禮。」
女孩聽了這話非但不惱，反而笑了起來。
「你這人真有趣，如果我讓你不費手腳不打架的情況下便能贏過那幾個小子，你接下來能不能聽我的話？」
男孩想了想，回答說：「是說像皇帝聽從大臣的意見一樣的意思嗎？」
女孩眨眼，又笑了：「沒見過你這樣的膽子，形容倒是不錯。」
男孩眉眼間纏繞的陰沉鬱氣散了幾分，沖著女孩彎起了嘴角：「那我聽你的話，你要要讓我贏。」
女孩便跟著點頭：「好呀——不過如果你要是贏了，以後遇到事情，你要聽我的話。」
男孩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他說的是：「如果你能讓我贏的話。」
少女嘻嘻一笑，往饑腸轆轆的男孩懷裡又塞了一塊面餅，這才點頭道：「成交！」
——這才是他們之間的初遇。
和現在這一次，區別還是有的。
上一次，連素是自己偷跑出來玩遇到了自己並達成了那個孩子間的約定，兩人因此結下了因緣，除了幫他不再繼續挨打，隨著關係的漸漸升溫，女孩在那之後時不時就要溜出來一趟給自己送些稀奇古怪但總能填飽肚子的吃食，一直到他十一歲那年回到了秦國，兩個孩子之間的聯絡才不得不斷掉了。
他知道她會出來，那麼一個人怎麼可能耐得住性子在鬼穀裡一呆一輩子？果不其然，她再一次從天而降對自己伸出了手，遞來的一袋子靈果連裡面數量都沒變。
而這一次大大方方到處亂跑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有人領她出來而不是自己偷跑。聽她言談間透露出的資訊，大抵她那位元本事通天的師父鬼穀子通過某種管道瞭解到了連素未來的命運，壓根沒打算讓她再遇到自己。
趙政坐在女孩的旁邊，腦袋裡想著這些問題，臉上面色不改，繼續一口一口啃著果子。
這是鬼穀內山生產的靈果，她吃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能還會覺得味道寡淡沒什麼意思，但是這種果子對與趙政來說卻是比任何滋養的補藥都要有效的好東西。
這個時代的水源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得到的東西，他雖然一直注意鍛煉身體積蓄體力，但是能拿到手的食物和飲水並不算多，偶爾再來幾個討厭鬼搗亂，連著幾天餓肚子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趙政這邊專心致志的啃著果子，連素在一邊開口說話了：「我瞧你也是有些本事的，先前他們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都是貴族的子弟，其中一個還是趙國王族旁支裡的孩子，我這樣的人，沒必要和他們動手。」
連素哦了一聲。
趙政啃果子的聲音稍微小了些，果然，下一刻連素就開口說了那句話。
「我能幫你贏。」
男孩的嘴角浮出一個細小的笑弧，他沒像上一次一樣和她繞上好半天，當下就痛快無比的點頭，問道：「好呀，你怎麼幫我贏？」
結果這次換成小連素一愣：「你答應的這麼快嗎？」
「你給我果子吃了啊，吃了你的果子，我便聽你的話，這有什麼不對嗎。」趙政不緊不慢的說道。
女孩明顯被噎了一下，這話原本是她想拿來套人的，驟然被人搶了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還不能直接就對他說你搶我詞兒你是壞人……
而且按著她之前對這個人的判斷和隱約的直覺，他不應當是這種順從的性格，應當是更霸道，更張揚，更不願意低頭的那種。
「成吧。」她頗有些賭氣的重新對著趙政正坐坐好，「你要聽我的話，就要一直聽我的話。」
趙政笑眯眯的道：「你只給了我一袋果子，所以我只聽你這一次的話，而且我也不保證你說的話便當真就有用，若是沒用，我也不會聽你的話。」
連素：「……所以我讓你贏啊。」
「贏這種事對你來說不是理所當然的嘛？」趙政先明著捧了她一把，眼看著小姑娘的臉立刻得意洋洋光彩煥發，這才把後半句話說完：「果子是我聽你話的前提，而讓我贏是我聽你話的必然結果。」
連素：「我讓你贏了，你便要聽我的話。」
趙政便道：「沒有果子，我沒必要聽你的話。」
連素眼睛一眯：「果子成了必然條件？」
男孩一臉無辜：「你總得給我個聽你話的理由。」
「單純贏還不夠？」
「單純贏還不夠。」
連素有點生氣了：「那我就去找別人！」
趙政慢悠悠的從兜子裡拿出來最後的一顆果子，沒自己吃，反手送到了連素的嘴邊，溫聲哄道：「他們又不一定能直接聽你的話，但你要是給我果子，我便定會聽你的話。」
連素無比憤怒的一張嘴，吞下果子的同時順勢在男孩指尖上用力留下一排整齊無比的牙印。
小姑娘恨恨道：「我果子給你吃沒了。」
「那也沒事。」趙政慢悠悠的笑了，「你若是能保證一直跟在我旁邊，我便能一直聽你的話，無論你能不能讓我贏。」
小連素一愣。
她在穀中聽得最多的莫過於作為謀臣的師兄們因為一次失誤便被打入穀底，旁聽的她每每總是聽得心驚肉跳。
嚴重些的比如她的鞅師兄，直接被人車裂于市，張儀師兄常常說自己運氣好，犯了那麼大的錯誤，秦王竟然絲毫不介意，反而兩次拜相，這才有了為秦國費盡心血致死不悔的張儀。
在她的印象中，謀士狂傲沒關係，沒人聽自己說話沒關係，但是若是有人聽了自己的話反而輸了，那就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好的了。
所以即使旁人來看，他們之間的交易不過是孩童間的玩鬧，可對於連素來說，哪怕是這種程度的交易，失敗也是絕對無法原諒的事情。
當然，這是她自己的態度，眼下更嚴重的問題是——
「……我還沒說讓你怎麼做，你就先覺得我會輸？」
連素語氣一低，沒因為這句話覺得感動，反而竟是帶了些貨真價實的怒意。
「這倒不是，開個玩笑而已。」趙政一點也不急，非常熟練地拍了拍連素的肩膀：「我只是想說，如果素素你輩子不會輸，那便是我賺到了，當然，我有個另外的主意。」
「什麼主意？」
「秦國的商君徙木立信，我沒有木頭也沒有錢，但好歹我還有我自己。」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沖著連素笑了笑：「我猜你應當是在什麼地方一直一個人生活，對外面的規矩一點也不瞭解吧？」
連素：「……嗯。」
趙政松了口氣，好在這點沒變，上一次兩人相處他就察覺了，雖說素素腦子轉得快膽子也夠大，可是很多禮儀和常識她似乎從來都沒有接觸過一樣，這是壞事，壞在想要在那個時候以最快的速度迎娶她做秦國的王后成了個麻煩事；卻也是個好事，好在她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幹嘛。
只見趙政順下連素的一縷長髮，又把自己的頭髮垂在胸前，兩人的頭髮系在一起，再拿匕首雙雙割斷，把發結妥帖的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感謝蘇秦，據說當年他在鬼穀的時候每每偷跑必要偷幾根小師妹的頭髮，後來又怕被鬼穀子追殺導致他從頭到尾都沒告訴過小師妹有關頭髮的含義，以至於連素本人對於頭髮代表的意義，可謂一竅不通。
連素茫然問道：「這是做什麼？」
「結髮立信。」
趙政放好了發結，這才抬起頭煞有其事的說道：「有了這個，我就有了最正當的理由聽你的話，誰來了也不能阻止我了。」
第98章
啊,是的。
趙政握住了這個人的手腕，舉止之間是孩子的親昵,眼角眉梢間浸染的卻是屬於另一種更加深沉複雜的感情。
這一次,誰也不能阻止他了。
……那樣的結局,他也再也不要經歷一次了。
「阿政。」小孩子的感情純粹又直接，既然讓她叫阿政她便跟著叫了,趙政聽她叫自己的名字,表情反射性的為之一柔,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雖然聲音尚且稚嫩又青澀,但仍然讓他回憶起了當時的那個人影。
【——
「阿政？」
下朝歸來，他回到房間時看到了坐在書桌旁邊手執竹簡閱讀的那個人。
女子身形纖細病容憔悴,一頭長髮僅以一條發帶束起，身上披著的外袍不知不覺間又大了一圈，她瘦得令人心驚膽戰，那雙眼卻依然亮得驚人。
他們的兒子跪坐在女子旁邊手中端著藥碗,小心翼翼的將湯匙送到了母親的嘴邊。
這個在朝野上下出了名性情溫和的秦王獨子，對於父親的到來，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顧著溫聲哄著他那對苦味厭惡至極的任性母親乖乖吃藥。
他不會對扶蘇對與自己這個父親的冷淡做出什麼反應，多年夫妻卻無法給她一個實名，甚至連朝野上的反對聲也壓不下去,無論怎麼想,終歸是他欠她太多。
……如今的他甚至沒辦法給她王后的位置，唯一能做的只是讓秦王后的位置空著,她不去坐，那誰也不許碰。
眼下比起讓妻子名正言順的稱為秦王后之外，還有一件頂重要的事情。
這一個兒子，耗去了妻子連素絕大部分的生命力。
生下扶蘇之後，她的身體便大不如前。
皇帝看著兒子哄著母親吃完了藥，這才坐在了她的身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再等等，素素。」
他低聲道，用自己的掌溫暖著她的手掌，一遍遍的重複這句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她和兒子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很快，你就是朕唯一的王后了……讓那些人閉嘴的方法，朕一定會找到的。」
而她也一如既往地，微笑著應聲點頭，一點也不見著急或是哀傷的樣子：「好啊，我等著呢。」
鬼谷走出來的女人，心中看的是天地，眼中容納的是山川社稷，對於這這些事情於她來看都不過是無需在意的冗規綴禮，嬴政憋不過這口氣，兒子扶蘇日日耳濡目染也忍不下旁人肆意說他的母親。
倒是連素自己，打小見的就是的諸多狂士：六國拜相的蘇秦，一張嘴騙了楚國六百里的張儀，一戰屠殺四十萬人的白起……哪一個曾真的在意過自己的名聲？
所以這三個人裡，她反而是最放得下看得開的那一個。
女子抬起手，摸了摸丈夫難掩疲累的臉頰。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嬴政蹙眉，抬手按住了她手中的竹簡：「你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一個，扶蘇我來看著吧，你去睡一會。」
她輕笑，搖了搖頭：「你現在每日忙著大事情，哪裡有空注意看扶蘇的課程學業進度到哪裡，倒是我，每日閑著也是閑著，除了吃藥也沒什麼需要勞心費神的事情，外面的老師我又總是容易擔心教不好，想著反正我也沒事，不如我自己來……反正都這個時候了，我這個做母親的，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吧。」
十一二歲的少年垂著腦袋坐在一邊，手裡拽著的卻是母親的衣角。
扶蘇，扶蘇。
他們的兒子，他唯一的孩子，讓他的素素拼了命也要生下來的孩子——有朝一日，他會讓她成為自己唯一的王后，讓他們的兒子成為未來的秦王。
在這之前……他會為他們鋪好前面所有的路。】
「……阿政？阿政！」
少女清脆惱怒的聲音喚回了趙政發散的心神，男孩眨眨眼從回憶中抽身，眼前是少女生機勃勃但也怒火沖天的精緻臉蛋：「你怎麼突然就發起呆了？」
「沒事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一點事情。」趙政搖搖頭，卻是換了個話題：「想你這麼不愛吃東西，真的沒關係嗎？」
「哈？」連素很是不可思議：「這種時候，你居然思考這種問題？」
「很重要啊！」趙政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們許下的可是一輩子的諾言，你若是早早的離開了我，我要去那裡找你啊？」
連素沒有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生死之別，還道是其他的：「去鬼穀吧？不過你進鬼谷師父大概會生氣，所以你得等我來找你。」
「……你若是不來找我呢？」趙政輕聲問道。
「怎麼會。」連素反射性的就回答說：「我又不是那種說了不算的人。」
趙政在心裡苦笑。
……可你偏偏就真的是。
你說了要陪我，也說了會等我能堂堂正正的扶著你走上皇后的位置，可你只顧著看著扶蘇，就連最後一面也不許我去見……你一個人做了這些讓我那麼生氣，可我又能把你如何。
連素瞪了他一眼，強行把話題扳回到正事上來：「我們還是先說之前打你的那幾個小孩子吧。」
「嗯嗯。」趙政一臉乖巧，心裡默默念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幾個孩子，穿著華貴，面色紅潤，腰上還配著玉飾，雖色澤略有些差異，但也能看出來都是貴族的子弟，他們打你，用力雖大卻都刻意避開了要害之處，要說是給旁人做樣子倒也不是，應當是對你很得很，又不敢真的把你打死。」
趙政在旁邊聽著，聽她說著記憶之中那些曾經讓他驚豔無比，這一刻又滿心懷念的話：「但瞧你的樣子又和他們不像是真的有那種深刻入骨的血海深仇，不然你不該是那種表情，所以應當是父輩之上積累下來的仇怨，你知道，但你不願意接受，更甚至是憤怒著……憤怒的不是父輩留給你的痛苦，而是你自己的無力。」
男孩聽到這裡垂下眸子，嘴角勾著笑。
而連素抻了個懶腰，神情閒散而自在。
「瞧那幾個孩子衣著打扮大致可以判斷出他們的出身，也不像是尋常人家有資格能隨意結仇的，再加上他們想打你又不敢傷你，那麼……你的身份，倒也能判斷一二了。」
她扳扳手指，算了算時間，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是秦國的質子吧？」
「猜對了。」趙政合掌笑道：「沒想到你從小就這麼聰明……那麼我要如何才能贏過他們呢？如果你要說等我回國繼承王位這種話，我可會當做什麼也沒聽過的。」
「誰會說那種聽上去就是教人騙自己的話啊，」女孩瞪他一眼，從懷裡扯出來一枚玉佩遞到趙政的手裡：「諾，這個拿去——那幾個孩子明顯不是隨意在一起玩，而是以其中一人為首的一個小團體，打你的時候一個人發號施令，有人力氣很小只是做做樣子，還有人拼了命的打你一看便是有意討好，他瞧著為首一人的目光重點不在他的人，而在他的衣服首飾，眼下還沒有其他的憑據，不過反正你都這樣了，抽空試試也無妨。」
趙政便溫聲笑問：「怎麼試？」
「事先聲明，我只是猜測而已哦？」連素清了清嗓子，掰開趙政的手指把玉佩放在他的掌心：「猜測他們幾人之間並不是那麼和諧一心。為首的那一個，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卻又不敢說的太多；看似最聽話的動手的力氣反而最小；最賣力氣的那一個眼睛看得最多的反而是其他人身上的貴重物件……所以先拿這個東西試試水。
也不是讓你去撬牆角哦？只不過瞧他們好像很好分裂的樣子，到時候想辦法把這個送到不想打你的那一個人的手裡，還要讓另外一個瞧見，我再用些其他的法子，說不定就能讓他們自己散開了，到時候也就沒空打你了。」
趙政依言收下，不過他沒打算那這塊玉佩去逗弄那幾個小孩子，他很清楚那幾個小子的未來，連素雖然是猜測，卻也猜中了七八分。
這三人的確是一人為首，另外兩人跟著附和，不過其中為首的那個專橫跋扈已久，跟著他的兩人，一個本來就是靠著銀錢財寶才收攏到手的，本就不能算是特別可靠，另一個雖然打小關係也算是不錯，但是自從知道趙政是秦國質子之後便開始有意疏離。
靠著玉佩的確可以達到目的，讓愛財的以為主子更加偏愛另一個，另一個因為生性多疑膽小怕事不敢再與他來往，之後自然會尋個由頭逐漸淡去關係，留下最後一個頤指氣使的小子也無所謂太過在意，再過兩年便被人徵兵入伍，結果第一場戰爭也沒扛下來，死在上面了。
這些事情趙政記得清清楚楚，倒不是有多記仇，不過是因為這是連素第一次為她出謀劃策，無論是被她算計的人還是她說的這些話，他全都記在心裡從未忘記。
所以說，那幾個人不需要管也沒關係，也沒必要再浪費素素的一塊玉佩，反正連發結都有了，再來一樣也無傷大雅。
趙政收下這塊玉佩，收的可謂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虛。
如今再來一次，除了感慨素素果然從小就膽大又心黑之外，還不忘在心裡戳一戳他少說還有十幾年才會出來的兒子扶蘇。
當爹的不用說，當娘的長得那麼好看切開也是個黑漆漆，可兒子光記著和老子互懟記仇了，他娘生前連呂不韋也敢算計的心眼到頭來他一點也沒記住！！！
這邊趙政一邊懷念過去的溫馨時光一邊痛心疾首自己兒子後來怎麼那麼讓人生氣，鋪好的路都能讓人給掀了，對比一下親生爹娘，扶蘇的後來真的讓人質疑他娘生前是不是光顧著教導他們的兒子治國方法和帝王仁心，順便還教他怎麼安撫他老子打下來的六國土地上的民心，除此之外她就什麼都沒教。
……或者說，沒來得及教。
畢竟那時候一家三口誰也沒料到連素居然真的就那麼乾脆的撒手人寰了，嬴政也沒料到扶蘇竟也因此一夜之間變了性子。
公子扶蘇，溫文爾雅文武雙全，少年時偶爾的任性胡鬧仿佛一眨眼的時間就全都消失了，翩翩公子一生風度倒是和他娘騙人時候裝出來的樣子像了個十足十，從父親那裡傳下來的秦王族的銳氣和張狂被他徹底壓進骨子裡，偶爾流露出的一兩分，目的也就是就懟他家老子。
後來，趙政「死了」。
王座之上的，只剩下了秦王政，他成功了，成了一統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宮廷之中留下了六國獻上的無數佳麗美人，這個男人成了真正意義上坐擁天下的至高帝王。
但是旁人再也看不到他除了一個皇帝身份以外的存在；他扼殺了這一切，唯一被他稱作兒子的扶蘇，卻是「母不詳」。
可知曉當年事的那些人，有哪個敢說扶蘇的母親是普通人？那是王的軟肋，卻又是他最強的盾，那女子在世時便從未有任何一人能從她那裡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等她離開之後，這對父子便都不約而同的收斂起了「人」的一面，旒冠之下的那雙眼深不可測，旁人再也不敢隨意窺視。
而公子扶蘇，他仿佛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秦王和公子扶蘇，自打某一日開始，便不約而同的再也沒有再開口說過扶蘇母親的事情。
朝堂之上，也沒有一人再敢開口提起王后的位置到底讓誰來做，偶爾有人試探性的開口，得到的第一個警告的眼神卻是來自于丞相李斯。
……對於這些老人來說，那是個默認已經有了人選的位置。
再然後，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了。
秦王焚書坑儒，公子扶蘇上書勸諫，王大怒，將扶蘇發配至上郡，與蒙恬大將軍一起監督長城的修建，抵禦北方的匈奴。
——彼時的扶蘇，差的也只剩軍權。
之後，始皇帝嬴政因追求長生不死因服用過多水銀被毒死，死前留下即位詔書令扶蘇接任下任的秦王。
胡亥反叛，沙丘之變。
蒙恬勸誡扶蘇仔細調查一番，他手握兵權天下歸心，名義上更是秦王堂堂正正不容置疑的嫡長子，他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拒絕擺在面前的這份讓他自殺的偽詔。
可公子扶蘇選擇了另一個結局。
扶蘇自殺。
胡亥繼位，為秦二世。
三年後，秦亡。
第99章
這兩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手指碰著手指腦袋挨著腦袋，旁人一看忍不住還要會心一笑,猜測這是誰家的青梅竹馬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但是這畫面放在小姑娘家異常護短的師兄眼裡,就不大對味了。
……怎麼就他一轉頭一眨眼的功夫,小素身邊就多了個不知道是誰家的野小子？
白起站在那兒看了一會，看著自家的小姑娘和人家念念叨叨,得意洋洋的樣子活像是只翹著尾巴等著順毛擼的奶貓；另一個男孩子時不時的點點頭隨聲附和著她的話,側臉露出的嘴角還掛著輕快而滿足的笑弧,倒還真有那麼幾分兩小無猜自小便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的意思。
明明也是個模樣俊秀的少年郎,可這小子的臉印在白起的眼裡是怎麼看怎麼不得勁。
男孩的側臉眉眼輪廓很是英朗俊俏，五官端正目光清澈,一看就知道並非尋常人家可以養出來的孩子。
白起身為秦國一代戰神倒也不是那種不會看人的，相反，正是因為他隱隱看出這孩子雖一身粗麻布衣灰頭土臉的落魄又不起眼的糟糕樣子，但擁有這一身氣度的小子定是出身不俗心性不凡,遲早有一日會離開這片寧靜的土地。
……可是越覺得這孩子未來不可預估，他就越不順眼。
他若還是秦國的將軍，看到這樣的好苗子自然是愛不釋手喜不自勝,是無論如何也要破格拎到身邊打磨打磨的；可此刻他是以連素的師兄的身份站在這裡，那看待這小子的目光就絕對繞不開連素。
……瞧瞧，瞧瞧,坐得多近呐！
白起牙根發軟,心頭發堵，喉管裡忍不住的一點點的冒著黏糊糊的酸泡泡。
要知道當年他剛剛入穀的時候也就比這小子大了個七八歲,很快當年的白起那也不是什麼煞神，稱得上一句風姿絕佳的翩翩少年郎，然而他初入鬼穀的那陣子，迎接他的就只有怯生生的躲在師父身後看著自己的小師妹，用了一個多月才聽到小姑娘脆生生的叫師兄。
結果這會他離開小師妹的時間前後還沒有一個時辰，這兩個就已經相談甚歡。
這種困擾矛盾的心情的支配下，白起清了清自個兒的嗓子，沉聲喊了一聲：「小素。」
小姑娘猛地一回頭，這一直起身子白起才看到他們兩個挨得何止是近就能說的，那小子的爪子都抓到自家小孩的手上了！！！
一代殺神額角青筋一跳，硬生生壓住了滿身煞氣。
趙政渾身一顫，背後驀地一涼。
……這種初夏的天氣裡，難不成自己還能著涼了？
他思緒一轉，被他握在手心裡的屬於連素的手腕就輕輕一轉，掙開了自己。
她從兩人坐著的草垛上跳下來一溜小跑跑到了那個陌生的高大男子的面前，熟練地一抬胳膊讓對方把自己抱了起來。
「師兄你回來啦？」被師兄抱起來的小姑娘脆脆甜甜的一笑，抬手揉了揉師兄絞在一起的眉頭，小師妹的手指又軟又嫩，還帶著一縷清心安神的靈氣，被順毛順了一會，白起先前無意識緊蹙的眉頭這才稍稍松了些。
「……我本來想看看如今的趙國百姓生活狀況如何，不過不知為何他們怕我怕得很，瞧見我過去便跑走啦，這麼一看還不如你之前在的時候……至少你先前沒走的那陣子他們還會遠遠地看看你，我想找人說話也不至於那麼麻煩。可你一跑走，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什麼怪物似的。」
白起的臉上露出苦笑，惹得連素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
其實也難怪白起有這個困擾：他如今的肉身已經散去，如今全靠鬼穀子的秘術凝練魂魄這才可以以實體在陽光下行走自如；奈何白起的生前殺孽太重，這和他其餘那些耍嘴皮子的師兄弟們不一樣，身為武將，那些殺孽全都實實在在的加諸在了他的身上。
若說普通人類的軀殼算是一層屏障阻住了這些魂魄上的惡念，那如今屏障沒了，他滿身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凶煞之氣便絕非常人可以想像的程度。
「不怕不怕。」好在鬼穀吉祥物一點也不在意他這滿身凶煞之氣，小連素的腦子轉得快，運轉靈力的速度也快，手指在白起額間一點便散去了他滿身的戾氣和陰暗，這兩個人忽然一下子就調轉了照顧人的和被照顧人的角色，白起笑眯眯地看著懷中小師妹老氣橫秋的說道：「師兄等一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白起點頭：「嗯。」
「那師兄現在先放我下來，我去和阿政說一聲再見，然後我們就回鬼穀吧。」
連素拎得清輕重緩急，一邊是繼續放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自家師兄，一邊是剛剛認識不久的小哥哥，要選哪邊當然是不需要多想的事情。
說起來也是之前她沒太注意這個細節，隨隨便便的把殺了百萬人的人屠白起放在趙國這種地方還由他到處亂跑，若是其他的國家也就算了，偏偏是趙國這片和他業障最深的土地，自己居然忘了這一點還和阿政玩到現在，可真真的是太不應該了。
……繃著小臉嚴肅無比想著這些東西的小連素，非常自然的忘掉了自己是那個隨便玩的，而白起是那個才是那個照顧人的。
白起樂得享受小師妹的照顧，也就沒提醒愛照顧人的小姑娘，看著她繃著小臉急匆匆的跑到那個小子的面前，仰著腦袋和他說話。
「阿政阿政，」小連素仰著頭看著趙政，神情很是認真：「我要先和師兄回谷了，有空再來找你啊？」
趙政一愣。
「……你有師兄？」
這話其實說的稍有些不對勁。
應當說——你還有師兄活著？
唔，不過考慮到他現在和素素還不是那麼熟，把話說成這樣倒是剛剛好。
他當然知道素素出身鬼穀，鬼穀子自不用說，門下弟子隨便哪一個走出來都是翻攪風雲的稀世天才。但是鬼穀早在他□□秦惠文王嬴駟的張儀那一代裡就已成傳說，要不然他上一世也不至於為了連素的出身愁了那麼些年。
——說一個可能壓根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經不存在、甚至是完全有可能純粹是一個杜撰出來的門派，是大秦王后的出身地？
……他還沒那麼天真地覺得那些當時正在一門心思盯著他錯處的大臣們真的會信這種說法。
可他是信這個的。
他信連素和他說的一切。
他的妻子說過，從張儀那一代開始，鬼穀子的年齡就已經超越了凡人所能想像的界線，不再適合繼續活躍了，而他們這些鬼谷弟子自那以後便不會過多地浪費唇舌說自己的師門出身，最多就是後人根據他們的行事作風猜測一二，偶爾能瞎貓撞上死耗子的猜中那麼幾個。
趙政知道這麼多，一來是他完完全全信任著連素和他說的事情，二來也是因為連素私下裡和他閒聊的時候，順嘴和他說過幾次自家門派都有哪些師兄和她玩得好。
張儀蘇秦自不必說，和小師妹早就鬧得完全忽略了禮法規矩，攛掇她爬樹下河，抓師父的鬍子給那個師兄綁小辮，在幾個師兄的掩護下偷跑鬼穀出去玩，乃至於沒事拽她兩根頭髮這些在當世世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們眼中這都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這些個師兄們，名義上是師兄，可後來就完全就把她當做自己的閨女一樣慣著寵著；他們入穀的年紀不大不小，偏偏都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大多數人一生未曾娶妻生子，除去朝堂之上的運籌帷幄指點江山時耗去的心神和時間，這些天才餘下的那點屬於凡俗之人才有的纖細感情和柔軟的牽絆，全都給了他們的小師妹。
趙政還十分清楚地記得，他們上一世，偶爾連素做夢都是師兄們的魂魄憂心忡忡的過來看她，有些甚至算不上是亡靈，只能說是一縷執念的殘魂，心心念念的莫過於他們最心疼的小師妹在秦國究竟有沒有過得好一點。
……趙政心裡門清，鬼穀的這些個前輩，對他妻子究竟有多上心，就對他這個拐走了鬼穀最後一個小徒弟的男人有多嫌棄。
若說上一世還隔著生死與時間能讓他鬆口氣不至於那麼有壓力，那麼這一回他的師兄實打實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趙政心裡多多少少還是犯怵的。
橫掃六國統一天下的始皇帝的威儀是一回事，可能要在這個歲數就提前見不知道是大舅子還是老丈人的大前輩，趙政該慫還是要慫的。
他現在可不敢大著膽子跟著素素一起叫師兄，從草垛上跳下來後拍了拍身上的草梗，老老實實沖著對方拱手一禮：「前輩好。」
「……嗯。」白起忍了忍不耐煩的火氣，回復的語氣還算是溫和客套，「小素有勞閣下照顧了。」
「這倒不會，倒是我這邊應當說句道謝才是。」
趙政偷偷抬了抬眼，正好瞧見拽著白起衣擺站在他身側的連素沖自己做了個相當秀氣的鬼臉。
男孩見狀一愣，嘴角便有些忍不住上揚的弧度。
白起怎麼可能沒見到這兩個個小輩在他眼皮子下面的動靜？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忽略掉罷了，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小連素的腦袋：「別胡鬧。」
連素沖他鼓鼓臉，又轉頭對著趙政說道：「你別看他這樣，師兄好說話得很，我師兄姓白，你看著叫就是了。」
趙政松了口氣，好在素素沒讓他跟著她一起叫師兄……
不過……
……白？
鬼穀出身，又是素素的師兄？
……他記得，他看對與他的那些祖宗的記載，他那位元太爺爺——秦昭襄王嬴稷最後臨終前一邊哭唧唧一邊念叨個不停的物件，好像就是武安君白起？
趙政忽然一哆嗦。
上輩子沒發生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件，這一次的鬼穀要詐屍了嗎。
趙政的第一反應是他這輩子再想讓素素儘快當上秦王后終於有了底氣，他們那個叛逆晚期又有點戀母傾向的熊兒子扶蘇終於沒有理由懟他這個當老子的了；
第二反應就是這些個師兄如果還在的話那他這輩子還能不能把素素娶回來了？？？
趙政想到這，忽然就一臉懵逼。
白起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猜到眼前這個一臉恭敬的小子腦子裡想的東西從自己是誰一溜煙的拐到了十多年後怎麼拐走他們小師妹回秦國上面去了，瞧他一臉愣怔，只道是這少年的年歲還小身子虛弱，又被自己的凶煞之氣沖了一下這才有些呆愣的模樣。
白起想到這兒，心中竟還隱隱有幾分不好言說的愧疚，當下從懷裡掏出錢袋遞到他手上，溫聲說道：「這算是你陪我家小素玩的酬勞，她性子頑劣，小兄弟你多擔待了。」
……趙政聽著白起對自己的稱呼，一臉複雜的接過了那一袋子錢幣。
……希望今天晚上他家太爺爺不要因為這一句小兄弟從什麼陰曹地府九泉之下重新殺上來半夜蹲他床頭。
「師兄呀。」連素忽然拽了拽白起的衣擺，眼巴巴的看著他：「我還能出來玩嗎？」
白起的聲音反射性的一柔，他笑著摸了摸小師妹的腦袋，溫聲道：「這要看師父的意思。」
「……師父肯定不會隨便放人啦。」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念叨著，眼神濕漉漉的往趙政那邊一掃，兩個人的心立刻就都跟著軟了，白起一撩衣擺蹲了下去，好脾氣的和她商量起來：「師兄知道你總在穀裡呆著無聊，但是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可一蹴而就，特別師父他老人家的性子你也知道，回去讓你鞅師兄和儀師兄幫忙，伯靈師兄閑著也是閑著，讓他偶爾幫你說說情也能有些用處。」
趙政在旁聽著，估計白起自覺自己只說了名字他又是個小孩子便沒太顧忌，可誰也猜不到他這副幼童的殼子裡裝的是個早已成型的帝王靈魂。
但是自詡功蓋三皇德過五帝的始皇帝，面對他祖宗級別的大秦武安君，該慫還是要慫的。
……說起來。
上輩子他是怎麼把素素成功拐到手的？
第100章
若要說上一世趙政和連素的因緣起始,便不能直接略過有關未來的始皇帝，如今的年輕質子趙政的祖輩的故事。
若要追溯秦國的歷史,那便是個太過古老又漫長的故事。
【秦之國運與周分合,周秦同源,合起西錘秦救周，始為諸侯,秦周分離,離五百年,大合于秦,合十七年，霸王出。——《史記》】
西周末年禮樂崩壞,春秋戰國諸侯爭霸，秦國亦是其中之一，然而因為種種理由，秦國始終被其他諸侯國壓制在偏遠荒蕪的西地。
外有群狼環繞,內部也是窮困潦倒，士兵沒有戰馬百姓沒有糧食，連鑄造兵器的鐵器原料都已經耗損一空,秦國向東不能出崤函，爭南不能及巴蜀，更是一度被人攻入關中之地；若非聯盟的三晉國家內部產生了內亂給了秦國以喘息之機,那麼歷史就真的要改寫了。
即使如此,秦國也仍是失去河西之地，被秦人一度視作國恥。
春秋戰國,分為兩個階段，前後共計五百餘年，其中秦國不是最強，卻最有韌性，也算是最受上天庇佑的一國。春秋時期秦國一度被人打壓的抬不起頭，卻因為一個人，重新獲得了列國爭霸，乃至於五百餘年後一統天下的資本。
西元前362年，秦獻公薨，其子嬴渠梁繼位，史稱秦孝公。秦孝公繼位之初，便下令求賢，彼時秦國困苦諸國卑秦，天下士子少有人垂青于秦國，唯有一人走入秦國的國境，走到了秦孝公的面前。
此人名為衛鞅，便是後來徙木立信，變法強秦的商鞅。
秦孝公與大良造一生惺惺相惜彼此扶持，君為青山我為松柏，一個在臨死前寧可違逆自己一生的諾言和堅持，也要提前殺死那些因變法失利而恨不得將衛鞅殺之而後快的老貴族們，以此保商君日後性命無恙；另一個，卻是寧可被車裂而死，也不願有損秦國好不容易奠定下來的法制規矩，損了先君一生的心血。
衛鞅死於自己指定的法規之下，卻在死後坦然的走回了鬼谷，白衣飄飄風流俊雅，依然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指點江山的秦國大良造。
秦孝公之後，便是秦惠文王，嬴駟，也是秦國歷史上稱王的第一人。
商鞅雖死，秦法猶存，嬴駟受制於人內外矛盾重重，為了緩和秦國的內部壓力，年輕的新王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之下處死商鞅及其支持者，一來，是為了平緩貴族們的心，二來，也是因為商鞅位高權重手攬大權，他是變法的最大支持者，卻也是法制延續下去的最大阻礙者；徹底收攏秦國與他手中。
秦惠文君十年，張儀任相。河西之地盡數歸還，一張嘴，騙了楚國六百里地。
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此為縱橫之術。
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秦惠文王去世。時年四十六歲，繼任者為秦武王，這位新王在太子的時候便與張儀關係算不得極好，待到新君初立，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尋了個由頭，驅走了張儀。
然而這位新王雖然年紀輕輕也頗有抱負，可惜卻是個喜歡與人角力的愛好，秦武王四年，這位新王與人比賽巨鼎，巨鼎落下砸斷脛骨，當夜便因為傷重去世了。
秦武王薨，身下無子，王位便只能由其弟接任，穰侯魏冉從楚國接回了羋八子和秦惠文王的幼子公子稷，為秦昭王，羋八子，為宣太后。
幼王繼位之初，宣太後手攬秦政，教導秦昭王為王為君只道，晚年以計誘殺義渠，秦國趁機出兵剿滅義渠，滅除了多年以來的西部大患，得以安心東出。
到了秦昭襄王這一代，便是秦國開始真真正正毫無顧忌露出虎狼之態的時代。
秦惠文王嬴駟的時候，尚且還要擔心自身速度太快引起他國猜忌，故張儀獻計，與旁國相爭，得五寸，退兩寸，最後一算，秦國最後尚得三寸；虎狼凶態不顯，旁人眼中無礙，此為蠶食。
而到了嬴稷執政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這小心翼翼故作溫和之態的必要。
一個白起，擔任秦將三十餘年，攻城七十餘座，殺敵百萬，最後卻因將相失和君王猜忌，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將，賜死杜郵。
嬴稷之後，繼任者秦孝文王，也就是嬴政——趙政的祖父。
先王在位時間極長，生生耗死了好幾個國君，而等到這位老太子好不容易登基，卻因為自身年輕時候過分沉溺酒色掏空了身體，登基了三天之後就撒手人寰了。
原本也不該他來接任新王，奈何他的兄長，秦昭襄王的長子公子悼卻死在了父王的前面，這才把太子的位置扔到了他的腦袋上，只可老太子登基三天便沒了，這又惹得秦國大亂，若不是嬴稷和白起事先把其餘諸國打得不敢亂鬧，就這麼一處鬧劇說不定秦國的未來又會變得什麼樣。
話說回來，安國君一生沉溺酒色喜愛美人，光兒子就有二十多個，若是按輩分次序來算，趙政雖是其父異人的長子，可想要登基稱王實在是難上加難除非天降奇跡；可大概真的是天佑大秦——到了趙政的父親異人這裡，他又遇到了一個奇人。
——此人名為呂不韋。
異人的母親是夏姬，安國君最寵愛的偏又不是他的母親夏姬而是華陽夫人，再加上兒子又多，異人沒有其餘出眾的才能，正好排在中間的位置，所以想要子憑母貴或者自己掙得父親的重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彼時秦趙兩國交惡，安國君便將異人扔去做了質子，既然是質子，那異人在趙國度過的那段日子可想而知。
好巧不巧的，他被呂不韋看上了。
耕田，獲利十倍；
販賣珠寶，獲利百倍；
那若是立一個國家的君主，獲利幾何呢？
呂不韋決定在他的身上進行一場豪賭。
他拿出一半家產送給異人，讓他結交賓客與貴族往來，以及自身的日常生活所用，自己則拿上了另一半的家產，啟程去了秦國，去見這場賭博之中另一個重要至極的人物——華陽夫人。
他用錢打通了上下關係，用一句話說服了華陽夫人成為自己計畫之中的一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華陽夫人膝下無子，丈夫是個什麼德行她心中也清楚；若她有兒子，那麼安國君自然會立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可她沒有；她太過受寵，其餘那麼多姬妾之中，有誰能保證裡面沒有對她厭惡無比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存在呢？
若是偏巧立得新君的母親，骨子裡對她厭惡無比，那麼新王繼任之後會對她的態度如何也可窺一二。
坐在這個位置上這麼多年，華陽夫人自然也不是什麼也不懂的類型。彼時安國君尚還再試，她只需要軟語嬌聲再哭上幾聲，讓一個遠在他國的質子給她當兒子，不要說是聖母夏姬會有什麼反應，就算是其餘對著王位虎視眈眈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反對意見。
異人的這些兄弟們，未嘗不是對他心懷輕蔑鄙視的心思：常年在外，那便意味著本國之內根基不穩猶如飄絮浮萍，靠上了華陽夫人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個隨手就能擺脫掉的。
有了秦國那邊的根基依靠，異人算是有了底氣，他甚至有些得寸進尺的看中了呂不韋的姬妾趙姬，呂不韋雖惱怒非常，卻也忍下了性子，將趙姬送給了異人。
十月之後，趙姬生下一子，為異人長子，名為政，因為這個兒子，趙姬便被異人提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異人返秦，因被人追殺，扔下了夫人趙姬和兒子趙政留在邯鄲，趙姬陰差陽錯躲在當時的一家富豪家中，這才算是逃過一劫。
趙政，便是這樣在異國他鄉，在旁人的冷眼和嫌棄中，度過了自己的童年生活。
從出生開始一直到十三歲，趙政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自己的母親，可趙姬這個人，出身便導致了她的目光短淺狹隘，相依為命的貧苦生活中尚且不顯得如何，可一旦換了個錦衣玉食需要爭權奪利的環境裡，這個女人便是可怕的。
在趙政懵懂茫然的上一世的童年之中，連素幫了他很多。
他有多憎惡厭棄自己的母親，就有多依賴妻子的溫柔和懷抱。
趙姬的身上彙聚了他所厭惡的一切性質，從幼年起，她便是一邊念叨著自己的父親，一遍垂淚哭泣哭訴呂不韋的冷心冷情，面對他身上的毒打的痕跡，也只會繼續哭著念叨著那些男人的負心。
一個母親，留給兒子的第一印象卻是不堪的，柔弱的，不可依靠的。
而當時那個因為一時貪玩跑出鬼谷的小連素，給了他不需要依靠趙姬也能活下去的感覺。
究竟該說是她撿到了當時的趙政呢，還是趙政遇到了當時的她呢。
她從來不拘泥於世俗的冗規綴禮，遇到任何東西，都是有用便用無用便扔，行事風格乾脆俐落簡單粗暴，做任何決策從來沒有一點的拖泥帶水；趙政從未見過她露出母親一樣脆弱驚恐四處尋求幫助的柔弱目光，也從未聽過仿佛口頭禪一樣的「政兒，這該怎麼辦啊」
他在連素的口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應當是：「阿政，這樣你喜不喜歡？」
若說他在趙姬面前不得不做那個需要站直了脊背給母親依靠的小男子漢，那麼他在連素身後便只剩下了被拽著到處亂跑的份。
第一次飽腹感，第一次溫暖的衣服，第一次不需要考慮是否有人跟在後面只需要滿山亂跑毫無顧忌的四處亂瘋亂鬧，甚至是第一次搗亂，全都是連素給的。
她給了這個男孩童年的歡樂，也給了他無形之中可以依靠的物件。
因為趙政知道，連素從來不會輸。
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會輸，自己在她身邊的時候就更不會輸。
跟在這個人的身後的時候，趙政是不需要擔心考慮任何事情的。
她會照顧自己，愛護自己，疼惜自己，這份純粹的感情可能源於她自身的本能，但是對於趙政來說，對她的依賴比母親更甚，比世間所有人更甚。
趙政一生中最茫然的時候只有幾天的時間，他當時坐在秦國來接他們的車上，目光卻下意識的看向了趙國的方向。
而當天夜裡，連素鬼魅一樣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笑嘻嘻的同他說。你儘管去做你該做的，想做的，我自會想辦法去找你。
趙姬和兒子趙政歸秦之後，連素不久之後也偷偷地跟了來，新任的年幼秦王手中無權無勢，後面的母親趙姬生性放蕩只顧著想辦法和呂不韋舊情重燃頻頻拉著後腿，前方朝中呂不韋手持朝政權傾朝野，最初坐在王座上的嬴政，只是個空架子。
連素當時對嬴政說，我有辦法幫你，但你不會答應，我是女子無法站在朝堂上幫你，你也沒有這足夠的話語權給我足夠的權力，所以我只能用些殘忍又陰暗的手段……說不定你會就此恨我，恨到想要殺了我。
嬴政卻放了手，允許她做任何事。
數日之後，太后趙姬的身邊便多了個如玉雕琢般的美人，為她撫琴取樂。
趙姬為了這位美人琴師可謂神魂顛倒無法自持，她每日跟隨在琴師身後甚至忽略了原本對呂不韋的追逐，呂不韋心中清楚，趙姬的寵愛雖是劇毒卻也是絕對不能扔掉的東西，他獻上了陰人嫪毐繼續討好太后趙姬轉移對那名琴師的注意力，此舉果然有用，她與嫪毐去了秦國的雍城，每日放浪形骸肆無忌憚，最後更是生下了兩個兒子。
秦王政九年，嫪毐掀起反叛，叛軍數百人，當場便被斬殺與城樓之下。
嫪毐被秦王車裂，其餘殘黨盡數一網打盡，朝堂之上求情的大臣因此被牽連誅殺的多達二十餘人，最後連權傾一時的呂不韋也難逃此難，因為太后趙姬而燒起來的這把怒火一點也沒有收斂的趨勢，秦王的目光看向了曾經的仲父呂不韋，呂不韋飲鴆自殺，秦王政的權利，這才算是徹徹底底乾乾淨淨的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花了多少工夫，廢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心血。
這一世的趙政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開門，趙姬依然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縫補著一件衣服。
「政兒，你回來啦？」
趙政看著她，心中升不起一絲半毫的觸動和感情。
……就是這個女人。
坐在這天下最尊貴的位置上，心心念念的卻還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的兒子，她的身份，她需要擔負的責任，甚至是大秦的尊嚴和體面，全都被她隨手扔在腳下。
這個女人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她竟然真的沒有任何的顧忌……若是她有片刻的遲疑，自己尚且還能給她找來「那是素素說過的話，沒人能拒絕她說的話」這個理由為她搪塞。
——但她沒有，她甚至做得更甚，更徹底，更肆無忌憚。
兩個兒子，兩個兒子……竟然還想讓那兩個野種的其中一個走上秦國的王位？
——她怎麼敢！？
就是這個女人，險些毀了他祖祖輩輩多少人一生的努力才打下來的天下。
就是這個女人，讓他的妻子在最後的一段人生中始終因為這件事情鬱鬱寡歡心魔難消，在生下扶蘇後不久鬱鬱而終。
趙政垂下眸子掩下滿眼的冷沉殺意，嘴角的笑容卻還是乖巧無害的。
「……嗯，我回來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1
第101章
且不說邯鄲的趙政如何耐著性子和趙姬相處生活,回到了鬼谷的連素被幾個師兄摸頭揉臉之後，緊跟著接到的就是禁足的禁令。
第一個忍不了的就是連素本人。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歡的玩伴,平日裡大事小情師父師兄全都順著她來,平日裡也算是個乖孩子但本質還是個寵壞的,若是之前沒讓她出門也就算了，這出了一趟門又禁足,冷不丁這麼一下子連素哪裡忍得住？
幾乎是馬上就鬧起來了。
反正她這鬧也就是小孩子胡鬧的那一套,一哭二鬧打滾撒潑,先是成天成日的掛在幾個師兄的腰上,也不說話不吭聲，一雙細細白白的小爪子抓著他們的衣擺,幾個師兄一回頭就是一雙淚汪汪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說起來，連素像小孩這麼撒嬌也是稀奇事兒。
要知道鬼谷最小的弟子連素自小就跟一群人精混在一起,從來沒有真正童年的玩伴，她那些師兄雖說也拿看待小閨女小妹妹的眼神看她，但說到底在一起玩的東西也都不是什麼給小孩子玩的東西。
……比如說一起比賽背六國地圖的城池名字,或者某一國的先祖封號的順序，再不其然就拉著她下棋什麼的，誰輸了就要集體嘲笑什麼的。
總歸鬼穀這群人養孩子從頭到尾就沒靠譜過,如果不是因為連素身份來歷極為特殊,完全經得起鬼穀子和一眾門下弟子們這群沒輕沒重沒深沒淺的折騰，說不定早就被這群不知道輕重深淺的鬼才師兄們給打擊得自卑到絕望了。
她這撒嬌也算是去了一趟趙國之後現學現賣,看著人家小孩和父母撒嬌的時候有樣學樣，直接拿來用了。
本來就是放在心尖尖上寵著護著的小丫頭，平日裡就已經算是小師妹說一那就絕對不是二的程度，眼下一通從未經歷過的小姑娘撒嬌，自然讓這幾個生前都未曾認真享受過親情人倫之樂的師兄們的毛給擼的順順貼貼，舒坦得不得了。
……但是舒坦歸舒坦，回頭幾個師兄頂著莫大的勇氣對上師父鬼穀子，也不用說別的，老爺子一盯就一個個慫巴巴的回來了。
但是師兄們沒辦法，不代表連素自己也沒辦法。
她先是親自出手照顧師父的一日三餐包括衣服更換，三天兩頭就湊過去捶背捏腿把自家老頭伺候的舒舒服服，小半個月過去了卻還是沒得到一句解除禁足的鬆口，於是原本的貼心小棉襖一秒變成熊孩子，抓著師父鬼穀子下巴那一把白鬍子就差沒踢著腿蕩秋千，差一點就生生拽掉老頭好不容易蓄出來的一把白鬍子。
眼看著這爺倆最後為了要不要出穀這個問題，逐漸從暗地裡的一方討好另一方發展到劍拔弩張火星亂蹦的程度。
……如果說一開始還能記得最終目的是為了解除禁足出穀去玩的話，那麼隨著這爺倆的戰爭升級，這一次的「鬥爭」已經完全成為了這兩人純粹的勝負戰了。
——先是某一天晚上，師兄們聽見了小師妹驚天動地的一聲淒厲慘叫。
白起最先一個箭步沖了進去，沒一會便一臉無奈的抱著哭得直打嗝，摟著他脖子打死不撒手的小師妹出來了，張儀跟著進去檢查了一下，然後在被子下面看到了一群一臉無辜嘶嘶吐信的蛇。
……也不用問為何他能看出來一群蛇的無辜表情，反正當了這麼久的鬼有些東西也算是無師自通。
其實整個鬼穀算上他們的師父鬼穀子沒有一個真能威脅到她的存在，但是不知為何，自從當初連素從漫長沉睡中醒來之後，她就開始變得厭惡蛇類，然後一直惡化到了見到蛇就要跑，平日裡這些蛇為了避免嚇到她都會繞著她走，這會晚上睡覺一掀被子滿床都是蛇，她更是直接被嚇哭了，也差點嚇懵了幾個師兄。
平日裡蹦蹦跳跳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漂亮小姑娘，這會趴在白起的肩頭哭到上不來氣。
衛鞅一琢磨，回頭和幾個師弟只說了一句話。
「要壞。」
果不其然，張儀在某一天早上看著師父鬼穀子坐在桃花樹下準備吃飯，飯菜是小師妹連素做的，一碗粟米配一隻烤雞，旁邊一碟研製的清淡小菜，小雞肥美滋味鮮嫩，連素用秘法烹飪之後味道相當不錯，鬼穀子非常喜歡吃，本來兩人鬧脾氣的這段期間飯桌上再難見到這道菜，鬼穀子的心情自然不用說，高高興興的一筷子戳下去。
……啊，空的。
……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一隻雞裡面被她挖的空空如也卻雞皮一點也沒破，只不過筷子一戳就露餡了。
鬼穀子舉著筷子，漠然的轉過頭。
原本趴在老虎背上偷偷看著這邊的小徒弟一見師父反應過來了跳起來就跑，鬼穀最小的小弟子人小腿短可是卻跑的飛快，留下她養的那只每日跟她吃著靈果靈禽、歲數不大已經比成年老虎大了一圈的小老虎坐在原地茫然的甩著尾巴，最後老虎把腦袋放回到了疊起的前爪上，繼續睡覺了。
一眾弟子膽戰心驚的看著師父一聲冷笑，放下筷子背著手悠悠然的走了。
第二天，小連素一臉嚴肅的走出門，一頭如同黃金般燦爛耀眼的金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坐在樹下曬太陽的孫伯靈懵了半天，最後給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評價。「挺好看的，真的。」
但是小連素很明顯不吃這一套，她用一種非常深沉非常痛心的眼神看了一眼師兄，捂住了腦袋。習慣了多少年的黑髮一下子變成了金髮，還是強制性的也難怪她受不了，但孫伯靈還真麼說假話，小姑娘生得實在是過分好看，那一頭金髮唯一的缺點就是襯得她五官輪廓愈發如同山野間遊蕩的精靈，乍一看去少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讓人覺著距離一下子變遠了不少。
孫伯靈在那裡感慨小師妹不愧是小師妹，長成那樣就算頭髮變個色也能撐得住，
——但是他忽略了小師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無論多小她也是個女孩子。
但凡女孩子，沒有幾個不重視自己的容貌的。
連素只是反映冷淡了些，但是不代表她沒反應。
……當天晚上，鬼穀子的鬍子就變成了綠色兒。
——幾個師兄弟用了一生的力氣才憋住了笑，直到第二天連素的頭髮恢復了黑色，鬼穀子的鬍子也跟著變了回來，這才算是落一段落。
可這場「鬥爭」並未因為短暫的和平而終止，反而愈演愈烈如火如荼，師兄弟幾個先是憂心忡忡的擔心了好一陣子，後來便統一揣著手坐在樹下，一邊啃蜜餞乾果一邊討論這爺倆接下來還有什麼么蛾子要出，張儀更是興致勃勃開了個賭盤，回頭衛鞅怕被砸了，順手給藏起來了，全靠他們幾個用腦子記。
最後，某一天的商鞅清晨出門準備灑掃院子，結果看到樹下兩個人，一個高舉手中幾十斤的木頭拐杖一副如臨大敵的嚴肅模樣，一個舉著剪刀對師父的鬍子躍躍欲試，眼看著下一秒這倆人就要認認真真的打起來的時候——千鈞一髮之際，老的那個被白起摁住了拐棍，小的那個被張儀夾在胳膊下面迅速帶走了。
而孫臏捧著水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模樣愜意得很。
椅子上縫了用柔軟的織布縫製的墊子，裡面塞滿了柔軟溫暖的靈羽絨毛，各個細節處更是仔細刻上了小型的陣法可以調節冷熱，剛剛做好那陣子，可是引來幾個師兄弟好一陣子的眼熱。
初春的天氣寒氣較重，他雖總說自己已經是鬼了不在意這個，可小連素卻好像總是容易忘記這件事情，該照顧到的細節從來都沒忽略過。
這年月本該沒有椅子，講究的是坐以經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視平衡曰經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內曰肅坐，廢首低肘曰卑坐。
可孫伯靈雙足被廢，莫說正坐，連這個時代正常的坐都是困難的事情，於是連素便隔日琢磨出了後世的輪椅給他用上，她記憶丟了絕大部分可技能點卻沒怎麼扔，唯一的缺點也不過就是人小力氣弱，需要找人幫忙而已。
按理來說，他住在和老師很近的地方那麼日常起居都應當極為小心嚴謹，這麼閒散的姿態可是大大的不敬。可一整個鬼穀算上小師妹連素都算不上是正兒八經的活人，用鬼穀子的話來說就是「活人都不是何必去遵循活人的禮儀」，再加上鬼穀子對他們的教導也從來都不包括外界的禮儀規矩，不然也不可能如此戲弄小徒弟也同樣任由小徒弟肆無忌憚的各種胡鬧。
這位在鬼穀之中不知隱居了多少年的老人，可是連這片天地人間帝王都未曾放在眼中，這樣的心態，要他如何耐著性子去學習那些亂七八糟的禮節？
鬼穀子常說，尊師重道這種事情，只要眼睛看得見，心中感受得到就好了。最深刻貫徹了這個說法的不是他們這些在外威名赫赫的鬼谷弟子，而是從未出谷的小師妹連素。
她沒有親眷血脈，鬼穀子雖是師父，在她眼中與父親無異，日常打鬧玩笑也不比尋常人家的冷漠客套，初見之時雖然有些覺得不敬無理，可看得久了，反而又有些羡慕了。
孫伯靈原本沒料到自己也會成為被照顧的一人，而真成了這其中一人之後，他在每日愈發滿足欣慰的同時，也不忘詛咒一下將來可能娶走他們家小乖乖的那個王八蛋。
——在不知不覺間，鬼穀中所有人，都被連素無形之中帶得一起「沒規沒矩」了。
這也就導致了孫臏日常裡碰上老師便也只是點頭拱手以示尊重，師兄弟幾個甚至會沒事站在一邊看老師和小師妹的笑話。
天氣微涼，身上蓋著的毯子和身後依靠的墊子卻源源不絕的傳來乾燥柔軟的溫暖，雖是鬼魂之體，這會卻也覺出了幾分活人一樣的愜意和滿足。
「——老師又何必如此呢。」
不知何時，他們稱呼鬼穀子的語氣也褪去了最初的恭謹和小心，變得自在又親昵起來，正如此刻開口氣呼呼的鬼穀子的孫伯靈臉上掛著的無奈笑意：「小素在鬼谷之中修習了這麼久，就算真的放出去也不會受誰欺負的……您又何必和她鬧得這麼凶。」
鬼穀子瞪他一眼，很是沒好氣的說：「我怕的是她出去受欺負嗎？若我只是擔心這個，早在你們出穀之間我便放素素出穀了。」
老人摸了摸自己已經染回來的鬍子，歎了口氣，停頓一會，又扭扭捏捏的問道。
「……那蛇，當真把她嚇哭啦？」
孫伯靈握拳抵在唇邊，掩去嘴角的弧度：「弟子入谷多年，從未見過她哭得那樣淒慘——不，倒不如說我從未見過小素哭過的樣子。」
鬼穀子鬍子一翹，砸了咂嘴：「徒弟，你信不信若是這裡不是鬼穀你我也不是她的師父師兄，她的第一反應絕對不是哭，而是先砸了那屋子在捉出罪魁禍首打一頓？」
孫伯靈沉默片刻，略有些無奈：「您這不是很清楚她出去絕對不會受欺負嗎。」
「是啊，我很清楚……」
鬼穀子發出了一聲緩緩地歎息。
「能讓她『哭』的，只有她放在心裡的人——老夫一直覺得，讓那孩子一直待在鬼穀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放在眼皮子下面我心裡能安寧些，橫豎我這個老骨頭少說還能陪她多過個幾百年，等到外面太平了或者她對外面沒興趣了，我便帶小娃娃回我的師門，從此這人間的勞什子事情，再也不去管了。」
「師父……」
「但你我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鬼穀子摸了摸鬍子，苦笑一聲：「也是我的過失，讓她通過你們瞧見了外面的世界，把你們教的太好便也給了她一點想像的餘地，外面究竟是什麼樣子，鬼穀出去的人又是什麼樣子，你們這些個師兄一個個的全都揚大了鬼谷的名聲，而她這個最小的弟子究竟能不能做到你們這些個師兄的地步……那孩子心裡最想做的哪裡是出去玩啊，她是不服氣。」
不服氣自己不能出穀，也不甘心自己不能像師兄一樣站在這個巨大的舞臺上。
但是鬼穀子有他自己擔心的地方，並不是擔心她保護自己的本事，而是過分擔心她是不是又會因為太過關照某個人，一不小心又把自己陷了進去……亦或者說，被人家扯進去。
有的時候，這種劫數和聰不聰明，厲不厲害，心眼多不多，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正如他這幾個弟子，孫伯靈的聰慧不用多說，衛鞅也稱得上一句天才，可他的結局也擺在那裡。
就連張儀也是，口口聲聲自己是追名逐利之徒，最後卻在秦國耗盡了一輩子的時光；這些士子重情重義，為了一份知遇之恩不惜一切代價，這些出谷時一個個灑脫自在的大好青年尚且如此——
那他的小素素呢。
他的小娃娃，會不會比她的這些個師兄更加危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對著某個人生出一份更加危險、更加深沉、更加致命的感情？
……她甚至可能達不到她師兄們的高度。
這個時代給女人的關注太少也太窄了，多少人多少代才出了一個秦國的宣太后，而那位權傾朝野的秦國太后的結果又如何？
鬼穀子輸過一次，他本來沒想再輸第二次。
但是……總歸還是心疼自家的孩子。
他清楚，若是自己真的鐵了心打定主意不允許她去，只需要鬼穀子這做師父的一句話扔下去，連素自然會乖乖聽話，根本就不會鬧成這個樣子——說到底，還是看出了他的猶豫和鬼穀子無意識地等待她回應的那份遲疑，這小丫頭精得很，只要對方有一絲一刻的破綻，她就能變成機會握在手裡，絕對不會撒手。
「……成吧，想去便去吧，鬧成這樣估計她心裡也是打定了主意的，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就偷跑了，與其讓她自己跑不如我先走一步棋，沒理由老頭子真心實意想保護一個小姑娘還護不住的。」
老人的嘴角忽然浮出了一抹冷笑。
「伯靈，去把白起叫來。」
孫臏抬眼：「師父這是準備鬆口了？」
鬼穀子撐著拐杖，顫巍巍的往回走。
「鬼穀的小祖宗出穀了，沒個護衛怎麼成。」
孫伯靈聞言輕笑。
「老師這是準備讓白起師弟給小師妹當護衛？」
走在前方的鬼穀子腳步一頓，回頭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當然不是，我只是讓他先準備準備，白起的手腳最利索，我那小娃娃也最聽他的話。」
孫伯靈一臉不解。
緊跟著，鬼穀子幽幽道。
「我準備讓小素素把整個鬼穀帶著，以防萬一，反正鬼穀內嶺好帶得很，把內核放在他身上，她去哪鬼穀便在哪了，這下子就算開個幾十萬人的軍隊來了我也不怕，鬼穀內門一開，一個也別想碰到我的小娃娃。」
孫伯靈：……
……哦呼，這下有意思了。
第102章
距離連素離開的那日,距離如今已經是三月有餘。
趙政在這期間依然只是維持著之前的平靜生活，沒有任何波瀾,面對那些挑釁和騷擾也只是避開沒有與其爭鋒相對。連素臨走前留給他的不僅是那些靈果和發結玉佩,也有一小袋白起當時給她讓她買些喜歡的小東西的趙國錢幣。
他沒把這袋子錢幣交給趙姬,而是尋了個穩妥的地方自己偷偷藏了起來，反正趙姬平日裡也不怎麼管他,對於他的關注大部分時間僅限於嘴上的兩句話而已——趙政回來之後性情變得沉穩老成了許多,因為上一世的心結和成年人的心態,導致他與母親的關係也日漸疏離,趙姬最近甚至每日做飯都不會管趙政的那一份了。
如今的趙政太過獨立，趙姬已經習慣了他自己照顧自己,不需要自己上心。
對此，趙政連一個冷笑都懶得奉上，很是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好在連素送來的這一袋子錢可真的不算少——鬼穀中生活久了，裡面的人對外界的物價情況瞭解不多,白起當了一輩子秦國人，對與趙國錢幣的價值本來並是特別不瞭解，是以這一袋子的錢幣只是他自己覺得少而已。事實上已經足夠趙政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讓自己過得稍微寬裕一些,養好身體以防萬一。
秦人自古尚武，舉國上下崇尚軍功，趙政如今只能勉強溫飽的生活不要說是鍛煉,就連和他同齡的孩子對打也沒辦法占到便宜,這還是蹭了上輩子經驗的結果，若是以這副貧弱的身子回到秦國,不要說是繼承王位，說不定迎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自父親異人的嫌棄。
——說道父親異人，便不得不提生母趙姬。
趙姬的出身算不得好，她先是呂不韋的侍妾，邯鄲城一個漂亮的舞姬，年歲正好的時候又被當做拉攏異人的物件兒之一轉手送給了異人當做禮物，若說心中無恨無怨那是不可能的，對與異人的感情也大多是厭惡居多，好在異人的嘴皮子夠甜，加上後來趙姬又給他生了長子，這才被異人被提為夫人。
可這之後不久，異人便匆忙逃竄回了秦國，趙政雖是長子，平日裡異人也經常逗弄這個兒子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可對與異人來說這個兒子卻也並不是就真的非要不可的。
此刻的趙政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身上最名貴的也不過是個長子的稱號，再加上生母趙姬的出身導致她這個人的言談舉止實在是算不得大氣莊重，即使被提了夫人，大部分時間也依然還是那副嬌媚舞姬的風格，她習慣了討好男人，舉手投足間便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嬈媚氣，勾引男人倒是一把好手，可若說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本事，她一點也沒有。
——於情，異人當時看中趙姬，一個是為了給呂不韋遞過一根橄欖枝，表示自己同意示好的同時也是真的是看中了趙姬的年輕美貌，也就導致了趙姬本來就並非明媒正娶的正妻，不過是被送給異人的侍妾，連婚禮都沒有。
以色侍人的女人，情分真真假假又有誰說得清呢。
可趙姬自己弄不明白，這女人送來的時候便是不情不願，日後又常常隱約流露出懷念舊情的心思，異人嘴上不說心中卻也是不悅的。
若說這二人的夫妻情分，到底有沒有呢？
若說完全沒有，那是假的；但若說有，卻也真的不多。
——於理，這些年異人拿著呂不韋資助給他的錢四處宴請賓客結交貴人，趙姬在內只能說是勉強帶好孩子，更多的心思仍是在如何討好異人保證自己不被遺棄的上面。
對外，趙姬是舞姬出身，這麼多年學得最多的便是獻媚邀寵的法子，在異人忙著強大自己實力拓展視野的時候，這個女人可以說是完全幫不上忙——她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副美貌和舞技，可異人就算是質子那也好歹是個秦國的王室之後，讓一個王室公子的夫人出門接待客人的時候用跳舞來討好？
……異人還丟不起那個人。
是以如此，在異人逃跑的時候，這男人扔下趙姬母子倆也是毫不猶豫。
漂亮年輕的女人在這年月，值錢，卻也也不值錢。趙姬真正值錢的就只有那張臉，要不然也不會被呂不韋隨手送出去，若她有個好用的腦子呂不韋早就留著自己用了；至於兒子這種東西就算是長子也沒什麼大問題，只要他生育能力仍然在就不需要擔心繼承人的問題。
趙姬先是因為異人一句話便被自己原來的男人呂不韋獻給了另一個陌生的男人，這些年本就心中含怨；如今生死關頭又被他扔在身後，連兒子也都顧不上，於是原本的那點柔情也都磨得一乾二淨了。
這三番五次的折騰也多多少少對她的心性產生了影響，要知道趙姬在呂不韋的身邊時可謂備受寵愛每日珠玉綢緞錦衣玉食，即使後來跟了異人，那也是能保證衣食無憂的，可異人一走，趙姬的生活便瞬間從天上掉到了地底下，她小半輩子過得都是依靠他人生活的日子，眼下甚至沒有個過渡直接把她摔進泥裡，就算是個鐵人也承受不住。
更何況，趙姬也不是什麼剛強堅韌的性子。
對眼下的情景，她每日除了哭泣抱怨卻也沒有其他的反應，即使身邊有個兒子也沒怎麼想過自立自強，偶爾孩子在外面挨了貴族子弟的打回來，浮現在這個女人心中的第一反應也是擔心那些人既然會因為異人嫉恨上他的兒子，那說不準也會恨上自己。
——她看待自己的兒子的目光，有時甚至會帶上恐懼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嫌惡。
最初的趙政未曾察覺這份隱藏在趙姬內心深處的畏懼，還一次次的試圖靠近自己的母親，並在最糟糕的時候也一忍再忍，直到他確認了這個女人的內心深處，大概從未把他當做她需要疼愛憐惜的孩子。
趙政對與這個女人來說，是一個錯誤的結果。
呂不韋的虛情假意是錯，將她獻給異人是錯，與異人生子是錯，被異人拋棄是錯，兒子登基之後對與母親的忽略更是錯——
再來一次，他最後一點因為幼年的朦朧回憶而為趙姬蒙上的那一層薄薄的紗，也終於被他撕毀了。
夜裡，趙政縮在牆角的草席子上準備睡覺，半大的少年身上只蓋了一層薄被，夜風寒涼，他能採取的保暖手段也只有搓搓手，把自己努力團成個團。
幼年的記憶他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記得一清二楚絲毫不剩，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他印象最深刻的應該還是成年後的那些事情，若不是趙姬本就對他不太上心，他此刻還要分神琢磨怎麼裝成一個真的小孩子的樣子瞞過趙姬的眼睛，以免因為太過老成被人當做什麼妖孽禍害——秦趙兩國本就有仇，他在趙國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好，如果真碰上蠢笨過頭的傢伙一口咬定他就是個怪物要宰了他他可是沒辦法反駁也沒誰可以指望的，所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大多數時候趙政依然還是謹慎行事。
但是眼看著上一世回秦國的日子漸漸地近了，趙政的心，也開始跟著反射性的提了起來，無論是誰，只要是有人在他耳朵旁邊提上一嘴日子，趙政這心裡就忍不住咯噔一下。
這也就導致了趙政好幾個晚上沒睡好，而且失眠的趨勢愈發嚴重。
趙姬睡在另一間屋子裡，趙政一個人在草席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弄得草席子窸窸窣窣的響，耳朵裡仿佛還有人小小聲的一疊聲的叫他阿政，趙政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上輩子晚年留到現在的幻聽老毛病也就沒當回事，直到他腦袋上忽然被人輕飄飄的扔了個什麼東西這才讓他消停了一下。
男孩抬手一摸腦袋上的東西，輕輕軟軟，嫩生生的，捏起來放在眼前一瞧，用來扔他的東西是一朵盛開的嬌豔紅花。
——趙政的腦袋刷的一下就順著花扔來的方向轉了過去，正正巧巧的對上房梁上趴著的連素略有些不高興的臉。
趙政的眼睛卻刷的一下就亮了：「素素！你怎麼來了！？」
「還我怎麼來了……我叫你那麼多聲，你怎麼都像是沒聽到一樣？」連素哼了一聲，仍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她像是只貓似的輕飄飄從房頂上翻身跳下來，正好落在趙政的面前。
男孩卻是一臉激動的樣子，瞧他那架勢好像下一秒就要喊出來了似的，趙政剛一開口，一嗓子還沒出喉嚨就先被連素手忙腳亂的捂住了嘴。
「……噓噓噓！你小聲些，若是吵到人可怎麼辦，我可是趁人不注意跑過來的，你這身份可真是麻煩，找你都要繞著找人。」女孩那雙像是水銀之中點了兩點黃金的漂亮眸子在皎白的月光下有種近乎詭豔的奇特美感，覆在嘴上的這只手又軟又涼，趙政留在外面的那雙眼滿足的彎著，連素小心翼翼的撤下了自己的手，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嘴角的笑弧。
「我娘睡覺去了，她睡得沉，聽不見這邊，很快你找不見我也沒關係，我總會去找你的。」
「誰說我是怕吵到她了，我說這個。」小姑娘晃了晃腰上的黑色的牌子，篆書雕刻的鬼穀二字晃眼得很，趙政一愣，遲疑道：「這個是……？」
「鬼穀令，也是我回家的鑰匙。」
說白了就是一個可以隨身攜帶的小型鬼谷，她師父為了時時刻刻可以盯著她，直接把鬼穀內山鼓搗成了類似於固有結界一樣的玩意，又讓她隨身攜帶這鬼穀令，保證無論她走到哪裡他的師父師兄都能隨時隨地的跟著。
如果不是連素仗著自己是鬼穀裡唯一的一個女孩兒，再以師父鬼穀子的鬍子做為威脅的道具，要求自己多多少少要留點女兒家的矜持和隱私就算師父師兄們跟著出去也不可以盯著她，除非她找人或者是出現了什麼性命之憂不然他們不許出去，強行定下規矩約法三章之後這才算是雙方平衡，要不然估計她前腳剛出鬼穀的外山，後腳那幾個控制欲極強有沒事幹的師兄們就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盯著她不挪眼睛。
連素說到這裡時忍不住撇嘴，小聲道：「所以我把鬼谷令封起來了。」
趙政：「……」
這種瞬間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事情就算是素素帶來的，他也還是覺得少來一點比較好。
兩人說著說著，小連素的目光又看向了趙政此時的床鋪，眉頭又是一蹙。
「你晚上真的就睡這兒？」
趙政點頭：「嗯。」
連素伸手摸了摸被褥的厚度，莫說保溫了，她一手摸下去甚至能摸到草席上的紋路，小姑娘一雙細眉越皺越緊：「這被子也太薄了吧。」
趙政無謂道：「我年紀小，身體也可以，睡這個沒關係的。」
「那怎麼行？」小姑娘臉蛋一板，非常自覺的（趙政角度）掀開被子自己鑽了進去，很是順手的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吧，我陪你睡一會。」
趙政：「……素素你確定你的鬼谷令封好了嗎。」
連素：「封好了呀？如果不是確定他們看不見外面我怎麼敢到處亂跑。」
「哦。」
趙政從從容容的在她旁邊安詳躺平，腦子裡想的是鬼穀子和她那一眾師兄們一不小心從上輩子就忘到現在的某些教育，大概需要由他來負責了。
不過現在嘛……
兩個小孩緊緊密密的挨在一塊，趙政老老實實的把手腳放平，倒是連素沒一會就縮成了個球，輕輕軟軟一小只，軟乎乎的湊了上來。
趙政：「……素素你身上有熏香？」
連素：「熏香是什麼？」
趙政側身拍了拍她，順手掖了掖她身側的被角：「沒事，快睡覺，明早我帶你去玩。」
連素：「哦。」
第103章
【「放肆——！！！」
華麗莊肅的秦王宮之中,忽然傳來了帝王的憤怒咆哮。
一眾侍從兢兢戰戰匍匐在地,因為秦王的雷霆震怒而駭得渾身顫抖。
……不。
這個時候，不該叫王了，應當稱呼他為——皇帝。
興義兵,誅殘賊，橫掃六國平定天下,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故創出皇帝的稱號,並以朕自稱。
若說這位皇帝在前期還能說是英明神武威赫天下的一代明君雄主，那他的後期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開始四處尋求長生不老之術,花費了大量的錢財人力派遣人去尋找海外的仙山仙人,此時皇帝對長生不死的執念已經近乎瘋魔，更可怕的是,他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侍奉在皇帝身邊的所有人每日小心翼翼,生怕又不知道哪裡忍怒了這位暴躁的帝王。
一開始,嬴政還只是會因為有人反駁他尋求長生之法而不耐煩，但到後來，他連這點程度的忍耐也沒了性子，直接拂袖而去。
有不少丹士趁此機會入宮獻技,為帝王煉製所謂的靈丹妙藥，那些藥也不知道用了什麼,雖能讓皇帝的性情稍顯平順冷靜一些，卻也會產生讓他時不時會偶爾幻覺那位夫人仍在身邊的幻覺。
……每當這時，才是所有人最驚恐的時候。
因為皇帝會怒，大怒，他手中會提著鋒利的王劍四處亂闖，口中一疊聲的喊著那人的名字，聲音裡有些驚恐，又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他叫了這麼多聲她仍是不出來見見自己。
若是時間久了仍然瞧不見那位夫人，他便會自顧自地覺得定是這些下僕伺候不當讓她又生氣了，定要揮劍砍人的。
起初，公子扶蘇還會出手阻攔安撫，皇帝的恍惚迷亂也會因為兒子的安撫而漸漸散去恢復神智，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公子扶蘇竟也不會再站在父親的面前，擋住他胡亂揮舞的王劍了。
……大概就是從皇帝廣納後宮收攏六國美人，又不管不顧大量服用奇怪丹藥的那時候開始，公子扶蘇的臉上再也見不到昔日少年爽朗愉快的笑，只剩下了滿身禮貌而疏離的溫和。
他是皇帝的長子，即使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人寫下他母親的名字，可公子扶蘇也是絕大多數人眼中默認的秦國下任繼承人，皇帝後來有了那麼多的兒子，所有人的目光依然只會關注著公子扶蘇一人而已。
無他，這位比起始皇帝其他的兒子來說實在是太過優秀，唯一一個較為受寵的兒子是胡亥，可那是因為胡亥是最小的兒子，伶俐聽話，比起那時不時就要噎皇帝一下的長子實在是讓他順心太多，若說治國的才能，胡亥比起他的長兄實在是差的太多了。
這一點，是皇帝自己也多次坦蕩承認的事實。
可才華不代表聽話，就像扶蘇和胡亥，一個才華橫溢翩翩有禮，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和秦國最高的統治者，他的親生父親有事沒事對著幹，另一個胡亥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本事，年歲太小閱歷太淺，即使現在開始培養也遠遠及不上兄長的地位，但他勝在能看懂皇帝的心，憑這一份獨一無二的溺愛，胡亥的日子過得也是相當不錯。
明眼人都看得見，始皇帝在後宮之中越寵愛胡亥，站在朝堂上的扶蘇的「回敬」也就會變得愈加兇狠。
朝中有不少和扶蘇的母親相熟的老臣，他們感念當年先夫人的情誼，連帶著對扶蘇也有些愛屋及烏，可他們越拿他母親生前所做的事情舉例子讓他不要總是和他的父親對著幹，扶蘇對待始皇的態度就越兇狠。
——而這一次皇帝的大怒，依然與公子扶蘇分不開關係。
追根溯源，依然是秦始皇嬴政花費巨金找人尋覓仙藥這件事情上，他找了不少人，花了不少錢，結果到頭來換來的卻是這些人在外大肆宣傳妖言惑眾，皇帝一怒之下下令手底下的人徹查此事，結果共計牽連出了四百多人，嬴政也沒耐心去詳細弄清楚了，直接下令坑殺。
這一下子，便惹來朝野上下的議論紛紛。
春秋戰國時期，對與士的尊重非同一般，士可殺不可辱並不是一句隨意的話，別國尚且不談，秦國自己就有張儀被辱，一怒之下竊國以雪恥的例子擺在那裡，始皇帝如今平息諸國戰亂收攏六國人才，卻在這緊要關頭下令坑殺這麼多人，無論這些人到底無辜不無辜，這一過分簡單粗暴的舉動對與如今的秦國來說都是弊大於利的，更不要提焚書事件剛剛過去沒多久，在這個資訊閉塞的時代，這件事甚至夠舉國上下討論小半輩子。
長子扶蘇直接上書勸誡，直言「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皇帝大怒，叫來了自己這個仿佛開始格外喜歡和自己對著幹的兒子。
也正因如此，也有了之前那一聲帝王猶如獅吼般的暴怒咆哮。
嬴政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他五官輪廓像極了他的母親，他的一切都是他的母親手把手教會的，唯獨那雙眼睛，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他這個兒子啊，素素在的時候，他便是個事事聽從母親的話生怕她生氣不悅的好孩子，扶蘇這輩子僅有的那點叛逆固執的情緒，竟是一點不剩的全都扔到了他這個父親的身上。
怒氣衝天的一通大吼卻沒能換來一句反應，皇帝啞了半天，忽然苦笑一聲。
「……你恨朕，是也不是。」
扶蘇垂眸，拱手一禮，語氣不悲不喜：「臣不敢。」
皇帝便頷首，喃喃道，「是了，你恨朕，自從你娘走了之後你便開始恨朕了……你能懷念你的娘親，你的娘有那麼多的好那麼多值得記住的地方……可朕卻沒有，偏偏在父親這一塊上，你我倒是一樣的結果。」
扶蘇眼睫微顫。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以為，就你一人恨著嗎。」
扶蘇平靜道：「臣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哈！好一句臣不懂！你娘走了以後你連朕的兒子的這個身份都不想承認了嗎！」皇帝忽然大怒起來，他揮舞起來的袖子甩掉了桌上擺放的青銅器皿，砸在地上發出了叮叮噹當的聲音，偌大的宮殿之中只有他們兩個站在這裡，旁人早已離開，皇帝俯視著自己的兒子，已經再也無法從他的身上找到那個人一絲一毫的影子。
站在這裡的，是自己的長子，是她親自教出來的孩子——更是秦國的下一任國君。
那雙眼凝視著自己的時候，皇帝忽然有些神情恍惚，眼前的這個俊美的青年，褪去他母親賦予他的那一層溫柔的外殼之後，裡面藏著的那一部分終於在這一刻顯現出來了。
溫潤如玉的公子扶蘇消失了，面前站著的活脫脫便是幼年時候的自己。
上方的那位帝王忽然疲憊的揮了揮手，說：「……下去吧，收拾東西，去蒙恬那裡和他學學，朕不想看見你。」
扶蘇的面色終於有了些許的變化，他忽然跪在地上，將額頭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請父親……允許我去驪山。」
皇帝神情一冷，沉默許久之後，忽然逸出一聲冷笑。
「我下令將她安置在驪山皇陵的時候你聽見了。」
「兒子別無他想，也沒有對您的這一命令有任何質疑的意思。」扶蘇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時隱約的顫抖：「娘生前曾說過，不讓我太過執著於她的生死之事，至於是否留下名字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作為秦皇長子，我只需要做好我該做的就成……兒子試了，拼了命的去試，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
這個世界，這個國家，想要讓他遺忘他的母親。
只因為母親的出身，她便無法留下姓名，而他這個做兒子的連悲痛也不允許擁有，那個男人身為皇帝，唯一能為她做到的也不過是利用丹藥的副作用讓自己神智恍惚，才能換來片刻的溫柔幻覺。
讓他接受這個世界，做不到。
更做不到接受這個忍耐在母親離開之後，便徹底變成了一個「帝王」的父親。
「……扶蘇。」皇帝忽然很輕很輕的叫了他一聲。「有一段時間，朕是連你也恨過的。」
下方的扶蘇驀地抬起了頭。
他那年歲正好卻已經早早的顯出疲憊老態的父親，坐擁天下的一代帝王，此刻卻露出了一個非哭非笑的扭曲表情。
「朕曉得的，她始終覺著有了你這個兒子之後便可以放心了，無論是朕還是秦國，她都可以放下心不去管了，所以她當初拼了命的把你生下來，在趙姬和呂不韋的身上耗去了大半的心血和時間，就連最後的一點力氣也全都耗在了你的身上。
於是朕在那段時間裡常常想，若她一開始便沒有生下你，會不會因為太過牽掛朕不放心朕，也就不會離開的那麼早那麼乾脆俐落，俐落的這麼多年連一個夢也沒有給過朕？」
皇帝忽然低笑出聲。
「……她現在在朕的驪山之中，是朕唯一的皇后。朕會好好盯著她，守著她，這回無論是誰也別想再碰她一下，朕在她活著的時候護不住她，不信她閉了眼睛之後也護不住。」
秦三十五年，始皇坑儒，扶蘇上書勸諫。
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趙政睜開了眼睛。
這是自從他回來後的第一場有關長子扶蘇的夢。
等他醒來時，連素已經不在旁邊，她坐在不遠處的地方，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中的鬼穀令。
「阿政。」
女孩叫他的名字，說：「你帶我去秦國好不好？」
趙政抬眼看她，良久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去，但我們不能帶上趙姬。」他生怕連素會因此想東想西，畢竟上一次他壓根沒在意趙姬的死活她都能有的沒的想上一大堆生生把自己折騰成那樣，立刻開口解釋道：「我爹對趙姬並沒有什麼真心實意，對他而言，這裡真正意義上最有價值的其實只有我這個長子而已。」
這一次，所有可能威脅到她的存在，他會從根源處連根拔起。
一點也不留。
連素便眨了眨眼睛，跟著點頭。
「那我晚一點走，要先做一尊人偶出來。」她見趙政一臉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湊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老成的說：「和娘不親近這種事情我也能理解啦……雖然我也不知道我這個從來沒見過我娘的人是靠什麼理解的。」
趙政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他問了另外一個好奇的問題。
「你要做什麼人偶？」
「趙姬的人偶啊，」連素理所當然道：「我們兩個小孩子要瞞過趙國的眼睛偷偷去秦國肯定很麻煩，而且見了秦王之後總要找個合適的人證作證據，你既然不打算帶上你娘，那我就要抽空做個人偶用了。」
趙政：……
他好像一不小心忽略了一個很恐怖的事情。
「素素。」趙政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一臉嚴肅的問道：「你師父鬼穀子，他出身是哪裡？」
「嗯？」連素沒反應過來對方為何有這一問，但也還是乖乖回答說：「師父便是師父，不過我因為師父的關係，很小的時候曾經在師尊廣成子門下待過一段時間。」
廣成子，道家始祖。上古黃帝時期的人物，更是留下了「黃帝問道廣成子」的傳說在後世傳播。
趙政：……
他忽然捂住了臉。
上輩子，連素死後他辛辛苦苦到處求仙問道，連自己兒子扶蘇叛逆成那樣都沒來得及顧上，好不容易費盡力氣弄來了哪吒太子的殘骸創造出了會稽零式，結果現在告訴他，人家的嫡傳弟子就在自己旁邊呆了幾十年？
趙政：「那素素你知道什麼是長生之道嗎？」
連素跟著點頭：「師尊有提過要教我。」
趙政大喜，緊跟著便聽到連素說：「不過我嫌那個沒意思，沒學。」
第104章
連素出身鬼穀,精通五行八卦機關偃甲,姑且不提那長生之術，單純自己的妻子會做機械人偶這事兒，趙政還是知道的。
畢竟當初也是相濡以沫親密無間那麼多年的夫妻,要說趙政對連素一點都不瞭解那是純粹的胡說八道；比如說皇帝後來派遣諸多方士出海尋求仙人，最後尋找到了哪吒太子的殘骸,用其為最初的基礎,加上妻子生前留存下來的一部分手劄，創造出了一尊人偶。
他將這尊人偶稱為會稽零式,而在泛人類史之中，這尊人偶,更為廣為人知的名字是——「項羽」。
並非單純只為一人效忠,驅使著這尊人偶的第一目的是「護佑天下安康」，原本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未來的秦國繼承人,為他掃除日後的所有障礙，保佑大秦平穩安泰的未來。
然而誰也沒曾料到始皇離世之後的沙丘之變,扶蘇自殺,胡亥登基,殺死了所有的兄弟親族，在亂世戰國之中幾經波折挫敗卻也未曾服輸，以秦人頑強堅韌的心性作為這個國家最根本的基礎，使這個曾經貧弱衰潰的國家得以在這亂世春秋中延續了五百多年。
——成長,蛻變，強大,三十余位先王的血脈流淌至今，終於在秦王政的一代達成了一統天下的宏偉目標的大秦王朝，卻在秦二世胡亥登基之後，只餘下了三年的時間。
在那之後，便是亂世爭雄。
會稽零式被項藉啟動後，以「項羽」這個名字，開始在泛人類史的世界中活躍著。
然後嘛……
便是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的故事了。
不過那些距離如今有些太過遙遠，還是先以眼下為首要目標比較好。
趙政跟著連素穿梭在邯鄲城附近的樹林裡搜集她需要的材料，這方面他幫不上忙，即使是後來成了皇帝，著手製造會稽零式的時候他也只是更多的讓手下的人去尋找現成的材料放在他的面前，要如何在這種原初的樹林之中找到最合適的材料，那對於趙政來說就是一竅不通了。
事實上，他還在思考長生之道和素素出身的問題。
他一開始也對長生術沒有任何的執著，最初的理想很大，卻也很簡單，一掃六國征服天下，得到了最高話語權後，賦予妻子她應有的地位和榮耀，然後看著扶蘇成長蛻變成一位合格的大秦國君，就連未來可以輔佐扶蘇的合適的臣子他們也為他選好了，驪山的秦皇陵修築多年，早早的就為妻子留了屬於她的位置。
生同衾，死同穴。
連素死得突然，卻並非不是沒有預料。
她跟在自己身邊最初的那陣子就算不得健康，當時的秦王權力被架空，秦國太后揮霍無度生活豪奢，年輕的秦王也沒有太多的能力和時間讓她調養身體；恰恰相反，那段時間反而正是連素最費心力的時候。
前有呂不韋牽制全朝，後有趙姬嫪毐虎視眈眈，連素靠推動趙姬借力打力打壓呂不韋，然而一旦涉及到這兩個人就絕對沒辦法避開對嬴政的影響，就算連素手中有了趙政的保證和承諾她也免不了顧忌對秦國太后動手會對這個國家產生什麼樣的負面作用，完全不敢隨意動手，只是竭盡全力試圖以最小的影響換來最大的贏局。
正因如此，她和站在朝堂之上的李斯一邊是盟友一邊又是對手。
說是盟友，那是因為為了秦王效力這一點，兩人目的一樣，
她的存在太隱蔽，對與秦王的影響又太深刻，就算知道趙姬那檔子事的確太過驚世駭俗，兒子嬴政和她不親近也能理解……但是秦王不但徹底放手不管，讓她想法子對付趙姬這件事不說，還不止一次的表示絕對不會生氣或者傷心難過，更不會對她如何，頻頻警告李斯不要以這件事情試圖對付連素——身處後宮之中，沒有王后之名卻擁有比王后更加誇張的權力。
那個女人擁有這樣的待遇，沒法不讓李斯擔心猜忌。
也就是趙姬後期被嫪毐攛掇反叛秦王，讓她和男寵生下的兒子取代秦王血脈登基稱王這種事太過荒謬絕倫，讓連素忍無可忍乾脆俐落的直接動手，先誅殺嫪毐及其三族，追殺殘党，將秦王太后趙姬關押起來，最後以帝王怒火為由，徹底把呂不韋從天端打入了泥裡。
要不然的話……估計她還得分神琢磨怎麼讓李斯別總是嘀咕她。
但無論如何，這段經歷也讓連素心力交瘁，不能出面，沒有實權，要處理的物件還是自己丈夫的生母，秦國的重臣，她可以聽從丈夫的話真的就不管不顧直接處死趙姬，可是她沒辦法忽略直接殺死趙姬後對秦國的影響，對秦王的影響，常年憂思抑鬱纏心，趙姬被關押，呂不韋飲鴆自殺，這諸多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好像終於給了連素喘息休息的機會。
……結果休息還沒多久，她便懷了身孕。
趙政當時不止一次的考慮過讓連素舍了這個孩子，等日後身體調養好了再說，可她當時執意不願，打定主意要把孩子生下來，兩人當時已經隱隱有了預兆，她的命，可能真的不長久了。
她坦坦蕩蕩心境從容，滿心滿眼都是對腹中孩子的愛惜和未來的期待，但是秦王政不一樣。他剛剛坐穩了王位，無論于公於私都無法想像自己失去了連素的後果，天下這麼大名義上屬於他的那麼多，可他能真正正正確認自己擁有的存在只有眼前這一個連素。
你為何不畏懼死。
你是對這世間沒有留戀，還是對我沒有留戀？
「正是因為留戀，所以才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是你我的延續和傳承，他的身上流淌著我和你的血液，若我再也沒辦法陪著你，你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那麼任性，你是王，你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慮，若你撐不住了……你至少還有這個孩子。」
「若是男孩，你會讓他成為下一任的秦王對吧。」妻子調侃著說道。嬴政無奈的搖頭笑著，握住了妻子的手。
「就算是女孩子也沒關係……所以你可不能那麼早的走，你還要給我生下秦國未來的王，你要看著我們的孩子成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存在。」
連素便笑。
她到徹底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有過可以長生不死的機會，有過可以陪伴自己的丈夫一生一世甚至是永生永世的機會。
但她從未說過，只是像一個凡人一樣，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我留不下她。
我擁有這個天下，我擁有這個國家，我擁有和她共同的孩子，可我偏偏留不下她的命。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渴望長生不死的種子，在趙政的心中埋了下來。
始皇帝坐擁天下，卻無法忽略人類對死本能的恐懼。
又有誰能忽略呢？若是眼前就放著真真正正的長生之法，難道真的會有人拒絕這種誘惑嗎？
趙政不信。
而眼下，由不得他不信。
說連素什麼也不懂，不知道長生之術是個什麼東西所以拒絕嗎？
大概不是的。
這亂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殘忍廝殺的戰爭，以及人們對死的感歎和敬畏。
連素她說長生沒有意思，那便是真的覺得沒有意思——生死輪轉，血脈延續，人感歎蜉蝣之命不過朝夕，可比起日月山川天懸星河這些百年千年都未曾變換過的事物，人的命又哪裡不是天地眼中的蜉蝣？
在他的上一世，連素也曾說過，這天底下總有比一個人看著滄海桑田世事變幻更加有趣的東西，所以她舍了鬼穀的桃源仙境，放棄了可能如同仙人一樣漫長平靜的時間，以一個凡人的姿態一腳踏入了紅塵亂世之中，致死不悔。
山野木林之間，清瘦少年手掌托腮坐在青蔥草地之上，不遠處是少女在樹林間輕盈躍動猶如靈鹿般的纖細身影，他沉思了片刻，起身走了過去。
少女用手指測量著樹木的枝條，頭也不抬的對旁邊的那人說：「你是不是想問我長生術的事情？」
趙政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阿政，我瞧過許多人活，也瞧過許多人死，這其中甚至有我特別喜歡的人。」
趙政抿著嘴，不答話。
連素低聲道：「之前，只有我和師父在鬼谷，然後有了師兄們。師兄們那麼多人，來了又走，他們每一個都說要功成名就以後接我出去玩，我很聽話的在鬼穀等了好久好久……可是那些師兄們沒有一個回來的。」
「鞅師兄，儀師兄，蘇秦哥，白起師兄……」
她語氣平靜地念著這些曾經讓天下震動諸侯心驚的名字，語氣卻難掩落寞：「我曾經想過，若不是師父重開了鬼穀的門讓他們找到了回來的路，我說不定還要在鬼穀待上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更長。
我從後來進來的師兄口中知道了他們一個個的全都死啦，可我還活著。
來來往往，反反復複，我看著他們來，又聽著他們走。」
少女沉默許久，忽然輕聲道。
「在你之前，我曾經偷偷跑出去過一次……時間很短，沒人知道。」
趙政原本還在思考眼前的素素到底活了多少年，聽她說到這裡時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去做什麼了？」
「我啊……我去掩埋了蘇秦的屍骨，他最寵我，平日裡只要師父看不到他也不讓我叫師兄，直接管他叫哥哥。」少女的嘴角掛著懷念的笑，眼中卻滿是悲傷：「然後，我突然就知道他死了。」
死的時候，那麼落魄，那麼蒼老，而她還是最初的模樣，絲毫未改。
那一瞬間，她忽然察覺到自己與這些人之間的距離何止是一個鬼穀結界就能說明白的？
她會被人愛著，也會被人記著，可她的時間比他們長了太多太多，多得她不得不一次次的承認自己永遠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被終將流逝的時間拋棄。
被壽命短暫的人類拋棄。
最後，被這個善於遺忘的世界拋棄。
她不畏天地不畏生死，唯有這件事，她本能的恐懼著。
「阿政，我身上有術，術不破，我便是不老不死，當然也不會長大，但是只要破了這個術，我便可以如同常人一樣長大，經歷他們的生老病死。」
她歪著頭，看著趙政漸漸變得凝重的面容。
「阿政……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鬼穀裡空空蕩蕩的活了那麼久，卻誰也不知道，誰也不認識。」
未曾經歷死亡，不會經歷死亡，要如何感同身受亡者帶給勝者的悲傷？
將腦袋擱在手臂上，歪著頭瞧著自己的這名少女，她的眼裡有光存在。
「……阿政，你會是那個讓我心甘情願解開術的存在嗎？」
趙政沉默良久，柔聲問道：「若我不是呢？」
連素眨眨眼，將腦袋轉了過去。「我會回去鬼穀，繼續在那裡等上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人這麼多，我的時間那麼長，這樣的人總會遇到的。」
趙政垂眼，忽然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不能放手。
「那……若我是呢？」
連素停頓了片刻，忽然扭頭看他，語氣平靜地回答說。
「那我會為你長大。」
趙政無奈輕笑：「你會死，會很痛苦，會很難過……說不定，會後悔選了我，不管不顧的扔下那麼多，從一個長生不死的小仙女，一下子就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凡人。」
連素撇撇嘴：「我又不怕那個，我要做便是我覺得值得，只要我覺得值得那麼什麼代價我都可以支付……而且，師兄們曾經擁有的感情，他們的心感受過的東西，我也想試試看。」
趙政的眸子裡情緒萬千，最終凝成了唇角的一抹淺笑。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在這個天下，你若是要走你師兄們的路要付出的遠比你師兄們多得多……說不定你會做得比你的師兄更多，得到的結局卻還不如你的師兄們。」
少女眸光閃動，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喜歡我的師兄們啊，出穀就是想看他們曾經走過的路，讓我心甘情願的付出比他們多得到的比他們少……那我得多喜歡那個人才能做到那樣呀。」
趙政唔了一聲，不說話了。
是啊。
……你得多喜歡我，才能做到這樣啊。
第105章
製造出第一尊人偶，連素用了兩月有餘的時間。
她一旦忙起來便是全然忘我連趙政也顧及不上,封了鬼穀令自己單幹也就代表了她不能依靠穀中的材料製造,不得不自己想法子收集製作人偶的素材。
連素身邊唯一能算是幫上忙的只有趙政這一個半大少年，不過這位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人,連素沒法子索性自己一個人幹。趙政還以為連素出來了會和他一直在一起，結果她只是在重逢那天陪他帶了一陣子，決定好要做這尊趙姬人偶之後，連素便徹底跑沒了影。
最初的理由要製造這尊人偶的理由倒是簡單，趙政想要回秦國的話他身份實在是個太過敏感的話題,在打通關系這方面趙姬幫不上忙，趙政若是真的想回家偏偏又離不開她的幫助,所以不得不想辦法做個假的出來。
為了製造這尊人偶,連素很是花了些心思。趙政平日裡雖然看不見她，但是事實上她卻是經常出入他們母子倆的住處的,從趙姬的言談舉止到她的日常起居飲食習慣係數記在心中,某種意義上她對這個女人的瞭解要更甚于呂不韋和異人這些曾經和她做過夫妻的男人。
而心中有了個譜之後,她又在一個月夜裡出現在了趙政的面前。
「——阿政,這些日子我仔細的瞧了瞧你母親。」
正準備睡覺的趙政腦袋上方冷不丁響起連素輕飄飄的聲音,再好的心理素質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趙政一聽這開頭就知道對方要說正事兒了,默默從草席上爬起來，把被子裹得緊了些。
形象和禮儀什麼的已經估計不上了,兩個人上輩子老夫老妻那麼久誰還在意什麼形象問題啊。
連素卻是端端正正的以正坐的姿勢坐在他面前，一臉的嚴肅：「你娘……絕對不適合和你一起回秦國。」
「……嗯。」趙政點點頭。「我知道。」
「不是這個意思。」連素順手拽了拽趙政裹得有些歪的被子,這才繼續說道：「你娘趙姬，我這些日子仔細看過了……她這個人，很不好說。」
「你不用說的這麼客氣。」趙政打了個哈欠，拍拍她放在膝蓋上的白皙手背，安慰道：「我娘是個什麼人我心裡清楚，她之前跟著呂不韋，富貴日子過慣了，突然被送給我爹後日子清苦了不少，如今他又跑回了秦國扔下了她在這裡受罪，將來她能回國的話，憑我爹和我的身份，那女人的日子說不定會相當不錯呢。」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未嘗不是有些藏了諷刺的意思。
原本，趙姬一開始做到那個地步他是能理解的，吃了那麼多的苦頭和委屈，稍稍放肆一點、日子過得奢侈一點也沒什麼不對，可錯就錯在趙姬徹底被富貴榮華迷了眼睛，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的兒子是誰。
而連素上輩子，也並沒有這麼早答應幫趙政做這個人偶，更沒有出現過這麼冷靜理智的一面——在只是初步瞭解背景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直接決定過將真正的趙姬扔在這裡，自己重新做一個可以掌控的人偶這種事，上輩子是沒有發生的。
鬼穀子將時間回溯卻無法真的真真正正的讓連素回到她最初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封了她的過去只留存下了一小部分最初的記憶，讓她做一個純粹的孩子在鬼谷之中戲耍玩鬧。
可鬼穀子自己清楚，那些灰暗沉重的經歷卻是實打實的刻印在她的身上的，即使封印了也只是封印了記憶，不需要記憶驅使也可以留存下屬于過去痕跡的本能和習慣以及學會理解的知識卻是無法割裂出去的。
從這一點來說，若說影響一點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打個比方，一個人陰差陽錯忘記自己被蛇咬過，但是身體會記住蛇牙帶來的痛苦，即使他不記得自己被蛇咬過，也會下意識的避開那些潛在危險的地方。
僅從這一點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如今的趙政不是最初的趙政，而如今的連素也早已不是最初的連素了。
但是趙政不在意這個——如今的這個少年看待她的感情本就極為複雜又沉重，有愛，有敬，有憐惜，也有愧疚；種種感情交織纏繞在一起，最終的結果，便是無論連素做了什麼他都會下意識地理解接受。
這兩個人如今以孩童的姿態相處，心境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卻全都不是孩子的樣子。
不過一個出身鬼穀，身邊相處的不是天才就是天才，對尋常孩子該是什麼樣壓根不清楚；另一個時光回溯，孩童的殼子裡裝著成年人的靈魂，對小孩子究竟該怎麼說話如何行事也是一竅不通。
某種意義上，這倆人也算是歪打正著。
兩個小孩湊在一起討論有關趙姬的問題，每一句話都足以讓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心驚膽寒。
「你回秦國，那邊不能帶上趙姬一起回去——唔，應當說不能帶上這個『趙姬』回去。」
趙政道：「素素，我娘暫時還不能死。」
連素便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他一下：「我又沒說要讓趙姬消失，不過是給你找個更合適的『母親』，免得你將來當上秦王還要分神處理趙姬的事情。」
趙政笑道：「便是那套妖姬禍國的說法？」
連素搖搖頭，蹙眉道：「那是古人的愚見，許多人說妲己是亡國妖姬，所以漂亮的女人多有禍國之相，但是秦國不也有宣太后力挽狂瀾，輔佐自己的兒子幫忙滅殺義渠？可怕的不是漂亮的女人，也不是有能力的女人，而是控制不住的女人。」
趙政嘴角的弧度稍稍淺了幾分，他握緊了連素的手，壓低聲音問道：「你便這麼坦然的在我面前，對我直接說要讓我拋棄我的母親？」
連素的面上突然晃過恍然怔愣的神情，她瞧著這雙眼睛，仿佛一瞬間透過這雙眼睛瞧見了許許多多的陌生又熟悉的影子。
少女咬了咬唇，緩緩垂下眼睫，被趙政握在手中的指尖有些發涼。
「……我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是最合適的法子，趙姬的出身，性情，經歷，全都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若你將來回去秦國，有極大的幾率會登基為王，一個資質如此的母親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所以我才得出了這個結論……並沒有想其他的事情。」
她像是忘了之前那個隨口一說要製造人偶替代趙姬，當場就也跟著坦然應下的便是眼前的這個人似的，少女只覺得某種詭異而深刻的恐懼和慌張突然就襲上心頭，猶如粘稠透明的蛛絲纏繞黏著在心口血管的位置，隨著血液的流動湧遍全身。
這種詭異而令人厭惡的感覺……瞧不見，揮不掉，抹不去，像是隨了她數百年，數千年……數萬年。
她只是忽然覺得……
如果連這個人不能接受的話，那她大概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了。
「你若是不喜歡，我便不繼續做了，人偶也只是最初的，不會說話不會走動更不會如同常人一樣的思考，只不過長相容貌和趙姬像了些，我等一下邊去把它毀了就是……」少女喃喃道。
趙政瞧著她愈發慌亂的樣子，忍不住擔憂的皺起眉。
「素素？」他摁住了少女的肩膀，讓她沒能直接跳起來跑走，滿肚子的話在嘴邊繞來繞去，最後只剩下一聲無奈的歎息：「我沒生氣，你慌什麼。」
少女會有這樣的反應，趙政理解，卻也不理解。
理解她說這話會害怕他生氣是人之常情，不理解會害怕的這個人偏偏是連素。
要知道如果這麼說話還要害怕他惱怒的人是李斯或者呂不韋，他都不會這麼驚訝。
他做了一輩子的秦王，早已習慣了手下的臣子們率先作好一切的考慮然後由他來做最後的判斷和決策，有時候情況特殊甚至是需要手底下的人先他一步做出判斷的，事事親力親為只會活活累死自己，所以如何運用合適的人才在合適的位置上也是王者必備的才能之一。
連素這話雖然在不少人聽來太過冒犯，可事實上在上輩子嫪毐尚未反叛之前，類似於讓他想辦法軟禁趙姬或者直接想辦法處理掉趙姬和嫪毐的提案放在他案頭的，林林總總不知道多少份，到了後來趙姬叛亂，坦然上書要求皇帝直接處死趙姬的人也絕不在少數。
趙政當然不能理解文化相隔的背景下，無數次輪回重生卻屢屢不得志的結局所帶給連素的困擾和絕望，更無從知道，她的這個決定源於她無數次挫折失敗後的經驗。
支撐著她反射性說出這個建議的，是連素在無數次的失落、失敗、厭棄的人生經歷中無數次被毀滅打壓，最後殘留下來的一份近乎瘋狂的執念和傲氣。
即使記憶被封印，身體心智都不能成長，這一點東西卻始終根植在她的血脈根骨魂魄之中，從未散過。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具有效力的決策——即使自己會被毀滅。
這是連素不知不覺間養出來的習慣。
死了又沒關係，反正又沒人在意，反正自己總有下次。
她只是要證明自己是對的，自己的決策時正確的，是最有價值的，這樣就行了……為此，她可以沒有任何遲疑的付出任何代價。
——不遇明主，不遇雄才，不遇知己，不遇宿敵。
這樣的情況下，證明自己，是個很困難的事情。
在外面的那些經歷，讓她都快差一點覺得自己的師兄和鬼谷的那段生活，不過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即使是現在，即使是現在的這個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小連素，深刻在她骨子裡的依然是纏繞共存的恐懼與傲氣，並未隨著她外貌年紀的回溯而一起消失。
恐懼著再一次的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自己……以及即使這樣擔憂畏懼著，也要堅持下去的自己。
趙政瞧著連素的眼睛，有些不理解。
眼前原本溫和冷靜的少女，仿佛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怕得要命卻還要炸著毛咬人的貓崽兒。
……不過是說了個有些超前的建議，素素這個鬼穀子最心疼的小弟子，難道不應該是最囂張的那一個嘛？
……至於這個反應嗎？
——老實說自己如果搖頭說不行，她小臉一板轉頭就走從此見面就當不認識這種可能性他都想到了，就連怎麼哄人的方法都想了好幾種，唯獨沒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
要知道她師兄衛鞅當初變法的時候，最先下刀子的就是嬴渠梁的親哥公子虔，一起征戰沙場的親兄長，原定的秦國國君，公子虔那分量可比一個純粹是命好的趙姬重太多了。
所以說，嬴·大秦始皇帝·祖傳鬼穀粉·政，對於連素此刻的反應，表示十二分的不理解。
事實上，經過幾代鬼谷弟子的輔佐引領，大秦王室對於鬼谷傳人有種異乎尋常的執著……和迷戀。
雖然君臣一心，將他們哄著寵著的看來看去好像也只有秦國的王……然後等這些現任的不在了，秦國王位上轉頭換了個新國君後這些老臣就都給扔了，而且理由還是是看不順眼或者需要替罪羊。
嬴稷最熊，他是自己還在位的時候直接把白起給賜死了。
鬼谷傳人何其傲氣，即使是這片土壤上生長的王者也不一定真的便能理解鬼谷弟子的思想和行為，商鞅何其有幸遇上了嬴渠梁與他兩不相忘彼此不棄，張儀何其有幸遇上了兩度拜相的嬴駟，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地位，就算是白起，功高震主的程度已經是旁人所無法接手的程度了，嬴稷卻沒覺得這位有什麼問題。
但是人家是怎麼死的呢……
嬴稷覺得，白起的忠誠，先是秦國，然後是秦王。
總而言之，白起是忠誠的，而且忠誠的放心好像各種角度上來說都沒啥太大的毛病，問題是嬴稷他沒忍，自己不是第一位，不能忍。
……然後就賜死了。
——若非歸於我手，那邊要毀於我手。
這是嬴稷的邏輯。
話說回來，這些鬼穀出身的天之驕子，傲氣張狂不可一世，但得遇明主之後，卻也會比任何人都要忠誠。
但在得到他們的忠誠和熱血之前，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接受他們越過君王擅自的行為和他們遠超君王自身的才華與能力。
若不遇明君，他們甚至可能過得還不如一般謀士幕僚，若非心存天下大志，要如何容得下狂傲不可一世的鬼谷傳人。
但若是得遇明君……
趙政想了一圈，唯一能得出來的結論便是素素擔心自己不是個合適的君王聽不進他的話，少年無奈的歎口氣，哭笑不得的握緊了連素的手腕。
「你這個法子我又沒說不行，怎麼自己就先慌成這樣了？若你覺得這是最好最合適的法子，那你便放手去做就是了，不用顧及我，真的。」
他摸了摸連素的臉頰，笑著說。
「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無論什麼時候，你做了什麼旁人來看對我有害的事情，我都信你。」
少年曲起一指，刮了刮少女的鼻樑。
「而你唯一必須要做的，就是相信這件事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06章
在山野中的一間草廬裡，趙政盯著面前端坐的女子,愣住了。
這女子身姿窈窕,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她的俏麗，甚是嫵媚動人,一雙脈脈含情秋水眸，眉如遠山，膚如凝脂，活脫脫的便是個活人的模樣。
「這就是……趙姬的人偶？」
做到這個地步，說是真人他也會信。
一旁的少女聞言挑了挑眉,執起趙政的手，讓他去觸摸眼前的人像肩膀。
少年小心翼翼的跟著伸出手,手指先是碰到了粗麻布衣的料子,緊跟著便是如同木石一樣堅硬冰冷的觸感而不是人類溫暖柔軟的細膩肌膚，他一怔,扭頭看向一旁的連素：「這個趙姬竟然真的是假的？」
「畢竟要做到長長久久的瞞過所有人,你若是成了秦王,趙姬身邊也不會少了伺候的人,別的不說,這人偶的外形上可容不得一點錯處。」她也跟著走過去，伸手撩起趙姬肩頭垂落的長髮,又用一旁放著的木釵細細束好這尊人偶散落的頭髮。
「你母親生得好看，不說別的,光是這副皮囊，便花了我不少的功夫。」
趙政在旁瞧著,莫名地從這個畫面裡回憶起上一世連素跟在趙姬身邊時也是這麼細心又妥帖的注意著所有的細節，再想想後來發生的事情，少年不由得微微蹙眉，把連素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趙政見她不解的望了過來，清了清嗓子後轉移了話題：「接下來要怎麼辦？」
「哦，現在重要的是內容物，這人偶平日行走坐臥與常人無異，但是說到底還只是個人偶，若是尋常的偶，我隨意做些東西塞進去就好了，可是要仿照趙姬那樣的性子，填充內部的內容物便成了眼下頭等難事。」
「……內容物？」
「唔，大概便是思想，意志，魂魄一類的東西，為了讓她真的像是活人一樣的行動，說話，甚至是思考，但要做到這一步人偶內部填充的內容物最好也是人類的靈魂，問題是眼下並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也不能完完全全塑造成就像是趙姬一樣的性子，那反倒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連素攏攏自己耳畔鬢髮，沖著身邊的趙政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總不能給你一邊幫忙還一邊給你找麻煩，好在亂世之中不缺的便是破碎的殘魂，我抽空去附近找找，我在師尊身邊的時候長生之術並沒有學，但是其他的咒法秘術倒是會了不少，做出最合適的內容物估計不會花費太多的時間。」
這些常人來看匪夷所思不可想像的事物在她口中不過是隨口一說的級別，趙政在旁含笑聽著，微微垂著眼，望著侃侃而談的少女時，他的眸子裡有零星細碎的光。
……這便是神代的技術了，或者說是仙術的範圍。
趙政自己鼓搗過會稽零式，問題是那一個只需要編寫好需要的程式，餘下的讓他自己成長就好，而且外形也就是湊合湊合，做了個差不多的人形外貌也就是了，哪裡像連素這樣精益求精到了有些吹毛求疵的地步？
「……素素真的很厲害啊。」
「嗯嗯，我曉得我曉得。」連素的注意力被「趙姬」拉走了，對於趙政的這句感慨她的反應也就只剩下了隨手揮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的敷衍了事，趙政無奈輕笑，尋了個安靜又不會打擾到她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看著她手中華光綻放，在人偶的身上施術做法，少女俏麗的面容被掌心的光團暈染出神聖而凜然的威嚴與尊貴，瞳孔狹長眸色鎏金，眼睫一垂，周身透出的便是如神如靈般遠隔人間煙火氣的疏冷空靈，隨著最後一點光沒入偶人的喉嚨處的位置，這如趙姬一般容貌的精緻偶人緩緩眨了眨眼睛，眸子望向連素，試圖啟口說話。
「……妾……」
這一個字，這偶人說的生澀晦啞艱難無比，聲音更是像粗木摩擦過沙石一樣的粗糙，趙政一聽便忍不住蹙眉。
他雖厭惡母親趙姬，但也不得不承認那女人的確在皮囊上沒有任何的缺點，一把嗓子更是如黃鸝出穀嬌脆動聽，「她這嗓子，不能修改一下嗎？」
「只是先打通經脈靈竅讓將來融入殘魂更加方便些而已，並不是真的就做完了，□□年都等了，難道還急在這一時嗎？」
連素瞪了一眼趙政，驚得少年立刻反射性舉手示意自己不與她饒舌：「我不同你吵。」他說，「你要知道，趙姬第一個瞞過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當初的枕邊人，我的父親……唔，說不定還有別人也需要考慮。」
他自詡對趙姬瞭解深刻，但是說到底趙姬在他父親之前和呂不韋更加親近，說不定這兩人之間更存著什麼特殊曖昧的細節不曾為外人知。
若是偶人和呂不韋見面後，不小心露了馬腳怎麼辦……
呂不韋也許會不會大肆宣揚，但是若是他把這件事當做壓制自己的把柄怎麼辦？
這邊的趙政陷入了苦思，研究偶人還有哪裡存在問題的連素她的反應卻很是坦蕩，更有些因為趙政莫名其妙鑽入死胡同而生出的差異：「這個簡單啊，讓她不去見那個人不就好了……反正按理來說他們兩個也不該扯上關係，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趙姬就一定要去見那個什麼呂不韋。」
趙政一愣，忽然苦笑起來。
……是了。
是他一時被前世記憶纏住了心神，不小心魔怔了。
「……你沒事吧。」
連素從偶人面前走開來到趙政面前，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探了探脈。
額頭冰冰涼涼，脈象平穩，連素皺皺眉：「你還是先回去吧，這邊我來處理就好。」
趙政本來還想再跟她呆一會，卻架不住連素連哄帶勸，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連素一個人留在這草廬裡，對著偶人發呆。
這地方是她和趙政一起找到的，應當是之前趙國的獵人在山野間建造的用來遮風避雨的臨時休息住處，屋子的主人估計死在了那場長平之戰之中，屋內的物件早已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再加上長期沒有人維護修繕，這小屋子簡陋得很，但對於連素來說倒是足夠了。
遠避人煙，也方便她收攏些東西順便藏起來這尊人偶，趙姬容貌漂亮身份敏感，如果在邯鄲城附近做這尊人偶若是被人瞧見可就糟糕了。
「……現在就是內容物了啊。」
連素盤腿坐在偶人的面前仰著腦袋瞧著她，「趙姬」便也跟著用那雙眼睛望著她，神情稚拙單純猶如孩童，引得連素忍不住歎口氣。
「偃甲之術一般是創造出比人類更加強大堅韌的人偶，怎麼到我這兒反而要做一個弱智女流不說心智也要往壞了弄呢。」
說到底也是自己的造物，心疼多多少少還是避不開的，但這也算是她親自選擇的君主留給他的第一道難題，也是她作為鬼谷弟子的第一份見面禮，絕不容許有任何差錯。
她打定主意穩定心神，抬腳就準備往外走，那偶人亦步亦趨的也跟了上來，她不說話不吭聲，行動時四肢關節處還傳來了機械摩擦時的生澀聲響。少女歎口氣，回身把人偶摁了下來。
「趙姬」神情不動，便只是眨也不眨的瞧著她。
偶人初造好時，若是沒有賦予其他的意志和要求，那麼在心智剛開的這段時間就總會對造物主有種本能的追逐，這種感情類似於雛鳥情節，卻比那個麻煩一些。
……不過讓未來秦王的「母親」像是個小雞崽兒一樣天天跟在她後面？
連素忍不住開始撓頭。
正當她琢磨著怎麼解決掉這個問題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應當不是趙政的去而複返，那人不是這樣的性子，那……這小屋子的前主人或者是家眷一類的找來了？
野獸一類的倒是好辦，怕就怕是邯鄲城內住著的人摸索過來——偶人行動的聲音騙不了人，沒辦法解釋趙姬的問題。
少女神情一冷，悄無聲息的起身，走到了門口。
率先出現在她眼中的，是陽光照過那人身上映射在地上的一道影子。
纖細窈窕，是個女子的身形輪廓。
她並沒有直接走進來，而是在門口徘徊不定猶猶豫豫，好像是知道裡面是誰卻又不敢貿然進來的樣子。
連素站在門後的位置，抿起了嘴唇，長長地一個深呼吸後，少女終於從門後繞了出去。
……然後，兩個人同時陷入了呆滯之中。
外面的那個是因為此刻連素的身形大小不過是個孩子的狀態，一臉不可置信的喃喃念著「怎麼會這麼小」「我弄錯了時間嗎」「不對啊我記得多少年前她就是這個樣子啊」；而屋子裡面的那個則是驚恐的看著被這位陌生的豔麗美人抱在懷中的那顆腦袋，這是個青年的模樣，眉清目秀神情爽朗，沖著連素大大方方的笑了起來。
「小素！許久不見最近可好啊？哎呀，你怎麼還沒長大，是沒遇見能讓你願意長大的人嗎？這可不成，師父他老人家就是看你看得太緊了，總縮在鬼穀裡有什麼意思，沒事多出來溜達溜達嘛。」
連素：「……」
「那個……」容貌嬌嬈豔麗的美人一臉複雜的雙手遞過了抱著的這顆腦袋，一副難以啟齒的羞恥樣子：「能請您……先處理一下這個嘛。」
連素沉默良久，面無表情的接過了這顆名為「蘇秦的腦袋」的東西。
蘇秦一點也不見外，大大方方的讓小師妹順手接過美人手中另外拎著的一袋子，還不忘順嘴解釋了一下。
「你師兄我生前死得比較慘，一不小心發現魂魄殘損成了這樣，走也走不了投胎也投不了，幸虧這位姑娘路過的時候瞧見了我還好心好意的幫忙收攏起來，要不然師兄要想再見你一面可真的是難上加難啊小素！」
美人像是終於得以松了口氣，她的膝蓋一彎卻又硬生生的站直了，看起來像是想要衝著連素行了個禮卻在半途中強行止住了這個舉動，連素覺得奇怪，不過自家師兄也是對方帶回來的，語氣也變得溫和了不少。
「多謝您的幫忙。」
這嬌豔如花的美人神情一慌，立刻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是我太冒犯了才是……您不介意真的太好了。」
連素就權當那些敬稱是幻聽，冷靜道：「姐姐叫我連素就好了。」
聽見姐姐的那一刻，這姑娘的臉上露出了極為扭曲的表情，連素覺得奇怪，只見這姑娘深吸一口氣，強制自己擰出來一個溫和有禮的微笑：「姐姐這名字不可當，我名為虞，您稱我一聲虞姬就好。」
連素仰著腦袋，她如今不過幼女身形，虞姬雖然形貌嬌小卻也比她高出一個頭，完全不知道怎麼就當不起這一聲姐姐，倒是抱在懷裡的蘇秦又張嘴了：「她讓你這麼叫小素你就跟著叫就是了，至於敬稱嘛……也不用太在意，倒是要勞煩你費心思想辦法幫師兄把身子縫上，車裂成了好多塊呢，也不用太在意，這姑娘也不是什麼尋常人類，我瞧她很是有意思，想著順手幫你拉攏一下就帶來了。」
連素看著虞姬滿臉尷尬的表情，緩緩抬手捂住了這顆腦袋的嘴。
……虞姬的表情冷靜了一點。
少女側身讓了條路：「既然是師兄帶來的我便也不藏著什麼了，請進來吧。」
虞姬低聲說了一句打擾了，這才抬腳走了進來。
連素這邊剛剛放下了手中的蘇秦的腦袋，一回頭便是虞姬跪在趙姬的偶人面前，一臉像是世界觀忽然崩塌的絕望崩潰的表情。
「……大人！？您這個時候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嘛！？？？」
前面那個名字連素沒聽清，只看見虞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的梨花帶雨上不來氣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你認得趙姬？」
虞姬眼淚一頓：「……您說這是趙姬？」
連素：「……無論怎麼看也看不出別人的樣子吧？？？」
她扭頭看向桌子上放著的蘇秦腦袋，對方一臉深沉，長歎一口氣。
「這是個反例，小素，」蘇秦神情嚴肅的說道，「你也要記得，長期異地戀要不得啊。」
第107章
確認了眼前的偶人並不是自己在泛人類史心心念念了兩千多年的項羽大人,而是如今連秦國都沒回去的嬴政的生母趙姬,現在的虞姬有點慌。
嬴政是將自己的記憶簡單地理解為輪回重生,而虞姬要更清楚此刻的情況是什麼——
在迦勒底修復完畢第七特異點之後，美索不達米亞的創世母神提亞馬特不知為何陷入了暴怒之中,她拋下了對於人類執念，轉身去追殺藏在冠位時間神殿之中的第一獸——魔神王蓋提亞，未曾將其殺死,卻也使其重傷。
人類史的人理燒卻因此被迫中止，迦勒底未曾徹底毀滅最終的罪魁禍首,卻也達到了拯救世界的目的，迦勒底年輕的兩位禦主一方面背負了拯救人理的救世主的名聲，一方也被其他幾大魔術機關暗中盯上，包括整個迦勒底在內,此刻全部都活在了上面的監控之中。
……但是，並不僅僅是如此。
迦勒底並不是真的就成為了【拯救了世界的英雄】,泛人類史也不是真的就和平穩定了下來。
——最初，是因為雷夫教授引發爆炸使得迦勒底不得不啟用緊急冷凍裝置將所有的禦主冰封起來，所以藤丸姐弟兩個才成為了迦勒底最後的禦主，而最初用來應對七大特異點的七位A組禦主,也因此得到了另一個機會——另一個所謂的「拯救世界」的機會。
其他幾人，虞美人不清楚他們在想什麼,但是她知道這個機會對他來說代表了什麼。
借用異星神送來的空想樹的樹苗,根植在不同的異聞帶，使其穩定,生長，賦予原本會被泛人類史的抑止力剪切抹除的異聞帶嶄新的生命力；對與虞姬來說，這便是「與原來的歷史結局截然不同的選擇機會」。
說到底，異聞帶本身便是錯誤的虛假，空幻的繁榮，不被泛人類史和世界自身所承認的「可能性」，之所以說是虛假、空幻，便是因為每一個異聞帶都在不同程度上耗去了人類自身的可能性，他們都是以一種盛極轉衰的姿態消失的，註定毀滅的世界。
這並不是類似於特異點的「可能性」，而是貨真價實存在的世界，不過是因為存在了某種與正確的歷史截然相反的選擇，所以導致了他們會註定走向滅亡。
對虞姬來說，她的理智可以理解「霸王別姬」的故事是屬於泛人類史必然存在的一環，但是她的感情，她的愛卻無法承認這個結果。
若是沒有外力支援，想要讓異聞帶永遠存在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而若是有了空想樹作為根基，那麼所有的不可能便可以成為可能，註定消失的異聞帶可以繼續存在下去，若是強大到一定境界這些被判定為錯誤的歷史、壽命短暫的異聞帶甚至是反過來壓制住泛人類史，獲得原來的歷史所不存在的可能。
在迦勒底名為芥雛子看似普普通通沉默寡言的A組禦主，實際上是人類史上活了兩千多年的真祖，虞姬。
她選擇出現的異聞帶，是兩千多年前的大秦帝國——不，這個時候，這裡還不能算是異聞帶。
但現在的問題是……
虞姬看著眼前還沒自己高的連素，陷入了恍惚之中。
若要支撐異聞帶，那麼便需要一個可以維持異聞帶存活下去的「異聞帶之王」，這個人選有人會選擇神明，有人會選擇那片土地上最強的王者，而聯想到大秦帝國的話，第一反應便是那個人吧？
——功蓋三皇德過五帝，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
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比這個人更適合當這異聞帶之王。
而並非人類的虞姬，要比其他人多知道一點事情。
比如說創造了項羽這尊人偶的是嬴政，後來啟動會稽零式並賦予了項羽之名的是項藉，但是真正賦予了項羽獨立思考如同人類一樣純粹深沉感情的，卻是另一個人。
這個人，對始皇帝的意義是絕對不一樣的。
虞姬……可能比任何人都要理解那個男人的感情。
始皇帝一生子嗣眾多，最重視的只有扶蘇一人，那少年背負了一生「母不詳」的名聲，到頭來依然是欽定的太子。
扶蘇是他的嫡長子——這是始皇帝的意思。
這個時候，講究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只有一個，嫡長子也只有一個，而始皇帝開始廣納後宮是多年之後的事情，那些女子若不是相伴的帝王是始皇帝，自身的地位也跟著提了上來，說不定連個妾字都談不上。
他一生未曾封過秦國的王后，那些女人大多數連子嗣的名字都未能留存在史書之中，若不是沙丘之變後胡亥登基又直接大肆屠殺所有的兄弟姐妹得以史書留名，說不定後世史書之中，介紹始皇帝的兒子時只會存在一個「扶蘇」的名字，其餘的不過是冰冷的數字而已。
還在泛人類史的時候，秦國滅亡的許多年後虞姬曾經去過驪山秦皇陵。
皇陵的最深處，那位女子面容沉靜恬然，身著秦王后服，發如烏墨面如溫玉，雙手交疊置於胸口，身側擺放的是秦國王後的象徵物和種種奇珍異寶稀世珍藏，她仿佛並未死去，只是安靜的沉睡于華美的棺槨之中。
虞姬下意識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便清楚了她身上存在著鬼穀子最後留在她身上的一道咒術，使時光在她的身上真正意義的得以終止。
……那一刻，虞姬清楚了一切。
而她與其直接去找這時代的始皇帝，不如從這位女性下手要來得簡單地多得多。
正如自己執念項羽兩千年，不惜忍下她最大的委屈和厭惡，偽裝成人類成為迦勒底其中一名禦主，更是毫不猶豫地接過空想樹，前往了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這一行為一樣。
始皇帝同樣也存有自己的遺憾和執念——既然無法向同時代的天下人證明自己的王后是誰，那便同後人證明好了。
千秋萬世，滄海桑田，只此一人，從未變過。
……若是這一點的話，說不定可以。
若是這兩個人聯手的話……說不定自己的願望，真的可以達成。
虞姬來到這個尚未成型從人類史分離出去的異聞帶，本來想著的是自己早一些的話早些聯絡感情打點好關係，將來說不定還能有些好處——比如說給項羽大人做得再漂亮些什麼的——若是按著人類的邏輯關係來說，她此行要找的這位女性，應當算是她的……婆婆？
在半路上遇上了散魂狀態的蘇秦，一輩子厭棄人類的虞美人對與鬼谷弟子的名聲只是有所耳聞，再加上她天然的對人類的嫌棄和輕蔑，竟是毫不設防，一不小心便被他套走了大部分的情報，但也正虧了這位的幫助，她才能循著痕跡找到了這個時代的連素。
但是，千算萬算，沒算到她來得早過頭了。
此刻，虞姬的身邊坐著那尊精美異常的偶人，不遠處的是抱著蘇秦的腦袋嘀嘀咕咕的小連素。
虞姬：「……」
偶人：「……」
堂堂真祖，在人類史裡一向狂得要命，這會一臉尷尬，再一想想剛剛一不小心把趙姬的人偶誤認為是未完成之前的項羽大人，她就要羞恥到撓牆了。
……這不能怪她，拆卸重裝換個外形什麼的這事兒始皇帝又沒少幹，誰知道她後來認識的項羽大人的內核究竟是不是從之前的作品裡摳出來換了個皮兒啊！
在心裡發狂咆哮的虞姬面上卻仍是端莊嚴肅的樣子，她頻頻側過頭打量著旁邊的這尊人偶，精美華麗栩栩如生，再怎麼挑剔的人也挑不出這人偶身上的一點錯處。
虞姬素來喜愛美人，要不然當時也不能一時沒忍住真的伸手去摸始皇陵中沉睡於棺槨裡的連素面頰，這才察覺到潛藏的秘密——比如說這個連素嚴格來說被剝離了「死」的概念，更類似於活死人的狀態；在比如說施法的鬼穀子是個和她一樣用人類的皮囊掩藏自身真相的可怕老怪物。
不過說起來，這個時期的連素雖然還是個小姑娘，但是也已經能看出來是個相當惹眼的美人胚子了啊……
虞姬心裡嘀咕著，目光忍不住又看向了身側的趙姬。
趙姬名聲不好，但是美貌之名卻是歷史有名的。
而這偶人一臉無辜乖巧的樣子，完美得聯手指尖都是好看的。
虞姬忍不住有些手癢，心裡蠢蠢欲動。
……她覺得自己的項羽大人顏值說不定再登上一個巔峰，就憑造物主那個顏值和審美，將來的項羽帥得天地泣鬼神驚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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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這邊的虞姬心裡在嘀咕什麼，那邊的連素和蘇秦已經做了最初的情報交流，蘇秦知道了連素這邊包括趙政和鬼穀令在內的所有情況，連素也跟著知道了蘇秦從虞姬那裡淘來的情報。
不過異聞帶泛人類史特異點迦勒底這些詞兒連素聽著是陌生又熟悉，她覺得有一層朦朦朧朧的紗蒙在自己的面前，可她一探手，那些霧霧濛濛的東西又都散去了，如同大夢初醒只剩下滿心滿眼的恍惚和怔然，她眨了眨眼，掩下了心中的詭異之情，提起了眼下最為要緊的事情。
「阿政短期內不回來，我同他說過了，最近不許過來打擾我。」她像是沒看到自己說道阿政這兩個字時蘇秦瞬間耷拉下去的嘴角，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可以開了鬼穀令帶你回去，但是你不許亂說話。」
「得了吧，和你有關的時候你哥我什麼時候亂說話過，哪一次不是向著你。」蘇秦翻了個白眼。「當時幫你打掩護的可是我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連素權當沒聽到：「師父不讓我來秦國，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
「成了成了，我看我還得動動嘴皮子給你拽出來一個打掩護的，」蘇秦咂咂嘴，想了一下人選：「回來的人不多，偏巧和秦國有關係的好幾個，唔……鞅師兄那性子，搞變法的性子都拗，不說他；儀師兄那個脾氣也不成，對秦王心心念念那麼久，萬一更向著秦國不向著你的話可就不好辦了……唔，要不然你看看把白起放出來吧？長平之戰過去不久，他本人想必對秦國也沒什麼太大的執念，若真出了事一個武將也能護著你。」
兩人一拍即合，這邊連素開了鬼谷令把蘇秦的腦袋連同分裂的那些部件一同塞了進去，那便蘇秦進了鬼穀令便扯著嗓子開始嚎，連素想著進鬼谷之前和虞姬交代一聲，一扭頭就看到那位豔麗美人舉著雙手對著自己的偶人，一臉蠢蠢欲動的樣子。
連素：「……」她對上虞姬驚恐的目光，很是淡定的說：「如果喜歡的話，將來可以做個新的給你。」
她也不曉得自己這句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只見虞姬突然興奮，那雙眼都在發光：「真的嗎！？沒騙我！？」
連素：「……啊，畢竟也不是什麼特別難做的東西……」
虞姬小小驚呼一聲，無比幸福的捂住了臉。
連素：「……」
她大概，真的在鬼穀裡待的太久了吧。
外面的人和世界她看不懂_(:з」∠)_。
「那麼就先這樣吧，我要回一趟鬼谷看看師兄，啊，說到這裡要多謝您帶我師兄回來，我先離開片刻，這期間請您隨意就好。」
虞姬開開心心的點著頭，連素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開心——一直到她回到鬼穀之中她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過來迎她的是師兄衛鞅，這位秦國昔日的大良造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瞥了一眼小姑娘，先是揉了揉突然警惕起來的小姑娘的腦袋，然後才笑著摸了摸鬍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呀。」
連素便縮縮脖子，一溜煙跑去找蘇秦了。
鬼穀不大，人也好找，她跑過去的時候他師父正在面無表情的用自己的拐棍敲著蘇秦的腦袋，一旁幾個師兄弟揣著手在一邊看得興致勃勃，鬼穀子遠遠瞧見了小弟子跑了過來，木杖一甩，挑著蘇秦的腦袋正正好好落在了連素下意識抬起的胳膊裡面。
「……哼。」
老頭瞪了一眼小姑娘，戳了戳一旁站著的白起的小腿。
「去吧去吧，都跟著去吧！……倒要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這回出了事可別想著找老頭幫忙！」
於是在連素自己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她就被白起師兄用胳膊夾著腰，以一個夾著貓崽子一樣的姿勢從鬼穀令裡出來了。
至於蘇秦？
他在鬼穀裡修復魂魄，需要先把身子腿拼一拼才能出來。
這個迅速過頭的發展，看得外面的虞姬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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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懵逼的，還有被攆出去不讓去看進度不得不在邯鄲城裡繼續日常下去的趙政。
他當天半夜被陰風吹醒，一睜眼就是嚇得一個機靈。
一睜眼，一個白鬍子老頭揣著手蹲在他的腦袋旁邊，身上穿的是大秦國君的朝服，瞧見少年睜了眼，一咧嘴，笑了。
饒是趙政自詡見過不少世面，也被眼下的發展驚得懵住了。
「……您哪位。」
「心性不錯，沒嚇暈過去，倒的確是個好苗子。」老頭一口白牙，抬手摸摸臉，容貌便變得稍顯年輕了些，這人（鬼？）容貌俊秀英朗，眼角眉梢的輪廓痕跡的確與趙政有幾分相似，緊跟著這返老還童的傢伙說了一個讓趙政險些厥過去的名字。
「寡人名為嬴稷，是大秦的王……唔，按著輩分來算，應當是你太爺爺。」
趙政：「……」
老頭一伸手，攔住了險些暈過去的趙政。
「先別暈呀小子，」他笑眯眯的摸了摸一臉驚恐的少年的腦袋，一臉慈愛的問道：「寡人循著武安君的氣息追了過來，卻只瞧見了你，說說看吧，寡人的武安君此刻被你藏到那裡去呢？」
第108章
秦昭襄王嬴稷,在位五十六年,西元前251年逝世,終年七十五歲。
八年後，嬴政在邯鄲出生。
若說距離,嬴稷與這位太爺爺的距離並不算太遠；比起在位三天的祖父秦孝文王和只在位三年的父親秦莊襄王，後世更多還是願意把這兩位在生前功績卓著、並在某些地方又有著共同之處的秦王放在一起談論。
比如說都是少年在外漂泊流浪，在別國為質,歸家後又因為年紀太輕朝中無人，導致秦國大權長期落于外戚之手,多年之後才握住了實權，成為貨真價實的秦王。
可嬴稷與嬴政的區別在於，魏冉與宣太后並不是趙姬之流，宣太后自不用多說,無論從哪個角度秦國的歷史都不能忽略這個女人的存在和她留下來的功績，至於魏冉——再怎麼說也是嬴稷血脈相連的舅公,前期在輔佐年輕的秦王這一點上可是真真正正出過大力的。
他與秦王的關係無需多做贅述，前期力保嬴稷為秦王，一生四次出任秦相，更是為秦王推舉了一代戰神白起這等人才——即使他後期權欲熏天再也無法克制己心,對秦國與秦王的貢獻卻是不能忽略的。
秦昭襄王的這一生，可謂大起大落,波瀾壯闊,精彩紛呈。
他的時間實在是太長，長得原本心儀看中的太子都沒能活過他,餘下的那個又是常年沉溺酒色，完完全全不中用的兒子；好在這個兒子登基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不至於給他禍害了好不容易才打下來的秦國基業。
至於現在在秦國王位上的這一個嘛……他當年的舅公好歹是後期才變的，可子楚居然直接就拎了個商人出身的小子當秦相？
嬴稷咂咂嘴，怎麼想怎麼不舒服，索性一溜煙從祖祠中跑了出來，打算透透氣。
這一趟出來，也是有幾分私心在的。
先前聽父王嬴駟和母親羋八子的亡魂私下閒聊時談起，好像他小時候先代的秦相張儀曾經在他身邊看了好久，等到他徹底成長為了一位出色的秦王之後才離開了秦國的土地。他心有所感，出了祖祠後四下尋覓試圖尋找某個人的魂魄，可是自己生前重用的各個賢臣良將的魂魄要麼是留在這裡見了他最後一面後便自行散去了，要不然就是壓根摸不到一點的痕跡，仿佛從未在這裡存在過一樣。
那個最掛心的人，他卻是連個鬼影都沒瞧見。
在抓著不放心自己始終沒能離開、始終徘徊在秦國土地上的范睢的魂魄硬聊了好一陣後，嬴稷不得不確定了一件事。
……武安君不在這裡。
為了秦國斬殺百萬、最後卻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接連失了兵權、失了地位、失了帝王的信任與自己性命的武安君，並沒有留在這裡。
要知道就連魏冉也因為掛懷姐姐羋八子，特地從封地那邊兒跑過來，在這裡多呆了好些年才走的。
秦國的這些舊臣或者先代的王們，多多少少會因為擔憂秦國的未來在這片土地多待上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上百年，他甚至在祖祠旁邊瞧見了盤腿坐在房梁上看著秦國的樗裡疾，也是一位他應當恭恭敬敬叫一聲叔公的贏氏先祖。
而嬴稷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武安君白起。
武安君啊……
老秦王長長地歎息一聲。
生前，白起手握兵權功高震主，但是他從未質疑過白起，在他的心中，那人擁有謀反的實力，卻絕對不可能存過謀反的心思，他忠於秦國，忠於秦王，嬴稷懷疑過自己的親舅舅卻沒有懷疑過白起。
只不過他的心中始終是秦國的分量更重一些，為了秦國的江山和未來，他可以做這世間最恐怖的殺神。
帝王一旦老去，那顆原本為了秦國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變了……他依然相信白起忠於秦國的心，卻不再相信他忠於自己的心。
做了五十多年的秦王，他比任何一人都瞭解權力的滋味有多麼美妙。
啊……是了。
只要他一句話，殺降二十萬，白起也能做給他看。
但是嬴稷要得不僅僅是白起的戰神之名，他要的是白起聽話，如同范睢那般聽話。
哪怕他會輸，哪怕他出戰可能會葬送武安君拼盡一生打下來的不敗之名甚至是秦國的優越地位，他也要白起領兵出戰——他是秦王，是秦國唯一的王。
白起，是秦王嬴稷不得不舍的一步棋。
他殺了一個戰無不勝的武安君，換來了秦國的軍隊重歸自己的手中。
……但即使賜死了白起，嬴稷也始終相信，白起是念著秦國的。
若說有愧，他這一生大概對許多人都心存愧疚；但是舅公魏冉和母親羋八子說到底都還是自己的親人，對於他們來說，有些東西不過是生前舊事，褪去了權力外衣的遮掩，便只剩下了親人之間的感情。
唯有一個武安君，大概還要反過來說一句，是王虧欠了他的。
於是他走遍了秦國的土地，卻沒能找到昔日武安君的留下來的一絲半點的痕跡。
老秦王滿心悵然若失的時候，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些秦國兵士的亡魂似乎有意識地往某個方向追了去，這些都是白起生前的親信舊部，不惜離開秦國舊土也要去的地方，說不定會與武安君有關？
老秦王心裡犯起了嘀咕，因為那好巧不巧的正是趙國都城邯鄲的方向。
若說武安君生前與誰的仇怨最大，那麼趙國當仁不讓，他甚至因為這個不肯出戰，結果才導致最後被嬴稷逼到自殺。
他四處琢磨了一圈，祖祠那裡他是暫時不想呆了，母親羋八子雖說不記仇但那好歹是自己的親娘，她一旦怒起來連父王嬴駟也要退讓三分，舅公魏冉嘴上不說生自己的氣，但是一旦姐姐和侄子打起來他會站在哪邊是想也不要想的……還有父王嬴駟，驅逐張儀的仇按理來說應當是他那兄長嬴蕩做下來的事情，結果大哥死得早跑的也早，嬴駟本著反正都是自己兒子打哪個不是打的心態，竟是把張儀的仇給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嬴稷縮了縮脖子，挺大歲數的人了，還被爹娘追著打實在是不是什麼好事情。
祖祠就這點不好，沒什麼本事的人魂魄留不了太久的時間，他的祖父、曾祖、爹娘舅舅叔公全都是有本事的，結果到了自己這兒自己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光在掛了兩個名字，魂的影子都找不到。
秦昭襄王嬴稷，死的時候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到頭來在祖祠裡竟然是最小的那一個……
他瞅了瞅現在坐在上面的那個孫子，哪裡都好，心眼夠多，就算沒他的這些個祖宗有出息只要能安分守己不亂來守住這份秦國基業讓後代子孫來繼續努力也成，可奈何老秦王怎麼看呂不韋怎麼不順眼，再加上秦法重農輕商，嬴稷自己也吃了不少打仗沒錢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糧食的苦頭，對呂不韋這種角色實在是提不起太大的好奇心。
好在兒子不成，孫子不成，重孫子總能指望一下的。
老秦王二話不說，打聽到消息之後直接跑到了秦國，找到了曾孫子趙政的身邊兒去了。
嬴稷趁著他睡覺的功夫仔細打量了半天：這小子大概是和自己小時候一樣，吃的苦頭多飯也沒好好吃過，生得瘦小了些，不過這倒不是什麼大事情；秦人的骨頭硬耐得起苦難的打熬，現在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是……
這小子身上屬於武安君的氣息，是哪裡來的？
難不成武安君離了秦國後依然放心不下，拐彎抹角的跑來保護這流落在外的秦國血脈了？
嬴稷越想越覺得可能，索性吹了幾股陰風，又在剛剛睡醒的趙政面前顯出身形，這一下子可著實把小孩兒嚇了個不輕。
老秦王笑眯眯的摸了摸孫子的腦袋，很是好脾氣的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說吧小子，寡人的武安君，被你送去哪裡了？」
趙政一臉懵逼。
太爺爺你自己的武安君不看好了怎麼過來找我要！？？？
哦，不對。
少年臉色一板，忽然反應過來了。
白起……現在在素素那裡來著。
那麼問題來了——？
他現在是要為了素素瞞過這位祖宗的耳目，還是要在討好自家祖宗的同時挑戰一下眼下的素素對自己的忍耐度？
……這是個送命題。
趙政深沉的想。
因為無論怎麼說，眼下的素素並不像那些昔日秦相一般，是帶著貨真價實的本事和功績出現在秦王面前才得到了最高級別的尊重和禮遇的；他自己便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而連素此刻能展現出來的能力也只是些旁門左道的技術。
偃甲之術再精妙再神奇，又如何？
不能上戰場、不能為帝王效力，花費大量的時間力氣和財力物力，最終目的只是造了一個像極了真人的假人出來……眼下的秦國，還容不下這樣的特殊技術。
而若是真的讓老秦王和武安君重逢，那還真的說不準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趙政暗中磨了磨牙。
……說到底，老秦王，就只是老秦王而已，嬴稷自己便是經歷過兄弟反叛親緣反目的秦王，而嬴政更不用提。
哪怕他眼下還不是秦王，但他也能判斷出來某種意義上眼前的老秦王這也是個潛在的威脅之一。
想到了這一點，他便打定了主意，也決定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武安君什麼的，我倒是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這少年只是片刻的慌亂怔愣後便瞬間冷靜了下來，他端正坐在嬴稷的面前，笑容溫和有禮，卻始終只是淺淺淡淡覆在臉上的一層客套的淺笑：「……說起來，小子甚至不知道您究竟是哪位。」
嬴稷不氣不惱，笑眯眯的看著眼前從容自若，坦坦蕩蕩的和自己四目相對的少年郎：「寡人說過了，名為嬴稷，你應當叫聲太爺爺才是……可別告訴我，你的爹娘從未教導過你有關秦國的事情。」
嬴政眼睫一垂，露出幾分落寞：「父親在我幼年便逃離了這裡，把我和母親扔在這裡……至於母親，她出身不過是商人的舞姬，因著美貌才被父親討來，她沒有謀生的能力，平日維持生活尚且自顧不暇，自然談不起要如何教導我的學業功課這種事情。」
「原來如此。」嬴稷摸了摸鬍子，倒也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理由。「倒也能理解，不過你仍是解釋不了你身上沾染著屬於武安君的氣息這件事。」
「……孫兒不知道您為何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少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我雖不算是懂事，卻也知曉當年長平之戰秦趙兩國結下了的可是血海深仇，其中最受趙人憎惡的便是武安君白起，按著您的態度，武安君說不定應當是亡故之後四處流浪，那他最不應當來得就應該是趙國這裡才對吧？」
嬴稷眼睛一眯，莫名笑了
「……還說沒學過什麼，若是沒學過你這腦袋便能想這麼多，那麼你難不成是個天才？」
「天才的名聲，孫兒還暫時不敢解下。」少年彬彬有禮的答道：「若是您覺得我身上的氣息熟悉，說不定也可能是弄錯了？」
嬴稷雙手一揣，饒有興趣的問道：「哦？那你倒是說說，寡人哪裡弄錯了。」
「白起出身鬼谷，說不定孫兒的身上只是沾染了同為鬼谷弟子的其他人的氣息，這也不是沒可能。」
嬴稷若有所思的點頭。
嬴政稍稍松了口氣，還道自己算是勉強瞞過去了。
可嬴稷停頓片刻，笑容莫測。
「……白起出身鬼穀這種事，就算是寡人也只是聽他偶爾提起過一次，旁人甚至連信也不信的，只當是將軍胡言亂語，在那之後他也再未說過這件事……所以這件事兒，應當只有寡人和白將軍兩人知道才是。」
嬴政面色一沉，心中也跟著咯噔一聲。
「既然口口聲聲說你不認得武安君，那你是從何得知啊？」
嬴政一時語塞，卻聽得窗戶那裡傳來少女清清脆脆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他聽我說的。」
老秦王一歪腦袋，瞧見了窗戶跳進來一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小丫頭，烏髮白膚，身姿纖細靈巧，眸光灼灼，比起自己這小孫兒的不動聲色沉穩內斂，這姑娘的眼睛裡更是藏著一種坦蕩到接近狂妄的傲氣。
……像極了昔日的武安君。
跟著他的舅公魏冉的身後，平靜地走到自己面前的那個青年。
其實已經不需要她在說什麼了，僅憑這雙眼睛，嬴稷就把剛才的那番話信了個七八分。
但這人年歲已大，對些漂亮可愛的晚輩總是容易存了些逗弄的心思，於是老秦王轉移了注意看向那漂亮得有些晃眼的小姑娘，笑眯眯的問道：「你說你說的，那你又是怎麼認識武安君的？」
嬴政反射性的心臟一緊，果然，連素毫不遲疑的回答說：「白起是我師兄。」
嬴稷撲哧一笑，樂了。
「你若是白起的師兄，那你應當同我一輩才是。」
少女沒接話，她只是瞥了一眼明顯被噎了一下的嬴政。
而嬴稷自己沒笑幾聲，便停住了嘴，轉而一臉狐疑的盯著眼前的少女。
「……你姓什麼。」老秦王沉聲問道。
「……姓連，單名一個素字。」
老頭點點頭，砸了下舌頭。
「聽說是你自己小時候，摸字元摸出來的名字？」
連素哽了一下，點頭。
嬴稷不說話了。
他看看嬴政，又看看眼前看起來還沒自己孫子大的小丫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們倆……這個輩分有點亂啊。」
未來的始皇帝，嘴角的笑容漸漸扭曲。
……您以為賴誰啊，太爺爺？？？
第109章
早在許多年前,還在嬴稷還會親親熱熱的私底下叫一聲白大哥的時候，白起曾經在一次閒暇時刻談論過他有個師妹。
「我還在鬼穀修煉的時候,我就有個小師妹,生得很是漂亮,又乖又可愛，腦子也靈活,我出穀那年她跟在我身後,哭著和我說不想師兄出谷,想讓我第二天繼續留下來陪她下棋……那個時候我便想啊,若是能允許出山的話，我說不定會一直帶著我的小師妹,就算那孩子是個姑娘也不打緊……可惜她身子不好，師父總擔心她會不會突然間就出了什麼事兒，一直不讓她出山。」
他已經喝的微醺，倚在桌子便舉著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比劃著。
「王上你能想像嗎？我們家小師妹的眼睛是金色的，我總覺得，師妹看起來比金子都好看。」
「白大哥,你喝得多了。」
嬴稷哭笑不得的勸著，而酒醒之後，他再也沒討論過有關過去的事情。
如今在想,白起大概更多地是在接著酒意回憶過去吧……回憶沒有君臣之禮、沒有世俗隔閡也沒有任何拘束之物的日子。
那個時候的白起,大概最大的困擾就是如何哄著小師妹讓她不要生氣。
而後來呢……
莫說是白起的過去，他甚至在也沒有喝醉過。
嬴稷瞧著眼前的少女,嘴角的笑容浸透了寂寞的苦澀。
孤家寡人，不過如此。
為了秦國，他舍了所有可舍不可舍的人，扔了所有他敬他愛的人。
老秦王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頂。
這姑娘突然間闖了進來，三言兩語間盡是對自己這個小孫子的回護之意，她的確生得很是好看，好看得讓他第一反應便是白起昔日提起過的那個總是讓他無奈苦笑又遏制不住滿臉縱容的小師妹。
少女容貌秀美驚豔，身姿纖細動作輕盈，自袖口處露出一雙手腕，柔嫩的指尖透著病弱的白。一層薄薄的皮肉裹著輕巧的骨骼，衣衫飄飄，她像是只輕盈靈動的雀鳥輕飄飄無所顧忌的躍入了君王的視野，張開羽翼護在另一隻幼獸的旁邊，對著長者一副不肯示弱的樣子，卻渾然不覺被她護在身後的幼崽不過是年歲太小尚未來得及生出銳利的獠牙利齒罷了。
嬴稷瞧一眼被少女有意無意擋在身後的自家孫兒，只見這眉眼清雋的少年薄唇緊抿眸色深沉，粗布麻衫之下的肌肉微微弓起繃緊，扣在一旁的五指微微的勾著，手指尖壓得發白。像是只獠牙尚未生成卻已經有了躍躍欲試一撲他人咽喉的幼虎，仿佛一點也不在意這老頭好歹也算是自家的先祖。
嬴稷卻不惱，反倒是覺得這小子的反應頗有意思。
尊師重祖是好事情，可帝王家始終不比尋常人家，為了一個目的他們可以捨棄自己擁有的一切——若是太過只執著於這些虛無假設的玩意，那從他爺爺那輩就不會大肆屠殺宗族強行變法，他父親也不會為了安撫餘下氏族車裂商鞅，他也不會聽了范睢的意見，逐出了自己的生母和親舅舅離開了自己的身邊。
……說到底，目的都是只有一個。
此刻少年看著自己的這雙幽黑眸子三分尊重七分警惕，三分尊重是給了他秦昭襄王嬴稷的名字，餘下的全都是擔心他是不是會對這小姑娘有所不利從而生出的小心防備。
嬴稷揚起了嘴角。
……這小子，很有意思了。
尚未為王，卻已經有了自己的底子——若當真是白起的師妹，那這姑娘也是值得讓秦王這麼護著的。
只不過，在秦王護著她之前，眼下看起來到還是這姑娘處處照顧自己的孫子多一點的樣子。
……倒也不知道鬼谷弟子和秦王有什麼孽緣，這一代代的怎麼就說不清了呢，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不知是秦國之幸，還是秦王之幸。
要他嬴稷來說，總歸不是鬼穀之幸。
歷代鬼谷弟子，天縱奇才，再愚蠢的王都曉得這些個人哪個拎出去都是要認認真真護起來，恨不得讓他們活得長長久，然後讓他們繼續輔佐自己的後代子孫。
到了秦國的地界，這些鬼谷弟子卻是各個不得善終。
嬴稷的笑容驀地轉成了苦笑，這抹苦笑在老秦王的在唇角稍縱即逝，便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挪開了目光。
「若當真是鬼谷的後人，那你小子算是撿了大運了。」
嬴稷笑著說，眸光流轉間像是借著面前兩個小的回憶當年：「一個武安君便能幫著寡人走到今天的地步，若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能達到寡人生前未完成的心願。」
他看少女茫然望了過來，也找回了些許往日裡縱橫六國，周王宮中指點江山的慵懶狂氣。
「小丫頭，你覺不覺得……秦國滅六國，說滅就滅了。」
這算是道不大不小的題，眼下的秦國雖然已經是壓制六國的狀態，但是誰也不能把握秦國的未來會是什麼，其餘六國的未來又會發生什麼；若是上來一個昏庸無為的君主，他們這些老骨頭付出了再多，也沒什麼用。
連素眨眼，很是認同的點點頭：「這倒是，不過前提是要讓阿政成為秦王才是。」
嬴稷撫掌輕笑：「當今秦王是他父親沒錯，可別忘了他還有二十多個兄弟，何況這小子又不像寡人，在朝中有一個魏冉幫持，無論怎麼看他成為秦王的幾率都太低了，小丫頭，若是他不是秦王，你又待如何？」
少女抬起頭，只回了一句話。「我說他會是，他就一定會是，除了這個人，我旁人也沒什麼興趣。」
「是嗎？」老秦王摸了摸鬍子，笑道：「你一來沒有軍權二來沒有朝中支持，三來你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兒家怕是連秦國的朝堂都走不上去，又是哪裡來的底氣？」
「……這倒不難。」連素說，「原本我便有七成把握，您出來了，變成九成了。」
嬴稷饒有興趣的一抬眉毛，就見少女笑盈盈的對自己說道：「我賭您，輸不起秦國的未來——若您不在意，不會跑到趙國，白起可能是您的一個理由，卻絕對不會是您全部的理由，原本只是猜測，在看到您和阿政聊了這麼久之後，我就更加確定了。」
確定秦國的現在，並不是那麼樂觀；
確定老秦王對自己這個孫子的賞識，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承認了他為王的資質；
也確定了，自己這一步，並沒有下錯。
嬴稷一怔，隨即大笑。
「你待如何？」
連素便笑道：「過些日子，要借些老秦王的餘威拿來一用，秦國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新的秦王上位太短根基太淺，尚且來不及發展自身的實力，阿政的父親靠的一個是華陽夫人一個是呂不韋，這二者都不是血緣親眷更不是多年知己好友，眼下不過是靠著新秦王的威嚴勉強壓著下面的亂子，日子這麼短，秦國的朝中實力分佈尚未成型，再加上您的舊部想必還沒來得及完全離開朝上……以這個為契機的話，說不定能成。」
若是先前只是靠著旁的理由確認這姑娘是白起的師妹，那麼這會已經信得差不多了。
但他仍是有些在意的事情，不由得摸著下巴，好奇問道：「你歲數這麼小，是靠什麼管道瞭解到了這些事情的？」
少女想了想，「倒也不難。」她說，「阿政和我講過一些事情，再加上這附近人對這家人的評論，大概能推測出來，趙國和秦國的關係太糟糕了，糟糕得那便若是有了什麼壞消息這邊總是最先知道的。
前些年您離世之後，緊跟著繼位的秦王只坐了三天的王位就離世了，這種消息隨意一打聽便能清楚。
阿政的父親是秦國質子，卻也不是最受寵的那一個不然也不會成為質子，這裡面若不是有什麼旁力幫他勸他，這麼一個一無錢財而無人力的質子怎麼會一意孤行的非要回到秦國去？定是有什麼讓他可以不惜拋棄自己的兒子和夫人也要回去秦國的理由……趙姬夫人出身雖然不好，但是長子畢竟還是長子，這麼不在意，大概也就是覺得自己日後定會還有其他的孩子吧。」
她攏攏鬢髮，又在老秦王愈發驚奇的目光中繼續說了下去：「再加上您對阿政與我的好奇心，大膽猜測一下，如今的秦王，資質能力甚至是朝中用人都讓您有些無法忍耐，這才是您會跑到秦國找到阿政的理由吧？」
嬴稷砸了咂嘴。
「若你早出山五十年，在當時與你師兄一同來到秦國的話……如今的秦國說不定就又是另外的樣子了。」
嬴政聞言突然抬了眼，望向了自己的曾祖。
「……您這話卻是說笑了，且不說素素如今算是我的門客，就算素素五十年前真的和白起一起出山了，您也不一定會用她啊。」
少年溫溫吞吞地笑著，他位於少女身後的位置，正正好好的在她的死角處，望向嬴稷的目光也就少了那層溫和柔軟的包裹，坦坦蕩蕩毫不避諱的露出了下麵藏著的東西。
——凶戾、堅韌、如刀如刃，黑沉沉的，一點也不像是個孩子的目光。
淒淒月光在少年的眸子上印上了細碎的星光，月是清冷疏寂的，嬴稷分神看著自己這孫兒，在少女偶爾回頭看他的時候，少年的神態還算得上是平順溫和乖巧可愛，可嬴稷當了五十多年的王，那雙眼何其毒辣？
老秦王看著自己的孫子，在少年的這雙眼中品出了另外一種隱藏極深的……鋒銳凶煞的冷沉執念。
嬴稷回望著他的目光，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
……這目光，倒是和他當年死活要和母親羋八子對著幹的少年時候，有那麼幾分異曲同工之處。
「成吧，」老秦王收回視線看向了連素：「小姑娘話說的這麼多，有打算怎麼做？聽你這意思……是要把我這已經埋進土裡的老骨頭也給拎出來溜溜？你怎麼就這麼確定寡人一定會聽你的？」
「您這話說的巧了，我哪裡有膽子讓秦王反過來幫我的忙？」
連素抬起腦袋，輕輕淡淡的笑了起來。
「我不需要您能幫我的忙，我只需要確認老秦王們的確有這麼一份心思就成了，反正總歸目的是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那麼稍稍借我一點名聲，想必秦國先祖也不會怪罪在下。」
「——我連素，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
若是有必要的話，這大秦的朝廷甚至是這天下世人，我也可以騙上一騙。」
第110章
有了秦昭襄王嬴稷的加入,他們的生活像是發生了什麼，又像是沒發生什麼。
其中最明顯的變化應當是連素,她仿佛被催動了某根敏感的神經,一天十二個時辰躲在之前的小屋裡研究她的偶人,周遭更是設了陣法作為掩護，連嬴政也不允許進去,誰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屋子裡又發生了什麼。
一眨眼,便是數月過去。
嬴政半大少年,身條抽長極快，嬴稷閒暇時間四處尋找白起的氣息卻沒有一次成功,嬴政倒是知道白起在哪卻從來沒告訴過他的太爺爺，想必是還在記先前老人家隨口說了一句希望連素和白起一起出山的仇。
眼看著隆冬將至，街上的行人隨著天氣轉冷漸漸變得少了，嬴政這日又和往日一樣上了山,準備看看連素有沒有出來。
不過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少女，而是另外一個「人」。
面如桃花，發如烏墨,嬌怯怯俏生生，眉目流轉間萬種風情，這俏麗的美人站在陣法的週邊,沖著嬴政緩緩行了一禮。
「妾身名為趙姬,」她談吐舉止與常人相比並無異常，特別是那雙眼,一轉眼神便能把人的魂魄輕而易舉的勾了去。
「這便是鬼谷弟子親手所做的人偶？」嬴稷顯出身形，繞在偶人旁邊嘖嘖稱奇，「做的可真是精緻……就像是個活人似的，若不是寡人先前瞧過了趙姬是個什麼樣子的，想必真的會把這個當成真的。」
偶人溫順的站在那裡，任由他打量著自己，目光直直的望向了一旁面沉如水的嬴政，細聲細氣的說道。
「尊主人的意願，隨您一起回秦國……對了，主人說過，一旦我們回了秦國您就要稱呼我為母親，妾身先在這裡說聲冒犯了。」
「竟然從這裡開始下手嗎？」一旁看戲的嬴稷一挑眉，饒有興趣的笑道：「不過倒也是，我瞧你母親那樣子，怕是回去後就要和那什麼呂不韋舊情再續，倒是對你不利，這法子偏旁門左道，但是說不定會比什麼真刀真槍的陰謀陽謀更有用。」
嬴政卻一皺眉。
「她不同我一起？」
「主人最近在研究新的偃甲，還有蘇秦大人的魂魄仍是生前車裂的殘魂之狀，主人說要先修復蘇秦大人再去秦國，也說了她現在去秦國幫不上什麼忙，比起她這些能拿出來的本事，秦人更加重視的是戰場上的軍功，不同于您擁有秦國王族血脈，她想要真正幫到您，要想些其他法子的。」
「這倒也是……」
嬴政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上輩子，連素和他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關係雖然親密但是也有個間接的影響：沒有功績，沒有出身，也沒有讓她真正發揮實力的地方，導致她後來處處束手束腳，何況當初她陪著自己便是因為趙姬的關係，眼下她第一步便為自己解決了眼下最大的麻煩，倒也的確沒什麼必須要陪著自己的理由。
「主人並未賦予我人心，她只是給了我必備的機能，也說過了，回去秦國後一切事情以您的意願為主，若是您無法決斷，她會想辦法幫忙解決。」
嬴稷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那若是你回去後，異人與你可是夫妻，你又待如何……」
他話沒說完，未盡之意卻很是意味深長，趙姬的人偶竟然雙頰微紅，面上稍顯除了幾分羞怯之意，這麼一看便更像是個活人了，她抬袖掩唇，聲音也跟著壓低了幾分：「主人說過，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所以只需要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就好。」
嬴稷嘖嘖稱奇。
「人偶做到這一步，竟也分不出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了。」
嬴政盯著偶人的臉看了好一會，看著這張與母親趙姬一模一樣的臉他的內心深處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某種意義上，這算是將自己的命脈交了出去。
因為無論如何，趙姬的存在都是可以真真正正威脅到他的。
不過是幼年相識的玩伴，少年的感情純粹卻也淡漠，連素只留著這個送到他手中，他可以在多年之後坐穩王位回頭便拒不承認此刻的恩義，連素也可以在他手中尚無實權的時候先一步把他推翻下去，自己再造一尊新的人偶暗中控制秦國大權……
說到底，便是個信與不信的問題。
他們都是聰明人，無論是重活一世的始皇帝還是出身鬼谷的連素，都沒那麼單純。
所以，是信，還是不信？
這是道選擇題。
連素某種意義上已經把自己的判斷擺在了嬴政的面前，至於是轉頭離開還是接過這只人偶的手，那便是嬴政自己的選擇——趙姬很有用，卻不是必備品，在告訴了嬴政他需要面對的問題後這尊人偶擁有的效用一定程度上也跟著降低了，嬴政甚至可以不需要這尊人偶的幫忙，只要多花費幾分心思盯著趙姬就成了。
她也在賭，賭嬴政信不信她，賭嬴政值不值得她做到最後一步。
嬴稷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看著自己的孫兒，眸光深沉，安安靜靜的等待著他做出最後的判斷。
少年的目光遙遙望向被霧氣遮掩住的小屋，他沉默了許久，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然而霧氣之中什麼也沒有，耐著性子去仔細的聽，那邊只有穿循在樹林中的簌簌風聲。
嬴政這才將自己的注意力收了回來，對著這名趙姬點了點頭：「那麼，我要稱呼你為母親才對。」
偶人又行了一禮，再開口時已經換了稱呼。「聽政兒的。」
嬴政頓了頓，也許是因為偶人開口說話時與他真正的母親趙姬一模一樣的聲線卻說出了截然不同的語氣，也許是因為這份柔弱溫順的感覺讓他回憶起了某些不大高興的事情，他側開了臉，轉移了話題。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秦國？」
若是按著上一世的時間來算，應當是父親徹底討好了華陽夫人，借著這條線獲得了安國公的寵愛，被封太子後，趙國為了示好這才把嬴政母子倆送還了秦國的。
而他如今的年紀來算的話，也就應當是明年的這時候了。
偶人趙姬溫順回答說：「按著主人的意思，便是現在。」她領著嬴政走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只見車馬座駕放在那裡，車內備著充足的食水銀錢和用來更換的細軟衣物，竟是都已經早早準備好了
趙姬是偃甲人偶不需要飲食，所以只是考慮了這一路上嬴政自己的飲食問題，「衣服是主人自己在鬼穀裡閑來無事，用那裡的產出的材料做的，不算是趙國的東西，怕您回了秦國後因為衣服的事情受人指點，所以這件事也提前準備好了。」
她又沖著嬴稷行了一禮，溫聲道：「主人說了，她能做的眼下只有這些而已，餘下的要勞煩老秦王出手幫忙了。」
「哦？」嬴稷一挑眉，不惱反笑：「那小丫頭連我也算進去了？」
「真的趙姬要留在這裡掩蓋他人耳目，而我會和政兒一同回秦國，在這之前，要請您回一趟秦國，不為別的，若您不介意的話請煩勞入一趟您那些舊臣與安國公的夢中，只需要提點幾句有關政兒的事情變好，其餘交由我們來安排就好。」
「……若我不答應呢？」
趙姬溫聲道：「也無妨的，不過主人說您賭不起異人的下一個兒子是不是也是這般出息，若是與安國公一般或者成了朝中權臣用來控制秦國的傀儡可就不好辦了……反正主人若真的出山做事，她只打算輔佐政兒這一個，其餘的話……您莫忘了，從鬼穀的角度來講，秦國也算是和鬼穀是世仇的關係呢。」
嬴稷不說話了。
總共就這個幾個弟子，被秦國折騰死了兩個跑了一個，餘下的一個倒是沒在秦國做官，卻也和秦國存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擺脫不開。
嬴稷還想著和白起道歉呢，而且偶人口中所說的也的確是他隱隱擔憂的，本來他原來的太子算是個心儀的人選，可是誰也沒料到他居然還沒他親爹活得久，這才不得已換上了安國公成了新的太子。
秦國的情況現在可不算是樂觀安穩，嬴稷可沒打算這時候胡鬧一把。
於是老頭摸了摸鬍子，轉身便沒了影子，算是默認了連素借著趙姬的口提出的請求，跑去給自己的老部下們托夢，給自己的重孫子托夢了。
嬴政看著自己太爺爺一眨眼便沒了影，再一轉身，趙姬單手托著車上的竹簾，正等他上車。
「……回了秦國後，你便不需要這麼對我了。」
趙姬垂下眼，語氣恭順：「是。」她見嬴政上了車坐穩後，這才重新開口，說：「主人也說過另一件事，您若是上了這車，便要乖乖聽話，不能再考慮趙國的事情了，當然，真正的趙姬也是……無論她是死是活是好是壞，您都不能再次插手。」
嬴政在車內端坐，閉目答道：「這件事情隨她開心就好，我只想問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秦國找我？」
偶人搖頭：「若她早早的就去了秦國，想必最多也不過是給您做個侍妾一類的吧？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大概也不是您想要的結果……主人說了，她會去秦國的，但是她想要和她的那些師兄一樣，堂堂正正的站在秦國的朝堂上。」
趙政聞言垂眸，一邊笑，一邊無奈的搖著頭。
「她總是有理……也好，便隨她的意思，不過你告訴她，我等不了太久，假如等我坐穩了位置她還沒來，那我就算把這六國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來帶回去。」
偶人眸光閃爍，乖乖點頭應是。
「是。」
****
在乘著偶人趙姬和嬴政的馬車離開後，小屋中憑空升起一陣血紅濃霧，虞姬從中走了出來，沖著坐在桌邊磨墨的連素輕聲道：「他們走了。」
她在連素旁邊坐了下來，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擔憂之情：「那個趙姬，真的能瞞過去嗎？」
少女頭也不抬的點點頭：「當然——異人和呂不韋那種角色不可能對趙姬存在所謂的真心實意，只要夠漂亮夠聽話，那麼趙姬就不會出錯，有一些性格或者細節上的變化他們也不會在意的……接下來的便是要先讓趙姬幫阿政穩定住呂不韋和異人了，異人眼下還不是太子，那麼首先第一步不能讓異人擁有其他子嗣……至於呂不韋的話，異人不死，他只要夠聰明就不會隨便亂動，他就算真的起了疑心，也不敢用這件事去挑戰異人的容忍度。」
呂不韋和趙姬的確有過夫妻之實，可只要他不傻就不會去刻意提醒自己如今的主子這件事——比趙姬如今正兒八經的丈夫先一步反應過來趙姬是假的？這話隨便亂說倒是沒關係，問題是他又是通過何種管道知道的？
這三人私底下的關係扯不斷理還亂，從呂不韋手中強要趙姬，緊跟著扔下母子獨自逃回秦國這種事異人本就略有些心虛，呂不韋如果在這種緊要關頭突然冷不丁來上這麼一句「我懷疑趙姬是假的」，旁人姑且不說，要讓異人不想歪實在是不大可能的。
我老婆憑什麼你比我還瞭解？？？
「更何況……他們能不能看出來是真是假，還是個問題呢。」
連素慢條斯理地說完這句後，手中筆尖沾染濃墨，在畫中人的眼中最後輕輕一點，左右端詳後這才撂下了筆。
「虞姬。」
「嗯？我在。」
「你也不需要總是對我這麼客氣，和阿政一樣直接叫我素素就是，」她看出了眼前姑娘始終散不去的那一點拘謹，將手中的畫像推到虞姬的面前，笑著問道，「瞧瞧，好不好看？」
虞姬低頭一看，畫中人唇如塗朱目若朗星，身子端正面容俊朗，周身氣質正如出鞘寒刀，沉穩內斂，難掩其鋒銳寒芒。
「這是……？」
「項羽人偶的初稿，你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可以重畫一張。」
——虞姬顫抖著，捏緊了那張畫稿。
「連素大人……」
「都說了讓你叫名字了……算了，怎麼了？」
「……我要一輩子追隨您。」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11章
如今的趙國質子,未來的始皇帝嬴政,就這樣乘著鬼穀的馬車,從小路回了秦國。
這一路上算是有驚無險，適逢亂世,並不所有人都能安生過日子的，除去因為戰亂流離失所不得不遠離故土的人們，還有不少趁亂出來打劫的傢伙在,嬴政原本還頗為擔心，但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沒必要的。
因為連素給趙姬裝上了武技，甚至是毀屍滅跡的技能……
通常便是來了一夥人，看著他們孤兒寡母想著欺負一下發筆橫財，順便還想欺負欺負容貌嬌美的趙姬,結果是看著最瘦弱的趙姬嬌滴滴的對嬴政說聲政兒你先吃口點心，然後她自個兒一個人下去收拾局面,還沒等嬴政手中的乾糧啃完，趙姬便已經翩然回了車上，一身長裙連點血跡都沒沾上。
一路上下來，最大的困難只是入了秦國邊境時守關將士的細細盤查,結果趙姬也不曉得從兜裡摸出來一個什麼東西，這群兵士立刻便恭恭敬敬的放行了。
趙姬不解釋,嬴政自己也不會多問。
兩人就這麼平平安安的進了咸陽城,好巧不巧的，子楚的車駕正正好經過他們的面前,嬴政一抬眼，便瞧見了父親的側臉。
嬴政：……歐呦。
人來人往的官道大街上，嬴政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的偶人就先一步一聲尖叫，直接哭了出來。
……也直接就把嬴政給哭懵了。
趙姬的皮相本就極好，再加上連素稍加潤色後，偶人的外表便更加美豔撩人；她本就是假人，不需要考慮普通人類哭起來時涕淚橫流的淒慘樣子，這也就導致了偶人的哭相都是美的，美得人心都碎了。
當街嚎哭本來不是什麼好事情，奈何趙姬實在是被做得過分漂亮，連哭泣的樣子也都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柔弱嬌態，太過惹人憐愛。而趙姬這一哭起來，樣子不但不是子楚一開始預料中的棄婦嚎啕醜態百出，反而完全可說得上一句美不勝收楚楚動人，無論哪個男人都能被她這副樣子哭得一顆心軟成一泓柔柔春水。
子楚有本事討好地位尊貴的華陽夫人，自然也有本事哄好趙姬這種舞姬出身眼界不高的弱質女流。只見他三兩步下了座駕，在這街上直接將偶人趙姬攏在懷裡，於所有人面前上演了一幕夫妻重逢的感人戲碼。
……這倆人濃情蜜意相對垂淚，仿佛真的就是一對因為戰亂不得不分離此刻終於得以重逢的恩愛伴侶，畫面看得旁人感動不已，嬴政卻看得隱隱有些牙根發酸。
知道這兩人皮囊下面是個什麼樣子，這場面對他來說便只剩下了令人厭棄作嘔的效果。
子楚在這邊溫柔小意細細哄著，偶人便也跟著順杆子往下爬，嬌嬌怯怯的偎在對方懷中嚶嚶哭泣，這一個明明就是虛情假意卻仍是能擺出滿臉真誠的愧疚，另一個更是連活人都算不上，可這副楚楚可憐的嬌態反而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撩人。
嬴政在旁看著，從始至終都只是面無表情。
街上夫妻相認的戲碼持續了一會，子楚便把嬴政帶回了自己的府邸，就真的如同一個滿心愧疚的慈父一般又是美食華服又是找了老師教課，仿佛要把先前欠下來的全都補償回來，沒過幾個月，嬴政甚至得到了兩個千嬌百媚的侍女。
——當然第二天便被他送回去了，還順手贏了個不好美色的好名聲。
而在秦國的這段時間，子楚的身邊因為各種理由倒也收了不少美人，不過沒有一個敢和正在風頭上的趙姬抗衡。
再怎麼說人家都是正兒八經的夫人，為子楚生了嫡長子的。按著這個年代的邏輯，她們這些人在沒有正主的時候尚有互相鬥一鬥爭寵的心思，正主來了，便只剩下滿心誠惶誠恐，生怕這位夫人是個善妒的主兒，萬一要是起了清理清理的心思，就現在這個受寵的趨勢和她們的地位，估計也就是一句話一抬手的事兒。
好在趙姬不是那個真的趙姬，偶人記她的主人吩咐下來的每一句話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刻骨銘心的地步，十分心思，八分分出來攏住了子楚的心，餘下二分照顧著嬴政的日常飲食起居，其餘的瑣碎事情，一概不管不問。
她需要做的不多，只是竭盡全力將嬴政這個「太子嫡子」的身份拿出來擺在其餘人的面前，在子楚努力擴大自己勢力範圍的時候幫嬴政在這些人面前刷刷存在感就成了。
這裡，嬴稷的托夢倒也起了不少的作用；效忠了一輩子的老秦王為了自己的孫子溜達回來還挨個托夢，如果只有一兩個說不定還只能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家談起時一起笑笑便都忽略過去了；但若是不少人都做了同一個夢，那效果便不一樣了！
於是原本只是拉攏一些底層官員的子楚突然就發現，不少朝中重臣都出現了自己家裡，有不少還點名要看看自己的兒子。
這可真的是受寵若驚了，子楚喜不自勝，立刻將後院的嬴政拎了出來，嬴政也很是拿得出手，舉手投足落落大方，無論是誰與他說話都是對答如流，沒有半點怯意，言談措辭也很是得體，讓這些挑剔的老頭子忍不住連連點頭。
這一下連帶著原先根本不敢放在前院的趙姬在子楚眼中的形象也跟著變了不少，她原來最受子楚嫌棄的莫過於舞姬出身帶來的一股子妖嬈媚氣，可此刻跟著嬴政一起出現時，形象舉止竟也能算是個溫柔賢慧的正經夫人，雖還不比其他貴族出身禮數周全的公主，但身上已經少了那些媚氣，讓子楚很是驚喜不已。
趙姬身上的這些變化，他沒有細細追究，只道是在趙國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頭導致趙姬性情大變，整個人從頭到尾由裡到外都徹底地給重新打磨了一遍，心中更多的是憐惜與愧疚之情，至於懷疑的心思，卻是半點都沒升起來。
旁邊倒也有呂不韋安插在他身邊的下人有意無意的提點那麼一兩句，比如說趙姬身後是不是有人之類的，換人什麼的太過驚世駭俗一時沒人去想，而子楚晚上旁敲側擊一番，偶人趙姬便只是一味咬死了自己當初在趙國的辛苦生活順便表達一下自己對子楚的忠心和對呂不韋的厭棄之情。
趙姬的事情，子楚心中本就有些虛，三番兩次後，這件事便徹底被他翻到腦後去了。呂不韋手下的人再想提點，趙姬一吹枕邊風，他便臉色一沉，隱隱提點了一下當年趙姬和呂不韋的舊事。
呂不韋又不蠢，他就算對趙姬再怎麼懷疑也不會去多次提點子楚，因為這好比就相當於在對子楚說：你老婆我覺得不對勁，你說我說錯了？哎呀你哪裡有我瞭解她呀！
……純粹找死。
原本他對子楚的信心莫過於歸國質子根基不穩，一無人脈聯繫，二無母族扶持，全靠他呂不韋一個人幫襯著，這才有了驕傲自矜的囂張底氣。
但眼看著秦國朝中重臣一個個的像是中了邪似的跑到了子楚的府邸，不僅是跑，還對子楚和他的兒子稱讚有加，朝中談起來時也總是讚美之詞，原本還能勉強坐住的呂不韋他終於開始慌起來了。
——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秦孝文王繼位三天后，突然暴薨，太子子楚，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走上了秦國最高的位置。
孝文王生前沉溺酒色常年陷於溫柔鄉中，無意朝中政事，朝中臣子大多還都只是嬴稷時期的那一批，而子楚早年在他國為質自然也談不上什麼自己的人脈人才，原本呂不韋正是看准了這一點才準備在子楚的身上賭一把，結果卻沒料到這些秦國老臣竟然一股腦開始支持子楚了！
若不是子楚還記著之前呂不韋對他的恩義，封了他文信侯，又賜下食邑河南洛陽十萬戶，稍稍安撫了一下呂不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估計他真的要慌了。
但是十萬戶這個數字實在是有些過頭了，子楚安撫了一邊便無形之中惹惱了那些朝中舊臣，這些老臣本就自恃三朝元老地位尊崇，新的秦王上來便封了一個商人出身的後輩一個文信侯，要說真的服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於是有些人就開始琢磨那個更小一點的嫡長子，也就是嬴政。
嬴政原本也想去見見他們，不過身邊趙姬卻提點他說，子楚繼位之初位置尚且不穩，這個時候封了呂不韋文信侯，一來是安撫人心，二來也是鞏固自身可以控制的力量；朝中老臣不服氣是很自然的事情，借力打力讓這些老頭子去壓一壓呂不韋的氣焰和權力就可以了，可若是這個時候嬴政突然跑出來接過這些臣子的示好，那反而會引來子楚的疑心和猜忌，更加抓穩呂不韋這個唯一確認的助力。
她說這話的時候便不是偶人原本恭敬小心的口吻，而是換成了連素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嬴政原本因為呂不韋而生出的滿心焦躁立刻煙消雲散，眉開眼笑的點頭應是。
……她還在。
她不僅在，她還在看著自己。
嬴政這些日子焦慮不安的心終於稍稍放了回去，腦袋裡因為焦躁被燒得有些發熱到離家出走的理智也跑回來了。
等趙姬轉達了連素的話後，就見自己面前原本還氣衝衝的少年乖乖坐了回去，先是承認了自己的急躁，又緊跟著說了一句：「……你能不能和她說一聲，我有些想她了，讓她早些回來。」
偶人沉默了一瞬。
下一秒她掛在臉上的笑容既不是平日裡的嬌柔淺笑，也不是在嬴政面前露出的溫馴端莊，她扯扯嘴角，很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主人有她自己的事情，政兒還是不要隨意插手主人的事情比較好。」
嬴政微微蹙眉。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趙姬行了一禮，溫聲道：「子楚大人應當快回來了，我先退下了。」
嬴政的心中，隱隱起了幾分疑心。
倒不是質疑連素製造趙姬時時不時做了些手腳，而是他突然想起來，上一世的自己借著連素留下的手劄和找到的哪吒太子的殘骸試做出來的先期的幾件殘次品，以及他之所以拋棄銷毀了那幾件偃甲人的理由——
一句話來總結的話，便是對造物主的依戀之心。
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自古以來便講究靈物認主，造出來的物件對主人存有依戀，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當時的嬴政要的不是他們對自己的忠誠，而是對天下、對大秦帝國的忠誠——那麼一定程度上，這些人偶對與造物主的依戀之心反而會成為嬴政達成目的的最大阻礙，所以他在後期製造會稽零式的時候一定程度上修改了這一尊人偶的內心構成的部分，剝奪了它們最初成型時默認的、對於造物主的依賴與嚮往，並賦予了其他的定義，這才得到了後來的項羽。
而連素製作這尊人偶的時候……大概來不及也不可能會注意到這種小細節。
倒不如說她可能都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嬴政揉了揉額頭，眼下他還擺不開屬於趙姬的幫助和掩護，這個問題雖然令他心中不安卻也沒有在繼續追究下去，父親子楚成了秦王，這算是好事，卻也不算是個好事。
他看著自己尚顯得稚嫩細弱的手掌，緩緩攥起了拳頭。
——三年後，秦莊襄王嬴子楚，病逝。
短短幾年，秦國便換了三任皇帝，這在其餘六國之中也實屬罕見，朝野動盪大權旁落，原本按著嬴政記憶裡的發展，這一刻應當是呂不韋手握秦國實權把持朝政，然後便是太后趙姬引起的亂子。
可卻因為這幾年的鋪墊安排，以及太后趙姬躲在深閨之中堅決不見頻頻求見的呂不韋，朝中一部分的力量是很明顯的傾向於嬴政這一邊的。
幼王登基權臣把持，這不算是什麼新鮮事兒，新鮮的是權臣不算是徹底的權臣，幼王也不是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小孩子，和一個多活了幾十年躲在少年外殼裡的老狐狸鬥智鬥勇實在不算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明明存著舊情的太后卻偏偏見不得面也討好不了；先前只顧著拉住子楚，朝中關係都沒來得及打點，如今也是處處掣肘；幼王年歲不過十幾歲卻已經比他遇過最難處理的老狐狸都要狡猾，呂不韋在嬴政登基的這幾年被他弄得焦頭爛額，眼看著這些年秦王漸漸長大成了青年，而自己卻要從這個好不容易弄來的位置上摔下去了，徹底慌了神的呂不韋不得不起了些旁門左道的歪心思。
眼看著就這麼過了好幾年，新的秦王位置越坐越穩，自己卻愈發不受人待見，呂不韋頭髮都愁白了好幾根。
就在這時候，呂不韋手下的門客突然給他起了個奇怪的主意。
他說，咸陽城外一處僻靜的小林子裡，有一名女子，容貌極美世所罕見，常在林中的一棵桃樹下講課佈道，講的課尋常人也聽不懂，卻總是有走獸飛禽聚集在她面前聽她講課，偶爾撫琴一曲，更是有百鳥獻花獻的奇景，場面神異令人不敢胡亂妄為。
更有聽課的人說，這位仙子講的是竟是修仙大道長生之術，不過尋常人無緣仙緣，自然聽不懂她講的是什麼，只得遺憾離開。
主人莫不妨去拜訪一下這位奇人，說不定能用些旁的法子，討得如今秦王的歡心呢？
……不得不說，呂不韋心動了。
他想到了當初拉攏還是質子的異人的法子。
第112章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密林深處,喁喁有人聲，隨著隨行的隨從們一起前來尋找林中女子的呂不韋神情一動，隨即停下了腳步側耳細細聽去。
不遠處的傳來的果然是個女子聲音。那聲音不比舞姬歌伎的嬌柔婉轉,反而如同這林葉間穿梭的冽冽清風，別有一種凜然之感。
呂不韋抬手撣撣衣袍袖擺這一路走來時沾上的晨露翠葉,這才神情一肅，很是鄭重的走向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穿過一條清澈林溪，越過古木環繞騰枝垂落的嶙峋山石，呂不韋和他手下的隨從們,終於來到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呂不韋在瞧見眼前景象時，瞬間湧上心頭的驚豔讚美之情。
草如茵,松如蓋，花枝草蔓間端坐著一位容貌綺麗的女子，白衣翩翩發如垂墨，烏髮掩住她的臉頰,從呂不韋的角度只能瞧見她線條姣好的側臉，女子一身氣質翩然出塵,不曾沾染絲毫的人間煙火氣；而在她面前的草地上,草地上趴伏著一群生著獠牙利爪的凶獸，頭頂的樹上棲著淩厲的猛禽,她的腿邊則握著性情溫順的靈鹿幼兔，頭頂還趴著幾隻毛茸茸的小雀。
在呂不韋踏入這片畫境的時候，這些飛禽走獸仿佛並未察覺到有外人入侵，依然專注無比的聽著女子的輕言細語，倒是白衣女子聲音一停，緩緩抬起頭，看向了貿然闖入這裡的不速之客。
饒是見多識廣，見慣六國美人的呂不韋，在瞧見女子正臉的那一刻也忍不住氣息一滯，更不要提他身後那群紛紛倒吸冷氣的僕從屬下，怕是早就看愣了。
而原本這群乖乖趴伏在地的山間野獸，也跟著站了起來，沖著這群傢伙露出了森冷獠牙和鋒利利爪。
呂不韋倒退一步，還是那女子率先揮了揮手，這群野獸竟也跟著通了人性似的，雖還有幾個猶自嗚嗚低吼，警告意味十足，但還是重新趴了回去。
見了這般景象，呂不韋原本心中的半信半疑已經變成了信了七八分，就算她不過是什麼不知名的山野道人，僅憑這豔絕六國的容貌和馴服百獸的本事就足以他下功夫賭這一回了。於是呂不韋一抖衣袍，很是恭敬的沖著女子施了一禮。
「在下秦國呂不韋，誤經此地並非有意打擾，若是有冒犯仙子之處，還請見諒。」
女子眯了眯眼睛，原本趴在她身邊的那些小獸和其餘令呂不韋他們很是忌憚的猛禽凶獸們便都紛紛跑走了，眨眼之間，周遭便只剩下了呂不韋一行人以及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動過的白衫女子。
「秦相不必如此客氣。」她站了起來，第一句話便是說破了呂不韋的身份，「何況您出身衛國，不過是借著先代秦王才得了秦相的位置，大概算不上一句秦人。」
「……仙子說笑了。」呂不韋被說破了身份，心中不怒反喜。
若是她真是個不染凡塵的出塵道人倒是最麻煩的，她若是瞭解紅塵俗世某種意義上反而是個好事情，至少能代表她好歹是有一件事放在心上的。
——權錢酒色，天下人的欲望總歸逃不過這幾樣，就算是這年代看起來性情最高潔的士，多多少少也總有些渴望建功立業的志向在的，現在呂不韋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已經變成了要如何勾起眼前這位美人對外界的好奇心……以及，如何拉攏她入自己的麾下。
心裡有了底，呂不韋說話便也有了幾分從容的本錢：「我還道您這樣的人物，對與凡塵中人是沒什麼興趣的呢。」
女子懶懶一抬眉，「秦相不必叫的那麼客氣，我名連素，直接稱呼我名字就好——至於你說你是不小心經過這裡，我可是不信；這附近雖然沒有我設下的陣法，但這附近也是難走得很，若不是有意過來找人想必也不會如此深入，所以您究竟什麼意思，不如直說就好。」
「如此甚好，」呂不韋摸了摸鬍子，便也不再繼續打哈哈繞彎子了，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一肅斂容問道：「在下不過是想問問姑娘，是在這荒僻山野間與猛獸為伍好一些呢，還是出了這片幽谷，去到繁華人世、甚至於是秦國朝堂之上，與秦王講課佈道比較好呢？」
他摸不透眼前這人的脾氣，便只能直接坦言相問說開了自己的來意。
連素聞言沉默片刻，卻見她眸子一垂，竟是先輕輕笑了。
「秦相地位尊崇，秦國接連亡故兩位秦王，如今繼位的秦王年歲尚小又是從外國輾轉歸國，比起您這種從先代就開始輔佐的老臣來說不過還是個孩子，按理來說，現在正應當是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怎麼有興趣來找我這種角色？」
她慢條斯理地說著，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對方會不會直接揮袖走人的樣子。
「比起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山野道人，您應當有更多的選擇可以考慮吧？」
呂不韋鬍子一顫，忍不住壓低聲音：「……在下不懂您的意思。」
連素垂眸，卻沒解答他的話，只是笑著回答：「您能走到如今的這一步，想必用不上我這種人的計謀才是，秦相呂不韋，從趙國遇見秦國質子異人那一刻開始便開始謀算，可謂步步都是險棋卻也步步都頗為驚豔，從異人與趙姬，一直到如今的秦王政，按著您自己的計畫，您現在應當是權傾朝野眾人仰望鼻息才是，可為何卻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秦王猜忌，群臣孤立，您處處束手束腳不敢亂動，想必您走到今天這一步總有那麼幾處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之處，本該是如同你心中所思所想，卻不知為何反成了截然相反的結果……比如說不知為何突然翻臉不認人的趙姬，再比如說……不知為何突然就得了老臣扶持的新秦王，憑您的性子，若不是走投無路卻偏又心有不甘，想必也不會找到我這裡來。」
呂不韋心臟一顫，聲音中的從容不迫早已褪去，他一揮手讓隨行的僕從退到週邊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地方，自己則沖著眼前女子躬身一禮，沉聲道：「請仙子務必幫我。」
連素一挑眉。
「秦相何須如此多禮，我也不是什麼仙子，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徒，稱不上這一句稱呼。」
她雖這麼說著，卻完全沒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不，您能說出在下眼下的困境，便稱得上這一句。」呂不韋搖頭道，連素不去扶，他便自己直起了身子，沉聲道：「正如您所說，在下不懂為何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連素輕笑，那抹輕笑卻未達眼底。
「我猜，秦相……大概稱不上一句，對秦國鞠躬盡瘁，忠心耿耿吧。」
呂不韋並未察覺到連素冷沉的目光和只是淺淺浮在嘴角的笑意，也跟著笑道：「您對在下既然已經瞭解到這一步，何不順便猜猜在下對秦國的心思呢。」
連素聞言點點頭，歎了一句。
「看來是不比先代商君張子對秦國的忠心不悔，既然您坐上秦相這一位置不過是為了有利可圖，那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便直說了。」
她閉目思索片刻，這才重新開口。
「秦相如今的立場，倒是與當年的秦國差不太多，進一步，便是虎狼之態惹人忌憚；退一步，卻容易引來秦王的攻擊威逼直接一敗塗地。莫說是秦相之位，很可能連先王賜給您的封賞都留不住；您不敢進，卻又不捨得退，費了這麼多心思籌謀到如今的地位，讓您直接撒手放棄，旁人來看是壯士斷腕急流勇退，可對您自己來說，卻也是困難了點。」
呂不韋在旁點頭。
「那……從旁的手段開始著手呢？」
連素眸光灼灼笑意綺豔，險些連呂不韋也有些失神，他晃晃腦袋收回心思，好奇問道：「什麼手段？」
連素收回目光，笑道：「自秦孝公與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用法便是輕罪重法，軍功激賞，變田，賦稅，農爵，軍功，郡縣，連坐，度量，官制……雖說亂世用重典，商君之法也的確是富國強民之法，可那是亂世，七國爭霸秦國東出之前的局面。
長平之戰後，秦國橫掃六國一統天下的局面已經只剩下了時間問題，餘下的問題應當是修養民生安撫人心並為未來收攏六國人心提前做好所有的準備，可如今仍在使用的秦法過於嚴苛，已經不再適合目前的秦國。」
呂不韋腦袋一抬，問道：「姑娘的意思，是讓我勸秦王變法？」
「商君之法倒也無需完全變化，畢竟天下尚未盡歸秦國之手，所以現在的秦法只需稍加調整，適當增減就可——我說這個，無非是因為這是最適合秦相位置可以著手處理的一點，正如當年秦惠文王為了安撫民心車裂商鞅一樣。
在下認為，您與其試圖討好那些臣子，不如去討好秦王來得快一些。秦王年幼，許多事情他可以說，卻不能做，您不同，兩朝舊臣地位尊崇無比，可惜卻是靠著對先王的恩義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若是沒有實際的作用，想必秦相換人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這變法……」呂不韋面上透著猶豫之色，自古以來，變法者大多結局不是太好，無論是楚國的吳起還是秦國的衛鞅，他們生前都是名聲顯赫，可結局卻也都是悲慘至極的車裂酷刑。
吳起的結局更加悲慘，在他死後，生前心血便被楚國的舊貴族直接推翻，楚國變法自此失敗；而衛鞅唯一的欣慰之處大概也就只是嬴駟也是位看得清局勢的明君賢君，這才沒能讓商君變法功虧一簣。
「您怕什麼。」在他猶豫的時候，連素卻跟著笑了：「我說的變法，不是傷筋動骨的大開大合，只需要先提交一份提案，原定秦法上改五分討好秦王表明您的態度，再退三分安撫其餘老臣，最後秦相您仍能得到兩分好處，說出去的變法改的是兩分，最後也的確是改了兩分，秦法公正，就算從最後結果來看，這麼一來倒也算不上是出爾反爾反復無常；
再一點，天下之大，卻沒有大過民心，糧草車馬軍功器械盡數來源於秦國百姓，您餘下兩分只需要保證能安撫秦國民心就好，當然，為了避免秦王猜忌，這兩分功績，明面上，您也應當想辦法送到秦王的身上才比較保險。」
呂不韋一皺眉：「……那我豈不是半分好處也得不到？」
「倒也不至於。」連素氣定神閑的一抬眉，溫聲道：「秦國重農抑商，您商人出身卻偏偏身居高位，想必比任何人都要瞭解這一點才是；可一個國家無論是做什麼都需要錢，打仗，軍隊，糧草，軍械，哪裡不要錢？秦王得了您的態度，對與接下來的您的一些小動作大抵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您為秦國、為秦王充實了秦國國庫後，還有誰會覺得您是沒做過事、全靠先王恩義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呂不韋嘴角一挑，意味深長的笑了：「可是……秦國在長平之戰後也是國庫空虛糧草耗盡，可是沒辦法向閣下說的那樣，輕輕鬆松的就能充實國庫啊？」
「您這話倒像是說笑一樣了。」連素望向呂不韋的眼睛，意味深長的呀低了嗓音：「……這不是還有其餘六國擺在那兒嗎？」
呂不韋大笑。
「您這是讓我背著秦相的名頭，去做那叛國的小人？」
「大家你來我往，貿易往來又不是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連素笑眯眯地說：「北燕的毛氈，吳越的細麻，齊魯冰紈陳國花錦，那個不是諸國正常貿易往來的貨物？秦國雖然被其餘六國所忌憚，但是卻也是最強盛的一個國家，對秦國的憎恨和他們想要活下去和賺錢發財的心願，有時候是兩回事。」
……呂不韋有些動心了。
連素讓他思考片刻後，又用低沉的語調說道：「……何況您就真的甘心，您的商人出身要受一輩子、甚至是後人的千百世的指指點點？想想吧，後世，百代千代，所有人說起你呂不韋都要說一句你是賤商出身，不過是靠著一點恩義和獻上了趙姬才登上了秦相的位置，等到換了個秦王之後，你呂不韋這位置便坐不牢了……」
呂不韋一聲輕喝打斷了連素接下來的話，他用力閉了閉眼，聲音已經不復最初的從容優雅，顯得有幾分焦躁：「……我當怎麼做。」
連素揚起嘴角，一雙眸子猶如幽冷寒潭，深不可測。
而她的聲音，卻還是輕緩而溫柔的。
「……那就先幫如今的秦王賺來一掃六國的錢，讓秦王願意真正信任秦相吧。」
第113章
「這樣便行了？」在連素身畔驟然散開一叢血色濃霧,嬌嬈美人從中輕盈躍出，眉宇間難掩擔憂之色：「前輩,再怎麼說那也是秦相呂不韋啊……當真能騙過去？」
因著項羽這一重關係在裡面,虞姬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將昵稱坦然叫出口,至於什麼後輩人類之類的話更是不敢胡亂瞎說，索性直接將連素稱呼為前輩。連素強調了幾次見她執意如此,便也就隨她去了。
此刻聽見虞姬口出此言,連素卻搖頭,說：「這件事上我沒騙他。」
虞姬蹙眉：「那……」
「我告訴呂不韋的方法,理由，全都是真的,要想在這方面上騙過呂不韋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他可不止是單純依靠異人和趙姬，倒不如說，那兩個人不過是他成功所需要的手段之一。」
連素歎息一聲,幽幽道：「我說這些，不過是做這件事的人目前只有呂不韋最適合，他身份尷尬急需其他功勳來填補自己的空白之處,功績這種事，有時候真的便是王說得，旁人說不得,更不要提阿政的父母和呂不韋還有那麼一段尷尬的關係,先代的恩寵反而成了催命毒，他哪裡敢隨便張嘴。
好在呂不韋自己本就是習慣鋌而走險的人,阿政作為秦王，也當適當學會如何控制朝中權力平衡彼此牽制的本事，呂不韋作為這一步的踏腳石，讓他選擇這條路再合適不過。」
虞姬眉頭稍稍松緩了幾分，「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連素攏攏鬢髮。
「等吧。」
虞姬愕然：「那我們這麼長時間就這麼乾等著？」
「就這麼等著。」
連素點頭。
「但是讓秦王一個人的速度無論如何也太慢了吧？」虞姬急慌慌的問道：「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何況他身邊還存在著那麼多的不安定因素，刺客暗殺兄弟猜忌，說不定呂不韋等做到前輩說的那個地步後也會對秦王心存殺念，萬一嬴政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出了意外要怎麼辦，前輩您就這麼呆這裡放任秦王在那種危險之極的地方，真的沒有關係嗎？」
連素沉默片刻，幽幽道：「秦滅六國眼下只剩下了時間問題，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讓秦王發揮實力借此機會發展自己的時間我們還是要等出來的，何況我前腳剛剛和呂不韋說完話後腳就跑去了秦王面前邀寵，在旁人看來未免有些太過奇怪，呂不韋自己就喜歡劍走偏鋒，他看待旁人的奇怪舉動第一反應也通常會往這方面靠……正好，我也暫時沒什麼興趣和呂不韋正面對峙。」
她原本的計畫無非是借著呂不韋的手拉攏其餘六國的朝臣，重金賄賂六國眾臣，使他們分崩離析各自為政，不需要做的太過分，只要在秦國攻打某一個國家的時候，其餘六國埋下的種子可以趁此機會抽根發芽，阻攔一下各國出兵的腳步，為秦國爭取到成功的時間就好。
先亂敵國內政，再輔佐遠交近攻的政策，先弱後強先近後遠，將各國逐一擊破，最終一統天下。
連素沒打算在這期間去打擾秦王，這是嬴政自己的事業，她另外有事情要準備。
「好吧。」虞姬看起來有些不甘心就這麼不去參與秦國內政，眼底透著幾分著急慌亂，連素瞥了她一眼不安攥緊衣擺的手指，冷不丁的問道：「虞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虞姬瞳孔一顫，卻是錯開了眼神，細細囁嚅反駁說沒有。
連素便收回了目光。
「你早些說，我們便能早些做好準備，也早些去秦國。」
她慢悠悠的說，「你不是很像我早些去秦國？無論是統一天下也好還是輔佐秦王也好，你似乎總是要比旁人著急些……昭襄王花了五十多年也沒完成的帝王大業，你卻好像理所當然的覺得年紀閱歷都那麼淺的阿政能做到。」
虞姬放在膝上的手指縮了起來，卻仍是不願意開口的樣子。
「罷了，不逼你了。」
連素沖她攤開手，問道：「之前讓你幫忙去找的那些東西，都找來了嗎？」
「找來了。」虞姬遞過一袋子寶石原石，這些東西眼下尚未開發出極高的價值，對與大部分人來說不過是些漂亮的石頭，有些更是外表灰撲撲的，扔在路邊也一點也不起眼，若是連素讓她去找些玉石礦材她還能理解，但是找這些，虞姬卻有些茫然了。
「您要這個是做什麼？」
「作畫呀，寶石粉末作為繪畫的材料是後世畫師的習慣，你大概不喜歡與人類相處，這種小事不知道也很正常。」連素輕描淡寫的說道：「我的眼睛再怎麼好用也比不過大地自然孕育的精靈，由你出馬尋到的材料一定是最合適的，天下各地不同地方的不同礦石，畫出來的畫一定別有一番韻味吧。」
虞姬無自覺的拔高了聲音：「……您……就只是想要畫畫？在秦王一統六國的這種緊要關頭畫畫嗎？」
「也沒人說不行吧。」連素一臉的不以為然：「我總要給自己找些合適趁手的事情去做，不是嘛？」
「不……您最趁手的難道不應該是朝堂上的事情嗎？」虞姬仍是不甘心，努力勸道：「畫畫這種東西，我們有的是時間啊？」
對與眼下的虞姬來說，大概沒有什麼事情，是比最大限度的保證這個異聞帶得以壯大存活，保證項羽大人能夠逃離歷史上的結局，在這個異聞帶平安的活下去，給他和自己尋得一處僻靜的隱居之所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連素是很重要的一環，單純只有一個始皇帝的話，變故還是太多了……那個人真正的威脅並不是日後無數次的刺殺、也不是來自趙姬的謀反叛亂，更不是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無數繁雜事務生生拖垮的身體……
嬴政的威脅，來源於他自己的心。
對長生的渴望，若是不加以正確的引導，真的會殺了他……那麼到了那個時候，要麼這個異聞帶被抑制力修復回歸原本的泛人類史，要麼成為一個不被承認的、失敗的歷史，被抑制力徹底剪切出去。
……不要啊。
虞姬握緊了掌心，她手中的確存著最後的一張王牌，如若不是緊要關頭，她卻是完完全全不想動用那張所謂的「王牌」——
使用了空想樹的話，那便是等同於將自己的未來從一個動盪不安的泛人類史，轉而交到另外一處完全不知情況的異星神的手中。
她……想要這個世界，長長久久的存在下去。
十年，百年，千年，萬年……
若是眼前這個人幫不了自己或者不願意出手相助的話，又要怎麼辦。
——虞姬沒想過這個事。
虞姬的神情有些動搖，這片刻的糾結扭曲落在了連素的眼中，她的手指卷起一縷虞姬的長髮，笑盈盈的說：「你讓我去秦國，不過是為了讓秦王統一天下變得徹徹底底十拿九穩，唔，可能還有未來的安排，秦國的基業還是天下的安定？這些事情我們暫時不知道……你若是開口解釋，說不定我們還有提前準備的餘地；你若是不開口，事情反而有很大的幾率會發展成你最恐怖的那一種結果。」
虞姬的嘴唇顫抖了幾下，終於企口，輕聲說道。
「那……我大概要從迦勒底開始講起了……」
於是連素便知道了。
迦勒底，特異點，被冰封的四十多名禦主，準備進行人理燒卻的魔神王，以及這所謂的「拯救世界」的異聞帶……和空想樹。
與此同時，一個嶄新的計畫，于連素心中成型了。
「虞姬。」她輕聲喚著對方的名字，唇角勾著若有似無的笑弧。
「我這兒有個新的想法，若是成了的話，你的空想樹，阿政的帝王霸業，還有你之前渴望的平靜生活說不定都能做得到……你要不要聽聽看？」
虞姬猛地抬起了頭。
****
連素在這邊為空想樹做準備，那邊的嬴政也並沒有因為連素遲遲不出現而停下自己的腳步，相反，因為呂不韋突然反水成了自己的助力還有上輩子的記憶加成，他這輩子征服天下橫掃六國的速度要比原先快上了許多。
唯一一個在嬴政眼中看起來是缺點的缺點，大概便是以財物賄賂其餘六國朝中重臣的過程中，無形之中也喂大了呂不韋這個貪得無厭的龐然大物。
提出秦法修改，並且遊刃有餘的罕見做到了三方都沒得罪的圓滑，很難不讓嬴政想到某個上輩子就極擅此道的女人，大概也能猜到對方是想要呂不韋做什麼，想讓自己做什麼。
無非是養大一個呂不韋，然後他嬴政坐擁漁翁之利。
……可是哪有那麼簡單地事情。
想要殺死呂不韋倒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呂不韋在統一天下這方面上實在是居功至偉，嬴政對呂不韋再忌憚，那也是實打實的功臣，不能隨隨便便就殺死的。
已經年過三十的嬴政坐在秦國宮殿之中，手底下的那群臣子又一次不厭其煩的提起了擴充後宮充盈子嗣的問題。
按理來說，嬴政三十歲正當壯年，本來沒必要這麼早的考慮後代繼承人的問題，可架不住前兩任秦王死得實在是太早，安國公不用多說，二十多個兒子倒是不愁後代，可輪到嬴政的父親子楚那一輩卻只來得及生下嬴政這一個兒子就早早的撒手人寰了，眼看著六國一同大業初成，再無後顧之憂，而當今秦王身強體壯精力充沛，不在這個時候打好未來的底子又要什麼時候打底子？
按理來說，這方面的事情是不需要旁人勸誡的，就算秦王自己沒興趣，太后通常也會主動出手替兒子收幾個美人以防萬一，可一旦提起這件事情當今趙太后卻仿佛一個假人一樣不言不語，她又不比當初的宣太后，朝中還有幾個母族兄弟能出入後宮和她聊天，唯一一個算得上是熟人的還是前夫的關係，有誰敢隨便亂說，直接讓呂不韋去勸太后？
就在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勸著秦王收幾個夫人生幾個兒子以防萬一的時候，又是呂不韋開口了。
這位已上了歲數的老秦相不張嘴也就罷了，一張嘴便是一鳴驚人整個朝堂都嚇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啞住了。
「——老臣斗膽，秦國先祖雖英雄輩出可卻也不能保證每一代都是賢明英偉的君主，一掃六國統一天下的霸業試問自古以來有誰可以與如今的王上相媲美？若是繼承人心術不正或者昏聵失德，使得秦國歷代先王的心血功虧一簣，那又要如何？臣以為，與其去思考繼承人，不如趁此機會，試著去尋找仙人，找尋長生之法，這才能讓大秦真正的永世長存。」
老秦相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其中有人便怒道：「……仙人長生什麼的那是旁門左道，又有誰能證明這天底下當真存著仙子仙人！？丞相胡言亂語也就罷了，何必拉著王上一起下這趟渾水？」
其他大臣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大多都是反對的意思。
呂不韋氣定神閑，抬頭看著秦王嬴政那雙饒有興趣的眼睛，拱了拱手，朗聲道：「——巧了！臣早些年遇見過一位仙子，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外高人，正是這位仙子指點與幫助，這才才有了今日的呂不韋，老臣費了不少力氣，這才讓這位仙子願意入我大秦，為我王指點迷津，傳授長生之術。」
嬴政懶洋洋的一抬眉，很是配合的接話問道：「那這位仙子，你帶來了？」
「……咳。」
呂不韋的表情突然有些尷尬。
「稍微，有點問題。」
呂不韋不知要如何解釋……在經過秦王宮的時候，這位仙子大人突然被一群顯了靈的老秦王七手八腳的抓進宗祠裡，到現在也沒出來的這種詭異的情況。
——而等到黑了臉的嬴政急匆匆的帶著一眾大臣迅速趕到宗祠的時候，某種意義上，他還是晚了一步。
他太爺爺嬴稷揣著手坐在一邊神情複雜，而一名氣質溫潤如玉的白衣青年端坐在連素身畔，另一名黑衣男子坐在他們對面朗聲大笑，握著連素的手連連拍著，一臉暢快又欣慰的笑容：「……何必叫的那麼生分？商君的師妹便是我嬴渠梁的妹子！無妨！你若是不介意，便叫我一聲大哥，等一下也帶著你讓如今的秦王認一認！……祖奶奶什麼的稍稍誇張了些，這麼個如花似玉嬌滴滴的小姑娘被叫成那樣未免太過分了，便讓那小子叫聲前輩好了！」
……
嬴政面無表情的看向了呂不韋。
而秦相默默轉開了臉。
第114章
一開始呂不韋來找連素的時候,她是心裡有數的。
畢竟算算時間，日子也差不多了。六國平定,天下歸一,對與秦王來說這是帝王大業的第一步,可餘下的六國子民慘遭滅國，對與秦國的仇怨之情並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消解得了的。
呂不韋趁此機會收斂了不少財物,若論財富,說不定他比秦國國庫更加富有一些,這些年為了征討六國打通關系旁人沒說什麼,上面也有秦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和包庇，但是隨著呂不韋的財富越來越多漸漸積累到了一個極為恐怖的數量後,他也多多少少惹怒了不少清正廉潔的大秦官員，他若是再不找個幫手，不知何時就要被秦王尋個由頭一刀給切了。
想來想去，呂不韋想到了當時為他提出建議助他走到這一步的那名林中道人。正好秦王膝下無子,後宮更是連一個女人都沒有；按理來說秦王正值壯年不該過早的催促繼承人的問題，可奈何秦國先王一向有這個詭異的傳承，活得長的能長到耗死自己兒子,活得短的能短得讓人猝不及防。
之前那道人講的便是長生之術修仙之道，若是他呂不韋以此為理由為秦王引薦仙子，說不定就好巧不巧的碰到了秦王的癢處了呢？
就算秦王求的不是長生之術,憑那女子容貌之驚豔,就算是女子也要忍不住心動，更何況是從未婚娶的男人？
呂不韋無比相信在這名道長面前世間絕對不存在不為她動心的男子,就算是秦王也不例外——好歹他也是異人的兒子，父子傳承，呂不韋多多少少也還是信的。
便是如此，呂不韋又一次費盡千險萬苦找到了連素，好不容易把她哄進了秦王宮，卻一回頭的功夫弄出了個大岔子。
秦王祖祠一陣白光閃過，一名身著玄色王服的俊朗男子腳步匆匆的沖著這邊走來，直接便在連素的面前站定了。
呂不韋一抬頭，瞧著祖祠閃著光的那塊秦惠文王的牌位，和他身邊一同的官員一起愣住了。
「……你……」那男子神情猶猶豫豫又隱含期待，寬袍之下一雙骨節修長的大手伸出又收回，濃眉之下的漆黑眸子猶如鷹隼般深沉銳利，此刻卻帶了點孩童般天真的期待：「……姑娘，與我家相國張儀，是什麼關係？」
在呂不韋驚恐的目光中，連素沖著這王服男子拱手行了一個禮，「張儀的確是我的師兄，」她語氣一頓，又補充了一個詞兒。
「……之一。」
對方大喜，當下也顧不上男女有別，一伸手便捉住了她的腕子往祖祠那邊扯：「來來來，小師妹快過來與本王聊聊，我不過一回身的功夫張子便跑了，去問八子他也不曉得我家相國究竟去了哪裡……」
那一聲小師妹，讓呂不韋頭暈目眩的晃了晃，「……扶住本相。」
當今秦相一伸手只來得及握住身邊人立刻伸出來的胳膊，又是一陣暈眩感後才勉強堪堪站穩，顫聲道：「……好好地一個美人，怎麼就一下子變輩分了呢？」
可憐呂不韋，經歷了一輩子大風大浪大起大落，如今卻被眼前的靈異事件嚇得弄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連素被秦惠王嬴駟叫成小師妹相當於什麼？
相當於一個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因為一個相當詭異卻又不能忽略的理由被推翻了，已經到了盤子裡的熟鴨子忽然生了毛又撲棱撲棱的飛走了！
……但是呂不韋仍然還想掙扎一下，就一下下。
於是他非常堅強的走到了祖祠的旁邊，站在了那裡，看著嬴駟一臉慈愛的抓著連素聊家常。
秦惠文王贏駟，秦國的第一位王，當今秦王爺爺的爺爺，在世的時候就是位極為出色的明君，他爹是秦國扛把子，爹的大良造是最強輔助，他的相國也是他那一代的最強輔助，弟弟也是，不但不作妖不奪權反而還忠心耿耿的輔佐他，等到他撒手之後，他媳婦兒是秦國扛把子，然後兒子也是秦國超長待機的下任扛把子，嬴駟本人除了活得時間短了些，這一輩子似乎沒什麼大的遺憾。
就這麼一位堪稱梟雄的人物，一臉慈愛的和連素，聊家常。
……聊、家、常。
從「你師承何處，是不是也是鬼穀出身，到底和張儀什麼關係」到「我家相國怎樣怎樣」純粹誇張儀的單方面炫耀，前前後後也沒花費多少時間，連素脾氣極好，無論對方說什麼都能笑著聽下去，時不時應和兩聲，溫和的態度讓這麼長時間沒一個聊天物件的嬴駟很是高興。
然後沒一會，屬於宣太后的牌位也亮了起來，就見一位雍容美人身著華服走到了秦惠文王的身邊，略帶嗔怒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拽著連素開始繼續溫溫柔柔的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諸如「你住哪裡呀你今年多大啦喜歡吃什麼呀」再到「小姑娘今年有沒有婚配呀這麼漂亮難道沒人追求你嗎」諸如此類。
宣太后拽著她聊了一會，無論多麼奇怪的話對方都能從從容容的答上，弄得宣太后十分高興的連連摸著連素的臉頰，一副看兒媳的慈愛眼神。
而且越看越滿意，讓呂不韋心驚膽戰的滿意。
還是嬴稷不得不悄無聲息地飄出來，哭笑不得的拽了拽興致勃勃的母親的衣擺下方，在旁低聲道：「……兒子今年都多大歲數了，重孫子都有了，您就別跟著胡鬧了。」
宣太后戀戀不捨的放下了自己的心思，拽著連素去一邊繼續聊天了。
秦國有資格留在這裡的女人寥寥無幾，但是能獲得足夠的信仰之力支撐他們繼續存續身形的卻只有一個宣太后，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能和她聊上話還不是那群老爺們的漂亮姑娘，宣太后一時半會還真不打算撒手。
羋八子在這邊樂滋滋的拉著連素聊天，一抬頭便是丈夫嬴駟眼巴巴望著這邊卻又不敢開口的可憐樣子。八子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的把連素往裡面拽了拽。
張儀張儀，成天到晚沒事念叨的不是司馬錯樗裡疾公子華這些心腹兄弟便是他那個好相國。
奈何這幾代秦王沒有好丞相，繼任的秦王自己也不爭氣，弄走張儀的長子嬴蕩早早的就跑了，嬴稷足夠出息，趕走張儀的事情嬴駟偶爾可以借著由頭發洩一切卻也不能隨便撒氣，弄得嬴駟憋得不行，沒事就抓著羋八子成天到晚念叨他的相國。
「我們不去理那些無聊的臭男人，一天到晚相國相國，真不知道誰才是和他過日子的那個。」羋八子瞪了一眼嬴駟，親親熱熱的把連素的手抓在自己的手裡，任憑嬴駟在那邊瞪眼睛她也不管，一轉身就不理人了。
……呂不韋這會卻是真的快暈過去了，他被人扶著馬不停蹄的進了秦王大殿，好不容易借著這一屋子活人回了回氣，結果秦王一開口便是詢問連素在哪，秦相心裡咯噔一聲，不得不再一次跟著秦王的腳步，來到了祖祠。
在這些祖宗面前，就算是嬴政也得乖乖伏低做小低頭當個乖巧的晚輩，好歹是當今秦王，隨從們找了個墊子墊在下麵，嬴政正襟危坐，不遠處的便是嬴渠梁暢快的大小聲。
他極為隱蔽的看了一眼連素，對方遞過來一個眼神，嬴政便瞪了過去。
你沒說你還隨身帶著衛鞅。
連素很是無辜。師兄突然說他要見秦孝公，我又有什麼法子？你應當感謝我儀師兄沒出來，白起師兄得知要來秦國後早早的跑回去鬼穀令了，不然現在場面更亂。
嬴政瞪大了眼睛。你一翻身的功夫變成了我祖宗你還有理了不是，要知道小時候你還沒我高呢！
連素眨眨眼，眼中含笑。我本就比你大呀，你知道白起是誰又問我師尊廣成子的時候不就知道了嗎？
兩人一個字沒說全靠眼神交流也不只是如何做到的，看得旁邊圍觀的一臉懵逼。眼看著嬴政還想瞪她，卻被一旁的嬴稷攔住了，老頭清了清嗓子，一臉威儀的看向了這裡面他唯一一個也是實際意義上最小的小輩嬴政：「擠眉弄眼的，不懂規矩……在這裡做什麼呢。」
嬴政：……不知為何，他從太爺爺身上感受到了終於有小輩可以欺負的愉悅感。
「回太爺爺的話，沒什麼。」
嬴政若無其事的收回了視線。
嬴稷卻有些不依不饒，揚聲笑道：「要我說呀，這祖奶奶，該叫還是要叫的。」羋八子在旁戳了一下自己的兒子，對方像個小孩似的一甩手，扭開腦袋看向了笑容滿面的嬴渠梁，恭恭敬敬的說：「爺爺您說是不是？」
「嗯，是是是。」嬴渠梁笑容尚未從嘴角離開，秦國在他手中是最艱難的時刻，眼看著後代子孫一個比一個爭氣，到了這一代更是橫掃六國一統天下，嬴渠梁的心中怎能不痛快！？
如今大良造失而復得，更是讓他欣喜若狂，他一腔狂喜無處發洩，便只能抓著連素的手腕，恨不得借著自己難得一次重現身形于人世的機會，把能給的都給出去了。
商君生前他虧欠良多，唯一能彌補的大概只有眼前這個漂亮的小丫頭了，不過他早已不是秦國的君主，能給出去的好處，大概也就只有自己這一聲妹子了。
便是盼著如今的秦王，看在這個「輩分」的關係上，好好對待商君最疼愛的小師妹。
可這一聲祖奶奶，卻讓嬴政慌了。
倒不是他心中對這些祖輩沒有尊重敬畏之情，他可是辛辛苦苦忍了十多年的時間，眼看著就能重新將妻子娶回家裡彌補他上一世虧欠她的那一部分，卻一眨眼的功夫妻子的輩分便翻了個番成了祖宗輩，這下子莫說是再續前緣了，估計這個緣有沒有都是不一定。
他習慣性的將目光看向了連素，盼著她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
原本心裡還算是幸災樂的情緒多一些的嬴稷不經意的的一回頭便瞧見了這個眼神，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那可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一個男人看待女人的眼神。
那個眼神，他曾在父親的身上看過，他的父親，曾經無數次用類似的目光看著他的母親，但是其中蘊含的深沉情感卻遠遠不如這一眼的深沉，要如何讓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用這般溫柔又充滿信賴的目光看著另一個女人？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上，有時候後宮的女人便不再是女人，不過是用來詮釋帝王威儀的一個標誌性的存在罷了，正因如此，嬴駟與羋八子之間的感情，即使遠遠不如平凡夫妻般普通又深刻，卻也因為他們的身份而顯得極為珍貴。
嬴稷在這邊犯嘀咕，那邊的連素卻收到了嬴政的目光。
她無奈的歎口氣，只得盯著衛鞅不贊同的目光，沖著嬴渠梁開口說。
「輩分一事，還是先算了吧。」
嬴渠梁眉毛一挑，抬聲道：「誒，怎麼能算了呢！」他看了一眼垂眉斂目，仍是同生前一樣的商君，心中便滿是酸楚與有心無力的無奈：「我虧欠商君良多，他為我秦國兢兢業業嘔心瀝血，我卻連他的性命也護不住……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就算所謂的尋仇也更像是我嬴渠梁無理取鬧……所以這補償一事，大概也就只靠小師妹幫忙了，莫要覺得你當不起我這一聲妹子。」
衛鞅也忍不住動容道：「君上何須如此？衛鞅這一生無怨無悔，我雖死猶生，秦法不滅，秦國富強天下太平，這不是你我生前最渴望的結局嗎？」
眼看著這對君臣又要執手相看淚眼感慨當年舊事，連素眉頭跳了跳，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說的輩分，並不是指孝公的妹妹我當不起這個事兒。」
嬴政眉頭一挑，倒是沒看出她性子這麼狂，連祖宗也敢懟。
他這邊讚歎之情還沒放下，緊跟著便聽得連素慢悠悠的開口說：「因為若是論起年齡的話……在下今年，應當是四千歲有餘。」
眾人：「……」
眾人：「……？？？？？」
她捏著手指算了算，很是淡定的補充道：「按著這邊的傳說來算，在下當是盤古大神之後的第二代神明……這麼個輩分。」
衛鞅：……別看他，他也懵。
「我們還以為你只是師父撿回來的普通孩子，為了避免長大出谷，師父才控制你的身形讓你一直維持在幼年狀態？」
連素從容點頭：「是撿回來的呀。」
「大概是因為師父手氣比較好吧。」她淡定的補充道。
第115章
「那個……」
「阿政……你沒事吧……」
在秦王王宮的後宮寢殿中,剛剛上任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國師大人,不得不手足無措的看著那個把自己埋在書簡後面縮成一團的秦王本人。
新上任的國師有些反應不過來這無比飛速的發展,她的反射弧還停留在自己大致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年紀以及安撫了身邊懵逼的師兄們這上面，可是秦王嬴政一張嘴便是國師之名然後二話不說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直接拽走了，速度快得連衛鞅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也不知道這傢伙忍耐了多久,連素從始至終未曾吭聲，她預料到自己說了實話後對方可能會受些刺激也可能會為了樹立威信麻木呂不韋的神經,給個國師之類的位置……但是卻沒料到對方緊跟著竟然是這個反應。
她在秦王宮和嬴政重逢，然後到她被拽到這裡看著嬴政一頭紮進了書簡後面不說話,前後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
連素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了書桌後面。
三十歲的秦王,當今天下最強的霸主,這回把一摞書簡墊在腦袋下面躺在那，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背對著她不吭聲。
「阿政……」連素無奈，在他旁邊重新坐下後，伸手搖了搖他的肩膀。女子聲音輕輕軟軟，嬴政也曉得自己此刻算是無理取鬧，他和連素這一世並不是如同上輩子那樣從小在一起幾乎從未分開過的親密無間，更多的反而是傾向於君臣一樣平淡而疏離的關係。
嬴政閉了閉眼精,收起了自己的任性胡鬧,重新坐了起來：「……抱歉。」
連素側過頭看著他，溫聲問道：「你是在因為我沒告訴你我的事情生我的氣？」
嬴政苦笑著搖頭：「怎麼會……」
他面上不顯,心中念叨的卻是如今的我哪裡有那樣的理由。
可連素卻皺皺眉，伸手覆在了嬴政垂放在一旁的手背上。
「你在怪我。」她語氣篤定，連嬴政也一時間找不到要如何回答她這句話，他總覺得自己的怨怒與不甘在此情此景下顯得莫名其妙；他不過是在氣自己罷了。
而且還有一點，他始終不解。
連素若是真的活了四千多歲，那她上輩子又怎麼會死得那麼早。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還是人類呀。」連素輕聲回答道。
嬴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然後這才慢了半拍的反應過來，他竟是不小心將心中所想說出口了。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另外一個事兒，驚得猛地一扭腦袋看向連素，速度快得讓人都要擔心他的脖子會不會出現什麼清脆的詭異聲響：「你記得！？」
「也不能說記得吧……」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不過嬴政急的一時舌頭打結只來得及說出這幾個字，連素微微蹙眉，有些為難的說：「師父肯定是不願我想起來當年舊事的，可最近發生了些事情，有些術法並不是『原本這個時期的我』應該會的技術，但是在實驗過程中用的次數過多也就不小心想起來了，也算是湊巧吧。」
嬴政：「……」
嬴政：「…………」
連素說的那些個玩意他一概聽不懂，他只是當機立斷的握住了連素的手腕把她拽了起來，語氣平靜地對他說：「先不管那個，你和我去找一趟禮官，看看良辰吉日，先抓緊把婚結了再說。」
被他抓著手腕的連素哭笑不得反握住對方的胳膊，把急匆匆就要往外跑的嬴政拽住，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了下來，很是無奈的說：「快別鬧，你又發什麼神經。」
秦王一撇嘴，卻也乖乖順著她的力氣重新坐了下來，不過坐下來也不老實，他身子一傾就把腦袋埋在了對方的肩頭，沉默良久後，男人滿足的在她肩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連素抬起手，摸了摸他帶著王冠髮絲整齊的頭頂。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懷念這個。」嬴政嘀咕道，三兩下把腦袋上的冠冕解下來放在一旁，腦袋乾脆枕在了連素的腿上，神情顯得安寧而滿足。
連素失笑，修長手指一下一下的撫摸著他的側臉，這張臉，比起記憶中最後殘存的那一點影子要顯得年輕許多。
這張臉依然光潤平滑生機勃勃，這雙眼依然鷹隼般桀驁明亮，他的腰杆挺拔頭顱高昂，四海稱臣天下歸心……她的阿政，合該是這天底下最優秀的君王。
……這樣就很好。
但是很明顯，有人覺得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連素的手腕搭在嬴政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沒一會便被嬴政反握住手掌，慢慢摩挲著細白修長的手指。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連素垂眸想了想，回答說：「也沒多久，不過是幾個月之前吧。」
她即使沒有恢復記憶，有些東西也是懵懵懂懂的知道要如何去做的——比如說虞姬曾經提起的異聞帶和特異點之類的事情，就算她自己只是隱隱綽綽的知道個大概，旁邊也有一個虞姬為了保證自己的未來努力幫著解釋。
於是連素便起了一個新的計畫。
……她準備，試試騙一騙這天地，騙一次這世界的「眼」。
為何自稱欺世盜名之徒？
——原因便是在此。
要騙天下人，騙這世界，騙抑止力，更是要瞞過泛人類史對於這個異聞帶的注意——
她讓虞姬去幫她收集天下各地的珠玉靈石，以這些礦石作為引導傳遞的媒介，如果以魔術角度來講，可以將這一切視作一個巨型的固有結界。
——將這天地間的山川河流類比為魔術回路，土地下的礦石作為轉換靈力的中轉，天地為籠將這紅塵三千盡數歸攏其中，做成一個巨型的固有結界——並且要讓其中天地共存自稱輪回一體，萬物滋生百獸繁衍不曾斷絕，與其說是結界，倒不如說是一個自成一體的一個單獨世界。
不過這個計畫太過龐大，需要消耗的資源也並非連素一個人可以提供得了的……蓋提亞人理燒卻，純粹的毀滅尚且需要花費三千年的時光，她卻要顧忌太多的事情，就算旁邊有真祖的幫助也只是杯水車薪。
眼下還不過是最初的實驗，鬼穀的獨立給了她一個新的思路——若是天地為媒介尚且需要考慮滄海化桑田的變換，那麼若是換一個方式呢？
從她站在最古的人類城市一直到最後，縱觀人世數千年，人類繁衍傳承生生不息，最初的時候的確人類卑微如螻蟻草芥，可到了後來，移山填海風雲變幻也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沒有比人類更適合當永恆不絕的傳承媒介更加合適的存在了。
嬴政不懂魔術也不懂她究竟想做什麼，他聽了一會後便從連素的膝上起身，握著她的手卻沒放開，直視著她那雙漂亮的眸子，只是乾脆了當的直接問道：「你想做什麼，或者是讓我幫你做什麼也不必這麼彎彎繞，直說就是。」
總歸這人不可能騙自己，她那麼直接的扔出自己的身世而不是如同上一世一樣平靜又低調的度過一生一定有她的理由，嬴政一向信任她，哪怕他隱隱覺得，這一次的素素可能要玩一次大的。
果不其然，連素彎彎眼睛，微笑著說。
「……這天下很大，大的超過你的想像，可能你花費一生也走不完；但是這天下又很小，小的不過我一根畫筆便能畫下來的大小。」
嬴政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溫聲問道：「所以呢？」
「我還記得……很久之前你曾和我說過一句話。」
嬴政一挑眉，嘴角付出一抹隱隱的笑弧。
「你說，祖上先王曾將一句話說給他的兒子聽，說的是……『於後世千秋萬代，沒一戶人家的窗臺，我大秦的明月必朗照之』。」
「阿政……那樣的未來，我想試試看，並不是單純地站在你的背後，而是像是我的師兄一樣，站在他們的那個位置。」
嬴政輕笑，緩緩握緊了她的手。「好，我們一起。」
「我們現在有一個問題，比胡亥更加危險，比大秦的未來更加危險……而面對這個結局，我可能也沒什麼太多的法子，只能賭上一把，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我賭不贏，而代價不止是秦國會亡國，這個世界說不定也會一同被抹去，就像燒毀的竹簡，燒掉了，我們什麼也剩不下。」
嬴政沉默良久，只問了一個問題：「……那，這燒毀世界的『火』，可能讓你我之間的重逢變成一場夢一樣的存在？」
連素輕笑，搖頭：「怎麼會。」異聞帶並不如同特異點那樣會被修復，發生過的一切會被抑止力抹消，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
「那便去讓他燒。」
嬴政坦然道：「朕此世唯一的遺憾已經握於掌中，那其餘一切便不過是錦上添花，這次換成朕陪你入這賭局，明君既然當過，那為了神明『垂憐』，偶爾也可以試試當當昏君的滋味是什麼樣的。」
連素啞然片刻，卻是撲哧一聲笑了：「你難道不後悔？」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帝王撫摸著她細白柔嫩的臉頰，笑了起來：「你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你自己親自挑選的丈夫？你只需要告訴我你要做什麼，又需要我去做什麼……你既然在我身邊，那將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可以接受，總歸不會是比秦二世亡國更加糟糕的結局。」
連素垂眸淺笑，抬手覆在嬴政撫她臉頰的手背上。
「倒是的確有個事情需要你去做——」
嬴政一抬眉，頗有些興致勃勃的意思。
「什麼？」
他就見眼前的美人國師巧笑倩兮，眼中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光：「不知道陛下，對與統一天下——我指的是真正意義上的這顆星球，人類所能踏足的所有土地的範圍——這件事情，有沒有興趣？」
嬴政淡定點頭，反手扣住連素的一雙細白腕子，平靜道：「這個姑且不著急，你先去和我定個日子，把婚結了再說。」
連素：「……那我師父那邊。」
嬴政漠然道：「你師父的輩分細究起來難道還能大過你？」
連素：「那倒還沒有……」
「所以朕不怕，」作為強調，嬴政還很是堅定的點點頭，只不過就是握著連素的手隱隱有些發抖：「如果他說不成，你就把你的輩分搬出來壓他！」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16章
嬴政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要娶國師為王后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彼時六國初定天下太平,卻也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比如六國百姓和原本的王公貴族朝中臣子如何安置,忙得秦國君臣腳不沾地，大多數時候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其他各國有才有能力的人並不是沒有,可架不住秦王開了上輩子的掛這輩子身邊又有鬼穀幫忙,一統天下的速度遠遠少於預計時間，許多地方還沒來得及準備計畫便成了秦國的國土。
於是這邊讓那些原本一門心思琢磨著要如何斂財攬權的重臣們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之中,比如呂不韋，這位上輩子權傾一時也讓嬴政恨得牙癢癢的前朝老臣這輩子失眠抑鬱茶飯不思,終於在他無數次的從夢中還要工作的地獄中驚醒之後，果斷的辭官回鄉,甩手不幹了。
至於秦相的工作和權力,便不知不覺間落到了國師的手裡。
不僅是高高在上的國師之位，嬴政打從一開始便給了連素實權讓她放手去做,從呂不韋開始準備脫身後她便開始著手收攏原本屬於呂不韋的秦相之權，雖然沒有秦相之名，卻也有了秦相之實。
嬴政知曉她對自己的那些個師兄有著不淺的執念，很是有種「師兄做了什麼我也要做什麼的不服氣」的感覺。
衛鞅被封大良造，張儀是秦國的相國，而蘇秦更是六國拜相風頭無兩,連素這從上輩子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執念也是可怕,說實話，嬴政如果想直接封個秦相倒也是輕輕鬆松的事情,連素的能力擺在那裡，身後更是有歷代鬼谷和秦國王室祖祠撐腰，莫說是封個秦相，再搞個異姓王估計下面那幫人都能雙手贊同。
……可問題是他現在有別的位置想讓她做，國師給她做了秦王后也給她做了，若是再給個秦相之位，會不會對別人不太公平？
嬴政揣著這個想法自個兒琢磨了好幾天，身邊人瞅了一圈沒有一個能和他一起討論這個問題的，索性跑到祖祠念念叨叨，反正之前都顯靈了，這群秦國先祖有事沒事便出來溜達溜達抓個後輩過來聊天，結果他這次念叨了半天，出來搭理他的只有一個太爺爺嬴稷。
他太爺爺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這些後，抓著他往外走，祖孫兩個揣著手齊齊蹲坐在高高的門檻上，嬴稷仰頭望著頭頂明月，許久之後才開口說：「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覺得給那個……」他原先說小姑娘，尚未出口便覺得不妥；想說祖奶奶，老秦王又實在張不開這個嘴接這個輩分，最後只得選了個折中的詞兒，這才能繼續說了下去：「……小祖宗，一個秦相之位是件過分的事情？」
「秦國現在是我的，太爺爺。」已經算是個成熟男人的嬴政在嬴稷面前照樣得乖乖裝個聽話乖巧的小輩，不過常年端坐王位養出來的那份傲慢卻不是一兩聲尊稱就能抹得掉的，自從他開始自稱始皇帝後就不再怎麼遮掩自己，隱隱有些有些說一不二的暴君氣質。
而如今跑來祖祠說這番話，要嬴政來說，這小子可能是在擔心連素攬權過頭反壓過秦王的幾率，其實還不如他們這群人復活的幾率大一點。
看看這個後輩，秦國王室血脈一脈相傳的好相貌姑且不說了，年輕有為戰將成群，一個連素不僅僅是鬼谷傳人還是個主動跑來幫忙的仙女，長得漂亮豔絕六國美人，本人也是有腦子有城府，忠心耿耿，和嬴政青梅竹馬不離不棄，貧賤不離富貴不移，如果這小子沒說錯的話那便是前世今生兩段情緣……自己來了不說，還附帶了一兜子前鬼谷兼前秦相。
嬴稷一咂嘴，心裡忍不住開始冒酸泡泡。
「……你怎麼就不想想，你有這一個連素就要比別人不公平多少。」他一抬手拍了一把嬴政的腦袋，一開口都是酸腔：「寡人的武安君現在還沒看到影呢！！！得瑟什麼嘚瑟什麼！」
嬴政摸摸腦袋，嘴角一挑不吭聲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前些日子終於稍稍消氣的鬼穀子終於松了口，讓白起作為代表人從鬼穀令中出來和連素聊聊天談話。
說起來，他開始真正意義上理解連素自稱四千多歲輩分僅在盤古之下，究竟是個什麼概念了。
鬼穀子，作為連素的老師，被她的神格壓制的死死地——而且這還是據說她拋棄了自己原本的靈基和神性的結果。
都拋棄了怎麼還有？
面對這個問題，連素回答的坦蕩：「秦國祖祠還供奉著一堆牌位呢，難道他們死了便不能說是秦王了？我不過是扔了那個位置，該是我的仍是我的，我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去用，如今神性對我有用，我便重新拿起來用了，就是這麼簡單。」
嬴政若有所思。
於是第二天就在朝堂上說出了要娶連素為妻的話——反駁的人幾乎沒有，他們更加擔心連素會生氣。
更有甚者下朝之後直接跑去連素面前，小心翼翼的勸國師莫要生氣，秦王還是個孩子（嬴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他斤斤計較……諸如此類。
下朝後同樣過來抓人的嬴政腳步一頓，黑著臉把連素給抓走了。
「你說，我哪裡小？」已經是始皇帝的嬴政臉色陰沉，一旁連素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慰道：「沒關係沒關係，如果論起年紀的話這裡沒人比我大。」
嬴政：「……」某種意義上並沒有被安慰到。
連素失笑。
「若是真的這麼在意，那便成親吧。」拖拖拉拉磨蹭了好幾年，最後還是連素主動鬆口了，「你若是覺得這樣好，那便這麼決定就可以。」她目光放空，卻是想到了久遠的過去：「不過人類壽數短暫不過數十年，而我收回神性後想必千萬年都不會變換容貌……過去有人曾經因此稱呼我為怪物，倒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這一點。」
嬴政便笑，抬手攏攏連素耳畔滑落碎發，溫聲道：「我妻子是仙子下凡，千千萬萬年的青春貌美風華絕代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嬴政有幸的了一世，此刻有能與你重逢，已經是人生大幸。」
國師垂眸，笑著將自己的手掌送入對方的掌心。
「那就……擇日成婚吧。」
——婚期訂的很快。
任誰一天三五次被皇帝催促，只要是個當官的都受不了這刺激。反正這兩個一個是功蓋三皇德高五帝的始皇帝，另一個僅次於創世神明一代神的上古大神，估計就算選了個一般般的日子也都無所謂了。
挑選的日子，考慮不過是三點：一來當然是喜慶如意的良辰吉日，二來等待的時間不長不短，就算當事人再著急，下面做活的人還是需要騰出時間準備封後大典和秦王后所用的朝服禮服佩戴飾物等等一一系列物品，三來便是讓兩個當事人處理自家瑣事。
就秦王成婚，物件偏巧就是當朝國師這個事兒究竟有多可怕呢——
……白起和鬼穀子全都出山了。
一個昔年殺神，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鬼神般恐怖的人物，端坐在秦王宮中，死死盯著嬴政。
鬼穀子好幾個徒弟都是在秦國被折騰死，說句和秦國有深仇大恨毫不為過，此刻能安安靜靜坐在這裡和先前的秦王現在的始皇帝聊天，完全是因為連素平靜地坐在了嬴政的旁邊，而虞姬端坐在她的身側，這姑娘在很久之前便以國師侍從的身份出入秦王宮，這會也是同樣的理由留了下來，成為了嬴政的助力之一。
秦國之前的幾任國君也就算了，時辰到了緣分到了，沒攔住也就沒攔住。
……這小子究竟走了什麼逆天大運連他的小娃娃都能拐走？？？？？
還他媽是第二次？？？？
而下面的人，一點慶祝的心思都沒有，全都在擔心當今皇帝的安全問題。
嬴政垂眉頓首一派乖巧，比對著他祖爺爺的時候還要聽話，鬼穀子盯著這個腦袋沉默許久，把腦袋敲碎的欲望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強行壓了回去。
「……罷了。」
這位在幕後借著無數弟子之手于戰國春秋翻攪風雲的神人長歎一聲，眉宇間竟是隱隱露出衰老疲態，他看向連素，又垂眼望著嬴政，忽然溫聲道：「你……可願隨我修煉長生之術？」
嬴政驀地抬起了頭，驚愕的看著眼前的鬼穀子。
「你無需這麼看我，不過是人類壽數太過短暫，幾十年的光陰于我這弟子而言不過轉瞬即逝，若她選擇嫁給你，那我總不能讓她只為了這幾十年的生命付出未來千萬年的苦澀，現在反而是要看你如何選擇——」
始皇沉默。
「這倒不難。」連素驀地開口，溫聲道：「讓我來教就好了。」
「哦，這個你也會？」鬼穀子笑問。
連素攏攏頭髮：「廣成子身邊修習是，長生術沒練，不過旁的法術學了不少，左右琢磨琢磨，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秦國如今離不開皇帝主政，我總不好太過分。」
鬼穀子又問：「可一旦生命千萬年的延續下去，許多事情便不再是一句諾言就可以束縛得住的，你又如何能保證這男人的心對你永遠都不曾改變？」
連素沉默片刻，只說了一句話。
「……他變不變是他的事，我選不選，則是我自己的事。」
第117章
2017年,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時間。
年份，月曆,具體日期,早已隨著空白化的地球上所有的存在一起消失了,特異點修復完畢之後從者們便失去了現世的理由，確定了沒有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後便漸漸告辭離開了,而隨著七大特異點被漸漸修復,亞種特異點也都修復成功,魔神王蓋提亞失去了對人理的控制,原本遠避人世的迦勒底突然就跳入了世人的眼中。
之前，為了最大限度保護最後的禦主雙子,迦勒底的工作人員銷毀了除了特異點之外的記錄——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一對連三流魔術師都算不上的年輕姐弟拯救了人理，甚至能夠修復這麼多個特異點，乃至於神代級別的英靈都能乖乖聽話？
那群把神代魔術看做傳承信仰的魔術師只會嗤之以鼻然後一聲冷笑,別開玩笑了。
魔術師之間的恩怨情仇本就極為複雜，若是他們再得到了這份切實的特異點資料，藤丸姐弟倆被魔術協會封印指定可能是最理想的結局了,再慘烈一些的話，解剖研究或者被大家族帶回家作為繁衍後代的生育機器都不是不可能。
隨著特異點的數量逐漸減少，駐守在此地的英靈被遣返,迦勒底被入侵,一切存下來的資料全部被銷毀，聯合國的魔術師試圖將這裡分割蠶食,迦勒底的工作人員除了逃出來的這一部分全都被入侵的魔術師們關押起來不知道送去了哪裡。
好在經由柯揚斯卡婭作為中間人介紹，戈爾德爾夫花費了全部家產買下了整個迦勒底，這一定程度上保存了迦勒底的機構裝置和部分資料，但緊跟著迦勒底遭到攻擊卻是所有人沒能提前預料到的，唯一能勉強當做逃跑機器的只剩下了之前達芬奇以防萬一製造的移動裝置，內部以魔術最大限度的擴張了空間，載著餘下所有的迦勒底工作成員和新任所長，一同逃離了他們的迦勒底——亦是逃離了他們的泛人類史。
儲存的糧食清水等等日用品並沒有辦法得到補充，這並不是正常邏輯下的逃竄，雖然空間穿越靈子傳送這種事情對與迦勒底身經百戰的魔術師們來說已經並不是什麼陌生的詞彙，但是對於這種舉目所望皆是空白的環境確實還是手足無措的。
過往的特異點，再怎麼超越常識，也並沒有脫離人類這個載體，在人類的歷史上，在人類存在的土地上，而這裡是空白的，是與他們的世界截然不同獨立存在的世界，在接連經歷了兩個異聞帶之後，姐弟倆的意志開始動搖了。
……這並不是他們先前所能理解的特異點。
什麼是特異點？是歷史上的扭曲，發生的一切仍然存在著抑止力幫忙修復指正，可異聞帶不同；這是純粹的獨立的世界，他們的勝利，代表著世界的滅亡。
誠然他們也是為了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些異聞帶即使不去管也會自行毀滅……但是又是誰給了他們，去主動毀滅那些異聞帶的權力？
拯救者，變成了毀滅者。
這讓兩個孩子的精神在趨於崩潰。
羅曼看得清清楚楚他卻幫不上忙，這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句「不是你們的錯你們要冷靜一點」就能解釋得了的事情，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將自己的語氣盡可能放的輕鬆，至少讓他們在自己面前還能拿出逞強微笑的力氣，勉強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在經歷了第二個異聞帶之後，承載著眾人的border又是一番長途跋涉。
新所長因為一時嘴饞偷吃了半塊蛋糕，結果卻不小心中了柯揚斯卡婭的毒不得不提前前往第三異聞帶，異聞帶深化程度最淺的秦國。
按著過去的方法，在這片土地上落地後便就近尋找到靈脈進行臨時駐紮，進行資源補充，也讓一直呆在border裡面的兩個小傢伙得以出來透透氣。
迦勒底的一行人在這片土地上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無論是他們的氣質還是他們的魔力波動，都不是這片土地上合該出現的東西。
遠處的山頂有人看見了他們，並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那裡——
****
洛陽秦王宮，有名翩翩青年走在宮殿的長廊上，及膝長靴踩出富有節奏感的清脆聲響，他走到一扇檀木大門之前，並未開口只是在門口站定。
青年容貌俊美輪廓身姿挺拔，光風霽月，豐神俊秀可謂神人之姿，一身勁服勾出青年周身俐落線條，眸光澄澈，自有一股凜然出塵的氣質，絕非常人可及。
大門旁邊還有一位戴著面具身姿挺拔的華貴青年，持劍立在門口，這人氣質極好，即使戴著面具也很是惹人注目。他很敏銳，先前垂著眼不吱聲，這會聽見了來者的腳步聲，先是躬身沖他行了一禮，溫聲道：「項羽大人。」
對方抬起一掌示意他不需要多說什麼，他看看門口又看向了門口劍士，點點頭回應道：「蘭陵王不需多禮……母親還在休息？」
對方回答說：「虞姬大人在屋內侍奉湯藥，皇帝陛下的意思一向是不允許我等隨意出入這裡，所以裡面的具體不清楚什麼情況。」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微微蹙眉，問道：「倒是您之前去了哪裡？先前陛下過來問，您不在他有些不大高興。」
「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去調查一下那只母狐狸，不需要動手只需要看著就行。」對方簡單回答了一下，雕花大門緩緩打開，虞姬從中輕手輕腳的走出來，手中託盤上放著的玉雕藥碗已經空了，只剩下碗底一點殘冷藥渣。
「項羽大人？」虞姬瞧見來者很是驚訝，連忙小布跑過去輕聲問道：「您怎麼現在來了？我還說等我喂完母親藥後再去找你呢。」
「無妨，狐狸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正好又碰到了些其他的事情，所以想著過來和母親說一聲……」項羽語氣一沉，望著藥碗的目光有些不善：「她怎麼還在喝這個？當年找華佗過來看病的時候陛下不是就給禁了嗎？」
「你也知道她這方面不聽話的……」虞姬咬了咬嘴唇，這才不大甘心的說：「按理來說維繫這個世界的應該是空想樹的力量，可母親兩千年前就說她要自己來，九成魔力維持異聞帶運轉不說還要解析空想樹的構成要素仗著神性高一定要拿自己試藥，陛下自己都勸不動她，我怎麼能說得通。」
「可是，虞啊……」項羽劍眉一凜，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總不能一直讓她這麼胡鬧下去，神代的軀體也扛不住這麼折騰的。」
「那你去找皇帝陛下說吧。」虞姬翻個白眼，匆匆往前走：「反正我勸了兩千多年都沒成功，項羽大人你若是覺得你能成功就儘管去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項羽哭笑不得，抬腳跟上對方腳步：「我也不是過來訓斥你的，正好是之前看見了一些特殊情況，過來和母親說一聲，正好遇見了你就是了。」
「哦。」虞姬腳步一頓，轉身眯起眼睛：「我是順便。」虞姬一抬聲音，沖著身後緩步跟過來的蘭陵王高聲道：「saber，項羽大人說我是順便。」
「您又何必和自己的丈夫置氣。」對方溫吞一笑，伸手接過了虞姬手中託盤，「盤子我去送就好，你們二位繼續慢慢聊吧。」
「不用了，隨便擱著吧，反正等一下也會有機械手來收走。」
項羽搖搖頭，忽然握住了虞姬的手，對方面上一紅，禁不住挪開了眼神：「saber還在……你這是做什麼呀？」
「虞，你聽我說——」項羽被畫出了一雙深情款款的桃花眼，他甚至不需要說話，單純只是緊緊盯著虞姬就能把她盯得面紅耳赤險些上不來氣，「我瞧見了你之前提過的那些人。」
「什……什麼人？」虞姬努力在盛世美色中掙扎著，然而對方身上薰染的檀香卻險些把虞姬的魂都勾走了，連帶著嗓音也有些發飄：「我說什麼了？」
「便是你先前提過的，迦勒底的那一群人。」
虞姬一頓，好不容易從項羽大人盛世美顏中清醒過來後，她轉身就往屋裡走：「我要去找母親說。」
「不需要同皇帝陛下說嘛？」蘭陵王神情淡淡，仿佛並不覺得這件事值得他神情為之觸動。
而項羽也搖搖頭，回答說：「陛下看得見，兩千年前立下的規矩，秦國境外的事情由陛下負責，秦國土地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則有母親來處理，她們這些人落腳之處是秦國的土地，只需要同母親商量就可以了。」
這邊的虞姬並沒有聽到他們兩個的交談聲，她去而複返，開門進屋的時候屋內女子還有些驚訝，禁不住從畫卷中抬起頭，看著虞姬三兩步竄到自己面前，哭笑不得的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她身著一身簡便長裙，烏髮盤起以白玉裝飾，只在耳上綴了一雙珍珠耳環，打扮莊重素雅，落落大方。
「自然是有事情和您說。」
虞姬伸手拿開了連素手中的畫卷，板起臉對她說：「迦勒底的來了。」
連素哦了一聲，點點頭，又重新拿回了畫卷。
虞姬：「……您沒什麼想說的嗎？」
她想了想，從桌旁拾起一根瑪瑙簪子遞給了虞姬，笑眯眯地說：「先前阿政過來給我這個，我用不上，你看看你帶著合不合適？」
虞姬：「……」
虞姬：「……好呀~」
第118章
「……是說,王后三百年前所說的迦勒底那一群人，終於來了？」
「是的,陛下。」
「那麼便借此機會回收你之前留在外面代號『芥雛子』,用來迷惑那只母狐狸的那尊人偶吧,畢竟也是她親手所做，始終放在外面還是不太好,對了,狐狸現在被關起來了,你有空去看看她也不錯……她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是,王后的意思，是去會一會故人。」
「……」
「……哈？」
始皇帝的聲音染上了隱約的怒意：「故人？她哪裡來的故人？她的故人難道不是都在鬼穀令和驪山長眠嗎？打從鬼穀子歸隱離開後她應當沒什麼故人才對。」
站在外面的虞姬行了一禮,語氣平靜的回答道：「請您不必如此介意，陛下您應當曉得王后對孩子的憐惜之情，迦勒底的禦主不過是正好在許久之前曾經受她關照過的小傢伙。
確實……按著您的意思，這個世界的您與王后並沒有包括扶蘇公子在內的任何子嗣,她沒有說什麼不高興的話但是也不代表她就真的不介意，所以她才會讓項羽大人改口稱呼母親……哪怕看在這一點上，您應當理解王后這一點點對過去的懷念。」
在裡面的始皇帝忍不住嘖了一聲,猶自有些不甘心。
「她就沒什麼想和朕說的，就這麼去看那幾個外來者了？」
虞姬沉默片刻，無奈道：「您明明知道項羽大人是同她一起去的。」
「朕知道,但是這和朕想聽到她自己和朕說是兩回事。」始皇帝不假思索的回了這麼一句,外面的虞姬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話。
皇帝突然沉默了許久。
「孩子的事,她仍是怨我？」
虞姬輕聲道：「王后若真是埋怨您，就不會繼續坐在這裡。」
皇帝的語氣充滿了疲憊「她服下扶桑樹樹葉煎成的藥湯後……身體就沒好利索過，區區一個兒子而已，朕怎麼敢讓她再去賭一次她的命。」
虞姬輕聲道：「……您知道的，王后埋怨您的其實不是這件事。」
上一世自從生了扶蘇後，素素的身體就一直沒有徹底好轉，她的身體一直是始皇帝的一個心病，到了這一世更是直接不讓她生了。
為了這個事兒，連素沒少和他生氣——也是泛人類史那邊因為焚書坑儒一事氣得始皇一怒之下驅逐扶蘇去了邊疆荒野之地的舊事擺在那裡，讓嬴政沒辦法坦坦蕩蕩的直說這事和我沒關。
連素的態度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孩子和他遭遇到的一切，作為一個母親對與孩子的歉疚和憐惜讓她沒辦法忽略扶蘇曾經受過的苦難，雖不至於為了這些尚未來得及發生的事情和丈夫發火，但是讓扶蘇重新降生一次好好補償他的想法多多少少還是有的。
而嬴政就始終覺得這件事不靠譜，無論什麼時候女人生孩子都是生死關上走一遭，嬴政什麼刺激都受得了唯獨這個扛不住第二次，何況上輩子連素的死也的確和這個擺脫不了關係。
生下扶蘇後元氣大傷又是始終得不到靜養，他不但不能給她一個清淨的環境讓她安心養好身子，還要在她最虛弱的時候要讓她牽扯進這世間最渾濁的一攤水裡，該給的沒有給，而在他好不容易能給她最好的一切的時候，她卻已經扛不下去了了。
後來再問為何上一世死得那麼早，連他和兒子都顧不上，連素猶猶豫豫，最後好不容易從她嘴裡摳出來的回答竟是怕嬴政畏懼自己神代的不老之身，將她視作怪物。
而這一次，連素雖然提早暴露了自己的來歷身世，但是這也並不是就代表她學會消停了，為了研究空想樹的特質，她直接讓虞姬在另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種下了空想樹，取了樹幹和葉片煎成藥湯服用，直接把自己當成了試驗品，還有不知名消耗的大量魔力……
要嬴政來說，王后這輩子的身體狀況說不定還不如上輩子老老實實在後宅和趙姬呂不韋鬥智鬥勇的那陣子呢。
而其他的事情的話……嬴政細細盤算一遍兩千年的日子，好像能惹她生氣的除了這一件就沒有其他的了。
始皇帝無奈道：「我也就這件事沒有聽她的話，她也和我斷斷續續生了兩千多年的氣了，再大的氣性也該消了吧？」
虞姬掩唇輕笑。
「那邊不是我能置喙的了，王后那邊還需要我去看看情況，先告辭了。」
始皇帝怒道：「她便真的沒什麼能和我說的？」
虞姬笑意漸濃，皇帝一怒之下連自稱都顧不上這件事無論過去多少年都能讓她笑起來，她故作思考狀，從袖中掏出一份素箋遞到了一旁侍衛長的手中：「麻煩您轉送一下，我還有事先走了。」
那上面只是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寫了兩行先秦的詩歌。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詩句本意，是收錄詩經鄭風中的情詩，講的是先秦女子在山野之中等候情人約會，卻因為某些特殊理由嗔怒俏罵情人的樣子，這古老的情詩由秦王后筆下寫出，字裡行間便莫名地多了一種狂放瀟灑遊刃有餘的風流氣。
始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侍衛長，她竟然罵我……而且她的態度明顯比上次敷衍了。」
老侍衛長不上當，只是笑眯眯地說：「王后上次回書您鄭風時，您也是這麼說的。」
要知道那句詩詞裡寫的可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更是特意用了五代砑光箋，始皇帝接到手照樣要似模似樣的生會氣說這也不是標準情詩還有她為何不自己來送巴拉巴拉……侍衛長的年紀雖說比帝后兩人小了太多，可也卻比那兩位多了一種普通人類歷經滄桑巨變後特有的冷靜與包容，見慣了皇帝偶爾出現的小脾氣，也大多只是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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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素在河岸邊和項羽一起散步，卻是不知道始皇帝又在那裡發什麼小脾氣。
她沒穿秦王后的衣服，僅僅是素淨長裙，頭戴一隻楓木簪，項羽長身玉立沉默不語，陪著她一同在河邊坐下休息。
「你不須管我了，」連素看了一會波光粼粼的清澈河水，抬頭對著身邊的項羽說道：「虞姬還要和迦勒底的那些人演一場戲，你去換上阿政給你的那套殼子陪她去玩一玩吧。」
項羽蹙眉道：「可是把母親一個人放在這裡，我實在是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連素輕笑，指了指滿天星河裝點的天空中那一條長長的光帶，「這裡是我的土地，頭頂也有阿政看著，難不成這個世界裡還有誰會傷到我嗎？去吧，該做的遲早要做，就算你不願意出手我也總要想辦法過了這一關的。」
項羽的表情仍是有些不安。
這會倒不是因為顧忌連素，而是因為他想到自己要穿上皇帝親手創造出來的那一套戰鬥禮裝就覺得心口當做魔力供給源頭的金丹在隱隱作痛——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始皇帝強烈要求下換下如今相貌轉而穿上那一套的時候，驚得失手摔了白玉盞完全說不出話的母親連素，還有直接暈過去的妻子虞姬。
……自那以後，始皇帝的審美，成為不可言說的特殊秘密。
很明顯，連素也想到了這個事情，她頭疼的揉揉腦袋，「……沒辦法，那套的戰鬥機能要好很多……所以你還是去換了吧，虞姬那邊我來安撫就好。」
項羽明顯一噎，但也只好躬身說了聲是，轉身離開了。
項羽要做的其實很簡單，測試迦勒底那邊的戰鬥水準和魔力數值，不需要直接見面就直接抹殺消除，更多的只是收集資料，然後對接下來的戰鬥安排進行調整。
畢竟連素的計畫裡，泛人類史那便的迦勒底的入侵異聞帶，也是絕對不可以缺少的一環。
她要讓大秦帝國長長久久的存活下去……有時候並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長久存在，異聞帶終將覆滅，這個世界的發展是他們經過無數次的測量計算，毀滅重建後得出的不得已的結果。
若要發展，便無法擺脫爭鬥與廝殺，若要守護，那便要割捨人類發展過程中根植於靈魂骨血中的欲望與渴望——究竟是選擇純粹的烏托邦，所有人純粹如孩童無爭無鬥的異聞帶，還是選擇不斷毀滅不斷重生不斷發展的泛人類史？
這裡，抹殺了人類的欲，換來了純粹的「世外桃源」。
連素不能說是這裡錯的，也不能說外面是對的。
但讓她就這樣隨著這個註定毀滅的世界一同湮滅消失，她不甘心。
她在河邊慢慢地走著，也不曉得走了多久，終於聽到了一聲陌生又熟悉的驚呼聲。
「連素姐姐？」
女子循聲望去，橘色頭髮的少女驚喜無比的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很是親昵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您怎麼在這裡？」
連素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彎起嘴角的同時卻將問題拋了回去：「我為何不能在這裡？」
「難道你是泛人類史召喚過來的英靈嗎？」經歷了兩個異聞帶後多少也有了經驗，少女瞧她與泛人類史的模樣一樣便失去了防備心，藤丸立花不做他想，先前幾次的幫助和迦勒底的相處後讓她反射性的將對方歸到了己方的陣營，此刻的神情也很是歡喜：「這樣太好了，如果是你的話那就是最強戰力了！」
連素挑了挑眉毛。
而少女並未察覺到連素的些微細節變化，仍是笑著往下說：「雖然這裡沒有吉爾伽美什王，不過有了他最心愛的臣子，我們也能放心很多了。」
連素尚未開口，少女身邊突然平白砸下來一道落雷把她嚇了一跳，左右看看並未看到什麼攻擊的從者，警惕的神情也漸漸變成了茫然。
「怎麼回事？」
「沒什麼。」連素將目光從地上那個不淺不深還在冒煙的坑上挪開，這一次的笑卻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有人家裡做飯沒做好，弄錯了調料胡亂生氣罷了。」
第119章
藤丸立花對連素是真的不設防。
在特異點修復之後迦勒底便召喚到了連素的靈基,雖說那段時間裡有關連素無數次轉世引起的□□實在是太多幾乎快要把迦勒底搞成了一個亞種特異點，但是好在她控制得住，後期硬生生把所有人順服了毛不說還能抽空過來幫迦勒底的工作人員維持基地的運轉。
不過考慮到召喚本身便存在著不穩定性,召喚出來的英靈不一定便是認識自己的那一個，更甚者還存在著原本相親相愛關係親密的英靈成為地方的從者，這種情況藤丸立花也是遇上過許多次的。
——可是她就是對連素有種純粹的信任與依賴。
正如吉爾伽美什所言,這是個極容易讓人依賴、被她的氣息所侵蝕吞噬的女人，藤丸立花受過無數次的警告卻依然沒有注意到這是個問題,亦或者說她可能根本不覺得這還算是個問題。
在迦勒底遭受到入侵後，一眾工作人員攜著最重要的資料和靈基盒子緊急出逃,其中藏著所有先前召喚過的英靈靈基的資訊,只要有了這個，就算英靈被遣返也沒有關係了，靠著這份靈基記錄禦主召喚回來的就依然是與藤丸姐弟兩個定下過契約，一起踏過無數個特異點的英靈們——
但是，其中缺少了屬於連素的靈基。
她屬於最早離開的那一批，在發現沒有留存下屬于她的靈基記錄的時候可是引發了不小的亂子，最後還是吉爾伽美什跑出去把英靈座翻了個遍,才回來告訴藤丸立花,這是因為她烏魯克炸毀的靈基好巧不巧就是她英靈座上的那一個,雖然得到了提亞馬特的重塑,但是某種意義上她也不能算是正兒八經的英靈了。
「撐死了只是殘魂這種狀態吧……放心不下你過來看看什麼的。」
黃金的王最後很是厭惡的得出了這個結論,不能在英靈座上找到她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的不確定性，提亞馬特的母親,以及自身獨立顯現的獸階資質，失去了迦勒底的連結後，眼下也就是魔神王蓋提亞那裡有八成的可能性能找到連素的蹤跡，但是隨著特異點修復，通往魔神王冠位時間神殿的路也被漸漸地斷開了，想找也沒辦法。
後期倒是有了一點消息，在一個完全沒有mana的世界裡好不容易找到了屬於連素的痕跡，但那裡最多也只能稱得上是普通的英靈召喚，英靈靈基的資質也不是特別優秀，吉爾伽美什找不到她的根源也尋不到她的去處，黃金的王費盡力氣唯一能確定下來的那件事情，也隨著連素的消失再一次變得不確定起來了。
那個與他約定的真的是完整的連素嗎，真的是他所知道的那個連素嗎？
……她走的那麼隨意又坦蕩，真的還會回來自己身邊嗎？
他罕見的陷入了自我質疑之中。
她能因為特異點和泛人類史的區別打死不承認吉爾伽美什是不是她承認的那一個，那是不是也能因為這個理由反駁自己，那一次的吉爾伽美什承認的連素並不算是真正的連素？
……要知道那女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知道什麼叫乖乖聽話的角色。
「要做好心理準備啊，那女人可能回來後，就不是你認識的連素了。」
吉爾伽美什王這麼警告過了。
可是雙子並沒有放在心上。
不是我認識的又能怎樣呢？
連素就是連素，無論變了多少次，她都是那個連素。
雙子如此堅信著，並真的在這個異聞帶找到了連素的蹤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一樣的重逢景色。
藤丸立花歡喜雀躍的把連素帶回了臨時的基地，她舉手投足都像極了這片土地的上生活的古人，少女猜測她可能是在這片土地上存在了太久或者召喚的過程並不完全讓她不記得很多事情了，這不奇怪，藤丸立花自己幫她找好了理由，帶回了border後便讓她在一邊坐著休息。
她容貌秀麗氣質出塵，端坐在那裡即使不說話也很是惹人注目。先前的迦勒底工作人員都是被英靈們的盛世美顏養慣了眼睛的，連素坐在這裡也能繼續從容幹活，反倒是新任所長戈爾奧爾夫，他生活在人類世界中從未領略過神代英靈的美貌究竟能達到一個多可怕的地步，頻頻望向連素的灼熱目光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最後反而是一旁處理資料的羅曼醫生忍耐不住了，起身走到了兩人之間擋住了所長的視線，迦勒底出了名的老好人此刻難得板起臉，神情有些嚴肅：「所長有事？」
「誒誒？不不不，當然沒事當然沒事。」
戈爾奧爾夫訕訕收回視線不敢亂看了。
連素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她目光微垂腰背挺直，坐姿很是端正，從打進來坐下那一刻起她便只是看著自己膝蓋上的裙子皺褶，一點都沒有四處張望的意思，另一雙細白的小腿停在了她的面前，連素抬頭，看見荊軻站在了她的面前。
「有事嗎？」
白衫刺客神情猶豫，她看著連素，似乎是有些不確定。
「請問……您認識燕國的太子丹嗎？」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尾，連素也跟著一怔，實在是這個是個太過陌生的名字。
這一次她找到嬴政後，他便一直與自己相伴，並沒有和上一世一樣因為同為質子的關係和嬴政一起結識後來的燕國太子丹，也就是尋來荊軻刺殺秦王的幕後主使。
嬴政有了上一世的經驗和鬼穀的輔助，這一次一統六國平定天下要比上一次平穩迅速的多，太子丹甚至沒有來得及找到荊軻刺殺他，也就無從談起風蕭蕭兮易水寒，高漸離擊築，荊軻刺秦等等一系列的故事了。
不過就算加上泛人類史那邊的痕跡，自己也沒有和燕國太子有過太多的聯繫才對？
對方似乎看出了連素的疑惑，抬手晃了晃示意自己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不過偶爾曾經見過一次您的畫像，便一直很好奇您的身份……其實先前同在迦勒底的時候我便一直想問了，不過您身邊一直有不少人我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去問，再加上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事，時間久了我便也就忘了。」
「原來是這樣。」連素抬手攏攏自己的頭髮，想了想後，沖著荊軻溫聲道：「幼年的確在趙國邯鄲與燕國太子丹相處過一段時日，不過我早就忘了，有什麼事情嗎？」
荊軻張了張嘴，笑著搖搖頭。
「不，沒什麼。」
她是在燕國太子丹的房間裡看見了那副悉心珍藏的小像的，當時隨口問起太子丹還是一副不願過多回憶過去的表情，當時荊軻想了蠻多亂七八糟的故事，可如今看當事人的反應，想必只是太子丹淪落趙國時對著某個美貌少女一見傾心，費盡力氣努力追求，未始終曾得到佳人芳心，自那以後純粹只是他自己的單相思吧。
連素眨眨眼，「看起來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故事。」
荊軻輕笑搖頭：「不，與姑娘無關的，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好了，萬一姑娘是有婚配的可怎麼辦。」
她說這句話純粹是閑來打趣，可完全沒料到連素竟然真的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說道：「這倒是，我已經成婚許久了，家裡那位好巧不巧還是個脾氣不是特別寬容的，這話能不說還是不要說得好。」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
啪嗒一聲，藤丸立香失手摔了手中的茶杯，他甚至顧及不上滿地碎瓷片，一臉驚恐的看著好像壓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恐怖發言的連素，臉都白了。
「……你結婚了！？」突兀一嗓子喊出來的卻不是臉都嚇白的少年藤丸立香而是一臉驚愕的羅曼醫生，連素有些莫名其妙，她轉頭看著他，不解的問道：「怎麼，我難道還不能成婚？」
「不……倒不是這個問題。」同樣也是愣在那裡的達芬奇茫然的說。
羅曼醫生一想起當初迦勒底接二連三的爆炸和慘案現場，再想到因為同位體的關係隱隱察覺到的時間冠位神殿那邊的問題就覺得頭昏腦漲恨不得直接昏過去，此刻聽見連素說這句話，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似的紮得痛腦闊痛。
「你成婚多久了？」唯一一個勉強控制住理智的是藤丸立花，她語氣顫抖，活像是連素身上發生了什麼震天動地的大事讓連素愈發覺得茫然，她的記憶本就是斷斷續續，很多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再加上這兩千年被嬴政慣得早就把那些陳年舊事拋諸腦後，一時間竟也沒法理解為什麼他們這麼一副收到極大驚嚇的樣子。
連素想了想，左右這成婚兩千年的事情是不好亂說的，但是可以委婉一點？
於是她指著那無辜的羅曼醫生，從從容容的說：「我兒子比他還高一些，你說呢。」
眾人：「……」
兩分鐘後，瑪修驚叫起來：「達芬奇！！！禦主暈過去了！！！！！」
第120章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暈過去的禦主勉強被撈回了一點精神在一邊坐著休息，連素想了想，決定還是出去給他們一點冷靜的餘地。
她並未走遠,坐在不遠處的一處斷壁巨石上，仰頭望著滿天繁星，夜風拂過長髮,帶起周圍村落種植麥田散發的甜香。
「在想什麼？」出聲和她對話的，並不是迦勒底中人而是鬼谷令中沉睡千年的白起,秦國疆土已經擴張到了極致，月光籠罩之處全都是秦國的土地。
這些年裡,不僅是白起,連帶著孫臏在內的鬼谷弟子們也偶爾出山幫著秦王嬴政打過幾次大型戰爭，不過隨著秦王嬴政驪山收集的人才越來越多，他們也漸漸不再離開鬼穀令，安安靜靜在結界中長眠，不再隨意出入外界世界了。
倒是白起，他總是放心不下站在秦國頂端的連素，他們鬼穀吃了太多的虧,而且他理解自己的小師妹——如果說她先前是為了秦王,為了她的丈夫去努力的話,權力和地位會逐漸侵蝕她的意志,這不是說她會為了權力反叛,而是她的心中，秦國的地位會漸漸大於一切,一如最後的白起那般。
她的第一反應不再是為了秦王考慮，而是為了秦國考慮。
好在秦王嬴政對此的回應讓他足以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在漫長的時間裡，秦王負責開疆拓土對外征戰，而連素則負責整個國家內部的運營周轉，小到民情民生大到秦王所需兵將調度和糧草運轉，全都是她在負責。
國家範圍上的男主外女主內，而且皇帝未曾食言，他說過，秦國國境內是連素負責，週邊是他負責這件事即使到了現在他也沒有改變，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聞不問全權交給連素負責，若不是這一次連素自己跑出來來到迦勒底這邊臨時把攤子扔到嬴政手中，說不定他還是依然做他的甩手帝王。
但是很明顯，連素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
「我在想，這個世界還能存在多久呢。」連素輕輕地說道。
白起失笑：「兩千年的時間過去了，你怎麼突然想起思考這個問題了？」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過：「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
也許這便是最完美的烏托邦了吧，甚至沒有國家與種族的分裂，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抹殺了欲望，抹殺了追求，抹殺了思想，抹殺了人類自古以來追逐的自由。
世界的烏托邦，這是好事嗎？
也許是的。
但是也許也不是。
因為做出選擇並不是子民，而是王。
兩千年以來，試過了無數的方法，但是不行——供人類社會運轉的一切全都可能引發禍亂，從最基礎的生老病死到各種原因引發的□□甚至是戰爭，他們全都源於人類自身，真正的世外桃源是什麼？
——花費了兩千年的時間，只能得到這個不算是回答的回答。
「我看了無數次的王朝更迭帝王交替，這是最穩固的時代，卻也是生命力最貧薄的時代。」
白起摸了摸她的頭，即使是秦王后，在他眼中也依然還是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小姑娘：「這可不像是我家素素會說的話，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好不容易和嬴政那小子掙來的這個世界，怎麼要說這種喪氣話？」
「因為是事實啊，師兄。」
連素緩緩合上眼睛。
「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很久之前我曾經做過王的。」
在金碧輝煌的教堂中頭頂黃金王冠，群臣跪拜，再高傲的貴族也要彎下身來親吻女王手指上的寶石戒指，她在高高的城牆上俯視人間，城牆之下是人山人海高呼萬歲聲音震山徹海……不，她不是在懷念當時的榮光，只是懷念那個冰冷陰暗卻也極為鮮活的時代。
她知道王應該是什麼樣的。
這個世界……快死了。
沒有爭鬥，沒有難過，只有純粹的歡喜。
……亦或者說，在剝奪了一切痛苦的時候，是否會歡喜便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為了世界的穩定，王剝奪了子民的欲望以及一切可能產生的訴求。
「這是書本上所寫的理想國，卻不是人類應該存活的世界。」
連素攤開掌心，接著一捧涼白的月光。
「而我的野心很大……大的想要讓秦，永永遠遠的存在下去。」
白起皺起眉：「素素，你……」
「當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存在啦。」連素笑笑，「我問過鞅師兄，他死了真的就甘心嗎，他說，我雖身死，秦法猶存，這便是存續，便是痕跡，哪怕秦國亡國，只要秦法，秦人的風骨傳續下去，那麼他們就沒什麼心有不甘的地方。」
她緩緩攥起手掌，語氣也變得低沉起來。
「——現在這個世界不能算是我心目中的秦國……為了安寧，拋棄了太多必要的東西。」
白起歎息一聲。
「我還以為你來到這邊，是為了提前收集資訊讓嬴政做好防備。」
「自然不是。」
連素遙望著不遠處的迦勒底眾人活動忙碌的樣子，低聲道：「我甚至不打算阻止他們毀滅這個異聞帶。」
白起啞然：「……你倒是真的不怕嬴政生氣。」
「彼此彼此，師兄不也一樣嗎？」連素溫吞一笑：「當年秦昭襄王嬴稷讓你出兵趙國，你不也是因為對秦國不利所以頻頻拒絕嗎？」
白起辯解道：「此一時彼一時……」
連素眉頭一挑：「我倒覺得你我情況如今類似的很，最多就是看當年的秦王和如今的秦王，是否存在著什麼區別了吧。」
「我那時拒絕了王，你這邊可是要翻了整個秦國啊，你真的不怕秦王和你翻臉？」
「……倒也不能算是翻了整個秦國。」
連素忽然詭異一頓，白起心臟一提，本能的覺得這姑娘可能要說什麼他不知道的還是那種特別嚴重的事情。
「異聞帶的壽命不會太長，我在許久之前就和阿政說過了，不過那時候他便是將信將疑，而且秦國國君好像都對鬼谷傳人有一種近乎不靠譜的信賴……他覺得只要我在，秦國就不會出事。」
白起想了想，當時的秦王嬴稷好像也是類似態度。
無論他磨破嘴皮子列了多少種必敗的可能性，秦王就是不信。
——快別開玩笑了，白起怎麼可能輸呢？
——就算是必敗之戰，這不是還有你白起鎮守嗎？
——寡人不信你那些藉口和托詞，你不過是心中怨恨寡人在長平之戰的所作所為……白起將軍，寡人再給你幾日好好思索，接下來是否要為寡人出戰！
——秦國滅亡世界毀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種話怎麼會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朕的王后未免太過妄自菲薄了，放鬆放鬆，這不是全都好好的嘛。
兩個同樣都是被信任過頭的鬼谷傳人齊刷刷的歎口氣。
「……嗯，不過要是說你沒做第二手準備我是不信的。」白起忽然道。
連素撓撓臉頰，做了兩千年的秦王王后，她在白起面前笑起來的樣子竟還有幾分少女時期的靦腆羞澀。「這麼明顯嗎？」
「倒不是明顯，不過是習慣了你留後手而已。」
連素抬袖掩唇，輕輕歎了口氣。
「後手……的確是有的。」
白起眉毛一抬。
——果然。
「師兄可知道，何謂揭品？」
白起想了想，回答說：「是說那種一張畫揭分成兩張，兩張全都能算是畫卷本身，卻因為分了層而不值錢的技術？」
「是啦。」連素垂眸輕笑，白起還不解她為何突然提起毫無關係的畫畫，這會就聽連素用輕描淡寫的說：「我早年追隨廣成子的時候，有幸瞧過山河社稷圖的一角，當時便是心神馳蕩，恨不得自己也有這麼一樣東西，不過神代的東西，卻不是我能輕易拿到手的，於是我找來虞姬和所有跟隨阿政出兵領戰的將士們幫忙，每踏足每一寸陌生的領土，便要在當地尋來最昂貴、最具代表性的寶石回來。」
「這事情我知道的，你收集材料便畫了數百年，陸陸續續畫了一千多年才算是畫完，但是連嬴政都沒瞧見最後的成品，所以他們都說你只是又找了個由頭折騰嬴政罷了……所以這和你提起揭品又有什麼關係。」
連素便笑：「倒也不算是由頭，畫是真的畫完了，不過不是常理所說的畫罷了。」
「山河萬里漫天星空，何者不可入畫？我將這一切都畫成了我的山河社稷圖……再重新揭層，揭開了三份，其中一份，拿去種下了異聞帶的空想樹，另一份則是真正的真品仍在我手中，而第二份贗品，便是你我腳下的這片土地。」
白起一愣，望向腳下土地——「你該不會是說——！？」
她仰頭望天，緩緩閉上眼睛。
「——我說要讓大秦長長久久的存在下去，那就一定要做到，永世長存的大秦帝國不一定非要就是我們眼前的這片景象，太狹隘了，太單薄了，也太無聊了……而且要如何評斷泛人類史和異聞帶的區別嗎？世界存在的正確與否，是勝利者該說的話。」
連素的嘴角浮出笑弧。
「異聞帶註定消亡，所以我的目的一開始便不是讓大秦在這裡永遠長存，兩千年怎麼了？所有土地盡數全都是大秦領土怎麼了！脫離人類的延續那這個世界再完美也是錯誤的！
我將大秦的領土，用那些土地的結晶作為脈絡，從這顆星球自身衍生出抑止力手中奪過來重新鋪在了我的『畫』上——阿賴耶也好蓋亞也好，泛人類史也好，誰都不能阻止我！
這場局我鋪設了兩千年，等的就是一個迦勒底的到來。」
揭品，便是將古畫分成兩份，其中一份是假的，另一份才是真的，可這二者本就同出一源，要如何分得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而做到這個地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誰說得清呢？
她打定了主意，這個世界要拿來作為吸引迦勒底——也就是泛人類史注意力的誘餌。
為此，她賭上了他能拿出的一切。
——打從一開始便說了啊。
她連素，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21章
她站在巨石上,望著不遠處走入人群的迦勒底年輕的禦主。
笑容歡欣，神意恬淡,眸中卻有種深切的悲哀徘徊不去——這是好事情,能無所顧忌坦然自若的毀去他人世界的救世主不過是披了人皮的野獸,雙方站在自己的角度都是沒有錯的，何況這世間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對錯……讓所有人平安生存不知疾病衰老戰爭困苦,有錯嗎？亦或者是泛人類史那邊,授予知識傳承理想,即使踏著屍山血海也要固執地去追逐理想,有錯嗎？
沒人能評價這其中的對錯。
他們不行，這邊不行,救世主不行，王也不行，這並非一兩個優秀的領導者可以做出的判斷，而是人類自己的選擇結果……有時候,甚至可能是他們自己會選擇否認自己做出的選擇。
而迦勒底的出現，無論他們選擇如何對待這個世界，他們的立場都是傲慢的——最終目的是毀滅的侵入者,多麼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華麗詞句都不過是虛偽的掩飾。
「你準備怎麼做？」收斂起外形的白起在她耳畔低聲問道，連素輕笑，抬步走下巨石,「先看看情況,要選擇一個毀滅者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她要夠強，夠堅韌,夠純淨……但也要容易被污染，這個人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的毀滅這個世界後坦然離去，也不可以被這裡的氣息同化侵蝕——她至少要有在毀滅了這無數個世界後仍有選擇回歸泛人類史的毅力和勇氣，這很麻煩對吧？不過還是值得一試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白起便消失了。
連素走到了那些人的面前，禦主藤丸立香見到她是還是忍不住想要捂臉，惹得她忍不住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腦袋。「至於這個樣子嗎？」
「不不不您別誤會，」黑發藍眼的清秀少年連連擺手，苦笑著說：「的確那幾個傢伙也很不值得啦，您如果能獲得自己的幸福我們也很開心，呃……」
他絞起手指，神情忽然變得有些不安。
「您現在，覺得幸福嗎？」
連素眨眨眼，察覺到天穹上的雲朵仿佛都跟著她的沉默一起變得一同靜止了一般，她心中好笑，手掌撫著胸口，從容一笑：「——在這片土地上得到的一切，我十分滿足。」
少年便眉眼舒展，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而連素周遭吹拂的風也變得柔軟了許多，一縷清風纏纏綿綿的繞著她放在身側的手指，須臾便輕輕散去，快得仿佛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那就好。」他撓了撓腦袋，後來他也去看了凱爾特神話瞭解了那段古老的過去，以一個傳統的現代少年所能擁有的正直三觀去評價那個年代的所作所為還是太勉強了點，如果說他多多少少還能接受庫蘭猛犬的兇悍和殘忍的話，那麼對於庫丘林對烏伊芙的態度就只剩下一頭霧水了。
一邊心裡有了婚約的公主，一邊勾搭烏伊芙讓她生孩子，然後還給自己的兒子留下那三條看起來就危險之極的geis？
藤丸立香黑人問號臉。
因為姐姐對他的影響，他一度在這對裡面更加傾向站在烏伊芙的角度去考慮，如果不是因為狂王是捏出來的完全可以獨立在那個庫丘林之外，而狂王的屬性也稍稍填補了一點少年人對美好愛情的甜蜜幻想，說不定等到連素被召喚到迦勒底的時候他就是第一個搖旗呐喊求著他倆離婚的一個。
也不對，他倆壓根就沒結婚。
少年笑眯眯地想著。
所以比起姐姐的捶胸頓足心有不甘，為了cp被拆激情落淚的時候，他倒是覺得無所謂——作為弟弟的藤丸立香沒有前往古老的烏魯克也不知道連素和吉爾伽美什之間發生的事情，他的印象更多的停留在狂王與烏伊芙，還有就是那個像極了旅遊觀光一樣的法蘭西王國裡發生的一切。
連素個人留給他的印象，是要比雙方組合留給他的印象深刻的多得多的。
「姐姐還在休息，之前為了突破風暴她花費了不少力氣，剛剛又受了些刺激，」少年聳聳肩，無奈笑著說：「……至於什麼刺激您也知道，不用在意就是了，說起來您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連素笑笑回答說：「隱居太久，山中不知歲月，早就忘了。」
「你在這邊隱居？」出來探查地形的羅曼醫生一愣，跟著湊過來好奇問道：「你在哪裡隱居？」
「鬼穀嶺啊。」連素回答說，「不過我派兩千年前便已經避世不出，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就是了。」
羅曼懵了一會：「是說你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兩千多年？」
連素想想，「大概不止，在回到鬼穀之前，我還曾跟隨師尊廣成子一段時間，在他那裡修煉學習。」
羅曼：「……」
前·所羅門王抹了把臉，努力消化她這句話裡蘊藏的信息量，先前提亞馬特的長女又是什麼第三獸的其中一個側面這件事已經給了他不少刺激，緊跟著便是迦勒底齊聚的各種古代王暴露出來的資訊，什麼凱爾特的烏伊芙湖中仙女薇薇安，理想之王背景下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的親傳劍術教師什麼的，這都已經不算事兒了。
羅曼在察覺到時間神殿上如今那位抱著的心思後，已經徹底佛系了。
……行叭。
反正不是我自己，最終也沒到需要他跑上去炸靈基阻止蓋提亞的程度……算了算了，好歹自己沒掉碼他們說所羅門王的時候自己就當沒聽到就好了。
羅曼自暴自棄的想著。
結果第三異聞帶，她又給了個驚天巨雷。
……鬼穀派，是個什麼概念？
這是個在戰國春秋百家爭鳴，群雄逐鹿的亂世裡出現的，一個極為短暫卻又極為輝煌的門派，「一怒諸侯懼，一平天下息。」——這句話只有鬼穀派敢說，也只有鬼穀派擁有這樣張狂的資格。
羅曼本能地察覺到了一點不安。
可當他對上連素平淡無辜的表情，卻又覺得自己心頭這份不安顯得沒什麼必要。
鬼穀派的特殊性，在於七國爭霸實力均衡的特殊背景，以及鬼谷派傳人對於人心和世事精妙至極的控制，才能在諸國之間遊刃有餘的轉圜調停，合縱連橫。
如今這個世界裡不要說是諸國爭霸了，全世界都只剩下了秦國這一個國家，百姓的意識裡甚至不存在戰爭、武器等等東西，他們只需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需要考慮接下來會有什麼挫折，生活富足安定，簡簡單單平平靜靜的過著他們的小日子就行。
這個國家，仿佛已經只剩下了這桃源鄉一樣的景象。
不要說是鬼穀派，任何一個學派在這裡都變得沒有用武之地，大多數學派所渴望的最終的結果，不過便是人民安定百姓和樂，既然這個世界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就沒有了什麼繼續努力的必要。
「你就一直在這裡呆著？」羅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是啊。」連素淡淡的說，她看著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穹頂星空燦爛，周圍的空氣甜潤而安靜。「老子無為而治的最終目的也不過如此，『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而今沒有了國，沒有了爭鬥，沒有了人類生存過程中一切需要面臨的危機和困苦，這裡不好嗎？」
羅曼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但是好像又有著必須要回答的理由……他想了想，還未開口就見達芬奇忽然沖出了border對他們喊道：「快躲開！那個城市裡不知道射出了什麼，軌跡呈抛物線狀，目的地應該就是這附近！」
「！！！」羅曼心頭一驚，本能地握住連素的手腕把她往回扯：「別站在這裡了！快進去躲躲！」
「嗯？」連素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不解：「有必要嗎？」
「小心傷到你啊！」羅曼忍無可忍的吼了出來，連素還是不解：「怎麼可能？」
「存在生命反應和魔力反應，不會錯的，過來的是禦主和她的從者——是芥雛子嗎？」
「禦主在哪裡！？」
「姐姐之前消耗過度暫時不建議進行英靈召喚，弟弟還在外面，如今在的英靈戰力確保——是否要提前調動資源進行新的英靈召喚？」
「先看看！上一次芥雛子不就是來了只是看看收集一下情報然後就離開了嗎？」
「連素呢！連素能當做戰力使用嗎！？」
「尚且還沒給她做過魔力測試，而且她的波動更像是普通人類啊！」
「說起來這個世界傳送禦主和英靈的方式無論看多少遍也都會覺得簡單粗暴得有些過分啊……！」
工作人員一邊瘋狂敲著鍵盤一邊忍不住吐槽的本能，少女藤丸立花從內室走出，仍有些蒼白的臉上神情堅定平靜，「進行英靈召喚，開始靈基定位，擁有對軍寶具或者是對城寶具級別的強大英靈，僅靠立香眼下召喚出來的荊軻是沒辦法對付這種級別的從者的，連素姐姐我們尚且不知道她在這個世界的實力水準，暫時不能指望。」
「……是！馬上開始對比參數，靈基定位——禦主藤丸立花，準備英靈召喚！」
****
那墜物落在了不遠處的地方，砸在地上發出了轟隆巨響，從滾滾煙霧中，走出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影子。
……羅曼醫生發現，就在那怪物走出來的同一時間，連素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了。
「——讓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自眾人背後響起，連素眉頭一蹙，長袖卷起羅曼和年輕禦主藤丸立香的腰杆，足尖輕點地面，一個飛縱便卷著他橫掠到一邊，正巧給身後沖上來的年輕從者讓出了攻擊的最佳路線。
緊急召喚的莫德雷德一時間也顧及不上故人交談了，長劍高舉過頭頂，高喊寶具的解放詞——『對吾華麗父王的叛逆(Clarent Blood Arthur)！』
「熱量測量——對魔力收束的解放和判定……威脅度：輕微。」
「開玩笑吧？莫德雷德的寶具他居然說只是威脅度輕微？」被連素用帶子拎著的藤丸立香忍不住吐槽：「這是什麼變態的從者水準？難不成還是神代的英靈嗎？」
「我看不一定……據我所知這裡並沒有什麼神代的傢伙成為英靈的先例，那些家傢伙更喜歡修他們自己的道，他們不打擾別人別人也別去打攪他們，英靈座也好攙和人世也好爭霸天下也好，全都沒什麼興趣。」
連素反手把他甩了出去收回帶子，兩人這才發現先前纏在身上的並不是什麼武器不過是她身上普普通通的裝飾長帶更不是什麼寶具，一時間竟也說不上是失望多一點還是松了口氣的心情多一點。
畢竟這個人成為英靈的話……如果不能徹底保證的確是泛人類史的幫手，那便是天底下最糟糕最可怕的敵人了。
若是人類就代表了她無法動用提亞馬特的靈基，威脅度也會跟著下降一點。
「——敵意物件，視覺確認。」
那非人非馬的巨大怪物抬起了頭，望向了迦勒底的這邊。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這傢伙好像在連素的身上停頓了很短暫的一瞬間，然後又若無其事的轉頭去看別人了，羅曼只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耳朵裡的小型聯絡器裡還傳來達芬奇越來越吵人的驚叫聲：「應該不是英靈，是自動人偶……不過魔力數值太可怕了，這什麼巨龍級別大型魔獸才有的輸出魔力值！？」
緊跟著從怪物背後竄出來一個纖細窈窕的女子身影，黑髮長裙容貌嬌美，正沖著這怪物焦急無比的喊著：「項羽大人！請您不要跑的那麼快……噫！！！！！」
也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麼，忽然極為驚恐的站定腳步，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是項羽！？」迦勒底的英靈發出不可思議的叫聲。
「嗯，我也很想問這句話呢。」連素輕飄飄的笑著，跟著重複了一遍。
被迫換了戰鬥用特別裝甲（始皇帝語）的項羽：「……」
突然發現秦王后站在對面不說臉上還掛著過分燦爛笑容的虞姬：「……」
「你認識？」莫德雷德不清楚情況，只是直覺覺得這幾個人之間好像存在著什麼視線交流，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連素張了張嘴，很從容不迫的說：
「不，這種詭異審美糟踐技術的奇怪東西我可是完全不認識的。」她停頓一瞬，又強調重複了一遍：「嗯，完全不認識。」
虞姬：……
巨大的人偶緩緩扭動脖子看向自己本來會是第一個跳起來反駁，此刻卻忽然沉默的妻子。
虞姬看看連素，又看看項羽。
她……
退了幾步，然後扭開了頭。
第122章
此時,咸陽阿房宮內，從緊閉的門後傳來了始皇帝不可思議的聲音。
「她居然覺得我的『會稽零式特製外裝』不好看！？」皇帝氣急敗壞的喊了起來：「侍衛長！你怎麼不說話！」
「……這個……」兩邊都是自家主子,而且明顯惹了那個另一個都要生氣,所以說兩口子的事情為什麼要找他攙和？
老人陷入了為難的情緒之中。
「算了。」始皇帝冷哼一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反正那邊既然有了素素朕應該也不用太上心了。」
「真的沒有關係嗎？」李書文卻有些擔心：「王后數百年來始終閉關不出,只是與那些畫師們一同調整她的畫作,老臣聽說王后除了早些年間她曾為了秦國大業在前朝活躍,後期便只是將政務交給其餘朝臣了……這樣的王后,隨意去往敵人的陣營真的沒關係嗎。」
始皇帝道：「沒關係，她有她自己的打算……雖然朕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既然她已經做下了決定那邊讓她放手去做就是了，出了什麼岔子……不，應當說既然是她親自出手，那便算不得岔子。」
「老臣明白了。」李書文躬身應是。
「唔……秦良玉朕也給素素派過去了,那位女將昔日曾追隨在她身邊為我大秦戰鬥，想必這次重逢也能繼續為她所用吧。」
「是讓她協助迦勒底？」
「不。」始皇帝回答說：「是讓她看清局勢，並不是專幫哪一邊,而是哪一邊呈現弱勢讓她去幫哪一邊，鬼谷傳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可怕的存在；乾坤逆轉陰陽倒變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翻手可為的事情，既然如此,提前結束終局未免太無聊了吧？
朕暫時不想和她成對弈之局,卻也不想讓她的愉快就這麼簡單地結束，讓秦良玉去多陪陪她,也算是讓她可以稍微抽空休息一會。」
他這話說的很奇怪，前面那些誇讚李書文尚且可以理解，不過最後這句「抽空休息」，卻又讓老人覺得茫然了。
……王后，不是一直都在休息嗎？
「接下來讓那個女人進來吧。」始皇帝的聲音失去了先前的生動，重新變得冰冷而威嚴，「——柯揚斯卡婭，那可是個相當麻煩的女人。」
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將所有的真相託盤而出的虞姬尚且不說，連素也已經做出了充足的判斷和準備……不過那代價過於龐大，龐大的讓始皇帝自己也要遲疑，付出這樣的代價是否真的值得。
而與此同時，柯揚斯卡婭來到了這個異聞帶，與仍是「芥雛子」的虞姬一起。
連素提前準備了芥雛子的人偶用來模糊他人視線，因為操作者是她本人所以旁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綻，至於虞姬，她長期呆在連素那裡幾乎從未出面，也沒有因此出現什麼差錯，柯揚斯卡婭更是從未起過疑心。只是她聽聞過與泛人類史不一樣，從始至終便存在于秦國歷史上的秦王后並非凡人之軀，卻從未見過她本人出現。
柯揚斯卡婭倒也想過從王后入手說服秦王與他們合作，不過秦王后常年閉關，身邊又沒有可以打探消息的活人可以下手，最後這件事也不得不不了了之。
試圖將這個國家置於掌中玩弄的母狐狸……
始終都只是以聲音出現，給自己換上鋼鐵之軀後便從來不曾在外人面前顯露真容的始皇帝眯起了眼睛。
果不其然，當柯揚斯卡婭出現之後，開口便是提及了要如何殲滅迦勒底一事，當皇帝親口說出已經派去秦良玉阻止雙方爭鬥後，柯揚斯卡婭立刻就慌了。
「說到底，汝等所追求的事情，與我大秦又有何干係呢？仍是要看看你們爭吵和追求的東西是否對我大秦有益處，亦或者說，你們先前口口聲聲所說的秦國危機，究竟是不是要靠你們的手來解決呢。」
柯揚斯卡婭忽然有些慌張：「當然了，我和小芥對與陛下來說都是盟友吧？」
「這卻不一定，說到底，危機是什麼？是迦勒底，還是你們，抑或說風暴之外的存在？」
柯揚斯卡婭咬了咬嘴唇。
「朕之前聽聞，你曾在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數次試圖去打擾朕的妻子。」
「那、那是因為……！」
「——是因為，你覺得從女子入手更加容易操控朕，是這樣吧？」
狐妖下意識壓低了聲音，一派恭敬小心：「不……您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重了，柯揚斯卡婭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那倒不是，你的膽子可是真真的不小，不過我妻總歸還是比你略勝一籌，她預測到了你的心思，也猜到了你們會大概在這個時間段左右出現。」
大秦帝國一統天下的大勢已成，異聞帶的鼎盛之後便是急速的衰弱覆滅，這是最適合種植空想樹的時機，按著虞姬的說法，一旦種植了異聞帶那麼緊跟著會有泛人類史的禦主借此出現，將異聞帶重新擴大進泛人類史，吞噬真正的歷史，然後迎接新的諸神降臨這個世界。
他的素素膽大包天，她的野心並不局限在這片土地上……她的目光望向了空想樹所代表的另一端世界。
王后將大地作畫強行在異聞帶之上創造出一個嶄新的空白世界種植空想樹，雖有可以趁機借著異星神的力量減緩她的負擔，但那也是實打實壓在她身上的壓力，再加上嬴政這邊的事情，她要負擔的東西，比他想像的多得多。
「其實這片土地盡數歸於大秦手中，若是按著我妻的謀劃應當比如今提前八百年左右吧，不過朕刻意延緩了統一世界的時間，直到朕等到了你們的出現。」
柯揚斯卡婭心裡咯噔一下。
「說到底，你和迦勒底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呢，柯揚吉娃娃。」
「……是柯揚斯卡婭，陛下。」
「嗯，口口聲聲說是朕的盟友，但是你們自從出現在這裡，除了騷擾朕的王后以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功績。」
「但是我和陛下是同一陣線哦？相比起來，迦勒底那些人才更像是冒犯陛下領土的戎狄蠻夷吧？」
「嗯……這還是個相當古老的詞了，既然你說到這裡，那麼朕便問你，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麼？」
李書文回答說：「是迦勒底的入侵，陛下。」
始皇帝又道：「他們的威脅來源於哪裡？——回答朕，韓信。」
柯揚斯卡婭很是驚愕的看著身邊那個其貌不揚的胖子應聲回答：「是，大秦眼下最大的威脅應當是那阻絕一切的風暴之外的世界，正如王后一千七百年前對臣所言，這世界上最讓人應當心生提防的並不是已知的世界，而是我等完全未知的世界。」
「說的不錯，那朕眼下最應當處理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讓王后回宮……不，臣只是開個玩笑，應當是想辦法調查風暴之外的世界，對此唯一可以入手切入的，要麼是站在這裡的本身便是來于外域的柯揚斯卡婭與芥雛子其人，要麼便是如今正在您的領土上遊蕩的迦勒底的來人。」
始皇帝道：「就是這樣，那麼，滿足我妻七百年前就開始考慮的事情，將朕的榮光送到風暴之外的世界，需要借助的管道是什麼？」
韓信回答說：「迦勒底的運輸工具，亦或者是柯揚斯卡婭的身體結構是如何承受風暴可以互相傳送的，要麼是奪取迦勒底的運輸工具要麼是將柯揚斯卡婭解讀完畢後重新製作新的大秦士兵……當然，我想這技術大秦之內只有一位大人擁有。」
一旁聽著的柯揚斯卡婭背後汗毛一豎。
「……她身體不適，怕是扛不住這種級別的工作，卿所說的這件需要大量精力建議就不要再提了吧。」
韓信垂頭應是：「是，那邊只剩下迦勒底一條。」
「就是這樣，柯揚斯卡彭，除非你能拿的出比迦勒底更加優秀的貢品，否則殲滅迦勒底抹殺全員這種事就還是先不要再提了。」
「是柯揚斯卡婭啊陛下！！！您難道是故意叫錯我的名字嗎！？」
「嗯？當然了，還是說直接稱呼你為妲己更讓你愉悅一些呢母狐狸。」
柯揚斯卡婭瞳孔一縮，下意識退了一步，卻被侍衛長一步上前抬手擊暈倒了過去。
「送去牢房審訊。」
「是。」
等到侍衛長李書文帶著暈過去的狐妖離開後，韓信才忍不住問道，「陛下，讓王后娘娘出手的話想必根本不需要浪費這許多功夫，無論是迦勒底還是這母狐狸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吧。」
始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開口道：「韓信。」
「誒？臣臣臣在，陛下有什麼吩咐。」
「你可知道……其實朕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經做好了讓她不再插手前朝之事的打算。」
「……是，顧忌王后娘娘的力量？」
「不是。」皇帝回答說，「若朕說，迦勒底這些人的出現早在她的謀劃之中，而等到這些人的出現，也就意味著王后的壽命開始走入了倒計時，無論是迦勒底的勝利還是朕的勝利，她都沒有辦法繼續守護這個世界了……你要如何想？」
韓信愣了：「這……！？」
「……但是朕，沒有辦法拒絕她，更不會選擇阻止她。」
因為在這方面上，他們追求的未來是一樣的——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一個更加符合人類發展的未來。
窮盡人力，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餘下的非人力可及，便要依靠連素傳承自創世母神那裡得來的力量。
……可是，力量終有窮盡時。
異聞帶，始終都是被判定為錯誤的歷史——即使選擇毀滅，她也無心將這個世界交到另外的神明手中。
他不會拒絕，只是希望這個時刻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朕盡了最大的努力，延緩了這個時刻的到來……與王后這相守兩千年的時光，如今一看卻快得仿佛轉瞬即逝。」
韓信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無妨，不過是朕趁著她不在偷偷發一下牢騷罷了，卿不需要放在心上，」始皇帝輕飄飄的轉移了話題，又道：「接下來去看看那些小傢伙吧，既然承載了吾妻的期待之情，那至少要拿出相應的水準才成。」
韓信問道：「若是他們拿不出來呢？」
皇帝冷哼一聲。
「——那朕完全不介意繼續和王后在這裡呆上兩千年。」
第123章
迦勒底這邊,秦良玉在勸退了準備攻擊的項羽後，便留下來保護迦勒底一行人，同時也是為了調查迦勒底所乘坐的能夠穿越風暴的border究竟是什麼情況。
一切都沒有問題,除了在面對連素的時候，秦良玉明顯露出了尷尬不知所措的表情。
迦勒底的並未覺得有什麼疑惑，倒是連素看出了她的為難,開口替她解圍道：「若是不知如何稱呼我，那麼直接叫我前輩就好。」
「……是,屬……不，在下冒犯了,前輩。」秦良玉為了阻止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個稱呼也很是費勁兒,羅曼醫生隱隱覺得這兩人的相處態度哪裡好像有問題，確切來講，應當是效忠這個世界異聞帶之王，也就是始皇帝的秦良玉，對與連素的恭敬程度似乎有些過頭了。
坐在那裡的連素用了另一個角度來幫忙解釋：「鬼穀一脈向來和秦國來往密切，我雖說已經是有少說數百年的時間沒有參與秦國政事，但是大部分的秦國臣子卻還是認得我的。」
「嗯……」羅曼想了想,還是坐在了連素的面前,「你既然對這個異聞帶如此瞭解,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情報？」
「比如？」
「比如說,秦國的戰力水準,為什麼這裡的人不認識兵器，戰爭,甚至連最起碼的文化知識也沒有，按著正常的秦國歷史來說，這都是不正常的事情，還有有沒有見過奇怪的大樹之類的東西……以及，始皇帝是一直都在的嘛？」
他一開口便是問了一堆敏感問題，其中幾個讓站在連素身側的秦良玉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連素坦然答道「我先前不是說了麼？這是老子最初預想的理想國，戰爭也好文字也好，樂曲與娛樂也好人類自身因生老病死而產生的欲望也好，這些的確是人類必不可少的東西……但也只是你們的角度來看，這是不可缺少的東西，對於這裡的人類來說知道的越多，只能死得越快。
絕對和平就是那個吧？阻止一切的欲望，阻止一切的爭鬥，某種意義上，這種行為等同於謀殺人類自身的自主選擇的自由，但是你可以去問問，對與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是選擇平安的活，還是激烈的死呢。」
「嗯，傳承是個好東西，不過有的時候，代表了無休無止的爭鬥的開始。」連素垂眸，低聲道：「如今的人類是歷經數百年修正後的結果，更是為了和平安定的永續大秦帝國，必備的要素之一，既然如此的話，那麼拘束人類，讓他們變成如今的樣子，便是必要的一環。」
羅曼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連素口中說出來的。
那位昔日法蘭西的黃金女王，為了國家的未來連自己的名譽與性命都可以當做棋局推演過程中的一枚棋子，可如今的這一位呢？
……坦言要抹殺人類的自由和自主，差異大的讓人無法相信這個和那一個是否是同一個人。
羅曼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你這話說的讓我不敢確定，眼前的你到底是不是你，簡直像是個殘酷的暴君一樣啊。」
原本只是安靜站在那裡的秦良玉聞言忽然抬抬手中槍桿，眸色驀地一沉，一瞬間的凜然殺意讓羅曼都忍不住一怔。
「自然是我，貨真價實的連素，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變過的我。」連素頭也不回的一抬手，秦良玉迅速平靜了下來，而連素沖著愣住的羅曼挑了挑眉：「怎麼，覺得我的態度實在是類似暴君一樣的發言嗎？」
不過這也難怪，一個是異聞帶，一個是泛人類史，一個是經歷了無數次戰火摧殘決定以絕對的壓迫和人民的愚鈍五指換取絕對的和平，換來這兩千年的桃源鄉；一邊是任由人類自身的發展，在痛苦與絕望中無數次的重生，以無數人的鮮血和屍骨鋪出通往新的道路。
——愚蠢但是和平的世界，還是痛苦但是自由的世界。
……這道選擇題，本身就是殘忍的。
「說起來，暴君一樣的存在本來就不是我吧？」連素忽然道。
「誒？」羅曼有些沒反應過來。
「入侵秦國土地，在沒有君主允許的前提下，直接在這裡大肆傳揚己方的思想給對方無知如同白紙般純淨的民眾，若是引起□□便是帝王□□的過失，若是開啟了民智便是爾等的榮耀……若是換位思考一下的話，諸位覺得，你們的立場又是什麼樣的？」
羅曼神情頓時顯得無比尷尬。
「……是敵人吧。」藤丸立花的聲音驟然響起，少女的聲音不再是初見時的歡心雀躍，顯得有些過分超過她年齡該有的沉穩平靜。
「——嚴格來說，應當是蝗蟲，蠶食他人的生命填補自己的饑餓，擴大自己的軀體，滋養自身的欲望。」
連素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客氣。
少女的臉色白了白，卻沒有顯出什麼慌亂無措一樣的表情，她很平靜，即使那雙眼中盛著痛苦，她的表情也依然平靜。
「我知道，無論是和你們說：你們的世界是錯誤的，還是我們是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才來到這裡，這兩種說法都是極為傲慢的。」
年輕的禦主垂在身側的手掌緩緩握緊了。
「但是……我還是來了，雖然痛苦，雖然遲疑，但是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接受這一切的勇氣，但我至少願意走出去，試試看。」
「前輩……」秦良玉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白杆槍。
「無妨，何況這孩子說得並沒有錯誤。」連素頓了頓，看向少女那雙寫滿了悲哀的眼睛：「願意和我說這話，是說明你已經承認了我是你對立面的事實了吧？」
藤丸立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苦笑著說。
「我原本，不想承認的。」
因為她放不下。
放不下那個世界裡，曾經對她溫柔以待的連素，那是一種只需要看著那個人的存在就能獲得滿足的簡單幸福，並不大，對與少女來說，卻是足夠的。
「這樣也不錯。」
連素點點頭。
「我原本也不想同你們直接交手的，這沒什麼必要，我也沒什麼興趣。」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皺褶，沖著周圍這一圈神情複雜的人笑著說：「那麼這應當是最和平的談判破裂了吧？沒關係沒關係，也不需要擺出這樣的表情，說不定下一次就是兵戎相見了，所以我還是蠻喜歡這樣的結局的。」
她笑得坦蕩，迦勒底的人卻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特別是剛剛召喚出來不久的莫德雷德，金髮的其實看著她的目光太過複雜沉重，連素與莫德雷德四目相對了一會，最終還是對方咬著牙，挪開了眼神。
「嗯，不過作為在你們這兒受招待這些時日的酬勞，不如幫你們加快點速度好了。」連素突然笑了笑，在桌上放了一塊黑色的腰牌，上書篆書鬼穀二字，古樸風雅，韻味十足。
「這是鬼穀的信物，我已經留著沒什麼用途，拿去給你們做一個紀念品也不錯……不過是拿著它砸核桃玩還是當做信物去咸陽回見皇帝亦或者說害怕有什麼陰謀論藏在裡面在我離開後就隨手到荒郊野外，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想知道的想瞭解的也都已經知道了，餘下的部分，我不打算再出手。」
「良玉。」
「在。」
「我們走吧。」
「誒……呃，是！」
連素走在前面，秦良玉為首的秦軍緊隨其後，走出了迦勒底的臨時駐地。
****
「很坦蕩的走了呢。」荊軻淡淡的道。
達芬奇苦笑道：「怎麼說呢，突然想起來很久之前吉爾伽美什說過的一句話了。」
「那句絕對不能和她為敵吧？」藤丸立香長歎一口氣說道，他姐姐用力在弟弟的腦袋上揉了揉，轉身坐到了他對面的位置上，像是骨頭都被拆了似的在椅子上癱成一團。
「我原本還不理解為什麼中國古代那麼多君王要說不能為我所用就要被我所殺，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少女禦主喃喃念叨著，忍不住苦笑起來：「現在才反應過來，如果是連素姐姐這樣的角色不是站在自己這邊而是站在了對面，的確有一種要麼把她殺死要麼把她留下的感覺呢。」
一個對己方情報了若指掌的謀士，若是為他人所用，那換來的威脅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的公式。
「而且我們本來就是受制於人吧，」達芬奇也嘀咕道：「現在都不知道連素在這個世界裡到底是什麼角色，鬼穀派本來就是相當可怕的存在，若是她沒有和秦王聯手還好，假設她已經得到秦王的信任，如同先前歷任鬼谷弟子一樣……」
達芬奇打了個誇張的寒噤。
「那現在要怎麼辦？」
「——去咸陽吧。」
藤丸立花猶豫片刻，拿起了那枚鬼穀令。
「……我還是想再信她一次。」
「既然如此，那麼禦主，請把東西交給我，由我去往咸陽。」
攤開手掌同她開口請求的，是荊軻。
「如果您願意相信那個人，那麼我也願意相信，不過考慮到這畢竟是敵人送來的東西，還是請由我動手比較好。」
少女思索了一會，把牌子放入了荊軻的手中。
「那麼，就拜託你了。」
荊軻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多謝禦主成全……我想，這個大概也就是我的宿命吧，我從這裡開始，也應當在這裡結束。」
第124章
「……敵人,已經抵達咸陽。」
「陛下……」
韓信與李書文露出了為難的表情，皇帝輕笑一聲,說：「何必露出這樣的神態？啊,是覺得,如果傾力相鬥的話，想必朕是一定會贏的對吧？」
「正是如此！」韓信終於忍不住了,他大聲道：「姑且不說大秦自身的實力,這種程度的騷亂這千年來您和王后經歷了少說也有千百次了吧？甚至不需要動用軍隊,只需要王后三言兩語便能將他們收服,不……輕而易舉的抹殺也做得到吧！？」
皇帝沉默了一瞬，道：「韓信,你心中敬畏王后的感情，其實要比朕多一些吧。」
韓信啞然片刻，卻無法否認皇帝的這句話。
「這……」他用力閉閉眼，聲音無自覺的壓低了幾分：「您知道的,我當年，是敗于王后與她師兄白起之手，那一戰的爭鬥過程的確讓臣太過驚豔,無論日後經歷了多少次的戰爭，臣都無法遺忘那一次王后呈現出的絕世風采。」
也在沒有人、再沒有一次戰爭，能讓他嘗到當年那種危險與驚豔交織,極致的精彩在鋒利冰冷的刀鋒劍影中驟然綻放的絕妙滋味。
——白衣烈烈,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那是多讓人懷念的過去啊。
他沉浸在與那位女□□鋒的熱血激昂的快感之中無法自拔，俯首稱臣，不怨不悔。
但……也猶自有一份不甘，讓他無法解脫。
「朕是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期待她站在迦勒底的那一邊，這是一個理由，也是一個開端，你可以和她再打一次，你承認當年的失敗，卻也不甘心就這樣如此的失敗……你們這些戰將大概總有這樣那樣的不甘吧。」
皇帝再一次的開口了，聲音中帶著無奈的笑，卻完全沒有貶斥的意味：「如果有機會的話，你甚至可能不惜叛國也要與朕的王后再鬥一次吧？——耗盡國力、顛覆國家，不惜付出你能拿出來的一切代價，說不定徹底無法挽回頹勢的你連朕的頭顱都能當做欺騙對方的誘餌也說不定？
朕知道的，只要她站在了你的對立面，你會拼了命的想要贏，無關你的忠誠于大義，純粹是你韓信這個人、作為一名將帥對勝利的絕對渴望。」
韓信沉默了。
「……啊，所以臣，才成為了大秦的子民——因為臣知道，只有在那位大人的手下，臣才能做一個正確的自己。」
——但必須承認，那樣的戰爭，的確是他所渴望的。
「但你沒有，你期待著朕出手，最好是直接抹殺迦勒底，不留一絲痕跡，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回來，她才會徹底失去與你為敵的可能性，你告訴自己，與王后為敵是不忠不義，無論理由為何這都是錯誤的。韓信啊，朕讚美你的忠誠，這是好事。」
韓信笑了，那笑容坦蕩又從容，又有些難以言說的釋懷。
「可臣始終比王后慢了一步，當年的戰爭慢了一步，如今的迦勒底也是慢了一步。」
「無妨，她喜歡做的便讓她去做吧，韓信，朕解除你與李書文，包括將軍和侍衛長之職在內的一切職務，你從此不再是我大秦的將軍，李書文也與我大秦無關。」
兩人愣了。
「陛下……真的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放棄，真的不再堅持一下了嗎？」
「她在等迦勒底，朕也在等，等一個太過漫長的故事的最終結局，也在等一個遲來的終點。」始皇帝幽幽說著，聲音裡有無奈的笑意。
「王后已經為了這片土地獨自一人堅持了兩千年，因為一個男人自私的感情，朕將原本只屬於天上的孤高仙子拉入了人間，與朕受這人世苦難兩千餘年；朕作為皇帝，無法離開她的輔佐，而作為她的丈夫，我能為她做的更是少之又少……哈，姑且請卿原諒吧，這便算是我個人的任性，這也許是大秦帝國的末日，於我看來，卻是她終於可以稍稍休息一會的預兆。」
韓信失笑，他聽懂了皇帝在這些話裡變換的自稱所代表的意義，昔日的秦國大將躬身，沖著皇帝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禮。
「——雖說我已經不再是大秦的將軍了，但我還是想說，能為二位效忠至今，韓信無比滿足，也無比慶倖……那麼，在下告辭了。」
李書文雖仍是有些遲疑，卻也跟著點了點頭：「祝您……武運昌隆，也請您不要太過擔心王后，不僅是您在掛念王后，若是因此反而連累您的話，王后同樣也是要自責許久的。」
皇帝的聲音帶上了笑意。
「無妨，她的話，我總歸還是勸的好的。」
等到兩人的腳步漸漸走遠後，始皇帝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無關人等已經退下了，那麼，你是打算盡到該盡到的訪客禮節呢，還是打算繼續那麼藏在哪裡呢？」
「……」
荊軻無聲無息地顯現出了影子。
皇帝笑了起來：「哦哦，有趣有趣，這就是汝等稱為從者的特殊能力嗎？我記得……是叫靈子化來著？唔姆，看起來是能維持著這個狀態四處移動呢。」
「知道的很清楚卻還敢撤去身邊最強的護衛，秦始皇的理智難道隨著兩千年的時光也一同消失掉了嗎。」
始皇帝大笑。「非也非也！實在是因為這裡最強的護衛並未離去，唔，將她稱呼為護衛，未免有些過分了，不過你怎麼想呢——？」
他慢條斯理地拉長了尾音，與荊軻身後緩緩由遠及近的清脆腳步聲一起，笑著說完了後面的那個稱呼：「……素素？」
「你喜歡怎麼叫，那是你的事情。」連素淡淡道，她坦然迎接著荊軻複雜無比最後盡數轉成憎惡的目光，第一個反應卻是嘴角一挑，輕輕笑了起來：「您看起來倒是很生氣的樣子。」
「……你要我如何對待一個潛在的敵人？我們之前最大的猜測不過是你是泛人類史的敵人，卻沒料到你竟然和秦始皇聯手。」荊軻冷聲道：「這個角度來說，你甚至可能隨時隨地殺死我的禦主。」
「啊，那倒不至於。」連素聳聳肩，她穿著精緻的鳳紋長袍，長長地裙擺拖在地上，隨著她大大方方走過荊軻的身邊，那長長的裙擺也跟著緩緩劃過荊軻的眼簾。「那兩個小傢伙我還是蠻喜歡的，更何況我也沒有殺死泛人類史禦主的必要。」
「你這話說的可笑，難道我們不是敵人嗎？」荊軻冷笑起來。
「啊，是敵人啊。」連素平靜的點點頭：「不過不同於必須要殺死異聞帶之王的你們，我殺死泛人類史的來客對我來說除了無休無止的麻煩之外並沒有半點好處，我是能靠著這一兩條性命挽救這個世界毀滅的命運，還是能阻止你泛人類史對我異聞帶的所有威脅？」
荊軻反手握住匕首：「鬼穀派一向能言善辯，我並不打算和你多費唇舌。」
「這個當然。」連素點頭：「猜到了，不過正如同你們泛人類史做好了一切準備，我們這邊當然也做好了準備。」
「你說的準備，難道是這個玩意？」荊軻嗤笑一聲，將那枚鬼穀令隨手扔了在了地上。連素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彎腰將它撿了起來，很是心疼的吹了吹上面的塵土。「這可是真東西，沉睡著歷代鬼穀的魂魄……嗯，當然師父他老人家早早就回了蓬萊那，不在這裡就是了。」
「說起來，你們意圖毀滅這個異聞帶的理由是什麼？皇帝的□□，人民的愚鈍，百姓的無知，還是你們覺得這個世界已經發展到極致，註定無法在走下去的未來之景？」
荊軻揚聲道：「——全都是，難道你要否認這一切的存在嗎。」
「不，當然不，」連素笑眯眯地回答說，「不過究竟經歷了多少次的測試才得到了如今這個相對和平的世界，這個過程並沒有必要同你形容，不過這個世界是錯誤的，我們是知道的，這個世界即將毀滅，我們也是知道的……以及你們迦勒底的到來，我們也是知道的。」
「……所以呢。」
「所以，我若是說我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異聞帶的永世長存，你要怎麼回答我？」連素擺弄著那枚鬼穀令，若無其事的說道：「既然那邊放著一個正確的歷史，那麼當然是拿來最好的才是最簡單的道理——我有一位師兄名為張儀，空口討來楚國六百里封地，這本事，我也是很想試試的。」
她掩唇輕笑：「——拿一個註定覆滅的異聞帶換你萬年傳承不滅的泛人類史，這是個多划算的買賣呀。」
「說的如此簡單……你要如何……唔——！？」
荊軻原本還想冷笑著諷刺幾句，靈核深處忽然出現一陣詭異的痛苦，讓她甚至無法握住匕首，膝蓋一軟便跌坐在地，疼得渾身發顫。
連素一手籠著袖子，捏起扔在地上的那台小小的手機。
「阿政，」她用再親近不過的口吻叫著嬴政的名字，驚得荊軻瞪大了眼睛，「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是玩具？」
「唔，這麼說也不錯，」連素輕笑，「這算是泛人類史那邊的小玩具吧，因為知識普及以及經濟發展等等的問題，這種彼此之間的聯絡道具可以做到人手一台。」
自詡全知全能的始皇帝難得有了茫然地無法理解的語氣：「……誒？」
「唔，看起來有些無法理解呢，無妨無妨，我們等一下再來解釋這個問題。」連素將手機放在手中一拋一拋，拋得荊軻心頭發顫：「你現在已經是超電腦了對吧，這裡面存著類似於病毒一樣的小玩意準備入侵你的系統試圖殺死你，不得不說還真是可愛的暗殺方法，不過你忘了一件事情——」
她慢條斯理的收攏手指，將手機捏成一把漆黑齏粉，然後蹲了下來，用一根手指挑起荊軻的下顎，沖她優雅一笑。
「要想提防鬼穀，最好的方法不是防備對方，而是壓根不要和對方說話。」
女子的手指循著荊軻的下頜一路劃過，在她又羞又怒的注視中點上了她靈核的位置。
「——入侵靈核的毒，早在一開始就注入了。」
荊軻咬牙切齒的問道：「……從你見到我那一刻開始？」
連素挑挑眉：「不，從你拿起鬼穀令的那一刻開始——我不是說了嗎？若是實在不喜歡的話隨手扔掉也可以，不過你們對我提防太過了，也太小心了，這大概是對我很瞭解了吧？一邊信任我一邊又忍不住懷疑我，東西只要能遠離禦主就好，至於無論是進了迦勒底的研究實驗室還是你們任意一個英靈的手中那都無所謂，區區一個小木牌子又能做什麼呢？
畢竟正如同你打算利用阿政對泛人類史一無所知，想要讓他研究這台手機一樣，我當然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你們對我的提防和理解，讓你們觸碰這異聞帶的鬼穀令啊。」
——荊軻氣息一頓。
她已經快無法控制自己了，這具身體在趨於崩潰，那從靈核開始蔓延開的毒太過恐怖，只是須臾的功夫她就已經失去了對四肢神經的控制和感知，她只能聽見連素輕聲笑著說：「不過還是要多感謝你這位不惜以身犯險前來刺殺阿政的、屬於泛人類史的英靈啦，若是要靠著立香他們的速度，回歸泛人類史估計要很久之後吧？反正你閉上眼睛後就是英靈座了，就多謝你送我一程了。」
「……」
你……這個……女人……
荊軻並沒有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變成了無數的晶瑩光屑散在了空中，而連素維持著那個蹲坐在那裡的姿勢，久久未曾站起來。
「——素素。」
一雙手扶在她的肩頭，連素抬起腦袋，眉頭一挑。
「怎麼了？」來者挑起一邊眉毛，高舉雙手展露出自己全新的軀體：「朕哪裡有問題嗎？」
連素不答話，她只是抬起手捏住了嬴政的臉頰，用力往外扯——「疼疼疼疼！！！」
嬴政向後一掙，捂著臉口齒不清的問道：「你幹嘛！？」
「……繼續質疑你兩千年來毫無進步的審美觀。」連素面無表情道，「先前阿羽那個樣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嬴政：「……不好看嗎。」
連素：「不好看啊！」
嬴政：「……！&（）&…………行吧，你說不好看那就不好看吧。」
連素無奈的歎口氣，她身子傾了過去，直接將腦袋搭在嬴政的肩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要累死啦……」
嬴政一愣，隨即輕笑起來，抬手擁她入懷裡：「怎麼，做了兩千年端莊高貴的秦王后，終於有心情抱怨累了？」
「兩千年前又不是我想當秦王后的……」她嘀咕起來。
嬴政拍了拍她的腦袋，非常熟練地安慰道：「嗯嗯，是朕逼你的是朕逼你的，朕的錯朕的錯，不生氣不生氣啦，乖。」
連素哼哼兩聲，繼續咕噥：「鬼穀的毒已經隨著荊軻一同回去了泛人類史的英靈座，接下來只需要迦勒底繼續過來這邊就好了，阿政，迦勒底那幾個小孩都是好孩子，你要記得別太欺負他們了，適當放放水就好了，反正空想樹那一層的山河社稷圖，等我閉上眼後就會自行毀滅了，至於這邊我也都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太在意……」
連素的聲音在漸漸變低，嬴政索性屈膝坐在了地上，讓她能在自己懷裡躺的舒服一些，手掌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腦袋，感覺她整個人都癱軟成了軟乎乎的一團，偎在了自己的懷裡。
她細細的開口了：「阿政……」
「嗯，我在。」
「我想……稍稍睡一會。」
「無妨的。」嬴政握著她的手掌，溫聲道：「你可以休息一會的。」
「啊……」她安心的合上了眼睛，猶自有些不放心的念叨著：「記得叫醒我啊……」
嬴政失笑：「怎麼還這麼不放心，從小時候開始我什麼時候沒聽過你的囑咐。」
他垂著眼，注視著妻子許久未見的放鬆睡顏，握在掌中的那只手漸漸失去了溫度，嬴政抿起嘴唇，將她護得更緊了些。
他就這麼坐著，一動不動的坐著，手掌輕撫妻子如瀑如綢般滑順的美麗長髮，心中想著卻不是即將到來的迦勒底，而是她可能還是不喜歡先前的那枚簪子，若是等她醒了，這次要找什麼樣的材料能讓她開心一點呢？
他心中這麼想，那句疑問便也跟著脫口而出。
始皇帝懷抱著他沉睡的王后，抬頭看向已經出現在這裡的迦勒底。
他問：「你們說……朕該找什麼樣的簪子，才配得上她的頭髮？」
瑪修遇上這完全意料之外，無法理解的開場白，愣住了。
沉穩得多的橘發少女的目光看向了他懷中沉睡的女子，她的神情安寧而從容，像是最平常普通的睡過去一樣的樣子。
而始皇帝並沒有期待他們會回答自己這個突發奇想的問題，他將懷中女子仔細放置在一旁，這才站起身，走向了他們。
「來吧，朕的皇后對你們付出如此盛大的期待與信任，爾等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就讓朕看一看吧。」
異聞帶之王舉起雙手，神情平靜地完全不像是赴一場生死之約。
「請諸位儘快展露你們的才能，朕的時間不多，若是去的晚了，怕是追不上她。」他說，眸中波光流轉，帶著無奈而溫柔的縱容。
「若是叫醒的時間晚了的話，她可是要和我發脾氣，不許我替她梳發的。」
第125章
「——切嗣。」
愛麗絲菲爾的身影出現在了正在整理資料的衛宮切嗣的身邊，男子抬起頭,看向站在那裡,不知為何一臉猶豫之色的妻子。
「怎麼了？」他看著他踟躕不定的樣子忍不住直起身問道,愛麗絲菲爾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族長,讓我們去見見他。」
他們即將前往冬木市參加那場無比神秘也無比殘酷的魔術師戰爭，早已習慣了心無波瀾的衛宮切嗣在想到那尊萬能的許願機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隱約的心潮澎湃，他知道艾因茲貝倫家族接受了他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當然也就能理解那位老族長一貫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
照理來說，大部分事情都只需要借著愛麗絲菲爾的口傳遞一下消息就可以了，頻頻親自見過衛宮切嗣,這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不必要的行為。
尤布斯塔庫哈依德·馮·愛因茲貝倫，自從繼承了第八代族長的位子以來,他便被通稱為「阿哈德」。通過不斷延續生命,幾乎已經活了兩個世紀了。
——而他對於勝利的執念,也隨著艾因茲貝倫連續三次聖杯戰爭的失敗而愈演愈烈，逐漸演化成了無法遏制的瘋狂執念。
比任何人都要崇尚血統的古老的艾因茲貝倫家族,卻要因為衛宮切嗣的實力打破家族的規矩,迎接這臭名昭著的魔術師殺手成為了自身的助力,成了愛麗絲菲爾的丈夫。
先前,這位長者已經送上了艾因茲貝倫家族在本次聖杯戰爭中所能提供最大的助力——肯爾沃探索的聖遺物，阿瓦隆的劍鞘,真真正正屬於神代的寶物。
這東西能夠準確的召喚到劍階的從者，甚至可能召喚到其中最強的一位也說不定,有了這種強度的聖遺物衛宮切嗣實在是想像不到還有什麼是需要提前甚至是當面特意交代的。
難不成是讓他們保證自身安全不要出事嗎？
走在長長地走廊上思考著這個問題，衛宮切嗣的臉上無意識浮出諷刺的冷笑。
這兩個人走到那位白須白髮的老者面前，畢恭畢敬的跪拜在地。「家主大人，請問還有什麼吩咐？」
「啊……這一次並非是我的要求，而是另外一位大人的命令。」
愛麗絲菲爾有些疑惑，她自從在艾因茲貝倫家族誕生出意識的那一刻起，就從未見過族長露出這樣恭敬惶恐的表情，正當她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只見尤布斯塔庫哈依德·馮·愛因茲貝倫身上雪白的長袍劃過他們面前冰冷乾淨的石階，然後在他們不遠處停下了腳步，蒼老沙啞的冷漠聲音叫著他們的名字。
「——衛宮切嗣，愛麗絲菲爾，你們兩個，跟上來。」
他停頓片刻，補充了一句道：「記得，等一下無論見到什麼都不要大驚小怪隨意出聲，那位大人近幾年的脾氣愈發恐怖，連我也不敢保證什麼時候就會讓他發怒。」
讓艾因茲貝倫的家主也為之畏懼的……魔術師嗎？
衛宮切嗣有些好奇。
他們跟著族長的腳步，開啟禮拜堂門下古老的機關，走過狹長冰冷的石窟走廊，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景色才豁然開朗。艾因茲貝倫的古堡之下竟然還藏著古老華夏建築風格的一座奢華宮殿，瓊樓玉宇金碧輝煌，也不知道花費了多少人力財力才有了如今的驚豔盛景。
愛麗絲菲爾的表情也很是好奇，她的目光四下打量著，這讓衛宮切嗣忍不住提起了警惕的心思。
——連愛麗絲菲爾都不知道的地方，會是什麼樣的存在？
殺死他們的處刑地？
不，不至於。
切嗣暗中搖搖頭，將自己的思維從一貫的魔術師殺手的慣性思維中掙脫出來。
第四次聖杯戰爭還沒開始，那位家主也的確是對聖杯戰爭的勝利結果偏執成狂，早已到了不惜一切代價的瘋狂地步。總不會在這裡就將他們抹殺。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
衛宮切嗣皺起了眉。
隨即，他的目光被大理石臺上放著的一尊極為精緻的白玉棺吸引住了。
那華美的棺槨中沉睡著一名年輕的女性，雙手疊放在胸前，神態面容沉靜恬然，一身衣服古老而華麗，容貌更是雍容美麗世間罕有，搭配著這樣的景象與服飾，讓人忍不住思考她生前的身份究竟是何等的尊崇高貴。
「——這是……？」
艾因茲貝倫家族的族長先是沖著那棺槨中沉睡的美人鞠躬一禮，愛麗絲菲爾被那女子迷惑了，忍不住開口出聲詢問她的身份，立刻便被老人狠狠一瞪！
愛麗絲菲爾被嚇得打了個寒噤，立刻閉了嘴。
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道男子沉穩磁性又滿是不耐煩的低沉聲音。
「……艾因茲貝倫的小鬼，來得夠慢的。」
「——扶蘇大人。」
族長躬身一禮，這一次他腰杆彎曲的程度要比之前更甚幾分，愛麗絲菲爾和衛宮切嗣不清楚情況，但還是如同之前拜見族長那樣，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單膝跪地。
「不需要這麼拜我，你們既然之前對我母親不算是恭恭敬敬，對我這麼拜來跪去的也不過是敷衍之舉。」那道聲音由遠及近，以愛麗絲菲爾和衛宮切嗣的角度，只能瞧見他衣袍飛揚的弧度。
……穿著打扮，倒像是古人。
難不成是提前召喚出來的英靈？
衛宮切嗣的心中暗暗思忖。
「是。」族長直起了腰，看著那名男子抬腳走過大理石的臺階，坐在了白玉棺的附近，一把古樸長劍搭放在手邊，愛麗絲菲爾和衛宮切嗣此刻也得以起了身，瞧見了那男子俊美驚人的年輕面容。
——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不過容貌比起棺槨中的那位女性，卻不知為何稍遜了幾分風采。
若要說的話，他的容貌與那棺槨中女子的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不過多了些男子翩翩瀟灑的俊朗英氣，衛宮切嗣瞧著他的樣子，本能地覺得這人本該是氣質端方君子如玉的溫潤模樣，可不知為何染了這滿身看不透城府的深沉鬱氣，讓他看起來反而顯出了幾分深不可測的詭譎陰冷。
而就在這時，族長開口介紹起了這人的身份，語氣莊重，寫滿了嚴肅與虔誠的尊敬。
「聽著，這位乃是兩千多年前中華大秦帝國，始皇帝嫡長子，公子扶蘇；因修習了那個國家的仙術得以不老不死，兩千餘年來始終守衛在驪山秦皇陵，保護他母親的軀體。」
——在尋找亞瑟王的聖遺物之前，艾因茲貝倫家族聖遺物的注意並不只有這一處，他們尋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更曾經把大量的人力財力放在了驪山秦皇陵，終於破解了機關走入其中，他們沒有找到最初目的秦始皇的屍骨，卻找到了這具沉睡著華服美人的白玉棺。
扶蘇，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似乎非常不高興自己的母親沉睡在驪山這種地方，但更不高興有人隨意打擾母親的休息，索性借著艾因茲貝倫家族的手，將母親帶離了那裡。
艾因茲貝倫的人自然不會願意放棄眼看著到手的東西自是一路追殺不止，這期間卻不知多少精英魔術師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扶蘇的劍下，最後還是其中一人急中生智表示願意與扶蘇聯手，又提起了第三法的聖杯與聖杯戰爭，這才算是讓他提起了一點興趣，停下了屠殺的劍刃。
他可以提供一點頭髮之類讓他們研究自己的秘密，與此同時，他也要借艾因茲貝倫的勢力，達成他的目的。
這便是扶蘇出現在艾因茲貝倫家族的原因，事實上他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十年的時間，若不是近期正好碰上了第四次聖杯戰爭的開啟觸動了他某根神經，說不定他還會繼續這麼待下去。
「……不老，不死？」愛麗絲菲爾驚愕的抬起頭：「那不應該是……？」
座上那位雙手搭放在劍柄上，懶洋洋的俯視著下方的小聖杯。
「——應該是禁忌之法，不過我和你們魔術師沒什麼興趣拉上關係，這種術法於我來說也不過是阻止我娘繼續落在那男人手中的唯一手段，更不是你們家族瘋狂追求的什麼第三法……當然，今天叫你們來也不是為了討論我，而是為了你們的目的地。」
他察覺到衛宮切嗣隱蔽卻鋒利的視線，忍不住嗤笑一聲，冷冷望了過去：「你也不需要這麼看著我，我要用的東西和你們想追求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只有聖杯戰爭這個級別的魔力鬥爭才能啟動罷了，當然，若是你們不願意的話我也無妨，反正我不著急，再等個十年百年，我也是等得起的。」
「怎麼會！」急急反駁的反而是最為老成持重的艾因茲貝倫家主，這位發須霜白的老者急慌慌的喊了起來：「若是有您的助力，那麼我艾因茲貝倫在本次聖杯戰爭中勝利的可能性就是毋庸置疑的！」
扶蘇眼睛一眯，冷沉沉的睨了過去。
老人打了個寒噤，那種磅礴恐怖的威壓逼得他本能地低下了頭。
「爾等隨意入侵秦皇陵這種事，我可忍耐下來不和你們計較，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非要去打擾我母親的安眠……要知道，僅憑這一點冒犯，我就可以將你們扯成碎片。
不過我娘不喜歡我太過暴戾兇殘，自小教導我的東西也都盡力繞開這些，她既然如此期待我總不能再露出那樣的性子，當然我也不想讓你們的血擾了她的清淨，但還是請記住，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真的不可為之，充其量也就是換個地方動手的事情。」
「……是。」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冬木市，帶著我母親一起。」扶蘇漠然道。
這次接話的竟是衛宮切嗣，他的目光望向了那尊華美的棺槨，沉思片刻後，平靜道。
「……帶著你的母親，怕是不太方便。」
「你只需要同意就行，如何帶走我母親是我自己的事情，這件事我也不會允許你們的插手，放心吧，會遵循你們俗世的規矩，不會惹來些爛七八糟的麻煩的。」
衛宮切嗣平靜地點點頭：「那倒是試著安排一下可以安排。」
「我找你們來不過就是這件事情，旁的也就沒了。」扶蘇身上纏繞的鬱氣稍稍減緩了不少，隱隱露出當年那個翩翩君子的溫潤模樣。
「你們去忙你們的事情吧，我還要和我娘呆一會。」
愛麗絲菲爾本能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而衛宮切嗣對著扶蘇點點頭：「那麼等到安排好了，我會來找您。」
不求聖杯就沒關係。
衛宮切嗣松了口氣，眼中浮出了與被夙願困擾了千年之久的艾因茲貝倫家族同樣可怕的深沉偏執。
——只有那個，只有那唯一能滿足他夙願的萬能許願機，才是絕對是不能輕易讓出的東西。
——扶蘇看著他們離開了這座宮殿，他仍然坐在白玉棺的旁邊，許久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苦笑著轉過身，看著其中沉睡的女子，緩緩伸出手，握住了她一隻冰冷的手掌，像是試圖從中汲取一點溫暖似的，久久的不願意撒手。
「……娘，我很累，我想你抱抱我，但你總是不願意醒，你都不知道那個人有多過分，他將你鎖在他的陵墓，兩千年都不願意放你出來。」
他嗓音沙啞寫滿了疲憊，低低的叫著沉睡的美人。
「扶蘇就快成功了，只差一點，等我拿到了大聖杯的靈脈就能叫醒您了——很快，很快扶蘇就能讓娘離開那個害死你的男人，這一次扶蘇會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了。」
「你也不用擔心醒來一個人會孤單的，娘。」
扶蘇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臉上露出一個很是溫柔的笑容。
「兒子會永遠陪著您，永遠永遠地不會離開您。」
「所以……您看看我吧。」
他跪坐在棺槨的旁邊，腦袋貼著冰冷的玉石邊緣，手指顫抖著撫摸著母親臉頰的輪廓。
「兒子求求您了，別總是看著那些東西，他要秦國，可是兒子可以不要啊……娘，兒子求您，您看看我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26章
在冬木市遠阪家宅的客廳,家主遠阪時臣的女兒遠阪凜正在奮力和巨大的行李箱做著搏鬥,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也有些不甘願；畢竟因為父親的安排，她今天就要和母親離開去往禪城，就這麼從這裡搬走多多少少會讓年歲尚小的女孩有些愉快不起來。
此時樓梯上傳來一陣平穩的腳步聲,女孩停下了和行李箱鬥爭的動作,抬起頭看著那個已經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三年的年輕男人。
「……早安，綺禮。」
即使過了三年,女孩的眼中也仍然無法抹去警惕與懷疑，但是這與她乖巧打招呼的行為並不會彼此矛盾,言峰綺禮覺得有趣，忍不住也跟著開口沖她打招呼：「早安,凜,你這是要出門嘛？」
言峰綺禮聽說遠阪時臣的母親那一脈是傳承自古老的法國王室嫡系之後，一向自詡血統高貴身份尊崇,而且遠阪家使用的是寶石魔術，無論是從魔術師角度還是普通世俗人的角度來看，遠阪家都是極為優秀的，這樣的家境條件下，完全可以將遠阪家的後代養出與尋常人家截然不同的優雅風度。
「啊，要和母親去禪城那邊。」遠阪凜的語氣算不上親熱,她還是不喜歡言峰綺禮,即使父親信任他她也是本能地討厭著這個人。
等候在玄關的母親帶走了因為言峰綺禮而單方面發怒的遠阪凜，留下言峰綺禮目送兩人離去後,這才轉身重新回了地下的魔術工房。
在那裡檢查資料的遠阪時臣對於他的去而複返有些訝異，卻不至於完全表露在臉上，這位風度翩翩的中年人只是放下了手中艾因茲貝倫最新招贅的那名男子衛宮切嗣的資料，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看向了言峰綺禮。
「怎麼，還有事情嗎，綺禮？」
「……是的，老師。」言峰綺禮兩條眉毛攏著，有種茫然無知的困惑：「老師的目的應當是聖杯戰爭的勝利才對，也的確是為了這個理由與我父親聯手，告訴他的理由也是這個……既然是為了勝利，那就應當尋找最強的英靈才是，您為什麼要把那樣級別的聖遺物交到我的手中？」
——世界上第一條蛻皮的蛇所蛻的皮的化石。一想到這件東西可能召喚到的那名英靈，言峰綺禮感覺到的就是背脊發麻的恐懼。
遠阪時臣的眼睛眯了眯，手指摩挲著鑲嵌著紅寶石的文明杖。
也許是三年師徒相處讓遠阪時臣減少了對與言峰綺禮的疏離感，他想了想，還是講這些年的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我……顧忌著你的父親——亦或者說，顧忌著你父親身後的人。」
「誒？」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言峰綺禮有些反應不過來，因為言峰璃正明面上雖然是教會的人，可他也的的確確是遠阪家的支持者，但是遠阪時臣卻為何突然這樣說話？
「——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裡，不如再說的詳細一些吧綺禮。」
遠阪時臣揮揮手示意對方坐下，自己則起身走到了一個隱蔽的櫃子旁邊，從中取出來一個白水晶的盒子，裡面放著一個深紅色的天鵝絨的精美墊子，周圍點綴著金黃色的流蘇，其中放著一定極為華美的黃金王冠。
以黃金的藤枝與玫瑰花的基礎造型，整座王冠渾然一體一次成功的精湛技術，以及上面鑲嵌的無數華美精緻的晶瑩寶石，無論是王冠擁有的技術還是使用的這許多奢華材料，都使得這頂王冠變得價值連城。
遠阪時臣慎之又慎的放下了白水晶的盒子，凝望著其中的那頂黃金玫瑰王冠，眼中有光閃爍。
言峰綺禮忍不住問道：「這是……？」
遠阪時臣平靜的說道：「法國百年戰爭時期，也是整個法國歷史上唯一一位正式繼位的女王，珊戴拉一世生前所佩戴的王冠。」
言峰綺禮瞪大了眼睛：「可我記得這件寶物應當是在法國巴黎博物館內珍藏著才對？」
「那件當然也是，不過並非女王生前所佩戴的這一頂，在女王過世後，她生前器重的元帥吉爾·德·雷·萊斯便花了一大筆錢請來當年的工匠，重新造了一頂一模一樣的王冠放在了王室之內，至於真正的玫瑰王冠，則是由女王當年的後代收藏起來了。」
遠阪時臣的手掌撫摸著盒子的頂端，眼神有種異樣深沉的虔誠。
「我母親的家族，是法國王室嫡系血脈，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不過這有什麼問題嗎？」
「六百年前的法國王室，曾經誕生過一位短暫繼位的女王，這件事我想你應當也是知道？」
言峰綺禮沉思片刻：「是說老師的家族血脈便是這位女王的後裔？可我記得，那位唯一的女王卻是一生未曾婚嫁，年紀輕輕就離開了人世，膝下並沒有子嗣傳承。」
遠阪時臣搖搖頭。
「嚴格來說，我母親的血脈來源應當是當年那位女王唯一的兄長——查理七世的兒子之一，不過這位王子自幼便被過繼給女王受她撫養教導，雖說不是女王陛下的親生孩子，可無論是族譜還是他個人的意願，後世的記載都是將他歸為了女王珊戴拉的後代——這位公爵生前唯一的願望亦是我母親一族傳承六百餘年的悲願，便是讓昔日的黃金女王重新回歸這片土地。」
「這未免也……」言峰綺禮有些遲疑了。
「覺得這個願望比起我之前告訴你們的那個魔術師的夙願太過詭異了，是嗎？……利用聖杯的力量到達根源，那與我從母親那裡繼承來的追求並不矛盾，借著聖杯的力量讓女王陛下重歸人間，在她的領導下到達根源，這是一石二鳥的事情。」
言峰綺禮疑惑道：「但是，填充聖杯的內容物我記得是英靈的魂魄？」
「啊，是的，的確如此。」遠阪時臣垂下了眼睫，笑了起來：「所以才需要你去召喚那個級別的英靈，神代的英靈所能承載的與人世傳承的英靈所擁有的魔力濃度是不同的，這件事情是遠阪家經歷了三次聖杯戰爭後得出來的結論，所以只要有了你召喚出來的那個英靈，那麼女王陛下就是徹徹底底的安全了。」
「我明白了。」
言峰綺禮點點頭，可他還有一點不能理解：「為何要將這件事情告訴我，而不是我的父親？」
遠阪時臣沉吟片刻，回答說：「……言峰璃正，那是與我父親同輩的老人，他願意幫助我，那是因為他接手了我父親的理念，而非我的理念——若我仍需要他的説明，那麼我心中懷揣私願的這件事便不能告訴你的父親，僅此而已。」
言峰綺禮開始覺得有些意思了，他原本對遠阪時臣的失望稍稍收斂了一些，露出了些饒有興趣的表情：「您倒是一副完全不會擔心我會將這件事情告訴我父親的樣子。」
遠阪時臣微微笑著，模樣仍是他們最初見面時那副優雅從容波瀾不驚的樣子：「……這種事情是很有趣的，綺禮，因為當你發現，一位六百多年的女性留下來的一些□□和指導竟然能至今都有用的時候，你也會覺得區區魔術師的家族，也不過如此。」
「我許久之後才知道，我那位看似柔弱順從的母親竟是一生將我父親玩弄于股掌之中，以我的角度來講，比起傲慢矜持被人愚弄卻完全不自知的魔術師父親，我自然是更加傾向于接受我母親的指導。」
言峰綺禮的心中興味更濃，「那麼，老師對我的評價也是因為……？」
「我和我母親學習的第一課，便是學會如何看人，你偽裝的很好，綺禮，像是一位正常人，連你的父親都瞞過去了，當然，我也只是嘗試著去做又正好猜中了而已，你也無需太過在意。」
「如何？綺禮，要不要真正的與我聯手……你所渴求的東西，說不定能夠在我王的指導下得到新的方向。」
言峰綺禮看著自己這位突然變得陌生無比的老師，沖著自己伸出了手，那沉穩磁性的聲線帶上了從未感受過的蠱惑力，讓他忍不住想要抬腿上前。
——一位即使過了六百多年依然影響深刻的女王嗎。
言峰綺禮垂下眼，良久才抬起了頭，笑著說。
「……那我應當重新認認真真的叫你一聲老師才是。」
「——那麼，」遠阪時臣手中的文明杖輕輕敲了敲地板，這位忽然就變得深不可測的魔術師重新拉了一張椅子，在言峰綺禮的面前優雅的坐了下來。
「我們先來看看你從始至終沒有如實相告的小問題吧。」
****
要進行英靈召喚的時間眨眼就到了。
遠阪時臣站在了事先畫好的魔術陣之中，手中捏著為了這一時刻早就準備完畢並全部注入魔力的高等寶石。
言峰綺禮暗自望了一眼身後按壓住激動心情卻還是隱隱約約露出些迫切之意的父親言峰璃正，目光忍不住回到了身姿筆挺的遠阪時臣的身上。
一旁擺放著的是在暗處依然熠熠生輝的黃金玫瑰王冠，他尚未使用那上古的蛇蛻，因為召喚神代英靈需要的魔力並不少，等一下仍然需要老師遠阪時臣的幫助，而對言峰璃正的說法則是為了保證言峰綺禮的性命於是將更優秀的英靈交到了他的手裡，更有趣的是他父親竟然真的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
只有這個時候言峰綺禮才隱隱覺得大概遠阪時臣真的是更像他母親一點，那份深沉的狡猾與城府一點也不像是個傳統概念中的高傲又有些自負過頭的魔術師。
遠阪時臣的口中念誦起召喚的詞語，手中寶石融成了飽含魔力的液體一點點滴在了法陣之上，隨著他召喚詞語的漸漸行進，憑空而起的魔力亂流裹挾著無數激烈的電光，以極致的光亮刺痛著人類的肉眼，魔術回路蠕動的噁心與痛苦漸漸無法壓制魔術師內心的澎湃狂喜，他察覺到了，以禦主為媒介，法陣為開啟的門，借由聖杯的力量連接到的那無盡榮光之座——！！！
可當他看清了法陣之中站著的英靈時，嘴角雀躍的笑意卻隨之消失了一瞬，並在瞬間換成了客氣而恭謹的微笑。
風暴漸漸褪去了。
站在召喚陣之中的英靈，是來自於神代的神靈。
借由契約的連結，遠阪時臣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
——烏魯克的英雄王，人類最古老的英雄史詩的主人公，身上流淌著神之血的吉爾伽美什。
……明明有著聖遺物作為召喚媒介，可是這其中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連同遠阪時臣一同愣在那裡的還有言峰綺禮，他看著那容姿俊美足以令天地失輝的黃金英靈，又看了看一旁精美華貴的玫瑰王冠，心中罕見的浮出了疑惑茫然的情緒。
……怎麼回事？
他的老師弄錯了聖遺物還是英靈座不小心送錯人了？
在所有人的怔愣注視中，黃金的英靈率先抬起腳，卻不是走向自己的禦主，而是一旁擺放著黃金玫瑰王冠的桌子旁邊。
「啊啊，果然在這裡。」
冷硬華麗的手甲如光散去，露出遠古之王□□的手掌與小臂，他捏起那頂王冠放在手中打量，一聲嗤笑裡半是嫌棄，半是無奈。
「本王看不到的地方，那群雜種竟然敢用這種級別的東西糊弄她。」
遠阪時臣心裡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而這時，吉爾伽美什已經慢吞吞的轉回頭，空中憑空展開黃金色的如水漣漪，他將王冠扔入其中，抱著手臂仰頭睨視著微垂頭顱的遠阪時臣。
「……黃金女王，」他不知為何在這個稱呼上刻意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了下去：「珊戴拉一世，你是她的後代？她有婚嫁生子？」
「並不是如此。」不曉得為何對方突然問起自己祖上的事情，遠阪時臣暫時摸不清深淺，還是如實相告道：「只是過繼在女王陛下膝下的王室血脈，並非女王的親生子。」
「……是嗎，這樣最好。」
——周圍那種恐怖的威壓突然便隨這這句話一同散去了。
遠阪時臣尚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眼前的黃金之王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
「不然若是讓她知道本王隨意殺了她不爭氣的後裔的話，這種事就算是本王也還不太好隨意敷衍過去。」
第127章
「這所謂英靈召喚的儀式,意外的很簡單呢。」
教堂內佈置儀式所需召喚陣的衛宮切嗣,身邊站著的不止是他的妻子愛麗絲菲爾,更有扶蘇跟在旁邊。
這位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活了兩千多年的人並沒有像衛宮切嗣預料的那樣，不，已經算不上是人類了。
「如今這副樣子,閣下打算如何稱呼我都好,不過那『公子扶蘇』還是算了，如果不知道叫什麼就直接叫扶蘇吧。」
按著扶蘇自己的說法,沙丘之變的他的確已經死了，但是他很強,繼承自母親的強大血脈賦予了他遠遠超越了人類的強度與足以打破界限的資質，到了今天為止,扶蘇的實力距離英靈座成為英靈只有一步之遙。
可不知為何他強大到恐怖的執念讓他始終停留在了人世,成了這般非人非鬼的扭曲姿態。
「因為真正召喚英靈的並不是身為人類的禦主而是聖杯，我們不過是連結人世到英靈座的管道,提供那一點讓他們實體化的靈力而已。」
最後一遍檢查了周圍的佈置，衛宮切嗣終於抬起了手。
「……我便不看了，等你們召喚結束後再來找我吧，衛宮切嗣，你知道去哪裡找我。」扶蘇忽然扭開頭轉身走開，沒有半點留戀之意。
愛麗絲菲爾有些疑惑,不由得開口叫住了他：「扶蘇大人？」
那人溫聲回頭,神情不喜不怒，只是平靜道：「若是我在這裡,說不定能不能召喚出你們想要的那一個，我總歸是不想見到和我能聯繫到一起去的傢伙的……無論哪個都不想見到。」
衛宮切嗣看著他一襲白衣飄飄，驀地開口問道：「若是能見到你的母親呢？」
扶蘇的目光落到了衛宮切嗣的臉上，許久才冷笑了一聲，滿滿都是自我嘲諷的冰冷惡意。
「……真可惜，她生前未得到與她的相配的名譽並不足以登入英靈之座，後世的記載我的時候我這個所謂的始皇帝嫡長子甚至是個『母不詳』，英靈座……那裡找不到她。」
愛麗絲菲爾不出聲了，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丈夫，而衛宮切嗣想了想後，沖著對方點點頭。
「——若是成功的話我等一下就會去找你，我想你應當不介意其他地域的英靈去見見你的母親？」
「無妨。」扶蘇搖搖頭，「我娘她很喜歡與人交談，當年哪怕是將她視作宿敵的李斯碰見她也是會忍不住與她下上一天的棋……若說貨真價實的敵人，她大概沒有幾個，不過因為立場不同不得不爭鋒相對的倒是不少，異域的英靈總歸都是與她無關，見見也無妨。」
就這樣，扶蘇離開了作為召喚場所的禮拜堂，去了給自己臨時搭建的房間。
屋內陳設簡單素雅，沉睡在白玉棺中的女子已經被帶出來了，她身上衣服乃是深海鮫人綃所制，不腐不朽水火不侵，即使過了兩千年也依然華美鮮亮一如最初之時，扶蘇即使再怎麼反感也不得不承認，在他那個父親徹徹底底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帝王之後，殘存的那一點人心依然全都給了自己的母親。
無論是賜了他母親秦王后的規格並且與皇帝同葬秦皇陵，還是這許許多多後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稀世珍寶與她陪葬，這些都能說明皇帝的態度——可奈何扶蘇要的不僅僅是這個態度，也不稀罕要這個態度。
……他的娘死了，死得悄無聲息無人所知，臨死前連自己丈夫的一面都見不到，不管那是不是母親所謂的顧全大局，他只知道他的父親，天下之主，連過來見他母親最後一面的時間都沒有。
這世上最疼愛最護著他的人死了，留他一個人在這冷冰冰的世界上守著空蕩死寂的秦王宮，他真的不在意什麼太子，什麼秦王什麼天下，那些東西給了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擁有那麼多，做了那麼多，可到了最後而他連為她披麻戴孝的時間都沒有。
他還記得當時的李斯拽著他阻止他，說他生母身份不詳，如今貿貿然暴露了連素的身份，反而會給他帝位不穩的父親添上不必要的麻煩。
生者在世時未曾憐惜愛護，死後做的再多也不過是給旁人的眼睛看。
趙姬死了，呂不韋死了，然後母親也死了……在那之後便是六國美人，廣開後宮，始皇帝越來越多的子嗣……看著那些或是膽怯小心或是居心叵測的弟弟叫著他兄長的時候，扶蘇是冷漠的。
他不在意，他只覺得心冷——那男人只剩下了王的名譽與力量，他抹殺了一切，會為母親笑著梳發描眉的趙政隨著她一起走了，只剩下了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仰視的始皇帝。
自從母親死了以後，王座上的那個男人也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在了她的身上，隨著她一起死去了。
扶蘇從回憶中抽回身，看著沉睡的母親。
「娘……他們進行英靈召喚了，我沒站在旁邊，我怕我把那個男人叫出來，說不定我還能叫來其他人也說不定，比如說胡亥……啊，這人你大概不知道吧，他也是那個男人的兒子，不過性子極端又偏執，自小不過是被那個傢伙當成個寵物養著，您不需要太過在意。」
他拿起一柄玉梳，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邊一下下的梳著連素的一縷頭髮，動作細緻又小心，生怕扯疼了她。「那個男人在你死後有了很多女人，不過沒有一個能讓他多看一眼的，您一向憐惜美人，也不知道您見了那樣的景色，究竟要生誰的氣才比較好。」
扶蘇說到這裡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了一會，然後他苦笑起來，輕輕道：「也不一定，怕是您真的醒來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事情，要先過來生我的氣……說不定又要罰我抄秦律了，這會可沒有我爹半夜跑過來幫我寫書簡……」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梳發的動作頓了頓，眸光閃爍半晌，最終滿腔哽澀都化成了一聲歎息。
「——扶蘇大人。」
門外忽然響起了衛宮切嗣冷淡有餘恭敬不足的聲音，「亞瑟王……她說，想要見見你和你母親。」
「……」
扶蘇放下手中玉梳，站了起來，他的目光離開了連素後便重新變回了原本的平靜與冷漠。
他走出房門，門外只有衛宮切嗣站在那裡，蒼白麻木的臉上帶著魔力被猛烈消耗過後特有的疲憊，「我同她說了你的事，她對你很有興趣，不過那畢竟是位古代的王，讓她親自來見您總歸還是有些不合適的……而且我猜測您大概不是很喜歡誰都來打擾一下那位大人的安眠。」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衛宮切嗣已經大致摸清了這位公子的脾氣：說殘暴算不上殘暴，說他溫和體貼他的脾氣偏又不大好；總歸最大的逆鱗便是那位沉睡的「秦王后」，避開這件事相關，扶蘇在大多數時候還是歷史上記載的那位元性情溫潤如玉堪稱方方面面完美無缺的公子扶蘇。
「我去看看倒也無妨。」果然，他只是點點頭並未說什麼拒絕的話，然後便對著衛宮切嗣說道：「幫忙帶路吧。」
——只不過，衛宮切嗣用的詞是……「她」？
他閱覽無數後世典籍，歐洲那邊的女性帝王數量少的屈指可數，扶蘇自己也是清楚地記得亞瑟王應當是位男性才對？
這個疑惑直到他出現在那位亞瑟王面前的時候都未能解開，反而更加深了一些。
那是位極出色的嬌小美人，金髮碧眸膚色瓷白，身姿纖細而挺拔，區別於她外貌的青嫩年幼，整個人看上去別有一種天穹雲影溪澗流水的孤高清澈的優雅之美。
她的神態帶著與他外貌年紀截然相反的沉穩與從容，當她看見扶蘇的容貌時，一抹清淺的差異從少女的某種一閃而過很快便消散不見，她微微的笑著，金色的髮絲柔順的在她白皙的臉頰旁晃動出柔軟的弧度，而唇角輕勾的笑弧更是讓扶蘇有了一瞬間的恍然錯覺。
少女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的的確確是劍鞘阿瓦隆的持有者，英國的亞瑟王，不過諸位也無需為我女性的身份感到困擾和疑惑，因為按著你們的說法，我應當並不是你們歷史上的那位亞瑟王，說的直白些的話，便是平行的時間線吧。」
衛宮切嗣僵硬的神情有些緩解了，他凝視著少女那雙碧翠的眸子，聲音仍是褪不去冰冷的疏離：「是說……你們那個歷史上的亞瑟王，是位女性？」
「也不需要這麼說這麼不客氣吧，我的禦主，是否是女性與你我需要討論的事情並沒有半點關係不是嘛。」阿爾托莉雅仍是一副不氣不惱的好脾氣的樣子：「我的存在，應當是區別於『真正歷史上那位迎來了崩潰滅亡結局的亞瑟王』，真正意義上作為理想之王成長的亞瑟王，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請您務必要注意這一點的區別。」
「……區別？」衛宮切嗣皺起了眉頭。
「是的，區別。」
少女微笑著點點頭，眼中流轉著堅定而溫柔的光：「而我回應了禦主召喚的理由也不僅僅是聖劍的劍鞘，我想要讓我的世界成為真正的歷史……讓那從未毀滅的國家代替這裡註定毀滅的英格蘭，為了我的國家的繁榮，為了我的子民的幸福。」
……也是為了，讓那個人能夠為了這份心願，願意重新回歸自己的身邊。
衛宮切嗣的心隱蔽的一顫，聲音卻不由得溫和了幾分：「……那是你的事情。」
「是的，這是我的事情，但如果禦主能夠在第一時間理解的話，那對於我們都是好事情。」
少女笑著說，她那雙漂亮的翠色眸子緩緩望向了扶蘇，臉上也跟著揚起了一個極為溫柔的笑容。
「——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這很好。」
她輕聲的念著，笑意軟軟的掛在她的嘴角，仿佛在透過這人的容貌看著另一人的樣子，讓扶蘇有些不舒服的蹙起眉。
「那人是誰？」
少女瞪大了眼睛，雙頰忽然染上了一層羞怯的紅暈。
她抬起手，撫著自己無論多少次都會為了那個人再次輕盈跳動的心口，很輕很輕的說道。
「……是我敬重之人，是我憐惜之人，也是我心慕之人。」
第128章
「saber,archer，Lancer，rider……現在還剩下三個職階的位置，哎呀呀，真的是，一眼放鬆的時間都沒有。」
年輕人念叨著一些旁人聽起來分外古怪的詞語,一步步的走上了那棟陰暗古宅的樓梯。
——這裡是聖杯儀式創始者三禦家中的間桐家，若是作為尋常人家的角度看,這戶人家生活富裕家境優渥，可間桐髒硯知道，他們家族已經算是被魔術師的世界徹底遺棄的沒落存在。
自從他這一代為了追求聖杯的角度踏足這片土地，間桐家的悲劇就已經埋下了：也許是因為水土不服,亦或是來到這片土地後母體的相容性不夠,間桐家的魔術回路能夠遺傳下去的越來越少，到了如今的這一代魔術回路稀薄的幾乎可以說是不存在了。
間桐髒硯清楚得很，再這樣下去不要說是什麼聖杯戰爭了,間桐家魔術世家的名聲也會被毀掉。
而就在這時，他得知了遠阪家的這一代，生下了兩個孩子。
間桐髒硯動了心思。
對與魔術師家族來說,雙生子是祝福也是詛咒,魔術刻印只能留給一人，餘下的那人即使資質再出眾也只能放棄,遠阪時臣是個標準的魔術師思維，若是以間桐家的魔術刻印作為代價交換,讓其中一個女孩交換到這裡來也是不錯的。
第四次聖杯戰爭手邊已經沒有合適的材料，間桐家的後代到了這一代已經徹底沒落，無論哪一個都不具備哪怕是三流魔術師的資質，利用蟲子拓展偽裝魔術回路的法子倒是有，可惜沒有心甘情願的實驗體的話這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的法子。
間桐髒硯對自己這個計畫有著十足的信心，卻沒料到在對方那裡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抱歉，雖說以魔術師的一貫考量來說，我的兩個孩子的確會有一個無法接受遠阪家的魔術刻印，但我也並不打算讓她離開我的身邊，遠阪家的魔術閣下也是清楚的，與世俗人的交流同樣無法避免，如果不能接受魔術師的教育，那麼便讓她接受普通人類的教育就好了。」
那身著一身酒紅色高定西裝的男人笑容客套弧度完美，若無其事的送走了間桐髒硯，讓這活了五百年的老狐狸無功而返
……出乎意料的遠阪時臣。
失去了遠阪家的這一目標，間桐髒硯不得不重新考慮接下來的安排。
他曾經想過將還存在著一部分魔術回路的間桐雁夜綁回來，不過在那之前，一位擁有著銀白色長髮的青年人出現在了間桐髒硯面前，用一種輕鬆愉快的爽朗口吻同他說，他想要和間桐家聯手。
「請放心吧，我對聖杯並沒有半點興趣，只不過我想見到的一個人只能依靠這種方式才能與她重逢，而我個人因為許多原因的影響並不能直接參與聖杯戰爭，所以才需要借住你們間桐家的名頭。」
那青年容貌俊美得近乎妖異，周身磅礴的魔力讓間桐髒硯不知是否應當選擇相信他的話。
這小子的這種資質水準，沒必要欺騙自己。
間桐髒硯雖還是有些遲疑，但還是同意了，而這人出現的時間是聖杯戰爭開始的一年前，這期間他總是在外晃蕩從不回來，直到聖杯戰爭開啟的前一天才重新出現。
「你可真是夠晚的，如果你不小心忘了這件事，我怕是。」間桐髒硯冷冰冰的說道。
而青年笑眯眯的沖他揮揮手，大大方方的站在了召喚陣的旁邊，「無妨無妨，我看了看，現在能召喚的只有三名英靈了，assassin和我的相性一般，caster的話沒什麼必要，那就召喚餘下的狂戰士好了。」
「狂階所需要的魔力非比尋常，你確定你扛得住？」
「誒誒，扛得住扛得住，畢竟我好歹也算是個魔術師嘛。」青年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抬起手，念起了英靈召喚的召喚詞。
「——在此定下盟誓。吾集世間千善於一身，吾乃世間萬惡之總成——」
——至此，七騎回應聖杯戰爭召喚的英靈，終於聚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而在間桐家的蟲庫，青年看著眼前身著漆黑鎧甲的英靈，露出了第一個發自真心地笑容。
「……許久不見了，蘭斯洛特卿。」
「在薇薇安離開之後，也有千年的時間未曾見面了吧。」
****
「愛麗絲菲爾。」
衛宮切嗣站在了妻子的面前，嚴肅的表情換來了妻子下意識地起身動作，能讓他的丈夫露出這樣表情的，眼下也就只有一件事情了：「聖杯戰爭開始了嗎？」
「教會得來的消息，第七名英靈已經召喚成功了，按著之前說好的，我會先過去，你和saber留在這裡後面過去吧。」他將目光轉向坐在桌子另一邊優雅品嘗紅茶的金髮少女的身上，說道：「saber，保護愛麗絲菲爾的事情交給你沒有問題吧？」
一邊是高潔正直的騎士英靈，一邊是不擇手段的魔術是殺手，這對主從組合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講都實在是不太契合，在剛剛召喚到亞瑟王的時候，愛麗絲菲爾甚至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擔心這兩位會不會產生什麼不必要的摩擦。
好在阿爾托莉雅再次表現出了理想之王那無比完美的包容力和親和力，她主動退了一步讓出了讓衛宮切嗣可以喘息的空間，示意禦主可以先行一步，她和愛麗絲菲爾組成新的禦主和英靈的組合，也好起到迷惑他人的效果。
對與禦主的擔憂，阿爾托莉雅只是優雅一笑：「禦主請不要太過請看英靈的戰力，保護女性當然也是騎士的義務之一。」
但緊跟著愛麗絲菲爾就皺起了眉：「那扶蘇大人怎麼辦？」
「不需在意我。」那青年自從阿爾托莉雅同他說了那些話後便一直在繞著她走，這會也許是因為事關緊要才不得不出面，他側開臉努力無視掉來自阿爾托莉雅亮晶晶的目光，聲音也有些僵硬。
「我要在這兒陪著我娘。」
衛宮切嗣下意識地皺起眉：「可是您之前不是說和我同去嗎？」
「那是之前。」扶蘇冷聲道：「如今的我改了主意，那邊說不定比我娘醒不過來還要危險，與其冒這個險不如我在等六十年，兩千年我都等了，區區六十年的時間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任性的，連阿爾托莉雅都想蹙眉，可這一次不需要她主動開口，便有另外一道聲音輕輕柔柔的響了起來，叫著青年的名字。
「扶蘇——？」
扶蘇驟然瞪大了眼睛——！
他猛地轉過身，那道熟悉到令他心口發痛的身影正倚著樓梯的扶手站在那裡，她未著鳳冠，一頭如墨的豐美烏髮滑滑順順的垂在身後，身上一身鮫人綃織成的華美長袍在陽光的反射下流淌出清亮的光，撐在大理石扶手上那只手掌像是玉雕般的精緻，白生生的晃眼。
——連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一睜開眼睛，便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沉沉的睡著，身上穿的料子陌生的很，想要找人問問情況也沒有人回應她。
異聞帶兩千年的記憶與她無數次輪回轉生的記憶混合交織在一起，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梳理這些東西，不過在那之前，她需要先離開著陌生的房間。
連素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裡，直到看到了她兒子的身影，這才終於開口說了這兩千年來的第一句話。
她睡了太久，身體還用不上力氣，剛剛走下一階臺階就是雙腿一軟，眼看著她就要往前摔了下去，一道身影如閃電般沖上來，險之又險的摻住了她的手臂！
扶蘇人世漂泊兩千年早已修煉的寵辱不驚，可這會卻因為連素的一個即將摔倒的動作驚得滿頭冷汗。
「您嚇死我了……」
連素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先放我下來。」
扶蘇下意識地回道：「這兒硬邦邦冷森森的，您打算坐哪兒？」
「坐地上就是。」連素無所謂道，仿佛一點也不顧及身上這件衣服是一寸鮫綃一寸金價值連城的稀世寶物，扶蘇微微蹙眉，但還是應了母親的意思，讓她直接坐在了那裡。
扶蘇這才算是松了口氣，也跟著順勢跪坐在了她的面前，盯著母親那張看起來仿佛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美豔容貌，禁不住苦笑著抱怨起來。
「我還以為需要靈脈級別的才能讓您蘇醒……您可真是會給我一份大禮。」
連素眨了眨眼睛。
「我雖然也很想問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還有什麼兩千年……不過還是先不管他了。」她左右環視一圈，下意識問道：「你爹哪去了？」
扶蘇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他懵了好一會，才擠出來一個詞。
「……死了。」
連素哦了一聲，點點頭，看起來很淡定。
……扶蘇心裡突然本能地開始犯突突。
「——那秦國呢。」
扶蘇背後刷得就是一涼，冷氣直竄尾骨。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說：「……亡了。」
連素：「……」
連素坐在那兒聽扶蘇這句話，反應了能有五分鐘。
然後她又哦了一聲。
——再然後她就暈過去了。
扶蘇：「……」
扶蘇：「……娘啊啊啊啊啊！！！！！！」
——而在另一邊圍觀全程，原本也很想沖上去卻的阿爾托莉雅想了想自己如今算是被迫接受泛人類史的亞瑟王亡國結局後，選擇默默閉上了嘴。
第129章
連素：「你不要和我說話。」
連素：「也不要給我遞東西。」
連素：「……不我什麼都不要只需要你離我遠點。」
扶蘇看著連素一臉滄桑的坐在客廳裡開著窗戶吹冷風,他舉著手中的披風站在那兒卻被攔住了，手足無措。
他猜到了他娘心中秦國的地位可能要比他爹高那麼一丟丟，畢竟為了秦國江山穩固他娘狠起來連秦王嬴政的親娘趙姬都敢宰；但是萬萬沒料到竟然到了能聽見一聲秦國亡了當場就給氣得暈過去的地步。
而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因為各種原因，僥倖逃過一劫。
作為神代末期的古代王，阿爾托莉雅所處的世界是與大秦帝國截然不同的世界,騎士，魔法,愛情，親情，背叛，詛咒……這些因素組成了後世浪漫悲傷的各種傳說故事,也一點點拼湊出了古老的亞瑟王傳說。
連素只是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接受了湖中仙女教導長大的阿爾托莉雅並成功以女性的身份長大成人，擁有了與泛人類史截然不同的從容與理性，無限趨近與女神一樣的存在」；正因如此,不同于律法嚴明擺脫了神明的束縛、徹徹底底以人力運轉的秦國，阿爾托莉雅的國家是脆弱的，夢幻的,太過依靠于人心自身的力量,這樣的國家倒不如說毀滅便是連素眼中的必然終局。
於是她在滿腔「秦國滅國」的怒火中抽出一點僅有的理智，安撫著惶惶不安的少女騎士王多次表示自己不會因為她的國家毀滅了就隨便生氣,並在少女可憐巴巴的注視下大大方方提供了自己的膝枕和懷抱，讓她在自己身邊打著轉。
饒是如此,金髮碧眸的少女此刻依然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並沒有因為允許坐在桌子旁邊就得寸進尺，眸子怯生生的打量著連素的側臉，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衣擺。
「……老師。」阿爾托莉雅軟著嗓子叫著她，示意她看著門口剛剛跑進來的滿身落雪的衛宮切嗣的女兒伊莉雅：「伊莉雅斯菲爾回來了。」
「哎呀。」
秦王后眸子一彎，沖著小姑娘拍了拍手，笑盈盈的彎下腰張開了手臂，伊莉雅斯菲爾也不管自己一身霜雪寒氣，嘻嘻哈哈的沖過來跳進了這位美人姐姐的懷抱。
衛宮切嗣跟在後面，臉上還帶著和女兒玩耍過後的輕快微笑。
這個男人身上的陰沉鬱氣這些時日不知為何散去了不少，那沉睡了兩千年突然蘇醒的女人有著近乎詛咒般安撫人心的魔力，連衛宮切嗣看著她的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壓抑而沉重的靈魂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抱歉，讓她這麼胡鬧。」
他看著自己的愛女被連素抱起來放在膝蓋上，咯咯笑著去把玩連素垂在胸前的長髮，而連素神態淡然眉眼含笑，不氣不惱。
「無妨，伊莉雅很可愛。」她撫摸著女孩的頭頂，微笑著說：「我當年其實也很想要個女孩，不過因為很多原因……並沒有成功就是了。」
連素說到這兒忽然頓了頓，然後瞪了一眼那邊苦笑連連的扶蘇：「費盡力氣生下來的兒子也是個不省心的，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當初就隨了他爹的意思，不如不生。」
「娘……」
扶蘇一臉的哭笑不得。
阿爾托莉雅扭頭看他，這初見之時滿身陰鬱的青年仿佛脫胎換骨般褪去了所有的壓抑的氣息，那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和連素更是像了個七八分。
青年聽著母親抱怨的話，只是溫溫無奈的笑著，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他娘生他之前身體就不好這件事扶蘇是知道的；所以在扶蘇出生後他爹也常常提醒他他娘生他不容易，本來就是個多愁多病身，進了秦國後更是常年憂思多慮從未有過片刻的空閒，早早就拖垮了身體。
大夫說，她這個身體，能生下扶蘇已經算是奇跡。
還在秦國的那些日子，扶蘇便知道自己的母親的身體情況，也偶爾會聽見她嘀嘀咕咕的念叨著說想再要個女孩然後父親就會無奈笑著勸她養好身體再說；那些苦澀的藥湯其實並不是他哄著母親喝，在最開始的時候是父親坐在她旁邊，用仿佛永遠不會耗盡的好脾氣一勺一勺哄著母親喝下去的……
扶蘇才是那個模仿者。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的書案上出現了高高的書簡讓她再也沒空去後院賞花；而父親總是來不及換下那身高高在上的王服，談話的內容再也不是那些溫柔的強調，換成了冷冰冰的政事。
也許真相早早地就擺在了他的面前，不過扶蘇不願意接受罷了。
她撫摸著另一個少女的頭頂用柔柔細語安撫對方的情緒，卻會對自己置氣，對自己這個親兒子置之不理。
扶蘇無奈，卻也不會太過貪婪亦或者心生怨懟。
秦國之過，終歸和自己脫離不開關係，他也不會推卸任何的責任。
胡亥固然該死，可他卻也沒有半分掙扎的欲望——無論是為了儘快去陰間見自己的母親還是為了報復那位高不可攀的皇帝，終歸是出於私欲的驅使。
所以如果母親想要懲罰他，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怨恨。
連素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兒子，而且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自己這個當娘的第一個心疼，她這句話說出口後便有些後悔，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那邊苦笑的扶蘇，青年垂眉斂目一派溫順，連素抿抿嘴，抬手示意對方坐過來。
「……扶蘇。」
「娘？兒子在。」
「……別站著了，還是先過來坐吧。」
「是。」
愛麗絲菲爾忍不住捂嘴輕笑，上前一步把仍然粘著連素的女兒從對方膝上抱了下來，「你們聊吧，我帶伊莉雅去洗個熱水澡驅驅寒氣。」
而衛宮切嗣沉思片刻，也順勢坐了下來。
連素抬眸望了他一眼，並未阻攔，轉過身子正對扶蘇，清清嗓子後板起了臉。
「知道自己錯哪裡了嗎。」
開場就是標準家長式發言，扶蘇溫馴垂眸，乖乖回答：
「母親亡故，我不該對秦國全國上下乃至於我自己的親生父親，大秦的國君嬴政生出怨恨詛咒之情，此為其一；
父親後期沉迷煉丹長生追求無上之法，我不該心存私願刻意選擇他最抵觸的方式反抗他，此為其二；
始皇帝薨，幼弟胡亥趁機奪權，我不該面對胡亥的殺意引頸待戮絲毫沒有反抗之意，罔顧母親對我諄諄教誨，和父親將我送到蒙恬將軍身邊這一行為暗含的一片苦心，此為其三。」
連素：「……」
連素：「……哈！你這不自己門清得很嘛。」
扶蘇微笑：「多虧母親教得好。」
連素冷酷道：「我沒誇你，也別想拐彎抹角給你爹甩鍋，給老娘閉嘴。」
青年立即乖乖閉嘴。
旁聽的衛宮切嗣有些想笑，舉起拳頭抵在唇邊，一聲輕咳壓下了唇角弧度。
連素揉了揉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秦國傳到你父親這一代，一共經歷了多長時間，花費了多少心血經歷才走到了那一步，成就了你見到的那個君臨天下的秦國。」
「……知道，五百五十餘年。」
「周秦同源，合起西錘，秦救周，始為諸侯，三十一位秦國先王的血脈傳承到了你父親的身上，橫掃六國一統天下，這才有了你所見的秦國。」
連素垂著眼，將那段古老而澎湃的歷史徐徐道來。
「你只知道我出身鬼穀，卻不知道我出穀的理由是為了看看師兄們見過的世界而不是秦國天下，多少位師兄投身這戰國亂世？商鞅變法張儀使楚蘇秦六國拜相，白起更是沙場征戰一生第一戰神當之無愧……我這些個師兄，都是為了秦國耗盡了一生的心血。」
她見青年終於露出了慌亂的神色，不由得苦笑一聲。
「我師父一向不愛收徒，每一個徒弟哪一個不是經天緯地之才？可他們之中卻又那麼多人無怨無悔的入了秦國，一身皮肉脫胎換骨盡數成了秦皮秦骨……我出鬼穀的最初理由也不過是為了追隨我師兄的腳步，也想瞧瞧這秦國究竟有哪裡值得他們心心念念，死後也仍是放不下心。」
「扶蘇。」她抿著嘴唇，沉聲念著自己兒子的名字。
「你知道我為何怨你嗎？並非怨你的那些心思，我這個當娘的甚至很開心你心裡還掛記著為娘，但是更多的，我無法接受你的任性。」
她手掌撫著額頭，臉上露出一個扶蘇從未見過的疲憊神色。
「我鬼谷派與秦國歷代先王五百五十年的心血，那麼多的苦難都磨過來了，萬萬沒想到五百年的秦國基業竟然毀在了你們的手上……扶蘇也好，胡亥也好，到頭來我和阿政竟是沒一個擅長教育孩子的……枉我自詡鬼谷傳人，竟是連個國都護不住。」
「……娘！」扶蘇有些慌了。
連素沖他擺擺手，苦笑起來：「話我說明白了，你也不需要對我再說什麼。秦國也已經滅了兩千年，我打你罵你都沒什麼用，是能換回秦國複生還是挽救當年的錯誤？不過也就這樣了……」她纖長手指摸了摸懷中那枚古樸的權杖，指尖摩挲過上面的鬼穀二字，心中半是酸楚，半是無奈。
扶蘇一臉慌亂。
「——最後和你說個事兒。」
坐在上方的美人冷不丁一開口，臉上笑容莫測，看不透她所思所想。
「……你這么蛾子事兒，你那些個祖宗都知道，我那些個師兄也知道。」
扶蘇的臉噌的一下就嚇白了。
「嬴稷為首的幾位秦國先王原本說要打你一頓，你爹什麼反應我暫且不知道，不過我師兄大多沒什麼反應，鞅師兄只和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秦國滅國，某種意義上正如當年他衛鞅變法時被車裂於市，結果來看並無太多的差別，不過衛鞅雖死，秦法猶生；而秦國雖滅，秦法長存，因此，無需太過掛懷』。」
連素說完這句話後，便苦笑著歎了口氣。
「本來還想打你一頓消消氣……不過既然你幾個師叔師伯都開口給你求情了，我也放過你一馬好了。」
第130章
衛宮切嗣注視著連素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
明天就要啟程了,按著先前的安排，他先走一步，阿爾托莉雅在內的其餘人在後面跟上，衛宮切嗣知道自己應該儘快休息養好精神，可他卻完全睡不著。
連素那些話,對他產生了一絲觸動——這對於衛宮切嗣這樣的人來說是非常可怕的。
他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起身去找了那個人。
連素在客廳，衛宮切嗣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落地窗前獨自賞月，月光淒冷,灑在她的身上卻有一種別樣的溫柔。
衛宮切嗣停頓片刻，抬腳走向了那個女人。
——名叫衛宮的這個男人,說一句心如鋼鐵冷如磐石,恰當,卻又不恰當。
他是有愛的，愛著妻子，愛著女兒，愛著人類甚至於是這個世界，若不是這份愛他也不會站在這裡，並生出那樣一個近乎孩童隨口玩笑般幼稚的願望從幼年堅持到現在；可他又是不愛的,他將人類視作數字,冷酷的用「一條」這個量詞來形容身邊存在的一切人類的生命,從未有過片刻的踟躕。
但是這樣的人，是註定要遭受到詛咒的。
他以一個尋常人的靈魂承擔起聖人也難以承受的惡意,以手中的槍械冷酷的衡量他人性命，僅僅以數字的多少作為權衡價值的手段，可他還愛著，在那雙失去光彩的漆黑眸子之下衛宮切嗣還保留著一點在無盡煉獄中痛苦掙扎的殘破靈魂；而當他娶了愛麗絲菲爾之後，他的詛咒到達了一個新的頂點。
他當然是愛著自己的妻子的，但是這份愛太沉重了，無論對於他們兩個任何一方來說都是詛咒一樣的存在。
愛麗絲菲爾是小聖杯，是艾因茲貝倫純粹為了聖杯戰爭創造出來的人造人，她的所有功能都是為了這一場慘烈的魔術師淘汰戰所準備的，就算退一步來講即使他們不去參與聖杯戰爭，那其餘英靈也仍是要繼續廝殺，仍然逃不過必然的宿命。
每死去一個英靈愛麗絲菲爾的壽命就要縮短一分，而他們參與戰爭的話愛麗絲菲爾也只會死的更早，若他們成功，愛麗絲菲爾會死；若是失敗，這份詛咒甚至會轉到他們的女兒伊利亞德身上……這是無論如何選擇都會註定走向悲劇的故事。
衛宮切嗣自認自己對於這個願望的執著已經足夠強韌，可面對五百五十餘年的積累和執念卻還是差了太多……而且他若是沒記錯的話，連素的那個年代也是有過關于類似於理想世界的言論的。
而且那個時代……大概是所有歷史上最為無限趨近他所期待的那個世界的時候了。
「你是指老子的說法？」面對衛宮切嗣的疑惑，她並沒有因為對方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就表現出疑惑的樣子，而是坦然回答說：「的確有這麼一句話，道德經中寫過老子的期待——那句話說的是：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這個嘛也就只是想想罷了……那種世界是不可能的，也是錯誤的。」
連素垂眸輕笑，語氣雲淡風輕。
衛宮切嗣皺眉問道：「怎麼會是錯的呢？」
「理想是好的，操作是錯的，你想要得到這樣的世界的這種想法甚至都是錯的。」連素回答說：「你根本不可能看到那樣的世界。」
衛宮切嗣的表情有些難看。
連素恍若未覺，自顧自的說下去道。
「你的情緒管理很好，但是在莉莉說起她的故鄉不列顛和當年的秦國的時候，你是有反應的。」女人的聲音很輕很冷，輕的像是眼前這片涼薄的月光。「想看看那樣的世界？想把那樣的世界挪到這個世界來？」
「不可以麼。」衛宮切嗣垂眸道。
若是有了聖杯的話，那麼一切的不可能都可以變成可能。
秦國可以複生，阿爾托莉雅扭轉歷史的過去可以修改，而他所期待的那個世界也可以降臨——
「……你覺得，」連素撐著牆壁站了起來，轉頭正視著衛宮切嗣的眼睛。「這樣的世界是可以出現的？」
「當然可以，所有人都幸福的生活，這樣的世界一定是存在的。」衛宮切嗣的眼睛裡承載的感情那已經不是固執的程度了。
……這個男人，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奪取著他人的生命，滿手鮮血卻還維持著這份幼稚的天真；即使如此，他也仍然將這件事情當成了唯一能夠讓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的養料。
——可這不過是飲鴆止渴。
連素幾乎快要忍不住憐憫起這個悲哀的男人了。
究竟要多無助多絕望，才會去將目光投向兩千年前的世界，賭上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美好去壓一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假的聖杯，尋求那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奇跡？
……對神明祈求幫助，跪地搖尾乞憐。
悲哀。
悲哀得讓人憐憫，當然也就會令人發笑。
可也正因如此，可為我所用——
連素眯起了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啊，的確是存在的，所有人無憂無慮的世界，生老病死愛憎恨欲，除了生死無法擺脫，其餘的苦痛都可以消失的世界，純粹無瑕的烏托邦世界。」
她傾過身子笑盈盈的說著，看著衛宮切嗣聽著她這句話愣在了那裡。
「怎麼一副突然不敢相信的樣子？」
「……你……」衛宮切嗣一臉狐疑，這剛才還在一副質疑自己的女人怎麼突然改了性子似的？
不，也不對……她似乎也並未直說自己的願望是錯誤的。
衛宮切嗣有點被她搞糊塗了。
「你知道我出身鬼穀，而鬼穀嗎，一向都是膽子很大的。」連素輕笑著說：「你這願望，倒是有趣得很。」
「……這話裡的意思，你要幫我？」衛宮切嗣狐疑道。
連素聳聳肩：「我閑著也是閑著？莉莉與我關係匪淺，扶蘇又跟在你身邊，我醒來後已經是兩千年後的世界，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就算我想尋回我當年熟悉的一切也已經做不到了，與其在這裡坐著發呆不如幫你一把，反正總歸不過就是七名禦主七位英靈，只要是人，便逃脫不了心，區區十四個人，總歸不會比橫掃六國更難。」
衛宮切嗣：「……可能會存在神代的英靈。」
「所以呢？」連素睨了他一眼：「神代的英靈，我便不能玩了？」
「玩？」衛宮切嗣因為她用的這個形容詞忍不住有些發懵。
「自然便是玩。」連素輕笑起來，長袖一甩便是一個俐落的轉身，那寬袍廣袖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人類與英靈，現代與過去，魔術師為了一己私欲將古老的亡靈重新拽入人界……這是多麼有趣的組合啊？你以為這場聖杯戰爭很困難嗎？當然不是——」
「倒不如說，想贏的話，實在是太簡單了。」
連素握緊了手指，那種闊別已久的熱血澎湃重新回到了她這具沉睡了兩千年的身體上。
「就拿你和莉莉做對比吧，衛宮先生。」她溫溫的笑著，那雙眼綻放出的光近乎勾魂攝魄：「你對與那個時代，能夠產生骨子裡的共鳴嗎？」
衛宮切嗣一愣，連素微笑起來：「不能吧？你在不平，你在怨怒，但是你的立場卻又無權置喙她的過去，唯一能做的是什麼呢……大概便是疏遠或者無視吧，若是我是你的敵人，趁此機會入侵你們的關係之中，無論是拉攏你們任意一方亦或是讓你們英靈禦主之間離心離德甚至是自相殘殺，都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衛宮切嗣背後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他看著連素的眼神也有些變化，女子笑笑，繼續說道：「所以說，這是一次再簡單不過的戰鬥——不說別的，現代人有多少願意去尊重那個時候的人呢，又有多少願意交心呢？
若是開明的帝王，願意守護人類的英雄自然不需多說，可歷史上足以留名的強者太多太多的暴君，你們這些魔術師召喚英靈是為了勝利而不是為了聊天，你不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召喚了亞瑟王嗎？因為她是最強的那一個，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說，禦主與從者之間交流是其次的，甚至是可以忽略的；若是可以確認這一點，其餘所有的禦主與英靈，都不過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角色。」
男人看著她輕描淡寫的樣子，背後發涼。
「緊跟著便是英靈自身的強度問題啦……」連素摩挲著手指陷入了沉思：「的確存在強度極為破格的英靈，若是正巧碰上了能夠克制阿爾托莉雅的就比較麻煩，而且saber職階的比較依賴禦主，若是你出了事也比較麻煩。」
「那要怎麼辦？」衛宮切嗣下意識詢問她的意見。
連素看著月亮發了會呆。
「……那就沒辦法了，先讓扶蘇試試吧，如果那小子打不過的話就只能我出手了啊。」
某種意義上算是兩千年沒動過手的老人家，憂鬱的歎了口氣。
「你？」男人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連素瞥他一眼。
「我怎麼了？你拿整個全盛期的圓桌過來都打不過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2
第131章
冬木市新都——
這座未遠川以東的住宅區,是原本在高度成長期時,對原野進行開發而建成的新城鎮。
雖說當時並未規劃為那種歷史感深厚的深山城鎮，但由於政府與民眾計畫利用國有鐵路遺址建設近代商業街，冬木市正面臨著一場大規模的再開發行動。即將成為商業街的樓群中雖說仍有四成還未完工，但站前的公園與商場卻已是開業在即。
衛宮切嗣在自動販售機那裡買了些東西，隨手點了一根煙叼在了嘴上。之前選定的落腳點是一家很便宜的商業旅社,人來人往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正因如此，男人才把這裡當做了落腳的地方。
按著之前約定好的暗號敲了門，屋內的女人警惕的開了門,屋內擺設簡單，不過是最簡單的標準間的配置,一台電視擺在那裡,衛宮切嗣直接走向床邊擺弄起舞彌為他準備好的武器裝備。
「昨天晚上,遠阪家宅那便出現了情況。」
衛宮切嗣抬起頭：「哦？什麼職階的英靈出現了？」
「archer和assassin。」舞彌拿起電視的遙控器播放了昨晚通過使魔錄下來的視頻，遠阪家宅上方佇立的黃金英靈，以及下方手持雙劍姿容冶豔的紅衣美人，兩人一高一低氣氛劍拔弩張，不過那紅衣的美人並沒有真的和對方打起來，黃金的英靈也沒有出手攻擊。
男人微微蹙眉：「這女人就是assassin？」
「是的,這是唯一能確定的。」舞彌點頭。「不過現在的問題是,能確定archer的禦主是遠阪時臣,但是那名assassin的禦主卻無法確認。」
「那麼就先不要管了，反正保護禦主的資訊也是聖杯戰爭中的正常操作。」
「是。」舞彌點頭。
衛宮切嗣看著手中冰冷的武器,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舞彌，」他目光放空，像是透著虛無的空氣看著什麼此時並不站在這裡的人影：「我那個願望，想要試一試可以成功的可能性。」
——那個女人，他想要信一次看看。
***
就在衛宮切嗣與久宇舞彌在旅館見面交談的時候，冬木市最近的機場，一架由德國始發的義大利vorale航空公司的包機正緩緩降落在跑道上。
率先走下飛機的愛麗絲菲爾，緊跟著便是裝扮成少年姿態的阿爾托莉雅，連素和扶蘇跟在後面。
愛麗絲菲爾出身遠避俗世的艾因茲貝倫，以魔術師角度來看待普通人的生活肯定是多多少少要出些問題的，愛麗絲菲爾自認為自己的穿著打扮是普通人的樣子可是那份常年浸染出的高貴卻絕對不是尋常人類可以達到的程度，人造人特有的精緻容貌本就極為惹眼，更不要提身邊跟著的阿爾托莉雅和連素她們，這一行人的氣質容貌太過惹眼，連素稍微用了些隱蔽感知的魔術稍好一些，不過那邊對於自己的外形毫無自覺的愛麗絲菲爾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所有人的關注點。
連素看著興致勃勃到處看來看去的愛麗絲菲爾，以及早習慣受人矚目的阿爾托莉雅，不由得歎口氣，揉著額頭對著扶蘇說道：「……你去提醒她一下吧，估計他們兩個都沒有學過類似的魔術，我之前在路上教過你了，你去處理這件事情。」
扶蘇一蹙眉：「那母親呢？」
「我四處逛逛，說不定會比你們早一步前往回合的地方。」連素擺擺手：「你擔心誰也沒必要擔心到我頭上，這裡究竟是什麼情況我心裡清楚得很，倒不如看看阿爾托莉雅他們會不會受到其他威脅，畢竟她這樣正直高潔的英靈存在，那些不管不顧肆意偷襲的英靈也是存在的。」
扶蘇無奈，只得低頭說了一聲是。
他抬腳跟上了阿爾托莉雅那邊的腳步，金髮的少女見連素似乎要離開他們不由得有些沒反應過來：「老師，你去哪？」
連素停下腳步，卻沒有往他們那邊走的打算：「去周圍看看。」
「這邊還是很危險的……」所以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吧……
連素眯了眯眼睛：「莉莉。」
「——是！」許久沒有被她用這個語氣這個表情叫名字，阿爾托莉雅一下子就有些慌了神：「老師？」
「我心裡有些要做的事情，你可以隨意走動沒關係的。」
「……好吧。」
阿爾托莉雅有些依依不捨的道別了連素，這才和愛麗絲菲爾他們一同離開了。
連素目送他們離開，在附近慢慢溜達著，像是不經意間繞過了所有監控的視線，轉身走入了一條荒僻的小巷。
「……要找您還真是費了些力氣。」女人的聲音輕飄飄的抱怨道，連素停下腳步，看著陰影之中凝出一團血紅的濃霧，從中走出身姿窈窕的紅衣女郎，虞姬一臉的不高興，沖著連素說道：「我可是早早的就在這兒了，若不是您的要求，誰會去當那什麼無聊的英靈去那無聊的英靈座啊。」
「總歸還是要去的。」連素聳聳肩，微微抬起胳膊讓嘟著嘴的虞姬湊上來挽住她的手臂，繼續帶著她往前走：「畢竟項羽那孩子除了英靈座也沒有其他合適的歸處，若是始終待在山河社稷圖內讓你們重逢也麻煩了些。」
「還在說山河社稷圖……」虞姬委屈道：「您不是臨死前把異聞帶和種著空想樹的那兩層都毀了嗎？」
「哦，」連素輕飄飄的說：「嚴格來說，異聞帶不算是毀了，只是作為山河社稷圖的一部分，然後跟它一起關起來了。」
虞姬：「……誒？」
連素：「只不過我這個使用寶具的都不在了，那寶具自然沒有延續下去的可能性，異聞帶沒有毀滅那是因為阿政手中同樣存在著一部分使用權，我死後他沒有直接關閉山河社稷圖，那看起來就像是異聞帶沒有被摧毀一樣，而關閉寶具效果看起來和毀滅世界是一樣的效果，所以會產生了世界剪切的錯覺吧。」
虞姬：「……誒？？？」
「你不知道？」連素有些詫異。「我做山河社稷圖的時候可沒攔著你看。」
「哪個知道您做的這麼大啊！！！」虞姬尖叫起來：「那我跑到英靈座上去做什麼，我直接跟項羽大人在您的圖內沉睡不就好了嗎！？」
「別這麼激動嗎。」連素很虛偽的安慰道：「連接大秦帝國和泛人類史單純靠我一個實在是麻煩，加上你的真祖屬性就方便多啦。」
「……連接？」
「啊，是這個。」連素掏出鬼穀令，在手心裡上下拋了拋：「這個東西是獨立的，獨立于泛人類史也獨立于異聞帶自身，所以作為牽引的鑰匙再方便不過，我先前把它給了迦勒底的想著讓他們帶回泛人類史這邊，這樣通過鬼穀令就可以牽成一條線把我引回這邊的世界……我原先預估還要等個幾百年的時間，不過荊軻主動拿了這東西又被上面附著的毒送回了英靈座，相當於提前幫我打通了通往這兩世界線的路。」
「不過僅我一人的話，要帶著一整個山河社稷圖過來還是有些吃力，好在虞姬你身為大地的真祖幫了我大忙，無論是你回歸迦勒底還是去往英靈座，我都能最大限度的縮短回收寶具的時間。」
虞姬的腦回路有些跟不上了：「所以，您把這邊也能變成您的山河社稷圖的一部分……但是要什麼時候開始？」
「——什麼什麼時候開始？」
連素看著她的眼睛，表情很是平靜。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沒開著山河社稷圖了？」
虞姬愣了，「可是，泛人類史這邊和異聞帶那邊是不一樣的吧？抑止力也好還是什麼都好，想要開啟那樣程度的寶具都是相當麻煩的。」
「所以我只開了一部分。」
連素聳聳肩，一臉無辜。
「阿賴耶也好，蓋亞也好，這片土地也好這個世界的未來也好，還是泛人類史的控制權也好……」
女人緩緩收攏五指攥成拳頭，嘴角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我全都要。」
****
連素在這邊和虞姬談話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扶蘇那邊發生了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阿爾托莉雅接手了一名英靈的挑戰。
扶蘇和愛麗絲菲爾站在一邊觀看，愛麗絲菲爾看得心驚肉跳，而見多了鬼穀派各種不擇手段的扶蘇對於兩位英靈太過正直的戰鬥有些不忍直視——他母親的劍術堪稱天下無雙舉世無敵，即使後來因為許多原因無法執劍，可扶蘇卻也從未見過有人的劍術能超過他的母親。
——包括眼前的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這位神話時代的騎士王，劍技凜然氣勢如虹，隱約能瞧見母親的影子，可連素劍道大家劍隨心動心隨意動，劍術行雲流水或是大開大合的氣勢磅礴，或是纏綿瀟灑的靈動清雅，連素用劍從不拘泥外形劍式，而阿爾托莉雅的劍術的確也是一流水準，但是其中的痕跡卻也太重。
嚴于律己的騎士王，那種嚴苛自律的性格也跟著展現在她的劍鋒上，比起連素的瀟灑靈動，便顯得有些拘謹死板，過於嚴肅沉穩。
——但是也能看出來其中的細節，阿爾托莉雅的劍術明顯是出自連素之手，而且是為她的性格習慣量身打造的劍技，劍鋒縱橫交錯間隱隱能見到連素自身的影子，更多的卻還是屬於阿爾托莉雅自身的習慣。
……所以說，他母親一旦對誰好起來，總是有些過了頭的。
青年忍不住踏出一步，試圖多看看這人的劍式和自己的母親究竟有什麼異同之處。
——此時，一道從天而落的黃金劍光直沖他耳畔劃來！
扶蘇瞳孔一縮，而前方交戰兩人也無暇抽身，愛麗絲菲爾一聲驚呼尚未來得及喊出口，就見扶蘇眸色一沉反手扣住了那道劍光，轉身擊落了緊跟著出現的第二道黃金劍光！
叮噹一聲，寶具被他擊落在地。
扶蘇面沉如水。
「——哦，相當漂亮的回擊。」
漫天黃金的漣漪，最古的英雄王佇立在高處，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名青年。
他容貌俊美猶如神袛，一雙猩紅蛇瞳微微眯著，望著扶蘇的目光猶如注視著這世上最卑賤的螻蟻。
「不過……」
他再次開口，周身張開了數十道黃金色的光。
「……是誰允許你用那種容貌存在於世的，雜種。」
第132章
——海濱的夜風帶來潮濕的海水特有的鹹腥味道,這是陌生的屬於自然的氣味,出生那一刻便始終囚禁在艾因茲貝倫陰冷古堡之中的愛麗絲菲爾為此沉醉不已。
可是這一刻，她沒有絲毫的心思去品味夜晚的海風，這位女性繃緊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生怕這不知為何突兀出現的英靈的忽然發難。
不過那黃金的英靈自始至終的注意力就只是盯著扶蘇而已，愛麗絲菲爾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連帶著那邊激戰正酣的Lancer和saber也不由得停下了攻擊的架勢，雙雙看向那名站在路燈上的英靈。
即使不清楚對方的來歷和性命，那詭異的寶具和恐怖的威壓也是不可小覷的；少女之姿的騎士王和擁有光輝之貌的俊美槍兵一同收起了對彼此的戰意，同時對準了那位不速之客。
「隨意打擾他人的戰鬥,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為。」綠色緊身衣的槍兵朗聲說道，他的目光坦蕩神情從容,沒有絲毫畏懼退縮之意,「何況僅憑他人的容貌就肆意攻擊,閣下未免也太武斷霸道了些……不知和這位先生生得像的那一位，是你的什麼仇人，讓你恨到了這個地步。」
「可笑，就因為一句話就擅自評斷本王的意思，這種膽大包天的人不需要第二個。」吉爾伽美什聽見這話心中陡然戾氣橫生，若說他先前的殺意只針對扶蘇的話,那這回就是全員都被他記上了。
黃金之王接受英靈召喚時候選用的姿態原本就是默認了全盛的青年時期,降臨現世的理由更是因為有人肆意使用了連素生前所用器物惹來了他的不滿；若不是看在遠阪時臣對連素是發自內心的尊重讓他勉強平息了怒火,說不定降臨的第一天就能毀掉整個冬木市。
此刻被Lancer觸碰到了逆鱗，吉爾伽美什連一個冷笑都欠奉：「區區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雜種,明明身披拜遏本王的榮耀卻還要隨意胡言亂語，是本王的仁慈給了你什麼錯覺，還是你的愚蠢讓你連最起碼的東西也顧及不上了？」
黃金的光輝在這片夜空下張開了金色的河，無數刀劍槍戟的尖銳鋒芒在那其中緩緩閃現，這一次不止是扶蘇一人被針對了，在場所有人，都成了黃金英靈意圖抹殺的對象——！
吉爾伽美什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
「——雜種們，你們肆意侮辱本王光輝的罪惡，就全部給本王去地獄懺悔吧。」
愛麗絲菲爾瞳孔驟然一縮，只見面前一道閃影，阿爾托莉雅已經面色沉重的擋在了她的面前。
吉爾伽美什看著少女清麗秀美的容貌和那頭柔順的淺金色長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這雙眼的眼神，雖說有些少，但是很像。
在她仰頭直視的時候，隱隱和某個人的影子重疊了一點。
****
「……有點糟糕呢。」作為言峰綺禮的英靈，替他監視著其餘英靈的虞姬低聲念叨著。
她是大地的精靈，召喚她的管道也是這片土地上的靈脈，換個說法便是整個冬木市變化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此刻她看著被黃金英靈針對的所有人不由得蹙起了眉：「母親，扶蘇公子被盯上了，您不出手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她們此刻坐在冬木市最高的大廈樓頂，連素盤膝而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虞姬看著海濱那邊的戰況並轉述給自己的禦主，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好不輕鬆，直到那黃金英靈出手攻擊扶蘇之後她們依然非常淡定。
虞姬是真的不在意除了少數幾人以外的生死，異聞帶的時間裡扶蘇並未出生而虞姬和泛人類史上的那一位也是陌生得很，連素這個當娘的都不著急她自然也不會太擔心；至於連素，她純粹是對自己的兒子太過瞭解，贏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如果就這樣就算遭遇到了生死級別的災難，那這兒子就算逃過一劫也是要被她塞回去回爐重造重新收拾一遍的。
而虞姬看了一會，咂咂嘴，還是提醒了一句：「archer職階的英靈，我記得是吉爾伽美什。」因為言峰綺禮和遠阪時臣算是私下的盟友，所以虞姬對於那邊的情況也是十分清楚的，她就算不瞭解這位用法蘭西女王王冠召喚出的烏魯克王究竟是什麼情況，也能根據對方的氣息辨別出對方的強弱程度。
而連素聽見那個名字時，微微挑挑眉：「無妨。」
「為什麼？」虞姬好奇問道。
「那傢伙，狂得很。」連素仍然閉著眼睛坐在那裡，平靜地回答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幾個字說那個傢伙再合適不過了，這種聖杯戰爭讓那種性格的王動真格的是不可能的……其何況戰況未定，吉爾伽美什擁有千里眼，只可惜他這次下來應該沒有開。」
那雙眼若是真的開了，那麼那個男人應當在看見扶蘇的那一刻便知曉自己的存在；但是自己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不說，吉爾伽美什還在一門心思準備清理掉「和連素擁有相似容貌的雜種」完全沒有考慮別的，那麼就很能說明事情了。
沒開千里眼，便算是失去了開局搶佔先機的可能；性情傲慢，不管不顧隨意抹殺來歷不明的敵人，這在聖杯戰爭中也許無所謂，但是卻是失去了後續補充資訊情報的來源；先機後手全沒了，自然沒什麼可擔心的。
「好吧，您又知道了。」虞姬歎口氣，她輕盈的跳起來對連素說道：「我的禦主再叫我了，也許是有什麼新的吩咐，母親大人，若是有事的話您知道該如何找我。」
「去吧。」連素睜開眼睛，目色溫柔如水。她對著虞姬點點頭，看著那道豔紅的身影消失在空中，這才將目光重新望向了海濱的方向。
吉爾伽美什嗎……
連素歎了口氣。
如果只有一個吉爾伽美什，那扶蘇還是扛得住的，不說毫髮無傷，至少能保證性命無憂——憑那位的脾氣，大概還不至於直接出動乖離劍這種水準的寶具，最多也就是王之寶庫狂轟濫炸，倒不需要太擔心。
眼下她最需要擔心的應當是另一件事情——
****
——劍拔弩張殺機四伏的戰場上又出現了新的變化。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以一種極為豪放囂張的姿勢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可那份豪爽的自我介紹除了讓阿爾托莉雅他們目瞪口呆之外，只會因為自稱王之名引來吉爾伽美什更上一層的怒火，王之寶庫的攻擊對象再加一人罷了。
而有人就像是生怕這亂子還不夠大似的，派出了另一名英靈出戰。
「去吧……」
夢魔低笑著說，用那雙極為特殊的眼睛注視著正在廝殺的街道，在這混亂無比的局面之中再添一名新的棋子。
——那是身著地獄黑焰的烏黑騎士，被侵染，被詛咒，被掩蓋，被腐蝕，盔甲裂隙中只能隱約瞧見那雙仿佛陷入烈火灼燒一樣的眼發出的赤紅目光。
……圓桌騎士中最強的騎士，湖中騎士蘭斯洛特。
那也是……她昔日的弟子。
連素緩緩閉上了眼。
那是錯誤的源頭，
那是毀滅的源頭，
那是所有人踏出悲劇結局第一步的地方，莉莉，蘭斯洛特，桂妮薇爾，高文，梅林……還有她自己。
梅林啊梅林……
——你就這麼想再見我一次？
連素長歎一聲，她沉默許久後卻還是站了起來，魔力彙聚成新的洪流貼附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身銀白色的貼身華麗甲胄。
她並未凝聚出長劍，實在是她擅長用劍這件事被那邊的太多人知道，但事實上她的技術應該說是「最擅長用劍而且也最偏愛用劍」才算是準確；除了劍以外，連素即使是面對其餘的武器也照樣可以運轉自如。
這一次，她變幻出來的是陌刀。
《唐六典》卷十六即載：「……陌刀，長刀也，步兵所持，蓋古之斬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長七尺，刃長三尺，柄長四尺，下用鐵鑽。馬步水路鹹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斬擋者皆為齏粉……」
連素在臉上一抹，一道猙獰惡鬼的修羅面具便附在了臉上遮去了她的面容，一身鎧甲貼附勾勒出窈窕流暢的高挑身形，長髮高束的銀甲女將在原地將陌刀揮了揮找了找久違的手感，隨手將鬼穀令懸掛腰間。
「師兄。」隔著面具的聲音略有些失真，她曲起手指瞧了瞧鬼穀令，不消一會旁邊便響起了白起的聲音：「倒是許久未曾見你穿過這套衣服了，如何，有事？」
「遮掩的能力，加一個。」
「若是英靈的能力的話，那便只有張儀有這本事了吧，一張嘴騙楚國六百里封地的偷天換日的本事，遮掩你的氣息應當是輕而易舉的。」白起思索片刻又道：「要不要把我的軍略給你加上？其餘秦國先王也在鬼穀中沉睡，憑嬴稷的名聲和山河社稷圖內大秦帝國的加成，給你挪過來一些王之特權應當也是可以的。」
連素：「……」
連素：「……不了吧。」
白起消失了一會，然後回來了：「你蘇秦師兄說你是捨不得過去的老情人，和宣太后一樣，然後就被宣太后和嬴稷打了；其實我和你鞅師兄也這麼覺得，不過嬴渠梁說好女人沒成親之前有幾個情人沒什麼的，所以就沒吱聲。」
連素：「……師兄，你站哪邊的。」
白起誠實道：「嬴稷站哪邊我不站哪邊。」
第133章
事實證明指望著和老秦王有深仇舊怨的白起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連素板正一下臉上帶的面具放棄了對鬼穀令的希望，反正那裡面的老頭們要麼就是嬴渠梁和師兄衛鞅那樣一天天青山松柏君若不棄我必不離；再不然就是嬴稷和白起那樣一世君臣最後卻是離心死別背道而馳……總歸但凡能攙和進老秦王和鬼穀派的事情的，基本上就是一個頭兩個大。
所以大部分情況下，連素選擇坐在孫伯靈的旁邊，吃瓜看戲。
這一回也是一樣,眼看著白起回去繼續和嬴稷吵架了，孫伯靈和蘇秦抽空過來陪她一起，結果蘇秦說話太騷被踹回去了，孫臏一個人輪椅輪椅坐上癮懶得下來,連素看看自己這位沉迷輪椅不可自拔的師兄，默默地關上了鬼穀令的管道。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孤家寡人吧。她心想。
原本被蘭斯洛特和梅林弄得氣氛分外沉重的連素被幾個師兄耍了一遍也就提不起心思繼續沉重了,她仰著頭看著吉爾伽美什那邊,手中陌刀不由得有些莫名地發沉。
「怎麼,過去的主君，你下不去手？」蘇秦的聲音冷不丁傳了出來。
明明已經關了鬼谷令的連素嚇得當場差點沒把手裡的牌子給扔出去。
「其實一開始我也下不去手。」蘇秦唏噓起來，「不過習慣習慣就好，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你要習慣了會覺得挺好玩的。」
連素：「……」
連素：「我不覺得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習慣的謝謝。」
「你就算這麼說不也還是走了鬼谷合縱連橫的老路？」蘇秦索性在旁邊顯出身形就是為了沖她翻了個白眼：「老秦王們一個比一個好脾氣卻也一個比一個心狠；那些謀士若是不能為我所用便必然要為我所殺他們這個套路沒少幹，好在這群異域的王不要說是對謀士的概念了,就連國與國之間的概念大概都不是那麼清楚,某種角度上你還是蠻安全的。」
他們不會覺得連素的實力有多可怕。
也不會察覺一個清楚自身一切資訊的謀臣若是有朝一日不再屬於自己是件多麼需要警惕的事情。
若這不是聖杯戰爭,那麼要打敗對方的方法太多了：軍械糧草、兵力財產、地形分佈人口密集度，武將的數量文官的喜好等等……若是這些情報全部落入他人的掌中,那麼這個國家大概也就只能成為他人掌中魚肉，人人皆可刀俎。
只可惜——他們不知道。
無論是阿爾托莉雅還是吉爾伽美什，他們生前的生活背景都沒有讓他們擁有提高這方面警惕的必要；亞瑟王時期的不列顛不需要多說，那是個純粹的依靠人心治理國家的時代，一人成聖便可以拯救國家十年的時間，可是沒有明確的拘束造成的結果就是卡姆嵐之丘的血染落日黃昏；至於吉爾伽美什……他的烏魯克不要說是後續的發展了，壓根都沒有來得及擺脫神的束縛。
蘇秦摸摸下巴，又道：「那什麼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倒還有些意思，只可惜他孤身一人翻不起風浪，怕是不需要太過擔憂。」
「是啊，若是真的如此就好了。」連素回答道：「可惜的是聖杯戰爭完全脫離你我認知之中的戰鬥，神話的屬性加成，傳說的必然克制，還有來自禦主的供魔水準以及和禦主之間的默契度……這些才是聖杯戰爭需要考慮的東西。」
「你聽起來這話倒是熟門熟路。」
蘇秦在一旁輕鬆說道，他看著銀甲女將的身影原地消失，又在那修羅戰場上凝出身形。
連素手中陌刀挽了一個俐落刀花，風壓卷起腳畔的碎石瓦礫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惡鬼面具遮掩面容，她一抬頭，面前便是那不發一言的漆黑騎士。
「也不算熟門熟路。」
連素輕聲道，話尾尚未落地，她手中陌刀便倏地一抬，長刀橫與腰間，腰肢一扭便是借力一個迴旋，猛地把刀刃甩上了發出淒厲凶吼的黑甲騎士的脆弱脖頸處！
「不過是多見了幾次，有些經驗罷了。」
她一聲輕笑，便是單手一轉刀刃，反手擋住嘶吼咆哮的黑甲騎士揮來得漆黑武器！
不知為何，所有東西落入他的手中都會瞬間被他同化變成自己的武器，那寶具級別的武器卻被女將輕鬆化解，刀刃一扭身形輕轉，兩人雙鋒交錯，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拉開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哦——這可真是漂亮到驚人的武技！」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滿眼驚歎的看著一銀一黑兩名騎士對立片刻，忽然同時抬腿沖上前纏鬥在一起，黑色的的武技精湛讓人挪不開眼，而白色的女將卻也絲毫不落下風！
令人畏懼的是那銀甲女將對力道的完美到令人心驚的控制程度，刀勢大開大合運轉自如，比起先前兩位英靈展現出的精妙武技這人更多的不在於技術而在於她自身，那把長刀如同她身體的一部分；若說黑色的騎士如同兇狂恐怖的巨大凶獸露出森冷獠牙利爪，那銀色女將便是將自身化成浪潮海嘯般洶湧狂放鋪天蓋地傾壓而下，令人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
這人出場便是直接對上那黑漆漆的騎士，初始還有幾分容忍的餘地，可沒過幾分鐘的功夫變成了她單方面壓著對方打的局面——！
而一旁兩位依靠武技走到如今地位的英靈，他們的神智早就被那女將揮舞間仿佛可以劈開一切山川天地般的霸烈刀鋒卷了進去，生生在這生死邊緣的戰場上看得入了迷。
……如此的，近乎殘酷的、仿佛充斥著無邊無際血腥味的驚豔無倫的刀鋒。
這是戰場獨有的美，這是血腥廝殺中的暴力美學。
——若是古代的戰場，那麼這把刀下便是眨眼間便可揮出屍山血海萬骨枯。
俊美的槍兵癡癡的看著那飛揚的寒光與黑甲的騎士手中寶具擊打出清冽的聲響，甚至會因為女將偶爾的一次與敵人刀鋒相錯的危機而下意識扼住了自己的呼吸。
黑色的騎士很強。
但是那女人卻是太強了。
……強得恐怖。
被銀甲的女將壓著打了一會，漆黑的騎士即使是失去了理性的狂戰士也本能地覺察到了威脅生死的危險，他退後幾步，似乎開始重新考慮戰術。
女將輕輕鬆松的一抬腳重新站穩身姿，手中陌刀一甩橫在身後，刀鋒凜然如月折射出森冷寒光，經過這番激烈纏鬥，她的手臂卻連一絲顫抖也看不到。
「當真是驚豔至極的技巧——」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歎息著，忍不住拍了拍小禦主的肩膀：「小主人，這人的魔力水準你看得清楚嗎？」
「看不清楚。」同樣被那刀勢引得入迷的韋伯茫然的搖搖頭：「這人……和那個黑的不一樣，她的氣息鎖住了，比黑的鎖的更徹底……就像是個普通人類似的。」
「喂喂，別開玩笑了，不要說她出現時候的方法，就算她的這種武技水準無論哪個時代可都是超高水準的高手啊！而且可不是這種平和時代能練出來的技術，好歹也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水準能用出來這樣的刀勢……」
伊斯坎達爾瞪大眼睛反駁韋伯的話，不過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換個說法，這位姑娘刀下斬殺的人已經不是幾百幾千的數量了……怕是什麼超級糟糕的凶煞殺神才能亮出這樣的刀刃，不過這樣的角色就算是全世界的歷史上也寥寥無幾吧，從這方面考慮的話應該能好猜一點？」
韋伯聞言卻苦了臉。
他是個魔術師又不是什麼歷史學家，若不是為了和老師賭氣也不會偷了那件聖遺物跑過來參加這什麼聖杯戰爭，不要說是其他歷史了，就連自己的英靈的生前事蹟他也只是一知半解的程度。
那銀甲女將好像聽見這邊的談話，戴著面具的腦袋扭了過來，把韋伯嚇了一跳立刻躲回了伊斯坎達爾的背後，等了一會並未瞧見她似乎有什麼別的動靜，這才怯生生的探出一個腦袋。
那邊的黑甲騎士壓低身子，發出了低低的威脅低吼。
但是他似乎在恐懼——恐懼著眼前女子的刀鋒，甚至是她這個人的存在。
深刻於骨血與靈魂，超越過狂性的詛咒，黑色的騎士畏懼著眼前的人。
他如同來時一樣化作一陣漆黑的霧消失了，留下連素站在原地，然後抬頭看向站在高處的吉爾伽美什。
「……喂。」立于高處的黃金英靈終於連最後一點稀薄的耐心到了極限，他的聲音裡飽含怒意，雙眉一抬，眉間立刻便刻出了一道鋒利的紋，「是誰允許你們這群雜種……就這麼無視本王的！？」
女將悠然的腳步不自覺的微微一頓，慢吞吞的抬頭注視著那暴怒的黃金之王。
而這個舉動，只能讓吉爾伽美什更加憤怒。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蠢貨，是誰給了你膽大包天直視本王威儀的膽子！！！」
——打起來打起來！
鬼谷令裡面頓時傳來了蘇秦幸災樂禍的大笑聲。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亂七八糟的聲音，宣太后的聲音氣喘吁吁的響起來了，白起我們摁住了肯定不會出去給你搗亂洩露身份，素素你隨意！
……我謝謝你們。
面具之下的連素翻了個白眼，腳邊卷起了魔力的劇烈旋渦。
看起來這一架勢非打不可了。
她心中正犯著嘀咕，就見吉爾伽美什瞳孔猛地一縮，扭頭對著天空咆哮道：「——你說什麼？時臣，難不成就要因為你這小人物的諫言就要隨意壓制住本王的憤怒！？」
那應當不僅僅是單純地溝通而是出動了令咒級別的命令，因為黃金的王者怒不可遏的瞪了一眼銀甲女將，冷聲道：「如今放你一命，狂犬。」然後便化作了金色的靈子消散在了空中。
……連素歪了歪腦袋。
隨著場地上最具威脅性的傢伙消失了之後，所有人也都跟著無自覺的松了口氣。
「真是漂亮的決鬥！」率先開口的是神情雀躍滿臉激動的Lancer，他三兩步跑上去，看著那造型猙獰恐怖的面具卻還能擺出滿滿的真誠與喜悅，也許是因為光輝之貌眼角之下的那枚淚痣造成的特殊效果，這人的燦爛笑容竟讓人莫名品出了幾分深情款款的意味：「閣下和那位黑色英靈的戰鬥真的太精彩了！」
可女將似乎不是很想搭理他，陌刀重新散做虛影，扭頭就要走。
「哎呀，難道不留下來繼續看看嘛？」伊斯坎達爾也跟著開口，他聲音豪爽氣如洪鐘，朗聲大笑後便對著那女將伸出了手：「當真是非常精彩的戰鬥——不知閣下是否有興趣與我聯手呢？」
哦哦哦，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素素，去吧去吧，多好玩呀。
那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鬼谷傳人們在鬼穀令裡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小聲嘀咕著：而且一看就是個能聽話的，讓這些英靈借力打力可比自己打好玩多了，反正也是個王，四捨五入也是合縱連橫嘛。
孫伯靈問，不聽話怎麼辦，又不是我們的王怕是不知道謀士有多好用。
蘇秦道：那就跑嘛，反正我們經常幹，不知道又不知道的好處，都不怕後面有人追殺你。
一旁有人嘀咕：不這麼幹的只有你蘇秦一個我們可沒跑過。
蘇秦又翻了個白眼念叨起來，得了吧好像說的你張儀沒跑過似的，嬴駟死了以後你不也跑了嗎。
真的沒到處跑過的白起在一邊憋著嗓子不吭聲。
連素在一邊聽著，她也不吭聲，看看那一臉期待的征服王，歪著腦袋想了想剛剛的畫面。
……算是在場唯一一個懟了吉爾伽美什的。
「我是敵人。」
征服王大笑：「若是連這點膽魄都沒有的話，本王也不會站在這裡！」
連素沉思片刻，緊跟著她縱身一躍，像是只輕靈的鹿一樣跳上了rider的戰車。
征服王對與這些英靈的驕傲大概也有了個譜。並未覺得對方真的就會答應自己這一句邀請，結果看到對方居然真的過來了忍不住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出聲：「很好很好！這樣一來本王也不算是白來一趟！一句話便收來一位悍將，這可是大喜！！！」
韋伯：「……」
韋伯：「……？？？？？」
阿爾托莉雅被這發展驚得反應不過來，而那銀甲女將轉頭看了一眼她們的方向，看見扶蘇及不可查的沖她微微點點頭，女將便收回了視線，站在了韋伯的旁邊。
年輕的魔術師當即細腿一軟，被眼明手快的女將一把摻住了。
「小心些。」
與猙獰惡鬼的面具截然不同，女子聲音清清冷冷很是悅耳動聽，韋伯心中恐懼散了幾分，顫巍巍的扶著戰車站好了。
韋伯：「……哦，謝謝QvQ」
第134章
位於主幹上的平行世界群,多多少少會存在一部分的差異，但最終發展大多相同相似未來的平行世界；以及完完全全發展截然不同的歷史發展，最終會作為泛人類史的分叉剪除抹殺的平行世界，即為後來定義的異聞帶。
但是說到底，泛人類史，是一條主線，其中擁有無數大同小異的平行世界群，和註定滅亡的異聞帶。
如今的迦勒底所處的地方,類似於一個雙方都不參與進來的空白地帶，這給了喘息的時間,隨著彷徨海的幫助下重新建立起當年的人理續存保障機構菲尼斯·迦勒底,示巴也得以修復成功。
而在某一天裡,羅曼醫生找到了正在休息的藤丸姐弟，對他們說了一個並不是特別保險的計畫。
藤丸立香理解了一下，然後很是慎重的重複道。
「是說……在我們前往異聞帶的時候,其實可以通過定位過去時間線的特異點，把我們帶回泛人類史那邊？」
羅曼點點頭：「是的，不過這個方法並不是十分的保險，說不定比當時靈子傳送的時候還要危險一些，因為我們無法精准的定位那邊的消息，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提高禦主的實力和能夠攜帶的戰力,瑪修的話也是一樣的,畢竟我們不能確保會不會發生過去那些特殊特異點的情況，比如說被拉入夢境之類的……」
藤丸立香長舒一口氣,再抬起頭的時候，少年的眸子裡寫滿了沉穩的堅定。
「我去。」
「立香？」作為姐姐的藤丸立花聞言一怔，隨即蹙起眉道：「應當是我這個當姐姐的去才是。」
「姐姐，我們都無法確定將來的情況是什麼樣的，恕我直言……若是這一次再遇到之前異聞帶的情況你要如何？你和很多英靈簽訂下了深厚的羈絆，你能和他們交心談話與他們生死之間交托信任，這一點我不如你；但是若論到在意什麼的話，我在意你勝過在意一切，甚至是迦勒底和泛人類史，若要拿這些東西來交換的話我希望姐姐能夠獲得永遠安穩的幸福……這一點，你不如我。」
他說的含義模糊，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藤丸立香說的是第三異聞帶的情況，作為姐姐的迦勒底禦主卻毫無戒心的帶來了敵方的英靈，即使那位女性的確在其他地方給了他們太多的助力，但是那依然是敵人，立花卻因為歡喜之情忽略了對方潛在的威脅將她直接迎入了大本營之中……
藤丸立花臉色倏地一白，別開頭不說話了。
羅曼醫生歎了口氣：「那麼這一次的就交給立香來吧，準備好攜帶哪些從者的靈基了嗎？因為我們前往的地段應該是2004年日本冬木市，我們的記錄裡，冬木是唯一一處舉辦過聖杯戰爭的地方，但是根據另外一位元泛人類史的英靈的說法，哪裡應當已經舉辦了五次聖杯戰爭了，2004年的是第四次。」
瑪修捂著嘴驚呼一聲：「這種東西居然準備了五次……！？」
「是的，這也許就是平行世界群的影響吧，不過總歸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羅曼醫生苦笑著撓撓頭，繼續說道：「我們可以通過回溯時間，若是成功的話可以在那邊建立座標，帶回迦勒底的其餘全部資料，若是方便一些的話說不定連泛人類史的空白化也可以阻止。」
藤丸立香苦笑起來：「又是拯救世界的工作嗎。」
「禦主也無需這麼緊張，這一次說不定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困難。」
說話的是作為參與人員之一的諸葛孔明——埃爾梅羅二世，本名韋伯·維爾維特的消瘦男人，他雙頰凹陷顴骨高聳，面頰上刻著深重沉穩的壓抑法令紋，聲音也是沉穩莊重，慣穿一身漆黑西服，整個人的氣質都十分壓抑，使得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上幾歲。
他抬手安撫了禦主不安的表情，接著羅曼醫生的話說道：「因為要前往的這個世界其實是我過去的世界；若是沒有什麼特別變化的話，冬木市雖說舉辦了五次大聖杯的儀式可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一次得以成功，而且七名英靈……嗯，某種角度上其實也就是一個普通特異點的難度吧。」
藤丸立香：「……不，既然都說到特異點就不能說是普通難度了吧。」
「這也沒辦法，畢竟再怎麼樣那也是英靈，不能當做普通人的角度來看的。」埃爾梅羅二世苦笑著聳聳肩：「但是勝在知道英靈的真名和禦主的身份，活動地點也僅限於擁有靈脈的冬木市；若是從這個角度來下手的話，要比那些英靈自由活躍近乎無限供魔的特異點好辦多了吧？」
這倒是。藤丸立香心有戚戚然的點點頭。
「那麼，」埃爾梅羅二世清了清嗓子，板正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我們現在先來確定一下已有的消息，七名英靈，七位禦主，分別是archer職階的英雄王吉爾伽美什，saber職階的亞瑟王，Lancer職階的光輝之貌迪盧木多，rider職階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他說到這裡時很細微的頓了頓，然後便又若無其事的說了下去：「assassin，百貌的哈桑；caster，應該是和聖女貞德同時代的那位吉爾元帥……還有berserker，抱歉，這一位我對他的瞭解不多，單純依靠外貌來回憶的話，倒是和那位狂階的蘭斯洛特卿有幾分相似之處。」
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還真是個相當糟糕的配置呢。」藤丸立香忍不住開始撓頭：「姑且不說其他的幾個戰力就很恐怖了，這一個archer職階的英雄王就真的是……」
「——所以我會和你一起去。」
屬於吉爾伽美什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了，術階的英雄王打開門後大步而入，身後跟著的是漆黑鎧甲的龍之魔女，然後便是全副武裝的影之國斯卡哈以及女王梅芙，若是單純這一隊人選配置，的確是完美克制絕大部分的英靈。
藤丸立香看向那邊的黑貞德，對方淡淡瞥來一眼，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白色的我怕是對發狂的吉爾沒轍吧……另外一個靈基強度並不如我而且怕是不會被那邊的吉爾承認貞德的身份，所以我去最合適。」
「好吧……不過斯卡哈居然會主動跟過來，我有些驚訝。」藤丸立香笑了起來，「我記得你以前是不太喜歡攙和這些特異點的。」
「這次不同。」斯卡哈不知為何始終只是側著臉，她語氣淡漠的回答道：「這一次那邊有我必須斬殺的存在——只有我能去殺死，也必須要有我殺死的存在，對方也是一樣，我希望被她殺死，也希望她會願意來殺死我……只不過我曾經無數次的因為各種理由放棄了斬殺對方，她也是如此。」
斯卡哈微微垂下了眼，捏緊了手中的猩紅□□。
「那是我……唯一後悔犯下的錯誤。」
沒有讓她得到殺死自己的機會，縱容著她的縱容。
抑或說沒有讓自己殺死她，忽略掉她親手送出的無數破綻。
——那個時候，她們也許都只是單純地以為這樣的生活會繼續持續下去。
廝殺，爭鬥，掠奪，然後默契的收手，留下那一絲無人觸碰的逾越之地。有誰會覺得這兩個彼此位於頂端的女人會輸掉呢？
那個時候的人類並不如同後世想像的那樣脆弱，烏伊芙是最強的，她也是最強的，可她們不約而同的留給彼此包容的餘地，她們是天生的宿敵，卻也是戰場上的知己；斯卡哈從那個人的刀鋒上感受過的蒼涼落寞是從未在任何人的身上感受過的，她感觸，悲傷，凝望著那個人隔著刀刃的冷漠雙眼。
——而對方亦是如此。
那槍刃上的猩紅如血，有誰能說不是這守著最強詛咒不得死去的女王最後也是最初流淌出的血？
當初的烏伊芙會輸給庫丘林，也許是敗給了所謂註定要去走完的宿命規劃好的結局，也許只是因為她終於敗給了她自己再也無法承受的漫長孤獨。
斯卡哈抬起頭望著自己年輕的禦主，她的眼中並沒有澎湃熱血的殺意，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以及面對宿命降臨時，那些流著最古血脈的古老神明對於名為「宿命」一詛咒特有的虔誠莊重。
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也沒有可以修補當年遺憾的可能。
——烏伊芙已死。
如今的連素，永遠不會回頭，讓自己回歸烏伊芙的時代。
但是，她又一次的「看」到了，宿命的牽引，自誕生起就無盡輪回的「詛咒」。
——在她們即將前往的那個時代，她看見了古老的刀鋒。
那曾經在太久太久之前才見過的……仿佛可以劈開山河大地，一往無前霸烈天地的狂妄刀勢。
……只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收起了所有的刀鋒，變得收斂，沉默，等到庫丘林出現的時候，那人的刀鋒已經收斂得太多太多。
——最初的那個女人，無人可敵。
——更是無人可配與之為敵。
斯卡哈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我會殺死她。」
履行我最初的承諾，完成我一直選擇無視的指責，殺死那個本該在最開始就由我殺死、由我的手親自解脫的女人。
我會殺死她。
——也只有我可以殺死她。
第135章
冬木市的夜晚,沉寂而安詳，乘坐在戰車上的韋伯抬起頭，已經可以看見尚未升起的朝陽柔光撒亮了海岸線，遠離了海濱的戰場後周身那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殺意和本能的恐懼也漸漸散去了。
韋伯長長松了口氣，小心而不安的看向了那沉默不語的女將。
「那麼——這位小姐，準備搭乘本王的戰車到什麼時候呢？再繼續下去的話，就算是剛剛真的是戲言本王也會當真哦？」征服王伊斯坎達爾開口了，說的話卻讓韋伯很是驚詫：「誒？她不是和我們一起嘛？」
而連素抬起頭,側過腦袋瞥了一眼神情淡然的伊斯坎達爾。
伊斯坎達爾有些無奈的看著這位過分天真的小禦主，還是給他解釋起來：「誒什麼啊……這是很明顯的事情吧？這種級別的高手輕而易舉的乘上了本王的車子卻什麼也不做,要麼是借機離開那個地方要麼是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需要我們幫忙……嘛,雖說本王是不介意多一個幫手了,不過萬一這位英靈小姐沒有禦主幫忙供魔的話，那可是需要你的説明的，你的魔力水準怕是扛不住兩個英靈的供魔吧？」
當然,這只是韋伯·維爾維特能夠理解並接受的理由，還有太多的心思徘徊在征服王的心頭並說出口，高大的男人凝視著面前纖細的女郎，駕駛著牛車落在了不遠處的一處森林空地上。
「這裡沒什麼人，便在這裡說清楚吧。」
連素沉吟片刻，輕笑一聲。
「……果然,征服王這樣的角色想要輕易蒙混過關,還是難了些。」
她跳下伊斯坎達爾的牛車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張世間罕見的傾國之色,隨手抓了抓被面具箍得有些淩亂的頭髮，沖著那坦坦蕩蕩面露驚豔之色的征服王笑了起來：「我嘛……不算是英靈，卻也算不得人類，情況特殊了些，不過乘坐閣下的戰車的確是有些小心思在裡面的，還請見諒。」
征服王豪爽的笑了起來：「無妨無妨，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何況看了那樣一場精彩的戰鬥後，只是讓你乘坐一會牛車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你會接受本王的邀請，卻也的確是意料之外就是了。」
「這便是我自己的一點小技巧了。」她的目光看向了那有些小心翼翼打量著自己的黑髮少年，莫名地笑了起來：「……正如同通過聖杯之力可以使過去的英靈獲得魔力凝聚的軀體降臨現世跨越時間，我在閣下的禦主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伊斯坎達爾有些疑惑，但是見連素只是淺笑不語，便不多問了。
這場聖杯戰爭之中，一位戴著面具的戰士願意脫下偽裝和自己平靜交談，這份坦蕩的信任和拉開的一點距離已經足以讓伊斯坎達爾從中微妙地感受到了對方的態度，眼下可能不需要作為敵人更甚者以友人的角度互相稱呼也沒關係，但是有些話題卻並非刻意詳細去討論的內容了。
其實連素想的很簡單，她的目的也很單純，就只有眼前這魔術師少年而已。
——以自己為媒介，跨越時間和空間，穿越異聞帶和泛人類史。
韋伯·維爾維特，他不僅僅是這次聖杯戰爭中的禦主，他更是一條線。
用來連接著這個世界和那片空白的泛人類史的線，借由降臨在這少年身上的英靈引導連結英靈座，又靠著如今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聯繫起超越時間洪河的線。
連素本來想著借著通過年輕的韋伯·維爾維特連結那邊的迦勒底和異聞帶提前完成自己的山河社稷圖，不過既然他的英靈起了一點疑心，那便算了就是。
這種東西，一般都忌諱刻意的催化和引導；成便成，不成便不成，連素不強求也不會浪費，走這一趟純粹是試探可能性的大小，眼下沒必要特意和伊斯坎達爾開戰，不過稍稍賣個好也是不錯的。
「我對聖杯沒興趣，不過對於這場依靠大聖杯顯現的大魔術儀式卻有些興趣……說到底，這七位英靈我的態度是一樣的，不過鑒於那位黃金色的率先讓我有些生氣，所以幫幫你們也不錯。」
「啊那個黃金的……」說到這個伊斯坎達爾也有些頭痛：「的確，那麼囂張的傢伙倒也的確是難找了，我看你好像很反感他？」
「不算反感。」連素笑盈盈的說：「不過某種意義上他倒的確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我不會親自出手，但是幫別人一點忙也是不錯的。」
伊斯坎達爾挑挑眉：「比如？」
連素手中的面具敲了敲下巴。「比如說，那位黃金之王的真名……嗯，不過我猜你心中大致有個譜了？」
「我好歹可是大名鼎鼎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不輕不重的冷哼一聲：「能毫不猶豫地在本王暴露真名之後依然說出那種話的傢伙縱觀整個人類史也沒有幾個了吧？眼下只是不好確定，卻不算是不能確定。」
「那便顯得我有些多事了。」連素垂眸輕笑。「不過既然已經確定了，那我便再多一句嘴好了——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你對上那傢伙，怕是被完完全全的克制住。」
伊斯坎達爾有些無奈：「喂喂，我好歹也是征服王？稍稍給點面子？」
「沒辦法，神代的英靈就是這麼不講道理。」連素上下拋了拋手中的面具，唇角弧度似笑非笑：「不過卻又並非完全沒有不能破解的道理。」
「算了吧，若他真的是那位傳說中的英雄王，先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人類智慧原典，就那個金皮卡的攻擊方式想必也是個相當難纏的物件，我可沒有你那樣精湛到堪稱天下無雙的武技，要讓我如何破解？」
連素張了張嘴，某種奇怪的情緒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了。
「……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有幾件寶具是需要忌憚的，最強人類兵器的化身，亦是他的好友恩奇都最後留下的東西，天之鎖；還有便是那柄賦予了他不死性的骨劍，以聖杯戰爭的角度來說，大概就是堪比大聖杯級別的魔力熔爐吧，再加上archer職階的特殊獨立行動的能力，哪怕脫離了禦主的控制他也能存在很長時間。」
「不死性！？」韋伯聞言失聲叫了出來，臉上寫滿了無法置信的狂躁和焦亂：「單純是那種攻擊模式已經夠讓人糟糕了，而且那傢伙的數值簡直可怕！這麼下去要怎麼打呀！！！」
伊斯坎達爾咂咂嘴，一巴掌拍上了小禦主瘦弱的後背，險些沒把他拍得趴到地上：「安靜些。」
眼前的女人還算不上是貨真價實的盟友，最多是敵人的敵人，為了共同的目標交換一些情報條件而已，隨隨便便暴露己方的實力和底線，那是軍中的大忌。
「無妨，」連素的目光掃過那一臉委屈的青年，臉上滿滿都是無奈的笑：「有這樣的心境某種意義上，也是好事情。」
「……那倒是。」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愣了愣，隨即便理解了連素的言外之意，對於他們這些人本能的小心翼翼提防著所有人，小禦主韋伯·維爾維特的心態失笑道：「看不出來你倒是個相當仁慈寬宏的傢伙呢。」
「仁慈？不。」連素搖搖頭，重新帶上了面具，轉身離開。
「我是暴君才對。」
她若真是仁慈的君王，便不會對這個世界毫不遲疑的伸手。
****
與此同時，冬木市郊外的國道上，一輛梅塞德斯·賓士300SL正在以連英靈也要膽戰心驚的恐怖速度一路飛馳電掣，被森林掩映的馬路上，只有這一道銀色的光影飛速閃過，發動機發出野獸般雄壯的咆吼，在柏油道上一掠而過，只留下一點餘韻的殘響。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阿爾托莉雅驚恐的看著愛麗絲菲爾神情興奮的把這輛車開得左搖右晃，心驚的理由也許是因為她那生疏的手法或是過於無所顧忌的表情，另外的一點便是因為那早早察覺到不對提前跑掉的扶蘇公子。
少女的心中詛咒著那名逃跑的公子，這邊卻忽然察覺到一道殺意淩空襲來，阿爾托莉雅神情一凜立刻搶過了方向盤，一腳踩上了刹車：「——停車！」
「誒？」愛麗絲菲爾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得身子一晃，慣性前傾的幅度很大，她在車裡晃了晃後才穩住身形，車前燈映出了一道詭異的人影，古老詭異的華麗長袍，修長的手腳和那張顴骨高瘦的臉頰，他凝視著面前的阿爾托莉雅，神情帶著某種歡喜的滿足，和一點悲痛的不安。
「……恭候多時了，聖少女啊。」
這人微微躬下身子，態度虔誠又恭敬：「吉爾·德·雷·萊斯，已經等候您太久太久了。」
愛麗絲菲爾捂住了嘴：「怎麼回事，又是暴露真名？」
「哎呀，看起來我們今天還有其餘的客人呢。」這詭異的男人很輕很輕的笑著，「難道這份降臨現世的祝福反而成了您的詛咒，因為這些傢伙才導致您遺忘了最初的理想嗎？」
阿爾托莉雅沉聲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是什麼聖少女。」
「啊啊，沒關係的，沒關係的，貞德啊……」男人惶惶的念著，那雙巨大的眼睛裡寫滿了某種扭曲的執著：「你被詛咒了，被神明的哀歎所詛咒了……我不知曉那可憎的神明竟然將你折磨到如此地步！！！你遺忘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存在！我竟是想像不出這世上能有什麼樣的折磨能讓你遺忘你最初的信仰！！！」
阿爾托莉雅隱隱有些發怒：「我說了，我不是什麼聖少女，更不是什麼貞德。」
「啊……啊啊……是這樣嗎。」
男人歎息著，低下了頭。
「原來如此，你遺忘了自己的存在嗎？難怪了，這便難怪了……不然的話你為何會袖手旁觀任由她與惡魔廝殺呢？」
阿爾托莉雅心中驀地一沉：「袖手……旁觀？」
「——您不會忘記的，您怎麼會忘記那個人呢？怎麼會忘記那樣的畫面呢？」吉爾·德·雷·萊斯以一種極為悲痛的語氣嗚咽起來。
他俯下身子，將臉埋入寬大的掌心之中，聲音哀慟如同喪失了信仰的可憐教徒：「你我共同宣誓效忠的女王陛下，您曾經親手為她加冕帶上黃金玫瑰的王冠……為了您，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拖著病體親自站在戰場上打贏了最後的決定戰爭，當時的女王穿著的便是那樣的一身衣服，揮舞著那樣的武器……難道這些您都忘了嗎！？」
阿爾托莉雅渾身一顫。
「親自戴上王冠，為她加冕稱王，護持一生……還要拖著病體為之戰鬥……臨死前還要為了那位聖女許下無數承諾以免她出事的……法蘭西的榮光女王珊戴拉一世……」阿爾托莉雅深吸一冷氣，平復著滿心幾乎快要將她燒得血液沸騰的灼灼怒火：「……我，和她長得很像？」
吉爾激動無比的抬起了頭，滿眼期待的看著她那寫滿了冰冷狂怒的秀美面龐：「哦哦！貞德！貞德啊！你想起來了嗎！？」
「……哈。」
阿爾托莉雅發出一聲陰沉的冷笑。
「——很好，非常好。」
無論是她像那個貞德也好……還是那個貞德像她也好。
她的手指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黃金劍。
……誰都不可以奪走她唯一想要的東西，唯一一個不是作為不列顛的王，不是理想之王期待的東西，而是純粹作為阿爾托莉雅·潘朵拉貢所祈求擁有的存在。
無論是誰都不可以。
——老師應該只是她的才對。
湖中的精靈放棄了對她追逐不放的梅林，放棄了湖中仙女擁有的的永生，放棄了理想鄉的阿瓦隆，專注地，認真地，走到了自己面前，作為她的指引，作為她的光，在她的身邊一直存在著，不離不棄。
直到湖中走出的精靈因為壽數耗盡，在卡梅洛特的城堡中、在阿爾托莉雅的面前如光般消散之前，與薇薇安相守的時光都是阿爾托莉雅在這世界上做過的最美的夢。
她要延續這精靈永存的夢，若是得以永存，那麼夢也可以化作現實。
——為此，她可以不惜與泛人類史為敵。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3
第136章
「……大意了。」
經歷了一番波折之後,迦勒底終於踩上了冬木市的的土地。
可來到這片土地上的英靈除了諸葛孔明——也就是埃爾梅羅二世和本來就不算是正式英靈的瑪修以外，所有人全都回到了靈基記錄箱之中。
照理來說，在當地尋找靈脈確立座標，然後將迦勒底的英靈帶出來這是迦勒底的禦主最常用的手段。剛剛來到冬木市的時候他們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可是沒料到這一整個城市乃至於附近所有的靈脈全都被控制起來了，一開始埃爾梅羅二世還在試圖尋找一些破綻，不過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正因如此，才讓埃爾梅羅二世發出了之前的那一聲感歎。「一開始只是以為遠阪家的女兒的資質過分出眾,卻忘了想到沒有優秀的基因想要生出那樣的苗子本來也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男人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苦笑起來：「看起來只能提前宣戰了。」
瑪修一怔：「是說要拿走結界的靈石強行奪取靈脈的力量嗎？這樣直接打擾人家真的沒關係？」
「不是真的沒關係,而是我們如果要奪取聖杯回歸泛人類史的話，那麼久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冬木市,也就是繞不開遠阪家。」
埃爾梅羅二世糾正道：「靈脈被控制,小聖杯不知所蹤,眼下唯一能做的並不是試探著先禮後兵而是保證自身的實力和禦主的安全；我就直說了吧，這次聖杯戰爭的archer是個相當不聽人說話的，正好他又是遠阪家的英靈,所以……」
藤丸立香苦笑著接過話頭：「無論如何,都要做好和對方開戰的準備。」
「正是如此。」男人點點頭,點了根香煙叼在嘴上,借著尼古丁的力量安撫著內心的躁動和不安，柔白的煙霧從他嘴裡慢慢吐了出去,二世用掌根揉了揉酸澀的眼眶，重新振奮了一下精神：「不過我們並不算是真的就沒有任何幫手了,在我的那個世界裡，下一任的遠阪家繼承者是我的學生，也是在她的幫助下才成功解體了這片土地的大聖杯，所以我對這裡的靈脈走向還是一清二楚的。」
「還真是一點也不顧及學生的面子啊……好歹也是人家的父親不是嘛？」
「安心安心，我如果要感到愧疚的話那也是對我那個世界的學生，這邊的遠阪家可是和我沒什麼關係，更多的還是出於對迦勒底和禦主角度的考慮。」
藤丸立香聳聳肩：「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唔，靈脈的話我們暫且不著急，而且我們也需要一個幫手提供一定量的魔力召喚迦勒底的英靈……我心裡有一個人選，就是談判起來要稍稍費些功夫就是了。」
藤丸立香問道：「是魔術師。」
「和他有些淵源。」二世的表情很複雜，「不過這不是我們眼下要說的事情，而且禦主——」
「是？」少年抬起頭，一臉無辜。
「我和你連通了心靈通道，所以什麼諸如『刻薄冷血的魔術師』、『年紀輕輕髮際線糟糕』、『這傢伙真的是這種年紀嗎』的評價，您在心中想一想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說出來。」
「……哦。」
二世無奈的看著自己的禦主不大甘願但還是乖乖點頭的樣子，帶著他走向了肯尼斯·艾爾梅洛伊·阿其波盧德的落腳處。
****
同一時間內，遠阪家也發生了些許特殊的變化。
究其原因，仍然還是有關擅自動用令咒催動archer的事情。吉爾伽美什傲慢冷酷完全可以用目中無人來形容的性子遠阪時臣一開始以為自己已經隱隱有了估計，卻還是沒料到對方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僅僅是一道令咒的請求而已竟然就能讓那位王陷入被觸犯的狂怒，拼命安撫對方情緒的遠阪時臣在今天終於得以抽空松了口氣，卻也因此更加加重對那位傳說中的珊戴拉一世嚮往傾慕之情。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慈悲又強硬的王啊？那樣的環境，那樣的國家，能夠讓過繼在她膝下的孩子不惜傾注數百年的心血也要喚回女王回歸人世的魅力。
越和這位王相處，他就越痛悔自己沒能召喚到珊戴拉一世——不過這也沒辦法，有誰能料到玫瑰王冠這種能聖遺物居然能召喚到和她一點都聯繫不到一起去的烏魯克的王呢？
遠阪時臣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骨，下意識抬頭看著那個已經空掉的白水晶盒子，但是無論他看上多少次，盒子裡原本放著的精美絕倫的玫瑰王冠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們一族因為他的一次過失，直接失去了傳承了六百餘年來最重要的家族信物。
遠阪時臣的腮肉微微顫了顫，手指捏緊了嵌著紅寶石的文明杖，骨節捏到發白。
——言峰璃正的通訊在這時出現了。
內容簡明扼要，言峰綺禮和assassin的聯手協作下，成功找到了caster的行蹤。
這算是近日以來最好的消息沒有之一，遠阪時臣終於稍稍松了口氣——因為母族的關係和魔術師家族的加成，他是下意識將冬木市和這裡的一切都視作自己的領土和財產的，雖說最近因為忙於聖杯戰爭忽略了對冬木的關注，但是有一個殺人鬼的行蹤卻是在這之前就開始關注的。
而言峰璃正用一種壓抑著憤怒的語氣對遠阪時臣講起了有關caster和他與禦主的事情。
「……他們二人前往深山町旁邊的城市，將正在睡夢中的兒童抓回自己的據點。一直到天亮之前總共抓了十五人。雖然大部分都是比較平穩地進行著——但是其中三回被孩子的家長發覺而引起騷動，結果他們將那孩子全家都殺害了。」
遠阪時臣心口一沉：「……魔術痕跡呢。」
「毫無顧忌，沒有任何隱瞞的痕跡，倒不如說他們有些肆無忌憚試圖借此引起旁人關注的意味在裡面，聖堂教會的人已經過去處理了，不過這十五條人命怕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
「我知道了。」遠阪時臣沉聲說道，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確定了一件事情：「這兩個人，專門對孩子下手？」
「是的。」對面的言峰璃正頓了頓，已經隱隱猜到了對方的顧慮和擔憂：「請不用擔心，凜和櫻都已經送走了，那兩個孩子乖得很應該不會到處亂跑，何況眼下caster被束縛在冬木市，不會離開這座城市，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遠阪時臣語氣一沉，竟是十分嚴肅冷酷：「在我的領地上發生了這樣嚴重的過失，就算將來抓到了兇手也是我的錯誤，這種『不幸的萬幸』這種話就不要亂說了。」
「啊……抱歉，這倒是我的言語不當了。」對面的老人語氣並未帶上怒意反而有幾分欣慰之情，他頓了頓後，又緊跟著問道：「那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遠阪時臣閉上了眼睛。
「……轉移目標吧。」他語速極快的說道：「既然無法控制，那就要儘快除去不需要的東西——我們無法動手，archer雖然很強可惜並不能隨意驅使，不出意外的話綺禮的assassin可以作為最後的王牌使用，那麼便只能夠依靠其他的英靈出戰了，對了，先前海濱那裡突然出現的第八人你那裡有沒有消息？」
「assassin找不到對方的情報和禦主，抱歉了，時辰。」
「無妨。」時臣磨了磨牙，「眼下也不是什麼分心的時刻，拿出一點足夠的誠意針對caster和他的禦主吧，狩獵的工作讓其餘人去做就是了……既然是承受人類的信仰走入英靈座的古老英雄，肯定也不會放過這種肆意妄為的惡徒吧？」
「你打算借刀殺人？」言峰璃正問道。
時臣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紅寶石文明杖，語氣平靜的說道：「家訓中的一條指引罷了——要知道我無法驅使archer為我所用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事情，那麼我不出手，他們又能奈我如何。」
「能夠兩敗俱傷是最好的，就算無法一次除掉多個對手，至少也能去掉一組英靈。」
「哦哦，正是漂亮的謀算啊，時臣。」對面的言峰璃正禁不住讚歎道。
「……漂亮的謀算嗎。」
遠阪時臣歎了口氣，再一次看向了白水晶的空盒。
若是能和那位陛下聯手的話，想必自己也不會走到了這個地步吧。
***
——其實遠阪時臣對與女兒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因為生前發生的一切，caster對與殘殺幼童有著極為扭曲深刻的執念。
你不是要奪走我們的王嗎？
你不是要奪走我的聖少女嗎？
她們虔誠的信任著你，將最高貴的身軀和靈魂當做神明的祭品，但是無所不能的神啊……你告訴我，她們的死亡換來了什麼呢？
是女王耗盡心血後的毫無戒備心飲下的那一杯毒酒，還是聖女的被冤入獄後為了追隨王的腳步而去的坦然奔赴的那場火刑？
——來吧，我會殺死這世界上最純潔的幼童，我會玷污我的愛情，拋棄我的信仰，毀滅我的忠誠，我做下這一切，便是要看你這無所不能的神是否會降下你的憤怒。
面對caster的瘋狂，作為禦主的雨生龍之介只會拍手稱快，做他最忠實的觀眾。
他在對方魔術的幫助下開始肆無忌憚地「捕獵」城中的孩子，自打降生的那一刻起雨生龍之介的心中便不存在同情與恐懼，他的靈魂是扭曲的，殘缺的，他知曉自己的錯誤，卻是樂在其中。
而這一次，他又一次抓住了幾個孩子。
其中一個叫琴音的小姑娘，是遠阪凜的好朋友。
而遠阪凜，是一個相當富有責任心的好孩子——她認真地聆聽父母的教導，認真地學習，認真地充實自己，認真地保護自己的妹妹。
和母親、櫻一起離開了冬木去了隔壁的城市禪城，遠阪凜的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乖乖遵守了父母的命令，但是她突然有一天發現，朋友琴音不在了。
無論是學校還是家裡，哪怕求助了員警都沒有找到朋友的身影，凜陷入了慌亂之中。
早早觸碰了另一個領域的女孩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怕是魔術師帶走了她的朋友。
她應當去尋找合適的幫手或者是尋求父母的幫助，可是女孩的心裡哪裡會有這麼多的顧忌？父親讓她遵守大部分的家規，卻也會說「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樣讓她聽得懵懵懂懂的話，不過眼下的情況，應該就是父親所說的那句話了吧？
她不在冬木，現在發生的也的確非常事，所以她也沒必要非要去聽父親的話。
遠阪凜給自己打氣似的點了點頭，背著母親，在憂心忡忡的櫻的幫助下離開了禪城的地方。
「你要小心些……也要早點回來哦。」妹妹並不算是特別贊同姐姐的擅作主張，卻又下意識地選擇支持姐姐的選擇，凜蹭了蹭櫻柔軟的臉頰，沖她用力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她是足夠勇敢的孩子，是遠阪家的女兒，是王的後裔，所以她應當擁有與這身份相稱的優雅與勇氣。
女孩握著手中的零花錢，一路跑到了車站，櫻偷偷拿出了自己的零花錢資助姐姐的小冒險，所以哪怕是加一個琴音往返的車票，她的車費也是足夠的。
區別禪城的溫暖，冬木的空氣要有些涼。
凜再怎麼堅強有勇氣，她畢竟還是個扔在上小學的孩子，下車之後已經有好幾人差詫異的看著孤身一人的女孩了，凜挺起胸膛努力給自己打打氣，強行驅逐掉了心中因為孤身一人站在這裡，油然而生的那份怯懦。
……不過，究竟要去哪裡找呢？
她的手裡捏著能夠尋找魔力感應的指南針，錶盤比她的手心還要大，女孩茫然無措的站在街上，因為冬木市晚上稀少的人影兒愈發不安起來。
——此時，她的身後響起了一道平靜的聲音。
「小姑娘，你的父母呢？」
……那可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懷念的聲音。
有一種深藏在她血脈靈魂中的強大意念，在那個聲音響起的瞬間，瞬間壓制過了女孩的靈魂。
連素就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渾身一震像是嚇了一跳的樣子，她索性半蹲下身子拉近了與這孩子的距離，正準備放緩語氣表達自己並沒有惡意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就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那雙燦如鎏金的眼中帶著痛苦又幸福的淚光。
連素一怔。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女孩就哭著沖上來撲進了她的懷裡，哭著喊道：「……姐姐，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埃列什基伽勒縮在這個闊別已久的懷抱裡，哽咽著說道。
——她守過萬年的孤寂。
可是沒人告訴她，孤獨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在我得到你又失去你後，冥府那漫長冰冷的歲月，從未讓我如此的害怕。
第137章
「那麼現在要怎麼辦呢……」
站在人影稀少的大街上吹著冷風,連素單手抱著遠阪凜四處打量周圍的情況，長長地歎了口氣。
懷裡抱著一個抽抽噎噎的小姑娘，連素之前看到殺人鬼的新文本來打算順路看看caster一組的情況，結果半路殺出來一個小傢伙徹底打亂了她的計畫。
埃列什基伽勒雖然強行奪取了這個女孩的軀體卻也借此接手了女孩的記憶，很清楚遠阪凜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她看連素在原地徘徊不定擦了擦眼眶，聲音裡還帶著些委屈的酸澀：「……姐姐要去哪？」
「嗯？」連素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大概是要先處理你去哪裡的問題吧，我不能帶著你一起走,姐姐要去的地方不是你適合去的。」
「我不。」女孩手臂勒緊了連素，梗著脖子執拗道：「我要跟著姐姐一起。」
「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連素好言相勸：「你如今借用的身體扛不住那麼重的血腥氣,越純粹的孩子凝聚的怒氣和怨念越可怕，你本來就是來自冥府的神明強行依附在現世的孩子身上,連魔術回路都沒有連結……你再胡鬧小心再被拉回去。」
埃列什基伽勒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漂亮的小臉上立刻展開了一個極為燦爛歡喜的笑：「你認得我！？」
「我自己的妹妹，哪裡有認不得的道理。」連素輕聲道，實際上是她開啟了山河社稷圖後對於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變化全都了若指掌——只要她想知道,那麼就不存在她的盲點。
連素抬手拍拍女孩的腦袋,安撫她說道：「不過你還是要聽話,我不送你回去你也不要給我隨便添亂,你這身體跑來的理由我大致能猜個七八成，那孩子我會去找,你就不要跟著湊熱鬧了。」
埃列什基伽勒還是有些不大高興。
她找這個人花費了太久太久的時間，哪裡會有見面就放手的道理,見她黏黏糊糊軟著嗓子和自己撒嬌，連素那顆本就對小孩子容易軟下來的心立刻就有些扛不住了。她在異聞帶也好還是泛人類史也好一直想試試要個女孩是什麼樣的，如今的小遠阪凜毫無疑問滿足了她那點壓抑了太久的心思。
連素忍了一會沒忍住，蹭了蹭遠阪凜嬌嫩細滑的臉蛋，把從未這麼親昵過的冥府女神蹭得暈暈乎乎的一時間竟是不知天上地下世間所以然，小姑娘幼貓似的軟綿綿叫了一聲，然後就紅著臉把腦袋埋進了連素的頸窩裡。
連素歎口氣，將女孩重新抱得緊了些：「好吧，帶你去……不過不許給我搗亂。」
艾蕾在她懷裡用力搖搖頭。
怎麼會呢？
怎麼會搗亂，讓她有厭棄自己的理由呢？
只要見到這個人，瞬間生出的滿心滿眼的歡喜就已經足夠了。
連素看著她軟乎乎又一臉依戀的樣子，想了想要去的地方的狀態，終於還是沒能踏出尋找caster的那一步。
「……assassin。」
她運轉靈力在這片土地上尋找虞姬的魔術回路，不消一會，那位身姿綽約的紅衣女郎便自陰影之中顯現身形翩然而至：「母親，您叫我？」
「母親？」艾蕾突然抬起頭，眼神之中滿是惶恐驚愕：「……總不會是你真的嫁給了吉爾伽美什了吧！？」
「快別瞎想。」連素在虞姬驟然色變的背景下大力揉了揉艾蕾的腦袋：「若是不出意外，我可能和吉爾成情人關係倒是真的……不過你讓我守那麼個人生生世世怕是他會先一步扛不住，生孩子什麼的更是不可能。」
她能愛的只有那一次那一個的吉爾伽美什。
而哪怕對方心心念念追出來合併了特異點的記憶，說到底他的本質和連素沒什麼兩樣——他要的不是這個完完整整的連素，他只是想要那個為了自己付出了靈基骨骸、背叛了自己的母親獻祭了自己生命的連素。
世界毀滅的前夕……造成了他們一次只有一次機會的幻夢。
在那之後，他們所做的一切那麼多那麼努力，可是說到底都只是在追逐那個夢留下的最後殘影罷了。
連素說到底仍還是個鬼穀——無論輪回千百次、死亡遺忘抹殺存在，她依然更願意承認自己骨子裡是鬼谷的弟子。
既然是鬼穀，那麼便註定了無法和吉爾伽美什長久的在一起。兩個太過傲慢的人站在一起除了將彼此刺的鮮血淋漓以外哪裡還存在著其他的結局。
連素需要一個陪伴者，而不是一個掌控者……而且說不定她可能什麼都不需要。
古老的英雄王也許會縱容她、憐愛她、呵護她……可是除此以外呢？
她要的理解，共存，強大……這些她從未放棄爭取過的東西，遠古的王真的能發自內心的接受麼。
她這樣的性子，那個男人能縱容多少年呢？
她又能忍耐一個人長長久久的立於高位多長時間呢？
有些人，有些感情，有些事情，是應該提前死在他們尚未發生真正的錯誤之前便應當被終止的。
於是應當只剩一聲歎息才是最合適的結果。
虞姬讀懂了她的那些沒有說出口的東西，眼睫一垂，只回了一聲輕歎：「您需要我做什麼？」
「去幫我處理caster。」她回答說：「不過那些人與我有些關係，我留他們還有些別的用處，所以你只需要讓他們無法行動送走他們帶走的孩子……和處理一些瑣碎事情就可以了。」連素望了一眼之前準備前往的方向，這才繼續說道：「至於處理什麼事情，你到了大概就能知道了。」
虞姬恭敬應了一聲。
「是。」
她做好準備後這才問連素道：「那您準備去哪裡？」
「我啊……」連素騰出一隻手，點了點懷中女孩的鼻尖，然後露出一個把女孩迷得暈乎乎的笑：「我準備先帶艾蕾離開，他父親那裡怕是去不了了，這孩子的靈魂和魔術回路被冥界女神壓制侵蝕，怕是老成的魔術師一眼便能看出來。」
「那——」虞姬遲疑起來：「您就這麼把人家孩子帶走，怕是不合適吧？」
「這是我的土地，我應當和你說過了，我早就打開了山河社稷圖。」
連素瞥了一眼虞姬：「無論是降臨在這片土地的迦勒底還是這孩子的來歷去向以及她的父母親人只要想看就是一清二楚；只要修改一點東西就能讓這孩子安安穩穩的在我身邊呆上一陣子，若是艾蕾有興趣一直陪著我，我給她創造一副新的身體，然後把這孩子送回去就是了。」
虞姬一愣，竟是沒料到連素控制山河社稷圖的時候能夠操作到這種細節程度：「這樣可以嗎？」
「我說可以便是可以。」連素只說了這句話並未透露山河社稷圖的同化已經到了何種地步，而埃列什基伽勒的重點與他們都不一樣，她眼睛亮晶晶的問道：「我這一次能和姐姐永遠在一起了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連素滿腦袋都是沒有女兒的話養一個可愛的小妹妹也是不錯的，她摸摸女孩的腦袋：「而且哪裡來的永遠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永遠是什麼時候。」
虞姬聽她這話，忽然有些怔然。
連素瞥了她一眼，笑了：「怎麼，少女春心萌動，突然想項羽了？」
虞姬頓時面上一紅。
「您怎麼這樣呀……」她軟綿綿的念叨著，連素笑笑，沒在繼續折騰他：「那孩子在山河社稷圖的另一邊沉睡，我暫時還沒辦法完全展開全圖，好在眼下也沒什麼需要他出手的，讓那孩子在裡側休息呢。」
虞姬松了口氣。
「那麼我先帶你去艾因茲貝倫那裡。」連素摸了摸艾蕾的頭，女孩的眼睛原本是澄澈純淨的藍，此刻卻因為女神的入侵變成了蘇美爾神明特有的金瞳。
女孩抬手撫摸著連素的長髮，眼神略有幾分哀傷：「……你的頭髮，變不過來了嗎？」
「神格我倒是真的沒什麼興趣，眼下也沒什麼重新撿起來的必要。」連素聳聳肩。「倒是你，埃列什基伽勒和伊修塔爾一體雙魂，你來了她是不是也來了？」
「不，只有我。」女孩搖搖頭：「原來能夠召喚雙女神的原因是因為這具身體的適應性很好，分裂型也很好，能夠共同融合我和伊修塔爾的同時存在，不過可能是現在是個小孩子的關係，能容納一柱女神就已經是極限了，事實上我連十分之一的力量都運轉不過來。」
「那樣也不錯。」不然同時面對多柱女神我也有些麻煩，連素抬頭看看天空，對著虞姬說道：「你早些去吧，我要先躲躲人。」
虞姬一怔：「躲誰？」
「——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想殺我的人。」
連素言簡意賅的答道。
她歪著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何況算算時間，那傢伙應該也快追過來了，我先安置好艾蕾，等一下再來處理這些事情。」
「……那傢伙？」
腳邊已經卷起魔力洪流的連素眨眨眼，紅潤的嘴角忽然卷起一個調皮的笑：「自然是阿政呀。」
「這片土地彙集了雙方的英靈，前前後後已經超過聖杯戰爭規模的七騎……再加上迦勒底他們建築臨時基地時動用的是這片土地的靈脈，聖杯經過判斷，自然會得出需要『裁定者』的結論。」
「——而若是聖杯準備召喚裁定者的話，那麼沒有人比擁有冠位靈基的阿政更加合適。」
虞姬歎息道：「您……給了陛下一些特殊權力吧？」
連素想了想。
「大概也就是……半張山河社稷圖的控制權？
第138章
艾因茲貝倫夜晚的深林,漆黑靜謐，幽深邃遠,一眼望不到邊際,被結界封印的土地上只有令人心魂顫動的黑暗。
之前從德國那邊帶來在城堡中伺候打掃的女僕為了避嫌已經提前回國,城堡內除了主人以外，沒有任何的身影,空空蕩蕩的無數房間和鋪滿淒冷月光的漫長走廊,顯得這本就陰沉昏暗的城堡格外孤獨又冰冷。
衛宮切嗣為了探查情報並沒有留在這裡,而是和舞彌一起離開了城堡去了城中偵查,城堡內留著最強的從者阿爾托莉雅和活了兩千餘年的公子扶蘇，讓這樣兩位強者守護著至關重要的小聖杯,衛宮切嗣自然沒有擔心後方的道理。
饒是如此，愛麗絲菲爾仍是有些忍不住歎息的衝動。
「怎麼一副唉聲歎氣的樣子。」阿爾托莉雅柔聲問道，「是不舒服？」
「啊，並不是。」愛麗絲菲爾搖搖頭,她遲疑了一會還是低聲囁嚅道：「只是稍稍有些擔心。」
「切嗣不會出事的，放心吧。」少女的目光望向了遠方，語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老師的性子——既然站在了同一戰線那麼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大多數情況她是不會為難人的。」
她的縱容近乎沒有底線，但是某種意義上也就意味著這個人翻臉無情的速度很可怕，阿爾托莉雅清楚的記得那個人當初是如何輕描淡寫的處死了尚未來得及暴露出反叛之心的叛徒,面對那個沒有切實證據的人和無數騎士的哀求聲,她下手的時候依然沒有任何遲疑，姿態從容地像是拂去衣擺塵土。
而且她不會因此在意他人的目光,因為那份與高潔純淨的精靈截然相反的殘忍冷酷，有太多人以此為藉口試圖讓亞瑟王將那位站在宮廷之中的湖中仙女逐出卡梅洛特。
——我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是魔女還是精靈，是守護王城的帝師還是催使這個國家覆滅的罪魁禍首，我只是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不過，莉莉會因此恨我嗎，恨我的自作主張不聽旁人的話？
——不會的老師，永遠不會。
擺脫了聖劍的束縛，已經成長為明麗美人的王對著那沐浴在陽光之中的美麗精靈溫柔的笑著，搖頭。
親愛的老師，即使你有朝一日要選擇殺死我，沒有任何理由的想要殺死我，我也不會怨恨你。
精靈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那一刻的亞瑟王心想，啊，這便是我我無怨無悔的理由了。
——為了這個笑容能夠永遠存在我的身邊，我願意忍受所有的苦難和背叛的折磨。
阿爾托莉雅從回憶中抽身，夜風拂過她柔美的臉頰，有種令人沉靜下來的清爽涼意。
「不過……」
「不過？」
愛麗絲菲爾有些疑惑阿爾托莉雅的突然開口，少女張了張嘴剛剛想說什麼，忽然聽得遠處天空雷鳴巨響，作為周圍結界術式佈置者的愛麗絲菲爾，第一時間感受到對方強行突破自身結界對自己身體內魔術回路的驟然衝擊——！
愛麗絲菲爾身形一晃，被身邊立刻凝結出武裝的阿爾托莉雅扶住了，她此刻沒空去說謝謝了，一臉驚愕的看著遠處疾馳而來的電光，驚叫起來：「開玩笑吧！正面突破？」
「扶蘇在前面，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雖然這麼說著，可阿爾托莉雅的眉頭依然皺了起來：「我們去看看。」
愛麗絲菲爾點點頭，跟著saber的腳步沖向了玄關的方向——那裡也是最後的破壞牆壁的噪音響起來的地方！
「喂！騎士王你在哪裡！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別這麼躲著出來見見嗎！」
大廳裡傳來男人粗獷豪放的聲音，毫無疑問便是先前海濱之戰相遇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沖到大廳，全副武裝手持黃金劍的阿爾托莉雅腳步剛剛停下，還沒來得及說第一句話就被對方的打扮給驚了一下。
……堂堂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理論上高潔神聖的古老英靈，穿著這個時代才有的廉價又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太過自然隨意的樣子讓阿爾托莉雅目瞪口呆。
「哎呀，你就不要穿著那身嚴肅過頭的鎧甲了嘛！難得來一趟現世，不打算試試這個時代的服裝嗎？」征服王弓起手臂肌肉，那薄又脆弱的衣料繃緊在大漢肌肉虯結的手臂上讓一旁掏錢付帳的韋伯看得心驚膽戰，禁不住慘叫起來：「笨蛋！我可沒有錢給你買第二套！！！」
「哎呀……還真是嚴苛的小禦主呢。」征服王伊斯坎達爾不得不撇撇嘴放下了胳膊，但還是不忘沖著那邊的阿爾托莉雅招手：「放鬆放鬆，來找你喝酒而已，你拿著武器做什麼，這麼不解風情的冷酷可算不上騎士的美名啊。」
看著他聚起來的那個橡木酒桶，連愛麗絲菲爾也跟著遲疑起來。
「……難道真的是來喝酒的？」
「就算真的是喝酒的也無妨，倒不如說這樣的結局蠻有意思。」不遠處輕飄飄響起來的是扶蘇的聲音，白衣公子踩著滿地狼藉碎石翩然而入，那副樣子擺明瞭就是征服王闖進來的時候他連攔都沒攔一下全程看熱鬧來者：「來客的身上沒有殺氣反而是興致勃勃的鬥志，應當是有什麼想法，卻又和廝殺無關……雖然這傢伙的行事作風脫離了血腥味後依然算不上一句風流雅士，不過這以酒會友的法子倒是很讓我覺得愉快。」
阿爾托莉雅微微蹙眉，對與扶蘇此舉很是不滿：「若他真的是有敵意……」
而對方對此不以為意，漠然道：「說到底聖杯戰爭是你們的事情，我之前說要和你們聯手那是有原因的，不過如今的情況發展來看，這次聖杯戰爭已經和我沒有太多的關係，既然和我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我又何必出手？」
「放鬆放鬆，擺出一副那麼嚴肅的臉做什麼！」在場最坦然的反而是作為入侵者的征服王，他大笑道：「你這兒有沒有適合開宴會的庭院啊？這城堡寒酸又滿是灰，實在是不適合拿來當宴會的地點。」
面對這樣的對手，阿爾托莉雅也徹底失去了鬥志，她歎了口氣，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後院有一個花園，跟我來吧。」
愛麗絲菲爾看著征服王跟在騎士王的身後一前一後的離開，有些無措的看向了神情淡然的扶蘇。
「這也是王宴的一種，失去了血腥味的戰鬥同樣可以算作戰鬥。」扶蘇耐心地與她說道：「大概是因為換了個地方這又是聖杯戰爭的背景下，這兩個人的行事作風便顯得有些奇怪……不過這也正是古代英靈的魅力吧，讓你的丈夫做這樣的事情，怕是完全不解風情不說……開場就在酒中下毒了。」
愛麗絲菲爾立刻想要反駁，可她噎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句能反駁的話，索性一轉身跟在阿爾托莉雅身邊去了。
扶蘇聳聳肩，抬腳跟上。
征服王大笑。
***
——聖杯問答。
——王之酒宴。
兩位王席地而坐，就聖杯所得者的問題一問一答，沒有華麗的酒樽便用了竹制長勺，兩人神情莊肅的互相飲了一杯後，征服王忽然抬頭，看向了一個方向：「說起來，這裡也有一個自稱王的人呢。」
「——玩笑到此為止吧，雜種。」
黃金的光輝中走出容貌俊美如同神袛的金髮英靈，他抱著手臂冷漠的睨視另外兩位古代的王，站在遠處的扶蘇微微側頭，不知何時一張白玉面具早就覆在了臉上，擋住了他的容貌。
他雖不至於懼怕眼前的吉爾伽美什，卻也無心浪費太多不必要的力氣和他在這裡開戰。
而黃金的英靈似乎也無意摧毀眼前王之酒宴，他跟著一起坐了下來，接過了伊斯坎達爾遞來的裝滿酒液的長勺，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
然後，黃金的王蹙起眉頭，一臉厭惡的說道：「這是什麼劣質的酒，竟然也敢拿來進行英雄的戰鬥？」
「——若是如此，要不要嘗嘗朕的酒？」
另外一道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聽過的清冽聲音驟然響起，光屑凝聚成人影，身著古樸王服容貌清雋俊美的男子站在那裡，仿佛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站在有諸多英靈存在的庭院裡似的，神情依然從容，甚至隱隱帶著笑。
扶蘇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伊斯坎達爾眉頭一挑，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容：「哦，看來出現了新的客人。」
「別這個表情嗎。」來者笑著坐在了最後一個空餘的位置上，四位王形成四個角，後來的這一位嘴角笑意雲淡風輕，可周身威儀卻仍是不容小覷。
吉爾伽美什：「……」
「這裡可都是王的身份，你又是什麼人？」
「因為出現了第七名從者之外的其餘英靈，經由聖杯判斷降下的裁定者職階，便是朕如今的身份，朕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勢力，朕只屬於朕自己。」
男人平靜地回答道。
「——而且朕不是王，是始皇帝。」
第139章
皇帝——
這個稱呼對與在場幾位被賦予了知識的英靈來說並不陌生。吉爾伽美什嗤笑一聲卻也只是拿出了一個新的杯子。征服王最為坦蕩,見他坐下來後甚至給幫他遞了一下杯子，笑嘻嘻的替他斟滿了酒。
倒是阿爾托莉雅因為公子扶蘇的關係,忍不住盯著對方看了一會,然後挪開了眼。
皇帝有很多個。
……始皇帝卻是縱觀全世界的歷史也就只有一個。
再加上公子扶蘇,以及他將那個人叫做母親的反應……
阿爾托莉雅挪開了眼，她的神情恬淡而安寧,她是理想之王,習慣了以最平靜地姿態迎接所有的苦難——她習慣了,她知道自己遲早要接受這個,接受薇薇安轉身離開的結局，接受她將手放在另一個人的掌心。
不過她知道薇薇安比起自己的幸福,她通常會對阿爾托莉雅說另一句話。
——莉莉，我放心不下你。
為了這一句話，純白的王城成了這世間最華美的囚牢囚禁了自由的精靈一生一世的時間，她在光中隕落,那些彌漫在星辰的光卻也造就了阿爾托莉雅數千年的囚籠，她手握聖槍端坐王座，頭頂王冠熠熠閃光,正可謂是承載著這世上永恆光輝的理想之王。
我知道我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我希望我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從她對著湖中仙女許出了那個願望的時候她便被剝離了普通人的幸福，精靈的守護只是飲鴆止渴時盛在杯中的毒，她們再如何保護這破碎的泡沫不列顛仍然是一個夢幻又脆弱的國家,星辰流轉日月更迭,精靈遙望天空時就說過這世間哪裡存在著永恆不變的國。
阿爾托莉雅知道她的不列顛讓精靈做了太多次的屈服與容忍，慈悲的王無法脫離時代那個時代文明與子民的束縛,她對與國家和人民的放縱造成的結局便是使得精靈不得不將邁出去的步子強行的收回去遷就著這個國家，放棄了那些切實有效的變革與法案，一次次的用最大的代價換來最小的成果。
對此，阿爾托莉雅她心懷歉疚。
——可更多的卻是扭曲而滿足的喜悅。
心中殘存的屬於這名少女私欲的角落裡翻滾著又濃又苦的毒，她只期盼著這樣的人生會持續到世界的盡頭，如此便是此生無憾——世界的盡頭的確來了，可是她卻得到了新的選擇和未來。
她咬著舌尖維持著神情不變，不知何時少女口腔裡隱隱有血腥味蔓延開。
「別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嘛。」征服王揮舞著手臂讓他們不要這麼死氣板板，嬴政垂眸飲了一口杯中酒液，微微挑了挑眉。
伊斯坎達爾爽朗大笑：「怎麼樣，是不是非常好喝？」
「嗯……」
嬴政晃著杯子看著清冽的美酒在杯子晃出層層疊疊的水紋，他的嘴角就噙了笑，三分懷念，七分甜蜜。
「——朕只是想到了，朕剛剛到了弱冠禮的那年，我的妻子曾經親自釀了一壇酒給我做禮物，那酒實在是太過印象深徹，自那以後朕便覺得，哪怕飲遍天下美酒朕也再也找不到那樣一壇酒了。」
……這是沒聽過的事情。
扶蘇側過頭去，目光望向了嬴政的側影。
他像是並未注意到這個兒子似的，目光始終只停留在手中酒杯上面。
伊斯坎達爾不是不解風情的人，他臉上掛了笑，跟著好奇問道：「哦？難不成那酒比這個好喝？」
「……那倒不是。」嬴政輕笑，神情狡黠眼尾輕挑，一點也沒打算給對方面子的樣子：「倒不如說，那是朕喝過的最難喝的酒了。」
——抱著小艾蕾站在城堡之中，不過隱藏了氣息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存在連素，聽見這句話後，挑了挑眉。
而嬴政渾然不覺，兀自陷入了回憶中。
——鬼谷派出身的連素在年輕的時候很是講究一個瀟灑風雅端莊有度，醫卜星象天文地理到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總歸是旁人不會的她會旁人會的她也會，所以連素第一次摩拳擦掌準備釀酒的時候嬴政是有那麼點小期待的。
……然後那點期待就跟著那種味道詭異的一罐子酒一起被灌入了嬴政的肚子。
嬴政雲淡風輕的微笑：「我妻聰慧，調試解□□只花了半個月，也算是沒讓朕走上和父王一樣的路子，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
伊斯坎達爾：「……」
伊斯坎達爾：「……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這樣的懷念嗎，倒也有趣得很！」
阿爾托莉雅的眼睫顫抖猶如風中蝶翼，她抿了抿嘴唇，最終只是沉默的抿了一口酒。
吉爾伽美什一挑眉，語氣裡滿是嘲諷：「讓一個女人肆意操縱王的生命，你這個王當的還真是有意思。」
嬴政一挑眉，對與這句惡意十足的嘲諷反應卻是不氣不惱：「……所以這便是異域的王與我們的不同之處了，怕是閣下對於什麼『愛江山更愛美人』的說法不要說是嗤之以鼻，連最起碼的理解都做不到吧？」
「可笑——」吉爾伽美什冷然道：「這世界都是本王的寶庫，天上天下只有我一人稱得上是王的英雄，其餘人不過是雜種罷了，『愛江山更愛美人』？…——可笑！這種笑話連最愚蠢的弄臣都不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亂語，何況允許那些雜種用目光直視本王的容貌已經是至高無上的賜予，只需要感恩戴德，哪裡有他們肆意妄為的份……愛這個字，也是什麼人都能對本王說的？」
嬴政眯了眯眼睛：「唔姆，忽略了你的特殊性……這倒是朕的過失了。」
征服王見狀似乎有些不大對勁，索性轉移了話題：「不提這個了，我們聚集在這裡進行的是考量諸位是否具有得到聖杯資格的聖杯問答，既然大家都是王，那麼便以王的身份來談談自己的想法吧。」
他眼看著黃金的王和剛剛出現的裁定者中似乎隱隱存著奇怪的電閃雷鳴，不由得將目光望向了看起來氣質清冽的端莊美人，「saber，你就先來開這個口吧。」
少女抬起頭，目光一時間竟是有些茫然。
她思考片刻，很是認真的說：「我想要拯救我的故鄉。我要改變英國滅亡的命運。」
騎士王清冽的嗓音飄散在空中，眾人的反應卻只是詭異的沉默。
「……哈？」過了好一會，伊斯坎達爾才滿是詫異驚疑的開口問道：「騎士王，不會是我聽錯了吧……你是說要『改變命運』？也就是要顛覆歷史？」
「啊，正是如此。」阿爾托莉雅語氣淡漠的回答道：「不過嚴格來說應當是泛人類史才對，更確切些的話，就是我想要改變泛人類史上不列顛滅亡的命運。」
嬴政動作幾不可查的一頓，意味深長的抬起了頭，看向了那端莊美貌的金髮少女。
「……你偏偏，要改變你自己寫下的歷史嗎？」
「——錯了。」阿爾托莉雅傲然回答道：「我只是要以『正確』的歷史，覆蓋『錯誤』的結果。」
伊斯坎達爾緊緊皺起眉，怒氣開始在這位王的胸腔裡醞釀著，連帶著那爽朗的語氣裡也隱隱透出了冷沉的肅殺：「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是何種的愚蠢！偏偏要顛覆自己寫下的歷史，偏偏要去背叛那個年代與你一同寫下故事的所有人！」
「——因為我是王！」阿爾托莉雅也跟著咆哮起來，她在自己的世界裡被稱作獅子王，這一聲咆吼也正如獅王的咆哮竟是將伊斯坎達爾也跟著震了一下。
少女的眸光灼烈如火，她的怒火一點也不比伊斯坎達爾差：「這是王寫下的錯誤就應該由王來拯救！錯誤也好、正確也罷！那都是我的事情！我承認我的錯誤便是對因此受到波及的子民的恩賜，我否決我的錯誤便是贊同他們對我當時的回應，生殺予奪，全都是我一人之事！哪裡允許你這異域的王對本王指手畫腳！」
伊斯坎達爾有些發愣，嬴政只是垂頭品酒，神情閒適又自然。
而此時，旁邊溢出了一聲輕笑，這一聲輕笑低惡冰冷，帶著所有男人都能理解的那種陰冷又悠長的特殊意味。
阿爾托莉雅下意識的皺起眉：「……archer，你笑什麼。」
「啊。」
吉爾伽美什笑容竟很是溫柔。
「我只是在欣賞你的表情。」
少女的兩道姣好細眉之間的怒紋又深了幾分。
「……你說什麼？」
「如同被欺瞞過後，強行按在敵人臥榻之上赤身裸體的清高處子的神情……本王很是中意。」
這一句話可謂太過意味深長，就連嬴政都跟著皺起眉。
但在下一秒令所有人跟著變了臉色的，卻不是阿爾托莉雅即將爆發的殺意——
原本悠哉品酒的所有人突然靈體化消失迅速躲開原地的攻擊，那些飛射而下的刀槍劍戟只來得及打碎尚未來得及收起來的黃金酒器，英雄王原本因為這攻擊的方式大怒起來，可是當他們抬起頭看著襲擊的敵人後，卻是連吉爾伽美什都有些愣住了。
房頂上是兩道人影。
一名是身著手執龍旗的漆黑魔女，蒼白長髮隨風飛揚；另一名則是高舉雙手讓天空綻放出無數黃金漣漪的英雄王。
「……我都不知道你年輕的時候說話這麼可怕。」
「你現在知道了。」
烏魯克的賢王漠然的看著下面那個一臉驚愕的年輕的自己，天上的寶具數量開得更多了些。
黑貞翻了個白眼。
「……我倒是沒想到有生之年我能看到英雄王，自己打自己啊。」
「你現在看到了。」
第140章
夜風穿過古老的樹木,將樹葉獵獵作響。
連素原本想要走下去的腳步停下了。
艾蕾在旁邊看著她，問道：「那傢伙總是習慣那麼說話……姐姐不過去看看了嗎？」
連素笑容自若,步子逛了一個圈兒又繞回來了：「不急,再看看。」
這場好戲有趣的很,她暫時還沒打算下去跟著一起湊熱鬧。
——正兒八經的好劇就應該是看著所有演員登場才有意思啊，不是嘛？
****
「……喂。」
年輕一點的吉爾伽美什目光冷沉如水,他與另外一雙猩紅眸子遠遠地對上,語氣裡是罕見的驚疑不定：「你是誰？」
「——烏魯克之王,人類最古老的英雄史詩,吉爾伽美什。」賢王冷冰冰的回答道：「怎麼，面對你自己也要說一句雜種嗎？吉爾伽美什身負三分之二的神血三分之一則為人,若是從這個角度來說的確是另外一種意義是的『雜種』呢。」
黑貞：「……」
黑貞：「喂，那一個也是你自己哦？」
「我當然知道那是我自己，」賢王一臉扭曲：「正是因為知道是本王自己的年輕狀態，所以才知道那個狀態下的我有多麼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滿口雜種什麼的,揮霍無度什麼的，任性妄為什麼的……還有烏魯克城內新娘的初夜權……
賢王額頭青筋直跳。
某種意義上其實他也沒好到哪裡去——若是沒有烏魯克特異點的遭遇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也絕對不會以這種心態和職階出現，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本來就是無法相容卻又太過瞭解對方的同一人。
但就算這麼說他果然還是小看了自己。
能做出這些事情的果然不愧是我呢——吉爾伽美什其實看到另一個自己接受召喚的時候的一系列反應很是有種這種微妙的感覺,可惜是貶義的。
不開千里眼。
嗯，不開千里眼。
……你說另一個我好不容易下來一趟還不開千里眼，明明召喚的道具都是連素生前的玫瑰王冠？？？
賢王恨到想要撓牆。
之前在肯尼斯那裡的時候,黑貞德看他怒氣衝天的在屋子裡繞圈用神權印章砸沙發撒氣,那時候她只是翻了個白眼還沒來得及吐槽：本來遠阪時臣要召喚是她家女王，你烏魯克的王搶了我法蘭西的召喚位置,不好好說句道歉也就算了……好吧這個的確不可能她就是想想……不過你吉爾伽美什都這樣了還要嫌棄不是認真狀態，怎麼能什麼好事都被你帶走了？？？
看到那傢伙隨意亂說話的時候，黑貞都要忍不住狂笑的心情了。
活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下兩個吉爾伽美什怒氣衝天彼此對視，旁邊的觀眾不是伊斯坎達爾就是秦始皇嬴政級別的選手，場面情況一時間異常火爆——
「……諸位，稍稍等一等吧。」
隨著伊斯坎達爾忽然沉下來的嗓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傳來陰冷殺氣的那個方向。
半晌，從濃霧中翩翩而出一位嬌豔的紅衣美人。
身形窈窕，豔麗如花，手中執著血紅色雙劍，目光沉沉的望向了嬴政的方向。
——言峰綺禮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那名聖杯召喚的從者。
三戰的第八人留給言峰璃正太重的陰影，被污染的聖杯不能再出現第二次，在他主動自我介紹的那一刻便知曉了對方絕對不是能俯首稱臣的類型。
那麼便殺掉吧。言峰綺禮對著自己的英靈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虞姬深吸一口氣，對著那個男人提起了手中的武器。
「……得罪了。」
「哎呀，要殺了朕嗎？」嬴政挑挑眉，大大方方的張開了手臂，笑眯眯地道：「無妨無妨，請仙子過來殺了朕吧。」
「喂！你瘋了啊！」躲在伊斯坎達爾背後的韋伯慘叫起來：「你怎麼就突然讓人家隨便殺了啊！？」
「唔姆……大概是因為，朕很清楚朕在做什麼。」他看著虞姬猶豫不定的臉，倒是比這個執行者更加坦蕩的樣子：「怎麼，你信不著她？還是信不著朕？」
「陛下。」虞姬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叫著嬴政的時候仍是用了過去的稱呼：「您知道的，從我對那位大人的忠心來說，若您不動手的話我是會真的殺了你的。」
旁人只道是assassin對與禦主的忠心，可嬴政知道她說的不是這個。
——她是忠於連素的，因為兩千年的幸福，因為項羽，因為她那份永恆不變的愛。
……只要連素能夠好好的，那麼項羽就可以好好的。
為了這個理由，她可以背叛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禦主也好，昔日的王也好，區區令咒而已還真的不能將她這大地誕生的精靈給怎麼樣。
嬴政的身上擁有一半的山河社稷圖的控制權，為了這件事情，虞姬可以保護他，卻也可以殺死他。
她不信人類，卻知道連素某種意義上和自己是同類。
「朕知道你的所思所想，仙子。」嬴政輕笑起來：「無非便是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的情況下朕仿佛不再需要王后的説明也可以繼續存在，你怕，你怕她在這個世界裡走上了和白起一樣的路，費盡一生心血最後卻是死于王的手，為了避免這個結局，為了保護你愛的人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對著朕揮劍。」
「……當然，她也一樣，若是能在這裡殺死朕，那兩千年的過往便會隨著朕的消失一同消失，羈絆也好，情愛也好，這比得過這已經盡歸掌中的萬里山河麼？若是她那樣的人，從控制一切的角度出發的話，怕是要選擇第一時間殺死朕控制住最後的不安定因素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虞姬輕聲道：「……您很清楚她會怎麼做，也很清楚我們猜測您會怎麼做。」
「當然。」嬴政的表情寫滿了倨傲和張狂：「朕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同謀者，與她走過兩千年的歲月……允諾她掌控這個大秦帝國的男人。」
——嬴政踏前一步。
「現在，是抉擇的時候了。」
他沒有看著那個方向。
但他知道，那個人在看著自己。
……這便是，最後只屬於他們二人的考驗。
「——朕就站在這裡，虞姬。」
夜風卷攜起皇帝的長髮，在空中飄揚散開，他唇角勾著笑弧，神情從容自然，如閒庭信步般走到了庭院的中央。
「你比這裡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我站在這裡的代價。」
他的靈基也好生命也好；過去也好未來也好。
——此刻已經悉數歸於一人之手，打從他選擇不回歸英靈座而是直接過來的那一刻，便代表了他放棄自己最後的「退路」。
山河社稷圖已經展開，她已經踏出了掌控世界的第一步。
生殺予奪，便是一人說了算。
虞姬的掌心發顫：「您以為我不會動手嗎？」
「不，」嬴政很坦然的回答說：「朕比任何一個人都相信你會動手，哪怕沒有旁人的命令，你甚至可能會違逆她的意願也要在這個世界裡將朕殺死，朕要的選擇結果不是來源你，而是另一個人。」
——來吧，素素。
是江山，還是我？
虞姬瞳孔一縮，雙劍一抬，下一秒雙刃如風如雷，劍刃雷霆之勢驟然揮出刺向了嬴政的喉嚨！
嬴政當真就是躲也不躲，目光平靜的看著那道劍光轉眼便到了眼前，下一秒就會刺透自己的喉嚨毀去自己的靈核！
「——鐺！」
這是一聲太過清脆的刀劍擊鳴，一把陌刀橫在嬴政喉嚨前數寸的距離穩得不能再穩，以刀面擋住了虞姬的劍鋒，一旁單手反握陌刀擋下這一擊的女子一身銀甲烏髮垂肩，她沒帶著面具，那張熟悉的臉立刻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吉爾伽美什×2：「……」
年輕些的英雄王：「……！！！！？？？？？」
年長些的英雄王：「………………」
而黑貞看著她一頭漆黑長髮，險些沒驚得暈過去。
嬴政嘴角勾笑，垂著頭湊到連素耳邊輕笑道：「怎麼，還是捨不得我？」
「那倒不是。」連素幽幽道，「不過是偏巧聽了你說了一句弱冠禮上的酒，若我沒記錯的話……那一罎子應當是我和你一起釀的，花也好水也罷，這些東西的確都是我自己放的，不過後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比如什麼水銀朱砂符篆燒過的清灰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藥材，好像全是你自己倒進去的。」
嬴政：「……咳！歲數大了，記性總歸不太好。」
「不怕。」連素陌刀一揮甩開了虞姬的劍鋒，很是慈愛的摸了摸嬴政的腦袋，順勢捏了一把他尖俏的下巴：「時間多的很，我們可以慢慢想。」
嬴政仍在努力掙扎。
「……所以說你什麼時候聽見的？也可能是聽錯了比如說那邊的金色的或者是小姑娘說的然後轉述的時候記錯了人……」
「哦。」
連素很冷漠的應了一聲。
「我是從伊斯坎達爾開始邀請莉莉喝酒開始聽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3
第141章
「哎呀哎呀……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全都上場了啊。」男人的輕笑聲在陰影中響起，與間桐家蟲庫的陰冷詭譎的氣氛截然不同的是,他這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陽光與鮮花的鮮活氣息,靈動而夢幻,優雅而神秘。
「我還以為迦勒底會稍稍冷靜一些徐徐圖之？已經擁有了平行世界的完成時記憶那就應該知道從哪裡入手才是，竟然直接去挑釁最強的一個……還有那個ruler,我記得這片土地上的地三次聖杯戰爭,召喚來的應該是復仇者才是？」
「稍稍安靜些吧,古老的魔術師啊。」老人咋舌道,語氣難掩厭惡：「你接過我間桐家的名額，卻從始至終沒有動過一次的手,你當真以為那一次玩笑戲劇般的開場亮相就能讓我滿足了嗎？」
「說的真是無情的臺詞呀老爺子，」梅林嗓音裡有些真心實意的抱怨，他眉眼含笑卻略顯輕佻，那一點輕浮的浪蕩感反而襯得這雙眼無情勝過多情：「我只是隨口說說評價而已,又不是真的不打算動手了。」
「那便動手。」間桐髒硯沉聲道：「這一次的聖杯戰爭已經不再是七人之間的事情了，無論是迦勒底也好還是那突然冒出來的什麼裁定者也好，若是有你這個花之魔術師出手,想必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吧？」
「那可不一定，我比你更清楚站在那裡的人的實力，不說原本就屬於這場聖杯戰爭的幾人,單單是那位銀甲的姑娘就不是輕易而舉可以打敗的——她身負克制我的詛咒與傳說,哪怕她恨我厭我，只要能走向勝利,她可以立刻毫不猶豫地重新使用哪那個靈基將我打敗。」
梅林聳聳肩笑盈盈的對間桐髒硯說著，魔術師的那雙眼不曉得透過虛無的空氣看著什麼，是與他的歷史截然不同走向了永不敗落的光輝王座的阿爾托莉雅，還是那走過萬千輪回路終於得以走向圓滿之境的連素？
昔日的薇薇安，如今的連素……皆是他心中所思所愛。
梅林的嘴角往上輕輕地翹了翹，手指一卷，勾起空中一點濃黑的霧氣，如絲如綢，輕盈地繚繞於夢魘蒼白的指尖，他輕輕一撚，這些濃霧便悉數化為無形之物。
黑色的騎士立在他的旁邊，發出了低啞的吼聲。
梅林雙手合攏，垂下眼睫。
「……她是有弱點的，不過那弱點並非我可以使用，不是簡簡單單的詛咒，也不是吉爾伽美什隨手取出的註定能殺死那個人的武器，我不知道她如今站在這裡使用的是哪一次傳說昇華而成的靈基，若是黃金女王珊戴拉一世，用毒就可以；若是侍奉英雄王的那位臣子，用青金石的鎖鏈捆住她就可以，若是凱爾特傳說中的女戰士烏伊芙……」
黑暗之中，一道女子沉穩的聲線憑空響起，光影凝聚出窈窕的人形，斯卡哈手持死棘之槍，於這充斥著腥臭氣息的蟲庫之中傲然而立。
「——若是烏伊芙的話，那麼我會殺死她。」
梅林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下拉了幾分，他沉默了許久，卻並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你就這麼想要殺死她？」
斯卡哈側開了頭。
「……不死的詛咒是可悲的，而她比我更加可悲。」她很輕很輕的說道，她口中訴說著滿懷赤|裸殺意與濃沉愛意詭異並存和諧交織的輕柔低語，眸光卻卻還可以用包含憐愛來形容。「我曾經因為這份可悲和共鳴，放棄了殺死她的想法——我期待著同類，我期待著理解，我期待著死亡和終止這份詛咒的劍。」
但比起這份期待，她選擇留另一個人與她一同享受這種漫長的苦難。
烏伊芙……
她的烏伊芙……
影之國的王曾經匍匐在那戰士的屍骨之畔哀聲哭泣，她尋不來故人的魂魄，護不住她唯一的血親。
——因為有人相伴，所以連酸苦的寂寞也可以變成長遠的幸福。
「那是我的錯誤。」
斯卡哈說道。
看她不管不顧的放棄對生的執著，將自身的死亡和毀滅變成可以用來操縱的棋子一次次的肆意玩弄，生命也好，執念也罷，她通通當做了她永恆生命中用來點綴的、仿佛永遠不會終止的致命玩笑。
那是錯誤的。
斯卡哈內心的角落裡崩潰的尖叫著。
那是錯的，必須要有人來終止、必須要有人來結束她無盡的輪回。
……烏伊芙。
……烏伊芙。
我將送給你安穩的永眠。
而梅林閉上了眼睛。
「……非要殺死不可嗎？」他用一種很輕地、很委屈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咕噥著：「她非要被殺死不可嗎？不能選擇將她放逐去阿瓦隆，永遠呆在那裡嗎？」
斯卡哈看著他委屈的臉，像是昔日在影之國的時候，看著她的那些年輕的僕從哀泣著匍匐著，將額頭磕出血痕，只是為了請求她放過一個人。
「然後她會和你一樣嗎，梅林？」斯卡哈說道：「和你一樣，在阿瓦隆待上幾千年，然後再換個法子離開那裡繼續在外飄蕩著……那和她還在英靈座的時候有什麼區別呢？」
她頓了頓，搖頭。
「沒有的。」
梅林發出了一聲近乎嗚咽的咕噥，快得仿佛是旁人的錯覺。
斯卡哈不再多說什麼了，她橫出□□，對準了梅林。「所以不要再說了，按著約定好的，將你的魔力附注在上面，我會去殺死她，而你要記得毀去你的『心臟』……不然的話，她說不定還會因為你的魔力而重新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蘇醒。」
梅林的手指哆嗦著攥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料，苦笑起來。
「好過分呐，影之國的女王陛下，你自己還能留著殺死烏伊芙的經歷，可面對我這異鄉人卻是如此殘忍。」
他眼睫顫抖著隱隱有淚光盈盈，可喉嚨中傳出來的聲音卻仍然是帶著輕快的笑。
「……您就真的連我這最後一點的懷念餘地都沒有打算留給我嗎？」
斯卡哈握緊了手中的死棘之槍。
「——因為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阻止她再一次醒過來。」
「……迦勒底的禦主還真是大手筆啊，儲存的魔力和三道備用的令咒，全都送到了你的身上，他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讓她去死嗎？」
「錯了哦，如果是那孩子的話，並不是因為這樣單純的理由。」斯卡哈很輕地說著：「正是因為他是比他的姐姐更加冷酷更加無情，他才能做出這樣的決斷——為了姐姐可以付出一切，那麼扭轉自己的性格也是無所謂的，因為烏伊芙的不可控使她可能成為最有可能威脅到姐姐的存在，所以要在所有人察覺之前率先殺死那個人才可以。」
「她活了太久，迦勒底和她的熟人太多了……不說別的，若她有心反叛而禦主表現出了想要殺死她的心，你猜猜迦勒底有多少人會為了保護那個人和禦主反目成仇呢？」
太多了。
所以說，在最在意連素的貞德和吉爾伽美什離開後，唯一一個有能力和願意接受這個任務的英靈，便是斯卡哈。
——藤丸立香必須在這個時候殺死她，她也只能在這個時候殺死她。
這是殘酷卻正確的判斷，毋庸置疑。
女王收攏起周身的氣息在艾因茲貝倫的叢林中疾馳，她站在不遠的地方，英靈的目力讓她可以看見站在庭院中央的連素。
說來可笑，為了保證一擊必殺而不會被對方反擊，她甚至連與這個人當面廝殺的機會都要放棄。
於是斯卡哈將全身魔力凝聚於槍尖，對準了那毫無所覺的女人。
她側頭對著旁邊的男人笑著，是她許久未曾見過的肆意飛揚，生機勃勃。
我會……殺死你。
斯卡哈咬破了嘴唇，抬起了手。
某種深沉而哀慟的泣音在她喉嚨裡回蕩哽咽，如她昔年用雙手捧起摯友碎裂的刀刃，任由那些鋒利的碎片因她顫抖收攏的五指瞬間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的皮膚，流淌出溫熱的血又在那人的屍骨上漸漸變得冰冷而烏黑。
『刺穿死棘之槍（Gáe Bolg Alternative）』！
****
「好了好了，這是朕的不是你就不要總是抓著朕……仙女還在這裡，你總不能光顧著打趣我不理他們吧？」嬴政的眉眼間滿滿都是甜蜜如孩童般的純粹歡喜，若不是情景不同，他甚至要忍不住擁她入懷好好表達一下自己內心的喜悅。
可先前釀酒一時讓他這壞脾氣的夫人有了些小不高興，連素冷哼一聲拍開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等一下再來收拾你。」
站在前方的虞姬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連素輕歎一口氣，搖搖頭上前一步輕聲道：「放心吧，我手下自然有分……寸？」
……誒？
她的腳步忽然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嬴政的笑容突然就僵在了唇邊，他的聲音發顫，眼底甜蜜的歡喜甚至還沒來得及褪去，就已經瞬間換成了冰寒徹骨的恐懼：「……素素？」
連素低下頭，神情怔然。
——腳邊是成泊的血。
——胸口是透明的洞。
連素抬起捂著胸口的手，滿手都是嫣紅的血。
……斯卡哈？
第142章
……啊啊。
連素的驚愕,在下一秒就轉變成了平靜。
——果然。
你要在這裡，這個時候履行曾經的承諾麼。
「娘——！」
扶蘇淒厲的叫聲驀地想起,青年猛地沖到了連素旁邊,卻被對方揮揮手,擋住了腳步。
他的表情寫滿了慌亂無措，一張臉早就嚇得慘白。
她只是稍稍搖晃了幾下而已,下一秒便在所有人的眼中重新站穩了身子,他們看著那原本應該倒下的女人只是平靜地打量著自己滿手的血腥,她剛剛抬起腳就又晃了一下,而嬴政尚未來得及踏前一步，連素的手臂便被另一個人穩而有力的扶住了。
「怎麼樣？」
不顧旁邊人驟然驚叫或者捂住嘴的反應,白起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師妹輕聲問道。對方沖他搖搖頭，甚至有些不太在意的比劃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空洞。
「捅個洞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這可比挖骨去心痛快多了。」
吉爾伽美什忽然眸光一顫，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神情淡然的女子。
她腳邊是成泊的血,胸口空洞隱隱露出白玉般瑩亮美麗的骨骸。
這一刻，仿佛有古老的吟歌在他耳邊迴響，唱的便是刻在泥板上的吉爾伽美什史詩。
【……請你用匕首劃開我的皮肉,使用我的骨與松木重新製成新的撐杆。
行駛至四萬八千米，他們用完了最後的撐杆，船夫失去了大半的骨,王解下自己的外袍,親手製成了一扇風帆。】
【船夫將血滴在王的胸口驅散他昏沉睡意，從此失去了大半的血。】
那血,令他神志清醒。
啊……
你站在這裡使用的靈基……拖去那副偽裝後竟然用的是……
刺破胸腔的死棘之槍已經回歸了主人的身邊，連素甩甩手剛剛準備凝聚魔力化出陌刀，忽然秦王劍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劍鋒寒冽，凜然如月。
她抬起頭，反手遞劍的嬴政臉色仍是有些不好看，卻還不至於當場發作。
「沒有任何時候比這一刻更適合使用秦王劍了吧？拿去用。」
嬴政微微一頓，仍是有些不放心。「你當真沒事？」
連素問道：「你指什麼？」
「不要小看神代的英靈。」連素嘖了一聲，腳下彙聚魔術洪流，整個人便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竄出，沖向了那死棘之槍飛來的方向——！
她越過層層疊疊的樹，重新落在那片空地之上。
斯卡哈站在那裡，夜風卷起她豐美柔順的發于空中散成氤氳的紅墨，將影之國的女王襯出了一份與她肅殺之氣截然相反又詭異契合的纖細柔美。
連素胸口的空洞尚未癒合，骨骼在月光下閃爍著盈盈光點。
「……我果然……沒有殺死你呢。」
斯卡哈注視著她胸口的洞，她似乎可以聽見林中穿尋的風穿透那冰冷的地方，將她的血肉凍得發冷。
女王緩緩握緊了手中的死棘之槍。
連素垂眸輕聲問道：「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履行承諾？」
斯卡哈久久不答，只是看著她胸腔的洞，血肉正在癒合，骨骼正在重生，只是這談話的功夫裡那被死棘之□□透的創口就已經徹底痊癒，露出白皙乾淨的皮肉，連素抬手一摸，魔力重新織成了身上的鎧甲，她便又是那個乾乾淨淨的連素了。
【好難過啊，斯卡哈。
影之國的樹蔭下，曾經有一個人用燦爛的笑意掩飾著她絕望的哭泣，用滿不在乎的平靜表情對斯卡哈說。
——我為什麼還沒死呢？】
斯卡哈發出一聲猶如徹夜嚎哭過後的嘶啞而疼痛的歎息，喉中仿佛生出無數尖銳的倒刺，每一個吞咽的動作都能讓那段最脆弱的位置發出難忍的痛楚。
「……你曾在烏魯克的特異點摧毀了靈基。」斯卡哈說道：「我以為，你會就此解脫——於你心儀的夢中，於你渴盼的結局中，安靜地閉上眼。」
「啊……」
連素垂眼，捏緊了秦王劍。
「——真可惜。」
她低笑起來：「區區一個毀去的靈基，怕是不能讓我結束這輪回的終局。」
「……哪怕是現在？」
「哪怕是現在。」
「……啊，這樣嗎。」
女王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她掩住的表情。
——她在哭。
絕望的，悲哀的，完全無法理解的。
為她曾經因一時的私情而無數次放棄將其殺死最終走向了悲劇結局的烏伊芙。
為她這永遠無法擺脫詛咒的老友。
為她旁人註定無法理解的……與死亡交織的深沉之愛。
「為什麼呢。」她歎息著，重新揮舞起那柄死棘的紅槍，鋒利的槍風使一旁的大樹吱呀作響，發出了木質崩毀的脆響——！
「為什麼……你不能死呢？！」
而連素望著她眼角劃過的淚光，神情卻是慈悲而歡喜。
「——因為看透了。」
秦王劍對上死棘之槍，連素濃黑的長髮隨風勢而舞，與斯卡哈醇酒般美豔的紅發交織在一起，又在月光下隱隱反射出金色的光輝——！
銀甲的女將反手一個回擊，精准地擋住了那柄殺意洶湧澎湃的槍！
「……追逐愛什麼的，太可悲了，也太無聊了，受人操控，受人擺佈，因為那無聊的本能便成為他人刀俎魚肉，即使得到了幸福也會因為下一次的轉生係數化作泡影，這樣絕望而沒有盡頭的生活……斯卡哈你能想像得到嗎。」密林中傳來交錯不斷的刀劍交接的清脆鳴響，還有連素雲淡風輕的聲音：「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一個交集過後，兩人錯開腳步重新拉開了一段距離。
連素劍鋒一橫，在手腕上緩緩擦過秦王劍，古老的王劍在月下反射出凜凜寒光，一如連素那雙笑不見底的眼。
「……追著愛也好，尋求愛也好，反正總歸會隨著我下一次的輪回轉世盡數化作泡影，既然如此，既然我所有的努力終將化作泡影……那不如自己來提前做這個主導者。」
連素輕笑著說道。
「——確保我每一次的轉世，都不會被人拋棄就可以了，這樣永恆的存在，縱觀這無數歷史無數的世界，也只有一樣東西能滿足我的期待了吧。」
斯卡哈握緊了槍|柄。
「……人類的……抑止力。」
「誒。」連素笑盈盈的點點頭：「阿賴耶也好，蓋亞也好，不都是這顆星球上衍生的愛的結晶嗎？若要索求無邊無際的愛沒有他們更加合適了，何況單獨一個人能給我多少呢？失去了理想與目標遮掩的愛是殘酷的，我會吞噬，他會憎恨，最後仍是廝殺屠戮的血腥收場……人類本來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動物，你若是經歷過我這般漫長的人生，怕是也要如我這般行事了。」
「若我當時就選擇殺死你的話——」
「怕是我也不能解脫吧。」連素垂下眼，看著劍刃上的血跡。
斯卡哈低頭輕笑起來，她捂著被穿裂而過的胸口，破碎的靈核在她掌心下苟延殘喘的跳動，每一次的鼓動都帶來碎裂的輕響，她下意識地轉回頭，連素抬起了手臂，接住了那脫力倒下的女王。
連素順勢單膝跪地，讓女王撐起身子，依靠在她的懷裡。
「……對不起。」
斯卡哈沾滿血液的手撫摸著連素白皙的臉頰，那哀涼的哭泣讓她仿佛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抓著對方的衣擺低聲哽咽起來：「對不起……烏伊芙……」
「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能夠殺死你。
……對不起，我竟然真的殺了你。
她看著連素淡漠而平靜的臉，染血的指尖在她的臉上畫出的痕跡，仿佛這人涼薄的目光下流淌出的猙獰血淚。
斯卡哈臉色蒼白，眼神寫滿了痛苦的絕望。
「烏伊芙……我的烏伊芙，你要如何挨過這無邊無際的苦楚……連我都無法殺死你的話，你要如何得到真正的解脫？」
「——總有辦法的，不怕不怕。」連素哄著她，一下一下拍撫著斯卡哈顫抖的脊背，女子目光空洞而死寂，嘴角卻猶自帶著笑意：「我如今能做的，怕是只有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些，更強大一些，至少要讓旁人無法殺死我，這樣好歹還能延續這場夢。」
斯卡哈的目光漸漸放空了，她看著連素垂在身後的長髮，那濃黑的墨色漸漸褪去，自發尾開始，一點點的換成了金色。
……宛如在人間停留的陽光一樣，璀璨華美的金色。
——蘇美爾的神明，金髮是神格的象徵。
連素曾經失去過自己的，而今換回來的，卻不能說是她的。
……啊。
「你這個騙子。」躺在烏伊芙的懷裡，斯卡哈卻露出了無奈又悲傷的笑：「……只是從一個地獄前往另一個地獄的你，這樣算什麼解脫。」
「如何終止這輪回的法子我不清楚，但是要延續這一世的法子，我卻還是有的。」
新生的女神擁著影之國的王，抬頭遙望頭頂的孤月。
****
「……禦主，我們失敗了。」
諸葛孔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讓自己發顫的聲音重新歸於理智。
「……是嗎。」
坐在陰影中的少年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平靜至極。
「——比我預估的最糟糕的結局還要糟糕？」
「連素的靈基的確成功毀掉了……不過在那同一時間，另外一個強大的靈基與她相融合……」
諸葛孔明閉了閉眼，停頓了好久才說出了後半句話。
「——如今的靈基規模和反應為……『創世母神，提亞馬特』。」
第143章
藤丸立香的思緒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迦勒底。
——即使放在不知何時會爆發英靈特別事件時不時跑一跑特異點搞一次生死旅行的迦勒底,那件事情也能算是非常嚴重的情況。
——吉爾伽美什生氣了。
那並非是尋常意義上的暴怒，考慮到吉爾伽美什這個人物的特殊性,他的怒火在迦勒底也顯得稀鬆平常,兩個禦主已經非常擅長要如何捋順吉爾伽美什炸起來的毛,特別是在召喚了降臨者職階的連素後，吉爾伽美什的暴躁程度直線下降。
無論是原本就沉穩持重的術階賢王還是小孩性子非要和年長的自己計較個高地上下的弓階英雄王,他們在連素出現後幾乎沒有過太大規模的怒火,動輒拿寶具轟人的行為也在漸漸減少,這讓許多需要隨時隨地對著吉爾伽美什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他的英靈們稍稍松了口氣,更是對吉爾伽美什卸下了防備心，平日裡的插科打諢也會偶爾加上一個調侃的物件。
通常情況下,無論是弓階的還是術階的都不會在意就是了——先前連素沒來弓階的還會吼兩句，連素來了以後最多也只是冷哼一聲不搭理人罷了。
……但是，絕對沒有人料到，吉爾伽美什最大一次的發火竟然是來源於連素本人。
那天是藤丸立香帶隊去往一個微型特異點進行掃蕩清除,特異點不大，並不是蓋提亞弄出來的也沒有什麼聖杯碎片亦或是某個從者作祟，非要說的話大概便是那裡生出來了一種新生的妖魔,唯一的能力便是讀取他人的內心凝聚成對方心中所思所想，所慕所愛的形象蠱惑人心。
這個本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因著先前連帶著幾個抗魔性較高的英靈也因為這件事情吃了大虧,所以藤丸立香才帶上了靠譜的賢王前往處理特異點的混亂，並且按著賢王的要求,特意帶上連素。
彼時這人正在操作室和其餘的迦勒底人員一起進行資料調整，她來得不久，對與迦勒底上上下下的事情已經梳理完畢操作起來遊刃有餘，把她放在那裡都是個得心應手的，藤丸立香過來要人的時候，正在拉著她幫忙的達·芬奇還很是有些戀戀不捨不願意撒手放人的意思。
而一旁連素放下手中的羊皮紙，沖著少年粲然一笑，欣然應允了禦主要求她跟隨的意願。
照理來說，有兩個極為靠譜的人跟著，藤丸立香應該可以放心。
——可誰料到，偏偏問題就出在了靠譜上面。
那妖魔分化成數縷黑霧凝化成許多人影，在藤丸立香面前凝聚出他姐姐的形貌，又在吉爾伽美什的面前凝成了恩奇都與連素的樣子。
賢王瞬間就沉了臉。
他的怒火來源於不敬——因為這卑微的妖魔竟敢變成這兩個人的樣子，性情成熟多的賢王吉爾伽美什竟也如同年輕的自己那般拿出寶具狂轟濫炸了一通，而當他壓著怒火轉頭看向那邊的時候，臉色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變得愈發可怕起來。
連素手中握著一把魔力凝聚成的長劍，她隨著藤丸立香一起過來的時候未著長裙而是穿著一身俐落的戰甲，吉爾伽美什去找她的時候她正一腳踩在那幻影的屍體上，單手把穿胸而過的長劍漫不經心地□□，粘稠的鮮血自屍體穿透的創口飛濺而出落在她的臉上，劃過白皙的臉頰從尖俏的下頜低落，有種妖嬈淩厲的綺豔之美。
地上的牛角帽影被光轉瞬吞噬眨眼便消失，而吉爾伽美什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來那牛角帽的制式和自己戴的一模一樣。
她殺了「吉爾伽美什」。
她的刀鋒是俐落的，瀟灑的，沒有任何遲疑的——甚至是完全沒有在意的，如同屠戮一般刺穿胸腔的皮肉骨骼。
連素太坦蕩了，反而讓吉爾伽美什陷入了某種莫名的怒火。
——於是吉爾伽美什勃然大怒。
這種恐怖的怒火並非往日因為旁人不敬再加上吉爾伽美什本人過分傲慢的關係交織在一起引起的王者之怒，更多的是因為純粹屬於吉爾伽美什這個人的怒火正在燃燒著他所有的理性。
連素也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樣子，她退後一步做出了畢恭畢敬的樣子，可這副姿態只能讓吉爾伽美什的怒火更上一層樓。
賢王怒火沖天的離開了特異點，而藤丸立香苦笑著撓撓臉，對連素說，你為什麼不能稍稍讓著他或者哄哄他呢？
連素眨了眨眼，很平靜地看向了年輕的禦主：「若我道歉，那是因為我做錯了。」她意味深長的停頓了片刻，這才重新開口問道：「禦主覺得我做錯了嗎？」
「……好歹也是要委婉一些吧？或者表達一下你的遲疑或者其他情緒之類的？」
「我遲疑了，然後我可能會因為那一瞬間的緩慢反應被寶具射成肉末，這東西具現化的幻影實力反應是依靠人心的反應，我心裡清楚吉爾伽美什的實力，所以我若是與他正面對質，絕對不會生出任何的遲疑——要殺便殺，機會也是能搶就搶，和越強的對手對峙，慢一步死的就是自己。」
連素說完這話後，手中長劍反手一轉一揮，甩掉了劍刃上的血跡。
「話說回來禦主，吉爾伽美什那邊情況如何？」
「又幾股武器變成了你和恩奇都的樣子……你的幻影消失的很快，恩奇都稍稍費了些功夫就是了。」
聯想到之前那句幻影實力是依靠人心的反應，藤丸立香口中這句「連素的幻影消失的很快」便顯得有些諷刺，倒是連素一臉不在意的樣子：「那倒是，恩奇都畢竟是神話故事中和他實力對等的神造兵器，在吉爾伽美什的心裡他的實力勝過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藤丸立香微微蹙眉。
「吉爾伽美什這個人……那是真真正正的傲，我雖能入他的眼，某種意義上靠的可不是我自己戰場上的實力，他會的出這種評價也在所難免。」連素繼續解釋了一句，然後問了一嘴身邊的年輕禦主：「倒是你，覺得我做錯了麼？」
「……什麼？」
「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殺死這個『吉爾伽美什』這件事，覺得我做錯了嗎？」
少年張了張嘴。
「我只是覺得……至少應該遲疑一下或者和吉爾伽美什解釋一下？」
連素笑了。
「遲疑了一秒，死的就是你……解釋什麼的，你覺得，解釋能掩埋我毫不猶豫殺死了這個吉爾伽美什的幻影的事實？」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少年瘋狂搖頭：「我是說至少應該尋求對方的理解？」
連素挑挑眉。
「……我為什麼要去尋求理解？」
「誒？」這會反而換做藤丸立香愣了。
連素反問：「我做錯了？我不該殺這個妖？」
藤丸立香一愣，頓時搖頭：「不是……」
連素並沒有就此停下，語氣近乎咄咄逼人：「還是說我去道歉就抹殺我所謂的錯誤？」
藤丸立香苦笑起來：「也不是……」
連素不問了，她沉默了幾秒，這才再次開口。
「我派在很久之前，有一個傳統——每一代收兩個徒弟，所學技藝全都一樣，藝成後出穀各自尋找心儀的君主和國家，輔佐起開創霸業。」
她沉吟片刻，繼續說道：「我的這些師兄們在谷內的時候，親密無間情同手足，但一旦出穀便是互相殘殺不死不休，換個說法，他們學的第一課便是要如何學會對自己最親近的人下手——而且不允許有半分遲疑心軟，因為對方的才華絲毫不亞於你，若是遲了半步，丟的可能不只是自己的性命，君主、百姓、乃至國家的江山社稷，通通都要因為這一時的心軟被丟掉。」
藤丸立香在一旁聽著，啞然沉默。
「……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比任何人都清楚。」連素沉聲道：「我無意去討要那什麼原諒和寬恕，因為沒興趣，也沒必要；殺了便是殺了，做了便是做了，傷口只會癒合不會消失，殺誰不殺誰，救誰不救誰，要做的人是你，嘴長在旁人身上，道歉也越好優柔寡斷也罷，通通是做給旁人的假樣子，你要去就去要不去就不去，有那遲疑不決的功夫怕不是早就被對方轟成了一團爛泥。」
少年抿緊了嘴唇。
連素見狀歎了口氣，又不由得放緩了聲音：「所以如果有朝一日要與我為敵的話……要趕在我對你們動手之前殺死我。」
藤丸立香猛地抬起頭，極為驚愕的看著她平淡的表情——！
「不必這麼看我，禦主。」連素平靜道：「這是我還是你的英靈的情況下對你說的最有用的一條諫言，你清楚我的實力，清楚我能牽動多少英靈與你為敵，若是真的有那麼一日我站在你的對面卻還沒有殺死你和立花，要麼是你們對我尚有用處；要麼就是在你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會被我悄無聲息地殺死——無論你們對我究竟是毫無用處還是只存在一點點的威脅，我都會殺死你們。」
……她做得到。
藤丸立香心想。
「而且說不定……這事情只能由你來做。」
「誒？」少年又是一愣。
連素揉了揉額頭：「你的姐姐心性寬和，能在諸多英靈之間游走自如，心性圓潤玲瓏，這是她的本事，若在平和的太平世界，想必可為仁君；你不同……你心裡，只有你姐姐，只要她期待，你可以變成一個好孩子，她若是受苦，你可以成為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
少年抿起了嘴。
「無需這麼看我。」
連素輕笑起來，抬手拍了拍藤丸立香的頭。
「不過若是真的有要和我為敵的那一天，說真的……在我還在考慮要如何利用你之前就先一步殺了我吧，藤丸立香，我若是站在你的對面，那麼就絕對沒有可以再為你所用的可能。」
女子發如霜雪眉眼溫柔，美如畫中人。
「若我……不殺呢？」
連素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回答道。
「那我會先殺了你，然後毀去迦勒底，最後殺死你姐姐。」
第144章
「——算了。」
藤丸立香忽然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聲音裡細細聽來竟還還有些隱約的笑意。
埃爾梅羅二世手指上點著煙捲，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少年燈光下的神情漸漸變得平靜,像是這恐怖的消息不過是一次惡劣的玩笑,而藤丸立香做了一個深呼吸後,重新看向了自己的英靈：「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大概就不能讓姐姐知道了。」
「我去關閉和迦勒底那邊的通訊——」埃爾梅羅二世下意識的說道,而藤丸立香搖搖頭,道「不需要,目前我們手上拿著的靈基記錄也好和迦勒底的所有通訊連結也好,全部直接銷毀。」
埃爾梅羅二世為他突然展現出來的狠辣老練嚇得吃了一驚：「禦主！？」
「……早在我們走向異聞帶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做好了今天的準備。」
藤丸立香手臂撐著桌子,冰冷的空氣吸入灼燙的肺腔後瞬間就被滾熱的血肉奪去了最後一絲虛偽的涼意，什麼爭奪戰，什麼最後的人理，放在那些被他們毀滅的異聞帶的人民的眼中他們就是侵略者！
但是他們仍然要走。
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掠奪,毀滅，什麼註定被剪切的異聞帶，什麼就算他們不出手也會毀滅的世界線……
那個時候,藤丸立香就隱隱察覺到了。
——會有人反噬，會有人疑惑，會有人背叛,不可能永遠都是幸福快樂的童話故事結局一樣的HE,這個覺悟本來應該在他們接過修復特異點的理想之後就該參透了。
但是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被所謂的「拯救世界,拯救人理」的宏偉又龐大的目標模糊了眼睛。
他們接下來要對付的對象，可能是手無寸鐵對他們展開笑顏的原住民，可能是原本誕生在那片土地上的高潔英雄，可能是借著異聞帶的手看到了從未看過的美好未來後站在了異聞帶的那一邊，甚至不惜與迦勒底為敵的曾經無比信任的英靈……
也可能是如同連素這般，在提前預知了世界即將毀滅後，選擇反過來借著他們的手走向泛人類史的可怕存在。
連素啊……
連素。
——英靈座上的敵人那麼多、他們要面對的危險那麼多！
為什麼他要面對也必須去面對的敵人偏偏是這個人？？？
……說起來，按著她對自己的態度來看，他藤丸立香甚至應該稱呼那人一聲老師。
少年忽然苦笑起來。
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千里眼，純粹靠著自己的本事推測出這些可能性又沒有任何保留的教給藤丸立香要如何去做的人。
她鍛煉的不是藤丸立香的魔術回路和身體素質，是這個人的心。
——挖去了所有的柔軟和慈悲，割捨所有的遲疑和猶豫。
她用最短的時間，給迦勒底的禦主留下一顆最為冷厲的心。
「銷毀所有的靈基記錄——」年輕的禦主再一次重複了自己之前的命令：「從迦勒底挪來的靈基複製品和回歸英靈座的不一樣，銷毀記錄就相當於抹殺他們在這邊存在後發生經歷的一切……連素對他們來說的影響太深刻了，斯卡哈和術階的吉爾伽美什我尚且可以忽略不計，可貞德不行，她太看重她的女王珊戴拉一世，更何況迦勒底那邊貞德衍生出的靈基太多了，我不能冒這個險。」
「當然。」藤丸立香咬了咬舌尖，借著一絲血腥味尋回了一絲破碎的理智：「……你的靈基也要銷毀，老師。」
「……我無所謂，這倒是沒什麼需要好介意的，但是就這麼毀掉英靈的靈基和通訊裝置，你要如何回去迦勒底那？」埃爾梅羅二世反問道。
「沒關係，反正我從選擇讓斯卡哈對連素出手那一刻起，我就沒想著我自己會活著回去。」
少年很平靜地回答說。
「——被生前追隨著她的那些英靈殺死，亦或是被可能沒有輸掉的連素殺死，這都有可能，老實說自從知道連素站在這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是必死的局面，可我必須要賭，我不做，我會被連素殺死，那麼姐姐會追過來……到時候便是最慘烈的情況；
而我若是做了，那麼我至少還能贏來眼下這一時片刻的喘息時間，好歹封鎖住回歸那邊的路，我曉得連素的性格和作風……她做事太狠太毒，總是習慣走趕盡殺絕的路子，但卻也不會在必須要處理的情況下浪費沒必要的力氣，如今被分裂出去的異聞帶便是不必要的情況，迦勒底的通路開著，她會順便過去清理後續；這條路被我鎖了，她也不會刻意去自找麻煩。
啊，說不定還能因為我的死割裂開姐姐和她最後一絲的關係，迦勒底那邊也是，能做明面上的敵人，總比上一次第三異聞帶的時候大大方方把人家領進大本營的情況要好得多吧。」
少年說到這裡時，苦笑著停頓了片刻。
「……真可笑，她教給我的這些東西……如今竟然要全部讓我拿來對付她了，太可笑了，可笑的我都要哭出來了。」
埃爾梅羅二世的手微微一顫。
「你對連素……」
少年緩緩轉過了頭，碎發掩住了眸子，英靈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是感謝她的心狠。」
「……當然，我也無比恨她的心狠。」
——恨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一種人，在你滿心期待的看著她的時候，她卻要笑著教你如何殺她的法子。
****
扶蘇在艾因茲貝倫的城堡庭院中神情惶惶不安，他抬腳想要追過去，卻被一人抬手攔了下來。
「你去做什麼？」
嬴政面無表情的問道。
扶蘇抬起頭，看見自己的父親尚顯年輕的臉和那雙仍然清亮的眼睛，還未來得及被沉重的國家和一次次的失去打壓消磨成後來那個不怒自威卻也失去了人氣的始皇帝，他看上去的外貌年紀甚至是和自己差不多的。
「我要去找我娘……」
「不需要。」嬴政平靜道，他容貌年輕得很，剛剛和連素聊天時神情活潑歡快，親昵又自然的樣子讓扶蘇有些恍惚失神，可這會和自己說話的神態卻還是那個扶蘇刻入骨髓的始皇帝冷硬漠然的影子，扶蘇抿起嘴唇，挪開了臉。
「朕讓你停下。」嬴政又道，眉頭已經不自覺的微微蹙了起來「你去做什麼，給你娘添亂？」
「你給我讓開——！」扶蘇大怒，剛剛要抬手拔劍對嬴政刀劍相向便被另外一隻手按住了，白起神色淡淡，那只手未見青筋，輕描淡寫的按著扶蘇的手腕沖著這年歲也算是過了兩千多年的男人說：「年輕人，別那麼大的脾氣嘛？你娘的實力當世怕是沒有幾個能勝得過她，她算是我們幾個之中最知道如何取捨的一個，既然她選擇去親自處理，那總是心裡有數的。」
弓階的吉爾伽美什斜睨了一眼，冷笑起來：「有數？啊……她的有數便是背著你損毀靈基鋪在大地上，挖骨取血鍛造成劍，最後安排妥帖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後就不管不顧的自己一個人跑去死掉……這種形式風格還能算是有數的話，那還真是有趣的很啊。」
黑色的貞德尚還沒有從女王胸口被穿出一個洞的刺激中反應過來，又被吉爾伽美什的那句話扯入了一個更恐怖的深淵，她手中龍旗一提一刺直接刺向了吉爾伽美什的腳邊，擦過那黃金所制的鎧甲語氣裡滿是殺意：「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損毀靈基，什麼叫挖骨取血鍛造成劍！？」
吉爾伽美什神情冷漠的任由龍旗卷起的風吹亂幾縷耳畔碎發，語氣漠然：「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是了，她幾乎從來都不會和你們講述過去的事情吧？一世結束便一世畢，這是那個女人的惡劣習慣。若不是我和她簽訂過英靈與禦主的契約知道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怕是本王也會和你生出一樣的反應。」
術階的那個冷冰冰的說：「就算這麼說你也還是沒有開了千里眼。」
「哈！？」弓階的吉爾伽美什頓時大怒：「開不開又有什麼所謂，不傲慢何以為王！何況照理來說不應該是那個女人主動過來覲見本王嗎！？作為臣子也好還是什麼也好，哪裡有王去見臣子的道理！」
術階的默默盯著年輕的自己，兩人的寶庫某種意義上是共通的，先前被他塞進來的玫瑰王冠正在寶庫裡亮晶晶的發著光，也不曉得這人是靠著什麼底氣大言不慚的說這話的。
……不過覲見自己這事，若是沒有經歷過迦勒底那樣的經歷，怕是也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沒什麼需要考慮的吧。
一個為了自己毫不猶豫獻上靈基和骨骸血肉，連最初的執念都可以放棄、連母親都可以背叛的女人，那麼她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自己考慮、無論自己身處哪裡都會最快速的跑來，這樣的聯想和結論也是很容易產生的。
……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吉爾伽美什是真的這麼想的。
白起在聽見他們提起「主動覲見」幾個字的時候便默不作聲地瞥了一眼那邊的情景，可他只是聽著並攔著扶蘇，並沒有做出什麼太明顯的反應。
而扶蘇仍是有些不甘心，而阿爾托莉雅更是滿心焦灼慌亂，比起還能算是維持著看熱鬧立場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阿爾托莉雅已經被那地上的一灘血駭得失去了所有的理性。
可還沒等她掙開愛麗絲菲爾哀求的手，連素的聲音便從上方響起，銀甲女將英姿颯颯從天而降，輕飄飄的正好落在了嬴政的旁邊。
「呦！這麼熱鬧呀？」
她笑盈盈的問，一頭奪目柔順的豐美金髮如同陽光般華美璀璨，嬴政愣了片刻，伸手在她背後掬起滿手的金色流光，一抬頭，便是女子嘴角輕快的笑。
「好看嗎？」
連素笑眯眯的問嬴政。
嬴政松了口氣，手指收攏，捏住這滿手的陽光。
「……你自然什麼樣子都好看。」
第145章
「——姐姐！」
埃列什基伽勒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少女匆匆忙忙跑到了庭院裡，小臉上還帶著快速奔跑過後的潮紅,連素立刻從嬴政身上轉移了注意力傾下身子將小艾蕾抱了起來,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紅撲撲的臉蛋：「怎麼這會跑下來了？」
「我擔心你呀。」艾蕾軟軟的說。
「是嗎。」連素笑容未改,順手幫著這孩子攏攏有些跑的散亂的頭髮：「我還以為艾蕾打的主意是想要讓斯卡哈殺了我，然後你趁機帶我去你的冥界呢。」
「……哪有。」身處在遠阪凜的身體裡,埃列什基伽勒無可奈何地沾染了一些人類小孩的壞毛病,她抓住了連素金色的長髮,眼中是滿滿的歡喜：「我只是想讓姐姐陪我更久一點,你好幾次說話不算話了，這一次可不能再騙我。」
「這一次可以了,母親將她的靈基給我融合了不少，應當可以陪艾蕾很久很久。」連素揉了揉她的腦袋，一旁嬴政湊上來，好奇問道：「你妹妹？」
連素點點頭：「從神話角度來說,是的。」
嬴政聞言便伸出了手：「給我抱抱？」
女孩立刻反手摟住了連素的脖子把腦袋埋在她的頸窩附近，女子苦笑一聲，搖搖頭：「其實是艾蕾強行借了這孩子的軀體,她如今雖然孱弱可畢竟也是冥界女神的靈基，你現在的情況，怕是不太適合碰到這孩子。」
連素說完後,便看向那邊的虞姬。
「虞姬。」
紅衣女郎上前一步,溫聲叫道：「母親，您叫我有事？」
扶蘇刷的一下就看過來了！
連素沒搭理自己兒子,把懷裡戀戀不捨不願意撒手的女孩送到了虞姬的手裡，沖她說道：「把這孩子帶去找她的父親，不過要記得告訴對方靈基和女神的事情，不用太擔心，等一下我也會去幫忙解釋。」
虞姬應了一聲是，便帶著艾蕾消失了。
艾蕾和虞姬走了，扶蘇卻有些不高興了：「娘……？」
「叫我做什麼。」連素淡淡反問：「你想問我什麼？」
扶蘇噎了好一會，彆扭道：「沒什麼。」
連素便冷笑一聲：「你和你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嬴政挑眉：「突然牽扯到朕做什麼？朕于公於私哪裡做的不好了？」
連素一根手指勾起腰間懸著鬼穀令的帶子沖他晃了晃，輩分最低的秦王立刻乖乖閉嘴。
「自己去問你兒子做了什麼好事情。」
一提起這事連素還是有些忍不住隱隱發怒：「你教的好兒子，我活著的時候什麼事兒都沒有，我一撒手就全都給我搞么蛾子！什麼焚書坑儒什麼沙丘之變什麼扶蘇自殺，秦不過二世而亡……你們兩個沒有一個能讓我省心！」
嬴政瞪大了眼睛，猛地扭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二世而亡！？」嬴政立刻扯大了聲音，連一貫的端莊矜貴的王者氣質都顧不上了：「我和你娘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你娘生生累死才給你創下來的基業特意挑選的那些個能臣悍將！只要你一張嘴的事情就全都是你的，結果你就告訴老子一句秦二世而亡！？」
扶蘇下意識看向那邊的連素，可他的親娘冷笑一聲，擺明瞭就是打算繼續看這個熱鬧：「我不打你，沒說不讓你爹打你。」
一旁的伊斯坎達爾苦笑起來，剛剛才遇到一個理想之王的阿爾托莉雅，這會又是一個死後亡國的皇帝，雖說王宴已經被打擾的亂七八糟，可他心中卻還不覺得眼下是有必要動武的場面，忍不住湊上來幫忙說話：「哎呀哎呀，反正都是身後事，沒必要這麼生氣吧？」
「異域的王啊，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嬴政強忍怒氣，看著扶蘇的眼神仍是咬牙切齒怒氣勃發，恨不得把他腦袋撬開看看這小子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我秦國傳承五百五十餘年，三十多位秦國先王勵精圖治嘔心瀝血，我妻出身的鬼穀派，那裡的人哪一個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頂尖人才，這些人費勁了心思才打下了秦國如今的土地……和你伊斯坎達爾不同，我大秦，國內秦法已成再無內亂，國外六國滅盡，天下已經盡歸我秦國手中；這些我們都姑且不提——說他娘，他娘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替他鋪平了路，連趁手的將相之才都已經安排妥當，這樣的安排，這樣的準備，這樣的心思……你告訴朕，秦國在這小子手裡滅了。」
伊斯坎達爾突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他雖然也是死後國家四分五裂重新陷入了動亂之中，可是那是因為他英年早逝尚未來得及安排後續繼承人，同為征伐天下的帝王梟雄，伊斯坎達爾很能理解嬴政此刻的憤怒，於是也跟著一起怒瞪扶蘇……
扶蘇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下一刻被嬴政追著滿地亂跑。
阿爾托莉雅張了張嘴，看向了那神情冷然的連素。
「老師……」
連素回頭看著她，這一轉頭的功夫裡她那笑裡透著狠的可怕表情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莉莉，怎麼了？」
你沒事吧。
你的胸口痛不痛。
我猜到了你可能在過去的某一世裡成婚生子，卻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在意……
老師，老師。
我的師，我的引領者，我踏水而來沐浴星光的湖中仙女。
……我的，薇薇安。
——我所領導的理想之國，真的是你期待的理想之國嗎？
連素仍在耐心地等著她開口，她眸光清亮又溫柔，她是在意著自己的，真正的在意著自己。
這一點，阿爾托莉雅還是知道。
可是這份在意，萬萬不該出現對比的參照物。
她會因為大秦的毀滅而勃然大怒氣得恨不得追著扶蘇打，卻在聽聞不列顛毀滅的那一刻，更多的是預料之中的冷靜。
「……不，沒什麼。」
阿爾托莉雅忽然很突兀的輕輕一笑，對著連素搖著頭說道。
「——什麼也沒有。」
啊，對。
……什麼也沒有。
你在意的東西，我這裡什麼也沒有。
連素看著她失魂落魄的那雙翠色眸子，忽然很溫柔的說：「莉莉，你知道我的。」
「啊……知道的。」阿爾托莉雅點點頭，卻仍是沒有改口。
我知道只要我開這個口，你會跟我來，你會隨我走，你會如同最初那個薇薇安一樣，披著月光，踩著滿載星河的水面，雙手托著黃金的勝利之劍向我款款走來——
我知道你會。
……我也知道，那樣的你，卻不是我最想要的你。
那個薇薇安很好，美麗，溫柔，端莊穩重。
可我更想要你變成這樣一個會哭會笑，鮮活又生動的薇薇安。
——我很強，強的可以打贏所有的戰爭。
——我又很弱，弱的無法幫你改造出一個你所真正期待的國家，甚至需要你放棄你的理想才能成就我的理想。
她這句話說完，話尾還沒來得及落地，就聽得那邊的吉爾伽美什突然道：「連素，過來——」
聲音沉穩，是術階的那一個。
連素抬頭看過去，古老的烏魯克的賢王沖她伸出了手，弓階的那一個漠然的看著她，猩紅的眸子是她不願讀懂的複雜感情。
「過來。」
術階的吉爾伽美什又重複了一遍。
「連素，回到本王的身邊。」
無論哪一個吉爾伽美什，他的眼都是淡漠的，冷酷的，不以為然的。
——即使發生了這諸多鬧劇，他仍是沒有將阿爾托莉雅看在眼裡，沒有將扶蘇看在眼裡，更沒有將嬴政看在眼裡。
「……你以為這些人能受得住你那扭曲的靈魂？你以為這些人能撐得住你那種人類惡級別的詛咒之愛？國家也好、人類也好、百姓也好……你付出了那麼多所求不過是為了索取同等的回饋，你所愛著的國家已經滅亡了，你要如何去同這亡國之君索取你想要的東西？」
「可是本王是永恆的，連素。」
黃金之王的聲音仿佛淬滿了蠱惑的甜蜜劇|毒，連帶著那雙猩紅的眸子也蕩起了詭異而黏膩的溫柔和體貼：「——本王的靈魂不會被你吞噬，只有在本王身邊你才能尋到你苦苦追求真正的平靜和歸處。」
「——你是本王親自選擇的愉悅，與此同時，本王會賜予你同等價值的愛意，這樣不好嗎。」
連素微微挑眉，神情間似乎有些鬆動。
而吉爾伽美什嘴角的弧度尚未勾起，黑貞德的劍鋒便搭在了他的面前。
於是黃金之王的笑又消失了。
「……黑色的聖女，你這是做什麼。」
「是啊，在做什麼呢。」
黑貞德一聲輕笑，聲音卻是輕快的。
「……愛啊，愉悅啊，那些東西我是不耐煩瞭解的。」
少女攏起五指，捏緊了手中的劍柄。
「可惜……我追隨我的女王多年，比起你們這些自以為是，毫不客氣的把自己當做持有者的傢伙，我是唯一一個以她臣子身份站在這裡的人吧？而我這個臣子，卻比你們任何人都瞭解她未曾對你們展現出來的那一面……」
——我聆聽過她的教導，是她最虔誠的信徒。
——我接受過她的統治，是她最忠實的將領。
——我追隨在她身邊，看過她眼中最凜然的光。
濃黑的復仇之焰突然自黑色魔女的劍尖燃起，猙獰而暢快的笑，瞬間掠在魔女的嘴角！
「——連我王的理想都無法真正理解的傢伙們，談什麼資格擁有啊！！！」
復仇的龍炎驟然自魔女的劍鋒席捲而起，卷成燃燒天空的絢麗焰景，帶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燒盡一切的憤怒之情！
漆黑的少女吼出了寶具的名字，詛咒一切的怒正以灼燙龍焰的形式燃燒著，咆哮著，企圖焚盡眼前所有的一切！
『咆哮吧！吾之憤怒！（La Grondement Du Haine）』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3
第146章
「哎呀呀……還真是誇張的攻擊方式呢。」
除去被阿爾托莉雅緊急保護起來的愛麗絲菲爾、一把拽上征服王戰車的韋伯·維爾維特這兩位原本就受限於身體素質需要人幫忙以外,其餘所有英靈全都避開了這龍之魔女驟然燒起的龍炎。
連素在天上感歎著龍炎的豪放，嬴政飛在她的身邊,眼神很是複雜：「……這便是你昔日的部下。」
「啊,很不錯吧。」連素的語氣很平靜,卻依然難掩字裡行間的驕傲。
「不錯是不錯……不過扶蘇哪去了？」嬴政點點頭，開始四處尋找兒子的身影：「他不是一直跟在你旁邊。」
「接下來的事情有些麻煩,讓師兄把他一起拎回鬼穀令了。」連素抬頭望向那邊的英雄王吉爾伽美什,對方正抱著胳膊站在屋頂上,神情冷漠的看著她。
術階的那一個猝不及防被龍炎燒灼,就算有象徵不死性的骨劍護身他貼身接了貞德以靈基為代價爆發的一發寶具也要吃了不小的虧——更不要提骨劍根本沒有被他拿出來。
那東西和乖離劍一樣，就算再厲害主人沒有用的打算,那也就是個好看得擺件兒。
連素看著下方兩個人影被龍炎燒灼直至消失，心裡清楚這是貞德以自己為代價替她帶走了一個極大的麻煩——她輕輕歎了口氣，在這一個吉爾伽美什的不遠處落了下來。
「王啊。」她稱呼這人的時候仍使用著過去的稱呼，只不過這一身異域的鎧甲讓這個人在吉爾伽美什的眼中顯得格外陌生。
那是一段永遠無法逾越的距離。
「……本王曾經同你求婚。」吉爾伽美什忽然開口說道。
「啊,是的。」
連素淡淡的回應著。
「——那一聲婚約，如今依然可以作數。」
吉爾伽美什繼續說。
一旁聽著的嬴政蹙起眉，不過他看看連素淡然的反應,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連素，你大概不知道本王對你傾注了何等程度的耐心和慈悲，我曉得你的脾氣,所以最大限度的賜予你本王的寬容——但這些全都是建立在你曾經為我做的那些事情上,你很清楚，就算這個物件是你,本王可以忍耐的限度也是有底線的。」
「是呢……」連素歎息起來，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這一切的話，我大概真的會選擇抹殺自己的靈魂重塑自己的思想，讓自己變成最適合您的樣子，然後繼續站在您的旁邊吧。」
——是的，即使是眼下這個情景，她也無法否認自己的確真心實意的愛過吉爾伽美什。
……哈，可是說到底，這些男人她哪一個不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愛過呢？
他習慣了高高在上受人頂禮膜拜，這是生來為王的天之驕子，她是誕生於悲哀血肉中的最後執念。
吉爾伽美什是習慣了接受的那一個。
而她習慣了為了自己的愛，毀去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
骨頭也好、血肉也好、靈魂也好、記憶也好、理想也好……
——為了追逐那無望的愛，她什麼都拋棄過。
即使到了現在，她注視著吉爾伽美什的眼神依然是如同當年那般，乖順又溫柔，帶著一點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
「連素。」吉爾伽美什叫著他的名字，語氣卻不比年長的自己，要顯得冷硬的多：「本王可以給你無數次的機會讓選擇是否要回應本王的求婚。」
「王啊。」連素笑盈盈的回答：「感謝您的厚愛，可惜臣已為人婦，嫁人生子，怕是不能回應您的婚約了。」
——回應她的是一柄迅速擦過連素臉頰旁邊射出去的鋒利長劍，和一聲清脆穿透地面的碎石聲。
連素：「……」
她神情不動，像是那柄劍沒有擦著她的臉頰旁邊飛過去留下一道擦傷似的，她曲起手指蹭了一下臉上的痕跡，那裡早就癒合了只留下一道細微的血痕，女子沉吟片刻，片刻後卻是驀地笑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告訴你，回答錯誤。」
吉爾伽美什挑挑眉，嘴角的弧度帶著某種殘酷又血腥的意味：「不過放心吧，本王的耐心十足。」
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打算在這裡繼續自己的「求婚儀式」，等到嬴政臉色陰沉的落在連素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準備要走了：「……你所選擇的這個雜種究竟有多脆弱，本王會證明給你看。」
嬴政沒有打算追她，他面沉如水，兩千年相敬如賓的夫妻，男人第一次十足強硬的扳過連素的臉頰，讓她臉頰上那道刺目的痕跡明明白白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無數詛咒和質問的話在他舌尖上跳躍著燙得他理智昏沉，最終卻通通被他吞回肚子裡，化作一聲無奈又飽含憐惜的沉重歎息，和輕柔覆在她頰畔的手掌：「……疼不疼？」
連素便笑，連帶著蹭了蹭撫著她臉頰的手：「疼啊，要疼死啦。」
嬴政又問：「……你若是過去，他是不是就不會傷你。」
「可是我過不去啊。」連素輕飄飄的說：「太多東西隔在我和他中間了。」
「若是那個更加成熟些的，你會過去麼。」
連素抬起手，指尖揉開了嬴政的眉心。
「你不需要這麼擔心我的。」
她歎息著說。「曾祖嬴稷後來和我喝過一次就，他說，在殺死我師兄白起的時候，他對著那些阻止他的大臣們說過一句話：為了我大秦江山，何人不可舍，何人不能棄？」
連素將嬴政的手從自己臉頰旁邊挪下來攏在自己的雙手之中，很淡的歎了口氣。
「……我想，我大概也是這樣的人——若是師父沒有把我重新帶回鬼穀經歷你這一世與你重新相遇，並一起相伴兩千年的時光，想必我會繼續走我過去的路吧。」
——若是從這個角度來說，將手放在吉爾伽美什掌心也不一定就是他們都期待的結果，其實最後結局說不定和她的那些過去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其實將夢終止在烏魯克的特異點的話，將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雙劍其出的那一刻，才是他們所能擁有的最好結局吧。
彼此利用命運交纏的同路人，說到底，她和吉爾伽美什最開始的關係也不過是撐船渡河的船夫和正巧路過需要她説明的旅人罷了。
嬴政很輕很輕的問道：「那你現在怎麼想？」
連素抬起頭，嬴政看見她的眼中盛著瑩亮的星光。
「我們創造了永世的大秦帝國……可這世界上哪裡存在什麼永世長存的國家。」
「嗯。」
「我想……換一種方法試試，甚至是換一片土地試試？」
嬴政無奈輕笑：「怎麼，兩千年的大秦帝國，即將吞噬泛人類史的山河社稷圖還不夠你玩嗎？」
連素卻很認真的搖頭，說：「終歸不是我所期待的理想國……不過就算是我如今的這個猜想，若是真的實現了反而是可怕的吧？老子那麼期待的世界我們創造出來了，可最終的判斷告訴我們，所謂的桃源鄉不過是一個漸漸走向滅亡的世界。」
嬴政低頭看著他們的手——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的雙手彼此交握，十指相扣，是一個親密無間的樣子。
他笑了起來。
「說吧，你想我做什麼？」
連素眉眼彎彎，立刻湊上去親了親丈夫已經翹起來的冰涼嘴角，對方一挑眉，語氣略顯強硬可惜笑容已經漫上眉梢：「你別急著哄我，先說你要幹嘛。」
連素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是個小孩：「也是看著立香他們穿越異聞帶和泛人類史得出來的結論嘛……」
「嗯。」嬴政點點頭：「然後呢。」
連素壓了壓嗓子：「……立香身邊的諸葛孔明就是類似的情況，並不是這個世界線而是與一個泛人類史衍生出來的平行世界裡的產物，我之前也遇到過相似的情況，比如說某一個世界裡的過去不存在珊戴拉一世或者是不存在鬼穀派……所以想去看看其他平行世界，一個與這個世界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平行世界。」
嬴政：「……」
嬴政：「……那這邊怎麼辦，你才剛到手不是嗎。」
連素就拽著他的手來回晃著，軟著嗓子撒嬌：「哎呀，我在這裡待得夠久了，我可不想在加班兩千年……阿政，好阿政~反正你也有一半山河社稷圖的控制權，我把鬼穀令留給你不就沒事了？你讓我去嘛~」
「你也就是仗著知道朕肯定會讓你去……」
「因為你本來就會讓我去嘛。」連素相當理所當然的說道。「七年之癢什麼的偶爾也要理解一下。」
嬴政冷酷道：「真可惜，朕這輩子還沒到那個時候。」
「那是因為我們兩個忙著征服世界沒空吵架，若是泛人類史這邊我沒早死怕是早就扶蘇的事情跟你吵翻了天了。」
「唔姆……怕是你發起脾氣來連秦國都能給你竊了。」嬴政歎口氣：「算了，說吧，你又看中什麼東西了？」
連素「這一次的聖杯戰爭裡召喚出的caster，吉爾·德·雷·萊斯，是我曾經的手下。」
嬴政面無表情：「……真有趣，聖杯戰爭七個人裡有五個人和你有關係朕居然一點都不驚訝。」
連素：「哎呀，重點不是這個。」
嬴政：「嗯嗯，你昔日的屬下，然後呢？」
連素撓了撓臉頰。
「——他手上的那個螺湮城教本，我有點興趣。」
第147章
「真的是……一時片刻的鬆懈都不能有呢,眼下吉爾伽美什已經失去了最大的作用，斯卡哈戰敗，阿爾托莉雅無心與她為戰，迦勒底的禦主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戰意，接下來能做些什麼的……就只是你了吧？」
「哎呀。」陰影之中的那人咯咯的笑了，在這充斥著血腥和斷肢殘骸的地獄惡景之中，這人的笑聲卻是如此的暢快又清爽：「魔術師閣下還真是會開玩笑呢，我會做什麼呢？對面站著的是我昔日效忠的王,您是要讓我去反叛我的王嗎。」
「從你開始打算瀆神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反叛了你的王吧？」對方聳聳肩,漫不經心的說道。「當然，我也是反叛者啦。拋棄了魔術師的身份重拾夢魘的殘酷，這樣的我大概也是沒有資格斥責你的，不過就希望得到解脫這一點來說我倒是和你有幾分相似之處——在瀆神之後渴望著神罰,不過神罰何時會落到我的身上呢？……哎呀呀，好期待啊。」
「不不不，我和你不同的，魔術師閣下。」屬於四戰的caster青須自陰影中走出,那雙昏沉無光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嘴角還掛著詭譎而冷酷的笑：「您是因為追逐著無望之愛而選擇以過激的手段企圖神明的垂憐和解脫,您見過了神明的姿態,我不同的——我是被神奪走了最重要的東西，王也好,聖女也好，他們奪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
「我在邪惡的路上走了八年——最終懲罰我的並不是什麼神,而是人類的貪欲和新王的嫉恨……啊啊，那個男人！那個可惡的男人！」原本還算得上冷靜的青須忽然激烈的悲號著，嘶吼的咆哮回蕩在這血腥的空間裡：「他殺死了我效忠的王！殺死了我高貴的聖女！女王傾盡一生心血留下的東西，聖女用盡一生去守護的東西！他全部都毀去了！！！
什麼神明，什麼信仰！！！所謂的神沒有去救她們！！！嗚嗚……嗚……我可憐的女郎啊……為何那可憎的神明至今還在玩弄著他們，完全不願意讓她們得到解脫！」
「是啊，為什麼呢。」梅林面無表情的聽著，將手從按著的胸口處挪開了。
他將那裡的心臟——那顆由薇薇安送出的心——挖了出來化作了魔力融在斯卡哈的死棘之槍的上面，提前完成了「殺死連素」的這一因果才能讓死棘之槍完美的「殺死」她，如今心臟銷毀，斯卡哈戰亡，按理來說他應當已經失去了感知愛意的能力……可為何這胸口的空洞和這註定無情無愛的夢魔之軀，依然讓他痛得寸步難行？
梅林無聲地攥緊了自己的胸口布料，嘴角揚起的笑容卻堪稱甜蜜又幸福。
——我在等著你來殺死我，我最親愛的薇薇安。
而我知道你會的。
我在你的領地裡，我成為了你最厭惡的樣子，我將成為女王領土中肆意冒犯的狂徒。
來啊，來殺我啊。
我的湖中仙女，我所深愛的女郎。
這半夢魔忽然用十足輕快的語氣說道：「吉爾元帥，你想看見神的怒火嗎？」
「怎麼，你有什麼法子嗎？」
「啊，有一個的。」梅林的目光看向了caster手中的螺湮城教本。
「——觸怒崇尚法則的王，只需要無視王的威儀，在庭院裡肆意妄為的作亂可以了。」
……我大概還是脫不去屬於夢魔的血脈。
梅林看著青須高高舉起手中的螺湮城教本，面無表情的想。
——他對於人類的愛，僅僅是類似於外行人喜愛美麗的畫卷一樣，隔著那張薄薄的紙，只能瞧見那上面盡情揮灑的鮮豔顏料繪出的圖案，他只是願意承認這是美的，並也的的確確去欣賞了這份鮮豔靈動的美，至於人類為了這幅畫傾注了多少心血、廢了多少時間、經歷了何種的苦難，他卻是全然不在意的。
曾經薇薇安與他而言也只是畫中人——不過這幅畫要比其餘的鮮活一些罷了。
然後畫中人走下來，讓他可以觸碰，可以擁抱，在梅林下意識沉浸在這片甜美幻境之中的時候冰冷的現實卻驅使他驟然睜開了眼，才發現畫中人仍是畫中人，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盡歸虛幻泡影。
若是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的話……
那我希望這場夢，可以能夠以更加震撼人心的方式落下帷幕，然後再睜開眼睛。
美夢也好，噩夢也罷……至少……讓我做得更久一些啊。
****
——那是令魔術回路也要顫抖不安的詭譎惡寒。
遠阪時臣猛地抬起了頭。
作為控制著這片土地全部靈脈的主人，在感知土地上魔力濃度和變化的這一點上遠阪時臣要比任何一個魔術師都要敏感精准，那並非屬於英靈清爽又宏大的魔力波動，而是更加混亂的、冰冷的、甚至是令人反射性作嘔的噁心又邪惡的力量。
「這並不是屬於這片土地或者已知幻想種的魔力波動呢。」
剛剛安撫脫了力的遠阪凜睡著的虞姬重新出現在了遠阪時臣的背後，少女被女神的靈基透支了太多的力氣和魔力，睡眠是很重要的恢復手段，遠阪時臣原本還想等一下去看看自己的女兒，不過眼下似乎也來不及了。
遠阪時臣隔著冰冷的玻璃注視著那傳來扭曲魔力波動的地方，眉頭打成了一個結：「這可真是太失禮了……」
「什麼？」虞姬問道。
「——在我王駕臨這片土地後，我這個做臣子的不但一無所知沒有及時覲見不說，還讓女王陛下的領土上出現了這樣醜陋的惡徒。」遠阪時臣沉聲說道，語氣裡滿是深沉的痛悔和壓抑的怒火：「……實在是太失禮了。」
遠阪時臣眼中的怒火是真心實意的東西，他撫摸著手背上僅餘的令咒，目光沉沉，一如這壓抑的寒夜。
「無妨。」虞姬輕聲說，「母親並不是那種暴虐性子的君主，她很高興您將這片土地的靈脈管理的井井有條，並讓我於您道歉：『因為艾蕾的胡來肆意侵佔了令愛的軀體，但是請不需要太過擔心，能提供給艾蕾的身體很快就能做出來，這期間會最大限度的保證艾蕾不會損傷到令愛的魔術回路或者身體的一根頭髮』。」
「……女王的體貼這還真是讓我惶恐。」特別是在對比了另外一位元古代王的情況下，遠阪時臣喃喃道：「哪裡有王主動體恤下屬難處的意思。」
虞姬又搖搖頭：「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母親說了，珊戴拉既然已經死了，那便讓珊戴拉真真正正的死了吧，也沒聽過說哪個地方還有死者肆意干預生者世界的道理——何況她雖然有心思也的確想要得到泛人類史，卻也不是常規的侵略戰，原話大概就是能成功的法子那麼多，幹嘛非要動手。」
遠阪時臣聽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桌上空蕩蕩的水晶盒，然後很痛心的閉上了眼睛。
虞姬有些茫然的歪了歪腦袋。
遠阪時臣轉移了話題：「……我們，還是去魔力□□的地方看看吧。」
****
「……讓我過去。」
金髮的騎士王面色陰沉的恐怖，她手中握著已經顯現出本體的黃金劍，面前是發出悲鳴嘶吼的漆黑騎士……以及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梅林。」
花之魔術師——亦或者用夢魔來形容此刻的梅林才更恰當些——總而言之，這俊美的男人笑容溫和，卻搖了搖頭說。
「不行啊，莉莉。」
「我要等的，可不是來自於你的處罰。」
「——喂！騎士王！你難道還過不來嗎！？」天空中雷鳴轟轟，是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砍殺水中海魔抽空喊出來的聲音，他的寶具並不適合用來處理這種級別大小的麻煩魔獸，而擁有誓約勝利之劍的阿爾托莉雅卻被黑色的騎士纏住了，少女咬緊了嘴唇，神情沉重極了：「……我這邊也很麻煩。」
冠位級別的魔術師，還有與她同為薇薇安弟子的黑色騎士，蘭斯洛特。
……不，因為受限於召喚的關係，她並不能算是以全盛狀態站在這裡的理想之王，而這一個狂戰士不同，不僅因為狂化的關係大規模提高了自己的各項素質，還因為魔術師的資質和歷史傳說的加成隱隱擁有了壓制自己的實力。
阿爾托莉雅腳步微錯捏緊劍柄，長長地吐出一口壓抑的濁氣。
——這會是一場不合時宜卻又無法避開的惡戰。
頭頂上，是英雄王的黃金船——《羅摩衍那》、《摩訶婆羅多》兩大敘事詩中記載的叫做「維摩那」的飛行工具。
遠阪時臣站在飛船的邊緣處，注視著下方。
「王啊——」遠阪時臣看向了撐著臉頰一臉懶散注視下方的吉爾伽美什：「您不打算出手嗎？」
「清理花園是園丁的工作。」吉爾伽美什平靜的說：「而且本王也有了足夠強悍的臣子，不需要本王出手。」
遠阪時臣清楚他說的是誰，男人並沒有出口繼續勸誡而是選擇了緘口不言，只是那捏著文明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上面嵌著的紅寶石，指尖有些微微的發白。
——他感到了由內到外，正在瘋狂燃燒著他所有引以為傲理智的憤怒。
特別是……在那道身影果真出現在濃霧之中的那一刻，遠阪時臣心中的憤怒，終於達到了頂點。
——被污染了。
他想。
——六百年的信仰，被污染了。
在法蘭西歷史上熠熠生輝的玫瑰女王，即將成為這傲慢的最古之王掌心的玩物。
遠阪時臣閉緊了眼睛。
第148章
「……異域的神明,竟是如此醜陋。」
嬴政歎息一聲。
「不，不能算是神明吧，」連素倒是執著不同態度：「不過是一堆魔力凝聚的肉塊，的確對與人類來說試圖理解在這種存在本身就超越了世界的規則束縛，有這種事物存在的地方人類精神崩毀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輕盈降落在水面上，抬頭凝望著眼前巨大的怪物，水面上帶著潮氣的海風卷攜起連素金色的長髮融入空中，像是在這昏沉濃霧中一抹最後殘存屬於人世的光。
「沒關係嗎。」嬴政選擇飄在連素身邊,畢竟他可沒有能在水面上行走的能力：「你的那個情人可還看著你呢。」
「吉爾伽美什可不是我的情人。」連素很淡定的回答道,「我的確刻在了史詩上，不過這一個吉爾伽美什對我的態度……若我猜測沒錯，他對我的執念並不算是真真正正我所熟悉的那一個吉爾伽美什，不過是因為同為『吉爾伽美什』所以才得以了屬於特異點自己的記憶和過去,
我和吉爾伽美什的故事發生的地方那本來就是註定毀滅的特異點，全靠那裡的英雄王追出來才勉強延續了那段過去，再加上這裡又是區別於迦勒底那一條世界線的平行世界，這裡的英雄王能記著那段過往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嬴政挑了挑眉。
「所以？」
「所以？」連素接過他的話頭,幽幽道：「所以，想想看吧阿政,一個暴君得到了一段記憶,有一個人不顧一切不求回報的為你拋棄了骨與血，放棄了靈魂與生命,背叛了母親自毀了靈基……當你得到了機會，你會怎麼做？」
「無論自己有沒有那段感情,這個人我都要得到吧。」
「正是如此。」連素點頭：「吉爾伽美什本就是這樣的性格，他生來便是王，不同于秦國傳承的王位，他是神明專門為了『王』這個位置創造出來的特殊存在，人類最古的王……自然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狂傲，他的寶庫是人類智慧的原典，那麼若是我曾經徹徹底底的不惜生命他也會作為同樣的態度注視著我，恩奇都是他的天之鎖，我是他的骨劍，若從這個角度來判斷的話……那麼他並不會認為我是什麼需要平視的人，而是屬於吉爾伽美什的『所有物』。」
嬴政皺起眉：「你在我之後便是看中了這樣的存在？」
「那不算是看中，阿政。」連素柔聲道：「充其量不過是已經一無所有的一個傢伙孤注一擲又無所顧忌的一次豪賭——我清楚自己的實力也清楚自己的特殊性，無論是在哪裡死去我都會在新的地方開啟與過去毫無關係的人生，你也是，他也是，就算輸了也沒關係。」
嬴政舒展五指，攏住一縷連素飛揚在空中的發：「你知道？」
「我知道。」連素輕輕的歎息著：「我知道……若是我就這麼死了，怕是下一次便不能與你再見面了吧——英靈座的奇跡可遇而不可求，人理燒卻這樣的事情，怕是幾千年也才出了一個蓋提亞有膽子去做，細想想也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若是沒有這傢伙肆意妄為，怕是我對你的記憶也不過是那短暫的幾十年，一眨眼的功夫就會被其餘的記憶吞噬掉了。」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延續了兩千年的大秦帝國？若是只有你一個的話，大可以帶著鬼穀繼續隱居不來管我的。」
連素輕笑出聲，她回頭看著嬴政的臉，笑容燦爛又溫柔。
「——是啊，為什麼呢？」
她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寫滿了孩子氣的苦惱。
「世上能接受我的鬼穀只有一處，阿政也只有一個呢……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只要我擁有這份才能就願意接納我的阿政，承載了我鬼穀歷代心血的秦國，存在著能接受我的阿政的秦國，我想無論如何我都是沒法捨下不管的。」
嬴政無奈的笑起來，伸出手握住連素抬起的素白手掌：「說的像是我與你這兩千年的夫妻情誼像是泡影似的，不過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讓你那些個師兄聽到了怕是又要為老不尊的嚷嚷著讓你放棄這秦王后之位了。」
「師兄們也就是早些年喊過幾次，後來不就也不說了嗎。」連素笑盈盈的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嬴政的手指：「我每次想著我能放心的時候一看你又不放心了，師父總說我容易多想，結果這一多想就一不小心就過了兩千年呢……」
「可你不還是要走？無情無義的女人，我就曉得征服世界這種事情只能進一步喂大你的胃口。」嬴政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含笑眉眼生情，他知道她遲早會走，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痛苦和挽留之意：「千年基業萬里江山……你將這些留在了我手裡——朕知道你總會回來的，這就夠了，你為朕守了兩千年的秦國，如今既然是你的山河社稷，那朕也當為你做一次才算是合適。」
嬴政忽然眉眼微垂，輕笑同她打趣：「要不要朕將皇帝的名頭讓給你，朕來做著秦王后看看？」
連素彎起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天底下能將皇帝當成你這樣的大概也就只有你這一個了，你我之間還需要計較帝后之分嗎？」
嬴政也跟著笑，笑得灑脫又愜意。
他鬆開了自己的手，讓連素將自己的手從自己的掌心拿了出去。
……沒什麼好遺憾的。
他與她都是如此。
他看著連素的背影，眼中是最輕鬆的期待。
——他曾與這人從青梅竹馬開始雙手交握不離不棄，在樹下許過白頭到老的夫妻諾言，紅袖夜添香，湊在一起念過鄭風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他也曾為了兩人的理想被迫鬆開過這只手，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過，妻離子散只餘下寂寥王座，坐在那孤獨的帝位上看著自己叛逆的兒子和空蕩蕩的大殿，度過了自己冰冷的後半生。
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嬴政的人生。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連素已經不再是會回頭執念過去不願放手的人；而他……如今也早已沒有什麼需要執念的東西。
——要知道最珍貴的那一個他已經握在掌心了。
不過他記得……這個叫吉爾伽美什的，是個自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王？
嬴政抬起頭注視著連素的身影，與那巨型扭曲的魔柱比起來她顯得纖細又渺小，一旁的伊斯坎達爾駕駛著戰車飛了過來，大聲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連素只是扭過頭，將視線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王。
「——征服王，你曾經的夢想是踏遍這世界所有的土地吧。」
「哦，的確如此，」伊斯坎達爾點點頭：「不過眼下可不是開宴會的時候啊！」
「我倒是覺得……非常適合。」
連素抬袖一揮，只見一副水墨畫卷在她面前徐徐舒展，女子曲起手指在其中一點輕輕一抹，那巨大的海魔便如同畫卷上一抹被拂開的灰塵，化作飛煙驟然消失了。
其中一點化作光團落在她掌心，正是那本人皮魔導書——螺湮城教本。
這令好幾個強悍的英靈束手無策的怪物，她殺的……實在是太過輕描淡寫。
——吉爾伽美什嘴角的漠然的弧度消失了。
「吉爾伽美什。」
女子仰著頭，望著他，眸中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與恭謹，而是毫不掩飾的赤|裸戰意和征服欲。
「你總是習慣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啊……是了，有了王之寶庫的你，天底下還有什麼能是你的敵手？」
連素卻收攏五指，嘴角浮出了倡狂的笑意。
「——可如今這世界已經盡歸我山河社稷圖！人間現世也好英靈王座也好，乃至於爾等英靈化身所用靈力也係數出於我手！……吉爾伽美什。」
連素輕笑起來，眸中滿滿都是笑。
「——你拿什麼和我鬥？」
「你既然要說這天是你的……」
連素踏前一步，手中山河社稷圖徐徐舒展，吉爾伽美什在內的所有英靈乃至於這整個冬木市，全部都在畫卷之中。
「那我也要說一句。」
「——蒼天可踏！」
——end——
第149章 超英番外
「我必須要再強調一遍,這可不是什麼好辦法。」
阿爾弗雷德坦言道：「蝙蝠俠跑到另外一個地方然後潛入萊克斯·盧瑟的住宅？少爺，那邊畢竟是大都會，不是哥譚。」
「無論如何我需要進去一趟。」身著高定西裝的男人斜靠在椅子上回答自己老管家的話，他眉眼輪廓深邃迷人，布魯斯·韋恩已經幾近中年，容貌和身體已經不再是年輕的巔峰，可時光卻極為偏心的賦予他一種宛如醇酒的特殊魅力，無論這個人是什麼樣子,都有一種無法忽視的極致魅力。
「蝙蝠俠審訊了六個人，卻只得到了這一部手機,然後現在要因為兩個電話裡的資訊冒險闖入萊克斯·盧瑟的住宅。」阿爾弗雷德整理著桌子上的檔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邀請函,頭也不抬的和自己的小少爺聊天：「我可不覺得那位元先生需要這筆錢。」
布魯斯回道：「無論如何,我得去一趟，布魯斯·韋恩可不會潛入，我需要戰衣。」
「哦,布魯斯·韋恩當然可以進去。」阿爾弗雷德從一堆邀請函中無比精准的捏出來一張遞了過去：「因為他是被邀請的那一個。」
——哥譚已經足夠墮落，連守護的騎士都被污染成了濃濁的黑，這樣的地方，容不下新的骯髒。
為了先前的軍火案子，布魯斯·韋恩已經下了不少力氣，萊克斯·盧瑟是最直接的一條線索。
哥譚的花花公子走下車門,嘴角掛著慵懶又浮誇的笑意,大大方方的一邊和人聊著天一邊走入了會場。
「那是誰？」大都市的小記者打量著那道陌生的人影，不由得問道。
「啊,那是布魯斯·韋恩。」
身後的同伴只挑了一眼便繼續開始處理手中的相機，這一次的豪門酒宴可是個好差事，他可沒心情去幫剛入門沒見過世面的小記者拓寬視野介紹人脈。
克拉克還想問問，可那道人影轉眼便進了門後看不見了，緊跟著無數閃光燈和驚呼聲響起，一道纖細窈窕的女郎身影向著這邊款款走來。
——即使是以現在人閱遍無數美人的挑剔眼光來看，那位小姐也實在是美得過分，大概只能用一句「神造的天人」才能形容旁人看待她時那一瞬間生出的驚豔。
克拉克沒發現自己的呼吸停止了。這不奇怪，旁邊不少人都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她穿著一條絲綢的魚尾裙，柔順豐美的金髮別出心裁的用黃金雕琢的柔細花藤細細挽起，腦後垂落的長髮點綴數朵錯落有致的黃金玫瑰，女郎的步履輕盈，如同童話中人魚踏水而來踩著的輕靈泡沫，她晃了晃頭，耳垂上的寶石耳環便也跟著折射出一點嬌豔的紅光。
下一刻，女郎那雙仿若陽光般晶亮溫暖的美麗金瞳瞧向了克拉克·肯特，克拉克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向自己——身邊幾人倒吸冷氣和心臟猛跳的聲音對他來說太明顯了——女郎嘴角微微一卷，不過是個客套又疏離的弧度，卻足以使人心馳神蕩，滿心嚮往。
「……這又是誰？」克拉克喃喃念道。
「……不知道。」同伴回答道，聲音裡滿是癡迷：「不過她可真是個美人兒，這樣的姑娘若是上了電視我一定認識……所以她究竟是哪裡來的？」
克拉克也想知道。
他仗著自己的能力偷偷聽著那人輕盈的腳步聲，高跟鞋踩在紅絨毯上發出了細細的摩擦聲，他能聽見對方身上珠寶首飾隨風晃動的清亮聲響，也能聽見女郎對侍者開口說話時介紹自己的名字，輕言細語，彬彬有禮，說著一口標準的優雅英音：「珊戴拉，珊戴拉·德·墨洛溫。」
「墨洛溫？她是法國王室後裔？」小記者忘了掩蓋自己的聲音，這句話對著身側同伴脫口而出。
「什麼？什麼法國王室？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同伴一臉的莫名其妙。
克拉克不打算和他說話了，那姑娘已經進了會場，克拉克匆匆也跟著追了進去——就算他壓根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要追進去，等到他反應過來之後，那姑娘已經站在了人群之中，四下張望著。
「布魯斯~」引來無數人旁觀的女郎抬腳走向了那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無數人瞪大眼睛的同時，那哥譚的公子哥兒嘴角浮誇的笑也跟著頓時僵在了嘴角，眼中寫滿了無法掩飾的震驚。
哦！這可不是個合適的男伴人選——克拉克聽見自己的心口阻止對方走向布魯斯·韋恩的痛苦悲鳴。
但是他的心音很明顯沒有傳遞到那姑娘的耳邊，他看見女郎柔軟的唇瓣在那傾下身的花花公子臉頰上印了一個輕如蟬翼的溫柔親吻，而布魯斯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臂讓她白玉般的胳膊繞進自己的臂彎，嘴角的弧度因為太過扭曲而顯出了幾分可笑的意味：「……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珊戴拉懶洋洋的拽了拽自己的裙子，笑眯眯的拍了拍布魯斯硬邦邦的胳膊：「放鬆放鬆，我可不是過來給你添麻煩的。」
「恕我直言，您站在這兒就已經是個十足的麻煩了。」布魯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何況您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阿福給我的資訊，他特意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注意一點。」珊戴拉從容自若的回道，對著身邊搭訕的男士們揮手致意，布魯斯耳朵裡跟著傳來了家中那位優雅的老紳士輕和帶笑的聲音：「真是可惜呢珊戴拉，你穿著禮服的樣子一定很美。」
「她可以說是抓住在場所有男士的眼神——」布魯斯掃了一圈周圍的人，咬著後槽牙笑眯眯的補上了後半句話：「也許還要加上那麼幾位性質不錯的女士。」
阿爾弗雷德聲音懶洋洋的，還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的笑意：「那你就需要好好保護你身邊的這位女士了，少爺。」
我倒是想。布魯斯·韋恩面無表情的心想。身邊這位大概比他還要擅長這種場合，掛在他臂彎裡的胳膊帶著強硬又不容拒絕的力度把他往人群里拉。
對方目標明確，就是那些嬌豔明媚如同盛開花朵一樣的年輕姑娘……不過她究竟注沒注意到那些姑娘的目光黏的物件根本就是她自己，更是從打她站在她們面前開始就徹底挪不開了？
「——啊！看看這是誰。」一聲清脆到略顯尖銳的聲音在兩人身邊響起，阻止了珊戴拉同那些姑娘的搭話，萊克斯·盧瑟直接將手伸向了那位極為迷人的女士，珊戴拉笑容溫和，坦蕩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都不知道布魯斯·韋恩身邊藏了這麼一位美人。」
萊克斯·盧瑟在她手背上印了一個冰冷的吻，刻意拉長的聲音顯得黏膩又詭譎。這個客套的吻手禮之後他卻並沒有鬆開那只肌膚細膩光滑的手掌，手指慢悠悠的摩挲著，讓萊克斯·盧瑟嘴角的弧度愈發奇怪。
珊戴拉垂著眸子，嘴角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咳。」布魯斯·韋恩微微蹙眉，伸手擋在了女子手掌上方，粗糙有力的大手反握住珊戴拉的手試圖從萊克斯的手指間扯出來，哥譚的花花公子嘴角的弧度依然是慵懶迷人的，此刻卻糅雜了一些陰冷的強硬：「該放手了，盧瑟先生。」
「這可真是抱歉……」萊克斯動作誇張的鬆開了手，目光依然流連在對方的臉上：「只不過實在是被這位姑娘的美貌迷惑了……難不成這就是未來的韋恩夫人？」
這傢伙是完全不打算顧忌，打的主意大概就是要拉布魯斯·韋恩下水。
不過在他這裡鬧出來一個大新聞有什麼用呢？
——當然，他說這話的理由也可能只是源於某種扭曲而純粹的惡意。
可布魯斯·韋恩卻笑了。
那笑容裡寫滿了某種狡猾又得意的囂張意味，這一抹得意地笑立刻拉著已經年逾中年的浮華貴公子重新回歸了他會因為一個惡作劇成功而開懷大笑的張狂年紀裡——
「——當然不是。」布魯斯·韋恩近乎得意洋洋的說出了這句話，是蝙蝠俠也好還是哥譚市的布魯西寶貝也好，這個笑話無論過了多少年重複多少遍、無論他是什麼身份他都會笑得滿地打滾，純粹是因為對方臉上即將出現的扭曲表情。
「珊戴拉·德·墨洛溫，她是我的教母。」布魯斯·韋恩的語氣飽含著痛快的愉悅，刻意拔高聲音，重複了一遍那個詞兒：「不是玩笑，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教母。」
——萊克斯·盧瑟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噴酒喝嗆後連連咳嗽的聲音。
「……說真的珊戴拉，無論這個場面重複多少遍我都不會看膩。」布魯斯·韋恩喃喃道。
珊戴拉撲哧一笑，拍了拍身側布魯斯的頭。
「怎麼還是小孩兒心性。」
「我在您面前本來就是小孩。」
布魯斯笑眯眯的回道。
第150章
「烏伊芙大人,烏伊芙大人！」
樹下的侍女焦急的喚著女主人的名字，可她們拼盡力氣也只能瞧見一條從樹枝邊緣垂下來優哉遊哉一搖一晃的漂亮長腿，烏伊芙沒有理會她們焦急的喊聲，還有那柄依靠在她身側的長刀，並未收刀入鞘的兇器刀鋒青寒光華閃爍。
只要她願意，甚至可以輕鬆自影之國走一個來回不傷自己寸分皮肉。
樹下臥著一隻漆黑生甲的詭異凶獸，滿是尖刺的鏊殺之槍隨意扔在地上，也讓這些侍女不敢走近哪怕只是一點的距離。
……只要多走一步路,無論是誰，都會有被凶獸撕裂成血肉碎末的可能。
金髮的女戰士曲著腿坐在樹上倚靠身後粗壯的枝幹仰頭凝望天空,頭頂兩顆太陽像是親密的半身融合後又消失,雲霧翻湧星辰閃爍,在須臾間天空便完成了驟然的晝夜交疊，可這詭譎的景與旁人眼中卻也不過是一道一閃而逝的霧影掠過太陽的旁邊，陽光被遮掩,人們的頭頂有了片刻的陰涼。
但烏伊芙知道，不是這樣。
她透過那些枝葉的縫隙看著天空，將自己的刀握在了手上。
「……兩個世界，融合了。」
「烏伊芙大人——！」侍女還在叫著她的名字，隱隱帶了幾分焦急的意思，烏伊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翻身跳下樹,漆黑凶獸的長尾適時甩出正好落在她足尖之下托了一把,這一個輕盈的緩衝便讓她只需要微微屈膝便可以踩在了青青草地上，走向那些慌亂的侍女。
「怎麼了？」
侍女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其中一人大著膽子說：「……康奇厄伯王，過世了。」
烏伊芙有些困惑的想了想，啊，想起來了。
某個尋求影之國女王幫助的傢伙便是這位康奇厄伯王的部下，至於來到這裡的理由則是因為看中了某個德魯伊的女兒，為了獲取榮譽和武技才前往陰影之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沒去找斯卡哈而是逕自跑到這裡來就是了。
女戰士轉身走到那只兇暴的惡獸旁邊，在所有人驚悚的目光下抬起腳踢了踢他的尾巴。
對方很乖的甩甩尾巴尖兒，表示自己有在聽她說話。
「你的王死了哦？」烏伊芙說，語氣懶洋洋的，寫滿了冷漠的漫不經心和十二分的嫌棄：「快回去快回去，我這兒沒有多餘的飼料可以養狗。」
黑色的尾巴卷住了烏伊芙穿著戰甲仍然十分纖細的腳踝，往自己的本體附近拉了拉。
女戰士頓了頓，壓低嗓子幽幽威脅起來：「……不要亂拽，信不信我再一次砍掉你的尾巴？」
——黑漆漆的尾巴頓了一下，很不情不願的鬆開了，縮到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草地，靠著尾巴尖就能表達出「老子很委屈老子很不高興老子想要一個親親抱抱」的這種矛盾情緒，可以說非常奇怪了。
……不，倒不如說能靠著一個尾巴解讀對方情緒的烏伊芙才更奇怪吧。
「所以說啊……」烏伊芙揉了揉額頭，「你既然是要找斯卡哈學習，怎麼拐到我這裡來了？」
而且這傢伙的武技和武器都不需要影之國女王再說什麼了吧？莫名其妙打到門口的奇怪傢伙，完全不認識不說還要嚷嚷著什麼「贏了就要娶她」的張狂笑話……雖然實力也的確不錯就是了，只不過很可惜，除了斯卡哈相關以外的人沒打算放水的烏伊芙當時的心情實在是算不上好，難得拿出了真本事，把這肆意挑釁的傢伙徹徹底底吊打了一頓。
——並在戰後收穫黑漆漆黏糊糊的看門犬一隻。
這傢伙強行留下來的時候，烏伊芙也認認真真的踢了幾次，沒踢走，反而越踢越近，近到了什麼程度呢……有一天早上侍女來送東西洗漱的時候看見床上垂下來的黑色長尾搭在女主人柔軟的腰肢上，險些驚得扔掉手中水盆。
自那後凶獸的地位一路直上，狗窩也搬進了領主大人的臥室，到了後來，烏伊芙索性舍了自己的戰車把黑狗的肩膀當做了新的坐騎位置，畢竟這傢伙跑的又快又穩偶爾還能省了她自己動手的工作，要比原來華而不實還沒人會伺候的戰車好用多了。
唯一鬧了脾氣的是她原先的戰馬，那幾個傢伙被她寵壞了，不是她不行她不來也不行；鬧了幾天絕食後烏伊芙姍姍來遲，戰馬用大腦袋拱著女主人的身子踢著蹄子，後蹄揚起的塵沙一點不客氣的全都招待了那只黑色的大狗。
大傢伙搖搖尾巴打了個噴嚏，只是把腦袋低下來讓烏伊芙拍掉頭頂的灰塵，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氣。
這漆黑又陰沉的傢伙原先容貌大抵還能算是俊朗迷人，可惜被赤紅魔紋割裂了臉頰，連眸子都被血紅色浸透了，如同凝固的血，在他的臉上呈現出某種妖異詭譎的恐怖。
——這會這雙眸子正直勾勾的盯著她，烏伊芙看也不看的遞過去一隻手，狂犬將腦袋湊到手掌之下自己蹭了蹭，讓其餘人瑟瑟發抖的陰沉殺氣便稍稍消散了幾分。
「那個什麼王死掉的話，那我也要去一趟影之國。」
「……烏伊芙大人，請您等等。」有人顫著嗓子開了口，試圖攔住那踩著狂犬曲起的膝蓋坐上他肩頭的女主人，金髮的女戰士聞聲回頭，順便一抬手按住了凶獸有些威脅的眼睛，這才問道：「什麼？」
說話的人因為那只漆黑惡獸的存在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影之國那邊被冰雪覆蓋了。」
「我曉得啊。」烏伊芙蹙眉道：「想必是『斯卡哈』已經不再是『斯卡哈』了吧？」
因為這生來便有的名為「宿敵」的詛咒纏繞著她的靈魂，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最先察覺到斯卡哈的變化。
——神話，是講究同源這種屬性的。
比如說同一個故事可能在後人的口中衍生出不同的版本，從而衍生出了不同的神話傳說；斯卡哈若要追溯源頭亦或是分支，同樣也可以找到極為類似的女神神格，若是世界融合，神格覆蓋，斯卡哈被其他的女神代替，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心裡掛念便想要去看看，可她的那些部下卻持著不同意見。
「您畢竟是人類，那麼冷的地方……」
烏伊芙便伸手摸了摸黑狗的頸子，熱乎乎的，這傢伙塊頭大得很，比自己的體型大了一圈，擋個風綽綽有餘：「我拿他取暖就行了。」
「這樣行嗎？」侍女喃喃自語滿臉都是狐疑，可她的女主人已經先一步跑走啦——那濁黑凶獸的速度快得很，帶著烏伊芙很快就離開了她的領土。
烏伊芙在路上看著她的土地越來越遠，目光幽深又複雜。
「你想回去嗎？」
「想啊，可是我回不去啦。」烏伊芙歎道：「世界融合，我的領土本就靠近冥界的土地，再加上我這個和影之國的女王有著深刻影響的領主存在……我在那裡，人們只會死得更快，不如走了的好。」
狂獸便反問她：「你心疼了？」
烏伊芙搖頭。
「這並非人禍，而是天災……所以我對神明一向是沒有太大的好感，任性妄為還覺得自己的努力便是偉大的付出了——有些東西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分內之事不是嘛？」
隨著他們靠近原先的影之國如今的冰雪之地，烏伊芙吐出的氣在空中化作了氤氳白霧，凶獸停下腳步，將她從肩頭抱到懷裡，她依然還是冰冰冷冷，落在他的懷裡的重量輕的像是一片羽毛。
「世界侵蝕的速度比我想像的要快……」
烏伊芙喃喃道，她的戰甲被扔掉了，那上面已經被冰霜覆蓋，穿著那些東西只會讓她更像是個冰雪雕琢的人，烏伊芙縱使被稱作最強可畢竟還是人類之軀，獸在半路上將自己護著心口的甲舒展開，用自己赤|裸滾熱的皮肉溫暖她冰冷的身體，烏伊芙喘出幾口雪白的霧氣，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庫丘林。」
「嗯。」男人很溫順的回應著，一如她先前換著花樣亂七八糟用什麼「黑狗大狗野獸」的稱呼叫他的時候。
「庫丘林。」
「嗯。」他又應了一聲。
「我回不去啦……庫丘林。」烏伊芙在他懷裡瑟縮著身體，長長地歎著氣。「斯卡哈說她會送我回家，她不在了，我回不去了。」
「……我可以帶你回去，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不。」
她孩子氣的搖著頭，語氣裡滿是寂寥的落寞：「不是你以為的那裡啊，庫丘林，不是我的領土，不是你認識我的地方。」
「……這兒從來都不是我的家。」
「我想回家。」
她將腦袋倚在凶獸的懷裡，滿臉困倦，她也不需要對方的回應，只是在喃喃的念著自己的話。
「斯卡哈……斯卡哈……你說好會來殺我的，你怎麼還沒來殺死我。」
庫丘林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軟的頭頂發旋。
「庫丘林……你來殺了我好不好。」
「不好，烏伊芙。」
她的聲音便更落寞了。
「我想回家啊，庫丘林。」
烏伊芙望著一望無際的蒼蒼落雪，歎息著。
「——我已經快忘了，我要回去哪裡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4-8 17:14
第151章 梅林番外
「薇薇安,薇薇安~」
白髮的魔術師將下巴搭在自己疊起的手臂上，笑眯眯的看著身畔垂眸養神的精靈。他試探性地將手指扣入精靈手掌的指縫之間,呢喃軟語微笑著送進她的耳朵裡。
「我的好薇薇安,你多愛愛我吧。」
薇薇安沒有理會他,被梅林扣住的手掙脫出來撩起自己的的裙擺，梅林在一旁委屈的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然後抬眼看著她將自己修長白皙的雙腿浸在水中,遊魚親吻她的雪白足背,精靈一聲輕輕的歎息,直接走入了水中。
薇薇安是湖中仙女，對於這片湖水的喜愛近乎呼吸一樣自然,但現在她的眼睛是冷的，手指是冷的，吻也是冷的。
梅林原先擁有和這片湖水一樣溫柔的注視，仙女送上自己甜如蜜糖的吻和愛意,他曾經站在這片湖水之中，笑著親吻這世間最美麗的精靈。
「你還要我愛你多少呢，梅林。」
薇薇安的足下蕩開層層漣漪,她回頭看著魔術師的眼睛，將手指點在他的眼尾和口唇上，她的情郎身上傳來某種繾綣纏綿的香味,那是某位名媛愛用的香料味道,梅林嘴角殘留著一點豔麗的口脂，襯得夢魔俊朗的容貌愈發妖異迷人。
……啊,不對。薇薇安摩挲著梅林的嘴角，微微笑了。
他不應當說是她的情郎。
薇薇安彎起眸子，神情溫柔極了。
——這只是她飼養的魔物。
貪婪地、狂妄的、無法自拔的深陷在她愛的養料裡，她餵養這只冰冷無心的夢魔，餘下自己空洞死寂的心。
梅林握住了她的手，半開玩笑的問道。
「你的愛都給我不行嗎？」
薇薇安的語氣帶著柔軟的笑意，她撚開梅林嘴角沾著的一抹豔麗口脂反手抹在他的嘴唇上，細長手指輕輕擋住了對方的嘴唇，也攔住了他試圖撒嬌索吻的舉動，梅林怔然，抬眼望進一雙盈盈秋水的眸子裡，頓時被精靈的美貌迷得失了神智。
「我已經快給你差不多了。」精靈歎息著說道。
梅林有些無意識的發慌，他驀地伸手，試圖擁住她柔細的腰肢。
「別親我，梅林。」
她任由魔術師將她扯入懷裡，卻將頭垂下來閃躲著夢魔的嘴唇，薇薇安低頭凝望自己素白的指尖，那裡染著一層細細的口脂，粘著幾縷甜膩的香氣。
梅林眨眨眼，有些莫名地委屈。
「我不能總是吃你的愛情。」他用下巴蹭著薇薇安的頭頂，小心翼翼的說：「我若是吃光了你對我的愛，我要怎麼還能讓你繼續愛我。」
——他是夢魔，吞人情感，寡情無心，卻不得不忠於欲望的驅使。
他試著給薇薇安最好的自己，但那必然是要吞咽他人愛意、接過另外陌生女人的擁抱和親吻的故事之後。
最初的時候薇薇安會發怒，會和他吵架，會攜著一種真的想要殺了他的欲望扼住他的喉嚨。
那段時間精靈崩潰絕望的樣子一次次的讓梅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耗光了自己積累下來的所有情感——他拼了命的想要理解薇薇安的痛苦，但是那只能一次次的耗光他所有感情的儲存然後剩下手足無措的慌張和局外人一樣的冷靜和麻木。
——他想要給薇薇安更好的東西，可是梅林沒有薇薇安需要的東西。
如果說人類的感情源源不絕，那麼梅林的感情就是小心翼翼積累下來的身外物，他自己沒有，所以只能同他人索取。
他捧著這些污濁沉重的東西揣進自己空洞的胸腔，走到了他的精靈面前。
你看，我會愛你了。
然後薇薇安看著他，搖了搖頭。
「別親我了，梅林。」
她每一個字都裹著血腥味，那些輕飄飄的字眼像是一朵朵從她喉嚨裡嘔出的染血殘花。
她的金髮褪去了光澤，蜷縮起身子瑟縮在樹下。
「……我求你，別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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