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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奧特曼)孤高之心》作者:長風飲雪【完結+番外】短篇。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9-10 18:36     標題: 《(奧特曼)孤高之心》作者:長風飲雪【完結+番外】短篇。

文案:

《不死之軀》前傳,中老年養生奧如何與年輕小白臉打成一片。

賽羅:「你還早了兩萬年呢!」
西維亞:「再說一遍,我告訴你我們之間的年齡差,是要你心裡有點逼數,不是為了讓你當作耍帥時的計量單位的。」

日常向,《不死之軀》開始前的故事。
榮光屬於圓谷,ooc屬於我。

內容標簽: 年下 科幻 情有獨鐘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西維亞,賽羅 ▏ 配角: ▏ 其它:特攝,奧特曼

一句話簡介:我把你當兒子,你卻想泡我?

立意:戀愛日常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0-9-10 18:38

第一章

  進入奧特航空港管控範圍的那一刻,西維亞已經聽到了佐菲跑來抓人的腳步聲。

  說實話,他這個發小當的確實合格,甚至超乎尋常的優秀,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數千年如一日的給你收拾爛攤子,並且忍住不當場打爆你的狗頭,她本不應該避而不見。但有一說一,這次她做得的確有點過分,在對方嚴防死守之下偷偷溜去戰場,然後帶著一身看起來就快死了的傷回來,想像了一下這人暴跳如雷的臉,西維亞覺得,這次如果他不把自己掐死,她是真的會感到很驚訝的。

  於是,為了避免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西維亞干脆混在人群中,躲開了佐菲氣急敗壞的尋找。等離子火花終年照耀的天空永遠無瑕,遠比她所歸來的永夜耀眼,卻也讓心底背負的東西無處可藏。她看著頭頂熟悉的純粹,第一次覺得這光竟然是那麼刺眼,讓她眼底酸澀,幾乎就要這樣流下淚來。

  ……我帶著你們回家了。

  朝著腦海中已經平靜多時的亡靈們開口,她跌跌撞撞走到極少數照不到等離子火花的陰影裡,順著圍牆坐下。傷口處流淌出血液般的光粒子已接近實質,在她周圍浮起一層金色的霧氣,像極了她曾經在戰場上驚鴻一瞥過的,宇宙盡頭鋪陳開來的銀河。

  體內的能量維持在一個極低的水平,無法抗拒的睡意鋪天蓋地湧來。西維亞很清楚,起碼在這一刻,她是對活著這件事沒有任何執念的,過去與未來的陰影在身上拉扯出沉重的宿命 ,讓她根本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更何況奧特之王的警告猶在耳側,若是終有一天她會控制不住自己墮落,變成貝利亞那樣的人,那麼現在死去,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要不,就看佐菲什麼時候能找到自己吧。

  毫無負擔把命扔給了那位苦逼的宇宙警備隊長,西維亞安靜地靠坐在牆邊,等待著死神或佐菲哪一個先來,自己就老老實實跟誰走。

  後來想想,這種行為坑的不僅是佐菲,其實還有西維亞自己。畢竟她是真的想不到這種照不到等離子火花的犄角旮旯還會有人到來,而且絕不僅止於萍水相逢,反而將會日復一日出現在眼前,出現在心底,直到融入進每一寸血骨,留下再也抹不去的影子。

  「你痛嗎?」

  干淨清脆的嗓音驟然響起,西維亞慢慢睜眼,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孩兒,不動聲色打量了他很久。

  「那你痛嗎?」

  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同樣狼狽的傷口上,她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或許應該知道對方的身份和名字。

  賽文家的那個小崽子,叫什麼來著?

  「有點,但習慣了也就好了。」

  而小孩兒並未注意到她的跑神,只是輕車熟路在她旁邊坐下,這讓西維亞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才應該是那個闖入者。她轉過頭,難得認真地觀察著對方的臉,卻發現那小孩兒也扭過了頭,眼底帶著一覽無余的困惑,以及些許憂慮。

  「你為什麼不去銀十字,非要坐在這裡?」

  伸手握住了一縷從西維亞身上飄散開來的金色霧氣,雖然不太理解這是怎樣足以將奧特戰士拖入死亡的傷勢,但他也隱隱約約意識到,對方並不應該像沒事一樣獨自坐在這裡。

  「……」

  這是一個好問題,但西維亞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在對方干淨純粹的眼眸中,她發現自己很難說謊,也很難再從心底油然而生起那些無望的疲倦與厭棄。於是最終,她只是輕聲笑了笑,並不直接回答他的疑惑。

  「你也應該去的。」

  西維亞饒有興趣看著小孩兒猛得變了臉色,想了想,愉快得出了果然不管什麼年齡的人都對銀十字沒什麼好感的結論:「怎麼,害怕看醫生?」

  「才不是!這點小傷就算放著不管也會很快就好的!!」

  被戳中了脆弱的自尊心,小孩兒從地上一躍而起,氣得跳腳。這實在太像賽文小時候被自己逗炸毛之後的反應了,西維亞的思緒忍不住跑偏了一瞬,回想起他那個從來不見自己兒子的親爹,有些感慨,要是對方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跟人打架打成樣子,臉上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但她總歸是不想讓他們難過的。

  「好吧,你沒有必要去,可我需要。」

  等離子火花的光芒傾瀉而下,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照亮了這最後一片陰影。西維亞默默嘆了口氣,慢悠悠地朝著對方伸出手,鬼話張口就來,完全沒有欺騙小朋友的愧疚:

  「而且是我,我害怕醫生,怕得不得了。所以你能陪我一起嗎?」

  「……」

  ——————————

  於是,牽著賽羅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西維亞一路都毫無愧疚之意地笑個不停。而旁邊「勉為其難跟來」的小孩兒一臉氣悶,感覺自己被耍了,卻也拉不下臉反悔,表情很是扭曲。

  「嘛,其實我沒有騙你。」

  周身還在滲出的光粒子為她引來無數回頭率,但西維亞卻毫不在意。她看了眼賽羅氣鼓鼓的臉,估計再笑下去對方就要扭頭走了,於是也見好就收:

  「我真的不喜歡看醫生。」

  銀十字西維亞向來能不進就不進,而不止是她,宇宙警備隊的戰士們大都有同樣的毛病,每每都把銀十字的醫生氣成河豚,連帶著對佐菲也沒什麼好臉色,這讓警備隊裡唯一願意乖乖聽醫囑的好孩子總是十分委屈。

  「那你笑什麼?」被人牽著走在街上的經歷大概還是第一次,賽羅看起來有點別扭,但也沒有想過要掙開這人微涼的手:「不是在嘲笑我嗎?」

  「當然不,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默默把舌尖上的「好騙」兩個字壓了回去,西維亞停下腳步,在賽羅不解的目光中彎下腰,視線與他平齊:「如果那讓你覺得不開心,我向你道歉?」

  「……」賽羅又愣住了。

  他很少聽到這樣懇切的言辭,尤其還是來自於一個肉眼可見比他年長的長輩。他所熟悉的是同齡人有意的孤立,大人們憐憫的疏離,雖然不至於讓自己過得備受欺凌,卻也沒有那麼多值得回憶的溫暖和期待。

  西維亞是第一個。

  眼底明明白白只倒映著自己、只注視著自己的人。

  「好啊,」

  年輕到還不知矜持有度為何物,全憑一腔幼稚的本心橫行。賽羅毫不認生地點點頭,順杆爬得飛快,似乎完全沒有想過對方就是跟自己客氣一下的可能性:

  「你答應陪我玩,我就原諒你。」

  賽羅的聲音還有著幼童的影子,卻遠比她在宇宙停過的風聲無暇。西維亞想起永夜之間點燃黑暗的恆星光輝,以及她跨越星系時偶爾驚鴻一瞥的星河洪流,恍惚發覺,有些人就是有這樣與生俱來的能力,仿佛永不熄滅的明燈,只需要一眼,就能吸引途中不停跋涉著的旅人。

  我還是老了。

  西維亞雙手撐著膝蓋,在街口終於由遠及近的嘈雜腳步聲中,這麼出神地想。

  不然,她為什麼會開始喜歡這樣只有孩童才會有的干淨眼神,會不忍心拒絕從他嘴裡說出的根本算不上請求的請求。

  「可以啊。」

  佐菲來找人的動靜已經近在咫尺,正隔著一條街對著她咆哮。而西維亞沒有去聽他又叨逼叨了什麼,只是在發小扯住自己的背鰭扔上擔架之前,伸手摸了摸賽羅的腦袋:

  「只要還能再見面。」

  只要我還能活著。

  「啊……嗯,就這麼說好了!」

  被四周突然熱鬧起來的嘈雜嚇了一跳,賽羅有點懵逼地看著一個長得像課本上宇宙警備隊隊長的男奧氣勢洶洶走過來,捋起袖子似乎想打人,卻在走到西維亞背後時放下了胳膊,一臉忍耐地等待著什麼。

  賽羅猜不到,但他並不在意,只是爭分奪秒與西維亞對視著,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我叫賽羅,你呢?」

  而那人似乎笑了笑,眼底的真誠不似作偽,在往後很多年,都一直一直出現在少年最珍貴的夢中。

  「西維亞。」她這麼緩緩開口,「我叫做西維亞。」

  「那麼,今後請多指教了,小朋友。」


第二章

  佐菲不負所望地讓西維亞見識了什麼叫做生氣的老實人。

  被單手扔進銀十字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讓聞詢趕來的醫生提溜進了搶救室。西維亞一臉懵逼地看著一群人烏泱泱地湧進來給自己上各種機器,想爬起來說不用這麼緊張,她還沒死,門外的佐菲就一嗓子吼了過來,直接把她罵成了一個鵪鶉。

  ……那行趴。

  這時候哪兒敢說話,西維亞默默又躺了回去,任憑自己的思緒在滴滴作響的機器中飄遠,最終陷入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時,自己就已經躺在了銀十字的病房裡,治療艙的盈盈藍光映照在蒼白的天花板上,就像是現在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那個科學家一樣,藍得有點晃眼。

  「你居然醒了?」

  很明顯愣了愣,希卡利拎著記錄數據的光板,這麼脫口而出。

  「……你盼著我死?」

  好不容易醒來,結果發現自家發小好像並不怎麼高興的樣子,西維亞簡直一臉懵逼:「我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

  「那倒沒有。」

  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妥,希卡利聳聳肩,繼續把治療艙的各種數據導入系統之中:「就是你這次的確有點過分,你知道吧。」

  「……」

  西維亞沒有回答,她有一個良好的習慣,就是理虧的時候決不講話。而看她這幅垂頭喪氣的樣子,希卡利也懶得說她,想了想,掏出一張ID卡,隨手甩到了對方懷裡。

  「這是什麼?」西維亞看了眼,抬起頭。

  「宇宙科學技術局的通行證。現在管的比較嚴,要進實驗室得有證明才行——等你出院了,你來找我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所以有話為什麼不能現在講,非要去你實驗室才能說?

  捏著薄薄的一張卡片,西維亞滿臉茫然。而在她開口發問之前,病房的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佐菲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見她已經睜開了眼,臉色立馬黑了個徹底,腳步也重了許多,捋起袖子幾乎是衝到了西維亞床邊。

  「你還知道醒過來?!」

  風在吼,佐菲在咆哮,而希卡利手疾眼快堵上了自己的耳朵,同情地望向治療艙裡被這音量嚇得夠嗆的發小:「你怎麼不干脆死外面算了???」

  「……那不是百特星人太弱了沒死成嗎。」

  她小聲逼逼,假裝沒發現對方扭曲的表情,在警備隊長的底線上蹦迪:「然後還碰見了個小孩兒,不太好意思給他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那你不怕給我留下什麼陰影嗎?!

  「所以你還很遺憾咯?」

  被西維亞這人氣得神志不清,佐菲當即捋起袖子,撲過來想要掐她脖子:

  「我現在就成全你啊!!!」

  「……不是,你你你別過來,你冷靜點,喂——!!」

  於是,玻璃破碎聲、人體哐當倒地聲,還有科學家無奈的勸架聲不絕於耳。以至於那天最後整個銀十字都聞風而動,興奮地蹲在病房外圍觀兩紅一藍三個奧拆房子,大飽耳福。

  …………

  …………

  「所以你們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

  花了很大力氣才把佐菲扯開,希卡利一手拎著板凳腿抵在對方胸口,一手摁著治療艙裡奄奄一息的西維亞,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西維亞就算了,佐菲你也跟著鬧嗎?」

  這時候才徹底從被氣昏頭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看著周圍被自己禍禍的滿目瘡痍,佐菲沉默了下,終於抽了抽嘴角,眼前已經能看到奧特之母找自己來算賬時的慘狀。

  「這次的修理費從西維亞的工資裡扣。」

  他坐在房間裡唯一還算完好的板凳上,抱臂胸前,依然氣鼓鼓地瞪著某些不知好歹的混蛋:「你最好給我好好反省一下。」

  「你隨意好了。」

  有氣無力地示意希卡利把自己放開,西維亞從治療艙裡坐起身,沒什麼精神地擺擺手:「先說好,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離開光之國了,無論是為了任務還是什麼。佐菲你要是想把我從宇宙警備隊除名就除吧。」

  佐菲和希卡利同時一愣。

  「為什麼?」

  敏銳發現似乎自從戰場歸來後,她身上就發生某種他們不了解的變化,佐菲微微皺起眉。而希卡利也坐到了治療艙邊沿,更是二話不說開始檢查起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似乎覺得她在宇宙中被小行星撞壞了腦子。

  一個曾經在外面喊都喊不回來的野人,現在說要變成死宅,再也不踏出光之國半步。

  是個人都會覺得奇怪的。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而已。」

  而西維亞輕描淡寫地避開了他們疑問的目光。她無法告訴他們宇宙的永夜下都發生了什麼,也無法坦白那樣卑劣不堪的自己,或許今後的某一天她會如實相告,但絕不是現在。她需要時間去思索,需要時間去贖罪,也需要時間勘破命運的謎底,將破碎在那片星辰間的自己再一次拼湊完全。

  在兩人的追問中緘默再三,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送走了發小們。看著佐菲頻頻回頭望來的擔憂目光,西維亞揮手示意他走好,有些疲憊地躺在治療艙裡嘆了口氣,看著天花板,並沒有什麼睡意。

  一道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停在了她的病房門口。

  那不是她熟悉的氣息,西維亞轉過頭。發現是大街上那個紅藍色的小孩兒正走進來,看著地上大門的廢墟,以及宛如狂風過境的房間,嘴角抽搐,臉上滿是微妙的復雜。

  「我聽說你在病房跟探病的人打架,原來是真的啊?」

  他四處打量一番,很難想像到底是要下多狠的手,才能夠把病房搞成這個狗樣子:「你跟別人的關系也不好嗎?」

  這是一個正常的人在正常情況下的正常反應。而鑒於小朋友可能無法理解這麼復雜的友誼,西維亞也不打算跟他解釋她跟那兩個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就隨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跳過這個話題。

  「所以你也是來探病的?」

  回憶起自己在被抓進銀十字的那一刻就自身難保,以至於很久都沒關注過這個被自己一同騙來的小孩兒。西維亞的良心有一瞬間的愧疚,但看他身上的繃帶應該是已經接受了醫生愛的教育,又很快原諒了自己的失誤,拍拍治療艙的邊緣,讓賽羅過來說話。

  「我……我給你帶了禮物。」

  走進門的時候理直氣壯,現在倒開始扭扭捏捏。賽羅在原地躊躇了會兒,還是慢吞吞地挪了過去,從身後拿了朵蔫巴巴的花出來。

  「我沒什麼錢買別的東西,」

  看了眼床頭櫃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的慰問品,又瞄了眼自己手裡萎靡不振的花,小孩兒有點不好意思:「它本來開得還挺好看的……」

  而西維亞笑了笑,神色越發溫和。

  「沒關系。」

  從小孩兒手裡接過花。她翻來覆去打量了下,指尖亮起一點緋紅色的光芒,將蔫頭蔫腦的花朵包裹起來,隨即又變作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而在奧特戰士本源光能的作用下,活性離子被徹底定格在了最活躍的時候。原本萎靡不振的花瓣再度舒展開來,並且,將永遠停留在盛放最燦爛的這一刻。

  永生花。

  永不停息的愛。

  少年願意將自己目之所及最具有生命力的東西帶給她,而她同樣願意消耗本就所剩不多的能量,把短暫的絢爛變作永不凋零的繁華。

  「確實很好看。」

  將花別在治療艙上,一睜眼就能看見的位置。西維亞抬起頭,看著被自己這手操作驚到目瞪口呆的賽羅,輕聲笑了出來:「謝謝你了。」

  「……沒什麼。」

  看了看殷紅的花瓣,又看了看微笑的西維亞,小孩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似乎並不太習慣有人真誠地朝自己致謝,很快就扯開話題:

  「所以你什麼時候能出院?你說過要陪我玩的,還會給我買零食。」

  「唔,這個,」

  想了很久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跟對方買零食,最終也只能回憶起答應前半句時的場景。西維亞聳聳肩,發現這小孩兒的確挺會順杆爬,卻也並不戳穿:

  「如果按醫生的說法的話,大概還要十天半個月吧。」

  當然,要是她想,現在就可以從醫院溜走。但鑒於這樣做的後果可能是把整個銀十字和佐菲一起惹毛,她只能遺憾放棄了這個想法,乖乖當一個聽話的寶寶。

  這樣子。

  點點頭,對此倒不是很意外。賽羅從滿地廢墟中翻出一只還算完整的板凳坐下,安靜待了會兒,不知又想起了什麼,表情再度變得有點不安。

  「那我明天還能來嗎?」他絞緊手指,小心翼翼地偷瞄西維亞的臉:「如果我沒有花再給你的話。」

  西維亞看他一眼。

  「當然可以。」

  頗為隨意地擺擺手,她躺回治療艙,一副隨你便的模樣,表情未變:

  「只要你想來,無論多少個明天都可以。」

  後來想想,這或許就是一切的開始,在不經意中承諾過的永遠。而此時他們誰都沒有多想,西維亞只是疲憊地合上眼,賽羅也只是開心地點點頭,誰都不知道這份漫不經心的回應究竟會蔓延出怎樣刻骨銘心的羈絆。

  「嗯,那就這麼說好了。」

  趴在治療艙上,這麼歡欣鼓舞地開口,賽羅在機器輕微的轟鳴聲注視著對方。等離子火花從窗外照射進房間,拉出模糊而又斑駁的影子,難以言喻的靜謐流淌在他們之間,融化所有似是而非的陌生和疏離。哪怕只是第二次見面,卻有如相知已久的故友。

  未來很長,永遠很遠。

  而他們相遇,就不會再分開。


第三章

  西維亞在醫院住了幾天,賽羅就往這邊跑了幾天。

  說實話,這其實還挺讓人驚訝。她計算過小孩兒每天的可支配時間,除了上學基本都耗在了自己這裡,而且很可能是一下課就朝著醫院馬不停蹄奔來,期間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過。對於一個處在愛玩年紀的小朋友來說,這顯然很不尋常。最起碼,西維亞就記得她自己在這個時候,放學後總是要拉著佐菲跟希卡利在外面玩到傍晚,才願意心滿意足回家吃飯。

  「我以為你說你在同學裡很不受歡迎只是一種誇張。」

  靠在病房的窗戶邊,看著賽羅在一堆不知道是誰送來探病的零食裡挑挑撿撿,西維亞的表情現在有點復雜:「原來真的一個願意跟你玩的人都沒有嗎?」

  「大部分是。」

  拆開一袋能量棒,塞了根在嘴裡,賽羅回答得含含糊糊,但意外平靜,似乎對此想得很開:「有些人不排斥帶著我一起玩,但他們基本也抱團,我去了也沒什麼意思。」

  所以他平時一般都獨來獨往,回家寫作業或者在街上亂逛,偶爾也跟看自己不順眼的人打個架……現在嗎,就是每天都來醫院探病,倒也過的沒那麼無聊。

  那你對無聊的要求可太低了。

  看了眼除了治療艙就是白牆的病房,實在沒找出哪兒有吸引小孩兒賴著不走的地方。西維亞聳聳肩,對賽羅能有多孤僻的印像終於刷新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

  而他也確實孤獨。

  畢竟一般人可不會在街上隨便亂撿快死的奧特戰士,還每天扒著不放,要她記得陪自己玩。

  挺有意思的。

  西維亞出院的那天,佐菲一大早就找了過去。雖然名義上是給她傳達上面的一系列的指示,實際上就是怕她又禍禍醫生,在完全不該出院的時候逼人家給自己辦出院手續,打算親自過來檢查一下。

  「你這次倒挺聽話。」

  把她的體檢報告書從頭翻到尾,大哥完全不掩飾臉上的詫異,以及「你真沒在外面被打壞腦袋吧」的懷疑,看著她的眼神十分驚悚:「怎麼願意真住到痊愈?為了你那個天天跑來探病的小朋友?」

  「就不能是因為我幡然醒悟知道要聽醫生的話?」並不意外他會知道賽羅的事情,西維亞無語地看他一眼。

  「可以是可以,但這話說出來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佐菲嘆了口氣,目光在四周打量了下:「我以為對自己應該有一個基本的了解……說起來那小孩兒今天怎麼沒來?」

  「他還在學校上課。」西維亞『嘖』了一聲:「所以你有什麼話能不能快說,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

  頭疼地按了按腦殼,只覺得面前這家伙跟外面的一堆爛攤子簡直一樣要命。大哥長嘆口氣,抱臂靠在門框上看她收拾東西,也懶得再跟她廢話:

  「大隊長要你回頭記得去宇宙情報局一趟,畢竟擅自離開光之國去往戰場,你總得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西維亞的動作一頓。

  「嘛,不過也沒必要擔心什麼,」

  並沒有注意到她一瞬間的僵硬,佐菲繼續濤濤不絕:

  「畢竟你戰績斐然,大家都看在眼裡,應該也不會太過為難。說實話,我覺得他們當場給你發星辰勛章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

  「我可不想在身上戴那種東西。」

  打斷對方的喋喋不休,西維亞拎起行李,隨手扔進了大哥懷裡,絲毫沒有支使對方的愧疚:「麻煩幫我送回去,謝謝。我知道你偷偷背著我復制了我家所有的鑰匙。」

  「……我那不是怕你哪天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嗎。」

  有一瞬間的心虛,但隨即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佐菲看著她在胸口別了朵花,目中無人地掠過自己朝門外走去,忍不住牙酸了一瞬:

  「你搞成這樣要去干什麼?約會?」

  西維亞屈尊降貴地看他一眼。

  「去接小孩兒放學。」

  她擺了擺手,慢悠悠地消失在走廊拐角,聲音遠遠傳來:「與其來操心我,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辦公室裡的文件看完沒吧。」

  佐菲:「……」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而一句話嗆死了發小,西維亞時隔半月走出醫院的大門,終於難得感覺到了由衷的愉悅。

  她順著熟悉的街道朝學校走去,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依然平和安寧,看不出剛剛經歷過一場星際戰爭的影子。而那也確實是他們這種常年浴血奮戰之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結局,無論何時,星雲外的殘酷戰場都不會影響到這片美麗的國度分毫。而為此所犧牲的人們,當魂歸故土之時,也能夠沉心落意,在長眠之地靜靜地安息。

  ……但願,如此。

  當發現自己已經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恍惚了很久時,西維亞才意識到自己思緒飄得有些遠了。她舍去心底油然而生的幻像,低頭看著胸前殷紅的永生花,知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於是又重新邁開腳步,朝著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站定在學校大門前時,剛好趕上放學的鈴聲響起。

  雖然和百特星人的戰爭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但偶爾泄露出的緊張氣氛卻也讓操心的爹媽們心有憂慮,大多選擇來接自家小孩兒放學。看著校門外烏泱泱的一片人頭,西維亞嘴角抽了抽,默默朝後面站了站,同時伸長了脖子在校門口逡巡,以防就這麼跟賽羅錯過。

  很快。

  在經歷過一波下課的高潮後,從學校裡出來的小奧明顯變少了很多,也不再那麼擁擠。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暗,周圍也越來越空曠,卻還是沒見賽羅出來,西維亞微微皺起眉,剛考慮是不是進去找一下人,就發現小孩兒慢吞吞地背著書包,低著頭走出教學樓,沒有和任何人同行,也不曾跟誰打招呼告別,就那樣孤身一人朝著門口走來。

  就像是燕群中一只格格不入的幼鷹。

  「賽羅。」

  看他走的專心,並沒有要抬頭看一眼周圍的意思。在小孩兒一無所覺從自己身邊路過時,西維亞默默嘆口氣,輕拍一記他的肩膀。雖然的確把人嚇得不輕,卻也將對方從自己的世界中喚醒,瞬間瞪大了眼。

  「啊!西維亞?!」

  被嚇得差點原地起跳,但當看到來人時,所有不滿全部化成了鋪天蓋地的喜悅。賽羅靈活轉了個圈,蹦到對方面前,看到她胸口別著的永生花,頓時笑得更開心了:「你還留著它呢!」

  「是啊。」西維亞看他一眼:「但就算我留著它,似乎也吸引不來你的注意力的樣子。」

  「……」

  兔子耳朵瞬間耷拉了下去。賽羅吭哧一會兒,沮喪地拉了拉她的手腕,低頭認錯:「對不起,因為從來沒人會等我放學——」

  所以他一般都離開很晚,也不會東張西望。畢竟在沒有期待的時候看著別人的圓滿總會讓人心生怨懟,哪怕少年其實早已習慣,卻也很難真的做到心如止水,對此毫不在意。

  「我沒有怪你。」

  只是隨口逗他一句,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反應,從沒跟小朋友打過交道的西維亞方了一瞬,無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末了還用力摁了一下,權當安撫:「是我沒有提前告訴你我要來,這不是你的問題。」

  只是,「你還是應該多跟別人交流一下吧。」

  回憶起之前三三兩兩離開校門的小朋友們,相比之下眼前這個的確過於特立獨行。她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總是一個人不寂寞嗎?」

  「唔,確實有點。」

  想了想,這麼認真地回答。賽羅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澄澈的眼底倒映著她的臉,宛如她曾在銀河外見到的璀璨星辰:

  「但以後你來接我放學,我就不是一個人了,不是嗎?」

  「……」

  這話說的實在太直擊人心了,西維亞沒法拒絕,只能在小孩兒期盼的目光中微微點點頭。而得到她的承諾,賽羅再一次興奮起來,開心地拉著她的手跑到花壇邊,折了枝開的最艷麗的花放在她掌心,完全沒有第一次來探病時的扭捏。

  「我就知道,西維亞你是個好人!」

  「……」

  這張好人卡我並不是很想要。

  低頭看了看手心的花朵,顯然跟自己胸口別著的是同一品種。西維亞嘴角抽了抽,被賽羅拉著狂奔在離開學校的道路上,突然覺得事情的發展實在有點超出自己預料。

  所以,這麼兩朵從路邊隨手扯來的花,她就被賣給賽羅當保姆了?

  三兒你親兒子在這裡光明正大地套路我你知道嗎??!


第四章

  既然都出院了,來接人放學了,那肯定就得信守承諾,陪小孩兒玩唄。

  於是西維亞半點都不意外地看著賽羅興致昂揚,拉著自己一口氣狂奔到公園,開始……刨沙子。

  「……」

  行吧,是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愛干的事。

  蹲在沙坑邊,看著專心致志挖土的少年,西維亞默默嘆了口氣。她抓起一把沙子,任由它們慢慢從指縫中滑落,想想自己半個月前還在星系外跟百特星人死磕,如今已經可以平靜地跟小孩兒一起玩泥巴,心底突然有了某種微妙的復雜。

  「西維亞你快看……啊!」

  正在思索自己存在的意義,冷不丁聽見賽羅尾音變了調的驚呼。西維亞抬眼望去,發現是對方剛堆了座沙堡想要跟她炫耀,結果不小心碰了個角,流動性極強的沙子瞬間坍塌,讓他做了番無用功。

  「怎麼會這樣……」

  無法結果這麼殘酷的事實,賽羅愣愣看著腳下沙堡的殘骸,嘴一癟,眼底瞬間充滿了無處安放的委屈。

  西維亞:「……」

  這就是兔子飼養員需要背負的重擔嗎?

  「你這麼硬堆,塌了是早晚的事吧。」

  無法承受小孩兒單純而無辜的眼神,她再度嘆了口氣,手掌平伸,輕輕覆蓋在沙坑表面,朝著賽羅揚了揚下巴:「看好了。」

  話音未落,她掌心就亮起緋紅色的光芒,緩緩注入進手下的沙堆之中。與此同時,那一粒粒沙子被奧特戰士的能量包裹,仿佛瞬間活了起來,緩緩漂浮向半空,被隨心所欲組合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哇——」

  目不轉睛看著半空流動的沙粒,堆砌出和剛剛一模一樣的沙堡,隨即又變換出各種動物的雛形,最後定格在一朵盛開的玫瑰上,賽羅震驚地瞪大了眼,根本舍不得移開目光。

  ……整個光之國都沒幾個人能做到這樣細致的能量分解,而現在卻用來跟小孩兒玩沙子,西維亞桑可真有你的。

  不小心路過,正好目睹了這一幕。趕去給佐菲送文件的艾斯抽了抽嘴角,迅速遠離了這個地方。不過,當他走得夠遠,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那邊玩得高興的兩人一眼,總覺得那個已經快要撲在西維亞身上的小孩兒真的十分眼熟。

  所以他們是怎麼湊一起去的?

  摸了摸下巴,困惑得十分真心實意。艾斯抓著文件拍了拍腦殼,總覺得這裡面可能有點故事。

  ——他是不是該給還在外面奔波的賽文發個簽名了?

  而並不知道有人正尋思著告訴人家親爹自己把人兒子搶了,等到終於哄好了賽羅的時候,西維亞也覺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廢了。畢竟如此細微的能量操控太耗費心力,她剛剛出院,還是個需要呵護的寶寶,實在承受不來這麼多她現在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

  從地上站起身,掩飾好自己一瞬間的腿軟。西維亞看了眼天邊已經漸漸暗淡下去的等離子火花,冷酷無情拒絕了賽羅繼續玩的請求,拎著他後脖領,把人送回了家。

  「天黑了,小朋友該回家了。」

  她居高臨下看著在宿舍門口掙扎的小孩兒,語氣很無奈:「你今天的作業還沒寫吧?」

  「……」

  賽羅扁扁嘴,顯然無話可說,但臉上依然一副不情願的表情。就倔強地看著西維亞,仿佛她干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樣,讓她頭疼極了。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她長嘆口氣:「你不是剛套路了我每天放學來接你嗎?」

  「可明天是周末。」

  盯了她半晌,賽羅絞緊了手指,聲音細如蚊蠅,要不是西維亞一直凝神等他開口,可能還聽不見他說什麼。

  奧特戰士愣了一瞬。

  明天是周末,小孩兒不用上課,那她也不用來接人放學,賽羅是覺得這樣就見不到她了?所以今天想玩個夠本??

  「噗,」西維亞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你怎麼這麼可愛。」

  她用力rua了把小孩兒的腦袋,邊摸邊止不住地笑,直到快要把人惹惱了才見好就收,看著氣得跳腳的少年愉快開口:「只要你現在乖乖回家,明天我就再來找你。」

  想要把她的手從自己腦袋上扒下來,聞言頓時愣住。賽羅猛地抬起頭,看向她眼底不似作偽的真誠,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真的?」

  「真的,」他看著西維亞點點頭:「我還會帶你去買零食。」

  「那就這麼說好了!!」

  立刻從對方手裡接過自己的書包,蹬蹬蹬跑上樓,仿佛生怕她反悔一般。而在背影消失在西維亞的視野中之前,賽羅還轉過身,又朝她手舞足蹈了一番,積極傳達著不許騙小孩兒的強烈訴求:

  「明天我等你過來,一定要來啊!!」

  西維亞:「……」

  所以你到底是想見我,還是想見我給你買的零食?

  多少有點啼笑皆非。她看著小孩兒興高采烈地跑進門,隨即三樓某處房間就亮起了橙黃色的的燈光,頗為無奈地搖搖頭,突然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了這小孩兒什麼,所以現在才會有求必應,甚至心甘情願被他當肥羊宰。

  回想了下自己這麼多年的存款,似乎多養只兔子也沒什麼。西維亞嘆口氣,終於轉過身,踏上了與來時完全相反的道路。

  她還有個地方要去。

  雖然天色已晚,但那裡無論何時都有人在等待她。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在。」

  揣著希卡利的門禁卡,旁若無人走進了宇宙科學技術局。畢竟他現在是科技局的長官,權限能做很多事,於是西維亞也沒要人通報或者引路,直接自己敲開了對方實驗室的大門:「今天又准備住在這裡嗎?」

  「我有個實驗的數據要盡快運算出來。」

  對她這個時間拜訪並不意外,希卡利將她讓進門,看著對方每走一步都淅淅瀝瀝往下掉沙子,嘴角猛地一抽,強忍住心底想把她拎出去的衝動:「你是在沙堆裡滾過一遍嗎?」

  「也差不多了。」

  假裝沒看見發小臉上的嫌棄,西維亞干脆地往沙發上一趟,只覺得自己的老腰真的已經撐到了極限:「陪小孩兒玩簡直要命……你這裡有什麼能快速恢復能量的黑科技嗎?明天再玩一天沙子我估計就要被榨干了。」

  「能恢復那麼快的都是違禁品,你要用必須向警備隊打報告。」

  實在看不下去她這個狗樣子,藍族科學家在桌上翻了翻,丟了張紙過去:「科技局剛剛開發完成的宇宙體驗館,你可以帶你的小朋友去這裡玩。」

  「科技局居然還搞娛樂項目開發?」西維亞一目十行掃著宣傳單上的說明,覺得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報你的名字能打折嗎?」

  「……你拿著我的ID卡去,能免費。」

  只覺得自己在向佐菲那種老媽子保姆看齊,希卡利長嘆口氣,頭疼地按了按額角:「反正我打算辭職,那東西於我也沒用了,就放在你那裡吧。」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捏著宣傳單的手指不自覺收緊,西維亞沒有抬頭看他,聲音聽起來依然平靜:「是嗎?那也挺好,反正科技局的長官跟警備隊隊長差不多一樣忙,你正好休息一下,讓佐菲一個人跟辦公室過去吧……」

  「西維亞。」

  希卡利打斷了她。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仿佛能夠看透她軟弱的自欺欺人,一定要撕開不必要的偽裝,將真實袒露在眼前:

  「你明白的。我要引咎辭職,離開光之國了。」


第五章

  引咎辭職。

  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西維亞曾經有所耳聞,百特星人是為了生命固化技術才向M78宣戰,而那正是希卡利耗費多年才最終開發成功的東西。如果說作為宇宙科學技術局的長官,要為了這種情報被泄露到光之國外負責而辭職,聽上去倒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但西維亞明白不是這樣。

  「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西維亞想起自己在奧特航空港收到學生戰死的消息,在滿心懊悔之外,自己也曾驚鴻一瞥當時希卡利的表情。那時她沉浸在自我的悲痛之中而毫無所覺,現在回想起來,才猛然驚覺,他眼底分明是和自己相同也截然相反的絕望,是在仇恨之中對於自身的懷疑與憎惡,是望著那些再也無法歸來的亡靈的深切無奈和愧疚。

  「你……你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從走下戰場那刻起就勉強維持的漫不經心終於一點點剝落,露出傷痕累累的內裡。她從沙發上坐起身,直直望著希卡利的臉,聲音裡有一絲顫抖:

  「你明明知道,那不怪你,你根本不需要這樣——」

  「西維亞。」

  表情終於有一瞬間的崩塌,就像是終年平靜的冰面終於裂開了縫隙。他閉了閉眼,比了個到此為止的手勢,神色疲憊而落寞。

  「你不也是一樣嗎?」

  希卡利這麼反問道,仿佛一柄鋒利的劍,直直刺進她心底最軟弱的地方:「明知道那其實不是自己的錯,卻依然在用別人的死懲罰自己。」

  而既然她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如何來說服他放棄萌生已久的去意,放棄那顆太過敏感纖細的愧疚之心?

  「我們確實不需要如此,西維亞。」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不需要,就不必去做。

  於是那天最後,他們在夜幕籠罩的虛擬繁星下相顧無言,也只有漫長的沉默能在彼此之間發酵。在黎明到來之前,希卡利向西維亞作出承諾,即便此行山長水遠,遙途漫漫,他也一定會在故土留下牽絆著自己的細線,再度歸來。

  只是,她還是心有芥蒂,難以釋懷。

  因為那不僅僅是希卡利要從廣袤宇宙中尋找一個答案,也是她自己,要在時光的長河中勘破命運的謎題,尋找到能夠再度支撐她走下去的那條路。

  「西維亞?」

  因為希卡利的事,一連幾天都有些恍惚,最後連賽羅都看出了她的魂不守舍,拉著她的手晃了晃。雖然很難從一位飽經風霜的奧特戰士臉上看出什麼明顯的情緒,但他的本能告訴他,對方現在的心情的確與平時有異:

  「出什麼事了嗎,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還好。」

  不知怎麼跟一個單純的孩子講述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破事,西維亞沉默了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朝他微微笑了笑:

  「我沒什麼不開心的。」

  只是,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罷了。

  希卡利離開光之國的時候不讓佐菲和西維亞任何一個去送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孤身踏上這段注定不同尋常的旅途。西維亞並不打算拂他的意,也沒問他要去哪裡,反正宇宙那麼大,總有他想要去往的地方,此去一別仍有再見之日,歲月對於光之巨人漫長的壽命而已不過滄海一粟,過於沉浸於離別的傷感,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

  然而,理智明白,感情上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畢竟是,一路並肩至此,從來不曾分別過的人。

  腦海中思緒萬千,卻無法在此刻一一闡明。西維亞試圖壓下心底翻湧而出的情緒,低頭看向擔憂望著自己的小孩兒,盡量放輕了聲音。

  「我真的沒什麼,」她這麼慢慢這麼開口道:「有人給我推薦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賽羅盯著看了她很久,勉強點點頭。

  宇宙體驗館是科技局最新開發的項目,用西維亞的話來說大概就是那群藍族閑的沒事干搗鼓出來的東西,模擬了宇宙中各種星球的生態環境,用來給沒有出過遠門的光之國居民們看個新鮮。她在宇宙警備隊時已經去過大部分,現在沒什麼特別驚奇的,倒是應該挺適合給賽羅這樣的小朋友湊個熱鬧,開拓開拓眼界。

  但是,少年似乎也沒表現出多少雀躍。

  估摸著應該是自己影響了對方的好心情,西維亞難得覺得有點抱歉。她在參觀指南前選了選,挑了看起來比較熱鬧的虛擬星球,帶著賽羅走了進去,試圖彌補自己小小的失誤。

  「……因為警備隊對地球關注的時間很長,也派駐過很多奧特戰士,所以對這顆星球的了解要比別的地方更深一些。」

  牽著少年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給他介紹地球的風土人情。西維亞左右打量了一番四周的街景,發現這個體驗館的確不愧是科技局的力作,環境模擬得十分逼真,甚至還有專門仿建的各種商店吸引來參觀的人體驗消費:

  「這顆星球上有四季,會下雨也會下雪,孕育了各種千奇百怪的生物。人類在這裡是絕對的主宰,他們修建城市聚集在一起生活,有許多警備隊的隊員曾經前往這顆星球幫助他們戰鬥,為了方便活動,會選擇跟適合的人類一心同體,基本都很順利地得到了回應——當然我覺得估計也有不願意一起戰鬥的人間體,只是他們比較幸運沒有遇到罷了……」

  很多年以後,賽羅再想起這一天,他就會發現如果自己真的把西維亞的話聽見去了,那必然不會在大河望身上栽那麼大一個跟頭,以至於成了無法回想的黑歷史。但遺憾地是,他從走進地球體驗館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認真地西維亞講話,甚至根本給她說完的機會,就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仰頭望向對方。

  「如果你真的不高興的話,可以不用勉強的。」

  他看了看他們交握的手,聲音有些發悶:「我也不是一定要有人陪我——」

  而話音未落,一陣悠揚的鐘聲突然在藍天下響起,打斷了他的委屈。那鐘聲不知何起,也不知何終,仿佛握不住的雨,抓不住風,縱然悠遠,卻也縹緲不定,宛如旅人的腳步,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他們同時一愣。而西維亞握著賽羅的手一緊,表情似悲似喜,似乎能夠看到此時的奧特航空港,湖藍色的背影終究踏入茫茫宇宙,拋卻過往,不知前途。

  「那是什麼?」感覺到她的恍惚,賽羅晃了晃她的手。

  「……是光之國為遠行之人送別的聲音。」

  西維亞沉默了下,輕聲開口回答:「有人剛剛離開故土,踏上了漫長的旅程。」

  她語氣裡包含的東西實在太復雜了,連賽羅都很難聽不出來。於是他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般,用力點點頭,同時花了些力氣西維亞扯到了街邊供人休息的長椅上。

  「那是你的朋友嗎?」他覺得自己猜測得應該很對:「你是因為他離開所以才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所有的情緒都已在一晚上崩潰又重啟,自我建設做了許久,是真的談不上在這個時候傷心,最多就是感慨了點。西維亞無奈地笑了笑,一時不知該怎麼跟對方解釋,才能讓小孩兒真的明白,這只是海嘯過後殘留的余韻。

  而賽羅顯然對她半點信任也沒有。

  「你說謊,西維亞!」

  還年幼到只能以高興和不高興分辨所有的情緒,這幾天看著對方臉上的飄茫,少年理所應當覺得這人就是在誆他:

  「老師說過,這麼騙人是不對的!」

  他的音量提高了些許,隨即不知道想起什麼,扁扁嘴,又降了下來,抱著她的腿趴在了她的膝上。

  「不開心就說出來嘛,我可以安慰你的。」

  賽羅板著臉,試圖做出一種嚴肅而凝重的表情。而西維亞現在已經有點想笑了,卻不太好打擊小孩兒的積極性,只能點點頭:「你要怎麼安慰我?」

  「嗯,這個……」

  顯然在用有限的語言和經驗苦思冥想一場開解,賽羅皺著臉,哼唧了許久,終於在對方鼓勵的目光中憋出了一句:

  「其實離開也沒什麼,習慣了之後也就還好。」

  而不等西維亞表示什麼,他就苦惱地舉起手,試圖以親身經歷說服對方。

  「比如我,我沒見過我爹,估計他是已經不在了吧。但你看我,自己過得不也挺開心的嗎?」

  西維亞:「……」

  這話太實誠了。

  她竟然一時不知道是該感動於小孩兒真心實意的安慰,還是跟他解釋他爹真的沒死這個事情。

  三兒,你感動嗎?


第六章

  西維亞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了想笑的衝動。

  之後賽羅又說了什麼她沒仔細聽,如果真要一個身高不過腿長的小孩兒來安慰自己,這大半輩子就算白活了。她只是縱容地看著叭叭叭個不停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最終按照對方的意思笑了笑,示意自己被「開解」的很好。

  真可愛,我得獎勵小朋友的良苦用心。

  她在心底點點頭,愉悅地眯起眼,心中充滿了一個長輩該有的慈祥和體貼。

  而能夠感覺到她心情確實變輕松了點,賽羅長松口氣,暗暗心想自己果然對西維亞來說是不必可少的存在,看來以後還是要自己多照顧對方,好好保護她才行。

  不然她一個人要怎麼辦?根本讓人放心不下嘛!

  於是,他們各懷鬼胎,看著彼此的目光充滿了憐愛。並在內心完全雞同鴨講的情況下達成了高度一致,握著彼此的手,高高興興開始了遲來的宇宙體驗館一日游。

  只有正在返回光之國路上的賽文,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微妙的不爽。

  時間就這麼不急不緩地過去。

  把終於盡興的賽羅原樣送回宿舍,西維亞跟他交代了句好好做作業,就准備飄著走了。明天小孩兒要開始上學,她又閑了下來,在忙碌了幾乎半輩子之後,突然擁有這麼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西維亞竟然覺得還有些不習慣,總是想再找點什麼事做做。

  這是病,得治。

  不然就跟佐菲那個傻子一樣慘。

  在心底這麼默默告誡自己。她轉過身,剛邁了一步,就感覺有人又拉住了自己的手,跟上次沒玩夠本的反應如出一轍。

  「怎麼?」西維亞嘆了口氣,低頭望向滿臉欲言又止的賽羅:「你明天要上學,真的不能再玩了。」

  「我知道。」

  倒不是想求她這個。賽羅吭哧了好一會兒,似乎覺得不太好意思開口,但最終也還是敗給了心底最迫切的渴求,無意識擺出了自己最乖巧的表情:

  「就是……我們馬上要開家長會了,那個,我想……」

  他『想』了半天,依然沒有下文。看小孩兒哼唧地這麼艱難,西維亞有點好笑,伸出手指在他額頭戳了一記,替他把話補全:「你想讓我去給你開家長會?」

  「……嗯。」點點頭,似乎也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賽羅小心翼翼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能不能去開會事小,因此惹對方不高興才是自己害怕的:

  「當然,如果很困擾的話,不去也沒什麼。反正我也從來沒有家長到場過,老師會理解的。」

  這句話迅猛而精准地戳中了西維亞的死穴。她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從遇到賽羅開始,這小孩兒簡直就是住在她的心尖子上,隨時隨地都能激發她的憐愛之情。於是,看著少年眼底無意識流露出的委屈,西維亞幾乎想都沒想,立刻點頭答應,把賽羅哄得心花怒放,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樓之後,才意識到似乎有點不妥。

  畢竟開家長會這種事是監護人應該做的,而她不過跟對方相識不久,頂多算個熟人,哪有什麼立場去充當對方的什麼長輩。要是被三兒知道了,他肯定會衝回來跟她決鬥的。

  可她也不想看到小孩兒失望的表情。

  越想越覺得左右為難,西維亞滿懷心思地走回自己居住的公寓,剛准備開門,卻敏銳地發現家裡似乎還有別人。

  這個時間,能大搖大擺地摸進她家,是誰實在太好猜了。

  西維亞嘴角一抽,猛得拉開門:「佐菲,你是不是終於活夠了?」

  屋裡的交談戛然而止,隨即就是大哥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氣勢洶洶地走進客廳,果不其然發現佐菲那家伙正縮在自家沙發上,見她像是要抄凳子打人了,急忙雙手抱頭,往角落裡躲了躲,熟練地簡直令人心酸。

  「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連門都不想讓我進嗎?!」

  他痛心疾首地開口:「更何況我給你發過消息我要過來的!」

  「通訊儀那種東西我幾百年沒帶過了,你會不知道?」

  冷笑一聲,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跟他算賬的時候。西維亞擺擺手,懶得再跟他廢話,目光轉向另一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倒是微微有些驚訝。

  「三兒出完任務了?」她打量了一番看上去很是疲憊的賽文:「怎麼不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你拐了人兒子,可不得一回來就過來跟你聊聊嗎。」

  佐菲在沙發角落插.了句嘴。眼見西維亞用力瞪過來,是真的要動手打人了,才捂住自己的嘴,示意絕不再開口,委屈巴巴地滾到另一頭假裝背景板。

  「真的?」

  隨手扔了個抱枕到佐菲臉上,西維亞在賽文對面坐下,有點好笑:「准備過來跟我決鬥?」

  「沒有。」

  賽文搖了搖頭。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不知為何說不出口,糾結的表情簡直跟賽羅如出一轍,這讓西維亞難得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臉猛瞧,目光坦然而熾烈,而這顯然更讓賽文不知所措。

  「咳。」

  實在看不下去她這樣欺負自己的弟弟,冒著被發小打死的危險,佐菲在旁邊咳嗽了一聲,提醒對方見好就收。

  行吧。

  攤了攤手,西維亞體貼地給人端了杯茶,替賽文開啟這個話題:「所以你為了賽羅來找我,對吧。」

  紅色的奧特戰士點點頭。

  「那正好,小孩兒跟我說他們要開家長會,既然你回來了就去唄。」她笑眯眯地望向對方:「省得他老是以為自己親爹已經死了。」

  賽文:「……」

  他沉默了會兒。

  「……警備隊最近積壓的任務太多,我馬上還要出去,恐怕趕不上。」

  這麼慢慢開口回答。賽文頓了頓,仿佛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得從沙發上站起身,朝著被嚇了一跳的西維亞躬身:

  「雖然聽起來很強人所難,但是,西維亞桑……求你替我照顧好賽羅!」

  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有所虧欠,並且一時無法彌補。但說是自己虛偽也好,貪心也好,他依然希望賽羅就算沒有來自父母的關心和愛護,也依然能夠感受到來自他人的溫柔。

  西維亞看了他很久。

  「那是你的兒子,賽文。」

  她嘆了口氣。雖然很不解於賽文為何從來不願去見賽羅,但她畢竟也看著他長大,知道對方的脾性,也說不出什麼指責的話:

  「你要明白,無論旁人給他多少,來自父親的感情是誰都無法取代的。就算我一直替你照顧,也無法滿足他這部分的需求。」

  「我知道。」賽文這麼回答,卻依然沒有直起身:「拜托你。」

  終有一天他會跟賽羅相認,坦誠一切。在那之前,他希望有人能夠代替自己陪在他身邊,遮風擋雨,拉住他不要在名為孤獨的泥沼中沉墮。

  無論如何,他總是賽羅的父親。而這世上,沒有父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從不曾靠近。

  於是,終於還是被那份純粹的希冀與祈求打動,當夜深人靜,賽文匆匆離開公寓之後,西維亞身上已經名正言順打上了「兔崽子監護人」的標簽,表情復雜。

  「所以我就真開始帶孩子了?」

  她看向依然盤踞在在家沙發上不肯挪窩的發小,語氣有點恍惚:「三兒為什麼這麼有自信我不會把賽羅帶溝裡?」

  「嘛,畢竟他小時候你也帶著他玩過,總歸是比較放心的吧。」

  想了想,佐菲給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答案:「而且你不出任務之後有那麼多時間待在光之國,帶孩子不也挺好,省得你閑出病來。」

  那我還真是謝謝他啊。

  西維亞嘴角抽了抽,萬萬沒想到自己連個戀愛都還沒談過,現在就要直奔老母親的角色,開始體會養崽兒的心酸。

  太慘了。

  「話不能這麼說。」

  倒是對此挺樂見其成,能解決弟弟的一大心病,大哥也挺高興,給西維亞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你看賽羅那小孩兒也挺可愛,你自己生都不一定生出來這麼聽你話的兒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哦。

  「你挺滿意。」西維亞看他一眼,有點手癢:「那三兒為什麼不拜托你?你看起來明明比我更像老媽子。」

  「因為賽羅更喜歡你。」假裝沒聽見『老媽子』的評價,大哥嘆了口氣:「所以我不行。」

  「好吧,我估計也是。」西維亞也跟著嘆口氣:「你長的是沒我好看。」

  「…………」

  「還有。男人,不要在別人面前說自己不行。」

  佐菲:「……」

  草。


第七章

  既然當了監護人,有些事情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比如能正大光明去給賽羅充當家長。

  早在一個星期前就被小孩兒花式連催,讓她千萬不要忘了今天的家長會,西維亞一大早就在十個鬧鐘的奪命連環call中痛苦爬起來,歪歪扭扭地試圖把自己弄精神,結果臨到出門時依然呵欠連天,還不小心在門檻上踢到了一大包零食。

  「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隔壁正要出門上班的佐菲看著她這幅狗樣子,表情復雜,一時竟然很難將面前這人跟記憶中神采奕奕張揚驕傲的西維亞聯系起來:

  「起個床都這麼費勁,再過幾天你整個人都要生鏽了。」

  「雖然我出院了,但希望你記住你我還是一個正在休養生息的病患。」

  懶得在大清早跟他鬥嘴,西維亞腳尖踢了踢門口的快遞箱,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三兒臨走之前給你買的零食。」

  翻了翻通訊儀,找到昨天賽文給自己發送的消息,佐菲盡職盡責回答:「他又出去任務了,說是一點心意,感謝你幫忙照顧他家小孩兒。」

  是嗎。

  看了看那一大包零嘴,西維亞嘴角抽了抽。賽文這事做的也太明顯了,她這麼大個人,哪有什麼吃零食的癖好,這到底是給她的還是給賽羅的,難道還不好猜嗎?

  都是跟著佐菲學壞了!

  俯身把箱子抱在懷裡,西維亞懶得計較這種小事,直接帶著零食大禮包走了。只留下無辜的佐菲在原地承受了她兩個白眼,一頭霧水,實在搞不清這大早上的,他哪裡又惹了這個祖宗?

  西維亞來到學校的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正好卡在熱鬧的時候。

  這種家長會以前她跟佐菲來給他那群弟弟們開過一打,這麼多年過去流程還是那樣,老師先把家長們聚到一起講些學校的情況,然後再挨個喊小朋友和他們的監護人單獨去辦公室,聊聊最近的表現,說些勉勵的話,其實無聊得很。但既然是賽羅拜托自己,再無聊她也得來,不然想像一下小孩兒那張泫然欲泣的臉,哪怕不是真的,西維亞也會覺得自己實在太不是個東西。

  想了些有的沒的,她腳步不停,朝著學校大門走去。剛准備鑽進人群中找找賽羅的身影,卻發現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朝著一個方向湧去,隱隱傳來喧嘩的吵鬧聲,聽起來還有點耳熟。

  好像是有小孩兒在打架?

  聽旁邊的家長這麼嘀咕道,西維亞頓了頓,心裡突然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抱著零食箱大步走上前,她擠開圍觀群眾,看向地上滾成一團的兩道人影,其中一個紅藍相間的兔崽子確十分眼熟。

  她忍不住『嘖』了聲。

  大清早的,這小孩兒就搞這麼刺激?

  生怕老師今天跟她沒話講是嗎?

  ——————

  從把拳頭揮向那張討人厭的臉時,賽羅就知道自己今天要闖禍了。

  但他一點都不後悔。

  本來今天是西維亞要來給他開家長會的日子,他一大早就開心地在學校門口等人,結果沒等到西維亞,卻等來了班裡一個相看兩厭的死對頭,趾高氣昂地站在他面前,說些非常非常讓人討厭的話。

  「今年又沒有人來給你開家長會嗎,賽羅?」

  仗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那家伙揚起下巴,很是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簡直就是邀請他把拳頭砸在那張可惡的臉上:「既然如此,怎麼不乖乖回家呢,反正又和你沒關系。」

  這種話每年賽羅都要聽八百遍,說實話他並不想讓這種傻子來破壞難得的好心情。然而,自己的沉默似乎只是更加激發了對方的惡意,在沒有從他眼底看到想要的表情之後,那家伙變本加厲,上前推了自己一把,音調也陡然變高:

  「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他冷哼一聲,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鄙夷:「果然,沒人要的野孩子就是沒有禮貌。」

  「……我今天不想跟你打架。」

  心底最深的傷疤被人這樣毫不留情揭開,賽羅握緊了雙手,咬牙忍下了這一句譏諷:「我等的人就要來了,你最好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哦?」那人嗤笑,根本不把這樣無力的威脅放在眼裡,似乎篤定賽羅不敢在校門口惹事:「我聽說最近有人來接你放學,原來是真的啊。」

  說完,不等少年有何反應,他又嘲諷般擺了擺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那又怎麼樣?反正能跟野孩子混在一起,一定也是一個奇怪的人,你……唔!!」

  最後的尾音淹沒在驟然響起的痛呼中。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賽羅突然暴起,像是一只幼狼般朝著那人撲了過去,直接將人摁在地上廝打起來,表情凶狠得就像是在對著不死不休的敵人。

  嘲笑他,沒關系;說他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沒關系。但是他絕不允許有人用這樣輕蔑的口吻談起西維亞,談起她對自己所有傾注的耐心與溫柔!

  只是,既然敢來找茬,那對方顯然也不是什麼能夠被輕易打敗的角色。說起來他們打過那麼多次架,賽羅竟然也沒真的贏過幾次,於是漸漸地,場面就演變成了兩個小孩兒的較勁,他揮了好幾拳過去,對方也反手打了他好幾下,在校門口一時滾得塵土飛揚,難分彼此。

  直到某一刻,賽羅感覺到有人扒開周圍圍觀的人群,抓住自己的後脖頸,用一種無法反抗的力度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干什麼呢,這是。」

  一手抱著零食箱,一手提溜著兔崽子,西維亞看著對方灰撲撲的可憐模樣,簡直又好氣又好笑:「怎麼就跟同學打起架了?」

  「他活該!」

  不想讓西維亞聽見任何詆毀的話,賽羅對著還坐在地上的同學怒目而視,看上去很想再給他幾個拳頭嘗嘗。

  「哼,我有說錯什麼嗎?」

  那人抹了把臉上的泥土,顯然也被賽羅打出了真火:

  「你不就是沒有父母的家伙,還長得那麼奇怪,怪不得從來都沒人來給你開家長會!」

  「你——!!」

  賽羅勃然大怒,立刻又想撲上去開打。但在他真的邁開腳步之前,已經搞明白是怎麼回事的西維亞嘆了口氣,揪住少年的頭鏢將人扯了回來,把零食箱往他懷裡一塞,示意他往後站站。

  「每個人都是有爹媽的,小朋友。」

  她蹲下身,看著面前滿臉不服氣的小孩兒:「一個人在這兒跟別人打架,你爸媽不也沒來給你開家長會嗎?」

  這句話顯然踩到了對方的痛腳。

  「才不是呢!」他幾乎是從地上一躍而起,表情憤怒:「他們只是太忙了,稍微遲到一會兒,馬上就會過來了!」

  「是嗎。」

  西維亞聳聳肩:「那賽羅也一樣啊。他的父母太忙了來不成家長會,所以拜托我過來看看。你是不是有什麼對此誤會?」

  說著,趁賽羅沒注意,她還伸手從箱子裡掏了一袋果凍出來,遞到對方面前:「喏,賽羅的家長給他買的,你要吃嗎?」

  「……」

  周圍傳來善意的輕笑。那來找麻煩的小孩兒愣愣看了她半晌,隨即漲紅了臉,猛得打開她拿著零食的手,轉身跑走了。

  ……真是。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們簡直哪兒哪兒都是問題。

  看著對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西維亞搖搖頭,又撇了眼渾身髒兮兮的賽羅,突然覺得賽文給自己留下的確實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就算打架,下次也不要挑在這麼顯眼的地方。」

  領著賽羅走出人群,她稍微給對方檢查了一下,除了磕破點皮沒發現什麼大礙,才終於松了口氣:「在學校門口鬧騰,虧你們想得出來。」

  「……那明明就是他不好!」

  賽羅委屈巴巴地回答。並一把搶過了她手裡本來要給出去的果凍,丟回零食箱,然後緊緊抱住不肯松手:「你不能把給我買的零食再分給別人!」

  「……」

  本來是存了想跟小朋友好好講道理的心思,但誰知道人不領情,還激發了自家小孩兒的獨占欲。西維亞無奈地攤了攤手,摸了摸賽羅的腦袋,示意他不必如此緊張。

  「行,行,都是你的。」

  她又嘆了口氣。與此同時,家長會也到了開始的時間,她便讓賽羅坐在這兒先吃著,別亂走,等結束了再來叫他。自己則跟隨人流一起朝著教學樓走去,去聆聽小孩兒班主任的教誨。

  抱著滿滿一箱零食,目送西維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賽羅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察覺到周圍同樣被家長留下的同學們都朝自己投來羨慕的目光,又努力板起了臉,用力瞪了回去,仿佛護食的奶狗,把箱子抱得更緊了。

  看什麼看,這是西維亞給我買的東西,我才不會分給你們!

  全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第八章

  倒是不知道小孩兒在外面護食,坐在教室裡,西維亞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懶得去想。

  賽羅的班主任是個年輕人,大概依然懷抱著對於教育事業的熱愛,一直叭叭叭說個不停。而大清早從被窩裡爬出來,嚴重影響了自己一般都睡到晌午的標准作息,沒過多久,她就覺得眼皮子在不停往下掉,跟很久以前坐在這裡聽老師講課時一樣,完全打不起什麼精神。

  ……下次這種事我得想辦法推到佐菲身上去。

  坐在窗邊,感受著等離子火花傾瀉而下的溫暖與疲懶,西維亞這麼昏昏欲睡地想道。但很快,她就在半夢半醒之前聽到了一陣極輕微的敲擊聲,像是有什麼不停撞在玻璃上的動靜,很快讓她從困倦中掙扎了出來,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正好對上賽羅小心翼翼探出的半個腦殼。

  「……」

  她現在完全清醒了。

  這小孩兒,不好好去吃他的零食,跑上來干什麼?

  簡直又無奈又好笑,西維亞指了指講台上還在滔滔不絕的老師,給他比了個安分點的手勢。而能讓西維亞看自己一眼,顯然就已經達到了目的,賽羅立刻點點頭,朝她比了個「我在外面等你」的口型,就心滿意足縮回了小腦袋,在窗外坐下,很快就隔著玻璃傳來某種咀嚼零食的輕微哢哧聲。

  什麼都沒得吃的西維亞:「……」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把可愛和可惡完美結合在自己身上的?

  鑒於自己連早飯都沒吃就被迫給小孩兒開家長會,還聽了大半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啃零食的動靜,等到終於結束,西維亞立刻跑出教室,憤憤在小孩兒額頭上戳了一記。大概也知道自己干了件挺不道德的事兒,賽羅難得沒有發作,只是做了個鬼臉,抱著空了一大半的零食箱亦步亦趨跟在對方身後。

  「我給你留了能量棒。」

  他獻寶一樣從箱子裡掏出個包裝袋,舉到西維亞面前,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討好:「你要吃嗎?」

  「你自己留著吧。」

  扭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西維亞站定在老師的辦公室外,用力摁了摁小孩兒的腦袋,用自己最具威脅的聲音慢慢開口:

  「我現在要單獨問你們老師你最近的表現,要是不那麼讓人滿意——」

  拖長了音調,她看著少年猛然僵住的表情,早已在心底笑翻了天:「——你到時候再來好好賄賂我,興許還能給自己找條活路。」

  「……」

  打擾了,再見。

  賽羅抱著零食箱轉身就要走,卻還沒邁出第一步,就被西維亞拽著頭鏢扯了回來,吱哇亂叫著被拖進了辦公室,活像是少年兒童拐賣現場。

  事實上,小孩兒的確沒什麼底氣面對自己最近的表現。

  他本來就不怎麼愛學習,成績也馬馬虎虎,屬於既不顯眼也不太丟臉的那一撥裡。但這一陣子,准確來說是從認識西維亞開始,他的成績似乎就岌岌可危了起來,多次徘徊在及格線邊緣,而且據老師講,課也不好好聽了,作業也不認真做了,簡直將什麼叫樂不思蜀詮釋了個徹底。

  「嘛,雖然這個年紀的孩子的確愛玩了點,但也還是需要控制一下。」

  有點好奇地打量一番這個頭一次來給賽羅開家長會的「家長」,班主任遞了張成績單到西維亞手裡,表情很誠懇:

  「賽羅挺聰明的,也很有天分,要是能努力一些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

  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注意這個問題。西維亞摁著安靜如雞的小孩兒給老師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辦公室,表情很復雜。

  賽羅跟在她身後,兔耳朵難得耷拉著,看上去頗為懊悔。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遠處隱隱傳來喧鬧的歡聲笑語,期間間或夾雜著家長訓斥小孩兒的聲音。察覺到某一刻西維亞停下了腳步,少年急忙這麼開口,甚至沒有注意他們已經走到了學校稍微偏遠的林蔭道:

  「我……我以後會好好學習。」

  你別不要我。

  嘆了口氣,西維亞轉過身,看著委屈成一團的小孩兒,實際上內心比他更方。

  她倒是忘了,對於這個年紀的小朋友而言玩和學習不可兼得。要是賽文沒拜托她照顧好對方也就算了,順著他的意來就是,但現在自己顯然要真正要養起崽兒來,不但要確保小孩兒高興,還得確保他能有點出息。不然以後三兒回來,發現自己把他親兒子養的只會吃吃喝喝,他不拿冰斧追著她削才怪。

  為什麼,為什麼養個小孩兒居然這麼費勁!!

  內心止不住地咆哮,表情卻依然人模狗樣。西維亞蹲下身,視線跟賽羅平視,想了想,決定及時止損,給他來個大的。

  「這麼下去可不行。」她指尖點了點小孩兒的額頭:「以後放學不出去玩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去學習。」

  「……好。」

  腦袋埋得更低了。雖然並不太請願,但這畢竟是自己理虧,賽羅也不敢正大光明還嘴,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的表情,試圖討價還價:「那你還來接我放學嗎?」

  「如果你想的話。」西維亞點點頭。

  「那我能去你家學習嗎?」小孩兒再接再厲:「我做完作業就回去,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也行。」

  總覺得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跳,她沉默了會兒,卻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於是只能又點了點頭。

  耶!

  賽羅興奮地在原地轉了個圈。要不是怕西維亞發現自己可能虧了過來打他,他還能當場表演個後空翻給她看看。

  ……這兔崽子。

  西維亞牙根突然有點癢癢。但在她把手指戳上對方的額頭之前,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突然由遠及近,直奔著他們而來,看樣子似乎是有事找來的樣子。

  愣了愣,西維亞回過身,發現是剛剛那個跟賽羅在校門口打架的小朋友,和他姍姍來遲的父親。

  「西維亞桑,好久不見。」

  小孩兒的父親帶著恭謙的表情,率先朝她打個招呼。西維亞想了想,發現似乎是在宇宙情報局工作的後輩,以前見過幾面,算得上半個熟人。

  當然,整個光之國不認識她的人其實也不多。先不說她自己算得上宇宙警備隊裡資歷很高的那一撥,她的兩個發小,一個宇宙警備隊隊長,一個宇宙科學技術局長官,就足夠所有人在景仰的時候順帶把她也給記住。

  ……就是聽起來有點像是個吃軟飯的。

  嘴角抽了抽,揮去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對方不至於來找茬,於是也微微頷首,順手把藏在自己身後的賽羅也給薅了出來。

  「之前在學校門口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有所耳聞,是我教育不夠,所以希望能向賽羅道歉。」

  那人直接了當說明了來意,也不好奇為什麼西維亞會來給賽羅開家長會,就是單純來壓著小孩兒道歉。

  說實話,這讓西維亞還挺佩服。

  「……對不起。」

  被自家爹摁著頭,跟賽羅打架的小朋友盡管依然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卻也沒辦法,憋了半晌,終於憋出這麼一句。

  然後又用力瞪了對方一眼。

  賽羅:「……」

  雖然得了句道歉,但少年心裡沒有任何波動,連松了口氣的輕松都沒有。因為他知道對方來找自己的茬已久,自然不會被一次失敗攔住腳步。更有甚者,可能還會更加變本加厲,想要從自己身上找回這一次丟的面子。

  看了眼身邊已經完成了任務,正在談論一些小朋友不適合插嘴的事情的兩個成年人,他警惕地後退了半步,試圖離那個依然討人厭的同學遠點。

  然而,不幸地是,對方也並未超乎自己所料。沒了家長看著,又恢復了那副趾高氣昂的面容,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不甘。

  「別以為贏了這次你就可以得意忘形,賽羅。」

  他壓低了聲音,音調很平和,說出話卻遠比那要激烈得多:「你以為來接你放學,來給你開家長會,就代表你對她是特別的嗎?」

  「什麼意思?」

  本來不想聽他逼逼,但不自覺的還是被對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賽羅皺起眉,神色一下子變得惱火起來,盯著那人的目光銳利如刀:「你憑什麼這麼說!」

  而他只是聳了聳肩。

  「我父親在宇宙情報局工作,連他都對她恭恭敬敬,你以為她是什麼普通人嗎?」

  像是在述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那人嗤笑了聲:

  「醒醒吧,那種身份的人才不會跟一個野孩子有什麼瓜葛……只是你太可憐了,她不忍心拒絕你任何事,換做別人她也同樣會這麼做。」

  「——這只是廉價的憐憫,賽羅。」

  憐憫。

  「……」

  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少年仿佛被一擊悶棍打在腦殼上,耳邊嗡嗡作響,連對方什麼時候結束了對話,跟著父親離開都沒有察覺。

  「怎麼了?」

  目送著後輩和後輩的兒子遠去,低頭一看卻發現小孩兒臉色不對。西維亞愣了愣,摸了摸他的額頭,語氣裡滿是真心實意的關心:「有哪裡不舒服嗎?」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隱隱能讓人窺見其中包裹著和煦耐心。那是他這些天來所熟悉的溫柔,為他編織出他從未想到過的瑰麗之夢,只要稍稍伸手,便能夠輕易觸及。每個聽到過的人,都不會分辨不出其中顯而易見的珍視。

  所以,一定是那家伙嫉妒我,在胡說八道。

  他怎麼可能不是特別的那個呢。

  「我沒事。」

  搖了搖頭,抱著零食箱往西維亞身邊湊了湊,幾乎緊緊貼在一起。只當他是一時走神,西維亞屈指在小孩兒額頭彈了一擊,便開始履行自己監護人的職責,准備把小孩兒拎回家監督他好好學習。

  傷人的揣度與惡意中傷伴隨著最後一絲等離子火花消散在風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是,那就像一根尖銳的刺,最終還是扎在了賽羅心裡。


第九章

  從這天開始,賽羅放學之後,西維亞都會遵守承諾,把他帶回自己家學習。

  說實話,這其實是個挺明智的決定。畢竟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活潑好動,讓他老老實實坐在桌前學習簡直就是要了老命,賽羅也不例外。沒寫幾個字就開始跑神,最後要不是西維亞虎著臉坐在他面前監督,估計到半夜他也寫不完一天的作業。

  「我可算知道你的成績為什麼是那個狗樣子了。」

  對著答案給小孩兒批改了下,結果被那滿篇紅晃得眼暈,西維亞沉默半晌,拎起賽羅的作業本在他眼前晃了晃,語氣十分痛心疾首:「你是真的沒認真聽過課嗎?」

  「……」

  賽羅委屈地低下頭,沒敢說話。

  事實上,他不精於學業確實有情可原。畢竟從小一個人生活,沒有人關心他學習如何,也沒有大人會督促他好好做作業,整個就是一放養的兔子,沒有變成讓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已經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貢獻了。雖然現在開始說好好學習,但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還是得循序漸進才行。而這也正是西維亞需要在其中提供幫助的部分。

  ……可是我以前也不是什麼熱愛學習的人啊。

  回想起自己上學的時光,最常干的事就是跟佐菲一起抄希卡利那個學霸的作業。她嘴角抽了抽,現在非常能夠肯定,她就是給自己挖了個坑跳。

  不過,賽羅現在年級不高,作業也比較簡單。好歹也是曾經高分通過宇宙警備隊那種魔鬼測試的人,西維亞倒也還能給他輔導一下。而遇到實在棘手的問題,她就揣上希卡利留給自己的門禁卡,去宇宙科學技術局隨便抓一個藍族幫忙,絲毫沒有覺得讓這些科學精英們解答小學題目有什麼不對的樣子,完全將物盡其用發揮到了極致。

  搞得那一段時間,所有科技局的大佬們一看見她,條件發射拔腿就跑。而佐菲的辦公桌上也如雪花般飛來無數飽含血淚的投訴,一致要求警備隊長管好這個魔鬼,為光之國同事間的和諧做出應有的貢獻。

  而鑒於這都是為了自己弟弟的親兒子,佐菲兩眼一閉,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看見過。並由衷懷疑自己到底給了別人怎樣的錯覺,竟然覺得他能管得動西維亞那個祖宗?

  你們是沒見過她在競技場打我時的那副嘴臉嗎??!

  事實上,雖然以一己之力把半個科技局折騰得雞飛狗跳,但西維亞的確沒做什麼無用功。科技局精英們教給賽羅的雖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遠比學校老師帶給他的視野開闊,見識過大海,溪流便不再是難以跨越的阻礙,再加上賽羅本身也很有天分,西維亞又督促他督促得緊,於是沒過多久,小孩兒的成績就有了起色,像坐火箭一樣升的飛快。

  「開竅了啊,小朋友。」

  手裡拿著最新的成績單,西維亞歪在沙發上,這麼調侃道,表情甚至比賽羅還要高興上幾分:

  「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做到這種程度,你這腦子可比我以前好用多了。」

  被她誇得飄飄然。賽羅把書包一甩,朝著對方飛撲了過去,像是幼犬一樣抱住她的腿,把腦袋放在她的膝蓋上。

  「都是西維亞你教的好。」

  小小年紀甜言蜜語倒是張口就來,少年眼底似乎有星星,一閃一閃亮得出奇:「所以我都這麼努力了,會有獎勵嗎?」

  唔,倒也是。

  這麼聽話的小朋友的確應該獎勵一下。

  「你想要什麼?」

  把人從自己腿上提溜起來坐好,西維亞想了想,試探性地提了幾個提議:「零食?漫畫書?還是最新款游戲機?」

  而賽羅搖了搖頭。

  「我想要能和你待在一起的獎勵。」他真誠地晃了晃西維亞的手,眼神飽含期待:「你好久沒帶我出去玩了的。」

  「……」

  這話簡直是一記暴擊,配合著少年又乖又甜的表情,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西維亞瞬間潰不成軍,捂著胸口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尾脫水的魚。

  啊,我死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兒。

  賽文你干脆就別回來了讓賽羅給我當兒子吧!

  少年的要求意外質樸,西維亞也絕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正好馬上就是學校期中過後的三天小假期,她征求了很多人的意見,最終決定帶小孩兒去城市郊外的森林裡露營。

  他們在中午時分出發,到達第二奧特塔的時候正好臨近傍晚。

  作為等離子火花塔周圍的輔助控制系統,奧特塔上常年燃燒著不熄的火焰。磅礡的能量雖然最終歸宿是造福整個光之國,但四周也難免會享受到著優渥的恩澤,草木遠比其他地方茂盛,還生長著大片的白銀草,將整片森林點綴出一絲生機盎然的模樣。

  西維亞年少的時候經常在附近探險,跟佐菲和希卡利一起幾乎摸遍了森林的每一寸土地,因此現在也不會有半點陌生感。她帶著賽羅在森林中找了找,很快就走到了一片人工的空地上,周圍碧波萬頃,空寂無人,隱隱能聽到流水清脆的回響,就像隱藏在深林中的桃花源,不沾半點塵世喧囂,讓人有種擁抱著整個宇宙的玄妙感。

  而在附近一棵幾人合抱的參天大樹上,賽羅還發現了一個年代久遠的樹屋。

  「那是我幫忙建的。」

  順著小孩兒的目光望去,西維亞忍不住笑了笑:

  「以前我們總是在這裡玩到很晚,有時候干脆就在森林裡過夜。所以時間一長,就圈了個地出來,還把周圍的環境整理了很久。」

  畢竟希卡利那個藍族的小身板,讓他以地為床以天為被實在太難為人了。她跟佐菲合計了一下,干脆弄了個樹屋出來,又將周圍的雜草清了清,豎上隔欄,把這裡當成年少時代的一處秘密據點。

  「……是嗎。」

  聽對方用懷念的語氣追憶了下似水年華,賽羅站在原地,看著四周荒涼卻也用心經營留下的痕跡,心底突然沒由來湧起一絲慌張。

  西維亞知道他的全部,可是他卻從來不曾窺見過對方的全貌。而從他們相識起就被有意識忽略的鴻溝,伴隨著對方吐露出的一星半點的過去而浮現在眼前,他從未這麼清楚地認識到他們之間隔著難以用時間衡量的歲月,西維亞所經歷過的遠比自己所能想像的更多,就像是天邊璀璨的星辰,縱然美得無與倫比,卻也不會被任何人握入掌心。

  本能不喜這樣隔著兩個世界的疏離感,賽羅猛得拉住了對方的手,用力晃了晃,打斷了她繼續追憶往昔。

  「不好意思,剛剛想了點過去的事。」

  察覺到自己似乎站在原地出了神,西維亞抱歉朝小孩兒笑了笑,從背包裡拿出准備好的帳篷,開始搭建他們今晚的棲身之所:

  「當然,這片森林還有一個秘密,以前我們最先發現的,當然還興奮了很久。」

  「什麼秘密?」

  被她語氣中的神秘吸引,賽羅自覺蹲下身幫忙搭帳篷,一邊好奇地這麼問道。

  「是個驚喜。」

  將一顆地摁進土裡,西維亞抬起頭,笑得更愉快了:「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得等一等。」

  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後半夜。

  當「驚喜」來的時候,賽羅已經在森林撒了一通歡,吃了半箱零食,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從夢裡喊醒,他睡眼惺忪地盯著面前的人看了半晌,才意識到這是西維亞,而他並沒有睡在自己的小床上,而是野營的帳篷裡。

  「怎麼了?」他打著呵欠揉了揉眼:「為什麼你還沒睡?」

  「時間到了。」

  有些沒頭沒尾拋下這麼一句,她就把小孩兒提溜出了帳篷。被外面寒涼的晚風一吹,大腦迅速清醒過來,賽羅意識到這就是對方要給自己看那個秘密的時候,四處打量了一番,卻沒法發現有什麼不同。

  「什麼東西?」他表示懷疑:「是太黑了我沒有看到嗎?」

  「噓。」而西維亞的回答就是豎起一根手指在嘴上 示意他保持安靜:「你看,來了。」

  話音未落,少年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點銀光突然從草叢中晃晃悠悠地升起,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直到數息之後,整片森林裡都開始冒出這樣輕輕淺淺的細碎光芒。

  那像是仲夏夜瑰麗的螢火蟲之墓,又像是鏤雲裁月的極光。無數銀色的光點浮現在漆黑的夜色中,照亮了幾乎整片森林。夜涼如水,光如綺夢,映照著等離子火花沉眠後寂靜的人間,宛如雲上的星河傾落而下,又被翻山越嶺而過的風卷挾,向著頭頂無垠的穹頂飄蕩。

  這是——

  鋪天蓋地的銀光落在眼底,像是煙霞般流散開來。賽羅猛得抬起頭,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西維亞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躍而起,將他帶上了半空。

  「白銀花每隔一月就會在半夜凋謝,然後重新綻放。它們在新舊交替那刻落下的花瓣會變成這樣的光點,融進空氣中,直到變成能量消失。」

  她的聲音散落開來,隱隱有些聽不真切,但搭在他肩頭的手卻有著難得厚重的真實:

  「這是大地給予天空的贈禮。」

  遠比地面狂列的風瞬間帶走了賽羅的體溫,森林更加廣闊的全貌卻也終究鋪陳於面前。暗色的深林包裹著黑暗佇立在他們腳下,而雪一般澄澈透明的光點幾乎濃烈成霧氣,衝破黑暗升騰而起,就這麼向著頭頂的夜幕流淌,像是海面之上點燃的磷火,璀璨的星河終究掙脫引力,帶著流光,墜落進這絕美人間。

  那實在太美,極夜的星河,純粹的銀光,落花的葬禮,編織出一場驚心動魄的瑰麗。賽羅的心在那一刻狂跳起來,永遠沒有交點的大地和天空在此刻完成了一次安靜的濡沫,幾乎就像是什麼宿命般的預兆。兩個不相干的世界各自站在命運的兩端,但也同樣會用另外一種方式相遇,而這世上便絕對不會存在無法跨越的藩籬。

  「快點長大吧,賽羅。」

  將少年朝自己身邊攬了攬,擋去大半吹來的晚風。西維亞笑了笑,似乎能從他身上看到當年同樣從這個年紀走過的自己:

  「等你成長為守護光之國的中流砥柱,這森林,這星空,這宇宙,這未來,終究都會是你的。」

  賽羅點點頭,抱住對方的胳膊在半空保持平衡。

  ——是啊,等我長大。

  他這麼想。抬頭看向佇立星光下的西維亞,用力收緊了手臂。

  全部,都會是我的。


第十章

  半夜爬起來看花的後果,就是他們雙雙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因為帳篷容量有限,再加上小孩兒睡姿比較放肆,西維亞一點都不意外會在醒來的時候發現對方宛如八爪魚一般趴在自己胸口。但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心胸寬廣如她當然不會計較,除了叫賽羅起床的手法稍微有點粗暴外,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以德報怨的典範。

  腦殼被敲腫了一塊的賽羅:「……」

  您開心就好。

  他們又花了一些時間在森林裡走了走。好奇心強如賽羅,自然是想要朝著更深處探險的,但是這個想法並未得到西維亞的支持。第二奧特塔終究是個比較敏感的地方,佇立在附近的森林也並非沒有禁區,僅她所知道的,在廣袤的深林背後就有著古代奧特戰士的墳墓。那是英雄魂歸之所,為逝去之人搭建的理想鄉,或許有朝一日她會有機會帶賽羅去看一看,但現在,並未懷抱著敬畏的祭奠之心,他們還是不要去打擾為好。

  而既然她這麼說,賽羅自然也不會強求。在收拾東西離開之前,他折了一支白銀花帶在身上,據說它像征著生命和羈絆,只要有水就能夠存活很久,還會在夜晚亮起清淺的光芒。以此留下這一次旅行的紀念,留住那一晚漫天璀璨的流光,似乎也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在天空又一次模擬出緋紅晚霞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

  耗時兩天的旅途讓人有些疲憊,更鮮明卻永遠都是純粹的愉悅感。賽羅拉著西維亞的手穿過人群,臉上興奮的神色還未褪去,甚至已經開始計劃下一次「獎勵」的到來。

  「如果我期末再進步一些,你還會帶我去那裡玩嗎?」他眨巴著眼,目光亮得驚人。

  「當然,」西維亞想了想,答應得很爽快:「我甚至可以帶你去別的城市轉轉,你還沒有坐過光之國的城際列車吧?」

  說完,不等小孩兒露出向往的表情,她就又補充了句:「但這是以後的事,你明天就要上課了,今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影響到你的學習。」

  「我知道!」

  男孩子都有一個機械夢。對那些連接光之國各大城市之間的輕軌垂涎依舊,賽羅看著西維亞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台許願機,現在只想抱住她吧唧一口:「我會好好努力的,你一定要帶我去!!」

  西維亞笑著點點頭。

  談完了「交易」,剩下的就是純粹的友愛時間。鑒於賽羅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她也不強求他馬上收心回家,而是又帶著小孩兒逛了會街,讓他玩了個夠本。

  「我想吃布丁!」

  過慣了好日子,也學會了不跟對方客氣。在返回學校宿舍的路上,賽羅指著前方招牌花裡胡哨的甜品店,朝著西維亞理直氣壯地開口。

  「行。」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是,當他們路過一處窄巷時,兩人同時敏銳地聽到一陣細碎的哭聲隨風傳來,斷斷續續的,還不時夾雜著被哽住的抽噎。

  西維亞微微一愣,朝著窄巷深處望去。發現是一個年齡看起來比賽羅還小的小孩兒正獨自坐在地上,哭的特別狼狽。

  「你怎麼了,小朋友?」

  養了崽兒之後就見不得這種場景,更何況光之國沒有沒有危險,但一個小孩兒在快要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街上,這事也確實不太妥當,西維亞沒法說服自己對此坐視不理。

  於是,她蹲下身,這麼溫和地朝著小朋友問道。並沒有發現身後賽羅突然起來的表情。

  「我想爸爸媽媽了。」小朋友不停抽泣著,用哭得有些嘶啞的嗓子小聲回答,還打了個嗝。

  從他身上問出緣由並不算難事。小朋友的爹媽都在宇宙警備隊工作,現在正值星際戰爭之後的重建期,每個人都幾乎要忙出三頭六臂,很難抽出時間回家看看。雖然小朋友在家裡有機器人保姆照顧,但那畢竟沒法給他感情上的慰藉,於是他便趁著保姆不注意的時候偷跑了出來,想去警備隊找爹媽,卻在半途迷了路,只能坐在這裡嗷嗷大哭。

  「你能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嗎?」

  末了,小朋友還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西維亞進行了人性的拷問,完全沒有給她說不的機會。

  ……那行吧。

  只覺得自己就是帶孩子的命,西維亞點點頭,伸手想把小朋友抱起來,卻被人用力拉住了手腕。

  她回頭望去,對上賽羅表情並不很好看的臉。

  「我想吃布丁,你答應過的。」

  他壓下心中洶湧而起的某種情緒,卻壓不住骨子裡驟然而至的衝動,說出了連自己都沒想到會說出的話:

  「天已經快黑了,宇宙警備隊的本部又很遠,你還要一一去問這家伙的父母在哪兒……最好的辦法明明是直接把他送回家,反正有保姆在,也不會出什麼意外,不是嗎?」

  這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西維亞還認真思考了一下,最後依然搖搖頭:「我覺得還是去警備隊比較好。快一個月沒見過爹媽,小朋友怪可憐的,順手幫個忙似乎也沒什麼。」

  「……我還從來沒見過我的父母呢!」

  賽羅低聲喊了這麼一句,但因為聲音壓得極地,所以西維亞只聽見了幾個斷斷續續的詞,不由得一頭霧水。

  「你說什麼,賽羅?」她疑惑地在他臉上逡巡:「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而小孩兒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下,只覺得心底扎下的那根刺突然有了存在感,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撥弄著,在最柔軟的地方泛起最細密綿長的痛意。

  「你是不是會對每一個覺得可憐的人都這麼好?」少年握緊了雙手,「只要求你,你就可以將這份溫柔隨便送給任何人?」

  他不由得想起那個討人厭的同學曾在他耳邊做下的斷言。曾經覺得那麼刺耳,現在看來,卻一語成讖。

  『你以為她來接你放學,給你開家長會,就代表你對她是特別嗎?』

  『……只是你太可憐了,她不忍心拒絕你任何事,換做別人她也同樣會這麼做。』

  『這只是廉價的憐憫,賽羅。』

  憐憫。

  所以不只是他,如果那天向她提出要求的是別的什麼人,她現在也會像陪伴他一樣陪在別人身旁。

  他從不是自己以為的那麼特別。

  「賽羅……」

  直覺對方的情緒不對,西維亞想要站起身,去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卻在半路被想找爸媽的小朋友哭哭啼啼地抓住了手指,一時僵在原地,難以動彈。

  而見她如此,賽羅的眼神越發黯淡。最終深吸口氣,後退一步,讓出了離開窄巷的路。

  「你帶他去吧。」

  他偏過頭,試圖遮住眼底的受傷與不甘:「我自己可以回家。」

  他本來也不需要這麼大張旗鼓地被送回家,只是想多和西維亞待一會兒,才總是默許甚至故意纏著她多走一段路。

  但以後,不會了。

  「……我很快就回來。」

  猜不准他這是再鬧什麼脾氣,但也沒法真的甩手不管。西維亞抱起小朋友,朝少年點點頭,試圖緩和空氣中凝重的氣氛:「你可以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回來請你去吃布丁。」

  「……」

  賽羅不置可否。

  他只是看著對方漸漸遠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爬滿裂縫的自尊與想要追上去的強烈欲望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他撕裂成截然相反的兩半。但是升騰而起的不甘絆住了少年的腳步,西維亞給予他的幻夢實在太過讓人沉迷,以至於當自以為清醒的剎那,比起惱怒,竟然是失去的痛苦更讓人刻骨銘心。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賽羅抿緊了嘴角。最終還是閉了閉眼,一把扯下身上帶著的白銀花,轉身踏上了相反的方向。

  於是,那天最後。當西維亞把小朋友丟給一言難盡的佐菲,以最快速度跑回來時,他們分開的地方已經不見了少年的蹤影。

  只剩下一支孤零零的白銀花躺在道路中央,散落一地銀光。


第十一章

  從這一天起,西維亞發現賽羅似乎跟自己鬧起了別扭。

  她遵守承諾買了布丁送去賽羅的宿舍,但無論怎麼按門鈴小孩兒都不給自己開門,以至於她只能無奈地把東西放在門口,准備明天放學的時候跟他談談。然而,真到了第二天,她卻始終沒有等到對方從校門裡出來,嚇得她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跑進去找對方的班主任詢問情況,結果被告知賽羅早就已經離開了學校,門口的監控還一點不落地記錄下對方是怎麼順著牆根悄悄溜走,完全把等在不遠處的自己視為無物。

  西維亞一臉懵逼。

  她不是太懂賽羅這突如其來的別扭是從何而來,但應該跟她去送小朋友到警備隊找爹媽有關系。畢竟那天賽羅臉上的不甘和失望實在太清楚了,孤身已久的孩子總是會那樣想要抓住姍姍來遲的浮木,甚至無差別地想要趕走每一個來分享的人,她不能怪賽羅太過敏感。硬要說有什麼錯的話,太概是她自己太過忽略對方的感受,太過習慣於小孩兒在孤獨中被迫的成熟,而總是這樣忘記他也還不過是是個渴求被愛的孩子。

  「我應該早點想到『獨一無二』在他那裡的意義的。」

  手裡捏著白銀花已經有點萎靡的花莖,她長嘆口氣,臉上難得顯露出幾分懊惱:「小孩兒正是敏感的時候,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

  「說的跟你早知道就不會去做一樣的事似的。」

  站在客廳裡,拿著一打文件生無可戀,佐菲做出了一個忍耐的表情,最終看著她毫無所動的臉,還是忍不住破功:「所以我說的事你到底記住了沒有?你趕緊給我回警備隊幫忙干活!」

  「我不跟你說了我不接任務?」西維亞看他一眼:「而且我還得哄小孩兒。」

  「你去直接道個歉不就完了,人說不定只是嫌你太煩了,想一個人安靜會兒呢。」

  最後一絲勉強維持的耐心終於破裂,已經快要被一堆工作逼瘋的大哥抓著對方的肩膀,晃得極其歇斯底裡:

  「你跟我說的只是不接離開光之國的任務,警備隊裡的活你還是要干,不要給我偷懶!!這次新人選拔你必須給我在場!幫忙!!一天都不准落下!!!不然我就殺了你埋在等離子火花塔底下你聽到了嗎嗎嗎!!!!」

  西維亞:「……」

  行吧,能做到這個地步,看來佐菲是真的狗急跳牆了。

  好歹還算有那麼一點發小的情意,沒法真看著他在辦公室猝死,西維亞最終還是答應了對方主持這一次宇宙警備隊入隊考核的工作。因為這個倒霉工作一般要在考場封閉很多天,她決定還是先去哄一哄小孩兒,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才能安心去給佐菲當牛做馬。

  鑒於難得支使得動這位祖宗,為了防止她半途跑路,佐菲決定親自監督她直到對方進入工作場地。西維亞站在學校門口等放學,他就站在一邊虎視眈眈,接連嚇走了好幾個路過的家長,簡直就是包工頭的典範。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著我?」西維亞抽了抽嘴角:「答應過的事我又不會反悔。」

  「主要是你有糊弄我的前科,所有保證都得打個對折。」

  而佐菲對她顯然帶著一種毫無信任的警惕:「考核官實在太重要了,我必須保證你真的會過來報到……唉,那個是不是賽羅?」

  他看著那個鬼鬼祟祟試圖混進人群裡偷溜的小朋友,音調立刻抬高了八度。結果還沒等他去拉西維亞,對方已經迅速瞬移到了少年面前,速度快得驚人。

  只留下他伸到一半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而遠遠看見西維亞在門口,本來想故技重施悄悄溜走,結果被抓了個正著。賽羅被拎著後頸皮提在半空,表情懵逼了一瞬,但還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他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到了學校旁邊少有人來的拐角,顯然喪失了逃跑的良機。

  「……」

  他並不是很想承認雙方目前實力的差距。

  「現在見你一面比見奧特之王還難?」

  把小孩兒放回地上,西維亞在他腦殼上彈了一記:「生氣就算了,非躲我干什麼,賽羅?」

  「……」賽羅梗著脖子,轉過臉不肯說話。

  有點棘手。

  還從來沒有過哄人的經驗,尤其是哄一個小孩兒,西維亞苦惱地在原地站了會兒,決定還是先不要刺激他的情緒,先安撫一下再說。

  「我給你買了甜品店所有口味的布丁,你嘗過了嗎?」

  她蹲下身,讓自己視野跟對方平齊。想了想,又從身後掏出了那朵白銀花:「這個你掉在街上了,我回去做了些處理,可以比原來開上更……」

  「我不需要這個!!」

  然而,事與願違,賽羅顯然在一瞬間情緒爆發到了頂點。不知是不是又讓他想了那個傍晚的緣故,他紅著眼,一巴掌打掉了西維亞手裡的花,喘著氣死死盯著她,宛如一只被拋棄的小獸:

  「反正我又不是特別的那個,你沒必要花這麼多時間在我身上,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去送給其他更可憐的人吧!!」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朝著對方吼了這麼一通,他立刻轉身跑了。似乎生怕再被拎回來一次一樣,跑得前所未有急切,快得簡直就像是兔子成精。

  西維亞:「……」

  她看了看小孩兒迅速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有看了看被打落在地的白銀花,神色復雜,卻並沒有選擇追上去。

  「你就這麼讓人走了?」

  從牆後轉出來,佐菲盯著發小難得安靜的身影,長嘆口氣:「不過去再哄哄?」

  「我覺得我現在也需要被人哄一哄。」

  撿起地上已經摔得七零八落的花,西維亞站起身,憂傷到變形:「他怎麼不是特別的那個?小孩兒說話也太傷人了。」

  而且她那麼真情實感把他當兒子養,當崽兒供著,他居然說她只是同情?

  她覺得需要被同情一下的明明是自己。

  「我的心受到了傷害,」她嘆了口氣:「我需要修養,需要時間彌補精神的創傷,暫時不適合入隊考核那種要命的工作。」

  佐菲:「……」

  他就知道。

  「我還能讓你的心更破碎一點。」面對著完不成就會死的工作,和完成之後可能想讓他死的發小,大哥果斷選擇了前者:「不工作的話,那你的工資是不是也可以停發了?」

  「好吧,」被掐住了命門。面對著要去喝西北風的恐懼,西維亞非常從善如流地改口:「我的心碎了一地,正好需要工作來讓我忘記那種深沉的痛。」

  佐菲真是信了她的邪。

  不過,插諢打科過後,被嫌棄的監護人心情也沒有好轉的意思。察覺到她依然郁郁,佐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給她建議:「要不你真的再去試試?多哄幾次,小孩子嘛,一般也不會太記仇。」

  西維亞沉思了下:「距離我要被你關進競技場最多還有多少時間?」

  「一個小時。」佐菲答。

  「不太夠,賽羅不是那種一個小時能被哄好的小朋友。」

  搖了搖頭,她轉了轉白銀花的花梗,又長嘆口氣,從語氣中都能聽出深深的無奈:

  「還是等我回來吧……先讓他冷靜一下,我再好好跟他談一談這個問題。」

  「你決定就好。」

  佐菲點點頭,同時感同身受到了養崽兒的艱難。不但要給他吃,給他喝,陪他玩,還得時刻關注他的身心健康。就這,還得時不時給你整個別扭,之前他那群不省心的弟弟差不多也是這般的難搞。

  唏噓了一番。眼看時間臨近,任務繁重,佐菲便也不再耽擱,把光板塞進西維亞手裡,一邊跟她討論著工作的細節,一邊朝著奧特競技場的方向走去。

  而他們都不知道,在從西維亞面前跑掉之後,賽羅在路邊的公園裡枯坐許久。想起自己說完那些話之後對方的表情,心中越想越難受,越想越覺得內疚。畢竟一個人的善意不會作假,西維亞為他付出過的一切都真真切切擺在那裡,就算出自憐憫又如何?那也全部都是真的。

  可他居然一時衝動說那樣的話,那樣傷害她。就算決定不再往來,但那也是自己的錯誤,而他不想再欠她了。

  他……或許需要去道個歉?

  心中的天平在劇烈搖擺著,臉上的神色也不斷變幻。而當賽羅再回過神來時,他的身體已經自發站在了西維亞家門外,盯著面前沒什麼裝飾的大門,發了很久的呆。

  我……我只是來道個歉而已。

  沒錯,道完歉就走。

  緊張地扯了扯書包帶子,賽羅抿緊嘴角,自我建設做了半晌,才終於說服自己,伸手按響了門鈴。

  可是,很久都沒有人應答。

  他愣了一會兒。

  突然意識到,那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被西維亞拒之門外。


第十二章

  賽羅在西維亞家門口愣了很久。

  他不習慣於在這扇門前等待,每次來到這裡時,這間公寓的主人從來不會讓他有時間在門口停留。而也正因為如此,驟然失去了這種特權,他才發現原來等待是一件這麼難熬的事情,甚至比長久的孤獨還要可怕,讓人只是隱隱窺見了它的冰山一角,就已經心生恐懼。

  他一直等到等離子火花在頭頂暗沉下去,虛擬的星空再次鋪陳天際,割裂出白日與黑夜的距離,而西維亞依然沒有歸來。

  ……她或許是臨時有什麼事情。

  帶著一絲僥幸,賽羅這麼想道,決定先回家,等明天再來看看。可不知為何,平日裡習慣的生活方式卻在今天充滿了不適,吃飯的時候,做作業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眼前都會出現西維亞的臉,浮現出她竭盡全力掩飾、卻依然能被他看出受傷的表情,就像是被打落在地上的花瓣,總是會帶來某種撕心裂肺的恍惚和痛意。

  他得道歉,不只是為今天的惡語傷人,還有更多。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便像野草般肆意瘋長,剝落了他為自己澆築的心牢。仔細想想,西維亞又做錯過什麼呢?她給他的耐心和溫柔本就構築在她的善意之上,那是一種單方面的給予,所耗費的是西維亞本身的精力和時間。作為唯一的受益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他在對方毫無底線的寵溺之中居然滋生了貪念,居然想要更多,可仔細想想,他又有什麼資格呢?

  就算不是對方心中最特別的那個又怎樣?

  是他離不開西維亞,不是西維亞離不開他。

  恍然只是一瞬,隨即便是鋪天蓋地的懊悔襲來。賽羅一夜未眠,第二天天光剛亮,便跑向西維亞的公寓。他想要告訴她他錯了,他不該用自己可笑的自尊來揣度她的付出,他之前的話都是違心的,他不想讓她離開,他想見她。

  然而,西維亞家的大門依然不曾為他敞開,AI系統盡職盡責向他宣布此間的主人一夜未回。而到了放學時,賽羅也沒有在等待的人群中發現對方的身影,更是給了小孩兒當頭一棒。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

  她不要我了。

  他心底升起了夾雜著絕望的恐懼感。在意識到失去的陰雲正盤旋在頭頂時,他終於意識到比起害怕她將溫柔分給別人,自己最不願接受的分明就是被徹底拋棄,過往的幻夢破碎成千千萬萬片,再度回到之前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世界之時。

  而現在,噩夢已然成真。

  西維亞不會再來找他了。

  ——————

  最後一位考生成績出來的那刻,整個警備隊辦公室靜止了一瞬,隨即整段垮掉,剛剛還人模狗樣的考官們瞬間原形畢露,癱了一地,再也不想挪動哪怕一根手指頭。

  「我就不應該答應你過來主持什麼考核。」

  占據了唯一一張沙發,整個人就像死了一樣躺在上面。西維亞氣若游絲地這麼開口,看向辦公室裡唯一還能站著的佐菲,現在只想把他的腦袋擰掉:「就憑你壓榨手下的本事,你應該好好反思一下,為什麼沒人願意做警備隊的任務。」

  「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嗎。」

  看著這一地屍橫遍野,還都是穿披風的大佬,實在無力吐槽。大哥嘴角抽了抽,跨過面前擋路的艾斯和泰羅,把手裡的光板遞到西維亞面前:

  「說起來,今年確實還是有幾個不錯的新人的。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警備隊的實習,但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問題,這次的實習任務……」

  「那你要操心的事,我只負責把他們選進來,謝謝。」

  毫不客氣打斷佐菲即將開始的叨逼叨。她在光板上圈了幾筆,想了想,又將一個名字劃到前排,放在了考核優秀的評級裡。

  「麥克斯?」探出腦袋看了一眼,佐菲想了想:「那個剛畢業的紅族?你覺得他很有潛力?」

  「對,」西維亞點點頭:「他的格鬥能力和光線技能都很優秀,一般的畢業生裡很少有這麼出色的戰士,就是有點……」

  太老實了,身上有種鐵憨憨的氣質。

  感覺以後可能會因為倒霉風評被害的亞子。

  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精確地給麥克斯立下了flag,西維亞頓了頓,接著道:「他應該很適合文明觀測員一類的職位,你可以讓他先跟著賽文學點東西。」

  「我知道了。」

  在這方面向來信任發小的判斷,佐菲拿回光板,大致瀏覽了一遍,就毫無異議地放回了桌上。余光瞥見這人艱難扶著沙發爬起來,歪歪扭扭踩著一地「屍體」朝門口走去,他愣了愣,嘴角一抽,又忍不住叫住了對方:

  「你這是要去干嘛?不再休息一會兒?」

  而西維婭扶著門框回過頭,眼神飽含鄙夷:「你這話問的,一聽就是單身狗。現在正是學校放學的時候,我當然是去接小孩兒回家啊。」

  說完,她就轉身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被噎住的佐菲,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氣不打一處來。

  ……有兒子了不起嗎?憑什麼看不起獨身人士?

  可轉念一想,賽羅好像也不是她的兒子啊,這麼信誓旦旦,說得跟她真的結婚生孩子了一樣。

  你自己不也是只兩萬歲的單身狗嗎?!!

  而成功扎了佐菲一刀,離開宇宙警備隊本部這個吃人的地方,西維亞時隔多日終於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氣,忍不住升起了某種逃出生天的慶幸。

  她甚至一度臨走之前忘了小孩兒還在跟自己慪氣。只想著這麼多天沒見得給賽羅多買點吃的補補,在搜刮了半個超市之後,才心滿意足抱著一箱零食走到了學校門口。

  只是,隔得老遠,她就發現似乎出了什麼事情。賽羅的班主任在原地急得團團轉,冷不丁看到她,立刻撒腿衝了過來,臉上滿是貨真價實的焦急。

  「西……西維亞桑!!」

  似乎剛跑了很久,他喘得厲害,以至於西維亞不得不凝神細聽,才能分辨的出他的聲音:「您有看到賽羅嗎?!」

  「沒有,我剛從警備隊出來。」

  不好的預感瞬間上湧,她皺起眉,看著面前驚慌失措的老師,音調陡然走高:「怎麼回事?賽羅出什麼事了?」

  「他今天一條都沒來上課。剛剛我去他家看了,他也不在宿舍裡。」

  而老師的回答打破了所有的僥幸,仿佛烏雲,層層疊疊堆在了西維亞胸口:

  「賽羅他,好像失蹤了!」


第十三章

  第二奧特塔,城郊森林。

  磅礡的能量讓附近草木茂盛,卻也因為阻擋了很多人的腳步。雖然確實是個不錯的探險聖地,但富有好奇心並且願意付出行動的人並不算多,以至於這裡幾乎可以算得上人跡罕至,鮮少會有誰特意前來,進入這片縱深長達千余米的叢林。

  然而,在等離子火花漸漸黯淡之時,卻有一位不速之客闖了進來,一路目的明確地朝著腹地的人工空地走去,不願意停下哪怕一秒。

  揮開擋路的枝葉,賽羅抿緊嘴角。在長達一整天的跋涉過後,他終於到達了上次西維亞帶自己野營的空地,滿目隨風搖曳的白銀花依然漫山遍野開著,花朵繽紛絢爛,就像是碧波萬頃中點綴的浪花。

  繁花盛開的時候,的確遠比破碎那一刻要美。

  跌跌撞撞從草叢的縫隙間鑽了過去,少年朝著最近的白銀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折了下來,握在掌心。

  他要去跟西維亞道歉。

  自己曾經親手揮開了對方的善意和真心,而現在,他要帶著這種以羈絆為名的花,重新求取一個人的溫柔。

  神色恍惚了一瞬,隨即比任何時候都堅毅。賽羅直起身,看著面前繁茂燦爛的花海,毫不猶豫握了握拳,一頭扎了進去。

  等等我。

  求你再等等我,西維亞!

  而與此同時,西維亞則正站在小孩兒空蕩蕩的房間裡,表情並不是很好。

  身後,賽羅的班主任還在絮絮叨叨細數少年最近的的不對勁,她沒有認真去聽,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雖然光之國一般而言沒有人為的危險,但放任一個未成年在外過夜還是太過挑戰底線。如果夜幕降臨之前他們還不能找到小孩兒去了哪裡,她可能就要考慮喊整個警備隊出來一起找人了。

  目光在賽羅亂成一團的書桌上略過,又投向塞得滿滿當當的衣櫃,西維亞略微思索了下。小孩兒的東西基本都沒少,意味著他離家出走絕不是蓄謀已久,更有可能是臨時起意,還有回來的打算。而需要逃學一天,他要去的目的地也不會太近,或許就在城郊附近,來回大概一整天路程的地方。

  西維亞腦子裡漸漸有了一個猜測。

  她甩掉肩上的披風,深吸口氣,轉身走出房門。

  「西維亞桑!!」

  見她走出宿舍,毫不猶豫挑了個方向就邁開腳步,依然一頭無數的班主任急忙上前兩步,連聲追問:「您已經知道賽羅去哪裡了嗎?」

  「差不多。」

  而對方沒有停下腳步,聲音也沒有起伏,代表著奧特戰士的情緒已經起伏到了一個需要用平靜表像偽裝的地步。事實上,西維亞很難理清自己現在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惱怒、擔心、懊惱……所有能夠分辨出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有些頭暈目眩,但這些難以平息的激烈此起彼伏,又構成了詭異的平衡,讓她清清楚楚意識到,賽羅已然能夠牽動自己的情緒至此,不在情理之外,卻也絕非意料之中。

  ……希望他確實在那裡。

  這麼默默想道,她在所有人驚訝地注視中絕塵而去,速度快得驚人。就像是一陣風般略過街道,甚至將本應需要花費的時間一縮再縮,直直衝向郊外那片茂密的深林。

  ————

  當西維亞找到賽羅的時候,夜幕已經籠罩了光之國許久。

  漫天虛擬的繁星之下,她看見小孩兒正坐在森林邊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猛得抬起頭,怔怔盯著自己的臉,表情有驚訝,有慌亂,有不安,就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甚至連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搞得好像我欺負了他一樣。

  西維亞有點好笑地這麼想,但更多的還是難以言喻的酸楚。她平復了下呼吸,板著臉走上前,把手裡的披風裹在小孩兒身上,然後泄憤般揉了揉他的腦袋。

  「一個人偷偷跑到這裡,你倒膽子不小。」

  她試圖用自己最嚴厲的聲音開口,但出口那一瞬還是情不自禁柔和了下去,「怎麼?不繼續往回走坐在這裡干什麼?難道還真想在森林裡過夜不成?」

  「……」

  賽羅低下頭,似乎嘟囔了些什麼。西維亞微微俯身,凝神細聽,很快捕捉到了他細弱蚊蠅的低喃:「……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腳有點疼,不是故意坐在這裡的。」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少年仿佛又想起了什麼,手忙腳亂地從身後掏出一大束扎好的白銀花,遞到西維亞面前,表情隱含著急切的渴望與希冀:

  「對不起,我把那支花弄壞了,還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但我知道錯了,這些都送給你,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以後再也不讓你難過,再也不給你添麻煩,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

  西維亞沉默地看了他很久。

  她似乎能透過少年的臉,看到曾經的自己,一樣渴望來自長輩的關愛,一樣渴望抓住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暖意。賽羅之於她的意義曾經是一個需要肩負起的責任,一個受人所托需要照顧好的晚輩,但如今,她發現或許遠不止如此。而無論甘心與否,她都必須承認自己在他身上尋找過自己的影子,他之於她絕不僅僅只是關系不錯的忘年交,而是更加復雜那麼一點,注定要將彼此的未來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命定之人 。

  他從此將會是她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部分,西維亞很清楚。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默默嘆了口氣,她在小孩兒緊張的目光蹲下身,給他檢查了下,在確定只是稍微崴到之後,示意自己背他離開:

  「很晚了,我們該回家了。」

  「……嗯。」

  應了聲,賽羅抿緊嘴角,慢慢趴到對方背上。腳下布滿碎石的道路並不平坦,西維亞卻如履平地,走得很穩。感受著身下骨骼的起伏,少年終於感受到一絲遲來的放松,將臉埋在對方的脖頸中。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們同時開口,聲音在空氣中彼此重合。似乎沒想到對方也會說出口這樣的抱歉,賽羅愣了下,隨即失了先機,只能默默聽著西維亞繼續開口,在最寂靜的黑夜裡落下隱秘的影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會相信。」

  她慢慢走過星河的倒影,走向遠方璀璨的燈火,語氣一如既往平和,卻似乎有著激烈的部分在水面下發酵:

  「我活了很久,遇見過很多人,萍水相逢對於我而言不是什麼值得銘記的事情,只有在這條路上一同前行的人才會在我的生命中占據某種意義。」

  少年的表情有些征忪。

  「同樣,我見過太多痛苦的事情,以至於我自己,都無法逃離來自過去的陰影……同情在我這裡從來不是什麼有分量的東西,我可以憐憫一切,憐憫活人,憐憫死者,但卻絕不會以這種廉價的同情為動機去做些什麼。」

  「所以,不必懷疑你在我這裡的份量,賽羅。這從來不是單向的羈絆,你能看到我給予你的東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同樣能夠給予我我所需要的,沒有人能夠替代。」

  「你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

  背上的小孩兒安靜了許久,隨即似乎有壓抑的哽咽傳來,很快散落在風中,再也無跡可尋。西維亞能夠感覺到脖頸中流下的溫熱,一路滑落,仿佛在水中燃燒的火焰,那是少年將一顆赤子之心向自己拱手奉上的證明。而同時,擁有著這世間最純淨無暇的感情,西維亞也必須讓自己奉還具有同樣價值的東西,一份重於生命的承諾,以及,再次相信一場相遇的勇氣。

  「如果累了就睡吧,賽羅。」

  她似乎笑了笑,體貼地沒有回頭去看小孩兒現在一定淚流成河的臉:「說起來,我還給你買了零食。可惜急著找你,我都不記得到底把箱子扔到哪去了。」

  「……你可以再買一次。」

  依然把臉埋在她的脖頸中不肯抬頭,賽羅悶悶地這麼開口:「我還想吃布丁。」

  「行。」西維亞點頭:「你想吃佐菲都行,我去給你抓來。」

  遠在辦公室的大哥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嗯。」

  環住對方的手臂微微收緊,少年本來想道謝,卻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他趴在西維亞不算寬厚的背上,前所未有的安寧感鋪天蓋地湧來,讓他心底升起了某種歸宿感。無論今後還要遇到多少人,走過多少路,他都將永遠記得這一夜,孤獨的少年終於第一次明白了家的意義,從此山長水遠,遙途漫漫,他已然知道自己可以帶著這份西維亞給予的溫柔和偏愛,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等我長大……」

  偏過頭,看向西維亞清秀的側臉,他輕聲喃喃道:「等我長大了,西維亞。我會努力,做到你需要我為你做到的一切。」

  「好啊,我等著。」

  而西維亞輕聲笑了起來,「不過現在,還是只能我背著你走完這條路。」

  他們一起抬頭,看向盡頭如繁星般的萬家燈火。

  「我們去哪裡?」

  「去未來。」


第十四章

  西維亞一路把小孩兒背回了自己家裡。

  雖然事實上賽羅的宿舍離得更近,但鑒於對方在森林裡崴了腳,暫時無法自理,又遭遇了感情上的爆發急需人陪,她假裝自己沒發現對方離宿舍越近就抱得越緊的小動作,目不斜視走回自己的公寓,並毫不意外聽到對方悄悄松了口氣,還自以為隱秘地偷笑了幾聲。

  怪可愛的。

  西維亞這麼默默想道。但經過了佐菲幾天的壓榨,再加上一晚上的雞飛狗跳,賽羅就算再可愛也沒法讓一個奧特戰士滿血復活。於是她只來得及給小孩兒指了指自己的臥室,就癱在了沙發上一秒入睡,任憑對方怎麼在她身上蹦迪都安靜如雞,宛如一具合格的屍體。

  賽羅:「……」

  這樣敞開心扉的美妙夜晚,我們不應該抓緊時間談人生談理想增進感情,然後確定彼此都是對方最重要的存在嗎?

  為什麼你不按套路來??

  看著沙發上四仰八叉的監護人,他蕭瑟地在原地站了會兒,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單腳跳去臥室給她扯了張毯子蓋上,自己也毫不客氣滾上西維亞的床,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這是他有史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夢裡有繁華、有森林、有星空,還有西維亞,他從年少不更事起就渴望著有這樣一個人,能夠陪在自己身邊,如今夢想成真,神明聽到了自己的祈禱,他沒有什麼不滿足的。而等到舍去過往的懵懂無知,等到他真正長大,他也終究會明白與人風雨同行的意義,將自己想要的一切握入手中。

  他徜徉在前所未有的愉悅之中。直到某一刻,一聲巨大的轟鳴在耳邊炸響,將他從夢境裡生生拔了出來。

  賽羅迷迷糊糊睜開眼,坐在床上懵逼了會兒,才意識到那動靜似乎是從客廳傳來的。

  他慢慢爬下床,一瘸一拐走出臥室,發現是睡在沙發上的西維亞一個翻身,撞開茶幾掉到了地板上。神奇地是,她沒有半點要醒的意思,依然睡得昏天黑地,宛如死了一般安詳。

  賽羅:「……」

  所以你到底去干了些什麼才會累成這樣?

  嘴角忍不住一抽,他慢吞吞地挪到對方身邊,蹲下身,試探性地戳了戳她的臉。

  沒有反應。

  「西維亞。」

  蹲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對方實在沒有靠自己清醒過來的能力。賽羅抓住她的肩膀猛搖,拉長了音調,試圖把人從地上叫醒,照顧一下未成年兒童的基本需求:

  「我餓了,快起來吃飯啦!!」

  「嗯……?」被搖得七暈八素,不得已痛苦萬分地睜開了眼。西維亞茫然地看著面前喊餓的兔崽子,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她抓著身上的毯子,語氣極度虛弱:「你自己去做。」

  「……可我不會啊!」

  「那就去敲隔壁的門,讓那個傻子給你買。」

  「……」

  被西維亞趕蒼蠅一樣摁著臉推開,賽羅現在委屈極了。他盯著重新把自己裹成一團的監護人,試圖從各種角度把對方掀翻無果,才終於放棄了無用功,開始思考隔壁的傻子到底是哪個冤大頭,他要不要去去敲門?敲完門要吃什麼?要去買空幾個超市的零食?

  正站在西維亞門前的佐菲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旁邊能瞬間將自己送走的電梯,強烈的求生欲讓他極度想要一走了之。但想起昨天半夜才聽見這人回家的動靜,以及在街上遛彎偶遇過西維亞的隊員跟他報告對方氣色不對,到底是怕這人出什麼事,他躊躇半晌,還是選擇掏出鑰匙,輕車熟路打開了門。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地上裹著毯子躺屍的發小,以及她身邊驟然抬頭的小朋友。

  「你是誰?」

  沒想到會有人打開門進來,賽羅第一反應就是抄起旁邊的板凳,警惕地擋在西維亞面前,瞪向這個不速之客:「偷偷進別人家想干什麼?!」

  「……我沒偷偷進來。」

  被這理直氣壯地質問驚呆了。佐菲沉默了會兒,晃了晃手裡的鑰匙,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我就住隔壁,來看一眼地上那家伙死了沒。」

  「那也不能這麼隨便!!」

  被噎了下,隨即又大聲嚷嚷起來。賽羅盯著大哥手裡的鑰匙,想起自己這幾天被拒之門外的經歷,可這家伙卻能隨時大搖大擺走進西維亞家,頓時不爽出了天際:

  「西維亞是女孩子,你怎麼能隨便進女孩子的家,太沒有禮貌了!!」

  而佐菲:「……」

  這是他今天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你到底都教這小孩兒什麼了?」

  他盯著賽羅看了會兒,沒在他臉上看到任何開玩笑的意思,只能抽著嘴角將目光投向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的西維亞:「『女孩子』?這是該形容你的詞嗎?」

  「大清早的,你就想約競技場?」

  抱著毯子打了個呵欠,西維亞沒什麼精神地伸出手,扯著後脖頸把小孩兒揪了回來,「正好,賽羅你不是餓了嗎?讓佐菲給你做早飯吃,吃完送你去醫院看看腿。」

  「……我不!」

  這會兒倒是絕口不提自己要吃飯的事了。少年用力搖搖頭,瞪了眼站在門口攤手的大哥,就像是呲牙護食的幼犬:「我不想跟他出去,我要和西維亞一起!」

  「啊,這個。」

  看都不看佐菲的表情,西維亞單手撐著下巴,頗為苦惱地聳聳肩:「你不要害怕嘛。雖然這人長得是沒我好看,但當保姆還是挺合格的。你聽話點啊,賽羅。」

  而佐菲:「……」

  在?你們是不是約好的要氣死我?

  終於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一時心軟,進了這個門。大哥深吸口氣,懶得再跟他們廢話,直接一手一個,拖著走出了公寓的大門,朝著銀十字走去。

  ————

  事實上,他們來醫院的本意是給小孩兒檢查受傷的腿。結果折騰到最後,西維亞和賽羅都住進了醫院,還是鄰床的病友。

  賽羅是因為在森林摔了一跤,有點輕微的扭傷和骨裂,基本是觀察幾天的事。而西維亞則要倒霉一點,由於突然高強度工作導致舊傷復發,能量流失,雖然理論上只要可以靜養住不住院都行,但鑒於她過往的「優良」表現,被醫生強硬扣下,安排得明明白白。

  「……難道真的是我太會壓榨屬下了?」

  拿著她的病例,作為拉人去工作的罪魁禍首,佐菲忍不住懷疑奧生。

  「也還成吧。」

  而看著他交織著懵逼和懊惱的臉,西維亞難得拍了拍他的手肘,試圖安慰:「你只是忘了醫生告訴過你我出院後也需要時間靜養恢復的醫囑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

  「……」

  佐菲更內疚了。

  只有賽羅在一旁虎視眈眈,伺機插足。並默默思考了一下為什麼連西維亞自己都忽略的醫囑,卻要佐菲時刻記得這一被當事人遺忘的問題。

  #這是什麼感天動地的老媽子#

  事實上,他們恢復的都很快。時間在這個充滿明光的國度並不起眼,再次出院後的生活也不會因此有什麼改變。以一個坦誠的結尾結束這場風波,所有人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波瀾不興按部就班地走向未來。

  賽羅回到了學校繼續上課,西維亞也每天接他放學。他們有時會出去玩,有時會待在西維亞的公寓裡看動畫片。偶爾,佐菲也會拎著一大包零食上門,頂著西維亞嫌棄和賽羅警惕的目光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少年對此摸不著頭腦,但他的監護人卻很清楚,每次佐菲上門都是賽文回到光之國的時候,那些零食出自誰手自然不必多說。雖然親爹不見自己親兒子總是讓西維亞百思不得其解,但這既然是賽文的選擇,那她也會尊重,並盡力完成自己的承諾。畢竟沒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或許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每一份愛也同樣偉大,無論轟轟烈烈,還是寂靜無聲,都值得她真誠的尊重。

  在出院之後,佐菲給西維亞帶來了一份來自遙遠宇宙的情報。希卡利成為了奇跡之星阿柏的守護者,目前正居住在那裡,看上去打算扎根的樣子。說實話,西維亞確實為他感到高興。她的心還遺落在奧特航空港,遺落在吞噬了所有希望與微光的戰場,但希卡利已然能夠從那份強烈的愧疚與落寞中走出,找到了新的羈絆去守護。他們是太過相似的人,既然他能夠擺脫束縛著自己的枷鎖,那些她或許也可以試著期待,過往印下的傷痕終會愈合,而也終會有人能夠剝落她為自己鑄就的牢籠,從一無所有的荒野中將她拯救。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按照命運的軌跡向前走去。

  而一晃經年,那已經變成一條很長很長的路。


第十五章

  一眨眼,歲月已經帶領所有人走過了無數時間,來到了命運的交叉口。他們到達了曾經期望過的未來,卻還遠遠沒有走到終點。

  宇宙警備隊本部。

  看著手裡的光板,西維亞已經發了很久的呆。屏幕上,賽羅的臉和她遙遙對視,已經長開的少年眉宇間已經隱隱有了鋒銳的影子,就像是終於張開翅膀的雛鷹,站在山崖上躍躍欲試,渴望征服眼前廣袤的藍天。

  她正在幫佐菲整理今年警備隊的入隊考核申請。自從當年她因為高強度工作躺進醫院之後,佐菲就只敢偶爾讓她幫忙做一些文職,還得好聲好氣哄著。這會兒見西維亞若有所思,偶爾還蹙眉沉思,他放下自己手頭的工作,小心翼翼探過頭,伸長了脖子去看她光板上的資料。

  謔,是個熟人。

  「賽羅今年要畢業了?」

  算了算時間,發現確實如此,大哥頓時有了滿腔的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所以他要直接來參加警備隊的考核嗎?」

  「他現在還不行。」

  如果說光之國有誰最了解對方,除了西維亞不會有任何。多年的相處不但讓她對於賽羅的各項數值了如指掌,也講小孩兒的性格特性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西維亞很清楚,想要加入警備隊,現在的賽羅還欠缺了很多東西。

  「連競技場都沒有去過,現在參加警備隊的考核太勉強了。」

  手裡的筆在指尖轉得飛快,西維亞沉思了會兒,在賽羅的名字後面打了個叉:「如果他決定要走上和三兒一樣的道路,還是先去深造一下比較好。」

  「這個你決定。」

  對此一向相信發小的判斷,更何況她目前還是賽羅的監護人,佐菲聳聳肩,沒什麼反對的意思。沒過多久,警備隊門口有人傳信過來,他干脆收走了西維亞手裡的光板,趕蒼蠅一樣把人往辦公室外趕:

  「好了好了,你快走,那個小孩兒又找來了!」

  這些年這樣的情況發生了無數次。每次西維亞被自己留下工作時間稍微長了一點,耽誤她去接賽羅放學,小孩兒就直奔辦公室門口等人,風雨無阻,不讓進就蹲在外面發呆。搞得很長一段時間警備隊都被人指指點點,懷疑在干什麼拐賣兒童的勾當,讓佐菲簡直有苦難言。

  #明明是兩個人的電影,我卻要在其中擁有姓名#

  對他這副慫樣無話可說,西維亞看著辦公室門口「咚」的一聲拍在自己眼前,心中充滿了無處安放的不爽。但現在不是跟佐菲計較這個的時候,於是她也只是隔著門給對方翻了個白眼,嘆口氣,慢吞吞地走出警備隊。

  等離子火花明亮的輝光兜頭打下,照得人有點晃眼。而還不等西維亞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她就覺得一道風從自己身後刮來,隨機就是一個人的重量掛上了後背,差點沒直接把她壓垮。

  「……」

  縱觀整個光之國,敢這樣從背後飛撲她的大概就只有那一個兔崽子。

  「西維亞——!」

  心滿意足掛在對方背上,賽羅拖長了音調,「我等了你好久啊!」

  「……你先給我下來。」

  被勒得直翻白眼,西維亞現在只想把這小孩兒的腦殼敲個窟窿出來:「我要被你壓死了!」

  「什麼嘛,我明明一點都不重。」

  不滿地嘟囔了這麼兩句,卻也乖乖松手站好。少年轉到她面前,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以前明明都可以很輕松地把我背起來的……你是不是老了?」

  西維亞:「……??」

  小朋友,做個人不好嗎?

  你要是我親生的我早就掐死了。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打的邊緣蹦迪,在皮完這一下後,賽羅又恢復了往常的可愛和乖巧,拉著對方開始嘰嘰歪歪自己今天一天都干了什麼。拿這樣的小孩兒實在沒轍,西維亞也只能假裝沒有聽過他的神來之筆,有一搭沒一搭聽著賽羅說話,並在對方提到自己給警備隊遞交申請的時候及時潑了盆冷水過去。

  「我把你的申請駁回了。」

  並不掩飾什麼,西維亞給小孩兒分析了一下,並以專業人士的立場給出了自認為最合適的建議。而對此雖然不可能不失望,但既然西維亞這麼說,賽羅也不敢頭鐵,非要鬧著讓她把自己再加回去,去闖一闖那個傳說中恐怖的獨木橋。

  「所以還是我太弱的緣故吧,」委屈地扁起了嘴,少年低下頭,對此一點都快樂不起來:「如果能夠有再強大一些的力量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合乎情理,是一個中二期的小孩兒會有的念頭,但有過太慘烈的前車之鑒,西維亞很難不對此感到危險。她停下腳步,看向不明所以跟著停下的賽羅,微微沉下臉,語氣中頭一次帶上了無可辯駁的嚴肅:

  「為什麼?」她緊緊盯著少年的臉,似乎想從中看清每一絲表情的變化:「賽羅,你為什麼想要力量?」

  有被對方的認真嚇到,少年愣了愣,老老實實回答:「想要不被看不起,想要別人認可我,想保護我想要保護的東西。」

  這話在最後一段還像點樣子,西維亞長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指,在對方額頭上用力一戳,看著小孩兒委屈又不敢發作的模樣,心底籠罩的陰雲終於散去些許。

  「你一定要記住,力量是有用的東西,但不是輕易就能夠得到的,絕對不可以被它蠱惑。」

  正是因為明白它的誘惑,又太過清楚它的危險,她才不願意讓賽羅步上自己的後塵。親手鑄就的亡魂還在血骨中盤踞生根,連雲外的星辰都染上血色,她用漫長的時光構築囚困自己的牢籠,躲避昔日的陰影,用一生的代價去贖罪。她不希望賽羅也會同樣如此,在一切都無可挽回之後,才懊悔最初就不該跨過那道禁忌。

  「……我知道了。」

  雖然並不清楚她字字句句之前浸透著怎樣的血淚,但並不妨礙少年聽出對方語氣中前所未有的鄭重。他用力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這段教誨,並在兩人之間的氣氛重新變得平緩之後,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

  「離開學校的時間快到了,」

  他抓住西維亞的手晃了晃:「你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嘛!一輩子就這一次呢!!」

  「唔,」西維亞思考了下:「具體在哪天?最近稍微有些忙,我看能不能抽時間出來。」

  賽羅給她報了個日期,聽起來應該不是個會很忙碌的時候。但鑒於佐菲常常哄人加班的德性,她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只能回答盡量會去,倒也讓小孩兒高興了半天。

  事實上,真到了畢業典禮那天,跟佐菲請到假比想像中容易。

  因為每年畢業季警備隊都要抽人去學校給剛畢業的小奧演講,順便安利警備隊以便跟其他機構搶人,很多工作基本都不會安排在這時候進行。甚至連佐菲自己都不安分地從辦公室裡跑了出來,跟在滿頭黑線的發小身後,好說歹說也要跟去看看。

  用大哥的話來講,就是他也要去接受一下青春的洗禮,才能更有干勁兒地面對自己的工作。

  西維亞覺得這都是扯淡。

  他就是想找個借口光明正大偷懶。

  「你墮落了,佐菲。」她痛心疾首地給對方翻了個白眼:「我記得你以前的志向可是在辦公室工作到猝死,我還跟希卡利討論過你需要多久才能達成這個願望。」

  大哥:「……」

  什麼玩意兒?哪有人會以猝死為志向?

  而且你們居然還咒過我死?!

  「那還真是謝謝你們啊,」頗為哀怨地回望過去,佐菲只覺得自己純真美好的少男情誼成功碎成了渣渣:「我當年怎麼沒看出來你們根本沒有心。」

  好說,好說。

  西維亞擺擺手,懶得理他。正好他們已經走到了學校門口,她立刻忘記了身邊的發小,開始伸長脖子在人群中尋找賽羅的身影。

  佐菲更幽怨了。

  因為畢業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學校早早就為每位畢業生准備了花環,來賓也要在胸口佩戴像征新開始的禮花。在門口接過老師遞來的花別在身上,西維亞在周圍掃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了站在操場邊樹下的小孩兒,腦殼上兩道冰斧在花環中若隱若現,就像是誤入花叢的兔子,有種說不出的萌感。

  「啊,」

  她頭一歪,忍不住感慨:「他可愛死了。」

  旁邊剛帶好花的佐菲幽幽轉過頭,企圖給對方機會,最後維系一次他們搖搖欲墜的友情:「我呢?」

  而西維亞慈愛地看他一眼,大哥總覺得那其中包含了『你能不能有點AC數』的意思:「你的可愛死了。」

  佐菲:「……」

  終究還是錯付遼。


第十六章

  事實上,雖然兩人發現了賽羅,但小孩兒並沒有看見他們。

  他正在跟面前嬌小的女同學說話,看起來聊的還挺開心。知道小孩兒一直在學校沒什麼朋友,不願意破壞這難得的交流,西維亞和佐菲停下腳步,體貼地不去打擾,臉上充滿了長輩該有的慈愛。

  然後,他們就看到賽羅的女同學臉頰微紅,朝少年微微躬身,雙手遞了盒包裝精致的餅干。而賽羅顯然也不太自然,不好意思地接過禮物,低下頭,還抿起嘴角露出了一點難得的笑意。

  ……那這個場面就很有意思了。

  「咳。」

  感覺像是偷看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佐菲老臉一紅,目光轉向旁邊表情復雜的西維亞,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賽羅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哈。」

  哈你個頭。

  嘴角抽了抽,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感覺。西維亞沉默了會兒,終於長嘆口氣,臉上同時表達著「啊孩子終於長大了」和「啊孩子怎麼就大了呢」的情緒,五味陳雜,百感交集。

  「我也沒想到他就到這個年紀了,」她聳聳肩,語氣悵然:「我以為他平時在學校不怎麼受歡迎來著,現在看起來還挺有前途?」

  有沒有前途佐菲不知道,反正早熟是挺早熟。回想了一下至今仍是母胎單身的自己,佐菲心中充滿了憂郁,只有想到旁邊跟自己一個情況的西維亞時,才稍微有了那麼一點安慰。

  哦對了,以前希卡利明明也是。但早在很多年前這人就已經拋棄了他們,天天在阿柏星上跟小姑娘打得火熱,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兩人表情各異,站在原地思考奧生,而那邊賽羅終於送走了女同學,一轉身就看見這兩尊大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被嚇了一跳,懵逼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跑來迎接。

  「西維亞!」

  完美忽略了旁邊四萬五千噸的警備隊長,小孩兒蹦到監護人身邊,卻被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一個激靈:「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沒什麼,我知道你長大了,賽羅。」

  努力做出一副慈愛的表情,西維亞摸了摸對方的狗頭,盡量放輕了聲音:「所以我不會約束你什麼,你按自己的心意來就好了。」

  啊……啊?

  每個字都聽得懂,但合起來就感覺一陣懵圈。賽羅腦袋上緩緩浮現出一排問號,並不懂西維亞這是撞了什麼邪。

  「你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有什麼喜歡的人,可以帶來認識一下。」

  而對方的神色越發和藹:「我很鼓勵你交女朋友的。不然現在不努力,以後就會跟佐菲一樣,一把年紀都沒人要。」

  佐菲:「……」

  感覺有被冒犯到。

  大概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說,賽羅愣了一下,臉上頓時浮現出氣惱的緋紅。他剛剛只是跟同學聊了兩句,對方因為自己隨手幫她給別人遞過情書才來表達一下謝意,怎麼就成了交女朋友了?你們這些大人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

  不知從哪兒來的本能讓他立刻否認,尤其是在西維亞面前,堅決不肯跟別人扯上一點關系。然而令人沮喪地是,對方只當自己是小孩兒臉皮薄,十分敷衍地點了點頭,並繼續試圖挑戰他的底線。

  「行行,你沒有。」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露出一副『我懂你』的了然神情:「反正不是這個,也會有下一個,喜歡這種感情可不是否認就會消失的。」

  「我……」賽羅看著她的臉,張了張嘴,卻一度卡殼。

  「沒關系,你不想說就不說。」

  見他這種反應,心裡就有了底,小孩兒肯定有喜歡的對像。西維亞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雖然很想八卦一下,但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窺探人隱私的變態,還是忍住了追問的欲望:「我不會干涉你的,你有困難再來找我就好了。」

  賽羅:「……」

  他現在倒是想說,但他怕西維亞一怒之下把他打死,更怕她只將那當成一句孩童的戲言。

  他現在還不敢賭。

  臉上微微浮起一些紅暈,也不只是惱羞成怒還是別的什麼。少年氣哼哼地嘟起嘴,沮喪與不甘交織在一起,讓他心情復雜。甚至整場畢業典禮都提不起什麼精神,只是機械地走完了所有流程,偶爾撇向監護人的目光無比幽怨。

  對此,西維亞一無所覺。倒是佐菲默默將一切都看在眼底,總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對,卻抓不住那模模糊糊的真相,只好將這種奇怪的感覺歸結於受到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衝擊。

  他都兩萬多歲了,西維亞也一樣。

  自己先拋開不談。之前一直作為單身狗鬼混在一起還沒發覺,現在希卡利已經開始了新生活,他的弟弟們也有人成家立業,甚至兒子都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西維亞那家伙卻依然沒個動靜,這實在太奇怪了。她就不怕她再過幾年更年老色衰,永遠都嫁不出去嗎?

  蹲在辦公室苦苦思考幾天無果,大哥差點抓禿了腦殼,不得不向場外觀眾進行求助。

  「……這個問題不是隨便誰都能回答的。」

  就進來送個文件,結果被抓住來了一連串靈魂質問。愛迪老師整個人都痛苦地晃了晃,小心翼翼看了一圈確定西維亞不在附近,才終於撲上去捂住了佐菲的嘴:

  「大哥,你可千萬讓西維亞桑聽見其中任何一個字啊大哥!!」

  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嗯唔唔鵝……我當然不會啊!」

  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在窒息前把對方的手扒下來,佐菲悲憤地回答。他又不是活夠了,哪兒敢去惹那個祖宗?是文件不夠看?咖啡不好喝?還是毒打沒有挨夠?

  「我就是想讓你幫我分析一下。」

  搖了搖頭。佐菲長嘆口氣,端起杯子,忍不住要暴露自己的老媽子屬性:「西維亞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吧,我是不是應該幫一下忙?」

  ……這事是您能幫忙的嗎?

  總覺得他這個想法十分危險,愛迪抽了抽嘴角,試探著開口:「說起來,我倒是聽很多人都說過,您和西維亞桑一起長大,有著和旁人不一樣的感情……」

  「噗——」佐菲把剛喝進嘴裡的茶全噴了出來,滿臉驚恐。

  「……所以介紹幾個對像應該也很正常吧。」

  眼見對方並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愛迪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並為自己不必將大哥勸進狼窩長松口氣:「我記得隔壁情報局有幾個挺不錯的小伙子,也找我打聽過西維亞桑的情況。」

  佐菲陷入了沉思。

  「你把他們的資料整理給我看看,」

  良久,老媽子的一貫原則還是戰勝了有豬要拱自家白菜的老父親心理。大哥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拍板決定,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挑戰一下無限的不可能:

  「我得先挑一個合適的……最起碼,不能一見面就被那家伙打死了,我不好跟情報局那邊交代。」

  愛迪:「……」

  為什麼他總覺得在那之前,佐菲大哥應該要先擔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

  而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直面能把自己腦袋擰掉的發小。當佐菲完成一系列挑剔的考察,將自認為最合適的一個結果交到對方手中時,西維亞看著他的眼神仿佛他被巴頓燒壞了腦子。

  「所以你最近就在忙這個?」

  她看了眼手裡的資料,嘴角抽了抽:「給我介紹相親對像?」

  ……嗯?

  要素察覺,正坐在西維亞公寓沙發上啃零食的賽羅頓時豎起了耳朵。

  而佐菲一把攥住了對方的手。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只要去看一看就行,不強求。」

  他臉上的表情只剩期盼,言辭懇切,一瞬間讓西維亞感受到了被居委會大媽支配的恐懼:

  「這麼多年,我的夙願只有兩個。一個是宇宙和平,一個是你能嫁個好人……眼看現在後一個要實現了,你就當是去交個朋友,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西維亞:「……」

  你是不是有病病?

  雖然佐菲看起來像是間歇精神病發作,並且還跑來消遣自己,但西維亞知道這也算是對方的一片苦心。對這種事並不熱衷,卻也並不抵觸,她無奈看著發小臉上依稀殘存的期望,估摸著是上次在畢業典禮受的刺激還沒好,只能嘆了口氣,點點頭。

  「你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反正就是去看一眼,當做多交個朋友也挺好。只要佐菲能趕緊恢復正常去工作,不要再讓他那群弟弟來煩她,相個親而已,她沒什麼不同意的。

  『哢——』

  旁聽完全程。一直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賽羅哢嚓咬碎了手裡的餅干,表情扭曲,內心的尖叫已經突破了天元。

  相親?

  介紹對像?

  在他們之間永遠橫插進一個人?

  不,他絕對,絕對不會同意他們這樣做!!!


第十七章

  這場相親被佐菲定在第三天的傍晚。

  雖然他對於人選和場地都親自進行了嚴格的把關,但老媽子的操心是沒有極限的。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西維亞那個家伙獨自前去赴約,大哥蹲在辦公室裡糾結半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抓著剛剛結束一場星系考察的賽文偷偷摸摸溜進了相親的咖啡館,找了一個不近不遠的角落坐下,試圖偷聽發小的牆角。

  「……這樣不太好吧?」

  還是頭一次干這種不那麼光明正大的事兒,賽文嘴角抽了抽,看著另一邊正在落座的西維亞和她的相親對像,總覺得一個『危』字已經貼上了他們的腦門:「西維亞桑不會生氣嗎?」

  「不讓她知道她就不會。」

  擺了擺手,可能會挨打的恐懼現在已經無法讓佐菲感到躊躇。他端起咖啡杯,借著掩護偷偷瞄向不遠處正在聊天的兩人,雖然這個局是自己攛掇出來的,但現在他內心卻並不那麼平靜:

  「啊——剛見面就跟女孩子聊這麼多,那個人實在有點輕浮……剛才進門也沒給西維亞讓位置,沒禮貌!……看起來畏畏縮縮的,不光明磊落!!這到底是誰找來的相親對像!我去都比他強好嗎!!」

  賽文:「……」

  您知道您現在在說什麼嗎?

  其實從賽文的角度看,情報局那個小伙子並沒有什麼問題,長得好看又能說會道,唯一可能稱得上缺點的瑕疵只不過是面對西維亞時氣場不那麼足——而鑒於西維亞本人在光之國的地位,這完全情有可原。只不過,這些為對方辯解的話他只敢在心裡說說,與其在這種事情挑釁佐菲身為老媽子保姆的責任感,賽文覺得自己更願意深吸口氣,安靜如雞地坐在原地,假裝從來沒有聽見過自家大哥的吹毛求疵,並決定把對方這一輩子都難得有幾次的刻薄全部忘在腦後。

  ——其實就跟嫁閨女差不多吧,這種心態。

  他看了眼表情扭曲的佐菲,這麼默默想道。然而,正當賽文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突然聽到一桌之隔的地方傳來同樣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那聲音挺年輕,還挺耳熟,好像跟他放在別人家養的親兒子一模一樣……嗯?

  不由自主一愣,賽文猛得扭過頭。

  正好看見那個長得像兔子的少年蹲在隔壁,目光死死盯著那邊的西維亞和相親對像,表情比佐菲還要喪心病狂。

  「什麼嘛,她為什麼看上這種家伙!」

  而邊瞪眼,他還要邊這麼絮絮叨叨:「長得沒我帥氣,也沒我可愛,更不會比我更能讓她開心……她到底在想什麼,偏偏要來跟這樣一無是處的人約會!!」

  賽文:「……」

  ???

  他開始覺得事情可能有哪裡不對。

  ————

  事實上,西維亞在咖啡館落座不到五分鐘,就已經發現了藏在角落裡鬼鬼祟祟的佐菲和賽羅,還附贈一個滿臉懵逼的三兒。

  但她並不怎麼在意。

  佐菲的性格擺在那裡,不親自盯著西維亞還會覺得奇怪。而賽羅更是在她出門之前就已經大鬧過一場,簡直把撒潑打滾發揚到了極致。雖然至今仍沒想明白為什麼自己來相個親對方要這樣大動肝火,但他會偷偷摸摸跟來,也算是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道這牆角有什麼好聽的。

  隱晦地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西維亞抱臂胸前,手指無意識點了點,只覺得一陣頭疼。

  「怎麼了,西維亞桑?」

  察覺到她的跑神。對面正在講話的相親對像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迅速閉上嘴,危襟正坐,仿佛考場裡正面對監考官的學生。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些別的。」

  她默默嘆口氣,把臉上無意識跑偏的表情重新調整回「和煦」那一欄,微微笑了笑:「您繼續。」

  「是!」條件反射挺直了脊背,那人用力點頭,隨即以更飽滿的熱情繼續跟她……彙報工作。

  是的,沒錯。

  她,來相親的大齡女奧,現在正坐在咖啡館裡,聽她的相親對像給自己做任務報告。

  這個發展在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畢竟鑒於她的年齡和資歷,來相親基本都是後輩,本身就要有距離感一些。再加上他們確實沒什麼共同語言,唯一的話題大概就是工作上的事情,於是,在談了幾句之後,對方就立刻進入了狀態,將最近正要上交的報告口頭給她進行了復述,完全忘記了相親的初衷,只當自己是來咖啡館加了一次班。

  西維亞:「……」

  這是何等的讓人無奈。

  又嘆了口氣,盯著面前據說被佐菲千挑萬選出來的後輩發呆。她默默思考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能解脫,一邊放空,一邊給對方推了杯水過去,臉上滿是大寫的生無可戀。

  然而,這幅模樣在別人眼中,卻是她正和口若懸河的相親對像脈脈對視,聊得正開心,還體貼地怕人口渴,將對方照顧得無微不至。

  佐菲:「呵。」

  賽羅:「呵呵。」

  賽文:……所以你們兩個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而相比於那邊冰斧頭快要氣掉的小孩兒,佐菲的心態要好猜的多。畢竟是多年的發小,曾經單生狗聯盟的終極會員,舍不得是應該的。收回目光,他幽幽長嘆口氣,端起面前快要冷透的咖啡,表情說不清是是該為對方高興還是為自己惆悵,神思恍惚之下,倒是什麼都敢往外說。

  「孩子大了,管不了啦。」

  迎著弟弟抽搐的目光,大哥伸長脖子極目遠眺,神色滄桑得賽文想再給他夾根煙:

  「但是一日為爹,終身為爹。我又不能放著西維亞那家伙不管,就算以後她有了別人,我還不是得繼續到處為她操心。」

  「……」

  您開心就好。

  覺得佐菲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賽文放棄了跟他交流的打算,想趁著難得的機會再看自己兒子幾眼——而且說實話,他對賽羅這個反應很在意。然而,還不等賽文扭過頭,把視線落到少年身上,他就突然聽到對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仿佛已經忍受不了一般,氣勢洶洶從自己身邊路過,直奔西維亞那桌而去。

  賽文條件反射想攔住他,卻慢了一步,抓了一手寂寞。

  「唉?為什麼賽羅也在這裡……」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如佐菲,直到現在才發現小孩兒的存在。而賽羅已經將對方的困惑拋在身後,神色扭曲,像一陣風一樣刮到了西維亞身邊。

  只是,在兩人扭頭看過來之前,他就當場變臉,擺出了自己最無辜、最可愛、最討人喜歡的表情。

  「賽羅?」

  聽到身後由遠及近的熟悉腳步聲。沒想到小孩兒會在這種時候竄出來,西維亞一臉懵逼地抬頭望去,卻立刻被對方抱住了一邊手臂。

  「媽——!!」

  而賽羅一開口,就鎮住了在場所有人:「你今天忘了接我放學,就因為你要給我找個後爸嗎?!」

  「……」

  沉默。

  一室死一樣的沉默。

  「噗——」

  佐菲嘴裡的咖啡率先噴到了賽文臉上。而這仿佛按下了重啟鍵,相親小哥張大嘴,目光在西維亞和賽羅之間打量很久,目瞪口呆:「原來西維亞桑有孩子了?!!」

  西維亞:「……」

  我不是我沒有。

  「你怎麼沒有!」而賽羅才不給她辯解的機會,迅速張嘴,用神一樣的演技開始嚎啕假哭,邊哭還要別在地上撒潑打滾:

  「你看你還沒給我找到後爸呢就不認我了!要是你找到了,家裡豈不是就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你怎麼能這樣!!!」

  西維亞:「…………」

  草(一種植物)

  而在滿室混亂的喧鬧之中,只有賽文慢慢抹掉臉上的咖啡,在佐菲目瞪狗呆的注視中,緩緩打出一排問號。

  「我記得當初把賽羅托付給西維亞桑的時候不是這樣交代的。」

  「……」

  「所以現在我兒子不但跟別人姓西了,還馬上要被後爸掃地出門?」

  「……」

  「您看著我這四十米的頭鏢回答我,你們怎麼能這樣?!」

  佐菲:「……」

  這不關我事。麻煩你清醒一點,好嗎?


第十八章

  在一片混亂之中,西維亞花了至少五分鐘找回自己的理智。

  另一邊,滿臉苦逼的佐菲正在試圖說服賽文保持冷靜,被半個咖啡館圍觀,而不幸地是,另外半個的熱鬧則全部集中在她身上。眼看著賽羅在自己腳邊撒潑打滾,而對面的相親小哥已經腦補出了一出狗血倫理大戲,西維亞滿臉懵逼,百口莫辯,最後干脆放棄了無謂的掙扎,破罐破摔坐在原地,冷眼看著小孩兒抹黑自己的清白。

  而當這場鬧劇終於落幕時,天邊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繁星的影子。

  「沒關系,西維亞桑,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

  帶著一臉相親失敗並八卦之後的胃疼和滿足,情報局的後輩在咖啡館門口跟他們作別,看向西維亞的眼神混雜著同情與畏懼,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即將拋夫棄子的渣男:

  「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沒錯啦,但也要好好安頓好賽羅君才行。」

  西維亞:「……」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總覺得明天大概整個光之國都會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的消息,她目送著後輩飄著消失在路口,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血虧,屈起指節,一拳砸在了笑得特別礙眼的賽羅腦袋上。

  「這下滿意了?」她斜眼看著疼得抽氣的小孩兒,冷笑一聲:「你編故事編的還挺開心?」

  「啊,這個……」

  抱著腫了一塊的腦殼齜牙咧嘴,卻怎麼都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賽羅眼神亂飄,拼命左顧言它,生怕自己一張嘴就要仰天長笑,被對方直接把腦袋擰下來:「我們先回去再說嘛!」

  行。

  我看你能給我說出什麼花來。

  捏住還想撒個嬌的小孩兒的後頸皮,拎著他往公寓走去。西維亞有一搭沒一搭應付著對方的討饒,看上去倒也沒有多麼生氣,最多的,大概也只是對於賽羅任性搞這麼一出的無奈。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消散在風裡。

  而直到兩人離開,才從咖啡店走出來。佐菲沉默了會兒,剛剛亂成一團時還不覺得,而現在,目送兩人幾乎等高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他卻本能感覺到一絲奇怪,就好像有什麼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點點失控,或許即將醞釀出一個並不怎麼令人開心的結果。

  賽羅那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哥滿心懷疑,胳膊肘搗了搗身邊還在極目遠望自己兒子的親爹,真誠發出了疑問:「你有沒有覺得你兒子跟西維亞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有哪裡怪怪的?」

  「怪?」賽文轉過頭,表情誠懇:「怪可愛的?」

  佐菲:「……」

  行吧,沒救了。

  ————

  拎著小孩兒回到公寓,西維亞讓人站在客廳中間反省,自己則以一個十分大佬的姿勢坐上沙發,抱臂胸前,似笑非笑望向對方。

  「說吧,」她朝著賽羅揚了揚下巴:「你可得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哦。」

  知道撒嬌沒用,今天自己要是不給個交代,可能就要被掃地出門。賽羅乖巧地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很明顯在打著奇怪的主意。

  「你看,西維亞你是我的監護人,對吧。」

  擺出自己最真誠、最無辜的表情,少年仰起頭,企圖給自己營造一個耿直的傻白甜人設:

  「這些年我習慣了只跟你一起,你要去相親,總要考慮一下我的想法嘛!反正那個人看起來確實不怎麼樣,還傻到會相信你真的有兒子,我也是好心給你把把關,你居然還怪我。」

  「……」

  萬萬沒想到這還能倒打一耙,西維亞被他理直氣壯的甩鍋給氣笑了。

  「所以我看上誰還得經過你允許?」她向後靠上沙發靠背,危險地眯起眼:「到底是我相親還是你相親?」

  「啊……我不是要插手你的私事的意思啦!」

  連忙擺手,示意自己沒有那麼不乖的想法。賽羅看了眼對方的表情,開始循循善誘: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必這麼早就去相親嘛!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可能都跟你的對像處不來,與其讓你到時候為難,不如先等我成年,不必麻煩你照顧我之後,你再去交男朋友,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說的跟你成年之後就不會再來麻煩我了一樣。

  賽羅這話自成邏輯,乍一聽很有道理,但仔細想想都是歪理,西維亞實在有點想笑。總結了一下他胡言亂語的中心思想,就是還想讓自己繼續當一只大齡單身狗,她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上輩子簡直就是欠了這小孩兒的:

  「等你成年啊——」她拖長了音調,微微挑眉:「那我就更沒人敢要了,你這是故意要我單身一輩子呢?」

  現在想想自己的大好年華,先是被貝利亞蹉跎,然後又浪費在給三兒奶孩子上,簡直就是當牛做馬的典範。雖然注孤生已經是她很早就有覺悟,但被放在明面上提起,還是會讓人有那麼一點不爽。

  而仿佛能看到她內心的波濤洶湧。賽羅沉默了會兒,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了西維亞許久。

  他的眼神中有期盼,有渴望,有不甘,最終全部彙聚成令人驚心動魄的熾烈,就像是宇宙中永遠閃爍的恆星。由生命基底燃起的不熄之火從相遇那刻蔓延至今,燒過所有無知的懵懂與天真,時至今日,終於沸騰起劇烈的回響,讓他每分每秒都在銘記,自己從頭至尾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年少所願都已成真,於是在終於繁花似錦的荒蕪上,他又重新許下願望。這次不需要任何人施舍,他會自己去堅定不移地求取。

  無論要走過多長的未來。

  公寓裡的安靜有些過於漫長,終於讓西維亞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她疑惑地抬眼望去,剛要開口詢問小孩兒怎麼了,卻發現一直站在客廳中央的賽羅動了動,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來。

  他走得很慢,也很穩。四周如水的沉默隱隱傳來心跳的轟鳴,帶著年少而來的溫暖余光,眼底只倒影著一個人,如此鋒銳,卻也如此溫柔。

  西維亞不由自主愣住了。

  少年的影子籠罩而來,必須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讓她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已經長大到比自己還高的地步。而就是一晃神的工夫,賽羅已經站定在她面前,雙手撐在沙發兩側,慢慢靠近。與此同時,少年人特有的熾烈氣息也鋪天蓋地而來,構築出天羅地網,仿佛要將她就此囚禁在他給予的牢籠之中。

  「賽……羅?」

  她僵在原地,看著對方越來越近的臉,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而將西維亞臉上隱隱的慌亂盡收眼底,賽羅似乎笑了下,嘴角似有若無擦過她的臉頰,停在耳邊,聲音輕得就像是耳語。

  「不會的。」

  他收緊雙手,就像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給了她一個擁抱。同時,那極具侵略性的氣息也隨著他開口而斂去,快得就像幻覺,但卻依然殘留著駭人的余波,和這個純真的擁抱糾纏在一起,竟然讓西維亞難得有些顫栗。

  她怔怔看向少年近在咫尺的側臉。

  「『你不會沒有人要的,我保證』,我只是想跟你說這一句話而已。」

  而賽羅已經恢復了自己最單純的表情。松開手,重新直起身,歪頭朝她笑了笑:「但你緊張什麼,西維亞?」

  「……我沒有。」

  下意識反駁。西維亞猛得站起身,繃緊了下顎,瞪著滿臉無辜的小孩兒,卻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嘛,沒有就好……那我先回去了,時間不早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應,賽羅決定見好就收。他後退一步,揮手跟西維亞告別,隨即做賊一樣迅速溜出了公寓大門,拼命告誡自己不要直接笑出聲來。

  ……太可愛了,西維亞。

  她知不知道自己還臉紅了。

  「啪。」

  門落鎖的聲音落在耳中,宛如驚雷,也終於將人從懵逼狀態中震了回來。西維亞摸了摸自己剛剛被小孩兒嘴角擦過的臉,重新跌坐回沙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然心跳如鼓,久久不能平靜。

  她第一次意識到,和賽羅之間似乎有什麼超脫了軌道,正在失控的邊緣徘徊。

  那是一種,宿命般的預感。


第十九章

  在發覺自己給發小搞了場失敗至極的相親之後,佐菲很是消停了一陣子。

  雖然嚴格意義上而言,失敗的原因有一大半都要歸結出賽羅當時的騷操作,但大哥總不能跟一小孩兒計較什麼。再加上西維亞本人也對此沒有什麼抱怨,他可不會自找沒趣,在三兒眼皮子底下去和賽羅算賬。

  ……雖然他其實還挺想跟對方好好談談的。

  忍不住會反復回想起賽羅看向西維亞的眼神,那絕不是一個晚輩面對長輩該有的情緒。佐菲沉思了很久,不敢妄斷卻也無法忽視,他對此上了點心,試圖在工作之余仔細觀察那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鑒於宇宙警備隊長身上需要背負的重擔,他一直沒找到什麼很好的機會,反而被日益繁重的任務壓得抬不起頭,只能暫時把這事放下,投入到維護宇宙和平的正義中去。

  而倒是不知道發小為自己操碎了心,西維亞最近過得也不是很平靜。

  賽羅給她留下一道精神衝擊之後就溜了,完全不管那究竟會給她帶來怎樣的驚濤駭浪。而更令人無可奈何的是,他似乎因此從自己身上找到了想要確定的什麼東西,最近的行為舉止越發出格。雖然不至於惹人生氣,卻也常常讓西維亞覺得受到了驚嚇,並且無所適從。

  比如現在。

  正站在競技場門口翻看教官的報告,結果冷不丁一只兔崽子從天而降,幾乎是衝進了自己懷裡。西維亞被撞得後退幾步,脊背靠上牆壁,一只手舉著光板,一只手危險地在對方後腦勺上比了比,最終還是深吸口氣,忍住了沒有給他開個腦殼。

  「你是來看我的嗎,西維亞?」

  抱著她的腰,把下巴墊在她肩膀上,還不知道自己正在去世邊緣反復橫跳的賽羅滿足眯起眼,聲音異常歡快:「我好想你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昨天晚上才見過面。」

  被他抱得窒息。眼見人來人往的競技場門口已經有人頻頻回望,驚訝地看著他們這扭在一起的姿勢,就算臉皮厚如西維亞,也不免感覺到某種難以言喻的尷尬:「你先放開我,賽羅。」

  她摁著他的臉把人推開,保持在一個禮貌的距離上。而小孩兒頭一次被這樣對待,眼裡全是委屈,仿佛一只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嫌棄的幼犬,連腦袋上的冰斧都像是要耷拉下去。

  「怎麼了嘛!」少年很不高興,而西維亞發誓她看見對方真的嘟起了嘴:「明明小時候你就不會把我推開的。」

  你也知道那是你小時候的事啊。

  嘴角抽了抽,西維亞看著賽羅單純的臉,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畢竟這人從小粘著自己長大,估計真的意識不到這裡面有的問題,而如果強行試圖將他掰正,是不是又會顯然自己有點做賊心虛的樣子,這簡直就是奧生中一個無解的難題。

  「……先不說這個。」

  逃避問題雖然可恥,但有用。西維亞猶豫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說辭,只能先捏著賽羅的後脖頸讓他在原地站好,晃了晃手裡泰羅塞給自己的報告,光速轉移話題:「在競技場學習覺得怎麼樣?」

  一般而言,從學院畢業的學生都會開始選擇自己的未來,進入更高層次的場所進行深造。奧特競技場是宇宙警備隊培養後備力量的中樞,在西維亞的推薦下,賽羅提前進入競技場嘗試進行必要的訓練,從泰羅的反饋來看,似乎成績還可以的樣子。

  他是天賦型選手。但在戰鬥天才雲集的競技場,那些嚴酷到極點的訓練卻並不是只靠天分就可以跨越的鴻溝。

  「嘛,怎麼說,還挺有意思的,但有時候確實有點無聊。」

  而現在似乎還意識不到這一點。聽她提起這個,少年就垮下了臉,忍不住要抱怨兩句:

  「明明很多東西我已經學會了,但教官還是要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麼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去實戰啊!」

  他想要快點長大,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的地步。而眼看時間已經流逝到這裡,他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卻無法再跨越一步,很多時候的確會讓少年感覺到鮮明的挫敗感。

  ……如果我有更強大的力量就好了。

  再度滋生出這樣的渴望,隱隱約約盤踞在心底。賽羅扁扁嘴,明智地沒有說出口,只是看著西維亞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安慰般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回憶起自己在競技場教學的日子,似乎的確日復一日的單調。但西維亞很清楚,為了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士,那也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磨煉與雕琢:

  「畢竟學會並不代表就會運用,你必須要將它們變成你的本能。而且以你現在的成績,離能去實戰的標准差得很遠,還是要好好努力才行。」

  「……我知道的。」

  對自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是一回事,但被人毫不留情提醒又是另一回事。賽羅低下頭,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面,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不被認可的沮喪:

  「我只是太想保護你了而已,以後會好好努力的。」

  而話音剛落,競技場裡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鈴聲,提醒所有人休息時間結束,開始進行新一輪的訓練。於是,少年也不再耽擱,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元氣滿滿地跟監護人道別,以和來時一樣快的迅速衝了回去,繼續自己征服競技場的偉大征途。

  只在原地留下神色恍惚的西維亞,看著他的背影,很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我只是太想保護你了而已】

  這話她其實聽過很多遍,都只當成小孩兒天真的戲言。可當時間走到這裡,聽著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少年依然重復著同樣的一句,她卻突然意識到,對方似乎從來沒有隨時間改變過,永遠都讓她能夠一眼看到那顆熾烈的赤子之心。

  於是,四周沸反盈天,她的世界卻萬籟俱寂,只有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傳來,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序曲。

  很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從來沒有過這種恍惚的狀態,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總是忍不住想起同一個人。西維亞在原地站了很久,知道自己身上可能發生了一些自己沒有想到的變化,沉默良久,卻毫無頭緒,只有越發糾纏在一起的困惑與懵懂,在心底堆積出賽羅挺拔的剪影。

  擦不掉,也抹不去。

  「我是不是最近休息的太少了……」

  思考無果,只能將原因歸結為心理上的疲憊。每到這個時候,西維亞都很想念希卡利那個學霸的腦子,跟他談談或許會有很不一樣的收獲。但遺憾地是,大佬已經離開光之國多年,就算有奧特簽名也絕不會給自己當免費樹洞,她只能遺憾地搖搖頭,轉身朝著佐菲的辦公室走去,決定先跟對方分享一下自己的困惑。

  然而,還沒走到門口,她就看到對方一臉凝重地從辦公室衝出來。看見自己還愣了下,隨時臉上的神色越發焦急。

  「我正要找你,西維亞。」

  不給她發問的機會,佐菲直接開門見山:「阿柏星那邊出事了。」

  「什麼?」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西維亞猛得皺起眉:「希卡利呢?」

  「名為博伽茹的怪獸毀滅了阿柏,希卡利好像在宇宙中到處追殺它。」

  把手裡的光板遞給對方,佐菲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現在情況很不對勁,情報局發回來的報告並不樂觀,你根本想不到他為了消滅博伽茹都做了什麼事出來。」

  那是一場孤注一擲的獵殺,一次抵死的復仇。

  被摔碎了最重要的珍寶,永遠無法再拼湊完全。那種恨意太過濃烈,對於希卡利那樣心思敏感的人而言尤甚,無論是作為宇宙警備隊長,還是發小,佐菲絕不願意看著他就這樣沉溺在無望的仇恨之中,在黑暗中永遠墮落。

  相信她也一樣。

  「有陰影在試圖逼近M78星雲,我暫時不能離開光之國。就算我派其他人去,以希卡利的脾氣,他也不會聽他們的。」

  看向對方的眼神疲憊而無奈,佐菲微微點點頭,別無他法,只能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一個人身上:

  「拜托你,西維亞。」

  在事情最終一發不可收拾之前,在他為此付出性命,隕落於復仇的陰雲之前。

  「去找到他,說服他,帶他回到這裡。」

  回到他們所有人唯一的家。


第二十章

  這是西維亞時隔多年第一次離開光之國,飛向遼遠無邊的宇宙。

  希卡利臨走之前在他實驗室的能量檢測儀留下過光。那是他對西維亞的承諾,無論如何將自己放逐,都要在故土留下牽絆著的細線,留下最後一絲被拯救的可能。而也正是基於此,找到對方的行蹤並不算難事,只是在對於是否應該說服對方放棄復仇回到光之國一事上,她和佐菲的意見卻並不相同。

  事實上,在找到希卡利的時候,西維亞一時都沒有認出那個滿身煞意的人是自己記憶中向來平和的藍族發小。

  亡靈凝聚的鎧甲遮擋了他的面容,也斷絕了所有可能的退路。曾經他為了守護尋求的力量已然成為復仇的利刃,那樣不計代價的決絕,夾雜著絕望的憤恨,多麼像她不顧佐菲阻攔衝出航空港面對百特星人艦隊的時候,縱然得到一時的慰藉,親手斬殺仇敵,卻也從此踏上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道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落在滿地狼藉的小行星上,看向剛結束一場戰鬥的希卡利。她沉默了很久,才在滿眼鋒銳的劍光中抿緊嘴角,輕聲問道。

  「我不會再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而希卡利這麼回答。

  她沒有試圖開解他,那不僅是因為幾乎感同身受的共鳴。阿柏星的荒蕪實在太過慘烈,連她都感到不忍,更何況那樣深愛著這顆奇跡之星的對方。只是,前方的確是一條太過艱難的道路,十死無生,就算理解希卡利的選擇,西維亞也很難真的說服自己對此袖手旁觀,看著他點燃自己的生命,在宇宙燃起復仇的烈焰。

  「你知道,如果僅憑你自己,確實很難將博伽茹殺死吧。」

  面對著大不一樣的發小,她長嘆口氣,終於開始理解佐菲當初的心情:「我可以幫你打敗它。」

  「不需要。」

  手腕上的騎士長劍散發著寒意。希卡利毫不猶豫拒絕,聲音也冷得宛如零下的堅冰:「就算阻擋在面前是你,我也不會留情,西維亞。」

  意料之中的固執。

  僅有的溫柔已然隨著阿柏化為灰燼,他便只是一柄利劍。舍棄了曾經的身份,曾經的姓名,曾經的軟弱,無論博伽茹逃向哪裡,都不會停下復仇的腳步。西維亞看了那人許久,久到頭頂的星河泛起層層疊疊的銀輝,宇宙的寂寥之風從身邊呼嘯而過,她才終於張開五指,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光芒在掌心拉出三叉戟的形狀,與希卡利手中的光之長劍遙相輝映。

  「那就向我證明,劍。」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還在奧特競技場的時候,作為教官面對光之國年輕的未來們。西維亞緩緩咬出並不柔軟的發音,那個對方決意要成為的獵手騎士的稱謂,若是希卡利希望如此,她同樣願意時隔多年再次面對自己心底最深的陰影,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給他最大限度在搏命之中活下去的可能。

  「向我證明你可以成為戰士,然後用你的劍打敗我。」

  她無法阻止他。但是她可以給他力量,支撐他走到有人能夠拯救他的那一天。

  這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事。

  ——

  賽羅在光之國等待了很久。

  雖然西維亞在曾跟他交代過自己需要離開一段時間,也安慰他不是什麼大事,但他能看出她臉上即便竭力隱藏,也依然隱約可見的恍惚與茫然,就像那年他們驟然聽聞等離子火花塔上響起為遠行之人送別的鐘聲一樣,縱然外表一如往常,卻仍然被命運抽干了血肉,身體中只剩下被寂寞填滿的回響。

  但他無法阻止對方離開,只有日復一日的等待。直到分離的時日終於超過他能夠接受的底線,少年再也無法忍受,在某一天翹了競技場的訓練,衝進了佐菲的辦公室裡。

  「西維亞到底去哪兒了?」

  他雙手撐在桌上,幾乎在用全身的力氣瞪著面前頭疼的警備隊隊長:「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我不知道。」

  回答得非常誠懇,佐菲搖搖頭。畢竟他的兩個發小無論哪個都不是會主動給他報告自己的行蹤的人,雖然他可以通過希卡利實驗室裡的能量探測儀推測他們大致去了哪兒,但西維亞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人帶回家,他心裡也確實沒底。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讓她出去,警備隊裡是沒有別的人可用了嗎?」

  而賽羅的表情變得越發焦躁不安。雖然事實上這件事算不到佐菲頭上,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遷怒,尤其是想到對方至今都沒有一點消息,不知安全與否的時候。

  咬了咬牙,他握緊雙手,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要去找她!」

  「胡鬧。」

  佐菲立刻皺起眉,聲音也要比往常嚴厲得多。他看著少年臉上盈滿的焦慮與不甘,想要再呵斥些什麼,但想到這小孩兒多年來與西維亞相依為命,有這種情緒也情有可原,最終還是嘆口氣,放軟了語氣。

  「你還遠遠達不到能夠離開光之國的地步。」

  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他居高臨下看著倔強的小孩兒,慢慢開口:

  「你想像不到宇宙中都潛伏著怎樣的危險。別說去找西維亞,你現在恐怕連M78都飛不出去……賽羅,別太任性了,你應該意識到你根本在這件事裡幫不上任何忙。」

  這是實話,但很多時候實話總是最傷人的那個。賽羅抿緊嘴角,盯著佐菲看了許久,然後扭頭跑出了辦公室,表情是比先前還要扭曲的不甘。

  他掠過光之國喧囂明亮的街道,眼底鮮明的酸澀讓人幾欲落淚。他惱火於佐菲的直白,惱火於西維亞的不聞不問,但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永遠都是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對方一次次遠去,卻連追上的資格都沒有。

  弱小是宇宙中最大的原罪。

  不知從何處看來的箴言再一次出現在腦海中,讓賽羅停下了腳步。他回想起年少時代備受排擠的孤獨,回想蔓延至今不曾被認可的寂寞。時間在一刻似乎靜止,過去與未來交織出的陰影輕而易舉將他拉進欲.望的漩渦。那一刻,他似乎忘記了生命另一半的明光,忘記了支撐自己與孤獨抗衡的身影,只有不甘,只有憤怒,只有失去理智的盲目與追求力量的迫切渴望,只有等離子火花璀璨的光輝映入眼底,引誘著他踏向世間最動人的罌粟。

  如果他能有更強大的力量,他可以做到遠比現在多得多的事。

  胸口突然蔓延出難以平息的熾烈,就像是平靜許久後終於爆發的岩漿。在這種強烈衝動的驅使下,賽羅重新邁開腳步,躲開警備溜進等離子火花塔的最高處,看著那終年燃燒的不滅之火,眼底閃過一絲著迷的渴求。

  就是這個。

  能夠讓他被承認,被依靠,能夠讓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的東西。

  只要拿到它……

  靜立半晌,仿佛被什麼蠱惑一般。賽羅深吸口氣,緊緊盯著面前絢爛的光芒,慢慢伸出手。

  直到,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厲聲喝止。

  命運的齒輪由此開始轉動。


第二十一章

  雨淅淅瀝瀝下著。

  從天空傾落而下的水滴砸在地面,泛起富有韻律的回響,如煙雲般的水霧在天地間蔓延開來,仿佛給整個世界籠上一層薄紗,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只剩下唯一清晰的雨聲充斥耳邊。

  西維亞獨自坐在雨幕中,感受著水滴落在肌膚上的寒涼,很久沒有動。她身後不遠,站在屋檐下躲雨的人群頻頻朝這裡望來,無論認出她與否都在竊竊私語。畢竟就算是宇宙體驗館中由科技模擬的地球雨季,那種逼真的潮濕感也並不容易接受,而她卻似無所感,和雨幕融為一體,無論原因為何,這樣難以言喻的氛圍,的確都會醞釀出一種了無牽掛的頹唐。

  而她對此並不在意。

  生命中被鑿下的空洞太多,也就只有在鋪天蓋地的嘈雜中才能找到一點寂靜。曾經希卡利推薦給她宇宙體驗館是為了陪小孩兒來玩,現在卻成了逃避現實的世外桃源,所有慘淡的絕望與無奈都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遠去,不憶過去,也不憂未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落下的雨滴被什麼遮蔽,冰冷的水珠四散開來,嘈雜聲遠去。西維亞慢慢抬起頭,看向身邊為自己撐起了傘的佐菲,聽到他似乎嘆了口氣,在朦朧的煙雨中隱隱有些不真切。

  「你又自己待在這裡了。」

  他慢慢這麼開口道,聲音一如很多年前,向她陳述關於將賽羅送往K76的決定時那樣隱含不忍:「雖然我們不像人類那樣會因為淋雨而生病,但還是注意一些為好。」

  西維亞看著他,沉默了很久。

  「沒關系。」

  被雨淋濕的聲線帶著低啞。她安靜半晌,直到意識到對方鐵了心要在此停留,坐到自己身邊之時,才搖了搖頭,當做回答。

  對這樣平淡的蒼白習以為常,佐菲微微頷首,不管對方究竟聽不聽,自顧自跟她講起了K76上少年的近況:

  「雷歐說他最近進步很快。帶著修行甲訓練總歸是比一般的手段要激烈一些,但好歹小孩兒還算爭氣,又有奧特之王看著,也不會有什麼事……」

  當年,西維亞終於回到光之國時,賽羅已經鑄成了無法挽回的大錯。若不是賽文在最後關頭阻止,興許他現在已然踏上貝利亞的後塵,再也無法回頭。她無法前去K76看他,所有的消息都只能從佐菲口中聽到零星的一點,而那遠不能填補心底日益擴大的裂縫,以及從血骨中滋生出的無望與自我厭棄。

  那就像是命運的玩笑。當年貝利亞毅然決然地拋棄她選擇了力量,如今賽羅竟然也做出同樣的決定,朝著等離子火花伸出了手。西維亞不知道那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毫無疑問,多年的陪伴與縱容依然無法消除他心底的陰影,以至於渴求力量的種子不知何時生根發芽,而她竟然一無所知,最終只能毫無還手之力地看著宿命將自己所有重要的人推離,導向幾乎同樣斷裂的結局。

  那是一種歇斯底裡的無力感,被撕碎自欺欺人的美夢時撲面而來的疲憊與絕望。

  她這一生似乎都在重復著同樣的錯誤,沒有任何意義地掙扎在是與非的邊緣。年少時的張揚被消磨殆盡,再度重拾起的期望也以慘淡收場,有很多時候,西維亞都覺得自己如今只是活在這世上的幽靈,無牽無掛,永遠都走不到未來,於是只能日復一日坐在無人的寂靜之中,將自己漫無目的地放逐。

  而大概是她眼底的倦意太濃重,也是怕她真一時想不開,就這麼拋下一切永遠離去。佐菲經常會像這樣在來宇宙體驗館的大雨或奧特航空港的烈烈風中尋找她,跟她談起他們認識的每一個人的近況。從遠在K76的賽羅,到希卡利,到其他奧特戰士,說實話,有些時候那的確會讓西維亞稍微好受一點。

  「……嘛,反正等賽羅那小子能夠獨當一面,贖清自己的過錯,大概就會回來了。說不定還會讓你大吃一驚呢。」

  少年在K76上的消息其實不多,但硬讓佐菲挑挑撿撿說出了一種連環大片的錯覺。只是,他的良苦用心卻沒能讓對方露出什麼不一樣的表情,只是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一如往常般平靜而漠然。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西維亞?

  仿佛隨著賽羅的離去失卻了所有支撐著的力氣,眼眸中除了當年希卡利回來加入宇宙警備隊時有過些許光彩,就一直都籠罩著無法看穿的迷霧。佐菲忍不住在心底嘆氣,想起另一邊同樣過得不怎麼輕松的兔崽子,既忐忑不安,也無可奈何。

  他們又一起坐了一會兒,直到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停息,全息影像再度模擬出地球干淨凜冽的湛藍蒼穹。大哥才終於收起傘,緩緩站起身,朝著西維亞伸出手。

  「我們走吧,」他用最溫和的語氣這麼開口道:「今天是你去銀十字復診的日子,我送你過去。」

  「……好。」

  現在身上唯一能讓佐菲感到一些安慰的大概就是從不避諱就醫。也明白自己這樣子肯定和「正常」相去甚遠,雖然對於醫生的診療並不抱有希望,但就算是為了大哥能少操點心,西維亞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跟他唱反調。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情況在別人看來已經嚴重到需要定時去看心理醫生的程度了嗎?

  總覺得這似乎不是個事兒,西維亞跟著佐菲走出體驗館,邁進醫院的大門,心中難得升起了一絲久違的困惑。

  「她還是那個樣子?」

  而看著對方的背影走進銀十字,已經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的希卡利從柱子後走出,站到佐菲身邊,一起目送西維亞消失在視野中:「連賽羅的消息都不能讓她多點反應?」

  「差不多,」大哥沉重地點頭:「下次我是不是應該去趟宇宙監獄看看,給她講講貝利亞的近況?」

  「……別了吧,你也不怕萬一真把人刺激出個好歹來。」

  忍不住給他天才的主意翻了個白眼,希卡利擺擺手,臉上難得浮現出明顯的憂慮:

  「西維亞糊弄醫生一直挺有一套,她不配合我們也沒辦法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所以這次我專門從隔壁找了一個催眠專家,無論如何,總得先搞清楚她腦子究竟在想什麼。」

  「希望有用吧。」

  雖然總覺得科學家這麼搞大概率可能也是要挨打的,但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佐菲再度嘆了口氣,想起辦公室目前那一大堆因為自己操心發小而耽擱的公務,胸口突然更痛了。

  「你願意去本部幫我處理文件嗎,希卡利?」

  「走好,不送。」

  「……啊,真無情。」

  ————

  「你得明白,你活著不應該是為了別人,西維亞桑。」

  當帶著醫生的勸誡,走出銀十字的大門時,西維亞看著頭頂璀璨明亮的等離子火花,忍不住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一次的醫生顯然非同凡響,用催眠從自己嘴裡大概套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來,以至於就算掩飾,也很容易能從他臉上看出殘留的震驚與憐憫。但具體結果如何還要進一步的分析,她現在也只能等待,不過從對方最後沒頭沒尾的這句話來看,估計情況不怎麼樂觀。

  活著不應該是為了別人。

  所有人都會說的大道理,西維亞嗤笑一聲。只是她為自己而活的時候結果更加慘淡,傷害了更多,與其重蹈那樣痛苦的覆轍,她寧願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這樣還多少能夠安慰自己迄今為止人生並非沒有半點意義,她也有被需要的時候,而不是無關緊要到即便消失也不會讓任何人介懷。

  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個如今應該在K76上苦修的少年。西維亞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兒,想了想,決定還是去找佐菲算個賬,不聲不響搞個人過來催眠她是想死嗎?

  越想越覺得這不是個事。她冷著臉,重新邁開腳步走上通往警備隊本部的道路,卻還沒到半路,就驟然聽見等離子火花塔響徹天際的警報聲,和遠方隱隱約約混戰的嘈雜。

  ……怎麼回事?敵襲?

  可是誰又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在宇宙警備隊的重重包圍下闖進等離子火花塔?!

  有什麼從頭頂一閃而逝,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好像是被從火花塔扔出來的夢比優斯。西維亞沉下臉,剛要朝著混戰的地方飛去,心底卻突然升起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向著本能發出尖銳的警告。

  她似有所感,猛得停住腳步,抬頭望去。

  正好看見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噩夢中的身影,手中握著格鬥儀和搶來的等離子火花能量核心,與自己擦肩而過。而他身後,刺骨的寒涼與冷意鋪天蓋地湧來,帶著漫天風雪向著整個光之國肆虐而去,轉眼間,就將這片充滿明光的繁華變作了寒冰地獄。

  但那遠遠比不上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這人的震撼。

  「貝……利亞。」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在迅速蔓延而來的鋒銳寒意中近乎失神。

  而貝利亞只是再輕描淡寫不過地看了她一眼。面對著自己曾經唯一的學生,這宇宙中靈魂基底最為相似的存在,眼底浮現出飽含著嘲弄的譏諷。

  「連該如何活著都不知道了嗎,西維亞? 」

  他輕蔑一笑,隨即揚長而去,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殘影:「這麼多年,你還是半分長進都沒有。」

  「……」

  那像是一把刀,終於刺進心底最深的地方。而在西維亞品嘗到蔓延在血骨中的劇痛之前,撲面而來的寒涼就將她封凍於堅冰之下,隨著整個光之國一起陷進無邊的死寂。

  世界霎時墮入永久的黑暗。

  無法逃離,也無法掙脫。


第二十二章

  之後的事,其實西維亞記得並不怎麼清楚。

  她在冰裡做了很長的夢,長到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了亡者的世界。事實上,西維亞並不怎麼害怕,畢竟在被撲面而來的寒意封凍之前,她憑借僅剩的能量踉踉蹌蹌走到了火花塔邊緣,死也死在了自己的摯友身邊。若是此去一入幽冥再無退路,那能夠與同伴們一起,前往終點,或許也是一種不算圓滿的圓滿。

  只是,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命運卻依然不肯就此完結。

  「……西維亞,西維亞?」

  當再度睜開眼時,冰消雪融,四周已經恢復了一貫繁華的明光。西維亞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頭頂這張正俯視著自己的大臉屬於佐菲,正輕輕晃著自己的肩膀,試圖將她叫醒:「你還好嗎?」

  「……如果你管被冰封然後又解凍算好的話,那麼我還不錯?」

  花了十秒鐘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握著大哥遞來的手,借力站起身,依然未能完全從這一系列衝擊中回過神來。

  有點恍惚地看著對方,她深吸口氣:「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佐菲……我夢見賽羅回來了,還打敗了貝利亞,搶回了等離子火花塔的能量核心。」

  「啊,這應該不是夢。」

  十分誠懇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佐菲點點頭:

  「賽羅就是這麼干的。畢竟小孩兒也長大了,你不要驚訝,也不要因為他打敗了一整個光之國都打敗不了的貝利亞就感到心情復雜。」

  「……」

  你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聲說出來了嗎。

  他們互相對視著沉默了下去,或許一分鐘,或許更長,長到周圍人群劫後余生的歡呼已經朝著等離子火花塔外遠去,空氣裡計時器閃爍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就像是某種無情的嘲諷。而這種在火花塔底下亮紅燈的行為,無論有沒有賽羅作為對比,在此刻都顯得很令人尷尬。

  「我能再問你一件事嗎?」

  盯著佐菲胸口依然閃爍個不停的能量核心,西維亞看了很久,久到大哥終於受不了她直白的目光,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才慢吞吞地開口:

  「我之前走到火花塔,在被冰封之前觀察了一下案發現場——」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聽一句開頭就知道不妙,立刻比了個『到此為止』的手勢。受到過太多傷害的大哥毫不猶豫打斷她,承受了太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委屈:「可是貝利亞有多少本事你也清楚,這次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挨打。」

  「但是那麼多人挨打,卻只有你一個被打得這麼慘,」而西維亞痛心疾首:「佐菲你好好反思一下。」

  「……」

  我反思什麼,從頭到尾不都是你們一起迫害我。

  想起這些年倒過的霉,就覺得自己的心口在隱隱作痛。佐菲一口氣走岔,站在原地喘了半晌,張張嘴剛想說話,卻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突然瞪大眼睛,半句話也噎回了喉嚨。

  「怎麼?」不知道他這是又抽什麼風,西維亞疑惑地歪歪腦袋:「我身後有什麼嗎?」

  ……有一只挺大的兔子。

  佐菲沉默了下,點點頭。而不等對方開口來問,不知從哪兒路過的希卡利突然冒了出來,一把抓住大哥的肩膀,生生把他從原地架了起來,硬是朝相反的方向拖去。

  「我帶他去銀十字看看,不打擾你敘舊了。」

  朝西維亞丟下這麼一句,黑科技大佬就抓著佐菲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邊走還邊捂住了大哥的嘴,那速度不是跑得太快,而是飛得太低。

  「?」

  西維亞頭上緩緩浮現出一排問號。而不等她反應過來希卡利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沉穩而有力,仿佛踏著時光而來,再度連接起她生命中的過去與未來。

  她愣了下,轉過身。

  正好對上一張熟悉,卻也變得有些陌生的臉。

  「西維亞。」

  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少年,一位能夠從黑暗手中拯救所有人的英雄。賽羅隔著等離子火花璀璨的明光,隔著周圍人群響徹天際的歡呼,安靜站在原地,專注凝視著她臉上每一寸表情的變化:「好久不見。」

  的確,的確已經太久太久了。

  他可以用漫長的時間去蛻變,成為曾經想要成為的人。如鴻溝般的歲月和艱苦的修行能夠磨去很多東西,卻永遠無法澆息那一直在心中燃燒的思念之火,甚至越來越旺盛,發酵成另一種更加隱忍,卻也更加執著的熾烈。

  「我回來了。」

  又上前半步,將兩人之間的空隙徹底填滿。賽羅傾身向前,似乎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撞進對方懷裡,最終卻張開雙臂,以一個占有的姿態抱了她滿懷。

  「我回來了,西維亞。」他低下頭,額角抵住她的肩膀,聲音裡有微不可覺的哽咽:「我真的好想你。」

  「……」

  這個擁抱像是禁錮,勒得人幾乎窒息。西維亞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過去與現在的影子於眼前交織在一起,直到這時,她才終於意識到這個抱著自己的少年已經不再是那個記憶中的孩子,他已經成長為了連自己都需要仰望的存在,能夠獨當一面,去完成所有曾經憧憬過的夢想。

  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敗給了心底最深的渴望。西維亞長嘆口氣,展臂回擁,將臉埋進少年溫熱的脖頸中,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流淚的衝動。

  她從不敢輕視賽羅之於自己的意義,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些年由陪伴和分離掀起的巨浪。

  「你長大了。」

  再三猶豫,抵著賽羅已然變得寬厚的胸膛,西維亞還是選擇了最不痛不癢的一句:「看起來我錯過了很多。」

  「沒有,」而少年搖搖頭,語氣很堅決:「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在你這裡,我從來都沒有變過。」

  K76上艱苦修行的日子一成不變,沒有西維亞,歲月總是顯得那麼乏善可陳。他總是恐懼著被對方拋棄,而當真的彼此分離,相隔在遙遠的星雲兩端,他才意識到,接受現實其實比自己想像得還要艱難。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倒是和小時候一樣會撒嬌。賽羅輕輕蹭了蹭西維亞的額角,委屈地就像這些年的分別全是對方的錯:「你都從不來K76看我。」

  「……如果你不去摸等離子火花塔,我天天都能在光之國看你。」

  久違地感覺到和曾經一樣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奈,西維亞伸手在小孩兒後腦勺上拍了拍,硬是怕出了「咚咚」的響聲:

  「而且講道理,賽羅。就算有雷歐和阿斯特拉陪你訓練,你也應該有點你是被放逐到K76的覺悟,一般人還真探不了你的監。這事又不能怪我。」

  「我不管。」

  可小孩兒不想講道理,只想無理取鬧。在五秒鐘內就徹底拋棄了之前與貝利亞在怪獸墓場大戰時的可靠與成熟,他抱著名義上的監護人不肯放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撒潑打滾,就像是被拋棄在荒野中的幼犬,帶著滿臉委屈和惶恐,不管不顧往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鑽:

  「是你最先不要我的,我不管,你不能這樣。你得給我補償,得答應我所有的要求!」

  「……」

  這真是好大一口鍋扣在了她的腦門上。

  默然良久,西維亞仔細回憶了一下往昔,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哪裡有過拋棄對方的行為,簡直哭笑不得。而沉浸在跟小孩兒的掰頭之中,她也沒有發現,自從和賽羅重逢以來,自己的表情其實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還要多。

  「……怪不得你非要把我拉走噢。」

  蹲在拐角,偷偷摸摸伸出半個腦袋圍觀。據說被架去銀十字的佐菲撇了眼旁邊同樣聽牆角的希卡利,由衷感覺到了一絲不爽:「所以你早就知道賽羅站在後面?干嘛不提醒我。」

  「我也沒想到你會瞎到那種地步。」

  給了他一個十分一言難盡的眼神,大科學家默默嘆口氣,表情有一絲絲的惆悵:「賽羅站在那兒那麼久要給西維亞一個驚喜,你卻還在跟她嘰嘰歪歪,沒咬你就夠克制的了。」

  佐菲:「……」

  所以他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車底是嗎?

  而另一邊,並不知道自家兩個發小在默默圍觀,西維亞松開手臂,看著已經快要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賽羅,語氣和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無奈。

  「你想要什麼補償?」她慢吞吞地開口,並決定如何小孩兒提出一個很非分的要求,她就喊賽文過來把兔崽子提走。

  而賽羅不曾猶豫半分。就好像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一樣,看著西維亞有點怔愣的臉,認真地就像是在許下一生不變的誓約: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西維亞。」

  每分每秒,日日夜夜,這輩子,下輩子都在一起。

  永遠,直到宇宙盡頭。


第二十三章

  那是一句震撼人心的宣言。

  即便對於光之巨人漫長的生命而言,永遠也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名詞。永恆的歲月往往帶來的只有太過相似的寂寞,萬物易變,難以長久,親眼看著時光肆意奔湧過後的廢墟,被名為物是人非的余波卷挾,無論對誰來說,都只會帶來一次次鑽心剜骨的劇痛。

  西維亞也不能免俗。

  從年少而來的失去蔓延至今,帶來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絕望。未來有多長,永遠有多遠,那對於她而言一直都是不敢去深究的謎底,連熟悉如佐菲和希卡利,也都不會輕易斷言他們能夠擔負起那樣沉重的誓約。可如今,賽羅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還未展翅高飛,卻已站在她面前,向她斬釘截鐵地承諾永遠。

  他就像是茫茫宇宙中最溫暖的恆星,無論何時都能讓人感到慰藉。而從小看著他長大,西維亞知道自己最完美的反應應該是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表示感動和謝意,將這當做晚輩無傷大雅的依賴和憧憬。

  可是,突如其來的洶湧情緒讓她恍惚。西維亞看著少年身上自己不曾參與的堅毅與成熟,與曾經一度失控的焦急兩相疊加,愣了很久,才後知後覺發現,她竟然在他專注的凝視中感覺到了一絲陌生的悸動。

  那是一種太過危險的情緒。

  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賽羅在漆黑的客廳朝她靠近那晚。似有若無的曖昧流淌在他們之間,填滿了每一寸不該出現的空隙,隱隱預示著宿命般的什麼。陪伴終究是一種太過危險的東西,在不經意的時候蔓延出無法割舍的羈絆,還要將某種更加隱秘的感情束縛蛛網中,慢慢收緊,直到再也無法掙脫。

  於是,她一時恍惚,猶疑不定,最終也沉默不語,什麼都沒說出口。

  可這是不對的。

  西維亞惶然地想。

  在自己養大的少年身上感覺到陌生的衝動,無論從什麼方面看都太過驚世駭俗。賽文當初把賽羅交給自己,是希望她能夠幫他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而她已經在這一項上失敗大半,現在又怎麼能有那樣越界的感情,去玷污他們之間最純粹無暇的情誼呢?

  她實在需要冷靜一下。

  逃避是一件難以啟齒的軟弱,但卻在任何時候有非常有用。更何況她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將自己放逐,在偌大的光之國躲開賽羅確實並不是難事。再加上小孩兒帶著贊譽和期盼歸來,這些日子都要忙於警備隊的培訓和實習,一時間,除了光之國解封後的這一面,他們竟然也有一段不短的日子沒有再見過彼此。

  賽羅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這種疏離,只是以為光之國到處都在處理貝利亞入侵之後留下的爛攤子,他們彼此都太過忙碌,沒有時間黏在一起。可等到他從佐菲和自己親爹嘴裡聽到了好幾次西維亞的名字,卻發現連他們都能找到對方,自己卻總是撲空時,他才意識到那人或許是在躲著自己,故意錯開了所有交集的可能,只對他一人避而不見。

  說實話,這讓賽羅真的很難接受。

  「為什麼她要這樣對我?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再次在西維亞家撲空,被一室寂靜刺痛了雙眼,賽羅衝進佐菲的辦公室,朝著他未來的隊長大聲嚷嚷,委屈地簡直想拆房子。

  佐菲:……麻煩控制一下自己,謝謝。

  「我覺得應該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吧。」

  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見到西維亞的頻率,跟平時也沒什麼差別,佐菲示意少年不要著急,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畢竟西維亞又沒什麼躲著你的理由。」

  「……」那可不一定。

  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那沒法給佐菲明說。賽羅咬了咬牙,胸口堵著一團火無處傾瀉,卻也只能按耐下那些煩躁和不安,試圖從對方口中得到西維亞的行蹤:「您知道她這個時候一般會在哪裡嗎?」

  「在宇宙體驗館淋雨,或者奧特航空港吹風吧,我猜。」

  聳了聳肩,佐菲覺得這不難回答:

  「這些年她更喜歡一個人待著,不過也就固定在幾個地方,其實並不難找。你只是一時適應不了她的這種轉變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哎!賽羅!我還沒說完你要跑哪兒去!!」

  而少年的身影已經如風一般刮出了門,將佐菲的叨逼叨拋在腦後,甚至嚇了正要走進辦公室的夢比優斯一跳。

  「賽羅桑這是怎麼了?」眨眨眼,警備隊裡最單純的小孩兒滿臉都寫著懵逼,看向頭疼按著額角的大哥:「等會兒不是還有實習任務?」

  「先給他攢著吧。」

  被這群人折磨得沒脾氣,佐菲長嘆口氣,憂傷地擺了擺手:「我有預感,西維亞的事沒解決之前,賽羅他大概是沒心情過來干活兒的。」

  夢比優斯:「……哦。」

  而事實上,大哥猜得也一點沒錯。

  當賽羅在奧特航空港找到他要找的人時,西維亞正看著關卡裡來來往往的人發呆。

  黑夜與星光在無垠的宇宙中交融,總有種特別的魔力,吸引著人想要去流浪。而她就一直一直看著那光怪陸離的璀璨,或許想了什麼,又或許什麼都沒想,明明就安靜站在原地,卻恍惚有種在逐漸遠離這個世界的錯覺。

  賽羅猛得一愣,表情隨即變得更加急切,腳步也越發慌亂,不管不顧就朝著對方撲去。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賽羅?」

  毫無疑問被嚇到了。西維亞隨著手上的力度轉過身,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對方用力扯了過來,差點跌倒在他身上。

  「你這是干什麼?」踉蹌一步穩住身形,她微微皺了皺眉。

  「如果我不抓住你,你是不是又要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緊緊盯著對方的臉,不肯錯過一絲細微的變化。也因此,賽羅很清楚地看到西維亞眼中略過一瞬間的復雜,就像是被捕網捉住的飛鳥,在最初精疲力盡的掙扎後,終於無可奈何地俯首認命。

  「我沒有。」她沉默了下,微微嘆了口氣:「我沒有想要躲你,賽羅。」

  「你說謊!」

  而少年的反應遠比她想像得激烈。他攥著她的掌心用力收緊,仿佛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什麼一般,力度大得幾乎能聽見腕骨折斷前的哀嚎: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來見我,想要再一次把我從你的生命中趕出去!」

  「……我真的沒有。」

  西維亞的神色越發無奈。自從那天之後她想了很久,也告誡了自己很久。而得出合適的結論其實並不困難,甚至她什麼都不必做,現實也早已鋪陳在那裡,在他們之間劃下越來越深的鴻溝。

  「我一直都在這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和眼底燃燒著火焰的少年對視,然後慢慢,慢慢地掰開了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是你有了更多的選擇,不再那樣需要我了,賽羅……你也的確該從曾經的世界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沒有必要強求我在你身邊。」

  這句話含義很多,卻每一條都像是利刃,像是滴入油鍋的沸水,立刻點燃了賽羅積攢多時的惱火。他似乎難以置信地看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隨即猛得伸出手,用力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也將西維亞推了個踉蹌,後退靠上身後航空港的牆壁。

  「你——!」

  還是頭一次被自己養大的小孩兒這樣對待,西維亞也難得拱出了點真火。但還不等她擺出什麼憤怒的表情,賽羅已然欺身而上,手肘撐在她靠著的牆壁,幾乎就這樣將她圈進了自己懷裡。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近得似乎只要稍一抬頭,就能彼此觸碰到對方的鼻尖。與此同時,屬於少年的熾烈氣息鋪天蓋地而來,構築出天羅地網,仿佛要將她囚禁在他給予的牢籠之中。

  心髒後知後覺跳動出過載的頻率,西維亞猛得偏過頭,終於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永遠不可能不需要你,你明明知道。」

  很明顯被她的話氣到了,但也很明顯地在壓抑著情緒。賽羅微微低頭,溫熱的呼吸散落在她的側臉,那樣滾燙而富有攻擊性的氣息,比曾經強烈百倍的壓迫感,竟然一時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再一次意識到他已不是當年一眼就能看穿的孩童。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早已長大,可以獨當一面,也可以徹底毫無顧慮地伸手去尋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已經是一個懂得獨占什麼的男人。

  比如現在。

  「我以為我當時在等離子火花塔下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但你似乎依然並不懂我的意思。」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賽羅深吸口氣,一字一句這麼開口,強勢得讓西維亞再也沒有逃避之處:

  「我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不是以什麼監護人的身份,而是像我的父母那樣,從身到心都屬於彼此的關系。」

  「——我要做你的戀人,西維亞。」


第二十四章

  ——我要做你的戀人。

  是「要」,而不是「想」。

  這是一次籌備已久的狩獵,一次勢在必得的求取。

  被賽羅打來的直球給砸懵了,西維亞在原地愣了很久。雖然不是沒有過這樣隱隱約約的預感,但當對方真的撕破這一層窗戶紙,將欲望與真心完完全全袒露在彼此面前時,就算經歷大風大浪如她,也難免會措手不及,一時語塞。

  而似乎將她沉默的震驚理解成了猶豫。少年緊緊盯著西維亞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化,又湊近了些,似乎要這樣將自己永遠刻入她霧沉沉的眼眸中。

  「你不會拒絕我,西維亞。」他撐在牆上的手掌下移,覆在了對方微涼的肩膀上:「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嗎?我們注定要永遠在一起,從我當年第一次遇到你時就是這樣了。」

  年少時的感情經過時間淬煉,足以成長為翻天覆地的海浪。何時從單純的親情變質為這樣夾雜著獨占欲的渴求,他已經不記得了,但他永遠不會忘記意識到自己真心的那一刻,所浮現在腦海中的只有如何得償所願,從未曾有過猶豫,也從未曾有過退卻。

  西維亞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他一直都這麼覺得。

  而現在,他就要真正將這份禮物拆開,徹底占為己有了。

  「……」

  少年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人無所適從,覆在肩膀上的手也不斷用力,以一個不容許逃避的力度將她禁錮在原地。西維亞沉默了下,終於意識到對方似乎是來真的,而不是什麼惡作劇的玩笑,自己必須就此給出回應。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賽羅?」

  按耐下心底翻湧起的苦澀,她抬頭看向少年清俊的臉,努力維持著不贊同的表情:「這不是你應該說出的話。」

  「才不是,我明明是最有資格這麼說的人!」

  音量陡然走高,難得在朝著西維亞大吼。經過多年嚴苛的訓練,面對著年少時的監護人,賽羅很少再露出那種小心翼翼的隱忍,而是像終於露出獠牙的幼狼,開始步步緊逼: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不會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你,我們本來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西維亞深吸口氣。

  「這世上沒有誰注定要和誰在一起。」

  她搖搖頭,沉下了臉,並不給對方任何攻破自己防線的機會:「也不是彼此陪伴的時間久了,就可以順其自然地成為戀人。賽羅,如果你現在有情感方面的需要,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合適的人,而不是因為一時的錯覺,將這份親人間的感情完全變成另外的樣子。」

  頓了頓,西維亞接著道,用上了自己迄今為止最嚴厲的語氣:「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我。」

  這其實是非常傷人的一句。她不想如此否定那些他們相依為命的歲月,如此否定少年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只是他的逼迫實在太緊,如果不是徹底斷絕賽羅的念頭,西維亞預料他一定不可能善罷甘休,畢竟這小孩兒究竟能有多麼固執,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已經領教了夠多。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還是低估了賽羅的堅決,和執拗。

  「我不會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你;我也從來沒有認錯過自己的感情,在我還沒有被驅逐到K76上時就是了。」

  搭在對方肩上的手再度用力。賽羅抿緊嘴角,眼眸中跳動著的熾烈,就像火焰一般,試圖將兩人之間每一寸空隙都燃燒殆盡。

  「你不相信我,沒關系;你要拒絕我,也沒關系。無論你用什麼理由推開我,我都會證明給你看我的決心。但現在,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微微俯身,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賽羅低頭看著西維亞的臉,連呼吸似乎都交融在一起,難分彼此:

  「你喜歡我嗎,西維亞?」

  從宇宙而來的風有一瞬間的靜止,時間也在剎那止步。

  西維亞和賽羅安靜地對視著,臉上的表情也急劇變化。她很想否認,也應該否認,必須要告訴對方她對他的感情雖然深厚,卻只是親情,而非愛欲。可一個「不」字梗在喉間,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坦然說出口,就好像站在鏡子面前看著卑劣不堪的自己,所有見不得人的陰暗盡數暴露於面前,就算能夠閉上眼一時逃避,卻也只是自欺欺人,既定的事實依然如鯁在喉,永遠不可能掙脫。

  「我……」

  她恍惚地喃喃道,始終說不出該說出口的那一句。

  而就在防線即將失守的那刻。

  「西維亞?」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些許疲憊和疑惑,目的明確地朝著兩人靠近。西維亞和賽羅同時一驚,扭頭望去,只見藍色的奧特戰士正皺著眉望著他們,目光在少年壓著她的雙手上轉了轉,語調開始慢慢上揚: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

  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趁著這賽羅注意力被分散的當口,西維亞立刻掙開對方的禁錮,朝著希卡利的方向走去。可才賣出半步,她卻又感到小孩兒用力扯住了自己的手腕,強硬地讓她轉身看向自己,臉上寫滿了被打擾的不滿。

  「你還沒回答我。」

  「……別鬧了,賽羅!」

  很難形容現在心底是什麼情緒,西維亞幾乎是呵斥了這麼一聲。聽上去與惱怒無異,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究竟隱藏了多少令人窒息的慌亂和無措。

  而大概是覺得她語氣不對。希卡利也上前幾步,站在兩人中間,手腕上的騎士氣息阻隔在賽羅面前,意思很明確。

  「放開吧。」他平靜地陳述道:「不要在奧特航空港鬧事。」

  科學家的目光很銳利,像是刀子一般在少年身上來回逡巡。和他僵持片刻,似乎確實覺得這裡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賽羅猶豫了下,還是慢慢松開了手,深吸口氣,卻並未收回緊盯著西維亞身上的眼神。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激動……但請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西維亞。」他不甘不願地後退半步:「我一定要你給我一個回答。」

  說完,賽羅最後瞪了突然出現攪局的希卡利一眼,就轉身走了,消失得和他來時一樣迅速,風過無痕,卻已然將一池春水攪得天翻地覆。

  反正他還有時間,也還有很多機會。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前,絕不會輕易放棄。

  他有耐心,他可以等。

  而目送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西維亞在原地征了會兒,恍惚地看一眼自己手上被用力捏出的瘀痕。沉思很久,才想起來還要感謝藍族科學家給自己解圍。

  「你剛從外面回來嗎?」朝希卡利點點頭,她試圖將賽羅拋在腦後,打起精神跟對方攀談:「去出警備隊的任務?」

  科技局大佬搖了搖頭。

  「我其實站在你們後面很久了。」

  轉身面向自己失魂落魄的發小,很容易就能從她臉上看出交織著震驚與落寞的復雜情緒。希卡利慢吞吞地這麼開口,面對賽羅時的猶疑、警惕和困惑全都一掃而空,表情一如既往平淡,仿佛早已洞悉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

  「我本來只想跟你打個招呼,無意偷聽你們的談話,但賽羅的聲音實在太大了。」

  頗有些無奈地嘆口氣,被迫聽了牆角的科學家實際上也很難假裝自己沒有受到驚嚇:

  「你不該這麼慣他。」

  他的意思是她從賽羅動手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把對方叉出m78,而不是逆來順受,結果導致這麼被動的局面。西維亞很清楚。但是她問心有愧,其實根本無法做到如此絕情,將對方的真心摔得粉碎。而另一方面,她又實在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小孩兒竟然已經長大到這個地步,以至於驚愕過後喪失了先機,只能被對方一步步逼迫,最終要靠發小來解圍。

  「很不可思議,對吧。」

  忍不住苦笑了下,西維亞輕輕嘆口氣,有很多年都沒有被逼得如此狼狽過:

  「我沒能如賽文所想,將賽羅養成一個優秀的人,甚至還走上了這樣的岔路……他為什麼就不明白,他明明可以找到更適合的人,我永遠都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而希卡利沒有立即接話,只是看了她一會兒。

  「這件事賽羅的確很欠考慮,僅憑衝動行事是你絕不會接受的行為,哪怕他的喜歡是真的也一樣。」

  沉默了下,向來平和的眼眸裡依然盈滿了通透和智慧。他和西維亞從小一起長大,幾乎了解她的一切,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注視著西維亞的一舉一動,希卡利同樣能夠看到更多,以及更驚世駭俗的可能性。

  「但你最後真的能狠下心拒絕嗎?」

  他平靜地開口,就像是訴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結果,而非很有可能讓佐菲和賽文一起突發心髒病的事實:

  「你得承認,你明明也在動搖的,西維亞。」


第二十五章

  希卡利的話的確一針見血。

  有心反駁,嘗試了幾次卻都啞口無言。西維亞和他對視良久,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狼狽別開眼,雖然並沒有承認什麼,但這個態度已經足夠說明一些問題。

  大科學家輕輕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賽羅看你的眼神從很久以前就不對了,你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他停頓了下,看著發小復雜難辨的神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講。只是安慰般拍了怕對方的肩膀,讓她不必太過介懷。

  感情這種事,一旦開啟,就仿佛傾瀉而下的洪水,沒有人能夠控制,也沒有人能夠抵擋。他在阿柏星上已經將這個道理翻來覆去感受了個遍。而經歷過最鑽心剜骨的疼痛,對於希卡利來說,所有可能的阻礙都不如看清自己重要,有了決意,就有了最理所應當的理由去求取,無論那在別人眼中會怎樣不可理喻。

  所以。

  「跟隨你的心吧,西維亞。」

  那天最後,在分別之前,希卡利這麼朝著西維亞開口:「思慮周全的確重要,但如果因此忽略自己的真心,卻並不值得……有些東西,永遠不需要別人來置喙你的決定,只要你想去求取,就一定不要錯過。」

  否則,那將成為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並且永遠都無法回頭。

  ——

  於是,所有模糊的情緒糾纏在一起,理不清頭緒。西維亞無法面對賽羅的咄咄逼人,只能一躲再躲,盡量避免任何和少年碰面的可能。

  而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整個光之國都發現,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非常奇怪。不但一面都沒有見過,還像是在捉迷藏一樣,西維亞神出鬼沒,而賽羅就每天都在光之國折騰得雞飛狗跳,到處打聽她的行蹤。沒過多久,就讓所有人知道了他似乎成功惹了曾經的監護人生氣,對他避而不見,隱隱有就這樣鬧掰的架勢。

  說實話,很不可思議。

  只要你見過當年賽羅是如何黏在西維亞身邊,而西維亞又是如何對對方無限包容,底線一降再降的話。

  「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端著茶杯的手都有點舉不利索,發現自己剛解決完一攤爛事,馬上就又面對了另一個爛攤子的佐菲長嘆口氣,表情無奈極了:「好不容易小孩兒回來,你也能不那麼沮喪了,現在又是在搞什麼?」

  「……」

  躺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挺屍,聞言僵了一下,翻身丟了個後腦勺給對方。西維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發小的疑問,於是干脆就不說話,留下一片沉默給他自己體會。

  而這顯然讓老媽子抓心撓肺的焦慮。

  「說真的,西維亞。你都跟賽羅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有誰比你更了解,就算惹你不高興你也不至於生氣這麼久。」

  壓根沒想過賽□□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還以為不過是普通的爭吵。佐菲摸了摸自己發疼的腦殼,想起今天賽文還來隱晦地問過知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總覺得自己早晚要被這群人折騰的猝死:

  「這麼下去你不高興,賽羅也不高興,三兒同樣得心神不寧。如果不是什麼大事,西維亞你退一步算了,一把年紀讓讓小朋友也是應該的。」

  「……」

  如果佐菲知道他勸發小低頭的是什麼事,那他必然不會這麼開口。西維亞一言難盡地看了大哥一眼,在說實話和繼續隱瞞之間選擇了後者,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繼續癱在沙發裡裝死:

  「這事就讓我自己解決吧,佐菲……你只要幫我盡量躲開那家伙就行,別的我也不強求你。」

  她的語氣裡帶有某種莫名的嫌棄,仿佛非常篤定他一點忙都幫不上一樣,這讓大哥很是悲傷。尤其是想到希卡利那家伙顯然一副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西維亞願意跟對方傾訴卻不打算告訴自己,佐菲就有點不爽。這些年他給她收拾了那麼多爛攤子,竟然還比不上那個只會炸實驗室的藍族,無論其中隱藏的原因是什麼,大哥都覺得自己身為保姆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我知道了,不就是想躲開賽羅那小孩兒嗎?」

  又一次在奇怪的地方燃起了鬥志。佐菲扒拉了半天自己桌上的文件,從中鄭重挑出一份遞了過去:「那你可以去做這個任務,去古代奧特戰士的墓地進行定期的巡查。」

  因為墓地位於森林深處,即便在光之國也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地方,一般人沒有允許不能靠近。並且由於四周設有封閉的屏障,警備隊派去定期檢查的隊員都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進入,完成任務之後再在規定的時間裡出來,期間不會有任何外人進去打擾。如果西維亞真的下定決心要躲著賽羅的話,這確實是個很適合的機會。

  「不過,一個月是不是太久了?」

  把文件遞到西維亞手裡,她還沒說話,佐菲自己倒是又開始擔心起來:「你自己在裡面這麼長時間能行嗎?醫生上次說了最好不要讓你自己待太久。」

  「醫生還說你每天應該只工作8個小時,你什麼時候聽過?」

  一句話把人噎了回去。西維亞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瞎操心,捏著光板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我就去干這個,你記得把許可時間告訴我。」

  說完,她就迫不及待朝門外走去,似乎生怕對方反悔一般,如同一陣風般消失在大哥的視線中。只剩下他伸到一半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

  佐菲:「……」

  雖然不知道賽羅到底干了什麼,但能把人惹成這樣,也是挺厲害的。

  總不至於是逼婚了吧?

  只是自娛自樂地這麼一想,萬萬想不到就是如此接近事實真相。大哥看著發小帶著逃命般的氣勢遠去,默默長嘆口氣,開始給對方准備出任務的一應事項。

  而與此同時。

  被西維亞徹底放養,撲空了無數次的賽羅現在站在對方家門口,再度敲門無果之後,正低著頭生悶氣。

  他有預想過西維亞會逃避,會不願意再看到自己,但當事情真的變成這樣,他也還是覺得無法接受。少年熾烈的感情一朝被打開了閘門,如海嘯般傾瀉而出卻找不到發泄的對像,無論告白成功與否,賽羅覺得自己現在都需要對方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才能夠繼續向前,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

  ……哪怕是被徹底拒絕,也比現在連面都見不到要好。

  用力砸了一下面前的大門,少年無不難過地想。他可以接受任何失敗的結局,反正不過是努力和更努力和區別而已,他有自信自己早晚能夠得到西維亞的真心。但現在,她不肯見他,也不肯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樣,手足無措,仿佛被一點點抽干周圍的空氣,即將失去什麼的恐懼也如影隨形,幾乎要將人逼瘋。

  ……你到底去了哪裡啊,西維亞?!

  還是頭一次這麼挫敗得厲害,賽羅又拍了好幾下公寓禁閉的門,已經徹底沒了主意,委屈得就像是被拋棄在荒野中的幼犬。

  然而——

  「請問,這裡是佐菲隊長的家嗎?」

  樓梯間電梯的門突然打開,一陣腳步聲從中走出,在西維亞公寓隔壁轉了幾圈,最終停在賽羅背後。少年愣了愣,慢慢轉過身,只見來人手裡拿著一疊資料,還穿著白大褂,看樣子像是剛從銀十字下班的醫生,看向賽羅的目光充滿了懇切:

  「或者說,您能聯系到佐菲或者西維亞桑中的任何一個人嗎?」

  「我應該可以。」

  一聽事情似乎跟西維亞有關,頓時打起了精神。賽羅覺得這大概是個能見到對方的好機會,於是不由得朝前邁了半步,並完美忽略了醫生話裡的另外一位苦逼隊長:「請問是西維亞她有什麼事嗎?」

  「對。」

  倒是絲毫不懷疑少年話裡的真實性,已經被放了幾天鴿子的銀十字專家非常干脆地從資料中抽出一頁報告單,遞到他手中:

  「這是西維亞桑之前的心理評估報告,我告訴他們這幾天來找我拿,但這些人好像都忘記了的樣子……如果你能見到佐菲或者西維亞,就請把這份報告給他們,並盡快帶西維亞桑來我這裡復診。」

  「她怎麼了?生什麼病了嗎?!!」

  還是頭一次聽說西維亞在銀十字檢查這種事。賽羅被報告單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搞得心煩意亂,猛得抬起頭,眼神裡盈滿了不似作偽的焦慮:「是不是很嚴重?!」

  「沒錯。」

  在之前被希卡利找來用催眠從西維亞嘴裡套話時就覺得不妙,最終的結果更是印證了自己的判斷。醫生沉重地點點頭,雖然佐菲有交代過不要告訴別人西維亞的情況,但面對著這個真心實意在關心她的人,他倒也願意多提醒幾句。

  「她不能再一個人待著了。就算強硬地逼迫也好,必須有人拉住她,不要再走向無法回頭的深淵裡去。」

  迎著少年不安的眼神,醫生默默嘆了口氣:

  「畢竟,雖然她自己並不承認,但西維亞桑,其實已經想要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

  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賽羅愣在了原地。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義實在太過可怕,他甚至不敢仔細去揣摩。而直到此刻,剔除掉所有自己為自己蒙蔽上的情緒,少年才終於想起,其實重逢之後,西維亞臉上的確一直有著似有若無的倦色。就像是浮動在銀河間的朦朧星光,看似觸手可及,卻永遠摸不到,也抓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消散在宇宙蒼茫的夜色間,絕無挽留的可能。

  「怎麼會……」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胸口仿佛被利刃狠狠刺中,在血骨中蔓延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她為什麼會想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因為西維亞桑為別人而活太久了。」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醫生似乎有些不忍,但這樣殘酷的事實他必須替西維亞說出口,必須撕開所有人眼中平靜的偽裝,才能最終讓傷口得到愈合的可能:

  「而為別人活著的人總是無法長久,畢竟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一旦原本需要她的不再索求,或者轉身離去,那她也就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義。」

  這並不什麼危言聳聽。他從催眠中驚鴻一瞥西維亞迄今為止的人生,那是一片瑰麗的廢墟,一座正在坍塌的斑斕之城。重蹈覆轍的恐懼與希冀明光的渴求交織在一起,讓她不堪重負,如果說一個人一生中總要有那麼一瞬難以為繼,想要永遠在平靜中安息,那麼現在,就是她站在十字路口,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

  臉上浮現出一絲決然。賽羅深吸口氣,攥著手裡的報告單,來不及再跟對方說些什麼,就轉身奪路而去,迅速消失在等離子火花明亮的光輝中。

  他要去找到她。

  他一定要找到她!!

  前所未有的熾烈燃燒在每一寸血骨中,撕扯著四肢百骸,提醒他要面對的一切都真實得如此殘忍。難得的懊悔激蕩在胸口,賽羅不敢去想像這些年西維亞所過的生活,當他在K76上接受嚴格的訓練,成為曾經夢想過的英雄時,她卻獨自一人坐在回憶裡,看著掌心的微光漸漸黯淡,終究熄滅在漫天寂寞的風雪之中。

  年少無知犯下的過錯,終究是傷害到了他最不願傷害的人。

  所以,他不能放任西維亞這樣下去。

  這份傷口中有他劃下的那一道,他必須彌補。

  ————

  雖然在將巡查古代奧特戰士墓地的任務交給西維亞的那一刻起就在後悔,但佐菲還是頂著滿腔糾結安排好了一切,為她申請到了進入禁地的許可。

  「還有大概十五分鐘,入口就會開啟。」

  從通訊裡這麼朝著已經站在森林深處的西維亞說道,大哥哼唧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期期艾艾地再度開口:

  「要在裡面待上一個月,墓地的出口才會再次打開,期間不會再有任何人能進去……說真的,你自己一個人我真的不放心,要不我叫希卡利過去和你一起?」

  正在辦公桌邊填寫報表的藍族科學家給他翻了個白眼。

  「你再操這些閑心,小心會長得更老,佐菲。」

  對發小這種極其敬業的保姆精神實在無力吐槽,西維亞長嘆口氣,估摸著最近他可能是沒有再在競技場挨打,才這麼不留余力地把她當成易碎品看待:

  「雖然我知道自己狀態確實不怎麼好,但這又不是什麼危險的任務,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佐菲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那頭的人已經「啪」一聲掛了通訊,完全不給他繼續糾結的機會,干脆利落地就像是在甩掉一個燙手的包袱。

  佐菲:「……」

  不知道為什麼,悲傷它環繞著我。

  「難道我真操心太多了?」

  忍不住開始懷疑奧生。大哥扭頭看向一臉淡定的科學家,聲音的怨念幾乎衝破了天際:「不是,你不覺得西維亞之前那個狗樣子太嚇人嗎?雖然現在賽羅回來了,可也沒見她好到哪裡去,我擔心她不是應該的嗎?」

  「是應該的。」

  難得在附和大哥的話,希卡利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平靜地看他一眼:「古代奧特戰士的墓地只有死寂,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去那裡百害而無一利,我也很懷疑你為什麼要給她派這個任務。」

  「……」

  大哥被問得啞口無言。

  而不等他為自己一時失智的舉動做出什麼辯解,藍族科學家又似乎朝著辦公室虛掩的大瞥了一瞥,突然提高了音調:

  「所以,她很可能做出一些我們都不想看到的選擇吧。畢竟那是個太完美的安息之所,如果一個月之後她不願意走出來,而是要在其中一起長眠,我是半點都不會驚訝的。」

  「……」那你還能一臉淡定地坐在這裡填這些破表?!!

  被他這種嘴上一套手上一套的詭異行為驚呆了,佐菲剛想說話,卻聽到門外傳來奇怪的動靜,似乎是有人捏碎了門框,跺了跺腳,隨即轉身跑遠,腳步在走廊裡傳出一陣凌亂的回聲,很容易能夠感知出主人的慌亂與急迫。

  「?」

  立刻拉開辦公室門的朝外望去,卻沒看見半個人影,大哥握著門把手扭過頭,滿臉問號:

  「外面有人?你剛才的話就是跟他講的?那是誰?」

  「一個原本就該知道這些事的人。」

  放下手裡的文件,希卡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意味深長地這麼開口:

  「如果連他都打動不了西維亞,那這個世界上也真的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留戀了……偶爾就安靜等待一次吧,佐菲。她的事情,永遠都只有西維亞自己能夠決定。」

  給她一個機會,也給賽羅一個機會。

  無論如何,他都會將她帶回來。

  希卡利從來不懷疑這一點。

  ……除了到最後,佐菲可能會受到另一輪持續的驚嚇和暴擊以外。

  但沒關系,他挺得住:-)

  ————

  掛斷佐菲的通訊之後,西維亞就一直在望著眼前墓地的大門發呆。

  這裡其實就位於第二奧特塔附近的森林深處,離她曾經和賽羅露營的地方不太遠。超合金制作的高大欄杆阻擋了前往窺探的腳步,作為光之國為數不多的禁地,如果不是有特別許可,的確不會有人能踏進這裡一步。

  因為,這裡是英魂安息的『墳墓』。

  宇宙警備隊每年都會派人進來巡查,大概也存了掃墓的意思,為了告訴長眠在這裡的戰士時至今日依然有人記得他們浴血奮戰的英勇。這個任務其實不重,主要就是檢查石塔和周圍的立體影像是否正常工作,無非時間跨度長了一點。而佐菲會擔心成這樣,甚至比她曾經第一次外出作戰還要焦慮,西維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對方未曾說出口的不安。

  只是,她大概確實要辜負對方的期待了。

  這裡確實是一個太過合適的墳墓,能夠埋葬迄今為止所有的不堪和黑暗。西維亞透過欄杆看向墓地深處生長著的白銀草,一叢一叢結白的花瓣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吊唁,心裡很清楚,她其實的確是有渴望過的,永遠和過去的英魂一起長眠在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化作時間的琥珀。

  不過,這個可能性其實很小。畢竟,她還沒有凄慘到完全沒有人為自己擔心的地步。就算是為了佐菲能少長兩條皺紋,她現在也得繼續活著。

  ……所以,一個月後要不要嚇一嚇佐菲呢?畢竟看他變臉好像真的很有意思的樣子。

  西維亞頗為惡劣地這麼想道。而與此同時,警備隊規定的許可時間已到,面前超合金的大門緩緩開啟,亮起刺目的光輝,仿佛要將人吞噬到另一個不同的亡者世界中去。

  是時候了。

  她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故意假裝自己不曾想起賽羅的身影,深吸口氣,踏入了光芒中。

  然而,就在她即將走進大門的那一刻。

  身後突然傳來的腳步帶著難以言喻的急迫,回蕩在寂靜的森林顯得那樣突兀。西維亞愣了下,還不等她思考為什麼這腳步感覺如此熟悉,有什麼東西就帶著呼嘯的風聲從她背後撲來,帶著令人無法反抗的力度死死纏在她的腰間,幾乎眨眼,就將她直接撞進了門中,重重跌倒在地。

  「彭——」

  血肉之軀砸在地面上的聲音震耳欲聾,卻沒有任何該有的疼痛傳來。感覺到身下少年人特有的灼熱體溫,似乎是這位不速之客在最後關頭把自己當成了墊子,西維亞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那人就已經抱著她一個翻轉,將自己壓在身下,面對著面,總算看清楚了敢這麼偷襲她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賽羅?」

  聲音裡還殘留著一絲震驚,西維亞看著頭頂不停喘氣,卻還要死死盯著自己不肯放松半點的少年,眼底浮現出貨真價實的茫然。

  而對方並沒有回答。

  「哢噠」一聲,門在他們身後閉合,遮擋住了所有離開的可能。茂盛的白銀草被壓垮了一大片,無數銀光紛紛揚揚落下,散發著似有若無的香氣,就像是他們之間現在的氣氛,帶著近在咫尺、令人面紅心跳的曖昧。

  動了動手腕,發現自己被壓得幾乎動彈不得。西維亞感受著腰間幾乎要將自己攔腰折斷的力度,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賽羅已經低下頭,不打算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

  直接吻了下來。


第二十七章

  這是一個只屬於少年的,青澀且灼熱的吻。

  毫無技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熾烈,鋪天蓋地都是難以掩蓋的熱情與愛慕,帶著令人無法抵擋的攻擊性。西維亞瞪大了眼,看著如此放肆的賽羅,一時間,竟然都忘了推拒,只是呆呆看著他俊秀的眉眼,難得毫無還手之力。

  而在掠奪走西維亞所有的呼吸之後,少年才不甘不願從這樣抵死的宣泄中放過了對方,稍稍給予了她一絲喘息之機。

  「你……」

  幾乎快要窒息,西維亞猛得偏過頭,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從頭暈目眩的狼狽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你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賽羅?!!」

  她對頭頂的少年怒目而視,眼底難得燃起了憤懣的火焰。

  可賽羅看著她,目光清明而坦蕩,就像是終於學會狩獵的幼狼,邁著堅決的步伐,慢慢走向被自己困住的獵物。

  「你知道嗎,西維亞。」在對方刀刃般鋒銳的注視中,他緩緩這麼開口道:「我並沒有感覺到後悔。」

  西維亞一愣。

  「我不後悔這麼親吻你,甚至還想要更多。在我擁抱你的時候,我渴望的是將你嵌進我的身體裡,永遠都不再分開,是想要擁有你的全部,從身到心,每一寸都只能屬於我。」

  那不是什麼親情的錯覺,是獨占的愛欲,賽羅很清楚。在這空曠的墓地間,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少年認真且細致地描述著每一點心底翻湧的欲望,宛如鋪天蓋地的海嘯,讓西維亞感到某種即將被什麼困囚的恐懼。

  太直白了。

  她狼狽地深吸口氣,而賽羅的聲音依然不曾停止:

  「我要做你的戀人,西維亞。這不是什麼一時興起,是我篤定最終必然會成功的結果。你可以拒絕我一次,兩次,或者更多,但即便如此,我也絕不會放棄,我有足夠長的時間能夠證明給你看,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他會為她向一切注定的宿命開戰,贏下永恆的勝利。年少時代相依為命的陪伴終於燃燒成了永不熄滅的大火,而西維亞就是他的火種,他的源頭,他勇往直前的戰旗,為之堅決不肯放手的執拗。

  「賽羅……」

  就像是被重重砸開心上的殼,少年熾烈的情緒終究化作刺目的光芒,頃刻間剝落了她為自己鑄就的牢籠。在對方清澈的眼眸中,她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地隱瞞胸膛裡劇烈的心跳,那是這顆飽經風霜而過早蒼老的心,重新為少年熾烈沸騰的證明。

  可是,真的……真的可以嗎?

  她真的可以再一次踏入光芒之中,再一次享受他人自願付出的信賴和真心嗎?

  「我,我不知道……」眼神已然變得茫然,昭示著內心極為劇烈的動搖。西維亞躺在草地上,目光飄向頭頂被立體影像模擬出的蒼穹,喃喃自語:「我跟你差了兩萬歲,你明明能有更好的選擇——」

  是的,這是事實,賽羅從不否認。

  但是。

  「那又如何?」

  腰間傳來鮮明的壓迫感,讓西維亞不得不回神,再度看向少年的臉。而賽羅也低下頭,慢慢靠近對方的臉。這一刻,時間的流逝似乎凝結可了下來,天穹下,繁花間,世界只剩他們兩人彼此對視著,一點點靠近,將唯一剩下的距離化整為零。

  「你是我的監護人,是我的長輩,但你也喜歡我。」

  別人的眼光,別人的排擠,對於有那樣一段童年的賽羅而言都不重要,而他知道西維亞也同樣如此。她迄今為止的一生或許也並不如意,以至於要為別人而活,露出那樣深沉的倦色。可若是生命的火焰終要熄滅於漫天的風雪,他願意做其中最後一縷微光,拉住她不要沉墮,不要睡去,哪怕萬籟俱寂,哪怕煙波成霜。

  所以。這世界不愛你,我來愛你;這星光不抱你,我來抱你;若是你對一切失望透頂,再沒有誰值得你繼續流連在這世間,值得你放棄安息的長眠。

  那麼——

  「西維亞,你以後都來為我而活,好不好?」

  愛之欲其生。成為浮萍扎下的根,飄絮結出的果,那份氣魄與擔當,替他人推拒死亡的勇敢,遠比生命本身更長久。

  英靈和花海都在靜靜注視著,這個世界第一次在雲間朝她微笑。於是,西維亞知道她再也沒有了退路,無論是眼前正在迫近的賽羅,還是自己早已淪陷的心,她都在同一個人身上輸得徹底。

  當年等離子火花下的驚鴻一瞥,當真是賠進了一生。

  「你肯定知道,我永遠都拒絕不了你任何事。」

  雙手輕輕覆上少年的臉。在無數紛紛揚揚的銀光中,西維亞長嘆口氣,終究還是主動將他拉向自己。

  落下同樣熾烈而坦然的一吻。

  ————

  當兩人終於想起要從滾的亂七八糟的草地上爬起來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比起因為得償所願而狂喜的賽羅,西維亞到底沒有辜負她多活的那麼多年,還能想起不能在別人的墓地裡這麼放肆。一巴掌推開還想繼續的兔崽子,她慢吞吞地從地上坐起,卻還沒來得及有下一個動作,賽羅就又纏了上來,摟著她的脖子撒嬌。

  是的,除了撒嬌,西維亞現在想不出更合適的詞來形容對方現在的行為。

  「你能不能休息一下。」

  開口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嘴腫了一圈,即便臉皮厚如她也不免尷尬了會兒,看著還在自己脖頸間亂拱的小孩兒,表情無奈極了:「黏了這麼久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

  雖然以前也差不多是這麼黏人。但現在有了正式的身份,顯然更加變本加厲,賽羅回答得十分理直氣壯:「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嘛。」

  「……」

  西維亞忍住想打人的衝動,又嘆了口氣。而賽羅這話又很好地提醒了她一個問題——這個任務為期一個月,期間都只有他們兩個,絕對不可能有別人來打擾,那這小孩兒還不翻了天?!

  已經親身感受到賽羅狗崽子式的精力充沛,一個食髓知味的愣頭青有多危險她不敢去想,估計那種超絕的行動力,可能不是自己一把老骨頭能承受得住的。

  ……所以原本為了躲這家伙才選的任務,現在倒是成功坑死了自己?

  西維亞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都怪佐菲!!

  坐在警備隊辦公室萎靡的大哥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在想什麼,西維亞?」

  幾乎一刻都不願意和對方分開。賽羅懶洋洋地把下巴墊在她肩上,嗅著她身上淺淡的青草香,只想拉著她重新躺回地上:「我們再躺一會兒嘛,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不了吧。」

  有強烈的預感自己躺下了可能就再也起不來,西維亞方了幾秒,堅決拒絕了賽羅的提議:

  「這裡離石塔還有一段路要走,我總得先完成我的任務。」

  ……那好吧。

  既然西維亞這麼說,也只能不甘不願地松開手。賽羅看著對方搖搖晃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屑,在她邁步要走的時候,從地上一躍而起,撲過去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攥得死緊。

  「這裡的路不平,我拉著你走!」他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大聲宣布。

  而西維亞看了眼腳下平坦的草原,蔓延到地平線的碧波沒有任何明顯的起伏,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表揚他還知道找個不走心的借口。

  他們就這樣牽著彼此朝遠方走去。

  西維亞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賽羅是,而且手段還不那麼正當。希望佐菲知道以後能記得去給小孩兒補個申請,西維亞有一搭沒一搭這麼想著,一邊主動給對方介紹這個古代奧特戰士的墓地。

  「這裡是三萬年前,安培拉星人入侵之後,光之國為那場戰爭中犧牲的戰士所建造的安息之地。」

  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片佇立著的石塔前。西維亞仰頭看著最中間幾根銀色的方形尖頂石柱,表面鐫刻著無數細小的文字,在記載了那場奧特大戰爭的同時,上面還同樣留下了後來者對英魂寄托的哀思。

  「在石塔周圍,科技局安裝有立體影像,會投影出古代奧特戰士的身姿,好像只要你觸摸石塔表面,就會有勇士們的影像播放出來,我很小的時候被貝利……某個人帶著來看過,現在記得倒不是那麼清楚……喂,賽羅你在聽嗎?」

  自己叭叭了半天,還差點帶貝利亞出場,結果轉頭一看賽羅的注意力壓根就沒放在這裡。西維亞捏了捏小孩兒的手,看著他回過神來,忍不住挑起眉,並不知道他這是在發什麼呆:

  「你是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不是。」而賽羅搖搖頭,表情依然雀躍而興奮,蹦蹦跳跳地擠到她身邊,看著周圍空闊的曠野,腦子裡的水顯然還沒倒干淨:

  「我只是覺得,這裡一個人都沒有,實在好適合約會啊!我們能待上一個月呢!!」

  西維亞:「……」

  沒有人會在墓地裡約會。你能不能對它有點基本的尊重?

  還有佐菲真不能現在就把她放出去嗎?

  跟這個兔崽子關在一起,她不可能不怕啊!


第二十八章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古代奧特戰士的墓地不是景點,說起來並不算大,逛完一圈很容易,主要是進行維護有點困難。石塔還好,肉眼看一看哪裡有破損,記錄在案回頭讓專員來修就是了,而那些在石塔周圍的立體影像,維修起來才是讓人頭疼的部分。

  所以,你讓一個專職打人的紅族,來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了看手裡的結構圖,又看了看控制系統裡密密麻麻的電路,西維亞嘴角一抽,極目遠眺,並不想承認自己完全沒有搞懂這都是什麼。

  #我看你這是在為難我小豬佩奇#

  她需要是說明書嗎?不,她需要的明明是一整個希卡利!

  而相比起對方的憂愁,作為人體掛件硬把自己塞進來的賽羅則完全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傻子,圍著她搞七搞八,什麼都干,就是正經事一點不碰,看得人牙癢癢。於是,再一次拒絕了小孩兒湊上來的臉,西維亞把手裡的電路圖塞了過去,扯著他的冰斧拎到讓自己腦殼疼的機器面前,企圖給對方找點事做做。

  「可是我也不會啊。」

  看著復雜的電路一臉懵逼,賽羅睜著無辜的眼回頭。雖然他在學校算是個優等生,但在K76這麼多過去,他的技能樹顯然早已不往高科技人才這方面點了:「這得找個藍族的同伴來才行吧。」

  而西維亞瞥他一眼:「你自己不就是半個?難道不該繼承點這方面的基因嗎?」

  這……

  被她直擊靈魂的反問噎住了。賽·混血寶寶·羅看向自己身上紅藍交織的花紋,一時有些訕訕。

  「反正我不會。」他最後理不直氣也壯地開口:「我爸又不跟我說我媽是誰,萬一她只是個普通藍族呢!」

  那倒不至於吧。

  西維亞摸了摸下巴,突然發現自己這些多年好像也很少好奇賽羅的親媽到底是何方神聖,但似乎有點模糊的印像: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你爹總是往科技局跑,後來沒多久就聽說生了崽兒。我估計你媽媽應該也是個科學家吧,而且佐菲好像說過,是挺厲害的那種。」

  這樣子。

  賽羅點點頭。想了想自己見過的所有藍族,還在科技局裡工作,是個不那麼柔弱(?)的優秀科技人才……

  「不是希卡利,把你臉上的表情收起來。」

  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西維亞無奈地伸手在賽羅額頭彈了一記,硬生生把他臉上的懷疑人生彈成了委屈:

  「那家伙記仇得很,你要是敢去這麼喊他,他能拿劍把你削成八百片。」

  「……」

  遠在實驗室的科技局大佬一頓,抬頭朝窗外看了眼,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說自己壞話。

  「我當然知道不是。」

  覺得自己的智商被西維亞小看了,少年捂著自己腫了一塊的腦殼,連連搖頭:「希卡利看起來就有點可怕的樣子,要真是他,我爹一定會天天被家暴的!」

  「……」那倒也不必。

  西維亞動了動嘴角,一時竟然不知道該為發小澄清一下他真沒那麼暴躁,還是該心疼在兒子眼裡只會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親爹。

  三兒,你感動嗎?

  哦對了,等我們出去還要再給你送一份大禮,你一定要……挺住。

  內心充滿了對賽文的歉意,然而他的親兒子卻要孜孜不倦給自己找事。估計是真的被她一指頭戳疼了,賽羅在她身邊上躥下跳,非要西維亞安慰自己,理直氣壯抱著她撒嬌。

  被纏的沒辦法——主要是小孩兒太知道怎麼在她心尖尖上撒野,西維亞長嘆口氣,任憑對方把自己摟得死緊,輕輕覆上他額頭。

  「不要看。」

  掌心下移,蓋住少年明亮的眼睛。她在對方眉心落下極輕的一吻,再抬起頭時,耳根已變得通紅。

  感覺像是羽毛掃過,賽羅微微顫了下。

  隨即一躍而起,追上她還未完全離開的臉,帶著凶狠的氣勢親了過去。

  又是一次難解難分的糾纏。

  ————

  事實上,賽羅的確沒有辜負西維亞所料,在只有兩個人的世界裡肆無忌憚,差點把她搞死。

  以至於,等到一個月的時間終於過去,他們站在出口等待超合金的大門開啟,西維亞還覺得被人堵到胸口發疼的窒息感如影隨形。而旁邊的少年拉著她亦步亦趨,一刻也不肯松手,她猜測或許是在要離開這裡的此刻,他終於產生了一點有如幻夢的不真實感,以及再度回歸現世之後,害怕一切又回到原點的隱秘恐懼。

  時間到了。

  金屬的大門緩緩開啟,又緩緩閉合。站在從森林間輕拂而過的風中,西維亞輕輕握緊賽羅扣在自己五指間的手,決定先去找佐菲交個任務。

  順便給他透個底,讓他之後不要太過驚訝,以及面對賽文可能會有的暴走時給自己擋擋頭鏢。

  他們一起離開第二奧特塔,走向宇宙警備隊本部。

  一路上,賽羅沒把她松開,她也由得他去。而這導致的後果顯然是爆炸性的——看著他們十指相扣,親親密密走過,路上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忍不住回頭一看再看,表情驚詫萬分,甚至還因此分散注意力,差點撞上路邊的欄杆。

  比較驚人的是剛回光之國交任務的麥克斯。他就只在飛行時看了一眼,然後在半空發生了十分慘烈的車禍,直直撞進了旁邊建築發著光的牆壁裡。

  ……沒關系吧,他的腦殼。

  總覺得從中窺見了未來其他人可能會有的反應。西維亞方了幾秒,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後悔,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朝著佐菲的辦公室走去。

  很快。

  邁過不算長的走廊,站定在盡頭的門前。她看了眼身邊離開森林之後就一言不發的小孩兒,估計他多多少少也會有那麼些緊張。

  「想好怎麼跟他們交代了嗎?」她試著開了個玩笑:「現在是最後一次機會,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噢。」

  她說這話的本意是緩和一下氣氛,但沒想到賽羅對此反應十分激烈。他猛得抬起頭,表情像是不肯後退的幼狼,帶著虛張聲勢地凶狠,一下子用力把她拉了過來,摁在了佐菲辦公室的門上。

  「咚——」

  後背撞在門板上的聲音不小,隨時會引來房間裡的人出來查看。而在這樣的情形下,賽羅依然欺身而上,把西維亞夾在門和自己中間,牢牢圈進懷裡。

  「我不會後悔。」他粗聲粗氣地開口,試圖做出一個頗具威脅的表情:「你也不能後悔,我不會允許你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

  「我要向整個光之國宣布,你永遠都是我的!」

  這樣幼稚的宣言讓人有些想笑,但那其中濃烈的占有欲卻真真切切存在著,令人無法忽視。西維亞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臉,輕聲嘆了口氣,事情走到這裡,她也丟掉了沒有用的偽裝,雙手覆上他的臉頰,安撫般與對方額頭相抵。

  「我從來不會後悔答應過的事。」

  她輕輕婆娑著賽羅的臉,放輕了聲音:「我是你的,你想要向誰炫耀都可以。」

  這是遠比告白還要讓賽羅悸動的許諾。

  他再也忍不住,又一次重重吻了過去,企圖將所有說不出口的情緒宣泄其中。而西維亞也難得配合,不曾將對方推遠,而是拉得更近了些,沉浸在這令人忘卻一切的纏綿之中。

  然而。

  門把手被按下的聲音不小,卻沒能引起糾纏在一起的兩人半點注意。而當感覺到有人拉開辦公室的門時,他們俱是一驚,卻已經無法保持平衡,隨著大門向裡開啟,一起就這樣摔了進去。

  「……」

  辦公室裡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因為脊背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幾乎沒什麼痛意。西維亞躲開賽羅還想繼續親來的臉,抬眼望來,正好對上來開門的夢比優斯,那張震驚到無以復加、連震驚這種情緒都全數漂移了的臉。

  嗯……

  夢比優斯?

  西維亞嘴角一抽,仰起頭艱難地朝後看去。

  只見一屋子的熟人,從佐菲到愛迪,甚至還有希卡利,正鴉雀無聲地盯著他們,表情各異。其中賽文的臉色尤為好看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腳下扭在一起的兩個混蛋,唯一還殘存些理智的佐菲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去解釋。」

  現在只想當場去世,西維亞頭疼地一拍還壓在自己身上的賽羅,試圖假裝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美麗的世界。

  而賽羅完全不care一屋子大佬的死亡凝視。他嘟起嘴,躲開西維亞的手,又在對方臉上吧唧了一口,才終於慢悠悠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向自己已經有爆炸征兆的親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既然大家都在這裡,那我就直接問了吧。」

  他伸出手,得意洋洋地擦過嘴角:

  「光之國未成年可以結婚嗎?……或者我現在開始接任務養家,最快什麼時候能娶到西維亞?」

  「…………」


第二十九章

  在賽羅驚天地泣鬼神的發言之後,辦公室裡的氛圍更像是個墳場了。

  以佐菲和賽文為核心,幾乎所有人都用力瞪著志得意滿的少年,企圖從他臉上找到在開玩笑的證據。無果之後,又同時默默將目光投向還躺在地上的西維亞,似乎希望她能夠趕緊否認三連,給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在做白日夢的賽羅一點教訓。

  「……」

  無法承受這麼多熱切的眼神,西維亞破罐破摔地捂住眼,只希望自己現在能立刻從原地消失。

  很顯然,沉默等同於承認。

  又安靜了數秒,辦公室裡所有穿披風的大佬彼此對視一眼,同時炸開了鍋。

  「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兩個怎麼可能搞在一起?」

  「賽羅你到底是在想什麼!」

  「西維亞桑……」

  整個房間裡群魔亂舞,雞飛狗跳,吵得就像是在沸騰的油鍋裡倒了桶水,幾乎要這麼直接把天花板掀開。而讓西維亞比較佩服的是,在這種恨不得把耳朵扯掉的喧鬧中,賽羅竟然還能准確聽到每一個反對的聲音,以一敵九嗷嗷吵得飛起,誰開口就懟誰,似乎完全忘記了對面站著的是自己親爹/親師父/親叔叔伯伯的樣子。

  ……光之國,大概不會好了。

  眼看著這群奧特之星的中流砥柱們在辦公室跟小輩爭論感情問題,間或還被小孩兒揭下母胎單身的傷疤。西維亞整個人都痛苦地癱在地上,看著頭頂發光的天花板,一時間竟然沒有半分勇氣爬起來加入這可怕的戰局。

  而在一室的沸騰中,腳步聲被厚重的地毯吸收,沒有傳出半點動靜。

  「我以為你還會再想辦法掙扎幾天。」

  走到地上躺屍的人身邊,唯一沒有參與進這場大論戰的科技局大佬想了想,干脆直接在原地坐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西維亞耳中:

  「結果這就直接被搞定了?賽羅有這麼大的本事?」

  頓了頓,他看向發小慢慢放下捂住眼的手,語氣依然平靜:「還是說,這一個月你們在禁地裡發生了什麼,讓你只能……讓他負責?」

  西維亞:「……」

  #我懷疑你在我臉上開車,我還有證據#

  這位科學家你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可怕的話嗎?!

  「把你的腦洞補上,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她嘴角抽了抽,並搞不懂這人什麼時候從一高冷藍族變成了這樣:「賽羅還沒成年呢,我不能犯這種沒有底線的罪。」

  「可我看他確實很想跟你發生什麼的樣子。」

  哪怕說著這種高危話題,臉上卻還能一副坦然淡定的表情。希卡利聳聳肩,假裝自己沒看見西維亞已經蠢蠢欲動想來捂他嘴的手,聲音裡終於出現了一絲笑意:

  「他很喜歡你,你也比我想像中要喜歡他……你終於能遇上這麼一個人,我很為你高興,西維亞。」

  背負著難以想像的重負,蹣跚前行至此。縱然命運始終待她有所虧欠,她的生命裡卻終究能夠出現比所有人都愛她的存在,作為這半生流離的補償。

  這很好。

  「……啊,是嗎。」

  也忍不住想要微笑起來,西維亞微微偏頭,遮住上揚的嘴角。此時此刻,也似乎能夠感覺到身上有什麼沉重的東西被卸下,苦難的冰雪終於消融,讓她再一次願意朝著這個時間敞開懷抱。

  這是賽羅給予她的,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珍貴寶物,她願意用一生來解讀,來收藏。

  ……不過,在那之前。

  「賽羅你跟我出來!!!」

  大概是終於受夠了一屋子雞同鴨講的噪音,也可能是終於從極度震驚中反應過來,蓄滿了怒氣槽。賽文終於一巴掌拍碎了佐菲的辦公室,在文件嘩啦啦掉了一地的背景音中,成功把人都嚇了個激靈。

  「給我過來把事情說清楚!!」

  整個奧都處於肉眼可見的爆裂狀態,他一把揪住親兒子頭上的冰斧,在對方的吱哇亂叫中用力拖出了門,那架勢可能不是要談一談,而是要出去殺人。

  ……加油,小朋友。

  在賽羅飽含期望的眼神中朝他揮了揮手,假裝沒看見對方瞬間委屈的表情。雖然不是不想過去救他,但西維亞自己現在也自身難保——被佐菲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她在藍族發小同情的目光中嘆了口氣,不知為何,油然而生出一種跟人早戀被家長抓包的尷尬。

  「你們都先出去。」

  板起臉的時候還挺有威懾力。佐菲沉聲朝著一屋子剩下的人開口,語氣中隱約可見即將爆發的不爽:「我要跟西維亞聊一聊。」

  「……」

  這時候哪兒敢說話,他的弟弟們彼此面面相覷,包括希卡利,都默默從地上站了起來,迅速從辦公室裡消失。

  大哥一把將人投擲進了沙發裡。

  「解釋一下?」

  他站在被賽文搞出的滿地狼藉中,用力蹬著自己剛拋來一顆重磅炸..彈的發小,整個人都顯露出一種令人心酸的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干什麼?!」

  「我當然知道。」

  摸摸翻了個身,從沙發上坐起。西維亞長嘆口氣,難得願意做為弱勢的一方跟對方講話:「但這不是一時衝動,佐菲……雖然的確有點突然,可該想的我都已經想過了,我可以接受任何隨之產生的後果。」

  不知想起了什麼,頓了頓,她又道:「而且你之前也勸我主動跟賽羅低頭的。」

  「……」

  那我要知道他要你低頭的是這事,我早讓你把他叉出光之國了好嗎!!

  被她這毫無人性的甩鍋氣得夠嗆。佐菲有一瞬間看上去想要暴起打人,卻最終還是按耐下來,沉默了下,長嘆口氣。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事的意思,西維亞。」他看著她良久:「你能找到喜歡的人我也很高興……只是,賽羅真的是最不適合的那個對像。」

  他們差了兩萬歲,那不是一串用數字可以衡量的時間,而是一段經由過往堆砌出的牆。西維亞了解賽羅,但賽羅卻不一定了解西維亞的全部,不對等的認知和經歷終究是無法彌補的差距,而且永遠存在,哪怕會一時被熱戀的光芒掩蓋,卻依然要在未來某一刻,成為他們必須跨越的鴻溝。

  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太小了。

  他想要看著西維亞快樂。但是,他不想她在沉浸這難得的美夢之後,終有一天還是要醒來,被現實狠狠刺傷。

  「我知道你的意思。」

  無論如何不會拒絕來自朋友的好意。西維亞看著佐菲寫滿憂愁的臉,笑了笑,卻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要跟賽羅在一起,阻礙遠不止現在這些。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即便以後會分開,會痛苦,會終有一天成為陌路,但曾經有過這份共同的美好,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

  她不是不能忍受痛苦的人。所以,比起可能會有的失去,她最害怕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她想要遵從自己的心,相信賽羅所說的永遠,無論未來它會依然斑斕還是褪色,起碼在這一刻,她確定自己是值得的。

  「可是……」

  雖然不是不了解她的決意,但處事方式的鮮明差異讓佐菲還是覺得這樣只有當下的歡愉有些不妥。他上前一步,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不小心踢到了從桌上滾落的茶杯,發出好大一聲響,不僅打斷了自己的話,似乎還給了門外的人什麼浮想聯翩的暗示。

  於是,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在玻璃破碎的刺耳轟鳴之後,下一秒,警備隊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兩道劍光一分為四,「彭」的一聲倒在地上。就守在外面的希卡利帶著夢比優斯舉著光劍一前一後衝了進來,前者目光犀利,後者滿臉擔憂,目的為何其實非常明確。

  「佐菲大哥不要衝動!不要動手有話我們好好說……唉???」

  悶著頭喊到一半,卻發現這個場面似乎並不如自己所想。夢比優斯在離大哥不到半米的地方一個急剎,看著他們之間不說平和但也算友好的氣氛,臉上寫滿了懵逼。

  佐菲:「……」

  這幾個意思?

  他竟然一時不知道該為他們以為自己會對西維亞動手感到傷心,還是改為竟然所有人都覺得這些兩個人就能攔住自己而感到生氣。

  「……其他人呢?」

  大哥的目光在懵逼的小弟弟身上轉了圈,最後瞪向已經抬頭往天的希卡利,咬牙問道。

  而不等科學家回話,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從外面響起,震得整個宇宙警備隊本部都顫了顫,其中似乎還夾雜著賽文的怒吼。

  「……」就這樣唄。

  希卡利攤了攤手,臉上寫滿無奈,情緒非常到位。

  大哥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也正如他所料。當他們從已經報廢的辦公室裡跑出來,來到案發現場時,他們只看見頭頂冰斧到處亂飛的寒光。不知道賽羅說了什麼,被親兒子氣出鵝叫的賽文正當場給整個光之國表演什麼叫大義滅親,追著對方在街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坑,而其他人就跟在後面大呼小叫勸人冷靜。整個場面宛如蝗蟲過境,所到之處花摧草折,簡直比貝利亞上次拆遷的還過分。

  「……」

  佐菲半口氣差點沒上來。

  弟弟啊,別拆了,賠不起了!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吶!

  你們大哥真的要去賣身了啊!!!


第三十章

  那天最後,在佐菲不留余力的阻攔下,才把賽羅從他暴走的親爹手中救回來。

  當然,他這麼做跟賽羅本身沒什麼關系,純粹是因為無法直視這個可怕的拆家現場。事實上,未經允許私自拱走他家老白菜的仇不共戴天,如果不是因為跟後輩計較太過掉價(以及西維亞在旁邊虎視眈眈),大哥甚至可以非常愉快地加入賽文的行列。

  「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有本事的,小輩,啊。」

  按著小孩兒的腦袋,每蹦一個字就要拍一下他的腦瓜子,最後硬是在所有人面前拍出了咚咚的響聲。佐菲艱難保持著最後的體面,沒有把賽羅腦袋敲出個窟窿,也沒有把M87光線懟在表情十分無辜的西維亞臉上:

  「剛出禁地就送這麼份大禮過來,可真是謝謝你們了。」

  對此,他發小沒敢說話,只是默默扭過了臉。只有跟傻子一樣的賽羅讀不懂空氣中彌漫的尷尬,朝著大哥呵呵一笑,非常誠懇地點頭:

  「沒事,都是一家人,不客氣。」

  佐菲:「……」

  他現在知道他向來以冷靜著稱的三弟到底是怎麼被氣出鵝叫的了。

  換他他也想把親兒子砍了。

  而看著大哥扭曲的臉,自覺肩負著不可推卸的教育責任,賽文默默上前把自己兔子從對方手裡拎了過來,二話沒說,就拖著回家了,似乎准備關起門繼續把他解決了的樣子。知道今天不是個適合繼續跟小孩兒膩歪的日子,西維亞只上前半步,就及時剎住了車,看著賽羅被拽著頭鏢拖遠,臉上一時間很難說是什麼表情。

  「怎麼,還心疼上了?」

  被這些人搞得七竅生煙,佐菲斜了眼對方,語氣難得帶刺:「真就被賽羅迷得找不著北?」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鑒於確實還有點良心,能感受到自己到底給對方帶來了多大的衝擊,西維亞難得沒跟他對嗆,多少有點委屈地站在原地,還往希卡利身後躲了躲,試圖營造出一個弱小可憐無助的氣氛。

  說實話,這有點難度,如果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你曾經一叉子把整個外星人艦隊的骨灰都揚了的話。

  「總而言之,我還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慮一下,西維亞。」

  最後,在被建築局的同事帶走賠錢之前,佐菲還是沒忍住,這麼朝著對方開口:「當然,我不是針對賽羅的意思,只是……你應該找一個更能夠照顧你,而不是被你照顧的對像。」

  那可能技術上有點困難。

  想了想自己的年紀,西維亞忍住了沒有朝大哥嘆氣。畢竟有過相親失敗的經歷,就算沒有賽羅,放眼整個光之國,大概也沒有這種「能夠照顧她」的存在。

  「我看起來很需要被人照顧嗎?」

  目送著佐菲一步三回頭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她看向身邊沉默了很久的希卡利,難得對自己產生了由衷的懷疑。

  「有時候是。」

  而藍色的科學家這麼回答:但「每個人都有需要被照顧的時候。你只要這一刻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就好了,西維亞。更何況——」

  頓了頓,旁觀完佐菲全程的失智行為,他非常精准地把握住了所有問題的核心:

  「實際上他就是嫉妒我們都有對像了而已。你總得對一個母胎單身、並且可能以後也找不著對像的人抱有一定程度的寬容。」

  西維亞:「……」

  原來是這樣嗎?

  太慘了,佐菲。

  這人間不值得。

  總覺得自己聽見了大哥內心悲憤的咆哮,她默默長嘆口氣,在圍觀人群默然不語的注目中,決定回家替對方哀悼一下這慘淡的命運。

  一天的時間又很快過去。

  在古代奧特戰士的墓地裡被賽羅纏了一個月,此刻驟然回到只有自己的公寓,西維亞竟然感覺到了一點不適應。

  過於空曠的房間就像是荒野,慘白的牆壁在光之國的夜裡宛如名為寂寞的野獸,在一點點啃食她的內心。直覺不喜這樣空無一物的黑暗,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體會到這種思念至骨的滋味。

  「啪——」

  在萬籟俱寂中,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被無限制的放大。敏銳察覺到陽台方向傳來一陣頗有規律的敲擊聲,西維亞愣了愣,輕手輕腳地下床查看,發現那動靜似乎是從窗戶外傳來的。

  有了某種猜測。她推開玻璃窗,然後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反手一抓,就將砸向窗戶的什麼納入掌心。

  那是一顆路邊花壇裡隨處可見的小石子。

  而不出意料,當她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朝下望去時,長得像兔子的少年正站在路燈下,朝她用力揮手。

  ……這家伙。

  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西維亞嘆了口氣,依著他的意思從窗口一躍而下,像貓一樣無聲落地。還沒站穩,就被衝過來的賽羅一下子抱了個滿懷。

  「我好想你啊,西維亞!」

  摟得死緊,像是要把人這麼嵌進自己的身體裡。少年埋首在對方脖頸,發自肺腑地感嘆:「我爹非要我在家裡反省,都不讓我來找你……我真的,真的一分鐘都不想離開你身邊!!」

  頓了頓,他又嘆口氣:「要是能直接結婚多好。」

  而西維亞:「……」

  實不相瞞,那結婚當天我可能要直接血濺當場,殺人凶器就是你爹頭上的冰斧。

  「你不要飄,低調一些還是有好處的。」

  總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三兒帶著他一幫兄弟殺上門的情形。她在小孩兒的腦袋上rua了一把,抬頭看了看已經深沉下來的夜色,做出邀請:「要上去坐坐嗎?」

  雖然大半夜的請自己男朋友回家像是某種不可說的信號,但賽羅畢竟還沒成年,西維亞覺得,自己無論如何應該還是會有基本的道德底線的。

  可小孩兒搖了搖頭。

  「我們去外面吧。」他松開抱住西維亞的手臂,轉而和她十指相扣,不等對方回答就拉著她跑得飛起:「有個地方,我一直都想給你看!」

  西維亞被他拉得東倒西歪,最後也只能無奈地隨他去,被小孩兒扯到了一片高地的背風坡上。

  這裡靠近奧特航空港,她不算陌生,但很多時候也只是遠遠瞥上一眼,還未曾真的踏足過這片區域。等離子火花賦予著整顆奧特之星勃勃生機,鋪滿了永不熄滅的明光,但在科技模擬的夜幕中,偶爾也能從縫隙中窺見真正的星河,雖然與周圍虛擬的銀河其實別無二致,卻也會感到某種難得的真實。

  航空港附近的這片天幕便是如此。

  落在繁茂的草地上,濺起了一大片落花的碎屑。西維亞環顧四周,發現這裡視野的確很好,能夠將不遠處的湖泊大半都收入眼中。澄澈的水面沒有半分漣漪,如同發著光的鏡子一般,倒映著頭頂來自宇宙的絢爛星辰。偶爾有風翻山越嶺拂過,吹過腳下的草地,也會泛起如一陣綠色的碧波,一時間,竟讓人分不出水面與大地的區別。

  「之前我帶著等離子火花回到光之國,站在塔上俯瞰,第一眼就看到了這裡。」

  拉著對方在草坡上坐下,賽羅仰頭看向頭頂的萬千星辰,聲音裡滿是顯而易見的愉悅:「那個時候我就想,一定要在有星星的時候帶你來看看。」

  停頓了下,不等西維亞作出什麼反應,他就又拍了拍對方,示意她也抬頭:「而現在,時間到了。」

  愣了愣,西維亞隨著他的視線看向夜空。

  正好看見一顆璀璨的星子從天邊墜落,隨即是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成群結隊的流星在光之國最靜謐的夜裡從天穹落下,帶著來自宇宙的烈焰在地平線上燃燒。湖泊平靜的水面忠實記錄下了這場無聲的墜落,倒影著最干淨凜冽的璀璨星空,仿佛天與水連為一體,連最見多識廣的詩人都無法准確描繪出這種奪心攝魄的瑰麗。

  她一時有些看呆了。

  而在滿目震撼之中,旁邊的賽羅突然扭過身,攬住她的肩膀,帶她倒在身後柔軟的草地中。頓時,雨後青草的味道撲面而來,在驟然擴大的視野中,漫天星光也那樣強硬不容拒絕地流淌進眼眸裡,照亮了最深處封凍多年的冰河。

  「曾經你帶我去看過森林裡落花的銀火,所以現在,換我來帶你看這世間最璀璨的流星。」

  賽羅伸手覆上西維亞的側臉。年少所願他都已經得償,這未來終究被自己握在手中,去往他曾經想要去到的地方。這絕不是結束,而是又一次開始,下一段旅途,他依然還要陪在對方身邊,與她風雨同行,攜手共赴。

  「許願吧,西維亞。」

  許下一個有我的願望。

  他已經長大,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有人期望中的英雄。可這份從年少時代蔓延而來的赤子之心始終如一,血液中流淌的熾烈依然在沸騰,甘願永遠為同一個人披荊斬棘,沸反盈天。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在漫天星光中吻她。墜落的流星,倒映的銀河,風停留的花海,交織出一片沉醉的夢境。西維亞看著賽羅俊秀的臉,半晌,慢慢閉上了眼,所有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萬物失色,天地間唯有彼此,在這最美妙的夜色中相擁而眠。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於是,當她愛上他,也就終於愛上了這個有他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賽羅半夜偷溜出來找西維亞的事情終究還是敗露了。

  具體情形如何西維亞當時正在公寓思考人生,不得而知,但聽說宇宙警備隊本部好像又要大修一次。而當她一臉懵逼地被夢比優斯十萬火急拉回來時,佐菲已經摁住了暴怒的賽文,並反手把賽羅派出去接任務了,從案發現場來看,估計又是一場差點大義滅親的好戲。

  「所以呢,都解決了我過來干什麼?」

  無精打采地站在一地廢墟中間,西維亞假裝自己沒看見另一頭盯著自己氣喘吁吁的三兒,睜著無辜的眼朝大哥發問:「先說好,我真的沒錢賠你的辦公室噢。」

  「那你的工資都花哪兒了天天給我哭窮……不對我又不是叫你來干這個!」差點被她繞進去,談起錢就腦門冒火的佐菲按耐下想打人的衝動,朝發小揚了揚下巴,又看向正坐在沙發上被自己按住肩膀的三弟:

  「你來給個說法不?賽羅那小子差點把他爹心髒病氣出來,你總不至於也一樣吧?」

  他這話裡蘊含著隱藏的警告。想了想賽文好歹也算是半個自己看著而長大的小輩,還是自己小男朋友的爹,西維亞嘆了口氣,確實覺得自己大概不能再把事情搞得更僵。

  「你們想要什麼說法?」她無奈地點點頭,示意這些人放馬過來:「賽羅怎麼說的?」

  「他說自己半夜跑出去找你約會了,你們約得非常開心。」

  在佐菲的示意下,把賽羅的措辭用最和諧的話復述了一遍。實際上並不想管但還是被迫卷進這攤爛事中的希卡利朝發小攤了攤手,表情比她還無奈:

  「佐菲和賽文的意思是,就算你們真的有點什麼,半夜跑出來也太不像話了。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賽羅還沒有成年,你又是個女孩子,還是注意點為好。」

  希卡利說到「女孩子」的時候明顯一頓,顯然對於那兩人為了把人拆散什麼話都能昧著良心說嘆為觀止,看得西維亞也想給他一叉子。忍了忍,默默告誡自己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她抬起頭同時跟佐菲和賽文對視,突然十分想告訴對方,他們這幅嘴臉真的很像萬惡的封建家長。

  「那怎麼辦,我又不能說服賽羅半夜不跑過來找我。」

  頓了頓,估摸了一下賽文爆炸的點,西維亞試探著開口:「要不讓他直接住我家?這樣小孩兒就不用半夜偷溜了?」

  「……」

  不是,這個重點在賽羅半夜偷跑嗎?

  第一次發現發小的情商似乎也不怎麼樣,希卡利看了眼那邊差點一口沒上來的老父親們,朝對方打個眼色:

  「這個方法可能不是很讓人滿意……賽文的意思是,你應該從你跟賽羅的關系方面入手,想想這事怎麼解決。」

  科學家的意思是,讓她先順著賽文的意思來,說自己再好好考慮考慮跟賽羅談戀愛的可能性,不要讓自己顯得像是個兒童誘拐犯。但西維亞沉思了會兒,非常天才地解讀出了他的良苦用心,朝自己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看向沙發上坐得筆直的男朋友的爹。

  「你的意思是,現在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催我趕緊跟賽羅結婚給他一個名分?」

  臉上寫滿了糾結,西維亞有些為難地抿緊嘴角:「可是賽羅還沒成年,這會不會太早了。」

  「……」

  一室死一樣的寂靜。

  希卡利的眼角不規則地開始抽搐,終於放棄了拯救對方的想法。而在所有目瞪口呆的人中,賽文慢慢拂開佐菲僵硬的手,從沙發上站起,又慢慢從腦袋上摘下頭鏢。

  拔刀吧,崽種。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那天最後,無敵的佐菲終究還是沒讓三兒對他發小動手,心累地把那個在他弟弟底線上蹦迪的家伙趕去了航空港。

  並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西維亞覺得自己極為無辜。

  她明明都是按希卡利教的在說啊!

  #藍族科學家風評在線被害#

  而在繁忙的奧特航空港,賽羅已經做好了第一次外出任務的全部准備,正眼巴巴伸長脖子朝外看。發現西維亞真的過來送他,頓時高興地跳了起來,要不是有關卡攔著,他能用一百八十邁的速度衝進對方懷裡打滾。

  「我去你的公寓沒有找到你,他們說你被叫到了警備隊本部。」

  朝著對方伸出手,硬要西維亞跟他十指相扣才罷休,賽羅笑得異常開心:

  「佐菲隊長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吧,我馬上就要去宇宙執行第一個任務啦!」

  ……所以你是真沒把你暴走的爹放在眼裡是嗎?

  默默替賽文不值得。西維亞嘴角抽了抽,卻並不打算給對方重復她差點跟他爹打起來的前因後果,只是點了點頭。

  「這次任務要去做什麼?」她問。

  「只是去別的星系巡邏,不會很難的。」而賽羅蹦蹦跳跳地回答,就像是第一次被放出去春游的小朋友:「放心,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曾經形只影單的少年已然長大,要去承擔起他該承擔的責任,就像雛鳥終究要離家。西維亞看了他很久,久到航空港外的風悄無聲息而來,屬於宇宙的璀璨夜色填滿了彼此之間的每一寸,才輕聲笑了笑,語氣裡似乎包含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那好。」她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將腦海中浮現出的那些曾經同樣年輕的面孔趕走:「路上小心。」

  賽羅不是她的學生,此去雲外,也沒有十死無生的戰場在等待。無論基於什麼身份,她總要看著他有一天展翅高飛,飛向宇宙,飛向曾經想要的未來。

  「去吧,賽羅。」

  停頓了下,她又重復一遍:「路上小心,早點回家。」

  「嗯!」少年興高采烈地點點頭,抓著她的搖了搖:「你在家等我回來!」

  話音剛落,關卡的執勤人員已經開始催促他離開,賽羅也只能放開手,投向航空港外無垠的永夜。而看著他的身影慢慢遠去,最終消失在視野中,西維亞發了會兒呆,隨即低頭笑了笑,握住掌心依稀殘留的余溫。

  「我等你,賽羅。」

  她在航空港等待多年,等待那些永遠回不來的人,時至今日已經夠久了。而從今天開始,她又有了新的目標,一個新的開始。縱然過去的傷痕與血色依然濃厚,她也有了嶄新的希望,足以支撐她走到下一個明天。

  哪怕終有一天他們還會分離,但擁有這一刻的美好與滿足,就已經值得。

  ———

  孤高的蒼鷹總是一生桀驁。

  歷經半城風雨,天蒼地茫之後,藏起傷口棲於陡峭的懸崖。

  但總有一天,耀眼的光芒會穿破雲層灑落下來,而她也會願意為一個人褪下堅硬的舊喙,披上新羽,用他給予的熾烈勇氣再度振翅,踏上新的旅途。

  未來仍在,他們亦坦蕩如星光。


番外

  1.

  這世上沒有不變的愛恨,正如同這世上沒有不變的人心。

  無論最開始有多難接受,隨著時間過去,賽文最終還是勉強承認了他們在一起的事實。除了看著西維亞的眼神偶爾還有些不對外,也不再動不動就一副要拆散小情人的封建家長做派,倒底學會了什麼叫眼不見為淨,終於對這事撒手不管了。

  而佐菲放棄得比他要晚。

  相比於賽羅,大概他覺得西維亞可能會在這段關系中吃虧更多,於是護崽子護得極為喪心病狂。最開始每天按照一日三餐的頻率跟發小談心,到最後每周也得習慣性的長吁短嘆一番,雖然勢頭有所減弱,卻依然沒有心甘情願接受事實的跡像。

  不過西維亞不打算理他。

  她不是會畏懼人言的人,一旦決定什麼,便只有自己能夠讓她放棄。佐菲日復一日的勸說也好,旁人難以理解的眼神也罷,她可以完全不去在意,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絕不後悔,也絕不退縮。

  ……本來應該如此的。

  如果不是,她發現賽羅也漸漸開始變了的話。

  2.

  其實那本不應該讓人太過驚訝。

  西維亞曾經很多次思索過賽羅為什麼會喜歡自己,得出的結論大抵不過她陪伴他最久,又從不拒絕,生出什麼親情以外的情愫也有情可願。而究其所以,那其實不過是孤獨的靜默之中誕生的回響,當他踏出年少固步自封的小天地,飛向宇宙,人間的繁華喧囂終究如洪水傾瀉而來,而那一縷微不足道的回響,也終究會淹沒在新的沸騰之中,不至於消失,卻也不會再那麼特別。

  更何況,後來他還得到了諾亞所贈的帕拉吉之盾,能夠去往更多的宇宙,見識更加廣闊的世界。

  少年的未來坦蕩而不可限量,她卻已然如同行將枯朽的老樹。賽羅曾經帶著西維亞去見過他新交的朋友,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戰士們,本意挺好,結局卻差強人意。畢竟她融不進他的生活,在他的同伴們看來也沒什麼共同語言,到最後,除了鏡子騎士偶爾還會跟她說幾句話外,空氣中也就只剩尷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間發酵。

  「你不喜歡他們嗎,西維亞?」那天最後,站在他家公寓的樓下,賽羅很是困惑地這麼問道,「其實他們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靠譜的樣子,但都是很好的人,你……」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但西維亞知道那應該不是譴責的意思。可她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她也希望能夠和他的朋友們一見如故,彼此暢談。但問題是,她並不了解另一個宇宙發生的故事,也並不了解他們平日裡經常談起的話題,就好像這些年輕人擁有著世間最五彩斑斕的絢爛,而她只是宇宙最深處終年不變的永夜,蒼白得一如往昔,甚至,連本該最熟悉的人也漸漸變得陌生。

  原來,缺席一個人的人生,竟然會造就如此巨大的割裂與鴻溝。

  「他們確實很好。」

  於是最後,迎著少年單純澄澈的眼眸,西維亞只是這麼回答。

  他們很好,是我太過無趣。

  無趣到,連表面的繁榮假像都已然無法給你。

  3.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賽羅在她身邊也開始變得日漸沉默。

  他是多麼活潑的人西維亞比誰都清楚,一個人能制造出一個軍團的動靜,奧中哈士奇決不是空穴來風。但她怎麼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夠沉默著直到他們結束一天的行程,粗略算起,竟然還是自己說過的話比較多。

  「你今天為什麼這麼安靜?」

  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句,西維亞看著少年的目光有一絲微不可覺的憂慮:「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似乎被她問得一愣,賽羅擺擺手,露出一個她一看就知道非常假惺惺的笑容:「我很安靜嗎?我沒覺得呀!」

  是嗎。

  西維亞看他良久。

  「那我就先走啦,西維亞你早點休息!」

  被她看得不自在,賽羅丟下這麼例行公事的一句,就飛快跑走了。西維亞猶豫了下,還是邁開腳步,跟著他拐過街角,很快就遠遠望見對方一把拽住了路過的泰迦,毫不客氣圈著他的脖子,嗓門大得直衝雲霄:「啊我快憋死了!泰迦你快點過來陪我說話!!」

  被半路劫走的小太孫一臉懵逼。

  這種情形發生了不止一次。

  賽羅不僅開始沉默以對,還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遲到。最初她只是以為對方太忙,出一些緊急任務也是情有可原,或者確實很累,難得回到光之國的時候比起跟自己約會的確還是休息更重要。可諸如此類的事情一再發生,最後少年已經找不到什麼像樣的理由,只是拋出一句干巴巴的道歉,西維亞才終於不甘不願承認,原來有一天賽羅也會不再飛奔著朝自己跑來,也會成為厭倦的那一方,再也不將注意力投來分毫。

  甚至,他還學會了放她鴿子。

  「啊,對不起!西維亞,今天我真的不能來了!很抱歉啊,下次我送你禮物當作賠罪!」

  坐在約好的咖啡館屋頂,西維亞神色復雜地聽著對方給自己發來的通訊。離咖啡館不到十米的街角,賽羅掛斷通訊,長松口氣,緊接著毫不猶疑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完全沒有發現有人將自己的動作盡收眼底。

  星星點點的光粒子飄散在他走過的地方,在等離子火花的照耀下,帕拉吉之盾表面銀色的反光晃得她有些頭暈目眩。遲來的宿命感終究還是席卷過身體的每一寸,她想起佐菲當年的斷言,這場美夢終有醒來的那天,突然覺得如此無奈而真實。

  她站起身,從屋頂一躍而下。

  時隔多年,終究再次感覺到了明光中夾雜的漫天風雪,原本一直盤踞在那裡,不曾淡去。

  4.

  偶爾的時候,西維亞也想過跟賽羅談談。

  但很多話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說出口,從而導致的結局也不是平平淡淡就能接受,她發現自己還是過於怯弱。可日復一日的消沉在不經意間將人推回最初的起點,盤踞的腦海中晦澀黑暗再一次蠢蠢欲動,長久的等待終究還是要走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日,逼著他踏上曾經一度放棄過的絕路。

  「你為什麼不跟賽羅分手呢?」

  夢比優斯這麼直白而尖銳地問她。撞破秘密後秘而不宣的禮節在警備隊最單純的小孩兒身上從來發揮不出該有的功效,偏偏他又是一等一的執著,以至於她常常覺得自己實在無計可施:

  「明明醫生已經說了吧,西維亞桑不能再繼續這樣的生活了。」

  他以為她所有的落寞都來自於與賽羅不如意的戀情,她卻難以啟齒背後更加不堪的真相。分手不過是飲鴆止渴,連賽羅都無法讓她鼓足勇氣,真的踏上一段與過去訣別的生活,那才是一切的根源,是她試圖忽略卻終究擺在面前的殘酷抉擇。

  如果她願意作出改變,他們還有機會回到過去嗎?

  還是說,她的存在已經變成了對方生命中一個沉重的包袱,成了阻礙少年前往更廣闊天地的高牆,以至於就算有勇氣與曾經的自己告別,也已經來不及挽回一切?

  西維亞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事已至此,這段關系的確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她需要離開千年來逃避的溫床,離開光之國,去仔細思考、作出決定。究竟,她為之而活的信念,該是什麼。

  於公寓中枯坐一整夜,她終於下定決心。

  在等離子火花升起的第一縷光輝中,西維亞慢慢站起身,看向航空港的方向,扔出了奧特簽名。

  【我想跟你談談,賽羅。我在K53上等你。】

  5.

  分手只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但割舍那些羈絆,卻不可避免要被劃得鮮血淋漓。

  她是,賽羅也是。

  只是西維亞終究想不到,從這條簽名開始,將會在未來蔓延出怎樣的故事。而她深思熟慮,百般告誡自己,最終卻還是輸給了無法逃避的現實,和一顆一如既往熾烈的真心。

  她不可能離開賽羅,而她也總要比自己想像得更愛他。

  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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