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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綜)儲備糧都是戀愛腦？》作者：河鹿鳴【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10-16 22:40     標題: 《(綜)儲備糧都是戀愛腦？》作者：河鹿鳴【完結】

文案：
　　
良心妖怪，以生物的良心能量為食——人類的口感最佳。
熱愛美食、品學兼優的良心妖怪久世真理小姐在多年後被採訪時答道：
「真理大人只是堅持對口糧負責、不讓美食浪費，誰知道只是多啃了幾口，就被要求負責了。」
「……問我是怎麼回的，當然是——」
「同意！必須同意！」
＃這是一個我把你當大豬蹄子，你（們）卻想和我談戀愛的故事。
　　
內容標籤：綜漫 女強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久世真理 ┃ 配角：小恩、閃閃、齊神、五毛神 ┃ 其它：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19-10-16 22:41

第1章 良心一口

　　「——最後一道題：」

　　男性講師溫和地目光在一排四人的學生臉上一一掃過，與他目光相接的小姑娘小少年都不覺挺起脊背。

　　「如果遇到實力強于你、良心值1%以下的飼主，你會怎麼做？」

　　話音剛落，準備已久的答案便像珠子一樣乾淨俐落的蹦出。

　　「跑！」

　　「跑！」

　　「跑！」

　　三粒玻璃珠落到地上，整齊一致，但還有一個人沒有回應。

　　交出統一答卷的另外三人，不由地將迷惑的目光看向沉默的第四人。

　　那是個長相很小的小姑娘，臉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握緊的拳頭也小小的，雖然其實身體年齡與另外三人同年，卻怎麼看都像是跳級的小妹妹。

　　此刻她顯得有些忐忑，用小動物般的眼神看向導師。

　　「沒事的，真理，有自己的想法，就說出來好了。」

　　久世真理於是回答道：

　　「我的話……」

　　「那麼好吃的東西，果然還是想嘗一下，死纏爛打也可以嘛。」

　　她面對同班同學善意的嘲笑，委委屈屈地反問道：

　　「不行嗎？」

　　小姑娘長得乖乖巧巧，睜著大眼睛，認真詢問的樣子讓人很難反駁她。

　　但是良心妖怪們是和平的種族，他們會避免任何可能會引發爭鬥的行為，而對剛剛成年的新一批畢業生來說，不要勉強食用實力強於你的口糧，是理所當然的認知。

　　「可是，這點沒有寫在書本上啊……」

　　久世真理癟了癟嘴，

　　「良心值1%的壞蛋又不一定會打我。」

　　「真理就知道考前抱佛腳死讀書，上課都不聽的。」

　　同班同學1號無奈地搖搖頭，

　　「老師都講了，良心值1%的生物，對我們這樣隱藏真實目的接近他的存在，有96%的可能會抱持攻擊性，雖然普通的攻擊方法不能奏效，但萬一他把你囚禁了呢？」

　　真理很不開心：「我可以死纏爛打讓他放我走啊？」

　　同學2號捏了捏小姑娘的臉，含著笑意勸她：

　　「像真理這樣可愛的小笨蛋，要是死纏爛打了才糟糕了呢。」

　　大家看著表情懵懂的久世真理，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誰也不認為久世真理會真的遇到良心值如此稀有的優質口糧。

　　在和樂融融的最後的考試結束後，久世真理，順利成為良心妖怪學院711屆畢業生。

　　雖然最後那個問題，她的答案讓向來溫柔親切的導師氣得瞪了她好幾眼，但到底還是放她畢業了。

　　沒辦法嘛，久世真理是個誠實的小姑娘，她的妖怪道就是有話直說呀。

　　真理高高興興地捏著從成人協會那裡登記得來的時空躍遷手錶，在正在寫作業的弟弟面前晃來晃去找存在感。

　　「呐呐，正義，正義，快看哦，姐姐有手錶了！也可以出去玩了呢！」

　　良心妖怪這一族群，是個關係緊密、其樂融融的大家庭，妖怪們都擅長時空魔法，以其他族群的良心能量為食。由於良心妖怪們缺少直接的防禦手段，性情又善良平和，為了保證族群延續，未成年的妖怪被集中在小世界的各大學院中，口糧由成年妖怪繳納的稅款負擔，不得利用自己的能力到其他世界，不然就會被懲罰。

　　而成年以後，時空魔法越加熟練，通過畢業測試後，就會得到輔助能力發揮的時空躍遷手錶，可以自己到各大世界去覓食了。

　　好動的久世真理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她試圖與她的弟弟分享她的快樂，但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久世正義翻了個白眼，不鹹不淡地說道：

　　「不要一個月不到，就餓著肚子跑回來領救濟糧了。」

　　「怎麼可能呀！」

　　真理氣鼓鼓地反駁道，

　　「真理大人可是很強的哦。」

　　-

　　事實證明，FLAG不能亂立。

　　一天后，真理迫不及待地用了手錶的隨機躍遷功能，第一次躍遷比她想像得要刺激得多，她被時空渦流轉得頭重腳輕，腳剛一接地，便扶著牆，把肚子裡的良心能量全吐了乾淨。

　　好餓啊。

　　沒有能量的良心妖怪雖然不會死，但就是條沒法動的鹹魚。

　　久世真理趴在地上，懊喪地想著「怎麼會耗費這麼多能量啊」「不是說只要早餐吃飽就能撐上幾天嗎」「垃圾教材，毀我青春」，完全沒意識到——這就是因為她課上睡覺考前抱佛腳，只知道理論知識，錯過了導師珍貴的實踐經驗。

　　出師不利，難得真理大人還特地穿上了最漂亮的白裙子，這下全要弄灰——誒？

　　真理茫茫然地看向本該是白色的裙子。

　　——怎麼就變成紅裙子了呢？

　　良心妖怪的嗅覺與人類不同，但是如果真理真的好好上課，還是會知道，把她裙子染成另一種顏色的液體，叫做血。

　　而她，正躺在血泊裡。

　　小姑娘怔怔地盯著弄髒了的新裙子，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喂……」

　　有人扯了扯她的裙角，

　　「起來。」

　　真理快掉出來的眼淚又被嚇了回去，她盯著突然出現在她身下的紅色怪人，驚恐地質問道：

　　「你是誰？！你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

　　「快說呀！不然我就要逃走了。」

　　紅色怪人咂了咂舌，他乾脆推開真理，坐起身，搓了把額頭。

　　臉上的血就好像不值錢的一樣往下掉，後腦勺的頭骨好像也有點砸變形了，對於普通人來說足以死上一百次的傷勢，但紅色怪人看起來雲淡風輕。

　　不，不是紅色怪人。

　　等臉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男人——或者說青年的原本面貌終於顯露出來，金色茂密的亂髮下，是一張戴著靛藍墨鏡的英俊面龐。

　　在池袋，這是相當出名的造型，酒保服金髮墨鏡=池袋最強。

　　現在，人人退避三舍的凶神懶懶散散地站在血泊裡，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手指微顫，但還是抖抖索索地點著了。

　　平和島靜雄將煙叼在嘴裡，用一種莫名的眼神俯視著鹹魚般攤在地面的小姑娘。

　　「你這傢伙，是想死嗎？」

　　——要是知曉青年身份的普通人，此刻大概已經嚇得暈厥過去了吧。

　　但是妖怪小姑娘只是普通地愣了愣，困惑地挑起一邊眉毛：

　　「我沒有啊。」

　　平和島靜雄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仰起脖子，指了指兩人頭頂130層高的酒店式公寓，語氣認真地問道：

　　「你不是從那裡跳下來的？」

　　「不是啊。」

　　真理再次否決，她虛弱地抬起手，向青年展示她漂亮的小手錶，

　　「我跳下來的地方要比這裡高得多呢。」

　　少女語帶炫耀。

　　平和島的眉毛快要擰到一塊去了，他欲言又止地看著「自殺未遂」的少女，總覺得對方死志猶在，而自己剛剛拼了老命救了她，萬萬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他彎下腰，掌控著手上的力度，輕輕揉了把對方的黑色軟毛。

　　手感很好，揉起來和他弟弟差不多舒服，這更讓平和島靜雄堅定了要拯救這名自殺少女的決心。

　　他學著電視上的橋段，嘴角僵硬地扯起，試圖表現得友善。

　　原本還在享受順毛的小姑娘立即警覺地往後一縮，手心落空的平和島也沒有在意，只是和藹地問道：

　　「小妹妹幾歲啦。」

　　「……十七。」

　　「父母呢？」

　　「不在。」

　　「其他家屬呢？」

　　「不在。」

　　「那平時住哪呢？」

　　「還沒找著地方。」

　　「……學校老師不管你嗎？」

　　「我不上學了。」

　　哦。

　　他懂了。

　　平和島靜雄停下問話，嘴角和善的笑容斂起。他望著神色仍然警覺、但答起話來卻毫不遮掩的小姑娘，拼湊起一個父母雙亡、沒錢上學、除夕夜被親戚逐出家門、內心絕望痛不欲生但仍然天真善良對他人毫不設防的人物形象。

　　那麼……

　　「晚飯吃了嗎？」

　　「沒有。」

　　「要不要我請你？」

　　喪失活下去的勇氣的時候，一頓美味的晚餐會是一劑良藥。

　　平和島靜雄注意到少女黯淡的瞳眸猛然亮起，為自己的提議感到欣慰。

　　但那亮起的眼眸很快又回復了黯淡。

　　久世真理沮喪地別開眼睛，看著對方80%的良心值，感到毫無食欲。

　　良心值高於60%的人的能量，對良心妖怪們無異於白開水，只能解解渴。而達到80%的良心值，只能算是吸空氣了。

　　還不如躺在這裡自動吸收周圍洩露的良心能量呢，那樣還快一點。

　　久世真理抬一抬腿，撅一撅屁股，艱難地翻了個身，背對平和島擺了擺手。

　　「算啦，你一看就是個好人。」

　　小姑娘用一種索然無趣的口吻說道，沒有注意到平和島靜雄驀地愣住的神情，

　　「我有點挑食，不吃好人的。」


第2章 良心一口

　　-

　　久世真理覺得自己真倒楣。

　　好聲好氣地跟不感興趣的食材解釋了一通，結果最後對方不管她的抵抗，強行把她搬離了原地。

　　累死了。

　　好困啊。

　　好想睡一覺。

　　不行真理大人得保持警覺。

　　雖然對方是良心值有80%的好人，但真理看過那麼幾個案例，良心值高達90%的「好人」對自己的同族痛下殺手，險些就沒能活著回來——理由是【阻礙了世界和平】。

　　世界和平是啥啊。

　　能吃嗎？

　　好吃嗎？

　　為了尋找最佳食材的美食家真理為了理解這個詞，連夜翻完了好幾本導師推薦的戰爭史，然後就徹底放棄理解別的種族了。

　　窩在家庭餐館軟軟的沙發上，真理昏昏欲睡。

　　「你要吃甜點嗎？」平和島靜雄笨拙地翻著菜單。

　　「不要，好人先生。」

　　她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我就在這裡躺一會好了，您自己吃吧。」

　　雖然好人先生與她話不投機半句多，但他現在確實在表露著「良心」——儘管是無色無味無質比空氣還不如的「良心」，但真理還是很感動的，只是因為太累太餓，實在不想多說什麼。

　　「小火鍋怎麼樣？」平和島依然在鍥而不捨的提問。

　　「隨……便您啦。」

　　真理的頭越來越低，快砸到桌面上時，平和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額頭。

　　「小心點。」

　　她本能地蹭了蹭那沾有煙草味的掌心，感到對方手指上筋絡微顫，然後迅速收回。

　　失去了支撐，小姑娘就把下巴磕到檯面上。

　　雖然很舒服，但這下似乎避不開好人先生鍥而不捨的眼神了。

　　正常情況下，人類的食物對於真理來說是沒有用的，所以真理原本懶得動手吃。但也有萬一的情況：

　　若是這位廚師做菜的時候傾注了對某位具體食客的「良心」，那對現在窮餓無聊的久世真理來說，無異于十全大補丸了。

　　——不過，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吧。

　　小姑娘將那一絲希望拋到腦後，隨便指了道菜，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

　　她是被食物的香味弄醒的。

　　黏到一塊的眼皮猛然撐開，小姑娘眼中閃過精光，狂熱地望向對面。

　　平和島靜雄規規矩矩地舉著筷子勺子，正在文雅地吃小火鍋——的第一口，被她百倍狂熱的目光定住身形。

　　他將含在口中的丸子咀嚼了幾下，吞咽了下去，剛想要問少女是不是想吃，忽然神色大變，猛地按住對方伸來的魔爪。

　　「我要吃！給我吃！」

　　久世真理興奮得大叫。

　　平和島靜雄比她更興奮，吼得比她更大聲：

　　「不行！鍋裡有毒！！！」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媽的哪來的跳蚤味！！！」

　　平和島靜雄表情微微扭曲，他一掌按住圍著火鍋瘋狂轉圈試圖找到機會嘗上一口的少女，目光在平靜溫馨的家庭餐館裡轉了圈。

　　他找到了。

　　在後廚區的入口，黑髮紅瞳的纖細青年，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新年好呀，小靜。」

　　名為折原臨也的青年惡質地揮了揮手上的廚房清潔劑，

　　「這個——味道怎麼樣啊？」

　　「……」

　　啊。

　　燃起來了。

　　平和島靜雄憎惡地望著死對頭，理智崩壞前，至少還記得把錢包掏出來甩給身無分文的少女。

　　「等我回來。」

　　「池袋最凶」交代著看起來興奮莫名的自殺傾向少女久世真理，追著逃遁的「新宿最惡」，開始了除夕夜的除蟲計畫。

　　-

　　被留下的久世真理，臉上絲毫不見沮喪。

　　在周圍都是三三兩兩一起的家庭餐廳裡，孤身一人被青年留下的少女顯得分外突出，但她滿不在乎，只一心用狂熱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小火鍋。

　　出現了！

　　中獎了！！！

　　超級美味的！

　　十全大補丸！！！

　　她將小臉埋到冒著清潔劑氣泡的熱氣小火鍋上，陶醉的吸了一口。

　　啊！

　　這優質良心的氣息！

　　雖然是相當稀薄的良心，惡意大約要占到99.9%，可是下毒的壞蛋品質相當高，對於饑腸轆轆的她而言——已經是十足的珍饈了！

　　小姑娘在周圍人隱晦的驚悚窺探中，捧起足以將人燙傷的小火鍋，豪邁地一乾二淨。

　　爽！！！

　　真理愉快地打了個飽嗝。

　　她拿起被平和島靜雄扔在座位上的錢包，疑惑地看了兩眼，沒明白這是怎麼用的，乾脆往懷裡一揣。

　　然後，在所有客人驚愕的目光中，黑髮碧眸的少女，一瞬間消失了。

　　稚氣的面容，乖巧的眼神，除了略微狂放的進食方式，怎麼看都是個正常的孩子。

　　這麼正常的孩子——

　　——居然在那個池袋最凶的影響下賴帳了！！！

　　對一切異常都習以為常的池袋眾人，下意識地把剛剛的奇跡當作巧妙的魔術，並且成功抓錯了重點。

　　-

　　成功甩開小靜了~☆

　　心情愉快地一步一跳，折原臨也回眸望了眼不遠處的轟鳴，將忘了扔掉的清潔劑扔到垃圾桶裡。

　　今年除夕，討厭的草履蟲也要一個人寂寞地度過了。雖然不知道那名少女是他從哪裡撿來的，但見識了怪物可怕的破壞力，應該不會再留在那裡了吧。

　　他胸有成竹地推斷道，紅眸在月色下流轉著詭譎的光，嘴角不自覺提起，在無人的街道上輕快地笑出聲。

　　折原臨也想像著回到餐館的平和島靜雄垂頭喪氣的模樣，感到這個夜晚是這幾年來最圓滿的除夕夜了。

　　但除夕夜的驚喜還沒有結束。

　　在轉角處相撞——這對敏捷度極高的情報販子來說，本來就是概率極低的事件了。更可怕的是，當他略帶訝異地道了歉，垂下眸子想仔細看看這個故意撞他的小姑娘是人是鬼的時候——

　　誒？

　　折原臨也愣住了。

　　21年（自稱）以來概率為0的事件發生了。

　　陌生的少女，用那雙小小的手，緊緊地抱住了折原的腰部，將臉埋了上去。

　　在……擁抱他？

　　折原臨也不可思議地眨眨眼，提出了一連串的可能：

　　性騷擾？

　　醉鬼？

　　殺手？

　　但是。

　　沒有欲望。

　　沒有酒氣。

　　沒有殺意。

　　情報販子為這過近的距離感到輕微地煩躁，他紳士地喊了聲「小小姐」，於是將臉埋在他胸口的少女倏然抬頭。

　　——這張臉，臨也在五分鐘前見過。

　　他下意識地望瞭望周遭，確認沒有平和島靜雄的氣息，於是越加好奇地看向她，習慣性地換上偽裝的笑容，輕聲試探：

　　「你——」

　　「壞蛋先生！！！」

　　不知名的少女，碧眸裡有星辰，

　　「請讓我待在你身邊吧，壞蛋先生！！！」


第3章 良心一口

　　「……」

　　「……」

　　「……」

　　折原三口人面無表情地互看了一會，然後雙胞胎少女心有靈犀地歪了歪頭：

　　「嫂子？」

　　「嫂子。」

　　「……怎麼可能。」

　　臨也無語地回道，可睜著眼睛想了半天，卻沒有找到合適的定位。

　　撿到的新寵物？

　　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特別煩的人形抱枕？

　　直到兩姐妹徹底喪失興趣，手挽著手留下兩句「阿臨哥一看就要注孤生」「那個小姐姐大概是阿臨哥欲求不滿下購買的新款機器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後，折原臨也還在想。

　　——那孩子為什麼會住進來的？

　　折原臨也困擾地回憶起來，向來邏輯清晰的大腦卻怎麼也無法抓到重點。

　　稱呼他為「壞蛋先生」的少女，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老鼠屎了，徹底將折原臨也安靜的私人空間搞成了音樂會：每天鍋碗瓢盆啪擦啪擦地從早晨響到晚上，少女忙來忙去地搗鼓著各種菜肴，折原臨也一開始還有心情觀察這個自稱是「妖怪」的少女各種神乎其技的異能，後來就放棄了。

　　小小只的小姑娘像球一樣滴溜溜地轉個不停，讓他看得頭暈。

　　每逢佳節胖三斤，中國那邊似乎流行這樣的說法，那樣熱鬧的新年向來與折原臨也絕緣。

　　不過——

　　藏在毛毯底下的手摸向了肚子。

　　似乎……有點……多餘的……肉？

　　情報販子感到有點牙酸。

　　他對身材一直把控得很好，但被少女動過的食物一個個都像成了精一樣，不管不顧地往他胃裡竄。

　　不行啊……

　　要鍛煉……

　　要動腦……

　　要從沙發上下去……

　　這麼想著的折原臨也，餘光裡瞥到那小小的身影正在向他飛速靠近。

　　折原臨也：警覺.jpg

　　「……你要幹什麼？」

　　「豬蹄，吃不吃？」

　　他盯著筷子上搖搖晃晃閃著光的膠原蛋白，沉默兩秒，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吃。」

　　-

　　新年假的三天就在吃吃吃睡睡睡過去了，等折原臨也終於從毛毯中掙脫開，工作已經堆了一堆，不能再拖了。

　　沒有搞事的，風平浪靜的三天。

　　——這還是新宿最惡嗎？

　　折原臨也站在落地窗邊，注視著樓下拿著菜籃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跑的少女，將整理好的、屬於她的檔案本拿在手裡看。

　　姓名：久世真理

　　種族：妖怪（未知）

　　身高：152

　　年齡：17

　　擅長：料理、打電動

　　特殊能力：瞬移、隔空取物

　　喜好：艾克露露（神？）、胡亂抱人、喝牛奶

　　林林總總的一堆，最後就是照片那一欄貼著笑得傻裡傻氣的大頭貼。

　　和以往他收錄的人物檔案相比，毫無逼格可言，居然還是紙質手寫的。

　　簡直有辱情報販子大名。

　　折原臨也嫌棄地嘖了一聲，將檔案甩在桌上，紅眸散漫地望著虛空。

　　「……該怎麼利用一下呢。」

　　他喃喃自語著，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

　　而正在買菜的良心妖怪久世真理，現在心情簡直好到要爆炸。

　　時空躍遷手錶還附帶了存糧的功能，一共90個格子，存滿一個格子的良心能量，就夠她10天的口糧。

　　現在她已經存了足足五個格子啦！

　　久世真理在心裡讚美了一萬遍良心值30%（而且臉還很英俊！！！）的折原臨也先生，並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吸收良心能量通常情況下不會影響到飼主的身體狀況，也不會導致良心值起伏。但第一次見面時，餓得狠了的久世真理不小心吃了太多，害得折原臨也一下子陷入了虛弱狀態。

　　要是這種情況被世界意志反映到良心妖怪督查院去，可是要記大過的。久世真理自己也是心虛得不行，出於感激和愧疚兩方面的心態，她這兩天打足雞血為口糧壞蛋先生服務，對他比對多年雲遊在外的父母長姐還要親切，差不多是把半輩子的耐心都放在哄折原臨也身上了。

　　有努力就有收穫，嘗到甜頭的良心妖怪暗自握拳，一定要一心一意對臨也先生好，絕不挑食——除非他改行當好人了。

　　決定對珍貴食材一心一意的久世真理興沖沖地拍了張自己推著小推車買菜的勤勞模樣，發給還沒成年從未出過學校門的弟弟。

　　【我找到了真愛！！！我要把他養肥了帶回家簽約！！！[圖片]】

　　沒過幾秒鐘，弟弟正義就回復了。

　　【窮養的女人真好騙。】

　　【我好歹也是級裡第三，分到的額度還是很可觀的好嗎？年輕一代中也算個小富婆了！】

　　【一天到晚只買便宜軍用糧的小氣鬼還好意思說。】

　　【我還不是為了買艾可露露的周邊！你明明也承認露露世界第一美好了！為什麼不許我買！】

　　【我可沒有為了追星把自己餓到住院。真理腦殘粉。】

　　「叫姐姐！白眼狼！也不看是誰把你拉扯大的！！！」

　　實際上除了偶爾幫弟弟曬曬被子、什麼家務都沒幹過的久世真理怒摔手機。

　　外形普普通通的老款諾基亞手機啪地一下摔到地上後，違背能量守恆定律，一彈就是兩米高，一下子彈到了十幾米遠的地方。

　　總體還算安靜的超市里突然有人大吼一聲，按理肯定會被不少人行注目禮，可此時誰也沒發現真理彈性很好的神奇諾基亞，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

　　是機車的聲音。

　　在這個充斥著優質口糧與劣質口糧的城市裡，出現了第三種氣息。

　　-

　　對珍貴食材一心一意？

　　向老嫌棄她的弟弟證明自己？

　　見鬼去吧！！！

　　等回過神來，真理就已經瞬移到了無頭騎士機車的後座上，抱著她的細腰，臉貼在她後背上，陶醉地嗅個不停。

　　真香啊。

　　美妙得難以形容的味道。

　　如果說臨也先生是開胃小菜的話，這位小姐姐就是山珍海味了。

　　失去了理智的久世真理可不怕自己突然出現在機車後座還把都市傳說嚇得差點翻車。

　　事實上，她現在被香得整個魂都沒了，整個人像個智商只有2.5的二百五。

　　明明出來買菜前是在臨也那裡吃飽了才出來的，但現在好像長了另外一個消化器一般。

　　飽腹感還在，可怎麼吸都不覺得膩。

　　可憐了塞爾提，後座上突然多了個人，被嚇壞了。後面還有警車追著呢，塞爾提不敢停車，手一直抖抖索索地握著手柄，一直開到離警笛聲遠了，才小心翼翼地停下來，跟著把黏在身上的女孩子一併抱下去，拿著PDA給少女看。

　　【請問我認識你嗎？】

　　「嘿嘿……嘿嘿嘿嘿嘿……」

　　「……」

　　少女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相當乖巧。抱著塞爾提的大腿不撒手，碧眸迷迷濛濛的。看得塞爾提一會心驚膽戰，一會又莫名覺得眼熟想打人。

　　這少女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比同為「異端」的新羅、折原臨也還有平和島靜雄，都要不同尋常的味道——無頭騎士的直覺這麼告訴她。

　　塞爾提蹲了下來，用手攔住小女生試圖將蹭的目標從小腿轉向胸部的危險舉動，重新打了幾行字，將PDA湊到她眼前。

　　【如果是認識我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以前的事嗎？】

　　「誒……」

　　少女眨了眨眼，總算瞳孔聚焦了。她遲鈍地看了半晌PDA，然後喜滋滋地搖了搖頭。

　　「沒有誒，今天第一次見到您的真人。」

　　【那為什麼突然找到我？那個能力是怎麼回事？】

　　似乎覺得太咄咄逼人了些，塞爾提迅速撤回手，

　　【對不起，我有點太急了。】

　　【只是想跟你確認一下，所以】

　　所以後面的內容還沒有打完，賽爾提的雙手就被握住了，眼前的少女用一種足以閃瞎所有擁有母性/父性持有者、皮卡皮卡的眼神望著她：

　　「您就是艾可露露對吧！！！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

　　「不用解釋的！我知道您微服私訪，被我發現一定很困擾——」

　　「請放心！我和那些老想追蹤您私人生活的私生飯可不一樣！」

　　「只要再握五秒鐘手，我就立刻消失在您的面前！絕不打擾你的私人生活！」

　　說五秒就五秒，無頭騎士心急地想在PDA上寫點什麼打斷小女生的自說自話，卻驚訝地發現她的力氣比想像的還要打，自己完全掙不開。

　　五秒過去，神情迷醉得像吸了貓薄荷的蠢貓的小女生，就像突然出現在她機車後座一樣，又突然消失了。

　　留下無頭騎士一個人，感受著空氣中遺留下的莫名親切的氣息，感到有苦說不出。

　　-

　　二十分鐘前目送著久世真理出去買菜，折原臨也預算了下，以小姑娘對食材挑挑撿撿的精細度，至少也要四十分鐘才能回來。所以他放鬆地翹著二郎腿，懟著久世真理的大頭貼檔案在那裡批批改改，甚至寫著寫著看著那張傻得不行的醜照，還不自覺嘲諷地笑出聲。

　　然而，只聽到piu的一聲音效，以為不會回來的人突然出現在了桌前，折原臨也條件反射地拿手把桌上檔案一遮。

　　遮了後才反應過來：他在這不自在什麼？

　　久世真理本來就可疑，整個人類文明裡都是黑戶，折原臨也好心好意地給她提供住處，調查下又怎麼了？

　　他低咳了一聲，理直氣壯地挪開手，看向表情還迷迷瞪瞪的小姑娘，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搶了白：

　　「臨也先生！！！」

　　「……怎麼了？」

　　這種語氣折原臨也很熟悉。

　　在這個性格看起來天然、背景高深莫測的奇特生物賴上他的那一刹那起，敬職敬業的情報販子就在堅持不懈地、一點一點地試探她、瞭解她。

　　之所以忙活到現在，對久世真理的瞭解依然有限，絕對不是久世真理的防守太嚴密，折原臨也的攻勢太怠惰。最大的敵人，一直只有一個——

　　一位元名叫艾可露露的網路偶像，被久世真理稱為「神」的女人。

　　同樣在網路上忙活並被信徒們當做信仰來崇拜的折原臨也，對「網路偶像」這一類的操作再熟悉不過。

　　他也完全能夠理解久世真理崇拜「神」的心情，就像理解任何一個白癡一樣。

　　但理解歸理解，當這個對情報收集一點用都沒有的艾可露露頻繁出現在小姑娘的口中，嚴重影響到折原臨也工作效率的時候，他就不太愉快了。

　　據統計，久世真理每回答他一個問題平均用時三分鐘，其中有2分30秒都偏題到艾可露露身上去了，讓他煩不勝煩。

　　折原臨也先生很自然地想出了個計畫：讓看起來很好騙的小姑娘成為他的妖怪信徒。

　　顯然，他沒有成功。

　　某種程度上相當討厭失敗的折原臨也看著面色緋紅、眼睛像燈泡一樣亮的小姑娘，厭惡地憋了憋嘴。

　　又要開始了……

　　久世真理又喊了遍：「折原臨也先生！」

　　「你倒是說嘛……」

　　折原臨也強撐著溫和可親的甘樂人設，但語氣格外敷衍，毫無專業素養，

　　「是在買菜的時候一不小心看到艾可露露喜歡的零食太激動了買了一箱要我幫你付錢？沒關係喲，我——」

　　「不是這樣的！」

　　久世真理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神情快樂地像是要起飛，

　　「我遇到艾可露露了！本尊！！！」

　　「誒……」

　　「她就在這個城市裡！！！」

　　「哦。」

　　折原敷衍地點頭，他自認為表情維持得還好，殊不知兩條秀氣的眉毛秀氣地擰起來了，唇角也不自覺往下撇，看起來就像是糖果被搶走的小屁孩，

　　「所以呢，你是要去近距離追星？從我這搬出去？」

　　折原臨也似乎嫌自己語氣還不夠冷漠刻薄，又對著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追加了一聲冷哼：

　　「正好，房費先付一下吧。」


第4章 良心一口

　　折原臨也聽過中國的民間傳說，總有仙女下凡來洗澡，被凡人男子偷去衣服，於是滯留凡間。

　　他當時覺得那故事裡的仙女蠢斃了，空有一身法力，連從凡人那裡搶回衣服都做不到，哪裡會有這樣的仙女啊，傳說也要講究基本法的啊？

　　直到面前真的出現了個蠢斃了的仙女。

　　蠢斃了的仙女因為見到心儀已久的偶像把錢包菜籃子還有重要的手機一併丟在了超市里，拉著饑腸轆轆的折原臨也興奮地吹了一晚上艾可露露賽高，他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去洗了個澡睡下。剛睡著沒兩分鐘，一張哭唧唧的臉就湊了過來，把折原臨也嚇得差點掏刀砍死她。

　　「……你又怎麼了？」

　　「手……手機。」

　　小姑娘沮喪地抱著腦袋，看得折原臨也一陣不耐煩。

　　他記得小姑娘的手機款式非常老舊，真要丟了直接再買個新的就好，正好還能夠展示一下折原臨也大人的慷慨大方，套點蠢仙女的種族信息。

　　心裡打好了小算盤，折原臨也打了個哈欠，勉強張開一個和善的微笑：

　　「手機很重要嗎？我可以幫你買個新的哦。」

　　「那上面有艾可露露送我的貼花……」久世真理打了個哭嗝，很認真地強調著它的重要性，「次元間的郵費可貴了，艾可露露攢了好幾年才攢全送給我的。」

　　折原臨也披著睡衣，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卻沒有起身幫忙找的意思，心裡只想著給她買個新手機順便往裡面塞個定位，直到小姑娘又曝出了一個大料：

　　「——而且，沒有那手機裡和我的表配套的晶片，我就沒法自在地時空躍遷了。」

　　久世真理沮喪的樣子真真切切，看起來絲毫沒意識這個致命弱點曝光在新宿最惡面前會有怎樣糟糕的後果。

　　——被凡人奪走衣服無法飛走的愚蠢仙女。

　　折原臨也不自覺勾起唇，他總算給那些他無法相信的童話故事找到了個讓他相信的主角。

　　心情很好的折原臨也又摸了摸小姑娘軟軟的頭髮，聲音比往常還要柔和幾分：

　　「好啦好啦，那現在陪你回去找？」

　　「臨也先生！您真好！」

　　仿佛絲毫不知道對方的惡劣心思，已經被定性為愚蠢仙女的久世真理又用皮卡皮卡的眼神盯著他看了。

　　-

　　新宿的夜生活可不簡單。

　　久世真理長到十七歲，因為各種各樣的禁令都沒出過學校。

　　學校自然是沒有任何夜生活的。別提酒吧奢侈品店，連小賣部都沒有燈的。

　　她對這一切都很新奇，跟著折原臨也跑來跑去，然後被對方提到了一家販賣人類食品的餐館裡。

　　「我要吃點東西，你乖一點。」

　　折原臨也很自然地把她扔到餐館角落裡的兒童遊樂區，然後自己去視窗點了招牌山藥糊拌飯。

　　被當做智障兒童留下的久世真理分別試了試木馬和滑滑梯，她身材嬌小，體重也輕，十歲以下的兒童玩具玩起來也沒問題。憑藉身高優勢搶佔了室內秋千就算了，還一玩就玩了十幾分鐘，把等在一邊的小孩氣哭了，忍了很久的營業員終於忍不住，走上前來：

　　「小姐，這是十歲以下兒童玩的東西，請您離開。」

　　久世真理自認為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她乖乖地離開，看到折原臨也還在吃飯，就不想上去打擾他，徑直走出了店面。

　　東逛西逛，看得眼花繚亂。晚上街上的氣味與白天大不相同，良心妖怪喜歡的優質食材氣味要濃得多，雖然都沒有新宿最惡的良心能量來得甜美，但已足夠讓吃了十幾年軍用糧的久世真理樂不思蜀了。

　　等她終於想起來要回去了，發現那家店已經關了門，折原臨也也早就吃完離開了。

　　良心妖怪的味覺與嗅覺幾乎只會對食材產生反應，像平和島靜雄那樣的劣質食材，無論他流多少血都不會聞到味道。而像折原臨也這樣的，隔著幾公里，久世真理都能嗅著他的味道找到他。

　　因此，當發現自己因為過於好奇不小心和折原臨也在人群中分散了，久世真理一點也不驚慌，淡定地吸了吸鼻子，大約感應到方位，就直直地向前跑去。

　　久世真理這妖，因為童年養成的一些壞毛病，她對周圍環境的關注度特別低，對周圍環境的定義也與旁人不同。只要不是味道好聞的食材，都會被她定義為「不重要的周圍環境」。

　　所以，當她的視野裡出現握著小刀笑容病態的折原臨也的時候，完全忽略了對街扛著自動販賣機的平和島靜雄，高高興興地往折原那裡跑去。

　　「折原先生——」

　　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平和島靜雄的怒吼，與自動售賣機劃破空氣的聲響。

　　離自動售賣機成功擊中目標還有0.01秒的時候，折原臨也靈活地閃開了。聽到少女呼喊的他下意識回身看去，發現原本離他還有十幾米的小姑娘維持著撲抱的姿勢，瞬移到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說——

　　折原臨也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嘭！

　　笑容燦爛的蠢仙女被自動售賣機瞬間擊中頭部，與經過千錘百煉的新宿最惡不同的柔弱身體，被哢嚓一聲，壓在了地上。

　　新宿最惡愣愣地呆在原地，等了幾秒鐘，依然沒等到動靜，下意識地偏了偏頭，看向馬路對面維持著舉重姿勢的池袋最凶。

　　幾秒鐘前還對他笑得燦爛的蠢仙女整個身體都被壓在自動售賣機下，唯有露出幾根手指與細碎的黑髮，聲響全無，生死不知。

　　折原臨也注視著他眼中的怪物草履蟲表情越來越慌、越來越慌，然後大踏步地跑過來把自動售賣機扔到一邊，抱著動也不動的少女晃來晃去。

　　「喂——是你——你怎麼樣了！」

　　「可惡……沒氣了……」

　　「振作一點啊！」

　　如果蠢仙女真被砸死的話——這算是過失殺人了吧？現在報警正好人證物證俱全，把小靜抓個現行。

　　一直想把討厭的池袋最凶送進監獄的折原臨也翻開手機蓋，神色陰晴不定地螢幕，最終還是沒有輸入報警電話，轉而撥通了密醫的電話。

　　「叫你的搬運工出來一趟。」


第5章 良心一口

　　良心妖怪長得很像人類。

　　「像」的意思，就是說雖然外形相似，但內部結構大都不同。

　　也就是說，通常人類的要害，心臟啊大腦啊什麼的，對她們來說完全不是事，通常人類來說必須的氧氣啊水啊必須氨基酸啊，對她們來說也完全不是事。

　　雖然為了最好地幫助口糧們的生活，良心妖怪們大都選擇高仿人類，比如會哭啊會流血啊——但他們哭也不會眼睛腫起，流血也不會失血過多而死，說到底，還只是膚淺的「像」。

　　就比如最重要的一點，通常對人來說，再怎麼少也會有點的良心，他們是完全沒有的——這也徹底杜絕了他們吃同類的可能。

　　缺什麼補什麼，缺良心補良心，誕生最初的良心妖怪其實完全不是現在這副超級和平養老種族的樣子，而是全宇宙第一戰鬥種族。

　　先輩們通過艱苦奮鬥，確立了良心妖怪絕對的地位。再也不需要艱苦奮鬥賺取口糧的良心妖怪們於是一改冷酷無情的做派，一下子變成了好好先生。戰鬥課變成了美食研究課，心臟加工課變成了「食用無害化課」——顧名思義，就是研究如何在不傷害飼主（口糧）的前提下，填飽肚皮的用餐方法。

　　良心能量是從擁有良心值的生物肉體上吸取的，也就是說，真正儲存能量的，是生物的肉體——就是血啊腦髓啊各種□□各種器官之類的東西。據說初代良心妖怪們還研究過哪個部位比較好吃，出了很多美食書——現在當然都被禁了。

　　吸取良心能量能夠填飽肚皮，直接吃飽腹效果更佳。初代的良心妖怪們也都是這麼幹的，曾經直接吃光了整個位面，嚇得十幾個世界意志聯合起來，跑到大本營來下戰書。

　　後來打了好多年的仗，死了好幾個位面的生物，才終於簽訂了和平條約。

　　那個時候良心妖怪已經取得了足夠的地位，糧倉裡的儲備糧也很豐富了。

　　然而，良心妖怪裡的科學家突然發現，按照目前良心妖怪的妖口增長率以及他們每年消費的生物總量，這樣下去，要不了幾萬年，所有位元面的生物都會死光光的。

　　於是一些有識之士紛紛起義，推翻了當時全是戰爭狂魔的軍/政/府，建立了如今和諧、友善、公正、法治的新時代良心妖怪社會。

　　而寫在新時代、新憲/法的第一條，就是：

　　禁止良心妖怪直接食用生物的身體部件。

　　之前提到的《食用無害化》這門課，就是每名未成年良心妖怪在十七年裡必須修完的必修課。

　　主要在講可持續化食用的重要性，如何與口糧良好相處，如何阻止口糧間互相爭鬥，必要的時候有義務幫助口糧們建立更加和平、更加多元化的新社會。

　　必修課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不修完這門課，就畢不了業，拿不到時空躍遷表。除非你是能夠自主發明的超級天才，不然一輩子只能待在學院位面裡領口味單調的救濟糧。

　　要是發生了戰爭，糧倉第一個保證未成年妖怪們的口糧，連口味單調的軍用救濟糧也吃不到，畢不了業的成年妖怪，或者犯了罪被遣返重教育的成年妖怪就會被活活餓死。

　　當然，這種情況是從未出現過，畢竟良心妖怪們是個友善、團結又和平的種族。可所有老師都會編造這些「畢不了業就會被餓死」「觸犯憲法被遣返就會被餓死」之類的鬼故事來嚇學生。

　　真理就是被這些鬼故事騙到的傻學生之一。

　　所以，當真理醒過來，發現嘴裡正塞著根東西，嚼起來又香又甜，身體充滿力量感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再嚼兩口，而是迅速呸出來，哇地一聲就哭了。

　　三雙眼睛正盯著她看，兩雙是她認識的，一雙她不認識。她不認識的那個人一推眼鏡，先開口了，語氣美滋滋：

　　「我猜對了！我就說，人血對這位妖怪小姐一定是大補！她看起來還有點虛弱，臨也你要不再喂她幾口？」

　　久世真理一聽，哭得更厲害了。

　　「誰高興啊。」

　　折原臨也這麼說著，一臉嫌棄地抽了紙巾，正要擦擦沾滿久世真理唾液的食指，被岸谷新羅一把扯住手腕阻止了。

　　愛上非人類的密醫興奮地嘟囔著「這些都是珍貴的實驗材料」，用看24K黃金的眼神看著那些黏糊糊的液體，用蒸餾水兌了放入試管中。

　　折原臨也用看變態的眼神看著還算是朋友的朋友，嘴角抽了又抽。

　　這邊久世真理還在哭，折原臨也聽得不耐煩了想喊她閉嘴，但有人先他一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小姑娘亂糟糟的頭髮，動作僵硬地輕拍著她的後背。

　　向來動作大開大合、對一身肌肉掌控力趨近為零的池袋最凶耷拉著腦袋，靛藍的墨鏡被取下，露出的一雙眸子看起來溫和無害，其中擠滿了頹喪與懊悔的情緒。

　　也是這個長得溫和無害的野獸，不久前把床上這位哭得稀裡嘩啦的蠢仙女砸了個半殘。

　　到嘴的話吞了回去，折原臨也一翻白眼，語帶諷刺地說道：

　　「怎麼了小靜，是想把我家的妖怪小姐再拍死一次，好報復我讓我再放血嗎？」

　　他頓了頓，不出意料地看到池袋最凶的額頂青筋暴出，冷笑著又添了把火，

　　「真可惜，我家的妖怪小姐雖然蠢，至少還知道誰的血味道好點。真想讓她看看某個怪物主動獻血被嫌棄得要死的表情，不知道會不會被嚇得哭出來……」

　　多年犬猿之仲，折原臨也對平和島靜雄的痛點一清二楚，看平和島靜雄眉毛抖了抖就知道他要發火，嘴角都已經得逞地勾起來了——瘦瘦高高的金髮青年突然深吸了口氣。

　　平和島靜雄表情平淡，身體站得筆直，又用力乾脆地彎下腰去，額頭直接撞上床沿，把哭得淒淒慘慘戚戚的久世真理嚇得一愣：

　　「很抱歉！！！」

　　平和島靜雄扯著喉嚨大喊道，把在場另外兩人都嚇得虎軀一震。

　　岸谷新羅看了看懵懂狀的久世真理，低咳了一聲：

　　「靜雄你別這樣……」

　　「讓久世小姐牽扯到我和跳蚤的事中受傷了，這都是我的錯，我一定要向久世小姐道歉。」

　　痛恨暴力的暴力怪物語氣悶悶的，但非常堅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岸谷新羅有些尷尬地一推眼鏡，

　　「妖怪小姐的聽覺結構多半被你破壞了，現在還沒恢復過來，你嗓門這麼大……」

　　岸谷新羅拍了拍表情越來越幸災樂禍的損友，示意他不要笑得太囂張，然後對著一臉茫然的平和島靜雄，語氣溫和地吐出了真相：

　　「你吵著她了，靜雄。」

　　「病房內是不准喧鬧的。」

　　新羅又推推眼睛，用一種謎一樣的憐愛神情注視著還在抽抽搭搭的小姑娘：

　　「你看妖怪小姐都被你嚇哭了。」

　　還沉浸在「我觸犯了憲法」「我要回爐重造了」「我再也吃不了像臨也先生這麼好吃的東西了」的強烈悲傷中的久世真理，完全沒有領會到兩位成年人類男子目光的意蘊。

　　他們的良心值相比折原臨也都太高了，一點也不美味，在久世真理眼中，他們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沐浴著一憐愛一愧疚的目光，小姑娘悲憤欲絕地看向還在嫌棄地擦手指的折原臨也，掀開被子，一下子撲了過去——

　　（既然都構成犯罪事實要被遣返了……真理大人不能吃虧！）

　　（一根手指出血也是輕傷！兩根手指出血也是輕傷！）

　　（一定要要多吸幾口！吃夠本再說！）


第6章 良心一口

　　便宜小市民心態的久世真理最終沒能吃夠本。

　　她撲折原臨也的時候用力過猛，一不小心就和他臉撞臉，嘴唇撞到了一塊。

　　本來她的目標其實是脖子或者手指來著，但這一撞發現——這裡也挺好吃的。

　　壞蛋先生不愧是壞蛋先生，嘴唇軟軟的，一咬就破了，可惜還沒嘗到多少甜味呢，真理就被一把推開了。

　　「你幹什麼啊！」折原臨也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她坐在折原臨也的膝蓋上，看到了新宿最惡此刻的表情——

　　臉有點紅，眼睛瞪得比往常大，根據她學的人類表情學，這絕對是非常生氣了。

　　小姑娘想到這裡，心裡有點不得勁：

　　（臨也先生這幾天對我這麼好，走前我還要為了占這點便宜欺負他……）

　　戴手錶的地方感到一陣灼熱，時間已經很緊急，督察院那邊一定已經發現真理的犯罪行為，正在強制召回她。

　　久世真理想到這又想哭了，可她到底還是個有禮貌知錯就改的好孩子，自己再怎麼慘，折原臨也是無辜的，他是好心想救自己才喂血的，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對他亂發脾氣，也不能因為壞蛋先生難得的良心得寸進尺。

　　（被召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見面，總之走前要給臨也先生好好道歉，不能給他留下太差的印象。）

　　小姑娘心裡琢磨著，總算忍住了恐慌，認認真真道歉：「對不起，臨也先生。」

　　「你還知道錯了？」

　　「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這樣是哪樣？！你還想怎樣？！」折原臨也氣哼哼地彈她腦袋，「你現在是我養的，我沒有允許，你什麼都不許做。」

　　「我知道，我知道，以後真的不這麼做了。」

　　折原臨也挑著眉，他仔細打量著這個蠢仙女——這只是他在心底偶爾叫叫的昵稱，跟新羅解釋的種族還是妖怪——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抱起來……體溫比平時高。

　　是被砸傷的後遺症嗎？小靜的攻擊雖然強悍，但她的身體也太脆弱了點吧，真沒用。

　　折原臨也想到這，有點嫌棄地想跟她說點什麼，順便挑釁一下旁邊表情特蠢的平和島靜雄，卻被小姑娘搶了白。

　　「臨也先生。」

　　小姑娘板著張小臉，特嚴肅，看得折原臨也差點笑出來。

　　「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呀。」

　　「嗯？」折原臨也挑挑眉。

　　「多吃蔬菜，多喝水，不要熬夜，（口糧的）身體健康真的最重要了——哦對了，還有不能挑食。」

　　折原臨也故意沒好氣地回道：「人類可比你們要雜食多了，你才要改改挑事的壞毛病。」

　　這話折原臨也說得很不真心，因為最討厭的平和島靜雄被挑食的妖怪小姐嫌棄了，他其實挺高興。

　　而且從未見過的妖怪為了索取些不痛不癢的東西離不開他，對情報販子的工作也很有幫助。

　　但他的話讓久世真理反應很大：

　　「誒？你知道我吃的是什麼了嗎？你居然發現我挑食了？」

　　小姑娘驚奇地眨巴眨巴眼睛，她的眼睛圓圓的，臉也圓圓的，吃驚的時候更是圓圓的。折原臨也手忽然有點癢，盯著她的腮幫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沒出聲。

　　「臨也先生可真聰明啊。」

　　久世真理認真地驚歎道。

　　她像是確認一般，又點了點頭：

　　「真是太聰明了，我真的很喜歡你。」

　　「真的。」

　　「超喜歡。」

　　「（第一次出來）能夠遇到臨也先生，真是太棒了。」

　　久世真理自己的話說完了，就沒再管折原臨也忽然僵住的奇怪反應，低下頭，打量自己越來越燙的手錶。

　　奇異的金色紋路漸漸從看似普通的手錶表面蔓延開來，滲入久世真理的皮膚中，讓她感到親切的刺痛。

　　時間到了。

　　久世真理很遺憾地歎了口氣，學著電視劇裡人類的樣子，握了握折原臨也無意識攤開的手：

　　「那麼，臨也先生，我們——」

　　她抬起頭，張開自以為最燦爛的笑容想要道別——笑容又僵住了。

　　在真理逐漸模糊的視野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折原臨也的臉是紅的——

　　沒錯，根據良心妖怪的人類表情學，這是憤怒的自然反應。

　　久世真理沒來得及把道別說出口，因為她忙於思考一個問題——

　　好不容易哄好的臨也先生，怎麼又生氣了呢？

　　直到躍遷順利完成、還在思考問題的小姑娘一屁股跌坐在良心妖怪學院冰冷的池水中，看著自家弟弟紅著眼圈跑過來，一把抱起了她。

　　「笨蛋真理！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老師告訴我你生命跡象消失一次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與她同樣有著黑髮碧眼的久世正義渾身都在抖，他身上的溫度很高，與人類都差不多了——這是良心妖怪們精神或身體受傷後的表現。

　　真理抱著自家溫暖的弟弟，好像還在抱著臨也先生。

　　真理心裡微微動了動，把久世正義推遠了。一時間忘了自己的「牢獄之災」，盯著少年的眼睛，一板一眼地教訓道：

　　「你才笨蛋呢。」

　　「蠢蛋正義。」

　　「要叫我姐姐。」

　　「知道嗎？」

　　小姑娘望著被她氣笑了的久世正義，想了兩秒鐘，又歪頭說道。

　　「手機當時被我不小心掉在路上了，現在還沒有找回來。」

　　「我這次去的世界評級只有C-，但我不小心被那個星球上最強的人打中了腦袋，沒想到剛出門就死了一回。」

　　「讓你擔心了，姐姐對不起你。」

　　「哼！」

　　「被砸死了以後，我在那裡遇到的壞蛋先生幫助了我……」

　　久世真理的神情變得憂鬱了起來，

　　「我當時沒有意識，不小心就喝了他的血，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

　　真理歎了口氣，捧著自家幼弟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姐姐犯了罪，要去服刑啦，以後就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的，不要亂惹事……」

　　「你在說什麼啊！」

　　正義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真理，打斷了她的抒情，

　　「叫你回來才不是為了那種事，你上課到底聽沒聽啊！」

　　「……誒？」

　　「自願的獻血根本不會觸動督察院警報啊，強制召回一方面是為了看看你有沒有事，另外一方面……」

　　黑髮碧眼的少年嘴角微揚，眼神中洋溢著真切的喜悅。

　　他壓低了聲音，興高采烈地對完全不在狀態的姐姐說道：

　　「真理你正式的十七歲生日快到了。」

　　「那傢伙，也是時候履行承諾……」

　　「和你退婚了。」


第7章 良心一口

　　自家弟弟看起來相當高興，相比起來真理完全不在狀態。

　　她還沒從自己不需要入獄的興奮中緩過神來，就突然得知婚約的消息。

　　「……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個婚約者？」

　　「你居然忘了？」

　　正義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又高興地拍拍她肩，

　　「忘了就好，幸好你是個白癡。」

　　「？？？」

　　「你只要記住，那傢伙是又娘炮又噁心的低等生物就可以了。」

　　弟弟君又補充說明道：「那傢伙很早以前被帶到你面前來看過一次，那時候你黏母老虎黏得緊，很煩他。所以督查院開明了一回——」

　　「他們要求那傢伙在你成年後和你一起旅遊一年的時間，你不同意就退婚。」

　　「什麼？！」真理大吃一驚，「我等會還要帶上個拖油瓶？！」

　　「沒要你帶上嘛！你怎麼這麼笨，不會鑽空子嗎？」

　　正義恨鐵不成鋼地敲敲她腦殼，

　　「到時候直接甩了就行，是那傢伙跟不上我們的時空躍遷，你就不用負責了。」

　　接下來，久世真理被上了節科普課。

　　有關良心妖怪和世界意志代表——孵化者之間的PY交易。

　　當初那場超級大戰正式結束後，良心妖怪作為勝利者，要與在世界意志聯盟中處於領導地位的孵化者簽訂和平條約。

　　勝利者嘛，肯定要多要些好處。至於要些什麼——

　　為什麼良心妖怪能夠從無餓不作的戰鬥民族轉化為和平天使？

　　——被缺糧逼的啊。

　　而孵化者最著名的技術又是什麼？

　　——將情感轉化為能量。

　　孵化者形態各異、性別自主決定，而他們的技術，都蘊藏在自身的血肉中。所以想要孵化者的技術？

　　——只要找個生殖隔離程度最低的嫁過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繁衍技術部去頭疼就可以了。

　　一句話總結：孵化者的技術對他們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為了族群未來，少女很有犧牲一下的必要。

　　——反正又不用她生孩子。

　　良心妖怪發展到現在這步，早就擺脫低級哺乳動物的繁衍方式了。

　　不過。

　　「為什麼是我啊？」真理有點好奇。

　　「抽籤抽到你了唄。」

　　黑髮碧眸的少年長得比之前高了，站在他嬌小的姐姐身邊更顯瘦長，他穿著鬆鬆垮垮的褲子，手插在褲袋裡，看起來很拽地一翻白眼，

　　「不然呢，難道你長得特別好看嗎？」

　　「當然。」

　　真理是個自信又坦誠的妖怪，她特別喜歡自己的美貌。

　　——但剛剛那句話不是她說的，說話的另有其人。

　　姐弟倆循著聲音，向後看去，不約而同地被一對毛絨絨的耳朵吸引了注意。再往下看，是一頭白色的軟毛，和一張少年人的臉。

　　長著動物耳朵的白髮少年有著兔子般的紅眼睛，渾身上下的氣質也有著食草動物般的綿軟。他通透的紅眼睛有著玻璃般的質感，只有當久世真理轉過頭去的時候，黯淡空茫的眼神才突然明亮起來。

　　「真理大人是最好看的。」

　　白髮少年的聲音偏軟，像含了顆糖。

　　他長得很乖巧溫柔，但在不是所有者的人看來，只是個毫無生氣的玩具。

　　正義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他嫌棄地撇撇嘴：「真噁心。」

　　他向身旁的姐姐尋求認同，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偏過頭去一看，臉立刻就黑了：

　　「你發什麼花癡啊！」

　　久世真理聽過幾句話，是她媽媽說的：

　　真正喜歡你的男孩子，是會為你發光的喲。

　　我的小真理，以後也要找個只為你發光的男孩子。

　　在久世真理眼中，這個像玻璃兔子一樣可愛的少年，就因為她發光了！

　　在弟弟君越來越驚恐的注視下，真理笑得越來越甜，她高高興興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了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

　　「兔子！」

　　少年睜著雙紅眼睛，一板一眼地糾正她：

　　「不是兔子，是丘比。」

　　「好的，丘比。」

　　真理摸著他軟軟的兔耳朵，嚴肅地點點頭，

　　「我決定和你結婚了，丘比。」

　　-

　　被譽為「未來技術部部長」的久世正義發誓，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低三下四過。

　　連家裡那只母老虎都沒能讓他低頭。

　　但是，今天，他最煩最瞧不上的笨蛋姐姐做到了。

　　久世正義快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成功把他的小白癡姐姐從那只臭烘烘的兔子身邊拉走，關進家門。

　　「你他媽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啊啊啊啊啊！！！」

　　弟弟君崩潰地大喊。

　　「眼睛pikapika的，超可愛。」

　　「就這個？」

　　「還有的話……」

　　真理支著下巴，慢悠悠地說道，

　　「耳朵毛茸茸的，也超可愛。」

　　「……還有呢？」

　　「對哦，丘比君聞起來香香的，味道有點親切。」

　　「……」

　　完了。

　　久世正義絕望地想。

　　自家姐姐從小就特別倔，看上的東西就能一看上就看上好多年，一年的時間，完全不夠她對這只死兔子失去興趣。

　　他開始絞盡腦汁地想，久世真理從小到大，有沒有對適齡的生物感興趣過。然後他發覺自家姐姐感興趣的東西是真的多，可惜只分為兩大類：口糧，和艾可露露。

　　說起來，父母回來的時候常常會帶活著的人形口糧，笨蛋姐姐總是對他們特別親切——

　　久世正義懷抱著一線希望，找出壓箱底的記憶，叫住起身整理行李的姐姐問道：

　　「你覺得……夜鬥和丘比，哪個更可愛一點？」

　　「誰啊，夜鬥？」

　　「就上次你挺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啊！你還送了他有自己名字的戒指呢！」

　　小姑娘歪歪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一臉肯定地回復道：

　　「沒有啊，我不認識。誒，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送戒指這個辦法好啊！」

　　小姑娘高興地跳起來，團團轉圈：

　　「每個世界優質的牌子就那麼幾個，要是被別人占去了怎麼辦，哎呀不行！」

　　「正義！正義！快給姐姐發明一個能和手錶發生感應的戒指啦！要明顯一點，打上我的記號的那種！別人要是想吃得先問問我！」

　　良心妖怪對待口糧各有各的喜好，即便同樣是歸屬于「優質良心」的30%生物，味道也都有區分。就像雖然火鍋、冒菜和串串雖然都很好吃，雖然配方上都差不多，但大家喜歡的不會一致。

　　碰上優質的口糧很難，碰上自己喜歡的優質口糧牌子更難，所以成年後的良心妖怪們普遍都有記小本本的習慣。

　　不過，不管是再喜歡的特定牌子，良心妖怪也不會和自己喜歡的牌子結婚的——這就像是人不會和自己喜歡的豬肉脯牌子、薯片牌子、可樂牌子結婚一樣。

　　——就算你再喜歡百事可樂也不行。

　　久世正義作為科研人員，與大多數的同族都不太一樣。非要說的話，他就是人類中，那種會和遊戲機、手辦、抱枕結婚的超級宅男，在他眼中，可結婚的範圍比通常的良心妖怪要廣得多。

　　連口糧牌子都記不住多長時間的笨蛋姐姐還在為新想出來的好主意興奮地轉圈圈，發現弟弟怔住了不理她，就轉過頭來，疑惑地問：

　　「怎麼啦，正義？難道技術上很麻煩嗎？」

　　「……」

　　自知失言，久世正義低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偏移了目光。

　　「沒有，你下次回來就把戒指做給你。」

　　被人發現自己標新立異的觀念，宅男科學家還是有一點害羞的，強行轉換了話題：

　　「不過——」

　　「嗯？」

　　「你真的要和丘比一起出去嗎？」

　　「當然了，我們約好了哦。丘比說會變成兔子給我當抱枕！摸起來真的超舒服！」

　　「是嗎……」

　　真理高興地晃晃手指，表情蠢得像是要出去春遊的小學生：

　　「丘比還跟我說，他正在研究[魔法少年]技術，就是他們招牌技術的新開發領域，研究好了的話，我就永遠不會缺糧了呢。」


第8章 良心兩口

　　不管弟弟君多麼悲憤，抱著丘比的真理小姐還是美滋滋地按下了躍遷表。

　　這次她吸取了上次被砸死過一次的教訓，選了D＋世界。

　　對良心能量的品質起決定作用的當然是生物自身良心值，但也會受到種族、世界等級和世界特性的影響。

　　甚至在某些時候……影響還挺大的。

　　之前說了，真理第一次出征，在折原臨也那邊足足賺了5個格子的優質口糧，夠使用五十天了。

　　躍遷需要耗掉一部分能量，數額會有浮動，但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個月。真理滿打滿算，剩下二十天時間，肯定夠她找到一個優質的短期飯票了吧

　　把人生的第二大意義當成吃的真理小姐，要是人類的話，肯定是那種花幾千飛機票跑到另一個城市、就為嘗一口當地點心的超級吃貨。

　　世界上唯一能讓她在吃方面妥協的，只有她的偶像艾可露露，為了艾可露露，真理甚至可以委屈自己吃劣質軍用糧。

　　不過，未成年前，良心妖怪們吃的就算不是軍用糧，學校裡統一的伙食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有爸爸媽媽偶爾帶回來的一些……

　　誒？一些什麼？

　　真理眨了眨眼，可勁地思考，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說起來……夜鬥這名字，仔細想想的話……）

　　她沒有深入思考下去，就被抵達這個世界的衝擊力打斷了思考。

　　久世真理下落的時間依然是深夜，吸取了上次的教訓，落腳點離地面很近，沒有砸到任何人。

　　受傷的只有真理的嗅覺細胞。

　　「喂，小姐，大半夜裡出來玩嗎？」

　　「長得真可愛啊，叫聲是不是也很動聽。」

　　「獵物只有一個，等會要怎麼分？」

　　「那還用說咯。」

　　被降落聲音吸引過來的小混混們將真理堵在巷角。

　　深更半夜，眼含淚水、長相柔弱可愛的女子高中生，一群長相無法上鏡、作者懶得取名的小混混。

　　這種組合，想也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可被圍堵的目標完全不在狀態，她腦中只有一件事：

　　臥槽噁心死了！什麼味道啊！！！

　　就像餿掉的豬蹄，腐爛的蘋果。理應算得上優質的良心能量腐壞掉以後，散發著比劣等品還要噁心的氣味。

　　小姑娘蒼白著一張臉，扶著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每吐一口，就是來自折原臨也幾個小時的良心能量，她心都要痛死了，這幾個沒眼色又臭不可聞的口糧還在那裡動手動腳。

　　真理自覺自己脾氣很好，對口糧都很溫柔，上個世界的壞蛋先生也給了她好評。可現在她快憋不住不想溫柔了！

　　這幫人為什麼這麼臭！

　　「這是兔子嗎？」

　　「真可愛，胸前的兔子也很可愛哦。」

　　那人邊說著，伸出一隻手，摸向小姑娘胸前的「兔子」，被身前那只看起來在閉目養神的「兔子」一口咬住。

　　「好痛！該死！」

　　混混大叫道，

　　「你這個死女人，給臉不要臉！」

　　他舉起手就要扇下去，小巷口突然傳來一個流裡流氣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麼？」

　　要動手的混混愣了愣，回頭看清來者的長相後，松了口氣：

　　「什麼，是灰崎你啊，嚇了我一跳。晚上散步呢？」

　　混混語氣親密地同少年獻寶道：

　　「這女人還挺可愛的，灰崎你好久沒開葷了？一起來玩吧？」

　　灰發少年語氣有點煩躁：「喂……這怎麼看都是幼女吧？你覺得本大爺會對這種類型感興趣？」

　　混混不明所以地撓撓頭：「看胸前還挺有料的啊……」

　　「我說，差不多就得了吧。」

　　「哈？」

　　「那女人一看就是好好學生的樣子，要是回去告狀的話，太麻煩了。要玩也適可而止點吧。」

　　「哪家好學生會在這個點出來啊！不過這張臉蛋確實還蠻清純的，撿到寶咯。流浪的小野貓，哥哥們來安慰你啊，是不是有什麼人生煩惱——」

　　混混們嬉笑著接近臉色愈發蒼白的黑髮少女，可在他們的手碰到她肩膀的前一刻，柔弱的身影突然原地消失了。

　　「？！」

　　不可置信的混混們四處張望尋找，卻發現站在巷口的灰崎祥吾也跟著不見了。

　　「老大！」

　　「這是——」

　　混混們被色.欲沖昏的簡單大腦，讓他們直接給可怕的靈異現象一個簡單又不可怕的解釋。

　　混混老大重重地吐了口唾沫，恨恨地咬牙道：

　　「該死的灰崎！虧我們這麼信任他，可惡！」

　　「英雄救美想獨佔小美人不說，還想裝神弄鬼嚇唬我們！」

　　「以後，見一次就打一次！」

　　-

　　而此時，被混混們記恨上的灰崎祥吾，正試圖踹開身上的柔弱少女。

　　長著張混混臉的混混預備役灰崎祥吾，雖然已經有過幾段感情經歷，但說起來不好意思，他其實還擁有成為魔法師的資格。

　　所以，當這個如狼似虎的少女朝他撲過來的時候，灰崎祥吾第一反應是好幼齒，第二反應就是不屑，第□□應是驚恐——

　　臥槽這死小屁孩力氣還挺大！！！

　　「你要幹嘛！」

　　「別動手動腳的，你信不信我打——」

　　打字一出口，灰崎祥吾就倒抽了一口冷氣，少女懷裡那只兔子樣的生物不知什麼時候跳了出來，對著他的鼻尖就來了一口。

　　「我幹？！」

　　痛得直罵娘的灰崎祥吾一時間被生理反應驅使，眼淚鼻涕直流，他哭喊了好幾聲才緩過神來，終於感到情況不太對勁了。

　　等等——

　　他什麼時候……

　　跑到這個廢舊的兒童公園裡了！

　　幽暗的氛圍，蒼白的少女，自動變換的場景。

　　灰崎祥吾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次不是痛的，是被嚇的。他鼓足勇氣，再次看向騎在他身上的少女，哆嗦著舌頭問道：

　　「你你你你你你——」

　　「——是人是鬼？！」

　　少女沒有回答他。

　　她一雙碧眸沒有聚焦，面色看起來像是大病一場，垂著頭看他。

　　灰崎祥吾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在他越來越驚恐的注視下，少女的頭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她湊在他耳邊，嗅了兩嗅，撇了撇嘴，像是很勉為其難地抱住他，小聲嘀咕了幾句灰崎祥吾不懂的話：

　　「40%……」

　　「至少沒壞。」

　　「算了，就當空氣清新劑……」

　　「……吧。」

　　灰崎祥吾：「……」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甚至還有點害怕。

　　但是灰崎少年現在……

　　牙超癢！

　　超想咬人！


第9章 良心兩口

　　灰崎祥吾這位人類少年，長著張天生的壞蛋臉，放在一群積極向上的運動少年中確實不太協調。但真要說壞嘛……隨便找個被現實磨得三觀盡碎的成年人和他比劃比劃，可能還及不上他呢。

　　起碼不會挺身而出、解救被小混混們騷擾的可憐小白兔。

　　可惜，經此一役，世界上少了個會偷偷看jump拐彎抹角熱血一發的少年，多了個冷漠的社會人。

　　也偷偷幻想過自己是熱血王道男主角的灰崎祥吾發誓：

　　下次再管不住嘴英雄救美，就讓黃瀨涼太直播吃屎。

　　讓他對現實心寒的原因，此刻正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

　　三天前，灰崎祥吾遇到了靈異事件，對方有漫畫中才有的瞬移能力，力大無窮，還養了只會說話的、外形貓不貓兔不兔屬性是狗咬人很痛的生物。

　　灰崎少年確實幻想過期待過世界上有超能力會怎樣，但真讓他遇上了，他反而有些惶惑了，頗有些葉公好龍的意思。

　　外強中乾的灰崎祥吾面對該靈異少女把他當作抱枕一樣蹭來蹭去、掛在他身上打死也不下來的可恥行徑，心有怨言，卻說不出半個不字。

　　他趁著家裡的母老虎外出旅遊的機會，偷偷摸摸把小姑娘抱到了自己房間，藏了起來——過程中簡直覺得自己像偷孩子的變態。

　　天知道灰崎祥吾只對濃妝豔抹的妖豔賤貨感興趣！

　　他可以摸著□□發誓：要是對這個長相幼齒卻非說自己成年了的欠揍小孩有半點非分之想，就讓黃瀨涼太直播吃屎。

　　可感不感興趣不是他說了算的。灰崎祥吾掐指一算，家裡那只整天四處雲遊的母老虎今晚就要回來了，要是被她發現自己金屋藏嬌了——

　　灰崎祥吾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在面對生命威脅的時候，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掉，灰崎祥吾暗下決心。

　　所以他努力張開溫柔的笑臉，對著守在他房間門口、除了上廁所不許他出門的白色生物說道：

　　「丘比先生。」

　　丘比專注于舔毛，沒理他。

　　小動物看上去是會被小孩子喜歡的類型，只有被折磨了三天三夜，滿臉都是咬痕的灰崎少年知道它有多恐怖。

　　與那雙紅通通的眼睛對上一下，他心裡就直發毛。

　　灰崎努力表現得不太慫，再度開口：

　　「丘比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求您。」

　　——這大概是灰崎祥吾這輩子最禮貌的時候了。

　　「有什麼事情嗎？灰崎君？」

　　丘比的聲音是清甜的少年音，這也是灰崎叫它「先生」的原因，

　　「如果是想要離開真理大人，那得等大人恢復基礎能量醒過來再說。」

　　「我——」

　　「雖然我也不太想讓你的髒手碰真理大人，但這是必要的接觸。」

　　自尊受損的灰崎惡狠狠地瞪了丘比一眼。

　　「有什麼問題嗎？灰崎祥吾？」

　　丘比毫無情緒的聲音幽幽地響著。

　　他瞬間又慫了。

　　灰崎垂頭喪氣地牽著久世真理的手。

　　小姑娘的手小小只，冰冰涼，白白嫩嫩的，大夏天放在掌心裡握著其實很舒服。

　　但任誰被逼迫著握了三天三夜，還得伺候著她每一個小時洗一次手「防止他的手汗玷污真理大人（丘比語）」，都會覺得這只手非常可恨，是只可恨的豬蹄子。

　　灰崎祥吾絕望地捧著這只豬蹄子，目視著視窗太陽一點點落下，隔幾個小時就響一次的手機又響起來——這個時間點，大概是籃球部打電話找他去訓練了……

　　對不起了籃球，在生命快要走到終結的時候，你就別來摻和一腳了。

　　灰崎少年垂頭喪氣地不想接電話，倒是丘比被不停振動的手機吸引了注意，它輕巧地跳到桌面上，低頭看了眼手機螢幕。

　　「……」

　　「灰崎君。」

　　「啊？」

　　丘比用前爪敲了敲螢幕。

　　在碩大的「母」字上，是黑髮碧眼、成熟美人模樣的來電人頭像。

　　「這位……是你的母親嗎？」

　　「後媽啦。」

　　灰崎本能地糾正了一下，突然驚恐地抬頭，

　　「臥槽她打電話過來了！她到了！怎麼這麼早！」

　　丘比：「……」

　　「怎麼辦要死了——」

　　「灰崎君，」丘比突然打斷他，毫無波瀾的聲音中，出現了一點凝重的意味，「你們家附近，有沒有可以暫時安置真理大人的地方？」

　　「誒？」

　　都已經準備等死的灰崎祥吾驀地停住，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突然異常好說話的丘比，再次詢問道：

　　「你是說——」

　　在電腦面前敲敲打打的丘比讓開身位，從嘴裡吐出來兩張身份證和一張銀行卡甩給他，簡潔明瞭地命令道：

　　「就這家酒店，卡裡的錢夠十天，帶真理大人開房去，灰崎君。」

　　「不許任何人碰她。」

　　-

　　哆啦A夢！

　　被打了多天棍棒的灰崎祥吾差點被這個甜棗感動哭了。

　　面對生命危險，終於得到許可的灰崎少年沒有去想丘比為啥突然改變主意，二話不說，當機立斷地抱起小姑娘，就往門外沖去——

　　一路上當然得到了多方矚目，但灰崎臉上的焦急太過真切，所以就算他長得再流氓，也沒人撥打報警電話。

　　他就這麼一路順通無阻地跑過了大街小巷，然後猛地撞上了空氣——

　　哦，不是空氣。

　　灰崎滿腦子都是丘比的囑咐，想也不想地就護著真理，動作滑稽地往後一跳，惡狠狠地瞪了來者一眼。

　　——居然還是個熟人。

　　藍發藍眼、皮膚白皙的矮個子少年踉蹌了幾下，站穩身形。他看向灰崎祥吾，玻璃珠子般的眼眸裡閃過驚疑。

　　因為發燒提前結束訓練的黑子哲也仔細地觀察著灰崎祥吾，目光主要集中在他滿是咬痕的臉和抱在懷裡的少女上。

　　灰崎祥吾渾然不覺，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

　　「看什麼看，我趕急事，你要想告我逃訓回頭就收拾你！」

　　黑子哲也眨巴了下眼睛，他看著面色紅潤的少女，語氣微妙地問道：「灰崎君，你這是要去——？」

　　滿腦子都是丘比囑咐的灰崎頭一甩，答：

　　「開房！」

　　「是嗎？」

　　「是啊！所以你快給老子讓開！」

　　「……」

　　「等等！你要幹嘛？！」

　　「停下！喂！」

　　「臥槽別報警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0章 良心兩口

　　久世真理是被一陣香味給勾醒的。

　　睡得有點久，她眼睛都有點掙不開了，迷迷糊糊間摔到地上，半閉著眼睛循著香氣摸索過去。

　　嗯，霜淇淋味的。抱起來軟軟的，超舒服。

　　良心妖怪是挨不得餓的。

　　真理經過上次的嘔吐事件，存糧全都耗光不說，連維持基本行動能力的能量也沒有了。托空氣清新劑君的福，幸好沒有發展到最嚴重的狀況。

　　饑腸轆轆的良心妖怪抱緊了懷裡噴香的人類，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入口軟軟的，很有嚼勁——

　　咦？

　　小姑娘砸吧砸吧嘴，發現竟然一點味道都沒有。

　　中聞……不中吃？

　　久世真理失望地睜開眼，想看看這根中聞不中吃的霜淇淋長啥模樣。

　　長得可美味了！

　　就像奶油霜淇淋上邊撒了點藍色果醬，藍發少年皮膚白得發光。在真理好奇的注視下，一點點暈開紅色，小巧的耳垂染的顏色尤其深，紅得像櫻桃，外皮上沾了點水色——被真理啃過的，顯得格外可口。

　　直把真理的眼睛都看直了，簡直想湊上去再舔一口。

　　在快要湊上去前，被兩人聯手攔住。

　　黑子哲也拿手背堵住了她的嘴，而灰崎祥吾捂著臉扯緊了她的後領子。

　　自認倒楣透頂的灰崎祥吾現在就像只蔫頭耷尾的灰頭雞，完全沒有平日裡拽上天的氣勢。

　　他心虛地瞄了下眼神渙散的黑子哲也，氣血不足地威脅了一句「不許報警」，就提著還想搞事的小姑娘，心急如焚地往目的地趕去。

　　只留下藍發少年一個人，怔怔地盯著手背看。

　　黑子哲也是個籃球少年，但膚質卻比女孩子還要細膩。

　　此刻，他用來捂住少女的右手背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粉印子。

　　就像他耳垂的顏色一樣。

　　-

　　真理饑腸轆轆地躺在豪華大床上，幽幽地歎了口氣。

　　「灰崎什麼時候過來啊……餓得都走不動路了。」

　　「明天早上他會過來，請稍微忍耐一下。」

　　「忍耐……唉。」

　　「對口糧的耐心也是良心妖怪的優秀品性。」

　　小姑娘不太高興地噘了噘嘴：

　　「好吧。」

　　真理現在的能量還處於不足的狀態，理論上是沒法自然行動的。之所以能提前醒過來，完全是吃貨的精神作祟。

　　——可惜把吃貨勾醒的香氣本體，吃到嘴裡卻淡出鳥。

　　本章開頭第一句話可以這麼翻譯：

　　久世真理是被主角光環給熏醒的。

　　小姑娘的理論課成績雖然不咋的，但也不算太拖後腿，仔細回憶了一下，就把當初臨時抱佛腳的課程內容想起來了。

　　良心能量的品質會受多重因素影響，而在級別較低的世界裡，良心能量的波動幅度尤其大。

　　剛剛那位少年良心值高達85%，良心能量的飽腹作用應該連空氣都不如，聞起來卻芳香撲鼻。

　　而她剛來到這裡時，那幾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路人混混，本應品質頗高，卻臭得她下不了嘴。

　　而夾在中間，稍微能起飽腹作用的灰崎能量，就成了她目前的唯一選擇。

　　「世界意志的眷顧啊……」

　　真理翻了個身，看向內行人丘比，詢問道，

　　「世界意志的眷顧，究竟是怎麼決定的呢？」

　　白毛紅眼的生物歪了歪腦袋，答道：

　　「看需要吧。」

　　「誒？」

　　「就像人類圈養家畜一樣，你喜歡豬，那虎的價值再高也沒用。世界意志只會眷顧特定屬性的生物，供給額外的氣運讓它加速成長。」

　　丘比的運氣很是涼薄，

　　「被眷顧的生物就像家養的豬，而不被眷顧的就如野生的虎。大多數情況下，豬是打敗不了虎的，但因為人類的需要，捕殺豬的虎會死在□□之下。」

　　真理似懂非懂地砸了砸嘴，眼珠一轉，似想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哈哈大笑了起來。

　　「什麼讓您發笑了，真理大人？」

　　「就……突然……噗哈哈哈哈！」

　　小姑娘抱著肚子打了個滾，總算憋住笑意，喘著氣回道，

　　「就是覺得你說話好酷——」

　　「好像動畫片裡的反派哦。」

　　「是嗎？嚇到真理大人的話，我很抱歉。」

　　「沒有被嚇到啦！」

　　小姑娘漫不經心地揮揮手，

　　「把世界意志比作人，那不是很糟糕嗎。人類可是很脆弱的，會被虎咬死的吧，丘比。」

　　「我可是聽說了哦。」

　　在孵化者紅得發亮的眼眸中，映著黑髮少女天真爛漫的笑容。

　　「你們孵化者……以前是不是出了起事故來著？」

　　真理晃著手指頭，笑得竊喜，像是偷聽到老師八卦的普通女高中生，

　　「拿你們最得意的技術把人類少女當實驗動物養，然後直接被實驗動物奪權了，丟了一個B級世界——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超搞笑的你們！是嫌手下的世界不夠多嗎？」

　　「……在那以後我們已經吸取教訓了。」

　　「那不是廢話嗎。」

　　真理對丘比的檢討不感興趣，

　　「人類可是很珍貴的食材，你們要是還隨便浪費的話，督察院的老頭子早就頒佈滅族令了吧。」

　　長相乖巧可愛的黑髮少女用很平淡的語氣說著「滅族」之類的字眼，她似乎絲毫沒想到站在她面前的也是孵化者的一員。

　　並非有意威懾，只是在「朋友」的談話中，將根深蒂固的傲慢本性，不自覺暴露了一點。

　　注視著這樣的她，丘比不禁顫抖起來：

　　「很抱歉，真理大人。」

　　不是純粹出於恐懼的顫抖，而是更為複雜的……

　　但是，這位大人一定是無法理解的吧。

　　丘比想道。

　　正如他想像得那樣，即便餓肚子、也一直對婚約物件兼僕從表現得很好說話的小姑娘，注意到丘比的顫抖後，第一次顯出不悅的樣子。

　　「你怎麼回事啊。」

　　小姑娘不太高興地拉下臉。

　　在她看來，顫抖只有一個解釋，正如臉紅也只有一個解釋一樣。

　　「幹嘛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搞得我好像很凶一樣——我有對你做什麼嗎？」

　　她指著險些被滅族的孵化者，看起來相當理直氣壯地說道：

　　「良心妖怪現在可是宇宙裡最和平的種族了，就算我們兩族以前有過戰爭，你以後可是要和我結婚的，怎麼可以怕我呢？」

　　小姑娘看著沒有辯駁的丘比，語氣放軟了點，想起之前那只因為破壞B級世界被良心妖怪抓回來的搞笑孵化者，為了緩解氣氛，開玩笑般地說道：

　　「不要緊張啦，你第一次旅行肯定會做錯事，但有真理大人在，一切都沒有問題的。」

　　這才第二次旅行的妖怪少女擺出成熟前輩的譜，「安撫」著害怕的婚約者。

　　「只要你一直做個乖孩子，不要搞壞我看中的口糧的話——」

　　「我就會一直喜歡你的呀。」


第11章 良心兩口

　　雖然與答應了丘比第二天早晨去看那位睡美人小姐，但灰崎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人嗎？

　　他那位同樣黑髮碧眼的後媽雖然人暴躁了一點，男朋友換得勤快了一點，但有個最大的優點：有錢。

　　灰崎祥吾不知道那位後媽到底有多少錢，反正是有錢到讓人懷疑當初她為什麼會看上自己親爸的程度。

　　那個比自己還要渣的渣男，除了臉長得帥，籃球打得還可以，就沒有別的優點了。

　　所以親爹當初死的時候，灰崎完全沒傷心。在葬禮上掉的眼淚完全是因為被後媽教訓得太痛。

　　這位好看、有錢又牛逼的後媽帶著新男朋友回來後，發現房子被灰崎（在丘比的壓迫下）收拾得乾乾淨淨，立馬高興（其實並不）地拿出一張銀/行/卡作為表揚，並委婉地勸灰崎滾蛋。

　　灰崎滾得相當利索，不留痕跡。

　　他想：只要不去上課，看那對靈異組合怎麼找到我！

　　灰崎很快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麼天真。

　　他特意選了離久世真理所在酒店直線距離最遠的一個入住，從晚上八點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晨，然後悠哉悠哉地起床，想去買本漫畫看看。

　　新的一期的封面人物，是一本名叫《天降妖怪少女？！》的後宮漫的女主角——也就是天降的妖怪少女。

　　「……」

　　陰魂不散！

　　灰崎祥吾覺得晦氣，掃興地扔下漫畫走出店門，準備隨便去搭訕個美女緩解下內心的愁悶。

　　他性格差勁，說話有點像流氓，但長相相當不錯，因為打籃球，也比一般初中生看起來要成熟結實許多。

　　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目標，腿很長的漂亮禦姐，似乎是在附近工作的社畜。灰崎摸著下巴，從上到下打量著她，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容。

　　搭訕進展得很順利，對方並不介意小上幾歲的男性，灰崎也很享受展現自己男性魅力的成就感。正當他要開口要聯繫方式的時候，被他逗得咯咯笑的女性突然露出了糾結的表情：

　　「灰崎君∼」

　　「啊？」

　　「你後面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啊？」

　　「啥？！」

　　灰崎君嚇得頭皮一炸，匆忙轉過頭，只見黑髮雪膚的少女梳著高高的馬尾，見他看過來，甜甜蜜蜜地笑起來：

　　「灰崎君，找到你了！」

　　「等你很久都沒來，我就自己跑過來啦。」

　　她完全沒把旁邊的女人放在眼中，碧色的眸子裡滿滿的都是灰崎祥吾，用甜甜軟軟的聲音、像是討好一般地打著招呼。

　　像融化了春色的池塘，既澄靜又生氣勃勃的眼眸，只看著你。

　　那是能讓任何擁有母性/父性的生物繳械投降的眼神。

　　「……臥槽。」

　　灰崎祥吾心裡大叫不好，果不其然，原本還對他溫柔微笑的成熟女性一秒鐘翻臉，她用充滿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小姑娘，欲言又止。在她轉身離去前，冷冽如刀的目光狠狠地刮過灰崎祥吾：

　　「渣男！給我好好對她！」

　　——你倒是腦補了些什麼劇情啊！！！

　　灰崎氣得想打人。

　　他把手高高舉起，看了眼滿臉天真無邪的少女，一掄胳膊，轉個方向開始錘牆。

　　灰崎祥吾雖然是個廣義上的渣男，但他終歸還是個初中生——

　　而且他慫，並不敢打天降系超能力者。

　　但他毫不愛惜自己的行為可把久世真理急壞了。

　　「呀！灰崎君！你在做什麼？！」

　　「哇！快停下！」

　　「天哪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

　　灰崎打了幾下牆，心中的鬱悶沒跑掉多少，倒是被少女叫得越來越氣悶了。

　　他停下手中動作，看了眼少女懷中——

　　很好，那只可怕貓兔子不在。

　　灰崎祥吾清了清嗓子，看著看起來戰鬥力5的少女，總算攢夠了勇氣，很凶地罵她：

　　「媽的……你怎麼叫得比我還起勁？」

　　「因為灰崎君流血了！」

　　黑髮少女直勾勾地看著他的傷口。

　　灰崎怔了怔。

　　「而且……聞起來好……」

　　「好什麼？」灰崎忍不住問。

　　黑髮少女沒回答，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相當艱難地從灰崎的傷口上挪開視線，用一種快哭了的表情說道：

　　「……我好餓啊。」

　　-

　　灰崎祥吾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壞掉了，從那天自找麻煩英雄救美開始。

　　他為了躲天降的妖怪少女躲到城市另一頭，此刻卻穿好了校服，站在教室門口挨訓。

　　就因為久世真理一句「灰崎君穿校服的樣子看起來真美味」。

　　什麼鬼！那完全不是讚美吧！

　　自己是這麼虛榮的人嗎？！

　　他只喜歡成熟系的妖豔賤貨，對這種自稱成年人長得卻像小學生的平板少女不可能有興趣的好嗎？！

　　結果莫名被牽著鼻子走了。

　　自稱是成年的妖怪，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一餓就哭，灰崎手忙腳亂地哄她，差點就被好心路人見義勇為，為了讓這個小祖宗別哭，他是什麼條件都答應了。

　　其中就包括跟著他來學校。

　　因為能變得不會被發現，連回絕的理由都沒有。

　　灰崎祥吾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挨完訓，吊兒郎當地往教室裡走去——

　　「呀！灰崎君！不要歪著走啦！」

　　耳邊傳來少女細小的尖叫聲。

　　聲源在頭頂。

　　「我快要摔下去了！立正！灰崎君！」

　　灰崎不耐地翻了個白眼，他看似不經意地撫過耳鬢，把掛在他耳邊、晃晃悠悠的1CM小人丟回頭頂上。

　　「——動作幅度太大了！我只有1CM哦！摔下去應該會死掉一次的吧！」

　　似乎是抱怨，但少女的語氣卻相當開心。

　　大概很享受變小後的神奇世界。

　　「我管你死活。」

　　「嘿嘿嘿嘿嘿……」

　　臭臉和辱駡對少女完全不起作用，放棄找茬的灰崎小聲嘀咕道：「所以說，幹嘛非要我來學校啊，你不是餓了嗎。」

　　「只要有灰崎君在身邊，我就不餓了。」

　　小姑娘說得相當理所當然。

　　灰崎少年面色不變，走著走著身子一歪，直接撞到桌角上。

　　「搞什麼！不會排桌子嗎？！」

　　灰發的不良少年對著無辜的同班同學怒吼一聲，昂著頭，紅著臉，匆匆往位子上走去。

　　（這小鬼……怎麼老是說這種話啊！要不是——）

　　-

　　久世真理可不是懷春少年肚子裡的蛔蟲。她快樂得甚至沒空管灰崎衝撞帶來的顛簸，緊緊抓著灰崎翹得高高的頭髮，坐得穩穩當當。

　　發質硬還是很有好處的，可以給頭頂的1CM小人當防護欄杆。

　　真理沒說謊，她確實不餓了。跟在灰崎君身邊往他的學校走，離得越近，被世界意志眷顧的香氣就越濃。

　　而且不同於中看不中吃的黑子哲也，那些香氣當中蘊含著真正可食用的能量。

　　超開心！

　　丘比說得果然沒錯！

　　灰崎君真是太棒了！

　　人類的學校真是太棒了！

　　真理美滋滋地坐在灰崎的頭頂，撐著下巴往四周看。

　　久世真理，17歲，身高，目前身高1CM，食量為＋∞，但她不是飯桶，本性是個精緻的吃貨。

　　本來是想變成十幾釐米的人類玩偶的模樣，但被灰崎君以「不想被當做變態」為理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不過現在，真理發現，1CM好像更方便誒。

　　起碼藏在頭髮裡視野夠高，跟著灰崎坐在窗邊的她可以清晰地欣賞到，操場上的那個少年。

　　比那天的霜淇淋君還要香！

　　簡直是飄香十裡啊！

　　真理興奮得——提前打起了飽嗝。


第12章 良心兩口

　　良心妖怪的課程裡也有過人類學校的課件，他們將人類學校描述成一種勸人向善的組織機構。

　　通過學校的教育，人類幼崽的良心值總體上會有質的飛躍。

　　這看似會導致良心妖怪們的儲備糧變少，其實不然。

　　通過學校的教育，人類懂得珍惜自己的同時還能珍惜同伴、不傷害敵人，這有效阻止了人類之間自相殘殺，儲備糧的數目能夠健康增長。

　　不僅如此，調查發現，人類學校的教育只是抹去了一些雖然良心值較低、品質偏優、但口味並不如何的「不可食用品」，而原本良心值較高、智力水準超凡的人類個體，卻有一定幾率良心值下降，由原來「中聞不中吃」的觀賞品，變為完美品。

　　那可是每個老餮的夢想。

　　完美品最明顯的共同點，就是他們被世界意志偏愛。

　　因為這一特質，完美品極有可能與一般的優等品不同——

　　他們似乎沒有明顯的性格問題、甚至表現得積極向上，不像優等品那樣被排斥在社會邊緣，而是被人群接納。從行為模式上看，甚至無法判別出他們良心值極低。

　　決定他們成為完美品的，是「族群認同度」。

　　當一個種群中的個體，在傲慢/自卑/孤獨等多種心理的作用下，無法再將自己視為原來的種族，無法再對同族產生正常的情感依附，則被判定為「種內失格」。

　　越是失格的，良心值就越低，在良心妖怪們眼中，就越是美味。

　　而真理看中的那個少年，就是會一臉傲嬌地吐槽「呵，人類」的世界最強超能力者。

　　能夠幾秒鐘看穿人類骨架、睡個覺就有可能毀滅世界、最最重要的——

　　明明到了思春期、卻無法對普通人類產生正常的戀愛情結的、不懂愛的齊木楠雄。

　　天哪！

　　完美品！

　　區區一個D＋世界！

　　居然有如此強度的完美品！

　　不！正是因為D＋世界，周圍生活的人太過弱小，才能產生如此正常又不正常的完美品吧。

　　奇跡！

　　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到完美品的真理感動得熱淚盈眶。

　　唯一可惜的……

　　就是長得太普通了點。

　　1CM小人把整張臉都貼在窗玻璃上，一臉興奮地揪著灰崎祥吾的頭髮：

　　「呐！操場上那個頭髮偏紅的男孩子——他叫什麼名字？！」

　　「啊？你說赤司？」灰崎表情冷漠，「是那個矮個子嗎？你也和那幫女人一樣思春了？」

　　「嗯——167左右吧，在你們中算矮嗎？」

　　「哈！赤司是167嗎？差不多就那樣吧。」

　　灰崎循著小人的視線向窗外看，他什麼也沒看到，就索然無趣地收回目光，小聲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道那傢伙有什麼好的，那個涼太也是……你們女人就知道圍著他們轉。」

　　話說出口，灰發少年像是被自己嚇了

　　一跳，突然坐直了身體，椅子隨之吱嘎一響。

　　他急急地移開視線，像是對教室裡的鐘忽然感興趣一樣，盯著看了好幾秒。發現小姑娘並沒有回話，小心地回瞥了一眼。

　　——他撿到的拇指姑娘專注地盯著窗外的「赤司」看，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灰崎的異樣。

　　灰崎松了口氣，隨即感到微妙的不爽。

　　（什麼妖怪……）

　　渴望掠奪目光的叛逆期少年暴躁地想，

　　（也和那些人，沒有區別啊。）

　　-

　　真理趁著灰崎去小賣部買麵包的時候跑路了。

　　灰崎少年不過是臨時的空氣清新劑，他身上的眷顧很少，良心值也太高了，不適合成為長久的飼主。

　　因此尋找下家、攢夠回家的存糧，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再見了灰崎君！

　　我會在「赤司」君身邊想念你的！

　　小姑娘握了握拳，為自己打氣。

　　畢竟是第一次碰到完美品，她其實超緊張，超不想離開好不容易熟了的灰崎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手機丟在上個世界以後，沒法聯繫到自家弟弟的久世真理，難得地有了點危機意識。

　　這種時候，「赤司」的出現，是雪中送炭的大驚喜。

　　「赤司」雖然是個長相普通的男孩子，但在人類的學校裡似乎有很高的話題度。

　　真理每隔幾秒鐘瞬移一次，到哪都能聽到「赤司征十郎」的大名。

　　真理很快就找到了目標——女生們口中「與籃球部一軍相遇概率No.1」之天臺。

　　她興奮地恢復了正常尺寸，噔噔噔地跑上樓，準備給未來口糧的長期供應商來個熱情的、極具衝擊力的第一印象！

　　此時，籃球部正選正在進行新成員歡迎會，久世真理心心念念的那個「赤司征十郎」因為學生會工作缺席，而灰崎祥吾是根本沒有接到通知。

　　被歡迎的主角黃瀨涼太正好奇地探聽著八卦，這大概是模特職業在他身上留下的一點小毛病。

　　「——呐呐，那個「灰崎媽媽」，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呀？」

　　綠間推了推眼鏡，歎了口氣：

　　「連繼子的暴力事件風波都可以擺平，讓校方先行低頭——這還完全是個人的能量。」

　　「哇∼好黑暗誒。」黃瀨感慨道。

　　「所以說，黃瀨你還是小心點，灰崎那傢伙可是看你不順眼很久了，這次你還要加入一軍……哼。」

　　青峰大輝被青梅一巴掌打在後背上：「說話注意點！阿大！」

　　「幹什麼啊五月。」

　　青峰撓撓頭，完全不懂粉發少女莫名的緊張。

　　聚餐期間的總體氛圍還算愉快。

　　但是，在黃瀨涼太正式升到一軍前，籃球部的一軍內部出現了不小的風波，影響至今還沒散掉。原本要被退部的一軍小前鋒灰崎祥吾，因為他繼母的「拜訪」留了下來。

　　黃瀨涼太敏銳地觀察到，似乎一提到「灰崎的繼母」，所有人的面色都不自覺變得凝重，唯有因病沒見過灰崎繼母的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不在狀況。他偷偷問過粉發的經理，被半是埋怨地告知「那是因為阿大被她的身材蠱惑了，完全沒意識到她的危險性啊！」。

　　從各方面收集過來的零碎資訊，最終拼湊起關於灰崎繼母的大概形象。

　　微微自然卷的黑髮，上好翡翠般的碧色眼眸，豔麗奪目的容貌，成熟女人的談吐與性感身材，周身的氣勢強勢凜冽。

　　原本的姓氏無人知曉，僅憑個人的能量，游走於幾個大家族之間，在海外也有不俗的影響。

　　與繼子雖然很少見面，但卻稱得上「溺愛」，幾乎無條件寬容著繼子灰崎祥吾的一切，並且也有足夠的能量替不良少年翻供，被人認為是導致灰崎祥吾現在這副面目的罪魁禍首。

　　按漫畫裡的屬性來分的話，就是成熟強勢的姐系角色吧。

　　——總之，完全不可能是面前小小一隻的少女。

　　雖然她也如描述中那般，有著同樣有黑色微卷的長髮，如翡翠般的漂亮眼眸。

　　真的……如同翡翠一般。

　　腦子裡塞滿了關於「灰崎繼母」的描述，黃瀨在推開門、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秒，就莫名把她和傳說中的人物對比了一下，

　　然後，見慣了各色美人的黃瀨涼太撐著天臺的鐵門，垂眸注視著眼神pikapika放光的久世真理，就這麼發起了呆，直到隊友不耐煩的催促，才緩過神來。

　　「黃瀨，你怎麼不走了？」

　　「別堵在這啊。」

　　他們的抱怨聲在看到黃瀨看到的少女的時候，突然消失了。

　　一夥籃球部壯漢就這麼呆愣愣地看著酷似灰崎繼母的嬌小少女，聽她彬彬有禮的自我介紹，其中尤其以沒見過灰崎繼母、但差點舉報灰崎的黑子哲也的目光最為複雜。

　　黑子抿了抿唇，開口道：

　　「請問你是？」

　　「我是灰崎君的朋友，」

　　小姑娘探頭探腦地往他們身後看。

　　她白皙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聲音難掩激動：

　　「請問，赤司君在裡面嗎？」

　　小姑娘的聲音很甜，黃瀨下意識地張開了甜美的笑容，搶先回答道：

　　「赤司不在哦。」

　　久世真理下意識地皺眉，反駁：

　　「你騙人。」

　　「赤司君的味道——」

　　「明明就在這裡啊。」

　　「誒？」

　　-

　　天臺隱蔽的角落裡，「發色偏紅」「身高很矮」「長相普通」的「赤司君」正體——事不關己默默吃飯的齊木楠雄手一抖，哢地一下，把筷子折斷了。

　　【……】

　　【走了大的，來了小的嗎？】

　　【到底要說幾次才能明白。】

　　【我真的不想被你們吃啊。】


第13章 良心兩口

　　過往的記憶像潮水般向他湧過來，超能力者當即黑了臉。

　　也不管暴不暴露，齊木楠雄一個瞬移就跑到了巴西。

　　瞬移的終點站是海灘，巴西時間已是淩晨，但海岸上燈火通明，似乎在搞什麼活動。

　　齊木站在懸崖頂端，感到一絲涼意。

　　學校裡已經沒法待了。

　　而以良心妖怪的狗鼻子之靈，齊木就算跑到巴西也沒用。

　　根據以前躲避久世希的實驗，自己的味道若是混在海水中，可以被無限稀釋。

　　【好吧，就這麼辦。】

　　齊木楠雄推開朝他簇擁過來的、身著比基尼、高呼「魔術師」的長腿外國美女，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懸崖下的海面，縱身一躍——

　　在一片驚呼聲中，直直下墜的齊木楠雄墜入了一個懷抱。

　　身材嬌小的黑髮少女突然出現在半空，她抱著比她要高一個頭的少年，看起來有些吃力，但動作非常靈活。快要掉下海面的前一刻，少女足尖點水，錨准沙灘方向DuangDuangDuang地幾下淩虛微步，再一個前空翻，穩穩地托著齊木楠雄，站在了沙灘上。

　　——姿勢當然是萬分標準的公主抱。

　　黑髮碧眸的小姑娘抱著眼神死掉的齊木楠雄，還很高興地在求表揚：

　　「我抓住你了誒赤司君！」

　　「我是不是很厲害？！」

　　「我們是不是超有默契？」

　　「能不能——」

　　【……】

　　【不能。】

　　在齊木情緒逐漸失控的這段時間裡，亮如白晝的海灘鴉雀無聲，原本正在圍觀性感森巴舞的人們齊齊扭頭，目瞪口呆地望著出場姿勢清奇的新組合。

　　兩秒後，所有人都熱烈地鼓起掌。

　　「日本忍者！」

　　「中國功夫！」

　　「來自東方的神秘魔術師！！！」

　　「太棒了！」

　　「再來一個！！」

　　一時間，巴西的社交軟體紛紛炸開了鍋，標注著「東方魔術師奇跡組合」的視頻被瘋狂點贊。但很快，人們發現，視頻裡的兩個人整個身體都被糊住了，無論怎樣牛逼的技術專家試圖去馬賽克，而看過原版視頻的觀眾紛紛表示「完全想不起來兩個表演者的長相」。這個奇特的事件引起各國專家討論、政府有關部門重視，然而調查工作直到年底都沒有進展。最終「消失的東方魔術師奇跡組合」榮登人類兩千年十大不可思議事件之首。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此刻，情急之中摘下抑制器，發動意念控制改變地球的齊木楠雄，正嘴角抽搐地看著眼前笑得傻兮兮的小姑娘。

　　無論是發色髮型，還是瞳色膚色，眼前這個小姑娘都像是與混世魔王久世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雖然她笑得很乖很甜，也改不了流著可怕血統的本質。

　　沒錯。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第52次伸手攔住久世真理狂熱的撲跳。

　　手每接觸到她一下，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流走了一些。

　　可以確定了。

　　眼前這個混世魔王2.0，就是混世魔王口中，那個可以【實現齊木楠雄的願望，把他變成普通人】的存在。

　　是他最渴望的解藥，但很不幸的，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

　　日本時間還是在午休，當齊木正在巴西懷疑人生，久世真理在放飛自我大吃特吃的時候，灰崎祥吾剛從小賣部的戰鬥中獲勝而出。

　　少年手上拿著兩個麵包——那是他的午餐，揣在衣兜裡的手不自覺往裡壓了壓。

　　他還多買了份午餐，想也知道是給誰的。

　　灰崎祥吾對久世真理的認知一直在變換，從開始的可怕的靈異少女，變成可怕生物的主人，再到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神奇生物，然後在拇指姑娘連續幾個小時【發自內心的直球攻擊】下，最終定格為【我養的】——這種簡潔中略帶粗暴，粗暴中又透著色（？）情的概念。

　　灰崎祥吾沒養過狗沒養過貓，沒養過任何生物，第一次要養的就是只香噴噴軟綿綿、長得比一般人類少女還要可愛的妖怪少女。

　　老實說，這題對一個初級魔法師來講，是超綱了。

　　而不會答題的灰崎不良少年也沒什麼天賦，交出了不太讓人滿意的答卷。

　　午餐時間向來獨來獨往的灰崎祥吾對與人一起進餐這件事還有點彆扭，他覺得自己偷偷摸摸選了種女孩子喜歡的麵包這事特噁心特見不得人，幾度想趁人不注意把兜裡的麵包扔掉，但手卻不聽使喚。

　　灰崎祥吾一路上內心掙扎個不停，以至於他有限的大腦完全無法想起「為什麼頭頂上那只很煩的拇指姑娘從剛剛開始就不叫喚了」。

　　不良少年走到了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秘密基地，撓著臉，語氣很惡劣地喊久世真理起床。

　　第一聲。

　　第二聲。

　　等到第三聲都沒有反應，難得示好卻被拒的灰崎祥吾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如果附近有人，就會觀賞到本校第一校霸，指著自己頭頂，臉紅脖子粗地叫駡的戲劇性一幕。

　　此刻，距灰崎祥吾想起臨時寄存在他那的拇指姑娘不吃人食還有三十秒。

　　距灰崎祥吾被自己的蠢氣得臉紅想鑽洞還有三十五秒。

　　距灰崎祥吾一摸頭頂發現小姑娘不見了還有一分鐘。

　　而距離黃瀨涼太打著電話，哭哭啼啼地講他一見鍾情的對象有多可愛、一見鍾情的對象一見他就問赤司有多讓人傷心、一見鍾情的物件是個魔術師有多神奇——正好下樓在灰崎附近路過，並被發飆的灰崎聽到，還有一分零五秒。

　　65秒過後，黃瀨涼太茫然地注視著面前兇神惡煞的不良少年，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被灰崎祥吾揪著領子抵在樹上。

　　黃瀨：((o(;△;)o))？？？

　　「赤司征十郎在哪裡？」

　　灰發少年磨著牙，眼神看起來想吃人，

　　「還有……久世真理那個混蛋女人呢？」

　　只是——

　　黃瀨目光下移，神色變得微妙起來。

　　臉……臉是紅的？

　　耳朵也是紅的？！

　　這……

　　黃瀨涼太看了看自己被抵在樹上的騷氣姿勢，又看了看灰崎祥吾，回想起隊友們那句「赤司也拿灰崎沒辦法」「灰崎總是惹事讓赤司頭疼」。

　　黃瀨：！！！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在模特圈混跡多年、見多識廣、並有過好幾位GayGay的理髮師朋友的黃瀨涼太完全不慫了，他將隊友們善意的提醒拋在腦後，一激動就握住了灰崎的手：

　　「我明白了！灰崎君！」

　　「啥？！」

　　「部長歸你，小真理歸我！」

　　在灰崎-也是智障-祥吾看智障的眼神中，閃閃發光的黃瀨涼太亮出他一口雪白的牙齒，比了個大拇指，

　　「雖然敵人很強大，但只要我們團結一致，達成統一戰線，就一定能成功的！」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將來我和小真理婚禮的時候就請你和赤司一起來當伴郎」，就被一記友情破顏拳打倒在地。

　　灰崎祥吾盯著那頭黃毛，冷笑了一聲。

　　很好，新仇加舊恨。

　　背後有人、底氣十足的第一校霸，決定對新組的學生會大佬發起武（為）裝（了）反（面）革（子）命（作）政（下）變（死）。


第14章 良心兩口

　　齊木楠雄渴望成為普通人。

　　這句話包含的潛在含義是：齊木楠雄並非普通人，甚至在這個世界的概念裡，齊木楠雄強得不像人。

　　雖然與普通人沒有生殖隔離，但基本上無法對同族人的□□產生正常的生理衝動，完全沒有普通人類面對感情時的尷尬問題。

　　清心寡欲到這種地步，說是「神」也不為過了吧。

　　他不謀求歸屬感，也不需要所謂的身份認同。似乎看起來，齊木思想中屬於人類的部分，只有一套家庭灌輸的善惡觀而已——還真是多虧了他不太正常的父母。

　　他的一些行為看起來良心值應該很高，但那不是平等的幫助，而更像是更高級的種族對「麻煩的人類」伸出的援助之手。

　　也許無意識當中，齊木覺察到，在世界意志的眷顧下，自己人生中唯一可追求且無法得到的，只有「普通」了，因此將之定為唯一的目標，活著的最大意義。

　　但是，如果真的成功了呢？

　　如果永遠的普通世界就在眼前，並且叫囂著「機會有限」「不可退換」呢？

　　-

　　自從那天巴西一日遊過後，真理和齊木玩起了捉迷藏。

　　他們從巴西一路瞬移追逐到了北極，其間還在非洲休戰，一起看了場電影——原因是黑哥太熱情了把從天而降的齊木真理當成一對天神天女，非要祝她們百年好合。

　　齊木有三分鐘冷卻時間，而真理有無敵狗鼻子，這場瞬移大師和瞬移大師間的PK直到北極都沒有分出勝負。

　　直到北極。

　　在幾天沒日沒夜的使用能力後，齊木楠雄其實已經很累了。他雖然強得不像人類，心態上也和人類脫離關係，但還是需要睡眠的。

　　當時，齊木坐在北極的冰山上漂了三分鐘，沒有等到久世真理出現，也沒多想，一臉麻木地又去了熱帶。

　　直到經過了好幾個國家，那個黏人的牛皮糖小姐還是沒出現，超能力者才覺出不對來——

　　【莫非真的甩掉了？】

　　連自己都不太相信。

　　那個狗鼻子的接收範圍可是全球的，據狗鼻子小姐所說——「赤司君的香氣隔著宇宙都聞得到」。

　　可是又等了半小時，小姑娘還是沒來。

　　【放棄了嗎？】

　　不，也不可能。

　　據混世魔王1.0所描述的，狗鼻子小姐可以說是軟磨也不行、硬泡也不行，提出意見會聽、要改做夢去吧，不達目的誓不甘休、達了目的也不罷的那種人。除了追星心心念念想著的只有吃，要和她談判只能拿出更好吃的來談——

　　可齊木是什麼？這個世界最好吃的，超稀有的完美品啊！

　　將心比心，如果世界上只剩最後一個咖啡果凍了，即使這個咖啡果凍長了腳成了精跑得比兔子還快——

　　齊木楠雄也一定會把它追到手的。

　　捨不得吃，放在身邊聞著香也好啊！

　　並沒有意識到某種程度上，自己的思維方式與狗鼻子小姐相當默契的齊木楠雄，認定了久世真理不可能走丟，也不可能放棄死纏爛打。

　　於是，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與久世希打交道的那些日子，整理了下大只的良心妖怪除了誇他好吃、誇自家妹妹宇宙無敵第一可愛以外，還透漏了什麼重要資訊。

　　哦，他想起來了。

　　某日，那個喝得醉醺醺的混世魔王1.0，一如既往抓著齊木跟他吹妹妹：

　　【真理小時候啊……特別怕冷。】

　　【氣溫只要一低於零度，就直接進入冬眠模式，穿得毛絨絨的一團往你懷裡一鑽，像只裝死的小負鼠哦。】

　　【不被人抱著，就賴著不上學。明明已經是十歲的大小孩了，一放地上就哭。】

　　【……真是個壞孩子，也只有我這個姐姐，才能忍受得了她吧。】

　　明明是抱怨，那個女人臉上的表情卻像炫耀一樣，讓還只是初學生的齊木楠雄深深感受到了妹控的可怕。

　　超能力者早已習慣了耳邊永遠停不下來的嘈雜心音，區區一隻嘮叨妖怪的廢話，他完全可以當背景音來處理。

　　但不知道為何，這段記憶一直保留到了現在——大概是記性太好了吧。

　　齊木楠雄揉了揉通宵後酸痛的太陽穴，逐漸鬆懈下來。

　　【總之，她大概是在找我的過程中被凍住了。】

　　【應該能把她拖住一段時間吧，真是太好了。】

　　齊木楠雄這麼想道，他準備趁現在回家睡一覺。

　　剛準備發動瞬移，餘光忽然捕捉到一處異動。

　　【……寵物店？】

　　透過玻璃櫥窗，可以看到籠子內的小小生物。

　　這個位於南半球的城市正位於冬季，幾隻毛絨絨的齧齒類動物爭先恐後地將整個身體埋在窩裡，只露出烏溜溜的眼睛，鬍鬚微顫。

　　可棉花做成的小窩位置終究是有限的，一隻最幼弱的小生物搶不過她的兄弟姐妹，只能待在邊緣，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齊木楠雄的嘴角不自覺往下撇，

　　久世希炫妹的話語鑽入腦海——

　　「毛絨絨的……」

　　「……小負鼠……」

　　「怕冷……」

　　黑髮碧眸的少女長著張圓臉，笑起來還有虎牙和酒窩，齊木楠雄的透視眼看不穿她這副充滿誘導性的純良皮囊，所以只能讓那張小動物般天真無邪的臉不停在面前刷存在感。

　　想來也諷刺，因為超能力的緣故，齊木「骨熟」了太多人體骨骼，真正「臉熟」的時間反而沒多少，而這一大一小兩隻良心妖怪，竟然不小心成了他看得最熟的兩張臉。

　　以至於，稍不小心，腦內就自動生成了一副畫面——小臉蒼白、鼻尖微紅的黑髮少女的樣子，與眼前縮成一團的毛絨生物重合了。

　　「嘖。」齊木咂了咂舌，心情不太美妙。

　　新的瞬移座標是北極。

　　【就是去確認一下怕冷是不是真的弱點。】

　　齊木楠雄飄在北極上空，用千里眼掃描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塊浮冰上發現了進入裝死模式的負鼠少女。

　　……不遠處居然還有只虎視眈眈的北極熊，在那龐大身軀的襯托下，負鼠少女顯得愈發弱小可憐又無助。

　　如果被大卸八塊吃了的話，良心妖怪還能復活嗎？

　　【……】

　　在大型肉食動物撲上去的前一刻，齊木降落到地面，他原本只想拎著少女的後領，但感受到溫度的小姑娘很會順杆子往上爬，她閉著眼睛抱上了齊木的脖子，很滿意地不動了。

　　【……行吧。】

　　齊木楠雄忍著把她丟出去的衝動，將剛爬上浮冰的北極熊順手推到水裡，然後抱著懷裡的樹袋熊飛走了。

　　他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保護外星生物也是普通人該做的事吧？】

　　【……大概。】


第15章 良心兩口

　　超能力者在回程路上，被一隻兔子模樣的貓攔住了。

　　「它」在齊木楠雄的審視下，變形成了白髮紅眼的漂亮少年，溫柔而恭順地說道：

　　「就送到這裡就可以了，真理大人會由我護送回去。」

　　對方的姿態放得很低，但不知為何，就透著股傲慢勁——與兩隻良心妖怪骨子裡的東西很像，只是後者的傲慢是渾然天成的無心之舉，而眼前這只貓兔子，卻像是刻意模仿主子來讓他發現一般。

　　……威懾？

　　向他表明：「他們」才是一類人，而齊木永遠要低一檔次？

　　【如果你以為我會在意的話，真是大錯特錯了。】

　　齊木楠雄冷漠地想。

　　【真希望這位妖怪小姐和那位妖怪小姐也能有你這樣的覺悟，別老是糾纏不清。】

　　超能力者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因為這聽上去很像沒品的炫耀和爭寵，而齊木想要的是與這幫人徹底劃清界限。

　　他垂眸看了眼還在呼達呼達睡得香甜的久世真理，試圖把她的手從自己腰腹上拽開——

　　拽不動。

　　齊木楠雄不信邪地又扯了幾次，可小姑娘的胳膊明明看起來沒多使勁，卻仿佛黏在他身上一般，拉拉扯扯了數十次，齊木的臉越來越黑，而昏迷中的久世真理一點沒有醒來的意思，抿著嘴還在傻笑。

　　【……】

　　笑得跟小白癡一樣，比醒了的時候還要蠢。

　　一想到自己躲這個蠢東西躲了這麼久，齊木就有點心累。

　　齊木真的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妥協地把上衣脫掉，將終於皺起眉頭、死命扒拉著衣服不放的小姑娘團成一團，扔給等待了許久的丘比。

　　幸好這是在夏天，幸好齊木是超能力者。

　　……就算光著膀子回家，也不會得感冒。

　　-

　　久世真理醒來後，從丘比口中聽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

　　心狠手辣的超能力者不知道從什麼管道知道了久世真理的弱點，他故意把小姑娘引到北極，故意多留了點氣息讓她停留尋找，然後冷酷無情地把她拋棄在浮冰上，想把她活活凍死喂魚。

　　——要不是丘比反應過來去找她，真理就真的要被凍死一次了。

　　順便說一下，直到現在，很香的超能力者在她心中的名字依然是赤司征十郎。

　　久世真理聽後大吃一驚：

　　「那麼冷的地方還有魚？」

　　「有的。」

　　「這麼厲害？！——那些魚是赤司君一樣的超能力者變的嗎？好吃嗎？吃了我的肉，會變得更好吃嗎？」

　　「不是。不好吃。不會變得更好吃。」

　　還沒痊癒的小姑娘原本pikapika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丘比立刻及時柔聲安慰道：

　　「沒關係，雖然這個世界上的超能力者只有他一個，但通過我們的技術，連平庸的食材也可以像他一樣美味。」

　　「什麼？！你可以讓赤司君變得更好吃？！」

　　「不，這個還——」

　　「哦，那還是算了吧。」

　　黑髮碧眸的少女像是徹底失去了興趣，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男款夏季校服，重新縮回被窩裡。

　　被打斷的丘比怔怔地望著她露出的發頂，聽到她悶悶的聲音低低地響著。

　　「赤司君確實是很麻煩……」

　　小姑娘癟著著嘴抱怨。

　　「故意把我引到那麼冷的地方，把我丟在那裡，要不是丘比及時找到我……我又要完蛋啦。」

　　「唉。老師說得果然沒錯，人類雖然最好吃了，可捕捉難度也非常高誒。」

　　「沒辦法啦……我就再努力一下吧。」

　　即使這麼說著，久世真理依然是那麼一副天真無邪到漫不經心的樣子，沒有任何的怨懟之情，負面情緒頂天了也只是吃不到想要糖果的微不足道的煩惱與「居然被拒絕了」的震驚。

　　「不是還有其他選擇的嗎？」

　　「有赤司君在的話，為什麼還要其它選擇呢？」

　　「……」

　　「人類雖然冷酷無情又難懂，我們良心妖怪還是要堅持自我啊！」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甚至高興起來。

　　丘比恢復了少年的形態，天光從酒店的落地窗灑落進來，純白碎發如鍍銀般閃閃發亮。

　　少年的瞳眸是澄澈的紅，平日裡毫無波瀾，宛如人偶的玻璃珠眼球，漂亮而空洞。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玻璃珠一瞬變為了陽光下的紅寶石，甚至連睫羽顫動抖落的光影，都是柔軟的情緒。

　　「真理大人……」

　　「嗯？」

　　「我就……不行嗎？」

　　孵化者不在良心妖怪的食譜中。即使孵化者也同樣擁有良心值的劃分，但良心值再低香氣也淺淡近無。

　　但是，如果丘比的味道真能被久世真理的狗鼻子捕捉到。

　　那一定是真理大人的味道——丘比這麼想過。

　　為了真理大人誕生的丘比，一直在注視著真理大人的丘比，一定是從頭到腳，都沾染著真理的味道。

　　可惜他無法被貪吃的真理大人食用，甚至連氣息都無法被感知到。

　　那麼，就採取別的方法來討好她，開發出最棒的技術，做出真理大人喜愛的食材。

　　可惜——

　　丘比注視著久世真理驚奇的表情，將多餘的心情吞入口中，抿著唇微笑：

　　「我開玩笑的，真理大人，請不要放在心上。」

　　「這樣啊。」

　　真理歪了歪頭，然後笑得露出虎牙，

　　「丘比真是沒有搞笑天賦。」

　　「嗯，我的錯。」

　　「那麼，在您能夠長長久久地留在心儀食材身邊前，您的伙食，能不能暫且交由我負責呢？」

　　「可以呀……反正不是赤司君的話，誰都無所謂吧——不過對了，丘比。」

　　小姑娘心不在焉地說著，忽然從被窩裡掏出那件校服，嗅了一下。

　　她注視著丘比陡然蒼白的面色，慢吞吞地問道：

　　「這件衣服的味道，聞起來怎麼和赤司君一樣的？」


第16章 良心兩口

　　灰崎祥吾在久世真理和齊木楠雄環球旅行的這幾天，辦成了許多事情。

　　最主要的就是跟他的後母彙報工作，過程是這樣的：

　　「媽，我養的動物跟著別人跑了。」

　　「……」

　　「媽，那人還死不承認，我覺得他私藏了。」

　　「……」

　　「媽，那人其實是赤司家的……你看這……」

　　「叫姐姐。」

　　「……」

　　「……」

　　「姐姐。」

　　「祥吾君，勇敢地追求幸福去吧，只是出門在外記得不要報我的名字，很丟臉的好嗎？」

　　「……是，姐姐。」

　　脾氣乖張的灰崎祥吾一看到久世希就慫成乖寶寶，宛如黑.幫小弟仰望大佬一般——就算一直以來都要求他叫媽的繼母大人突然讓他改叫姐姐了他也照喊不誤。

　　灰崎祥吾是個不太愛講道理的人，巧的是久世希比他更不愛講道理，並且能打到他此生都對她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強拳底下成長出來的灰崎少年在有了繼母【出了事我兜著你隨便就是別丟我臉】的保證後，頓時底氣足了，脖子硬了，敢跟赤司征十郎對著幹了。

　　紅發少年捧著一遝書，目光冷淡疏離，眉宇間說不出的矜貴之氣，明明身高差讓少年被迫仰視灰崎，可這一眼望過來，卻讓灰崎莫名覺得自己矮了一截。

　　一開場就輸了氣勢的灰崎祥吾不爽地往前一湊，撐住了赤司征十郎身後的牆：

　　「喂。」

　　「有什麼事嗎，灰崎？」赤司征十郎說話依然溫和親切，仿佛不久前逼迫他退部的是另外一個人。

　　虛偽的富家少爺。

　　有久世希在作為靠山，連這個赤司也奈何不了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臺詞就能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可畢竟是以前真的害怕的人，那句「你他媽的到底把那個傢伙藏到哪去了」變成了乾巴巴的「把她還給我」。

　　赤司挑起眉：「她？」

　　「是她啊！」灰崎暴躁地比劃道，「小的時候這麼高——這麼寬，變大了的話可以這麼高，這麼寬……」

　　「灰崎。」

　　「啊？」

　　正在認真比劃的灰崎不耐地抬頭，卻發現紅發大少爺看他的眼神，從原本的【抵制社會渣滓】，變為了【抵制淫.穢色.情】。

　　羅列了下這幾天灰崎追著赤司討要某件物品的過程中，說出的描述性資訊：

　　1.可以變得很大，也可以變得很小。

　　2.性別是「她」。

　　3.灰崎能養得起並且願意被灰崎養。

　　答案已經相當明顯了。

　　赤司征十郎從小接觸的都是些高雅的東西，但這不等於他真的不知世事。尤其在籃球部這麼雄性荷爾蒙濃郁的場所，赤司再怎麼超凡脫俗，還是會不小心聽到一些垃圾黃色資訊。

　　其中就包括一個名詞：充氣.娃娃。

　　「…………」

　　赤司征十郎無法理解地注視著居然懷疑自己【撿到充.氣娃娃不歸還】的灰崎祥吾，抿了抿唇：

　　「你確定，在走廊上說這些……合適嗎？」

　　周圍不知道何時聚集了一堆人，其中一頭茂密的黃毛尤其突出，灰崎祥吾抽了抽嘴角，將餘光從不知為何感動得淚眼汪汪的黃瀨涼太那裡收回，然後用理直氣壯的目光回瞪了眼赤司：

　　「有什麼問題嗎？你心虛了？」

　　灰崎祥吾其實自己也委屈得要命，他以前覺得自己是情場浪子，特叛逆特酷，但現在覺得自己像個逮雞崽的老母雞，氣衝衝地去酒店找了丘比被告知【久世真理失蹤了】，就徹底慌了神。

　　灰崎以為以赤司征十郎這假清高的性格，撿到小姑娘是絕對不會不歸還的，但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久世真理還沒回來，而赤司征十郎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耐煩。

　　心情愁悶的灰崎祥吾在網上查了資料，被拐兒童失蹤24小時後，獲救率會極低。他又專門找黑赤司財閥的論壇看了看，在熱門帖裡看到了如下內容：

　　【震驚！赤司財閥竟然進行人體實驗！獨子克.隆人已確認出現！對比圖如下：

　　齊木楠雄.JPG 赤司征十郎.JPG】

　　灰崎當晚就嚇得做噩夢了。

　　夢裡黑髮碧眼的小姑娘內臟被掏乾淨了，臉上掛著幾滴淚痕，眼睛睜著，嘴唇微啟，在生命最後都在叫著「灰崎君立正」「灰崎君駕」「灰崎君那個頭髮偏紅的是誰」。

　　灰崎祥吾隱藏許久的英雄情結被瞬間點燃了。

　　如果說之前找赤司麻煩還只是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丟面子的話，那之後，灰崎祥吾就決定臨時化身為挑戰惡龍、揭穿反派真面目的熱血少年。

　　——可惜除他以外，所有人都覺得灰崎才是那條惡龍，對溫和親切高貴英俊的赤司大人各種出言不遜。

　　虛偽的大少爺！！！

　　灰崎憤怒地瞪著默然無語的赤司征十郎。

　　即使被當眾挑釁圍觀，紅發少年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平靜地注視著灰崎祥吾：

　　「看來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可以談的了。」

　　「灰崎，你真讓我失望。」

　　說著，赤司征十郎捧著那遝書，從灰崎身側走了過去。

　　「你給我站住！」

　　灰崎祥吾怒吼道，正欲拽住赤司，被另一道聲音轉移了注意力。

　　「灰崎老大！灰崎老大！」

　　來者是第一校霸灰崎在學校裡收的小弟山本，他邊跑邊大叫，看起來興奮異常，

　　「你之前叫我們去找的女孩子，找到啦！」

　　「什麼？在哪？！」

　　「剛剛在校門口校門口看到的！據說是新來的轉學生要登記手續——」山本忽地閉上嘴巴。

　　「灰崎君？」

　　甜甜軟軟的聲音在死一般寂靜的尷尬走廊上響起。

　　黑髮碧眸的少女拎著個袋子，對扭頭呆住的灰崎祥吾歪了歪頭：

　　「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

　　——順便在學校裡吃點東西，真理想。

　　要是能找到十裡飄香的赤司君並能夠征得他同意待在他身邊，那就更好了。

　　順著赤司君的味道來到這裡，居然又找到了第二目標灰崎君，真是太好了。

　　真理的目光掠過人群，沒注意到迅速縮回角落試圖降低存在感的齊木楠雄，也沒注意到一直在蹦來蹦去試圖彰顯存在感的金毛黃瀨，目光幽幽地落在灰崎身上，又下意識地看遠了一點。

　　咦？

　　真理和輕皺著眉頭的赤司征十郎對上目光。

　　赤司君！！！

　　她原本蔫蔫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來，小跑了幾步湊到赤司跟前，高興地說道：

　　「赤司君赤司君！我把你的校服帶過來了——本來怕你躲我是想讓灰崎君轉交給你的！你沒逃走真是太好了！」

　　說著，真理就美滋滋地去抱赤司的腰——

　　居然沒被躲開！！！

　　居然給她抱住了！！！

　　還來不及高興，真理突然覺察到了不對，她皺皺眉頭，從茫然的大少爺懷裡抬起頭：

　　「赤司君，你——」

　　「你的味道……怎麼變了啊？」


第17章 良心兩口

　　自從遇到了名為久世希的良心妖怪後，齊木楠雄就一直在轉學。

　　遠離父母，租四疊半房間住，就為了不要大半夜醒來，發現一張臉湊在面前笑嘻嘻地沖他問好。

　　「你們良心妖怪都是這樣不要臉的嗎？」

　　齊木很無語地問過混世魔王1.0。

　　「怎麼可能……【不要臉】可是種風險低的生存方式啊，通常我們族裡只有弱者才會這麼幹。」

　　「……你很弱嗎？」

　　「怎麼可能？」久世希不可思議地反駁道，「我才不弱，我只是善良而已。」

　　「齊木君只要知道，冠著久世之姓的都是良心妖怪中最善良的就可以了。」

　　女性笑得有些晦澀，

　　「對我的其他同類……可要好好警惕才行。」

　　不用她提醒，齊木楠雄已經夠警惕了。他才不相信久世希說自己多善良的鬼話，只是為了守護自己平淡無奇的日常，齊木楠雄多留了個心眼，對像是良心妖怪的存在更加警惕。

　　可惜，齊木楠雄再怎麼強大，終究也只是人類，他能看到的「真相」還是局限的。

　　作為姐姐的久世希依著「不要臉」的特性，很快就在人類社會中混得如魚得水，婚是不停結不停離，而且每次的離婚物件都死得很慘——

　　問久世希本人，已經冠上黑寡婦之名的良心妖怪也只是冷笑幾聲：「哼，他們運氣不好而已。」

　　他最後一次轉學，就是轉到帝光。

　　齊木原本對能夠擺脫久世希是不抱希望的，但居然很長時間沒看到那個妖怪。小心打聽了下，才得知那女人是又結婚了，這次還玩得有點大，暫時不怎麼管齊木。

　　更加幸運的是，帝光的班花/級花/校花全都心有所屬了，不會像以前那樣老是莫名其妙喜歡上自己，這對齊木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除了校花心有所屬的物件和他長得有點像以外。

　　「齊木君。」

　　校花——大他一級的校花山吹林湊了過來，她的笑容完美無瑕，作為女性的耀眼程度只有曾經的校友照橋心美才能媲美。

　　……糟糕，因為這個人同樣遮罩心靈感應都沒注意到。

　　幸好走廊上的大半視線都被抱在一塊（單方面）的久世真理和赤司征十郎吸引過去了。不然光沖山吹林對一個普通男生主動打招呼這事，齊木就要混不下去了。

　　更可怕的是，普通男生代表齊木楠雄竟然沒有當場受寵若驚哦呼三下，而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怎麼了？」

　　明戀赤司征十郎的山吹林疑惑地偏了下頭，

　　「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沒事。】

　　齊木冷漠心想：倒是你，你喜歡的人當場被那只外星人抱住了，怎麼還有心思過來跟備用輪胎打招呼？

　　沒錯，齊木被帝光校花當成了備胎。

　　對方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第一次見面就熱情打招呼：

　　「齊木君，你和征十郎長得很像呢，我能成為你的好朋友嗎？」

　　——不能。

　　「齊木君，我真的很喜歡你呢，放學後能去你家嗎？想和你進行更進一步的交流。」

　　——不能。

　　為了成為一個普通人，齊木不能當眾和校園女神撕破臉——可山吹林的存在又給人感覺又太危險了。

　　所以，齊木打定主意，要趁著山吹林拜訪他家的機會，就算暴露超能力，也要徹底治好山吹林（竟然敢把他當備胎的膽子）、順便從頭到尾解析下她的身體，看看到底為什麼最近這麼多白癡以外的人（妖？）都能夠遮罩他的超能力。

　　結果當天，已經查清齊木新住址的山吹家豪華座駕只是在門口繞了圈就回去了，齊木沒能用到逼供刑訊大法，倒是在家裡看到了好久不見前來串門的久世希，瞬間不再探究山吹林的行動動向——

　　反正有久世希在的地方，其他人都不能如願以償，只有久世希能夠，因為她就是希望。

　　這些無法如願以償的人當中，就包括久世希最珍愛最寶貝最不想傷害的可愛妹妹。

　　-

　　「齊木君，你怎麼發呆了？」

　　山吹林笑容溫柔，鼻尖都快要頂到齊木鼻尖上了，齊木楠雄不快地想往後退，卻被身旁高個子黃髮男生不小心撞了下——

　　「哇，不好意思，這位同學……咦咦咦？！」

　　黃瀨涼太驚訝地注視著身旁這一幕，聲音變得高昂。

　　擁有身高優勢、占著最棒情感劇觀眾席位的黃瀨看了看表情漸漸僵冷的赤司，又看了看被譽為最有可能成為赤司未婚妻NO.1的山吹林。

　　周圍人的目光也漸漸開始鬆動，跟著黃瀨擺來擺去。

　　【……】

　　糟糕，被注意到了。

　　齊木下意識地繃緊身體，猛力推開好巧不巧倒在他懷裡的山吹林——這一動卻起了反作用，原本擋在他面前當人牆的人群被快要摔倒的山吹林弄得亂七八糟，所有男生都搶著去撈女神，人流分開的間隙，剛好夠發現不對勁的久世真理看到裡邊的景象。

　　-

　　站在人類的視角上，久世真理是個傻.逼。

　　可站在良心妖怪的角度，久世真理是個雖然有點問題但總體還算優秀、符合良心妖怪整體價值觀的優等生。

　　就像養牛大戶一樣，普通的養殖者只會滿足牛的基本需求，而久世真理是那種，會給牛按摩聽音樂、關注牛的內心世界的優秀養殖專家。

　　時空躍遷手錶自帶翻譯功能，可她還專門去學了很多常用人類語言，甚至還學會了一些在現代人類中也算得上極其生僻的語言，比如阿卡德語。

　　這樣的久世真理，就算上課不怎麼聽課，不太喜歡和同類交朋友，也稱得上良心妖怪中【與人類交流】的優等生。

　　要知道，就算現在推崇人類可持續發展，甚至推出一些野生人類保護法，可相比它真實的犯罪率，被抓回去再教育的良心妖怪是真的很少了，督察院也只會在真的事情鬧大了才會出手——也只有久世真理這樣的死讀書不聽課的「優等生」才真以為多吸了口血就會被強制遣返。

　　大體上，良心妖怪們雖然標榜著進入了和平時代，可流著宇宙第一戰鬥種族血脈的大家都在背地裡玩著強奪豪取的勾當——

　　就像普通人類一樣。

　　雖然大家都知道不能嫌貧愛富、都知道要珍惜糧食，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卻少之又少。

　　而久世真理，就是良心妖怪中，真正能將那些美好品質落實的妖怪。

　　她從不歧視某些同類——除了久世家的良心妖怪在她眼中是一個樣子；她從不浪費糧食——就算只喜歡美食，但當初分配的軍糧她也認認真真吃完了。

　　像久世真理這樣戰戰兢兢地守著文明底線對待口糧像寶貝的，還有她弟弟那樣認為可以與口糧結婚的，才是真正的奇葩。

　　而因為良心妖怪對人類業務的不熟練，在人類代表赤司征十郎眼中，她同樣是個奇葩。

　　莫名其妙地拿著別人的校服硬要還給自己，起初抱著自己笑得像個爛片偶像劇裡的傻子，接著笑容逐漸消失，雖然還是抱著自己不放，臉色卻顯得很不好。

　　不管這位沉溺於偶像劇角色扮演的同學究竟在想什麼，對於接受英才教育長大的赤司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冒犯的行為了。

　　「這位同學，能夠放開我了嗎？」赤司面色沉凝地問道。

　　「閉嘴。」

　　兩邊不討巧的小姑娘望著齊木楠雄——身邊的美麗女性，顯然心情不太好，以至於說話都沒有以往有禮貌了。

　　她用一種帶點嫌棄的目光審視著赤司征十郎，讓從未被這般看過的赤司有些驚訝。而更讓他驚訝的是，當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試圖按住他肩膀、擺弄他腦袋並且拍拍打打的時候——籃球少年赤司征十郎居然完全沒辦法閃開！

　　「你們人類……長得都是這樣互相侵權的嗎？」真理觀察完畢，在圍觀群眾驚恐的注視下，毫不留戀地推開赤司征十郎。

　　「……？」

　　黑髮碧眸的少女氣勢全開，她鼓著張圓臉，頂著齊木楠雄無聲拒絕的目光，一把分開揉揉抱抱中（單方面）的「校花」與超能力者。

　　這個時候，堵在走廊裡的圍觀群眾越來越多了，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也不知道看著眼前校園情感劇現場版是什麼心情，反正扯到山吹家和赤司家的笑話，就算看八卦也不能笑出聲。

　　在眾人的視角盲點裡，久世真理摸著不停振動的手錶，對著笑容落落大方的「人類」校花山吹林，狠狠地、一腳踩了下去。

　　在齊木眼裡的麻煩校花，在久世真理眼中，是披著人類皮子、顯然有著【犯罪】前科的糟糕同類。

　　覺得自己中意的口糧被玷污了的久世真理心情非常的差勁。

　　眼前嘟囔著「先來後到」的同類還在火上澆油。真動氣了的真理一不小心就稍微過分了點，藏在人類皮子下的良心妖怪只感到身體忽然發冷，望著眼前小姑娘的眼神多了點驚疑。

　　「根據條例985，我有權制裁野外區犯罪的同族。」

　　「嘶——」

　　「小心真理大人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兩隻在D 世界裡巧遇的良心妖怪為了爭奪口糧互飛眼刀，最終是披著人類皮子、拿著正經戶口的山吹林先敗下陣來。

　　他看了眼齊木楠雄，戀戀不捨地舔了舔下唇，被護食的小姑娘惱火地推開了：

　　「不許你再糾纏他！」

　　久世真理氣呼呼地抓住「山吹林」的細胳膊，也不知道哪來的怪力，把對方一把甩向了赤司征十郎。

　　「你的份在那邊！」

　　真理對著生無可戀的齊木來了個熊抱，語氣中滿是敵意，還有點微不可查的委屈：

　　「這是我的！不許你隨便蹭飯！」


第18章 良心兩口

　　齊木楠雄覺得自己上了賊船。

　　他當初就不該覺得帝光有籃球部這幫拉風的存在吸引別人注意，在陰影中生存的自己就能夠安全了。

　　前有帝光一枝花埋胸，後有赤司緋聞女友（？）為他大打出手，齊木光榮地登上了全校男性的仇恨名單。

　　笨蛋小姐在私自搞出這麼一場讓人看不明白的交換情侶大戲後，自己倒是高興了。剩下參演的三個人——外加後期被迫下線的灰崎全都擺出張【全世界都欠我五百萬】的臭臉，整個帝光那天下午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笑（除了久世真理），就怕赤司山吹還有灰崎這三位大佬從此記恨上自己。

　　但奇怪的是，剝奪了帝光快活空氣的罪魁禍首、初來乍到似乎還橫刀奪愛的久世真理小姐，沒有被任何人記恨上。

　　甚至競爭對手的校花山吹林每次見到真理還喜笑顏開地跑過來，然後被一秒鐘翻臉的小姑娘踹開，回頭叮囑齊木：

　　「齊木君千萬不要靠近那個犯罪者哦。」

　　齊木：雖然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至少我們在這點上達成一致了。

　　成功抓到齊木的小姑娘開心得不行，被她死拽著還不敢當眾掙脫的齊木楠雄驚恐地發現她走到哪、哪裡人群的平均好感度就蹭蹭往上漲——

　　什麼叫【讓人感到幸福的笑容】？

　　你們清醒一點！她又不是新○結○！

　　別被假像迷惑了！

　　齊木選擇性遺忘同樣被可愛「假像」迷惑的黑歷史，對這些沉浸在【啊她真可愛】的幸福假像中的同學們感到痛心疾首。

　　到最後，初來乍到好奇心滿滿的真理高興地逛完了整個帝光，幾乎整個帝光都對久世真理同學黑轉路人轉路人粉了。

　　只要久世真理不是湊到你面前嚷著要吃掉你，誰能拒絕甜美的虎牙和酒窩呢？

　　至於被女神和小可愛爭奪的齊木同學——

　　【垃圾、渣男、不要臉！】

　　【利用自己那張低配版赤司的臉拐騙少女還劈腿！噁心！】

　　【他完全配不上可愛的久世同學，要不是赤司同學一心向學，無心戀愛，哪輪得到這只野雞？】

　　【看看那娘炮的夾子，看看那油膩的墨鏡——】

　　【噫！！！！！！】

　　【這種男人——】

　　【要是敢讓久世同學傷心——】

　　【就給我們去死吧！】

　　綜上，齊木楠雄已經失去了他平靜的校園生活，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現在還是哺乳動物，據齊木推算，一旦他「甩」掉身邊這個笨蛋妖怪，自己將成為連哺乳動物都不是的蟑螂，人人得而誅之。

　　因此，為了不要徹底失去普通的生活，在學校裡被嫌棄還要在社會上被追殺，齊木楠雄只能忍氣吞聲，在再次轉學前迎合一下這只比她姐姐更不要臉的小白癡。

　　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假扮情侶遊戲。

　　-

　　齊木想得很好，他只把情侶遊戲當作短暫的公關策略，只要罪魁禍首離開帝光，那人們會漸漸忘記這事。

　　久世真理不願意？那由他來！於是，齊木楠雄每天都給在老師點名時將【久世真理】這個名字輸到老師腦中。

　　他是這樣想的：久世真理長得這麼蠢又是外星人，一定對這些知識不怎麼瞭解，一定會被老師點名批評留堂，三番五次下來，小姑娘就會對扮演人類失去興趣了——即使沒有，也能通過留堂占去她來跟蹤自己的時間。

　　結果是……小姑娘答題答得非常好，賊棒棒。口齒清楚、條理清晰，雖然有點過度興奮不小心多答了一些東西，但一板一眼的樣子就像想給大人炫耀新知識的小孩子，很是可愛。

　　這日子沒法過了，齊木想。

　　乾脆用意念控制全世界認為【齊木楠雄是個不值得注意的普通人】吧。

　　……開玩笑的，那樣的話，第二天說不定全世界都是超能力者，英雄都能成為職業了呢。

　　超能力者真是慘，連生氣都不能全力發洩，不然會不小心毀滅掉世界。

　　「既然這樣的話，齊木君就讓我把你的超能力吃掉好了嘛？」小姑娘趴在他面前，雙手捧著臉蛋，垂涎欲滴的樣子。

　　「拒絕。」

　　「誒……」

　　這並不是因為齊木虛偽地捨不得超能力，突然成為普通人的話大概會有些不習慣，但那種不習慣是失明人士突然複明的不習慣，是積極的意義。

　　之所以拒絕眼前這名妖怪少女以及她的姐姐，一方面是齊木對良心妖怪缺乏信任感，另一方面……是吞噬掉超能力的前提條件。

　　據久世兩姐妹所說，齊木楠雄的超能力，是和他的良心值緊緊綁定的。正是因為他的超能力在這個世界人類中的特殊性，齊木楠雄才會變成如今良心值無限趨近于零的完美品。

　　一旦把超能力「吃掉」，良心值也會迅速回歸正常。可良心值是人類的固有屬性，是組成人性格的重要部件，突然性格改變了……到那個時候，齊木楠雄到底是誰呢？

　　是現在渴望著成為普通人的超能力者？還是渴望著成為超能力者的普通人？

　　齊木楠雄無法承受其中的風險，他不討厭自己的性格，完全不想突然改變。

　　認真思考著「我是誰」「我他麼的到底是誰」這類哲學問題的齊木就這麼走了神，直到撐著下巴看了他好久的久世真理無聊了打起瞌睡，身體栽了下去，圓腦袋啪地一下栽撞到他胸口，齊木才回過神。

　　他用力把趁機蹭來蹭去的久世真理往外推，心累到不行：

　　「你確定你不是故意的？」

　　「嘿嘿嘿嘿嘿……」蹭胸不成，真理一邊裝傻，一邊改蹭他的掌心。

　　「……不是說好一天只用接觸十分鐘嗎？」

　　「餓！」

　　餓你個大頭鬼！

　　你明明都吃胖了！

　　齊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兩眼淚汪汪的小姑娘，就算不上秤也能看出小姑娘的嬰兒肥又肥了一圈，看起來這幾天是真的過得很滋潤。

　　她眯著眼睛，很高興地嗑著齊木的大腿，嘴巴一張，又開始用噪音騷擾齊木：

　　「齊木君齊木君齊木君齊木君齊木君齊木君——」

　　「……又怎麼了？」

　　「沒什麼，就想叫叫你。」真理咧著嘴傻樂，「之前一直把你和赤司君搞錯了，現在一定要好好補償你才行。」

　　「不需要補償。」齊木更希望她把自己繼續當成那個赤司，「只要你每天離我遠一點就好了。」

　　但是，自信把人類心理揣摩得很好的久世真理完全聽不進他苦口婆心的勸說，她覺得人類是把名字看得很重要的，之前齊木之所以不理她，就是因為自己叫他赤司了。

　　「那可不行！」

　　久世真理擺著手，義正言辭地強調了一遍，

　　「我一定會好好補償齊木君的！」

　　小姑娘笑容依然元氣，姿態卻借鑒了日劇中的家庭主婦——這服務態度比起糾纏折原臨也的時代又有了進步。

　　她擺正了跪姿，恭恭敬敬地把齊木端得好好的便當搶了過去，穩穩地夾了一塊壽司送到齊木嘴邊。

　　「來，請不要客氣，齊木君。」

　　【……客氣你個大頭鬼！】

　　【這是我的便當！】

　　【從山吹林那裡學的新詞不要隨便亂用知道嗎？！】

　　可吐槽歸吐槽，他還受制于假扮情侶遊戲，這點程度的親密接觸要躲開的話——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呢！

　　齊木無聲地歎了口氣，妥協地閉上眼睛，一口咬了下去——

　　……咦？

　　從唇齒間化開的，並不是熟壽司的鹹香，而是混雜著些許咖啡苦澀的甜味，調味奶精的甜度剛剛合適，小塊的果凍沒有在舌尖停留太久，便順著喉管滑入了胃中，只餘下令人眷戀的淡淡甜味。

　　齊木楠雄怔了怔，下意識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不是自己便當裡的壽司，而是捧在少女掌心裡、製作得相當精緻的咖啡果凍。

　　「鏘鏘！這是變魔術哦！」

　　「第一次嘗試做這種甜點，丘比說我很有天賦呢！你覺得怎樣？齊木君？！」

　　小姑娘看起來相興奮，求表揚的意圖表露得再明顯不過。

　　一秒、兩秒。

　　透視能力無法對眼前的妖怪少女發揮作用，等待著欣賞骨骼來冷靜一下的齊木遲鈍地意識到。

　　【行吧。】

　　他不自在地撇開眼神，舌尖抵著上顎，忽然想起曾經在某部垃圾偶像劇裡出現過的情話。

　　【……原來如此。】

　　【女孩子的眼睛，仔細看的話——】

　　【真的會有星星啊。】


第19章 良心兩口

　　那天久世真理把赤司與齊木認錯，不只是臉的緣故，還因為赤司征十郎的良心也不咋地，40%算不上多低，但在一學校的青少年當中已經相當突出了。

　　真理不清楚這是D＋世界良心值排布的特性還是整個人類的普遍規律，那種在某個領域特別厲害的人，似乎都不太有族群歸屬感——也就是缺少良心。

　　可是好人先生就不這樣。

　　真理想起那個金髮的池袋最凶，苦惱地停下記筆記的動作，咬著手指、相當困擾。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本來是在自言自語，在身後幫她梳頭發的丘比倒是回應了：

　　「因為人類本來就是種複雜的生物，真理大人的前輩們都沒搞清楚良心值的具體計算方法，您無須苦惱。」

　　孵化者本來是好心，他看不得小姑娘每天對著本子埋頭畫畫寫寫，頭髮被抓得亂糟糟的，心疼得不行，就想勸久世真理別太多煩惱。

　　可他的擼毛姿勢完全錯誤，小姑娘非但沒有心情變好，反而更加不開心了。

　　「前輩們不行，我就不行嗎？」久世真理詫異地看著丘比，「丘比你好無聊啊。」

　　丘比原本在專注地給她梳頭發，將有些自然卷的髮絲一縷一縷理順，被良心妖怪語氣天真地埋怨後，捏著髮絲的手驀然僵住。

　　「……」

　　「算了。」小姑娘無聊地撇了撇嘴，她放下筆，把髮辮從丘比手裡奪過來，自己隨手編了個髮髻，「丘比不會說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真理大人會繼續寬容你的。」

　　說著，自認為【很會哄人類】【優秀的人類學家】的良心妖怪跳下凳子，蹦蹦跳跳地來到鏡子面前，觀察自己的新髮型：

　　「你說齊木君會喜歡這樣的嗎？」

　　「我聽說這個國家的青少年喜歡成熟一點的女性外形……」

　　「這樣會不會太活潑了點？」

　　盤著小圓髻、穿著超短裙、白襪過膝的小姑娘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有些苦惱地抿了抿下唇。實際上，因為長相的限制，久世真理怎樣打扮都無法顯得成熟，但是作為腦殘粉一號的丘比可不這麼覺得。

　　白髮少年將梳下來的黑色卷毛緊握在手心裡，虔誠地讚美道：

　　「不會，真理大人的狀態非常完美。」

　　「丘比覺得我怎樣都很完美！」

　　真理很不給面子地翻了個白眼。

　　她很喜歡眼神因她閃亮的丘比，但是被這麼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狂熱地盯著看了這麼多天，是誰都會有點煩的吧？

　　只是一點點而已。

　　真理心虛地將弟弟正義【趁時空轉移把丘比丟掉你就是自由身了】的提案趕到腦後，為了掩飾，特意大聲地說道：

　　「總、總之！」

　　「我現在要去見齊木君啦！」

　　「真理大人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功課，聽說【約會】這件事能增進人類間的感情，而感情好了就可以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

　　小姑娘拍拍溫順微笑的丘比的肩，充滿自信地說道：

　　「真理大人一定能通過這次約會讓齊木君答應，每天吃飯的時間延長到半小時的！」

　　她哼著歌，踩著小皮鞋，蹬蹬蹬地往門外跑，正好撞上猶豫著要不要敲門的灰發少年。

　　滿心裡都是【能夠對齊木君提出更過分要求的約會】的小姑娘茫然地注視著眼前表情凶巴巴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在使勁回想。

　　在少年看起來快要爆炸的時候，真理總算從【被刪除的不重要記憶】裡找到了備份。

　　「灰崎君，中午好！」

　　小姑娘自然地打著招呼，並且決定對著面色有些憔悴表情超級臭的灰崎實踐新學到的【人類間的客套方法】。

　　——這可是她通過仔細觀察學習獲得的寶貴知識。

　　真理低咳一聲，張開浮誇的笑容，開始了表演：

　　「聽說你小子最近過得不錯啊！」

　　「我要去吃午飯了，能遇到你真巧。」

　　「好久沒見面了，改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真理自認為她模仿人類間的客套模仿得很好，但這次人類知識實踐好像不太成功，效果很不好。

　　她難以置信、甚至有些委屈地看到灰崎祥吾面色越來越黑，暴躁的不良少年從齒縫間擠出一聲冷哼，然後一把拽住她的細胳膊。

　　「好、啊。」

　　灰崎祥吾注視著打扮得十分精心的少女，咬牙切齒地回道，

　　「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喝一杯，怎樣？」

　　-

　　那邊人類學大師久世真理被灰崎祥吾逮住，無法拒絕人類合理要求的她即將陷入三人約會的恐怖場面中；而在另一邊，剛剛被良心妖怪當作學習案例分析過的赤司征十郎也很不好過。

　　準確地說，自從久世真理出現在帝光後，大少爺就沒有順心過。

　　此時的赤司征十郎還只是個性格溫柔、頭腦聰慧得過了頭的富家少爺。經過自小的英才教育，他早已習慣了以冷靜自持、彬彬有禮的面目示人，面對突發情況絕不會表露動搖——

　　可被那個轉學生像個玩偶一樣擺弄來擺弄去的時候，赤司征十郎平靜的面具完全崩碎了！

　　他當然不是像黃瀨涼太那個蠢貨一樣，對明顯來路不明身份有鬼的久世真理一見鍾情，更何況那張臉還和父親專門交代給他的【超S危險人物】長得很像，讓赤司征十郎感到難受的是——

　　被少女的手指碰觸過後，赤司那位良心值只有40%的副人格一直在蠢蠢欲動。

　　簡直像是……被吸引了一樣。

　　赤司征十郎垂眸凝視著無意識顫動的指尖——那是第二人格意圖篡權的信號，微微蹙起眉。

　　（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嗎，赤司君？」

　　身旁的貌美少女眯著眼笑道，打斷了他的沉思，

　　「身體不舒服？」

　　赤司蜷起手指，望向因為最近家族間有合作、一直趁機纏著他的山吹家小小姐——帝光之花，山吹林。

　　她確實很漂亮，性格也溫和，家族地位也匹配，父親也支持，赤司清楚她接近的用意——然而，赤司征十郎總是本能地排斥她，就算是被父親安排了帶山吹林外出遊玩，也無法像以往那樣，展現赤司家繼承人應有的風度。

　　赤司暗歎一口氣，搖頭道：

　　「沒事，請不用擔心。」

　　「要是赤司君累了的話，就好好休息吧。」

　　山吹林目光閃爍，語氣相當體貼地說道，眼神中卻透著莫名的熱切，

　　「正好我有一家喜歡的店鋪，會在裡面多逛一會，赤司君在車裡稍微睡會也沒關係啊。」

　　「我沒事。」

　　「不要緊的……哎，你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呢。」

　　赤司不動聲色地偏頭躲過山吹林憐惜的觸碰，語氣淡淡地警告道：

　　「山吹小姐。」

　　「只是開個玩笑嘛……」

　　對方笑嘻嘻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把赤司的冷臉放在心上，披著美少女皮子的雄性良心妖怪今天穿了條足夠驚豔的雅致長裙，但她依然毫無自覺地翹著粗獷的二郎腿，墊著腮幫子，遊動的目光漫不經心地瞥著窗外，這副吊兒郎當、毫無儀態的樣子，不由得讓赤司對山吹家茶道世家的稱號產生了懷疑。

　　（還真是和以往想像的不一樣。）

　　赤司忍不住想道，為山吹林的識相退卻松了口氣。為了控制好第二人格，赤司征十郎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他準備閉目養神一會。

　　剛閉上眼睛，帝光校花忽地咋咋呼呼地高叫起來：

　　「誒？那不是真理醬和齊木君嗎？！」

　　聽到自己最近在探查底細的人名，赤司征十郎條件反射地睜開眼睛，看向窗外。

　　除了粉發少年與黑髮少女，還有一張赤司很熟悉的臉。

　　灰崎？他怎麼在這裡？

　　赤司對緋聞八卦不感興趣，對與自己有關的緋聞八卦更不感興趣。正是他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每個緋聞物件都只能火一陣，熱度就自動降下去了。

　　但就憑藉那天現場飛來飛去的眼刀和灰崎幽怨的眼神，赤司都不會覺得此刻興沖沖要下車的山吹林想去幹好事。

　　溫柔的大少爺下意識想阻攔，但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讓他遲疑了一秒鐘。

　　「快停車快停車！」

　　山吹林粗魯地大叫道，車還沒停穩呢，就解開安全帶跳下車，歡天喜地地奔向氣氛凝滯的三人組，一邊拖著長裙跑步，一邊毫無形象地揮著手：

　　「真理醬！真理醬誒！」

　　在赤司眼中，黑髮碧眼的小姑娘一看到山吹林，第一時間嫌棄地拉下臉：

　　「……怎麼又是你！」

　　「嘿嘿嘿，相逢就是緣！不如一起吃頓飯唄！」

　　「才不要，你當我傻嗎？」

　　「別客氣嘛，我們互相請客互相請客！」

　　「滾！！！」

　　一腳快要邁出車門、覺得丟臉又忍不住縮回去的赤司：「……」

　　他望著山吹林纖細的背影，有些懷疑人生：

　　（午餐……不剛剛吃過了嗎？）


第20章 良心兩口

　　讓我們把時間暫時倒回半吊子的惡人灰崎君在齊木與赤司之間被小姑娘當場無視的時候。

　　也許是久世希的所作所為給他留下的陰影實在是太深刻了，灰崎實在沒辦法把不管實際軟不軟萌、反正氣質挺軟萌的小姑娘和家裡那位祖宗聯繫到一塊——他根本不敢把久世希當正常女人看，在她面前眼睛都不敢往上瞟，一不小心多看了幾眼胸，恐怕腦袋就要不保了。

　　但是，當久世真理收回傻兮兮的笑容、冷著臉把山吹林踹飛的時候，灰崎再怎麼遲鈍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必須得承認：

　　他撿到的拇指姑娘與久世希那個祖宗，真的是一波生產線出來的。

　　灰崎的心情相當複雜。

　　非要具體說明的話，就是你以為你是王道熱血後宮漫的男主角，生來就註定了不會平凡，遇到了靈異事件中的天降神秘少女，就要開始他的冒險之旅了——結果突然來了個人告訴你，這個神秘天降少女是你失落多年的小姨，你萬能的母親做了桌菜等你把她領回家吃團圓飯。

　　這下子，神秘少女久世真理瞬間沒有漫畫感了，而是帶上一種不可侵犯的家長里短的氣息。

　　本來當時的情況，已經準備認領大嫂（久世真理）的一幫灰崎小弟已經在義憤填膺摩拳擦掌了，可領頭的灰崎卻一副【為情所傷】【渾渾噩噩】的倒楣樣子，引得一幫小弟顧不得懲治背叛灰崎祥吾一片癡心的奸.夫淫.婦，紛紛去安慰灰崎祥吾，然後被覺得這幫人莫名其妙的愉快地揍了一頓。

　　灰崎一路恍惚地回到家，跟一直很關心他如何挑釁赤司征十郎的久世希報告了一下。彼時大只的良心妖怪正坐在沙發上，與一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男青年你儂我儂，冷笑了一聲：

　　「哼，不出我所料。」

　　久世希嫌棄地瞄了眼他，嘴角卻向上翹了翹，嘀咕了一句：「不愧是小真理，連齊木君都能……」

　　「這事你就別再管了，安安心心學你的習去，祥吾君~」

　　其他的話灰崎沒聽清楚，他當時被打擊到了沒多想，緩過神來後，咂摸出點不一樣的意思——

　　所以說，那個普普通通、除了臉長得和赤司一樣外沒別的優點的齊木楠雄，居然能入得了久世希的法眼？

　　灰崎回顧了下能入繼母眼的男人類型：

　　意外去世的灰崎他爹、有點帥的渣男、非常帥的渣男。

　　那麼，問題來了，似乎很得久世希賞識的齊木楠雄是什麼人？

　　除了渣男還能是什麼？！

　　灰崎祥吾注視著被民意脅迫、和小姑娘扮演情侶、滿臉寫著不高興的齊木楠雄，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他喜歡找人麻煩，但並不喜歡多管閒事。【告訴久世真理你喜歡的人是個渣男】顯然是多管閒事，像個爭風吃醋的八婆，所以灰崎決定直接找萬惡之源齊木楠雄的麻煩。

　　灰崎的主意打得好好的，還找小弟盯好了齊木，等齊木一上廁所就過來通風報信。可他沒能成功打斷齊木的腿——他被黃瀨涼太截胡了。

　　男廁所裡，校園偶像模特君站在面無表情的假赤司面前，嚶嚶嚶地請求齊木楠雄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見鍾情的物件，說了好些祝他們幸福之類的蠢話，說到最後快把自己都感動哭了。

　　就在灰崎快要按捺不住，沖上去把那兩人都揍一頓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齊木目光閃爍了下，冷不丁開口：

　　「黃瀨君真的很喜歡她？」

　　「嗚……這個，其實，雖然我談戀愛的次數也不少，但第一次有那樣心動的感覺呢。」

　　黃瀨涼太用一種人生贏家的欠揍口吻說道，

　　「啊哈哈，我確實一見鍾情了，不過小齊木這是初戀吧？還是兩情相悅呢！作為好朋友，當然要祝福你啦。」

　　金毛大男孩笑得相當陽光大度，簡直是好兄弟典範，可惜——

　　「……你不用顧忌我的，黃瀨君。」

　　假赤司毫不動容，一臉冷漠地說著瞎話，

　　「我和久世桑並不熟悉，她只是因為赤司君移情於我而已。相比起普通的我，還是耀眼的黃瀨君更適合她。」

　　「小、小齊木……」黃瀨看起來感動得快要哭了。

　　「正好，後天久世桑邀請我去XX商業街，電影票已經訂好了，黃瀨君，就由你來代我去吧。」彼時，距離餵飯事件還有一天、還沒有見識過女孩子眼底星星的超能力者，為了擺脫當前受人矚目的狀態，簡直是喪心病狂、不擇手段。

　　躲在廁所裡偷聽的灰崎：果然是渣男！！！

　　灰崎少年最終沒有去找齊木的麻煩——畢竟比起黃瀨、齊木簡直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在週六約定當天，他懷著某種暗戳戳的心思，提前跑去了久世真理所在的酒店，拉著小姑娘一起去赴了約。

　　——於是就有了上章結尾處的那幕。

　　灰崎祥吾那個暗戳戳的計畫是這樣的：與小姑娘一起去赴約，在她發現約會物件變成黃瀨動搖的時候大肆渲染狼狽為奸的齊木與黃瀨的邪惡，然後帶著失戀的久世真理去打遊戲，讓她充分感受到灰崎大爺的慈悲為懷。

　　又興奮又羞恥、一路糾結到了商業街，灰崎卻沒有機會說出他對黃瀨涼太欺騙小姑娘簡直不是人的指控，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私服、人模人樣的齊木楠雄——

　　「哇！齊木君今天超帥！」

　　小姑娘一看到心愛的口糧，立馬拋棄了可有可無的空氣清新劑，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撲向了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裡】的齊木。

　　灰崎：「……」

　　渣男！！！騙子！！！

　　說好不喜歡，說好把機會讓給黃瀨，你他媽比本大爺來得還早！！！

　　繼【渣男】之後，又被打上【心機騙子】標籤的齊木楠雄，看了眼昧著良心誇他帥的久世真理，瞥了眼羞惱到暴走的灰崎，又望瞭望大叫著「真理醬」、朝這裡跑來的危險人物山吹林，陷入了沉默。

　　「……」

　　齊木楠雄，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沒有朋友，更沒有知音。人生中第一次，對不遠處正在懷疑人生的人類——赤司征十郎，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做人好難。


第21章 良心兩口

　　目前的現狀是這樣的，離齊木和真理約好一起看的電影開場還有兩個小時時間，灰崎、齊木、真理、山吹、赤司僵持在大街上。

　　灰崎不想跟真理以外的人一起行動，真理不想跟山吹玩，赤司都無所謂、只是想觀察下久世真理，山吹秉持著湊近了齊木能吸一口是一口的心態，而齊木——

　　齊木感受到周圍路人投過來的、越來越多的視線，有心想先掙開小姑娘的手，但發現已經無力回天後，乾脆放下了抵抗。

　　齊木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是被門給夾過了，才會收回跟黃瀨涼太的約定，自己跑過來落到久世真理的手掌心裡。

　　超能力者絕對不會承認，吃了久世真理的咖啡果凍以後就愧疚得睡不著覺，睡著了後做噩夢——夢裡被爽約還踢給黃瀨的小負鼠小姐眼淚汪汪，氾濫成災，宛如神懲戒世人的大洪水，淹沒了地球表面——而夢外的齊木楠雄，也嚇得差點把地球給掀了。

　　醒來的齊木表面冷靜、內心崩潰地打給了黃瀨涼太，說【對不起我覺得那事還是算了吧】，被對方一邊嚶嚶嚶，一邊預祝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個大鬼頭！

　　都怪黃瀨涼太，搞得齊木在約會前夜又做了個噩夢。

　　夢裡負鼠小姐穿著白得耀眼的婚紗，紗綢上掛著與少女眸色一樣亮的星星狀寶石。而被夢境囚困、無法逃跑的「他」撫摸著小姑娘柔滑如花瓣的面頰，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太恐怖了！！！

　　齊木楠雄只有一想到那種觸感，就覺得無法直視一旁拽著他手臂蹭來蹭去的小姑娘。

　　在蟑螂、久世希之後，久世真理成了齊木楠雄在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東西。

　　看起來又柔軟又脆弱，小小的一隻，能被捧著賞玩。可實際根本不是那回事，成功抵抗久世希好多年的齊木楠雄，居然輕易就掉入真理甜言蜜語的陷阱裡，被當成磨牙棒每天啃個不停。

　　至少不用更進一步的接觸。

　　——齊木安慰自己。

　　夢境中的觸感實在是太過真實，以至於此刻，齊木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抬高了點，從久世真理的唇瓣上掠了過去。

　　這種像做賊一般的微妙心理，要是被灰崎知道了，大概要陰陽怪氣地大喊：

　　四捨五入就是春夢了啊！渣男！

　　所幸，灰崎並沒有讀心能力，也不擅長讀空氣。

　　他的自尊心到底容不下被第四個人看到他死皮賴臉當電燈泡，所以被赤司有意無意地看了幾眼後，灰崎很自然地炸毛了：

　　「看什麼看！沒見過路過找茬的嗎？！」

　　赤司權當不知道校園八卦，抬了抬眼皮，就事說事地勸道：「馬上又要有正式比賽了，最近還是收斂點你的脾氣，不要給帝光抹黑。」

　　「要你說！！！」

　　「只是一點建議而已——那麼，你現在，【找茬】找完了嗎？」

　　赤司勾起唇角，平平淡淡地敘說道，

　　「給我一點面子如何。」

　　比起請求，更像是命令。灰崎見識過赤司恐怖的一面、還險些被趕出籃球部，此刻脖子本能地一縮，勉強硬氣地哼了一聲：

　　「煩死了，就知道說教。」

　　赤司這是要趕人的意思，而自己把話說絕了的灰崎低不下這個頭，倒是旁邊的真理總算把餘光分給了他一點：「可是灰崎君，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吃飯嗎？」

　　「你！」

　　灰崎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在小姑娘好奇地盯視下，憋出一句，

　　「你他媽聽錯了！」

　　說完，臉紅脖子粗的灰崎祥吾，灰溜溜地跑路了。

　　-

　　少了個大麻煩灰崎，協商還是非常勉強，其他三個人都各懷心思，最後出主意的是赤司征十郎。在無一人投贊同票、無一人投反對票的情況下，因為兩隻良心妖怪而湊到一塊的四個人坐在了咖啡廳裡，開始了所謂的「double date」。

　　只是在路人眼中，這兩對的氛圍都不太對，尤其是稱得上俊男靚女天仙配的赤司與山吹，一個明目張膽地對著別人的男朋友流哈喇子，一個若無其事地打量著別人的女朋友。

　　被盯上的佛系男友專注地吃著自己的甜品，而被盯上的兔系女友專注地賴在男友身上。

　　#震驚！普通男逆襲竟成後宮之王！當街上演兩女爭一男！

　　#四好男友英俊男全然不知綠帽將至，原因竟是看上兄弟——小女友？

　　#究竟是雙人約會，還是交換情侶？是表面兄弟，還是PY交易？

　　面對久世真理的赤司征十郎表面風平浪靜，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那天他的感覺果然沒有錯。

　　越靠近久世真理，那種莫名的吸引就越強烈，強烈到仿佛體內的那個人格下一秒就要掙脫束縛，接管他對身體的掌控權。

　　赤司無聲地掃了眼小姑娘，收回目光的時候，粉發少年似乎與他的目光交匯了一瞬，可再回望，齊木楠雄依舊耷拉著嘴角，左臂被小姑娘環抱著，右手一勺勺地挖著蛋糕往嘴裡塞。

　　真理可不管赤司打的什麼主意，雖然很煩對面山吹林口水都要從眼睛裡的饑渴樣子，可小姑娘多多少少有了自覺——只要周圍有人，齊木楠雄就不會拒絕她嘗幾口意思一下。

　　所以問她現在心情如何——當然是，爽爆！

　　齊木楠雄每天供應的伙食都美得很，還根據超能力者今天心情的變化，味道發生微妙的變化，總之怎麼吃也吃不膩。

　　比如說今天——就是草莓味哈根達斯的，和平時略帶苦香的咖啡味也很大的差別，甜得讓她要飄起來了。

　　本來吧，真理一連吃了這麼多天齊木牌，再怎麼喜歡也有點膩味了，再加上存糧格子已經存滿了，小姑娘馬上就要如齊木所願，換個世界找新牌子去了。

　　可今天的草莓霜淇淋味，讓真理對齊木牌口糧的愛意到達了歷史最高點。一想到再轉移個世界，又要好陣子見不到齊木，到時候還不能說回來就回來——

　　向來吃完就跑、從不洗碗的良心妖怪，忽然格外不舍起來。

　　——齊木君這麼討厭我，這次好不容易吃到他的，下次再回來他又不理我怎麼辦？

　　她咬了咬下唇，想到自己的跨次元聊天手機晶片還掉在上個世界，新的手機晶片還沒申請下來，留不了聯繫方式，連跟齊木君發短信都不行。

　　久世真理向來情緒來得快去得快，剛剛還眉開眼笑，想到這一茬，立刻癟起嘴巴，像是受了全世界的委屈。

　　小姑娘的存在感太高了，她一笑整個咖啡廳裡都是粉紅色的，她不笑了氛圍迅速結冰。

　　沒法置之事外的齊木不看她的眼睛，無奈地問道：

　　「又怎麼了？」

　　超能力者是很習慣良心妖怪變化莫測的情緒，可其他人不適應，向來紳士的赤司當然也要禮貌性問上一句：「久世桑，有什麼煩惱嗎？難道是灰崎？」

　　山吹跟著湊熱鬧：「是啊真理醬，有什麼煩惱就跟我說一說啊，吃不下我會幫你的。」

　　——這話可戳到真理的痛處了。

　　暫時沒法把齊木打包帶走、又沒有管道維持感情，看看「山吹林」這醜惡的嘴臉，顯然就準備著要在真理大人離開的時候趁虛而入！！！

　　稍微有點潔癖的真理只要一想到齊木君身上沾了山吹林的氣味，就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要不走的話，把喜歡的東西吃膩了……那是多麼悲慘的妖生體驗啊。

　　這就陷入兩難抉擇了。

　　久世真理焦灼。

　　久世真理傷心。

　　久世真理逐漸失控。

　　情緒化的良心妖怪一手扯著齊木的袖子，一手指著對面的山吹林：

　　「齊木君！」

　　「就算你不要我了——」

　　「也絕不能自降身價和他在一起！！！」


第22章 良心兩口

　　「不許和他在一起！！！」

　　久世真理說這話的時候，手指的是對面，小姑娘當然看得穿山吹林皮下的性別，可咖啡廳裡的路人就不行了。

　　在旁人眼中，這個「他」無疑指的是安安穩穩喝咖啡的赤司征十郎。

　　更糟糕的是，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眼熟名門大少爺赤司征十郎了。

　　齊木楠雄聽著路人的心音，嘴角一抽一抽。

　　【那個女孩子，說的是「他」？】

　　【那不是那個帝光的……】

　　【記得是姓赤司，這代赤司家的獨子。】

　　【繼承人居然是Gay？】

　　【天哪，居然還要搶別人的男朋友……貴圈可真亂。】

　　【等一下！那個被搶的男生，和赤司長得好像啊？】

　　【私生子？？？】

　　【莫非是——】

　　【兄弟亂X？！】

　　被眾人用驚悚目光掃來掃去的齊木：「……」

　　都給我清醒一點！

　　赤司君還是初中生，你們現在就在討論赤司家股票大跌合適嗎？！

　　如果傳出去的話，赤司家獨子公開出櫃還還插足別人戀情的新聞一定能登報，渴望普通生活的齊木，也將因此受到滅頂之災。

　　超能力也不能刪除那麼多條新聞啊。

　　這是絕對不行的！

　　齊木楠雄黑著臉，在眾人反應過來，把【赤司征十郎居然是——】發到社交軟體上熱議前，先敲了記小姑娘的腦袋：

　　「你瞎說什麼。」

　　「我認真的！」

　　齊木又敲了一記。

　　為了表演給路人看他們「感情甚篤」地「打情罵俏」，齊木下手快狠准，又毫不憐香惜玉，久世真理的額頭立即紅起來。

　　小姑娘這下沒有反駁，她愣愣地摸了摸額頭，顯得有點吃驚：

　　「你居然打我？」

　　「我姐姐都沒這麼做過！」

　　「誰叫你亂說。」

　　為了表明心意，杜絕謠言，齊木忍著彆扭，提高聲音說道：「別多想了，就因為我不給你多吃，就生我氣。」

　　「你都夠胖了。」

　　「我才沒有！」真理很不服氣，良心妖怪可是以胖為美的，「真理大人可好看了！」

　　三言兩語，【因為在意體重和男朋友鬧彆扭的小女友】形象成功覆蓋了路人眼中【被劈腿的無助少女】。

　　在校內當夠了渣男，總算不用在校外也當渣男了。

　　捕捉到路人們【恍然大悟】的心音，齊木暗暗松了口氣。他看著氣鼓鼓肉嘟嘟的小姑娘，有些在意她剛剛提到的「姐姐」。

　　與見面問好就聊妹妹的久世希不同，久世真理很少談論她的姐姐，這還是第一次。

　　他想開口挖點有用資訊好對付煩人的久世希，旋即意識到時機不恰當。

　　——算了，以後還有機會呢。

　　齊木心想。

　　再怎麼神通廣大，齊木也只是D＋世界的原著民。他對久世希的來歷有些猜測，但久世希在這個世界一呆許多年，連想念妹妹也不回去——通過久世希來猜測久世真理的齊木自然以為良心妖怪都這樣，會在一個世界常駐。

　　齊木楠雄怎麼可能會想到，他都已經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來甩開那位黏人的負鼠小姐。結果對方長得像負鼠幼崽，卻志在四方，一溜煙就跑了，好像從來沒把齊木楠雄的煩惱當回事一樣。

　　還不知道未來心情如何複雜的齊木，現在還在煩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如何勸阻喝完咖啡吃完甜點盤算著也要跟著去看場電影的赤司征十郎，讓他清醒一點；比如如何在去買電影票的路上，躲開正被一群小混混追著跑的灰崎祥吾。

　　是的，齊木雖然很清楚自己的運氣不太好，但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最靠譜的赤司也在不停地給他添麻煩。根據他的心聲，這位過於醒目的、絕對不可深交的大少爺，正為了求醫問藥治精神分裂暗戳戳想勾搭久世真理。

　　勾搭就勾搭吧，為什麼不能趁齊木不在的時候？

　　超能力果然一點用都沒有，齊木冷漠地想。

　　他試圖輸入關鍵字誘導赤司征十郎去書店買他等了很久的書，但是財大氣粗的山吹林直接打了個電話讓傭人送到赤司家裡去了；他試圖多繞點路錯開與灰崎一行人相撞的時間，結果路是繞成功了，山吹林卻咋咋呼呼地亂指路，多繞了點——

　　齊木注視著小巷盡頭、被幾個混混打得鼻青臉腫的灰崎祥吾。

　　骯髒陰暗的巷尾，齜牙咧嘴的混混，拳拳到肉的聲效——

　　「叫啊！你那天不是很狂嗎？」

　　混混頭子得意地咧著嘴，

　　「英雄救美的灰崎君哦，現在還想救美嗎？」

　　「我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區區一個初中生，還敢那麼狂，連老大都給你面子……」

　　「你以為你什麼東西啊！」

　　灰崎的手被混混頭領用腳跟重重碾過，少年悶不吭聲地咬緊牙關。

　　「聽說這是打籃球的手？」

　　「不懂規矩，搶我獵物——」

　　「給我廢了！」

　　俗套的欺淩劇情，不，這應該叫做內鬥？

　　齊木冷漠地抿了抿唇。

　　灰崎祥吾這完全是自作自受，齊木沒有幫忙的興趣。他拽了拽小姑娘的衣角想走，向來乖巧的真理卻沒有動。

　　她沖著混混們的方向用力吸了吸鼻子，碧眸顏色深了些許，眼底有些迷惑：

　　「好香。」

　　原來，那一夥人正好是久世真理剛來這世界上遇到的那群混混，因為【英雄救美】記恨灰崎了許久。結果灰崎最近這一段時間都忙著和久世真理拉拉扯扯，很少參與社會活動。今天被甩了，才去電玩城發洩，被混混們撞上，終於找著個機會要把他打一頓。

　　這夥人曾經良心值雖低，卻臭不可聞，令真理毫無食欲。然而不知道經過了什麼，現在卻香氣撲鼻，比之身邊的齊木君都……

　　好久沒嘗過其它美食的真理本能地往前踏了一步，再想往前時，齊木拎著她的後頸捂著她的嘴，像提小貓一樣把她拉了回來，放到地上。

　　這可是齊木難得主動有身體接觸！

　　莫非齊木君終於知道她的好了？！

　　超感動！

　　久世真理感動地望著齊木，像是在看終於養成的大粉豬。正想開口說什麼昇華一下感情，山吹林卻浮誇地大喊了一聲：

　　「呀！這不是灰崎君嗎？！」

　　原本還沒注意到他們的混混們聽到聲音，倏地回頭：

　　「嗯？」

　　「這幫人是怎麼回事？」

　　「我記得……那個紅毛也是帝光的學生？還是籃球部的。」

　　「有錢人嗎？來救同學？真了不起啊。」

　　「還有兩個小美人……」

　　混混們把被打暈過去的灰崎丟在一邊，笑容愈發猥瑣，他們照例擠眉弄眼打量【小美人】以後，表情變得狐疑，小聲交流道：

　　「咦，老大。」

　　「那個粉毛身邊的小美人，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誒，老大。」

　　「那個紅毛身邊的小美人，似乎是我們老大的女人？」

　　「？？？」

　　「！！！」

　　冤家路窄。想悄無聲息跑路的齊木楠雄僵在原地，他將笑得傻兮兮的小姑娘擋在身後，與同樣神色莫名的赤司征十郎對視一眼。

　　混世魔王2.0就不說了，這個山吹林又是哪路神仙來搞事？


第23章 良心兩口

　　久世真理是真煩山吹林，也是真不把他當回事。

　　這點山吹林心裡也是清楚的。

　　良心妖怪有很多又強又死不了，也有很多又弱又死不了。放到戰場上都是可靠的士兵，再弱你也能靠自殺式襲擊搞死幾個算幾個，但是在和平年代……山吹林還是很怕痛的，他才不想被自己的口糧逮住囚禁。

　　每到一個世界，他就選個人類，把內裡蛀空了躲進去，這是山吹林的特殊能力，宛如變色龍般的生存方式。

　　這是犯罪，山吹林知道。可他也不想的啊，還不是因為沒有自保手段。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就有同族去到督察院去告狀。山吹林慶倖他不像他強大的同族那樣漫不經心，他從未放鬆過警惕，因此弱小如他，竟然在督察院的監控下逃走了。

　　享受過外邊的山珍海味，回去服刑吃軍用糧——即使只是一陣子，也是令人煎熬的事情。

　　山吹林逃到了這個D＋世界，一個資源稀缺的世界，但對他也是夠用了。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裡居然還有其他同族——更為危險也更為強大。

　　妖生艱難啊，山吹林想。

　　不過，對方似乎不是那種兇神惡煞的傢伙，明明很強，卻仿佛無欲無求一樣。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美食身上有著她的氣息，但卻沒被啃過。

　　她不啃，山吹林也不敢啃。只能小心翼翼地等在一邊，等著哪天那個很強的同族離開了，他就把那個完美品吃了。

　　這一等就是快四年。

　　對方仿佛真的把養口糧當成養弟弟了，這個世界斷斷續續也來過不少人，有膽子啃完美品的全都被打斷腿，山吹林只能年復一年地忍著饞意——

　　直到又一年，新的同族出現了。

　　這個同族看臉似乎與久世稀有著不淺的關係，可兩人一直沒碰面。這個同族貪吃、強大、養著一隻孵化者、對人類還很不錯，沒過幾天，她就把山吹林盯了很多年的完美品給占為己有了。

　　不甘心嗎？當然。

　　這可是他盯了好久的口糧，如果能接收到完美品轉讓的力量，他就能變得更強大——可這一切都被突然到達的小丫頭給搶走了。

　　對方搶走也就算了，吃起來還不走心。沒事捧著磨兩下牙，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個完美品有多稀有多珍貴。

　　太讓他生氣了。

　　那種天真無邪的樣子——正是被命運寵愛的證明，還從未被真的傷害過，所以對拿到手裡的東西也不怎麼走心。

　　因為富裕，所以不需要為一點小物件斤斤計較狠下心腸；因為強大，所以看不到弱小者所直面的人性殘忍。

　　而同為【宇宙最強種族】的自己，卻只能躲藏在口糧的皮子底下，淒慘地【死不了】著。

　　——甚至連報復都不敢。

　　而這個時候，天上掉了餡餅。

　　那個像狗一樣忠心耿耿的孵化者，找到了他，提出了一個交易：

　　「真理大人很容易餓，我想更好地為她服務。」

　　「我開發出了一個能讓良心能量量變引發質變的系統，可以把不可食用轉化為可食用，但在讓真理大人品嘗前，還需要一些實驗品。」

　　「你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時間很長，能為我介紹一些嗎？——那種良心值很低，味道卻不太好聞的人類。」

　　山吹林忍耐著激動問：「我能有什麼好處？」

　　「做得成功的實驗品都交給你享用如何？」

　　白髮紅眸的少年靜靜地看著他，語氣甚至有些溫柔，

　　「反正，依照人類的標準，那些都是沒用的渣滓吧，吃乾淨也沒關係，很管飽的。」

　　山吹林在興奮地答應前，沒有忍住貪念，又多問了一句：

　　「那個完美品，你的產品如果做好了的話，真理醬還要用嗎？」

　　那時的沉默稍微久了點。

　　在山吹林想打著哈哈糊弄過去前，丘比回答了：

　　「真理大人很喜歡齊木君。」

　　「是嗎？啊哈哈哈……我知道啦！不會去碰的！」

　　妖在屋簷下，低頭已經成了習慣。

　　「不過……我不太喜歡。」

　　丘比歪著頭，撫著胸口，平淡漠然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沒有能夠喜歡上真理大人喜歡的東西……我真的很抱歉。」

　　山吹林從那略顯寂寞的語調中，讀懂了孵化者的願望。

　　實驗進行得很順利，山吹林按照丘比提出的要求找了些不被社會需要的渣滓，收買了那個幫派的老大，人數還挺多的，完全不缺材料。見到實驗品的時候丘比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沒多說什麼。

　　成果相當喜人，那些妨礙食欲的臭味完全被洗乾淨了不說，良心值也有了質的飛躍。開始死掉了幾個人，後面都能完好無損。

　　但與興奮地吃吃喝喝的山吹林不同，丘比卻顯得很不滿意：

　　「太平庸了。」

　　「誒？明明很美味啊！」

　　丘比搖搖頭：「這些都是普通的美味，真理大人不喜歡無聊的東西。」

　　做出了這樣的神跡，卻只因對方覺得無聊而否定了這一切。

　　山吹林都無法形容，自己到底有多麼嫉妒了。

　　這種強烈的嫉妒，在為了實現丘比的願望而實施計畫的當天，到達了頂峰。

　　-

　　雖然週末街上人很多，但這種偏僻的小巷子，大白天也很少有人經過。

　　兩波人馬正在對峙。

　　己方戰鬥力——赤司限於形象問題無法打架；山吹林還穿著一看就不方便的長裙；雖然有兩個超能力者，但齊木幾乎把全部心力放在攔住小姑娘讓這頭豬不要衝出圈了。

　　而對面是低級混混X5，特點：沒腦子，易受鼓動，不怕死，愛作死，在言情小說裡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男女主角愛情路上的炮灰加助攻。

　　但與眾不同的是，這波混混在經過丘比改造後，聞起來芳香撲鼻，讓快要吃膩齊木的真理越來越躁動。

　　齊木把這頭豬死死攔在身後，為的當然不是要保護她——久世真理把地球整個吞下去胃都不會爆炸，有什麼好保護的。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整個人都不自覺往前傾，已經擺好了要開飯的姿勢了：

　　「想吃！」

　　齊木遇到久世真理的天數也不少了，還從來沒看到她對自己以外的人這麼熱情過。攔都攔不住，就像那天從北極回來掙不開一樣。

　　超能力者額頭青筋直爆：

　　「吃什麼吃，你不是很挑嘴嗎？！」

　　齊木顧不得赤司與被無視的小混混們莫名其妙的眼神，他試圖教育這頭豬不要亂吃街邊野食。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保護那群人類不要被這個可怕的外星生物吃幹抹淨。

　　「聞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就嘗一口。」

　　「不許吃。」

　　「齊木君過分！」

　　「哪裡過分？」

　　「自己不讓我吃，還不讓我吃別人！」

　　小姑娘很難得地對珍愛的美食拉下臉，很不愉快的樣子。

　　齊木被噎了一記，失神瞬間，久世真理就掙開他的手，歡天喜地地朝著兇神惡煞的混混們撲過去。

　　此時被圍攻的灰崎也終於注意到這邊的異動，少年望著飛奔而來的少女，腦補出了一個感天動地的愛情劇本。

　　不良少年覺得自己被感化了，他哽咽著大叫：

　　「別管我！快逃！」

　　「……」

　　為什麼要露出那種小反派被一拳淨化成第二男主的洗白臉？

　　停止你的加戲行為，灰崎君。

　　太噁心了，一點也不適合你！

　　情緒逐漸失控、開始遷怒無辜灰崎的超能力者在赤司震驚的注視下，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追上了跑得歡脫的久世真理，一手拽著她的帽子往後扯，一手接住混混們對多嘴的灰崎揮下的棒球棍。

　　棒球棍落到粉發少年不大不小的手掌裡，攻勢變得軟綿綿的，像根棉簽棒。

　　空氣仿佛靜止了。

　　粉發少年一副武林高手的風範，用纖瘦的身軀四兩撥千斤地硬撼低級混混X5的攻勢，他面上不動聲色，普通的臉甚至因為氣勢英俊了幾分——

　　這無疑是普通初中生齊木楠雄十幾年來在外界眼中最光輝的瞬間，當事人齊木簡直要被自己疑似英雄救美的勇氣感動哭了。

　　他生無可戀地看了眼臉上震驚、不甘、崇拜多種情緒混雜的小混混：

　　【……現在躺下裝死還有用嗎？】

　　【不，我真的是普通人，並不是什麼想過普通生活的前任黑幫大佬。】

　　【也不是超能力者。】

　　【——更不是外星人！】


第24章 良心兩口

　　齊木楠雄又做了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夢。

　　他不記得他是在哪裡睡著的，這個夢的主角依然是讓他最近很心煩的久世真理。

　　這次良心妖怪變成了一隻河豚，4個大牙板哢嚓哢嚓，兇狠地朝幾條搖頭擺尾、顏色鮮亮的小金魚撲過去。大牙板才戳破魚鱗，挑食的河豚小姐就動作誇張地把長得好看、肉卻不香的小金魚呸了出來。

　　圍觀到這裡為止，齊木楠雄的心情都還算不錯，他甚至還有心思嘲諷地想「叫你亂吃東西，活該」。

　　——接下來，劇情就不太對了。

　　河豚小姐呸個沒完沒了，呸得愈發憔悴，她像沒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然後一頭撞向了正在看戲的齊木。

　　被無差別攻擊的齊木掙了兩下，發現掙不開。而瘦得不像河豚的河豚小姐一碰到他，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猛吸一口氣，漲成一隻河豚氣球。

　　齊木越是想跑，這只胖河豚就越興奮，扭打之中，他覺得越來越困，在快睡著前，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把河豚小姐踹開，自己也失去了意識。

　　——真是場糟糕的夢！

　　齊木楠雄滿頭冷汗地睜開眼，看到黑髮碧眸的女性正坐在窗臺邊抽煙。

　　他恍惚了一瞬，下意識以為久世真理小姐又來夜襲了，然後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比較大只的那個良心妖怪。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顯然齊木不在自己家中，而是在醫院裡。

　　「你醒了？」

　　覺察到他的動靜，久世希轉過頭來，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有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不舒服？

　　怎麼可能。

　　超能力者是不會得病的。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齊木困惑地注視著自己軟弱無力的手掌，他試圖操控水杯浮起，發現毫無效果。

　　……夢？

　　此前也做過失去超能力的美夢，但沒有來得這麼持久。齊木出乎尋常得冷靜，他詢問地看向久世希：

　　「你幹的好事？」

　　「誒，你忘了嗎？」

　　久世希托著腮，嘴角向上翹，

　　「忘了也算是好事一樁吧，本來想把罪魁禍首送給你出出氣的，現在看來，就不用了？」

　　「給我把話說清楚。」

　　事情完全脫離掌控的感覺不太好，齊木楠雄揉著太陽穴起身。就看到女性笑得開朗，甩甩手，把一隻半死不活的牲畜丟到他手裡。

　　「喏。」

　　久世希指著身體各關節藕斷絲連的貓兔子，

　　「這是我妹妹留下的東西。」

　　白髮紅眸的貓兔子，那雙格外透亮的眼睛讓人聯想起玻璃珠子，讓齊木聯想起那天的白髮少年。此刻，那雙玻璃珠般的眼球裡毫無情緒，如果不是能感受到它皮毛下的溫熱，齊木大概會以為這只生物已經死去了。

　　久世希用她特有的那種，厭世又散漫的語調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從齊木楠雄在小巷裡英雄救美，到她可愛的妹妹吃壞東西失控、不小心把齊木給牽連進去，到最後，吃得上頭、把世界寵兒齊木的超能力吃得精光的久世真理，最終被世界意志甩出去。

　　齊木楠雄全程面無表情地聽完了。

　　「雖然直接的兇手另有其人，但它也算是萬惡之源了吧。想出氣的話可以隨便。」

　　「你以為我是你嗎。」齊木道。

　　「噫，你看起來還真是淡定啊，齊木君，你真的明白現在的狀況嗎？」

　　「差不多吧。」

　　「你現在可是普通人了。」

　　「意思就是你不用再折騰我了吧？」

　　「怎麼可能，齊木君就算沒了超能力，還是那麼美味哦，你的性格早已生成了，讓你重新成為普通人類還需要一段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世界意志的眷顧可能又會把你的東西塞給你。」

　　「……」

　　「不過啊——」

　　久世希浮誇地抱緊自己：「真過分，好傷心，我有那麼煩人嗎？」

　　「是的。」

　　「對小真理那麼耐心，對我態度卻如此冷漠，我好歹也是真理的姐姐哦？」

　　「我哪裡對她耐心了。」

　　「嘿，竟然沒有嗎？我還以為可以看到小真理出嫁了呢。」

　　「……」

　　「真的沒有嗎？真的沒有嗎？小真理這麼可愛，你居然如此冷酷嗎？是生氣了嗎？！」

　　「閉嘴，沒有！」齊木忍無可忍地回道，「倒是你——那是你妹妹吧，不告而別你不是應該更加難過嗎？」

　　空氣安靜了。

　　齊木抬頭，看見黑髮女性此時的表情，怔了怔。

　　「……我可沒有資格去見她啊。」良心妖怪很小聲地回道。

　　傷痕累累的真·未婚夫忽然動了動，在齊木看過去時，靜靜地垂著腦袋。

　　齊木沒有追問其中故事的意願，說到底那些事也和他沒有關係。

　　是的，沒有關係。

　　他扭過頭不看似乎有些可憐的混世魔王1.0，平淡地注視著丘比，對上那雙死寂的眼睛，深吸了口氣，終於想起來了：

　　在夢中的「河豚真理」把他吸到斷片、被他——或者說被眷顧齊木楠雄的世界意志踹走前，這個生物出現過一次。

　　白色的小獸完全不像此時這般安靜，癲狂地追逐著早已消失的幻影，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停住。

　　然而，被追逐的久世真理卻打了個飽嗝，拍拍屁股、很沒良心地走人了。

　　是的，久世真理跑路了。

　　直到此刻，齊木楠雄對這個事實才有點真實感。

　　久世希沒了逗弄的興致，她跳下窗，伸手，想把孵化者從齊木手中接過去，被齊木側身擋住。

　　大只的良心妖怪疑惑道：

　　「你不是說不想報復它嗎，齊木君？」

　　「反悔可不是好男人的作風哦。」

　　「我改主意了。」

　　「誒？」

　　齊木楠雄舉起丘比，面無表情地宣佈：

　　「沒什麼，只是心情有點不好。」

　　「所以——」

　　「在它的主人回來前，這都是我的人質了。」


第25章 良心三口

　　吃得太飽就會犯困，這是妖之常情。

　　被世界意志強行踢下場的久世真理自動返回了她的重生點，小姑娘打著哈欠，摸著圓滾滾的肚皮，盯著空無一人的家裡發起了呆。

　　對哦，她走了以後，弟弟正義就開始寄宿了。今天大概是週末，他還沒回來吧。

　　她溜達了一圈，在正義的書桌上找到了一個正方形的小盒子，打開一看，金色的戒指閃得人眼暈，底下壓著張小字條：

　　【你讓我做的——你弟】

　　真理剛拿起戒指，手腕上的綁定手錶就滴滴滴地叫起來。手忙腳亂地關掉，擺弄幾下後，總算摸清了基本用途。

　　小姑娘興沖沖地把戒指套在玩偶爪爪上，跑到幾米外。戒指自動調整大小，相當妥帖。心念一動，戴著戒指的玩偶就憑空落到了她的手心裡。

　　「哇！」

　　每只良心妖怪的能力都是與生俱來的，再低級的能力也無法靠後天習得。

　　真理擁有無限制自由瞬移的能力，卻沒有自由移動物體的能力。

　　移動物體也有難度差別，比如在同一時空內的物體轉移和在不同時空進行召喚式轉移。真理只能確定這個戒指有第一個功能。

　　（好想找人試試呀……）

　　把玩著小小的戒指，真理的腦海中映出粉發少年的樣子。

　　歡快的心情忽然消失，小姑娘鬱悶了起來，摸摸手錶裡裝得滿滿當當的存糧格，又摸摸吃得漲起的肚皮，有些可惜。

　　（要是當時有戒指就好了。）

　　記憶有些混亂，最清晰的部分——是被她按住親得七葷八素的齊木楠雄那張惱羞成怒的臉。

　　（唉，最後還是惹齊木君生氣了。）

　　（每次都是這樣……我其實很想讓大家都開心呀。為什麼到頭來，臨也先生也好，齊木君也好，都會生我的氣呢。）

　　真理很費解地搖搖腦袋，把心裡的那點遺憾甩到腦後。

　　關於這個戒指，她原本只是想讓天才科學家弟弟給她弄個能夠標記心愛口糧防止別人偷吃的功能，現在的新功能已經大大出乎她預料了。

　　小姑娘在字條反面批復：

　　【做得超級好！表揚！——你姐】

　　想了想，她又多加了一句話：

　　【真理大人的未婚夫丟了，你能幫我找一下嗎？——你一個人好無聊的姐】

　　沒有想到，這次出發前讓真理嗤之以鼻的【不小心丟掉未婚夫來擺脫聯姻】計畫真的成功了，真理懷疑正義是不是烏鴉嘴。

　　不過丘比是個能幹的孩子，雖然性格有點無聊，但一定會沒事的。

　　她又給管理局打了個電話，想問問自己的手機晶片什麼時候才能批下來，接電話的是個老頭子。

　　「我是久世真理，我前陣子申請的新手機卡，什麼時候才能批下來？」

　　電話那頭的蒼老聲音回道：「最近局裡正忙著給新一批畢業生匹配晶片，走常規程式的話會比較忙，但如果真理大人願意到這邊來一趟的話——」

　　「哦。」

　　小姑娘啪地一下掛了電話，一刻不停地啟動了躍遷表，跳進了下個世界。

　　很難得的，她的表情有些冷漠。

　　-

　　瑪什山，峰頂直入青天，山底與地府相連，蠍形人把守著山的入口，守護著日出日落——再往裡深入，就是太陽神駕駛金車劃過天穹的隧道。

　　王為了追求永生，翻越群山，涉過湍流，終於抵達了這裡。

　　面目猙獰的蠍形人遠遠看到他，便出聲詢問：

　　「那個人——三分之二為神，三分之一為人，你為何離開你的國家，你為何來到此處？」

　　「為了追尋不死的秘密，我要找到永生的智者。」

　　「人王，從未有人類穿過這隧道，我身後是無盡的黑暗，你將迷失，你將彷徨。何不早早歸去，在那繁華的烏魯克，有你的子民在等待？」

　　王沉默不語。

　　他沒有理會蠍形人好心的勸誡，人王的內心早已被悲傷侵蝕，摯友的死去讓他再也無法縱情享樂，他的財寶、他的愉悅，在死亡面前，都變得虛無。

　　他三分之二為神，三分之一為人，他是天與地之間的楔，擁有著凡人無法匹敵的智慧與強大，生命卻如凡人一般短暫。

　　王在迷茫中，開口回答：

　　「本王——噗！！！」

　　從天而降的重物把王砸得差點從山上栽下去，他第一反應是【肯定是伊什塔爾那個臭xx偷襲本王】，憤怒地一轉頭，正好對上一張胖鼓鼓的臉，滴溜溜的綠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恩啊！

　　醜死本王了！

　　對身材非常在意的王條件反射地一斧頭劈過去，目標是降落中不小心發生車禍、覺得對方聞起來超贊、正想啃兩口的久世真理，小姑娘條件反射地空手接白斧，和對方拉拉扯扯了一番後，茫然地望向表情逐漸扭曲的金髮青年。

　　（這是……想和真理大人……玩拔河？）

　　超想和人類打好關係的真理於是乖巧地抱緊斧頭，不讓吉爾伽美什搶過去，還討好地笑了笑。

　　——還笑了笑！！！

　　自覺威嚴被挑釁的王氣不打一處來，他在面色古怪的蠍形人的注視下，又使勁掰了掰斧頭。發現自己的武器被對方抱在懷裡紋絲不動後，乾脆鬆手，一腳踹了過去——

　　戰鬥經驗幾乎為零的小姑娘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招，她茫然地想【人類拔河居然能用腳踹麼】，便被英雄王的蹄子蹬得向後栽去。

　　[瑪什山，峰頂直入青天，山底與地府相連。]

　　剛吃完齊木的超能力還沒消化、胖成一隻河豚的久世真理，像皮球一樣，一路往下滾啊，滾啊，滾——

　　還沒等她想清楚【人類拔河的規則到底是什麼】，就噗通一聲，掉進了最深的黑暗裡。

　　久世真理每次降落的運氣都不太好。不太好的意思是，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這次也是，雖然她撞上了迷茫期易燃易爆炸的英雄王一腳被踹到冥府，但她卻連屁股都沒摔痛，而是穩穩地坐在又厚又柔軟的羽毛上。

　　大……鳥？

　　對人類以外的生物沒什麼研究的真理疑惑地歪了歪頭，身下的羽毛悉悉索索地抖動著，盡數化為淡綠色的螢光，像擁有靈性一般，紛紛向某處飛去。

　　在神代的蘇美爾，死後的靈魂將下到冥府，那些靈魂——[他們如鳥般裹著羽毛，生活在無邊的黑暗中]。

　　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卻憑空出現萬千螢光，彙聚成人的形狀。久世真理下意識追逐著光源，看清了來者的面目。

　　那人還是少年的模樣，長髮披散，眉眼溫柔。他赤.裸著白皙的足，如鳥般裹著羽毛，在無邊的黑暗裡靜靜發光。

　　他垂著眸子看她，啟唇想說些什麼。眸光落到真理懷中的金斧時，輕輕顫動了一下。

　　久世真理可以摸著良心說，這是她長到現在看到的最好看的人。

　　連悲傷的樣子，也好看得要命。

　　好看到——

　　明明無法食用，久世真理卻很想用戒指套住他，不讓別的妖再碰他一下。


第26章 良心三口

　　吃得有點撐，確實需要點時間散步了。

　　散步的時候，當然需要一個好的陪聊物件。

　　可惜這裡的風景壞了些。

　　久世真理摸摸肚子，又抬頭看看少年，愉快地握住了他伸來的手，順著力道站起身。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被他輕輕捂住了口鼻：

　　「悄聲。」

　　身披羽毛、寬袍赤足的纖瘦少年神色有些凝重，小姑娘順著他的目光，向天空看去，只見陰氣繚繞的冥府上層雲幕中，倏然有金光閃過。

　　無邊的黑暗仿佛被那光喚醒了，數道身影徑直向金光閃現出飛去，所過之處，陰鬱的神性引得潛伏於暗處的靈魂紛紛尖叫避讓。其中有一道自遠方而來，速度最為驚人，掠過真理藏匿處時，略略停頓了一下。

　　真理眨眨眼，感到捂住她口鼻的手加大了力道，便自覺地壓低了存在感。

　　「恩奇都？」冷冽的女聲如是問道。

　　「是。」少年微微頷首。

　　真理躲在少年的羽毛底下，猶如雛鳥在成鳥的羽翼庇護下。她感到將她包裹的羽毛尖小幅度顫抖，撓得她脖子有些癢，險些笑出聲。

　　顯然，向來有話直說、懶得躲躲藏藏的良心妖怪，沒有點亮藏匿的天賦。

　　好在暴露存在前，大約是女性的身影意味不明地歎了口氣，剛好蓋住真理噴笑的氣音：

　　「你好自為之。」

　　冷冷地丟下這麼一句，被「恩奇都」忌憚的身影沒再停留，轉身飛去。

　　正巧，真理玩躲貓貓的耐心也差不多告竭了。她迫不及待地扒拉開羽被，與少年對上視線：

　　「恩奇都？」

　　她見恩奇都點頭，又拿指尖指了指自己，笑得露齒，

　　「真理。」

　　綠發少年隨著她念：「真、理。」

　　恩奇都的名字來自一種她學過的人類語言，小姑娘驕傲于自己的發音如此完美，學過的東西還沒有丟掉。

　　但當自己的名字從這個與人類相仿的美麗生物口中說出時，一種比驕傲更深刻的情緒，很快佔據了她的心房。

　　她好像又被絨羽撓了兩下，說不清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恩奇都向四下裡掃視一圈，窸窸窣窣的黑暗便像潮水般退去。

　　他的目光如歎息，掠過久世真理懷抱的金斧，溫聲解釋道：

　　「來到冥府的生靈若是被冥府女王的下屬發現，將再也無法離去，這裡對你很危險。」

　　——聲音真好聽。

　　「不屬於此處的、遠方的客人，你為何而來？」

　　真理甚至都忘了關注他話語的意義，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他不回答，直到綠發少年困惑地皺起眉：

　　「是剛剛摔傷了嗎？」

　　真理下意識地搖頭。

　　恩奇都的羽被又厚又軟，她一點都沒摔疼。

　　「那莫非是……不太擅長此處的語言？」

　　這次真理還沒回答，恩奇都先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來如此，你的長相確實與任何城邦的人類都不一樣。讓我猜猜——」

　　他再次看向那把引人注目的金色斧頭，這次嘴角有了點笑意：

　　「此處位於瑪什山正下方，依你的墜落速度，起落點大約是中斷的位置，那裡是山的入口——」

　　「真理是從那裡落下來的。」

　　恩奇都沖她眨眨眼：

　　「多半還是一個金光閃閃、怒氣衝衝的傢伙，害得你落到這種境地。」

　　小姑娘的眼神蹭地一下亮起來。

　　她覺得眼前的人形和她弟弟一樣聰明，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久世正義平時的態度拽得上天，但只要真理一誇他，保管現出原形。綠發少年卻不吃這套，反而面露苦笑：

　　「還真是啊。」

　　「……穿過瑪什山的隧道，跨越十二拜爾的黑暗，將抵達世界盡頭的死亡之海。在大洪水中倖存下來、過去曾為人類的智者——烏特那批詩提，就居住在海灣口。傳說若向他詢問，就可獲知永生的秘密……」

　　恩奇都說著說著停住了，望瞭望異變的冥府上空，很是無奈地歎氣：

　　「太陽神沙瑪什不會在夜晚以外的時間，讓陽光進入冥府，會出現這種失誤……大概是那位麻煩的王，想強行闖入瑪什山的隧道——」

　　「我很抱歉。」

　　「抱歉？」

　　真理新奇地望著恩奇都。

　　良心妖怪開始她的覓食大冒險後，接觸多的人類也有兩位數了。在這些人中，只有平和島靜雄對她道過歉——那還是對方不小心把她誤殺了。

　　可恩奇都沒有理由對她道歉。

　　她摔到冥府，並不是恩奇都的錯。

　　小姑娘向恩奇都提出這個問題，得到了讓她更加困惑的答案：

　　「因為那位麻煩的王，是我生前的摯友。」

　　「他此行……大約與我有關。」

　　-

　　大多數的良心妖怪都沒有「生前」與「死後」的概念。

　　因為吃得很飽不急著覓食，真理並沒有注意到恩奇都的異常，她只是以為對方是個良心能量無味的好人，又或者是酷似人類的另一種不可食用種族，卻忘了亡魂是無法食用的。

　　死亡呀。

　　真是浪費。

　　如果恩奇都還活著，會是什麼味道的呢？

　　恩奇都似乎認定了「我朋友的錯就是我的錯」，把真理看作自己的責任，要將她送回到人間。

　　真理跟在恩奇都身後，走走停停，時不時在他的叮囑下鑽進羽被裡藏好，躲開巡邏的冥府神官們。那些神官似乎都與恩奇都關係不錯，據恩奇都說，是因為那位金光閃閃的王在他死後給冥府的神官們賄賂了不少寶貝。

　　「吉爾總是這麼奢侈……真是浪費。」

　　恩奇都訴說往事的時候，嘴唇微微勾著，卻讓真理看得有些高興不起來。原本對人類表情學教材深信不疑的小姑娘，第一次開始懷疑——

　　真的如教材上寫的：笑容是喜悅？臉紅是憤怒？哭泣是悲傷？

　　在擺脫了食欲的糾纏後，作為頂級口糧的人類沒有變得簡單，反而更加複雜了。

　　「冥府沒有直接回到人間的道路，」恩奇都跟她解釋道，「但是有一條小道，與水神埃阿所居的甜水世界相連。那是位仁善的神，無意間流落至冥府的活人若向他祈願，可從連接冥府的水底升起，重回地面。」

　　「恩奇都呢？」

　　「我？」綠發少年有些訝異，「我已經死了。」

　　他還是那樣，眉眼溫和地笑：

　　「亡魂是無法回到人間的，真理。」

　　本來還興沖沖趕路的真理一下子蔫了，她磨磨蹭蹭地拖進度，一天的行程變成兩天，兩天又拖成了五天。

　　路有點遠，但真理完全沒覺得累。從齊木那裡搶來的能量還積攢在體內，連一半也沒消化完。倒是恩奇都，眼看著小姑娘越變越瘦，已經從一個圓滾滾的河豚，變成漏了一半氣的河豚了，先內疚了起來：

　　「你沒事嗎？會不會太累了？冥府沒有人類可以食用的東西，再堅持一陣子，很快就到了。」

　　「真理大人又不是人類。」

　　真理正在生悶氣，她還是胖胖的樣子，忿忿的表情更像是河豚了，原本還擔憂她身體狀況的恩奇都一下子笑了。

　　「笑什麼呀……」

　　「笑你可愛。」恩奇都傾下身，很難得地，主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這話真理沒想到，誇她可愛的同族其實不少，但那些人都沒和她說過幾句話，根本不瞭解她。那幫稍微有些接觸的老年妖怪只知道哄她；姐姐和父母早就不這麼誇她了，甚至幾年都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弟弟更是叛逆期，總是懟她；那個無聊的未婚夫和她說話總是用敬語，很怕她的樣子。

　　真理注視著幾天來相伴行路的恩奇都，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你覺得……我可愛嗎？」

　　「可愛。」

　　恩奇都並沒有把真理的「不是人類」當真，只以為她是累了，說「不當人類」的喪氣話，便柔聲安慰：

　　「身為人類就算容易受傷，總體來說，還是幸福的。真理還太小，等你以後就會明白。」

　　「身為人類，連受傷也會幸福嗎？」

　　真理更加無法理解了。

　　她不喜歡聽課，不喜歡接觸那些煩人的同族，考試只靠教材上臨時抱佛腳，平時的時間全用來看雜書。

　　久世真理覺得自己是喜歡人類的，可恩奇都口中的人類，似乎與她理解的那種不太一樣。

　　她注視著綠發的亡魂，疑惑地追問：

　　「那——恩奇都覺得幸福嗎？」

　　「即便是死去的時候，也覺得作為人類很幸福嗎？」

　　跟一個亡魂討論這些，似乎不太禮貌，但恩奇都沒露出被冒犯到的神情，只是略略垂下頭，與她錯開目光：

　　「抱歉。我只是神造的武器，並非人類，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向來對人類很有耐心的真理，好不容易不生悶氣了，又一次生出無名火來。

　　她不依不饒地追問：「是幸福的對吧。」

　　「……是的。」

　　恩奇都答得有些敷衍，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可真理卻像是找到了重要論據一樣，興奮起來。

　　「那麼——」

　　真理伸出手，捧著恩奇都的臉龐，認真地打量著。就像剛學會新知識、就向老師賣弄的笨蛋學生一樣，給出了任性的判斷，

　　「恩奇都就是人類。」

　　「你的友人是人類，你會像人類一樣死去，你如同人類一樣難懂，你認同人類的幸福，並且連死亡的時候都感到了人類的幸福——所以你就是人類。」

　　小姑娘鬆開被她的歪理弄得怔愣的恩奇都，越看越滿意。心滿意足地拍拍他的肩，很隨意地宣佈，

　　「嗯，真理大人決定欽定你為我目前最喜歡的人類啦。」

　　「要不要跟我走呀，恩奇都？」


第27章 良心三口

　　「恩奇都，對人類來說，死是什麼？」

　　在這幾天中，真理向恩奇都問了很多問題，這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變得貪婪？」

　　「？」

　　「亡魂會留戀人世，但他們的存在只會給生者帶來悲哀，於是被規則限制著，在冥府徘徊。停留得越是長久，就越無法放下執念，就越是渴望人間的氣息——苛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就叫貪婪吧。」

　　雖說如此，綠發少年的身上，卻沒有半點與亡魂近似的氣息。

　　他太不貪婪了，宛如將全部不甘、怨恨與詛咒都丟在了□□之中，徒留純粹平和的靈魂下達冥府。

　　那時，一點也不貪婪的綠色亡魂告誡她：

　　「所以真理要小心，不要被冥府的亡魂騙去方向感。」

　　若向眾水之神許願，迷失於冥府的生魂可以回到人間。

　　「——向我許願的話，你也可以回到人間哦。」

　　黑髮碧眼的小姑娘仿佛根本不知道言承諾的重量，就像跟新朋友分享一塊糖果那樣隨便。

　　短暫的怔愣後，恩奇都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種承諾可不能隨便對冥府之人許下，真理。」

　　「真理大人才沒有隨便。」

　　良心妖怪很不服氣。

　　也許最開始只是衝動下說出口的。

　　將一個死去的人類從世界規則下奪走要過很多道程序，很是麻煩。如果恩奇都換個理由拒絕，久世真理說不定真的會嫌麻煩，收回前言。

　　可是不巧，恩奇都踩中了她的痛處，久世真理討厭隨便。

　　不想再多做解釋了，小姑娘氣哼哼地揪住少年的領口，也不等恩奇都反應，嘭地一下撞上他額頭——

　　良心妖怪看起來肉嘟嘟的，額頭卻鐵得很，靈魂狀態的恩奇都竟被她撞出了淚花。他大腦發暈，眼冒金星，可等頭不暈了，金星卻沒有消失——

　　真的是星星。

　　無數顆純金色的、明亮的星辰排列成一隊，在藍到發黑的帷幕上發著相似又不同的光芒。燦爛而靜謐，由近及遠，一直沒入到看不見的宇宙最深處，猶如一隊歸家的旅人，向著黯淡無光的窗戶行進著。

　　「這裡是我的記憶，讓我看看——嗯！標號為Z8764的墳場。」

　　這是剛剛死去的良心妖怪化為的東西。

　　還沒有成熟到能稱得上一個宇宙，規則一片混亂，但是很漂亮。

　　這是除了學院世界，幼年的良心妖怪們唯一被允許到達的「其他世界——差不多就相當於人類清明祭祖了。

　　每只良心妖怪都只會死於無聊，不會因任何外界的「意外」亡故。死亡不過是最後一次選擇而已，甚至那連死亡也不算，只是換了種生存形式。

　　所以作為後代的久世真理，完全沒有覺得給別人展現祖先的墳場不好意思。

　　女孩的聲音有些失真，恩奇都扭過頭去，才發現她正懸空地盤腿坐著，有點得意地看著他，

　　「我小時候還挺喜歡到這裡面逛的，好不好看？」

　　「如果你願意跟我走的話，我還有很多很多的風景要給你看……」

　　「比如這兩年新形成的M2688，背景是玫瑰色的，還沒有誕生任何的法則，你可以捏著星星抖一抖，會有像巧克力豆一樣的彩色小粒子四處飛濺——你知道巧克力嗎？」

　　恩奇都下意識地搖頭。

　　「你們人類都很喜歡！我可以帶你去到對的時間，這樣你就可以吃到了——」

　　久世真理還是第一次跟人類分享自己的記憶，聽有經驗的前輩們說，分享記憶的時候要慎重，若是操作失誤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又一次衝動行事的真理注視著面色恍惚的綠色的亡魂，有些心虛地關心道：

　　「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不是。」

　　「那就是喜歡咯？」

　　「我……」

　　恩奇都學著小姑娘的樣子，憑空盤起了腿，卻不小心用力過度，翻了個身。

　　他在真理的幫助下坐穩了，露出有些驚奇、又有些害羞的笑容：

　　「我非常喜歡。」

　　「謝謝你，真理。」

　　真理對自己的安利效果非常滿意，她已經在提前規劃那九九八十一道人類復活申請程式該怎麼應付過去了。

　　但是，恩奇都並不按常理出牌。

　　他溫柔地注視著星星們列著隊，越來越遠，直到消失，然後說道：

　　「已經足夠了，感謝你，真理。」

　　正在考慮跟那堆老頭子低下頭賄賂考官的真理「誒」地一聲抬起頭，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我是時候回去了。」

　　「……為什麼啊？！」

　　真理無法理解：

　　「你要是覺得只看星星無聊的話，我還可以拜託他們死的時候有特色點，多造點生命體——用上你這個時代的劇本也可以哦！」

　　「並不是無聊。」

　　恩奇都苦惱地皺起眉，似乎在組織著語言，試圖安撫有些發急的良心妖怪：

　　「這並不是真理的錯，只是我的執拗而已。」

　　「誒？」

　　「我曾經筋疲力竭地倒在破碎的大地上，看了一整晚的星空。直到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有人像你一樣，邀請我去看更高處的景色。」

　　恩奇都溫和地訴說著，

　　「從接受他邀約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陪伴在他身側……就算最後是我先失約了，也不會再接受你的邀請。」

　　真理有些不服氣，噘著嘴反駁：「人類的景色怎麼可能有我的好看？」

　　恩奇都失笑道：「嗯，確實是些糟糕的景色，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那——」

　　「可我與你的過去毫無關係，此刻的景色就算再美麗……也無法成為替代品。」

　　「那就和我一起創造未來啊！」動了真火的真理使勁拽住他的衣角。

　　「恩奇都的未來已經結束了。」

　　恩奇都靜靜地回道，安撫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但我不久前才明白，天之鎖的使命，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正式開始。而作為我長期不務正業的代價，看來得安分守己地多待一會，好讓那位任性的王……再多看幾眼人間。」

　　他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著久世真理無法理解的話語：

　　「回去吧。」

　　明明無法理解，真理卻被恩奇都那極其人類的眸光所懾，忘了反駁的言語。

　　「真理的邀請，一定有比我更值得的人去接受。」

　　他輕柔地撫過女孩的眼角，用一種了然又悲哀的語氣，仿佛看向真理記憶的深處：

　　「你也是有約定的人呀。」

　　——只是忘了罷了。

　　那是些被丟棄的、被遺忘的記憶，讓無意旁觀的恩奇都感到深深的可惜。


第28章 良心三口

　　在從久世真理的心象世界回到冥府後，恩奇都的身邊變得安靜了不少。

　　一路唧唧呱呱不停的良心妖怪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情緒消沉，話變少了，體重也不斷下降。

　　在恩奇都又一次趕走眷戀生氣繞著真理轉的亡魂後，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他，道：

　　「要是恩奇都也如此貪婪就好了。」

　　「大概是因為我比他們富足吧。」

　　恩奇都不在意地回道。

　　冥府也有階級，像恩奇都這種有個有錢好朋友幫忙賄賂的，當然過得不錯，那種沒有子嗣的亡魂就很慘了。

　　他想了想，又開玩笑似的補上一句：

　　「雖說現在很淡定了，當初也因為怕死和別人抱頭痛哭呢。」

　　「居然有人能讓看到你哭的樣子！」

　　恩奇都可沒有在她面前哭過！

　　根據真理受到的教育，人類在你面前哭可是信任你的表現哇！

　　久世真理蹙起眉，第一反應就是泥人反復提到的黃金的友人。

　　天哪！

　　真理大人搶東西就從來沒輸過！

　　這次竟然輸給了自己看中的口糧！

　　小姑娘恨恨地咬著牙，把恩奇都逗笑了：

　　「別這麼生氣。總有一天，真理也會有能夠理解你的人，那時候，一定能稍微原諒我吧。」

　　寬袍少年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住，咦了一聲：

　　「到了。」

　　「……」

　　在恩奇都的視角可以正好看到，暗無天日的深淵底照入了一束光，泛著幽幽的藍，如同水紋一般波動著。而光的來源處——正如萬神廟的穹頂中央敞開的圓洞，圓洞被半透明的氣泡罩住，像玻璃穹隆，懸於「天」上。將神明恩賜的光線引入永暗的冥府，溫柔地照亮了一方陰翳。

　　與萬神廟的穹頂不同的是，它分隔又聯繫的不是天與地，而是微明的入海口淺灘底與其下的冥府。

　　那是甜水世界的入口，其上流淌過兩河交匯時的急流，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遊魚的影子透過薄膜投影下來。

　　「真理？」

　　恩奇都凝神觀察了一會，沒聽到回復，扭過頭，卻看到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瞪著一對圓溜溜的杏眼，看仇敵一樣注視著薄膜狀的「入口」。

　　「……該走了哦。」

　　「不走！」

　　「再不走的話，巡邏的神官就要過來了。」

　　「真理大人想走隨時都可以！」

　　恩奇都好脾氣地問道：「那真理為什麼不走呢？」

　　小姑娘在那裡扭扭捏捏，憋了半天，硬是說不出那句「是因為你」。

　　她有些垂頭喪氣地回望著亡魂，為自己這幾天的不務正業——覓食大業毫無進度感到羞恥。

　　來自齊木的多餘能量已經被消化完，她又回復到正常的體型，開始吃存糧了。冥府沒有她能吃的東西，她甚至嗅不到亡魂的氣息，因此完全不敢瞬移，生怕一轉身，就把恩奇都弄丟了。

　　連真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沒有食用價值的恩奇都如此在意。如果放在人類中，她黏著長得好看的陌生男子跑的行為大概會被解釋為「溫飽思淫.欲」。

　　真理在十歲以後，就沒有認真聽過長輩的教誨了。自然不熟悉這種剛萌芽的情愫，甚至對自己沒頭腦情緒化的行為感到羞愧，冷卻過後，被稍一追問，就不太想面對。

　　綠發少年總是溫和地笑著，似乎看明白了她的心情，又似乎什麼都不懂。

　　這一次也是。

　　恩奇都望著啞火的小姑娘，眸光微微閃動：

　　「還是要邀請我嗎？」

　　「……」

　　「真是拿你沒辦法。」

　　美麗的亡魂輕輕歎了口氣：「想要說服我的話，那就去看看吧。」

　　真理以為恩奇都讓步了，立馬抬頭，眼神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去看看……我拒絕你的理由，去試著真正理解人類。如果你用雙眼見證過烏魯克的王與他鑄就的奇跡，依然認為你邀請我觀賞的風景，能超越那種美的話——再來說服我，如何？」

　　「如果我看過了還是不服氣，恩奇都就會扔下那個約定，和我一起走咯？」

　　「是的。」

　　久世真理高興地原地蹦起，拽著恩奇都的袖子：

　　「拉鉤！」

　　「拉鉤？」

　　「你們人類達成約定的時候，都是這麼做的！」

　　小姑娘笑得開朗，仿佛勝券在握。恩奇都微微晃神，也跟著笑開。少年學著良心妖怪的樣子，伸出纖細的小拇指，與她勾在一起，指腹相貼，搖了三下。

　　「這就好啦！」小姑娘滿足地說道。

　　明明相觸時沒有魔力的流動，泥人的靈魂卻出現了異常的顫動，他有些困惑地撫著心口，垂眸看著嬌小的女孩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套到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也不知道那戒指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竟然連靈魂也能戴得上。

　　「這是……」

　　「約定的憑據，」真理振振有詞地答道，「這樣恩奇都就沒法反悔了。」

　　「我不會反悔的。」

　　「你說的！不許自己脫下來！」

　　「嗯，聽你的。」

　　分別之際，恩奇都顯得格外好說話，小姑娘往入口走去，一步三回頭，望著隱沒在黑暗裡，面容逐漸模糊的美麗亡魂，猶如巨龍注視著自己的寶藏。

　　無法食用，似乎毫無意義，然而這無用的美麗，卻讓他顯得如此特殊。

　　小姑娘最後一次回了頭，正好踏入了入口投射下的光圈，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像踩上蹦床一樣，被可怕的彈力彈進了劃分冥府與人間的洞口——

　　我還沒和恩奇都揮手再見呢。

　　小姑娘突然想到，又安慰自己，

　　算了，還是先去逛逛那個烏魯克好了，正好存糧也要填充了。

　　她一頭栽入了河水裡，沒再向下看，也因此錯過了在她離開時、綠發少年不自覺向前走了一步。

　　通道相連的地方河水不深，真理沒有遊過泳，姿勢有些笨拙，但反正她也不需要呼吸。這幾天習慣了不用瞬移邊走邊看風景的日子，乾脆就慢慢悠悠地浮了上去。

　　她剛冒出水面，就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氣，讓吃膩了齊木牌口糧的真理眼前一亮。

　　真理認識這個味道，她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撞上過那個人，這幾天更是被恩奇都念叨煩了——這麼一想，她吃飯的興致消散了不少。小姑娘悠閒地向目標踱去，出乎意料地，沒看到那個與她懷抱的斧頭同款的金閃閃，而是看到了一籮筐奇形怪狀、五彩斑斕的植物狀物體。

　　那是什麼？

　　真理好奇地走近了些，發現那籮筐裡不只有「植物」，還臥著條胖蛇。

　　胖蛇看到她，愉快地跟她打了招呼，扭扭屁股，把一坨皺巴巴的皮蛻在籮筐裡，自己爬了出來。走前還熱情地跟她介紹：這個草超好吃的！還有很多！不要浪費！

　　真是條天真淳樸的蛇！

　　很少與人類以外生物交流順暢的真理非常感動，她抱著嘗百草的心態，試著吃了一個，嚼吧嚼吧——

　　居然能吃！而且味道還不錯！

　　真理決定，暫時不管烏魯克和吉爾伽美什了，先把這籮筐看起來很好吃的草吃光再說。


第29章 良心三口

　　從烏魯克出發, 翻越崇山峻嶺，在瑪什山被不明飛行物搶走了最喜歡的斧頭，與太陽神沙瑪什賽跑跨過12拜爾的黑暗，又辛辛苦苦造船具、穿過世界盡頭的無盡之海, 終於找到了永生的智者烏特那匹詩提。

　　然而等待在筋疲力竭的吉爾伽美什面前的, 還有另一道考驗：他被要求6天7夜不睡覺——

　　不睡你！

　　我看你就是在為難本王！

　　被折騰得快沒脾氣的吉爾伽美什耐著性子與笑得跟朵老菊花一樣的智者談判了半天, 總算得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方案。

　　烏特那批詩提沒有直接告訴他生與死的秘密，而是讓他去阿普蘇——即埃阿生活的甜水世界那邊，找一種類似於形似尖珊瑚的心跳之草, 俗稱的長生不老藥。

　　好嘛，不就是垃圾網游的新手嚮導嗎？

　　本王懂的。

　　壞脾氣被磨平了大半的吉爾伽美什又頂著兩個黑眼圈，綁著石頭, 沉到河底裡去挖草, 辛辛苦苦挖了幾天，總算把所有的長生不老草都挖光了。

　　吉爾伽美什對自己的成果非常滿意，他已經想好了：一共十株, 一株自己吃, 一株留在國庫裡；兩株孝敬給母親，作為神明的母親肯定不會收又會還給自己, 那就可以剩下來八株；將這八株融化在流淌過神廟的、最清淨的水裡，分給烏魯克的居民飲用。

　　被稀釋過後的長生不老藥沒法長生不老, 強身健體還是足夠的。已經無法再從事生產勞動的老年人能重獲青春, 還不更事的少年兒童也能提前幫長輩分擔勞動, 勞動力數量飛漲。趁這個機會再搞幾個大型公共工程, 烏魯克的經濟實力起碼可以飛躍個20年。

　　一想到烏魯克的子民一個個都力大如虎，天牛來一個打一個，把伊什塔爾氣成嚶嚶怪，讚美王的泥板沿著兩河一路傳頌，英雄王慷慨的美名傳遍平原上的各大都市國家——吉爾伽美什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把本王牛逼壞了，叉會腰。

　　……摯友地下有知，也會為他驕傲的吧。

　　了結了一樁心事的吉爾伽美什將那筐草放在岸邊。這裡位置偏僻，吉爾伽美什走了一路都沒看到旁人，也不擔心會有人偷竊，憑英雄王的腳力，真有人偷了也可以逮住打斷腿，所以他相當放心地下河去洗澡了。

　　兩河共同孕育了蘇美爾文明，寬廣壯麗的大河在臨近入海口時交匯，因為地勢較低、沼澤密佈，大量水分因此流失，河水裡的鹽分較高，黏在身上不舒服。挑剔的吉爾伽美什不自覺往上游多遊了點，等找到清澈無味的水源，再往回走時，天已經半黑了。

　　在王下水處的岸邊，籮筐還好好地擺在原位。吉爾伽美什悠閒地擦著頭髮，但越往前走，越覺得不對勁——

　　那個籮筐，怎麼還在動？

　　河水無聲流動，星空籠罩四野，曖昧的光線在女孩散亂的卷髮上跳躍。她嬌小的身體在原本應該裝滿心跳之草的狹小空間裡蜷縮著，歪著腦袋靠著籮筐邊緣，懷裡抱著金斧，睡得正香，時不時甩甩手、蹬蹬腳。

　　吉爾伽美什看似冷靜地俯視著這張天真無邪的睡顏。

　　有點眼熟。

　　這不就是那只胖蟲子嗎？怎麼變瘦了？！

　　還沒想好是把她叫醒再打一頓還是直接打醒，睡夢中的小姑娘嘴裡嘟囔了句什麼，翻了個身，一腳蹬向英雄王的胸肌——

　　吉爾伽美什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腳踝，成功阻止那只胖蹄子再進一步。他面色陰晴不定地瞥了眼還在扭來扭去的臭腳丫子，鬆手，嫌棄地甩開。

　　撞本王的頭、偷本王的斧、吃本王的草、睡本王的筐——

　　現在居然還敢襲胸？！

　　本王完美的身材是你這種東西能碰的嗎？！

　　柔順的金髮被河水濡濕，貼緊了飽滿的額頭。在略顯淩亂的劉嗨下，石榴色的眸中醞釀著怒火。

　　太過憤怒了，吉爾伽美什反倒笑出聲：

　　「呵。」

　　沒被擦去的水珠停在翹起的發梢上，欲落未落，被英雄王的冷笑聲波震地抖了三抖，終於支撐不住。啪嗒一下，水珠砸到小姑娘的眼角，四散濺開。

　　感受到涼意，久世真理眼皮抖了抖，她嘴裡習慣性地嘟囔著恩奇都，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

　　媽誒好閃！

　　我的眼睛！

　　真理嘩地一下捂住眼，想想不對勁，分開指縫，往外瞅了眼。

　　咦？這不是恩奇都讓她找的那只優質口糧嗎？

　　黃金的王獰笑，他原本想直接錘爆這雜種的腦殼，臨到門前聽到熟悉的名字改了主意。

　　但王生氣了怎麼可能憋著，必須有個出氣筒。

　　吉爾伽美什微微傾身，一手抓著籮筐的一側，發力，提筐，兩腿前後站立，下壓身體重心，雙手與右腳同時發力——哐啷一下，全套動作優雅流暢，把小姑娘連人帶籮筐，像扔鉛球一樣，往河中央扔去。

　　吉爾伽美什本來是想欣賞這只胖蟲子在水裡掙扎的醜態，順便拷問出恩奇都與長生不老藥的訊息，但情況與他想像得有些出入。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你幹嘛啊！」

　　真理確實被吉爾伽美什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

　　她在空中翻滾兩周半，一手揪著筐，一手抱著斧頭，嘴裡叼著蛇皮，發動了瞬移。

　　險些栽進河床裡的小姑娘，平平穩穩地著了地。她看向莫名其妙甩人的金髮閃亮系男子，迷茫地歪了歪頭，想打個招呼，動作卻倏然僵住——

　　肚子在叫。

　　剛剛吃的那些草，並沒有填飽肚子的功效，卻可以嘗到味道，真理很少遇到這種事。

　　出於研究精神，她把每一片都細細咀嚼後吃掉了，身體說不出的舒服，暖洋洋的，就像冬天在泡溫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王之夜襲弄醒。

　　現在整只妖還是懵著的呢。

　　真理揉了揉肚子，身體內部的動靜非但沒有止息，反而開始擴散了，通過體液，那微小的震顫被放大到全身，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吱嘎作響。

　　這種動靜真理很熟悉，每只良心妖怪在成長過程中，都要經歷好幾次。

　　每發生一次，力量就會上升、形體樣貌發生變化——直到力量到達巔峰期，停止生長與衰老，以巔峰的力量與外形迎接死亡。

　　放在人類中，這種變化，叫做「發育」。


第30章 良心三口

　　拋棄錦衣玉食的生活，花費了那麼多心血, 所得的唯一成果, 卻被一隻胖蟲子吃到肚子裡去——現在是瘦蟲子了。更可惡的是, 這只蟲子非但沒有叩謝王的款待，反而看起來有幾分難受。

　　久世真理像是吃壞肚子一樣，小臉皺巴巴的，在地上蜷成一團, 然後開始——

　　打滾？

　　英雄王在幾分鐘內目睹了，剛剛還有些肉嘟嘟的女孩子, 在草叢裡滾了幾圈後,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瘦了，抽長了。

　　原本圓圓的下頜線有了個尖兒，腮幫子的嬰兒肥也往裡收了點，一雙杏眼倒是顯得愈發大。

　　她似乎自己也有些詫異，神色呆呆的。緊接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骨碌爬起來。抖了抖款式奇特的裙子, 振了振衣袖，在自己身上比劃來比劃去，忙活了半天，終於安分下來。

　　一頭卷毛變長了些, 從只能遮住耳朵的長度變得可以勉強紮起來了，如花瓣般向內側打著小卷, 襯得她多了些少女的嬌憨。

　　吉爾伽美什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這只絲毫沒被他的怒火影響的胖蟲子, 挑眉。

　　倒有些意思。

　　好奇心緊接著對摯友的掛懷, 又一次往吉爾伽美什心中的天平一端加了點砝碼——高傲的王在【宰了她】與【逗逗看】之間最後猶豫了半秒鐘，下定了決心。

　　他放鬆了面部緊繃的線條，將怒意斂於眸中。閒庭信步地踱到了小姑娘身後，撿起自己丟在樹下的衣物，慢悠悠地穿戴起來。

　　沒錯，尊貴的英雄王一如往常，秉持著【本王的玉體是完美的】的信念，毫無顧忌地在陌生異族少女面前展露著人類的身體。

　　可惜他完美的身體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正遭遇發育期的小姑娘沒心思理睬吉爾伽美什。

　　「我長高了。」

　　真理捧著臉，一臉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

　　「我怎麼可能會長高的？」

　　「……明明說我不會再有變化了……」

　　吉爾伽美什饒有興致地掃過小姑娘捏在手裡的蛇皮，又盯著她那張還算符合英雄王審美的臉，面色不顯怒意。

　　原來這草還有催熟的功效？

　　那這條蟲子……算是本王養大的嗎？

　　英雄王還沒有後嗣。他畢竟是神和人雜交的產物，按照後世的說法，就是不同物種間存在生殖隔離。即使能交配也不能產生後代，能產生後代也不能產生可育後代。

　　所以就算烏魯克風水再好，生養出的美少女再多，在遇到摯友前的吉爾伽美什再怎麼耽於享樂，他還是沒有結果。英雄王本人倒是不怎麼在意，他過去的性格就夠小孩了，還怎麼再養個小孩子——當然。如果是和恩奇都一樣完美的小孩子，那完全沒有問題。

　　說到恩奇都……

　　這蟲子，方才是不是提到了什麼？

　　吉爾伽美什心念一動。

　　「本王問你——」

　　他走到小姑娘面前，拎著她的後領子，像拎一隻幼貓般，將真理提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

　　少女的眼眸是綠色的，但與記憶中那個人那透著勃勃生氣的綠意不同，她的瞳色更深、乍一看難以望到底，似乎總藏著點什麼。睜圓了與你對視時，又像什麼都沒有，澄澈而透明。

　　偷吃了東西又被當場逮住，她倒不顯得驚慌。被拎離地面，也像真的幼貓一樣垂著四肢，乖巧又放鬆地看著他。

　　那句「你與恩奇都是什麼關係」從喉口咽下，王者眯起眼睛，抬起空閒的左手，扯了扯久世真理的臉皮。

　　嗯，手感不錯。

　　吃了本王的寶物、獲得永生的——就是這手感嗎？

　　天牛來襲時城內發臭的屍體、摯友臨死前枯槁的面容，那些王者試圖去抓住、卻如流沙般從指縫裡溜走的東西，最終被證實無法挽回。吉爾伽美什的心血成全的，卻是這個生物。

　　何等荒誕可笑。

　　那個笑得分外可惡的糟老頭子，想告訴本王的，就是這個？

　　如果放到玄幻小說中，英雄王此刻的狀態叫做「頓悟」。

　　在唯心主義的神代，世界是依附於意識而存在的。意識變了人自然會變，覺悟提升了人自然有突破，更何況是人生猶如開掛的吉爾伽美什。

　　順風順水也能無比強大的吉爾伽美什，在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後看破執念，覺醒了新技能。

　　手心微熱，金色的光芒從指縫間流溢，鑰匙狀的堅硬物體逐漸成形。在其之上覆蓋著奇妙的空間波動，所指向的地點為——

　　吉爾伽美什意味不明地勾勾唇，仍舊提著小姑娘的後領子，將她塞到了籮筐裡，手撐著框簷，似是漫不經心地問：

　　「味道怎麼樣？」

　　「啊？」

　　「吃得開心嗎？」

　　「還、還挺開心的？」

　　「哼，那就好。」

　　「唔……」

　　「既然如此，就跟本王一起回去。好吃的都被你吃掉了，就給本王負起責任，當個稱職的觀賞品。」

　　真理一臉懵逼：「我……沒意見？」

　　「諒你也不敢。」

　　吉爾伽美什露出了好久沒出現的、英雄王專屬強搶民女式欠揍笑容。

　　說罷，他打開新開發的技能——金光閃閃的寶庫，將真理連人帶筐塞了進去。

　　嗯，還挺方便的。

　　吉爾伽美什滿意地甩了甩可大可小的鑰匙，給有了第一件寶物的王之寶庫鎖了門。

　　決定了，以後都往裡頭放-

　　真理很久沒遇到這麼主動的人類了。

　　到目前為止，她遇到的優質口糧都是對她愛理不理的。像臨也先生，做東西給他吃的時候總是一臉不開心；像齊木君，只有做東西給他吃的時候才會有好臉色看。而前兩次，真理都是靠著招牌式的死纏爛打，才好不容易打入前兩人關係網內部的。

　　只有吉爾伽美什！

　　他不僅主動送上門來，邀請自己跟他回去，還請她住金光閃閃的高級房！！！

　　——這莫非就是恩奇都所說的……王的心胸？！

　　真理坐在新開發的、空蕩蕩的寶庫裡，感到喜憂參半。

　　喜的是，真理在被吉爾伽美什提著後領的時候，已經偷偷確認過了——味道很好！

　　吉爾伽美什作為神與人的混血種，天與地之間的楔，族群認同度比之齊木楠雄更為微妙。只不過，大概是血統難以界定的緣故，他的味道變化得很厲害，就像吃混合口味的水果軟糖一樣，一會是柑橘，一會是草莓，有的時候對真理的胃口，有的時候她又不太喜歡。

　　憂的是，本以為論到死纏爛打，不會有人贏真理大人的。萬萬沒想到，不愧是能成功得到恩奇都認可的男人，吉爾伽美什居然比她還要熱情友善！

　　他治下的烏魯克不會比他更熱情友善吧？

　　天哪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直到這一刻，真理才終於有了點「可能會輸掉賭約」「帶不走恩奇都了」的危機感。

　　不！她絕不能動搖！

　　她絕對不會認可烏魯克的！

　　再好吃也不會！

　　久世真理憤然地啃了口齊木牌口糧，用來堅定決心。

　　王之寶庫裡沒有天與地，黑與白，只有無盡延伸的金色空間。開始的時候，王之寶庫裡除了真理以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真理逛了不久就覺得無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齊木牌存糧也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小姑娘想出去，又不好意思開口。

　　……難得有人類主動請她到家裡做客，真理大人絕不能這麼沒禮貌！

　　可是發育期過後，身體能量的消耗速度比她想像得還要快，很快，最後一點存糧也要吃完了。就在真理忍耐告竭時，空間裡開始掉起了餡餅。

　　大多數時候是各種金光閃閃的東西，奇形怪狀的武器、道具、玩具，還有珠寶首飾與衣物，前者無規律掉落，後者總是往她身上砸、真理往哪裡蹲就往哪裡砸。一開始真理還不解其意，砸得次數多了，她摸著質地柔軟、每件都很合身的衣裙，終於恍然大悟。

　　這個——難道說——就是人類的禮物嗎？

　　吉爾伽美什怎麼可以這麼熱情友善！

　　真理大人要感動死了！

　　小姑娘全然不知最古之王給手辦換裝的宅男惡趣味，她感動得眼淚直打轉，選了一件最不刺眼的套在身上後，沉迷于金主之愉悅、買衣服買得停不下來的吉爾伽美什總算消停了點。

　　除了金光閃閃的東西，偶爾也會掉點別的。比如每當真理餓到啃手指，就會隨機掉落烤得微焦的魚/烤得微焦的兔子/烤得微焦的鹿，對於人類來說口感不佳的食物，在真理眼中卻是美味珍肴。

　　——因為是吉爾伽美什親自烤的，充溢著雖然稀少但是品質極高的良心能量。

　　——而且每次投放的時機都恰到好處，要是哪一次放多了、真理吃胖了，下一次就會少投喂點，或者等真理瘦到原樣再扔。

　　吉爾伽美什怎麼可以這麼熱情體貼！

　　真理大人真的要感動死了！

　　一路上，真理對吉爾伽美什的印象一變再變，從【那個搶走恩奇都的高級口糧】到【恩奇都認可的熱情友善的超級美味的高級口糧】，她在王之寶庫裡樂不思蜀，睡了吃吃了玩，偶爾還發揮在臨也先生那裡練出的家政技能，幫亂扔東西的吉爾伽美什整理整理寶貝。

　　等吉爾伽美什開了寶庫，想把她取出來的時候，真理還有點戀戀不捨。良心妖怪和王之財寶產生了革命的友誼，她在出去的時候想：

　　真希望以後還能來玩-

　　吉爾伽美什從追求永生的道路上死回來了！！！

　　烏魯克人民歡天喜地，簡直就像過節一樣。

　　他們歡呼，他們撒花，他們一路簇擁著王——吉爾伽美什先是在城牆上溜達了一圈，然後去恩奇都的雕像那裡放上點新鮮的祭品，又到熬夜加班加點後滿地「屍體」的元老院那裡說了點風涼話。

　　吉爾伽美什：「哈，沒有本王你們果然不行啊。」

　　向來喜歡頂嘴的烏魯克人民這次沒有反駁，幾個月之間點亮了滿級的拍馬屁技能——

　　「是是是！」

　　「對對對！」

　　「王的體力天下無雙！」

　　「王的魅力無人可擋！」

　　「王的智慧無邊無涯！」

　　「王的存在無懈可擊！」

　　「王——我們愛您！」

　　「王！我們不能沒有您啊！！！」

　　說到動情處，甚至有幾個面色發白的英俊青年男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

　　望著那一雙雙真誠的眼睛，吉爾伽美什覺得自己被噁心到了。

　　「……廢話，本王當然知道自己完美無缺，要你們多嘴。」

　　對於這幫屁民的德性，自然沒有比吉爾伽美什更清楚的人了，他環著胸，挑起眉，語氣了然：

　　「說吧，伊什塔爾又怎麼了？」

　　王都不可一日無主，吉爾伽美什不在，作為都市守護神的伊什塔爾就要代班。奈何這位女神只管玩，不管事。不光不管，還喜好搞事。

　　因為恩奇都的事情被吉爾伽美什打慫以後，她很是消停了一會，吉爾伽美什一走，伊什塔爾就又放飛自我了。

　　她先是頒佈了一個臨時處男權管理法，美滋滋地把烏魯克所有鮮活年輕英俊的美男享用了個遍，神的腦子可以不好，體力是萬萬不能不行的。眼看著烏魯克的青壯年勞動力都要完蛋了，叫苦不迭的烏魯克人民為了哄女神下床，想出無數個新鮮花樣，全國各地的奇珍異寶一車一車地往神廟裡送。

　　但伊什塔爾見識廣博，活了這麼久，什麼寶貝她沒見過，也只有男人這寶貝能讓她提起點興致了。

　　眼看著烏魯克就要被折騰亡國了，這個時候，來自東部一個小村莊的獵人千里迢迢來到王都，獻上了讓伊什塔爾下床的神奇寶貝：

　　一隻缺胳膊斷腿但是腦子很好會說話還會搞發明的貓兔子。

　　伊什塔爾玩它玩得不亦樂乎，終於下床了。烏魯克人民緩了口氣，以為痛苦的日子終於過去了，沒想到迎來了更大的絕望——

　　就在前天，女神下達詔令，要在全國舉辦「魔法少年選美大賽」。

　　「王，你看看這長髮，你看看這胸，你看看這腿，你看看我兩腿之間！」

　　人群推推搡搡，受害人村民A第一個站出來哭訴，

　　「就為了成為魔法少年，不該有的有了，不該沒的全沒了！」

　　「王——我好苦啊！」

　　吉爾伽美什感到萬分震驚，倒抽了一口氣。

　　「伊什塔爾簡直喪心病狂！」

　　吉爾伽美什感同身受、咬牙切齒地說道，

　　「本王這次絕不會放過她！」-

　　就在吉爾伽美什怒氣衝衝地趕往神廟的時候，伊什塔爾正在對著貓兔子擺姿勢。

　　「丘比丘比，世界上誰最可愛？」

　　丘比專心擰螺絲，不說話。

　　「丘比丘比，世界上誰最聰明？」

　　丘比專心改良魔法杖，不說話。

　　「丘比丘比，世界上誰的胸最大？」

　　這回丘比總算回頭了，它歪了歪腦袋，語氣毫無波瀾地回道：

　　「伊什塔爾。」

　　「嘿！你可總算理我了。」

　　女神心滿意足地往自己胸上貼了幾層黃金亮片，完全沒看到丘比眼中的冷漠。

　　——她可不清楚，因為某人的緣故，「胸大」這個詞在丘比的字典裡是貶義的。

　　「那丘比丘比，吉爾伽美什最喜歡誰？」

　　「伊什塔爾。」

　　「沒錯！」

　　伊什塔爾驕傲地一挺胸，黃金亮片抖來抖去，

　　「恩奇都什麼的都是過去時了，所謂兄弟如衣服，女人如寶貝。從現在開始，吉爾伽美什只會對我俯首稱臣！」

　　「——你覺得我這套衣服怎麼樣？」

　　「很合適。」

　　「時機完美，妝容完美，伊什塔爾出擊！」

　　「……」

　　丘比對伊什塔爾與吉爾伽美什的事情都不敢興趣，好不容易趁久世希沒注意，從齊木楠雄手裡逃走，用粗制的穿越工具挺過了時空亂流，99999死1生地來到這個世界，找到了一個好騙的寄主。他現在只想抓緊一切時間，不擇手段地收集能量，找到真理大人。

　　但是他沒法置身事外，伊什塔爾比往常來得還要興奮，不顧他拒絕，硬是抱著他去見歸來的吉爾伽美什。

　　……就敷衍一下好了，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丘比萬分冷漠地想。

　　他冷漠地看著那暴露度超高的黃金之王出現在視野裡，冷漠地看著吉爾伽美什一見面就狂噴伊什塔爾，冷漠地看著伊什塔爾的表情從不敢置信到委屈到惱羞成怒——

　　「你這個只會依賴父親的無能女神，除了出生以外一無是處的可悲之物！」

　　「你還有有臉說我！要不是你天生長得好看，你以為本女神會看上你！狂妄之徒，區區雜種也敢追求永生，看你那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子，一定是丟了寶貝後偷偷哭鼻子了吧！」

　　「偷偷哭鼻子的是你才對！那種低俗不堪的衣服你還有臉穿出來，沒有臉的女人就知道刻意強調身材，本王的黃金用到你身上都成糞土了！」

　　「你——你！本女神不光身材完美，容貌也舉世無雙好嗎？！」

　　「雙什麼雙！本王隨便拎個女人出來都比你好看！」

　　「你倒是隨便給本女神拎一個出來啊！！！」

　　吉爾伽美什真的拎了。

　　神廟外圍觀群眾噤若寒蟬，只見吉爾伽美什不屑地冷哼一聲，背後金光大盛，掉了個女孩子出來。吉爾伽美什拎著她的後衣領——也虧得衣服品質高沒有扯破，得意地展示給伊什塔爾。

　　「怎麼樣？」

　　少女長得嬌嬌小小，面容稚氣未脫，與成熟女性的伊什塔爾顯然不在一個段位。伊什塔爾不可置信地看著被吉爾伽美什審美認可的小姑娘，大罵：

　　「就這貨色？！呸！」

　　她怒氣衝衝地低頭，望向臨時裁判丘比：

　　「丘比，你評評理！」

　　「我和她——到底哪個好看？！」


第31章 良心三口

　　烏魯克的一把手與二把手針尖對麥芒, 伊什塔爾決定向臨時裁判丘比請求支援。

　　垂著耳朵的貓兔子在兩大壓力源下依然面不改色, 他透紅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黏在少女身上。

　　此刻真理正滿臉戀戀不捨扒著王庫大門不放、嚷著要和裡面的寶貝們道個別, 這一臉窮酸樣，把吉爾伽美什氣得也不管要不要拿她豔壓伊什塔爾了，手癢沒忍住, 先給她的腦殼打上了幾個包包：

　　「丟人的東西，本王短著你了？」

　　「就算喂得少了也是為了幫助你減肥，那點剩菜剩飯也盯著不放！」

　　「有那點時間, 怎麼不穿件好點的出來！」

　　小姑娘捂著腦袋，倒是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被吉爾伽美什拽著硬從王庫邊緣扒拉下來的時候，還笑得一臉傻氣，呵呵地蹭了兩下大王的玉手，詭異地吧唧了兩下嘴, 又被賞了兩個栗子。

　　吉爾伽美什領地意識很強, 並且對圈進自己領地裡的東西會自動加個美化濾鏡。雖然性格是霸道了點，但只要對方乖巧聽話，就不會有生命之虞性命之危。他既然選擇把真理這只貪吃蛇撿回來抵消偷吃他草的那筆債, 也不想還沒玩夠呢就不小心玩壞了，因此語氣不爽，表情卻還平和，下手也知道收斂。

　　在這個時間點, 這可把伊什塔爾眼紅壞了。

　　她在這邊認認真真搔首弄姿比美, 吉爾伽美什居然在打情罵俏！

　　那可是吉爾伽美什的玉手, 她也沒摸過幾下呢！憑什麼這個新來的醜東西就能為所欲為？！

　　伊什塔爾表情扭曲, 咬牙切齒地催促臨時裁判：

　　「丘比你可是父神親自鑒定的正直又公正的智慧生物——」

　　「丘比，快說，世界上最美的雌性是誰？」

　　「真理大人。」

　　伊什塔爾像模像樣地點著頭，表情驕矜地仿佛站在領獎臺上：

　　「哼哼，我就說是我嘛——我？？？」

　　慢了半拍，女神終於意識到臨時裁判說了什麼——反正不是自己的名字。她難以置信地望向她好吃好喝伺候的白食紅眼狼，發現這只白眼狼慢慢化成了一個美少年的模樣。

　　白髮紅眼，纖細四肢，柔弱得似乎一擊即碎，與或粗獷或健朗，再不濟也像吉爾伽美什那樣腰線勁瘦的蘇美爾男性畫風完全不同。

　　那雙紅眸水汪汪的，乍一看像是有無限情思，再一眼卻是一片冷寂。！

　　草食系美少年！

　　從來沒見過的風格誒！

　　食肉久了有些膩味的伊什塔爾眼前一亮。

　　她覺得自己戀愛了。

　　春心萌動的感覺讓她暫時忘卻了選美，喜滋滋地向著丘比走去，開啟了含情脈脈模式。

　　然而，神職之一就是愛神的伊什塔爾，戀愛之路頗為坎坷。已成過去式的毒舌男吉爾伽美什正在不遠處逗小姑娘玩，而新看中的草食系美少年，目光幽幽，堅持不懈地盯著那邊看，站成瞭望婦石。

　　「丘比——」

　　「請不要靠近我。」

　　美少年的語氣禮貌而疏遠，

　　「真理大人會誤會的。」

　　伊什塔爾的笑容逐漸凝固，她下意識問「真理大人」是誰，但直覺已經給出了答案——

　　以美豔之名傲視群神，緋聞數量是別人幾倍的伊什塔爾順著丘比的目光，看到了那只身材除了扁平還是扁平的醜女。

　　伊什塔爾除了司愛情還要司生育，而作為生育的象徵之一——奶.子，當然是越豐滿越好，越豐滿越美。像這種可以和恩奇都比一比平整程度的適齡少女，在她的概念裡，毫無疑問，是醜的。

　　如果讓烏魯克的民眾們拿腳投票，擁有搖曳巨.乳的伊什塔爾毫無疑問能碾壓身材扁平又小只的久世真理。

　　奈何吉爾伽美什的審美超越時代，孵化者的審美領先宇宙。

　　好哇！又是你這醜女！

　　伊什塔爾已經出離憤怒了，她怒氣衝衝地掄起胳膊，就要給敢分走她萬千寵愛的小姑娘一個可怕的教訓。

　　她熾熱的怒火，總算引來了真理的注意。

　　「咦？」

　　久世真理好脾氣地陪著高級金色口糧運動了半天，總算消停了下來。她扭過頭，越過氣鼓鼓從人群中看到了自家未婚夫。

　　如果換作是人類少女，此刻的氛圍應該相當尷尬。久世真理丟下丘比拍拍屁股走人雖然不是她的主觀意願，可明明稍微花點心思就能回去找到，她卻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樂呵，還以被陌生男子拎在手裡的姿勢出場——還變高了。

　　對丘比來說，最慘的事情不是你的未婚妻背著你跟別的男人跑了，也不是她當著你的面和別的男人打打鬧鬧，那種事情孵化者早就習慣了。他也清楚那些人在真理眼中不過是薯片可樂，頂天也就是齊木，地位堪比絕版珍藏可樂。

　　最慘的是，你上次看到她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模樣、你對她很放心，幾個月沒見她就在別人身邊二次發育了——雖然發育得好像有一點點問題。

　　真理大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改變了。

　　原本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孵化者默默咀嚼著這個事實，任由奇異的酥麻感在肢體裡蔓延。在那雙令他深陷的綠色眼眸中映出他的模樣的時候，露出乖巧、脆弱又漂亮的笑容：

　　「真理大人。」

　　聲線還是冷冷淡淡，語氣卻像是融了蜜。

　　當一個外型清冷的美少年用專屬於你的柔軟樣子叫你的名字，不吵不鬧，眉眼卻分外憂鬱——任何一個害他傷心的女性都會良心作痛的吧。

　　然而良心妖怪沒有良心。

　　「是丘比呀。」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表情相當無辜，

　　「你怎麼找到我的呀？我還以為你和齊木君在一起呢。」

　　「稍微搜集了點材料……很抱歉，我來得太遲了，這段時間您一定過得很辛苦。」

　　「不遲不遲，不辛苦不辛苦！」真理擺著手，很順溜地為身邊表情不痛快的吉爾伽美什拍了下馬屁，「這是王——他對我可友善了，送我好多禮物。」

　　此話一出，孵化者與吉爾伽美什的表情同時變得微妙。

　　丘比的心情自不用多說，在吉爾伽美什看來：久世真理是他撿到養起來的，「金屋藏嬌」了這麼多天，每天在路上無聊就觀察她打發時間，也觀察出點感情來了——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一個東西，一副正宮的姿態，用包容的眼神打量著自己的東西？自己反倒成了被介紹的、疏遠的那個？

　　不爽！

　　吉爾伽美什：「哼，你認識他？」

　　白髮少年躬下身，低眉順眼地道：「丘比是真理大人的狗。」

　　「本王跟你的主人說話，輪到你了嗎？」

　　「本女神不許你這麼說，丘比是我的！」

　　吉爾伽美什與伊什塔爾互瞪一眼，同時把頭扭過去。

　　「真理，你選寵物得徵求本王的意見。」

　　「丘比，你只能屬於我！」

　　在吉爾伽美什的寶庫裡待了那麼多天，一出來就站在了腥風血雨的中心。真理左看看，右看看，望向試圖與自己綁定在一起的丘比，苦惱地皺起眉。

　　小姑娘習慣了不傷害口糧的感情了，眼下王與女神都不想讓她和丘比重逢，順著他們的意思，也沒事吧？

　　反正離開這個世界，又能和丘比一起玩了？

　　她張了張嘴，目光落到丘比微微顫抖的身體上，突然猶豫了一下。

　　綠發泥人溫和而哀傷的表情突然沖入腦海，他與她談論起很久以前的約定，總會望著她懵懂的眼睛，說：

　　「真理以後就會明白了。」

　　以後是多久以後呢？

　　如果不能早點明白的話，恩奇都……會不會也忘了和她的約定？

　　如果不遵守與丘比的約定，恩奇都會不會討厭她？

　　想到這裡，真理的心情跌落到了穀底。

　　她抬起頭，頂著吉爾伽美什似有深意的眸光，認真地回復道：

　　「丘比是我未來的丈夫。」-

　　十分鐘前，伊什塔爾試圖向吉爾伽美什示好，然而瞎眼的吉爾伽美什偏說一個低賤的女人比自己美。

　　五分鐘前，伊什塔爾對第一次在她面前化為人形的丘比一見鍾情，然而這個低賤的女人又一次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丘比。

　　啪啪啪啪。

　　大庭廣眾之下，被連著打臉兩次，打她臉的還是自恃美貌、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伊什塔爾平時根本不會多看一眼、低賤到塵埃的醜女。

　　上次被打臉，怒火中燒的伊什塔爾就把吉爾伽美什重要的摯友害死了。

　　這一次壓她的算什麼東西？

　　這事換哪個神能忍？

　　哢嚓。

　　最後一根弦斷了。

　　對伊什塔爾來說，女神的尊嚴是不容觸犯的東西。被眾神重要的楔子吉爾伽美什懟了，還可以為了利益忍讓幾分，真的氣上頭了不敢親自打，就找父神哭一哭，給吉爾伽美什一點教訓。

　　只是一點教訓而已。

　　直到現在她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恩奇都不過是隨手捏出來的偽物，有什麼資格跟她搶奪中意之物？

　　然而現在——恩奇都才剛死，又冒出來一個她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平庸少女，又一次，想要奪走屬於她的視線。

　　憑什麼？

　　「區區一個人類——」

　　伊什塔爾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字眼的。

　　她怒視著有些茫然的小姑娘，左手拉弓，右手搭弦，充斥著磅礴神力的弓箭幻化而出。烏魯克的主神與都市守護神在信仰充沛之地擁有力量加成，更何況她的怒意來得如此激烈，這一擊若是放出，不僅是真理，連整個神廟與簇擁于神廟周圍的烏魯克公民都要灰飛煙滅。

　　可伊什塔爾絲毫沒有猶豫。

　　說到底創造人類，就是為了給不想工作的神明工作，替天神們耕種、勞作、幹些低級神也不願意幹的髒活累活，將勞動所得的成果滿足神的需要。識相的話，多餘的所得可以自己處理，若是不識相，不明白僕人的本分——

　　大洪水見。

　　這天與地、太陽與星辰、萬物生長的一切元素，哪個不是屬於神的？願意將這些分給人類的前提條件，就是人類對神無條件的崇拜，讓神能夠開開心心過著剝削無.產階級的生活。

　　可是最近，以這個竟敢覬覦自己所有物的異族少女為首，人的信仰似乎越來越淡薄了。

　　——是時候該讓他們回想起來了。

　　伊什塔爾眯起眼睛，她望著神廟外那一張張有些熟悉的人臉——他們還不明白等會會降臨什麼，殘忍地勾起唇，語氣天真得像是贏得比賽炫耀的孩童：

　　「退下，吉爾伽美什。」

　　「該退下的是你。」

　　黃金的王者背後金光大盛，成百上千的武器從金色漣漪裡隱約可見。他站在他的臣民面前，分毫不讓，

　　「身為烏魯克的主神，氣量卻如此狹小，不知反省，還迫害信徒——迫害你的戀人們還不夠嗎？烏魯克是眾神重要的信仰之源，祭祀時本王向來出手大方。你父親若是知道你毀了這座城，還會這樣縱容你？」

　　「你就不怕我真殺了你？！」

　　「本王絕不會讓你胡來！」

　　吉爾伽美什說得義正言辭，正氣凜然，實則是在暗暗提醒身後的民眾趕快撤離。

　　這番對話總算讓圍觀群眾理解了神廟內的衝突，但與吉爾伽美什所期待的不同，他們非但沒有逃走，反而像終於等到浪子回頭的怨婦一樣，感動於整天說混帳話的王終於會為他們說話了，嚷著要「與王共存亡」「烏魯克可以沒有神不能沒有王」——硬是把原本有點猶豫的伊什塔爾氣得殺心更重了。

　　吉爾伽美什：「……」

　　你們感動個頭啊！

　　快滾，本王不需要你們這群廢物！

　　再這麼下去把她氣壞了現在就動手都得玩完，誰給本王哭喪去？！

　　表面上，吉爾伽美什威風凜凜，氣勢針鋒相對。實際上——他上次用來暴打伊什塔爾的震國庫的超級兵器沒帶在身邊，王之寶庫裡全是吉爾伽美什從路上隨手搜刮來、為了試驗新能力放進去的工藝品，除了裝逼沒什麼大用途。

　　伊什塔爾眼中，英雄王似乎信心滿滿，出去轉了一圈還點亮了個似乎很厲害的新技能，臉上寫著「你來啊」「你來一次本王打一次」，讓女神很怕自己裝個逼下個神罰卻被反殺，到時候那幫屁民又得說風涼話，傳到後世她臉往哪裡放。

　　可伊什塔爾想多了，此時的吉爾伽美什身上不僅有著【千里迢迢趕路好累】的虛弱buff，能決定戰局的至寶不在身邊，還要被一群豬隊友拖累，之所以還如此舉重若輕、淡定自若——

　　頭可斷，血可流，氣勢不能輸，這就是王的浪漫。

　　大不了下去陪恩奇都。

　　黃金的王自以為將內心的不確定藏得很好。他正要開口，再與伊什塔爾在舌尖上大戰個三百回，拖時間讓她手酸拉不了弓，衣角被扯了扯。

　　王有些不耐煩地看了身邊一眼，只見小姑娘皺著眉，不太高興的樣子。

　　吉爾伽美什觀察了這個生物好多天，只在最初見她使用了特殊的能力。之後就像個真正的弱雞，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了玩，心態倒是挺不錯的，一個人關了好幾天卻樂呵得很——除此以外就沒別的了。

　　「你們要打架嗎？」

　　她歪頭看著他，神色好認真，然後說，

　　「你打不過她。」

　　吉爾伽美什：「……」

　　本王看錯你了，說好的乖巧呢？

　　跟那幫豬隊友一樣，就會拖後腿！

　　小姑娘頂著英雄王恨不得把她回爐重造的目光，接著又說：「我來幫你好不好？」

　　你能幫個——？

　　怪異的、不該在這種嚴肅對峙的情況下出現的聲音響了起來。

　　噗嗤、啪嘰。

　　宛如人在光滑的有積水的地板上滑了一跤，淒慘地以頭叩地平地摔的聲音。

　　——不對，好像不是宛如。

　　吉爾伽美什眼皮抖了抖，看向不遠處神色茫然地從地上掙扎著爬起、額頭有點紅的伊什塔爾。女神似乎花了點時間來理解眼前這個狀況，像個摔跤耍賴的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眼圈一點點變紅。那威勢十足恨不得毀天滅地的兵器從她手中摔落，沒聲沒響就像塑膠玩具一樣滑了十幾米，正好落到小姑娘，被她撿起來，獻寶一樣給吉爾伽美什看：

　　「怎麼樣呀？」

　　還怎麼樣？

　　那欠揍女人都氣哭了還能怎麼樣？

　　吉爾伽美什哼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一絲震驚，淡定地揉亂了小姑娘變長的黑髮：

　　「做得好，想要本王怎麼賞？」


第32章 良心三口

　　女神一摔,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向她望去, 唯有丘比先看向神色輕鬆、忙著獻寶的良心妖怪。

　　他神色間似有掙扎，但很快消失不見，依舊維持著「未婚夫」的身份, 乖巧溫順地立在真理身側。只是當吉爾伽美什欠揍的手從小姑娘頭頂挪開時, 一根一根、細緻地替她理順。

　　沒有人注意到存在感淡得奇怪的丘比，因為摔跤的女神存在感實在太高了。

　　伊什塔爾是誰？

　　她是烏魯克的主神與守護神, 地位至高無上。在烏魯克大國地位還不鞏固的時候, 數任統治者借用伊什塔爾的名義搶佔資源、發動戰爭。

　　吉爾伽美什的爸爸與吉爾伽美什爸爸侍奉的前前代統治者, 都沒少跟這位尊貴的女神打滾撒潑。只要能蹭上女神的床, 有著象徵意義上的丈夫地位, 就能憑著神諭為所欲為佔便宜, 讓那些比自己強與自己弱的國家都忍氣吞聲——可以說, 烏魯克能走到今天，有一半是伊什塔爾的功勞。

　　雖然她大多數時候沒腦子又任性拉仇恨, 可有用就行。

　　甚至，吉爾伽美什能名正言順地坐上王位，也有伊什塔爾的功勞——盧加爾班達可不是恩美卡的正經後嗣, 當年還是個小角色時差點被丟在山洞裡等死。還是多虧拍伊什塔爾馬屁抱上大腿，才當上英雄、娶到了女神當老婆，有了吉爾伽美什。

　　作為烏魯克大國崛起的大功臣，伊什塔爾一直被往屆統治者捧得無法無天。可到了富N代的吉爾伽美什, 不僅不感恩, 還翻臉不認人了。

　　對女神來說, 這是一個信號，也是一個警告，人類又有了叛逆的心，妄圖走出神給他們劃好的「本分」。

　　伊什塔爾再怎麼任性妄為，本質上還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在統治階層上奴役了人類這麼多年，基本的判別危險的直覺還是在的。她方才的舉動看似是戀愛腦的又一次衝動，實則真起了殺心——

　　作為眾神在人間最具權威的代表，伊什塔爾要時刻維護神的階級地位。此次就殺雞儆猴，告訴那些觀望這次烏魯克的鬧劇、在背後笑話眾神昏庸的人王們：

　　神可以寵愛，也可以隨時抽走寵愛。

　　她想的沒毛病，可惜站在烏魯克這邊的不僅有逼王吉爾伽美什，還有幫偏架的久世真理。

　　伊什塔爾摔哭了。

　　她當然不是因為摔痛了就哭哭（也不是因為覺得丟臉！），女神坐在地上、毫無儀態地抹眼淚擤鼻子的原因要深刻得多——

　　她是嚇哭的。

　　在方才那一瞬，近九成九的權能與信仰加成都從她身上消失了——伊什塔爾從高高在上為所欲為的神，跌落神壇，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空具童顏巨乳的孱弱少女。

　　宛如回到了從前，她被兄長逼迫著嫁給厭惡之神，毫無反抗之力。

　　伊什塔爾恨透了那種感覺，也怕透了那種感覺。

　　而能夠讓至高的女神伊什塔爾無能為力的，天上地下，只有那麼寥寥幾人。

　　伊什塔爾努力讓自己哭得優雅乖巧一點，用嶄新的眼神打量那個看起來非常普通的少女。

　　許多事情都在她眼前重新理了遍，出現了許多疑點。

　　當初撿到丘比她還高興地給父神獻了寶。平日裡對她態度溫和、知無不盡的父神一直在顧左右而言其他。

　　而最近神界的局勢似乎不太穩定，某些一直在窺探掌權者地位的神越發明目張膽，在這件事上站位不明的母神也很久沒出現了。

　　再加上，當年伊什塔爾不滿意婚姻的時候老是裝未婚姑娘騙年輕勇者玩……

　　這莫非……還是家族傳統？

　　伊什塔爾忽然一陣驚悚，她看著低眉順眼卻目光深沉、目光深沉卻無可奈何的丘比（男），又看著看似傻白甜但王八之氣蓋天地、害她摔跤但沒讓她摔傷的真理（女），覺得這相處模式怎麼看怎麼眼熟，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仔細想想的話，人類少女的胸是不可能那麼貧瘠的……吧？！

　　能這麼平的，只有——

　　「父、父神？」

　　「？？？」

　　「！！！」

　　伊什塔爾的聲音微弱，但在安靜的落針可聞神廟內分外清晰，本來烏魯克民眾頭都低著、不敢看女神丟臉的樣子，怕得罪其被戳瞎眼睛——可這稱謂一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頭，目瞪口呆地望著這戲劇性的發展。

　　天哪伊什塔爾當眾認親！

　　這意味著什麼？！

　　伊什塔爾的父神是誰？

　　那可是牛逼哄哄的眾神之父，從不下凡的宅男至高神！

　　現在——第一次下凡就選在了烏魯克，刻意模仿女體——

　　烏魯克的老百姓們可不瞭解神界風雲錄，他們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天哪蒼天之神為了吉爾伽美什和自己女兒伊什塔爾爭風吃醋！

　　任何時代、任何地點，八卦的魅力都是能讓人忘記危險、沉迷作死的。剛從死亡威脅裡逃出、還有點慫慫的烏魯克公民眼睛刷得一下亮了，望著吉爾伽美什的眼神既崇拜、又敬畏，還有那麼一點點惋惜。

　　吉爾伽美什：「……？？？」

　　告訴本王你們在惋惜什麼？！

　　不把你們打死早晚有天得被你們氣死！

　　吉爾伽美什暗暗磨了磨牙槽，臉上依然一派深沉，仿佛全知全能、一切盡在掌控之中——這讓烏魯克公民對他們的猜測更加深信不疑了。

　　「……你怎麼不說話？」

　　王垂眸望著被他揉亂頭髮、此刻表情有些苦惱的小姑娘。

　　伊什塔爾的爆炸性發言炸得他也有點懵逼，可還不至於盲目相信。吉爾伽美什也沒見過從不下凡的天神安，可要是連創世三神之一都是這傻白甜得毫不作偽的德性，那幫神一定早玩完了。

　　所以他面色淡定，手下又自然地揉了幾下，聽小姑娘語氣理所當然地回道：

　　「在想要什麼賞賜呀。」

　　「本王的財富無窮無盡，想要什麼儘管說，不過在那之前……」

　　吉爾伽美什冷笑了一聲——這傲慢（似乎在炫耀）的姿態又引來烏魯克人民低低的起哄聲，王瞥了眼不敢出聲打斷、跟兔子一樣乖巧而慫的伊什塔爾，仿佛不經意地說道，

　　「那個女人問你話了。」

　　久世真理瞄了下伊什塔爾，就對她不太感興趣地扭過頭去。

　　伊什塔爾也是人形，味道和丘比一樣淡。不管到底是什麼種族，反正伊什塔爾絕對非常認同她的本族、也完全擁護她種族的價值觀。

　　也就是說——

　　不好吃。

　　真理微一撇嘴：「我不認識她。」

　　一直神經緊繃的伊什塔爾長長地松了口氣，她似乎想說什麼，又忽然閉上嘴巴。伊什塔爾略有些狼狽地站起身，在眾人的圍觀下離開神廟，向眾神棲息之地飛去。

　　女神要去確認一些事情。

　　但在圍觀者來看，這標誌著，囂張跋扈橫行烏魯克多少年，這次更是逼得青壯勞動力莫名變性的伊什塔爾——終於當眾認慫了一次！

　　太解氣了！

　　人類自尊水準飛躍性的一次！

　　載入史詩的一次！

　　不管那平得猶如少年的少女是父神還是什麼神，都是他們偉大的英雄！

　　眼下，這個偉大的小英雄正眼神亮閃閃的，盯著他們臉好腰好看啥都好看的吉爾伽美什王看，一副饞蟲上頭的樣子。

　　烏魯克公民感動之下，對吉爾伽美什齊聲喊道：「王，我們先走一步了！您好好招待，晚點慶祝的宴會，我們會向尊貴的客人獻上自己最好的禮物的。」

　　吉爾伽美什：「？？？」

　　本王什麼時候說過有宴會了？

　　就算有也是給本王接風洗塵用的，這一個個都是什麼態度？眼裡還有沒有本王了！

　　本王才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主角！

　　吉爾伽美什火有點大，這都讓真理看到眼裡。

　　她想起恩奇都說過的王脾氣超壞的壞話，對自己想好的賞賜有點不太確定起來。

　　會不會太貪心了一點？

　　可是吉爾伽美什這麼熱情友善，與恩奇都說得完全不一樣。

　　機會難得啊！

　　齊木君和臨也先生都沒有吉爾伽美什這麼好說話誒！

　　真理大人怎麼可以輕易認慫！

　　小姑娘猶猶豫豫地勾了勾吉爾伽美什的衣角，沖他笑了笑：

　　「我想好了，賞賜。」

　　「嗯——」

　　「每晚親一下怎麼樣？就一下！」

　　久世真理眼看吉爾伽美什訝異地挑起眉，有些無措地咽了口唾沫：

　　「不、不行的話——」

　　「就半個？」


第33章 良心三口

　　「哦？」

　　吉爾伽美什有些訝異。

　　這些日子久世真理似乎總能做出出乎吉爾伽美什預料的事情, 在他以為她弱嘰嘰的時候突然展現出不俗的實力，在他以為她是個不懂人事不幹人事的蠢貨的時候，突然如此直白大膽。

　　他哼笑了一聲：

　　「還沒成熟的小丫頭, 就想要本王了？」

　　「沒有啦！」

　　真理擔心他拒絕, 有些急切地辯解道,

　　「我只是想要一點點的王，一點點而已！」

　　她眼中那種天然又貪婪的動物性令吉爾伽美什哈哈大笑：

　　「你是屬於本王的東西, 卻想要反過來佔據本王嗎？這份貪婪還真是可愛啊。」

　　吉爾伽美什沒有直接拒絕, 也沒有生氣。可這態度顯然沒把真理的請求放在眼中, 若是真理真是在正經求愛, 這視為笑話的處理方式無疑會讓求愛者惱羞成怒——正如曾經的伊什塔爾。

　　可真理並非是在求愛, 只是在覓食。為了生存所須，與為了生活所需, 要付出的努力與忍耐畢竟是不同的——真理早已習慣了死纏爛打被拒，眼看著大好機會泡湯, 她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不行嗎……」

　　黑髮碧眸的少女歎了口氣，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滄桑感，

　　「那我暫時沒別的想要的。」

　　這副平淡異常的模樣倒是讓吉爾伽美什斂了笑，微微眯起眼睛。

　　比之第一次見面時，久世真理在各種意義上都成熟了許多, 可身材與長相還很青澀。放在烏魯克的女人裡，也只是勉強可以入口的程度——更不用說是食用過無數山珍海味的前任暴君了。

　　如果換作另一個女人提出如此貶低王的水準的荒誕要求, 吉爾伽美什大概會怒不可遏。可眼前這只小東西是替吉爾伽美什打跑伊什塔爾的大功臣, 她的「成長」也是吉爾伽美什親眼見證的, 朝夕相處月餘，投喂換衣一手包攬，就像是親自打理的寵物。

　　不，比起寵物——

　　吉爾伽美什用看不出情緒的眸光打量著忐忑不安的少女，微妙地想道：

　　本王這種情況，更像是教學？

　　迄今為止，吉爾伽美什只承認過恩奇都在精神層面與自己地位平等，其餘無論是神還是人，都是「別的東西」。而眼前的少女，身上同時貼了兩個標籤，既是「自己選擇的」又是「自己養大的」，與「別的劣等品」有些區別。

　　王習慣了什麼都要最好的，久世真理作為一個明顯未成熟的未完成品。作為他的東西，自然需要被培養到完美。

　　但是，除了王以外，又有誰有資格教導王的珍寶呢？

　　——自戀如吉爾伽美什，當然想不到還有誰像他這樣英俊智慧又擅長啟示人了。

　　金發紅眸的王者注視著垂頭喪氣、拉著丘比要告退的小姑娘，突然有點不爽，冷冷出聲：

　　「回來，誰准你告退了？」

　　「誒？」

　　真理詫異地回頭，被吉爾伽美什長臂一攬，捏著腮幫子拖離了白髮少年：

　　「本王要賞賜你，這是命令，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可是，我想不到啊。」

　　真理苦惱地說，

　　「除了王，我沒別的想要的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真是真誠得要命了。

　　吉爾伽美什見過許多種愛慕的眼神，多狂熱的都有，可這種純粹又純粹、沒有一絲雜念、只是單純對他訴說著想要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收集癖晚期的王者下意識地拂過少女的眼角，繼而垂下手，語氣裡藏著極淡的愉悅：

　　「算你有眼光。」

　　真理見他嘴角微勾，眼神又亮了亮，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那……半個？」

　　「本王心情好，這次破例。」

　　吉爾伽美什漫不經心地說道，沒等真理歡呼，又惡劣地提了提嘴角。

　　「不過，還有個條件。」

　　金發紅眸的王者用深知自身魅力者慣有的優越眼神，瞥了眼「迷戀於他」的單純追求者，悠然地提出了刁難的額外條件：

　　「若你這貪婪的傢伙，真能表演出半個就停下——」

　　「本王准了你又何妨。」

　　真理的心情超級好。

　　她本來還以為這次一定沒戲了，要再努力一陣子才行，沒想到吉爾伽美什真的這麼好說話。

　　能輕輕鬆松吃飽的感覺真是好久沒享受到了，真理相當開心，看誰都很順眼，看本來就很順眼的人類就更順眼了。

　　跟吉爾伽美什約好晚上見，小姑娘著丘比的手，蹦蹦跳跳地在街上走著——雖然街上的人類總體良心值都很高沒什麼味道，可光看著就很高興。

　　黑髮碧眼的異族少女打敗女神的消息早已在城內傳開，沒親臨現場的烏魯克人望著真理的眼神最初很是敬畏。但小姑娘嘴甜又活潑，很快與人們打成了一片，徹底打消了他們的畏懼，只剩下崇拜與喜愛。

　　主街道上正在準備夜晚的慶祝宴會，人們推著一車一車的鮮食果蔬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真理好奇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哪一車食物，就有熱情的人們送上品相最好的，給她嘗嘗。

　　這種飽含贈與者良心的禮物理應很好吃，但這些人都是太過樸實、沒什麼煩惱的好人，真理嗅了兩下，就遺憾地瞥向身旁的丘比：

　　「丘比想吃嗎？」

　　「只要是真理大人給的——」

　　眼看著丘比又要說些她聽得耳朵起繭的話，真理搖頭，打斷他：

　　「我問你想吃嗎？想吃，還是不想吃？」

　　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頭：「想。」

　　「那我喂你吧。」

　　少女滿意地笑了笑，她略顯強勢的口吻與剛才接受禮物欣喜的模樣完全不同。聽到兩人對話的攤主有些訝異地睜大眼睛，接著為還在選出場著裝的王感到焦慮——

　　這位看似甜美的殿下，骨子裡還是很難搞吧。

　　陷入熱戀期的女性最甜最好騙，一旦感情稍微冷卻，理智回爐，冷漠與絕情程度大概比男性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儘管現在這位殿下似乎對王很有耐心，百依百順，可一旦熱情冷卻後——

　　如恩奇都大人一般，能夠站在與王平等的高度，包容王、理解王，這世上又怎會有第二個呢？

　　見證了王與摯友的故事的中年男人，不由得望向不遠處矗立的雕像，幽幽地歎了口氣。

　　在他身旁，黑髮少女微微傾著身，將一粒棗子捏在手裡，湊到少年的嘴邊。丘比配合地張開嘴，但被捏在指尖的棗並未送到嘴中，久世真理神色怔然地望向丘比身後，不自覺鬆開手指。

　　「……真理大人？」

　　丘比不安地凝視少女。

　　他們剛才來時，是從小巷子裡穿進主街道的中段偏南位置，沿著由北向南的方向閒逛的，因此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景象。

　　金制的雕像屹立于南北向的主街道中心，與真人一般的大小，無數名貴寶石將「它」裝點。可這金錢堆積起來的美麗，與真人還是天與地的差距。

　　「那個——請等一下！」小姑娘抓住即將離去的攤主。

　　真理知道雕像的名字，那是她此行的最終目的。良心妖怪要理解恩奇都的願望，戰勝吉爾伽美什在那個人心中的地位。

　　這是與食欲無關的渴望。

　　「你認識恩奇都嗎？」真理如是詢問。

　　丘比的不安終於落實了。

　　他無垢的真理大人，在一次暫別之後，染上了屬於人類的顏色。

　　「我想知道，關於恩奇都的故事。」真理如是請求。

　　良心妖怪站在這片被恩奇都愛著的大地上，那種淡化的悸動，再一次強化了。

　　死亡的悲哀、活著的幸福，恩奇都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久世真理也想要看到。

　　那當然，是身旁的孵化者，怎樣也看不到的東西。


第34章 良心三口

　　這場宴會開了整整一夜。

　　人聲鼎沸, 火光映亮了半邊天空。

　　主街道連通王宮、神廟與城門，這種歡慶的宴會一般都是在主其上舉行，這次也是。過去，王與女神並肩立于高臺上，底下的人群只能勉強看清他們的身形。至高的二人不參與底層人民的折騰，只在宴會結束之際降下幾句祝福，又或賞賜一些財物。

　　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

　　這是為了迎回王者、從民間自下而上發起的宴會, 作為主角的吉爾伽美什顯得比往常要親和得多。沒有摯友強拳要脅, 也主動從王宮裡出來, 親臨現場視察了。

　　以烤肉與鮮果為主的食物香氣充溢了整條街道，各式色彩鮮麗的手工藝品與廉價礦石裝飾物擺得滿滿當當, 來自各個國都的民間藝人佔據人流量較大的好位置, 像模像樣地展示其才能。

　　而最引人注目的, 莫過於在街道中央、臨時搭建好的舞臺, 那些得到貴族資助的表演者們，正演繹著記載於泥板上的故事。

　　過路的女性們在路邊小攤上駐足挑選, 而男性們則仗著身高優勢擠在才藝表演點的最前方喝彩陣陣。

　　最中央最絢麗的舞臺周圍當然圍了最多的觀眾, 身著華美衣衫的表演者們正歌頌歷代王者的傳奇。

　　黃金的王者側臥於事先準備好的最佳視角觀賞席上，神色慵懶。任由來來往往的臣民若有若無地看上幾眼，只在有相熟的貴族元老走近時, 散漫地揮手示意其退下。幾次過後, 旁人也看出了王似乎想要清淨, 沒敢再去打擾。

　　作為第一主角的吉爾伽美什不想融入歡慶的氛圍, 熱情的臣民們獻上的禮物全都跑到了第二主角——王帶回來的寶物、久世真理的手裡。

　　吉爾伽美什晃著杯中美酒, 抬眼時，正好看到小姑娘抱著堆得比自己還高的禮物，晃晃悠悠地經過他面前，身尾碼著同樣大包小包的白髮少年。

　　她似乎想看一眼舞臺上在演什麼，但個子太矮了，踮起腳也看不到。苦惱地皺了皺眉後，眼神驀地一亮，湊到丘比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就把禮物堆啪地放到了地上。

　　小姑娘在眾人隱晦的矚目下，越縮越小，越縮越小。她一屁股坐在禮物堆上，在眾人震驚的注視下慢吞吞地爬起來，正想跳上丘比的手心，猝不及防下被另一隻手抓了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游離于人群的王離開了席位，吉爾伽美什面色古怪地把黑髮碧眸的小人拎到與視線齊平，手指有點癢，沒忍住彈了彈她的腦袋。

　　「咦咦——王？」

　　人變小了，聲音似乎也跟著變細了。小姑娘沒能成功爬上丘比牌觀景台，人身自由被限制，倒也不慌，轉而自然地問吉爾伽美什，

　　「我可以坐上你肩膀看一看嗎？」

　　「你說呢。」

　　吉爾伽美什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膽大妄為的小人，沒理睬身形僵硬的白髮少年，將小人揣在手心裡，回身落了座。又隨手端起金酒盞，把真理小人丟了進去。

　　「嗚哇！」酒盞中還有殘餘的瓊漿。真理猝不及防就是一大口高度數酒，噗嚕噗嚕地往外吐泡泡，最後還是看得樂不可支的王者好心地將她拎直了，讓她倚靠著杯壁。

　　金酒盞被端平到王者胸口的位置，真理探出頭，中央舞臺的全貌盡在眼中。頭頂牛角、身著長袍的少年正與身材魁梧的男人對峙，男人被呼作基什王，乃是北方霸主；而那少年的名字，則是恩奇都。

　　真理剛從熱心的烏魯克人民那裡聽過這個故事。

　　烏魯克的城市位於幼發拉底河下游段，臨近希拉河與欣迪耶河交匯口，河流流量減少，氣候乾燥。上游的基什國以切斷水渠相要脅，要烏魯克依附於他。元老院的貴族們建議王以大局為重綏靖，可傲慢的王者怎會同意。貴族們於是請求恩奇都的支持，向來溫柔寬和的恩奇都只是淡笑不語，轉頭就憑著他的高人氣鼓動平民參軍，把元老院的老頭子們氣得半死。

　　臺上正演到阿伽的軍隊兵臨城下：平日裡如嬌花般亭亭玉立、溫柔得讓人忘了他有多恐怖的恩奇都，再度讓烏魯克回憶起了王被暴打的恐懼。

　　頭頂的人嗤笑一聲：「阿伽演得倒還有些神.韻，吾友怎會長這副醜樣子。」

　　「沒錯，恩奇都最好看了。」真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沉默了幾秒鐘，兩個恩奇都吹似乎達成了共識。他們開始從頭到腳嫌棄那個扮演恩奇都的表演者，嫌他長髮不夠順滑，打人的姿勢不夠優雅，表情不夠和善，主要是吉爾伽美什犀利點評，真理委婉地表示贊同。可吐槽歸吐槽，兩人的目光都沒有從那裡移開。

　　聊到盡興處，英雄王的神色比平時和緩了些，髮絲散亂，眉眼間近乎溫柔。但很快他就暴露了霸道的本性，將酒杯裡的真理往外一倒，捏在手裡命令道：

　　「變回來，陪本王喝酒。」

　　良心妖怪不是不能食用人類的食物，只是真理不喜歡吃不好吃的東西。

　　她聽話地變回了原來的大小，正好坐在了吉爾伽美什的大腿上。但她沒有學著王的樣子，豪爽地一飲而盡，而是苦惱地兩手捧杯，猶豫著要不要喝。

　　難得請人喝酒的吉爾伽美什對她的表現非常不滿意。

　　「本王的酒釀可是世間極品，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給本王喝！」

　　像小孩子一樣胡攪蠻纏的王不耐煩地捏著小姑娘的腮幫子，噸噸噸地灌了進去。

　　每一滴都累積著酒農心血的瓊漿經由吉爾伽美什之手，終於破開了種族間的味覺壁壘。真理品嘗著口中的味道，下意識舔了舔嘴角。

　　將一切看在眼中的王得意一笑：

　　「如何？」

　　「好喝。」

　　喜好炫耀財寶的吉爾伽美什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將餘下的一飲而盡，凝視著良心妖怪，懶洋洋地勾了勾手指：

　　「求本王，就再給你一點。」

　　真理沒有說話。

　　她眼神定定地望著酒壺，又慢慢地轉到了金發紅眸的王者身上。

　　那酒液似乎化為了霧氣，蓄在少女的碧眸中，往日澄澈的眸光暈染上綺麗色澤。吉爾伽美什微一挑眉，心下嘀咕「不會這點就醉了吧這個蠢貨」，就見少女抿唇呆笑，坐在他大腿上向前蹭了蹭，沒骨頭似的朝他歪了下去。

　　幾千年後人類中流行起來的butterfly kiss，蝶吻。指的是當兩個人面頰親昵相貼時，睫毛輕輕掃過肌膚時的溫柔觸感。

　　少女柔軟的手指按在他胸膛上，貓咪一樣蹭過來。寬鬆的布料包裹著溫熱的軀體，相同的酒香將彼此纏繞。鼻尖相抵時，雙唇間的距離便無限趨近於零。

　　微微上翹的睫毛猶如蝶翼，在振翅時輕吻彼此的肌膚。卷起的癢意細碎如花粉，從眼角到舌尖到心臟，連綿地攻佔，寸寸地錯頻。

　　就當吉爾伽美什以為她要吻上來的時候，按在他胸膛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親密到連呼吸都覺得侵佔私人空間的距離被瞬間拉開，黑髮少女的杏眼睜得溜圓，笑得毫無情.欲：

　　「半個。」

　　吉爾伽美什眼角一抽。

　　她語氣討好地跟他解釋，像個想要表揚的小混蛋。


第35章 良心三口

　　吉爾伽美什的溫和來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分鐘還在和她愉快共飲, 真理只是規規矩矩地要了半個親親, 他居然翻臉了。

　　小姑娘討好的笑容還凝在臉上，就被忽然翻臉的王從大腿上抖了下去。屁股著地前, 王的大腿又朝她蹬過來。

　　吉爾伽美什的腿線條流暢、力量感十足，一腳踹下去, 真理立即像個皮球一樣往下滾。

　　為烏魯克王特設的絕佳觀賞點距地面有十幾個臺階, 真理嘟嚕嘟嚕地滾了幾下，被眼疾手快的丘比一把拉入懷中。

　　她沒理會孵化者關心的詢問，茫然地摸了摸磕到臺階邊緣的後腦勺，抬頭向上望去。

　　「哼。」

　　人聲再喧鬧, 王略帶惱意的聲音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吉爾伽美什正對著街市的火光，映得紅眸中明滅不定。微醺時的熱意在胸腔中緩慢流淌，令王有些煩躁。

　　他垂眸注視著被白髮少年撈在懷裡的少女。

　　小混蛋還是那副不在狀況的模樣，好像方才挑事的是另外一個人。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裡霧氣盡散，淡粉色的唇瓣也沒有留下任何惹人遐想的痕跡。令人食指大動的甜美氣息宛如幻覺, 重又滲入了她柔軟的誘惑之中。

　　這不就像是——

　　完全沒被本王吸引嗎？！

　　掌權者都不喜歡失去主動權, 無論是用強權還是用魅力, 吉爾伽美什總有辦法收復想要的獵物。

　　從來只有吉爾伽美什調戲別人的份，而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 她居然敢——

　　簡直豈有此理！

　　你說半個就半個，那本王不是很沒有面子？！

　　選擇性遺忘是自己提出【半個賭約】的吉爾伽美什磨了磨後牙槽, 覺得只踢那一腳實在太不過癮了, 這種欠收拾的小混蛋應該按大腿上狠狠打一頓才對。

　　吉爾伽美什面色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看了半晌, 等著犯下大罪的小混蛋哭著沖上來。

　　抱著他大腿跟他請罪，小心眼的王絕不會原諒她，還要趁機實施他的報復計畫。

　　可等了又等，沒等到久世真理，烏魯克的圍觀群眾倒是頻頻朝這邊看過來，一臉【好在意啊好想八卦啊】的混帳表情。

　　吉爾伽美什：「……」

　　看什麼看！

　　本王今天也是這麼完美！

　　你！對就是你！愣在那裡幹嘛？！

　　還要本王親自下去把你拎上來接受懲罰嗎？

　　火越燒越旺的吉爾伽美什氣得劉海都要飛起來了，可小姑娘還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

　　這時候，總算有看不過去的烏魯克人湊到小姑娘耳邊，小聲提示「這種時候恩奇都大人會哄哄王的」「小殿下你不上去嗎」「王的內心可是很脆弱的哦」，真理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不過她心裡還是有點迷惑。

　　以前齊木君生氣不理她的時候，都是要放置play幾天才好的，對那套操作習以為常的真理不太能理解——

　　怎麼輪到吉爾伽美什，套路就不太一樣了呢。

　　人類果然很複雜啊。不開心的理由很複雜，哄開心的方法更複雜。

　　真理在心裡這般感慨道，很殷切地跑上去端酒遞水果：

　　「王——」

　　「閉嘴。」

　　哦。

　　閉嘴真理還是很擅長的。

　　真理於是乖乖蹲在他身邊，抬頭看王哢嚓哢嚓地咬著脆棗。

　　那一口尖銳白牙咬開脆弱的皮肉，暗色的汁液順著牙縫溢出，被舌頭靈活地舔去。再加上吉爾伽美什時不時掠過她的危險眸光，真理仿佛覺得眼前不是吃棗的吉爾伽美什，而是啃咬著她的某種兇猛肉食動物。

　　小姑娘晃晃腦袋，將這莫名的幻覺丟到腦後。

　　哢嚓，哢嚓。

　　清脆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著，不耐煩的吉爾伽美什又開口道：

　　「你怎麼不說話？」

　　不是你叫我閉嘴的嗎？

　　被勒令閉嘴的真理為他前後矛盾的發言呆了一呆，倒是沒直接說出內心想法，只默默感慨了一下人類的複雜。她見吉爾伽美什的面色有所緩和，便連忙順杆子往上爬地提出需求。

　　黑髮碧眸的小姑娘搓了搓手，眼神亮亮地看他：「王，您看，之前那半個親親我不是做到了嘛！以後每天晚上，是不是都能……？」

　　「那叫半個？」

　　「叫、叫啊……」

　　真理有些忐忑地答道，她還覺得這個剛學到的文字遊戲玩得不錯呢。

　　良心妖怪能通過與口糧各種方式的接觸獲得想要的能量，各種接觸有好有壞——食用其身體的一部分當然是最補的，要抑制自己直接食用的欲望，只是表面接觸，通過一道道進行在身體內部的繁複工序提取能量——可是相當考驗她們自製力的。

　　在學院島的17年裡，未成年妖怪都在練習這種不傷害口糧的能量提取方式。

　　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可望著吉爾伽美什愈來愈陰沉的臭臉，真理有點不確定了。

　　難、難道說……剛剛她沒收住，不小心弄痛吉爾伽美什了？

　　真理有些驚慌地想道，她連忙湊過去仔細打量，將王完美無瑕的臉翻來覆去檢查了個遍，沒發現什麼異樣。松了口氣正想鬆開，手卻被吉爾伽美什抓住了。

　　王抓著送上門來的獵物，順手將啃到一半的棗扔進小姑娘嘴裡，良心妖怪吧唧吧唧嚼得開心，比親吉爾伽美什時還投入。

　　正考慮著往哪下嘴的王額頂蹦出一根青筋，他語氣危險地問道：

　　「這棗好吃嗎？」

　　「好吃！」

　　「那本王好吃嗎？」

　　「好吃！」

　　「還想吃嗎？」

　　「還想！」

　　小姑娘吃得香甜，但沾著吉爾伽美什氣息的半個棗顯然不能讓她吃過癮。她控制不住地讓目光在王的唇角打轉，理智與食欲激烈廝殺。

　　少女可憐兮兮地瞟著他，眼中化去的霧氣又重新聚集。那種餓得要命、想蹭過來又不敢的可憐小動物狀讓吉爾伽美什心情好了點，他滿意地哼了聲。

　　把小混蛋牽著鼻子走的滋味真是好極了。

　　慶典中心舞臺正演到高.潮，「王」與他的「摯友」即將獲得又一場戰爭的勝利，烏魯克人的目光均被用術法造出的舞美效果吸引住，從與小姑娘拉拉扯扯的王身上挪開視線。

　　撤掉的視線壓力讓周遭的暗色更暗。

　　在這火光閃閃的晦夜裡，真理蠢蠢欲動的念頭騷動得更厲害了。

　　她有點糾結地咬著下唇，金發紅眸的男人似笑非笑地挑眉看她，那是真理在齊木君身上從未見過的神色，仿佛在說——

　　再、再來一口？

　　還在懸崖上搖搖晃晃的罪惡感忽地墜了下去。

　　沒了理智束縛的良心妖怪輕鬆快活又興奮，真理再次按住比夜色更撩人的王者。

　　這次沒有再阻止她啦。

　　可在吉爾伽美什眼中，少女猶如剛斷奶、自主狩獵的小獸，僅憑本能追尋著快.感，兇狠得毫無技巧。對王的權威毫無威懾力，青澀得不像在覓食，倒像是在慢吞吞地磨爪子。

　　吉爾伽美什開始時還琢磨著如何引導他笨拙的所有物，三下兩下就沒了耐心。

　　大概這幼獸的概念裡親嘴就是唇與唇的接觸，親了半天，就是在慢吞吞地磨嘴皮子。從左邊磨到右邊，磨得吉爾伽美什火起。

　　王放棄了開始時的打算，將親得神色發懵的少女推開了一小段，啪啪地把她打醒了。

　　「嗚……哇！」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真理驚慌失措地往回仰，差點摔下去，要哭不哭地賠禮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本來只想要半個的……」

　　「那個……賭約……我輸了。」

　　吉爾伽美什聽得本有些不耐，耳中竄入賭約這個關鍵字，忽地神色一頓，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真理道歉完就想告退自個沮喪去了，吉爾伽美什可不會這麼答應。

　　王扯住真理腰部的布料，稍一使勁，就重將少女帶到懷裡。垂著眸子，神色不明地撫過她的眉眼：

　　「想要向本王索取什麼，自然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語氣悠然地拿不平等條約騙著小姑娘：

　　「賭約可是雙向的，贏有賞，輸要罰——現在，你得獻出本王想要的東西。」

　　真理還沉浸在輸了賭約領不到賞賜的悲傷之中，委屈地眨了眨眼，虛心求教：

　　「吉爾想要什麼呢？」

　　「本王擁有這世界上所有的珍寶，何須向你這個窮酸的貪吃鬼索求什麼……」

　　吉爾伽美什語氣漫不經心地說著，

　　「不過，倒有一物，還有勉強抵債的價值。」

　　他迎著少女不解的目光，指尖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對方的面頰，沿著眼角、鼻翼、唇珠打著旋，在真理終於忍不住、下唇輕微顫動之際，惡質一笑。

　　——他吻了上去。


第36章 良心三口

　　王終於對女人恢復興趣了！

　　這個大好消息迅速傳遍了全城, 在慶典上冒著風險圍觀王色.誘小姑娘的吃瓜群眾紛紛提供了可靠目擊證明, 表示王的魅力比當年更甚，由強搶良家少女的臭流氓進化成了不用強搶的高段位老流氓, 令元老院的長老們感動得痛哭流涕。

　　這麼多年的等待——烏魯克繼承人終於有望啦！

　　本來半神的中獎率就很低, 再加上吉爾伽美什嘴挑，早年雖然號稱蘇美爾小炮王，但經常撩而不上, 上而不娶, 極其無恥。那次強搶民女被恩奇都暴打以後，又像被打歪了性向, 每天就知道打獵、打架、打仗, 幹勁全用到他的偉大事業上了，閒暇時間整天和摯友黏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理想, 純得辣眼睛。

　　擔心兒子無後的甯孫甚至偷偷去問了恩奇都的創造者阿魯魯「能變性嗎」, 被對方以「大X萌妹才是時尚你懂不懂」嚴詞拒絕。

　　而在恩奇都死後, 情況甚至愈發嚴重了。吉爾伽美什沉迷給摯友造手辦，眼看著就要變成陰鬱家裡蹲，甯孫急中生智地拿出長生不老的宣傳單，才把仿佛性冷淡的兒子趕出家門。

　　原本都要絕望了, 沒想到在恩奇都之後，終於, 又出現了一個王另眼相看的人！

　　還是女的！

　　還似乎挺牛逼！

　　真理被安排住在王宮裡, 雖然她身份是謎, 但沒人對這有任何異議。

　　因為這不僅是眾望所歸, 還是甯孫女神拍板定下的。

　　伊什塔爾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有爸爸撐著就從來不管外界局勢，甯孫可不敢。她在眾神中不起眼，為了活得順暢點，必須要搜集各路資訊、關心世界格局。

　　根據甯孫從頂級交際花阿魯魯那裡套來的消息：世界上大多數神都只會在他們自己的轄區內，不敢隨便串門。但也有那種特別強，或者人緣特別好的——比如阿魯魯（又名甯胡爾薩格）和她的世界女神聯盟，蘇美爾七大神之一的女神沉迷周遊世界到處打牌，連基什打敗仗了乾兒子死了都不知道回來。

　　名為久世真理的小姑娘顯然非本土神，身邊沒陪著本土神朋友，就說明對自己的實力有充足的信心——她可是能一擊把伊什塔爾打趴下的，這是什麼概念？恐怕伊什塔爾爸爸都沒法這麼輕鬆地對付翅膀硬了的女兒。

　　在非本土神明、無信仰加成的情況下還能這樣輕鬆。恐怕，久世真理在這個世界的許可權，甚至要高於創世神一階的。

　　最明顯的證據是：伊什塔爾回去找安努都找了半個月了，烏魯克還是風平浪靜一點事都沒有。

　　甯孫這幾年是看自家兒子越來越不順眼了，做夢都想要一個像恩奇都的又乖又擅長打人的女兒，可以幫吉爾伽美什管理烏魯克，也讓她少受伊什塔爾的氣。本以為自家兒子這種性子好姑娘都討厭，只能招惹伊什塔爾那樣的——沒想到柳暗花明，天上掉下個軟萌的金大腿。

　　這還等什麼，當然是要把自己的兒子打包送過去了！

　　希望臭小子這次能嘴甜點，能早早混到一個女神丈夫的名分。

　　真理之夫，聽上去就比伊什塔爾的情人之一有逼格多了嘛。

　　歡天喜地的甯孫把小姑娘安排在吉爾伽美什王宮的側殿裡，還美名其曰吉爾伽美什旅遊剛回來辛苦了要多休息，把王要處理的政務通通塞給同樣想把王嫁出去的元老院。

　　兩大勢力都不想讓吉爾伽美什幹活，就想讓他夜夜笙歌當個荒.淫無道的暴君，叛逆期比較長的王這次居然乖乖聽話了。

　　自以為一切順利，未來的優秀婆婆甯孫美滋滋地等著慶祝兒子攻略成功。

　　一天，兩天。王宮裡確實燈火通明，深夜人聲不絕——但是，這聲音，是不是不太對？

　　沒有想像中的嗯嗯啊啊，全是哈哈哈哈。

　　終於坐不住的操心老母親甯孫，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去偷窺了。

　　為了不被發現，給兒子與未來兒媳帶來心理陰影，甯孫用盡畢生法力，將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她站在王宮寢殿門口，往裡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一地散亂的衣服，男式和女式都有，場面極其混亂，甯孫先是眼前一亮，接著覺察出不對。

　　這衣服數量也太多了吧？簡直像換裝舞會啊。

　　甯孫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恰在此時，層層屏障後面傳出陌生的語言與快活的笑聲——

　　「對寶拳！八匹馬！」

　　「一點點！十全到！」

　　「三星照！」

　　「五魁首！」

　　「六六順！——哈哈哈本王又贏了你個呆子！」

　　「哈哈哈哈哈哈！！！」

　　甯孫小心翼翼地避開滿地衣服，向聲源處走去，遠遠就看到裸著背的吉爾伽美什，赤足盤腿坐在床上，穿得頗為清涼，對面是一遝衣服。他周圍堆著空了的酒杯，酒香四溢，那饞人的味道仿佛要一路鑽到你心底，光線昏黃，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

　　烏魯克的王就在這種怎麼看都過於曖昧的氛圍中，手叉著腰，得意地笑了一聲，指著對面的毛球，命令道：

　　「你又輸了，給本王穿！」

　　「嗚嗚嗚——可是好熱啊。」

　　「自己說要請本王陪你玩的，願賭服輸。要是賴皮，以後你贏了本王也不認帳！」

　　「不要！我穿嘛……」

　　毛球——不，真理委委屈屈地從床上滾了下來。

　　甯孫：！！！

　　好婆婆甯孫這才發現，她眼中的那遝衣服，居然是她看中的未來兒媳！

　　要知道這可是烏魯克的8月份，日均氣溫高達42度，貴族都穿著半透明薄紗的清涼裝，沒錢的平民甚至在大街上打赤膊。

　　而吉爾伽美什居然在這裡虐待小姑娘，讓她穿上了幾層厚厚的毛皮還不夠，還要讓她穿！

　　太過分了！

　　甯孫氣得暗自磨牙，差點就沖上去暴打熊孩子，幸好久世真理坐在地上說話了，才讓她找回一絲理智。

　　小姑娘試著穿上毛皮，但她穿得夠多了，笨拙地試了幾下，卻怎麼也套不上去，惹得吉爾伽美什又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分外沮喪地說道：「我不玩了。」

　　「哼，那今天本王不會親你了。」

　　「不親就不親。」

　　「……行啊久世真理，你最近很狂啊！是不是本王太寵你了，讓你覺得自己可以上天了？！」

　　「我是可以上天的，吉爾你不會。」

　　「？？？信不信本王現在就送你上天？！」

　　「送就送，我也不要吉爾了。」

　　小姑娘抱著大腿，一臉憂鬱，與之前那副（食）熱（欲）戀（旺）中（盛）的模樣判若兩人，冷淡得不行，

　　「我現在就要去找恩奇都，告訴他——嗚嗚！」

　　甯孫驚恐地倒抽了一口氣，在自家兒子發現被人偷窺前，連忙溜走。

　　身為烏魯克的守護神之一、吉爾伽美什之母，甯孫很擔心一覺醒來，烏魯克就被打架中的兒子兒媳給拆了。

　　年輕人的情趣她真的不太懂-

　　事實當然沒有甯孫想像得那麼嚴重。

　　真理對吉爾伽美什的好感度確實下降了，但吉爾伽美什還是她心中的優質口糧。只不過不再是那個【熱情善良體貼】的優秀飼主了——變得有點煩人。

　　小姑娘在烏魯克待了半個月，和吉爾伽美什牌口糧的相處時間遠遠長於討厭她的齊木君和臨也先生，可非但沒能存起糧，反而餓瘦了。

　　看似慷慨的飼主，反而是最吝嗇的那個。

　　良心妖怪憂鬱地想歎氣，但那口氣被堵著吐不出來，微微張開的唇瓣反而被吉爾伽美什找到了可趁之機，他放過被咬腫的唇瓣，惡劣地侵佔入內。真理的舌尖被吮得又麻又癢，珍貴的能量大量地湧入——

　　——可她一口都吃不到！！！

　　小姑娘都要急得哭出來了。

　　不傷害口糧的能量轉化法可是個技術活，需要相當多的愛心、耐心與定力，最支持保護人類的真理在這一方面的成績名列，所以她才敢剛出門就對極品的口糧下手，不會因缺乏自控力做出傷害口糧的事。

　　到目前為止，雖然狀態頻發，真理總體還是控制得很好的。

　　可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她就不確定了。

　　原本真理以為吉爾伽美什的「懲罰」和她想要的「獎勵」沒什麼區別，還很高興，但很快意識到了自己有多天真。

　　比動不動就翻臉不認人的齊木君還要過分，過分的烏魯克王不讓她親，卻要自己掌控主動權。弄得小姑娘渾身不舒服，這個人還一副「讓你佔便宜了」的得意表情。

　　真理試圖拿適合下賭約的人類小遊戲跟吉爾伽美什討回主動權——比如被甯孫看到的劃拳行酒令。結果英雄王成長速度快得驚人，真理只在開頭贏了幾盤，之後無論玩什麼，都被吉爾伽美什壓得死死的。

　　王總能想出各種折磨她的法子，比如讓她輸一次穿一件衣服，比如拿羽毛撓她腳底板，最過分的還是親她。

　　人類真是太恐怖了，能把她喜歡的東西變得討厭。

　　真理暗下決心：絕對要改掉遇到口糧就要親親的壞習慣。

　　小姑娘動都不敢動，或深或淺的吻在唇齒間激起細密的電流，竄入了意識，將她熟諳於心的轉化步驟攪得亂糟糟的。

　　微妙的饑餓感在身體內部四處點火，可那甜美的能量宛如指間流沙，真理只嘗了個鮮，黏糊糊的大腦就不讓她繼續吃了，只能眼巴巴地任由未轉化成功的能量白白浪費。

　　美食近在眼前、都吃到嘴裡了、卻不能下到胃裡，這簡直是為良心妖怪打造的天然地獄。

　　氣急了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壓著她親得起勁的吉爾伽美什總算松了點勁，他悠哉地打量著被他氣哭的女孩子，好心情地捏了捏她的臉，評價道：

　　「表情不錯。」

　　那副情動而不自知的樣子真是可愛。

　　黃金的王撐起身，將暈乎乎的小姑娘圈在懷裡，顯然玩性未盡，戳著她腮幫子又問道：「還想跟本王賭什麼玩？」

　　「不玩了不玩了……」

　　「不准，是你提出來的，本王沒玩膩前不許退出。」

　　玩了上百個小遊戲、輪著輸了好幾天留下心理陰影的真理：「……」

　　她真的有點想去找恩奇都了。

　　哭喪著臉的良心妖怪在王的懷抱好不容易找回腦子，成功轉化了點能量。

　　沒餓得那麼慌了，心思也活絡了一點。

　　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這幾天之所以一直輸，大概是因為玩的都是規則簡單、比較依靠幸運值的二人遊戲。而真理之前為了勸架，搶了世界意志的許可權讓伊什塔爾摔了一跤，被小心眼的世界意志記恨上，運氣才這麼差。

　　——所以，只要選一些比較複雜、不那麼依靠幸運值的，聰明的真理大人肯定能贏回來的！

　　真理眼神一亮，覺得自己找對了路子。她拿出寫著【從古到今！好玩的人類遊戲大全】的小本本，翻到一頁看起來挺複雜挺不好學的，念著遊戲名：

　　「麻將，要四個人。」

　　——四個人的話，真理大人運氣差也不會那麼突出了吧？


第37章 良心三口

　　大晚上的, 哪裡再找兩個人跟吉爾伽美什打麻將。

　　但是吉爾伽美什不管，他想怎樣都是王的特權。任性的王想了想, 揪著小姑娘去了神廟。

　　自從伊什塔爾離開後, 神廟就變得相當混亂。舉行到一半的魔法少年比賽說散就散了, 那幫被害者不敢跟女神對著幹，遷怒下漂漂亮亮的女祭司還是可以的。烏魯克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神廟倒是熱鬧得很，想找合適的人陪玩, 那是首選。

　　他們剛一進大門，就看到滾成一團的白花花肉體，姿態分外醜陋。

　　——反正不是適合學習的優秀姿勢，學壞了就不好了。

　　自命為優秀導師的吉爾伽美什這幾天沉迷教導不懂人事的王之至寶，此刻條件反射一挑眉，捂住好奇小混蛋的眼睛，嚴厲地道：

　　「不准看，髒了眼睛本王就不想要你了。」

　　但是, 第一次, 他的手被拍開了。

　　不用力，小姑娘的貓拳軟乎乎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某個方位, 除了好奇，神色中多了更多的東西。

　　碧色的眸子似乎比往日要深, 瀲灩的顏色一點點漫開, 愈來愈強烈的情緒凝結其中, 但那與被王親狠了的委屈神色不太一樣。

　　是憤怒。

　　在吉爾伽美什識別出這種新鮮情緒的下一秒，真理發動了瞬移。她目標清晰明確地踹開壓在女祭司身上的白肉，然後自己壓住了渾身赤.裸、神色驚慌的綠發少女。

　　被踹到一邊的男人又硬又痛，張口欲罵，觸及到英雄王陰測測的目光，嚇得當場就軟了。

　　「王……王？！」

　　男人是個貴族，本來以他的身份，碰到最頂尖的神妓還有點難，但因為這幾天失勢的神廟要安撫大眾情緒，所以那些最優秀的神妓也降下身份，接受預約了。

　　比如他今天預約成功的這位。

　　沙姆哈特，女祭司中最名貴的一朵，通常只接受來自女神與王的正經任務，再大的貴族想與她歡好，都得看她心情。

　　男人僵著脖子，扭過頭，去看他好不容易求得的佳人。沙姆哈特雙手交疊著桎梏在頭頂上方，被暴力壓制的嬌弱身體不自覺微微弓起，優美曲線畢露無疑，神妓驚慌地喘著氣，動情的潮紅還未從面頰上褪下，眸中氤氳的淚水顯得她越發勾人，惹人憐愛——但男人可不敢去救她。

　　他咽了口唾沫，抖著嘴唇，將目光挪向騎在沙姆哈特身上、神色莫測的黑髮少女。

　　……王哦，原來未來王妃喜歡這口嗎。

　　以強大武力、甜美性格與得寵之盛聞名的小殿下他自然不會不認識，此刻的久世真理臉上沒有慣常可愛的笑容，小姑娘抿著唇，氣氛壓抑到可怕。她空閒的手指生疏笨拙地描過沙姆哈特潤澤微腫的唇瓣，痕跡遍佈的潔白胸膛，在沙姆哈特的胸前那兩隻白兔子多停留了一會，碧綠眸中冰涼的東西略微化開。

　　真理不解地捧起綠發少女熟悉的臉，對著威壓籠罩下瑟瑟發抖的神妓，像以前那樣，輕輕順了順她的長髮。

　　——與預想的手感不同，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在吉爾伽美什號火山爆發之際，小姑娘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

　　「你以前……不是沒有胸的嗎……」

　　「……恩奇都？」

　　「你個白癡！蠢貨！豬腦子！」

　　氣到爆炸的王憤怒地也不記著麻將了，把無辜貴族男子趕走後，他指著尷尬微笑的綠發神妓，怒道，

　　「吾友比她要好看一百倍，你這還能認錯？！」

　　——你是不是專業的恩奇都吹？！

　　恩奇都造型的範本·除了某些部位以外與王之摯友一模一樣的沙姆哈特不敢吭聲，披著在激情戰鬥中變得破破爛爛的衣服，神色詭異地看著戲。

　　此前差點把沙姆哈特嚇暈過去的威壓消失了，小姑娘在知曉沙姆哈特不是恩奇都後莫名變得高興起來，完全沒有所謂「比伊什塔爾還強的異族女神」的威嚴樣，只是討好地沖王傻笑：

　　「我知道錯啦。」

　　——其實真理並沒有搞清楚，不過她已經摸清楚吉爾牌優質口糧的套路了，遇到什麼事先道歉就好，至於懲罰還是不懲罰、輕還是重，看王的心情。

　　壞脾氣的王眸光微閃，哼了一聲，顯然沒有被討好成功。

　　心虛的真理熱情地黏了過去：

　　「王……」

　　吉爾伽美什冷酷地推開了軟骨頭的小混蛋。

　　「王……」

　　「不許靠近本王！看到你就心煩。」

　　真理乖巧地鬆開手，身體還往後挪了挪，確保與王的距離超過1米。

　　可吉爾伽美什的面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難看了。

　　他瞪著對王的縱容絲毫不知感恩，也沒有所屬物自覺的小姑娘，沒等到對方低三下四的檢討。不僅如此，沒事可幹的小姑娘還在偷瞄著沙姆哈特。

　　——還在偷瞄！！！

　　真理小心翼翼地勾勾嘴角，沙姆哈特就回以一個嫵媚的笑容。兩人眉目傳情，不亦樂乎。

　　「……」

　　吉爾伽美什：「你！給本王好好檢討一下，這幾天自己找地方睡去！！！」

　　王怒氣衝衝地出了神廟，召喚出飛行器，嗖地一下向天空飛去，也不知道去哪散心了，留下神廟裡面面相覷的沙姆哈特與真理。

　　小姑娘看起來一點也不慌，吉爾伽美什的味道雖然不錯，可他餵食的方式實在是太糟糕了，真理對人類——尤其是優質口糧普遍比較寬容，可這不意味著她想要沒事餓肚子。

　　良心妖怪原本是想要是再輸，就不管不顧下去找恩奇都了，要是恩奇都不聽話就把他強行綁走去下一個世界。沒想到心裡想著恩奇都，真的撞上一個「恩奇都」——心心念念的亡魂不知何時有了一具肉體，身上沾滿了別的氣息。

　　當時，真理真的有點生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總之不是好事情，幸好被及時打醒了。

　　她有點後怕地又看了看與恩奇都近乎一模一樣的沙姆哈特，出於微妙的補償心理，真理友好地湊過去，想要替沙姆哈特擦乾淨身體。

　　不管是不是恩奇都——沾著別的氣息，總歸有些奇怪。

　　真理的觸摸被拒絕了。

　　沙姆哈特還是笑得嫵媚，聲音溫柔地勸誡道：「髒了您的手就不好了。」

　　「沒關係呀。」

　　「您是沒關係，王可要生氣了。」

　　「吉爾已經生氣了嘛……」小姑娘滿不在乎地噘著嘴，似乎在說「再氣點也沒事」。

　　神妓中階級分明、競爭殘酷，最次者命如螻蟻，為了爬上去、討上位者歡心，神妓都擅長察言觀色。

　　眼前的少女杏眼溜圓、睫毛又卷又長，正眼看人的時候很無辜甜美，但垂著眸子、眼皮半斂的時候，卻顯得幾分冷漠——只有這時候，沙姆哈特才能從同為神的少女身上，看出幾分與伊什塔爾相似的東西。

　　沙姆哈特沒敢再拒絕，只揀了塊還算乾淨的布料，塞到小姑娘手中避免直接接觸，任由她擦拭著身體。

　　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少女的動作頗為笨拙，碰到淤青也不收力氣，沙姆哈特險些痛呼出聲，硬是咬著嘴唇忍住了。

　　真理很快將表面的髒汙擦乾淨了，但這並沒有讓她滿意，瞄著那些青青紫紫紅紅的痕跡，不開心地嘟囔著：

　　「還是不太好看。」

　　「……小殿下，我畢竟不是恩奇都大人，無須對我如此在意。」

　　沙姆哈特勸說道，

　　「我太過卑微了，對王來說是一種侮辱。王不喜歡看到我，您再待下去，恐怕王是真的要生氣了。」

　　真理眨巴了下眼睛：「所以你是恩奇都的母親嗎？」

　　「……不是。」

　　「那是姐妹？」

　　「我沒有那種資格。」沙姆哈特苦笑道，「只是在恩奇都大人尚未進入人類世界時，教導過他有關人類的知識，這副身體有幸能成為他化為人形的範本。」

　　美麗的神妓剛一說完，就發現小姑娘的神色不太對勁。

　　那雙碧眸初見時暗沉危險，現在卻是閃亮過分了，沙姆哈特不覺向後縮了一縮——說時遲那時快，真理又朝她撲了過去。

　　「小……小殿下？」

　　沙姆哈特茫然地想隔開自己與少女相觸的肌膚，要是被王發現肯定又要氣壞，可她完全動不了。

　　又一次降臨的威壓讓習慣於侍奉神、遵從神、回應神任性的命令的神妓乖順地停下了掙扎，只是這次的威壓少了點危險的意味——

　　真理的臉紅撲撲的，顯得格外興奮，她眼神亮晶晶地盯著沙姆哈特看。

　　「你是恩奇都的教導者？」

　　「算、算是。」

　　「那你一定很懂得人類對不對？」

　　沙姆哈特事情有點不太對勁——但某種意義上她確實很懂人類，神妓紅著臉，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

　　小姑娘一下子抱住她，高興地啾了一下，

　　「那你也來教導我吧，沙姆哈特！」

　　「不不不不！！！」

　　沙姆哈特驚恐地搖頭。

　　神妓回想著方才吉爾伽美什的眼神，覺得自己要命不久矣了，幾乎是哭著拒絕道：

　　「您如果有什麼問題，問王就行了，用不著——」

　　可良心妖怪主意已定，一直沉迷於學習人類知識、卻不得門路的久世真理望著沙姆哈特，簡直就像閃閃發光的救世主——比自命不凡的人民教師Mr.吉要閃耀一百倍的那種。

　　「我才不要吉爾伽美什！我要你來教我——像教恩奇都那樣。」

　　良心妖怪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她抱著快嚇昏過去的神妓，就像抱住自己攻略人類的康莊大道，超認真地拜託道，

　　「請成為我的老師吧，沙姆哈特！」


第38章 良心三口

　　神廟是伊什塔爾的地盤, 有伊什塔爾在，一幫神妓們起碼有最基本的庇護，不至淪落到連奴隸也不如、生命不受保護的境地。但再高的生活水準, 就全靠自己爭取了。

　　沙姆哈特很有錢，她原本就豔名遠揚，後來又加上【與恩奇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屬性，越發受青睞。

　　地位越高, 接觸的圈子越小, 需要應付的男人也就越少, 還可以自己挑挑揀揀。

　　可成也是這張臉，敗也是這張臉。吉爾伽美什作為頭號恩奇都吹, 怎麼可能忍得了與恩奇都長得一樣的女人與各種無聊的男人糾纏在一起。

　　起初王勢弱，各路貴族還能獵奇嘗個鮮。等王在恩奇都的輔佐下坐穩了位子，沙姆哈特的存在就成了禁忌。她不可觸碰, 也因此沒了向上爬的借力。

　　沙姆哈特豔名雖盛，資歷還不夠，還需要靠肉體賺取金錢，獲得更高的地位。在色弛愛衰前，她必須有屬於自己強大的支持者，能讓她當上更高一階的祭司。

　　可恩奇都並沒有太多時間管她，沙姆哈特也不敢多去打擾。他死得猝不及防，沙姆哈特失去了庇護。

　　沙姆哈特曾經幻想過, 王會不會為了懷念摯友召喚她前去王宮。但最終也明白：王與恩奇都間的友誼, 並不是她可以玷污的。

　　那並非沙姆哈特所能理解的情感。

　　神妓的情感盡數獻給信仰, 在無止境的肉體工作中，那種東西就算存在過，也很快便磨滅了。

　　那天晚上她所服務的貴族應許了她一大筆財富，若是將這些錢財獻給神廟。沙姆哈特有望被祭司長看中，作為最虔誠的祭司長候選人。

　　……可是，她侍奉的女神已經離開了烏魯克，在臨別前表達了厭棄，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一路走來挺過的殘酷競爭通往了錯誤的方向，女神的去留心意只在一瞬間就被決定了。建造神廟時的心血，祭司們的青春，全都付之一炬。

　　而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的少女。

　　少女黑髮碧眸，頭髮亂蓬蓬的，顯然剛起床，此刻正坐在沙姆哈特的床上，穿著沙姆哈特的衣服，踩著沙姆哈特的鞋子，等著這座宅子的主人沙姆哈特過去給她順毛。

　　一看到她，真理就高興地笑出梨渦：「沙姆哈特！」

　　沙姆哈特恍惚了一瞬，很快搖搖頭。她端著水盆，細緻地替少女梳頭，一邊慢慢說道：

　　「……人類男性有時候要比女人簡單得多、容易討好得多，他們是最貪婪的視覺動物，若您想不依靠武力與地位，從他們那裡求得想要的東西，小殿下以後還得多多花心思在打扮上面。」

　　真理正忙著記筆記，聽沙姆哈特說完，連忙抬頭看她：「然後呢？」

　　雖然沙姆哈特只是隨口在應付求學若渴的真理，可小姑娘都把她說的話當作來自恩奇都授業恩師的第一手資料，最最寶貴的人類知識，能夠幫助她以後更有效率地找口糧。

　　沙姆哈特無奈一笑，抽掉真理手中的筆桿子，引導著少女看向水面：

　　「若您真的想學會討好人類，就多看看自己吧。」

　　水鏡中，真理的一頭亂毛在沙姆哈特的打理下，變得順滑光亮，神妓將寶石發繩將她略長的髮絲紮成一束，又精心點綴了兩三枝潔白的花朵，問道：

　　「好看嗎？」

　　真理誠實地搖搖頭：

　　「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就對了。對您而言，打扮的目的並非在於好看與否，而在於是否用心。若您用這副模樣去跟王道歉，他定然會原諒你的。」

　　「不要了吧……吉爾好恐怖的。」

　　「莫非您要與王一直僵持下去？」

　　真理賴在沙姆哈特身邊已經是第五天了，這段時間裡吉爾伽美什天天找元老院的茬。下至各色貴族，上至甯孫女神，都來找過可憐的神妓，語氣從開始的命令式，到後來急切之下露出點請求的意思。

　　沙姆哈特很少被人這樣請求過，原以為伊什塔爾離開後。生活會糟糕透頂，卻反倒是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尊重，倒是諷刺。

　　神妓對真理的身份隱隱有些猜測，也看出少女與王的關係，並非如烏魯克人民想像得那般。

　　與其說是戀人，更像是師生。王將小殿下視為珍貴的所屬物，而小殿下卻毫無這樣的自覺。沙姆哈特甚至覺得，這位看似甜美乖巧的小殿下提及王的眼神，與王看向少女的眼神，本質上是一樣的。

　　比如此刻，真理晃蕩著腿，好奇地撥弄著垂下的金飾，語氣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哪裡和吉爾僵持了，是他太無理取鬧。真理大人沒有錯，沙姆哈特也沒有錯。」

　　——高貴的儀態沒學到多少，傲慢的眼神倒學得挺像。

　　沙姆哈特有點想笑，她在真理疑惑的注視下，總算還是記得甯孫女神的叮囑，板起面孔說道：

　　「若您執意待在我身邊，王必然會怪責我，要是被遷怒受罰，就再也不能教導您了。」

　　真理毫不遲疑地學著偶像劇的腔調，回：「不怕，我保護沙姆哈特。」

　　小姑娘說得情真意切，令神妓不由得呼吸錯亂了一瞬，她理清有些發熱的大腦，垂著眸子，又問：

　　「在您走後呢？」

　　「咦？」

　　「您是會離開這裡的——您的眼神如此告訴我。可在您走後，失去伊什塔爾庇佑的烏魯克又要怎麼辦呢？失去您庇護的沙姆哈特又要何去何從呢？」

　　綠發綠眼的神妓身姿纖弱，比之恩奇都那種「隱藏的力量美」，沙姆哈特的身形多了一些小女人的韻味。而與毫無良心能量的亡魂相比，神妓的良心值品質雖然比之吉爾伽美什要次一些，一口咬下去味道也不是頂好，聞起來卻香得讓人身體發軟。

　　她溫溫柔柔地問著有些茫然的小姑娘，不逼迫不施壓，卻讓真理有些手足無措。

　　齊木楠雄生氣了，吉爾伽美什生氣了，她就去哄，要麼低頭認錯，要麼誇他捧他，反正歸根到底就只有兩種套路。

　　可是沙姆哈特明明沒有生氣，那種複雜的眼神卻讓真理覺得……必須得做些什麼。可現在真理既不需要認錯，也不需要誇讚，她又該做些什麼？

　　良心妖怪一直以來都沒怎麼想過，她離開某個世界後，那個世界的人類會怎樣。無論是齊木還是折原、還是當地的世界意志，都很希望她離開。所以她一直覺得，離開時不告而別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有點可惜沒有做好標記。

　　可這個世界的人類是這樣熱情，甚至包括那有點煩人的王，真理不用自己死纏爛打，也不用讓丘比幫忙，食物、住宅就自己送上來了。

　　黑髮碧眸的少女微張著嘴，神色有些茫然。神妓輕笑了下，附在少女的耳側，猶如親吻般說著話：

　　「您沒有想過嗎？」

　　「……」真理有點心虛。

　　神妓湊得更近了，她那與恩奇都一樣柔軟的唇瓣貼上了少女的耳垂：

　　「您可真是個壞孩子。」

　　「真理大人才不是……」

　　可剛剛三次發育完成的小姑娘在技術熟練的神妓面前簡直毫無抵抗力，比起優先考慮自己感受的傲慢王者，與她同性的神妓總能更輕易地找到她柔軟的破綻。從來不壓制，卻用另一種方式吊得她喘不過氣來。

　　真理暈乎乎地躺倒在神妓柔軟的懷抱裡，聽她甜甜蜜蜜地訴說道：

　　「若您不是壞孩子，可否答應沙姆哈特一個請求呢？」

　　「……？」

　　讓真理渾身發癢的呼吸終於遠離了一些，沙姆哈特似乎還是那副溫順可憐的模樣：

　　「您可否將我帶走呢？」

　　「我會愛惜您，侍奉您，替您傳播信仰，解決您夜晚的煩惱……」

　　「只要您將我帶走，沙姆哈特整個人都是您的。」

　　神妓的手指又軟又涼快，在身上游走，仿佛是悶熱的烏魯克唯一的救贖，一切的煩惱在手指觸摸的刹那，都煙消雲散了。真理腿也不甩了，就像醉倒在溫柔鄉里的笨蛋皇帝，只能聽著美人纏纏綿綿地進讒言，然後哼哼唧唧地點頭。

　　良心妖怪差點就點頭了，被門外的響動驚起。

　　白髮紅眸的少年不知何時立在門口，眼神發暗地望著室內的景色，他掠過面色發白的神妓，眸光停在快溺死在溫柔鄉里的笨蛋妖怪。

　　「真理大人，我來接您了。」

　　「……是丘比啊。」

　　小姑娘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面色卻不同尋常地發紅。

　　她發動了瞬移，但沒找准位置，歪歪斜斜地晃了幾晃，然後被孵化者抱在懷裡，還細心地理好挎下去的寬衣領。

　　「您的姿態突然變化，最近身體可有不適？」

　　「嘛，好像是有點怪怪的。」

　　「看來得早些回去，找醫師檢查一下呢。」

　　「可是……」

　　「沒問題的，真理大人。」孵化者說道，「這些低等生物的雜務並不需要您操心，我會幫您的。」

　　「我會一直在您身邊，所以一定沒有問題。」


第39章 良心三口

　　這段時間一直失蹤的伊什塔爾究竟去了哪呢？

　　話說那日，伊什塔爾匆匆趕回家找爸比, 但她沒找到親愛的父神, 只看到一群聚眾賭.博的閒散神。

　　「啊, 是你，伊什塔爾。」

　　曾經捏出恩奇都、並參與創造了吉爾伽美什的幕後工作人員——阿魯魯, 一手捏著牌, 朝伊什塔爾看過去，

　　「這次又愛上我哪個手辦, 來找你爸爸哭鼻子啦？」

　　母神阿魯魯，又名甯胡爾薩格，又名甯馬赫，甯孫抱的大腿。曾經醉酒和丈夫水神埃阿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男人/女人/中性人/閹人/無性人/殘疾人, 因為丈夫手辦捏得沒自己好而詛咒他, 自稱眾神之母，但和伊什塔爾啥關係都沒有, 整天遊手好閒去世界各地閒逛——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地位尊貴遊手好閒的神也不只有她一個。關鍵是這個女人整天說些神神叨叨莫名奇妙的話，伊什塔爾看她超級不順眼的。

　　「呸！本女神才不會哭鼻子！」伊什塔爾很不優雅地啐道。

　　「在客人面前這麼粗魯, 小心你爸爸知道又要罰你給大家洗衣服了。」

　　「你不多嘴就一點事都沒有！」

　　雖然這麼說，看到與阿魯魯同台賭.博的陌生面孔，伊什塔爾還是收斂了一點, 沒好氣地問道：

　　「父神呢？」

　　「正在和新來的搶餡心, 你再晚點過去就看不到這個他了。」

　　「？？？」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你爸爸都換了好幾次餡了, 你還沒發現嗎？」

　　阿魯魯在人首蛇身的女神的催促下，小心翼翼地打出了一對尖，就被一對2壓死了。

　　阿魯魯痛苦地捂住腦袋，看著自己手中的五張牌與「地主」手中的一張牌，正要認輸慘敗、乖乖當冤大頭替對方搓泥人，鬥地主的桌子就被伊什塔爾掀飛了。

　　「你給我說清楚！！！」

　　伊什塔爾憤怒地揪住破涕為笑的阿魯魯，

　　「我爸爸怎麼了？！」

　　安努是伊什塔爾橫行霸道的最大依仗，近些年勢力雖然衰弱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伊什塔爾有爹罩，還是過得非常滋潤。

　　可憐的伊什塔爾剛在外面被人揍了，正想回來問問爸比有哪個叔叔嬸嬸爺爺奶奶輩的破神最近和她一樣無聊，去地面閒逛還和她搶男人，在人類跟前下她面子，結果就聽聞【你爸要駕崩啦】的噩耗。

　　伊什塔爾能不著急嗎。

　　阿魯魯冷漠地翻了個白眼：「有禮貌點，好好說話，按輩分我可是你長輩。」

　　「我沒有你這麼胸又平又整天奇裝異服的長輩！」

　　「什麼叫奇裝異服？」阿魯魯翻了個更大的白眼，「沒眼力見的東西。」

　　阿魯魯掀起眼罩，露出的金色眼睛把伊什塔爾盯得發毛：

　　「這叫邪王真眼，懂？」

　　什麼鬼？！這女人出去逛了圈回來，又開發了什麼土鼈的新招？！

　　「……」

　　伊什塔爾原以為自己是神界最不靠譜的神了，沒想到總有神幫她突破下限。

　　對方擺明瞭就是【不想管你的屁事】，自認從阿魯魯這邊套不到什麼有效資訊，伊什塔爾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繼續去找她的爸爸。

　　鬥地主三人組之阿魯魯回望著滿地散亂的牌、以及離勝利只差一步之遙卻被打回原形的女媧，搖搖頭，裝模作樣地歎口氣：

　　「沒辦法，都掉地上了。這局算平局吧，怎麼樣？」

　　「那，我的牌不要用到了嗎？重新洗牌？」

　　伊什塔爾離開之後，原本空著的位置突然顯出人形，半透明的亡魂捏著牌，神色自然地詢問道。

　　「嗯……」

　　阿魯魯剛想點頭讓他快毀屍滅跡，就看到綠發的亡魂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翻開最後兩張牌面——居然是大王小王！

　　少年對她笑了笑，然後在女媧幸災樂禍的笑容、阿魯魯痛苦的凝視中，把反敗為勝的兩張牌丟進了牌池。

　　「……我的崽崽喲。」

　　「是。」

　　「你是不是在報復阿媽不著家天天在外面跑害你英年早逝，才想著這麼報復阿媽的啊。」

　　「我詢問過您了。」

　　「你咋不提醒我呢？！你不提醒我我怎麼知道你這倒楣孩子手氣這麼六的呢？！」

　　阿魯魯再悔恨自己的手氣不佳，也不能跟一個死兒子發脾氣，所以她歎了口氣：

　　「難得我們母子團聚，就不說那些喪氣話了——來！繼續玩！」

　　七大神之一的女神、恩奇都的製造者，仿佛沒看到閃爍的眼神，一臉看破紅塵地說著天大的八卦：

　　「玩完這局，新的安努就可以出來見神啦。」

　　她慈愛地揉揉恩奇都的腦袋，說道：「到時候阿媽就請他幫你捏個新殼子，讓你住進去，和你那個傻X好朋友團聚。」

　　「我……」

　　「不用在意，對我們這些土著神來說，復活你還有點麻煩。他們可不一樣，舉手之勞而已。」

　　「他們？」

　　「誒，關於他們——這應該是少有神知道的秘聞吧，今天正好告訴你。」阿魯魯把桌子擺好，開始洗牌，繼續說著天大的八卦，「我們神都是地域性的，那幾個創世神聽上去牛逼，其實創的也就有限的幾塊地，誰創得好誰創得壞，其實這中間是有競爭的——競爭給誰看呢？那就是更上層的領導。」

　　「我們說白了就是一個中層管理者，日子過久了把自己錯當成地主了，隨便奴役最下層的勞動者人類。在我們之上還有一個最高的管理者，是它讓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有了最初的法則，我們叫他世界意志。」

　　「世界意志認定人類沒法隨便復活，所以我們神就得老老實實按照法則來，走後門也得非常小心。」

　　阿魯魯把牌分好了，在恩奇都的注視下，慢慢地說道：

　　「但是，世界的管家定下的規則，真正的家產繼承者可不需要遵守——儘管這份遺產被閒置了太久，久到讓人錯以為，管家就是真正的主人了。」

　　「恩奇都，我的孩子。」

　　眸光掃過綠發亡魂無名指上的戒指，女神笑得別有意味，

　　「你聽說過良心妖怪嗎？」-

　　丘比又一次被拒絕了。

　　他理應習慣了一次又一次任性的拒絕，但這次與以往不同——良心妖怪決定留下來並非因為她自己，而是因為對這座城市有些多餘的愧疚。

　　身體上的變化還能引發思想的轉變嗎？孵化者猜測著。

　　如果那天他沒有及時趕去迎接真理大人，那個綠發的女性是否會讓真理大人徹底動搖嗎？

　　味道並不好吃，卻讓真理大人露出那樣的表情，一定是非常狡猾的人類。

　　可雖然狡猾，卻並不強大。這等弱小的存在，怎麼可能熬過無數次的時空躍遷，一定會早早迷失自我，讓真理大人落淚的吧。

　　所以絕對不行。

　　能被真理大人注視的只能是食物，如果還有其他的話——

　　就只能請她消失了。

　　丘比並不認為這是嫉妒，他不過是在普通地盡忠而已。

　　在孵化者眼中，並非優秀食材的沙姆哈特，可要比優秀口糧吉爾伽美什的危險大多了。

　　久世真理是個興趣變得很快、樂觀又健忘的孩子，食物是她最大的興趣，對其它的喜歡大都如泡沫般輕浮。那個綠發女人擁有狡猾的舌頭，但無法長久留住食欲無法被滿足的久世真理。

　　而孵化者現在要做的，只是要等著良心妖怪最後一絲好奇心也被食欲磨滅，然後把她往烏魯克的王者那裡推一把就夠了。

　　小姑娘並沒有在吉爾伽美什那裡存夠糧食，她倔著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又微妙地害怕那位王者，每天都在和沙姆哈特相親相愛，很快就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當丘比試著詢問她的理由時，真理不開心地回道：

　　「轉化能量的時候，吉爾不讓我集中注意力。」

　　「為什麼無法集中注意力呢？」孵化者耐心地詢問著，像個忠誠的騎士，「是他弄疼您了嗎？」

　　「不是……啊不，確實有點疼……怎麼說呢？」

　　糾結著不知道如何表達的小姑娘臉有點紅，看起來十分可愛。

　　貓兔子記憶力很好，他回想著那天的場景，慶典上眾人的目光大都被高.潮部分的劇情吸引，只有孵化者依然專注地注視著與王擁吻的小姑娘，因此毫不錯漏地看清了每個細節。

　　那個時候良心妖怪的表情，丘比感到很安心。

　　良心妖怪並不適應別有用心的投喂，雖然因為習慣性地照顧人類而迎合著對方的親吻，但從頭到尾，都掙扎著沒忘記獲取更多的存糧——與躺在綠發女人懷中、被侍弄得忘乎所以的姿態相比，完全不需要額外注意。

　　吉爾伽美什就這樣被孵化者歸類到【可以放心】的名單裡。

　　於是他斟酌著開口：「您若是無法適應的話，用我來練習如何？」

　　「練習？」

　　「嗯，就像——」

　　——這樣。

　　忠誠的丘比騎士一絲不苟地模仿著記憶中吉爾伽美什的親吻，他平靜的、甚至略顯冷淡的神色，與情.色意味濃重的吻技形成鮮明的對比。

　　宛如執行任務般一吻完畢，真理稍微有些喘不過氣，愣愣地看著他：

　　「丘比？」

　　丘比微闔了眸，語氣認真地與小姑娘分析這個接吻案例：

　　「您之所以無法轉化能量，主要是您回吻的技巧實在是太過笨拙了，勞心又勞力，導致您在這方面分心過多，而沒有足夠的注意力去做您想做的事情。」

　　「這種笨拙雖然很用心也很可愛，展現出您對人類的溫柔與包容，但其實有的時候，您可以有機會偷懶一下的。」

　　「只要將偷懶的技巧鍛煉到像本能一樣，不費神地回應對方，就可以解決您的煩惱了。」

　　真理皺起眉，翻出記的筆記對照著看了看：「可是沙姆哈特說，我接吻的方式很能討吉爾喜歡誒。」

　　「討人喜歡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您也可以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那種。雖然我的種族在您看來非常愚蠢，但在與人類相處的經驗上，還是要比您多出許多的。」

　　孵化者微笑道，笑容真的如同忠誠可靠、優雅紳士的騎士，他捧起小姑娘的手，輕輕落下一吻，

　　「請偶爾……也稍微信任我一下。」


第40章 良心三口

　　未來王妃搬出王宮, 借宿在某位女祭司屋中。這個消息一經傳出, 烏魯克歡樂的氣氛一掃而光。

　　吉爾伽美什還是延續著他日常懟元老院老頭子、在大街上閒逛、偶爾出去打打獵的悠哉生活，只是他很快發現了不對勁——不管他走到哪, 都有一群八卦大媽大爺在偷窺他。吉爾伽美什每調戲一次民女, 還沒幹什麼出格的事情呢, 就能聽到接二連三的、滄桑而刻意的歎氣聲。甚至連被調戲的民女也用一種「這傻地主不會哄老婆沒辦法我就擔待一點吧」的表情, 同情又鎮定地等著他調戲。

　　吉爾伽美什：「……」

　　反了天了！

　　說好的嚶嚶嚶呢？

　　不要以為有母親給你們撐腰就可以一個個這麼不給本王面子！

　　可怒氣衝衝的王跑去質問幕後推手甯孫的時候，又被母神的淚水淹沒了。想發脾氣也被堵回去，不順著甯孫的話頭說，就是烏魯克的王真的不行了。

　　日子過得很窩火, 吉爾伽美什不禁懷念起在外面風餐露宿冒險的日子。

　　想起冒險就想起他的目標長生不老草，想起長生不老草就想起那段日子裡經常被他逗著玩打發時間的久世真理——那個小混蛋！吃了本王的草居然還不聽本王的話！

　　想讓本王主動原諒她？沒門！

　　吉爾伽美什坐在王宮敞開的觀景台邊上，這裡的設計特別適合在夏天納涼，涼爽乾燥的空氣充盈其間, 吉爾伽美什左手邊是美酒, 右手邊是冰盆, 膝上是溫順的寵物獅子隨便揉——比之前佔據這個位子的小混蛋可要乖多了。

　　王揉一下獅子頭，喝一口放了冰塊的果酒，愜意地俯視著已經變成蒸籠的大地：為了逃避酷暑的折磨，沒錢的平民們紛紛逃到河邊，穿城而過的大河分支附近熱鬧得像在過節，被曬成蜜色肌膚的人們互相追逐嬉戲。吉爾伽美什隨意地掃過去, 眸光忽然定住。

　　在擁擠的人海中有一塊空白的圓形區域, 格外醒目。其中兩名少女手拉著手, 姿態分外親昵地挨在一塊，一點都不覺得熱。

　　在一堆被曬成蜜色的人體裡，意味嬌生慣養的白皙膚色分外醒目，雖然角度有點偏看不清臉，但吉爾伽美什用牙齒都可以推出那是誰。

　　兩人席地而坐，穿著同款同色的寬袍，黑髮少女被綠發少女從背後摟住，很溫順地蜷成一團縮在對方懷裡，像滿意的貓科動物。

　　吉爾伽美什眼角一抽，低頭看向被他順毛順爽了正在打呼的獅子，不由怒從心底起。

　　金髮王者騰地一下站起身，毫無防備的獅子頓時摔到了地上。萬獸之王大約在睡夢中磕痛了下巴，睜眼時本能地怒嚎了一聲，張開的血盆大口憤然咬向英雄王的小腿，然後在危機意識下僵住——

　　獅子依舊張著大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了口吉爾伽美什的腳背。

　　「呵。」

　　吉爾伽美什冷笑了一聲，懸停在雄獅脖頸上的金斧化為粒子消散，

　　「沒有下次。」

　　通人性的優秀雄獅嗚嗷了一聲算是回應，四肢貼地表示馴服，還打了個滾、露出肚皮。

　　滾到第三下的時候，王的面色總算和緩了一點，面對雄獅主動送上去的大腦袋，紆尊降貴般伸手挼了把鬃毛，語帶嫌棄道：「扎手。」

　　雄獅裝作沒聽懂，又拿頭頂了頂對方手心，這乖順的姿態讓王十分受用，對它的評價提高了點：

　　「好歹比那小混蛋懂事。」

　　多賣賣萌總歸沒錯。

　　在喜怒無常的王手下討生活的雄獅終於鬆開緊繃的弦，心想道。

　　——畢竟求偶期的人類雄性就是無理取鬧-

　　丘比的練習非常成功，現在的真理已經可以一邊做著令人臉紅氣喘的事情，一邊在腦內條理清晰地溫習沙姆哈特的功課了。

　　「您的進步真的很大。」

　　「那當然，真理大人是最厲害的！」

　　小姑娘把這種「不止於磨嘴皮子」的親法當成一種有趣的遊戲，每次勝利了就得意洋洋，孵化者當然順著她的意思誇她捧她，還要委婉地提示真理「偶爾也展示下溫柔以外的東西，也許人類會更喜歡」。

　　——效果非常顯著，久世真理很快就開始自信心膨脹了，揚言要回去挑戰吉爾伽美什，給過於熱情的吉爾牌口糧一個難忘的敗北。

　　「真理大人這次一定能贏！」

　　小姑娘站在床上蹦蹦跳跳地發表接吻決鬥宣言——這就是沙姆哈特進門時看到的畫面。

　　打水歸來的神妓隱晦地瞥了眼那只白色貓兔子，莫名有些心慌。

　　這巧言善辯的生物不久前迷惑了伊什塔爾，在伊什塔爾觸怒王又被打敗後，沒有被憤怒的烏魯克人圍攻，轉而得到了久世真理的寵愛與庇護。

　　雖然對方無論人形還是動物形態，臉上都很少有情緒，但直覺異常敏銳的沙姆哈特還是感到了敵意。

　　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呢？

　　心中不安地猜測著，沙姆哈特走上前，得到了小姑娘的一個笑臉：

　　「你回來啦，沙姆哈特！」

　　「小殿下。」

　　小姑娘從床上蹦下來，撲到沙姆哈特懷中，揚起頭說道：

　　「我想今天回王宮，沙姆哈特高不高興？」

　　擁抱「女神」的滿足感忽然破碎，沙姆哈特下意識地看向貓兔子，強顏笑道：

　　「小殿下，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因為沙姆哈特一直勸我回去嘛，還有丘比也是。」

　　「可您之前不是……不是很不願意嗎？」

　　「之前是之前嘛。」

　　良心妖怪笑嘻嘻的，似乎覺得沙姆哈特會很高興：

　　「大家都想要我回去誒，這麼熱情，真理大人都有點害羞了。」

　　「而且我仔細想了想，如果因為那點小困難放棄，真理大人還有什麼資格面對正義的挑釁！」

　　「其實您不需要勉強，王易怒，若您當時就回去安撫還好，都隔了這麼多天，恐怕……」

　　「不要緊不要緊！」

　　真理手叉著腰，

　　「我會包容吉爾的，畢竟他這麼好吃。」

　　沙姆哈特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神妓最開始害怕被王遷怒，將真理帶回家的時候惴惴不安，可預想中的懲罰並未到來。她將她的女神養在家中，能夠隨時觸碰到，小小軟軟的一隻，就像是屬於她的。

　　可以隨便許願而不會生氣、可以隨便擁抱而不會責怪你不潔。

　　會對她露出依戀的表情，會呼喚她的名字。

　　儘管少女望著她的時候，時常像在注視另一個的影子；儘管少女抱歉地告訴她，大概不能帶她離開。但沙姆哈特覺得，這就足夠了。

　　對於伊什塔爾的神妓來說，為了生存下去，最重要的是學會忍耐。

　　可是，一旦從仿佛無止境般的忍耐中脫出，得到一點越線的愛憐，就無法容忍再失去了。

　　所以——

　　沙姆哈特無視孵化者的目光，鼓足勇氣說道：

　　「您若是不喜愛王，為什麼要到他身邊去呢？」

　　「誒？」真理歡快的表情僵住了。

　　小姑娘慌亂地注視著綠發的女性，對方的神情讓良心妖怪感到手足無措。

　　沙姆哈特不是出色的口糧，可是她就像恩奇都一樣，有一種讓真理留戀的東西。若不是戒指已經送給恩奇都，承諾已經許下，真理也許真的會帶走她也說不定。

　　也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吧，漂亮又溫柔的顏色，猶如春天青綠山色圍抱的湖水，讓人想沉睡其中。

　　可現在，平靜的湖水卻湧蕩了不安的波瀾。

　　「您不喜歡他，卻接受他的親吻，容忍他的狂妄。沙姆哈特是弱小而卑微的神妓，無法拒絕我不喜歡的東西。可您這樣強大，為什麼不拒絕呢？」

　　「您明明是我的神啊……」

　　神妓努力想忍住迸發的情緒，她知道那些貴族大人們並不喜歡多餘的淚水。噙滿眼淚而不放聲大哭，才是最便於哀求、最使人動容的姿態。

　　業務熟練的神妓很清楚，可是面對黑髮碧眸的少女，卻連止住一滴眼淚也無法做到。

　　沙姆哈特連忙低下頭，說著「很抱歉讓您見笑了」，狼狽地想拿袖子擦臉，身體忽然無法動彈。

　　「……小殿下？」

　　令人畏懼的威壓又一次降臨在身上，身體的控制權被奪走，沙姆哈特絕望地以為自己終於觸怒了女神。

　　她苦澀地閉上眼睛，神罰卻沒有落下。

　　如羽毛般的親吻落在她的眼角，那滴淚水被真理含在口中。

　　良心妖怪又是慌亂、又是困惑地品嘗著那讓她無法解釋的美妙味道，那是任何親吻都無法比擬的、良心的滋味。

　　那陰魂不散的饑餓感，瞬間消失了。

　　僅僅只是因為一個人，為她流了一滴淚。


第41章 良心三口

　　久世真理逃了。

　　良心妖怪從來沒有這麼驚慌過, 她在烏魯克城內沒頭沒腦地打轉, 人群來來往往，對她笑得友善。往日讓真理感到分外驕傲的「受到人類擁護的優秀良心妖怪人氣」，現在全都變成了催命符。

　　在沙姆哈特因她而哭泣之前，也是對她這樣笑的。

　　明明之前毫無異狀, 為什麼會突然哭泣呢？

　　她讓沙姆哈特痛苦了嗎？

　　人類的痛苦是美味的來源——在良心妖怪們改走和平路線前，它們已經見過太多人類的淚水了。真理曾無意間翻開過一本禁.書，生活在暴食年代的同族作者極其生動地描述了它如何「鋪展開」一個人類並且在食用期間保持其生命力的。

　　人類的內臟、血液、淚水，是比親吻、擁抱、撫摸更直接而美味的食源。

　　那本禁.書上寫過，【人類的淚水並不屬於體.液, 相比於血液味道一般，與內臟等相差甚遠】。

　　真理品嘗過折原臨也的血液，可那時的悸動遠沒有此刻來得強烈。

　　強烈到讓良心妖怪忍不住擔心——若是再嘗一口，她會忍不住, 想讓人類更痛苦一些，更多地為她流淚。

　　久世真理不喜歡那種渴望。

　　她討厭這樣。

　　小姑娘有點茫然站在街邊，當看到追過來的白髮少年時，不自覺往後躲了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看到丘比。

　　一直在暗中窺視的行人們都很配合, 他們老早就看這個誘惑女神又誘惑王妃的妖豔兔子精不順眼了，積極主動地站成人牆, 把真理掩護在後。小姑娘被人牆往後推啊推, 托熱情拆對的烏魯克人民的福, 她確實躲過丘比了。但烏魯克人幫她脫險後卻沒有停下, 人牆湊得越發厚實，幾十隻腳還都整齊劃一地往一處邁。

　　真理傻乎乎地被推來撞去，很懵，剛想溜走，人群仿佛都有讀心能力，劃拉一下隨她的心意散開，都自顧自去幹活了，把真理一個人留在路中間。

　　不對，不是一個人。

　　真理扭過頭，不怎麼意外地看到了金髮的男人。

　　齊木牌口糧的香氣整個星球都能聞得到，吉爾牌的覆蓋範圍也不小，起碼可以覆蓋整個烏魯克。以至於真理這幾天雖然住在沙姆哈特家中，但嗅覺還是不停被騷擾。

　　此刻再見到渾身上下都寫著好吃的吉爾伽美什，一時間真理挺想撲上去啃一口。

　　滿足口腹之欲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如何沖淡眼淚帶來的上癮效果。

　　良心妖怪的心思明晃晃地掛在臉上，令王感到有些愉悅。若是旁人敢對他露出這般赤.裸的眼神，王定然不會輕饒，可吉爾伽美什自認真理是被他一手雕琢的寶物，因此，對教導者過於傾慕引起的狡猾佔有欲也不失為可愛之處。

　　當然，佔有欲挺可愛，逆反期就不太可愛了。

　　這小混蛋仗著她是王之寶庫裡的第一名成員，未免過得太過自由了，完全不把王放在眼裡。

　　寶物有獨立意識也是好事，可她的眼光實在差勁。經過吉爾伽美什審美的薰陶，居然還去跟沙姆哈特廝混。這讓吉爾伽美什不由聯想到恩奇都：什麼都好就是偶爾有些惡趣味的摯友，生前也是沙姆哈特的死忠，時不時就跟自己吵架，但從來不跟沙姆哈特說一句重話……

　　真是越想越火大。

　　這小混蛋看上沙姆哈特這一點……不會也是跟恩奇都學的吧。

　　吉爾伽美什的表情瞬間完成了從愉悅到惱火的過渡，他身體微側，露出被擋在身後的美豔女子。

　　新的美人令人垂涎的蜜色肌膚，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與真理同樣是黑色的發、碧色的眼，甚至五官還有些微妙的相似。但與散發著青澀氣息的真理不同，這位是誘人吃禁果的美女蛇，散發著靡麗成熟的氣息，與衣著暴露的金髮王者站在一塊，乍一看還真有點高端風俗場兩位頭牌站一塊了的匹配感。

　　吉爾伽美什起初只是厭煩了烏魯克城內對王的調戲不屑一顧的民女，隨便揀了個眼生的外來美人打發時間。現在真是越看越滿意——

　　與那位外表清純、本質卻狂妄貪婪的神妓相反，黑髮碧眼的美人有著能吞掉一切男人的火辣身材，眼神卻清澈得很，非常適合作為審美教學實驗的範本。

　　雖然稱不上頂尖的資質，但也可以勉強調.教一下。

　　吉爾伽美什興致勃勃地想要讓良心妖怪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女體之美，不要隨便被內裡腐爛的軀殼美人騙得昏頭昏腦。但還沒來得及說話，他預定的教學課本就向他的學生撲了過去。

　　「真……真真！」

　　「姐……姐姐？」

　　真理難得顯出驚愕，她手忙腳亂地接住比她大一號的成熟美人，迷惑地在其頸間嗅了嗅，斷定道：

　　「你不是姐姐。」

　　不是姐姐，也不是良心妖怪，更不是人類。

　　酷似姐姐的美人傻乎乎地沖她笑，笑了沒兩下，眼珠忽然一動，像想起什麼，又癟起嘴：

　　「真真，真真！諾埃爾打不過那個人，要輸了，真真去幫忙好不好？」

　　「什麼？」真理皺起眉，無法理解這個傻美人的話，「可我不認識你。」

　　話剛說出口，真理不覺愣住，她又仔細對著傻美人看了幾眼，忽然感到一絲怪異。

　　「好不好？好不好嘛……」

　　美人沒有得到回應，就撒嬌似的晃她的衣袖，

　　「我給真真帶零食吃，真真去幫諾埃爾，好不好——哇！真真！」

　　大美人被推到地上，眼淚一滾就要哭。

　　「給本王閉嘴！」-

　　真理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自覺丟臉的吉爾伽美什先忍不住了。

　　原來那眼神不是清澈……是白癡。

　　要是讓小混蛋意識到本王想玩弄的對象是這種人，豈不是顯得本王比她還沒有品味！

　　代入教師角色、並且入戲頗深的吉爾伽美什莫名產生了一種【本王的家主權威要動搖了】的危機意識，第一反應難得不是處罰丟臉的傻子美人，而是要轉移逆反期小混蛋的注意力。

　　王黑著臉將嬌滴滴的大美人扯離了神色茫然的真理，不耐煩地瞪了真理一眼：

　　「你來得正好，這幾天在城裡呆煩了，雜種們吵得心煩，跟本王出城打獵去。」

　　「啊？」真理有些心不在焉地發了個音節。

　　「不准反對！」

　　自以為能看破一切的王拒絕承認自己看人的判斷失誤，更不承認他是為沙姆哈特的新仇舊恨最近失了智——說白了就是有點惱羞成怒。

　　吉爾伽美什將還在思考中的真理扛在肩頭，頂著烏魯克居民們令人頭皮發麻的慈愛目光，決定出門宰幾頭獅子泄洩憤，順便給還沒見識過王超絕近戰技巧的小姑娘一個讚美王英姿的機會。

　　絕對要讓她忘記之前那個雜種，本王怎麼可能去泡一個傻子，開玩笑。

　　安逸的日子過久了，難得見見血當然是很愉快的。

　　吉爾伽美什拳拳到肉，畫風野蠻得好像一個正經弓兵，當他幹掉了一波保護動物，擦擦臉上的血，以最帥的角度回頭看去時，發現真理正坐在山坡上拔草玩，身旁落了兩三隻小鳥。

　　少女笨拙地拿草莖編著花樣，那幾隻傻鳥把那穿來穿去的草莖當成食物，爭著搶著要啄食。

　　「……」

　　那副姿態又勾起了吉爾伽美什的回憶。記得當年他跟摯友吹牛，要比賽打獵。兩人來到城外，用了誘捕道具引來了許多動物。結果吉爾伽美什把全場的大型食肉動物堆成了屍山，信心滿滿地要比拼戰果時，卻發現他的好摯友動都沒動一下。

　　當時，動物之友恩奇都身邊圍了一堆小兔子小鳥，他本人還在神色溫柔地學鳥叫。

　　這微妙的既視感讓吉爾伽美什一口氣提不上來，盯著坐在山頭的少女，一時間神色變幻莫測。王想了一想，隨手提起獵物中亂入的嚇懵了的兔子，丟到少女的懷中。

　　「吉爾？」

　　真理被他的動作驚醒，摸了摸懷中心臟超負荷被成功嚇死的兔子，表情由疑惑轉而恍然，

　　「你是要我烤給你吃嗎？」

　　——這當然不是動物之友會說的話。

　　錯亂的記憶幻象從眼前消失了。

　　吉爾伽美什沒有回話。

　　他沉默了半秒，又扔了一隻兔子過去，命令道：

　　「烤不好吃等著領罰。」

　　烏魯克的夜晚，月亮又大又圓。

　　篝火搖曳，兔肉的香氣傳開，引得四下騷動。然而堆得很高的屍體與氣勢帶煞的金髮男子讓草原的前任領導階層們不敢向前，一雙雙饑餓的獸瞳小心翼翼地窺視。

　　吉爾伽美什吃兔子吃得慢條斯理，像是多啃一口都是屈尊。但他還是一口一口地啃完了，吃完還要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

　　「不好吃嗎？」

　　真理問。

　　「你說呢？」

　　這反問真理答不上來，因為兔子都給吉爾伽美什吃了，真理嘗都沒嘗一口。

　　不過和吉爾伽美什相處久了，這種語氣真理很懂的。她也沒生氣，只是有點遺憾烤兔肉的水準果然不及烤豬蹄，在吉爾伽美什的注視下，很自然地把準備放到最後燒的精華部分兔腿扔到火堆裡，化為了焦炭。

　　「這裡的調料還是太少了，而且你們人類的口味似乎不太相同。」

　　面對讚美給出率極低的最挑剔美食家，真理樂觀地解釋道，

　　「我下次再努力吧。」

　　不好吃就不給吉爾吃了，王胃可是很精貴的嘛！

　　星輝的冷光與篝火暖光交織在一處，很久沒梳大背頭的吉爾伽美什眉宇間少了點淩厲，但神色也談不上好，大約是介於【不太想說話的憋屈式憤怒】與【算你識相會說話饒你一命】間的……彆扭的柔和。

　　總之看起來十分可口。

　　真理盯著吉爾伽美什的嘴唇看了半晌，眼神有點飄。

　　明明之前還志得意滿地要贏吉爾伽美什，被沙姆哈特的眼淚洗刷過靈魂後，真理的食欲仿佛也真的被洗刷走了。聞著確實很香，還是很有食欲，可一下嘴就感到索然無趣。

　　孤男寡女，月朗星稀，這本來應該是很浪漫的副本——

　　仰頭對上金髮王者似笑非笑的目光，真理心裡彆扭，於是刷地扭過頭去。

　　喀拉。

　　仿佛聽到什麼被咬碎的聲音。

　　真理沒見證到吉爾伽美什神色冷下去的瞬間，她只是突然覺得有點發寒。

　　可能是隨吉爾伽美什心情變化迅速結冰的氣氛，也有可能是沙姆哈特眼淚蒸發時帶走的熱量，但更重要的是，真理突然想起那位傻子美人……在扭頭的瞬間，腦內倏地打過一道光。

　　真理想起那位傻美人是誰了。


第42章 良心三口

　　最初, 只有一個世界，良心妖怪是其上唯一的住民。

　　他們不知為何而生, 也不知道生有何歡，因此當與所有同類都相熟、當原初世界的一切意外性都已經排除之後，他們放棄了生命。那些最早的良心妖怪決心死去時，屍身會化為一個新的世界。這些世界宛如大大小小的氣泡，內部毫無生氣, 經過千萬億年的積累, 才有極低的概率有生命誕生, 即便誕生了生命, 也不一定會有智慧生命。而那些少數誕生有智慧生命的幸運世界裡，理念形態各異的世界意志指引著一切、規劃著一切。

　　後來與良心妖怪們開戰的世界意志, 其實也是從良心妖怪的屍體世界裡誕生的。原本良心妖怪將這些或具形態或虛無縹緲的高位智慧體視為自己的遺產之一, 關係就對應著神與他們使役的人類。可世界意志不再甘於做只會上貢的管理員, 他們聯合起來, 試圖奪走良心妖怪先輩們留給後輩的遺產，完全掌控他們轄下的世界。

　　結果當然是失敗的。

　　良心妖怪在每個世界的許可權還是保留了下去, 世界意志還是照舊做它的管理者。當然, 不可能每一隻良心妖怪都能有與世界意志等同的許可權——就像「它」，連與一位地域神爭奪許可權都感到吃力。

　　「它」——現在可以說是安努了，正端坐在屬於蒼天之神的御座上。他的面貌因為體內力量的廝殺而不斷扭曲變形, 唯有嘴角勾起的諷笑分外清晰。

　　在他身側站著伊什塔爾, 驕縱任性的女神神色難得的肅穆, 她死死抿著唇, 注視著被迫跪倒在地的綠發亡魂：

　　「父神，您為何要留下恩奇都？」

　　伊什塔爾終於找到安努的時候，安努口中的轉化已經完成。她驚訝地聽到，阿魯魯與安努正圍繞著恩奇都進行交談。

　　阿魯魯的意思是，恩奇都的死是前任安努的鍋，現在既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給她神母一個面子，給恩奇都一個新身體吧。

　　然而眾神之母與眾神之父間的交涉氛圍並不融洽，阿魯魯態度強勢暗含威脅之意，安努則顯得格外不耐，顯然不願在力量未穩固時免費當苦力。兩位神一直打著太極，直到阿魯魯將隱身的恩奇都召喚出來——

　　表面和平被徹底打破，安努先出的手，伊什塔爾完全沒反應過來，阿魯魯就已落敗逃走，試圖掩護她的恩奇都被留了下來。

　　現在看來，恩奇都才是她的好父神真正的目標。伊什塔爾想。

　　亡魂在理論上是無法承受傷害的，可恩奇都此刻面色面色白得嚇人。戴著真理贈戒的右手被向上彎折成詭異的角度，銀白色的戒面不斷被黑色物質侵蝕，纖瘦的身體更是忽明忽暗，仿佛隨時要化為泡沫消散。

　　天空之神饒有興致地回復伊什塔爾：

　　「一個懲罰而已，為我的女兒出氣。怎麼，你不開心嗎？」

　　「不……」

　　「還有什麼疑惑，儘管提出來也無妨。」

　　伊什塔爾僵著臉，沒有出聲。

　　若是在別的時候看到恩奇都被懲罰，女神大概已經幸災樂禍地大笑。可她剛剛目睹了安努將阿魯魯完全壓制的場景，戰鬥中那殘暴又貪婪的舉止，與她從前仰慕的父神完全不同。

　　阿魯魯沒有騙她。

　　伊什塔爾回憶起方才阿魯魯責問「安努」的話語，關於那些「規則」的辯論伊什塔爾雖然不懂，但大致意思她是明白的：掌控他父親身體的生物不論是什麼，在接管安努的許可權後，就應該按照安努的意志行事，行使天空之神正確的職能——-很顯然，「安努」隨意對七大神之一的阿魯魯出手，就已經破壞了這一條例。

　　再討厭阿魯魯，此刻的伊什塔爾還是有些兔死狐悲。

　　若是按照父神的意志，新的「安努」定然不會傷她。可一切早已偏離軌道，現在的伊什塔爾根本沒有心思嘲笑狼狽的恩奇都，只想早點逃離這裡。

　　安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嘲弄地開口：「怎麼，伊什塔爾，連你也在害怕我嗎？」

　　「……」

　　「不用刻意隱藏，我倒是挺喜歡你這副樣子的。」他輕飄飄地說道，笑容古怪。

　　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借用這個世界的力量甚至能抗衡督查院的來使，「安努」十分享受現在的一切，其中就包括這些下位生命體畏懼的眼神。

　　他居高臨下地安撫道：

　　「放心，只是因為在他身上發現了在意的東西，所以抓來看看。伊什塔爾如果有什麼事情，一定不會瞞著我的，對不對？」

　　「……是的，父神。」

　　「乖孩子，你不會被捨棄的。」

　　如果真理在這，一定能察覺到，隱藏在安努皮下的是他們的老熟人，在「安努」的名字之前，他還有個名字。齊木楠雄的世界裡，行為不端、被督查院緝拿的良心妖怪就曾化名為「山吹林」，給真理添了點麻煩。

　　死掉的初代良心妖怪有那麼多，化成的世界有那麼多，按理說兩隻良心妖怪同時進入一個世界的概率極低。可實際上不然，若是隨機選擇世界，良心妖怪們常常能反復遇到熟人，因為世界往往會吸引精神匹配者——這往往也是良心妖怪們挑選配偶的「相親」方式。

　　成年後的良心妖怪很少會回家，自由戀愛的話，配偶要麼是少年時期的同學，要麼是同遊過許多世界的旅伴。如真理的父母，就是在一次一次的相遇中走到一起的。

　　真理到現在為止不過進行了三次旅行，就有兩次撞到了同一只妖。若不是對方有意為之，只能說是精神極其契合，是天賜良緣了。

　　「安努」想到此處，不由無聲發笑。

　　誰能想到不久前還在東躲西藏的老鼠，竟然能夠入得了那些大人的青眼，作為「指引新一代」的希望呢。

　　還真是他的幸運星啊，久世真理。

　　他可得好好回報才行。

　　讓迷途的幸運星，早日走上她該走的道路。

　　到那時，久世真理也一定會感激他的吧。

　　安努垂下眸子，望向還在負隅頑抗的恩奇都，憐憫地微笑：

　　「還在掙扎嗎？那不是屬於你的東西，快給我吧。」

　　戒指似乎能夠自動鎖定，這讓他有點頭疼。但是沒關係，戒指不會損壞，人還是會壞的。

　　在良心妖怪中，他不算強大，甚至還相當弱小。但面對下位生命體，他的手段還是足夠的。

　　只是——

　　眼前這個脆弱的東西，明明已經說不出話了，竟敢用那種眼神看著他。

　　好像他才是弱小的那一個。

　　那些躲躲藏藏的、命不由己的歲月，作為最強大的種族、卻連真面目都不敢露的歲月，仿佛映在了綠發少年冰冷透徹的眸中，被完全看穿了一般。

　　不，那不過是錯覺。

　　他搖頭，從失神中掙脫。

　　從被督查院剝奪尊嚴以後，他就再也沒有露出真容。

　　他會一直、一直隱藏在一具又一具的皮囊後，直到徹底擺脫弱小帶給他的恥辱烙印。

　　久世真理與她背後的東西，就是很好的機會，不是嗎？

　　如果能利用這個戒指，更進一步向那些人證明自己與久世真理的關係……

　　安努摩挲著無名指，眉間的鬱色與嫉恨一點點化開。他又戴上了從容不迫的假面，俯視著恩奇都：

　　「要是你現在放棄，我還能饒你一命。」-

　　「阿嚏！」

　　天上發生了什麼亂象，久世真理一概不知。她揉了揉莫名發癢的鼻子，又重新將目光投向道路前方。

　　良心妖怪正在趕路。

　　那條美女蛇的存在讓真理深感不安，十分懊悔自己沒有及時察覺出。

　　能變人形的蛇不多，知道真理姐姐相貌的蛇更加不多，再加上「諾埃爾」這個名字——答案呼之欲出了。

　　久世真理完全無法理解，自己之前竟然沒有想起來——

　　諾埃爾，那不是自家姐姐的前任同事，督查院最有前途的年輕搜查官大人嗎？！

　　因為完全沒想到那位大人的寵物蛇會叫自己昵稱，所以真理一時半會沒有聯繫起來。

　　作為人類可持續計畫的堅定支持者，真理當然是百分百擁護督查院的。只是因為自己偶爾旺盛到難以控制的食欲，她對督查院的存在有一點點害怕——怕自己哪天失手被抓到局子裡去。

　　可那完全不影響真理對督查院的尊敬！

　　真理的妖生目標第一條是吃遍天下美食，第二條就是像曾經的姐姐那樣加入督查院，保護可愛的人類口糧。

　　現在，督查院的搜查官諾埃爾大人出外勤遇到難題了，他的寵物向自己求助——這顯然是向組織表現的好機會！

　　真理當機立斷就要回去找到那條美女蛇，瞬移回去了一趟，卻沒有找著人。

　　用瞬移的能力追蹤飄香十裡的吉爾伽美什當然很方便，但追蹤一條無色無味、爬行速度相當快的蛇精，還不如走路來得快。急得團團轉的真理在關鍵時刻想起吉爾伽美什私庫裡的庫存——可惜英雄王一開始並不願意借給她去找一個白癡。

　　真理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才用一句【諾埃爾大人的蛇特別擅長尋找寶物】吸引了吉爾伽美什的注意力。

　　金髮王者當時瞥了她一眼，語氣分外古怪：「你同族？」

　　「……啊？」

　　「擅長尋寶，還會蛻皮變人形——不是你的同族？」

　　「？？？」

　　真理有點明白過來了，敢情這位把她當成蛇精變的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一時間有點想像當初對待恩奇都那樣，跟吉爾伽美什碰一碰頭讓他瞭解一下良心妖怪，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有意無意，真理沒有主動解釋自己種族的習慣。因為對於良心妖怪來說，這是毫無必要的事。最傲慢也最強大的種族與外界的交流大都只存在於兩種形式，一種是覓食，一種是戰爭。

　　不需要被低等的種族理解，因為無論被理解還是不被理解，都不會讓他們得到多餘的東西。

　　在真理的默認下，吉爾伽美什認定了真理是只有特異功能的蛇精，並且出於對真理外其他普通蛇精的好奇心，王決定慷慨大方地借一下飛毯。

　　真理坐在吉爾伽美什友情提供的飛毯上，焦躁地拽了拽吉爾伽美什的衣袖：

　　「能不能快一點，王？」

　　「你不是有些特殊能力嗎？」

　　吉爾伽美什懶洋洋地應著，

　　「自己不能去找？」

　　「如果是吉爾的話，我當然能憑藉氣息快速找到啦。」

　　真理解釋道，

　　「但是她是不行的，我完全聞不到她的味道，只能靠眼睛找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小姑娘【我只擅長找到你】的說法明顯取悅了興致不高的王。

　　似乎是使用者一高興，飛毯也跟著膨脹。

　　大約四平方米大小的飛毯抖個不停，嗖地一下上天，嗖地一下遁地，吉爾伽美什開始還玩得很盡興，很快也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飛毯的行動軌跡完全不受控制，這附近的空氣湧動著令人不安的因數。

　　不對，不僅是這附近。

　　烏魯克城就在不遠處，城牆環繞。明明是白天，藍到發黑的墨色卻滴入了晴空之中，並以城牆為線，肉眼難以識別的膜狀物質開始將烏魯克包裹。

　　飛毯抖動得愈發劇烈了。

　　眼看著就要發生車禍，吉爾伽美什眼眸微眯，拎著真理就往下方跳去。


第43章 良心三口

　　「諾埃爾大人！」

　　督查院搜查官意識恢復的刹那，黑髮碧眼的女性模樣映入了眼簾。

　　名為「諾埃爾」的良心妖怪眼皮一顫：

　　「你在做什麼, 芙羅拉？」

　　「我在照顧諾埃爾大人。」

　　「照顧我需要變成這張臉嗎？」

　　「這是諾埃爾大人喜歡的臉嘛。」

　　「換掉然後給我滾。」

　　蛇精委屈巴巴地變為了原形, 又短又胖的身體艱難地滾了兩下, 被諾埃爾拎了起來。

　　最年輕的高級搜查官神色有些疲憊, 他坐在床沿, 打量了下四周，問道：

　　「我現在在哪裡？」

　　「芙羅拉把大人藏到了安全的地方。」

　　「地名？」

　　「大概是叫……烏魯克？」

　　烏魯克這個名詞有點耳熟。

　　諾埃爾稍微一想就想起來了，他被「安努」打敗、失去意識前, 最後一次探查麻煩角色久世真理的位置時……她就在烏魯克。

　　諾埃爾抽了抽嘴角，有一瞬間簡直想把寵物扔掉，感知到情況不對的蛇精開始眼淚汪汪。

　　「誰叫你自作主張的？這次任務和久世真理沒有關係, 把你那些無謂的心思給我收起來。」

　　「可是，諾埃爾大人明明是為了真真才專門過來的, 」蛇精不服氣地辯解道，「區區一個D級逃犯哪有資格讓諾埃爾大人出手……」

　　「就是你口中的D級逃犯讓我昏迷了半個月，並把這個世界變成了禁獵區。」

　　「那是他陰險狡詐！諾埃爾大人可比他強多了！！！」

　　「陰險狡詐不是實力的一部分？」

　　諾埃爾情緒很淡地瞥了她一眼：「這不是輸的藉口。」

　　「把久世真理捲進來隻會讓事情變麻煩, 若再有下次, 我可要把你扔掉了。」

　　「……你見過她的丘比吧？」

　　蛇精嚶嚶嚶地縮成一團。

　　諾埃爾歎了口氣, 走到窗前，又皺起眉：

　　「你把我的防護罩打開了？」

　　「設置是無法進出模式，我不知道您會昏迷多久。」

　　「你打算把這座城市的原著民怎麼辦？」

　　「不過是些人類……」

　　蛇精說到一半, 感到又微冷的目光從頭頂灌下, 連忙閉上嘴。

　　芙羅拉雖然號稱諾埃爾的寵物, 但從來沒被怎麼寵過。自從七年前那件事後, 諾埃爾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外勤，蛇精一年根本見不到他幾眼。這次好不容易被諾埃爾看中了能力，隨他出外勤，自己卻如此笨拙，討不了諾埃爾大人歡心，還一直在惹他生氣。

　　蛇精想到此處，越加委屈地嚶嚶嚶了起來，被諾埃爾低聲喝住：

　　「差不多就可以了，你的能力還有用，之後將功補過吧。」

　　「是。」

　　「逃犯現在的情況在哪裡？」

　　「他已經成功替換了安努，我正在和世界意識溝通，索要抹殺他的許可權。但是這個地區的世界意識一直在拒絕我的溝通請求。」

　　「久世真理呢？」

　　「真真正在城外，人家看准了她回來的時機打開防護罩的，但真真又溜出去了……」

　　蛇精語氣很可惜的樣子。

　　「以那個傢伙的護食程度，要是知道你隨便把她的地盤圈起來，指不定要怎麼發火……嗯？」

　　諾埃爾說到一半，忽然挑起眉，望向手錶。

　　良心妖怪的躍遷手錶在同一世界兩隻妖怪距離極盡的情況下，可以替代手機晶片的功能。

　　手錶的顯示幕亮起，投影出小姑娘的臉-

　　黑膜將烏魯克完全覆蓋，將城內與城外分隔開，真理完全感知不到其內的氣息。

　　因為附近的氣流不對，飛毯是不能再用了。兩人走到烏魯克城門口，黑膜的透光率極低，僅能勉強識別幾道在城門口走動的人影。

　　步伐並不慌亂，顯然內部的烏魯克人生命安全沒有威脅，這讓真理與吉爾伽美什的臉色都好了點。

　　但這點安慰不足以安撫王的怒火。

　　才出門一天，大本營就被人踹了。任何王者都無法忍受這等程度的挑釁。

　　吉爾伽美什已經從遛鳥老大爺模式切換到了超級賽亞人模式。大概只要罪魁禍首一跳出來，王之財寶就要把其打成個篩子。

　　真理其實也是有點生氣的。

　　當著人類的面，自己的同族違規妨礙了一個國家的正常運作，真是丟妖臉。但考慮到這是督查院搜查官所為，大概是重要工作的一部分，真理還是勉強壓下憤怒的情緒，轉而開始安撫身邊的吉爾伽美什。

　　她挖了一小塊黑膜，放到嘴邊嘗了口：

　　「這是我們一族的通用防護罩，不會傷害到內部的人，吉爾不用擔心。」

　　「烏魯克若是連這點危機都沒有應付，就沒有被本王保護的資格了。」

　　嘴上說著【本王才沒有擔心】，吉爾伽美什的眼神卻清晰地表明瞭【做出這件事的雜種該死】。

　　真理沒能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只垂著頭道：「是嗎，我還是挺擔心沙姆哈特的。」

　　真理與督查院的新貴諾埃爾沒見過幾面，大概還是托了姐姐的福。在那不多並且模糊的記憶裡，她確實記得，諾埃爾挺反感她的，不至於公報私仇，但有色眼鏡少不了。

　　這種等級的督查院搜查官出外勤，處理的案情定然不小。諾埃爾封閉了烏魯克，就大概是與烏魯克關係巨大，也不知道感知到城內真理的氣息，會不會懷疑到她頭上——搜查官辦事可從來不講同族情誼，若是被他列入了黑名單，沙姆哈特大概也會受真理牽連。

　　真理剛展露了一點憂慮的意思，吉爾伽美什的眼刀就飛了過來，小姑娘眨了眨眼，憑藉直覺轉移了話題：

　　「要不……我試著聯繫他一下？」

　　她試著操作了下手表裡的近距離通訊功能——果不其然，在【附近的人】裡找到了意味良心妖怪的粉色光點，真理呼叫了下對方，通話瞬間就被接通了，一個青年模樣的半身人像被投影在半空。

　　深紫的長髮束成小辮紮在腦後，藍色虹膜閃爍著冰一般透徹冷酷的色彩，清秀的五官沒有任何情緒——直到他垂下眸，看到了拉著吉爾伽美什手想引薦的久世真理。

　　冰封一般的神色破碎了，青年眉心蹙起，啪地一下掛斷了通訊。

　　「……」

　　這下，真理真的有點生氣了。

　　如果是美食，任性還可以原諒。可真理對督查院的興趣不足以支撐她包容沒禮貌的同族，她對不喜歡的東西沒多少耐心。

　　督查院的搜查官不是為了保護人類獻身的高素養良心妖怪，而是隨便限制人身自由，完了還甩守法公民臉色看，一點服務精神都沒有、官架子十足的壞妖怪——意識到這一事實的真理頗有些偶像幻滅的感覺。

　　真理耐著性子，又發了遍通訊申請。這次諾埃爾的臉都每天投影上來，通訊直接被拒絕了。

　　小姑娘有點羞愧地低頭，不敢看吉爾伽美什的面色：「我再試一下，吉爾你再等等，我馬上把你的烏魯克討回來……」

　　身旁傳來一身冷笑。早就不耐煩的王發難：

　　「看來你的同族沒有這個意思。」

　　統治與保護的國家被毫無顧忌地奪走，由他人隨意地管理與保護，這讓控制欲超強的英雄王怎麼受得了。

　　那點對真理同族的好奇已經被尊嚴受辱的憤怒趕走，吉爾伽美什下達了判決。

　　金色漣漪展開，王之財寶終於展示了它真正的面貌。數百柄魔威激蕩的武器對準黑色薄膜覆蓋的城門，躍躍欲試地要打破城門。

　　很顯然，吉爾伽美什吸取了上次對陣伊什塔爾的失敗教訓，將最牛逼的武器都盡數扔在了王之財寶中，一副要戰個痛的樣子。

　　真理有點頭痛。

　　倒不是怕吉爾伽美什與諾埃爾真打起來，而是擔心王的自尊受創，味道會變質。

　　良心能量與人類的心理狀態息息相關，真理之前一直很注重呵護口糧的心理健康。萬一吉爾伽美什發現自己完全打不過諾埃爾，自尊心受創，傷心得哭鼻子……那畫面真是美極了。

　　真理越想越不對，撲過去抱住吉爾伽美什的腰，用哄沙姆哈特的語氣哄英雄王：

　　「忍一下啦！我一定會把烏魯克要回來的，再等一下！」

　　王的頭頂蹦出一根青筋，他望著哭唧唧的小姑娘，命令道：

　　「放手。」

　　「不放！」

　　真理死命搖著頭，誓死要保護吉爾牌口糧的心理健康。

　　「再不放手就用你砸牆。」

　　吉爾伽美什只是隨口威脅一下，真理卻得了提示，眸光刷地一下亮起。

　　砸牆好啊！真理大人就非常擅長這種不講技巧的橫衝直撞式破門法！

　　技巧那方面真理肯定不如她弟弟，如果正義在這裡。大概多按幾個鍵就能解除掉這種低級的防護罩，但她根本不需要那麼多技巧，純用力量也能破城。

　　她強烈要求吉爾伽美什用她撞城門！肯定比吉爾伽美什的其他庫存有用多了！

　　小姑娘積極主動地報名當攻城錘，這份為王獻身的決心確實可嘉。

　　吉爾伽美什對她這份精神表示贊許，當即就往這個跳來跳去的小混蛋腦袋上敲了一記，指揮著剩下的武器向黑色防護罩上撞去。

　　「本王才是烏魯克的王，自會選擇趁手的武器，奪回自己的東西。」

　　刀劍斧戟閃著森冷的寒光，劃破空氣刺向黑色防護罩，金髮王者抱著臂，對愣住的真理慢聲說道，

　　「又何須你……」

　　略帶嘲弄的話語沒有說完，數十柄用來試探防護罩強度的武器並沒有遇上想像中的障礙，而是毫無困難地穿過了防護罩。

　　吉爾伽美什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注視著防護罩閃爍了兩下，繼而碎裂成千萬瓣。烏魯克城門洞開，其內走出一個青年。

　　紫發藍瞳，正是方才投影上的模樣。

　　青年冷淡的目光停在了吉爾伽美什身上，讓小姑娘警覺起來。

　　諾埃爾，被他的敵人嘲諷為「無姓之人」，督察院中激進的反食派，雖然同樣站在保護人類的立場上，但與真理算是完全兩個極端。

　　如果說真理是「為了吃到真正的美食而保護人類」，諾埃爾就是「為了消滅良心妖怪的食欲而順便保護人類」。

　　人類的安全於他而言是次要的，再加上他執行任務時的冷酷傳聞，真理很難做到不懷疑他對烏魯克的善意。

　　真理無法理解這位搜查官大人對待人類的態度，在這種情況下相見更是有些尷尬。

　　不過小姑娘自認在這個時空沒有違反任何一條規定，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抱住吉爾伽美什的胳膊宣示主權。

　　不管有沒有吃膩，對口糧的佔有欲決定了真理沒法放著吉爾伽美什不管。

　　她的手剛碰上吉爾伽美什的手，紫發青年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復了平靜。

　　這副模樣被金髮王者看到眼裡，他頗覺有趣地哼了一聲，先行開口：

　　「你就是擅自進駐烏魯克的狂徒？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出現在本王面前。」

　　真理緊張地抓緊了吉爾伽美什的衣袖，隨時準備著拉著嘴欠並且沒有B數的人類頂級戰力躲開宇宙頂級戰力的攻擊。

　　但預想中冷酷搜查官的憤怒並未到來，諾埃爾只是彬彬有禮地回道：

　　「很抱歉，打開防護罩並非我的意思，而是下屬任性妄為。若讓你蒙受損失，我會做出補償。」

　　稱得上謙恭有禮的態度讓吉爾伽美什殺意稍斂，但語氣依然冰冷：

　　「狂妄，你又能拿什麼來抵償本王的損失？」

　　「您的一位故友如何？」

　　諾埃爾不假思索地回道，不出意料地看到面前兩人神色微變，

　　「想必您應該已經從久世小姐那裡聽說過我們一族了，此次將您牽連在內純屬意外。但既然木已成舟……不知您可否暫時冷靜下來，聽我詳細說明？」


第44章 良心三口

　　亡魂是無法擁有疼痛的。

　　但是, 身體內部的感受卻是如此鮮明強烈, 仿佛在死去很久以後, 他又一次回到了戰場上。

　　這一次, 他需要守護的不是烏魯克，不是摯友，只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來自一個陌生的女孩、似乎不經意的饋贈，卻再一次讓失去目標的亡魂感到了生存的意義、戰鬥的意義, 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不過……並不討厭就是了。

　　從現狀來看，恩奇都完全是被意外捲入的。那名人形的少女是比神更高等的種族, 卻試圖接近沒有利用價值的他, 將那枚似乎？很重要的戒指交給了他。

　　即使被自己不留情面地拒絕, 像神明一樣的少女依然沒有生氣，直到現在, 她的戒指依然在源源不斷地傳輸著力量，保護著恩奇都。

　　恩奇都有些想笑。

　　亡魂的世界是黑暗連接著黑暗, 是否擁有意識，根本毫無意義。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沒有失落更沒有幸福, 當思念也隨著時間被淡忘的時候, 她突然突兀地出現了。

　　她從瑪什山落下，帶來了舊日的思念, 也帶來了新世界的可能。

　　那鮮明熾烈的生命力, 對已經沒有未來的亡魂而言, 是最可怕的毒藥。

　　所以, 恩奇都拒絕了她。

　　用一些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理由，將她用力推向了人世。

　　大概是因為害怕吧。

　　恩奇都是為了捆縛不聽話的楔而誕生的鎖，他的存在是基於人類與神明的願望，而他自身的意志，根本無關緊要。

　　喜歡個性鮮明的人類，大概也是因為內心的虛無。

　　恩奇都追隨吉爾伽美什，選擇吉爾伽美什所選擇，他在生前得到了王的認可，死後得到了王的眼淚，他擁有了世界上最稀有的情感，可是由始至終，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有資格得到。

　　他不過是兵器而已……現在則是落灰生銹的兵器。

　　這個問題在恩奇都成為亡魂以後，被埋沒在內心深處。直到又一次，他被絢麗而強大的存在選擇。

　　那個存在不需要利用他，卻毫無理由地邀請他。

　　神都是些殘酷的生物。她們始終高高在上地注視著人類，或許偶爾垂憐，但那不過是在不觸及自身利益情況下，給喜愛的玩偶加一件新衣、添一條配飾，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善意。

　　即便待他親昵如阿魯魯，也是因為戒指才決定復活他，也是因為戒指才決定捨棄他。

　　創造他的母神逃離前眸中有愧色，她輕輕推給他一點東西，交代他若有需要使用，然後那點愧色就消失了。

　　恩奇都又一次被拋下，獨自承受「神」罰。

　　到最後，陪伴著他的，竟然是上一次賜他神罰、奪他性命的女神。

　　伊什塔爾站在安努身邊，同情地注視著恩奇都。

　　因為遇到了更高階的生命體，失去了神的優越性，所以對微不足道的泥人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嗎？

　　何等諷刺。

　　意識越發模糊了，但是戒指還牢牢扣在無名指上，仿佛在安慰著疼痛的他一般——儘管那疼痛有一半是因為它而來。

　　恩奇都並不怨恨。

　　他甚至有些愉快，能夠從毫無感覺的亡魂狀態中脫離一瞬，能在徹底魂飛魄散前，看到討厭的死對頭同樣狼狽的樣子。

　　「交給我吧，恩奇都。她是不屬於你的。」

　　無法說話，恩奇都就微笑著搖搖頭。

　　笑容可能有些扭曲，如果是沙姆哈特看到，又要責怪他用她的臉做些不漂亮的事。

　　可是，一直虛無地騷動著的內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作為戰士、作為武器，甚至是……作為人，進行最後一次的叛逆。

　　對神明、對命運、以及比命運更高的，那尋常人無法觸及的傲慢生命。

　　如果說還有一點遺憾的話……

　　思緒沒有繼續下去，被突如其來的光之海洋淹沒了。

　　熟悉的力量讓恩奇都睜大雙眸，回過神來的時候，一直神色淡然的安努面色大變，恩奇都被一股力量牽引著浮空，吊在了安努身側。

　　「別過來！」

　　奪取了神之肉身的「安努」毫無最高神氣質地大喊道，

　　「你們看到了吧，他在我手裡。」

　　恩奇都吃力地撐開眼皮，準確地在神殿的入口處，捕捉到了熟悉的金色身影——以及在他身側的少女。

　　與毫不掩飾怒意的吉爾伽美什相比，黑髮少女的神色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困惑。

　　「恩奇都並沒有食用價值。」

　　久世真理對著上個世界的熟人說道，

　　「諾埃爾跟我說了我還不相信……你為什麼連他都要跟我搶呢？」

　　這話語中的信息量太大，無論是吉爾伽美什還是恩奇都，思維都為此凝滯了一瞬。

　　安努冷笑了一聲，他的目光從漠然無語的諾埃爾身上轉了一圈，又移回了少女身上。

　　「您怎麼可能不明白呢，真理大人？倒不如反問下您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看重這個連人也不是的東西。」

　　安努注視著少女，捕捉到她壓抑的怒意，笑容愈發擴大，

　　「您愛上了具有靈魂的弱小生命——就像第一次那樣，您還會愛上第二次、第三次，因為這就是您的宿命，也是您唯一的弱點。督察院想奪走您的權利，想遮掩您的光芒，您忘記了，但您的支持者可沒有忘記。站在您身邊的那個小人以前可不是這副面孔，為了哄騙您的記憶，他可付出得夠多的，如今又來裝好人……」

　　「夠了！」

　　諾埃爾面色劇變，他扭頭對茫然的小姑娘說道，

　　「他是個欺騙的慣犯，上個世界的事你不會忘了吧。當務之急是救恩奇都，如果放任他繼續下去，這個世界可能會被毀掉。就像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

　　吉爾伽美什怒色未散，只是眸中又多了點東西。他眸光掃過諾埃爾，又停在真理身上，冷哼了一聲：

　　「不錯，這些賬以後再算也不遲。」

　　真理莫名覺得後背發涼，但又一次看到恩奇都的喜悅與擔憂蓋過了那點驚悚感。

　　小姑娘下意識向前踏了一步，被諾埃爾拽住衣袖，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因為恩奇都，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良心妖怪們在外界作戰時，很少利用自身的天賦，他們的個人天賦也只是普通生物強者的程度，並沒有什麼值得說的。

　　真正讓良心妖怪強大的，是從祖輩那裡繼承下來的「許可權」。

　　不同良心妖怪對不同世界的適應性不同，能搶到的許可權也不同。

　　——說白了，良心妖怪們就是一群靠先輩（遺志）的喜愛來過活的最強啃老族。

　　是否強大是根據其適應世界的數量以及品質來判定，但即便強大如諾埃爾，也會有不適應的世界。

　　例如，在這個世界裡，他就只能與逃犯原本的許可權持平。再加上逃犯冒著風險侵佔了「安努」的身體，世界的許可權愈發朝逃犯傾斜——因此，高傲如督察院搜查官，才會被一介C級逃犯壓著打。

　　可是，有久世真理在，一切就沒有問題了。

　　原本應該如此的。

　　諾埃爾注視著不自覺星星眼的小姑娘，有點頭痛。

　　看來現在用的這張臉已經無法控制她了。

　　那點微妙的影響力，很快就要隨著新歡的出現而消失了。

　　在久世真理開始不滿前，諾埃爾半真半假地說道：

　　「之前忘了跟你說了，逃犯之所以抓恩奇都，似乎與戒指有關……那個東西具體作用是什麼？」

　　「那是我給他的，我就想確認一下他的位置便於帶他走嘛。」

　　身邊吉爾伽美什發出一聲更響的冷笑，真理沒注意，只是盯著諾埃爾看，眉頭皺起：

　　「可那有什麼關係？」

　　「根據我的測算，這名C級逃犯原本應該在上個世界就被抓住，但他在躍遷時出乎意料地逃過了我的捕捉。」

　　諾埃爾說明道，

　　「我的躍遷表為督察院的最高等級，能夠逃脫我的追捕，顯然不是一無所有的C級逃犯突然升級了。」

　　真理回憶起進入這個世界前，管理局那些「老人」跟她說話時的語氣，眼神逐漸變冷：

　　「你是說……」

　　「那些人大約高估了你與C級逃犯間的可能性，也高估了戒指的意義。他想奪走戒指，就是他想提供給管理局你與他關係良好的【證據】。」

　　諾埃爾歎息般說道，

　　「你也知道，與督察院不同，管理局作為老牌機構，觀念一向守舊。他們不僅反對督察院對人類的保護，也一直不支持良心妖怪與其他種族聯姻——以你為代表的。可又無法直接監視你，所以……」

　　「所以先是想誘導正義以加入管理局為目標，接著還想給真理大人包辦婚姻對吧？」

　　真理有些厭煩地打斷了他。

　　「你明白該怎麼做了嗎？」

　　明白個屁啊！！！

　　很難得地，小姑娘在內心爆了粗。

　　戒指只是沒什麼太多意義的方便道具，送給恩奇都是因為她開心。那幫老頭子大概是天天鑽牛角尖鑽瘋了，竟然覺得她隨便委託給弟弟做的道具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信物。

　　他們難道覺得真理大人會隨便喜歡上濫殺人類的逃犯嗎？

　　那幫偷窺狂、戀愛腦、為老不尊！！！

　　真理很是頭痛。

　　正義也真是的……肯定是從他那裡洩露的消息。

　　一直嚮往加入管理局的正義，一定沒有想到被他信任的長輩們是那種垃圾。

　　「怎麼，諾埃爾又用什麼欺騙您了？」

　　安努這時候插嘴道，

　　「真理大人，若您還有一點身為良心妖怪的尊嚴，就不要被督察院蒙蔽了。」

　　「為了保護人類欺淩同族——這種扭曲的機構就不應該存在，加入我們，有您的領導，就可以恢復我們一族曾經的榮光……」

　　在「安努」期待的注視下，小姑娘沒有說話，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看了眼恩奇都，乾脆俐落地解除了亡魂與戒指間的綁定關係。

　　戒指不再起保護作用，來自「安努」的威壓毫無保留地施加在恩奇都身上，眼看著亡魂就要破碎。真理及時召回了戒指，朝「安努」拋去，順利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這麼想要的話，真理大人就把戒指給你啦！」

　　銀白色的戒指看起來相當普通——但對於掙扎著於底層向上爬的C級逃犯來說，卻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只要有這個戒指，就能獲得那些大人的信任。

　　至於久世真理本人的意志……這種嬌貴的強者永遠不會反省自身，更不會輕易改變決定。以她的傲慢程度，定然不會向那些大人低頭，更不會刻意揭穿「安努」的小小謊言。

　　她就永遠和她的人類相親相愛去吧……

　　他會代替她的位置，讓管理局認識到自己的價值。解放被毫無意義的人類保護法束縛的同族……站到那最高的位置。

　　美好的未來圖景恍惚間出現在眼前展開。

　　「安努」毫不猶豫地丟下了即將破碎的亡魂，向狗追逐骨頭一樣撲向了戒指——

　　在他背向恩奇都的瞬間，看似失去戰力的亡魂倏地抬頭，折斷的手臂像閃電般襲向「安努」。

　　「安努」頭也沒回，背對恩奇都的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作為亡魂的恩奇都與最高神差距太大了，這一擊不可能會有任何作用，「安努」對此非常自信。

　　可惜了，久世真理為了恩奇都這個蠢貨勞心費神，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毫無意義地死去。

　　安努將神威調整到最大，無形的壓力像厚厚的防護層籠罩周身。恩奇都的攻擊抵達他背部的時候，依稀能聽到靈魂承受不住反衝力而破碎的聲音。

　　安努惡意地微笑起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出乎預料。

　　原本會因為弑神的惡行徹底破碎的恩奇都沒有消失，亡魂那纖細的手掌衝破了人類無法衝破的障礙，擊向了「神」有如人類般脆弱的**。

　　令「安努」惡寒的力量一刹那湧入了他的體內，他驚怒交加地回頭，看到已消失一半的亡魂隱含嘲弄的溫柔笑容。

　　「您還不夠強大呢。」

　　「所以……不會讓給你的，我的神啊。」

　　——如果安努還是原本的安努，恩奇都的攻擊不會起到任何效果。

　　可是，這只被追捕的良心妖怪太急切了。來自原本安努的強大力量不可能一下子被消化，畸形的平衡很容易被第三股力量打破。

　　而到那時，渴求強大力量的怪物就會被自身反噬——這是良心妖怪們不敢輕易吞噬土著神來增強許可權的原因。

　　【為了保護這個世界，讓良心妖怪看到隨意吞噬的惡果，不再為所欲為，你可以選擇犧牲。】

　　【神與人都會感激你的，恩奇都。】

　　在恩奇都被抓住前，泥人保護阿魯魯逃離安努控制的那段寶貴時間裡，阿魯魯告訴了他一個骯髒的秘密。

　　【這是創造你時使用的「模具」……也是為了控制你留下的保險絲。一旦使用，你現在的形態就會自動解除，也就是真正的消失。殘餘的靈魂力量就會灌輸到「安努」的身體裡，完全打破他的平衡。】

　　【你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中，第一個殺死獨.裁種族的英雄。】

　　【你會願意嗎，恩奇都？】

　　母神仿佛看透了神造人心中隱藏許久的不甘，她將一切坦白，然後將鑰匙狀的模具遞交給他。

　　小小的鑰匙，是創造【鎖】的模具，為了防止不靠譜的女神捏人時出差錯，能在最後一刻銷毀作品的道具。

　　好好使用的話，就是能一次性榨幹兵器的所有價值，自殺式的最強襲擊。

　　【用了這個，你會徹底消失，但與此相對的，你也徹底自由了。】

　　【不是作為人造人，不是作為捆縛楔的鎖，不必回應神或者人的願望……】

　　【你可以作為守護人類、守護神、守護世界意志的英雄，賦予自己任何一種理由、任何一種身份，以自由之身消散。】

　　生前被神利用，死後的亡魂也無法逃離束縛。

　　只要是人類，生者與死者，都是為了給神創造快樂而誕生的奴隸。

　　吉爾伽美什反抗過，人王作為楔子，選擇了人類，可正是因為選擇了人類，王反而愈加陷入神的束縛下。只因強大的王可以獨自叛逆，卻不可以背負著人民而叛逆。

　　那太沉重了。

　　習慣了向神祈願的人類，即使信念動搖，那長久以來的枷鎖也不會因一時的勇氣掙脫。

　　即便強大如吉爾伽美什，也有無法做到的東西。

　　亡者缺少感受，可注視著掙扎著潰敗的至高之神，恩奇都仿佛感受到眼淚殘留的熱度。

　　怎麼會忘記了呢……

　　把那樣驕傲的摯友，一個人留在人無法成為人的人世間，讓他獨自在神與人的立場間徘徊，不斷品嘗著無法阻止珍貴之物消散的無力感。

　　怎麼會忘記呢……

　　那時的悔恨與痛苦，正是恩奇都是人類而並非兵器的證據。

　　並在此時，化為弑神的力量。

　　安努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形，意識到無法掙開後，他試圖先一步殺死恩奇都。

　　可啟動模具的瞬間，亡魂在某種概念上已經是不存在了，剩餘的殘象只是單純的力量而已。

　　力量是無法殺死的。

　　來自恩奇都靈魂的力量灌入了安努的身體裡，失去平衡的**給藏匿其中的良心妖怪帶來莫大的痛苦，卻無法逃離自己構築的牢籠。

　　意識的燭火逐漸黯淡，隱約可聞少女呼喊著他的名字，讓恩奇都感到了一絲歉意。

　　好像是他爽約了。

　　關於人類是否可愛的約定，他還沒有親耳聽到她認輸，就擅自以這樣的方式溜走了。

　　可既然作為證據的戒指已經不在，他就狡猾一次，當作不知道吧。

　　少女的道路會延向何處，不是他所能關注的事情。

　　她會因為自己而產生怎樣的變化，更不是恩奇都能夠猜測到的。

　　至少在最後的時候，恩奇都想自私一次。

　　讓那些高傲地以為永遠可以端坐於天上的存在們，感受下屬于人類的、微小的力量吧。


第45章 良心三口

　　真理本來算得好好的, 等安努一轉移注意力, 她就把恩奇都給偷走。結果，恩奇都跟她一點默契都沒有，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綠發亡魂在眼皮子底下碎成千萬瓣。

　　氣死了！

　　怎麼可能讓你擅自再死一次啊！！！

　　久世真理非常認真地討厭起了一個人類。

　　太討厭了，明明是自己定下的約定, 明明人類是最看中約定了……

　　真理洩憤般把恩奇都剩餘的靈魂能量收回戒指中，啪啪啪地打上了幾層法則隔離器。然而她打上一層, 就被判定【恩奇都已死】的法則破掉一層。

　　「……」

　　氣死了！！！

　　小姑娘心情不佳, 膽子也跟著肥起來了，遷怒地瞪了眼諾埃爾，往被困在「安努」肉身裡的良心妖怪身上踩了幾腳, 扔給了諾埃爾：

　　「給你, 看丟了真理大人就要找你們算帳！」

　　——選擇性遺忘了口中的「你們」是自己向來又敬又怕的督察院。

　　以真理的隱藏身份，她說出這種威脅意味的臺詞, 完全可以視為兩大組織間的開戰宣言了。

　　督察院高級搜查官的臉黑了一瞬, 似乎想出言訓斥，目光觸及到久世真理紅了的眼圈，又憋屈地縮了回去。

　　他神色慢慢冷淡，公事公辦地開口說道：

　　「感謝你的協助。因為本人能力不足，給你帶來的麻煩敬請……」

　　「諒解」兩字還沒說出口, 吉爾伽美什的攻擊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諾埃爾這才想起，他當初是用什麼理由把真理找過來幫忙的。

　　很早以前諾埃爾就看透了小姑娘沒心沒肺、美食高於一切的德性, 因此就算有戒指, 諾埃爾對恩奇都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摸不太清楚, 不敢保證她一定會出手幫忙。

　　這種情況下，用她現在最喜歡的口糧來誘導她幫忙是最穩妥的。

　　所以，原本沒必要看到這一幕、可以老老實實在人間當富貴王的吉爾伽美什，又一次目睹了摯友身死——還是碎成一片一片的那種。

　　可想而知王的心理陰陰影面積有多大。

　　沒有使用王之財寶，純粹的憤怒化為最原始的攻擊方式，王暴躁的拳頭砸向了諾埃爾的面部。

　　紫發藍瞳的青年不躲不閃，被砸中的部分產生了顯示幕雜訊一般的效果，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仿佛在嘲笑著自視甚高、卻又一次無能為力的王者。

　　「給本王說清楚。」

　　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從齒縫間蹦出，吉爾伽美什拽著諾埃爾的領子，目光卻投向另一邊還在忙著和世界意志搶人的小姑娘。

　　氣頭過了，不生氣開始心虛的真理簡直不敢抬頭：

　　「唔……嗯……我現在還有點忙，吉爾有什麼事我們不如等會再說……」

　　在真理看來，這件事是完全是良心妖怪的錯，得負全責。

　　雖然她一心一意想翹吉爾伽美什的牆角好把恩奇都帶走，但在烏魯克裡聽了這麼多天的恩奇都八卦，也知道王與摯友那感天動地的情誼，吉爾伽美什不親她的時候人也確實蠻好的。讓吉爾這麼一個善良熱情（雖然有些過度熱情）的受害人家屬受到二次心理創傷，著實不地道。

　　以上，都不是真理心虛的主要原因。

　　小姑娘最初看到恩奇都又掛了一次，這次連意識都沒了，修復難度比以前高了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一起玩。是真的又氣又痛，心裡委屈得不行。

　　但她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以前的恩奇都可以反對她把他帶走，對人類百依百順的真理也不敢說不，只能老老實實地和他打那麼一個主觀的賭約。

　　可是現在，恩奇都連意識都沒了！

　　想帶走就帶走，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恩奇都也拿她沒辦法嘛！

　　真理：好興奮，好激動，但是不能寫在臉上，不能刺激到受害人家屬。人類的內心是很脆弱的，真理大人一定要忍住！

　　她正暗戳戳地想要怎麼光明正大地告訴吉爾伽美什我要翹你牆角，那邊諾埃爾突然說話了：

　　「非常抱歉讓你承受這樣的傷痛，原本計畫不是這樣的。恩奇都為我們一族做出的犧牲我們一定銘記在心，會對此負責到底。可惜在現有的法則下，想要將你的友人復活，還有一定的難度。」

　　戾氣一個勁往外冒的吉爾伽美什忽然僵住，真理飛快地給諾埃爾遞了個「你真上道」的眼神，被搜查官無視掉了。

　　「……復活？」

　　王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個詞彙揭開了他深埋於心的那些記憶，王失去了世上唯一對等的那人後，一度陷入癲狂的記憶。

　　忘卻了王的職責，追尋永生的迷夢，看似目標堅定地冒險，實則不過在忙碌地迷路——直到永生之草被意外的存在偷去，吉爾伽美什的史詩才拉開新的篇章。

　　拉開新篇章的真理完全不知道吉爾伽美什複雜的心理活動，她輕咳了一聲，努力嚴肅地說道：

　　「正如吉爾所看到的，我正在努力壓制這個世界的法則，保存恩奇都的靈魂，暫時是成功了。但是，這個過程沒法一直持續下去，我只要一鬆懈，世界意志就會判決恩奇都徹底死亡，想要復活的話——」

　　「想要復活的話，只有暫時離開這個認為【恩奇都必死】的時代，到另一個世界或另一個時間點去，這樣，我就可以慢慢把他養好嘿嘿……」

　　說到最後，真理忍不住嘴角咧開，傻笑了一下。

　　她連忙假裝嚴肅，防止自己不開心也不許別人開心的王又要生氣了。

　　然而，向來小心眼的吉爾伽美什沒有斥責她的意思，只是語氣莫測地說道：

　　「是嗎？」

　　「是哇。」

　　真理從戒指上挪開視線，抬眼看了下王，驚奇地發現——向來pikapika到有些刺眼、pika到甚至有損他原本美貌的王，身上似乎加了層柔光濾鏡。

　　哇塞，有點好看的。

　　那一刻，因為被對方接吻狂魔屬性搞得好感度下降的真理，仿佛又找到了初次見面時的感覺——超想再來一口！

　　不過，現在是來不及了。恩奇都的靈魂修復必須立即執行，在這個時間點繼續依依惜別，只會讓心血白費。

　　真理砸了咂嘴，語氣真誠地補充說明道：

　　「放心啦吉爾，修復靈魂的時間雖然會有點久，但只要選個在流速比例小的世界待著，我一定來得及在下次甯孫辦宴會前回來的。」

　　「本王記住了，若是你食言的話，可就要連今天的賬一起算了。」

　　真理嗚嗚嗯嗯地點頭，心裡忽然漫上了異樣的情緒。

　　雖然在烏魯克待的時間不算長，雖然人類都很可愛，但真理覺得，這裡的人類確實比平均水準的可愛還要再可愛一點。

　　比如沙姆哈特……算了，現在不太想想她。

　　比如那位吉爾伽美什的母親甯孫，她還送給真理人類女性會喜歡的飾品，真理在沙姆哈特身上使用過，當天沙姆哈特就多給了幾個親親，讓真理對打破良心妖怪覓食指南第98條——異性口糧方便攝取定律有了十足的信心。

　　受了甯孫這麼大的恩惠，真理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報答一下。

　　小姑娘肅著臉，一本正經地對著身上打著柔光濾鏡的吉爾伽美什說道：

　　「甯孫說，她想要給吉爾找個王妃，我聽到吉爾的子民也是這麼希望的。」

　　真理這麼一個關心人類的好妖怪，當然不會不清楚烏魯克人對王的期待。

　　繁衍後代嘛，不管在哪個種族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真理和弟弟的年齡差太小，所以從來沒有感受過照顧幼崽的快感——更沒有當姐姐的成就感。

　　此刻小姑娘回想著甯孫眸中的柔和，原本只是幫忙勸說的話，突然帶上了點真情實感。

　　好、好想嘗一嘗吉爾伽美什的幼崽啊！

　　據說人類幼崽都超乖超可愛的！她還沒見過一隻活的呢！！！

　　小姑娘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擊中了，她忽然沖上去握住吉爾伽美什的手，猛地搖了搖：

　　「我也這麼希望的，吉爾！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看到你的新娘子（還有幼崽）！」

　　好半天，她沒有等到回答，好不容易和緩的氣氛似乎又僵住了。小姑娘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下巴忽然被抬起-

　　吉爾伽美什注視著黑髮碧眼的少女，與最初遇見時相比，她眸中的情緒要豐富了不少。青澀與稚拙一點一點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少女似有若無的情愫，宛如藏於深海的寶藏，現在還無法看清，但總有一天……

　　傲慢的王有足夠的耐心。

　　因為這是屬於他的至寶。

　　吉爾伽美什注意到真理似乎有些緊張的情緒，頗覺有趣地挨近了她的唇瓣——那種緊張的戰意愈發鮮明了。

　　……罷了，回來再逗她也不遲。

　　心思微動，王哼笑了一聲，鬆開手，對嚴陣以待的真理說道：

　　「聽上去不錯，本王准了。」

　　想到要接吻過於緊張以至於忘了之前話題的真理：「……啊？」

　　對待臨別時又一次智商下線的寶物，吉爾伽美什展現了難得一見的耐心，重述了她的話題：

　　「你想要的宴會，想要的新娘——本王准了。」

　　「在你歸來的時候，就作為獎勵，一併賞給你。」

　　金髮的王者悠然地說著，紅眸中流轉著似有若無的光芒，而原本還很跳脫的真理突然安靜下來，用一種讓人大感不妙的眼神盯著加了柔光濾鏡後美貌X1000的王看。

　　注視著這一切的諾埃爾眼皮掀了掀，出聲打斷這氣氛微妙的離別：

　　「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長時間抵抗世界意志，對原住民也沒有好處。」

　　「唔……哦，我知道啦！」

　　小姑娘用力過猛地挪開視線，像是害怕自己動搖一樣，飛快地啟動了躍遷手錶。

　　沒關係沒關係，只是去和恩奇都出去玩一會而已，很快就會還回來的！

　　真理大人才沒有心虛！

　　小姑娘手按在表上，狀似專注地看著戒指，卻在倒計時結束的瞬間，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吉爾伽美什。

　　四目相撞。

　　有一種必須要說些什麼的衝動在催促著真理，但她卻找不到合適的臺詞，只聽到王者模糊的聲音傳來：

　　「可別讓本王久等了，久世真理。」

　　她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傳送帶的光芒罩住了。

　　在熾白的光束沖刷下，金髮王者的影像逐漸褪色……

　　這大概就是……對於人類概念裡的訣別，她的最初印象了。


第46章 爛柯人（一）

　　真理剛一踏上傳送陣, 正在劃拉世界選擇介面，準備選一個世界過去, 把恩奇都養好。

　　她剛看中一個時間流速比合適的世界, 正想點擊, 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吸引力，要將她拖拽回去。

　　咦咦咦？！

　　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啊！

　　真理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 她抓緊了戒指，像溺水之人一樣, 笨拙地調動力量, 試圖向反向遊去, 試圖脫離世界意志的控制範圍。

　　以往的世界意志都巴不得真理快滾快滾, 從來不會阻攔她離開，這次怎麼會……

　　思考中，從戒指上傳來令人麻痹的電流，真理條件反射地去察看，身體露出的破綻立即被看不見的力量抓住。

　　世界的洞門迫不及待地張開巨口, 將良心妖怪吞了回去。

　　-

　　真理是被哭聲拉回現實的。

　　女人是否是美人，哭是其中一個判斷標準。

　　美人嚎啕大哭也令人心折，醜女低聲啜泣也倍感心煩。

　　即便悲傷的心情是相同的, 醜陋的皮相會讓正常、平凡、心存善意的人類感知變鈍，做出許多殘酷的事。

　　良心妖怪審美靠近人類，但與人類不同的是, 美麗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添加劑。最頂級的美麗或許會能撞開她們的心房, 但醜陋也不會阻礙她們下嘴。

　　坐在真理面前的人, 長裙包裹著火辣身材，每一處曲線都能勾人遐想。不看脖子以下，可以說是人間尤物了。

　　真理將目光轉到她臉上。

　　儘管她以手掩面的姿勢優雅淑女，儘管她低低啜泣的模樣很像可愛的小動物，可任何人類男性，都不會對這張臉產生任何愛憐情緒。

　　暗黃色的肌膚上佈滿坑坑窪窪，外凸的眼球掩藏在厚重的劉海下，最慘烈的是右臉的傷疤，大約三枚錢幣大小的深色沉積，毫不留情地斷絕了透過其他手段來提升顏值的最後一絲可能。

　　只能用「醜陋」來形容的人類少女，正在哀哀地嗚咽。

　　「我的……我的魔法面膜……嗚嗚嗚嗚……」

　　真理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體，給她遞上了手帕，垂頭喪氣地說道：

　　「我的錯，你想要怎麼賠償？」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真理被世界意志拉回到去的時候，沒控制住力道，把一名美少女砸暈了。

　　然後，她眼睜睜地注視著暈過去的美少女臉上裂開一道口子，掉下一層透明的薄膜——

　　美少女變成了醜少女。

　　比整容效果要好上一百倍。

　　芬娜瓦爾，女王梅芙的女兒。以康諾特第一美人著稱——實際上是是後天加工的醜女。

　　這當然不是芬娜瓦爾自己想要的，公主最大的願望就是喝喝茶養養花，過上單身狗的快樂生活。奈何利慾薰心的梅芙一早就打算好了，不管這女兒生出來是美是醜，她都必須是「第一美人」，成為梅芙追求權勢的一張好牌。

　　看到女兒長相的第一眼，梅芙就把一早準備好的稀有魔法面膜貼到了嬰兒的臉上，也不怕她過敏。

　　可憐的芬娜瓦爾，一歲時就學會說「英俊的勇士，您晚上是否有時間」；兩歲時就會找准角度眉眼；十歲時已經能腳踏十條船不翻；十三歲時讓幾個赫赫有名的戰士為她決鬥而死——而到了身材發育完畢的十六歲，梅芙將她召來，笑眯眯地對她說：

　　【芬娜瓦爾，我的女兒，你真正的舞臺終於出現了。用你的身體為我招募勇士，打敗庫丘林，贏得奪牛戰吧。】

　　真理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並把芬娜瓦爾的美貌面膜撕壞的。

　　這意味著芬娜瓦爾醜女的面貌將當著幾十個諸侯的面被揭露，梅芙的行銷會當著全國的面被揭穿。

　　小姑娘以前無法理解依靠美貌混飯吃的生活，但與沙姆哈特生活過一段時間後，她也差不多明白了「美貌」對古代女性的意義了。

　　儘管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神妓。在良心妖怪眼中，並沒有區別。

　　為了國家、為了神明、為了母親，無論是哪種理由，本質都一樣——一個人類女性在忍耐著不必要的義務。

　　想到沙姆哈特，真理忽然感到一絲異樣，好像自己忽略了什麼。

　　芬娜瓦爾的抽噎打斷了她的思緒：

　　「賠償，什麼賠償？來不及了。等會母親帶人一進來，我就會被處死，又何須你的賠償。」

　　即便是處於極端絕望中，醜陋的少女聲音依然沒有抬高半點，只是不停抹淚。

　　「那不是你母親嗎？」真理無法理解地問道，「她為什麼要殺了你？」

　　「母親斷不會讓我成為她名聲的污點，只會謊稱魔女冒充公主。」

　　提到母親，面臨死亡威脅的芬娜瓦爾莫名平靜下來，

　　「梅芙的女兒怎麼可能是醜八卦，芬娜瓦爾可是康諾特之花啊。」

　　「康諾特之花」諷刺地說完後，突然不哭了，她將淚水擦去，端端正正地坐好，抬眼看向真理：

　　「罷了，反正活著也沒意思。一直用著不屬於自己的臉生活，臨死前能這樣自在地和人說會話也不錯。」

　　真理不贊同地皺起眉，她不喜歡人類的自殺傾向。

　　微小的表情看到芬娜瓦爾眼裡，變成了另一重意思，她說道：

　　「你皺眉了，是因為覺得我太噁心了嗎？對不起，面膜是你弄壞的，再噁心也得給我忍耐，聽我抱怨到我死，你就解脫了……」

　　「當然不是嫌你噁心！」

　　人類的女性只能誇好看，不能挑剔她的長相——這是銘刻在每只良心妖怪靈魂深處的鐵則。

　　所以真理條件反射般地否定了芬娜瓦爾的自怨自艾。對上芬娜瓦爾奇異的眼神，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想著沙姆哈特的教導，隨口說道：

　　「你才不醜呢。」

　　「真理大人只是在想，你漂亮的長髮要用什麼發飾來搭配才好。」

　　真理當然沒說實話，可她難道要說芬娜瓦爾不醜，是梅芙瞎，該死的是梅芙嗎？

　　開玩笑，久世真理不會故意傷害任何一隻人類。

　　久世真理不會阻止人類，無論人類的發展是否合她心意。即便喜歡如恩奇都，她也只會用賭約拐他走，而不是強行扭轉他的意志。

　　親近喜歡的人類，也不傷害喜歡的人類的敵人，當不那麼熟悉的人類之間互相傷害時，就默默離開。雖然她不忍心看到口糧減少，但還是會儘量避免參與人類的爭鬥，除非到非常喜歡的程度否則絕不破例——這是久世真理的習慣。

　　原本真理應該立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她害得芬娜瓦爾失去了她的「美貌」，她又不像某位C級逃犯和諾埃爾一樣，擁有隨意變形的能力。現在要是把芬娜瓦爾丟下的話，真理大人豈不是變成渣女了？

　　內心糾結不已的真理沒注意到芬娜瓦爾眼神的變化。

　　短暫的靜默後，芬娜瓦爾像是下定決心般，朝她伸出手。

　　白白淨淨、屬於美人的手，手上放著一枚銀白色的小梳子：

　　「給我戴上——如果你想要補償我的話。」

　　「誒？」

　　坑坑窪窪的醜陋面容上泛起一絲微妙的紅暈，聲音其實相當悅耳的粉發少女偏著頭，幽幽地說道：

　　「我的長髮是遺傳自母親的，母親曾嘲笑過我，說這是我脖子以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

　　「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眼睛也是遺傳母親的！！！雖然小了點……」

　　真理不說話了。

　　「呼……算了。你看起來沒有同情我，這很好。」

　　芬娜瓦爾盯著真理，示意她拿走那根梳子，繼續道，

　　「總之，還從來沒有人看著我的這張臉，給我梳過頭。侍女們只會在梳頭的時候一個勁誇我的假臉好看。既然你是欠了我的話，陌生人，就讓你接受這個懲罰吧。」

　　醜陋的少女一咬牙，用託付終生的語氣，把夾子強行塞到真理手裡：

　　「給本公主梳頭！這是命令！唔……還有……謝謝你！」

　　似乎是自卑，似乎又是自傲，糾結的公主碎碎念個不停，沒注意到久世真理神色的異樣。

　　晃眼的銀白色讓真理想起同樣色澤的物體。

　　她想起來哪裡不對勁了。

　　應該說，沒發覺哪裡不對勁的她才是最不對勁的！

　　真理緊張地去摸戒指，很快感受到其內平和的靈魂氣息——

　　恩奇都沒有事。

　　法則這種東西，在同一個世界、同一段時間內是不會改變的。

　　真理轉移世界失敗，回到原來的世界，【恩奇都必死】的法則卻沒有繼續騷擾，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這裡是同一個世界、另一個時間點。

　　一個距離烏魯克時代分外遙遠的時代。

　　遙遠到……判定恩奇都死亡的神明，都已經消失的時代。


第47章 爛柯人（二）

　　過去了多少年呢。

　　吉爾伽美什最引以為豪的烏魯克城牆早已消失在時間長河裡。在最古之王逝去後，烏魯克時而興盛時而衰落, 斷斷續續地存在著, 最終徹底湮沒於歷史中。

　　其後, 這片富庶的土地又經歷了巴比倫、亞述、迦勒底、阿契美尼德、馬其頓數個王朝。

　　在亞歷山大死後, 一度橫跨三洲的亞歷山大帝國四分五裂, 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併入了納入了塞琉西王朝的統治下。

　　分裂後最大的王朝盛世轉瞬即逝，領土東部的安息帝國虎視眈眈——終於, 美麗的兩河之地又一次被侵入者的野心捲入血與鐵的地獄中。

　　政權更替, 戰火不熄。

　　遠古的信仰漸漸被遺忘。那些神明們，可愛或者惡劣，都已丟失他們對人類的影響。

　　循著記憶，真理找到了烏魯克的位置。

　　這裡一片死寂，傾塌的牆柱、裂開的大地上隱約可見斑駁的血跡。

　　不久前發生了一場戰鬥，準確地說, 是屠殺。

　　飽受戰爭傷害的虛弱城市無法抵抗安息帝國的戰士，勝利者的笑聲似乎還在空氣中迴響, 宣告一個朝代於此地的統治結束, 美索不達米亞告別了一種剝削，迎來了另一種剝削。

　　新的剝削者正在遠處舉杯慶祝，也許正如當年的吉爾伽美什。

　　在慶祝豐收與戰勝的宴會上, 黃金的王獨自一人，自得抑或是自嘲地, 聆聽著大臣們的稱頌。

　　真理眨了眨眼。

　　幻象消失了, 只有殘垣與斷壁, 與永遠不變的風。

　　小姑娘瞬移過來的位置正好是在一顆棗樹下，踮起腳就可以夠到。

　　真理想起吉爾伽美什喂給她的那顆棗，於是試著嘗了一顆。

　　真難吃。

　　戰爭時代隨處生長的棗樹從未受過人類的精心照料，當然比不得當年上供給王的美味——當然，不管它美味不美味，沒有人類的良心，真理也嘗不出味。

　　但也許，正是因為它結的棗又小又澀，這棵樹並未受到戰火的牽連，只是沒有被任何人青睞地、孤獨地生長著。

　　不被貪求、也不被傷害。

　　所以它才能完好地待著，在朝代更迭後，被真理看到。

　　小姑娘站在棗樹下，漫不經心地思考了一會這顆棗樹有多大可能是當年她吃過的後代，很快又放棄了。

　　真理大人可不擅長思考這種事，這是正義才會思考的傻瓜問題。

　　該確認的東西都已經確認過了。

　　真理摸了摸戒指，又盯著上面的紋路發了會呆。

　　裡面的靈魂安靜地沉睡著，恩奇都很安全——但這種事也沒必要向誰去彙報。

　　四周靜悄悄的，就像真理與恩奇都相遇時的冥府。

　　她想要走了。

　　真理腳步動了一動，一塊小石頭倏地從角落裡射出，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她的鼻子。小姑娘下意識閉上眼睛，與黑暗同時降臨的，還有架在脖頸上的森冷寒意。

　　「這棵樹是我的。」

　　顫抖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不想死的話，就快給我滾。」

　　真理揉了揉鼻子，向身側看過去。

　　是幼崽。

　　人類的幼崽，大概在六歲到十歲之間，因為又瘦又髒，所以看不出準確年齡。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威脅人，握著與身材不成比例的長刀，小小的手抖個不停，連頸動脈的位置都沒有找准。

　　小孩子發現真理沒有被威脅到，抖得更厲害了，嗚咽地說道：

　　「你……你不要過來！」

　　恐懼的淚水從他的眼中流出，從微褐的肌膚上滑落下去。

　　黑髮褐膚，烏魯克人的模樣。

　　真理慢吞吞地把他的刀挪開，發現刀刃都鈍了，連手指都割不破。連選武器都不會選，真是個笨孩子。

　　這個笨孩子看呆了，接著嚇得哇哇大哭，語無倫次地大叫著：

　　「你不要過來！殺了我，魔女大人也不會放過你的！」

　　在笨孩子眼中，這種衣衫整潔的人，都是會吃人的怪物。

　　但是這只吃人的怪物好像不太一樣。

　　黑髮碧眼的少女歪頭看著他，然後湊了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用他能夠理解的語言說道：

　　「好啦好啦，別哭了。」

　　不是很溫柔地、非常笨拙的安慰。

　　卻是這段時間裡，他聽到的第一句來自人類、保有善意的話語。

　　笨孩子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

　　幼崽誒。

　　幼崽誒！

　　吉爾伽美什許諾給她（並沒有）的幼崽誒！

　　真理大人還是第一次，和幼崽說上話誒！

　　久世真理興致勃勃地拿著剛剛瞬移回康諾特營地偷來的烤雞，把可憐的、待拯救的康諾特公主丟在了腦後，開始專心投喂幼崽。

　　真理撕下一片雞肉，往空中一拋，幼崽就歡快生猛地跳過去銜住。

　　很快，他乾癟的肚皮就變得圓滾滾，行動也遲緩了不少。真理想了想，把剩下半隻燒雞包起來，笨孩子似乎還想吃，被真理嚴肅地拒絕了：

　　「人類幼崽一次是不能吃這麼多的。」

　　真理得意地炫耀著自己關於人類的知識。

　　笨孩子到底還沒有那麼笨，他敏銳地察覺道：

　　「大人，您也和魔女大人一樣，不是人類嗎？」

　　「魔女大人是誰？」

　　「和您一樣，善良又美麗，一定是神派來的使者。」

　　男孩子神色憧憬。

　　半隻燒雞就收買了幼崽有點愉悅，不過她對神不感興趣，只是敷衍地唔了一聲，問起自己關心的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人類都是有名字的。」

　　「人類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而我是魔女大人撿到的。」

　　男孩靦腆地笑了一下，

　　「魔女大人告訴我，她不喜歡人類，若是我沒有名字，她可以考慮多喜歡我一會。」

　　「你的魔女大人可真麻煩。」

　　真理無法理解居然有人不喜歡人類，不太高興，

　　「她一定是嫉妒人類有名字而自己沒有。」

　　一直挺高興的小男孩變了顏色，他紅著臉，支支吾吾地反駁道：

　　「不許你這麼說魔女大人，她……她應該也是有名字的……」

　　「好嘛，我錯了。」

　　真理立即打斷他，迫不及待地開啟了下個話題，

　　「那麼，被魔女大人養大的小人類，我想問你……」

　　「你在這裡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頭髮是金的，眼睛是紅的小東西？」

　　真理還心心念念著吉爾伽美什的幼崽。

　　良心妖怪心裡也清楚，人類外貌遺傳影響因素那麼多，吉爾伽美什還是王族，在這種政權更替頻繁的地區，血統更容易斷絕。

　　所以她其實並不抱希望。

　　笨孩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盯著真理看了幾秒鐘：

　　「你也看到過雜修？」

　　「？！」

　　這口癖真理實在是太熟悉了。

　　小姑娘驚訝地瞪大眼睛，在回過神來前，她已經沖過去抓住了男孩：

　　「認識！你也認識嗎？誒你到底怎麼認識的？是真理大人感知歷史錯了嗎？難道其實我才走一會，吉爾就帶著整個烏魯克搬家了？」

　　男孩小聲道：

　　「您抓痛我了，大人……」

　　「哦哦！抱歉。」

　　黑髮碧眼的少女原地打著轉，緩解自己突如其來的多動症，眼神亮晶晶地盯著男孩看，

　　「他在哪裡呢？帶我去吧！」

　　男孩似乎有些困擾，但他低下頭，看到那剩下半隻雞，舔了舔嘴唇，還是下定決心道：

　　「我願意幫您引一隻出來，作為交換，剩下的這些食物您可以送給我嗎？」

　　他羞愧地低下頭：「魔女大人雖然能夠喂飽我，但是味道就……」

　　「好啊。」

　　真理滿不在乎地把燒雞丟給他，然後追著他問，

　　「可以帶我去了吧？」

　　-

　　男孩在城市廢墟間敏捷地穿梭著，他的力量很差，但借助於對地形的熟悉程度，一個健壯的成年人可能也趕不上他的速度。

　　真理追著他的腳步，越來越遠離城市中心，向遠處陰暗的森林移去。

　　那可不像是吉爾伽美什會住的地方。

　　而且烏魯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搬成功的，搬得這麼徹底，吉爾伽美什肯定變成老爺爺了吧，老年人類真的能在這種地方上躥下跳嗎？

　　真理越想越不對，正想問些什麼，小男孩停了下來。

　　「到了。」

　　「？？？」

　　眼前除了樹，只有一個烏黑的洞穴，那可不像是pikapika的王喜歡待的地方。

　　真理正想說什麼，男孩突然撲過來，踮起腳去捂她的嘴：

　　「別出聲。」

　　他的神色有些緊張：

　　「魔女大人好像回來了，我不知道……總之你待著別動。」

　　「？？？」

　　什麼？吉爾還和討厭人類的魔女大人住在一起？！

　　太過分了！

　　他變了！！！

　　他以前明明那麼喜歡人類！！！

　　等等，難道說真理大人沒看錯時間，本來應該死掉的吉爾是因為魔女才活下來的嗎？

　　這個新猜測讓她稍微安分了點。

　　真理癟著嘴不說話，男孩松了口氣，鬆開她，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爬進了洞穴。

　　一分鐘，兩分鐘。

　　真理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她想著吉爾伽美什就算是超級老頭子，也不至於坐輪椅出來見她吧，怎麼會花這麼長時間……

　　頭頂樹梢的葉片窸窸窣窣地響動，仿佛窺見了良心妖怪心底的異樣，真理抬頭看了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眼。

　　——是錯覺嗎？總覺得葉片上面有一雙眼睛？

　　一會看是綠色，一會看是紅色，一會看是黑色？！

　　真理試圖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個時候洞穴口傳來響動，男孩懷裡抱著什麼，小跑著過來了。

　　「我帶過來了。」

　　真理往男孩背後看了一眼，開始猜測吉爾伽美什學會隱形的可能，但男孩很快指出了她的錯誤：

　　「在這裡。」

　　他揭開布匹，讓裡面的東西露出了個頭。

　　粗糙布料剪成條狀的金色「頭髮」，用兩顆紐扣歪歪扭扭縫上的「眼睛」，沒有嘴巴也沒有鼻子的劣質娃娃。男孩剛把它舉到真理面前，它平滑的面部突然裂開，露出浮在表面的棉絮與黑洞洞的空腔：

　　「雜修，雜修。」

　　「雜修雜修雜修雜修雜修——！」

　　大概代替了嘴的空腔裡不斷回蕩著單調的聲音。

　　「這就是雜修啦，」

　　小男孩對真理笑了笑，低下頭把「雜修」用布蓋好，

　　「我也不知道它們實際上叫什麼名字，魔女大人也沒有告訴我。這種樣式的都沒有攻擊力的，另一種綠色的比較厲害一點……」

　　他頓了頓，終於意識到不太對勁，

　　「……您怎麼了？」

　　乍看有一點點恐怖，但結合了娃娃沒有力量的這個特性來看，似乎還挺可笑的。

　　真理垂著眸，臉上沒什麼情緒。她將手伸向魔女的使魔，毫不猶豫地將它捏碎。

　　在很久以前，真理聽到一則搞笑的八卦。

　　有關某個自以為聰明的愚蠢種族，最終自食苦果的教育故事。

　　久世真理曾經真的以為，這只是個搞笑的故事而已。

　　樹葉窸窸窣窣地響著，宛如人類在交頭接耳。

　　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響亮，如同話很多的烏魯克人。

　　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從葉片後面露出。

　　吵鬧的布料娃娃重複地叫嚷著，用人類四肢驅動行走的爬行類生物拖行著男性的頭顱，裸體的美豔女郎戴著畫有表情的白色面具，真理剛向她看過去，面具上的笑臉就開始流淚。

　　紅色的眼淚。

　　「不好，這麼多……魔女大人一定要回來了！」

　　男孩驚慌地叫道，他試圖拽走真理，

　　「魔女大人不喜歡外人，您快走——」

　　真理握住男孩的手，反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她記得，人類幼崽不適合看到一些畫面的。

　　良心妖怪想了想，對手足無措的男孩說道：

　　「祈禱吧，小小的人類。」

　　「為了你的魔女大人，祈禱吧，不管向哪個神。」

　　嘈雜的娃娃們安靜了一瞬，仿佛配合著真理的話語，齊齊地張開「嘴」，唱起了「歌」。

　　不再是嘈雜的重複字眼，而是溫柔的、虔誠的歌聲。

　　真理聽過很多遍的、非常喜歡的歌。

　　對真理來說，那不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美麗的神妓會在睡前擁抱著她，哼唱這首歌，安然睡去。

　　她唱歌時的溫柔神情，確實很符合「祈禱」這個字眼。

　　真理從來沒有深入思考過，神妓究竟在對誰祈禱。

　　也許潛意識思考過了，但真理覺得並不重要。

　　一點一點，在使魔們催眠效果的歌聲中，真理感受到男孩的身體慢慢放鬆，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

　　奇形怪狀的「生」物們將真理圍成一個圈，就不再動彈。那一張近似人形又脫離人形的臉能讓任何人毛骨悚然，但良心妖怪沒有在意它們。

　　她偏過頭，看向安靜的洞穴。

　　戒指不合時宜地顫動起來，絲絲縷縷的電流竄過真理的身體——那正是將真理拽回這個世界的熟悉力量。

　　無形的力量騷動著，迫不及待地湧向它們的誕生地。

　　誕生于純白思念中的願望，孤獨地成長得太久了。當它終於成熟落地時，已然變質為黑暗的苦果，埋入同樣腐朽的思念之中。

　　已經過去多久了呢。

　　時隔幾天，同時也是幾千年，真理再一次叫出了願望持有者的名字：

　　「沙姆哈特。」

　　其名為，祈禱的魔女。


第48章 爛柯人（完）

　　魔法少女，與孵化者簽訂契約, 即可實現自己的願望, 與此相對的，要承擔起消滅魔女的任務。

　　這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正義打敗邪惡的故事, 子供向動畫的常見設定。

　　可實際上，舞臺上的正方反方，都只是孵化者操控的道具。

　　魔法少女不斷地消滅魔女, 這條路沒有盡頭，當她靈魂寶石中的污穢積攢到極限, 魔法少女就會墮落為魔女。失去理智、危害人類。

　　而孵化者們的目的, 就是通過這種從希望到絕望的「轉化」，得到需要的能量。

　　戰時的孵化者們極度缺乏能量。

　　它們掌握著將情感轉化為能量的重要技術，將轄區內的一個B級世界作為實驗場, 不斷修正著這項技術。

　　簽訂契約，許下願望, 成為魔法少女吧∼

　　孵化者們給天真的少女們勾勒出了美好的藍圖。

　　人類少女誕生的希望有多甜美, 腐朽後的絕望就多危險, 發生落差時的能量就有多令人垂涎。

　　孵化者們毫不猶豫地壓榨著人類們的願望, 旁觀著美麗的魔法少女不斷斬殺著魔女, 最終異化，也淪為魔女的一員, 由新誕生的魔法少女消滅。

　　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任何問題發生。直到一些特殊的少女覺醒, 一口氣從孵化者手中奪走了世界的掌控權。

　　以為盡在掌控中的孵化者們這才嘗到傲慢的苦果, 這次惡性奪權事件最終以孵化者們失敗、良心妖怪保住霸主位置。

　　這正是孵化者們擅長的技術——以人類情感作為能量源的技術。

　　同時，也是丘比被看中，作為戰利品被送來的原因。

　　只要給孵化者們時間，總有一天，他們能夠改造出能直接提取人類的良心能量，不需要良心妖怪們四處奔走的技術。

　　但是，任何「偉大」的技術，都需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實驗。

　　真理並非不清楚這點。

　　魔女創造的使魔們奇形怪狀，圍著真理轉圈，因為主人的出現，快樂地叫嚷著。

　　這裡沒有真理熟悉的氣息。

　　可所有的一切——被想像力醜化的人王布偶，暗示神妓身份的畸形怪物，樹林間回蕩著的熟悉歌聲，都在提醒著久世真理：

　　站在她身前的，是曾經名為「沙姆哈特」的人類。

　　真理吸了一口氣。

　　-

　　「……」

　　歪歪扭扭的嘴巴大張著，吐出的聲音無法識別，尖銳又刺耳，讓昏睡過去的男孩不舒服地動了動。

　　這聲音讓魔女嚇了一跳。

　　也許是執念太深，也許是別的什麼，魔女似乎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她懵懵懂懂地待在這片土地上，無法休止的戰爭提供給她源源不斷的食物，所以不感到饑餓。

　　偶爾她也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比如養大一個沒有名字的男孩，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在沉睡。

　　現在她醒來了。

　　最初的時候，魔女沒有什麼感覺。她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現在夢醒了，入夢前曾渴望夢到的人，真的出現了。

　　黑色的發，碧色的眼。

　　真幸運，魔女想。

　　我還是等到了，比那個討厭的金色王幸運多了。

　　這是我的勝利。

　　魔女想呼喚出黑髮少女的名字，卻找不到聲音。

　　魔女想用眼神讓少女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卻在少女的眸底發現了陌生的影像。

　　酷似人類的醜陋怪物，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異形。

　　魔女驚恐地睜大眼睛，她感到危險，想幫助少女逃走，於是不顧一切地伸出手——

　　險惡的觸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魔女注視著少女眼中的倒影——那可怖的怪物，也如她一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魔女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附近沒有其他怪物了。

　　只有她自己。

　　-

　　怪物開始嚎哭。

　　絲毫不溫柔美麗的聲音，殘暴的音色宛如要撕開真理的耳朵。

　　小姑娘仰著頭，注視著因狂怒而膨脹變形的怪物。它不再維持醜陋的人形，捨棄掉一切般地哭泣。

　　那唇瓣真理曾經親吻過，那眼眸真理長久凝視過，可此刻，醜陋的疤痕將魔女光滑的肌膚分割為無數片。

　　刀傷、箭傷、鞭傷……從等待真理歸來的這段殘酷的歷史中，在此地發生的所有戰爭中的所有武器，都親吻過這具身體，為她刻上醜陋的烙印。

　　那是在漫長的等待中，飽受酷刑的靈魂。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怪物無助地揮打著觸手，它在意識混沌間看到那個少女朝她撲過來，於是強忍著疼痛，僵住不動了。

　　那是它的女神。

　　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

　　但是，卻是唯一回應了它祈禱的——獨屬於它的女神。

　　竭盡沙姆哈特的一生、以及魔女的幾千年。

　　這一場漫長的祈禱，終於要畫上句號。

　　傷口不斷地癒合又裂開，怪物痛苦地咆哮，五彩斑斕的絮狀物質從傷痕上流出，滴落到地上，變為閃回的記憶。

　　沙姆哈特感到身體輕飄飄的，她從怪物的身體裡逃出，像剛出獄的犯人。

　　她在飛絮般的記憶中游來游去，宛如新生的孩子，自由而茫然地接納著一切。

　　……

　　王從天上剛回來的時候，烏魯克的人民都很高興。

　　在某些時候格外不坦率的王者，又一次發現了可以持續一生的興趣，並急於給那個「興趣」蓋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烏魯克一時間熱鬧非凡，名貴的寶石，華貴的綢緞，數不清的珍奇異寶從遠方運來，在甯孫的指揮下，婚禮的籌備工作歡天喜地地展開。

　　沙姆哈特冷眼注視著這一切，對著那只變回原形的貓兔子喃喃自語：

　　「她會拒絕的，對吧？」

　　「誰知道呢。」小獸態度曖昧地回道，「真理大人可不擅長拒絕人類。」

　　「……是嗎。」

　　沙姆哈特無法阻止她的神明。

　　光是那一次的祈求，就一次花光了神妓的所有勇氣。賭上所有的結果，就是她的神明落荒而逃。

　　是厭憎她了嗎？

　　是厭憎她了吧。

　　即便會再次回來，她的神明也不會回應她的祈求了。

　　被嫉妒撕裂成兩半的沙姆哈特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晚點回來吧，我的神。」

　　——於是，神明真的沒有回來。

　　這是懲罰。

　　對貪婪、易妒的神妓，降下的神罰。

　　她逐漸沉入無邊無底的絕望中，直到有一天，那小獸告訴她：

　　「向我許願吧，這樣的話，無論是我還是你，都能再見到真理大人。」

　　沙姆哈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婚禮沉寂了下去，烏魯克人沒敢再提王妃的人選。

　　時間流逝，這次吉爾伽美什沒有因為失去垂頭喪氣，他表現得十分平靜。

　　處理政務、懲罰罪人、發動戰爭，事無巨細而井井有條，就像真真正正的賢王一樣，王帶領烏魯克走向鼎盛。

　　就連性格也寬容平和了不少。

　　到統治後期，流著鼻涕的小孩子甚至敢往王的背上撲，被瞭解往事的長輩扒下來的時候，衰老的王只是哈哈大笑：

　　「力氣真大，將來要成為烏魯克的勇士啊。」

　　烏魯克人歌頌著溫柔的王，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王的善意，除了沙姆哈特。

　　——許下願望後、不再衰老的沙姆哈特。

　　流著神血的王都已鬢染白霜的時候，用靈魂交易了願望的魔法少女依然青春貌美，一如當年的恩奇都。

　　人類是無法不變老的。

　　在烏魯克人的概念裡，能夠如此的只有神。

　　流言四起，人們都說：沙姆哈特是小殿下留給烏魯克的禮物。

　　沙姆哈特實現了曾經的願望——地位、尊嚴、金錢，偶爾，被奉為女神的沙姆哈特也會出現在王者的宴席上，那熟悉的目光沉澱了最深沉的惡意，只是不經意地掃過她，就令沙姆哈特恐懼不已。

　　直到吉爾伽美什臨死前，沙姆哈特才鼓起勇氣，偷偷去看了眼他。

　　「……為什麼要那麼恨我呢，吉爾伽美什？」

　　沙姆哈特用報復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道，

　　「難道說，是在嫉妒我嗎？」

　　王此時已經不能起身，不然的話，沙姆哈特相信他一定會爬起來錘爆自己的腦袋。

　　因為不能動，他只能抬了抬眼皮，依舊浸滿毒素的眼神掃過沙姆哈特美麗的臉龐，王提了提嘴角。

　　那個時候，明知道眼前之人生機將逝，沙姆哈特仍然禁不住害怕起來。

　　她後悔前去報復了，但吉爾伽美什容不得她後悔。

　　奄奄一息的雄獅咧開血盆大口，似乎是憐憫般，吐出了最後的話語。

　　既是判決，也是詛咒。

　　「你就繼續活下去吧……」

　　「……偽物。」

　　那個詞彙，在無數個日夜，不斷出現在沙姆哈特的噩夢裡。

　　她戰鬥著、戰鬥著。

　　即便沙姆哈特熟悉的人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也要為了守護這座城市，守護那個人回來的地方，不斷戰鬥著。

　　為了證明她並非毫無情感的偽物，為了否定心中不斷滋長的懷疑。

　　清澈的靈魂寶石不可逆地污染著，直到最後一絲光亮被吞噬，沙姆哈特才最終明白，偽物的真正含義。

　　-

　　怪物掙扎的力度變小，它沒有力氣了。

　　它的胸口破了個大洞，內容物被真理取出——白色小獸取代了怪物的心臟，安靜地休眠於它的身體內部。

　　真理沒有看它一眼，轉而抱住了怪物。

　　她抱得很緊，即便被它胡亂揮動的觸手傷到，也沒有動彈。

　　直到怪物最後的形骸消散，小姑娘才抬起頭，虛虛地向空中看了一眼。

　　瑩綠的光點閃爍著，飛舞著，但那與恩奇都的靈魂碎片不同，已然是不可用的材料。

　　名為沙姆哈特的存在，早已在變為魔女的同時消逝，只剩下那一點點為人時的思念，被丘比禁錮在其肉身內——作為達成願望的祭品，維持著「祈禱魔女」的形態，祈禱著真理歸來。

　　雖然知道已經不能使用了，但真理還是忍不住，碰了碰很活潑的光點。

　　啪。

　　指尖碰到光點的瞬間，明亮的瑩綠色接二連三地炸開，神妓的顏色漂亮得驚人。可惜就像煙花，轉瞬即逝。

　　沙姆哈特最後的痕跡也消失了。

　　——不，不是最後的。

　　良心妖怪面色古怪地注視著指尖眼熟的水滴，確認似地舔了口。

　　甜的。

　　她眼淚的味道，也是甜的。


第49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一）

　　真理提著丘比, 回到了康諾特的營地。

　　她回來的時候，芬娜瓦爾正焦慮地在帳篷裡轉圈, 見到她出現, 連忙迎上來：

　　「你去哪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說好要負責任的呢？！」

　　忠心耿耿的侍女只認美麗絕倫的主子, 看似慈愛的父母把她當作給勇士的酬勞, 芬娜瓦爾只是十六歲的女孩子，即便說不怕死, 等待死亡的時間也比死亡更難熬。

　　芬娜瓦爾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褐色的眸光不安地轉動著, 忽然注意到真理手裡提著的小獸：

　　「誒？那是什麼, 兔子嗎？」

　　「……」

　　「我還沒見過活著的兔子呢！」芬娜瓦爾欣喜地叫了一聲，「能給我抱抱嗎？」

　　-

　　真理把丘比帶回來也只是本能之舉。此刻被芬娜瓦爾一說，小姑娘好像才意識到手裡提著的貓兔子, 困惑地低頭看去。

　　看起來毫無聲息，但確實還活著。溫熱的身體被柔軟無害的毛皮包裹，指尖能感受到微弱的脈動, 並且越來越清晰，像是即將要醒過來。

　　真理下意識地將那縷快蘇醒的意識掐滅了，動作胡亂地塞給了芬娜瓦爾。

　　「哇, 謝謝。」

　　公主露出一個不太漂亮的微笑,

　　「這是禮物嗎？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

　　「我能給它取個名字嗎？它的耳朵很長呢, 所有兔子都是這樣的嗎？」

　　「隨便你啦。」

　　真理有氣無力地說著, 癱倒在火堆邊上的毛毯上, 把自己裹好了，最後交代了句，

　　「有事叫我哦。」

　　阿爾斯特位於愛爾蘭島的北部，比其餘四省都要更早進入冬天。

　　久世真理從很早以前就很怕冷，更何況她還穿著烏魯克的寬大長袍，涼颼颼的冷氣直往衣服裡灌。

　　所以，她想睡覺了。

　　芬娜瓦爾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嘮叨著，聽得真理越來越困，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夢裡有鮮花潔白、草皮柔軟，屬於春季的光線照耀著、溫暖著她的肚皮，真理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兔子，被溫柔地梳理著毛皮。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個人柔聲安慰道，

　　「謝謝你，真理。」

　　真理很想繼續睡在他手心裡被他擼毛，然而寒冷的空氣忽然灌了進來。朦朧中似乎聽到芬娜瓦爾的喊聲，她於是醒了過來。

　　「哇啊啊啊啊你總算醒了！！！」

　　芬娜瓦爾見她終於醒過來，放棄掀她的毛毯，揪著她領子哭道，

　　「怎麼辦怎麼辦，我剛剛聽說，母親要把我送人了！據說是個叫納奇蘭特爾的勇士，我要完蛋了！」

　　真理揉揉眼睛：「你之前不也是要被送人的嗎？」

　　「之前只是作為觀賞品放出去展覽啊！」

　　公主焦慮地吼道，

　　「如果展覽結果不稱心意，母親也只會給我個痛快——可要是被送出去的話，想死也做不到了！」

　　芬娜瓦爾可是知道那些被送出去的美女被厭棄時是怎樣的結果——更何況是一個醜人。

　　「好嘛。」

　　真理打了個哈欠，也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她的神色說不出的冷淡，

　　「你想要真理大人怎麼做呢？」

　　小姑娘聲音還是很甜，對人類的語氣也是那麼溫柔。唯有微微放空的神色，洩露了她的「關切」並沒有深入內心。

　　芬娜瓦爾沒有注意到真理的異樣。

　　公主牙一咬，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刀，硬塞到真理手裡：

　　「我這個人怕痛，不敢自己下手——你來給我個痛快吧！」

　　「啊？」

　　「來！往這裡捅！」

　　-

　　「不——不要！你再這樣真理大人就要生氣了！」

　　「來嘛！來嘛！我不怪你！」

　　「好好活著有什麼不好，你一個年輕的人類，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活著（被我吃）呢！」

　　「不聽，這樣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跟你講，要不是我怕痛，早就自我了結了！」

　　芬娜瓦爾身嬌體弱，真理又不敢多使力、又不敢少使力。萬分驚恐地看著那把刀晃晃悠悠地往公主胸口方向挪，生怕自己一鬆手公主就要失手自害了。

　　什麼鬼，真理大人還沉浸在失去沙姆哈特的悲傷之中呢！

　　這幫人類怎麼都這麼不省心的！

　　小姑娘氣得臉都憋紅了，胡亂地嚷道：

　　「你——你再這樣！真理大人就要親你了！」

　　芬娜瓦爾真的不動了。

　　史上最醜公主呆呆地看著她，坑坑窪窪的臉一點點變紅。

　　小姑娘抬抬眼皮，大感不妙。

　　糟了，真理大人忘了，有些人類一點也不怕被親。

　　她一時間突然有點懷念性冷淡的齊木楠雄，起碼超能力者的喜惡鮮明。他一點也不喜歡真理，真理也不擔心把他丟下會惹來什麼後果。

　　人類真是太複雜了，他們的喜愛讓良心妖怪膽戰心驚。

　　為了沙姆哈特的悲劇不要重演，自認為關愛體貼人類的小姑娘暗下決心：

　　她以後只親討厭她的人！！！

　　所以，眼看著芬娜瓦爾噘著嘴，越湊越近，小姑娘飛快地捂住嘴，一雙眼睛流露出鮮明的驚慌。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爐火劈啪作響，西風吹動布簾，公主的嘴角一點點往下撇，眸中蓄起讓真理更加驚恐的眼淚。在這個時候，簾外忽然響起男人的笑聲：

　　「噗嗤。」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外看去，帳篷的布簾被人撩開，青年男性的臉印入兩人的眼簾。

　　他褐色長髮及肩，條紋披風用銀質頂針扣緊，看起來髒兮兮的，神色有些疲倦，可灰藍的眼珠卻流露出清澈明亮的笑意。

　　芬娜瓦爾嗚咽一聲，撲過去搶真理的刀，被小姑娘下意識地一腳踢飛。

　　男人笑得更開心了。

　　他站在那，欣賞了會兩個小姑娘撲來撲去搶刀的場景，然後低咳了一聲：

　　「在下納奇蘭特爾，應女王梅芙的邀請，前來對抗阿爾斯特的勇士庫丘林。這麼晚冒昧前來是想看看，我為之搏命的美人長什麼樣子。」

　　納奇蘭特爾說到這，彎了彎眼睛，

　　「美人不知道有沒有看到，有趣的事情，在下倒是聽到了不少呢。」


第50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二）

　　梅芙率領下, 康諾特十七支大軍壓境，而阿爾斯特的戰士們卻陷入了詛咒的陣痛中，無法戰鬥，唯有庫丘林依靠神血逃過一劫。可正是這一個被鄙夷為「嘴上無毛的小子」，憑藉一人之力，屠殺了成千上萬的康諾特戰士, 使大軍恐懼地止步不前。

　　為了保存有生戰力, 康諾特與庫丘林達成了協定。每日派出一名勇士與庫丘林決鬥, 決鬥若輸, 康諾特大軍不得前進。

　　庫丘林愈戰愈勇, 康諾特的勇士們有去無回，梅芙迫不得已, 尋求外援。

　　美貌的芬娜瓦爾公主正是梅芙的誘餌, 女王靠她釣上了納奇蘭特爾這條大魚。當納奇蘭特爾向女王提出戰鬥報酬就是芬娜瓦爾的時候, 梅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如果你能替我殺死庫丘林，我的女兒就是你的啦~不行的話, 用我也可以哦~」

　　女王梅芙暗示性張開的大腿令納奇蘭特爾印象深刻, 但是, 遠遠沒有眼前一幕更讓人印象深刻。

　　納奇蘭特爾的眸光從嚇呆了的芬娜瓦爾身上轉了一圈，若無其事地看向了真理。

　　「來到這裡前, 一位德高望重的德魯伊曾告訴我, 命運的轉機就在公主芬娜瓦爾身上。」

　　「在下原以為只要娶得公主, 就能把命運的轉機抓在手裡。可現在想想……究竟是哪位【芬娜瓦爾】呢？」

　　男性伸出寬大的手掌, 隔著毛毯將小姑娘攔腰抱起, 與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芬娜瓦爾擺放在一塊，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語氣平靜地說道：

　　「兩位，現在很苦惱吧？」

　　此話一出，芬娜瓦爾的情緒忍不住爆發了：

　　「您根本不瞭解我，就要為一個虛名與那可怕的獵犬搏命。我知道您知道真相後一定憎恨我，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您誤會了，真正的公主殿下。」

　　「什麼？」

　　「我可不是什麼風流的勇士，只是個害怕死亡的膽小鬼。我見過許多【傳說】的美人，您大概是其中最不像話的一個。可這有什麼關係呢？【芬娜瓦爾】是預言中改變我命運的關鍵。」

　　芬娜瓦爾打了個哭嗝，聽到納奇蘭特爾說道：

　　「德魯伊告訴我，我將在與庫丘林的戰鬥中死去，即便逃過了這場兇險的決鬥，無名的病魔也會將我纏繞，使我在痛苦中結束生命。」

　　「我在路上苦苦思索，美貌的公主要如何幫助我免於劫難，直到我看到您，我才明白。」

　　「您明白了什麼？」

　　「公主。」

　　納奇蘭特爾單膝下跪，

　　「您不害怕死亡，卻無法繼續忍耐失去展露自我的自由；而我不害怕失去愛情的自由，卻無法承受死亡的痛苦。」

　　納奇蘭特爾似乎在對芬娜瓦爾說話，目光卻再度轉向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真理，眸光閃動，語氣曖昧地說道：

　　「您不覺得……我們很般配嗎？」

　　醜陋的公主停止了哭泣，震驚地注視著笑容模糊的求婚者。

　　-

　　第二天，勇士納奇蘭特爾出發了。

　　出陣的號角吹響，納奇蘭特爾換上了嶄新的斗篷、塗色鮮亮的輕鎧，來到梅芙面前。

　　粉發的女王身穿染色長袍，色彩豔麗的條紋斗篷襯得她明豔動人，她看到英俊的勇士，張開了一個誇張的笑容：

　　「哦，納奇蘭特爾，你看起來真是英武非凡。期待你為我帶回庫丘林的頭顱，我一定會為你和芬娜瓦爾舉辦最盛大的婚宴。」

　　「我也期待著，王后。只是在出發前，我心中還有一絲疑慮。」

　　「說吧，我一定滿足。」

　　納奇蘭特爾表情憂慮地回道：

　　「我仰慕公主的美貌已久，可惜在臨行前，還沒有機會看她一眼。」

　　「等你回來，夜晚的時間相當充裕。」

　　「不，不是這樣。我是擔心公主害羞，若是急匆匆地舉辦婚禮，她一定會認定在下是粗野的蠻人。」

　　「哦？你可真是貼心呢——那麼，你想怎麼做呢？」

　　「不如讓公主隨同我前去，若是我獲得勝利，那一刻就是我們愛情的美好紀念；若是我敗北，我也能撫摸著公主的臉頰死去，也算是了結了心願。」

　　「——當然了，在決鬥開始前，我一定會用我的榮譽與庫丘林約定，無論我失敗與否，公主都能安全歸來。」

　　四周的士兵突然騷動起來，敵意的目光投注在納奇蘭特爾身上，梅芙示意眾人安靜下來，笑得有些怪異：

　　「我的女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作為母親的我當然捨不得將她送走。可我作為康諾特的女王，既然已經許下了諾言，沒有讓未婚夫妻無法相見的道理。」

　　「請隨意地、提前使用你丈夫的權力吧，納奇蘭特爾~」

　　-

　　一直到脫離康諾特的營地，芬娜瓦爾才小心翼翼地摘下遮掩容貌的兜帽。

　　「母親果然不會輕易地放我走。」

　　公主聲音低沉，語氣忿忿，

　　「她交代我要是情況不對，就拋下您，去色誘庫丘林。還想強行讓我換上最暴露的服裝，若不是您及時阻止，事情就要敗露了。」

　　「女王清楚我肯定敵不過庫丘林。」

　　納奇蘭特爾並不動怒，

　　「她派我前去，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讓你糾纏庫丘林也是同樣的目的。」

　　「什麼？您武藝這般高強，又如此聰慧……」

　　「您可高看我了，公主殿下。」

　　納奇蘭特爾苦笑了一下。經過昨天晚上的交流，芬娜瓦爾對他無比信任，這讓他感到幸運的同時，也有些愧疚。

　　又一次，勇士不自覺地看向抱著貓兔子，裹著厚實的斗篷，無精打采的小姑娘。

　　原本久世真理是不想跟著出來的，冬天實在太冷了，她很想睡覺。但在納奇蘭特爾的誘導下，芬娜瓦爾請求真理以侍女的身份「保護」公主出行。

　　良心妖怪完全受不了女性的眼淚攻勢，還是點頭同意了，並作出讓納奇蘭特爾心下一定的許諾：

　　「真理大人會保護芬娜瓦爾的。」

　　與庫丘林相約的戰鬥地點在一座小山的附近，從康諾爾營地到那邊，地形崎嶇，有幾條小河阻隔。所以三人謝絕了梅芙賜下的戰車，徒步前行。

　　納奇蘭特爾耐心地回應著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嘰嘰喳喳個不停的芬娜瓦爾，思緒卻不自覺飄遠。

　　凱爾特的德魯伊們不用文字記錄他們的信仰，一切傳承都是通過口耳相傳，凡界與神界間的聯繫要依託他們，凡人所能瞭解到的，只是零星的、片面的暗示。但是，因為母親的關係，納奇蘭特爾雖為一介凡人，卻比凡人要知道更多的隱秘。

　　他的母親師承了一位遊歷世界的德魯伊，在教學時，那位德魯伊除了頌揚本土的神明，還夾帶著講解各地的見聞，其中就有一些引人深思的傳說。

　　——傳說中，神明之上，還有更高的生物。若是能獲得她的喜愛，死者能夠複生，生者能夠永恆。

　　納奇蘭特爾垂下眸，掩蓋略微急促的呼吸。在淌過河流的時候，向裹著厚斗篷、行動笨拙的小姑娘伸出援助之手，小姑娘糾結地看了兩眼，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沒有去碰他的手，而是身形憑空消失，出現在了河流的另一側。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眸色變深了些許。

　　芬娜瓦爾的尖叫聲就是在此時響起的。

　　「快——看那邊！！！」

　　公主跌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著，納奇蘭特爾的目光順著她看去。只見上游的水流順著岩石的梯度滾落，渾濁的深色水珠四濺，染紅了河岸邊的雜草。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河水一同流下的，還有殘肢、碎肉、以及無法識別面部的頭顱。

　　納奇蘭特爾勉強定下心神，拿腳攔住了其中一個，揪著頭髮提起，看了一眼，就面色發白地扔遠。

　　「……是庫丘林做的嗎？」

　　芬娜瓦爾顫著聲音問。

　　「不是。」

　　納奇蘭特爾示意公主跳上更高處的岩石，看到了罪魁禍首的真容。

　　那是位肌膚蒼白、又高又瘦的女性，頭髮蓬亂，雙目血紅，但依稀能從輪廓中看出她青春貌美的痕跡。此時她正坐在河邊，用粗野的聲音哼唱著無沒有詞句的古老歌曲。芬娜瓦爾定神看去，注意到她手裡抓著血衣，正粗魯地刷洗著。

　　清澈的河水漫過血衣，被染成深色，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納奇蘭特爾貼心地捂住公主的口鼻，低聲說道：

　　「那是報喪女妖，據說是莫瑞甘所化，只有最不幸的將死之人才能看到的東西。」

　　他又指了指那些衣物，更多的血衣被堆在岸上：「仔細看，那些是你我今天穿的衣服。」

　　「！！！」

　　迎著納奇蘭特爾深沉的目光，公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女妖、亦或是女神注意到了她們的到來，她停下清洗的動作，發出了似悲似喜的尖叫：

　　「悲慘的人，你們將遇到最殘忍的敵人，那可惡的庫丘林，他奪走我的心，又殘忍地撕成碎片，他要過來殺死你們了，小心，小心！不幸的人哦，你們也會被無情地撕成碎片……」

　　公主哭得更厲害了。

　　剛從庫丘林那裡失戀的戰爭女神莫瑞甘顯然一點也不想照顧將死之人的情緒，她只想把事情搞得更大點，讓庫丘林受點傷就最好了。看到芬娜瓦爾的淚水，女神於是愈發興奮地描繪起庫丘林的可怕，正當她快樂地渲染庫丘林的可怕外貌時，黑髮碧眼的小姑娘突兀地出現了。

　　真理皺了皺眉，一巴掌拍向了她的腦殼。

　　看似很輕的動作，莫瑞甘恐嚇的笑容卻僵在臉上，她的身體分裂成無數碎片，化為無數黑色烏鴉，狂亂地逃走了。

　　小姑娘撿起一片黑色羽毛，揉成了碎片，再攤開手，不祥的黑羽轉化為了白色羽毛，真理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看向抽抽噎噎的公主。

　　「別哭了，芬娜瓦爾。」

　　良心妖怪含混不清地說著，將白色羽毛別在了芬娜瓦爾的長髮裡，

　　「真理大人是不會讓你死的。」

　　人類總是互相爭鬥，久世真理一向不喜歡參與這些。

　　可是芬娜瓦爾的眼淚讓她心煩意亂。

　　如果阻止一個人類行兇，就可以讓人類公主停止哭泣的話——

　　真理摩挲著戒指，不太情願地許諾道：

　　「……我保證。」

　　「不會讓那個庫丘林傷到你的。」


第51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三）

　　報喪女妖版莫瑞甘的出現讓芬娜瓦爾變得疑神疑鬼, 三人加快步伐後，約定決鬥的地點很快就到了。

　　穿過樹林, 呈現在眼前的是較為開闊的景色, 兩座小山頭夾著一條道, 大約是兩架四輪戰車並行的寬度。

　　當太陽越過升至山頭的高度時, 對手終於出現了。凶名遠揚的阿爾斯特戰士立于馬匹拉載的雙輪戰車上，納奇蘭特爾微微眯起眼睛, 感到掌心與手中長/槍柄相接處，緊張的汗水不斷地滲出。

　　納奇蘭特爾是個怕死的人。

　　他從不否認這一點, 儘管「怕死」似乎有失勇士的尊嚴。

　　從懂事那一刻起，他就從母親那裡獲知了自己的命運。於是他苦練槍之術式, 尋訪森林智者，企圖從他們那裡找到免於死亡的線索。

　　那些憐話語一直縈繞在他的心中, 從未有一刻放下——

　　【你將會死于阿爾斯特的庫丘林手下, 我的孩子。】

　　【若是你執意逃離命運, 更大的災難將會降臨。】

　　【但是，也確實存在著一個渺茫的機會……】

　　【去找芬娜瓦爾吧。】

　　【忘記尊嚴地去哀求她, 或許神會垂下蜘蛛絲, 解救不可救的罪人。】

　　他下意識地向身後望去，發現戴著斗篷與面紗的公主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像準備觀賞籠中野獸激鬥的貴族小姐。而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女，正閉著眼睛打瞌睡。

　　看起來神沒有垂下蜘蛛絲的意思, 神只想睡覺。

　　「……」

　　納奇蘭特爾抽了抽嘴角, 向芬娜瓦爾做了個手勢, 公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手忙腳亂地去推小姑娘：

　　「真理，真理！」

　　「嗯？」

　　小姑娘勉強從冬眠狀態中掙扎出來，眼神懵懂。

　　「你不是說會保護我和納奇的嗎？」

　　公主期待地望著真理。

　　十六年來，芬娜瓦爾從未以真實面目領受過男子的愛護，納奇蘭特爾的風度令她迷醉，即便對方許諾的只是婚姻而不是愛情，公主也心甘情願地被他利用。

　　「阿爾斯特的庫丘林凶名遠揚，我很擔心納奇……真理。」

　　芬娜瓦爾小心翼翼地請求道，

　　「如果無法和納奇結婚，我就會再度落到母親手裡，你說好會幫我的。」

　　見識過真理隨意打發掉莫瑞甘分身的可怕能力後，公主與真理談話的態度變得謹慎許多。

　　——畢竟她和納奇蘭特爾一樣，都要靠著真理的垂憐，才能擺脫某種命運的禁錮。

　　只是芬娜瓦爾已經逃脫了梅芙，而納奇蘭特爾悲慘命運的實體正在眼前。

　　藍發紅眸，笑容狂肆。

　　儘管面上無須，但周身纏繞的腥氣與殺意，已足夠證明他身為戰士的成熟性。

　　孤身一人，卻完成了讓康諾特數萬人大軍止步不前的偉業，任何一個能在榮譽面前保持清醒的男人，都會恐懼地瑟瑟發抖的吧。

　　納奇蘭特爾努力克制自己提前投降的欲望，他必須和庫丘林戰鬥，只有從這場戰鬥中活下來，他才能順利躲開命運的惡兆。

　　-

　　「你就是納奇蘭特爾？」

　　略帶諷刺的語氣。

　　庫丘林是身經百戰的戰士，自然能甄別真實的與虛假的無畏。眼前戰士的恐懼簡直要變成幽靈破體而出了，讓庫丘林感到十分無趣。

　　與康諾特達成的一天一人的決鬥協定給了雙方喘息的機會，但是對庫丘林來說，比起避免受傷，更重要的是從戰鬥中獲取快樂與榮譽。

　　一場真正的戰鬥需要是雙方等同的戰意，屠殺弱小怯弱者只是勝利的必要過程，並非庫丘林鍾愛的情節。

　　年輕的戰士懶洋洋地眯起眼睛，對著身側的趕車手說道：

　　「看來康諾特已經無人了，今天派來的是個膽小鬼。你可以提前祝我勝利了，裡格。」

　　趕車手配合著他輕蔑的態度：

　　「對方還帶了女人過來，一定是自知能力不足，用來賄賂您的。」

　　兩人一來一往，對話得十分默契，全然不把應戰的對手放在眼中。

　　芬娜瓦爾憤怒地攥緊手指，對真理抱怨道：

　　「真是粗魯而討厭的男人，一點不如我的納奇有風度。」

　　「是嗎？」

　　真理掃了眼庫丘林，輕輕吸了吸鼻子，裹緊了她的毛絨斗篷，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們人類討厭的東西，味道還都挺不錯的。」

　　比如被討厭的庫丘林，比如被討厭的梅芙。

　　味道雖然不及吉爾與齊木來得純正，但也算口感別致。

　　要不是降溫引發了冬眠反應，餓了這麼久的真理早就賴上去了。

　　不過現在……美食當前，她卻更擔心讓作為溫暖源的毛絨大斗篷透風。

　　等彌補了芬娜瓦爾，真理大人就換個溫暖的地方住！

　　良心妖怪下定決心。

　　她打了個哈欠，暗自嘀咕著這兩個人怎麼還沒開打，抬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一雙紅眸。

　　凶獸似乎順著趕車手的話語看過來，那雙紅眸中沒有對女性的愛憐之意，尖銳的敵意毫不掩飾地放出。

　　真理眨眨眼，誒了一聲。

　　這個人——是討厭她嗎？！

　　小姑娘驚奇地與庫丘林對視著，直到對方挑起半邊眉毛，沖她兇惡地齜了齜牙齒。

　　真理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哇塞！是真的討厭她！

　　作為阿爾斯特的英雄，庫丘林理所當然地厭憎著侵略祖國的兇犯們，無論男女。

　　放在以前，喜歡的人類不喜歡她，真理還會有一點點挫敗的。

　　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一個優秀的美食大師要學會不斷地反省自身，從失敗案例中吸取教訓。但經歷了【在烏魯克備受寵愛、最終結局失敗】的案例後，真理明白了一個真理——

　　一個優秀的美食大師，必須與自己的口糧抱持情感距離！

　　過多的情感介入會對口糧的品質產生不良影響，而且因為物以稀為貴、多了容易膩，也會讓自己失去對美食的初心。

　　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感到不耐煩，那是多麼悲哀的事情啊！

　　所以！一個對自己格外冷淡、甚至厭惡自己的口糧，才是正確的選擇！

　　真理的睡意突然減少了一半，她把頭從兜帽底下鑽出來，坐得端正筆直，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庫丘林。

　　看啊！一個討厭真理大人的！活的人類！

　　真是令人振奮！


第52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四）

　　庫丘林對康諾特給公主招婿的作戰策略早有耳聞, 他看了一眼那兩名少女，又看了眼面露怯色的康諾特應戰勇士，就想明白怎麼回事了。

　　以庫丘林的視力，自然能看清楚兩人的容貌，其中一個醜得驚人，顯然是侍女之流。

　　排除法的話，剩下的那個就是豔名遠揚的康諾特公主了。

　　庫丘林將目光定格在久世真理身上。

　　黑髮碧眼, 皮膚白皙，容貌清秀，外形上看大約可愛清純的少女，但用傾國傾城來形容, 未免過於誇張。

　　庫丘林嘲諷地提了提嘴角, 現在他倒是能理解納奇蘭特爾了。

　　如果是為了美人搏命，膽小鬼一時腦熱也實屬正常。但發現傳說中的芬娜瓦爾這等平庸姿色，意識到自己被騙的膽小鬼, 此刻定然後悔不已了。

　　梅芙那傢伙, 果然是滿口謊言，難道說派她的女兒過來，還是想誘惑他嗎？

　　想到眼前少女就是女王梅芙的血脈，過去利用虛名來吸引戰士為她作戰, 庫丘林望著真理的眸光也染上了些許惡意。

　　獵犬猩紅如血的眼眸能讓康諾特的戰士夜不能寐，說句能止小兒夜啼也不為過。

　　但是, 出乎他預料的。

　　那名看起來很嬌弱的少女並沒有移開視線, 而是興致勃勃地與他對視。

　　這副肉食派的大膽做派讓庫丘林腦內警鈴大作, 他挪開視線，看向納奇蘭特爾：

　　「喂，還打不打？看你也是被梅芙那個女人騙過來的，直接認輸讓我放你一馬也不是不行。」

　　「不，請給我與你決鬥的權力。」

　　納奇蘭特爾搖搖頭，

　　「只是，無論是輸是贏，請答應我，不要傷害公主與她的朋友。」

　　那副為愛不惜一切的模樣讓庫丘林有些驚訝，隨即想到既然是梅芙的女兒，大概是在某些方面天賦異稟讓男人捨不得放手。

　　庫丘林嘖了一聲：

　　「我答應你。」

　　「安心地去死吧。」

　　……

　　戰鬥結束得異常迅速。

　　儘管庫丘林自始至終都表現得不如何上心，同樣心不在焉的納奇蘭特爾也沒有超常發揮。

　　雖然同樣是使用普通的長槍，但納奇蘭特爾選用的比庫丘林的短上一截。在身手差上一截時，武器還處於長度劣勢，差距變得令人絕望。

　　僅僅幾個回合，敗象盡顯。

　　槍柄相撞，納奇蘭特爾後退時不慎踢到了石子，動作慢了一拍，庫丘林的槍尖就已經直直刺向雙目間。

　　這並非現代的表演秀，庫丘林也不是會對敵人心存憐憫的慈善家。

　　所以，那尖銳槍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納奇蘭特爾的頭顱。

　　疼痛只在一瞬間，大腦徹底劈開後，意識也只能保存可憐的零點幾秒鐘，就徹底飄離了。

　　這就是死嗎？

　　怕死的勇士想道。

　　在他的靈魂即將飄離身體之際，一隻手劃破生與死間的混沌，把他拽了回來。

　　-

　　將槍尖鮮血與腦髓抖落，庫丘林望了眼屍體。

　　沒什麼特別，甚至比以往的手下敗將還要敗得狼狽一點。

　　「我贏了，按照約定，康諾特大軍今天不能再前進。」

　　他轉過身去，聽到背後響起女性的哭聲，正想招呼趕車手回去吃飯，卻看到自家趕車手神色萬分驚異，嘴巴越張越大。

　　發生什麼事了？

　　庫丘林挑起眉，回身看去。

　　容貌醜陋的女人正在放聲大哭，而那個大概是「芬娜瓦爾」的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屍體的身側，正蹲下身，伸出手觸碰屍體的臉頰。

　　是在為自己死去的未婚夫祝福嗎？

　　看來倒是他想錯了，康諾特的公主與她長相清純的母親並不完全相同，利用完男人後，還存有一絲善念。

　　不過，這也與他沒什麼關係。

　　庫丘林剛想再度轉過身去，卻突然意識到什麼，目光僵住。

　　那具「屍體」還倒在那裡，致命傷也沒有消失，但仔細看一眼的話，能發現「屍體」的睫毛在微微顫抖。

　　緊接著，手指微微彎曲，胸腔大幅度鼓動，身體的所有部分，也一併活了過來。

　　而這可以稱為奇跡的景象，僅僅是因為少女簡單的觸碰。

　　庫丘林對長壽並不貪求，也並不瞭解死而復生的秘術，可再怎麼不瞭解，他也清楚，即便是神，也無法如此輕易地復活人類。

　　而如果康諾特陣營的公主，掌握了隨意死而復生的秘術，並用在戰爭中——

　　庫丘林耗費力氣殺死的侵略者將會一秒復活，守衛祖國的光榮決鬥將變為無意義的虛耗。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爬上脊背，強烈的愛國熱情提示著他：

　　不能講究風度。

　　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趁早結果這個女人。

　　眼下對方還在施法，沒有防備，是他最好的機會。

　　迅速判斷好戰局，庫丘林將手中普通長槍替換成必殺的魔槍Gae Bolg，將手臂的肌肉繃緊到極限，毫不遲疑地向少女擲去。

　　飽含了殺意與決意的一擊，魔槍的外側迸發著魔力構成的危險弧光，槍頭擠壓著前側的空氣，摧枯拉朽地誓要將嬌小的少女撕碎。

　　對毫無防備的敵人傾注全力的一擊。

　　結局應該顯而易見了，可危機感卻並未淡去。

　　野獸般的直覺以往讓庫丘林無往不利，現在卻讓他感到苦澀。

　　槍頭穿過了少女的虛影，而同一時刻，一隻手抵上了他的脖頸。

　　勝負反轉。

　　-

　　真理並不是很在意這個人類的小小叛逆。

　　她還記得最初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就被自動售賣機砸扁的笨拙模樣，現在已經能夠輕鬆地靠瞬移躲開了。

　　真理大人在各種方面都進步很大呢！

　　小姑娘很是得意。

　　她摸著庫丘林的脖頸，感受到皮膚下顫動的生命氣息，故意惡劣地按了按。

　　據說這是人類威脅敵人生命的一種方式——她從電視上學到的。

　　果然，這個人類的氣息更加緊繃了。

　　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抱持狀態！

　　更加更加討厭我吧！

　　良心妖怪正想再接再勵，給這個人類超惡劣的第一印象，說點狠話來威脅他服從，確保他再也沒有……

　　再也沒有……

　　再也沒有什麼？

　　思維連不上去了，真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真理正處於近冬眠狀態。

　　她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開始特別怕冷的，反正，只要一到寒冷的地方，她就只想睡覺。

　　如果在寒冷的地方突然找到一個不錯的熱源，那就想冬天鑽進被窩裡一樣，更想睡覺了。

　　普通人類的溫度當然沒法真的當熱水袋捂，但是庫丘林可不太一樣。

　　他可是光之子。

　　太陽神的兒子。

　　也就是說——

　　超級熱水袋。

　　皮膚底下流動著太陽一般熾熱的生命力，真理忍不住湊了過去，臉貼著庫丘林的背，蹭了蹭。

　　超舒服誒。

　　……想睡覺。

　　但是不行。

　　她還要在這個人類身上試驗一下，如何一見面就被人類討厭呢。

　　但是……

　　真理使勁撐大眼皮，當撐到第三次的時候，終於放棄了抵抗。

　　她在芬娜瓦爾的尖叫聲中，抱住庫丘林的腰，眼一閉，不睜了。


第53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五）

　　這次真理睡得很不踏實。

　　抱住的被子一直不聽話, 動來動去沒完沒了, 真理先是憤怒地拍打它, 沒有效果，她就轉而用雙腿夾住。

　　這次效果顯著, 被子還變得更暖和了。

　　真理滿意地想找個最溫暖的角落繼續睡，忽然感到無名指上開始發癢。

　　她極力想忽視那種癢意，但根本沒法忽視。她想去撓一撓，一碰到那裡，另一隻手也開始癢了。

　　撓心窩子的那種癢。

　　忍得受不了的真理想咬被子, 但這下連牙都開始癢了。

　　於是真理被活活癢醒了。

　　她第一時間去察看無名指, 沒有任何異樣。

　　只有銀白色的戒指被安穩地戴在無名指處, 看得真理牙癢癢。

　　好氣哦。

　　不過這也是重塑靈魂時的正常共鳴現象。

　　誰叫真理大人對恩奇都有責任呢。

　　小姑娘歎了口氣。

　　恩奇都的靈魂離徹底崩碎只差一步, 即便是真理也覺得要養好很有難度。保險起見, 真理一直在用自己的靈魂作為培養皿，溫養恩奇都的靈魂。

　　所以, 恩奇都靈魂彌合時對真理產生了影響, 也是正常的事。

　　真理不再看戒指，抱住了被子。

　　她還是很困，想睡個回籠覺，可好不容易不掙扎的被子突然開口說話了：

　　「你還想抱到什麼時候，這位小小姐？」

　　略帶沙啞的、備受淩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慘的意味。

　　真理有點茫然地把埋在被子裡的臉抬起來, 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

　　「被子怎麼說話了？」

　　「被你睡了這麼久, 原來把我當成被子了嗎。啊啊, 還真是無情的女人……雖然我也差不多該習慣了。」

　　這個時候，真理也有點清醒了。

　　她抬起頭，正好與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處。

　　很漂亮的紅色，真理也曾在這個角度仔細觀察過一雙相似的眼睛。只是眼前的紅眸，比之記憶裡的那一雙，少了點冰冷抽離的審視意味，多了點刺人的獸性與凶性。

　　此刻紅眸的主人神色有些疲憊。

　　藍發的男人長髮淩亂地披散，背靠在牆壁坐著，緊身的輕鎧被撕得破破爛爛，裸露在外的胸口可以看到幾個齒痕清晰的牙印。

　　兇手……兇手是哪個小可愛啊？

　　真理驚悚地看了看那一排牙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牙。

　　「別看了，就是你咬的。」

　　庫丘林有氣無力地揭示了真相。

　　「不——不可能！」

　　真理大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真理刷地一下從庫丘林大腿上坐起——這個突兀的動作讓男人意味不明地抽了口氣，他原本半搭在真理腰上的手也跟著滑落。

　　雙手關節被扭成奇怪的角度，軟趴趴地擱在地上，一看就是在掙扎中被某人強行廢了戰鬥力，是暴虐的明證。

　　鐵證如山。

　　實錘了。

　　久世真理，就是一個會對著普通人類發起床氣的□□暴虐控制狂。

　　小姑娘雙手捂住臉，痛苦地哀嚎了一聲。

　　-

　　「對不起。」

　　「……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已經被她治癒完畢的庫丘林站起身，甩了甩胳膊。

　　嗯，手臂運轉自如，完全沒有留下後遺症。

　　但是——

　　庫丘林微微垂下眸子，看向正跪在他腳邊、一臉想要切腹謝罪狀的小姑娘。

　　頭疼。

　　他好像，惹上了一個大麻煩啊。

　　被這姑娘賴住後庫丘林也不是沒想過辦法掙脫，但半夢半醒的小姑娘身手非凡，揪著庫丘林的辮子，完美地躲過了趕車手和庫丘林的攻擊，差點把庫丘林的頭給揪禿了。

　　不得已，只能放棄抵抗，任她為所欲為。

　　真的是為所欲為。

　　庫丘林也算是見過不少強悍的女性了，但睡著了還能把他打到服帖並且厚顏無恥地做出……的，這還是第一個。

　　久世真理一連串不換氣的道歉聲把他從恍惚的狀態中拉出。

　　阿爾斯特的大英雄咳了一聲，意圖用冷淡的語氣掩飾內心的尷尬：

　　「你我的立場本來就是敵人，能為我治療也算是盡了心意，道歉還是免了吧。」

　　這看似是寬慰對方，更多的是庫丘林想削去內心的動搖。

　　可他的抗爭失敗了。

　　「這怎麼能行？！」

　　真理死命搖頭，拽著他的褲腳不讓他走

　　「竟然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我一定要補償你！」

　　黑髮少女眼神真摯，憂慮的目光在庫丘林的身上來回打轉，意圖從中找出庫丘林脆弱的跡象。

　　她的目光掃到哪裡，哪裡的皮膚就起雞皮疙瘩。

　　不行。

　　男性的直覺告訴庫丘林。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他硬著頭皮，意圖把褲腿從她手下拽出去：

　　「我說，真的不用了，倒是你身份特殊，一直跟我待在這裡，你的未婚夫回去不會……」

　　庫丘林錯把真理當作芬娜瓦爾，口中的未婚夫自然指的是被復活的納奇蘭特爾——可真理想到的卻是那只剛把她坑了把的貓兔子。

　　她聽到未婚夫這個詞就生氣！

　　小姑娘恨恨地一咬牙：

　　「未婚夫什麼的完全不要緊。」

　　她的語氣滿不在乎，在庫丘林怔住的時候，繼續扯他的褲腿：

　　「重要的是你啊！」

　　「人類受傷可是會死的，你剛好怎麼能站起來，來，快坐下……」

　　「……」

　　也許是之前留下的心理陰影太深，讓庫丘林不敢違背她。

　　也許是少女眸中的擔憂太過真切，引出了些不該有的躁動。

　　總之，庫丘林還真的一時頭腦發熱，依著真理的意思，半推半就地坐下來，由著她噓寒問暖。

　　他很快就後悔了。

　　「康諾特的公主」照顧起人來比他想像得要熟練，但那雙碧眸裡的情緒，卻莫名觸痛了庫丘林的雄性自尊。

　　他想了半天，終於從記憶裡找到了疼痛的根源。

　　媽的。

　　庫丘林推開少女想要喂他喝水的手，再度打量真理，差點氣笑了。

　　那緊縮的眉頭，那因愧疚而緊抿的嘴角，那體貼得幾乎把把他供在神龕裡的溫柔言行——

　　除了沒有喊他寶貝，換個性別，不就是強上了姑娘後說自己是情不自禁順杆子向上爬拉進距離要負責的那幫雄性畜生嗎？！


第54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六）

　　庫丘林作為阿爾斯特知名勇士, 也遇到過不少因為種種原因倒貼的女人，大多都不是什麼好女人, 但他可以用他的槍發誓——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貨色！！！

　　不愧是傳說中「梅芙的女兒」, 雖然道義上似乎高上一籌, 但不要臉真的青出於藍。

　　庫丘林捂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心臟, 往河邊的石墩子上一坐, 對著河水開始思考人生。

　　離庫丘林打敗納奇蘭特爾、試圖殺死真理卻險些被反殺只過去了一天, 庫丘林卻覺得自己老了幾歲。

　　真正意義上的度日如年。

　　決定對他的傷勢「負責」後，小姑娘看他看得非常緊, 似乎覺得一秒鐘沒注意自己就要掛了。庫丘林還是借著噓噓的機會溜出來的。甚至那姑娘連這點最後的隱私都不打算放過, 庫丘林作勢要當場脫褲子的時候, 她非但沒有被威脅到，還用那種深沉、專注而憂慮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襠部看。

　　要說盯過他襠部看的人也不少, 但擁有久世真理那樣眼神的……絕對是第一個、

　　仿佛庫丘林不是要解決普通的生理問題, 而是懷上她的孩子要生了。

　　頭皮發麻，心力交瘁, 昨天晚上做噩夢都是在生孩子。

　　關鍵是他還打不過她！

　　為了保留最後的尊嚴，庫丘林還是再三保證自己不做什麼危險的活動，不會讓傷口擴大，甚至把Gae Bolg上交給那位小祖宗，才終於逃了出來, 去完成與康諾特每日決鬥的約定。

　　他忠誠的車夫裡格跟在他身邊, 一路上臉都憋得扭曲了, 直到到了決鬥地點，再也忍不住了，笑得一抖一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居然要把你綁起來養傷，那孩子真是個天才啊！」

　　庫丘林：「……別笑了。」

　　裡格摸了摸不存在的良心，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幹嘛不笑，我有幾個月沒看到你這麼精彩的表情了，昨天感覺怎樣，有沒有很痛？」

　　「幹！」

　　「別幹啊，說說感想唄，我們的大英雄~」

　　忍無可忍的庫丘林把這只皮皮蝦按到水裡毆打了一頓，吃了拳頭的車夫總算不笑了，而是一咕嚕從河裡爬出來，屁顛屁顛地湊到庫丘林身邊，表情神秘、語重心長地拍他肩，道：

　　「別動氣啊，牽扯了傷口多不好啊。」

　　那副憂慮而深沉的模樣，讓庫丘林聯想到了把他按在床上強行「照顧」了一晚上的久世真理，太陽穴突突地跳。

　　於是庫丘林又把車夫揍了一頓。

　　主從二人互相傷害，一來二去，用去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人類上廁所的合理時間了，與康諾特約好的決鬥時間也早已過去。

　　意識到這點以後，裡格的表情嚴肅起來，他擔憂地看向同樣表情凝重的庫丘林：

　　「怎麼辦？」

　　「再過一會，要是康諾特真的爽約……」

　　庫丘林說著，勾起一個略帶血腥味的笑容，但裡格打斷了他。

　　「我不是問這個。」

　　「啊？」

　　車夫裡格表情嚴肅，看起來憂心忡忡：

　　「上廁所時間早就過去了吧？她要是問起來你怎麼說，拉稀嗎？」

　　庫丘林：？？？

　　「我現在有點緊張了，庫，我可是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你的啊。」

　　「你他媽是不是被她灌了迷昏湯啊？」

　　「誒，你還別說……」

　　裡格臉紅了一下，對著手指答道，

　　「看到她咬你的那一瞬間，我就覺得我戀愛了。」

　　庫丘林：？？？

　　「我覺得吧……」

　　「給老子閉嘴！」

　　要不是突然來了信件，庫丘林可能真的要把毫無兄弟情誼的混蛋車夫給打死了。

　　魔力構築的烏鴉停在庫丘林肩上，將銜於喙中的紙條交給了庫丘林，又振翅飛走了。

　　「是王那邊來的消息？」裡格認出了烏鴉的形態是阿爾斯特宮廷供養的德魯伊慣用的。

　　紙條在庫丘林手中燃燒殆盡，他振去掌心的灰燼，道：

　　「嗯。庫利牛被奪走了。」

　　「什麼？！昨天不還好好的……」

　　裡格說到一半，想到什麼，低頭不語。

　　一場因爭奪牛而打響的戰爭中，牛被奪走了，輸掉的不僅僅是牛，整個阿爾斯特都顏面無存。庫丘林背負祖國的榮譽戰鬥到現在，僅憑一己之力，讓梅芙的大軍畏首畏尾，卻因一時的鬆懈輸掉了關鍵的道具。

　　而導致庫丘林的失敗的直接原因，正是昨天梅芙派來拖延時間的納奇蘭特爾以及「芬娜瓦爾」。

　　此刻真正的芬娜瓦爾已經和僥倖逃命的納奇蘭特爾私奔去了，可在庫丘林眼中，長得比較好看的真理小姐才是那個芬娜瓦爾公主。

　　之前庫丘林雖然被真理磨得哭笑不得又身心俱疲，但也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又似乎沒什麼壞心眼的小姑娘放鬆了警惕。儘管庫丘林不願意承認，他對真理的認知已經逐漸偏離了【能力很可怕的敵人】，如果再這樣下去，沒太多節操的庫丘林還真可能回應一下真理的「熱情」。

　　可此事一出，真理的所有行為都有了新的解釋。她不再是脾氣古怪的小姑娘，而是別有用心、甚至不惜用身體誘惑的敵國公主。

　　「梅芙昨天把他們派來後，就率大軍直奔庫利牛所在處，她倒是打得好算盤，一個納奇蘭特爾不夠拖住我的腳步，還把她女兒……」

　　庫丘林嘴角一咧，露出鋒銳的犬齒，仿佛要咬開誰的血管，把車夫嚇得脖子一縮。

　　被形容為「獵犬」的戰士紅眸灼灼，其中閃爍的，正是獸類被侵犯領地時的可怕怒意。裡格跟隨庫丘林多年，自然很清楚對方的底線。平日裡算是脾氣不錯好相處的庫丘林，唯有在戰士的榮譽面前不會讓步分毫——尤其是，害他失去榮譽的少女還是他所討厭的說謊者。

　　戰鬥中的庫丘林，有時甚至連裡格也感到害怕。簡直脫離了人類的範疇，而徹底變為了嗜血的怪物。以失去知性為代價，戰鬥力成倍的增長。

　　不再注重道義與情誼，無論強弱，無論男女，無論敵友，只要是攔在前面的東西，都會被披著庫丘林皮囊的怪物毫不留情地貫穿心臟。

　　而此刻，「人類」庫丘林身上，正散發著那種危險的、處於人性邊緣的氣息。

　　裡格有點遺憾。

　　竟然必須為敵嗎？

　　他還真的挺喜歡那位公主的啊。

　　可惜了。

　　-

　　被遺憾的真理正在山洞裡等待庫丘林回來。

　　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真理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本來吧，她是想要跟著「身受重傷」的庫丘林一起去解決生理問題的，但庫丘林的表情實在太淒慘了。以至於真理雖然下定了決心要違背口糧的心願強迫他們，做個惹人討厭的壞妖怪，還是有點擔心庫丘林精神崩潰。

　　但是，她現在後悔放庫丘林出去了。

　　小姑娘鼓著嘴，很不開心。

　　作為一隻出色的良心妖怪，真理自然非常瞭解人類男性的生理結構。

　　她自然也知道，一個身體健康的人類男性，是不會花幾個小時來蹲廁所的。

　　所以，事情就非常明顯了。

　　小姑娘痛心疾首地搖著頭，自言自語，嘀嘀咕咕：

　　「真理大人就知道還有什麼隱疾沒有檢查出來！」

　　「就不應該讓他自己一個人出去的，多危險啊！」

　　是便秘嗎？還是拉稀呢？會不會是腸胃炎引起的——哦不，不會是症狀相似的胃癌吧？

　　人類這些脆弱的小動物，可是很容易死掉的，庫丘林被她咬了抵抗力會下降，這個時候器官出毛病猝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那只可憐的人類會因為真理的失誤，掙扎著倒在自己的排泄物中，良心妖怪就覺得自己不存在的良心疼痛異常。

　　要去找他嗎？

　　可是真理大人已經答應了不跟出去了啊。

　　糾結萬分的小姑娘眉頭緊皺，嘴唇下撇，碧色的眼眸下意識眯起，身體縮成一團，像只緊張的貓咪。

　　——氣勢洶洶殺回來算帳的庫丘林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隻瑟瑟發抖的小貓咪。


第55章 村口來了條爛路狗（七）

　　黑髮碧眼的少女委屈又糾結地縮成一團, 看到他身影的瞬間，眼中迸出驚喜的火光。

　　作為狗黨的庫丘林，過去對貓咪這種軟綿綿沒骨頭的生物不感冒，現在也是, 未來當然也是。

　　……大概？

　　反正從今天開始，庫丘林又多出了新的討厭貓咪的理由。

　　像極了貓咪的少女, 性情雖然古怪然而卻有著單純可愛的一面——一天內建立起的微妙印象完全粉碎, 在討厭與喜歡間搖擺不定的天平徹底倒向了嫌惡的那一端。

　　眼前黑髮碧眼的少女身材嬌小, 比之尋常女人還要惹人憐愛，然而，毫無疑問，是個說謊者。

　　雖然有一部分是遷怒, 少女與他相遇的故事也太過短暫，談不上建立羈絆也談不上背叛，只是單純地、各自為祖國效力而虛偽演戲而已, 但當「真相大白」的時候, 庫丘林還是難以自抑地感到憤怒。

　　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 那憤怒之中，有多少來源於被觸痛的戰士自尊，又有多少來源於少女狀似親切的欺騙。

　　不過, 這樣的命題也不用繼續思考下去了。

　　與將死之人的關係, 沒有思考下去的價值。

　　庫丘林沒有使用Gae Bolg, 少女的特殊能力不會給他這麼長的時間。

　　經過一天的相處, 庫丘林或多或少摸出了點她的習慣。

　　雖然她確實很強, 能力很古怪，但殺死她還是可能的。

　　因為這孩子，明明是在惡意地拖延庫丘林的時間，卻對人意外地沒有戒心，完全不介意危險的身體接觸。

　　庫丘林借了把裡格的短劍，抓住高興地跑過來對他噓寒問暖的久世真理，單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注視著宛如貓咪般的少女，深深地看了最後一眼。

　　真理茫然地與他對視。

　　從這個角度來看，小姑娘顯得格外稚氣。

　　而身為一個合格的戰士，無論敵人看起來多麼天真無邪，他都要毫不猶豫地將她擊垮。

　　庫丘林閉了閉眼，確認兩人間的距離絕對不可能被躲過後，快速而準確地，將手中短劍穿透了她的胸膛。

　　溫熱的鮮血濺到他臉上，少女眼中光彩逐漸黯淡。

　　庫丘林面上的肌肉一瞬間繃緊，又緩慢放鬆。

　　確實……殺掉了。

　　這麼想的他，突然發現眼前的少女又一次消失了。

　　只留下一臉血的庫丘林和一顆滑稽的心臟。

　　-

　　真理現在有些為難。

　　她的身體——大概是人類心臟的地方被捅穿了，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真理為了充分理解人類，把身體模擬人類模擬得太像一點，痛覺神經也做得很好。雖然比起真正的人類遲鈍了些，但被戳爆了心臟的話，還是感覺非常明顯的。

　　還真的有點痛。

　　不對——是超痛啊！

　　原來死掉就是這麼痛嗎？！

　　真理被自動售賣機拍死的時候太脆弱了，失去意識了幾天，醒來後疼痛就基本沒了，所以瀕死體驗什麼的完全不存在。

　　但這次就不一樣了。

　　因為長大了不少，身體素質突破了，真理大概只死了三四秒鐘就活了過來。而在這三秒鐘內，她充分體驗了一把啥叫痛徹心扉。

　　醒來時庫丘林的劍尖還戳著她的心臟呢，嚇得真理連忙把那一部分的模擬回路切斷，防止自己再死一次。

　　天哪！剛剛那一下她真的超痛的！

　　實在是太恐怖了！

　　真理一個瞬移，讓身體脫離了把她捅了個對穿的劍，把那顆尷尬的心臟留給庫丘林，繼續戳著，她則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胸膛，心有餘悸地喘口氣。

　　人類真是太可憐了。

　　真理悲傷地想。

　　竟然要這樣痛苦地死，真是太可憐了。

　　恩奇都死的時候，也是這麼可憐的嗎？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人類才如此厭惡死亡嗎？

　　若有所思地想著這些事，真理認為這些這是寶貴的經驗，回去後一定要記錄下來。

　　她齜牙咧嘴地活動了一下腰部，感覺差不多緩過勁來了，於是抬頭看向表情僵硬的庫丘林。

　　使魔槍的戰士維持著方才偷襲成功的動作，她的血跡濺了他一身，他的劍尖則挑著她的心臟，看起來十分滑稽。

　　庫丘林臉上的猙獰殺意還未完全散盡，只是逐漸呆滯。

　　就像一隻剛拆完家、介於膨脹與慫之間的哈士奇。

　　真理觀察著這樣的人類，頗覺有趣地歪了歪頭。

　　真理一偏頭，那雙和吉爾很像的紅眸也跟著一動，宛如獸類的視線追隨著真理的動作，似乎很困擾地眨了眨眼：

　　「啊……沒死？」

　　「對啊。」

　　「難道說……你不是人？」

　　「你才發現嘛。」真理不太高興地回道，「你怎麼這麼笨啊。」

　　換作以前，真理不會這樣惡語相向，故意傷害人類自尊心的，但庫丘林剛才弄痛了她，所以她決定以後都不給他好臉色看了。

　　真理大人要惡狠狠地強迫他！

　　狗的嗅覺是很靈敏的。

　　可世界觀崩壞的庫丘林似乎沒有從小姑娘身上嗅到「被強迫」的危險預兆。

　　他遲鈍地又眨了眨眼，聲音低沉地哦了一聲，然後又慢吞吞地回道：

　　「……對不起了，以前沒見過你這個品種的。」

　　無論是精靈、神還是人，只要是活的，被戳爆心臟的話，都會死，但眼前的存在卻還是活蹦亂跳的。

　　超出他想像力的一幕讓庫丘林難得地感到不知所措，但很快，那點慌亂就轉化為了尷尬。

　　亂成麻團的大腦終於理出了最低限度的結論：

　　不是人的久世真理，當然不會是梅芙的女兒了。

　　所以……

　　他好像……捅錯人了？

　　工作能幹、老闆喜歡的阿爾斯特第一戰士——

　　不小心殺錯人了？


第56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八）

　　不是芬娜瓦爾，甚至不是人類……那這名少女, 是可以拉攏到這邊的？

　　阿爾斯特的反擊戰完全由庫丘林一人支撐, 被陣痛困擾的阿爾斯特戰士若是有她相助，一定能輕鬆許多。

　　尷尬過去後, 庫丘林先想到的是這些，可注視著少女清澈的眼眸, 他卻對這樣的自己懊惱起來。

　　搞什麼啊, 這女孩和這些一點關係都沒有，連對自己心懷好意的無關人士都要利用, 這樣豈不是太糟糕了。

　　而且，阿爾斯特只要有我就夠了。庫丘林想。

　　總之，先跟她道個歉——

　　「你不會以為，普通地道個歉就能彌補掉這位可愛的小姐蒙受的損失了吧？」

　　「……喂, 裡格你在那添什麼亂啊。」

　　「給粗神經的你一點小提示啦！以往你對待那些女性的態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 畢竟你遇到的女人都不是什麼好人, 但這位小姐——她又善良又可愛，要是你遇到好女人還是以往那副德性的話，我可要跟你翻臉了。」

　　這就是他的損友裡格, 胳膊肘永遠積極地往外拐。

　　庫丘林磨了磨牙, 硬著頭皮說道：

　　「我當然會補償的啊，但是她到底需要什麼, 我可完全不知道。」

　　「我需要你！」真理積極地回答道。

　　「我就說……哈？！」

　　-

　　總之, 事情就暫時這麼解決了。

　　曾經他誤殺了別人的獵犬、代替那條獵犬成為「庫丘林」, 現在他誤奪走一名無辜少女的心臟——

　　「好啦好啦、庫丘林現在是真理大人的狗了！對吧？」

　　「……只要你不干涉我抗擊康諾特, 就在你離開之前聽從你的指令，Geis已經立下，在這段時間裡，我的槍會為您而使用的。」

　　庫丘林有點無奈地注視著小姑娘，

　　「這是補償也是贖罪，不過……可不要讓我太為難啊。」

　　他本來想警示一下真理，但小姑娘情緒非常亢奮，完全聽不進他的話。

　　「呼哈哈哈哈哈，好開心！好高興！所以說，真理大人也是擁有人類的人了嗎？以前只養過丘比……哇！人類要怎麼養啊！完全不知道……」

　　就是這樣，高興地捧著臉，一個勁地嘀嘀咕咕，間接造成這個結果的裡格幸災樂禍地對他笑，附耳對真理說道：

　　「這個人生存能力還是很強的，真理大人可以使勁折騰哦。」

　　「是嗎？是嗎？！」

　　「……喂！裡格！你最近到底是怎樣啊！」

　　就算因為上次去酒館不小心搶了他看中的女人，那也是四個月以前的事了，記仇也太久了吧！

　　「呵，別在意。我只是做了個糟糕的夢，夢到你愛上我了而已。」

　　「那也太糟糕了……」

　　「對吧？所以稍微報復一下你也可以理解吧，庫丘林。」趕車手露出謎之黑暗的笑容。

　　「……」

　　庫丘林感到一陣惡寒。

　　他歎了口氣，決定低頭接受狗的命運；但是在那之前——

　　「真理大人，我的Geis是擁有前提的。你不能妨礙我為了阿爾斯特戰鬥，而現在康諾特搶走了阿爾斯特的牛，我必須去找梅芙搶回來，這陣子大概是沒法在你身邊援護了，你看？」

　　庫丘林沒有得到答覆，皺著眉抬頭，卻見少女正滿眼放光地看著他。

　　「真理大人……？」

　　「再說一遍！」

　　「……我要去找梅芙算——」

　　「不是這個！是那個！叫我的名字！」

　　「真理……大人？」

　　「叫得好！」

　　真理高興地從石頭上蹦了下來，咚咚咚咚地跑到庫丘林旁邊，示意他低頭，庫丘林照做後，她就很順手地開始摸了起來。

　　「乖狗狗！乖狗狗！」真理滿臉寫著高興與驚奇，「養人類真的好厲害！」

　　「……」

　　「你會【汪】嗎？我看電視上被養的人類都會叫汪的，叫一個吧叫一個吧。」

　　「……嗚汪！」

　　「嗚哇可愛！！！」

　　可愛到底在哪啊。

　　明明是你自己更可愛吧。

　　繃著臉低著頭，任由新主人摸頭的庫丘林看起來鬱悶，但這鬱悶並沒有深入心底。畢竟他以前遇到的上司都不是什麼好貨色，所以只是在小事上為難她的真理也不是討厭。

　　而且她長得確實非常可愛。

　　不過，這不聽人說話的壞習慣，還是有點苦惱啊。

　　「真理大人，能安靜一會聽我說完嗎？」

　　「唔……關於那頭牛嗎？」

　　「……原來你有在聽啊。」

　　「當然有，我可是很厲害的人類學家，不可能錯過人類的任何東西！」

　　真理驕傲地挺了挺胸，

　　「所以你是要去找梅芙是嗎？我這就帶你去！」

　　「哈？」庫丘林愣了下，看著表情突然嚴肅的真理，想起之前她那種突然消失的能力。

　　莫非……

　　「你等等啊，我先鎖定一下位置。嗯！好！找到了——我們這就去吧！我的小藍啊！我絕對會保護好你的！嘛……雖然我其實不要喜歡牛，但你喜歡的話也沒關係啦。出發！」

　　小藍是誰？狗名嗎？

　　等等，不對，她不會是要——

　　來不及伸手勸阻了，庫丘林維持著伸出爾康手的姿勢，拉著真理的手，重重地掉入水中。

　　河？

　　不對…是浴桶。

　　意識到這點的庫丘林，很快明白了真理說的【帶你去見梅芙】是什麼意思。

　　帳篷的簾子被掀開，粉發的女王攬著壯漢的臂彎，笑得一片蕩漾：

　　「今晚我們就一起洗澡吧，弗格斯福爾斯……唔噗？這是什麼？！一男一女竟然提前佔據了我精心佈置好的愛之（水）床，這是何等的——來人！」

　　「等等，梅芙。」

　　弗格斯福爾斯伸手制止了她，神色微妙地掃過泡在梅芙浴桶裡思考狗生的庫丘林，

　　「先別急著憤怒，眼前的戰士……可是那條獵犬啊。」


第57章 村口來了條攔路狗（九）

　　永遠不要把良心妖怪放入還未清理的戰場。

　　這裡本是阿爾斯特一個普通的村莊, 毫無戰力可言, 只因庫利牛被暫時安置於此，就遭到康諾特大軍毫不留情的攻擊。

　　民居搜刮殆盡, 家畜四散奔逃, 精心打理的小徑被沉重的戰車碾得七零八落，罵罵咧咧的戰士們佔據了樂園，而曾經的主人們被拋屍街道，無人掩埋。所幸是冬天，蟲蠅的隊伍還未組結完畢, 那屍身還皮連著皮，肉連著肉。

　　血腥氣重到令常人眩暈的地步, 若有人能在這地獄般的盛景中品嘗到愉悅，那大約只有只有極度嗜血的人形惡魔。

　　——又或者是一隻饑腸轆轆的良心妖怪。

　　冒出水面的瞬間, 真理就聞到那種味道了。

　　食物的味道, 很多，很多。

　　她有一瞬間的錯愕, 接著反應極快地把自己壓入水面，默念著「真理大人是只清心寡欲的好妖怪」, 一邊狠狠抓住庫丘林的狗爪子試圖轉移注意力。

　　「嘶……」

　　庫丘林吃痛地發出聲音, 又表情扭曲地壓了回去。

　　因為他看到了梅芙躍躍欲試的眼神。

　　饒了我吧。

　　「弗格斯福爾斯, 你確定？這個可憐兮兮、惹人憐愛的落湯狗就是庫丘林？」

　　「你說老子啥？！——唔疼！」

　　「我對我的劍發誓。」弗格斯福爾斯嚴肅地回道。

　　兩人再度對視一眼, 達成了某種默契。

　　弗格斯福爾斯掏出他的大寶劍, 梅芙甩出她的小皮鞭, 兩人靠近楚楚可憐的落湯狗, 以及完全沒被他們放在眼裡的小姑娘。

　　梅芙：「你終於落到我手裡了！庫丘林！」

　　弗格斯福爾斯：「沒想到你竟然膽大到敢闖入康諾特的營帳，莫非以為庫利牛也在這裡嗎？」

　　梅芙：「不管如何——你是贏不了弗格斯福爾斯的，更何況還帶上了一個拖油瓶，外邊還有我的大軍等待你，你已經無路可逃了，庫丘林！乖乖歸順我吧！」

　　弗格斯福爾斯：「歸順她，否則你就要毫無意義的戰死了。」

　　梅芙：「沒錯！歸順我，獲得我賞識的話，康諾特給勇士的待遇可比阿爾斯特的蠢貨國王好多了，看看弗格斯福爾斯如今的生活——難道不比委曲求全地侍奉康奇厄伯好太多了嗎？！」

　　弗格斯福爾斯：「……正是。」

　　「……」

　　聽著這兩人的招降發言，要是往常，庫丘林早已經一言不合開幹了。

　　以少對多怕什麼，只要Gae Bolg在手，他就能施展以一人之力、拖住整個康諾特大軍的奇跡。

　　問題就在這了。

　　出了一點小小的失誤。

　　庫丘林被真理拐帶走的時候，忘了帶武器了。

　　現在梅芙和弗格斯福爾斯還會忌憚他，只是口頭威脅，若是直接跳出浴桶，展現出赤手空拳的風姿的話——那就真的完蛋了。

　　他可不是空手格鬥技的好手啊。

　　而且，死在敵方浴桶裡這種結局——雖然他不怕死，但是絕對不要！

　　庫丘林強顏歡笑地扭過頭，用最快最輕的語速對沉在水下噗嚕噗嚕吐泡的真理說道：

　　「你再不出手的話，我可就要死了，真理大人。」

　　「？！」

　　死這個字眼終於把真理拉回現實，她暈乎乎地從水底冒出來，看向笑得蕩漾的梅芙，咽了口口水，

　　「阿勒，真理大人怎麼突然覺得……大家都……好好吃……」

　　小姑娘說著，呵呵地傻笑起來，整個人像是中了幻術一般。

　　「……」

　　算了，靠她應該是沒用了，庫丘林自暴自棄地想，他伸手去攬真理的腰，然後調整了一下，露出絕對會讓弗格斯福爾斯大吃一驚的表情，看向他的養父弗格斯福爾斯，義正言辭地說道：

　　「要抓我可以，放過這女人。」

　　弗格斯福爾斯深知庫丘林雖然偶爾也憐香惜玉，可從來沒惜到這種程度，不由略略一驚：

　　「你認真的？」

　　有空隙！

　　庫丘林眼眸一眯，勾著真理的腰，跳出浴桶的瞬間，將整桶水踹翻，趁熱水模糊兩人視線的時候，拼了狗命似的向營帳外沖去。

　　巡邏的康諾特士兵看到主將營帳裡沖出兩個陌生人，連忙上前阻攔，但這樣的雜兵完全不是庫丘林的對手，三兩下就躺倒。庫丘林掃了眼滿目瘡痍的街道，已然意識到什麼，咬了咬牙，也不戀戰，就向著村外逃遁。

　　遠遠地能聽到梅芙大聲咒駡弗格斯福爾斯的聲音，庫丘林沒有回頭。

　　這個村莊已經被屠盡了，庫利牛大概會順著南方的大道轉移到康諾特。

　　必須要去阻止。

　　庫丘林神色沉鬱、毫不停頓地奔逃了半天，借著森林的掩映安頓了下來，總算松了口氣，把懷中的真理放了。

　　她看起來還是有點暈乎乎的，看起來就像是被嚇壞的小姑娘。

　　雖然過程有點哭笑不得，但她確實是想給自己幫忙的，給殺死過她的自己。

　　托她的福，從梅芙那裡逃走是有點丟臉，但知道了方向，大概能及時把被奪走的庫利牛搶回來了。

　　庫丘林神色軟了軟，彎下腰摸摸她的頭：

　　「沒事吧？」

　　不摸沒關係，一摸嚇一跳。

　　「怎麼這麼燙啊？」

　　庫丘林的體溫原本就高於常人，剛才逃遁時沒注意，現在才發現，本來體溫比常人略低的真理，現在溫度比他還要高。

　　雖然是被捅了心臟還能存活的怪物，但溫度這麼高……怎麼想都不對勁吧？

　　切換到細心大哥哥模式的庫丘林皺起眉。

　　「不……沒關係。」

　　真理一邊說，一邊搖搖晃晃，同手同腳地走路，

　　「只是正常的生理現象，誒嘿，誒嘿嘿嘿……唔。」

　　說著，她咚地撞到了樹上，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

　　這絕對不是沒問題吧？！這明明是已經燒傻了啊！

　　庫丘林抽了抽嘴角，蹲下去把她抱起來：

　　「我有別的事情要去做，你先待在附近的醫館裡等我怎麼樣？」

　　「不對，真理大人沒有生病！」

　　「生病的小孩子都是這麼說的吧。」

　　庫丘林好笑地回道。

　　「真的沒有生病啦！」

　　小姑娘不開心地打他的臉，

　　「只是有點……餓，應該說，餓過頭了。」

　　經她一說，庫丘林突然想起來，他確實一直沒看到過真理吃東西。

　　「你有多久沒有吃東西了？」

　　「沒多久……就上次……啃了你幾口以後。」她沮喪地垂下腦袋，「體型變大以後就沒法搞清楚自己的食量，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餓，但稍微有點過頭了……控制不住自己了。」

　　啊？！

　　庫丘林注視著委委屈屈的小姑娘，產生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你不會是吃人的吧？」

　　「——你才知道啊！笨狗狗！不對，準確來說也不是吃人，像真理大人這麼優秀的，就只用吃一點點就夠了。」

　　真理拿兩根手指比劃了下一點點。

　　「哦，這樣。」

　　庫丘林點點頭，把她放回地上，捋起衣袖，把結實的小臂塞到真理嘴邊，

　　「一點點是吧？咬吧。」

　　眼神呆滯片刻後，真理倏地一下跳起，繞到樹後警覺地看著他。

　　「……又怎麼了，不是你說要吃嗎？」

　　「現在不可以啊！現在是緊急狀態啊！你沒有感覺到危險嗎？！你現在要是再敢靠近真理大人一次，我就要把你吃掉了！啊嗚一口吃掉的那種哦！」

　　小姑娘氣急敗壞地跳腳。

　　「那要我怎麼辦啊，總不至於放著你繼續挨餓？」庫丘林不爽地說道。

　　「總、總之，只要讓我多睡一會就可以了，等會你可能會發現稍微小一號的我，記得不要看漏了就行！」

　　「只要睡一會就行？」

　　「沒錯！」

　　真理催他，

　　「快走啦，不要再誘惑我了。」

　　庫丘林上下掃視了她一遍，確認了眼前的非人類除了臉有點紅，沒有其他問題，於是點了點頭：

　　「那我去去就來，老老實實在這裡等著，我還要向你贖罪啊，真理大人。」

　　「知道啦！」

　　真理抱著樹，緊張地看著庫丘林背過她走了幾步，剛松了口氣，庫丘林忽然又站定了，轉過頭來。

　　「……又怎麼啦？」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了。」

　　庫丘林咧了咧嘴，露出鋒銳的犬齒，

　　「作為非人類而言，你也太溫柔了吧。」


第58章 慎買

　　「……」

　　庫丘林去搶奪庫利牛了。

　　明明真理大人強迫他、辱駡他、甚至叫他笨狗狗, 但他居然沒有生氣，反而誇真理大人溫柔呢。

　　真是條笨狗。

　　真理怔怔地立在原地, 感覺到自己剛修復完畢的心臟正砰砰砰砰砰跳得飛快。

　　小姑娘捂上心口。

　　這莫非是……

　　超想吃掉他的意思？

　　見到美味的食物會心跳加快，見到極其美味的食物會跳得超級超級快。

　　所以……快要忍不住了嗎？

　　-

　　按理說真理這種程度的良心妖怪, 是很難失控的。但之前意外生長了一次, 導致胃口變大, 被沙姆哈特的事打擊到了覓食也不勤快，分心給恩奇都溫養靈魂, 還要被難馴養的狗狗捅刀, 最後被食物氣味濃郁的阿爾斯特村莊刺激一下，現在這種狀況也是自然的。

　　嗚哇，真理大人難道說是很倒楣的那一類？

　　沒出來覓食幾次就遇到這麼多事件, 真是好心累呢。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後悔也無餘地。總而言之先把自己封印回原來的狀態……體型變小後應該就能緩解症狀……

　　啊，當初，姐姐是怎麼封印她來著？

　　只記得不怎麼痛, 眼前一白就沒有印象了……

　　真理臉憋得通紅, 苦惱地在身上摸索來摸索去。

　　是有什麼機關嗎？

　　這種時候要是有手機，就能夠詢問全能的艾可露露, 可是沒有。

　　真理茫然地喘著氣。

　　如果再找不到辦法, 就只能先回去，這種狀態要是被督察院的人發現會被控告的吧。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如果是被那幫老頭子發現……

　　那真理大人就要被煩死了。

　　那幫無聊的老頭子, 整天張嘴閉嘴就是復興啊, 最強啊，希望啊，毫無樂趣。明明已經活了這麼久了，心靈都被腐蝕乾淨了，為什麼不能乖乖地自化新世界，好歹多個圈養人類的加工廠……

　　人類……

　　想到人類，大腦就好像融化的黃油一般。

　　強烈的饑餓感宛如電流般麻痹著肢體，真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要往人氣最盛處走去。

　　不行。

　　再這麼下去的話……

　　身後的視線變得甜蜜。

　　甜蜜到刺目的地步。

　　從無名指上傳來一股清涼的能量，突然竄入身體，洗滌著麻痹的意識。

　　是恩奇都。

　　真理眼角跳了跳，終於掙脫了本能的束縛。她突然跳出了原本的路線，一腳踹向隱匿的視線來源。

　　白色的小獸靈巧地從她腳背上躍過，躲開了攻擊，優雅地落到枝頭。但它沒有優雅多久，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筋攣，重重地摔在土中。

　　那身雪白的毛皮粘上了泥土，狼狽地想要爬起的時候，真理毫不猶豫地踩碎了它的心臟。

　　但是孵化者並沒有死去。

　　正如良心妖怪一般，站在這等高度上的生物，生與死大都是自己決定的。

　　真理不高興地挑起眉。

　　「我說過的吧，丘比。只要你乖乖的就好，真理大人不會放棄你的。」

　　良心妖怪蹲了下去，注視著小獸的身姿抽長，逐漸恢復了少年的模樣，

　　「擅自替真理大人做決定什麼的，這可不是能被輕易原諒的行為啊，該怎麼辦呢。」

　　「我只是……注視著您而已。」

　　「真敢說，如果恩奇都沒有及時給我輸入能量，阿爾斯特就要被我滅國了誒。真理大人的儲備糧一下子要少那麼多，注視著這一切，居然感到高興的你，果然是叛徒。」

　　「我愛著真理大人，絕對不會背叛您。」

　　丘比歪過頭，

　　「明明這一切都是您自己選擇的，失控也是您自己造成的，只要不去救恩奇都、只要不縱容庫丘林，您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為什麼要怪我呢。」

　　少年微笑道：「您沒有證據，證明我對您不利了，不是嗎？」

　　「聽上去很有說服力，所以你想說是我的任性？」

　　「我愛著真理大人，即便是任性的您——不，應該說，我渴望著任性的您，我渴望見到您真實的樣子，即便是憤怒引發的真實。」

　　小姑娘莫名地看著他，突然俯下身，柔軟的小手把少年沒有癒合的心臟抓了出來，一把塞進他的口中，

　　「好吃嗎？」

　　「……」

　　「我問你，好吃嗎？」

　　「很好吃。」

　　咀嚼著自己的心臟，白髮紅眼的少年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真理大人給的，都很好吃。」

　　真理笑了起來。

　　小姑娘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但當這副面孔的小姑娘像觀察著螞蟻一般觀察「屍體」的時候，難免給人帶來反差的恐懼感。

　　可丘比不會恐懼。

　　他欣賞著真理碧眸深處的東西，那也是他愛著的部分，久世真理的全部，都是丘比愛著的部分。

　　正因他愛著她，所以發誓過，絕對要恢復真理的真實。

　　丘比滿足地笑了起來，他聽到良心妖怪開口道：

　　「你好像搞錯了點什麼，丘比。」

　　「我沒有搞錯。真理大人為了討好人類，變得根本不像自己了。」

　　「所以說，你完全沒搞清楚，我到底是誰？」

　　「真理大人……」

　　「因為丘比是個笨蛋，笨蛋的世界裡只有真理大人和其他東西，所以你處理事情的標準單純又噁心。你的內心並不存在惡，也不存在善，你只存在真理。」

　　小姑娘撅著嘴，

　　「但是，真理大人是最棒的。真理大人比你早一步學會了區分自我。」

　　「……區分？」

　　「嗯嗯，沒錯。區分啦區分！」

　　真理點著頭，

　　「在部分人面前只展露出部分的真實，因為太過強大會對弱者產生糟糕的影響。為什麼你們孵化者會失去你們的B級世界，歸根到底，就是因為你們錯誤地展露了真實。」

　　「人類是弱者，可愛的弱者，沒用的弱者，好吃的弱者——但偶爾也會變成充滿野心、擁有無限可能的弱者。」

　　小姑娘露出笑容，

　　「只向他們展露出部分的真實，弱者就會覺得世界是安全的，他們是幸福的，未來是有限的，就不會去思考太多、背負太多、努力太多，就不可能會有成為強者的機會。」

　　「……」

　　「但是，如果真理大人像你們一樣，展露了過多的真實了呢？如果真理大人將阿爾斯特滅國，告訴這世界上的人類：存在著比他們更高、卻是壞蛋的種族呢？」

　　真理將丘比的心臟塞回原位，

　　「那不就糟糕了嗎？最可愛最喜歡的人類突然發現世界很危險，突然努力起來了。那麼惡魔啊、神甚至更高一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全都冒出來了，不就很苦惱了嗎——所以，真理大人永遠是人類友善的朋友。」

　　友善對待人類是真心的。

　　看不起人類也是真心的。

　　想要保護他們是真心的。

　　不平等觀念也是真心的。

　　因為差距過於懸殊，所以只能到覺得可愛的程度。就像大多數普通人類看待小狗一樣，玩起來很愉快，覺得很可愛，但吃起狗肉來也沒有過多的心理障礙。

　　「對不起，真理大人，我還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也沒關係，丘比不要再打擾我縱容人類了。」

　　小姑娘又恢復了可愛的笑容，

　　「不然的話，我可不知道下次，你能不能憑藉自己意志活過來了。」

　　真理柔軟的小手再次伸了過來，這次卻沒有給丘比造成物理傷害，只是普通地撫摸了一下。

　　丘比前所未有地慌亂起來：

　　「請隨便懲罰我，不要這樣……不要遮罩我。我會幫助您的。」

　　隨著話語的吐露，他所貪戀的少女的形象，卻逐漸模糊了。

　　明明在眼前，卻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不行。我身邊已經有恩奇都了，丘比已經不需要存在了。」

　　真理撫摸著手上的戒指，

　　「恩奇都很厲害呢，現在已經很厲害了，如果有肉身一定比你要有用得多。所以丘比，把你的天賦，借給恩奇都一點吧。」

　　「然後——再見了。」

　　-

　　康諾特的大部隊還在村莊附近駐守，只派了一小隊兵馬護送著戰利品庫利牛回國。道路泥濘，車馬難行，庫丘林一個人沿著車軌跡追過去，很快就找到了。

　　護送庫利牛歸國的大都是雜兵，真正的凱爾特戰士只想留在阿爾斯特乘勝追擊、燒殺搶掠、誰也不願提前回去。因此這人海戰沒有給庫丘林帶來任何壓力，輕易擊敗。

　　庫丘林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疲憊，畢竟戰鬥過後還為奪回來的庫利牛去找看護者，怕真理等得太久，一路沒休息，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說不清是什麼心情，總之是想見她。

　　少女偶爾會露出讓庫丘林自尊心受創的傲慢神色，但大多數時候……是個好孩子。

　　是個很溫柔卻不懂得方法的，笨拙的好孩子。

　　不太明白自己對她到底是什麼想法，但無論如何，都想再和她多相處一會。

　　他尋著記憶，找到了少女應該在的位置。

　　本來應該在的，本來應該有個貪睡的小姑娘。

　　可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灘血跡。


第59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一）

　　被殺死了。

　　那孩子……被殺死了。

　　因為他被內心的情感困住無法抵抗，所以那孩子被殺死了。

　　相同的發色與同色, 姓氏後最初與最末的編號, 位於天平兩端的善意與惡意。

　　那是他無法卸下的罪。

　　他伸出手, 被茶發的少女踩在腳下。飽含憎恨之意的笑聲, 成為他意識裡，最後的聲音。

　　像是把所有情緒一次性透支乾淨一樣, 他的心情出奇得平和。

　　對自己的憎恨, 對這世界不合理的憎恨, 一切都在過度的燃燒中消失了。

　　啊啊。

　　這就是惡黨的終途了嗎。

　　他疲憊地闔上眼睛, 等待著致命一擊。

　　手中已經沒有需要拯救之物了。

　　這樣的話, 難看也無所謂。

　　這就是他的贖罪。

　　「……」

　　但是, 屬於最強的命運之輪並沒有停止轉動。

　　命運開了個冒犯的玩笑。

　　不知過了多久，一方通行從混沌中恢復了意識。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腦中還在轉悠著【原來真有地獄啊】這種事，但卻看到了相當熟悉的天空。

　　活人的天空、地球的天空、學園都市的天空。

　　「開……什麼玩笑啊？！」

　　最強發出不可理喻的低吼。

　　他意圖發洩膨脹的情緒，卻一下子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第二個命運的玩笑呈現在他面前。

　　一方通行抬起手, 放在自己眼前。

　　細白、瘦弱、小孩子的手。

　　最強——準確地來說, 是前任最強, 被這副畫面刺激得嘴角顫抖。

　　他捂住眼睛，口中爆出一連串的不文明詞彙，試圖讓絞成一團的大腦稍微放空, 但命運還準備了第三個玩笑。

　　「嗚哇！找到了找到了！被我帶來的亂流影響到的幼崽先生！」

　　過於活潑的聲音自頭頂上方極速接近, 一方通行下意識開啟了反射, 然後被抱了個滿懷。

　　反射無效？

　　很強、是學園都市新的陰謀？

　　一方通行幼崽神色空白地被舉到半空，然後又神色空白地被強行貼近了女孩子柔軟的胸部。

　　？？？

　　什麼……？！

　　「真理大人覺得就是他！恩奇都有沒有反對意見？」

　　沒有回應，但這活潑到讓人感覺聒噪的聲音還在那絮絮叨叨：

　　「看來就是他沒錯了！」

　　伴隨著又一次舉高高，一方通行總算看清了來者的臉——

　　黑色微卷的長髮，碧色明亮的瞳眸，俏麗又略顯稚氣的臉蛋，那股子不諳世事的天真氣質熏得惡黨腦殼疼。

　　下意識排除了用暴力拿到情報的第一方案，一方通行深呼吸，然後兇神惡煞地問道：

　　「你是什麼人？最後之作呢？」

　　當然，因為體型縮小的緣故，他的狂氣與恐怖並沒能讓真理get到，小姑娘很稀罕地盯著他看，笑得眉眼彎彎：

　　「我是久世真理，因為逃跑的時候太過匆忙調試不准，不小心擾亂了你的時間線，所以重啟了一次，想要彌補。」

　　「……什麼？」

　　「字面意思嘛。」

　　真理歪了歪頭，

　　「我把這個世界的時間調到了你9歲的時候，希望你原諒我不小心把16歲的你從世界抹除這件事。」

　　「……」

　　「原諒我嗎？」

　　原諒個大鬼頭啊！！！

　　一方通行感到怒氣蹭得上頭了，還沒換全的乳牙嘎吱嘎吱地磨來磨去，小姑娘還是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唔……不原諒也沒有關係，我會好好對你負責的！」

　　她語氣堅定，目光真摯，

　　「首先，就從找個人類保姆開始吧！」


第60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二）

　　成功把一方通行強抱走, 真理開啟了帶著孩子流落街頭的支線。

　　本來說是要找個保姆的, 但她突然發現一個問題——現在是深夜, 人類的休息時間，學園都市的大多數人都沒有夜遊的習慣。

　　良心妖怪也明白了，這時候沒有正常保姆會理她的。

　　所以一方通行的事先往後推, 真理決定先理一下思緒。

　　一年的時間還沒到, 真理和丘比的婚約還沒法解除，她現在可不敢回家。

　　畢竟督查院都是支持和平聯姻派，被他們知道真理大人虐待丘比，指不定要被關進去面壁思過呢。

　　真理撇撇嘴。

　　經歷了吉爾伽美什事件,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對督查院說的話言聽計從的乖孩子了。

　　不過, 不回去也有麻煩。

　　當初的封印是姐姐和她的督查院同事們一起做的, 現在因為她的加速成長與過度饑餓被破壞了一部分。如果回督查院認罪一定會有更好的縫補辦法，但現在她只能自己想辦法。

　　還有恩奇都的事，從丘比那裡剝下來的無限再生能力很有參考價值，但她想了一路還是沒想好怎麼給恩奇都做個合適的肉體。

　　哎, 愁人。

　　真理坐在路邊，懷裡抱著還在掙扎的一方通行, 活脫脫像個誘拐犯。

　　「放開我！你這個女人！」

　　白髮小男孩拼命蹬腿，兇狠地威脅道，

　　「我殺了你！殺了你！」

　　可惜現在的最強實在太弱了, 思考人生的真理戳了戳他的咯吱窩, 最強就僵住不動了, 臉光速變紅。

　　真理捏了把他的臉, 親切地安撫道：

　　「對不起，真理大人不擅長帶孩子，等我想完事就給你去找個保姆。」

　　「誰管你啊！放開我！」小一方通行怒吼著，又開始拼命蹬腿。

　　哎，真吵。

　　人類幼崽都這麼吵的嘛。

　　真理決定先遮罩他，等她思考完未來出路再說。

　　小姑娘把一方通行的怒駡聲遮罩了，世界一片清淨，繼續思考該如何解決封印和復活恩奇都的問題。

　　想著想著，清冽的聲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不用考慮我的，我這樣感覺就很不錯。】

　　「騙人，吃不到好吃的東西的人生沒有幸福可言。」

　　真理理直氣壯地反駁了這句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

　　「咦，恩奇都，你不生氣了？」

　　上個世界，在真理快要失去控制時，恩奇都及時醒了過來，用戒指的能量反哺了真理，使她恢復了理智，沒有釀成吃掉一個國家的慘劇。

　　但緩解了食欲不能緩解怒意，生起氣的真理不小心放任怒氣膨脹把丘比打爆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恩奇都就不理她了。

　　小姑娘惴惴不安了好久，畢竟她一旦失去理智就會管不住嘴，不小心會說出些欠揍的真實想法。

　　想當初真理還在上學的時候就有一次意外失控，雖然督查院及時趕來幫她控制住了，還幫她消除了周圍同學的一些記憶，但第二天醒來，所有同學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據說是因為督查院只消除了關於真理搞破壞的記憶，但那幫同學都記住了真理發表的中二宣言……

　　嗚嗚，丟人。

　　真理不在乎同學，但她可在乎恩奇都了。這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結果因為分心，把倒楣的一方通行攪進了亂流中，害得他縮水到9歲。

　　真理一邊捏著這只人類幼崽的臉，一邊開心地跟恩奇都說話：

　　「你真的不生氣了？我跟你說我真的不記得我之前說什麼了，你相信我嘛。」

　　【我相信你。】

　　恩奇都答得毫不猶豫，讓小姑娘更高興了。

　　【只是……】

　　「只是？」

　　【我在想，這一切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如果不是要復活我，你就不需要付出那麼多能量，也不會被迫離開。】

　　恩奇都不疾不徐地說著，

　　【可明知道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還是很高興你願意為我這麼做，無法克制喜悅之情……】

　　恩奇都頓住，輕輕地笑了笑，

　　【真理，我是不是變得有點卑鄙了？】

　　真理沒有回答，她的臉也光速變紅了，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瘋狂刷屏：

　　——恩奇都的聲音真好聽！！！


第61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三）

　　真理愉快地結束了與恩奇都的腦內通話, 低下頭察看她的人類幼崽時，正好對上那雙赤瞳。

　　純粹的紅色, 宛如流動的血液。

　　噫, 真理大人的口糧似乎都是紅眼睛呢，這不會是預示著……

　　不不不不行！幼崽是需要保護的未來！必須要以一顆珍愛的幼崽的心去養大幼崽！不能想得太功利！！！

　　充滿良心的久世真理將養成儲備糧的邪惡計畫趕出腦海, 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雖……雖然沒有仔細聞……但這個素質好像……真的會長成好吃的口糧誒？）

　　【冷靜點, 真理，你只是想彌補他吧？】

　　恩奇都的聲音再一次將真理從犯罪邊緣拯救回來。

　　簡直是淨化神器啊。

　　小姑娘神情一凜, 壓下嘴角甜蜜的笑容，露出監護人般嚴肅（自以為）的神情，看向被她強抱在懷中的一方通行：

　　「好啦，幼崽。」

　　「我的事情已經想出結果來了，讓我們來聊聊你的事吧？」

　　真理剛一說完，白髮小男孩可愛的臉就露出不符合他年齡的複雜神色, 但很快，所有的複雜都被簡化成了純粹的憤怒。

　　-

　　少女的身體軟綿綿的, 有種稍微用力就會捏碎的感覺。但與感覺完全相反，9歲的一方通行已然升為Level5，理應能對抗一支軍隊的能力, 卻差點連劃傷少女都做不到。

　　唯一傷到她的一次，還是自己拿頭去撞她的頭, 被大驚失色的少女攔下來的時候——憤怒之下, 一方通行趁機咬了她一口。

　　手上流了點血, 少女一時沒注意, 摸著他腦袋、自顧自地說道：

　　「幼崽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人類幼崽，你們的顱骨發育沒有完成，要是不好好注意可不行。」

　　她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臉驚色地看著一方通行：

　　「等等？我記得你16歲的時候就變成腦殘了，果然是小時候不注意保養導致的嗎？」

　　「……」

　　這可真是出色的嘲諷，關鍵是嘲諷者還完全不自知。

　　咬了滿嘴血，被傷到的人反而開始先擔憂他的顱骨發育情況，瞧不起人也有個限度。

　　一方通行拍開她摸過來的血手，卻見少女越加驚奇地指著自己：

　　「你臉上怎麼有血？你什麼時候受傷了嗎？」

　　「……白癡，是你的血。」

　　忍不住開口嘲諷後，滿腔怒火像是氣球般被戳癟了，一方通行反而恢復了冷靜。

　　眼下事實已然確立，在剛剛發生的那個未來中，16歲的一方通行已經被番外個體殺死，同時死亡的還有最後之作。

　　那個未來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了，不考慮自尊，「重生」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最大的不好，就是這個導致他重生的罪魁禍首似乎是個自然熟的非人類，而且對他懷有一種奇怪的責任心。

　　一方通行注視著黑髮碧眼的異界來客，將眼中焦躁的情緒掩蓋，開口道：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

　　真理沒有心靈感應的能力，自然不知道前任惡党的心理活動，在她看來，原本有些狂躁的人類幼崽突然冷靜下來了，還能條理清晰地發問。

　　不愧是人類幼崽，進步得真快呢。

　　作為友善親切的良心妖怪，這只人類幼崽的責任人，真理當然願意回答他的問題。

　　在真理看來，這只可憐的人類幼崽沒有任何在世的近親，好不容易長到十六歲，卻被自己一朝打回九歲。

　　真是太可憐了！

　　真理大人一定要彌補他、給他充足的母愛才行！

　　沒錯！考驗真理大人人類學知識的時間到了！

　　「問吧，」真理學著媽媽的樣子，慈愛（自以為）地繼續摸一方通行的小腦瓜，「只要是有利於你成長的問題，我都可以滿足你哦。」

　　一方通行拼命按捺住把這個女人腦子敲裂的衝動，和善地說道：

　　「那第一個問題——你對人類是敵是友？」

　　「真理大人最喜歡人類了！」

　　「你的種族？」

　　「良心妖怪。」

　　「種族歷史上有侵害過人類嗎？」

　　「良心妖怪只吃生物的良心能量，這是全然無害的——當然，也有一些壞孩子，不過我完全不承認他們是我的同族。」

　　「良心能量是什麼？」

　　「族群機密。」

　　「那——」

　　一方通行頓了頓，

　　「你想對我做什麼？」

　　他眼睛一眨不眨，不想錯過少女臉上的任何變化，但從頭到尾，少女都可愛地微笑著。

　　她在一方通行如臨大敵的盯視中，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我想成為你的監護人，將你養到十六歲。」

　　「雖然理論上我只比你大一歲，但你變小後性格難免會受這個時期影響，所以真理大人的年齡是你兩倍了！」

　　「所以——叫姐姐還是媽媽，選一個吧？」


第62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四）

　　一方通行打死也不肯叫她姐姐或者媽媽, 很凶地掙扎個不停，真理剛把他放下，又擔心他跑走，又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

　　一方通行僵著臉, 努力避開少女胸前柔軟的部分。

　　「放你下來你要逃跑的。」

　　「以你的能力根本不用擔心我跑走吧，」

　　一方通行再如何憤怒，現在也明白了實力的差距，

　　「我不跑, 你放我下來。」

　　「你保證？」

　　真理懷疑地看著他，

　　「你要是逃跑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打屁股這個方法還是真理在折原臨也那個世界學到的, 她在那邊給折原臨也做飯的時候喜歡看電視，學到了很多現代的生活常識，正好現在實踐一下。

　　真理躍躍欲試的目光讓一方通行毛骨悚然，他硬著頭皮點了頭, 總算擁有了自由行走的權力。

　　他跟在真理身邊, 離她一步遠, 問道：

　　「我不走，但你要帶我去哪裡？」

　　「先去找個地方住進去……」真理回憶著她為數不多的常識，「為此, 我好像需要一個身份證明。」

　　之前在齊木世界裡, 她的所有東西都是丘比幫忙處理好的, 根本不要動腦子, 但這點身份證明的常識她還是有在課上聽過的。

　　她苦惱地回憶著, 一方通行看著她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

　　「你來這個世界到底幹嘛的？看起來完全沒有準備。」

　　「本來就是個意外嘛。」

　　就算不是意外, 真理也從來不會做一些準備工作。

　　因為強大本身就是個準備工作了。

　　這個時候，真理已經想起來姐姐教導過的、如何獲取身份的步驟了。

　　「首先，要找到當地的最強者……」

　　真理咬著下唇，看向一方通行，

　　「小一方，這裡的最強者是誰？」

　　那個背後的天使，一方通行也只有在去俄羅斯前見過她一面，眼下最後之作還沒有造出，估計找都找不到。

　　不過，要說這座城市的「最強」的話……

　　一方通行沉吟了一瞬，目光轉向那棟沒有窗戶的大樓：

　　「在那裡。」

　　那個人——亞雷斯塔·克勞利，學園都市的最高掌權人，也是造成一方通行不幸的罪魁禍首。

　　一方通行在這個時間點還沒有遇到過他，未來的他也沒有見過他出手，但明面上的最強被捲入他的計畫無法掙扎，就足以證明那個人的強大了。

　　眼前這名少女不知來路，看起來很強，一方通行抱持著某種惡意的期待，等待著她的反應。

　　「是嗎？哦哦，那我們這就過去吧。」

　　真理的反應很平淡，她去拉住一方通行的手，就要往那個方向過去。

　　「等等，那個大樓沒有窗戶，必須要空間能力者——」一方通行還沒有說完，就感到眼前景象一變。

　　有著銀色長髮、身著綠色手術服的人倒懸於生命維持裝置中，像男人又像女人，像大人又像小孩，宛如擁有無數種可能性的人睜開那雙綠色的眸子，注視著不速之客。

　　一方通行原以為會有針鋒相對的好戲看，他順勢兩邊都報了仇，但在他眼中手段超人、甚至能造出天使的陰謀家亞雷斯塔只是深深地看了眼真理，歎息道：

　　「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想更改我的計畫了。迫使人知道自己的狹隘，真是位令人煩惱的客人呢。」

　　「我想要一個身份證明，以及收養這孩子。」

　　真理學著姐姐的姿態，老聲老氣地說道，

　　「不然的話有你苦頭吃。事成之後我會刪除你的記憶，我只是個過客而已，不會奪走你的權力的。」

　　「是嗎？比起權力，我倒是更期望您能夠留下，讓我能夠一窺世界的真面貌，這是無上的財富啊。」

　　「那是不可能的。」

　　真理冷酷地拒絕，

　　「我姐姐說最強者腦子通常會有點毛病，果然不錯。」

　　「那真遺憾。」

　　亞雷斯塔沉默了一瞬，

　　「身份證明我會很快給您準備好，有關收養的手續也已經完備，由於您看起來年齡不足，我為您準備了一位看不見的監護人，以及一處公寓——在這之後，請您自由愉快地在這座城市中玩耍吧。」

　　全程，亞雷斯塔都沒有看一方通行一眼。

　　亞雷斯塔似乎對真理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要求遲一點消除他的記憶，真理同意了。

　　期間一方通行想起了那個能監控全城的滯空回線，不由皺起眉，但還是沒有提醒真理。

　　【找到那個世界最強者然後威脅他，讓他幫忙身份證明，然後你就能開心玩啦。】——這是當年某位姐姐害怕自己愚蠢的幼妹吃得不夠盡興，特意給準備的異界遊玩-速成攻略。

　　真理高高興興地聽取了，自覺一切順利，就準備住到亞雷斯塔給的公寓裡去。

　　這棟公寓也位於第七學區，位置不偏，但顯然很久沒人來住了。

　　真理拉著不作聲的一方通行，一邊嘀咕著還差一個小保姆，一邊沿著樓梯向二樓走去。

　　感應燈亮起，她突然發現牆壁上寫滿了油漆刷的大字，空氣中還有未盡的油漆味。

　　字體寫得龍飛鳳舞，充分表露了主人的性格，真理看完，眼神蹭得一下亮起來，高興地拽一方通行：

　　「小一方，真理大人好像找到你的保姆了呢！」

　　牆壁上寫的是：

　　【搬家具太累？馬桶沒人修？孩子沒人帶？夜宵不會做？——不用擔心！全能的夜鬥神來幫助你！

　　電話號碼：xxxxxxxxx

　　現在撥打，還可領取大優惠，價格通通五元哦！】


第63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五）

　　「是詐騙廣告吧。」

　　看到真理打算撥打那個電話, 儘管很不想說話, 一方通行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了。

　　「欸欸, 是這樣的嗎？」

　　「白癡嗎你, 最廉價的勞動力也不止五元，多半是非法研究所在尋找實驗素材，專門騙的是像你這樣天真又愛貪小便宜的小鬼。」

　　「你才是小鬼，真理大人足足比你大九歲哦！」

　　一方通行懶得和她辯論，不耐煩地踹了腳大門：

　　「想作死的話明天你自己去。已經這麼晚了, 這位想要照顧我的真理大人，不會忘了小孩子的最佳睡眠時間吧？」

　　一方通行很想用諷刺的語氣說話，奈何那張包子臉和未變聲的童音實在是削弱了諷刺效果。久世真理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怒火，反而因為他的稱呼高興起來，放下手機，轉而去開門。

　　這讓一方通行感覺一拳打到棉花上，甚至開始懷疑這位似乎不是人類的大小姐有意氣他, 每一次都恰好正中他的怒點。

　　鑰匙旋了三下，門開了。

　　一方通行原以為會被積久的塵灰撲個滿面, 先一步開啟了反射。卻意外地發現, 這棟看似年代久遠又沒有人氣的宿舍, 竟然打掃得挺乾淨。

　　他本能地警覺起來，拽了把沒心沒肺的良心妖怪。

　　「怎麼了, 小人類？」

　　「這裡——」

　　——似乎不久前剛住過人。

　　想要這麼說, 但一方通行看了眼水汽還凝結在表面的熱水壺, 最終選擇沉默。

　　亞雷斯塔打得什麼鬼主意, 他也挺好奇的。

　　名為「久世真理」的良心妖怪肯定不在那個男人的計畫內，這座公寓也不會那麼簡單。但現在的他只是個捎帶著的小角色，即便真出了什麼事，久世真理也會頂上。

　　一方通行垂下眼，鬆開了真理的衣角：

　　「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幸好房間很乾淨，我也不用找人來打掃。一方通行先睡一覺吧，我們明天起來再討論該如何對你負責。」

　　黑髮碧眼的少女環望四周，先推開了臥室的房門，朝裡面望了眼：

　　「只有一張床呢，我們一起睡嗎？」

　　「不要。」

　　「那我睡沙發？」

　　「不，我睡這裡就行。」

　　一方通行自顧自地躺倒在沙發上，小孩子的身形剛剛好。

　　頭剛一沾到皮料，意識就開始混沌。

　　（啊，對了，一天中發生了太多的事，現在的「我」還用著小孩子的身體……）

　　疲憊是理所當然的。不如說之前還強撐著沒有昏睡過去，已經是超越極限了。

　　失去最後之作、意外回到過去、遇見聲稱要監護自己的怪人少女，一方通行的強大意味著他很少會遇到完全超出控制的事，然而今天卻接二連三地……

　　他還想思考下去，至少要在明天之前理清思緒，可意識卻越陷越深。

　　朦朦朧朧中，一方通行感到自己的身體懸空了，他想要掙扎，卻發不出聲。

　　嗅到了好聞的味道，讓人感到分外安全。十六歲的最強的靈魂再也生不出抵抗的念頭，孩子般地睡著了。

　　-

　　——直到第二天他被熱醒。

　　「？？？」

　　現在的他還沒法在無意識中操控反射，因此連不受打擾的舒適睡眠都做無法保證。

　　一方通行黑著臉掙脫了疊在他身上的三床被子與數個抱枕，開啟了反射，第一時間沖向廚房，對著裡面的人大喊大叫：

　　「你這是在搞什麼鬼？！」

　　回應他的是女孩迷迷糊糊的呻吟聲。

　　九歲的最強惱火地打破了窗戶，發動能力把煙霧清乾淨，然後試圖把趴在地上的真理拖出去。

　　手剛碰到少女，一方通行就懊悔了。

　　（搞什麼，我這是想救她嗎？）

　　猶豫的一瞬間，閉著的眼睛睜開了，少女茫然地看著他：

　　「早上好？你怎麼蹲在這裡啊。」

　　「？？？昏倒在廚房裡的人不是你嗎？！」

　　真理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震驚地環視了一圈周遭，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對了，我是想給你做三明治來著……」

　　「你是廚房殺手嗎？」

　　「這是誤會！真理大人對人類的廚藝研究得非常透徹，曾經做出過讓世界最強也讚不絕口的甜品呢！」

　　少女頓了頓，心虛地瞄了眼黑煙彌漫的廚房，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總想睡覺，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不過我還是至少做成了一盤。」

　　她說罷，也不管一方通行的阻攔，興沖沖地把一盤切成小塊三角形插著牙籤的三明治端給一方通行看，獻寶般露齒一笑。

　　想要罵人的衝動噎在喉嚨裡，一方通行愣愣地看了眼那盤看起來形狀相當正常的三明治，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真醜」，奪門而出。

　　-

　　步調完全被一個白癡掌控了。

　　好不容易拿到一次重來的機會，卻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來者身上。

　　意識到這點的一方通行只想一個人冷靜冷靜，他推開門來到外邊的走廊，看到外邊的景色時，不由愣住。

　　九歲的一方通行大半時間都是待在實驗室裡，所以不怎麼需要回到宿舍。但他還是很快發現亞雷斯塔給真理安排的臨時住處竟然就在他的原宿舍附近，短暫地感到懷念。

　　一方通行走到欄杆邊，看清了樓下的景色。

　　那是一個小小的兒童遊樂園，擺著普通甚至破舊的遊樂設施，和學園都市的高科技面貌格格不入。

　　而離得再遠一點，隔著遊樂園與這座公寓遙遙相對的，就是一方通行九歲時的住處。

　　還不是「最強」的小孩子分配不到好的宿舍，那棟宿舍裡住著的都是學園都市的拋棄物，習慣著也依賴著人體實驗的小孩子們沒有成年人的關愛，只能互相抱團取暖。

　　偶爾，一方通行會透過窗戶，看到那些與他同齡的孩子們正在簡陋的遊樂場裡嬉戲，傳出陣陣笑聲。而當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接近孩子們時，笑聲就會戛然而止。

　　儘管笑容還沒來得及從稚嫩的臉上消散，孩子們的眼神已經足以將一方通行與那一方溫暖又悲涼的空間隔離。

　　那些孩子與一方通行一樣，提前理解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可他們又是不一樣的。

　　一方通行手握著他們無法企及的力量，已經不被允許加入抱團取暖的弱小者之列。就像綿羊恐懼獅子一樣，即便一方通行表達善意，弱小者的本能也不會相信那是同伴。

　　一方通行被醜惡的成年人當作怪物利用的同時，也被善良的同齡人當作怪物排斥。

　　——那是為了自保，是正常的孩子做的正常的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正常的，只有一方通行。

　　他沉浸在這種平靜又冷淡的情緒中，審視著過去的自己。與曾經九歲的一方通行不同，他已經接受現實，不再會為無法得到的所謂溫情而扭曲了——

　　他犯過錯，並得到了最後之作的寬恕——儘管這一次，他絕不會允許實驗再度展開，最後之作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份寬恕也一直存在著，警戒著他。

　　白髮男孩冷淡的目光投注在那個小小的遊樂場上，正好有三個孩子從滑梯上滑下，其中一個發現了一方通行的注視，歡快的表情立即凝住。一方通行原本想轉身離開，卻在那個遊樂場附近看到了第四個人影。

　　看身形，那是個男性青年。

　　一方通行皺起眉。

　　身著運動衫外套，脖子上圍著白色圍巾，外形古怪只是其次，渾身上下環繞著與學園都市格格不入的氛圍——這才是令一方通行在意的地方。

　　那種氣場——一方通行曾經與之戰鬥過。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過去的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青年。

　　是巧合嗎？

　　下一秒，一方通行否定了自己。

　　白髮男孩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藍色眸子的圍巾怪人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宿舍樓，他神經高度繃緊，握著欄杆的手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紫發藍眸的青年一隻腳踏上了這層樓，一方通行這才發現，男性臉上正冒著不自然的紅暈——這個發現讓他遲疑了一瞬。

　　判斷失誤？

　　只是普通的醉漢？

　　不。

　　儘管步伐不穩，儘管面容看起來相當年輕，但在學園都市，從來不能用外表來判斷實力。

　　圍巾怪人沒有繼續往上走，而是迎著一方通行警惕的視線，繼續搖搖晃晃往他的方向走——走到一方通行面前時，停了下來。

　　「咦……小孩子？能看到我？」

　　青年含含糊糊地問道，彎下腰時酒氣噴到了一方通行的臉上，

　　「怎麼站在我家門口啦？沒錢就不要擋路，夜鬥大人可是很忙的哦。」

　　一方通行眉頭一跳，壓著脾氣問道：

　　「這是你家？」

　　「沒——嗝——錯。」

　　青年揮了揮手，作出驅趕的動作，

　　「走開，沒錢的小孩子不要在夜鬥大人面前亂晃啦。」

　　圍巾怪人摸出鑰匙，插進去旋了幾下，門應聲而開。

　　一方通行面色沉了下去。

　　——看來這就是亞雷斯塔的目的了，特意把她們安排在此處，是想讓她們對付這個人？

　　一方通行還沒理清思緒，只聽門內啊地一聲尖叫，剛進門的圍巾怪人突然連滾帶爬地跑出門。對方醉酒的紅潤面色轉為慘白，一看到一方通行，就跪下來祈求道：

　　「這位小朋友！我做噩夢了！麻煩你用力給我一下把我打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4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六）

　　一方通行與從門內走出來的真理交換了視線, 兩人一併看向紫發藍眸的圍巾青年。但是雙方還沒來得及交換資訊, 青年就雙眼一翻, 暈過去了。

　　久世真理呆了呆, 語氣平淡地感慨道：

　　「嗚哇嗚哇，小一方才一天不到，你就交到了新朋友嗎？據我所知，過去你在這個時間點可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哦。」

　　「只是擅闖民宅的不明人士，完全不認識。倒是你——【據你所知】是什麼意思，你似乎對本大爺的人生經歷清楚得很啊？」

　　真理露出了相當為難的笑容：「真理大人知道人類的隱私是很重要的東西, 但能輕鬆改變人類命運的機會僅限一次, 被我過來的時候手忙腳亂地用掉了, 為了讓你的命運恢復到原來的軌跡，真理大人可是花費很大的手腳哦？看到你的隱私什麼的也是沒辦法的事啦。」

　　一方通行神情微滯, 差點就問出了【我原本的命運是什麼樣的】這種話，反應過來，將那種衝動憋了回去。

　　（不管我原本的命運是什麼樣子, 被番外個體殺死也好不殺死也罷，現在都沒關係了。）

　　（無論是番外個體、還是最後之作，還是其他的禦阪妹妹——既然我已經回到了這個時間點, 就不會讓計畫繼續下去。）

　　再度堅定了決心，一方通行踹了腳癱在門口的不明人士，抬頭說道：

　　「這人認識你, 是你惹來的麻煩, 由你來解決。」

　　「誒？真理大人完全不認識他哦。」

　　「你倒是給我解釋下他為什麼看到你會嚇得暈倒？」

　　「喝醉酒的生物容易產生幻覺哦, 這點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種族都一樣。」

　　「誰管你啊——反正和我沒關係。順便說下我也不需要你的負責，如你所見，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反倒是你身邊出現一堆麻煩。亞雷斯塔那個危險人物也對你很感興趣，如果你真的愧疚於改變了我的命運，最好別來煩我了。」

　　一方通行咋了下舌，為自己為一個告別居然解釋了這麼多感到懊惱，

　　「這個人交給你，我回去了。」

　　-

　　久世真理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只人類幼崽一臉厭世地嘀嘀咕咕，在他準備離開前終於慢悠悠地開口了：

　　「你要獨自生活？你還記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嗎？」

　　一方通行愣了下，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啊？」

　　「人類的名字對人類具有很重要的意義，真理大人可是知道的哦。」

　　良心妖怪一臉得意地挺起胸，拿食指戳著小男孩的鼻子，

　　「像你這種不在意自己名字的情況，毫無疑問，是有病。」

　　「？？？」

　　「哼哼，你以為真理大人一點功課都沒有做嗎？太想當然了，我可是知道的哦。人類叛逆期的小孩容易產生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想要離家出走的，也是普通的情況啦。」

　　真理一手搭在懵逼的白髮小孩肩上，語重心長地說道，

　　「沒關係，你說氣話我都原諒你，想要離家出走就把你找回來，姐姐永遠是你溫暖的港灣。」

　　「……滾啊！！！」

　　由於白髮小孩的情緒看上去有點失控，真理確定他跑不開這個城市隨時能找回，就勉為其難地放開了他，有些發愁地看著一方通行狼狽逃竄的背影，在心底問恩奇都：

　　【我是哪裡做錯了嗎？】

　　溫柔的聲音聽上去與以往聲線不同，像是憋笑憋久了一樣：

　　【沒有，真理理論上是做對了——只是比較生疏，所以這個孩子可能會多彆扭一會。】

　　【幸虧有你，多謝啦，恩奇都。】

　　【畢竟當年也和人類青春期的孩子接觸不少——雖然好像本質是兩個極端，但教育的方針應該差不多吧。】

　　恩奇都的心情似乎相當不錯，又多跟新晉教育家久世真理分享了點【過去的教育經驗】，著重強調對付熊孩子，應該要牢記【在恰當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使用友情的鐵拳】，真理聽得如癡如醉，感覺自己對人類的瞭解又昇華了，已然是一個真正的人類學家了。

　　【恩奇都真的好厲害！】

　　【咳，不小心說得多了點……我並非人類，所以，這些都只是參考而已。】

　　【不不不，恩奇都說得太棒了，真理大人這就去把一方通行找回來，狠狠打醒他——】

　　真理的激情發言被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打斷了，正當真理疑惑地想問恩奇都「沒有肉身為什麼會有咳嗽衝動」的時候，恩奇都巧妙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說起來，躺在那裡、正在裝死的那個生物，真理知道是什麼嗎？】

　　小姑娘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轉頭看向昏倒在地的青年，隨口答道：

　　「知道，是神吧。和伊什塔爾的味道有點像……咦，又有點不像？」

　　「暈倒」的青年眉毛隱晦地抽搐了一下。

　　真理有點糾結地湊過去，聞了聞，又聞了聞：

　　「要……弱得多？竟然……竟然還有點好聞？」

　　按理說，人類概念裡的神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物，也不在良心妖怪的食譜內，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味道才對。

　　為了確認，真理不自覺又湊近了點，鼻子緊貼著青年的臉頰，嗅了嗅，又試探著舔了口——

　　【他要逃了！】

　　恩奇都出聲提醒的瞬間，真理也反應過來，眼看著紅著臉決定不再裝死的神奇生物想要逃跑，一把抓住了對方的圍巾。

　　紫發青年掙扎了兩下，心灰意冷地繼續捂住臉裝死。但這次真理不準備放過他了。

　　久世真理現在心情很激動。

　　她覺得自己要成為良心妖怪知名度最高的雜誌——《美食》的年度封面人物了。

　　良心妖怪什麼都可以吃，但真正能讓他們感覺到【美味】的東西，是非常稀少的，對他們來說，世界上幾乎只有兩種食物，一種是人類，一種是人類以外，一些與人類的概念比較相近的中低級幻想生物偶爾也有比較好吃的零嘴（例如像吉爾伽美什那樣雜種的零嘴），但像【神】這種，概念上已經可以脫離地球、位列宇宙聯盟、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功的中高級生物，是不可能進入食譜的。

　　聞起來很好吃的神什麼的……簡直聞所未聞呢！

　　有了這只神明做實驗樣本，說不定可以研發出將其他生物轉化為可食用的辦法！

　　那樣的話——不就可以順利保護人類了嗎？

　　真理興奮地握住這只變種神明的手，看向他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金山：

　　「喂，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願意和真理大人簽訂契約嗎？」

　　小姑娘準備了一籮筐的臺詞，要勸說這只珍貴樣本背井離鄉，和她回去為良心妖怪科研做貢獻，但神明接下來的反應完全超出她的預計。

　　名為「夜鬥」的神明有氣無力地扯下圍巾，將衣領扒到鎖骨的地方，指著上面的大字給她看：

　　「契約？你說這個嗎？」

　　潦草又粗糙，這筆跡真理熟得不能再熟，是她小時候喜歡塗塗畫畫的字體，現在卻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陌生神明的鎖骨上方，正是「夜蔔」二字。

　　真理陷入了短路狀態。


第65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七）

　　那是貨真價實的自己的手筆, 真理不至於認不出。

　　小姑娘感覺腦袋有點暈, 恩奇都呼喚了他好幾次, 她才反應過來，迷茫地看著夜鬥，像只受驚的小獸：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啊？！這是告的哪門子黑狀啊！明明是你對我做了什麼，一副不準備負責任還反過來討債是什麼路數啊！」

　　夜鬥表情扭曲了一瞬, 看上去破罐子破摔地搖晃真理的肩膀，

　　「受到驚嚇的該是我好不好？！崩潰的是我好不好？！你這個惡劣的魔女——又到人類世界來使什麼壞？！」

　　「嗚……居、居然被美味的生物稱為魔女, 這是何等的……」

　　「眼、眼睛居然還閃淚光了？！你是認真的嗎？！」

　　夜鬥表情恐懼, 身體瘋狂地向後挪,

　　「這是什麼新招數？假裝成柔弱女孩的形象想要激起夜鬥大人的憐憫，然後在夜鬥大人富有同情心地去撫摸你腦袋的時候突然做鬼臉嚇唬我嗎？！」

　　「我早就看穿你了！魔女真理！休想再欺騙我！」

　　夜鬥情緒激烈地大吼大叫，手舞足蹈，唾沫星子與手汗一併亂飛, 而黑髮碧眼的良心妖怪始終抱著膝蓋, 憂鬱安靜地看著他。

　　「……你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啊！什麼新伎倆都使出來！夜鬥大人已經成長了, 現在已經完全不會害怕你了！」

　　「嗚……嗚嗚嗚……」

　　「還、還在哭？眼淚攻勢？」

　　紫發青年面部僵硬, 突然感覺到一點不對勁。

　　在夜鬥神黑暗的童年記憶裡, 那個被寵壞的小惡魔再怎麼演戲逗弄他，也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久世真理是個自我中心的小壞蛋, 因為強大所以為所欲為，偶爾短暫的示弱只是為了滿足想看夜鬥出醜的好奇心。對於寵物般的夜鬥不會有絲毫憐憫, 就像研究小白鼠一般設置各種條件, 將夜鬥一點點解剖乾淨。

　　好不容易脫離了她, 夜鬥是絕對不會想回去的。

　　然而——那般可怕的回憶中的女主角，此時卻露出了讓夜鬥也動搖的表情。

　　（那……那算是什麼表情啊？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傷心……）

　　（開玩笑的吧？假的吧？）

　　（不對，夜鬥大人不至於看不出這魔女的秉性，她莫非——）

　　陷入混亂的夜鬥還在瘋狂腦補，這邊的真理直接哇地一聲哭出來。

　　「嗚嗚嗚，真理大人幻想中美好的第一次——」

　　「啥？」

　　「美好的第一次——完美的契約關係——互相愛著的兩人——」

　　「？？？」

　　「失敗了！大失敗！真理大人完美契約計畫大失敗！」

　　夜鬥被歇斯底里叫嚷的真理嚇得倒退一步，試探著問道：

　　「魔女，你到底——」

　　「嗚嗚嗚真理大人的純潔也沒有了，是被契約物件嫌棄的可憐妖怪了！」

　　小姑娘哭得是真的傷心，一把鼻涕一把淚，勉強摸准她腦回路的恩奇都也安慰不過來，一臉懵逼的夜鬥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戒備的姿態不禁松緩，但真理的哭喊聲已經引來了一些不妙的窺探。

　　夜鬥頭皮發麻地瞄著周圍一扇扇被打開的門，心中大喊不妙：

　　（不行，這樣下去夜鬥大人的清譽不保，還怎麼招攬信徒，不管這魔女要演什麼戲，都不能放任她繼續下去了！）

　　下定決心的夜鬥鼓足了勇氣，咬著牙，閉著眼，小心翼翼地戳了下猶自陷入自己的腦回路中傷心的小姑娘：

　　「喂！魔女！要演戲回去演！」

　　夜鬥原本以為還要糾纏一番，畢竟魔女向來不喜歡順著人的話，但真理居然真的拉著他的衣角，順從地跟他進了屋。

　　——回了屋還在哭。

　　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聽，手足無措的夜鬥煩躁地看著還哭成一團的真理，腦子一抽，突然想起小時候的魔女無法無天，只有吃飯時是最乖的，便把手遞了過去：

　　「你要是餓了，咬一口？」

　　「啊嗚。」

　　「哇擦你還真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咬了一口夜鬥，真理總算不那麼傷心了，她揉了揉眼睛，對著夜鬥露出一個飽含歉意的笑容：

　　「我失態了，對不起哦。」

　　「……別那麼笑，我胃疼。」

　　夜鬥面色發青地盤腿坐在沙發上，

　　「雖然我打不過你沒法反抗，但夜鬥大人告訴你，士可殺不可辱，你得到我的身體得不到我的靈魂，過去你對我做的事情，總有一天我夜鬥要——」

　　「對不起。」

　　「……哈？」

　　正在激情發表「對強奪豪取的霸道總裁的復仇宣言」的小白花夜鬥，突然呆住。

　　與第一聲隨意對的對不起不同，小姑娘很認真地雙膝併攏，擺出土下座的姿勢，感情飽滿又深沉地——在道歉？

　　這在過去只能在美夢中看到的景象，竟然真的出現在現實中了，一時間讓夜鬥失去了真實感，懷疑自己捲入了更深的陰謀中。

　　「非常對不起，夜鬥先生。」

　　「啊哈哈哈……你哪裡學來的姿勢，看起來好不適合你，啊哈哈哈哈……」

　　「雖然我並不記得曾經對夜鬥先生做過什麼，但很顯然，證據確鑿，我無法反駁。」

　　「……」

　　「原本想認真地追求夜鬥先生，讓您考慮簽下契約的，但看來——過去的我曾經傷害過你啊。」

　　小姑娘擤了擤鼻子，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我只想要在你們自願的情況下簽訂契約，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雖然夜鬥的香氣很誘人，但原則問題，只能這麼辦了。」

　　黑髮碧眼的小姑娘抬起頭，蹭蹭蹭地用膝蓋挪到夜鬥身前。

　　「等等，你要做什麼——唔？！」

　　柔軟的嘴唇蓋住了夜鬥的聲音。

　　他瞳孔驟縮，天光般湛藍的眸中映著少女翠色的眸子——

　　就算在光線昏暗的室內，也閃爍著寶石的光芒，蠱惑人心的魔女之瞳。

　　夜鬥僵住一瞬，思緒忽然回到了初見時的場景。

　　強大得讓人無法升出妄念的幼小女孩吞噬掉他尊敬的父親，對他好奇又天真地笑了笑：

　　「你是因為那一隻的願望而誕生的？氣味可真奇怪。」

　　另一位年長的女性細心地擦乾女孩嘴角的血跡，溫柔地說道：

　　「一口氣吃太多東西會拉肚子的，這只先不要吃哦。」

　　「可是媽媽，既然吃掉那一隻了，這一隻也存不住呀，看起來這麼弱，沒人記住的話，會消失的吧。」

　　「哎呀，那可怎麼辦好呢，真理，要浪費食物嗎？」

　　女孩歪著臉，認真又可愛地想了想：

　　「那就試試那個吧？」

　　她走上前，笑容可愛又殘酷：

　　「喂，小神明，想要活下去嗎？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也許是那雙眸子裡的光芒太過耀眼了。

　　甚至無法誕生恨意，就已經說出了父親賜予的名字，握住了女孩的手，隨著鎖骨上方皮膚的刺痛，被烙上了所屬物的痕跡。

　　「你們這類的神明，不被記住就會死掉吧？」

　　「那就由我來記住你吧，夜蔔。」

　　「在吃掉你之前，偉大的真理大人，會一刻不停地記住你的哦！」

　　——伴隨著皮膚熟悉的刺痛，記憶就此中斷。夜鬥下意識地向鎖骨出撫去，代表所屬權的烙印已經消失了。

　　魔女已然放過了他的唇瓣，有點緊張地看著他。想著要大喊非禮的夜鬥，卻發不出聲音。

　　「好啦，這樣我們的契約就結束了，夜鬥先生！如果有什麼後遺症的話要跟我說哦，我還是第一次做這種呢，據說是無痛人流的……」

　　槽點太多了，每一個點都可以反擊，但是夜鬥還是丟人地說不出話。

　　就這樣，曾經許諾在吃掉他前會一直記住他的魔女，一臉輕鬆地跟他道了別。


第66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八）

　　真理自我感覺良好, 覺得自己真是風度翩翩，管得住口腹之欲, 對自己的儲備糧民主極了，說放走就放走。

　　她高興地跟恩奇都邀功，但叫了幾句，恩奇都一直不回應自己。

　　這又是怎麼了啊？

　　在真理接觸過的那些喜怒無常的儲備糧中，恩奇都已經算是脾氣好了。但也不知道為何，比起旁人, 真理更怕恩奇都生氣。他不生氣則已, 一生氣就不理人。也不朝人發火, 就悶著不說話。

　　可把真理憋壞啦。

　　她自以為事情解決，注意力很快就從夜鬥身上轉移到了恩奇都身上, 剛討好地甜言蜜語了幾句，手腕突然被一扯, 原本站起來的真理一不注意又栽了下去。

　　她懵逼地抬起頭，這才注意到夜鬥的神色。

　　紫發藍眼的神明並不如她想像中高興，恰恰相反, 就算真理再不動看臉色, 也能看出對方正在很認真地生氣。

　　「怎、怎麼啦？難道是解除契約的時候方法不對？有什麼副作用？」小姑娘戰戰兢兢地問道。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夜鬥的表情似乎一瞬間變得更陰鬱了，但很快又變成那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開朗面孔, 神情浮誇地敲竹槓,

　　「沒錯！現在夜鬥大人痛得都動不了了！你必須得賠償！」

　　他說得痛心疾首,

　　「曾經想要我的時候隨便用我, 現在玩膩了就想扔，沒有這種道理！我要向你這種魔女聲討正義！」

　　「賠償？」

　　真理心虛極了，

　　「要賠償多少啊？」

　　「錢，我要你的供奉。」

　　「錢的話我沒有哦，不過我倒是可以找人給你——」

　　「那種沒誠意的供奉我才不屑一顧，拿出點誠意來！」

　　不久前看到真理楚楚可憐扭捏著的夜鬥忽然翻身變惡霸了，他扯著良心妖怪的袖子不放她走，活像個放高利貸的壞蛋。

　　「那……那你要什麼？」

　　真理絞著手，委屈地問道，

　　「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哦，就算想補償你，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補償合適。」

　　小姑娘的示弱似乎又助長了這位翻身做惡霸的神明的囂張氣焰，他哼了一聲，雙手環胸道：

　　「你不知道，我勉強教你也可以，求我的話——」

　　「等一下！」

　　真理突然翻臉打斷他，表情變得嚴肅。

　　真理的世界優先順序分得清清楚楚，為了優先順序高的東西，可以毫不猶豫拋棄優先順序低的東西。

　　目前夜鬥的事情比恩奇都重要，而一方通行的事情又比夜鬥重要。因此當聽說一方通行有事時，她又毫不猶豫地卸下了剛才軟綿綿商量的面孔，要先解決一方通行的事。

　　【恩奇都，再說一遍，幼崽怎麼了？】

　　真理並不擔心一方通行跑走，也不擔心一方通行安全受到威脅，她唯一擔心的是——錯過英雄救美的機會！

　　【我用氣息感知，發現他好像被一群成年人圍攻了。】

　　——太棒了！這真是最棒的機會！只要好好表現，人類幼崽一定可以從她身上感受到媽媽的溫暖！

　　夜鬥眼看著快要到手的獵物表情數度變幻，接著突然站起身來，一臉愧疚地看著他：

　　「對不起，我突然有點別的事，等會再來和你商討補償的細節。」

　　「等等！」

　　夜鬥心頭一跳，條件反射地又把她按住，對上她奇怪的眼神。

　　過去的記憶明明白白地告訴夜鬥——千萬不要相信久世真理的所謂承諾，她對弱者立下的承諾不過是自我滿足的調味劑，在心情不錯的時候可能會遵守，一旦發生點別的麻煩的意外，就可能隨時單方面撕毀契約。

　　強者與弱者的契約，真正被束縛到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所以，拽住她死死不放手，這才是不被良心妖怪遺忘的最佳方案。

　　-

　　一方通行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說是小麻煩，就真的只是小麻煩，

　　一方通行神色沒變，腳步未停，看也不看將他團團包圍的成年人，徑直走了過去。

　　「就是他，大哥。那天我找他要錢，他居然敢打我！」

　　大概比一方通行略長一兩歲的小屁孩，扯著一個染著黃毛的小混混的衣擺，正氣焰囂張地告狀。

　　學園都市的人員構成絕大多數都是學生，就連小混混也多半是學生組成。但與外界不同，在學園都市，能聚眾成為混混的不是因為打架有多強，而是因為弱小。

　　混混們大都是無能力者或者低能力者，能力的研究價值低，利用實驗拿到的獎學金與好學生相比少得可憐，單個作戰能力差，所以靠抱團，去打劫一些等級不高的能力者。

　　顯然，他們今天是找錯獵物了。

　　大概因為一方通行還沒有像後來那麼有名，所以看他瘦弱又是小孩子，前來敲竹槓。一方通行在心底嗤笑一聲，也不準備做絕，神情懨懨地開啟了反射，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喂！跟你說話呢！我小弟被你欺負了，你也不知道表示一下？找死是不是？！」

　　領頭黃毛試圖過來抓一方通行的肩，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擋了回去，

　　「哦，原來是能力者，怪不得這麼拽。不過你以為老子就沒幹過能力者嗎？這點能力，看我把你——」

　　一方通行聽得心煩，乾脆把聲音遮罩了。

　　重回到9歲，他大概是脾氣變好了不少，若是對方沒有下狠手打，那也頂多骨折一下。

　　他繼續向前走，卻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幫人居然沒追過來？

　　出於莫名的預感，一方通行回頭看了眼，這一眼看得他腦殼瞬間痛了起來。

　　只見黑髮碧眼的少女正朝他手舞足蹈，而她腳下，小混混們躺了一地。那名怪異青年抓著那個比一方通行略長幾歲的熊孩子，正嘀嘀咕咕地教育著什麼。

　　裝作沒看見吧。

　　一方通行想著，「反射」突然失去了效用，少女的聲音傳進耳朵裡。

　　「怎麼樣，人類幼崽，真理大人又幫了你一次呢！我可真體貼！」

　　真理厚顏無恥地睜眼說瞎話，

　　「既然我幫了你這個忙，就快跟我回去吧！」

　　一旁的青年在旁說道：

　　「別聽這個魔女說瞎話，夜鬥大人看你小小年紀就長得這麼欠打，一定活得很不容易。這些人有一半是我夜鬥打敗的，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忙？只要你願意給我五元，怎樣的麻煩我都可以給你解決哦。」

　　小姑娘一聽，立即就不樂意了：

　　「我特意帶夜鬥先生你過來不是來跟我搶孩子的！真理大人是這個人類幼崽的媽媽！這孩子是比夜鬥先生更優先的補償對象，就算是夜鬥先生想和我搶也不行！」

　　「哈？你？媽媽？」

　　青年露出一副怪異的嘲諷臉，

　　「區區魔女，呵，別開玩笑了！你懂得什麼？你會做人類的食物嗎？」

　　「會啊！」

　　這個回答出乎預料，夜鬥一時呆住，繼而反擊道：

　　「……就算你會做，夜鬥大人也比你做得好一萬倍。喂人類，跟著那魔女實在太慘了，要不要跟我混？」

　　真理是想表現表現，而夜鬥就是純屬抬杠了。

　　眼看著那兩個奇怪生物為了自己唇槍舌劍，一方通行面無表情地看了會，轉身離開：

　　「無聊。」

　　他還沒走幾步，腳再一次懸空了，惱怒之時，只聽少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那就沒辦法了！既然夜鬥先生不承認我的實力，那我們就來場比試吧，讓幼崽當評委，看看我們誰才是適合照顧他的人！」

　　「好，贏了的當家長，輸了的當保姆！」

　　「一言為定！」真理贊同道。

　　「混蛋！我一個都不需要，你們放開我！」

　　一方通行失去了平靜，怒吼道，卻完全沒被任性的神和妖怪聽到，

　　兩個人一塊提著一方通行，鬥志昂揚，像提貨物一般把他提回了家。


第67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九）

　　兩名大廚為了討自己歡心比拼廚藝, 原本是令人愉悅的事情，前提是他們沒想往9歲的男孩子的胃裡塞入比他的頭還大的食物。

　　一方通行被強行固定在座位上, 一手塞著豬蹄, 另一手舉著壽司卷, 面如菜色, 幾欲作嘔，兩個罪魁禍首殷切地湊近他, 異口同聲地問道：

　　「怎麼樣？果然是我的豬蹄/壽司卷更加出色吧？」

　　「閉嘴, 都難吃死了。」

　　——如果這麼說的話, 就會被這兩個人說著「怎麼可能, 那我們再嘗嘗新的」, 然後再次強制投喂新的食物。一方通行已經充分吸取了前邊兩次的教訓。

　　武力抵抗是沒用的。看起來軟糯可愛的黑髮少女會掛著猶如母親般慈愛的笑容，捆住他的手強行餵食。

　　白髮男孩深吸了口氣，撐起一個猙獰的笑容, 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這邊的, 不錯。」

　　他指的是左手拿著的豬蹄。前任最強對於肉類有特別的偏好, 此刻這麼說也不算違心。

　　一宣佈結果，少女就發出一聲歡呼：

　　「太棒了, 我就知道！這可是我學會的第一樣人類菜式呢！傾注了愛意的最強料理！」

　　而與此相對的，藍眸青年難以置信地哀嚎道；

　　「不行！我不相信——小子, 你肯定還沒有好好品味夜鬥大人料理的精髓，這種大油大鹽的肉怎麼比得上精緻無比的夜鬥牌料理, 你再試試——」

　　「願賭服輸, 夜鬥。真理大人已經贏了！」

　　真理得意洋洋地叉著腰, 鼻頭險些揚到天上去，

　　「練習了幾百年又有什麼用，真理大人天賦卓越——現在，真理大人就是一家之主，你就是小一方的保姆了。」

　　「我不服！我不服！」

　　「你不服也得服！」

　　兩個幼稚鬼一副又要吵起來的樣子，一方通行冷眼旁觀了會，說：

　　「你們還要繼續吵？」

　　他年紀小，一張稚氣的臉繃著，有點故作嚴肅的可愛，威懾力那是半點沒有。但真理聽到他的話，竟然真的住了口。

　　良心妖怪自然不是真被他震住了，只是想到，自己既然是一家之主，自然要擺出點架子，絕對不能因為夜鬥的挑釁隨便和他吵架了。

　　這麼一想，她低咳一聲，看向夜鬥，說：

　　「這公寓之前是保姆先生你在住吧？」

　　「什麼保姆先生，我是——」

　　「回答！」

　　「是……又怎麼了？你有什麼意見？夜鬥大人可是神，神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是這裡是學園都市最高領導者給真理大人安排的房間，也就是說，從法律意義上，這房間是無主的吧？」

　　真理發現了漏洞！得意洋洋地炫耀著自己那點人類知識，

　　「這樣的話，保姆先生，你這就是非法侵入了。」

　　「呃……你聽我解釋，這其中有很多理由……」

　　「有什麼理由，說到底不就是保姆先生太窮了，連住的地方都買不起嗎？」

　　真理眉梢一挑，

　　「怎麼，自詡超級厲害的神明大人，要是被你的信徒們知道，你連住的地方都買不起，會怎樣呢？」

　　「……」

　　「當然啦，畢竟我之前欠保姆先生那麼一個大人情，我還得好好補償保姆先生，所以——到處宣傳保姆先生糟糕事蹟這種事，我當然是不會幹的。只不過，神明大人要是不信守承諾，破壞與小孩的約定，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良心妖怪學著某位情報販子，甜甜地笑起來，

　　「怎麼樣，要不要當真理大人雇傭的保姆先生？」

　　「食宿……」

　　「全包哦。」

　　「成交！」

　　-

　　堂堂夜鬥神就這麼再次簽下了賣身契，物件是同一個人。

　　直到小姑娘高高興興地抱著他的賣身契跑開，夜鬥才終於放鬆了面上僵硬的神色，癱在沙發上。

　　之前一直表現得活潑又欠揍的夜鬥神，一時間神色有些疲憊。

　　一方通行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說道：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揉著太陽穴的手指微微一僵，夜鬥微微眯起眼：

　　「我當然不情願了，你在開什麼玩笑，小子。」

　　看著白髮男孩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神情冷漠地轉身離開，夜鬥松了口氣。

　　（該說，幸好這人類幼崽和那魔女不是一條心的嗎……）

　　夜鬥甩了甩頭，撫過曾經視為恥辱的烙印。

　　象徵著聯繫的烙印已經消失，那魔女真的是一點也不顧念舊情。

　　如果是過去的她，一定能夠察覺得出。神明夜蔔，如今只能依賴著討厭之人來生存下去了。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斬斷了這雖為桎梏、也算是保護的契約。

　　神明若是不被記住便會消失，但在學園都市幾乎不可能招到信徒，因為一些原因，他卻不得不停留在學園都市。

　　如今失去維持生存的主從契約，他也只能死皮賴臉、用另外一份契約來暫時保障生存。

　　夜鬥若有所思地想著。

　　久世真理是越來越擅長偽裝了？還是，真如她所表現得那樣——

　　她是真的一無所知，是真的心懷愧疚，也是真的，完完全全、一點也不剩地，忘記了過去的夜鬥？


第68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十）

　　尋常的小學、尋常的教室，此時正值石榴花開的時節, 從二樓教室的窗戶伸出手, 正好可以觸到枝頭。可那枝頭的生氣勃勃, 卻無法讓教室內的學生臉上多一絲笑意。氣氛的製造者正站在過道中央, 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那被塗得亂七八糟的課桌。

　　顯而易見的校園霸淩，只是霸淩者與被霸淩者的心境完全顛倒過來, 教室裡沉默的氣氛在蔓延著, 隨著時間流逝，罪魁禍首臉上的驚慌再也掩藏不住，終於有人站了起來，打破沉默：

　　「是他——全是岡田幹的！我們都看到了，你、你不要怪我們, 我們也沒辦法。」

　　「喂，松戶，你個膽小鬼，這就要向惡魔低頭了？！」

　　告密者與被告密者均是白著一張臉，當接觸到唯一的受害者投過來的目光時，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

　　污濁的白、粘稠的紅，周身籠罩著與他們格格不入的氣息，只要看一眼，就讓人忍不住心生厭惡與恐懼。一群十歲還不到的孩子, 被迫與惡魔般的存在共處一室——久而久之, 被恐懼衝昏頭腦的小孩子, 忍不住就向著恐懼源頭出手了。

　　這在帶頭霸淩的岡田看來是極過分的事情, 甚至對「死」這個結局都有所預感。

　　可當岡田閉上眼睛，攥緊手中的美工刀時，卻突然聽到寂靜的教室裡，響起椅子被挪開的聲音。

　　他顫顫巍巍地睜開眼，發現代號為「一方通行」的白色惡魔已然入座，他像是完全看不到桌上塗畫的挑釁圖案一樣，老老實實地擺上課本與文具，然後趴在課桌上補覺。

　　（什麼啊……）

　　岡田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微微刺痛，

　　（那惡魔沒生氣，是完全沒把我的挑釁放在眼裡嗎？）

　　-

　　一方通行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個惡魔的綽號，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

　　這種小屁孩的挑釁，放到過去9歲的自己身上可能還會衝動，可現在，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說到底，本來他就不適合這種地方。天真又脆弱的小孩子擠滿了一屋，吵吵嚷嚷個不停。就算全校的人一起上，也不會讓他損失一丁點，唯一讓他憂慮的是，自己的超能力控制得還不是很好，會不會睡夢中一時沒注意，就不小心把他們都殺了。

　　（讓本大爺一個16歲的人去上普通小學，那傢伙是怎麼想出這麼天才的主意的。）

　　打了個哈欠，一方通行腦海中重播起今早的情景。

　　自家庭地位確定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久世」一家的早晨時間表確定了。

　　早六點，保姆夜鬥準時起床，為「需要長身體的人類幼崽」一方通行準備早餐和中午的便當。

　　六點三十分，餐點準備完畢，放在保溫盒中。保姆夜鬥繼續打掃衛生與熨燙衣服。

　　七點整，一方通行起床洗漱，在夜鬥的監督下（被迫）將食物全部吃完。

　　七點三十分，「一家之主」「可靠的榜樣」久世真理小姐被保姆夜鬥用暴力的方式強制喚醒，強制洗漱更衣，等她清醒過來差不多八點整。

　　八點整，清醒過來的久世真理用瞬移送一方通行上學，美名其曰「負責任家長完成接送任務」。

　　順便一提，雖然久世真理小姐起得最晚，還經常起不來，可如果放著不管，等她中午睡醒發現自己「沒有和可愛的小一方一起去上學」，她就會用哭泣、嘮叨甚至暴力讓保姆與幼崽明白，她到底是怎麼當上一家之長的。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磨合，一方通行已經完全確定，幻想這位看似可親的妖怪小姐能聽別人的建議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與其浪費時間，不如妥協一下，不過是陪小女孩過家家罷了。

　　然後，一方通行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一步退，步步退。

　　先是要求一起上學，再是要求不許蹺課，接著要求要參加社團，然後還提出要一方通行請同學到家裡作客好讓她「在外人面前表演媽媽的愛」，這些一方通行都滿足了。

　　然後今天早上，她又因為看了個晨間電視劇，產生了偉大的新創意。

　　「小一方，小一方！給我一個早安吻吧！」黑髮碧眼的少女躍躍欲試地看著他。

　　（真他媽絕贊。）

　　幼稚、極權、行動力滿滿——那樣的傢伙提出的見鬼要求，可比區區小屁孩的霸淩難對付多了。

　　一方通行身心俱疲，他腦袋抵在桌面上，剛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下。

　　他挑起眉，條件反射地想將手機關機，突然想起他為了躲避真理的奪命連環CALL剛換了號碼。一方通行的連絡人當然少得可憐，舊號碼只有研究人員、真理以及夜鬥的號，而新號碼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打開短信：

　　【發信人：？？

　　內容：

　　我知道你不是屬於這裡的。

　　】


第69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十一）

　　晚餐時間，真理坐在餐桌邊, 撐著腦袋在看一方通行吃飯。

　　一向只吃肉的一方通行居然吃了好幾塊她偷偷放進去的胡蘿蔔還沒有發現, 這實在是讓真理太驚訝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方通行絕對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才會吃胡蘿蔔。

　　真理為自己敏銳的洞察力暗自點頭，親切地問道：

　　「是有什麼煩心事嗎，小一方？」

　　「沒有。」

　　「有什麼煩心事就跟我說哦, 我都可以給你解決。」

　　「那我不想吃西蘭花胡蘿蔔了, 你可以解決嗎？」

　　「不行。」

　　真理立馬翻臉，豎著一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晃悠,

　　「這可是真理大人為你精心準備的人類幼崽發育最佳食譜，要乖乖地全部吃掉。」

　　「嘖。」

　　「不許嘖, 沒禮貌。」

　　「……這也不是你做的吧, 料理。」

　　「那是真理大人請的保姆做的，就是我做的。」

　　真理不服氣地哼了聲, 對著還在廚房洗碗的夜鬥叫道，

　　「你說對不對呀，小保姆？」

　　「是，是。」

　　「「是、是」是什麼意思啊，總感覺你最近對我很敷衍啊？」

　　「神明大人不計前嫌地給你做家務已經夠對得起你了, 你還挑三揀四？」

　　「你就知道拿我以前的事情說事, 我完全沒記憶了, 而且之前的事也扯平了吧。」

　　「哦, 扯平了吧。」

　　眼看久世真理被夜鬥敷衍的語氣氣得拍案而起, 一方通行趁機將剩餘的胡蘿蔔扔到垃圾桶裡，然後一口氣將剩餘的料理吃完，轉身就想走，卻被夜鬥叫住了。

　　「喂，小子，你也是時候要幫家裡做家務了吧？」

　　「這孩子才九歲，你這就想壓榨勞動力了？」

　　「魔女，別以為多學到幾個詞就可以賣弄了，我對人類的瞭解可不是你區區外道妖怪可以——」

　　砰！

　　一方通行反手關了門，將宛如蠢父母一般的吵架聲隔離在了門外。

　　他掏出手機，又看了眼白天收到的那條短信。

　　發信者知道自己來自未來，但他明知即便暴露這一點，也不會對一方通行構成威脅，卻還將這一資訊發給他。

　　這是警告？還是提醒？是敵意還是善意？

　　無法判斷。

　　但如果是與一方通行一樣，同未來回來的學園都市原住民，那對方的行為將會影響到之後發生的事情。

　　最爛的可能，sisters可能會被提前製造。

　　不可能放過。

　　一方通行的駭客技術足以讓他找到大多數的發信者，他很輕鬆地就找到發送該資訊的手機，並蹺課去走了一趟。

　　手機所在處是充斥著惡臭的爛人集中營，只有最無能的傢伙與最腐敗的心靈才有資格入駐這裡。一方通行找到了那個發信者，拷打了一頓後發現那不過是替罪羊。

　　所以，發信的那個人給他發了這條短信，卻不準備露面，究竟是打算做什麼。

　　一方通行努力思考，直到離開那處，才終於想起——

　　這裡靠近進行「量產型能力者計畫」的私人機構，樋口製藥·第七藥學研究中心，也是一切惡的起源。

　　要搗毀嗎？還是暫時不要？這點一方通行早就決定了。

　　禦阪美琴還沒有出現，即便樋口製藥消失，也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樋口製藥，量產型能力者計畫是學園都市高層的必需品，他們不會放過。

　　一方通行確實自大，可在見識了諸多力量後他也意識到，自己雖為科學側的第一位，卻有許多無能為力的事。他除了絕望地使出全力，被炸得粉碎，別無他法。

　　——可是，如今，他卻有了翻盤的可能性。

　　一方通行將門打開一條縫，靜靜地注視著門外吵累了不再說話的久世真理。

　　——要利用她嗎？

　　-

　　一方通行受到不明發信人的啟發，對真理的力量產生了什麼想法，真理還不清楚。

　　小姑娘和她的小保姆日常鬥完嘴又肚子餓了，抱著小保姆隨便啃了幾口，啃到對方不耐煩了，就自覺扔下神情看起來有點可怕的小保姆自顧自看起了電視。

　　表面上說自己不記得了、也用別的條件扯平了、所以理直氣壯，其實真理還是覺得有點心虛。

　　準確地說，內心很平靜，可身體看到小保姆不快的表情，就不自覺想跑遠點。

　　她跑到沙發上，表面在看電視，實際上在和恩奇都嘮嗑。

　　【你之前和吉爾也是這樣的嗎，真理？】

　　恩奇都問道。

　　【嗯？什麼這樣？】

　　【這樣進食，以及相處？】

　　【吉爾是個好飼主，和夜鬥完全不一樣啦……我很喜歡他的。】

　　【喜歡嗎？】恩奇都的聲音聽上去若有所思。

　　連小恩也變得奇怪了，真理暗自嘀咕。

　　【別說這些了，小恩，你的靈魂是不是已經可以暫時脫離我的身體了？】

　　【短時間是可以，今天早上去試了下，很順利呢。】

　　【試了下？】

　　【是的。普通的物體我已經能自由移動了，我還練習使用了這個時代的技術，給某個不擅長依賴大人的孩子一點小提示。】

　　【唔？】真理聽得一頭霧水。

　　【總之，過得很順利，感謝你，真理。】

　　【好，等你到了一定階段，我就為你造一具合適的身體，雖然我不太擅長這一方面，但多練練應該可以……】

　　【不用了，真理，我想已經找到合適的地點了。】

　　恩奇都平靜地說道，

　　【你聽說過第七藥學研究中心嗎？那裡擅長人造人的研究，我想，你也許可以跟你的新朋友亞雷斯塔建議一下，他可以幫忙。】

　　【那個臭烘烘的傢伙？】

　　小姑娘不滿地嘟囔道，

　　【我才不要，雖然很香但也很臭，我才不想跟他說話。恩奇都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就直接跟我說好了。】

　　【那可真是幫大忙了呢。】


第70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十二）

　　良心妖怪理論上不需要睡眠, 而神與超能力者還是需要的。夜深後, 真理一個人溜了出去，順著恩奇都的指引，找到了他口中的「第七藥學研究中心」。

　　【看起來很普通嘛。】

　　門口有最低限度的守衛, 雖然這種等級的戰力來多少都一樣, 但在人類社會待久了，真理也可以從這種情報中讀取出自己想要的資訊。

　　【這個機構完全不被學園都市重視呢，小恩，你真的看重這種東西嗎？】

　　【你還記得吧，你和我都曾看過的那孩子的記憶。】

　　恩奇都如此說著, 他從真理的身體中脫離, 化為淡白色透明體浮在半空中。

　　【對於那個孩子來說, 這裡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誒？這種東西, 恩奇都自己毀掉不就行了。】真理抱怨道。

　　【不行哦。那孩子是真理的責任, 得真理自己解決。】

　　恩奇都微笑著，虛虛地撫過真理的面頰,

　　【而且，我也不全然是為他抱不平才這麼做。在檢查這些設施的時候, 我有了些有待嘗試的有趣想法。】

　　真理語氣淡漠地哦了一聲，又用同樣平淡的語氣問道：

　　【與我也有關係嗎？】

　　回答她的是恩奇都曖昧不明的微笑。

　　-

　　進入機構內部後，真理新奇地轉來轉去, 恩奇都附身了一位管理層的研究人員, 向來往詢問的人解釋, 真理是「新來的素材」。

　　「名為禦阪美琴的人類素體應該還沒進入學園都市, 現在的我們還不能對這裡造成破壞。」恩奇都用研究人員的聲帶對真理解釋道。

　　「防止未來被改變嘛，真理大人當然知道啦。」

　　小姑娘頓了頓，

　　「我的族群對這裡的實驗曾經也有過興趣，你也知道，我們有糧食危機嘛。但不管怎麼研究，克隆出來的產品都無法具有素體的美味度，所以漸漸放棄。遺憾，要是真能研究出美味就好了。」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你們不瞭解人類吧。一方通行記憶裡地那些孩子們似乎被刻意控制了情感波動，如果解除控制的話……」

　　「恩奇都能做到嗎？你已經通過附身，瞭解了很多這個世界的知識了吧。」

　　「嗯……能做到還是不能呢？」

　　恩奇都微微歪頭，

　　「反正，我是不會為了給真理增加儲備糧來幫你做實驗的。」

　　小姑娘不開心地撅起嘴：

　　「過分。」

　　「好了，我們到目的地了。」

　　恩奇都將ID卡在實驗室的檢測口刷了下。

　　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兩人走了進去，一進門，就聽到男人的聲音：

　　「是石田嗎？快進來快進來。我這邊有進展了！」

　　恩奇都似乎對這一切很熟悉，操控著「石田」回道：

　　「天井先生，你還在加班啊。」

　　「就差一點了，只要我把這個問題攻克了，產品成本就會進一步降低，到時候，我們就有希望能夠拿到那個計畫的許可了。」

　　「那真是太好了。」

　　恩奇都拉著真理，穿過被設備堆滿的狹小走道，來到聲源的背後。

　　那是個留著中長卷髮的研究員，佝僂著背，不知道在計算些什麼，真理努力想了想，從記憶裡扒出了這個人的存在：

　　「啊！是那個！」

　　——擊傷小一方的人。

　　剩下的話語還未吐出，真理被恩奇都用手捂住嘴。但她發出的驚呼聲已經引來了天井亞雄的注意，對方回頭，似乎也不怎麼驚訝，平淡地對「石田」說道：

　　「哦，這是新來的素體嗎？你帶來得正好，我的新想法可以拿她來試驗一下。」

　　「讓她帶到那邊去吧——對了，基因序列都分析了嗎？」

　　「還沒有。」

　　「什麼？已經分析好的都用廢了嗎？怎麼都不準備好就帶過來……算了，你來幫我做一下吧，實驗馬上開始。」

　　「——這次一定要成功。」


第71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十三）

　　「喂, 石田，你還愣著幹嘛啊, 石——？！」

　　天井亞雄看到自己的同事僵立不動, 不耐煩地走過來, 伸手拍了拍石田的肩膀，男人卻應聲倒下。

　　他被這一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彎下腰，手忙腳亂地去扶石田：

　　「醒醒, 石田, 這怎麼回事啊？！可惡！」

　　石田沒有外傷, 呼吸頻率也正常，這卻讓天井亞雄更加緊張, 他看向那個石田帶來的女孩：

　　「是你做了什麼？」

　　女孩撐著腦袋，無辜地搖搖頭。

　　「安心, 他很快就會醒來的。在那之前，先借用下你好了。」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 緊接著，天井感到一陣寒意浸入骨髓, 失去了意識。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 發現手中滿是血，而昏迷前聽到的聲音又一次開口說話了：

　　「我搜索了你腦中的知識, 對克隆體的肉體完善、情感模組都有了瞭解, 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怎樣看待克隆體的靈魂呢？」

　　靈魂？

　　開什麼玩笑, 這可是學園都市。

　　這個該死的入侵者是什麼宗教狂徒？

　　但為了保命, 他只能老老實實回答。

　　這麼想著的天井亞雄抖著嗓音，說出了自己對靈魂為數不多的理解：

　　「據說有些人會覺得靈魂有自己的重量，如果真想要精確測量，我也能夠做，但一直都沒有想過做這方面的研究。」

　　「那你覺得，靈魂可以通過克隆、被複製和分割嗎？」

　　「迄今為止的實驗中，素體的身體狀況雖然會隨著實驗推進發生變化，但似乎受到克隆數量多少的影響——我不確定，我沒有對照組。」

　　「這樣啊。你的意思是，對這方面完全不瞭解吧？」

　　「是——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井亞雄驚恐地辯解，意圖表明自己的價值挽回一下，但這次卻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

　　他在原地等待了幾分鐘，仍然沒聽到任何回應，這才確認對方已經離開了。

　　天井松了口氣，戰戰兢兢地向四周望去。

　　如他所料，四周亂成一團，儀器線被扯斷，玻璃罩被打碎，甚至連牆體都破壞殆盡，簡直如同被野獸肆虐過一般。

　　可這一堆亂象中，唯獨少了關鍵的一樣。

　　血跡呢？

　　天井面色恍惚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乾乾淨淨、毫無痕跡。

　　——剛才的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覺嗎？

　　-

　　「……我怎麼睡著了？」

　　真理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懵，當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時，就更懵了。

　　「你醒了，真理。」

　　迎接她的是恩奇都一如既往溫柔又清爽的笑容，但與平常不同的是——

　　「你的靈魂突然這麼凝練了？？？這種觸感——和實體也差不了多遠了吧？！」

　　真理震驚地捏捏恩奇都的臉：柔軟而富有彈性，完全就像是肉身一般的觸感。

　　天哪！！！

　　「我是睡了一年過去了嗎？！」

　　恩奇都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

　　「不用擔心，你只是睡了一小會，頭痛嗎？」

　　「頭痛？」

　　真理奇怪地看著他，

　　「完全沒有哦，為什麼要這麼問？」

　　回應真理的是一陣沉默。

　　小姑娘也不著急，她像時終於得到覬覦已久的玩具、欣喜又新奇的小孩子一般，一會揪揪恩奇都的頭髮，一會拽拽他的耳朵，多動症一般到處摸來摸去。恩奇都一直神色平靜，牢牢地將她抱在懷裡。

　　小姑娘終於玩夠了，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恩奇都終於是我的了。」

　　「還滿意嗎？」

　　「嗯！」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所有物，勾住他的脖頸，吧唧親了口面頰。

　　「雖然能乖乖待在我戒指裡的恩奇都也很想要擁有，但果然還是能擁抱的恩奇都更有收藏的價值呢。」

　　「收藏的價值？這說法可聽得真熟悉。」

　　恩奇都歎了口氣，

　　「你啊，好的不學，就學壞的。」

　　「？」

　　他似乎沒注意到她臉上的疑惑，只是自己平靜地說了下去：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我以為，我已經沒有機會去想清我的迷惑了，可你卻給了第二次機會。有些話，真理你也許會覺得無所謂的話，我必須要跟你說。」

　　月華傾灑在綠發少年的側臉上，仿佛冥府羽衣的絨毛漫天飛舞，在與重獲生命的靈魂溫柔告別。

　　「或許你已經在烏魯克瞭解過了。我作為天之鎖而誕生，是神安定人間、安撫那位王的工具。我受到沙姆哈特的引導，理解了何為人，產生了好奇心，我接近吉爾、按照命定的那樣，完成我的任務——卻也沒有全部完成。」

　　「吉爾成為了優秀的王，理應讓王更親近神的我，卻沉溺于摯友的位置、著迷於人間的氣息。最終作為失控的工具，死於神的詛咒之中。」

　　「我怨恨過、詛咒過，我詛咒我的命運，詛咒創造我的神，卻不知道為何詛咒。我感到失去，卻不知道怎樣挽回才是正確的。所以，第一次的時候，我拒絕了你。」

　　「那時的我，依然無法理解，我是何等的貪戀生命、貪戀人間之物。我將自己視作工具，拒絕接受屬於人類的自私、狹隘與痛苦，也拒絕承認自己早已誕生了人類之心。」

　　「冥府是我逃避現實的殼。死者于其間不再成長，只是日復一日地追溯著從前。」

　　「直到你將我從那麻木的狀態中強制喚醒，我才終於意識到了——」

　　「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早已失去了工具的資格，只有退無可退地成為人類。」

　　「我真心地、十分地感謝你，真理。」

　　「並且，我想要幫助你。」

　　「儘管我作為人類還十分不成熟，甚至連傷害還是幫助也無法確定，對自己的行為與內心始終懷著困惑，我依然想要幫助你。」

　　「你能夠允許我的自作主張、並且指正我的錯誤嗎，真理？」

　　（因為我發現，能夠幫助你的人，似乎並不如我想像得那麼多。）

　　雖然面上依然保持平靜，可說完這樣的臺詞，發現聽眾走神了，恩奇都還是不免有些困擾。

　　當他發現小姑娘不僅完全沒聽進去，還色眯眯地盯著他看，就越發困擾了。問起「怎麼了」，對方卻萬分真誠地說道：

　　「你說話的樣子真好看。」

　　恩奇都哭笑不得，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得太簡單了，就連對付那位王也沒有這麼苦手過。

　　（明明聽懂了卻裝作沒聽懂，明明察覺到了卻還是若無其事……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認真困擾著的恩奇都想板起臉說正事，但很快在少女的撒嬌攻勢下變得無可奈何，他趁著走過路燈下的契機，悄悄瞥了眼商鋪玻璃窗中映著的自己。

　　似乎臉有點紅了。

　　——是錯覺吧？


第72章 宗教間友好交流（十四）

　　保姆夜鬥的一天從勤勞地準備早餐開始。

　　小鬼脾氣雖然臭, 但也不是那麼難伺候。起碼只要按時購入新的咖啡，練好一手肉料理，小鬼不僅不會說你壞話嫌你偷懶, 還會在魔女面前讚美你幾句——當然，夜鬥大人可完全不需要魔女的好感。

　　他想要的只是生存而已。

　　自從學園都市在日本建立, 土著神明們就日漸衰弱了——尤其當家長們發現求學神保佑, 不如進學園都市電一電腦子來的合算時。大量弱小的神明們因失去信仰消失, 強大的神明們也無法再活躍, 退避高天原, 不再干涉現世。

　　而對於夜鬥這樣連高天原都沒資格去的神, 若不是因為真理的那一縷牽絆在那，早就消失了。

　　鋌而走險地進入學園都市，以為會引起高層注意，好在纏鬥中趁機瞭解敵情, 行動卻從未被干涉過。

　　完全被漠視了。

　　作為神的夜鬥, 被作為人類的他們，完全漠視了，甚至無法作為敵人被殺死。

　　那樣碌碌無為的一天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以為日子會繼續下去，他會不被任何人看見地、承受著活下去的詛咒時，那施加詛咒的魔女卻出現了。

　　「……可惡。」夜鬥一時失神, 不小心刀切歪了, 牛肉絲變成了牛肉粒。他煩躁地拿袖口抹了把臉, 又集中精神繼續手中的活。

　　過去被用作殺戮的手如今卻被用來切菜，實在是諷刺。

　　可比起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的那些日子，這樣無聊瑣碎甚至憋屈的日子，居然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存在」。好像只要看到她、將自己的不幸歸結於她，就會感受到重生般的幸福了。

　　夜鬥系著圍裙，將所有料理都準備完畢，打好包，又將屋子打掃乾淨，離那個小鬼起床時間還差一點。

　　於是他解下圍裙，來到自己的小房間裡，從書架中掏出一本黑灰色的本子，那是他來到學園都市後所有的日記。

　　今日，也無事。

　　這般記述著的神明，突發奇想地又補充了一句：

　　以夜蔔神之名，祝那魔女早日倒楣。

　　-

　　等夜鬥寫完日記出來的時候，發現白髮小鬼已經坐在餐桌邊了。

　　「怎麼起得這麼早？」

　　夜鬥只是隨意打了個招呼，一方通行卻皺起眉，若有所思地問他：

　　「昨晚那傢伙是不是出去了？」

　　「是嗎，我不知道。」

　　夜鬥話音剛落，自己倒是愣住。

　　——什麼時候警惕心變得如此差了？

　　他搖搖頭，把這歸咎於太久沒有遇到敵人：

　　「反正那魔女也不過就是出去覓食了。」

　　回應他的是一方通行有些許古怪的目光：

　　「那傢伙……有把獵物帶回來的習慣嗎？」

　　「哈？！」

　　夜鬥不可思議地瞪著一方通行，

　　「你開什麼玩笑，我認識的那女人，對食物可從來沒什麼執著心。」

　　「你認識的那傢伙不都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嗎，還有什麼好奇怪的。」

　　未成長的最強神色懶散地叉著肉吃，紅色眼眸中卻隱含著看好戲的意思，

　　「我說，你表現得太過明顯，本大爺都覺得你噁心了。」

　　「噁心？！你再給我說一遍？！你這早熟的臭小鬼，吃著夜鬥大人料理居然還敢污蔑我——」

　　「叫得太大聲了，生怕她沒聽到？」

　　原本只是隨口調侃一句，但藍眸神明居然立即漲紅了臉閉住了嘴，比叫坐下就坐下的狗還要乖巧幾分，倒是讓一方通行沒忍住，哈地一聲，嘲諷地笑了出來。

　　可很快，一方通行的笑容也跟著僵住了。

　　他第一次在夜鬥面前沒做好表情管理，震驚的目光穿過氣得七竅生煙的夜鬥，停在真理的臥室房門前：

　　「……喂，你回個頭。」

　　「你說回頭就回頭，別以為我會被這種過時計策騙到，今天一定要把你打一頓——」

　　「打誰？」

　　陌生的聲音。

　　夜鬥一下子卡了殼，隨著一方通行的指令，僵硬地轉過頭。

　　房門口站著兩個人，肩並肩挨著，分外親密。略矮一些的那名少女揉著眼睛，顯然是還沒有聽到夜鬥的話，只是呆愣地向另一個人求證道：

　　「什麼？」

　　在夜鬥視角中，被明顯依賴著的那名少年摸了摸魔女的腦袋，得到了來自魔女的、貓咪般友好的回蹭。

　　（？！）

　　嘎啦嘎啦。

　　夜鬥仿佛聽到自己牙在打架的聲音，身體被無名怒火催動著，迫使他必須做點什麼，來緩衝這難以解讀的思緒。他深吸了口氣，拿起一方通行沒吃完的料理盤，用打飛妖魔腦袋的力道向魔女奮力擲去。

　　——理所當然地沒有刺殺成功，就像過去的無數次那般。

　　只是略微有些不同的是，那名魔女並沒有出手，只是依賴地窩在綠發少年的身邊，注視著危險之物被平靜地清除了。

　　無名怒火沒有傾瀉完畢，反而灼燒得愈盛，夜鬥打量著綠發少年美麗端莊的身姿，向那裝無辜的可憎魔女發問：

　　「你又是從哪裡綁來的可憐蟲啊，打算和當初對我那樣，又要毀掉他嗎？」

　　「請注意你的措辭。」

　　魔女沒有回答，反而是綠發少年無奈地歎了口氣，像守護公主的騎士般發言了，

　　「真理並沒有傷害我。」

　　「對哦，我和小恩可是兩情相悅！」

　　隨意亂用著不是很理解的詞彙，小姑娘笑得開心，

　　「小保姆，你也要幫我好好照顧他哦。」

　　-

　　最後還是恩奇都看不下去，在真理徹底把情況搞得必須戰鬥前，出言冷卻了下對方的情緒。

　　「我在遇到真理前就已經是亡靈了，是真理幫助我解決了迷惑，於是我決定待在她身邊。」

　　恩奇都解釋道，

　　「在我們相遇時，我就已經在真理身邊了，只是那時候靈魂還無法凝練，所以無法相見。」

　　夜鬥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見恩奇都看過來，僵硬地哦了一聲。

　　「夜鬥先生，我想我和你都曾經做過真理的契約者，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但似乎，你對真理有諸多誤解……」

　　「什麼誤解？」真理打斷恩奇都，驚奇地問道，得到了夜鬥重重的哼聲。

　　「總之，就是有許多誤解，但真理太笨了，根本沒法和你解釋。」

　　「？？？我哪裡——」

　　「所以，你就送一方通行去上學，這裡就交給我吧。」

　　一邊這麼說著的恩奇都，微笑著貫徹了他強硬的作風，將小姑娘推了出去。

　　「不要——真理大人也要聽你們想說什麼——」

　　「你是不想送一方通行上學嗎？」

　　再度微笑著掐住真理的軟肋，恩奇都大勝利。

　　被晾在門外的真理垂頭喪氣，一方通行則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自己去就可以，你隨意。」

　　「不行，真理大人是個負責任的大人，怎麼能放任柔弱的人類幼崽一個人呢？」

　　嘴上義正言辭地說著，良心妖怪卻在瞬移到校門口，和一方通行告別時，露出了被拋棄小狗般可憐巴巴的表情。

　　「……怎麼了？」

　　「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

　　試圖裝作看不懂她眼神的一方通行，在她一步三回頭的眼神攻勢下，還是妥協了。

　　「停下。」

　　「轉過來。」

　　「蹲下。」

　　乖乖照做的良心妖怪確實很可愛，一方通行有一瞬間似乎理解了夜鬥那蠢貨的心情，他在心裡嘲笑自己，然後掩飾了所有情緒波動，走上前去，拍了拍她腦袋：

　　「這樣總可以了吧。」

　　「真理大人的早安吻呢？」

　　「想都別想。」

　　冷酷拒絕的一方通行觸到這傢伙的眼神，不自覺順著內心的想法，難得直率地吐槽了，

　　「你這傢伙，明明完全沒把人類個體放在眼裡，為什麼這麼注重儀式主義的互動啊。」

　　「——搞得像個缺愛的笨蛋一樣。」


第73章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那個軟化的行為給了那傢伙什麼錯覺, 當一方通行發現自己課桌上多了幾粒糖時, 非常想回到過去, 撬開自己的腦殼看一看，當時是不是進水了。

　　明知道那傢伙是會順杆子往上爬、毫無人類廉恥心的厚顏無恥之徒, 自己一不留神, 居然就給了她可趁之機。

　　不過——

　　正想把糖扔掉, 一方通行突然想到了那天那條短信。

　　「……利用她嗎。」

　　那時產生的動搖，在觸到糖的一瞬間，全都回想起來了。

　　一方通行並非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傻瓜, 他也很清楚, 雖然久世真理本性裡是徹頭徹尾的非人類，但卻意外地執著於規矩。而只要利用這一點，即便她對自己並沒有投注真正的感情——不, 應該說是幸好那傢伙對自己的存在並不感到特別，才是個非常合適的利用物件。

　　如果吃掉這個, 她會因為「儀式」完成感到高興吧。

　　這麼想著，準備扔掉糖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注視著那粒糖, 慢吞吞地拆開糖紙, 塞入口中。

　　——咖啡味的。

　　並非是想像中甜膩的口感, 而是很合自己口味的苦澀香氣。有一瞬間，一方通行震驚於這明顯太符合他喜好的選擇。

　　那種只會因為儀式感而不切實際地「關懷」他、毫無溫柔情緒的傢伙, 怎麼會注意到他的喜好啊。

　　可這過於奇特的事實又擺在眼前。

　　白髮男孩蜷在座位上, 神色漠然地注視著躺在手心裡的糖紙, 又閉上眼睛。

　　就算是苦澀的咖啡味，糖也不適合他。

　　不是已經退無可退、為了讓那孩子不再出生而賭上一切了嗎？

　　只是區區施捨般的善舉而已，像他這種無可救藥的惡黨，不動搖也不會奇怪吧？

　　-

　　一方通行在那裡暗自糾結的時候，真理正在大街上散步。

　　這種行為是她跟某位王學來的。即便烏魯克的大街上可供娛樂的設施少得可憐，那位王也能玩得十分開心，真理不太能理解這種行為，但如果這樣做能夠更好地理解人類的話，她也不介意浪費點時間。

　　反正對良心妖怪來說，生命漫長到足以隨便浪費。

　　可惜對於那位王來說，能夠悠閒地用來散步的時間，也只有那麼一點而已。

　　真理走著走著，突然有點茫然，隨之停了下來。

　　她在幹什麼呢？

　　街上的行人奇怪地看著她，大概是因為她長了一張高中生的臉，明明在上課時間卻在街上遊蕩。真理向來不在乎人類的目光，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心口很奇怪、很不舒服。

　　四周環繞著人類的香氣，可真理卻毫無食欲。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有一陣了，開始時她覺得是被丘比氣到的後遺症，現在卻已經無法無視身上的異樣了。

　　人類那短暫的生命有目的又或者無目的地流淌，可再怎麼用力地追逐一個目標，將全部生命用來撞擊它，也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多大的改變。就算如亞雷斯塔那般，扭曲著自己的存在、為了顛覆這個世界本質而活著，在真理看來，也只是微不足道、隨時足以抹殺的努力而已。

　　可真理的生命，強大而漫長的生命，就算無目的地流動，也會橫衝直撞地把這些世界撞個窟窿。

　　過去真理認為自己的全部目的就是保護優質人類、吃到優質的口糧，可注視著恩奇都的時候，她又不確定了。

　　恩奇都的靈魂沒有味道、他永遠沒有食用的價值，他對自己的價值究竟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對小姑娘來說太難了，她就像被閉環困住的機器一樣，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停住不動，站立著發愣了。

　　空氣的流動在她周圍好像靜止一般，無形的隔膜將她與世界分隔開，直到一個橫衝直撞的身影闖了進來，猛地往真理大腿上撞，就著衝力一頭抱住真理的腰。

　　【？？】

　　真理眨了眨眼，低頭看著身下的小女孩，小女孩也仰起臉看她。對方大概六七歲，茶色短髮與同色的眼眸，此刻大眼睛裡淚水氾濫成災，可憐巴巴的模樣——略有點眼熟。

　　這點眼熟在小女孩開口以後，就變成了恍然大悟。

　　儘管哭得氣力不支、口齒不清，但那音色真理在某人的腦海裡聽了好多遍了：

　　「嗚……迷路了。美琴迷路了。姐姐你也迷路了嗎？」

　　雖然自稱不同，但臉、聲音完全對上了。

　　啊。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真理撓撓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小女孩，瞬移去了目的地。


第74章

　　小美琴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

　　身邊沒有父母, 也沒有朋友，七歲不到的孩子連路都認不清，一個人穿梭在學園都市中, 被往來的圓筒狀機器人嚇哭了兩次。

　　拼命提醒著自己要堅強要勇敢, 但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完全不認識的地方的時候，還是難受到支撐不住了。想給媽媽和爸爸打電話，卻又害怕如果去求助的話, 會被認為不夠堅強，被迫離開學園都市。

　　（去向大人們求助吧。）

　　這麼想著的她, 卻感到街上的大人們神色冷漠, 令她不敢上前。這是在上課時間，平常樂於主動幫助她的哥哥姐姐們也都不見人影。小孩子缺乏安全感，只能從一張張疏離冷漠的臉中尋找親切友善的因數——而這個時候, 真理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長著張娃娃臉的良心妖怪無疑十分符合「親切指路人」這個標籤，小美琴幾乎喜極而泣, 像遇到救命恩人一般撲上去。

　　——之後的事情, 禦阪美琴記不太清楚了。

　　只覺一陣翻江倒海, 她被「親切友善的姐姐」放回地面，跌跌撞撞地跑到垃圾桶邊, 哇地吐了出來。

　　一直到把早餐午餐都吐完了, 小美琴才終於找回語言能力，抽抽噎噎地問道：

　　「那……那是什麼啊？超能力？」

　　美琴來學園都市幾天, 只見過把勺子掰彎和點燃火柴的超能力, 從未體會過空間移動。

　　「是瞬移哦。對不起, 我沒想到幼崽身體會這麼弱誒。我們家那只好像沒什麼問題的樣子。」真理看禦阪美琴吐得慘不忍睹的樣子，內心不由得有了一咪咪愧疚。但良心妖怪對待弱小幼崽的溫柔態度，反而激起了小女孩身體裡的好強因數。

　　儘管眼角還有淚痕、嘴唇也有點發白，小美琴還是努力站直身體，昂著頭道：

　　「我！美琴我也沒問題！」

　　「是，是，小美琴沒問題哦。」

　　敷衍地哄著小孩，真理瞄了眼周圍環境，有點心虛。

　　——她沒想太多，直接把禦阪美琴運到一方通行所在的小學了。

　　——現在這會，是在午休吧？

　　按照真理以往的性子，應該是三下五除二立即把美琴送到一方通行面前，就當做幫小孩解決難題了。可不知為何，她突然又覺得這似乎不是種好辦法。

　　（如果是恩奇都的話，會怎麼做呢？）

　　真理沒有苦苦思索的時間，禦阪美琴很快就恢復了體力，小孩子忘得快，完全就沒記仇，反而因為真理的超能力對她產生了親近感，扯著真理的衣襟，奶聲奶氣地問道：

　　「姐姐，我們這是在哪裡呀？我迷路了，姐姐也能這樣送我過去嗎？」

　　「當然沒問題！」

　　心虛的真理急於補救，連忙問道，

　　「你要去哪裡呢？」

　　「我要去……」

　　-

　　以禦阪美琴的年紀，轉進學園都市剛好去讀一年級，她在這個時間點迷路，想去的地方當然是學校。

　　巧的是，她迷路的這一區段內，小學只有一所。

　　真理：「……」

　　「姐姐，有什麼問題嗎？」

　　「不——完全沒有！」

　　真理拍拍小女孩的肩，

　　「姐姐家有個孩子也讀這所學校呢，你們說不定能成為好朋友哦。」

　　「誒？！是姐姐的弟弟嗎？」

　　「是啊是啊，他性格很好哦，一定會好好照顧好朋友的。」毫不臉紅地誇著一方通行的好脾氣，真理注視著禦阪美琴高興的星星眼，對自己的靈機應變感到分外滿意。

　　——真理大人真是太聰明了！

　　「來，姐姐這就帶你去！」

　　真理輕輕嗅了嗅，很快找到了一方通行的位置，哄騙小美琴「要瞬移去你學校了」，然後一下子瞬移到了一方通行附近。

　　「小一——」

　　目光捕捉到了一方通行的背影，真理正想出聲打招呼，突然頭頂八卦天線瘋狂示警——那是真理最近看多人類肥皂劇後持有的新技能！

　　只見插著口袋裝帥的白髮小屁孩面前，站著一隻臉紅紅的人類雌性幼崽！

　　哦豁！是早戀的氣息！

　　人類繁衍可是良心妖怪的重大課題，強制配種已經落後於時代了，現在的研究方向是從精神上促進繁衍——如果有近距離觀察早期萌芽時期的機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真理一個飛撲捂住了小美琴的嘴，抱著她偷偷摸摸地往灌木叢裡躲，豎起耳朵偷聽——

　　人類女孩留著一頭齊耳短髮，聲音小小的、支支吾吾地問道：

　　「那個……早上的……早上的……」

　　「什麼？」

　　欠扁的白髮小鬼神色有點不耐煩地打斷她，

　　「想找我的茬，你至少給我學會說話吧？」

　　「不是的，我……」

　　「還是說，你也是被那些無聊的小鬼逼著過來找我麻煩的？」

　　「不對，我，我……」

　　「你什麼——」

　　一方通行今天似乎格外煩躁，還想說什麼，看到小女孩紅了一圈的眼眶，還是耐下性子，緩和了語氣道，

　　「好好說完，我又不會為難你。」

　　這種短暫的溫柔大大鼓勵了膽怯的女孩，她眼神亮了亮，然後捏著裙子，緊張地大聲道：

　　「我——我喜歡你！！！」

　　這句話的威力堪比炸彈，一下子把滿臉負能量的白髮小屁孩炸得滿臉懵逼。

　　安靜了好幾秒，一方通行才遲緩地「啊？」了一聲。

　　——真理在灌木叢裡已經要笑得背過氣去了。

　　兇惡氣質的白髮小鬼遭遇了慘烈的降智打擊，他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著比他實際年齡要小上七歲的小女孩嬌嬌怯怯地說著小學生之愛♂語，表情由白到黑，再由黑變青，最後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

　　「夠了。」

　　聲音雖輕，威懾力十足。小女孩立即不說話了，眼裡沁出淚水。

　　兩輩子遭遇的第一次告白，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一方通行暴躁得想扔棟大樓消消氣，看著這個和最後之作年齡相近的小女孩，還是歎了口氣，十分彆扭地說道：

　　「對不起。」

　　「……」

　　「你很好，但是對不起。」

　　儘管這種拒絕已經是一方通行能力範圍內最大的溫柔了，被拒絕的小女孩還是哭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很膽小，所以羡慕又憧憬著這麼強大的一方通行，一直以來我也只是想注視著你而已，但是……但是……」

　　「看到你接受了我的禮物，我不自覺就得意忘形了，想要更接近你。」

　　本來生無可戀地聽著小女孩告白的一方通行，神色突然動了動：

　　「等等，禮物？」

　　「是……禮物……我看到你接受了，所以非常高興。」

　　女孩強顏歡笑地說道，

　　「我知道一方通行很喜歡咖啡，所以特地去買的咖啡味……你喜歡嗎？」

　　「一方通行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但吃糖的表情，好像和我們一樣，都是普通的小孩子了。」

　　「？？？所以那是你送的？」

　　「？有什麼問題……嗎？」

　　一方通行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沒問題，然後扭過臉，狠狠瞪了眼灌木叢的方向。

　　高興看戲的真理：？？？

　　——他是不是發現真理大人了？

　　彼時的真理還沒有意識到白髮小孩已經完全遷怒她了，她懷裡坐著小小只的禦阪美琴，美滋滋地看著這場人類萌芽期肥皂劇的落幕。見那告白的女孩離開了，就想掏出筆記本記錄下心得體會。筆記本還沒打開呢，灌木叢的地皮突然寸寸龜裂，一方通行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表情陰森：

　　「看得挺開心的啊？！」

　　真理手裡還拿著筆記本呢，抬頭看向興師問罪的一方通行，她懵逼的瞬間，懷裡的禦阪美琴失足跌出懷中，直面一方通行的攻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哇哇哇哇哇——」

　　良心妖怪一聲驚呼，手忙腳亂地去打撈嚇傻了的小美琴，險險地搶在瓦礫碎石擊中她前護住了。但小女孩顯然驚魂未定，她茶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坐在真理懷裡，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好可怕……」

　　天真的、膽怯的、不成熟的禦阪美琴的形象，就這麼落入一方通行的眼中。

　　白髮小孩準備興師問罪的表情僵住一瞬，他下意識地看向黑髮碧眼的少女，得到了一個滿是幸災樂禍的眼神。

　　『你看 著 辦 』

　　真理一邊哄著哭哭啼啼的小美琴，一邊一字一頓、對著一方通行做口型。


第75章

　　誰測得准怎麼測得准什麼工具測得准目前長度控制的能力

　　一方通行想過很多種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其中並沒有禦阪美琴發言的餘地。

　　是從理性上認為禦阪美琴無力改變呢, 還是從感性上拒絕接觸她呢, 這個問題一方通行永遠不會回答了。

　　只是——在看向幼小的茶發女孩的瞬間, 大腦像被鈍器猛烈撞擊般, 變得一片空白。

　　太像了。

　　唯獨眼神不同。

　　曾經的一方通行對第三位並沒有愧疚之情，在他看來, 傷害禦阪妹妹的不僅僅是參與實驗的他，還有對一切毫無察覺的第三位, 兩人都是該贖罪的人。

　　可注視著如今的第三位——

　　一方通行狼狽地挪開視線, 他揪住久世真理的領子，強硬地將她拽到一邊：

　　「……怎麼回事？」

　　「嗯哼哼, 怎麼回事呢，小一方？」

　　拖長了聲音，良心妖怪那欠扁的腔調活像夜鬥第二。

　　一方通行磨了磨牙，踮起腳尖, 在她耳邊說道：

　　「晚餐的胡蘿蔔我會全部吃掉。」

　　「那西蘭花呢？」

　　「……吃。」

　　「真是好孩子呢, 小一方。」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欺負完了自家小孩還渾然不覺的良心妖怪眉飛色舞地把巧遇美琴的故事描述了一遍，一方通行面部抽搐了下：

　　「明天我轉學。」

　　「？別啊。」

　　真理蹲下身, 勾著男孩的肩, 指著驚魂未定臉還白著的小美琴說,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家長，我當然要努力滿足你的願望啦。」

　　「……我的願望是什麼？」

　　「不讓禦阪妹妹們出生啊。」

　　真理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方通行嘖了一聲, 不再說話, 任由真理得意洋洋地宣佈道：

　　「現在我給你把小美琴帶來了，擺在你面前有三條路哦。」

　　「第一，讓小美琴消失。」

　　「第二，讓學園都市8成以上的機能消失，學園都市科技倒退，無力展開計畫。」

　　「第三，好好陪在小美琴身邊，保護她與她的基因圖譜。」

　　「就沒有第四條路嗎？」

　　「當然還有很多，不過真理大人不樂意做了啦。」

　　「比如讓亞雷斯塔消失？」

　　「比如讓亞雷斯塔消失。」真理表示贊同，「這個世界有好多臭蟲在我的先輩的屍體上打洞，直接出手好像有點小題大作，亞雷斯塔這樣的殺蟲劑用起來雖然有點刺鼻，但還是很方便啊。」

　　她的言下之意一方通行已經懶得去搞懂了，只要搞清楚對這傢伙來說這個世界都不怎麼重要，就已經足夠了。

　　「所以呢，小一方，你的選擇是？」

　　在一方通行面前擺著手指頭的小姑娘確實有幾分夜鬥口中的魔女模樣，看似給出了很多選項，其實可選的只有一種。在她的微笑中，一方通行又一次妥協了。

　　他走過去，將禦阪美琴拉了起來：

　　「不是要去找教務登記轉學嗎？」

　　小美琴有些畏縮地看看他，又看看真理，點點頭。

　　「走吧。」

　　一方通行拉著還有點怕他的女孩往前走，快要拐入教學樓內時，回頭看了一眼。

　　黑髮碧眼的良心妖怪正站在櫻花樹下，仰著臉，看不清神色。

　　再回頭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

　　真理回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下午四點了，她手裡拿著新買的遊戲機，恩奇都給她開門的時候，正好通關了。

　　「回來了。」

　　「嗯。」

　　把遊戲機扔到一邊，真理飛過去抱住了恩奇都的頸子撒嬌，恰好系著圍裙的夜鬥從廚房裡探出腦袋：

　　「喲，真理大人捨得回來了。」

　　真理原本不想說話，恩奇都卻湊近她耳邊，溫和地說道：

　　「和夜鬥談談吧，真理。」

　　良心妖怪本能地不想和夜鬥談談，她對待夜鬥是又心虛又煩躁，總是不能很好地管理情緒，但面對恩奇都的請求，又鬼迷心竅地點頭了。

　　——結果，就變成這樣尷尬的局面。

　　真理和夜鬥被趕了出來，坐在甜品店裡。良心妖怪低頭攪著杯子裡的水，心不在焉地問道：

　　「你想找我聊什麼呢，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用的是肯定句啊——夜鬥也同樣心不在焉地想，沒什麼感情地說道：

　　「對啊，我是很討厭你。」

　　「你是不想再待在這裡了嗎？」

　　「我信守諾言，答應你就不會反悔，誰像你一樣一天一個主意。」

　　「哦，我是想說，你要是真的想離開，我倒也不是不同意。」

　　良心妖怪語帶炫耀地說道，

　　「等小一方再長大點，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離開了，到時候我們倆的保姆契約也自然就結束了哦。」

　　「……」

　　夜鬥難得沒回話，真理虛虛地抬了抬眼，正好看見他平靜地望過來的神色。

　　小姑娘一呆，覺得事情有點不好，這樣安安靜靜的夜鬥看起來竟然很讓人有食欲。

　　「我說……」

　　夜鬥開口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可以當作你真的忘了，也沒有察覺到我的狀態。」

　　「……」

　　「但過了這麼久，你再怎麼遲鈍，也一定已經發覺了吧？依舊若無其事地試探我，是想要我親自承認嗎？」

　　——我根本無法失去你的束縛。

　　真理沒有說話。

　　夜鬥看進那雙碧眸裡。

　　正如貓咪一般的眼睛，總能讓你聯想到很多情緒，但實際上，她究竟是在想什麼呢——就連自己那位擅長玩弄人心的父親，也無法從她身上找到破綻。

　　現在的她又在想什麼呢？

　　是在好奇他想說什麼，還是在考慮接下來該怎麼逃避這個話題、完美扮演好自己不諳世事的形象？

　　夜鬥想起從恩奇都那裡接收到的資訊，閉上眼睛，說道：

　　「雖然把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都『忘』光了，但有的東西，你還記得的吧？比如，你的艾可露露。」

　　這次夜鬥終於能看清真理的內心了。

　　是絲毫沒有偽裝的吃驚。

　　「你怎麼會知道艾可露露的？」

　　良心妖怪在他面前第一次失去了從容不迫，小姑娘紅著臉站起身，甚至有些急切地問他，

　　「你有認識她嗎？你知道要去哪裡找她嗎？」

　　自從在折原臨也的世界裡失去了艾可露露送的手機貼花後，真理再也沒有把艾可露露給自己的禮物帶出來。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艾可露露的名字，一時間有些急迫地抓住夜鬥，想要得到渴望的答案。

　　夜鬥沒有說話，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將她帶入懷中，悶悶地說道：

　　「你想知道嗎？」

　　「當然了。」

　　「那就將我吃掉吧。」

　　「？」

　　「就像吃掉我的父親那樣，吃掉我。如果這麼做的話，你就有那麼一絲可能，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

　　夜鬥閉上眼等待著，只能聽到小姑娘緩慢的呼吸聲。

　　他感到胸口有什麼東西鬆動了，但還是嘴硬地說道：

　　「怎麼了，魔女，不動手了嗎？你不是一直看著我淒慘的笑話嗎？我還以為你像以前那樣，扭曲到非要我向你親口求你懲罰我呢。」

　　小姑娘抬起頭，臉紅紅地看著他，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裡不太方便啦，好多人類看著呢……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第76章

　　清晨醒來時, 發現淚水沾濕了枕巾, 無論怎樣去擦拭都止不住。

　　我抬首看向窗外, 淡如流水的陽光鋪平了無人的花道。

　　「什麼時候了？」

　　房內無人, 我卻篤定地覺得必然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果然，門簾被撩起, 戴著狐面具的男子跪在門外，低聲回答：

　　「該進食了。」

　　這個人的名字我不知道, 也不清楚他面具後是怎樣的面孔。奇異的是, 我對此沒有一絲驚慌, 就好像做過千百遍、億萬次一樣，將手掌覆在他托舉的掌心處, 男人便自然地化為一株血色的草藥。

　　我揉碎它的葉子，將如血的汁液擠入口中, 無力的四肢便立時恢復了氣力。我支起身子，向門簾外的世界走去。

　　門外沒有一個生物, 就好像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般寂靜。

　　我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我始終走著。

　　再也沒遇到任何人。

　　……

　　恩奇都眼睫一顫, 意識逐漸蘇醒, 他先是感到懷中的重量與溫度, 幾乎下意識地將其摟得緊了點。

　　「……真理？」

　　恩奇都有些困惑地呢喃著，得到了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回應, 不由得笑了，

　　「不需要睡眠還這麼貪睡, 你啊。」

　　「因為恩奇都的懷抱很舒服嘛。」

　　理直氣壯地這麼說著, 真理睜開眼睛, 抓著恩奇都的衣襟坐起身，小小地打了個呵欠。

　　這種酷似人類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良心妖怪習以為常的模仿而已。真理懶洋洋地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然後無所事事地往床上一趴。

　　「真理，你這樣我怎麼給你紮辮子？」

　　「不梳了嘛，反正正好也變長了，披下來好了。」

　　真理說著，突發奇想地說道，

　　「我來給小恩紮馬尾吧？」

　　「誒？」

　　哭笑不得地坐在鏡子面前任由小姑娘折騰，恩奇都原本已經做好要被折騰得一團亂的準備了，沒想到出來的效果意外不錯。

　　如早春抽條的細葉般柔軟的翠色髮絲紮成一束，顯得清爽英氣了幾分。小姑娘把下巴擱在恩奇都頭頂上，猶豫了一下，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裡掏了掏，取出一枚金色的發飾，將碎發一併固定在鬢邊。

　　良心妖怪看著自己的傑作，感到分外滿意，眯起眼笑：

　　「真好看。」

　　鏡中的綠發少年伸出手，碰了碰鬢邊的發飾，笑得無奈：

　　「吉爾也總喜歡給我戴這種東西。」

　　「恩奇都不喜歡嗎？」

　　「也不算。只是對過去將自己視作兵器的我來說，這些東西未免過於花俏了。」

　　恩奇都神色有些恍惚，注意到真理求誇獎的眼神，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

　　「我很喜歡，真理。」

　　真理高高興興地下了床，沒在廚房裡見到夜鬥的身影，哇了一聲：

　　「他怎麼還沒回來？」

　　「還不是你。」

　　恩奇都無奈地捏捏真理的臉，

　　「我讓你們好好談談，又怎麼會鬧翻了？」

　　「還不是夜鬥他拿身體誘惑真理大人。」

　　小姑娘理直氣壯，惡人先告狀，

　　「真理大人假裝違背原則，嚇唬一下他，他立馬就被嚇跑了呢。」

　　「難道不是被你氣跑了嗎？」

　　「哼，那傢伙已經沒有用了。」

　　真理嘴硬地說道，

　　「艾可露露的資訊他也是從恩奇都這裡得來的吧，他那種level的小怪，怎麼可能認識艾可露露啊。」


第77章

　　真理最近迷上了當勇者。

　　閃閃發光的人類勇者, 與她的小隊齊心協力地討伐魔王, 並收穫大量的獎勵——這種老套的故事情節讓真理沉醉不已。

　　她新購入的這款勇者魔王遊戲有連線功能，據說通過與不同的職業玩家組隊，可以打通不同的結局, 恩奇都最近經常外出似乎有事，真理就拉（逼）上（迫）小美琴與一方通行打連線冒險遊戲，一開始美琴還經常給冒險小隊拖後腿，很快就跟上了進度，甚至比玩了半個月單機的良心妖怪還要熟練了。作為隊長的真理被一方通行嘲諷了幾次, 很快氣鼓鼓地扔掉了手柄：

　　「我不玩了！」

　　「哈——不是你先拉我們過來的嗎？」

　　「一方通行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真讓人生氣！」

　　「我怎麼記得某個人剛見面的時候還說要當家長的，你所謂的家長氣度都去哪了？！」

　　「好啦好啦~」

　　年齡最小的美琴熟練地打起圓場,

　　「真理和前輩都不要吵了，這個怪的獎品掉了, 誰去取一下？」

　　真理撅著嘴, 不高興地把手柄移回手中，正要去撿獎品, 突然聽到窗外的撞擊聲。

　　「什麼情況？」

　　「你自己去看。」

　　「一方通行去看。」

　　「我才不要。」

　　最後妥協的還是小美琴，她拉開窗簾, 發出短促的驚呼。

　　「怎麼了？」

　　真理好奇地回過頭，一張緊貼窗玻璃的大餅臉印入眼簾，真理呆了幾秒鐘, 然後發問,

　　「你哪位啊？」

　　-

　　來者自稱魔神。

　　大概十四歲的少女有著金色波浪卷長髮, 翠色的眸子被眼罩遮住了一隻，穿著宛如cosplay般的魔女裝。

　　「我名奧蒂努斯。」

　　這麼發言的她，面對著滿臉錯愕的美琴、不在狀況的真理，以及面露警惕之色的一方通行，鞠了一躬，

　　「初次見面，創造這個世界的[父親]。」

　　空氣安靜了一秒種，一方通行扭過頭來，無言地看著真理：

　　「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這、這回真不是真理大人幹的啊？」

　　奮力辯駁的真理揮舞著手腳，生氣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奧蒂努斯，

　　「早就聞到你們這些蒼蠅的臭氣了，真理大人還沒去找你們，你們倒是先過來找茬了？」

　　所有的宇宙都是由良心妖怪死後的屍體化成的，因此，所有的宇宙理論上都是良心妖怪一族的「祖傳遺產」，每一位良心妖怪都有一定的管理許可權，根據契合度決定他們命令的優先順序。

　　但是，在一些世界裡，遺產們會生出自主意識，不再受控。

　　像夜鬥、伊什塔爾這樣的神只有最低等級的許可權，只能算是打工仔，而像蓋亞、阿賴耶那樣的，就比較優秀、可以稱為管家了。

　　這些都算得上是給良心妖怪管理遺產的員工，會得到良心妖怪的庇佑。

　　但也有那麼一些生長得超乎良心妖怪們想像的生物，破壞力堪稱世界級的病毒：強一點的甚至能直接與良心妖怪一族開戰，比如孵化者。稍微弱一點的——就像眼前的生物。

　　魔神，隨便哪一個都能隨時顛覆這個世界，通過往世界表麵糊上一層又一層的位相，違背良心妖怪祖輩們的遺志，將遺物扭曲成奇怪的樣子。

　　在包括真理在內的良心妖怪看來，每個宇宙的法則都是根據先輩們的遺志裁定的，法則是好是壞，都無法更改。

　　就算世界法則是「吃屎可以變強」，也必須尊重先輩的遺志。

　　人類、神明或者其他智慧生物，可以發展這個世界、毀滅這個世界，但唯獨不可操縱篡改造物主們的遺志。

　　像魔神這種把世界更改得亂七八糟的生物，宛如作踐英雄遺體的蒼蠅，令人作嘔。

　　最噁心的是——

　　真理還拿她沒辦法。

　　小姑娘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惡狠狠地瞪了奧帝努斯好幾眼，發現仍然無法直接殺死她，就悻悻地轉過身，想繼續打遊戲。

　　奧帝努斯相當沒有眼色，繼續對著真理說道：

　　「我原本以為「父親」的存在不過是過去的事了，沒想到能夠真的見到您的存在，真是榮幸。」

　　「廢話少說。」

　　發現兩位隊友把注意力都放在奧帝努斯身上，真理只能回應了下魔神，

　　「你這只臭蟲活得比真理大人還久，一口一個父親聽得真不爽。你到底有什麼事？總不至於是因為好奇心作祟想來圍觀我吧？」

　　奧帝努斯用甜美的聲音說道：

　　「我是來確認一下，父親對我有什麼看法。」

　　「現在得到結果了嗎？」

　　「得到了，感謝您。」

　　奧帝努斯使用著敬語，

　　「只要您還在這個世界裡，我就無法殺死您，您也無法徹底殺死我。對於您和我來說，您的意圖都不會改變什麼。」

　　真理氣得往魔神身上丟了好幾個足以讓普通人死一萬次的法則懲戒，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但是——如果您真的希望的話，出於對父親的尊重，我倒是不介意推遲幾十年計畫的啟動時間。」

　　奧帝努斯看了眼神色冰冷的一方通行，

　　「等到您對這個世界的牽絆消失了，我再動手也不遲。」

　　「我是不是還應該表揚你們是乖孩子？」

　　真理揮舞著拳頭，

　　「不要再在這裡污染人類的香氣了，真理大人的食物都被你糟蹋壞啦！」

　　真理像趕蒼蠅一樣驅趕著魔神小姐，推推搡搡間突然聽到廚房裡夜鬥的怒吼聲：

　　「魔女！你又帶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了！」

　　腳步聲沉重地向臥室門逼近，奧帝努斯脫開真理的手，沒看到她做什麼，夜鬥就一連懵逼地被她提在了手中。

　　「這個素材似乎相當有價值，父親，介意我拿走他嗎？」

　　「當然介意！」

　　想也沒想，真理一把從奧帝努斯手上搶過夜鬥，

　　「這是真理大人的東西！」

　　「那麼，我失禮了。」

　　十四歲少女模樣的魔神嘴角漾起些微的笑意，轉身消失了。

　　奧蒂努斯消失的下一秒，真理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榴槤味的亞雷斯塔。

　　魔神早已脫離人類的範疇，不再具有食用價值。亞雷斯塔作為拒絕成為魔神的人類，光是「好吃（雖然味道不是真理喜歡的那種）」這一點，就足以讓真理站在他這一邊了。

　　接到電話的真理當著一方通行和夜鬥的面，毫無保留地說明了魔神的來意，卻得到了【同盟】亞雷斯塔略帶嘲諷的回應：

　　「原來如此。就算是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您，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消滅您討厭的存在嗎？」

　　「唔！」

　　被戳中痛處的小姑娘臉迅速地紅了起來。

　　迄今為止，真理從來沒有遇到過讓她煩惱的異族對手，力量階層相當高的孵化者丘比的單體作戰能力低下，收拾它完全是輕而易舉，至於各個世界的雜魚，更是不在話下——真理都快要忘記要如何對付和她一樣強的人了。

　　她掛斷電話，隨手把夜鬥扔到一邊，糾結地咬了咬手指：

　　「怎麼辦怎麼辦，要回去求助嗎？我記得這種申請要符合好幾條規定才能通過——」

　　小姑娘無視人的水準相當高，對旁人視若無睹地開始自言自語。心理年齡也很小的美琴並沒有聽懂剛剛那番談話，聽懂了的一方通行與夜鬥可不能對此置之不理，兇神惡煞的一老一少一左一右，將真理扣押到一邊，準備審問。

　　「你和亞雷斯塔有什麼交易？」

　　「魔神又是怎麼回事？」

　　「到底還有什麼瞞著我們的！」

　　「通通如實招來，魔女！」

　　就這樣，第一屆對魔神作戰會議就在狹窄的公寓內召開了。


第78章

　　久世真理自認是個秩序善良的好妖怪, 她對待好同志就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就像秋風掃落葉般冷酷無情。

　　小姑娘搬來板凳站了上去, 激情澎湃地發表演講：

　　「你們的世界表面是人類的世界, 本質還是非人類的世界。」

　　「這些面目可憎的非人類, 雖然不干預日常事務，但他們的黑手早已深入了人類社會根部, 是阻礙人類社會成長的可恨蛀蟲。」

　　「就像某位智者說的那樣：人類社會就應該由人類做主。非人類掌權的人類社會就是被腐蝕的壞文明。」

　　「我！久世真理！」

　　「決定作為人類的好朋友，萬能的好妖怪，來幫助你們解決眼前的這件小問題。我的目標是：徹底解決以人類為苗床發展的魔神種，將地球主權還給人類。」

　　她說完，咳了一聲：

　　「我說完了。有人類代表發言嗎？」

　　所有人都看向場中唯二的人類代表, 神情冷漠的白髮男孩與不知所措的禦阪美琴。

　　剛才還猙獰著逼問真理事情真相的一方通行, 在得知真理並不是和亞雷斯特有什麼PY交易後，轉眼就換了張面孔, 冷淡地吐槽：「……白癡一樣。」

　　真理感到很受傷，又將期待的眼神看向小美琴。

　　小美琴果然是天使，就算沒有聽懂，還是漲紅了臉，假裝嚴肅地點頭：

　　「我覺得真理姐姐說得對。」

　　「人類代表通過這項議題了！好！那麼會議順利結束！」

　　「等一下！」

　　夜鬥抽著嘴角說話了,

　　「人類代表發言了，但我還沒說什麼呢。」

　　「神沒有人權。」

　　「喂！我好歹也是人類供奉尊敬的神明大人, 要保護人類也得先問問我的意見啊？而且……」

　　夜鬥撇撇嘴,

　　「現在的你看起來弱死了，你打得過嗎？那個魔神不也說了, 你拿她們沒辦法嗎？」

　　「此一時彼一時，真理大人不能打架的時候確實不行，但是只要獲得許可了，那事情就不一樣了嘛。」

　　小姑娘得意地揮舞了一下手機，

　　「剛剛會議的談話我可全都錄在裡面了，那可是人類代表禦阪美琴的種族戰爭支援許可。」

　　一直淡笑不語的恩奇都第一次皺起了眉，抬眼看向真理。

　　良心妖怪渾然不覺，繼續高高興興地說道：「許可權解放的命令大概過一個小時就可以下達，我還需要一個人類代表幫我見證一下戰爭合理性——等會有誰報名參加啊？」

　　「真理。」恩奇都忍不住開口了，「你確定要這麼做？」

　　「嗯？」小姑娘疑惑地看著他。

　　良心妖怪原本的「世界許可權」是要通過與該世界親和力而確認的，每個良心妖怪在每個世界的許可權都不同，而在這個世界，真理只有弱繼承權，雖然不會輸，但也打不過有著強繼承權的魔神們。

　　但是，真理沒有，她的同族中肯定有。良心妖怪「人類保護種族支援總局」設立了「許可權借用」機能，只要良心妖怪擁有該世界人類代表的同意，提交證據後，真理就能短時間內借到足以制裁魔神的許可權。

　　這些恩奇都都明白，他也知道真理並沒有真正的危險。

　　但是……

　　心頭始終有一處陰霾，揮散不去。他之前已經通過實驗確認了那並非是他漫無邊際的猜想，解決的時機尚未成熟。如今應該更加小心才是。可看著真理疑惑的表情——

　　「說不出口」

　　一向以坦誠到甚至有些殘酷而出名的烏魯克隱藏毒舌感到十分苦惱，恩奇都最終歎了口氣，恢復了以往溫柔的表情：

　　「沒事，早去早回。」

　　-

　　良心妖怪的種族戰爭支援許可果然在一個小時後下來了，但除此以外還有一道命令書：

　　「良心妖怪久世真理不得擅自行動，需等待督察院搜查官到達後，一同行動。」

　　「唔，等等倒是沒什麼，不過這是什麼意思嘛，只要有許可權，我一個人也能解決魔神啊。」

　　比起旅行最初時對督察院滿心尊敬的畢業生，現在的真理已經大不一樣了。

　　她頗有幾分不耐煩的意思，跟恩奇都抱怨著官僚的屁事多，哪個種族都一樣——這種因為觸及自尊而引發的怒氣很快就被熄滅了。

　　因為督察院的搜查官來了。

　　黑髮微卷，碧色的眼眸，成熟的妝容，宛如成熟版真理的女性，從大門走了進來——甚至沒有忘記換室內拖鞋。

　　督察院搜查官久世希溫和地笑了笑，沒有去看自家妹妹，而是頗有些逃避意思地掃了圈目瞪口呆的周圍人，客套地笑了笑：

　　「家妹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


第79章

　　「你這傢伙, 居然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啊。」

　　眾人表情各異，沉默半晌, 一方通行突然說道。

　　夜鬥冷哼一聲：「她的家族可龐大著呢。小的不要臉, 老的更不要臉。」

　　夜鬥說完, 偷偷瞄了眼真理。

　　記憶中這魔女挺黏她姐姐的——應該說，最喜歡的就是姐姐了吧。不管幾歲只要有姐姐在旁邊就絕不走路, 將任性貫徹到底的小祖宗。

　　這次，居然沒有直接撲上去。

　　真令人新奇。

　　相比夜鬥複雜的揣測，真理沒想那麼多。

　　她看著好久沒見面的姐姐久世希，眨巴了兩下眼睛，呆住了。

　　淚水迅速地往眼眶裡堆積, 然後以洪水般的氣勢湧了出來：

　　「姐————姐————哇哇哇哇！！！」

　　她終於行動起來, 像個氣球一樣，沒有重量地往對方懷中撲去——

　　然後這只氣球被半空截住了。

　　恩奇都揪著這只淚光閃閃的氣球, 短暫驚愕過後很快就調整好了神情，他拽著小姑娘的手，若無其事地說道：

　　「魔神的許可權很高，這裡的消息估計他們已經知道了。對方還有什麼手段我們還不清楚，是不是應該趁他們反應過來前, 速戰速決呢？」

　　他頓了頓，望了眼還在試圖上演感人姐妹情的小姑娘, 掩飾般強調道：

　　「——為了真理大人心愛的人類。」

　　人類果然是個好用的「真理開關」。

　　只要提到人類, 良心妖怪就像被馴服了一樣乖巧。恩奇都牽著她的手，不避不讓地對上了另一隻探究的視線。

　　那雙與真理相似的眸子也一樣的好懂, 先是困惑，繼而了然，最後是平靜。久世希自然地收回準備接住自家妹妹的手，對這個警戒她的神造物友好一笑。

　　恩奇都瞳孔微縮，牽著真理的手不由又握緊了一些。

　　「你說得對。」久世希像是毫無察覺般說道，「是該快一點——更快一點才行。」

　　-

　　一行人準備速戰速決。

　　主要戰鬥人員兩名，必備。人類代表一名，必備。剩下的自由報名。

　　一方通行當然不可能讓禦阪美琴參加這種危險的活動，他冷著臉把哭鬧著要「跟真理姐姐去玩」的小美琴打暈了，然後看向夜鬥：「你，在這裡看家。」

　　「哈？！你一個小屁孩憑什麼命令——」

　　「保姆看家天經地義，小美琴一個人在家裡可不行。」真理表示贊同。

　　「可不是還有恩——」

　　「恩奇都當然要和我一起去啦。」

　　良心妖怪笑嘻嘻地挽起恩奇都的手，差點沒把夜鬥氣死。

　　沒良心的四人組就這麼登天去打架，留下孤兒寡母看家，夜鬥狠狠地磨了磨牙，拿起拖把準備用一場淋漓盡致的打掃衛生來發洩怒氣（這已經是他最近的樂趣了）。他剛剛打開廚房的水龍頭，突然聽到客廳裡傳來一聲鈍響。

　　夜-沒有神器-丟人-鬥沒有關水龍頭，冷靜地放下拖把，拿起一把菜刀，準備給那名沒輕沒重的不速之客來一個驚喜——

　　「我勸你把刀放下。」

　　「那種東西是沒有用的。」

　　冷淡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夜鬥抬頭望去，原本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上，好像多出了個蚊子大小的黑點——黑點越變越大越變越大——

　　一身綠的粉發少年漂浮在半空，隔著薄薄的綠色鏡片俯視著他：

　　「初次見面，那傢伙在這個世界的保姆。」

　　「啥？！」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推了下鏡片：

　　「我是那傢伙在另一個世界的保姆。」

　　「由於她克扣了我工資，就縮小到量子級隨她的親屬來追債。」

　　「然後，一不留神就來到另一個世界了。」

　　「？」夜鬥當然不信他那堆屁話，靠譜神明一邊在心裡唾駡著隨便給他安排任務的壓榨者久世真理，身體卻不自覺動起來，以保護的姿態擋在了昏迷的禦阪美琴前頭，

　　在夜鬥眼中，這名自稱是追債者的詭異粉毛少年自顧自地闖入別人家裡，自顧自地說話後，又自顧自地停下話頭，用平靜無波的眼神盯著夜鬥，嘴角掀了掀——讓人毛骨悚然的笑了一下：

　　「呀咧呀咧，還真是發現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呢。」


第80章 引神（一）

　　站在那個位子上的東西總會對自己的大限有一定預感。

　　奧帝努斯被重重地扔到地上, 她伸長了脖頸，似乎還想說什麼, 但另一道「來自世界的規定」落到她身上, 嘲諷之語化為無聲的慘叫。

　　「不要看。」

　　在姐姐說出這句話之前, 恩奇都已經先一步捂住了真理的眼睛。

　　一方通行作為見證者也只需要見證一個結局，所以作為監護人, 真理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心靈，將一方通行留在了殿外。

　　監護人真理不滿地撇撇嘴，抗議道：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本來說好是由我來做的，結果姐姐把活搶了過來就算了——消滅敵人這種事我總能夠看的吧！」

　　「並不需要髒了真理的手。」

　　開口的是恩奇都，他的聲音中裹藏著某種生冷的情感,

　　「如果你姐姐願意這麼做的話, 就讓她這麼做吧。」

　　真理不說話了。

　　沉默無聲的刑訊逼供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當奧帝努斯意識即將湮滅之際, 大只的良心妖怪停止了動作：

　　「關於你們魔神隱藏的地點——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奧帝努斯花了一段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哈。」

　　「多了一個……現在有兩位「父親」大人了。」

　　她用空洞的獨眼注視著神色冷漠的久世希，

　　「我能問問，您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是什麼嗎……造物主們。」

　　「隨意地創造這個世界，又隨便地拋棄……」

　　「然後又隨意地找上門來，宣佈這個世界是你們的, 任何發展超越你們控制的生物，都是邪惡的……」

　　名為奧帝努斯的魔神的存在已經在剛才那一輪懲戒中崩潰, 餘留的不過是意識。

　　她曾經的陰謀詭計也永遠不會發生, 不會再有名為上條當麻的英雄，站在她面前, 以一己之軀悲壯地死去又死去，用無數次的失敗最終換來了奧帝努斯的失敗與奧帝努斯的救贖。

　　久世希對這種工作並不喜歡也不討厭，唯手熟爾。

　　當良心妖怪變成所有宇宙的霸主後，它們確實成為了一個喜歡宣揚和平、保護弱小的種族。

　　但所謂的宣揚和平不過是為了政權的穩定。

　　所謂的保護弱小不過是愛惜自己的口糧。

　　也只有像久世真理這樣——因為某種特殊原因被保護過度的小孩子，才會有那樣天真的認識，以為督察院是一個善良的組織。

　　戰爭確實是不存在的，因為一切都是單方面的碾壓。

　　奧帝努斯的質問不會引起久世希內心的任何波動，頂多讓她擔憂幼妹是否會因此動搖。

　　她問奧帝努斯的殘骸：

　　「你活了這麼久，最後的遺言只有這些毫無意義的廢話嗎？」

　　「本來是想問你，那些與你相似的存在都躲到哪裡去了呢。」

　　「現在看來，你並不知道啊。」

　　「你還有「同伴」這一事實。」

　　很短暫的，那只空洞的眼睛恢復了神采。

　　「……還有同我一樣的存在嗎？」

　　奧帝努斯怔怔地喃喃自語。

　　久世希認為這就是她的遺言了。

　　她示意恩奇都解除了真理的遮罩，準備轉身離開，尋找理應存在但卻無法找到的「魔神們」。

　　就在這個時候，奧帝努斯開口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們可要小心了，「父親」大人們。」

　　「無論成為魔神的理由是什麼。魔神們——假如同我活的一樣久的存在真的存在複數個的話。」

　　「被人類遺忘、被歷史遺忘，懼怕著自我的力量，又被命運追逐著無法割捨。」

　　「假如我是我們——能隨意操控這世界的存在有複數……」

　　「那失去先機、站在明處的你們，此刻也無法確定，它們能將世界扭曲成何種面貌吧。」

　　「至少，不是你們原本期待的模樣。」

　　奧帝努斯的話語與她的存在一同消失了。

　　真理呆呆地望著她消失的地方。

　　「不用擔心。」久世希誤以為妹妹在害怕奧帝努斯遺言的內容，「我已經借到了督察院給的最高許可權，就算有複數位的強繼承權持有者，量也是無法彌補質的差距的。」

　　「可是……」

　　真理慢慢地說道，

　　「我突然意識到，這只臭蟲，曾經也是人類啊。」

　　「不再是人類，變為另一個種族後，她的味道就像過了保質期的豆腐一樣呢。」

　　「作為人類的時候，她究竟是什麼味道呢。」

　　小姑娘這樣想著，碧色的眸中突然泛起一縷悵惘。

　　「姐姐，魔神們為什麼要消失？」

　　「如果她們與奧帝努斯一樣，都是可以隨意修改這個世界的存在。」

　　「她們為什麼要消失，她們……不是獨/裁者嗎。」

　　久世稀有點想笑，她想告訴她一如既往純潔的妹妹——所有宇宙中只有良心妖怪才是唯一的獨/裁種族，但又知道這是不被允許的。

　　於是她說道：「獨/裁者都是虛偽的，並不是所有獨/裁者都會那麼明顯。我們只要知道這一點，並且拯救隨時可能被魔神們毀滅的人類就夠了。」

　　久世希溫柔地教導完真理，牽起她的手準備離開。

　　但真理的腳步突然不動了。

　　「搜查官大人，真理不太對勁。」

　　恩奇都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我想這件事情既然發生過兩次了，你們應該知道要怎麼解決吧。」

　　？！

　　久世希愕然地轉身。

　　小姑娘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她被恩奇都半摟在懷裡，虛睜著眼睛，迷惑地叫道：

　　「……姐姐？」

　　久世希望進那片翠色深處。

　　距離很近，幼妹的眼中卻沒有映出她的影子。

　　那片虛無的、如同鏡面般的眼睛深處，藏著另一個世界，名為魔神的複數位的身影正藏在她的幼妹眼中——嘲笑著久世希的又一次疏漏。

　　又一次。

　　她讓她的妹妹被奪走了。

　　久世希雙手顫抖起來，有一瞬間她甚至想尖叫，那噩夢般的過往又一次將她吞沒，讓她無法思考——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點。

　　「引神體質——你們是這麼稱呼的吧？」

　　恩奇都打斷了她的思緒。聲音平靜，甚至還有點溫和有禮的意思，然而他眸中滾動的情緒卻絕非如此。

　　久世希茫然地看向他。

　　「之前兩次你都沒有救她。」

　　「你的父母獻祭了所有，換來了她漏洞百出的軀殼，招致了兩次惡果，而兩次你們都放棄了之前的付出，選擇讓她歸零。」

　　「這一切都沒能讓你們明白點什麼嗎？」

　　「你是怎麼知……」

　　久世希驚愕地注視著之前不曾放入眼中的螻蟻，

　　「她向你開放了她的靈魂？！」

　　保險絲被破壞了，不該被看到的記憶被讀取了。

　　答案竟然是如此荒謬的理由……她那純潔得無情、無論怎麼灌入愛意都無法回應誰的自動人偶般的妹妹，居然違反了她天性的「自私」，將記憶敞開給良心妖怪們都不會在意的存在。

　　久世希眼中有殺意湧動，但恩奇都仿若無知無覺。

　　「我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想過為什麼真理會如此信任我。」

　　「那樣一個宛如天生就獲得所有的、神一般的女孩子，為什麼會突然向我伸出手呢。」

　　恩奇都狡黠地笑了一下，

　　「畢竟——就算是吉爾，都沒能讓她染上他的顏色呢。」

　　「真理對我，簡直就像真理喜歡看的那些電視劇裡演得那樣，一見鍾情，奮不顧身，突然就願意為了對方付出所有。」

　　「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直到真理向我徹底敞開了她也不知曉的記憶深處。」

　　「……」

　　「那些碎片化的記憶，格式化後的殘留物，幽魂般遊蕩在她的體內。」

　　「……」

　　「我突然理解了，因為正如真理是我的理解者一般，我也將會是真理的理解者。」

　　「被神所造、被神所憎、被神所舍。」

　　「並非人類卻渴求著人類，理解了情感卻無法持有情感，模擬萬物卻無法歸屬於任何一種形態。」

　　恩奇都懷念一般，微微笑道：

　　「所以，真理篤定地告訴我是人，賦予我重新選擇的機會，將我染上她的顏色。」

　　「她大概也沒有自覺，但是你應該能夠明白的吧。」

　　久世希牙齒打著顫，恐懼地注視著不斷述說著的恩奇都。

　　噴吐而出的言語是最古老的惡鬼，正如那日，她的父母抱著那個剛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向虛無的神明祈願時——所聽到的遠古惡鬼的密語。

　　久世希閉上眼睛，她甚至不敢去看她的妹妹是否還存在意識。

　　「當真理注視著我，注視著我一點點被她填滿的時候，大概看到了她自己。」

　　「……」

　　「她靈魂深處，所期待的皆大歡喜的結局——大概正如我這般，能夠被如神一般的誰，毫無理由地給予救贖吧。」


第81章 引神（二）

　　妹妹是被自己害死的。

　　這個認知從最開始就存在了。

　　因為寂寞貪玩便偷偷從學院中逃走, 讓懷孕中的母親冒著極大風險在各個世界中穿梭找尋，好不容易在危險度極高的A＋世界戰場找到了自己, 母親也在戰場中遭到波及, 不幸小產了。

　　久世希永遠不會忘記父母那個時候的表情。

　　被期待的孩子降生了三分鐘, 便失去了生命信號，被巨大悲慟壓垮的母親抱著幼女的屍體, 失魂落魄地祈求著神明。

　　能成為良心妖怪神明的生物當然是不存在的。

　　每個良心妖怪都知道，良心妖怪是世界上最強的種族，戰勝乃至滅絕了無數種族，屹立於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她們只能回應弱者的祈願，而不能向誰去祈求奇跡的出現。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 那一天, 在母親魔怔般的呢喃聲中——

　　奇跡真的出現了。

　　幾億年沒有再出現過的引神體質，出現在死去的嬰孩身上。原本破碎的魂魄突然歸位, 嬰孩死而復生。

　　原本是慶賀奇跡的時刻，但是，久世希發現了一件事。

　　無論是狂喜的母親還是父親，都沒有發現的一件事——

　　妹妹的眼眸深處，有別人的影子。

　　-

　　奧帝努斯的居所在崩塌。

　　無數瓦礫碎屑從穹頂砸落, 可在場的兩位都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

　　恩奇都護著半醒狀態的真理，深深地看了眼久世希：

　　「我現在不可能讓你再把這種狀態的真理帶回去, 你是清楚的吧？」

　　「除了讓我帶回去, 你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久世希閉了閉眼，

　　「我承認, 真理對你開放記憶出乎我的預料，但也到此為止了。」

　　「真理是特別的孩子，她因為她的特別而不得不背負一些東西，我們都不希望這樣——但是沒有辦法。」

　　她有些木然地、輕聲地重複了一遍：

　　「我們沒有辦法。」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而已。」

　　「世界上最出色的種族用最尖端的技術證明過的事情，你要懷疑些什麼？」

　　「引神體質就是隨時可能會噴發的火山，我的妹妹隨時可能會因為火山噴發而死去，除了將她的過往一次次斬斷，將她一次次重啟以外，沒有別的辦法——這還需要你——這個外人來告訴我嗎？！」

　　-

　　真理一歲的時候，已經擁有了成年人的能力水準。

　　當長輩們問這個過度早熟的小天才，你究竟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的，小女孩總是笑眯眯地說道：

　　「艾可露露教我的啊。」

　　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艾可露露是世界上每個人都必備的東西。

　　最開始沒人在意小孩子的狂言，直到那個名字出現頻率越來越頻繁，人物形象越發完整——成年人們漸漸產生了恐懼。

　　終於有一次，真理在與某個長輩的玩鬧中，平靜地將對方的靈魂摳掉了一塊，讓對方落下了終生無法言語的病症。

　　小女孩羞澀地說明：

　　「艾可露露告訴我，只要這樣他就不會煩我了。」

　　一系列的身體檢查圍繞著真理開始進行，期間只有可憐的母親始終堅定地認為她的寶貝女兒沒有問題。

　　各個小世界的「食物」源源不斷地湧入實驗室，包括夜鬥與他的父親，而對大人用心一無所知的小女孩，就這樣在練習場與實驗室裡，迎來了她的八歲入學日。

　　漫長的各方勢力扯皮也終於結束了，真理的定義在戰爭兵器與危險物品間回擺。最終，秉持著「正義」之名的督察院佔據了上方，被認定危害和平的久世真理得到了一紙判決：

　　「極端危險人物，採取記憶刑，就近觀察容後處決」

　　崩潰的母親抗拒這件事，而彼時已經進入督察院的久世希就承擔起處刑人的身份。

　　她帶著她的幼妹，走入了專門處決記憶犯人的殿堂。用一把斧頭，砍斷了妹妹六歲前所有的「緣」。

　　再次組裝後醒過來的幼妹只是一張白紙。

　　雖然只是一張白紙，變得平庸弱小了，但不用再聽到「那些聲音」的妹妹，大概會變得幸福下去吧。就算永遠弱小也沒關係，因為自己會保護她。

　　——那個時候的久世希，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直到火山噴發，那柄懸在頭頂的劍終於落了下來。

　　真理十歲的時候，與她口中最喜歡的朋友們一起翹課了。

　　可是等大人們找到她的時候，真理的朋友們都不見了，只剩下小女孩一個人。

　　黑髮碧眸的小女孩孤單地站在路中間，茫茫然看向周圍警惕她的大人們，哭著問她的朋友們在哪裡。

　　她的碧眸深處，她的朋友們垂死的靈魂在掙扎，在綠焰中燃燒殆盡，可她只是睜著眼睛，一遍遍地問：

　　「她們都去哪了？」

　　那個時候，久世希就明白了。

　　她的妹妹是她一生都要背負的罪。


第82章 引神（完）

　　論到實力, 恩奇都自然不可能和現在的久世希比。

　　之前裝作鎮定，冷言嘲諷, 只是想讓對方動搖些許, 好找到帶走真理的契機。但恩奇都從真理破碎記憶中瞭解到的真相有限, 只能自己拼拼湊湊，連蒙帶猜地戳一戳久世希的痛處。

　　但對方顯然不是那麼容易被動搖的人。

　　「把我的妹妹交給我, 我要帶她回家。」

　　恩奇都眼神動了動，這次沒有說話，只是抱著真理的手緊了緊。

　　「看來你不怎麼識相呢。」

　　久世希歎了口氣。

　　她並非冷血之人，可一旦有必要，她也不會猶豫。【妹妹在意的東西】她會看重——正如當初他培養齊木楠雄一樣, 可妹妹失去記憶了, 這些小寵物也就跟著什麼都不是了。

　　就像當初的夜鬥一樣。

　　拿著許可權的久世希根本不需要戰鬥，無論對誰都可以完全碾壓。她伸了伸手指, 恩奇都抱著真理的手臂便被連根切斷。

　　這只是個小小的威嚇，久世希原本想著這樣就可以了，但那只綠發的小寵物並不怎麼識相。

　　他神色平淡，催動他體內少得可憐的力量，斷掉的手臂又新長了出來——他牢牢地抓住了小姑娘, 挑釁地一揚眉。

　　「……很好。」

　　久世希笑了。

　　兩個人都能明白，挑釁的代價是什麼。

　　-

　　外邊紛紛擾擾, 真理在心裡和人下棋。

　　她並不怎麼喜歡玩這種遊戲, 此刻耐著性子和人玩，屢戰屢敗, 還被一溜人圍觀著，實在是很不爽。

　　大只小只異種人種的魔神們齊刷刷坐成一排，七嘴八舌地指揮著真理，而且沒有一次達成統一意見。

　　小姑娘青筋直迸，刷地一下把棋盤推翻了。

　　「你們還有完沒完了！！！」

　　「沒完。」

　　被引神體質強行吸納的魔神們理直氣壯地說，

　　「我們都是快消失的人了，幹嘛還要看你臉色。」

　　「你這個罪魁禍首，能氣你一次是一次。」

　　真理氣得想跳腳，但每次想跑過去揍她們一頓，就被一層無形的隔膜攔在外邊。

　　她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求助地看向她的棋友：

　　「艾可露露……」

　　那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美貌，一顰一笑都透著異質的色彩。黑髮及地的人形端正地盤腿坐著：

　　「不行，失控的真理不能出去，這是規矩。」

　　「憑什麼呀。」

　　小姑娘撅起嘴撒嬌，

　　「一次兩次，每次都這樣，我給艾可露露造的花園可是花了好幾年才想出來的，姐姐她們每次都把我的記憶刪了，艾可露露又沒地方住了。」

　　「只要真理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所以沒關係。」

　　「可是我每次忘掉你的時候，艾可露露就像消失了一樣。」

　　真理歪歪頭，

　　「那種感覺真的很不舒服，我不喜歡你不在我身邊。」

　　「可這是規矩，真理。」

　　被命名為艾可露露的生物又重複了一遍。

　　當它說話的時候，嘰嘰喳喳的魔神們都不再出聲，只是沉默著，用孺慕與恐懼交織的眼神注視著它。

　　唯有真理能夠與它自由交流，這在小姑娘看來是平常的事——從出生就開始的事。

　　被困在這裡出不去，醒來的時候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茫，也是發生了許多次的、很正常的事。

　　以往的她雖然會生氣，但並不會抱怨太多。畢竟她是個會偷懶的孩子，沒有記憶也能夠過得很舒服，還能吃到更多想吃的東西，雖然有點麻煩但還能夠接受。

　　（沒辦法，畢竟艾可露露和姐姐都覺得這樣比較好。）

　　（我不出去會比較好。）

　　（我不出去的話……）

　　真理捏著一枚棋子，有點茫然地看向天空。

　　（我不出去的話，恩奇都要怎麼辦呢？）

　　仿佛呼應著她的思緒一般，原本澄澈的藍色天空突然動盪起來。層層疊疊的熾白之光漫開，罩住了真理創造的這一方靜謐花園。

　　那一瞬間，真理突然感到心口疼了下。

　　大約是十指連心吧，原本套在無名指上，連接著恩奇都的那枚戒指，裂開了一條縫，鋒利的裂口將細皮嫩肉的良心妖怪割傷了。

　　血滴滴噠噠地淌了下來，真理腦子抽了一下，伸出手指，就著血，在艾可露露的棋盤上畫了個愛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世界振盪得更厲害了。魔神們驚恐地望著天，又望瞭望隔著棋盤對坐的兩人。

　　真理抬了抬眼，問道：

　　「艾可露露一直說這是規矩。」

　　「但我一直忘了問了……違反規矩的結果是什麼呢？」

　　艾可露露微笑不語，了然又慈悲。

　　小姑娘眨了眨眼：

　　「……會懲罰我嗎？」

　　她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耐心地等待著艾可露露的教誨——如母親一樣慈愛，如父親一般嚴厲。

　　妖生中的第一次，真理起了小小的叛逆心。

　　她垂下眼，自言自語：「只出去一小會，也沒事吧。」

　　小姑娘提起裙擺，深吸了一口氣，向花園外走去。

　　這一次沒有阻礙。

　　她訝異地回過頭，異質的美麗生物在向她微笑。

　　真理的心中突然充滿了無限的勇氣，正如她誕生的那一天一樣——

　　剛誕生的嬰孩死在了異星的戰場，那裡遊蕩著無數古老的亡魂。

　　那些亡魂存在的年代已然不可考，而其中最最古老的那一名，在【世界】這個概念出現之前，在第二個生命出現前，便一直寂寞地活著了。

　　嬰孩的亡魂飄飄蕩蕩，懵懂地想接近它們——卻被溫柔的阻攔了。

　　【回去吧。】

　　它說，

　　【我送你回去。】

　　於是嬰孩回去了，在亡魂的陪伴下，在亡魂的祝福下，充滿勇氣地回去了。

　　嬰孩成為了真理。

　　而那名最古老的亡魂，始終沒有離開。

　　比母親更慈愛，比父親更嚴厲。

　　用兒童動畫片女主人公名字來命名的，最早誕生的良心妖怪的亡魂。

　　肉身化為第一個世界，靈魂遊蕩於戰場。

　　——現在被稱作艾可露露。

　　-

　　真理離開了花園。

　　從來沒有固定的道路可以出去，但只要努力找，總是能夠出去的。

　　她跑得越來越快，戒指上的裂紋越來越多。

　　小姑娘又急又氣，叫道：

　　「恩奇都！」

　　然後她終於跑了出來。

　　裡面仿佛過了很久，但外面只是一秒都不到的時間。

　　世界的規則已然接觸到恩奇都的皮膚，泥人即將再次迎來相似的結局。

　　他眼中的光快要熄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真理差點被氣死，她猛然跳起，一腳踹飛了一動不動的恩奇都，然後一拳打到了懵逼的泥人臉上。

　　「恩奇都大傻瓜！」

　　真理又連打了幾拳，

　　「說了你是我的東西，擅自就死掉是犯規的！你知道當初真理大人為了你有多累嘛！！！」

　　泥人的眼神逐漸恢復了焦距，他注視著看起來沒問題的真理，剛想說什麼，又被對方指著鼻子臭駡了一頓：

　　「還愣著幹什麼！快給真理大人站起來跑啊！」

　　真理沒等他再問什麼，切了一聲，扛起泥人就跑。

　　她跑過的地方，世界一點一點崩塌了。

　　小姑娘跑起來像個扛著牛的女壯士，但內心其實虛得很，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會因為她壞成什麼樣，有多少可愛的人類會因為她擅自任性的舉動死掉。

　　但她有什麼辦法呢？

　　——她要和她的恩奇都在一起啊！

　　一如既往的自我中心，真理看了眼她的姐姐，頭也不回地跑了。

　　久世真理跑過在外邊等待的一方通行身邊時，白髮小男孩茫然地看向她：

　　「發生什麼事了？」

　　小姑娘開開心心地宣佈：

　　「世界要毀滅啦！」


第83章 為你獻上聖杯（一）

　　在真理出現前, 引神原本只是個傳說。

　　良心妖怪死後雖然能自化世界，還自帶各種奇妙小能力, 但並沒有生前就能自創完整世界的能力。

　　而引神, 能把一切——包括想像的物體引入體內, 在體內創造一個無限品質的世界。

　　根據【世界守恆原理】，任意兩個世界只能慢慢融合, 而不能直接座標重合，不能讓兩個世界的品質在同一個座標上——否則就會發生崩壞。

　　平日裡的真理不會打開那個世界，可她的記憶要是裝得太滿，她的想像就會無意識地化為實體，一點點被填滿體內的世界——最終直接溢出來。

　　失控的真理就是一個世界, 她往哪個世界去, 就是一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發生毀滅級對撞。

　　（……真是厲害啊，我的妹妹。）

　　（就連我也完全沒想到, 你會直接就這麼跑了。）

　　久世希看著忙得焦頭爛額的督查院同僚，說不上什麼心情。很快她的直屬上司便走了過來，神情陰鬱地看著她：

　　「你是故意放她走的？」

　　「當然不是。」

　　她否認了，並給出一個自暴自棄的理由，

　　「我還要忙著修補被她不小心撞碎的世界, 哪裡有時間……」

　　「放屁！」

　　上司火冒三丈，

　　「區區一個世界, 能比得上抓住久世真理的重要性？！」

　　久世希聳聳肩：「沒辦法, 我博愛嘛。」

　　「博愛到與久世真理接觸過的人都消失了？連一個都沒留，你要我們怎麼追蹤她的最後波段, 啊？！」

　　「這個嘛……」

　　她敷衍地尬笑一聲，

　　「可能是我妹妹逃跑的時候，順手給帶走了吧。

　　-

　　這一點久世希可真沒撒謊。

　　破罐子破摔的久世真理一路跑一路抓人，逮著順眼的就抓過來，不太熟練地往她的引神領域裡塞。

　　她的存在本來就極其不穩定，瞬移只敢留著用了一次，匆匆跑了回去，就看到可憐的夜鬥保姆正被人拎著往牆上懟。

　　小姑娘本來準備伸張正義的，結果對方一轉身，她愣是驚得一哆嗦。

　　此時的真理已經完全不是當初那個傻白甜，她已經是被各種傻白甜電視劇教化過的傻白甜了。

　　所以，就算在世界毀滅的緊急關頭，她還是抓緊時間回憶了一下與齊木楠雄的前塵往事，然後又打了一個哆嗦，尬笑了一聲：

　　「你也要跟真理大人一起走嗎？」

　　齊木楠雄冷靜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我不小心跟著你姐姐過來，現在回不去了。」

　　「……」

　　「你負責嗎？」

　　真理頂著恩奇都的微笑，視死如歸地點點頭：

　　「負！當然負！任何人類都是真理大人甜蜜的責任！」

　　恩奇都的笑容加深了：

　　「這是【你都要】的意思嗎，真理？」

　　「我-沒-有！」

　　小姑娘頓了下，小心翼翼地又問道，

　　「負責——就是負責送你回家的意思，對吧？」

　　這下恩奇都也不笑了，他微妙地看了眼臉上沒什麼表情的粉發少年，頭痛地說道：

　　「你還是快走吧，再待在這裡世界真的要毀滅了。」

　　「等一方通行醒過來，肯定得和你拼命。」

　　這話說得在理。

　　真理把所有人都打包了以後，氣勢洶洶地——一腳踹破了次元壁。

　　哇塞。

　　小姑娘一呆：

　　我這麼強的嗎？

　　直到此刻，真理才有了一咪咪——【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危險的逃犯】的真實感。

　　-

　　真理的逃跑方案簡單又不簡單。

　　沒有消除記憶前，她的引神體質一直會處於失控狀態——如果在各個世界亂竄，肯定會立即被發現的。

　　世界就像一個泡泡，一個個泡泡緊緊地挨在一塊，泡泡以外的領域是無盡虛無——沒有任何生物能夠長久存活。誰掉進去都會像掉進水裡的蒼蠅一樣，掙扎著團團轉，最終死去。

　　所以，真理得儘快找到合適的地方隱藏自己。

　　她得把幾個泡泡黏在一塊，使它們間互不融合，又緊緊相貼，而自己就可以在泡泡膜邊緣遊走，既不至於溺水，又不會發生世界級的車禍。

　　好在她現在夠強。

　　真理選了幾個世界，但它們泡泡的形狀都不敢貼合，手忙腳亂中把各個泡泡的順序完全撥亂了，這個時候恩奇都突然指了指某處——

　　「真理，那幾個世界怎麼樣？」

　　「誒？」

　　真理看了一眼，又與恩奇都對視一下，眼神微妙了起來。

　　「好是好，可是——」

　　（我對那幾個世界有點心理陰影的。）

　　這句話真理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恩奇都笑眯眯地推了過去：

　　「總有點事情要了結的啊。」

　　-

　　讓泡泡間能夠黏在一起的強度可真不是蓋的。

　　真理忙活完，已然精疲力竭，她感到自己周圍的空間逐漸從虛無變為凝實——真實世界的樣貌在她眼前展露了出來。

　　她輕嗅了幾下，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誒？」

　　那個噴嚏打了出去，真理突然感到腳下一陣晃動，然後又迅速恢復了穩定，有種柔軟又弱小的力量抓住了她——趁真理打噴嚏的契機，將她拽了過去。

　　真理甚至還沒來得及把恩奇都一起帶走。

　　宇宙史上新晉最危險的逃犯——久世真理，一臉懵逼，可憐又無助地，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她摸摸屁股底下，黏的。

　　全是血。

　　真理摸了摸肚子，不高興地癟起嘴，但還是忍痛沒有去舔沾著血的手指，碧色的眼睛因為襲來的饑餓感變得綠油油的。

　　眼前站著兩個『人』。

　　一人是披著人外表的惡魔，一人則是連人之外衣都不存在的惡魔。

　　他們似乎還沉浸在剛剛製造出的慘案餘韻中，兩人的身體陶醉得顫動，完全體的惡魔在一地的殘骸中，對著另一位發表死亡的宣講：

　　「人類在不斷的恐懼之中，感情會漸漸地死去，真正意義上的恐怖，不是指——」

　　「行了行了。」

　　真理不耐煩地打斷了惡魔享用完點心後的閒聊，被兩雙眼睛錨定了。

　　「這難道是追隨惡魔大人而來的惡魔小姐嗎？」青年——名為雨生龍之介的惡魔詫異地詢問道，得到了青須否定的回應。

　　倒是真理很不高興地抱怨道：

　　「我只是走過路過一不小心被這裡的食物香氣抓了過來哦，才不是什麼惡魔小姐。」

　　這顯然令龍之介更迷茫了，他看著毫無疑問以召喚方式出現在此處的真理，腦洞一松：

　　「莫非是——追著惡魔大人來的天使？」

　　「才不是天使！」

　　看多了傻白甜電視劇的真理總覺得天使這個稱呼很不順耳，不爽地否認後，抱著臂抬了抬下巴，

　　「自我介紹之前，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殺人鬼很講禮貌地點頭：「啊，請講。」

　　「像你這種情況，在人類世界中是可以判死刑的吧？」

　　「是吧。」

　　「也就是說，你要是現在死了，就相當於正當地、被提前處決了吧？」

　　「沒錯。」

　　「那樣的話……」

　　真理眼神閃了閃，在龍之介和青須的凝視下，天使一般可愛的臉龐上露出了餓死鬼的笑容，

　　「那樣的話，脖子能不能借我一下呢？」

　　「——真理大人喜歡廢物利用。」


第84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

　　只是眨了下眼睛, 真理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時間有些苦惱的恩奇都站在岔路口，不知道先去哪邊找人。

　　為了儘量壓低真理的存在感, 減少被督查院發現的幾率, 他已經被告知過要儘量掩藏自己的資訊。

　　戒指被真理交給自己戴了, 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通訊方式，一時間自己好像真的被「丟下了」一樣。

　　——不過算了, 也不急。

　　恩奇都倒是氣定神閑。

　　他大概永遠不會像那位孵化者那樣，會因為真理的離開而焦慮的。

　　如果曾經還有過不安的揣測的話，在真理來救他的那一瞬間，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恃寵而驕？）

　　被某人耳濡目染了不少傻白甜電視劇文化，恩奇都對著無人的街道, 輕輕地笑了一聲。

　　（回來都回來了, 就先來看看我曾經的世界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吧。）

　　在微涼的冬夜，在久違的大地上, 恩奇都悠閒地邁開腿，開始了久違的散步活動。

　　已經見識過學園都市那樣充斥著尖端科技的現代都市，這個並不算太發達的小城市並沒有讓恩奇都多吃驚，他掠過了他不感興趣的部分，開始搜索有沒有需要在意的東西。

　　這一搜索可不得了。

　　恩奇都驀然睜大眼睛, 看向某處。

　　——那裡有熟悉的氣息，越來越強盛。

　　一如既往的傲慢囂張, 剛一登場便亟不可待地誇飾著存在感, 那毋庸置疑的強大氣息，讓恩奇都感到熟悉親切……又矛盾的疏遠。

　　有些東西似乎變了, 但更多的沒有變。

　　泥人站在原地，在那個人似乎察覺到什麼的時候，猛地收回窺探的氣息，將周身波動盡數斂去。

　　這當然不是因為示弱。

　　「是吉爾啊……」

　　恩奇都微妙地翹起嘴角，眼神中閃爍著惡作劇的色彩，

　　「這可真是有趣。」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個人發現真理與自己時，會是怎樣一種表情了。

　　-

　　味道不錯。

　　真理吃幹抹淨，表揚了一下隻剩半條命的龍之介：

　　「味道不錯。」

　　龍之介苦笑著，沒力氣說話。青須的腦袋被真理踩在腳下，原本就凸的眼睛在擠壓下變得更凸了。同病相憐，龍之介不由與惡魔大人更親近了幾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還是真理第一次直接取食人類，她對遵紀守法的正常人類公民也會遵紀守法，但龍之介就是例外了。

　　而且她已經是逃犯啦！還怕觸犯那麼一兩條法律嗎？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屬性已經發生了偏差，小姑娘高興地哼著歌，踢了踢龍之介的腦袋：

　　「你家在哪裡啊？帶我過去。」

　　看著青須也準備跟上，真理一腳踹過去，重新把他踩回地面：

　　「你就算了。」

　　「我家一方通行可是害羞的小男孩，你個變態要是把它嚇到怎麼辦啊？」

　　她說完這些，自己倒是一愣。

　　（誒？真理大人怎麼知道青須殘害小男孩來著？）

　　（那個把我拉過來的東西，好像往我腦子裡塞了點亂七八糟的東西……）

　　真理可不清楚聖杯召喚系統為了哄她開心，給她一個違規召喚的偽英靈也送了份常識壓縮包，因為信息量太大真理懶得整理，拍拍腦袋就把這事忘到了一邊。

　　入鄉隨俗，作為逃犯的真理為了延緩被督查院察覺的時間，當然要完全融入這個世界——既然來過一次，那就更加方便了。

　　她決定先自己安定下來，再去找不小心被她丟下的恩奇都。

　　殺人鬼龍之介還是有正常的居住點的，收拾得乾淨整潔，不像一般單身男生那麼淩亂，真理轉了一圈，把臥室裡龍之介的個人物品全部丟掉，看著空空的床鋪，犯了難。

　　——她不會整理床鋪誒，被單要怎麼塞來著？

　　有問題找夜鬥，真理把自己的引神領域打開，挑挑揀揀地往外拿戰利品——

　　魔神們一個都不要。

　　亞雷斯塔也沒用。

　　小美琴還是先讓她睡著吧，現在出來肯定會被嚇壞的。

　　一方通行也是呢。

　　體貼的良心妖怪最終只把夜鬥拎了出來。

　　然後，一巴掌拍醒在引神領域睡得迷迷瞪瞪的夜鬥神，愉快又霸道地命令道：

　　「起床啦小保姆，終點站到了哦！」

　　-

　　這夜的冬木無比平靜。

　　遠阪時臣還沉浸在贏得聖杯戰爭勝利的美夢中，絲毫沒有覺察到，他名下的土地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無數「本來不該存在」的氣息不斷地侵入、交涉、融合，而原本應該聆聽萬物、統籌大局的世界意識們，此刻都閉門不出，裝作沒看到導致世界混亂的罪魁禍首。

　　金色的王者冷然望著城市上方被燈光映亮的夜空，以他的洞察力，只能隱隱察覺此地的「異常」，卻無法窺見真相。

　　「時臣。」

　　他隨口命令著剛認識的下臣，

　　「本王有些事要去處理，要是敢用無趣小事來煩擾，就賜你死罪。」

　　這傲慢過頭的語氣讓他的召喚者身體微僵，但還是輕聲應是，又姿態謙恭地試探道：

　　「是什麼能引起王的注意？」

　　「這次召喚的宵小中，有足以被王正視的存在嗎？」

　　「少在本王面前耍小聰明，這不是你可以打聽的東西。」

　　沒有給出答覆，而是用略帶不耐的吻打發了召喚者。在召喚的第一夜，吉爾伽美什就換上便裝，毫不猶豫地捨下禦主，尋找那連他也沒有看清的「異常」。


第85章 為你獻上聖杯（三）

　　「久世真理你就是個混帳！！！惡魔！！！」夜鬥狂躁地大叫道, 左手拿拖把右手拿掃把，像陀螺一樣瘋狂轉。

　　「噓噓噓, 附近的人類都在睡覺了, 發火小聲點啊。」

　　真理坐在書桌上, 吊兒郎當地翹著腿，指揮著炸藥包夜鬥打掃房間, 直到最後一點屬於雨生龍之介的痕跡都被打包丟掉了。

　　可憐的原戶主，也是久世真理名義上的禦主正可憐巴巴地躺在地板上，詢問鳩占鵲巢的良心妖怪：

　　「為什麼不把我殺了？」

　　他看起來失血過多了，模樣十分憔悴可憐，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兇惡的殺人鬼。真理被他這副模樣勾起了一點點愛憐之心, 摸著他的腦袋說道：

　　「放心, 真理大人不喜歡殺人的，可持續發展懂不懂？我可不是那種為了一時高興浪費資源的無腦反派啊。」

　　雨生龍之介眨了眨眼睛, 說不上松了口氣還是失望。只是頓了頓，又好奇地問：

　　「你覺得我的血好吃嗎？」

　　這個問題有點難答，尤其是這個看起來就對人類存在有威脅的殺人鬼。真理一時不知道要點頭好還是搖頭好，最終說道：

　　「……你可以嘗嘗自己的？」

　　她丟下這句不負責任的話，就把這個身形憔悴的偽禦主以及狂躁清潔工夜鬥丟在家中, 自己出去玩了。

　　-

　　這幾個世界都是真理眼熟的世界，一般來說, 最開始幾次旅行隨機隨到了的世界都與真理波段吻合, 更便於隱藏自己的異常氣息。現在真理與她的領域藏在這幾個世界的間隙裡，就像被幾堵牆圍住一樣, 十分有安全感。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前還對真理百般排斥的某個世界意識，這次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主動討好了她。

　　——沒錯，就是剛才那次完全不合常規的【英靈召喚】。

　　與雨生龍之介的契約相當於一次邀請函，真理從被動闖入的逃犯變成擁有暫時居住權的合法居民，還順便打包送了常識大禮包，實在是美滋滋。真理決定：看在那幾個世界意識如此識時務的份上，就老老實實呆在世界間隙中，不會沒事瞎幾把踢它們的泡泡壁。

　　現在暫時居住權也搞定了，短期飯票也搞定了，就把恩奇都找回來吧！

　　真理心情愉悅地一模口袋，表情突然垮了下去。

　　（忘了……真理大人把戒指交給恩奇都了！）

　　（感應不到他了！）

　　這下子該怎麼辦？

　　小姑娘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她呆呆地站在小巷子裡哭喪著臉，一直觀察她動靜的蓋亞可急壞了。

　　（開玩笑，這個小祖宗要是心情不好毀滅世界可怎麼辦？）

　　憂心忡忡的世界意識連忙翻了翻良心妖怪在這個世界的行為記錄，她欣喜地發現在上次回來的時候，良心妖怪似乎對她的某個手下產生了興趣——這不錯啊！正好可以拿來當導遊。

　　蓋亞連忙匆匆地搖醒正在座上呼呼大睡的某只狗：

　　（聖杯戰爭開始了！）

　　狗愣了愣：這次不是迪盧木多去嗎？莫非這次他是劍階的？還缺個槍？

　　（別管那些槍啊劍的了！）

　　（那小子沒用，你去。）

　　（注意說話的措辭，拯救世界的導遊使命就交給你啦！）

　　狗一臉懵逼地被頂頭上司踹下了座。

　　由於下來的太匆忙，庫丘林頭髮都沒來得及紮，披頭散髮地被狼狽地踹到了現世。

　　他低咳了一聲，剛準備說出召喚臺詞，眸光突然定住，臺詞卡殼了。

　　眼熟的人形正站在他面前，小姑娘訝異地垂頭看他。黑髮碧眼，與最後一次相見時的模樣並無二致。

　　庫丘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性格開朗的狗少有找不到話題的時候，在結束作為英雄的一生，與蓋亞簽訂契約的時候，也想過若是以英靈之姿碰到熟人，究竟要用怎樣一種態度。無論是師傅、叔父乃至那位梅芙，他大概都能輕鬆地做出表情。

　　但眼前這位並不在他的規劃之內。

　　一生忠於承諾的英雄庫丘林是王國的忠犬，他的名字起於誓約，他的生命也終於誓約。終其一生，他唯一未完成誓約的那次——

　　大概就是眼前這次吧。

　　從天而降的妖怪與他締結了短期的契約，待他做完自己的事去尋找她時，對方卻已不見了。

　　說不上什麼心情，少了個使喚自己的物件也並不感到輕鬆，尤其是想到，這個似乎以人類為食的妖怪走前拒絕了自己的血肉，還處於異樣的虛弱狀態，便更加放心不下來。

　　忠於誓約的英雄走上了尋找她的道路。他詢問過很多幻想種，湖中的林中的天空的，善的惡的中立的，但沒有一種知道少女的姓名。

　　直到他死了。

　　他死了，蓋亞找到他，打工仔當了一輩子的庫丘林對這份新差事很感興趣，只是簽下契約前，神使鬼差地多問了一句：

　　「你知道她嗎？那個怪傢伙。」

　　蓋亞搖頭否定，但庫丘林從它的眼神裡讀出了自己的答案，心情輕鬆地成為了英靈座上的打工仔。

　　——即便如此，庫丘林也並未想到，自己會再見到她。

　　-

　　真理的記憶力並不算太好，也並不算太壞。

　　她基本是靠氣味來識人的，對氣味的記憶力遠比對其它好，很偶爾也會看看臉。

　　眼前這形象的氣味很陌生——大概是因為他死了的緣故吧。真理剛想叫這個突然出現嚇到自己的東西別擋道，但總覺得不太對。

　　怎麼不太對呢？

　　她收回了想立即離開的想法，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東西——沒有活著的氣息，也不像是亡靈，有一絲極淡的味道，像是鐵還是泥土，總之並不可食用。他擁有人類的形象，身著藍色輕鎧，手中提著紅槍，同色的眼眸也在注視著她。

　　真理越看越覺得違和，當她凝視對方的藍色披肩長髮時，總算理解了違和點在那。

　　小姑娘一拍手，恍然大悟：

　　「你怎麼不把頭髮紮起來啊！」

　　她自然地走了過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似乎在確認手感。

　　庫丘林微微低頭，讓小姑娘不至於踮腳太辛苦。長髮遮掩下，神色不知何時鬆弛了下來，他輕輕笑出聲。

　　「下來時忘了紮，得麻煩你一下了，真理大人。」

　　就好像從來沒有分別過那樣，庫丘林語氣輕佻地請求道。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吖！


第86章 為你獻上聖杯（四）

　　吉爾伽美什剛從一家商場走出去, 準備去往另一家閒逛，就被人攔了下來。

　　無論在什麼時候, 王都是人群中最醒目的存在, 庸人們憧憬王完美的姿態、進而飛蛾撲火般想要接近——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但眼前這個人顯然不是因為那種理由。

　　王皺起眉, 從上至下地打量對方——大到幾乎把整張臉遮住的棕色壓沿帽，樸素的同色風衣, 以及看起來有些破舊的皮靴。沒有在第一時間表明身份已然是大不敬，更何況來面見王，卻如此不注重著裝禮儀。

　　吉爾伽美什不悅地眯起眼：「抬起臉來，雜種。既然有膽量攔下本王，連展露真容的勇氣都沒有嗎？」

　　沉默了一秒, 那個「雜種」古怪地哼笑了一聲。

　　……這聲音？

　　那個可能突然竄入腦中, 王幾不可查地挑起眉，伸手摘下對方的帽子。

　　熟悉的面容印入眼簾。

　　儘管不知為何, 氣息有所改變，但這神情、這姿態、還有這樸素得令王皺眉的糟糕審美——毫無疑問，就是那個人。

　　綠發的友人稍顯惡質地笑起來：

　　「許久不見，吉爾。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也變成雜種了？」

　　重逢的喜悅被對方的質問打斷, 吉爾伽美什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

　　「那就一如既往, 用你的力量否定本王好了。」

　　「吾友——恩奇都啊！」

　　-

　　真理現在有一點尷尬。

　　事先聲明！她絕不是健忘！

　　她只是對食物的味道過分在意, 以至於偶爾會忽略名字、臉等人類很在乎的資訊而已。正如同人類通常會通過眼睛嘴巴鼻子這些正臉特徵記憶對方、而很少有人會在意【對方耳朵的形狀】【手腕上的青筋】，真理只是和人類的記憶重點不太一樣而已。

　　名字長相什麼的很容易就會忘掉, 但對方的氣味會記住一輩子。

　　只要記住對方的氣味，就能夠對號入座地把記憶喚醒，就比如齊木楠雄，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稍微回憶一下就能全部記起來。

　　而眼前這個男子，因為是死去的靈魂，氣味是完全陌生的，長相……除了那一頭藍毛以外也沒什麼特別眼熟的。

　　只是在真理亂糟糟的畫面記憶中，這頭藍毛似乎不是應該這樣披下來。

　　「怎麼不綁起來啊」——心裡這麼想的，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

　　她憑著一時衝動與微妙的既視感，上前摸了一把還親切地搭話。結果對方不僅配合地任由她摸，笑著叫出了她的名字，還讓她幫忙紮頭髮。小姑娘呆了呆，緊接著臉憋得通紅。

　　所以——

　　他叫什麼來著？？？

　　沒有氣味沒法對號入座我好虛啊！

　　你又不像恩奇都那麼好看，我根本記不住啊！

　　有沒有人告訴真理大人這個時候應該怎麼辦嗎？！

　　難道直接說「你叫什麼名字，我臉盲，有點對不上號」？

　　和夜鬥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真理很確定，眼前這個人是認識的——所以就更加心虛了。

　　心慌意亂下，真理只能一邊敷衍地嗯嗯啊啊，一邊看著對方，企圖隨便打個招呼就糊弄過去：

　　「哈哈哈，好巧啊。真理大人剛到這裡，正好要找人呢。那我還有事，先走了哈。」

　　藍毛咧嘴一笑：「找誰呢？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就行！」

　　其實一個人完全找不到，但真理還是努力用真誠自信的眼神看著他。

　　藍毛沉默了一瞬，語氣有點懷念地說：

　　「是嗎？你還是和以前那樣呢。」

　　真理：？？？我以前哪樣，說點具體的啊。不要露出那種曖昧不明的表情啊！

　　藍毛又道：「不過，既然你現在已經是我的禦主了，那我也不可能放著你不管。我靈體化跟在你旁邊，要是想要幫忙的話喊我一聲就行。」

　　【禦主】【靈體化】這些詞，真理還是知道的，她翻了翻蓋亞給的常識大禮包，恍然大悟：

　　原來這不是巧遇，這個不知道姓名的熟人已經和自己綁定了。

　　那麼，在這種近距離相處的情況下，應該如何隱瞞自己不知道對方姓名的事實呢？

　　——直接坦白？被對方發現後再坦白？

　　心情沉重的真理選擇第三條路。

　　既然自己想不起來，那就拜託知道她全部記憶的恩奇都幫她對號入座好了。恩奇都和她不一樣，肯定很容易就把姓名和長相連線成功的吧？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到哪裡去找恩奇都呢？

　　很快，真理就不需要問這個問題了。

　　剛剛隱去身形的藍毛突然又解除了靈體化，他沒等真理問什麼，就看向某處：

　　「戰鬥開始了。」

　　他舔了舔下嘴唇，

　　「看起來是不錯的對手，真是走大運了。我們也去吧，master。」

　　真理下意識點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急性子的戰士揪住領子，飛速地穿梭在街巷與樓頂，向著目標奔去。

　　-

　　今夜的冬木很熱鬧。

　　熱鬧到令韋伯胃疼無比。

　　先是遠阪邸發生了戰鬥：Assassin被消滅了，勝利者Archer確認持有複數位的寶具，緊接著自家戰鬥狂從者就興沖沖地拉著他去蹲守敵人。精神高度緊張了幾天，韋伯在戰車上小睡了一會，才睡到一半呢——被Rider搖醒了。

　　捏著酸痛的肩膀，起床氣的韋伯剛想質問對方，卡殼了。

　　——已經不需要疑問了。

　　整片大地都在顫抖，征服王駕著戰車，向天空駛去，兩人沉默地俯瞰大地。

　　那兩股讓韋伯牙關打顫的強大力量正在未遠川上激烈地對撞，其中一騎便是此前擊敗Assassin的金色英靈，與此刻相比，之前一戰中令韋伯驚歎的寶具數量簡直就像是應付了事——

　　未遠川上，燦爛輝煌的寶具群幾乎覆蓋了半邊天空，將深夜的冬木市映得有如白晝，然而這足以殺死普通英靈幾十遍的可怕陣容，此刻僅僅為了對付一名敵人。在韋伯驚懼的視線中，強勁古樸的氣息紛紛瞄準了同一個方向，絲毫沒有收斂殺氣與鋒芒，摧枯拉朽地攻向那個渺小的身影。

　　幾乎不用想，韋伯都可以知道那名敵人的下場。

　　寶具群轉瞬即至，宛如摩西分海一般——平靜的河面被臨近的力道強行撕裂，掀起海嘯般的巨浪，而在巨浪中央，那名綠發少年模樣的敵人簡簡單單地攤開了手掌。

　　白皙、嬌小的手掌，似乎毫無力量，可隨著他輕微的動作，傷痕累累的河床突然劇烈搖晃了起來——只見一座土山就這麼從河床上拔地而起，直入蒼穹，巨大而恐怖的泥土巨人化為綠發少年手中的盾牌，一個也不落地，將金色英靈的寶具群盡數攔下。

　　——那樣強大的敵人，竟然有兩個！

　　一個有不計其數的寶具，完全看不出底牌，而另一個連寶具還沒有使用，甚至看不出職介。

　　韋伯眼前一黑，胃更加疼了。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冷靜，緊張地扒著戰車邊看，期待能看到兩敗俱傷的場景。

　　可是，韋伯又一次失望了。

　　綠發少年看了眼被虐待得傷痕累累的未遠川，神色有幾分惋惜：

　　「雖然還想再玩下去，但這座城市似乎支撐不住了呢。」

　　金色英靈意猶未盡地哼了一聲，也跟著說道：

　　「如此薄弱不堪，攪了本王興致，但能讓你我重逢也算是大功一件——便將功抵過吧。」

　　韋伯耳朵豎起來，努力想聽清他們的交談，但越聽越不對勁。

　　重逢？

　　他沒空細想，很快就親眼目睹了殘酷的現實。綠發少年與金色英靈撤去滿身殺意，竟然相視一笑。

　　金髮英靈神色中傲慢不再，眉眼中湧現幾分懷念的柔色：

　　「吾友，結束後共飲一杯如何？」

　　韋伯松了口氣：哦，還好，是在敘舊啊。

　　等等。

　　——敘舊？？？

　　妹妹頭少年一下子站起來，情緒起伏之下差點跌落下戰車，他茫然地看向身邊神色肅穆又暗含興奮的征服王，結結巴巴地確認道：

　　「他們——認識？」

　　還看起來關係不錯？

　　一個就已經強得要打不動了，還給我來兩個？

　　這拿頭打啊？！

　　韋伯·維爾維特，涉世未深的天真禦主，繼被征服王的呼嚕聲吵得失眠後，又有了一個後悔參戰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快放假啦，下星期開啟日更模式。


第87章 為你獻上聖杯（五）

　　吉爾伽美什拉著恩奇都就要走, 天空上方的征服王可等不下去了：

　　「Archer，以及職介不明的強者, 你們的戰鬥讓我大飽眼福, 要戰後痛飲的話, 加我一個如何？」

　　吉爾伽美什一挑眉：

　　「本王與摯友的酒宴，不知哪裡來的雜種也想列席其中？」

　　「哈哈哈哈哈, 此言差矣。是否是雜種得等比試過後才知道，要是你二人打不過我還將我稱作雜種，豈不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征服王也不動怒，只是話語中流露出挑釁的意思。他身邊嬌小的禦主臉色發白，驚慌地就想開口說什麼, 卻被王擋住了。

　　金髮王者紅眸微眯, 氣氛劍拔弩張，眼看未遠川第二場戰鬥又將打響, 恩奇都突然笑了起來：

　　「今天已經很晚了，不如都放下武器，給普通人類們一點休息時間如何？」

　　「對啊對啊。」韋伯連忙插嘴道，「rider你也真是的！」

　　「啊呀，真不好意思。因為看到兩個強大的對手, 禁不住有些心潮澎湃，都忘記小Master你需要休息了。」

　　征服王坦然大笑,

　　「不過, 今次說的話都是認真的，我迫不及待與兩位對戰。若是那些隱匿身形的鼠輩想要同我一戰的話, 我也隨時歡迎——當然，在此之前，我還要說一句——」

　　豪邁的王者大臂一揮，

　　「吾名為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在場的禦主與從者們，有仰慕吾之名，想要歸順於我、並肩而戰的嗎？」

　　明處與暗處，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這傢伙，還真不按套路來啊。

　　-

　　庫丘林嗤笑一聲：

　　「既然都是英靈，哪有仰慕誰的名字的道理。」

　　他把自家禦主拎了過來，就是有手癢想打一場的意思。此刻征服王都挑釁到他頭上了，自然不會忍下去。只是——

　　庫丘林別過頭去，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

　　「請給我下達戰鬥許可，master。」

　　「誒？」真理不在狀態地歪了歪腦袋，又敷衍地點點頭，「你自己想去就去行了。唔。我好像記得從者是要保護禦主的？我現在是你的禦主對吧。」

　　「是。」

　　「沒關係沒關係，真理大人很強，你以後不用問我這種問題。」真理大手一揮，「你要是不想，甚至可以不用跟著我——」

　　「等等。」

　　庫丘林皺著眉打斷她，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你我過去的契約就沒有完成，我可不會放過這次保護你的機會。」

　　真理撇了撇嘴。

　　槍兵裝作沒看見小姑娘眼神的嘲諷，咧嘴一笑：「就算真理大人你強得不得了，在我眼裡還是當初那個笨蛋小姑娘。就老老實實被我保護一次吧，master。」

　　從者的語氣很是包容，但真理完全沒有被感動到，天天聽恩奇都誇她小機靈，她已經完全聽不得別人罵她小笨蛋了。

　　最強逃犯不爽地哼了一聲，威脅地揮了揮拳頭：

　　「再敢罵我，我就直接讓你回去見蓋亞哦？」

　　「是，是。」

　　庫丘林順著毛摸，正要衝出去和征服王比劃比劃，真理突然又叫住了他。

　　小姑娘試探地問道：

　　「rider邀戰時報了姓名來歷，你也會這樣做的吧？」

　　「唔——英靈的名字通常會暗示他的弱點，聖杯戰爭一般的戰術是隱藏姓名吧。」

　　庫丘林頓了頓，試探地問她，

　　「怎麼，你想要我報名字？」

　　「是啊是啊！」真理點點頭，心虛地笑了笑，「我覺得征服王剛剛報名字好帥哦，我也想看你報名字！」

　　——於是，十秒鐘後，在場的所有禦主在被征服王的豪邁做法衝擊到後，又迎來了二次衝擊。

　　藍色的槍兵在碼頭上顯出身形，手握紅槍，槍尖遙遙指向空中的征服王：

　　「阿爾斯特的庫丘林，特來下戰書。敢接下嗎征服王，還是只會耍嘴皮子？」

　　征服王還沒來得及應答前，恩奇都先挑起眉。

　　——他認出了這個出現在真理記憶裡的角色。

　　綠發少年眼神一顫，輕飄飄地從看似沒有人的碼頭掠過，笑了：

　　「征服王的同伴還是個青少年需要睡眠，你看由我來當你的對手如何呢，Lancer？」

　　庫丘林舔了舔下嘴唇，戰意更熾：「求之不得。」

　　紅發壯漢不滿道：「喂喂，不知名的強者喲，不要隨便搶我的對手啊。」

　　「抱歉——只是對庫丘林這個名字有點在意，所以不由自主地說出口了。」

　　恩奇都望向身邊的吉爾伽美什，

　　「不過，我剛剛才戰完一場，再加上此處作為戰場甚為脆弱。不如由吾友請客，你我共飲一杯，再尋覓一處合適戰場呢？」

　　他笑容更盛，

　　「吾友，你不介意吧？」

　　吉爾伽美什怒氣衝衝的抗議：

　　「本王——」

　　恩奇都了然地點點頭：

　　「知道了，你當然不介意，那就這麼說定了。」

　　在一旁看呆了的庫丘林：他們生前真的是朋友嗎？

　　-

　　在恩奇都意識到真理在附近之前，真理已經發現恩奇都的存在了。

　　只不過礙于庫丘林的存在，所以沒有立即上前相認。現在解決了庫丘林的身份問題，又看到他們散夥了，自然興沖沖地想跑過去，可她還沒跑幾步，與金髮英靈並肩而立的恩奇都像是察覺到什麼，回身看向真理的藏身處，手抵在唇瓣上，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真理：？

　　真理一頭霧水地停下了腳步，肩膀被人拍了拍，回頭一看，庫丘林正站在她身後：

　　「master，我要和那名綠發英靈約戰，你看——」

　　他遲疑了一下，真理卻大驚失色道：

　　「你要和小恩打架？」

　　「……小恩？」

　　真理繼續大驚失色：

　　「你這麼弱，要是被我的小恩不小心打得回英靈座怎麼辦？「

　　「……我的？」

　　庫丘林眯了眯眼，原本就強的好戰因數燒得更旺了，

　　「意外啊，真理大人的熟人還真不少。」

　　「既然是協助真理大人的友軍，那我會注意手下留情的。」

　　「別啊！」

　　真理語重心長地拿追電視劇看炮灰翻車看多了的經驗勸阻他，

　　「我們不還是有契約的嗎，你不要老立這種死亡flag啊，我還等你回來完成契約呢。」

　　此刻她已經知道庫丘林的真名，自然能把庫丘林和以前的那段過往聯繫起來了。想到她曾經啃庫丘林啃得老開心，還差點把人家國家滅了了，不由自主多了一咩咩對所有物的憐愛與歉疚之情，覺得人家辛辛苦苦從英靈座上下來一趟，不玩一玩就又回去了實在是太慘了。

　　至於小恩——她的小恩是最強的，又不是對戰良心妖怪，打敗區區英靈又有什麼問題呢？

　　一直觀察她神情的庫丘林自然注意到了她理所當然的自信態度，試探道：

　　「看來——真理大人是覺得我肯定會輸咯？」

　　「沒錯。」

　　沒有什麼方式比效忠物件的不信任更能激起戰士怒焰了。

　　庫丘林磨了磨牙。

　　庫丘林氣笑了。

　　庫丘林抬起槍，錨准恩奇都的背影，險些就想解放寶具。

　　作者有話要說：

　　不小心把草稿時間定到8號了……剛剛發現改了過來。


第88章 為你獻上聖杯（六）

　　強烈的殺意與魔力爆發的一瞬間, 恩奇都與吉爾伽美什都反應過來，面對來勢洶洶的寶具, 兩人的反應各不相同。吉爾伽美什冷笑一聲, 身後金光大盛, 就要給不識抬舉的槍兵一點顏色看，而恩奇都完全就是一副意料中的樣子, 他不閃不避，只是朝槍兵隱匿的角落俏皮地眨眨眼。

　　——來勢洶洶的寶具突然停在半空，很憋屈地掙扎了幾秒鐘，消散了。

　　吉爾伽美什感覺到不對勁，他身後金光不停, 以毀屍滅跡的姿態向魔力湧動處轟了過去。

　　庫丘林與真理藏匿的巷角圍牆毫無懸念地垮塌, 殘垣斷壁在金光下被剁成粉末狀，而本應在那裡的槍兵卻已經消失了。

　　「哎呀。」恩奇都沒什麼誠意地說道, 「看來逃走了呢，是被禦主下達令咒了嗎？真遺憾，我本來還真想和他比試一下的。」

　　吉爾伽美什沒說話，他現在感到異常得煩躁。

　　自從在遠阪邸與Assassin演了出戲後, 他就一直有種莫名的焦躁感，與恩奇都重逢的喜悅讓那焦躁感稀釋了一些，卻並沒有徹底打散。

　　他似乎忽略了什麼東西。

　　吉爾伽美什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轉向如芳花般安靜微笑的恩奇都。對方那臉上的表情——實在是該死的眼熟。吉爾伽美什忍不住回憶起當初和恩奇都兩個人逃政務，結果恩奇都背著他偷偷給元老院打小報告的事件。每當看到吉爾伽美什被痛哭流涕的元老院大臣們抱著褲腿不放，泥人的心情就格外好——儘管他把自己的行為美化為監督王勤政, 但誰都知道他心裡才不這麼想。

　　——他的摯友哪裡都好，就是偶爾有點惡趣味，還是針對自己的惡趣味。

　　「對了吉爾，我可以去參觀你現在居住的地方嗎？」

　　恩奇都看似不經意地說道，

　　「我的侍奉物件不善經營，現在處於居無定所的狀態。要是能夠結盟的話，對她也是好事一樁呢。」

　　吉爾伽美什不屑道：

　　「你那禦主是什麼沒用的雜種，本王怎麼會讓吾友被那種人驅使。不如你同他解除契約，與我一道。時臣這臣子雖然乏味無趣，但勉強還算是有用。」

　　「誒，可不要這麼說我家禦主啊。」

　　恩奇都順其自然地改口叫了禦主，他雖然現在還不清楚聖杯戰爭是具體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被歸類為【英靈】，但大概情況基本能從剛才戰鬥中洩露的情報裡推測出來，此刻不動聲色，對他沒有起疑的吉爾伽美什還真的沒有發覺。

　　王表情淡淡，卻帶上了些篤定的殺氣：

　　「被你如此維護，要是那雜種身上沒有值得本王肯定的地方，那就算他是你的禦主，本王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怎麼會呢？我的禦主，可是非常可愛的孩子啊。」

　　恩奇都眼神閃了閃，挑釁的神色從眸中一掠而過，

　　「我啊，最喜歡她了。」

　　-

　　真理正在安撫憋氣的庫丘林。

　　千鈞一髮之際，小姑娘臨時跟蓋亞學習了怎麼使用令咒，又用瞬移把庫丘林給運了回來。

　　但是庫丘林當然不會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反而怒火高漲。

　　阿爾斯特戰士冷著張臉：

　　「Master，我以為我們說得很清楚了，是我需要保護你，就算我死在那裡，也不需要你伸出援手。」

　　真理理直氣壯：

　　「話不是這麼說的哇，你要是為了我死在別人手裡，真理大人不會管，小恩那是絕對不行的。」

　　她頓了頓，又誠懇地借用了新學到的人類網路用語，

　　「你們倆都是我的翅膀，我怎麼忍心讓我的翅膀自相殘殺呢？」

　　庫丘林絲毫沒有被安慰到，庫丘林更心塞了，只是這個時候，心塞不再僅僅因為被戳痛了戰士自尊心，還帶上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樣意味，讓他心情更加微妙，陷入惡性循環。

　　哪個英名赫赫的凱爾特戰士會沒有幾筆風流債？庫丘林不禁想起自己以前被迫或主動造成的男女關係混亂，幾個女人圍在身邊明爭暗鬥時——自己是什麼反應呢？

　　看看這位真理大人臉上誠懇真摯又格外欠揍的表情，簡直活脫脫就是當初的自己翻版啊！

　　風水輪流轉，當年頗有渣男風範的庫丘林，如今竟然成為了眼前這位天然渣的翅膀之一。

　　儘管庫丘林心知她想表達的真正意思可能不是這個，還是難以遏制地，又產生了和另一隻翅膀決鬥的想法。幸好，他還是存了幾分理智與自尊，知道要跟久世真理抒情是沒用的，乾脆將所有不合時宜的想法都吞入腹中，擺出了專業打工仔的態度：

　　「行。」

　　「既然Master不願意，那我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糾纏。不過事先說好，我作為你的從者，不希望你再次保護我，只有這一點我絕對不想再經歷了。」

　　「好啊。」

　　真理答應得很痛快。

　　庫丘林嘴角抽了抽，又道，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要命令我做的事嗎？」

　　小姑娘本來想說沒有，但突然想到，好像還真有一件事自己沒空做。

　　哎，都是當初年紀小，欠下的債。

　　真理憂鬱地問槍兵：

　　「你速度快嗎？」

　　「？」庫丘林用眼神告訴她這是廢話。

　　「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人需要你幫忙運一下，他是附近世界的世界支柱，剛剛那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哭著問我能不能把他送回去。」

　　小姑娘有點心虛地說道，

　　「真理大人這麼通情達理，當然是同意了啊！」

　　「……所以，人呢？」

　　——這語氣怎麼這麼像誘拐犯啊。

　　「你等等，讓我看看他睡沒睡著，我給你寫個位址，你幫我悄悄地送回去——好，睡著了！」

　　真理看了眼自己的領域內眼睛緊閉的齊木楠雄，如釋重負，趕緊把他拿出來交給庫丘林。

　　庫丘林一臉懵逼地捧著似乎睡得死死的粉發超能力者，一時半會不知從哪裡吐槽。

　　只見天真純潔可愛的禦主小姐鬼鬼祟祟地給他寫了張紙條，然後壓低聲音說：

　　「記住——要悄悄地送，別把他吵醒了。」

　　——你敢隨身帶著個男人，居然不敢把他送回家？

　　庫丘林突然感到怒其不爭。

　　——就算是他，當初帶著女人私奔也不會一句話都不交代就把別人送回去啊！！！

　　素質感人！

　　「……」

　　庫丘林忍著滿腹吐槽欲，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眼齊木楠雄，又面無表情地抬頭，說道，

　　「Master，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真理著急地跳腳：「小聲點，小聲點，別吵醒他了。」

　　「……不，Master。」

　　庫丘林手一松，任由超能力者自己下了地，

　　「我要跟你說的是，他早就醒了。」


第89章 為你獻上聖杯（七）

　　氣氛一時間變得格外尷尬。

　　良心妖怪感覺自己的厚臉皮搖搖欲墜了, 但她還是頑強地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設。

　　（齊木君的超能力不是又回來了麼。）

　　（我當初不打一聲招呼就吃掉超能力對他沒什麼特別影響嘛。）

　　（他看上去也不是那麼生氣……那就先打個招呼好了。）

　　真理清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開口：「齊木君, 最近過得怎麼樣？」

　　超能力者似乎並沒有對周圍環境的變化表示驚訝, 面無表情地回話道：

　　「沒怎麼樣。」

　　「我和你的時間流速不同, 對我來說，距離你吃掉我超能力也只過了三個月。」

　　「第一個月, 你姐姐把丘比扔給了我，自己一個人走了。那只貓兔子十分活潑，在我超能力沒恢復期間，找了足足20個魔法少女，攢夠能量後就不見了。」

　　真理聽了冷汗直冒,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齊木君……聽上去還挺辛苦的, 」

　　「還行吧。」

　　齊木對著罪魁禍首，冷笑了一聲,

　　「第二個月，你姐姐回來了，把我的超能力強行恢復了。」

　　「我忙著解決被20個魔法少女搞得快要穿孔的世界。而你姐姐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時不時過來跟我討論一下你的近況。」

　　齊木又冷笑了一聲，

　　「呀咧呀咧, 就自說自話這毛病來說，你們兩姐妹真是一模一樣。」

　　「……姐姐為什麼會跟你有聯繫啊？！」

　　「誰知道呢。」

　　齊木可疑地停頓了一下,

　　「大概是出於給適齡孩子相親的控制狂家屬的心願吧。」

　　真理冷汗流得更厲害了, 要不是庫丘林還在旁邊看戲，她都有給齊木下跪謝罪的衝動了。

　　雖然當初她纏上齊木單純只是因為食欲, 但當年的她沒心沒肺心裡沒點B叔，對齊木這個男子高中生做出了很多在外人看來奇奇怪怪的事——可那是對外人而言，姐姐怎麼也當真了？

　　「當然，不用擔心。我對你姐姐跨越生殖隔離的願望一點興趣都沒有。」

　　齊木楠雄閉了閉眼，平靜地說道，

　　「我之所以跟著你姐姐來找你，是因為第三個月的時候，你姐姐似乎很不安，過來找我討論時，暴露了不少訊息。」

　　「比如——」

　　「你身上藏著創世神，隨時有可能會爆炸這件事。」

　　天大的秘密就這麼齊木楠雄眼睛也不眨地披露了出來，真理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道：

　　「所以？」

　　「所以，我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當然不可能會放過你這種破壞我普通生活的危險因數——就勉為其難地過來看管你了。」

　　真理有點委屈：

　　「……艾可露露一點也不危險，真理大人也不想傷害你們啊。」

　　齊木的嘴角向下一撇：

　　「是否危險得由我親自判斷。」

　　「怎麼，不願意被我盯著？」

　　「難道說，我請你吃的那頓飽餐讓你已經完全吃膩我了，現在不想再看到我了？」

　　強烈的求生欲讓真理連忙搖頭：

　　「當然不是！完全沒吃膩！」

　　「嗯？」齊木眼眸一眯，表情分外危險。

　　「不對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雖然沒吃膩，但出於尊重，我不會再強迫齊木君了！」

　　小姑娘的神色分外堅定。

　　她反應這樣直率，齊木楠雄反而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愣住了。

　　尊重這個詞從她嘴裡吐出來，倒是超能力者完全沒想到的事情。

　　與她朝夕相處那麼長時間，齊木楠雄自認為已經很瞭解這位人形妖怪看不起人類的本質，現在看來——

　　他唇角輕輕扯動了一下，眼眸中終於露出了點真實的情緒：

　　「倒是成長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

　　冬木管理者的府邸當然遠比雨生龍之介的公寓豪華，遠阪作為傳承悠久的家族，品味自然不俗，就連吉爾伽美什，最初召喚時也並沒有嫌棄遠阪邸粗陋，而是還算滿意地住了下來。

　　可王的性情喜怒不定，由於職介問題也難以約束，遠阪時臣好不容易把王哄去與assassin配合演完了一齣戲，還沒從喜悅的餘韻中清醒呢，他的使魔就報告了一個噩耗：

　　吉爾伽美什和一名職介不明的英靈打得激情四射，差點連底牌都露了出來，打完後又是與那名英靈勾肩搭背，邀對方散步同游。還沒等遠阪時臣從胃疼中緩過神來，想好怎麼讓吉爾伽美什跟著自己的安排走，我行我素的任性王又是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時臣，有件事情要吩咐你做。」

　　「……王？」

　　「給本王的摯友騰出兩個房間來，再備好佳餚款待。若是招待不周，你就等著以死謝罪吧。」

　　王輕飄飄地說完，完全不把master的生死放在眼中。不等遠阪時臣想出說辭勸誡，電話就已經掛斷了。

　　遠阪時臣望了眼空無一人的家中，沉默良久，悲從中來。

　　為了參加聖杯戰爭，遠阪時臣事先已經讓女傭管家等無干人等離開了。也就是說，偌大一個遠阪邸，只有他一個人在。

　　之前吉爾伽美什的衣物、房間都是讓女傭提前準備好的，眼下——難不成他還得親自做飯、打掃房間？

　　幸好有錢能夠解決一切。

　　遠阪時臣花了五倍價格，匆忙從冬木最好的一家酒店訂來了一桌酒菜，又火急火燎地叫來鐘點工打掃好房間，等一切準備就緒，英靈的反應已經到了家門口。遠阪時臣換上最優雅的著裝，恭敬地站立在家門口迎接：

　　「王，以及這位尊貴的客人，歡迎來到遠阪邸。按照王的吩咐，一切都已準備就緒了。請問是要立即用餐嗎？」

　　趁著問話的功夫，遠阪時臣抬眼觀察著這位【王之摯友】。

　　翠色的長髮與同色的眼眸，與吉爾伽美什截然相反的柔和氣質，身形有些單薄，但遠阪時臣自然不會因為這點而小瞧對方——他的使魔已然告知了戰鬥的細節，看似樸素的王之摯友擁有與王匹敵的實力。

　　熟讀吉爾伽美什史詩的遠阪時臣已然確定了對方的真實身份——沒有問題，擁有【王之摯友】這一名號、與吉爾伽美什戰力相當的，一定只有那一位——神造的泥人，恩奇都。

　　遠阪時臣一時間心情格外複雜。

　　原以為自己能召喚出archer定然能獲得聖杯戰爭的勝利，沒想到還有禦主能召喚出與archer實力相當、脾氣卻更好的從者。對方不知為何隱匿了職介資訊，從剛才的泥土攻擊方式來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就是不知道……那位禦主對待聖杯戰爭的態度是什麼了，若是……

　　只是抬眼的這麼一小會，遠阪時臣的腦中就已經掠過了多種猜測和方案，恩奇都本人倒是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瞧。吉爾伽美什卻是不悅了起來：

　　「誰准你直視吾友的，時臣？只是替本王辦了件小事，就敢討要注視吾友容貌的殊榮嗎？」

　　遠阪時臣冷汗直冒：「王啊……」

　　眼看要發怒，恩奇都笑容溫和地勸架：「無妨。我作為客人當然要有客人的自覺，被主人家多看幾眼無關緊要。只是……我的禦主生性靦腆，還請您不要看得太久了。」

　　「——不然，我可要生氣的。」

　　王與王的摯友相攜而去，留下遠阪時臣站在門口，久久無法回神。

　　被自家從者嫌棄得要死要活的遠阪時臣根本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幸運的禦主。看看人家的從者——完美的容貌，不挑剔的性格，乖巧聽話還主動維護master，實力還強到能和吉爾伽美什打得難解難分。

　　之前召喚出最強從者的優越感煙消雲散。冬木管理者憂鬱地望了眼還沒從assassin攻擊中修復的庭院。

　　他……他羡慕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剛回鄉，睡了四個小時就被拉去逛街，逛到一半累了，買了惡兆之花的票去電影院休息一下。睡到狗哥追車戰突然驚醒——帥死我了啊啊啊

　　（真·帥死）

　　今天徹底休息好了，開始做快樂寒假日更黨。


第90章 為你獻上聖杯（八）

　　這一夜, 對所有禦主與從者來說，都顯得格外漫長。

　　庫丘林花了許多時間, 總算讓真理對聖杯戰爭的態度從【這不就是過家家嗎】變成【這是嚴肅一點的過家家】, 槍兵心力交瘁, 覺得自己被召喚到這裡就是來當孩子他爹的。他從真理的態度中琢磨出她似乎比較聽齊木楠雄的話，就去敲超能力者的門：

　　「我說, 你們倆認識的吧？她突然捲入這麼危險的事件，你倒是管管她啊。」

　　齊木楠雄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槍兵：

　　「？這種中二的活動，對她來說連小麻煩都算不上，更別提危險了。你到底對她的真實實力有什麼錯誤認知啊？」

　　庫丘林一愣。

　　確實，真理一直以來, 都沒有在他面前展現出全部實力, 甚至陰差陽錯下，還被他捅了幾次心臟愣是沒反抗。導致庫丘林覺得：這傢伙雖然強, 但是太過慢心，很容易出事情。不自覺就多操心了一點。

　　齊木楠雄看他沒反應，隨手拿了一根木筷和一把鋼勺，輕輕鬆松地把兩樣餐具都掰斷了：

　　「對久世真理來說，殺了你或者其它英靈, 就像超能力者掰斷這根筷子這麼簡單。」

　　「而殺了我，就像超能力者掰彎這把勺子這樣簡單。」

　　「她的力量過強, 筷子和鋼勺在她眼中都沒有差別, 只要想，隨時都可以讓對方從世界上消失。」

　　齊木楠雄平靜地下了結論：

　　「作為她的從者, 你要做的不是保護她，而是要從她手裡，保護這個世界。」

　　庫丘林沉默半晌，抬頭：

　　「小子，為什麼你把我比作木筷，你自己就是是鋼勺了？」

　　「我不服，打一場吧。」

　　齊木：……所以重點是這個嗎？你完全沒有聽進去對吧？？？

　　-

　　齊木和Lancer之間打得如何雞飛狗跳暫且不提，真理起床後感覺腹中空空，搖搖晃晃地出去覓食，她剛一出門，就看到雨生龍之介躺在地板上，臉色發白，生死不知。

　　真理花了兩秒鐘時間回想起這傢伙是誰，又花了兩秒鐘時間，意識到——這個人暫時不能死。

　　她慢條斯理地蹲下去，戳了戳他的臉頰，燙的：

　　「醒醒，你生病了，要去醫院。」

　　龍之介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失去意識了。

　　夜鬥路過龍之介身邊，嫌棄地嗅了嗅鼻子：

　　「腥氣真重，死了活該。」

　　真理不贊同道：「我們睡人家的房子，怎麼能把生病的主人家丟在這裡不管呢？夜鬥，你真沒良心。」

　　夜鬥翻了個白眼：「是，是，我沒有良心，你最有良心了。」

　　「沒錯！有良心的真理大人決定督促你將功改過，夜鬥現在就送龍之介去醫院吧。」

　　良心妖怪拍拍手，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地把麻煩拋給了夜鬥。

　　「哈？憑什麼我要幫你送他啊。」

　　「要是他死了真理大人就會被督查院發現，要是督查院發現，你就又得進我的領域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來——你高興嗎？」

　　夜鬥認命地拎起雨生龍之介。

　　大獲全勝的真理笑嘻嘻地目送夜鬥離去，絲毫沒有壓榨勞動力的自覺。摸了摸肚子感覺餓得更厲害了，她正準備按照最初計畫出門覓食，門鈴恰好響了。

　　真理眼神亮了亮，蹦蹦跳跳地去開門：

　　「小恩！」

　　翠色的泥人笑吟吟地接住了撲上來的一團，很順手地揉亂了小姑娘柔軟的髮絲。

　　今天他穿了套看起來很貴實際上更貴的黑色西裝，墨綠色的領帶是吉爾伽美什親自選的，原本恩奇都不想那麼麻煩地挑衣服，但想到真理，神使鬼差地應了下來。

　　摯友難得同意換衣服，吉爾伽美什當然出手闊綽，用他的黃金律再加上遠阪家的家底，給恩奇都整了一身頂配，至於遠阪時臣背地裡會怎麼抱怨，可不在吉爾伽美什思考的範圍內。

　　套了麻布袋也能美顏盛世的泥人，稍微打扮一下自然好看得驚天地泣鬼神，一路過來至少婉拒了幾十個所有電話號碼的大膽狂徒（不分男女），好不容易才保持完美的形象，出現在真理面前。

　　小姑娘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地踩在恩奇都六位數的皮鞋上，踮起腳親了口他的鼻尖：

　　「你今天真好看。」

　　恩奇都嘴角不自覺勾了勾，眼神柔軟：

　　「你喜歡就好。」

　　真理當然喜歡了，她繞著恩奇都轉了一圈，像野獸標記獵物一般，牢牢地抱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滿滿的佔有欲：

　　「恩奇都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真理心滿意足。她牽著恩奇都的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龍之介家中：

　　「昨天蓋亞給我塞了個禦主——就是這屋子的主人，現在真理大人擁有臨時居住證了，我們可以在這個世界裡待好長時間。」

　　她牽著恩奇都的手，帶他到自己的房間轉了圈，以炫耀的口吻說道，

　　「龍之介的床不小，恩奇都可以和我一起睡。」

　　恩奇都原本想告知真理可以搬去遠阪家，聽到她一說，突然有點猶豫要不要開口。

　　——要不，把吉爾那邊鴿了？

　　泥人望著在床上打滾撒嬌，星星眼看著自己求表揚的小姑娘，陷入了沉思。

　　出於覓食的習慣，真理一貫喜歡摟摟抱抱，經過他教育，把摟摟抱抱的範圍限制在恩奇都一人——因為恩奇都是她的東西所以沒關係。但良心妖怪沒有人類的廉恥心，她聽從恩奇都的話，克制自己行為，與其說是有節操，不如說是她太想成為一個好妖怪了，要照顧人類的三觀。

　　恩奇都沒有喂飽她的能力，良心妖怪又不能隨便親近別的人類，光靠夜鬥的【愛心料理】自然不夠填飽真理的肚皮。恩奇都想到此處，把真理從床上撈起來，抱在懷裡掂了掂重量，眸色深沉了些許。

　　「瘦了。」恩奇都歎了口氣，「我帶真理出去吃東西吧。」

　　真理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

　　於是，自清潔工、廚師後，遠阪時臣又要承擔起司機的角色——雖然這個任務是他自己攬過來的。

　　恩奇都打電話給吉爾伽美什，說要帶禦主過來，王自然把任務安排給他的下臣。遠阪時臣一想，這可是接觸對方禦主，打探敵情的好機會啊，乾脆自己開了車過來了。

　　他記下了地址，全副武裝地開車過去，誰知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感應到強大的魔力湧動。

　　遠阪時臣眼眸一縮，他急轉方向盤，一塊巨石猛地砸向他所在的方向，險險地擦過車皮。他踩下刹車，準備好禮裝，神色警戒地注視著道路前方、劍拔弩張的兩人。

　　藍色的槍兵……以及……看不出絲毫魔力波動的人類？

　　這怪異的組合讓遠阪時臣暗暗心驚。以他的情報探測能力，自然已經知道肯尼斯的從者也是槍兵，與眼前這位絕對不是同一個。既然如此，這個槍兵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聖杯戰爭失控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遠阪時臣臉色有些難看，正在這時，車後門拉開了。

　　恩奇都抱著穿得毛絨絨的小姑娘坐了進來，迎著遠阪時臣驚疑的目光，禮貌地道了聲謝。他瞥了眼前方不知為何打起來的英靈與人類，輕描淡寫地說道：

　　「別管他們，直接開過去吧。」


第91章 為你獻上聖杯（九）

　　遠阪時臣偷偷打量著久世真理。

　　他昨天就已經知道恩奇都與他的禦主關係不錯, 但沒想到關係好到了這種地步。小姑娘穿著毛絨絨的睡衣，悠哉悠哉地躺在恩奇都懷裡拿著手機看劇, 還開的是外放。

　　安靜的車內響起一陣陣【你到底愛她還是愛我】【我愛你啊】【我不聽我不信你在騙我】, 遠阪時臣幾度想要開口打探, 都被綠發英靈一個眼神給打消了想法，結果一路無話, 只有小姑娘舉手機舉膩煩了，拽著恩奇都的衣角撒嬌：

　　「小恩幫我拿手機。」

　　恩奇都乖順地接了過來，任由自家「禦主」給他編髮辮。

　　這副嬌慣沒戒心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來參加聖杯戰爭的，倒像是被捲入的無關者。

　　遠阪時臣內心轉過許多想法, 但臉上不動聲色, 恭敬地領著恩奇都進了遠阪邸，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王此刻正在樓上等候, 這位元小姐……需要換衣服嗎？」

　　他可不想那位任性的王因為小姑娘隨意的著裝而大發脾氣，到時候第一個遭殃的肯定不是她，恩奇都必然會出手相護，兩人大打出手，倒楣的肯定是遠阪邸。

　　遠阪時臣真情實感地想免除這次危機, 奈何對方並不領情。小姑娘還沒說話，恩奇都溫和疏遠的笑了笑：

　　「不用了, 真理這樣就很好。」

　　溫柔的模樣把時臣看得牙酸。

　　他不敢再勸, 惴惴不安地把兩人往樓上領。吉爾伽美什的房間是在頂樓，遠阪時臣敲了敲門, 恭敬地說道：

　　「王，我把他們領來了。」

　　真理抬了抬眼皮，又不怎麼感興趣地低下頭。

　　她現在不在看電視劇，轉而玩起了剛下的新遊戲，沉迷在虛擬世界裡無法自拔，儼然一個四體不勤的死宅。遠阪時臣都已經可以想見吉爾伽美什會生氣到什麼程度了。

　　「進來。」

　　王的命令從房內傳來，遠阪時臣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頭也不敢抬地跟在恩奇都身後，走了進去。

　　房內格外安靜，只有真理手機的遊戲音在不斷響起。遠阪時臣偷偷抬了抬眼，小姑娘似乎完全沒發覺氣氛不對，在恩奇都的溫柔注視下，開開心心地玩手機，沒抬頭看王一眼。

　　這也沒心沒肺到一種境界了吧！！！

　　遠阪時臣吸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金髮王者。

　　吉爾伽美什身著寬鬆的和風睡衣，姿態隨意地坐在落地窗前，柔軟的和風面料緩和了幾分淩厲氣質，溫和的陽光從窗外灑落到他發梢上，畫面竟然還算和諧——只是王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和諧。

　　遠阪時臣以他出色的視力發誓，吉爾伽美什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表情扭曲了一瞬。

　　王喜怒不形於色，發怒也常常只到面無表情的程度，善於察言觀色的遠阪時臣緊張地攥緊了手指，已經做好了捨棄遠阪家府邸的心理準備。

　　（為了聖杯戰爭，炸一個別墅又有什麼問題呢？）

　　遠阪時臣自我安慰著想，但出乎他的預料，五秒鐘過去，十秒鐘過去，王依然沒有出手。

　　這……發怒前的蓄力也太久了吧？

　　他再一次鼓足勇氣，抬了抬眼皮。吉爾伽美什依然沒有動彈，眸色深沉地注視著對氣氛毫無察覺的小姑娘。

　　遠阪時臣認命地暗歎了口氣，他努力無視恩奇都臉上看好戲的神色，態度幾乎謙卑地說道：

　　「這位禦主小姐，王還在等您覲見。」

　　時臣的主意打得很好，自己作為遠阪府的主人，引薦的工作自然要由自己完成，否則，被無視的王怒火指不定要遷怒到自己頭上。

　　可他話音剛落，房間裡魔術波動突然大盛，金色寶具從漣漪中射出，擦著遠阪時臣的頭皮，射入了牆壁內。

　　——警告意味十足。

　　遠阪時臣身形僵住、頭皮發麻，低著頭，只聽到吉爾伽美什說道：

　　「本王何時准你開口說話了？」

　　「滾出去。」

　　遠阪時臣連忙行禮致歉，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他走出門前，看到一直低頭玩手機的真理被謀害禦主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終於抬起她尊貴的頭顱。

　　遠阪時臣不敢再看，迅速闔上門。

　　-

　　時臣一離開，恩奇都輕笑了一聲：

　　「至於發這麼大火嗎？吉爾可真是任性啊。」

　　這個名字讓他懷中的良心妖怪僵了僵，恩奇都假裝沒有發覺。

　　吉爾伽美什沒說話。

　　怒意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他神色平靜地注視著縮在恩奇都懷裡的小姑娘，那雙碧色眸子此刻正怔怔地看著自己，澄澈的色澤一如從前。一時間，與她相關的回憶紛紛湧了上來。

　　他以鼎盛的形態現世，而久世真理出現的時間要在這之後。雖然那些記憶他也持有，但卻沒有身為「賢王」的他感觸那般深刻。就像隔著一層薄膜，觀賞一場自己主演的電影一般。

　　即便如此——

　　王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

　　「你失約了，久世真理。」

　　過去曾對久世真理許下的約定，並未及時完成。他的至寶帶著他的摯友離開，直到王生命的最後，都不曾再遇見他們。在「賢王」吉爾伽美什生命最後，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已是無人知曉的隱秘。

　　作為唯一的知情者，未曾經歷過離別的年青王者也永遠不會將那些心事告知任何人。

　　小姑娘揪著恩奇都的衣角，神色緊張，但依然嘴硬地說道：

　　「你——你也沒有完成約定啊！」

　　「我後來又回去了呢，說好我回去後給我生個幼崽玩，結果連烏魯克都不見了。」

　　「我迷路了好久……」

　　「……只找到了沙姆哈特。」

　　真理閉上嘴，又縮回了恩奇都懷裡，她自以為隱蔽地注視著形象陌生又熟悉的王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吉爾伽美什哼了一聲：

　　「本王還沒有追究你遲到的罪名，你倒是先抱怨起來了，膽子倒是不小。」

　　「連撒嬌的手法也還是這般拙劣，察言觀色的本事一點沒有長進，那個女人的名字你也敢跟本王提起。」

　　他有些不悅地頓了頓，眸光掠過被認定是「英靈」的摯友，

　　「所以，恩奇都……現在不是英靈的形態？」

　　真理撅起嘴嘟噥：「那當然。真理大人說到做到，失約的只有吉爾這個大笨蛋。」

　　被罵大笨蛋，壞脾氣的王沒有發怒，而是輕笑出聲。

　　王笑的次數並不少，但像此時這般，笑得如此溫和、甚至稱得上柔軟的，真理只見過一次。

　　那是最後一次——良心妖怪在時空躍遷前，對最古之王許下了約定。良心妖怪在圖像記憶方面並不擅長，但那時候吉爾伽美什的神情，是值得讓她深深印入腦海的畫面。

　　真理抿了抿唇，聽到吉爾伽美什對她說：

　　「本王耐心有限，久世真理。」

　　王向她伸出手，神色篤定，

　　「如果你還不過來，許諾的獎勵就要取消了。」

　　真理猶豫了一瞬，揪住恩奇都的衣角，死命搖頭：

　　「真理大人不要獎勵。」

　　吉爾伽美什挑起眉。

　　「我……我想要恩奇都。」

　　小姑娘鼓足勇氣宣佈，

　　「我許諾過要把活著的恩奇都帶回烏魯克。」

　　「但烏魯克沒有了，吉爾你也死了。」

　　吉爾伽美什收回手，眸色沉了下去。

　　良心妖怪雙手環住泥人的脖頸，語氣蠻橫地耍賴：

　　「所以，真理大人決定把恩奇都作為獎品，扣留在我身邊。」

　　「就不還給你了，吉爾伽美什。」

　　「想、想要的話……就來搶好了。」

　　「但是。」

　　「——真理大人是絕對、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吉爾伽美什視角）

　　婚禮上，新娘宣佈要為了伴郎和新郎決鬥。


第92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

　　昨夜的事, 以及今天早晨遠阪時臣親自開車接兩人回遠阪邸的消息，很快就通過使魔傳遍了幾乎所有禦主, 也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戒備。

　　比起已經在現場直面一波衝擊的韋伯·維爾維特來說, 一直在幕後的肯尼斯·埃爾梅羅·阿其波盧德受到的震撼更大。

　　他最在乎的倒不是遠阪家可能與新禦主結盟的壞消息。

　　作為天才的肯尼斯從未遭遇任何挫折, 就連參與聖杯戰爭也不過是想為自己的盛名多添一份武勳，並沒有為此搏命的想法, 也沒有特別執著的目的。然而，為了參與這場聖杯戰爭，他先是被瞧不起的弟子奪取中意的聖遺物，繼而被新召喚的英靈與未婚妻間的曖昧攪得心神不寧。好不容易部署完畢，卻通過使魔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還有一名Lancer。」

　　再度通過使魔重溫了昨晚的一幕, 畫面中藍發紅眼的槍兵大大方方報出了職介與姓名, 乃是凱爾特神話中赫赫有名的戰士庫丘林。肯尼斯神色陰沉地注視著侍立在身邊的迪盧木多，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與厭惡,

　　「你的出場機會被先一步奪走了啊，Lancer，有什麼感想嗎？」

　　被譽為「光輝之貌」的槍之騎士神色恭謹：

　　「對方雖然是有名的戰士，但在下有信心，必將為吾主帶來勝利。」

　　「不是在問你這個！」

　　不耐煩地一揮手, 肯尼斯早就聽膩煩了從者虛偽的誓言，

　　「你被召喚的時候一定被賦予了關於聖杯戰爭的相關常識, 你所持有的常識中, 有【存在相同職介】的可能性嗎？」

　　槍兵搖了搖頭：

　　「我們被賦予的常識中，參加聖杯戰爭的從者有七騎, 分別為不同職介。」

　　肯尼斯的未婚妻索拉在一邊插話道：

　　「到目前為止，已確認的有被消滅的assassin，愛因茲貝倫的saber，遠阪的archer，間桐的berserker，你那名弟子的rider，以及那名無法看清職介的綠色英靈。原本以為按排除法，那名綠色英靈會是未被確認的caster，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肯尼斯點點頭：

　　「那名英靈的攻擊方式也不像是caster，這麼說來，這次聖杯戰爭的從者數，至少有九騎。」

　　更不用提今天早上那名與庫丘林對戰的少年，從著裝來看是普通人，可實力卻絕對不俗。

　　對肯尼斯來說，這是相當令人不快的消息。聖杯戰爭是他建立武勳的地盤，如果連最基礎的召喚規則都被鑽漏洞的宵小破壞了，那他贏得的勝利必然要蒙上陰影，思及此，他決定將戰術先行擱置：

　　「Lancer，先找到違規召喚的Lancer庫丘林。」

　　「消滅他，為我贏得勝利。」

　　他頓了頓，又緊接著說道，

　　「至於那名禦主，以活捉優先，將對方帶到我這裡，我要好好審問。」

　　「是！」

　　迪盧木多領命而去。

　　肯尼斯的據地位於冬木市凱悅酒店32層，從上邊向下望去，原本就不大的冬木市幾乎可以盡收眼底。

　　索拉抱臂站在他身邊，語氣不滿道：「讓從者獨自前去戰鬥，而你就龜縮在據地裡？」

　　「當然不是。」

　　肯尼斯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Lancer的能力與庫丘林孰高孰低且不說，我本就不指望他能好用到獨立解決問題。」

　　不理會未婚妻臉上的不贊同與維護，天才魔術師品嘗著內心苦澀的嫉妒，緩緩說道：

　　「我只是想看看，攪亂我的計畫，暗地裡鬼鬼祟祟行動的鼠輩究竟還有幾隻，若是Lancer與Lancer開戰，定然能吸引不少目光。」

　　「昨天未遠川上的戰鬥匆促結束，我派去的使魔還沒有記錄完全。今天的結果定然不同。」

　　肯尼斯內心冷笑。

　　他雖然驕傲，但並不會狂妄到對自己從者的能力也盲目自信，更別說他打心眼裡看不起作為備用品的迪盧木多。若是聖杯戰爭正常進行還好，眼下超規格的英靈已經出現了兩隻，Lancer早已指望不上。

　　只有他親自把禦主們揪出來，全部除掉。

　　-

　　遠阪時臣躲在地下室裡，等著樓上的動靜。地下室的工房正在全力運轉，只要吉爾伽美什不用EA，他就不會有性命之危。

　　可他等了又等，愣是沒等到樓上兩尊大佛大打出手，連一絲魔力波動都未曾洩露。

　　難道說沒打起來？

　　可這怎麼可能呢，那位王又不是會因為對方是女人而手下留情的類型，性情冷酷不容許絲毫忤逆，恩奇都的存在是特殊的所以不算在其內，難道一天中還能冒出兩個「特殊」的存在不成？

　　遠阪時臣沉吟良久，決定帶上全套魔術裝備去一探究竟。

　　離開地下室，別墅內安靜一片。遠阪時臣駐足凝神，總算從二樓房間聽到一些聲音。他躡手躡腳地上樓，站在吉爾伽美什的房門外，將耳朵貼近門板——

　　做出這種事情似乎不太符合遠阪時臣的優雅哲學，可在這種混亂的境地下，為了保住小命出此下策也是正常。

　　門板是木板，英靈們也沒有下隔音魔術，遠阪時臣剛一湊過去，就聽到一串熟悉的大笑聲。

　　時臣：？這位王聽起來心情很好？

　　王的肺活量當然很大，聲波震得遠阪時臣頭皮發麻，他很快從吉爾伽美什為主的聲音中辨別出了「雜音」，聽起來像是女孩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這倒是在遠阪時臣意料之中，事實上，這位王沒有當場剝奪不敬者的性命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若是沒有降下懲罰，肯定就不是吉爾伽美什本人了。

　　只聽到房門內小姑娘哭得越來越響，一邊哭一邊嘀嘀咕咕——

　　「不算——剛剛那幾次都不算！」

　　「真理大人才沒有輸呢，規則定好了要玩新遊戲，吉爾肯定偷偷都練過了，吉爾賴皮，吉爾欺負人！！！」

　　偷聽的遠阪時臣：？怎麼一會不見就叫上吉爾了？

　　女孩口中的吉爾心情聽上去爽得不行：

　　「賴皮？恩奇都可都看見了，這遊戲是你親手下的，說好三局定勝負，三局後又五局，五局後又七局，現在都十局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玩遊戲了！我要和你武力定勝負！小恩是我的嗚哇哇哇哇哇哇——」

　　「本王的摯友可不是你的附屬物，也不是你玩遊戲的賭注，若不是感謝你把他從冥府帶回來，本王哪有耐心陪你玩？」

　　遠阪時臣心中一驚，駭得倒退兩步。

　　——他似乎不小心聽到了什麼秘聞。

　　那小姑娘的身份究竟是什麼？看起來並非英靈，卻似乎和那兩人生前便相識？

　　當下也不敢再聽，急急忙忙地退走，與言峰商量對策。

　　-

　　房間內，被真理哭得不耐煩的王板下臉，訓了小姑娘一頓：

　　「吾友縱容你，隨便你胡鬧，本王可不會被你哭兩聲就心軟。恩奇都就是恩奇都，從來不是任何人的，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別想隨便打上你的標籤。」

　　真理打了個哭嗝，雙眸控訴地瞪著金髮王者：

　　「——拆人姻緣的惡婆婆！」

　　吉爾伽美什眼角一抽，磨了磨牙，揪住小姑娘的臉頰肉往旁邊扯：

　　「還滿嘴胡話呢？出去野了一圈，連基本的禮數都沒了？嗯？」

　　恩奇都倒是心疼起來了。他一把將良心妖怪從金髮王者手裡奪了過來，輕輕撫了撫她發紅的側頰，不贊同地說道：

　　「吉爾，你怎麼能欺負真理？」

　　吉爾伽美什：？？？

　　「吾友，本王替你說話呢，這個不懂事的傢伙……」

　　接著，最古之王就看到了，一向個性獨立、生前從未點亮哄人技能的摯友就像二十四孝好戀人一樣，熟練地拿幾位數的衣袖幫小姑娘擦眼淚鼻涕，一邊柔聲低哄，還順勢親了好幾下，總算把小姑娘親笑了。

　　吉爾伽美什目光放空了幾秒，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吐槽哪一部分。

　　恩奇都似乎還嫌不夠刺激王的心靈，又捧著真理的臉蛋，拿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聲音溫柔得蠱惑意味十足：

　　「真理，不用擔心。我早就跟你發過誓了，我是屬於你的，不是嗎？」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眨眨眼：「真的嗎？」

　　「真的哦，不管是吉爾還是誰，都無法將我們分開，因為我是憑著自己的意志歸屬於你的。」

　　真理破涕而笑：「太好了，真理大人最喜歡恩奇都了！」

　　那句甜甜的【最喜歡】把最古之王從恍惚狀態中戳醒，他神色微沉，看著互訴衷腸、氣氛黏糊糊的摯友與某人。

　　此時，要是吉爾伽美什再沒明白過來，他就不是最古之王，而是最古二傻子村長了。

　　之前恩奇都之前的刻意隱瞞亦或是緘默旁觀，無疑都是為了此刻鋪墊。先讓久世真理陷入即將失去他的恐慌中，繼而又打一棒給一顆甜棗——敢情，自己是成了恩奇都鞏固地位的跳板啊？

　　王眼中情緒湧動，定定地看向嘴角噙笑的綠發友人：

　　「恩奇都，你確定要這麼做？」

　　忙於哄小姑娘的友人狡黠地沖他眨了眨眼，挑釁意味十足：

　　「你說呢，吉爾？」

　　「你我雖為摯友，但也並不能什麼都分享。中意的寶物就出手去搶，強者才持有話語權。」

　　「——這可是你教我的哦？」

　　吉爾伽美什氣得冷笑一聲，紅眸中情緒翻滾，視線如利器般刺向神色甜蜜羞澀的良心妖怪：

　　「久世真理。」

　　小姑娘歪頭，看向他。

　　「先是沙姆哈特又是恩奇都，看來你確實偏好這般樣貌啊。」

　　真理厚著臉皮點了點頭，恩奇都輕笑出聲。

　　混著三分之二神血的王者自然擁有令世人驚歎的容貌，只要王願意稍稍收斂凶戾之氣，那雙石榴色的蛇瞳會蠱惑任何涉世未深的花癡少女。此刻那雙眸子僅僅注視著真理一人，愣是把良心妖怪看得心臟一抽，模擬人類的肉身整個都不好了。

　　眸子的主人向她走近，唇角勾起，眼中卻不帶笑意：

　　「無妨。」

　　「吾友確實不錯，可論到世間第一，還要屬本王這副完美無瑕的身軀。」

　　「本王也不介意多花點時間，矯正你過於狹隘的審美。」


第93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一）

　　吉爾伽美什說要矯正真理的審美, 就說到做到。當天晚上，真理剛蓋好被子、乖乖等恩奇都洗好澡一起睡覺, 就被連人帶被子裹走了。

　　真理：？

　　王隨手把她丟在維摩那的御座上, 駕駛著炫酷騷包的飛行工具嗖嗖嗖地穿梭在雲端之上, 垂首往下看：「怎麼樣？」

　　真理一臉懵逼地看著吉爾伽美什，倒不是她無力抵抗, 而是完全被吉爾伽美什一連串的騷操作給閃懵了，她把被子裹緊了點，慢吞吞地反問道：

　　「什麼怎麼樣？」

　　「本王的庭院，比之從前怎麼樣？」

　　吉爾伽美什語氣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並非人類, 也並非此世之人, 這些本王過去便已知曉。當時離別得太過匆忙，倒是忘了問問你對這世界的看法。」

　　這個問題倒是新奇。

　　真理思忖片刻, 道：

　　「我只知道對吉爾與恩奇都的看法、對人類的看法，對世界的看法——這個命題太大了，我也說不上來。」

　　「如果說是對世界意識的看法，這倒是有。那些傢伙壞得很，以前欺我貧弱, 各種想把我趕走，現在倒是好, 巴巴地把自己手下往我這邊送。」

　　吉爾伽美什悶笑一聲。

　　真理困惑地看著他：

　　「這有什麼好笑的？」

　　「蓋亞那傢伙竟然是這樣的性格,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這個世界裡也有吉爾不知道的事情啊，你不是自詡庭院的主人嗎？主人連管家的性格都不知道？」

　　儘管聽上去很像在懟人, 但真理還真沒有那個意思，她只是好奇地提問。

　　好歹曾經共處過那麼長時間，吉爾伽美什很清楚她的性格，因此也沒有動怒，只是平靜答道：

　　「世間的寶物都歸本王所有，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但就算是本王，也沒必要記住每一樣物件，那是看守者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王只需盡情取用即可。」

　　「至於蓋亞，那不在本王的支配範圍內，就算是王，國土也有疆界，疆界以外的東西，本王也對其不感興趣。」

　　真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還以為吉爾會說『萬事萬物都被在本王支配下』呢，你原來沒有傲慢到這種地步啊。」

　　金髮王者哼了一聲，用力捏了把小姑娘的臉頰：

　　「傲慢？本王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若是真的傲慢到支配萬事萬物……當初便不會放你與恩奇都離開。」

　　真理拍開吉爾伽美什作怪的手：

　　「不許再捏啦，再捏真理大人就帶著恩奇都跑路。」

　　「我警告你哦，真理大人現在超強的，誰都打不過我。你要是乖乖哄我高興了，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也幫你準備一具肉身。」

　　她眼神微妙地遊移了一下，

　　「畢竟當初放了你那麼久的鴿子……好嘛，我現在承認，確實是真理大人操作失誤，給你賠禮道歉啦。」

　　吉爾伽美什垂眸凝視著她，良久，嗤笑了一聲：

　　「倒真敢說。」

　　「除吾友外，只有向本王請罪的，還沒有人敢用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敷衍過去。」

　　真理不開心地撅起嘴，扭過頭：「愛聽不聽咯。」

　　她沒有聽到回應，視角突然挪高了一點，吉爾伽美什把她連被子帶人抱在懷中，像抱著個大型暖手壺一樣，還惡劣地把下巴磕在她頭頂上。

　　好久沒和恩奇都以外的人這麼親密了，真理有點不適應地扭了扭，被王按著腦袋不讓動。這一扭，就勾起從前的記憶。

　　烏魯克的高臺之上，吉爾伽美什抱著她，兩人一起看祭典上的演出。那時候漫天星光璀璨，一如此刻他們腳下的冬木市——人造的光河倒映在未遠川之中，靜靜流淌，那厚重凝重的光澤令人產生一種幻覺，仿佛時間可以永遠停駐一般。

　　真理闔上眼眸前，仿佛聽到耳邊有人說——

　　「原諒你了。」

　　-

　　真理做了個夢。

　　良心妖怪的肉體模擬人類，做夢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他們並不是真的需要睡眠，因此夢也與人類不同，並非是平常瑣碎勾勒牽連的臆想，而是過去、現在、未來中發生的某一件事。

　　而真理的夢又與尋常良心妖怪不同。

　　她的夢的主角，永遠只有那一個人。

　　創世神在輪回的箱庭中，日復一日地重溫著過往的光景，而唯一的觀眾就只有真理，這也是不該活下來的靈魂活下來的代價。久世真理必須去見證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殘酷的美好的一併接收。

　　但最近的夢與以往不同。

　　箱庭裡似乎多了一點生氣、一點變化，那是真理從別的世界裡搶回來的一點生氣，硬生生塞進了自己的領域中。真理托著腮，眯眼看著在庭院中嬉戲的茶發女孩，坐在她身邊的白髮男孩抬起頭，遙遙地看了她一眼，表情看起來相當生氣。

　　「你喜歡他們嗎，艾可露露？」

　　她問道。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

　　創世神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就連靈魂也只剩稀薄的理智，那點理智在救久世真理的時候又崩碎了一些，而每次真理記憶被消去，又會崩碎一些。如今的艾可露露，只有偶爾清醒，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動人偶般的存在。

　　可只要在她身邊，真理便無比安心。

　　父母姐弟的記憶會被消除，而只有關於艾可露露的記憶，永遠妥帖地保存在靈魂深處。

　　對於真理來說，艾可露露的存在就是她世界的基準點，只要艾可露露在身邊，她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可是，這樣的基準點也無法持久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牽起那只人偶般完美無瑕的手，迷茫地看向她逐漸完整的引神領域，自言自語道：

　　「如果我創造一個你喜歡的世界……」

　　「……你會為此而留下嗎？」

　　真理歪過頭，想從如母如父般的創世神臉上，看出一點肯定的表情，可她一眨眼——艾可露露美麗的臉蛋突然變成吉爾伽美什英俊的大臉盤子。

　　（臥槽！）

　　真理猛然驚醒，瞪著吉爾伽美什湊近的臉，憤怒地踢了踢被子：

　　「你幹嘛啊！我在做夢呢！！！」

　　吉爾伽美什一手按住她亂動的腳，漫不經心地笑道：

　　「知道啊，本王這不正把你叫醒嗎？」

　　「看到別人睡得正香就把人叫醒，你心理變態嗎？！」

　　他理直氣壯：「哪有你自顧自地睡著了，本王還沒睡著的道理。」

　　——這什麼人啊！比以前還過分！

　　真理生氣地對著他的手一口咬下去，吉爾伽美什任由她咬，還得寸進尺地捏住了她的舌尖，饒有興致道：

　　「你那時候也喜歡咬人，這習慣也沒變啊，小狗一樣。」

　　小姑娘被捏住舌尖，驀地憋紅了臉。

　　良心妖怪已經不是過去完全不解人事的性格了，儘管剛睡醒，混混沌沌的大腦還是覺得眼下這情況哪裡不太對，趕忙呸了出來，氣呼呼地又踹了王一腳。

　　這不痛不癢的攻擊當然沒法治好吉爾伽美什惡劣的性格，他頗覺有趣地，任由真理折騰好一會，才按住她的手。

　　「別鬧，把你叫醒是有事。」

　　王搞起事來很過分，一本正經的樣子也相當唬人。他指了指下方，真理鼓著嘴，順著方向看過去。

　　眼熟的藍色身影正與另一道墨綠色身影戰成一團，真理哦了一聲，不怎麼驚訝地說道：

　　「是庫丘林啊。」

　　「那是你的從者？」

　　「嗯。」沒有問吉爾伽美什他是怎麼知道的，真理草草看了幾眼，就失去興趣地挪開目光，「雖然是我的從者，但真理大人又不準備參加聖杯戰爭，所以早就告訴他可以自由行動了。」

　　「你倒是悠閒。」

　　吉爾伽美什哼笑，聲音中帶著蠱惑的意味，

　　「可既然能用，為何不廢物利用呢？」


第94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二）

　　真理奇怪地看了吉爾伽美什一眼：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髮絲, 漫不經心道：

　　「——恩奇都。」

　　「他現在的狀態雖然無限接近於肉體，但終歸不是真正的受肉吧。」

　　真理有點驚訝, 她沒想到短短兩天時間, 吉爾伽美什就能察覺到其中的不同。

　　「別用這麼怪異的眼神看著本王, 恩奇都可是我的摯友，他的狀態如何, 難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還能比本王更清楚不成？」

　　「好嘛。」

　　真理有點不服氣地點頭，

　　「確實，小恩離真正的肉體還有一點差距，我的能力並不擅長賦予外物形體……原本是想著等我變得更強些再想想辦法的。」

　　「與其等待可能的未來，不如就抓住眼前的。」

　　吉爾伽美什眸光隨意地掃過藍色槍兵,

　　「那裡不就有個現成的機會？」

　　「蓋亞既然給了你聖杯, 就說明認可你禦主的身份。聖杯既然敢號稱萬能的許願機，若你的從者替你贏得聖杯戰爭, 區區受肉自然不在話下。」

　　真理有點猶豫：

　　「可是，我已經答應過他了，隨便他怎麼玩。至於那些禦主，我也不會隨便對人類出手……」

　　吉爾伽美什哼笑一聲：

　　「不妨問問他的意見如何？」

　　「那只凱爾特的野狗，是想隨心所欲的戰鬥, 還是在禦主的指揮下並肩作戰？」

　　真理眼神亮了亮，口中卻問道：

　　「吉爾你呢？」

　　「你不也是為了聖杯而參戰的嗎？」

　　「那現在——你算是我的敵人了？」

　　三言兩語就把小姑娘對聖杯的興趣勾了起來, 最古之王對自己的成果分外滿意, 心情很好，以至於面對良心妖怪略帶挑釁的問話, 還平靜地給出了解答：

　　「聖杯既然是本王的東西，那本王就享有隨意處置它的權利。時臣是本王的臣下，沒資格對我的決議說三道四。」

　　「不過……既然是競爭性質，那也得有獎懲機制才行。」

　　那雙色澤妖豔的紅瞳掃向久世真理：

　　「若你能贏得聖杯戰爭，屆時本王會允你一個請求。」

　　真理興沖沖地說道：

　　「簡直就像遊戲一樣呢，這麼一想還挺好玩的。」

　　一妖怪一英靈一拍即合，吉爾伽美什當下駕駛著維摩那，向著兩名槍兵戰鬥的地點沖去。

　　-

　　庫丘林凝視著對面的敵人。

　　與他的職介同為槍兵，著裝也是凱爾特戰士慣用的輕鎧，那顏色鮮亮的紅黃二槍與眼角的淚痣雙雙提示了眼前英靈的身份。他神色沉著地吸了口氣，篤定地說道：

　　「『光輝之貌』——迪盧木多·奧迪那？」

　　騎士粲然一笑：

　　「正是在下。」

　　「可惜，在你面前的並非女性戰士，你那過分出色的容貌也無法改變結果。」

　　「為了吾主的勝利，就算是我敬重的前輩，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庫丘林咧嘴笑道：

　　「那便試試好了。我倒要請教一下，以劍法聞名的光輝之貌，在槍術上能讓我眼前一亮嗎？」

　　下座前，庫丘林與迪盧木多一個封印了魔術，一個把劍丟在了座上，某種程度上還真是戲劇性的對手。

　　一番言語過招後，兩人皆屏氣凝神，等待出手的時機。

　　英靈間的戰鬥破壞力太強，庫丘林與迪盧木多都特意尋到一個廢棄工廠，才敢大展手腳。一番人類肉眼無法捕捉的過招後，周圍房屋牆壁破開大大小小的坑洞，碎磚粉塵遍地，然而立於戰鬥中心的兩騎英靈身上都還沒有明顯傷勢，只有迪盧木多眼角處劃開一道細痕，血還未滴落，傷口便已癒合。

　　顯然，在不解放寶具的情況下，雙方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

　　庫丘林甩了甩紅色魔槍，

　　「試探就到此為止了吧，接下來——該動真格了。」

　　「在下也正有此意。」

　　沉默又一次降臨在戰鬥中，魔力振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劇，比起魔力源是蓋亞、使用得毫無顧忌的庫丘林，迪盧木多的魔力供給者索拉雖然也大方，但騎士不敢隨意揮霍——幸而他的寶具也不是耗魔大的類型。

　　然而，勝負未必是看誰的聲勢浩大，只攜帶雙槍回應召喚的迪盧木多雖然少了絢麗的大招，但也正因此，才能擺脫過於依賴寶具的心態，靈活地使用戰術。

　　他蜜色的眸中掠過一道淡淡的流光，在庫丘林跳起的瞬間，眼神陡然銳利。

　　「Gae——」就在藍色槍兵呼喊出寶具之名時，迪盧木多已然憑藉更高一籌的敏捷快速後撤，同時眼眸緊緊注視著庫丘林的反應。

　　同為凱爾特的英靈、聽著庫丘林的戰鬥故事長大的後輩迪盧木多，當然與灌輸了一般常識的英靈對庫丘林的瞭解程度不同，他在鍛煉槍術的過程中，時常把模擬前輩的招式、當作假想敵來訓練自身。

　　自然，對於這位前輩寶具的捕捉範圍，他也能夠大致猜到一點。

　　果然，當迪盧木多退後到一定距離時，藍色槍兵動作凝滯了一瞬，面色不悅地切了一聲：

　　「後撤得這麼熟練，該誇你膽小如鼠還是反應迅速啊？」

　　「還要歸功於前輩的赫赫威名，對於凱爾特系的戰士來說，有些情報就算想不知道也不可能啊。」

　　迪盧木多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情報戰的依賴，原地站穩後挑了個漂亮的槍花。

　　對方的寶具解放被打斷，屬於迪盧木多的反擊時刻已到。

　　為了投擲寶具而起跳的庫丘林落回原地，還未擺好戰鬥姿勢，方才後撤的光輝之貌已然沖進他的防禦範圍。對於高敏捷英靈來說，戰鬥間的勝敗就決定於分毫之差，庫丘林眼眸微縮，左側較長紅.槍已然劃向他的脖頸，他確實憑藉敏捷躲過了這致命一擊，然而來自右側黃色短.槍的第二擊也跟著逼近。

　　黃色短.槍的攻擊位置是在腰際，看似並不致命，若禦主擅長治癒魔術，隨時能夠痊癒，就算硬挺這一擊也說得過去。可庫丘林眸中凶光一閃，竟然硬生生地冒著被紅槍劃破頸動脈的風險，從左側突圍——

　　這是風險極大的躲避戰術，但也能獲得極高的收益。

　　原本就將勝負寄託于黃薔薇身上的迪盧木多沒有預料到庫丘林的反應，他匆忙想後撤，但庫丘林已然先一步等在其身後了。

　　「哼，以為只有你會情報戰嗎？」

　　藍色槍兵臉上露出野獸般的笑容，口中譏諷道，

　　「必滅的黃薔薇威名雖然不及你的魔劍，可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後，怎麼可能還沒有防備？」

　　「你還是缺少經驗啊，後輩。」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Gae Bolg終於展露其真正的威力。

　　紅光大盛，映在迪盧木多蜜色瞳眸中的，確實是生前無比憧憬的英姿。

　　-

　　在廢棄工廠附近，遠端監控這場戰鬥的肯尼斯在盛怒中摔壞了水晶球。

　　「可惡！這個該死的Lancer！原以為他就算能力不足，也不至於立即潰敗……」

　　肯尼斯怒吼道。

　　手上逐漸消失的令咒清楚地告知了他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籌備好的戰略確實完成了：就在庫丘林與迪盧木多戰鬥期間，他已經通過探測魔術感知到了幾道禦主的反應。可針對禦主的殲滅戰術還沒有完成，參與聖杯戰爭的基礎——從者卻被銷毀了。

　　這讓肯尼斯如何甘心？

　　可以說，若是現在迪盧木多能夠在他面前復活，驕傲的天才可以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上個三天三夜不停歇。

　　他的未婚妻索拉則是另一種反應，她呆呆地凝視著迪盧木多消失的位置，來自愛之淚痣的魅惑效果已經隨著其主人的消亡而消失，可主動被俘虜的索拉並不想從中清醒過來。

　　她不甘又怨恨地注視著暴怒的肯尼斯，伸手，狠狠扇了對方一巴掌。

　　魔術師呆住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語言，與其說是憤怒、更多是困惑地凝視著豔麗的未婚妻：

　　「……索拉？」

　　「都是你的錯！」

　　女性哀慟絕望的聲音在肯尼斯心底震顫，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大意傲慢，Lancer怎麼會死！」

　　「你這個自負的蠢貨、廢物……」

　　「Lancer不應該死。死的，應該是你才對！」

　　淬毒的語句像箭一般射入肯尼斯心中，他沉默著，注視著未婚妻的眼神從隱痛到漠然，最終歸於平靜：

　　「是嗎？」

　　「不用魔力抵抗淚痣的魅惑，即使效果已經解除也不想醒轉，這就是你的覺悟？」

　　他沒有再理會失去貴族儀態，如同潑婦般唾駡的索拉，自顧自地看向利用魔術繪製的圖像。

　　數名禦主的反應都已然標注在其上，前期準備早已做好，就算Lancer這個廢物中途退場，肯尼斯也沒有半途而廢的念頭。

　　他是魔道的天才，是埃爾梅羅的君主。就算聖杯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別人的。更何況對他來說，光是掠奪令咒的方式就至少有三種。既然自己的從者沒用，不如就用別人的從者好了。

　　而最初定下的目標——

　　肯尼斯看向使魔報告的畫面中，那名從未施展過魔術、如同嬌花般被從者捧來捧去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給主任HAPPY ENDING（確信


第95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三）

　　「來晚一步了啊……」

　　征服王望著滿地狼藉中挺立的那道身影, 有幾分惋惜地喟歎道，

　　「原本準備招攬強者收入帳下的, 沒想到勝負決出得太快......還未來得及見識迪盧木多·奧迪那的真正實力啊。」

　　韋伯有氣無力地碎碎念：

　　「還想著要招攬招攬, 昨天亂來得還不夠嗎你這個大笨蛋。這次聖杯戰爭有古怪, 敵人當然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了。Lancer都有兩個，也不知道其它職介會不會也......」

　　征服王點頭贊同：「有這個可能, 餘也很好奇。」

　　「對吧？所以我們應該先伺機不動，等待時機成熟後再出手——」

　　韋伯還沒說完，就看到征服王握緊韁繩，駕車沖向lancer的位置，豪邁大笑道：

　　「——既然好奇謎底, 直接問當事人即可！」

　　在小master悲憤的慘叫聲中, 征服王又一次闖入了戰場中央。

　　「喂，那邊的Lancer, 餘有問題要問你：」

　　「此次聖杯戰爭中，像你與另一名lancer這般同一職介召喚了兩名從者的情況，還會發生嗎？」

　　韋伯捶打著征服王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你以為人家會直接告訴你嗎？」

　　現實又一次打了韋伯的臉。還在回味著方才戰鬥的贏家庫丘林仰頭看了眼闖入者，沒怎麼在意地搖搖頭：

　　「不會，我被召喚出來是特例。」

　　韋伯一愣, 大著膽子追問了一句：

　　「是你的master做了什麼事嗎？」

　　「這就不是我該說的範疇了。」

　　庫丘林咧嘴一笑，槍尖一振, 屬於敵人的血液滴落在地, 化為靈子消逝了。

　　「rider喲，先前一直躲藏旁觀, 趁我剛打完闖入戰場，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嗎？」

　　征服王哈哈大笑：

　　「碾壓疲弱的敵人雖有效率，但少了征服的樂趣，餘還是想與全盛狀態的你大戰一場。」

　　庫丘林嗤笑一聲：

　　「你沒有這個意思，但其它人可不一定了。」

　　他眸光一利，竟毫無預兆地縱身躍起，將紅色魔槍擲向暗處。

　　「啊！」

　　女子的驚呼聲傳來，魔槍應聲被彈開，庫丘林神色惋惜地嘖了一聲，看向從暗處走出的金髮劍士與白髮女性。

　　「竟然是兩位小姐啊，失禮了。」

　　嘴上這麼說，庫丘林表情卻甚為玩味，

　　「我還以為是躲在暗處的兩隻小老鼠呢。」

　　金髮劍士臉上帶著隱忍的怒意，她似乎正想出聲，被身邊華服白髮麗人攔了攔：

　　「無意冒犯，我們也是恰好經過此地。」

　　言下之意，是並沒有想出手撿漏的意思。

　　庫丘林當然不信，嘴上卻說道：

　　「無所謂，我還沒打過癮，如果騎士小姐今晚想退場，我也遂了你的願。」

　　金髮碧眼的騎士顯然也是心性甚高的英靈，她冷哼道：

　　「車輪戰對於戰士也是常有之事，若閣下如此怯戰，我也不介意暫時放過你。」

　　刀劍未出，言語間你來我往，倒是火.藥味十足。

　　可還沒等這三方會談搞出個結果，第四道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回是從頭頂上方。

　　-

　　久世真理當然不知道自己被肯尼斯視作嬌花盯上了，她此刻拿出了百分百的熱情，摩拳擦掌地要玩一玩名為聖杯戰爭的策略遊戲。

　　「吉爾——吉爾！你看！庫丘林贏了誒！」小姑娘趴在維摩那邊觀戰，興奮地沖金髮王者喊，「沒想到庫丘林這麼厲害的，不愧是真理大人，刷地一下那邊就死了呢！」

　　吉爾伽美什嗯了一聲，掃了眼像毛毛蟲一樣裹著被子跑來跑去觀戰的久世真理，問道：

　　「想不想下去？」

　　真理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這副蠢樣不配站在本王身側，過來。」吉爾伽美什揪住頭髮亂糟糟、被子裡面還只穿了睡衣的小姑娘，打開王財，三下五除二把她收拾了一遍。

　　真理站在那，像個洋娃娃一樣。懵懵懂懂地任由他脫這個戴那個，不一會就從落難嬌花變成了暴發戶大小姐。

　　以吉爾伽美什的審美，當然是越閃亮越好，裙裝上綴著的寶石便不說了，首飾逮著哪裡空就往哪裡堆，真理低頭看看腳尖，愣是被那串比鐐銬還重的黃金足鏈給閃花了眼。

　　她撇了撇嘴，一臉嫌棄：

　　「好重哦。」

　　她還是喜歡恩奇都那樣清新脫俗只套個麻布袋的，改天去訂個仿款好了。

　　吉爾伽美什不悅道：

　　「蠢東西，別的雜種還不配本王拿出王財的存貨，你倒是得寸進尺。」

　　真理不服氣：

　　「吉爾你穿金戴銀不顯俗氣，就以為全世界都和你一樣嗎？」

　　小姑娘的本意是頂嘴，但是語言這麼一組織，愣是被她吹出了彩虹屁的味道。

　　王對這個彩虹屁十分受用，當場又給她塞了一把寶石。

　　真理就這麼身上掛著一堆寶石，手裡捧著一堆寶石，面無表情地和同樣金光閃閃的吉爾伽美什落到了戰場中央——的路燈上。

　　-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庫丘林。

　　他先是注意到Archer的魔力波動，戒備地向上看去時，一眼就看到了被archer按在懷裡的禦主，怒火蹭地一下冒上來。

　　——那個恩奇都是怎麼回事，讓他看著禦主，結果把禦主帶到遠阪家不說，還一眨眼就被敵方綁架了？

　　庫丘林的理智險些當場崩掉，又被自家master的聲音喚了回來。

　　只聽真理大聲抱怨道：

　　「你幹嘛非要站在路燈上，擠得要死。」

　　金色Archer黑著臉：

　　「你難道要本王和那群雜種站在同一高度嗎？想都不要想。」

　　「隨便你！反正真理大人要下去！」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吵了一會，最終勉強達成了一致。從路燈上轉移到了另一邊房梁頂上，位置背靠月亮，十分適合擺pose。

　　儘管這兩個人吵架很有諧星的感覺，但在場沒有人笑出聲，都是神色凝重地看看吉爾伽美什，又看看真理，揣測著這是不是意味著原本就強勢的兩騎英靈結盟了。

　　還是征服王先打破了沉默，他用探究的眼神掃過一種畫風的英靈與少女，似有所悟，聲音洪亮道：

　　「Archer喲，你是特地帶著你的王妃來參加余的宴會嗎？」

　　-

　　——槽點太多了喂！

　　哪來的宴會——不對，哪來的王妃啊！！！

　　韋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驚慌地看了眼Archer，轉頭就想叱責征服王話不能亂講屁不能亂放。可立於屋頂上的Archer居然笑出聲，語氣頗為愉悅地說道：

　　「不經本王允許就擅自舉辦宴會，原本該追究你的罪名，但本王今日尋回至寶，心情不錯，就赦免你一次好了。」

　　他說話時，尋回的「至寶」站在王的身側，一臉興奮地沖這邊揮著手。

　　這位見鬼的王妃這是在沖誰打招呼呢？

　　韋伯迷茫地向身後看了眼，沒看到可疑的物件。

　　庫丘林沒有接到真理揮手的友好信號，因為他現在有點懷疑人生。剛才滿腔怒火以及英雄救美的熱情一下子被消滅得一乾二淨，他現在開始懷疑：這聖杯戰爭再繼續打，是不是全世界都是自家禦主的熟人了？

　　那還怎麼讓他自由發揮啊？最強的都是自己人了，這打起來還有意思嗎？

　　這會功夫，庫丘林已經開始懷念死於他槍下的迪盧木多，乃至看著旁邊神色茫然的Saber，都有謎一樣的親切感——這可都是可以打的寶貴敵人啊！

　　-

　　寶貴敵人Saber沒有領情，反而警惕地回瞪lancer。

　　這小小的廢棄工廠竟然彙聚了四位英靈之多，氣氛劍拔弩張，卻又維繫了微妙的平衡，始終沒有誰真的出手。

　　但是，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漆黑色的英靈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周身被險惡的黑霧環繞，看不清面貌的頭部

　　朝著Archer的方向'看'去。

　　吉爾伽美什眉梢輕挑，眼中醞釀起怒意：

　　「竟敢用卑賤的眼神直視本王，你做好粉身碎骨的覺悟了嗎？」

　　他說話的時候語調平穩，好像只是稍加警告。

　　可一抬手，珍貴的寶具就毫不留情地向下投去，毫不掩飾想要置其於死地的殺心。

　　這等規模的寶具換作前日的Assassin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可那道黑影竟然始終屹立不倒，眾人屏氣凝神，仔細看去，只見那英靈抬手抓住一柄吉爾伽美什投擲的寶具，華貴的金色表面便染上不詳的黑色。它喉中溢出野獸般的嘶吼，動作狂亂卻又不失準頭地，將吉爾伽美什的其餘寶具一一斬落。

　　然後，便是反擊時刻。

　　黑影般的英靈向前邁了一步，提起手中轉化的寶具，便向發怒的王者擲去。

　　——不好！

　　庫丘林反應過來，看向金髮英靈並肩而立的少女，咬了咬牙便要衝上去。

　　——可已經來不及了。

　　少女表情無辜地站在那裡，垂眸望向無差別攻擊的黑色寶具，指尖剛動了動，就被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握住了。

　　真理訝異地向身旁看去。

　　綠發少年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邊，微笑著沖她搖了搖頭：

　　「我來就好，真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電腦被我一杯水澆壞了，於是我頑強地用手機碼完了今天的六千！


第96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四）

　　衛宮切嗣來到冬木市後, 一直在進行戰鬥準備，第一個目標就是凱悅酒店的肯尼斯。在衛宮切嗣眼中, 儘管肯尼斯身為色位魔術師有極高的魔術素養, 作為戰士也只有二流的水準, 對「魔術師殺手」來說，是個相當不錯的獵物。

　　他利用魔術師在現代科技方面的知識短板, 在凱悅酒店裡無聲無息地佈置好了足以炸毀整棟樓的炸彈。接下來便只有等待時機，將這名傲慢的魔術師一舉拿下。

　　可「時機」還沒有等到，肯尼斯先一步失去了禦主的資格。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衛宮切嗣著實吃了一驚，如同面具般沒有表情的臉上也漏出了些許情緒。

　　通訊裝置另一頭, 久遠舞彌正在請示他：

　　「計畫還要照常進行嗎？」

　　衛宮沉吟了一瞬, 給出了否定答案。

　　比起已經失去資格的肯尼斯，還有其他更令人在意的東西。就算之後這位埃爾梅羅君主還能想辦法重回戰場, 戰局也早已面目全非了。

　　這次聖杯戰爭已然超乎他的預計，而導致「意外」的關鍵角色——

　　「那名少女的資料找出來了嗎？」

　　「沒有。」

　　「是嗎……那繼續尋找。這一事項優先順序列為最高，排在言峰綺禮前，一旦找到蛛絲馬跡立即通知我。」

　　切嗣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還有，凱悅酒店裡安置的炸彈，找個時間全部拆了吧。」

　　自己裝的炸彈自己拆，眼下既然沒有犧牲一般民眾安全的必要，切嗣也不會為了那麼點可能性就去當炸彈狂魔。

　　久遠舞彌低聲應是，接著又彙報道：

　　「雖然那名少女本身的資料尋找不到, 但她「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最初位置，我大致確認了。」

　　切嗣唔了一聲，等待著助手的下文。

　　「最近在冬木市遊蕩著一名殺人鬼，在那名殺人鬼的最後作案現場，出現了英靈的召喚陣。」

　　切嗣從女助手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異樣的可能，驚訝道：

　　「難道說——」

　　「是的。」久遠舞彌肯定道，「正如您想的那樣，我們之所以找不到那名少女在這個世界的蹤跡，極有可能是因為——她本身就是被殺人鬼召喚出來的英靈，就是不知道通過什麼，隱匿了自身英靈的身份。」

　　——找到突破口了。

　　切嗣滿足地歎了口氣。

　　衛宮切嗣與傲慢的肯尼斯不同，他不會因為少女毫無魔術素養的表現輕視她，反而認為直接試探那名少女太過危險。

　　但如果對方的禦主只是人類世界的殺人鬼，事情就好辦多了。

　　思及此處，切嗣給女助手下了新的命令：

　　「把殺人鬼的身份及位置發給我。」

　　-

　　在另一邊的真理並不知道自己為冬木和平做了貢獻，保住了冬木市一座地標性建築；更不知道自己名義上的禦主雨生龍之介正面臨著生死危機。

　　小姑娘一看到恩奇都，就高興地撲了過去，把拿寶具瘋狂懟berserker的王扔在了一邊。

　　「小恩——！！！」

　　恩奇都熟練地接過樹袋熊一般的良心妖怪，順手拿泥土造的武器懟上了berserker轉化的漆黑寶具。

　　兩邊同樣威力十足的刀槍劍戟在空中相撞，叮鈴哐啷地摔了一地。

　　吉爾伽美什怒叱道：

　　「竟敢拿本王的寶具攻擊吾友，你這雜種！！！」

　　恩奇都看了眼怒火中燒的王，無奈地搖了搖頭：

　　「吉爾，你明知你的攻擊正好被對方克制，又何必這樣浪費，給它送寶具呢？」

　　——簡直就像個人傻錢多的土財主。

　　恩奇都面不改色地說出了在場其餘禦主的心聲，王的神色更為陰沉，身後張開的金色漣漪像是要映亮冬木的郊區夜空。

　　但在恩奇都的凝視下，他的神色變幻幾下，終究還是揮揮手撤去了寶具群。

　　berserker失去了寶具填充，隨手拿起手邊的劍狀寶具，後腳蹬地躍向空中，就直直地向沒有防備的吉爾伽美什劈砍過去。

　　真理抱著恩奇都的腰，誒了一聲。

　　「放心，有我在。」

　　比起向來依賴寶具，對看不上的對手都懶得下地作戰的Archer吉爾伽美什，看似纖細的恩奇都從小在森林裡摸爬滾打，反而更擅長近身肉搏。

　　他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隨手從大地中召出了一把武器，迎上從高空突擊的berserker：

　　「好久沒有近身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讓我熱起來呢。」

　　劍與劍相撞的瞬間，berserker的動作詭異地停滯了一下。

　　緊接著，便以與來時相反的速度與方向，猛地倒飛了出去。

　　在場所有人都被驚愕的情緒擊中了。

　　無論是恩奇都還是berserker，都與其它英靈不同，無法看出具體能力數值。原本打著「通過神秘英靈間的對決判斷能力數值」的主意靜靜觀戰的禦主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

　　誰都不會覺得方才與吉爾伽美什打得有來有回的berserker會是草包。

　　那麼只有可能，原以為在寶具方面已經足夠突出的恩奇都——最擅長的還是白刃戰肉搏戰。

　　——這要拿頭打啊！！！

　　與默默哀嚎的禦主們不同，恩奇都第一反應卻是面露驚訝，然後迅速回頭，看向真理。

　　小姑娘滿臉不高興，還有一點點心虛地別過臉：

　　「真理大人覺得那傢伙太髒了……」

　　——變相承認，確實是她動的手腳。

　　恩奇都哭笑不得，只能應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英靈，只是一時手癢。」

　　如果真理下場，聖杯戰爭可以一秒鐘結束，但那樣就沒意思了。

　　同樣號稱認真起來可以一夜結束聖杯戰爭的吉爾伽美什不悅地教訓小姑娘：

　　「本王帶你下來是讓你出手作弊的嗎？你連怎麼玩策略遊戲都不知道嗎？」

　　真理委屈極了：

　　「我就是下意識的反應……」

　　要是你家的傳家寶不小心掉在糞坑裡你會是什麼反應？對於真理來說，讓她目睹恩奇都和髒兮兮黑漆漆的英靈打架，無異於讓她旁觀自家乾乾淨淨的寶貝掉在泥潭裡、還要滾上幾滾。

　　這太考驗真理大人了！

　　經過這麼一折騰，吉爾伽美什也對繼續裝逼失去了興趣，他眼神漠然地掃過征服王、庫丘林，又在Saber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然後道：

　　「本王帶著王妃路過雜種們的宴會，本來你們的無上榮耀。沒想到你們這些雜種連場宴會都準備不好，混進了連雜種都稱不上的污濁之物。」

　　他用厭惡的眼神瞥了眼受傷後沒有動彈的berserker。征服王看到了他的眼神，居然感同身受地點點頭：

　　「確實，本次宴會倉促準備，混進了沒眼色的東西。難得歷史上的諸位豪傑相聚此處，沒有一場相稱的宴會實在說不過去。餘準備再辦一場，Archer你要是願意賞光，余會相當高興。」

　　他頓了頓，爽朗的笑臉又轉向恩奇都與真理：

　　「若是你的王妃與摯友也能來參加，餘也相當歡迎。」

　　又一次聽到「王妃」這個稱呼，恩奇都挑起眉，吉爾伽美什卻緩和了面色，語氣傲慢地回復道：

　　「如此，便看你表現了，征服王。不要與別的雜種一般，令本王失望便好。」

　　征服王眸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麼，叫住了準備轉身離去的吉爾伽美什：

　　「雖然說是「王妃」，但你們生前並未舉辦過典禮吧——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這個稱呼讓其餘禦主與英靈們眼神一閃，都恍然大悟地看向半空。

　　看似粗獷實則心思細膩的征服王不知通過什麼竟然洞察了吉爾伽美什的真實身份。

　　吉爾伽美什腳步頓住，眼眸危險地眯起。

　　征服王恍若無覺地繼續說著自己的推測：

　　「來這裡的這幾天我看了不少史籍神話，對你的身份也有些猜測。能被你稱為摯友的，那位綠色英靈必定是恩奇都了吧。」

　　「而這位，你口中的王妃——」

　　征服王回憶著昨日戰鬥結束後，自己查到的資料——

　　吉爾伽美什史詩中記載，在王的摯友逝去後，曾有一名少女入駐王宮，與王共度數月，舉止親昵、相談甚歡，卻在一次災難後悄然消失。

　　王籌備了一場婚禮，新娘至死都未歸來。

　　史詩記載的故事大都有所偏離，可看著那名氛圍奇異的少女，征服王的直覺使他直接說出了這個猜測。

　　吉爾伽美什沒有否認。一直笑容溫和、舉止從容的恩奇都卻突然冷冷反駁：

　　「——不是王妃。」

　　征服王訝異地抬眸。

　　只見綠發少年與黑髮少女十指交握，他神色冷淡又似溫柔地將小姑娘手上亂七八糟的寶石戒指扔到地上，從自己手上取下一枚銀色戒指，穩穩地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直到此時，恩奇都才斂去眸中冷冷的情緒，笑容重新綻開。

　　他平靜又篤定地說道：

　　「真理不是王妃。」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


第97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五）

　　戒指是久世正義研究出來送給真理的道具, 作用主要是為了方便攜帶，自然不可能精緻到哪裡去。

　　事實上, 和吉爾伽美什胡亂塞給她的寶石戒指相比, 這個銀色戒指實在是樸素過頭了點。不僅如此, 這戒指的原主人就是真理，恩奇都拿真理的東西再送給她, 怎麼想都怎麼奇怪。

　　可小姑娘瞪著這枚熟悉的戒指，莫名其妙地，覺得臉有點熱。

　　還有點暈。

　　糟糕，不會是餓過頭了要失控了吧？

　　她心裡閃過亂七八糟的念頭，抬眸撞進恩奇都澄澈的眸底, 仿佛聽到大腦嗡得一聲——

　　反應過來時, 她就已經腳底抹油——瞬移跑路了。

　　走前還不忘把「策略遊戲聖杯戰爭」的重要道具庫丘林也叫過來。

　　小姑娘抱著膝蓋，坐在一座大樓天臺上, 神情沉靜地吹冷風。

　　吉爾伽美什給真理穿的首飾自然烏魯克風情十足，該露的露，不該露的也露。英雄王可不會考慮到溫度，哪件看起來順眼就逮哪件穿。等庫丘林趕過來的時候，良心妖怪這具模擬人類的脆弱肉體已經開始打噴嚏了。

　　庫丘林從現場溜走, 偷偷追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小姑娘現在正在思考人生, 無暇與蓋亞溝通, 讓世界意志直接給個恒溫Buff。

　　良心妖怪看似強到逆天，但也得按規矩來。她可以通過掠奪世界許可權直接給別人懲戒, 成為破壞性無敵的魔王。但卻沒法變身火系魔法師，給自己架個篝火取取暖。

　　同理，她也沒法直接賦予恩奇都肉體。

　　庫丘林不知道那些道道，只是覺得現在瑟瑟發抖卻面無表情強撐著的小姑娘看起來乖巧又可憐，讓人很容易忽略她非人的本質——生出微妙的憐愛之意。

　　就算是英靈，依然保有人類的心靈，也如人類一般，容易被外表蒙蔽。

　　庫丘林在心底歎了口氣，無奈道：

　　「不就是被求個婚嗎？至於跑得這麼快？」

　　說著，他盤腿坐在真理身邊，自覺地當起了人體電熱毯。作為太陽神之子的庫丘林當一個電熱毯自然不在話下，真理很快就舒服地呼出一口氣，拍了拍庫丘林的腦袋：

　　「還是你乖。」

　　「……別把我當狗來訓啊。」

　　嘴上這麼說，庫丘林還是乖乖低下頭，任由小姑娘擼毛，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

　　「說起來，你和那兩位到底是什麼關係？」

　　真理眸中帶著一絲憂鬱，答道：

　　「真理大人現在也不知道。」

　　「……沒想那麼多，不知不覺就這樣了。」

　　主從兩人雙雙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中。

　　庫丘林回想起以前被各種女人質問「你和XX到底是什麼關係」的時候，也經常打哈哈過去，便對眼前這位修羅場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女英雄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意。

　　不過細看這姑娘的眼神，倒是真的懵懵懂懂，不像是裝傻充楞。

　　庫丘林自從遇到久世真理以後，對她的心態幾經變化，從敵人變為效忠物件，又變為暗戳戳的勾搭目標，緊接著又變成情感問題的道友，還夾雜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而眼下，這種道友情又昇華了。

　　他垂眸瞅著這呆呆愣愣、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在戰場中錘煉得冷硬如鐵的心臟竟生出一絲慈父般的柔情——

　　——看呐，不愧是他家的崽子（master），就算是當感情騙子也當得像個受害者。

　　小感情騙子用手拽著庫丘林深藍的髮辮，扭扭捏捏地說道：

　　「其實，真理大人是有未婚夫的……」

　　庫丘林聽了一樂：

　　這個厲害，難道那兩個都是冤大頭？

　　「是家裡長輩給我定的娃娃親，我當時覺得可有可無，就接受了。」

　　庫丘林嗯了一聲，順著她的話問道：

　　「未婚夫是怎樣的人呢？」

　　「是個廢物。」

　　真理答得毫不猶豫，

　　「整天纏著真理大人不放，礙眼得不行。還背著我對我喜歡的東西動手動腳，齷齪得像只陰溝老鼠。」

　　庫丘林唔了一聲：

　　「那真是苦了你了。」

　　他心裡正琢磨著要怎麼安慰小姑娘，就聽到真理又說道：

　　「不過他現在應該已經被我殺死了，不知道屍骨還在不在原處。」

　　噗！

　　庫丘林被嗆了一下，勉強組織了一下語言：「……那你可真行。」

　　真理沒有聽出庫丘林一言難盡的言外之意，提起丘比只是順口的事，當初不在乎的東西，現在也不會隨著時間多增一分重量。

　　只是——

　　想到自己曾經還有一個未婚夫，還是那種官方欽定的、正式蓋了戳的未婚夫，真理有點心神不寧地問庫丘林：

　　「你說，真理大人現在要是答應小恩的求婚，算不算人類的重婚啊？」

　　「我的那個未婚夫只是失蹤了，我們的婚契還沒有解除啊？」

　　庫丘林：……

　　這題他也不會答啊？他們當初就隨便浪的，哪管重不重婚啊。

　　好在小姑娘很快放過了他：

　　「算了算了，不問你這些了。」

　　「我們來聊聊聖杯戰爭吧！」

　　庫丘林眼神一動，有些訝異地低頭：

　　「你之前不是對這些不感興趣的？」

　　「現在我改主意了！」

　　真理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幾秒鐘前還在為未婚夫的事情愁眉苦臉，

　　「我覺得聖杯戰爭超有意思，正式邀請你成為我的隊友。」

　　「當然——為了遊戲的公平性，真理大人不會直接出手，只會在背後支援你，替我奪取勝利。」

　　「你還願意成為我的隊友嗎，庫丘林？」

　　那還用問嗎？

　　庫丘林咧嘴一笑，毫不猶豫地答道：

　　「樂意至極，Master。」

　　「太好了。」

　　小姑娘很高興，稍稍坐起一點，吧唧一口親在庫丘林腦門中央：

　　「順便一提——今天做的很棒哦，狗狗。真理大人全都看到了！」

　　「明天也要繼續努力。」

　　印在額頭的唇瓣軟軟的涼涼的。

　　庫丘林愣了愣，感到昇華了的慈父之愛又一次潰散了，被壓制的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一陣亂撲騰。

　　他連忙搖了搖頭，任勞任怨地繼續當他的人體電熱毯。

　　-

　　真理主從這邊經過一番情感諮詢，氛圍一派和諧，感情迅速升溫。

　　而其它人這邊——

　　韋伯盯著面色黑沈的王者與笑容漸漸消失的「王之摯友」，心跳得快要飛出來了。

　　這算什麼？

　　求婚與搶親現場，女方沒選任何一個直接逃跑了？

　　作為始作俑者的征服王倒是心大，笑道：

　　「要為了中意的女人來一場正大光明的決鬥嗎？不錯，這也是男子漢間友情的證明啊！要余來當見證人嗎？」

　　見鬼的友情證明！你可閉嘴吧rider！

　　韋伯恨不得拿令咒狠狠封上征服王的嘴，摸了摸手上的紅印子，到底還是不捨得。

　　恩奇都微微一笑，比起毫不遮掩怒火的友人，他倒是顯得雲淡風輕，好像給女方換戒指的根本不是他一樣。

　　只聽他聲音溫柔沉靜地說道：

　　「我和吉爾的事情自然要內部解決，感謝征服王的好意，想看笑話的話，不如問問我的拳頭如何？」

　　威脅之意就像冷冷的刀子，往各位英靈臉上割。

　　韋伯抽了抽嘴角，猛推一把征服王：

　　「快走啦，rider！」

　　「哈哈，小Master你可真是膽小啊，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居然要中途離開——」

　　征服王說到一半，神色轉為肅穆，他紅色瞳眸轉向工廠的出口盡頭，聲如洪鐘般叱道，

　　「余與各位英雄的宴會還未結束，若是有心拜謁，先呈上汝之姓名。若又是無名無姓的無禮之徒，餘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

　　出口處一陣沉默。

　　吉爾伽美什冷笑一聲，似乎在嘲諷征服王的多此一舉。

　　「無趣。」

　　他掃興地轉身，化為金色靈子消散在空中。恩奇都無奈一笑，循著友人的氣息追去。

　　一下子，聚集的英靈又少了兩個。

　　韋伯環視場中，這才發覺Lancer已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皺起眉，微妙地有點在意。

　　……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好像就在那名「王妃」離開前後。

　　不經意間接近真相的韋伯沒有功夫繼續思考下去，他的手臂被rider一拉，整個視線被擋住。

　　「Rider？」韋伯疑惑地詢問道，試圖扭頭看清前方的東西，卻被征服王阻止了。

　　「小鬼。」

　　這個愛開玩笑的豪爽巨漢以前所未有的沉重語氣對他說道，

　　「你最好不要看到那東西。」

　　韋伯還想問為什麼，異樣的味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血腥味。

　　身為禦主的韋伯當然很熟悉這種味道，然而——與用於術式的量相比，這實在太多了些。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彷佛代替了空氣，使置身其中的人直接通過血液來呼吸。

　　韋伯猛地捂住口鼻，險險地抑制住了喉口的幹嘔。

　　他用餘光瞥了眼其餘人的位置。

　　因為征服王遮擋的關係，他只能看到Saber與Berserker，Berserker那邊沒有動靜、想必還沒有從剛才那次突擊中緩過神來。

　　而此刻，金髮碧眼、氣息凜然的少女劍士神色悲慟與憤怒交織，她咬牙切齒地望向入口盡頭：

　　「你……是caster。」

　　「……為什麼要這麼做！！！」

　　肉體被咀嚼的聲音越來越響，而那隱藏在道路盡頭的神秘人終於開腔：

　　「我來解救您了！聖女哦！」

　　「可惜在下來遲了，被那妖魔吸走了魔力，耽擱了一點時間，好在——」

　　神秘人激情澎湃地提高了嗓音，

　　「我想了點辦法，找到一些友善的孩子，迅速填充了魔力，馬不停蹄地過來找您了。」

　　「那偽裝成少女的妖魔已經走了嗎？太好了，您沒有事吧？沒有受傷吧？」

　　那聲音中的情感是如此真摯，如若不是處於眼下這詭異的場景，任何人都會為之動容。

　　韋伯努力不去想他話語中的「孩子」與那被咀嚼肉類的聲音有什麼關聯，而是迅速思考其話語中透露的其它訊息。

　　——少女？妖魔？

　　正在這時，Saber的聲音激昂地響了起來：

　　「退後，Rider與你的禦主，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但對方是沖我來的。」

　　「這裡由我接管。」

　　她的聲音與她的表情一樣冰冷，話音落下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展露了戰鬥姿態，銀白的鎧甲被清澄的魔力包圍著。

　　Saber的表情被一種冰冷的平靜裹住了，然而任何人都可以看見其眸內灼燒的怒焰有多麼熾熱。

　　「這裡沒有你尋求的聖女，也沒有像你這樣的污穢之物爭奪聖杯的名額。想要祈禱的話，就去地獄裡說道吧。」

　　說著，嬌小的劍士便腳尖一點，向前方殺去。

　　韋伯松了口氣。

　　與Rider相比，Saber的對魔力確實要更強，更適用於對付caster。Saber願意挺身而出，也幫他解決了不小的麻煩。

　　可就在Saber與caster戰況還未名之際，異變突起。

　　原本如同失去機能的人偶般的Berserker，彷佛感應到戰鬥中的魔力，竟毫無徵兆地跳了起來。

　　黑霧包裹的影子嘶吼著不明的語句，站起身，正對著韋伯。而忙於盯防caster偷襲的Rider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變。

　　韋伯身體發冷，他下意識捂住令咒，就在他動彈的瞬間，Berserker已然沖了出去。

　　——與驚慌的韋伯擦肩而過，影子般的怪物無視了韋伯與Rider，直直奔向混戰中的Saber與caster。

　　韋伯看不到前方的動靜，只能聽到Rider驚訝道：

　　「Berserker突然襲擊Saber。是他禦主下的命令？」

　　征服王頓了頓，

　　「不妙啊，Saber再強，也沒法同時抵擋兩騎英靈的圍攻。」

　　這個訊息竄入韋伯腦海，剛從生死危險中緩過氣來的少年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那是屬於孩子們的生命的味道。

　　一種莫名的情緒積壓在他的胸腔，蓋過了直面英靈戰鬥的驚懼，韋伯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靜：

　　「Rider，協助Saber，消滅caster！」

　　征服王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少年：

　　「你確定嗎？小鬼。在這種混戰中，就算是餘也不能保證你的安全，現在全身而退還來得及。」

　　嬌小的禦主氣衝衝地昂起頭，像以往一般怒駡道：

　　「還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不是無所畏懼的征服王嗎，征服一個利用孩子積攢魔力的外道魔術師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征服王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他把韋伯扔向車座上，豪邁的聲音在空氣中振盪：

　　「——這才是餘之禦主應有的姿態！！！」

　　神威車輪沖著Berserker碾去，沒有了征服王龐大身軀的遮擋，韋伯終於看清了戰場上的慘像。

　　血、全是血。

　　當然並非是英靈的，是不知多少條生命榨出的鮮血，而血液的源頭——

　　韋伯順著宛如剩菜剩飯般被丟成一長條的骸骨小道，看向末端的「那個東西」。

　　碩大的肉塊宛如具有生命般一脹一縮，足足高約七八米，矗立在caster身前，魔物的周身被無數險惡的觸手聚攏，被Saber的劍氣砍掉一條，便又再生一條，除此以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殺傷力。

　　起初，韋伯還無法理解，為什麼Saber忽略旁邊的其餘大型魔物，只進攻中間的「那個肉塊」。可隨著神威車輪的高度逐漸攀升，韋伯終於看清了肉塊頂部的情狀。邊緣佈滿利齒的巨口宛如鍋爐般，隨著肉塊整體的脹縮，吞吐咀嚼著內容物。

　　那咀嚼肉塊的聲音，原來便是從這肉塊頂部傳來的。看清了「內容物」的真實面貌，一陣惡寒將韋伯從上到下貫穿。

　　屬於魔術師的直覺告訴他：這正是caster製造魔力的「鍋爐」，而原料——

　　他的喉中溢出一聲悲鳴，幾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Rider，消滅它！」

　　到這個時候，神威車輪卻突然停住了，Rider拉住韁繩，表情有些古怪：

　　「不，master，情況好像有變。」

　　韋伯喚回了神智，低頭向下方戰場看去。

　　只見caster臉上寫滿了怒意，那雙碩大詭異的雙目像惡鬼般嫉妒地凝視著突然出現的Berserker，怒吼道：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我精心策劃的、與聖女重逢的溫馨場面，怎麼可能讓你這該死的東西打擾！！！」

　　「聖女的目光只能注視著我——只有我！」

　　說著，他竟然不再管奮力攻擊的Saber，指揮著所有大型魔物，全力向Berserker攻擊。

　　而原本處於戰鬥中心的Saber，突然從前後夾擊中緩過氣來。

　　她看看一邊狂叫的Berserker，看看另一邊怒吼的Caster，一時間舉劍不定，堅毅端麗的面龐上露出一絲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

　　Saber：你們不要再打啦！！！

　　這章是給可愛的Saber的四戰甜蜜修羅場，是我一直想寫的畫面（喂）

　　少女妖魔當然是指的真理，真理的出現把龍之介和元帥分開，還搶走了元帥的魔力，導致元帥的大動作提前了。


第98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六）

　　衛宮切嗣注視著鏡頭前的人影。

　　橘色短髮深色瞳眸, 外形並不突出的青年，正獨自昏昏沉沉地躺在病房中。根據久宇舞彌的資料, 眼前這人便是冬木市最近通緝的殺人鬼。

　　瞄準鏡的准心已然調好, 雖然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上前線戰鬥, 這把狙擊步.槍的手感對衛宮切嗣來說也並不陌生，專門設計用來遠端狙擊重要目標的槍.身有一種協調的美感, 是衛宮切嗣忠誠的夥伴之一。

　　眼下只要握住——開槍便行了。

　　然而，為什麼呢？

　　身為一流戰士的經驗告訴切嗣，他可以輕鬆奪取雨生龍之介的性命。可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卻騷動不安，似乎有什麼情況被他忽略掉了。

　　衛宮切嗣最後一次向通訊裝置另一頭的女助手確認：

　　「病房中確實只有他一個人嗎？」

　　「是的。那名少女在冬木市的另一個方位，而此前沒有現身的Caster, 方才也在廢棄倉庫那邊出現了, Saber正與她纏鬥中。」

　　衛宮切嗣吸了口氣。

　　「愛麗沒有問題嗎？」

　　「夫人安全無事。」

　　沒有顧慮了。

　　眼下理應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殺死雨生龍之介，將變數掐滅于萌芽中。

　　衛宮切嗣放空大腦, 再度確認目標依然被分毫不差地瞄準了要害，熟練地向後拉動槍栓，扣動了扳機——

　　然而，無事發生。

　　危險的預兆再次來襲，而與之同時發生的——

　　是風。

　　從腦後襲來的風。

　　切嗣瞳孔驟縮, 毫不猶豫地扔下了狙擊步.槍：

　　「Time alter—double accel!」

　　伴隨著詠唱，肉體的潛能被壓榨, 魔術師殺手以超越人類的速度躲過了來自背後的襲擊。

　　衛宮切嗣驚魂未定, 眸光掠過方才從「暗器」。

　　與預想的不同，並非是具備殺傷力的刀槍劍戟。被打翻的廉價便利店餐盒就那麼蓋在線條漂亮的狙擊步.槍上, 紅紅綠綠的菜品流了一地，看起來分外滑稽可笑。

　　但衛宮切嗣沒有笑出來的意思。

　　他僵冷的目光動了動，看向距離他四五米遠的青年。

　　形象輕浮的青年身著運動服，一手提一個便利袋子，就像採購後準備回家的普通大學生一般。白色圍巾遮住下半張臉，唯有那雙貓似的藍眸在黑暗中閃著幽冷的光。

　　「喲。」

　　青年開口了，聲音意外的爽朗，

　　「事先說好，我本人是不介意你想怎麼處置那個殺人鬼。但這好歹是那魔女給我的委託，最低限度也得保住那傢伙的性命。」

　　「所以，我們打個商量吧？」

　　「你把便當的錢賠給我，我們互相裝作沒看見，就此別過如何？」

　　青年身上沒有攜帶武器，便利袋裡裝著啤酒零食，看起來頗為沉重。

　　衛宮切嗣退後一步，沒有作聲，他的手無聲無息地搭上了腰側的突起物——

　　就算身手退步了，也只要一秒鐘時間，他就能開槍射殺眼前沒有防備的青年。

　　可念頭一動，視線中的青年倏然消失，風一般的觸感再度襲來，肉眼無法捕捉的殘影掠過身側，手肘與膝蓋傳來一陣劇痛。

　　衛宮切嗣吃痛地嘶了一聲，單膝跪倒在地，抬眸望去。

　　別在腰間的「秘密武器」落到青年腳邊，那只髒兮兮的靴子不緊不慢地踩了上去——

　　「喂。」

　　青年眯著眼睛，白色圍巾在他方才的動作中松脫，半張臉露了出來。

　　異世界的神明咧嘴一笑，兩排大白牙閃著威脅的寒光。

　　「怕你沒聽清楚，我就再問一遍——」

　　「——我們，交易成立了嗎？」

　　-

　　真理不會主動說謊。

　　恩奇都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點。

　　良心妖怪只會混淆視聽、逃避關鍵、裝聾作啞，但不會說出違背自己意志的話。

　　（所以，她逃走了——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一直享受著良心妖怪特殊的關照，從未被冷落過的泥人感到格外苦惱，微微歪過頭，看向身側面色沉凝的摯友：

　　「吉爾，你認為真理更喜歡誰呢？」

　　吉爾伽美什抬了抬眼皮，從沉思中回神。他看起來依然很生氣，但語調異樣平和地回復了摯友的問題：

　　「那是那傢伙的決定，那般反復無常、審美低劣的蠢東西，本王為什麼要去自降身份理解她的想法？」

　　「也是呢。」

　　恩奇都點點頭，也覺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吉爾一看就不擅長倒追女孩子啊，怎麼可能會懂這些。」

　　把金髮王者氣得又冷笑一聲。

　　換作旁人敢這般嘲諷王，早就被碎屍萬段了，可眼前偏偏是恩奇都。

　　……偏偏是恩奇都。

　　吉爾伽美什眸光掠過摯友那張略帶憂愁的側臉，難以言明的情緒像藤蔓般從心底生長，攀附著血管生長。

　　這種新奇的感覺對王來說還是從未體驗過的，該說，不愧是他承認的摯友嗎？

　　兩人現在也算是新出爐的情敵關係，但無論是恩奇都還是吉爾伽美什，都不覺得直接討論少女戀情的歸屬有什麼不對。

　　對於生長于烏魯克，習慣於戰爭與掠奪的兩人來說，就算是親密無間、時常分享的友人，也不可避免地會因為獨一無二的某物爭搶——只是，曾經的吉爾伽美什過於富有，王與摯友的故事裡除了彼此，沒有什麼額外的「獨一無二」。

　　可現在有了。

　　王與摯友的故事裡，出現了無法被分享的至寶。

　　吉爾伽美什垂眸看向坐在橋欄上，晃蕩著小腿的摯友，突然打破了靜謐：

　　「沙姆哈特來看過我。」

　　恩奇都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讓她遇見久世真理就是個錯誤，那般脆弱又易蠱惑的心靈，實在不配為烏魯克的子民。」

　　恩奇都看過真理的記憶，聽懂了他的意思，歎了口氣：「可那是沙姆哈特的選擇，不是嗎？」

　　「那是錯誤的選擇，本王自然有權矯正。將生命與靈魂寄託於不會停留此世的神明，這比信仰伊什塔爾那個蠢貨還要愚蠢。」

　　吉爾伽美什哼了一聲，

　　「最後落得那個下場，也是自找的。」

　　「……一如既往的嚴厲呢，王。」

　　「本王可不是為了照顧蠢貨而降生的。」

　　金髮王者頓了頓，繼而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的摯友，

　　「那你呢，吾友。」

　　「唔？」

　　「你所看到的久世真理，是虛無縹緲的神明，還是有血有肉的戀人？」

　　恩奇都沒有直接回答吉爾伽美什的問題，他微微一笑，翠色眸子裡藏著尖銳的情緒：

　　「那你呢，吉爾？」

　　泥人狡猾地把問題拋了回去。

　　「王所在意的少女，是可供把玩的收藏，還是地位對等的愛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夜鬥，原本他是重要候選人來著，戲份被我刪得……前面一直賣慘，直到快結局了才耍了兩秒鐘的帥（）


第99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七）

　　廢棄工廠的戰鬥還在進行。

　　早在Assassin在遠阪邸「敗北」時, 言峰綺禮就已經在明面上退出了戰場。

　　一如與遠阪時臣訂好的計畫那般，綺禮將協助時臣在暗地裡活動, 這也符合他Assassin禦主的行動方式。

　　作為弟子與協作者, 綺禮的能力無疑是十分出色的。他在聖杯戰爭的暗面如魚得水, 利用收集來的資訊給遠阪時臣帶來極大的幫助。

　　不過，這位元模範弟子圍繞老師指令展開的行動中, 偶爾也有不那麼「無私」的部分。

　　在身著黑色僧衣的年輕神父身後，戴著骷髏面具、女性模樣的Assassin悄無聲息地實體化：

　　「綺禮大人，衛宮切嗣正前往冬木市醫院，似乎準備刺殺疑似與久世真理有關的殺人犯雨生龍之介。」

　　「是嗎？」

　　言峰綺禮略一沉吟，緩緩道,

　　「讓負責監視衛宮切嗣的Assassin與我開啟視覺共用……不, 算了。」

　　「由我親自去。」

　　Assassin有些吃驚，問道：

　　「那廢棄工廠那邊的監控——」

　　「老師的寶石通訊器就在這裡, 你可以隨時跟他彙報。」

　　這樣將老師的囑託放在一邊，似乎是相當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就算遠阪時臣事後追問起來，綺禮也可以給出合適的理由。比如名為「久世真理」的個體現在是遠阪的盟友，必須要先一步確保強力盟友的安危等等。

　　可這些不過是謊言。

　　真相是，內心湧動的某種感情催促著言峰綺禮, 使他如同毛頭小子一般，丟下任務不管, 先一步追尋某個男人的蹤跡。

　　衝動與激情往往會招致意料外的後果, 言峰綺禮從小就被這樣教導，於是時常銘記、謹守本心。然而他沒想到, 難得一次犯戒，便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言峰綺禮神色漠然地注視著從天而降的少女。

　　他已經通過Assassin的視覺共用，獲知了廢棄工廠那邊的情況，對眼前少女是如何被喜愛搶奪，他打心眼裡不感興趣。

　　綺禮沖她點了點頭，便想繞道而行，可恰在此時，藍發紅眸的槍兵闖入眼中。

　　代行者愣了愣，隨即警覺地倒退一步，暗叫不妙。

　　——是Lancer。

　　他究竟是何時與這名少女扯上關係的？

　　綺禮的腦海中閃過各種猜測，但此刻更重要的是要尋找逃脫路線。

　　人類與英靈的差距太遠，如果對方有心想殺死自己，根本無法逃脫，

　　這一切都要怪自己的急切，不應該沒帶Assassin就出來的。

　　所幸，Lancer並沒有對自己展露殺意，而是焦急地看向黑髮少女：

　　「喂，你沒事吧？為什麼突然就跳下來——」

　　直到此時，言峰綺禮才注意到，他不感興趣的少女眼中，流動著異樣妖豔的色澤。

　　他怔住了，心臟好像被輕輕捏了一下。過分熾熱的欲.望在少女眸中凝聚著，而欲.望的目標——就是站在她面前的自己。

　　「好……」

　　少女似乎在喃喃自語著什麼，言峰綺禮沒有聽清，下一刻，他便被毫無防備地壓倒在地。

　　喉管被咬開，血液被貪婪地舔舐吸吮。如果立即掏出修道服下的黑鍵，捅入對方要害的話，也許還有反抗的機會。

　　但碧眸中的妖豔情緒蠱惑了代行者的神智，使他遲疑了一瞬，於是機會徹底溜走了。

　　意識逐漸模糊前，言峰綺禮順從自己的內心，撫了撫「怪物」的髮絲。

　　比想像中柔軟，宛如人類一般。

　　-

　　直到晨光熹微，廢棄工廠的戰役終於收場。除了Lancer，沒有哪一組徹底敗北。

　　遠阪時臣與Assassin通過話，通過Assassin告知了弟子接下來的追蹤任務，這才坐回緞面古董木椅上，疲憊地舒了口氣。

　　——其它意外暫且不管，竟然連向來靠譜的弟子都在關鍵時刻失蹤了。

　　這一天，對大多數禦主來說，都顯得格外漫長。

　　尤其是對遠阪時臣來說。

　　遠阪先生通過使魔目睹了自家英靈與綠發英靈疑似兩男爭一女的狗血戲碼，還沒從震撼中緩過神來，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了驚。

　　打扮得疑似外賣小哥的藍眸青年氣勢洶洶地沖進家門，用正宮抓姦夫的氣場質問遠阪時臣：

　　「那魔女又和誰出去鬼混了？！她說了讓我在這裡找她，人呢？！把那麼麻煩的差事交給我，也不給個後續安排啊！」

　　……魔女啊。

　　剛剛看完廢棄工廠的直播，遠阪時臣立即聽明白了。他禮貌地把這位俊俏的外賣小哥請進來，就看見外賣小哥手裡還真的提著外賣——手背上有聖痕、昏迷不醒的橘發青年。

　　遠阪時臣一言難盡地看著光明正大闖入自己家中的敵對禦主，問道：

　　「......這是？」

　　「大概是那魔女的儲備糧吧，讓我去帶他治病，現在治不成了。」

　　藍眸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別想動他，魔女吃不飽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遠阪時臣面無表情地讓了讓身，任由藍眸青年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喝他的紅茶，坐他的椅子，還把零食袋子隨地亂扔。

　　——這一切都是為了抵達根源，要忍耐，要忍耐。

　　好不容易催眠完自己，遠阪時臣就感應到自家英靈的氣息逐漸逼近。

　　作為優秀的臣子，當然要去迎接他的王。遠阪時臣急匆匆把地上的零食袋子整理丟掉，給王噓寒問暖。

　　王與摯友是一同歸來的，氛圍看起來雖然不算和諧，起碼沒有降到冰點。遠阪時臣松了口氣，弓下去的腰板還沒直起來，吉爾伽美什就對著他臭駡一頓。

　　什麼家中地板上有污漬啊，什麼覲見王的時候儀容不整啊，什麼身為臣子卻無法讓王身心愉悅啊——

　　前兩條罪責且不說是哪位神明的鍋，讓王身心愉悅這不是王妃和摯友的工作嗎？

　　遠阪時臣隱晦地抽了抽嘴角，他的脊背依然優雅得挺得筆直，只是心情實在優雅不起來。

　　吉爾伽美什罵到末尾，頓了頓，又問道：

　　「她回來過了嗎？」

　　「不曾。」

　　吉爾伽美什哼了一聲，神色陰沉地轉身離開，那位向來擔當調解員角色的摯友略帶歉意地沖他點頭微笑。

　　只是考慮到王之摯友正是王大不悅的罪魁禍首，遠阪時臣就怎麼也沒法產生感激之情。

　　——一切都是為了根源，要優雅地忍耐。

　　遠阪時臣再度告誡自己：適當的妥協是必要的。

　　-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教會那邊發來通知，會著手調查此次聖杯戰爭中從者數目異常的現象。他的同盟言峰神父也暗示他：可以從那名少女身上套話。

　　彼時，久世真理徹夜不歸後，剛回到遠阪邸，看起來心情不錯、很適合打聽消息的樣子——可有她周圍的那一干人等在，遠阪時臣根本想都不敢想。

　　優雅的魔術師自然不會對這個糟糕提議爆粗口，只是委婉地告訴言峰璃正：

　　——你以為好對付的小姑娘根本就是最大黑幕！

　　「黑幕」這一評價，在其後的半天時間內，又上升到了「遠阪時臣的人生危機」這一高度。

　　如果說一天前遠阪時臣覺得最難對付的就是性情難以揣測的吉爾伽美什，而今，這個殊榮已經轉交給了真理。

　　這個小姑娘笑容甜甜的，看起來脾氣極好，還會跟人主動打招呼。然而圍在她身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一干人等構成了一種奇妙的氛圍，遠阪時臣按著真理的要求來會有人生氣，不按著真理的要求人也有有人生氣。

　　總之，只要他跟久世真理說上幾句話，總會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遷怒。

　　昨天與前天夜裡發生了太多事，遠阪時臣必須與自家從者進行一次溝通。和吉爾伽美什彙報戰況時，想補覺的久世真理也被王強行拉來旁聽。

　　「昨日工廠一戰，Lancer迪盧木多被Lancer庫丘林消滅，其禦主下落不明。在您離開後，Rider、Caster、Saber、Berserker混戰，Rider與Saber幾乎無傷，Caster與Berserker受傷退場，其中Berserker似乎是因為禦主魔力不足的緣故，受了不小的打擊。」

　　「目前，我將Berserker組定為首要目標，它的禦主我已查明蹤跡，隨時可以出擊，只要王稍許牽制Berserker即可。」

　　「您看如何？」

　　遠阪時臣態度謙恭地問道。

　　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目光停在了使魔投影出來的畫面上。

　　金髮劍士那嬌小的身影在巨大魔怪的攻擊中屹立不倒，猶如戰場之花般凜然綻放，那清澄目光中所展露的悲慟與堅毅，實在是……

　　吉爾伽美什略帶惡質地提唇，漫不經心地說道：

　　「Berserker那等濁物，不配讓本王出手。倒是Saber——這眼神，著實令人心動啊。」

　　王的語氣意味深長，是個男人就會浮想聯翩。

　　原本立得筆直的時臣身體不禁晃了下，他下意識看了眼被吉爾伽美什抱在懷中的久世真理——這位「王妃」此刻正在沒心沒肺地擺弄桌上的相片，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光明正大預謀出軌的事實。

　　但「王妃」可以表現得雲淡風輕，「臣子」是萬萬不敢的。

　　遠阪時臣感到頭頂冒出了虛汗，他連忙低下頭，委婉地建議道：

　　「Saber的情況我還沒來得及調查清楚，可以請綺禮用assassin試探一番，待我將情報整合完畢，再請王定奪。」

　　吉爾伽美什臉上依然掛著那種異樣的笑容，隨意地嗯了一聲。

　　遠阪時臣松了口氣，心想總算逃過一劫。

　　可他鬆懈的神經還沒來得及雀躍一下，就聽到「王妃」欸了一聲。

　　久世真理還在擺弄桌上的相片，此刻似乎是看到了什麼喜歡的東西，眼中亮晶晶的，轉向遠阪時臣好奇道：

　　「昨晚我聽綺禮說了，遠阪先生家裡有兩個女兒？」

　　——她是什麼時候與綺禮聯繫上的？

　　遠阪時臣一瞬間感到頗為疑惑，但很快便釋然了：也許是弟子在瞭解同盟關係後，主動去接觸對方了吧。

　　從未懷疑過弟子忠心的遠阪時臣當然不會有別的想法，以至於就這麼錯過了「昨晚久世真理到底去哪裡過夜了」的真正答案。

　　「我的弟子是這麼跟您說的嗎？」

　　遠阪時臣謹慎地組織著措辭，

　　「原先確是如此，但因為種種原因，現在只有長女還在家中。」

　　真理點點頭，她的關注點不在「兩個」，而是在「女兒」上。

　　在良心妖怪的認知中，人類幼崽都是很寶貴的，幼崽的存在使她不至於陷入饑荒中，都要好好愛惜。

　　她頗為喜愛地注視著照片上黑發藍眸的小女孩，真情實感地誇讚道：

　　「遠阪先生的女兒真可愛，我也有一個兒子，改天和你們家女兒一起玩啊？」

　　她像嘮家常一樣，語氣很隨意地公佈了「自己有一個兒子」的事實。

　　……啊？

　　遠阪時臣手一抖，嚇得差點原地摔一跤。他小心翼翼地抬頭，果然，英雄王一秒鐘從愉悅收藏家狀態中抽離，神情從難以置信到烏雲密佈，最終咬牙切齒道：

　　「久世真理？」

　　遠阪時臣暗叫不好：

　　看這反應，不是王的後嗣？

　　這是什麼劇情啊，兩位原來過的是開放式婚姻嗎？

　　還是說——

　　遠阪時臣腦袋中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莫非是王妃聽到王中意其它女性、暗生嫉妒之意，於是虛構了一個不存在的兒子，想引起王的注意？

　　若是讓吉爾伽美什知道他臣下豐富的腦洞，說不定會誇讚時臣——雖然膽敢臆測王該當死罪、但比起之前死板愚忠的模樣有趣多了呢。

　　可惜下一刻，真理就用事實打了入門級腦補學家遠阪時臣的臉——

　　真理大人的大寶貝兒子當然是真實存在的！

　　小姑娘美滋滋地一揮手，白髮紅眼的男孩就憑空出現在房間內，三雙眼睛齊齊看了過去，良心妖怪還對這詭異的氛圍渾然不覺，還很開心地炫耀道：

　　「我（撿來的）兒子，可愛不？」

　　「來，一方通行，叫叔叔！」

　　在英雄王眼中，白髮紅眸的男孩從上到下，沒有一點與真理相似的地方，當然，也沒有和他（幾乎）完美的摯友重合的部分！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吉爾伽美什怒火反而更盛，他盯著白髮紅眸的幼崽，從記憶深處扒拉出有那麼一號人物，過去總是纏著他中意的少女——

　　是了……白髮紅眼、肌膚蒼白到病態，特徵都對得上。

　　吉爾伽美什猛地低頭看向表情無辜的小姑娘，難以置信到連用了五個感嘆號：

　　「你不和本王、不和恩奇都——倒是和那個叫丘比的畜生——？！」

　　「你這蠢貨！」

　　「明明本王以前教導你那麼久，怎麼眼光還是爛到無可救藥！！！」

　　作者有話要說：

　　一方通行：……啊？

　　還記得真理要當一方通行養母的設定嗎（見66章

　　丘比：我就是死了，被釘在棺材裡，也要用腐朽的聲音喊出——這個鍋我超想背的啊啊啊啊啊啊

　　23:39 2019/7/4


第100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八）

　　沒等真理做出解釋, 人類幼崽先行炸毛了。

　　「你這傢伙——！！！」一方通行怒瞪著真理。

　　之前一方通行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被真理直接塞進了領域中。

　　領域裡邊黑夜白天正常交替，有太陽有植物有動物有建築——還有許多昏迷不醒的人。

　　一方通行在裡面走了幾天, 才遇到了可憐巴巴的禦阪美琴, 兩個小孩子又結伴轉了一圈, 意識到除了他們倆、以及遠處無法進入的奇特薄膜圓柱體外，世界上沒有醒著的生物。

　　時間就像停滯了一般。

　　期間一方通行還撿到了破破爛爛的亞雷斯塔, 想起過去被對方坑害的深仇大恨，背著禦阪美琴把理事長剁了個稀巴爛。

　　可是無論亞雷斯塔的肉體被破壞成多少片乃至分子級，日夜交替一輪過後，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一方通行試過兩次後，就確認了：這個世界的時間不會一直向前走, 以24小時為期限, 不斷重置。也不會有饑餓感，連痛覺都沒有。

　　雖然他們滿打滿歲只在裡邊待了三天, 但這種孤寂感任何未滿十歲的小孩子都無法忍耐。

　　一方通行還好，未來的常盤台電擊公主再怎麼堅強，現在也只不過是個剛離開父母的小孩子。要強的她忍耐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哇哇大哭。

　　未來的最強對本體可沒有對最後之作那麼好的耐心，可看著那張臉, 還是勉為其難地手下留情，把小女孩打暈了扔在一邊, 自己探索這個世界。

　　他試著聯繫久世真理, 但對方沒有反應，就果斷放棄。正探索世界探索到一半呢, 又被真理喊了出來。

　　——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這個傢伙還滿臉高興，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看到少女嬉笑的嘴臉，一方通行感到腦海中的理智燒灼殆盡，幼崽期控制得不是很好的超能力就像氾濫的洪水一般，因為缺少理智的束縛，在決堤的邊緣躍躍欲試。

　　絲毫沒有察覺的真理還在對著金髮男人傻笑：

　　「你凶什麼？」

　　「吉爾你不給我一個幼崽，我就自己找了一個——對了，你還沒說我兒子可不可愛呢？」

　　一方通行眼皮子一抖。

　　下一瞬。

　　遠阪時臣的府邸灰飛煙滅了。

　　-

　　肯尼斯刺殺久世真理的計畫進行了一半，又被打斷了。

　　原因很簡單。

　　遠阪邸因為不明原因爆炸了，爆炸規模大到遠阪家所有的家當都沒有了，所幸無人傷亡。

　　可對於一個代代傳承的魔術世家來說，也許這個「所幸」還不如「不幸」。就算遠阪時臣已經事先轉移了一部分家產，有些魔術裝置也是無法輕易移動的。

　　肯尼斯都有點同情那個男人了，同為魔術師，他完全可以想像遠阪時臣此刻的心情。這個不幸的男人雖然召喚出了最強的英靈，卻因為沒有能力約束，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

　　這點微薄的憐憫很快便煙消雲散，因為爆炸的當天下午，遠阪時臣就找上門來。

　　「你說什麼？！」

　　肯尼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這就是遠阪家作為冬木靈脈管理者的氣度與禮數嗎？」

　　遠阪時臣此行前來，是請求肯尼斯將凱悅酒店32層的入住權轉讓，補償雙倍。

　　但魔術師都不是看重錢財的人，以遠阪時臣的水準，自然可以看出肯尼斯是將凱悅酒店作為陣地準備的，佈置了大量的魔術術式——讓魔術師拋棄自己的陣地，可以說是相當冒犯了。

　　可遠阪時臣只能硬著頭皮上。

　　「肯尼斯閣下遠道而來，我原本應該盡地主之誼，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遠阪時臣欲言又止，艱難地示弱，

　　「Archer對住宿條件要求甚高，整個冬木市，就只有肯尼斯閣下的陣地適合臨時入駐。」

　　短短一天時間內，這個優雅的男人就憔悴了不少，由於爆炸發生得太突然，什麼都來不及搶救，連衣服也找不到合適的替換，現在更顯得狼狽。

　　「肯尼斯閣下既然已經結束了在冬木的使命，還是趁早回到故鄉吧。冬木戰局混亂，恐怕就連教會也不是安穩之地。」

　　肯尼斯冷笑一聲：「你是被打怕了嗎，遠阪時臣？被高級一點的使魔差使得暈頭轉向，你看看你可悲的嘴臉，就不對自己的姓氏感到羞愧嗎？」

　　遠阪時臣當然羞愧。

　　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人家一個十歲都不到的小孩子，生個氣就輕輕鬆松把遠阪本家炸了，要不是良心妖怪反應及時出手相助，被從者拋棄得徹底的時臣現在就已經是骨灰一捧了。

　　想到此處，他語調平和地對埃爾梅羅的君主說道：

　　「恕我直言，肯尼斯閣下，如果您還抱著搶奪其他禦主的令咒、繼續這場聖杯戰爭的念頭，您可能要失望了。」

　　「從真理大人出現的刹那，聖杯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肯尼斯怒極反笑：

　　「是嗎？自己遭受打擊失去了魔術師的驕傲，還敢用這種癡話敷衍我？」

　　「那種毫無魔道才能的普通人，怎麼可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停住了。

　　肯尼斯的怒容僵在臉上，噴發到一半的火山啞火，他盯著遠阪時臣背後突然出現的少女，語氣有些猶疑：

　　「她剛才……」

　　……是怎麼出現的？

　　以肯尼斯的魔術水準，自然不可能錯漏魔力波動，除非她的魔力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計。可方才那樣大的動作，他竟然毫無察覺。

　　是讓人忽略其存在的術式嗎？肯尼斯猜測道。

　　小姑娘扯扯時臣的衣袖，問道：

　　「遠阪先生，溝通好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時臣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姿態恭敬地微微傾身：

　　「實在抱歉，真理大人。由於事發突然，肯尼斯閣下還沒有訂好回程的機票，還要煩勞您出手了。」

　　真理怪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哎，什麼話，都是一方通行把你的房子炸毀了，別擔心！全都包在真理大人身上——地址給我一下。」

　　遠阪時臣從善如流地將事先準備好的時鐘塔位址交到真理手中，對著肯尼斯假笑了一下：

　　「行李、賠款還有索菲亞小姐我稍後都會寄到您手上的，就此別過吧，肯尼斯閣下。」

　　沒等肯尼斯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小姑娘已經挽住了他的手。

　　肯尼斯本能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就從他嫌惡的暴發戶設計賓館，變為了他熟悉的、有品味的、有格調的降靈科系主任辦公室。

　　……什麼？

　　天才魔術師目視著自己手邊的小姑娘轉瞬消失，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又驀然轉身望向窗外。

　　熟悉的街上人流湧動，西方面孔占大多數。

　　毫無疑問，自己回到了英國。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不由得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這絕不是魔術。

　　那般輕鬆地施展出這種跨越世界的術法，那名少女……莫非是未記錄在冊的魔法使？

　　天才驕傲的內心出現了裂縫，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遠阪時臣口中「註定了的勝利」意味著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肯尼斯無傷退場 HE 達成（？）

　　我還是愛時臣的。

　　就是剛看完劇場版，決定給時臣一點愛的懲罰——結局一定會是He（確信）


第101章 為你獻上聖杯（十九）

　　與遠阪家的驚險刺激相比, 其餘參戰者就顯得太悠閒了點。

　　第一天的混戰幾乎所有英靈都參加了，損傷或多或少, 但除了情況特殊的Berserker禦主間桐雁夜與Lancer迪盧木多, 還沒有哪一組遭受到嚴重打擊。畢竟只是試探階段, 眼下局面已經比預想的慘烈了。

　　綺禮按照時臣的命令收集間桐雁夜的資訊，在確認這個男人已然油燈枯竭, 只靠著信念支撐時。靠譜的弟子立即用寶石通訊器聯絡老師，結果，對面無人接通。

　　他有些訝異地挑眉，從父親那裡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遠阪邸被自己人炸了。

　　具體如何，遠阪時臣沒來得及細說。

　　言峰綺禮下意識就想起昨晚那位怪物小姐, 抿了抿唇。只聽到父親說：

　　「時臣君那邊似乎相當困擾, 目前無法隨時指揮。綺禮，現在該是你自行判斷的時候了。趁這段時間, 儘快收集各位禦主的資訊，你的話，一定能幫上大忙吧。」

　　言峰璃正用信賴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引以為豪的兒子。

　　然而，綺禮卻無法回應父親的這種信賴。

　　從昨天晚上被少女形象的怪物襲擊後，代行者明明正處於虛弱時期, 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灌入自己的心靈中。儘管只有一點點，少女眸中違背知性的異質情感、那強大隱忍的矛盾姿態, 確實填補了始終空虛的內心。

　　——究竟是為什麼呢？

　　他感到萬般困惑, 並下意識地對父親、老師都隱瞞了少女來過的事實。

　　言峰璃正似乎把兒子的沉默視為無聲的認同，接著說道：

　　「關於昨晚的Caster, 你也已經有線索了吧？」

　　「是的。Assassin與使魔都無法進入對方結界內，但通過外部監察可以確認，昨晚Caster受傷遁逃後就沒有離開過那裡。」

　　「那很好，教會的決議已經下來了，要求我們儘快解決Caster，甚至同意給出懸賞，獎勵的話——應該是現在正煩惱的時臣君，相當需要的東西吧。」

　　言峰璃正若有所思地說道。

　　父子間簡單溝通過後，兩人分開，綺禮緩步前往自己在教會的房間，隨著父親腳步聲的遠離，一道身影在言峰綺禮身後緩緩顯現。

　　並不是Assassin。

　　「你還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啊。」

　　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槍兵語帶嘲諷，

　　「脖子上破了一個大洞，居然還在關心兒子的父親面前給她打掩護。該誇你不愧是重諾的神父嗎？」

　　言峰綺禮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眸：

　　「她叫你來監視我的？」

　　「算是。」庫丘林模棱兩可地答道。

　　久世真理給庫丘林下的指令實際上是「有空幫忙看著綺禮小心別讓他死了」，但槍兵擅自認為，稍微歪曲點原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原以為這樣的回答，足夠讓言峰露出點正常的害怕與忌憚。那張與死人無異的面孔也確實變化了，卻不是庫丘林想看到的樣子。

　　言峰綺禮情不自禁地扯開了嘴角。

　　那張詭異的笑臉不禁讓槍兵想起昨晚——

　　良心妖怪在「進食」中其實有片刻的清醒，掙扎著想從獵物身上移開。可那時候，意識還並不模糊的神父，竟帶著這種詭異的笑容，按著她的頭，將創口的鮮血強行喂了過去。

　　庫丘林當時想：這算是哪門子的神父啊，現代教會還有捨身飼魔的傳統嗎。

　　這一行為直接導致本來只會失血後短暫暈厥的言峰綺禮，硬生生被吃得背過氣去。要不是代行者體質不俗，言峰綺禮醒來時看到的就不是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而是微笑的耶和華了。

　　庫丘林嘖了一聲，只聽言峰問道：

　　「既然是在監視我，視覺也會共用嗎。」

　　「——她在看著我？」

　　庫丘林愣了愣，沒領會對方的意思。真理不過是他名義上的禦主，絲毫沒有魔術素養，更不會有視覺共用這種功能。

　　綺禮撇開眼，自言自語了句什麼，聲音低到連英靈也沒有聽清。

　　庫丘林焦躁地握了握槍柄，忍耐著將眼前這人一槍捅死的衝動。

　　（搞什麼啊，那種違和感。）

　　（要不是跟著他還能順便聽到Assassin的彙報……老子早就殺了他了。）

　　-

　　真理不知道自己的前任與現任儲備糧之間的關係漸趨惡劣，她剛剛處理完肯尼斯的事物，正在教訓自己「叛逆期的兒子」。

　　真理痛心疾首地說道：「真理大人知道冷落你幾天是我不對，可是我工作太忙了，這是沒辦法的事。你不能因為我不管你，就自暴自棄去當壞孩子了，把人家房子都搞壞了啊！」

　　一方通行嫌棄地看著她，感覺自己一腔怒火在眼前這個二百五身上愣是發不出來，最終只能磨了磨牙，道：

　　「……你能不能少看點家庭倫理劇，幾天沒見，腦子都被那幫人寵壞了嗎？！」

　　恩奇都在一邊，沒忍住，噗地笑出聲。

　　真理垂頭喪氣，還沒有從戲精情緒中脫離出來：

　　「小一方，媽媽超愛你的，你要相信媽媽——」

　　「滾！」一方通行笑容逐漸扭曲，「噁心到我了。」

　　真理沉默兩秒，撲到恩奇都懷裡，委屈地嚶嚶嚶。

　　恩奇都熟練地給小姑娘順毛，眸光撇向面無表情圍觀了全程的吉爾伽美什：

　　「現在你搞清楚狀況了嗎，吉爾？」

　　王沒有回答。

　　綠發友人抱著真理，似乎在拼命憋笑，身體一抖一抖，最終還是沒忍住：

　　「吉爾，你這副模樣真是太有意思了。」

　　王嘴角抽了抽。

　　「以你的觀察力，居然還在一本正經地猜測真理的丈夫是丘比，就算是王也會為情所困、判斷力下降嗎？」

　　吉爾伽美什瞪了眼心情異常愉快的友人：「本王是沒想到，她本來不至於這麼蠢，經過你的溺愛會變成這副樣子，這顯然是你的過錯，恩奇都。」

　　恩奇都笑容燦爛地「哦？」了一聲。

　　王冷哼了一聲：「不愧是本王的摯友，也只有你，才能憑藉一己之力抹消本王教導她的功績，將這蠢貨給掰成這副德性吧。」

　　「唔，本王認可你的努力了，吾友——儘管是錯誤的努力，但還是稱得上漂亮的一仗，這次你我就算平局好了。」

　　在試圖降低存在感的遠阪時臣眼中，吉爾伽美什死不認帳、顛倒黑白的厚臉皮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這位摯友顯然對王這樣耍小性子的一面頗為熟悉，恩奇都注視著吉爾伽美什，眼中流露出真情實感的讚歎意味：

　　「不愧是吉爾，還是這樣高傲啊。」

　　吉爾伽美什竟然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嗯，不愧是本王，摯友你很有眼光。」

　　遠阪時臣：……不知道怎麼說，繼續裝死吧。

　　這樣一段奇妙的誤會就在王與摯友的商業互吹中被解釋清楚了，而真理的大寶貝兒子和另一個小女孩，很快被一名粉發少年接走了。

　　久世真理與齊木楠雄這次會面很短暫，齊木簡單地說明了一下真理捏合的這幾個世界的情況：

　　「目前來說，這幾個世界還沒有融合的跡象，其中有個世界很有意思，裡面大多數人都有異能，對能力者來說正合適。」

　　真理依依不捨地看著一方通行，被齊木楠雄冷漠告知道：

　　「我有一個能力可以顯示一方通行對你的好感度，你每用這種表情多看他一秒，他對你的好感度就要-10。」

　　小姑娘連忙嚴肅起來，將男孩與女孩一併塞給了齊木楠雄：

　　「那就拜託你啦。」

　　超能力者盯著她看：

　　「事先提醒你，這不是長久之計，等事情結束後，你必須給她們解釋。」

　　良心妖怪垂眸，不太高興地點點頭。

　　恩奇都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英雄王，故意笑眯眯地解說道：「那名少年也不是真理的丈夫哦。」

　　——如願看到吉爾伽美什黑了臉。

　　-

　　聖杯戰爭的第二天，一場明面上的戰鬥都沒有發生。

　　可參加戰鬥的禦主誰都不會覺得可以鬆懈了。

　　教會之前正式通知，由於Caster肆意捕殺普通人違反隱匿原則，教會召集所有禦主一起討伐，獎勵為一枚令咒。

　　這對禦主們來說，也算是一個變相休戰的喘息機會，但在衛宮切嗣眼裡並非如此，令咒固然重要，可利用其他禦主專注Caster的契機，才是衛宮切嗣最看重的計畫。

　　就在遠阪時臣剛搬到凱悅酒店後，他就立即得到了通知。

　　魔術師殺手看著一屋子剛從凱悅酒店拆下來的定向爆.破裝置，一時間心情有點複雜。

　　久宇舞彌詢問道：

　　「還是像原來那樣裝上去嗎？」

　　「不。」衛宮切嗣猶豫了一下，還是否決了這個提案，「之前遠阪家爆炸時無人傷亡，顯然，遠阪一方的勢力中有人能做到在爆炸瞬間，將他們毫髮無傷地帶出來。」

　　問題是，這個人是誰？

　　是那天遇到的藍眸青年，還是說——

　　他口中的那名魔女？

　　在衛宮切嗣投鼠忌器時，在外的Saber與愛麗突然傳來了消息。

　　【征服王邀請他們在討伐Caster後參加宴會，並想借用愛因茲貝倫的城堡作為場地。】

　　這簡直是意外驚喜。

　　衛宮切嗣當然不會有什麼主人不能傷害招待的客人之類的顧慮，送上門來的機會不用白不用，他很快答應下來，並做了番部署。

　　-

　　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禦主都已經找尋到了Caster的隱匿處。雖然目前還沒有人出頭，但據遠阪時臣觀察，有幾組還是有實力消滅Caster的。

　　令咒對目前的他來說非常重要。

　　儘管之前對一無所知的肯尼斯放了狠話「聖杯戰爭的結局早已註定」，可遠阪時臣自己清楚，他這一方的協力者們看似實力強勁無匹——可除了弟子言峰綺禮，根本沒有人是聽自己話的。

　　遠阪時臣反復請求王出手討伐Caster，可這位王一如既往興趣缺缺，將目標轉移向王之摯友時，對方卻略顯歉意地回復道：

　　「抱歉，真理不打算讓我出手。」

　　遠阪時臣訝異地試探道：

　　「難道那位大人對聖杯不感興趣嗎？」

　　恩奇都露出了一個曖昧的表情。

　　直到現在，這位思維古板的魔術師，竟然還以為「恩奇都」是真理的從者，只是用某種方式掩蓋了職介以及數值。

　　這讓恩奇都在無奈好笑之餘，多多少少理解了吉爾伽美什漠視禦主的態度。

　　他想起昨天去接真理時看到的那個男人，以及吉爾伽美什提到那個男人時的表情。能讓王露出那種神色的人並不多，大概率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而遠阪時臣竟然到現在還認為他的弟子十分可靠，這實在是——

　　神造的泥人並不算標準意義上的善良，但自家小姑娘給遠阪時臣添了不少麻煩，那就稍微回報一點好了。而且，吉爾計畫落空的表情應該會很有意思。

　　恩奇都轉身離去前，附在時臣耳邊輕聲道：

　　「小心言峰綺禮。」


第102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

　　言峰綺禮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眼就看到了身著現代裝的金髮從者。

　　他微微一愣，身後Lancer已然顯出實體, 略顯戒備地注視著金髮王者。

　　吉爾伽美什的神情看起來並不意外。他唇角微勾, 漫不經心地掠過庫丘林, 視線停在言峰綺禮的臉上：

　　「本王特意在這裡等你，你卻不經准許帶著野狗過來, 這就是待客之道嗎？」

　　庫丘林反唇相譏：

　　「喂喂，這位不速之客還真是毫無自覺啊，好歹也是王，窮酸到連酒都要強行蹭別人的了啊。」

　　氣氛緊張了起來，言峰綺禮倒是一點也不害怕, 走過去把桌上的酒瓶收拾了一下, 平靜道：

　　「要打出去打。」

　　庫丘林別開眼，乾脆靈體化。

　　在遠阪家的時候言峰綺禮只和吉爾伽美什有過短暫交流, 彼此間並不算熟悉。此刻A對方突然過來，他稍微一想，便自以為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像這種性格傲慢至極的王者，是無法忍受自己的王妃半夜去找別的男人的。大概是吉爾伽美什從恩奇都那裡得知了消息，過來找他麻煩來了。

　　即便是這樣, 言峰綺禮也沒有緊張的意思，直接問道：

　　「你是為了她過來的嗎, Archer？」

　　出乎綺禮預料, 王的臉龐上竟然露出一絲訝異：「她？」

　　王頓了頓，繼而恍然大悟, 他伸手拉下言峰綺禮緊緊扣好的高領，上邊有一道不明顯的紅痕。不像是傷疤，倒更像是某人想為所屬物打上標記。

　　「原來如此，昨晚那傢伙是在你這裡啊。」

　　這個時候，言峰綺禮才意識到，吉爾伽美什並不知道久世真理的行蹤。

　　吉爾伽美什的笑容有些怪異，不像憤怒，倒更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他用一種嶄新的眼神重新打量著言峰綺禮：

　　「有趣。原本只是為了打發時間過來挖掘一下，既然她都中意你，看來你不只是打發時間的程度。」

　　言峰綺禮皺起眉。

　　不知為何，他很不喜歡自己與久世真理的關係被概括為「中意」。

　　王探究地注視著他。

　　那種眼神就像能洞察人心一般，言峰綺禮平靜地回眸，只聽王說道：

　　「你似乎感到不快，是因為本王對你的評價嗎？」

　　沒等言峰綺禮回話，吉爾伽美什就自問自答地說道，

　　「不對……你是因為久世真理對你的態度吧——你不喜歡她「中意」你嗎，綺禮？」

　　言峰綺禮眸光一閃，心跳快了半秒。

　　吉爾伽美什愉快地哼笑，他像是破解了什麼有趣的謎題、又像是看到了什麼更有意思的謎題，眯著眼凝視著言峰綺禮，道：

　　「我問你，綺禮。」

　　「被她當作獵物，你感到喜悅嗎？」

　　綺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吉爾伽美什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答道，「如果說心跳加速是感到喜悅的話，那麼答案是肯定的。可在那種失血的情況下，心率加快只是普通地生理現象，並不能證明什麼。」

　　「你說不知道，可解釋的廢話也太多了。」吉爾伽美什撐著腦袋，就像欣賞什麼似的看著他，「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說——在危險的問題前，虛偽地逃避本能呢？」

　　綺禮不快地撇開眼神：

　　「……是你今天的話太多了，Archer。」

　　「問問她吧，綺禮。」

　　吉爾伽美什伸手碰了碰綺禮脖頸處的那道紅痕，笑容中滿是不懷好意，

　　「問問她，她挑選獵物的條件是什麼。或許還能找到你想對聖杯許下的願望呢。」

　　言峰綺禮眼神一動，剛想說什麼，突然感到室內出現了一種熟悉的波動，他猛地看過，只見小姑娘憑空出現，手中抱著個大型的黑色兔子毛絨抱枕，興高采烈地叫道：

　　「綺禮，我來找——」

　　她說到一半，卡殼了。

　　此時，吉爾伽美什與言峰綺禮的距離格外近，王的玉指搭在言峰綺禮的脖頸上，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真理有些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腦海中被一道驚雷劈了下。

　　她不確定地將半張臉藏在兔子抱枕後：

　　「打擾了？」

　　吉爾伽美什起初並沒有理解她的意思，但一看到那雙碧眸，就什麼都懂了。他氣得狠狠磨了磨牙：

　　「滾——不對！給本王回來！」

　　滾到一半的真理又滾了回來，庫丘林解除靈體化站在她身後，言峰綺禮並不算太大的房間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一時間，除了真理，三個人都覺得房間裡的電燈泡格外亮。

　　被王現場逮住的小姑娘看起來有點訕訕的樣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麼心虛，只是來探望儲備糧而已嘛，最近心情反復無常的吉爾簡直像進入了人類的更年期一樣，真理大人才不會聽他的。

　　王的眼皮子一抬，真理就利索地坐到了對方的旁邊，被他像擼貓一樣粗暴地掐了幾把，小姑娘淚眼汪汪地抗議了幾下，就沒下文了。

　　把一旁的庫丘林看得目瞪口呆，心道烏魯克這兩位到底有什麼訣竅，怎麼一個比一個擅長當馴獸師。看真理那副模樣，好像也習以為常了。

　　庫丘林遇到真理的時候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副乖乖的模樣，可曾經的某些習慣仍然保留了下來，真理懶得去糾正，吉爾伽美什就利用那些漏洞為所欲為。

　　總之，在並不知曉那些「曾經」的庫丘林眼中，向來為所欲為的良心妖怪對驕傲任性的王者好像還真有幾分「特殊」「寵溺」乃至「縱容」的意思。

　　庫丘林被自己的想像嚇得打了個寒顫。

　　言峰綺禮目光閃了閃：

　　「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真理老老實實答：

　　「昨天不是說要來看綺禮的嗎？想著也沒別的事就早點過來了，對了，我還給綺禮了禮物過來了喲！」

　　小姑娘笑眯眯地舉起了她的黑兔子毛絨抱枕，言峰綺禮面無表情地接下。

　　兔子的毛並不像想像中那麼舒適，而是稍微有點扎手的劣質感，但言峰綺禮並沒有嫌棄贈送者出手吝嗇的意思。

　　一本正經的代行者與毛絨抱枕氣場一點也不搭，但言峰沒有放下的意思，而是垂眸看著，真理問喜歡嗎，他竟然還點點頭。

　　這乖巧的模樣和你之前的畫風完全不符喂！

　　庫丘林更加驚悚了。

　　他總覺得這三個人氛圍特別不對勁，讓他十分想破壞一下。

　　可小姑娘完全沒察覺到不對勁，她開心地說道：

　　「今天看到這兔子的時候就一下子想到綺禮了呢，總覺得特別適合你。」

　　言峰綺禮抬起頭，迷茫地呢喃：「適合我？」

　　「對啊。綺禮也是哦，一口咬上去，讓人一下子聯繫到柔軟的、純粹的黑色呢！真好吃啊！」

　　真理捧著腦袋，一臉迷幻，似乎口水要流下來了。

　　庫丘林有些好奇地插嘴：

　　「你們種族吃出來的味道是顏色嗎，那我是什麼顏色啊？」

　　他一早就察覺到真理對人類的食欲是有差別的，但一直沒摸准真理的具體食用準則，當初咬自己的樣子與昨天咬言峰的樣子，簡直就像是陷入了美妙的幻夢一般——應該是好吃的意思吧？

　　真理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她手搭著唇瓣，緩緩道：

　　「也不算吧，不一定是顏色，真理大人只是覺得這種說法對人類來說比較好理解就是了。」

　　「有的時候會一下子想到人類的菜品，也有的時候會想到空氣花草，總之都不確定。」

　　「因為真理大人的肉體雖然類比人類，但味覺系統和你們根本不一樣，為了瞭解人類我也研讀過關於人類接觸各種物象的大腦活動的論文，所以大概可以說出來。」

　　真理頓了頓：

　　「庫丘林的話，大概是夏天的風吧。」

　　這個過於抽象的比喻卻引來了吉爾伽美什的興趣：

　　「那本王當初是什麼味道？」

　　真理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她眼神閃躲，似乎被這句話勾起了某些不太想觸碰的回憶，含糊其辭地說道：

　　「吉爾嘛，當然是吉爾的味道了……」

　　「什麼話！」

　　王很不滿地追問，

　　「給本王認真點具體回答——味道如何？」

　　「自然是很好的……」

　　吉爾伽美什面露不屑：

　　「廢話！本王當然知道自己的味道很好，看你當初被饞得那副鬼樣，真是丟人。」

　　真理當然記得自己被饞成哪副鬼樣子了，可在充分接受過人類知識補習的現在，她完全不想想起來！

　　「你為何不想回答？」

　　真理面露掙扎的表情落入吉爾伽美什的眼中，他面露狐疑之色，但那雙洞察一切的紅眸很快鎖定了小姑娘試圖掩藏的那點情緒。

　　他的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惡趣味地湊到小姑娘耳邊，慢條斯理地低語道：

　　「看來恩奇都把你教導的真的不錯，你可真是越來越適應人類社會了。不僅是外表，連認知的細節也越來越趨近了啊。」

　　「為什麼突然不敢看我了，嗯？」

　　「本王贈予你「食物」的記憶，有那麼讓你回味嗎？」

　　在某些方面段位還很低，被王玩弄於股掌中的良心妖怪羞恥地躺倒在沙發上，嗚哇嗚哇地雙腿亂蹬。

　　作者有話要說：

　　沉迷恐怖小說忘了更新……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21號的小紅花（泣）


第103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一）

　　半夜, 眾人是在強烈的魔力波動中醒來的。

　　Caster出手了。

　　遠阪時臣過來請求戰力們出手，小姑娘看著這位優雅大叔苦苦請求吉爾伽美什仍然漫不經心的模樣, 到底是動了惻隱之心。

　　真理低咳了一聲：「要不……我來叫人幫忙吧？」

　　遠阪時臣被她一噎。

　　他當然知道真理身邊的勢力八成能夠消滅Caster, 可他的主要目的又不是消滅Caster, 他是想要能控制住吉爾伽美什的關鍵令咒啊。

　　可小姑娘一派天真仗義，旁邊的金髮王者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遠阪時臣猶豫了那麼一瞬間, 吉爾伽美什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怎麼了，時臣，不是說作為冬木市管理者不能放縱邪魔肆行嗎，她都願意出手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還是說, 你格外看重那枚令咒的獎勵……」

　　遠阪時臣連忙低下頭, 冷汗直冒。

　　事情就在時臣有口難言中拍板定下，夜鬥第一時間把龍之介拎到真理面前, 看似粗枝大葉的神明早已搞清楚了聖杯戰爭的原理，抬眸看向小姑娘：

　　「你留著他就為了這個時候？現在讓他使用那什麼令咒就行了吧？」

　　這兩天和這個問題很多的殺人鬼相處透支了他的耐性，夜鬥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雨生龍之介的厭煩，迫不及待想甩掉這個麻煩。

　　真理有點猶豫，龍之介理論上也是她的禦主, 還請她吃過一頓飯，太粗暴了可不好。所以她捧起龍之介的臉, 語氣格外溫和地說道：

　　「Master, 能不能幫我用三個令咒，讓Caster自裁呢？不答應也可以哦, 我不會勉強你的。」

　　儘管只相處過一會卻十分敬愛青須大人的龍之介一愣，高興道：「真的嗎？那我不答應。」

　　真理癟了癟嘴，看向夜鬥。

　　神明心領神會，他湊了過來，把這個早就看不順眼的傢伙盡情毆打了一頓，期間吃痛的龍之介抗議道：「她不是說不會勉強我嗎？」

　　夜鬥陰惻惻地笑：「她說不會，可我會啊。」

　　幹這活夜鬥熟，以前真理還是那個小魔女的時候，也經常自己不動手，指使著夜鬥欺負別人。夜鬥有時輕輕鬆松，有時略勝一籌，也有撞上鐵板力有不逮的，被揍得滿地找牙，一旁的小魔女也不幫他，就看著他笑。

　　小魔女很少會笑，笑也是陰陽怪氣的。想想那段時間，她也只有在看自己被打時才笑得那麼真情實感。

　　夜鬥打架時拼命的架勢很嚇人，但到底不過是個小孩子，打輸後心裡委屈，和她冷戰。小魔女就會難得屈尊降貴地給他擦藥。

　　一邊擦，還會一本正經地和他講歪理：

　　「夜鬥太弱了，打輸了就是你的錯，怎麼能怪真理大人不幫你呢？」

　　「真理大人是為了你好呀，你這麼弱，以後要怎麼待在我身邊呀。」

　　有次被欺負狠了，夜鬥生氣地質問道：

　　「那麼多人願意聽你的話，為什麼就知道讓我去？！」

　　黑髮碧眸的女孩微微一愣，繼而笑開：

　　「因為那麼多人中，只有你為我拼命的樣子最可愛。」

　　記憶中的小魔女就是有這種天然的魔力，無論她真實的性格有多麼惡劣，你的理智告訴你多麼討厭她。當她眼中只有你一個人的時候，真的令人難以拒絕。至於事後如何為自己的愚蠢哀歎後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龍之介被「勉強」了十記分鐘，終於答應為Caster的自裁出一份力，小姑娘很高興：

　　「太好了，那我們快點叫Lancer一起去吧。」

　　夜鬥背對著她站在那裡，突然想回頭看她，又忍住了那種衝動。

　　他知道，如今的久世真理，是不會露出那種笑容的。

　　-

　　事情進展得不太順利。

　　真理帶著乖乖屈服的龍之介來到岸邊時，英靈齊聚一堂。Rider、Saber和Lancer也是剛剛趕到，凝重地注視著水面上的巨型魔怪。

　　Rider看了眼真理，他還不知道Lancer與真理的關係，只是好奇道：

　　「怎麼沒帶servant過來？那位王與他的摯友都去哪裡了？」

　　真理一本正經道：

　　「我答應時臣了，由我來消滅Caster。」

　　說著她就把龍之介往正中央一放，豪氣萬丈地說道：「龍之介，開始用令咒吧。」

　　殺人鬼苦著臉，將三條令咒都用在了讓Caster自裁上——可出乎預料的是，並沒有反應。

　　Saber皺起眉：「怎麼回事，難道Caster還沒死嗎？」

　　Rider道：

　　「就算海魔不被Caster控制，魔力至少也是由Caster的寶具提供的，如果Caster已然自裁，沒道理寶具還能留下來供魔。」

　　小姑娘自覺丟臉，看著龍之介的表情都沒那麼純良友善了：

　　「龍之介是在騙真理大人嗎？說謊可不是好孩子哦。」

　　明明你才是騙人的那個吧！

　　內心這麼吐槽，殺人鬼還是老老實實答：

　　「令咒確實生效了，但好像遭遇了一些阻攔……就好像，青須大人他被困在裡面沒法動彈一樣。」

　　在場英靈都若有所思。海魔的形體龐大超乎想像，Caster難以控制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海魔察覺到他自裁的動作——那一排觸手可不是好惹的。

　　Saber歎了口氣：「我的禦主尚未同意我解放寶具，若是海魔到了岸邊，拼上違抗命令我也會出手，現在只能……」

　　Rider看向氣鼓鼓的真理，勸說道：

　　「不必介懷，你能帶來Caster的禦主已經是盡力了，現在就靠我們英靈來解決了。」

　　在場眾人都沒有提及殺死龍之介，順帶解決Caster的事。雖然厭惡殺人鬼，但以英靈之驕傲，還不屑對別的禦主帶來的「人質」指手畫腳。

　　他們不屑做，總有人會高興做。

　　衛宮切嗣如同上次那般拉槍栓，扣扳機，子彈應聲而出，他在心底默數，岸上的青年緩緩倒下，而他所關注的黑髮少女第一時間撲了過去。

　　（看來是賭對了。）

　　衛宮切嗣難得滿足地眯起眼睛，

　　（雨生龍之介果然是久世真理的「禦主」。）

　　衛宮切嗣還不知道，雨生龍之介即便死去真理也不會消失，更不知道，雨生龍之介是蓋亞給真理做的「臨時身份證」，只要他活著，真理就可以靠著那層可有可無的契約關係維繫著這個世界的合法身份。

　　一旦他身死，所有正在尋找真理的勢力都會盯上這裡。

　　岸上，真理驚慌之下也顧不得掩飾，連龍之介也不叫了：

　　「Master！你先別死啊，等真理大人跟蓋亞溝通一下找完下家再……喂Master！你聽到我的話了嗎？萬一你死得太早真理大人被那幫傢伙監測出來的話——你就是毀滅世界的罪人了！殺死你的人算主犯，你就算從犯！聽到了沒有啊——」

　　雨生龍之介哪裡管她的話，只顧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神神叨叨念念有詞。

　　遠處，正義的夥伴衛宮切嗣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成為毀滅世界的主犯。


第104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二）

　　Saber清楚龍之介被誰所殺, 原本頗為愧疚、開口想說什麼。可聽到黑髮碧眼的少女話語中的荒誕要素，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了。

　　Rider若有所思地看著真理：

　　「難道說你不是禦主, 而是英靈嗎？也對, 以英雄王的性格對你這般縱容, 舊識的可能性倒是更高一點。」

　　真理嗚嗚嗚地抱著快要嗝屁的雨生龍之介，跟蓋亞打電話打不通, 只能求助地看向Lancer。

　　庫丘林一抽嘴角：

　　「別看我啊，雖然我確實也會一些治療魔術，但這次以Lancer職介回應召喚，那些技能都被我封印了。」

　　真理眼含熱淚：

　　「庫丘林沒用的大笨蛋！」

　　「是，是, 我是沒用的大笨蛋……」

　　這熟稔的態度暴露了不少資訊, 其它禦主原以為這次聖杯戰爭只是多出來幾個從者，沒想到還會有這種禦主是另一個禦主的禦主, 從者是另一個從者的從者的詭異關係。

　　一干人等看看真理，又看看庫丘林，韋伯沒忍住問道：

　　「所以——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這次聖杯戰爭未免也太混亂了吧！」

　　眼下庫丘林也摸不著頭腦，不過他是被蓋亞一腳踢下來接客的，到底是比其它人多瞭解一點內情, 不會把真理「毀滅世界」的威脅當玩笑話。眼看小姑娘是真急了，庫丘林的表情也凝重了不少：

　　「Master你現在是需要新的禦主當掩護嗎？」

　　真理點點頭, 又要搖頭：

　　「龍之介是蓋亞安排給我的, 現在再找一個不知道有沒有那麼管用。」

　　庫丘林舒了口氣：

　　「如果只是找個「禦主」，這簡單, 失去禦主的英靈也可以找新的禦主締結契約，這點常識Master你應該也有吧。至於禦主——」

　　說著，他瞥了眼龍之介的傷口，大概推測了下彈道，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船上的男人，不由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這不有個現成的嗎，Master？」

　　真理眼神亮了亮，Saber警覺地握緊劍柄，剛想出聲阻止，異變突起。

　　原本暗沉沉的天空突然亮如白晝，三輪太陽同時升起——不，那不是太陽。

　　如同太陽般大小的球體邊緣包裹著不祥的黑色物體，而發光熾白色球體的中央，有一條微帶弧度的紅線，分外醒目，宛如閉合的嘴一般，隨時可能張開。

　　小姑娘低頭看去，不知何時，被良心妖怪抱在懷中的青年已然咽了氣。殺人鬼生前作惡多端，死時臉上竟然還帶著微笑，如同孩童般稚氣。

　　真理眯起眼睛，看到「太陽」們張開紅色的嘴，用全世界都能聽到的音量宣佈道：

　　【警報！警報！第98區捕捉到超S級逃犯久世真理的波動，現已對第98區全部共計9864889個宇宙展開技術「空間鎖」。】

　　【第98區全體9864889個世界意識請注意！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請立即交出逃犯久世真理！】

　　【如果有私藏逃犯行為，良心妖怪督察院已授權重要逃犯緝捕部門開啟最高階懲罰——所有私藏逃犯的世界意識及其管轄宇宙將被徹底銷毀！】

　　真理原本還算冷靜的表情聽到最後幾句勃然變色，她氣急敗壞地踹了腳大地：

　　「你們——我知道你們聽得到！要是敢把真理大人的行蹤洩露出去，督察院的懲罰來臨前真理大人先把你們通通炸了！」

　　「——看誰滅口滅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地似乎顫了顫。

　　這就相當於回應了吧？

　　所有英靈都被這出乎預料的發展驚得無法出聲，真理倒是滿意地一點頭。

　　眼下時間十分寶貴，按理說僅憑自己從「合法居民」變成「黑戶」的瞬間異常波動，督察院還不至於查到具體位置。這不，他們封鎖了整個98區，準備一個一個查過去。

　　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一個臨時Master，遮掩一二。

　　真理看了眼魂魄都被嚇飛了的韋伯·維爾維特，她在危機時刻思路倒是清晰了不少。良心妖怪想了想，當自己的臨時禦主危險不小，善良的真理大人當然不能讓無辜、可愛還在最佳生育年齡的人類來擔當。

　　綺禮不行，時臣不行，於是選擇只有——

　　真理看向不遠處水面上的小船。

　　-

　　衛宮切嗣第一時間察覺到庫丘林的目光，正想跳船逃走的時候，就來了天上這一出。

　　正義的夥伴表情突然變得呆滯。他下意識拿出幾個裝置，確認這不是魔術師佈置的幻術。

　　不，也不可能是幻術。

　　沒有人比魔術師殺手更瞭解魔術師的思維了，那些傲慢的人類絕不可能想出這種一點也不魔術的場景。對普通人類瞭解不少的衛宮切嗣不禁想起人類構想出的外星人入侵。

　　而外星人口中提到的名字、出現的時機——不可能是巧合。

　　他身體不安地繃緊，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出現：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殺了雨生龍之介？

　　被這種恐怖的念頭震懾住的衛宮切嗣無法動彈，他顫抖著雙手，幾乎本能地朝天上的「太陽」開了一槍。

　　理所當然的，沒有用。

　　海魔還在水面上行動，沒有夜色的掩護，「它」毫無保留地出現在了普通人類的眼中。大概，普通人類世界很快就要騷動起來了吧，已經不是消除一兩個人的記憶就能解決的事情了。

　　聖杯戰爭已經徹底被破壞了，甚至魔術世界與普通人世界的屏障……也要被粉碎了。

　　這究竟會引起多大的混亂、導致多少流血事件的發生，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讓衛宮切嗣渾身發顫。

　　（不，冷靜，現在還有機會。）

　　（如果是Saber的寶具全力解放的話，現在至少還來得及消滅海魔。）

　　（……天上的那個東西，能用從者寶具銷毀嗎？）

　　他腦海中掠過各種可能，口中毫不停歇地下了命令：

　　「Saber，立即解放寶具，消滅海魔！」

　　如果魔力不夠的話，等會就用令咒——他下意識垂眸看向手中最大的倚仗，手就突然被握住了。

　　倏然間冷汗起了一身，衛宮切嗣甚至來不及重新扣響扳機，就看到「超S級逃犯」久世真理站在他面前，嘴角勾著，眼中卻不帶絲毫笑意：

　　「喂。」

　　「想將功補過、拯救世界嗎？」


第105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三）

　　比起真理說的話, 衛宮切嗣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到這種時刻他也不會立即答應, 而是整理思緒質疑真理。

　　謹慎本來是好事, 可惜這次他用錯對象了。

　　良心妖怪冷冷一笑：

　　「好哇, 你不是想親眼看嗎？那你就自己去看好了。喏，我把我的許可權借給你三分之一, 你上去悄無聲息地把上面那三個東西全部解決了。要是解決得了你就會懂我的意思，解決不了嘛……」

　　真理故意拖長了聲音，饒有興致地看著眼中顯後悔之意的衛宮切嗣，眼神竟然和惡趣味的王有幾分相似之處。

　　「解決不了……那你就拖著你的世界一起下地獄好了。」

　　——反正真理大人肯定能跑得掉。

　　上面那三個太陽並不是攻擊性武器，只是良心妖怪派來的世界級監視器, 通常一個裡面會有兩三個工作人員, 運氣不好還會撞到一隻良心妖怪。但良心妖怪會上前線的並不多，這次督察院搞大動作, 同時監控那麼多世界，工作人員多半只是下屬的種族或者人造人之類。

　　真理沒有跟切嗣開玩笑，她真的把三分之一的許可權借給了這位倒楣臨時禦主，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然後一腳把衛宮切嗣踹上了天。

　　此刻, 接收了非比尋常的力量的衛宮切嗣早已渾身冷汗，哪裡還不知道真理說的都是真的。

　　可現在回去也不可能, 正義的夥伴心理素質和戰鬥經驗到底是好, 背負著與世界共存亡的重擔，他拿著真理給的三分之一許可權, 開始碾壓。

　　正如同真理猜測的那樣，督察院再怎麼著急抓真理，也捨不得讓大量良心妖怪上前線，衛宮切嗣拿著她的許可權綽綽有餘。

　　和只會一招秒的真理不同，衛宮切嗣就算是實力碾壓也非常小心謹慎，等他確認讓三個太陽裡面的工作人員都失去意識了，警報也沒有被觸發一次。

　　衛宮切嗣癱倒在地，大口喘著氣，這個看似早已麻木的男人難得表露出這等程度的驚懼。

　　他連續走錯了兩步棋，險些害世界因他而毀。

　　——好在，最終那步棋沒走錯。

　　-

　　衛宮切嗣在天上後怕的時候，真理正在地上欣賞Saber炸煙花——準確的說是煙花炸海魔。

　　海魔在金色的光束下灰飛煙滅，流光點點，宛如星子散落。

　　真理看得目眩神迷，誇讚道：

　　「真好看，真浪漫。」

　　Saber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的寶具作出這種評價，她有點困惑地看著少女，還是禮貌地道了聲謝。

　　真理又扭頭看向Lancer，嫌棄道：

　　「為什麼你的寶具就沒有這麼好看的特效呢？」

　　庫丘林面無表情：

　　「……那還真是抱歉了。」

　　海魔已經消滅，但是聖杯戰爭肯定還是沒法繼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普通人，心理素質還是過硬的，很快接受了現實。就連韋伯，暈過去幾秒鐘也回過了神來，意識到天要變了。

　　Rider還有心思開玩笑：

　　「唔，小姑娘，現在是不是應該改叫你救世主了？」

　　真理認真地考慮了下這個稱號，覺得不太滿意：

　　「真理大人是超S級逃犯，是大魔王才對！」

　　Rider眼神一閃，又用那種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不過，就算是大魔王，也不會破壞自己的地盤吧？」

　　「只要真是真理大人的地盤就行。」

　　這回真理點頭同意了，默認了Rider把這個世界稱作「她的地盤」。

　　所有人都暗地裡松了口氣。

　　他們還不知道衛宮切嗣在天上鋌而走險那一遭，看小姑娘乖巧無害的樣子，雖然不至於真的相信表像，到底沒有那麼大的戒心了。

　　當然，有戒心也沒用。

　　征服王在這時候充分展現了王者的素質，他在初步確認真理沒有明顯敵意後，立即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之前已經說好消滅Caster後要舉辦宴會，不如就趁此機會，討論一下這件事如何？如果有什麼餘能做的，就交給餘好了。」

　　言下之意，是想搞個拯救世界的臨時同盟之類。對一個王者來說，將不確定因素納入眼皮子底下可比遠遠圍觀好多了，就連原本頗為反對「宴會」的韋伯此時也沒有吱聲，而是凝重地望著真理。

　　——可這幫英靈的戰力又能做什麼呢？

　　真理剛想搖頭拒絕，突然想起天上的切嗣。她靈光一閃，搖頭變成了點頭。

　　他們戰力低微，但她的許可權可以租借出去啊！看切嗣，這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嗎？

　　眼下普普通通的聖杯戰爭是玩不成了，但這不還有更具挑戰性的戰爭遊戲嗎？

　　真理有點激動，她激動到差點把新上任、許可權也過期了的禦主給扔到天上放著不管了。還是善良的從者Saber好心提醒了一句，真理這才上去了一趟，把衛宮切嗣領了下來。

　　世界級監視器需要定時向上頭彙報情況，真理過去的時候，齊木楠雄正坐在主操控室裡頭，淡定地看了她一眼：

　　「確定了，他們目前只確認到98區，幸好你及時拿到了臨時身份證，這三個監視器都還沒來得及檢索到你的資訊。」

　　真理對他的到來並不意外，齊木楠雄早就把頭上的抑制器拿掉了，現在戰力是完全形態。龍之介剛死，齊木就直接從別的世界發來心靈感應，告訴她他馬上就過來一趟。

　　真理問：「這幾個世界都有融合的跡象，你那邊是和這裡共用監視器嗎？」

　　齊木點頭：「都是共用的。我已經和週邊的幾個世界意識好好「溝通」過了，確保它們窩藏逃犯的罪名已經落實，現在只能老老實實閉嘴當共犯。」

　　真理不禁熱淚盈眶：「齊木君，你真好。」

　　「閉嘴，你發好人卡的樣子讓我想打你。」

　　齊木面無表情繼續道，

　　「我幫你當然是有條件的。前段時間我也多多少少從你姐姐那裡瞭解了良心妖怪，剛才終於確認了本質：所謂的「和平種族」居然能讓官方組織出面、揚言毀滅世界。也未免太諷刺了點。」

　　「只要良心妖怪現有的統治機構存在一天，我就一天沒法安安心心過我的普通生活。」

　　「這樣看來，還不如讓笨一點乖一點的前創世神繼承人推翻現有政權、當一個獨.裁者呢。」

　　真理眼中感動的熱淚收了回去，左看看右看看，裝傻問他：「你在說誰啊。」

　　造反頭子齊木楠雄笑了：「你啊，神大人。」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尊稱喊真理，被這個毫無誠意的馬屁拍得渾身舒坦，暈頭轉向地同意了。

　　-

　　齊木楠雄說要留在三個太陽上面繼續監控，真理則拎著衛宮切嗣來到了愛因茲貝倫家。

　　她一進去，十幾雙眼睛就一齊望了過來。

　　真理勢力自不必說，剩餘的Saber、Archer、Lancer、Rider以及本該消失的Assassin們也都來報導了，聖杯戰爭中一次聚齊了這麼多英靈，氣氛竟然還算和諧。衛宮切嗣身為城堡主人對這詭異的畫面無動於衷，甚至連言峰綺禮的凝視也不能讓他多眨下眼睛。

　　衛宮切嗣一副自閉症患者的模樣，愛麗絲菲爾焦急地呼喚了他半天，他才緩過神來。

　　他將妻子攬入懷中，良久，歎了口氣：

　　「抱歉，愛麗。」

　　沒人關心正義的夥伴是如何自閉的，又是如何從自閉中好過來的。言峰綺禮倒是有點興趣，但他的興趣很快被「毀滅世界」這個關鍵字引過去了。

　　別人在為世界要被毀滅了焦急，言峰綺禮原本以為自己也會如此，可心中湧動的卻是另一種奇怪的情緒。

　　他忍不住開口：

　　「世界毀滅……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呢？」

　　場中靜默了一瞬，除了遠阪時臣和真理，所有人看向言峰綺禮的目光都變了味道。

　　恩奇都瞥了他一眼，親切地回答道：

　　「放心，空間鎖在真理的族群裡也是頂級的技術，號稱相當人道的處刑方式，不會讓你看到世界毀滅的景象，更不會給犯人造成心理壓力。」

　　他輕輕一拍手，表情溫柔地說道，

　　「啪地一下，可能比擊掌還要更迅速一點，在你意識到前，億萬生命都死了。」

　　言峰綺禮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失望道：「原來如此。」

　　場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吉爾伽美什此前一直垂首聆聽，這時方才抬眸，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神色乖順的神父：

　　「你過界了，綺禮。」

　　王確實對探究言峰綺禮的內心世界頗感興趣，也無所謂浪費一兩處土地，留給這個新晉的玩具做些試驗。但這個世界是他的東西，以綺禮的資質，還不夠請他拿世界當獎勵。

　　遠阪時臣張口，似乎想替自己的弟子說點什麼，然而無意間瞥到恩奇都微微暗沉的神色，便按下了心思。

　　Rider作為宴請者，當仁不讓地擔當起組織安排進程的角色：

　　「雖然宴會改成了作戰會議，但酒還是不能少的。反正吾等也是對現況不甚清楚，不如諸位一邊品酒，一邊聽知情者說明如何？」

　　知情者真理抱著吉爾伽美什給她的良心能量泡酒，打了個酒嗝。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到又一隻Assassin突然顯形，對著言峰綺禮說道：

　　「Berserker那邊出了問題，綺禮大人。」

　　真理繼續喝著良心味的酒，美滋滋地讚美烏魯克釀酒匠的水準呢，聽到Assassin接下來的話，突然嗆了一口。

　　「……有一名自稱艾可露露粉絲的普通人救了Berserker的禦主之後，似乎成功說服對方將Berserker的控制權移交給他了。」

　　她與望過來的恩奇都對視了一眼，舉起雙手：

　　「不是我搞的鬼！」


第106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四）

　　不管是不是真理搞的鬼, 扯上艾可露露這事就小不了。尤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是督察院相關者, 說不定還是破局的線索。

　　畢竟真理怎麼也想不出哪來的第二個艾可露露粉絲, 所謂的粉絲根本不應該存在的。

　　艾可露露一直作為創世神的殘魂藏在真理體內, 小姑娘被消除記憶後會暫時忘記真相，但那份感情實在太過深刻, 也不可能憑空消失。於是，就像齊木楠雄消除記憶時的關鍵字替換那般，「創世神」自動變成了「偶像艾可露露」。

　　也就是說，真理曾經以為的「追星」「偶像寫給她的鼓勵信」「買偶像周邊」之類根本不存在，不過是督察院為了套牢謊言編織的美麗幻想罷了。

　　——真情實感地追星都會遭報應的。

　　真理想到當初自家弟弟看著自己追星時宛如看精神分裂患者的表情, 心裡就不太爽。

　　她不爽了, 這個勾起她不爽回憶的「普通人」也不能爽。因此，在遠阪時臣皺著眉提議「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時, 真理欣然同意。

　　恩奇都給她看了眼定位，真理一揮手，所有人和英靈都轉瞬就換了個地方。

　　眾人先是被真理這奇異的手段驚了一瞬，回過神來，眼中的震驚不減反增。

　　黑暗幽微的房間只有一絲光亮, 可憑藉著英靈的視力，自然能夠看清楚, 密密麻麻的蟲類爬滿了整個底部, 而在那中央——毫無動靜地躺著一名女孩。

　　幾乎誰都會下意識以為那是屍體，可她空洞睜著的雙眸, 在注意到房間內「某個人」存在時，隱晦地動了動。

　　言峰綺禮目光黏在遠阪時臣的臉上，嘴角詭異地勾起。

　　從乾淨整潔的愛因茲貝倫庭院，到陰暗潮濕的蟲窟，這心理跨度可不小，但真正觸動在場英靈的是那名受害者的存在。就連Rider都少有地露出驚愕之色：

　　「這鬼地方還有個小孩子……」

　　此前被Caster激起的怒氣還未徹底散去，Saber端麗的面容再度凝結成冰。她一揮劍柄，清冽的劍氣斬殺了部分女孩身邊的蟲群，可更多的又湧了過來，填補了空隙。正當Saber準備躍下蟲倉底部時，幽暗的房間內部凝聚起老者的身形。

　　間桐髒硯桀桀怪笑：

　　「這可真是失禮，竟然有這麼多的貴客來到老朽府邸，連遠阪家的家主也在。是想念你曾經的女兒，特來看望的嗎？」

　　即便同時與多位英靈對峙，他也不顯驚慌，醜惡的眼眸像食腐鳥一般看向遠阪時臣：

　　「櫻在這邊過得不錯，就算是曾經的父親也不該擅自干擾女兒的修行。」

　　間桐髒硯還想說什麼，盛怒中的Saber已然揮劍砍去，那枯敗的身體卻化為蟲類四散逃去，房間內回蕩著老者的怪聲：

　　「無用的掙扎——」

　　真理盯著那被淹沒的幼崽看了兩秒，眼睛眨了眨。

　　儘管這次聖杯戰爭發生了太多出乎預料的事情，但間桐髒硯從不覺得自己會到此為止。正準備一如往常逃離時，他的意識突然被什麼抓住，動彈不得。

　　接著，被一腳踩碎了。

　　真理的能力確實有極限，沒法細緻地區別間桐髒硯的本體究竟藏在哪裡，不過，找到這房間裡的全部蟲子，一個不漏地全部殺掉，就要容易多了。

　　不管那蟲子是在腳邊爬動也好，藏在女孩的心臟處也好，一腳踩得乾乾淨淨。

　　小姑娘看著多餘的東西全都消失了的乾淨房間，滿意地拍了拍手，又歪過頭看向繼衛宮切嗣之後、又一個自閉的成年男子，提醒道：

　　「現在是冬天。」

　　遠阪時臣蠕動了下唇瓣，卻不知道說什麼。

　　「人類幼崽是很脆弱的，沒穿衣服會感冒。」

　　「……」

　　看到遠阪時臣還沒有動靜，真理語氣變得不滿了：

　　「身為幼崽的監護人，你居然不去給幼崽穿衣服嗎？怎麼一點責任心都沒有的？！」

　　這完全錯亂的關注點讓眾人懵了。

　　一片寂靜中，吉爾伽美什嗤笑出聲：

　　「久世真理，你還真是會給本王驚喜。」

　　說著，他轉身離開蟲倉，又一次將心情複雜的禦主拋在了身後。

　　-

　　間桐家觀光團結束了對蟲倉的遊覽，又接著遊覽其它景區，他們先後收穫了一個哭到流鼻涕的小男孩，以及間桐雁夜的屍體。

　　是的，屍體。

　　言峰綺禮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語帶可惜地說道：

　　「已經死了。」

　　間桐雁夜死了，手上的令咒也消失不見，而那個自稱艾可露露粉絲、拿著間桐雁夜令咒的「普通人」與Berserker究竟在何處？

　　正當眾人感到找不到方向之際，大門口處傳來鑰匙插入旋轉的聲音。

　　黑髮紅眸、面容清秀的青年站在門口，眸光掃了一圈，了然地攤開手：

　　「我說，這個出場可真夠有意思的。」

　　真理正站在樓梯上，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一個跟頭栽了下去。

　　恩奇都正好在下方，穩穩地接住她，沖她微微一笑：

　　「真理，「不是你搞的鬼」？」

　　真理哇地一聲哭出來，抱住了恩奇都，認錯認得飛快。

　　這一次的故人還是人類身軀，熟悉的食物香氣輕輕鬆松便勾起回憶，前塵往事又一次襲上腦海，真理清晰地記得：她當初是如何一邊喂折原臨也吃豬蹄，一邊給他安利偶像艾可露露是多麼多麼美好的。

　　——將偶像成功安利給新粉後，你脫粉了。

　　——你不僅脫粉了，還意識到之前的偶像完全是你的臆想，被你引進門的新粉還沉溺於你的臆想中，沒有新糧吃，也沒有舊糧啃——畢竟偶像原型與虛擬性格完全不同。

　　怎一個慘字了得！

　　真理淚眼朦朧地望向被她帶進坑裡的艾可露露新粉臨也先生，只聽他輕笑一聲，道：

　　「好久不見，我來參加線下粉絲聚會了喲。」

　　愧疚感爆棚的良心妖怪當然對這位故人（暫時地）百依百順，完全不理會一干人等對臨也出現時機的懷疑。折原臨也什麼要她做烤豬蹄啊、鹵豬蹄啊、豬蹄燉湯的要求統統都答應了下來。

　　於是，理所當然的，夜宵——或者說早餐是全豬蹄宴。

　　金髮王者先是表情不屑，很快就真香了。真香歸真香，他的表情還是不太對：

　　「你這蠢貨……也懂廚藝？」

　　真理奇怪地撓撓頭：「我懂啊，怎麼了？」

　　恩奇都點頭贊同：「對啊，真理的手藝相當不錯。怎麼了吉爾，難道你以前沒吃過嗎？」

　　綠發泥人的嘲諷比生前來得更熟練了，吉爾伽美什硬是被哽得說不出話。

　　烏魯克時期的少女是王宮貴客，自然沒有她準備菜品的道理，王也從來沒想過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有廚藝精通這個設定。

　　……所以，還真的沒有。

　　吉爾伽美什嘴角一抽。

　　折原臨也看準時機，輕飄飄地補上一刀：「看來是沒有呢。」

　　吉爾伽美什的殺意嗖地一下壓了過去。

　　——摯友……摯友就算了，什麼雜種也敢跟本王叫板了？

　　吉爾伽美什還不至於那麼衝動，他理性分析了一下，是真理先反應過來出手阻攔，還是他的寶具先砍斷折原臨也這雜種的狗頭。

　　最後證明，是折原臨也的求生欲回復得更快。

　　青年優雅地啃完了豬蹄，擦完手，直接結束了對吉爾伽美什的無聲嘲諷，開始了正題：

　　「你的手機掉在我這裡了，還記得嗎？」

　　「在那之後，你弟弟就一直在與我聯繫。」

　　真理詫異地睜大眼睛：「正義他為什麼會……？」

　　作者有話要說：

　　咳，關於時臣到底知不知道櫻在間桐家的具體情況……我至今沒找出哪個論點的實錘，不評判。反正救櫻這個梗也被很多太太寫來寫去寫過很多次了，就幾筆帶過好了。估計這是我最後一次寫四戰劇情，任性地想把遺憾都圓了（


第107章 為你獻上聖杯（二十五）

　　良心妖怪的屍體化為新的世界, 可現有的良心妖怪也是從世界中孕育出來的。

　　那麼，必然有先與後的順序, 必然有「最早的良心妖怪」與「最早的世界」, 究竟是最早的世界孕育了最早的良心妖怪, 還是最早的良心妖怪死後才產生了最早的世界？

　　答案是後者。

　　身為創世神的艾可露露生前並沒有名字，連「名字」這個概念都沒有產生。

　　她獨自一人出現在一片虛無中, 經歷了無法計量的時間。

　　一個億萬年過去，她理解了何為「自我」。

　　兩個億萬年過去，她理解了何為「孤獨」。

　　三個億萬年過去，她理解了何為「創造」。

　　可她的創造與人類神話中的創世神不同，她無法創造出生命, 更別提能緩解她孤獨的智慧。

　　又經歷了數個億萬年, 她理解了何為「死亡」。

　　她從死亡中看到了新生，在平靜與喜悅中, 讓自己的身軀化為最初世界的養分。

　　而良心妖怪，便是最初世界的子民，繼承了創世神死後化為世界的能力，被偏愛的特殊種族。

　　如果只到這裡，對創世神來說, 是一個幸福圓滿的故事。

　　只可惜，她的最初子民並不讓她省心, 由於死後化為世界的特殊能力, 良心妖怪遭遇了狩獵，為了贏得那場戰爭, 他們通過種種研究，成功將「創世神」的魂魄通過一個載體召喚了出來。

　　那個選中的載體，便是「引神」的最初概念。

　　偏愛最初之民的創世神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附在載體上，幫助良心妖怪結束了那場戰爭，奠定了良心妖怪的地位。

　　可在戰爭結束後，良心妖怪們畏懼創世神的威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背叛。轉瞬間銷毀了載體，並將創世神的靈魂禁錮在戰場中。

　　「創世神」就那麼躺在傳說中，直到真理的父母無意間闖入，許下了復活嬰孩的願望。

　　這一次，創世神依然回應了。

　　只不過，這次，她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真理曾經記得這個請求，但卻在消除記憶後遺忘了。

　　-

　　久世正義當初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看著真理把近在咫尺的艾可露露當作偶像來崇拜的呢？他是明知道督察院的計畫，仍然選擇在旁觀望嗎？

　　真理想，也許正如久世正義並不完全瞭解她一樣，她作為姐姐，也從來不像想像中那般瞭解她親愛的弟弟。

　　恩奇都攔了下真理，沒有順著折原臨也的話問關於的手機問題，他斂了笑問道：

　　「Berserker呢，折原先生作為普通人，是怎麼供魔的？」

　　「啊，這簡單。」

　　折原臨也攤開手，給他們展示乾乾淨淨的手背，語氣輕快明朗，

　　「我早就讓Berserker自裁了。畢竟我只是區區沒資質的普通人，連魔術師都無法承受的英靈我怎麼敢駕馭啊。」

　　Saber下意識皺起眉：「那你為何要奪走間桐家的令咒？」

　　臨也勾起嘴角：「噓，這位小姐，這可不是我「奪」的，間桐雁夜心甘情願把令咒交付於我，他與我交涉的內容中從來不包括讓Berserker存活。」

　　Saber抿唇不語，不知為何，Berserker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消失讓她感到異樣的不適。

　　她將古怪的念頭驅趕出腦海，收斂了敵意——現下最重要的是合作。

　　恩奇都問道：「那折原先生，你和間桐雁夜的協定，現在已經了結了嗎？」

　　「那是自然。」

　　情報販子垂眸看了眼被遠阪時臣抱在懷中的女孩，又深深地望向久世真理，

　　「因為，真理可是我的幸運星啊。」

　　就算來到另一個不熟悉的世界，接觸了遠高於原世界的力量體系。情報販子還是情報販子，無論是良心妖怪還是人類，他都有自信讓其按照他的劇本編排。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久世正義才會選擇委託給他的吧——當然，最最重要的原因，當然還是他愛人類啦。

　　「你們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吧，那到我的陳述時間了。」

　　折原臨也回憶著此前從久世正義那裡拿到的程式，緩緩說道：

　　「接下來我說的，是你弟弟轉達給我的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妖怪小姐，你能否獲得自由，就在此一舉了。」

　　「你可以選擇讓這些可有可無的人聽或者不聽，但他們一旦聽了，就必須成為計畫的一部分，就算沒什麼用也無法脫離，失敗的話也要一併懲罰喲。」

　　真理聽到懲罰，眨了眨眼：「那我不要小恩加入。」

　　「想為情郎脫罪嗎？真是感人至深的少女情懷……不過，恩奇都是不行的，他無論哪方面都和你綁定在一起了。」

　　真理沮喪地低下頭。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折原臨也就像對所有人瞭若指掌一般。他遊刃有餘地看向幾個人：

　　「你的臨時Master必須帶在身邊越近越好，此外還需要兩三個可以用的人手——除了那個慢心聒噪難以指揮的英雄王、那個體弱無力的妹妹頭、那個看起來就隨時會反水的神父、那個關鍵時刻大概會掉鏈子的失敗父親——其他成年人都行啦∼」

　　吉爾伽美什冷笑了一聲，金色漣漪在背後展開，威脅之意十足。

　　黑髮青年孩子氣地別了別嘴：「好吧好吧我收回，慢心王現已加入可攜帶人員豪華套餐哦。」

　　選擇的三個名額當然是熟人，恩奇都是綁定，吉爾伽美什真理也選得不怎麼猶豫，倒是庫丘林——真理在Lancer與Saber之間猶疑了一會，不甘心地問：

　　「庫丘林，你的特效真的那麼少嗎？」

　　「……」

　　真理忍痛割愛，最終還是放棄了能炸漂亮煙花束的Saber，選了特效不閃耀的Lancer。

　　倒是Rider興致勃勃地說道：

　　「真可惜啊，我們現在也算是合作關係了吧，餘倒是挺想接觸這世界以外的生物的。」

　　折原臨也淡定地揮了揮手：

　　「既然妖怪小姐已經選好了，那其它閒雜人等請都出去吧。」

　　畢竟危機關頭，其餘人對折原臨也的惡劣態度也只是皺了皺眉頭，自覺退了出去。等到室內只剩下所謂的「自己人」，折原臨也才笑開：

　　「既然重要的名額已經確認好了，那我就直接說明久世正義的逃脫計畫好了。」

　　「別這麼懷疑地看著我嘛，雖然我突然當上指揮官看起來很可疑，但這也沒有辦法的事。我最喜歡人類了，所以——至少在拯救世界這一件事上是站在你們這邊的哦？」

　　折原臨也說到這，神情轉為嚴肅，還真有幾分久世正義一板一眼的模樣：

　　「那麼，首先，計畫的第一步，就是讓真理拿到一個世界的正規代理人許可權。」

　　「要獲得正規代理人許可權的前提，第一，是要本人的資質夠高——這點自然不必去說，第二，就是擁有被世界認可的永久居住證明。」

　　「就算是蓋亞，也只是坐在管家的位置上，沒法直接「邀請」一個外來者成為家庭成員，就算真理用武力威脅，它也只能暗箱操作搞出一個臨時身份證。」

　　「要拿到真正的資格證，真理還需要拿出一點「參與」的誠意來？」

　　「誠意？」小姑娘有點茫然。

　　恩奇都眯起眼：「你是在說……聖杯戰爭？」

　　「聰明，不愧是她特別的存在哦，恩奇都。」

　　折原臨也像是很高興地彎了彎眉，

　　「沒錯。蓋亞最開始就做出提示了，它讓真理捲入聖杯戰爭，雖然出於世界級管家的規定、無法暗示更多東西，但也把拿到正規資格證的捷徑擺在真理面前了。」

　　「只可惜，真理忙於玩耍，辜負了它的一片苦心哦。」

　　折原臨也情真意切地抹了抹眼睛，看得真理一陣心虛，甚至有點愧疚。

　　想到之前自己是怎麼威脅可憐的忠犬蓋亞一眾的，頓時感覺自己就像把別人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渣女。

　　臨也看著真理局促不安地表情，笑容逐漸擴大：

　　「蓋亞早就擺明瞭自己的態度——它們想成為追隨新神的最早的忠犬。」

　　「真理也要拿出點態度來啊。」

　　「明明可以憑藉自己一秒鐘結束聖杯戰爭的，為什麼還要聽信讒言，磨磨蹭蹭地不動手呢？」

　　「進讒言」的吉爾伽美什：？

　　真理虛心求教：「那真理大人應該怎麼辦呢？」

　　折原臨也握住了她的手：

　　「活下來的「名額」你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把外面那些剩下的全部殺掉，差不多就可以讓小聖杯顯形了吧。」


第108章 完結篇（一）

　　真理好歹曾經與折原臨也朝夕相處過一段時間, 當初情報販子各種坑人的劇情記得可清晰了，此時折原臨也一露出那種表情, 真理立即就警覺了起來。

　　「臨也先生……是想試探我什麼吧？」

　　試探這個詞一出來, 原本面無異色的青年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用一種全新的眼神打量著久世真理：

　　「許久不見, 你竟然連試探都懂了，這可真新鮮, 就算是你弟弟也沒預料過。」

　　他說著，意外坦誠地點了點頭，

　　「沒錯，是試探。妖怪小姐是否是個守信用的人——這對我們人類來說很重要。光憑人類自身不可能抵抗來自良心妖怪的威脅，只能依靠妖怪小姐來謀求生機。可我最愛人類了, 想從妖怪小姐那裡拿到一點對未來的信心——這不過分吧？」

　　「通過這項計畫, 妖怪小姐可以取代現有的良心妖怪統治集團，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還很弱小的人類若是能在妖怪小姐手下得到庇護，那就是雙贏了。」

　　「畢竟，我們現在只是夾縫中求生的弱者啊。」

　　紅眸青年演技向來很好，賣起慘來簡直是楚楚可憐。換作以前的真理早就心碎了一地了，但現在, 小姑娘看了眼旁邊端莊美麗的恩奇都，瞬間擺脫了折原臨也的衝擊力。

　　真理托著下巴：

　　「臨也先生現在是想當人類代表嗎？就算是一族代表, 太弱的話可是沒資格談條件的哦。」

　　她的語氣像是警告又像是撒嬌, 但無論如何，都和當初那個初入人類社會的小姑娘不一樣了。

　　折原臨也微微眯了眯眼睛, 又聽到她說道：

　　「……不過算了，真理大人也很喜歡人類，當然不會放任可食用資源削減太多的，我答應你了。」

　　折原臨也攤開雙數作投降狀：「別這麼嚴肅嘛，我也只是開個玩笑。」

　　「【聖杯】是必要的，這點我沒有撒謊。打擾妖怪小姐的遊戲興致我很抱歉，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就當作先把那些英靈寄放到儲物櫃裡去，等一切結束後隨便怎麼玩都行。」

　　折原臨也說得情真意切，不知為何，真理卻不太開心。

　　她撓了撓臉，也說不上什麼原因，那幾個英靈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曾經的老熟人，除了saber放煙花挺好看，其他和她都沒什麼關係——但她就是不太爽。

　　她這邊正在思考，一片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男人沉穩的聲音：

　　「以令咒之名，saber，立即自裁。」

　　同樣的命令，他重複了三次。

　　真理一愣，仿佛才注意到沉默不語的衛宮切嗣。

　　他眼神異常平靜地說道：「只要湊夠六騎靈魂就行了吧？現在只剩下rider和assassin了。」

　　-

　　從不擇手段追求聖杯到不擇手段放棄聖杯，只隔了不到半小時時間。衛宮切嗣走出房間，及閘外半擁著saber、渾身顫抖的妻子愛麗絲菲爾對視了一眼。

　　銀髮紅眸的人造人別過眼去，她抿了抿唇，輕聲問道：

　　「……為什麼？」

　　金髮劍士的身軀逐漸消失在人造人的懷中，血跡消失不見，徒留四周淩亂的劍痕。saber的魔抗很高，在徹底殺死自己前，必然經歷過一番慘烈的掙扎吧。

　　衛宮切嗣沉默了一瞬，說道：

　　「因為這是必要的事情。」

　　他甚至沒有抬頭，目光還停在愛麗絲菲爾身上，就將槍頭調轉向言峰綺禮，神父反應迅速又早有準備，以非人的速度猛地撲向衛宮切嗣，臉上掛著異樣的笑容——可這笑容突然僵住了。

　　衛宮切嗣神色平靜地開槍，卻不是朝著言峰綺禮，而是正好在其身後——對這變故反應不及、完全呆住了的韋伯·維爾維特。rider反應及時，猛地一扯韋伯躲開致命攻擊，銳利的紅眸掃過數量占優的敵人，毫不猶豫地駕車奔向空中——顯然，是準備先安置他的小Master去了。

　　而在衛宮眼前，言峰綺禮身子一歪，單膝跪倒在地，他舉著黑鍵的臂膀被橫空刺出的紅色魔槍洞穿。Lancer站在他身後，不悅地嘖了一聲，看著衛宮切嗣說道：

　　「別誤會，只是要保護的目標換人了而已。」

　　「……」

　　儘管嘴上這麼說，藍色槍兵落在言峰綺禮身上的目光卻帶了微妙的快意。言峰的傷口當然不致命，但不知為何看這傢伙格外不爽的庫丘林也沒讓他舒服。

　　他看著因疼痛而冒出冷汗的神父，懶洋洋地說道：

　　「喂，自己把令咒用掉，不用我說吧？」

　　言峰綺禮沒有應，而是反問道：

　　「久世真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自然有她的事要忙。」

　　庫丘林說道，

　　「她的事你不用管，你不是說參加聖杯戰爭是為了幫助遠阪時臣嗎？現在敵人只有rider了，也到了你該退場的時機了。」

　　言峰綺禮掙扎著抬起頭，似乎想看一眼遠阪時臣，一向對待弟子算是溫和的時臣老師卻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懷中的女孩。魔術師的本性與父性在激烈衝突，以至於這個優雅的男人面對眼前劇變，也不曾展露異樣，近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小女兒身上，神色始終恍惚又痛楚。

　　即便處於劇痛之中，此刻，言峰綺禮還是感到由衷的快樂。

　　但是，這樣還不夠。

　　他愉快地想，開口說道：

　　「我同意，但我有個額外的條件。」

　　「即便對我來說戰鬥已經結束了，但我還是想侍奉時臣老師，這樣可以嗎？」

　　這是個很廉價的條件，可鐵石心腸的庫丘林根本不想跟他討價還價：

　　「那是你和別人的事，關老子屁事。」

　　「快讓Assassin退場，她回來之前，聖杯必須到手。」

　　——她，回來？

　　言峰綺禮捕捉到這奇怪的資訊，竟然還有心思思考。

　　所以，久世真理並不在嗎？

　　在這種時候，會去哪裡了？

　　-

　　實際上，在衛宮切嗣用光令咒讓從者自裁後，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就是折原臨也——不如說，這個沒有特異功能的普通人類好像擁有讀心術一樣，看他表情，仿佛什麼都在他預料之中。折原臨也將真理的手機塞還給她，然後說道：

　　「看來第一階段的工作很輕鬆就能完成了，這個世界聖杯到手後，剩下來的就不關我事啦，你的弟弟大概會親自跟你解釋吧。」

　　他沖真理眨眨眼，

　　「拜拜咯。」

　　「等等——」

　　真理剛想拉住他，就感到手機驀然發燙。

　　她第一反應是久世正義那小子製作的通訊器品質不合格，第二反應是折原臨也的陷阱，還沒等她有第三反應，世界天旋地轉，走前只來得及看到恩奇都難得失措的神色。

　　嘭地一聲，真理一頭撞在了木質桌面上。

　　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撞痛的腦袋，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她迷茫地轉過腦袋，只見金髮紅眼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沙發上，眼中滿是嘲諷：

　　「怎麼，和那雜種出去一趟，就累成這個蠢樣？」

　　真理：……？

　　誰？

　　真理一臉懵逼地看著眼前穿著毛絨睡衣、頗有居家風情的金髮紅眼男子。雖然他長著和吉爾伽美什一模一樣的臉，但還是有那麼一咪咪的不同——具體表現為氣質比較柔和，不知道是不是毛絨睡衣造成的錯覺。真理看著他，欲言又止，又低頭看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穿上了和吉爾伽美什同款的毛絨睡衣。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真理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

　　小姑娘向來嬌慣，在家被弟弟照顧，出門也就一開始學做菜幹了點家務活，後面連衣服都懶得自己穿，所以那雙模擬人類的手上，沒有一點勞動的繭子。而現在這雙手，又糙又黑，掌心還有一道傷疤。

　　果然，這不是她的身體。

　　真理心念一動，試驗了下瞬移，沒有反應。

　　她連忙又去找那部手機，但座位上口袋裡都沒有。

　　（我這是……）

　　（被臨也先生……）

　　（坑了？）

　　良心妖怪難得對她的高品質儲備糧認真地生起了氣，惡狠狠地想，回去後一定要咬好多好多口臨也先生——可鬱悶歸鬱悶，她現在一點回去的頭緒也沒有。

　　這具身體中沒有一絲她熟悉的能力，她連溝通世界意識的基本許可權都沒有。而引神領域和藏在其中的創世神……也不知道都去了哪裡，按理說那可是綁定她靈魂的啊。

　　眼下，她熟悉的唯一線索只有……

　　等等！

　　正準備轉身去詢問房間裡另一個人，真理的餘光瞄到了什麼，突然頓住。沒有瞬移能力，她三步並作兩步，跌跌撞撞地沖向了目標物體。

　　那是一面鏡子。

　　真理撲在鏡子面前，不可思議地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肉。

　　鏡中少女黑髮碧眼，同樣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毫無疑問，那張臉，就是屬於久世真理的。

　　良心妖怪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注意到鏡子邊還放著本相框，拿出來一看。白髮男子與黑髮女孩站在一塊，神色是如出一轍的冷淡，幼小的久世真理手上抱著把怎麼看都不像是玩具的玩具槍，一頭黑色自然卷剪得和男孩子一樣短，板著張臉像個帥氣的小男孩。

　　照片底部還寫著一行小字：

　　——久世英雄與其女久世真理攝於20XX。

　　真理：？？？我哪來這樣的爸？

　　真理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來，就感到身後危險氣息迅速逼近，她習慣性地想瞬移，但脖子已經被掐住，長著吉爾伽美什臉的男人毫無憐憫之情地將她重重地砸向鏡子。鏡面龜裂，碎片紮進了真理的背部。

　　她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下痛呼一聲，迷茫地望向表情格外恐怖的男人。

　　此刻，對方身上再也沒有之前那種微妙的柔和氣質，從頭到腳都和「另一個」吉爾伽美什重合了。對方的發難根本毫無徵兆，良心妖怪痛得想哭，但又努力忍住了。

　　——不行，現在的真理大人打不過他。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問：「你怎麼了，吉爾？」

　　吉爾伽美什的表情似乎更加可怕了，他掐住她脖頸的手猛然收緊，眸光暗沉地打量著她，似乎在評估著什麼。

　　「你是誰？」他問。

　　作者有話要說：

　　久世英雄是攻殼機動隊TV動畫的那個酷哥


第109章 完結篇（二）

　　「你是誰？」

　　一秒鐘前才分開的熟人用全然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搞得一懵, 結結巴巴地說：

　　「真理大人……就是真理大人啊。」

　　真理已經太久沒體會過危險的感覺了，當初在學院島的時候學的面對強敵時逃跑本領全都忘了精光。她習慣了強者無腦碾壓的生活, 此刻連基本的示弱都做不出來。

　　英雄王眉梢一挑, 掐著她脖子的力度又加大了幾分：

　　「搶佔她身體也不事先做好功課, 那傢伙再怎麼沒用至少也是本王的禦主，裝都裝不像, 這弱小的氣息還真是扎眼。」

　　「你覺得我弱？！」

　　真理氣得打了個哭嗝，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你竟然背地裡一直這麼想我？！吉爾大壞蛋！我回去後再也不理你了！」

　　吉爾伽美什手一抖，差點沒直接掐死這個用奇怪的語調跟他撒嬌的冒牌貨。

　　他神色扭曲了一瞬，又強行恢復了似笑非笑的樣子, 再看向冒牌貨的眼神略有不同。王看人的眼光向來很准, 他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眼前這個冒牌貨, 並沒有偽裝——她對待自己那種熟稔的態度，還有確實身為「久世真理」的自信，都做不得假。

　　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有意思了……

　　發現某人換芯子時的怒意逐漸散去，吉爾伽美什冷靜下來後, 將少女方才的行為與話語過了遍腦子，很快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了大致的結果。

　　也不太難猜。

　　這個「真理」和他那個整天冰著臉的沒勁傢伙不同, 是個完全把心思放在臉上的蠢貨。

　　他稍稍卸下了點桎梏少女的力氣, 真理立即捂著喉嚨，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實在看起來又嬌弱又可憐。

　　吉爾伽美什注視著她的眼神從憤怒到嫌棄，又從嫌棄轉為若有所思，最終定格在了不懷好意上。

　　很顯然，吉爾伽美什已經有了一個搞事的計畫了。

　　「有趣。」他勾了勾嘴角，「把你知道的內容、來這邊的目的都說出來，本王考慮考慮，要不要大發慈悲地幫幫你。」

　　-

　　經過長達四個小時的講述，真理總算把自己如何成為宇宙最強逃犯、如何被通緝並牽連了整個98區、又是如何被鼓動準備去造反、最終如何被坑到平行宇宙的自己身體裡的。

　　吉爾伽美什全程笑聲就沒停過，尤其是聽到真理準備推翻良心妖怪統治去當唯一主宰的時候，笑得沒形象地癱倒在沙發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你這種貨色！」

　　真理氣得磨了磨牙：「我很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笑夠了，王伸手捏了把真理鬱悶鼓起的臉頰，被「久世真理」反常乖巧的反應取悅了：

　　「折原臨也沒有必要騙你。況且，如果你說的屬實，他也只是幫你弟弟當傳聲筒罷了，作為普通人類眼光有局限，無法掌握這種技術。」

　　真理眨眨眼：「那正義……正義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

　　還沒說完，她自己也反應了過來。

　　自己都變成逃犯了，正義肯定會被督察院控制住，指不定在關鍵時刻拿出來要脅她當人質。

　　正義之所以委託拿到自己手機的臨也先生幫忙，一定早就預想到無法脫身的狀況了。

　　可正義還沒有成年呢！真理忍不住皺起眉。

　　「看你的樣子，也沒有蠢到底。」吉爾伽美什神色居高臨下地提她分析，「對方要求你選擇幾個助手，卻沒有讓你真的帶過來幫忙——極有可能，「助手們」也在其它的平行宇宙，做你現在做的事情。」

　　真理一愣：「我在做什麼？等等——聖杯？」

　　吉爾伽美什如果有耐心，絕對是個足夠好的老師，尤其擅長誘導。真理經他一解釋恍然大悟，臨也先生在她走前說過「正義會親自來跟她解釋」，可現在的正義是被限制自由的，就算真的能對話，也應是真理自己去找他。

　　可要怎麼找？臨也先生不可能完全不給線索，他不是在全人類滅亡前無動於衷的人，再怎麼惡趣味，也肯定給過她暗示了。

　　而臨也先生說得最多的，莫過於聖杯。

　　正常狀態下的聖杯不過是帶有一絲世界管理許可權的能量團，就算真理沒真的見過，也知道那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東西，連炸毀空間鎖都做不到。所以她剛開始，還真以為「聖杯」只是為了給她拿到永久居住證明的。

　　可那是普通狀態的聖杯，若是平行宇宙裡的多個聖杯們一起運作呢？

　　這裡是平行宇宙，就算是良心妖怪也沒有隨意穿行到這邊的技術，久世正義那個死小孩卻比同族都領先了一步，他肯定計算過了：平行宇宙的加成能帶來威力增幅。

　　真理有點興奮。

　　其實以她的實力，真的拋下一切不管，直接去督察院總部炸樓，那並不算太困難。

　　困難的是她帶著拖油瓶，整個98區的生死存亡都依託於她。她可以毀掉單個世界的空間鎖，但不可能一次性毀掉全部。

　　她走是走了，她走的那一刻波動就會被檢索到，其它98區的世界，會在一瞬間內，被空間鎖毀滅。

　　多個平行宇宙的聖杯加起來，也許就能幫她免除這個麻煩了。

　　想通了以後，真理眨眨眼，望向吉爾伽美什的眼神中帶上了幾分崇拜：「你好聰明啊，比另一個吉爾聰明多了！」

　　吉爾伽美什：「……」

　　這話聽著怎麼一點都不像誇本王呢。果然不管哪個世界的久世真理，本質上都一樣的欠揍。

　　真理又道：「既然已經確認了我的目的是尋找聖杯，那聖杯在哪呢？」

　　吉爾伽美什淡淡道：「我都以這種形態出現在你面前了，聖杯當然已經被使用過了。」

　　真理嗅了嗅：確實，吉爾伽美什身上香氣撲鼻，這絕對是肉身才能有的味道。

　　她發愁了起來：「那我現在去哪找個新的聖杯呢？」

　　吉爾伽美什眯起眼睛：「聖杯這種東西反正也用不著，你若是表現得好，給你一隻也未嘗不可。」

　　「誒？！你還有嗎吉爾！」

　　「前提是——你表現得足夠好。」

　　吉爾伽美什絲毫不遮掩他的不懷好意，真理有些不知所措地扭了扭手，剛想追問下去，電話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王勾唇一笑：「看，讓你表現的機會不就來了？去接。」

　　真理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接起電話來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男聲響起：

　　【噗哩∼我還以為你會故意不接電話呢。】

　　真理：「啊？」

　　【不要裝傻，久世真理小姐，你騙不過欺詐師的。你和我約的晚餐時間是六點半，我之前放你回去是讓你換衣服，可不是讓你一覺睡到七點半的。讓男伴在餐廳裡苦等一個小時可不是淑女的修養喲？】

　　真理驚恐地嘶了一聲，慌忙掩住座機，扭頭望向吉爾伽美什：

　　「有人說和我有約，怎麼辦？！真理大人不認識他啊！」

　　吉爾伽美什一點也不意外，漫不經心地回道：「說，你不想出去。」

　　真理得了指令，扭頭對電話道：「我現在不想出去！」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瞬：【願賭服輸，賴帳可不是你的作風哦。你要是不想過來，我就只能去拜訪你家了。】

　　真理又掩住電話筒，求助道：「他說他要拜訪我家！！！」

　　吉爾伽美什愉快地笑了起來：「答應他。」

　　真理照做了，就聽到對邊驚訝地咦了一聲。

　　【噗哩∼這可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你不是向來不願意任何人去你家嗎？我還一直以為你金屋藏嬌了呢。】

　　就算遲鈍如真理，這個時候反應過來。這個平行宇宙的「真理」過著正常人類的生活，而有一個吉爾伽美什這樣的同居物件——從真理從電視劇裡吸取的經驗來看：不太正常。

　　金屋沒有藏嬌，但是陋室藏金了。很顯然，周圍人都不曉得吉爾伽美什的存在。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久世真理用了什麼辦法，硬是沒讓任性的王破壞她的「普通人」生活。

　　真理看向神色愉悅的吉爾伽美什。

　　……她是不是給這個世界的自己添麻煩了？

　　算了，反正真理大人拿了聖杯就走人，爛攤子輪不到她收拾。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雞兒是被另一個真理攻略完成的雞兒，另一個真理真理是我這篇文的原案，也是專欄裡那本小短篇《當你的吉爾伽美什變成豬》的女主。

　　兩個真理除了種族相同以外沒有別的相似點，原案真理武力值只有千分之一的正版真理那麼強，但德智體美育全面發展，正直善良三觀健全，除了總想跟著她人類養父（攻殼TV久世英雄）去當kongbu分子（？）以外，其它都很正常。最終當kongbu分子（？）的計畫因為雞兒落空了，被迫和（她眼中的反派頭子）雞兒鎖了CP，當起了廢宅小說家。鎖CP的過程差不多如下↓

　　真理：「我原本想像父親與前輩一樣，當一個拯救世界的英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但現在我放棄了。我沒法放任你在我父親想守護的世界到處撒野，所以決定負起禦主的責任。從今天開始，我會監督你的，吉爾伽美什，請規範你的愉悅行為。」

　　雞兒：「你不是還有令咒？既然本王的存在讓你束手束腳，不如趁現在殺了本王——就是要看你有沒有這條命了。」

　　真理：「這不行，你救了我。」

　　雞兒：「哼。」

　　真理：「以及，我喜歡你。」

　　雞兒：「……？！」

　　真理：「你的表情……你看起來不太好？對不起，前輩說我這麼做你會開心的，那我還是不喜——」

　　雞兒：「……把你想說的混帳話收回去，本王現在裝作沒聽到還來得及。」

　　以上，考慮到原案真理已經和雞兒鎖了，我決定正式確定小恩為正版真理的CP！


第110章 完結篇（三）

　　大約二十分鐘後, 仁王雅治敲響了「真理」家的大門，吉爾伽美什就站在真理身後, 手搭在她肩上, 神色愉悅地俯視著表情空白了一瞬的青年。

　　欺詐師閉了閉眼, 語氣輕鬆地說道：

　　「噗哩，還真是金屋藏嬌啊。」

　　真理尬笑了一聲。

　　這樣一個孱弱的、味道也不好吃的人類站在她面前, 卻讓真理緊張得不行。她覺得這位傳說中的原配「竹馬」拿著捉姦的劇本，而自己就是被妖豔賤貨迷了眼、出軌天降小三的渣女。

　　「我能問問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嗎？」捉姦的竹馬問。

　　真理面無表情地、按照吉爾伽美什給出的劇本棒讀道：「大概一年前。」

　　「是嗎。」青年頓了頓，卻笑開了，「你真的不是好演員，真理。」

　　「……什麼？」

　　「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的話, 你至少會堂堂正正地看著我,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轉移視線。」

　　青年聳了聳肩，

　　「又是我不該知道的任務？而這位是你爸安排給你的搭檔？——噗哩, 別這麼看我，你到底喜不喜歡一個人，作為你的青梅竹馬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仁王雅治挑釁地沖著「妖豔賤貨」吉爾伽美什挑了挑眉：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祝你早日結束任務，擺脫這個看起來很糟糕的任務搭檔喲, 真理。」

　　仁王雅治來得很快，走得卻比想像中更快, 而且完全沒按吉爾伽美什臨時給真理安排的劇本走。

　　想像中原配手撕小三的畫面沒有出現, 真理神色恍惚地關上門，戰戰兢兢地轉過身, 原以為會看到王臉上的怒火。但意外的，吉爾伽美什看起來相當高興。

　　他笑容有點古怪，像是得意又像是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對著虛空道：

　　「你一直在本王面前維護的人，甚至都沒察覺到你被替換了——這感覺如何啊？久世真理。」

　　真理：……這個吉爾有點怪。

　　不過經過仁王這件事，真理倒是放鬆了點，不怎麼擔心被發現了。正常人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的熟人被平行宇宙的她替換了，也只有像吉爾這樣奇怪的傢伙——

　　真理想到這，神使鬼差地發問了：

　　「吉爾為什麼能一下子察覺到「我」換人了呢？」

　　吉爾伽美什眸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散去，冷笑一聲：「在腦子缺根筋這方面，你和那傢伙倒是挺像。」

　　真理一頭霧水。

　　「罷了，為難你一個蠢貨也沒必要。你表現得不錯，聖杯就交給你好了。」吉爾伽美什大發慈悲地一揮手，「東西就在那傢伙房間裡的的櫃子中，你自己去拿。」

　　聖杯就放在櫃子裡？

　　真理開始覺得，這個世界的「弱者真理」，可能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弱。

　　-

　　這個世界的「久世真理」把她的房間收拾得相當整潔，純白的房間纖塵不染，看久了讓人有些眩暈。真理找到唯一的櫥櫃，也沒有上鎖，拉開一看，裡邊排列的滿滿當當。

　　從小到大的獎狀被疊成了厚厚的三遝，每一遝都有本專業書那麼厚，被放在了櫥櫃的最頂層。而旁邊則是十九本日記本，細心地標注好了年份。

　　照片則放在了第二層。最醒目的是「久世真理」的養父，那位白髮男子，有合影也有獨照，照片中的父女看起來並不親密，可再冷淡的表情都遮不住「久世真理」眼中對那個男人的尊敬仰慕，翠色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閃耀得刺目。

　　真理將視線轉到其它照片上。

　　只有養父的照片專門分出一欄，其它照片都是混在一起的。真理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一遝翻看，許多不認識的面孔從她眼前掠過，而照片上的「久世真理」永遠被笑容滿面的人們眾星捧月地簇擁在最中央，沒有故意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只是從容平淡地站著，好像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真理抿了抿唇，突然不想看了。

　　她想把手中這遝照片放回原處，底下的一張卻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真理把它撿起，愣住了。

　　照片上出現了她認識的人。

　　這一次，「久世真理」與紅發少女並肩站在人群最中央，人群中有熟悉的凱爾特槍兵，有嬌小的金髮劍士，也有豪爽大笑的征服王，他身側站著與韋伯·維爾維特長相有幾分相似的青年。此外還有真理認識的愛麗絲菲爾、甚至是切嗣……

　　她最後將目光落在了熟悉的綠色身影上。

　　恩奇都眸光柔和地注視著鏡頭，看起來熟悉又陌生。真理怔怔地看著他，一種奇異的感情將她淹沒。

　　「小恩……」

　　她喃喃自語，

　　「我的，恩奇都。」

　　真理突然好想回到他身邊。

　　恩奇都現在是不是也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那一個宇宙裡會不會也有真理大人呢？

　　如果恩奇都看到了另一個久世真理……一個更好的久世真理，他會怎麼樣呢？

　　真理呆愣很久，直到聽到門外吉爾伽美什玩遊戲的聲音，才驚醒過來。

　　啊，真理大人在想什麼嘛。

　　無論有多少個真理，她肯定都是最強最幸運的那個。因為她是被創世神選中的幸運兒，宇宙中最特別的存在。就算別的真理更溫柔更優秀又怎麼樣，真理大人有實力繼續傲慢任性下去。

　　如果恩奇都不喜歡真理大人了……

　　搶回來就可以了。

　　這樣的想法只是一掠而過，現在的真理孱弱無力，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聖杯回去。她看向櫃子的最底層，那裡放置著很多獎盃。從鋼琴比賽到滑雪比賽，從電子競技到最佳小說評選，大大小小的獎盃被放成幾排，唯一沒有刻上文字的——就是聖杯了。

　　看起來可一點都不起眼，也沒有特殊保護。大概對於這個世界的真理來說，聖杯和其它獎盃也沒有什麼不同。

　　真理笑了起來，感覺稍稍理解了點另一個自己，在心底對她說聲再見與抱歉。

　　接著，真理伸手，想拿起聖杯，可指尖剛碰到表面，它就消失了。

　　近在眼前的回家希望，就這麼消失了。

　　真理先是呆愣，接著，強烈的怒氣將心口填灌，剝奪了她腦中的理性。反應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能力，一瞬間就出現在打遊戲的吉爾伽美什面前。

　　現在情況與最開始反過來了。

　　真理一把奪走了王的遊戲手柄當作人質，單手就將吉爾伽美什按趴在了沙發上，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你敢耍我？！」


第111章 完結篇（四）

　　相比起之前真理被質問的時候, 吉爾伽美什看著可從容多了。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真理按住他的手，還有心思調笑道：

　　「那傢伙可沒有你這麼主動。」

　　真理快被他氣死了！

　　小姑娘重重地吐氣吸氣, 總算找回了點理智：

　　「我找到了聖杯, 但是一碰就消失了, 你是在騙我嗎？」

　　吉爾伽美什挑眉：「本王為何要騙你？」

　　真理憋紅了臉，不知道如何作答。

　　王冷下臉：「找到聖杯是你的責任, 本王願意替你分析已經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了。可你呢？僅僅因為出了點故障就方寸大亂，這種心性——你也想成為「神」？」

　　真理愣愣地看著他。

　　吉爾伽美什將她的手推開，冷酷地評價道：「不過是被寵壞的小孩子，擁有力量卻沒有匹配的心性與資質，那位「創世神」是怎麼想的？把「繼承人」當作寵物養大了嗎？」

　　小姑娘抿唇沒說話。

　　王對她的反應頗感無趣, 乾脆奪回遊戲手柄, 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真理沉默了很久，突然說道：

　　「沒有人對真理大人說過這些話。」

　　吉爾伽美什看都沒看她一眼。

　　「我的種族是宇宙最強的種族, 而我又是他們中最強的。在我很小的時候那幫老傢伙就告訴我：最強的我可以隨心所欲。可心又是什麼呢？」

　　「人類可愛又好吃，我想保護他們——我曾經以為這就是心。齊木希望我成為神，大概就是因為我懷著這樣的心，一定可以站在人類的立場考慮吧。」

　　「我以為，成為神的話, 這樣就夠了吧，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們看起來並沒有反對意見。」

　　真理垂下頭,

　　「可是吉爾你這麼說了。」

　　「另一個世界的吉爾，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還有庫丘林、臨也先生……還有恩奇都。」

　　真理眼圈有點紅, 定定地看向吉爾伽美什：

　　「我的小恩是不是也是這麼看待我的呢？」

　　吉爾伽美什聽到摯友的名字，朝她看了過來，神色似乎有點訝異，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什麼，神情古怪地笑了起來：

　　「竟然是這樣，怪不得……」

　　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將手柄一扔，語氣出奇緩和地說道：

　　「這麼想知道的話，自己回去問啊。」

　　「可聖杯沒有了，下一次聖杯戰爭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誰告訴你這個世界的「聖杯」只通過聖杯戰爭拿到了？」

　　吉爾伽美什手一揮，

　　「走吧，你不是很想念吾友嗎？本王現在帶你去見他——雖然不是「你的」。」

　　-

　　真理又一次坐上了維摩那，吉爾伽美什一路開到了南極大陸，然後把她一腳踹了下去。

　　「入口在哪裡本王已經告訴你了，剩下的你就自己處理吧，未來的「神」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做吧？」

　　說完，王瀟灑地走了。

　　真理穿著睡衣，瑟瑟發抖。

　　幸好她的能力已經恢復了一部分，不然豈不是要在找到入口前就被凍死了？

　　那個迦勒底究竟為什麼要建在這種鬼地方啊？真的適合人類生存嗎？！

　　真理一小段一小段地瞬移著，對照吉爾伽美什給的訊息尋找迦勒底入口，遠遠地忽然看到有道光迅速接近她，真理看清來者的臉，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是恩奇都。

　　英靈與照片上的裝束一模一樣，看著她的目光溫和有禮，卻並不親密：

　　「我感受到吉爾的氣息過來了一趟，真理小姐，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真理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著他。

　　恩奇都蹙了蹙眉頭，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吉爾一定又給你添麻煩了。很抱歉，真理小姐，由我來帶你去迦勒底，穿得這麼少，身體在這種環境下會支撐不住的吧？」

　　真理垂下眼，點了點頭。

　　一路無話。

　　這種情況對真理來說是非常少見的，不管和什麼人，小姑娘總有一堆屁話好說，更別提恩奇都了，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就連討論一朵花的顏色都能討論上半天。

　　但是，這個世界的恩奇都對這種相處模式卻並不感到奇怪，在他印象裡，拐帶了摯友的真理小姐本身就不是活潑的性格。

　　真理跟著他來到了迦勒底，由於受到的打擊過大，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來的，直到紅發少女往她手裡塞了個罐熱咖啡。

　　真理回過神，抬頭看了少女一眼。

　　真理知道少女的名字，也知道兩人曾並肩作戰過，和一個如此孱弱的人類並肩作戰，此前是她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情。

　　「不喝嗎？我記得你挺喜歡這種口味的。」

　　藤丸立香往她身邊一坐，

　　「看來還真如吉爾伽美什王所說，完全變了一個人了啊。」

　　真理鬱悶道：「吉爾他告訴你了嗎？」

　　「我可是久世真理最好的朋友，不告訴我還要告訴誰呢。」

　　藤丸立香開朗地笑起來，她注視著真理的目光很坦蕩，完全找不到吉爾伽美什那種探究的神色，

　　「你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之前也開了次緊急會議，托這個世界的你的福，幾個聖杯的歸屬權我還是能夠決定的。」

　　真理眼神刷得亮起，高興地讚美這個新朋友：

　　「謝謝！你真好！」

　　「不過，在那之前，我也有點東西想確認一下。」

　　立香得到真理同意後，從背後抽出了一遝紙，

　　「這是這個世界的你的體檢報告。」

　　真理接過，看著看著，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藤丸立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個世界的你還在嬰兒期就被叔叔撿到，起初他將這裡當作人類來餵養，但叔叔很快發現，她並非人類，人類的食物根本無法喂飽她——那樣下去遲早會餓死。」

　　「他嘗試了很多食物，都不成功，最終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將久世真理改造成人類。」

　　真理注視著眼前這份報告：

　　「可這怎麼可能，良心妖怪和人類的身體不可能融合成功……」

　　真理沒有說的是：作為食物的人類塞進良心妖怪的身體裡，只會被消化才對。

　　立香頗感興趣地發問：

　　「你的種族原來叫良心妖怪嗎？」

　　真理想回答，卻一時失聲。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自己，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被創世神撿到、在無形的牢籠中長大的自己，與被人類撿到、拼命與本能抗爭存活至今的自己——究竟哪一個更幸運呢？

　　不管哪一個，都比無聲無息地死去的嬰孩幸運多了。

　　這個時候，立香不好意思地說道：

　　「想跟你確認的就是這件事。我的朋友——這個世界的真理是個愛逞強的孩子，人類的醫學技術也拿她原本的種族沒辦法……但你的話，應該很清楚了吧。我們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她的身體狀況有沒有出問題？」

　　真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我確實見過類似的案例，人類和良心妖怪間的融合手術並不是個例。」

　　立香點了點頭，等著她說下去。

　　「但是，只有死的人類與活的良心妖怪的手術案例。我閱讀過的檔案中，無一例外，都只有一個結局：人類的部分會被良心妖怪消化，就算良心妖怪有意控制這個進程，也只能起到延緩作用。最多三日，人類的部分就會被全部吞掉。所以，「我」的存活案例，看起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真理頓了頓，繼續道，

　　「除非「我」的養父隱瞞了事實。」

　　立香看著她。

　　「活的良心妖怪與死的人類絕對不可能融合成功，反過來講，死的良心妖怪說不定就可以。」

　　真理道，

　　「「我」養父撿到我的時候，「我」大概早就已經死了。」

　　真理的心情很是微妙。

　　通過創世神的憐憫達成的存活奇跡，竟然被人類機緣巧合地再度完成了。

　　小姑娘難得正經地感慨了一句：「我活下來可真不容易啊。」

　　立香還在消化這個事實，苦笑了一下。

　　真理安慰地拍了拍沉默的藤丸立香：

　　「你放心，「我」都已經這麼艱難地活下來了，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真理大人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最清楚不過，除了過於弱小外，沒什麼大毛病。」

　　「那還真是承你吉言了。」

　　在送走真理前，藤丸立香還領著真理在迦勒底轉了圈，認識了不少英靈。真理抓著阿爾托莉雅的手依依不捨，撒嬌想看她再放一次寶具，被立香強行扒開：

　　「另一個世界的友人居然是個臭流氓這點我絕對接受不了！」

　　聖杯被一股腦塞到她懷裡打發走，真理摸了摸杯沿，就感到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

　　……啊，說起來，還沒有跟這個世界的吉爾和恩奇都說再見。

　　真理隱隱約約地想。

　　算了，反正馬上就會真正再見的吧。

　



第112章 完結篇（五）

　　她懷著期待的心情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卻看到的是自家弟弟。

　　臨也先生好像確實說過什麼來著……正義會親自跟她解釋？

　　真理反應過來後黑了臉，掐住自家白白嫩嫩的弟弟的臉死命揉來揉去：

　　「姐姐的事情哪有弟弟來管的啊？你背著我計畫了一堆, 還讓外人來給我下命令, 你這臭小子——」

　　正義剛想像以往一樣嘲諷兩句, 就看到自家沒心沒肺的姐姐定定地看著他：

　　「那些人沒對你做什麼吧？」

　　他愣了，搖搖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久世真理是什麼性格, 就連久世希都不如他，只有他可以借著年紀小的偽裝，擁有一直待在久世真理身邊觀察的權力。督查院和長老院眼中只有久世真理的存在，至於那名年幼的弟弟是個什麼水準的天才，誰會在乎呢。在年幼的久世正義眼中, 接連清洗記憶的後遺症使他那位姐姐越來越難對外界產生共鳴, 僅剩的情感被全數傾注在食欲上。就連制定這個計畫的久世正義本人都不確定，他這麼幫自家姐姐, 對宇宙來說是好是壞。

　　久世正義將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中趕走，道：

　　「老實說，第一次偷看到你被督查院清洗記憶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多少同情心。」

　　「你還真敢說啊……」

　　「就連最初制定這個計畫，我也不是為了你, 單純只是看不慣他們的畫風，想利用你的真實身份造個反什麼的, 至於你的安全到底如何, 我完全無所謂。」

　　「你說這話的樣子可真像個反派，我親愛的弟弟。」真理一點也不生氣, 只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天才的你給抽籤系統動了手腳，讓我攤上丘比嗎？」

　　「你竟然發現了？」

　　「我把記憶基本都找回來了，聯繫起來看看就能明白吧。不過我很奇怪，明明你最初的計畫裡有丘比的戲份，為什麼後來又不想讓我和丘比在一起呢？你討厭丘比討厭得那麼真情實感，怎麼看都不像是演戲啊。」

　　正義笑了一下：「我也不是什麼事情都得向姐姐你交代的啊。」

　　真理聳聳肩，無所謂，她也不怎麼想提起丘比這個話題。

　　姐弟倆很久沒見面了，相處起來總有點違和感，真理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去見恩奇都了。既然久世正義沒事，她就想快點回去。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正義就打斷了她的念頭：

　　「聖杯你應該會用的吧？儘管是人類做的東西，但有平行宇宙間的力量加成，再加上我之前那些佈置，一口氣毀掉空間鎖應該沒有問題。齊木楠雄有本土作戰的優勢，應該能暫時擋住良心妖怪的追蹤，趁那機會把他們老家踹了——對你來說，破壞很容易吧？」

　　這時候真理總算明白，齊木君不知道什麼時候和久世正義搭上線了。

　　「你這也太靠譜了點吧，聽起來真理大人就像個吃白食的……」

　　「你可不就是個吃白食的嗎？這麼多年我替你處理好的事情還少？」

　　正義眯起眼睛，

　　「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當初只是想哄騙你讓那些討厭的老頭子倒倒楣，結果哄著哄著，倒是把我自己搭上了。」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伸手蒙住了真理的眼睛：

　　「再見吧，姐姐。」

　　「過去你沒有機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往後……祝你一切都好。」

　　-

　　這次真理是真的醒來了。

　　感覺眼睛裡有點濕氣，她下意識揉了揉眼睛，被握住了手：「別揉眼睛。」

　　溫柔卻又有些強勢的語調，真理抬眼，模模糊糊間看到了熟悉的輪廓，就順勢抱了上去：

　　「小恩，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我在另一個世界很想你，你有沒有很想我啊？」真理歡快地黏著他，「另一個世界的小恩對我好冷淡哦，真理大人超傷心的。」

　　恩奇都語氣帶了點笑意：「是嗎？這很好。」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冷淡的回復，真理不高興地撅起嘴。

　　恩奇都幫她順了順亂髮，語氣柔和地安撫道：「如果真理對另一個我也是這樣撒嬌的話，我可要吃醋的啊。」

　　小姑娘又被哄好了，這感覺就像啃了好幾口極品儲備糧，她美滋滋地問：「那恩奇都呢？有沒有對另一個世界的我怎麼樣？」

　　恩奇都沉默了一下，平靜地回道：「沒有。」

　　「——我去的那個平行宇宙，並沒有真理的存在。」

　　直接告訴喜歡的人【另一個世界的你已經死了】似乎有點殘酷，但對真理和恩奇都來說，他們都看過彼此最不堪的記憶了，會隱瞞這點小事才奇怪。

　　真理愣了愣，感慨道：「看來被幸運拯救的真理大人並不常見啊。」

　　「不過也不錯，」小姑娘很快調整了心態，有點雀躍地說道，「這樣的話，我和小恩就是獨一無二的情侶了。」

　　她說得很隨意，恩奇都也就隨口嗯了一聲，繼續專心地替小姑娘梳頭，隔了十幾秒鐘，才突然反應過來。

　　與平常說得毫無曖昧之情的【我喜歡你】不同，剛才，真理說的是——

　　手中梳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泥人遲鈍地眨了眨眼，望向神色無辜的良心妖怪：

　　「真理？」

　　「嗯？」

　　恩奇都張了張口，又閉上眼睛，歎了口氣道：

　　「好突然啊，真理。」

　　「嘻嘻，不高興嗎？」

　　「真是的……我還以為先告白的會是我呢。」

　　「怎麼可能啊。」

　　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

　　「很早以前你就沒有機會了哦，小恩。」

　　「？」

　　「在烏魯克的冥府裡就說過了哦，恩奇都是被我欽定的、目前最喜歡的人類。」

　　真理把玩著恩奇都的髮絲，親昵又霸道地占住了他的懷抱，

　　「現在只要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恩奇都是被真理大人欽定的，永遠最喜歡的人類。」


第113章 完結篇（六）

　　真理在喜歡的東西面前, 一向是個很主動的妖怪。

　　她從來不會吝嗇於表達自己的喜愛之情，甚至時常表達得過了界。雖然確認戀人關係對她來說還是頭一次, 但那種新奇勁很快就過去了。一向冷靜淡然的恩奇都還在恍神的時候, 小姑娘就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扯著恩奇都的袖子開始問正事。

　　劇情基本上都和真理猜測得差不多。她意識跑到平行宇宙去後，這個軀殼失去了生命體征, 折原臨也差點被殺，情報販子好說歹說，才讓全員相信了【真理是去平行宇宙搜集聖杯】的說法。恩奇都、吉爾伽美什、庫丘林和衛宮切嗣都被委派到平行宇宙搜集聖杯了，恩奇都先醒了過來，他醒來沒多久, 真理也回來了。

　　恩奇都說到這裡的時候, 突然瞥了眼沉睡的金髮男子，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啊, 搶先了一步呢。」

　　「什麼？」

　　真理奇怪地看了眼恩奇都。

　　「我在說，他們的速度也夠慢的。」

　　真理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間桐家中，除了臨也先生跑路了，周圍還是之前那幾個人, 只是都失去意識了。

　　真理從恩奇都大腿上跳下來，跑過去戳了戳吉爾伽美什的臉, 抱怨道：

　　「吉爾怎麼還沒醒呢？真理大人還想找他算帳呢。」

　　她戳了一下, 感覺手感意外得不錯，突然明白為什麼平時吉爾伽美什老愛戳她臉了。

　　於是又戳了一下, 兩下，三下……直到吉爾伽美什突然抬眼，神色不耐地捉住了她的手：

　　「想找本王算什麼賬？」

　　真理一驚：「你醒了？」

　　「不醒的話，還不知道你要背著本王說什麼壞話。」吉爾伽美什扯了扯嘴角，把聖杯丟給她，「拿去。」

　　真理一把接住，看到吉爾伽美什心情不好，便暫時擱置了算帳的念頭，好奇地問了句。

　　「本王只是有些吃驚，隨便養的狗居然會咬人。」他垂下眸，掐住真理腮幫子，「你可不准隨便咬人啊。」

　　真理反應過來，氣呼呼地拍開王的手：「真理大人才不是吉爾養的狗！」

　　吉爾伽美什只當她又是自尊心作祟，卻沒想到接下來，小姑娘開口就是一句：

　　「真理大人現在是小恩的！小恩也是我的——吉爾可不許搶！」

　　王神色一滯，下意識轉頭看向摯友，卻聽綠發綠眸的友人噗地笑出聲。

　　「真不好意思啊，吉爾。」

　　友人聲音柔和，

　　「你醒得太晚了。」

　　-

　　等庫丘林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不是間桐宅的屋頂，而是藍天白雲。

　　間桐宅的殘垣斷壁就躺在他周圍，隱隱約約還能看出點之前的輪廓，而激烈的打鬥聲從他頭頂上方傳來，一綠一黃兩個身影激烈對撞。庫丘林麻木地坐起身，望向身旁無所事事看戲的久世真理：

　　「怎麼回事？你也不攔一下？」

　　「哇，你醒了！現在就差切嗣了！」真理有些驚喜地叫道，然後解釋了一下，「小恩說吉爾躺得太久了，需要鍛煉一下，就上去陪他鍛煉了。」

　　庫丘林：「這什麼見鬼的理由你也信！」

　　「真理大人當然不信了，」小姑娘聳聳肩，「不過切嗣還沒有拿到聖杯，無聊的時候誰管他們用什麼理由打起來，有餘興節目看看也不錯。」

　　「……」庫丘林感覺他對久世真理的印象又一次刷新了。

　　庫丘林歎了口氣，將聖杯遞給她：「我被傳送到的那場聖杯戰爭裡，有兩個不同職介的師傅都參與了……差點就栽了。」

　　他心有餘悸地感慨了一下，又問了下真理的情況。

　　小姑娘心不在焉地答道：「也沒什麼，被那個世界的吉爾罵了頓蠢貨，然後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他們就把聖杯給我了。」

　　庫丘林：……幸運E就不該自取其辱。

　　光天化日之下兩名英靈對打本來應該是很引人注目的事情，但此前空間鎖的出現引起了世界震動，民眾被要求待在家中，周圍的氣氛和平得詭異。真理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有點看膩打架了。老實說，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打得不分上下，其實挺有觀賞性的。奈何他們實在是太熟了，彼此的招式習慣都摸得七七八八，以至於吉爾伽美什手一動恩奇都就知道往哪邊躲閃，恩奇都一伸腳吉爾伽美什就知道他要往哪裡踹——以至於在不動用寶具的情況下，這一架打得絲毫沒有致命危險的刺激感，就像表演賽一樣。

　　真理都想叫停了，天上的兩人卻突然一起停了下來，真不愧是彼此的摯友，這默契可真不是蓋的。

　　恩奇都髮絲有些淩亂，但還是那麼好看。吉爾伽美什的髮型就像用膠水固定了一樣，居然還是紋絲不動。

　　真理沖他們喊：「你們打完了嗎？我覺得切嗣快醒了，要不要下來先商議下等會的流程？」

　　恩奇都從殘垣斷壁上跳回地面，對她笑。

　　吉爾伽美什卻沖她怒目而視，磨了磨牙道：「你還有臉要跟本王商量？！」

　　真理困惑道：「真理大人怎麼了？」

　　王怒火更盛：「久世真理你這個蠢貨！答應本王的事你都敢忘？！本王破例原諒你了一次，你還知錯不改了——」

　　真理更加困惑了，她撓了撓頭：「什麼？」

　　吉爾伽美什氣得過於真情實感了，卻硬是憋著話不說。連一個提示都不給，非要真理自己想起來。

　　最後還是恩奇都看不過去，帶著一種微妙的笑容，提醒了句真理：「你當初臨走前，和吉爾說了什麼？」

　　真理這才恍然大悟，她臨走前和吉爾伽美什約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最後把孤寡老吉爾一個人丟在烏魯克的事：「可那件事不早就解決了嗎？我也跟吉爾伽美什道歉了啊——我還以為他原諒我了呢。」

　　「吉爾要的可不只是道歉啊，真理。」恩奇都耐心地引導著戀人，「你再聯繫一下你看的電視劇，對照一下吉爾的形象，發現什麼沒有？」

　　真理抬頭看看吉爾伽美什，又看看恩奇都，最後低頭看看自己，又重溫了一遍過往的記憶，突然靈光一閃。

　　——天哪！

　　真理驚恐地捂住嘴。

　　她以往竟然從來沒往那個方向想過。

　　與最開始就是通過美貌上位的恩奇都不同，真理與吉爾伽美什的接觸起於食欲，之後的親密接觸也是為了攝取食物。即便是中間有其他念頭，也是一閃而過，在身份之差中被徹底溶解掉了。

　　吉爾很特別，他在真理最懵懂的時期佔據著一個重要的位置，一個讓她不那麼容易忘記的位置。

　　但也就止步於此了。

　　恩奇都微微一笑：「反應過來了？」

　　真理：「吉爾……電視劇……霸道總裁？說起來，另一個世界的我手裡還拿著吉爾給的卡……」

　　恩奇都笑得更燦爛了：「原來還有另一個世界的真理和吉爾在一起啊，很有意思對不對？」

　　求生欲讓真理拼命搖頭：「不對不對，真理大人並沒有那個意思……」

　　「是嗎？」恩奇都不笑了，「很抱歉，真理以前的記憶我都看到了哦。我怎麼記得，你和吉爾以前親得可開心了？」

　　「……」

　　「真理還沒有那樣吻過我呢，面頰吻的次數倒是挺多的，聽說面頰吻是友人親人間的親昵方式。莫非，我拿的是友人A的劇本呢？」恩奇都幽幽道，「這麼一說，我的設定挺像男二的呢？真有意思。」

　　不笑的恩奇都看起來格外冷淡，就像是又回到了最初，那個披著羽衣、立於無邊黑暗中的亡靈，眸中的情緒淺淡近無。那個時候的恩奇都身上沒有任何人的氣息，他自由又疏離，而真理卻任性地想給他套上戒指，讓他的微笑哭泣、嫉妒安心，都一併歸屬於自己。

　　她成功了。

　　真理並不害怕恩奇都的冷臉，反而有點開心。她靠了過去，拿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踮腳吻了上去。

　　並不是像以往一樣，溫柔平和、不帶一絲情欲的吻，而是纏綿的、曖昧的、滿是侵略欲的吻。真理回想著吉爾伽美什教她的吻技，但這次她的角色與以往不一樣，她才是掌控主動權的那一方。

　　恩奇都睫毛微顫，真理扯了扯他的領子，讓這個吻更加深入。

　　良久，她停了下來，喘著氣欣賞著戀人難得慌亂害羞的神色，笑嘻嘻地說道：

　　「真理大人才不會像那樣親恩奇都呢。」

　　恩奇都看著她，翠色眸中滿滿的都是黑髮碧眼的她。

　　「吉爾親人可凶了，還把真理大人咬痛了，」她撅起嘴，遙遙瞪了眼神色恐怖的吉爾伽美什，又轉頭對恩奇都笑，「真理大人就不一樣了。」

　　恩奇都抵著她的額頭問：「怎麼不一樣？」

　　「恩奇都是真理大人的寶貝，真理大人會對你很好很好的。不會咬痛你，也不會弄哭你，會讓你很舒服的。」她臉頰微紅，似乎也覺得說這話有點不好意思，「真理大人喜歡恩奇都笑起來的樣子……所以，希望恩奇都在接吻的時候，永遠不會哭泣。」

　　「最喜歡恩奇都笑起來的樣子了。」真理摸了摸戀人的臉，「笑給我看好不好？」

　　恩奇都沒有回應，他伸手，把小姑娘攬入了懷中。

　　他想像以往一樣微笑，平和溫柔地回應她，但此刻卻沒有餘力去管理表情，大概笑起來也不會好看，乾脆不讓她看了。

　　因為過於幸福了。

　　作為被她認可、被她擁抱、被她親吻的[人]，過於幸福了。

　　這是他不曾預料到的事情。


第114章 完結篇（七）

　　吉爾伽美什冷眼看著久世真理那個小混蛋和自家摯友你儂我儂, 氣氛正好，突然感到索然無趣。

　　很久以前, 無所不能的王失去了他的摯友, 原以為那是他人生中僅此一次的錯失, 卻意外擁有了第二次的體驗。任性妄為的妖怪闖入他的領地裡，不知廉恥地將王的目光攥住, 又沒心沒肺地丟在了身後。

　　而如今，王一度失去的、兩個重要的生命，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側——卻是以另外一種形式。

　　何等嘲諷啊。

　　回歸到他身側的寶物卻不再有王的烙印，他們早已互相擁有、不可分割。

　　吉爾伽美什曾經歷過兩次失去，而眼前, 則是例外的第三次。

　　他轉身而去。

　　-

　　聖杯已經集齊了, 剩下來就只要真理借助聖杯的力量解除空間鎖後，將良心妖怪的兵力全部留在98區附近, 自己則一舉進攻到良心妖怪督查院總部。不過，這樣做也有個缺陷——一旦真理離開98區，這裡就會立即被大量兵力攻陷。

　　真理想了想，只叫來了齊木楠雄，然後把空間鎖的基本操作告知了他, 讓齊木楠雄在她不在的時候撐一撐。

　　齊木楠雄問：「你已經想好了？」

　　「沒什麼想好不想好的，真理大人的命運早就被決定了不是？」小姑娘隨意道, 「去別的世界逛了一圈, 真理大人已經覺得自己夠幸運了，艾可露露讓我活了下來, 我幫忙收拾她的爛攤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你能這麼想當然好。」齊木楠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前任創世神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有思考過沒有？」

　　真理被問住了。

　　在她記憶中，艾可露露總是無所不能、無欲無求的，是她心目中完美的女神的模樣，那樣的艾可露露，為什麼會失去肉身、靈魂被關押在戰爭遺址星球上？

　　真理也不是沒想過，但總覺得這些離她太遙遠，沒必要深入思考下去。可現在沒法逃避了，為了今後恩奇都以及其它可愛的同伴們能夠自由地生活下去，她已經站在了良心妖怪督查院的對面，意圖顛覆目前的政權，重新回歸曾經的神權時代。

　　艾可露露不會回答她，她只會沉默無聲地回應真理的需求，一切選擇，都在真理自己手上。

　　最終，真理聳了聳肩：「不管怎樣，這已經是看起來最好的結果了。」

　　真理將全部聖杯排成一排，金色的光輝映在她翠色的眼中。齊木楠雄看著她，這一瞬，長相還有些稚氣的小姑娘竟多出了幾分神性的柔和。

　　齊木楠雄莫名想起以前的事，短短的時間，那個喂他吃甜點的傻氣小姑娘已經不見了，直到此刻，齊木楠雄才能坦然承認：他確實懷念她。

　　「不告訴恩奇都可以嗎？最後的道別竟然只有我這個外人在身邊。」

　　「不要啦。」真理搖搖頭，「吉爾生氣了，小恩現在在哄他呢。我不擅長應付吉爾，果然還是要靠小恩。」

　　「需要我幫你轉達什麼事嗎？」

　　真理停下手中的動作，呆呆地望著他。

　　齊木楠雄耐心地又問了一遍：「需要我幫你轉達什麼事嗎？」

　　「沒有了。」真理表情有點苦惱，「哎，真理大人一向很不擅長告別啊。而且如果被小恩知道的話，他一定會笑得很恐怖，非要跟我一起過去吧。」

　　小姑娘皺起眉：「那樣一點也不好。」

　　「是嗎。」齊木平靜地看著她，「既然不告而別，就說明已經做好了回來被批評的準備了吧？據我所知，恩奇都的脾氣可不像他表面上那樣好。」

　　「那當然啦。」真理笑起來，「沒辦法，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小恩嘛。」

　　「……」

　　「那再會啦，齊木君，要好好保護我的小恩哦。」

　　「……再會了。」

　　真理催動了聖杯，權能擴大，一瞬間，98區響起尖銳的警報聲，那是所有空間鎖解除前的哀鳴。

　　真理的表情難得這麼嚴肅，瞬移是她的天賦技能，但她從來沒有跨世界地使用過它。能力增強後，這也只存在於大腦裡的理論。

　　好在，真理是個理論高手，她一向很擅長這種事，幾秒之後，便已經定位了督查院的位置。

　　真理剛想要移過去，手突然被拉了一下。粉發少年垂著眼，在她眉心之間落下一個平淡的吻。

　　真理懵了。

　　在和齊木的關係中，她一向是主動撒潑耍流氓的那一方，沒想到有了戀人後，居然會發生驚心動魄的劇情。

　　齊木楠雄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不要誤會，只是收取以前的利息。」

　　「對、對不起，我沒想到齊木君你還在介意，我我我之後一定會回來補償你——」真理低著頭說了一堆，就想開溜，又被拉住了。

　　「呀咧呀咧，還沒說完呢，其實除了收債，還有別的含義。」

　　真理驚恐地瞪著他，已經開始考慮怎麼說明良心妖怪的一夫一妻制習俗了。

　　「我是想說——祝你武運昌隆，早日歸來。」

　　「！」

　　「——這就是我的祝福了，去吧，真理。」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真理雖然有點懷疑齊木楠雄是在故意耍她，但依舊對齊木君單純友善的祝福感激涕零。

　　太好了！齊木君守住了友情的底線！

　　真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更不知道自己這種心理在人類中要被當作妻管奴的。她只感到心情舒暢，以至於對齊木楠雄的好感度飆升。

　　正如同小恩是吉爾的摯友，真理大人宣佈齊木君也是我的摯友了！是可以在婚禮上當伴娘的那種摯友！

　　真理激動地抱了齊木楠雄一下，轉身瞬移去了目的地。

　　她轉身得有點快，以至於沒看到匆匆趕來的恩奇都踹門的那一幕。

　　-

　　良心妖怪們已經太久沒戰鬥了，以至於失去了應變能力。

　　真理抵達督查院的時候，警報響個不停，一群督查院職員在其中亂竄，亂七八糟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地下達。真理看著好笑，攔住了一個抱著檔亂跑的官員，問她：

　　「你知道我是誰嗎？」

　　官員煩躁地看她一眼，怒吼道：「這種時候你還開什麼玩笑！再妨礙公務的話就把你辭退了！」

　　說著，她甩開真理，蹬蹬蹬地跑了，從頭到尾都沒能認出真理是誰。

　　真理撓撓臉，意識到這次行動可能比她想像得更容易。像諾埃爾那樣的精英督察官不說，大多數普通的職員都不出外勤，舒舒服服在督查院呆了這麼多年，對這個最大權力機構的安全性太過信任了，以至於都沒有懷疑過真理會直闖大本營，都在調集軍隊準備包圍98區呢。

　　得抓緊了。

　　真理想到這，又攔住一個同樣抱著檔亂竄的官員，坦然地問他：「你知道犯人久世真理的親屬被關在哪嗎？剛才我上司叫我去把他們帶過來。」

　　「在28層，你怎麼這都不知道？」官員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快點去，你上司怎麼想的，讓你一個剛畢業的實習生做這種重要工作。」

　　對了，督查院的實習生是沒有制服穿的，制服是督查院的象徵，也是榮耀。真理一臉呆樣地站在人群中間，被當做實習生也很正常。

　　真理又順手從第三個官員那邊摸來了ID卡。她沒有往電梯那邊去，直接瞬移到了28層。

　　比起底層的鬧哄哄，這裡就要冷清多了，氛圍也嚴肅了不少。真理躲在暗處，目光晃了一圈，突然聽到了人聲，是兩名看守在交談。

　　「……諾埃爾大人讓我們來看守這裡，真的有用嗎？」

　　「別的高級督察官都出發去98區鎮壓了，就諾埃爾大人提出要保存兵力留守。」

　　「我看他不是想留守，是想逃避作戰吧。」

　　「噓，再怎麼說，諾埃爾大人也不是我們能議論得了的。」

　　「你說，要是魔女真來了這邊怎麼辦啊，我們又不可能打過她。」

　　「沒事，魔女好騙啊。我之前派去學院島監視魔女的朋友說，她從小就特別崇拜督查院呢。」

　　「真的嗎？那我們要是跟她說是督查院的，會不會也崇拜我們啊？」

　　「會哦。」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真是……」說話的看守笑到一半，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低下頭，看著黑髮碧眼的少女，吞了口唾沫：「小妹妹，你是走錯路了嗎？」

　　「是呀。」真理笑得很甜，「大哥哥來幫我指路吧。」

　　說著，她一手揪著一個看守的腦袋，砰地一下把他們撞到了一起。

　　真理踩著兩個看守的腦袋，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腦袋有點痛，像是有什麼開關鬆動了一下。[魔女]是夜鬥先生的口頭禪，而這兩個看守也這麼稱呼她……真理突然想到，學院島的那些老師是不是也知道她的身份？一直以來，都在心底默默叫著她魔女嗎？

　　真理歎了口氣，意味不明感慨道：「他們可真是辛苦了啊。」

　　整個28層的兵力只有這兩隻良心妖怪，這看起來太奇怪了。真理並不準備進去找人質了，她一屁股坐在看守的肚子上，望向電梯門等著。

　　電梯停在99層，然後這個數字在一秒內，變成了28。

　　真理看著電梯門打開，笑容變得燦爛起來，她沖著許久不見的高級督察官揮了揮手：

　　「喲，諾埃爾大人。」

　　諾埃爾沒開口，手中圓筒狀的武器迅速凝聚出詭譎的光束，朝著真理面門打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2~3章完結！


第115章 完結篇（八）

　　真理一揮手, 掌心前方出現圓形空洞，光束打過來, 鑽進了空洞中, 再無聲息。

　　諾埃爾面色依然沉著, 他將武器瞄準真理的四肢與軀幹，攻勢異常迅猛淩厲, 可都沒有作用。

　　每個良心妖怪都有他的天賦技能，而這就是諾埃爾的天賦，只要這個攻擊碰觸到生物的肉體，就可以將其腐蝕成一灘膿水。極端情況下，這個能力可以幫助諾埃爾腐蝕一整個星球。因為危害過大, 平時工作中是禁止使用的。

　　顯然, 這被列入禁忌的絕招對真理一點用都沒有，她看起來輕鬆過頭了點。

　　諾埃爾放下武器, 歎了口氣：「看來當初就應該不聽久世希的求情，直接殺了你。」

　　「誰知道呢，」真理一點也不生氣，「如果你當時真對我起了殺心，可能艾可露露就徹底暴走, 督查院早就人間蒸發了呢。」

　　「看來你很清楚創世神的危險性，既然如此, 你為什麼無法理解我們的苦心呢？」諾埃爾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真理,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是覺得，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你的記憶被消除、自由被限制、在監視中長大——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本來就該死的。讓你活下來，讓你作為創世神的載具活下來，已經非戰爭狀況下，我們最大的憐憫了。」

　　真理翻了個白眼：「真理大人既不是個善良的孩子，也沒有苦衷，記憶那種東西丟掉就丟掉好了，我才不是因為那種東西來找你們的。」

　　諾埃爾面色一僵，完全沒料到久世真理會是這個反應。

　　「人類中有個詞彙叫[洗白]，強行給反派安個悲慘的身世，給他的惡行作注解。」真理晃了晃手指，「在我看來，諾埃爾你就在洗白。你很壞，你把無知的我視為關押創世神的監獄，明明就不敢殺了我，怕艾可露露跑出來，非要說自己是[因為憐憫]才刪除了我記憶。」

　　諾埃爾臉色鐵青，他這時候才意識到，久世真理知道的東西比他想像得還多——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你不光洗白你自己，你居然還想洗白真理大人，這我就不太高興了。」小姑娘撅起嘴以示不滿，「你欺負我是因為你很壞，而我欺負你——不是因為我想報復回去，是因為我就是想欺負你。」

　　真理站起身，叉著腰宣佈道：「真理大人，就是個壞蛋！」

　　諾埃爾強自冷靜下來，攥緊了手指：「別以為你故意這麼說，我就會不重視人質。想必你現在也已經發現了吧，你的親屬都不在這裡，而他們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所以呢？」

　　「如果不想讓他們死的話，就按照我的話，去管制室走一趟。」

　　真理歪歪腦袋：「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

　　「……什麼？」

　　「管制室，就是我每次被刪除記憶的地點吧？」

　　「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那就簡單了。你知道那不會危害你的性命，只要像往常一樣——」

　　真理歎了口氣，憐憫地打斷了他：「諾埃爾啊諾埃爾，你要知道，我小時候真的很崇拜你的，你可是我崇拜的姐姐的上司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都到了這種地步了，你竟然還想粉飾太平，以為只是刪掉我的記憶，我就會重新變成督查院飼養的忠犬嗎？我還以為以你的性格，會是玉石俱焚的那種類型呢。」

　　諾埃爾神色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真理已經無趣地低下頭，掰著手指說道：「你要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麼？我現在想起來的越來越多了，沒猜錯的話，督查院所在的空間是創世神出生的最初世界，而我的身體……就是創世神現在居住的[庭院]。」

　　諾埃爾沒有反駁，神色陰沉。

　　真理笑了一下：「現在的我，因為隨身攜帶著艾可露露的[庭院]，無法隨意進出任何一個宇宙，會將其撞個粉碎——而唯有這裡，是不同的。因為我的[庭院]是這裡的延伸，這裡是創世神最初的[房間]，我與房間理應是相融的，我們是一體的。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就自然而然能成為這裡的主宰。」

　　諾埃爾冷笑了一下：「你是以為自己可以順理成章地繼承創世神的冠冕？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久世真理。」

　　「我不知道，你倒是告訴我呀。」

　　「你以為你被創世神選中，真的是因為你母親的祈禱被仁慈的神聽到了？」諾埃爾語帶譏諷，「別開玩笑了，你不過是具恰好飛過囚牢的空殼，被餓瘋了的囚徒選中了，就載著你逃了出來——你那不全的魂魄是創世神的養料，你的魂魄越是健全，創世神就越快地恢復——而當你成功將你魂魄的[庭院]與創世神的[房間]聯結起來的時候——」

　　「——久世真理，你當真覺得，一個傲慢的神，會讓第二個神存在於世嗎？」

　　「世界沒有神，依然照常運轉。她難道還是因為仁慈，想要重新返回到神座上？」

　　「不。」

　　「神早就瘋了，久世真理。」

　　「她想吃了我們。」

　　「她想把她親手創造的世界，全部吃掉。」

　　諾埃爾望進真理閃爍的碧眸，

　　「你難道就沒有察覺到什麼嗎？在你失去意識的時候，在你手腳冰冷的時候，你親切的艾可露露，又在哪裡，侵蝕著你的靈魂呢？」

　　真理捂著頭，猛地倒退一步。

　　她知道自己不該多想，想下去的話就正中諾埃爾的圈套，可是記憶不由自主地運轉起來。

　　那個時候，她被恩奇都帶去學園都市的研究室裡……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諾埃爾篤定地說道：「你動搖了，對不對？」

　　真理想否認，話語卻堵在喉嚨口。

　　艾可露露是她的導師、是她的同伴、是她的神明……也是她內心深處，真正視為母親的人。

　　諾埃爾終於笑了起來：「放輕鬆，你只要記憶一天不完整，創世神就不會奪走你的身體。」

　　「……」

　　「來，跟我走，去把記憶消除了。」諾埃爾語氣溫和，「什麼都還沒發生，你仍然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不是嗎？」

　　他朝真理伸出手。

　　真理審視著他，良久。

　　然後，她點頭了。

　　-

　　諾埃爾將真理帶去了管制室。

　　這裡是督查院的中心，名為管制室，但其實更像是[儲藏室]，在這裡儲藏的東西，每一樣都有足以危害這個宇宙的力量。

　　這個地方真理曾經來過數次，但還是第一次，真正知道來的意義。

　　她好奇地掃過那些堆在一起的奇怪儀器，然後走向其中一個：「就是這個嗎？」

　　「是的。」

　　「我能感覺到，正義和希姐就在這個房間裡。」

　　諾埃爾道：「只要你乖乖躺進去，我就會讓她們安全離開，之後你們就能團圓了。」

　　「不用你，我已經把他們放出去了。」真理漫不經心地撥動了一個按鈕，又到管制室別處閒逛，左摸摸右碰碰，「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就一直在讓[庭院]與[房間]同步，現在我已經掌控了一小半了，人質完全不起作用，我想把他們放哪就放哪。」

　　「……」

　　「所以，安穩點，諾埃爾，只許動1/3的記憶，別對真理大人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哦。」

　　「那是自然。」

　　真理平靜地躺進儀器中，感到身體逐漸冰冷，現在，她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她在打賭，打一個很大的賭。

　　在她的[庭院]裡，艾可露露眼眸猛然睜開，一向安穩的表情出現些許額外的波動。創世神看向身側那些瑟瑟發抖的魔神，啊了一聲。

　　「餓了，想吃。」她說。

　　那股饑餓感貫穿了創世神的靈魂，剛剛蘇醒的靈魂格外不穩定，貿然進食可能會引起奇怪的反應，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那只長久來隻會握棋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一位魔神的頭顱，向自己嘴中拖了過來，她張開嘴——

　　可她的動作僵住了。

　　創世神仰起頭，茫然地望向[庭院]突然烏雲密佈的天空，再度失去了行動的機能。

　　記憶被刪除1/8。

　　剛剛才想起來的、童年的記憶消失了，真理閉著眼睛，看起來很乖。

　　記憶刪除1/6、1/5、1/4……

　　在達到1/3那個臨界點的瞬間，諾埃爾與真理同時動了起來，督察官咬著牙，將儀器的鎖緊模式與刪除力度同時調到最大，將全部的力量都輸入進去幫助壓制——

　　這個儀器歷史很久遠了。

　　在很久以前，在創世神剛剛發瘋的時候，幫助她穩定靈魂——隨著創世神的瘋病日益加劇，她親自改良了這個儀器，用來在不受控制時關住自己。

　　最終……人們將睡夢中的創世神關在儀器裡，殺死她，又丟棄了她。

　　儀器本身具有這個品質，但按道理應該是四位以上高級督察官使上全力才能發揮作用，諾埃爾感到意識逐漸渙散，連生命能量也被吞噬了進去。

　　只要撐住十幾秒就可以了。

　　只要……

　　諾埃爾在恍惚中，突然聽到敲門聲。

　　真理早已坐了起來，她用力敲著透明的艙門，手指指著某個方向。

　　諾埃爾不想看，內心卻湧現出不安，他扭過頭去，目眥欲裂：「到底是……到底是什麼時候？！」

　　管制室內，所有足以危害整個宇宙的儀器都被啟動了。單一件就可以毀滅一個小宇宙，而這麼多一起運作的話——

　　諾埃爾渾身發冷，他握著輸入力量的記憶按鈕，無力地與艙門內的真理對視了一眼。

　　他原以為久世真理注意不到這些，畢竟這些東西都是高度機密，從遠古流傳下來的傳說級武器。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創世神的東西。

　　難道說……她反向吞噬了創世神的記憶了嗎？

　　「你太鬆懈了，諾埃爾，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一個儀器上，居然放任我在這個危險的房間閒逛呢。」

　　真理笑起來，其實她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了，但心情卻格外輕鬆，

　　「選擇吧，是繼續消除記憶，和我同歸於盡。還是去把它們關掉，讓真理大人接管這個宇宙？」


第116章 尾聲

　　98區內, 齊木楠雄正在利用真理留下的少量權能，將被停用的空間鎖重新啟用, 應用到臨時防禦系統中, 卻始終沒等到良心妖怪的大軍入侵。

　　他原以為只是一時的網路延遲, 暗道久世真理的種族怎麼跟她一樣不靠譜。

　　沒想到這一延遲，就是整整一年的時間。

　　這一年的時間, 98區風平浪靜，地球人民也已經習慣了天上多出來的奇怪的太陽狀的物體，甚至還發展出了一種奇怪的教會，名為拜日教，他們偷拍了被迫居住在空間鎖內看管地球的齊木楠雄, 然後把照片印出來擺到祭壇上, 天天跪地朝拜，將這個粉色短髮綠墨鏡的神稱為[日神]。

　　每天都被迫聽到自己的信徒高呼[日神在上], 齊木楠雄不止一次產生了毀滅世界的衝動，但每次都忍住了。

　　做一個普通人的夢想還沒有徹底失敗，雖然齊木楠雄的大名已經列入了各國首腦的危險名單中，但還有一線希望——只要久世真理回來，他就能夠徹底擺脫這個爛攤子, 去別的宇宙當一個普通人。

　　只.要.久.世.真.理.能.回.來。

　　齊木楠雄在日常測試力量的時候，想起失蹤一年的久世真理, 一不小心把一座山給削掉了。

　　【呀咧呀咧, 看來控制力量還需要加強啊。】

　　齊木面無表情地瞬移回了他的[太陽房]，一點沒掩藏渾身的殺意。

　　不出所料, 有兩個不速之客在等著他，吉爾伽美什佔據了房間的最佳位置，挑剔地打量著其內的設施：「都這麼久了，你這品味還是一樣的低俗啊，雜種。」

　　齊木楠雄打了個響指，吉爾伽美什就被扔了出去，這讓他心情舒暢了不少。

　　久世真理雖然很糟糕，但多虧了她走前留下的權能，齊木楠雄的普通生活才不至於完全毀滅。他白天去當高中生，晚上回空間鎖裡跟各國首腦通話，還能輕而易舉地把吉爾伽美什這種嘴欠的傢伙扔出去，收穫一個。

　　最重要的，他能通過[權能]，感知到真理的死活，甚至能感到對方的力量正在日益增長。

　　恩奇都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開口就問：「齊木先生，真理還活著嗎？」

　　齊木面無表情回：「活得很好，力量好像比上個月還增強了一點。」

　　「是嗎。」綠發少年還是當年的模樣，神色淡淡地望向窗外，「那她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齊木楠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恩奇都也不需要回答。

　　久世真理失蹤一個月，恩奇都情緒還相當穩定。

　　久世真理失蹤兩個月，恩奇都還能維持正常的笑容。

　　久世真理失蹤三個月，恩奇都的臉上已經徹底失去了表情。

　　最後還是先鬧彆扭的吉爾伽美什看不過去，強行拎著摯友出去環球旅行，美名其曰享受人生。但不管在哪裡，恩奇都每個月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趕回來，問起真理的生命訊息。

　　【真是可怕的愛情啊。】齊木楠雄在心底感慨道，萬分慶倖自己當初在好感度質變前懸崖勒馬了。

　　和齊木感慨相似的人還有一個，在久世真理失蹤後，切嗣一早就跑路了，齊木楠雄在空間鎖裡掌控98區防禦系統，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去散心，而夜鬥和庫丘林，同為被真理迫害過的下屬類角色，莫名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誼，一拍即合下，組了隊，給神秘側打起了工。

　　一個是大英雄，一個是神明，組起隊來自然厲害得不行，很快就闖出了名頭。兩人稱兄道弟，大殺四方，好不快哉。可快樂的表面下也藏著寫不安的因素，庫丘林總喜歡在戰鬥結束後拉著夜鬥一起去喝酒，與酒罐子裡泡大的凱爾特戰士相比，夜鬥的酒量又有些……秀氣。

　　於是，每每等夜鬥喝醉了，庫丘林都能聽到不少奇怪的東西，尤其是關於[魔女]的。

　　情場經驗要比夜鬥豐富一百倍的庫丘林看著神明大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還能不明白嗎？

　　又一個月圓夜，庫丘林捧著酒杯盤腿坐在前庭裡，習以為常地聽著夜鬥失戀般的慘嚎聲，偶爾應兩句來應付這醉鬼。他仰頭看著這月色，想起最近被夜鬥拉著追日劇時，看到的[月色真美]的橋段，心中倏然湧出些許悵然。

　　屬於庫丘林的姻緣已經了結，如今他像日本人那樣念著[月色真美]，又能想起誰的臉呢？

　　庫丘林閑閑地想道，垂眸飲酒，驀然從杯中看到一張女鬼的臉。

　　他手一抖，將酒杯往頭頂女鬼臉上潑去，起身時Gae Bolg已然握在手中，槍尖毫不留情地刺向對方——又堪堪停在她眉間。

　　翠色的眸子眨了眨，那眸子的主人一如從前那般，沒心沒肺地問道：

　　「喲，狗狗。好久不見，忘了主人的長相了？」

　　-

　　夜鬥醒來的時候，明晃晃的月亮在眼前模糊成一團，他頭暈得很，剛想叫庫丘林拿點醒酒湯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手扶著門框，呆望著那個背影，對自己搖了搖頭：「還以為醒來了，結果還在做夢。」他搖搖晃晃地想回塌上繼續睡，就看到那背影的主人又換了個地方，坐在塌上，笑嘻嘻地晃著腿，看他。

　　夜鬥茫然地回望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語氣頹喪：「你幹嘛一直在我這裡亂轉呢？」

　　那魔女反問他：「真理大人哪裡亂轉了？」

　　「你就是亂轉！」醉酒的夜鬥就像胡攪蠻纏的小孩子，他氣呼呼地指控她，「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總是亂轉，這裡也是、那裡也是……哪裡都有你。」

　　「……」

　　「壞魔女。」

　　壞魔女噗地一下笑出聲，她不再晃她白花花的大腿了，走到他跟前，蹲了下來，捧起夜鬥的臉：

　　「你說謊。」

　　夜鬥被她捧著臉，感覺腦子亂得不行，像是要醒來了，又像是醒不過來。

　　但他只知道，他不想聽下去了，於是用盡全力去掙扎。

　　壞魔女並不理會扭成麻花的夜鬥，只是一字一句，平靜篤定地說道：

　　「夜鬥先生，你的小魔女早就走了，不回來了，你只是在做夢罷了。」

　　「你才說謊，你才說謊！」夜鬥像小孩子一樣耍賴，叫著叫著，突然哭了起來。

　　真理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真可惜，小魔女雖然喜歡過你，但已經不見了。小魔女的肉體長成了壞魔女，記憶也交給了壞魔女，喜歡過你的心也交給了壞魔女，但小魔女也永遠消失了。」

　　「……」

　　「真可惜啊，但是很對不起，我也只能告訴你小魔女的死訊罷了。」

　　夜鬥沒有再說話，真理也沒有再說話。

　　直到夜鬥的呼吸聲漸漸平靜，真理才鬆開他，拍拍裙子站了起來。

　　「……你都想起來了？」

　　「嗯，真理大人超——愧疚的。」

　　夜鬥垂著眼，聲音嘶啞又冷靜：「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嗎？」

　　「其實，還有一件事，不過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真理撓了撓臉，「你願意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不願意，滾。」

　　真理圓潤地滾了，帶著她的伴郎庫丘林。

　　接下來，她又去拜訪了齊木楠雄，請他當婚禮司儀。新上任的霸道總裁唯一神久世真理在齊木楠雄面前就像個被家長訓話的小學生，好不容易忍過了齊木楠雄前所未有的史詩級毒舌，小姑娘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那，說了這麼多，齊木君願意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齊木抱著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笑道：「你確定過了這麼久，恩奇都還願意和你結婚嗎？」

　　真理呆住了，她被這個從未想過的可能性打擊到了，愣了三秒後，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可哭得驚天動地、日月無光（沒有用到誇張手法），空間鎖周圍一片區域電閃雷鳴，嚴重者甚至冒出了空間裂縫。

　　齊木楠雄：……

　　萬萬沒想到，他的防禦系統沒有毀在前來討伐的敵軍中，卻敗在了新上任神明的驚天一哭中。

　　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先是打開通訊系統，告訴各國領導人稍安勿躁，不用派軍隊過來支援，然後交代庫丘林好好看住這個不省心的女神，自己去了撒哈拉大沙漠。

　　沒錯，恩奇都今早重新出發，去撒哈拉大沙漠了。

　　【呀咧呀咧，真是麻煩。不僅要我當麻煩的司儀，還得我親自把新郎找回來給你。】

　　齊木楠雄一路上心中抱怨著，落到恩奇都面前時，卻被他身邊的吉爾伽美什懟了一句：

　　「怎麼笑得那麼噁心，雜種。」

　　【……誒，我笑了嗎？】

　　齊木楠雄臉色一僵，就聽到恩奇都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齊木先生？」

　　【嗯，起碼沒我想得那麼糟。】

　　恩奇都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倏然睜大了眼睛。

　　齊木問：「要原諒她嗎？」

　　恩奇都笑了起來，是鬆軟的、宛如要落淚般的微笑，也是他一年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需要回答，盡職盡責的司儀已經明白了新郎的答案。

　　-

　　婚禮定在了一個無月的夜晚，據新娘說：「要營造出和新郎初次見面時那樣的，身在冥府般的氛圍。」

　　以吉爾伽美什為代表，對這種毫無品味的直女發言發出強烈抗議。

　　憤怒的伴郎團代表吉爾伽美什聲色俱厲地指責新娘：「你這傢伙當了神以後品味也沒有好轉，這可是本王摯友的第一次婚禮，你不採納本王英明的建議就算了，居然還給苦等你一年的摯友這種待遇！！！」

　　真理面無表情地坐在恩奇都懷裡，和戀人咬耳朵：「我曾經還懷疑過吉爾他喜歡我呢。」

　　恩奇都笑而不語。

　　「現在我知道了，那都是我的錯覺。」

　　恩奇都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又聽到她語氣頗為滄桑的感慨道：「原來他喜歡的其實是你啊。」

　　「……不，真理，這才是真的錯覺。」

　　真理埋在他頸窩裡撒嬌：「我好不安，恩奇都，你確定你最愛的是我而不是他嗎？」

　　恩奇都發現，自從戀人回了本部一趟，一路從平民良心妖怪升職成唯一神後，可能是吞噬了前任創世神的記憶，解鎖了許多奇妙資訊吧——變得越來越會撒嬌了。

　　好像又發育了一次，抱在懷裡總讓恩奇都有些不安的衝動。

　　更可怕的是，以前沒心沒肺的久世真理，居然還學會了吃醋。

　　這誰頂得住啊！

　　綠發泥人白皙的臉頰完全掩不住紅暈，他捂住臉，示意吉爾伽美什先歇歇火。

　　「吾友，你也認同本王的意見對不對——等等，你要帶著那蠢貨去哪？！」

　　吉爾伽美什氣得七竅生煙，被庫丘林眼疾手快地拖住了。

　　筋力B扯著筋力B，有齊木楠雄在旁邊暗中相助，倒是穩穩地拉住了。庫丘林看了眼躲在恩奇都懷裡朝他使眼色的久世真理，無奈地比了個OK的手勢，暗自腹誹這個吉爾伽美什王好歹也是烏魯克享有處女權的王，居然連這點眼色都沒有嗎？

　　還問你朋友去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進行婚前性行為了。

　　-

　　邀請的賓客人數並不少，除了關係最好的那幾個，真理還把聖杯戰爭中的倖存者都請來了。除此以外，就是湊人數的——以可憐卑微又頭禿的諾埃爾為代表的，在唯一神真理的暴力統治下求生欲滿滿的新晉手下們。真理原本不想請他們，但考慮到可以送禮物，還是讓他們過來了。

　　婚禮最終還是在一個無月的夜晚展開了。

　　雖然無月，但有很多星星。

　　身為唯一神的真理親自操刀，佈置了背景。她挑選了99999999個外表看起來挺漂亮的星球，將它們縮小成大大小小的球狀體，掛在了天花板上。又挑了99個無法誕生生命體的星球縮小成花朵大小，做成一頂花冠，戴到了恩奇都頭上。

　　真理捧著臉，癡癡笑：「我就說恩奇都戴起來會很好看。」

　　新郎已經被新娘打扮了一個小時，原本這項流程應該由專業人士操刀最好，但新郎與新娘都相當任性，想要第一個看到對方美麗的樣子，於是便改為了訂好婚服後，新娘新郎互相上妝。

　　恩奇都的手很巧，很快給真理琢磨出了頂好看的髮型與妝容。可真理就笨手笨腳的，折騰了半天反而搞得亂七八糟的，最後只能讓恩奇都像往常一樣散著發，用星花冠點綴。

　　好在那頂星花冠美麗至極，一下子解決了所有問題。

　　真理計畫的是電視劇裡看到的西式婚禮，但她不喜歡父親牽著新娘走進殿堂。傲慢的唯一神不想要誰幫忙把她交給恩奇都，就算是父親也不行，她自己來就夠了。

　　於是，過於活潑的新娘牽著新郎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過了紅毯，來到了司儀台前。

　　齊木楠雄一推眼鏡，剛想履行高中生司儀的職責，就看到小姑娘一扭頭，問：

　　「你願意嗎，恩奇都？」

　　「我願意。」

　　「永遠？」

　　「永遠。」

　　下一秒，兩人消失了。

　　新娘新郎走了個過場，就去過浪漫的蜜月旅行了，徒留司儀站在臺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台下眾人。

　　台下各路豪傑雲集，以炸毛的伴郎吉爾伽美什為首，發現新郎新娘偷溜後，氣氛便逐漸緊張起來。

　　齊木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呀咧呀咧，真是平和的婚禮呢。】

　　【就讓我們祝這對混蛋永遠幸福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啊啊啊啊！！！！！！

　　感謝一路陪伴，尤其是那些經常留言鼓勵我的天使，你們的評論是我能夠寫完這篇文的最大動力！吃評論選手天天在自閉解V邊緣試探，又被善良的你們抓回來啦！

　　給大家比個心，拜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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