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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HP)鐐銬之下/Manacled》作者:Senlinyu【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37     標題: 《(HP)鐐銬之下/Manacled》作者:Senlinyu【完結+番外】

文案:

哈利·波特死了。大戰之後,為了進一步增強魔法界的力量,伏地魔開展了一項巫師人口再增長計劃。赫敏·格蘭傑手中有一條鳳凰社機密,她記不起來那是什麼,但這個秘密確實被隱藏在她的記憶深處。因此,她被當作一個用以奴役的代孕者送到將官長手中,直到她的思想完全解封。

警告:
本作為暗黑系作品。強奸和未經雙方同意的性行為將是本作中重要及持續性情節。文中包含角色死亡、心理創傷、戰爭暴力及酷刑描寫。建議讀者謹慎閱讀。
  
作者注:
本作中的角色不屬於我,他們屬於JK羅琳,而我並非JK羅琳。我在觀看《使女的故事》第一集 時萌發了關於本作的靈感。文中將有部分致敬元素貫穿整個故事。"將官長(High Reeve)"的稱謂即來自Lady_of_Clunn的作品《Uncoffined》。
jamethiel和pidanka擔當本作的試閱工作。其余所有錯誤均為我的創作問題。
本作與原作的分歧點始於《哈利·波特與鳳凰社》結尾。
  
譯者(AkaneC)注:
本譯文經原作者授權翻譯,經原作者及插畫師授權添加插圖(FFN版本譯文為無插圖版;全插圖版請見AO3:works/27449452/chapters/67104508)。
本譯文由saltedduckinspain自【章·十五】起擔任校對工作,由重力流星自【章·二十五】起擔任顧問工作。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1-5-25 15:40 編輯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3

第1章

  早在很久以前,赫敏就已放棄了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希望。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覺得也許只要自己的眼睛適應了環境,最終還是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

  這座深不見底的地牢裡,甚至連一絲月光也無法溜進來。牢房外的走廊上也沒有一只火把。她身邊只有無盡的黑暗,以至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瞎了。

  她已經用指尖撫摸遍了這座牢房的每一寸地方。牢門是用魔法封上的,並沒有那種可供撬開的門鎖。即使有,她現在所擁有的也僅是一堆稻草和一只夜壺而已。她輕嗅著身邊的空氣,希望能夠感受到什麼:也許是外面的季節,也許是遠處食物或藥水的氣味。然而空氣是渾濁、潮濕、寒冷的,了無生氣。

  她也曾希望,只要仔細檢查一下,也許就能找到牆上某處松動的石塊,也許就能發現某個秘密隔板後藏著的一根釘子,一把勺子,甚至一條繩子。但很顯然,這座牢房從未關押過什麼膽大妄為的囚犯。這裡沒有用來標記時間的劃痕,沒有松動的石塊,什麼都沒有。

  只有黑暗。

  她甚至連大聲說話來緩解無止境的沉默都無法做到。這是那些人將她拖進牢房、最後一次檢查過她的手銬後,烏姆裡奇送給她的"臨別禮物"。當時他們正要離開,烏姆裡奇卻停了下來,低聲念了句:"無聲無息。"

  她用魔杖尖挑起赫敏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四目相對:"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烏姆裡奇咯咯笑著,轉身離去。她呼出的甜膩口氣終於離開了赫敏的臉頰。

  赫敏就這樣被留在了黑暗和寂靜中。

  她是被遺忘了嗎?沒有人來過這裡。沒有酷刑。沒有審訊。只有黑暗、寂靜和孤獨。

  有時,食物會毫無預兆地直接出現在她面前,但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因此她也無法借此判斷時間。

  她在腦海裡默背魔藥配方、變形咒語、如尼文,甚至是童謠。她一邊用手模仿揮動魔杖的動作,一邊用口型念著咒語。她從一千開始減去質數倒數。

  她開始鍛煉身體。顯然,他們沒有想要限制她的身體活動,牢房的空間足夠讓她完成側滾翻。她學會了倒立。她會用—從感覺上來說—幾個小時的時間做俯臥撐,還有她的某位表親在某個夏天迷上的一種叫做波比跳的運動。她發現她可以把雙腳伸進牢門的欄杆空隙,然後用倒掛的姿勢做仰臥起坐。

  這些運動可以讓她清空大腦,一邊計數,一邊鍛煉體能的極限。當她四肢發軟時,她就會癱倒在角落裡,陷入無夢的睡眠。

  這是唯一能阻止戰爭最後時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不斷重現的方法。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也許已經死了。也許她正身處地獄。黑暗,孤獨,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只有那段最糟糕的回憶永遠在她眼前停駐。

  終於,有什麼聲響傳了過來—聽在她耳中振聾發聵。那是遠處傳來的一聲尖叫。一扇棄置已久的門被打了開來。然後是光—幾乎致盲的光。

  仿佛被刺中了一般。

  她踉蹌著縮回牆角,雙手捂住了眼睛。

  "她還活著,"她聽見了烏姆裡奇驚訝的聲音,"把她給我弄起來,看看還清不清醒。"

  粗糙的手將赫敏從牆角拽了出來,一下子把她的手從她眼睛上扯開。盡管她仍雙目緊閉,突然襲來的光線還是如利刃一般刺穿了她的眼角膜。她拼命掙脫開來,縮回手捂住雙眼。

  "哦,看在梅林的份上,"烏姆裡奇尖銳的聲音透著不耐,"竟然連一個沒有魔杖的泥巴種都制服不了。統統石化。"

  赫敏的身體頓時不能動了。幸好她的眼睛仍然緊閉著。

  "你要是真夠聰明,就該早點去死才對。鑽心剜骨。"

  詛咒穿透了赫敏僵直的身體。在所有對赫敏施過詛咒的巫師中,烏姆裡奇絕對不是魔力最強的,但她這次是認真的。赫敏全身劇痛。她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覺得五髒六腑生生絞在一處,試圖逃避哪怕一丁點的疼痛,頭部隨著周身的痛楚而劇烈抽搐。

  仿佛許久之後,劇痛終於停歇,卻也並不完全如此。詛咒已然結束,但痛覺仍在她體內盤踞,仿佛她的神經被鞭打過一般。

  赫敏能感覺到她的思想掙扎著想要逃離,妄圖從仍未消散的痛苦中脫身。休息一下就好。休息這一下就好。但她做不到。

  "帶她去做評估。無論治療師說了什麼,我都要第一時間知道。"

  她的身體被飄浮咒托了起來,但她仍能感受到全身的疼痛,以及周圍模糊的動靜。聲音太多了。她能感受到聲波震動與她的皮膚接觸時發出的刺耳的聲響。她此前一定是被關在某個與世隔絕的牢房裡,否則無法解釋此刻空氣中幾乎是爆裂而出的聲音和光亮。

  她強迫自己默數著身邊的那道腳步聲堅持下去。直走十步。右轉。三十步。左轉。十五步。停下。那個用飄浮咒托著她的衛兵敲響了門。

  "進來。"門後是一個低沉的聲音。

  門"吱吖"一聲打開了。

  "把她放在那兒。"

  赫敏感到自己被仰面放在了體檢台上。

  她感覺到一支魔杖戳了她一下。

  "最近給她下了什麼咒?"

  "石化咒和鑽心咒。"另一道聲音回答。赫敏覺得自己認識這個聲音,但痛覺仍舊占據她的感官,讓她無法辨認。

  "在石化的時候用鑽心咒?"治療師聽上去幾乎氣得跳腳,"多久?"

  "一分鐘吧,也可能更久。"

  治療師發出了憤怒的呲牙聲。"我們剩下的可不多了!烏姆裡奇是想把她們全毀了嗎?綁住她,我解咒的時候她可能會弄傷自己。"

  赫敏感覺到她的手腕和腳踝被皮帶捆住,口中也被塞進了什麼東西。一支魔杖尖停在她的太陽穴旁。

  "咻咻,小女巫,如果你還沒昏過去的話就仔細聽好了。這會很痛—很痛的。但是,"他的聲音滿是愉悅,"之後你會感覺好些的。咒立停!"

  赫敏覺得整個世界都爆炸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再次被鑽心咒擊中了一般。她終於能動彈了。身子本能地縮緊,口中一邊尖叫,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軀,那些用來束縛她的皮帶幾乎無法壓制她拱起的腰部。似乎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停止了扭動和哭喊。但肌肉仍在劇烈抽搐,胸口也因為抽泣而起起伏伏。

  "行了,你可以走了。"治療師說著又用魔杖戳了戳赫敏。"不過,告訴烏姆裡奇,要是下回再送來一個這副樣子的,我就舉報她蓄意破壞。"

  赫敏勉強睜開一只眼睛,看到那名衛兵離開了房間。她視野模糊,周圍的一切都明亮得讓她難受。但此時她已經能辨認出一些模糊的輪廓,光線也不像最初那般讓她痛苦了。或者,更確切地說,此時她身上還有比雙眼疼得多的地方。

  那位身材高大的治療師走回她身邊。赫敏認不出他是誰。她眯起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些。

  "哦,不錯嘛,你的眼睛已經可以追蹤運動了。"他伸手轉過她的手腕查看手銬上的囚犯編號。"273號…"

  他從架子上取下一份薄薄的文件,一邊快速瀏覽著一邊皺起了眉頭。

  "很顯然,是個泥巴種。霍格沃茨的學生。哦,還是個尖子生。嗯…五年級時下腹受過不明詛咒。這可不是什麼好情況。行吧,來看看我們該做些什麼。"

  隨著一道復雜的診斷咒,赫敏就看見自己的魔法標識懸浮在她頭頂,各種顏色的球體沿著她的身體排列開來。

  治療師用魔杖輕點那些球體,然後潦草地記了幾筆。他似乎格外關注她的腹部,尤其是其中一個紫色的圓球。

  "你—"她的聲音因為嘴裡塞著的東西而變得粗啞,"—你在看什麼?"

  "嗯?哦,各種各樣的東西,主要是你的身體健康狀況。你的體能非常好。我很好奇他們到底把你關在哪裡?雖然如果我不弄清楚你身上帶著的那道陳年詛咒是什麼,其他都白搭就是了。"

  安靜地工作了幾分鐘後,治療師低聲笑了一下,接著用復雜的動作揮舞著魔杖,念了一道赫敏也不知道的咒語。她看見一道深紫色的火焰直直飛進了自己的腹部,頓時覺得自己的內髒開始翻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蠕動。

  還沒等她尖叫出聲,治療師立即施了一道紅色咒語。她體內的蠕動感隨之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溶解的感覺。

  "那是一道失誤咒,"治療師解釋道,"那人想把你從內到外生吞掉,但幸好這道詛咒沒有完全生效。我已經做好了修復和解咒,不用謝。"

  赫敏沒有答話。她可不相信這是為了她好。

  "那麼,我這裡結束了,你合格了。我相信對於我們來說,你會很有用的。不過你中的鑽心咒還需要一定治療,然後才能完全康復。我會記下來的。"

  他魔杖一揮,捆住她手腳的皮帶便松了開來。赫敏慢慢坐起身,肌肉仍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治療師打開門朝外喊道:"她合格了,你們可以帶她去下一個地方了。"

  然後他走回辦工桌前。

  所有的一切都閃得發亮。赫敏只能眯著雙眼。光線太強了,她幾乎無法看清周遭物體的形狀。

  她舉起自己仍在顫抖的手,將塞進嘴裡的東西拔了出來。下一刻,她的牙齒就開始打顫。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冷。太冷了。

  衛兵向她走了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准備帶她離開。她從體檢台上跌了下來,努力想要站起身。

  她整個人都在搖晃。

  "先…生…"

  這真的是她的聲音嗎?她已經記不起自己的聲音應該是什麼樣的了。

  詞句含糊不清地自她口齒間滑出,房間裡的所有發光的東西似乎都在她眼前扭曲變形,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扔進了灌滿水的金魚缸。治療師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我想…我…要…休—"她的牙齒仍在打顫,似乎說不出話來。她又試了一次:"休—休—克…"

  黑暗突然滲入視野邊緣,所有發光的東西都消失了。她最後看見的,只有治療師那張飄浮著的、帶著些憂慮的臉。她雙眼後翻,向下倒去。

  沒有人接住她。

  於是她的頭狠狠撞在了桌角上。

  "媽的!"衛兵一聲咒罵。他的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扭曲失真。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赫敏才想起來,他可能是馬庫斯·弗林特。

  恢復意識的過程就像是被燕麥粥淹沒似的。赫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第一反應會是這個比喻。她掙扎著想浮上水面,向那些低沉的聲音游去,試圖聽明白身邊的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十六個月的隔離監禁!沒有光線!連聲音也沒有!不管怎麼看,她就算不死也得徹底瘋了。我們甚至連她的任何記錄都沒有!簡直跟被扔進無底洞一樣!瞧瞧這個,隔壁187號的文件,看見她的有多厚嗎?體檢!血液報告!心理健康培訓!魔藥處方!我連她被你弄殘之前的照片都留得好好的!可是這個—什麼都沒有!她的記錄上只寫著她被分配到這座監獄,然後就人間蒸發了!沒人見過她!連她進食的記錄都沒有!十六個月啊!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沉默之後,赫敏聽見了另一道聲音:"呃—嗯…"

  烏姆裡奇開始用她帶著假笑的哄騙式口吻說道:"這裡關的囚犯太多了。如果有一兩個像格蘭傑小姐那樣被我們忙中出錯忘記了,也不足為奇嘛…"

  "格蘭傑—小姐—"另一個聲音突然變得驚恐起來,甚至有些結巴,"是那個格蘭傑?你早就知道是她?!你存心想讓她死是吧!"

  "什麼?不!我絕對沒有—她們的命運只有黑魔王有權決定,我只是一個僕人…"

  "你真以為我們的主人會忘記赫敏·格蘭傑這樣的囚犯?他如果知道你干了些什麼,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夠殺的?"

  "我沒想關她這麼久的!這只是暫時性措施。你們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必須百分百確保她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出不了牢房。那時候城堡還在重新修繕,然後—當准備工作完成之後,我已經完全忘記有她這回事兒了。我絕不會違逆主人的!"

  "主人交代的這項事業,成功與否全落在我們倆身上。如果我再發現你有任何的破壞行為,哪怕是一點點風吹草動,我都會立即上報給他。所以,格蘭傑現在完全交由我接管。沒有我點頭,你不許靠近她。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不管究竟是誰干的,我都會算在你頭上。"

  "但是—但是她的仇人很多…"烏姆裡奇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我只能建議你加倍仔細地督查你的監獄了。黑魔王在計劃裡還特別提到了她。如果有必要,我今天就可以帶你去見他。我為此付出的時間比你多得多,也比你用心得多,所以我才有了今天,典獄長。我不會讓任何人妨礙我的。現在,去處理剩下的人吧。黑魔王要求今晚就要上交合格名單,而我居然還得浪費大半天的時間來糾正你的錯誤!"

  一串腳步聲漸漸遠去。是烏姆裡奇的—赫敏如是想,也如此希望著。她睜開一只眼,想悄悄看看周圍。

  "你醒了。"

  看來她還不夠"悄悄"。她將眼睛完全睜開,抬起頭來,看到站在她身邊的治療師模糊的身形輪廓。治療師朝赫敏湊近了些,仔細打量著她。在亮光的映襯下,赫敏隱約能辨認她的外貌—一位年長的女人,面色嚴肅,穿著彰顯她身份資歷的治療師袍子。

  "所以,你是赫敏·格蘭傑。"

  赫敏不知該如何作答。先前她無意聽到的對話內容並沒有提及她會被要求做些什麼。但她知道,自己對伏地魔的某項陰謀計劃十分重要。他們不想讓她死,也不想讓她瘋,反而希望她身體健康。也許他們不會再對她進行那種可怕的折磨了。

  於是她默不作聲地待在原位,希望面前的這位治療師是那種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會打開話匣子繼續說下去的人。

  "我必須得問問你—因為看起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答案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又是怎麼保持神志清醒的?"

  "我…不知—道…"赫敏過了一會才開口。她的聲音比自己記憶中更低更抖,聲帶似乎已經萎縮了。她無法加快語速,輔音幾乎混在一起含糊不清,除此之外還需要多次停頓,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詞句擠出來。"我一直—做心算…我…背魔藥配方。我盡全力…防止—退化。"

  "真厲害,"治療師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在文件裡草草記錄下信息,"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們沒有任何你進食的記錄,但你的營養水平非常好。"

  "我—不知…道。食物自己…出現了。時間一直都不固定。我覺得—是故意的。"

  "什麼是故意的?"

  "不規律性…我想—"她感到喉嚨已經筋疲力盡—"是一種…剝奪感官…的方式,讓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每說一個字,她的聲音就變輕一分。

  "哦,確實,這方法倒是挺有創意。那麼你的體能呢?你從沒離開過牢房,肌肉張力居然比我們半數的治療師都要好,這是怎麼做到的?"

  "我無法…忍受思考—的時候,我只能鍛煉—直到沒有力氣為止。"

  "是什麼樣的鍛煉?"

  "什麼都有。跳躍,俯臥撐,仰臥起坐,各種—能讓我感到疲憊的東西…這樣我就不會做夢了。"

  治療師繼續寫寫劃劃。

  "你想逃避什麼樣的夢?"

  赫敏的呼吸有些急促。之前的問題都很簡單,但這個—這個過於接近現實了。

  "關於以前的夢。"

  "以前?"

  "我來到這裡以前。"赫敏的聲音平靜,憤怒。她閉上眼睛,房間裡的光已經引發了她嚴重的偏頭痛。

  "當然。"她又在文件上寫了些什麼,紙筆摩擦的聲音讓赫敏的肌肉反射性地收縮了一下。"在那些折磨的副作用完全消除之前,你必須待在醫療翼。我會請另一位專科治療師來看看你的大腦究竟怎麼了。"

  赫敏猛地掙開了眼睛。

  "是不是—"她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

  治療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舉起魔杖在她頭頂一揮。

  "在完全隔離、被剝奪感官的環境裡監禁十六個月,我得說你能保持清醒完全是個奇跡。當然,這種經歷不可能對你沒有任何影響,尤其是考慮到你來這兒之前的狀況。我想你在戰爭期間學過治療對吧?"

  "嗯。"赫敏邊說邊垂眉看著腿上的毛毯。毛毯已經破損不堪,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防腐劑氣味,幾乎讓她在嗅覺的刺激下吐出來。

  "那你就應該知道正常而健康的巫師大腦是什麼樣的。這就是你的大腦。"

  她輕揮魔杖,赫敏大腦的映像便被投射了出來。

  赫敏雙眼微眯。投影上散布著許多微小的光點,有些聚集在一起,有些則分散開來,這些光點布滿了她的大腦。她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那些是什麼?"

  "我最樂觀的猜測是,它們是魔法造成的神游狀態。"

  "什麼?"

  "你被隔離監禁的時候,你的魔力開始試圖保護你。但是,由於你不能對外施放魔法,所以魔力轉而內化。就像你說的,你一直在努力鍛煉避免退化。但是我們的大腦幾乎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能力。你的魔力已經將你的部分思想隔離開來。從結果上來說,它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保證你不會崩潰。正常情況下,神游的分布都比較籠統而模糊,但你的分布情況看起來就像外科手術一樣精確清晰。雖然說到底,精神治療並不是我的專長就是了。"

  赫敏驚恐地望著她。

  "你是說我—我精神分裂?"

  "不完全是。我以前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可能是一種新的魔法疾病吧。"

  "我—有多重人格嗎?"赫敏忽然覺得一陣暈眩。

  "倒也不是。只是你的部分思想被隔離了而已。我猜,你的魔力原本只是為了保護這些思想不受精神方面的衝擊,最終結果卻導致你自己也無法觸碰那些部分了。"

  赫敏心裡一驚。

  "我有什麼—記不起來了嗎?"

  "其實,我們也不能完全確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你究竟忘記了什麼。你父母叫什麼名字?"

  赫敏沉默了一瞬,試圖分辨這個問題的目的是究竟為了診斷還是獲取情報。她面上的血色褪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突然覺得自己呼吸困難,"我記得我有父母。他們是—麻瓜。但是—我記不起關於他們的任何事情了。"

  她掙扎著壓下心中升起的恐慌,哀求地看著治療師。

  "你知道些什麼嗎?"

  "恐怕我不知道。我們換個問題吧。你還記得你曾經就讀的學校嗎?你最好的朋友是誰?"

  "霍格沃茨。哈利和羅恩。"赫敏低著頭,喉嚨發緊,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很好。那你們的校長呢?"

  "鄧布利多。"

  "還記得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死了。"赫敏說著緊緊閉上了雙眼。雖然很多細節都非常模糊,但她對於自己說出口的結論非常確定。

  "沒錯。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巫師界終於確認了伏—伏—神秘人卷土重來後,他又被重新任命為了校長。"

  "有意思。"治療師又開始在文件上記筆記。"你還記得那場戰爭嗎?"

  "戰爭期間,我是個治療師。我一直待在醫院的病房裡。有好多人我都沒能救回來—我記得我們輸了。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沒能成功。哈利死了。他們—他們把他吊在羅恩和他的家人身邊,還有唐克斯和盧平。那些人一直把他們折磨到死。然後有人把我關進了那間牢房,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裡。"

  赫敏說話的同時渾身發抖,連帶著她身下的病床也開始搖晃,發出一種憤怒的吱吱聲。

  但治療師似乎沒有注意到,只是繼續潦草地記錄信息。

  "這真的很不尋常,也真的很有趣。我以前從沒聽說過這樣的神游狀態,所以我很想知道專科治療師會怎麼看。"

  "謬贊了。"她撅起嘴唇,睜開眼睛瞪著治療師。

  "好了好了,親愛的。我可不是徹頭徹尾的麻木不仁。從醫學角度來看,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夠在合理的情況下導致你大腦現在的狀況,那就是戰後創傷—你顯然受深受其害。話說回來,你下意識想要保護的究竟是什麼呢?你父母的身份?還是鳳凰社的作戰情報?你的魔力並沒有保護你自己的心智,而是選擇保護其他所有人,這真的非常有意思。"

  也許確實是這樣沒錯,赫敏如是想。但這有些難以承受。

  僅僅是能夠再次雙目視物,這種感覺就幾乎要將她壓垮。她可以開口說話。可以離開那間牢房。每件事都讓她覺得難以承受。太過真實。太過明亮。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治療師又埋首寫了幾分鐘筆記,然後抬起頭來。

  "除非專科治療師有異議,否則你必須先在醫療翼完成一周的康復療程,我們才能送你去下一個處地方。這會給你重新適應光線和聲音的時間,你受的刑和之前體檢時造成的腦震蕩也需要治療。"

  治療師起身准備離開,但她又停了下來。

  "我希望是我多慮了,但鑒於到你的學院和你過去的事跡,我還是應該提醒你。你現在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格蘭傑小姐。在此之後,你身上會發生一些無可避免的事情,但是它究竟會'不愉快'到何種程度,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這算是臨別的—贈言?威脅?還是警告?赫敏不能完全確定。治療師的身影消失在隔簾後。

  赫敏終於有機會仔細地四下環顧。她仍然身在霍格沃茨,身上的囚衣已經被換成了醫療翼的寢衣。她拉起袖子,瞬間又有些失望—很顯然,剛才那些與她接觸的人都沒有粗心到犯下打開她手銬的錯誤。

  她將手腕舉到眼前,仔細審視著那副手銬—它們幾乎是在她被關進牢房的前一刻才被戴在她手上,因此她從沒有機會看到它們真正的樣子。

  光線下,手銬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手鐲,和新鑄造的硬幣一樣閃閃發光。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手銬是鍍銅的。

  在那間黑暗的牢房裡,她花了無數時間想弄明白這副手銬究竟是什麼東西。簡單來說,手銬抑制了她的魔力。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她又該怎樣在無法視物無法說話的情況下擺脫這副手銬逃出生天,這才是她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想到那些發明這種手銬的人,赫敏也說不清自己是恨他們多一些還是佩服他們多一些。基於手銬上的銅質傳導魔力的方式,她很確定兩只手銬中都有龍心弦,還很有可能就是來自於她自己的那支魔杖。

  這副手銬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制"。

  她還在牢房裡時就一直努力地想施出無杖魔法,她能感覺得到魔力順著手臂流向手掌,但甫一接觸到手銬,魔力便消散無蹤。既然現在手銬鍍銅的猜測已然得到證實,她立刻就明白這是如何做到的了。

  —銅質吸收了她的魔力。她記得賓斯在魔法史課上說起過,曾有巫師嘗試用木頭以外的材料制作魔杖,而考慮到銅的魔力傳導性,它顯然是最佳候選之一。然而問題就出在,銅的傳導性過強—它會吸收它所能察覺的任何一絲細微的魔力,無論它主觀上是否想要這麼做。那位可憐的巫師還沒來得及施法,咒語就直接在銅魔杖中爆炸了,直接導致兩座魔杖實驗室被炸毀,那位巫師也因此失去了四根腳趾。自那之後,魔杖制造師們便開始嘗試銅以外的材料。

  至於手銬的核心材料,赫敏很確定是鐵。銅在龍心弦的輔助下攫取了她的魔力,再導入鐵質,魔力便能在手銬中被中和分解。

  還真是巧奪天工的發明。赫敏一想到這點就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鐵質手銬在巫師監獄十分常見,通過抑制魔力讓囚犯無法施放強大的魔法。但是鐵質無法將魔力完全中和,囚犯可以釋放微量的魔力以避開鐵手銬的抑制,或是慢慢累積,直到魔力聚沙成塔從自己身上爆發出來。而銅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強大的傳導力,再輔以囚犯魔杖的杖芯,無論魔力源自赫敏身體的哪一處,都能被銅近乎一滴不漏地吸收。

  此刻的她,已經實實在在與麻瓜無異了。

  [1] Burpee. 又稱"波比運動"或"立臥撐",結合了深蹲、伏地及跳躍動作,可鍛煉全身70%的肌肉。

  [2] Magical signature. 根據後文信息,類似於巫師與生俱來、獨一無二的身份屬性。


第2章

  "赫敏…"身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氣音。

  她猛地從手銬上移開視線,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腦袋自隔簾後探了出來。她眯起眼想要看清來人—是漢娜·艾博。

  赫敏唇間禁不出逸出一聲驚恐的低喘。

  漢娜只有一只眼睛。

  她的右眼正望著赫敏,而左眼卻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的大洞。那只左眼應該是被人生生拔出來的。

  漢娜立刻舉起手遮住自己的左臉。

  "抱歉。任誰第一次看到都會覺得很可怕吧。"

  "發生—什麼事了?"赫敏勉強著說出了這句話。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咒語能夠像這樣摘除整個眼球。魔咒書本裡有無數可致盲的毒咒,但沒有一種能夠導致她此時所見的詭異結果。

  "是烏姆裡奇—我—我想逃跑的時候,她用魔杖尖把它戳了出來。她不讓治療師們處理傷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殺雞儆猴。"漢娜微微把頭轉開,盡可能地遮住臉。

  "不過她也因此倒了霉。"漢娜垂下頭盯著地板,她的聲音聽上去近乎行屍走肉。"現在她最喜歡的懲罰是剁手指。只要你不聽話,或者想要逃跑,又或者用她不喜歡的眼神看她,她就會動手。帕瓦蒂和安吉利娜—她們的手指都不剩幾根了。"

  漢娜又用她僅剩的眼睛看向赫敏。

  "放棄格蘭芬多的那一套吧,赫敏。別逞強,也別耍小聰明,唯一要做的就是低頭順從。好幾個月了,大家一直想逃出去。但每個被抓回來的人都會被弄殘。每個想逃出去的人身上都有—我們試過很多次才知道—我們都戴著手銬—"漢娜舉起手腕,上面戴著鍍銅的手銬,"手銬裡有蹤絲。只要有人穿過保護咒屏障,他們就會派將官長去追捕,然後把帶回來的屍體吊在禮堂裡,讓所有人親眼看著它腐爛。"

  赫敏只覺得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蓋在身上的毯子。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是誰?"

  "金妮。他們帶回來的第一具屍體就是金妮。我們都以為你已經逃走了,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你。我們沒想到他們會把你關在別的地方…"

  漢娜的聲音弱了下去,她盯著赫敏,"你還不知道他們這次為什麼把你帶出來,是嗎?"

  赫敏搖了搖頭。

  "衛兵們互相之間談論過很多。戰爭結束後,我們都以為黑魔王會開始奴役麻瓜。但是—他的手下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疲憊。很明顯,他自己已經因為獲得了永生而變得耐性十足。他決定把純血巫師的人口再增長當作戰後的首要議程。接著他就親自將所有的男女純血巫師一一配對,讓他們結婚然後繁衍後代。"

  漢娜一邊背誦著她從衛兵那裡聽來的消息,一邊露出輕蔑的神情。

  赫敏有些訝異地蹙起眉。人口再增長?考慮到巫師人口總數,連年持續的戰爭造成的傷亡確實堪稱巨大。但赫敏完全沒想到伏地魔會注意這個,更不用說關心了。包辦婚姻在純血社會中並不少見,但強制婚配似乎就有些極端了。她很想知道他的追隨者們對此作何感想。

  "但是—幾乎沒有什麼嬰兒成功降生。這麼多年來,純血巫師的出生率一直在下降。一些女巫成功懷孕還引起了熱議。多數胎兒都被檢查出是啞炮,在出生之前就被強制終止妊娠了。嗯…"漢娜的聲音變得苦澀起來,"看起來,歐洲巫師人口的萎縮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黑魔王對血統純正的堅持。你知道,對他來說魔法就是力量。所以他決定利用混血和麻瓜出身的囚犯開展一個繁育計劃。這只是針對我們這些女孩子的,畢竟對純血女巫來說,讓一個麻瓜男巫去碰她簡直比死了更可怕。所以,我們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他們生孩子,直到我們的子宮衰竭。"

  赫敏開始感到惡心反胃,漢娜的臉上也寫著同樣的神情。

  "所以他們才會放你出來。"漢娜無助地攤了攤手,"他們根據學校檔案和醫療記錄判斷我們之中有哪些人符合他們要求。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治療師,她就是整個計劃的負責人。她顯然是魔法遺傳學的專家,而我們就是她的小白鼠。他們在檢查我們每個人的生育能力。"

  漢娜說完就哭了起來。這一系列信息讓赫敏震驚到幾乎暈眩,她的眼睛仍然盯著漢娜。這不可能是真的。太過可怕,太過反烏托邦了。簡直像她在那間牢房裡做的噩夢一樣。

  "我們—我們必須得逃出去。"赫敏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

  而漢娜只是搖頭。

  "不可能的。你沒聽到我之前說的嗎?除非砍掉雙手,否則你不可能戴著手銬逃跑。甚至連蹤絲的監測器都不在這裡,安吉利娜還是在被砍掉手指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監測器由黑魔王親自掌管,所以無論哪次,只要有人逃跑,將官長才總會緊追在後面。"

  漢娜迅速地環顧四周,斜過頭,想從隔簾後看得更清楚一點。

  赫敏順著漢娜的目光看過去,那裡什麼也沒有。

  "誰?將官長是誰?"赫敏對這個頭銜完全沒有印像。

  漢娜抬起頭來。"我不知道。我們都沒見過他不戴面具的樣子。每個人都在談論他。他可以說是黑魔王的左膀右臂。伏地魔不太自己露面,所以將官長就是他的代言人。大概是幾周以前—有二十多人被公開處決。他用殺戮咒處死了每一個人,停都沒停一下,就從第一個人依次處決到最後一個。就算是黑魔王本人,也沒人見過他一次性施過這麼多殺戮咒。"

  "這—這不可能。"赫敏滿是懷疑地搖著頭。

  漢娜向前探了探身子,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但我見過那些被他抓回來的人的屍體。他每次都能抓到逃犯。麥格、穆迪、納威、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奧利弗·伍德,這些都是你認識的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非常多。逃跑欲望最強烈的囚犯就是鳳凰社幸存下來的成員,可是將官長每次都能把他們的屍體帶回來。而且每次用的都是殺戮咒。"

  漢娜遲疑了片刻,復又認真地看著赫敏,"別做傻事,赫敏。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想盡辦法逃走。我只是想告訴你,這裡是人間地獄,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備。如果—如果你要逃的話,你的下場也只能是殘廢。這根本就毫無意義。"

  漢娜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另一側的簾子後方傳來了一串腳步聲。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驚恐,向後退了開去,隔簾也隨著她的動作垂了下來。

  赫敏另一側的簾子被"啪"地一聲撩開,先前那位治療師走了進來,一幅心煩意亂的樣子。

  "黑魔王想要親自看看你的檢查過程。"治療師說著便伸手扣住赫敏的胳膊。

  赫敏本能地想要逃開。她掙脫了治療師,從另一側翻身下了病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噢,你這個愚蠢的小女巫。"治療師嘆了口氣,對某個不在赫敏視線範圍內的人比了個手勢,"擊昏她,然後帶她過來。"

  兩名衛兵從簾子後走了進來,直接對赫敏施出兩道昏迷咒。赫敏堪堪躲過第一道,然而第二道咒語還是擦過了她的肩。她像石頭一樣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光線晦暗的大廳,並且被綁在一張台子上。她被束縛著的四肢還在因為此前的折磨而抽搐著。她的前額和下頜被帶子裹住,頭部動彈不得。一個身材矮小的巫師站在她身邊,而伏地魔就站在她另一側。

  小個子巫師手指著赫敏大腦的投影,說話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這—這和我之前見—見過的都不一樣。正常情況下,如果巫師的大腦自—自—自發導致記—記—記憶喪失,內容都是很—很—很隨機的,例如一個—一個人,他可能會—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但這個是—是有針對性的,類似遺忘咒的效果。這是一種—一種分裂的神游,或者類—類似的東西,比如自發性的遺忘。她的魔力把某些特定的記憶隱藏起來,這種情況我—我只能稱之為魔法層面的—鈣—鈣—鈣化。如果她沒有之前監禁的特—特殊經歷,這種情況可能永遠不會發生。這需—需—需要時間。看上去,這幾個月來,她的大—大腦已經慢慢構築了一道防—防線。這有點像蚌類產出珍珠那樣,她一直在緩慢地把—把那些記憶一層一層地埋向深處。從它們的亮—亮度可—可以看出來,有些記憶被更加全面地保護了起來。"

  伏地魔眯起了雙眼。"攝神取念能恢復這些記憶嗎?"

  小個子巫師看上去更緊張了,上唇已經掛了幾滴汗珠。

  "這—這不太可能。這就像針對某些特定記憶的大腦封閉牆。不過—如果攝神取念師的魔力足夠強大,那還是—還是有可能的。"

  "我想我自己就是足夠強大的攝神取念師。"伏地魔低頭看向赫敏的眼睛。赫敏立刻閉上雙眼,但已經太遲了。

  她想—她可能以前就精通大腦封閉術。但是她的魔力被不斷吸收,沒有辦法在腦海中堆砌牆壁保護自己的思想。伏地魔如利箭一般闖入了她的大腦,深入她的記憶,然後慢慢篩查他想要的部分。她覺得她的思想幾乎要被碾碎了。

  先是她的童年,接著是她在霍格沃茨的日子。伏地魔似乎並不關心與她父母有關的記憶。然而從五年級開始,她記憶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他好像突然提起了興趣,開始一寸一寸地檢查起來。成堆的屍體。無數的傷口。那麼多的人。離戰爭結束的時間點越近,被封鎖起來的記憶就越多。他試圖強行突破,用他純粹強大的魔力刺穿她的防線,但毫無所獲。

  這簡直讓赫敏崩潰。她的精神在他摧枯拉朽的魔力下幾乎痛到麻木,而這種疼痛還在不斷加劇,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隨之死去。她痛苦地掙扎著,想要逃開,想要躲避他的精神入侵。周圍回響著的全是她自己的尖叫聲。而這一切還在持續,持續,持續。

  伏地魔終於從她的大腦中抽離而去。尖叫聲仍在回響。過了很久,直到她終於意識到這是她自己的聲音,那些尖叫已經轉為了微弱的哀哭,聲帶幾乎破碎。她的胸口由於劇痛而抽搐著,喉嚨裡不斷溢出抽泣聲,她只能用盡全力掙扎著維持呼吸。

  "我不喜歡別人對我保密。波特已經死了,應該沒什麼需要隱瞞了。你想藏什麼呢?"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不難察覺的怒意。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臉,轉過她的頭,讓她能看到他血紅色的雙眼。

  "我—不知—道—"她聲音沙啞,語句斷斷續續,虛弱地掙扎著想要擺脫他的束縛。

  "傳西弗勒斯過來!還有典獄長,她應該為此付出代價。"伏地魔下了命令。他再次猛烈而殘酷地侵入了赫敏的思想,直到她癱軟在台子上,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

  先來到大廳的是烏姆裡奇,她看上去嚇壞了。

  "主人,主人…"她伏在地上,向他爬過去。

  "鑽心剜骨。"伏地魔施出詛咒,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烏姆裡奇尖叫了起來,她的身子在地板上不斷地扭動著。赫敏看著她,心裡幾乎為她感到難過。

  "典獄長,你是不是以為,只要遵從了我的命令中字面的意思,就算你違背了它的精神,我也會原諒你?"

  烏姆裡奇只是在地上不停地哀號。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泥巴種。但我原本希望,你對我的服從足夠約束自己的衝動。也許,你需要一個永久性的提醒。"

  "主人—"

  "你喜歡怎麼處罰你的囚犯?砍手指,是嗎?對於你把那個泥巴種關起來逼瘋她的行為—告訴我,典獄長—如果一個月的代價是一根手指,那麼在我教訓完你之後,你還會剩下幾根呢?"

  "不—"烏姆裡奇尖聲叫了起來。她的身體仍在地板上發抖痙攣。

  "也許我該仁慈一些。"伏地魔說著,慢慢朝她走去。她匍匐在他腳邊,仍在抽泣著。"你大多數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所以,不用十六根,減半。八根手指—作為我對你的提醒:要保證波特的泥巴種完好無損。"

  "求您—"烏姆裡奇邊哭邊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

  西弗勒斯·斯內普大步走進大廳。

  "怎麼?無法承擔你自己釀成的後果?"伏地魔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從烏姆裡奇身邊走開。"帶走。做完了直接送回監獄。"

  兩名食死徒聞聲走上前,將烏姆裡奇托出大廳。她哀號和求饒的哭聲逐漸遠去。

  "西弗勒斯,我忠誠的僕人,"伏地魔轉身面向已經在大廳裡站定的魔藥師,"我遇到了一個謎題。"

  "主人?"斯內普恭敬地合攏雙手垂低目光。

  "我想,你還記得這個泥巴種吧,"伏地魔踱回赫敏身邊,低頭看著她,伸出一根皮包骨的手指輕撫著他那幾乎沒有嘴唇的嘴。

  "當然。她在學校裡就是個讓人不堪忍受的學生。"斯內普走了過來,低頭打量著仍被綁縛在台子上的赫敏。

  "沒錯,她也是那個死透了的哈利·波特的好朋友,"伏地魔緩緩輕撫著魔杖,"還是個鳳凰社成員—我想你一定還記得你在那兒為我做了多年的間諜。波特死後,她被抓住,我命令把她關起來,但要保證完好無損,以備我所需。不幸的是,霍格沃茨的典獄長似乎對過去的一些冒犯行為難以釋懷,給了她一些自認為還算合適的額外懲戒。她一直把這個泥巴種關在牢房裡,還剝奪了她的感官。"

  斯內普微微睜大了眼睛。

  伏地魔伸出一只手放在斯內普肩上。"精神治療師說,這段經歷讓泥巴種封鎖了她的記憶,無論是我還是她自己,都無法打開那些記憶。裡面包括她父母的身份—這確實無關緊要。但更要緊的部分,是那些關於戰爭的記憶,尤其是臨近結束的時候。她的記憶喪失發生在波特死後—也就是戰爭結束後。她到底想隱瞞什麼呢?"伏地魔低沉起伏的聲音裡透著威脅,"也許,作為在那段時間和她相處過的人,你能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我明白了,主人。"

  赫敏看見斯內普那雙深不見底的冰冷瞳仁俯視著她。當他進入她的意識時,她已經完全無力反抗。

  他對她早年的記憶完全不感興趣,而是直接進入戰時的部分,迅速而徹底地翻閱著那些往事。他似乎在尋找一些具體的東西。治療。熬制魔藥。鳳凰社會議。研究。與哈利羅恩的對話。戰鬥。最後一戰。每當斯內普發現一處被封鎖的記憶,他似乎都會停下來審視一下周圍的情況,然後再想辦法進入那些記憶。

  他的侵入所造成的創傷遠比伏地魔小得多。但當他抽離赫敏的思想時,赫敏仍在啜泣發抖,被皮帶綁住的手痙攣地握成拳頭。

  "真有意思。"他低頭看著赫敏,神色復雜而矛盾。

  "有何見解?"伏地魔的手緊緊按在斯內普的肩上,語氣裡充滿懷疑。

  斯內普將視線從赫敏身上移開,垂下了頭。"說實話,主人,在戰爭後期,我和這個泥巴種幾乎沒有什麼交集。我參與的那些鳳凰社會議都好好地在她腦子裡。除此之外,她還是個治療師和魔藥師,因此不被允許參戰,但其他方面我就一無所知了。這些相關的記憶似乎都完好無損。我實在不明白她在隱藏什麼。"

  "我想知道,鳳凰社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秘密。"伏地魔血紅的眼睛眯了起來。

  "我明白,"斯內普的語氣溫順而莊重,"但很遺憾,絕大多數鳳凰社的成員都已經死了—要麼死在最後一戰中,要麼死在酷刑之下,要麼死在妄圖逃跑的不歸路上。除了格蘭傑小姐本人,其他活下來的人身上不太可能會有我們想要的情報。"

  伏地魔低頭看向赫敏,血紅的眼睛裡滿是慍怒和算計。他伸出手指慢慢撫過自己的嘴,然後他銳利的視線轉到了一旁的治療師身上。

  "有什麼方法能恢復這些記憶?"他將魔杖夾在指尖,語氣裡的威脅有些漫不經心。

  "呃,這—這很—很難—說,"治療師面色蒼白,"這還是有—有可—可能的。導致這種結果的誘因已—已經不存在了。只要有—有—有時間,它們—它們可能會自然恢復的。"

  "用刑呢?我過去曾經用酷刑突破了一些被遺忘咒修改過的記憶。"

  治療師的臉已經近乎慘白。"這—這可—可—可能會有用。但—但—但是—無法保證您會—解鎖她的哪些記憶。也—也許—您才—您才剛剛解鎖了一小部分—她—她就徹底—瘋了。"

  伏地魔思索著低頭看著赫敏。"那麼,我就需要有人看著她,小心地看著她。只要那些記憶恢復了,這個人必須能立刻察覺。西弗勒斯,我就把她交給你看管。"

  "當—然,主人。"斯內普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反對嗎?"伏地魔用魔杖尖迫使斯內普直起身子、抬起頭,直到他們目光相接。

  "絕對不會。您的願望就是我的命令。"斯內普冷靜的表情在對方的注視下有些松動。

  "可是你有異議。"伏地魔收回魔杖,轉過頭盯著赫敏。

  "我明天就要前往羅馬尼亞,"斯內普開口,"去調查我們聽到那些不服從命令的傳聞。正如您所交代的,這是一項復雜而嚴格、需要小心處理的任務,就算身邊沒有一個需要嚴加看管的囚犯也該當如此。我—不願在任何一件事上令您失望。"他雙手疊在胸前,又鞠了一躬。

  伏地魔微微一頓,似乎陷入了思索。他的手停留在赫敏身邊的台面上,俯低身子仔細審視著她。然後他緩緩站直身體,赫敏這才注意到她的另一側傳來一串腳步聲。先前那個負責伏地魔繁育計劃的女治療師走了進來,低聲對精神治療師耳語了幾句。

  "主—主人,"精神治療師緊張而猶豫地走近了些,"斯特勞德治療師告訴了我一件—一件事,您可—可—可能會感興趣…"

  "哦?"伏地魔似乎並不感興趣,甚至沒有抬頭看兩位治療師一眼。

  "是魔法妊娠,主人。"斯特勞德治療師的語氣難掩驕傲,"有些案例記錄表明,魔法妊娠可以解開神游狀態。孩子的魔力可以與母親相容,兩者之間又有足夠的差異,可以解開一些已然成形生效的魔法。雖然考慮到這種情況的罕見程度,我們無法確保結果,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格蘭傑小姐的魔力非常優秀—想必您也是對此有所察覺,才考慮將她納入人口再增長計劃的。如果您允許她參與這項計劃,那麼她就有可能在妊娠過程中解鎖記憶。但是—"她說到此處微微猶豫了一下。

  "什麼?"伏地魔銳利的目光盯著斯特勞德治療師,她的臉色瞬間蒼白,畏縮了一下。

  "您—您不能在妊娠周期內檢查她的思想。"斯特勞德治療師飛快地說,"侵入性魔法,例如攝神取念,會有很高的流產風險。這類魔法通常會留下創傷,甚至導致永久性不孕。所以,就算她的記憶恢復了,您也必須等到嬰兒出生。除非—攝神取念的施術者是胎兒的父親,因為他們的魔法標識具有比較高的相似性。"

  伏地魔所有所思地盯著赫敏,他的手指在胸前輕輕劃過,仿佛在撫平某道看不見的傷口。

  "西弗勒斯。"

  "主人。"

  "將官長也是位優秀的攝神取念師,對嗎?"

  "確實如此,主人,"斯內普回答道,"他這方面的造詣和我相差無幾。您曾經非常用心地訓練過他。"

  "他的妻子也是個不孕的女巫,對嗎?"

  這個問題的對像是斯特勞德治療師。

  她立刻回答:"是的,主人。"

  "那就把這個泥巴種送到將官長那兒去,讓他來看管她,讓她懷孕。"

  斯特勞德啄米似的點著頭,"還需要兩周時間。我想確保她的健康狀況恢復正常,她也必須接受培訓。"

  "那就兩周。在她懷孕之前,我想讓她每個月來見我一次,這樣我就能親自檢查她的思想了。"

  "是,主人。"

  "那麼,把她帶回霍格沃茨去吧。"伏地魔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當全身的束縛被解開時,赫敏仍在微微痙攣。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朝他啐口唾沫。或者嚴詞拒絕。或者—求饒。

  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原地,尤其是伏地魔竟然用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去決定她的未來—為他的食死徒生孩子。

  她想拒絕配合,但她無能為力。一雙手將她粗暴地從桌子上拽了起來,用漂浮咒托著她走出了大廳。


第3章

  當赫敏回到醫療翼的病房時,漢娜之前所在的那病床已經空無一人。

  赫敏剛被放到床上,斯特勞德治療師就把一劑魔藥灌進她的喉嚨。赫敏覺得大腦終於好受些了。她眨了眨眼睛,那些模糊了她視野的黑點漸漸消退。

  她有些反胃。內髒不住地翻騰收縮,就像她體內有什麼無法排出的毒素一樣。她仍然在發抖。她很想翻個身,把自己蜷縮起來,但是她根本提不起力氣。

  "就算你們要死,也得保證她的安全。"她聽到斯特勞德治療師吩咐著。"任何人如果想要靠近她,或者看她一眼,都必須得到我的許可。"

  赫敏轉過頭,隱約看見斯特勞德治療師身後站著兩個高大的男人。他們低頭看著赫敏,眼神冷漠。

  斯特勞德治療師對赫敏施了幾道保護咒,咒語在她的周圍閃著亮光。斯特勞德治療師看著保護咒的光亮漸漸消隱,這才轉身大步離去,治療師的外袍在她身後翻騰著。

  赫敏抬頭盯著天花板,努力想要消化這一天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

  她覺得自己應該哭的,但卻無法流出眼淚來。

  自從她親眼目睹哈利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靈魂中就只剩下了"認命"和"絕望"。

  她見過那些她所愛的人在痛苦中飽受折磨,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如此。

  現在終於輪到她了。

  赫敏從未懼怕過死亡。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的死亡的方式。最最可怕的那些,她全都已經見過了。

  與韋斯萊一家、萊姆斯還有唐克斯所遭受的折磨相比,擊中哈利的殺戮咒簡直稱得上慈悲。

  當時,盧修斯·馬爾福就站在離關著赫敏的籠子幾步遠的地方,他抬頭看著羅恩,咆哮道:"這是為了我的妻子!"

  然後他射出一道詛咒,將羅恩周身的血液逐漸變成熔化的液鉛。赫敏眼睜睜看著那道詛咒在羅恩身上蔓延開來,將他從裡到外徹底毀滅。而她無能為力—她沒有任何辦法救他。

  亞瑟·韋斯萊在戰時就因為一道詛咒而導致永久性神智紊亂。他只是不停地哭,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痛苦,甚至不知道死亡正在逐漸向他逼近。

  他們特意把莫麗留到最後一個,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所有的孩子死在面前。

  萊姆斯支撐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久,他的狂狼症一直在不斷治愈自身。但他最終和其他人一樣,被吊在半空,毫無反應。那些食死徒似乎終於覺得無聊,向他射出了殺戮咒。

  赫敏目睹過無數的死亡,次數多到她以為這一幕帶給她的痛苦會逐漸減輕、麻木。

  但是,從來沒有。

  每一回都像初次經歷一般,伴隨著尖銳的劇痛。

  宛如一道永遠不可能愈合的傷口。

  她想到了所謂的"幸存者內疚"—這是一種麻瓜的說法。但這個詞彙比之現實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無法描繪她靈魂深處那種痛楚的萬分之一。

  對赫敏來說,"給食死徒生孩子"是她從未設想過的命運。她確實考慮過自己會被強奸。未來等待著她的,或許是一種長期的被強奸生活。但實際情況遠比這復雜得多。不管她思想中隱藏起來的秘密究竟是什麼,那都是絕對重要的情報—對她來說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她絕不能任之落入伏地魔手中。

  她不害怕自己的屍體在霍格沃茨的禮堂裡逐漸腐爛。比起放棄她想要保護的東西,或者比起被強奸、被迫懷上一個一出生就會被從她身上撕扯下來的孩子,這實在不算什麼。

  至於逃跑—她已經意識到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根本是一種無力追求的奢侈。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在被人阻止之前盡快死去。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心裡默默盤算著。

  每天的時間都顯得極度漫長。因為床邊有衛兵守著,沒有哪個被帶進病房的囚犯敢和她說話。

  治療師們每天都會來看她很多次,對她的身體狀況進行評估和治療。他們提取了她的血液和頭發樣本用以分析,還派了一位治療師專門治愈她的酷刑後遺症和腦震蕩。

  大部分的間歇性痙攣終於隨著療程而停止了。可是一旦聽到什麼意料之外的聲響,赫敏的手指仍會劇烈抽搐。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習慣聲音的存在了。

  她記得自己過去的生活裡充滿了喧鬧的聲響:在上課的教室裡,吃飯的禮堂裡,還有戰時的醫院病房裡。但是現在,所有突然出現的聲音都會讓她猝不及防。關門的砰砰聲,靴子的啪嗒聲,還有各種聲波—仿佛接收這些外界信息的不是她的耳朵,而是遍布她整個身體的神經末梢。

  她的反應只是抽搐。

  那位緊張兮兮的小個子精神治療師時常和斯特勞德治療師一起出現,檢查赫敏的大腦和精神狀況,同時對她整體的穩定性表示擔憂。他們對她的大腦施了模擬咒,想看看她會對人群、幽閉空間、身體接觸和鮮血之類的東西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她會因此精神崩潰,他們寧願這種情況只發生在醫療翼之內。

  不過,盡管抽搐時有發生,治療師們仍舊認為她的情況較為穩定。經過四天的治療,最嚴重的酷刑後遺症也得到了緩解。他們認為是時候讓她接受培訓了。

  於是在第五天,她離開了醫療翼。衛兵們將她直接帶到了禮堂。

  禮堂前方擺著成排的椅子,坐滿了穿著單調的灰裙子的女孩。

  烏姆裡奇站在講台前,用她那甜膩的語氣說著些什麼。她還是穿著那套標志性的粉紅色衣服,脖子上掛著一只掛墜盒,一只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你們有幸被選中,幫助我們締造黑魔王所設想的未來。這是一份無上的特權,"她忸怩做作地笑了一聲,"而你們是極少數能夠享有這份特權的人。"

  烏姆裡奇的聲音聽上去很機械,她低頭看著面前的女孩們,目光裡帶著仇恨,卻仍然保持著臉上虛偽的假笑。她的視線時不時地掃向禮堂的某個角落。

  赫敏微微轉頭望過去,見兩個沒戴面具的食死徒站在那裡—科本·亞克斯利和索芬·羅爾,他們正帶著一副無聊而又愉悅的表情盯著烏姆裡奇。

  "黑魔王命令你們接受培訓,以便你們能在未來盡到自己的職責。這是他賜予你們的極大榮耀,而你們不能令他失望。你們對黑魔王十分重要。正因為如此,你們必須受到保護,不受他人傷害,也不被自己傷害。"

  烏姆裡奇的面上露出一絲惡意,笑容突然變得尖刻起來。她向禮堂後方打了個手勢,亞克斯利和羅爾隨即走上前來。烏姆裡奇轉身面向牆邊一字排開的衛兵們。

  "全部擊昏。徹底點。"

  一些坐在椅子上的女孩開始畏縮,或者試圖躲開。但當衛兵們開始施咒時,多數女孩們幾乎沒有動作。她們的身子要麼軟軟地向後靠在椅背上,要麼前傾倒在地上。

  赫敏站在最後方,看著面前的女孩們被昏迷咒擊中。她認出了其中的一些人:漢娜·艾博,帕瓦蒂·佩蒂爾,安吉利娜·約翰遜,凱蒂·貝爾,秋·張,還有羅米達·萬尼。赫敏猜測其他人中可能也有霍格沃茨的畢業生。另有幾位年紀稍大的女性,但看上去沒有一個人超過三十歲。總人數大約近百。

  烏姆裡奇看向站在後方的赫敏。

  "她也一樣。"烏姆裡奇一邊吩咐一邊惡狠狠地看著赫敏。

  衛兵們猶豫了一下。

  斯特勞德治療師從赫敏的視線邊緣走了進來。

  "擊昏。"她同意地重重點了點頭。

  赫敏還沒有任何准備,就被昏迷咒擊中。

  "快快復蘇。"

  赫敏渾身無力地坐起身子。她發現自己被移動過了,現在正坐在其他的女孩們身邊。

  她們仍然維持著先前一排排的位置,有些人還沒有蘇醒,衛兵們走過去朝她們分別施復蘇咒。已經醒來的女孩們坐在原地,盯著腕上的手銬。赫敏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那副。"手鐲"被換成了新的,比原先的略寬一些,沒有鎖扣,就像一只完美的銅圈一樣繞在每只手腕上。

  "將官長所屬"—這五個字鮮明地刻在赫敏的兩只手銬光亮的表面上。

  而更加令赫敏擔心的卻是藏在金屬手銬內側的東西,她能感覺到它們正壓迫著她的手腕。手銬扣得很緊,她沒有辦法看清楚裡面究竟藏了什麼。不過很顯然,先前她們被擊昏的原因就是為了替換新手銬。現在她們的處境大概比之前更為糟糕。

  禮堂裡出現了一張桌子,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

  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陷阱。

  每個女孩都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盯著那張桌子。

  "到這兒來,"烏姆裡奇誘哄著,"過來,瞧瞧這些。"

  女孩們都沒有動。

  烏姆裡奇看上去有些失望,顯然她原以為會有人愚蠢到直接衝向桌子抓起某些武器反抗。

  "你,過來。"烏姆裡奇指著人群中的一個女孩。赫敏猜她可能是自己在霍格沃茨的同級生。瑪法爾達—她想起了這個名字—是個斯萊特林。

  女孩畏懼地瑟縮了一下,而後緩慢而順從地走向了桌子。

  "隨便拿一樣。"烏姆裡奇命令道。

  瑪法爾達猶豫地伸出手,慢慢靠近放在桌上的一把刀具。但就在她的手離目標僅有幾釐米時,她突然驚叫一聲把手縮了回來。

  烏姆裡奇得意地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過來,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

  女孩們不情不願地拖著腳步走上前去。赫敏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加劇一分。她心想,手銬裡一定是嵌入了某種障礙咒,以防止她們接近某些特定的物體。

  她走到離桌子還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一邊伸手一邊繼續緩慢地靠近。當她的指尖離桌上的一把匕首不到十釐米時,一種灼燒感突然包圍了她的手指。她吃痛地把手縮了回去。所以,如果她想在這種情況下自殺,選擇範圍已經大打折扣了。她仔細瞧了瞧桌上的那些武器:箭弩、水果刀、劍、斧子、菜刀、小刀、甚至還有大號鋼釘。如此看來,這道懲罰性障礙咒針對的對像倒是十分全面。她一一記下了桌上的每一種武器。

  但這副新手銬的作用絕不可能僅限於此。加入障礙咒並非什麼難事。手銬裡一定還有某些更復雜的秘密。

  赫敏低頭看著腕上的銅圈,再次感到不安起來。

  "這些新手環會保護你們的安全,並且確保你們所服務的家族可以好好照顧你們。每位家主都會隨身攜帶相應的符咒,這樣他們就會隨時知道你們身在哪裡,有沒有遇到危險。考慮到—"烏姆裡奇又露出了她標志性的甜膩假笑"—麻瓜血統中危險而反復無常的天性,手環也會阻止你們對任何人—包括你們自己—實施任何暴力行為。在你們有幸因為黑魔王的慷慨而參與這項任務的時候,手環會幫助你們堅定不移地服從他的意志。"

  一些女孩開始發出啜泣聲。

  "你們所要服侍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巫師。我們不希望你們犯下任何錯誤或造成任何事故,給他們帶來不便。"

  一道障礙咒—可能是某種強制性咒語,再加上監控咒—赫敏能感覺到手銬內側有什麼東西在跟蹤記錄她的身體狀況。

  在強制咒的阻礙下,不利用任何武器完成自殺或逃跑,還要同時保證自己沒有任何精神波動或心跳加速—這幾乎沒有一丁點可能。

  赫敏怔怔地站在禮堂裡,被動地聽著烏姆裡奇後續的說教。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宛如身處恐懼的迷霧之中。

  她們一直在接受培訓。

  烏姆裡奇會拿出一樣類似小型燈籠的東西,然後對她們發出某些指令。每當她說完一條,燈籠都會微微發亮,她們的手銬也會因為魔咒嵌入而發熱。

  這是在將那些強制性規則深深植入她們的思想。

  這一過程是漸進的。每一條指令都需要充分的時間才能再她們的思想中扎根,用以約束她們的行為。

  你們要安靜。

  你們要順從。

  你們不能傷害任何人。

  你們不能冒犯女主人。

  你們不能對行房有所抗拒。

  行房後十分鐘以內,你們都不能動。

  你們要盡全力迅速懷孕,並生出健康的嬰兒。

  你們只能與指定的巫師行房。

  日子一天天過去,赫敏已經注意到這些所謂的"指令"對女孩們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

  她們變得越來越安靜。最開始的幾個晚上,低聲的竊竊私語總是此起彼伏。而到了第三天,房間裡只剩下了零星而壓抑的啜泣聲。

  赫敏和其他人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她身邊總有一名衛兵把守著。

  烏姆裡奇所站的講台裡赫敏很遠,但每當她下達一道新的強制指令,她都會向赫敏所在的地方投去得意的一瞥。

  不管他們用了什麼黑魔法來激活手銬上的強制咒,這都是一種極其精妙的方法。每下達一道新指令,治療師們都會衝進禮堂診斷女孩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某天培訓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厲聲尖叫起來。她一把抓住自己的椅子高高舉起,然後砸向她身邊的女孩。一番混亂後,衛兵們終於將這位鬧事者擊昏拖走—此時,另一個女孩的肩胛骨已經被完全擊碎了。

  原本烏姆裡奇似乎還打算對女孩們進行進一步的指示,但由於那起事件,斯特勞德治療師認為女孩們所受的培訓已經足夠了。

  每天晚上,赫敏都躺在黑暗中默默謀劃著。

  如果她沒辦法憑自己的力量逃走,那麼她只能寄望於死在將官長的魔杖之下。

  根據她僅有的信息來看,他殺人的速度極快。如果她能想辦法刺激他,讓他不假思索就付諸行動,那麼他就有可能在強迫自己停手前殺死她。

  如果她—成功了,盛怒之下的伏地魔可能會直接殺了將官長。這個世界也會因此變得更美好些。

  她必須充分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速戰速決。如果將官長真如斯內普所說是一位優秀的攝神取念師,那他就很有可能發現她的圖謀。

  不過,也許這並不重要。

  有些人就是這樣滿心仇恨—他們情緒反應可能比理智快得多。只要她好好利用這一點,她就能在完成自殺的同時也為他掘好墳墓。

  "脫衣服。"幾天後,烏姆裡奇在禮堂裡如是命令面前的女孩們。

  赫敏無法確定,自己之所以服從,究竟是因為強制咒的效力,還是因為她心裡知道就算抵抗也沒有任何用處。

  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她和其他的女孩們一樣,脫下身上的灰色裙子,解開內衣,站在冰冷的禮堂裡瑟瑟發抖。禮堂裡只剩下七十二個女孩。斯特勞德治療師擔心上次的事件會重演,因此親自剔除了二十個高危分子。

  女孩們赤身裸體地站著,除了手腕上閃閃發光的銅質手銬外不著一物。她們用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身體,躲避著衛兵們偷窺的目光。

  "穿上這些。"

  烏姆裡奇手腕一揮,大堆的衣衫便出現在女孩們面前。全是鮮紅色的裙子和長袍。像血一樣的鮮紅色。

  沒有內衣。

  赫敏很瘦,就算不穿胸衣也不會有很大影響。但此時此刻,"沒有內衣"這一事實就像一根尖刺戳痛了她的神經。

  "還有這個,用來御寒。"烏姆裡奇仍然掛著假笑一彈手腕,禮堂裡又出現了一堆羊毛長筒襪子。

  之後,烏姆裡奇又變出一堆白色的軟帽和紅色的平底鞋。

  赫敏把這些衣物全部穿好。

  最後,她戴上了軟帽。垂在兩側的帽檐幾乎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也遮蔽了她的聽覺。

  她只能看到正前方。如果她想看向兩側,就必須轉頭。

  一切的精心設計都是為了削弱她們。

  遮擋視線,蒙蔽聽覺,無法抵抗,無法拒絕,無法逃脫。

  她們的未來將完全取決於是否受到的"主人"的喜愛。

  所以她們必須順從。

  "你們被送到各自服務的巫師家族後,如果要離開房子,就必須帶上這些軟帽,不能讓別人看見你們的臉,"烏姆裡奇命令道,"我對你們的培訓到此結束。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們生下嬰兒。"

  烏姆裡奇滿溢仇恨的目光緊鎖在赫敏身上,赫敏幾乎覺得她的皮膚要被對方的視線燒出洞來。烏姆裡奇有些愉悅地冷笑一聲,然後轉身離開了禮堂。

  突然,有什麼人拉了拉了赫敏的手臂。這個女孩離她太近,就算赫敏轉過身去,也無法透過帽檐看清她的臉。

  "對不起…"是安吉利娜。她哽咽著說出這句話,聲音似乎為了強忍哭腔而顯得破碎,"你是對的。我們早該聽你的才對。"

  赫敏微微張嘴,想問安吉利娜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還沒來得及出聲,胳膊就被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整個人被拖進了一個小房間裡。

  斯特勞德治療師坐在一張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後,她面前攤著一份被打開的文件—似乎是一本日歷,那些小方格裡有用來勾劃日期的符號。

  赫敏意識到現在已經是2004年十一月中旬。她直到此刻才知道確切的日期。

  "格蘭傑小姐,"斯特勞德治療師抬頭看著她,"我非常高興能把你留在這個項目裡。"

  赫敏一言不發地盯著面前的女治療師。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不過,考慮到你在戰時的立場,你一定很高興自己的魔法能力能夠得到承認。"斯特勞德仔細打量著赫敏,目光精亮,神色似乎熱情得有些異常。"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麼二十八聖族了。未來幾代人都將會是,也只是'巫師'而已。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明白這會帶來怎樣的益處。"

  赫敏站在原地,心裡無比驚訝於面前這個女人自豪而扭曲的邏輯。

  過了幾秒,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需要給對方一些回答。從斯特勞德的表情來看,她確實是如此期待的。

  "你們正准備把我送去被強奸,還想讓我看到這樣做的益處?"赫敏最終對她挑起眉說出這句話。

  斯特勞德的目光微微一閃,冷了下去。

  "安全問題並不是由我負責。也許你聽了會覺得吃驚,但我確實為你的健康和幸福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那如果我不能生育呢?"

  赫敏低頭看向日歷,想再度確認日期。白紙反射的光線過於奪目,她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睛也痛了起來。

  斯特勞德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你總是這麼頑固不化,對待一切都過於感情用事了。但願總有一天,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巫會懂得欣賞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吧。"

  赫敏沒有回答。她眯起眼睛想再確認一下日期。她的手指還在身側微微抽動。

  斯特勞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剛好蓋住了辦公桌上的日歷。赫敏只得抬眼。

  "黑魔王非常希望有人能夠監視你的記憶情況。我已經請求他寬限些時間,看看培訓過程會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但是你的排卵期就快到了,而黑魔王希望你能盡快懷孕。我原本想幫你再做一些身體方面的准備,但是—你似乎不太需要我的幫助。將官長已經成婚了。我相信他知道應該怎麼做,也不會介意把你調教成適合他的樣子。"她冷笑了一聲。

  赫敏瑟縮了一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疼痛。

  斯特勞德從她的抽屜裡拿出一只小包。

  "這個會把你帶去將官長的莊園。他們在等你。"

  她將小包遞給赫敏,而赫敏飛快地向後躲去。

  赫敏低著頭,努力地保持呼吸。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武裝自己,為她將要面對的一切—還有將要做的一切—做好心理准備。

  "伸手。"斯特勞德邊說邊繞過桌子向赫敏走來。赫敏的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她死死咬著嘴唇,試圖壓下潮水般湧上心頭的恐懼。

  無助。沒有防備。順從。

  你們要順從。

  赫敏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慢慢舉起。一枚硬幣落入她的手心。她立時感到肚臍後方一股強大的拉力—她被帶走了。


第4章

  赫敏的雙腳再次落地時,她已經身處一座昏暗的門廳之中。這是一間干淨而整潔的空置大廳。廳中央有一張塗了黑漆的圓桌,上面擺了一大束白花。

  她慢慢地轉身,不想遺漏房間裡任何的細節。但她頭上那頂愚蠢的帽子的帽檐簡直就像眼罩一樣,讓她只能看到正前方。

  她的右手邊是寬大的樓梯,前方散發著冰冷氣息的走廊通向更加昏暗的深處。這裡是一座莊園。從樓梯的寬度來看,應該還是一座非常大的莊園。

  "你好,泥巴種。"

  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讓她渾身一僵。

  她慢慢轉過身來,看見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德拉科·馬爾福。

  他看上去變老了。

  她對他最後的印像仍停留在五年級,當時他還是調查行動組的一員。他又長高了些,比她高得多,面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他似乎在用一種微妙的,危險而殘忍的方式控制著自己。

  他看她的眼神…

  就像一頭狼—冰冷,凶狠。

  如此的致命。他低頭看著她的樣子讓她確信,他可以一邊凝視著她的眼睛,一邊身體前傾割斷她的咽喉,然後面無表情地退回原位,漫不經心地檢查她噴濺而出的鮮血有沒有弄髒他的鞋子。

  他就是將官長。

  伏地魔的右臂,兼劊子手。

  金妮,麥格,穆迪,那位,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奧利弗·伍德…數之不盡的名字。除開那些在最後一戰後不久就被折磨致死的人,她所知道的所有在戰後死去的人們—全都是命喪他手。

  培訓的頭幾個夜晚,別的女孩們會在她身邊說些悄悄話,告訴她那些她因為被隔離監禁而錯過的外界事件。

  可是她從沒想過,他會是她認識的人。

  會是如此年輕的人。

  內心的恐懼直湧而上。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令人震驚的事實。

  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甚至沒來得及意識到—他的目光就鎖住了她的瞳仁,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思想。

  壓迫感幾乎讓她昏厥。

  他的精神入侵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她的記憶。她拼命聚集腦海裡僅剩的哪怕一絲魔力,妄圖重築屏障。然而他輕易便將之撕碎,深入了她封鎖的記憶。

  簡直就像釘子扎進了她的顱骨。

  如此精准,如此無情。

  他不斷地嘗試突破她的封鎖。這種感覺幾乎比鑽心咒還要難受,持續時間更久,卻不至於把被入侵者逼瘋。

  他終於停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已經倒在馬爾福腳邊的地上,而他正低頭盯著她。她全身都因為他的精神入侵而痙攣戰栗。

  "這麼說,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打量著她,"你覺得你還能用你的腦子保護些什麼?你們已經輸了。"

  她無法回答他。

  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無所謂。"他說著輕輕撫平了自己的袍子。"黑魔王非常英明,把你送到了我這裡。如果你恢復記憶,我會第一時間知道的。"

  他低頭對她嗤笑一聲,表情驟然變得冷漠。然後他直接跨過她的身體走了出去。

  赫敏掙扎著站起身來。精神的痛楚和無力的憤怒讓她渾身發抖。

  她恨他。

  她此前從未恨過德拉科·馬爾福。

  那時候的他充其量是一個被灌輸了錯誤思想的惡霸—就好比是一種第三方引發的疾病症狀。但現在—她真的恨她。因為他所變成的這副樣子。因為他所做的一切。

  他是她的所有者。

  她已經被困在他腳下,而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折磨她,直到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她咬緊下巴,強迫自己壓下胸口噴薄而出的怒意。她的計劃仍沒有改變—要麼想辦法逃走,要麼誘騙他殺了她。

  他與她想像中的樣子並不一樣。她本以為將官長這樣的人物會極易被情感驅使。雖然她在霍格沃茨所認識的馬爾福確實是那種人,但現在的他冷得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她早該想到的。無論是攝神取念術還是大腦封閉術,其關鍵都在於"控制"。在於那種在自己身前築起屏障的能力。

  想要逼他大發雷霆,進而犯下殺死她這樣的錯誤,她的計劃必須滴水不漏。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切。她不能急於求成,更不能粗心大意。她必須待在這裡,等待著,忍受著即將到來的一切,直到她能找到突破口。

  念及此處,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極小幅度的吞咽都讓她覺得喉嚨發緊。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思考。

  一陣鞋跟敲擊木地板的哢嗒聲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後她看見一位身材嬌小的金發女巫快步走了進來。兩位女巫對視了好一會。

  "那麼,就是你了。"女巫對她嗤之以鼻。"摘掉你那頂愚蠢的帽子,跟我過來。"

  女巫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赫敏緩步跟在她身後。這個女巫看上去很眼熟。是個格林格拉斯。不是達芙妮,也許是她的妹妹。

  赫敏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們走進一間休息室,馬爾福已經斜倚在一張細長的椅子上等待著,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赫敏摘掉了頭上的軟帽。

  "那麼,"金發女巫—赫敏猜想她一定就是馬爾福的妻子—坐進另一張椅子後開口說道,"斯特勞德治療師還送來一個說明包裹。誰能想到泥巴種還有配套的使用說明?真是方便啊,不是嗎?"

  女巫的聲音又尖又細,諷刺而刻薄。

  "念就行了,阿斯托利亞。"馬爾福冷笑著瞥了金發女巫一眼。

  阿斯托利亞。原來這就是馬爾福妻子的名字。

  "讓我瞧瞧—不得詛咒、折磨或虐待她。她可以被分配工作,但每天上限為六小時。每天還得讓她在戶外待上至少一小時。"

  阿斯托利亞發出一陣近乎狂躁的笑聲。

  "簡直就像養條燕尾狗,不是嗎?誰知道呢?噢,沒錯,這還真是令人愉快啊。我們每月都會收到貓頭鷹來信,德拉科,提醒你在哪五天內需要—'執行'。哦,斯特勞德治療師還在這兒寫了句筆記,說是黑魔王非常重視馬爾福家族和這個泥巴種,所以她每個月會親自登門,看看你們有沒有成功。"

  阿斯托利亞看上去幾乎要歇斯底裡了,赫敏很驚訝她在如此狀態下居然沒有尖叫或摔椅子。

  "聽聽這個!我還可以'觀看'!你知道的,就是為了確保你和泥巴種之間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計劃需要!"

  她的臉色已然慘白,藍色的雙眼看起來已經有些發狂。她驀地攥緊顫抖的雙手,將文件揉成一團重重地摔到茶幾上。

  "我才不要!"她尖利的聲音也有些抖了,"要是你有意見,在賞我一發殺戮咒之前不妨直接帶我去面見黑魔王!我才不要看!"

  她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尖叫著衝口而出。

  "給我閉嘴!你想怎樣隨你便。"馬爾福語氣惡毒地說完這句話,然後站起身來大步離開。

  赫敏只是呆呆地站在牆邊。

  阿斯托利亞坐在椅子裡,持續發抖了好一會,才開口對赫敏說話。

  "我母親養過燕尾狗,確實是群漂亮的小東西,"阿斯托利亞說道,"現在巫師們都開始養了,還真是有意思。"

  赫敏沒有說話,只是用盡全力一動不動地站在牆邊。她希望自己的手指不要在此時痙攣。假裝自己是棵樹就好—她有氣無力地想著。

  阿斯托利亞終於站起身來。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你想做什麼都隨便,但我才不想看見你。我知道那對手環可以讓你遠離一切麻煩。"

  赫敏跟在她身後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扇狹窄的、半掩著的門,沿著彎曲的、似乎是僕人用的樓梯來到三樓,然後再次走上一條寬闊的主廊。她們已經來到了莊園的另一翼。這裡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顯得昏暗而寒冷。所有的家具上都蓋著白色的防塵布。

  "這一翼是空的,"阿斯托利亞開口道,仿佛剛才一路所見還不夠明顯似的。"我們的僕從已經夠多了。所以除非有人叫你,不然就給我老實地呆在這兒,別讓別人看見你。肖像會好好看著你的。"

  阿斯托利亞推開一扇門,赫敏跟著她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寬敞的臥房,房間中央是一張帶有華蓋的床,靠近窗戶的地方放著一把帶翼背的椅子,牆邊有一間極大的衣櫃。房間裡沒有鋪地毯,只有一幅肖像掛在牆上。沒有書。

  一切都是冰冷而空蕩的。

  "如果你想要什麼,就叫個家養小精靈。"阿斯托利亞說完便關門離去。赫敏聽見她的腳步聲逐漸飄遠。

  驟然離開病房,被獨自留在無人看管的房間裡,赫敏感到一陣茫然無措。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既興奮又恐懼,宛如縱身躍下陡峭的懸崖一般。

  她隨手將軟帽扔在門邊的地板上,向窗戶走去。冬季冰冷單調的鄉景一直延伸到她的視野盡頭。她一邊安靜地看著,一邊思忖著自己的處境。

  很顯然,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並不喜歡對方。

  對此,赫敏並不覺得驚訝。如果說純血家族長久以來的包辦婚姻傳統還不夠糟糕的話,伏地魔以繁衍後代為目的而進行的強制婚配也足以扼殺任何一絲火花,尤其是絕大多數的純血夫婦還無法成功懷上孩子。

  阿斯托利亞似乎並不是很怕馬爾福,由此看來,馬爾福就算脾氣再壞也不至於對她使用暴力。她似乎對他既反感又冷漠。

  至於馬爾福—無論怎麼想,他都不像是一位體貼的丈夫。他對待阿斯托利亞的態度,就好像她是什麼讓他極為厭惡的東西,而他卻不得不忍受她的存在。

  不管阿斯托利亞如何看待她的丈夫和婚姻,作為代孕者的赫敏的到來顯然戳中了她的痛處。她似乎下定決心盡可能不去理會赫敏的存在。

  赫敏求之不得。她所要考慮的變數越少越好。如果她在實施計劃的同時還得顧及阿斯托利亞的反應,那絕對是一項附加難題。另一方面,如果阿斯托利亞真的與她的丈夫同心同德,那麼想要逃跑或者激怒馬爾福殺了自己也會變得更加困難。而如今,阿斯托利亞巴不得假裝赫敏不存在,這就再簡單不過了。赫敏只要保持低調,躲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直到有機會采取行動。

  關鍵在於,她必須去了解馬爾福,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在驅使他行動,或者他有什麼惡習,又或者她能從他身上獲取什麼有用的信息。

  除了想要知道赫敏封鎖起來的記憶,他對她似乎也沒什麼額外的興趣。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對赫敏來說絕對是種解脫。也許他也更願意讓她一個人呆著。她很確信他能想出無數種在不危及她生育能力的前提下折磨她的辦法,只要他願意。

  德拉科·馬爾福就是將官長。

  這一事實依舊令她震驚。

  他在戰時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才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想要成功發射一道殺戮咒,施術者的內心必然需要累積足夠的仇恨,這也會導致咒語在奪取他人生命的瞬間也從施術者身上撕扯下某些東西。多數黑巫師只是偶爾才會使用殺戮咒,這也就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其他用來殺人的詛咒存在的原因。對目標施虐的快感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然而事實是,沒有什麼詛咒是無法逆轉的—除了一擊斃命的殺戮咒。由此可見,施放此等終極詛咒所需要的力量,絕對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伏地魔能在翻腕覆手間從不間斷地施咒,這是人們如此畏懼他的原因之一。

  將官長在詛咒上的造詣也堪稱是傳說級別。這也使他成為了幾乎一人之下的食死徒。

  而這個人,是馬爾福。

  她必須非常小心地行動。馬爾福夫婦似乎並未對她的到來給予過多的關注,他們顯然非常自信。把她一個人留在門廳裡。領著她走過房子。將她安置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側翼。赫敏很確定,用那些過於簡單的辦法是不可能從這逃走的。除非她能打開手銬,否則無論逃到哪裡馬爾福都會找到她,而她卻沒有辦法攻擊他或者其他任何人。

  她微微嘆息,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結成一圈水汽。

  她抬起手,用一根指尖在玻璃上畫出雷神之槌符文[1]:像征守護、自省、專注,又在邊上畫出了對立的闇枝符文[2]:像征危險、無防備、惡意、仇恨和怨憎。

  前者為她此刻所需。後者為她此刻所有。

  她必須改變命運。

  她看著玻璃上的如尼符文隨著水汽的蒸發而消失無蹤。

  她在培訓時遇到的那些女孩們都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抵抗軍仍然存在的流言。除了赫敏,所有在最後一戰中幸存下來的鳳凰社成員也都已死去。他們被公開處決,屍體被吊起來,把囚犯們可能存在的最後一絲希望都抹殺殆盡。抵抗軍早就隨著哈利的死而不復存在了。

  伏地魔似乎一直在小心確保鳳凰社沒有一丁點可能復活的跡像。多年的戰爭讓他對自己曾經的無謬誤論變得愈發謹慎而不確定,遠甚於赫敏仍在霍格沃茨就讀的那幾年。

  伏地魔十分縝密。

  這著實令人不安。如果是這樣的伏地魔把馬爾福提拔到了將官長之位,那很可能意味著如今的馬爾福也是如此縝密的人,不會在理智的判斷上輕易犯錯。

  或許抵抗軍仍舊存在於某個地方。霍格沃茨裡遇到的那些女孩們,她們唯一的信息來源不過是衛兵們的口頭交談而已。或許還有什麼別的組織正在暗中對抗伏地魔的勢力。如果赫敏能成功逃出去,她也許就能找到他們,然後將她隱藏的秘密托付給他們。

  既然她已經住進了將官長的家中,她或許可以借此機會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果她夠聰明的話。

  如果她能表現得順從而配合。

  脆弱而沒有威脅。

  如果他們真的認為她那般脆弱,他們可能總有一天會不再關心她周圍的一切。

  她等著那一刻。

  她很善於等待。

  [1] Thurisaz.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守護與運氣。

  [2] Merkstave.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黑暗。


第5章

  赫敏默默探索著她所在的臥室。除了她在走進房間的一剎那就已經看到的那些,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

  衣櫃裡擺滿了與她所穿一般無二的鮮紅裙子和長袍,重量不盡相同,大概是為了不同季節和氣溫准備的。抽屜裡放著許多軟帽和羊毛襪,以及看上去就很劣質的紅色平底鞋。

  赫敏從抽屜裡隨意拿出一雙,低頭盯著手上的鞋子。鞋底很薄,是用布料做的,極易磨損。如果她想逃的話,就必須去偷些其他的衣服和鞋子。

  掛在牆上的肖像畫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金發女巫,她無疑是馬爾福家族的一位前輩,分明的面部線條和輕蔑的神情與赫敏所認識的馬爾福們如出一轍。當初創作幅肖像的時候,這位女巫可能才剛從霍格沃茨畢業。她漫不經心地坐在高背椅上,神色漠然地望著赫敏,身邊還放著一本書。

  赫敏凝視著肖像,許久後才緩緩轉過身,環視著房間裡其他地方。對面的牆壁上有一扇門,特殊的設計讓它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赫敏走上前打開了那扇門。

  門後是間浴室。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只爪足浴缸所占據。沒有淋浴花灑。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肥皂,毛巾,牙刷,還有一只用來盛水的小杯子。

  赫敏走上前去洗手。雙手離開洗臉池時,她裝作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從洗手台上掉了下去,與地面相撞的瞬間發出尖銳的聲響。但是杯子沒有碎,甚至一絲裂痕也沒有。

  杯子上有保護咒。

  馬爾福果然縝密。

  她俯身拾起杯子,簡單清洗一番後放回原位。她轉過身,發現浴室裡也有一幅肖像。那位年輕的女巫站在畫框裡,用一副了然的眼神看著赫敏。

  赫敏裝作無事發生,走回了臥室。

  不到一小時,赫敏就已經檢查完了房間裡的每一處地方。她並不指望自己能在肖像嚴密的監視下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抑或是惹出什麼麻煩。那位女巫接到的命令顯然是像老鷹一樣監視赫敏。

  赫敏走到臥室門前,猶豫了一瞬,然後轉開把手走進走廊。

  她的心跳忽然開始加速。

  她想要獨自一人走進另一間房間,這種想法帶給她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恐怖的自由感。她關上身後的房門,靠在門板上,試圖放慢呼吸節奏。

  停留在門把手上的手指抽搐著。她環顧四周,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走廊很長,一眼望不到的盡頭隱沒於黑暗之中,看上去過於—空曠。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她早就想過長時間的隔離監禁會對自己產生某些持續性的影響。但現實情況更加復雜。這不僅僅是一種不安,而是一種恐懼。

  她拼命調整呼吸節奏,想要冷靜下來,但始終沒有成功。她的胸腔因為小幅而快速的呼吸而突突跳動。

  在這座莊園昏暗寒冷的翼樓裡,她唯一能聽見的就是自己的喘息聲。

  她咬住嘴唇。她的思想—她一直都是那麼信任自己的思想,甚至連自發的記憶封鎖也是某種形式的防御機制。而現在她卻在這裡驚慌失措,幾乎喘不過氣,只因為她是自願走進這條走廊—

  這是幾乎是種背叛。

  她緊緊閉上雙眼,用盡全力想要平復呼吸。她的手仍抓著門把手,仿佛只要一放開她就會溺水淹死一般。她真的很想把手抽回來。

  此時此刻,她的理智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她會沒事。

  她想要向前再走一步,但雙腿拒絕配合。

  這只是條走廊,只是條走廊而已—她這樣對自己說。她可以到這裡來的。沒有任何命令阻止她這麼做—

  沒有任何命令阻止她這麼做…

  …除了她自己。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想試著挪動腳步,但還是失敗了。她突然抽泣起來,靠著門蜷縮成一團。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哭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很久以前,在那間不見天日的牢房裡。

  她就這樣站在空蕩蕩的莊園翼樓走廊上,顫抖著,喘息著,哭泣著,為至今為止枉死的所有人,為倒在馬爾福杖尖之下的所有人,為每一個她在霍格沃茨遇到的、又被送進魔窟的女孩。她痛恨鎖住了她手腕的手銬,但她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她竟然已經親手為自己的思想束上了鐐銬。

  她衝進房間裡砰地關上門,跌坐在地上哭了許久。

  整整一天之後,她才成功地迫使自己再次走進那條走廊。

  她下定決心要克服恐慌。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臥室的門完全敞開,然後坐在床上俯低身子,強迫自己盯著走廊,直到她的心跳不再因為僅僅看著那條走廊就在胸腔裡痛苦地狂跳。

  如果她連保證自己在不會精神崩潰的前提下走出房門都做不到,那逃跑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坐在床上一邊吃著先前出現在房間裡的早餐,一邊思考著她所面臨的困境。

  在她獨處的時候,這個問題似乎更加明顯。她不確定,究竟是因為手銬裡的強制咒在她與馬爾福夫婦共處時逼迫她順從、從而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還是因為她有某種潛在的精神創傷—在那麼長時間的隔離監禁後,"被控制"可能已經是她所唯一知道的生活方式了。

  她希望是前者,卻忍不住害怕事實是後者。監禁生活已經侵蝕了她的精神,讓她幾乎不敢去爭取自己想要的。

  她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克服這一切,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那天的晚餐出現之後,她端著飯菜坐在敞開的門邊進食。她的手一直在抖,叉子上幾乎一半的食物都掉了下來。當她吃完以後,手部的顫抖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緩解,讓她不至於在喝水時弄濕胸前的衣服。

  她望向走廊深處,盯著那些蓋著防塵布的家具,還有牆上的肖像裡那些神情冰冷,膚色蒼白的貴族式面孔。

  她試圖回想她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關於馬爾福的信息。

  他如何能在這麼輕的年紀就爬到伏地魔麾下這麼高的位子?

  他—在六年級伊始就卷入了鄧布利多之死。那件事所造成的後果顯而易見。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被響徹城堡的尖利警報聲驚醒,米勒娃·麥格和其他教授們蒼白的臉上滿是震驚和恐懼,穿梭在城堡裡發狂一般地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馬爾福卻在一片混亂中沒了蹤影。

  這是赫敏現有的記憶中頭一起、也是最後一起與馬爾福有關的戰爭事件。自那之後,他便隱匿於伏地魔的軍隊裡,成了又一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食死徒。

  他的母親死於戰時,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赫敏記得自己曾經聽到過納西莎·馬爾福在萊斯特蘭奇莊園遇害的消息。那起事故發生在抵抗軍的一次營救行動中。哈利和羅恩被搜捕隊抓住,關押在萊斯特蘭奇莊園。當鳳凰社派出隊伍把他們救出來後,一個食死徒放出的厲火咒失控了,整座莊園幾乎在瞬息之間被焚燒殆盡,包括未能成功逃脫的納西莎和貝拉特裡克斯。

  納西莎的死讓盧修斯·馬爾福變得精神失常。他就像是代替了死去的貝拉特裡克斯一般進入了那種癲狂的狀態。他把納西莎的悲劇完全歸咎於羅恩和哈利,一心想要抓住韋斯萊一家為妻子報仇。亞瑟·韋斯萊的永久性腦損傷,喬治在戰時一度在鬼門關前徘徊,無一不是盧修斯造成的。在伏地魔的軍隊裡,他似乎是一個極度我行我素的食死徒。不服他的人自然也不少,但他對伏地魔而言太過有用,自身的強大也太過致命,因此盡管他的行為總是踩在越界與否的邊緣,那些心懷不忿的人也都沒有辦法除掉他。

  赫敏原本猜測過,將官長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是盧修斯,因為他夠惡毒,充恨意強烈,而且殺人不眨眼。然而不是他。這讓赫敏禁不住懷疑他是否還活在世上。也許在戰爭結束後,他終於因為越界太過而被殺死。赫敏希望如此。盧修斯那看著羅恩痛苦地尖叫著死去時大笑的樣子—那是赫敏永遠無法從腦海裡抹除的記憶。

  但是馬爾福…

  她記得在她所參與的鳳凰社作戰會議中,德拉科·馬爾福從未被當作什麼重要人物或者食死徒中的要員。他為了上位所做的一切必然是發生在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也許最後一戰中鳳凰社的作戰失敗就是他的手筆。

  由於赫敏自身是位治療師,她並沒有參與整場戰鬥。鳳凰社的計劃出了一些差錯,食死徒的人數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計。伏地魔射出一道殺戮咒,哈利隨之倒下。然後他命令盧修斯上前檢查哈利是否真的死了。

  但哈利並沒有死。

  於是伏地魔毫不猶豫地繼續施放殺戮咒,一道,接著一道,又是一道。連續不斷的六道殺戮咒後,伏地魔走上前去,親自確認哈利已經沒有了呼吸。甚至為了保險起見,他還讓人把哈利的屍體托到空中,吊在天文塔下,然後迅速射出一道壞死詛咒,讓所有人看著哈利的屍體在他們眼前腐爛。

  哈利那雙空洞無神的綠色眼睛—赫敏只要一閉上雙眼就能看見它們。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他們輸了。

  赫敏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地顫抖。

  她最好的朋友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甚至由於命運某些殘酷的變化,她連追隨他們而去都無法做到。

  他們把她丟下了。

  她挺直腰背,強迫自己走進走廊。她曾經面對過無數恐怖的場景,決不會輕易敗給自己脆弱的精神和一條走廊。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她緊了緊握成拳頭的雙手,直到感覺到指甲陷入皮膚。

  五步。

  六步。

  七步。

  滴答。滴答。滴答。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去。鮮血順著她的一只手滴到地面上,在她身後形成了一條鮮紅的點線。

  顏色和她的裙子一模一樣。

  她低頭看著,直到自己的血在她腳邊形成一個納特硬幣大小水窪。

  她繼續向前走。只不過這次,她是數著滴水聲,而不是自己的腳步。她就這樣一直走到了走廊盡頭。

  她心裡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地,於是她轉身往回走。一路上,她試著轉開其他房間的門把手,有些是鎖著的。至於沒有上鎖的那些,她偷偷地向裡面張望了兩眼,發現全都是空置的臥房,裡面的家具也都被防塵布蓋了起來。她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准備之後再做進一步探索。也許某些房間裡能找到什麼她用得上的東西。

  她回到房間時已經渾身發抖,精疲力竭,直接倒在了床上。

  入睡後,她夢見了金妮。

  金妮—還是戰爭末期的樣子,剪短的紅發剛剛過肩,臉上有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她蜷縮在一張床邊,猛地轉過頭看向赫敏,臉上的表情有些驚惶。

  "金妮,"赫敏聽到自己的聲音開口說話,"金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金妮張嘴剛要回答,夢境便消散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赫敏知道自己昨晚一定是做夢了。可是她夢到了什麼?她想不起來。大概是某些—某些難過的事。她用手掌根部覆住眼睛,努力想回憶起那個夢境。

  那一整天,她都無法讓自己靠近臥室的門。她縮在窗前,望著外面霧蒙蒙的花園。花園的一側有一座樹籬迷宮。她目視著想要找出穿過迷宮的路線。

  她仔細打量著莊園裡她目所能及的每一個角落,努力記下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如果她要躲起來,該藏在哪裡?如果她要逃出去,又該選哪條路?

  這裡的每分每秒都顯得極為漫長。

  長期的感官剝奪後再次感覺到時間的流動,讓她隱隱感到不安。時鐘的嘀嗒聲不斷地引起她的注意。這種持續的指針轉動的聲音幾乎令人煩躁。如果她放任自己長時間聽著,手指就會隨著齒輪每一次轉動的聲音而開始痙攣。

  她發現自己的思維有一種漫游和迷失的傾向。每當她自主地打斷腦子裡一些古怪的想法時,她都會意識到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

  天已經快亮了。她轉頭看向臥室的門。

  她應該逼著自己再出去一次。來到這間臥室以後,她甚至還沒見過馬爾福一面。她本來還打算監視他,觀察他,把對他的了解變成自己可用的某種武器。

  而在剛剛過去的兩天裡,所有的這些計劃都從她的腦海中消失了。

  她站起身來,緩緩向房門走去。她的手剛碰到門把手,身後就突然傳來"啪"地一聲。她猝然一驚,猛地轉過身,發現一個家養小精靈站在房間裡。

  "女主人吩咐說,你要為今晚做好准備。"小精靈說完便移開視線,"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覺得心髒幾乎跳出喉嚨。她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有那麼幾秒鐘,她根本不想去做那所謂的"准備"。

  但毫無疑問,如果她真的不做,馬爾福會直接出現,強迫她去做。誰又知道如果她激怒了他,他會對她做些什麼可怕的事。腦海中的指令被觸發了…

  順從。

  不能抗拒。

  她的大腦開始自動列出那些她被要求做到的事情。

  她不確定是強制咒的作用迫使她理性地服從命令,還是"服從命令"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種理性。

  她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看著傾瀉而出的熱水漸漸灌滿了浴缸。

  她很想知道,她能不能在馬爾福發現並趕到之前成功把自己淹死。作為莊園的主人,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幻影移形。一想到他拽著她的頭發把赤身裸體的她拖出浴缸的畫面,她就不寒而栗。

  她脫下身上的袍子,沉入滾燙的水中,忍不住吃痛地低吟。但她卻莫名享受這種灼熱的痛楚。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腕上的手銬顯然沒有針對她皮膚表面的溫度做任何限制。

  這確實是一條值得記住的有用信息。

  洗浴完後,她用一條寬大的浴巾擦干身子,然後換上一套新的衣服:一條帶扣子的紅色長裙,和一件敞開的紅色長袍。然後她穿上了羊毛襪。她著實討厭這些東西。要不是莊園裡太冷,她才不願意穿這些。撇開鮮紅的顏色不論,她倒是可以盡量假裝身上的長袍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衣物,但是空蕩蕩的下身卻給她一種可怕的暴露感。

  除非她處於生理期,或者成功懷孕,她才被允許穿上內褲。否則,她必須一直保持—可用。

  穿戴完畢後,她有些踟躕地站在房間裡。她不知道她該去哪裡,又該做些什麼。

  房門被突然打開,阿斯托利亞出現在門口,臉色像紙一樣蒼白。

  "不錯,你已經准備好了。我還擔心必須得讓德拉科親自來拖你呢。"阿斯托利亞用一幅無比挑剔的表情上下打量著赫敏。"今晚我帶你過去,之後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希望每個被指定的晚上,你都能自覺點准備好然後自己過去,同時不要惹事。我知道…如果只是為了生孩子,其實並不需要讓你身上的所有部位都保持完好。所以你給我記牢這一點—如果你想惹麻煩的話。"

  一股寒意瞬間掠過赫敏的脊背。她木然點了點頭。

  阿斯托利亞大步走出房間,領著赫敏穿過房子,來到門廳,然後走上主樓梯,來到二樓的樓廊。一路上,牆邊的肖像們一直在低聲嘀咕。

  "妓女。"

  赫敏不止一次聽到他們說出了這個詞。

  阿斯托利亞在第七扇門前停了下來。

  "進去等著。德拉科想什麼時候過來隨便他,但你必須在八點整之前等在那兒。"

  阿斯托利亞沒有多停留一秒,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赫敏的手仍在顫抖。她抓住門把手,想把門打開。第一次,把手動也沒有動,她只得強迫自己深呼吸了幾次鎮靜下來,讓雙手不再發抖,以便轉開門把手。

  她走進房間,盡可能將每一處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裡宛如剛做完無菌消毒一般。

  她原以為,她的房間之所以那麼寡淡冷清,是因為他們對她的存在足夠冷漠。但也許,這就是馬爾福的風格。房間裡只有一張寬闊的床,高聳的衣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赫敏以為馬爾福的房間會比這豪華得多,充斥著綠色和銀色,也許還有昂貴的被單和綴滿流蘇的靠枕。

  而她面前的這間臥室簡直是給和尚住的。

  功能至上—她只能如此形容。難怪馬爾福看上去那麼冷酷。

  她從床邊走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物品。一張空白的羊皮紙,還有羽毛筆。她遲疑地把手伸向羽毛筆,不知道自己能否觸碰到它。

  手指越靠越近,一陣微弱的灼痛感忽然之間躥了上來。她猛地把手縮了回來。

  胃部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她坐在原地開始在腦海中默背算數占蔔公式,希望能借此轉移注意力。

  她早已習慣了無休止的等待。十六個月的感官剝奪都熬過去了,一小時又算得了什麼。她需要思考的只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胃幾乎已經在身體裡扭成一團。她懷疑自己可能生病了。

  突然,房門被哢噠一聲打開了。她猛地站起身轉向門口,見馬爾福大步走了進來。他把手伸向自己的喉嚨,拉松了衣領。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有沒想到她會在這裡。他突然停下動作盯著她,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蒼白。接著,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硬挺的直線。

  "泥巴種,"片刻後他才開口,"就是今天,我明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3

第6章

  警告:

  本章含有強奸情節。我已經盡我最大努力描寫得不那麼露骨,但同時我也盡力希望能將其對劇情的影響描寫得更加真實。我不會在本作中反復描寫相似的場景,但它確實是本作的主要元素之一,因此我認為沒有掩飾的必要。建議讀者謹慎閱讀。

  赫敏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

  她甚至感到有一絲輕松—因為她並沒有發抖。

  她強迫自己與他對視,提醒自己,至少在這段時間裡,她必須忍受—直到她能制定出一個完備的計劃。

  她可以忍受的。她會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想讓她直接躺在他床上嗎?

  他大步走過她的身邊來到衣櫃前,將手放在櫃門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猛地把櫃門拉開。

  也許,馬爾福也不是那麼像和尚。衣櫃裡簡直什麼都有,櫃門內側幾乎是個酒吧。馬爾福從架子上抓起一瓶火焰威士忌,直接用牙齒把軟木塞拔了出來,隨口吐到地板上。他把酒瓶舉到嘴邊,回身看著她。

  赫敏仍在原地等待著。

  大約過了一分鐘,他抽出魔杖,飛快地在房間中央變出了一張桌子。赫敏瞪著眼前的一切,完全不知所措。她看向馬爾福。

  而他對她冷笑一聲。

  "彎腰趴上去。"他聲音低沉,帶著嘲弄,指了指那張桌子。

  赫敏本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更加恨他了。但顯然,她真的可以。她緊咬住嘴唇內側,直到感覺表皮破裂,舌頭上沾滿鮮血。她發現自己的雙腳自覺地服從了命令。

  她慢慢走了過去,猶豫了一瞬,然後傾身伏在桌面上。

  木桌緊緊抵住了她的髖骨。她的雙手用盡全力抓緊桌沿,直到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哢哢作響。她努力不讓自己發抖,但整個身子都因為極度脆弱而緊張不安。她只能盡力靠雙耳去辨認任何可能出現的聲音。

  一陣沉默後,她聽見馬爾福慢慢走近她。

  他在她身後停了下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盯著她。

  周圍的空氣突然動了起來。

  "你還是個處女嗎,泥巴種?不至於連這個都忘了吧?"

  當她意識到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時候,她瑟縮了一下。

  他又走近了些。"我敢肯定韋斯萊和波特當中至少有一個人和你搞過。"她能聽出他語氣裡的諷刺和嘲笑。

  他的一只手輕輕放在她下背部,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間。她感覺他房間裡冰冷的空氣貼在她的皮膚上。她劇烈地顫抖著,身下的桌子都隨之發出嘎嘎的響聲。

  "好吧,我想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然後他又命令道:"給我把腳打開些。"

  她強迫自己挪動了雙腿。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放在她身上,不由又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低聲念了句什麼,她便突然感覺到體內有一股溫暖的液體。潤滑咒。她猛地一驚,連帶著桌腳在地板上拖過一小段距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們不能讓任何損傷或感染影響你的—實用性。"他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解釋道。

  她聽到他的皮帶發出哢噠一聲,然後他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她。

  她極力想要抑制住湧上喉間的啜泣,但他突如其來的侵入讓她猝不及防。聽到她的哭聲,他似乎僵了一下,接著又開始抽插。除了他們結合的部位,他沒有碰她任何地方。他的右手握住桌沿,離她側貼在桌面上的臉很近,她能看到他手上那枚黑色的戒指在微微閃著亮光。

  射精的時候,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不穩、越來越粗暴,然後他突然停住,嘴裡發出一陣低吼。

  僅僅一秒之後,他便立刻抽離了她,大步走回衣櫃內門的酒架邊。

  "出去。"他的語氣極其尖利。

  赫敏顫抖著。

  "我不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但是她的聲音同樣在抖。"十分鐘之內,我都不能動。"

  他憤怒地咆哮起來。桌子自她身下突然消失,她直直倒了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滾出去!"

  整個房間都震顫起來。

  她從地上爬起來,逃也似地離開了這裡。她跌跌撞撞地穿過走廊,努力回憶著來時的路。

  胸腔開始突突跳動,她試圖讓自己不要過度呼吸。視野一片模糊。她伸手探向額頭,先前磕到地板上的那處已經破裂,鮮血流進了眼眶裡。

  她站在樓梯頂端,努力回憶著路線。她滿眼都是自己的血水。她能感覺到有液體從雙腿之間滲出來,順著大腿向下淌著。她渾身發抖,拼命回想著自己的房間在哪裡。

  如果她繼續呆在這裡,阿斯托利亞會找到她,然後挖出她的眼睛,或者砍掉她的手指,又或者拔掉她的牙齒。

  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她急促地喘息著,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想不明白—她在已經戰爭中幸存了下來,又親眼目睹過朋友們在她面前慘死,獨自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被關了一年多還能一直保持清醒。可是—她竟然被迫成為了強奸自己的"同謀者"。她無法忍受。因為她想到,明天她還得這麼做。還有後天。大後天。

  她強撐著暈眩望向樓梯下方的門廳。

  也許,如果她直接從這裡跳下去,馬爾福是來不及阻止她的吧。

  那樣一切就結束了。

  她伏低身子,低頭看著門廳裡的那張圓桌。再低一點—

  一股力量如鉗子一般箍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拽開。

  她轉過頭,看見馬爾福怒視著她,雙眼幾欲噴火。

  "你—敢—!"他嘶聲咆哮,臉色因為憤怒而發白。

  "求你了,馬爾福…"她抽泣著說,"求你…"

  他沒有理會她的哭泣,而是不帶半分猶豫地拖著她走下樓梯,穿過房子。最後他一腳踢開她的房門,把她拖進房間甩到床上。

  "消隱無蹤!"他用魔杖指著她的臉,厲聲念出咒語,她眼眶裡的血水隨即消失。他又施了一道治療咒,然後站在原地怒視著她。

  "你真以為你想自殺的時候我會不知道嗎,泥巴種?"她停止抽泣後,他終於開口。

  "讓我死吧。"她聲音僵硬而木然,胸口還在突突地起伏。"我想他們一定會再給你准備另一個泥巴種的。你也一樣恨我,馬爾福。你真的想讓我做你孩子的母親嗎?你真的想在他們臉上看到我的樣子嗎?我敢肯定你絕對能想出一個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來殺了我。"

  馬爾福狂笑了一聲。

  "要是真這麼容易,我現在就會殺了你。你似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低估了自己的價值。黑魔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我們會生出什麼樣的後代。一旦你為我生下了幾個繼承人,他就打算把你送到別的地方,看看你和其他古老家族的巫師又會生出什麼樣的來。你們這些小種母馬就跟貨物一樣。黑魔王有一整套的繁育計劃—跨越好幾代人的那種。"

  赫敏驚恐地瞪著他。

  他向她走進了些,臉上帶著威脅的表情。"別忘了,還有你的那些記憶。顯然,就算輸了那場戰爭,你還是認為有些東西值得被隱藏起來,這確實是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在我弄清其中的原因之前,你不能死。不過,你在這間臥室裡究竟能擁有多少自由—以及為了確保你的自由,我又得監督你到什麼地步—就全取決於你那些自殺的小心思了。"

  赫敏呆呆地坐在床上。她本以為馬爾福就是她的末日。他會強迫她生下一個孩子,然後直接殺了她。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被送去一個又一個其他的巫師家族,直到她的身體不堪重負。

  馬爾福環視了一圈她的房間,然後他的目光回到了她的身上。他面部緊繃,眼神冷酷。

  "行了,"他嘆道,"雖然我沒打算在第一次操你之後就進行這一環—不過既然我已經在這兒了,晚上也沒別的計劃,那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間了。讓我們來瞧瞧你這個泥巴種小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你還藏著多少心思?"

  她還沒來得及退縮,他就用魔杖尖挑起了她的下顎,冰冷的灰色眼睛直接進入了她的意識。

  他沒有理會那些被封鎖的記憶,而是直接進入了戰後她在監獄裡的部分,從此處開始翻閱。

  赫敏沒有反抗。如果她嘗試著把他推出意識,只會更加痛苦而已,而他仍會強行擠入她的思想。精神入侵帶來的重壓讓她癱倒在床上。

  除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動,她一直非常安靜。

  他迅速掠過那漫長、寂靜、孤獨的十幾個月,然後進入她被拖出牢房之後的部分。她被折磨、被石化,又在不能動彈卻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再次被鑽心咒擊中。他注意到了她和漢娜的那場談話,還有精神治療師對於她病情的描述。他仔細觀察了伏地魔和斯內普試圖闖入她那些封鎖的記憶的方法。他對她的那些自殺或逃跑的計劃非常感興趣。她能感覺到當他發現她假想中的將官長是什麼樣子時,他那種近乎愉悅的、居高臨下的嘲笑—她怎麼會以為自己能有辦法誘騙他甚至算計他的死?

  赫敏沒有任何辦法在他的入侵之下隱藏自己的想法。每當她剛剛凝聚出一絲魔力,她就能感覺到手銬上的銅質開始工作,迅速將魔力吸收殆盡。

  他仔細翻看了與手銬有關的部分,那些被嵌入強制咒的指令,那個尖叫著、幾乎用椅子把身邊人砸死的女孩;赫敏剛來到莊園時看到他的反應,她對於自己和阿斯托利亞關系的分析,她小心謹慎地探索自己的房間,然後試圖走上門口的走廊,卻被內心的恐懼瞬間侵蝕。

  他的精神入侵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他仔細研究了每一處細節,她頭腦裡所有的糾結、懷疑、困惑和結論。最後,他終於來到了當天晚上阿斯托利亞衝到她的臥房門口來接她的時候。他退了出去。顯然他完全沒有興趣去看她被自己強奸的畫面。

  赫敏覺得自己的頭蓋骨好像都被碾碎了。他站在那裡俯視著她,而她已經連抽搐的力氣都沒有了。

  "心思還真不少,"他直起身子抬起頭,用冷漠而嘲弄的目光打量著她。"話說回來,你竟然連一個試圖殺了我然後逃跑的計劃都沒有,還真令人失望。我已經等不及想看看你接下來又會想出點什麼來。"

  他再次向她俯下身子,直到他那張冷酷的臉離她只有一息的距離。"你真以為你有辦法騙我殺了你?"

  赫敏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向頭頂的華蓋。

  "盡管試試看,"他哂笑一聲,"如果你能成功一個人走出那扇門的話。"

  隨後他又站直身體,臉上所有的"幽默"也隨之消失。

  "離我的房間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那裡。我會直接到這兒來。"

  他又衝她冷笑一聲,"我會提前把桌子送來,這樣你就知道我什麼時候會來了。"

  然後他轉身徑直大步走出了房門。

  赫敏一動不動。

  盡管門已經哢噠一聲關上了。

  盡管時鐘指針無情的嘀嗒聲顯示著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

  盡管她意識到自己的下身有什麼東西凝結在那裡,雙腿之間有某種輕微的粗糙觸感,小腹裡還有一股她不熟悉的疼痛。

  她只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曾經…有個女孩是那樣的爭強好勝,相信知識、智慧、友誼和勇敢可以戰勝一切,攻無不克。

  但是現在—

  —那個女孩已經消失了。

  除了性命,她在那場戰爭中已經失去了一切。

  現在—德拉科·馬爾福用一個晚上就把她碾為塵土。

  他將她的身體和精神雙雙強奸致死。

  赫敏仰面躺著,呆呆望著頭頂的華蓋。

  她並沒怎麼把自己的計劃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的勝算微乎其微。現在馬爾福的嘲笑讓她幾乎連挫敗都感覺不到了。

  她一動不動。

  天亮的時候,她還沒有醒來。直到下午晚些時候,她才勉強下床去洗浴。

  馬爾福幾乎沒怎麼碰她,但她還是把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擦洗干淨,努力想抹掉他留下的任何痕跡。

  她發現自己的胸口有一塊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得來的、薄薄的、微微凸起的傷疤,她的左手腕和胸部上方也有一些模糊的、聚集在一起的疤痕。

  她仔細檢查了每一處,但是完全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樣留下這些傷痕的。她並不認為自己站最後一戰中受了什麼重傷。而在戰爭結束的前幾年裡,她甚至完全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經歷什麼襲擊或衝突戰。

  她又一次低頭端詳著手腕,腦中開始回想她所知道的所有可能會造成這種傷疤的詛咒。可能性太多了。在戰時,伏地魔為他的大軍成立了一支專門研究新型詛咒的團隊。在赫敏殘缺不全的記憶中,每一場戰鬥的傷亡人數都多得可怕,而原因卻只有一個:她辨認不出所有的新型詛咒,從而無法及時逆轉傷害。

  她周圍的水已經慢慢變涼,但她一直待到身體冷得發顫才起身離開。回到臥房,她發現午飯已經擺在那裡。她只是無精打采地吃了幾口。

  她走到門邊,渾身發顫地站了幾分鐘,又轉身離開走到窗邊。

  她凝視著窗外威爾特郡冷冰冰霧蒙蒙的冬景,把前額貼在窗玻璃上,享受著那股冰冷刺入皮膚的疼痛。她希望這股痛楚能足夠深入,直到麻痹自己的神經。

  除了制定些更多的毫無意義的計劃,她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沒有書可以讀。甚至連任何可供她操心的問題也沒有,除了那些她已經在腦海中默背過上千遍的咒語,算數占蔔題,還有魔藥配方。

  她從未意識到,先前那座看不著、聽不見、也感受不到時光流逝的牢房,給她帶來的遺忘感有多麼令人欣慰。當她再次站在現實之中,她滿身心都只感到一種更強烈的絕望,甚至甚於她接受自己束縛自己思想時的絕望。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得多麼墮落,多麼無力與境遇抗爭。她終於發現她學過的知識和咒語都無法為現在的她提供一點幫助…

  她不知道要怎麼克服這些困難。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麼渡過眼前的難關。

  她只是想死。

  可就連這一點她也做不到。

  當天晚上七點半,那張木桌踩著點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她幾小時前剛洗過澡,所以她只是盯著那張桌子,雙臂環抱著自己,思考著。

  這種事情至少—不帶個人感情。

  盡管恥辱。盡管恐怖。但至少馬爾福做這件事的時候,她不用看他一眼,更不用碰他。

  她不想看見他。

  離八點還有一分鐘的時候,她走上前去,靠著桌子趴了下來,打開雙腿,轉過臉面向時鐘,以便看到時間。

  聽到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她也並沒有動。

  馬爾福一言不發,直接走到她身後停了下來。

  赫敏的手開始顫抖,但她強迫自己保持靜止。她不想看見他。

  她緊緊閉上眼睛,開始默背她所知道的最長、最復雜的治療咒語,同時在腦海中演練揮舞魔杖的動作。

  裙子被掀了起來,顫抖已經從雙手傳遍了全身。

  她聽到了低聲念咒的聲音。接著便是那股溫暖的液體。

  她感到有什麼刺入了她的雙腿之間。

  當他深入她的身體時,她仍在發抖,但她沒有哭。

  當他開始動作時,她在腦海中搜尋著某些—新的東西,某些屬於想要求死之前的那個她的東西。

  一串串詩句慢慢浮現在她腦海裡。

  "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

  往來的悼念者腳步雜沓,"

  體內持續不斷的抽插感將她的注意力強行拉回了現實。她咬緊牙關回憶著後續的詩句,又一次從頭開始。

  "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

  往來的悼念者腳步雜沓,

  踩啊—踩啊—直到

  所有的感覺都仿佛慢慢坍塌—"

  他加快了速度。她拼命想要記起下一句。

  "…所有的感覺都仿佛慢慢坍塌—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已就坐,

  儀式開始了,像有一面鼓—

  敲啊—敲啊—然後

  我的心仿佛已漸漸麻木—"[1]

  當她還在努力回憶下一句時,馬爾福射精了,隨後粗暴地從她體內抽離。

  赫敏仍然一動不動。

  片刻後,她聽到了房門哢噠的聲音。

  赫敏努力想回憶起這首詩的第三段,但她已經無法在自己僅有的記憶中找到它了。

  她想—她能記得有一把扶手椅,還有一本詩集。一位婦人伸出一只手臂環抱著幼年的赫敏,另一只手輕輕將詩集翻過一頁。那是一個她再也無法記起的聲音…

  她的母親—

  她覺得這首詩可能是她的母親教她的。

  她終於睜開雙眼,看向時鐘。

  作者注:

  赫敏默念的那首不完整的詩是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340)[2]。

  [1] 節選自艾米莉·狄金森《我覺得腦海中有一場葬禮》。此處基本引用蒲隆的譯文,稍作修改。

  [2] "340"為1998年R. W. Franklin彙編的艾米莉·狄金森詩集中本篇的序號。


第7章

  接下來的三天也相差無幾。每晚七點半,木桌會准時出現。快到八點的時候,赫敏會走上前趴在桌上。然後馬爾福會走進房間—完成任務—最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整個過程中,赫敏不停地默背詩句,盡量將自己的思緒引向遠方,不去想她的身體正在遭受些什麼。

  她不在那裡。她只是因為累了,所以才橫躺在桌子上。她手指在桌面的木紋上劃來劃去。也許是橡木。也可能是胡桃木。

  一旦到了可以離開桌子的時候,她就會立刻起身爬到床上,祈禱睡意快些襲來。根據強制指令,她必須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去洗澡,而且她也並不想去感受雙腿之間仍在流淌的液體。

  她盡量不去想這一切。過程中不去想。事後不去想。第二天早上也不去想。她只是—用盡全力不去想它。

  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試圖把整件事情拋到腦後,讓思維盡可能抽離身體,然後再也不要回來。

  第六天早上醒來後,她很想哭。她感到如釋重負,因為它終於—至少是暫時性地—結束了。胃裡那股縈繞不散的如死一般可怕的感覺,也終於略微緩和了下來。

  接著,她起床洗澡,儀式般地擦洗每一寸肌膚。然後,她毅然決然地站在臥室門前。

  她要走出去。她要走出自己的臥室,去探索至少…四間。走廊裡的其他四間房間。

  她下定決心。她要查看每一個角落,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用來殺死馬爾福的武器。

  過去幾天裡,她以各種富有創造性的方式設想過他的死法。內心強烈的渴望讓她堅持了下來,她極度想要親眼看到他眼裡的光逐漸熄滅。只要有一把利刃能夠刺進他那顆冷酷的心髒,她願意為之付出任何代價。

  她想要勒死他,或者毒死他。

  除了伏地魔和安東寧·多洛霍夫,赫敏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讓他去死。

  多洛霍夫是伏地魔麾下負責發明新型詛咒的首席研究員。那些誕生於戰時的最可怕的詛咒,幾乎每一種都有他一份。赫敏想知道他是不是仍然活著,仍然在發明那些讓中咒者在無比的痛苦中緩慢死去的新型殺人方法。

  現在,多洛霍夫和馬爾福幾乎不相上下。赫敏不確定自己究竟更加希望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去死。大概還是多洛霍夫吧,她想。即使他們殺的人一樣多,至少馬爾福不是個虐待狂。

  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並沒有停下腳步關上房門。她不想留給自己任何僵在原地地時間。她步伐極快,直接衝上走廊,走進離她最近的房間。

  關上門後,她把頭靠在門框上,強迫自己呼吸。緩慢而深沉地呼吸。將空氣深深吸入雙肺底部,然後默數八下慢慢呼出。

  雙肩在顫抖,手指在抽動。但她堅決地轉過頭來查看房間。這裡和她的臥室幾乎一模一樣,不過這裡有兩把椅子和一張躺椅。

  她慢慢轉身,把所有的細節都記在心裡。當她看見牆上那幅畫時,她幾乎咒罵出聲。那是一副荷蘭靜物畫,畫著一張擺滿了鮮花和水果的桌子。赫敏房間裡那幅肖像中的女巫赫然站在畫中的桌子旁邊,帶著一副挑釁的表情看著赫敏。

  赫敏只想抄起什麼東西朝那幅畫猛扔過去。但她收攏手指攥成拳頭,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反應。她在房間裡緩慢踱步,查看衣櫃內部,床底,還有浴室。

  她從側面走進厚重的冬用窗簾,越過窗玻璃看向樹籬迷宮的另一部分。

  她檢查了每一塊地板,連一絲吱吱聲也沒有。

  當然不會這麼容易。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緩步走進隔壁的房間。

  幾乎完全一樣。肖像裡的女巫跟了過來,在那幅畫著河邊野餐的印像派田園畫裡坐了下來,一邊打量著赫敏,一邊優雅地小口吃著乳酪。

  第三間房間幾乎令她振奮。倒不是因為房間裡有什麼她能用得上的東西,而是因為浴室裡有淋雨花灑。赫敏的心跳都變得歡快了起來。她已經想念死淋浴的感覺了。

  她畢生厭惡的事情不計其數,在浴缸裡洗頭就是其中之一。之前她在霍格沃茨的病房裡休克昏倒到她醒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裡,他們應該是對她施了除垢咒,清理了她頭發裡和身上累月的污垢。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洗一次頭了。

  她又走進了第四間房間。她讓自己保持行走,不要停下。當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探索房間上時,蠢蠢欲動的驚懼似乎能略微得到控制。她每次呼吸,都在腦海中默數四下吸氣,再默數六下呼出。

  她的恐懼主要來自於走廊。如此寬敞,開闊,未知…

  獨立的房間對她來說是可控的,她能應付。

  她一一查看了走廊裡所有沒有上鎖的房間,所發現的最接近於"有用"的東西,就是每個房間裡都有的壁爐撥火棍—但是她無法觸碰。

  她回到自己臥室,蜷縮在窗邊的椅子裡。

  她感到一陣茫然無措。她到底該怎麼做?

  她合上了雙眼。

  她的五髒六腑都在輕輕顫抖。她需要去接近馬爾福。

  他無疑他所能接觸到的是最接近於"鑰匙"的東西。只要他對她來說還是個謎團,她就永遠無法預測他在什麼情況下會謹慎行事,又在什麼情況下可能會粗心大意。

  他是那樣的一絲不苟,把一切都做到牢不可破,甚至於每個房間和每個浴室裡都有一幅肖像。但世上絕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弱點,而她會找到馬爾福的弱點,然後用之把他送上絕路。

  當然,這將會是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一旦她發現了他任何弱點,他都會立即從她的思想中發現一切。如果她對他一無所知,只是試圖預測他的行動,他也依然會察覺。唯一的訣竅就是足夠地了解他,在他有機會阻止她之前先一步行動。

  一想到要待在他身邊,她就覺得毛骨悚然。

  一陣微弱的嘶嘶聲從她的唇齒間逸出。她把自己縮得更緊。僅僅是想像著馬爾福站在她面前的畫面,就讓她有種如芒在背的恐懼感。

  她把臉埋進了椅子裡。

  她會去做的。

  她會的。

  只是—不是現在。

  她還需要一些時間讓自己去摸清這裡的方位,讓自己從過去五天的折磨中抽離出來。

  也許後天吧。

  馬爾福並沒有留給她摸清方位的時間。第二天她剛吃完午飯,他便走進了她的房間,嚇得她差點兒尖叫起來。

  他只是站在那裡,盯著她看了幾秒鐘,而她則緊緊抓住椅背,努力不讓自己縮成一團。

  他怎麼會來?他想做什麼?他還會再強奸她嗎?

  她試圖穩住自己,可是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痙攣。

  他用那雙冰冷而灰白的眼睛掃視著她,仿佛要將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盡收眼底。當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痙攣時,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閃爍,但很快就消失在毫不動搖的、專注的冷漠之中。

  就像一條毒蛇發動襲擊之前的瞬間。

  "你沒有遵照指令。"審視了她足足一分鐘之後,他才開口。

  赫敏盯著他,眼神茫然。

  她不能去別的房間嗎?沒有人告訴過她不能這麼做。他說過她可以走出自己房間的。胃部開始扭曲打結時,她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個詭計,他只是想有個機會可以懲罰她。

  她如鯁在喉,一邊試圖把上湧的恐懼吞回肚子裡,一邊想著他究竟要做什麼。

  "你應該每天出去一小時,"他澄清,嘴唇微微扭曲,"你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這條指令顯然被你無視了。我可不想讓你的精神不穩定影響到我對主人的服從。"

  他猛地伸手指向門口,然後停下來又掃視了她一遍。

  "你有鬥篷嗎?"

  赫敏微微搖了搖頭。他皺起眉頭翻了個白眼。

  "如果讓你凍傷了,那就該算是忽視和虐待了。"他抽出魔杖輕輕一揮,變出一件厚重的深紅色鬥篷朝她扔了過去。

  "跟上!"他闊步走出她的房間,沿著走廊走下樓梯。

  她機械地跟在他身後走下翼樓的主樓梯,來到一處大理石游廊上。

  終於來到室外,赫敏微微喘息著,感受到冬日的冷風吹過面頰。她咬著嘴唇站在門口,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突然轉身面向她。

  "怎麼?"他冷酷的雙眼眯了起來。

  "我—自從哈利死後…就沒出來過,"她的聲音微弱而沙啞,"我已經忘記—風是什麼感覺了。"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然後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一小時。去吧。"他說著變出了一把椅子,又從稀薄的空氣中抽出一份報紙。

  赫敏的目光立刻鎖定在那條她能看清的標題上。她迫切渴望獲取信息,這比突然來到戶外更能引起她強烈的注意。

  《人口再增長計劃進行中!》棱角尖銳的字母排列在整版報紙的頂端。

  她感覺內髒又開始扭曲打結,於是她抿緊雙唇,移開目光。馬爾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

  "想看?"他拖著長腔問道,那聲音令她的皮膚感到一陣刺痛。她聽到他翻閱報紙的嚓嚓聲,於是又偷偷用余光掃了一眼,看見了一張自己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那是《預言家日報》的頭版。

  她驚恐地瞪大雙眼。

  標題下方的摘要寫道:"波特的泥巴種成為黑魔王為增加巫師人口而選擇的首批代孕者之一"。

  馬爾福哂笑著朝那處瞥了一眼。

  "瞧,我也上報了,"他的嘴扭曲成一個薄削的、帶著些惡毒的微笑,眼裡閃爍著精光,指了指排成縱列的文字下方那一張他自己的照片,"以防這世界上有誰想知道你到底在哪裡,又到底在被誰操。"

  赫敏頓時想要撲到門邊那棵藍葉雲杉前把胃裡的早飯吐個干淨。

  "我還以為這是個相當明顯的圈套,"馬爾福嘆息著補充道,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向後靠進椅背裡。他帶著厭煩的表情又翻了一頁。"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抵抗軍從來就沒有什麼智商可言,他們很傾向於逃避某些敏感問題。黑魔王非常希望,如果有什麼漏網之魚的話,他們會覺得自己出於道義應該來救你,就像波特之前最喜歡做的那樣。"

  天哪…

  全世界走知道伏地魔為了人口再增長計劃把她變成了馬爾福的性奴。她被當成了一顆誘餌。

  赫敏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她必須在自己精神崩潰之前遠離馬爾福和他的殘忍。她單手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往碎石小道上走去。

  "如果你在樹籬迷宮裡迷路了,我就讓獵犬把你拖出來。"馬爾福冷酷的聲音仿佛直追在她身後一般。

  她跑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奔跑過了。但她一直充分地利用有限的封閉空間,堅持做跳躍運動和俯臥撐。為了清空思想,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她需要清空思想。

  她不能去思考。她得動起來,直到精疲力竭為止。

  她一路狂奔,直到腳下的小道逐漸拓寬成一條小路。她越跑越快,周圍高聳的樹籬讓她感到窒息。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

  她抬起雙手解開了馬爾福給她的鬥篷,感覺到狂風把鬥篷吹走。

  她寧願凍死。

  她不停地跑,一直奔到樹籬的盡頭,小路依舊往大片的田野中延伸而去。她繼續向前跑。因為一旦停下,她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一旦開始思考,她就會哭出來。她不能哭。除非她能想出辦法逃走,絕對不能讓抵抗軍的幸存成員來救她。

  天哪。

  天哪…

  最後,她終於停了下來。

  她的兩片肺葉幾乎要灼燒起來,胸口急促地起伏著,連帶著對氧氣的渴求都變得越來越強烈。她渾身是汗,在寒風中迅速讓肌膚變得冰冷刺骨,肋部一陣刺痛,腳上的鞋子已經幾乎散架,裙子上也沾滿了泥濘。

  她站在原地喘著氣,慢慢轉身看看自己所在的地方。

  馬爾福莊園似乎沒有盡頭一般。灰白的小山丘上滿是冬天裡枯死的草,遠處一簇簇光禿禿的深色樹木映襯著上方同樣灰白的天空。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被洗去。除了她。她穿著鮮紅的裙子站在那裡,與周圍單調的黑白灰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

  她用手捂住嘴,不停地喘著。

  當胸口的起伏終於平復,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變得有多冷。一陣凜冽的風吹來,幾乎直接貫穿了她單薄的衣裙。她手上的皮膚愈發蒼白,臉頰和鼻尖開始慢慢刺痛起來。鞋襪都已經被水浸透,冰冷從她的腳趾開始向腿部蔓延。

  她轉頭看向來時的方向,遠處的樹籬已經變得渺小。

  她用冰涼的手按住眼睛,保持了好幾分鐘,試圖思考。

  什麼都沒有。

  什麼新的東西都沒有。她無能為力。

  她的計劃還是原來的老樣子。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的處境仍舊與昨晚一模一樣。唯一稱得上不同的,只是她更加了解了自己的處境罷了。可供選擇的出路仍然極為有限,但是賭注卻更高了。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

  她十分懷疑馬爾福是不是真的會讓獵犬來追她。畢竟被一群獵犬咬傷可能會影響她的生育能力。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這副手銬會不會允許她對攻擊她的動物進行反擊。如果她真的一心求死,也許她可以想辦法把自己扔到某只致命生物的面前去。像馬爾福這樣卑鄙陰險的人,他的莊園裡很可能藏著某種怪獸一樣的東西。又或者,如果他為可能出現的營救人員准備了什麼陷阱的話,她可以直接找一個跳進去。

  她沿著小路向樹籬走去,牙齒已經開始打顫。她太累了,無法再靠奔跑來取暖。

  於是她只能用雙臂抱緊自己,拖著腳步向回走。

  她沒有料到伏地魔會如此大肆宣傳他的人口再增長計劃。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七十二名代孕者被分配到英國七十二個最重要的巫師家族,這可不是什麼能藏得住的秘密,不如干脆將之完全公開。

  她同樣漫無目的地想著馬爾福會怎麼看待自己和她被公開聯系在一起這件事。那個他在校園時代恨之入骨的泥巴種,現在居然被安排成為他未來孩子的母親。而且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

  對於主人的任何願望,他都絕對奴性地服從。鑒於此,他很可能也把這件事某種程度地合理化了。她對著自己譏諷般地冷笑了一聲。

  赫敏能恨他的方式之多簡直令她自己都難以置信。每次見到他,她好像都能發現他全新的一面,然後心裡便又添了好幾條希望他緩慢而殘酷地死去的理由。

  小路上尖銳的碎石磨穿了她的鞋底。回到樹籬邊時,她的腳已經開始流血。她脫下那雙已經沒用了的鞋子扔進紫杉木叢裡,沾滿泥濘的紅色在樹籬中十分顯眼。

  她繼續顫抖著向前走。

  當她終於轉過最後一個拐角回到莊園主建築前時,他發現馬爾福仍坐在那裡看書,原先的報紙已經被扔在一邊。

  她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但渾身冰冷的感覺讓她難受極了。她不知道除了跟他說話,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回到屋內去。

  也許是她的動作,又或許是她身上的顏色引起了馬爾福的注意,他猛地抬起頭盯著她,將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樣子掃視了一遍,微微有些驚訝。然後他揚眉勾起了嘴角。

  "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看出來了。又是血紅又是泥巴。"他輕笑兩聲,神色繼而冷了下去。"你不該丟了鬥篷的。你還有—"他看了看表—"十分鐘,然後就可以進去了。"

  赫敏痛苦地縮緊身子走回到主建築邊。她找到了一處略微避風的地方,貼著牆壁蜷成一團,試圖保存自己僅剩的體溫。

  她太冷了。

  她已經停止了顫抖,只覺得困倦無比。

  她模糊地意識到—這是低溫症。

  赫敏從未在戰爭期間治療過真正的低溫症,與之略有相似的也只有攝魂怪造成的不良症狀。

  巫師們很少會出現低溫症,一個保暖咒就足以解決問題,簡單到大多數一年級的學生都能應對,更不用說巫師們的外衣上通常都帶有保護咒。

  她應該告訴馬爾福她的體溫已經降到了危險水平。

  但是—如果她再等上一會兒的話…她也許就能死了。

  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她又往牆壁的方向蜷了蜷,閉上眼睛,呼吸放淺。

  一切都慢慢變得模糊—真令人欣慰。

  "有創意。"馬爾福刺耳的聲音突然湧入她的腦海。

  一股令人難受的熱量突然擊中了她。赫敏嚇了一跳,驚叫起來。過了幾秒,她才反應過來他對她施了保暖咒。咒語的魔力接觸到她的皮膚,強烈的溫度差異讓她感到一陣疼痛。

  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馬爾福已經大步走開了。

  真是個可怕的混蛋。他的保暖咒只是剛好能逆轉她的低溫症,而不至於完全緩解她身上刺骨的冷意。

  她緊靠著牆壁,心裡猜想十分鐘大概已經過去了。她的四肢骨頭已經冷得酸疼了起來。

  她實在後悔之前把鬥篷丟掉。顯然,她僅剩的那點屬於格蘭芬多的衝動剛好足夠她偶爾做出一些蠢事。尤其是此刻,當她的憤怒和恐懼都稍有消退之後,她就更能明白自己衝動和愚蠢。

  如果她拒絕馬爾福提供的那些照護,最終倒霉的也只會是她自己,而不會是其他任何人。就好比如果她拒絕進食,只會削弱自己的體力,並且讓他知道她依然是那麼頑固倔強,這與她應該采取的行動完全背道而馳。如果馬爾福認為她仍然擁有反抗的鬥志,他是絕對不會放松警惕的。

  這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呻吟一聲,把頭重重磕在牆壁上。

  一分鐘後,碎石小道上傳來的嘎吱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頭,發現馬爾福又向她走近過來。

  他的表情就像冬日裡的寒風一樣冷。

  他手一甩,把那件鬥篷扔到她腳邊。

  "你找到了。"她說著垂下頭。

  "魔法。飛來咒對我們這些能施咒的人還是很有用的。"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殘酷的笑意。"你是要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拖你起來?我的生活可不只有監視你這一件事。還有那麼多麻瓜活在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家養小精靈我最近沒踹過呢。"

  他衝她輕輕一笑。

  赫敏咬著舌頭,拾起鬥篷站起身來,然後把鬥篷裹在身上。馬爾福轉身大步走回游廊。他在門口停了,等著她跟上來。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發現他的臉色微微蒼白地盯著她身後。她轉過身,看見自己留在白色大理石上血腳印。他仔細地打量著它們,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

  "看到我們的血是一樣的,很驚訝是嗎?"她輕聲問道。

  他冷笑一聲。

  "所有的血都沒區別。我的獵犬流的血也是一樣的顏色,家養小精靈也不例外。優越與否是由力量決定的。對於我的獵犬、家養小精靈、還有你來說,我都是你們的主人,所以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可是我是那個會給你生下繼承人的人。"赫敏用同樣冷漠的眼神看著他。

  "那是因為阿斯托利亞的問題,而不是我。"他的嘴唇微微扭曲,抽出魔杖一揮,清除了大理石地面上的血跡。然後嘆了口氣翻了個白眼。

  "我想我不能讓你弄髒地毯,盡管讓你流血實在很有趣。"

  他對著她的雙腳揮了揮魔杖,將上面的血污清理干淨,又懶懶地地施了一系列治療魔咒,最後清理了粘在她裙子下擺上的污泥。

  "我想你的腦子還足以讓你自己找到回房間的路。要是找不到的話,你也可以隨意睡地板。"說完,他"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獨自在門前站了幾秒鐘。她渾身都凍僵了,但是—

  她飛快地跑向一邊,抓起那份被丟在地上的《預言家日報》。她溜過門縫走進廳裡,避開戶外刺骨的寒冷,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報紙,如飢似渴地讀著報上的每一個字。


第8章

  《人口再增長計劃進行中!》

  "波特的泥巴種成為黑魔王為增加巫師人口而選擇的首批代孕者之一。"

  赫敏繼續往下讀。

  "英國人口再增長計劃的第一階段已經開始。符合資質的混血和麻瓜出身的代孕者被分配到英國多個著名的巫師家族中,希望能借此改善巫師人口現狀。該計劃由黑魔王與莉迪亞·斯特勞德治療師磋商後親自批准執行。而斯特勞德治療師畢生都致力於魔法遺傳學和巫師繁育方面的研究。

  在所有的代孕者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泥巴種赫敏·格蘭傑—恐怖組織鳳凰社的最後一位幸存成員。這位女巫在早年就曾因與多位知名巫師有染而名聲大噪,這一點在1994年尤為明顯。當時的相關報道涉及她與兩位—而非只有一位—三強爭霸賽的參賽者,即哈利·波特和威克多爾·克魯姆。而現在,這位泥巴種女巫可能已經躺上了她迄今為止所認識的最強大的巫師的床。

  德拉科·馬爾福,這位年僅十六歲時便因成功刺殺阿不思·鄧布利多而聲名遠揚的巫師,一直以來都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食死徒。本報經由多處消息源證實,代孕者格蘭傑已在一周前被送抵馬爾福莊園。自2001年納西莎·馬爾福去世後,盧修斯·馬爾福便將家主之位轉交至兒子手中。截至目前,該家族仍未有新一代的繼承人出生。

  遺憾的是,年輕的馬爾福家主並不持有這位暖床者的終生所有權。據斯特勞德治療師證實,代孕者格蘭傑將在為馬爾福家族生下三位繼承人後被轉送至其他純血巫師家族,以進一步促進英國巫師血統的多樣化。

  如果其最終結果如預期一般成功,斯特勞德治療師希望該計劃將在一年之內推廣至整個歐洲…"

  原來,殺死鄧布利多的人就是馬爾福。死在將官長手下的人命又多了一條。

  原來盧修斯還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

  報導中並未提及繁育計劃中的其他女孩。赫敏飛快掃視著其他幾欄,收集著每一點信息。

  下一篇專欄文章列出了將官長在英國境內執行死刑的記錄,還附有一張照片。幾個面如死灰的男人女人跪在刑台上,身材高大的將官長穿著黑色長袍站在他們身後,臉上戴著華麗的面具。照片裡,他抽出魔杖,隨手一彈便殺死了第一個人。而他只是瞥了一眼那具倒下的屍體,就對第二個人放出了殺戮咒。僅僅幾秒種的循環畫面裡,馬爾福就在刑台上殺死了三個人。

  赫敏雙眼緊盯著報紙,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現在她已經知道那個人就是馬爾福,他的那些特質看在她眼中便再明顯不過。隨意優雅的姿態。慵懶的施咒動作。以及那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致命的寒意。

  然而,無論是人口再增長計劃還是關於行刑的專欄文章,都沒有提到"馬爾福就是將官長"這一事實。似乎這個頭銜和它背後的人是完全分離的不同個體。

  赫敏仔細思索著這一細節。

  將官長是伏地魔的臂膀,也是伏地魔的代言人。赫敏想知道保持匿名究竟是出於伏地魔還是馬爾福自身的利益考量。她懷疑是前者。伏地魔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傀儡,因為即使是他本人在殺死哈利的時候,也沒有如此迅速而氣定神閑地施放殺戮咒。

  伏地魔也絕不允許馬爾福有機會培植自己的勢力或累積自己的權利,然後再試圖推翻他的主人。而逼迫馬爾福隱瞞身份—只允許食死徒們和其他信得過的僕人知道真相—可能就是控制馬爾福的一種手段。

  伏地魔對馬爾福盯得很緊。

  也許馬爾福有什麼足夠讓伏地魔擔憂的秘密野心。

  這也讓馬爾福成為了引誘抵抗軍戰士的完美陷阱。如果有人想救出赫敏,他們會以為自己要面對的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或一個二代食死徒。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伏地魔最臭名昭著、最致命的僕人—將官長的魔爪。

  赫敏匆匆瀏覽了報紙其他的內容。北歐還沒有被食死徒控制。伏地魔正咄咄逼人地迫使斯堪的納維亞就範。顯然,那些在戰時被帶入英國的吸血鬼、母夜叉以及其他的黑暗生物都在過去幾個月內被移送到了北歐。

  報紙沒有提到羅馬尼亞境內的起義,也沒有提到任何已知的、仍在戰鬥的抵抗軍成員。

  皮爾斯·辛克尼斯仍然是魔法部部長。在下一年中,還有一個舉行三強爭霸賽的計劃。關於魁地奇比賽的報導占據了多個版面。顯然,即使在反烏托邦政權當道的年代裡,體育運動的吸引力仍不減從前。

  報紙剩余的部分都是社會版的內容。

  阿斯托利亞·馬爾福是個名副其實的社交名媛。她出席每一項活動,從慈善義賣上購買桌子並將之慷慨捐贈給戰後紀念館。馬爾福除了偶爾出現在妻子身邊,基本沒有被社會版文章提及。

  赫敏讀著報紙上的每一個字—包括廣告,尋找任何線索,潛台詞,或者是什麼帶有暗示的弦外之音。

  如果新聞報道裡真的有類似的內容,憑赫敏現在對時事一無所知的程度,也根本察覺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最後,她用已然僵硬的手指把報紙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來,放回游廊上它原來所在的地方。

  她一邊按摩著自己冰冷的雙手,一邊匆匆穿過莊園的房子。

  令她驚訝的是,她並沒有因為獨自一人走在大廳和走廊裡而驚慌失措。也許她只是因為寒冷而分心罷了。她雙手合十祈禱著。

  回房間的路很容易找。她一進房門就直衝進浴室放出冷水,將已然麻木的雙手浸在水裡,直到觸覺漸漸恢復,周圍的水也不再讓她感覺到溫熱。然後她才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洗了個熱水澡。

  她輕輕嘆息一聲,沉入水中,享受著整具身體從冰冷中解脫出來的快感。她揉搓著腳掌和腳踝,洗淨剩余的一點點污垢。

  在牢房裡呆了那麼久之後,她再也不會認為干淨是理所當然的了。將脖子完全沒入水中是她目前的可悲生活裡唯一最愉快的部分。她不知道這種新近發現的刺激是否會在未來的過程中慢慢消失。

  而食物就不一樣了。雖然那些食材無疑都很昂貴,但它只以保證營養為唯一目的。她對孕前飲食所知甚少,但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她只能吃沒有醬料、沒有鹽和煮過頭的蔬菜,配無鹽黃油的黑麥面包,還有同樣不加鹽的水煮肉和水煮蛋。她想念薯片想得要死。

  她坐在水裡,全身慢慢地暖和起來,思考著自己從這一整天的所見所聞中獲得的所有啟示。

  她作為"代孕者"生活在馬爾福的嚴密監視之下—這一事實被用做誘餌。

  頭版文章裡羞辱誘騙性的措辭讓她怒不可遏。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語氣,試圖在將赫敏非人化的同時避免引起公眾的憐憫,並努力激起抵抗軍支持者的憤怒。

  赫敏很想知道,為了抓住那些可能出現的營救人員,馬爾福莊園裡究竟安排了什麼樣的防備措施。還有其他的食死徒留在莊園裡待命嗎?又或者說,他們認為將官長一個人就足以對付所有的入侵者?

  如果是前者,赫敏就必須仔細觀察並設法找出他們的位置。除非她能以某種方式博取他們的同情,否則他們的存在只會讓她的逃跑計劃變得難上加難。又或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緊要關頭,她可以試著誘騙他們中的一個直接殺死她。這是一個野心勃勃卻又不太可靠的計劃,因為馬爾福很可能早在她有機會實施第一步之前就從她的思想裡發現這個主意。

  如果是後者,那就表明伏地魔對於馬爾福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這也著實令人擔憂。

  馬爾福究竟有多危險?

  赫敏把頭放在膝蓋上,試圖更清晰地回憶起八年前鄧布利多去世時的情形。還有很多細節都—模糊不清。

  她閉上眼睛,努力想回憶起來。

  事情發生在六年級剛開學不到一個月的時候。走廊的保護咒因為一道被成功施放的殺戮咒而突然失效。城堡裡到處都是秘魯神奇黑暗粉,學生們驚恐地尖叫著。當黑暗終於散去時,幾十名受了傷、驚慌失措的學生發現了鄧布利多的遺體,已經在混亂中被踐踏得不成樣子。

  當時,赫奇帕奇和斯萊特林的一年級學生們剛上完草藥課回到城堡。他們是僅有的目擊者,但是他們的說法彼此間都互相矛盾—

  有什麼人走過了鄧布利多身邊。走廊裡有一個高年級學生。或許有兩個。是男生。是個拉文克勞。是個斯萊特林。是個格蘭芬多。是個赫奇帕奇。考邁克·麥克拉根。德裡安·普塞。科林·克裡維。厄尼·麥克米蘭。德拉科·馬爾福。扎卡賴斯·史密斯。安東尼·戈德斯坦。完全是眾說紛紜。

  開學僅僅三周,一年級的學生很難辨認出學長們的長相。但他們一致認為那人有一頭金發。

  他們聽到了詛咒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黑暗。但是另一些人的說法恰好相反,他們堅稱是周圍先變暗,然後才有詛咒聲。每個人都在尖叫奔跑,誰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保護咒尖利刺耳的警報聲持續回蕩著。

  黑暗散去後,教授們把所有人集中到禮堂裡。魔法法律執行司的人員對學生們進行了詢問,並檢查了鄧布利多的遺體。

  屍檢結果表明,死因是擊中背部的殺戮咒。除此之外,遺體沒有其他在近期內中咒的痕跡。

  他們還發現了一些別的—關於鄧布利多的手—

  赫敏拼命想要回憶起來,覺得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細節。那段記憶就在那裡躍動著,幾乎觸手可及。

  那之後,所有被一年級目擊者提到的高年級生都接受了面談,並且被排除了嫌疑。除了德拉科·馬爾福。他不在現場。大家把整座城堡和室外場地都翻了個底朝天。但是他不見了。

  魔法部的傲羅們奉命前往馬爾福莊園進行調查,但他們完全無法進入莊園。魔法部最終假定德拉科·馬爾福有罪。至於他是否親自施放了殺戮咒,是否有任何同謀,以及他這麼做的動機,都只能成為無頭懸案。

  鳳凰社則推測,由於盧修斯·馬爾福在之前神秘事務司之戰中被抓獲並被監禁,德拉科·馬爾福此舉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拯救馬爾福家族。

  赫敏不記得馬爾福殺死鄧布利多這件事在後來是否得到過證實。那之後過了六個月,食死徒就控制了魔法部,他們很難再得到任何可靠的消息。《預言家日報》也隨即成為了食死徒們成熟的宣傳機器。

  這個消息被證實過嗎?她真的不記得了。

  赫敏無法回憶起來—這件事本身就毫無意義。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空白究竟存在於她記憶的什麼地方。除非有人直接向她提問,否則她根本察覺不到自己缺失了什麼。

  她曾試過用魔法整理自己的記憶,但那種感覺就像在柏油裡匍匐前行一般令人筋疲力盡,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成效。

  如果她試圖在這個過程中傾注更多的魔力,手銬就會被激活,然後吞噬一切。

  關於她究竟缺失了哪些記憶,她最為清晰的感受來自於伏地魔、斯內普和馬爾福為了突破她的封鎖屏障而做出的百般努力。

  痛苦、震驚和創傷讓許多細節都變得模糊。雖然在她缺失的記憶中,有一小部分的時間跨度覆蓋了幾乎整個戰爭時期,但其中的絕大多數似乎都集中在最後一年,一直到她被監禁之前。

  知識的空白撕裂了赫敏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她急切地想知道她缺失的究竟是什麼,但同時又害怕恢復記憶、再次想起某些信息。這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走在雷區之中,完全不知道是否下一步就會踏錯。

  她嘗試著接受信息缺失—理解缺失—這種感覺就像體內有一股苦澀的毒藥不斷蔓延著。

  他們為什麼會輸?

  難道她連這個都一點也想不起來嗎?

  這就好比她和馬爾福在對弈,但她卻看不見棋盤。

  她迫切地渴望獲取任何一點知識。

  一旦她知道了些什麼,她的敵人也會立刻察覺。因此,她的無知既是護盾又是武器;既是在為她爭取逃跑的時間,但也隨時可能帶來危險。

  不知怎麼,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會招來殺身之禍。

  仿佛達摩克利斯之劍就直直懸在她頭頂一般。

  當她終於從浴缸裡爬出來時,指尖的皮膚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而變得皺巴巴的。她已經疲憊不堪,徑直爬上床,拿起一只枕頭抱在懷裡。

  她的大腦不停地轉動,滿腦子都是她無法解答的問題。

  第二天她剛吃完午飯,馬爾福就再次出現了。

  赫敏心一沉,但還是穿上鬥篷乖乖地跟上他。僅僅是走在他身後,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很想知道他會不會發現這一點,不管他是在用什麼方法監視著她。

  他們一走進游廊,馬爾福就立刻變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打開一份報紙。這一期的頭版是關於一座在對角巷揭幕的、為伏地魔所建的紀念碑。赫敏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瞥了一眼馬爾福,張開嘴想問他些什麼,但她的身體好像沒等她來得及開口就自動把話吞了回去。

  安靜。

  她不能主動交談。

  她苦澀地凝視著樹籬迷宮。她想她可能會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她開始向前走。但她剛邁出一步,一種微弱的不適感就爬遍了她全身。她抬起頭,看到了廣闊的灰白色天空…

  她的心髒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動。

  仿佛所有的氧氣和聲音都被瞬間吸走,眼前只剩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

  沒有空氣。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的心開始狂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她能聽見它跳動的聲音。

  她能看見眼前的台階,碎石,樹籬。

  感覺就像是…

  什麼都沒有。

  整個宇宙都仿佛在她的腳下終結。

  如果她再向前一步,就會掉進去。

  她僵在原地。她想動一動,但渾身顫抖動彈不得。她緊咬住嘴唇,試著呼吸,試著強迫自己向前走。

  這太過—空曠。

  她閉上眼睛。

  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

  她昨天明明還好好的,還能又害怕又氣憤,還能一口氣跑幾英裡。但是現在—

  她做不到—

  這一切都太困難了。

  她完全不記得世界以前竟然是如的廣,天空是如此的…高。腳下的小道一直向遠方延伸而去,不知道究竟哪裡才是終點。

  想到這裡,她的手開始顫抖。她快要吐了。

  她想回自己的房間去。

  她想把自己縮進角落裡,感受牆壁緊貼著她的身體。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感覺到淚水刺痛了眼角。恐慌像潮水一樣湧上她的心頭。她的心越跳越快,宛如一只被關在她胸腔裡的小鳥,拼命想要逃走,卻在不斷的撲騰中力竭而亡。

  赫敏雙手緊緊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一道突然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轉過頭,發現馬爾福緊緊攥著報紙,指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喘著氣,踉蹌著走開。

  "對不起—對不起—"她斷斷續續的聲音裡滿是驚恐,"我要—"

  她只走了幾英尺就再也邁不開步子。

  她害怕靠近馬爾福,但即使是他,也沒能讓她克服在她試圖向前走時那股吞噬她的恐懼。她只覺得肺裡的空氣被一點不剩地擠了出來。她微張開嘴,試圖喘口氣。但她完全無法吸氣。

  她在恐懼裡越陷越深,仿佛有什麼生物把爪子伸進了她的背部,然後爬上她的脊背,把她撕成碎片。她全身的肌肉、神經和骨頭都被剝開,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氣裡,而她已經奄奄一息。

  她無法呼吸。

  整個世界好像在往一邊倒去。

  仿佛有無數根尖針扎進了她的手和胳膊。

  她所能看到的只有空曠—

  她無法停止顫抖。無法停止恐懼。無法繼續向前走—

  太過空曠了。一片空白。虛無。虛無。直到整個時空盡頭。而她獨自一人身處其中。

  連牆壁也沒有。一片虛無。

  她能不斷地尖叫,但沒有一點聲音。

  也沒有人會來。

  黑暗逐漸吞噬天空。

  然後就什麼也不剩了。

  沒有人會來。

  她無法—

  "站住!"她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咆哮。

  現實向洪水一樣向她襲來。她渾身一驚,回頭看去,只見馬爾福面色蒼白,兩眼微光閃爍,緊盯著她。

  "你必須在室外呆著,但沒必要去閑逛。別把自己弄得精神崩潰,最後讓我沒辦法進入你的記憶。"

  他注視著她,面部微微扭曲。許久後他抽出魔杖,變出了另一把椅子。

  "坐下。冷靜點。"他語氣冰冷地命令道。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邁開腿走了過去,盡量不去想那種湧上心頭的解脫感。她坐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努力控制呼吸的節奏。

  她正坐在椅子裡。她正坐在馬爾福旁邊的椅子裡。她並非身處虛無。沒有虛無。她腳下是大理石地面。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她正坐在椅子裡。

  她慢慢地吸氣。默數到四。

  呼氣,讓氣流通過口腔。默數到六。

  吸氣。呼氣。

  一次。又一次。

  她正坐在椅子裡。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

  她狂亂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但整個胸口仍在抽痛著。

  等到胸部突突的跳動稍有緩解,她便強迫自己的手指停止抽搐。但它們拒絕配合。於是她將手指塞進自己與椅子的縫隙裡,用身體的重量將它們壓住。

  她崩潰了。

  她確實崩潰了。

  就算試圖否認這一點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監禁期間,她的精神裡有某種東西破裂了,但她不知道該如何修復,甚至無法通過思考來解決這個問題。它直接從內部吞噬了她。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淚水從她眼角滾落,順著臉頰流到嘴唇,最後跌落在她的裙子上暈開深紅的一片。刺骨的寒風吹得她皮膚冰涼。她抹掉眼淚,把鬥篷裹得更緊,戴上兜帽。

  鬥篷帶來的溫暖讓赫敏幾乎窒息,但她此刻坐在游廊上,仍能感到寒冷和恐懼。她努力地思考著。

  明明她之前還好好的。就在昨天。她那時明明好好的。為什麼?為什麼她那時候沒有為此困擾?

  某種廣場恐懼症。一定是的。不知怎麼,她已經在那間沒有光亮、聲音和時間流動的牢房裡對牆壁帶給她的安全感產生了依賴。這種空間上的限制已經在那段時間裡變成了她生活裡唯一保持不變的東西。所以現在,無論是什麼時候,只要她抽離了當前處境帶給她的那種緊迫的恐懼,只要她有時間開始思考…

  這種開放的空曠感就形成了另一種恐懼,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室外的情況比起樓上的走廊要糟糕太多。

  也許她只是沒有做好准備。也許,她現在知道了這種感覺,就能克服恐慌。如果她能給自己設定一系列可控的目標:先走下台階,再走過碎石小道,再走到樹籬前。

  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步伐。

  她肯定不會那麼快就在樹籬迷宮裡迷路。

  她的胃又扭曲了起來。逃跑計劃的戰線已經被越拖越長,她甚至還沒有機會仔細調查能夠逃跑的方法。她花的時間越長—

  她就越有可能懷孕。

  她甚至可能已經懷孕了。就算沒有,那張木桌每出現一次,這個可能性也會越高。

  她想哭。

  她瞥了馬爾福一眼,他正在如飢似渴地研究著魁地奇比分。

  關於他,她應該知道些什麼有用的信息?他所做的一切只有發怒,讀報,然後出去殺人。

  她永遠逃不走。她可能會死在這座莊園裡。

  她絕望地打量著他。

  他只是那樣的冷酷。憤怒。

  那股冰冷的怒意似乎籠罩著他全身。她能感覺到他的周身有黑魔法纏繞的痕跡。

  究竟是誰會讓他如此痛恨?他是不是也和盧修斯一樣,把納西莎的死歸咎於鳳凰社?那些殺戮咒是為了復仇嗎?這是他拼命往上爬的原因嗎?

  他已經完全變了。多年前她認識的那個男孩,如今在身邊這個男人身上已經看不見一點當年的影子。

  他長高了,身形也更加寬厚。學生時代的那股高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肅殺的權利感,以及一種足夠令人無法質疑的致命感。

  他臉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美。那種分明的貴族氣質,在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灰色的雙眼就像刀鋒一般。頭發還是那樣淡淡的鉑金色,被隨意地梳到一邊。

  他渾身上下看上去都像一個懶散的英格蘭領主,除了那幾乎摒除一切人性的冷漠。如果刺客的利刃被做成人形,那應該就是德拉科·馬爾福的模樣。

  她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

  一個美麗的,被詛咒的,墮落天使。

  又或者,是死亡天使。

  當她端詳著他的時候,他利落地合上報紙抬頭看向她。她和他的目光接觸了一會,然後移開了視線。

  "你怎麼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後問道。

  她的臉微微泛紅,沒有回答。

  "不說的話,我就直接從你腦子裡找。"

  赫敏努力不讓自己在他的威脅下退縮。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樹籬。

  "我—我想這是廣場恐懼症,"她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口,"有一些—有一些關於開闊空間的事情,讓我覺得恐慌。"

  "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其實不太合理。"她一邊語氣尖刻地說著,一邊低頭檢查鬥篷的針腳。代孕制服的針線功夫看起來十分精致—這完全在意料之中,也是完全說得通的。不像此刻困擾著她的那種毫無理性的思緒。

  "我敢肯定你已經有自己的理論了。"他用一種極富挑戰性的語氣說道,仿佛在激她拒絕告訴他,然後他就能強行進入她的思想,自己把答案找出來。

  她很想撒個謊,但那沒有任何意義。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在她逃避之前再次侵入她的腦海。就算她現在不說,明天他還是會知道。又或者是後天。又或者是隨便什麼他想再次檢查她思想的時候。

  "可能是因為我在牢房裡呆得太久了。"片刻後她再度開口。"我覺得四周什麼都沒有—就像是一片虛無。所有人都死了,沒有人會來找我。我只是一個人呆在那裡,甚至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牆壁—只有牆壁是真實的。我猜—我開始對牆壁產生依賴了。所以現在—如果我想走去某個地方,我就不—我就不知道會走向哪裡…我不知道。我沒辦法—這感覺就像—"她努力想要解釋自己的恐懼,"這感覺就像—我又被拋棄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只有自己一個人—當我感覺周圍的世界比較小的時候,我是能承受的—但只要我想到它有多麼廣闊—我就做不到。我沒辦法—"

  她的話哽咽在喉嚨裡,聲音越來越小。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語言根本沒有辦法表達所有非理性的復雜情況。她茫然地看向別處。

  她說話的時候,馬爾福的神色似乎愈發地冷了。

  "那昨天呢?"一陣頗為不快的停頓後,他問道。

  "我不知道。我想,是因為我的恐懼超過了我的害怕。"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輕哼一聲,向後靠進椅背,打量著她。

  "我必須承認,當我聽說被分到我這兒的人是你的時候,我就期待著能成為那個最終擊垮你的人。"他說著,微微向她傾過身去,臉上帶著冷酷的笑意。"但我強烈懷疑你到底能不能克服你自己造成的這一切。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我相信你還是會盡力這麼做的。"她望著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她知道自己的臉上寫滿了絕望,但她覺得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了。

  看到她的神情,他銀灰色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


第9章

  在這一小時中剩下的時間裡,馬爾福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他從自己的鬥篷裡抽出一本書來開始閱讀,顯然完全沒有被周圍凜冽的寒意所影響。

  赫敏合上雙眼,保持了好幾分鐘,然後睜眼望向天空,同時努力不讓自己的心髒開始狂跳。

  她會克服它的。

  她不在乎會付出什麼代價。

  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模糊。

  每天午飯後,馬爾福就會來到她的房間,把她領到游廊上。之後,他通常不理會她,而是打開《預言家日報》或著其他書本開始閱讀。赫敏則會在游廊上來回快速地踱步,試圖找回勇氣。她可以勉強走下大理石台階,但無法向碎石小道靠近一步。

  這和室內的走廊完全不一樣。她好像沒有辦法克服。那裡仿佛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邊界,只要一靠近,腦海中的理智就會停止運轉。

  於是她坐在台階上,俯身拾起碎石,然後一塊一塊地扔向遠處,又或者是把它們排成圖畫或如尼符文的形狀。

  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了。

  馬爾福從不和她說話,因此她也沒辦法和他說話。並非是她不想開口,而是她必須獲得許可才能這麼做,這對她來說簡直是種恥辱。

  馬爾福家不需要僕人,這顯然意味著,除了她自己的存在之外,她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別的事情。沒有書,沒有報紙,甚至連一根繩子也沒有,無聊程度已經快趕上霍格沃茨的監牢了。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幅肖像一直在監視著她,而且她知道,臥室之外還有一整座宅邸等著她去探索,前提是她能鼓起勇氣走出門去。

  赫敏已經反復檢查過她所在的翼樓裡那條走廊兩側所有的房間,並且透過每一扇窗戶仔細研究了樹籬迷宮的構造,直到她幾乎確定自己可以找到順利通過迷宮的路。

  她努力想要鼓起勇氣走下樓梯,去探索其他的樓層。她已經連續九次跟在馬爾福身後穿過一樓了,然而每次獨自嘗試的時候,她卻幾乎完全做不到。

  第九天,馬爾福並未在她吃完午飯後出現。反而是斯特勞德治療師走進了赫敏的房間。

  赫敏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女治療師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體檢台。

  每一個赫敏痛恨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喜歡強迫她躺在—或者是趴在—桌子上。伏地魔是。馬爾福是。斯特勞德也是。赫敏沒等她發話就自己走上前去,在邊緣處坐了下來。

  "張開嘴。"斯特勞德命令道。

  赫敏機械地張開嘴巴。斯特勞德拿起一小瓶魔藥,往赫敏嘴裡滴了一滴。當她把蓋子蓋回去時,赫敏瞥見了瓶子裡的東西,瞬間渾身僵硬。吐真劑。

  她想,這可能是為了提高問診的效率—防止受診對像說謊。但赫敏不明白。明明手銬裡已經嵌入了強制咒,斯特勞德完全可以直接命令她實話實說。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赫敏臉上疑惑的表情。

  "這只是為了讓事情變得簡單一些而已,"斯特勞德一邊說著一邊揮了揮魔杖,"假使將官長命令你在某些事情上說謊,你在回答我的問題時就會陷入矛盾。但只要這麼一滴—你說實話就不算犯錯了。"

  赫敏點了點頭,心想也有幾分道理。

  "嗯…並沒有懷孕。好吧,要是真指望你們這麼快就能成功的話,那就實在太心急了。"

  赫敏聞言大大松了口氣。但是下一秒她就忽然想到,這個結果同樣意味著,下個月她還要繼續趴在桌子上被馬爾福連續強奸五天,之前那股如釋重負的感覺瞬間消散得無隱無蹤。

  "看著我,格蘭傑小姐,"斯特勞德命令道,"在你來到這兒之後,有人傷害過你嗎?"

  赫敏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女人,但她的嘴巴自動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肉體強奸五次,精神強奸兩次。"

  對於赫敏的答案,斯特勞德看起來絲毫不覺得擔憂,只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攝神取念很痛嗎?"

  "是的。"

  "嗯。我會記下來的。沒有其他傷害了是嗎?"

  "沒有。"

  "很好,你的答案真是令人欣慰。因為別的地方—出了些問題,那些其他的代孕者。"

  一陣恐懼如幽靈一般纏住了赫敏。

  "她們—她們還好嗎?"她的聲音變得嘶啞。

  "哦,是的。我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需要對某些巫師提個醒,如果不好好照顧黑魔王的禮物,她們是有可能會被收回的。"她又對著赫敏揮起魔杖,臉上沒有一絲同情和愧意。

  赫敏只想伸手擰斷那個女人的脖子。她掙扎著控制住自己的衝動,雙手也因此而顫抖起來。

  斯特勞德對赫敏近乎掩飾不住的憤怒無動於衷。她朝赫敏的小腹施了一道診斷咒。

  "沒有撕裂傷,真是讓人松口氣,這本可能是個很麻煩的問題。我原本應該早點來的,但我得挨個兒檢查每一個人,實在忙得抽不開身。這工作簡直比我想像的還要乏味。"

  她那副語氣和神態似乎是希望赫敏能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而赫敏只是定定地盯著時鐘,不發一言。

  "你的體能有所下降了。每天都出去鍛煉了嗎?"斯特勞德的表情有些惱怒。

  赫敏身體發僵,胸口也隨之緊繃起來。她試圖保持正常呼吸的節奏,不露異色地回答這個問題。

  "我—沒有。但是將官長已經開始確保我每天都會出去。"

  "那你有去散步嗎?長距離散步對體質很重要。"

  "我—做不到。"

  斯特勞德瞪著赫敏。"做不到?"

  赫敏咬住嘴唇,猶豫了一下。"我會驚懼發作—僅僅是離開這個房間就已經很困難了。將官長會把我帶到游廊上呆一小時,但是我—我—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不知道—這太過—太過—"

  赫敏努力想描述這一切時,她的呼吸已經變成了急促而艱難的喘息。即使有吐真劑的作用,想要把自己的這種恐懼說出口似乎也要經過相當一番掙扎。自己居然連這種毫無理性可言的障礙都克服不了…胸中的怒意和絕望翻湧而上,又被她奮力地壓了下去。

  她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起,但仍然止不住地扭曲著。她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從內部壓迫著眼眶和臉頰,於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有意思。"斯特勞德說著草草地記了幾筆。"大概是因為你曾經被監禁的緣故吧。我沒想到出門對你來說會成為一個問題。嗯…只有鎮定劑是不夠的,但我也不能給你用那些能永久緩解焦慮的魔藥,會影響妊娠的。也許該給你點別的什麼暫時性的東西,幫你適應一下情況。我需要研究一下。"

  赫敏沒有說話。

  "你生理期每天的必需品都會由我們提供。"斯特勞德一邊寫著筆記一邊補充道。然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赫敏:"你—你在監牢裡遇到這種時候都是怎麼解決的?"

  "只是流血而已,"赫敏回答,"牢房裡很干淨,但沒有提供任何東西。"

  斯特勞德頗不贊同地搖著頭。看來,她在對待赫敏的事情上,比起烏姆裡奇還有些道德優越感。

  "還有什麼是你覺得有必要告訴我的嗎?"斯特勞德問道。

  "我覺得你又邪惡又沒有人性。"赫敏立刻答道。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句話就在吐真劑的作用下脫口而出。

  斯特勞德的表情微微一抖。

  "好吧,我想是我問得不夠准確。關於你的身體狀況,還有什麼是你覺得有必要告訴我的嗎?"

  赫敏微微思索了一會,然後回答:"沒有。"

  "那就好。"斯特勞德最後瞥了一眼她的筆跡。"哦,差點忘了,把襪子脫掉。"

  赫敏順從地扯下了腳上的長襪。斯特勞德朝她的腿掃了一眼,然後揮動了魔杖。幾秒之後,赫敏感到腿部湧上一陣強烈的灼燒感。

  她嚇了一跳,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吟。灼熱退去之後,她低頭看向雙腿,那裡的皮膚已經因為刺激而泛紅,但變得又光又亮。

  "永久脫毛咒。確實有人抱怨過這個,其中一個還試過洗澡用的脫毛魔藥,但那個該死的小女巫居然把頭也泡了進去,出來的時候都已經禿了。"

  她把一小瓶莫特拉鼠汁遞給赫敏。

  "刺激感應該過一兩天就會消失。我會把你的情況告訴將官長的。"斯特勞德說完便把赫敏的文件放回公文包裡。

  赫敏從體檢台上滑下身來,一手拿著襪子,另一手拿著莫特拉鼠汁,呆呆地站在原地。斯特勞德輕揮魔杖讓體檢台消失,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半小時後,馬爾福來了,看上去比平時更生氣。

  赫敏披上鬥篷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來到游廊後,他皺著眉看了她一眼。

  "你必須至少步行半英裡。"

  赫敏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本來准備派個家養小精靈和你一起,但斯特勞德擔心如果你過度勞累的話,你自己造成的腦損傷可能會導致你發病。"他看起來非常憤怒,幾乎想要想轉手抄起什麼東西砸到地上摔個粉碎。"所以現在,我得親自帶你去散步。"

  他望著外面的庭院,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簡直比遛狗還糟糕。"

  說完他便怒氣衝衝地下了台階,然後站在碎石小道上轉過身來。

  "跟上。"他聲音冰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眼裡閃著精光,看著她。

  赫敏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德拉科·馬爾福要親自確保她遠離恐慌—這得是地獄凍結多久以後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強制咒驅使著她向前走去。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階,然後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才走上碎石小道。她向他走了四步,身體沒有任何僵硬的感覺。她頓時又想哭又憤怒。

  這顯然是如地獄般冰冷的一天。

  馬爾福轉身沿著小路向前走去,而她小步跟在後面。

  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可能是由於手銬的緣故。因為他對她下了命令,所以她才走了過來。就算是被在強奸的時候,手銬也能迫使她順從。無論那些強制咒是基於什麼原理生效的,它們都顯然能夠抑制住她的恐慌情緒,就像抑制她攻擊馬爾福然後緩慢而殘忍地殺死他的欲望一樣。

  他一路沿著樹籬迷宮的外圍走著。完全走過樹籬後,他又帶著她穿過玫瑰花圃間的小徑。

  赫敏懷疑馬爾福莊園裡到底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能遠離屬於冬季的寒冷、死寂和貧瘠。這裡的玫瑰花叢被修剪成了越冬的樣子,先前的樹籬也像高牆一般直聳向天空。

  赫敏確實不是很喜歡正經的英式園林,但馬爾福莊園絕對是她見過的最可怕的一處。無論是樹籬,還是小道上白色的碎石,還是那些被修剪得幾乎只剩最後一口氣的光禿的灌木。

  也許在春夏時分,這裡並不會那麼可怕。但在當下,赫敏覺得隨便哪個麻瓜停車場都要比這兒有吸引力的多。

  馬爾福似乎也沒有興趣欣賞這樣的景色。

  連續快步走了一小時後,馬爾福終於領著她走回莊園。他們走近時,赫敏似乎看見樓上有某一處窗簾在晃動。

  馬爾福帶著赫敏回到房間,卻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那裡盯著她。

  赫敏微微瑟縮,雙手不自覺地擺弄著鬥篷的扣子。也許,只要她不理他,他就會走了吧。

  "上床去。"過了一會兒,他命令道。

  她嚇了一跳,驀地抬頭看著他。他扯出一絲帶著惡意的笑容,朝她走近了幾步。

  "除非你想在地板上來。"他說。

  赫敏一動不動,只是站在原地驚恐地瞪著他。他抽出魔杖無聲地一揮,赫敏就感到他放出的魔法裹住了她,把她向房間裡拖去,直到她撞到床沿倒在床上。

  馬爾福慢慢悠悠地向她走過來,看上去似乎對一切都感到無聊。他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爍著。

  赫敏雙臂抱住前胸,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嗚咽。

  他低頭看著他,兩腿擠進她的腿間,向她俯下身去。

  赫敏真希望自己能一頭埋進床墊裡悶死。希望能放聲尖叫。希望自己能施出哪怕一點點魔法來攻擊他。

  順從。安靜。不能抗拒。

  她偏過頭把下顎緊緊壓在肩上,竭力想躲開他。

  他的右手壓進了她頭頂的床墊裡。然後她感覺到她的魔杖抵上了她的下頜。

  "看著我,泥巴種。"他命令道。

  她松開下巴,轉過頭抬眼望著他。那雙灰色的眼睛離她只有幾英寸,微微收縮的瞳孔深處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他闖進了她的腦海。

  她嚇得倒抽一口氣。

  連他的攝神取念都是那樣冷酷。讓人如墜冰窟的同時,還伴隨著尖銳而清晰的痛楚。

  她的思維並沒有像之前幾次那樣受到創傷或震驚的影響。也正因為如此,她覺得這次被入侵的感覺非常的鮮明而"生動"。他飛快地瀏覽著她的記憶,同時留意著所有被封鎖的部分,試著闖入其中一處,直到赫敏發出一聲哀號。

  他動作極快,仿佛只是在確認那些記憶仍舊沒有任何解封的跡像。全部檢查完後,他進入了當下的部分。

  他似乎被她日益滋長的恨意和想要殺死他的渴望逗樂了。他看見她探索其他的房間、跑過莊園、百無聊賴地坐在大理石游廊的台階上、讀《預言家日報》,以及驚懼發作。

  他還看到她曾多次努力地想回憶起鄧布利多之死的細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位老巫師的手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一點好像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仔細檢查了她所有相關的記憶,試圖尋找什麼信息,但他不知道赫敏究竟把它鎖在了哪裡。

  最後,他進入她和斯特勞德的那場面診的部分,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看到此處時的惱怒之意。然後是他帶著她在莊園裡散步,以及她有多麼討厭外面那些花園。當他看到自己命令她上床而她隨即生出恐懼時,他終於退了出去。

  他朝她冷笑一聲。

  "盡管放心,泥巴種,我可沒那麼想碰你。單單是你的存在就足夠讓我厭惡了。"

  "彼此彼此。"赫敏聲音嘶啞。然而這稱不上是種優秀的駁斥,因為她的頭還在抽搐著。感覺就像是馬爾福將他的全部思維插入了她的腦海中,然後在她的精神裡留下了成片的淤青和傷痕。

  馬爾福直起身低頭看著她,好像在等她再說些什麼。她抬起頭盯著他。

  "真的是你殺了鄧布利多?"

  他勾起唇角倚在床柱上,雙臂交叉在胸前,頭歪向一邊。

  "連這個都能忘?你到底還記得什麼有用的東西?還是你只是習慣性地把不是從書本裡學到的那些都忘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然後有些無聊地往袍子上蹭了蹭。"我想你確實一直很擅長這種事。戰爭期間你連戰場都沒上過,對吧?我很確定我沒見過你,你從來就沒有和波特還有韋斯萊一起出去過。你只是躲著而已,整天呆在醫院裡,徒勞無功地揮著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來死了會更好的人。"

  赫敏聞言只覺得顱內的血液被一抽而空,整個房間都在她眼前搖晃了起來。她仿佛被游走球擊中了一般倒抽一口冷氣。

  她每一次治好羅恩、比爾、查理、喬治和弗雷德、唐克斯、萊姆斯、金妮、漢娜、安吉利娜、凱蒂…

  都只是讓他們活到戰爭結束而已。讓他們被折磨致死。讓她們被奴役強奸。

  她雙手覆住嘴,手指死死壓在嘴唇上,幾乎能感覺到牙齒的輪廓。她渾身顫抖地躺在床上,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來,然而一聲極輕的嗚咽還是溜出了她的指縫。隨著眼後一陣刺痛,淚水瞬間漫溢而出,面前馬爾福的臉也開始變得模糊。她翻過身側躺著,把自己蜷成一團。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黑魔王親口命令我在六年級的某個時候殺死阿不思·鄧布利多。所以那個星期五早上,當那個滿嘴嗡嗡個不停的笨老頭從我邊上走過去的時候,我就直接從背後給了他一記殺戮咒。他一直在和那些一年級鬼扯什麼檸檬雪寶之類的愚蠢話題,將後背完全暴露,還真是粗心得可以。但你們格蘭芬多總是這樣不是嗎,從來不會想到有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暗殺你們。我甚至確信他當時肯定知道我想殺他,但他還是背對著我。也許他還以為我不敢,"他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發出一聲嘆息,"這可能是唯一從某人背後對他使用殺戮咒的缺點—他們永遠錯過了在臨死前最後一刻覺悟的機會。"

  赫敏聽著馬爾福拖著長調講著故事,默默地咬緊了嘴唇。她原以為,如果她當面向他問起這件事,他會表現出既可怕又自豪的樣子。但無論如何,她依然對自己剛剛聽的一切感到震驚。

  "我想你的主人一定對你很滿意吧。"她仍然不去看他。

  "是啊,尤其是在我把那個老蠢貨的魔杖一並獻給他之後。那天晚上,他和我還有我的母親共進晚餐,就在這座莊園裡。然後,我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食死徒。"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空洞。赫敏扭過視線從自己的肩膀上瞥了他一眼,但他的眼睛沒有在看她,而是直直對著窗戶,看上去幾乎有些憂郁,仿佛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不知道飛去什麼別的地方了。

  然後他忽然直起身,朝她淡淡一笑。

  "還需要我告訴你更多細節嗎?"他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機械。

  "不用。"她的目光從他臉上垂了下來。"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行吧。"他伸手撫平長袍,轉身離去。"外面的世界在召喚我了。可別在我不在的時候發病,泥巴種。"


第10章

  我努力地想要記住你

  然後

  在同一時刻

  放你離去

  —Nayyirah Waheed[1]

  哈利·波特坐在屋頂上,抽著煙,望著遠方。赫敏從頂窗爬了出來,向他走去。

  "我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赫敏?"他在她走近時問道。

  "一場戰爭,"她輕聲說,然後伸出手把他的臉轉向她。他頭上有一道傷口,蒼白的皮膚還在因為剛剛被洗掉的血跡而微微泛紅。他的神情悲傷,疲憊,還有憤怒。

  "是誰變了?你還是我?"他問她。她的手指穿過他額前的頭發,將那些發絲輕輕撥開,好讓傷口愈合。

  "是我。"她避開他的目光。

  "為什麼?你認為我做不到嗎?"他問,"你是在做好我會失敗的准備嗎?"

  她朝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有兩根肋骨骨折,腹部還有瘀傷。她輕輕推著他躺下,然後開始治療。

  "我認為你能做到。但是—那個預言,只不過是和擲硬幣一樣五五開的結果罷了。鄧布利多死後—"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死亡和我們之間的距離,之差一道詛咒而已。"她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我不能袖手旁觀地等著那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自己降臨,然後假裝知道我們能贏,尤其是在有這麼多人依賴著我們的時候。你所擁有的一切,你愛別人的方式,那些都是純潔的,也是強大的。但是—到現在為止你已經阻撓過湯姆多少次了?嬰兒的時候一次,是因為你的母親;一年級一次,二年級又是一次。然而他現在依然存在著,依然在和你戰鬥。我不想騙自己去假設我們已經把什麼做到得'足夠了'。"

  "所以你不認為善良和正義必然會勝利。"哈利的聲音帶著沉重的責備。

  "贏家永遠會說自己代表善良和正義,但那些史書本就是由他們自己寫的。至於道德優越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她邊說邊低聲念出修復骨折的咒語。

  她舉起魔杖正要治療另一處肋骨,哈利開口道:"但你說的那是麻瓜歷史。巫師不一樣。巫師的世界也不一樣。"他伸手想去觸碰她握住魔杖的手,卻在半空中緊握成拳,然後垂了下去。

  赫敏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哈利的表情帶上了痛苦之色,移開視線望向天空。赫敏對著自己的手施了一道屏障咒,將治療瘀傷的藥膏塗抹在哈利的腹部和肋骨上,輕輕地揉著圈。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哈利說,"你以前對待事情比我還要公正。你的SPEW呢?以前那個女孩絕不會說出'黑魔法值這個代價'這種話。這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女孩在拼命救科林·克裡維的時候,就已經死在病房裡了。"

  "科林死的時候我也在場,赫敏,但我沒有變。"

  "我永遠願意付出一切所需要的代價,哈利。我們在校園時代經歷過的所有的那些冒險,只要我加入,那就是我的全部都加入了。也許你只是…從來都意識不到我究竟願意為你付出多少。"

  醒來的時候,赫敏想起了那個夢。

  她將夢裡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回放。這是她的記憶。雖然她對此感到有些害怕,但夢境裡似乎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她試著想回憶起這件事是在哪一年發生的。

  哈利在抽煙。那是戰爭開始後三年他才養成的習慣。赫敏並沒有認出那片屋頂屬於哪裡,不過這也沒什麼,當時她不常去的安全屋足有幾十間之多。

  找回一段新的關於哈利的記憶,即使不是什麼特別快樂的部分,對赫敏來說也如同一件意想不到的禮物。她是那麼想念他,有時甚至想念到難以呼吸。

  她躺在床上,腦海裡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眼中閃著光;他緊張不安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猛地呼出一口氣;他臉上疲倦的表情;還有他的頭發根根豎立起來的樣子。

  她希望自己那個時候能給他一個擁抱,或者緊握住他的手,或者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他對她究竟有多重要。

  告訴他她是那麼需要他,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會跟隨他直到天涯海角。如果失去了他,她會一輩子、永遠無法釋懷。

  她希望時光能夠倒流,無論到底出了什麼差錯,她都希望能夠盡全力彌補。她至少可以回去告訴哈利,決戰那天不要去霍格沃茨。

  回去告訴鳳凰社,如果他們輸了,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

  在赫敏的記憶中,他們的爭吵幾乎是一種常態。赫敏想讓鳳凰社使用—好吧,也不一定是黑魔法,而是某種處於灰色地帶的"灰魔法"。隨著戰爭的不斷持續,她在這一點上的堅持越發急切。也因此,不只是哈利,她與許多人的人的關系都變得日趨緊張。

  她盡量不去想如果他們願意使用黑魔法,抵抗軍是否能最終贏得那場戰爭。

  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也早已經輸了。

  她雙手捂住眼睛,極力想要逃避這個問題。無論答案是什麼,那都無疑是痛苦的,因為這根本毫無意義。

  哦…哈利…

  在他死去的那天,她有沒有告訴他她愛他?她跟他說過話嗎?

  她想不起來。

  赫敏蜷縮在床上,雙臂環緊自己,模仿著擁抱的樣子。當她還在牢房裡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於這種毀滅性的孤獨之中。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心都碎了。

  與此刻的感覺一般無二。

  幾分鐘後,她強迫自己起床。躺在那裡暗自傷心難過根本無濟於事。

  她走到窗前停了下來。下過雪了,外面的世界被一片純白覆蓋。視野從無盡的灰色中解脫出來的感覺幾乎令人振奮。

  這天早上,除了早飯,還有一小瓶東西也被同時送到她的房間。赫敏沒有見過這種魔藥。她端詳了許久,又打開蓋子聞了聞,但還是認不出它究竟是什麼。於是她把小瓶子放在一邊,畢竟並沒有人命令她去喝,她也不打算在被命令之前喝下任何一種她不熟悉的魔藥。

  她走到樓梯前,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下方。該是時候了。她要自己一個人走下樓梯。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完成過這件事—真是可悲。那只是一道樓梯而已。只是一道通往那個她和馬爾福走過幾十次的大廳的樓梯而已。

  她的雙肩幾不可察地顫抖著,於是她正了正身子。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

  她實在討厭這一點。

  她抿緊雙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手扶上牆壁,緩緩邁出了第一步。

  她要逃出去—她這樣告訴自己。

  她要在被迫懷孕之前逃出馬爾福莊園。然後,總有一天,她會回到這裡親手殺了馬爾福。

  她要重獲自由。重獲自由。生活在一個有陽光和魔法的地方,身邊有一群不會傷害她的人。

  她全神貫注於這個念頭,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直到終於走下了最後一級。

  她環視著四周。仍然貼在牆上的手能感覺到牆紙淡淡的紋理,觸摸牆壁似乎能幫助她保持適當的心率。

  她走進了一間茶室,然後是會客室、衣帽間還有休息室。她一處不漏地探索著這些房間。整個過程中,肖像裡的那位女巫一直都跟隨著赫敏。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就連窗簾的扎帶都被施了咒拆不下來。她打開了所有的餐具櫃、碗櫃和壁櫥,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用作武器或是能幫助她逃跑的東西。

  她帶著沮喪"啪"地關上了櫃門。

  看來,如果想要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她就必須去探索莊園裡有人居住的另外兩座翼樓。想要確保在這座空置的北翼裡沒有任何可以被赫敏利用的東西,對馬爾福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其他地方可就難說了。

  在赫敏眼裡,阿斯托利亞是個有些心浮氣躁的人。鑒於她對赫敏的存在視而不見的態度,她應該不會像馬爾福那般過分謹慎。

  赫敏緩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越過窗戶看向樓下面那些仍有待探索的戶外景色。剛才的"短途旅行"已經讓她覺得精疲力竭,仿佛剛跑完馬拉松似的。

  每件事都是如此的耗費精力。

  她把臉頰貼在窗玻璃上,感到一陣絕望。

  就算她設法克服了廣場恐懼症,這也僅僅只是個開始罷了—無論她如何自欺欺人都無法改變。事實上,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去完成更多的事情。

  她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銬。

  過去幾天中,她一直在思考並設法檢測手銬的功能和作用。尤其在馬爾福幫她克服了廣場恐懼症後,她更是細致入微地開始分析強制咒的原理。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副手銬能有如此強大的作用。她在戰時便研究過各式各樣的黑魔法物品,而這副手銬與她所見過的一切都不一樣。

  於是她開始實驗。首先她嘗試著用尖叫來違反保持安靜的指令。這條指令似乎並沒有那麼嚴格地限制她服從,畢竟當有人和她說話的時候,她是可以回答或者做出些別的反應的。如此看來,這一條似乎最容易克服。她一直堅信,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能完全憑借意志力闖過難關,就像那些意志足夠堅定的人最終可以顛覆整個帝國一樣。

  而她,至少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她對此相當肯定。

  然而,當她張開嘴試圖尖叫的時候—她卻叫不出來。無論她多麼努力強迫自己發出聲音,她就是做不到。她不停地嘗試著想大喊出來,直到手銬開始發燙。

  她贏不過手銬。

  最後,她精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拼命掙扎才不至於失去意識。

  看著屋內的一切在她眼前顛倒旋轉,她開始慢慢意識到手銬的作用為什麼如此強大—它們在利用她自己的魔力。巫師們無法干涉魔力在體內流動,就像他們無法讓腎上腺停止工作一樣。因此,無論她費多大的勁想要違背強制咒,手銬都會用相等的力量來抑制她。

  可就算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也發不出一丁點尖叫吶喊來發泄自己滿腔的憤怒。她的內心已是怒火滔天,全身幾乎都要燃燒起來。

  她想打碎什麼東西,想放出魔法制造一場爆炸,甚至想傷人。

  她想學麻瓜電影裡的那些人一樣一拳打碎鏡面,看著玻璃就像她的心一樣在眼前碎開,看著指節破裂流血,感受著痛楚順著掌骨爬滿她的手掌,再蔓延到手腕…她不顧一切只想要感受到一些別的東西,而不是如現在一般,只能感受到那股即將把她淹沒的精神痛苦。

  但是她做不到。

  她試著用各種方法繞過強制咒。

  強制指令的內容不僅僅是"不能尖叫",又或是"未經允許不能說話"。她不能發出任何較大的聲響,因為她被命令保持安靜。她不能摔門,不能跺腳,不能做任何會發出噪音的事。一旦她試圖這麼做,手銬都會阻止她。

  就在此時,她意識到自己也是這些強制指令的控制者之一。她被命令保持安靜,也正是因為她自主地意識到自己將要做出一些"不安靜"的事情,手銬中的強制咒才會被激活。所以,凡是她自主認為可以被定義為吵鬧、抗拒、不順從的事情,她都無法做到。

  難怪斯特勞德要如此小心謹慎地確保所有女孩們的精神及心理健康狀況。如果她們真的失去理智,強制咒也就無法真正控制她們了。這就是在禮堂裡培訓的時候,那個女孩會突然尖叫起來並攻擊別人的原因所在。

  手銬的限制力和赫敏自己的創造力一樣,不可限量。

  赫敏又開始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一邊繼續嘗試跺腳和摔門,一邊做著算數占蔔題,或在腦海中默背緩和劑配方。可是手銬依然被激活了。

  她已經想不出別的方法了。

  她轉身離開,不再去看窗外的雪景,而是開始在房間裡鍛煉。雖然牆上的肖像讓她略有些尷尬,但經過了這近一個月的"共處"後,她已經沒那麼在意了。

  她已經厭倦了不斷地思考,又不斷地陷入絕望的循環。

  雖然,就算她把雙腳伸進衣櫃下方開始做仰臥起坐,直到她腹部的肌肉仿佛被注射了酸液般微微疼了起來,她也沒辦法停止思考;但至少,這麼做可以讓她控制自己的怒意。

  她不可能殺得了馬爾福。只要有手銬在,這件事就是無解之局。

  她也不可能僅憑自己逃出這裡。

  烏姆裡奇甚至都沒有對她們下過"不能逃跑"的指令。她和斯特勞德都非常確信,女孩們是無法自己打開手銬的。這個細節是赫敏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漏洞,因為她的一切行動都帶有逃跑的意圖。

  她仔細回顧了她所知道的所有與手銬有關的信息。漢娜從沒有提到過有誰成功打開過手銬,盡管她們似乎已經和那些愛說閑話的衛兵建立起了某種松散的"友誼"。手銬裡帶有蹤絲,不過安吉利娜卻沒有試圖打開手銬,反而選擇去偷蹤絲監測器。

  有那麼多人一度從霍格沃茨的監牢裡逃了出去,然而他們無一例外死在了馬爾福的魔杖之下。從來沒有人真正成功地逃生,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打開手銬。

  漢娜是怎麼說的?除非砍掉雙手,否則她永遠逃不掉。

  但是那一次,手銬是怎麼被打開的?

  在她們被集中在一起換上新手銬的那天,霍格沃茨的禮堂裡還有兩個食死徒—亞克斯利和羅爾。衛兵們開始按照烏姆裡奇的命令將女孩們挨個兒擊昏的時候,那兩人正走上前去。而等她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後,他們已經離開了。

  —只有帶著黑魔標記的食死徒才能打開手銬。

  擺在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麼讓馬爾福殺了她,要麼讓他幫她逃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就算她能在莊園裡找到一整套露營設備、一籃子的門鑰匙、甚至是一件她可以觸摸並握在手裡的武器,只要手銬依然掛在她的手腕上,那麼一切就都是徒勞。

  她懊惱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翻了個身開始做俯臥撐,一個接著一個,直到她的雙臂再也撐不起來。

  她翻過身來,背靠地面,眼睛盯著天花板。

  德拉科·馬爾福,你完美盔甲上的裂縫究竟在哪裡?

  房門在此時被突然打開,馬爾福走了進來。她轉頭看向他,身上仍是疲憊不堪,連從地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裡開始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爍。

  "我猜,是什麼麻瓜的東西吧。"

  赫敏翻了翻眼睛,強迫自己站了起來,覺得整個身子都像果凍似的。

  他掃視了一下她的房間,目光落到了赫敏先前拒絕服用的那一小瓶魔藥上。他用無杖咒將小瓶召喚到房間另一側,以找球手般靈巧的動作將之抓在手裡。

  "我發現,作為一個格蘭芬多,你總是莫名其妙地無法理解一些明擺著的事,就像你莫名其妙地無視了'你應該喝掉它'這條暗示。但我覺得我不應該為此感到驚訝。"他說著嘴唇微微一撅,表情略有些疑惑。

  赫敏倔強地抱著雙臂。就此刻的戰略而言,她絕對應該盡可能表現得順從聽話;但作為一個曾經的魔藥師,赫敏的偏執和多疑讓她實在不敢苟同馬爾福的話。

  "那是什麼?"她問道。

  馬爾福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幸災樂禍。

  "如果你做個乖女孩,把它一滴不漏地全部咽下去,我就給你答案。"他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帶著惡意的微笑。

  赫敏一動不動。馬爾福仍然帶著那副笑容看著她。

  "過來,泥巴種。"過了一會兒,他命令道。

  赫敏瞪著他,極不情願地拖著步子穿過房間走向他,在離他只有幾英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兩人的袍子都緊緊貼在一起。

  她低下頭惡狠狠地瞪著他的鞋子。

  "看著我,泥巴種。"

  她抬起下巴,直視他的雙眼。他仍在微笑著。

  "你肯定知道我不會殺你的,"他的目光帶著殘酷而愉悅的神情微微躍動著,"畢竟,如果我真要殺你,你早就迫不及待撲過來了。"

  赫敏怒目而視。沒錯,她確實知道。但就算不是毒藥,那只瓶子裡裝的也很有可能是其他各種各樣的危險藥品。她的心在胸口怦怦直跳,耳朵裡嗡嗡作響。

  "張嘴,"他一邊打開瓶蓋一邊命令道,然後將那瓶魔藥盡數倒進她嘴裡,"全部咽下去。"

  赫敏合上嘴,將口中的魔藥咽了下去。魔藥嘗起來很苦,在她的舌頭和喉管裡留下一陣輕微的刺痛感,然後順著食道滑落進胃部。她能感覺到魔藥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消散在體內。

  這感覺就像一只生雞蛋在她的腦海裡碎裂開來,接著是一種冰冷的感覺滲入她的意識,並慢慢將之完全包裹。仿佛有人將她的整個大腦從顱骨裡取了出來,然後放進盛滿冰水的桶裡。她的身體還在那裡,但她的思想—不在了。她好像在用別人的視角操縱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的心率降到了穩定狀態。

  她應該感到恐慌的。然而她的意識似乎從內分泌系統中被阻斷了。沒有腎上腺素或去甲腎上腺素激增的反應。沒有恐慌。

  這只是一種通過觀察得到的感覺:她應該感到恐慌。但是她沒有。

  她抬頭看向馬爾福。

  她知道自己恨極了他。但這仿佛只是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罷了,她無法感覺到這股恨意。"恨"這個詞對現在她來說只是一種概念,而不是一種情感。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感覺怎麼樣,泥巴種?"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緊盯著她,仔細地觀察著她的每一處,她面上的表情,她的眼睛,以及她站在他面前的姿勢。她的手不再痙攣了—當他低頭看向那裡時,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仿佛在將她身上的所有細節一一記錄在腦子裡。赫敏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微微刺痛,一陣微弱的寒顫順著她的脊柱緩緩向下,然而她卻感覺不到相應的恐懼。她只是察覺到了而已。

  "冷,"她回答他,"我的大腦感覺很冷。你對我做了什麼?"

  "這是為了讓你適應環境,"他說著向後退開一步,同時繼續仔細地打量著她,"這樣我就沒必要親自監視你了。"

  赫敏沒有回話,而是轉起大腦迅速地分析著狀況。

  對整座莊園的陌生感一直以來都讓她煩擾不堪,所有一切都是未知,她也因此而感到懼怕。但是現在,那劑魔藥阻止了這一切,她可以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魔藥將所有她意識到的一切擋在了她的感官之外。她感覺不到難過,感覺不到生氣,也感覺不到難堪。所有的悲傷和憤怒全部都消失了。

  她現在—什麼感情都沒有。

  只是存在於一片冰冷的虛無之中。

  她抬頭看著馬爾福。"這就是,'變成你'的感覺嗎?"

  [1] 節選自非裔女詩人Nayyirah Waheed的詩集《Nejma》。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3

第11章

  馬爾福輕笑了一聲。

  "喜歡嗎?"他問。

  她微微將頭歪向一邊。現在對她來說,"看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不會因為恨他而感到驚慌害怕或不知所措。她的意識告訴自己他很危險,然而她的身體卻沒有任何生理反應。她的胃沒有開始扭曲,心率也不像從前那樣增加到三倍。他看在她眼裡如同一尊雕像。

  "感覺就像我死了一樣。"她回答。

  他點點頭,似乎完全不為這句回答而感到驚訝。

  "藥效只是暫時性的,十二小時後就會減退,你也遲早會產生抗藥性。不過用來讓你適應莊園和庭院應該足夠了。"

  赫敏抬頭看著他。

  "你現在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了,不再那麼刻薄了。你為什麼要為我這麼做?"她有些困惑地蹙起眉。顯然,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困惑"。

  他挑了挑眉,身子前傾靠向她,距離近到他的呼吸都如鬼魅一般拂過她的臉頰。

  "我可不是為了你,泥巴種,"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是為了我自己。反正,你現在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了。"

  他直起身子。

  "瞧見沒?什麼反應都沒有。脈搏沒有加快,心跳也沒有變得劇烈。就算我拿只博格特過來或者讓你趴在桌子上,你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實在沒什麼樂趣。"

  赫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這樣的藥效下,她想自殺會變得更加容易,就算馬爾福意識到什麼,也很可能為時已晚。

  馬爾福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指了指房門,"走嗎?"

  她拿起自己的鬥篷裹在身上,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他在游廊上停了下來,看著她獨自走下大理石台階。碎石小道上的積雪已經被清除了,但她仍能感覺到寒冷徑直穿透了她的鞋子刺痛了她的腳趾。這一天真的很冷很冷。

  她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想著自己該去哪裡,然後她抬步走向樹籬迷宮。和馬爾福一起散步時,他從來沒有走進那裡。她有些好奇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出路。

  迷宮非常大。高聳在她頭頂的樹籬讓她想起了三強爭霸賽中的那座迷宮,不過她倒是不那麼擔心馬爾福的樹籬會不會突然生出枝椏來把她吞沒,又或者裡面會不會藏著什麼黑暗生物。她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徘徊著,心中又想到了馬爾福強行灌進她嘴裡的魔藥。

  她之前懷疑過,他是不是自己也一直在服用這種魔藥—為了讓自己變成這樣一個冷酷而邪惡的魔鬼。但沒一會兒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殺戮咒是基於施咒者自身情感的魔法,不可能在如此超然物外的狀態下完成施咒。

  但是,馬爾福似乎確實有某種令人側目的能力,可以無視殺戮咒的某些規則將其連續不斷地施放。

  撇開馬爾福和他那深不可測而又神秘莫辨的仇恨不談,她確實可以好好利用這種魔藥。在藥效的影響下,她可以在准備逃跑計劃方面取得比上個月大得多的進展。她幾乎懷疑馬爾福在這方面是否過於粗心了。

  她停下腳步仔細地思索著這一點。

  馬爾福不會粗心大意的。無論他多討厭監視她,他都絕對不會粗心大意。一定還有什麼其他的保險措施,而且足夠強大,讓他能放心地給她服用藥效如此強勁的魔藥。即使監視她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他也不會在這一點上冒險。

  那麼,此時此刻,當她的心率和脈搏都無法給他任何提示的時候,他又是怎麼能夠確定她不會有任何動作呢?

  她差點從樓梯上跳下去那次,他幾乎是堪堪攔住了她。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需要出現…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

  他一定是通過手銬感覺到的。但他又為什麼只在那時出現,而在她驚懼發作時袖手不管呢?僅憑一道監控咒,即使是某種特殊的監控咒,也不可能精確地區分這些狀況。

  除非…

  馬爾福用某種其他的方式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剛想到此處,就確信自己猜得沒錯。究竟那是種什麼樣的方式,她無法確定。但她篤信這一點。

  真是令人惱火。她應該感到憤怒的,但無法聚集起一絲怒意。她應該被絕望吞噬的,但理智上的惱怒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就好像光用攝神取念還不夠似的,他就那樣肆無忌憚地窺視著她的腦海,仿佛那裡是他的私人牡蠣養殖場。她十分確信他能用某種方式通過手銬讀取她的心思。

  他從來不會費心去略讀她的思想,她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她還記得斯內普以前是怎樣面對學生的:深深看進對方的眼睛,收集最重要的情報。而當她和馬爾福對視時,他從來不屑於這麼做。

  赫敏轉過身,抬起頭大步走出了樹籬迷宮。回到游廊時,她發現馬爾福似乎正專注於他手裡的那本關於煉金術的書。

  他"啪"地一聲合上書本,抬起頭看向她。而她也站在原地盯著他,雙手叉在腰上。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瞪著他的眼睛。

  仿佛意識到她說不出話,他輕笑了一下,然後又將視線轉回她身上。

  "怎麼?"過了將近一分鐘,他終於開口問道。

  "你在讀取我的思想嗎?"她問。

  他嘴角的弧度高高揚起。

  "你只花了一個月就注意到了,"他誇獎的語氣又刺又假,"盡管你還得同時忙著痛哭、憂郁、害怕走廊和天空。"

  遠離感情確實是有些好處的,馬爾福諷刺的話語宛如被丟進池塘的小石子一般,只在她的大腦中激起了片刻的水花,繼而歸於平靜和淡漠。

  "這怎麼可能?"她語帶懷疑地揚起眉毛問道。這已經違背了很多條最基本的魔法定律。

  "盡管放心,泥巴種,我可不是在讀你全部的心思。如果要全身心去關注你的意識,我可能會忍不住給自己一發殺戮咒。只有當你在做什麼—有趣的事情的時候,我才會去看。這樣我就不用僅僅因為你想自己下個樓梯而費心去找你了。"

  如果赫敏沒有服過那劑魔藥,一定會被他的嘲諷氣得滿面通紅。然而她此刻只是再淡然不過地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這個信息。

  所以他並非持續不斷地讀取她的思想。知道這點也挺好。但如果事情到了一定程度,他還是能夠發現並讀取她最關鍵的那些想法,而這—才是問題所在。

  她仔細地上下打量著他。她必須偷走那個他用來監視她的東西。烏姆裡奇說家主會隨身攜帶的符咒。赫敏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載體。魔法符咒通常需要金屬來構建魔法連結才能生效。應該是某樣能夠穿戴在身上的物品,而最常見的就是項鏈、手鐲或者戒指。

  馬爾福似乎沒有佩戴任何珠寶,連結婚戒指也沒有,全身上下唯一能看得見的只有他右手上的那枚黑色指環。

  也許就是那個。

  "你偷不走的。"馬爾福慢慢悠悠地說。

  她看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

  "那並不是一樣物品。"他說著舉起自己的手,讓她能夠看清她死死盯著的那枚指環,然後將它從手指上取下來扔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舉到眼前仔細地研究起來。

  確實是某種黑色金屬,看起來並不像什麼將某種強大的魔法標識與她的手銬連結起來的東西。但也許它確實就是,只是馬爾福故意說謊誤導她而已。

  她不知道如果她直接把指環吞下去,他會作何反應。

  他突然大笑起來。

  "不許吞。"

  她驀地抬起頭,只見他一臉了然地挑著眉,朝她笑了笑然後伸出手。她不情願地把指環放進他的手掌裡,看著他把它戴回手指上。

  "就像我說的,那不是一樣物品。你偷不走監測器的,至少對你身上的蹤絲起不了作用。你的那副手銬是用血魔法做的。"

  赫敏吃驚地瞪著他。

  "我在你的腦子裡?"她意識到了什麼,雙唇無意識的微微張著。

  他們取了她的血液樣本。

  在霍格沃茨的時候,他們取了幾小瓶她的血,還有她的頭發,當時她還以為那是為了做基因檢測。她從沒想到,那些血液采樣會被用來進行血魔法儀式。

  這意味著,那些代表她生命的血液與馬爾福的意識是相連的,他能在自己的腦海深處感覺到她。這和莊園還有霍格沃茨城堡所用血液保護咒一樣,在主人與所有物之間建立起了一種潛意識聯系。只要有人進入或者試圖篡改任何東西,主人便能通過血液保護咒察覺到。赫敏也正以同樣的方式存在於馬爾福的意識中。

  如果她現在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一定會為此嚇得渾身發冷。

  他點了點頭。

  "你可是波特的泥巴種,因此有必要采取一些額外的安全措施。那麼,讓我們再來確認一下現在的情況:我永遠會知道你在做什麼,也永遠能找到你,除非你能打開手銬,"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期待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他開始大笑。

  "也許你可以試試看勾引我,"他有些戲謔地建議道,向後靠進椅背上下打量著她,"然後用你的聰慧和魅力來俘獲我的心。"

  赫敏原地翻了個白眼。

  "不錯。也許明天吧。"她的腦海已經開始翻騰,"這實在很有啟發。我不打擾你繼續看書了。"

  然後她轉身大步走回樹籬迷宮。

  她一邊走在迂回曲折的迷宮裡一邊繼續思考著。選擇範圍又縮小了。馬爾福顯然不覺得她會逃跑,他甚至對這件事完全不關心。不過這也怪不了他。畢竟連她自己也不再指望能夠逃走了。

  之前,那還可以算是某種愚蠢的希望,而現在—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白痴念頭。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看著自己呼出的氣像雲霧一樣在冰冷的空氣中慢慢消散。

  當藥效減退的時候,她應該會變得極度懊惱和沮喪吧。

  她獨自探索了整個樹籬迷宮。再次走出迷宮的時候,她的雙腳已經凍到麻木,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向游廊。馬爾福什麼也沒說,於是她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跨進大門,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種魔藥很容易上癮。

  馬爾福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斯特勞德提到過,治療焦慮的魔藥會影響妊娠,所以她應該只能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服用。

  赫敏希望能多了解一些有關魔法妊娠的事情。在她參加過的治療師培訓中,這是一個很大程度上被忽視的部分。只要給她一張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她可以就"焦慮魔藥與治療魔法和黑魔法詛咒的相互作用"洋洋灑灑寫出一篇三十英寸長的論文。但是,妊娠完全不在創傷治療的範圍之內。整個戰爭期間幾乎都沒有人懷孕,就算懷孕了需要生產,也會去找助產士尋求幫助。

  她想知道這種魔藥是怎麼做出來的。她幾乎可以肯定其中含有比利威格螫針黏液[1]、纈草和瞌睡豆。也許還有樹獺大腦。她仔細回想著咽下魔藥時的味道以及刺痛感,猜測這可能是螫針黏液和嚏根草糖漿共同作用的反應。

  有新的東西可以思考實在不失為一件好事。自從戰爭以來,她的大腦就好自己把自己抓出了傷口一般,完全沒有任何新鮮事物可供琢磨,相反,她的腦海裡充斥著過去,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那些往事,想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所有的過去猶如千斤巨石般墜在她的心上,在她反反復復捫心自問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時,不斷無情地將她整個人拖向深淵。

  她之前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鳳凰社為什麼會輸?又或者她真的知道並且將這個信息鎖在了記憶裡?選擇將之隱藏起來折磨自己?

  到底為什麼?馬爾福說得沒錯,他們已經輸了。那麼,讓她費盡心思在戰後也要拼命保護的究竟會是什麼?尤其是,在知道她所有在乎的人已經全被囚禁或折磨致死之後,她為什麼還要如此?

  和鄧布利多之死一樣,戰爭末期前後的很多細節同樣模糊不清。她想不起來他們那天為什麼要去霍格沃茨,甚至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抓住了她。她只記得哈利被伏地魔殺死,然後她被關在一座籠子裡,看著韋斯萊一家被吊在半空折磨。

  她懷疑自己那時候是不是由於震驚而昏了過去。

  赫敏在天黑之前把莊園北翼由上到下整個探索了一遍,包括每一處閣樓,每一間壁櫥,以及供僕人使用的所有樓梯和通道。她並沒有像之前一樣在每個房間裡翻來翻去地找東西。她只是希望,在她熟悉了這些房間之後,即便沒有魔藥的幫助,她也不會感到驚慌失措或精神崩潰。

  她很想知道馬爾福家究竟有多少只家養小精靈,可以將這裡打掃到如此一塵不染的地步,就算是閣樓最暗的角落裡也連蜘蛛網都沒有。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她只覺得有一塊大石頭死死壓在她的胸口。她被這股力量壓在床墊裡動彈不得,被前一天沒有經歷過的絕望鞭打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十二小時的平靜換來的是此刻遠甚雙倍的痛苦,同時又將那半天的時間反襯得過於輕松愜意。直到經歷過那十二小時的解脫,又有了此刻如浮雕般溝槽分明的對比,她才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悲傷和孤獨究竟有多深。

  當那不堪忍受的重負再一次壓在她身上,她只覺得自己要被碾成塵埃,身體的邊緣仿佛已經開始破碎,然後慢慢溶解消失。她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只有無盡的痛苦。

  她感到脊柱和後頸的體溫有些過熱,而身上其他部分卻又濕又冷,每一處肌膚都是潮濕的,就好像她在夜間通過汗水把魔藥排出了體外一般。

  她從床上滾落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衝進浴室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直接跪倒在地板上吐了起來。

  她癱倒在地,渾身發抖,覺得身體無比沉重,雙臂幾乎不聽使喚,整個人仿佛置身冰火兩重天。她真的好想洗個澡。

  她口渴了。渴得要命。

  她想要一個擁抱。

  一股全新的孤獨感突然襲上了她的心頭,讓她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惡心和虛弱的感覺又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孩子,急切地盼望著媽媽來照顧她,把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出言安慰著她。

  她甚至記不起自己的媽媽是什麼模樣,但她依然想念她。她記得有一次自己躺在床上,溫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輕輕拂開她的頭發,然後貼在她的面頰上。

  當那陣惡心的感覺過去後,她才終於拖著身子走進浴室,將自己沉入溫水中。

  就像患了流感緊接著又宿醉了一樣。也許這就是戒毒的感覺。在赫敏的回憶裡,她從來就沒有對什麼的東西上癮過。

  馬爾福自然是不會警告她藥效過去後她會直接體會到這般瀕臨死亡的感覺。她在心裡狠狠咒罵他,希望他能感覺得到。

  當她回到臥室時,地板已經被打掃干淨了。

  她仍然覺得自己在發燒。於是她把毯子從床上拽了下來裹在身上,整個人蜷在床邊,臉頰貼在窗玻璃上。

  她難受了一整天。而馬爾福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因為他沒有來找她要帶她出去。第三天下午,他一言不發地出現在她的房門前,毫不理會她狠狠剜他的眼刀,徑直將她領到了游廊上。赫敏發現這種魔藥已經幫助她稍稍適應了環境,她成功在沒有驚懼的情況下走出了游廊。雖然她仍然微微發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過度呼吸,但並沒有如先前那般被恐懼吞沒。穿過碎石小道進入樹籬前的一段路是對她來說最困難的部分。不過,當她身處高聳的紫杉林間,用手指摩挲著樹牆集中精力摸索路線的時候,她已經可以讓自己保持平穩的呼吸節奏了。

  她返回游廊時,馬爾福已經離開了。他顯然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因為他再也不必監視她或帶她散步了。

  第四天早上,魔藥又被送來了她的房間。赫敏做了好幾個小時的思想鬥爭,思考著要不要繼續服用。一想到要再花一天時間去"戒毒",她就感到一陣反胃。但她最終還是咬緊牙關,將整小瓶魔藥吞了下去。

  她離開房間,像一只影子一樣躡手躡腳地穿過北翼,開始探索主翼,並豎起耳朵警惕著阿斯托利亞隨時可能出現的尖銳腳步聲。自從那一晚阿斯托利亞將她帶到馬爾福房間門口之後,她就再沒見過那個女巫。不過,當馬爾福把她帶到戶外時,她偶爾會瞥見有什麼人從室內透過窗戶看著她。她可不想去試探阿斯托利亞之前的那些威脅究竟是不是認真的。

  她在一整天的時間裡探索了主翼的大部分區域,發現有許多門都上了鎖。這讓她意識到馬爾福可能把她的血和莊園連結在了一起,用她自己的血液標識限制她的行動。

  第五天,她的戒斷症狀更嚴重了。

  又一個三日周期後,魔藥並沒有和早餐一起出現。赫敏覺得她可能知道這是為什麼,所以幾乎一口東西也吃不下。她在房間裡瘋狂地踱來踱去,然後走到大廳那間浴室裡,在淋浴花灑下做了一個小時,試圖平復自己的顫抖。

  吃完飯完後,一個家養小精靈出現,把餐盤收了起來。

  "你要為今晚做好准備。"它說完便消失了。

  赫敏呆呆地坐在椅子裡。她早就想到會這樣,只是猜想得到確認的感覺更糟罷了。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恐懼後,這種感覺本身也變得越來越冰冷,仿佛有什麼東西將她渾身的器官不斷擰緊成結,直到她覺得自己被生生撕裂。胸口也同樣被抽緊,讓她連最輕淺地呼吸都極為困難。

  她走進浴室洗了澡。回到臥室時,她發現自己時不時瞥向房間中央。她害怕馬爾福又會玩什麼新花樣。然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對此抱著希望—希望那張木桌會如上個月一樣出現在那裡,馬爾福也不會做任何新奇的事。

  她不想再以另一種方式被強奸。

  當七點半木桌准時出現時,她渾身如釋重負,幾乎要哭出來。

  下一秒,她簡直想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這究竟怎樣一個恐怖的世界,一個女人居然會因為自己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被強奸而感到高興?

  一連五個晚上,馬爾福都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就像上個月一樣。

  每一次,赫敏都用雙手緊抓住桌沿,想像自己正在熬制焦慮魔藥。她有很多很多的空閑時間來仔細考慮一切,於是她開始猜測如何反向設計整個工序。

  她試圖在腦海裡重現那些氣味和感受,盡可能地讓自己覺得這一切是真實的。她對所有的細節都嚴格要求,近乎到了強迫症的程度。

  要將自己從死死抵住髖骨的木桌以及身體裡的滑動感中抽離出來,遠離身後的抽插搖擺。

  她不在那裡。

  她正在熬制一種魔藥。

  她站上踏腳凳,從架子上取下一只錫镴質坩鍋,然後熟稔地一揮魔杖變出一團火焰,等到坩鍋達到中等溫度後才能加入比利威格螫針黏液。然後,她會用右手拿起小瓶,將黏液倒入坩鍋,強烈的氣味會刺激得她鼻子發癢。

  錫镴和熱量會讓帶有懸浮性的螫針黏液在沸騰一分鐘後開始蒸發,她會將蒸汽收集進瓶子裡用作局部傷口麻醉劑。接著,她會從一只罐子裡取出樹獺大腦,用一把長刀將之切成透明的薄片。她手下的大腦觸感柔軟而細膩,刀鋒也非常鋒利,所以她的手會力道很輕地完成切片。一分鐘後,她會降低坩鍋的溫度,讓黏液在其中慢煮,再把樹獺腦切片鋪在黏液的表層。兩分鐘後,螫針黏液和樹獺腦會融合在一起,慢慢形成粘稠的鋼藍色物質。

  與此同時,她還要准備瞌睡豆,一共會用到二十顆。在將豆子榨成汁液前,她會先用銀匕首的刀刃將它們碾碎。她一下一下地感受著拇指關節傳來的壓力,想像著豆子在刀刃下碎開的感覺。將汁液倒入坩鍋後,她會用一根銀質攪拌棒順時針攪拌十二圈,再逆時針攪拌八圈,然後蓋上坩鍋蓋子,讓魔藥在低溫下熬煮七十三個小時。為了消除瞌睡豆汁液的催眠藥性,必須要經歷長時間的熬制過程。魔藥會在這段時間變成淺綠色。第七十四個小時,她會加入莫特拉鼠觸角碎末、壓碎的海蔥、纈草和火灰蛇蛋殼粉末,隨後迅速加火煮沸並維持三十秒,再用冷卻咒將溫度降至略高於熔點的水平。此時,魔藥會變成深藍色,稠度與水相近。之後,她會將嚏根草糖漿滴在水面上,每加一滴便輔以十次順時針和逆時針攪拌,她的胳膊會因此感覺到輕微疲勞。三十滴全部加入完畢後,魔藥會再度變得粘稠,粘在攪拌棒上。最後,用銀質攪拌棒攪拌三次,文火慢熬五分鐘,再將火焰熄滅,任其自然冷卻至室溫。成品是深灰色的糖漿狀魔藥,共有二十五份的劑量。

  每天晚上,她都在腦海裡重復熬制魔藥的過程,不斷調整用量、方法技巧以及原料添加的順序。到了第五天晚上,她幾乎確信自己已經完全弄明白了整個配方。

  第六天,她強迫自己一個人走出去,生怕馬爾福會到房間裡來命令她。

  她下定決心把克服廣場恐懼症當成自己的首要任務。與馬爾福有關的任何計劃都得等她可以正常地來往戶外後才能繼續。

  然而內心深處,她卻覺得這只是為了躲避他的一種自我欺騙罷了。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誘騙他殺了自己,因為在未得他允許的情況下,她甚至都不能和他說話。至於按照他所謂的建議去"勾引"他—這個想法過於荒謬了,簡直可笑。

  第七天,他來到她的房間,把她按倒在床上,侵入她的思想,撕裂了她的腦海。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結束後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兩天後的晚上,赫敏做了一個夢,夢見阿拉斯托·穆迪站在她面前的一間儲物櫃前,用他的魔眼掃視著四周的角落。他們仿佛身處水下,互相之間交流的語言全都變得難以辨認。他說話的時候神色十分緊張,注視著她的反應。她記得自己當時有些懷疑,但十分堅定。穆迪又說了些什麼,赫敏微微搖頭。然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正欲離開,仍舊是一副鐵石心腸的面孔。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可是阿拉斯托從來不會猶豫的。他離開後,她獨自在原地站了幾分鐘。

  她不知道這個夢究竟意味著什麼,只能讓自己盡量別再去想它。

  接下去的幾天裡,赫敏又去探索了莊園的主翼。牆上的那些肖像顯然接到了禁止與她交談的命令,他們只是用犀利的目光瞧著她,不置一詞。她也出去探索了樹籬迷宮,直到她可以閉著眼睛毫無阻礙地穿過它。而至於戶外的其他地方,她仍然沒法做到隨意來去,除非是沿著莊園建築的邊緣躡手躡腳地前行。

  面對開闊空間仍然是件極為困難的事。哪怕只是在一條稍微寬闊些的走廊裡,她也必須緊緊貼著牆壁才能向前走。至於主翼的舞廳,她甚至不敢站著身子踏進去。

  十天後,斯特勞德治療師再次登門,檢查赫敏是否成功懷孕。然而赫敏沒有。不過,由於赫敏一直積極通過在房間裡鍛煉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怒意,斯特勞德倒是對她的體能有所恢復很是滿意。

  第二天,當赫敏結束探索,渾身哆嗦著回到房間時,馬爾福正穿著一身食死徒的制服在那兒等著她。

  "想去郊游嗎,泥巴種?"

  赫敏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慢慢向自己走近,領會了他這套行頭背後的意思。

  "忘了嗎?"他銀色的眼睛裡閃著微光,"兩個月。沒有懷孕。黑魔王很想你。"

  她還沒來得及後退一步,他便扣住她的手臂,幻影移形。

  作者注:

  大家所有的評論我都有讀,非常喜歡也非常感激。另外,出於個人時間原因,我將更新時間改為每周四。

  同時,我也正在發布一篇新的德赫同人作品,但目前並未發布於ffn,因為我不確定它是否會違背M級規定。因此,該作目前只在AO3可讀(和這裡一樣的筆名SenLinYu),是一部和《鐐銬之下》基本完全相反中篇PWP,並非嚴肅黑暗向的作品。從基調上來說,大約介於我之前的兩部作品《Love and Other Misfortunes》和《The Library of Alexandria》之間。這是一部ABO世界觀作品。所以,當我無法忍受《鐐銬之下》中的創傷時,創作這部新作品就是我的一種罪惡快感。這部作品名叫《All you want》。

  [1] Billywig sting slime. Billywig即FB中登場過的比利威格蟲,其螫針可用作清醒劑原料。


第12章

  作者注:

  有部分讀者對於本作的劇情節奏推進感到越來越失望,因此我想我應該澄清一下。

  對於那些好奇的讀者們,我想說的是,這個故事並非即興創作,而是一個復雜的長篇小說,許多情節早在我公開發布的幾個月之前就已經精心安排好了。我並不是在寫一篇單純的性虐故事,或者故意在其中添加一些震撼元素,一切的安排都有它的原因。目前,我預估本作將有60章、19萬字左右。故事中的謎團非常復雜,需要大量的鋪墊工作,然後也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揭開謎底。雖然本作會一直保持著黑暗基調,但隨著故事發展,劇情節奏會不斷加快。

  譯者注:

  作者話雖如此,但大家都知道原文完結共77章,37萬wds。根據目前情況,我預估完整譯文將有60萬字以上。也就是說,截至本章結束,雖然章節進度為12/77,但故事內容進度大約為12%。在此非常感謝各位小伙伴們的一路支持,也希望大家能陪我一起走到最後。

  伏地魔所居的這間大廳像爬行動物的籠子一樣潮濕而溫暖。這裡是地下。赫敏在黑暗中只能勉強看見牆壁—全部是石塊,沒有窗戶。

  極深的地下。

  空氣又粘又酸,極不新鮮,散發著黑魔法的腐臭味。

  赫敏渾身冷汗直冒,拼命想要逃跑,但是馬爾福拖著她大步向前走。這並非她有意識做出的選擇。事實上,她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讓她離開。

  馬爾福的手簡直就像一把虎鉗,她根本無法掙脫。他也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手臂正在他手中徒勞地扭動著。

  "主人,"他彎下身子,語氣極為尊敬,"按照您的吩咐,我把泥巴種帶來了。"

  她試圖壓下心中的恐懼,但驚慌失措的呼吸聲還是不時打斷他的話。一股重壓突然襲上後背,將她整個人壓倒在潮濕的石地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因為下巴被死死壓在堅硬的地面上,她只能掙扎著將氧氣吸入喉間,氣流與石地發出摩擦聲在她耳邊吱吱作響。

  "哦,沒錯,"伏地魔溫和地低聲說道,"斯特勞德說她還沒有懷孕。"

  赫敏將自己已然驚恐萬分地雙眼向上翻了翻,想從地上看清面前的一切。伏地魔斜倚在一張巨大的石座上,懶洋洋地盯著她。

  他揮了揮手。那只手上有一層暗淡的鱗片。

  "帶過來。"伏地魔命令道。

  赫敏背上的重壓瞬間釋去。兩名僕從走上前抓住她,將她拖上台階,迫使她跪在伏地魔腳下。

  伏地魔並沒有坐直身體,只是微微轉過頭,手指拭過嘴角。赫敏緊緊地閉上眼睛,但她下一刻就在腦海中看到了伏地魔的臉。他侵入了她的腦海,像烙鐵一般灼燒著她、傷害著她。她不停地尖叫著,直到雙肺和喉嚨都喘不過氣來,便只能伏在地上痛苦地顫抖。

  赫敏完全沒有想到,離開牢房後的那段日子給她帶來的震驚,居然已經讓她其他的感官都遲鈍到如此地步。她可從不記得攝神取念會這麼疼。也許伏地魔是因為她沒有成功懷孕而心懷憤恨。

  所有的意識幾乎都被剝骨抽筋。

  她不知道這一切持續了多久。也許永遠不會停下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死過好幾次了。

  伏地魔想要突破那些被封鎖的記憶周圍的魔法,多次嘗試未果後他終於放棄,轉而闖入她近期的記憶。她第一天來到馬爾福莊園;馬爾福在他的房間裡第一次強奸她,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將那十個晚上全部在她的腦海裡回放了一遍,仿佛想看看馬爾福究竟是怎麼做的;她的驚懼發作;她和馬爾福的對話;她和阿斯托利亞的極其有限的互動;她的困惑、懷疑和計劃…他帶著一絲好奇殘忍而仔細地研究著她這兩個月來的記憶。

  他毫不留情地摧毀著她的思想,直到她整個人癱倒在地,全身的肌肉已經連顫抖的力氣都不剩了。

  他終於退了出去。

  僕從們仍用手緊緊抓著赫敏,讓她只能倒在地上。

  過了一分鐘,赫敏聽見伏地魔說:"你在學校時就認識這個泥巴種。"

  "確實如此,主人,"馬爾福略帶嘲笑地開口,"她是波特的最愛之一。"

  "她拼命地幻想著你的死亡。比幻想我的死還要多得多。"伏地魔饒有興致地說。

  "說明她至少知道哪種幻想更有可能實現。"馬爾福拉長語調回答。

  伏地魔用腳趾輕輕碰了碰赫敏。她很想集中起注意力,但她的視野中的一切都在搖晃,然後時不時地全部消失。那不是一種黑暗,感覺更像是—她的眼睛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視物了。

  "她很聰明。我相信你會好好關照她的,將官長。"

  "當然,主人。您知道,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就絕不會失敗。"

  "確實,"伏地魔說,"你已經很久都沒有讓我失望過了。"

  "我向您發過誓的,主人。"

  "你知道,她很危險。"伏地魔說完這句話,赫敏就感到一道魔法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懸在半空。伏地魔盯著她,臉因為厭惡而扭曲著,"她埋伏在一邊,伺機尋找著可以利用的弱點。"

  "您一直都小心地掌控著她。您也知道,我不會令您失望。"馬爾福恭敬地說。

  "我希望她能懷孕。"伏地魔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壓迫性的怒意。隨後,他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我很擔心馬爾福家族後繼無人。"

  "當然,主人,阿斯托利亞和我一直都認真遵守斯特勞德治療師的指示。"馬爾福回答。

  "很好,"伏地魔說著又坐回了石座,抬手撫過嘴角,"那就把她帶回莊園去吧。"

  馬爾福鞠了一躬,抓住了赫敏的胳膊。那道懸著她的魔法突然撤離,她直直地倒在他身上。他露出一副明顯嫌惡的表情,拖著她離開了大廳,離開了那令人生厭的、壓抑的黑魔法巢穴。

  他們走過一半的走廊後,馬爾福將她推到牆上並放開了她的手臂。她背靠牆壁半滑落了下去,抬起顫抖的手擦掉臉上的淚水。腦海中那股強烈暈眩的痛楚仍在折磨著她,她幾乎看不見眼前的事物。

  "喝掉,"他一邊命令一邊把一小瓶普通的止疼劑塞到她手裡,"否則我幻影移形的時候你會昏倒,這會大大延長你的恢復時間。"

  她相信他不會給她毒藥,於是不帶猶豫地咽了下去。

  "你也有過這種經歷嗎?"話音落下,她才發現自己在向他提問。疼痛開始逐漸減輕,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他的臉也在她眼前慢慢清晰了起來。

  馬爾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不止一次,"他回答,"我受過嚴格的訓練。"

  她點了點頭。

  "是在五年級之後嗎?"她抬頭看著他問道。當她的思想專注於這個問題時,痛楚似乎又減輕了些。

  "是。"他的語調十分簡短。

  "是你姨母?"

  他"嗯"了一聲表示肯定,然後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他仿佛是她唯一能看見的東西。

  "你在那個夏天學會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吧。"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他的雙眼越睜越大。

  "你是想讓我向你招供嗎?我應該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你嗎?"他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拖著長腔反問她,然後向她靠得更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害怕退縮,因為她已經以如此弱勢的姿態滑坐在地上。她抬頭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個問題已經不自覺地衝到了她的嘴邊—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問出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你想嗎?"她說出了口。

  他銀灰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她,好像在心中飛快地思索著什麼。下一瞬,他的目光突然變冷,人也向後退開幾步。

  "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泥巴種?"他冷冷說完,然後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拖著她穿過走廊來到幻影移形點。

  赫敏的大腦仍然能感覺到破碎一般的損傷。當馬爾福幻影移形時,頭顱傳來的壓迫感讓她直接尖叫了出來,渾身癱軟。他們一回到她的房間,她便止不住地嘔吐了起來。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她,然後把地板上的嘔吐物清理干淨,而她還在努力擺脫那一陣陣無休止的惡心感。

  "去睡吧。在我指望你能夠重新走路前,你還有兩天恢復時間。"說完,他轉身離開。

  如果能讓這種無法控制的干嘔暫停下來哪怕一秒,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瞪向他。

  過了好一會,直到身體似乎覺得已經沒什麼東西可吐了,她才勉強爬到床上,用雙臂抱緊自己的頭。

  赫敏不知道兩天的時間有沒有到。她幾乎睡死過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個小時還是幾天。然後她終於醒了過來,而且沒有偏頭痛。

  當她用叉子戳著餐盤裡的早飯時,馬爾福大步走了進來。

  她坐在床上慍怒地瞪著他。

  "節日好啊,泥巴種。"一如既往的長調。

  她瞪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驚訝。

  "作為給我自己的一份禮物,我決定終止讓你每周換一雙鞋的慣例。明天應該就會送來。請千萬不要把它理解為我的'喜愛'。"他說到此處輕笑了一聲。然後他走近她,面色也隨之變得冰冷,"已經三天了,你還是沒有離開房間。我希望你別再繼續給我添麻煩。"

  赫敏渾身都難受極了,根本沒有害怕馬爾福的力氣。

  "我連今天是幾號都不知道,"她平靜地開口,"也許你可以送我一本日歷當作給你自己額外的禮物。"

  他注視著她。

  "你就沒想過直接去問一個小精靈?"片刻後他問道。

  赫敏瞪著他,感覺到一股違背意志的恥辱淚水刺痛了眼角。她的嘴唇扭曲著,努力不讓自己咆哮或哭泣出聲。

  "除非有人跟我說話,否則我不能開口。"她語氣生硬。

  馬爾福有些驚訝地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他眨了眨眼睛,輕笑了出來,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

  "我還以為又是為了保護什麼小精靈權益呢,"他嗤笑著說,眼神似乎仍有些僵硬,"等會兒我派個小精靈過來,看看如果是它先開口,你到底能不能說話。"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

  赫敏吃完早飯後,一個小精靈出現收起了餐盤。

  "主人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它避開她的目光說。

  "一本標明日期的日歷,如果可以的話。還有—一本書,什麼內容都行。"

  家養小精靈看上去很不自在。

  "我可以給你一本日歷。可是女主人說,泥巴種不能玷污馬爾福家的任何一本書,還在書上施了毒咒,讓它們燒掉你肮髒的血。"

  赫敏移開目光,胸口繃得緊緊的,咬住嘴唇不讓它們顫抖起來。馬爾福或者阿斯托利亞當然會做一些惡意的事情,比如特意限制她看書。

  "那就算了。"她平靜地說。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給你《預言家日報》。"小精靈說。

  "那—那真是太好了。"赫敏並不想讓自己對此抱什麼希望。

  "泥巴種還需要什麼嗎?"

  赫敏的嘴抑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她差點就開口讓小精靈叫她赫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自從—自從—

  她想不起來自從什麼時候了。

  但她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小精靈是否收到了什麼特別的命令,比如只許叫她泥巴種之類。也許吧。不過對她來說,不開口詢問這個問題顯然是個更容易的選擇。

  "沒有別的了。"她望著窗外說。

  小精靈"啪"地消失了。

  那天下午,她結束了戶外散步渾身打顫地回到房間後,發現牆上掛著一本日歷,還有一份《預言家日報》正放在她床上。

  十二月二十五日。看到牆上的字,她愣了好幾分鐘。

  報紙也證實了這個日期確鑿無疑。但她不敢去碰報紙,有些擔心它會灼燒她的手。一想到這種可能存在的惡意,她就不自覺地又顫抖了一下。

  她踟躕著伸出一根指尖放在報紙上。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坐下來,捧起報紙從上到下讀了起來,細細品味著每一個字。

  閱讀。

  她太想念這個感覺了。上次她偷看《預言家日報》的時候讀得過於匆忙。

  她慢慢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然後又讀了一遍。一遍接著一遍。讀著每一個字。

  大部分內容全是垃圾,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宣傳鼓吹。在這種嘩眾取寵的氛圍裡,政治新聞顯得不倫不類,讓人幾乎看不懂。赫敏向來對魁地奇不感冒,但這一次她貪婪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比賽回顧,因為這似乎是整份報紙裡唯一堪稱准確的報導。社會版仍然在不停地談論阿斯托利亞,幾乎每一篇文章都提到了她的名字。

  赫敏前前後後翻閱著報紙,尋找任何一種可能存在的情報模板或代碼,以防萬一。

  第二天一早,她在衣櫃裡的一堆鞋子中間發現了一雙靴子。馬爾福的"禮物"。前兩個月她一直都穿著那些劣質的布鞋,每隔幾天就會把鞋底磨穿,好幾次走在雪地裡都幾乎凍傷腳趾。

  這雙靴子是龍皮做的。赫敏剛一穿上,靴子便自動調整到了完美適應她雙腳的大小。她感覺到龍皮中被織入了魔法,能讓她的雙腳始終保持最舒適的溫度。穿著這雙靴子,就算她走上一百英裡也不會起一個水泡。

  她低著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腳上的靴子。這實在有些—過分了。

  就像他之前給她的鬥篷一樣。

  也許馬爾福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買普通的鞋子。估計在他看來,世界上所有的靴子都應該是龍皮的,並且全部帶有溫控和緩衝魔咒。

  每發現馬爾福的一處"體貼",她心裡就多一分不安。她又一次低著頭,瞧著自己腳上的靴子。

  幾分鐘過後,她直接在腦海裡駁斥了自己先前的觀點。如果阿斯托利亞養了條哈巴狗,肯定也會被套上寶石項圈。

  她只是一個穿著好鞋子、披著鬥篷的代孕性奴,供他玩弄罷了。

  他大概只是擔心,如果她凍傷了,他就不得不再次和她說話吧。

  而且,據他所說,她大概要生下三個孩子才會離開這座莊園。如此看來,她大約要在這裡住上至少四年,也可能是五、六年。

  考慮到整座莊園如此寡淡簡樸的風格,馬爾福顯然堅持貫徹著"買一次用終身"的哲學理念。過去兩個月裡,他被迫給她買了二十雙鞋,這種事情很可能觸犯了他的原則。

  如果能早一點收到這雙靴子,她可能會滿懷希望地認為它們是她逃跑計劃的極大助力。但現在,當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時,她甚至感覺不到哪怕一絲樂觀的心緒。

  不過,能擺脫每天幾個小時的疼痛也挺好的。

  她發現自己又在感激了。真是可怕。

  家養小精靈再次出現了收起了她的餐盤,問她需要什麼。

  "我看完報紙後可以繼續留著它們嗎?"赫敏小心翼翼地問。

  小精靈顯然沒有准備過要回答這樣的問題。它有些不安地拖著自己的腳,似乎在思考。

  "托普茜覺得是可以的。"幾分鐘後,小精靈終於開口。"泥巴種為什麼想要留著呢?"

  赫敏微微聳了聳肩。

  "我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如果有報紙可以用的話…那會很好。我想,如果我想要一團毛線或者紗線的話,應該會被拒絕的。"

  小精靈點了點頭,對赫敏的猜測表示同意。

  "托普茜要讓房間裡保持干淨。但是直到下一份報紙送來之前,泥巴種都可以使用這份報紙。"小精靈說。

  "那再好不過了。"赫敏同意地說。在這件事情上,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把當天的整份報紙通讀了十二遍後,赫敏將它們手裁成整齊的正方形。前一天晚上,她就仔細羅列過了一遍她認為自己可以被允許擁有的東西,編織針並不在其中。對於線團,她也不是很確定,盡管她十分懷疑,馬爾福究竟會不會擔心她會用紗線在肖像留意不到的某個地方上吊自殺—

  也許他擔心的是戶外。她必須更仔細地觀察莊園裡的樹木…她暫時把這些計劃擱置在一邊,為以後的日子做准備。

  她不去想自殺的事情,也不去想頭部不斷傳來的抽搐感—先前伏地魔的精神入侵似乎對她的大腦造成了某種永久性損傷。她不去想周圍的聲音聽起來有多疼,不去想自己的手指因為時鐘指針的轉動聲而抽動,不去想伏地魔逼迫她再次過上被強奸的生活這件事帶給她的比從前更甚的痛苦,也不去想"自己永遠逃不走"這一事實。

  她什麼都不去想。只要手指痙攣的狀況允許,她就開始小心地撕裁著報紙。

  僅此而已。

  這是她唯一在想的事情。

  她裁出的許多完美的正方形,然後准備折疊。她開始折紙鶴。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學會折紙鶴的了。這種能力似乎是一種肌肉記憶,以她自己也回想不起來的特定順序創造出精確的折痕。

  是她的父親嗎?也許?

  那個人有著靈活的手指,精准的動作,站在廚房的餐桌邊,引導著她走過台階。

  "如果你在一年之內折完一千只紙鶴,你就能獲得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不對,你會獲得好運和幸福。"隔壁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都是一樣的。"

  "並不。人們只有在知道什麼對自己是最好的時候才會許下願望。但是好運和幸福則是讓命運把你引向正確的方向。比起實現願望,我更願意被賜予好運和幸福。"

  "好好好,孔夫子大人。我絕對尊重你對於神話的那些高深見解。"

  "現在可是你在故意挑釁我。把儒學和日本神話混為一談,這簡直是對教育之神的褻瀆。我絕不會讓你給我們的女兒灌輸這種謬論。"

  "那也許我只是在鼓勵她養成一種辯證思維呢…好吧,我真誠地為她將要接受的錯誤教育道歉。如果她未來被文明社會放逐,被迫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流浪,我保證會負起全部責任。以後我在說每句話之前都一定會去圖書館找好對應參考文獻的。"

  "是的,真是謝謝你。那樣的話可就再好不過了。"

  "娶了一位從不會讓你感到厭煩的妻子還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她們甚至不允許丈夫們安靜地把自己最大的愛好教給女兒。現在,親愛的,我要讓你親眼瞧瞧鑲嵌圖案折紙[1]是怎麼做的。你母親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我剛剛讀了一篇天體物理學家的論文,裡面還建議用這種技術在衛星上儲存大型質膜呢。"

  赫敏不停地折著紙鶴,直到指尖變得生疼。然後,她把紙鶴放在地面上,讓它們立起身子,張開翅膀。

  對於折紙而言,報紙的紙張並不是什麼理想的材料,但這至少是一件能付諸行動的事情。赫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事情可以做了。

  只可惜,日本神話並不是什麼真正的魔法。只要能被賜予一點點好運,她願意為此折十萬只紙鶴。

  最後,她把紙鶴一只一只收了起來,將它們壓平,整齊地堆在一起,等著小精靈把它們清理掉。

  她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又做過什麼樣的工作。

  她希望自己對他們的記憶缺失,是意味著他們正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意味著她早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保護了他們。

  她一點都不希望他們知道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1] Origami tessellation. 鑲嵌圖案(tessellation)指在一個平面中由同一個圖形重疊反復,中間不留空白,最後形成一種類似棋盤或瓦片結構的圖案。這種圖案應用在折紙中即為鑲嵌圖案折紙(origami tessellation),只不過其原料並非瓦片,而是單張的紙。


第13章

  五天後,赫敏坐在窗邊的地板上,手中正折著第二百三十六只紙鶴。門在這時打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向房間裡看了過來,目光落在赫敏身上。然後他走進房間,迅速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一邊走向前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他似乎是匆匆忙忙過來的。

  他身材寬厚,一頭黑發,臉型五官棱角分明,穿著一身正式的深藍色禮服長袍,臉上留著厚厚的胡茬。

  赫敏一看到他,本能的反應就是一股徹底的恐懼。

  她整個人仿佛中了石化咒一般僵在原地。

  她無處可逃,甚至無法尖叫出聲。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陌生人來到她的房間裡。

  他走近她時稍稍停頓了一下,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你不記得我了?"他有些驚訝,話裡似乎還暗含著一絲被冒犯的意味。

  赫敏面色絕望地打量著他,試圖回憶起這個人究竟是誰。他看上去有些面熟。也許在學校見過?也許是某個她不太熟悉的學生?

  他繼續向她靠近。當他走到房間中央的時候,赫敏的手已經開始抽搐。她拼命地想著自己應該怎麼辦。如果要逃跑,她就必須躲到一個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的地方,否則他也許會直接命令她停下來。或者,如果她堵住耳朵…但他也可以直接擊昏她。

  她沒有辦法—

  他已經離她只有幾英尺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得意。

  一道短促而劇烈的空氣爆破聲突然響起,馬爾福憑空出現在她的身邊。赫敏猝然一驚,朝他的方向縮了縮,躲開那個向她走來的陌生人。

  一看到馬爾福,那個年輕人臉上緊張而得意的表情便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冷漠。他站直身體,環視著赫敏的房間,先前那副詭異的姿態也隨即不見了。

  "迷路了嗎,蒙塔古?"馬爾福稍稍擋在赫敏身前,冷冷地向那個男人發問。

  蒙塔古聳聳肩。

  "只是在探索而已,"他答道,"我看到她的時候有些好奇。話說,這個房間裡的保護咒可真不少啊,馬爾福。"

  赫敏的目光飛快地瞟向牆壁。有嗎?她從來都沒注意到。在沒有魔杖或者一點魔力的狀態下,她確實很難察覺某些保護咒的存在。

  "黑魔王把她全權交由我照管。我總得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不速之客闖進來。"馬爾福的語氣十分冷淡。

  蒙塔古笑了起來。"她不允許被探視嗎?"

  "不允許。"馬爾福有些敷衍地瞥了赫敏一眼,然後從她身前走開。"如果你只是好奇的話,直接問我就行。快到午夜了,也許我們該回到晚會上去。阿斯托利亞一定已經在等我們了。"

  馬爾福說完便大步穿過房間走向門口,然後回身等著蒙塔古跟上。但蒙塔古似乎有意想要拖延時間。

  他又將整間房間掃視了一遍,然後看向赫敏。感覺到馬爾福就在他身後,他的低頭盯著赫敏的雙眼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緊張的神色。

  —他想和她說些什麼。

  然後他轉身跟著馬爾福走了出去。

  赫敏盯著那扇被關上的門看了好幾分鐘。

  蒙塔古。

  格雷厄姆·蒙塔古?

  他曾經是調查行動組的一員,還當過斯萊特林魁地奇隊的隊長。赫敏五年級的時候,弗雷德和喬治還把他塞進了消失櫃裡。

  赫敏幾乎不認識他,他也幾乎不認識她。

  她什麼時候和他熟到他希望她能認出他的程度了?

  赫敏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將那張被她抽搐的手指弄壞的紙片放在一邊。

  馬爾福夫婦正在莊園裡舉辦新年晚會。如果不是剛才蒙塔古和馬爾福先後造訪她的房間,她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她站起身,有些猶豫地向門口走去。她想親眼去看看其他的人們,但這種想法讓她感到十分害怕。

  如果有人發現了她,他們可以對她為所欲為,除非馬爾福能現身制止。他剛才的到來讓她本能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寬慰,而這種寬慰卻帶給她一種超乎她想像的不安。

  寧可和熟悉的魔鬼打交道,也總好過遇上陌生的魔鬼。

  她站在房門前,幾分鐘後才遲疑地打開門走了出去。她躡手躡腳地穿過大廳,溜進一條棄置的僕人通道,蜿蜒著走向莊園主翼。

  漸漸地,弦樂四重奏的聲音伴隨著嗡嗡的談話聲傳進了她的耳朵裡。她停下腳步仔細聽著。

  音樂。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聽過音樂了。

  她靠在牆壁上,將每一個傳入耳中的音符和旋律留在腦海裡,閉上眼睛,隨著弦樂的節奏呼吸著。

  她已經忘記聆聽音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十五分鐘後,她終於回過神,繼續向前走去。她輕輕推開一扇門,向昏暗的走廊裡望過去,看看那裡是否安全。她剛要走出來,卻聽到一陣織物摩擦的沙沙聲和一個女人咯咯的笑聲。赫敏猛地向後退開,然後她看到阿斯托利亞飛快地走過轉角,手裡還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腕。那是一只明顯不屬於馬爾福的、一個男人的手腕。

  就著昏暗的光線,赫敏能看清的東西極為有限。但這個人的體格顯然和馬爾福對不上號,身形更寬一些,個子更矮一些,頭發也絕對不是那種近乎蒼白的鉑金色。

  阿斯托利亞背靠上牆,那個男人向她越逼越近,直到完全擋住了赫敏看向那個金發女巫的視線。接著,咯咯的笑聲逐漸演變為了喘息,赫敏頓時瞪大了眼睛。

  她沒有—好吧,這也不算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赫敏只是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場面。

  突然,昏暗的光線裡出現了兩道鮮明的乳白色—阿斯托利亞的腿纏上了那個男人的腰臀,喘息的聲音也變成了呻吟。

  赫敏發現自己陷入了某種奇怪的魔怔,而後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躥入了她的腦海—

  馬爾福會從她的記憶裡看到這一切的。

  她猛地後退了幾步,悄無聲息地爬上樓梯,從另一條路走向舞廳。

  她已經能夠游刃有余地來往於莊園的大部分地方,只要別過於心急,再以牆壁為依托,她幾乎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三樓有一道狹窄而曲折的小樓梯,通向舞廳上方的一間凹室。赫敏猜想舉辦晚會的地方應該就是舞廳。

  她原本只是希望去一個可以聽到別人談話的地方,然而先前走廊裡阿斯托利亞的那件事將她的計劃全打亂了。赫敏又回憶了一遍她所看到的一切。這種行為本身確實算不得什麼,但是不慎重到這種地步似乎就有些過分,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在掛滿夫家祖先肖像的走廊裡和別的男人偷情。就算這本身是場開放式婚姻,這種明目張膽的態度也著實不太明智。

  赫敏溜進凹室,在欄杆邊跪下身子,從上往下看著晚會現場。舞廳裡滿是穿著最奢華的長袍的人們,整座房間都被裝飾得金壁輝煌,閃閃發光。枝形吊燈上點綴著小彩燈,舞廳正中央有一座用無數只高腳香檳杯整齊堆疊而成的香檳塔,至少有六英尺高,香檳在魔法的作用下如噴泉一般綿綿無盡地順流而下。

  這是一場專門為社會版報紙提供談資而舉辦的晚會。有幾位攝影師在人群裡來回穿梭,為第二天的報紙內容拍照。

  赫敏看見了皮爾斯·辛克尼斯以及魔法部的其他幾個重要人物,還認出了不少食死徒。

  一縷鉑金色的頭發占據了赫敏的目光,她發現馬爾福正在和多洛雷斯·烏姆裡奇說話。典獄長穿著粉紅與玫紅相間的低領禮服長袍,戴在頸上的掛墜盒垂到胸前。

  烏姆裡奇忸怩假笑著碰了碰馬爾福的胳膊,而馬爾福仍然面無表情,只是目光一直時不時地偷偷掃向她的胸前,看上去既好奇又不安。

  赫敏還沒來得及進一步留意他們交談的樣子,視線就被一道鮮紅的身影吸引而去。她向邊上瞥了一眼,接著仿佛為了確認一般地又看了一眼—那是一位代孕女孩。

  赫敏飛快地掃視著整座舞廳,發現足足有九位。

  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她認不出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因為那些女孩都戴著軟帽,像影子一樣跟在巫師們身後,走路時低著頭,肩膀順從地向前彎著。

  有些女孩身邊的巫師是食死徒,赫敏認出了阿米庫斯·卡羅、穆爾塞伯和埃弗裡。其余的巫師都是些年輕面孔,她覺得其中一個可能是德裡安·普塞,還有一個可能是馬庫斯·弗林特。

  赫敏一面觀察著舞廳中的一切,一面意識到,這些代孕女孩全部被當成了地位的像征。那些巫師們帶著她們行走示眾,來炫耀自己血統的重要性。

  她的胸口越繃越緊,面龐也開始扭曲了起來。

  女孩們都沒有互相接近彼此,她們大概被明令了不許隨意走動。但是,當兩個女孩無意間擦身而過的時候,赫敏看見她們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碰了一下。這究竟是為了傳遞什麼信息,還是僅僅為了給予彼此一點可憐的安慰,從遠處的樓上向下俯視的赫敏實在無從得知。

  此前,赫敏一直以為其他的代孕女孩們都像她一樣被關在一座與世隔絕的房子裡。如今看來,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假設。

  只有赫敏是個特例。鳳凰社成員;封鎖的記憶;嵌入血魔法的手銬;交由將官長親自看管;定時去面見伏地魔。這一切都只針對她一個人。

  而其他的女孩,甚至有可能被允許獨自外出。考慮到她們身上都帶著蹤絲,實在沒有什麼別的理由去限制她們的行動。

  又或許,嚴格來說,赫敏在這一點上也是和她們一樣的。但她本人對此十分懷疑。畢竟她連探視都被不允許,馬爾福又怎麼會放任她獨自離開莊園?

  "只剩一分鐘就到午夜了!"一個女巫洪亮而興奮的高喊聲打斷了赫敏的思緒,"各位,准備好你們的新年之吻吧!"

  阿斯托利亞在此時步履輕盈地走回舞廳。她身上的禮服長袍已經被撫得平平整整,看上去若無其事,但赫敏明顯感覺到她整個人都散發一種淡淡的凌亂感。她的口紅已經微微暈開,沒有完美而精確的停留在唇線之內。雖然沒有留下什麼顯眼的污跡,但已經足以在不經意間軟化了她的唇形。她的表情有些自得。

  赫敏看著阿斯托利亞一步一步走向馬爾福。隨著離他越來越近,她的面龐也漸漸帶上了感情,而眼睛裡卻閃著某種別樣的火花。

  馬爾福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臉上卻完全不為所動。赫敏無法從這個角度看清阿斯托利亞的臉。

  "十!九!八!七!"舞廳裡的人們開始高喊著新年倒計時。

  數字越來越小,馬爾福向前伸出手,拇指輕劃過阿斯托利亞的嘴唇,表情依然一片空白。

  倒數至零的時候,他向前傾過身子,將嘴唇貼在阿斯托利亞的嘴唇上,一旁相機的燈光也在適時地哢嚓閃爍了一下。整個舞廳都燃起了魔法煙火,人們的歡呼聲和舉杯相碰的叮當聲不絕於耳。

  馬爾福仍然維持著親吻妻子的姿勢。但下一瞬,他突然抬眼,越過阿斯托利亞的頭頂向上看去。冷然銀灰的目光就這樣直直鎖在了赫敏的臉上。

  赫敏在同一個瞬間忘記了呼吸。

  她只能回望著他,全身凍結般地怔在原地。

  她的胃突然劇烈地翻騰起來,心髒開始越跳越快,怦怦之聲在她耳朵裡轟鳴,緊接著渾身一個哆嗦。她覺得她應該退後幾步,不要被別人看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仿佛整個人都被那道銀灰色視線化成的鎖鏈糾纏綁縛,無法逃離。

  他仍然抬頭盯著她,直到阿斯托利亞停下親吻轉過頭,他才垂下目光,同時嘴角掠過一個虛偽的貴族式微笑。他環視著整個舞廳,毫無熱情地拍了幾秒鐘手掌,順手從一個飄浮的托盤裡拿起一杯香檳。

  然後他將香檳一口灌進了嘴裡,仿佛那只是一杯再普通不過的漱口水。

  赫敏往後靠去,雙手捂住胸口,希望自己狂亂的心跳趕緊平復下來。

  晚會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期間,赫敏一直仔細觀察著這些社交行為,尋找人們之間任何緊張或聯盟關系的跡像,試圖找出某些《預言家日報》從未言明但卻實際存在的社會秩序。

  她在人群中認出了格雷厄姆·蒙塔古,接著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想要辨別出他身上究竟有沒有什麼讓她覺得熟悉的地方。可是她依然覺得完全陌生。

  馬爾福卻並沒有混跡在人群中,而是站在那裡,任別人主動來和他攀談。赫敏漸漸看出了門道:有些人知道他就是將官長,但另一些人卻不知道。那些年輕的食死徒們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種尊敬和諂媚,而穆爾塞伯、老諾特和亞克斯利這樣年長的食死徒們卻表現出既尊重又憤恨的矛盾感。

  雖然舞廳裡的其他人可能並不知道為什麼食死徒們對待馬爾福要如此小心翼翼,但這種尊敬之情仿佛會傳染一般。整間舞廳都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環繞著馬爾福。

  馬爾福正在扮演著一個仁慈的國王。雖然誰都無法否認他本人的那種冷酷和危險感,但他卻能將之隱藏於貴族禮貌的外衣之下。此刻的他,臉上完全沒有了在她身邊時那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放縱。他面帶笑意,和那些向他走近的人沒完沒了地聊著什麼。赫敏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只能從遠處看著他,想著他在自己面前那副一貫冷漠而無聊的模樣。

  最後一批客人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赫敏輕手輕腳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不想再在半路碰到阿斯托利亞或者任何其他掉隊的人。來到她房間所在的那條走廊時,她從轉角處偷偷望了一眼,卻發現馬爾福正站在那裡。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立刻就看見了她。

  "玩得很開心?"他問。

  她猶豫了幾秒才慢慢走過轉角,聳了聳肩向他走過去。

  "這比從報紙上讀到的要有趣得多。"

  他哼了一聲。

  "我倒是沒想過有一天能從你嘴裡聽到這些話。"說完,他便眯起眼睛盯著她。

  "蒙塔古為什麼會對你感興趣?"他揚起眉毛問道。

  赫敏抬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了。這才是他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但對於他的提問,她卻感到一絲訝異。她已經意識到他會定時檢察自己的記憶,大約每十天一次。上一次由於伏地魔的關系,他並沒有親自動手。而下一次的時間應該就在明天。如果他想知道答案的話,只需要再等上半天就夠了。

  "我不知道,"她照實說,"我在學校的時候幾乎都不認識他。"

  馬爾福的雙眼裡滿是好奇和探究。

  "是嗎?多有意思啊,"他的話裡帶著沉思,"你還真是讓人驚喜連連。"

  赫敏翻了個白眼。

  "你對每個女孩都這麼說嗎?"她故意用一種略帶諷刺的甜蜜語調反問他。

  他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笑了起來。

  "睡覺去吧,泥巴種。"

  盡管他依然用了那個詞,但這次聽上去卻並不像是命令。赫敏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門的時候,他仍舊站在走廊裡。

  第二天的報紙在頭版刊登了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的照片。循環的畫面裡,馬爾福伸出手,拇指輕劃過阿斯托利亞的嘴唇,然後俯身親吻她,煙火和彩帶在同一瞬間為他們添上了璀璨的背景。

  看起來如此的甜蜜、浪漫、親密。

  下一頁上則是將官長在法國處死數名人犯的照片。其中一個女孩看起來還有些眼熟,赫敏猜她可能在三強爭霸賽期間來過霍格沃茨。

  但是,馬爾福在本周早些時候居然曾經離開過英國,赫敏此前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將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的照片裁了下來,折成人字形鑲嵌圖案,照片裡的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隨著她的動作被分隔開來,復又擠在一處。

  她又把將官長的照片撕成條狀,編織成一個杯墊。她想,如果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話,自己也許會很喜歡制作那些復雜的格子狀餡餅皮。

  然後她站起身,開始了她的日常鍛煉。

  她的身體狀況已經越來越好,這一事實確實令人滿意,但意義並不大。如果她的拳頭不能揍上馬爾福的臉,那麼那一拳的力道究竟有多大也就不值得在意了。同樣,體能的恢復似乎也沒有多大用處。只要她的手從紫杉木上稍稍離開,又或者只要她開始嘗試以一種不那麼緩慢的速度移動的時候,她幾乎下一秒就要驚懼發作。

  下午晚些時候,馬爾福照例來到她的房間並侵入了她的思想。他似乎沒有在她近期的記憶中發現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就連看到阿斯托利亞和別人在走廊裡偷情,他也沒有半點反應。也許那些肖像早就告訴過他了吧。終於檢查完她的記憶後,他直起了腰。

  赫敏眨了眨眼睛,勉力驅散了頭痛,然後坐起身來看著他。

  "我明天會把最後一瓶魔藥送來。"他說道。

  赫敏點點頭。他也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赫敏默默在心裡為第二天制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如果這真的是她的最後一劑藥,那麼在藥效消失之前,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嘗試。

  第二天一早,她連報紙都沒有看。她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一點猶豫或者害怕戒斷症狀的時間,就把整瓶魔藥倒進嘴裡咽了下去,然後帶著冷靜的決心走出了房門。

  她的第一處目的地是莊園的南翼。這是她唯一沒有探索過的室內區域。她從最上層開始一路往下走。這裡是她最不可能遇到別的人什麼人的地方,因此她可以走得更快。

  快要下到一樓時,她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冰冷的扭曲感,即使在魔藥藥效的緩衝下,這種感覺也十分明顯。她脖子後面的頭發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身上直冒冷汗。

  黑魔法。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氣味,她幾乎都可以嘗得到。

  她渾身僵硬地站在樓梯上,心裡默默盤算了幾分鐘。

  她的本能強烈地催促著她轉身離開,但被體內的魔藥強行壓制。

  而她的好奇心卻蠢蠢欲動。

  於是她走下最後幾級樓梯,朝著帶來這種感覺的方向走去。那裡有一扇半掩著的門。她悄悄向門內望進去。門後是一間極為寬敞的休息室,但裡面幾乎完全是空的。沒有家具,沒有窗簾,沒有肖像,似乎連牆紙都被剝落了。

  只有一只巨大的籠子,端放在房間正中央。

  黑魔法籠罩著整個房間,但似乎在籠子周圍最為集中。

  赫敏緩緩走進房間,靠近那只籠子。

  曾經有人死在這個房間裡。許多的人。曾在這裡慢慢地死去。

  赫敏的大腦開始自動整理羅列出那些她所知道的,可以創造出如此持久的扭曲魔法的黑暗儀式。

  它很可能已經腐蝕了莊園的部分地脈。

  走近後,她發現籠子的底部是嵌進地板的石頭裡的,根本無法移動,除非拆除此處的地基—可能即使這樣也不夠。

  僅僅是站在籠子旁邊,她幾乎就能嘗到一種強烈的、帶著銅質味道的血腥氣。

  她小心謹慎地查看著它。

  籠子比她的身高矮一英寸,大約正好五英尺高,三英尺寬,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囚犯彎腰或蜷縮著呆在裡面。

  她很想知道有多少人曾被關在裡面。

  背後突然傳來聲響,嚇了她一跳。她回過頭,發現馬爾福正站在門口,怒視著她的目光幾欲噴火。

  "你還真是沒有不要亂跑的自覺。"他帶著一陣風大步向她走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和強硬。


第14章

  赫敏平靜地轉過身來面對著馬爾福。她懷疑即使沒有魔藥的作用,自己應該也不會太過擔心,於是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他走近自己。她早就得出了結論:一般情況下,他既不被允許傷害她,也沒有傷害她的打算。

  就算他並不急於探究她的記憶,斯特勞德也很可能已經清楚地向他交代過,為什麼不能從精神上或心理上傷害她。

  "你是不是,把很多人關在籠子裡?"她問道。

  他仍舊神色強硬地緊盯著她,面色微微蒼白,冷酷的瞳孔已經發暗,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憤怒,赫敏能感覺到怒意在他的周身纏繞盤旋。

  突然間她想到,如果想讓他殺了她,這可能是最完美的時機。他被房間裡腐化墮落令人上癮的黑魔法所包圍,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盯著他看的時候,黑魔法也在滲入她的身體。在這樣的環境中,想要射出殺戮咒實在太容易了。

  馬爾福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可以看到他正緊緊咬著下巴。在他無盡冰冷的外殼之下,一種沉睡的憤怒正在蠢蠢欲動地攪蕩著。

  這間休息室對他的影響非常之大,也許只要一個狡猾的挑釁就能刺激他發怒。她盤算著究竟應該怎麼做。

  然後他忽然冷笑一聲。

  "被我關起來的可只有你一個人,泥巴種,"他的表情突然又變得冷漠起來,怒氣似乎平息了下去,"你沒注意到嗎?"

  赫敏撇了撇嘴。馬爾福環視了一下整間房間,面色似乎繃得很緊,但他低頭看向她時卻帶上了哂笑。

  "這一幢翼樓是我父親住的。"

  赫敏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重新掃視著四周,半期待著盧修斯·馬爾福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再用滿臉癲狂的表情讓她想起他那位早已過世的妻姐。

  "你很幸運,"馬爾福繼續說道,"戰爭結束後,他就一直在國外。我倒是希望如果你碰巧遇見他,他不會折磨你詛咒你。但如果真要賭的話,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勝算並不大。所以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常來這裡的好。那麼,在我們離開之前,你還想繼續參觀嗎?哪怕是為了讓你確認一下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騙我殺了你?"

  他指向休息室的門。赫敏順著他手勢的方向走了出去,他緊跟在她身後,然後緊緊把門關好。隨著那哢噠的一聲,赫敏頓時感到魔法的流動被切斷,空氣中黑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身後的房門被保護咒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赫敏意識到,這裡可能並不屬於她能踏足的房間之一。她不知道其他那些她進不去的房間裡是不是也有這類扭曲的黑魔法。

  "阿斯托利亞沒有說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應該去的。我以為我可以探索整個莊園。"她說道。

  "我敢肯定,如果你遭遇了什麼不幸的結局,她一定是最高興的那個。因為這也會把我送上絕路,然後她就能變成一個有錢的寡婦,肆無忌憚地搞她那些庸俗下流的勾當,甚至比現在更明目張膽。"馬爾福一副漠不關心的語氣。

  赫敏抬頭看著他。

  "你不在乎?"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接到命令要娶她,所以我就娶了。可從來沒人命令我在乎。"他答道。

  "聽起來你和我一樣被奴役了。"她嘲笑地諷刺。

  馬爾福在走廊裡突然停住,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挑著眉打量了她幾秒鐘。赫敏也停了下來,抬頭盯著他。

  "你是想激怒我,還是動搖我的忠誠,泥巴種?真是膽大妄為。"

  赫敏花了幾分鐘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表情,然後也向他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否則的話,你早就被激怒了。"

  他繼續端詳著她的臉,然後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微笑。"知道嗎?你現在看起來幾乎又像個格蘭芬多了。"

  "我一直都是個格蘭芬多。"她毫不猶豫地回敬。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沒錯,我想你確實一直都是。"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而他們就這樣一直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和表情。赫敏微微眯起雙眼打量著他。

  他只有二十四歲。這簡直不切實際。這樣年輕的人,眼神背後不該隱藏著如此冰冷而克制的憤怒。赫敏見過許多因為戰爭而變得滄桑的面孔,但馬爾福是其中絕無僅有的。他的表情被控制得極其精准細微,瞳孔深處卻如同一場風暴,如海水一般蘊藏著無止境的威能。

  他到底殺過多少人?不管是否是他認識的人,這一切似乎都沒有讓他感到一點點不安。不知為何,他的臉上完全沒有屬於這個年紀的憂慮、惰性,以及最後的一絲稚氣。但是,她確實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戰爭留下的痕跡。所有那些他親手造成、親眼目睹的死亡,仿佛都化作了灰色的魅影,被收納於瞳仁的方寸之間。

  金妮。他殺了金妮。然後當著她所有朋友的面把她的屍體吊起來,任其腐爛。

  還有米勒娃。波比·龐弗雷—赫敏的第一位治療導師。納威·隆巴頓—赫敏在魔法界的第一個朋友。還有穆迪。

  馬爾福把戰後幸存的鳳凰社成員一個不留的全部殺死。他已經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

  即使是在魔藥的作用下,她也無法擺脫對他的憎恨和憤怒。她不只是在情感上恨他。他把一切都毀了—這種憤怒幾乎已經在她的腦海裡堆砌成一座高樓。就算她沒有感情,她也認為他該為他所有的罪行而付出代價。

  她也實在想不明白,他做出這一切後又得到了什麼。誠然,他很富有,但他似乎並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多花什麼錢。他有權有勢,但也不得不隱藏身份。除了瘋狂而高效的殺人,以及閱讀,他連個稍微明顯點的愛好也沒有。他甚至也不那麼喜歡殺人。

  奇怪的是,他的生活裡似乎沒有任何能令他滿足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在驅使著他?

  她張嘴就想問出口,但又克制住自己忍了回去。她必須謹慎小心,三思而後行。

  看到她的嘴張開又合上,他勾起了唇角。

  "在給我畫心理素描?"他問。

  赫敏的嘴唇彎成一個淡淡的微笑。

  "算是吧。"她回答。

  "真期待能看到。"他說著轉身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赫敏嗤著鼻子,瞪著他的背影。

  隨著一陣尖銳的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阿斯托利亞突然從拐角處轉了出來。她一看見赫敏和馬爾福,就眯起眼睛撅起了嘴唇。

  "所以,我們現在是都在社交嗎?"阿斯托利亞的聲音甜得有些瘆人。

  "參觀莊園而已,"馬爾福說得慢條斯理,阿斯托利亞的面色隨之變得蒼白。"南翼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了。"

  "也許是家養小精靈玩忽職守。"阿斯托利亞生硬地回答。

  "當然了,"他笑了起來,"肯定是家養小精靈干的。"

  "我還以為你今天有公務,"阿斯托利亞突然轉移了話題,"之前我請你撥冗參加今天下午的募捐會的時候,你說你的行程全排滿了,可你現在居然在'參觀莊園'?"

  赫敏站在馬爾福和阿斯托利亞中間,微微顫抖著。馬爾福的妻子狀態似乎不太穩定,赫敏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引起她的注意,又或是激怒她,然而她沒有別的辦法從這氣氛緊張的談話中脫身。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眼前這一幕,同時盡量不惹人注意。他們的話語中似乎夾雜並暗示著對彼此的厭惡。阿斯托利亞顯然已經怒火中燒,幾乎沒有掩飾她的憤恨,她抬頭瞪著自己的丈夫,牙齒透過嘴唇的縫隙反射著微弱的亮光。

  "黑魔王明確交代過,泥巴種優先於一切。"馬爾福冷冷地說。

  阿斯托利亞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尖銳笑聲。

  "哦天哪,我都不知道繼承人居然這麼重要。"她邊說邊掃了一眼赫敏的腹部。

  "黑魔王的指示才是最重要的。"馬爾福開始顯得有些不耐煩,看都沒看妻子一眼。事實上,赫敏發現他的目光正越過阿斯托利亞的頭頂盯著牆上的一面鏡子,鏡子裡映著的是他和自己。"就算他讓我去養弗洛伯毛蟲,我也會同樣全心全意去做。"

  赫敏幾乎哼出聲來。

  "我可從來沒注意到其他的種母馬也需要這麼多的投入。你甚至不讓任何人接近她,簡直跟金屋藏嬌似的。"阿斯托利亞尖銳地反駁道。

  馬爾福笑出了聲,眼裡同時閃過一道殘酷的精光,目光緊接著落在阿斯托利亞的臉上。後者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仿佛被丈夫突如其來的關注嚇了一跳。

  "我聽說你不想看見她,阿斯托利亞。難道是我弄錯了?"馬爾福的聲音極輕,幾乎是一種誘哄的語氣,但話音邊緣散發著明顯的冰冷。"還是說,你寧願讓我帶著她在外面到處轉?帶她一起去看歌劇?也許明年元旦的頭版頭條就是我和她的照片?全世界都已經知道她是我的了,你還需要我重申一遍嗎?"

  阿斯托利亞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毫不掩飾厭惡地瞥了赫敏一眼。

  "我才不管你想和她怎麼樣!"她咆哮道,轉過身怒氣衝衝地走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空氣中那股不穩定的氣息也隨之消失。馬爾福盯著阿斯托利亞離開的地方,一臉的惱怒和不耐。他轉過身來,怒視著赫敏。

  "你惹惱了我的妻子,泥巴種。"他對她說。

  赫敏抬頭看他。他似乎在等她道歉。

  "是我的存在惹惱了她。"她冷淡地回答,然後打量著他。"如果你'在乎',想補救還不容易嗎。"

  他冷哼一聲,將她整個人掃視了一番。

  "那魔藥還真對你起作用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幾乎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腦海裡。

  她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希望自己確實足夠冷靜到可以無視自己渾身僵硬的事實。他身上有那麼多她想要去破解和利用的東西。要是她真的能控制住自己就好了。

  他身上有那麼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要是她能再靠近一點就好了。

  "我覺得我可以呼吸了,"她開口說,"就像溺水太久,忘記氧氣是什麼感覺了。"

  然後她蹙起了眉。

  "不過,事後戒斷的副作用方面實在不盡如人意。"她補充道。

  他笑起來,視線終於從她臉上移開。"如果我不放任你在地板上干嘔的話,你可能會誤以為我在乎你。"口氣輕蔑至極。

  赫敏看向他。

  "你好像出乎意料地關心我的想法。"她冷冷地說。

  馬爾福頓了一下,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貓一樣的微笑。

  "那麼,我們還要繼續嗎?"他拖長了調子。

  赫敏眯起了眼睛。

  "是什麼來著?探索南翼,試圖找到廚房、花棚或者馬廄,找到馬爾福,再找出一個弱點來利用?已經想了這麼多了?你還真是有效率。"

  赫敏仍舊瞪著他。她很想生氣,但魔藥生生抑制住了這種生理反應。

  "你昨天晚上讀了我的思想。"她最後只說出了這麼一句。

  "我是想睡覺的,但你腦袋裡的聲音實在太吵。"他語調平淡,手在袍子上捻著一條根本不存在的線頭,像個室內設計師一樣打量著門廳。

  "行吧,玩得開心。"過了一會兒他再度開口。"馬廄在莊園南側玫瑰花園的後面,花棚就在樹籬迷宮另一側。根據可靠消息說,你不能碰修枝剪和干草叉。或許你可以試試看用馬韁勒死我。可是,我懷疑你做不到。"

  他衝著她的手腕處笑了笑,然後一言不發地轉向樓梯的方向走去。赫敏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走廊裡,然後環顧著四周,仔細琢磨著馬爾福的行為,同時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他在昨天晚上就看透她的心思了。赫敏並不覺得驚訝,但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徒勞得可怕。他甚至不用等著對她用攝神取念,就能輕易地窺探她腦海最深處的計劃。

  她回到房間,裹上鬥篷換上靴子。走到大理石游廊前時,她開始在心裡默數二的倍數。

  二,四,六,八,十,十二…

  她一邊數著,一邊任思緒隨意游蕩,懶洋洋地思考著。

  德拉科·馬爾福是個謎團。在他冰冷的外表之下,有許多看似矛盾的線索彼此糾纏。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二十八…

  他似乎正在累積手中的權力,卻又沒有任何具體目的。

  他也知道自己被不容違抗的命令所束縛著。和阿斯托利亞結婚,讓泥巴種玷污世代純血的榮耀,還得時時刻刻監視著赫敏…

  對於伏地魔的命令,他總是忠誠不苟地遵照執行,盡管他對這些命令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

  他到底從中得到了什麼?驅使著他行動的又是什麼?那些權力和地位對他來說似乎都毫無意義,他好像並沒有從中得到作為一個中層食死徒應得的任何東西。

  六十六,六十八,七十,七十二…

  當然,也有可能是赫敏漏掉了什麼重要信息。她無從得知他不在莊園的那好幾天裡都去做了些什麼。也許他正在做無數件事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一定有什麼被她忽略了。她覺得自己潛意識裡知道其中的細節,但又說不清楚,只是有一些…一些事情,宛如她正在拼湊的拼圖一般,通過所有她已知的、看似彼此矛盾的信息,在她的腦海裡不斷累積構築。

  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六。

  有什麼東西在她的意識深處悄然迸裂,眼前浮現出一本老舊的筆記本,上面滿是她自己的字跡。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1],此謂聲東擊西。睿智者總是隱藏自己的意圖,先是老練地虛晃一槍,然後出其不意地猛擊對方要害。他透露出一個意圖,只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伺機出奇制勝。但是,明智的人可以警惕地預料到這一招,然後隱藏起來—明智者總能看清對手希望自己了解的情況之反面,看破對方每個虛招詭計。他會放過第一次出擊,等待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出擊的機會。當狡詐者發現自己的陰謀被人識破,就會使出更高的招數:改變策略,以改變欺詐,想要用真相本身來蒙蔽,用不欺騙來達到欺騙的目的,把欺騙建立在最大程度的坦誠上。但是,明智者更會警覺起來,發現其光明外表下暗藏的陰謀詭計,解讀其每個行動的真實含義,對方外表越單純,可能心計越狡詐。皮通[2]用陰謀詭計與阿波羅的明光相鬥時的情況正是如此。"

  赫敏的思緒頓了一下,想知道這段話究竟出自哪裡。她想不起那本書的名字,只記得這些文字。當她在記憶中看到這些詞句時,她立刻就回想了起來。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她把這句話對自己重復了許多遍。

  然後,她開始默數三的倍數,沿著馬爾福話中所指的花棚方向穿過樹籬迷宮。

  這一天就這麼毫無意義地過去了。在這最後一次探索馬爾福莊園的過程中,她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馬爾福所說的花棚上了鎖。

  她倒是在馬廄裡發現了馬爾福養的許多飛馬,都是些體型巨大的神符馬、格拉靈和伊瑟龍。當她走近時,所有的那些神奇生物都透過馬廄門的柵欄眼神向下凝視著她,同時跺著蹄子。

  唯一沒有向後退開的,是一只體型較小、十分漂亮的格拉靈。它撲扇著煙灰色的雙翅,從柵欄裡探出了鼻子,嘶嘶叫著,然後將腦袋放低,朝著赫敏輕輕甩來甩去。

  赫敏伸出手,輕輕撫摸它天鵝絨般柔軟的鼻口,感受著它噴出的溫暖氣息觸碰著自己的手掌。若不是情感被魔藥壓制,她可能已經哭出來了,因為她意識到,這匹飛馬是這麼多年來她觸碰到的第一個溫暖而柔軟的存在。

  她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撫摸著飛馬的前額,又輕撓著它的下巴。飛馬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袍子,仿佛希望能找出一個蘋果或一根胡蘿蔔。當意識到赫敏沒有食物能給它的時候,它便將腦袋縮回了柵欄裡,不再理她了。

  赫敏在馬廄前逗留了許久,比她所計劃的時間長得多。

  之後,她沿著小徑來到了馬爾福莊園的入口。巨大的鐵門緊閉著,並不會為她而打開。赫敏也不確定,如果門開著的話,自己會怎麼做。

  她盡可能多地在莊園裡閑逛溜達。

  赫敏找到了家族墓園的所在。白雪覆蓋之下,是無數的墓碑和陵寢。馬爾福家族畢竟源遠流長。

  只有一座陵墓被小心翼翼地清除了積雪,墓門兩旁盛開著被施了魔法的水仙花。赫敏仔細端詳著大理石墓碑上的文字。

  納西莎·布萊克·馬爾福。摯愛的妻子和母親。星辰相吸,卻非相系。[3]

  屬於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的巨大墓碑矗立在一旁。大理石碑面上裝有布萊克家族族徽,上書:永遠純正。

  離開墓園後,赫敏繼續探索著莊園。她覺得自己似乎在進行一場沒有盡頭的孤寂之旅。白雪皚皚的山丘連綿起伏不絕,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見的遠方,在湛藍的天空下雪白得令人眩目。夜幕降臨時,赫敏仍舊在戶外徘徊,她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直到感覺魔藥的藥效開始漸漸退去。

  第二天早上她難受得厲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直接趴在床沿吐了起來。過了好幾個小時,她才勉強拖著身子走進浴室。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這種魔藥產生抗性,但她絕不認為自己能活著找出答案。就算馬爾福還會把藥送來,她懷疑自己也無法再承受這種戒斷的痛苦。

  她難受了整整兩天,一邊把身子緊貼在窗前,一邊渾身發抖,干等著汗液將魔藥排出體外。她在心裡拼命地一遍又一遍琢磨著馬爾福和南翼的那間休息室,而她的大腦已經連思考的條理都岌岌可危了。第三天晚上,她夢見了金妮。

  金妮蜷縮在一張床邊,輕聲抽泣著。赫敏走進房間時,她猛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嘴唇微微張開急喘著氣,胸口也急促地起伏著,連她的紅頭發也被淚水打濕。

  赫敏繼續向她走近。金妮擋在額前的頭發在此時向後滑了開去,露出了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從前額一直延伸到下巴。

  "金妮,"赫敏開口喚她,"金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金妮勉強著說出這些話,然後哭得更厲害了。

  赫敏在好友身邊跪下,擁抱了她。

  "哦天哪,赫敏—"金妮仍在喘息,"我不知道怎麼會—"

  金妮突然說不下去,掙扎著呼吸起來,似乎在極力壓制肺部的痙攣,喉嚨深處發出了幾乎哽住的咳嗽聲。

  "沒事的。呼吸,你需要呼吸。然後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會幫你的。"赫敏一邊安慰著金妮,一邊用手掌上上下下輕撫著她的肩膀。"呼吸就好。默數到四,保持,然後從鼻子呼出,默數到六。我們能做到的,我會和你一起的,好嗎?來,跟我一起呼吸。有我在,沒事的。"

  但是金妮哭得越來越厲害。

  "沒事的。"赫敏一面說著,一面深吸一口氣,以便金妮跟上她的節奏。她緊緊抱著金妮,好讓這個小姑娘感覺著自己胸部緩緩地擴張和收縮,給她一種潛意識的暗示。

  幾分鐘後,金妮的哭聲終於放緩,開始模仿著赫敏慢慢地呼吸。

  當赫敏終於確定金妮不會過度呼吸時,她才再度開口問道:"你願意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你想讓我去找別人過來?"

  "不—你不能—"金妮立馬打斷,"哦天哪!我不—"

  然後她又趴在赫敏肩上哭了起來。

  赫敏離開夢境將要醒來的那一刻,金妮仍然在哭。

  她在腦海裡重新回放了那段記憶。

  金妮很少會哭。珀西死後,她連著哭了好幾天,但隨著戰爭越打越久,她的眼淚也和其他人一樣干涸了。之後,無論是亞瑟中咒還是喬治瀕死,金妮幾乎都沒哭過。

  赫敏不記得金妮什麼時候哭得這麼厲害過。

  她反反復復地在腦海中回想這段記憶,想要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連金妮臉上傷疤都不記得了。夢中的那條疤似乎已經留了好幾個月,但赫敏想不起來金妮是什麼時候受過那樣的傷,就好像有人用刀子粗魯地切開了她的臉一般。

  赫敏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給金妮治的傷。

  作者注:

  1. 本章中赫敏回憶起的段落引自巴爾塔沙·葛拉西安(Baltasar Gracian)所著的《智慧書(The Art of Discretion)》[4]。

  2. Astra inclinant, sed non obligant,英語譯作"the stars incline us, they do not bind us."

  [1] The fanfare is in the light but the execution is in the dark, the purpose being always to mislead. 見作者注1。此處請與注[4]聯系參考。

  [2] Python. 希腊神話中棲息在迪爾波神殿的龍,也被認為是蛇怪,大地女神蓋亞之子,後被阿波羅用弓箭和火炬殺死。

  [3] Astra inclinant, sed non obligant. 見作者注2。原文為拉丁語,中文直譯為"繁星向我們傾斜,卻不把我們束縛"。此處翻譯借鑒Glacier所譯的《X-Men》同名同人作品。

  [4] 該段譯文第一句為譯者原創翻譯,其余基本引用2008年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的《智慧書》譯作,稍作修改。本書原作《Oraculo Manual y Arte de Prudencia》為西班牙語,央譯社的譯作譯自1892年Joseph Jacobs的英語譯本。經我與原作者確認,《Manacled》原文中引用的是2008年Martin Fischer的譯本《The Art of Worldly Wisdom》,與作者的原章後注釋略有出入。兩個版本的英語譯本措辭有所不同,但整體意思相符。

  本章特別感謝saltedduckinspain姐妹的幫助!


第15章

  譯者注:

  本章起,由saltedduckinspain擔任本譯文後續校對及潤色工作。

  赫敏的排卵期又到了。

  那張木桌再次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中央。而看著這一幕,她只覺得無奈。這對她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必然。

  必然。

  赫敏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接著是恍然—她正在漸漸習慣這座牢籠。

  馬爾福會在一張桌子上強奸她,這個想法在她心裡已經是一種既定事實,甚至連"強奸"這個詞都開始變得不那麼准確。

  一切的感覺都已經開始變得—

  麻木。

  由於思想強迫她適應,身體和精神上的恐懼都已經逐漸消退,她不再覺得惡心,心髒也不再痛苦地狂跳,胃裡那種揪心之感也不再壓抑到讓她覺得窒息。

  她的思想將所有的一切扭曲變形,同時將之合理化,試圖讓自己適應,試圖讓自己活下去。

  一旦她不再感到煩躁,她就不太可能冒險去逃跑,也不太可能去激怒馬爾福。

  她能用科學的方式理解這一現像。從治療師的角度出發,她可以從生理和心理層面來解釋。持續的害怕、持續的驚慌、持續的恐懼,事實上都是不會長久的。她的身體無法永遠維持戰鬥或逃跑的狀態。要麼被迫適應,要麼力竭而亡。馬爾福給她的魔藥或許也在其中起了一定作用。

  理解了理論卻不一定會對現實有所助益。情況正在變得越來越糟。她很清楚自己的思想正在朝什麼方向演變。

  她正在"適應這座莊園"。

  這個念頭徹底把她震懾住了。

  她盯著眼前的木桌,茫然不知所措。她不可能打得過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別的反抗舉動。

  他也不會做什麼真正傷害她的事。

  但如果她集中注意力,不再讓思想抽離身體—那情況只可能會變得更糟。

  她必須逃走。這就是她要做的全部,也是唯一一件事情。她必須逃走。一定要想出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世界上沒有牢不可破的鐵籠,也沒有無懈可擊的人。馬爾福身上一定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她只要弄清楚那是什麼就行。

  她必須這麼做。必須。

  她在腦海裡不斷對自己重復著這個決定,甚至當她走過房間、趴在桌上、打開雙腳時,也沒有停下來。

  別再想了—她告訴自己。如果繼續放任思緒,可能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我要逃走,"她對自己保證,"去一個能和溫暖友善的人們為伴的地方,去一個能擁有自由的地方。"

  她緊閉雙眼,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許下這個承諾,直到房門哢噠一聲被推開。

  她看著掛歷上一月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馬爾福連續來了五天。第六天,他又來到房間裡,無言地檢查她的記憶。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然後,便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所做的就是折紙、探索莊園、探索戶外庭院,還有讀報。

  關於戰爭的新聞篇幅越縮越短,代孕者們的消息也因為公眾的興趣開始逐漸占據報紙的社會版內容。她們在公眾場合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多,跟著各自所屬的巫師們四處造訪,被帶到歌劇院裡觀看演出,被當成稀有寵物對待。她們戴著帽子出現在各個場合的照片被配上了各種咄咄逼人的流言蜚語刊登在報紙上,例如談論她們的袍子究竟是做得太大了還是恰好合身。還有匿名消息人士表示'今年年底之前,弗林特家族的家譜上會添上一個新的名字'。

  而斯特勞德治療師對此的守口如瓶更是激發了各方進一步的猜測。

  赫敏的驚懼發作似乎已經完全成為了過去式。她已經在一次一次的探索中明白了自己的極限,然後讓自己盡量不要越過它。當她專注於研究牆上的肖像、探索莊園和庭院的時候,她已經能基本保持平靜—只要她不放任自己去想那場戰爭,去想每一個人都是如何死去的。

  漸漸地,她變得十分善於讓自己進入全神貫注的狀態,以至於她會暫時忘記自己正在不斷遺忘。她會深吸一口氣,然後靜靜體會著一個沒有心碎、悲傷和絕望的時刻。

  只有在無邊無際的孤獨面前,她才能這樣做。

  僅僅片刻之後,心中的罪惡感就會如冰冷而苦澀的海水般攫住她。

  爾後她會呆呆地佇立片刻,吞下喉間所有恐懼的哽咽,再次對自己發誓要逃出去。

  但是她無法逃脫。

  她又把整座莊園從上到下探索了一遍,找出了一套巫師棋,自己和自己對弈。她在抽屜裡發現了許多卡片,並把它們疊成了卡片塔。她也時常去馬廄探望那些飛馬。

  只是,無路可逃。

  她一直在試著尋找馬爾福,但從未成功。她連他是否身在這座莊園裡都無從得知。他可能出門去了,也可能就站在某一扇她無法打開的門後。有時候她覺得,他似乎在有意回避她。

  她根本不知道怎樣才有可能逃走。

  與此同時,她看到阿斯托利亞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當遠處傳來熟悉的哢噠哢噠的腳步聲時,赫敏已經可以熟練而迅速地躲進窗簾後或者僕人通道裡。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通道裡到處都藏有巧妙隱蔽的窺視孔。考慮到家養小精靈也會使用這些通道,赫敏懷疑這是為了方便它們偵查所用的。莊園裡幾乎到處都有這樣的通道,有些十分明顯,有些則藏得比較隱蔽。但是赫敏把它們一個不漏地找了出來。一旦發現某間房間外部和內部的大小不相符,她就開始了研究:手指握拳沿著牆壁輕輕敲擊,按下木質家具上的每一處節疤,擰動每一座燭台和螺絲,直到她終於感覺觸發了什麼機關。然後,房間裡會出現一扇原來沒有的門,又或者某些家具會在齒輪的作用下轉開,露出隱藏的通道。

  每次赫敏遇見阿斯托利亞的時候,後者幾乎都不是一人。跟她在一起的就是赫敏新年晚會那天在走廊裡瞥見的那個黑頭發寬肩膀的男人。事情很快就變得顯而易見:阿斯托利亞和她的情夫中一定至少有一個人不喜歡床鋪。赫敏第一次看見他們時,阿斯托利亞幾乎是光著身子,被緊緊壓在會客室的窗戶上。

  他們似乎是想在莊園的每個房間裡做愛。

  赫敏竭力想要避開他們。她並不希望馬爾福透過自己的記憶看著他的妻子用各種姿勢和別人偷情。赫敏也確實想過故意讓他看看那些記憶,好惹他生氣,但沒過多久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馬爾福好像對阿斯托利亞的事情並不關心,就算看了也不會受任何影響,這只會讓赫敏自己平白覺得不舒服而已。

  故而在那之後,每當赫敏撞見那些交媾場面,她都會第一時間移開視線,然後悄悄離開。

  在相當的一段時間裡,她只是在轉身開溜的瞬間瞥見過這對多情人的樣子。但後來有一次,她終於看到了他們衣著完好的模樣。當時,赫敏正在北翼的最頂層徘徊,突然便從窗戶裡瞟見他們沿著樹籬迷宮旁的碎石小道散步的場景。阿斯托利亞正興致勃勃地說著什麼,她身邊的男人轉過頭,向北翼的方向望了過來。赫敏就在此時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格雷厄姆·蒙塔古。

  赫敏無比驚愕地瞪著下方。他的眼睛正仔細掃視著北翼下層的窗戶。當他的頭微微後仰目光抬起時,赫敏猛地後退幾步躲到了他的視野之外。

  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阿斯托利亞的情夫是格雷厄姆·蒙塔古。那個在新年晚會時"碰巧"來到她房間的人。那個認為她應該立刻認出他的人。

  他在和阿斯托利亞偷情,幾乎每天都會到莊園裡來,此時此刻正抬頭望著赫敏房間的窗戶,表情十分堅決。

  這一切都是巧合嗎?這有可能是巧合嗎?

  赫敏回顧了她所能想像到的所有場景。

  她對他了解多少?

  一個斯萊特林。前調查行動組成員。曾被弗雷德和喬治重傷。在戰爭期間的某個時候,赫敏認識了他,後來卻忘記了。他是阿斯托利亞的情夫。他似乎一直在找赫敏。

  他是個食死徒嗎?赫敏不知道。除非他在魔法部工作,否則他必然是以某種身份加入了伏地魔的軍隊,然後擔任了某種職務。他在社交圈的地位似乎很高,不可能只是區區一個搜捕隊員。而且在新年晚會上,他也沒有表現出與魔法部官員特別相熟的樣子。

  赫敏將那天晚上她所見的一切全部回放了一遍。當時她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馬爾福和那些她沒有料到會出現的代孕女孩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阿斯托利亞和蒙塔古同時不在場。當她在舞廳裡看見他時,他已經混在了人群之中,而他看起來似乎與馬庫斯·弗林特和德裡安·普塞最相熟。

  盡管赫敏對戰時的記憶不甚清晰,但她很確定,在自己最後的印像中,弗林特和普塞只是中層食死徒,而且並沒有接受標記。

  對於食死徒們來說,獲得黑魔標記是一項極為了不起的成就,是進入伏地魔核心精英圈子的入場券。隨著伏地魔對歐洲的控制愈發嚴密,被他授予標記的食死徒也越來越少。

  由此看來,合乎邏輯的結論是:蒙塔古也是一個食死徒,至於有沒有標記,她也不得而知。

  但這依然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對赫敏感興趣,又為什麼會認識她。

  除非…

  他會不會—

  赫敏甚至有點害怕去思考這個念頭,如果讓這個想法留在她的腦海裡,很可能就會被馬爾福發現。但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想它。

  蒙塔古會不會是戰時抵抗軍的間諜?現在還是嗎?難道在馬爾福帶他離開她房間之前,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嗎?

  自那之後,她便開始在阿斯托利亞和蒙塔古沒有做愛的時候仔細觀察他們,僕人通道裡的那些窺視孔在這種時候真是幫了大忙。赫敏越來越肯定地認為蒙塔古來到莊園絕對是別有用心。他對這所房子非常感興趣,只要阿斯托利亞一分心,他的視線就會奇怪地轉來轉去。

  赫敏在心裡權衡著試圖接近他的風險。他很少是獨自一人,阿斯托利亞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幾碼遠。

  少數幾次赫敏看到他獨處時,她還是猶豫著沒有上前。他給她的感覺如此陌生。倘若他是她信任的人,她會本能地感覺到這一點。

  她試圖找一些別的理由說服自己。如果他是抵抗軍的成員,那麼她過早地接近他就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如果他沒有辦法打開她的手銬,那麼一切都將是徒勞。

  赫敏決定等待時機,繼續觀察。如果馬爾福一定會從她的思想裡發現什麼蛛絲馬跡,那麼未經證實的懷疑總要好過任何具體的東西。

  她就這樣一直搖擺不定。

  斯特勞德又一次造訪了莊園,又一次發現赫敏沒有懷孕。她審視著診斷結果的表情似乎有些惱怒。而赫敏只是定定地看著牆上的時鐘。

  反復進行了多次測試後,斯特勞德問道:"為什麼你的鈉水平這麼低?"

  赫敏掃了一眼。"他們沒有在食物裡放鹽。"

  "沒有放鹽?"斯特勞德幾乎驚掉了下巴,"他們到底都給你吃些什麼?"

  赫敏聳聳肩。"水煮蔬菜、水煮肉、水煮蛋。還有黑麥面包。"

  "為什麼?"

  "我以為他們接到的指示裡就要求只能給我這些。"赫敏冷冷地說,"我似乎並沒有質疑的自由。"

  "你的飲食必須保持均衡才行。"斯特勞德一臉的煩躁惱怒,走上前用魔杖敲了敲赫敏腕上的手銬。

  一分鐘後,馬爾福滿面怒容地走了進來。

  "你找我?"他問。

  "是的,"斯特勞德回答,"為什麼不給她放鹽?"

  "鹽?"

  "她說她的食物都是水煮的,完全沒有放鹽,這已經開始影響她的鈉水平了。"斯特勞德邊說邊眯起眼睛盯著馬爾福。

  馬爾福揚起眉毛,一臉驚訝。

  "她吃的東西都是小精靈送來的,我以為和我還有阿斯托利亞吃的沒區別。"他說完微微繃緊下巴,眼睛眯成兩道縫。"菜單是經過阿斯托利亞批准的。我會查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請務必。黑魔王對於事情進展不順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我們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

  "自然。"馬爾福迎著斯特勞德的目光冷冷答道,"那麼,如果沒別的事,我得回去工作了。"

  "當然,將官長,我不會占用你的時間的。"斯特勞德說完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赫敏。

  當天晚上,赫敏享受到了一份豐盛的晚餐,有配菜,有新鮮沙拉,有調味品。而最重要的是,還有一瓶鹽。

  在這之前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念鹽。

  回想起來,阿斯托利亞會命令小精靈只許給赫敏吃某種—囚餐?農民食品?管它是什麼,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赫敏甚至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那個女人著實—古怪得很。看起來,只要她能想到任何一種奇怪的方式來發泄她對赫敏的怒氣,而不會因此遭到懲罰,她就會立即執行。

  她也確實得逞了整整三個月,大約二百七十餐飯。赫敏簡直這輩子都不想再吃煮過頭的蔬菜了。

  當她快吃完的時候,馬爾福走進了房間,上前查看她盤子裡的食物。

  "看來我必須親自出面才能保證一切。"他皺著眉說。這餐飯顯然十分符合他的預期。"你本可以直接提一下的。"

  "如果我真要抱怨,排在頭一條的絕不會是食物。"赫敏說著,用叉子狠狠戳進一個小番茄。

  他朝她淡淡一笑。"沒錯,我想確實不會。"

  赫敏吃完了餐盤中的飯菜,轉頭看見馬爾福正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面。她故意不緊不慢地在腦海裡默默哼著她在麻瓜小學裡學過的那些惹人厭煩不斷重復的小調。

  結束後,她瞥了他一眼。從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他的側臉,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陣短暫的渙散。我希望你會以最緩慢、最恐怖的方式死去,馬爾福!她在腦海裡咆哮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轉向她,迎上她毫無歉意的瞪視。

  "知道了。"他說完指了指床鋪。

  赫敏無奈地走過去坐在床沿,抬頭迎著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冰冷的閃著銀光的眼睛進入她的意識。

  每次他檢查完她的記憶後,她好像都是這樣仰面平躺在床上。

  他看到她數次回憶起金妮。也看到她暗中監視並懷疑著格雷厄姆·蒙塔古。然後他退了出去。

  "蒙塔古在最後一戰後接受了黑魔標記,"他低頭看著她,"我聽說,那是為了肯定他的傑出貢獻。"

  他說這話時帶著冷冷的譏笑。

  "你也做了什麼傑出貢獻嗎?"她凝視著馬爾福問。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蒙塔古的事情上對她撒謊,又或者他會不會費心為這個撒謊。

  他低頭盯著她,露出一絲殘酷而刻薄的微笑。

  "比起蒙塔古的可要傑出多了。"他說完收起了笑意,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繼而掃視著她的身體。

  他的目光似乎比平時更柔和,更深沉。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仰臥在他面前的床上,頓覺皮膚一陣刺痛,然後迅速坐起身來。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望著她身後的牆壁。

  "如果你對蒙塔古抱有任何希望,我勸你趁早放棄的好。"他冷冷說完,轉身離開。

  一個星期後,赫敏再次夢到了金妮。

  赫敏正站在格裡莫廣場她自己的臥室裡。這時金妮走了進來。

  "你回來得挺早。"金妮說。

  赫敏低頭看了眼腕表。

  "今天還算幸運。"

  "是啊。"金妮的神色有些局促尷尬,"呃…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赫敏等著她的下文。

  金妮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紅發。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疤痕。

  "我—那個—你…你顯然已經知道我和哈利的事了…"

  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

  "嗯。好吧。是這樣的,我想小心一些,所以我一直都在用咒語…但是—普威特家族[1]有點…和別的巫師家族不太一樣。有普威特血統的女巫好像特別容易受孕。事實上,在弗雷德和喬治出生後,羅恩和我都是意外懷上的…所以—我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些避孕魔藥…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在魔藥方面一向糟透了。但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去問問帕德瑪,我知道你一直都忙得腳不沾地。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不願意來問你…"

  "當然可以了,我今晚不管怎麼樣都要做魔藥的,再加上這個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對口味有什麼偏好嗎?最有效的那些避孕魔藥味道都不怎麼好。"

  "只要管用,我絕對不在乎什麼味道!"金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其中一種我手頭正好有幾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你手頭有?"金妮眨了眨眼睛,神色懷疑地看著赫敏,"你是不是—?"

  赫敏仿佛都能看到,金妮的大腦正不斷列出一份自己生命中可能出現過的所有男性的名單。

  "你該不會是—和斯內普在一起吧?"金妮的呼吸都隨著她的發問而窒住。

  赫敏目瞪口呆。

  "天哪—當然沒有!"她氣急敗壞地說,"我是個治療師啊!手頭上有那麼多魔藥很正常!我的天哪…你—你怎麼會—"

  金妮顯得有些窘迫。

  "他好像是你唯一一個能長時間與之交談的人。如果不算弗雷德的話,他畢竟和安吉利娜在一起了。至於其他所有人,你和他們的談話發展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而不是那種氣衝衝之下充滿焦慮的性愛。"

  "那也不代表我會和他上床啊。"赫敏無力地咕噥著,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只是我的同事,我也只是在和他討論魔藥的事情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孤獨。"金妮說著,深深地看了赫敏一眼。

  赫敏聞言微微一驚,瞪著金妮。

  "你現在不跟任何人說話了,"金妮解釋道,"以前你和羅恩、哈利幾乎形影不離。但是現在,哪怕是你離開這裡去學習治療之前的那段時間,你看起來也是越來越孤單。所以我想—也許你身邊已經有了什麼人。當然我知道,斯內普確實是個十分怪異的選擇,原因有很多—但是,這是戰爭。每個人都沒辦法獨自承受。"

  "性愛發泄是羅恩的專長,又不是我的。"赫敏語氣生硬地反駁道,"再說了,我也不上戰場。"

  金妮沉思著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覺得,醫院的病房比戰場糟糕多了。"

  赫敏移開了視線。她有時候也會做此懷疑,但這從來都不是她能問得出口的問題。

  金妮繼續說道:"我每次在病房裡的時候都會這麼想。在戰場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專注。就算有人受傷了,你只要幻影移形帶他們離開,然後再回去就好了。有時候會贏,有時候會輸。有時候會受傷,有時候會反擊。如果情勢嚴峻,或者你的搭檔犧牲了,你還有幾天時間來恢復狀態。可是醫院病房不一樣。那裡看起來,每一場戰鬥似乎都是敗仗。我在那裡遭受的精神創傷甚至比戰場上的還要大。"

  赫敏默然。

  "而且你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金妮補充道,"每次戰鬥的時候你都要待命,誰都不會放你閑著,甚至不會給你時間去傷心難過。我從哈利還有羅恩那裡聽說,你還在鳳凰社會議上推崇黑魔法。我確實不同意—但我是明白的,我知道你看待這場戰爭的角度和我們都不一樣。也許你只是看到了最糟糕的一面罷了。所以,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身邊有人和你一起,我會為你感到高興。就算這個人是斯內普,我也一樣高興。"

  赫敏翻了個白眼。

  "如果你還想要避孕魔藥的話,最好立刻閉嘴。"赫敏瞪了她一眼。

  赫敏驚醒過來。

  金妮和哈利在一起過。

  金妮和哈利在一起過。可是赫敏一點都想不起來。記憶裡連一絲相關的痕跡都沒有,她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她把哈利和金妮的關系都忘了…

  這是有意的嗎?

  這就是自己的思想一直以來想要隱藏的秘密嗎?

  赫敏被監禁的時候,金妮還活著,她沒有參加最後一戰,也沒有和韋斯萊家的其他人一起被折磨致死。

  如果不是漢娜告訴赫敏將官長的事情,她會以為金妮一直還活著。

  如果伏地魔知道金妮對哈利的特殊意義,她一定會死得很慘,遠遠甚於韋斯萊家其他人所受的痛苦。

  而赫敏也確實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金妮,於是她封鎖了自己的記憶,試圖把她牢牢藏起來。

  為了哈利。

  也為了金妮自己。

  金妮在戰時一直是赫敏的好友。即使赫敏和其他許多人的關系都出現了裂痕,她們的友誼也始終如一,盡管稱不上親密。盧娜犧牲前,她們三人一直相伴住在格裡莫廣場的同一個房間裡。

  但是金妮已經死了。馬爾福把她抓了回來,殺了她。

  赫敏覺得她快要吐了。

  一切就這樣毫無意義嗎?她為了保護金妮封鎖了過去的記憶,可她甚至連金妮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她被送給馬爾福,被拖到伏地魔面前一遍一遍受著折磨,而這一切,居然都是為了保護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還有斯內普。

  離開霍格沃茨的監牢後,赫敏就一直努力不讓自己去想斯內普。

  她原以為他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他把她培養成了一個優秀的魔藥師,為此花費了無數的私人時間。

  鄧布利多遇刺後不久,她走進地窖來到斯內普的辦公室門前,用堅定的聲音問道:"如果要開戰,有哪些魔藥是我應該知道如何配制的?又有哪些魔藥是我在任何地方都買不到的?"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對她冷笑,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摔上門,而是請她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霍格沃茨關閉前,她每天晚上都在他的辦公室裡呆到深夜,熬制出一種又一種復雜而又精准的魔藥。被迫撤離霍格沃茨後,他也繼續在格裡莫廣場教授她魔藥知識和技能。

  這個看上去一貫高深莫測的男人,仿佛在訓練她的過程中逐漸從純粹的疲憊中解脫了出來。他沒有精力去罵人。他為人嚴厲,要求甚高,但在傳授知識方面卻相當慷慨。他似乎是除了赫敏之外,極少數同樣在為長期戰爭做准備的人之一。他把寫有自己親筆注釋的魔藥課本徑直塞到她懷裡,讓她自己閱讀,還畫了一張地圖來告訴她,在沒有供給的情況下該去哪裡尋找原料。在無數個午夜和清晨裡,他帶著她走遍了整個英格蘭。他們幻影移形去到一個又一個地方,他教她如何找到正確的植株,告訴她什麼樣的采集方法可以保證最好的藥效。他還教她做陷阱,告訴她應該怎樣捕捉並用人道的方式殺死某些動物和神奇生物,以便從它們身上提取制作魔藥的原料。

  第一次親手殺死一只莫特拉鼠後,她直接哭了出來。而他一句責備也沒有。

  他一直在訓練她,直到她終於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魔藥師。

  而她,也是他在戰時最堅定的捍衛者。

  因為赫敏對斯內普的絕對偏袒,查理·韋斯萊幾乎越來越討厭她。一旦她認為有必要,她就會毫不猶豫地為斯內普作為食死徒所做的一切和行事方式辯護。在哈利和羅恩想要將他從鳳凰社成員中除名時,也是她堅決反對,並且出面保護了他。

  對她來說,他不僅僅是一位同事、一位導師,更是一個她完全信任的人。

  然而一切都是陰謀。一個相當聰明的詭計。就算失去了鄧布利多的擔保,他也能親手為自己培養一個新的擁護者。把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的同時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通過把她訓練成獨當一面的魔藥師收買了她的忠誠。

  然後,當他們一獲得勝利,他就徹底拋棄了她。他本來有機會讓她免於這場可怕的繁育計劃,但他拒絕了。他頭也不回地去了羅馬尼亞,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受折磨。

  被強奸。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痛苦而殘忍的背叛。她幾乎沒有勇氣再去想這件事。

  她終於決定起床,去看今天的報紙。

  [1] Prewett. 二十八聖族之一。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莫麗·韋斯萊即出身普威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4

第16章

  二月中旬,多洛雷斯·烏姆裡奇在一場針對魔法部長的暗殺行動中遇害。

  為了紀念兩年前的最後一戰,霍格沃茨監獄舉行了一場伏地魔雕像的揭幕儀式。典獄長烏姆裡奇站在講台上,辛克尼斯部長站在她身邊。辛克尼斯向在場的獄警、記者以及出席活動的魔法部官員發表了講話。儀式開始時,一支弩箭自禁林破空而出,毫無阻礙地穿過監獄保護咒,堪堪擦過部長的身體,直插烏姆裡奇典獄長的胸膛中央。

  後者並未立即死亡,項鏈的碎片和箭杆堵住了傷口,減緩了出血情況。然而在場的衛兵們對這種箭尖帶有倒鉤的中世紀武器和基本的醫學常識一無所知,他們直接將箭拔了出來。烏姆裡奇當場死亡。

  這場針對已然連任三屆並頗得人望的魔法部長的暗殺行動,在整個英國巫師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公眾本以為抵抗軍的恐怖分子已經被消滅干淨,但現如今他們以如此聲勢再度出現引起混亂,食死徒們自當全副武裝出動清剿。

  伏地魔認為此次襲擊是對他個人的人身侮辱。

  蒙塔古也突然停止了對馬爾福莊園的造訪。阿斯托利亞時常臉色蒼白、神情偏執地在莊園裡游蕩。赫敏聽見她尖聲質問馬爾福,莊園裡究竟有著什麼樣的保護咒。

  每當赫敏有機會瞥見馬爾福時,他總是穿著某種戰鬥和狩獵功能結合的衣服。很多時候他都是滿身泥濘回到莊園,臉色氣得發白。

  而赫敏卻是既緊張又興奮。

  她著魔似地讀著新聞報道。《預言家日報》仍舊大肆宣揚這是一場失敗的暗殺行動,但赫敏卻認為烏姆裡奇才是該死的那個人。辛克尼斯不過是個傀儡,烏姆裡奇卻是死有余辜。

  但是,比起抵抗軍仍在活動的消息帶來的驚喜和欣慰,報復的滿足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赫敏高興得足足哭了半個小時。這麼長久的時間以來,她頭一次覺得出乎意料地充滿了希望。

  在這之後的好幾天裡,她走路的步伐都輕盈得如同舞蹈。

  斯特勞德又一次按時來訪。發現赫敏依舊沒有懷孕後,她的惱怒之意已經再也掩飾不住了。她對赫敏施了一連串的咒語,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

  "嗯,你的鈉水平似乎有所改善,"沉默了幾分鐘後,她終於開口。

  赫敏只是盯著時鐘,不發一言。

  斯特勞德在她的醫療包裡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大瓶紫色魔藥。

  "全部喝掉。"她命令道。

  "這是什麼?"脫口而出的瞬間,赫敏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把魔藥舉到了嘴邊。

  "助孕劑。本來應該是沒必要用的,但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我恐怕你不會喜歡它的副作用,同時它也會增加多胞胎的可能性。"

  赫敏只覺得血液爭相離開大腦,整個人幾乎就要從體檢台上摔下去。魔藥瓶從她手中直直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斯特勞德立刻清理掉了地上的碎片。

  "除了乳房腫痛、頭痛、情緒波動和小腹腫脹,它還可能導致熱溫敏感,也可能會讓你的焦慮症復發。"斯特勞德一邊解釋一邊在赫敏的檔案文件中添了些額外的筆記,"這些我都會告訴將官長的。"

  赫敏咽了口唾沫,咬緊下嘴唇,視線越過房間定定地望著時鐘。

  那天,馬爾福沒有到她的房間裡來檢查她的記憶。赫敏並不感到奇怪,她已經猜到了。

  伏地魔。在她懷孕之前,每隔兩個月,她都必須去面見他。

  第二天,馬爾福帶著疲累的怒容走進她的房間。他一句話沒說便抓起她的胳膊幻影移形,來到了通往伏地魔所在大廳的那條曲折的通道。

  比起上一次,大廳裡顯得更加溫暖,空氣中黑魔法的腐臭味也更濃了。赫敏剛一吸氣就開始止不住地干嘔。馬爾福似乎對此無動於衷,他拖著她走上前去,跪下身子,把她拽到身邊的石地上。地面又濕又黏,反射著淡淡的微光。

  房間裡幾乎漆黑一片,只有遠處的幾座燭台發出微弱的光亮。赫敏無法辨認這裡還有沒有別的僕從或食死徒。

  "我把泥巴種帶來了,主人。"

  昏暗的高台上傳來一聲長而緩的嘶嘶嘆息聲,伏地魔血紅的雙眼突然浮現在黑暗之中。

  "帶過來。"片刻後,伏地魔開口道。

  馬爾福拉著赫敏走上前,一把將她推到地上。赫敏帶著厭惡抬頭望著眼前的景像。

  之前伏地魔坐過的石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巨蟒盤疊而成的大巢。那些蟒蛇彼此交錯盤纏,形成輪廓模糊的椅子形狀。伏地魔正斜倚在上面,蛇群就在他身下懶洋洋地盤繞著,起伏著。

  伏地魔微微側過頭,蜘蛛腳般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過胸口,帶著沉思打量著赫敏。

  "還是—沒有懷孕。"話音裡盡是威脅。

  "非常遺憾,主人。"馬爾福恭敬的語氣裡帶著歉意。"不過,您很快就會親眼看到,精神治療師所言不虛,她獨處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她開始恢復記憶。"

  伏地魔惱怒地嘆了口氣。一只蟒蛇的頭從成堆的、不斷蠕動的蛇身中鑽了出來,爬上了他的大腿。伏地魔懶懶地撫摸著那條蛇,身子又往巨巢般的蛇堆裡陷了一些。

  "抓緊她。"伏地魔命令道。

  馬爾福用雙膝夾緊赫敏的肩胛骨,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頭。赫敏抑制不住地顫抖。伏地魔鮮紅的瞳孔直直刺穿了她的虹膜,深入了她的腦海。

  赫敏感到自己的喉頸被馬爾福死死挾住,疼得她直打哆嗦。而伏地魔的攝神取念就像一把利刃撕裂了她的思想,尖叫聲不斷從她牙縫中逸出。

  這一次很慢。不是那種灼燒的、強烈的、令人暈眩的痛楚,而是一種漸進的、隱伏於什麼之中的痛苦。一種深入骨髓和意識、徘徊不去的感覺。

  伏地魔如閑庭信步一般,不慌不忙地將她的記憶撕扯成碎片,像一只抓著獵物惡毒作樂的貓。赫敏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存在。他毀掉了那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東西,而目的只是為了感受她的反應。她的父母對東方神話的爭論,她對於折紙的記憶,她在馬廄邊撫摸那只格拉靈…他就那樣輕而易舉地將它們撕成殘渣,就好像在撕紙片一樣。

  她感覺那些記憶飛走了…正在漸漸消失,她拼盡全力想要抓住,可它們還是慢慢地不見了。她邊哭邊掙扎,直到心中的痛苦讓她忘記了她想要抓住的是什麼。

  那些關於金妮的記憶令他十分著迷。他抽身而退後,赫敏癱倒在馬爾福身前,除了伏地魔憤怒猩紅的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真的看到了他的眼睛嗎?還是說那雙眼睛只是在她的腦海裡燃燒著的殘影?

  她的頭疼得厲害,幾乎讓她以為整個大腦都會溶成液體從耳朵裡滴出來。透過那股揮之不去的痛楚,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馬爾福手掌的擠壓下瘋狂地跳動著。

  "很遺憾你沒能把韋斯萊家的那個女孩活著帶回來。"赫敏聽到伏地魔終於開口說話了。

  "非常抱歉,主人。我並不知道她如此重要。您一定還記得,當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快死了。"

  赫敏微微動了一下,仍在嗚咽,但她努力地想在痛苦中保持清醒,仔細地聽著這場對話。

  "這倒是解釋了這個泥巴種襲擊蘇塞克斯的原因,"伏地魔若有所思地說,"一項自殺式行動,只為了解救垂死的朋友。鳳凰社還真是毫不意外地一眼就能看透。"

  "的確如此。"馬爾福毫不掩飾聲音裡的輕蔑。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後,馬爾福松開了挾住她脖子的雙手。赫敏感覺到自己滑倒在地上,然後,一條渾身冰冷、肌肉發達的蟒蛇開始慢慢纏上她的腿。

  "你在尋找暗殺事件責任人方面進展太少,這令我很失望,將官長。"伏地魔的話語裡夾雜著一絲憤怒。

  赫敏感到難以呼吸,大廳裡的濕熱和腐臭讓她透不過氣。那條蟒蛇在她的袍子裡蠕動著,仍然纏在她的小腿上,蛇鱗將她的羊毛長襪都變得黏膩濕滑。她渾身一個寒顫,只想把腿抽出來。

  大廳裡太暗了,她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這也使得她對四周的聲音變得異常敏感,她能聽到蟒蛇吐信的嘶嘶聲以及蛇鱗移動時發出的微弱聲響。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如果是鳳凰社做的,我一定會將他們揪出來。"馬爾福的聲音平靜而堅決,如死一般。

  赫敏覺得自己的嘴唇在顫抖,噙滿淚水的雙眼隱隱作痛,雙手顫抖不止,滿腔的憤怒已經完全蓋過了腦海的痛楚。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要馬爾福願意,他甚至可以把他抓到的人帶進她的房間裡殺死,而赫敏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我恨你,馬爾福。我恨你。我恨你。

  "一定是鳳凰社。否則還有誰知道呢?斯格拉霍恩那個蠢貨肯定告訴了鄧布利多,波特也必定知情,所以他才會闖進霍格沃茨。清洗行動中,一定有什麼人被忽視了,一個對鳳凰社相當重要的人,絕不是什麼無名小卒。我敢肯定這個泥巴種知道是誰。"

  伏地魔說話的時候,大廳裡的黑魔法似乎變得愈發濃重,仿佛空氣本身變成了一種堅實而沉重的物體,無情地壓在赫敏身上。她能感覺到肋骨在重壓之下彎曲了起來,被殘忍地擠壓在石地上,肺部已經無法擴張,輕輕一個呼吸就能讓她氣喘吁吁。

  "主人,也許是時候召回西弗勒斯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勉強。看來赫敏不是唯一一個快被壓迫致死的人。

  "不…"伏地魔語調冰冷,"羅馬尼亞至關重要。如果我們因為一場針對辛克尼斯的暗殺而召回西弗勒斯,那會引起質疑。西弗勒斯必須繼續留在那裡。你知道掛墜盒是怎麼落到她手裡的嗎?"

  壓迫感終於減輕了些。赫敏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雙肺被撐得滿滿的。蟒蛇仍盤繞在她的腿上。她能感覺到蛇鱗擦過她長襪上方裸露的肌膚,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厭惡的嗚咽,更加用力地想要掙脫,然而,又有一只蟒蛇纏上了她的另一只腳踝。

  "我一直在暗中調查這件事。在95年魔法部的合照裡,她似乎就戴著它了。她本人聲稱那是塞爾溫家族的傳家寶,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得來的。不過,一位前秘書員曾經提到過,典獄長有個習慣,就是把無執照小販的東西全部沒收。"

  "所以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鳳凰社的人是如何從那麼遙遠的距離摧毀它的,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識別出它的,甚至不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得到它的。你究竟知道些什麼?"伏地魔咆哮道。他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更加平靜卻更具威脅的語氣說道:"你太令我失望了,將官長。我希望你沒有忘記,上一次你讓我如此失望的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麼。鑽心剜骨!"

  赫敏感到馬爾福突然倒了下來。他並沒有直接倒在地上,而是蹲在那裡,蜷著身子懸在她上方。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由於在鑽心咒的折磨下僵硬地顫抖著,喉嚨深處逸出了一聲低沉隱忍的痛呼。

  伏地魔的咒語並沒有持續很久,剛過一分鐘便停了下來,她身子上方傳來的戰栗也隨之停止。赫敏聽見馬爾福的喘氣聲回蕩在耳邊,他正在努力恢復平靜。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主人。我已經讓妖精檢查過了箭頭和掛墜盒的殘片。"此刻,馬爾福的聲音裡只剩下一絲最輕微的顫抖。他站起了身子。"這只箭尖是妖精鍛造的銀器,浸過了蠍尾獅和蛇怪的混合毒液。前者能讓箭矢穿過保護咒—後者能摧毀掛墜盒。"

  "你有調查過可能的來源嗎?"

  赫敏感到一條蛇信在她裸露的大腿內側滑過,忍不住輕聲嗚咽。

  "對於任何一位飼養蟾蜍並且在致盲毒咒上有點天賦的巫師來說,只需要耐心一點,很容易就能抓到一條幼年蛇怪。自您接管魔法部以來,大多數的原料監管工作一向十分嚴格,如此看來,蠍尾獅的來源就更值得懷疑了。麥克尼爾一直堅持要親自負責調查此事,這份積極實在有些異常。我私下審問了他的一個助理,看起來,他日志裡記錄的生物進口數量一直與事實不符。在過去幾年裡,黑市交易可是相當有利可圖的。"

  "叫他過來。"伏地魔的語氣裡是明顯的怒意。"若非他玩忽職守,便不可能有這次暗殺事件。看來,我的某些僕人是越來越耐不住寂寞了。"

  "遵命,主人。"話音剛落,赫敏就感到馬爾福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然而蟒蛇仍然盤繞在她的腿上,緊緊纏著她,將她向下拖去。伏地魔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嘶嘶聲,蟒蛇才慢慢松開了她,同時回以一聲嘶叫,似乎在表達不滿。當赫敏終於被馬爾福從蛇身裡拽出來後,她看到了伏地魔的模樣。

  許多條蟒蛇盤繞在他的身上,幾乎遮住了他半個身體。他正仔細地端詳著她。

  "這個泥巴種身上有黑暗的痕跡,蛇能嘗得出來。"伏地魔一邊說著一遍輕輕撫過他那幾乎沒有嘴唇的嘴,"而且,她的生育力似乎相當旺盛。"

  赫敏盯著他看了一眼,而後移開視線。她感覺到馬爾福緊緊抓著她的手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顫抖。

  "斯特勞德治療師昨天喂她喝了些魔藥,"馬爾福解釋道,"至於黑暗—蘇塞克斯那邊的損失報告也說明,她並沒有遵守鳳凰社關於黑魔法的原則。"

  伏地魔贊同般地嘶了一聲。

  "仔細看著她。既然鳳凰社又開始行動了,他們肯定會來找她的。"

  "必不辱使命,除非我死。"馬爾福低聲應道。赫敏覺得胳膊上的那只手收得更緊。

  "我想要他們的屍體,將官長。無論是誰做的,都是鳳凰社最後的余孽。我想把他們的頭骨加入我的收藏裡。"

  "您會如願以償的,就像我曾經獻給您的一切。"馬爾福回答。

  赫敏瑟縮了一下,想掙開他的手。伏地魔的目光注視著她,毫不隱藏其中殘忍的惡意。他張開嘴,吐出舌頭,仿佛在品嘗空氣中的味道。他的牙床像蛇一樣慘白,沒有牙齒,舌頭在昏暗的燭光下閃著微光。然後他合上嘴,身子前傾,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嘶聲。

  他的臉離赫敏只有幾公分遠,她能感覺到空氣如鬼魅一般貼在她的臉頰上低語。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像蛇一條舔舐她,還是想再對她用一次攝神取念。他用血紅的雙眼打量了她一會,然後重新坐回了蟒蛇巨巢中。

  "一旦泥巴種交代了所有的秘密,我就會殺了她。她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留在斯特勞德的項目裡。不過…如果她懷孕了,我會准許你等到繼承人出生。"

  "遵命,主人。"馬爾福毫不猶豫地答道,然後拖著赫敏走出了大廳。

  一走進曲折的通道,馬爾福就將止疼劑塞給她。赫敏輕嘲一聲,把藥咽了下去。

  她試著讓大腦恢復清明,掙扎著想看清眼前的事物。剛才大廳裡的空氣仿佛讓她中了毒。她虛弱地滑坐到地上。即使吃了止疼劑,大腦仍在痛苦地翻騰不息。然而她心裡卻滿是疑問。

  "我襲擊了一座監獄?"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在波特死後。"滿目黑暗中,她只能聽見馬爾福的聲音,"最後一戰結束後幾個小時,你為了闖進去把那裡一半的地方都炸平了,然後你就被抓了。這實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反擊。我也只是在你被分到我這兒之後才去看了有關的損失報告。很可惜,居然沒有人早點想起來審問你。我想,他們大概被勝利衝昏頭了。"

  赫敏順著他聲音的方向抬起頭,只能依稀辨認出幾縷鉑金色的頭發,緊接著又是一片黑暗。她將頭向後靠在牆上,想讓自己找到一個支撐點。

  "可我是個治療師…"她困惑又茫然,"我沒有—他們也從不讓我—戰鬥。"

  她蹙起眉,想要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金妮被救出來了?我把她救出來了?"

  "是的。"

  "可是你說—當你—當你殺她的時候—她已經快死了…為什麼?"她的聲音又輕又低,滿是痛苦。

  一陣沉默後,馬爾福才緩緩開口。

  "她在蘇塞克斯被當作實驗體研究。"

  一道低沉而可怖的聲音突然從赫敏內心深處傳了出來。

  "多洛霍夫的詛咒研發部門…"她顫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但她在視野的陰影裡看到馬爾福點了點頭。

  她身子一個痙攣,彎下腰吐了起來。天哪,金妮…等她終於停下嘔吐,馬爾福才伸手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幻影移形回到她的房間。

  空間跳躍的眩暈和壓迫感讓她發出了動物一般的痛呼聲,整個人癱倒在馬爾福身上。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無數潮濕的、發亮的、腐爛的屍體包圍著。視線只能維持片刻的清晰,繼而又開始搖晃發暗。她強忍著喉間的哭泣,盲目地用同樣髒的袍子擦著雙手。

  馬爾福低聲念了幾道清潔咒,她周身的氣味隨之消失。他一把將她推回到床上。

  "三天。"他說完,她便隱隱約約聽見他離開的聲音。

  赫敏希望能夠保持清醒,所以她允許自己一邊悲傷一邊消化所有信息。但她覺得腦海裡的一切都仿佛褪色了一般,她抓不住其中的任何東西…

  她拉扯著身上的衣服,待紐扣隨著她的動作崩落,便把衣裙扔在地上,又用腳趾扯掉襪子,拼命地想要擦掉蟒蛇留在皮膚上黏膩濕滑的觸感。

  兩天後,赫敏的雙眼才終於能看清東西,然而頭部的疼痛讓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她一站起身,就覺得整個房間都在眼前旋轉。

  除了思考,她什麼都做不了。

  第三天,馬爾福走進房間的時候,她強迫自己坐起身來,神色堅定地看著他。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邊打量她邊冷冷問道。

  赫敏搖了搖頭。他看上去對這個反應略有些吃驚。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道:"好吧,我想…有一個。"

  馬爾福等著她的下文。赫敏開始默默在腦海裡將所有的線索拼湊起來。事實上,這幾個月來,她所獲得的信息彼此之間多多少少存在矛盾衝突,但現在,她終於能把它們聯系在一起了。

  赫敏緩緩吸了口氣,看向他的眼睛。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戰爭已經停止了,"她開口,"雖然官方說法是,歐洲巫師界的其他地域仍有戰火,但沒有人認為這是什麼大事。其實,根據這些報導的內容,我懷疑很快就會宣布停戰協議。畢竟在哈利死後,除了征服英國巫師界,這兩年之內幾乎沒有任何進展。"

  馬爾福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被小心謹慎地藏了起來。

  "准確來說,在哈利死後幾乎沒有發生任何事。伏地魔殺死了哈利,而他的整個行動也隨之停滯,因為…"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又繼續道:"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系鏈,他們被通過某種方式拴在了一起,可能自從他試圖殺死還是嬰兒的哈利時就已經存在了。所以,他和哈利才會時不時出現在對方的夢境裡,我相信你也一定還記得哈利會說蛇佬腔;所以,伏地魔在霍格沃茨放出殺戮咒—要殺哈利的時候—一開始沒有成功—"

  赫敏的聲音漸漸變得嘶啞,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與此同時,另一種痛苦慢慢從她意識深處蔓延開來,卻被她強行忽略。

  "所以,他才必須繼續對哈利用殺戮咒,因為他們之間存在系鏈。但是,有這種情況的並不只有哈利,奇洛教授也是,還有你父親的那本日記。你的主人,他好像不知怎麼找到了某種方法,能把他的生命本源與其他生命體或非生命體結合起來。鳳凰社一定也知道這個情報,所以伏地魔才會如此確定月中的那次襲擊是鳳凰社的手筆,而不是什麼新的抵抗組織。因為暗殺辛克尼斯只是個幌子,甚至連烏姆裡奇也一樣,真正的目標一直都是她的掛墜盒,我在培訓的時候見她戴過。掛墜盒是他的東西,是他的一個系鏈。所以,那位鳳凰社僅剩的成員,不管他是誰,他—或者他們—都已經明白了掛墜盒的真相,然後通過殺死烏姆裡奇來銷毀它。"

  馬爾福微微眯起了雙眼,赫敏也輕輕歪過頭,兩人就這樣仔細打量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馬爾福說:"我想,我應該是聽漏了你的問題。"

  "我還沒問。"赫敏語氣平靜,努力不去理會頭顱後方傳來的陣痛。她的後腦勺在不停地突突跳著,像是有一把手術刀正緩緩扎進她的顱骨底部。

  "人口再增長計劃,"她強忍疼痛維持著呼吸,"也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這是個詭計。伏地魔從來沒關心過什麼巫師人口,這只是為了誤導公眾,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他是因為擔心人口現狀才不願奴役麻瓜。他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通過公開曝光純血家族的生活去娛樂大眾。先是婚配和流產,現在又是代孕。戰爭停止,不是因為他想停,而是因為他不得不停。"

  一陣劇痛突然擊穿了赫敏的大腦。一瞬間,她眼前的房間全部變成了可怖的暗紅,仿佛到處都有鮮血向下流淌,遮蔽了她的視線。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整個人都開始向前倒去。她逼迫自己抬頭看著馬爾福。他正向她走來。

  那個問題終於被她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擠出了牙關。

  "他快死了,對嗎?"


第17章

  赫敏身處格裡莫廣場三樓,走廊裡安靜而昏暗,應該不是深夜就是凌晨。經過一間較小的房間時,她看見一頭蓬亂的紅發伏在一張地圖上。她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嘿,蜜恩。"羅恩一邊心煩意亂地打著招呼,一邊在地圖上移動著棋子,然後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緊繃著。

  "有時間嗎?"她問。

  "當然。"他把魔杖塞進口袋,抬頭望著她。"我只是在回顧一下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襲擊,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他們的策略了。"她平靜地說。

  "金斯萊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戰場。"他回答。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對吧?"

  羅恩聞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聳著肩點點頭。

  "我們需要他來完成最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冒險去參加別的小規模戰鬥沒有一點好處。沒錯,我知道。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樣。這其中還有一些行動—"他拉過幾卷羊皮紙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我之前還沒意識到,金斯萊為了哈利一直以來都多麼'小心'地在玩這些游戲。要是我們直接離開幾個星期,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羊皮紙上的報告。"我們不在的時候,傷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張嘴正要回答,卻被他打斷。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能看到這裡的數字。真他媽的難以置信。要是金斯萊在這兒,我會二話不說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為怒意變得通紅。

  "羅恩,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開始在身體裡扭曲打結,因為她想到了過去幾個星期裡她親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雙眼,想到了她幫比爾一起施加保護咒的那間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應該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到了什麼地步。你以為哈利的金庫還能養活一支軍隊多少年?醫院病房到處是硝煙,整個歐洲都被湯姆控制著,我們剩下的唯一選擇只有冒險。但我們不能拿哈利去冒險。"

  羅恩沉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動,他的雙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緊又松開。

  "我們得找到魂器。"許久後,他終於回答了她。赫敏緊張地屏在喉間的呼吸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沒錯。湯姆和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食死徒們本就各懷鬼胎,能維持軍隊凝聚力的只是湯姆的力量罷了。如果我們能徹底殺死他,剩下的人自然會內訌不止,抵抗軍也就自然會占上風。"

  "依我看,湯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費盡心思去培養一個繼任者。"羅恩看著另一份報告,聲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張羊皮紙底部的簽名,以及用簡潔且冷冰冰的數字核實的傷亡情況和損失。"不過我毫不懷疑,既然貝拉特裡克斯死了,馬爾福家一定會認為他們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媽的一群變態!"

  "你得讓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恩,"尤其是現在—金妮受傷了之後,我擔心他只想無視魂器。"

  羅恩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是啊。"他輕聲應道。

  赫敏遲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羅恩,我希望我昨晚在會議上說的話沒有讓你覺得那是你的錯。你確實救了金妮的命。至於那條信息,我認為隱瞞是不合適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傷害你。"

  "沒關系,"他生硬地說,"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

  "別。我真的不想再談這個了。"他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爭辯。

  赫敏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看見他眼眶周圍的皮膚繃得很緊,雙耳泛紅,面色蒼白如紙,臉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樣明顯。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輕輕一下,他也會瞬間爆發。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轉身離開。

  赫敏恢復知覺的時候,茫然地發現有人伏在她上方,扶住她的頭向後仰著。她的右臉和右半邊身體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僵硬無比,手指無法動彈,舌頭也疼得像被牙齒反復咬過一樣。

  她猛地掙脫開那雙手。而那個人—那個男人—也同時放開了她,向後退開幾步,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她有些困惑地望向他:蒼白的面色,鉑金的發絲,還有他的臉—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那張臉上似乎還帶著某種來不及隱藏的神情,而現在卻是一片空白。

  "你發病了,"他聲音平靜地告知她,"顯然助孕劑和攝神取念術的兼容性不太好。"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魔杖。"還能說話嗎?你已經尖叫了好幾分鐘了。"

  赫敏掙扎著咽下一口唾沫,覺得喉嚨一陣陣灼燒刺痛,仿佛是尖叫過幾天幾夜而不只是"好幾分鐘"。她嘗試著想張開嘴,卻發現右下顎肌肉緊繃,幾乎連牙齒都打不開。

  渾身筋疲力盡。感覺就像經歷了高壓電擊一般,肌肉和肌腱被死死抽緊,繃到幾乎斷裂。就連嘗試著呼吸的時候,喉嚨裡也會發出低沉的喘息。

  她努力回想著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坐起身來,然而身體卻仍然僵硬,拒絕配合。一串淚珠終於抑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眶。

  "你是誰?"她終於停止啜泣,透過無法自如開合的牙齒含糊地問道,同時抬起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頃刻間,無數種情緒混雜著從他臉上忽閃而過,似乎有千言萬語湧到他嘴邊。他雙唇微張,又克制地合了起來,猶豫著。

  "我是負責照顧你的人。"他終於開口,表情再度回歸空白。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只小瓶舉到她眼前,"你應該服下這個,下次醒來的時候,大概就能想起發生什麼了。"

  赫敏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表示同意。他一只手伸向她的後頸,托著她的頭,將她仍然僵硬的上半身微微扶了起來,打開小瓶的蓋子湊到她嘴邊。她將魔藥咽了下去,頓時覺得渾身綿軟,沒有半分力氣,昏昏欲睡。

  "我認識你嗎?"她邊問邊閉上了雙眼。

  "我想,你是認識我的。"

  再度醒來時,赫敏覺得右半邊身體隱隱作痛,舌頭上殘留著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有某種治療魔咒覆蓋在舌苔表面。

  她開始回想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直在跟馬爾福談論伏地魔,談論魂器—她突然想起了這個詞。以及,她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雖然,這應該算不上什麼問題,因為她幾乎肯定自己是對的—伏地魔快死了。

  然後腦海裡的一切就仿佛瞬間爆炸了一般,整個房間都變成了暗紅色,她的身子也隨之倒了下去。

  她在馬爾福面前發病了。

  接著,在她第一次醒來時,她幾乎動彈不得,甚至想不起來他是誰。然後他給她服了一劑無夢酣睡劑。

  她回想起他們之間的交流—"負責照顧她"—居然如此描述他自己,還真是仁慈又慷慨的形容。她冷哼了一聲。

  她輕輕轉動著肩膀,試著張開嘴。下顎肌肉仍在發疼,但牙齒已經可以完全打開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被治療過了。

  癲癇治療並非她的專長,但亞瑟·韋斯萊在中了盧修斯·馬爾福的詛咒後,時常會有輕微的癲癇症狀,因此她也做過不少研究。其治療方法與鑽心咒相似,她對此十分熟悉。

  這種治療方法不僅需要靠魔杖施咒,還需要輔以魔法理療:先對患者施用治療魔咒,再用手按摩緊繃痙攣的肌肉。所以,一定有人碰過她—至少按摩過她整個右半邊身體,以徹底緩解緊張和僵硬。鑒於此時此刻,她覺得身體狀況幾乎完全正常,她懷疑自己從下顎到腳趾兩側都接受過了這種治療。

  她微微打了個寒顫,但仍然試圖用道理說服自己。

  這只是治療。只是治療而已。她曾經也治療過身體各個部位的傷情,用她的雙手挽救了成千上萬條性命。受傷就是受傷。治療就是治療。和身體感官—還有性—完全是兩碼事。這是純粹冷靜而客觀的臨床行為,而"身體"只是某種需要治療的對像罷了—僅此而已。

  但是…一想到有人在她昏迷的時候,在馬爾福的房子裡碰了她,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將毯子緊緊地抱在胸前,想把自己保護起來。

  瞥了一眼牆上的日歷,她驟然發現,自己和馬爾福的談話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她挪了挪身子,卻忍不住"嘶"地一聲痛呼。她低頭看去,乳房陣陣發疼,甚至已經—腫脹起來。驚恐地呆望了幾秒鐘,她才想起這是斯特勞德給她的助孕劑的副作用,表情瞬間變得極度厭惡。然後她輕輕爬下了床。

  從伏地魔那兒回來後,只有馬爾福對她放過幾道清潔咒,但她還沒有自己把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洗掉。她拿起毛巾和換洗衣物,向走廊裡那間帶有花灑的浴室走去。

  漫長的淋浴終於緩解了她身上殘存的疼痛。她站在花灑下方,將頭後仰,回想著先前那段突然被解封的、關於羅恩的記憶。魂器。傷亡率。還有金妮。

  一切總是不可避免地繞回到金妮身上。

  記憶裡的羅恩—他看上去那樣憔悴,整個人幾乎被戰爭完全摧毀。當時的他最多只有二十二歲,但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而至於那些細節,她還是想不起來。她不記得戰爭是如何吞噬了他的身心,壓力又是怎樣拖垮了他的身體。

  在鳳凰社的時候,他曾經和穆迪還有金斯萊一起制定過任務計劃—他將自己在巫師棋上的策略天賦完美地運用到了戰鬥中。金斯萊第一次批准了他的作戰方案時,他臉上的自豪讓赫敏至今記憶猶新。

  羅恩,哈利,還有其他許多的DA成員,都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慢慢接受了這會是一場漫長持久戰的事實。他們也曾滿懷希望地以為,其他的巫師團體都會高舉義旗支持鳳凰社。畢竟許多巫師都目睹了伏地魔在第一次巫師戰爭中的慘敗,巫師界理應對光明的力量充滿信心。

  但是,伏地魔顯然從第一次戰爭中汲取了教訓,他變得更聰明,更機警,更狡猾,這一點在神秘事務司之戰敗北之後更加明顯。他將自己的恐怖統治局限於麻瓜巫師、混血家庭和純血叛徒群體,用最快的時間搶先占領了魔法部,將鳳凰社列為恐怖組織,並讓鄧布利多在學校裡—他自己的地盤上—被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學生殺死。

  如此一來,就算巫師界曾對光明抱有希望,也在這一次次的噩耗中被迅速扼殺殆盡。畢竟,麻瓜出身和混血只是巫師人口的一部分而已。對於當時的那些巫師團體來說,保持低調,讓鳳凰社孤軍對抗伏地魔,這才是最容易的生存之道。

  一旦被官方定義為"恐怖組織",打起仗來就會遇到數之不盡的困難。

  即使你家財萬貫,想要前往對角巷並順利進入古靈閣的金庫也絕非易事。同時,購買任何物資—比如食物或者魔藥—都需要得到魔法部的認證批准,一旦購買量過大,必會引起懷疑。受傷的人確實可以被送往醫院,但任何被送進聖芒戈魔咒傷害科的傷者都會被上報給法律執行司;於是,抵抗軍的許多傷患們就這樣被強行指控為恐怖主義者,在康復期間被捕,從聖芒戈出院後立即被關進了伏地魔的某一座監獄之中。

  抵抗軍完全沒有料到伏地魔的前期行動如此凌厲果斷,他們甚至沒有一點儲備物資,沒有來得及把人們都藏起來,甚至許多他們想要保護的人自身都不夠小心。他們總是想當然地以為,在被迫分離之前還有時間可供道別,就算食死徒來襲,他們也能提前發現蛛絲馬跡,然後順利逃脫。

  很快大家就發現,想要策劃一場沒有傷亡的小規模戰鬥幾乎是不可能的,羅恩執行自己計劃時的那股自豪感也隨即消失了。人,到底不是棋盤上那些可供重復利用的棋子,一旦犧牲,就意味著不可逆轉的死亡。這實在很可怕。即使用盡所有的戰略計劃去保護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會百分百按照指示行動;退一萬步,就算他們嚴格執行了計劃,敵人也總有出其不意的時候。

  對於羅恩而言,他傾向於把所有的傷亡都看成是自己的責任,過去他對哈利英雄光環的那些嫉妒也不復存在。戰爭的真實和殘酷讓他迅速清醒,這種精神上的理解和共情將他與哈利更加緊密地聯系了起來,也修復了過去多年來因為嫉妒而產生的裂痕。他們因為內疚、決心和理想主義團結在一起,親密更勝兄弟。

  可是,他們之間幾乎再沒有什麼空間留給赫敏了。

  赫敏低頭嘆息,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嘴唇也微微扭曲顫抖。她想起了霍格沃茨的歲月。

  哈利、羅恩和赫敏—他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鐵三角…直到鄧布利多去世。那之後,赫敏選擇專攻魔藥和治療,而不是與哈利、羅恩,還有DA的其他成員一起練習黑魔法防御術。

  白天,她在波比·龐弗雷的指導下學習治療;夜晚,她就跟著斯內普學習魔藥。她的友誼就這樣被擱置在一邊,甚至連她的成績也出現了下滑。

  她幾乎沒有一星半點的時間去練習防御咒。其他人則完全相反。他們似乎對於受傷、如何逆轉詛咒或是怎樣制作治療傷口所需的魔藥一點也不擔心。

  在神秘事務司之戰結束後的一個月裡,赫敏每天都要服用十種不同的魔藥,以修復多洛霍夫的無聲咒造成的所有內傷。她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幾個月後,鄧布利多遇刺。她敏銳地意識到,治療和魔藥將在即將打響的戰爭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直接關乎抵抗軍能否在戰爭中堅持下來,最終又能否獲得勝利。然而,有此想法的只她一人罷了。所有人都覺得她太過偏執多慮—醫院向來保持中立,就算有人需要治療,聖芒戈總是可以提供幫助的。

  但他們是"恐怖分子"。醫院的中立從來都不針對恐怖分子。

  伏地魔以風雷之勢迅速控制了魔法部,辛克尼斯上台後簽署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一切的時機和戰略都經過了精心安排。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法律執行司傲羅以及聖芒戈治療師盡數被捕—他們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倘若鳳凰社能夠及時趕到救援,他們定然會成為抵抗軍寶貴的戰鬥力和資源。

  然而現實是,這個"恐怖組織"突然發現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都被切斷,他們所擁有的最有經驗的醫者也只剩波比·龐弗雷一人。抵抗軍的戰士們不得不被送往一所寄宿學校的女校醫處接受創傷和黑魔法詛咒的治療。金斯萊想方設法招募了兩名全科治療師,建立起一座半功能醫院。但由於伏地魔的株連政策,大多數巫師都不願放棄他們全部的生活加入鳳凰社,除非走投無路。

  那時候,戰火基本集中在英國境內。英國魔法部被食死徒掌控後,支持抵抗軍的歐洲魔法醫院向鳳凰社秘密提供了一個參與黑魔法和詛咒治療培訓的機會。而赫敏,是當時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彼時的情勢幾乎沒有其他選擇。鳳凰社急需一名能夠治愈傷者的治療師,如果無法從外部招募,那就只有從內部"創造"—赫敏無疑相當有天賦。她只來得及堪堪和友人道別,便被金斯萊秘密送出了英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她著魔一般地投入訓練近兩年,在原定項目即將結束時,鳳凰社的醫院安全屋在一場衝突戰中遭到破壞:厄尼·麥克米蘭在幻影移形時被一名食死徒抓住了身體的某個部位,那名食死徒一進入保護咒的範圍便立刻離開,然後迅速帶回了更多的食死徒。

  當時,醫院僅有的保護措施就是一道赤膽忠心咒,沒有安排任何疏散計劃,也沒有配備任何警衛。在鳳凰社接到情報並作出調令前,食死徒已經在醫院制造了一場大屠殺。鳳凰社所招募的兩名治療師、實習治療師們、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以及幾乎所有在那裡接受治療的傷員,都死在了醫院裡。

  為了報復泄憤,食死徒們留了厄尼一條性命。

  鳳凰社迫切需要赫敏立即回國。

  與此同時,伏地魔授意安東寧·多洛霍夫成立的詛咒研發部門也帶來了巨大威脅:食死徒們在戰鬥中使用的新型致命詛咒需要高級的咒語分析技能才能逆轉—這正是赫敏的專長。斯拉格霍恩殉職後,鳳凰社也急需另一位魔藥師,而赫敏同樣有相應的資質。

  事發後不到三天,金斯萊便親自前往赫敏當時所在的奧地利魔法醫院,將她帶回了英國。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哈利和羅恩已經重新組成了一對二人組。她剛回來時,三人曾試圖讓他們的友誼回到從前的狀態。然而,兩年的時間已經太長,足夠把他們變成道不同的人。

  赫敏無法認同他們所堅持的理想主義信念—僅憑與生俱來的善良和心中堅信的正義,就終有一天會扭轉戰爭的局勢並獲得勝利。在她看來,戰爭正在走向對鳳凰社愈發不利的局面。

  從她回到英國的那一刻起,她就住在格裡莫廣場二樓新建起來的醫院病房中。每個白天,每個晚上,她都在看著人們死去—看著他們意識到自己頻臨死亡。 她拼盡全力拯救他們,坐在他們身邊盡可能溫柔地解釋他們再也無法言語,再也無法進食,再也無法視物,再也無法走路,再也無法動彈,再也不會有孩子,又或者是他們的搭檔、伴侶、父母、孩子已經在他們昏迷時死去了…

  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戰爭的余波中,連吸進呼出的氣都充斥著毀滅,直到她整個人被淹沒、被吞噬。

  她不被允許參戰,不被允許上戰場—作為一名治療師和魔藥師,她的價值過於重大,鳳凰社無法承擔失去她的風險。

  於是,她就這樣無休止地站在戰爭的余波之中,卻無法對戰爭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她只能利用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在鳳凰社的地位,以及話語權。她在會議上敦促鳳凰社將戰士們的訓練內容拓展到黑魔法防御術之外。她並非在提倡任何形式的折磨或不可饒恕咒,只是希望每一位戰士都能夠得到明確的指令,而非不成文的、為了自衛而殺死食死徒的默許。

  但她沒有想到,持續了三年的戰爭已經讓現狀變得無比復雜而令人擔憂—

  而事實正是如此。

  哈利對此異常堅決:他們絕不會使用黑魔法,也絕不會殺人。鳳凰社的多數成員也都支持哈利的想法。

  因為與他人的觀點相左,又如此直言不諱,赫敏與其他人的友誼不可避免地被逐漸侵蝕。

  所以,也無怪乎金妮會斷定斯內普是赫敏唯一一個可以交心的人。金妮說得沒錯,赫敏很孤獨,幾乎完全是孑然一身。

  她第無數次地嘆息出聲,隨後關掉了淋浴花灑。

  如果,當初她做了某些不同的選擇,會不會改變戰爭的結果?如果她也一樣拼命練習防御術呢?如果她沒有專注於治療和魔藥呢?如果她沒有離開兩年時間呢?

  這可能會帶來什麼不同嗎?可能會保住誰的性命嗎?

  她想起了幾個月前馬爾福的奚落嘲諷,喉間頓時哽住:

  "戰爭期間你連戰場都沒上過,對吧?我很確定我沒見過你,你從來就沒有和波特還有韋斯萊一起出去過。你只是躲著而已,整天呆在醫院裡,徒勞無功地揮著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來死了會更好的人。"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從淋浴間裡走了出來,用毛巾擦干身子。

  她的動作停了片刻,抬頭看向鏡中自己的倒影。

  她討厭自己的倒影,討厭看到它。每一次站在鏡子面前,她都盡量移開目光。她幾乎認不出鏡中的那個人。

  在她的記憶中,自己一直因為壓力過大和營養不良而憔悴不堪。又因為長時間呆在病房裡治療傷患、熬制魔藥,皮膚已經呈現出了病態的蒼白。為了不讓自己那頭不聽話的卷發影響工作,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編成辮子,緊緊地盤在腦後。她身形那樣瘦弱,連骨節都有些凸出,深色的眼睛在清瘦的小臉上顯得極大,裡面卻閃爍著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灼灼烈火。

  而現在…

  她的神色不再憔悴。由於營養攝入充足,她的臉頰已經變得飽滿,每天規律的戶外散步也讓她的臉帶上了一層淡淡的、自然的紅暈。沒有梳子和發帶,她只能用手指梳頭,然後任發絲隨意飄散,像蓬亂的波浪一樣順著她的胳膊垂下來。膝蓋、肘部、髖骨和肋骨也不再突出,因為她日常的鍛煉強化了全身的肌肉。

  看起來非常健康,正常,甚至漂亮—仿佛是她想像中那個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赫敏。

  可是她的眼睛—

  一片死寂。沒有火焰燃燒於其中。

  那一束她曾經認為代表著她自己的火花—熄滅了。

  她轉過身開始穿衣,不再去看那面鏡子。

  助孕劑甚至影響了衣物的合身度。胸部的扣子被扯得緊繃,她幾乎能透過布料看到自己乳尖的形狀。她向內彎起肩膀含著胸,將頭發拉到身前,試圖隱藏這種羞恥和尷尬。

  回到房間時,她發現午飯已經端端正正地擺在那裡。她吃了幾口黃瓜沙拉,然後凝視著窗外。雪已經融化了,整個莊園都變成了灰色,連頭頂的天空也不例外。

  門在這時被哢噠一聲推開。她轉過頭,見馬爾福走了進來,身上的"狩獵服"幾乎一塵不染,她猜他可能是正准備出門而不是剛從外面回來。

  她默默打量著他。不穿外袍的時候,他整個人顯得高大而靈活。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黑色,但前臂、胸部和腿上都綁著銀色的金屬護具。烏克蘭鐵肚龍皮[1]防身衣—赫敏在一番仔細的研究後得出結論—應該是為了防御咒語和武器傷害,除非他有著她所不知道的馴龍愛好。他一只手裡攥著一對手套。

  她不知道他在殺死金妮、米勒娃·麥格、阿拉斯托·穆迪、納威、迪安、西莫、斯普勞特教授、龐弗雷夫人、弗立維教授和奧利弗·伍德的時候有沒有穿這身衣服。也有可能,他一直將它在穿在食死徒制服長袍裡面。

  鐵肚龍皮對於魔法有極高的抗性,物理攻擊更是幾乎無法穿透。在決鬥的時候,除非對方能夠直接命中頭部,或是使用殺戮咒,否則馬爾福很難被擊敗。對於戴著手銬、魔力被抑制的人來說,根本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斯萊特林什麼時候在乎過公平對戰了?

  他的目光越過房間和她的視線相遇,同樣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把雙臂保護性地交叉抱在胸前。

  "現在記得我了?"他問。

  "是。為此我深感沮喪。"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慢慢向她走近。

  "我把事情告訴斯特勞德了。很顯然,她根本沒有花心思去檢驗助孕劑和攝神取念會不會彼此排斥。"馬爾福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冷笑。

  赫敏冷哼一聲,"我懷疑就連魔藥師也不太容易把這兩樣東西想到一起去。"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隨後,馬爾福憑空抽出一份報紙遞給她,她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從他手裡扯了過來。

  她剛剛將報紙翻開,就聽到他說:"你還真是沒有白看那些報紙。"

  碩大的標題赫然印在頭版:《斯堪的納維亞和平談判啟動!》

  她飛速瀏覽著整篇文章,不禁暗笑起來。

  "你是怎麼猜到的?"沉默了一分鐘後,他開口發問。

  她從報紙上抬起頭來看向他。

  "你說這個?"她指著那篇文章問道,看起來很是無辜。

  他翻了個白眼。"不是。"

  她微微撇了撇嘴角。

  "我是個治療師,"她說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至少我曾經是。黑魔法治療是我的專長,我知道魔法侵蝕都會有哪些跡像。某些種類的黑魔法使用過多的話,就會在施咒者體內形成毒素,被身體和魔力自然吸收。一旦這種侵蝕發展到細胞層面,那就回天乏術了,黑魔法會由內到外吞噬整個身體。"

  她把報紙放在一邊,繼續說道:"當然,這不太會影響到魔力強弱,他依然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巫師之一,但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在惡化。哪怕他喝光所有獨角獸的血,甚至拿它們來沐浴浸泡,也不可能完全遏制這種症狀。他那樣行將就木地躺在蛇堆底下,只不過是在徒勞地拖延時間罷了。就算他曾用什麼辦法完成了永生,過不了多久,也只會幻化成影子,像液體一樣慢慢溶解消失。哈利已經死了,他沒有辦法再重生。如果他的魂器被全部摧毀—他就—不復存在了。"

  馬爾福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而她毫無畏懼地迎了上去。

  "那些系鏈,叫做'魂器'對吧?"

  他緩緩點了點頭。

  "又想起新東西了?"他問。

  她點頭。

  "之前發病的時候。"她向後靠上椅背,繼續說:"鳳凰社一直在尋找魂器,他們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羅恩和哈利。"

  "還有別的嗎?"他的聲音低沉,透著危險。

  "羅恩看到傷亡率的時候非常煩躁憤怒。我們的補給也快斷絕了。不過我懷疑,這些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她語氣平靜。

  她穩穩地抬頭望著他,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強行侵入她的思想去驗證她剛才的話。但他只是凝視著她。

  她移開視線,過了片刻又轉過去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猶豫。

  他注意到她的動作,微微低下頭,衝她揚起眉毛。

  "金斯萊·沙克爾…"她慢吞吞地開口,"漢娜沒有跟我提到過他。每個人都說,我是鳳凰社唯一幸存的成員,但是我不記得—"

  "他在最後一戰的幾個月前就死了。"馬爾福說完便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的下巴微微揚起。

  赫敏已經猜到了—但聽到這句確認,她仍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她確信自己已經知道了下一個問題的答案。

  "是不是你—?"

  他再度迎上她的視線,點了點頭。"他擋了我的路。"

  [1] Ukrainian Ironbelly. 一種原生於烏克蘭的火龍。《死亡聖器》中守衛萊斯特蘭奇金庫的就是一只烏克蘭鐵肚皮。


第18章

  赫敏茫然地低頭看著手裡的正方形紙片。

  她蹙著眉,將紙片對折,然後又停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記得怎麼折紙鶴了。

  她已經折了一千多只,有大有小,日復一日。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坐在地上折它們的情景。

  但不知道為什麼—

  她再也想不起來該怎麼折了。每天早晨看完報紙後,她都會嘗試復現那些步驟,但她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她不記得折疊的順序了。是先沿對角線折嗎?還是對邊對折兩次?兩種方法她都試過了。

  她想不起來。關於疊紙鶴的知識就這麼—不見了。

  房間裡也沒有任何以前完成的紙鶴可以供她拆開參考,再逆推整個過程。小精靈們總是在每天結束的時候將它們清理干淨。

  赫敏輕嘆了一口氣,把紙片放在一邊。

  一定是在發病的時候弄丟的。也許是腦損傷。

  那些記憶—知識—就這樣從她的腦海裡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但她知道這一切都真實地存在過,她明明白白地記得自己曾經親手將它們一只一只折了出來。

  算了。這不重要。

  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要折紙鶴都不知道,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學會折的。也許是上小學的時候吧—她想。

  她披上鬥篷,來到了戶外。

  整座莊園都沉悶而泥濘。冬天仿佛正在經歷春天來臨之前的最後一陣喘息。清晨的時候,窗戶上偶爾還會結上一層霜,但是氣溫已經漸漸轉暖,同時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

  此時的雨很小,所以赫敏大膽地走了出去。

  現在的她,已經可以靠自己穿過莊園周圍的大部分花園,只要不是過於開闊。對於開闊空間,她仍心有余悸,無法直面那種恐懼。

  偶爾,她會試著強迫自己穿過樹籬,走近那些連綿起伏的開闊山丘,然後她便覺得自己被什麼人解剖了開來,神經都被一寸一寸地抽離,在寒風中四散而開。每當這時,她的思想就會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讓她獨自處於一種極度恐懼的狀態。

  她根本—沒有辦法應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處理好這種廣場恐懼症,從驚慌失措中恢復過來。這種恐懼似乎已經在她心裡深深扎根,盤桓交錯地爬滿她的內心和全身,從她的大腦開始,再到喉嚨,像一棵侵入性的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雙肺和其他器官,慢慢收緊,讓她窒息而死。

  不下大雨的時候,赫敏大部分時間都會在戶外游蕩閑逛。回到室內時,靴子和裙角都已經站滿了泥水,但她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拖著一路的泥腳印走進大門,穿過走廊。巫師們的家裡從來沒有門墊或刷具之類的東西,因為他們只要隨手一揮魔杖便能把大部分的泥巴都清理干淨。赫敏只得每天在心裡默默向家養小精靈們道歉。

  她的生活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單調之中。

  醒來吃早飯,反復讀報,折紙,然後吃午飯。之後,如果外面不下雨,她就會走到戶外,連逛好幾個小時。如果雨太大,她就會在短暫的外出後回到房間裡鍛煉,直到用盡渾身的力氣。然後是洗澡,在莊園的室內探索,吃晚飯。馬爾福仍舊會定時過來,用攝神取念檢查她的記憶,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強奸她。最後,她一個人回到床上睡覺,又在第二天醒來後重復這一切。

  日復一日。

  唯一新奇的東西只有報紙上的新聞。

  唯二會和她對話的,也只有馬爾福和斯特勞德。

  就算知道繁育計劃是個詭計,就算知道伏地魔快死了,就算知道他有魂器—那也無濟於事。

  至少,她改變不了什麼。

  馬爾福仍然把幾乎所有的時間花在尋找毀掉掛墜盒的人上。他來到她的臥室檢查她的記憶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完全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只是簡單地掠過她的腦海,好像生怕會傷害到她,導致她再次發病。

  赫敏開始默默猜想,每次馬爾福報告說沒有抓到罪犯時,伏地魔應該都會用鑽心咒折磨他。

  她意識到,他回到莊園時那慘白的臉色並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身體上的折磨。事實上,他看起來每天都在被折磨。只要她見到他,就會立即察覺出更明顯的症狀。他似乎被什麼東西侵蝕了一般,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鑽心咒確實可以引發這種惡果。如果用得太過頻繁,即使沒有把中咒者逼到發瘋,也必然會留下長期影響。

  他的手—有時會像赫敏的手那般抽動著。她想知道他有沒有在接受針對酷刑的治療,或者他究竟有沒有這個時間。

  她理性思考了一番,認為他一定在接受治療。在她發病後,他想辦法治好了她—那可能就是他的私人治療師。他一定有一位專門為他服務的治療師—也許是他在戰時就聘請雇佣的—他可不是那種會出現在聖芒戈候診室裡的人。

  她盡量不去注意他蒼白的臉、偶爾痙攣的手指、還有擴張的瞳孔,而是提醒自己,他正在全力搜尋鳳凰社的最後一位成員。他每受一次酷刑,就代表他又失敗了一次。而鳳凰社因此得以幸存。

  但是作為一個治療師,她又感到十分困擾—他的狀況正在惡化,而她無法讓自己不去在意。這種矛盾有些莫名地噬咬著她的良心。

  她強迫自己忽略它。

  伏地魔快死了。伏地魔就快死了,而馬爾福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的反應是不斷往上爬、殲滅鳳凰社。她以前還覺得奇怪,為什麼他對伏地魔能順從到如此奴性的地步,就連面對她—他未來繼承人的泥巴種母親—也能克制收斂。現在她明白了。為了得到伏地魔越來越多的青睞和倚重,他當然什麼都願意做。

  羅恩說得沒錯。馬爾福很可能認為自己就是伏地魔的繼任者—他怎麼可能不這麼想呢?他是將官長,是伏地魔的"死亡之手"。當伏地魔最終消亡的時候,有誰會懷疑馬爾福不是下一任?根本沒有任何其他食死徒能與他比肩。

  除非伏地魔在那之前殺了馬爾福,否則後者成為下一任黑魔王的可能性不可謂不大—赫敏完全能想像他一定會這麼做。

  她不知道馬爾福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黑魔王。他到底想從中得到什麼?赫敏仍然不知道,也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她總是處於這種求知而不得的狀態—從來都看不透他。

  他該死—她心想—他活該受那些鑽心咒。如果德拉科·馬爾福死了或者瘋了,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變得更美好。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出現在傑納斯·西奇[1]病房裡—還是以那副茫然失神的樣子—她的心裡就湧出一陣不安。在一旁被動地看著他時不時帶著一身傷痛回到莊園,她居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內疚。

  她對此無能無力—她在大步穿過樹籬迷宮時冷冷地提醒自己—就算她真想幫他,憑現在的她也做不了什麼。更何況,她並不想幫他。他是個食死徒。沒有人逼迫他選擇這條路。殺死鄧布利多也是一樣。殺死那麼多鳳凰社和抵抗軍戰士也是一樣。作為伏地魔的奴僕,他受這些罪都是活該—甚至是便宜他。

  諷刺的是,如果她真的殺不了他,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也很可能死在伏地魔日復一日的折磨之下—如此令人滿意的結局,他也算死得其所。

  理智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赫敏嘆了口氣,停下腳步,抬起手用掌根捂住眼睛,試著清空大腦停止思考。

  她的心髒似乎仍是跳動的,溫熱的—即使面對那些卑鄙墮落的怪物也是一樣。對於那些折磨人的酷刑,她向來深惡痛絕。當初看著烏姆裡奇受鑽心咒她都會覺得不舒服,很明顯,現在對馬爾福的遭遇,她也一樣無法樂見。

  接下來的日子,赫敏因為助孕劑的副作用而苦不堪言。

  臨近排卵期時,她的乳房脹大了好幾個罩杯。可悲的是,她連胸衣也沒有,只能任由雙乳脹痛著垂在胸前,更別提它們還變得異常敏感。小腹也開始微微隆起,看上去就像處於妊娠初期階段一樣。太可怕了—赫敏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真真切切接受了、並准備好面對懷孕這件事,明明此前她一直在設法忽視和逃避。

  她絕望地哭了起來。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她甚至無法進行室內鍛煉—太難受了。渾身的細胞和神經都顯得疲勞而焦躁,而她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團窩在房間裡,盡量不去理會身體的反應。

  那張木桌仍然每晚按時出現在她房間裡。趴在桌面上時,她只覺得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胸口,疼得難受,連吞咽都變得非常困難,身上各處—尤其是那些她根本不願意去想的地方—都變得敏感至極。聽到開門聲後,她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於那種疼痛之上,甚至有必要的話,她會更用力地將乳房壓在桌面上,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其他任何事。

  求你,不要懷孕。求你,不要懷孕。她對自己的身體如是懇求道。

  五天後,馬爾福照例前來檢查她的記憶。他的神色已經不如先前那般緊繃,也沒有死一般的蒼白—看來最近沒怎麼受折磨。她不由得擔心,這是否意味著他的調查行動有了某些突破。

  他小心謹慎地翻閱著她的思想。這一次,他的檢查比上個月徹底得多,但仍沒有試圖強闖任何被封鎖的記憶。他只是翻來覆去地看著她和羅恩的對話,好像在核實什麼細節似的。當他發現她不情不願地在意著他鑽心咒的後遺症時,他抽身退了出去。

  "擔心我,泥巴種?"他冷笑,"我得承認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可別會錯意了,"赫敏生硬地說,"烏姆裡奇被折磨的時候我也為她難過,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很樂意去她墳頭上跳舞的。"

  他幾乎樂得咧開了嘴:"那可真遺憾啊,她的屍體已經被拿去喂蛇了。"

  赫敏發現自己沒來得及忍住就彎起了唇角,馬爾福隨即大笑了一聲。

  "你就是個婊子。"他說著微微搖了搖頭。

  赫敏的微笑消失了。"有些人活該死,"她語氣冰冷,"就算是那些不該死的人—你不也一樣殺了。"

  他翻了個白眼,仿佛她的話只是在指責他剛才的舉止一樣。

  "我是奉命行事。"他聳聳肩。

  "所以你就問心無愧了?"她衝他冷笑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當你把他們吊起來,任他們在半空中腐爛的時候,你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你還覺得自己的忠誠值得褒獎?"

  他朝她輕輕一笑,挑了挑眉。"就算目睹波特死在面前,你們抵抗軍仍然抱著無限的希望,也打死都不肯相信食死徒口中所謂的傷亡數字。如果不讓他們親眼看看那些屍體是怎麼腐爛的,你以為究竟會有多少囚犯企圖逃跑?你可不是那種會提倡自取滅亡的樂觀主義者吧?"

  "可是還有人在行動,"她說道,"一個你還沒有抓到的人。"

  他有些得意地微笑著,"不會太久的。"

  赫敏覺得面部的血液迅速回流,仿佛整個腦袋都被一抽而空,聲音也顫抖起來:"難道你—?"

  "還沒有。但我幾乎可以保證,"他的笑意變得殘酷,"你那最後一個鳳凰社成員一定會死在黑魔王之前,而且要早得多。那些苟且偷生的抵抗組織也永遠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

  "你什麼都不知道!"赫敏厲聲說道。

  "可我確實知道,"他的表情變得如大理石浮雕一般強硬而堅決,"故事的結局永遠都只有一個。如果你們鳳凰社想要個不一樣的結局,那就早該做點別的艱難一些或是現實一些的決定。但他們竟然把戰爭當童話,天真地以為在不弄髒自己雙手的情況下就能贏,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白痴—幾乎每個人都是。"他又衝她一聲冷笑,"你能想像,當你知道對面的人只想擊昏你的時候,反殺他們有多簡單嗎?簡直易如反掌。我連睡著的時候都能做到。"

  赫敏盯著他,看著他說話時扭曲著的嘴,臉上嘲笑的表情,以及眼神裡流露出憤怒。

  "究竟是什麼人—讓你這麼痛恨?"她還是問出了口—因為她實在無法理解,他的那些恨意、那些殺戮,幾乎已經超出了魔法的邊界。

  "太多太多了。"他傲慢地聳了聳肩,然後笑了,"不過,大多數都已經死了。"

  她還沒來得及再問他什麼,他就轉身走出了房門。

  時隔近一個月後,蒙塔古又開始不斷出入馬爾福莊園。但赫敏並沒有費心去偷窺他的行動—她已經得出結論,蒙塔古不可能是抵抗軍或鳳凰社的成員。否則,伏地魔早就讓馬爾福把他拿下了。

  某天她結束戶外散步准備回去時,發現六個家養小精靈在北翼的游廊上擺了一張又長又寬的桌子,周圍到處都放滿了鮮花。看見她走近,其中一個小精靈"啪"地消失了。片刻之後,托普茜出現在游廊上,向赫敏走過來。

  "女主人今晚要舉辦春分晚宴。泥巴種必須要躲起來,不能被看見。"托普茜說。

  赫敏眨了眨眼,掃視著游廊四周—與其說是慶祝春分,這種架勢更像是在准備婚宴。

  "好吧。"赫敏說完離開,從另一處入口走進室內。她從樓上的窗戶看著小精靈們忙進忙出,愈發地斷定春分不過是阿斯托利亞舉辦宴會的借口。除了大量盛開的鮮花,看不出有任何與春分有關的儀式或傳統。

  夜幕降臨時,游廊上的水仙花和郁金香花束中閃爍著彩燈一樣的光芒,顯得格外漂亮。赫敏推測,阿斯托利亞一定是從別處把這些花運來的。馬爾福莊園仍然很冷,幾乎沒有春天的跡像。

  赫敏看著每一位受邀的客人和食死徒陸續來到莊園,他們一開始都表現得十分拘謹,直到數之不盡的酒水被魔法托著送入人群之中,才略微放松下來。

  等到所有人就座開始進餐,赫敏便從窗前向後退了幾步,她抓起自己的鬥篷,悄悄穿過一條僻靜的走廊來到了花園。隔著樹籬,她能依稀聽到人群在另一邊談話說笑的聲音。只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她也許能聽得更清楚—可能會有人泄露一些關於鳳凰社或抵抗軍、又或者是關於其他代孕女孩的有用信息。

  《預言家日報》裡的文章總是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猜測,單憑每天的報紙很難區分消息的真假。

  她沿著樹籬迷宮蜿蜒曲折的小徑向游廊的方向靠近,小心地隱去自己的腳步聲。畢竟,並沒有人命令她不要出來。

  試圖偷聽一場即將演變成拼酒大會的晚宴,對赫敏來說實在是一種解脫—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鮮活的,而不是像前幾日那般行屍走肉地折紙、鍛煉、等著木桌出現、被強奸,然後循環往復。

  游廊就在這排樹籬的另一側,離她很近了,她能清楚地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

  "她就沒剩下幾根手指,"一個聲音抱怨道,"這絕對不是在炫耀,當初可把我嚇得半死,我操她的時候都下不去手。可是她肚子大了以後—那對奶子簡直不可思議,我就沒見過比這更棒的,手指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赫敏渾身僵硬。他們在談論其他那些女孩,有可能就是帕瓦蒂或者安吉利娜—她們都被切掉了大部分手指。

  有些女孩已經懷孕了。

  "至少你家的還有兩只眼睛,"另一個聲音接過話,"我家的那個,光看照片就夠可怕了。所以我每次都從後面上,要麼拿個什麼東西遮住她的臉,然後我就再也不用盯著她腦袋上那個該死的黑洞看了。現在我給她戴了個眼罩,但還是…"

  漢娜·艾博。

  "她們又不是用來看的。"阿斯托利亞尖銳的聲音打斷那人的話。

  聽到這麼一句,幾個巫師發出了醉醺醺的嘶啞的笑聲。

  "你們都該學學我是怎麼訓練我家那個的。"另一個聲音插話進來。"我只要打個響指,她就會把腰彎下來。只可惜她的逼實在太松了。除非是強制的日子,其他時間我寧願操她屁股。她在霍格沃茨的時候肯定是個蕩婦,但好在她知道怎麼給人口交。每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都讓她蹲在桌子底下。"

  赫敏覺得自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那種恐懼讓她周身四處都疼了起來。

  樹籬那邊的巫師們發出了一連串的贊嘆歡呼聲。

  "那個泥巴種在你家對吧,馬爾福?我看到預言報還為此長篇大論了一番。"

  "沒錯。"馬爾福的語氣仍舊冰冷。

  "念書那會兒典獄長就可討厭她了,我猜她估計已經被撕成片兒了吧?"

  "沒有,"馬爾福的話十分短促,"黑魔王希望她完好無損。"

  "還真是幸運的家伙,"有人嘟囔了一句。

  "一邊盯著她那張萬事通的小臉一邊插進去,一定很有趣吧?她哭了沒?我一直都覺得她是個愛哭鬼。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幻想過很多次把她按在桌子上,然後在她哭的時候狠狠操她。"

  赫敏渾身毛骨悚然,把身上的鬥篷裹得更緊了些。

  "我從沒留意過那種事,"馬爾福的回答已經聽得出不耐煩,"黑魔王怎麼命令,我就怎麼做。不過她確實沒什麼能引起我興趣的地方。"

  好幾個聲音都開始吐槽馬爾福,但談話仍在進行。

  赫敏豎起耳朵繼續偷聽。他們談論烏姆裡奇的死,埋怨禁林裡的巡邏任務有多麻煩以及那些馬人有多討厭。似乎沒有人知道魂器的事情。果然,沒有驚訝往往代表著失望。

  她一直在聽著。

  馬爾福很快就要離開英國去往羅馬尼亞—這倒是條新聞—去執行一系列死刑。伏地魔希望以隆重的儀式形式完成這些處決,借此告訴外界他的力量依然強大而不可撼動,以防其他歐洲國家把那場針對辛克尼斯的暗殺事件解讀為一種軟弱可欺。因此,必須要讓將官長親自出馬。

  赫敏猜測,這也許就是伏地魔不再折磨馬爾福的原因。畢竟,他需要保持巔峰狀態,才能在羅馬尼亞將他的殺戮天賦表現得淋漓盡致。

  馬爾福的任務居然還引來了食死徒們的嫉妒。赫敏撇了撇嘴,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才會因為別人擁有比自己更多的殺人機會而心懷嫉妒?

  "你准備對他們全部用殺戮咒嗎?"一個聲音帶著敬畏問道。

  "這是傳統。"馬爾福拖著他一貫的長調—赫敏隔著樹籬都想像得到他翻白眼的樣子。

  赫敏不知道,究竟是馬爾福漫不經心的態度還是另一個食死徒的熱情更讓人不安。

  他們的談話還在繼續,但再也沒有任何有用的內容了。許久後,樹籬那側傳來了椅子移動的摩擦聲和人們陸陸續續起身的聲音,阿斯托利亞還在滔滔不絕地談論著暖房裡的那些花。

  赫敏轉身穿過樹籬,准備從另一側的大門回到莊園室內。萬一有某個食死徒心血來潮想要走迷宮—她可不想被撞見。

  就在她快要走到大門時,突然—

  全部定身。

  魔咒直接從側面擊中了她的頭部。格雷厄姆·蒙塔古隨後跨出了那扇法式大門。赫敏只覺得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誰能想到溜出來撒泡尿還能讓我這麼走運呢?"他帶著有些驚訝的表情朝她走近,"馬爾福在你住的翼樓裡加了那麼多保護咒,我還擔心再也找不到你了。他把你肚子搞大了嗎?"

  語畢他便一揮魔杖施了個妊娠檢測咒。看到結果是陰性,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還真沒想過,慫恿阿斯托利亞辦個春分晚宴居然最終能讓我如願,"他邊笑邊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帶著和跨年夜如出一轍的洋洋得意。他解開她的鬥篷,把它從她肩上推落下去。"媽的。上次你可沒穿這些。"

  她的乳房仍舊因為助孕劑的作用而腫脹著。他抓住她的左胸,一邊用力揉捏一邊向她靠得更近,兩人的身體幾乎緊緊貼在一起。他低頭把鼻子埋進她的卷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全身都散發著酒酸味—他喝醉了。

  "你本該是我的,你知道的。"他說著向後微微退了一步,又將她整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襲擊蘇塞克斯之後,是我抓到的你。那時候天上全是燒著的攝魂怪,你就站在那兒—我真想就在那片空地上操你。"他緊緊抓住她的乳房,手指幾乎都深深戳進了肉裡。若非中咒,赫敏此時絕對已經痛得喘不過氣。"所以我才得到了標記,你知道的,因為我抓住了你—這是對黑魔王的傑出貢獻。我記得你在那個洞穴裡的樣子,所以蘇塞克斯那會兒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了。還記得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想要你。是我向黑魔王提議把你放進繁育計劃裡,他也答應過你會是我的。但他後來居然改變主意把你交給了馬爾福。"

  蒙塔古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手指使勁擰著她的乳房,嘴裡罵道:"該死的馬爾福,什麼都沒做,卻什麼都不勞而獲!可我還欠了你太多痛苦—你用帶毒的刀刺了我那麼多次—我不會讓他妨礙我的。你不知道我幻想了多久,我甚至特意買了一個冥想盆,就為了看你跪在我面前幫我解開褲子的樣子 —想看多少次就看多少次。"

  如果赫敏能動彈,一定會渾身發抖。她根本不知道蒙塔古在說些什麼,但她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殘忍且強迫性的報復意味。他衝她一笑,魔杖尖抵上了她的前額。

  "我們可不希望馬爾福來打擾我們的樂趣,是不是?混淆視聽。"

  赫敏的腦海頓時一片混沌。冰凍咒被解除,她倒進了他早已打開的雙臂中。

  譯者碎碎念:

  死亡之手(Hand of Death)那裡我第一反應是譯成"直死之手"致敬《空之境界》,後來想想歐美同人裡還是不要搞日式中二了www

  [1] Janus Thickey. 英國巫師。此處應指聖芒戈五樓魔咒傷害科中以他名字命名的一個封閉式病房,用來照管那些大腦受到永久性魔咒傷害的患者。隆巴頓夫婦和吉德羅·洛哈特都曾在此養病。


第19章

  這有點—

  有點不對勁—赫敏心想。她被推到樹上,裙子也被扯開。

  好冷。

  冰冷的空氣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有什麼東西的牙齒噬咬著她的喉嚨。

  她不喜歡這樣。

  她試圖推開在她身前作亂的東西,但雙手卻被一把拉到一邊,然後那些牙齒下移到她胸前,咬了上去。

  好重。

  她在哭—她心想。

  幾根手指伸進了她的兩腿間,捅入她的身體,粗暴地戳刺著。

  她想把腿合攏,但有什麼東西卡在了中間。

  所以她做不到。

  她覺得不太對—

  這不應該—

  身後的樹籬不停地刮刺著她的背。

  手指不停地戳進她的身體,牙齒不停地咬著她的肩和乳房。

  她被放倒在地上。

  她能感覺到那些碎石就在她手下。

  鋒利,冰冷的碎石。

  有什麼—她不想要的事情—

  就要發生了。

  但是她—

  她不確定那是什麼事。

  和馬爾福有關嗎?

  有一個男人正跪在她雙腿之間。蒙塔古。

  她抬頭看向他,目光呆滯。

  她的手指抽搐起來,在碎石上抓撓著。

  他向她俯下身。

  他和她的臉離得極近。

  也許他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有什麼東西在她兩腿之間戳著她。

  她覺得她應該知道些什麼—但她想不起來。

  那是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一個秘密。

  馬爾福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她不想這樣。

  馬爾福會知道的—只要她有秘密,他都會知道。

  他總是在她的腦子裡。

  她想告訴那個男人,但張口卻哭了出來。

  突然,那個男人從她身上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撞擊的巨響。

  她偏過頭,看見那個人撞上了莊園的外牆,滑倒在牆角。

  馬爾福站在那裡,前所未有地發狠一般地朝著他猛踢一腳,然後又是一腳,又是一腳—那人身上傳出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赫敏坐起身,目光仍然注視著那裡。

  馬爾福掐住那人的喉嚨,一把將他沿著牆拽起來,越拉越高,直到他們目光齊平。

  "你怎麼敢?!"馬爾福嘶著嗓子咆哮道,"你以為你還能逃得掉,蒙塔古?!"

  "你又不怎麼在乎她,馬爾福,"蒙塔古喘著粗氣,"看你對阿斯托利亞那副隨意的態度,我還以為你不介意和我分享。泥巴種本來就該是我的,插隊的人是你。是我抓到她的,她應該是我的!"

  "她永遠不會是你的。"馬爾福一聲冷笑,一只手猛地向前一送—撕裂了蒙塔古的襯衫,直直捅進了他的腰腹。

  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把蒙塔古從半空中松開—馬爾福的手伸向他的腹腔,一把將髒器抽了出來,纏在自己拳頭上。

  蒙塔古尖聲慘叫起來,四肢不住地抽搐著。

  馬爾福將他的腸子掏了出來,拖成長長的一條,在月光下閃著微光。

  "再讓我看見你,我就用這些東西,把你勒死。"馬爾福的聲音異常平靜。

  說罷,馬爾福將腸子如懷表鏈一般甩在蒙塔古胸前,撤手放開了他。然後,他開始擦拭手上的鮮血和其他液體,同時看著蒙塔古踉蹌地向一邊走開,一邊不停地低聲哀號,一邊試圖把腸子塞回自己體內。

  馬爾福轉身看向赫敏。他的臉色在月光下一片蒼白。

  "你這個蠢貨—為什麼—今晚要出來?"

  赫敏平靜地坐在碎石上,睜大眼睛盯著他。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是—她不確定自己到底記不記得那是件什麼事。

  某件和馬爾福有關的事—她心想。沒錯,這就是她之前想告訴那個男人—蒙塔古—的事情。

  "馬爾福永遠會來找我。"她囈語一般地說出了口。

  他銀灰色的視線死死鎖在她的臉上,下巴緊緊咬著,雙手攥拳緊握了幾秒鐘,接著,他的喉結緩慢而劇烈地動了一下,似乎強自咽下了什麼東西。

  "他對你做了什麼?"他低聲問道,走上前跪在她身邊。

  他對她施了好幾種不同的反咒。突然"哢噠"一響—現實如同冰冷無情的海嘯一般劈頭而來。

  赫敏的喉嚨裡逸出一聲微弱的嗚咽,雙臂緊緊抱住自己。長袍已經被撕碎,她能感覺到身上到處都是咬痕。她全身不停地顫抖著。

  馬爾福依舊面無表情地跪在她身邊,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我們去清理干淨。"

  "啪"地一聲,他們已經回到她的房間裡。他把她推到床邊坐下,然後轉身走進浴室,接著是一陣沉默。幾分鐘後他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只水盆,將一塊浸濕的手巾遞給她。赫敏已經停止了抽泣,只是一直打著噎,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或過度呼吸。

  馬爾福轉過身看向窗外,她則拿著手巾努力地擦去因為咬傷流血而粘在身上的沙礫和污泥。有些咬痕已經不只是牙印,而是又深又寬的新月形傷口,她能感覺到血液不斷從中溢出,順著身體流淌下去。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手巾不停地從她手裡滑落到膝蓋上。

  她忽然聽見一聲惱火的低嘶,緊接著手中的濕巾便被馬爾福一把奪了過去。她向後縮了一下。

  "我不會弄疼你的。"他挨著她坐在床邊,聲音有一絲緊張。他慢慢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面向自己,仔細查看她的傷勢。

  他看著她,牙關緊緊咬住。

  濕巾隨著他的手緩緩自她的肩頭開始移動。他動作極輕,擦去血跡後又低喃般地念著咒語治愈傷口。面對他的每一次觸碰,她都盡量不畏縮。他依次清理、治療她的肩膀,然後是脖頸,最後轉向了傷得最重的地方—她的乳房。

  他將雙唇抿成一條硬挺的直線,開始治療。有幾處傷口極深,甚至參差不齊,需要多次施咒才能修復。整個過程中,他的表情一直冷靜而專注。赫敏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仍然無法控制全身的顫抖。

  在這之前,他幾乎沒有碰過她。除了那些以懷孕為目的的最小接觸,他僅有的觸碰就是在阻止她從樓梯上跳下去的時候,以及幻影移形。

  他的效率很高。最後,他向後挪了挪,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還有別的地方嗎?"他問。

  "沒有。"赫敏勉強回答,把已經一團凌亂的袍子拉回身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他又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番,仿佛在掂量她說的是不是實話。在他一揮魔杖讓那盆已經變成暗紅的血水消失後,馬爾福站起身來。

  "之後一周,我都會送鎮定劑和無夢酣睡劑過來。"他開口,"你一定已經聽到了,我要離開幾天。你—應該待在你的房間裡,直到我回來。"

  赫敏只是一言不發地攥緊袍子,盯著地板。她能看到他的鞋子停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接著,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關上了門。

  赫敏在原地怔怔地坐了好幾分鐘,然後才起身走進浴室,發現爪足浴缸裡已經放滿了水,蒸汽騰升。她默默松開雙手,身上的長袍和裙子便順著身體滑落下去。

  她任由破碎的衣物留在地上,希望家養小精靈們能把它們全部燒成灰,而不要修補好後再送回來。

  肌膚上殘留的血跡將一池水全部染紅。她把水排掉,再重新放滿,不停地擦拭著自己,直到皮膚感到刺痛。

  她仍能感覺到蒙塔古的牙齒在咬她。被馬爾福治愈的地方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膚,非常敏感,她拼命克制才忍住了伸手抓撓的衝動。

  她坐在浴缸裡不停地哭泣著,直到水溫越來越低,凍得她開始發抖。

  她爬出浴缸,抓緊裹在身前的浴巾,腳步踉蹌不穩地走回床邊,窄小的床頭櫃上放著兩小瓶魔藥。她將那瓶無夢酣睡劑一飲而盡,爬到床上蜷縮起來。

  第二天上午,她躺在床上。沒有什麼需要起床的理由。

  她不想動,不想思考,只想再灌一瓶無夢酣睡劑。但是不管怎麼努力,她就是無法再度入睡。她服下那瓶鎮定劑,繼續蜷在床上,感到胃裡擰成繩結一般的恐懼緩緩松弛開來。

  她無法停止思考。

  她的思緒完全無法平靜下來,總是被現實、內疚和悲痛滿滿占據,讓她困擾擔憂不已。

  蒙塔古…她甚至都不願意去想蒙塔古。

  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可怕得如同深淵地獄。

  一直以來,她都想當然地以為繁育計劃裡的那些女孩的遭遇會和她一樣。不管她們被交給了誰,都會得到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待遇。除了在每月指定的幾天時間內被迫性交,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就算是性交,也應該是如她自己經歷過的那般冷淡,不會牽涉任何其他感官。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現在回想起來,很明顯,他們從沒准備讓代孕女孩們過上那種生活。也許在斯特勞德看來,這個基於魔法遺傳學的繁育計劃只是一項合理而切實的科學研究;但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消遣。生育率低下的事實確實讓食死徒們大出洋相,但如果再給他們送去一個玩物,那就是收買人心的誘哄了。因此對他們來說,那些代孕女孩就是實實在在的性奴。

  赫敏痛苦地意識到,過去幾個月裡,她一直完全專注於自己周圍的一切,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女孩們會面臨怎樣糟糕的處境。

  太明顯了。一切都是故意的。沒有胸衣。沒有內褲。就連身上的衣服,也只要輕輕一扯就能讓紐扣盡數散落。

  她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可用。

  食死徒們被要求在女孩們的排卵期內強奸她們,但那份說明包裹中從來沒有提到過"僅限排卵期"。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被交給馬爾福還能算是她的—幸運?

  他似乎一直在很冷靜地"利用"她。

  也許這只是因為伏地魔不希望她在恢復記憶之前受到太大的傷害。也許他接到命令不許傷害她,或者不許以他想要的方式強奸她。

  但是—這也不太對勁。他好像對這件事完全不感興趣。他並沒有在克制自己。他似乎總是盡可能地縮減同她接觸交流的時間,想離她越遠越好。她對他來說就是個累贅。

  難道說,臭名昭著的將官長居然會是伏地魔手下最不殘忍的人物?

  —這似乎還是不准確。看到他對蒙塔古做的那些事後,她絕對不會這麼想。他當時就那樣冷漠而平靜地站在那裡,赤手空拳掏出了蒙塔古的內髒—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這才是真實的他。

  原本的他。

  馬爾福絕對殘忍—只不過這份殘忍被隱藏在他平靜的表面之下,等待著被宣泄出來。

  也許他只是不喜歡強奸而已。

  這個想法聽起來確實有些奇怪,但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他討厭碰她,所以盡可能地規避與她的接觸。

  馬爾福顯然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然而這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這些從來都不重要。

  就像她之前意識到伏地魔已經半只腳踏進棺材裡一樣—意識到其他女孩們的可怖情形並不會帶來任何改變,她還是無能為力。

  就算奇跡發生,她真的找到了逃跑的方法—然而這根本不可能—她也沒有機會去救其他人。她必須跑。必須不停地跑。她所能做到的最好一步就是找到鳳凰社"最後的成員",看看他們是否有辦法去救其他人。但是,如若真有辦法,鳳凰社一定早就開始實施了。如果真的能拯救那些代孕女孩,鳳凰社也絕不會放任她們身陷魔窟那麼久。

  赫敏所能考慮的只有她自己。如果那些伏地魔和馬爾福斷定她所持有的機密真的存在於她的記憶裡,那麼她任何行動的首要准則就是阻止他們獲取那些信息。

  她得逃跑。

  已經快沒時間了。

  連續五個月她都沒有懷孕,這簡直是奇跡—她原本十分確信服用助孕劑後自己會馬上懷孕的。

  一旦她懷孕了—

  赫敏覺得自己開始窒息,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擠壓她的喉嚨和胸口。她全身開始顫抖,強忍著不哭出來。

  她覺得自己能逃跑的可能性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一旦她懷孕,這種可能性就幾乎為零,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小。

  她甚至無法靠自己一個人走過開闊的空地和道路。而懷孕會帶來的額外不斷增長的困難,讓這一切變得更加不切實際。

  一旦她生下孩子,馬爾福就會將它從她臂彎裡奪走(前提是他願意讓她抱它),然後將她帶到伏地魔面前,一道殺戮咒送她上西天,再讓她的屍體成為伏地魔那些邪惡蟒蛇果腹之物。她的孩子,會被獨自留在可怕的馬爾福莊園裡,由他和他可怕的妻子撫養…

  赫敏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還沒來得及控制住自己便已泣不成聲。

  就算她能逃走,馬爾福也會天涯海角不停地追捕她。

  無路可逃。她所想到的每一個主意都不可行。這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釘在木板上的昆蟲。

  作為一只籠子,這座莊園堪稱天衣無縫。

  除非奇跡發生,她能說服馬爾福放她走…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算他願意,她也不知道他能否做到。想起他偶爾盯著手銬的眼神,讓赫敏不禁懷疑他究竟能不能打開它們。

  他唯一的選擇,也只有殺了她。而這正是他一直以來的計劃。

  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

  她永遠也逃不走。她很快就會懷孕。

  然後—永遠也逃不走。

  一陣陣抑郁的情緒不斷襲上腦海。她終於睡著了。

  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裡,赫敏幾乎沒都有離開過床鋪。

  她正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房門卻在這時突然爆炸。阿斯托利亞一手拿著魔杖,一手抓著報紙,大步走了進來。

  赫敏迅速站起身來,阿斯托利亞也停下了腳步,兩人對視了足有一分鐘。

  自從第一個月的那個晚上,阿斯托利亞將赫敏領到馬爾福房間門前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靠近過赫敏。赫敏的手指已經因為緊張開始抽搐。阿斯托利亞來這兒一定是為了蒙塔古的事。

  "過來,泥巴種。"阿斯托利亞尖聲命令道。

  赫敏不情願地拖著腳步穿過房間,走到離阿斯托利亞只有一英尺的地方停下。她的心怦怦直跳,強烈地感覺到她們即將進行的談話將會以災難收場。

  阿斯托利亞的面色慘白而尖刻。她衣著整齊得體,無可挑剔,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分崩離析的感覺。耳環在她的頸邊微微搖晃,那雙藍色的眼睛幾乎眯成兩道細縫,瞪視著赫敏。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偷窺。那你看過這個故事嗎?"阿斯托利亞說著舉起手中的報紙,讓赫敏看清頭版上的照片。

  春分以來,赫敏整個人都處於極度郁郁寡歡的狀態,沮喪得連《預言家日報》都不想去讀。她垂下目光仔細看著那張照片,隨即睜大了雙眼。

  照片中,馬爾福正站在聖芒戈的候診室裡,一臉平靜地將格雷厄姆·蒙塔古開膛破肚。

  赫敏只看了片刻,阿斯托利亞便將手一抖,把報紙對折起來。

  "我不得不承認,"阿斯托利亞的聲音平靜得有些不自然,"一開始我聽說德拉科在大庭廣眾之下殺死蒙塔古的時候,我還在想—'他終於發現了啊'。"

  阿斯托利亞的嘴唇抽搐著,將目光從赫敏身上移開。

  "被選中之後,我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完美的妻子,"阿斯托利亞自顧自地繼續開口,"德拉科·馬爾福的妻子。這簡直是無可比擬的榮耀—黑魔王手下最強大的將軍啊—別的女孩全都嫉妒得要死。當然,這一切都是黑魔王的安排,但我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是最適合他的,我是最好的妻子。我什麼都去做了—加入所有的董事會,所有的慈善機構。我是個完美的妻子,我是完美的—可是他從來都不在乎。"

  阿斯托利亞聳聳肩,漫不經心地用她拿著魔杖的手做了個手勢。她的指甲被塗成了銀色,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別人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住在這裡。我們結婚以後,他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座房子裡,也從來沒帶我參觀過莊園。我們結婚那天,他把我帶到這兒,然後丟我一個人在門廳裡,直到我排卵期到了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圓房。後來—治療師斷定我不能生育—德拉科就再沒來過這裡。他就那樣—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沒辦法聯系他。我就想,要是我能想辦法讓他嫉妒,也許就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但他從不關心我做了什麼。所以最後—我以為他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痛苦的表情讓阿斯托利亞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變得醜陋而可怕。

  "但是後來,你來了,"阿斯托利亞的聲音因為怨恨而顫抖著,"然後他居然搬回來了,把整個莊園都翻了個底朝天,就為了保證安全。他還帶你出去散步,帶你參觀房子。"

  赫敏張開嘴,想指出馬爾福只是奉命這樣做的。

  "閉嘴!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阿斯托利亞厲聲叫道,牙齒都露了出來。

  報紙在她的手裡被攥成一團,隱隱冒煙。

  "然後,格雷厄姆開始注意到我,"阿斯托利亞的聲音仍在顫抖,似乎在竭力抑制淚水,"他非常同情我。德拉科沒有出席的那些活動中,都是他在陪我。他能注意到,也想親眼看看我為打動德拉科所做的一切。他想讓我帶他參觀莊園,看看我是如何裝飾布置的。他還向我提議在莊園裡舉辦新年晚會。還有其他派對。甚至北翼游廊的春分晚宴也是他的主意。他非常明確地說,要在北翼…"

  阿斯托利亞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盯著窗外看了幾秒鐘。

  "當我聽說德拉科殺了格雷厄姆的時候,我還想—'德拉科終於注意到了,他只是之前太忙了而已'。但後來我突然想到—格雷厄姆第一次來找我,就是在《預言家日報》寫了那篇關於你住在這裡的惡心文章的一周之後。他非常想到這座莊園裡來,而不是去酒店或者他自己的聯排別墅。他很堅持。他一直在莊園還有庭院裡到處走著看著,就算要穿過什麼保護咒,他也一定要把所有的房間都看過一遍。然後我又想到,格雷厄姆總是想要從我視線裡消失,新年晚會是這樣,派對的時候也是這樣,就連春分晚宴也是。他總是…消失。"

  阿斯托利亞沉默了幾秒鐘。赫敏畏縮著,她說不出話來,沒有辦法澄清。但她也不知道就算她能說點什麼,又會帶來什麼不同。

  "這都是因為你,"阿斯托利亞終於說道,"格雷厄姆來這裡是為了你。德拉科殺他也是為了你。格雷厄姆在利用我!他在利用我接近你!"

  阿斯托利亞一把將報紙摔在地上,紙頁在地板上鋪散而開,頭版上馬爾福冷酷地殺死蒙塔古的黑白畫面仍在循環播放。

  《德拉科·馬爾福公開殺死食死徒同僚!》

  "為什麼他們都在乎你?!"阿斯托利亞的質問衝口而出,一邊走向赫敏,一邊將魔杖尖戳上赫敏的喉嚨,"你到底有什麼特別?居然能讓德拉科願意搬回來,住進這座他那麼討厭的房子裡?能讓格雷厄姆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利用我來接近你?為什麼會有人在意你這個泥巴種?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你那麼重要?!"

  阿斯托利亞瞪著赫敏,眼底閃爍的全是狂躁的怒意。

  赫敏正想張開嘴,卻被阿斯托利亞狠狠地一巴掌扇在臉上。

  "我不想聽你解釋!"阿斯托利亞咆哮道,"我警告過你,叫你不要給我惹麻煩。"

  阿斯托利亞突然舉起魔杖對准赫敏的眼睛。赫敏的胸口驟然一縮,本能地把臉扭開。

  "你知道嗎,"阿斯托利亞聲音顫抖,語氣卻帶上了一絲輕快,一把抓住赫敏的下巴,"馬庫斯說他幾乎無法忍受他家裡的那只代孕種母馬,因為她頭上有個無比瘆人的大洞。要是你的臉上有兩個洞的話,也許德拉科就會在你身上少花點兒時間了。"

  赫敏踉蹌著向後退去。

  "不許動!"阿斯托利亞命令道。

  赫敏僵在原地,看著阿斯托利亞再次走近她。

  馬爾福會來的。馬爾福會來的。馬爾福會來的。

  馬爾福在羅馬尼亞。

  阿斯托利亞又一次抓住了赫敏的下巴。

  "睜大眼睛,泥巴種!"阿斯托利亞命令道。

  赫敏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開始渾身發抖。

  "求你…不要!"

  "閉嘴。"阿斯托利亞冷冷地說著,把赫敏的臉拉得更近一些,她的魔杖抵住赫敏左眼的外眼角,杖尖已經戳進了眼窩裡。她對著赫敏的臉冷笑:"我希望下次德拉科看到你的時候,我能親眼見證那一幕。那該有多麼令人滿足啊!就算下一秒就被他殺死那也值了!"

  赫敏奮力想把臉轉開,阿斯托利亞飛快地抽回魔杖,施了一道冰凍咒讓赫敏動彈不得,隨後又再次將杖尖狠狠戳進她的眼眶。

  眼睛越來越疼—赫敏覺得她的眼球快要從眼窩裡被抽出來了。全身都在顫抖,可是她動不了。

  她的思維一片飄忽,然後她突然意識到—阿斯托利亞·馬爾福的臉可能就是她所能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驚恐的呼吸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能聽到自己的尖叫聲,感到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彈了一下—她的視野只剩下了右邊一側。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劈啪的爆裂聲,整個莊園頓時震顫了起來。阿斯托利亞驚訝得搖晃了一下,卻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

  "除你武器!"伴隨著一道怒吼,馬爾福從空氣裡突然現身。

  那支插進赫敏眼眶裡的魔杖隨即消失,阿斯托利亞被直接甩到了房間另一頭,重重地撞在牆上,發出一聲令人反胃的嘎吱聲,頹然摔倒在了地板上。

  赫敏怔怔地呆在原地,睜著眼睛,歇斯底裡地抽泣著,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阿斯托利亞定住她的地方。

  馬爾福帶起一陣風大步衝到赫敏面前,魔杖一揮施出反咒,赫敏立刻跌坐在地上。馬爾福跪在她身前,伸手轉過她的臉面對自己。他那蒼白僵硬的臉色在看到她模樣的瞬間變得恐懼起來。

  他對她施了一道診斷咒。過了一分鐘,他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好幾次,似乎在試圖穩住自己。

  最後他開口對她說:"你的左眼被半拉出眼眶,眼白處有一個很深的小孔。有什麼咒語能修復?"

  赫敏茫然地盯著他,仍在哭泣。她已經扭曲的臉在他的手上顫抖著,感覺到不斷湧出的淚水在他的手指上慢慢積聚。她可以通過右眼睛看到他,但左側只有一個模糊的黑影。

  她抬頭看著馬爾福,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痛哭和顫抖。

  她想,自己應該是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但是她想不起來。她只能感覺到阿斯托利亞的魔杖刺進她眼睛的地方。

  她看不見…

  馬爾福猛地吸了口氣,更加專注地盯著她,表情也變得更加強硬。

  "我需要你冷靜下來,然後告訴我該怎麼修復。"馬爾福的語氣中帶著沉重的命令。

  赫敏強忍住啜泣,努力維持呼吸節奏。她想閉上眼睛,但是做不到,因為阿斯托利亞剛才試圖把她的一只眼睛拉出來。

  她笨拙地喘了幾口氣,盡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強迫自己低頭去看馬爾福魔杖上仍舊顯示著的診斷讀數。

  她是個治療師。有人的眼睛受傷了。如果要保住他們的視力,她必須立刻進入專業狀態,高效地開始工作。

  "鞏膜穿孔的話…"她聲音顫抖,在腦海裡翻閱尋找著她曾經讀過的知識文獻。馬爾福已經做了詳細的診斷,她看得出傷情非常嚴重。"鞏膜愈合[1]。必須有節奏地念咒,像唱歌那樣,用魔杖尖在穿孔處劃一下。"

  馬爾福按照她的音調和節奏復述了一遍咒語,她輕輕點了點頭。他舉起魔杖開始對著她的眼睛施咒。她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嗚咽,感到穿孔的地方已經開始自我修復。

  "還有—左—左眼脫臼,"她的聲音比自己所感覺到的還要冷靜得多,"要用左眼縮回[2]。魔杖的動作是—"

  她小心翼翼、半是盲目地將手伸向馬爾福的左手。他沒有把自己的手從她身邊抽開,於是她用手指覆上他的手,示範了一次那個角度精細的旋轉動作。

  "不要轉得太快,否則會過度縮回的。"她補充道。

  馬爾福點頭。

  赫敏覺得左眼睛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視野裡模糊的黑影微微變亮了一點,但看上去仍然像有一扇被濃霧籠罩的窗戶擋在眼前。

  馬爾福又施了一道診斷咒。

  "你—你能看到多少?"他一邊問,一邊又將她的臉微微朝自己傾斜了一些,指尖輕輕地按在她的下頜上。

  她抬頭看向他,用手遮住右眼。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

  "你的頭發是金色的。我想—我能看出來你的頭發是金色的,如果再努力一下…我還能隱約看到你的眼睛和嘴巴—"未說完的話消失在一聲啜泣中,她又哽咽著哭了起來,將原本覆著右眼的手移到嘴上,竭力想要止住嗚咽。

  "我還需要做些什麼?我要怎麼才能治好它?"他連聲問道。

  "白鮮,"她答道,"白鮮香精,也許能修復其余的損傷。但是它太稀有了,可能很難—及時得到。"

  "托普茜!"

  小精靈立刻現身。

  "拿白鮮香精給我!"

  托普茜接到命令,"啪"地一聲又消失了。

  馬爾福的手一直貼在她的臉上,直到她的抽泣聲再度平息下去。然後他慢慢抽回了手。

  "在這兒等著。我現在要處理阿斯托利亞的事。"他囑咐道。

  赫敏點頭,擦了擦臉,發現自己眼中流出的都是血淚。她看著馬爾福大步穿過房間,用飄浮咒把他的妻子從地板上抬起來放到椅子上,對她施了一道診斷咒。赫敏兩側的視線不平衡,很難看清房間那一頭的診斷讀數。她猜測阿斯托利亞大概會有幾根肋骨骨折,以及腦震蕩。

  馬爾福熟練輕松地治好了骨折,低頭盯著阿斯托裡亞看了好幾分鐘,最後終於用復蘇咒叫醒了她。

  作者注:

  特別感謝LightOfEvolution為我提供拉丁語治療魔咒的咨詢。

  [1] Sclera Sanentur.

  [2] Oculus sinister retreho.


第20章

  "德拉科?你怎麼會在這裡?"阿斯托利亞剛恢復知覺便倒抽一口冷氣,向後縮進椅子裡,雙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側面。

  "因為你,我不得不幻影移形穿越整個歐洲。"他低聲咆哮。

  他聲音裡透著毫不掩飾的憤怒。

  赫敏注視著他。洲際幻影移形[1]—這幾乎不可能做到。巫師們要麼在多次幻影移形後因為魔力耗盡迫不得已停下來,要麼就需要冒著極端的生命危險高度集中注意力。許多嘗試洲際幻影移形的巫師最終都分體而死。如果馬爾福真的越過了那麼遠的距離,他應該已經因為魔力透支而奄奄一息才對。

  也難怪剛才整座莊園都地震般地抖了起來。成功完成如此遠距離的跳躍,所需的能量和集中力往往會帶來音爆衝擊波一樣的爆炸。莊園裡的某間屋子很可能已經變成碎片了。

  "這—這絕對不可能—"阿斯托利亞有些結巴。

  "小瞧你的丈夫?"他的聲音平靜卻凶狠,"這可不太像是一個妻子會做的事。"

  "哈,你難道是為了我才回來的?"阿斯托利亞沒好氣地控訴著,"不,你不是!你回來是為了那個泥巴種!你還對我下咒把我扔到牆上!你還殺了格雷厄姆·蒙塔古,就為了那個泥巴種!"

  "沒錯,"馬爾福回答,"這些事情我一件不差全都做了,因為她是最後一個鳳凰社成員。這意味著她—和你不一樣—非常重要,比你重要得多,也比蒙塔古重要得多。你知道黑魔王會定期把她帶到面前親自檢查她的記憶嗎?用攝神取念的時候,眼睛可是很重要的。"

  阿斯托利亞面色慘白。馬爾福繼續用他那冰冷而致命的聲音說:"我已經盡力耐心地對待你了,阿斯托利亞。我一直都願意忽視你那些不體面的行為和小家子氣的干擾,但請你記住—除了一個裝飾品,你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如果你再靠近她,或者和她說話,或者利用你莊園女主人的身份闖入我保護咒的區域,我就殺了你。我會慢慢來,也許持續一兩個晚上。這不是威脅。這是保證。滾。出。我。的。視。線。"

  阿斯托裡亞發出一聲驚恐的抽泣,倉皇逃離了房間。

  馬爾福站在那裡,深深呼吸了幾秒鐘,然後轉身面向赫敏。

  他慢慢走近她,跪在她身前,伸手托起她的臉,再次看著她的眼睛。

  "瞳孔的大小還有些不一樣,"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等會兒用了白鮮香精之後,我會再讓專科治療師來看看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赫敏凝視著他。

  "單單為了攝神取念的話,你並不需要我的眼睛,"赫敏聲音木然,"這頂多讓事情稍微容易些罷了。就算我一只眼睛瞎了也沒什麼影響。"

  她覺得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指微微一抖,他的下巴緊繃起來。

  "我認為有必要為了方便行事。"他停頓了片刻後說道。

  他仍然看著她,拇指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顴骨。

  她回望著他。他看起來很憔悴—但也許這只是因為她此刻視線模糊。

  "你是怎麼從羅馬尼亞幻影移形回來的?"

  他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拜黑魔王的'問候'所賜。不過—我不認為他當時有任何別的想法就是了。那只是一種懲罰而已。"

  赫敏蹙起眉。她想不通什麼樣的懲罰竟然能抵消洲際幻影移形的副作用。一定是某種可怕又神秘的黑魔法。

  "是某種詛咒—?"

  "不是詛咒,是個儀式—我不想談論的某種儀式。"他生硬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這些治療咒語?"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他繼續端詳著她的臉。

  "你曾經是個治療師,"他說著微微聳了聳肩,"如果我幻影移形送你去聖芒戈,壓力大概會直接毀了你的眼睛。時間可是至關重要的。"

  "你是從哪裡學會治療的?"她回想起他在施治療咒和診斷咒時熟練而果斷的樣子。

  他輕笑了一下。

  "我做了好幾年的將軍,一路學到了很多東西。這顯然是一項需要不斷磨練提升的技能。"

  "並非對每個人都是如此,"她說。她曾多次嘗試向鳳凰社的成員們傳授一些基本急救治療咒以外的東西,但大多數人學會愈合如初後就再也不願繼續了。

  "沒錯。不過畢竟,我們才是獲勝的一方,戰略選擇方面顯然是我們更勝一籌。"他冷冷說著,抽回雙手。

  "但這不是什麼你會知道的尋常診斷咒。"赫敏沒有理睬他殘酷無情的評論。

  "那是一場相當漫長的戰爭。"他回答,仍舊維持著跪在她身前的姿勢。

  赫敏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他。由於左右眼視力不平衡,她的兩側太陽穴已經開始突突地疼了起來。

  "你—有治療的天賦。如果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話,你也許會成為一名治療師。"

  "這還真是人生最大的諷刺之一啊。"他說著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覺得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也許只是她的幻覺。

  "我想是吧。"赫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上殘留著血跡,他的手指也是一樣。

  托普茜"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將手裡的白鮮香精遞給馬爾福。

  "把門修好。"馬爾福向小精靈下了命令,幾乎看也沒看它一眼,復又轉身面向赫敏。

  赫敏搖搖晃晃地想站起身。

  "我應該—我應該躺著,否則白鮮不會起效。"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身體失去平衡,雙手和胳膊顫抖不止,無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她跌倒在地板上,沮喪地咬著嘴唇。也許她只能躺在地上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將她拉了起來。

  "我可不想在地板上彎著腰幫你滴白鮮。"馬爾福一邊冷冰冰地說著,一邊拖著她走到房間另一側,扶她坐回床上。"躺下。"

  赫敏伸手摸索著身後,然後將枕頭推到一邊,仰面躺下。

  馬爾福彎下身子俯向她,手裡拿著白鮮香精的小瓶。她每眨一次眼,他的臉就在眼前閃爍一下。黑暗。他的臉。又是黑暗。又是他的臉。

  "要多少滴?"他問。

  赫敏猶豫了一下。白鮮香精非常昂貴。她還是治療師的時候,不得不每次都在其用量和配給上仔細權衡利弊。

  "理想情況下,接下來的幾天裡需要每兩小時滴一滴。不過,一次性滴三滴也可以。"她最後說道。

  "可以什麼?"他問。

  "也許可以讓我辨認出幾英尺內的輪廓和顏色。"她回答。

  馬爾福傾身向前,右手手指輕輕撐開她的左眼,左手往她的眼睛裡滴了一滴香精。一陣刺痛突然傳來,赫敏立刻閉緊眼睛,以免香精被眨出來。

  撫在她臉上的手消失了。

  "我兩小時後回來。我會保證阿斯托利亞不會再靠近這裡。"

  她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於是舉起左手捂住左眼,用右眼看著他離去。

  他剛走到門邊,忽然腳底微微一個踉蹌,仿佛站立不穩。

  赫敏又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床上,祈求自己不要哭出來。

  不要哭,不要哭—她這樣告訴自己—否則白鮮就浪費了。

  兩小時後,馬爾福帶著一位專科治療師回來了。這位穿著石灰綠長袍的年長治療師表情十分緊張,但他好像下定決心要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幾乎沒向赫敏看一眼。

  "鞏膜穿孔是件非常討厭的事情,"治療師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著一邊在床邊變出一把椅子,回頭看向馬爾福,"並不是總有很多有效的對策。基本的治療魔咒對於保護視力沒有多大作用,我們得看看究竟能做些什麼。是她告訴您該用什麼咒語的嗎?"

  馬爾福短促地點了點頭,背靠在牆上。

  治療師轉向赫敏,施了一道她不熟悉的眼部診斷咒。

  赫敏盯著飄浮在頭頂的彩色光帶,但不知道怎麼看其中的讀數。治療師揮著魔杖擺弄著診斷書,沉默了好幾分鐘。

  "這—這項修復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治療師用魔杖尖最後戳了一下光帶,射出了一道微小的火花,繼而驚訝地表示贊嘆。光帶隨著他的動作閃爍扭曲了起來。

  "你讓他用了什麼咒語?"治療師低頭看向赫敏的臉問她。

  "鞏膜愈合。"她回答。

  治療師的眉毛微微一揚。

  "如果用了更普通的咒語,你可能會失明的。這類治療方法你在哪裡學到的?"他驚愕地問。

  "奧地利、法國、阿爾巴尼亞,還有丹麥。"赫敏輕聲說。"我去了許多地方學習。黑魔法和創傷治療是我的專長。"

  "真的嗎?"治療師先前對赫敏那種輕蔑的態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我申請過去阿爾巴尼亞學習,64年的時候。但是被拒絕了,因為我的魔杖動作不夠精准。那真是座漂亮的醫院啊。他們古魔法傷害課可是全歐洲最好的。"

  "是的。"赫敏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懷念的傷感。

  "可惜恐怖分子在戰時把它全毀了。"治療師說。"話說回來,"他看了看赫敏的衣服和手腕,嘴唇微微彎起,"我猜,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吧。"

  "從來沒有人襲擊過醫院。"赫敏反駁。

  這向來是伏地魔喜歡的戰術。襲擊那些本應該在戰爭中處於中立的地方,再嫁禍於抵抗軍的"恐怖分子"。所有的這一切都將公眾的支持愈發地推向伏地魔,並進一步迫使抵抗軍只能在暗處行動。

  赫敏想起他們聽說阿爾巴尼亞醫院被炸毀的時候。消息裡說,整個醫院幾乎沒有一位幸存者,所有指導過赫敏的治療師都死在了廢墟之中。

  阿爾巴尼亞的抵抗軍也很快便銷聲匿跡了。

  治療師繼續盯著赫敏頭頂的光帶研究了幾分鐘,接著輕輕一揮魔杖,光帶便消失了。他又施了幾道魔咒,赫敏覺得有魔法陷進了自己的眼球,大腦前部有一種奇怪的冰冷的感覺。然後,治療師又俯下身往她的左眼中滴了一滴白鮮香精。

  "我想,你會完全康復的。接下來兩周內,要保持環境光線昏暗,白天每兩小時一滴白鮮香精,睡覺前多來一滴。這樣的話,我認為你的視力最終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長期損傷。"

  赫敏睜著一只右眼,看著治療師轉身面向馬爾福,有些傲慢地整理著自己的長袍。

  "我必須要說,您的這位小治療師可真是了不起。當您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我還以為她那只眼睛瞎定了。鞏膜咒是非常晦澀難懂的、針對特定傷害的治療咒,她居然能在那種情況下鎮定地分辨出它是否適合用來修復那種特殊的穿孔,真是非同凡響。"

  "確實走運,"馬爾福的口氣毫無波瀾,"你還有什麼建議嗎?我接到嚴格的命令要保證她始終處於良好狀態,我不希望有任何細節被忽視。"

  "嗯—也許還能加上冷敷。白鮮香精在低溫下治療眼部的效果最好。還有—呃—嗯,要保證食物的營養,比如雞湯之類的,可以幫助身體恢復。她應該也知道這些。"

  "很好。"馬爾福說完直起身子,向赫敏的房門做了個手勢—小精靈已經把門修好了。

  治療師又低頭看向赫敏。

  "了不起,"他又用那種帶著詫異的語氣說道,"可惜啊。真是浪費人才。"

  馬爾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還有您,先生。您的咒語完成得如此出色,非常不可思議。這真是令人印像深刻的合作。您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名治療師的。"

  "一直有人跟我這麼說。"馬爾福的嘴角揚起了虛偽的笑意,"不過,我在聖芒戈候診室裡殺了人,你覺得聖芒戈還會雇佣我嗎?"

  治療師的臉色唰地變白。"那個—我的意思是—"

  "如果沒別的事了,我送你出去。"馬爾福打斷了他的話,大步走出了房間。

  接下來幾天的時間裡,赫敏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每隔兩個小時,就會有一個小精靈拿著一小瓶白鮮香精出現在她的房間裡,向她的左眼裡滴上一滴,然後又迅速消失。

  四天過後,她的視力已經基本恢復到一臂距離左右,但如果超過這個範圍,一切就會變得模糊,只要一試圖集中注意力,眼睛就會感到生疼。

  馬爾福一直都沒有再出現。不過,赫敏好像聽到走廊裡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不消一分鐘,斯特勞德走了進來。

  "我聽說你這個月過得相當糟糕。"斯特勞德邊說邊變出一張體檢台,等著赫敏過來。

  赫敏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坐在邊緣。斯特勞德拿出一小瓶吐真劑,等赫敏張開嘴後,向她的舌頭上滴了一滴。

  斯特勞德對赫敏施了一道常規診斷咒,兩人都對著診斷結果仔細研究著。赫敏左眼的傷已經恢復了許多,鈉水平正常,皮質醇水平極高。

  皮質醇的讀數一直維持在高位,但有一處明顯的峰值。

  斯特勞德嘆了口氣,在赫敏的檔案文件裡寫了幾筆,然後施了一道妊娠檢測咒。

  赫敏早已知道結果了,於是她直直地盯著牆上的時鐘。她的視力依然沒有恢復平衡,因此除非閉上左眼,否則她無法看清數字,甚至是自己的手。

  沉默了許久,赫敏終於回過頭,發現斯特勞德正在對她的生殖系統進行詳細診斷。

  赫敏看不清全部的讀數,但她能大致明白其中並沒有什麼異常。她抬頭瞥了一眼斯特勞德。

  女治療師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赫敏仍能辨認出那個女人揮著魔杖擺弄著診斷結果時那熟悉的緊繃而又憤怒的神情。

  "你還是沒有懷孕。"斯特勞德說得直截了當。

  這句話既是控訴也是譴責。

  赫敏沒有退縮,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現在為止已經不剩幾個人還沒懷孕了,你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其他人是因為—那些種公馬自己有問題。"

  斯特勞德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著赫敏的反駁。

  "也許將官長也有問題。"赫敏最後說道。

  "他沒有。我親自檢查過他好幾次。他的性機能和生育力都非常完美,甚至超常。"

  一想到馬爾福也會被斯特勞德做這些檢查,赫敏就覺得一陣好笑,拼命忍住不讓自己的嘴角開始抽搐。他一定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她心想。

  但是在表面上,赫敏仍舊保持沉默。斯特勞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怎麼與你性交的?事後你有按照指令保持不動嗎?或者有直接去洗澡嗎?"斯特勞德的語氣十分懷疑。

  赫敏知道自己不得不回答這些問題,頓時覺得臉漲得通紅。

  "牆上有鐘,我一直都等到時限過去才會動。洗浴也都是按照指令完成的。肖像都可以作證。"

  斯特勞德眯起了眼睛。

  "那他是怎麼與你性交的?"

  赫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模糊的時鐘,直到她的頭開始突突抽動起來。

  "在桌子上。"

  "什麼?"斯特勞德尖聲問道。

  "他—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桌子,讓我趴在上面。"

  "所以他是從後面做的?"

  赫敏覺得自己的雙頰和耳朵越來越熱。"是的。他做那件事的時候非常—冷靜。"

  "一天幾次?"

  "一天一次,連續五天。"

  房間裡陷入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行吧—"斯特勞德終於接受現實一般地說道,然後彎下身,用魔杖在赫敏腕上的一只手銬上敲了兩下。手銬頓時發熱。

  一分鐘後,房門上響起了一陣尖銳而急促的敲擊聲,馬爾福隨後走了進來,臉上是赫敏過去從未見過的冷酷。當他走向斯特勞德的時候,她只能勉強辨認出他的臉。於是她合上左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找我?"他問。

  "她還是沒有懷孕。"斯特勞德直接宣布了體檢結果。

  聽到這句話,馬爾福並未表現出任何驚訝或失望的神色。

  "那還真是遺憾。"他冷聲應道。

  "確實。事情開始變得有些反常了,我找不到任何原因來解釋這種情況。"

  斯特勞德眯起眼睛盯著馬爾福。

  赫敏的好奇心一瞬間被勾了起來。斯特勞德是不是懷疑馬爾福刻意做了什麼來避免讓她懷孕?他真的動了手腳嗎?為什麼這麼做?他不應該是不顧一切想讓她盡快懷孕嗎?就算他不在乎馬爾福家是否後繼有人,至少為了用他與胎兒相容的魔力來突破赫敏封鎖的那些記憶,他也不可能蓄意干涉才對。

  "倘若她繼續這樣下去,黑魔王可能會開始擔心的。你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是有雙重寄望的。"

  "的確。我知道。"馬爾福冷冷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那麼,如果我就如何提高成功率給出一些建議,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只要能為黑魔王分憂。"馬爾福回答。

  "那就別再用桌子了。"斯特勞德的語氣仍舊尖銳。

  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大概是馬爾福眼中的怒意。

  "好吧。"

  "讓她保持後仰的姿勢,"斯特勞德接著說,"也不要那麼冷漠。"

  馬爾福的唇角揚起一絲冷笑,但還沒等他開口,斯特勞德就繼續補充道:"魔法妊娠可不僅僅像生物學上的受精過程那麼簡單,它需要一種連接。否則我們早就可以利用麻瓜的方法來進行人口再增長了,這對每個人都要方便得多。"

  "真的假的?難道你覺其他種母馬都是因為她們和那群種公馬之間有那種連接才成功懷孕的?"馬爾福慢悠悠地反問。

  "她的魔力非同尋常,你也一樣。"斯特勞德淡淡地說。"根據某些理論,如果父母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就需要更強大的說服力才能制造出生命的火花。除非你能給出其他的解釋。"

  她定定地看著馬爾福,而後者回以絲毫不帶溫度的目光。

  赫敏肯定,斯特勞德確實懷疑馬爾福做了些什麼來干擾她的計劃。

  "行吧。"

  "好極了。"斯特勞德無不得意地說。"畢竟,黑魔王非常渴望能提取那些記憶。如果一直沒辦法懷孕的話,我們就不得不考慮其他'種公馬'了。"

  "在我印像裡,如果要用魔法妊娠來解鎖記憶,好像孩子的父親必須得是攝神取念師吧?如果讓其他人動手可能會導致流產。"馬爾福的口氣略帶尖刻。

  "確實如此。魔法遺傳的相容性確實非常重要。但這並不代表攝神取念師必須是胎兒的父親。比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也一樣能滿足這個條件。我聽說,你父親可能會被召回英國。"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喉嚨發緊,好像快要吐出來似的。馬爾福的表情沒有閃爍,但他的臉色明顯地變得蒼白,即使透過模糊的視線,赫敏也能看得出來。

  斯特勞德帶著一股嘲弄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倒是還沒向黑魔王提過這個主意,但我知道他有多麼渴望取得進展。如果未來有一天我不得不向他提出這個建議,我自己也會感到失望的。畢竟,作為一名科學家,我必須承認我非常好奇你們這兩位如此強大的巫師會生出什麼樣的後代。但是…效忠黑魔王才是我的第一本分。所以,如果你們第六個月仍然失敗的話,那我就真的別無選擇,只能提供另外一種解決方案了。"

  "當然,"馬爾福的語氣十分平靜,但赫敏能聽出其中的滔天怒意。"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別的了,將官長。感謝你能撥冗來此。"斯特勞德應道。

  馬爾福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

  [1] Cross-continental apparition. 此處根據原文想要表達和強調的意思,還是譯作洲際幻影移形。後文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4

第21章

  赫敏驚恐萬分地坐在體檢台上。斯特勞德的羽毛筆在赫敏的檔案文件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與此同時,牆邊仍然沒完沒了地傳來單調的時鐘嘀嗒聲。

  她覺得口干舌燥,嘴裡似乎有一股酸味,掙扎著想要咽一口唾沫。她試著平穩地呼吸,卻覺得喉嚨仿佛閉合了一般。她只能渾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努力不讓自己因為想到要被交給盧修斯·馬爾福而昏厥。

  盧修斯·馬爾福就是個瘋子—比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瘋得還要厲害。他總是破壞一切規則,肆意越界行動,卻每次都能靠著巧舌詭辯保住性命。他原本可以痛快地殺死亞瑟·韋斯萊,卻最終選擇詛咒他,奪去了這位韋斯萊家頂梁柱的思想,再把他完好無損的身體丟給他的家人照顧和哀悼—他親手把一個偉大慷慨的父親變成了一個無助幼稚的影子。他還用一道可怕的壞死詛咒的變咒攻擊了喬治,逼得赫敏不得不在喬治神智清醒的時候為他做大腿截肢以保全他的性命。他還當著赫敏的面,一邊把羅恩渾身的血都變成了液鉛,一邊猙獰地狂笑不止。

  赫敏覺得自己可能會暈倒,或者突然崩潰尖叫。她的頭突突直跳,整個房間都在眼前飄搖。

  她的身子開始搖晃。

  "怎麼了?"斯特勞德問。

  赫敏瑟縮了一下。

  "你—剛才威脅要把我交給盧修斯·馬爾福。"赫敏說。

  "我希望事情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斯特勞德淡淡地回答。

  "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呢?"

  "那麼,我們可以想辦法進行監督,如果你擔心盧修斯越界太過的話。不過很遺憾,這個月不能給你吃助孕劑了。我會送些魔藥來,至少讓情況變得容易些,也許還能提高你們成功的幾率。"

  赫敏陷入了沉默,不再說話。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精神上的壓力逼出病了,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自我毒害。

  馬爾福直到臨近深夜才再次來到她的房間。她無精打采地看著他:他神情冷酷,下巴緊繃,眼神冰冷,但同時透著疲倦。他可能又去追捕鳳凰社的最後一位成員了。又或許他是在擔心他父親突然發起瘋來就不顧他的計劃過早地殺了她。

  她打量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他究竟為什麼要故意不讓她懷孕。赫敏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思考,卻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她仔細考慮了各種可能性。

  也許,他是因為一想到她會是他繼承人的母親就覺得反感,但赫敏對此表示懷疑。首當其衝的反面證據就是,除了把"泥巴種"當作她的名字,他幾乎完全不關心血統純度。他既沒有把伏地魔的勝利看作是純血優越性的證明,也沒有把赫敏的監禁歸咎於她肮髒的血統。每當談及戰爭,他總是提到雙方主要的差別在於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對立。

  赫敏的經驗告訴她,偏執狂總是對自己偏執的對像有著過分且強迫性的關注。早年身在霍格沃茨的德拉科·馬爾福只是盲目地對著他父親的偏執鸚鵡學舌。而如今的德拉科·馬爾福—赫敏完全不知道令他偏執的到底是什麼。

  假如阿斯托利亞說得沒錯的話,這個對像大約就是赫敏。

  但赫敏不知道自己應該去相信什麼。

  馬爾福總是能為他此前的種種行為給出合理解釋和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是他到底為什麼不想讓她懷孕?她無法想像這究竟會對他的哪一項計劃有所幫助。

  一直以來,她的確都是不想懷孕的,但現在,在知道為了確保她能懷孕,伏地魔和斯特勞德會做到什麼地步之後…

  她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情就覺得反胃:想到馬爾福要"不那麼冷漠"地和她在床上"性交",想到懷孕,又或者是因未能懷孕而被轉移到盧修斯那裡…

  不會有什麼好的選擇,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直到最終逼得她精神崩潰。

  她無法停止思考這些問題。每當她想到這些所謂的選擇,她都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大病一場。

  馬爾福對她的眼睛施了一道診斷咒,仔細地端詳著那處。

  "你現在能看見多少?"他問。

  赫敏突然大笑了起來。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好幾年之前。但他的問題真的很有趣,甚至有些滑稽。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已經陷入了徹頭徹尾的恐怖,可是不知為何,馬爾福此時此刻的首要關注點竟然是她的視力。他把她囚禁在自己家裡,奉命強奸她,居然還同時關心她的視力。

  她實在忍不住,笑個不停,越來越歇斯底裡。然後笑聲變為了哭聲。她不停地哭,整個身子都在床沿搖晃著。馬爾福則一直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過了二十分鐘,她才終於停止了哭泣。然後她就坐在原處,一邊抽噎一邊伸手捂住眼睛,試著慢慢地呼吸。她覺得內心一片空虛,仿佛剛才已經把身體裡的一切全部哭了出來,現在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殼。

  最後,她恢復了平靜,只是偶爾喘口氣。她雙眼盯著地板,只希望自己能立刻死掉。

  "感覺好點兒了?"

  她嘴角微微抽搐,疲累地聳了聳肩。

  "比'好點'還差一點,和從前一樣罷了。"她說完看著他的手,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抽動。她抬頭看向他。

  "這次你又是因為什麼事情被折磨了?"她問。

  他扯起一絲哂笑,將魔杖插進右臂的袖子中。"顯然你最近都沒怎麼關注新聞。就算沒有《預言家日報》的確認,人們也已經通過他們那種巨大的集體智慧得出了'我就是將官長'的結論。"

  這條消息瞬間勾起了她的好奇。"因為蒙塔古的事?"

  他聳了聳肩。"可能與這個有關吧。但我懷疑更重要的是因為我出現在羅馬尼亞,正巧與將官長到訪的時間相吻合。歐洲其他一些國家的媒體受到的控制要比英國的少得多。只要一家報紙開始討論這個,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黑魔王的二把手了。當然,之前的匿名是為了保護我。"

  "當然,"赫敏接道,"但你也為此受到了懲罰。"

  "其他人全死了,"他語氣冰冷,"而我只是受罰而已。"

  "這麼說,這次只是兩分鐘的鑽心咒了?"赫敏尖刻地問。

  "五分鐘。"

  赫敏緊盯著他,覺得自己的臉色已經嚇得發白。而他卻對她淡淡一笑。

  "不用擔心我,我好心的小治療師。那已經十幾天前的事了,我現在活得很好。"

  然後他們同時停頓了一瞬。

  "你為什麼要殺蒙塔古?"她在床上連續躺了幾天,心中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如果他想殺蒙塔古,為什麼那天晚上不立即動手?又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面前這樣做?

  馬爾福的嘴角勾了起來。"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問這個呢。但我以為原因應該很明顯,他蓄意公然地干擾、甚至危及我的任務,盡管我已經反復警告他不許以任何方式對你動手動腳,但他仍然死性不改。我本來可以做得更正式一些,但很遺憾,由於這次羅馬尼亞的公務,我的時間不太夠。"

  "所以你就在聖芒戈殺了他?在候診室中間?"她有些疑惑。

  "事實上,我本來打算在他的病房動手,但他居然想逃,我就只好即興發揮了。現在,如果你已經問完了,我想我們應該照例開始攝神取念環節了。"

  他沒有通過她的眼睛進入她的思想。赫敏並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什麼關於眼部受傷後使用攝神取念的治療方面的文獻,但馬爾福顯然決定不去冒這個險,於是他直接用自己的意識刺穿了她的頭骨。

  這比此前的幾次都要疼一些。但在他強行侵入之後,疼痛便稍稍減輕。赫敏真希望能有什麼方法,在他翻閱她的思想時能讓自己抽離出來,但攝神取念術直接把施術者和受術者同時拖入了後者的腦海。馬爾福看到哪裡,赫敏也就跟到哪裡。

  思想中並沒有解封什麼新的記憶,有的僅是對那些老舊回憶的再復述,尤其是金妮哭泣的部分。赫敏好像每一晚都會夢到那一幕,每一次都是相同的場景和內容,每一回都在同一處地方戛然而止。

  之後,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始檢查她近期的記憶。關於蒙塔古的,阿斯托利亞的,以及在他出現前和離開後斯特勞德問的那些問題。

  當他抽離她的腦海時,赫敏覺得自己的意識好像已經崩塌了。再次經歷這一切實在太過痛苦,她只能拼命地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精神崩潰,直到她覺得牙齒可能會因此碎裂。

  她翻過身子,緊緊蜷成一團。

  馬爾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但只是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她躺在床上,盡力不去想任何事情,希望自己能把思緒完全關閉。

  恐懼就像一張裹屍布,將她整個人吞噬其中,全身都仿佛被鬼魅一般的寒意籠罩著。

  她沒有辦法擺脫這種感覺,甚至懶得去嘗試。

  斯特勞德離開後的第二天,赫敏自春分以來頭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間。她一直在莊園北翼漫無目的地、沉默地徘徊游蕩著,從一個房間走進另一個房間,又從一扇窗戶走到另一扇窗戶前。

  隨著左眼漸漸恢復,她也終於能看清周遭的事物,並發現春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降臨在這座莊園裡。那些寒冷灰暗的英格蘭田園之中,開始有嫩綠的微光從枝椏的尖梢和深色的土壤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看著春日之景在眼前徐徐蔓延,這感覺就像希望復蘇了一般。

  除了—赫敏的內心。那裡如今空無一物,仿佛有人把手伸了進去,從她生命的核心之中取走了什麼東西。曾經滿是希望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無盡的痛苦與腐爛。

  但是—春日依然很美。

  面對這一番景像,赫敏驚訝地發現,這個世界上仍有如此美好和純潔的東西。難以置信。

  這並非理智上的感受。從理智上來說,赫敏確實明白,伏地魔的統治並不會抹去夜空中的繁星,也不會破壞斐波那契數列,更不會玷污春天的第一支番紅花。真正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她竟然仍能用自己的雙眼看到這種美。

  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那些冷酷和醜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讓她以為,她所能看到所能觸及的一切都將是冷酷而醜陋的。

  她望向庭院之中—新的生命已經在春意中盎然煥發。赫敏的心裡卻有什麼東西突然枯萎了下去。

  如果她有了一個孩子…那一定是個完美無瑕、纖塵不染的生命,肌膚白淨、細滑、粉嫩,眼神裡是無盡的信任,期待世界以善良回贈它。只要有任何人向它伸出手,它也同樣會將手伸向他。那會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如春天一樣般純粹,如夏天一般甜美。

  但是之後—它就會被帶走。而赫敏會死。她的孩子會被母親撇下,受訓,受傷,內心不斷扭曲,直到變成另一個像馬爾福、阿斯托利亞還有其他所有食死徒一樣的怪物。

  赫敏倉皇地逃離了面前那扇窗戶,走向北翼內側的其他房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她不願再去想春天、生命、孩子、美麗,還有善良。

  她不願再去想那些曾經存在、現在卻已經被摧毀的美好事物,又或者是那些仍然存在的美好。它們已經將恐懼變成了一種更嚴酷的解脫,最終讓一切的思考、呼吸和生活都變得無比痛苦。

  如果,一個人只要求死的心意足夠強烈,他就能如願的話,那該有多好。

  她吃不下東西。甚至連水都咽不下去。當斯特勞德的注意事項便條連同五劑魔藥被送來時,她也毫不猶豫地把它們一股腦塞進浴室的櫃子裡。

  恐懼日復一日、越來越緊地纏繞在她的心頭。她知道,自己下一次的排卵期越來越近了。

  這一天,馬爾福出乎她意料地突然走進她的房間,她幾乎哭了出來。

  他凝視著她,神情緊繃得幾乎開裂。

  她仿佛觸電一般猛地站起身來,而後又僵在原地。

  兩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馬爾福看上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不自在。

  "我覺得提前告訴你只會讓情況更糟。"馬爾福一邊解釋,一邊仍然注視著她。

  "我—還沒有准備好…"她囁嚅著,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你每天早上都洗淋浴,我又不需要你洗得太多。"他厲聲說道,朝她走近。

  顯然,那幅肖像仍在將她的一切行動一五一十地彙報給他。

  赫敏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著他,感覺就像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去他房間的那個晚上—她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抖,想著是不是應該走過去躺在床上。

  他會想讓她躺在床邊還是中間?

  他從袍子裡拿出一只小瓶遞給她,同時命令道:"喝掉。"

  她接了過去,瞧了瞧瓶中魔藥的稠度和顏色—緩和劑[1]。然後她拔開了軟木塞。

  他看著她將魔藥咽了下去。

  她覺得魔藥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她的下頜和肩膀放松了下來,顱骨底部那股扭曲的緊張感也減輕了。在過去的十二天裡,她的胃一直如繩結一般越擰越緊,現在終於得到了一絲緩解。

  赫敏服下緩和劑的同時,馬爾福又將手伸入長袍,拿出了第二劑魔藥。赫敏吃驚地看著他將那瓶魔藥吞了下去。

  但這似乎不像是緩和劑。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之處的話,那就是馬爾福在服用後,面色反而變得更加緊繃和憤怒了。

  是性欲魔藥嗎?赫敏根本沒想過馬爾福也會喝下什麼東西。他之前一直都會喝嗎?除了第一次,其余那二十幾個晚上,赫敏完全沒有看他一眼。不過即使如此,他也可能在她背對著他的時候喝下什麼東西。

  他為什麼會需要魔藥?斯特勞德對他的評價可是"完美"、"超常"。

  大概他是真的不喜歡強奸。

  "我—?我是不是—?我應該躺在床中間還是床沿?"赫敏強迫自己問出了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中間。"良久之後,他才短促地說道。"畢竟,我被要求'不要那麼冷漠'。"

  赫敏轉過身,面向她的床。

  她的床。

  她每天晚上都睡在這裡。

  這是她所擁有的,唯一能帶給她慰藉和安全感的地方。

  她的床。

  她還能—去哪裡呢?如果比起他的父親,她寧願面對他,那這還能算是強奸嗎?

  她咬緊嘴唇,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緩緩走向床邊,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在床沿坐下,挪到床中間,強迫自己後仰躺下。過了片刻,馬爾福朝她走了過來。

  他已經脫下了外袍,身上只穿著一件襯衫和一條長褲。

  他一走近,她便瞬間緊張起來,感覺自己的下巴又開始緊繃,只能盡量控制牙齒不要打顫。他向她靠近時,她拼命忍著,不讓自己過度呼吸,睜大的雙眼已經滿是驚恐。

  她的樣子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閉上眼睛就好,"他的聲音很低,"我不會弄疼你的。"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感覺到床墊在身下起伏,然後試圖集中精力調整呼吸的節奏。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當她強自壓抑著不讓自己過度呼吸時,一股森林泥土的氣息忽然撲鼻而來。

  短暫地停頓之後,她感覺到他把她的長袍推到一邊,身體來到了她的雙腿之間。

  她的雙腿之間。就像蒙塔古那樣。

  那些鋒利,冰冷的碎石。

  啜泣聲從她緊咬的牙關中逸了出來。她一陣瑟縮,身體緊張得開始發抖,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感覺到指甲都不斷地嵌進手掌之中。

  "我不會弄疼你。"馬爾福在她的左耳邊輕聲說道。

  她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回答。比盧修斯好多了。天哪—她甚至想都不敢想。她的身體猛地一抽,又強忍下了一聲嗚咽,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

  "呼吸—就好。"他在她的耳邊說道。

  她聽見他低聲念出潤滑咒,下一刻便沉下身子進入了她。

  她盡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於感受胸腔的擴張和收縮,或是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楚。

  她能感覺到馬爾福輕淺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能聞到他衣服上雪松油的味道。還有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他在她體內的粗長。

  她一點也不想感受這些。而她不得不去感受。他無處不在地環繞著她。感受到他在她身體裡,感受到他覆在她身上,那麼真實,避無可避。她沒有辦法像從前伏在桌子上那樣將自己的思想抽離出去。

  她想求他停下來。

  比盧修斯好。比盧修斯好多了。

  可她只想讓這一切都停下來。

  她並不是有意的—但她能感覺到淚水從眼角滑落,盡管她已經強忍著不要在他身下哭泣。

  最後,他的動作忽然一頓,接著伴隨著一聲低吼射了出來。

  下一刻,他迅速抽離她的身體,從床邊退開。

  赫敏睜開眼睛,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試著讓呼吸平穩下來。她聽見浴室裡傳出了嘔吐聲。

  然後是馬桶衝水的聲音,再是水龍頭的流水聲—持續了好幾分鐘。

  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不去想她此刻不能動彈的事實,也不去想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已經盡可能地考慮周到了。

  這確實很奇怪。他明明是如此的冷酷、漠然、嗜殺,大庭廣眾之下將一個活人開膛破肚都不會眨一下眼,但強奸卻觸及了他的底線。

  事後他總是會嘔吐嗎?還是說,因為這一次他不得不看著她,所以情況比之前更糟?

  也許,是他認識的某個人出了什麼事。某個他曾在乎、關心的人。這或許也和他能毫無顧忌使用殺戮咒的能力有關。

  待他終於從浴室裡出來時,臉上繃緊的神情似乎已經消失了,就好像他已經無法再保持那幅模樣一般。他臉色煞白,疲憊不堪,看上去比她之前任何時候所見的樣子都要痛苦。

  此前,他在事情完成之後總是片刻都不停留,在她能看到他之前便離開房間。也許那些時候他也是這樣難受。

  他似乎—很在意她。他並沒有直接問她什麼,而是在房間另一頭仔細打量著她。

  "對不起。"話音一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隨即眨了下眼睛。

  她為什麼要向馬爾福道歉?剛才那句話就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他聞言驚訝地望著她。她努力組織語言,試圖澄清。

  "我不該哭的。你不是—"她頓住,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不是最糟糕的強奸犯嗎?

  "這一切—只是—讓我想起蒙塔古。"她最後說道,瞥開目光。

  "但願明天能容易些。"他語氣生硬地說完,將自己的長袍召喚回手邊,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

  赫敏依舊躺在那裡,看著時鐘的分針在表盤上慢慢轉動。十分鐘早已過去,她仍是一動不動。也許,如果她等得再久一點,她就會懷孕,然後她就再也不必躺在那裡忍受著被—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馬爾福對她所做的事。

  雖然,從一般概念和場景的角度來看,這確實可以被歸類為"強奸",但她覺得這個詞語與所發生的事實並不完全相符。這不是做愛,不是上床,不是交合,不是發生關系,甚至不能算是"占有"。交配—這也許是一種符合前幾個月狀態的說法,在他還用桌子的時候。但如今—對他們任何一人來說,這個不帶任何主觀感情的臨床術語,都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種過於真實的、相連的、痛苦的現狀了。

  沒有一個詞語能准確地形容它。

  她由衷地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被任何男人碰。她不願去想明天馬爾福又會來到這裡重復一切的事實。

  這個關於未來的念頭在她整個腦海裡飛快地盤旋打轉,讓她恐懼得幾乎反胃。然而,只要一想到以後可能不是—

  她可以忍受馬爾福。但她覺得自己絕對忍受不了盧修斯。

  她翻過身,躺在床褥上睡著了。

  作者注: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提一下,上周我重新修改了本作的前兩章內容,不過並未涉及重要調整,也沒有任何情節改動,只是覺得自己當初的寫作質量不夠完善,用語措辭和後文略有出入,所以我將那些章節重新潤色了一下。我只是認為我有這個義務告知大家,以防有讀者在回顧之前章節時發現有部分內容與原先不一樣,卻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所以我需要再次申明,這次修改對於故事情節沒有任何影響。

  另外,我想說的是,非常感謝大家的留言,我非常高興能夠讀到它們並了解各位的想法。我衷心希望我能夠逐一回復,但多數時候我實在分身乏術。為了不破壞你們的任何想像,我只能統一回復一個鬼祟的Emoji表情了。但我真的非常高興能得知大家的感受和反應。非常感謝你們的好意和鼓勵。

  [1] 原文為calming draught,即鎮定劑。但根據用藥場景及藥效描述,此處應該為緩和劑(Draught of Peace)。本章及後續章節中,作者曾多次將兩種魔藥名混淆使用,但這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魔藥,前者針對精神崩潰,後者針對焦慮。為避免誤解,本譯文在往後的相似語境中均譯作緩和劑,並不再添加額外注釋。


第22章

  作者注:

  溫馨提示,敘述描寫並非等同於作者的認可。本作采用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故此必然會涉及一些視覺曲解和被錯過的、誤會的事件。

  第二天早上,赫敏吃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去到走廊裡那間有花灑的浴室中開始淋浴。熱水在她四周飛濺,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能讓身體感到舒適的事情。

  她合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最後滑坐在地上,抱著雙膝,緊緊閉著眼睛,努力不去回想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她繼續專心洗浴。

  顯然,魔法在許多方面都被嚴重低估了,源源不斷的熱水供應大概就是其中之一。水溫從來不會下降,水流也從來不會耗盡,就這樣傾瀉而下衝到她的身上。就算她在這裡淋上一整天,花灑裡流出的水也依然是溫熱的。

  過了許久,她終於強迫自己關掉水龍頭,走出淋浴間來到潮濕的浴室中央,試圖集中意志力擦干身體。

  她從未感到如此沒有動力,就連"生存"都仿佛變成了一條不公平的要求。

  赫敏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能有一本書可以讀—除了報紙,什麼都行。她已經對新聞感到無比厭煩。

  也許,她會出門散散步。自春分以後,她還沒有去過戶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再次走近那些樹籬。不過,她或許可以沿著其中的某條小徑走一走,看一看樹上新長出的嫩芽,數一數已經開出花苞的水仙,或者做些別的事情。

  她裹著浴巾走出浴室,穿過冰冷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的長袍。

  她把衣服平攤在床上,解開浴巾,低頭打量著自己的身體。

  先前蒙塔古留下的那些傷痕已經完全消失了,但右胸內側仍然有一處疤痕。

  赫敏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那裡。這一處疤痕非常深,也許得用一道更特別的治療咒語才能修復。傷疤周圍的一整塊區域都有一種略略緊繃的感覺。

  當初的傷一定極深,受損的已經不僅是皮下組織。一般的治療魔咒都是針對皮膚和肌肉的修復,也許確實有一種專門用來修復乳房組織的咒語,但赫敏一時想不起來。她閉上眼睛,試著回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學習過這個。

  她想起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治療咒語書。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她都用咒語把它縮成口袋大小,然後隨身攜帶。書頁上到處都沾上了血跡和魔藥,因為許多時候,她都沒有時間去清理那些污漬,於是它們就那樣滲進了書頁裡。書中最重要的部分都因為翻閱多次而卷了角,多到根本數不清,空白處寫滿了她的筆記。

  這是鄧布利多死後,她買的第一樣東西。她記起了那天在霍格沃茨禮堂裡,一只體型碩大的貓頭鷹飛了進來,將包裹丟進了她的懷裡。

  彼時,其他所有人都在討論重啟DA的活動、購買黑魔法防御術的書籍,但赫敏已經開始學習治療。這就是一切殊途的開始,她和抵抗軍中其他同齡人之間的裂隙自此慢慢擴大。

  他們在練習鐵甲咒和昏迷咒的時候,她則找到了龐弗雷夫人,請求她教導自己。

  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和龐弗雷夫人呆在一起,將這位校醫傳授的每一句治療咒語和高級診斷咒語都熟記於心,同時學習其他需要注意的症狀和體征。

  治療咒語的施放是一項對精細度要求極高的工作—不容絲毫差錯。它需要施咒者排除一切干擾,專注於治療,以細致入微的控制力引導魔法,確認正確的咒語,針對所面臨的症狀調整音調的變化,然後精准無誤地施咒。

  治療師並不像麻瓜醫生那樣使用手術刀,但從魔法的角度來說,治療工作對於魔杖動作的精細度要求幾乎與手術刀相差無幾。

  赫敏曾經背誦過一張又一張的人體解剖圖,讓自己記住每一處細節,以訓練在面診時僅憑雙眼觀察就能快速診斷的能力,以及將傷者身上所有的相關信息拼湊在一起從而找出症結的效率。

  到了晚上,她便前往地窖,跟著斯內普學習魔藥。

  一整天學習的部分都結束後,她會縮在圖書館的一處小角落裡,翻看一本又一本書,幫哈利尋找他可能用得上的咒語,直到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慢慢地,她與朋友們都疏遠了。

  鄧布利多死後,他們義憤填膺,但同時仍保持樂觀,始終被一種代表堅定信念的火焰驅使著行動。然而對於赫敏來說,就算早在那個時候,她的心裡也無法容下這樣的火焰。她所了解的知識和技能越多,她對戰爭的信心似乎就越小。其他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要讓大家活下來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她無法對其他人的樂觀心緒產生共情,這讓他們非常生氣。她可是哈利的朋友啊,她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她為什麼那麼執著於讓每個人都感到害怕?她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都聰明嗎?她甚至連守護神咒都再也用不出來了。如果她多花些時間練習黑魔法防御術,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病態了。

  並非是他們沒有認真對待這場戰爭,只是他們的視角變狹窄了而已。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一場光明與黑暗、善良與邪惡的較量,而光明總會獲勝。那些故事和史書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誠然,一定會有人犧牲,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忠於的事業和信仰,他們死得其所,毫無畏懼。

  最終,赫敏再也不對他們說些什麼,只是拿著她的書靜靜地離開。就算告訴他們"史書永遠是由贏家書寫的"這一事實,那又能改變什麼?就算告訴他們,在麻瓜世界裡一樣有許多的戰爭,而生命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彈藥,除了在身後留下白紙黑字的傷亡名單和成排的墳塚之外沒有絲毫意義,那又能改變什麼呢?

  或許,他們確實需要相信些什麼來支撐自己吧。但赫敏不能這樣做。她必須時刻做好准備。於是她埋頭於治療、魔藥和書本,直到魔法部倒台,戰爭正式打響。

  她匆匆被送往法國學習,沒過多久便因為法國情勢急轉直下而轉移至阿爾巴尼亞。然後是丹麥。再然後是—奧地利?不對。

  在奧地利之前,她還去過別的地方嗎?感覺這些記憶之間有一處缺口,其中一片模糊。赫敏努力想撥開那片迷霧。她一定是在哪裡學習。但那會是哪裡呢?她又為什麼獨獨忘了這一處?她強迫自己的思想朝著那片模糊的方向前進,然而依舊是一片朦朧。一盞散發著微弱金色光亮的燈。灰塵。舊報紙的氣味。干燥的。綠色的。還有安然躺在她手心裡的、那條細項鏈。

  沒有別的了。她又用盡全力再試了一次,但是那些記憶直接從她腦海中消失了。現在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就像她想不起修復乳房組織的咒語一樣。

  她對自己輕輕嘆了口氣。

  記憶的缺失讓她愈發感到不安。

  有時候,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知道戰時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只記得自己是一名治療師。只是一名治療師,以及一名魔藥師。

  但從某個時候起,她已經偏離了原先的那個自己。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又是何時發生的。

  她什麼時候變成了伏地魔口中的危險人物?那個把半座監獄炸為平地、燒著了滿天的攝魂怪、還用帶毒的刀刺傷了格雷厄姆·蒙塔古的人?

  赫敏完全不知道那個版本的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她實在很難相信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那個神秘的女巫似乎已經被埋葬在霍格沃茨的黑暗之中。如果沒有從伏地魔、馬爾福以及蒙塔古那裡得到的二手信息,赫敏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如果她身上沒有那麼多無法解釋的傷疤,她大概會認為他們全都在說謊。

  她低頭看了看左手腕,用指尖撫摸著胸骨和鎖骨上零散的銀白色傷疤,以及第七和第八根肋骨之間那道細長的疤痕。

  斯特勞德說過,她的神游狀態既不是精神分裂也不是多重人格,但赫敏卻覺得事實就是這樣。因為那個名叫赫敏·格蘭傑的女巫—就像她自己所知道的那樣—絕不會為了闖進監獄而把半座建築夷為平地,同時殺死了其中無數的人,就算是為了金妮,她也不會這麼做。赫敏絕對不會在一次營救任務中把其他不相干的人變成間接的犧牲品。她也根本不知道怎麼去點燃滿天的攝魂怪。她甚至從沒有隨身攜帶過任何帶毒的刀具,更不用說學會如何用它去傷人。

  她腦海裡的信息和認知有一處巨大的空洞,她不知道該怎樣調和。

  她穿上長袍,走下樓梯,在游廊的大門前搖擺不定。外面的空氣已經變得溫暖,散發著土壤肥沃的氣息,還帶著淡淡的甜香。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巨大的水仙和鳶尾花壇,這些花草似乎是前兩周才剛剛長出來的。鳥兒們就在這樣一片溫暖的春意中肆意歌唱。

  仿佛趁著赫敏躺在她那間昏暗臥室的那些時間裡,外面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自然揭開了冬季留給它的面紗,不再如以前那樣與赫敏生命中的寒冷陰郁形影相吊。世界將她獨自拋在了身後,它已經重獲生機,而赫敏卻依然被困在這座冰冷刺骨、死氣沉沉的牢籠裡。

  她轉身走了回去。

  她不想感受到春天的悸動跳躍於肌膚之上,或流淌於血脈之間。她也不願體驗到生命的活力環繞於身體之外,或充斥於內心之中。

  托普茜在晚飯前來到了她的房間。

  "你現在必須做好准備。"小精靈尖著嗓子對她說。

  這比馬爾福以往會來的時間要早了好幾個小時。赫敏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樣的改變。對她來說,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她害怕得渾身發冷。

  她走進浴室洗澡,然後用顫抖的雙手抓著毛巾擦干身子。她想起了斯特勞德之前送來的魔藥。昨天晚上她太過緊張,把它們全部忘在腦後了。

  穿好衣服後,她從浴室櫃子裡拿出一小瓶魔藥。這不是緩和劑,無論是顏色還是稠度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她輕輕嗅了嗅,發現氣味十分濃烈,還帶著些柑橘和胡椒的味道。她在指尖上滴了一滴,送進嘴裡嘗了嘗,味蕾感到一陣溫暖和淡淡的甜味。

  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不再因為焦慮而感到那麼冷了。

  她將整瓶魔藥喝了下去,感覺到一陣熱流順著喉嚨湧進食道,然後到達胃部。隨後,那股熱流似乎由內而外散發了開來,遍布她的全身。

  皮膚突然刺痛起來,變得格外敏感。赫敏愣了一瞬,下一刻便驚恐得倒抽一口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瞪大眼睛盯著鏡子。她的臉頰漲得通紅,眼睛睜得大大的,正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倒影。她用手捂住嘴,踉踉蹌蹌地退了回去。

  斯特勞德給了她一劑性欲魔藥。

  赫敏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盡力消除魔藥帶來的灼燒一般的影響,卻同時想要放聲大哭。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了。

  赫敏雙手止不住地發抖,試圖想出一些解決辦法來中和藥效。她抓起洗臉池邊的杯子,灌滿自來水,大口大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下去,希望能把魔藥從身體裡衝走。但是沒有用。體內的熱流不斷往下身湧去,直衝她的小腹。

  她腳步不穩地走回臥室,完全想不通斯特勞德為什麼要這麼做。

  懲罰馬爾福對於繁育計劃的干涉是一回事,但是設計赫敏讓她自願服下性欲魔藥—這種毫無人性的殘酷簡直令人發指。

  赫敏搖搖晃晃地爬到床上,閉上眼睛仰面躺下。也許,只要她保持不動彈,再集中注意力,就會感覺好一些。

  房門被打開的哢噠聲讓她渾身一縮。

  她睜開眼睛,發現馬爾福就站在門邊,冰冷緊繃的神色和前晚如出一轍。他解開外袍的系扣,聳了聳肩,袍子便滑了下去。

  他一邊注視著她一邊穿過房間向她走近,將外袍搭在床沿,低頭看著她。

  "你還要再來一瓶緩和劑嗎?"他問。

  緩和劑或許確實會有幫助—赫敏在心裡盤算著—這也許能緩解這種灼燒一般的生理反應。於是她猛地點點頭,坐起身來。

  她從他手裡接過藥瓶時,他的手指在她的手上輕輕擦過的觸感,令她咬著舌頭才不至於喘息出聲。

  她拔掉瓶塞,一口將魔藥吞了下去。與此同時,馬爾福也喝下了他自己的魔藥。

  然而,緩和劑讓狀況變得更糟。她身體的症狀沒有得到絲毫緩解,反而愈加放松了下來。她本想把藥瓶遞回給他,卻手上一滑,讓小瓶掉在了床上。

  她雙手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馬爾福緊盯著她。

  "怎麼了?"他問道。

  "斯特勞德治療師送來了五瓶魔藥,說是—能讓情況變得容易些。"她邊說邊抹掉臉上的淚水,定定地盯著床上的被子。"昨天我忘記了…但今天晚上,我在你來之前喝了一瓶。我還以為那是緩解焦慮的藥,還特意事先測試了一滴的藥效…但我沒辦法用咒語去分析成分,所以我就直接喝掉了…可是—"她哽咽了一下,"那居然是一種催情藥。"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

  "你簡直是個白痴!"馬爾福終於吼出了聲,"問都不問就把藥喝下去?!"

  赫敏一陣瑟縮。

  "上次我問你要給我喝什麼藥的時候,你純粹出於惡意把它硬灌進我嘴裡。難道這次我就該假設情況會有所不同嗎?"

  馬爾福沉默了。可是他的憤怒依舊顯而易見。他站在那裡,怒視著她,周身的空氣就像火焰周圍的熱浪一般,幾乎扭曲了他身體邊緣的輪廓。

  "你簡直是個白痴。"他最終又重復了這句話。

  赫敏只想把自己蜷成一團。

  身體裡那股燥熱讓她心煩意亂,她覺得渾身上下又熱又敏感,卻又覺得極度的空虛。她想要被觸碰。已經很久沒有人觸碰過她了…

  不。不。不。

  她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你能再等一會兒,晚點再做嗎?我相信過幾個小時就會好的。"

  "不行。我臨時接到命令,今晚要去法國,所以我才會提早過來,明天我也要很晚才會回到莊園。"馬爾福答道。

  赫敏輕輕抽泣了一聲。

  "好吧。"她哽咽著,強迫自己躺回床上。"那—做就是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試圖集中注意力,從一千開始倒數,每次減數翻倍。

  減一。

  九百九十九。

  減二。

  九百九十七。

  減四。

  九百九十三。

  減八。

  九百八十五。

  她感覺到馬爾福把她的袍子推到一邊,不禁渾身發抖。

  減十六。

  九百七十九。[1]

  減三十二。

  馬爾福漸漸靠近她核心的手指突然打斷了她對減法的專注。她猛地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馬爾福低下頭,望著她那雙因為驚恐而睜大的雙眼。

  她抬頭看著他。她以前從來沒有把他看作一個性感的人。盡管過去五個月裡他一直讓她趴在桌子上,但是他身上"性"的部分似乎從未真正引起過她的注意。他冷酷且危險,也確實長得好看—但這只是客觀美學上的形容,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而不是某種體內流淌著熱血的活物。不是她想與之有什麼身體接觸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想要被他以任何方式觸碰。

  可是現在…她只想感受他的唇貼著她的,感受他的手撫在她身上,感受昨天晚上她拼命想要擺脫的他的重量—她想要感受到一切,感受他沉下身子壓著她、進入她。

  下身近乎沸騰的興奮感讓她的大腦完全麻木。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她會需要什麼東西進入她的身體。但現在她躺在那裡,只覺得如果他再不碰她,她就要尖叫起來。

  她沒有想過第二晚會比第一晚更糟。而事實上它比第一晚還要糟糕成千上萬倍。

  她強迫自己再次閉緊雙眼,這樣她就不會再去凝視他的臉,不會再去把那些她以前從沒注意到的、關於他的細節一點一滴地記在心裡。他臉上近乎透明的絨毛,突出的顴骨,瞳孔裡折射出的光芒,薄薄的嘴唇,潔白的牙齒,下顎精細的線條,還有那向下消失在黑色襯衫領口裡的、膚色蒼白的喉嚨…

  "開始吧。"她強忍著不讓身體開始蠕動,幾乎哭了出來。

  片刻之後,她便感覺到他擠進了她的入口,滑入了她的身體,於是她立刻抬起腰臀,只希望讓他更加深入。

  她用雙手緊捂住臉,試圖將思想抽離身體,然而她只能對著掌心不停地喘息著,感覺身心都已經被摧毀殆盡。

  她不住地發抖。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有多希望他能動起來,越快越好,越用力越好。

  嗚咽聲不斷從她的喉嚨裡溢出,而她根本沒有將之壓抑住的意志。她僵硬地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身體,盡量不要表現出任何反應。

  可是,身體裡欲望愈發強烈。她咬緊嘴唇,拒絕屈服。

  只要堅持就好。他很快就會射精,然後一切就結束了。她可以讓那該死的魔藥繼續留在身體裡,讓它自己燒盡。當他的頂端觸及她的盡頭,他抽插的幅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力道也越來越猛。他微微加快了速度,而她拼命地咬住舌頭,努力保持不動。

  然後—

  她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嗚咽。

  她整個人都在他身下開始痙攣。她感到自己緊緊包裹住了他。他又衝刺了數次,繼而隨著一聲痛苦的低吼渾身顫抖起來。

  沒過一會兒,他便猛地抽離了她。她還沒來得及完全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扯過床邊的外袍,直接幻影移形離開了房間。在他消失的前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臉—面色煞白,仿佛快要暈倒。

  她躺在床上哭泣著,頭腦漸漸地清醒了過來。現實如同苦澀的毒藥一般,慢慢地滲入、侵蝕了她,她這才意識到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

  就在剛才,她經歷了她記憶中的第一次性高潮。

  她不知道,自己被送給馬爾福之前到底還是不是處女。如果她不是,那麼關於失去貞操的記憶也只是她腦海中丟失的眾多細節之一。對於她的大腦來說,選擇保護這段記憶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很有可能,她在戰爭期間完全沒有性生活。

  這一切都像是外來之物一般。沒有任何跡像表明她的身體對這些事情是感到熟悉的。

  性欲魔藥顯然改變了某些事情。她害怕這是一種永久性的改變,也害怕自己身體裡之前一直沉睡的那一面被這些生理性入侵所喚醒。

  之後的十分鐘,赫敏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時限終於過去後,她起身走進浴室,從櫃子裡拿出剩下的所有魔藥,把它們全部倒進洗臉池,然後將瓶子扔進了垃圾桶。

  抬起頭時,她看見了那幅肖像,那幅總是在望著她,總是沉默不語的肖像。

  赫敏衝著她苦笑一聲,跌坐在地上。

  肖像裡那位膚色白皙的年輕女巫正注視著赫敏。

  赫敏覺得渾身發冷,好像快要休克了。她把自己緊緊蜷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試圖呼吸。

  她快要瘋了。

  她快要瘋了。

  她堅持不下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為什麼她當初不在霍格沃茨監獄裡就讓自己屈服呢?

  相比之下,馬爾福莊園只有更糟。

  她低頭把臉埋進掌心。她能感覺到自己和馬爾福的體液還在她的大腿上流淌。

  她在地板上睡著了。

  [1] 經我與原作者確認,此處是故意為之。赫敏受到生理影響,計算開始出錯。正確答案本應為969。


第23章

  作者注:

  我終於正式實現了很久以前就表達過的每周雙更的願望,所以這次提前更新。從現在開始,我計劃每周二和每周五更新本作。如果三次元生活太忙,我可能不得不跳過一次更新,因為與此同時我也在努力保證《All You Want》的周更。我希望永遠不會發生拖更這樣的事,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需要在此打個預防針。

  赫敏正站在蜘蛛尾巷的廚房裡。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見了滿屋子的筆記本、准備好的原料和冒著氣泡的魔藥。

  赫敏注意到一鍋魔藥在角落裡閃爍著光亮,於是停止環視走了過去。螺旋形的蒸汽不斷從魔藥表面騰升起來。她偷偷湊過去聞了聞。有些辛辣,還有橡木苔的泥土味,雪松的煙熏味,氧化樹葉粉末的味道,還有羊皮紙—不對。她又聞了聞。是紙莎草。

  她立刻退開,瞥了一眼周圍的坩鍋。

  "你熬制的愛情魔藥種類可真夠多的。"她邊說邊看著西弗勒斯,他正彎著腰查看一處正在沸騰的坩鍋。

  "黑魔王的新計劃。他突然來了興致想把愛情魔藥做成武器。"西弗勒斯邊說邊冷笑著看著他正在處理的那鍋渾濁的、冒著氣泡的液體。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這有可能嗎?"

  西弗勒斯聳了聳肩,淡淡一笑。"我對此表示懷疑,同時也沒什麼研究的動力。所以,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相信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的想法,並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正在起草一份全面的報告,以備他問起。而且,我選擇在自己家裡而不是在魔藥實驗室裡研究,就是為了確保沒有其他人提出任何突破性的想法。"

  赫敏四下環顧著房間,認出了十種愛情魔藥和幾種催情藥,另外還有十五種似乎仍在實驗階段。

  "能被用作武器的愛情魔藥,究竟是什麼樣的?"

  "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且不需要反復服用。我覺得他是在想像用這種魔藥進行審訊。"

  "這—太下流了。"赫敏終於說道。

  "確實。幸運的是—又或許不幸的是,他認為蘇塞克斯那邊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情需要關注。"

  赫敏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仍躺在浴室冰冷的地面上。她繼續躺著不動。若說滿心的抑郁情緒能帶來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它至少能讓她睡得更輕松些。她的身體似乎完全放棄了。那些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培養起來的憤怒已經消失,這令她感到筋疲力盡無精打采,仿佛整個身體都過於沉重,連在地面上走動都無法做到。

  在這種絕望的狀態下,她可以把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全都睡過去。

  她從地上爬起來走回臥室,鑽回床上,抱著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甚至,她的大腦也感到無比疲累倦怠,仿佛簡單的思考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

  她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了。一只盛著晚餐的托盤就放在椅子旁邊,但赫敏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想知道馬爾福為什麼要去法國。大概又是為了殺更多的人吧。

  他是會帶上面具,還是以真面目示人?她很想知道他施放殺戮咒時究竟是什麼樣子。大多數人處在那種情形下,五官都會扭曲成一幅令人作嘔的鬼臉,伏地魔也不例外。但是馬爾福—他的仇恨和憤怒是如此的冰冷。也許,他的樣子應該和殺死蒙塔古的時候差不多。

  赫敏有些懷疑,他之前是不是故意暴露自己就是將官長的事實。

  如果馬爾福想從伏地魔手中奪權,他就需要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讓他們知道,同時也讓他們畏懼。所謂的被媒體和公眾"揭穿",也許只是一種經過精心算計的、意料之內的風險,他打賭伏地魔需要這樣一個公眾人物在他身體日漸衰弱時維持他的統治。如果羅馬尼亞的局勢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動蕩,那麼伏地魔現在就不能殺死馬爾福—縱使真的想,他也不能這麼做。否則勢必會留下一處巨大的權力真空,動搖整個食死徒的軍心,進而讓歐洲巫師界有機會反抗並重獲自由。

  放眼整個伏地魔的軍隊,再沒有人能與馬爾福比肩。伏地魔在各個地方政府都有自己的人,但馬爾福卻是他在整個歐洲大陸上唯一有形的倚仗。

  黑魔王手下最強大的將軍—這是阿斯托利亞的原話。做了好幾年的將軍—這是馬爾福自己的原話。

  赫敏疑惑地頓住思緒。馬爾福在戰爭期間是個將軍嗎?

  她並不記得馬爾福做過將軍。鄧布利多死後,她對他的記憶可謂寥寥無幾。此前她以為他在食死徒中地位不斷攀升是發生在戰爭末期,但這也許是錯的。戰爭快結束的時候,抵抗軍很難獲得什麼可靠的消息,赫敏自己也沒有參加多數鳳凰社的戰略會議。她一定漏掉了什麼細節。

  馬爾福身上有太多太多令她費解的地方。他的力量。他的目的。他那具有諷刺意味的治療天賦。他洲際幻影移形的能力。

  一種被用作懲罰的儀式…

  赫敏在心裡反復思考著這個謎團。

  這大概就是伏地魔之前所說的,馬爾福"上一次"讓他非常失望時發生的吧。赫敏想知道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儀式。黑魔法儀式通常會侵蝕巫師的身體和精神,但馬爾福看上去毫發無損—這實在很可疑,甚至有些不自然。

  事實上,當她進一步深入思考這個問題時,她發現馬爾福能保持如今這般的神志清醒實屬不可思議。

  考慮到他自己所用過的、以及伏地魔在他身上施放過的黑魔法數量,他應該早就中毒不治了。除非他把其余所有的時間全部花在接受淨化儀式上,否則他的身體健康不可能不受任何影響。

  當初,赫敏第一次走進伏地魔所在的大廳時就覺得渾身難受,馬爾福卻對此毫不在意,而且他肯定每周都要去那裡好幾次。任何人都無法對黑魔法的影響保持免疫。那就像毒品一樣讓人上癮,又同時侵蝕身心。

  直至死亡。

  黑巫師們總是傾向於使用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的黑魔法,直到他們像伏地魔那樣被黑魔法侵蝕,或者像盧修斯和貝拉特裡克斯那樣陷入瘋癲。

  但馬爾福毫發無損,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是—純淨的。

  而且他還能幻影移形穿過整個大陸。

  這怎麼可能呢?

  赫敏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發問,最後終於放棄。她所掌握的信息太少,無法在此基礎上作任何猜測。

  於是她轉而思考另一個問題。

  她不知道自己與這一切有什麼關聯。不管馬爾福有什麼樣的計劃,她似乎都被牽扯其中。馬爾福如此認真地照顧她、養著她,以至於她無法為此找到第二種解釋。赫敏原以為他只是按照命令行事,但現在,她開始強烈懷疑他的意圖遠不止於此。他似乎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她身上。他凝視著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化不開的濃烈,幾乎是不可否認的。她對他,或他的計劃,都至關重要。

  那麼,"讓赫敏懷孕"又究竟與這個計劃有什麼衝突?

  他討厭強奸她,似乎對此沒有半分興趣,更沒有半分意願。這種事情幾乎逼得他難受作嘔。那麼,他也是真的不希望她盡快懷孕嗎?

  除非,這和她的記憶有關。魔法妊娠能解鎖記憶充其量只是條理論。但如果馬爾福懷疑她某些被封鎖的記憶是他不想打開的…這就說得通了。

  可是,就算她沒有懷孕,一些記憶也開始慢慢重現。

  如果她懷孕了,在未來九個月內,他就是唯一一個可以進入她思想查看她記憶的人。反之,伏地魔就會發現她那些隨機恢復的記憶。

  既然這樣,他又為什麼要強迫他們兩個人都經歷每個月五天的精神創傷?

  赫敏實在解釋不了。

  她又仔細思忖了一番。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額外的原因就是—馬爾福一定知道她寧死也不願意懷孕。

  可是,這對他來說重要嗎?

  她一直想著這個問題,直到不知不覺睡著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焦慮煩躁坐立不安,差點擔心手指會不聽使喚地把自己的表皮扯下來。她粗粗瀏覽完當天的《預言家日報》,就把它們全部撕成紙片,折成各種她能想到的形狀。她不會折紙鶴,但她會折飛機和其他各種幾何形狀。她把緊張的精神全部投入於折紙中,直到指尖生疼。

  她走出房門,開始探索北翼,手指輕輕扶著牆壁向前走。

  到了晚上,赫敏沒有接到指令就去洗了澡。托普茜沒有來,盡管晚飯仍舊准時出現,但是被赫敏直接無視了。快到九點的時候,小精靈突然出現在房間裡。

  "主人回來了。你必須做好准備。"

  短暫的沉默之後,赫敏開口:"我已經准備好了。"

  托普茜點點頭便消失了。

  赫敏走到床邊,坐在床尾。

  當馬爾福出現在門口時,他們隔著房間對視了好幾分鐘。

  誰也沒有說話。

  然後他穿過房間,取出一小瓶緩和劑,一言不發地遞給她。她把魔藥一滴不剩地咽了下去,又把瓶子遞回給他。

  當他喝下自己的那瓶魔藥時,赫敏挪到床中間,仰面躺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頭頂的華蓋。

  感覺到床墊在身下起伏時,她沒有瑟縮。感覺到他把她的袍子推到一邊,讓她的身體暴露出來時,她一聲不吭。感覺到他整個人來到她雙腿之間時,她咬緊嘴唇繼續盯著上方的華蓋。聽到他低聲念出潤滑咒時,她雙手緊攥成拳。

  他進入她的那一刻,她輕喘出聲,絕望地轉過臉面向牆壁。內在的痛苦不停地翻騰著。

  她的身體早已盼望著,適應著,期待著。她做好了准備。她想要。

  這是如此徹底的背叛。

  就算知道這只是生理上的興奮,也無法減輕她心裡的罪惡感。之前那種冷漠的、純粹以懷孕為目的的強奸,她可以忍受;被設計喝下催情藥後的強奸,她也可以忍受。但現在是她自己,她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身體在渴望它。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這讓她心中的某些東西扭曲打結,然後被撕扯成碎片。

  我正在被強奸,而我的身體正在享受它—這個痛苦的念頭讓她只想蜷縮起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吐出來。

  她不想知道馬爾福到底能不能看出、又或者知不知道其中的差別。

  她緊緊盯著牆壁,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他一射精,便立刻抽身而退,拉下她的衣服,然後抓過自己的外袍,幻影移形離開了。

  這次,她沒有轉頭去看他消失之前的樣子。她只是合攏雙腿,躺在原處。她能感覺到眼淚在兩側的太陽穴上留下的冰冷痕跡。

  接下來的兩天也是這樣度過的。

  第六天早晨,赫敏幾乎沒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只是覺得冷。

  她的房間和她的床,已經再也無法帶給她任何慰藉了。

  她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的長袍,來到那間有花灑的浴室,然後蜷成一團坐在地上,任由流水傾瀉在身上。

  否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已經發生變化了。一切的感覺都已經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了。

  魔藥確實是一項重要因素,但赫敏不能否認這其中還有其他的原由。

  馬爾福並不是她最初想像的那個怪物。在知道了其他代孕女孩的遭遇之後;在知道蒙塔古想對她做什麼之後;在阿斯托利亞那件事之後;在被恐嚇把她轉移給殘忍的盧修斯·馬爾福之後…她腦海裡那個被稱為德拉科·馬爾福的人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拯救"了她,而這對一切都產生了影響。

  他觸碰了她—已經很久沒有人觸碰過她了。

  他治好了她—遠遠超出了他需要做的程度。

  他甚至不願意強奸她。

  盡管他一再強調他對她的保護完全是出於自身利益—因為他接到了命令—但她也幾乎可以肯定,他所做的一切已經遠遠超過了作為伏地魔奴僕的職責。

  手銬的影響也是原因之一。它們一直都在培養她的順從和依賴性,消除她抗拒的能力。

  如果她能抗拒馬爾福的侵犯,如果他在強奸的時候強迫她的身體,那麼她就不會那麼容易放棄,也不會那麼容易習慣。但現在,她只會靜靜地躺在那裡,經歷著這預料中的一切,無力抗拒,無法逃避。

  如果他是出於自願而非強迫地傷害她,那麼看清他這個人也會變得更容易。

  盡管如此,思想仍舊具有強大的適應能力,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對於人來說,潛意識裡想要生存的意志力是深深植根於基因和骨髓的,比其他任何東西都要深入。而"生存"本身並不需要赫敏完好、體面、甚至作為她自己活下去。生存的本能會抹除她身上任何讓她無法忍受現狀的部分。

  它會消除精神上的痛苦,幫她抓住生活中的每一絲善意,讓生活不再痛苦不堪。

  只要她一個不小心,它就會偷走她身上的某一樣東西,直到她整個人分崩離析、接受她所處的牢籠為止。

  赫敏在滾燙的水下打了個激靈。熱水仍在不停地衝到她身上。

  她必須離馬爾福遠遠的。

  她不能再和他說話,不能再問他問題。如果他問她什麼,她也必須盡可能簡短地回答。她不能再和他有所交流,更不能再試圖去了解他。

  她也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她至少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如果他再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他就必須用強行逼迫的方式。

  一陣孤寂的悲哀向她席卷而來。她把頭垂到膝上。

  她真的厭倦了獨自一個人掙扎。她把雙唇緊緊壓在一起,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就連她的記憶也是一處孤獨的深淵。戰爭裡的每一年,她幾乎都是孤身一人。

  在霍格沃茨的時候,她獨自跟著導師學習。之後又被送去歐洲各國,除了學習治療,她沒有時間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回到英國之後,她也幾乎一直住在醫院的病房裡。

  她從來都沒有時間和朋友們呆在一起。當她有空的時候,哈利和羅恩往往已經出門執行任務去了。通常等到戰鬥結束,他們才會回來,而此時又是最需要赫敏治療技能的時候。她幾乎想不起自己有什麼在工作之外的時間裡同他們在一起的記憶。

  然後,在最後一戰之後,赫敏就被囚禁在霍格沃茨不見天日的監牢裡,仿佛經歷了一場無休止的墜落—仍舊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直到她的記憶開始自我吞噬。

  當她終於被帶出牢房、被迫參與繁育計劃時,她已經退化到只剩身體功能了。對於斯特勞德來說,她只是一個子宮。對於伏地魔來說,她是潛在的戰爭情報來源。

  沒有人把她當做一個人。

  除了馬爾福。

  他把她當成一個人看待。他回答她的大部分問題。他看著她的時候,仿佛他所見的就是她,而非別的什麼。他和她說話。他對待她的態度,就好像她是某個對他極為重要的人。甚至當他傷害她的時候,都顯得那樣勉強,那樣不情願。

  而其他人,僅僅因為他們可以,就會隨意地傷害她。

  就連家養小精靈也很少看她一眼。

  在馬爾福莊園裡,她沒有工作可以埋頭苦干,也沒有無盡的空虛讓她迷失其中。她只能坐在那裡,一邊想著腦海裡的疑問,一邊折疊手中的紙片,然後繼續被困在這座冰冷的房子裡。

  馬爾福是她所能觸及的唯一一絲溫暖,又或是生命,又或是人際關系。不管他是不是有意的,赫敏都在絕望和孤寂中抓緊了他,依附著他。

  但是她不能這樣。

  他殺了所有的人。不是謀殺就是處決。無論主觀上是否願意,他都強奸了她。她對他來說不過是顆微不足道的棋子。

  她絕不會以如此可怕的方式背叛她朋友們的記憶。她絕不會背叛自己。

  如果她終有一天會死在馬爾福莊園裡,她也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保住她僅剩的自我。馬爾福已經把她的一切都偷走了,而他還在等著奪取更多—就像死神一樣。

  她能離馬爾福遠遠的。除非他強逼或脅迫,否則她也一樣能拒絕和他接觸。

  她能做到的。她會做到的。

  她早就習慣獨自一個人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她一直在強化自己的決心,鼓勵自己振作。馬爾福下一次攝神取念的時間就快到了。他總是在她排卵期結束後來檢查她的記憶。

  到時候,他就會發現她腦海裡所有的想法。他可能會嘲笑她。

  而她決定不予回應。

  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疊了一座卡片塔。

  白天過去了。晚飯出現了。馬爾福還是沒有來。

  赫敏盡力不讓自己感到焦慮,盡力不去看牆上的時鐘,盡力忽略胸口那股因為期待他的出現而形成的緊張感。

  他可能是故意的—她提醒自己。也許在她之前思考的時候,他就已經讀取了她的心思。他可能是故意在折磨她。

  而她還是一直期待著他會最終出現,一直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她平時早已入睡的時間。最後,她躺回了床上。

  她睡不著。

  她躺在那裡,心裡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麼沒有來。也許他又出遠門了。雖然報紙上沒有提過只字片語,但他仍有可能被派出去工作。也許,他是和阿斯托利亞一起去參加什麼活動了。但赫敏也不記得社會版的新聞上有提到什麼相關內容。又或許,他們只是出去吃晚飯了。他和阿斯托利亞會一起出去吃晚飯嗎?

  赫敏一直躺在床上,思考著這些不得解的問題,直到牆上的掛鐘漸漸指向凌晨兩點。

  她起身下床。窗外天空高懸的月亮已經接近滿月。

  她走到門口,離開自己的房間,走進北翼灑滿月光的走廊裡。肖像裡的女巫像一只蒼白的幽靈一樣跟著她。

  赫敏一邊用手指撫著牆壁,一邊向前走去。她在莊園的室內從來沒有感到過恐慌,但指尖之下牆壁堅實的觸感會讓她覺得格外安定。

  月光在地板和牆壁上投下一條頎長而清晰的剪影。

  一個念頭忽然躥入了赫敏的腦海。如果馬爾福死了怎麼辦?她會知道嗎?可能不會吧。至少幾天之內都不會。斯特勞德會來到莊園,把赫敏轉移到其他的攝神取念師那裡。也許伏地魔會把斯內普從羅馬尼亞召回來,再命令他強奸她,讓她懷孕。

  如果她已經懷孕了怎麼辦?這個想法讓她渾身發冷。如果她已經懷孕了,而馬爾福卻死了呢?伏地魔會等到她生產之後再親自把她封鎖的記憶提取出來嗎?又或者他會讓斯特勞德把孩子打掉,然後就能把赫敏轉移到其他人那兒去?如果她能把孩子養到足月出生,孩子會怎麼樣?伏地魔會把它交給阿斯托利亞嗎?

  阿斯托利亞會殺了它的。她會把它折磨致死。如果它長得像馬爾福和赫敏,阿斯托利亞很可能會把它的眼睛挖出來,再把它燒死、餓死…

  赫敏在走廊裡倒吸了一口冷氣。她開始過度呼吸了。

  她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她無能為力。

  幾個月以來,她一直都希望馬爾福死掉。但現在,這個想法只會讓她感到恐懼。

  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雙手和胳膊開始感到刺痛,好像有尖針擦過她的皮膚一般。她的胸口緊繃著,仿佛快要被什麼重物壓扁似的。她沒有辦法讓自己鎮定下來。

  突然,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赫敏怔在原地,強咽下喉間的喘息,小心地朝四周望去。

  馬爾福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她很確定他剛才絕對不在那裡。

  月光照在他色澤單薄的頭發和皮膚上,讓他看上去可怕得如同鬼魅,又美麗得仿佛天使。

  她凝望著他,覺得心裡的那股恐慌漸漸消失了。他沒有死,也沒有頻臨死亡。當她看著他時,胸口湧起的那種寬慰—

  她仔細地打量著他,盡量不去多想。

  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她早已習慣了他那種冷酷無情的神色。但這一次,他的臉色似乎沒有那麼緊繃,也不像是處於崩潰邊緣。

  他向她走近,眼睛自上而下打量著她。

  "格蘭傑。"

  她的名字帶著喉音從他的唇間輕吐了出來。一陣不確定的顫栗瞬間傳遍她全身。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姓—自她來到這裡以後一次也沒有。她在他口中一直都是"泥巴種"。

  她微微睜大眼睛。

  他喝醉了。

  雖然他的腳步依然平穩,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但是—她能肯定他喝醉了。

  她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越走越近,直到她拖著腳向後退開,他仍在靠近。她終於被困在牆邊,而他離她只有幾英寸。

  "哦,格蘭傑。"他嘆息一聲,低頭望著她。他舉起一只手撫上她的喉頸,但沒有用力掐住,只是輕輕地放在那裡。她能感覺到熱量從他的手掌滲入她的肌膚。

  她抬頭看著他。即使喝醉了,他的表情也依舊是一副面具。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他的拇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頸,她感到皮膚一陣刺痛。

  他又嘆了口氣。"如果早知道你會讓我這麼痛苦,我絕對不會選你。"

  他只是站在她身前,手掌貼著她的喉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勁動脈在他的掌心跳動。她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自己道歉。

  她能隱約聞到他呼出的酒氣。

  "但是,"過了一分鐘他又再度開口,"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捆干柴。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做那把烈火?"

  他的臉突然向她貼近了過來,她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帶起的氣流掠過她的臉頰。

  他的雙唇狠狠覆上了她的。

  譯者碎碎念:

  本章給校對潤色君saltedduckinspain瘋狂打call!當天晚上我倆在糾結這句I suppose I deserve to burn. I wonder, if you'll burn too究竟該怎麼搞,第二天在手機上看到她留言的"干柴烈火"我整個人躺平發出J叫!鴨鴨是天才我吹爆!


第24章

  警告:

  本章包含一段短小的自我傷害情節。

  他的味道就像火焰威士忌。

  這是一個懲罰性的吻。他們的嘴唇一接觸到彼此,他就將她的身子猛地拉向自己。他撫在她喉嚨的手掌滑向她的後頸,手指纏入她的發間,加深了他們之間的吻。他抬起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臉頰輕撫,然後順著她的身體向下滑去。

  他抬起她的頭,不停地吻她,舌頭滑進她的嘴裡,又縮回去噬咬著她的唇,力道重得足以傷人,卻不至於流血。直到她被吻得呼吸困難氣喘吁吁,他才終於放開她的唇舌,順著她的喉嚨一路吻了下去。

  赫敏震驚得無法動彈,只能順從而錯愕地被他充滿占有欲的雙手牢牢地困在懷裡。

  他在拉扯她的衣服。她能感覺到她的外袍已經滑落到地上,長裙頂部的扣子被解開的一瞬間,莊園夜間依舊寒冷的空氣立刻侵襲了她。他一把扯開剩下的衣扣,她的身體隨即暴露了出來,而他伸手探上她光裸的肌膚。

  他將裙子扯下她的肩膀褪到她腰間,高大的身軀緊貼著她。

  冰冷的空氣刺痛了她的皮膚。他的手迅速覆上了她的乳房,撩撥著她,她覺得自己的乳尖在清冷的空氣中堅硬了起來。他的嘴唇貼在她的肩頸之間,順著她的鎖骨一邊親吻一邊噬咬。忽然間,他的唇來到了一處肌膚,而她—呻吟出聲。

  他們雙雙僵在原地。

  馬爾福瞬間放開了她,抽身後退。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她背靠在牆上,半裸著上身,而且—帶著情欲。

  他睜大了雙眼,仿佛剛剛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呆立在那裡,看上去震驚萬分。過了好一會兒,那張無形的面具突然回歸原位,他的面色恢復了緊繃,嘴角也帶起了那一絲冷酷的笑意。

  "顯然,你已經認清自己的身份了。"他斜睨著她說。

  然後他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赫敏愕然怔在原地。她感到渾身發冷,寒冰一般的毀滅感漸漸籠罩了她整個身體。

  她正在—她早已…接受了—馬爾福。

  她剛才的順從並不是由於手銬的束縛。她甚至沒有想過要推開他。她根本沒有想過要這樣做。

  他吻了她,而她—接受了。她沒有對此感到厭惡。那個吻讓她內心深處的某種孤寂和痛苦激動地震顫了起來。她正在被觸碰。有人用溫暖的手掌愛撫著她。那種強烈的渴望貫穿了她全身的每一寸。

  被困在這座冰冷的莊園裡,她會本能地抓住每一絲可以觸及的善意。

  可那不是善意。

  馬爾福並不善良。他只是不那麼殘忍罷了。他只是不如她想像的那般可怕罷了。他只是保留了最後一點禮儀罷了。

  很顯然,在她已經支離破碎的思想中,"不那麼殘忍"就足以給她安慰。對於她那顆貧瘠的心來說,這就足夠了。

  一聲哽住的嗚咽逸出她的嘴唇。她拉起長袍,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她猛地拉開衣櫃門,拽出一套新的長袍裹在身上,用最快的速度系好扣子,然後用雙臂緊緊摟住自己,妄圖借此獲得額外的安全感。和體面感。

  她不是這樣的。

  她不會讓心理上的生存本能欺騙自己,讓自己愛上一個怪物,讓自己想去獲得那個引發了那場戰爭的人的注意,讓自己願意接受那個殺死她所有朋友的人。

  她不能僅僅因為他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怪物,就讓自己的思想把"愛上強奸她的罪犯"這件事一並合理化。

  她不可以。她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的。

  身體背叛她,她可以忍受。但她絕不會讓她的思想也背叛自己。

  她寧願徹底毀了它。

  她必須要離開這座莊園。

  她將自己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絕望地凝視著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庭院。

  然後她把頭向後一縮,隨即用盡全力向玻璃上撞去。

  玻璃非常堅固,連一絲裂痕都沒有。不能放棄。

  她又一次把頭狠狠地撞了過去。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鮮血流進了她的眼睛,但她仍然在繼續。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一只手臂緊緊環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兩只手腕,將她整個人從窗前拖開。

  她奮力反抗。試圖把手抽出來。把腳趾伸進木地板的紋理中,不讓自己被拖走。

  她哭了起來。

  "格蘭傑,不要—不要。"馬爾福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

  她抽泣著,嗚咽著,徒勞地想要掙脫他的禁錮。

  她受夠了傷害和孤獨。她只是想要讓一切都結束。如果繼續留在這座房子裡,她還是會設法尋找每一點可憐的安慰。什麼樣的安慰都可以,只要別留她獨自一人在這永夜一般的寒冷和孤寂裡。

  她想要被觸碰。她想要有安全感。就算這只是幻覺,她也想要—

  但是她不可以這樣。

  她不會像這樣背叛任何人。哈利。羅恩。米勒娃。金妮…

  她不會像這樣背叛自己。

  "我不可以—不可以—"她啜泣著,再次試圖掙脫。

  "不要傷害自己。格蘭傑,這是命令。不要傷害自己。"馬爾福在她耳邊低吼。

  她仍在掙扎。

  "停下。"這句命令幾乎是咆哮而出。

  "不要再試圖傷害自己的身體。"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激活了手銬。她感到兩只手腕上的金屬環越來越燙,但她依然在反抗那股壓制著她的魔力。

  "不…!"她哭喊出聲,感覺到魔力的壓制越來越強,直到她的整個大腦幾乎窒息,全身癱軟無力。

  她倒在馬爾福身上。他松開了她的手腕,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肩,好像擔心她會突然掙開又向那面玻璃撞過去。

  她呆怔在他懷裡,輕聲抽泣著,身體微微顫抖。鮮血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流過她的嘴唇和下巴,最後滴落到地上。

  "看來—"過了良久,他才緊張地開口,"你已經找到繞過手銬限制的辦法了,我想。"

  她仍然靠在他身上,聽著他的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做到了。

  強制咒的限制存在於她的腦海之中。他最初的命令是"不要傷害自己",但沒有明確指出心理傷害和身體傷害的差別。因此—在當時精神極度痛苦的狀態下—她成功繞過了限制。不管怎樣,她仍在傷害自己,她無法阻止自己的精神思想帶來的自我傷害。但是在剛才,強制咒確實失效了。

  這一切原來一直都深藏在她的意識裡。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強制咒是某種限制她的東西。譬如"安靜"的指令,她將之理解為:馬爾福不允許她在未得到許可的情況下說話,因為她認定他恨她,並會以此來報復她懲罰她。所以她不能說話。但如果她能把它理解為某種更簡單的事情,比如不要大聲說話,那她本是可以說點什麼的,除非馬爾福再進一步澄清和說明這種限制。

  所有強制咒的限制,都是為了防止蓄意違抗。

  當她主觀上沒有去想自己違背命令的事實,只是憑借本能作出反應或者不假思索地說話的時候,她總是能繞過強制咒。只不過她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我想是的。"她輕聲說道,雙腳撐住地面重新站穩。

  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失去了肢體上的接觸,赫敏頓時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扭成了一團。

  他轉過她的身子面朝自己,用魔法清理了她臉上的血跡,又對著她額頭破裂的皮膚施了一道治療咒。她頭部之前拼命撞向窗戶的地方仍在陣痛。

  "為什麼?"馬爾福語氣強硬地問道,"為什麼突然要做到這個地步?"

  她看著他。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英寸。他那雙鋼鐵一般冷酷的灰色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之前吻過她後,他一定喝了醒酒劑,她能從他呼出的空氣中聞得出來。

  "為什麼不呢?"她的聲音裡一絲倔強的傷感,"要麼逃,要麼死。"

  "但這是你第一次有足夠強烈的意願做到這件事。那麼,為什麼是今晚而不是昨天?不是我去法國的那天?"

  看來,他已經注意到她不願意回應他的問題了。赫敏嘴角微微一抽,把臉轉向一邊,貼在自己的肩上。

  不要和他說話。他不是你的朋友。

  "你不說,我也一樣有辦法得到答案。"幾分鐘後他說道,"雖然我認為,你會更喜歡自己回答。畢竟,我們例行的攝神取念環節也該到了。"

  赫敏緊抿著嘴唇,眼神卻朝著床的方向閃了一下。她真的不想再次在他面前仰面躺在床上了。如果他侵入她的思想自行尋找答案,他就會看到她正處於一種多麼可憐而絕望的孤獨之中,而他對她來說又變得多麼重要。

  如果讓她自己回答,她至少還能控制自己的措辭。

  她好幾次張口,卻又掙扎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覺得周身的空氣寒冷刺骨,皮膚都疼了起來。她環抱著自己,輕輕摩挲著胳膊。

  "我覺得…我開始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她終於輕聲地開口,"一種麻瓜的心理狀態。我想,也可以說是一種生存本能或應對機制。"

  她停了下來,瞥了一眼馬爾福。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進一步解釋。她把頭轉向一邊。

  在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後,馬爾福惱怒地嘆了口氣。"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很好,那就來攝神取念吧。"

  赫敏瞬間僵直了身子,肩膀防備地向內彎了起來。"這是一種偶爾才會發生的情況。人質會開始依戀俘獲他們的人—因為產生了依賴。"她用顫抖的聲音勉強說完這些話,期間沒有看馬爾福一眼。

  她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心理學,所以知道的不多。但是—我覺得我已經開始將你的行為合理化,試圖讓自己接受你所做的一切。只要不殘忍,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善意。這是—這是一種生存機制,所以它是通過一種潛意識的反應和適應來運作的,目的是為了建立一種真實的情感聯系。所以我…我可能會對你產生感情…"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慢慢輕了下去。

  她停頓了一會兒。

  最後,她盯著地面上的血跡說:"說實話,我寧願被你父親強奸,也不願意對你有感情。"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她看見馬爾福的雙手在他身側緊握成拳。

  "好吧,"他終於開口,"只要你運氣夠好能成功懷孕,就不用再忍受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就可以好好一個人呆著了。"

  他說完便欲轉身離開。她卻想也沒想就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長袍。他怔在原地。她輕聲抽泣著,抓著他外袍的手越收越緊,然後慢慢垂下頭,靠在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氣味就像橡木苔和雪松。她顫抖著,向他越靠越緊。他舉起雙手,扶上她的雙肩,直到她能感受到溫暖的熱量透過他的手掌滲入她的身體。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她終於漸漸停止了顫抖。

  然後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粗暴地將她一把推開。赫敏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幾乎跌倒在床上,而他冷冷地從她身前退開。他的眼神宛如寒冰,表情中有一種她無法辨認的、陌生的東西。

  他低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下巴微微抽搐著,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溫柔卻又苦澀空洞的笑聲。

  "你根本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他揚起眉毛。

  "生存可不是你會在意的事情。格蘭芬多總是渴望英勇就義。"他說到"格蘭芬多"時嘴角微微一勾。"畢竟,這幾個月來,你都在幻想一場盛大的、針對我和你自己的謀殺和自殺。不,不對,吞噬你的不是'生存',而是'孤獨'。可憐的小治療師,沒有人可以照顧。沒有人需要你,也沒有人想要你。"

  赫敏呆呆地看著他。

  他繼續說道:"你忍受不了一個人呆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你需要去愛一個人。只要有人願意被你愛著,你就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這就是那場戰爭對你的意義,不是嗎?你確實想要上戰場搏鬥,可是你很聰明,知道再多一個莽撞的十七歲戰士也根本改變不了戰爭的結果—但治療師卻不一樣。我想,你的那些朋友們從來沒有為此感激過你,對吧?他們從來不知道這是你的自我犧牲。"

  赫敏覺得自己已經面色發白。

  "波特和你其他那些朋友淨是一群理想主義的蠢貨,他們無法理解你的選擇。只有少數的聰明人才能明白什麼是取勝的必要條件,可是對這樣的人來說,負擔也是相當沉重的。因為你是僅有的、願意為勝利付出任何代價的人之一,而你身邊的人卻從來不知感激。是你,讓他們把你送去國外。等你回來之後,也是你,讓他們逼你不停地死命工作。和那些戰場拼殺的戰士們不一樣—治療師從來不會獲得什麼重視和榮耀。這一點連金妮都一清二楚。克裡維死後,他們給了波特整整幾天的時間去哀悼,就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整件事。但拼命去救那個男孩的人是你,你又得到了什麼?四小時的例行休息外加新一次的輪班嗎?"

  "不是—那樣—的—"赫敏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緊到掌骨都痛了起來。

  "事實就是這樣。你或許還在欺騙自己,但我已經在你的記憶裡待過了那麼長時間,對它們的了解幾乎勝過我自己的記憶。所以我知道,你會為你的朋友做任何事情;你會毫無怨言地做出所有艱難的選擇並為之付出代價;你甚至會為了贏,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不過,麻煩你告訴我—因為我實在很好奇—波特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心甘情願付出到如此地步?"

  她抬頭瞪著他。"哈利是我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馬爾福冷笑一聲。"那又怎樣?"

  赫敏移開目光,顫抖著吸進一口氣。"小時候,我從來沒有什麼朋友。我一直是個古怪的書呆子。我很想有朋友,比什麼都想。可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當我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信,我想—我想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以為因為我是個女巫,所以才沒辦法融入麻瓜。但是,到了霍格沃茨以後,我發現我還是一個古怪的書呆子,還是沒有人願意和我扯上任何關系。哈利—哈利是第一個願意讓我和他做朋友的人。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而且—除了他,我也沒有機會為別人這樣做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這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可悲的事情。"馬爾福最終說道,抬手整理著他的長袍。"所以,怎麼?對你來說,我是波特的替代品?"他嘲笑道,"只要有人和你說話,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投懷送抱?翻倒巷的妓女都沒你這麼廉價。"

  赫敏的下巴劇烈地顫抖著,但馬爾福還在繼續。"讓我們說清楚,泥巴種。我不想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你。我不是你的朋友。這世上不會再有什麼事能比和你結束這一切更讓我高興的了。"

  "我知道—"赫敏的聲音低沉而空洞。

  "不過…"馬爾福停頓了片刻後又說道,"我不能否認,在我看來你最近確實進步了。我得向斯特勞德表示感謝。"他的目光掃視著她的身體。

  赫敏猛地倒吸一口氣,瞪大了雙眼望著他,然後發出自嘲一般的笑聲。"是嗎?這就是你吻我的原因?因為那劑魔藥?"

  他聳聳肩,取笑一般地看著她,眼神裡一片冰冷。"不然呢?我可沒有強奸的'癖好'。但是你與日俱增的依戀實在很有趣,也很吸引人。我從沒想到你會是那種會把我對你的強制性照顧幻想成某種依戀暗示的人。我甚至無法想像過幾天黑魔王親自看到這一切後會有多麼愉快。波特的泥巴種,愛上了強奸她的食死徒。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變得更可悲了,但很顯然,泥巴種在這方面真的沒有下限。"

  他轉身正欲離開,卻又停了下來。"我晚點會來檢查你的記憶。麻煩你不要假設我已經死了,畢竟我偶爾還是需要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時間,而不是在你那悲慘的人生記憶裡艱難跋涉。"

  他嘲笑似地冷哼一聲,大步走出赫敏的房間。

  第二天他回來時,赫敏姿勢幾乎仍與前一晚一模一樣。他盯著她看了幾分鐘。她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上床去。"他終於命令道。

  赫敏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到床沿坐下。她低頭看著地板—他並不需要她的眼睛。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侵入她的思想。

  他花了許多時間來檢查她對斯內普的記憶。對於近期的記憶,他只是匆匆瀏覽而過。看完當下的部分,他便退了出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赫敏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如果她站在鏡子前,發現自己是一只幽靈,她也一點兒都不會感到意外。

  冰冷。空洞。

  這就是她能感覺到的全部。

  她躺在床上,嘴唇翕動,無聲地向她的朋友們道歉,因為她辜負了他們所有人。

  六天後,斯特勞德如期而至。

  赫敏一聲不吭地走過房間,坐在體檢台的邊緣,機械地張開嘴,准備接受那滴吐真劑。

  "你臉色不太好,"斯特勞德邊說邊打量著她,嘴角微微撅著。"這個月的受孕效果怎麼樣?"

  "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嗎?"赫敏聲音尖刻,低垂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膝蓋,手指卷著長袍的布料。

  斯特勞德冷笑了一聲。"真聰明。"

  施放妊娠檢測咒的時候,斯特勞德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陣更長時間的沉默。

  "你懷孕了。"斯特勞德的語氣無比得意。

  赫敏的雙手頓時僵住。

  不要。

  求你了,不要。

  她仿佛被突然丟進了冰冷的深水中,沒有空氣,只有壓力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讓她喘不過氣。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不斷加速,直到滿身的血液幾乎都在身體裡沸騰作響。

  斯特勞德張嘴開始說著什麼,但赫敏一個字也聽不清。

  她不能呼吸了。

  斯特勞德對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是每一個詞都模糊不清。赫敏喘息著,試圖吸進氧氣,可喉嚨陣陣發緊—仿佛快要被活活勒死。

  她的心在狂跳,胸口的刺痛讓她幾欲休克。

  不要。求你,不要。

  斯特勞德站在她面前,盯著赫敏的臉,一邊向她走近,一邊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說著什麼,每一次的口型都一模一樣,臉上的表情也愈發不耐。那股聲音已經完全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種難以辨認的吼叫。

  赫敏無法呼吸。只要她試圖吸氣,雙肺就幾乎要灼燒起來。女治療師身型的輪廓在她眼中慢慢變得模糊,好像她的血液正在不斷地流出身體,消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突然間,馬爾福出現在她面前,雙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冷靜下來。"

  他嚴厲的聲音衝破了那些模糊的嘶吼。

  "深呼吸。"

  赫敏劇烈地喘了幾口氣,胸口急促地起伏。爾後,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不要。不要。不要懷孕。把她交給盧修斯吧。讓他強奸她再把她折磨死吧。

  每吸一口氣,她就覺得有一把利刃被拖進了氣管裡。

  "天哪—不要…"她渾身顫抖,止不住地抽泣著。

  "呼吸。保持呼吸。"馬爾福命令她。他面色蒼白憔悴,緊咬著下巴,低頭注視著她,看著她努力地吸氣。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停止斷斷續續的喘息,慢慢地開始交替著吸氣呼氣。他微微放松了手下的力道,又緩緩轉身面向斯特勞德,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狂怒。

  "你明明知道她容易驚懼發作。你不能直接把消息透露給她。"他憤怒地說道,手依舊緊緊扣著赫敏的肩頭—她仍在哭。

  "我還以為只有開闊空間會讓她驚懼發作。"斯特勞德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揚起下巴。"考慮到她那麼害怕你父親,我還以為她知道後會松口氣呢。"

  "也許你動嘴之前得先動動腦子。"馬爾福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我開始懷疑你是在故意傷害她。先是用我父親威脅她,再是不給任何警告就讓她喝下催情藥。你存心想讓她精神崩潰嗎?"

  斯特勞德輕哼一聲,繼續對赫敏施診斷咒。"我不會做任何可能有損她記憶的事情,你不必擔心。自從我意識到她是蘇塞克斯事件的罪魁禍首之後,我就一直很擔心她記憶的恢復問題。"她冷冷地看了赫敏一眼。"我倒是很好奇,一個還沒有從霍格沃茨正式畢業,也沒有受過任何正規訓練的女巫,是如何僅憑一己之力就制造出能夠殺死我所有同事的炸彈的。"

  房間裡又沉默了許久。赫敏仍在斷斷續續地抽泣,馬爾福則怒瞪著斯特勞德。

  "她是抵抗軍的恐怖分子,在歐洲各國都接受過訓練,後來還成為了一名專門破解蘇塞克斯研發的詛咒的治療師,更不用說她還是個專業的魔藥師。如果她能分解並中和詛咒,她就一樣可以使用它。要是你真那麼好奇,直接問我就行了。"他冷冷地說。"對她進行心理折磨是得不到答案的,更何況她對此根本沒有一點記憶。你來這兒是為了你的項目,可不是為了公報私仇。你大概忘了,我不會允許任何蠢貨動她一絲一毫。"

  "我沒有—"

  "你有。黑魔王把她全權交給我照管。你也意識到她究竟有多危險。為了維護她的生活環境,我已經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精力。鑒於之前我以干涉公務罪處決了黑魔王的一位隨從,而黑魔王本人未曾反對,你真以為他會為了你那點好奇而操心嗎?"

  斯特勞德瞬間臉色煞白。"我的項目—"

  "就是場鬧劇。"馬爾福冷笑道。"你沒有和你那群蘇塞克斯的'同事'死在一起,就是因為你的提議在科學上根本沒有達到合理的程度,所以你連實驗室的門都進不了。你作為項目負責人的控制力在哪裡?你的統計和歷史數據又在哪裡?你還如此熱衷於為社會版新聞提供談資,讓相關的資金人員全部到位,現在就算沒有你,項目依舊能順風順水地進行下去。"馬爾福的眼裡閃爍著惡毒的精光。"我的警告僅此一條。你不許再和她單獨相處。今天的面診到此為止。如果你有什麼新的關於她的指示,煩請轉告我。托普茜!"

  小精靈"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馬爾福的目光依舊緊盯著斯特勞德。

  "送斯特勞德去休息室。我處理完這裡的情況就下去。"

  斯特勞德氣結,但她仍然頂著蒼白的面色,用顫抖的雙手默默收起她的文件,跟著小精靈離開。房門被關上後,馬爾福轉過身來,低頭看著赫敏。她已經停止了哭泣,正在努力地平復呼吸。

  他低聲嘆了口氣,拉著她站了起來。

  "過來。"他邊說邊領著她穿過房間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然後伸手探進外袍,取出一小瓶無夢酣睡劑。"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我恐怕不能放任你在有意識的時候一個人呆著。喝掉。"

  赫敏呆滯地伸出手接了過來,又有些遲疑地低頭看著小瓶。她的呼吸仍有些不穩。

  "有些魔藥會導致胎兒畸形。我不記得無夢酣睡劑安不安全。"她聲音顫抖地說。

  "安全。"

  她抬頭看向馬爾福。他怎麼會知道這個?

  他迎上她的目光。"我擔心如果你懷孕了可能會遇到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我已經驗證過了。"

  她還是有些猶豫。

  "我不是在請求你,"他厲聲道,"如果你拒絕,我會直接把它灌進你嘴裡。"

  赫敏緊抿著雙唇,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胸口仍在突突起伏。她顫抖著拔開瓶塞,將小瓶舉到嘴邊。她剛咽下魔藥,喉嚨裡便一陣哽咽,又哭了起來。小瓶從她手中滑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天哪…"她雙手掩面,埋在掌心裡不住地哭泣。魔藥的藥效像黑色的海浪一般衝擊著她的身體,淹沒了她的意識。她倒在床上。"哦天哪…天哪…求你了…"

  她閉上了眼睛,淚水仍不斷地湧出。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雙腿被抬到了床墊上。黑暗將她整個人吞噬其中。

  "對不起,格蘭傑。"


第25章

  自本章起,重力流星會在必要時向我提供相關參考意見。

  赫敏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她轉過頭,看見馬爾福正站在肖像前,低聲對它說著什麼。

  肖像中的女巫立刻捕捉到了赫敏的動作,朝著馬爾福的肩膀後方指了指。他停了下來,轉身望著她。

  他看上去非常疲累,對即將成為父親這件事似乎也沒有一點興趣。

  赫敏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防備一般地把身子蜷縮成一團,盡量不讓自己再次哭出來。馬爾福穿過房間走近她—她能聽見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時清晰的腳步聲。

  他沉默了許久都沒有開口。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她把下巴壓在肩上,希望他趕緊離開。

  "你不許傷害自己,也不許做任何可能引發墮胎或流產的事情。"

  這不是一句陳述,而是一條命令。她能感覺到手腕周圍湧起一股熱流。

  "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將它合理化為一種保護指令,試圖繞過強制咒,但它不是保護指令。你不許做任何事情來終止妊娠。"

  她感到淚水刺痛了眼角,微弱地抽泣起來。

  "托普茜會從現在開始全天候監視你,確保你不會遇到任何意外,比如在樓梯上絆了一跤,或者誤食了紫杉樹枝[1]。她以前照料過懷孕的女巫,所以很清楚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如果你試圖以任何方式違抗命令,她都有權立刻阻止你。"

  赫敏一句話也沒說。馬爾福又在她的床邊站了幾分鐘,然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聽見了他離去的腳步聲和關門的哢嗒聲。

  她躺在床上,哭著哭著便睡著了,沒過一會兒又醒過來,繼續流眼淚,如此周而復始。她緊緊蜷著身子,雙臂保護性地環抱住腹部。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說道。"我真的願意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讓你遠離這個世界。"

  四天後,馬爾福再次來到了她的房間。

  "你不能這樣消沉地連續躺九個月。"他對她說。"你得吃東西。你應該到戶外去。"

  赫敏完全不予理睬,只希望他能趕緊離開。除非他強迫她起床,否則她絕對不會動一下。房間裡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她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盯著她。

  "我有樣東西給你。"他最後說。

  她感到有什麼重物被放在了床上,於是突然睜開了眼睛。她邊上正躺著一本厚厚的書。《魔法妊娠與分娩有效護理指南》。

  她又合上了眼睛。

  "我不能碰你的書。"她說話時嘴唇微微扭曲著,聲音也帶著微弱的顫抖。"阿斯托利亞在每本書上都加了針對泥巴種的保護咒。"

  "這不是莊園藏書閣裡的書,"馬爾福像是覺得她的話有些好笑,"不會燒到你的。"

  她沒有接話。

  "希望你明天能下床。"

  他離開後,赫敏再次睜開眼睛,試探性地把手伸向那本書,小心翼翼地將一根手指放在封面上。當她觸碰到書的時候,指尖並沒有感覺到灼燒的刺痛。

  她把書拉向自己,緊緊抱在胸前。

  第二天,赫敏強迫自己下床走到窗前。這是一本嶄新的書。她翻開封面時,皮質書脊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書頁中飄出一股淡淡的機油和墨水的氣味。整本書約有三英寸厚,內頁使用的全部是字典紙[2]。她從目錄開始閱讀,一讀就是好幾個小時。

  與其說這是一本給孕期女巫的普通妊娠指南,倒不如說這是一本醫學教科書。馬爾福大約意識到她更喜歡這樣—還真是周到。

  當她正對著書本,深入研究內分泌調節對充足滋養細胞浸潤影響的那一章節時,馬爾福走進了房間。

  她條件反射般地抓緊書緣,而他則帶著沉思的表情低頭盯著她。

  "你上一次出去是什麼時候?"他問道。

  赫敏猶豫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你去法國的那天。我到外面去過了。"

  他眯起了雙眼。"多久?"

  赫敏微微抬起下巴,面色泛紅。"一分鐘不到。"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前呢?"

  赫敏沉默著垂下了眼睛。

  "從春分開始你就沒出去過,是嗎?"

  赫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上攤開的書頁,直到文字在她的視線裡變得模糊。馬爾福嘆了口氣。

  "起來。"他命令道。

  她站起身,把書緊緊地抱在胸前。他又嘆了口氣。

  "你不能帶著那本書,它快有五磅重了。我不會讓你拖著它在庭院裡亂跑的。放下。"

  赫敏卻把書抱得更緊了。他舉起右手按著太陽穴,好像有些頭痛。

  "你把它留在這裡,不會有人偷也不會有人拿走它的。如果真有,我就再給你買一本。放下。"最後的一句話是命令。

  赫敏不情願地把書放回床上,轉身去衣櫃裡拿出她的靴子。她做著准備的時候,馬爾福看向窗外,盯著遠處的地平線。然後他突然轉過身來,掃了她一眼,隨即大步走向門口。

  赫敏緩步跟在他身後。

  他在游廊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她。"我們不會靠近樹籬迷宮的。"

  他領著她穿過玫瑰花園,然後沿著小路向前走去。小路兩側的果樹已經開滿了鮮花。庭院裡的春景分外宜人—赫敏無法否認這一點,但這種美好看在她的眼中卻有一種莫名的痛苦和惡意。

  她和馬爾福就這樣在庭院裡走著,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馬爾福陪著她回到她的房間。

  他正准備離開時,她終於強迫自己開口。

  "馬爾福。"她用顫抖的聲音念出他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她。他的臉上仍戴著無形的面具,眼神裡卻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警惕。

  "馬爾福。"她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她的下巴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抓著床柱。"我永遠不會求你任何事—"

  他的嘴角開始抽動,目光也變得僵硬。她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隨著一陣絕望破裂開來,但她強迫自己繼續。

  "你想怎麼對我都可以。我絕對不會向你乞求任何慈悲。可是—求你,求你不要傷害這個孩子。即使—即使以後你有了別的繼承人,它也有一半是屬於你的。求你不要—不要—不要—"

  她掙扎著呼吸,不讓自己哭出來,胸口開始急促地起伏,身子一陣搖晃。

  "不要讓阿斯托利亞傷害它…"她斷斷續續地說,"求你—求你—"

  她開始過度呼吸,聲音戛然而止,拼命想要吸進空氣,抓著床柱的手越收越緊。

  馬爾福穿過房間,抬起雙手握住她的雙肩。

  "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孩子。"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她拼命掙開他,一只肩膀從他手掌之中掙脫出來。"不要—不要用假話敷衍我…"

  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然後他再次抓住她的肩頭,雙掌順著她的手臂輕撫。"我向你保證,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孩子,阿斯托利亞永遠不會碰它一根手指。"

  赫敏抬頭看著他,咬緊嘴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肺部仍在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她不停地喘息,然後猛地將所有吸進的空氣呼了出來,整個人都隨之顫抖。

  "沒有人會傷害它。現在,冷靜下來,"他堅定地說,"你需要慢慢呼吸。"

  她靠在他的雙臂裡,輕輕垂下頭抵著他的胸膛,試圖慢慢地吸氣。然後她忽然渾身一僵,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退到牆邊。

  "不要—不要和我開玩笑,"她聲音發抖,"我不想你為了'維護'我的'生活環境'才對我做這樣保證。"她低聲啜泣著。"畢竟—你說得很清楚,把強制性照顧錯當成別的什麼—這—這太可悲了—"

  她用雙臂環抱住自己,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緊抿雙唇,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你—你不用再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不必再陪我散步了。"

  馬爾福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了她好幾分鐘。她雙手捂住嘴,試圖平復呼吸。他的手向前微微一抖,又握緊了拳頭收回身側。然後他重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她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托普茜來到她房間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盡管多數時候赫敏都沒有看見。每當她一從床上坐起來,小精靈就會立刻現身,問她是否需要什麼。

  那三個星期中,赫敏開始孕吐,通常出現在清晨很早的時候,而且來勢洶洶。對於很多食物,赫敏連聞都不敢聞,更不用說試著嘗一口或者咽下去了。

  好在,戶外的氣味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不再重讀那本妊娠指南的時候,赫敏會花上大量的時間在庭院裡散步。她強迫自己沿著樹籬行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蒙塔古已經死了。

  她的頭也開始疼了起來。這是一種無休止的疼痛。剛開始時,只有顱骨後方有隱隱約約的痛感,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疼痛似乎也在不斷加劇。

  不出門散步也不看書的時候,她就蜷縮在床上睡覺。

  隨著妊娠期的持續,她頭部的疼痛愈發嚴重。她開始下意識地緊咬下巴,試圖應對這難熬的痛楚。戶外的日光讓情況變得更糟。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她只能躺在床上,否則就會因為惡心和頭痛而劇烈嘔吐。幾天後,這股疼痛已經惡化到讓她無法看書的地步。

  托普茜為她的房間掛上了厚重的深色窗簾,幾乎隔絕了所有戶外的光線。

  她的進食量越來越少。當她連續兩天沒吃東西也沒下床時,馬爾福終於又出現了。

  她聽見他走進房間的聲音,但並沒有把壓在眼睛上的手臂移開,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得吃點東西。"他對她說。

  "是嗎?"她聲音微弱,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諷刺。"我還真不知道呢。醫學教科書裡從來沒有提到妊娠期間必須攝入營養。"

  她聽見他發出一聲嘆息。

  "這是魔法妊娠,"她語氣尖刻,"就算是麻瓜,懷孕的時候也得遭受孕吐。對巫師來說只是稍微嚴重點罷了,泥巴種也一樣。"

  短暫的沉默後,她聽見他動了動。

  "有什麼你想吃的東西嗎?或者你覺得你可以吃的東西?"

  "路邊小飯館裡的炸薯條,"她有些開玩笑地說,"或者袋裝薯片。"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真的?"他有些懷疑地問。

  她輕輕嗤笑了一聲,頓時覺得頭部劇烈地抽動起來,仿佛有人用一根金屬棒刺穿她的顱骨底部,直直插入了她的大腦中央。她發出一聲低低地抽泣。那股無休止的、不斷加劇的痛楚幾乎要將她的大腦一寸一寸地碾成塵土。

  "就算我能想到什麼聽起來可以吃的東西,我也不一定能咽得下去。"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勉強。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正在試圖組織什麼別的話。她翻過身,雙手抱住頭部。

  "幾千年了,無數女巫都懷過孕生過孩子。從統計概率上看,我不太可能死於魔法妊娠。"

  又是一陣沉默。

  "我母親當初差點就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空洞。

  赫敏沒有接話。馬爾福也沒有離開。當她終於因強忍痛楚而精疲力盡地睡過去時,他仍站在她的床邊。

  幾天後,斯特勞德又來了。馬爾福則緊緊跟在她身後,像只充滿惡意的影子。

  斯特勞德在房間中央變出一張體檢台時,他對她冷笑一聲。"再走十英尺到她床前,給她施診斷咒。"他冷冷地說道。

  斯特勞德敢怒不敢言,低低喘了口氣,向床上縮成一團的赫敏走去。

  她幾乎沒看赫敏一眼,直接對著赫敏的腹部施了一道復雜的診斷咒。一只小小的、淺淺的、亮得幾乎令人目眩的明黃色光球浮現了出來。它飛快地跳動著,幾乎是在震顫,看起來就像一只金色飛賊,不過它更小一些,只比豌豆略大。

  赫敏愣住,目不轉睛地看著光球。逼人的亮光幾乎照亮了整個房間,讓她頭痛欲嘔,但她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這就是你繼承人的魔法標識。"斯特勞德對馬爾福說。

  赫敏的目光轉向馬爾福。他臉色蒼白,看上去有些茫然無措,仿佛被人用擊球手球棒狠狠打了頭一般。

  "光球的震顫頻率代表心跳,大小對應胎兒的生長發育,亮度表示魔力強弱。如我所料,果然非同凡響。"斯特勞德的最後一句話難掩得意。"不過,這可能會讓她的妊娠過程更加痛苦就是了。力量強大的胎兒通常都是這樣。"

  斯特勞德撇了赫敏一眼,擠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

  她又花了幾分鐘時間對著光球和赫敏施了各種咒語,最後朝赫敏的頭頂揮了揮魔杖。赫敏隨即抬起頭來。散布於大腦投影中的光點幾乎和從前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道極淡的金色。

  斯特勞德轉身面向馬爾福。

  "你最近檢查過她的記憶嗎?"

  "沒有,"他答道,"她之前已經因為在荷爾蒙水平升高時接受攝神取念而發過一次病。這次我會等到她的頭痛和孕吐完全過去再做。不管魔法標識的相容性怎樣,攝神取念都是一種創傷性的精神入侵。"

  斯特勞德點點頭。"她的偏頭痛很可能是由於神游狀態引起的。妊娠期出現頭痛並不是稀罕事,但從她的診斷結果來看,疼痛程度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了。"

  馬爾福的表情緊繃了起來。

  "有什麼能做的嗎?"

  "在妊娠期內開止疼劑處方可不太明智,會導致胎兒畸形或在妊娠早期流產。"斯特勞德答道。"如果你真那麼擔心,倒是可以試試麻瓜的止痛藥,不過通常由魔法誘發的疾病都必須用魔法才能治療。"

  馬爾福懷疑地看著她。斯特勞德揚起下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隨意去咨詢其他治療師的意見,或者向助產士核實。精神治療師告訴過你,侵蝕的過程是相當痛苦的。幾乎從來沒有人能在自己的數百處記憶中創造一種單獨的魔法神游狀態。魔法侵蝕折磨人的程度就和它聽上去一模一樣。你繼承人的魔力也很可能加速這一過程,但至於具體要花多少時間,目前還不得而知。一旦她的荷爾蒙水平恢復平衡,疼痛的嚴重程度就可能會有所緩解。但也有可能,魔法侵蝕會持續整個妊娠期。這一點沒辦法預測。所以,確實沒什麼能做的。有一些無礙妊娠的魔藥可以幫助她補充水分並且免於飢餓,只要她能喝得下去不吐出來就行。但是我不建議進行任何形式的干預,除非她的體重下降到危險水平,或者因為疼痛而開始尖叫,否則只會平白增加母體或者胎兒的風險,並且略微延長妊娠周期。"

  馬爾福咬緊牙關。"好吧。"

  斯特勞德沒過多久便離開了。但馬爾福卻仍然留在房間裡,低頭望著赫敏。

  她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全身的痛楚有多麼難熬,也不去想她可能會繼續這樣度過未來三十四周的事實。她頭痛欲裂,連思考也無法做到。她只能試圖集中意志力讓自己入睡。那只小小的明黃色光球仿佛在她的腦海中飄來蕩去。她把身子蜷得更緊,保護著自己的腹部。

  她感到床墊在身下微微起伏。然後,溫涼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面頰,拂開她臉上的發絲,溫柔地貼上她的前額。她咬著嘴唇,強忍住喉間的啜泣。

  她真的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假裝那是別人的手。是哈利;是羅恩;是媽媽—她這樣告訴自己,沒有強迫自己遠離它的觸碰。

  又過了一個星期,她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真的死於這一次妊娠。盡管婦產治療方面的科學十分先進,但對於魔法妊娠的干預卻極其有限。對於外界的魔法影響,魔法妊娠往往會將之中和,或者做出一些極度惡性的反應。

  赫敏能做的只有盡力保證體內的水分。托普茜每天都會讓她服用好幾次補水魔藥和營養魔藥,但她幾乎連咽下去都做不到,更不用說讓魔藥在體內停留幾秒鐘等著身體吸收了。

  她不確定自己的症狀到底是妊娠劇吐,還是純粹由偏頭痛引發的惡心嘔吐。無論她吃下什麼東西都會被立即吐出來,然後連續不斷地嘔上許久,直到她因為頭部傳來的劇痛而哭起來。

  她全身的肌肉張力也幾乎一點不剩了。

  她就這樣呆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裡,無力地躺在床上,只希望自己能死。

  她能感覺到馬爾福時常來看她。他帶來了好幾位精神治療師,而他們只是在他周圍緊張結巴地說著什麼,沒有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議。他還帶來了助產士和產科治療師,他們一邊驚嘆於繼承人的魔力水平,一邊給赫敏開了一些味道更糟的魔藥,但都被她一滴不剩地吐了出來。

  她懷疑馬爾福有時候會在她睡著後出現,因為她那過分靈敏的鼻子經常能聞到他留在房間裡的氣味。不過,就算他在她醒著的時候過來,她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反應。

  他會坐在她的床沿,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發,有時候也會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拉進自己的掌心。他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她還以為他只是在把玩她的手指,但漸漸地,她明白他是在按摩她的手。他會用魔杖尖以各種不同的力道輕輕敲擊她的手掌,用魔法對著肌肉傳送輕微的震動。然後他會彎下腰,輕柔地按摩她的手指和手掌。

  她意識到,他正在像治療師一樣治療鑽心咒導致的手部顫抖。他自己本就需要頻繁的治療,那麼他一定已經在這些過程中記住了這種方法。

  她沒有把手抽回去。

  如果她動彈的話,頭只會更疼—她這樣告訴自己。

  臨近五月底,她的頭痛愈發劇烈,整個人瘦脫了形,腕上的手銬都可以滑到小臂中間。托普茜越發地焦急,她開始迎著赫敏的目光,輕聲懇求她盡量多咽下一些魔藥,或者喝點薄荷茶或姜茶。

  馬爾福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他不得不離開莊園去"狩獵",去做其他赫敏想都不願去想的事情,但他仍會經常待在她的房間裡。他從不和她說話,也很少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理著她的頭發,握著她的手,撥弄著她腕上的手銬。有時候赫敏睜開眼睛時,會發現他正望著她的腹部,卻從來沒有試圖去觸碰它。

  妊娠將滿九周的時候,赫敏忽然從睡眠中驚慌失措地醒來。

  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她必須要為之作好准備。

  但她想不起來—

  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她不能忘記的事情。

  她需要作好准備。

  不管那是什麼事。她都應該堅持下去。

  她強迫自己下了床。直立的感覺過於痛苦,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抱著頭部,強迫自己站起身。

  她必須—

  她想不起來。那份記憶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她的雙腿因為肌肉萎縮而顫抖。但她強迫自己向前走,拼命壓抑胸口翻湧而上的恐慌。

  她應該—做些什麼。

  但那到底是什麼?

  托普茜突然出現在房間裡。"你需要什麼嗎?"

  "不。"赫敏一邊聲音顫抖地回答,一邊絞盡腦汁努力思考著。天哪,那到底是件什麼事?她掙扎著想回憶起來,想撥開那股令她頭暈目眩的痛楚繼續思考。她的心在胸腔裡狂跳不止。

  視野中的黑點不停地跳動,越來越大。她的頭越來越痛。

  頃刻間,馬爾福出現在她面前。他是幻影移形來的嗎?可是她完全沒有聽見聲響。

  "什麼—?"他剛開口就發現她近在身前,便突然停了下來。

  "我—想不—起來…"她強擠出幾個字,"我—要—堅持—"

  隨著一聲低沉的哭喊,她的話語戛然而止。頭部傳來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她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視線中的一切都開始飄搖,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些。當她終於看清的時候,發現馬爾福手中握著一把刀。她震驚地抬頭看向他。他的神色冰冷而專注,向她猛撲過來。

  她本能地後退,想躲開他。

  就在利刃即將沒入她身體的那一刻,馬爾福突然消失了。

  阿拉斯托·穆迪站在她面前,神情嚴肅而疲累。"機會來了。一個可以改變戰爭走向的機會。"

  赫敏還沒來得及說話,穆迪也消失了。她倒了下去。

  不,她沒有摔倒。

  馬爾福扼住她的喉頸把她摔在地上。

  尖利的刀鋒從她的肋骨間劃過。

  她就在戰場中央。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呼吸極度困難。哈利。羅恩。食死徒。她周圍的人都要快死了。她在尖叫。

  "你覺得我要捅你幾下,你眼裡的光才會熄滅?"

  金妮在抽泣:"我也不想的—"

  "某樣能給我這顆冰冷的心髒取暖的東西。"

  她被壓在牆上狠狠吻著。

  "我並沒有想要你。"

  她的手腕被千鈞之力緊緊握住,幾欲碎裂。

  "你似乎挺高興能成功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你還對自己終於掌控了你的棋子而感到很滿意,不是嗎?"

  哈利站在她面前,蒼白的臉上滿是干涸的血跡和噴薄的怒氣:"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們,那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了。"

  她坐在唐克斯身邊,對方看向她的目光透著警惕與懷疑。"你今天殺了多少人,赫敏?十個?十五個?你自己知道嗎?"

  米勒娃·麥格將茶杯緊緊捧在手中,聲音顫抖:"你不是罪人,這不是你該有的命運。可是,你好像下定決心要詛咒自己,只要這能帶來勝利。"

  她自己的聲音說:"如果我的靈魂就是保護他們—保護你們的代價,那—那這就不是'代價',而是'交易'。"

  "你是我的。你發過誓說你是我的。"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吼。

  西弗勒斯冷冷地看著她,"如果你成功了,那麼你摧毀鳳凰社和拯救它的可能性就一樣大。"

  赫敏哭著說:"對不起…我很抱歉我這樣對你。"

  最後,是馬爾福站在她面前,他面色蒼白,眼裡閃著憤怒。"我警告過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這不是威脅,是保證。把你的命像波特的命那樣當成抵抗軍存在的必要條件吧。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所有的往事仿佛剎那間掙脫了束縛席卷而來,將她吞沒。

  [1] 英國紫杉帶有劇毒(果實除外),其毒素可導致抽搐和麻痹,古時曾一度被用作墮胎藥。

  [2] Scritta paper. 又稱聖經紙(Bible paper),是一種薄而略透明的紙張,多用於印刷聖經、字典、百科全書等頁數很多的書籍,通常含有棉或亞麻成分以增加其強度。

  譯者碎碎念:

  終於完成前25章!

  在此和大家通報,截至本章結束,全文內容進度約為25%(章節進度25/77)。

  我最初動筆的時候,曾粗略地將全文的翻譯工作分為三個"學期",前25章即為Trimester 1。自26章起,將進入過往閃回部分(flashback),即Trimester 2,也是本文的重中之重。同時,章節長度陡然提升,最長的時候會是前期章節的2倍有余。因此我的更新頻率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但是和此前一樣,我會在保證手頭有一定存稿的情況下維持最快的更新速度。也希望繼續得到大家的支持(鞠躬∼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5

第26章 往事·一

  三年前。

  2002年,三月。阿不思·鄧布利多逝世近六年後。

  赫敏咬著牙,有些沮喪地把魔藥裝進瓶子裡。她剛剛參加完又一場毫無意義的鳳凰社會議。

  有時候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是唯一一個意識到他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的人。

  她一邊將新瓶子放到架子上,一邊往自己的口袋裡塞了幾瓶,然後匆匆走進隔壁的房間—龐弗雷夫人已經在那兒忙得腳不沾地了。格裡莫廣場二樓的病房出奇地安靜。

  每一個留在這間病房裡的人所受的,都不是什麼容易治愈的傷。

  李·喬丹躺在一張病床上。腦漿仍在從他的雙耳裡一滴一滴地流出來。

  雖然赫敏成功找出了解咒的辦法,但反咒生效非常慢。她只能默默祈禱目前的腦漿液漏情況會在一小時內停止。然而,他的大腦功能能否恢復仍是未知數。這一次的腦損傷太過嚴重,已經到了不可修復的地步。就連赫敏也沒有辦法判斷損傷的確切程度,除非她能等到他醒來。

  倘若他還能醒來的話。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在腦漿液漏停止後,如果他有幸沒有腦死亡,鳳凰社將會趁著還有人手可用的時候將他送去聖芒戈。

  喬治·韋斯萊坐在他朋友身邊的另一張病床上,臉色因為劇痛和絕望而一片慘白。他的右側大腿中了一道快速壞死詛咒。當他強忍住疼痛,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時,腐爛已經蔓延到了臀部。沒有任何反咒能夠逆轉壞死詛咒。赫敏別無他法,只能勉強避開他的重要器官,及時為他做了截肢。她甚至沒有一秒鐘多余的時間去把他擊昏。不管赫敏給他服下了多少鎮定劑和止疼劑,他的手仍然在不停發抖。

  凱蒂·貝爾正躺在遠處角落裡的一張床上熟睡。她可能很快就會出院。某個惡毒的食死徒竟然突發奇想地對著她的胸口變出了一只豪豬。她的雙肺和胃部都被豪豬刺撕裂,心髒卻奇跡般地沒有停止跳動,但也險些被自己大量的出血淹沒而死,好在赫敏和龐弗雷夫人最終設法將那只豪豬弄走,並固定住了她。凱蒂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周。雖然大部分傷情已經痊愈,但她全身上下仍有許多小塊的圓形傷疤。每當她移動的時候,呼吸仍會帶著咯咯的響聲。

  赫敏走上前,把一劑血清魔藥灌進西莫·斐尼甘的喉嚨裡。他掉進了一個滿是毒蛇的深坑,被咬了整整三十六次之後才成功幻影移形回來。若非得益於巫師對非魔法傷害的抗性,他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朋友們了。

  除此之外,病房裡還躺著十幾號人。但赫敏並不知道那些戰士的名字。他們傷得太重,沒有辦法告訴她。

  赫敏站在病房裡,看著那些沉默的、傷痕累累的軀體,感到一陣茫然無措。

  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她力勸鳳凰社能夠在實戰中使用更有效的詛咒。然而被駁回了。又一次。

  鳳凰社的許多成員都懷揣著一股奇怪的樂觀情緒,認為他們無需使用黑魔法就能贏得這場戰爭。大多數抵抗軍的戰士們在走投無路時仍會習慣性地使用昏迷咒或石化咒,他們似乎以為對面的食死徒無法在短短幾秒鐘內完成解咒、然後繼續出現在下一場戰鬥中殘忍地殺死或重傷某位戰士。

  也確實有部分戰士開始使用一些更惡毒的咒語。其中大多數都是中過食死徒詛咒並差點喪命的人。這種現像在抵抗軍內部仿佛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每個人都對此視而不見,假裝事實並非如此。

  每次參加鳳凰社高層會議的時候,赫敏都會舉出一系列的理由來說明為什麼所有的戰士都需要學習更有效的魔法並應用於實戰。然而每次,她都只能收到其他人懷疑的目光。

  顯然,站在"光明"的一邊,意味著他們必須頂著種種不利條件去打這場戰爭。更不用說他們的敵人還想把他們趕盡殺絕,然後殺死並奴役歐洲所有的麻瓜。也很顯然,這對鳳凰社來說還不足以成為殺死食死徒來自衛的理由。

  每次她得到的回答也幾乎一模一樣:作為一個治療師,難道你不清楚黑魔法詛咒最終會如何侵蝕一個人嗎?如果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自己選擇使用這樣的咒語,那也是他們個人的決定。鳳凰社不會要求任何人這樣做,也不會把它教給任何人。

  除了這些,也總有人溫和地向赫敏指出,她根本不知道身臨戰場、面對結束別人生命的抉擇究竟是什麼滋味。她一直作為鳳凰社的治療師、魔藥師和研究員呆在格裡莫廣場,而這裡也正是他們需要她的地方。至於戰略戰術,那得讓專門從事戰鬥的人員來決定。

  對此,赫敏真的只想大聲尖叫。

  此刻,她怒氣衝衝地站在李·喬丹的床邊,突然聽見木棍"啪"地敲擊地面的聲響。她轉過頭,見瘋眼漢穆迪走進病房,直視著她的雙眼。

  "格蘭傑,借一步說話。"他對她說。

  她給自己鼓了鼓氣,轉身跟著他走了出去,暗自希望自己不會因為大膽質疑鳳凰社的戰略而再次受到指責。她認為瘋眼漢應該不會這麼做,他是極少數不反對她看法的鳳凰社成員之一。

  穆迪領著她來到一間小房間。他們剛一進門,他便轉身念出了一系列復雜而強大的隱私咒。

  施咒完畢後,他仔細地環視四周,那只魔眼"吱吱"地旋轉著,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房間的每一處角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赫敏。

  他看上去緊張得有些反常。盡管他一直把"時刻保持警惕"高聲掛在嘴邊,但他還從來沒有表現得這麼緊張過。

  他似乎很不自在。

  "我們正在輸掉這場戰爭。"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

  "我知道,"赫敏語氣沉重,"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唯一一個意識到這一點的人。"

  "對於某些人來說—他們只能在樂觀情緒的推動下戰鬥,"穆迪慢吞吞地說,"但是—我們的樂觀情緒也正在透支。"

  赫敏只是一直盯著他的臉。她不需要他來告訴她這件事。她早就心知肚明。

  是她,因為無法逆轉人們受到的詛咒而親眼看著他們痛苦地死去,所以只能別無選擇地壓制住他們的掙扎;那之後,也是她,不得不例行公事一般地走進彙報室,列出死傷者的名單,詳細說明他們需要多長時間恢復,以及康復後還能否繼續戰鬥。

  "機會來了,"穆迪低聲說著,仔細打量著她的臉,"一個可以改變戰爭走向的機會。"

  赫敏聞言,心中並沒有燃起一絲一毫的希望。根據穆迪找她談話的一舉一動來看,她覺得這個"機會"背後的代價應該相當之高,值得懷疑。

  "哦?"

  "伏地魔的勢力不斷壯大,西弗勒斯能接觸到的情報越來越有限。他的主要任務都是和多洛霍夫一起研發新型詛咒,食死徒的很多進攻策略都不會告知他。"

  赫敏點了點頭。她已經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察覺到了這一點。鳳凰社的某些成員甚至還借此機會再度質疑斯內普的忠誠。

  "我們有機會爭取到一名新的間諜。伏地魔的軍隊裡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願意幫助我們。"

  赫敏懷疑地盯著穆迪。"某個位高權重的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叛變嗎?"

  "當然是有條件的,"穆迪澄清道,"那個馬爾福家的男孩。他說他願意做間諜是為了替他母親報仇,同時要求我們保證戰後他會得到赦免。還有—"他猶豫了一下,"他想要你。現在,以及戰後。"

  赫敏愕然。就算穆迪剛剛直接對她丟一發詛咒,她也不會比這更吃驚了。

  "西弗勒斯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他說馬爾福在學校的時候曾對你有某種迷戀。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是被迫提出這項提議的。"

  赫敏幾乎沒聽見穆迪剛剛說了什麼。她呆立在原地,心裡驚得亂作一團。

  離開學校後,她就再沒見過馬爾福。

  六年級開學後沒過多久,他便親手殺了鄧布利多,然後逃跑—這幾乎是整場戰爭的導火索。西弗勒斯向鳳凰社報告伏地魔軍事結構的最新情況時,她偶爾能聽到幾句和他有關的消息。這些年來,馬爾福在食死徒中的地位一直在穩步上升。

  馬爾福為什麼要叛變?某種程度上來說,整個戰爭的爆發幾乎都可以歸罪於他。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在這麼晚的時機才選擇和鳳凰社結盟。

  也許伏地魔的力量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堅不可摧?也許他的軍隊已經開始瓦解了?真的會有這種好事嗎?

  但他為什麼想要她?

  她完全不覺得他們在學校裡的那些針鋒相對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比起她,他似乎更熱衷於欺凌哈利,而只是把她當作哈利的某種附屬品,並因為她的麻瓜出身而侮辱她。她從來就不是他惡意針對的真正目標。

  除非…向鳳凰社索要她,是他對哈利的某種報復。

  也許他以為她和哈利是戀人。混蛋。

  她站在原地絞盡腦汁思考著其中的邏輯,直到穆迪再度開口。

  "為了得到他所能提供的情報,我沒什麼不願意做的。但這還必須征得你的同意,他希望你是自願的。"

  不。不。絕不。

  她將拒絕的話吞進了肚子,雙手緊握成拳,直到她能感受到皮膚下掌骨的輪廓。

  "我願意,"她的聲音沒有絲毫動搖,"只要他答應不做任何會干涉我幫助鳳凰社的事。我願意去做。"

  穆迪仔細地審視著她。

  "你應該多考慮考慮。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如果你接受,那麼戰爭結束之前,你就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波特,包括韋斯萊,還有其他任何人。整個鳳凰社知情的人,只有金斯萊、西弗勒斯、米勒娃,還有我。"

  赫敏抬頭堅定地看著他。她的胸口有一種感覺在蔓延,好像她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萎縮死去,但是她沒有理會。

  "我不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考慮,"她厲聲回答,"我知道我需要做什麼。能越快獲得情報,對我們就越有利。我不會為了重新考慮或害怕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而拖延時間的。"

  穆迪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我就轉告他你同意了。"

  說完,他解除了房門上的保護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留赫敏一個人在房間裡去消化她剛剛同意的交易。

  她不確定自己此刻正在經歷的究竟是種什麼感受。

  大概是想哭吧。這是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

  穆迪仿佛把戰爭的重擔全部丟給了她一個人。

  但同時還有—希望—也許吧。從本質上來說,在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食死徒作為其戰利品之後,她的確感到了一些希望。

  赫敏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什麼希望了。

  不知怎麼,在鄧布利多遇害之前,甚至在他死後的一段時間裡,赫敏都一直以為這會是一場簡單而短暫的戰爭。哈利在學校的時候就曾無數次死裡逃生。哈利,羅恩,還有她,已經攜手克服了那麼多看似無法逾越的困難。

  因此,她認為只要擁有智慧、善良、友誼、勇敢還有愛的力量,他們就一定能贏。

  但事實並非如此。

  僅有智慧遠遠不夠。善良往往還沒有來得及表露出來,便在那些逝去或毀滅的生命形成的重壓之下化作塵埃。友誼根本無法阻止你的朋友在你身邊痛苦尖叫著死去。勇敢也並不能贏得戰鬥—尤其當你的敵人有無數種方式能讓你永久退出戰場、而你卻試圖還以石化咒的時候。至於愛—它到現在還沒有戰勝過伏地魔的仇恨。

  戰爭每多持續一天,勝算似乎就更小一點。

  哈利幾乎已經被壓力和內疚逼得支離破碎,整個人形銷骨立,滿身滿眼都透著疲累,赫敏實在擔心他有一天會徹底崩潰。

  他不斷地後退,越發地縮進自己脆弱的保護殼中。鄧布利多遇害時,小天狼星才剛剛去世不久。哈利幾乎被噩耗擊垮,自此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朋友們的每一次傷亡仿佛都在把他推向懸崖。赫敏不知道他這輩子是否還能從崖邊回來。

  哈利仍然希望戰爭終會以某種方式結束,而後大家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也正是這種不可能的信念推動著他繼續前進。

  是哈利,一直固執地堅決反對鳳凰社和抵抗軍使用黑魔法。他認為一旦他們這麼做了,就等同於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整個余生都會因此被玷污,與食死徒無異。

  因此,赫敏只能被迫看著多數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成員們站在哈利那一邊繼續拒絕使用黑魔法,然後被迫看著他們的朋友們在病房裡死去。所有人都依賴著哈利。如果哈利絕望了,他會徹底崩潰然後放棄。

  此時此刻的鳳凰社,迫切需要取得先機。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情報。譬如能在受到襲擊之前收到消息,或是了解對方的漏洞藏於何處—什麼都行。

  而馬爾福可以提供這樣的情報。

  在他姨母貝拉特裡克斯和他母親一同死於意外之前,他曾接受過前者的親自培訓。如今,他還爬上了食死徒大軍的高位。

  現在,他向鳳凰社提出了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提議。

  —她無法拒絕的提議。

  他顯然對他們的想法拿捏得一清二楚,表現得像個要求上貢的國王。

  因為他曾對她有過某種迷戀…

  她細細思忖了一番。

  若非西弗勒斯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她決計不會相信這種事。

  為了替他的母親報仇。為了赦免。為了她—現在,以及戰後。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動機?又或許這些都不是?難道他還有什麼其他心思?

  他的母親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去世了。當時,一名食死徒為了阻止哈利和羅恩逃離萊斯特蘭奇莊園,引發了一場詭異的事故,導致納西莎·馬爾福和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雙雙喪生。究其根本,她的死並非任何一方的過錯。若真是納西莎的死動搖了馬爾福對伏地魔的忠誠,那這件事情當時就該發生了,而不會拖到一年多後的現在,拖到他利用自己姨母留下的空當爬上權利的高位之後。

  然而—要求得到赦免就顯得更奇怪了。除非有一些赫敏沒有察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可能,否則鳳凰社能獲勝的幾率可謂微乎其微。

  那麼—或許真的是因為她?也許他恨她的程度比她所想像的要深得多。也許他只是對她有那方面的欲望—

  她想想就厭惡得渾身一陣哆嗦,努力將這個念頭摒出腦海,然後控制住思緒,強迫自己停下來繼續思考。

  如果他的動機真的是她…那麼這個"機會"就不僅僅取決於她是否同意了。一旦他得到她一次,又或許是幾次—如果他只是出於報復的話—他就會厭倦她。

  也許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

  為鳳凰社做上一段時間的間諜,讓她心甘情願對他卑躬屈膝。他知道,只要能救哈利,只要能救鳳凰社,就算讓她趴在地上求他,她也不會有二話。然後—一旦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轉身離開,把她丟在一邊,看著他們全部死去。

  喉間突然一陣收縮,她覺得自己想吐。她強迫自己把那股恐懼趕出腦海,不去理會胃裡扭曲的痛楚。

  她必須想辦法吸引住他,讓他對自己保持興趣。

  但是這有可能做到嗎?

  她覺得渾身發冷,腳步虛浮地走出房間回到病房。這裡依然寂靜無聲。

  "波比,你現在需要我幫忙嗎?還是說,我可以離開一會兒?"她輕聲問道。

  "當然可以,親愛的。你該去休息了。你已經連續忙了十二個小時了。"龐弗雷溫柔地對她說。"如果有什麼事的話,我會叫你的。"

  赫敏撥弄著腕上的手鐲。手鐲裡嵌入了變化咒,鳳凰社可以憑此將她召喚到任何一間最需要她的安全屋。

  她離開病房,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並沒有打算休息,而是換上干淨的衣服,走到大門外的台階上,幻影移形離開了。

  此刻她想要的東西,並不在魔法世界裡。

  她向最近的水石書店走去。

  她瀏覽了店內的各種書籍,從中挑選出她感興趣的:哲學類,心理學類,人際關系類,歷史類…直到她懷裡抱了一大摞。

  收銀處的女店員接過她懷中的書,掃了一眼書名,然後挑了挑眉。幾本關於情婦和女間諜的史籍和傳記,厚厚一本性指南,孫武的《孫子兵法》,巴爾塔沙·葛拉西安的《智慧書》,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羅伯特·西奧迪尼的《影響力:科學與實踐》,以及另外一本關於肢體語言的書籍。實在是些奇怪的選擇。

  "我要用來准備學術論文。"赫敏隨口扯了個謊。

  "我猜,其中幾本也很適合私人使用。"店員把書裝進袋子裡,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赫敏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但仍強迫自己擠出一聲笑。

  "好吧,反正我都買了。"她打趣道,但這些話在她嘴裡嘗起來就像沙子一般。

  "如果你再次光臨,請務必告訴我你的導師已經看過那篇論文了。我也很想知道這些書對於課外活動是否有所幫助。"

  赫敏尷尬地點點頭,付了錢接過書袋。聽到女店員的話,麥格的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米勒娃也是知情者。

  但是,來通知她這件事的人卻是穆迪。赫敏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看著手裡一大袋她剛剛挑選的書,她卻覺得心裡一陣不舒服。她現在很想要喝杯茶。好吧,其實她最想做的是爬進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山洞然後死在那裡,但是喝茶排在第二。

  她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一邊等待茶點,一邊拿出了那本名字最不會令她感到心煩的書。

  "瞄准目標行動—有時三思而行,有時立下決斷。生活就是一場與邪惡的戰爭。睿智的鬥爭常伴隨著意圖的戰略性而改變。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此謂聲東擊西。睿智者總是隱藏自己的意圖,先是老練地虛晃一槍,然後出其不意地猛擊對方要害。他透露出一個意圖,只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再伺機出奇制勝。但是,明智的人可以警惕地預料到這一招,然後隱藏起來—明智者總能看清對手希望自己了解的情況之反面,看破對方每個虛招詭計。他會放過第一次出擊,等待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出擊的機會。當狡詐者發現自己的陰謀被人識破,就會使出更高的招數:改變策略,以改變欺詐,想要用真相本身來蒙蔽,用不欺騙來達到欺騙的目的,把欺騙建立在最大程度的坦誠上。但是,明智者更會警覺起來,發現其光明外表下暗藏的陰謀詭計,解讀其每個行動的真實含義,對方外表越單純,可能心計越狡詐。皮通用陰謀詭計與阿波羅的明光相鬥時的情況正是如此。"[1]

  赫敏咬著嘴唇給自己倒了杯茶,思緒又一次回到了馬爾福身上。她伸手撫向自己的喉頸,有些緊張地拽了拽項鏈的鏈子,將它一圈一圈地纏上手指。

  然後她在包裡一通翻找,掏出羽毛筆和羊皮紙,又悄悄用魔杖把它們變成了鋼筆和小型筆記本。她一邊喝著茶看書一邊不停地寫著些什麼。等到茶壺倒空的時候,本子上已經洋洋灑灑寫滿了她的筆記。

  她將書袋塞進施了伸展咒的帆布背包裡,同時重新忖度著自己當下的處境。

  她不能帶著任何假設去思考問題,否則她很有可能忽略一些事情。

  馬爾福已經做了將近六年的食死徒,因此他很可能在操縱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

  西弗勒斯曾經提交過一份關於伏地魔核心集團事務的報告,其中顯示那裡的政治環境無情至極。伏地魔是個殘忍的主人,懲罰他的追隨者從不留情。食死徒們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忠誠可言。只要能有助於他們保住自己的地位,或者得到更大的權力,又或是保護自己,他們會十分渴望除掉那些擋在他們前面的人。

  馬爾福的提議很可能是他為了爬得更高而進行的某種策略:成為伏地魔的雙重間諜—就像西弗勒斯為鳳凰社所做的一樣—最後在某個關鍵時刻向鳳凰社提供一條錯誤情報,從而一擊致命。

  然而,西弗勒斯卻認同這個主意,顯然在他看來,馬爾福的提議合乎情由。她需要和他談談,看看他究竟都注意到了些什麼,才會相信馬爾福說的是真的。

  她溜進一條小巷,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回房間的路上,她碰巧看見拉文德·布朗從羅恩、哈利和弗雷德合住的臥室裡走出來。

  准確地說,羅恩和拉文德算不上是一對戀人。羅恩大約同時和五個女孩保持著這種關系。每當外出任務或者衝突戰結束後,他會根據女孩們的空閑時間來選擇對像。戰爭讓羅恩變得越來越緊張易怒。進行突襲戰的前期籌劃時,他也總是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他把自己巫師棋方面的天賦運用到實戰的排兵布陣中,然而也正因如此,他傾向於把所有傷亡都看作是他個人的責任。如果不通過性愛發泄,他可能終有一天會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而徹底爆發。

  戰爭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應對機制。

  納威·隆巴頓和蘇珊·博恩斯已經在閣樓上吸了無數支非洲樹蛇煙,以至於施了驅煙咒和清新咒後仍沿掩蓋不住他們滿身的煙臭味。

  漢娜·艾博則是不停地咬著手指甲,直到皮破流血。

  查理一直在褲子口袋中隨身放著一只小扁酒瓶。赫敏懷疑瓶子上有一道無法檢測的伸展咒,因為瓶中的東西似乎從來都沒有喝完過。

  哈利除了抽煙,還經常光顧麻瓜的地下搏擊俱樂部。

  赫敏站在走廊裡微微猶豫,盯著拉文德離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走上前輕輕地敲了敲臥室的門。

  "門開著!"羅恩喊道。

  赫敏透過虛掩的門縫向房內瞄了一眼,看見羅恩正在穿襯衫。

  "一切都還好嗎?"他問道。

  "都好,"她尷尬地回答,"我只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告訴我萊斯特蘭奇莊園被燒毀時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在做一些咒語方面的研究。當時是因為厲火,對嗎?"

  羅恩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沒錯,哈利和我被搜捕隊抓住後,我朝他的臉施了一道蜇人咒,所以他們沒有立刻認出他。他們把我們帶到貝拉特裡克斯面前,她妹妹也在那兒。那些人讓馬爾福來確認哈利的身份,准備之後再召喚伏地魔。但是沒等伏地魔現身,盧娜就把消息傳到了鳳凰社,然後她和穆迪、唐克斯還有查理騎著那條龍直接撞穿了那扇該死的窗戶。"

  他說著用手指捋了捋頭發,幾縷灰白的顏色從他指間不經意地露了出來,赫敏的心一陣抽痛。

  "不管怎麼說,那之後一切都跟瘋了似的,咒語到處亂飛。我猜克拉布大概是想用某個魔咒阻止我們逃跑,結果卻失控了。他一直都是個白痴。那個咒語幾分鐘內就把周圍全燒光了。要不是查理的龍,我們估計都得死。但是—我們沒能抓住盧娜。她和我們離得太遠…轉眼就被一道火舌吞沒了。"羅恩一邊說著,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漸漸脫離了當下,仿佛再度回到了當初的夢魘。

  "貝拉特裡克斯和納西莎也是因為魔咒失控而死的嗎?"赫敏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是啊。要是她們及時反應過來,可能早就幻影移形離開莊園了。但克拉布施咒的時候正好站在她們身後,魔咒首先就擊中了她們倆。他也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失控的。估計一想到害死貝拉特裡克斯有多他媽的可怕,他就嚇尿了。"

  "有可能。"赫敏點了點頭。

  "厲火咒可不是鬧著玩的,赫敏。"羅恩神情嚴肅地盯著她。"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鳳凰社能開始使用一些更危險的咒語,但它不是黑魔法並不意味著它的後果不嚴重。如果你試圖勸大家在戰場上用厲火咒,我會第一個阻止你。"

  赫敏抿緊嘴唇,緊緊抓住門把手,直到手指間傳出了微弱的嘎嘎聲,她才立刻松開。

  "我又不是白痴,羅納德。我只是需要火灰蛇蛋來做魔藥,正在考慮用什麼火焰魔咒最合適而已。"這絕對是個再荒謬不過的謊言,但羅恩已經很多年沒碰過魔藥了。

  "哦。好吧—我想應該不會是厲火咒。"

  她重重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我還有別的研究要做。"她說著從臥室裡退出來。

  推開自己房門的一瞬間,她看見哈利和金妮迅速分開,兩人都是一副羞愧內疚的模樣。

  "對不起,"赫敏向兩人道歉,"我打擾你們了嗎?"

  "沒有,"哈利立刻答道,"我只是想再問問金妮關於她和迪恩完成的任務的細節。"

  他飛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赫敏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金妮。"任務細節?"

  金妮的臉漲得通紅。

  "我們只是在說話。他還—不會那樣。他只是—有時候來找我聊天。"

  哈利和金妮已經眉來眼去好幾年了,他們顯然都對彼此有意思。但是哈利拒絕正式談戀愛,他認為這樣做太過危險,會讓金妮成為敵人的頭號目標之一。

  但是,以前每當金妮和別人約會的時候,哈利就會偷偷溜進麻瓜倫敦,然後帶著一身傷回來,牙齒脫落、鼻梁斷裂、指節撕裂、眼窩挫傷和肋骨骨折的情況愈演愈烈。

  現在,金妮已經連續一年多沒有和任何人約會了。恢復單身的她就像黑洞一樣把哈利吸引到了身邊。哈利似乎根本離不開她,但他也無法讓自己承認他喜歡她。

  "好吧,至少他還會和你聊天。"赫敏喃喃地說。

  赫敏和哈利已經—漸行漸遠了。在他看來,赫敏向鳳凰社提議使用黑魔法是對他和鄧布利多缺乏信心的表現,甚至是一種背叛—盡管哈利和羅恩都不會直接說出這個詞。但每次她提起黑魔法,他就會一連好幾天不和她說一句話。

  她將這個念頭趕出腦海。不能再去想它了。她要考慮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1] 同【章·十四】注[1]和注[4]。


第27章 往事·二

  2002年,三月

  赫敏利用空閑時間的每一分鐘來閱讀她先前購買的那些書。她對每本書都施了變形咒,把書裡的文字變成類似算術占蔔、古代如尼文和治療魔咒相關的內容,然後在熬制魔藥的間隙、病房裡短暫安靜的空當以及用餐時間不時地翻閱幾頁,人們完全沒有發現她究竟在讀什麼。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確定書裡的內容是否對她有用,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書籍對她來說就是唯一的資源。所以她只能閱讀、思考,然後繼續擔憂,並且她發現自己下意識裡常對周圍的人帶著防備地厲聲說話。

  "對不起,弗雷德。"她抱歉地說。弗雷德正准備去看望喬治,經過她身邊時開了幾句玩笑,吐槽她在照顧他兄弟時居然沒有做一個俏皮的護士來活躍氣氛。赫敏突然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敏感,轉頭就衝他大發脾氣,還險些打了他一巴掌。"我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夠。"

  真是個可悲的借口。

  誰都不會有充足的睡眠。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不管在哪一座安全屋,都隨時會有人從睡夢中醒來,然後起床打牌,抽煙,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消磨漫長無眠的夜晚。

  哈利常常成為其中的一員。他幾乎總是處於極度缺乏睡眠的狀態。他甚至自己也不確定,那些噩夢究竟是因為伏地魔還是他內心的壓力和內疚所致。漸漸地,他開始在深更半夜一個人走到牆邊,獨自站在那裡茫然地望著天空。赫敏每次見此情景,都會把他拖進病房,讓他服下無夢酣睡劑,希望他能好好睡上一覺。

  赫敏自己也時常做噩夢。大多數的夢境裡,她都在拼盡全力救治重傷的哈利和羅恩,卻總是無能為力。其他死去的人們的面孔也不斷在她夢裡浮現。

  那些因為她不夠快、不夠聰明、不夠熟練而沒能救回來的人。

  她常在夢中看到科林·克裡維。

  科林是第一個在赫敏親自照料下最終死去的人。那時,伏地魔剛剛占領魔法部不久,鳳凰社還沒有被迫撤離霍格沃茨。當科林被緊急送到病房時,龐弗雷夫人正巧外出去購買魔藥了。在那個寂靜的下午,哈利全程都和赫敏一起守在科林身邊。

  科林中了一道剝皮詛咒。一道沒有反咒的剝皮詛咒。

  赫敏甚至連讓他昏迷都做不到。

  詛咒迫使他時刻處於有意識的狀態。昏迷咒,無夢酣睡劑,甚至是活地獄湯劑,都完全沒有一點作用。詛咒撕裂著他的皮膚,劇痛讓他一直保持清醒。赫敏千方百計想要逆轉、暫停、減緩傷害,然而科林的皮膚仍在剝落。他不停地尖叫著。就算赫敏修復了某處的皮膚,沒過多久它又會開始自行剝落。如果她不替科林換皮,詛咒就會不斷深入他的身體,進入肌肉和組織。

  直到侵入了他的骨頭,詛咒才停止了蔓延。

  科林·克裡維死的時候,全身只剩一層薄肉和一灘血水。而赫敏只能無助地在一旁流淚。她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救他。

  赫敏自此再也沒能釋懷。

  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也不靠性愛發泄。她只是更瘋狂地埋頭於工作,持續時間越來越長。她沒有時間去悲傷或後悔。因為總有其他傷痕累累的戰士被送到她面前,她沒有時間進行事後的自我批評。

  當她累到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時,她才終於可以睡著。

  她抬頭看向弗雷德,補充道:"我只是…今天過得很糟。"

  "沒事的,蜜恩,你也有權感到沮喪,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老實說,我估計這輩子都理解不了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赫敏轉頭環顧著醫務室,感到一陣無助。

  "如果我不做—誰來做呢?"

  鳳凰社依賴著她,需要她來做這些。

  —這絕非是什麼誇張的說法。這只是一個事實。現在是戰時,而赫敏在治療黑魔法和詛咒方面的專業程度遠勝於英國大多數的治療師。

  伏地魔接管魔法部後,鳳凰社無法再前往聖芒戈尋求幫助。任何被送到醫院的抵抗軍戰士都會立即以恐怖分子的罪名被捕,然後被關進伏地魔的監獄裡。

  占領魔法部的行動顯然經過精心策劃,之後出台的第一項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記法案》。伏地魔深知治療在戰爭中所起的作用,因此聖芒戈成了新法案的第一處清洗對像。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治療師迅速被捕,還沒來得及逃到鳳凰社,就被折斷了魔杖。

  波比·龐弗雷就此成為了抵抗軍中最有經驗的醫者之一。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一直在她手下埋頭苦學治療。後來,當支持抵抗軍的歐洲治療師們暗中向鳳凰社提供了一個培訓機會時,赫敏便是整個鳳凰社中唯一一個擁有足夠知識基礎的人。

  赫敏只來得及留下一句再見,便和所有人就此分離。她被秘密遣送到歐洲各國,輾轉於一家又一家魔法醫院,盡可能學習更多先進的治療魔法。大約兩年後,她才回到英國。當時,鳳凰社的醫院在一場戰鬥中遭到破壞,他們所招募的所有治療師全部遇害,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也未能幸免。赫敏出國前便一直跟隨斯內普學習魔藥知識,後來又在歐洲各地接受培訓。當她回來時,已經儼然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急救治療師和醫療藥劑師。分解詛咒、研究反咒更是她最拿手的部分。

  她所發明的第一種反咒就是針對剝皮咒的。

  隨著伏地魔手下的詛咒研發部不斷研發出新的實驗性詛咒並運用於實戰,鳳凰社也越來越迫切地需要赫敏的解咒能力。

  只要有任何抵抗軍的成員願意學習治療,赫敏都會來者不拒地訓練他們。然而遺憾的是,治療是一種相當嚴格、高度精細的魔法,需要極大的專注和投入才能取得成功。鳳凰社曾試圖為每一場戰鬥配備至少一名具有戰地治療能力的人,以最大程度地保障戰士們的生命,讓他們撐到能返回醫院。但是這樣的部署要求過於嚴苛,戰地治療師往往因為超負荷工作而過度勞累,死亡率也為全軍最高。

  大多數戰士們並不認為他們需要知道基礎魔法急救知識以外的東西,他們寧願在空閑時間裡多練習一些防御魔法。赫敏每次一想到其他人的那些固執而樂觀的態度,就忍不住沮喪得發抖。

  鳳凰社的人手嚴重不足,人員利用效率同樣欠佳。領導層面的問題自上而下逐漸擴散,影響到了整個抵抗軍。

  他們對這場戰爭毫無准備。鄧布利多的死等同於斷了鳳凰社的雙腿。自那以後,他們只是在掙扎求存而已。

  這都是拜馬爾福所賜。

  是他殺了鄧布利多,是他讓鳳凰社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極端的被動,是他讓整個抵抗軍走上了注定失敗的道路。

  然而現在,他突然試圖以一個扭曲的救世主形像出現在他們面前,主動提出願意為他親手割開的傷口止血。

  赫敏恨他入骨。除了伏地魔,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那位首席詛咒研究員安東寧·多洛霍夫恐怕也只能屈居第三。

  馬爾福一手挑起了戰爭,引發了一切的傷痛,而現在,她竟然必須收起所有的厭憎然後—

  心甘情願。

  先前和穆迪談完以後,這種恐懼已經吞噬了她整個心髒。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不再去恨馬爾福。她可不認為自己的演技好到足夠在他面前掩飾她的恨意。一想到要和他呆在同一間屋子裡,還不能對他扔詛咒—不能因為他犯下的罪行而懲罰他—她就懷疑她的自控力會隨時失效。

  赫敏咬緊牙關,將額頭貼在窗玻璃上,努力繼續思考,強迫自己呼吸,忍住打碎什麼東西或者開始哭泣的衝動。

  她不能崩潰。她得把這一切區分清楚。她得把對馬爾福的所有恨意都塞進一只盒子裡,藏在一個不會被他發現的角落,不能讓它影響她和馬爾福之間的所有接觸和交流。如果總是這樣怒氣衝衝,她就沒有辦法冷靜地思考了。

  她得從一個更宏觀的視角去看待整個問題。

  利用他,讓他作為鳳凰社的間諜提供情報,遠比肆意憎恨他帶來的滿足感重要得多。

  他們需要他。

  然而,她內心的一部分仍然叫囂著想讓他下地獄。她不禁希望,一旦她從他手裡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她就能讓他付出代價。

  但是—倘若他們真的因此贏得了戰爭,那麼勝利就都得歸功於他。而她是自願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盡管她恨極了他,但如果他救了他們所有人,她知道自己就有義務完成她所答應的所有事情。

  無論他打算對她做什麼。

  她突然感到一陣惡心,渾身發抖,又熱又冷。

  她從窗玻璃上抬起額頭。

  她呼出的氣在窗戶上凝結成一圈水汽。

  片刻後,她抬起手,用一根指尖在玻璃上畫出雷神之槌符文:像征毀滅與守護、苦難、自省和專注,又在邊上畫出了對立的闇枝符文:像征危險、無防備、惡意、仇恨、折磨和怨憎。

  前者是她自己。

  後者是馬爾福。

  她看著玻璃上的如尼符文隨著水汽的蒸發而消失無蹤。

  然後她轉過頭,繼續看書。

  那天晚上,穆迪再次找到了她。"我們收到會面的時間和地點了。"

  "在哪裡?"

  "迪安森林。星期五。晚上八點。第一次我會提前偵查一下,然後幻影移形送你過去。"

  赫敏點了點頭,迎上穆迪的目光。她想讓他記住她此刻身上痛苦的感覺,以迫使他記住她從前的模樣。

  他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變得強硬起來。"你要盡可能長時間地保持住他的興趣。"

  赫敏的嘴角微微一抽,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一邊回答一邊用指尖撫摸著書緣,直到感覺那些薄脆的書頁幾乎嵌進了她的指腹。"我不能百分百確定我能做到。但我會盡力的。周五之前我能不能先和西弗勒斯談談?我有些問題想問他。"

  "我會安排的。"穆迪說完便轉身離開。

  星期五。

  還有兩天。

  留給她做准備的時間太少了。

  但是留給她恐懼的時間又太多了。

  自從和穆迪第一次談話後,她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無法使自己鎮靜下來。每次她想咬一口食物,喉嚨就仿佛閉合了一般。她只能一直靠喝茶堅持下來。

  赫敏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勻速呼吸。

  她啪地一聲合上手裡的書,專注於大腦封閉術。

  據西弗勒斯說,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她靜靜地整理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和想法,築起一道道高牆,把鳳凰社的機密會議,還有魂器的信息保護起來,然後將她不願去想的那些記憶遠遠推開。

  她的腦海裡有許多關於死去的人們的記憶。

  她將它們全部推向腦後,試圖把它們壓扁、碾碎,這樣她就不用聽見充斥其間的垂死的尖叫聲了。

  她把對馬爾福的恨意從思想中過濾出來,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角落中,這樣她就不會分心,也不會被它壓垮。

  練習大腦封閉術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能讓她的精神趨於平靜的方法。

  這也是她能成為一名優秀治療師的原因之一。她能將自己對傷患的憐憫和共情全部推開,專注於治療的過程和步驟。

  這似乎是治療師們的共性。

  也許戰爭結束後的某一天,赫敏可以研究研究治療師群體中天生大腦封閉師的數量。

  她懷疑大多數的創傷治療師都至少有一點點這方面的傾向。大腦封閉術很少被當作一種技能或課程來教授。大多數人在使用它的時候可能連自己都不會意識到。赫敏就是其中之一。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冷漠。隨著戰爭越打越久,她也越來越傾向於克制自己的情感,保持純粹的理性,這與由感性驅動的羅恩和哈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並非沒有感情—她能感覺到周圍的所有人和事。但這些情感對她來說只是理性之外的補充,並不會為她做任何決定。

  "頭腦"永遠優先,其次才是"心"。

  這種情況是從科林死後開始的。她做不到像哈利那樣。科林的死把他們徹底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到赫敏為救科林所做的一切努力後,哈利對黑魔法的邪惡更加深信不疑。他一直以來被自己認定的正確所驅動著。他認為事情應該是怎樣的,他就會怎樣去做。

  赫敏則正好相反。她所看到的,是食死徒在鳳凰社面前無與倫比的優勢,是一旦失敗抵抗軍將會付出的代價。她開始相信,如果想阻止伏地魔,就必須不擇手段。面對這樣的敵人,繼續堅持那份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會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合乎邏輯的結論就是如此。戰爭持續得越久,就會有越多善良無辜的人遭受痛苦和死亡。

  結論上的分歧讓她與哈利開始離心。

  黑魔法奪走了哈利的父母、小天狼星、鄧布利多、科林…他們全部死在了黑魔法之下。赫敏的解決辦法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但這在哈利眼裡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哈利下定決心—他們不會成為劊子手,鳳凰社絕對不會這樣做。愛的力量曾經戰勝過殺戮咒,它也一樣能打敗伏地魔。

  鳳凰社中也確實存在一些憤世嫉俗和堅持務實的成員,但他們的意見無一例外被其他人壓倒駁回。後來戰爭愈演愈烈,但是這種正義和愛的信念卻隨著每一個生命的逝去而更加堅定。

  信仰光明的人是不能放棄他們的立場的,否則他們就得被迫承認此前所有的犧牲都是徒勞,承認他們曾經要求人們為一個注定失敗的理想而死。

  他們不願面對這樣痛苦的事實,反而越來越堅信,既然犧牲和損失已經巨大,就必須讓它們變得值得。善與惡的天平很快就會偏向他們,因為—這是必然。

  這一切都讓赫敏在每次散會時沮喪得幾乎哭出來。她甚至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演講稿,來解釋沉沒成本謬誤、非理性承諾升級[1]以及自辨理論。但當她試圖解釋這些麻瓜心理學知識時,大家全都置若罔聞;每當她試圖說服別人,她就被看作某種膽小怯懦、只想著用心理學為謀殺正名的怪物。

  曾經有一次,她在醫務室裡連續呆了十三個小時,想方設法修復弗立維教授已經支離破碎的雙肺。隨後不久她便接到召喚,只得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去參加鳳凰社的會議。先前的治療過程讓她心裡的怒火再度燃起,於是她又一次重提了黑魔法。同樣憤怒而疲憊的羅恩大罵她是個婊子,說她根本不明白鳳凰社的宗旨。

  其他許多與會成員都點頭表示贊同。哈利並沒有點頭,但他拒絕看她一眼,並在散會時拍了拍羅恩的肩。

  事後她大哭了一場。

  後來,當西弗勒斯在一間儲藏室裡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情緒崩潰。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溫和地責備她,同時粗暴地辱罵了鳳凰社的其他成員,她才終於恢復了平靜。

  這種克制的方式已經是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安慰了。

  之後一次參加會議時,他給了她一本關於大腦封閉術的書。他沒有時間訓練她,但赫敏也不需要訓練。僅憑閱讀這些概念,她就能將這種技巧化為己用。

  西弗勒斯告訴她,他早已有所懷疑—她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這也是她在治療和魔藥方面能有如此天賦的部分原因。她有能力在自身精神需要的時候把不同事情完全區分開來。

  經過五年的戰爭,赫敏覺得她的整個人生都已經漸漸被封存在各種各樣的小盒子裡。她與羅恩和哈利之間持續緊張的關系被小心地掩埋在一個她感覺不到的角落中。她的大部分的人際關系都像這樣被推到了腦後。她內心有一處巨大的空間,長久以來都被她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所占據,然而現在,那裡已經形成了一個洞穴,被她用無休無止的工作填滿。

  過了幾分鐘後,她從大腦封閉術中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繼續看書。准備時間只剩兩天。

  第二天下午,米勒娃·麥格出乎意料地在赫敏值完班後來到格裡莫廣場。這位前霍格沃茨校長向來很少離開蘇格蘭。霍格沃茨關閉後,麥格承擔了所有未成年男女巫師監護人的職責。這些小巫師要麼是孤兒,要麼父母參加了戰爭。她回到了她父親留在凱瑟尼斯[2]的宅邸,瘋狂地施了成堆的伸展咒之後,終於把那座房子變得足夠容納一百多個孩子。

  在她看來,所有沒有父母的人都應該得到她的照顧。由於赫敏的父母被施了遺忘咒、藏在澳大利亞,這就意味著米勒娃一樣把赫敏當成了自己保護傘下的孩子。

  她們去了麻瓜倫敦一起喝茶。

  落座後,她默默地盯著赫敏看了很長時間。

  "我本來希望你會拒絕的。"米勒娃終於開口。

  "你真的覺得我會拒絕嗎?"赫敏倒完茶後平靜地問道。

  "不。"米勒娃生硬地答道。"對我來說,希望和信仰已經是兩碼事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說這是不合理的。"

  "鳳凰社需要這個。"

  兩個女人相對無言地沉默了一陣。她們之間有一種微微顫動的緊張感,就像小提琴的琴弓漫不經心地拉過琴弦時發出的嗚咽聲。鋒利。疼痛。深刻。

  過了一會兒,米勒娃再度開口。

  "你…是我有幸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在霍格沃茨的時候,我一直都很欽佩你無情的理性—"

  米勒娃稍稍停頓了一下。

  "但是—?"赫敏追問,同時做好准備迎接對方贊美之詞背後的尖銳批評。

  "但是—"米勒娃哢噠一聲將手中的茶杯放回茶碟上,"你把這種傾向帶入戰爭中的方式讓我很不安。有時候,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裡—如果你有的話。"

  如果是從前—這樣直接的斥責絕對會讓赫敏漲紅了臉然後重新審視自己,然而現在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她引述道,"對於頑疾重症,就克制治療而言,最宜采取極端之療法。[3]"

  米勒娃的表情變得僵硬,嘴唇也抿緊了起來。

  "那麼'首先,不傷害'[4]該怎麼辦?還是說,你認為這條原則不適用於自我傷害?"

  "希波克拉底從沒說過這個。'Primum non nocere',這句話早在十七世紀就已經存在了,而且起源於拉丁語。再說—我也並不是以治療師的身份去做這件事的。"

  "穆迪能向你提出這種要求,就跟始作俑者一樣墮落。"米勒娃的話語裡逐漸帶上了強烈的情感,連她的蘇格蘭口音也跟著變得明顯了起來。"我本以為這件事至少還有點底線。什麼時候成功的代價已經變得這麼大了?這場戰爭已經沾了多少孩子的血?難道現在我們還得把他們賣了來換情報嗎?"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米勒娃。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沒有人強迫我。"

  "只要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會同意。德拉科·馬爾福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別人問起的時候你會說什麼。可你真的覺得以你的性格,這只是一個選擇的問題嗎?"

  "這和我成為治療師或者做其他事情的選擇沒有什麼區別。"赫敏突然感到精疲力竭。"這樣艱難的選擇—必須得有人去做。總得有人受苦。而我願意。也能承受。那又為什麼要把它強加給做不到的人呢?"

  "你和阿拉斯托太像了。"米勒娃的語氣裡滿是苦澀,眼角也似乎含著淚水。"當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讓他直接回絕。我說'絕不',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因為某些事情一旦提出,我們就再也好不到哪裡去了。然後他說,他不是來征求我意見的,他和金斯萊已經做好決定了。他告訴我只是為了讓某個關心你的人知道—萬一德拉科·馬爾福對你做了什麼—"

  米勒娃的聲音突然哽咽在了喉嚨裡。

  面對眼前這個嚴厲的女人流露出的強烈感情,赫敏感到不知所措,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反應,不要動搖。

  "他殺了阿不思。"片刻後,米勒娃才繼續說道。她的話音已經由於情緒激動而顫抖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忘記。"赫敏輕聲對她說。

  "他那時候才剛剛十六歲。他就在一個擠滿新生的走廊裡殘忍地殺死了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一位巫師。連湯姆·裡德爾開始殺人的時候也快十七歲了啊。他第一次殺的是一個女學生,在浴室裡,還是秘密行事的。你能想像德拉科·馬爾福現在是什麼樣的人嗎?已經過了六年了啊。"

  "他是我們扭轉戰局的絕佳機會。我們需要這個,米勒娃。你一直都和孤兒們待在一起,而我看到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傷痕累累的人們,甚至是屍體。我們現在不能浪費任何機會。哪怕只能增加一丁點鳳凰社獲勝的幾率,我都不會拒絕。沒有一個個體會比整個戰局更重要。"

  "為了結束這場戰爭,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願意。"

  "詹姆·波特過去常說戰爭是地獄。以前我也同意他的觀點。但現在,我認為他錯了。戰爭比地獄更可怕。你不是罪人,這不是你該有的命運。可是,你好像下定決心要詛咒自己,只要這能帶來勝利。"

  "戰爭是戰爭。地獄是地獄。兩者相較,戰爭要糟糕得多。[5]"赫敏又引用了一句話,隨後凄然一笑。"我父親過去常說這話。是一句麻瓜電視劇裡的台詞。"

  赫敏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你說得沒錯。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不知道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說我錯了。我也知道,即使我們最終能贏,有些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挽回的—就像哈利和羅恩。但是—對我來說,只要能救他們,那就是值得的。我早就做好了准備為我選擇走的路付出代價。我也從來沒有對可能的後果視而不見。"

  米勒娃沒有回答。她淺淺抿了一口茶,凝視著赫敏,仿佛今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一般。

  赫敏迎著她的目光,心裡琢磨著她是否真的是這麼想的。

  作者注:

  我知道,本章又沒有德拉科。他很快就會出場的。

  本章引用的兩句話分別來自希波克拉底和《風流軍醫俏護士》。

  [1] Irrational escalation of commitment. 承諾升級(escalation of commitment)本身即為管理心理學中的一種非理性行為模式,指當某個體或團體面對日益增高的負面結果,反而持續將既存決策、動作和投資合理化,而非改變它們的現像。該行為的本質即在於沉沒成本謬誤。

  [2] Caithness. 蘇格蘭高地的一個郡,位於大不列顛島東北端。

  [3] Desperate times call for desperate measures. For extreme diseases, extreme methods of cure, as to restriction, are most suitable. 引自古希腊醫師希波克拉底的《箴言論(Aphorisms)》。

  [4] First, do no harm. 即"不傷害原則",全球醫學界普遍信奉的行醫原則之一。拉丁語原文為Primum non nocere。具體出處仍待考證。業界認為極有可能出自希波克拉底。

  [5] War is War. Hell is Hell. And of the two, war is a lot worse. 引自70年代美劇《風流軍醫俏護士(M*A*S*H)》中男主角Hawkeye Pierce的台詞。


第28章 往事·三

  穆迪轉告赫敏,西弗勒斯會在周五下午晚些時候在蜘蛛尾巷等她。赫敏做好了准備,希望這場談話會比她和米勒娃的那次容易一些。

  自從鄧布利多死後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辦公室門口、請求他訓練自己制作魔藥的那時起,她和他就逐漸在戰爭期間建立起了某種友誼。這些年來,赫敏和其他鳳凰社成員的關系愈發緊張,以至於他們甚至開始享受彼此相伴的痛苦。

  並不是說他們之間的關系很親密。

  他們都沒有時間和其他任何人做朋友。

  兩人之間只是簡單地通過一些小小的舉動來表示對彼此的尊重。譬如,西弗勒斯不會像攻擊其他人那樣在鳳凰社會議上言語惡毒地侮辱赫敏,赫敏則消除了哈利和其他人僅僅因為他們一直沒有迎來勝利而對西弗勒斯真正立場的長期懷疑。

  赫敏來到西弗勒斯的住處時,發現門已半開著,西弗勒斯正在廚房裡熬制魔藥。房間裡潮濕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多年的魔藥配制經歷讓赫敏養成了不由自主辨別氣味的習慣。空氣中彌漫著燉煮草藥和酊劑的混合香味。蓍草濃重的甜味、干蒲公英花的霉味、植物根部礦物一般的苦味,以及火灰蛇蛋殼燃燒後的灰燼氣味,她幾乎都能直接在空氣中嘗到。這些氣味中彌散著一股濃烈的魔法氣息,慢慢依附在她的皮膚和頭發上。

  "在做什麼新東西嗎?"她看著他在坩堝前草草擺弄了幾分鐘後問道。

  "很明顯吧。"他一邊語帶嘲諷地回答,一邊向坩鍋中加了一滴八眼巨蛛毒液。

  魔藥頓時噴出一股酸黃的蒸汽,西弗勒斯後退幾步避開,同時發出了惱火的低嘶聲。

  赫敏瞥了一眼攤在一旁的其他原料。

  "又有什麼新型詛咒了嗎?"

  "確實。多洛霍夫這次超水平發揮了。施咒輕松,效果顯著。想要逆轉很簡單,但造成傷害的速度非常快。他們很快就會把它用於實戰了。"

  "是什麼類型?"

  "傳染性酸癤腫。"

  赫敏抿緊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進行大量的研究來做准備。酸性咒語在過去的戰鬥中很少出現,但往往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而且極難治愈。

  西弗勒斯又加了四滴月露,然後轉過身來看著她。

  "你有二十分鐘時間。"他說著,越過她走進客廳。她又磨磨蹭蹭地盯著慢燉著的魔藥研究了一會兒,才轉身跟上了他。

  "我聽說,你為了事業犧牲了自己。"還沒等她坐下,他就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慢吞吞地說。

  "穆迪說你認為這個提議合乎情由。"她平靜地說。

  "沒錯。"他答道。

  他沒有為她泡茶。

  "為什麼?"她問道。沒有必要忸怩作態。她想要知道最直接的答案。經過這麼多年的戰爭,她發現西弗勒斯在簡短直接地回答問題方面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德拉科·馬爾福不為任何人效力。"他回答。

  赫敏等待著下文。

  "當然,嚴格來說,他確實在為黑魔王效力,"他做了個輕蔑的手勢,"但那是出於必要,而非忠誠。他的動機本質上是純個人的。不管具體動機是什麼,他認定鳳凰社能比黑魔王更好地幫他實現目標。"

  西弗勒斯頓了頓,又接著道:"他不會忠於鳳凰社,但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間諜,就像他是一個出色的食死徒一樣。"

  "如果我們不能信任他,那這一切還值得嗎?"赫敏問。

  "就現在來說,我認為鳳凰社沒有別的選擇。你覺得呢?"

  赫敏微微搖了搖頭,隨後緊抓住椅子的扶手。

  "而且—我想他在提出條件的時候,算錯了某些事情。"西弗勒斯補充道。

  "你指的是什麼?"

  "向鳳凰社索要你。我認為這是他的重大失誤。"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赫敏眨了眨眼。"為什麼?"

  "就像我和穆迪提過的那樣,我在學校的時候就發現他對你有某種迷戀。別誤會,我並不是說這種情況有什麼具體意義,更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確實一直注意著你。也許你可以利用這一事實爭取到某些優勢。我相信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條件是'擁有我',我覺得他已經意識到了。"赫敏指出。

  "如果他只想要一具身體來陪他上床,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得到數不清的女人。你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1],就算你是,他也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你了,你也一樣。我懷疑他連你現在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考慮到他現在可能依然懷有的各種怨恨,我也同樣懷疑你們在學術方面的那些競爭究竟還存不存在。"西弗勒斯反駁道。"你不是他選擇叛變的原因。"

  西弗勒斯的話讓赫敏同時感到解脫和絕望。就個人而言,她絕不想成為德拉科·馬爾福感興趣的對像—但她需要他的興趣。她突然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頓時沮喪得想要大哭一場。

  "因此,"斯內普繼續說,"他決定把你加入他的條件中,這只是一個開始。如果你選擇接受的話。你—可以讓他忠誠。"

  "怎麼做?勾引他?"赫敏懷疑地問。

  "保持住他的興趣。"斯內普翻了個白眼,仿佛對她的遲鈍很是不滿。"你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巫。你要讓他對你感興趣,找到方法進入他的內心,讓他開始想要別的東西—無法僅僅靠向你索求就能得到的東西。用那些女人的詭計去引誘他,絕對是行不通的。"

  斯內普哼了一聲。

  "德拉科·馬爾福這樣的男人從來都是野心勃勃,對任何容易到手的東西,他們很快就會感到厭煩。性,可能就是他最容易得到的東西之一,就算是和你上床也不例外—考慮到他提出的條件的話。你必須做得更多,也必須讓他看到。"

  赫敏短促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並不確定自己完全理解了他的話。斯內普又補充道:"相對而言,他的優勢比你大得多。不過,如果你能吸引住他,這就意味著你還有一手好牌可以玩。已經過去快六年了,當他有機會向鳳凰社提出任何條件的時候,他所想到的還是你。如果你希望能平衡你們之間的優勢懸殊,或者獲得他的忠誠,你就必須加倍小心地利用這些信息。"

  "馬爾福不是傻瓜,他會料到這一點的。"

  "是的,他會的。"

  "但你認為我能做得到,對嗎?"

  "你是想向我討恭維嗎,格蘭傑小姐?"西弗勒斯冷冷地說。"戰爭打到這個地步,我認為幾乎任何事情都值得一試。你能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很小,畢竟,你為了換取情報同意把自己賣給一個極其危險的巫師。他靠著自己的心思和謀算獲得了如今的地位和力量,即使是那些幾乎認識了他一輩子的人也摸不准他的動機。就算以食死徒的標准來看,他也是異常孤僻和善變的人。想打敗他絕非易事,他身上甚至沒有任何可以預見的弱點,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今天。"

  然後客廳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斯內普似乎也沒有其他更深入的見解了。

  赫敏站起身,覺得情緒再度墜入低落。

  她在一場失敗率極高的賭博中賣掉了自己。甚至這一切可能都是徒勞。

  然而她無論如何都得做這件事。

  她稍稍猶豫了一瞬,一個她幾乎不敢問出口的問題衝到了嘴邊。

  "他是不是—"她的聲音有些結巴,"你知道他有多—殘忍嗎?"

  斯內普用他那高深莫測的黑色眼睛盯著她。

  "在你們五年級以後,我就不太了解他了。不過,盡管他時常欺侮人,我也從沒覺得他是個虐待狂。"

  赫敏搖晃不穩地點點頭,轉身准備離開的時候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衷心地希望你好運,格蘭傑小姐。哈利·波特實在配不上有你這樣的朋友。"

  西弗勒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遺憾。赫敏停下腳步,伸手探向脖頸,拇指在鎖骨上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手指擰住了項鏈。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哈利。"聽到她的話,西弗勒斯哼了一聲。她神色防備地看著他,繼續說:"整個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正在依賴著我們。況且,如果我們最後輸了,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

  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蜘蛛尾巷。

  赫敏回到格裡莫廣場,走進浴室,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身形瘦弱,看上去疲倦至極,皮膚因缺少陽光照曬而顯得蒼白。她的顴骨比在學校時還要突出,倒是為她平添了一分嬌俏。她的眼睛—嗯,她一直認為那是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又大又深,但其中燃燒著明亮的火焰,不會讓她看起來太過天真幼稚。她依然難以忍受自己的頭發。它仍舊濃密,但好在已經長得足夠長,自身的重量讓它不再那麼蓬亂。她把頭發編成辮子,用發卡固定在腦後,這樣它就不會在熬制魔藥和治療的過程中不聽話地滑到額前遮住她的臉了。

  她脫下衣服,走進淋浴間。熱水噴灑而下打在她的皮膚上,給她一種寬慰的安全感。她實在不想離開這裡。但在從頭到腳擦洗了一番之後,她還是關上水龍頭,走了出去。

  她飛快地對著雙腿和腋下施了道脫毛咒,然後擦干身子。

  她抹掉鏡子上的水汽,用一種近乎批判的眼光審視著自己的身體。

  她只能希望馬爾福潛意識裡的興趣是針對她的內心,因為她肯定不是什麼特洛伊的海倫。巨大的壓力已經侵蝕了她身體的曲線,骨瘦如柴,四肢纖弱。談不上有什麼明顯的缺點,只是在那些男人通常喜歡撫弄的部位缺乏些柔軟罷了。

  以一般的性魅力標准來看,她充其量是中等水平。她從來沒想過、也從沒有時間在這方面培養自己。沉湎於如何讓自己變得性感—對她來說,這似乎並不是什麼重要得值得考慮的問題。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需要以這種方式為戰爭獻身—成為一個情婦?妓女?戰利品?—而對像還是一個食死徒。

  穿衣的時候,她並沒有為自己的內衣和衣服而感到操心。畢竟,想要裝出那些她本不具備的勾引男人的神態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她絕對會演得相當差勁。嘗試其他的角度入手可能會迫使她超越自己的能力極限,從而暴露她的真實目的。

  離開浴室前,她又向鏡子裡望了一眼,伸手撫上頸間的項鏈,稍一猶豫才將它從襯衫裡拿出來。她盯著掛在鏈子上的護身符—阿賽特[2]的吊墜。小小的底托上鑲嵌著一顆深紅色的石頭,組成了太陽盤的形狀,系在兩端的細鏈之間。這是赫敏當初前往奧地利之前,在埃及短暫學習治療期間得到的。

  她將吊墜取了下來,塞進床底的串珠小包裡。

  如果她死了,西弗勒斯大概會知道那是什麼。

  馬爾福指定的地點在懷特克洛夫特[3]村。穆迪幻影移形將她送到那裡,用他的魔眼掃視了四周好一會兒,又"砰"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的內心突然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皮膚都刺痛了起來。她一邊沿著礫石小路向前走去,一邊朝四周空地掃了一眼。

  這是處不可標繪[4]地點。也或許只是一個中轉點,真正的會面的地點還在別處。

  她緊張地環顧四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聽天由命地等待著。

  她在小路一邊的樹樁上坐下。又過了一分鐘,她從包裡拿出一本書,同時讓耳朵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讀到第六頁時,左側突然傳來一道聲響,赫敏隨即猛然抬頭。空地上慢慢浮現出一扇門,一道光線從中射出,一間破舊的棚屋同時開始映入她的眼簾。

  門框裡站著的,赫然便是德拉科·馬爾福。

  她已經有五年多沒有見過他了。

  她把書塞回包裡,起身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頻。

  他長高了,身形也更加寬厚。學生時代的那股高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肅殺的權利感,以及一種令人不敢心生質疑的致命感。

  即使在她走上台階之後,他也還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至少和羅恩差不多高,但他給她的感覺更加高大。相比之下,羅恩顯得過於瘦長而笨拙,而馬爾福的每一分身高都是實實在在的。他正視線朝下輕蔑地盯著她,仿佛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比她優越。

  他臉上屬於少年的稚氣已經盡數褪去。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美。那種分明的貴族氣質,在他臉上表現出一種強硬而堅定的神情。灰色的雙眼就像刀鋒一般。頭發還是那樣淡淡的鉑金色,被隨意地梳到一邊。

  他神情漠然地倚在門框上,只留出足夠的空隙讓她能走進屋子。經過他身邊時,她微微碰到了他的長袍,聞到了織物中濃烈的雪松味。

  他給她的感覺相當危險。她能感覺到他的周身有黑魔法纏繞的痕跡。

  靠近他就像靠近一頭狼甚至一條龍。離他越近,她渾身就愈發不安,只能掙扎著壓抑住內心的害怕,仿佛她的脊骨都被這股恐懼切開。

  他全身都籠罩著一股冷酷無情的氣息。

  十六歲那年,他就親手殺死了鄧布利多,而這只是他血跡斑斑的晉升之路的開端。

  如果刺客的利刃被做成人形,那應該就是德拉科·馬爾福的模樣。

  她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

  一個美麗的,被詛咒的,墮落天使。

  又或者是,死亡天使。

  這只是些文學作品裡時常出現的陳詞濫調,卻不知怎麼地完美形容出了他此刻的樣貌。如果他實際上是個復雜而矛盾的人,那麼他一定把這些都小心地藏了起來。從外表看上去,他只是那樣的殘忍,冷酷,迷人。

  "馬爾福。我知道你想幫助鳳凰社。"走進棚屋後,她開口說道。他在她身後關上了門。聽到哢噠一聲時,她竭力克制住畏縮或突然轉身的衝動。

  她正和德拉科·馬爾福單獨呆在一間屋子裡,她答應把自己賣給他來換取情報。

  和穆迪出發之前,她已經服下了一瓶鎮定劑,此刻卻遠遠不足以緩解散布她全身的令人作嘔的恐懼。她覺得它無處不在—脊椎,腹部,雙手,甚至緊緊纏繞著她的咽喉,仿佛他正在勒死她。

  她挺直身子,強迫自己慢慢地環視著房間。

  整座房子裡似乎只有他們身處的這一間又大又空的房間,連家具都沒有幾件。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沒有床。

  "你知道具體條款嗎?"當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時,他冷冷問道。

  "赦免。還有我。換你的情報。"

  "現在,以及戰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殘忍又滿足的光芒。

  赫敏沒有退縮。

  "是的。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了。穆迪說,如果你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他會來做見證人。"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中流露出一點恨意。

  他淡淡一笑。

  "那倒沒有必要。只要你現在發誓,我就相信你們格蘭芬多言出必踐。"

  "我發誓,我是你的。我向你保證。"她毫不猶豫地說。

  她希望自己能感到一絲慶幸,畢竟他此舉可謂是給她留下了後路。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贏得了這場戰爭,那他必是首功。她會欠他。他們所有人都會欠他。

  "在我們獲得勝利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事情來妨礙我幫助鳳凰社。"她語氣堅定地提醒他。

  "啊,當然。我會確保你活著,直到這一切結束。"他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要你發誓。"她聲音緊繃。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隨後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我發誓,"他用一種古怪滑稽的腔調說道,"我不會妨礙你幫助鳳凰社。"

  話畢,他嘖嘖地咂了咂嘴。"我的天,你還是懷疑我,是嗎?擔心這一切只是我的計謀,擔心我只想在戰爭結束、你死之前得到你的一部分。"他推測道。"別煩惱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不會碰你的—至少現在不會。畢竟,為了得到你,我已經等了那麼久,再克制一下自己也無妨。"

  他看著她,嘴角的微笑如狼一般殘忍而貪婪。

  "與此同時,我會讓你帶著我的情報回到你那寶貴的鳳凰社去,然後在你愉快的陪伴下繼續維持我自己的生活。"

  如果說馬爾福存心想讓赫敏感到緊張不安,那他真是干得漂亮。

  好像光讓赫敏同意讓他對她為所欲為不夠糟糕似的,他還要用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逼她不停地害怕—這一切都越來越糟了。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穩住呼吸。她將一只手滑到背後,握緊拳頭,然後逼著自己慢慢張開手指。振作起來。理清思緒。

  這樣倒是更好—她心想。他等待的時間越久,她就有越多的時間設法保證他的忠誠,想辦法在他厭倦她之前讓他就範。

  她點了點頭。

  "好。你還真是—大方。"

  他又將一只手貼上了心口。

  "你不知道聽到你這麼說,我有多高興。"他假惺惺地笑道。

  赫敏眯起雙眼。她看不懂他。他真正的打算居然是徹底地回避她,而這一切把她推向了更加不利的位置—她實在痛很。

  "可是你知道…"馬爾福突然看上去若有所思,"也許,你應該給我某樣—"

  赫敏注視著他。

  "—能給我這顆冰冷的心髒取暖的東西,"他斜睨著她,"一段能讓我保持動力的回憶。"

  "你想要什麼?"她生硬地問道,同時開始在心裡盤算著各種可能的答案。也許他會讓她脫衣服。或者讓她幫他口交—她以前從沒做過,絕對會表現得相當糟糕。或者射在她臉上。或者讓她站在原地,任他朝她施放各種詛咒。或者反手打她一巴掌作為三年級事件的報復。

  "你聽起來一點熱情也沒有,"馬爾福說,"我很生氣,真的。"

  赫敏拼命遏制住用眼刀剜他的衝動。

  "你是想讓我吻你,還是站在原地聽憑你扔毒咒?"她用她此刻能保持的最嚴肅的語氣問道。

  馬爾福大笑了一聲。"我的天哪,格蘭傑,你簡直沒救了。"

  "我的人已經在這裡了。我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

  "完全正確。"他點點頭。"好吧,我今天進行過的決鬥已經夠多了。那就讓我們來瞧瞧,你那張嘴除了說話還會做些什麼。"

  赫敏覺得快要吐了,她一定已經把"惡心"兩個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了臉上。而馬爾福仍舊掛著那副殘忍的笑容。

  "吻我,"他澄清道,"為了表示你的誠意。"

  他衝她笑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著她主動走近他。

  赫敏只覺得冰冷的恐懼瞬間遍布全身—想到要去主動觸碰他;想到他要用那雙冰冷、蒼白、沾滿鮮血的手觸碰自己…

  —想到她要把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站在他身前,卻沒有用魔杖指著他的心髒,她感覺自己就像把咽喉暴露給惡狼一般脆弱無助。

  她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你要我怎麼吻你?"

  "給我驚喜。"他微微聳了聳肩。

  給他驚喜。好吧,這是個開始,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她在腦海裡飛快地分析著他話語背後的用意。

  他在刺激她。這場談話從開始到現在,他似乎都在故意讓她生他的氣,然後看著她在他的絕對掌控下痛苦掙扎。而一個吻,可能是為了逼她把敵意藏起來。

  他可能心中認定她會反抗,保持自己的驕傲,無法壓抑心中的仇恨,這樣他就能騙她自己懲罰自己,讓她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分心。

  她不能讓他得逞。

  她給自己打氣。她不會輸給他的。

  她向他走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她從沒有離他這麼近過。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如此"渴望"她的人。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大部分的虹膜仍是灰色。他看上去—饒有興致。

  那股纏繞在她脊柱上的恐懼仿佛變成了鋼針,沿著她的背向下劃去。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幾乎次次都撞擊著她的肋骨。

  她伸出雙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他得意地笑著,允許了她動作。

  當他們的嘴唇即將貼在一起時,她微微一頓,差點以為他會將一把尖刀齊柄捅入她的身體。

  他們之間有片刻的寂靜—兩人的呼吸都輕而緩,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空氣如鬼魅一般拂過彼此的臉。他呼出的氣聞起來就像杜松,像鮮切的常綠植物一樣辛辣而濃烈。她端詳著他那死寂而冰冷的眼神,想知道他眼中的她又是什麼樣子。

  就算是劊子手,也一樣是個男人—她如是告訴自己。

  然後她給了他一個緩慢而甜蜜的吻。

  她想像著,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自己深愛的人,她會怎樣做。她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越來越深,舌尖逗弄著他的雙唇,在他的嘴畔喃喃出聲。他的味道就像杜松子酒。

  這明顯和他所設想的吻相去甚遠。他顯然並不是那麼喜歡驚喜。四唇輕輕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確驚訝了一瞬,但沒一會兒他便猛地掙脫了她。

  他虹膜的顏色變深了。

  赫敏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個細節感到高興還是擔憂。

  她的心率稍稍放緩。

  他臉上的興致已經消失,似乎突然開始用更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待她。

  "你不常參加戰鬥,對吧?"他突然問道。

  "是的。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在戰場之外進行。"她照實回答,卻不願透露她具體的工作內容。她來到這兒是為了獲取情報,而不是提供信息。

  "你會大腦封閉術嗎?"

  "會。穆迪訓練過我。"她撒了個謊。"我自己沒怎麼練習過,但他說我的技術非常可靠。"

  "嗯,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被抓,他們又在你腦子裡發現這項安排的細節,那麻煩就大了。"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

  然後他微微冷笑了一聲。"我希望你不會介意讓我親自檢查一下你在這方面有多可靠。"

  他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作為警告,便直接闖進了她的腦海。

  赫敏意識中的盾牌已然高高豎起,他撞擊盾牌的力道幾乎讓她整個頭部都嗡嗡作響,仿佛喧天鑼鼓在其中敲打不息。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推倒她腦海中的高牆,直到她痛苦得喘不過氣來,拼盡全力把他擋在牆外。然後他停了下來,而她幾乎已經站立不穩。

  "真是可靠得令我驚訝。"他看上去好像確實挺驚訝。

  這番恭維讓她措手不及。然而下一瞬,他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方才短暫的停頓只是假像,她根本沒有做好再次抵御攻擊的准備。他發現了一處防備薄弱的地方,隨即利箭一般地將之刺穿。

  她努力地想要把他推出去,但他攻城略地的速度之快讓她潰不成軍。她甚至無法減慢他的攻勢。

  然後,他沒有費心地去看一眼她意識中的任何東西,便抽身退了出來。

  她差點向後摔倒,但好在及時穩住了自己。她緊緊捂住額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兵不厭詐。"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仿佛剛才對她的精神入侵沒有消耗他一丁點精力。"經過一輪猛烈進攻,大腦封閉師可能會認為一切都就此結束了,於是放松警惕。這時候才是真正絕佳的入侵機會。"

  赫敏仍然不停地喘著氣,無法給他任何回應,於是他繼續說道:"如果審問你的人是個真正技藝高超的攝神取念師,僅憑意識裡那些牆壁的力量是絕對擋不住對方的。如果你只是抵抗軍的一個無名小卒,他們可能會直接殺了你而不是費心去搜刮你的思想。可你是鳳凰社的成員,波特的黃金女孩。一旦你被抓住,他們很有可能把你交給我,或者西弗勒斯,甚至直接把你送到黑魔王面前。恐怕你得好好練習一下大腦封閉術了。"

  "怎麼練?"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她不知道精神攻擊的力量會如此強大。難怪哈利那麼討厭跟著斯內普學大腦封閉術。她的大腦痛得幾乎炸開。

  "訣竅就是,放他們進來。"馬爾福對她說。

  "什麼?"

  "稍稍抵抗一下,但最後要假裝不敵。一旦他們侵入腦海,就給他們一些錯誤的記憶,或者用些不太重要的東西分散他們的注意。你永遠不可能將黑魔王擋在你的腦海之外,但如果能讓他相信你很弱,他就會認為自己贏了。你必須放棄一些有足夠價值的東西,讓一切都顯得合理,但同時把最重要的信息牢牢藏住。"

  赫敏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思考著,腦袋裡仍舊翻騰不止。僅憑意識裡的牆壁當然是不夠的。西弗勒斯不可能僅靠把黑魔王擋在自己的思想之外就騙過他這麼多年。

  "花點時間好好想想,如果我在你腦子裡翻找關於波特、韋斯萊或者鳳凰社的情報,你能用些什麼看似非常重要的東西來誤導我?攝神取念術就像放火燒人家的房子。人們總會本能地去保護最重要的、最需要被隱藏的東西。你必須訓練自己反其道而行,假裝去保護那些次要的東西。練習一下怎樣把這些記憶拉進腦海裡,裝出要去隱藏它們的樣子。下周我們再試一次。"

  赫敏點點頭。她確實很討厭讓他再次進入自己的腦海,但他說得一點沒錯。這會成為她的一項非常寶貴的技能。

  馬爾福把手探進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扔給了她,她本能地伸手接住。

  她盯著自己掌心間的東西。這是—好吧,這看上去就像一枚婚戒,除了通體的黑色。

  她一臉驚異地抬頭望著馬爾福。

  "你五年級時用的變化咒給了我啟發,"他勾起唇角,舉起自己的右手,示意著手指上那只縞瑪瑙指環—與她手中的是一對。"如果我需要你來見我,它會立刻發燙灼燒卡來。如果是緊急情況,就是兩次。我強烈建議你在它燒了兩次之後立刻趕到。如果你想找我,只要來到這裡,房子的保護咒就會自動通知我。但除此之外,我們還應該確定一個定期會面的時間。你有什麼時間可以偷溜出來而不會引起懷疑嗎?"

  赫敏把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這只幾何形狀的指環樣式相當簡單,毫不浮誇,也不易惹人注意。她懷疑指環上可能嵌入了一道強大的忽略咒。

  "我每周二早上都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可以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再加半個小時的外出時間。七點半可以嗎?"

  他點點頭。

  "如果我出於什麼原因來不了,那就晚上七點半再見。"

  "如果是我來不了,怎麼辦?"赫敏問道。

  他眯起眼睛。

  他似乎想弄清楚她究竟在為鳳凰社做些什麼,但她可沒興趣主動提供情報。

  "我會等你五分鐘,時間一到,我就會默認你來不了了。"

  "好。"她直截了當地同意道。

  他微微一笑,揮動魔杖變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我的首筆情報。"他拖著長調,再次斜眼看著她。

  她從他手裡接過羊皮紙,輕輕展開,瀏覽著上面的幾張地圖和建築草圖。

  "我相信以穆迪的頭腦應該不至於一下子把所有的手牌都用掉。"

  "鳳凰社會把你為我們效力這件事作為最高機密之一小心保護起來。一旦身份暴露,你對我們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我們不會拿這個去冒險。"

  "很好。"他冷冷地說。"那麼周二見。記得練習你的大腦封閉術。"

  說完,他啪地一聲消失了。

  [1] 海倫(Helen)是希腊神話中宙斯與勒達之女,被稱為"世上最美的女人",後與特洛伊王子帕裡斯私奔,引發了特洛伊戰爭。

  [2] Aset. 埃及語。同希腊語中的伊希斯(Isis),古埃及的生命女神,九柱神之一,大地之神蓋布與天神努特的長女。曾多次重生。

  [3] Whitecroft. 迪安森林中的一處村莊,位於英格蘭格洛斯特郡西部。

  [4] Unplottable.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不可標繪(Unplottability)是一種用來隱藏世界上某個區域的方法。不可標繪地點無法被人直接看到,或者無法在地圖上標出。霍格沃茨、格裡莫廣場十二號及阿茲卡班均為不可標繪地點。


第29章 往事·四

  2002年,四月

  她第二次來到棚屋的時候,幾乎是剛一進門,馬爾福便突然幻影移形出現,整個人差點兒壓在她身上。

  他一把緊緊抓住她,把她推到牆上,雙唇立刻覆上了她的嘴唇。

  赫敏幾乎毫無思考或反應的時間。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正好對上他的雙目,他毫無征兆地闖入了她的思想。

  她嚇了一跳,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盡數崩塌。他的唇仍在吻她,身體與她緊緊貼在一起,讓她很難完全集中注意力去感受他的思想在她的意識中疾掠而過。

  他瀏覽了她最近的記憶:她配制了隱形魔藥把他給她的戒指藏了起來;她將李·喬丹送到了聖芒戈。他找到了她對他們上一次見面的記憶。

  她能感覺到他正在體驗她腦海裡的這一切。與此同時,她也敏銳地意識到他的唇慢慢放開了她的,轉而吻向她的下頜,他的手掌沿著她的身體滑過。

  他開始移向她和斯內普那場談話的記憶。不。她不想讓他看到那段記憶。盡管她確定他一定知道她想做什麼,但她不能讓他真的通過自己的記憶得到證實。

  她強迫自己不要把那段記憶推開或掩藏。相反,她努力抓住她所能想到的第一樣東西,使勁兒將它拽進腦海裡。馬爾福一定知道這是個假動作,但他還是堅決地追了上去。她先是讓它遠離了他幾秒鐘,然後放任他抓住了它。

  三年級的馬爾福站在她面前,肆意地譏笑著。

  "你們見過那樣的可憐蟲嗎?"馬爾福說。"他這種人居然還算我們的老師呢!"

  哈利和羅恩滿面怒容地朝他衝過去,然而赫敏的速度最快—砰!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一拳揍上了馬爾福的臉,手瞬間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蒼白的皮膚挨了她這一拳,立刻變得通紅。他踉蹌著望著她,表情既痛苦又驚訝。

  "你竟敢說海格是可憐蟲!你這個—卑鄙—齷齪—邪惡的—小蟑螂!"她大聲吼道。

  馬爾福突然自她的腦海撤離,有些顫抖地向後退開。

  赫敏兩眼緊盯著他,以為他會為因為她用別的記憶誤導了他而勃然大怒。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在笑。

  這種感覺更可怕。

  "非常好,"他笑了足有一分多鐘,"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做到。"

  赫敏跌坐在牆邊,試圖從他精神和身體的雙重侵犯中恢復過來。她的偏頭痛已經開始慢慢發作。

  "你一直都是這樣教別人大腦封閉術的嗎?"片刻後她問道。

  他輕輕撇了撇嘴。

  "這是你的特殊待遇。"他不無嘲諷地挖苦道。"我可不能讓你懷疑我的誠意,不是嗎?我必須得做點什麼讓你卸下防備。所以—"他聳聳肩,"就像兩只地精對上一只貓狸子,我想你不會指望我能按兵不動吧?"

  赫敏忍住了衝他冷笑一聲的衝動。

  "那我下次過來的時候該穿長筒絲襪嗎?"她諷刺地反問道。

  他虹膜的顏色似乎又加深了些。

  "嗯…不用。我就喜歡你現在這樣,穿著麻瓜衣服髒兮兮亂蓬蓬的樣子,很適合你。我打算好好享用你這副模樣,所以你不用穿別的—至少暫時不用。"

  赫敏渾身一個寒顫。一股恐懼蔓延在兩人緊張的氣氛之間,連空氣裡都充滿了算計和敵意。

  他走近她身前,抓過她的左手舉了起來,拇指輕輕劃過她食指上重新顯形的戒指,同時低頭看著它。

  "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種魔藥的原理和赤膽忠心咒類似,"她邊說邊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只有你事先知道它的存在,它才會顯形,否則是察覺不到的。也就是說,能看到它的人只有你和我。"

  馬爾福贊許地揚起眉毛。

  "我想我從沒聽說過這種魔藥。"

  "新發明的而已。"她語氣生硬。

  "你的發明?"

  赫敏勉強點了點頭。"實際上作用也沒那麼大,這種魔藥只對金屬有效。"

  "有意思。"他低聲說道,同時又朝她靠近了一點兒。

  他每次走近,她都會重新意識到他究竟有多危險。黑魔法的氣息如海浪一般自他身上不斷奔湧而出,附著在他的衣服和頭發上,幾乎從他皮膚上的每一處毛孔滲透出來。仿佛他周身的黑暗和憤怒是被他披在身上的鬥篷,而他只是在她身邊抑制著自己的戾氣而已。

  這種黑暗太過可怖。所有他親手造成的死亡都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的全身都被籠罩在這股黑暗之中。

  "我們再試一次,看看你能堅持多久。"他微微一笑。"我不會再吻你了—至少這次不會。"

  然後他再次進入了她的腦海。她用意識中的牆壁阻擋了他一會兒,同時整理著自己的思想和記憶,隨後她讓那些盾牌佯裝坍塌。

  她並不確定是因為自己確實擅長這種騙術,還是因為他出於禮節克制自己不去翻閱她所有的記憶。她竭力想要分散他的注意,而他也卻之不恭地跟隨著她的指引。在她成功地誤導了他十幾次之後,他退了出來。

  赫敏覺得頭痛欲裂。那股痛楚就像千斤重壓一般叫囂著要刺穿她的顱骨。太痛了。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但她咬緊嘴唇強忍著不哭出來。

  "喝掉,"他一邊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一邊把一小瓶止疼劑塞到她手裡,"否則你幻影移形的時候可能會昏倒。我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她相信他不會給她毒藥,於是不帶任何猶豫地咽了下去。

  "你也有過這種經歷嗎?"她問道。疼痛開始逐漸減輕,她又可以開口說話了,視線裡遍布的閃爍黑點也慢慢消散。

  "不止一次,"馬爾福短促地回答,"我受過—嚴格的訓練。"

  她點了點頭,似乎很難相信從前她認識的那個校園惡霸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他周圍的冰冷嚴酷宛如城牆堡壘,卻仍然難以壓抑住他的怒意。

  曾經的霍格沃茨校園裡,那個雙手抱著一盒一盒糖果的男孩,那個用金錢換來魁地奇找球手位置的男孩,那個因為胳膊被劃傷又哭又叫的男孩,再也回不來了。他身上所有的柔軟、懶散和嬌生慣養全部被戰爭侵蝕殆盡。他在伏地魔軍隊裡的每一次高升,代價都不再是金加隆。而是滿身的血債。

  一切都變得那樣生硬,那樣嚴苛。他譏笑的嘴角,斜睨的眼神,似有若無的禮節,都像是在演戲。他仿佛帶著無形的面具,將自己的冰冷深藏其下。

  如果她想要成功,就必須揭下他的面具,撥開他表面的冷漠和憤怒。或許他只想把她當作某種報復或娛樂的減壓工具,但她下定決心要做得更多。

  她得取得他的信任,直到她能夠理解他的動機,並在他身上找到一處供她下手的弱點。

  沒有人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即便是馬爾福也不會例外。

  他身上藏著某種東西。就在他的瞳仁深處。有一種火焰一般的東西深藏其中。她所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抵達那裡,再將之變為她可以利用的東西。

  他一定認為她恨透了他,會用虛偽的善意和同情來試圖擺布他、操縱他。她必須做得聰明些。比他更聰明。

  "是在五年級之後嗎?"

  他看向她的目光銳利起來。

  "是。"他的回答十分簡短。

  "是你姨母?"

  他"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

  "你在那個夏天學會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吧。"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

  "你是想讓我向你招供嗎,格蘭傑?我應該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你嗎?"他向她靠得更近,帶著冷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害怕退縮,抬頭直視著他的雙眼。

  "你想嗎?"她問道。

  一絲微弱的訝異自他臉上快速閃過。這個問題似乎讓他猝不及防。

  他非常孤獨。她原先就如此懷疑過,但現在可以完全肯定了。母親身死,父親瘋癲。他在伏地魔的軍隊中身居高位,而食死徒內部無處不在的冷箭中傷早已臭名昭著。就算有什麼遺憾或後悔,他也從來沒有任何可以訴說的對像。

  "不想。"他厲聲回答,從她身前退開。

  她沒有追問下去。如果讓他認為她是在逼他,他就會把自己的嘴徹底封死。她並不是真的需要知道他的事情。她只需要讓他意識到,他想要與人訴說—

  —他想要與她訴說。

  如此一來,她就會在感情上對他產生價值。那會成為一個誘餌,一個開端。

  事情會變得越來越有趣。

  "你想再試一次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我在接受訓練的時候,她會讓人對我用鑽心咒,自己同時試圖闖入我的思想。如果你被抓了,很可能會面臨相同的下場。"

  語畢,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便猛地闖進了她的腦海。當他停下來後,還沒等她緩一口氣,他便將一卷寫滿情報的羊皮紙丟在她身邊,然後幻影移形消失了。

  那個星期,赫敏又抽空去了一趟水石書店,買了一些關於孤獨對心理的影響、孤兒、以及少年兵心理研究的書籍。

  她一邊閱讀,一邊毫不猶豫地在此類人群的弱點描述下方劃線,標注出那些容易利用和操縱他們的方法。

  她在一本筆記本上施了一道惡性的防衛詛咒,開始草擬德拉科·馬爾福的心理素描,把她注意到的有關他的一切,以及她的疑問和相關的理論思考全部記了下來。

  他的中心—他的動機—仍然是一片神秘的空白。但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在開始慢慢摸清他的棱角。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他並沒有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方式開始,而是用別的辦法激怒她。

  在進入她的腦海開始新一輪大腦封閉術訓練時,他完全沒有克制自己。相反,他摸索著進入她的思想深處,在他偶然發現的記憶中隨性漫步,迫使她重新經歷那些她不願回想的死亡。然後—出於一個完全的偶然—他在看過她和斯內普的談話後走進了另一段記憶。她突然一個畏縮,他便毫不猶豫地猛衝了過去。

  他看著她批判性地審視著自己的面部特征,然後走進淋浴間,洗完澡後又走出來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赤裸的身體。他停下腳步注視著她記憶中的自己,看著她在心裡吹毛求疵地挑著自己的毛病。她能感覺到他看著這一切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愉悅感,就連她此刻因尷尬羞恥而導致的局促不安也被他一並察覺到了。

  他在那處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那段記憶本該持續的時間。隨後,他離開了她的腦海。

  "好吧,"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大笑起來,"這確實是分散攝神取念師注意力的一種方式。"

  她抬頭怒瞪著他,只想飛起一腳猛踹他的腹股溝,然後跺掉他的牙齒。

  "對你的戰利品還滿意嗎?"她的語氣尖利刻薄。

  "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如果我早點看到這段記憶,說不定我就選別人了。"他一邊嘲笑著,一邊退後一步用自己的視角打量著她。

  "看來我們雙方都對此深表遺憾。"她的嘴角微微抽動著,雙臂防備性地抱在胸前。

  "也許吧…但話說回來,如果我選的不是你,我就不會有機會看到這種文件櫃一樣條理清晰的大腦。"他的聲音輕松而隨意,但那雙閃爍的眼睛卻突然變得冰冷。他把頭微微歪向一邊。"穆迪沒有訓練過你。你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赫敏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最終一定會發現這一點。之前編造謊言的時候,她沒有料到他會花這麼多時間在她的腦子裡到處翻看。

  "那麼,你是自學的嗎?"他問。

  "看書學的。"她生硬地回答。

  他放肆地大笑了一聲。"當然了。"

  他注視著她,臉上帶著一種她捉摸不透的表情,仿佛在重新審視她。剛才那條新發現似乎讓他覺得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重新去評估和定義。

  但赫敏可不想這樣。如果他真的對自己下了新的定義或評價,他可能會決定改變策略。而她喜歡現在這種不用跟他上床的交流方式。

  "怎麼?"她不耐煩地厲聲問道,希望能打斷他的思路。好像真的奏效了—他眯起的雙眼微微放松了一下。

  "沒什麼,"他擺了擺手,"我只是還沒遇到過天生的大腦封閉師。"

  他勾起唇角。

  她眯起眼睛盯著他。

  "你自己也是。"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恐懼愈發強烈。她正試圖突破他的防線,而對方卻和她一樣能夠將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井井有條地分隔開來。

  他嘲諷般地向她鞠了一躬。

  "有什麼奇怪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微微聳了聳肩。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

  他們都在重新評估對方。

  "那你還打算繼續教我大腦封閉術嗎?"她終於問道。

  "是的…"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如果半途而廢那就是個巨大的疏漏。只不過,你會比我預期中學得更快。"

  "沒錯。"她點點頭,振作起精神。

  他向她慢慢走近。她的心隨著他的步伐顫動起來。

  這讓她想起了獸類在潛近獵物時的樣子:緩慢地,輕微地,逐漸地,然後突然間—已經太近了。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臉,這樣她就不會去注意他的身體,也不會去想赤手空拳把她攆碎對他來說是件多麼容易的事情。

  他抬起手指輕撫她的下顎,將她的頭微微後仰。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前。

  "你還真是讓人驚喜連連。"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最後鎖在她的雙瞳上。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你對每個女孩都這麼說嗎?"她故意用一種略帶諷刺的甜蜜語氣反問他。

  他又一次進入她的意識時,她沒有去理會那些外側的牆壁。那些牆壁被精神入侵強行攻破的過程讓她最是頭痛難忍。而現在,她已經對自己相當有信心,可以氣定神閑地偽裝出牆壁被輕易打碎的樣子。

  但這一次,他的入侵沒有帶來任何痛苦,這讓她十分驚訝。她一直都以為攝神取念術必然會伴隨著痛苦。相反,她覺得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只冥想盆,而他正埋首於其中。她和他的意識已經略微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似乎正沉浸在她這種自然的精神狀態中。

  不用忍受精神入侵的痛楚,赫敏得以更加細致入微地調整自己的對策和意圖。她裝作粗心大意地把自己的記憶拖來拖去,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把某些部分悄悄推向腦海深處的角落裡。

  這種感覺就像—學習跳舞。或者學習太極。所有的動作都慢條斯理,無需刻意。

  他在給她時間學習新的技巧,親自感受把它做到位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帶著她反復重溫這些形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她不用思考就能憑借本能完成一切。

  最後,他終於退了出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我們已經超時了。"

  她輕輕"哦"了一聲,心裡還在全神貫注地琢磨著那些她想要掌握的技巧。

  他低頭看著她,直到她直起身子,抬頭回望他。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

  "算不上有。這個月會有更多吸血鬼從羅馬尼亞被送到這裡。但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細節。"

  "如果—"赫敏剛開口又猶豫地頓住。

  他朝她挑了挑眉,低頭看著她,等待著下文。

  "如果—我們需要某樣東西。你能幫我們拿到嗎?"她問道。

  "這就要看是什麼東西了。"

  "一本書。"

  他哼了一聲。

  "書名是《尖端黑魔法揭秘》[1]。我已經想盡辦法去找過它,但鳳凰社的資源實在太有限了。"

  "我會看看我能幫上點什麼。"他微微惱怒地嘆了口氣。

  "小心點。"話音剛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看上去有些吃驚。

  "你也不會想讓伏地魔知道你在找它吧。"她澄清道。

  "這本書有多重要?"他眯起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可能完全沒用,也可能至關重要。但是—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他翻了個白眼。

  "說得好像我想暴露似的。"他低聲說著,然後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該走了。我敢肯定波特會很想念你的。"

  赫敏將她裝著魔藥原料的小包收拾好,走出了棚屋。

  關上門幻影移形的前一刻,她看見馬爾福仍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一邊將魔藥裝瓶並准備配料,一邊陷入了沉思。

  馬爾福和她所想像的不一樣。

  他遠沒有她預料中的那麼殘忍。她一直以為他的惡意會在某一刻突然打破他無形的面具爆發出來。但如今看來,要麼就是他確實沒有那麼惡毒,要麼就是他想從與她的交流互動中得到一些更復雜、更微妙的東西。她已經幾乎可以肯定,他並沒有任何想傷害她的意思。

  可是問題就在於,她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西弗勒斯說得沒錯。馬爾福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出色的間諜。他向穆迪提供的所有情報都是優質且有用的。鳳凰社憑借著這些情報成功對一座監獄發動了突襲,救出了五十多人。

  然而—他的動機仍然是個謎。

  她想不通他能從這些間諜活動中得到什麼。作為伏地魔軍中的高官,只要他能讓鳳凰社徹底倒台,就必然能獲得巨大的獎賞。

  反之,如果鳳凰社贏了,就算他憑借先前的交易條款得到了赦免,他也無疑會成為巫師界底層的賤民而度過余生。無論做出了多大的貢獻,間諜和叛徒都永遠不會得到人們的尊重。

  而且除此之外—盧修斯·馬爾福也還是伏地魔忠實的信徒。他將納西莎的死完全歸咎於羅恩和哈利,並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於對他們兩人的報復之中。盡管德拉科在這一點上可能與他的父親並不相同—但赫敏仍然對他會因此和父親生出嫌隙的想法持懷疑態度。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他就一直煞有介事地模仿著他父親的言行舉止。五年級末,他的父親被關進阿茲卡班,他還為此憤憤不平。

  赫敏將白鮮擺在托盤上,用魔杖尖施了一道加熱咒。她用另一只手輕輕按摩著太陽穴,看著白鮮的葉子慢慢變干。

  馬爾福對她並不感興趣,至少對她的身體沒有興趣—至少沒有一個男人會對隨便一個女人產生的那種生理上的興趣。她研究過一些性吸引的生理學原理,但即便他花了幾分鐘時間去觀察她在鏡子裡赤裸的倒影,他也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那方面的跡像。

  想到這裡,她的臉頓時緋紅。那段經歷無疑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最尷尬的時刻。

  可是這一切又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親吻她撫摸她?就算他的目的是激怒她,這個"為什麼"的疑惑依然存在。

  他為什麼要激怒她?是什麼驅使著他采用這些不同的策略?

  一開始,他顯然認定她對他的恨意會多到連她自己也無法抑制的地步。之後,當他為了打破她的大腦封閉術屏障而激烈地吻她的時候,他似乎是認為他可以利用這個讓她過度沉浸於情感之中以至於無法維持清晰的思考。他對她鏡中倒影的評價,顯然也是為了故意刺激她。

  他想讓她恨他。

  但是,當他意識到她是個大腦封閉師後,他顯然決定再次改變策略。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無法激怒她的原因,並再次適應了新的情況。

  但是他為什麼要適應?這有意義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

  赫敏把所有干燥的白鮮葉子倒進一只大藥臼裡,用藥杵將它們磨成粉末。

  "蜜恩?"查理從魔藥儲藏室的門縫裡探進頭來。

  "有事嗎?"

  "斯內普之前來找過你。"

  "哦。他有說是為了什麼事嗎?"

  "我想他應該是有一份新的魔藥配方要給你。聽說你不在,他就交給了波比。八成是為了治療他參與發明的新詛咒。"

  查理的表情因為怒意而扭曲了起來。許多鳳凰社成員都將伏地魔的詛咒研發部發明的每一道新詛咒歸罪到斯內普頭上。在他們看來,如果斯內普真的在為鳳凰社效忠,他必定會想辦法徹底毀掉整個研究所。

  赫敏微微翻了個白眼。

  "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就會因為不能及時發明反咒而多損失幾十號人。他的情報至關重要,為我爭取了大量准備時間。"她提醒他。

  "是啊,所以你覺得他為了得到這些所謂的情報害死了我們多少人?他們在用我們的人做詛咒實驗!就因為他能提供反咒情報,所以就算他一直在殺人也沒關系—真的是這樣嗎?"

  赫敏停下了手中研磨白鮮的動作。

  "他是個間諜,查理。為了不暴露身份,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如果他為了救一群囚犯而暴露,或者試圖毀掉研究所,那伏地魔還會再造一座,但我們就沒有辦法再獲得情報了。從長遠來看,這實在得不償失。"

  查理嘴唇緊抿,眼神嚴厲。"隨你怎麼說。"他甩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赫敏又花了幾分鐘時間繼續研磨白鮮,然後用漏鬥將粉末裝進一只罐子裡。

  她猜西弗勒斯一定是發明出了一種能治療酸性詛咒的魔藥。她希望這和她之前在蜘蛛尾巷看到他正在搗鼓的那鍋不是同一種。

  她的八眼巨蛛毒液已經用完了。從正規藥商處購買這種原料需要魔法部開具的認證文件,因此她只能把目光投向黑市—可能得花費數百加隆。鳳凰社可沒有那麼多資金供她"揮霍"。

  妖精們在這場戰爭中始終堅持中立。盡管古靈閣的大門仍舊為鳳凰社敞開,但想要在不被逮捕的情況下進入銀行取錢確實是項艱難的挑戰。像赫敏這樣麻瓜出身的女巫,一經發現就會直接面臨被監禁的命運。

  抵抗軍的大多數成員都因為血統和戰爭的立場而失業。

  好在,哈利還有一座巨大的金庫。否則那些成員可能早就餓死了。

  如果熬制這種魔藥真的需要八眼巨蛛毒液—好吧,希望西弗勒斯能分給她幾滴。否則的話,她實在無法指望鳳凰社會為她的購買計劃分配預算,除非食死徒們在戰場上瘋狂地使用這類酸性詛咒。

  她十指交叉默默祈禱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找波比。

  醫院的病房裡又一次人滿為患。

  監獄的營救行動非常成功,但許多囚犯已經因為酷刑而身受重傷或營養不良。除此之外,撤離過程中還發生了一場交火,敵人用了許多惡毒的詛咒。

  那些只受了輕傷的人們被送到了其他安全屋,但留在格裡莫廣場的傷患都帶著最復雜、最難治愈的傷情,需要赫敏和波比親自照料。

  波比在羅蘭達·霍琦的床邊忙碌地徘徊著。霍琦的氣管上有一個針孔狀的小切口。盡管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讓它愈合,但切口還在不斷地重新出現並緩慢增大。無論誰在醫院病房裡值班,都必須設定一只兩分鐘的計時器,根據其周期來監測霍琦的傷情。

  "有什麼變化嗎?"赫敏邊問邊彎下身子和波比一起檢查傷口。

  "哦,赫敏,你回來了。"波比悲傷地說。"西弗勒斯來看過了,他說這不是伏地魔那邊正在研究的新東西。所以—這很可能是一道失誤咒。"

  赫敏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但隨後心中便湧上一陣強烈的負罪感。如果這只是一道失誤咒,那就意味著她們不太可能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但同時,這也意味著她們可能永遠無法治愈羅蘭達。赫敏曾經試過用咒語分析法來解構這道傷口,然而失敗了。傷口的結構非常混亂不穩定,根本沒有辦法消除。

  "你認為治療咒的效果還能持續多久?"龐弗雷輕聲問道,眼神悲傷地看著她的老同事。

  赫敏在心裡默默計算著自霍琦夫人被送到這裡後的時間。治療咒的持續時間是治療魔法中相當模糊的一處知識點。但如果被頻繁使用,治療咒最終一定會失效。即使是魔法也無法強迫身體在超過特定的時限後繼續自我修復。

  "如果我們繼續每兩分鐘施咒一次,效果應該還能持續二十小時。"赫敏溫和地對她說。

  波比點點頭,輕輕把毯子蓋在羅蘭達身上。

  "西弗勒斯留了一份新的魔藥配方給你。"她告訴赫敏。"他說你應該准備一整瓶。"

  波比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卷羊皮紙和一只小瓶。

  赫敏把小瓶舉到光線下。

  兩滴八眼巨蛛毒液。價值大約超過五十加隆。

  她承擔不起任何失誤的後果。她把小瓶塞進口袋,打開配方,看看要准備這種魔藥都需要些什麼。

  所有的原料她手頭都有,除了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計算了下一個月亮周期—還需要一周,她才能集齊配制一批魔藥所需的全部原料。

  如果這種詛咒造成的傷害真如西弗勒斯所說的那般嚴重,那她就只能祈禱滿月之前不要發生任何衝突戰了—雖然這可能只是妄想。

  西弗勒斯用他尖細的筆跡在配方的最後寫下了酸性詛咒的反咒。她默默復述了一遍。正如他所說,反咒很簡單。

  赫敏在一張新的羊皮紙上將反咒謄寫了一遍。酸液造成的傷害需要立即處理。多拖幾秒鐘等待治療師施救或幻影移形回到安全屋,可能就會增加好幾天的恢復時間。好在這道反咒足夠簡單,抵抗軍的每個成員都能學會。

  她寫下一段簡短的說明,然後輕揮魔杖,把羊皮紙折成一只紙飛機,讓它飛快地穿過房子去找哈利。

  "你可以提早一些來換班嗎?"波比問道。

  赫敏抬起頭來,發現波比的臉色已經因為悲傷而變得灰白。

  "當然。"赫敏立刻答道。

  "我想寫信給菲利烏斯、波莫娜還有米勒娃。他們可能會想要過來道別。"波比說道。"我把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寫在值班日志上了。我剛剛才把切口重新封好,所以現在開始倒計時兩分鐘就行。"

  赫敏目送著波比·龐弗雷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

  赫敏走上前瀏覽了一下日志,其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記錄。她安靜地在病床間輾轉走動。所有人都還在睡覺,有些人已經服下了活地獄湯劑—這只是為了暫時維持他們的生命,讓他們能堅持到針對他們傷情的魔藥熬制完畢。她為每一位傷患都做了預防性診斷,並在腦海中列出一份她需要使用的魔藥清單。她得把第一批狼毒藥劑分發給鳳凰社的所有狼人。

  對於醫院病房來說,這是再安靜不過的一天。除了要不斷對霍琦夫人的傷口重施治療咒,其他大部分人的傷情都只需要細心的監護和時間就會漸漸復原。

  赫敏坐了下來,心裡猜測著與馬爾福的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

  他是一個天生的大腦封閉師,而這一事實—如果用最溫和的形容來描述的話—讓現狀變得更加復雜。

  這意味著他的控制力遠比她此前所想像的強得多。如果她對他造成的任何影響都能被他輕易擺脫,那對她來說,想要找到方法獲得他的忠誠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還想把握住一絲一毫成功的機會,她就必須變得狡詐,慢慢行動,讓自己深深植根於他的心靈深處,讓他無法擺脫。想辦法走進他的心—那個任何大腦封閉術都無法阻擋或隔離的聖地。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殘忍過。冷漠、無情—其他人曾經如此形容過她,並相信她確實是這樣的人。但她一直認為自己再如何冷漠無情也不至於"殘忍"。然而,她現在正在深思熟慮謀劃的一切,可能是她這輩子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事情之一。

  她打消了猶豫。

  是他提出想要她的。

  現在,以及戰後。

  她完全有權利讓他為自己的要求付出全額代價。如果他不想要她,他就不該提出這個條件。

  她硬起心腸,冷靜下來,從包裡召喚出一本書。

  作者注:

  已經有很多讀者向我詢問過同一個問題,所以我想我應該在這裡提一句。【往事】章節中不會出現任何跳躍回【現在】的情節。我原本確實寫過幾段場景准備插入進去,但後來覺得這些場景只會讓大家在閱讀的時候更加焦慮,而它們也沒有對故事情節產生任何幫助,所以我決定把它們全部刪掉。

  此外,我還是要感謝每一位留言的讀者。我很喜歡閱讀你們的評論和想法,很喜歡聽到你們找出文中的暗示和前後相似之處。你們的留言讓我高興得幾乎要暈過去,這對我而言實在是莫大的鼓舞。

  [1] Secrets of the Darkest Art. 以防萬一有看官不知道,這正是原著中赫敏在六年級末用飛來咒拿到手的書。


第30章 往事·五

  2002年,四月

  這一次周二見面的時候,馬爾福所做的事情和上一周差不多。

  他繼續教她大腦封閉術,讓她練習形式和技巧。他沒有讓精神入侵變得疼痛,也幾乎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唯一一次觸碰她時,也只是把她的頭往後仰,讓他們能夠四目相對。然後—當他在她腦海裡漫步時—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掌仍然貼著她的脖子,拇指腹抵著她的喉嚨。

  他其實並不需要觸碰她。她知道的。他可以在幾英尺外輕易地對她使用攝神取念術。

  他並沒有四處窺視,沒有把頭探進那些她明顯不願讓他進入的記憶裡。他只是讓她把他的存在當成一種練習模型來學習如何隨心所欲地操縱自己的思想。

  他退出去時,她有些好奇地抬頭盯著他。

  "你是從哪裡學到的?"她問道。"我猜你姨母不用這種方法吧?"

  "她確實不用。"他說話時,牙齒在唇縫間若隱若現。"是我在一本書裡讀到的,馬爾福莊園有一間很大的藏書閣。這個方法對大多數人不管用,除非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雖然說起來好像誰都能學會一點兒大腦封閉術或攝神取念術,但要麼學得相當痛苦,要麼只能學到些微末皮毛以至於他們根本感覺不到差別。"

  他看著她,勾起唇角補充道:"你也可以說,我是在你身上做實驗。"

  赫敏衝他翻了個白眼。

  "書裡說過這種方法需要肢體接觸嗎?"她諷刺道,尖銳的目光直盯著他的手。

  下一秒她就後悔了。

  他的手微微繃緊,剛好介於放松與緊握的狀態之間。他的瞳孔逐漸擴大,虹膜的顏色也隨之變深。

  "沒有。我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可以。"

  他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拉到身前,低頭吻她。

  一個不帶絲毫溫度的吻。他的嘴唇只是緊緊貼著她的嘴唇,既沒有渴望,也沒有激情。

  這只是一個提醒。

  他可以這麼做。

  這是他的權利。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向她索要任何東西,而她已經答應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赫敏沒有回應這個吻。她只是任由他冰冷的嘴唇與她的嘴唇相接,沒有抵抗,直到他抽身離去。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他後退一步,手也從她身上離開。

  他從袍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咒語分析和反咒信息—關於黑魔王詛咒研發部新發明的詛咒。"他對她說。"他們正在訓練這種新咒語。"

  赫敏展開羊皮紙,瀏覽著上面列出的各項信息。西弗勒斯已經把詛咒的所有細節告知了鳳凰社,但馬爾福不可能知道這一點。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信號,以表明他是多麼有用,多麼積極主動。如果他們失去了西弗勒斯,馬爾福可以同時提供這兩種類型的情報。

  還真是出色的間諜。

  "這是非常寶貴的情報。"她邊說邊小心地把羊皮紙放進包裡。

  他聳聳肩。

  "我說的是真的,"她加重了語氣。"這可以拯救無數條人命。我甚至沒想過問你要這個,但是你把情報都給了我們—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面對她的感激,馬爾福似乎有點不自在。

  "無所謂。這只是一條顯然可以提供給你們的情報而已。你們抵抗軍的死亡率越來越令人矚目了。"

  赫敏面色蒼白。他仍舊注視著她。"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堅持多久?"

  "戰爭要打多久,我們就會堅持多久,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我們從來都沒有准備什麼後路,馬爾福。我們絕不會屈服。"

  他點點頭。"行吧。"

  然後他頓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凱瑟尼斯是不是有一間安全屋?裡面還有很多孩子?"

  赫敏的臉色瞬間慘白。"你—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他神色繃緊。"食死徒已經注意到那裡了,這周末可能就會派人過去。別讓他們發現任何東西。"

  赫敏重重點了點頭。"我得走了。"她說完便衝出了門。

  她憑借純粹的意志力召喚出了實體守護神。自從她親手對父母施了遺忘咒,她在施守護神咒時便常常遇到困境。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重新掌握了這種能力,然而她的守護神卻再也沒有五年級時那般奪目的銀色光輝。

  "找到米勒娃·麥格,"她對守護神下達指令,"告訴她准備疏散。"

  銀色水獺蹦蹦跳跳地向遠處奔去。她再次召喚出一只守護神。那只光亮透明的小動物用兩只後腿站在地上,抬頭專注地看著她。

  "去找金斯萊·沙克爾。告訴他,我們要為凱瑟尼斯的人們准備一座新的安全屋。"

  然後她幻影移形離開懷特克洛夫特,去找穆迪。

  疏散兒童的過程極為緩慢艱難。小巫師們都不會幻影移形,這就意味著必須動員每一位能找到的、容易聯系到的抵抗軍成員,帶上孩子們通過飛天掃帚、隨從顯形或者騎著夜騏撤離到安全的地方。而臨時制作門鑰匙太過耗時,所有安全屋也都不能冒險連接飛路網。

  凱瑟尼斯地處偏遠,從戰略上來說勉強算是個選擇。雖然這樣一個平凡小鎮上住著那麼多古怪的孩子實屬奇怪,抵抗軍仍舊心懷僥幸地希望伏地魔不會注意到那裡。現在回想起來,他們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安穩純屬運氣。要重新安置這群年齡跨度如此大的孩子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

  抵抗軍並沒有備用安全屋能提供給這一百多號小巫師,他們只得被分散到幾十座不同的安全屋中。參與行動的抵抗軍成員們把孩子們分成多個小組送往英國的各個地方,然後在房間內施伸展咒,將床鋪變形成合適大小,重新安置他們。

  赫敏一共跑了三趟。結束後回到凱瑟尼斯時,她全身筋疲力盡,只能靠著牆勉強支撐自己。她帶著幾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路幻影移形去了北愛爾蘭。孩子們每次隨從顯形都會嘔吐、尖叫、哭泣,她不得不停下來安慰他們,直到他們平靜下來,讓她能在保證任何人不會分體的情況下繼續安全地幻影移形。

  米勒娃突然現身。她走到赫敏面前停了下來,臉上表情復雜,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得到的情報?"米勒娃輕聲問道。

  赫敏微微點了點頭。"如果有其他人問起,穆迪會說是他在審問一個搜捕隊員時知道的。"

  米勒娃重重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她雙唇緊抿,盯著赫敏注視了幾秒鐘。

  "你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不會有任何人懷疑這一點。你—還好嗎?"

  "他沒有對我怎麼樣。"赫敏安慰她說。

  米勒娃的表情裡有什麼東西稍稍舒展了開來。她再次重重點了下頭,轉身大步走開,開始解除這座房子裡的保護咒,並把家具縮小。

  赫敏瞥了一眼時鐘。今晚就是滿月了。她得去采集流液草。

  她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一路來到反幻影移形屏障的邊緣,然後開始一系列的快速移形返回倫敦。

  她在迪安森林附近一處她常去采藥的野地上停了下來,抽出魔杖施了一道定向咒,跟著魔杖所指的方向尋找草藥植株。

  一輪明月在滿地草海中投下了鮮明的陰影,附近叢生的樹木在明亮夜空的襯托下好似巨大的黑色簾幕。赫敏從一處小斜坡上滑下來時,一陣風吹過野地,草海泛起漣漪,發出輕輕的沙沙聲。然而,當這片聲音漸漸隱沒後,一聲低沉的嚎叫從赫敏下風處的樹林裡傳了出來。

  她渾身一僵。

  狼人。

  這裡以前從未有過狼人出沒。她在白天已經幾乎體力透支,連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根本忘記了要采取任何預防措施。

  又一聲嚎叫傳來。這次是從她的右側,距離很遠。

  又是一聲嚎叫。

  迪安森林裡有一群狼人。

  她差點就准備幻影移形立即離開。但是她停了下來。她需要流液草。如果今天晚上沒能采到,她就得再等上整整一個月。她必須把魔藥制作出來。若不是情況已經非常緊急,西弗勒斯也不會向她提供建議,更不會花時間發明魔藥。

  她順著定向咒指示的方向飛快地衝下了小丘。

  另一聲嚎叫響起。離她更近。

  她從口袋裡抽出銀刀,在不影響藥效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把流液草切成片。這裡的數量還不夠。

  她重施了定向咒,朝魔杖所指的方向跑去。就在這時,她抬頭看到一個狼人鮮明細長的影子正順著斜坡朝她快速奔來。

  她衝到生長著幾株流液草的地方,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但她仍然拼命穩住身子,在幾秒之內將流液草迅速切片收集。

  那個狼人已經離她不足二十英尺,彎著身子朝她猛撲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她腳跟一旋,瞬間幻影移形到她所能想到的最近的地方。

  赫敏出現在馬爾福那間不可標繪的棚屋的台階上。她氣喘吁吁跌坐在最上面一級台階上,急促地喘息著,試圖恢復平靜。

  她倚在門上,合上眼睛,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著。

  她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跑了這麼點路就累成這副樣子。氣管仿佛在咽喉裡灼燒著,每次呼吸都帶起一陣刺痛。

  除了在野外鄉間尋找各種魔藥原料,赫敏多年來都沒有參加過什麼需要體力消耗的任務。自從鳳凰社要求她遠離戰場後,她就更沒有時間去參加訓練,甚至沒有時間關心自己的體能和耐力。

  梅林…她真是沒用。如果把現在的她扔到戰場上,可能不出幾秒她就會被殺死。

  呼吸已經微微放緩,但她在原地又靠著棚屋的門坐了一分鐘,努力讓心跳也平緩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打開,她直直倒進了房間裡。

  她一頭撞在木地板上,頓時眼冒金星。視野逐漸恢復清晰的時候,她發現馬爾福怒氣衝衝地瞪著她。

  "他媽的,格蘭傑,你在干什麼?"

  "馬爾福?"她有些困惑地抬頭望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他咆哮道,"你激活了保護咒!我還以為你要我做什麼事!"

  "噢,"赫敏虛弱地開口,"我沒想到門外也在保護咒的範圍內。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

  她翻過身站了起來。

  馬爾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你剛才干什麼去了?"他問道。

  "我需要采摘滿月當夜的流液草,"她一邊解釋,一邊發現自己仍在微喘,"那裡有狼人,但我不能再等到下個月了,所以我只能邊跑邊采。但我的體力不夠,沒跑幾步就喘不過氣了。這裡是幻影移形最近的目的地,所以我來這裡緩口氣。"

  "你去哪裡找流液草了?"他的語氣有些尖銳。

  她越過肩膀指了指屋外。"這裡附近的一處野地,在迪安森林裡。那是我經常去找魔藥原料的地方之一。"

  "'經常'—"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

  "你這麼晚還在野外閑逛,就是為了采藥?"他的臉色微微發僵。

  "是的。"赫敏點點頭,抬眼望著他。"我和你提過。"

  "沒有…你說你會出門去找魔藥原料,我以為你的意思是你有專門的供應商。"他的表情變得嚴厲,眼神仿佛在指責她對他撒了謊。

  赫敏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我是個恐怖分子。從黑市上買魔藥原料得花一大筆錢。只要有任何免費的途徑,我就絕對不會浪費一丁點預算。而且我自己采集的原料質量更好。"

  "所以你就在英國魔法界的野地裡到處晃悠采集魔藥原料?大晚上?一個人?"

  "這不明擺著嗎,"赫敏嗤著鼻子,"所以我們才會約在周二上午我采完藥後見面。"

  房間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不能再去了。"他的口氣仿佛是法官在做最後宣判一般。"到此為止了。以後你只准呆在那間可憐的小安全屋裡做你的治療工作,不許再出去采藥。"

  赫敏聞言,驚愕了好幾秒鐘,瞪大雙眼憤怒地看著他。"不可能!你無權干涉我的行動。"

  他的表情愈發嚴肅冷硬。"事實上,我有權這麼做。忘了嗎?你整個人都是我的。就算我讓你坐在這裡盯著牆壁呆上整整一周,你也必須照做,因為你答應過。"

  赫敏只感到渾身的怒意湧上頭頂。"不可能,我不會同意的。你答應過不會妨礙我為鳳凰社工作。采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所以這沒得商量。如果你想控制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那也得等到我們贏了之後再說。因為你也答應過的。"

  馬爾福站在原地盯著她,眼裡滿是算計。然後他突然轉移了話題。"這麼說,你剛才跑贏了一群狼人?"

  她面色泛紅。

  "沒有。我的意思是—他們直到最後都沒有離我太近。我可能最多只跑了一百碼。"

  "然後你就一直喘到現在?"他懷疑地問。

  "我—我沒有什麼需要在野外完成的工作,除了采藥。所以我也不太需要體力鍛煉。"她防備一般地挺直了腰。

  馬爾福的嘴唇突然微微張開,接著又瞬間合上。他舉起一只手捂住眼睛,好像在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過了幾秒他才把手放下,目光再次盯住她。

  "你上次接受訓練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問道。"我以為你一直在做基礎的決鬥練習。畢竟你那麼重要,他們甚至都不舍得讓你上戰場。既然他們能允許你在大半夜一個人出門,你的防御技巧想必是無人能及的才對。"

  赫敏垂下眼睛,雙手不自在地擺弄著背包的帶子。"我一直都很忙。他們不讓我上戰場,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還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我來做。"

  "你有多久沒參加過訓練了,格蘭傑?"他的語氣十分生硬。

  她撇開視線,環視著房間。這該死的屋子裡竟然沒有任何可以讓她假裝在看的東西。於是她只得低頭盯著木地板上的一處節疤。

  "大概—有兩年半了。"她低聲承認道。

  他抬手扶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連看都不忍看她一眼。

  赫敏微微翻了翻眼睛。

  "好吧,那我先走了。"她最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很抱歉打擾你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我來訓練你。"馬爾福突然鄭重其事地說道,同時直起腰身注視著她。

  "什麼?"她困惑地看向他。

  "我來訓練你。"他緩緩說道。"因為你顯然不可能放棄你的工作。我也不可能因為你不夠聰明、不能保持臨戰狀態而去浪費時間和新的鳳凰社聯絡人打交道。考慮到他們的戰鬥方式,我敢說如果我得到的是其他人,他們肯定都不會大腦封閉術,很可能一場小規模的衝突戰就會讓我們全部暴露。"

  好吧,作為一個斯萊特林,馬爾福自我保護的本能還是很強烈的。赫敏惱火地嘆了口氣。

  "真的沒有這個必要。我不會參加戰鬥的,采藥的時候也很少會遇到問題。你不必擔心失去你寶貴的戰利品會給你帶來什麼不便。"

  "是嗎?"他一邊語氣輕快地反問一邊走向她。"你不想?因為你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大腦封閉術了。我以為,比起我可能會要求你去做的其他事情,你會更願意把我們相處的時間花在練習決鬥技巧上。"

  赫敏怒目瞪著他。

  考慮到他還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傾向,她懷疑他是否真的打算把他那幾乎不加掩飾的威脅付諸行動。如果他想教她決鬥,那也沒有什麼壞處。她當然會更喜歡這種相處方式。她仍需要繼續花時間和他相處,否則她就無法完成她的任務。

  "好吧。"她突然答應道,臉上表情扭曲成一絲自嘲。

  "你這模樣真是苦大仇深。"他嘲笑道。"你以為我只會要求你跟我上床而不是做些別的事情嗎?失望了?"

  "做夢吧。"她說著又瞪了他一眼。

  "每天晚上都做。"

  她的白眼幾乎翻上了頭頂。

  "你所有的床伴都是買來的嗎?"她望著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優越感,而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喜歡專業的床伴。"他淡淡地開口,眼睛望著天花板,仿佛在念咒語。"界限分明,不抱幻想。我也沒有義務去假裝關心。"

  他在說出最後一個詞時輕輕冷笑了一聲。就好像"關心"是人類所知的最令人討厭的概念。

  "當然。不愧是你。"

  "沒錯。"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赫敏很想直接告訴他他是個卑鄙小人,但她敢肯定他早有自知之明。她實在厭倦了在他面前被動的狀態,於是她突然想讓自己變得殘忍一些。

  "你會哭著跟她們傾訴,告訴她們你的生活有多麼悲傷和孤獨嗎?還是二話不說直接滾床?"她譏諷地問。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想要我親自示範給你看嗎?"他的聲音像冰錐一樣尖銳而冷酷。

  赫敏剛從狼人手下逃脫,腎上腺素還在不停地分泌。她早已習慣了醫院病房裡高強度的壓力,但那從來都只和別人的生命有關。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與死神擦肩而過,她卻意外地感到非常興奮。她突然理解了哈利。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面對馬爾福的威脅,一個念頭突然躥入了她的腦海。

  她抬頭凝視著他,目光依然不掩嘲諷。

  "你不會的。"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殘酷起來。但還沒等他開口,她便繼續說道:"這對你來說過於真實了。和某個你認識的人、某個你會再次見到的人做這種事,只會擾亂你那些清晰分明的界限。"

  "你在考驗我嗎,格蘭傑?"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溫柔。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我想是的。"她冷冷地說。但是一想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的心就開始怦怦直跳。

  他俯低身子向她湊近,目光愈發犀利,直到距離她的臉只有幾公分處才停了下來。

  "脫衣服。"

  一瞬間,兩人都沒有任何動作。於是他慢慢走近她,直到她拖著步子一點一點向後退去。他繼續向她逼近,銀灰色的眼眸閃閃發光。

  "這簡直要了你的命,不是嗎?你一直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以為我會立馬就這樣對你。所以你一直等待著—試著猜測我什麼時候會抽出時間來這樣做—這比想像著真正跟我上床更讓你煩惱。"

  他冷笑一聲。"好吧—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脫衣服吧。"

  赫敏抬頭看著他,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身上其他部位卻越來越冷。

  "你根本不想要我,又為什麼要把我放進你提出的條件裡?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她的聲音既憤怒又困惑。

  他哂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想要你。"

  他的這些話本不該傷害到她才是。但她卻感到了真實無比的心痛。尤其是當他像這般低頭望著她、臉上帶著報復意味的嘲弄的時候。

  "不過,'擁有你'這一事實永遠不會過時。'現在,以及戰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我能讓你為自己答應的事情後悔到什麼地步。所以,脫吧。"他的聲音又放低了一些。"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脫?"

  赫敏的雙手防御性地抓緊了自己的衣領。她又害怕又憤怒,幾乎要哭出來。她確實是他的。她親口同意了。她的下巴開始打顫,雙手微弱地發抖。

  "你很享受權力帶給你的一切,對吧?"她強迫自己解開襯衫的第一顆紐扣,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著。"去傷害那些不能—或者不會—反抗的人,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折磨他們、囚禁他們,逼迫他們對你唯命是從。你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馬爾福臉上的惡意瞬間消失。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連怒火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和魔法的氣息一波接著一波從他身上湧出,在空氣中翻騰不止。

  隨後,一種令人震驚的冷酷和憤怒占據了他的表情。他的瞳孔變成了黑色,嘴唇扭曲成了暴怒的形狀,臉色煞白。

  赫敏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畏懼地向後縮了一下,想要保護自己。

  他周身翻起一陣滔天的怒意。

  "滾!"他喝道。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像一只被恐懼嚇呆了的幼獸。

  隨著他一聲憤怒的咆哮,棚屋的門突然"砰"地打開,門鉸鏈應聲斷裂,啪地一聲重重落在地板上。

  "滾出去!"他厲聲咆哮。

  赫敏不需要他再多吼一句便衝出門去。一離開保護咒的範圍,她立刻幻影移形。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一進門便癱倒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

  愚蠢。愚蠢。愚蠢。她不停地罵著自己,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她覺得自己好像要驚懼發作了。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試圖去激怒他。如果不是因為此刻是深更半夜,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惱地以頭搶地。

  她以前責罵過哈利無數次,警告他一味愚蠢地尋求刺激會帶來什麼後果。現在她比起哈利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真是個白痴。

  她用手捂住仍在怦怦直跳的心髒,把臉埋進臂彎裡,輕輕地嗚咽著。

  眠龍勿擾。

  盡管她沒有對著一條睡龍撓癢癢,但她所做的更像是大搖大擺地走向這條龍,然後掄起擊球手球棒猛打它的腦袋。

  他們需要馬爾福,遠比需要其他任何東西更加迫切。而她居然因為區區一點腎上腺素就失去理智了。

  他說得沒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無法停止心中對未發生之事的揣測。她一直絞盡腦汁地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又打算對她做什麼。她整個人都被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所吞噬。

  不管他究竟是想要傷害她還是跟她上床,她只是想知道而已。就算他是,她也不會反抗。

  可是如今這樣,每周都去見他,卻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對她做什麼—

  這種糾結和焦慮幾乎將她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她咬緊嘴唇,顫抖地蜷縮在門邊。身體裡的去甲腎上腺素已經失控,她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覺得自己在深淵裡不停地下墜,周圍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她雙手捂著面頰,輕輕地抽泣起來。

  她的焦慮很可能已經讓鳳凰社輸掉了戰爭,或犧牲了無數戰士的生命 。

  她必須找到辦法去彌補這個局面。

  她用雙臂摟住自己,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胸口終於不再突突起伏。她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淚水。

  她走向她的魔藥儲藏室,將流液草存放起來,然後花了幾分鐘時間整理思緒,強迫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奇怪了—她和金妮向來都會很留心地把門關好並且上鎖。抵抗軍的其他成員並不常來格裡莫廣場,但偶爾確實會有些愛管閑事、不尊重他人隱私的人在這裡四處窺探。

  赫敏偷偷透過門縫向內望了一眼,下一秒就好像受了驚嚇一般向後跳開。

  金妮和哈利半裸著身子—就算他們還沒有在親熱,看上去也只差幾秒鐘就要開始了。

  赫敏迅速在門上施了一道隱私咒,轉身匆忙離開。走上樓梯平台時,她停下了腳步。格裡莫廣場的其他房間裡現在都住滿了人。凱瑟尼斯很多年齡稍大的孩子們都被帶到了這裡。

  樓下的會客室此刻一定擠滿了失眠的人。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睡覺了。

  她太累了。之前一輪又一輪的哭泣讓她的內心一陣空虛。

  她爬進一處靠窗的座位裡,試圖入睡,但是思緒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她的耳朵裡不斷重播著她和馬爾福的對話。她的心裡還煩惱著需要配制的魔藥。她的腦海裡又上演了一遍馬爾福怒意滔天地衝她大吼的那一刻。

  他沒有傷害她。

  他有無數的機會,也有足夠多的憤怒,但他卻克制住了自己,僅僅是把她趕出了門。

  一個有著某種道德准則的、殺人不眨眼的食死徒—如果真要找出一句話來形容他,大概也只能用這種矛盾修飾法了。

  這必然與他願意幫助鳳凰社的真正動機有關。

  他到底想要什麼?

  她想不通,並為此感到非常惱火。

  她在座位上輾轉反側了足足半小時,嘆了口氣又坐了起來。在真正休息好之前,她並不想嘗試配制西弗勒斯發明的魔藥。她從座位上爬起來,走到房子頂層的訓練房門前。

  她朝內張望了一眼,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她走到房間中央,抽出魔杖,開始擺出一些決鬥的姿勢。

  結束了在歐洲各國的治療培訓回到英國後,她只參加過兩次衝突戰,之後鳳凰社便給她下達了永久禁令。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決鬥技巧已經變得相當生疏,遠不如其他同齡人那般嫻熟。DA的其他成員們都身手矯健,能夠施放威力強大的咒語,即使在遠距離之外也能一邊閃避敵方的攻擊一邊迂回前進,同時還能保證精准的命中率。

  相比之下,治療是一種精細的魔法。它要求治療師幾乎每時每刻都要克制自己,密切關注所有微小的細節。

  決鬥與治療技巧可謂南轅北轍。赫敏時隔多年再次嘗試,結果自然是一團糟。

  羅恩和哈利曾花了不少時間幫助她,但還沒等她成功趕上其他人,金斯萊便提議讓她完全退出戰鬥,其他人也沒有出言反對。

  赫敏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多年後,她仍為這個決定而感到心痛。她覺得自己好像辜負了他們,然後被大家—撇在了一旁。

  原來的DA已經變成了一個組織嚴密的作戰部隊,而她卻不是其中的一員。

  赫敏咬住嘴唇,使出全力施出一道鐵甲咒。光盾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她在解除咒語時松了口氣。至少她還能做到。

  她又朝房間另一頭的假人施了一連串的毒咒。只有一半的咒語成功碰到了假人,然而沒有一道精准命中。

  她的臉微微泛紅,又試了一次。然而第二輪的結果更糟。

  赫敏在心裡暗罵自己。她現在還只是站在訓練房裡,都還沒有上戰場,也沒有無數道指向她的咒語。

  她簡直糟糕透頂。

  萬一馬爾福真的開始訓練她,他可能會因為忍受不了她的笨拙而把她撕成碎片。

  她挺直了身子,又試了一次。

  她施出一些更加復雜的詛咒。

  嗯,她可以做到的。

  她並不是在戰鬥魔法方面不夠熟練,她只是對實戰一竅不通而已。

  這大概算是某種安慰。

  好吧,並不是。

  她不斷地練習著,直到累得雙手發抖,然後她倒在一張訓練墊上睡著了。

  "赫敏?見鬼,你怎麼在這裡?"

  赫敏的眼皮微微抬起,便看到了羅恩站在她身前,金妮、納威、迪安、西莫、拉文德、帕瓦蒂、帕德瑪、弗雷德和安吉利娜都在旁邊。

  她呻吟一聲坐了起來,揉揉眼睛。

  "凱瑟尼斯的孩子睡了我的床,"她撒了個謊,朝金妮使了個眼色,"所以我只能來這裡睡覺。"

  "喔。"羅恩接道。"我們要練習一種進攻陣形,納威和西莫馬上就要去執行任務了,所以我們要用這間訓練房。"

  赫敏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觀摩嗎?"她下意識地問出了口。

  羅恩皺起眉頭盯著她。

  "當然,我想沒問題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只是—最好始終用鐵甲咒保護自己,我們會用到很多毒咒。"

  赫敏退到角落裡,看著羅恩開始講解他的戰術。她無法聽懂他們的交流方式。那不是什麼傳統的戰鬥術語,而是一種隨著時間推移在實戰中逐漸養成的簡略表達方式—屬於他們自己的術語。

  她看著所有人在房間裡散開,便在自己周圍施了一道鐵甲咒。羅恩魔杖一揮激活了房間裡的一道保護咒,然後大家開始對著牆壁施出一連串的毒咒。

  咒語從每個人的魔杖裡射出,又從牆壁上反彈回來,在房間裡來回跳躍。很快,房間裡便滿是各種飛來飛去的魔咒。

  赫敏看著DA的成員們保持著陣形奔來跑去,射出的每一道咒語都很精准,鐵甲咒的光盾相當強大,幾乎沒有被空中亂飛的咒語擊中。一切都已是他們的本能。他們知道什麼時候需要重施鐵甲咒,知道其他人會如何行動,知道誰會掩護自己。他們在默契無間的配合下從容地施放著無聲咒。

  他們的戰鬥技巧和她的簡直天差地別。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她根本不可能趕上大家。

  她看著他們將陣形練習了兩遍,然後轉身悄悄溜出了訓練房。

  她回到魔藥儲藏室,拿出所需的全部原料,准備開始配制。

  又一周的周二如期而至。她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緩步走向棚屋。

  她不知道馬爾福會不會在那裡。她只能祈禱他在。

  如果他拒絕出現,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能希望,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原因願意做鳳凰社的間諜,這個動機都能足夠強烈,不會因為她愚蠢的行為而告終。

  如果他不在,她就等他出現。

  如果他在—她寧願他能懲罰她,讓這件事徹底翻篇,而不要逼她不斷地害怕下去。

  棚屋的門已經被修好了。她鼓起勇氣伸手推開。

  空空如也。

  等待了一分鐘後,她走到桌旁的椅子前坐下,胃部已經因為恐懼而扭曲打結。她在心裡默背算術占蔔公式,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要能讓自己別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好。

  一聲巨響突然傳來。她猛地站起身轉過頭,看見馬爾福出現在房間裡。他站在那裡盯著她,臉上帶著難以辨認的表情。

  赫敏一言不發,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並慶幸著自己不在發抖。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恐懼瞬間讓她如芒在背,她頓時感到渾身發冷,後頸的頭發都豎了起來。她硬著頭皮讓自己振作。

  她能看到他緊咬著下巴,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他顯然不打算做先開口的那個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需要他。而他顯然還在生她的氣,但她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不起。"她的聲音透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我失去了理智,越過了底線。我非常抱歉。無論我需要做什麼來彌補—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請你給我機會來挽回這一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5

第31章 往事·六

  2002年,四月

  德拉科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表情中閃過一絲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沒關系。"他的語氣有些生硬。"我一開始就說了希望你是自願的,意思就是你有拒絕的權利。也許你可以試試直接說出來,而不是故意激怒我。"

  赫敏震驚地望著他。

  他握緊拳頭抵上自己的前額,仿佛頭很痛似的。

  "你還想繼續學大腦封閉術嗎?"他問她。

  赫敏稍稍動了動身子,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平衡。這場談話還沒有—她還沒—

  他是什麼意思?

  這會不會是什麼假動作,意在誘騙她卸下防備?

  如果她真的有權拒絕某些事情,他自然就不會費心來特意告知她這點。但事實上,他之前給她的暗示恰好相反。不過—他也確實還沒有純粹為了激怒她而去做些什麼。

  那麼—

  她小心警惕地看著他。

  那麼就是,那天晚上她對他說的話無意中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深深地觸動。

  她都說了些什麼?

  很享受權利帶來的一切。傷害那些不能—或者不會—反抗的人。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折磨並囚禁他們,逼迫他們對他唯命是從。他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他和伏地魔沒有半點區別。

  應該就是這一句。也許在馬爾福看來,他要比自己的主人好多了。也許他認為,如果他幫助鳳凰社推翻了伏地魔,就會留下一處他可以去填補的權力真空。

  這個念頭讓她覺得渾身的器官都扭在了一起。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他是把兩方同時玩弄於股掌之間,還認為自己可以在最後一刻奪權?

  也許他確實反對伏地魔的恐怖統治,反對那些嫁禍陷害鳳凰社的襲擊行動,反對所有的酷刑折磨和人體實驗。馬爾福可能認為自己會用一種文明而體面的方式統治一切。在他的政權下,女人們表面上都是"自願的",處決將只是一種儀式。

  然而—他似乎不僅僅是被她的話"冒犯"了。他的怒意—他那時周身翻湧的怒意不可能僅僅是出於自我意識或者勃勃野心。

  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讓他有些惱火。他發出輕微的低嘶,牙齒在唇間閃著光。

  "我只是想說,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咬著牙說道,"所以別再用那副眼神看我了,別搞得好像我會在背後朝你扔詛咒似的。"

  這句話讓赫敏瑟縮了一下。若非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確保他能繼續做他們的間諜,她一定會冷笑著問他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對鄧布利多痛下殺手。他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想反駁的意思,下巴抽搐了一下。

  她咬著舌頭,尷尬地環視著小屋。"我確實想要完成大腦封閉術的學習。"

  "好吧。"

  他的語氣非常短促,整個人似乎被怒意包圍著。他的臉又戴上了那副冰冷、懶散的無形假面。但他那雙銀色的眼睛仍然盯著她。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灼燒著她的皮膚。

  他向她走了過來。

  他的樣子和之前很像,可又不太像。就好像他的動作和過去一樣,但比過去更具有意識,更存在於當下。其中的差別過於精細微妙了。

  他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頜,把她的頭往後仰。當她深深地凝視著他的雙瞳時,她看到了一種她從沒想過他會有的痛苦。

  他進入了她的腦海。完全沒有弄疼她。

  接下來的兩周裡,情況都差不多。他們不斷地進行大腦封閉術練習,馬爾福也一直保持著那副緘默冷淡的樣子。兩人之間僅有的談話依然生硬,盡管他提供的情報依舊全面而可靠。

  每個星期,他和赫敏交談不到十幾句話就會幻影移形離開,赫敏每次都會因此在心裡痛罵自己。

  她對他的心理素描的繪制工作有些停滯不前。每一周,她都會在筆記上添加幾個問題,卻從來沒有答案。描述他潛在動機的詞彙已經從"寬宏大度"寫到"畸形駭人",跨度相當之大。

  她能感覺得出來,自己大腦封閉術的訓練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馬爾福的精神入侵變得越來越疼,越來越咄咄逼人,他這是在考驗她的技巧和能力。

  她很想問他是否還打算訓練她決鬥,但她不敢提起這個話題。

  她開始感到絕望了。

  這次來到棚屋時,她緊張地踱著步子,試圖想出某些辦法來打破這種尷尬。一定有辦法能夠突破他的防線。她一定能找到他的弱點並加以利用。

  馬爾福突然啪地一聲出現在她面前。他直起身的時候,臉部的肌肉仿佛微微抽搐了一下。

  赫敏已經見過無數次類似的微表情,所以無論他如何小心地隱藏,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她想也沒想便抽出魔杖,迅速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她還沒來得及低頭看看診斷結果,馬爾福就撲了過來,將她的魔杖打落在地,把她死死按在牆上。

  "你干什麼?"他咆哮道。

  沒錯。他很可能是不習慣別人朝他施咒。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的雙眼。"你受傷了。"

  他撤手放開了她,向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大不了。"他答道。"我之後會處理的。"

  赫敏垂低視線,看向自己躺在幾英尺之外的魔杖。魔杖周圍顯示著不同顏色組成的詳細診斷結果,她仔細讀著其中最明顯的部分。

  "你有多處肋骨骨折,腦震蕩,還有內傷。我只要十分鐘就能治好。而且—"她目光尖銳地瞪了他一眼,"下次幻影移形會更疼。如果放任骨折不去修復,你的肋骨可能會完全折斷,然後刺穿肺部。如果身體裡還有碎骨,就得把肋骨完全移除,等它重新長出來。"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翻了個白眼。"行吧。"

  她跪下身子抓起魔杖。"脫衣服—腰部以上,全部脫掉。"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

  "我還以為那是我的台詞。"他終於開口,然後僵硬地伸手解開鬥篷,讓它隨意地堆在地板上。"如果你那麼想要我,直接開口就行了。"

  他大大方方地衝她拋了個假惺惺的媚眼。

  應對疼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哈利沉默不語;羅恩則變成了弗雷德和喬治口中的"暴躁老弟";西莫和查理的嚎叫聲幾乎可以刺穿別人的耳膜,赫敏和波比每次都不得不用魔咒讓他們閉嘴。

  而馬爾福面對疼痛,顯然變得更加尖酸刻薄。

  但這至少意味著他又和她說話了。

  赫敏直翻白眼。"是是是,沒有什麼能比看到布滿紫青淤傷的腹部更讓我激動的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施虐成性的婊子。"

  這句話讓赫敏猝不及防,突然大笑起來。

  馬爾福似乎對自己成功惹她發笑感到一絲驚訝。他開始解開襯衫的扣子,笨拙地聳著肩試圖把它甩下來。

  他的肩膀也受傷了。

  她慢慢地朝他伸出手,仿佛在接近一只異常警覺的動物。他沒有退縮,於是她開始輕柔地幫他把襯衫從身上脫下來。他的傷情盡收眼底。

  他好像是被惡狠狠地、粗暴地甩進了—什麼東西裡。

  他的肩膀一定脫臼過,只不過被他自己扳回了原位。他右半邊的身子全是瘀傷,手臂卻沒有骨折—真是奇跡。

  "發生了什麼事?"她帶著好奇的語氣真誠地問道。

  "剛剛送來了一批新的狼人,"他簡短地回答,"他們遇到了一些領導力問題。"

  "那,然後呢?你和狼人頭領打架了?"她一邊懷疑地問,一邊開始修補他的肋骨。

  "事實上,他們嚴格禁止他咬人或者抓人,也不允許我殺了他。但是—要管理這樣一群等級制度森嚴的野獸,如果想在不殺生的前提下讓他們屈服,那就只能等著整個狼群暴動了。"馬爾福解釋的語氣仿佛在說這是常識。

  "所以你弄了這一身傷,最後是贏了還是輸了?"她邊問邊繼續修復他另一處骨折的肋骨。

  他瞪了她一眼。"當然是贏了,否則我沒辦法幻影移形來這裡。那頭畜生甚至都沒想過用魔杖。他們一旦成群結隊跑起來,根本就是一群野獸。"

  他翻了翻眼睛,然後補充道:"現在我已經是狼人們明面上的頭領,我想我的魅力又增加了。"

  "那只狼人頭領一定很想殺了你。"赫敏說道。

  馬爾福哼了一聲,冷笑道:"我隨時恭候。只要得到許可,不出一分鐘,我就能取他性命。"

  赫敏沒有接話。她用無聲咒將自己的包召喚到手邊,取出了她一直隨身帶著的急救藥箱。

  "坐下,把這個喝掉。"她邊說邊遞給他一瓶魔藥。"這能治好你的腦震蕩。"

  他吞著魔藥的時候,赫敏搓了搓雙手讓手指微微變暖,然後將它們浸入一小罐藥膏中。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把手輕輕放在他裸露的肩膀上。

  他嚇得差點兒原地跳起來。

  "放松,"她感覺到他的皮膚在她的手指下變得緊繃,"如果你太緊張,藥膏就沒辦法被吸收進去。"

  馬爾福完全沒有放松。

  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她用手指輕輕將藥膏塗在他的肩上,讓他慢慢習慣這種接觸。他肩膀上的肌肉收縮起來,微微刺痛。這讓赫敏想起了撫摸一匹受驚的馬時的感覺。

  她想像過無數馬爾福在她面前裸著上身的場景,但醫患間的治療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被包含在其中。不過—她可以利用這次機會來彌補之前犯下的錯,以繼續執行她最初的計劃。

  他一定非常孤獨。任何非暴力和非性方面的接觸似乎都讓他覺得不安。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他身邊的人又有誰會善待他?據他所說,貝拉特裡克斯對他進行殘酷訓練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出面阻止,包括他的母親。她想到此處便微微發抖。

  用鑽心咒教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大腦封閉術,任由他昏倒或失去知覺。

  她可以利用這種空虛,這種孤獨。人類對於安慰的追求是植根於心靈深處的一種本能。馬爾福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安慰,所以不會采取任何防御措施。如果她喚醒了他的需求—

  —她就能趁虛而入。

  與他相反,她已經習慣於非性方面的身體接觸:觸摸別人的身體,給他們安撫和慰藉。這是她相對於馬爾福而言的一個意想不到的優勢。既然他喜歡清晰分明的界限,那她就讓這些界限變得模糊,然後從他悄然打開的裂縫中潛入他的內心。

  她向前傾了傾身子—只是微微的一點點—讓自己的嘴湊近他的耳邊。她能聞到他皮膚上散發出的淡淡鹽味,還有輕微的橡木苔和紙莎草的氣味,以及濃重的綠色植物的氣息。

  "會有點疼。"她輕柔地說。

  然後她開始揉捏他的肌肉,以迫使藥膏深入皮下組織,修復緊繃的肌腱。如果她不能讓藥膏被完全吸收,這些傷可能就會演變為永久性損傷,馬爾福的肩膀在日後會很容易習慣性脫臼。

  "操。"他發出一聲低吼。"你就是個婊子。"

  她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瞬,然後輕聲開口。

  "早就有人這麼說過我了。"

  這個回答似乎讓馬爾福有些措手不及。他平靜下來,咬緊下巴,任她繼續揉捏。不到一分鐘她就完成了,但仍然繼續按摩著他的肩膀,動作極輕。嚴格來說—這並不算是必要的醫學治療步驟。

  又過了一分鐘,她停了下來,雙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

  "我現在要完成肋部的治療工作,你最好平躺下來。"

  他嘆了口氣,在地板上躺下。她把他的鬥篷塞到他腦後,挪過身子坐在他身邊。

  他盯著她的目光透著強烈的懷疑。

  她忙碌地在藥箱中一通翻找,取出一大瓶精華液。她快速施了一道魔咒把手上的藥膏清理干淨,然後將瓶中粘稠的液體倒進手掌,一邊塗抹在他的胳膊、身體側面和胸部,一邊小幅度地畫著圓圈。她留意著他身體的不同部位吸收的情況,在液體消失最快的幾處又補塗了一層。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施了一道新的診斷咒。他的腎髒也受傷了。她微微嘆了一口氣。

  "你的腎髒也受傷了,但是我沒有帶對應的魔藥,所以你之後得去看治療師。雖然不算很嚴重,但如果不好好治療,會連續疼上好幾天。"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他胸部的淤青已經慢慢消失。她一面放慢了畫圈的動作,一面在心裡默默地評估著他。

  他—很有吸引力。就身體而言。

  他的基因裡一定有著某種低脂肪遺傳規律,因為他的身軀和手臂上的肌肉都非常明顯,整個身體硬朗堅挺,棱角分明,沒有一絲柔軟。他並不是什麼健美運動員,但他看上去非常—性感緊實。

  多數男性的肌肉外側至少都有一層脂肪用來起到緩衝作用。韋斯萊家的男孩們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無一例外都很強壯,但皮膚下的肌肉輪廓卻相對模糊。至於哈利,不管真正的身體狀態如何,他永遠都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樣。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心想。盧修斯·馬爾福身材勻稱健美,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肪,納西莎一直都瘦得像跟竹竿。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馬爾福。

  "你看所有病人的眼神都這樣色眯眯的嗎?還是只有我是個特例?"馬爾福突然拖起長腔向她問道。

  她嚇了一跳,雙頰立刻變得緋紅。

  "我沒有,"她辯解道,"我只是在目測你的體脂比例。"

  "當然了。"馬爾福哼了一聲。

  她把手抽了回來。

  "好了。"她輕聲說。

  他坐起身,轉了轉肩膀,低頭審視著她剛剛完成的肋骨修復工作,然後他穿好襯衫,迅速扣好扣子。

  赫敏把目光移開,開始收拾她的藥箱。

  "那麼—一個巫師要怎麼才能在不殺死狼人的前提下打敗他呢?"她問道。

  "魔杖尖抵住他的眼珠子,直接一道強力爆破。"馬爾福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一邊揀起鬥篷站了起來。"但前提是,你得讓他們離你足夠近。所以,很顯然,這沒法完全按著計劃來。"

  她盯著他。

  "你炸掉了他的眼睛?"

  "如果對方是個巫師,估計會當場死亡。但狼人的命永遠又臭又長。"

  "他絕對正在盤算著要殺了你。"赫敏的語氣相當嚴肅。

  "我等著。"他惡狠狠地說。

  她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

  "所以,食死徒又弄來了一群狼人。還有其他消息嗎?"

  他徒手變出了一卷羊皮紙。

  "有一些新的非致命詛咒,可以供你們鳳凰社在不違背寶貴良心的前提下屈尊使用。還有一些關於康沃爾那座新監獄的細節信息。除此之外,黑魔王正在考慮把他自己的名字設為禁忌詞。或許你該回去警告那些有勇無謀的戰士們,別有事沒事的就為了彰顯格蘭芬多的勇氣滿嘴喊著那個詞。"

  赫敏接過羊皮紙。他轉身准備離開。

  "治療得不錯,格蘭傑。謝了。"

  他消失了。

  赫敏環視了一圈棚屋,把羊皮紙塞進包裡。

  她為德拉科·馬爾福治了傷。

  作為一個治療師,她治療過的傷患數不勝數。可是治療他的感覺仿佛有些不一樣。

  有那麼幾分鐘,她覺得他不像是一個食死徒,而只是一個身在痛苦中的人。

  一個人。

  她並不習慣那樣去看待他。

  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去看待他,只把他當作腦海中的一個概念,會讓她覺得更加安全。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她更願意給他貼上這樣的標簽。

  而不是把他當作一個受傷的人;一個會因為肋骨骨折而表情抽搐的人;一個會因為自己不習慣的肢體接觸而反射性退縮的人;一個—有吸引力的人。

  這種情況下,兩人的互動確實消除了一定的尷尬,在他與她之間建立起了某種橋梁。但同時,這也讓她無法再將他簡單地視為那些她曾經可以用於定義他的"角色"—她的敵人、殺死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凶手。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毫無顧忌地思考如何操縱他了。

  一旦把他看作一個人,他在她心裡就不那麼像一個惡魔了。

  但她不能允許自己那樣做。這個念頭喚醒了那個早已深埋於她心底、只屬於霍格沃茨的赫敏,那個為小精靈們編織帽子、創辦家養小精靈權益促進會的十四歲少女。那個正直的小姑娘若是知道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出於戰略需要而摒除馬爾福身上所有的人性去看待他,一定會驚恐萬分。

  赫敏的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把這個想法推向腦海深處。

  而且—每次她剛剛到達棚屋,他就會立即出現。就算受了傷,他也還是來了。

  她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

  赫敏返回格裡莫廣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進門之前,她還偷偷地向內看了看,以確保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哈利和金妮"沒有"在一起。幾周前金妮就找到赫敏,義正辭嚴地向她保證了這一點:那次絕對只是衝動之下的一時放縱。

  這份衝動顯然不可小覷。因為那之後赫敏又有十幾次差點撞見他們。

  和住在格裡莫廣場的其他人一樣,赫敏假裝對哈利突然急劇好轉的情緒視而不見。他蹦蹦跳跳地穿過房子的模樣簡直就像一頭歡快的牡鹿。

  赫敏從床底下掏出筆記本,低聲念出反咒解開她自己設在上面的保護咒。

  她小心地一頁一頁翻看著,仔細檢查她親筆寫下的所有東西,留意著她的觀點和理論是如何演變分布的。她咬著羽毛筆的筆尖,然後在她幾周前寫下的評論下方劃了條線。

  孤獨。離群索居。

  她愈發地相信,這是他精神狀態的核心。母親身死,父親瘋癲,身邊野心勃勃的同僚們也只專注於自我保護。

  到底是什麼驅使馬爾福放棄伏地魔,轉而把自己的命運賭在鳳凰社的未來上?這個秘密大概誰都不知道。

  如今統治英國巫師界的,是世界上最強大最狂妄的攝神取念師,誠實和友誼在其中沒有任何生存空間。

  赫敏幾乎可以肯定,伏地魔那邊沒有人知道馬爾福是個間諜。他不會冒這個險。

  赫敏可以成為一個安全的儲藏室來保護他的秘密。如果她能讓他信任她,如果她的大腦封閉術足夠優秀,也許他就能說服自己。她就能把他的長處變成她可以利用的弱點。

  她把腦袋探進床底,想找一本她想要參考的心理學書籍來讀。她看著成堆的書本,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

  書被動過了。

  雖然與原先的樣子差別不大,但她非常確定,有什麼人窺探過她的床底。她施了一道檢測咒,但沒有出現任何結果。

  她將目光轉移回自己的筆記本,對它施了一系列魔咒和分析咒,尋找任何被篡改的跡像。但仍舊無果。

  她又看了一眼床底,然後環顧了一圈整個房間。

  克利切。

  這個討厭的小精靈除了生悶氣和侮辱別人之外很少去做其他事情,但偶爾他也會半心半意地大掃除一番。

  房間裡似乎確實被打掃過了。金妮平時從不疊被子,但她的床現在平平整整。

  赫敏稍稍放下心來,但她又對那些書施了幾道額外的咒語以及一道保護咒,如果再有人亂翻她的書,保護咒會直接向她示警。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在筆記本上加了一道自我毀滅咒,以防有人妄圖篡改它。

  完成一切後,她站起來准備離開。這時金妮走了進來。

  "你回來得挺早。"金妮說。

  赫敏低頭看了眼腕表。確實很早。前幾周她和馬爾福的會面一般都會超時半小時。這是她第一次在八點半之前回到格裡莫廣場。通常情況下,赫敏必須在九點半去病房換班之前把采回來的魔藥原料存放起來。

  "今天還算幸運。"

  "是啊。"金妮的神色有些局促尷尬,"呃…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赫敏等著她的下文。

  金妮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紅發。在之前的一次戰鬥中,敵人抓住了她的長馬尾辮,讓她差點命喪母夜叉手下。自那之後,她的頭發就再也沒有超過下巴。

  "我—那個—你…你顯然已經知道我和哈利的事了…"

  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

  "嗯。好吧。是這樣的,我想小心一些,所以我一直都在用咒語…但是—普威特家族有點…和別的巫師家族不太一樣。有普威特血統的女巫好像特別容易受孕。事實上,在弗雷德和喬治出生後,羅恩和我都是意外懷上…所以—我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些避孕魔藥…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在魔藥方面一向糟透了。但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去問問帕德瑪,我知道你一直都忙得腳不沾地。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不願意來問你…"

  "當然可以了,我今晚不管怎麼樣都要做魔藥的,再加上這個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對口味有什麼偏好嗎?最有效的那些避孕魔藥味道都不怎麼好。"

  "只要管用,我絕對不在乎什麼味道!"金妮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實,其中一種我手頭正好有幾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你手頭有?"金妮眨了眨眼睛,神色懷疑地看著赫敏,"你是不是—?"

  赫敏仿佛都能看到,金妮的大腦正不斷列出一份自己生命中可能出現過的所有男性的名單。

  "你該不會是—和斯內普在一起吧?"金妮的呼吸都隨著她的發問而窒住。

  赫敏目瞪口呆。

  "天哪—當然沒有!"她氣急敗壞地說,雙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著,仿佛想要擋開什麼東西。"我是個治療師啊!手頭上有那麼多魔藥很正常!我的天哪…你—你怎麼會—"

  金妮顯得有些窘迫。

  "他好像是你唯一一個能長時間與之交談的人。如果不算弗雷德的話,他畢竟和安吉利娜在一起了。至於其他所有人,你和他們的談話發展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而不是那種氣衝衝之下充滿焦慮的性愛。"

  "那也不代表我會和他上床啊。"赫敏無力地咕噥著,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只是我的同事,我也只是在和他討論魔藥的事情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孤獨。"金妮說著,深深地看了赫敏一眼。

  赫敏聞言微微一驚,瞪著金妮。

  "你現在不跟任何人說話了,"金妮解釋道,"以前你和羅恩、哈利幾乎形影不離。但是現在,哪怕是你離開這裡去學習治療之前的那段時間,你看起來也是越來越孤單。所以我想—也許你身邊已經有了什麼人。當然我知道,斯內普確實是個十分怪異的選擇,原因有很多—但是,這是戰爭。每個人都沒辦法獨自承受。"

  "性愛發泄是羅恩的專長,又不是我的。"赫敏語氣生硬地反駁道,"再說了,我也不上戰場。"

  金妮沉思著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覺得,醫院的病房比戰場糟糕多了。"

  赫敏移開了視線。她有時候也會做此懷疑,但這從來都不是她能問得出口的問題。

  金妮繼續說道:"我每次在病房裡的時候都會這麼想。在戰場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專注。就算有人受傷了,你只要幻影移形帶他們離開,然後再回去就好了。有時候會贏,有時候會輸。有時候會受傷,有時候會反擊。如果情勢嚴峻,或者你的搭檔犧牲了,你還有幾天時間來恢復狀態。可是醫院病房不一樣。那裡看起來,每一場戰鬥似乎都是敗仗。我在那裡遭受的精神創傷甚至比戰場上的還要大。"

  赫敏默然。

  "而且你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金妮補充道,"每次戰鬥的時候你都要待命,誰都不會放你閑著,甚至不會給你時間去傷心難過。我從哈利還有羅恩那裡聽說,你還在鳳凰社會議上推崇黑魔法。我確實不同意—但我是明白的,我知道你看待這場戰爭的角度和我們都不一樣。也許你只是看到了最糟糕的一面罷了。所以,我只是想說,如果你身邊有人和你一起,我會為你感到高興。就算這個人是斯內普,我也一樣高興。"

  赫敏翻了個白眼。

  "如果你還想要避孕魔藥的話,最好立刻閉嘴。"赫敏瞪了她一眼。

  金妮猛地合上了嘴巴。赫敏從床上抓起自己的包。

  "跟我來吧。那些魔藥都在我的儲藏室裡。"赫敏說著走出了臥室。

  魔藥瓶全部被放在架子頂層的一只小盒子裡。赫敏從裡面拿出一打小瓶放進一個小袋子裡,遞給金妮。

  "一天一劑,最好每天都在同一時間服用。這周我會再幫你做一批,給你一個月的劑量。"

  "謝謝,赫敏。"

  金妮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儲藏室。赫敏把盒子塞回了架子頂層。

  她剛才說謊了。避孕魔藥並非是她作為一個治療師手頭常備的藥物之一,而是自從穆迪因為馬爾福的事情來找她的第二天起,她才為自己熬制了這樣一批魔藥,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周的周二,赫敏來到棚屋時,馬爾福已經到了。她推開門,發現他正盯著她,神色微微慍怒。

  她困惑地看著他。

  "我遲到了嗎?"她邊問邊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沒有。"他短促地回答。

  她有些尷尬地關上門,等著他繼續開口。

  "我想我們大腦封閉術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分鐘後他說道。

  "好吧。"

  她剛想張口問他是不是打算訓練她的決鬥技巧,但又合上了嘴繼續等著。他的情緒裡有些東西讓她覺得不安。

  "我們從最基本的決鬥開始,這樣我就能知道你有多糟糕了。"

  赫敏翻了個白眼。

  "行。"她答道。"有什麼規則嗎?"

  "對你來說沒有規則。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說道,"但我只會對你用蜇人咒,看看你能撐多久。"

  赫敏的臉微微泛紅。

  "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我會非常糟糕的。"

  "正好,我等著呢。"

  她瞪了他一眼,彎腰把包放在門邊的地板上,在它周圍施了一道保護咒,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他已經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懶洋洋地靠在牆上。

  "開始吧。"

  他伸手從長袍裡抽出魔杖。她把頭微微一偏。

  "這不是你在學校時用的那支魔杖吧?"她問道。

  他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魔杖,在指間靈活地將它轉了起來。

  "不是。"他承認道。"原來那支獨角獸毛魔杖和黑魔法相容性不太好,所以我不得不換掉它。這支還是山楂木的,但是不易彎曲,杖芯是龍心弦,也比之前那支長了幾英寸。"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朝她挑了挑眉,示意她准備開始。

  赫敏默默記下了他話中所有的信息以待日後分析。她覺得格裡莫廣場布萊克家的藏書閣裡一定會有關於魔杖理論的書。

  她擺好了決鬥的姿勢。

  馬爾福直起身子,動作誇張地擺出了同樣的姿勢。

  這幾周以來,赫敏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溜進訓練房嘗試著練習決鬥。她向他射出了一個無聲昏迷咒,他用鐵甲咒將之輕易擋開,同時向她射出一連串蜇人咒。

  她迅速放出鐵甲咒,並用一道固若金湯咒將光盾固定在合適的位置。

  馬爾福不停地對她施放蜇人咒,同時輕輕松松地擋下了她射出的所有咒語,甚至無需移動一步。

  盡管他的咒語威力不大,施咒速度卻異常得快,逐漸損耗著赫敏身前的光盾。

  還沒等她重施鐵甲咒,他就瞄准她的腳邊放出一道蜇人咒,擊中了她的腳踝。她低聲叫了起來。

  局面急轉直下。她想都沒想就向後跳了一步,頓時失去所有防衛。他迅速連放了五道蜇人咒。

  "好了!"她喊道。"你已經贏了,停手吧!"

  "可不是這麼玩的,格蘭傑,"他一邊拖著調子回答她,一邊繼續揮著魔杖放出無聲咒。"在戰場上,要麼贏,要麼死。除非你直接逃跑。"

  赫敏側過身子躲開他的咒語,終於重新放出鐵甲咒。她小心翼翼地將重心移到一只腳上—另一只腳已經在他的反復攻擊下腫脹發炎。

  她生氣地朝他射出一道略帶黑暗的詛咒—並非什麼致命詛咒,但比昏迷咒惡毒得多。

  馬爾福輕松擋開,挑了挑眉毛。

  "小貓咪還有爪子呢。"他佯裝驚訝。

  "噢,快閉嘴吧。"她怒叱,朝他放出一連串無聲咒。

  "天哪,格蘭傑,你的命中率真是慘不忍睹。"他邊說邊繼續用蜇人咒從各個角度攻擊她。"我動都沒動,你居然還打不中我。"

  "我知道!"

  "難怪他們不讓你上戰場。"

  "閉嘴!"

  "戳到你的痛處了是嗎?"他冷冷地說,灰色的雙眼閃著光。她意識到了,他是在為了某些別的事而懲罰她。不管在她來到這裡之前是什麼東西惹毛了他,他都要發泄在她身上。

  被動攻擊型[1]的小人。

  他根本就沒有認真過。他早就知道她相當差勁,這樣做只是為了自我娛樂消遣罷了。

  她旋身避開他的魔咒,再次施出鐵甲咒。她已經受夠了不停躲閃和匆忙施咒。

  她把魔杖握得更緊,繼續施咒,直到他數不清的蜇人咒擊中她拿著魔杖的手,然後她便再也握不住魔杖了。

  她的魔杖掉在了地上,但她並沒有躲閃,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用幾十道魔咒擊中了她的身體和腿部。

  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現在感覺好點兒了?"她問。

  他勾起唇角,收起了魔杖。

  "我一直都想朝你扔毒咒,想了很多年了。"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看起來甚是滿意。

  "我已經說過你贏了。"她用木然的聲音說道,同時開始在心裡默記自己身上被魔咒擊中的地方。"不過我想,你大概更喜歡假裝給我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

  "你防守這麼糟糕又不是我的錯。"

  "對對對,是我的錯。"她一邊輕聲回答一邊舉起手,在試圖活動手指的時候微微瑟縮了一下。

  蜇人咒造成的傷害並不是永久性的,但也不能通過魔法逆轉。依馬爾福施咒的數量和力道來看,估計得等上至少一整天的時間,她傷處的疼痛才會完全消退。她確信他就是看准這一點才選擇使用蜇人咒的。

  "鄭重聲明,"她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這絕對算是妨礙了我的工作。所以你以後最好用些可以逆轉的毒咒,或者專門對著同一個位置攻擊。"

  馬爾福一言不發。

  "那麼—"過了一分鐘她問道,"我能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如果你指的是對你扔詛咒的話,格蘭傑,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足夠的理由了。"

  她抿緊嘴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一股疼痛的感覺蔓延到她的鼻子和臉頰,她眨了眨眼睛,強忍了下來。

  "這個星期你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

  "好吧。那,我先走了。"她說完,動作僵硬地跪下身子,用左手拾起魔杖,然後拉起包背在肩上。包帶壓上了幾處傷痕,痛得她微微一縮。

  她走出門時,馬爾福仍舊沒說一句話。

  她站在棚屋門外,感到一陣茫然無措—不是因為馬爾福有多殘忍,而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她不能就這樣回到格裡莫廣場。如果被別人發現她渾身因毒咒留下的傷痕,她根本解釋不清。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路邊,在樹樁邊緣坐下。

  她嘆了口氣,放下了肩上的背包,從裡面掏出各種袋子和瓶子。她不得不丟掉她先前采到的原料。它們必須小心存放才能保證藥效,而她的手已經沒有辦法好好地握住魔杖,更別提對這些原料施展必要的保存魔咒了。

  她忍痛把莫特拉鼠觸角丟在地上。之後她必須再去誘捕並殺死另一只莫特拉鼠。仙子翅膀也沒辦法保存了。她把所有的原料都倒在了地上,只留了一束帶刺的蕁麻。

  她愁眉苦臉地抓起蕁麻依次壓在自己的兩只腳踝、雙手和手腕上,然後用它輕輕擦了擦臉,最後把整束蕁麻扔到地上。蕁麻刺造成的傷口和水泡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所有毒咒留下的傷痕。

  她又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輕輕拿著魔杖,幻影移形回到了格裡莫廣場。

  "赫敏?出什麼事了?"她一進門,安吉利娜就瞪大了眼睛向她問道。

  "我跘了一跤,摔進蕁麻地裡了。"赫敏撒了個謊。

  "哦天哪。"安吉利娜盯著赫敏的臉,直到她開始微微臉紅。"有什麼辦法能治好嗎?"

  "很遺憾,並沒有。蕁麻刺的傷沒有魔法可以治,不過一天之內就會恢復。但是我今天沒法采藥了,所以明天還得出門。"

  "真是太糟糕了,你可憐的小臉蛋。"

  赫敏微微地聳了聳肩:"我的手更糟。我得去和龐弗雷說一聲。我不知道我今天還能在病房裡幫上多少忙。"

  拜馬爾福的毒咒所賜,赫敏發現自己突然多了一整天的空閑。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她能享受這段不能用手的時間。她的手指腫脹僵硬,想要微微彎曲都十分困難,以至於她連書頁都沒辦法翻。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休息是什麼時候了,因為每次不用治療傷患的時候,她都會抓緊時間熬制一些更復雜的魔藥,或者補充常用魔藥的庫存劑量。

  她坐在閣樓上,凝視著窗外,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麻瓜們。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馬爾福如此惱火。

  她思索著他用毒咒攻擊她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個好兆頭。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正在慢慢接近他,所以他開始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自我防衛。一周前她治好了他的傷,這件事為他們之間的互動和關系帶來了某種改變,而他可能認為用毒咒攻擊她會讓一切再度回歸原位。

  他報復心非常重。

  大腦封閉術的訓練要比這疼得多,但整個過程非常有益,疼痛也是有意義的。而且,還有專門針對偏頭痛的魔藥可以供她事後服用。

  但是,這些毒咒只是他純粹的惡意而已。

  用這種方式來評估她的戰鬥能力簡直荒謬至極。因為蜇人咒沒有反咒或對應的治療魔藥,一旦被擊中,她就必須等到下周才能重新開始練習。倘若他真的想要測試她的命中和耐力,他只要不斷放冰凍咒、石化咒或昏迷咒就足夠了。

  他也的確沒有用任何會造成嚴重後果或者永久傷害的毒咒,大概是因為這樣就會違反他極度自負的道德准則—他的"道德底線"。他不想把自己看作一個施虐成性或報復心重的人。也許他會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他只是在給她一個可能成功的機會,每次被擊中都是她自己活該,因為她本應該躲過那些咒語的。

  他不想把自己看作一個殘忍的人。

  也許他認為自己比"殘忍"要好得多。

  赫敏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僅就痛覺程度和殘忍程度而言,蜇人咒根本算不了什麼。然而在情感上,她發現這次經歷對她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而她還沒有准備好承認這一點。

  她低下頭,把臉深深埋在臂彎裡,努力忍住哭泣的衝動。

  可是,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作者注:

  友情提示,這周我要出門旅行,可能會導致下次更新時間延遲。我希望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還是需要在此進行說明。

  [1] Passive-aggressive. 全稱"被動攻擊型人格障礙"(Passive-aggressive Personality Disorder),一種以被動方式表現其強烈攻擊傾向的人格障礙。患者性格固執,內心充滿憤怒和不滿,但又不直接將負面情緒表現出來,而是表面服從,暗地敷衍、拖延、不予以合作,常私下抱怨,卻又相當依賴權威。在強烈的依從和敵意衝突中,難以取得平衡。


第32章 往事·七

  2002年,五月

  周二再次如期而至。赫敏比往常起得更早,出門采藥。她帶上了小瓶和托盤,把采來的魔藥配料全部處理好才裝進自己的背包。她不能再浪費一個星期的原料補給了。

  幻影移形來到棚屋時,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然後才伸手推門。她認為馬爾福應該會再次用同樣的方法來"教"她決鬥。

  她想到一周前他收起魔杖時眼中殘忍而又滿足的光芒,心中愈發斷定。

  她推門進屋,發現房間裡空空如也。

  她把背包放到角落裡,在周圍施了一層保護咒,然後站在原地等待著。她的手指因為緊張不停地敲著腿。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她討厭等待,討厭一個人擔驚受怕。每當這種時候,她的腦子總是開始胡思亂想,猜測著將要發生的事情。通常她的想像都比現實糟糕得多。

  但馬爾福總是有能讓她措手不及的天賦。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五分鐘了。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繼續等下去。他說過他只會等她五分鐘,但從來沒有說過他希望她能等他多久。她並不認為他會因為自己終於成功對她施了毒咒而拋棄鳳凰社。

  這股焦慮的情緒讓她幾乎渾身癱軟。她不能再呆呆地坐在那裡等著他對她再次大發雷霆了。

  想到這裡,她迅速轉身,解除牆角的保護咒,拽起包背在肩上。正當她一只腳邁出門時,他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

  她停下腳步,轉頭盯著他。單單是看著他就讓她有種溺水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卡在她的喉嚨裡,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同樣注視著她,看上去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一些—尷尬。

  "我遲到了。"他開口。

  她點點頭,回到屋內關上了門。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這次還像上周一樣嗎?"她輕聲問道,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不。"他幾乎是下一瞬便脫口否認,她猛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嘆了口氣,手指撥弄著頭發。這是她所見過的他最明顯的表示不安的動作。

  "我—越界了。"這並不是一句道歉。"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好吧。"她下意識地表示同意,心裡卻一點兒也不相信。她肯定,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就會找到些新的報復方法,並且用"合理"的方式實施在她身上。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赫敏懷疑自己臉上仍然帶著某種微微受傷的神情。不知為什麼,無論她多麼努力地用大腦封閉術,都無法將之完全掩蓋。

  他張開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又把話咽了下去。

  "怎麼?"她一邊苦澀地問,一邊准備好迎接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沒有什麼比這更糟了。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他低聲說,"但我食言了。對不起。"

  她困惑地看著他。他還真是個矛盾集合體。

  "我早就料到你會的。"

  他眼裡的憤怒開始閃爍。啊…她顯然又觸犯了他的道德准則。

  "可你還是來了。"他說。

  "是的。"她聳了聳肩,迎上他的目光。"因為,如果鳳凰社輸了,我就必死無疑。還有哈利、羅恩、金妮,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會死。所以—相比之下,被你傷害算不上什麼。"

  "嗯。我想確實是這樣。"他表情冷淡地表示同意。

  "如果你想再來一次,就動手吧。別再費心讓我防御閃躲,搞得像是在演一場鬧劇似的。"她聲音木然。"直接來吧。"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著,周身的怒意再次翻湧起來。赫敏下意識地做好防備。

  下一瞬,他突然退縮了。

  "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你的命中問題。"他轉移了話題。

  "好吧。"

  他抽出魔杖,變出一只訓練用的假人,又用魔杖尖在假人中心位置刻了一個"X",然後輕揮魔杖把它送到房間的另一側。

  "隨便你用什麼咒語,十道就行。我想看看你的命中率。"他對她下了指示。

  她放下背包,在他身邊擺好姿勢,她能強烈地感覺到,他離她很近。

  目標在十五英尺外。

  她瞄准假人身上的X,放出一道昏迷咒,一道石化咒,幾道蜇人咒還有一道冰凍咒。十道咒語有八道擊中了假人,但只有四道直接命中X。

  她停了下來,准備接受馬爾福的嚴厲批評。然而他一直保持沉默,這讓她感覺更加難受。

  "通常情況下你都是近距離施咒的,對吧?"他終於開口問道。

  "是的。"赫敏生硬地回答。

  "我想也是。"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的咒語技巧很不錯,但太一絲不苟了,以至於你花了很多不必要的力氣去控制魔杖尖,反而忽略了咒語所指的方向。施放毒咒和詛咒的時候並不需要多麼精細的控制,大多數的這些咒語魔杖動作都不復雜。如果你過分專注,在戰鬥中只會適得其反。"

  "哦…"

  "從積極的方面來看,這是一個相當容易解決的問題。訓練一個咒語技巧蹩腳的巫師要比這困難得多。現在,用一道魔杖動作更復雜的詛咒試試看,記住在念完咒語時魔杖尖要直指目標。"

  赫敏在腦子裡搜尋著魔杖動作復雜的詛咒。馬爾福說得對,大多數的詛咒動作都很簡單,要麼是刺,要麼是劈,基本沒有什麼比這再多的了。她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和她長久以來專注於細節的治療魔咒是完全相反的施咒技巧。

  一道咒語突然躥入她的腦海。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揮動魔杖,確保魔杖尖在最後一刻指向X,咒語的最後幾個詞也在這時從她的唇間吐出。

  一道紅光穿過房間,不偏不倚地落在X記號上。一股熱氣騰升的黑色焦油從咒語命中的地方迸射而出。如果這道咒語擊中的是一個真正的人,焦油就會越噴越多。不過在假人身上,它很快就停了下來。

  馬爾福不禁笑了起來。"我的天哪,格蘭傑。你知道的那些詛咒,你們鳳凰社真的贊成嗎?"

  "當然不贊成。"赫敏聲音苦澀。在這件事上說謊根本毫無意義。抵抗軍幾乎只會用非致命咒語,這一點食死徒必然心知肚明。

  "我想也是。告訴我,格蘭傑,你真的有殺人的覺悟嗎?"馬爾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雙眼。

  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他離她只有幾英寸遠,臉上的表情讓她想起了她吻他之前的那一刻—專注,愉悅。

  "我不想變得殘忍。但是—如果非要你死我活,或者為了保護我在乎的人,我會動手的。"

  他又低頭望了她一會兒,然後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閃爍著冰冷致命的光芒。赫敏這才突然意識到他們離得有多近。

  "我想你會的。"他平靜地說完,然後又轉身看向假人。"再來十次。現在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看看命中率會不會有所改進。"

  赫敏又施出一系列動作簡單的魔咒,每次都擊中了假人,六次直接命中X。

  "繼續。"馬爾福指示道。

  她繼續施咒。但當他走到她身後時,她微微分心了—因為她看不見他了。

  "繼續。"他的聲音從她正後方傳來。

  赫敏振作精神,嘗試著繼續施咒。但是此刻他離她那麼近,她卻看不到他,這種感覺讓她極度不安。她的咒語離目標越來越遠。

  馬爾福又來到了她的另一側。

  "繼續。"他又說了一遍。

  她再次施出咒語—命中率又提高了。

  "你太僵硬了。"最後,他盯著她的腳發表了評論。

  她低頭看了一眼。

  "這是什麼?"他說著把頭歪向一邊,露出諷刺的神情,"擊劍姿勢?"

  赫敏紅著臉挪了挪自己的腳。

  "在戰場上,尤其是那些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的戰場,想要有所突破非常難。只要你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你站在哪兒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你能夠迅速移動。敵人的咒語可能從任意方向向你攻過來—除非你有一個搭檔同時在掩護你。你必須時刻做好移動的准備。"

  他隔著房間對假人施了一道咒語。

  "現在就用非致命的咒語吧,"他說道,"它們會直接原路彈回去。"

  赫敏放慢了施咒的速度,努力讓自己的腳掌處於待命狀態。咒語剛從她的魔杖尖射出,她便迅速離開原來所站的位置。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咒語反彈回來的聲音,幾乎忘了馬爾福正在她身後轉來轉去,觀察著她的技巧。

  "梅林,格蘭傑,你太緊張了。"馬爾福在她身後的低語嚇了她一跳,好巧不巧地讓她半個身子回到了她剛剛射出的昏迷咒的路徑上—那道咒語正沿著原路飛回來。

  快快復蘇。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馬爾福正跪在她身前,表情既好笑又惱怒。

  "太緊張了—就像我說的那樣。"他重復了一遍。

  她坐了起來,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恢復清醒。她沒有受傷—這意味著她沒有摔倒在地上。很可能是馬爾福接住了她。一想到馬爾福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抱著她,她就感到一陣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尷尬地把手搭了上去,借著他的力站了起來。

  "再來一次,"他指示道,"下次我說話的時候,可別再嚇得打到自己了。"

  她翻了個白眼,繼續投入練習。

  當她的步伐移動不再那麼凝滯,而是變得如樹獺一般只是略顯笨拙的時候,馬爾福終於覺得這一天的進展已經足夠了。

  "多加練習吧,如果你可以的話。"他交代道。

  "我一直在練習。"她輕聲說。"幾周前我比這還要糟糕—如果你肯信的話。"

  馬爾福沒有否認,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你太瘦了。"他評論道。

  赫敏防備地把雙臂抱在胸前。

  "除了決鬥技巧,你要面對的難題還有很多。尤其是你每回去野外亂逛的時候,花點心思好好想想該怎麼讓自己活著回來吧。比起食死徒,你更有可能遇上一群母夜叉或者狼人。"

  "嗯,可是關鍵時候幻影移形總能派得上用場。"

  "不見得,"他語氣短促,"因為戰爭的關系,英國黑暗生物的數量一直在持續增長,很多野外的空地都被設下了反幻影移形保護咒。如果你能在某個地方找到魔藥原料,那裡就很可能住著成群的母夜叉、哈比鷹女妖或者吸血鬼。說不准你某一次在外游蕩的時候就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幻影移形了。"

  赫敏只覺得自己臉色發白。

  "你知道那些地方嗎?"

  "知道幾處。但這並不是我負責的內容。而且,鑒於沒什麼人會大晚上在危機四伏的森林裡獨自走來走去,所以大多數人都不認為這是什麼重要的信息。你得小心些。我想你不會就此放棄的吧。"

  "我不能放棄。"

  他盯著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取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我會幫你想一些既不會占用你太多寶貴時間又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健身方法。"

  "好吧。"她嘴裡同意著,心裡卻沒有半點期待。

  馬爾福的表情突然又變得有些尷尬。

  "還有別的事嗎?"她問。

  他輕輕一揮魔杖,變出一本碩大的、用褪色的黑皮革裝訂起來的書籍,隨後伸手遞給她。

  她試探性地接了過來。

  《尖端黑魔法揭秘》。

  "你找到了。"她輕聲說。

  "但願能派上用場。"他說完便消失了。

  赫敏把書塞進包裡,匆匆返回格裡莫廣場。

  她真的很高興馬爾福能拿到這本書。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本有關魂器的書。斯拉格霍恩曾經告訴她霍格沃茨也有一本這樣的書,但那時候學校已經被伏地魔關閉並接管了。

  她把處理完畢的魔藥原料放進儲藏室裡,轉身一頭扎進布萊克家的藏書閣開始閱讀。

  當鳳凰社意識到伏地魔制作了魂器的時候,赫敏正在歐洲各國接受治療培訓。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承認湯姆·裡德爾曾經問過他相關的問題,西弗勒斯也透露鄧布利多曾因岡特家的一枚戒指受了致命傷。

  鳳凰社逐漸得出結論—伏地魔制作了不止一個魂器,盡管他們仍然猜不透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因為沒有人知道那些黑魔法物品是怎麼工作的。

  但他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伏地魔在當年試圖殺死還是嬰兒的哈利、被莉莉的保護咒重傷之後還能夠復活的原因。那本差點害死金妮的湯姆·裡德爾日記就是一個魂器。岡特家的戒指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們不確定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魂器,也不知道就算有,那些魂器又長什麼樣,伏地魔又把它們藏在了哪裡。

  他們畫出了伏地魔從霍格沃茨畢業後的生活時間線,試圖推測伏地魔是否在其他時間點制造出了別的魂器。

  她通讀了《尖端黑魔法揭秘》中有關魂器的部分。書中詳細說明了制造魂器的方法。其中第一步就是殺人以分裂施咒者的靈魂,再用另一道咒語把靈魂碎片綁定在一件物品上。然而書中並沒有提到關於制造多個魂器的信息。赫敏很想知道,靈魂容器是否必須是非生命體,還是說生命體也有可能?因為伏地魔似乎對他的寵物蛇納吉尼有種奇怪的依戀。

  她提煉出所有相關的信息,謄寫在一卷羊皮紙上,然後小心地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一個施有保護咒的公文包裡,再把公文包放在桌邊,留著讓穆迪親自來取。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疑慮,他們將與對方的會面次數縮減到相當有限的範圍之內。畢竟,穆迪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需要每周去見鳳凰社的治療師。

  她一邊向自己的臥室走去,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評估著早上與馬爾福的互動。

  他向她道歉—實在是出乎意料。

  她從床底拿出筆記本,繼續思考。

  上周,她寫了一整頁的筆記,對馬爾福的道德准則進行了詳細的推測。她重新讀了一遍自己一周前的評論。

  優於伏地魔。對自己的道德准則極度自負。相信人有選擇。會為殘忍找借口。不認為自己有報復心。

  她提起筆補充了一句:"認為應當嚴格遵守自己說出口的話。當認為自己的行為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時,會試圖彌補。"

  那本關於魂器的書可能是他試圖用來換取她原諒的一種方式。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拿到手了,還是因為他對用那麼多毒咒傷害了她而感到內疚所以才費了大力氣去找它。

  她又寫下了一句:"認為原諒可以通過交易得到。"這是一條非常有用的信息。

  然後她合上筆記本塞回床底下,又小心地重施了保護咒。

  她躺回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覺得筋疲力盡。她昨天晚上只睡了幾個小時,凌晨四點就起床去出門采藥了。

  按照西弗勒斯的配方熬制出的第一批治療酸性詛咒的魔藥已經用得干干淨淨。她手邊已經沒有八眼巨蛛毒液了。

  這種詛咒確實可怕,愈合非常緩慢,造成傷害的速度卻非常快,而且難以逆轉。西弗勒斯發明的魔藥是一種鎮痛劑,有助於中和詛咒中的酸性,並防止它在詛咒解除後繼續腐蝕傷者的身體。

  西弗勒斯說過這種詛咒"施咒輕松",這話真是一點不假。盡管它可以被強大的鐵甲咒擋下,但短短幾周,它已然成為了醫院病房裡最常見的一種傷害。無論它擊中了身體的哪個部位,恢復速度都相當緩慢。

  赫敏已經熬制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止疼劑和堿性藥膏,但比起含有八眼巨蛛毒液的魔藥,它們的效力明顯遜色得多。

  她迫切地需要配出強效的魔藥,以至於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去獵殺一只八眼巨蛛。她知道八眼巨蛛就跟其他所有那些黑暗生物一樣,為伏地魔效力。

  她突然睜開眼睛。

  也許馬爾福有辦法殺死幾只八眼巨蛛。如果他仍然覺得虧欠她,他可能會同意幫她。

  又是一個周二,她的命中率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過去的一周裡,她都在格裡莫廣場的訓練房裡,如法炮制了馬爾福的反彈咒,用假人進行練習。她邊施咒邊移動的動作變得更加熟練,馬爾福似乎對此很高興。

  可他對她身材的批評卻變得更加不留情面。他還在她周圍不停地走來走去,用一種讓她感到不安的方式審視著她的技巧。一切結束後,他遞給她一卷羊皮紙,上面寫著各種可以讓她恢復健康體型應該做的運動。俯臥撐、跳躍、仰臥起坐,還有一種叫做"波比跳"的東西,赫敏隱約記得一位表親曾經向她介紹過這個。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六種不同的運動。

  "你的命中已經有了足夠的進步,現在更重要的是把耐力提高到應有的程度。只要你有時間,就反復去做這些運動。"他指著羊皮紙說。

  赫敏撇了撇嘴,但還是一言不發地把它塞進了背包。

  "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嘴角抽動著,好像在猶豫。

  "黑魔王下周會秘密離開英國,意味著軍隊裡對鳳凰社行動的響應會略有滯後。如果鳳凰社一直在等待機會,這可能會是個極好的時機。我不建議他們嘗試奪回魔法部,但如果同時對多座監獄發動襲擊,那整個軍隊的反應就會—不那麼連貫。"

  "我會轉告穆迪的。"她說完,有些猶豫地抬起頭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等著她開口。

  她幾乎就要開口問他能不能幫忙弄到八眼巨蛛毒液,但卻瞬間失去了勇氣。

  "那我先走了。"她輕聲說。

  她還沒跨出門,他就幻影移形離開了。


第33章 往事·八

  2002年,五月

  伏地魔即將離開英國—這正是穆迪和金斯萊等待了許久的機會。

  他們已經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研究馬爾福提供給鳳凰社的建築草圖、監獄換崗時間表和其他信息,制定了詳盡的計劃。萬事皆已俱備。

  只欠東風。

  幾個月來,查理、哈利和羅恩一直催促著發動這樣一場襲擊。

  終於,一切就緒。

  這將是抵抗軍有史以來發動的最大規模的協作襲擊。幾乎所有的戰士都會參與行動。他們的目標是幾座最大的、保護措施最嚴密的監獄,以及詛咒研究所。

  赫敏壓力大到幾乎崩潰。她不停地補充藥物庫存,熬制大批最關鍵的治療魔藥,試圖為任何可能發生事情做好准備。

  她內心深處有一種可怕的懷疑,覺得自己可能親手把抵抗軍送上了絕路—這也許是伏地魔和馬爾福長久以來費盡心機共同設下的陷阱。

  她不停地回想著馬爾福開口前那一瞬短暫的猶豫,心裡想著那是不是某種背叛的信號。

  所有人都上了戰場,只留赫敏、波比和其他幾位治療師在格裡莫廣場焦心地等待著消息。

  赫敏在門廳裡來回地踱來踱去,幾乎要把地板磨出洞來—直到傷痕累累的軀體開始源源不斷地被送進病房。

  無數的死傷者像洪水一樣洶湧而來。

  她渾身的衣服和雙手都被鮮血浸透。為了容納所有的傷患,整個格裡莫廣場十二號都被改造成了一座醫院。

  幾個小時後,當她被告知這場行動大獲全勝時,她幾乎不敢相信。

  鳳凰社救出了數百名囚犯,並在撤離的過程中把監獄和詛咒研究所徹底摧毀。

  在西弗勒斯的建議下,鳳凰社突襲了詛咒研發部的實驗室,搜刮出了許多赫敏多年來一直無法得到的、極其稀有珍貴的魔藥原料—其中甚至包括一整瓶八眼巨蛛毒液—悉數帶了回來。從帕德瑪·佩蒂爾手中接過瓶子時,赫敏幾乎哭了出來。

  然而,從詛咒研發部被救回來的幸存者們情況非常糟糕。他們經受了異常可怕的折磨和詛咒實驗,許多人都已經瘋瘋癲癲,身體上的傷損也嚴重到了無法修復的地步。大多數人已經沒有康復的希望了,赫敏只能盡力減輕他們的痛苦,祈禱他們能快點死去。

  鳳凰社和抵抗軍中的年輕戰士們意識到了西弗勒斯在詛咒研發部中扮演的角色後,對他的敵意上升到了爆炸性的程度。為了息事寧人,穆迪只得暫令西弗勒斯不要參加鳳凰社的會議。

  對於那些沒有受傷的戰士們來說,這次協作襲擊行動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已落下帷幕。但對於赫敏以及任何受過哪怕一丁點培訓的治療師來說,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需要照顧的不僅僅是那些行動中受傷的戰士們,還有其他無數被救回來的、身受重傷或嚴重營養不良的囚犯們。治療師們在高強度的工作下疲憊不堪。

  他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輕傷者送出格裡莫廣場,把床位騰給那些中了復雜詛咒或者傷口需要赫敏專門護理的傷員。

  幾周之後,赫敏才得以騰出時間出門采藥並與馬爾福聯絡。這期間,他曾兩次緊急召喚她去棚屋以取回他留下的便條,警告她食死徒即將發動反擊。伏地魔被這一輪襲擊徹底激怒,對抵抗軍進行了毫不留情的復仇。整個戈德裡克山谷—無論是魔法區域還是麻瓜區域—全被燒成了平地。伏地魔把波特夫婦的遺骨串在一起掛在絞刑架上,以待鳳凰社的人趕到後親眼目睹一切。

  伏地魔還在英格蘭的許多麻瓜區域發動了惡毒的襲擊,無數中了詛咒的麻瓜被帶進格裡莫廣場,令赫敏應接不暇。她不得不先穩定他們的情況,再讓鳳凰社的成員修改他們的記憶,最後送去麻瓜醫院。

  赫敏在醫院二十四小時輪班,每天只睡四小時。第三周快結束時,她的魔力已經完全透支。

  波比強行把赫敏拖出了病房,並警告穆迪,如果他不想害死赫敏或者讓她的魔法受到永久傷損,就必須找其他治療師來分擔她的工作。

  赫敏簡直懷疑,在她休息恢復的那兩天時間裡,金斯萊是不是綁架了聖芒戈的治療師逼他們為鳳凰社工作。當赫敏問波比是誰替她代班時,波比拒絕直視她的眼睛,也不回答她的問題。

  近一個月後,一切才終於稍稍平靜下來。

  能在當地采集到的魔藥原料幾乎都快被赫敏用完了,她不得不出門采藥。六月底正是各種植株生長繁茂的季節,她可以在去見馬爾福之前快速采集到大部分她所需要的補給品。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她幾乎沒有時間去想任何關於他的事。

  她剛推門進屋,他就出現了。然而這次,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扭曲,腳步也趔趄了一下。

  他們看著對方沉默了許久。

  "你看起來糟透了。"他終於開口。

  "謝謝。"她語氣尖刻地回答。

  "所以,發生什麼事了?"他問道。

  "抵抗軍沒有其他擅長咒語分析和逆轉黑魔法傷害的治療師,只有我懂這些。"她的聲音疲憊不堪。

  她盯著他。

  "你看起來也糟透了。"她邊說邊仔細打量著他。說"糟透"實在太過保守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他面色緊張,臉型瘦削,人仿佛也瘦了許多,面容扭曲而憔悴,皮膚蒼白如紙,好像自從赫敏上次見過他之後就再也沒睡過覺一樣。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這次襲擊讓黑魔王相當不快。"他聲音冷淡。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瞬間發白,胸口仿佛被擊中了一樣隱隱作痛。她竟然沒有想過—因為她一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回鳳凰社,同時為他可能的背叛而擔心—但她甚至沒有停下來想一想,這也同樣意味著馬爾福可能因為把情報交給她而付出代價。

  "發生什麼事了?"她抽出魔杖向他走去。

  "沒什麼。"他的回答相當短促。

  "他對你做了什麼?"

  "滾開,格蘭傑!"馬爾福怒喝道,五官更加扭曲了。他向後退了幾步想要離她遠點,手指微微抽搐了起來。

  赫敏不予理會,直接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沒有動。

  診斷結果顯示他受了過多的鑽心咒。考慮到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周,而他的後遺症還未消退,鑽心咒的次數可能已經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又或者,在過去幾周內他一直在不斷地被折磨。

  診斷結果裡還有些別的信息。她又施了一道更加復雜的診斷咒,試圖確定那究竟是什麼。

  "你—你的背怎麼了?"她努力讀著新顯現的診斷讀數,發現自己很難讓聲音保持鎮定。診斷結果一片混亂模糊,只能看清其中混雜了黑魔法和毒素,她完全不確定該怎麼解讀這種信息。

  馬爾福的臉微微繃緊。

  "鑽心咒是懲罰失敗者的絕佳辦法,"他故作輕松地說,"但過度使用可能會有損心智。有時候,一種與眾不同的永久性提醒也是必要的。"

  "把襯衫脫掉。"赫敏的語氣幾乎是命令。她必須親眼看看他的傷,否則無法根據診斷結果下進一步的判斷。因為從診斷結果來看,這是一種極其嚴重的復合性傷損,和她從前遇到過的都不一樣。

  "少管閑事,格蘭傑。"他厲聲說。"這不正是你們鳳凰社想要的結果嗎。"他微弱地嘲笑道。"我只希望一切都值得,希望你們從監獄裡拖出來的不只是一群沒用的瘸子。"

  "讓我看看,"她堅持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別假惺惺了,"他冷冷地說,"你還想表現得很驚訝嗎?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沒料到過這些嗎?畢竟,一旦你從我這裡得到了一切,難道你不希望我死得越快越好嗎?"

  他話語中強烈的苦澀在房間裡揮之不去,赫敏幾乎能從空氣裡直接嘗到。她能感覺到他的怨恨,他的孤獨。

  "不是的,我—我很抱歉,我沒有—"她向他靠得更近。

  他帶著一身傷過了好幾個星期,就因為他給了鳳凰社他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就算沒有人懷疑他和這次襲擊有什麼聯系,作為伏地魔軍中的高官,他也必然要承擔罪責。

  她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她竟然從來沒有在心裡感激過他。她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淨。她根本沒有想過他會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對不起…"她邊說邊向他伸出手,滿心的恐懼和愧疚讓她感到頭暈目眩。"我一直被工作纏得脫不開身—我都沒有時間去思考。"

  她解開他的鬥篷,輕輕地把它從他肩上取下來。他畏縮了一下,抬頭盯著天花板,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她慢慢解開他的外袍和襯衫,走到他身後,盡可能地放輕手上的動作,把衣服從他肩上脫下來。

  她驚恐地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肩背上刻滿了幾十個如尼符文。每一處都那麼深,從脖頸一直到後腰,直直切入肌膚,幾乎深入骨髓。

  籠罩在這些符文上的黑魔法觸手可及,令人作嘔。單單是站在一邊,赫敏就覺得渾身直冒冷汗。

  赫敏曾經在書裡讀到過,有些巫師會用黑暗的如尼符文儀式來捆綁和束縛他們的僕人。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這種殘忍的儀式就已經被定為非法行為了。

  血液和魔法在身體裡被激活的時候,符文的每一道筆劃被刻入肩背的時候,馬爾福一定都是清醒的。

  每一處如尼符文刻下的傷口都看起來仍舊新鮮,仿佛它們無法愈合一般—盡管它們已經明顯存在了好幾周。這讓她想起了狼人留下的傷口。黑魔法已經肉眼可見地侵蝕了他的身體。

  她抬起手,卻克制著沒有觸碰他。"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德拉科?他是怎麼下手的?"

  "妖精鍛造的銀劍,劍刃浸過納吉尼的毒液。他說這些傷遲早能痊愈的。"他聲音木然。"你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你的好奇心已經得到滿足了吧?我們該回歸正題了。"

  他試圖轉過身來面對她,但赫敏也繞過了相同的角度再次停在他背後。她施了幾種不同的晦澀難懂的診斷咒,仔細觀察著結果。她的魔力已經恢復了穩定狀態,但是睡眠不足仍讓她覺得有些虛弱。

  他的皮膚之下有一層黑色的卷須狀物,是毒液和黑魔法的混合物。她能看到毒素已經順著他的血管蔓延至了他的半個脊背,從肩膀延伸到肋部,像一道道毒藤爬進他的身體,侵入他的魔法核心。

  她把背包召喚到手邊。

  "對不起,我—我沒有辦法治愈它,但我想我能控制得住。讓我試試,好嗎?"

  馬爾福扭頭越過肩膀看了她一眼,卻沒再試圖掙脫。

  赫敏施了一道復雜的咒語,然後盡可能輕柔地用魔杖尖沿著一根長長的黑色卷須慢慢地劃動。她從他最下方的肋骨附近開始慢慢將毒素推向切口,再將結成細線的毒素從符文處抽出來。她不得不用力猛地一拉魔杖,以切斷細線和皮下組織之間的連接,最後將毒素裝進一只空瓶。

  馬爾福的喉間迸出一聲沉悶的高喊—那是一種受過長時間酷刑折磨的人才會發出的、近乎無聲的、壓抑在喉間的粗糙聲音—整個人差點跪倒在地。

  "你干什麼?"他半是咆哮半是呻吟,"還嫌不夠是嗎?"

  赫敏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試圖穩住他。"對不起,我不想弄疼你。但我必須把多余的黑魔法全部取出來,那些都是毒素。如果放任它繼續留在那裡,你的身體和魔力會開始吸收它,一旦—這種侵蝕發展到細胞層面—那就回天乏術了。黑魔法會由內到外吞噬你整個身體,所以黑魔王才會是那副模樣。再加上—這些符文的數量—你最多只能再活幾年。黑魔法是要付出代價的,無論你的精神還是身體都一樣。"

  "我知道黑魔法會有什麼後果。"他嘶聲道,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那麼拜托了,讓我來試著修復它。"

  德拉科微微垂下頭,輕輕喘息著,好像在笑似的。赫敏打量了他一會兒,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於是她又用先前的方法逼出了兩條毒素細線。第三條線被抽離身體後,德拉科已經跪在地上,臉色慘白,皮膚摸起來冰涼濕冷。

  她把一只手盡可能輕柔地放在他的肩膀前側。她能感覺到手指下方他的鎖骨拱起的輪廓,能看到他的頸動脈在喉結上方瘋狂而痛苦地跳動著。

  "你想要我打昏你嗎?"她輕聲問他。"這樣我的動作可以更快,也不會影響療效,但你必須相信我。"

  馬爾福一動不動,顯然在仔細考慮她的提議。

  "動手吧,"過了一分鐘後他說道,"只要你想,隨時都能殺了我。"

  她把他拉向自己,讓他的頭緊貼著她胸腹間的橫膈膜。

  "昏昏倒地。"她溫柔地念出咒語,牢牢接住了他失去知覺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熟練地揮動魔杖把他放在地上,將他的披風墊在他的頭下。

  赫敏的動作非常迅速。在阿爾巴尼亞的一家魔法醫院接受培訓的時候,她曾經治療過類似傷情。當時的病人是一位極有抱負的巫師,他在自己身上刻下了一處單一的符文。但他對自己試圖使用的黑魔法幾乎完全不了解,直到毒素幾乎要了他的命。

  看著面前毫無意識的馬爾福,赫敏突然被強烈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本應該意識到的。她本應該早點回來檢查他的情況的。她害怕現在為時已晚,符文已經被深深刻入了他的身體。

  她盡全力逼出了所有的黑魔法毒素,足足裝滿了八只小瓶。她必須用魔法火焰才能徹底把它們燒干淨。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肩背上的每一處符文周圍都施了抑制魔法。這是西弗勒斯教她的咒語,他曾用它來控制鄧布利多手上的黑魔法詛咒。馬爾福的傷全在後背,赫敏擔心咒語可能會不起作用,但她仍要試一試。

  馬爾福身上的這些傷,無論是黑魔法還是毒液,目的都不是為了立刻殺死他,而是為了傷害他的身體並破壞他的魔法,就像凌遲一般。像如尼符文血液儀式這樣的黑魔法是十分深奧而古老的。

  她讀著他背上的誓言符文。

  這並不是典型的如尼誓言符文。大約是因為虛榮心過剩,伏地魔並沒有用那些傳統的表示忠心和誠實的符文。相反,這些符文仿佛都是為了避免某種具體的失敗而選的: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赫敏不確定血液誓言符文的效果究竟會如何,但她懷疑伏地魔對黑魔標記的過分自信恰好救了馬爾福的命。如果刻在馬爾福後背的是類似"忠心"和"誠實"的誓言符文,他可能會被迫承認自己背叛了伏地魔。可是現在,伏地魔無意中使用了這種古老的魔法,反而助長了馬爾福的能力去追求他想要的一切。

  把這種儀式當做懲罰,實在殘忍得可怕。這不像在戰場上所受的傷—受傷過程短暫,後續恢復緩慢。這種儀式肯定至少要持續好幾個小時,整個過程中,德拉科還始終被綁縛著,並且一直保持清醒。一切都是精確、均勻和穩定的:每一道切口的形狀,黑魔法被激活的狀態,刻下每一劃之前擦去血跡的時間。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必要為了增加額外的痛楚而把劍尖直接刺進骨頭。這些誓言符文僅適用於皮肉,不需要刻進骨頭。除此之外,他還受了無數次鑽心咒。也許是在儀式開始之前,也許是在之後,也或許都有。

  赫敏覺得一想到這些她就會忍不住嘔吐。

  她拿出包裡的白鮮香精。她只剩下幾小瓶了。

  她又拿出莫特拉鼠觸角,加入十滴白鮮香精混合起來做成藥膏,輕輕按在符文切口上。她沒有辦法治愈他的傷,但她至少能緩解痛楚、減輕毒性,讓傷口恢復得更快。她沒有用任何繃帶,而是在馬爾福的背上施了一道保護咒,把所有的藥膏封住。

  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胳膊,感覺到他的肌肉裡因鑽心咒的作用而形成的僵硬結節。看來他至少做過一些理療。

  伏地魔很明顯不想徹底毀了馬爾福,但他毫不猶豫地折磨德拉科,直到把他折磨成這副模樣。

  馬爾福是伏地魔的利刃。那些刻在德拉科背上的符文讓他變得更加致命。它們將他的鋒芒磨礪得更加銳利,卻也同時把他變成了一件短命的工具。

  多年來,大量使用黑魔法的現像已經越來越少。黑巫師們之所以活不到百歲是有原因的。他們要麼陷入瘋癲,要麼身體狀況惡化。在赫敏介入治療之前,那些符文已經散發出了大量的黑魔法,馬爾福能活過十年就算他幸運了。也許在幾個月後,他的精神和意識就會開始退化。畢竟,在這之前,他也早就用過、並且承受過無數黑魔法了。

  赫敏的手不知不覺伸向了自己的脖頸。她一邊低頭看著他,一邊用手指捻著項鏈。

  她拉起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手裡。他的手比她的要長許多,手掌和手指上遍布著常見的飛行和決鬥留下的老繭。

  她輕輕按摩著他的手。盡管他此刻應該毫無知覺,但他的手指依然在她的觸碰下微微抽搐。她用魔杖尖以各種不同的力道輕輕敲擊他的手掌,用魔法對著肌肉傳送輕微的震動,幫助他放松下來。

  當他的手指完全張開後,她開始彎曲、揉搓、按摩,直到手指能不帶一點痙攣地完全伸直或合攏。在決鬥時,這樣的痙攣會否發生,往往意味著生與死的區別,因為它會影響巫師自如地揮動魔杖或瞄准目標。

  她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邊歪過頭端詳著他的臉。他此刻不省人事,面上慣有的冷硬而緊繃的表情也隨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傷。

  她的心一陣鈍痛,愧疚感遍布全身。她覺得自己簡直愚不可及。她早該意識到的—他可能會死的。

  和她不一樣,他一定早就知道他會因為自己所"縱容"的襲擊而受到懲罰。而他那短暫的猶豫—

  他本來可以做好准備的。這本來可能會成為一個陷阱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掌握了哪些監獄的情報。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

  "軍隊裡對鳳凰社活動的響應會略有滯後。如果鳳凰社一直在等待機會,這可能會是個極好的時機…如果同時對多座監獄發功襲擊,那整個軍隊的反應就會—不那麼連貫。"

  他給了他們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巨大勝利。他讓他們取得了成功,然後自己為此付出了代價。一切都是他的滯後,他的不連貫。

  不管他認為幫助鳳凰社能給自己帶來什麼,那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的東西。

  她移到他身體的另一側,對他施了一道逐漸復蘇的咒語,這樣能減少昏沉感和在他恢復知覺時出現頭痛的可能性。

  在他慢慢恢復意識的時候,她開始用魔杖輕敲他的另一只手,然後按摩。他一清醒過來,她就感到他周身的肌肉再次緊張起來。他怔怔地躺在原地。

  她懷疑,對他來說,讓她打昏他是一種信任層面的巨大飛躍。他幾乎天生就不相信任何人。

  她繼續耐心地揉搓他的手指,讓它們恢復自如。這時,他轉過頭來。她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盯著她,但她繼續治療,沒有抬頭。

  "沒有這個必要,"幾分鐘後他開口,"今天晚些時候會有治療師來幫我。"

  "如果你說的是那個放任你背部傷口不做處理的治療師,我勸你直接把那個白痴丟進湖裡去喂巨烏賊。"她語氣尖利。

  他抬起頭,回身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面容痛苦地扭曲了一下。

  "你做了什麼?"

  "我取出了所有多余的魔法和毒液,然後在符文上施了抑制魔法。我沒有辦法逆轉這種傷害,但我希望能把黑魔法控制在符文裡,而不要侵蝕你的靈魂。我還用了些莫特拉鼠和白鮮來緩解疼痛,不過我猜你已經在服用止疼劑了。"他微微點了點頭。赫敏的手指小心地沿著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移動,感覺著他手指上因為常年握著魔杖留下的老繭,尋找著任何顫抖或者痙攣的跡像。她一邊彎著腰按摩,一邊低聲念著咒語。"希望它們能讓傷口盡快愈合。但是對於疤痕和儀式詛咒,我無能無力。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如果早點回來—也許我們就能及時把骨頭取出來讓它們重新長好。可是現在…就算我把骨頭換掉,把你的皮膚全部剝掉讓它們再生,那些符文還是會重新出現的…"

  "隨它去吧。"他突然從她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此時想要移動身體對他來說必然極其痛苦,但他一聲不吭。可是他一站起來,臉色就變得更蒼白,身體也微微搖晃。"就像你說的,你被工作纏得脫不開身。看起來你也並不是因為在海邊做日光浴而故意忽略了你的食死徒寵物。治療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份內之事。"

  他顯然是感覺好些了,因為那種熟悉的嘲諷又出現了。

  "我應該早點來的。"她重復道。"你的傷情需要不斷監測,還有那些藥膏,為了充分發揮藥效,最好每天都要更換—"

  "那還真是遺憾。"

  "我可以過來的,"她急切地說道,"只是幾分鐘的事情。只要你能在早上或晚上抽出一點時間,我就會來的。"

  他看著她。

  "是嗎?你有那個時間嗎?"他譏諷地問道。

  "我會擠出時間的。"

  他似乎考慮了一會兒。"行吧。晚上八點。如果你來了,我就會出現。如果你來不了,那也無所謂。"

  "我會來的。"

  她幫他把襯衫披到肩上,扣起扣子,然後在扣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抱歉,德拉科。"

  他低頭盯著她,挑了挑眉毛。

  "早知道一點點治療就會讓你自以為變得和我這麼熟,我絕對不會讓你動手。"

  她繼續扣好剩下的扣子,抬頭看著他。

  "你不想讓我叫你德拉科嗎?過了這麼久還用姓氏稱呼似乎有點奇怪。如果我們有幸都沒有死在戰爭中,你也沒有厭倦我,我猜我們還會在一起待上一段時間。"

  他懷疑地翻了個白眼。

  "想怎麼叫我隨你便,格蘭傑。但我什麼都不會改的。"

  這很德拉科·馬爾福。

  她懷疑以姓氏稱呼是他保持距離的另一種方式。正因為如此,她才想到也許她應該先開始叫他德拉科。

  潛意識上的距離會影響人際行為。如果她想更加靠近他,就必須先發制人,不能讓自己潛意識裡的態度阻礙自己。

  "這個星期有什麼消息嗎?"

  他短促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新的詛咒研究所會被設在蘇塞克斯。這次的預算非常多,他們正在擴建實驗室,准備做些詛咒之外的研究。那會是一幢利用囚犯做人體實驗的研究設施。"

  赫敏咽了口唾沫。"哼,他們當然會這麼做。"

  "霍格沃茨正在被改建成監獄。那裡本來就有足夠保護咒,取代在襲擊中被毀的監獄不成問題。目前,他們正在清除城堡內所有被認為是'不配合'的魔法。"

  赫敏心裡頓時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扭了一下。當初被迫撤離霍格沃茨的時候,鳳凰社想方設法帶走了盡可能多的東西。但是家養小精靈和肖像都被魔法紐帶限制在城堡中,無法離開。她的嘴唇微微抽動著。

  "我敢肯定學校會反抗的。"

  "毫無疑問。黑魔王之所以這麼做,是希望這個消息會激怒波特。而且—他要把這作為對鄧布利多的最後侮辱。"

  赫敏的眼睛閃爍著望向他的臉,但又在他提到校長的名字時迅速移開了。她強迫自己不要有任何表情變化。

  "我會確保哈利做好心理准備,不要做任何傻事。"

  他短促地點了點頭。

  "那麼,明天見。"她說著又仔細審視了一番他的狀況。"保重—德拉科。我很抱歉。"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他抿緊雙唇,表情恢復了緊繃,再次擺出了慣有的冷酷姿態,隨後啪地一聲幻影移形消失了。

  作者注:

  許多讀者都來詢問我【往事】究竟會有多少章。簡單地說,我不知道。我已經寫完了大部分的【往事】章節,但還剩一些。我能給出的最明確的答復估計是,最終一共會在三十章以上,四十章以內。


第34章 往事·九

  2002年,六月

  第二天晚上,赫敏在晚飯後借口要去街上的市場買些牛奶,離開了格裡莫廣場。

  她來到棚屋,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間裡,想著德拉科究竟會不會出現。也許他認為她來不了—她懷疑著。

  隨著"啪"地一聲,他出現在房間裡,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著。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前幾次見面時,他總是穿戴整齊:襯衫,長袍,還有一件鬥篷。雖然她曾有兩次要求他脫下上半身的衣服,但那都是出於治療需要,之後他也馬上就把衣服穿了回去。

  但現在,他只穿了一條褲子和一件帶扣襯衫,全都是黑色的。如此缺乏層次感的搭配讓他顯得更加高大靈活。他看上去就像一頭獵豹,通體漆黑,冷酷專注,掠奪成性。

  雖然從實際上來說,這樣的著裝的確更加便利:治療換藥時需要脫掉的件數更少,壓在他後背傷口上的重量也會更輕,可是此時此刻卻給人一種怪異的、過分私密的感覺。

  他用無杖咒召喚過來一把椅子,面朝椅背跨坐在椅子上,抬手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當他聳著肩膀想把襯衫拉下來時,他發出了低嘶和喘氣聲。

  "疼痛有好轉嗎?"她邊問邊略帶遲疑地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的體表溫度仍然低得有些不正常。她一觸碰到他,就覺得一陣恐懼顫抖著沿自己的脊柱向下躥去,他在同一刻瑟縮了一下,她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聳起了波紋的形狀。

  "好一點兒了。"他頓了一下說道。

  她輕揮魔杖,小心地揭下他背上的藥膏,又用一道非常溫和的清潔咒清理了他所有的傷口。

  德拉科渾身猛地一抖,低下頭抵住椅背。

  "操,格蘭傑!"他一聲怒吼,抓著椅子的指關節已經泛白。

  "已經完成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很抱歉,但我必須這麼做。巫師們或許對大多數傳染病都有免疫力,但我們不知道那把銀劍之前還被用來做過什麼,也不知道納吉尼的毒液到底有什麼特性,會不會影響你的先天免疫力。"

  "那麻煩下次事先提醒我一下。"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抱歉。大多數人會寧願不知道。提前做心理准備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但我想知道。"

  她注視著那些如尼符文。一種冰冷的感覺浸透了她全身的骨髓。黑魔法的卷須已經開始再次從符文中蔓延了出來。已經太晚了。符文會繼續不斷毒害他的。

  她猶豫地把一只手放在德拉科的胳膊上。"過一會兒—還會痛的。你—想要我把你打昏嗎?"

  他回頭看向她,審視著她的臉。他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表情變得僵硬了起來。

  "有什麼意義嗎?"他問。

  赫敏畏縮了一下,垂低了目光。"讓我試試。"她輕聲說。

  德拉科又盯著她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後輕哼了一聲,不信任般地搖了搖頭,移開了目光。

  "好吧。再讓你試一次。"他用一副聽天由命的語氣說完,然後把頭靠在椅背上。

  於是赫敏再次用昏迷咒打暈了他。

  她只用了幾分鐘就清除了所有多余的黑魔法。然後她施了幾道診斷咒,試圖分解儀式的各層結構,找出一些她可以解構和消除的東西。

  可是儀式已經完成了。

  一切都太晚了。

  她用手指撫摸著他的後背,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一定知道。她幾乎能肯定他知道那些符文總有一天會要了他的命。

  這是一場凌遲—因為他幫助了鳳凰社而被判的凌遲。無論他希望能夠通過幫助鳳凰社而獲得什麼,那都不可能是出於某種長期的野心。考慮到他所付出的代價,她愈發懷疑他不是真的想要從伏地魔手中奪權,否則的話,那也只能是一場極為短暫的統治。

  鳳凰社需要他。第一次巫師戰爭曾持續了整整十一年。她已經把德拉科的傷情告訴了穆迪,並表示願意為他治療,穆迪也要求她竭盡所能。

  如果赫敏找不到阻止侵蝕的方法,那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德拉科不可能活過那麼長的時間。就算他能活到那個時候,憑他屆時的狀態,只怕也很難再為他們提供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了。

  赫敏抬起手,指尖輕輕摩挲著脖子上的項鏈。過了幾分鐘,她才將護身符從襯衫裡拿了出來。

  她凝視著吊墜上的太陽盤,解開鏈子,將護身符取了下來。她用魔杖尖壓住護身符,解除了上面所有的保護咒,然後把它放在地上,抬起腳重重地跺了上去。她感覺到它在她的腳跟下斷裂了開來。她把腳移開,見一塊白色的小石頭躺在被壓碎的紅色玻璃和扭曲的金屬中間。

  她沒有用手碰它,而是輕揮魔杖,用飄浮咒把石頭舉到半空。她能感覺到石頭散發出的魔力,周圍的空氣都在嗡嗡作響。她伸出手,把德拉科拉回自己懷裡,盡量不去壓到他背後的符文。

  然後她讓石頭飄到他的左胸前,貼上他裸露的皮膚。

  石頭開始發出耀眼的光芒,越來越亮,直到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她看著亮光慢慢地滲入他的皮膚,隨後漸漸隱沒在他的身體裡。

  赫敏動也不敢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德拉科的胸口。她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些別的事情,會不會立刻造成某些明顯的影響。關於如何處理目前這種情況的信息實在沒有多少。

  她只得再次進行診斷和檢查。德拉科嚴重缺乏睡眠;幾乎完全仰賴高劑量和高品質的止疼劑維持正常生活—他的肌肉因為過量的鑽心咒而受損;而關於那些如尼符文的診斷結果,依然是傷口、毒藥和儀式詛咒混雜在一起的難以理解的混亂模糊。除此之外,診斷咒沒有顯示出別的結果。這很正常—她心想—它應該就是這樣起效的才對。

  又過了一分鐘,還是沒有發生任何情況,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把德拉科的身子扶回去面靠著椅背。

  她重新在他背上塗了一層她自己配制的藥膏,盡可能輕地按壓在他的切口處,接著重施了抑制魔法和保護咒。

  完成一切後,她俯身撿起護身符的碎片塞進口袋,用復蘇咒喚醒了德拉科。

  他猛地抬起腦袋,隨後站起身來。赫敏輕輕幫他把襯衫拉到肩上。他低頭看著她幫他扣好襯衫的扣子,撫平衣料,然後她抬頭看向他。他帶著疲倦的神情注視著她。

  她一時衝動,抬手觸碰了他的面頰。她端詳著他的表情,能感受到他的下巴在她的手掌下微微顫動著。她覺得他的皮膚沒有那麼冷了。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亮光,嘴角抽動著,但卻沒有把她的手推開。

  "我得走了。"她說。"明晚見。"

  她走出棚屋,幻影移形離開了。德拉科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晚上,赫敏發現沒有任何毒素或黑魔法從符文中蔓延而出。但她一言不發,輕手輕腳地揭開藥膏,清理傷口,換上新的藥膏,然後小心地重施了所有的咒語。

  德拉科一晚比一晚更安靜。當赫敏幫他清理傷口時,他會緊張地喘著氣。但除非赫敏主動問他問題,否則他很少開口說話。

  "他們會不會懷疑—有人在幫你治療?"幾天之後,她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德拉科愣了幾秒,然後輕聲笑了起來。"你現在才想到這個嗎?"

  赫敏雙頰泛紅。"我通常也不會擔心這個。"

  他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命令限制我接受治療。就算你的工作真的引起了別人的懷疑,這也不會是我第一次成功解決看似不可能的難題。"他的嘴唇微微翹了翹。"所以不管怎麼樣,繼續用你的魔杖去戳那些符文吧。"

  赫敏一聲不吭地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她發現,自己周圍的人似乎很少關注她的行蹤,她甚至不需要為每天晚上離開格裡莫廣場找任何借口。這讓她略微有些生氣。

  哈利、羅恩和金妮去調查魂器的線索了。赫敏此前注意到,霍格沃茨創始人的一些專屬物品在湯姆·裡德爾成為伏地魔之後逐一消失不見了,於是鳳凰社派哈利去尋找它們。赫敏猜測金斯萊和穆迪並沒有指望哈利能找到什麼東西。她認為這可能只是他們用來阻止哈利堅持參與每一場衝突戰的方法。

  有了德拉科提供的情報,穆迪和金斯萊開始傾向於批准發動一些更冒險、更有野心的襲擊行動。然而他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單單是因為德拉科給出的機會,最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勢已經相當嚴峻,擺在鳳凰社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被迫開始冒險,要麼承認他們贏不了。

  盡管鳳凰社的襲擊行動取得了成功,但這同樣讓他們遭受了嚴重的挫折。

  他們要養活並安置數百位新戰士,同時,隨著伏地魔勢力越來越大,他們在歐洲其他地方的資源也在逐漸頻臨枯竭。法國的抵抗軍幾乎銷聲匿跡。他們得到消息說,海格和奧利姆·馬克西姆在監獄襲擊行動後不久就被抓捕並處決了。整個東歐都被食死徒大軍牢牢地控制在手裡,而北歐國家為了阻止伏地魔勢力的入侵早已自顧不暇,幾乎無法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鳳凰社的資金即將見底,資源也快要耗盡。因為戰士們很難在麻瓜的世界裡找到工作,抵抗軍不得不靠私人金庫和少量的秘密捐贈款來養活整支軍隊。

  赫敏把自己銀行賬戶上所有的錢幾乎全部用在了購買魔藥原料上,因為鳳凰社被迫不斷地削減她的開支預算,而整個軍隊對治療魔藥的需求卻在急劇增加。

  時至今日,盡管他們確實都還沒有餓死,但赫敏開始對金斯萊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感到越來越疑惑。

  有時候她會想,是不是光打敗伏地魔就足夠了。不過,就算他死了,以食死徒大軍目前的管控情況,也很可能會有另一個人出來接替他的位置。

  每次想到這裡,她的腦子裡總會立刻浮現出馬爾福的臉。

  她並沒有親眼目睹過他的能力,但根據鳳凰社對他的了解,他們認為他是伏地魔死後最有可能成為繼任者的人選之一。

  穆迪和金斯萊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德拉科為鳳凰社做間諜的真正動機。

  據西弗勒斯所說,黑魔標記有許多作用。第一,它能讓伏地魔隨時把信徒召喚到身邊,無論他們原本身在何處。第二,他也能憑借它鎖定信徒的位置,讓他們無法逃離。最後一點,它讓任何擁有標記的人都無法攻擊他們的主人。即使馬爾福認為他有能力殺死伏地魔,他也不能直接對伏地魔施咒—至少不能是致命的魔咒。德拉科須要別人替他完成致命一擊。

  有時候赫敏確實認為成為下一個黑魔王就是德拉科的動機,但是—在看到他背後的如尼符文後,她對這個結論提出了質疑。比起那些野心抱負,他身上還有一些更憤世嫉俗的東西。那是一種如死一般冷酷的憤怒,與其說是驕傲,不如說是絕望。

  當她告訴穆迪德拉科並沒有要求她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時,穆迪的眼睛中閃著冰冷的光。這讓她開始懷疑他打算利用她在某個時候殺死德拉科。

  她盡量不去想這件事。

  她無法想像去殺死他。

  她沒有辦法夜復一夜地站在他身後,努力治療刻在他背上的如尼符文,同時還想著要在他沒用了之後殺了他。這種冷漠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在戰略上能做到的範圍。

  她對著切口重施保護咒的時候,手指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她曾經試過換成繃帶,但是毒液會有不良反應。

  "好了,完成了。"她一邊小聲說道一邊把襯衫輕輕拉回他的肩上。

  離開棚屋後,她沒有立刻回到格裡莫廣場,而是沿著小路走進了懷特克洛夫特村。

  德拉科的傷已經影響了她的理性判斷力。再這樣下去,她會越發地偏離原來的任務軌跡。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復著這些她曾給他貼上的標簽。然而她的信念和決心此刻聽起來格外空洞。

  她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流動的河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她試圖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她把手插進口袋,卻立刻吃痛地"嘶"了一聲把右手抽了出來,低頭定睛一看,發現食指已經微微出血。一塊護身符碎片劃破了指尖。她都忘了它的存在。

  她從口袋裡掏出剩下的所有碎片,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然後才治愈了手指上的傷口。

  他殺了鄧布利多—她提醒自己—他可能只是想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但她立刻又想起了他的控訴:她知道他會付出什麼代價;她只是假裝關心他的傷;她很可能希望在榨干了他的利用價值之後他就能馬上去死。他語氣裡那種任由天命的苦澀如鬼魅一般糾纏在她心頭。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認為,她總有一天會出賣他。

  這個想法讓赫敏覺得她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撕裂了,她的內髒也跟著破碎了開來。

  他為什麼不逼她用牢不可破咒?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的謎團所吸引,對每一個細節都感到痴迷,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麼讓他的前後行為如此矛盾。

  他對待他們的關系就像海潮一般時而推卻時而回拉。他傲慢卻孤獨。盡管因為曾經對她的某種"迷戀"而向鳳凰社索要她,但他並不喜歡她。多數情況下,他表現得就像他不希望和她有任何關系。

  但他太孤獨了。每當她向他伸出手給他屈服的機會時,他都沒有辦法下定決心把她完全推開。

  西弗勒斯早已言中。她是他的條件中算錯的一步。盡管他似乎也在懷疑她試圖操縱他,但他無法躲避也無法抗拒她的"溫柔鄉"。

  盡管這是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陷阱,掉進其中的也不只有德拉科一個人。

  她也一樣知道他在利用她,利用鳳凰社。她知道他是一個善於操縱人心、殘忍、危險的人,無數人的死亡都得歸咎於他。但是,當她試圖解開他這個謎團時,她在他身上看到的悲劇色彩卻愈發濃烈,散發著令人畏懼的人性。

  她用雙手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把自己的同情趕出腦海。

  她覺得,如果能知道他真正的動機,她就能徹底斬斷自己對他的同情,把它從她的心底連根拔除。

  她並沒有因為操縱他而感到內疚,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有最終殺死他的決心。

  有時候她會苦澀地想,在穆迪和金斯萊眼中,她到底是不是個有底線的人。他們讓她為戰爭獻身,變成妓女,再變成殺人犯,他們真的以為她心裡想要這麼做嗎?

  有時候,這種感覺就仿佛他們在陪同她走向地獄,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走進地獄之門。她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因為她實在是個完美的工具,不管他們需要她做什麼,她都可以忍受。

  穆迪是她的負責人,他可以直接對她下命令。當他第一次要求她把自己交給馬爾福的時候,他確實有過一絲猶豫。然而無論他為什麼猶豫,他都已經完全克服了那股情緒。她非常有用。她是一枚優秀的棋子。她是一把關鍵的鑰匙,用來解開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馬爾福。

  同德拉科的價值相比,犧牲赫敏不過是種"可承受的損失"。

  如果哈利和伏地魔分別是棋盤上對立兩方的王,那麼馬爾福就是伏地魔的後。為了爭取到他,犧牲幾乎其他任何棋子都是值得的。因為他所向披靡,精准致命,舉足輕重。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從戰略上來說,她對其中的邏輯再明白不過,她知道這麼做是必要的。

  但就個人而言,這只是一種讓她痛苦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傷害。

  她恨自己。

  她恨穆迪,恨金斯萊。

  他們只會毫無止盡地索取、索取、再索取,到戰爭結束後,恐怕她只剩一縷灰燼了。

  可是准確來說,並非是他們在索取,而是她主動"奉獻"。他們似乎並沒有要求她去做任何她不願意的事情。

  為了哈利和羅恩—她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她覺得自己心中的某些東西正在被戰爭不停地腐蝕著,把她扭曲得不成人形,變成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比討厭的怪物。

  黑暗會侵蝕你的靈魂—這是哈利常說的一句話。

  無論她覺得德拉科殺死鄧布利多是多麼慘絕人寰的行為,但如果她真的在將來某個時候出賣了德拉科,那麼比起他,她會覺得自己更應該下地獄。

  但她還是會這麼做的。

  米勒娃一個字都沒有說錯。只要能帶來勝利,赫敏會毫不猶豫、心甘情願地詛咒自己。

  她順著河堤滑到河邊,俯身拾起幾塊石頭,開始堆疊。

  她的母親在結婚前去過世界上的許多國家。她告訴赫敏,在韓國,人們會把石頭一塊一塊地堆疊起來,每個石頭都代表一份願望和祈禱。

  母親們會為她們的孩子造一座很大的祈福石塔。

  赫敏還小的時候,就在自家屋子的後院裡堆了好幾座石塔,祈禱自己能交到朋友。那些衷心的祈禱多年來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她來到霍格沃茨。

  赫敏為哈利和羅恩各選了一塊大石頭作為基石。

  讓他們活下去吧,她祈禱著,讓他們在這場戰爭中幸存下來。請別讓我失去他們。

  然後她逐次為其他人分別疊上一塊石頭。金妮,弗雷德,喬治,查理,比爾,莫麗,還有亞瑟。

  除了珀西,他已經在伏地魔對魔法部的接管行動中去世了。

  讓他們活下去吧。她喃喃地說。

  她接著又為萊姆斯、唐克斯、納威、波比、西弗勒斯、米勒娃凱瑟尼斯的孤兒們疊上石頭。她擔心如果把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所有人都包括進來會太貪心。石塔已經有些不穩了。

  她拾起最後一塊石頭,猶豫了一下。

  如果石塔倒了,那所有的願望就都無法實現了。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最後一塊石頭,輕輕用手指摩挲著表面。石頭很冷,但她始終猶豫不決。她把它握在手裡,又放回原處,然後再一次拾起,握得更久。冰冷的刺痛感也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消失了。

  也許她不該把它疊上去。

  也許這太貪心了。

  她幾乎就要抬手將它扔進河裡。

  但是,她還是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石塔頂端。

  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讓我殺死德拉科。她祈禱著。

  石塔微微搖晃了一下,沒有傾倒。她頓時大松一口氣,差點兒哭了出來。

  她用河水把手洗干淨,然後凝視著自己堆好的石塔。

  這不過是個愚蠢迷信的儀式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她早就為了這場戰爭付出了幾乎一切,而這還遠不足以帶來勝利。她所剩下的,大概只有迷信了。

  她在石塔周圍施了一道麻瓜驅逐咒,隨後幻影移形離開了。

  她夜復一夜地為德拉科治療。這種毒液和符文魔法結合在一起的傷口的殘忍程度是她從未見識過的。無論她用了多少方法拼命治療,那些傷口都沒有一點愈合的跡像。他應該好好待在醫院裡或者臥床休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處幻影移形、從事間諜活動獲取情報、或者做其他任何伏地魔所要求的事情。

  她翻遍了老舊的治療課本,配制魔藥熬到深夜,只希望能取得一點點的療效或者減輕他的疼痛。然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納吉尼的毒液本質上就是一種中和劑,可以讓任何類型的魔法或非魔法治療全部失效。

  它應該遲早會消失的才對。當初亞瑟在魔法部被納吉尼咬傷,連續服用了幾天的補血藥,毒液就慢慢消失了。但德拉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符文魔法與毒液相互作用,把毒液隔離在每一道切口中,赫敏沒有辦法簡單地把它從德拉科的身體裡徹底清除掉。

  在毒液自己消失之前,赫敏能做的只有在傷口上塗上白鮮和莫特拉鼠觸角混合制成的藥膏,防止感染。

  幾周後,德拉科終於主動和她說了第一句話。

  "采藥的時候小心點。"她幫他把襯衫拉回肩上時,他突然開口。

  她頓了一下。

  "我一直都很小心。每次幻影移形到一處地點,我都會用檢測咒檢查一番,確保附近沒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我的衣服上也都施了鐵甲咒。"

  "黑魔王希望能在一年之內殲滅鳳凰社。他對自己在歐洲其他國家的掌控力越來越有信心。現在他正在一邊集結軍隊,一邊引進一些新的資源。"

  赫敏覺得四肢百骸都開始發冷。

  "還有一條和這有關的消息,"他補充道,"黑魔王剛剛給了我一頭蠍尾獅。但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誰知道他想讓我拿它干什麼。"

  他的口氣漫不經心,好像他得到的只是一只不受歡迎的西班牙獵犬,而不是魔法世界裡最致命的半智慧黑暗生物。

  "他給了你一頭蠍尾獅?"她強迫著自己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覺得整個胸腔仿佛被緊緊壓縮在了一起。

  "據說那頭還只在發育期。麥克尼爾告訴我它已經被丟在我的莊園裡了。"他邊說邊拉緊身上的襯衫,神情有些惱怒。

  "他允許你殺死它嗎?"她邊問邊看著他蒼白的皮膚消失在黑色的織物之下。

  "嗯—雖然我懷疑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確實沒有給我任何指示。"

  "蠍尾獅的血液可以讓大多數魔法失效。或許,你可以試試用它做一些非常有用的武器。"

  他轉過身來低頭看著她。"比如?"

  赫敏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替他扣好襯衫的扣子,幫他拉直衣領。他們站得很近,身子幾乎挨在了一起。她能聞到他衣服上雪松的氣味。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覆上他的左胸口,感覺他的心髒在她的指尖之下強有力地跳動著。她咬住嘴唇,抬頭望向他。他也正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愉悅。他們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看到他虹膜的顏色變深了。

  "我曾經在書裡讀到過,妖精鍛造的刀或箭尖浸泡過蠍尾獅的毒液後,可以穿透鐵甲咒的護盾,"她語速很慢,"如果鬥篷浸泡過毒液,就能抵御幾乎所有的魔法傷害,和施了鐵甲咒的衣服有些類似,但是魔力永遠不會消退。"

  德拉科眯起了雙眼。"那又怎樣?"他邊問邊仔細地打量著她,"你覺得我應該殺了黑魔王給我的禮物,然後用它為鳳凰社制造魔法物品嗎?"

  "不是的。"她移開手掌,低下了頭。"就算你真的答應,我也沒辦法和其他人解釋我是怎麼得來的這些東西。而且,大多數戰士都不會願意用的。蠍尾獅畢竟是黑暗生物。"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語氣染上了些許苦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在戰場上遇到蠍尾獅,沒幾個抵抗軍的戰士能活著回來。一百個人裡可能最多只有一個人知道該怎樣殺死、並且有能力殺死一頭蠍尾獅。所以,最好是,你能找到一個借口,在你的主人決定把它放出來之前就處理掉它。"

  她又向他微微靠近了幾分,緊張地撫上他的手背。

  她願意求他,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說服他。

  他猛地把手抽開。她立刻做好了准備面對他的憤怒。但接著,他捏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頭向後仰起,直到他們直視著彼此的雙眼。當她回望著他時,他低頭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表情。

  他向她越靠越近,她幾乎以為他要吻她。"你總是那麼務實。"她感到他說話時呼出的氣拂過她的嘴唇。

  然後他突然松開她的下巴,同時抽身後退。他注意到她的困惑,眼裡閃起了亮光。

  "別死,格蘭傑。我可能會想你的。"德拉科勾唇笑道,隨即啪地一聲消失了。


第35章 往事·十

  譯者注:

  本章有多處引用均為常識,但為了保證閱讀時理解通順,譯者還是選擇添加注釋。讀者可酌情參考或無視^_^

  2002年,七月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赫敏在采藥時格外警惕,幾乎到了神經質的地步,但整個過程又一次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她來到棚屋時,德拉科已經在房間裡等她了。

  "那麼,來決鬥吧。"他一邊轉動著右手的魔杖,一邊看著她走進門來。

  赫敏渾身一僵,臉色微微發白。

  她已經做好了准備—她已反復提醒自己,一旦德拉科感覺好點,他就可能會對她做一些極其惡毒的事情。因為這顯然是他用來保持兩人之間距離的默認方法。

  相比她從狼人手下逃生後他對她扔的那些毒咒,她為他治傷帶來的影響明顯更大。如果他認為她最近觸碰他的方式越界了—如果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縮短了—她也已提醒自己,他可能遲早會做出一些可怕殘忍的事情來再次拉開距離。

  她早就知道—

  然而事到臨頭,她仍然覺得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般。

  她垂下目光,強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表情變化。

  "好。"她把背包放在門邊,在周圍施了保護咒。

  他在房間的另一側注視著她,神情冰冷,像是在算計著什麼。

  "我想看看你的閃躲和回避有沒有進步,但我不想讓你每時每刻都那麼緊張—"

  赫敏微微畏縮了一下。

  "別攻擊我的手就好,"她打斷他,"我會沒法工作的—如果你再打我的手的話。"

  他有些惱怒地眯起眼睛。

  "閉嘴,格蘭傑,我沒想用毒咒打你。"他喝道,朝她猛地一揮魔杖,然後她便感覺到了—液體。

  她低頭一看,發現一大滴水珠濺到了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他直截了當地說,"但是我還是有信守承諾的習慣的。我想水不會冒犯你吧。"

  赫敏仍然吃驚地盯著自己的手背。待到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時,她的臉已經泛紅了。

  "抱歉。"她低聲說。

  "行了。"他表情僵硬。"那麼—我主要是想看看你是怎麼移動的。不過,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話,不妨試著攻擊我。"

  他擺出一副隨意的決鬥姿勢,等著她照做。

  她擺好姿勢,身子微微向前彎,輕輕點頭,然後朝他射出一道軟腿咒。他右手輕輕一揮就將它擋開了。

  他往她的方向扔了十幾滴水珠,被她用無聲鐵甲咒輕松擋住。

  她又擊出一連串昏迷咒,他無需移動半步便擋下了。

  "你自己從來都不動,為什麼又那麼在意我會怎麼移動?"她邊問邊朝他的腳放出幾道鎖腿咒和軟腿咒。

  "我又不是真的在決鬥。"他說著朝她微微一笑,擋開了她的咒語,同時又向她腳上扔了幾滴水珠。"你的盾牌還不夠大,別再守著它了,趕緊閃開,除非你能確保它能擋住你全身。"

  她滿臉通紅,側身避過二十滴水珠,同時朝他的方向射出幾道溫和的毒咒。

  "你根本就沒想要攻擊我,"他皺眉說道。"你心知肚明,決鬥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和無數人交過手,狼人、你們鳳凰社、甚至還有食死徒…尤其是最近,聽說我受傷了,黑魔王軍隊裡的每個人都以為這是奪我位置的絕好機會。"

  赫敏差點絆了一跤,抬頭驚恐地盯著他。

  "什麼?"她倒吸一口氣。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而是哈利或者羅恩,她估計會狠狠一拳揍上他的腦袋。

  他瞄准她的兩眼之間射出一滴水珠。

  "集中注意力!"他吼道,然後絕望地抬手扶額,但仍然毫不費力地擋開了她的鎖腿咒。"你真是沒救了。梅林。這就是你們這幫人從來沒贏過的原因。"

  "我是個治療師,"她辯解道。"如果你想讓我更努力地攻擊你,那就不妨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殺死貓狸子幼崽。"

  "每晚睡覺前都殺。"他一邊面無表情地回答,一邊射出無數水滴。地板上的水坑越來越多。

  "你說你一直都在決鬥,是真的嗎?"赫敏不再對他施惡咒,而是停下來憤怒地盯著他,同時把他射過來的水珠全部擋開。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

  "你應該還記得,我是個食死徒。我真的不知道你怎麼會為這個感到驚訝。"

  "可是你受傷了!我想就算是食死徒,也應該有一些人類品格的基本原則吧?!"她怒不可遏。

  "好吧,你這麼想就錯了。雖然這是一個麻瓜的概念,但黑魔王一直以來都堅定地提倡'適者生存'[1],所以他本人才渴望能征服所有的麻瓜。如果我僅僅—因為遭受了懲罰—就變得能被輕易打倒,那從表面上看就是我活該。"

  "所以?他們就能隨心所欲地攻擊你嗎?"她憤怒地問道,繼續躲避著他的"暴雨"。整個地板都已經積起了一層水。

  "當然不是。"他傲慢地翹起嘴角。"因為長期的內訌,軍隊的凝聚力早就不如從前了。每周在黑魔王面前,都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允許我們互相挑戰。只不過規則會限定挑戰過程中不許殺人,也不許做出任何行為來削弱我們的—有用性。"

  "太卑鄙了。"

  "所謂的文明人也不過是些更有經驗、更聰明的野蠻人罷了。[2]"

  赫敏困惑地眯起眼睛看著他。

  "你怎麼會知道達爾文和盧梭?"

  "哦,你知道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3]"他微微得意地勾起唇角。"我們這種野蠻的食死徒也是會讀書的。只要我繼續幫助黑魔王奪取勝利,他從來不會在乎我在做什麼。"

  他突然嘆了口氣,不再向她繼續投射水滴。

  "你真的不打算攻擊我嗎?"他一邊惱火地問道,一邊清理掉了滿地的積水。

  赫敏的臉又微微紅了幾分。

  "我花了很多時間去治你的傷,我不想讓你摔倒。"她勉強地承認。

  "你真他媽的白痴!"他怒瞪著她。"你指望食死徒也能對你以禮相待?就算你帶著傷上戰場,他們也會非常樂意繼續朝你施詛咒的。"

  "我想所有人都知道我如果成為食死徒的話一定會非常差勁。"她厲聲回擊。

  "當然了。但我希望你能務實一些,練好決鬥。"

  "我可以很務實。到了生死關頭,我絕不會退縮的。但是—我現在不能傷害你。"

  她咬著嘴唇,從他身上移開目光。

  "你—"她組織著語言,"到現在為止你已經救了好幾百人了,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還為此受到了懲罰。所以—我不會傷害你。至少不能在你帶著傷的時候攻擊你。"

  她有些尷尬局促地站在原地。他嘆了口氣,打量著她,臉上流露出冷酷算計的神情。然後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你知道嗎,"過了一分鐘,德拉科用一種輕松的語氣開口說道,"克裡維一家在他們藏身之處被抓的時候,我也在場。"

  就算他此刻走上前來反手打她一巴掌,赫敏也不會比這更震驚了。她猛地抬頭看向他。他繼續說了下去。

  "同一個麻瓜家庭出了兩位巫師—太過異常了。於是他們被定為首要重點目標。黑魔王希望他們死得足夠壯觀。"

  "你—"赫敏呼吸一窒,將要說出口的話生生哽在喉嚨裡,被她心頭升起的恐懼吞沒。

  "你真該好好聽聽那些麻瓜是怎麼尖叫的。我那位親愛的貝拉姨媽可是對鑽心咒情有獨鐘。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把隆巴頓夫婦折磨到瘋的吧?她把克裡維一家當做是她的返場表演。那兩個男孩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真是聰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救得了父母。"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拳重擊,狠狠地打在赫敏身上。她試圖保持呼吸,但她的雙肺好像突然罷工了一般,仿佛有什麼東西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可德拉科那無情的聲音仍在繼續:"當然,你們鳳凰社的人最後還是趕到了,但是已經太遲了。那個父親咬舌自盡死在血泊中。貝拉把母親的整個子宮都剝了出來,確保如果那個女人還神志清醒的話就該知道自己為什麼受罰。然後她把那個女人的內髒吊在會客室裡,派我去追那兩個男孩。這任務太容易了,因為他們一直邊哭邊跑還不願意分開。抵抗軍居然會把兩個不會幻影移形的小巫師安置在離另一處農場好幾英裡遠的鄉下,真是天大的紕漏。然後,年幼的那個一腳踩空掉進了獾洞,摔斷了腿,開始在草叢裡爬著前進,對殺戮咒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靶子了。至於另一個,我從背後放了一道詛咒。"

  赫敏想也沒想,手腕便猛地向前一揮。一道利刃咒[4]直直飛向馬爾福,擦過了他的臉頰。鮮血瞬間湧出傷口,順著他的臉流淌了下來。然而他卻毫不畏懼地向她走了過來。

  "你知道的…"他的語氣極其輕柔。"殺戮咒,它會讓你失去某些東西。它不是什麼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施放的咒語。至少不能重復不斷地施放。科林本可以一直跑下去的。如果他繼續跑,也許他現在還活著。可是他停了下來。為了他死去的弟弟,他停了下來,原路跑回去,想拖著屍體一起逃。"

  "你有沒有—"赫敏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她懷疑自己幾乎就要因為此刻心頭湧起的恐懼而死去。"是不是你—"

  馬爾福挑了挑眉,朝她冷冷一笑。

  "你是想知道,制造出你腦海裡那場夢魘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不是我,對嗎?"

  赫敏覺得自己此刻只要一張嘴就可能會吐出來,整個人都被尖叫和哭泣的欲望死死纏住,連帶著手中的魔杖也顫抖了起來。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能夠施放出鑽心咒,但當馬爾福向她逼近,灰色的眼睛閃著殘忍的精光時,她確信自己真的可以。

  "不是。"他輕聲說。赫敏微微訝異。"是多洛霍夫。他那時候剛剛發明了那種詛咒,於是那天特意跟來和我們一起執行任務,希望能實地測試一下。但是這種詛咒很難瞄准目標,對遠程攻擊來說完全沒用,施咒者必須保證目標在自己的一英尺範圍之內。如果科林當時繼續逃跑—他就不會被擊中了。"

  赫敏雙手捂著嘴跌坐在地上,發出一聲低沉壓抑的啜泣。

  馬爾福跪下身子,伸出手指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冷冷地盯著她的眼睛。

  "這就是你們那些格蘭芬多情結,對所有的崇高理想都深信不疑:不能丟下同伴,就算是死人也不行;不能使用黑魔法;不能攻擊已經重傷倒地的人;試圖把英雄主義歸功於眾人—下次你再想相信這些的時候,不妨好好回憶回憶科林是為什麼、又是怎麼樣在你面前痛苦死去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殺過你們抵抗軍多少戰士,就因為他們相信那些'善良是戰爭中的優勢'的屁話。"

  他松開了鉗制她下頜的手指,站了起來。

  "如果你現在不學會怎麼戰鬥,就只能等死。你在采藥的過程中能活下來完全是靠命運的仁慈。你那麼務實,我敢肯定你不會再去依賴這種好運。要是你還有點理智的話,我希望你下星期能拿出點真正的決心來。"

  他掏出一卷羊皮紙扔在她身邊,便幻影移形離開了。

  赫敏獨自在潮濕的地板上顫抖著呆坐了許久。

  沒有人談起過科林。

  出於對赫敏和哈利兩個人情緒的考慮,一直以來,其他人在都極力回避這個話題。任何哪怕只是含糊提及它的事情,都會受到極其謹慎的對待。

  在那之後,赫敏一直把這段記憶藏在腦海深處,任它像傷口一樣潰爛而不去理會。只有馬爾福在教她大腦封閉術時才觸碰過。

  可是就在剛才,他生生把它拖了出來,用那道深入骨髓的創傷斥責她。仿佛一記悶棍狠狠捶在她的頭頂,她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會休克。

  赫敏已經感覺不到還有什麼東西仍然是不可冒犯的了。

  她的身體不是。

  她的靈魂也不是。

  但是科林的死—那一直都是她個人隱秘的痛苦。她也是因此才與所有的朋友們分道揚鑣,在不到兩年時間裡走遍了歐洲各國,最後還是因此回到了英國紛飛的戰火之中。它把她一路送進了那間棚屋,送到馬爾福身邊—那個用它把她最後殘存的自我也貶得一文不值的人。

  她用掌根緊緊按住雙眼,直到眼睛疼了起來。她努力重新集中精神。

  當她終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返回格裡莫廣場時,她在病房的值班工作已經遲到了。

  她覺得自己整個一天都虛浮地飄在半空,有一種奇怪的物我分離的感覺,仿佛有一塊玻璃將她的思想與世界的其他部分隔離了開來。

  赫敏機械地為傷患們治療,到了晚上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熬制魔藥。

  鳳凰社需要大量的活地獄湯劑—這就是他們用來對付俘虜的方法。鳳凰社不會殺死俘虜,但又沒有監獄,也沒有足夠的人手用以安排守衛。所以他們只能將所有抓來的食死徒關在一處不可標繪地點,用活地獄湯劑讓他們處於假死狀態。那處地點交由比爾·韋斯萊和他的妻子芙蓉負責。他們用自己作為前解咒員的專業技能編織出了復雜精密的保護咒屏障,以便容納鳳凰社多年來抓到的大量戰俘。

  赫敏坐了兩分半鐘,等待魔藥熬制完成。她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將近八點了。

  她嘆了口氣,將臉埋進掌心。她不想再見到馬爾福了。否則她可能會一拳狠狠揍上他那張殘忍的臉。

  反正他可能也並沒有期待她今晚都會出現。

  她的魔杖響起了鈴聲,顯示時間已到。她把最後一點纈草根加進了坩鍋裡。

  魔藥變成了淡粉色。

  她施了一道保護咒,小心地把魔藥移到一邊。

  她拿起裝著藥膏的罐子,放在手裡滾來滾去。她的白鮮香精幾乎已經全部用完了,其中大部分都被用來治療他背後的如尼符文。她盡量不去計算如果沒有治療德拉科,她能用它治愈多少其他傷患們的創傷;盡量不去用其他人的生命量化他的價值;盡量不去想他救過多少人,又殺過多少人,為了得到他的幫助而犧牲那些生命究竟值不值得。

  他殺了鄧布利多—僅僅因為這件事而間接導致的無數死亡就足以讓他被千夫所指。不管他救了多少人,都抵消不了他的罪孽。

  除非他能幫助他們贏得這場戰爭。或許也只有他們贏了,他的罪孽才能抵消。

  她對自己苦笑了一下。

  德拉科·馬爾福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個人,這一點沒有任何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她對他的了解略有增加。

  雖然她還是看不懂他。

  他為什麼會僅僅因為她不想在他受了重傷時攻擊他就變得那樣憤怒和可怕?這種怒意和憤恨簡直不可理喻。感覺就像她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情打破了他們之間本就脆弱的和平。

  但是用科林的死來激怒她—就算以她對他的標准來看,這也實在太卑劣了。

  或許他是真的擔心她上了戰場會死吧。

  下一秒她便狠狠嘲笑了自己一聲。就算他真的擔心,恐怕也只是因為他不想冒險和另一個不會大腦封閉術的聯絡員打交道吧。

  還沒等自己多想些別的,她便把藥膏塞進口袋,幻影移形來到棚屋。這一次她提早到了四分鐘。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讓她覺得精疲力竭。

  她在椅子上坐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那是她、羅恩還有哈利在霍格沃茨禮堂裡吃飯的場景,他們各自的嘴裡都咬著食物,抬著頭,似乎對拍照的人有些惱怒。這是科林拍的。

  每次感到沮喪時,她都會凝視著這張照片許久。

  她把它放回口袋裡,然後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手臂裡。

  也許等下回去之後,她該喝一瓶無夢酣睡劑。她能感覺到噩夢已經在腦海中蠢蠢欲動,只是在等待一個爬上她意識表面的時機。

  這個月她已經喝過八瓶無夢酣睡劑了,可她還是無法擺脫那些噩夢。夢中滿是從詛咒研究所被救回來後送到她面前的受害者們。

  她盡力了。她已經拼盡全力去救他們了。

  可是她真的無能為力。他們幾乎全都死了。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她也只能讓他們安樂死,以擺脫魔法傷害帶來的無盡痛苦。

  如果她今天晚上再喝一瓶,那就會違反她要求其他人嚴格遵守的規定—除非受傷,否則每人每月用量不得超過八瓶。

  雖然就算她真的違規,別人也不會知道。格裡莫廣場的魔藥管理工作一向都由赫敏一個人負責。抵抗軍的人手嚴重短缺,再安排一位額外的管理員監督赫敏的話,他們實在負擔不起。就算他們想這麼做,那個受命的人也必須是個合格的魔藥師,否則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赫敏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動作。

  但是,濫用職權、監守自盜一旦開始,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服用過第九瓶之後,很容易就能為第十瓶、第十一瓶找到合理的借口。

  直到她產生抗藥性。

  直到她渴望一些效果更強大的東西。

  西弗勒斯早就警告過她,對於魔藥師們來說,濫用自己魔藥技能的方式可以是無窮無盡的。

  也許回去之後,她可以和納威一起吸非洲樹蛇煙亢奮一下,或者問問查理願不願意把他的火焰威士忌分她幾口。

  可她並不是真的想亢奮。就算想,她的工作和職責也不允許。隨時都可能有緊急醫療情況發生,她必須隨叫隨到。

  喝酒倒是沒問題。她的儲藏室裡一直常備醒酒劑。但在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很難和查理相處。

  赫敏極度渴望能有人陪她說說話。

  和馬爾福的幾乎每一次交流都像是情感上的一次重擊,狠狠打在內髒上。她不得不把這一切全部推向意識之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住在一座擠滿人群的房子裡,卻覺得孤立無援。

  一陣輕微的幻影移形聲傳來。她呆呆地抬起頭,發現馬爾福來了,模樣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和懶散。

  她真的想轉身哭著逃走,或者對他狠狠扔幾道毒咒,再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她咽了口唾沫,站起身來。

  他解開襯衫的扣子,面朝椅背跨坐在椅子上。她一言不發,把襯衫從他肩膀上拉下來,開始治療。

  "我要用清潔咒了。"她機械地說完,默數到三,揮動魔杖施咒。

  然後她迅速重新塗上藥膏。白鮮中和毒素的藥效已經開始顯現,傷口已經有了開始愈合的跡像。也許下周她就能封閉切口。整個過程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成,以確保他日後活動肩部時,疤痕的纖維結締組織不會繃緊或拉傷。

  她並不想和他說話,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開了口。

  "如果之後四到七天裡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封閉切口。可能需要三個小時。晚上八點以後和早上五點之前對我來說最合適。白天我要在醫院輪班,還有其他工作要做。"

  他沒有答話。

  她重施了保護咒,把襯衫拉回他的肩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出了棚屋。

  迪安森林夏天的夜晚很涼爽。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沿著小路向村莊走去。她已經決心要喝個爛醉,然後重新振作起來。

  她在一家酒吧門外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她一旦喝醉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她不能就這樣走進一家麻瓜酒吧,然後邊喝邊為每個死去的人號啕大哭。就算她能設法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在麻瓜急診室裡工作的醫生,她也並不擅長說謊。

  她再次邁開步子向前走去,直到她走進一個市場,買了一瓶波爾圖酒[5]。從前過節的時候,她的父母總喜歡在夜晚時分喝波爾圖酒。

  她帶著酒瓶走到她之前堆祈福石塔的小河邊,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河岸—這裡長著一大片蘆葦,可是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真是神奇。她在四周施了幾道麻瓜驅逐咒和隱私咒,然後拔開瓶塞開始喝酒。

  她想起以前聽別人說過,如果是一個人喝酒,用吸管可以醉得更快。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她還是變出了一根長長的吸管,插進瓶口,繼續喝了起來。她粗略算了算,至少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會有人想起來要出門找她。這些時間足夠她喝個酩酊大醉,在橋下痛哭一場,等到意識稍微恢復清醒後再回去。

  她沒有吃晚飯,於是很快便醉了。

  她把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在蘆葦叢中哭了起來。

  她恨馬爾福。他怎麼敢向鳳凰社索要她,讓她被迫孤立於所有人,還在她面前談起克裡維一家?她現在真的希望能親手殺了他。

  她站起身,取走石塔頂部的那塊石頭,奮力扔進了河裡。

  然而她沒有留意自己動作的幅度—整座石塔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後"嘩"地一聲全部倒塌在河水裡。她驚恐地倒抽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想把石塔重新堆起來。

  可是她的雙手不停地發抖,根本放不穩石塊。試了好幾次之後,她只得放棄,跌坐在冰涼的淺灘裡,顫抖著哭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無助悲哀了。她完全不在乎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麼狼狽。她剛才應該買兩瓶波爾圖酒的。

  "你他媽的在干什麼,格蘭傑?"

  [1]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出自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自然選擇學說(Natural Selection Theory)。

  [2] The civilized man is a more experienced and wiser savage. 出自亨利·戴維·盧梭(Henry David Thoreau)的《瓦爾登湖(Walden)》。

  [3] Know thyself. Know thy enemy. And you shall win a hundred battles without loss. 出自孫武《孫子兵法·謀攻篇》。

  [4] Slicing Hex. 作者原創毒咒。此處譯作"利刃咒",後文同。

  [5] Port. 英語全稱Port Wine,葡萄牙語為Vinho do Porto,Porto,Port,通常稱為波特酒,也稱為缽酒或砵酒、波爾圖酒,是一種加強型甜葡萄酒,有葡萄牙"國酒"之稱。生產於位於葡萄牙北部省份的杜羅河谷。本譯文統一譯作"波爾圖酒",以避免波特酒與哈利·波特譯名相同造成的誤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5

第36章 往事·十一

  2002年,七月

  赫敏猛地抬起頭,發現馬爾福正站在河邊,兩眼緊盯著她。可是她太累太生氣了,以至於被別人撞見喝醉了坐在淺灘裡哭,她都不覺得尷尬。

  "滾開,馬爾福。"她說著狠狠一揮手把河水潑向他。

  "你喝醉了?"他問。

  "我才沒有,你個蠢貨!我現在坐在水裡,很清醒!"她邊說邊翻了個白眼。"走開!我不想和你說話,也不想看到你那張討厭的臉。如果不是因為會威脅到鳳凰社,我寧願立刻給自己施一道遺忘咒把你從我的腦海裡徹底抹掉!"

  她又哭了起來。

  "媽的。"他一臉惱火地瞪著她,表情和那天他說伏地魔送了他一只蠍尾獅而他根本不想要的時候一模一樣。

  "格蘭傑,你不能這樣坐在水裡哭。"他最後說。

  "事實上我可以!"她反駁道。"除了你,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已經施過保護咒了,麻瓜不會過來,他們甚至根本注意不到我。這次情緒崩潰是我自己精心計劃好了的,而你正在破壞它。所以給我—滾!開!"

  她覺得頭異常沉重,於是把頭靠在膝蓋上。河水似乎越來越冷,但她決定在馬爾福離開之前堅決不動一下。

  隨著一聲悶響,她的胳膊突然被緊緊抓住,緊接著整個人都被從水裡拽了起來。

  "放手!"

  她一巴掌打在馬爾福的手臂上,又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腳,拼命想要掙脫他。

  "別管我!你和伏地魔已經把我的生活全毀了,難道我連為此感到悲傷的權利也沒有嗎?"

  "格蘭傑,你個白痴!"

  馬爾福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迅速幻影移形。下一瞬,他們又出現在了棚屋裡。

  她茫然地環視著房間,緊緊抓住他以保持平衡。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她聲音顫抖地問道,掙開他的手臂試圖站直身子。"我討厭這裡。馬爾福不是全歐洲最有錢的巫師家族之一嗎?可你居然讓我到這麼一座破屋子裡來見你,好像我還沒意識到你對我們這些泥巴種有多蔑視似的。天哪,你為什麼不干脆買下一所妓院或一座鹽礦,讓我直接去那裡見你算了?"

  "我告訴過你那是個禁忌,可你卻直接說了黑魔王的名字!"馬爾福咆哮道。"這就是為什麼你不能在那條見鬼的河裡醉倒,無論你施了多少該死的麻瓜驅逐咒!"

  赫敏眨了眨眼,盯著他。

  "我恨你。"她總算開口。

  "彼此彼此。"他邊說邊輕蔑地看著她。

  她跌坐在地板上。

  "我恨死你了。我本來就是孤身一人—然後你又向鳳凰社索要我,把一切都變得更糟。至少在這之前—如果有人關心我,問我好不好,我還能說出真相…可是現在—我連說出真相都做不到。而且—就算我們贏了,我也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了。其他人都是自由的,而我仍然是你的所有物。我會一輩子都孤身一人—"

  她雙手捂住臉,又哭了起來。

  "哈利和羅恩永遠不會原諒我的。"連續不斷的抽泣讓她全身都在顫抖。"就算我們贏了—他們也永遠不會原諒我的。"

  幾分鐘後,她的哭聲稍稍平息了下來。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指望我關心這個。"馬爾福低著頭神情冷漠地看著她。

  她抬頭瞪著他。"你帶我來這兒的時候早就知道我喝醉了。如果你不想聽,就像我一再告訴你的那樣,讓我一個人呆著。我倒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還不滾開。"

  他挑了挑眉毛。

  "一天之內,先是用毒咒攻擊我,又對我破口大罵,看來你終於正常了。我還在想怎樣才能讓你放棄那些甜蜜溫柔的愛撫,然後告訴我你真實的感受呢。"

  "閉嘴!"她怒吼道,把頭垂到膝蓋上,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但實際上—這只是冰山一角,不是嗎?也許我該報出每一個死在我手下的人的名字。"他慢慢地繞著她踱步,臉上帶著惡毒的笑意。"在我六年級回學校之前,就先殺了幾個麻瓜練練手。因為貝拉姨媽說,在我對真正認識的人下手之前,得先習慣殺人。然後就是鄧布利多,還有更多的麻瓜。你知道嗎?他們還派我去找你的父母。不過你顯然已經把他們很好地藏了起來,因為我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來。而其他許多麻瓜出身的家庭,淨把時間浪費在粗心大意或者偷偷摸摸的揮淚告別上。可惜啊,無知也救不了你的那些鄰居。貝拉可是被你的縝密周到徹底惹毛了。"

  赫敏驚恐地瞪著他。

  "然後是克裡維一家。再後來是芬列裡一家。還有我的姨媽安多米達和她的丈夫泰德。這對貝拉來說算是件私事,畢竟,一個布萊克嫁給麻瓜出身的巫師,簡直是整個家族莫大的恥辱。沒能手刃尼法朵拉一直讓她深感遺憾,尤其是在尼法朵拉嫁給了一個狼人的消息傳開之後。那之後—總歸還是又死了不少人,但我想可能還是麻瓜居多…"

  馬爾福一邊說著,赫敏一邊覺得蔓延全身的那股由酒精帶來的暖意逐漸消失了。他不斷提到一個又一個她所熟悉的名字,語氣輕蔑地拖著長調,那雙銀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臉上的表情不帶一絲溫度。

  "你知道嗎,馬爾福,"過了一分鐘後她平靜地開口,"你花了這麼多時間,就為了確保我有更多的理由來恨你。這真的很奇怪。"

  他頓了一下。她抬起頭望著他。

  "這不是人類該有的行為方式。"她的語氣依然沒有什麼波瀾。"我們的大腦會把事情合理化,以保證我們不會被罪惡感吞噬。我們會不停地找借口,不停地把責任推給別人,不停地為自己找一些解釋,目的就為了能讓自己睡得更好。人們不會認為自己是惡人,就算殺人也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他們的家庭、財產和生活。即便是你的主人,他也不認為自己是個惡人。他只是覺得自己比別人都強,認為應該由他來主宰一切。當他折磨並殺死那些麻瓜的時候—他覺得這不算什麼,因為在他眼裡他們根本算不上是人。當他花了幾個小時把那些如尼符文刻在你背上的時候—他也覺得這不算什麼,因為在他眼裡是你活該,是你辜負了他的期望。在他看來,自己不僅不是一個惡人,反而還是個神明。但是你—你確實認為自己是個惡人,認為自己應該為人所恨。"她把頭偏向一邊,打量著他。"我經常會想,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說話的時候,馬爾福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

  "我來幫你省點力氣吧。"她接著說道,嘴角微微彎了起來。"我恨你,不需要你再做任何別的事情來說服我。我恨你,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主人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恨你,我認為這場戰爭迄今為止死去的、以及未來將會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該算在你頭上。你沒必要說服我你是個怪物,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受傷的時候幫你治療,不是因為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需要救贖;在你帶著重傷的時候不用毒咒攻擊你,也不是感情用事。只是因為,這已經是我所剩下的最後一點體面了。我其余的所有善良都早已被你親手毀掉了。所以—不管你拿什麼來羞辱我,我都不會再讓你得逞了。現在—給我滾。"

  馬爾福微微勾了勾唇角。"很高興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赫敏仰面躺在地板上,眼睛盯著天花板。

  房間裡沉默了好幾分鐘。他顯然不打算離開。她也不再浪費口舌趕他走。她已經被想要和人說話的欲望壓垮了。於是她坐起身來。

  "你喝醉之後是什麼樣子,馬爾福?"她邊問邊轉過頭看著他。他就站在她身旁,凝視著坐在他腳邊的她。

  聽到這個問題,他似乎有些吃驚。"比你安靜些。也更憤怒些。"

  她哼了一聲。"當然了。你要是能變得有趣,那絕對上天不容。"

  "我可還沒說你是個哭哭啼啼的醉鬼。"他挑了挑眉毛,在她身邊變出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這時她才突然想到,他的背不能靠在任何東西上。她不知道他把自己從淺灘裡拉出來、在她死命掙扎試圖推開他時、帶著她幻影移形的時候,究竟會有多疼。

  "我並不總是這樣。"她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很喜歡說話。但酒精會讓我更情緒化。我以前喝醉之後都會很開心,甚至有些—滑稽。之前去參加一場派對的時候,我的潘趣酒裡被加了點料,喝完之後我就有些精神恍惚。哈利和羅恩拖著我穿過走廊時還不得以對我施了無聲無息咒,因為我控制不住一直在笑,笑聲—在牆上來回反彈。那次我們差點被費爾奇抓住。"

  "那是什麼時候?"他問。

  "我生日的時候。那天我滿十七歲了。就是—就是你殺死鄧布利多的前一天。"她的下巴微微顫抖著,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摸索著地板上的一處節孔。"第二天,我本來應該到走廊上去的。我是級長,得去幫助一年級的學生。可我還在宿醉。直到很晚我才醒過來。我常常會想—如果我沒醉,一切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不會的。"他說。

  "那之後我一喝醉就會哭。一直都是。我倒也沒有經常喝醉。但我總是容易說出一些惹別人生氣的話。"

  "你一直都是這樣。"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我會說出一些讓人氣得炸毛跳腳的話。"她修正道。"不管怎麼說—今晚只能要麼喝醉,要麼嗑藥,要麼濫服魔藥了。"

  "那為什麼要在水裡?"

  "我沒別的地方可去。我不能去酒吧,也不能當著鳳凰社任何人的面喝得爛醉。我總不至於靠在穆迪肩上哭吧。"

  "波特和韋斯萊呢?"

  "他們也對你的事情一無所知—我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她不打算提起他們撇下她一起去找魂器的事。

  "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不肯就放我一個人呆著。"她說道。"你到底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有預感你要去做一些愚事。就當是我的第六感好了。"

  她翻了個白眼。"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乎。即便我真的死了,你的秘密也會隨我一起消失。我相信就算沒有我,你也能找到辦法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敢肯定,不管穆迪派誰來替代你,都只會比你更讓人惱火。"他微微皺了皺眉。"就當是我給鳳凰社的額外恩惠好了—我會保證他們的治療師和魔藥師能好好活著的。"

  她哼了一聲。她開始感覺到強烈的困意。一想到睡覺,她就想起了科林。淚水瞬間湧上她的眼眶。她用手捂住臉抽泣起來。

  她的哭聲平息下來後,馬爾福才開口問:"又怎麼了?"他聽起來很不耐煩。但當她看向他時,他立即把目光移開了—他剛才一直在看她。

  "我今晚會夢到科林的。"她悲傷地說,把頭靠在膝蓋上。

  "你之前說你可以下手殺人的那些話根本就是妄想。你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別人手裡都做不到。"他輕蔑地搖著頭。

  赫敏僵在原地,抬頭盯著馬爾福。

  "我不認為死亡是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我知道這是戰爭,總有人會死。"她說。"我在乎的是方式。你根本不知道,馬爾福,當你竭盡全力去救一個人,而他卻死在你面前的時候,這是種什麼滋味。他就那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死去,一直在尖叫,而我始終有在努力救他。這才是一直困擾著我的事情。所有地死亡都留在了我的腦海裡…他們就以那副樣子存在著。這就是他們困擾我的原因。他們的命就在我手裡—我想救他們的—可是我失敗了—"

  她有些哽咽,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馬爾福看著她,似乎第一次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為什麼科林這麼重要?你們並不親近吧。為什麼他的死對你來說仍然影響這麼大?那以後你肯定見過更糟糕的死亡場景。"

  她猶豫了一下。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至少沒有真正提起過。這幾年來一直沒有。

  "他的死是一切終結的開始。"她低下頭,發現襯衫被鉤破了一處,露出了一截線頭。她想也沒想便用力一扯,看著線在織物裡越抽越緊,直到突然斷了開來。襯衫上隨即出現了一個小洞。她輕輕一揮魔杖便把它修補好了。"他是第一個在我親自照料下死去的人。哈利全程都在場。那之後—我就意識到,鳳凰社所做的還不夠。這種純粹的防守還遠遠不夠。於是我也就直接這麼說了。可是哈利不同意。在他看來,死亡是最糟糕的事情。那是永久地剝奪他人的生命。所以無論是什麼方式,只要最終殺了人,那都是邪惡的。自衛也好,安樂死也好,任何方式都是。這種—分歧—讓我們在戰爭中徹底走上了不同的路。從那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就是為什麼其他人都去了戰場,而只有我成為了一名治療師。

  "有點諷刺。"

  "如果只有一個人在戰場上使用黑魔法,那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相反,如果我違抗命令,試圖說服別人來認同我—那可能會導致鳳凰社分裂。"

  "如果你還有機會戰鬥,你會怎麼殺人?"

  "越快越好。有很多咒語都可以讓心髒停止跳動。或者是能導致窒息的詛咒,還有瞄准喉嚨的利刃咒。我也許會用這些。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能會用殺戮咒—但是一旦我用了,哈利可能永遠也不會原諒我。"

  "波特打算怎麼打敗黑魔王?"

  "有—有一個預言。哈利認為答案就是預言。"她含糊其辭。她不確定"愛的力量"究竟是不是鳳凰社真正的戰略,但馬爾福並不需要知道細節。

  "絕了。把性命都押在那個不肯殺人的男孩和一個狗屁預言上,我們鐵定完了。"

  "鄧布利多也沒有殺死格林德沃,但他打敗了他。"赫敏說。

  馬爾福似乎對此毫無興趣。

  "你是在哪裡學習治療的?"他問她。她驚訝地望著他。

  "剛開始是在法國,"她開口道,"但戰火沒過多久就越過了英吉利海峽。對我來說,盡快轉移會比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留在法國要安全得多,所以我去了阿爾巴尼亞。他們古魔法傷害科在治療黑魔法方面的基礎技能是全歐洲最好的。我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也是在那裡學會了處理如尼符文傷口的方法。你很幸運—因為在醫院被毀以後,我可能是僅剩的掌握這種方法的治療師之一了。接著我又去了丹麥,學習咒語分析和解構。再之後是埃及,他們的魔法醫院非常擅長解咒。但那邊的情勢—不太穩定,所以幾周後我就被轉移到了奧地利,然後一直呆在那裡,直到鳳凰社把我帶回英國。"

  "很多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或者逃了。"馬爾福邊說邊半眯著眼睛打量著她。"直到有一天,黑魔王突然想知道,在抵抗軍的醫院被夷為平地之後,他們為什麼還能活下來。然後西弗勒斯說,波特那個在國外旅行的泥巴種小朋友已經被召回來了,還成了治療師和魔藥師。這個消息在食死徒高層中還引起了輕微的騷動。"

  她看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如此說來,當他向鳳凰社開出條件時,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情況了。但她不知道這是否在他的決策中起了什麼作用。

  談話陷入了僵局。又過了幾分鐘,赫敏站了起來。

  "我現在已經足夠清醒,可以幻影移形了。"她說。

  "你不會再到什麼別的地方去喝個爛醉吧?"他一臉懷疑地盯著她問。

  她搖了搖頭。

  "不會的。你已經掃了我喝酒的'興致'。而且我也哭夠了。"

  他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氣。"可別分體了。"她跨出門時,身後傳來了他拉長調子的聲音。

  赫敏沒有分體。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走到她的魔藥櫃前,拿出一瓶醒酒劑灌了下去。頭痛和惡心霎時便如巨錘一般向她猛擊而來。

  她垂著頭抵在工作台上,呻吟起來。

  真不愧是德拉科·馬爾福,竟然連放任她一個人安靜地灌個酩酊大醉都不肯。該死的混蛋。

  她原以為清醒後的自己心中會充滿恐懼,但現在她卻意外地發覺,自己在終於痛斥了他一頓後居然毫不後悔。那場對話似乎並沒有讓他感到吃驚或不安。他反倒是一直在等待著它的發生。

  她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理解和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她在櫥櫃裡摸索著找出了一小瓶緩解頭痛的魔藥,一口氣吞了下去,試圖集中精神。

  德拉科認為自己是個惡人。

  這是她對他一個非常重要的認知。可能是最重要的認知。這代表了他內心的矛盾。

  她絞盡腦汁回想著昨天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現在她已經向他發泄了心中所有的怒氣,頭腦突然變得清明。

  "然後,年幼的那個一腳踩空掉進了獾洞,摔斷了腿,開始在草叢裡爬著前進,對殺戮咒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靶子了。至於另一個,我從背後放了一道詛咒。你知道的…殺戮咒,它會讓你失去某些東西。它不是什麼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施放的咒語。至少不能重復不斷地施放。科林本可以一直跑下去的。如果他繼續跑,也許他現在還活著。可是他停了下來。為了他死去的弟弟,他停了下來,原路跑回去,想拖著屍體一起逃。"

  赫敏突然怔住。

  他本可以用其他無數種比殺戮咒更殘忍、更緩慢的方式殺死丹尼斯·克裡維。他的腿已經摔斷了,不可能逃脫。他也確實是引誘科林折返回來的完美誘餌。可是—德拉科並沒有呆在受傷的丹尼斯身邊把兩個男孩抓起來,反而直接殺死了他們。這種做法幾乎是人道、慈悲的。他當時或許希望,只要丹尼斯死了,科林就會頭也不回地只管逃。

  這種雙重認知讓赫敏震驚不已,差點跌坐在地。

  —馬爾福一直都想放過科林。

  但是—在赫敏看來更重要的是—馬爾福自己並不認為這件事是一種贖罪。

  他非常確信,一旦她知道他跟這件事有關系,她就會因為對他的憎恨而完全失去理智。他確實無意中承認了他一直試圖讓男孩們逃走,但這並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她懷疑他可能根本就沒這樣想過。

  馬爾福認為是他的所作所為讓自己成為了一個惡人。而這就意味著,他實際上並不想這麼做;意味著幫助鳳凰社可能確實就是他的本意,而不僅僅是助他達到其他目的的某種手段。

  赫敏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著工作台,再次重新評估起她認為自己所知的、關於德拉科·馬爾福的一切。


第37章 往事·十二

  2002年,八月

  "揪出每個人的'把柄',即他們的弱點。這是控制他人意志的藝術,與其說需要決心,不如說需要技巧。你必須懂得從何處著手…首先要摸清他的性格,然後再觸及他的弱點。"[1]

  赫敏直到半夜都沒睡,一直在重新分析德拉科。她把原來的筆記本整個兒撕成碎片,拿出一本新的本子從頭寫起。

  她覺得自己似乎滿腦子都是關於他的全新想法。她不確定這些想法是基於現實,還是單純是由於睡眠不足而出現的,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偶然間想到了什麼。她仿佛正在設法闖入一座麻瓜金庫,苦苦摸索卻不得其法,現在終於聽見了第一道鎖軸歸位的哢噠聲。第二天熬制魔藥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帶著暖意的興奮,禁不住一個人笑了起來。

  她幾乎覺得整顆心都輕松了許多。

  能行得通。她能贏。她能讓他屈服,能讓他忠誠。

  她之前並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眼裡這種成功的希望究竟有多渺茫—畢竟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認為他只不過是個毫無道德准則的怪物。她一直有一種肯定的感覺:他總有一天會背叛鳳凰社,把她連同其他所有人一起殺死—這個想法已經在她腦海裡根深蒂固。盡管她幾乎從不停歇地使用大腦封閉術,但這種深信不移已經滲透到了她的思維方式和她對他的態度中。

  盡管他們只是在玩游戲;盡管他吻過她,教她大腦封閉術;盡管他告訴她她可以拒絕;盡管她治好了他的傷,並且按照他的指示學習決鬥和鍛煉。但在教學和片面的細節相處背後,他們就像兩條蟄伏相對的毒蛇,等待著對方最終發動攻擊。

  現在她正在重新思考一切。

  他不是怪物。至少不完全是。他正在想辦法挽回,試圖做出一些彌補—不是因為他殺死鄧布利多或其他任何人,但確實是為了某種東西。

  他知道自己墮落了。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他願意為之受苦,甚至願意為之死去。他一直在努力糾正某些事情。他不是個缺少野心的間諜,也並不是想讓鳳凰社和食死徒鷸蚌相爭以坐收漁利。他只是在想辦法挽回。

  不是為了這場被自己親手挑起的戰爭,也不是為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性命。但確實有一些事情,他想要為之做出彌補。

  她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德拉科·馬爾福不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在他外在的致命、憤怒和黑暗之下,還隱藏著更多的東西。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赫敏並不認為他真的會告訴她究竟是什麼在驅使著他。他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秘密爛在自己肚子裡。於是他開始陪她玩一場誤導游戲,直到她暈頭轉向。但她可以耐心地等下去。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他會成為間諜是出於一種懺悔—對某些事情的懺悔。如果她現在拒絕讓自己真正去恨他,如果她繼續表現得友善、有趣、聰明、善解人意的話,她就能找到接近他內心的辦法。

  她能贏。

  隨著夜晚降臨,她准備前往棚屋照料他背上的傷。離開格裡莫廣場前,她停頓了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必須從頭開始。

  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東西—她很難讓自己去仔細思考那究竟是什麼。也許是他們之間那種已經因為她的爆發而可能就此分崩離析的緊張關系。

  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經營一切。

  她必須慎之又慎,把控精准。

  —像熬制魔藥一樣精准。

  赫敏閉上眼睛,默默在腦海中翻閱著自己的記憶,然後篩選出最強烈的感情,把它們推向角落。

  抑制住她的得意,抑制住她滿心的自信,抑制住一切…直到她的頭腦歸於清醒,歸於專注。

  離八點還差一分鐘,她幻影移形來到棚屋。

  馬爾福出現時,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垂下目光,咬著嘴唇,有些尷尬地撥弄著自己手指甲邊的角質。

  "抱歉…"她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昨晚太粗心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她悄悄透過睫毛向上望去,想看看馬爾福有沒有對她的道歉流露出一絲懷疑。

  "很好。"他站在房間的另一頭盯著她。"我畢竟不是你的監護人。我可不想為了保證你活著而監視你。"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她重申。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移開視線,將房間另一側的椅子召喚到身邊,跨坐在椅子上,開始解開襯衫紐扣。赫敏幫他把襯衫從他肩上拉下來,審視著那些符文。

  她把手指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傾,想看得更清楚些。當她碰到馬爾福時,他並沒有退縮,不過他微微有些緊張。

  "你有時間讓我封閉切口嗎?"她低聲問道,一邊用手指和魔杖把藥膏清除干淨,一邊檢查切口的邊緣。

  它看上去仍然是那副讓人痛得難以忍受的模樣。她根本無法想像馬爾福是怎麼撐到現在的,更不用說幻影移形和決鬥了。就連她每次看到那些傷口,都會感到畏縮。

  他沒有答話。

  她把手放在他的脊椎上。"我要用清潔咒了。"

  她感覺到馬爾福的肌肉在她的手下開始繃緊,指關節也略有些泛白。她默數到三,然後施咒。

  他的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抱歉。"她說。"如果真的有什麼方法能更快地修復傷口,或者至少能減輕你的疼痛,我一定會做的。"

  "我知道。"他的聲音也有些緊繃。

  她把藥膏盡可能輕地塗在他的背上。

  "周一方便嗎?"她一邊問一邊用指尖輕撫著他裸露的肩膀,試圖讓他釋放渾身散發出來的痛苦的緊張感。"如果你想早一些的話,我也可以不吃晚飯直接過來。"

  "周一,"短暫地停頓後他開口說道,"八點可以。"

  "好。"

  她重施了保護咒,然後又開始研究那些如尼符文,用手指在附近摩挲著。她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魔力—它已經深深滲入了他的身體,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她也幾乎感覺不到他周圍有什麼黑魔法的氣息。它消失了。幾周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你能—感覺到那些如尼符文嗎?"她問道。"你能感覺得出它們到底有沒有在影響你嗎?"

  他似乎在思考。

  "能。"過了一會兒他答道,然後直起腰身。"它們並不會撤除我本身的行為,但卻好像是在我身體裡添加了一些新的元素。無情對我來說變得更容易,要克制內心的衝動變得困難了些。還有—並不是說以前有很多的事情讓我分心,而是—現在我覺得其他的事情甚至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赫敏又讀了一遍那些誓言符文。

  "他刻這些符文的時候,你知道他選的是什麼內容嗎?"她問道。

  "是我選的。"他邊說邊把襯衫拉回肩上開始扣紐扣。

  赫敏驚愕地看著他。

  "這是我的懺悔。我已經被迫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了。如果我親自來選,至少能保證他不會刻什麼有問題的東西上去。這就是為什麼最後刻了那麼多—我不想再給其他的什麼承諾誓言留任何空間。我需要他相信我的悔恨。"他說完站起身來。看著他的眼睛,赫敏想到了狂風暴雨。

  "雖然,"他的嘴唇微微扭曲,眼中的憤怒變得越發明顯,"他沒有提到這些傷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愈合,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現在回想起來,我早該料到這是他對我額外的懲罰。"

  "我封閉切口的時候,會花上一段時間,以確保疤痕的結締組織在日後不會影響你的行動。你必須一直保持清醒才能給我准確的反饋。所以你—可能需要帶點喝的東西來。"

  馬爾福眯起眼睛,盯著赫敏看了幾秒鐘。

  "我不會在你邊上喝酒的,格蘭傑。"

  她聳了聳肩。

  "我只是提個建議。我會帶點東西以防你改變主意。但我想,我能買得起的酒要比你喜歡的都便宜得多。"

  他哼了一聲。"我會記得的。"

  他再沒說一句話,便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他的心情很不好。赫敏在治療的時候一直克制著不和他說話。但是她注意到,隨著她的撫摸,他開始稍稍放松下來。不過,她懷疑他自己並沒有發覺。

  就赫敏而言,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和他相處時越來越來自在。那股黑魔法的濁氣不再籠罩著他,她本能的害怕也隨之消失了。她觸碰他時不再猶豫,她的脊背上也沒有任何恐懼帶來的刺痛。她也不再只會緊張局促地站在原地,做好准備迎接他下一秒可能爆發的怒意。

  她現在覺得他很熟悉。

  到了周六,德拉科的傷已經好轉許多,她施在切口上的鎮痛咒也終於能夠生效了。她在施清潔咒時,德拉科的顫抖也明顯減輕了。

  "毒液總算消失了。"她松了口氣對他說。她把背包召喚到手邊,從裡面掏出她自己發明的鎮痛劑。她抽出幾塊棉布,在自己的手上施了一道防止麻木的保護咒,然後把鎮痛劑傾倒出來,直到棉布被完全浸濕。

  "敷上之後會有短時間的冰冷和刺痛感,但隨後會麻痹切口。"她解釋道。"我會先從你的左肩開始。"

  她把手指按在第一處符文上,停留了一秒鐘,然後她輕輕地展開整塊棉布覆蓋住他的肩膀,小心地壓在下面的切口上。他打了個哆嗦。

  她為他的左肩設下倒計時後,轉向照顧右肩。

  "現在切口應該不會痛了,但它們仍然是你背上的開放性損傷,"她繼續囑咐道,"不要因為感覺不到疼就去做傻事,比如和狼人打架。"

  "你是想給我下周二和狼人的決鬥下禁令嗎?"他的聲音裡帶著暗諷。

  赫敏翻了個白眼。

  "我建議在你與狼人戰鬥之前,至少留三天時間讓疤痕組織完全長好。"

  他輕聲笑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談話在那之後就停止了。不過這個夜晚卻以出乎意料的友好氛圍結束。

  赫敏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時,心情甚至有些愉快。然而當她落在大門前的台階上時,腕上的手鐲突然變得又紅又燙。

  她猛地推開門,發現屋內一片混亂,地板上滿是血跡。

  "赫敏!"納威喊道,"是金妮!"

  赫敏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台階,同時避讓著濺到地板上的鮮血。

  哈利、羅恩和其他住在此處的韋斯萊們都來了。龐弗雷和帕德瑪在金妮的床邊忙得亂成一團。

  "出什麼事了?"赫敏高聲問道,扔下背包便衝了過去。金妮昏迷不醒地躺在那裡,臉上有一道參差不齊的大傷口,鮮血從中汨汨而出。

  "她的臉被壞死詛咒擊中了。"龐弗雷在念咒的間隙中解釋道。"他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受傷的部位切除了,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在頭部被擊中後活下來。"

  "帕德瑪!補血藥!"赫敏一邊施咒一邊大喊。腦損傷並非赫敏的專長。正常情況下,一旦詛咒傷害蔓延到大腦,那就無法治愈了。

  她施了一道她所知道的最復雜的腦部掃描咒語,仔細研究著診斷結果。

  "還沒有蔓延到大腦。"她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然後,她又對金妮的頭部施了一道診斷咒。那道情急之下劃出的傷痕過於粗糙,她很難看清楚其他細節,也找不到任何明顯壞死的跡像,但赫敏不相信命運會這麼仁慈。她問也沒問便從龐弗雷手中奪過她的魔杖,低聲念出一道咒語,用第二支魔杖快速分解著層層疊疊的診斷結果,在受傷部位切除術導致的所有組織損傷中尋找著任何還可能殘存著的腐壞痕跡。

  找到了…

  "她的顴骨和額骨壞死了。我現在必須把它們取出來。"赫敏說。"所有人都出去!"

  她無視了其他人的抗議,又施了幾道止血咒,試圖仔細檢查金妮的身體還有沒有別的地方被詛咒侵蝕了。

  "給她喝一滴活地獄湯劑。"她吩咐一旁剛剛把補血藥灌進金妮喉嚨的帕德瑪。"這會延長她的昏迷時間,但如果她醒來就有可能亂動,我們不能冒險。"

  赫敏咬緊牙關,一邊默默祈禱著,一邊從櫃子裡取出魔藥,開始對金妮頭部施出一系列復雜的治療咒和保護咒,其中許多她以前都從未用過或者只用過一次。

  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試圖移除顱骨的任何部分都是相當危險的,但如果一味求快,情況只會更糟。手術過程會暴露出金妮的鼻竇和一部分額葉,她的整個眼窩也會被移除,直到骨頭重新長回來為止。

  赫敏的雙眼緊緊盯住金妮暴露在外的頭蓋骨上越來越大的黑點,她施了一道脫毛咒,然後非常小心地在傷口邊緣、金妮的大半個頭部和臉上都塗上一層厚厚的紫色魔藥。赫敏小心翼翼地把魔藥抹開,然後施了一道固定咒。魔藥立刻凝固變硬,像貝殼一樣包在金妮的頭部外圍,形成了一層外骨骼。

  赫敏屏住呼吸,把金妮的每一塊頭蓋骨悉數移除。

  由凝固的魔藥形成的外骨骼穩定住了那些不再有骨骼結構支撐的區域。赫敏重新做了診斷,反復徹底地檢查了一遍。壞死的情況已經完全消失。她成功地在詛咒傷害蔓延到金妮的大腦之前移除了壞死的骨頭。

  赫敏緩緩跌坐在地上,如釋重負,忍不住想哭。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點。她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剛才的情況究竟有多危急。

  她穩住自己的雙手,喂金妮喝下了生骨靈,又在金妮暴露在外的大腦周圍加了幾道監測咒和保護咒,然後設了一只計時器。

  由於活地獄湯劑的干擾,頭骨再生需要十個小時左右,而且在骨頭完全長好之前,她都不能開始著手修復傷口,否則那些被修復的組織將無處依附。金妮余生都將帶著一道猙獰的傷疤,但她會活下來。不管先前是誰切除了壞死的部分,他的動作都非常快,這才救了金妮的命。

  赫敏握住金妮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在金妮滿是鮮血的身上施了一道清潔咒,輕輕一揮魔杖,把金妮的衣服變成了醫院的寢衣,然後又施了幾道診斷咒,以確保她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她的小腿上有一處擦傷,一只胳膊上有瘀傷。赫敏只花了幾分鐘就把它們治好了。

  赫敏站起身來,拿起身邊的兩支魔杖。

  "對不起。"她把魔杖遞還給波比。對於任何一位巫師來說,未經允許就拿別人的魔杖都是非常無禮的行為。

  波比收起魔杖,面部肌肉仍在顫抖。

  "在你趕來之前,我已經做了四次診斷,沒有一次顯示有其他的骨頭壞死。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分解診斷結構的方法。我很高興你沒有浪費寶貴的治療時間來請求我的允許。"

  "我是在一本關於治療理論的書裡讀到的。大腦診斷相當困難,許多腦部活動都需要依靠不同的魔法來辨別。即使是專科治療師也很難快速讀取診斷結果。幸好這次成功了。"

  說完,赫敏嘆了口氣,只想要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現在危機已經過去,她這才發覺自己的心髒在狂跳,雙手在顫抖,頭暈目眩,整個人幾乎就要向後倒去。

  "我應該去告訴大家她沒事了。"她的聲音也在發抖。

  哈利、羅恩和幾乎所有格裡莫廣場的人都在病房門外等候著。

  "她沒事了,"赫敏打開門說,"她會好起來的。"

  哈利發出一聲抽泣,背靠著牆癱坐在地上。

  "哦,感謝梅林。"查理低聲說。

  一旁的羅恩也揉了揉眼睛。赫敏看見他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走近他,施了一道精細的診斷咒。他沒有受傷。那些血全是金妮的。

  "是你切除了壞死的部分嗎?"她問羅恩。

  他點了點頭,淺藍色的眼睛裡一瞬間盈滿了淚水。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仿佛馬上就要休克了。

  "你救了她,羅恩。"她拉低他的身子擁抱了他。"你為她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回到這裡。如果你沒那麼做,一切可能就都來不及了,又或者她可能連眼睛都保不住。她會留下一道疤,但她會好起來的。"

  "哦梅林…"羅恩輕輕癱倒在赫敏的懷抱裡。"盧修斯出現在了那裡。所以我們立刻幻影移形離開,但是落地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金妮被擊中了。當我看到—"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血跡蹭在了他蒼白的皮膚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當時我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爸爸被帶回來的那次。然後是喬治。現在又是金妮—然後我—她當時看著我,我就知道我必須試一試。那—那簡直比什麼都糟糕—"

  羅恩抽泣著,把頭埋進赫敏的肩膀。她用雙臂緊緊摟住他。

  "我只能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救—救她。"他在她的肩窩裡泣不成聲。"媽媽—我答應過媽媽會保護她的—我向她保證過絕不會讓金妮出事的。"

  "你救了她。"赫敏對著他的耳朵說,聲音輕柔又堅定。"你做了你該做的事。"

  "我要殺了馬爾福全家。"他在她耳邊咕噥著。"盧修斯和馬爾福,我要把他們兩個都殺了。我才不在乎是不是得等到戰爭結束,他們全家都該死。"

  赫敏強忍著沒有停下她在羅恩肩膀上畫著圈安撫的手,只是把他抱得更緊了。

  "殺死馬爾福全家"的誓言越來越常被韋斯萊兄弟們掛在嘴邊,成為了他們堅決反對殺人原則的主要例外。這種現像自鄧布利多死後就已開始出現,但在那次比爾完成任務拖著哭哭啼啼的父親回來後開始變得愈發頻繁。盧修斯·馬爾福先是用某種艱澀難懂的詛咒攻擊了亞瑟,隨後立刻故意亮明了身份。那道詛咒讓亞瑟的心智退化成了蹣跚學步的孩子。

  赫敏翻遍了每一本她能找到的治療說明手冊和關於高深詛咒的書籍,但她始終沒找到亞瑟所中的究竟是什麼詛咒,也沒找到逆轉或減輕詛咒的傷害的方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赫敏有時會內疚地想—這比直接殺死亞瑟還要糟糕。這大概正是盧修斯的本意。這世上再也沒有亞瑟·韋斯萊了。只有一具和他一模一樣的軀殼。他那友善、好奇、深情的自我仍然存在—只不過禁錮於一個中年人的身體和一個孩子的思想裡。他經常需要他人的看管。他只能記住寥寥數人,而且心煩意亂時會很容易魔力暴走從而引發爆炸,或輕微發病。他的情況對鳳凰社來說是個令人震驚的雙重挫折。莫麗被迫離開戰場幾乎完全是為了能夠一心一意照顧她的丈夫。她把他帶到了一間收容安全屋裡。現在,每當喬治有機會離開格裡莫廣場病房的時候,他都會去幫助母親一起照顧他的父親。

  "你是個好哥哥。"赫敏低聲對羅恩說。

  當他的顫抖終於緩和下來時,她稍稍後退,以便問出那個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問題。

  "羅恩,你能告訴我你是用什麼來切除壞死部分的嗎?是咒語,還是一把刀?"

  "是一把刀。從哈利的金庫裡拿的。"他說。

  "能給我看看嗎?"她平靜地問。

  "當然。"羅恩有些困惑地答道。他環顧著四周,仍有些茫然。"我想它應該在樓下。我們的東西都在納威那裡。"

  赫敏後退幾步,把頭探進病房。

  "波比,你能檢查一下哈利和羅恩的傷勢嗎?再讓他們服用一些緩和劑?羅恩的用量要加倍。我有些事情得去確認一下。"

  赫敏走下樓。納威和漢娜·艾博正在用魔法清理地面。

  "納威,能讓我看看羅恩的背包嗎?"

  他朝著牆角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

  "沾滿血跡的那只就是。我還沒來得及清理。"

  赫敏走到牆角邊,開始仔細地翻找。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被胡亂扔進去的。血跡沾滿了每一件物品,已漸漸干涸。她翻開一個外側口袋,看見了刀柄。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拔了出來。是妖精鍛造的刀—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

  她拿著刀走進廚房,洗淨上面的血跡,然後從低溫箱中取出一小塊生雞肉,用整個刀刃輕輕劃雞肉。鋒利無比的刀刃毫不費力地切開了肉質。赫敏輕手輕腳地把刀放在一邊,低頭看著那塊雞肉。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正當赫敏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雞肉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赫敏瞪大眼睛,看著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小黑點慢慢地越變越大。

  赫敏施了一道停滯咒,但毫無作用,雞肉上的腐壞仍在不斷擴散。

  她對刀刃施了一道魔法屏障和幾道保護咒。然後用幾條毛巾把它嚴嚴實實包了起來,並在最外圍加了一道驅逐咒。最後她把它鎖進一個抽屜裡,設下了數道蜇人咒和一個報警器。

  完成一切後,她轉身回到了病房。

  哈利坐在金妮旁邊,握著她的手。他的眼睛在消瘦的臉上顯得又大又憔悴。他面色蒼白,緊張地咬著嘴唇。赫敏把手輕輕放在他肩上,他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一見是赫敏,他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是一個客套的、扭曲的微笑;是一個人為了表現出某種鼓勵或堅強而做出的那種不自然地緊繃著的面部表情,盡管看在別人眼裡永遠是那樣支離破碎。

  當金妮醒來後,她一定也會帶著同樣的表情安慰大家,說她沒事;說她不在乎自己的傷疤;說她真的很好。

  赫敏低頭對哈利悲傷地笑了笑,變出一把椅子坐到他的身邊。

  "她本不應該去的。"過了一分鐘,哈利開口道。

  "最合適的作戰部隊是由鳳凰社決定的。她不是因為你們兩個才去的。"赫敏說。"盧修斯的怨恨與你和金妮有沒有在一起沒有任何關系。"

  "我必須告訴他們不要再安排我們做搭檔了。"哈利說著,把目光從金妮的手上抬起,凝視著遠處。

  他表情茫然,明亮的翡翠色眼睛似乎看不到醫院的病房。赫敏認出了他的表情。他的思想再次回到了任務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它,以便嚴厲斥責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都是我的錯,"他的聲音極輕,有些顫抖。"我應該早點把保護咒設好。那個任務太簡單了,基本是毫無意義的。就好像和她還有羅恩一起旅行,好像我們在野外露營游玩一樣。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放松了警惕。"

  赫敏一句話也沒有說。這是哈利的懺悔。他此刻仍然沉浸在震驚和傷心之中,他有許多話想說,他只是需要用語言表達出來。但他不能告訴羅恩。而對於金妮,他更多的是無比的內疚,因此他也無法告訴金妮。

  在病房裡,赫敏已經聽過無數守在病床邊的人的懺悔。有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牧師。

  "我換幻影移形離開後—當我看到她的臉—我呆住了,"沉默了幾分鐘後,他說道,"那時候我才發現她被擊中了。我沒有—然後她開始哭。羅恩把她擊昏了。我就呆呆地站在那兒。我就站在那兒,看著羅恩用刀把她的臉割開。我就是沒辦法掙脫出那種狀態然後幻影移形離開。幾乎什麼事都得讓羅恩一個人做。就像科林那時候一樣。我只是站在那裡,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誰也救不了科林。"赫敏輕聲說。

  "可我本來至少能幫忙救金妮的!"哈利突然暴怒地吼道。"如果她死了怎麼辦?而我就只是站在那兒?她是我愛的女人—是我最好地朋友的妹妹。可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臉爛掉—"

  他放下金妮的手,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揉著眼睛。

  "如果她死了怎麼辦?或者變成像亞瑟那樣怎麼辦?就因為我粗心大意,沒有及時施保護咒…"哈利的聲音抖得厲害,雙手緊握成拳。赫敏能感覺到他周身的魔法顫動不止,他心裡的內疚和情感也變得越來越強烈。

  赫敏召喚過來一大瓶緩和劑,用變形咒將一塊棉布變成一只杯子,將魔藥倒了進去。她把杯子拿在手裡,沒有立即遞給哈利。如果她遞得太快,整個杯子很可能會被哈利直接甩到牆上。

  "沒有人可以每次都作出最完美的應對。"赫敏輕聲說。

  "不能再發生這種事情了。"哈利斷然說道。"我不會再冒這個險了。"

  赫敏一言不發。過了一分鐘,哈利把他整個身子靠在她身上。她將裝滿緩和劑的杯子塞到他手裡,輕輕將頭抵在他的頭頂。

  "她會好起來的,"她說道,"我保證,她會沒事的。"

  哈利點了點頭。赫敏給了自己一些時間來陪伴他。陪伴她最好的朋友。

  多數時候,他們仿佛生活在彼此完全分離的兩個世界裡。

  那個從巨怪手下救了她的男孩。那個她為之在二年級配出復方湯劑的男孩。那個她與之一起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拯救他的教父的男孩。那個她手把手教他飛來咒的朋友。那個和她一起成立鄧布利多軍的朋友。他一直都像一個英雄一樣走在他自己的道路上。但不知怎麼,赫敏卻與他漸行漸遠了。

  如今,他轉身求助於她,更多是因為她是鳳凰社和抵抗軍的治療師,卻很少再因為她是他的朋友。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凌亂的頭發。

  "金妮是愛你的,你知道的。"她說。"不要把她推開。不要那樣對她。也不要那樣對你自己。因為這場戰爭,你們兩個如今都已經身處險境了。你不應該再放棄任何你所擁有的幸福。別讓湯姆再把幸福也從你身邊奪走了。"

  哈利一聲不吭,只是一邊凝視著金妮,一邊喝下了緩和劑。

  "她能聽見我說話嗎?"幾分鐘後他問道。他聲音悲傷,卻帶著希望。

  "恐怕不能,我很抱歉。我讓她的生命體征處於停滯狀態,直到骨頭重新長出來,然後我才能修復切口。現在她的大腦暴露在外,如果她現在醒來然後移動的話會相當危險。不過她明天就會醒的。"

  他們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坐了幾分鐘,直到一只銀色的牛頭犬快如閃電地躥進了病房。

  "波特,格蘭傑,五分鐘後進行任務彙報。"穆迪粗獷的低吼聲下達完命令後,守護神消失了。

  哈利嘆息一聲,站了起來。

  "那,我們一會兒見。"他說完,最後一次撫摸了金妮的手。

  赫敏看著他走出病房,隨後轉身面向金妮。她施了幾道診斷咒,以確認一切情況穩定,頭骨也在按照她預期的方式重新生長。然後她來到樓下,從廚房抽屜裡拿出了那把刀,接著走向餐廳,參加鳳凰社的會議。

  萊姆斯和唐克斯已經在那裡等候了。赫敏走進來找座位時,他們朝她微笑致意。幾分鐘後比爾走了進來。他和芙蓉向來都是輪流出席會議,因為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監視俘虜們。查理跟在後面,臉色仍然和聽到赫敏宣布金妮沒事時一樣蒼白。納威隨後走了進來,阿米莉亞·博恩斯跟在後面。接著是羅恩和哈利。最後是金斯萊·沙克爾和阿拉斯托·穆迪。

  與會成員不足當前鳳凰社總人數的四分之一。只有少數成員知道魂器的事情。從無數慘痛的教訓中,鳳凰社已經認識到,當他們的對手是一個技藝嫻熟的攝神取念師時,知情者越多就越危險。莫麗和米勒娃很少參加任何會議,盡管嚴格來說,她們在組織中的情報權限等級仍然足夠高,有權獲知所有信息。西弗勒斯只參加一些提前通知他的既定高層會議。

  "哈利,羅恩,我們需要一份關於你們尋找魂器任務的詳細彙報。"金斯萊開門見山。

  "我們沒什麼可彙報的。"哈利直截了當地答道。"我們一路趕到阿爾巴尼亞,卻什麼也沒找到。我們沒有遇到任何人或者任何麻煩,直到盧修斯出現。"

  "盧修斯是怎麼發現你們的?"穆迪問,目光慢慢地掃過哈利和羅恩。

  "我不知道。"哈利回答。"當時我們剛開始搭帳篷。我們確實沒有第一時間在周圍施加保護咒,但那時候我們才剛到那裡不超過十五分鐘。"

  "你們那時候在哪兒?"

  "不是法國就是比利時的某個地方,我想。在一處森林裡。我們原本打算明天就直接從那裡幻影移形回來。"

  整個會議室都沉默了數秒。

  "你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報告嗎?"金斯萊問道。

  哈利和羅恩面面相覷,然後同時搖了搖頭。

  所有人的表情都因為失望而嚴肅了起來。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或許她只是太悲觀了,但考慮到她以往參加會議的情況,她對自己將要宣布的事情會引起的反應並沒有報什麼特別的希望。

  "我有事情需要彙報。"她平靜地說。

  [1] 引自巴爾塔沙·葛拉西安(Baltasar Gracian)的《智慧書(Oraculo Manual y Arte de Prudencia)》2008年的英語譯本《The Art of Worldly Wisdom》,譯者為Martin Fischer。


第38章 往事·十三

  2002年,八月

  所有人都瞬間把銳利的目光投向赫敏。

  赫敏拿出那把刀放在會議桌上,快速施了一道咒語解開了裹著刀的毛巾。

  "這次任務並非毫無意義。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能夠摧毀魂器的方法—前提是我們能找到它們。我一直在研究妖精鍛造的武器是怎樣吸收所有能強化自身的物質。我之前並不知道這種吸收是怎麼發生的,又是否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施加別的咒語。但在治療金妮的時候,我注意到骨頭壞死仍在蔓延的部位上有遺留的細小凹痕。這給我提了個醒。所以之後,我找到了這把用來切除金妮臉上壞死部分的刀。"

  她小心翼翼地把刀拿了起來。

  "現在,這把妖精鍛造的刀已經吸收了壞死詛咒。我已經在廚房確認過了這一點。如果還有誰想要親眼看看,我可以演示一下。這把刀在切除金妮皮膚組織的時候,刀刃一定沾染到了壞死詛咒,並且吸收了魔法。所以當它觸碰到金妮的頭骨時,就把壞死損傷帶到了其他地方。"

  羅恩面色慘白,幾乎快要嘔吐一般。赫敏帶著歉意看了他一眼。

  "金妮會沒事的。沒有人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妖精鍛造的刀確實是一個合理的選擇,因為它絕對比非魔法刀具更可靠。"她語氣堅定地對他說。

  "但這給了我一絲啟發,"她繼續說,"關於我們如何才能摧毀魂器。我們都知道,想要摧毀魂器難如登天也極其危險,就算是鄧布利多,也是以自身被詛咒侵蝕為代價才毀掉了那枚戒指。哈利確實曾經用蛇怪的毒牙毀掉了日記本,但除非我們能闖入霍格沃茨走進斯萊特林的密室,否則我們沒有辦法拿到毒牙。但是我們有格蘭芬多寶劍。我想,如果我們好好利用它,也許可以摧毀魂器。"

  整個房間的人都茫然地看著赫敏。

  "格蘭芬多寶劍也是出自妖精之手,"她指出關鍵,"而且哈利曾經用它殺死了蛇怪。所以這就意味著,它應該已經吸收了蛇怪的毒液。"

  她環顧四周,試圖判斷人們的反應。穆迪和金斯萊都顯得若有所思。羅恩的臉色依然蒼白。

  "很可能就是這樣。"萊姆斯緩緩開口,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你所說的關於妖精鍛造的武器那部分毫無疑問是准確的。"

  "我們知道格蘭芬多寶劍在哪裡嗎?"比爾問道。

  "我想應該在米勒娃手裡,"納威接道,"我記得我在凱瑟尼斯幫忙打理花園的時候看到過。"

  "我們會向西弗勒斯詢問關於毒液的事。"穆迪說。"如果有誰可能會知道答案,那一定是他。"

  一提到斯內普,哈利和查理的臉色就明顯變了。

  "我可以去見他,"赫敏主動提出,"我還需要和他討論一些關於魔藥和詛咒的細節。"

  "行。事後記得向我彙報。我們要到下周才會再次開會。"穆迪點了點頭說。

  "我們應該處理一下那把刀。"萊姆斯說。"它不安全,可能會有不知情的人隨手把它拿起來。"

  赫敏把刀推到會議桌中央。

  "我已經施過一些保護咒,但不確定效果還能持續多久。"

  "我來處理。"穆迪說著把刀召喚到手裡。"我會轉告西弗勒斯的。"

  穆迪轉過身,伴隨著木腿敲擊地板的"噔噔"聲走出了房間。

  赫敏吃完這頓遲來的晚飯後回到醫院病房時,哈利又坐在了金妮旁邊。在金妮周身閃爍的所有檢測咒的光茫都是正常的、令人安心的色調,但為了確保一切安好,赫敏仍然停下來施了一道診斷咒。

  "你不應該那樣做。"哈利在她施咒的時候開口。

  "什麼意思?"她停下念到一半咒語,看向他。她的呼吸在胸口微微窒住,把手中的魔杖抓得更緊。

  "那樣利用金妮的傷。"哈利的聲音生硬而緊繃。"你說得好像她受傷是件好事一樣。"

  赫敏嘆了口氣,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你知道我討厭有人受傷。"

  "你本應該再等等的。你可以在下次會議上,羅恩感覺不那麼糟糕的時候再提出這件事。你之前安慰他到底是因為關心他,還是因為你只是想知道那把刀在哪兒?"

  赫敏的雙手垂到身體兩側,眼睛眯成細縫,她對哈利的惱怒已經變成了反感。

  "我想確保他沒有用它劃傷自己。我想確保沒有人發現它而意外受傷。"她的聲音強硬而冰冷。

  哈利嘆息一聲,厲色朝她瞥了一眼。

  "但那確實就是你當時所想的。當金妮受傷了,你在為她治療的時候,你心裡想的是'哦,看吶,她頭骨上的凹痕。不知道這個信息對摧毀魂器有沒有用。'你的室友躺在那裡,可你治療她時想的竟然是這個。你的好朋友靠在你的懷裡哭,因為他不得不割傷他妹妹的臉,而你,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把該死的刀!"

  赫敏的左手攥成拳頭,緊到她能感覺到指甲嵌進手掌的痛楚,以及指尖下掌骨的輪廓。

  "我可以同時想很多事情,哈利。"她的語氣冷如冰雪。"還是說你寧願這個任務真的毫無意義?寧願金妮白白受這麼重的傷嗎?"

  "別把事情看成那樣,赫敏。不要把別人看得都和你一樣。"

  哈利突然站起來,憤怒地瞪著她。

  赫敏的身子微微發抖。她無法理解哈利的感情用事。試圖弄清楚他為什麼變成這樣實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會蠶食她根本就浪費不起的精力—那些她無力分配給他的精力。

  "這一切事情的發生,要麼有意義,要麼沒有意義。"她帶著冰冷的怒意說。"二者不可兼得。如果這一切還算是有意義的,那麼當我指出這一點的時候,你就不該生氣,更不該指責我冷酷無情。"

  哈利臉色又白了幾分。他抬起一只手懊喪地捋了捋頭發,兩眼閃爍著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撇開頭,嘴唇微微扭曲。

  "你對待別人的方式…有時候,我都覺得我不認識你了。"他說。

  "也許你確實不認識我。"她的語調十分短促,低頭盯著手中魔杖,完成了對金妮的診斷。

  "你本應該等等的,你不應該今晚就談論那把刀。我們手上又沒有魂器。你本可以等一等的。"他又說了一遍同樣的話,仿佛在他看來,這就是這場談話的最後結論。

  赫敏微微噘起嘴唇,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口回答。

  "戰爭可不會等我們消化悲傷。你不同意我的決定,我很遺憾。但我絕沒有故意要傷害任何人。"

  哈利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赫敏走進隔壁房間,靠在牆上,感覺身子有些冰冷。

  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覺得胃好像被狠狠扭成了一團。她後悔剛才吃了晚飯。

  她用鼻子深呼吸了幾次,手掌緊緊貼在牆上,試圖重新集中精神。

  她搖了搖頭,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哈利說過的話。

  過了一會兒,她站直了身子,低頭看了看手表上顯示的時間。金妮的骨頭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完全長好。

  赫敏仔細思考著修復傷口的手術。到時,她應該讓帕德瑪在一旁觀摩她是如何為金妮動手術的。

  在馬爾福提出他的條件後,穆迪和金斯萊就決定把一位戰地治療師拉到格裡莫廣場,安排他和其他治療師一起訓練,以便能給醫院輪班幫得上忙。帕德瑪是整個抵抗軍最優秀的戰地治療師,也同時擅長魔藥,於是她被選作赫敏和波比的學徒。

  當金斯萊告訴赫敏帕德瑪將要被分配到醫院去時,他說這是為了幫助赫敏,因為她已經忙不過來了。可是赫敏明明多年來一直都處於這種狀態。她心裡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帕德瑪調過來並重新安排工作。他們需要裁員—因為相較於赫敏作為"馬爾福所有物"的身份,她"鳳凰社治療師"的身份只能排在其後。

  帕德瑪就是她的接替者。

  目前,由於所有的囚犯都已在先前的襲擊行動中被解救出來,抵抗軍的人手有了補充,他們可以讓更多原本是戰士的人專門去從事治療工作。波比負責訓練五十名新的戰地治療師。帕德瑪也慢慢接手了赫敏分配給她的醫院輪班和所有基本魔藥的配制工作,目的是為了讓赫敏只在緊急情況和制作高級魔藥時保持待命狀態,以便她騰出時間來專心研究並攻略馬爾福。

  當赫敏告訴穆迪馬爾福有訓練她的意圖時,穆迪提醒她,馬爾福的任何要求她都得照做。

  赫敏嘴上雖然同意了,心裡卻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並非真的不同意。只是—有時候這真的很艱難。在內心深處,她希望穆迪仍會表現出矛盾,對他指示她走上這條路表現出悔恨。

  她希望有人關心她,為她鳴不平。這樣她就不會在這個過程中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妓女。

  這種想法是不理性的。從戰略上來說,她知道穆迪是對的。即使他沒有命令她完全按照德拉科的要求做事,她也會這麼做的。

  當初的交易條款就是那樣。

  但有時她還是希望有人能試著替她說"不"。這樣赫敏就可以放心地去相信她那種揪心難受的感覺是正常的,和被賣給一個食死徒換取情報的感覺一樣可怕。因為,如果馬爾福要虐待赫敏或是強迫她和他上床的話,穆迪也一樣會令她照做—盡管馬爾福一般不提這些要求。

  畢竟,他們都以為德拉科會在她第一次被送去時就強奸她。

  不知怎麼, 赫敏從沒有想過,獨自面對這一切竟會是如此令人沮喪和孤獨,她那只屬於她一人的使命又將如何漸漸侵蝕她的內心—仿佛她的胸口深深陷下了一個坑。

  當然,她可以去找米勒娃。米勒娃會關心她。她會替赫敏提出反對。但如果赫敏向她尋求安慰,那未免太自私了。這只會讓她的前院長更加悲傷而已。赫敏不會停下來。有人勸阻她也不會理會。即使奇跡出現—穆迪和金斯萊出言勸阻她,她也不會停。

  她只是不想再感到孤單。她只想有人能告訴她,她所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就算這會帶來傷痛也沒有關系。

  希望別人會為她的所作所為而受到情感上的折磨—這麼想簡直太愚蠢,太情緒化了。但這個希望卻在她的內心不斷膨脹。

  她總是太渴望別人對她口頭上的肯定,渴望讓別人告訴她她很聰明,渴望憑借分數和表揚來確信自己的價值。

  她咬緊嘴唇。這次,沒有人會因為她所做的事而稱贊她。

  抵抗軍的大多數成員如果知道了真相,他們更有可能會指責她玷污了其他人為戰爭所付出的努力。

  這是一場正義與邪惡之間的戰爭,正義一方勝利的原因是他們拒絕妥協,而不是使用黑魔法,也不是把治療師賣給食死徒來換取情報。

  表面上,穆迪和金斯萊按照韋斯萊兄弟和哈利的意願,延續著抵抗軍的反黑魔法政策。這樣,抵抗軍仍然擁有善良和光明的公眾形像。

  而赫敏想知道的是,與此同時,穆迪和金斯萊還在背著鳳凰社大多數成員做多少事情。其中一部分赫敏也有參與。比如,有一次金斯萊抓獲了幾個搜捕隊員和食死徒,赫敏偶爾會在審問前被叫去為他們治療。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比爾和芙蓉是如何看管鳳凰社抓回來的戰俘?有時候他們又會如何審問犯人?某些物資的來源又是什麼?

  那麼多組織上的細節,其他鳳凰社成員似乎從來沒有問過,就像他們也從沒問過那些新的情報是從何處得來的一樣。這麼多個月、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可獲得的情報數量一直都在不斷減少,為什麼現在會突然掌握了那麼多諸如食死徒的監獄布防、英國麻瓜界即將遭襲、伏地魔將對鳳凰社發動反擊之類的重要信息?他們怎麼知道需要疏散凱瑟尼斯的孩子們?又怎麼知道伏地魔會離開英國?

  每個人似乎都急於忽視這些細節。

  他們唯一無法忽視的就是西弗勒斯雙重間諜的身份,即便已經過去五年,他們仍然討厭他。查理、羅恩和哈利再三提出要將西弗勒斯從鳳凰社中除名。

  赫敏嘆了口氣,離開病房去找帕德瑪。就算她能睡得著,這也注定是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上午晚些時候,赫敏對金妮的臉施完最後一道治療咒語,然後喂她喝下了一小瓶振奮藥劑。

  病房裡除了赫敏和金妮以外沒有別人。赫敏不顧哈利和羅恩的強烈反對,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金妮的身體仍靜止不動地躺了一會兒,然後漸漸有了動作。她睜開一只眼睛,困倦無神地環顧著四周。

  "唔…"金妮發出一聲低吟,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裡。

  又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隨後,她立刻抬起手,摸了摸她光禿的頭皮,然後又移到臉上,用手指摩挲著那道又長又寬的傷疤。

  "發生了什麼?"金妮問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干澀。

  赫敏遞給她一杯水。

  "盧修斯·馬爾福用壞死詛咒擊中了你的臉。"赫敏盡量溫柔地對她說。"羅恩救了你,他在傷害蔓延到大腦之前就把壞死的部分切除了。"

  金妮的手指從她的發際線附近開始沿著傷疤輕輕撫摸著。傷口從她的前額一直延伸到下巴,看上去大而猙獰,她臉上的其他一些地方也因為傷疤的緣故凹陷下去,微微皺起。

  金妮緩緩坐起身來,把手放到膝蓋上。她低頭看著雙手,把它們攥成拳頭,然後又張開。她沉默了一會兒。

  "能拿面鏡子給我嗎?"金妮終於問道。

  赫敏已經為金妮准備好了一面鏡子,但在遞給金妮之前,她停頓了一下。

  "它會褪色的。再過幾個月,只要不間斷地治療,它就會褪成銀白色。"

  金妮的下唇顫抖著,然後她把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她伸手去拿鏡子。

  "你看的時候需要我離開嗎?還是希望我留下來陪你?"赫敏問道。

  金妮猶豫了一下。"留下來…"

  赫敏把鏡子遞過去,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金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鏡子翻過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

  金妮緊緊盯著鏡面,臉色越來越蒼白,小幅度扭轉著頭部看了看。她慢慢抬起手指,撫著鏡中的倒影,仿佛不敢相信映在其中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臉。

  過了幾秒,金妮緊緊抿著嘴唇,頭部微微顫抖,眼睛裡湧出了淚水。她又盯著鏡子看一會兒,用手指撫摸著傷疤,然後才把鏡子拿開。

  她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竭力忍住哭泣。她的嘴唇微微扭曲著,又被她強自抿緊,整個人坐在床上微微搖晃著。

  金妮不停地用鼻子急促地呼吸。每吸一次氣,她的頭都會猛地抬起。

  最後,她的肩膀耷拉下來。

  "噢梅林,我怎麼這麼膚淺!"她輕輕抽泣著。"我還活著啊,可我居然因為一條傷疤就哭了。"

  赫敏伸出一只手搭上金妮的肩,感覺到自己的下巴也在顫抖。

  "傷疤是很難受的…"赫敏的聲音哽住,喉嚨也隨之繃緊。"任何讓我們改變對自己看法的事情都是很難受的。你有權為此感到難過,有權為自己悲傷。你不必假裝沒事的。"

  "我知道。"金妮聲音粗啞地說。"我只是不想那麼膚淺。我想接受它。我不想去在意它,或者認為它改變了我。但是—我覺得自己的一部分已經死了,好像我被毀了一樣。這種感覺太膚淺、太自私了。喬治失去了一整條腿,可我卻因為臉上有一道傷口就在這裡哭。"

  淚水從金妮的眼睛裡流出來,又被她用手背抹掉。

  赫敏等了幾分鐘,待到金妮的呼吸和顫抖終於稍稍緩和下來時,她伸出手握住了金妮的手。

  "哈利和羅恩都在外面等著。"赫敏說。"但在見到其他人之前,你可以完全不用著急,慢慢來就好。"

  金妮的身子輕輕抽搐了一下。

  "他們是不是已經—他們有沒有—"金妮結結巴巴地開口,局促不安地扭動著身子。"哈利已經看到了嗎?"

  赫敏點了點頭。

  "哈利之前一直都在這兒守著你,是我把他趕出去的。我想—你或許需要一些時間。"

  金妮點點頭。

  "我可能還需要五分鐘。"過了一會兒,金妮說。

  赫敏在金妮的床邊坐了下來。

  "你仍然是我認識的最漂亮的女孩之一。"赫敏對她說。

  金妮哼了一聲。"閉嘴吧。就算羅恩把我的鼻子割掉,你也還是會這麼說的。"

  赫敏翻了個白眼。"我才不會呢。那些紅腫會消失的—如果你讓我定期幫你治療,同時服用一些藥劑的話。傷疤會逐漸變得更有彈性,然後你慢慢就會感覺不到它了。而且它也會變淡很多。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用魔咒遮住。"

  "沒關系。我小時候就一直想當個不良少女。你能想像我現在如果上了戰場看起來會有多可怕嗎?滿頭光禿禿,臉上還有這麼一個猙獰的怪東西。"金妮虛弱地開著玩笑。那僵硬的、自欺欺人的微笑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那種勉強流露出來的幽默消失了。她看上去幾乎像個年幼的孩子。

  "我想媽媽了。"金妮小聲說。

  就算兒女們受傷了,莫麗也很少有時間能來看望他們。

  赫敏把金妮摟進懷裡,金妮靠在她肩膀上輕輕抽了抽鼻子。

  "你想今天就去看她嗎?"赫敏問。

  "不。看到我這樣只會讓她覺得難受。"金妮無力地搖了搖頭。"等它稍微褪色一些我就去看她。你有能讓頭發再生的魔藥嗎?"

  "抱歉,暫時沒有。不過我已經讓帕德瑪開始熬制了,再過一個小時就可以完成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至少我不會一輩子又禿又醜了。"

  赫敏搖了搖頭,再次擁抱了金妮。每當在醫院的時候,金妮總是喜歡拿她自己開一些糟糕的玩笑。

  赫敏離開病房後,哈利和韋斯萊兄弟們立刻把金妮團團圍住,噓寒問暖了好一通。波比和帕德瑪則負責繼續監測金妮的情況。

  穆迪傳話給赫敏,說西弗勒斯會在下午兩點回家,於是赫敏提早幾分鐘幻影移形到達附近,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進蜘蛛尾巷。世界上居然會有到了夏天也能這麼沉悶的地方—這總是讓赫敏感到無比困惑,仿佛西弗勒斯把他的個性傳染給了周圍的環境一般。

  西弗勒斯家的門是關著的。赫敏輕輕地敲了下門,然後等待著。自從西弗勒斯不再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以後,就連他最基本的禮貌也完全消失了。甚至偶爾,他會讓前來找他的鳳凰社成員在他家門口等上一個小時。有一次,弗雷德和喬治想強闖他的家,結果兩人帶著渾身的癤子灰溜溜地回到了格裡莫廣場。

  赫敏站在門口等了兩分鐘,然後終於放棄,從包裡抽出一本書,坐在門邊讀了起來。

  在她讀完那本心理學書籍的前兩章後,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她迅速站起身來,跟著已經翻騰著消失在轉角處的長袍走進客廳。

  赫敏邁入客廳的時候,西弗勒斯已經坐在了他那張看起來極不舒服的扶手椅上。她在另一把椅子的邊緣坐下,抬頭看著他。

  "妖精鍛造的刀劍,再吸收蛇怪的毒液,是不是就足以摧毀魂器?"她直截了當地問道。和平時一樣,她省略了所有禮節性的寒暄閑聊。

  西弗勒斯眨了眨眼,他那縞瑪瑙一般的黑色眼睛總是顯得那樣高深莫測。她幾乎可以看到那雙眼睛之後的大腦封閉術牆。

  "格蘭芬多寶劍。"過了一會兒他說。

  赫敏點了點頭。

  "我認為足以摧毀。"他慢條斯理地回答,十指相抵成塔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除非能找到魂器,否則我們不能完全肯定。"

  赫敏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西弗勒斯的嘴唇微微一撇,輕輕哼了一聲。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想,這些年來阿不思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操縱了整個事件。"他說。

  赫敏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你是覺得,二年級的時候他是故意的?"

  他揮了揮手腕示意她鎮定。

  "這很難說。可是,我們手裡居然碰巧有這樣一件武器,真是便利得有些詭異,不是嗎。"西弗勒斯說著,表情變得嚴厲起來。"他向來對自己運籌帷幄的技巧很有信心。要不是他那麼捉摸不透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一直輸了。"

  "什麼意思?"

  西弗勒斯看了看她。

  "你知道的,他是因為岡特家戒指的詛咒才最終喪命。我一直在准備各種魔藥來阻止他受到詛咒侵蝕,但自從他把戒指戴在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就難逃一死。他原本計劃在你們六年級末時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他甚至還要求我親手殺了他,他不想遭受詛咒最後的蹂躪。那一學期開始之前,他還懷疑德拉科也接到了命令,試圖殺死他。"

  赫敏震驚萬分。

  "阿不思非常自信,認為一切都盡在掌握,以至於沒有采取充分的預防措施。"西弗勒斯繼續說。"我無法想像,在被魂器詛咒後,他居然還會忘記提魂器的事情。他可能只打算給波特一系列模糊的暗示來告訴他魂器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黑魔王早年的生活,但他從來不屑於向別人透露這些。"

  西弗勒斯的表情變得愈發苦澀,他沉默了下來,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他知道德拉科要殺他?"赫敏對這個秘密感到無比驚愕。

  "他知道。也可能只是懷疑。"西弗勒斯說著微微點了點頭。"這兩點在阿不思身上向來很難區分。但—沒錯,他確實預料到了。不幸的是,德拉科的行動比阿不思所預料的還要迅速果斷。你可能會認為,像他這樣年老的巫師行事會更加謹慎,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他的盲目自信把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害慘了。"

  西弗勒斯瞥了赫敏一眼。

  "你是怎麼突然想到格蘭芬多寶劍的?"他的語氣隨意得令人生疑。

  赫敏迎上他的目光。

  "之前遇到的一次傷情給了我一些啟發。"赫敏說。

  "我想也是。"西弗勒斯下拉著嘴角說道。

  赫敏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德拉科受了什麼樣的懲罰。"

  "當然。黑魔王給了我一項愉快的任務,從納吉尼身上提取毒液。阿拉斯托說你一直在給他治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很吃驚。"

  "他幾乎沒有辦法掩藏自己的傷勢。你知道他傷得有多嚴重嗎?湯姆打算用那個懲罰來毒害他的魔力。當我發現的時候—"赫敏停頓了一會兒。"我希望你能早點通知我的,這樣我本可以早點開始幫他的。"

  西弗勒斯沉默地打量著赫敏,似乎在評估著什麼。

  "你是在利用。"他終於開口。

  赫敏的臉微微泛紅,看向他的眼睛。

  "是的。"她說。"這看起來就是最合乎邏輯的做法。你說得沒錯,他非常孤僻。我第一次把手放在他身上替他療傷的時候,他幾乎嚇得靈魂出竅。"

  "如果你也在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手下訓練過那麼多年,你被觸碰到的時候也可能會退縮的。"西弗勒斯冷冷地說。

  赫敏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你對他的訓練有多少了解?他說了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東西。那些手段似乎殘忍得太過分了,就算以食死徒的標准來看也是如此。"

  西弗勒斯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最初被招募進黑魔王的軍隊是為了懲罰盧修斯的失敗。因此,我相信黑魔王給了貝拉相當大的權力來自由地選擇訓練他的方法。不過貝拉懷疑我的忠誠,所以她從來不會咨詢我。我確實知道,盡管整個過程非常殘忍,但德拉科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全盤接受,並且不斷地參加訓練—甚至是在他不再需要訓練的時候。他決心要一路往上爬。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得標記的食死徒。任何一個馬爾福都不會甘心只做池中之物。"

  "他在過去有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或者是他在乎的人?他的動機—有時候感覺像是在為某些事情贖罪。"

  西弗勒斯把十指再次相抵成塔狀,若有所思地壓在嘴唇上。

  "我沒有注意過。至少,他斯萊特林的同學中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過了一會兒他回答道。

  赫敏嘆了口氣。

  "那他的母親呢?他最開始提議做間諜的時候提到過她。"

  "盧修斯被捕後,納西莎就開始深居簡出。我也很少見到她。偶爾露面的時候,她也始終沉默寡言。就算她對德拉科的決定有什麼異議,我也從沒聽她說起過。"

  "我們念書的時候,她好像就一直都很溺愛她的兒子。"赫敏邊說邊歪著頭,努力回憶著關於納西莎·馬爾福的細節。"但她也只是用貓頭鷹不停地給德拉科寫信寄包裹而已。似乎在他受訓期間,她也根本沒有為他出面干預。"

  "盧修斯入獄對她打擊極深。就像她的死也對盧修斯影響頗大一樣。"

  赫敏一想到盧修斯就不禁微微發抖。

  "所以,他們兩人都棄德拉科於不顧了。"她最後說道,心裡忍不住為他感到難過。但她壓抑住了憐憫,轉移了話題。"盧修斯昨晚差點殺了金妮。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基因追蹤咒。"西弗勒斯一臉深思地說。"極其高深的黑魔法,需要施咒者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反正,我是不會低估盧修斯報仇的決心的。"

  "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避這種追蹤嗎?"

  "我會給穆迪送本書過去。畢竟,我不認為韋斯萊一家會接受我—或者你—提出的任何保護建議。"

  赫敏咬緊牙關,移開視線。如此直白而客觀的評論讓她心中一陣刺痛。一直以來,她對黑魔法的提倡和為西弗勒斯的辯護已經讓她在朋友之中的信譽損失了大半。

  她強忍心痛,再次轉移了話題。

  "我已經把符文中的毒素完全中和了。明天晚上我要把切口全部封閉。你對此有什麼建議嗎?"

  西弗勒斯輕哼了一聲。"我相信你的治療計劃就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了。"

  赫敏盯著西弗勒斯,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

  "好吧。"她說著站起身來。

  "告訴我,你現在是怎麼看待德拉科的?"

  赫敏停了下來,看向西弗勒斯。他的雙眼眯了起來,用一種近乎懷疑的眼神望著她。她還沒有組織好語言,嘴唇就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她把雙唇緊緊抿在一起,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抬手把一綹卷發捋到耳後。

  "他很孤獨,對某些事情很憤怒。我認為他想要變得比現在的自己更好。你說得沒錯,我身上有某種東西吸引了他。他一直在努力抗拒,但只要有機會,他似乎就會忍不住屈服。"

  西弗勒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赫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泄露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要把這理解為他的忠誠。"

  "我沒有。"她邊說邊擺弄著襯衫的褶邊。"我知道,就目前而言,這一切都還沒有什麼意義。這也不是任何形式的利用。但我希望,如果我足夠小心謹慎,也許我總有一天能夠對此加以利用。在感情上—他很脆弱,身邊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我也不認為有誰會關心他。我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不由自主地覺得他需要我。他之前提到,由於符文的原因,現在當他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很難克制自己。我覺得—我可能遲早會利用到這一點。"

  西弗勒斯的嘴唇扭曲了一下,眼睛裡懷疑的神色消失了,但他的表情隨即緊繃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成功了,那麼你摧毀鳳凰社和拯救它的可能性就一樣大。我希望事到如今,你已經充分意識到了他究竟有多危險。不管他現在的抱負是什麼,但如果你用那種方式取代了他的抱負—"

  西弗勒斯停頓了一下。"就連黑魔王也無法真正掌控他,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抱有妄想,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赫敏微微一顫,雙眼盯著冰冷的壁爐,身體僵緊,直到雙腿開始發抖。她竭力不讓自己吼出來。怒意就像一顆炸彈一樣在她體內爆炸。

  "是你告訴我要讓他忠誠。是你建議我要充分利用他對我的興趣。"她的聲音變得尖細。"然後現在你又告訴我我是在妄想,還指責我危及鳳凰社?"

  "我說的是保持住他的興趣;而你是想讓他依賴你。"西弗勒斯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差別可大了去了。在某些方面,馬爾福家的男人更像是龍,而非巫師。他們從不分享;對於任何他們認為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有著強烈的執念。你知道盧修斯最需要的是誰嗎?就是納西莎。如果你真的成功了,他這輩子都絕不會再放你走。他不會甘心自己在你心裡的位置屈居於任何人或任何事之後。"

  赫敏的心髒微微顫抖著。她能感覺到一股寒冷的恐懼從她的頸背向下流去,順著血管流遍了她的斜方肌。她挺直肩膀,迎上西弗勒斯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

  "我早就是他的了,"她苦澀地說,"'現在,以及戰後'。條款裡說得明明白白。除非他死,否則我什麼時候可能走得了?我們需要情報,我不能在他面前虛與委蛇。從你們同意把我賣給他的那一刻起,我這輩子就已經注定了。你真以為我還能夠回到從前嗎?"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如果不繼續和他交流互動,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保持他的興趣。這是他唯一的弱點。如果你認為這樣做風險太大,那你應該直接找穆迪談談,因為除此之外,我,不,認,為,還,有,其,他,辦,法。"

  她勉強說出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抑制不住地顫抖嘶啞。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透過牙縫急促地呼吸著。

  "他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而且能力遠在我之上。沒有任何折中的辦法。"她補充道。

  西弗勒斯似乎吃了一驚。

  "這麼一來,很多事情確實就會不一樣了。"過了一會兒他說。

  "現在你該明白我的難處了。"她低頭看著地板。"我不可能做出任何留有退路的選擇。如果你認為我選錯了,就應該立刻告訴穆迪。"

  他一句話也沒說。

  "那麼,我想我最好還是走吧。"

  離開蜘蛛尾巷時,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這裡太溫暖太閉塞了。她需要更大的空間才能維持呼吸。她閉上眼睛,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的小河邊。

  她跳下河堤,在蘆葦叢的一塊大圓石上坐了下來,脫掉鞋子,把腳趾伸進冰冷的河水裡。突如其來的水流衝刷讓她覺得分外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來到這裡。她想,或許是因為這是唯一一個她覺得自己不用隱藏什麼秘密的地方。

  她凝視著流淌的河水,腦海裡不斷回顧著西弗勒斯的警告。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前半周剛剛燃起的所有希望似乎都在她內心的某個地方開始腐爛、消逝。她用掌根壓住眼睛,努力讓呼吸平穩下來。

  她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搖。如果西弗勒斯有什麼異議或者其他選擇,他可以直接告訴穆迪。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種有效的策略,她不能輕易改變。

  她低頭看著已經倒塌的祈福石塔。

  她感到無比…憤怒。

  她對整個世界都感到憤怒,憤怒到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她對西弗勒斯感到憤怒,因為他指責她危及鳳凰社;對穆迪和金斯萊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明知道她別無選擇還要求她去做一個妓女;對哈利和韋斯萊兄弟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拒絕使用黑魔法,導致戰爭陷入如今的困局,以至於赫敏感到無力停手;對她的父母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是如此無助,需要她通過把他們遠遠推開來保護他們;她甚至也對米勒娃感到憤怒,因為她比赫敏還心急擔憂,以至於赫敏覺得她不能再讓米勒娃知道她有多悲傷。

  赫敏一直認為她可以為她的朋友做任何事情,只要能保護他們。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所做的一切都讓她感到越來越孤獨,直到她覺得自己似乎要心碎而死。

  這至少該有個限度,不是嗎?超過這個限度,就不會更痛了才對。

  但這種痛苦似乎永遠沒有止境。它只會越來越痛,越來越深,一旦有人像哈利和西弗勒斯那樣擊碎了那層假像…

  她就再也不知道該如何修復自己了。而且,似乎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她正在崩潰。

  她放任自己哭了整整五分鐘,然後用大腦封閉術把所有分散她注意力的情緒全部塞進了意識的一個角落裡。先前的痛哭讓她覺得頭暈,太陽穴陣陣疼痛。她從包裡掏出一小瓶止疼劑,一口氣喝了下去。

  隨後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其他人。

  午後的陽光照射進石頭的每一處表面和縫隙,在她的手下暖意盎然。空氣中滿是河水和泥土的氣味、還有蘆葦濃重的植物氣息。又過了幾分鐘,她閉著眼再次仰起頭沐浴著陽光。她已經不記得最後一次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是什麼時候了。盡管日出很美,但那時的陽光總是很冷。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寒冷的。

  幾分鐘後,她強迫自己從這誘人的溫暖寧靜之中掙脫。她把腳從水裡抽出來,甩掉水滴,然後返回格裡莫廣場。


第39章 往事·十四

  2002年,八月

  這天晚上,她和馬爾福都默不作聲。她施了清潔咒後,他沒有退縮;她敷上鎮痛劑和藥膏時,他也非常安靜。

  "韋斯萊家的那個女孩還活著嗎?"他站起身後突然問道。

  赫敏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他,試圖猜測他問這個問題背後的原因。難道是盧修斯想要確認嗎?

  他此刻還沒有把襯衫拉回肩上。他站得離她那麼近,當他低頭看著她時,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量。他的瞳孔深處就像一場風暴,當她沉默不語的時候,他的神情閃爍了一下。

  "那我就假設她還活著了。"說完,他便從她身前走開,開始穿襯衫。

  赫敏眨了眨眼睛。"她確實還活著。雖然並不是因為你父親不夠努力。"她尖刻地回答。

  德拉科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

  "我希望你別指望我會對我父親的行為負責。我自己造的孽肯定已經夠多了。"他一邊飛快地扣上襯衫的扣子,一邊用嚴厲緊繃的聲音說道。

  "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她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竭,無法再繼續這場談話。

  "也許你聽了會覺得驚訝,格蘭傑,但我並不是特別希望看到你的朋友們死去。"

  赫敏沒有接話。她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我父親—"他剛開口又猶豫了一下。接著,他的臉變成了一張冰冷的無形假面。"算了。"

  赫敏的心往下一沉。她需要和他就此談一談。於是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停下動作,回頭看著她,依然面無表情。

  "抱歉。這個問題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不會因為你父親的所作所為而怪你。只是—"她的聲音突然中斷,收緊了握著他手腕的手。"我知道你們對韋斯萊一家只有蔑視—但他對他們所做的一切真的太可怕了。"

  馬爾福沉默了。

  "我很抱歉。"他說。"我以為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我並不—他的復仇實在是沒有道理。"

  "你不贊成他的做法?"赫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來。"如果我真的把我母親的死歸咎於他們,我就不會問起那個韋斯萊家的女孩了。"

  "謝謝你關心她。"她尷尬地環視了一下房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難。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崇拜你的父親。"

  德拉科顯然對談話的走向感到很不自在。

  "是的。那麼—回見,格蘭傑。"話畢,他便幻影移形了。

  赫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顧著兩人剛才的對話,然後才返回格裡莫廣場。

  她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前時,發現哈利正在裡面陪著金妮。她站在走廊裡局促不安,隨後開始往樓上走去。經過一間較小的房間時,她看見一頭蓬亂的紅發伏在一張地圖上。她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嘿,蜜恩。"羅恩一邊心煩意亂地打著招呼,一邊在地圖上移動著棋子,然後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緊繃著。

  "有時間嗎?"她問。

  "當然。"他把魔杖塞進口袋,抬頭望著她。"我只是在回顧一下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不少襲擊,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無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他們的策略了。"她平靜地說。

  "金斯萊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戰場。"他回答。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對吧?"

  羅恩聞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聳著肩點點頭。

  "我們需要他來完成最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冒險去參加別的小規模戰鬥沒有一點好處。沒錯,我知道。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樣。這其中還有一些行動—"他拉過幾卷羊皮紙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根本就是自殺式的。我之前還沒意識到,金斯萊為了哈利一直以來都多麼'小心'地在玩這些游戲。要是我們直接離開幾個星期,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突然停了下來,滿眼憤怒地盯著羊皮紙上的報告。"我們不在的時候,傷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張嘴正要回答,卻被他打斷。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能看到這裡的數字。真他媽的難以置信。要是金斯萊在這兒,我會二話不說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為怒意變得通紅。

  "羅恩,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開始在身體裡扭曲打結,因為她想到了過去幾個星期裡她親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雙眼,想到了她幫比爾一起施加保護咒的那間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應該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資源已經枯竭到了什麼地步。你以為哈利的金庫還能養活一支軍隊多少年?醫院的病房到處是硝煙,整個歐洲都被湯姆控制著,我們剩下的唯一選擇只有冒險。但我們不能拿哈利去冒險。"

  羅恩沉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動,他的雙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緊又松開。

  "我們得找到魂器。"許久後,他終於回答了她。赫敏緊張地屏在喉間的呼吸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沒錯。湯姆和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食死徒們本就各懷鬼胎,能讓軍隊保持凝聚力的只是湯姆的力量罷了。如果我們能徹底殺死他,剩下的人自然會內訌不止,抵抗軍也就自然會占上風。"

  "依我看,湯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費盡心思去培養一個繼任者。"羅恩看著另一份報告,聲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張羊皮紙底部的簽名,以及用簡潔且冷冰冰的數字核實的傷亡情況和損失。"不過我毫不懷疑,既然貝拉特裡克斯死了,馬爾福家一定會認為他們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媽的一群變態!"

  "你得讓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恩,"尤其是現在—金妮受傷了之後,我擔心他只想無視魂器。"

  羅恩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是啊。"他輕聲應道。

  赫敏遲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羅恩,我希望我昨晚在會議上說的話沒有讓你覺得那是你的錯。你確實救了金妮的命。至於那條信息,我認為隱瞞是不合適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傷害你。"

  "沒關系,"他生硬地說,"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對不起—"

  "別。我真的不想再談這個了。"他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爭辯。

  赫敏的視線掃過他的臉,看見他眼眶周圍的皮膚繃得很緊,雙耳泛紅,面色蒼白如紙,臉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樣明顯。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輕輕一下,他也會瞬間爆發。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轉身離開。

  她緩步走上一段樓梯。

  為了不與哈利和羅恩爭吵,她刻意回避的話題已經太多了。這在他們之間漸漸形成了一條鴻溝。

  努力集中精神。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她把所有的個人問題和爭論都向後一推再推。假設有一天戰爭會結束,他們也許就有機會在不用分散注意力和不冒生命危險的情況下處理這些。

  然而,戰爭已經持續很多年了。

  現在他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與對方交談。不曾宣之於口的怨恨太多了。他們等了太久,以至於許多話都再也說不出口。每一次的分歧都不僅僅是針對眼前的問題。

  想要他們能夠修復這一切,甚至是回到過去形影不離的狀態,這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也許在馬爾福提出那些條件之前,他們還有機會。可是現在—

  赫敏幾乎可以肯定,她已經越過了那條界線—他們永遠也不會允許她回來了。對他們來說,這種背叛是極其嚴重的,嚴重到會徹底斷送他們的友誼。

  光是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難以呼吸。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一間訓練房。她走上前,把腳伸進一個用來存放器械的櫥櫃下方,開始做仰臥起坐,直到腹肌酸脹難忍。

  她發現德拉科為她制定的鍛煉方法能很好地幫助她排解壓力、沮喪和悲傷。她從沒打算告訴他這一點,但她現在覺得若是她從多年以前就開始這樣鍛煉該有多好。壓力導致的身體症狀無法靠大腦封閉術來抑制,而鍛煉卻是一種很好的發泄方式,就像把它們全部丟進高溫爐裡一把火燒干淨一樣。

  運動之後腦下垂體的內啡肽分泌激增也是一項額外的好處。

  做了那麼多仰臥起坐後,她幾乎已經無法從地板上爬起來,於是她干脆翻了個身,開始做俯臥撐。對於這些運動,盡管她毫不擅長,但卻足夠堅決。她決定繼續努力做下去,直到她真的連著做完德拉科所指示的次數。

  做完所有的重復練習後,她已經汗流浹背,覺得自己仿佛中了惡咒,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雖然只做了四分之一的量,但她終於努力完成了所有不同的練習項目。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窩在窗邊的座位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全身的骨頭和肌肉都在抗議,幾乎沒有一處不疼。她匆匆跑下樓梯,閃進浴室,趕在其他人起床之前花了很長時間衝了個淋浴。

  到了晚上,她在心裡仔細地檢查了德拉科的切口封閉手術所需物品的清單。她買了一瓶便宜的龍舌蘭酒,以防萬一他到時想要喝點什麼。她懷疑他從來沒嘗過麻瓜的酒,於是她暗自決定,如果他無視了她的建議不自己帶酒過來,那麼就讓他活該受罪。

  當她收拾魔藥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闖過了儲藏室的保護咒。她扭過頭,發現哈利正尷尬地站在她身後。

  "赫敏,"他只和她的眼睛對視了短短一小會兒,就垂下了目光。

  "什麼事?"她小心地問道,同時又把幾瓶魔藥塞進了背包的口袋裡。

  "我—"他剛開口就又停了下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腕表。還有七分鐘就到她和德拉科約定的時間了。

  "是金妮讓你來的嗎?"她的聲音有些刺耳。早在金妮和哈利開始上床之前,金妮就自說自話地強迫赫敏和哈利在每次吵架後盡快和好。

  "是啊。"他一邊笨拙地回答,一邊把雙手揣進口袋裡。赫敏繃緊了下巴。

  "好吧,你可以告訴她我們已經談過了。一切都沒事。沒有不好的感覺。我相信你只是累了,只是關心你最好的朋友而已。"赫敏語氣輕蔑,又看了眼手表。

  哈利沒有答話。於是赫敏開始繞過他身邊准備離開。這時他抓住她的胳膊。

  "赫敏,"他堅定地說,"對不起。不單是因為金妮讓我來的。是我越界了。我生氣是因為看到羅恩那麼難過,可我居然把氣撒在你身上。盡管我知道你的首要任務一直是照料病人,可我還是質疑了你對待金妮和羅恩的方式。對此我真的非常抱歉。"

  赫敏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盯著哈利。

  他這是為侮辱她和質疑她作為治療師的專業而道歉。不是在向她道歉。

  他花了幾秒鐘打量著她的臉。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補充道。

  赫敏覺得她內心有什麼東西漸漸消失了。仿佛她心中原本有一團火焰,但現在它突然熄滅了,讓她墮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後半句—並不是他的第一反應。他這麼說,是因為他曾經這麼說過;因為這是他應該對她說的話而已。

  她感到自己的下巴在顫抖。

  她仍舊盯著他。她的表情也許流露了些什麼—因為哈利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

  她也緊緊回抱住他。

  "對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他貼著她的頭說出這句話,聲音低沉。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現在沒有時間和精力放縱自己的情緒。

  她的雙手在他背後攥成拳頭,顫抖了一會兒。然後她強迫大腦封閉術的牆壁歸位—那裡已經沒有哈利的位置了。

  "我只是累了。你關心羅恩,這沒有錯。你說得對,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確實沒有顧慮到他。"她從哈利懷裡掙脫出來。"對他來說,你真的是個非常好的朋友。"

  哈利注視著她。

  "那對你來說,我是個好朋友嗎?"他問。

  赫敏迎上他的目光。

  "你是最好的,"她用堅定的聲音說,"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哈利看起來松了一口氣。

  "金妮說她想去一家麻瓜酒吧測試一下她臉的效果,所以我們幾個今晚要出去。龐弗雷說你今晚不值班。你想一起來嗎?"

  赫敏的心向上浮了一下,接著又沉了下去。

  "我沒有時間。"她說。"我答應過要去一間安全屋做檢查和清點。我已經遲到了。"

  "哦…那好吧。我只是想問問你。"哈利說。

  "玩得開心。"

  哈利點了點頭。"我會轉告金妮的。"

  她點了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儲藏室。隨後她關上了魔藥櫃的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試圖控制住一切。

  她用鼻子使勁地呼出幾口氣,然後用力踢著牆底板,直到腳趾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她不能哭。之後還有復雜的治療手術等著她去完成。她的頭腦裡沒有空間可以容納這些不穩定的情緒。她也沒有時間為哈利哭泣。

  她把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努力讓自己重新集中精神。

  過了一分鐘,她終於把那股情感的漩渦壓了下去,推向了腦海深處。她一直等到自己的呼吸恢復平穩,這才微笑著走出格裡莫廣場,向每個前往倫敦的人揮手道別。

  當她走進棚屋時,已經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四分鐘。一分鐘後,德拉科出現了。

  他盯著她。

  "我差點以為你准備放我鴿子。"他挖苦道。

  "有人想和我談談。我找不到借口立刻離開。"她一邊說,一邊變出一張小桌子,開始從背包裡拿出各種手術需要的東西。

  馬爾福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

  "你簡直就是一個移動醫院。"他評價道。

  "我必須這麼做。"

  她把所有物品都按她需要的順序排列好,然後召喚了一把椅子。

  "對你來說,坐在椅子上測試靈活性要比在醫療台上容易得多。"她解釋道。"你應該把襯衫全部脫掉。"

  他開始解襯衫扣子,赫敏整理了一下她的用品,最後一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有兩種方法可以治療像你背上這麼深的切口。"她抬頭看著他。"第一種方法不會有任何疼痛,但是肌肉組織的疤痕會讓你肩膀的活動能力長期受限。第二種方法會很痛苦,但可以確保疤痕組織不會纏繞在一起干擾你的靈活性。我猜你會選擇後者。"

  他點了點頭,警惕地瞧著她。

  "我可以在那些還沒治愈的傷口上施鎮痛咒,但我不能用任何魔藥來減弱你感官的感受,否則你就無法告訴我疤痕組織是否正在正常形成。所以,這會很疼。"

  "我知道。"他語氣生硬。

  赫敏拿出她買的那瓶龍舌蘭,放在桌子上。"酒精會有所幫助。就算你沒有完全喝醉,它也可以幫你控制疼痛感,同時又不會減少你肩膀的神經感官以至於影響療效。這是一種麻瓜酒,叫做龍舌蘭。很便宜。畢竟我可沒有太多買酒的預算"

  她又拿出了緩和劑。"雙倍劑量的緩和劑也會有幫助的。但緊張可沒用。"

  她將一大瓶緩和劑遞給德拉科,看著他喝下去。

  "准備好了嗎?"她問道。她已經很久沒有對治療手術感到如此緊張了。

  他跨坐在椅子上。於是她開始手術。

  她小心翼翼地揮動魔杖,讓一道切口結成疤痕組織,然後讓他三百六十度地轉動、伸展以及繃緊肩部。肌肉有些緊。她施了一道咒語讓疤痕組織略微松弛一些,但活動還是有些受限。她只得切除一部分,好讓新的皮膚組織重新長出來。

  一點,接著一點。

  隨著動作的不斷刺激,鮮血也不停地從其他的符文裡流了出來。

  在她封閉了第四道符文切口後,德拉科終於忍受不住,用無杖咒變出一瓶年份火焰威士忌。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他用牙齒咬開軟木塞然後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幾秒鐘後,他把酒瓶重重地放在龍舌蘭的旁邊,垂著頭抵在椅背上。

  "操。操。操。"他低聲咒罵著。

  "抱歉。"她一邊尷尬地說著,一邊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然後繼續手術。

  "閉嘴,格蘭傑。"他吼道。他臉色煞白,雙手緊抓著椅背,直到指關節都泛白。

  在那之後,赫敏每封閉完一道切口,他都要喝一大口威士忌。

  當她開始治療他的另一側肩膀時,他已經漸漸地不再滿嘴嗡嗡亂吠,而是進入了一種早期的醉酒狀態。

  "操他媽的,"他低吼一聲,"我一直都說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婊子,不用再證明給我看了。"

  赫敏緊緊地抿著嘴唇,心情在憤怒、愉悅和同情之間搖擺不定。

  "是給你治傷的婊子。"她說。

  他笑出了聲。

  "這倒不假。"

  之後他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在她詢問有關傷疤組織的問題時給予回答,直到她封閉了所有切口。她將他背上的血全部清理干淨。

  她輕柔地在他背上塗上鎮痛劑和最後一層奶油色的魔藥,以幫助新生成的組織固定在原位。每一道傷疤都是通紅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過了午夜。所花的時間比她預計的還要長。

  "好了,"她說道,"結束了。"

  馬爾福長抒了一口氣,舉起瓶子把最後一點火焰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把第二只喝光了的酒瓶放到桌子上,緊挨著第一只。

  他一動不動地呆怔了幾秒鐘,仿佛又清醒了過來。然後他把頭側向一邊,打量著那瓶龍舌蘭。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邊說邊一把抓過瓶頸,仔細審視著。

  他幾乎完全沒有醉酒的跡像,說話毫不含糊,握著酒瓶的雙手也沒有一絲顫抖。赫敏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能在喝了這麼多酒之後,還能在外表上表現得如此平靜。

  他的克制簡直令人生畏。

  "別喝那個,對你來說太廉價了。你已經喝了價值上百加隆的年份威士忌,沒必要用這種便宜貨來收尾。"

  可他就是不聽。他拔開瓶塞,湊近聞了聞,試探性地抿了一口,隨後立刻把它吐到地上。

  "操!這他媽的是清漆吧!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毒死我嗎,格蘭傑?"

  "我原本想,如果你不肯相信我,不自己帶酒過來,就干脆讓你喝這個作為懲罰。"赫敏挖苦道。"我聽說,如果加點鹽還有一片青檸,味道會好一些。"

  "聽說?"

  "我不怎麼喝酒,尤其不在麻瓜世界裡的時候。"赫敏提醒他。

  "你根本不知道你買的是什麼鬼東西。"他的嘴仍然扭曲著,似乎無法擺脫舌頭上殘留的味道。

  "我只是挑了瓶度數高、價格又便宜的。"她說。

  "我確實不應該為此感到驚訝。你所謂的喝醉,就是喝點波爾圖,然後假裝自己是頭呆在橋下的巨怪。"他輕笑了一聲。

  赫敏面露不悅,把她的治療用品收拾好。她將背包翻了個遍,不禁暗自咒罵起來。她只帶了對付宿醉的解酒藥,卻忘了醒酒劑。她早就明明白白地把它寫在心裡那張清單上,可哈利一出現,她就把這回事給忘了。

  "那麼,手術已經完成了。你能安全地幻影移形嗎?"她邊問邊小心地注視著他。她覺得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還做不到。

  他似乎花了好幾秒鐘思考這個問題,不停地把頭從一邊歪向另一邊,眉毛也擰了起來。

  "我覺得醫囑不會建議這麼做。"他最後說。

  她寬慰地嘆息一聲。如果他堅持說自己足夠清醒,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想知道如果他認真反抗的話,她到底有幾成把握能把他打昏。

  "沒錯。那,需要我幫你變張床出來嗎?我很擅長這個。"她問。

  "這麼急著要走?"他站起身來,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喝醉。"有人在等你?"

  這個問題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眨了眨眼睛,想到其他人此刻都在麻瓜酒吧裡—除了她。

  "沒有。"她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然後,他抬手一揮便召喚出一瓶奧格登珍藏火焰威士忌[1]。"干脆一起喝吧。"

  她怔怔地盯著他,根本沒料到這個夜晚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他此刻竟然還沒有酩酊大醉—這不科學。他喝了那麼多的火焰威士忌,早就應該醉得不省人事才對。

  "我可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她側身朝門口走去。

  "來吧,格蘭傑。"他的語氣幾乎是在誘哄。然後,他大步走向她,一步步逼近,手裡拿著酒瓶,仍然赤著上身。"來吧,鳳凰社孤獨的小治療師,偶爾也試試在河邊以外的地方喝點酒吧。"

  赫敏被他逼得不斷後退,直到她的背撞到了牆上。她抬頭後仰,以保持與他的目光相接,他則低著頭,勾唇笑著看著她。

  "你該感到榮幸才對。我幾乎不跟任何人喝酒,也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喝醉。這麼做實在是太愚蠢了。大腦封閉術會變得差勁,反應也會變得遲鈍。太愚蠢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赫敏把手伸到背後,摸索著想找到門把手。

  "我有嗎…?"他眨了眨眼睛。"看見沒?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和你有關—"他嘆了口氣,低下頭,將前額輕輕地抵在她的頭頂。赫敏驚愕得無法動彈。

  他抬起那只空著的手,用指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拇指腹劃過她的顴骨。赫敏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生生哽在了喉嚨裡。

  "你總能讓人作出糟糕的決定。是你身上的某些東西。但我想不明白…"他抬起頭,微微直起身子,剛好能夠注視著她。"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特別?"

  赫敏摸到了門把手,用力一轉想把門拉開。但是門毫無反應。她低頭一看,卻見德拉科的鞋尖正牢牢抵著門板。

  她抬頭看向他,他勾起了唇角。

  "來吧,格蘭傑。你那些格蘭芬多的勇氣上哪兒去了?"他聲音低沉,幾乎是從喉嚨後面發出來的,聽起來很沙啞。"陪我喝一杯吧。我甚至還可以叫你赫敏。"

  聽到自己的名字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像水珠一般從他的嘴唇裡滴了出來,她渾身一顫。他平常說話時那種簡潔明確、直截了當的方式已經消失了。此刻的他頑皮得驚人,就像一只用利爪把地精牢牢困住的貓狸子。

  她又一次轉動了門把手。他似乎離她越來越近了,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空隙。她能感覺到他裸露的胸膛散發出的熱量熨燙了她的臉。他低頭望著她,眼皮微微聳著,但那雙銀灰的眼睛卻閃閃發光。

  心髒開始越跳越快。她幾乎就要請求他允許她離開,告訴他他嚇到她了。

  她張開嘴剛想要開口,但馬上克制住了自己。

  她應該留下來。

  德拉科·馬爾福把自己盛進一只酒意醉人的盤子裡送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她此前曾祈禱能夠得到一個機會,那麼就是現在這一刻了。機會一旦錯過就永遠不會重來。就連他也承認自己正在犯錯。這是一種冒險。

  對她來說,留下來是一種冒險—她心裡的某處角落如是低語道。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沒有去理會那道聲音。

  她必須留下來。

  她盡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在表情和動作上流露出任何改變主意的跡像。

  "我可沒有害怕。"她仰起下巴,放開了門把手。

  他衝她一笑。"真的?"

  "真的。"她說著朝他邁了一小步—可供她移動的空間本就所剩無幾。

  她從他手裡奪過那瓶奧格登,舉到眼前打量著。這是一瓶八十年的陳釀。她拔下軟木塞,湊近瓶口聞了聞。

  她的酒量向來很淺。但她也懷疑自己的演技還不足以裝出喝醉的樣子。德拉科會發現的。

  她需要勇氣。她完全不知道德拉科·馬爾福放松了自控力後會變成什麼樣。這個念頭讓她害怕得渾身發冷。

  她仰頭飲了一大口,同時對上了他愉悅的目光。

  他們之中的一個已經成為了盤中魚肉。問題只剩下一個—那個人究竟是誰?

  [1] Ogden's Reserved. 奧格登(Ogden)是原著中風靡巫師界的火焰威士忌品牌,吉德羅·洛哈特和婚後成為破釜酒吧老板娘的漢娜·隆巴頓都非常喜歡喝奧格登陳年火焰威士忌(Ogden's Old Firewhisky)。


第40章 往事·十五

  2002年,八月

  火焰威士忌一入口便像烈火一般灼燒著她的喉嚨,她那砰砰直跳的心立刻隨之放松下來。勇氣火辣辣地溢滿了她的胸膛。

  她把酒瓶斜向德拉科,他從她手裡奪過瓶子,自己也喝了一大口。他的目光緊緊盯住她的雙眼,直到他終於垂下視線。然後他環視了一下他們所在的這間空蕩蕩的屋子,從綁在右臂上的皮套裡抽出魔杖,輕輕一彈,變出了一張雙人沙發。

  赫敏看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每次遞酒瓶的時候還得站起來走。"然後他又用嘲笑的語氣補充道:"如果你需要點安全感的話,我倒是可以變張對談椅[1]出來。"

  他仍然赤裸著上身,眼神裡滿是嘲弄。

  "或者你也可以先變出幾只酒杯來。"她反唇相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後直接坐在了那張並不算大的沙發上,等著他照做。

  他彎下腰,單手撐著她肩後的沙發靠背,向她俯過身去,另一只手把酒瓶塞到她手裡。

  "該你了。你還得再喝不少才能趕上我呢。"他低聲說完,在她身邊坐下。他離得太近了,遠比他應該保持的距離要近得多。

  他看著赫敏又飲了一口。當她試圖把酒瓶遞回去時,他卻沒有接,而是示意她繼續喝。

  "等我開始對你號啕大哭的時候,你就會後悔了。"她又一次懷疑他此刻到底有多醉,因為她自己已經感到醉意正在慢慢襲來。她晚飯吃得很少,而且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現在,一種溫暖遲鈍的感覺開始在她全身蔓延。

  "你之前可沒哭得那麼厲害。"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向後靠去,然後似是發覺後背並沒有太難受,於是放松下來靠上了沙發背,頗有些愜意地輕嘆了一聲。"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靠在東西上的感覺。"

  "之後幾天都要小心。"赫敏一邊囑咐,一邊又喝了一口。"疤痕組織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長好。倘若你不夠小心,皮膚很可能會撕裂,我就不得不對某些部分重新手術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每晚繼續過來。如果能讓我連續地多治療幾天,最後你甚至都不會感覺到它們的存在。至少—身體上感覺不到。"

  他朝她勾起唇角,搖了搖頭,好像不大相信似的。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哪一個人是你覺得自己不該為之負責的?"他問道。

  赫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喝了一大口火焰威士忌。突如其來的眼淚刺痛了她的眼角。

  "我所有的朋友今晚都出去喝酒了。原本他們也邀請了我一起,但我去不了。"她突然說道。

  他沉默了片刻。

  "抱歉。我們本可以重新安排時間的。"

  赫敏嗤笑一聲。

  "是啊。只要我放著你背上的傷口多留一天不管,我就能出去放肆地喝酒了。但事實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和他們一起喝酒。我很可能會和哈利還有羅恩大吵一架。"

  她忽然哭了起來,一連好幾分鐘都沒停下。德拉科從她的手指間拿過酒瓶,准備把酒喝干。當她的抽噎啜泣終於緩和下來,開始吸著鼻子的時候,他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他淡淡開口,"如果我要審訊你,我估計我會干脆跳過酷刑折磨和攝神取念,直接往你喉嚨裡灌一瓶火焰威士忌。"

  赫敏滿臉是淚地大笑了起來。

  "天哪。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半是慍怒地說著,抹掉眼淚。

  他把酒瓶遞給她,她默默地啜飲了幾分鐘。

  "謝謝你,格蘭傑。"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

  她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陪你一起喝酒,你就會叫我赫敏。"

  "赫敏。"他說出了她的名字。她轉過頭看著他。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神難辨。

  "什麼事?"

  他一言不發,只是一直凝視著她,直到她的臉開始泛紅。他此刻沒穿襯衫,光是這般看著他就會讓她分心。她的視線不停地往下垂,找不到可以安放目光的地方。待她再度抬起眼睛時,卻發現他仍在看著她。

  "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喝醉的時候會更憤怒。"最後,她緊張地開口打破沉默。

  "通常是。"他答道。"上次我喝醉的時候,就用保護咒把自己鎖了起來,然後把整個房間都毀了。"

  "可你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喝醉的樣子。"她開始感覺自己才是真的喝醉了,頭重腳輕,還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想蜷縮在沙發上放肆地大哭大笑的欲望。

  "我並不是個習慣於放松的人。"

  "發現了。而且你還總是罵我。"她厲聲控訴。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比她想要表現得還要誇張許多。

  他輕笑一聲。"保持緊張專注並不會對我的決鬥水平有任何影響。我敢打賭,就算是現在,我打敗你也是分分鐘的事。"

  "也許吧。"赫敏嘆了口氣。"不過我一直在鍛煉。我本來還以為我會討厭它,但實際上感覺還挺好的。"

  他露出笑容,顯得散漫卻又不太自然。赫敏臉紅了。

  "你應該穿件衣服,"最後她拔高了聲音說道,"一定很冷吧。"

  她的手突然被他握進了他的手裡,又被牽引著緊緊地按在了他的胸前。她驚訝地輕聲喘息著,感覺到自己的心率驟然加快。

  "覺得我很冷嗎?"他低聲問道,隨後坐直身子。兩人間的距離突然被拉得極近,赫敏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拂過她的脖子。一陣寒顫順著她的脊骨滑了下去。

  "沒—沒有。"她小聲說,眼睛盯著自己按在他胸前張開的手指。為了治療他身上的符文,她已經花了好幾個小時觸碰他,但這種面對面的姿勢卻讓這樣的身體接觸突然變得親密起來。她的食指可以隱約感覺到他的心跳。她沒來得及做任何思考,便幾乎是聽憑本能地輕撫著他的皮膚。

  他急促地吸了口氣,她感覺到掌心之下一陣震動。他的手仍然覆在她的手上,但已不再緊握。她的拇指按在他的胸肌上,用指尖清晰地感受著他的顫抖。

  赫敏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就好像如果她呼吸的動作太過急促,空氣中就會有什麼東西隨之斷裂。

  這一刻—他們之間的緊張感—仿佛就像蝴蝶震顫的雙翅。纖細,美麗,卻又極度脆弱。

  她抬頭看向他。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他也同樣端詳著她,瞳色漸漸變深。

  他英俊得令她驚訝。

  此前她幾乎從不會放任自己去注意這一點。然而現在—她醉了,她感覺到了指尖之下他真實無比的心跳,然後她注意到了—她看到了。他冷漠的外衣已經褪去,裸露的皮膚是那樣溫暖,連他呼在她面頰上的氣息都是那樣溫暖,而他又—那樣好看。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不再害怕他了。

  "我必須承認,"他的聲音低沉,仿佛是認罪一般的坦白,"如果有人早點告訴我,你已經變得這麼迷人,我絕不會靠近你。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完全措手不及。"

  她困惑地盯著他。

  "你就像一朵墓地裡的玫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我很想知道,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說。

  "我想也是。"他輕聲說著,伸手勾住了她發辮上散落下來的一綹卷發。"你的頭發還是老樣子嗎?"

  她輕哼了一聲。"嗯。基本上是。"

  "就和你的人一樣,"他用手指卷著她的發絲,纏繞在自己指尖上,"外表束得整整齊齊,但底下還是一團糟。"

  赫敏怔怔地望著他,片刻後,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他瞪大了雙眼。

  "天哪,格蘭傑,"他急忙開口,"別再哭了。"

  "抱歉。"她把手抽了回來,擦掉眼淚,覺得渾身發冷。

  當她再次抬頭看他時,他的表情帶著憂郁和沉思。

  她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麼多的情感。在此之前,一切都像是一副假面,只有偶爾會短暫地閃現出一絲真實。

  此刻他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四目相對,她幾乎認為自己所看到的是真正的他。

  他看起來—

  悲傷。

  孤獨。

  甚至可能是"心碎"。

  "我早就告訴過你,要是你真把我灌醉了,我肯定會哭的。"她提醒他。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你今晚痛哭流涕的原因。"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手指也放開了她的發絲垂了下去。

  她又喝了一大口火焰威士忌,然後把酒瓶遞給他。瓶中的酒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了。

  他接過酒瓶,環視著房間,表情變得苦澀了起來。他周圍的空氣突然冷了下去。

  赫敏察覺出了這種變化。這就和她會哭是一樣的道理。某些事情突然躥入了他的腦海,侵襲了他。酒精讓他的大腦封閉術不再無懈可擊,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感覺。

  安靜。憤怒。正如他所說的那樣。

  她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握住了他那只離她最近的手—他的左手。

  他看向她。她將他的手翻了過來,拇指在他的手掌上輕輕劃過,時而按壓。她能感覺到鑽心咒留下的痙攣還殘留在他的掌心深處。

  "你是什麼時候變得左右手都這麼靈巧了?"她問道。

  他迎上她的目光,她能看得出他眼中的驚訝。

  "你又是什麼時候猜到的?"過了一會兒,他問。

  "你的魔杖皮套綁在右臂上,但你和我決鬥時一直都用右手。"她解釋道。"你兩只手上都有常年使用魔杖留下的老繭。我第一次幫你治療符文傷口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聰明。"

  赫敏翹起唇角。"才知道?"

  他哼了一聲。"也很謙虛。"他干巴巴地補充道。

  她抽出自己的魔杖,一邊低聲念出咒語,一邊用魔杖尖敲擊他手掌的各處,試圖緩解那些殘留的痙攣。

  沒過多久他便再次開口:"你不必一直幫我治療,格蘭傑。"她覺得自己的臉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起來。

  "赫敏。"她提醒他。"你看起來很難過。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要一個來自我的擁抱。所以我才想到了這個。我猜如果是幫你治療的話—至少—你是不會拒絕的。"

  他沉默了。而她則繼續按摩著他的手,手指不斷在他的手指和掌心劃過。他的手指比她長許多,從指根開始到指尖逐漸變細。

  "如果我想要些別的東西呢?"他輕聲問她。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望著他。房間裡所有的氧氣仿佛霎時消失得一干二淨。她的心跳瞬間增加到原先的三倍,覺得胸腔突然被抽成了真空。

  "你想要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端詳著他的臉。他的眼睛變得深如墨色,但他的表情卻很放松,還帶著些許好奇。幾綹短發散落在他的前額上,讓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變得柔和,顯得更加年輕。

  "能把你的頭發放下來嗎?我想看看。"

  她眨了眨眼睛。"真的?"她有些難以置信。

  他只是短促地點了點頭。

  她緩緩抬起手,拔出了發卡,兩道發辮隨之滑落了下來。她解開發繩,開始慢慢地用手指由下向上把兩側的辮子解開。一路解到頭頂後,她又一次把手指伸進了頭發中,由上至下梳了一遍,最後把手放回到膝蓋上。

  "喏。我的鬃毛。"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鐘。"我都沒有意識到它已經這麼長了。"

  "也變得更沉了,至少比原先好打理些。"她環視著四周,不知道究竟該看哪裡。她把發卡收回手裡放進口袋。長長的卷發順著她的身子垂落下來,發尾掃過她的手腕,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她已經不習慣像這樣把頭發披散下來了。通常情況下,她只有在洗澡的時候才會把辮子解開,然後在頭發變干之前就重新把辮子扎好。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仿佛放任頭發散亂就會暴露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秘密。

  德拉科傾身向前,手指沿著她太陽穴的邊緣梳著她的頭發,表情仍然令人捉摸不透。她渾身發顫,呼吸也近乎停止,因為她感覺到他的手指順著她發絲滑到了她的腰間。

  "比我想像的要軟。"他的眼睛仿佛著了迷一般。以前可從來沒有人對她的頭發感興趣。現在他們之間的這場互動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舒適區,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又或是做些什麼。

  她只能怔坐在原地望著他,注意到他的眼神有點茫然。他已經非常,非常醉了。

  忽然,他的臉湊得更近,離她的臉只有幾公分。他的手滑過她的脖頸,纏住她後腦勺處的卷發。這感覺太—

  脆弱。

  親密。

  誘人。

  他的眼睛沒有再繼續看著她的頭發,而是鎖在了她的臉上,她的嘴唇上。

  太近了。

  "如果你不想讓我吻你的話,現在就告訴我。"

  她能感覺到他說出每個字時呼出的氣都拂過她的嘴唇。

  一切都好似超現實的幻境。就像一場夢。模糊不清,卻能感知到所有。

  她能感覺到整個生活的重量盡數壓在她身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她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孤獨然後窒息而死。

  但她也能感覺到纏在自己發間那只屬於德拉科的手。他比她所想像的要溫柔許多。他碰觸起來是那樣的溫暖、美好。太近了,她連他的呼吸也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正凝視著她,仿佛他眼中所見的只是她。

  他還在征求她的同意。

  如果這天晚上她沒有和哈利說過話;如果她沒有喝得這麼醉;如果她不是那麼孤獨;如果她沒有發現德拉科·馬爾福喝醉的時候其實是這樣溫柔和善—她可能會做出不一樣的舉動。

  但是她沒有。

  於是她吻了他。

  一個真正的吻。

  他們的嘴唇上都還留著火焰威士忌的味道。

  她剛把嘴唇輕輕貼上他的,德拉科便掌控了主導權,仿佛她突然松解了他心中的某樣東西。停留在她發間的那只手隨即收緊。他將她拉向自己,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更深地吻她,而她的雙手同時攀上了他的肩。他纏著她發絲的手托住她的後腦,讓她的脖子向後仰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喉頸,沿著鎖骨、肩膀和喉嚨的凹陷處撫摸著她的肌膚,仿佛在丈量她的每一寸。

  她也抬起一只手,順著他下顎的線條不斷向上,直至指尖觸及他的頭發。當她的手掌劃過他的顴骨時,他情不自禁地將臉頰貼向她的掌心。

  他是如此渴望被人觸摸。

  他的手沿著她身體的曲線描摹著她的輪廓,她就像一只貓一樣順著他的撫摸倚進他懷裡。她此前從沒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想被觸碰。

  她也是如此渴望。

  他的一只手滑過她襯衫的下擺,撫摸著她小腹的皮膚,然後緩緩探入她的衣衫下,游移到她的後腰。隨後他張開五指,把她緊緊壓向自己,直到兩人腹部相貼,她不得不弓起後背才能繼續吻他。

  沒想到,他的吻竟是從容不迫的。他抓緊她的頭發控制著節奏,緩慢地吻著她。他的嘴唇輕輕擦過她的,激起她渾身一陣顫栗,然後他開始溫柔地輕咬,探出舌尖抵上她的下唇,惹得她輕喘出聲,不受控制地分開雙唇。他就勢深入,與她的舌糾纏在一起。

  他的味道像是寒冰,像是火焰威士忌,又像是罪惡。

  她雙手撫著他的肩膀,感受著他。宛如大理石般堅實而蒼白,但卻是溫暖的—他觸摸起來竟是這樣溫暖。她的手指纏上他的頭發,力道極輕地拉扯著。他滾燙的手掌撫過她的腰際,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靠向他。一種緊張感在她的內心慢慢積聚。

  她從來沒有—

  腦海深處有一道聲音在殘酷地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該是她的本意。她輕輕抽搐了一下,如遭重擊。

  德拉科的手再次抓緊她的頭發,拉著她的頭向後仰起,露出她的脖子。他放開了她的唇,轉而沿著她的下頜和喉頸一路向下吻去,直到她嗚咽出聲,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這就是她的本意。

  她不知道該如何不去直面自己的本意。

  她雙手捧起他的臉,讓他的嘴唇重新回到她的唇上。她用力吻著他,胳膊環繞著他。她想要感受他的全部。

  他們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一起,她不確定她所感覺到的心跳究竟屬於自己還是他。也許它們正在以同樣的節奏共舞。

  她厭倦了形單影只。

  她厭倦了像物品一樣被簡化成一項又一項的"職能"—治療師、黑魔法研究員、魔藥師、聯絡員、工具、妓女。

  好像她是自願成為其中任何一樣似的。

  她很想哭,但是她不能哭。她只是更激烈地吻著德拉科,他也以同樣的熱情回應了她。

  他的手在她的襯衫下漸漸向上游走,隔著胸衣覆上她的乳房。他的拇指輕輕拂過頂端,惹得她顫抖起來,弓起身子。

  他又一次離開了她的嘴唇,她聽見了他的呼吸聲。他的唇移到她的下巴,流連忘返地吻著,用牙齒輕輕磨著她顎骨的輪廓。

  他的手探入她的胸衣,拇指腹擦過她的乳尖,她能感覺到它在他的愛撫之下像鵝卵石般挺立了起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輕微的刺痛—她在為他而疼痛。他又一次撫過她的乳尖時,她輕咬嘴唇,發出了嗚咽一般溫柔的呻吟,緊緊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把她的胸衣推了上去,五指揉捏著她光裸的乳房。火熱的雙唇貼在她的肩頸之間,她感到他正輕輕地吮吸著她的肌膚。

  她的手滑過他的肩膀,觸及到了那些剛剛長好的傷疤,羽毛般地輕撫著。另一只手則游走在他的胸前,感受著指腹下他肌肉的起伏。她要把她在他身上感覺到的一切深深刻入腦海。他也配合地將身體緊緊貼向她的手掌。

  他埋在她的頸邊低聲呻吟著—是因為歡愉,而非痛苦。聲音的震顫順著鎖骨而下,傳遍了她整個胸腔,比火焰威士忌的灼燒感還要炙熱。

  他繼續撩撥她的乳房,沿著她的肩膀親吻吮吸,她只能不住地喘息。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同時感受到這麼多—所有的感覺都在她的身體裡旋轉、融合,漸漸膨脹,仿佛就要破體而出。

  她快要被無數的感覺和情緒淹沒了。

  她從來沒有想到—他的手掌,他的呼吸,他的嘴唇,他的舌頭,他堅實的軀體緊貼著她,他的頭發掃過她的肌膚—這一切竟會從情感上影響著她。

  她也從來沒有想到—聽到和感受到他對她的觸碰以及對她的身體所產生的反應,竟會是影響她最大的部分。

  她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

  沒有人告訴過她。沒有人警告過她。

  她從來沒有想到她竟能影響到他。她從來沒有想到他竟會喜歡她的身體。他似乎從未流露過這種傾向。

  皮包骨頭—這是他最初看到她裸露的身體時對她的評價。他還說早知如此他就會選別人。

  她靠著他微微發抖。

  又一個她不想有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可以是隨便的什麼人。他只是太孤獨了,他只是想要有人觸碰他而已—隨便什麼人都行。

  喉嚨仿佛突然被異物卡住,可她卻無法吞咽下去。輕撫著他的雙手停了下來。她竭力控制著呼吸,不讓自己哭出來。

  德拉科注意到了。他從她的肩窩裡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神情。然後,他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抽回了貼著她肌膚的雙手,理好她的衣服,扶著她離開了他的大腿。

  "你該走了。"他說。

  他的聲音冰冷,生硬,短促,又一次宛如無情的箭矢般直中要害。

  他無形的假面已然熟練地回歸了原位。

  [1] Courting bench. 一種雙座家具。源於法語tete-a-tete,英語直譯為head-to-head,即"交頭接耳",中文也稱求愛椅、交頭接耳椅、接吻椅。兩個座位呈S形相連,面對相反的方向,以便兩人可以在交談時目視對方,處於彼此手臂的可觸及範圍內,同時在兩個座位間保留適度的屏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6

第41章 往事·十六

  2002年,八月

  赫敏抿緊嘴唇,凝視著德拉科,呼吸急促。

  "我喝得太醉了,不能幻影移形。"她說。"我告訴過你我會哭的。我也沒辦法。我一喝醉就不知道該怎麼控制住自己。"

  她雙手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淚水仍肆意從她的眼眶中湧出,順著她的手指滑落下來。

  德拉科嘆了口氣。

  "你現在又是為什麼哭?"他問道,而她仍在強忍淚水。

  "因為我很孤獨。我還在跟你接吻,而你甚至都不是真心覺得我有吸引力。"她流著淚坦白道。

  德拉科看了她一會兒,接著向後仰起頭,盯著天花板足足看了一分鐘。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吻你?"最後,他用略微緊繃的聲音問道。

  "只是因為我在這裡而已。"她輕聲說。

  "那你又為什麼要吻我?"他的視線從天花板上移開,重新落在她的臉上。

  赫敏盯著地板上的一處節疤,手指纏上一綹發絲打成一個卷。

  "因為你把我當成我看待。我的朋友們都只把我當做同事。"她語帶苦澀。"之前,哈利和我吵了一架,然後他為侮辱我作為治療師的專業性向我道歉,好像那才是他真正讓我傷心的地方一樣。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讓我覺得,在這副幾乎完全被戰爭改變的軀殼之下,從前的那個我仍然存在。"

  她咬著嘴唇,竭力不讓自己再哭起來。她從地板上抓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瓶中的液體只剩不到一英寸高了,可她心中還留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僥幸—如果她把酒全部喝完,她就會徹底醉倒,就再也不用理會任何東西了。

  馬爾福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向後靠上沙發,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她喝完了最後一口,然後瞥了他一眼。他的胳膊垂了下來—他睡著了。

  她注視著他許久,用一種她過去從不允許自己的方式端詳著他的五官面貌。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的眼皮闔上了。她應該—她無法好好思考,但她應該做點什麼。站起來?或者在某個地方變出一張小床?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在睡著的前一刻,她仍在凝視著他。

  她不知道昨晚是誰移動了身子,但第二天早上赫敏朦朦朧朧地醒來時,他們的身軀幾乎半纏在一起。不知怎的,他們居然都沒從沙發上掉下去,而是癱倒在一起,彼此依偎。如果不是因為赫敏覺得自己的腦袋脹痛得快要裂開,她可能會想迅速離開這個地方,然而現在她只能驚恐萬分地被困在德拉科的身下。

  他從睡夢中突然醒來時,他的臉上也流露出同樣的近乎驚懼的恐慌。他試圖把胳膊從她身下抽出來,立時帶動兩人的身體在沙發邊緣一陣搖晃。

  "要是你害我摔下去,我就吐在你身上。"赫敏立刻威脅道。他停下了動作。兩人都緊盯著對方。

  "那麼你有何高見,萬事通?"他打破沉默。

  "讓我想想。"赫敏的臉漲得通紅。她閉上眼睛,試圖想出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並堅決不去理會壓在她身上的德拉科—仍然赤著上身的德拉科。房間裡的空氣很冷,但他的皮膚卻是溫暖的,他呼出的氣拂過她臉頰的感覺是濕熱的。他堅實的身軀嚴絲合縫地貼著她,壓在她後背下的胳膊迫使她拱著身子。有什麼讓她無法忽視的硬物在她的大腿和髖骨之間漸漸膨脹—她困惑了片刻,突然感到它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天哪!

  她根本沒想到會這樣。她什麼也沒注意到。她一心只想著這該死的宿醉,想著怎樣才能擺脫眼前這副尷尬的境地,同時又不讓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吐在對方身上。

  德拉科全身的重量都正面壓在她的上方,但他靠近沙發邊緣的一只手臂在她身下緊緊摟著她的腰。只要他試圖把它從她身下移開,他們加在一起的重量就很可能會破壞目前岌岌可危的平衡狀態,甚至讓他們雙雙沙發上摔下去。

  如果他能把另一只手抽出來,他就能抓住沙發靠背撐起自己的身體。可是,當他嘗試著移動肩膀時,又帶來了一陣搖晃。

  又或者,如果他能先把腿從沙發上挪開,那麼他就能跪在地板上,輕輕松松獲得解脫。但這個過程—赫敏懷疑—會在兩人的腰部造成大量的摩擦。

  德拉科開口:"我想如果我動一下左腿—"

  "不行!"赫敏想也沒想就大叫一聲阻止他,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

  "操!格蘭傑,別大喊大叫。"他生氣地吼道,縮了縮身子。

  "你先—讓我想想。"赫敏簡直悔青了腸子,自己昨晚就該直接睡在地上的。

  "真他媽的難以置信。"他低聲咕噥。

  一股怒火忽地躥上她的胸口—盡管她此刻還在為目前的困境而尷尬不已。

  "要怪也別怪我。昨晚我明明想回去,是你把門堵上,要我陪你一起喝酒的。"赫敏聲音尖銳地說。

  "我喝醉了,而且是聽了你作為一個醫學專家的建議才喝醉的—我得加一句。"他神情輕蔑。

  "那我還真得為在幫你治傷的時候推薦了一種止痛藥而感到抱歉了。"赫敏怒瞪著他。"如果我的幫助給你帶來了不便,你可以隨時去找別的治療師。"

  "我早就這麼打算了。"他冷冷地說。

  赫敏屏住呼吸,胸口隨之一陣刺痛,她繃緊了身子,猛地從他身下鑽了出來。他立刻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她迅速坐起身來,以免被他帶著掉下沙發。

  他的頭"砰"地一聲撞在了木地板上。

  "你個臭婊子!"他邊說邊緊緊捂住自己的臉。

  赫敏低頭朝他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沒錯,我想這點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她把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轉身抓起背包,拉開了門。

  "如果你有什麼有用的情報的話,留卷羊皮紙給我,我晚點回來拿。"說完,她沒等他開口,便跨出門幻影移形了。

  她剛落到格裡莫廣場十三號的街邊,便再也控制不住,轉過身彎下腰把滿肚子的東西全部吐進了樹籬裡。她把嘔吐物清理干淨,擦了擦嘴巴,然後翻遍了背包,拿出她昨天晚上為德拉科准備的一小瓶解酒藥。

  她把魔藥灌進嘴裡,只身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嘴唇微微扭曲,努力忍住眼淚,以一個清醒的視角回顧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吻了德拉科·馬爾福。她不僅吻了他,還擁抱了他,愛撫了他—心甘情願地。

  除了威克多爾·克魯姆—在她四年級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吻過別人。

  但這並不是真正困擾她的問題。

  此刻她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扭動著背包帶子,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危及了安排在她身上的任務。德拉科把自己盛進盤子裡交到了她的面前,請求她留下來陪他,還想要吻她。可是她喝醉了,變得脆弱不堪,毫無安全感,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不確定如果昨晚就與他發生性關系究竟會不會是正確的做法,但她至少沒有因為自己的任何算計或策略而中斷他們的擁吻。她退縮了,而他也察覺到了。

  他希望她心甘情願。他從一開始就說得明明白白。在她猶豫的瞬間,他就把她推出了他的心牆之外。

  她當時甚至都沒想起過自己的任務。他撫摸了她的頭發,說她迷人,似乎還為她感到難過—這讓她情不自禁想要吻他。

  若非酒精的作用讓她如此沒有安全感,她也許真的會和他發生性關系。她不知道被人觸碰的感覺竟是那樣—"意義深遠";她也不知道他的呻吟、他對她的撫摸的反應會影響她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她了解理論層面上的性和戀愛關系,但在實際層面—個人層面—她發現自己的處境已遠超她的知識深度,好像自己正在墜入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

  她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和別人建立起任何一種關系。在國外參加培訓時沒有,回到英國後也沒有。在她專心研究或熬制魔藥的時候,大多數的同齡人甚至都無權接觸到她,醫院對於探視的規定也相當嚴格。而對於多數病人來說,還沒等他們的身體狀況恢復到能夠注意到她的存在之前,他們就已被轉入其他康復病房或收容所去了。

  所以,她從來都沒有那樣的時間和機會。

  她曾經仔細觀察過羅恩和他定期輪換的性伴侶,然後猜測"性"這種東西大約和個人情感完全無關,只是一種生理上的慰藉。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然後分開,也不去在意他們第二天是否會去找別人—她覺得這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才對。

  她此前一直認為,如果她和馬爾福之間走到了那一步,她可以做到完全無動於衷。只要她保持足夠的理性,就能讓整個過程與個人情感相互孤立。只要仰面躺下,任思緒隨意飄忽就行—幾百年來,女人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但是她錯了。

  親吻德拉科,被他撫摸,是她經歷過的最能觸動她個人情感的事。它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一種渴望;此刻她獨自站在街上,發現自己竟然希望能再度體驗一次。

  那種感覺是神聖的。不是什麼戰略需要,也並非無關個人情感。是她主動探身去吻了他—一個對她感興趣的人;一個在無邊的孤獨中與她同病相憐的人;一個能理解她所陷入的黑暗世界的人;一個不會因為她想不惜一切代價贏得戰爭而生氣的人。

  她希望這一切對他來說也同樣意義深遠。但她意識到,或許在他看來並非如此,這讓她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碎裂開來。也許他和羅恩一樣;也許這真的只不過是生理上的事情。

  可是對她來說,一切卻不會、也不可能僅限於生理。這一事實不公平得近乎殘忍。然而最糟糕的是,即便如此,她仍舊渴望著它。

  她感到一陣空虛,覺得身體和情感都背叛了自己。

  她再也不想接近德拉科。她覺得每次見到他都只會帶來痛苦。

  食死徒。劊子手。間諜。目標。工具。

  然而她還是想要他觸碰她,想要他的手指纏著她的頭發,想要他的手掌沿著她身體的輪廓摩挲,想要感覺到她回吻他時他貼著她的嘴唇喘息。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要過這些,可是現在它已經發生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回避,不知道該如何讓它停止。這不是那種她能夠輕易封存於意識之中的渴望。

  它蟄伏在更深的地方。

  但這不重要。她是否真的再也不想見到他,這也不重要。她的感受同樣不重要。她的感受從來就不重要。反正,指令永遠還是一樣的:保持住他的興趣,讓他忠誠。

  她咽下魔藥和嘔吐物殘留的苦澀余味,返回了格裡莫廣場十二號。

  "真是見鬼,赫敏!"她走進門的一剎那便聽到了羅恩的驚呼。

  他和其他失眠的人們一起坐在客廳裡。

  她困惑地看著他。

  "你的頭發怎麼回事?"他問道。

  她抬起手,這才發現頭發凌亂不堪地披在身上。

  "我摔進荊棘叢了。"她立刻扯謊。

  "你看起來就像是和貓狸子打了一架,最後還輸了。"羅恩調侃地說道。

  赫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羅恩又盯著她看了一分鐘,然後才再度開口:"我都忘了它原本是這個樣子的了。其實你現在梳的辮子很漂亮。"

  赫敏虛弱地朝他笑了笑,覺得自己的下巴在微微顫抖。

  "是啊。我還是把它綁回去的好。"她說道。"現在這副樣子,我真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尤其不想談論她的頭發。

  她匆匆上樓到浴室裡衝澡。她用力地擦洗著自己,試圖洗淨德拉科那雙手留下的任何有形記憶。流水滾燙,她卻貪戀這種溫度,不舍得把它關掉。淋浴完後,她仍舊站在原地,任由分分秒秒不斷流逝,浪費著她本就不夠用的時間。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哭。那只是花灑噴出的水花,留在她臉上只不過是水而已。

  她用毛巾草草擦了擦頭發,便迅速編成了兩條緊緊的法式辮子,盤在頸後。干淨利落,沒有一絲碎發。

  她正在儲藏室裡清點魔藥庫存時,金斯萊找到了她。

  "格蘭傑,貝殼小屋那邊需要你過去一趟。"

  赫敏愣了一瞬,隨即轉身在地板上一只毫不起眼的箱子上面畫了一道如尼符文。箱蓋啪地一聲打開。她從中拿出一個小皮包,掀開來快速地檢查了一下包中的用品。

  "我准備好了。"她努力平息著自己飛快的心跳和胃裡冷顫打結的感覺。

  金斯萊領著她穿過房子,從正門幻影移形離開。

  再次落地時,他們並不在貝殼小屋。赫敏也早就知道他們不會去那兒。

  他們站在一處狹窄的洞口前。金斯萊走上前,敲了敲洞口旁邊的一塊大圓石。

  赫敏腳下的地面開始旋轉,漸漸出現了一道通向地下的樓梯。她盯著下方看了一會兒,抿緊雙唇,然後走了下去。

  加布麗·德拉庫爾站在樓梯底下,美得不可方物。

  "赫敏,我又抓到了一個!"她得意地喊道,"他沒有標記,但我覺得他應該很重要,因為他真的很難纏。"

  加布麗不久前才加入英國抵抗軍。在伏地魔終於掌控了法國後,她是法國抵抗軍中少數逃到歐洲其他地方的成員之一。她的朋友和同學們全部死在了食死徒的手下,於是她帶著滿腔怒火來到英國,意欲復仇。

  金斯萊並沒有正式讓加布麗成為英國抵抗軍或鳳凰社的成員,而是讓她加入了他的秘密偵察小隊。就連大多數鳳凰社成員都對這支秘密隊伍一無所知。

  這些被金斯萊招至麾下的隊員們分散在歐洲各地收集情報。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有權自由行動。金斯萊只給他們下達模糊的指示,並在獲取信息的手段方面賦予他們極大的自主選擇空間。只要情報可靠,他就不會去限制或質疑他們的方法。

  偵查組員們會把他們抓來的目標帶回據點關押起來,赫敏會被叫來為俘虜們進行必要的治療,然後他們會被喂下活地獄湯劑進入假死狀態。

  加布麗在情報收集方面極具天賦。她利用自己媚娃血統與生俱來的魅惑能力,將她的目標誘騙到一處她可以隨心所欲進行審問的地方。除了俘虜,她也常常會帶回更多的信息。

  赫敏懷疑,加布麗的大多數目標都死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確信他們已經毫無價值。這位年輕的法國女孩的眼中總是帶著一種冷酷的勝利神情,卻難掩那些她遭受過的、以及親手制造出的痛苦。少女的面容精致美麗,卻總是穿著長袖,仔細地將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全部遮蓋起來。

  而一旦加布麗把某個目標帶回來,那就意味著她沒能靠自己的能力徹底擊垮他。這種情況下,她就只好放棄,讓金斯萊和穆迪用那些傳統審訊方法—攝神取念術、吐真劑、心理施壓—來對付那些俘虜。

  每當金斯萊帶赫敏來到這處海邊的洞穴前時,她都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她鼓起勇氣,做好了准備。

  她推開前方的門,看見一個年輕人被牢牢綁在椅子裡。他腳下的地板上有好幾灘鮮血。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把皮包放在桌子上,打開,拿出各種醫療用品擺放整齊。一切就緒後,她朝椅子上的年輕人走近一步,施了一道診斷咒。

  沒有什麼嚴重的傷。也沒有什麼致命的傷。但是在大量神經密集的部位卻有著許多細小的傷口,主要集中在他的手上,以及—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生殖器上。

  他並沒有失去意識,只是刻意無視了赫敏。這很正常。

  赫敏的工作是在金斯萊開始審訊前治好他的傷。這與其說是一種禮待,不如說是在俘虜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焦慮不安時,再給他們施加的一種額外折磨。

  偶爾,這種恐懼足以使他們在她治療的過程中就陷入崩潰,開始把他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赫敏。

  赫敏第一次被帶來此處,發現鳳凰社默許對戰俘進行嚴刑拷打時,她被激怒了。同樣是使用黑魔法,自衛和折磨他人也是有區別的—區別大了去了。而她同意為他們治療,就意味著她也成了幫凶。

  面對她的良心譴責,金斯萊不為所動。畢竟除了她,鳳凰社沒有其他成員有能力治愈這些傷。如果赫敏拒絕,那些俘虜就只會被灌下活地獄湯劑,帶著一身傷進入假死狀態。

  她曾多次試圖勸阻金斯萊不要給那些偵查隊員們過大的自由行事權限,還提出可以熬制更多的吐真劑來當做審訊手段。而他只是注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偵察隊員們真正想要的不是吐真劑,而是復仇。通過招募這些人,他只需盡可能有效地把他們想要復仇的心轉化成行動。鳳凰社需要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的間諜,而不是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畏縮不前的懦夫。

  他提醒她,他們需要情報,而那些被食死徒抓住的抵抗軍成員只會遭受比這可怕百倍的折磨—說得好像赫敏需要他來提醒似的,那些從監獄裡被救回來的幸存者們可都是由赫敏親手治療的。

  但每次她被帶來這裡,治療那些被偵察隊員抓獲的俘虜時,她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配合"是否會讓更多的人受到折磨。

  就算他們是食死徒,在戰場上直接殺死他們和殘忍折磨他們也完全是兩回事。

  "我要先治好你的手。"她柔聲對椅子上的男人說。

  她在椅子邊跪下,伸出一只手輕輕從下方抬起他的右手,托到光線下。

  她飛快朝鎮痛劑施了一道霧化咒語,用魔杖牽引著薄霧繞過男人的手指。他的每一處甲床都有許多尖針反復扎刺留下的小孔。

  鎮痛劑被完全吸收後,她將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裡,開始施咒治療組織損傷。

  當她治好他的第三根手指時,他開口了。

  "我認得你。"他抬起了頭。

  她目光向上瞥了他一眼。他看起來略微有些眼熟,身材結實,滿臉蓄著胡子,雙手和胳膊上的體毛濃密。

  "你是波特的泥巴種婊子。"

  赫敏揚起一側眉毛,繼續治療下一根手指。

  "你倒是真的長開了。"他斜眼看著她。"我從沒想過像你那一頭瘋毛最後會變成這樣。"

  赫敏沒有理他。

  "格蘭傑,對吧?我之後得告訴其他人我見過你了。我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

  他身體前傾向她湊了過去,直到他的臉離她那麼近,近到令人不安。

  "告訴你個秘密,泥巴種,"他低聲說,"你們會輸的。然後,當你們慘敗之後,我會慢慢地殺了那個金頭發的婊子,慢到讓她自己開口求我殺了她。"

  赫敏仍舊沒有理他,繼續治療他手掌上被剃刀劃破的傷口。

  右手的治療結束後,她開始轉向他的左手。一想到手部治療遲早會結束,她就感到害怕,但最終,她在他手上再也找不出可以治療的傷口了,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回避了。

  "我需要你靠後坐好—如果你想讓我治好你的生殖器的話。"她強迫自己語調平平地說出這句話。

  她感到渾身冰冷,胃部痛苦地扭曲著。她不知道自己之後還能不能正常消化食物。

  他向後靠上椅背,打開了膝蓋,表情滿是戲虐與嘲諷,仿佛他才是那個掌控一切的人。

  她真的很想一道昏迷咒朝他甩過去。

  但她知道自己應該在治療俘虜的時候讓他們保持清醒。這是金斯萊所運用的心理學技巧之一。

  她揮了揮魔杖解開扣子,然後伸手解開他的褲子。

  加布麗用某種精心鍛造的利刃在他的陰莖根部刻了些文字。赫敏無法透過參差不齊的切口看清那些法語。有那麼一瞬間,她非常感激那不是如尼符文。

  然後她開始專心治療。

  她決心盡量不去碰他,但這就需要她更加精細地完成魔杖動作。她清理了鮮血,施了一道溫和的清潔咒。

  年輕男人第一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她從一只小瓶裡吸出莫特拉鼠汁,輕揮魔杖塗在傷口上。這次的動作並沒有那麼精確溫和,但赫敏拒絕讓自己去在意。

  赫敏低聲念了治療咒,又做了第二次診斷。他體內有大量酒精—可能是加布麗為了接近他所使用的手段之一。赫敏拿出一小瓶醒酒劑倒進了他的喉嚨。他大概是認出了她喂給他的藥劑,所以並沒有像她所預計的那樣掙扎抗拒。

  爾後她退後一步,打量著他。

  他也抬頭盯著她。她又伸手從包裡拿出一小瓶解酒藥灌進他嘴裡。

  他把魔藥咽了下去,隨後朝她冷笑一聲。

  "幫我身上打幾個補丁,好准備再來第二輪?"他猜測道。"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奉行不殺戮政策的軟心腸'老好人'呢。"

  赫敏對他微微一笑—這是她從馬爾福那裡學來的笑容。

  "我們不會殺你的。"

  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身後的門關上時,她在原地佇立了片刻,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該死的婊子。

  先前第一次喝醉的時候,她對馬爾福說謊了—她的體面早已蕩然無存。戰爭已經把它毀得一絲不剩。

  她如今唯一剩下的就是決心—保護羅恩和哈利的決心;贏得戰爭的決心。

  為此,她可以爬過屍山血海,可以為了換取情報而出賣自己,如果有必要的話,她甚至可以把德拉科·馬爾福的心髒挖出來。

  當她的朋友們終於得到了永久的安寧與和平的那天,她將會平靜地站在金斯萊和穆迪身邊,默默接受她應得的詛咒。


第42章 往事·十七

  特別感謝校對君的高中語文老師為本章內容答疑解惑。

  2002年,八月

  赫敏坐在沙灘的一塊岩石上,等待著金斯萊叫她回去喂俘虜喝下活地獄湯劑。她坐在那裡,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找尋著任何她可能錯過的東西。

  經過昨晚發生的一切,她斷定德拉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被她吸引了。畢竟,他說她"迷人",把她比作"墓地裡的玫瑰",還說自己"措手不及"。她輕輕一哼,心想要不是他當時正喝著當晚的第三瓶火焰威士忌,他還會不會承認這種事。

  他的生活中並沒有什麼親密關系。不管她的身體對他來說是否符合"有吸引力"的一般標准,在感情方面,他在她面前都是脆弱的。

  她也認為,他們昨晚沒有發生性關系可能是最好的一種局面。

  現在,他的興趣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一旦燒得太旺,她就必須控制勢頭。既然她已經吸引了他的注意—這一點似乎是不可否認的—她就得謹慎行事。關鍵在於,要小心地把他的興趣培養成某種他無法自控的東西—某種他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某種讓他對之渴望到勝過一切的東西。

  她得徐徐圖之。

  德拉科非常有耐心。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願意說謊、操縱、殺人、爬到任何必要的位置。復仇—贖罪,又或者是任何促使他與鳳凰社結盟的動機—是他願意為之等待的東西;為了它,他心甘情願忍受痛苦,做出犧牲,直到終有一天達成目的。

  試圖把他的野心抱負和隱匿偏執導向她自己,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冒險。正如西弗勒斯所說,她既有可能借此拯救鳳凰社,也同樣有可能將它徹底摧毀。

  她只要一想到這裡就感到驚恐,胸膛緊繃起來,仿佛呼吸被海風偷走了一般。她把頭埋在雙膝之間,強迫自己慢慢吸氣。

  她能做到。她能做到,因為她必須這麼做;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能贏得這場戰爭。

  直到昨晚之前,那種認為她能夠操控他的想法充其量還只是一種妄想和理論。

  直到她感覺自己被卷入了馬爾福那肆無忌憚的關注所形成的暗流之前,那種自以為能利用自己的—"情感上的親密"來換取戰爭勝利的想法,似乎還根本就是荒謬的。

  他太過克制了,就算是喝醉了也一樣。甚至連吻她的時候也不例外。他沒有衝動,也沒有過於急切。他的情欲並沒有直接爆發出來。相反,那更像是一團悶悶燃燒著的火焰,一種在暗中生長、在地底燃燒的烈火,蔓延著,等待著,直到熊熊升起,將地面的世界燃燒殆盡。她懷疑,他對某些事情的欲望甚至比他自己所意識到的還要強烈得多。

  她在心裡仔細地籌劃著下一步行動。

  下次見到她時,他會更加謹慎。他可能會試圖強迫她遠離自己,並重新拉開距離。這也許會對赫敏有利。

  畢竟,還有什麼是比禁果更大的誘惑?他越是想著她—想著要在她身邊謹慎小心,想著他不應該占有她—她就會越吸引他,他就會越想要她。

  至於她自己也同樣想要他的這一事實…

  赫敏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咬著拇指的指甲。

  她也會利用這個事實的。如果這種緊張的關系對於雙方來說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他就更難克制自己了。反正她也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去假裝。她太缺乏經驗了,所以她才會把自己所感受到的渴望也包含在她的"表演"裡。

  她對著自己苦笑了一下。

  為了贏得這場戰爭,她連自己的靈魂都不惜出賣。因此,把自己的感情當作籌碼應該更容易才對。

  "應該"…

  不知為什麼,現在就算是找借口去合理化一些事情,也並不總能阻止它們帶來的傷害和痛苦。

  岩石尖銳的碰撞摩擦聲拽回了她的思緒。她轉過身,見比爾正朝她走來。

  "金斯萊派我來找你,他那邊結束了。"比爾說。

  赫敏抬頭望著他。戰爭讓這位韋斯萊家的長子滄桑了許多。曾經那個自信鮮活、沉穩冷靜的解咒員已經被時間磨成了一個滿臉嚴肅而憂郁的男人。

  亞瑟被盧修斯的詛咒擊中時,比爾正在和他一起執行任務。自那之後,他心中的某種東西就被內疚感深深壓抑。他在工作中冷酷、可靠、機械,彷佛生活裡只剩下了工作。赫敏偶爾就詛咒研究的問題請教他時,他從不閑談,不開玩笑,也不隨意發表評論。就連西弗勒斯給人的感覺都比他更親近些。

  赫敏站起來跟在他身後,沿著海灘走向洞穴。忽然,比爾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赫敏等著他開口。

  "加布麗—"比爾剛開口便又猶豫了。"芙蓉很擔心她。"

  赫敏沒有答話。她不知道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情,自己能說些什麼。

  "她到底在做些什麼?"比爾問。

  "她攔截了湯姆派往歐洲其他地方的信使。"赫敏小心地措辭。

  "這我知道。但她是怎麼攔截的?"

  "她沒告訴過我。"赫敏說。"你得直接問她或者金斯萊。"

  "我猜她跟那些人上床了。"比爾突然說道。他臉上的表情生硬得彷佛是石頭雕刻出來的一樣。"我猜,她應該是先和那些人上床,然後趁他們睡著的時候把他們綁起來,折磨他們。"

  赫敏抿緊雙唇,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沉默了許久之後,她終於說道。"我只負責治療她帶回來的俘虜。至於她具體用了什麼方法,我也不知道。"

  比爾明顯地繃緊了下巴。"需要治療的地方很多嗎?"

  赫敏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抬手擦了擦鼻子。

  "沒有什麼永久性損傷。"她輕聲說。

  比爾默默地站在原地,片刻後轉身繼續向前走。赫敏跟著他回到洞穴前,走下樓梯。

  她走進房間時,俘虜仍處於吐真劑的藥效影響之下。他癱坐在椅子上,腦袋聳拉在一邊。

  赫敏走上前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我們會贏—會贏的。而你們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們所有人都會死…"他在呼吸的間隙裡低聲喃喃。赫敏檢查了診斷結果,發現金斯萊在用了吐真劑的同時還讓他服下了某種致幻魔藥。她目光銳利地看向正在伏案寫著筆記的金斯萊。

  "這些魔藥的化學反應會導致永久性的狂躁和強迫行為,"她指責道。"你應該事先問我一下。"

  金斯萊抬頭看了她一眼。

  "我已經咨詢過另一位魔藥師了。"他平靜地回答。"審訊並非你的專長。這個俘虜懂得大腦封閉術,所以需要對他采取額外措施。"

  赫敏咬著舌頭,轉過身來查看椅子上的男人。診斷結果顯示他的大腦出現了重度發炎的跡像。她低聲咒罵了一句,在包裡翻來翻去,想找出什麼能夠消除這些症狀的東西。這種炎症不是常見反應,她那備滿魔藥的儲藏室也不在此處,所以選擇非常有限。

  一番思考後,她想出了辦法:經過蒸餾的比利威格螫針黏液混合一滴嚏根草糖漿,可以讓大腦冷卻降溫。她迅速將兩種原料混合在一個小瓶中,然後扶著那名俘虜的頭向後傾斜,好讓他服藥。

  他的眼白向後翻著。當她把藥瓶湊到他的嘴邊時,他緊緊閉上了眼睛和嘴巴。

  "喝吧。"赫敏柔聲說。"這會讓你的腦袋舒服些。"

  他睜開一只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睜開了另一只眼。她看著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我記得你,"他說,"你是波特的婊子。"

  "你得服下這個,否則會有腦損傷的危險。"赫敏對他的侮辱不為所動。

  他張開嘴,喝下了魔藥,隨後發出一陣低嘶,輕輕搖了搖頭。赫敏重新施了一道診斷咒,看到炎症迅速消失。

  她又回頭看了看他的臉,發現他的瞳孔已經縮回成了虹膜中央的一處小點。他的目光仍然緊緊地盯著赫敏,眼神卻越來越不安。

  "你感覺怎麼樣?"她問。

  "冷…我的腦子感覺很冷,但一看到你,我身上就暖起來了。"他的語調呆滯而含糊。

  他突然猛地向前一撲。赫敏迅速後退,他的牙齒"啪"地咬合在一起,隨即大笑了一聲。

  "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狼人嗎?"她尖聲問道。這是一句反問,倘若病人真有狂狼症,診斷讀數會清晰明了地顯示出來。

  他竊笑起來,臉上還是那副被吐真劑藥效弄得暈頭轉向的表情,但眼睛仍然緊盯著赫敏。

  "我不是狼人。但我會記住你的。"他說。"就算你們輸了,我也會記住你的。那個金發婊子,我會殺了她。但是至於你,我想我會問問黑魔王能不能把你留給我。他只不過是可能想讓你活下去,而我將會讓你活下去。"

  他目露貪婪,目光一寸一寸地掃視著赫敏,讓她禁不住顫抖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自己治好了他的腦部炎症。她確實快速麻利地中和了致幻魔藥的藥效,但可能其中出了點差錯,她之前擔心過的強迫傾向已然顯現,似乎還好巧不巧地導向了她自己。

  "夠了,蒙塔古!"金斯萊厲聲喝道,站起身走了過來。

  赫敏再次掃了一眼那個俘虜,終於認出他來了。格雷厄姆·蒙塔古。也是霍格沃茨的學生,比她高幾屆。

  "我們已經從他嘴裡問出所有我們需要的消息了。"金斯萊邊說邊收拾起幾卷羊皮紙。"你可以把他放倒了。"

  赫敏點點頭,朝蒙塔古射出一道昏迷咒。他向後癱倒的那一刻,眼睛仍緊盯著她的臉。

  當她准備好給他灌下魔藥讓他進入假死狀態時,她安慰自己說,即使最終鳳凰社輸了,這處洞穴也不太可能被人發現。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喂蒙塔古灌下活地獄湯劑後,赫敏把他交給比爾,然後返回了格裡莫廣場。

  晚上,赫敏來到棚屋時,發現德拉科沒有留下寫有情報的羊皮紙。她站在屋子裡等了幾分鐘,想知道他今晚會不會出現,讓她檢查疤痕組織的情況。

  獨自等待了十分鐘後,她離開了。

  她不確定他這是什麼意思。也可能的確沒有什麼新消息,但她心中的擔憂就是無法消散。她擔心這就是今天早上她所作所為的報應。她盡量不讓這件事對自己造成壓力,並安慰自己:要是真有什麼緊急情況,他早就已經告訴她了。

  不再需要每天晚上治療德拉科,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計劃陷入了停滯。她發現自己經常想起他。而且這種"想"無關戰略。她只是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想知道他背上的傷疤有沒有讓他生氣惱怒。

  她不斷地重新評估分析著他們的接吻過程及其後果,直到她覺得自己有點發瘋了。

  她沒有辦法得出任何結論,這讓她感到心煩意亂。整整一周,她發現自己很難集中精力,也難以入睡。

  她已經放棄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了。哈利通常整晚都和金妮呆在那裡。不過,哈利和金妮在一起的時候居然可以安然入眠—這效果堪稱卓著。他的情緒已經連續好幾年沒有這麼穩定過了,最近的夜晚,赫敏也很少在客廳裡遇到他。這些自鄧布利多死後折磨了他多年的壓力,似乎頭一次得到了緩解。

  赫敏開始在她能找到的任何一張空床上或訓練房裡睡覺。她堅持鍛煉,一心想要增強自己的耐力。

  又一個周二到來的時候,她非常緊張。幻影移形去棚屋前,她還特意服下了一瓶緩和劑。她不知道這次德拉科會做什麼。

  來到棚屋後,她站在屋內等待著,腳掌無意識地敲著地面。然後她忽然發現桌上放著一卷羊皮紙。

  她盯著它瞧了片刻,走上前拿起來展開。情報裡寫著食死徒即將在下周進行的突擊搜查,還有詛咒的反咒信息。

  並沒有針對赫敏的內容。

  —並沒有她所期待的、他會留給她的私人便條。

  她輕輕嘆了口氣,離開了棚屋。

  整個八月剩下的日子裡,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為此感到萬分焦慮。兩人之間這種刻意、持續的沉默,宛如螞蟻噬咬肌膚一般折磨著她。她不斷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不斷質疑自己的結論,又不斷得出新的結論。也許她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也許他就是在故意躲她,因為他害怕她再以那種方式誘惑他。

  她左思右想,卻無法真正下定論。這一切究竟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

  而最糟糕的是,她想念他。她不太願意對自己承認這一點,但她無法不去承認。為他治傷、與他交流,都已然成為她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而這一切戛然而止,留給她的只有一種深刻的缺失感。原本,她能經常與之見面的人就並不算多。

  她不斷地回想著他們過去的互動,不斷地重新評價他這個人,以及他所有的行為。她困擾不已,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需要他繼續幫助鳳凰社。

  她也需要研究他、分析他。這是她的工作。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需要想念他—她堅定地告訴自己。這完全是她個人情感上的敗筆。

  九月來臨。而他每次仍然只是留下一卷羊皮紙,從未現身。

  赫敏開始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然,他的做法確實很聰明。倘若易地而處,她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事。可即便認識到這一點,也無法解決"她該怎麼辦"這個問題。

  她只能懷揣著越來越渺茫的希望,在每次的例行采藥後來到棚屋。

  正如馬爾福警告過她的那樣,英格蘭越來越多的鄉野山林都被添設了反幻影移形保護咒。幾周以來,赫敏一直盡量避開那些地方,到其他目的地去采藥。然而最終,保護咒的屏障覆蓋了她所有的采藥地點。她也盡力找到了幾處新的地點,但有某些關鍵的原料,她仍無法采集到足夠的數量。

  在手頭的白鮮終於用完後,她放棄了繼續避開那些地方,孤身冒險進入了一片設有保護咒的森林。她第一時間施放了所有她知道的檢測咒語,並時刻保持警惕。當她正在她所找到的第三處大片白鮮叢中采集的時候,森林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她立刻收起所有東西,然後飛快轉身,向四面八方重新施放檢測咒。然而沒有任何反應。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此刻,她距離反幻影移形區域的邊緣足足有一百英尺遠。她平靜地朝邊緣處走去,盡量不流露出一點異色。她一手拿著銀刀,一手拿著魔杖,小心翼翼地穿過蕨叢。

  那些東西正等待著,一直等到她離保護咒邊緣足夠近、感覺到了逃離的希望的時候。

  剃刀般鋒利的牙齒突然咬進了她的右腿後部。她低低尖叫了一聲,扭頭便發現一只不知何時從黑暗中躥出的蓋特拉西[1]幽靈犬咬傷了她的小腿。

  "熒光閃爍!"她厲聲念出咒語,那只巨犬便立刻松開了她的腿。赫敏沒有停下來檢查傷勢,而是舉高魔杖,尋找其他生物的位置。蓋特拉西喜歡成群活動。

  而且通常來說,它們對成年人類的攻擊性並不算強。

  正當她小心翼翼地轉身查看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從頭頂的樹上直直撲了下來砸在她身上。她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到那只吸血鬼蒼白的皮膚和細長的尖牙,就被它擊倒在地。吸血鬼用手抓住了她那只抓著魔杖的手的手腕,把她死死按在地上,尖牙立刻扎進了她的肩。

  赫敏想也沒想,猛地揮起那只唯一自由的手,將她用來采藥的銀刀刺進了吸血鬼的太陽穴,隨後掙脫了束縛。她立刻站起來,飛快地跑過了保護咒屏障。

  再次落地時,她差點癱倒在懷特克洛夫特那條小河的中央。

  這可不是什麼理想的幻影移形目的地。她茫然地環視了一下四周,不明白為什麼她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會是這裡。她仍在大量出血。吸血鬼的尖牙在第一次接觸時就向她的血液中注入了抗凝血毒液,赫敏從它身下掙脫時又嚴重地撕裂了肩膀。當她站起來試圖弄清自己具體方位的時候,她的整個肩膀都已經鮮血淋漓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那裡的出血量也不小。

  她沒有力氣再幻影移形了。

  一輛汽車從橋頭開了過來。赫敏笨拙地躲進橋下,直到汽車完全駛過橋面。她身邊確實有能夠治愈自己的藥品,但她並不喜歡在昏暗無光的橋底做這件事。

  她看了一眼腕表。現在離她應該去取德拉科信件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她嘆了口氣。他也很有可能提前一晚就把羊皮紙留在那裡了。

  她對自己施了一道幻身咒,用力壓住肩上的傷口以減緩流血速度,一瘸一拐地朝棚屋走去。

  如她所料—當她推開門的時候,羊皮紙已經安然躺在桌子上了。她微微翻了個白眼,用那只血跡相對較少的手把羊皮紙塞進了背包。

  赫敏重重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給自己施了診斷咒。她已經失血過多,如果不盡快止血,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開始頭暈。她從急救藥箱中拿出一卷繃帶,用咒語讓它緊緊纏上自己的小腿。她必須先處理肩部的傷口。

  她扭著脖子,試圖看到傷口的確切位置,但這個動作卻扯到了傷口。她發出一聲吃痛的低嘶,隨後變出了一面鏡子。吸血鬼留下的傷口在她的肩頸之間。當她掙脫時,尖牙又在鎖骨上劃出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離頸靜脈和頸動脈只差毫釐。

  赫敏割開襯衫,施了一道清潔咒,笨拙地對著鏡中左右顛倒的映像開始治療。她用手指捏碎新鮮的白鮮葉子塞進傷口裡。新鮮白鮮的效果並不好,尤其是整片的白鮮葉,但她此刻並沒有藥杵。她一邊繼續處理傷口,一邊口嚼了幾片白鮮葉。

  她一只手抓著襯衫,攥成一團按壓住傷口,另一只手開始配制一種可以起凝血作用的口服藥劑。她現在無法熬制魔藥,但她的包裡有蓍草和莫特拉鼠汁。她熟練地揮了幾下魔杖,不同的原料迅速混合在一起,她立刻把藥吞了下去。過了一分鐘,她肩膀的流血情況開始好轉。

  她渾身是血,下方的地板上也積了一灘相當大的血泊。但她沒有理會。等治好了傷,她自然會把棚屋打掃干淨的。

  她對著鏡子把傷口裡的白鮮葉拔了出來,又施了一道清潔咒,重新評估了傷勢。吸血鬼的咬傷至少有一項好處,那就是容易愈合,也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她從靠近鎖骨的地方,也就是撕裂傷口最淺的地方開始,低聲念咒縫合皮膚。

  她的動作剛進行到一半,德拉科突然幻影移形出現在房間裡。

  看到她的樣子,他的臉色似乎有些發白。赫敏卻雙頰一紅,緊接著就後悔剛才把襯衫割開了。隨後她又哼了一聲,因為此刻她渾身血紅—除非德拉科有某種奇怪的癖好,否則他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她的衣著。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然後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之前在采藥。"赫敏冷淡地回答。她的視線重新移回到鏡中的自己,繼續治療。"抱歉。我走之前會把地板打掃干淨的。"

  "你還好嗎?"他問。

  赫敏突然大笑了起來。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像這次一般離死亡那麼近了。此刻,她還在因為失血的緣故而有些暈眩,她的血還在不斷地滴在他這間破爛棚屋的地板上,而他卻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這在她看來實在是好笑得有點怪異。

  "噢,不好。"她答道。"但這些傷沒有什麼是我治不好的。"

  德拉科明顯生氣了。

  "我告訴過你要小心。"他最後說。

  "我一直都很小心。"她方才的愉悅忽然消失了。他曾說過會教她如何保護自己,但在她治好他的傷之後,他卻拒絕再看她一眼。"但你也知道,現在全英格蘭都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而我的白鮮已經用完了。對我們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藥品。我采藥的時候從沒忘記施檢測咒,一感覺到有任何異樣就盡快離開。但就像你說的,我能活到現在完全是靠命運的仁慈。"她的聲音變得苦澀起來。"看來我的運氣要到頭了。"

  "那到底為什麼不像個正常人一樣去買呢?"他問得好像她是個白痴一樣。

  "因為,"赫敏的聲音緊繃,帶著一絲尖銳的嘲諷,"我是個眾所周知的恐怖分子。可能你已經忘了。以及—"她打了個嗝,"—我已經一點錢—也沒有了。"

  他沉默了下來,只是站在原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發生什麼事了?"他又一次問道。

  "我當時在漢普郡[2]采藥。森林突然變得很安靜,所以我施了檢測咒,但沒有任何反應。不過我還是決定立刻離開。就在我快走到保護咒邊緣的時候,一只蓋特拉西突然咬傷了我。我剛把它趕走,又有一只吸血鬼襲擊了我。我殺了它,然後幻影移形逃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懷特克洛夫特。我也不想的。但我已經失血過多,不能再次幻影移形—白鮮香精用完了,沒有白鮮葉我也無法配制補血藥。所以我只能來這裡自己動手治療。"

  赫敏的聲音已經顫抖不止,幾乎要哭出來。當她親口講述剛剛發生的這一切的時候,事情突然變得不再有趣,而是開始變得痛苦、恐怖,甚至讓她仿佛再次經歷了一遍。

  她只差一點就會在森林裡孤獨地死去,甚至沒有人知道要去哪裡找她,而當他們想到的時候,也許她的屍骨都已經涼了。想到這些,她的呼吸開始越來越急促。

  她閉上嘴巴,努力平復呼吸,打了幾次嗝。

  "我覺得我要休克了。"她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小得詭異,像個年幼的孩子。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她很想哭,但她拒絕讓自己哭出來。她已經在馬爾福面前哭過好幾次了。她不想讓他覺得她是那種遇到什麼事都會哭的人。

  她也很生氣,因為他現在正站在那裡。他明明有無數時間可以現身,卻偏偏選在此刻。她真希望自己當時幻影移形去了別的地方。

  "我不會死的。鳳凰社也不會有危機。所以你可以走了。我會在離開之前把所有地方都收拾干淨,你甚至都不會意識到我來過這裡。"她說。

  從戰略上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話,但她就是不想看到他。他先是吻了她,然後又罵她是婊子。他讓她花幾個星期的時間來治療他,卻只在喝醉的時候向她道謝,然後又在清醒後的一瞬間立刻告訴她他打算去找別的治療師。

  然後他又拒絕出現。

  他讓她像個白痴一樣想念他,而他可能早就和那些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胸大腰細、身材火辣的妓女尋歡作樂去了。

  她討厭他。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渾身是血、歇斯底裡、精神受創的樣子。

  為什麼每當她想要讓他走開、留她獨處的時候,他就是不願意成全她?

  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來,對著鏡子治療肩上的傷。他則一直站在那裡,注視著她。

  傷口幾分鐘後便愈合了,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疤痕。只要再塗上一些白鮮,它們就會褪色。

  她將另外一把椅子召喚到身邊,蹺起右腳,開始解腿上的繃帶。然後她割開膝蓋處牛仔褲的布料,丟進地上的血泊裡,堆那團襯衫的旁邊。

  她仔細檢查著蓋特拉西的咬痕。從這個角度很難看清小腿背後的所有傷口。她扭了扭臀部,以便看得更清楚。腿上有兩道較長的劃傷和幾處刺傷。她朝那裡施了一道清潔咒,清除了全部血跡。傷口都不是很深。她不覺得自己會留下疤痕。

  她很快就把這些傷口全部治愈了。

  抬起頭的瞬間,整個房間似乎都在她眼前旋轉。她向後靠上椅背,合上雙眼休息了一會兒。隨後她重新睜開眼睛,又對自己施了一道診斷咒。她的失血量大約有一品脫出頭,這本應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她的體重過輕,這一數字已經超過了她血容量的百分之十五。

  她對著診斷結果眨了幾下眼睛,然後變出了一杯水。她的嘴唇已經有些發麻了。

  她在包裡一通翻找,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食物,結果發現了一塊她根本不記得什麼時候塞進包裡的早餐燕麥棒。她喝了一口水,開始吃東西,同時固執地無視德拉科的存在。他仍舊是先前的樣子:站在原地,注視著她。

  喝完第三杯水、吃完整塊燕麥棒後,她惱怒地抬頭瞥了他一眼。

  "我得在這裡再待上一會兒才能幻影移形。"她瞪著他說。

  "你為什麼不能幻影移形?"他問。

  她瞪了他一會兒,隨後指了指地板。

  "因為失血。我之前被迫從橋邊一路走過來。可能一路上都有我的血跡。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安全屋裡的白鮮已經用完了,所以我的急救箱裡沒有補血藥。我必須等到感覺足夠穩定之後才能幻影移形。要是我現在站起來,可能會直接暈倒。"

  德拉科的臉似乎因為憤怒而越來越蒼白。他不停地咬緊又松開下巴,像極了處於爆發邊緣時的羅恩。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像對她的存在充滿著怨恨。

  他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曾對她有過的任何短暫的興趣。她一直在想念他,渴望見到他,而他似乎在過去的六周裡一直回想著他對她的恨:他一直都恨她;作為一個泥巴種,她只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是對他的一種冒犯。

  他大腦封閉術的造詣遠在她之上。

  她必須向穆迪坦白,她走錯了棋,導致任務徹底失敗了。

  她嘴唇顫抖著,移開目光,開始熟練地清理地板上的血跡。襯衫上的血污已經清理不掉了,於是她就干脆一揮魔杖讓它直接消失,甚至都沒有試圖去修補它。

  她抬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馬爾福已經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離開了。她的嘴唇扭曲起來。她不知道他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響就幻影移形。

  現在他真的離開了。可她發現自己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感到傷心欲絕。她使勁搖了搖頭,只允許自己極輕地抽泣了一聲,然後繼續清理地面。

  打掃結束後,她在包裡翻找著,看看有什麼可以用來變成襯衫的東西。這時他突然再次現身。

  "補血藥。"他一邊冷冰冰地說,一邊把一只小瓶遞給她。

  她低頭看著瓶子,認出了標簽上西弗勒斯尖細的筆跡。她拔開瓶塞,吞下了魔藥。

  房間立刻停止了旋轉,她的嘴唇不也再感到發麻。

  "謝謝。"她說完,把一塊布變成了一件白色的T恤,又用除垢咒清理了自己的肩膀、手臂和身體,再把T恤穿上。接著,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收進包裡,起身准備離開。

  "看見了嗎?"她指著地板說。"我從沒來過這裡。"

  她走屋門,而他仍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1] Gytrash. 一種體型巨大、形似犬類的幽靈生物,尾巴分叉。常出沒於英國各地的山林中,例如蘇格蘭的禁林和英格蘭的新森林(New Forest),奔跑速度極快。

  [2] Hampshire. 位於英格蘭東南部。


第43章 往事·十八

  2002年,九月

  這一個周二,赫敏來到棚屋時,並沒有看見羊皮紙。

  不僅如此,就連桌子和椅子也不見了。房間裡原本僅剩的那一點點家具都消失了。

  她的胃沉了下去,感覺到門把手在她手裡嘎吱作響。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原先所在的地方,希望羊皮紙會突然出現。隨後她又掃視著屋內的各處。也許是她忽略了某個角落。

  家具全都不見了。

  她慢慢地走進房間,環顧四周。

  也許他只是太忙了;也許他今晚就會把羊皮紙送過來—她緊張地想。

  但是家具全都不見了。

  也許他受傷了。也許他已經死了。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想到—他可能會死,而她卻根本不會得知一丁點消息。他可能就會那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她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過,要是德拉科真的死了,西弗勒斯肯定會告訴她的…

  除此之外,也只是家具不見了而已。

  她怔怔地站在房間中央,不知所措。

  他肯定不會單單因為她在他那些破舊的家具上流了一堆血就終止與鳳凰社的合作協議。畢竟,為了向鳳凰社提供情報,他不惜讓自己的肩背受那樣重的傷。那麼,她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走進他的安全屋裡療傷不可能會觸及他的底線。

  也許他只是把那些家具都燒了。

  她最後環視了一遍整間房間,然後向門口走去,同時決定晚上再來一趟。如果到了下周,屋子裡還是空無一物,她才會放任自己去驚慌。此刻她還不會。也許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

  她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啪"的一聲響動。她轉過身,發現馬爾福正站在房間中央。

  她瞪大眼睛盯著他,仿佛不確定他真的出現了一般。而他則上下打量著她,似乎以為她會再次受什麼傷。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我們應該恢復訓練。"

  赫敏沒有回答。她既想笑又想哭。她的嘴角抽動著,試圖把堵在喉嚨裡的情緒吞咽下去。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拼命克制著自己想要脫口而出的憤怒話語。

  我每周都來,你才是那個從不現身的人。那天晚上我根本連酒都不想喝,是你讓我留下的,然後你又為此懲罰我。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關心這個?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替我們做間諜?為什麼你就不能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好讓我不再懷疑你是否可以被救贖?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而那個再也沒有回來的人,是你。

  然而她嘴上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她只想立刻轉身離開。逃離這裡,然後試圖弄明白,她究竟為什麼會在乎。

  她在乎。她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極其嚴厲地警告了她,命令她鍛煉身體、練習決鬥、小心出門。他的話讓她每次冒險采藥時都變得緊張多疑,直到這股壓力逼得她一出門就幾乎無法呼吸;直到她出門的前一晚什麼都吃不下—因為所有食物嘗起來都像燒焦的灰燼,而她的胃也因為焦慮緊緊地擰成一團,讓她咽不下任何東西。

  他讓她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麼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告訴過她他會訓練她,他嘲笑過她不夠冷酷無情,然後—他拋棄了她。

  他沒有拋棄鳳凰社。

  他只是拋棄了她。

  這本來應該是沒關系的。她本來應該無所謂的。一切都應該只與鳳凰社有關才對。可這種感覺太痛了。每次來到棚屋沒有見到他,她就覺得自己又被拋棄了一次。

  她就那麼容易被拋棄嗎?

  她強忍著哭泣的衝動,胸腔因此劇烈起伏著,顴骨也隱隱作痛。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睜大眼睛盯著他,不停地吞咽著,直到她不再覺得自己會大哭起來。

  "好吧。"她終於開口。"今天嗎?還是說只是為下周的安排事先提個醒?"

  "今天,"他答道,"除非你上午還有別的任務。"

  她並沒有什麼別的任務。她有時間。帕德瑪已經慢慢接手了赫敏的工作,赫敏很少再有其他任務需要做。她可以完全聽命於馬爾福,除非金斯萊有需要,或者抵抗軍的傷情嚴重。

  她懷疑他也知道這一點。

  她精通黑魔法治療,極擅研究詛咒,還是個優秀的魔藥師。可她卻撇下了所有朋友,甚至最終與他們徹底分道揚鑣,就是為了成為這樣一個人—成為鳳凰社抗戰的資本。

  然而鳳凰社最需要她做出的貢獻不過是—把自己變成一個能夠在情感上操縱德拉科·馬爾福、讓他依賴她的蛇蠍美人;充分利用他在生活中缺乏親密關系這一劣勢,直到把他徹底俘獲。

  這有時會讓她憤恨不已,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活活氣死。

  都是馬爾福的錯。是他向鳳凰社索要她的。是他讓他們兩個人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可她卻是目前唯一一個為此付出代價的人。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恨他入骨,恨到心髒都因無力承受而劇烈跳動著,直到在胸腔裡化為灰燼。

  她回到棚屋中,關上了門。

  "你是怎麼從吸血鬼手裡逃出來的?"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它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我沒法用魔杖,所以我拿那把采藥用的銀刀捅了它的太陽穴。"她邊說邊聳了聳肩,盡量不去看他。

  看他—會讓她心痛。

  他點了點頭,眼神一直注視著她。"你平時一直帶著刀嗎?"

  "嗯,這把刀是用來收割原料的,所以,是的,我平時一直都把它放在包裡。"

  "你應該把它佩在身上。就像你的魔杖也一直放在手臂上的皮套裡,對吧?"他的目光垂了下去,上上下打量著她全身,仿佛要把她的每一處細節都記在腦子裡。

  "有時候會。"她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專注的目光讓她感到很不自在。"我的魔杖有將近十一英寸,可我的前臂沒那麼長,戴上它會限制我手臂的活動。要麼手腕轉不過來,要麼手肘不能彎曲。"

  她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魔杖,舉到前臂邊上比劃給他看。

  德拉科皺起眉頭,轉動著下巴。

  "這確實是個問題。那你一般都把它放在哪兒?"

  "如果穿夾克的話,就放在內側口袋裡。否則的話,要麼放包裡,要麼放在外套口袋裡。"

  "這樣不夠快。如果遇到攻擊,你沒辦法及時把魔杖抽出來。這種情況下你就至少應該帶把刀。你現在穿的衣服是有防護措施的,對吧?"

  "有,"赫敏立刻回答,"我采藥時穿的每件衣服都施過鐵甲咒。"

  這多虧了喬治和其他住在收容安全屋裡的那些雙手能平穩施咒的人。他們花費了自己的大部分時間,往抵抗軍戰士們的衣物中織入鐵甲咒。

  "你更喜歡鬥篷還是夾克?"他停頓了一會兒後問道,語氣隨意得幾乎有些可疑。

  赫敏眯起眼睛。

  "鬥篷的話會更適合融入巫師的世界吧。如果一個女人穿著夾克,別人很容易就會認為她是麻瓜出身。"

  "那好。"他說著,從右臂的皮套中抽出魔杖,又將它換到了右手中。"讓我們來瞧瞧你比起上次有進步了沒。"

  赫敏放下背包,在周圍設下保護咒,然後擺好決鬥的姿勢。

  他們上一次進行決鬥訓練的時候,他還受著傷。在那之後,她已經有了巨大的進步。經過堅持不懈的鍛煉,她的耐力已經到了相當不錯的程度,金斯萊和穆迪也都帶著她訓練了數次。

  更何況,她現在還在氣頭上,只想對著德拉科一通毒咒招呼上去。

  這一次,他總算是為了躲避她的攻擊移動了腳步。而她也擋住了大部分他射過來的水滴。最後,他停了下來。

  "好多了。"他評價道。

  "我可不想死。"她聳聳肩說道,聲音只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苦澀。

  "很好,"他干脆利落地點了一下頭說。然後他將魔杖收起來,把手伸進了長袍裡。他先是拿出一卷羊皮紙,接著又取出了一只大瓶。赫敏立刻認出那是一整瓶的白鮮香精。

  她倒吸了一口氣,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制作白鮮香精需要消耗大量白鮮葉,這導致她幾乎不曾有過什麼成品儲備。之前鳳凰社發動突襲行動時,他們從詛咒研究所搜刮了一些,但其中的大部分都被赫敏用來治療俘虜了,而剩下的那一些,則被用於中和德拉科背後符文中的毒素。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辦法購買或制作更多白鮮香精了。一滴香精就需要整整一蒲式耳[1]的白鮮葉。所以,她通常都會把白鮮磨成粉末或酊劑。雖然藥效不如香精,但通過這種方法,她所采集回來的原料數量就可以支持更長的時間,醫治更多的人。

  "別再去漢普郡了,"他囑咐道,"那裡有成百上千只吸血鬼。你上次能活下來純屬走運。"

  她猶豫地接過那瓶白鮮香精。

  "這…會暴露你的身份嗎?"她邊問邊用手愛惜地撫摸著玻璃瓶。"這麼大一瓶會引起懷疑的吧,一個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用得了這麼多。"

  他輕蔑地笑了笑。"我可是黑魔王軍隊裡的將軍,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誰敢多一句嘴,他們在開口之前就會發現自己的舌頭不見了。"

  赫敏臉色發白,德拉科翻了個白眼。

  "逗你玩的,格蘭傑。我從來沒割過任何人的舌頭。我只是想說,我不會傻到單單為了你就去冒暴露身份的風險的。"他一邊對她冷笑,一邊把那卷記錄著情報的羊皮紙塞到她手裡。

  "回去繼續練習。"說完,他便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了。

  赫敏愣愣地盯著他消失的地方,看了幾分鐘才轉身離開。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避開所有人,偷偷把那一大瓶白鮮香精分裝進幾十只小瓶,小心地藏了起來。鳳凰社的大多數成員都對魔藥的儲備和使用一無所知,因此他們不會注意到、也不會深究赫敏為什麼會突然有了源源不斷的白鮮供應。但帕德瑪是個例外。幾周以來,她們一直在試圖發明各種方法來更加高效地利用已經極其有限的白鮮儲備。

  馬爾福訓練她的時候既安靜又暴躁。對於她的問題,他通常不予理睬,只是在她做錯了什麼的時候生氣地責罵她。

  若不是她每次一走進門,他都帶著一副看起來做好了她再次受傷的心理准備的模樣立刻出現,並仿佛是要讓自己安心一般地用眼睛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她差點就要以為他恨她。

  決鬥訓練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

  赫敏假裝沒有注意到。

  數周之後,馬爾福拿出一件帶有防護的鬥篷。她翻來覆去仔細地瞧了瞧。

  "我所有的衣服都已經施過鐵甲咒了。"她把鬥篷放在身前比劃了一下,發現大小和她的身高完全匹配。

  "這件用的是蠍尾獅的血。"

  她突然抬頭看向他。"這麼說,你殺了它?"

  "沒有。要想出一個好借口來殺死蠍尾獅太困難了。但奇怪的是,賞給我的那只似乎一直無精打采,麥克尼爾也不明白是為什麼。"他勾起唇角。

  "你在給它放血。"赫敏看著手裡的鬥篷說道。

  他點點頭。"蠍尾獅不太適應寒冷的氣候。也許它會很不幸地熬不過這個冬天。如果走運的話,它在凍死之前還能發育得成熟些,好產些毒液。"

  "我希望你沒有折磨它。"赫敏看著他說。"它也是有感情有知覺的。就算沒有,每一只生物也都應該得到人道的對待。"

  "我沒有折磨它。不過,僅僅因為它會說人話就認為它有感情有知覺,這未免太聖母了吧。"德拉科略帶嘲諷地說。"它只會一個勁地在那兒哼哼唧唧,念叨著它有多想把我生吞活剝。"

  "要是你把我關起來,又把我的魔力全部抽走的話,我也會哼哼唧唧念叨一樣的話。"赫敏說。

  德拉科有些陰郁地大笑了一聲。

  "謝謝你的鬥篷。"將鬥篷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一番後,赫敏說道。鬥篷做得非常漂亮,還織入了控溫咒,她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在身上;內側有許多不易被發現的、施了伸展咒的口袋,讓她可以把各種東西藏在裡面;衣擺也施了魔咒以防絆倒。就算沒有浸泡過蠍尾獅的血,光是這件鬥篷的制作工藝就值一筆小錢。

  "就當是幫我治療後背的謝禮。"他沒有看她。

  她抬頭看著他,他的目光卻定定地望著窗外。"那些—"她猶豫了一下,"那些傷疤組織都長好了嗎?我—你—你一直沒有來,我本想過來檢查一下的。"

  "挺好的。"他語氣僵硬。"身體上幾乎感覺不到了。所以我不需要更多關心了。"

  他咬緊牙關,下巴微微顫動著。赫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又垂下目光看著鬥篷。

  "嗯,那就好,"她說,"我—以前從沒動過這麼復雜的手術。我擔心—"

  "不要!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來關心。"

  赫敏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他緊盯著她,雙手攥成拳頭。

  "我只是想說—"她剛開口便被他打斷。

  "滾開,格蘭傑。"他語氣強硬。說完,他從袍子裡抽出一卷羊皮紙甩在地上,然後迅速消失了。

  赫敏撿起羊皮紙,把所有東西都塞進背包,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輕輕敲著下巴。

  離開棚屋後,她一路沉思著朝小河邊走去。

  關於那些如尼符文的影響,他是怎麼描述的?

  "它們並不會撤除我本身的行為,但卻好像是在我身體裡添加了一些新的元素。無情對我來說變得更容易,要克制內心的衝動變得困難了些。還有—並不是說以前有很多的事情讓我分心,而是—現在我覺得其他的事情甚至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那些誓言符文她已經熟記於心,畢竟她盯著它們瞧了好幾個晚上。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然而,"直指成功"的對像卻並不明確,這需要他自己去決定。

  他想要她。

  這一點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現在進退維谷,一方面決心把她推開,另一方面又非常渴望得到她。

  所以,那天發現她受傷的時候,他才會那麼憤怒。

  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她的生死,但他下定決心不會向自己對她的欲望投降,也不會讓自己妥協。馬爾福家的男人占有欲像龍一樣強烈—西弗勒斯說過的。

  他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知道她被指派了什麼樣的任務。她可以從他憤恨地盯著她的眼神中看出來。那種狂暴的憤怒是他以前從未流露過的。

  但他意識到,如果他不訓練她,她很可能會死—所以他別無選擇。被吸血鬼襲擊的那次已經算是非常走運了。若是她純粹自行練習,結果決不會比他訓練她更好。

  只要把他繼續"留"在身邊,俘獲他只是時間問題。他會對她欲罷不能—符文可以保證。

  到那個時候…

  赫敏嘆了口氣。

  到那個時候,他就屬於她了。

  除非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擺脫這種困擾,以至於不惜殺了她。

  有那麼一些瞬間—在他們進行決鬥訓練、她感到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時候—她覺得兩人仿佛在拋擲硬幣一般。好像他一直在權衡擺在面前的各種選擇。

  盡管面對他的注視,她已經變得相當有信心,然而她仍然沒有足夠的自信認為她最終能夠活下來。德拉科·馬爾福身上有太多她不明白也不理解的謎團。當她看著他的時候,她所做的也只能是不斷猜測著,他究竟是不是那種會毀掉自己所愛之物的人。

  不管他想要的是什麼—他成為間諜的動機是什麼—為了用盡全力達成目的,他已經殺了無數的人。如果他認為她擋了他的路…她可能就是下一個杖下亡魂。

  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赫敏站在原地,一邊思考,一邊扭著背包帶子。

  她得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優先用於訓練帕德瑪。

  帕德瑪在治療方面頗有天賦,也能在壓力下保持冷靜,同時還擁有能記住所有咒語及其變咒的頭腦。不過,她確實很難精確地完成某些魔杖動作,而且她往往依靠死記硬背,而不是發明反咒所必需的創造力。但赫敏希望,在波比的幫助下,帕德瑪能足以取代她。

  赫敏也已經開始帶上帕德瑪一起出門采藥。她必須得讓除她以外的另一個人清楚地知道如何采集當地的魔藥原料;冬天已經不遠了,她們需要設法增添儲備量。但赫敏十分小心,不讓德拉科發現她有伙伴陪她一起采藥。否則的話,他可能會停止訓練她的。

  因此,她只在周四上午和帕德瑪一起采藥,每周二她仍然獨自出門,只不過會多留個心眼。

  她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才能和德拉科進一步發展。

  她看著橋下潺潺流過的河水,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拖延時間。

  她不想死。

  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她發現自己想到死亡的次數幾乎和想到德拉科的次數一樣多。

  親身經歷過吸血鬼的尖牙扎進她的肩膀後,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她有絕對的決心去保護自己遠離死亡—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她從未發覺這種求生欲有多麼強烈。

  從純粹理性的方面來說,她一直認為自己能夠坦然地面對死亡。只要有一個足夠正當理由理由,她會欣然赴死。

  然而,當敵人的雙手將她死死按倒在地、牙齒深深刺入她的皮肉時,她只能感覺到恐懼。那一刻,她想掙脫束縛、殺死任何擋在她面前的東西的本能反應占據了她的全部意識。她從來沒有發覺她的生存本能竟然會這樣取代一切。

  她也從來沒有發覺,自己究竟有多不想死。

  但如果站在她對面的是德拉科,那麼她就很有可能會死。取她的命,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只不過是他戰功簿上的又一具屍體。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和其他死在他魔杖下的屍體一起血流成河。

  想到他們之間的對比,她不由苦笑。

  赫敏清點的屍體,每一具都代表著她的失敗—那是她沒有成功救回來的人。

  德拉科清點的屍體,每一具都是他成就的佐證—展示了他是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對伏地魔和鳳凰社都有著如此的價值。

  他們的關系—無論那是種什麼關系,又會怎樣發展下去—感覺像是某種殘酷的諷刺。他們似乎彼此截然相反,完全對立。

  如同陰陽兩極,無情地旋轉循環,亙古不變。

  只是戰爭讓他們有所交集罷了。

  她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去找金斯萊。

  一般情況下,她只會向穆迪彙報任務。但阿拉斯托此時正在愛爾蘭和萊姆斯及唐克斯一起操練新兵。

  金斯萊正站在戰情指揮室裡,盯著牆上的一張地圖。赫敏知道他已經注意到她走進了房間,但他卻並沒有立即向她打招呼。

  "金斯萊,"赫敏輕輕地關上門說,"現在方便嗎?"

  他猛地轉過身來,長袍在他身邊翻騰著。他向周圍施了好幾道隱私咒,然後才開口。

  "格蘭傑,"他說,"有新的情報?"

  赫敏打開背包,把那卷羊皮紙遞給了他。金斯萊接過展開,目光在紙上掃了一會兒,然後把它藏進袍子裡,再次看向赫敏。

  "有什麼事需要告訴我嗎,格蘭傑?"

  赫敏盯著他。自從德拉科提出要她,金斯萊就再也沒有用教名稱呼過她。她注意到了這點。對哈利、羅恩和鳳凰社的大多數成員,他都直呼教名;但對她,他卻總以姓來稱呼。她對此的結論是,這是為了把她排除在他的個人情感之外。

  "我想,西弗勒斯已經和你還有穆迪談過了,關於他對馬爾福的那些擔憂。"她說。

  金斯萊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心思。"是的,我們談過了。"

  赫敏點點頭。"照現下的情況看…我開始覺得馬爾福可能會殺了我—至少有那麼一絲可能。"

  金斯萊直直地看著她,撫平了自己的袍子。"你是想要我們救你出來嗎,格蘭傑?"

  赫敏移開了目光,轉而看著牆上的一幅靜物畫。"不。我們需要那些情報。如果不是馬爾福,我們可能早就全死了。我只是—我想知道,在我訓練帕德瑪來取代我的時候,我應該優先考慮些什麼。她不像我那樣有兩年的時間,而且她還需要學習很多基本的治療知識,之後我才能把那些高級的黑魔法治療方法教給她。除此之外還有魔藥和采藥。我只是不確定—她不像我那麼有動力。我知道她想和帕瓦蒂一起留在戰場上。所以我需要知道,哪些部分是你和穆迪認為最重要的。"

  金斯萊沉默了一會兒。

  "我會和阿拉斯托談談,再看看醫院那邊的報告。也許上面會列出我們在哪些地方沒有人員冗余。下周給你答復。"

  "好。"赫敏點了點頭說。她的聲音聽起來生硬而機械。

  "格蘭傑。告訴我,你到底想采取什麼策略?"

  她回頭看著金斯萊,只覺得很累。

  "他想要我。他是個很偏執的人,而且他痴迷於我。但他知道我都在做些什麼。從他看我的眼神裡我就能看得出來,他都知道。現在我仍然沒弄清楚他的長期目標是什麼。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泄露相關信息的話。如果我繼續引誘他,卻最終妨礙了他最初的抱負,他也許就會殺了我。反之,如果他不殺我的話—根據西弗勒斯的說法,馬爾福家的男人不僅偏執,而且占有欲很強。所以,一旦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不認為他會拋棄鳳凰社。我是否心甘情願似乎很關鍵,而他也知道,這一點取決於鳳凰社是否存活。

  然後她聳了聳肩。"但我的推測也不一定正確。他也許還是會背叛鳳凰社,這也正是西弗勒斯所擔心的。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利用他這樣的人。"

  金斯萊沉默了。

  "如果他開始對你著迷—這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他掃了一眼桌子,手指放在桌沿,若有所思地敲擊著桌面。

  赫敏覺得自己應該對他的這些話作出某種反應,反感,或者滿足,或者—至少該有些反應。但她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好像她的心正在胸膛裡慢慢地收縮,一天比一天更小,一天比一天更硬。

  "我沒有—"她剛開口便又停了下來,抿緊了嘴唇。她感到脖子上的緊張感開始向下朝肩膀處擴散,於是輕輕轉動了一下頭部。"我沒有在騙他,金斯萊。我不是在對他虛情假意。我們之間的情感聯系是真實的。"

  金斯萊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她。"我希望你沒有被他連累而背棄了自己的信仰,格蘭傑。鳳凰社的存亡,取決於你能否繼續執行任務。"

  赫敏僵硬地點了點頭。"我對鳳凰社的忠誠永遠高於一切。"

  金斯萊的表情並沒有放松下來。"哈利—你要知道,只有我知道哪些戰鬥會是最糟糕最殘酷的,我才能讓他遠離。"

  赫敏畏縮了一下。"我知道。我正在盡我的全力,金斯萊。我正在盡我最大、最大的努力。我不會—我永遠不會做任何會危及哈利的事。"

  "那就堅持下去吧。"金斯萊說完,又轉過身去看著牆上的地圖。

  赫敏盯著他的後背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轉過身握住門把手。她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格蘭傑?"金斯萊的聲音有些尖利。

  赫敏扭頭看了一眼。他仍然背對著她。

  "我剛剛才意識到,"她低聲說,"如果我成功了—你們就可以利用我來控制馬爾福,就像你利用哈利來控制我一樣。這幾乎讓我為他感到難過。"

  金斯萊沉默了片刻。"好吧,比起你,他受控制要理所應當得多。"

  [1] Bushel. 英制容量及重量單位,多用於干貨。1蒲式耳通常等於8加侖,約36.37升。


第44章 往事·十九

  譯者注:

  非常抱歉前天沒有在ffn做斷更公告。

  今後如遇任何情況需要斷更,我會在提前一天章節底部告知。如無特殊提示,即次日照常更新。

  感謝各位的支持。

  2002年,十月

  赫敏再次來到棚屋時,德拉科顯然有些惱火,手中還拿著一只留聲機。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覺得我可能沒明白你的意思。"

  "放心,格蘭傑,要是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早就想到了。"他變出一張桌子,把留聲機放在上面。他揮了揮魔杖,音樂隨之響起。

  "這是—"赫敏有些說不出話,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是想和我跳舞嗎?"

  "華爾茲。"他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決鬥時移動的樣子簡直像只企鵝。"

  赫敏覺得自己的雙頰發燙。

  "我才沒有。"她尖聲說道。

  "我觀察你決鬥的時間比你自己多得多,相信我,你確實有。"他嘲弄地撇了撇嘴。"你又遲鈍又笨拙,我打不中你只是因為我故意沒有瞄准。"

  赫敏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所以你覺得解決辦法就是跳華爾茲?"她生硬地問道。

  "沒錯。貝拉姨媽是我不幸搭檔過的最出色的舞伴之一,她的決鬥動作和跳舞一樣流暢。我知道你會跳舞,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把舞步轉變為決鬥中的移動。"

  赫敏思忖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把背包放在一邊。"好吧。"

  德拉科朝她走過來,表情仿佛寧願被人一拳揍在臉上,也不願去做他現在將要做的事情。

  他將左手舉到她面前,右手自下穿過她的手臂,扶在她的肩胛骨下方,將她拉近自己,直到兩人間的距離縮短到只有幾英寸。赫敏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抬頭盯著他的臉,舉起左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端靠近肩頭的位置。

  他們維持著站在原地的姿勢,誰也沒有移動半分,只是凝視著對方。她可以看到他繃緊的下巴和僵硬的嘴角,他幾乎—但不完全—是在低頭朝她冷笑。她還能看到他的眼睛。目光與他相接時,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虹膜的顏色漸漸濃烈,直到他突然抬起了下巴,盯著房間的另一頭。

  她感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背上縮了一下之後被他強自控制住。

  "那麼,"他仍舊看著別處,聲音非常生硬,"維也納華爾茲是最能體現速度和流暢性的舞蹈。如果女舞者反應迅速,並且能夠配合舞伴引導的話,想要學會是相當容易的。不過,考慮到沒有人會用上述兩個詞來形容你,所以在你能表現得足夠優雅之前—這無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只能將就了。"

  他給了她一個紆尊降貴的微笑。

  赫敏立時覺得一陣憤怒和銳意自她的胸口升了起來,身體微微一僵,然後才突然意識到:德拉科顯然並不想把她"抱"在懷裡,他只是在試圖激將她努力練習,以便能盡快結束他們的"舞蹈課"。

  於是她也對他抱以淡淡一笑。

  "我會盡力的。"她說完,輕輕挪動腳步,"差點兒"踩到了他的腳趾。

  "那就麻煩別踩到我。"他朝她冷笑一聲。"要是你笨手笨腳害我骨折,我可沒那個臉去找治療師。"

  "我會幫你治的。"她故作甜蜜地說。

  他又對她冷笑一聲,然後突然開始移動。赫敏試圖跟上他的步子,但兩人的膝蓋立刻撞在了一起。她大叫起來,他則咒罵了一句。

  "開始之前至少先給我個提醒吧!"她聲音緊繃,右膝還在輕輕顫動著。

  "盡力跟上我,"他厲聲說道,"這是為了訓練你決鬥。沒有人會在施放詛咒之前還給你個預告。你必須靠本能來移動。"

  赫敏咬緊牙關,有些惱怒。"行吧。"

  "我們重來。"

  和德拉科跳舞,赫敏根本不需要假裝表現得笨拙。他希望她能達到的華爾茲舞步速度堪稱"絕命狂飆"。他也毫無耐心。事實上,他似乎已下定決心要讓這場教學變得盡可能不愉快,或許這也是為了刺激她。

  她的腳趾已經在抽搐了。她相當肯定他龍皮靴的靴尖一定用鋼材加固過,因為他只是不小心踢到了她的小腿,而她頓時就覺得脛骨有什麼地方骨折了。

  她痛呼一聲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

  "你簡直是全世界最差勁的舞蹈教練!"她咆哮著,猛地拉起自己褲子,發現小腿上已經浮現出一塊淤紫。

  "不然我還怎麼能活到現在?"他冷冷地說著,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反正我那些隱秘的野心早就粉碎了。"

  "你是想踢斷我的腿嗎?為什麼非得穿戰鬥靴?"她怒氣衝衝地問。

  馬爾福聞言立刻掃了她一眼,看見了她腿上的瘀傷。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動搖,然後又恢復了冷漠。"我又沒想到你會笨手笨腳到這種程度。"

  "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赫敏一邊咒罵著,一邊把背包召喚到身邊,翻找著她的藥箱。

  "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那寶貴的鳳凰社估計已經死了一大半人了。"德拉科的冷笑帶著些許惡毒,"到現在為止,我就是他們的救世主,就像聖人波特永遠是他們的救世主一樣。而且,你整個人都為我所有,所以你真的沒什麼可抱怨的。"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發白,怒意在胸腔內翻騰不止。她恨他。她恨他。可是恨他的同時,她仍然想要他,這讓她更加恨他。

  然而,她最恨他的一點,或許是因為他對鳳凰社當前處境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歷經多年的緩慢耗損,英國境內的戰爭正處於僵持狀態。相對而言,鳳凰社仍然處於劣勢。但自從馬爾福成為間諜以來,伏地魔一方所取得的勝利越來越少。德拉科的幫助平衡了戰爭局勢,他對此一清二楚。

  鳳凰社的命脈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但同時,鳳凰社也可能正命懸一線。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撒手不管。

  "我正在努力。"她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著,一邊把化淤膏塗在皮膚上。"如果你事先提醒我一下,我就會在來這裡之前先參照書本練習這些舞步。並不是我故意不去努力。我只是還不熟悉這些。你可以試著多和我交流幾句。"

  他朝她怒目而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移開目光。"好吧,現在你知道了。那就記得回去練習。"

  隨後,他帶著怒氣"啪"地一聲消失了。

  赫敏仍然留在屋內。她脫下鞋子,檢查自己的腳趾有沒有骨折,同時反復想著德拉科的混蛋程度究竟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她嘆了口氣,把臉埋進掌心裡。

  最糟糕的是,她心裡居然並沒有真的責怪他。如果其他人把赫敏對德拉科的一系列計劃轉而用來對付她,而且成功了的話,她也會很難不去怨恨或者不想傷害他們。他一方面對她正在利用情感操縱他的事實心知肚明,另一方面卻仍然無法抗拒地被她吸引,這種感覺必然讓他心如刀絞。無論對像是誰,只要做出了這樣的事,都不可謂不殘忍。

  尤其,是對他。

  她所知道、所了解的關於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更加內疚。

  但她選擇把這份內疚吞進肚子裡。德拉科·馬爾福是一把雙刃劍,他既能助鳳凰社一臂之力,也能讓其滿盤皆輸。除非她能掌控他,否則他就始終是個威脅。

  她並不喜歡這樣,也沒有表現出樂在其中的樣子,而他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她沒有對他說謊,也沒有對他虛情假意。這才是她的計劃能夠奏效的真正原因。就算知道她的心思和動機,他也無法否認他們之間的情感聯系。所以事情才會走到如此可怕而糟糕的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但她親手把它變成了冰冷的武器。

  她離開棚屋,幻影移形去了一家書店,去找一本講解維也納華爾茲的書。

  接下來的那一周,德拉科也是一樣的粗魯暴躁。但他換了雙鞋—好歹算是有些教養吧。赫敏來到棚屋後,在他面前坐了下來,開始用變形咒把她采藥時穿的運動鞋變成一雙低跟鞋。

  "你准備決鬥的時候也穿帶跟的鞋子?"他挑起一根眉毛,低頭看著她,同時傲慢地翹起嘴角。

  "參考書上說我的重心應該放在腳趾上。如果腳部的姿勢正確,我就能更容易適應舞步和流暢性。等你覺得我變得優雅自如些以後,我會穿回運動鞋的。"她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答道。

  "你需要一雙更好的鞋子才行。你身上的那些麻瓜玩意兒簡直就是一堆廢品。"他冷笑一聲。

  赫敏臉上泛紅。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從麻瓜的捐贈箱裡撿來的。要找到一雙合腳、質量又好的鞋子並不容易。所以她一直都用修復咒不斷維護著她腳上這雙運動鞋的耐久性。

  高貴的馬爾福可能根本不知道一雙龍皮靴要多少錢。

  "又不是不能穿。"她語氣緊繃。"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她站起身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只要你能在開始的時候慢一些,然後再加快速度,我想我會更容易跟得上。"她說。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好吧。"

  他沒有低頭看她,只是舉起雙手,讓她走進他的雙臂之間,擺好姿勢。他沒有一句警告便抬步向前,好在她已經准備就緒。她快速將右腿後移一小步,重心集中在一只腳上旋轉身體;接著他向後退了一大步,她也抬起左腳緊跟上前。

  如他所說,學會這些舞步確實很容易。難點在於速度和對德拉科引導的信任,她必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依靠本能而非反應去跟隨他。

  理論上來說,跟上他的腳步並不難,他顯然專門學習過跳舞,體態和身形都非常優美,動作像貓一樣靈動流暢。只是很可惜,他是個混蛋。在她還在嘗試著適應一個需要兩人同步順時針旋轉並以逆時針方向繞著房間移動的新舞步的時候,他卻故意把與他跳舞這件事變得盡可能得令人不愉快。

  二十分鐘內,他踩了她的腳趾足足八次。赫敏覺得他有好幾次都是存心的。

  "看在梅林的份上,德拉科!"在他又一次踩上赫敏的右腳後,她朝他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腳。"如果你能給我個機會適應一下這些舞步,我們之後一起跳舞的時間就可以少很多。但如果你踩斷了我的腳趾,那結束的日子可就遙遙無期了。"

  "你除了抱怨還會點別的嗎?"他譏笑道。她彎下腰查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部位。

  "這我還真不知道。你覺得我還會別的嗎?"她直起身子擺正肩膀,冷冷地反問道。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舉起雙臂,先他一步擺好了姿勢。

  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猶豫了片刻。她衝他嘲弄地勾起唇角,他的神情立刻變得凶狠起來,手上用力,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按在胸前。她抬頭看向他。

  "除非有什麼讓你無能為力的原因,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正常地跳一段維也納華爾茲。"她語調平和,卻如綿裡藏針。"畢竟,這可是你的主意。我越快掌握,我們也能越早開始繼續互扔毒咒。"

  "但願如此。"他帶著冷淡的表情回應道。

  他放緩了動作。赫敏並不算一個糟糕的舞者,只是極度缺乏訓練;更別提此時此刻,她還身在一個身體令她分心、個性卻令她厭惡的男人懷裡。

  一小時後,她終於能夠完全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也沒有再讓對方受傷。

  最後,他停了下來。

  "可以了。開始想想怎麼把流暢性運用在決鬥中吧。"他邊說邊撥開了臉上的頭發,揉了揉自己的前額。

  "好。我回去後會在訓練房裡練習華爾茲,我敢肯定不會有人注意到的。"赫敏在喘息的間隙尖酸地說道。她大汗淋漓,感覺自己的襯衫緊緊地貼著後背,還有幾縷頭發也粘在了脖子上。

  而馬爾福看起來卻鎮定自若。他大概給他所有的衣服都施了控溫咒。盡管他似乎也在微微流汗。

  赫敏拉了拉自己的襯衫,好讓它不要繼續貼在身上,然後施了一道冷卻咒,又變出了一只盛著水的杯子。

  "這是你自己的性命。"他冷冷地說。"那些救援行動讓黑魔王越來越惱怒。他已經命令蘇塞克斯那邊著手研究一些方法來阻止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我能進入那棟研究所的機會並不多,但鳳凰社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做好准備,可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無法再救出人來。"

  赫敏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倒是不知道多洛霍夫有這等能耐。"她說。

  "他一個人當然沒有。"德拉科一邊說著,一邊也用魔法為自己變出了一杯水。"既然現在歐洲大部分地區都在黑魔王的掌控之中,他完全有能力把各路野心勃勃卻又毫無道德底線的'科學家們'召集到一處。蘇塞克斯那邊所做的事情已經遠不止詛咒研發了。一旦這些科學家可以對他們的實驗對像為所欲為,整個巫師界的科學水平就能突飛猛進。"

  赫敏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忽然坍塌,只留下一片空虛。"我明白了…我想這也並不奇怪。麻瓜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德拉科點了點頭,神情很是疲倦。其實那遠不止是疲倦—她仿佛能從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裡直接望見他閃閃發光的靈魂,而他的身體裡幾乎空無一物,一片透明。

  "你怎麼會知道二戰?"

  他眼中的光芒如鑽石一般堅毅而奪目。"我之前提過,我也是會讀書的,所以我為什麼不去研究一番?這很顯然就是黑魔王在借鑒的劇本。宣傳手法是類似的,戰略也是相同的。他從希特勒的錯誤中汲取了教訓,所以沒有為俄羅斯浪費任何資源,同時他很小心地盡可能讓徹底激怒美國魔法國會這件事發生得越晚越好。盡管,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想推翻《保密法》,美國那邊究竟會作何反應。"

  赫敏點點頭。"我們也曾向他們請求過幫助,但顯然對他們來說,針對麻瓜的大屠殺還不足以成為出面干涉的理由。你也知道,其他國家都忙於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美國魔法國會也不是為全世界巫師服務的傲羅。他們甚至都不接收我們的難民,就連孩子也不例外,除非有得花至少幾年時間審查下來的資質。顯而易見,把歐洲的極端主義帶進自家土地,在他們看來風險太大了。而那些最小的孩子們—其中大多數的合法證件我們都沒有..."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然後她抬起頭,嚴肅地看著他。"你覺得我們能贏嗎,德拉科?"

  她想要聽到他口中的答案,勝於想要聽到其他任何人的觀點。羅恩、哈利、弗雷德,甚至是金斯萊和穆迪…他們要麼都在撒謊,要麼選擇以樂觀主義的態度看事情。但是德拉科·馬爾福不會撒謊。出於某種原因,她對此感到十分肯定。他親口告訴她的答案,必然是他真正認為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背靠在牆上。"我是怎麼想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周圍都是一群理想主義者,但我所目睹的只有越來越多的屍體。所以我想知道,一個真正了解現實的人、一個不相信樂觀主義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提高勝算的人,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

  "依我看,你們鳳凰社的大多數人不是白痴就是蠢貨—這一點你想必已經很清楚了。"他神情尖刻。"不過我也注意到,在偶爾僥幸成功的時刻,沙克爾和穆迪也是做出過一些於戰略有益決策的。"

  他向赫敏投去一個尖銳的眼神,赫敏雙眼一眨不眨地朝他看了回去。

  "如果你們繼續奉行反黑魔法政策,恕我實在看不出你們有任何贏面。話說回來,像波特這樣的白痴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的存活能力還真是我平生僅見;力量也是—前提是他真的願意使用的話。假如最終的決鬥雙方是黑魔王和波特,看在波特一直以來不大可靠的那點狗屎運的份上,我猜鳳凰社的獲勝幾率還能有個四分之一。但是,如果戰爭不止於此—"他揉了揉自己的前額,"說得委婉一點,機會相當渺茫。"

  "那為什麼還要幫我們?"

  他挑起一根眉毛,神情變得高冷,帶著嘲弄。"你不覺得你自己值得我這麼做嗎?"

  "哦,是啊,你的墓地玫瑰嘛。"她瞥向別處,輕哼了一聲,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所以你背後刻上那些符文是為了我?"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

  "那又是為什麼?"她邊問邊打量著他。

  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閃,看起來一副苦澀、受傷的模樣。有那麼幾秒鐘,他看起來像是在盤算著什麼,但很快他又戴上了那副無形的假面。

  "跟那個沒關系。"

  赫敏張開嘴—她想要和他爭辯,想指出這有關系,如果他不再這樣神秘莫測,她也就不用被迫掌控他、操縱他。但她無法說出口,他也了然於心。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他都不相信鳳凰社不會反過來以此對付他。

  他們都知道,鳳凰社一定會這麼做。

  "我想也是。"她嘆了口氣,然後坐了下來,將鞋子變回原樣。

  她起身准備離開,但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看德拉科。他正靠在牆上,一看到她回頭,便立刻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不要死,德拉科。"

  他注視了她片刻,然後對她一笑。

  "就衝你這句話,格蘭傑。"他的語氣裡帶著諷刺。

  她關上門時,他仍舊倚在那面牆上。

  自此開始,他們每周二的會面內容變成了跳舞和決鬥的詭異組合。德拉科十分堅決地訓練她,直到她能流暢地完成躲避動作並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移動。他說得沒錯,跳舞和決鬥都需要一種相似的反應能力。赫敏學得非常快。

  然而,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和技巧與貝拉特裡克斯越發相像的時候,她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馬爾福從來不用左手和她決鬥,她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已經訓練到位了。她想知道,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他是如何決鬥的。

  有時候,他會帶著明顯的傷來到棚屋,但卻冷漠地拒絕她的醫治。

  他們相處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決鬥練習開始每半小時就休息一次,好讓身體冷卻下來並補充水分。休息期間,赫敏試圖和他說話,但他幾乎全然不理睬她,就算有少數幾次賞臉回答她的問題,他也似乎是在撒謊。

  偶爾,赫敏會在衝突戰發生後突然接到召喚趕回去。但總的來說,食死徒通常不會在大清早發動襲擊。

  戰爭的緊張氣氛無休無止地延續著,仿佛眼下這種脆弱的平衡隨時可能崩潰。赫敏和德拉科之間的那股緊張亦是如此。

  到了十二月,每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會感到兩人之間的空氣好像都在顫動,到處都彌漫著憤怒、怨恨、絕望。

  他似乎被漸漸逼到了崩潰邊緣,仿佛是因為壓力的侵蝕。她不確定這種壓力究竟只是因為戰爭,還是她也難辭其咎。

  某一個周二,他來到棚屋時面色蒼白,鮮血順著他的左手滴下來。上一次她想要幫他治傷的時候,他幾乎理都不理她,所以這次赫敏試圖不去理會他手上的狀況。半個小時後,他的血還在流著,她終於按捺不住,直接繞過他的身子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她剛盯著診斷結果看了不到一秒鐘—

  "你白痴嗎!"她被迫後退幾步,在地板上翻了個跟頭,以躲避他從後方憤怒又迅速地射出的接連不斷的昏迷咒。"吸血鬼的咬傷可忽視不得!"

  她朝他腳邊一連射出了六七發絆腿咒。當他勉力閃躲時,她猛地高舉魔杖,一記昏迷咒直接擊中了他的前額。

  他應聲倒地。她吃驚地瞪著他,有幾分懷疑他下一秒會突然坐起來。她震驚於自己竟然成功擊中了他。然後她突然想到,這次成功的原因很可能是由於他已經大量失血,而非她的決鬥能力勝過了他。她急忙又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

  他失血過多,上臂被吸血鬼咬傷,有內出血症狀,身體一側還有一處開放性傷口。

  她變出一張床,用飄浮咒將他抬到床上。她只猶豫了一會兒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即便此刻已經不省人事,德拉科的神情仍然是緊繃的。她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然後她用指尖在他兩眼之間輕撫,試圖消除他表情中的那份緊張。

  她施咒解開他長袍和襯衫的扣子,又用一道熟練的半身飄浮咒將拉起他的上身倚在自己身上。接著,她把衣服從他的肩膀和胳膊上褪了下來。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她不由注意到了那些如尼符文的傷疤。一道道銀色的疤痕已經完全固定在了他的肩背上,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難以平息的的魔力。那是被深深刻入他身心的魔力,在她的觸摸下微微地顫動著。

  他的體溫涼得令人擔憂。

  她輕輕地扶著他躺回床上,仔細檢查著他身上的傷。他二頭肌上的兩處咬傷雖然很深,但也很容易愈合。軀干上各處深重的瘀傷更為嚴重,赫敏懷疑那是在近距離下被飛沙走石咒擊中造成的—也許正是昨天晚上與鳳凰社發生的衝突戰中留下的。身側的那道傷口看起來已經有好幾天了,但由於吸血鬼的咬傷再度開始流血。

  她召喚來背包,從中取出藥箱。她將幾劑魔藥灌進了他嘴裡,然後開始治療他身側的傷口。

  他真是個白痴。意識到他沒有讓自己的傷勢及時得到處理,她擔心得渾身發冷。以前,每次她為他治傷時,他身體的整體狀況明明都非常好。

  他的手臂和軀干上有著許多她沒有見過的傷疤。她只需粗粗一看就知道,他沒有去找過任何治療師,而是完全放任不管,等著傷口自愈。

  也許他解雇了他之前的治療師們,因為他們沒有提供任何治療或緩解他背後符文傷情的方法。就算這是一種極其高深的魔法儀式,只要是合格的治療師,都不至於無知無能到假裝沒有任何治療方案,除非是他們主動選擇忽視。

  他明明說過自己已經換了一位新的治療師。每當她提出要為他醫治時,他總是堅持說有人會照料他。

  他是故意疏忽至此。

  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懲罰自己,如果她動搖了他原本的動機—贖罪,又或是別的什麼。赫敏咬住了下唇。也或許他是故意通過忽略自己的身體健康來讓自己專心。又或許—他是在試探自己的極限。

  她盡量不去想那種可能性。

  她取出化淤膏塗抹在他的軀干上,然後對著所有的傷疤低聲念出咒語,幫助它們愈合褪色。

  她又施了另一道診斷咒,並仔細檢查讀數,以確保自己沒有忽略任何損傷。

  確定已經沒有什麼別的治療工作需要完成後,她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把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等待著他的皮膚因為補血藥開始起效而慢慢變暖。

  她拂開覆在他臉上的發絲,凝視著他的面容,看著他的臉漸漸恢復血色。

  當他的手終於足夠溫暖時,她才放開了自己的雙手,用清潔咒清理了他的衣服,替他重新穿好。他的長袍上有黑魔法的腐壞氣息,濃烈得仿佛是被直接織進了衣料裡。

  她在是應該留在原地、還是走到房間另一頭再用復蘇咒叫醒他之前躊躇不定。

  她最終還是留在了他身邊。

  他幾乎是在她剛念完咒語的剎那一躍而起,沒等她驚叫出聲,便扼住她的喉頸反身將她摔進床墊。他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身體把她死死壓在床上,她能感覺到她頭發裡的幾只發卡戳著她的頭骨。他的眼神渙散,但表情卻帶著無法掩飾的怒意。他們的臉離彼此只有幾公分。

  他似乎是認出了她,並且意識到自己就快要把她勒死了—因為她看到他的神情有了波動。他立刻放松了鉗制。

  "這他媽的怎麼回事,格蘭傑?"他環視了四周,當他發現他們正在同一張床上時,他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她抬頭看著他,心怦怦直跳。她根本沒有想到他會那樣攻擊她。"你受傷了。"

  他猛地把手從她脖子上抽開,表情變得越發憤怒。"我剛才差點就殺了你!你管什麼閑—"

  她打斷了他。"也許你不知道—盡管我已經明確告訴過你—但吸血鬼毒液是一種抗凝血劑。你在昨晚的衝突戰中還受了一些輕微的內傷。你的血都快從裡到外徹底流干了。"

  "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處理好的。"他說道。但他的目光並沒有直視她的眼睛,而是望著下方,緊盯著她的脖子。他向前探出手,她感到他的拇指劃過她的喉嚨。

  他的指尖順著她的脖子輕撫,惹得她微微顫抖,皮膚也感到刺痛。"是嗎?你倒是說說誰會來幫你治傷?因為不得不說,基於你身上到處都是我沒見過的新傷疤,我覺得你口中的那個治療師根本就是個騙子。"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脫了我的衣服?"

  "只是襯衫而已。別這麼驚訝,我是個治療師,德拉科。我又不是頭一回見你沒穿上衣的樣子。"

  他眼中閃著怒意。"沒有我的允許,不准治療我。"他低聲吼道。

  他的憤怒分明地寫在臉上,卻同時用手輕輕偏轉過她的頭,檢查她的頸部有沒有被自己弄出瘀傷,這讓他話語和神情中的威嚇力蕩然無存。

  赫敏注視著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他俯著身子停在她上方,手指緊緊抓著她的下顎,不停地將她的頭轉向各個角度,拇指摩挲著她的肌膚。

  此刻,她的心跳得比他突然把她按倒時還要厲害。

  "那就盡量別死在我面前,這樣我就不用覺得我非得搶救你不可。我不希望你在受傷的時候訓練我,你早就知道的。"她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讓他停下來。他眼神一閃,對上了她的目光,她認真而堅定地看著他。"找一位治療師吧,德拉科,找個好的。預付他們一筆聘金好讓他們隨時待命,然後你一旦受傷,就立刻請他們來醫治。拜托了,拜托去找一位治療師吧。"

  而他只是盯著她。她的心髒似乎快要因為緊張而停止跳動。她的頸動脈仍在他的指尖下突突起伏,她看著他的瞳孔慢慢放大,吞噬著外圍銀色的虹膜。他皮膚上散發的熱量滲入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緊貼著她的臉頰。

  他的臉越來越近,她的心跳愈發劇烈,讓她幾乎懷疑他是不是能聽到。她屏住了呼吸,感到自己收緊了握著他手腕的手指。周圍的一切都那樣溫暖,他們又離得那麼近—他離得那麼近。

  他緩緩低下頭,直到他們的嘴唇只隔咫尺便能觸及彼此。然後他大笑了一聲。

  他把手腕從她手裡抽了出來,坐直身子。他的表情冷如寒冰,朝她冷笑著。

  "你真以為我會吻你嗎?"

  赫敏怔怔地看著他。

  他向後仰起頭,苦笑起來。"你知道嗎,像你這樣的人,居然能和波特還有韋斯萊做這麼長時間的朋友,真是讓我吃驚。"

  赫敏畏縮了一下。"像我這樣的人?"

  他低頭看著她,挑了挑眉,面無表情,但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怨恨。"像你這樣沒有任何底線的人。我原本還以為,波特和韋斯萊的那股正義感早就可以幫你了結眼下的各種破事呢。"

  赫敏盯著他,嘴巴抽搐著。她緊緊地抿住雙唇。他勾起唇角,微微偏過頭。"怎麼?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你的血統嗎?"

  她垂下目光。沒錯,她寧願他這麼說。因為如果就此承認他是對的,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她的冷酷無情幾乎已經從根本上斷送了她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

  她坐起身來,雙手伸到腦後調整著固定發辮的發卡。"畢竟你是第一個叫我泥巴種的人。"

  德拉科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至少應該知道,這場戰爭無關血統純正。"

  "我知道。"她揚起下巴。"可是巫師界的大多數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拉直自己的長袍,聳了聳肩。無形的面具已經回歸原位,他的表情帶著貴族式的慵懶。赫敏注視著他,試圖理解面前這個名為德拉科·馬爾福的巨大矛盾集合體。暗殺者。間諜。純血繼承人。麻瓜哲學和歷史愛好者。食死徒。

  她發現自己對他了解得越多,就越看不懂他。

  他靠在床頭板上,打量著她。"戰爭需要的是最簡單的極端,還有差異。每當我說出我的名字是馬爾福時,我就會立即被置於歷史背景中來看待。馬爾福這個姓氏的歷史在英國可以追溯到近千年之前。人們都知道我的父母、祖父母和曾祖父母是何許人。我們有完整的家史,莊園的走廊裡掛滿了有感知的會動的肖像,我們以此來承載和維護整個家族的遺產。可是你們—你們的家族史就像河床一樣泥濘一片。你們的父母是誰?你們身上有沒有可能攜帶某種基因疾病?你們的魔法潛力又會是如何?沒有人知道。"

  他歪著頭,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仿佛在品評一匹馬。

  "對於那些你一無所知的人,你很容易會去懷疑他們。遇到令人恐懼的事情,你們也很容易憎恨它。麻瓜出身的巫師們總是穿著怪異的衣服,談論那些電力能源,到處散布那些關於你們奇怪武器的流言。你們的父母正是巫師界數百年來被迫生活在秘密陰影下的根本原因。然而,一旦某個麻瓜表現出了一丁點魔法能力,我們就得敞開大門歡迎他加入我們的世界,讓他們破壞我們的傳統,搶走原本屬於我們的位置。"

  赫敏哼了一聲,轉過身來,兩人再次靠得更近。德拉科睜大眼睛愣了片刻,然後壓抑住了自己的驚訝。赫敏向他靠近,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在學校時那麼恨我的原因嗎,德拉科?因為我會搶走屬於你的位置?"


第45章 : 往事·二十

  2002年,十二月

  德拉科迎著她的目光,挑了挑眉。

  "你搶走了我的名次—這比其他的更糟糕。我早在入學前就在家裡接受輔導,為霍格沃茨的七年學習生活做足准備。我父親也早就為我規劃好了整個人生:年級第一、級長、魁地奇隊長、男生學生會主席,畢業後進入魔法部實習,再加入威森加摩,最後成為魔法部長。他因為參加第一次巫師戰爭而斷送了魔法部的職業生涯,所以我理當接手並完成這一切。但是,從一年級開始,就有一個劣等的泥巴種小女孩竟然能每門課的成績都超過我。"

  他伸手覆上她的喉嚨。赫敏的呼吸有些困難,他卻收緊了五指,將她的臉向他拉近。

  德拉科的眼睛閃著亮光,語氣近乎輕松隨意,仿佛只是在嚇唬她,好讓她退縮。"我必須承認,二年級密室被打開的時候,我是真心希望你死。在我父親贊助斯萊特林魁地奇隊的掃帚之前,我就已經自己憑實力成為了找球手,但拜你那句小小評論所賜,整個學校都以為是我父親花錢替我走的後門。"他一邊說著,拇指一邊從她的喉嚨滑到下巴,指尖用力壓住顎骨,迫使她的頭向後仰起。

  他試圖逼她退縮。赫敏一直緊盯著他的雙眼。虹膜的顏色變暗了。

  整個房間似乎越來越暖。

  他仍在繼續說著。

  "所以,我們很容易相信世界上的那些問題都該由麻瓜和他們的後代來負責。我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問題也確實如此。一個是混血的波特—走到哪裡都有無窮無盡的運氣和偏袒;一個是你;還有頭號血統叛徒、窮鬼韋斯萊一家。我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沒有你和你的那些同類,巫師世界會變得更美好。"

  "我不知道你是這麼看待我的。"赫敏說。

  她能感覺到熱量自他的手掌向外散發,傳到她的肩膀之間,穿透她的皮膚,在她的小腹的某處擴散開來,直到傳遍她的全身。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眼睛,微微顫抖著。

  他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比起我和波特之間的競爭,我對你的仇恨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你只是一個令我惱火的原因罷了。盡管你的成績不錯,但至少長得醜,社交能力令人尷尬,還明顯缺乏安全感。"他微微勾唇哂笑。"如果你不是波特的朋友的話,就算成績比我好也沒什麼關系。是他把你拉到了聚光燈之下,是他對你依賴到他無法否認的地步。如果不是因為波特,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

  赫敏突然覺得胃裡有什麼沉了下去。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懷疑過的事情:他向鳳凰社索要她,是對哈利的某種報復。她幾乎已經忘記了那種擔憂。

  他輕輕一笑,身子前傾,這樣他就能俯視著她,同時繼續抓著她的喉嚨,低頭盯著她的臉。他們的身體幾乎挨在一起,她再一次意識到他的身形有多麼高大,以及如果他想的話,又能傷害她到什麼地步。他仿佛是她面前的一座密閉金庫,她試圖破門而入,卻不知道大門的另一側除了滔天的憤怒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東西。

  但這並不重要。因為這是她應該完成的任務。

  她屏住呼吸,微微發抖。德拉科的眼睛又暗了幾分。

  他把她拉得更近。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胸腔都在隱隱作痛。

  這只是在演戲—她告訴自己。之前他喝醉的時候也沒有傷害她。他只是想嚇唬她而已。

  他呼出的氣在她臉頰上發燙。他的嗓音低沉,幾乎在對她囈語,縈繞在她的耳畔,又仿佛纏上了她的神經,一絲絲收緊。

  "黑魔王其實並不關心血統純正或他的追隨者們,也不在乎魔法的真正威力。只是你們這些麻瓜出身的巫師碰巧足夠低等粗俗,看起來像個威脅。這就正好給了黑魔王一個積聚權力的借口,也鼓動了黑暗生物們加入他的麾下。他通過這種方式與東歐大部分國家結成同盟。首先是羅馬尼亞,然後是其他國家。成千上萬的黑暗生物都迫切希望看到《保密法》被推翻,看到針對它們的魔杖禁令隨之終結。大多數純血家族都對巫師要被迫藏於陰影之中以遷就麻瓜的現狀極為不滿。他們已經有足夠的怨憎,就算不足以讓他們加入伏地魔麾下,也足以慫恿他們對正在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德拉科的臉又貼近了些,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黑魔王想要的是權力。至於為了得到權力需要犧牲什麼樣的墊腳石,他才不會在乎。麻瓜和麻瓜出身的巫師—"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嘴唇貼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你們…實在是太簡單了。"

  赫敏幾乎無法呼吸。她全身繃緊,仿佛身處某種恐懼的懸崖邊緣。心髒在她的胸腔裡狂跳不止,周圍的一切全都變得模糊。

  她想逃跑,留在這裡只會讓她感到害怕和脆弱。她懂得人體解剖學和生理學的知識,但她的身體反應卻是她所不熟悉的。她的生理機能不該如此令自己困惑。她需要些空間來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她又不想離開;她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她知道什麼樣的肢體接觸會令人感到安慰。但眼下這種接觸不是。德拉科扼住她的喉嚨的手並沒有令她感到安慰,而是令她驚恐—也令她興奮。

  "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她強迫自己開口,"我們只是用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

  他輕輕把她向後推了推。"正是。"

  她端詳著他。他的雙眼已經變成了黑色,兩頰的凹陷處微微泛紅。他的拇指沿著她下顎的線條慢慢劃過。她舔了舔嘴唇。

  "那麼,殺了我們就能解決你們的問題了嗎?"她問。

  他的手停了下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後眼睛閃起了光芒,笑了起來。

  "至少,你現在肯定威脅不到我的位置了,不是嗎?"他的另一只手滑入了她的雙腿之間。

  他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緊盯著她的雙眸。他的手指輕車熟路地扭動按壓著她大腿的頂端。她如遭電擊,神經仿佛都被擊穿。

  她禁不住喘息出聲。

  霎時,所有一切都帶著冰冷的恐懼向她席卷而來。

  赫敏猛地從他身邊掙脫開來。

  德拉科立刻將雙手從她身上抽了回去,一臉冷漠地看著她越退越遠,直到她退到了床的另一頭。

  她微微發抖。她仍能感覺到他在觸碰她。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雙腿內側,眼睛緊緊注視著她;好像是在提醒她,他已經把她變成了他的所有物—並不是因為他想要她。只是因為他可以;因為當他向鳳凰社提議時,他覺得這樣會很有趣;因為他有他們無法拒絕的力量,而她只是一枚棋子。

  現在,他只需要看著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變成他的妓女,用盡她所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只求自己至少能夠成為他不願意放棄的所有物。他無需再進一步貶低她侮辱她。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觀,看著她自己作踐自己,對他卑躬屈膝。

  她的顴骨似乎凹陷了下去。她感到一陣惡心。

  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鎮定下來,雙手還是顫抖不止。她咬住下嘴唇,深吸了幾口氣。

  身體終於停止了顫抖後,她強迫自己開口。"這周—你有什麼消息嗎?"

  此時此刻,還需要問他這個問題顯得幾乎有些滑稽。盡管—這才一直都是他們會面的意義所在。只是她已經習慣了。

  她突然間又體會到了那種痛苦。這一刻幾乎可笑得令人惡心。她不確定這究竟是一種諷刺還是一種黑色幽默。她只知道,這是一種痛苦的東西,一種讓人一想起來就心如刀絞的東西,卻同時帶著幾分殘酷的滑稽。

  德拉科勾著唇角,拿出一卷羊皮紙。他把自己的想法闡述得明明白白,仿佛他親手將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捅入了她的胸腹,然後折斷了刀柄,好讓刀身仍舊留在她的身體裡。他沒有再出言侮辱她,這就表明他知道。

  她抬起仍在微微顫抖的手,接過羊皮紙站了起來。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便離開了棚屋。

  還有一個多星期就是聖誕節了。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立刻服下了緩和劑。她站在魔藥儲藏室裡,等著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雙手終於回歸平穩後,她若有所思地環視了一下這間狹小的房間。她整理著一只小籃子,裡面裝滿了皮夾子模樣的東西。這些是她為今年聖誕准備的禮物,相當可悲的禮物—她做了緊急治療包。又是緊急治療包。她每年都做這些。把最基本的治療用品都打包在一起,再施上縮小咒,好方便攜帶。

  赫敏沒有錢給她的朋友買那些他們永遠不會去讀的書,也沒有時間為他們織帽子或圍巾。於是她為他們准備了魔藥,希望他們物盡其用,而不是帶著那些能用魔藥輕易治愈的傷口幻影移形回來。女孩們會照做,還會請赫敏再給她們補充更多。納威、弗雷德、迪安·托馬斯和邁克爾·科納偶爾也會讓他們的治療包派上用場。

  但赫敏懷疑,哈利和羅恩甚至從沒有打開過她送的治療包。每次她把新做好的送給他們時,他們都會不好意思地把舊的那些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一直以來,他們要麼直接忽視自己的傷勢,要麼立刻驚慌失措地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在這方面,金妮一直是哈利和羅恩的絕佳搭檔。每次只要有她和兩個男孩一起出門執行任務,他們返回時的狀態往往會好得多。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從架子上取下幾只小瓶,開始做另一套治療包。

  她有任務在身。至於她在某一天的某一時刻作何感受,這並不重要。

  這從來都不重要。

  又到了周二。德拉科幻影移形出現在屋內時,他和赫敏都停了下來,凝視著對方。

  "我有一份聖誕禮物要送你。"片刻後,她率先開口。"嗯…其實也不能真的算。但我覺得從時機和場合來說,也差不多了。"

  她取出了小皮盒,遞給他。

  "這是—這是個緊急治療包。我給每個朋友都做了一套。"

  德拉科挑了挑眉,從她手裡接過皮盒,輕輕嘆了口氣。仿佛接受她的"禮物"是對她的一種施恩。

  "如果你不打算去找個治療師,至少把這個帶在身邊。"她語速飛快,想在他出言打斷之前把話說完。"如果你願意讓我教你幾種咒語,你自己就能對付最基本的傷了。"

  他輕輕打開盒子,掃了一眼裡面的東西。"你應該知道,這些東西我大部分都可以自己買到。"

  赫敏的嘴唇抽動了一下。她沒有指望他會感激她,她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可能根本就不會接受的心理准備。

  "既然如此那就更簡單了,用這些把你用完的東西重新裝滿就行。"赫敏強迫自己走近了些,抬手指著各式各樣的小瓶。

  "瓶子上都貼了標簽。這瓶是治療腦震蕩的,適用於頭部遭受的任何類型的撞擊,不過你還是應該用診斷咒先行檢查一下。莫特拉鼠汁,用於輕微的皮膚擦傷或瘀傷。化淤膏則是針對更深層、更嚴重的血腫。白鮮香精對於多數傷情來說都是王牌藥,除非是詛咒造成的傷口,否則白鮮可以用來治療最嚴重的外傷、狼人咬傷,以及分體。但眼部和腦損傷除外,這種情況下你必須求助於專科治療師。如果你傷在眼睛,或者遭遇任何刺穿了頭骨的創傷,千萬不要想著用幻影移形或其他移位傳送方式,因為過程中的壓力會造成不可逆的傷損。這種抗毒血清可以中和一般毒物咬傷或蜇傷,但沒辦法對付4X級[1]以上的魔法生物。這瓶解毒藥可以抵消吸血鬼咬傷的抗凝血特性…"

  德拉科發出一聲輕哼。

  赫敏固執地繼續說下去。"鎮定劑。補血藥。這瓶是用於內部器官損傷、腎髒挫傷之類的。我會教你一種診斷咒語來檢查這種情況。這個,是針對酸性詛咒的鎮痛劑。至於反咒我想你一定已經掌握了。鎮痛劑會在減緩疼痛的同時徹底中和詛咒。雖然你還是需要小心地把所有受損的骨頭取出來,讓它們重新長好;但是鎮痛劑會縮短整整幾天的恢復時間,減少神經損傷的可能性。還有一塊巧克力,以防你遇到攝魂怪。只要你把這些東西從盒子裡拿出來,它們就會變回原先的大小。我用了縮小咒,這樣盒子就不會因為太大而無法攜帶了。"

  赫敏沒有提及的是,她已經把這份送給德拉科的治療包擴充了許多,遠遠超過了她給其他人的那些基本治療魔藥。如果是她的朋友們受傷了,她還能指望他們會來找她醫治。但她不認為德拉科也會這麼做。倘若他真的不再信任其他治療師,至少她可以給他足夠的治療用品,幫他做好獨自處理更多傷情的准備。

  德拉科"啪"地一聲關上了盒子。赫敏抬頭嚴肅地看著他。"就—把它帶在身邊吧。我教你一種診斷咒,這樣你就能知道自己的傷到底嚴不嚴重。"

  "格蘭傑,我知道怎麼施診斷咒。"他的表情有些生氣。

  "你知道的那種估計不會是我准備教你的。這道咒語沒有那麼常用,更加艱深,但也更適用於戰爭造成的創傷。你會的那道應該是最基本的家用診斷咒,通常是用來診斷發燒、感染和日常跌打損傷的。大多數的醫學教科書都會教授這種常規診斷咒,因為它們會假設治療師可以自此逐步縮小診斷的重心。但對你來說,最有可能需要用到診斷咒的時候是在某場突襲或決鬥之後。所以你需要側重的是詛咒檢測和身體損傷。沒有必要在尋找龍痘病毒或檢查有沒有局部變形跡像上浪費時間。"

  她對著自己演示了一遍施咒方法。

  "看到了嗎?咒語本身很簡單,難點在於怎麼看讀數,但我們只用學好最基本的就行。這些顏色和方位都很直觀。我沒有中詛咒,也沒有受傷,所以現在的診斷結果讀起來會很無聊。我用不同的方式傾斜魔杖,就可以重點查看身體不同區域的讀數。現在所有的都是天藍色,表明我的狀況很健康。如果開始變成藍綠色,則代表失血量或體溫下降已經達到了危險水平。如果變成皇室藍,那就是發燒。讀的時候要從頭部開始向下檢查。顏色越亮,就表示傷情越輕。如果出現了黑色,哪怕是最輕微的黑色,都可能是致命傷。紅色代表外傷,紫色代表內傷。如果你的頭部呈現紫色,那就說明你有腦震蕩;如果軀干呈紫色,就意味著你應該服用治療內傷的魔藥。青檸綠代表輕度魔咒損傷,但鉻綠色表示詛咒,這種時候最好直接去聖芒戈五樓魔咒傷害科,或請治療師來幫你處理。黃色表示你中了毒藥或毒液。骨折會呈現出淡橙色,但若是骨頭碎裂和錯位,會更接近南瓜色。如果是骨折的話,你應該自己就能治療。咒語很簡單,我來教你。"

  馬爾福雖然表現得不情不願,但還算配合,有時甚至顯得有點好奇。赫敏下定決心,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盡可能多地訓練他的治療技能,並讓他照做一遍以確定他可以依靠自己完成所有內容。

  他確實有這方面的天賦。她也早已料到會是如此。他是一個天生的大腦封閉師,那股刀鋒般的專注力幾乎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想要做到精准對他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她懷疑他可能對治療理論略知一二。她幾乎想要開口問他這是為什麼,但她也能感覺到他眼下的配合是一種基於條件的妥協。於是她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繼續喋喋不休地講著一堆治療小竅門。

  "反正,這些就是基礎部分。"她最後說。

  他看了一眼手表。"你知道自己已經連續講了將近兩個小時嗎?"

  赫敏兩頰緋紅。"但這還只是基礎部分。"

  他們同時停頓了一瞬。赫敏意識到自己離德拉科太近了,兩人的肩膀都時不時碰到對方。她能聞到粘附在他皮膚上的橡木苔的氣味。她抬頭看向他,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一時間,他們之間的一切都不再如之前那樣充滿緊張和怨恨,仿佛戰爭也在此刻消失,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她幾乎就要對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因為只要他願意,他也是可以很友好的。她這一天已經太累了。

  她盡量不去想這讓她有多麼可悲。

  接著,德拉科把嘴唇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她看到他咬緊了下巴。她看著他的眼睛閃了一下,眼神漸漸銳利;像是緊盯著獵物的猛禽,眼神開始變得殘忍。

  她向後退開,垂下了目光。"聖誕快樂,德拉科。"

  他凝視著她,似乎正在沉思,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她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她從來都猜不透他會做些什麼。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手指煩躁不安地亂動起來。

  他扭動著下巴。赫敏做好了迎接他怒意的准備,覺得內心冷得只剩一片空洞。

  "我有東西要給你。"他說著把手伸進長袍。

  他拿出一樣裹著油布的東西遞給她。她抬手接了過來,慢慢攤開油布,露出裹在裡面的東西。那是一套打造得漂亮而鋒利的匕首,裝在同樣精致的刀鞘內。

  "這對匕首應該夠小了,你可以把其中一把直接綁在前臂上。刀鞘是用浸了蠍尾獅血液的八眼巨蛛蛛絲做的,會根據你的實際情況調整大小,而且不會限制你的移動。至於另一把匕首,你應該綁在小腿上。"他交代這些信息時顯得十分奇怪,目光一直在避著赫敏,卻又在她仔細端詳匕首的時候忍不住掃向她。

  "這些是妖精鍛造的銀器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嗯。事實上,它們也浸泡過蠍尾獅的毒液。"

  她猛地抬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說—"

  "它死了。死得很慘。"他微微翹起嘴角。"我懷疑是惡劣天氣導致的。昨天我已經填好了所有的文件,並把它的屍身交給了麥克奈爾。"

  "但你趁此之前收集了它的毒液。"赫敏從刀鞘裡抽出一把匕首,盯著鋒利的刀刃—它幾乎可以割開一切,就算是鐵甲咒和其他保護咒,在它面前也仿如無物。

  "沒有收集太多,否則會引起懷疑的。但對於搞定幾把武器來說還是夠的,我又多存一小瓶以備將來需要。"

  赫敏開始在心裡默默計算著德拉科的禮物究竟值多少錢。兩把妖精鍛造的銀刀—每把至少一百加隆。蠍尾獅的毒液—大約又是一百加隆。八眼巨蛛蛛絲做成的刀鞘—又是一百加隆。

  德拉科送她的聖誕禮物絕對價值不菲。她甚至不確定他自己是否知道。

  赫敏對她的預算和資源摳到了強迫症的程度。但她不得不如此。她砍掉了每一處可以節約的開支,對每一滴魔藥、每一納特都能省則省。她的腦海裡有個角落無時不刻不在想著新的省錢辦法或計劃著尚未使用的資源。

  而德拉科竟然可以這樣隨意地就送她一件帶有防護的鬥篷或一套匕首,這些東西加起來的總價已經超過了整個抵抗軍在醫院用品和藥劑上的年度預算,這讓她幾乎驚掉了下巴。

  她准備把它們賣掉。至少賣掉其中一把,也可能兩把都賣。她可能會從黑市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回報,足夠買回更多的八眼巨蛛毒液或白鮮香精,或是補充一些其他的醫院用品。也許把它們交給穆迪或金斯萊會更好,這種武器對他們會非常有用。她或許還能利用這套匕首和他們談判,讓他們同意永久增加醫療預算。

  "謝謝。"她用油布重新裹好手裡的匕首,把所有東西都塞進背包。

  "鄭重聲明,你不許把它們賣掉,也不許送給其他任何人。"

  赫敏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帶著內疚飛快地瞥了一眼德拉科的臉。他的目光正緊緊鎖在她臉上,銀瞳閃閃發亮。

  "聽明白了嗎,格蘭傑?"他的語氣冷得像冰。

  她勉強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每次采藥的時候都能帶上它們。我會親自檢查的。"

  她頓時緊張起來,氣急敗壞地使勁咽了口唾沫。"好吧。"

  他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好吧,真是一個愉快的夜晚。我還真不記得有多少次我曾祈禱能在平安夜聽一場題為'如何看懂診斷咒語'的講座了。"他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假笑。赫敏一聲不吭。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按照你的要求,我給你一個提醒。從下周開始,我會教你徒手格鬥。"

  然後他把手伸進長袍,抽出一卷羊皮紙。"我的最新情報,給穆迪的。"她抬手接過時,他朝她勾起唇角。"我不得不說,到頭來你的身價可真高啊,格蘭傑。"

  說完,他便無聲地幻影移形消失了。

  聖誕節當天,赫敏在醫院值早班。前一天晚上,安吉利娜在麻瓜倫敦發生的一次突襲中受到了嚴重的詛咒傷害。她的膝蓋被酸性詛咒擊中,在她倒下的時候,一個食死徒又對她射出一道破壞內髒的詛咒。弗雷德設法抓住了安吉利娜,並在她差點死在他懷裡之前把她帶回了赫敏身邊。

  最後的治療工作對帕德瑪和波比來說還是太過復雜了。

  赫敏坐在安靜的病房裡,慢慢地修復著安吉利娜膝蓋處的組織和肌腱。"現在,我需要你把膝蓋彎起來,看看組織有沒有重生到位。受了這種傷之後,骨頭不一定會正常地再生。"

  安吉利娜咬著嘴唇,臉色因疼痛而發灰,但她還是按照赫敏的要求移動了膝蓋。

  "呃…啊。"她微微喘了口氣,停了下來。"裡面。裡面好疼—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碾磨一樣。"

  赫敏施了一道診斷咒,仔細研究著結果。最開始時,因為要急需爭分奪秒搶救安吉利娜的內髒器官,赫敏只得將那道酸性詛咒暫拋腦後,幾分鐘後才施了反咒。現在,詛咒已經損毀了安吉利娜膝蓋上的大部分骨頭,並造成大量的組織缺損。當原始組織所剩無幾的時候,修復工作很難順利進行。起初赫敏還擔心她不得不為安吉利娜做截肢,但好在剩下的部分還算完好,足以讓赫敏在骨頭重新長出來後修復好它。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現在我要打暈你,你不需要在這個過程中保持清醒。"

  安吉利娜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近四個小時後,赫敏才用復蘇咒喚醒了安吉利娜。

  "好了,現在再移動一次試試。"

  安吉利娜抬起腿,微微彎曲膝蓋。"好多了。只有一點點刺痛。"她臉上看起來也恢復了血色。

  "之後你的膝蓋至少有一個月不能用力,但我想走路應該不是大問題。它會很疼,特別是天冷的時候。你走路時可能會有些跛,你也永遠都會感覺到那裡有點不對勁。但只要你願意,你仍然可以戰鬥。"

  "我不會放棄戰鬥的。"安吉利娜堅定地說。

  赫敏點點頭,並不為此感到驚訝。然後她開始用魔藥按摩安吉利娜新長出來的皮膚。赫敏一邊工作著,一邊注意到了安吉利娜略帶緊張的目光。赫敏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怎麼了?"

  安吉利娜歪著頭,仍在打量著赫敏。"有時候,我試圖回憶起戰前的你,但我再也看不到從前的那個女孩了。"

  赫敏繃緊了下巴。她一直都盡力把自己對必要時使用黑魔法的支持限制於鳳凰社會議之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立場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抵抗軍戰士們所知。DA的成員們常常以"教導"赫敏為己任,告訴她善良和正義的力量與邪惡的黑魔法有雲泥之別。

  看著安吉利娜的表情,赫敏就知道自己又要迎接一場說教了。

  她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那你覺得我從前是什麼樣的?"

  "我也說不太清。嘰嘰喳喳,有點魯莽,還過分積極。老實說,挺討人厭的。組建成立DA的時候,你有些冷漠無情,但同時也有一種誠實的正義感。現在,只要沒有在治療別人,你看上去就是一幅無情的樣子。大部分時間裡你都很安靜,但有時我能感覺到你周身的那股憤怒。就好像戰爭讓你完全變了個人。我覺得,是你讓它改變了你。"

  赫敏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感到自己的眼睛眯了起來。"戰爭就是一只巨大的熔爐。你真的覺得在這一切過後,我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還能和曾經的自己一模一樣嗎?"

  安吉利娜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聳了聳肩。"我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會留下傷疤,但在內心深處,我永遠都會是同一個人。"安吉利娜抬頭看著赫敏。"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是我沒有看到,還是你真的已經變了那麼多?我覺得,你已經放棄了自己。"

  赫敏手上的動作一停,向後直起身子。"放棄?"

  安吉利娜換了個姿勢,看上去很不自在。"我想我還是擔心你的。弗雷德說,他來這裡看望喬治的時候,發現你似乎遇到了什麼事。就像那個曾經的你的最後一點特質—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我最近一直在觀察你,但我看到的都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有時候我覺得那是憤怒。其他時候我又覺得是絕望。但你好像已經完全迷失在其中了。"

  赫敏覺得嘴唇發干,不停地做著吞咽的動作。她重新蓋好一個個魔藥瓶塞,試圖拖延時間。她握著小瓶的雙手由於抓得太緊而微微顫抖著。

  "戰爭已經把我吞噬了,安吉利娜。"她終於慢慢地開口。

  赫敏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發現自己的身子猛然向前一衝,嘴裡還含進了一撮頭發—安吉利娜緊緊地抱住了她。

  "哦,赫敏。不要讓自己開始去想這種事情。你必須要能夠設想勝利。去感受它。去為它而戰。去看到自己站在戰爭的終點。如果你放棄了希望,你的一切就都會終結於黑暗。光明總是會戰勝黑暗的。但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去相信這一點。"

  赫敏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變得強硬了起來。她推開了安吉利娜,搖著頭,撅著嘴唇。"可是這並不足以贏得戰爭。我不會把這場戰爭押在我或是其他人信仰勝利的能力上。"

  "你還是想勸我們用黑魔法,是不是?"安吉利娜盯著赫敏,臉上的表情仿佛是一對失望的父母看著自家孩子。

  赫敏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點了點頭。

  安吉利娜的肩膀微微聳拉下來。"如果我們為了勝利而失去了自我,那還是真正的勝利嗎?如果我們為了勝利而毒害自己,變成我們正在與之戰鬥的怪物,那還是真正的勝利嗎?"

  赫敏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自己抓住安吉利娜的肩把她搖醒。"你覺得,如果我們輸了的話,會發生什麼?"

  "我們會死。"安吉利娜微微聳聳肩。

  赫敏突然明白了德拉科為什麼那麼討厭格蘭芬多。她忍不住嗤笑出聲。

  "你真的只是覺得我們會死而已嗎,安吉利娜?他們贏得戰爭之後可不會關閉蘇塞克斯。我們就是牲畜。你都沒有見過他們從之前那座詛咒研究所裡救回來的那些人。他們—"赫敏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他們全身都在溶解、腐爛、皮膚剝落,但卻都活著,他們的身體裡還有東西在蠕動—"她的聲音突然中斷。"那些還有能力說話的人,都求我殺了他們。"

  赫敏咬緊牙關發出一聲低嘶。此刻她又一次被迫面對抵抗軍戰士那永恆不變的樂觀主義,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挫敗感不斷上湧。她內心的壓力和絕望就像毒藥和酸液,緩慢地侵蝕著她的細胞。"如果我們輸了—他們會把我們全部抓起來,把抵抗軍的戰士當作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或者其他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直到榨干我們最後一絲利用價值。之前我們剛剛摧毀了那座研究所,他們立即就又造了一座更大的出來。就算抵抗軍的每一個人都戰死,戰爭也不會結束。食死徒的下一步應該就是征服麻瓜歐洲。這才是他們的'願景'。現在所有的黑暗生物都已經和湯姆結盟,因為他給了他們承諾。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瘋狂到認為自己能做到,但他就是如此聲稱的。至少他可能會假裝這麼做。"

  赫敏覺得自己一想到這個就會喘不過氣來。她的胸部突突地起伏抽搐著,她不停短促地吸氣再呼氣。

  "但是,赫敏,"安吉利娜伸手覆在赫敏的手上,"我們正在贏。"

  赫敏呆住,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安吉利娜。她幾乎就要笑出來,但隨後便驚恐地意識到安吉利娜完全是認真的。"我們正在—什麼?"

  "贏。"安吉利娜微微揚起下巴,表情變得防備起來。"我們就要贏了。想想之前所有的監獄突襲吧。從春天開始,我們已經救出了好幾百人。今年我們已經成功反擊了敵人數百次襲擊。忠於光明絕對會有回報的。現在,戰爭的局勢已經對我們有利了。很快,整個巫師界就會開始意識到這一點。希望就是這樣,只是需要一點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赫敏只覺得頭部如遭重擊,好像還引發了輕微的腦震蕩—怪不得她突然有一種正置身於超現實世界的感覺。她無言地盯著安吉利娜,後者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你不上戰場,所以你可能看不到這些。我知道,黑暗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但黎明前的時刻總是最黑暗的。我非常肯定,現在就是黎明前夕。"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尖叫出聲。她能聽到血液在她的耳朵裡砰砰作響,估計偏頭痛很快就會襲來。

  他們沒有在贏。

  他們只不過是還活著而已。整個抵抗軍靠著德拉科緊握著刀柄才能在刀鋒上勉強維持著平衡,同時還利用著加布麗·德拉庫爾用身體從食死徒口中逼出的情報。因為這些,他們才得以苟延殘喘。而鳳凰社還在徒勞地尋找可能散布於歐洲任何角落的魂器。

  他們沒有在贏。他們離勝利的距離還差十萬八千裡。

  可是安吉利娜滿懷希望地注視著她。

  "是的…"赫敏聽見自己開口。"我—我想你是對的。我不上戰場,所以我看不到。我—我只是沒有意識到我們正在—贏。"

  安吉利娜點點頭,再次擁抱了赫敏。"你只是太離群了。龐弗雷會和霍格沃茨的教授們呆在一起,帕德瑪有帕瓦蒂來告訴她最新的情況。可是你,除了去補充魔藥原料以外幾乎從不出門。我知道哈利和羅恩不常在你身邊,但你還有其他朋友啊。你需要朋友。當你感到迷失的時候—他們會幫你渡過難關,幫你堅持下去。我們其他人,我們會談論這些事。我知道你真的非常聰明,赫敏,只是,當事情涉及到善與惡的時候,你不能指望從書本裡得到全部的答案。這是你必須去親身感受的東西。就像飛行一樣—好吧,我想這個例子對你可能不太適用—但是,你必須能夠相信它不會背棄你。這些都不過是旅程的一部分,沒有觸底就不會上升。堅持善良和正義確實需要犧牲。我希望,等到戰爭結束了,你就能看到這一點。光明和黑暗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沒錯。"赫敏沉悶地回答,避開了安吉利娜的目光。"我想,我只是過於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沒關系的。你不用為此感到難過。誰都有可能遇到這種情況。之前喬治和凱蒂都受了重傷,我也很難過。這畢竟是戰爭,傷心難過太常見了。但是之後,哈利為DA的所有成員加油打氣。他談到鄧布利多是如何打敗格林德沃,還談到第一次巫師戰爭期間的鳳凰社,以及那時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當時大家都認為湯姆會贏,魔法部使用了不可饒恕咒,但鳳凰社堅決不肯。死亡和背叛是必然存在的,但愛和光明總是在那些時候閃耀著最明亮的光芒,所以它們永遠都會是贏家。我們只需要堅持這個信念。就在哈利說完這些之後—我想就是那個月—我們第一次成功地發動了監獄突襲。"

  赫敏猛地站起身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需要—空氣。冷靜。她需要一瓶鎮定劑。"我得去儲藏室裡取點東西。過一會兒就回來。"

  赫敏茫然地朝她的魔藥儲藏室走去。

  她跌跌撞撞地穿過大廳,推開門,進入儲藏室。她猛地一下靠在門上,搖搖晃晃地拔開小瓶的瓶塞,將鎮定劑灌進了喉嚨。魔藥生效後,赫敏劇烈地喘了一口氣,眼淚奪眶而出。

  她站在原地抽泣了好幾分鐘,然後伏倒在工作台上。她把臉埋進胳膊裡,試圖消化剛才的那場談話。

  她沒有意識到—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抵抗軍會如何看待當前戰爭局勢的變化。當然了。當然了,對他們來說,什麼也沒有改變。他們都認為只需要堅持自己的善惡信念,局勢的變化只是因為遵循了歷史內在的必然性。

  他們不知道那些情報是靠折磨被俘的食死徒得來的,也不知道其中大多數都是赫敏把自己賣給德拉科才換來的。

  她無意中讓他們更加堅定了信仰,並在整個過程中把自己變成了卡珊德拉[2],在特洛伊城門口向眾人示警,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

  赫敏發出一聲喘息的抽泣,一邊試圖用鼻子慢慢呼吸,一邊努力思索著。

  帕德瑪—在配制魔藥和治療方面還算過得去。金斯萊把赫敏的筆記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還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位替補創傷治療師。赫敏實在不知道他把這件事藏了多久。

  她已經把自己多年來發明的各類詛咒反咒的筆記和解釋詛咒分析技巧的說明都彙編了起來。

  此前,她連續幾周都向穆迪報告自己缺乏進展,後者似乎對此越發沮喪。每當她彙報關於德拉科的事情時,他和金斯萊的反應也都有所變化—那是一種此前不曾有過的懷疑,仿佛她並沒有達到鳳凰社對她的期望。

  現在她明白了。他們需要德拉科處於掌控之中。

  德拉科的情報依然優質,但他從一開始就定好了條款—他想要一種權力的平衡;而穆迪和金斯萊不願信任、且迫切地想要改變這種平衡。

  他們想要為德拉科套上頸鐐。

  而赫敏還在拖延時間。

  [1] Class XXXX. 魔法部為魔法生物的危險程度評定的五大等級之一。等級越高,代表該生物越危險。4X級魔法生物包括鳥蛇、如尼紋蛇、毒角獸、惡爾精等。最危險的5X級魔法生物包括囊毒豹、長角水蛇、客邁拉獸、狼人等。

  [2] Cassandra. 希腊、羅馬神話中的特洛伊公主,阿波羅的祭司。因神蛇以舌為她洗耳或阿波羅的恩賜而擁有預言能力,後又因抗拒阿波羅,預言不被人相信,在特洛伊戰爭後被俘虜並被殺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6

第46章 往事·二十一

  2002年,聖誕

  韋斯萊一家在貝殼小屋慶祝聖誕節。帕德瑪來到病房接班後,赫敏換了衣服,幻影移形前往貝殼小屋。

  她在外面的雪地裡站了好幾分鐘,試圖振作起來。之前和安吉利娜的對話讓她心煩意亂,此刻她覺得自己急需重新找回控制感。不是自控,是對局面的控制。

  她盯著貝殼小屋的前門,心裡默默預演著將要面對的情景。聖誕節會很平靜,與以往大相徑庭。年復一年,每個人都變得越來越安靜,喝得越來越醉。去年的聖誕,亞瑟因為家裡突然出現了太多人而感到不知所措,還發了病,最後莫麗不得不陪他一起離開。

  赫敏完全可以敷衍了事地走個過場。微笑。唱聖誕歌。再為亞瑟和喬治做個檢查。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哇哦!赫敏來了!"她剛一進門就聽見弗雷德的高喊。

  所有人都轉過身向她圍了過來。大家的精神都出奇地好,興高采烈,喧鬧不止。她還沒穿過房間,就有人把一大杯牛奶塞到了她手裡。

  每個人都穿著莫麗送的聖誕套頭毛衣。

  赫敏悄悄把幾小瓶醒酒劑放在壁爐架上。

  比爾坐在一處角落裡,在人聲鼎沸中顯得非常安靜。芙蓉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

  哈利正和金妮擠在一把扶手椅裡說著悄悄話。他和羅恩幾天前剛剛結束了另一趟魂器搜尋任務。

  "赫敏,親愛的,真高興你能來。這是給你的。"莫麗把一份用薄紙包裹著的禮物塞進赫敏懷裡。

  赫敏在一只腳凳上坐下,拆開了莫麗的禮物。一件中間織上了H字母的綠色套頭毛衣。

  "謝謝你,莫麗,"她說,"真漂亮。"

  "媽媽!你為什麼要用斯萊特林綠給赫敏織毛衣?"羅恩瞥見了赫敏手裡的衣服,有些不滿地嚷嚷著。

  莫麗拍了他一巴掌,臉上帶著被冒犯的表情。"羅納德!這是翡翠綠,很適合她的膚色。這顏色會讓我想到哈利的眼睛。"

  "反正我看起來這就是斯萊特林綠。"羅恩在赫敏套上毛衣時做了個鬼臉。"呃啊…光是看著就能讓我做噩夢。"

  赫敏和莫麗的關系有一些緊張。當初亞瑟剛剛受傷時,大家都希望赫敏和比爾能夠合作逆轉或徹底解除詛咒。莫麗對赫敏付出的所有努力一直都非常感激。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希望越來越渺茫,莫麗也不再開口。這本質上並不是某種責備。而只是一種切膚之痛。赫敏的存在,像征著一個深切希望的破滅。

  她們之間的互動仍然溫暖,但雙方都將互動控制在有限的範圍內。

  赫敏輾轉得知,莫麗對她推崇黑魔法的做法持強烈的反對態度,但事實上,她們之間並不會去真的談論這件事。

  赫敏不確定,莫麗選了這個顏色,究竟是認為這與她的膚色相襯,還是意味著某種形式的譴責。這個問題真的不值得去想,她已經厭倦了在這種事情上進行毫無意義的爭論。

  她留下莫麗和羅恩在原地繼續爭吵,自己則起身去找亞瑟。

  韋斯萊先生正坐在角落的地板上,讀著一本兒童翻翻書。赫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對他的大腦施了一道診斷咒。成年的亞瑟·韋斯萊仍然被鎖在別的地方。盧修斯的詛咒沒有讓亞瑟陷入瘋癲,也沒有抹去他的記憶,只是魔法讓亞瑟的思維停在了他童年早期的某個特定時刻。屬於亞瑟的其他部分仍舊存在於他的身體和意識之中,等待著被釋放。赫敏可以從診斷結果中看出這一點。但她不知道要如何在不造成真正的嚴重腦損傷的情況下突破那層魔法。

  亞瑟大腦中受損的那一部分正在緩慢惡化。隨著神經連接因年久不用而逐漸消失,他的大腦活動也在萎縮。

  對此,赫敏也無能為力。

  "亞瑟,"赫敏在他身邊跪了下來,"我有一份聖誕禮物要送給你。"

  他從書本上抬起頭,滿臉期待地看著她。每次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她都會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和一股強烈的想要向他道歉的欲望,然而他不會理解她為什麼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救你出來。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治好你。

  "今年我沒有打算給任何人買禮物,但我在一家商店看到了這個,我就知道我必須買下來送給你。"赫敏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禮物。"這是橡皮鴨,可以浮在水面上。你可以帶著它一起洗澡,或者把它放在水槽裡。"

  亞瑟一把從她手裡搶過橡皮鴨,猛地站起身來。赫敏握緊了魔杖。她曾經好幾次在亞瑟太過激動或生氣的時候被他撞到房間的另一頭。

  "比爾!比爾,來玩這個。"他的聲音仍然是個成年人,但他的話和那股堅持的語氣卻像個孩子。他把橡皮鴨舉過頭頂揮舞著。"放進水槽裡!"

  比爾裝出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他在父親身邊總是如此—身子前傾,問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呀?"

  亞瑟把玩具推到比爾的臉上,差點戳進比爾的眼睛。赫敏蹙起眉頭。

  "鴨子!放進水槽!"

  "沒錯,我們一起看看它是怎麼浮在水上的,好不好?"比爾站了起來。阿瑟轉過身,飛快地穿過走廊奔向浴室。"不要跑,亞瑟!"

  赫敏繼續往內走,發現弗雷德和喬治在外面的花園裡。喬治正在嘗試用拐杖倒立。赫敏剛一推門,他就失去了平衡,臉朝下摔進了雪堆裡。

  "喬治!"赫敏走上前去把他拉了起來,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就算你要胡來,也至少該選在清醒的時候。"

  "抱歉,媽媽。"喬治一邊開著玩笑,一邊任她拉他起身,在他身上前前後後拍雪,弗雷德則把拐杖拾了起來。

  赫敏朝喬治翻了個白眼。下一秒,他結結實實地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她愕然瞪著他。

  "聖誕快樂,赫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可不能沒有聖誕之吻。弗雷德已經把他的給了安吉利娜,所以我這個被遺棄的孤家寡人只能去吻那個於我有救命之恩的女人了。"他把一只手虔誠地放在胸前,露出一個帶著祝福的微笑。

  赫敏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太可怕了。如果那是我的初吻怎麼辦?"

  喬治立刻換上一副絕望的表情。"難道那不是嗎?莫非在我之前,你還親吻過你的其他病人?"

  赫敏覺得耳尖發燙,移開了目光。"其實我的初吻是和威克多爾。"

  "哇,我的心好痛。"喬治拄著拐杖,非常入戲地向後踉蹌退了幾步。"就是因為我不夠粗暴嗎?還是說你只喜歡找球手?"

  赫敏搖了搖頭,盡量不去想某個粗暴的找球手。"我要進去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治好,如果你非要冒險胡來,至少別讓我看到。"

  她回到屋內,坐進角落的沙發裡,帶著困惑看著這幅熱鬧的慶祝場面。

  查理在捉弄金妮和哈利,仰著頭哈哈大笑。赫敏已經不記得上次聽到查理的笑聲是什麼時候了。又或是羅恩和哈利的笑聲。

  他們現在都很開心。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見過他們這麼開心。

  赫敏靜觀著眼前的場景,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恐懼突然襲上心頭。

  貝殼小屋裡洋溢著的歡樂不只是屬於聖誕節的慶賀和酒精的作用。整座房子都熱鬧得快要炸開,幾乎因為那股漫溢的希望而震動起來。

  如果沒有先前與安吉利娜的那番對話,赫敏是絕對無法理解的。

  不僅僅是抵抗軍。鳳凰社的成員們也都相信他們正在贏得這場戰爭。

  赫敏獨自坐在角落裡消化著這一切。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道白日夢咒裡,而她周圍的世界卻歡騰一片。

  鳳凰社現在絕不會改變戰術,他們永遠不會同意使用黑魔法。她已經再清楚不過。

  一旦德拉科背叛了他們,或者完成了他所追求的贖罪,不再為鳳凰社效力,情勢就會急轉直下,到時就再也沒有辦法可以力挽狂瀾了。

  一旦鳳凰社的其他成員發覺了德拉科的事,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那都可能會為整個組織帶來滅頂之災。大家對金斯萊和穆迪的信任會被完全粉碎。

  赫敏覺得自己可能要吐了。她想要離開。

  但她的身子卻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

  哈利走了過來,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和她一起注視著整間房間。金妮正陪著亞瑟。羅恩、弗雷德和喬治似乎正在搗鼓什麼惡作劇。莫麗正忙著准備食物,查理在幫她打下手。

  "這一切—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片刻後,哈利開口。"這就是我前進的動力。每一天都是。"

  赫敏無言以對。

  "你想念你的家人嗎?"哈利仔細地端詳著她。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哈利抬起一只胳膊摟住她的肩,把她拉近自己。"總有一天,你的父母也會和我們在一起的。"

  赫敏看著莫麗停下手上的事,吻了吻亞瑟的額頭,帶著一臉稱贊的表情看著他的橡皮鴨。

  "他們—他們不會了。他們再也不會從澳大利亞回來了。"她聲音極輕。哈利一臉困惑地看著她。她的目光垂到自己的膝蓋上。"逆轉這種大範圍的遺忘咒只有一個特定的窗口期。超過的話,就會有很高的嚴重腦損傷風險。如果我想要逆轉遺忘咒,就必須在去年聖誕節前完成。窗口期只有五年。"

  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

  "你從來沒有跟我說提過這個。"哈利的聲音極為震驚,帶著悲痛。

  赫敏揪著毛衣的袖子,沒有抬頭看他。"專注於工作比想著那些事情更容易。早在我決定把他們藏起來的時候,我就明白這其中的風險了。"

  "我很抱歉。"哈利握緊了她的手。"我非常非常抱歉,赫敏。"

  "沒事的。保護別人,同時就意味著可能失去他們—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

  "但這不包括我。你永遠是我的家人。"

  赫敏還沒來得及答話,莫麗就拿著相機、拖著羅恩匆匆走了過來。"來給你們三個照張相吧。赫敏,你挪過去一點,親愛的,這樣羅恩就可以坐在你旁邊了。沒錯就這樣,手臂互相摟著。哈利,理一下你的頭發。哦算了,就這樣吧。來笑一個…"

  赫敏實在笑不出來。當羅恩和哈利用沉重的胳膊摟住她的肩時,她的嘴角微微抬起。隨即是一道眩目的閃光。

  "太棒了。我們有好多年沒拍過你們三個在一起的照片了。"莫麗說完,又走過去給比爾和芙蓉拍照。

  羅恩看著母親指揮著芙蓉擺好姿勢,哼了一聲,然後扯了扯赫敏辮子上滑落的一綹卷發。"這撮,真是格格不入啊。就像—你畢竟不是個斯萊特林。"

  赫敏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所以分院帽才把我分進了格蘭芬多。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哈利也沒有被分到斯萊特林。"

  她和羅恩都看向了哈利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他看上去就像觸電了之後還試圖用潤發膏來拯救一下似的。其中一半的頭發似乎在某個時候被梳理過,但剩下的全都直愣愣地豎著,戳向不同的方向。

  "你到底對你的頭發做了什麼?"赫敏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哈利瞬間臉紅。"我本來梳了頭的。然後金妮和我—呃,親熱了一下。"

  羅恩佯裝嘔吐。"親熱。"他嗤笑了一聲。"那可是我的寶貝小妹妹。一想到你們倆那啥—我簡直就想把我的眼睛挖出來。"

  "相信我,我也一樣。"赫敏小聲說。"我發誓,他們倆都不知道最基本的隱私咒和鎖門咒要怎麼用。"

  哈利聞言一臉驚恐。

  "羅納德,"莫麗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頭傳來,"我想給你們所有兄弟姐妹來張合照!到聖誕樹這邊來。站在金妮旁邊。"

  赫敏和哈利看著羅恩慢悠悠地走過去,擺好姿勢拍了一張家庭合影。赫敏覺得自己胸口一陣鈍痛,仿佛胸骨被碾碎了一般。

  哈利轉頭看向赫敏。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許變化,然後他才開口。"等這一切都結束,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回到原來的樣子。"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雙眼睛既年輕又蒼老,幾乎能喚起她一生的記憶。赫敏回望著他,整顆心都快要跳出喉嚨。

  她張開嘴,想說她也希望能夠如此。因為她真的希望。只要能達到戰爭的終點,並仍能保留最後的一絲自我,她什麼都願意去做。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哈利就抓住了她的手。"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永遠是你的家人。我知道最近我們倆經常吵架,但我也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想保護我們。我只是無法讓自己去想像黑魔法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後果。如果沒有你,沒有羅恩,沒有韋斯萊一家和我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打贏這場戰爭。我真希望我能早點告訴你這些,但現在也不遲,我希望我們可以修復一切。你總是為我著想,比任何人都更顧慮我在意我。我想讓你知道,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赫敏的眼睛裡蓄滿淚水,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哈利,你根本不知道我願意為你做到什麼地步。

  她張開嘴,然後又合上,把她真正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我們還沒有贏呢,哈利。"終於,她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不想等到以後再說這些。"哈利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為你著想,我對此非常抱歉。我一直都在擔心去參與突襲任務的每個人,但我卻從來沒有停下來想過你會怎麼樣。金妮和我聊天的時候,提到在你們病房裡情況有多糟糕,你看到的只有每一場戰鬥最糟糕的一面,看了一次又一次,我真的非常抱歉,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以前,羅恩和我去戰鬥的時候,他總有他的家人,而我有你。但眼下這場面對黑魔法的戰爭,他和我滿心思滿腦子想的都是抵抗軍,卻從來沒有想過你。我們三個在一起,總是攻無不克所向披靡。我希望我們能再次回到從前那樣。你呢?"

  赫敏怔怔地望著哈利。她動搖了。

  她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第一個朋友。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任何事,只要能保護他。

  任何事。

  甚至是放棄他。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如果你還貪心地想得到這個,當他發現了你的所作所為,你只會傷得他更深。如果你放任自己相信這是真的,你也只會傷得自己更深。

  她咽了口唾沫,慢慢地把手抽了回來。她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闖入了一個慢鏡頭中—知道正在發生什麼,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停下。

  "我覺得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做朋友了,哈利。"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哈利呆呆地瞪著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什麼意思?"

  赫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種冰冷的感覺漸漸蔓延至全身。"我們—我們已經有很多年都不是朋友了,哈利。"她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地說道。"上一次你把我當成朋友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有哪一次,你走進醫院病房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看望別人?"

  "我—"

  "我之所以成為一個治療師,是為了保護你,可你卻因此拋棄了我。"

  "我—我沒有。赫敏,我承認我原本可以做得比這更好,但這並不是說我和羅恩撇下你出去花天酒地了。"

  "那—當然了。"赫敏喘不過氣。她一直用她從德拉科那裡學來的那種殘酷無情的聲音對哈利說話。"你根本沒有時間。DA成員顯然是最優先的—為了團隊凝聚力嘛。如果不是你一直日理萬機,我敢說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的。這麼多年了,你本來早就可以說出剛才那些話了。但你沒有那個時間,所以你別無選擇,只能在羅恩當著整個鳳凰社的面罵我婊子之後再拍拍他的肩膀。畢竟,他才是你的決鬥搭檔。"她的語氣尖刻如刀。

  "那是因為你說我們應該使用殺戮咒。"哈利苦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堅定。

  赫敏輕笑一聲。"我現在仍然想讓你們這麼做。"

  然後便是一片死寂。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哈利整整一分鐘都說不出話來。"仍然?"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

  哈利慢慢地搖了搖頭,似乎還是無法相信。

  "我是個現實主義者,哈利。我希望這場戰爭可以終結。我不想讓鳳凰社認為自己正在取勝,然後讓所有的一切又在十四年之後重新上演,就像上次一樣。"她的語氣很強硬卻又疲倦。

  她清楚地知道該如何切中要害。

  她的心如刀割,胸口也痛得幾欲裂開,腹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如果哈利此時還握著她的手,他就會感覺到她在發抖。

  "你到底知不知道黑魔法會對一個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哈利的聲音裡滿是憤怒。

  赫敏的神情仍然冰冷。"我當然知道。我是個治療師,這是我的專長。而且我告訴你,它值這個代價。我不是讓你去用黑暗儀式或者去喝獨角獸的血,我只是說,面對那些想要殺你的人,不要手下留情。你真以為只要把他關進監獄就了事了嗎?你真以為僅憑一道繳械咒就能打敗他嗎?你願意拿你自己的性命去賭嗎?羅恩的命呢?金妮的命呢?整個抵抗軍呢?只要能殺了他和他的追隨者,一切都是值得的。難道你對他們還沒有恨到起殺心的地步嗎?"

  "我沒有。因為這永遠都不值得。"哈利厲聲反駁。"我們不會靠這種方法取勝。我不能那樣去戰鬥。當我站在戰場上面對敵人的時候,我想的是所有我愛的人,想的是我該如何保護他們,我多麼想再次見到他們。如果勝利僅僅意味著要眼睜睜看著你和其他人慢慢死去,那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每一場戰鬥都是一次考驗。不屈服於仇恨是一種選擇。你不能同時選擇愛和恨。我不會為了勝利就像湯姆·裡德爾那樣行事。第一次巫師戰爭留下的經驗就是,只要人們相信愛,愛就會戰勝一切。我們必須在簡單和正確之間做出選擇。如果選錯了,那我們永遠都無法打敗他。"

  "你是在指責我想選擇'簡單'?"赫敏徹底驚呆在原地。

  "你想要使用黑魔法,就因為它們更'有效'。沒錯,我得說這顯然是一個簡單而非正確的選擇。"哈利面色蒼白,雙手緊握成拳,指節也因為用力而泛白。"善與惡的戰爭是一場考驗。赫敏,你不僅自己失敗了,你還想把整個抵抗軍都拉上絕路為你陪葬。我還以為你是和斯內普相處了太久才會變成這樣。但我現在正在意識到,是你自己。你是真的如此相信的。"

  赫敏此時再也不用假裝生氣或痛苦了。她毫不掩飾地衝著他冷聲嘲笑。"我當然相信。想想科林吧,哈利。想想科林是怎麼在你面前死去的,然後做個乘法,乘以過去三年每一場戰鬥和襲擊的傷亡人數。那—"她狠狠地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從培訓完回來的那一刻起,我全部的生活。你的朋友們就是那樣死去的。"

  "用不著你來告訴我,赫敏。"哈利的聲音在顫抖,他身子前傾向她靠近,牙齒反射著亮光。"他們是我的朋友。我訓練他們,和他們並肩作戰,把他們帶回來。我願意為他們去死。只要能救他們,我幾乎可以做任何事。可一旦涉及光明和黑魔法,那就事關重大了。不管你認為你能從中得到什麼,背棄信仰屈服於使用黑魔法都是不值得的。鳳凰社會永遠堅持光明。"

  赫敏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繃斷。"如果你讓別人犧牲自己,來確保你的雙手和靈魂不染污穢,那你就根本不是在堅持光明。"

  哈利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你怎麼敢?"他暴怒的聲音帶著顫抖。"你他媽的怎麼敢?!我從來沒有—我從來不會—要求任何人為我去死。我一直以來所希望的就是人們不要再為我而死。我不想成為救世主。我不想要這場該死的戰爭。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家。這個房子裡的人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犧牲了自己,因為他們信仰的是愛而不是恨。可你現在想說什麼?想說他們錯了?想說如果他們像你一樣聰明,他們現在就還會在我身邊嗎?我的教父也死了。你的父母至少都還在某個地方平安地活著。可我甚至連那一點點的慰藉都沒有。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我可以面帶微笑迎接死亡。我會戰鬥到最後一刻,但我不會讓任何人自己毒害自己的靈魂。我不會讓他們做那種事。我也不會為抵抗軍樹立那樣的榜樣。"

  他盯著赫敏,目眥欲裂,赫敏能感覺到他周身翻騰的怒意。這讓她—以一種可怕的方式—想起了德拉科。

  "羅恩說得沒錯。"過了一會兒哈利再度開口。他語氣中的憤怒突然消失了,聽起來更接近於千瘡百孔的絕望。"你就是個婊子。你真的不明白鳳凰社的宗旨。"

  "保護魔法世界和麻瓜世界不受湯姆·裡德爾和他那些食死徒的侵害,"赫敏輕聲說,"這才是鳳凰社的宗旨。"

  她站起身來,低頭看著哈利,花了片刻的時間用雙眼把他的樣子記在腦海裡,然後移開了目光。"但我想,你們是對的,我就是個婊子。我不認為現在否認這一點還有什麼用。"她發出一陣帶著哽咽的輕笑。"一直以來,每個人似乎都是這麼說我的。我希望,你對戰爭的看法是正確的,哈利。我是真心的希望,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赫敏轉身走出了貝殼小屋。

  她穿過花園,走向遠處的山丘。她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劇烈跳動的心髒扯得她胸口生疼。血液奔流衝擊的聲音在耳朵裡隆隆作響,她幾乎聽不到呼嘯的風聲—但她能感覺到凜冽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上自己的臉頰。

  最後,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看著周圍一望無際的雪白。這確實是個美麗的聖誕節。赫敏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聖誕節下雪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她的四肢都凍僵了。她想呆在原地。呆在這裡一步也不要動。已經沒有什麼還能比她此刻的感覺更糟了。

  她根本不願意去想她現在的感覺有多糟糕;她的頭有多痛;她的心又有多痛。她覺得胸口好像有一道裂口。仿佛有人鋸開了她的胸骨,再用牽開器把骨頭撬開—就像麻瓜的心髒手術一樣。她的身體被生生撕開,無法言喻的痛楚蔓延至她的全身的每一處角落,仿若眼下的寒冬一般刺骨。

  如果她低下頭,就會看到那裡有血,在潔白的雪地上暈染出一片殷紅。

  "赫敏!"金妮的聲音穿過了喧囂的寒風。

  赫敏轉過身。

  "赫敏…"金妮正踩著雪朝她走過來。"發生什麼事了?你這是在做什麼?"

  赫敏呆呆地望著金妮。"什麼做什麼?"

  "你剛才是故意的—我看得出來—這樣哈利就會發怒,然後任你離開。可是為什麼?他和羅恩是你的一切啊。雖然他們有一半時間都可能會忘記這一點,但我都知道。可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在怕什麼?甚至在哈利生氣之前,你坐在沙發上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在參加我們的葬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赫敏無言地看著金妮,裹在斯萊特林綠的毛衣中瑟瑟發抖。

  金妮抬手向她施了一道保暖咒。

  "我—"赫敏剛開口又停了下來,一連幾秒鐘都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沒有辦法再這樣下去了,金妮。我沒有辦法假裝一切都會好起來。就算我們明天一早就贏了,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我認為我們本來可以做得比現在好得多。黑魔法可以縮短戰爭的時間,可以拯救抵抗軍的戰士。如果哈利希望這一切結束後我還會站在他身邊微笑,那麼他現在就應該打破他的幻想。"

  金妮兩眼緊緊盯著赫敏,睫毛上的冰晶在光線下閃閃發亮。她的頭發被風吹向身後,露出了臉上的傷疤。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它已經褪色了許多,但此刻的寒冷讓疤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更加鮮明。缺陷讓金妮的美麗更令人稱奇,美與殘缺之間的強烈對比讓她更加奪目—真是悲劇式的自我催眠。

  "你—你認為戰爭結束之後,"金妮慢慢地開口,瞪圓了眼睛,眼神吃驚而清醒,"你就不會再和我們在一起了…"

  "我已經把自己全部交給這場戰爭了,金妮。等戰爭結束了—我就什麼都不剩了。"

  金妮搖著頭,向赫敏伸出手。"別這麼說—赫敏—"

  "金妮,如果你再給我一句空洞的鼓勵,我可能會承受不住的。"赫敏聲音平淡。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看著凝結的水汽上升消失在半空中。"我沒有辦法—我沒有精力再為你們所有人假裝下去了。我已經受夠了。"

  金妮張嘴剛想說些什麼,但赫敏更快一步幻影移形離開了。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躲進藏書閣裡。

  第二天工作的時候,她只感到渾身冰冷。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碎了。她可以用大腦封閉術來封閉自己的思想,但是身體—她還從未意識到悲傷原來可以讓身體這麼痛。

  她正配制魔藥的時候,穆迪找到了她。

  "格蘭傑,西弗勒斯想在今晚和你見一面。"

  赫敏轉過身,帶著警惕的表情盯著穆迪。"為什麼?"

  "討論你的進展。"

  赫敏眯起了雙眼。"我以為你一直都有告知他我的情況。"

  穆迪的表情毫無變化。"他有一些問題需要你親自回答。"

  赫敏覺得胃微微下沉。"什麼時候?"

  "七點。"

  "好,我會去見他的。"她轉回身面對她的坩堝。穆迪站在原地打量了她幾秒鐘,然後轉身離開。她沒有回頭看他。


第47章 往事·二十二

  2002年,十二月

  蜘蛛尾巷的屋子裡到處都是一鍋鍋冒著氣泡的魔藥。

  赫敏慢慢地在房間裡轉著身,然後驚訝地停了下來,她注意到一鍋魔藥在角落裡閃爍著光亮。她走了過去,看見螺旋形的蒸汽不斷從魔藥表面騰升起來。她偷偷湊過去聞了聞。有些辛辣,還有橡木苔的泥土味,雪松的煙熏味,氧化樹葉粉末的味道,還有羊皮紙—不對。她又聞了聞。是紙莎草。

  這感覺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一個她已有所料到卻仍然希望是錯誤的診斷結果。她的胃猛地向下一沉,然後立刻退開,瞥了一眼周圍的坩鍋。胸口有一種隱隱的疼痛,但她試圖不去理會。

  "你熬制的愛情魔藥種類可真夠多的。"她邊說邊看著西弗勒斯,他正彎著腰查看一處正在沸騰的坩鍋。

  "黑魔王的新計劃。他突然來了興致想把愛情魔藥做成武器。"西弗勒斯邊說邊冷笑著看著他正在處理的那鍋渾濁的、冒著氣泡的液體。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這有可能嗎?"

  西弗勒斯聳了聳肩,淡淡一笑。"我對此表示懷疑,同時也沒什麼研究的動力。所以,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相信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的想法,並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正在起草一份全面的報告,以備他問起。而且,我選擇在自己家裡而不是在魔藥實驗室裡研究,就是為了確保沒有其他人提出任何突破性的想法。"

  赫敏四下環顧著房間,認出了十種愛情魔藥和幾種催情藥,另外還有十五種似乎仍在實驗階段。

  "能被用作武器的愛情魔藥,究竟是什麼樣的?"

  "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且不需要反復服用。我覺得他是在想像用這種魔藥進行審訊。"

  "這—太下流了。"赫敏終於說道。

  "確實。幸運的是—又或許不幸的是,他認為蘇塞克斯那邊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情需要關注。"

  赫敏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一聲不吭地看著西弗勒斯把火灰蛇蛋殼碾碎。

  "德拉科說,蘇塞克斯那邊正在努力發明一種方法來阻止抵抗軍的進一步救援行動。"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西弗勒斯轉過身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都沒意識到他已經察覺了這一點。"

  赫敏揚起眉毛。"他確實是個優秀的間諜。這不是你說的嗎?"

  "看起來的確如此。"西弗勒斯低聲說著,轉身去拿他的藥臼和藥杵。"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間諜了嗎?"

  赫敏的目光垂到了自己的鞋尖上。"不知道。"她如實承認。"他所說的似乎都是真的,但我摸不清他背後的動機。"

  兩人同時停頓了下來,房間裡只剩下液體沸騰的咕嚕聲和磨石的嘶嘶聲。

  "你知道他還在往上爬嗎?"西弗勒斯邊說邊轉向他的坩鍋,把磨成粉末的火灰蛇蛋殼倒進坩鍋裡,蛋殼粉末在液體的表面上逐漸變成了數字八的形狀。

  赫敏沉默了幾秒。"我沒有聽說過。"

  "幾周之前,我跟金斯萊提過這件事。爬得越高,權力越鞏固。我不會假裝我知道你們每周見面時一起做的所有事情…但我有時會懷疑,你是否還記得,當他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他會把時間都用來殺人。"

  赫敏的呼吸哽在了喉嚨裡。西弗勒斯繼續用一種令人不安的口氣說道:"我很少看到有人像他最近那樣如此毫無顧忌地使用黑魔法。黑魔王對他為自己打造的這件傑出工具興奮不已。那些誤擋了德拉科的路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死於某種用法巧妙而可疑的'抵抗軍'咒語之下。幾個星期前,有人發現了一個帶著標記的食死徒的屍體,吉本。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被肢解了,四肢皮膚也有剝落。我參與了屍檢工作,發現吉本體內有一種罕見的黑魔法網,迫使他在受了致命傷後還活了將近一天才死去。"

  赫敏呆住,隨即猛地搖頭。"那不會是—德拉科不會—你也說過他不是個虐待狂。"

  西弗勒斯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認為,不是虐待狂就意味著他從來沒有把人折磨致死?"他的表情輕蔑至極。"我敢肯定你一定讀過他背後的如尼符文。你覺得他會做出哪些'冷酷無情'、'不辱使命'的事情?"

  赫敏僵在原地,直到身體顫抖起來,下巴開始抽搐。"你也殺過人,但我從來沒有因此懷疑過你的忠誠,西弗勒斯。"

  他輕哼一聲,撇了撇嘴。"我的忠誠只針對一件事,那就是鳳凰社的宗旨。至於那些我別無選擇犯下的可怕罪行,那都是出於必要。靈魂被慢慢撕裂,自身也被毒害,你以為我很享受這種感覺嗎?同時還要被那些永遠不會願意做出類似犧牲的人嘲笑猜疑?"他微微搖了搖頭。"然而這件事不一樣。吉本和'必要'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他不重要,也沒有什麼權力。殺了他,既沒有戰略意義,也不會給鳳凰社帶來什麼好處。根本沒有肢解他的必要,更別提還讓他活著體驗被肢解的過程。"

  赫敏不停地搖著頭。"也有可能是別人做的啊。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德拉科呢?"

  西弗勒斯微微一僵,慢慢轉向赫敏。"是德拉科。我知道是德拉科做的。我之所以能夠確定,是因為在進行咒語剖析的時候,我偶然間在標識中發現了一種非常有趣的魔法留下的印記。那是我自己發明的咒語。而我只教過一個人—就是你。是你用了抑制魔法來治療他的符文,對嗎?"

  赫敏頓覺天旋地轉。她只能緊緊抓住桌子的邊緣,以免摔倒在地上。

  西弗勒斯低頭盯著她,面色凶狠。"我做間諜的時間可是幾乎跟你的年紀一樣大了,格蘭傑小姐。現在,別再為他辯護了,聽我說。"

  赫敏一動不動。

  西弗勒斯抿緊嘴唇,打量著她。"他已經是頭立群的猛獸了。就算他曾經忠誠,現在也肯定不是了。無論他正在做些什麼,都不僅僅是為了鳳凰社。他現在是軍隊中最有權勢的將軍之一。他只需向黑魔王一個人彙報。他自己的情報網遍布整個軍隊,並且他利用這些信息把鳳凰社牢牢握在手裡,這也很可能是為了阻止我們出賣他。"

  赫敏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指尖傳來隱隱刺痛。她顫抖著點了點頭。

  "我想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吉本。"西弗勒斯繼續說道。"他做得很隱蔽,讓整個過程看起來像一場單純的折磨。但當我發現抑制魔法的跡像後,好幾條線索都串在了一起,讓他的企圖變得顯而易見。德拉科正在想辦法去除他的黑魔標記,同時不讓自己因此喪命。"

  "喪命?"

  "要是單單靠砍掉胳膊就能去除標記,那麼伊戈爾·卡卡洛夫就不會死於非命了。兩場戰爭中,都有人試圖逃跑或者叛變,最後卻發現搬起石頭不僅砸了腳,還送了命。黑魔標記是黑魔王和他的僕人之間的聯系,一旦切斷就會導致類似詛咒的傷口,最後只能流血至死,沒有任何咒語或魔藥可以阻止。然而,德拉科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找出辦法—如果有可能的話。"

  赫敏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人恐懼的細節。"他以前是個左撇子。但現在他的雙手都很靈巧。"

  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對於一個最終想要砍掉自己手臂的人來說,這確實是合乎邏輯的做法。你知道他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多久了嗎?"

  "從我剛開始去見他起就是這樣。我很少看到他使用左手。"她的胃裡有一種灼燒感。

  西弗勒斯似乎陷入沉思。"這麼說,他已經為此籌謀多年了。"

  赫敏感到一陣暈眩。她試圖重新評估她認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德拉科在下一盤大棋。而她不過是其中的一圈小小漣漪,或者一個工具,微乎其微到她自己甚至都意識不到。

  西弗勒斯盯著她,表情是赫敏從未見過的嚴肅緊張。"如果他現在這些像征著奴役的枷鎖都被解除,那他就會成為所有相關人員的致命威脅。"

  赫敏點了點頭。如果德拉科不再受制於黑魔標記,他就再也沒有必要通過縱容鳳凰社的行動並向其提供情報來掩護自己。如果他確實是在奪權,那麼他下一步的行動必然是要去除標記。

  尤其是在赫敏已經承認了哈利並沒有殺死伏地魔的打算之後。

  西弗勒斯輕嘆一聲,看上去突然蒼老了許多。他低頭看著赫敏。"我得承認,我原以為六月份的襲擊會是他末日的開始。考慮到他所接受的那些懲罰,我以為他已經時日無多了。"他仔細地打量著她。"而現實卻非我所料,我想,這一定是拜你的悉心照料所賜。"

  房間裡一陣沉默。有那麼一瞬,她覺得周圍的世界仿佛全部凍結成冰,然後"砰"地粉碎。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他會因為六月的襲擊受到懲罰。"赫敏一字一句地說,睜大眼睛瞪著西弗勒斯。"你,金斯萊,還有穆迪。所以,你們才會願意如此精心策劃,並利用如此多的情報。你們從不擔心他的身份會暴露。你們早就預料他會因此被處死。"

  西弗勒斯一言不發。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她質問道,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們認為沒必要讓你知道。"西弗勒斯聳聳肩。赫敏怒火中燒,覺得自己可能會把這個房間燒成灰燼。"我們以為你遲早會察覺到這一點。當我們發現你顯然並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你對他有了某種依戀,或認為自己對他有某種義務和責任—我們得出結論,讓你嘗試去醫治他是明智之舉,因為你似乎主觀上想要這麼做。在你親口向我們提出治療他後,我們認為這是我們最起碼能讓你去做的事情。"

  "你們認為我救不了他。你們認為當我發現真相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西弗勒斯從架子上取下一罐仙子翅膀。赫敏無法呼吸,只覺得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突然被放大了百倍。魔藥沸騰的氣泡聲。她自己小聲而驚恐的喘氣聲。她還能聽見自己心跳在不斷加速。

  "你可以想見,當我們發現他變得比以前更危險的時候,我們有多驚訝。呵,我們這位忠心可疑的間諜。告訴我,你對德拉科·馬爾福做了什麼?"

  赫敏抿緊雙唇,一連幾秒鐘都沒有開口。

  "這就是穆迪讓我來見你的原因嗎?這樣你就可以當面問我了?"她終於問道。

  西弗勒斯沒有答話。

  赫敏移開目光,扯著自己袖口。"你是毒害他的幫凶,你連他的靈魂都不放過。符文魔法的侵蝕是永久持續的,不會消失。要是我能早一點知道—要是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也許就不必用這麼徹底的方式去治療他。可是當我發現真相的時候,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我的任務是掌控他,越久越好。我和穆迪談到這件事的時候,他允許我盡我所能。如果你不想讓我醫治他,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

  "那麼你,究竟,做了什麼? "

  赫敏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我救了他的靈魂。"

  "你,做,了,什,麼?"西弗勒斯一字一頓地質問。

  赫敏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手,捻住掛在脖子上的空鏈子。

  "我—我在埃及學習的時候—在我離開之前—醫院院長給了我一顆伊希斯之心。他覺得我可能會需要它來救哈利。"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西弗勒斯整個人僵在了坩鍋邊上。

  "不—你沒有—"他聲音幾乎因為不敢相信而顫抖。"你知道它的價值嗎?如果你賣掉它,養活抵抗軍十年都綽綽有余。那是世界上最接近於賢者之石的東西,你居然用在了德拉科·馬爾福身上?!"

  赫敏眼睛都沒眨一下。"這是我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我不可能讓它流入黑市。你能想像如果湯姆得到它會有什麼後果嗎?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裡,德拉科救了好幾百人的性命。好幾百人啊。除此以外還有好幾百人,也是因為他才至少躲過了一場可怕的死亡。他救了凱瑟尼斯的所有人,而這場行動從戰略上來說甚至毫無意義。他不是什麼怪物。"她的聲音變得尖刻起來。"你幫著黑魔王毒害他,甚至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去救他。之前的那些救援行動還遠遠不夠,遠不足以讓我們取得勝利。我們所有人都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直到他的出現。"

  西弗勒斯的怒火幾乎就要爆發出來,本就蠟黃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眼裡閃著精光。"他把你當猴耍,耍得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一座孤兒院,再加上背後的一堆如尼符文,就能讓你相信值得用一顆伊希斯之心去救他。你簡直比哈利·波特還要蠢。"他輕蔑地對她冷笑。

  赫敏畏縮了一下。"但他還沒有砍掉自己的胳膊。"

  "你還指望他會事先告訴你?他就像死神一樣致命。他不忠於任何人。而你,你的所作所為,讓他成為了一個連黑魔王都得自嘆不如的黑巫師。"

  "你以為你就了解他?"赫敏揚起下巴,直視西弗勒斯的雙眼。"當初他提出要我的時候,他似乎並不知道我手裡有伊希斯之心,他也沒有蓄意計劃要讓自己遭受那樣的懲罰。你真該看看他當時的樣子,西弗勒斯。他知道自己會因此而死。他已經聽天由命了。"

  "你確定嗎?你就沒有想過他可能一直都在操縱你嗎?畢竟話說回來,他從索要你這件事上到底能得到什麼?你又不和他上床。他一直在教你決鬥,教你大腦封閉術。你呢?你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赫敏的臉色微微發白,但她仍然固執地說了下去。"他很孤獨。他身邊沒有任何人。而我是最接近於他僅存的那一點親密的人。每一周,那個主動延長練習時間的人一直都是他。他知道我正在成為他的弱點,但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這就是那些如尼符文的作用。"

  "你已經沒有時間了。"西弗勒斯的臉上帶著不屑。"你必須在下個月底之前證明自己能夠用某種方式控制他。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只能把自己對他最不利的記憶交給金斯萊。"

  赫敏瞪著西弗勒斯,呆若木雞。

  "你們不能出賣他。"她聲音發抖。"我們需要他。抵抗軍認為我們正在取勝,但實際上這都是因為有他。連哈利也認為我們正在贏。如果我們失去了情報,鳳凰社會從此一蹶不振的。"

  西弗勒斯不為所動。"對於抵抗軍來說幸運的是,德拉科已經成為了黑魔王軍隊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他死了,就能極大程度上動搖目前的局勢。"

  "你們不能—那樣對他…"

  "為什麼?就因為他是你的—?你又認為自己是他的什麼人?"

  赫敏苦澀地咽下一口唾沫,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會被用最可怕的方式折磨致死…你是知道的。就算是那些詛咒研究所裡的受害者,他們的死法也會比德拉科所要面對的仁慈得多。你們—不能—"

  西弗勒斯轉過身來,冷冷地盯著她。"你是在抗命嗎,格蘭傑小姐?選擇德拉科·馬爾福,而不是波特先生和鳳凰社?"

  赫敏渾身的血液頃刻凍結,時間的流動仿佛都靜止了。她掙扎著呼吸,感覺內心正在分崩離析,好像自己的身體裡已經空無一物。

  "不。"她的聲音帶著一股挫敗。"我絕對忠於鳳凰社。"

  西弗勒斯轉過身去。"要不是他太過自信,他本可以要求你發個牢不可破的誓言來保護他自己。過於自負總是黑巫師的敗筆。"他攪拌著魔藥,發出輕微的冷笑。

  赫敏搖了搖頭。

  "動手吧。只要你想,隨時都能殺了我。"

  "你錯了。這不是什麼自負造成的疏忽。他什麼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記憶會害死他。他也知道鳳凰社在六月的時候故意陷害他—盡管我確實太天真了什麼都沒有發覺。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可是我們都沒有看到。"她一邊說,一邊攥著拳頭,直到指甲嵌進了手掌。

  西弗勒斯回頭看了她一眼,面帶悲傷。"你已經被他連累,以至於背棄了信仰。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已經不再值得信賴了。"

  赫敏忍不住大吼:"不是的!是穆迪說我應該盡我所能來治愈德拉科。我是聽從命令治好了他。"她深吸了一口氣。"德拉科想讓我活著。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的性命對他來說都很重要。不管他在做什麼,他都會非常在意我究竟好不好,而他怨恨這一點。幾乎有一半的時間,他都對此非常憤怒,因為這妨礙了他原本的計劃,但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我能做到的。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求你們—"

  西弗勒斯仍然無動於衷。"我們給了你時間。期限是下個月底。"

  赫敏覺得自己已經奄奄一息。她的雙肺正在身體裡干枯萎縮。"你們這是在把他的生死往我肩上推,西弗勒斯。"

  "這不是你自作自受嗎。早在六個月前,我就已經盡我所能給了你一個抽身而退的機會。"西弗勒斯說完,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赫敏急促地喘息著。

  西弗勒斯頓了一下,用溫和一些的聲音補充道:"如果金斯萊和穆迪准備暴露德拉科的身份,我們會提前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去通知他—如果你希望能給他一個更人道的退場機會的話。"

  赫敏雙手緊攥成拳,怒視著西弗勒斯。"如果你以為這算是一種安慰的話,那只能說你還不太了解我。"她聲音顫抖。

  西弗勒斯沒有回答。

  一聲啜泣突然上湧,在她試圖強行壓抑下去的時候卻哽在了她的喉間。她急喘了一口氣,飛快轉身,逃一般地離開了蜘蛛尾巷。

  一穿過西弗勒斯的保護咒屏障,她便立刻幻影移形。

  再次落地時,她已經身在懷特克洛夫特。她最後總是會來到這裡。她站在大路邊,沉思著順著那條小路向前望去,直到望見那間漸漸映入眼簾的棚屋。

  她走到屋前,盯著房門。今天是周四。她沒有理由在周四來到這裡。這不僅會引起懷疑,也完全不合邏輯。如果她無緣無故在周四激活了保護咒,可能也會激怒德拉科。

  她推開了門。

  她的腳還沒有跨進屋內,德拉科就出現了。

  他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著她,她也緊緊注視著他。直到見到他之前的那一刻,她似乎一直都在渴望著他的出現。

  最後,他率先開口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

  "我—"她拼命思索,想找個借口。"平安夜發生了一場小規模衝突戰。我—很擔心。"

  他挑起眉毛。"那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格蘭傑。"

  "我之前完全走不開。我們失去了很多戰士。"她說。"我必須留在醫院裡。"

  "這麼說你一有機會就過來了?"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朝他走去。她抬頭望著他,仔細地打量著他,想從他身上找到某些東西的跡像。任何跡像都行。她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沒事吧,德拉科?"

  "格蘭傑…"他的語氣是一種警告。"怎麼了?"

  "沒什麼…"她的目光垂到了他的手上。他曾用那雙手觸碰過她,曾用手指撫摸過她的頭發和肌膚。他也曾用他的手覆住她的喉嚨—這讓她興奮。

  他用這雙手肢解了一個食死徒,殺死了數十個—甚至可能是數百個—她認識的人,還刺殺了鄧布利多…

  他的雙手都很靈巧,因為早在多年以前他就打算砍掉自己的手臂,以便成為一個徹底自由的人。一個不需鳳凰社來幫助他對抗伏地魔的人。

  她移開了目光。

  "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你沒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他向她走近。她猛地抬頭看他。他的眼神一片冰冷。她開始後退,但他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向自己,隨後推到牆上,直到她被牢牢困在他的身前。

  "你什麼時候開始擔心我了?"他冷笑著問她,眼中的神色仍然冷酷,像水銀一樣閃著亮光。

  "我不知道。"赫敏面對著內心的承認,忍不出想哭。而他嗤笑一聲。

  "那現在呢—?你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嗎?"

  "我只是想見見你。"

  他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擔心有一天…我還會來到這裡,而你卻再也不會來了—"她的聲音微弱而嘶啞。她扭過被他抓住的手腕,將手指握上了他的手腕。

  他的眼睛閃爍著,一只手仍然抓著她的手腕,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

  他打量了她一會兒,她也抬頭回望著他。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開始動搖,露出了難以捉摸的神色。

  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所以你是來道別的嗎,格蘭傑?"

  她瞬間收緊了手指。"不!"

  她的呼吸哽在喉間。她凝視著他,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長袍,試圖吸氣。她低下頭,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他聞起來就好像橡木苔和雪松。

  她渾身顫抖。"我只是—想見見你。"

  她感覺到他的右手搭上她的肩,拇指輕輕劃過她的鎖骨,熱量自他的指尖慢慢滲入她的肌膚,直至骨頭。她握著他的左手腕沒有松開。

  "不要—死,德拉科。"

  "到底怎麼了,格蘭傑?"

  "沒什麼。我只是—花了很多時間為你做了那個治療包。如果你現在就死了,那就是真的忘恩負義。所以—不要。"

  他發出一聲空洞的大笑,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頭。接著,她感覺到他的額頭垂了下來抵在她頭頂,但在一瞬之後便又縮了回去。

  "就衝你這句話,格蘭傑。"他話語裡尖銳的諷刺似乎變得微弱,聲音聽在她耳裡幾乎是苦澀的。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她想要—

  她想要—

  這不重要。她想要什麼並不重要。這從來都不重要。

  為了哈利。為了羅恩。這都是值得的。

  —這些話她已經在心裡對著自己承諾過成百上千次,但此時此刻,它們突然聽起來那樣空洞。

  德拉科不是什麼清白無辜的人,但他不應該因為背叛而受到伏地魔的懲罰。就算為了安撫她的良心,讓他以一種所謂的"人道"的方式退場,這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種微不足道的補償罷了。

  她痛苦地意識到,到那時候,她就會成為一個英雄。她會在世人面前為自己開脫罪責,然後在獨自一人時詛咒自己。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她的所作所為是不可原諒的。內疚和罪惡會把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她努力轉動著思緒,呼吸的氣流自牙間穿過,發出低沉的嘶聲。

  "到底怎麼了,格蘭傑?"見她沉默不語,德拉科再次問道。

  "沒什麼。只是這個聖誕節過得意外糟糕罷了。"她聲音緊繃。

  他哼了一聲,松開了手。他向後退開,打量著她,隨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激活保護咒是為了緊急情況,"他說,"不是為了你的擔心或是你哪天過得不好。你這是在拿我的身份冒險,而我不得不仔細掂量值不值得冒這個風險立即回應你。"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煞白如紙。如果金斯萊和穆迪准備暴露德拉科的身份,我們會提前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去通知他。

  "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這樣召喚你過來了,除非有緊急情況。"赫敏保證。但他看上去仍舊一副懷疑的樣子。"我發誓,"她加重了語氣,"如果我再次激活保護咒,那一定是因為我有足夠正當合理的理由。"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既然你發了誓,我相信你會遵守的。"

  她給了他一個輕輕的點頭作為回應,然後他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赫敏站在棚屋裡,怔怔地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麼辦。


第48章 往事·二十三

  譯者注:

  AEST 7-Mar-2021 Edit

  西弗勒斯台詞中出現的Philosopher's Stone,最初我沿襲原著譯作"魔法石"。精修時思忖再三還是覺得違和,在煉金術context下譯作"賢者之石"才比較自然。且原作者在文中用的是英版原著中的Philosopher's Stone,而非美版的Sorcerer's Stone,故譯文作此修改。後文同。

  感謝巫蟬希太太對本章的中文用詞指導∼

  2002年,十二月

  赫敏再次來到棚屋時,德拉科只穿著長褲和襯衫就出現了。她停在原地,吃驚地望著他。

  他挑起眉毛,低頭掃了自己一眼。"我可不想把你纏進我的袍子裡。"他慢吞吞地說,語調帶著挑逗。

  他眯起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隨後示意她走上前。

  "考慮到你不太會面對衝突戰,我們需要側重訓練你的格鬥能力。"他的語速開始變得飛快。"吸血鬼、母夜叉和哈比鷹女妖都沒有魔杖,但它們在攻擊巫師方面相當有經驗。它們喜歡從近處發動襲擊,而且很難被擊退。大多數巫師都只研究針對它們的遠距離防守戰術,可是,但凡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母夜叉都會盡可能第一時間就進入你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它們知道戰鬥咒語很難用於近身戰。狼人可能會持有魔杖,但大多數成群結隊的狼人還是更喜歡直接肉搏。而你—一根豆芽菜,"赫敏哼了一聲,德拉科委婉地瞪了回去,"面對任何戰鬥,你都會處於劣勢。所以你的防守方式需要更有創意一些。"

  "好吧。"赫敏短促地點了下頭。

  德拉科的眼睛閃閃發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麼現在,假設我是一個吸血鬼。我會瞄准你脖子的一側。你身邊沒有決鬥搭檔為你打掩護。你剛剛擊退一只蓋特拉西,而我已經朝你逼近了。"他走近她,直到他們的身體碰到了一起。"你現在要怎麼辦?"

  赫敏猛地舉起魔杖,但德拉科離她太近了,大多數的防御咒都無法施展。她還沒來得及後退施咒,他的手便突然伸了過來,狠狠擊中了她的手腕。她的魔杖從指間飛了出去,順著地板滾到了一邊。她轉身想要衝上前撿回魔杖,但德拉科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了回來。

  "現在連魔杖也沒有了。輪到你了,格蘭傑。"他俯下身,朝她的喉嚨越靠越近,仿佛真的想要咬她。

  她立刻抬起左手想要推開他,但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她用力想要把胳膊掙脫出來,但他的雙手毫不留情地牢牢抓著她。

  "給你一句忠告,"德拉科開口,而她還在繼續反抗著,"不要把你的手腕暴露給敵人。一旦我抓住了你的手腕,我就有了相當大的優勢;而我保持這個姿勢要比你掙脫它容易得多。你的腳也是一樣。准備抬高腿踢敵人的時候要三思。如果你的腳踝被抓住,幾秒鐘之內你就會倒在地上。用腳重踩或用膝蓋踢會比這種方法好用得多。重踩可以利用自身的體重,先用力一跺,然後制住對方的腳、腳踝或膝蓋的一側,關鍵是要讓你的對手無法行動。用膝蓋攻擊對方腹部適用於所有類型的近身戰—巫師、吸血鬼、狼人—甚至連母夜叉遇到了也得犯愁。"

  赫敏試圖抬起膝蓋去攻擊德拉科,但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扭到了一側,拉開了距離,輕松避開了她的腿。

  "看見了嗎,一旦雙手受制,你的選擇就非常有限了,而我的選擇幾乎無窮無盡,只取決於我下一步想對你做什麼。"

  他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越來越惹人討厭。赫敏狠狠踩了他一腳,踢中了他的小腿。他發出了一聲輕微低嘶。

  "哼,這回好點了。但如果我真的是個吸血鬼,你的血早就被吸干了。你顯然缺乏玩陰招的天賦。"

  他忽然松開了鉗制,赫敏掙脫了開來,抬頭看向他。他正一臉嚴肅地盯著她。

  "格蘭傑,一旦你受到攻擊,你就會發現自己寡不敵眾。就算你還能與對方在數量上勢均力敵,但從身體上來說,你也永遠不可能像大多數黑暗生物那樣天生強壯威猛。它們會用盡一切辦法殺了你的。戰鬥在各方面都會對你不利。這種時候,就盡你所能,逃得越快越好。"

  赫敏短促地點了點頭。

  "戰鬥的時候帶著點腦子,"他冷冷地說,"學著玩點兒陰的。當你遇到比你強大的對手時,腦子才是重中之重。你永遠不可能比狼人更強壯,但狼人會在殺欲橫流中殺紅了眼,從而讓你能夠預測它們的攻擊。如果你能好好利用這些知識,你也許就能活下來。還有,"他看了她一眼,"收起你的拳頭;這只是一場練習。"

  他把她的魔杖還給她,隨後又一次攻擊了她。一次,又一次。整個過程中,他毫不手軟,嘴裡還滔滔不絕,令赫敏厭煩不已。他甚至不用咒語就繳了她的魔杖,然後把她絆倒,或者將她的一只胳膊扭到她背後,迫使她處於一個極度劣勢的姿勢,同時不停地絮絮叨叨著她在哪些方面還可以做得更好之類的話。

  赫敏對他的火氣越來越大。對此,他不僅注意到了,似乎還樂在其中。

  "現在我是個母夜叉。"他勾著唇角,話音剛落便又發起了第二十次進攻。赫敏一邊拼命躲開,一邊射出了一連串的昏迷咒,但他迅速閃開後快步向她逼近。她試圖撲向一邊避開他,但他搶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腳踝。她轉身想對他甩出毒咒,但他一把奪過她的魔杖,扔到了角落裡,然後跨坐在她的身上。"這個時候,我可能就已經把你整個人剖開,開始吃你的內髒。"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一只手滑過她的腰腹。"你跳起舞來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格鬥還要差勁。"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戰鬥過。"她一邊扭著身子試圖掙脫,一邊不服氣地辯解。"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種徒手格鬥方法嗎?我看了幾十本書,但我不知道我該學哪種類型。"她怒視著他,補充道,"這種時候我就可以用我的匕首捅你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然後點了點頭。"我們應該使用練習專用刀具。我之後會帶一套來。"

  赫敏困惑地打量著他。"你今天怎麼這麼有興致?"

  她已經忍受了了他幾個月的冷暴力,可現在他卻突然毫無預兆地變得開朗健談了起來。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我想,大概是生活的樂趣吧。或者我只是出乎意料地喜歡坐在你身上。"

  赫敏看向他的目光仍然充滿疑惑,想知道他是不是吸了大麻又或者是嗑了什麼藥。

  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驚訝地眨了眨眼睛,隨後抬手搭了上去,借著他的力站了起來,探究地看著他。

  他沉浸在一種古怪的快樂之中—幾乎處於"深情"的邊緣。而赫敏不然。她覺得自己只要一看著他就會崩潰。

  一個月。她只有一個月。一個月,來想辦法掌控他。

  掌控他。就算她做得到,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證明這一點。

  "畢竟話說回來,他從索要你這件事上到底能得到什麼?你又不和他上床。他一直在教你決鬥,教你大腦封閉術。你呢?你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你又認為自己是他的什麼人?"

  赫敏覺得自己好像要驚懼發作了。她看向德拉科的眼神裡透著絕望。

  "不要害怕使用手肘,"他說。"當你在抵御近距離攻擊的時候,拳頭根本不會有多大力量。而手肘更硬更結實,很適合在近距離下對敵。至少比用拳頭打臉這種白費功夫的把戲好得多。"

  "打臉對你可是管用得很。"赫敏反駁。

  德拉科輕哼一聲。"如果你想要攻擊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無論如何,一拳打臉就完事兒了。"

  赫敏蹙起了眉頭。

  等她緩過氣來後,他說:"再來。"

  他向她猛撲過來。她沒有試圖躲閃,而是向他靠近,在最後一刻才閃到一側。他轉身回攻,但她的蜇人咒已然得手,並用鎖腿咒困住了他的腳踝。他已經離得太近,她沒有辦法再次施咒。她想要跳開,但他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擊飛了她的魔杖,一把將她拉向自己,兩人一同滾到了地上。

  赫敏一邊對他拳打腳踢,一邊怒吼著,拼命想要掙脫,但他少說也比她重五十磅。她極力扭動著身體,但不到一會兒便被他死死壓在身下。

  "如果我是個狼人,我早就把你的喉嚨撕開了。"他低聲說。他的嘴貼在她的頸窩,赫敏突然意識到他的身子嚴絲合縫地貼著她,他呼出的氣拂過她肩頸之間敏感的肌膚,他跪在她的兩腿之間。她一直在試圖掙脫,弓起的身子卻不停撞上他的髖部。

  他突然撤手,站起身來怒視著她。他微微扭著下巴,眼睛已經變成了黑色。

  "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擺脫一個狼人,我可不建議你那麼做。"他一邊用緊繃的聲音說道,一邊抽出魔杖解除了腳踝上的鎖腿咒。

  "那我該怎麼做?"

  "直接用你的頭撞斷他的鼻子。等他松開你的手腕,再把他的眼睛挖出來。"他生硬地說。"攻擊膝蓋、腹股溝、眼睛、腳踝。就像我之前說的,要用盡全力讓你的對手無法行動。"

  "明白了。"她站起身,若有所思又略帶憂慮地看著他。

  "再來。"說完,他便又一次衝向她。

  等到赫敏幻影移形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滿身都是瘀傷。德拉科一遍又一遍將她擊倒在地,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著母夜叉、吸血鬼和狼人分別喜歡用什麼樣的攻擊方式。

  回到格裡莫廣場後她便立刻躲進浴室,用莫特拉鼠汁擦遍了全身。她仔細研究了對敵時該如何自衛,並且復習了自己此前所有關於德拉科的筆記。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知道要如何掌控德拉科。她不知道要如何證明自己可以掌控他。

  她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在某種程度上—出於某種原因—他想要她。但無論除她之外他還想要什麼,那都和她有關。

  她窮思竭想整理出她有關於此的全部記憶,反復翻閱,歸類整合,試圖找到一些可以解開謎底的線索。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也在捫心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危及了鳳凰社和抵抗軍目前為止的所有努力。也許她真的已經背棄信仰,不可信賴。也許西弗勒斯是對的,也許德拉科還是死了更好。也許,如果他是伏地魔軍隊裡舉足輕重的人物,那麼殺死他並留下權力真空,就是將他的價值利用到極致的方式。

  但她無法接受。她拒絕相信。

  她緊緊地蜷成一團,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絕望折磨致死。

  之後,德拉科每周訓練她的時候,她都會分心。她明面上仍在假裝專注,完成了每一個該做的動作,但明顯是一副心不在焉、神思不屬的樣子。德拉科也察覺到了。

  "如果你連注意力都不集中,我訓練你還有什麼意義?"他一臉惱怒地問道。

  赫敏的嘴唇扭曲著,眼角隱隱作痛。她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我只是真的看不出這還有什麼意義。"

  他兩眼緊盯著她看了好幾秒鐘,看上去有些吃驚。"我以為你不想死的。"他最後說。

  "如果我真的被一群狼人襲擊,我實在不覺得自己有活命的可能。就算我真的活了下來,也早就被撕成碎片了,根本沒什麼區別。"她輕聲說。

  他後退一步,凝神注視著她,好像在重新評估什麼。"怎麼了?"

  "我厭倦了。"她望著地板。"我厭倦了這場戰爭;厭倦了拼命去拯救別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面前,又或者救了他們,然後看著他們再次受傷直至死去。我覺得自己就像希腊神話裡的西西弗斯[1],被困在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裡。我不知道該怎麼逃出去,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你不是說過願意為波特和韋斯萊做任何事嗎?"他的語氣裡帶著些許輕蔑。

  "代價越來越高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承受。"

  他的表情緊繃了起來。"我想,就算是殉道者,也是有極限的。"

  赫敏有氣無力地苦笑一聲。"至少—糟糕的日子也該是有極限的。"

  她抬頭望著德拉科,探究著他那深藏一切、宛如假面的神情,以及他專注地凝視著她的模樣。

  屈服吧。屈服吧。她催促著他。她可以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來。他就快要到達他的臨界點了。

  但他拒絕越過這條界線。拒絕屈服。每當她試圖引誘他時,他隱藏在面具之下的惡意就會浮上表面。

  他最脆弱的時候,也是他最殘忍的時候。

  如果赫敏能再堅持一下,再頑強一些,她也許就能找到一種方法來捱過痛苦,但他似乎總是知道該怎樣戳中她的痛處。

  無論是什麼東西在阻攔他,不讓他跨過那一步—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切斷他與它的聯系。

  她的手微微一抖,幾乎就要伸向前去夠他,但又自行收了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絕望,專注於眼前的一切。

  "好了。我的自怨自艾結束了。"她邊說邊直起身子。

  她拾起魔杖,重新擺好姿勢。他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猛地向她撲了過來。

  她迅速閃開,讓他從自己的側面擦身而過。但他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同時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的魔杖再次脫手。她抬起手肘猛擊他的肋骨,掙脫了開來,俯衝向下去撿魔杖。

  她在抓住魔杖的瞬間一躍而起,射出好幾道咒語打中了他。他再度近身抓住她的手臂,並又一次奪走了她的魔杖。她試圖抬起腳勾住他的腳踝後方,但他將她的胳膊扭到她身後的同時,自己也向後一掠,避開了她的動作。她用力一甩胳膊便掙脫了鉗制,剛剛感到一絲勝利的喜悅,才意識到他已經放開了她。他利用她逃脫時產生的慣性將她整個人旋轉過來,抬腳勾住她的腳踝,讓她摔倒在地。

  赫敏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開來,但她的手腕始終被他牢牢鎖在手裡。

  他跪了下來伏在她上方,她沮喪地發出輕微的嘶聲,不再掙扎。

  "你仍然試圖通過速度取勝,而不是用你那聰明的腦子。"他責備道。

  他松開她的手腕,站了起來。

  "再來。"

  赫敏已經感到疲憊,但她還在繼續堅持。她有兩次成功擊倒了他,卻無法在時間上拖住他。當他試圖反制她的時候,她利用他的衝力轉到一邊,兩人沿著地板滾到了一邊。

  最後他還是把她壓在了自己身下。

  她懊惱得幾乎咒罵出聲。

  "好多了。"他氣喘吁吁地說。

  他的臉離她只有不到一英寸。他正低頭俯視著她。他的雙手正握著她的手腕摁在她頭頂上方。

  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今天是一月二十一號。過了下周,她就必須把自己的記憶交給金斯萊。

  德拉科,他比任何人都更擔心她;擠出看似不可能的時間來訓練她,讓她活下去。因為他只是想讓她活下去。

  自從他告訴她可以拒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真正向她提出過任何要求。此刻他正低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仍然難辨,但是眼睛卻無比專注,好像正在把她的模樣一筆一畫刻入自己的腦海。接著,他的表情閃爍起來,她看到了那種熟悉的苦澀。

  她知道。

  他在等著她背叛他。他知道她會的。她總是會優先選擇鳳凰社。

  這就是一直以來阻攔著他的東西。

  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遠在她想到這種可能性之前。但他還是決定訓練她。

  她想不明白。如果他已經料到自己最終會被鳳凰社、又或者是被她送上死路,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她凝視著他。她不需要書本來告訴她他臉上的表情代表著什麼。她能感受到,那是她腹腔裡一股溫暖的熱流,是她胸口處一種強烈的情感,是她血管中一陣激蕩的脈動。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手指纏繞著她的手腕。當他低頭看著她時,他的拇指下意識地劃過她的手臂內側。

  他靠得越來越近。她屏住呼吸。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他一把松開雙手,就要准備起身。

  赫敏的手猛地一伸,抓住他的襯衫,把他拉了回來,隨即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了他的。

  這不是一個緩慢而甜蜜的吻。也不是因為酒精或缺乏安全感而引發的吻。

  它源於憤怒,源於絕望,源於強烈到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的欲望。

  這有可能是一個道別之吻。

  如果金斯萊和穆迪准備暴露德拉科的身份,我們會提前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去通知他。

  四唇相接的剎那,德拉科瞬間僵住,她以為他可能會把她推開。但是她感覺到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於是鼓起勇氣,加深了這個吻,抓著他衣服的手收得更緊。

  他動搖了。

  仿佛他的內心有什麼東西突然迸裂,宛如大壩決堤,赫敏頃刻間便被他淹沒。

  他用雙臂摟住她的身子,粗暴地吻她。

  熱流如野火一般。

  那些緊張,那些等待,那些盼著他向她靠近的日子—那些自從得知自己被派去見他,是為了要用處女之身交換他為鳳凰社效力之後的一切…

  但在此之前,一切都只是他計策的一部分。觸碰她,親吻她,"想要"她。一切都是為了掩蓋他真實意圖和動機的偽裝。向鳳凰社索要她,也不過是一種誤導,就像他教她要用在大腦封閉術中的一樣。

  這一直都是個謊言—

  直到一切突然發生了質變。

  她已經改變了他內心深處對她的看法,用自己的方式操縱著占據了那些他曾經假裝屬於她的地方。

  她的手指滑過他的肩膀。他抬起一只手抓住她的頭發,拽著她的發辮,另一只手向下伸去,扯開她的襯衫,把胸衣拉到一邊。他的手掌用力地揉捏著她的乳房,她不由貼著他的嘴唇發出低嘶。

  她深深地吻著他,手指順著他的頭發劃過他脖子的肌腱,指甲擦過他的肩膀。

  不管他表現得多麼冷漠,他的名字都恰如其分—他是一條龍,在自己周圍築起了寒冰般的銅牆鐵壁,但心中的火焰卻一直在熊熊燃燒。

  他們互相撕扯著對方的衣服。她扯開他的襯衫,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好幾顆紐扣都崩了開來。感受他,標記他。他的身體對她來說太熟悉了。她早已經記住了他的輪廓。

  他的雙手緩慢而熱切地撫過她的身體,描摹著那曾經被他嘲笑為"皮包骨頭"的曲線。他的吻落滿她的乳房,手指纏繞著她的辮子,揪著她的頭發,直到她嗚咽著向後仰起頭。

  他的唇在她的肩頸間流連忘返,親吻著、噬咬著她的鎖骨,直到他吻到了一處肌膚,刺激得她拱起身子,喉間逸出一陣呻吟。

  一切都又快又狠。此刻存在於他們之間的並不是什麼浪漫,而是兩股對立力量的碰撞。

  他分開她的雙腿,猛地沉下身子進入了她的身體。隨後他停下動作,吻了吻她,才開始動了起來。

  赫敏拼命將那一聲痛呼咽了下去,強迫自己不要僵硬,也不要掙脫。

  好痛。

  她早就知道可能會是這樣—如果沒有慢慢來的話。但疼痛仍然讓她措手不及。來得太突然了。

  也許他以為她在他之前還有過別人。

  她倒是樂於接受這種疼痛。她為了戰爭而賣身。在德拉科明確表示這是一條他不想越過的界線之後,她還是主動引誘了他。為了從他那裡得到某些東西,她才去操縱他,掌控他。

  所以這份疼痛是她應得的。痛在她的身上,正如痛在她的心裡一樣。

  他的身型如此高大,幾乎把她整個人包圍在其中。他纏著她頭發的手收得那樣緊,以至於當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在她身體裡抽插的時候,她連頭都無法動彈一下。

  他的下巴緊繃著,表情和往常一樣隱晦難辨,嘴唇仍舊抿成一條硬挺的直線。

  但是他的眼睛…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他眼中的熾烈幾乎是在灼燒。僅僅是看著他的神情,她就能知道—

  他已經是她的了。

  這種認識幾乎讓她心碎。

  她強迫自己不要表現出任何不適的跡像。她扭動臀部迎合著他的動作,雙臂緊緊抱住他,指甲劃過他的背部。她的雙腳在他的臀部之下交纏,推著他進入得更深。

  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垂下頭抵住她的肩,同時深入她的身體。他動作的角度,他們之間的激烈不僅僅只屬於他一個人—她在他耳邊嗚咽著喘息。

  他的節奏開始微微不穩。他抬起頭,雙手放開了她的頭發,又握上她的手,與她手指相纏。他再次吻住她,吻得如此熱切,仿佛連靈魂都在燃燒。她回吻著他,整個胸膛都灼痛了起來。

  他調整了節奏,變得更慢了些,角度也和之前不同。每當他撞進她的身體,他們的骨盆都會碰在一起。赫敏驚恐地意識到,這種碰撞和接觸正在將控制感一點一滴地從她身上掠奪而去,帶著她不斷上浮,直至置身火海。她不知道該如何逃離,也不知道該如何控制。

  德拉科吻著她。炙熱。粗暴。幾乎是懲罰性的吻。他緊握住她的手,不停地撞向她。那股烈火一般的刺激逐漸蔓延至她的每一寸神經,最初的疼痛也隨之已經減弱為輕微的抽痛。

  又是數次強烈而深入的撞擊之後,德拉科突然一陣抽搐,唇齒間發出了一聲深沉的呻吟,他的頭垂了下來,緊挨著她的頭。他在她的耳畔粗喘,吻著她的肩膀,呼吸掠過在她的肌膚。

  赫敏靜靜地躺在他身下。她這才突然意識到,粗糙的地板正扎著她的皮膚。棚屋裡冷得幾乎結冰。

  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沒有高潮是多麼令她松了一口氣。

  德拉科仍然緊貼著她,在她的體內停留了幾秒鐘,然後渾身突然緊繃,抽身離開。他面色蒼白憔悴,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從地上一把抓起衣服,穿上短褲和外褲。

  赫敏緩緩坐起身,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的臉色隨著穿衣的動作而變得越來越蒼白。他的表情寫滿了驚恐和不可置信。

  "操—"他低聲咒罵,用手死死拽著頭發。

  他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崩潰。

  他用手捂住嘴,朝她看去,對上了她的眼睛。無論現在正在逐漸壓倒他的是什麼,這似乎都快讓他驚懼發作了。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閉上眼睛,穿好襯衫。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他似乎已經鎮定下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她,神情緊繃。

  他看著她,目光垂到了她的腿上,臉色突然再次變得煞白。

  "你還是個處女?"他啞著嗓子問道。

  赫敏低下頭,瞥見了大腿上殘留的血跡。

  "是的。"她回答。"當你第一次提出你的條件的時候,他們都覺得這就是你要我的原因。"

  馬爾福似乎下一秒就要當場吐出來。他咬緊牙關,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我—"他剛開口,聲音便不受控制地啞在了喉嚨裡。

  "我—我會更溫柔一些的—如果我早就知道的話。"

  赫敏合攏膝蓋,掩藏住血跡,把雙腿縮向自己的身體。"可我真的不希望你那樣。"

  他緊抿雙唇,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

  她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向她屈服、與她發生性關系,某種程度上竟然成為了決定性的一擊。

  但也許事實就是這樣。自從他們雙雙喝醉的那天他吻了她之後,他就劃出了清晰的界線,一條他一直在努力維持的界線。

  如果他早已預料到她最終會殺死他,那麼他可能根本就無法容忍越過界限這個念頭。

  但這並不能解釋他所做的其他所有事情。若是他料到她會背叛他,那他為什麼還要向上爬?為什麼還要想方設法去除黑魔標記?

  這必然也與那些如尼符文有關。如果他深受符文的影響—明顯事實已然如此—那麼這種影響很可能已經使他內心的天平傾斜。或許現在他已無力再扭轉局面了。一切已成定局—難以自拔的執念,深不見底的占有欲。她俘獲了他,甚至有可能永遠地掌控他—如果她能足夠巧妙地利用這一點的話。

  她引誘了他,卻希望能借此救兩人於水火,這實在有些諷刺。她的嘴角輕輕一抽。

  她抱緊自己的膝蓋,雙手微微顫抖。

  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要面對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大腦幾乎不剩下任何空間,她會等到有了余地之後再放任自己去為這份代價而悲傷。她迅速讓大腦封閉術的牆壁歸位。除了眼下的情況,什麼也不要去想。

  她俘獲了他。無論具體的原因是什麼,她都俘獲了他。現在她必須想辦法利用這一點。

  他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你似乎挺高興,"他翹起嘴角,聲音苦澀而尖刻,"能成功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你還對自己終於掌控了你的棋子而感到很滿意,不是嗎?"

  這些侮辱卻沒有讓她退縮。她慢慢地握緊雙手,又強迫自己松開。"那是我的工作,"她輕聲說。試圖否認根本毫無意義。"你也一定早就知道那是我的任務。"

  "當然。"他語氣空洞,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的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仿佛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只是—我從沒想過你真的能成功。我並沒有想要你—當我提出條件索要你的時候—我其實並沒有真的想要你。"

  "我知道。"她別過頭去。"我已經意識到,最一開始的一切都是在做戲。"她的肌膚已經因寒冷而感到刺痛。棚屋從來沒有變得溫暖過,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這裡究竟有多冷。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發出一聲近乎哽咽的輕笑。"當然了。"

  兩人一時無言。赫敏開始穿上自己的衣服。德拉科又一次看向別處。

  "我從沒打算背叛你們鳳凰社。"最後,他用一種如死一般的語氣開口。"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向穆迪提議的時候,你們已經處在敗北的邊緣,就算是現在,你們還是可能會輸。但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在乎過。我不是因為這個才選擇叛變的。我想為我母親報仇。我也非常、絕對願意在這個過程中死去。"他低頭盯著地板。"可惜的是,當我有機會向鳳凰社提議的時候,距離她過世已經過去太久了。所以這不能算是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

  他的神情是一種純粹的、徹底的痛苦。他卷起下巴,抬眼望著天花板,頭向後仰著。"可我不知道,就連悲傷也是有時限的。"

  他再次看向她,表情變得惡毒輕蔑起來,雙目炯然。"既然這不是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我就必須想出一些我'表面上'想要從鳳凰社那裡得到的東西。所以—就有了赦免的那一條。但我知道,僅憑這樣也很難讓人相信。我知道我需要一個聯絡人—選一個女孩,表現得好像我對她有某種興趣,這似乎是一個務實的解決方案,也是一個食死徒的劇本裡會出現的方案。"他淡淡一笑。"但是,選擇抵抗軍中的大多數女巫都太冒險了。她們總是急躁莽撞,經常在外行動,一場衝突戰就很有可能讓她們露餡。而我,要麼會因此暴露自己的身份,要麼就得被迫不斷更換聯絡人。"

  他咽了口唾沫,嘴唇扭曲著。"然後我想起了你。曾經好幾年的時間裡,我都以為你早已經死了,直到某天斯內普上報說你是鳳凰社的治療師。當我想到你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解決方案。你一直呆在安全屋裡,不會有什麼被俘或被殺的風險,而且你很務實,如果你認為這樣做可以救你的朋友,你就一定會同意。這似乎真的是一個完美的方案。當我提出我的條件是你還有赦免的時候,他們當即就接受了。顯然,'現在以及戰後'這句台詞足夠荒誕,以至於你們全都信以為真。"

  他冷笑一聲。"好像我真的會為了得到一個擁有你的機會而背叛黑魔王似的。"他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他們會派你來,給你指令,想要讓我愛上你—以此來確保我會一直為鳳凰社效力,確保我不會厭倦你,不會改變主意。可是—我心裡一盤算,你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個婊子,你會因為我殺了鄧布利多而恨不得我死,所以我肯定你不可能會成功。我是真心覺得,看著你試一試應該會很有趣。"

  他低頭看著地板。

  "但是你成功了—你技高一籌,我甘拜下風。"他說。"也可能,我只是太累了,太悲傷了,沒辦法一次又一次把你推開。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你贏了。"

  他靠著滑牆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赫敏一邊懷疑地打量著他,一邊把剩下的衣服全部穿好。她不確定他是出於何種立場才說出這些話—是妥協求全?還是坦白懺悔?

  關於她的那些部分倒是足夠可信。這與她注意到並記錄下的關於他的一切都相吻合。但是對於他所說的—他的母親就是他真正的動機,她仍然表示懷疑。她曾無數次地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最終還是駁回了自己的想法。

  "真的嗎?就因為你母親去世,你就叛變了?"她站起身來,全然不信地重重哼了一聲。"她的死幾乎和你那位主人半點關系都沒有。還有呢?在那之前,你的那些晉升都只是偶然?我在霍格沃茨整整五年都不知道你這麼厲害。還有—哦天哪,怎麼?她去世一周年的忌日都已經過了,你卻突然憂郁悲傷到忍不住跑來和我們結盟?"

  她是故意的。她確信這些話一定會激怒他。也許—只要她給他的刺激足夠多,他就會說出真相—哪怕就這一次。

  他猛地睜開眼睛,氣得臉色鐵青。"操你媽的格蘭傑!"

  赫敏身子微微一抽。她的後背和肩膀處的皮膚有幾處被抓得生疼,小腹隱隱作痛。她能感覺到他的精液一滴滴從她身體裡流出,在她內褲的布料上彙成一灘,兩腿之間有一股刺痛。她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這些。

  "你是個食死徒。"她冷冷地說,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低頭看著他。"難道你還指望我會忘記你都做過些什麼?指望我會去想像你能爬到如此高位是因為你那討人喜歡的個性?你殺了鄧布利多,殺了我的朋友,還把那麼多人折磨致死。那麼然後呢?你以為提起你母親就能改變這一切嗎?這不是悲傷有沒有截止期限的問題。如果你還指望我們會相信你把這些都歸罪於你的主人,也許你就不應該在決定叛變之前,再多花一年時間去助紂為虐—特別是在你親手挑起這場戰爭之後,在你主動選擇成為食死徒之後。"

  他死死盯著她,面龐因為憤怒而扭曲了起來。他伸手拉開遮住左臂的袖子,露出了那顯眼的、深黑的標記。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個?"他問道,牙齒在雙唇的縫隙間反射著亮光,對她冷笑一聲。"你有沒有停下來想過哪怕一秒,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他站了起來,大步穿過房間朝她走來。"在你和你的朋友們把我父親扔進阿茲卡班之後,黑魔王來了我家。"赫敏瞪大了眼睛。他繼續說了下去。"那時候我甚至還沒有從學校回家。當我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在等我了。他把我母親關在一座籠子裡,就在我家的休息室裡。他已經折磨了她將近兩周了。"

  他的呼吸急促不勻。"你真的覺得,當黑魔王站在你面前要求你接受標記的時候,這不過只是個選擇嗎?為了拯救你在乎的人,你把你自己都賣了。哼,這點上我們彼此彼此。難道你以為,只要我自己不是那個受苦的人,我就不會好好做個食死徒?你錯了。殺死鄧布利多,然後往上爬,是我唯一能救她的辦法。"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發白。"我不知道…"

  他站了起來,大步穿過房間朝她走來。"在你和你的朋友們把我父親扔進阿茲卡班之後,黑魔王來了我家。"赫敏瞪大了眼睛。他繼續說了下去。"那時候我甚至人還在學校。當我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在等我了。他把我母親關在一座籠子裡,就在我家的休息室裡。他已經折磨了她將近兩周了。"

  他的呼吸急促不勻。"你真的覺得,當黑魔王站在你面前要求你接受標記的時候,這不過只是個選擇嗎?為了拯救你在乎的人,你把你自己都賣了。哼,這點上我們彼此彼此。難道你以為,只要我自己不是那個受苦的人,我就不會好好做個食死徒?你錯了。殺死鄧布利多,然後往上爬,是我唯一能救她的辦法。"

  赫敏覺得自己臉色發白。"我不知道…"

  他低頭怒視著她,下巴顫抖著。"她死後,我一直都被監視。黑魔王不是傻瓜,他知道失去了她之後我會動搖。所以,在我冒險去做任何事情之前,我必須重新贏得他的信任。我可跟你那群朋友不一樣。如果我想讓我的背叛影響局勢,他是根本料不到的。你想想,如果在她死後的那個周末我就立馬去找了鳳凰社,你真的以為別人還會問'間諜是誰'這種白痴問題嗎?只有靠得足夠近,才能真正了解到那些重要的事,而這需要時間。"

  他轉過身去,聲音變得又粗又啞。"她—她再也沒能恢復過來。她的抽搐—從來沒有停止過,她受了太多鑽心咒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在我回到家之前—他還對她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啞在了喉嚨裡。他撥開自己臉上的發絲,似乎在掙扎著維持呼吸。"整個夏天—我什麼…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跟她說對不起。"

  德拉科再次轉身,靠在牆壁上,似乎整個人就快要倒下去了。"他把她關在籠子裡好幾個月。我返回學校的時候,她還被關在裡面。我殺了鄧布利多之後,他才把她放了出來。但那之後,他就留了下來,和我們一起住在莊園裡。她幾乎承受不住。她一聽到任何聲音就會崩潰,驚恐不安地蜷縮在地板上。"

  他呼吸急促,雙手也跟著顫抖起來,他不停地說著,那些話語仿佛是自動從他嘴裡湧出一般。"我母親—她—她身體一直都不好。當初懷著我的時候,她差一點就死了,然後再也沒能調養好。從那以後,她就一直很虛弱。我父親總是說我們必須照顧她。我從小到大,他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發誓說我會永遠照顧她。在黑魔王終於離開莊園之後—我想要送她走的,想要把她送到一個他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沒辦法傷害到她的地方。但她不肯—除非和我一起,不然她哪裡都不肯去。"

  他抬起雙手,用掌根壓住眼睛。"我一直都在努力照顧她。我只是想保護她的安全。我一直在想辦法帶她一起逃走—可是後來—她就在萊斯特蘭奇莊園裡被燒死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順著牆壁跌坐到地上。

  赫敏覺得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扭成了一團。

  他一直都極力地保護著他的母親,甚至在學校裡也是如此。如果有人侮辱他父親時,他可能會非常生氣,但如果有誰對他的母親不敬,哪怕是最輕微的含沙射影,也會讓他變得暴虐殘酷。

  這一段從校園惡霸到能夠殺死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凶手的驚人轉變,突然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伏地魔把他扔進了熔爐,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成為殺人工具,要麼失去他唯一在乎的人,一個他覺得他對之負有重大責任的人。對納西莎·馬爾福的在乎把他變成了如今這般致命的利刃,這般擁有冷酷深沉的心計和突破自己極限能力的德拉科·馬爾福。

  "對不起,德拉科。"她說。一系列突如其來的震驚已經讓她感到頭暈目眩。

  "我不需要你虛偽的憐憫,格蘭傑。"他咆哮道,但聲音裡帶著掩藏不住的顫抖。

  他可能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到底發生了什麼。西弗勒斯毫不知情。他的朋友們也不可能知道。他獨自一人背負了這麼多年,試圖盡他所能去彌補贖罪。然後赫敏出現了,緩慢地,無情地,操縱著他,讓他開始去在乎另一個人—在乎她。

  難怪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崩潰了。

  "我沒有說謊,"她說。"我非常難過。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我真的很難過。還有—我很抱歉我這樣對你。"她向他走近。

  他看上去是那麼孤獨。

  她試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做好了他會怒氣衝衝地把她甩到房間另一頭的准備。但猶豫了片刻後,他垂下了頭,靠在她的肩上。

  她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裡。他僵硬了一瞬,便抓住她的肩膀抽泣起來。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看到他哭。

  "我不能—我不能—"他顫抖著,嘴裡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

  赫敏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和後頸,而他仍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句話。

  "我不能—我不能再這樣—"他劇烈地喘著氣。"我不能再去在乎一個人。我不能—我承受不了。"

  赫敏將一只手撫上他的臉頰,感覺到他的眼淚滑過她的皮膚,順著她的手腕流淌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德拉科。"她也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為所有的一切向他道歉。

  有生以來第一次,德拉科·馬爾福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人。她已經穿過了他的心牆,剝去了他那層由惡意和殘忍築就的防御,抵達了他的最深處,然後—發現他的心已然支離破碎。

  她可以利用這個。

  [1] Sisyphus. 希腊神話中科林斯的開國國王。曾一度綁架死神,讓世間沒有了死亡。後因觸怒眾神,被罰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由於巨石太重,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落下山。西西弗斯只得不斷重復、永無止境地推石上山,最後在無效又無望的勞作中死去。

  譯者碎碎念:

  明天去山裡泡溫泉,在家呆了大半年終於可以出門玩一圈了。所以明天49章會正常更新,但是時間可能會略微提前或延後,視具體情況而定,會盡量准時。


第49章 往事·二十四

  2003年,一月

  過了許久,當德拉科終於停止哭泣後,赫敏才把手從他臉上抽了回來,向後挪開身子,冷靜地打量著他。

  他抬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得防備而痛苦。

  她的另一只手仍然放在他的肩上。兩人默默地對視了好幾分鐘,甚至連他們之間的空氣都讓人覺得陰冷刺骨。

  她俘獲了他。她完成了她所接到的命令。但她不知道該如何向穆迪或金斯萊證明。她到底要怎麼才能讓他們相信她已經掌控了他?

  "如果你對鳳凰社沒有異心,為什麼還要繼續往上爬?"她最後問道。

  他的眼睛宛如兩面銀鏡,臉上的表情又恢復成了那副假面。他朝她勾唇一笑。"很明顯,若不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他們才不會接受我的提議。鳳凰社作為一個組織,也許必須得信守諾言,但穆迪和沙克爾都是戰略家,'鳳凰社贏了你就能得到赦免'這種話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簡直惹人發笑不是嗎。我想,一旦我的利用價值被榨干,你們就會暴露我的身份,如此一來鳳凰社就能充分利用我的死引發的混亂。所以,"他的嘴唇微微扭曲,"我就盡力爬得更高,讓大廈傾頹帶來的動蕩越大越好。"

  赫敏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繃緊。

  "為什麼要殺吉本?"

  他眯起雙眼。"料理尚未完成的工作而已。我母親受的那些罪,是他出的主意。"

  "所以你就把他肢解了?"

  德拉科的表情突然變得冷如堅冰。"你們到底有多少間諜?"

  "沒有一個像你一樣有那麼多門路。你為什麼要肢解吉本?"

  他沉默了幾秒鐘。"我想看看能不能去除他的黑魔標記。在我母親去世前,我一直在尋找方法。但既然我無論如何都要殺他,我就決定再試一次。不過還是失敗了。我沒辦法把那該死的標記去掉。"

  赫敏半信半疑地瞧了他幾秒。這是全部的真相嗎?又或者只是部分?她不能肯定。

  "為什麼吻我?"他冷不防問道。"這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赫敏的目光低垂了片刻。再度抬眼時,她發現他還在打量著她。

  "我之前並不知道—他們希望你會死於那些如尼符文。現在想想一切都是明擺著的,但我就是沒有察覺。"

  德拉科輕笑一聲,聽上去有些死氣沉沉。

  "他們沒有想到我會成功治愈你。等到他們終於清楚地意識到你不會死,又得知你還在繼續往上爬,還在想方設法去除你的黑魔標記的時候,鳳凰社就得出結論,認為你正在試圖推翻你的主人,然後自己上位;而你之所以一直幫助鳳凰社,只是因為你想讓兩方相爭,因為你想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他又發出了一聲死氣沉沉的低笑。"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不,我沒有。但是我治愈了你,所以他們認為我背棄了信仰。我—我—不再—我已經—我的看法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值得信賴了。他們要求我在月底之前證明我能夠掌控你。我想—"赫敏低低地苦笑了一聲,"我想,這只是他們讓我和你道別的一種方式。"

  "所以這是離別炮?作為我間諜服務的報酬?"他的嘴角露出陰冷的譏笑。

  "不是的。這是—"赫敏的下巴顫抖著,目光垂到一邊。"我—事情—不是這樣的。"

  她抬眼看著他,手指扭曲起來,纏住他長袍的衣料。"當初我答應條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讓我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果讓你僅僅因為牢不可破咒的約束而不背叛我,我對此實在沒什麼興趣。畢竟,我相信就算沒有你,沙克爾和穆迪也已經有足夠的手段送我下地獄了。"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裡。她的目光向別處看了片刻,轉而再次盯著他的眼睛。"我不能—我不能選擇你而背棄鳳凰社。那些—依賴著我們的人太多了。現在只剩英國還有抵抗軍存在了。我不能放棄所有麻瓜出身的巫師而選擇你。如果鳳凰社輸了,他們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我知道。"他聲音短促。他直直地盯著她,眼睛閃著亮光,表情凶狠,甚至帶著一絲嘲弄。

  他再也沒有說第二句話。

  她松開了抓著他長袍的手指,發出一聲懷疑的輕笑。

  他甚至都不想活下去。他想報仇,他想死。在乎她,對他來說不過是種令人失望的意外轉折—還遠不足以讓他想要活下去。

  她只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而已。這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因為西弗勒斯、穆迪和金斯萊都沒有告訴她。他們讓她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是會永遠持續的。

  這樣她才能完全融入角色,表現得足夠令人信服。

  但這不重要—這從來都不重要,因為德拉科一直都了然於心。

  她一邊努力維持著呼吸,一邊消化著這些信息。

  她張開嘴剛想說些什麼,隨後又合上了。德拉科淡淡一笑,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好吧。"最後她機械地開口,輕輕點了點頭。她覺得仿佛有一把利刃捅進了自己的身體,所有的現實就像回火鋼釘一般刺入了她的皮膚,穿透了她的心髒,讓她流血而死。

  她咽了口唾沫。

  "他們說—"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們說在暴露你的身份之前,會給我時間通知你。我會過來的。我很抱歉。"

  他沒有任何反應。一點也沒有。只是始終保持著那副冰冷的樣子。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把她已經牢牢記住的關於他的所有細節,再度一點一滴地記在心裡。他臉上近乎透明的絨毛,突出的顴骨,瞳孔裡折射出的光芒,薄薄的嘴唇,潔白的牙齒,下顎精細的線條,還有那向下消失在黑色襯衫領口裡的、膚色蒼白的喉嚨…他長袍的衣料有些褶皺,她伸手將它撫平。"我—非常非常抱歉,德拉科。"

  她縮回手,轉過身去。房間裡好像已經沒有空氣了。她不停地嘗試著呼吸,但這裡根本沒有一絲氧氣。

  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暈倒。

  "那麼,你會怎麼樣呢,格蘭傑?在你選擇了鳳凰社之後?"德拉科的聲音不經意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赫敏眨了眨眼睛,回過頭去。"我?"

  "沒錯,"德拉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頭面對著自己的臉,好讓她的雙眸直直望進他那雙微微眯起、凝視著她的銀瞳。"你會怎麼樣?"

  "如果你—死了嗎?"

  他點了下頭。

  赫敏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想辦法讓德拉科活過一月份。她甚至都沒有考慮過,如果她失敗了,下一步又應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近乎歇斯底裡的笑聲。她扭頭掙脫了他的手指。"他們已經讓別人取代了我在醫院裡的位置。"她聳聳肩,攤開雙手。"大概,他們會把我交給下一個間諜吧。"

  "別開玩笑了。我要聽實話。"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憤怒。

  赫敏抬頭看著他,嗤笑一聲。"我已經親口答應過,我是你的,德拉科。我發過誓的。現在,以及戰後。所以我自己沒做任何其他計劃。"

  他的表情閃爍不定,隨後變得強硬起來。"我以為你不想死的;你肯定有什麼盼頭的。"

  她凄然一笑。"我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我現在精疲力盡了。"

  德拉科沉默了。赫敏抿緊嘴唇,准備站起身來。她想要離開這裡。房間裡的光線已經在她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我願意發牢不可破的誓言,"他突然說道,"穆迪想讓我發什麼操蛋的誓詞都行。這足夠證明你能掌控我了吧?"

  赫敏猝然轉頭看著他。他的表情仍然冰冷,但當她的目光與他相遇時,她分明看見他眼睛裡那股熊熊燃燒的烈火。

  "你願意?"她有些不敢相信。

  他看上去疲憊不堪,但內心似乎仍處在某種憤怒的邊緣。"轉告穆迪吧。我猜他還是會很願意來做見證人的。"

  赫敏緩緩點了點頭,雙眼仍然睜得極大,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嘆了口氣,伸出手,撫摸著她的喉嚨,拇指輕輕劃過她脖子的一側。赫敏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願意?"她邊問邊疑惑地打量著他。

  他輕哼一聲,抽回了手。"我現在才意識到,我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進去。我沒有想到,我可能會把你變得銷路這麼好。"

  他說罷移開目光,不再看她。

  赫敏低低"喔"了一聲。

  馬爾福家的男人更像是龍,而非巫師。他們從不分享;對於任何他們認為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有著強烈的執念。

  她忍不出輕笑出聲,隨後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

  "那好吧。"她還應該再說些什麼。"我會—我會轉告穆迪的。"

  他短促地點頭。

  她站了起來,拿起背包,而他始終默不作聲。她轉身離開時,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跨出門口時,他沒有看她一眼。她帶上門時,他仍靠在牆上,眼神茫然地盯著地板,面色蒼白得仿若幽靈。

  赫敏在屋外的雨中站了好幾分鐘,試圖重新集中精神。她急促地喘了口氣。

  她覺得自己此刻仿佛站在懸崖邊上,但仍然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從懸崖上掉下去。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幻影移形來到蜘蛛尾巷。西弗勒斯的房子的每扇窗戶都是一片黑暗。她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她渾身都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這時,身後的門被驟然拉開。

  西弗勒斯冷冷地盯著她。她縮緊了身子。

  "你杵在我家門口,拼命想讓自己感染肺炎,是有什麼原因嗎?"

  赫敏站起身來看著他。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巫師對肺炎免疫。"

  他微微一翻白眼,把門拉開了些。"我想你是有什麼急事吧。畢竟你是不請自來。"

  赫敏用咒語烘干了全身的雨水,跨進房門,跟著西弗勒斯走進客廳。

  他沒有看她一眼,而是漫不經心地輕彈魔杖,壁爐裡的火焰瞬間騰起。他開始整理散落在各處的書本,連沙發和扶手椅上也堆滿了書。他把它們逐一放回擁擠的書架上。

  赫敏的雙手已經凍得隱隱作痛,她把手伸向壁爐,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納西莎。"她說。"她就是他的理由。"

  "真的?"西弗勒斯懷疑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德拉科五年級從學校返回家裡的時候,發現湯姆把她關在籠子裡。直到他殺死鄧布利多後,她才被放了出來。他說她當初懷他的時候差點就死了,這是真的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赫敏聽見了書籍封皮發出的摩擦聲,還有書本碰到書架內壁的微弱撞擊聲。

  "是的。"過了一會兒,西弗勒斯才回答。"當時,戰爭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盧修斯真的以為他會失去她。甚至在德拉科出生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他都不確定她能否活下來。"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德拉科說,盧修斯讓他發誓會永遠照顧她。他說他想要把她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但她不肯丟下他獨自離開。萊斯特蘭奇莊園被燒毀之前,還有沒有哪些有標記的食死徒像吉本那樣死得很可疑?"

  整理書本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你這麼一說,倒確實有幾個人憑空消失了。特拉弗斯,小矮星,還有加格森—這三個是最廣為人知的。"西弗勒斯的聲音從客廳的另一頭傳來。

  赫敏凝視著爐火。"他一直都在想辦法去除標記,這樣他就可以和她一起逃走。他做間諜,也一直都只是為了報仇。"

  西弗勒斯一言不發,只是繼續把書放回書架上。赫敏想知道他究竟相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背棄信仰。不可信賴。他可能以為她只是過來乞求的。

  "他說他願意發牢不可破的誓言,無論穆迪想要他說什麼都行。"

  房間裡寂靜一片。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西弗勒斯猛地扳過她的身子面對著自己。他那雙縞瑪瑙一般的黑色眼睛映著火光閃閃發亮。他的臉上寫滿了驚駭,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完全注意到她的面容一般。

  "你做了什麼?"

  赫敏抬頭定定地看著他。"我完成了我的任務—我已經讓他忠誠了。"

  西弗勒斯抬頭摸了摸她側面的頭發。她的辮子已經被扯開,好幾綹發絲胡亂地散落了下來。她兩頰泛紅,別過頭躲開了他的手。他卻把她的肩抓得更緊,拉著她靠近光源,把她的頭往後仰起,雙眼死死盯著她,鼻翼翕動。

  赫敏不想被他這樣看著。她試圖扭開身子。"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嗎?我不能就這樣回格裡莫廣場,我也沒有—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西弗勒斯抓著她肩膀的手收緊了片刻,仿佛在猶豫著什麼。他的嘴唇被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他似乎想要開口說話,那雙眼睛同時再次向下掃過她全身。

  赫敏轉過頭,試圖回避看到他的臉。她聳起雙肩,防備一般地向內彎著。他松開了抓著她的手,慢慢地收回身側,指了指走廊的另一頭。

  赫敏一聲不吭地轉過身,走出客廳,來到廚房附近的小浴室裡。她一邊鎖上門,一邊盯著鏡子。鏡中的她面色如紙,幾乎是一片灰白,但嘴唇卻仍然通紅,還留有一些淤青。她的頭發幾乎像個鳥窩。身上的襯衫被扯破了好幾處,之前她在重新穿衣服時並沒有注意到。

  她脫下外褲和內褲,用魔咒清除了衣物上混合在一起的血跡和精液。這些東西之前貼著她的皮膚變得越來越冷,以至於她始終無法忽略它的存在—無論是在棚屋的時候,還是在雨中等西弗勒斯的時候。它就在那裡,緊貼著她的肌膚,不帶一絲溫度地提醒著她。

  她用微微發抖的雙手使勁拉上褲子,接著修補好了破損的襯衫,然後抬手取下了仍然束著頭發的發卡。

  她飛快地解開發辮,小心地把頭發分到兩側重新編好。她嘴唇顫抖,眼角陣陣刺痛。她不會哭的。她不會的。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對著自己重復這句話。她拼命用大腦封閉術把那些她不願意去想的事情全部牢牢鎖住,但腦海裡的牆壁就是無法豎立起來。她咬緊嘴唇,仔細地把長長的辮子盤在腦後,最後重新用發卡固定好。

  她再一次凝視著自己的倒影。比起去年三月第一次去見德拉科的時候,她又消瘦了許多。她兩頰凹陷了下去,鎖骨明顯地凸了起來。她皮膚上也很容易留下瘀傷。

  壓力正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

  她伸手從背包裡取出一小瓶莫特拉鼠汁,塗在嘴唇上,看著那些青紫慢慢消褪,隨後又在脖頸的幾處地方輕輕塗了一些。

  一番收拾完畢後,她從浴室裡走了出來。西弗勒斯正站在廚房裡,身邊有幾只小坩堝在冒著氣泡。他轉過身一看見她,便立刻抓起幾只小瓶朝她走來。

  "喝掉。"他命令道。

  赫敏看著被塞進她手裡的小瓶。一瓶緩和劑—為了讓她的手停止顫抖,一瓶避孕魔藥,以及一瓶止疼劑。

  "我不需要這個,"她邊說邊把避孕藥遞了回去。"我已經在吃了。"

  西弗勒斯接過小瓶塞進口袋,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波動。

  "發生了什麼事?"西弗勒斯等她飲下緩和劑後才開口問道。他的語氣溫柔而凶狠。

  赫敏避開他犀利的目光,喝下了止疼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不高興。你不是從一開始就預料到遲早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會兒。"我一直都在實驗室裡待命。你第一次去見他的那個晚上,你去見他的每一個周二早晨,我都在待命—直到他們調整了我的輪班時間。"

  "哦。我不知道這些。"她環視著房間,心裡想著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呵,又來了。他們顯然對她只字未提。畢竟她只是個有用的工具。

  但她原以為,在西弗勒斯眼裡,她至少不只是個工具。她抿緊嘴唇。

  工作台上放著一小管龍爪液,她走上前瞧了瞧。是秘魯毒牙龍的龍爪分泌物—價格相當高昂,是滋補劑和增強劑的優質原料,甚至當年黑貓流感肆虐時,它還為治療師們研制出對應的提神劑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她拔開塞子,湊近了聞了聞。

  "赫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聞言停下了動作,隨後把塞子塞回原位。西弗勒斯幾乎從不直呼她的教名。

  她望向他的眼神冰冷,但她的下巴卻在顫抖。"我告訴過你,他想要我。今天他終於屈服了。"她垂下目光。"只是—有些突然。他不知道我—以前—沒有過。但我怕如果他知道了,他就會停下來。上次—他吻我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然後他—他就一連一個多月沒有出現。所以我不能表現出來,否則—我怕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西弗勒斯沉默不語。

  赫敏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鎖骨。"事後他幾乎崩潰,我都以為他真的會暈倒。然後他就把一切全盤托出了。我想他以前根本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當他告訴我納西莎的事的時候,他哭了。他一直在等著我們出賣他。這就是他不斷往上爬的原因。他認為自己越重要,他的死對湯姆的打擊就越大。"

  廚房裡寂靜一片,只剩下坩鍋時不時地發出微弱的液體沸騰聲。

  赫敏不知道該看向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能感覺到西弗勒斯正在盯著她,眼神滿是懷疑。

  背棄信仰。不可信賴。她咬緊嘴唇,別過頭去。

  又過了一會兒,西弗勒斯低聲嘆了口氣。赫敏回頭看向他,心跳在胸腔裡漸漸加速。

  "如果他想死,為什麼還主動提出要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西弗勒斯的表情難以捉摸。

  赫敏的嘴唇抽動了一下,雙手擰著襯衫的衣擺。"既然現在他已經無法否認自己的痴迷,我覺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放手。他已經屈服了。我不認為他會克制自己的占有欲,即使在他被刻上那些如尼符文之前也是一樣。我當初也沒有用牢不可破咒,但我向他發了誓。他把我當作他的所有物。我想—我想這就是改變一切的原因。"赫敏移開目光,十指在雙手的掌心裡絞在一處。"你願意—你願意幫我轉告穆迪嗎?我覺得我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信。但是—我已經完成了我被要求去做的事。所以,你們不該—你們不能—不要逼我—"

  她的雙手又顫抖了起來。

  "我會轉告穆迪的。"西弗勒斯說。"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我沒有想到你會—"他的聲音弱了下去。"只要他同意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那就足夠了。"

  赫敏不停地點著頭,茫然地掃視著房間。"好。好的。那我先走了。"

  "你等在這兒。"西弗勒斯堅決地說。

  赫敏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注視著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他向她伸出手,但在離她的肩膀不到一英寸的時候停了下來,又被他攥成拳頭縮了回去。他仍舊低頭看著她。

  "你—"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再度開口:"你會—"

  這似乎是西弗勒斯平生第一次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不停地抽搐著。

  "你—願意…"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你想和我—談談嗎?"

  赫敏驚恐地望著他。"不想。"

  他看上去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短促地點了點頭,掃視著廚房。"你沒有受傷吧—有嗎?需不需要我—"

  "他並不暴力。"她厲聲打斷了西弗勒斯的提問。她用雙臂環抱住自己,搖了搖頭。她的聲音緊繃著,仿佛她的喉嚨無法放松一般。"只是—有些突然。"

  西弗勒斯垂下目光,花了幾秒鐘拉直了他長袍的衣袖。然後他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到坩堝前,舉起魔杖在幾只坩堝上輕輕揮過,又用攪拌棒攪拌著坩堝裡的東西。他低頭看著那些魔藥。

  他揮動魔杖,從櫃子裡召喚出一套小瓶,把藥水舀進小瓶裡,動作嫻熟地塞好瓶口。做完一切後,西弗勒斯轉向她,神情閃爍,流露出的一絲悲傷在赫敏剛剛瞟到一瞬間便被他收了起來。

  他走向赫敏,在她前面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頓了一頓,低頭看著手裡的小瓶。"這些應該可以緩解任何—撕裂帶來的任何不適。"

  赫敏覺得自己兩頰發燙,雙眼盯著他手中的魔藥。她認得出,這是一種昂貴的止疼劑。

  "沒有—那麼糟糕。"她避開他的目光。"而且—我自己也可以配制的,西弗勒斯。"

  他的神情冷了起來。"你沒必要拒絕別人的關心。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不會自己配制這些魔藥的,因為要用到的進口原料太多了。拿去,除非你想要我告訴米勒娃你今天都做了什麼。"

  聽到這句威脅,赫敏一把從他手裡奪過小瓶,塞進了自己的背包。她抬起頭來,發現西弗勒斯還在低頭盯著她,神情難辨。

  "怎麼了?"

  "你還好嗎?"他的聲音十分輕柔。

  赫敏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不。她不好。她一直都不好—她已經不知道上一次"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讓自己再好起來。

  西弗勒斯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關切之色,赫敏不禁畏縮了一下,心裡同時騰起一陣惱怒。她有父母。她的父母正在世界的另一頭無憂無慮地過著自己的生活,甚至不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她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她不需要新的父母。她也不需要更多的人來"關心"她,告訴她她做了錯誤的決定。米勒娃、哈利還有韋斯萊家的大多數人,他們早就已經在這麼做了。

  "我很好。"她生硬地說。"我並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做了什麼意義重大的事情。我只是需要一間浴室整理一下頭發而已。"

  他嘆息一聲。"你—"他猶豫了一下,又沉默了下來。

  他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眼裡滿是矛盾。她有些緊張地開口問道:"什麼?"

  難道這還不夠?也許僅有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仍然不夠。那她還能做些什麼?她不停地咽著唾沫,絞盡腦汁思考著,手指頭緊緊地纏住了背包的帶子。也許—

  "你毫無疑問是整個鳳凰社所擁有的最有價值的人。對此我非常抱歉。"

  赫敏絞住包帶的手停了下來,她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隨後發出一聲低低的哽咽,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他站在她身前,看著她哭了好幾分鐘,然後踟躕地抬起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後一周,穆迪陪赫敏一起去了懷特克洛夫特。

  他們默默地站在雨中,直到門被推開,棚屋的輪廓慢慢映入眼簾。

  德拉科站在門框裡,盯著她。

  赫敏朝他走去,穆迪節奏不勻的腳步聲跟在她身後。她走到台階上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德拉科。

  他後退一步,讓出空間讓他們進屋,卻沒有看她的眼睛。

  他看起來那樣憔悴。疲倦。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在盯著她。

  就算穆迪對這間棚屋有什麼反應,從他的表情上也是看不出來的。他環顧著四周的牆壁,然後對著地板研究了很長時間—時間長得有些奇怪。

  赫敏低下頭,掃視著整個房間,突然驚恐地注意到地面上有一塊血跡。她並不完全確定,但她覺得那裡就是她之前和德拉科做愛時所躺的地方。她猛地抬起頭。德拉科也正盯著地板,似乎也剛剛察覺。他的面色瞬間蒼白,抬頭看向仍在默不作聲審視著地板的穆迪,神情變得陰沉。

  赫敏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而德拉科—當穆迪終於抬起頭來盯著他時—已經處於暴怒的邊緣。

  氣氛霎時如死一般的緊張。仿佛大片的森林在瞬間變得寂靜無聲。德拉科和穆迪之間的空氣冷得幾欲結冰。赫敏站在兩人中間,心髒在胸腔裡劇烈地怦怦直跳。雙方手中都沒有拿著魔杖,但赫敏擔心隨時會有一道無法預料的聲響突然打破眼前一觸即發的情勢,讓他們兩人同時拔出魔杖互擲殺戮咒。

  沉默了好幾分鐘後,穆迪終於開口問道:"你願意發牢不可破的誓言?"

  "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嗎?"德拉科冷笑道。

  穆迪重重點了點頭,小心謹慎地慢慢抽出魔杖。德拉科的神色繃得更緊,但沒有抽搐。

  "握住對方的右手。"穆迪用沙啞的聲音指示道。

  赫敏舉起右手,德拉科也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手指,眼中閃爍著銀光。

  "跪下。"片刻後,穆迪說道。

  赫敏與德拉科面對面跪了下來。穆迪垂下魔杖,杖尖搭在他們交纏相握的手上。

  赫敏凝視著德拉科,她的手在他手裡微微顫抖著。"德拉科·馬爾福,你願意盡你所能幫助鳳凰社打敗伏地魔嗎?"

  他的目光與她相遇。"我願意。"

  他的話音剛落,穆迪的魔杖尖便躥出一道細細的紅色火焰,繞過他們交握的手。炙熱火焰幾乎要灼傷皮膚,但他們誰也沒有退縮。

  "在他被打敗後,你願意保證永遠不會接替他的政權,或成為下一個黑魔王嗎?"

  德拉科沒有絲毫猶豫。"我願意。"

  第二道火焰躥出,繞過了他們的手。

  赫敏仍舊緊握著他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松開。細絲一般的火焰繞著他們的手越收越緊,最後沒入兩人的皮膚。赫敏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時,覺得好像有絲絲縷縷的細線連在他們的手掌之間。他們的手一與彼此分開,那些細線便立刻繃斷了。

  短暫的沉默後,德拉科站起身來,再次盯著穆迪。

  "你可以走了,格蘭傑。我相信穆迪和我有事情要商量。"德拉科說話時沒有看她一眼。

  赫敏在原地猶豫不定。

  "你走吧,格蘭傑。"穆迪說。"你可以回安全屋了。"

  赫敏不情願地轉身離開。她關上門時,德拉科仍舊沒有看她,而是怒視著穆迪。

  一小時後,穆迪回到格裡莫廣場。赫敏正站在台階上等著他。她並不指望他會告訴她他和德拉科單獨談話的內容,但她希望他至少能給她一些暗示。

  他關上門,隨後盯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干得好,格蘭傑。"

  然後他沒有再說一句話,朝屋內走去。


第50章 往事·二十五

  2003年,二月

  格裡莫廣場十二號一片寂靜,氣氛陰郁。

  一座重要的安全屋遭到了襲擊。那裡原本住著許多抵抗軍的重要人士、DA和鳳凰社的成員們。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艾麗婭·斯平內特的守護神在深夜時分突然闖進了格裡莫廣場。然而等到鳳凰社調令各方作出應對的時候,一切幾乎都已成定局。

  發動這場襲擊的甚至都不是食死徒,主要是母夜叉和狼人。他們幾乎擠滿了整座安全屋。據金妮說,當時那裡到處都是母夜叉,數量超過百只。許多幸存者被送到醫院時都已經損失了過多的器官,根本無法治愈。

  包括艾麗婭·斯平內特、德達洛·迪歌和塞蒂瑪·維克多在內的大約三十人,都在這場襲擊中喪生。

  這場襲擊將一直支撐著抵抗軍的高昂情緒瞬間擊得粉碎。為了找回所有的幸存者,金斯萊和鳳凰社以及抵抗軍的其他幾位成員使用了黑魔法,強行突入了安全屋。

  事後,哈利和金斯萊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緊張不安的情緒在整座房子裡蔓延著。

  之後一周的周二,赫敏獨自一人來到棚屋,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房間裡空無一人。她緊張地站在屋內等待著。

  一分鐘後,德拉科幻影移形出現了。

  他們各自站在原地,對視了好幾分鐘。他的目光掃視著她,細細打量,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地在給她此刻的模樣分類—受傷了?過得不好?又或者是別的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今天帶了練習專用的刀具。"他語氣冷淡,仿佛過去兩周的一切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哦。"

  他從袍子裡取出兩把刀。其中一把很小,和他聖誕節時送給她的那套匕首差不多大。第二把則更大一些。

  他把刀握在手裡,為她做了示範。"刀尖和刀刃上都有保護咒,劃不破皮膚。不過,造成點瘀傷還是有可能的。"

  他將那把較小的刀扔給了她。

  "戰場上用刀的情況已經越來越普遍了。母夜叉常常會隨身帶刀。就連食死徒也開始效仿。如果你失去了魔杖,刀也是一種不錯的備用武器。"

  赫敏審視著手中的小刀,伸出手指劃過鋒芒逼人的刀刃,指尖下的觸感卻更像是餐刀的刀柄。

  "如果遭遇白刃戰,就算你能僥幸不死,想要取勝也是難如登天。"

  "我知道。"赫敏生硬地說。在過去的一年裡,她治療刀傷的次數越來越多。在所有的非魔法傷害中,最糟糕的就是刀傷—內髒損毀,嚴重失血,肺穿孔,大出血…傷者就仿佛身中數道利刃咒一般,但傷口卻總是更加粗糙,難以縫合。

  "我想也是。"他沒有看她的眼睛。一次也沒有。從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與她相遇過。"我們先從擋開敵人的攻擊開始。然後我再告訴你該怎麼用你自己的刀進行攻擊。盡全力用非致命魔咒來阻止我。你的目標是在我碰到你之前打倒我,或者在我進入你咒語的射程之前就擋開我的攻擊。"

  他朝她走了過來。"想要避開對手的持刀攻擊,你就該利用對方的體重和力量對付他們。如果他們直接朝你衝過來,就得立刻閃開,並設法繳他們的械。"

  他用慢動作演示了好幾種方法,教赫敏如何抓住他的手腕,如何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側身躲過攻擊,以及如何讓對方的刀脫手。

  在他演示了第十種解除敵人武裝的方法後,她終於問道:"這些你都是從哪裡學會的?"

  他雙手僵住。"貝拉特裡克斯。我在她手下訓練了四年多。她很喜歡用刀。"

  "她知道你母親的事嗎?"

  他從她身邊走開,神情緊繃。"知道。她一直對黑魔王忠心耿耿,但她對妹妹的那點關心也足以讓她希望看到我成功,而不是如預期的一樣以失敗告終。"

  "那—你父親知道嗎?"她忍不出問出了這個問題。

  德拉科咽了口唾沫。"不。"他看向別處。"我父親—他—他對我母親有著非常強烈的保護欲。如果他知道了—"

  德拉科沉默了一會兒。"他在大腦封閉術方面並沒有什麼天賦。至少沒有達到他所需要的水平。倘若他知道了,就一定會報仇,那樣會讓我們所有人都萬劫不復。"

  他下巴的肌肉抽搐了起來。"我母親堅持要我們向他隱瞞她的病情。一個丹麥的精神治療師給她開了一種魔藥,可以掩蓋她的大部分症狀,讓她在被要求露面的時候不至於驚懼發作。我父親每次來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提前服藥。我父親獲釋後,大多數時間都因為黑魔王的命令而呆在法國或比利時。他以為,她是因為我接受了標記而責怪他,所以才對他那麼冷淡。"

  "那萊斯特蘭奇莊園的事情之後呢?"

  "這麼說吧,現在看來,我確實可以在那之後就告訴他真相的。"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但是當時我以為,只要我有更多的時間,我就可以更好地為我母親報仇。我根本沒有想過他會如何消化這個消息。"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苦笑了一下。"我敢肯定,鳳凰社一定希望我在當時就告訴他一切。"

  赫敏眨了眨眼睛,想像著如果亞瑟、莫麗和喬治還能繼續在戰場上戰鬥,鳳凰社如今又該是怎樣一番局面。但那樣的話,就不會有德拉科,不會有之前的營救行動,不會有幫助他們贏得戰鬥的情報,也不會有被襲擊之前得到的任何警告。她把小刀握在手裡,緊緊擰著。

  "韋斯萊一家都是我的家人。但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我們可能早就輸了—那時候你在軍隊裡還沒有這麼重要,你和你父親的死都不足以影響戰爭的結果。他們所有人可能都會死。"

  他輕哼一聲,始終避開她的目光。

  "德拉科…"她試探地喚他的名字,向他伸手。他猛地從她身邊撤開。

  "我們該繼續訓練了。"他冷聲道。"畢竟你已經親眼目睹了母夜叉造成的破壞。"

  赫敏咽了口唾沫。"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闖進安全屋的。我們一點頭緒都沒有。你知道些什麼嗎?"

  "母夜叉的事情不歸我管。我也是事後才得知,否則我會想辦法給一些提醒或警告的。"他猶豫了一下。"可能是蘇塞克斯的某個人,正在設法利用黑暗生物的魔法突破赤膽忠心咒。如果他們懷疑那個地方有你們的安全屋,那這次襲擊就很可能是一個不幸成功了的實驗。蘇塞克斯那邊有數百個項目在同時進行,各個分支部門不會經常合作。我也並不是與每一處都有聯系。你們應該重新對安全屋施加保護咒,能移走多少就移走多少。"

  "我們已經在執行了。"

  "很好。"他邊說邊把手中的刀翻轉過來。"那就繼續訓練吧。"

  他讓她一遍又一遍地練習這些形式和技巧。

  經過了一個小時緩慢的練習後,他說:"好了,現在來瞧瞧你會怎麼對付真正的攻擊。"隨後,他從她身邊走開。

  他的右手駕輕就熟地旋轉著那把刀,就像他之前轉動魔杖時一樣。他穿過房間,擺好姿勢,雙眼緊盯著她,表情冷漠而專注。

  然後他毫無預兆地向她猛撲過來。

  赫敏立即閃避,躲開他第一輪攻擊的同時向他射出一道較為溫和的毒咒。他速度極快,毫不留情。他轉過身,還沒等她意識到自己需要停止施咒並擋開攻擊,他手中的刀已然架上了她的喉嚨。

  他們同時僵住。兩人的目光在這片刻之間彼此相交,時間仿佛就此停止。他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赫敏連呼吸都忘在了腦後。

  下一秒,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強硬起來,並突然放開了她。

  "再來。時機就是一切。你移動的樣子還是不情不願。"他的語氣近乎惡毒。他大步走到房間另一頭,再次向她攻了過來。

  一個小時後,他停了下來。

  "行了。今天就到這裡。"他邊說邊從她身邊走開。他伸手從長袍裡取出一卷羊皮紙。

  赫敏咬著嘴唇,走到她的背包前,從中拿出一個信封。然後,她轉身面向他,緊張不安地把信封握在手裡。

  "穆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邊說邊低頭掃了一眼地板。看起來已經被仔細地擦洗過了。

  她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

  "當然,我這周的命令來了。"他的嘴唇稍稍扭曲了一下,伸手從她的指間把信封抽了出來。

  她接過他手中的羊皮紙,然後站在原地猶豫著。"德拉科…"

  "趕緊回家去吧,格蘭傑。我還有工作要做。"他的語氣冷淡至極。他轉過身,撕開了信封。

  赫敏又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分鐘,端詳著他的後背。而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接下來的那個周二,他仍然拒絕直視她的眼睛,也幾乎不和她說一句話。每一周,他都花上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訓練她,然後把情報交給她,再從她手裡接過穆迪給他的命令,最後幻影移形離開。

  但是他還活著。她見到了他,親眼確認了他還活著。

  然而,"還活著"似乎並不是什麼他所在意的事情。他看起來簡直疲憊不堪,周身的怒意似乎被他強自壓抑了下去。他每一次的出現似乎完全都是出於責任。

  三周後,當他從她手裡接過信封時,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德拉科,求你—看著我。"她懇求道。

  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抬眼看著她,表情和眼神都冷如堅冰。"這樣對你來說還不夠嗎,格蘭傑?你還想要什麼別的嗎?"

  "不是的。我只是—對不起。"

  他冷笑一聲。"也許某一天我有時間的時候,我可以給你一張清單,列出所有道歉無法解決的問題。"

  赫敏的手垂了下來。"德拉科,我—"

  他消失了。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她只覺得胸口一片空洞。

  一切都變得空虛。

  她想要逃離她所有的書本、她的日記、還有一切與德拉科有關的東西。所有的這些,此刻看在她眼裡幾乎都是一種殘忍的報復。就像那本整齊簡潔地寫滿了要點的筆記本:

  ∼雙手敏感:可借治療鑽心咒後遺症進行肢體接觸

  ∼肩膀和頸部

  ∼傷疤:非常敏感

  ∼下顎靠近耳根的部位

  ∼顴骨

  還有她為自己寫的筆記:

  ∼對頭發有明確的興趣

  ∼采藥結束後扯松辮子,拉出幾綹頭發

  ∼手腕容易發生接觸:尋找機會拉起袖子

  ∼喜歡頸部/喉嚨。占有欲強烈的特征?

  ∼穿有領襯衫,半敞領或V字領。向金妮借那件藍色船領襯衫。

  還有所有的書—心理學、情感創傷、依戀障礙、肢體語言、無意識身體暗示…她想把這些全都一把火燒干淨。

  她順著樓梯拾級而上,走向她與金妮合住的臥室。哈利正在蘇格蘭執行任務。鳳凰社正在想辦法闖入霍格沃茨。那裡是唯一一個他們幾乎可以肯定有魂器存在的地方。但那座城堡幾乎是銅牆鐵壁。食死徒們已經仔細地把它徹底改造成了監獄。

  霍格莫德早在戰爭之初便幾乎被夷為平地。因此,連通尖叫棚屋和打人柳、蜂蜜公爵和駝背獨眼女巫雕像的密道都無法使用。鳳凰社一直在試圖尋找一條能夠穿過保護咒通路,但始終一無所獲。這是哈利第三次去那裡執行任務,羅恩、泰瑞·布特以及扎卡賴斯·史密斯與他同行。

  聖誕節後,哈利再也沒有跟赫敏說過一句話。

  她施了開鎖咒,推開房門。她一只腳剛跨進屋內,便聽到一陣急促的喘息聲。

  金妮蜷縮在她的床邊,輕聲抽泣著。赫敏走進房間時,她猛地轉過頭來。一見是赫敏,她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嘴唇微微張開急喘著氣,胸口也劇烈地起伏著,連她的紅頭發也被淚水打濕。

  "金妮,"赫敏開口喚她,"金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金妮勉強著說出這些話,然後哭得更厲害了。

  赫敏在好友身邊跪下,擁抱了她。

  "哦天哪,赫敏—"金妮仍在喘息,"我不知道怎麼會—"

  金妮突然說不下去,掙扎著呼吸起來,似乎在極力壓制肺部的痙攣,喉嚨深處發出了幾乎哽住的咳嗽聲。

  "沒事的。呼吸,你需要呼吸。然後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會幫你的。"赫敏一邊安慰著金妮,一邊用手掌上上下下輕撫著她的肩膀。"呼吸就好。默數到四,保持,然後從鼻子呼出,默數到六。我們能做到的,我會和你一起的,好嗎?來,跟我一起呼吸。有我在,沒事的。"

  但是金妮哭得越來越厲害。

  "沒事的。"赫敏一面說著,一面深吸一口氣,以便金妮跟上她的節奏。她緊緊抱著金妮,好讓這個小姑娘感覺著自己胸部緩緩地擴張和收縮,給她一種潛意識的暗示。

  幾分鐘後,金妮的哭聲終於放緩,開始模仿著赫敏慢慢地呼吸。

  當赫敏終於確定金妮不會過度呼吸時,她才再度開口問道:"你願意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你想讓我去找別人過來?"

  "不—你不能—"金妮一把抓住她的襯衫攔住她。"哦天哪!我不—"

  然後她又趴在赫敏肩上哭了起來。

  "我也不想的—"金妮啜泣著。"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金妮,到底怎麼了?"赫敏的身子因為害怕而發冷。究竟出了什麼事,能讓金妮哭得這麼厲害?

  金妮沉默了幾秒,又深吸了一口氣,屏息了片刻。"我懷孕了。"

  話音剛落,她便又哭了起來。

  赫敏渾身一顫,猛地向後一縮,驚恐地瞪著金妮。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狠狠挨了一拳。

  "怎麼會?難道—難道避孕魔藥沒有起效?"赫敏覺得自己幾乎要驚懼發作了。天哪。

  如果避孕魔藥出了問題—

  如果赫敏懷孕了—她就必須把孩子打掉。她不能在戰時懷孕。冒這個風險一點也不值得。懷孕會讓她的魔力變得極不穩定。而她需要經常使用一些特定的咒語來逆轉某些更黑暗的詛咒。這種影響會不斷累積,長期暴露在詛咒的環境中會導致胎兒畸形。這可能已經發生了—如果她真的懷孕了的話。現在帕德瑪已經基本取代了她治療師的位置,研究如何逆轉詛咒便是赫敏在醫院裡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如果德拉科發現她在排卵期引誘他,他很可能會認為她是蓄意的。他會—他會—

  他會恨她一輩子的。

  甚至比他現在還要恨她。

  赫敏的指尖開始感到刺痛,仿佛有無數尖針狠狠扎進了其中。

  金妮微微皺眉。她用手背抹掉眼淚,盯著赫敏僵硬的表情解釋道:"不是的。我沒有—我只是在哈利來這裡的時候才會喝。因為那味道,你知道的。但是上個月我在愛爾蘭的時候,他和羅恩到安全屋來了,我那時候沒有帶魔藥在身邊。我想,就這一次,只用魔咒應該沒問題的。"

  金妮抽了抽鼻子,把臉埋進掌心。

  赫敏幾乎大大松了口氣。不是避孕魔藥的問題。

  赫敏用力把這個念頭推到腦後,豎起大腦封閉術的牆壁將之隔絕,強迫自己專注於眼下金妮的事情。她安慰地擁抱了金妮,吻了吻她的頭發。

  "沒事的。我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能集齊墮胎藥的所有原料。"

  "我不能…"金妮哽咽著,又哭了起來。

  赫敏摟著金妮肩膀的手頓時收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金妮,急促地吸了一口氣。"你想要留下它。"

  金妮點點頭,抽了抽鼻子。"我必須留下它。哈利—他一直說他想要有個家,說等到戰爭結束,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男孩的話,就叫詹姆、小天狼星或者科林;如果是女孩,就叫莉莉或盧娜。那—那就是—他所夢想的一切。如果我墮胎—他會心碎的。他嘴上會說沒關系,可是他心裡會崩潰的。因為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我認為他贏不了。我不能明明知道他一旦發現了會傷心死,還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

  赫敏緩緩地點了點頭,移開了目光。"好。"她咽了口唾沫。"那麼,你也許可以待在這裡,等到哈利完成任務回來。然後我們可以把你送到收容安全屋去。你會想和媽媽呆在一起,對吧?"

  金妮使勁搖了搖頭,擦掉眼淚。"不行。我得把這件事藏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媽媽不行,哈利不行,誰都不行。"

  赫敏困惑地看著金妮。

  金妮垂下目光,胸口突突地起伏著。"哈利—哈利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所有人都很興奮,因為我們已經接近終點,已經接近勝利了。他很高興—他相信這是真的,可是—這也讓他開始承受不住了。因為一切都壓在他的肩上,但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去贏,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擔心如果有人察覺了這一點,整個抵抗軍都會崩潰。他最近又開始做噩夢了,就算我在他身邊也不例外。我想他甚至都不知道如果沒有羅恩他能怎麼辦。我們是唯一支撐著他的力量。要是他發現我懷孕了—我怕這種壓力會讓他徹底崩潰的。這不會給他更多的動力去完成一切,相反,如果他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孩子需要撫養,那事情可能會變得更糟。"

  赫敏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試圖在心裡默默掂量勸阻金妮到底有沒有用。她端詳著金妮的臉龐—她的嘴唇和下巴線條分明且倔強,眼睛裡燃燒著堅定的火焰。

  赫敏發出一聲低沉而疲倦的輕嘆。"你想怎麼做?"

  "我不知道。也許我可以假裝得了什麼病,然後躲在某間收容安全屋裡。"

  赫敏面露疑惑地揚起眉毛,但片刻後又若有所思地把頭歪向一邊。"我想我能幫你。但是—金妮,你必須被隔離起來,而且可能會持續好幾個月。可如果你生下孩子之後戰爭還在繼續怎麼辦?你還准備繼續藏著它不讓哈利知道嗎?"

  金妮搖了搖頭。"不。如果戰爭真的要打那麼久,我會坦白的。但要是現在就告訴哈利實情,他會擔心的。懷孕和撫養孩子是不一樣的。如果你有辦法讓我看起來像是得了某種傳染性很強但不難治愈的疾病,他會難過,但他會沒事的。他信任你。如果你告訴他我的病需要幾個月才能痊愈,但我不會有危險,他一定會相信你的。他知道你不會對他撒謊—即使他希望你這麼做。"

  赫敏目光低垂,手指擰著襯衫的衣擺。金妮抓住了她的手。

  "你會幫我的,赫敏。你會幫我保護哈利的,對嗎?"

  赫敏慢慢地點了點頭,覺得全身如灌了鉛一般沉重。"我會幫你的。我需要幾天時間來弄清楚具體要怎麼做。"

  "謝謝你,赫敏。"金妮又哭了起來。"天哪,我真的一直都很小心的。我從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赫敏僵硬地再次摟住她,讓金妮伏在她的肩膀上又哭了幾分鐘。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手在金妮的背上畫圈安撫,一邊在腦海裡列出清單。"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我知道你也不想懷孕的。"

  金妮埋在赫敏的頸窩裡點了點頭。"謝謝。我是說真的,赫敏。在這件事上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一個人。"她向後直起腰,揉著自己的臉。"天哪,這些荷爾蒙和所有這些氣味都簡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時候哭得這麼厲害過。我想我只能躲在這裡了。之前我經過廚房,差點就在走廊上吐得天昏地暗了。"

  赫敏點了點頭,又在清單上列出了各種長期疾病。"沒事的。我需要研究一下。"她站起身。"你呆在這兒就好。如果需要什麼的話,告訴我就行。"

  赫敏走出房間,穿過走廊來到浴室。她小心翼翼地帶上身後的門,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揮杖施了一道妊娠檢測咒。她的雙手微微顫抖。

  陰性。

  她閉上眼睛,如釋重負地向後靠在門上。

  她又在原地呆了足足一分鐘,直到她的雙手完全停止顫抖,才匆匆離開浴室走向藏書閣。

  赫敏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熬制實驗性魔藥,練習幻容咒[1],努力確保把每個細節都做到完美。她收拾好魔藥裝了滿滿一包,走進浴室後喝下一小瓶魔藥,靜靜地等待著它起效。

  幾分鐘後,她的皮膚傳來了輕微的刺痛,從感覺上來說,與某種較為溫和的復方湯劑相似。她看著鏡中自己的倒影漸漸出現了變化。她全身皮膚都長出了一簇簇看起來就很疼的紫色膿皰。她不禁對著鏡面做了個鬼臉,然後轉著身子扭過頭,從各個角度審視著自己的樣子。這樣的變化確實有些可怕,但能令人信服。她舉起手,對著幾處膿皰壓了壓,又戳了戳,沒有任何感覺。這只是一種暫時性的幻容效果,不會引發真正的疼痛。

  她喝下了解藥,接著又感受到了那股刺痛,同時看著自己的皮膚慢慢變回原樣。

  她收好魔藥,走向自己和金妮的臥室。

  金妮正坐在床上翻閱一本雜志。赫敏坐了下來。金妮抬起頭看著她,睜大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赫敏擺弄著手裡的包。"我發明了一種魔藥,可以模擬散花痘的外在症狀。"

  金妮頓時愁眉苦臉。"真的嗎?一定要這樣嗎?"

  赫敏翻了個白眼。"這是我所能想到的符合你全部要求的最佳選擇了。散花痘會傳染,而且眾所周知,恢復時間基本需要一年,所以只要你需要,一直躲著都沒問題。從效果上來說,這也能令人信服,如果你看起來病得沒有那麼嚴重,別人很可能會懷疑,尤其是你那對能發明出速效逃課藥的雙胞胎哥哥們。只有這樣,才沒人會認為你是在裝病。還有—或許最重要的是,散花痘不是什麼致命疾病,所以哈利不用擔心你會因此而死。由於這不是完全的身體變形—只是一種外在的幻容效果—我可以用龍血來延長藥效,也就是說一劑魔藥就能撐過好幾周,你也就不需要為了圓謊而連續服藥了。"

  金妮點點頭。

  赫敏的手指仍在擺弄著包帶。"散花痘的傳染性很強。一旦有人感染,就必須被馬上隔離,以防止危及整個抵抗軍,盡管它確實不是什麼致命疾病。我—我還是得把實情告訴金斯萊,才能把你隔離起來。"

  金妮立刻張嘴想要反對,但赫敏舉起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如果我不告訴他,他是不會同意讓我照顧你的。我向你保證,只要我跟他解釋清楚,他就絕對不會認為有必要告訴哈利。但他需要知道,以便這個謊能夠繼續圓下去。然後—這樣的話,如果你的家人或者哈利想要見你—他比我有更大的否決權去阻止他們。穆迪也會支持他的。所以我們需要金斯萊的幫助。"

  金妮勉強點了點頭。

  赫敏拿出一本書,翻到第 一 章,隨後遞給金妮。"散花痘的早期症狀是瘙癢和喉嚨痛。任何與你接觸的人都得被隔離幾天。所以一定要避開波比和帕德瑪。"赫敏的嘴輕輕抽搐了一下,"要是你覺得有誰需要放幾天假,你就應該去找他們。"

  金妮微微揚起嘴角,眼中泛起了水霧。

  赫敏站起身。"我現在得去找金斯萊了。我會讓你在睡覺前服一劑藥,所以你'一覺醒來'就會得病了。"

  金妮突如其來的"病症"讓格裡莫廣場陷入了一片混亂。赫敏和金妮的房間被施加了成堆的隔離和抑制保護咒。只有赫敏能夠在不觸發充斥整座屋子的尖利警報聲的情況下走進這間房間。

  金斯萊和赫敏盡可能地協調了每一處細節。金妮的診斷結果公布後,赫敏和少數住在格裡莫廣場的其他人也被安排住進另一個房間裡,進行為期三天的預防性隔離。

  帕德瑪被派去采藥時,她帶上了帕瓦蒂同行。兩個女孩落入了哈比鷹女妖的圈套,盡管最終奮力逃脫,但帕瓦蒂的後背下方被撕裂了好幾處,帕德瑪的右腳也幾乎被完全咬斷。盡管赫敏隔著保護咒和波比商量著如何救治,但帕德瑪的腳已經無法再復原了。

  所有人的短期隔離結束後,金斯萊讓赫敏負責監護金妮的病情。她每隔四天就去看望金妮一次。剩下的時間裡,金妮必須被完全隔離起來,沒有人可以進入她的房間。多比負責每天照顧金妮,給她送飯。

  莫麗·韋斯萊起初因為金斯萊不允許自己探望女兒而憤憤不平。平靜下來後,她對赫敏盡心竭力地照顧金妮感激不盡。

  每當赫敏不在醫院病房接替帕德瑪的班時,偷偷研究助產學就成為了赫敏避開眾人秘密所做的無數事情之一。

  抵抗軍非常忙碌,金妮的病情雖然引發了一些混亂,卻沒有長久地持續下去。一旦最初對疾病可能傳播的恐慌消退下去,一切又回到了原先脆弱的常態。赫敏只害怕羅恩和哈利從蘇格蘭回來後得知金妮患病的反應。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如懸崖間的鋼絲一般緊繃,沒有一絲一毫的放松和解脫。她感到精疲力竭,身心都在透支,直到整個人只剩下空虛。

  她每天都在為德拉科擔心,但是對她來說,"見到他"也只不過是另一番痛苦。每一次,他都顯得既憔悴又憤怒,幾乎不看她一眼,也幾乎不和她說話。他總是先花上幾個小時訓練她,然後交出他的情報,再接受穆迪的命令,最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當她試圖和他說話時,他只會變得更加冷漠。

  幾周後的某個周二,他一反常態地在例行的一切結束後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停下動作,重新打量了她一翻。"告訴穆迪多喂你吃點東西。你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具干屍。"

  赫敏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消失了。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時,安吉利娜正與凱蒂下著巫師棋。安吉利娜抬起頭來看向赫敏,表情變得嚴肅。"哈利、羅恩和泰瑞回來了,正在向鳳凰社彙報任務。還沒有人告訴他們金妮的事情。"

  赫敏點點頭,朝餐廳走去。

  "城堡裡的保護咒太多了,根本找不到。"赫敏推開門時正巧聽見了哈利低沉而不情願的聲音。他癱坐在椅子上,兩眼下方各有一層陰影,看上去像是淤青一般。"我們走遍了霍格莫德的廢墟,想找到一條還能用的密道。我們試圖把蜂蜜公爵的那條密道挖開,可它已經完全坍塌了。所以我們想試試能不能穿過黑湖。但我們進去的時候,陰屍就開始不停地朝我們湧過來—就是—就是那個時候,扎卡賴斯…"

  "這不是哈利的錯。穿過黑湖是我的主意。"哈利的聲音剛剛減弱下去,羅恩便插話說道。"他當時還想追著扎卡賴斯進去,是我攔住了他。"

  羅恩的表情有點茫然,似乎仍處於震驚之中。哈利則拒絕看羅恩一眼。

  "這是正確的決定,羅恩。水裡的陰屍幾乎是不可能對付的,因為沒有辦法用火點燃它們。"萊姆斯伸出一只手搭上羅恩的肩膀。

  "可是不能就因為這樣而眼睜睜看著扎卡賴斯被淹死。"哈利痛苦地說。他的表情因為懊惱和挫敗而扭曲了起來。他手裡拿著一支破舊的羽毛筆,一邊在手指間不停地轉動著,一邊扯著羽毛兩側的羽枝。"如果不是羅恩浪費時間拉住我,讓泰瑞一個人進去,我們本來可以做些什麼的。"

  "保護你的性命是羅恩的首要任務,哈利,"金斯萊說,"這是我們給他的命令。如果你強烈反對,我會重新給他安排工作,然後親自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你想要換搭檔嗎,哈利?"

  哈利怒視著金斯萊,死死捏著手裡的羽毛筆。"不。"

  "很好。還有什麼需要彙報的嗎?"

  哈利沉默不語。

  "失去扎卡賴斯後,我們就退了出來。"羅恩用沉悶的聲音說道。他的整個身體似乎都癱軟無力。"任務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勘察和挖掘隧道上。"

  金斯萊緩緩地點了下頭。"進入霍格沃茨是結束這場戰爭的關鍵。你們有幾天的時間來調整恢復,然後我們會再派更多的人過去。"

  "我自願參與下一次任務。"萊姆斯向前傾身。"離下一次滿月還有很久。我對禁林很熟悉,我還有一些想法或許值得一試。"

  "我也自願。"唐克斯點頭。

  "那好。鳳凰社派出哈利、羅恩、萊姆斯以及唐克斯。穆迪和我會仔細查看名單,再選出兩隊人馬。"

  哈利點點頭,心煩意亂地向門口望去。"好吧。還有別的事嗎?"

  "有…"金斯萊慢吞吞地開口。

  赫敏的心驟然畏縮了一下。哈利厲色盯著金斯萊。"是什麼事?"

  "你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金妮·韋斯萊得了散花痘—"

  "她還好嗎?我要見她。"哈利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

  "她已經被隔離起來了。"金斯萊沒等哈利衝向病房便開口攔住他。"散花痘不是致命疾病,但傳染性極強,一旦爆發,可能會對鳳凰社造成毀滅性的影響。在她康復之前,任何人都不許探訪她。"

  哈利咽了口唾沫,抓住椅背。"好吧。那需要多長時間?一兩周嗎?"

  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佇立在門邊的赫敏。哈利的目光與她相遇,臉上的表情變得謹慎防備起來。

  "散花痘是一種長期疾病,通常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康復,但也有可能持續一年,直到傳染性病菌完全消失。目前還很難確定她需要被隔離多久。"赫敏輕聲說。

  "幾個月?一年?"哈利看上去幾乎就要暈倒了。"你們—你們不能把她隔離那麼久!那簡直是折磨。一定有什麼辦法能讓我見見她…某種魔藥—或者咒語—"

  "格蘭傑—作為我們這裡最具資歷的醫療專業人員—是唯一被允許去探望她並監護她病情的人。多比每天都會給她送飯,因為家養小精靈對疾病免疫,也不會攜帶病菌。你可以請他們幫你帶信或帶話。只有他們可以進入金妮的房間。如果你企圖擅自與金妮接觸,你就有可能危及抵抗軍目前為止為戰爭付出的所有努力。哈利,我只說這一次。如果你試圖違反規定闖入隔離保護咒,我們就會把她轉移到一處秘密地點,直到她恢復健康為止。如果你還有別的問題,直接去問格蘭傑。散會。"

  其他所有人魚貫而出。幾分鐘後,房間裡只剩下了赫敏和哈利。

  "她會—她會沒事的,對不對?"最後一個人剛離開房間,哈利便脫口問道。"她是不是很疼?"

  "她會好起來的。"赫敏的雙手緊張不安地絞在身後。"她沒有任何疼痛。她正在服用滋補劑,每天要花很多時間睡覺。散花痘的康復非常依賴於良好的健康狀況,我正在盡一切努力確保她能舒適開心。"

  "好…"哈利不住地點著頭,"那—那就好。你知道她是怎麼得病的嗎?"

  赫敏搖了搖頭。"散花痘是真菌引發的。之前沒有其他人感染過。她可能只是運氣不好。"

  哈利點點頭,朝她走近,神情變得認真起來。"我能見見她嗎?就一次?就一分鐘。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愛她。"

  赫敏搖了搖頭,嘴角抽動了一下。"對不起,哈利,她正在隔離中。沒有什麼'就一分鐘'。所有人都不能進去。"

  哈利睜大了眼睛,懇求地看著赫敏。"我會很小心的。無論需要做什麼,我都會嚴格遵照你所有的指示。就一次。"他的聲音也在懇求著她,同時也在暗示著請她為他開一次後門。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赫敏對他扯出一個悲傷的微笑,雙手在背後緊攥成拳。"對不起,哈利。我不能違反規定。即使為了你,也不行。"

  [1] Glamour Charm. 可改變身體特征的視覺效果。作者原創魔咒。此處譯作"幻容咒",後文同。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7

第51章 往事·二十六

  警告:

  本章包含一段自我傷害情節。

  2003年,三月

  金妮的妊娠進展幾乎和所能期待的一樣順利。雖然由於魔力受到影響,金妮的體力不濟,但除了白天多數時間都在睡覺,並且拒絕赫敏送來的大部分食物之外,她的妊娠症狀還算輕微。自從聽說納西莎·馬爾福在懷孕期間差點死去之後,赫敏就開始擔心魔法妊娠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但金妮對此的態度卻十分放松。

  "普威特的血統特性—受孕容易,懷孕也容易。"赫敏問起時,金妮如是答道。

  "那還真是幸運。書上說女巫妊娠期的症狀可能會非常嚴重,如果你也那樣的話,我可不想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赫敏邊說邊仔細研究著金妮腹部上方飛快震動著的明黃色光球。"孩子的魔法標識很棒,看起來很健康。但這些咒語我都沒怎麼用過。"

  赫敏把那本厚厚的《魔法妊娠與分娩有效護理指南》翻到新的一頁,練習著一種檢查前置胎盤的魔咒。

  "你有哈利和羅恩的消息嗎?"幾分鐘後,金妮看著熟練使用診斷咒的赫敏問道。

  赫敏點點頭,輕揮魔杖讓浮在金妮周圍的診斷光帶消失。"他們又到霍格沃茨去了。目前還沒有發回任何進一步的消息。"

  "哈利會在晚上讓他的牡鹿來找我。我想他一定是在守夜的時候讓它來的。它昨天晚上跑進了我的房間。"金妮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

  赫敏握緊了她的手。

  "可我卻還在騙他,這感覺太糟糕了。"金妮扯著自己的發尾。"我還讓你陪我一起騙他。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更小心些才對。"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赫敏疲倦地聳了聳肩,把書收了起來,塞進包裡。

  金妮傾身向前,握住了赫敏的左手腕。"反正,我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情要做。我也覺得,你需要有人為你擔心。你太瘦了。"金妮用拇指摩挲著赫敏手臂的尺骨,仿佛在告訴赫敏她的骨頭究竟有多凸出。赫敏一把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拉下袖子。"你看起來根本連覺都沒睡過,脆弱得就像一張紙。你身邊沒有人嗎?"

  赫敏瞥開目光。"其實,喬治和我提過,"她苦笑著說,"但我不認為他真的是那個意思。"

  金妮戳了她一下。"嚴肅點。你不可能獨自捱過這場戰爭。沒有人能只靠自己扛得住。我們要一起,才能活下去。"金妮仔細地端詳著赫敏。"我是說,也許你之前還好。可是—你—你現在看起來已經承受不住了。聖誕節之後,我就沒見你睡過覺。你身邊就沒有什麼人陪著你嗎?一個人都沒有?"

  赫敏有些反感地捏了捏鼻子。"我想我早就說過了,靠性愛發泄不是我會做的事。"她一邊搖頭一邊自嘲地笑了一聲。"找個炮友不會對我有什麼幫助的。"

  金妮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我不是說讓你去找個炮友。我的意思是,當你過完了糟糕的一天後,你甚至都沒有一個人可以陪你說話或給你個擁抱。每當有人試圖靠近你,你都會把他們推開,就像聖誕節那天你對哈利那樣。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讓別人替你分擔。你那種眼神我再明白不過了。哈利每次快要被戰爭壓垮的時候,他的眼神也是一樣的。但哈利知道他有羅恩,還有我、你、家人、DA,還有萊姆斯和唐克斯,還有鳳凰社,甚至當他覺得壓力過大時,他還可以去那些麻瓜搏擊俱樂部發泄。當他需要暫時放下責任和壓力的時候,他可以依靠這所有的一切。你也需要這樣做啊。"

  赫敏低頭盯著自己的指甲,撥弄著邊緣的角質。"我有什麼負擔是別人願意替我分擔的呢?"她的聲音帶著苦澀。

  她轉過頭,向窗外望了一會兒,然後再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更糟糕的是,金妮,有時你以為有人可以依靠,卻發現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他們都不在身邊。這太糟糕了。我不能—我不能冒這個險。我承受不了。"

  金妮帶著些許怒氣狠狠戳了下手腕上一處幻容膿皰。"哈利和羅恩之所以生你的氣,是因為他們在乎你。你不能絲毫不給別人機會,就想當然地以為他們會讓你失望。如果他們就在你身邊,你卻因為不夠信任他們而無法發現他們其實是可以依靠的呢?"

  赫敏攥緊了手裡的魔杖。"那如果不是這樣呢?如果當我真的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在呢?"

  金妮頓了頓,發出一聲傷感的嘆息。

  赫敏合上雙眼,又過了一會兒才重新睜開。"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金妮。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做。"

  "那我呢?"金妮帶著微笑問她。

  赫敏看向她。"你?"

  "你又是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說說呢?瞧見沒?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又在同一個房間裡一起住了將近四年。但是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做一個可以傾訴的對像。而哈利甚至在我還沒有正式加入鳳凰社之前,就願意和我談論一些事情—他能告訴我多少就告訴我多少。你也可以告訴我,可以相信我呀。我不會說三道四。我相信你,我也隨時等待著你來向我傾訴。如果你需要有個人在你身邊,我可以,你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

  赫敏內疚地望著她。"金妮…我—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我只是—我不—"

  金妮的神情有些失落。"沒關系的。我絕對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也有人可以傾訴,只要你願意。就算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也永遠都會是你的朋友。"

  "謝謝你,金妮。"赫敏移開目光。"我真的很感激。如果我可以—如果我可以的話,我一定會說的。但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還有—"她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帕德瑪的輪班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這段時間還在替她幫忙。"

  "好吧。"金妮嘆了口氣。"那我也不多留你了。帕德瑪還好嗎?"

  "和預料的差不多吧。她還在適應義肢,工作時間越久就會越酸痛,所以她很容易疲勞—魔咒並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弗立維和我還在進行平衡調整。"

  赫敏把書本和魔藥全部收進包裡,離開金妮的房間。為了不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她還故意一絲不苟地脫下身上所有的防護用具,並用清潔咒把自己從頭到腳清理了一番,最後才換上一套干淨的衣服。

  去病房的路上,她停了下來,靠著牆默默站了幾分鐘。她張開十指,把手掌平貼在牆紙上,試圖讓雙手停止顫抖。

  聖誕節之後,她每一覺都只能睡一到兩個小時。每周一晚上,她都會服下一小瓶無夢酣睡劑,這樣第二天和德拉科訓練的時候,她的手就不會發抖了。

  所有其他失眠的人們都會在晚上聚集在客廳裡,但赫敏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呆在那裡。她每次出現都會冷場,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幫她融入談話,讓她振作起來。可是她太累了,她不想、也沒有任何精力去假裝。

  大多數夜晚,當屋子裡足夠安靜的時候,她會獨自一人坐在格裡莫廣場的廚房裡,想找點事做,企圖讓這寒冷而空虛的幾個小時變得充實起來,直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

  她收回雙手,繼續抬步向前,去病房換班。

  赫敏正在樓梯上幫著帕德瑪練習不用拐杖上樓。格裡莫廣場的大門這時突然被"砰"地一聲撞開。

  "不!放手!放手!"哈利一邊嘶聲大喊,一邊拼命想要掙脫雙臂緊綁住他、拖著他進門的萊姆斯。"媽的。放!開!我!!我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哈利死命掙扎著,朝萊姆斯的臉上猛擊一拳。

  "來人!快打昏他!"萊姆斯一邊高聲叫道,一邊把哈利死死按在地上,不讓他扭動掙脫。

  "操!住手。你不能把羅恩留在那兒!放!手!你不能讓我丟下他不管!!!"

  赫敏抽出魔杖,一記昏迷咒直接擊中哈利的側腦。哈利頭一歪,一動不動地癱倒在地上。

  "除非先把他牢牢捆起來,否則千萬別弄醒他!"萊姆斯厲聲說道,還沒等別人發問便轉身衝出門外,幻影移形離開了。

  赫敏把帕德瑪留在原地,匆忙走下樓梯,來到毫無知覺的哈利身邊。她施了一道診斷咒,仔細檢查了他的身體。他渾身沾滿了泥土,有腦震蕩症狀,數根肋骨骨折,幾片指甲也被扯掉,還中了好幾道詛咒。

  "快用守護神通知金斯萊和穆迪!"赫敏一邊高聲下達指令,一邊逆轉詛咒。她用飄浮咒托起哈利的身體,帶著他走向病房。

  哈利的傷沒過多久便醫治完畢了。赫敏隨後將幾劑增強劑和滋補劑灌進了他的喉嚨。

  她俯下身,輕輕把他沾滿污泥的面孔擦拭干淨,看著他的臉慢慢恢復了血色。她拂開了他額前又細又長的頭發,指尖撫摸著他額頭的傷疤。

  "哦,哈利,哈利,哈利…"她低喃著,垂下頭抵住他的前額。"拜托你了,萊姆斯,請一定要把羅恩帶回來。"

  她一直守在哈利身邊,直到納威和查理一起來到病房,後者懷裡還抱著昏迷不醒的唐克斯。帕德瑪跟在他們身後。納威的右臂多處骨折,角度看上去非常可怕。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赫敏在帕德瑪用飄浮咒把唐克斯放到病床上時問道。

  "我他媽要是知道就好了。"納威說。他臉色蒼白,皮膚幾乎透明。赫敏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的胳膊被酸性詛咒擊中,還有跡像顯示他中過鑽心咒。"他們一定早就料到我們遲早會使用密道。我們大概是觸發了警報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然後突然冒出了十幾個食死徒。那裡有反幻影移形保護咒,我們在挖密道的時候甚至沒有想過要檢查一下。我們把他們逼了回去,萊姆斯在密道頂部炸了一個洞,率先把哈利拖了出去。我們拼命跟在後面。羅恩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安東尼和我想要抓住他,但那群食死徒用酸性詛咒擊中了我的右臂。安東尼幫我施了反咒,又用飄浮咒把我送出了密道。那個白痴…居然為了救我放松警惕。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殺戮咒擊中了他。我不知道唐克斯是怎麼逃脫的。其他人都—沒能逃出來。萊姆斯回來的時候,他只是讓我們立刻幻影移形。"

  "那—羅恩還活著嗎?"赫敏一邊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一邊把他的骨頭從胳膊裡取了出來。納威似乎仍然心有余悸,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不知道—"

  "我們已經給媽媽捎了口信,"查理木然說道,"想看看掛鐘指針的情況。"

  韋斯萊鐘的鐘盤上,代表羅恩的那根指針始終指著"生命危險"。

  赫敏走上前,站在莫麗·韋斯萊身邊,陪她一起盯著掛鐘。莫麗已經在此守了一整夜。赫敏唯恐自己的視線稍稍撇開一秒,它可能就會突然轉到珀西的指針旁邊,指向"逝去"[1]。

  過了整整半個小時,她才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莫麗,一小時後會有個會議,討論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我—我可以陪著亞瑟,如果你想去參加會議的話。"赫敏最後說道,輕輕將一只手搭在韋斯萊夫人的肩頭。

  莫麗的雙眼仍然緊緊盯著掛鐘。她搖了搖頭。"不。我必須得留在這兒,親愛的。孩子們會去開會的。我必須留在這兒。"

  赫敏把手收了回來。"那我走之前幫你泡杯茶。"

  這場會議幾乎炸了鍋。

  "我們不會為了闖進霍格沃茨而嘗試任何自殺式任務。"彙報一結束,金斯萊便立即表明態度。盡管房間內的氣氛緊張到空氣都在微微振動,他卻依然是一副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的模樣。"突入霍格沃茨已經是我們的首要任務,現在仍然如此。但考慮到目前根本進不了學校,我們就無法為了尋找城堡裡的一個囚犯而立即策劃營救行動。除非我們得到更有用的情報,否則不予討論。"

  查理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會議頓時陷入了長達幾分鐘的爭吵之中。

  "我們不能把他留在那裡。他是鳳凰社的成員,他們可能正在折磨他!如果盧修斯·馬爾福把他那雙毒手伸向他怎麼辦?"哈利的胸膛因為恐慌和憤怒而劇烈起伏著—盡管赫敏之前已經為了保證他蘇醒後不鬧事而給他服下了緩和劑和鎮靜劑[2]。

  "除非得到更有用的情報,否則我們不會采取任何行動。"金斯萊無動於衷地說。他在會議中總是保持高度冷靜。他的目光掃過整間房間,最後停在哈利身上。"穆迪已經帶隊去了霍格沃茨,在你恢復調整期間,他們會執行一項新的任務。我們完全了解情況的緊迫性,哈利。"

  "我不需要恢復。"哈利厲聲說道,牙關緊咬。"我需要你幫我把羅恩救回來。我們肯定能做些什麼的。我們手上也有俘虜,我們可以和他們交換。"

  金斯萊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如果鳳凰社主動提出談判,就等於是告訴了他們囚犯的價值。我知道你現在非常悲傷。所以,除非你有新搭檔同行,否則你不能再去執行其他任務。"

  哈利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留意哈利的一舉一動,"金斯萊說,"萊姆斯,弗雷德,查理,別讓他離開你們的視線。"

  其他人盡數離開後,金斯萊仍坐在會議桌的一端。赫敏站起身,也准備離開。

  "格蘭傑,且慢。"金斯萊叫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金斯萊在兩人周圍施了隱私咒。她的雙手在背後緊握成拳。

  "你得去和馬爾福談談。我需要霍格沃茨的所有情報,馬上。"

  赫敏警惕地盯著金斯萊。"現在嗎?"

  "越快越好,去那裡等著,直到他出現。然後告訴他這至關重要,要明確地讓他知道這是鳳凰社的首要任務。"

  她點了點頭,剛要轉身卻又停了下來。"我該告訴他理由嗎?告訴他我們要把羅恩救回來?"

  金斯萊緩緩點頭,回望著她。他面無表情,打量著她的眼神卻仔細而認真。她時常想知道,在這樣的眼神背後,他又得出了怎樣的結論。

  "是的。如果他有機會救出羅恩,那總比我們冒著遭受巨大損失的風險強攻霍格沃茨要好得多。我不認為他們會蠢到殺了羅恩,畢竟哈利對羅恩的重視是眾所周知的。在救回羅恩之前,哈利是沒用的。任何可能的解決方案都會給鳳凰社帶來或大或小的風險。而失去羅恩對我們來說可能會是致命打擊。"

  聽出金斯萊的弦外之音,赫敏的嘴唇不禁抽搐了一下。只要能救回羅恩,犧牲德拉科就是值得的。當然了。這也就是她最開始會同意的原因。她清楚地知道,從戰略上來說,這絕對是一筆劃算的交易。因為戰爭大局永遠比每一個個體重要得多。

  可是—可是—

  她咽了口唾沫。"好。我會告訴他的。"她的聲音已經不帶絲毫生機。

  片刻後,她又開口:"你也察覺到哈利准備私自行動去救羅恩了吧。"

  金斯萊的嘴角輕輕一抽。"所以我才讓萊姆斯、弗雷德和查理多留意他。如果我親自去盯他,他就會單干的。換成他們的話,哈利就不太會隱瞞。要是他真打算做什麼傻事,我希望萊姆斯還能勸得住他。除非我把他關在韋斯萊兄弟進不去的地方,否則我實在不指望有什麼辦法能阻止他。"

  赫敏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又猶豫著停了下來。金斯萊挑了挑眉。

  她咬緊了下巴。"金妮。我們該把金妮的事告訴他嗎?這也許能稍稍穩住他。"

  她看著金斯萊默默盤算著這個問題。戰爭正式爆發後幾年,她才知道金斯萊·沙克爾原來是個斯萊特林[3]。

  "暫時不要。如果一周之後我們還是無法救回羅恩,再利用這條信息。"最後,金斯萊做了決定。"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任何有關於此的消息。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他們會忙於集中精力自行收集的情報,直到穆迪和我找出合適的解決辦法。"

  "好。"

  赫敏離開房間,徑直走出了格裡莫廣場。

  棚屋裡冷得幾乎結冰。她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站在屋內等著德拉科出現。

  不到五分鐘,他就來了。

  他端詳著她的臉。"我想,大概和霍格莫德發生的事情有關吧。"

  赫敏快速點了一下頭。"他們抓住了羅恩。"

  德拉科的表情閃了一下。"是羅恩?我只聽說是個韋斯萊。"

  "是羅恩。我們—我們得救他出來。這至關重要。我們必須把他救回來。"

  德拉科的表情變得冰冷。"強攻霍格沃茨無異於自殺。那裡就是座堡壘。"

  "我們必須把他救回來。"赫敏毫不猶豫地說。"沒有討論的余地。他們讓我告訴你這非常重要。"德拉科聞言,眼神微微一閃。"羅恩對鳳凰社至關重要。金斯萊需要你提供你所知道的關於霍格沃茨監獄的所有信息。"

  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一定照辦。"

  "謝謝你。"赫敏一邊道謝,一邊試圖捕捉他的目光。如果他死了怎麼辦?如果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了怎麼辦?

  他沒有看她。"有什麼事我會召喚你的。"

  "謝謝你,德拉科。"

  他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嘶,咬緊了下巴。"我希望你別再那樣叫我。"

  赫敏覺得自己的胃沉了下去。"德拉科,我吻你的時候—"

  他的表情變得凶狠起來。"你是認真的嗎?你覺得我們現在有時間討論這個嗎?"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但她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你究竟什麼時候才願意再和我說話?願意再看我一眼?"她的聲音裡滿是懇求。

  德拉科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地鎖在赫敏臉上,眼中閃著殘忍的光芒。他所有的注意力霎時又重新集中到了她身上,讓她覺得自己的肚子仿佛狠狠挨了一拳。

  "想讓我看著你是嗎,格蘭傑?"德拉科的語氣極輕—幾乎是誘哄—卻又如堅冰一般寒冷。他大步上前,向她逼近。"好。我看著你就是了。我不得不說,看到你眼睛裡全是內疚和負罪感,真讓人高興。"

  他朝她冷笑。

  "你知道嗎,我原本一直以為,黑魔王對我做的一切已經是任何人所能想像的最殘酷的奴役了。但我必須承認,這些事情跟你做的那些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赫敏抬頭看著他,呼吸窒住。

  "我想,沒有人能意識到一副鐐銬的重量,直到他被套上了第二副。至少,在我還能安慰自己說這不是我的錯之前,我確實沒有意識到。接受一切,是我為了保護我母親的安全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可是,當我無法歸罪於其他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的時候,情況就不同了。"

  他抬手撫上她的喉頸。"畢竟,是我自己選了你。你雖然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達成目的,但你內心深處永遠都還是個格蘭芬多。我羨慕你還有那麼一點可以天真的空間,相信我是個善良的人,甚至沒有發覺穆迪和沙克爾從一開始就打算出賣我。當你求我給你一個醫治我的機會的時候,我屈服了。你觸碰我的時候,我也沒有把你推開。因為我想,這還能糟糕到哪裡去呢?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生活已經寒冷得太久了。"

  赫敏的身子微微發顫。

  他伸出手,指尖劃過她的臉頰。赫敏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離得那麼近,她都能聞到粘在他皮膚上的橡木苔和紙莎草的氣味。

  "當我意識到我算錯了的時候,你已經闖進來了。你的意圖太明顯了,這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你可以讓我對你做任何事,只要能救你那些所謂的'朋友',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放棄。而你想救的那些'朋友',眼睜睜地看著你被賣給我而無動於衷。至少我當初出賣自己接受標記的時候,我母親還跪在地上,懇求由她來代替我。我想,在某些方面,我還比你幸運些。"

  赫敏發出一聲低低的啜泣。

  "後來,在你差點死在漢普郡那次之後,我想,至少我可以讓她活下去。她應該有一個足夠關心她的人來讓她活下去。我以為你遲早會放棄的。可是很顯然,你會不計代價去拯救那些你認為自己該為之負責的人。你也會為了能夠利用我的負罪感而把自己的負罪感當成武器。"他苦笑了一聲。"我相信這一切一定都有某種詩意的解釋,但現在我只覺得自己被套上了一副新的鐐銬。"

  他停留在她脖子上的手顫抖了一會兒,然後被他抽了回去。

  "所以,如果我不喜歡看著你的話,還請你諒解,畢竟我還在適應這副新鐐銬帶來的各種不適。"

  他轉過身,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消失了。

  赫敏跌坐在地上,垂下頭抵著雙膝,努力維持著呼吸。

  她默默回到格裡莫廣場,卻意外地發現她魔藥儲藏室的門被人撬開了。她檢查了所有藥品的庫存,發現幾劑復方湯劑和整整兩小瓶吐真劑都不翼而飛。那些暗格倒是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赫敏就此詢問帕德瑪時,後者假裝不知情。"我一直都在樓上。等我下樓的時候,小偷已經不見了,我連影子都沒看到。"帕德瑪聳聳肩說。

  "我真是想像不出有人要拿八十劑吐真劑干什麼。"赫敏語氣尖刻。"下一批要下個月才能做好,在這之前你得重新計算一下配給量了。也許下次再有人闖入保護咒,而你又碰巧忘記激活警報的時候,記得和那個小偷解釋一下吐真劑的用量問題。"

  帕德瑪漲紅了臉,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赫敏重設了儲藏室的保護咒,然後前去病房查看傷患們的情況。

  能在帕德瑪恢復期間在醫院定期輪班,對赫敏來說可謂是一種解脫。有事可做,能讓自己忙碌起來,能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從各方面來說這都是件好事—因為它不會把那張幾乎已經把她勒死的欺騙之網變得更加錯綜復雜。

  這是赫敏所做的唯一一件不會讓她事後為了懺悔而傷害自己的事。

  當然,她是否懺悔並不重要。反正也沒有人在乎。

  晚上只有她一個人坐在廚房裡的時候,她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第一次先劃一道。她看著鮮血湧出,慢慢變成一滴滴血珠,順著她的皮膚流淌下來,滴向桌子。

  她輕揮魔杖,鮮血便消失了。她又揮了一下,傷口也隨即復原。

  第二天晚上她劃了許多道。時間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地過去,寒冷的夜晚也一個接著一個地過去,她不斷地用鋒利的刀刃劃著自己的手臂。她想要多少傷口,就能有多少傷口。反正她能把它們全部治好,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她在這方面很擅長。外傷修復。這是她眾多的非凡天賦之一,也是極其適合夜晚所做的事情。

  這一天,她剛剛探望過金妮離開病房時,發現哈利就站在門外。

  他看上去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他皮膚蒼白,眼睛卻閃閃發光。

  "她還好嗎?"他沒等赫敏關上門便急忙問道。

  "她很好。但目前情況還沒有什麼好轉。"赫敏也立刻回答,不想給哈利無謂的希望。她迅速解除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保護咒,又在施了清潔咒。

  他飛快地點了點頭。"她知道羅恩的事了嗎?"

  "我跟她說了。我也答應她,我們一把羅恩救回來,就第一時間告訴她。"她抬起手搭在哈利的胳膊上。"我們會把他救回來的,哈利。"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會的。"哈利說完,四下掃視了一眼,好像懷疑有人在偷聽似的。"你能—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赫敏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是什麼事,哈利?"

  哈利故作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我只是需要一個治療師,而你是最好的。"

  赫敏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你做了什麼,哈利?你是—你是折磨了什麼人嗎?"

  哈利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瞪著她。"什麼?我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

  赫敏松了一口氣,合上眼睛,沒過一會兒便又睜開。"有人闖進了我的魔藥儲藏室,偷走了我們這個月幾乎所有的吐真劑。我不知道你還做了些什麼。"

  哈利看了她一眼,把手插進了口袋。"我們只是去抓了幾個搜捕隊員。他們都不會大腦封閉術。吐真劑足夠讓他們說實話了。"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到了地方我再告訴你。"哈利握住她的手腕,把隱形衣拉到兩人頭上,蓋住他們全身。他帶著她走出格裡莫廣場,幻影移形。

  他們再次落腳的地方是一片空地。哈利伸出手,抓住了空氣中某樣看不見的東西。隨著一陣刺耳的"吱嘎"聲,一扇破舊的門被推了開來。哈利走上前,仍然緊握著赫敏的手腕。她跟在他身後,看著一座小屋的輪廓慢慢出現在眼前,周圍還有一個大花園和一座池塘,她和哈利就站在池塘邊。

  "這是哪裡?"赫敏瞥了一眼。

  "唐克斯家。"哈利說。"萊姆斯和唐克斯重設了保護咒,這樣萊姆斯每個月就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變形了。"

  赫敏不敢相信地瞪著哈利。"唐克斯搬回來了?搬回到她父母被殺的地方?"

  哈利抬頭望著那座房子,眼神裡充滿了渴望。"這是她童年的家。她是在這裡的客廳裡結的婚。她說她必須回來。這是她父母所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如果我父母在戈德裡克山谷的房子還在的話,我也會回去的。"

  他站在原地注視著小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來吧。"

  哈利領著赫敏,沿著一條蜿蜒的碎石小道來到前門。兩人走過入口,來到起居室,另一頭是一間餐廳。查理、弗雷德、萊姆斯和唐克斯都圍在一張桌子旁站著。一見哈利進來,大家都抬起頭看了過來。赫敏跟著哈利走進了房間。

  "我帶治療師來了。"哈利邊說邊向眾人走去。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

  "赫敏?"弗雷德的語氣幾乎不可思議。"我以為你會找個戰地治療師。"

  "他們水平不夠。"哈利直截了當地說,走到桌子跟前。赫敏在原地遲疑著。"已經三天了,我們不知道他可能受了什麼樣的傷。赫敏什麼都能治好。"

  "那她上一次執行任務是什麼時候?"查理邊問邊挑起眉毛盯著她。

  哈利轉頭看向赫敏。

  "三年半以前。"赫敏避開了其他人的目光。

  "我們不能帶她去。"弗雷德抱著手臂反對道。"鳳凰社需要她。沒有人能取代她治療師的位置,況且她根本沒什麼實戰經驗。"

  "鳳凰社需要的是不再有人犧牲,否則就沒有可以讓她去醫治的人了。"哈利憤怒地說。

  "那也還有帕德瑪。帕德瑪也擅長治療,而且她也習慣了戰場。"萊姆斯說。他沒有看向赫敏,而是打量著哈利。

  哈利搖了搖頭。"帕德瑪腿腳不利索。也許再過幾個月,她才能做好用義肢執行任務的准備,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龐弗雷已經六十多歲了,爬個樓梯都上氣不接下氣。我需要一個能夠迅速行動的人。赫敏不需要戰鬥經驗,我們可以掩護她。"哈利固執地揚起下巴。

  "你們在計劃什麼?你們不會以為單憑五個人就能闖進霍格沃茨去救人吧?"赫敏攥緊了手裡的魔杖。

  "羅恩不在霍格沃茨。"哈利一副就事論事的表情,輕敲著一卷羊皮紙。"我們抓到了幾個搜捕隊員,他們說羅恩被轉移到了倫敦附近接受審訊。劍橋附近正好有一座小監獄。"

  "劍橋附近?"赫敏低聲重復了一遍。他們並不知道劍橋附近有任何監獄。如果有,德拉科一定會提到的。"這是你從那些搜捕隊員口中問出的情報?"

  哈利點了點頭。"我們問出了很多情報。你也知道,之前我們用以發動監獄襲擊行動的草圖,大部分都是從搜捕隊員那裡得來的。"他邊說邊低頭看著羊皮紙上一座建築物的粗略輪廓。

  赫敏身子一顫,覺得渾身發冷。穆迪告訴他們大部分的那些監獄草圖都是從搜捕隊員那裡得來的—而那實際上是德拉科提供的情報。她走近桌子,低頭盯著羊皮紙上的草圖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哈利—這可能是個陷阱。"她盡可能把語氣放得輕柔。

  "沒錯。我們所得到的任何情報都可能是個陷阱。但直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只要它意味著我們有救回羅恩的可能,我就不會在這個關頭上去懷疑。我們今天必須行動。明天就是滿月了。"哈利聲音緊繃。

  赫敏的目光依次掃過查理、弗雷德、萊姆斯和唐克斯。

  "這跟我們以前得到過的情報一樣可靠。"萊姆斯朝她淡淡一笑。"鳳凰社需要把羅恩救回來。食死徒可能會以為我們會拖延時間,然後重兵出擊,但如果我們先發制人,就會減少很多傷亡。"

  赫敏站在原地,進退兩難。就算她此刻把有關德拉科的事情告訴房間裡的每個人,也無法保證一定能阻止他們,反而有可能給整個鳳凰社帶來滅頂之災。

  "你會和我們一起去的對嗎,赫敏?幫我一起把羅恩救回來?"哈利轉過身,目不轉睛、神情專注地直視著她的雙眼。

  "哈利—"她的聲音帶著懇求,然而剛一開口便被打斷。

  "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天,我不知道那些人對他做了什麼。"哈利聲音低沉帶著顫抖。"他可能—受了非常非常嚴重的傷。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你是最好的。你是最好的治療師。如果他傷得太重,沒有你我們可能根本救不了他。但我一定要去—我必須得去救他。"

  "在救回羅恩之前,哈利是沒用的。任何可能的解決方案都會給鳳凰社帶來或大或小的風險。而失去羅恩對我們來說可能會是致命打擊。"

  赫敏咽了口唾沫。"當然。我當然會和你一起去。"

  哈利松了口氣,揚起嘴角朝她笑了笑。"好。那就來看看計劃吧。"

  這絕對算不上鳳凰社最好的計劃。戰術一向都是羅恩的強項。所有人低頭看著面前的草圖時,都能實實在在感覺到他此刻的缺席和他的重要性。

  赫敏所要做的是盡可能保持低調,讓其他人對付守衛或戰鬥。一旦他們找到羅恩,她就應該盡快為他療傷,以防他們不得不殺出一條血路才能順利脫身。如果發生交火,她就必須優先帶著羅恩離開。一旦她救出羅恩,其他人就會撤退。

  赫敏盯著桌面上的草圖。這是個陷阱。圖上畫出的布局太明顯、太詳細了,區區搜捕隊員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她咬著嘴唇,拼命思考著應該怎麼辦。

  "好了。大家做好准備。我們十五分鐘後出發。"哈利說。

  赫敏坐立不安。"我得回去拿我的藥箱。你之前帶我過來的時候沒有給我時間。"

  哈利轉過頭盯著她,綠色的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你是不是想偷偷溜回去告訴金斯萊,好讓他阻止我們?"

  赫敏的嘴角微微一抽。"不,我不會的。"

  "你保證?"

  "我保證,我回格裡莫廣場拿了藥箱就走。我不會告訴鳳凰社或抵抗軍的任何人。"

  哈利緩緩點了點頭。"好吧。快去快回。如果你十五分鐘內沒有回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赫敏衝出房門,立刻幻影移形來到棚屋。

  她等了好幾分鐘,全身都因為害怕而發冷。

  穆迪在蘇格蘭。金斯萊也出去收集偵察報告了。她無法及時聯系上任何人—任何有能力或者願意阻止哈利的人。

  就算召喚守護神,她也只能告訴金斯萊哈利正在走向劍橋附近的一個陷阱,而僅憑這些信息根本不足以讓金斯萊及時采取行動。

  如果德拉科知道什麼,如果他能告訴她一些具體的信息,她也許就能用它來勸阻哈利。

  她咬著手指甲,扭著襯衫衣領。

  最後,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德拉科沒有來。已經將近十分鐘了。

  她沒有時間了。

  她變出一張紙片,草草留了一張便條給他,上面寫著相關的細節、位置、計劃,以及她的疑慮。這樣一來,如果他來到棚屋,至少能知道她為什麼要召喚他。

  她用粘貼咒把紙條粘在地板中央,這樣他就不會注意不到。然後她不再多留片刻,幻影移形去了格裡莫廣場。

  她飛奔上樓,衝進自己的魔藥儲藏室,取出藥箱—和她送給德拉科的那只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些針對特殊傷情的專用魔藥、繃帶和夾板。她把藥箱縮小,塞進口袋裡,又拉起一塊地板,從暗格裡拿出她的匕首。她將其中一把綁在她的左臂上,藏在她的襯衫下,另一把綁在她的小腿上,用長褲遮住。她又伸手想去拿德拉科送她的那件鬥篷,但又縮了回來。這太顯眼了。很可能會引起懷疑。

  她站起身,迅速衝出大門。

  當她幻影移形回到唐克斯家門口時,哈利和其他所有人都已經站在了屋前。

  "喲,赫敏,我們還以為你分體了呢。"唐克斯說。

  赫敏搖了搖頭。"不是的。我只是想確保我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准備好了。畢竟我很少在醫院病房以外的地方替別人治療。"

  唐克斯點點頭。"好吧。抓牢了。之前的偵查工作都是我做的,所以我來帶大家幻影移形。"

  赫敏抓住唐克斯的胳膊。六人隨著一陣強烈的擠壓感憑空消失,又重新落在一片林地裡。附近的空地上,有一所巨大的、廢棄的石屋。

  "從空地中間開始就是反幻影移形區域。赫敏,一旦你找到了羅恩,就立刻帶他穿過屏障,回到小屋去。這樣我們就能在去別的安全屋之前,先確保他沒有被盯梢或追蹤。"哈利輕聲說。

  "好。"赫敏點頭,眼睛緊盯著那座石屋。她的心在狂跳,胸腔都隨之疼了起來。她不安地摩挲著魔杖,隔著襯衫裡摸索著,想確認自己的匕首還在那裡。

  哈利、萊姆斯、弗雷德和查理開始共同施放一道復雜的檢測咒,赫敏和唐克斯則守在一旁。

  四人的魔法逐漸織成了一張網。隨後,魔法網離開他們的魔杖尖,慢慢飄出森林。它又細又薄,除非仔細睜大眼睛去找,否則幾乎無法用肉眼看見。它飄過空地,飛向石屋,經過不同的地方時微微發光,顯示著這些地方有不同的保護咒。它緩緩穿過石屋,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門口有兩個人。"哈利說。

  "樓上有四個。"弗雷德補充道。

  "地下室裡有不止十個,"查理說,"我敢打賭,羅恩一定在那兒。"

  "速戰速決。"哈利把魔杖緊握在手中,眼睛裡閃著亮光,死死盯著石屋。他躍躍欲試地在原地彈跳著。"那邊有檢測咒,所以在敵人的增援到達之前,我們最多只有十分鐘。赫敏,你所要做的,就是把羅恩救出來。"

  作者注:

  雖然我也很難過,但我還是把更新計劃改為周更,因為我已經預見到我之後的生活安排會有一些變動。我最近一直在應對健康問題,為了保證自己能有信心保持本作的質量,我覺得有必要稍稍收回我之前的承諾。

  希望大家能夠理解。

  譯者注:

  本文譯名"鐐銬之下"的靈感即源自本章中小德的台詞。

  緊接本章之後發布的是本文的第一篇番外。請有興趣的讀者移步作品ID:13714280

  [1] "Lost". 原著譯為"失蹤",但考慮到本文【章·三十四|往事·九】中提到的珀西早已死去的事實,故譯作"逝去"。

  [2] Sedative. 與鎮定劑(Calming Draught)並非同一種魔藥。為避免誤解,此處添加注釋。

  [3] 此處為作者私設。


第52章 往事·二十七

  譯者注:

  各位久等啦∼

  再次提示,【章·五十一|往事·二十六】之後的番外【西弗勒斯&赫敏】請見本站作品ID:13714280,或直接訪問譯者主頁。

  2003年,三月

  這是個陷阱。這是個陷阱。這是個陷阱。

  —赫敏看著哈利消失在隱形衣下、穿過空地朝石屋走去時,腦海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五人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屋門被推開,幾道無聲的咒語飛掠而過。隨後哈利探出了頭,示意他們跟上。

  他們在強力幻身咒的掩護下向石屋靠近。

  赫敏看見弗雷德和查理的幻身咒波紋輕手輕腳地走上台階,哈利則指了指一扇通向地下室的門。

  他們順著狹窄的樓梯拾級而下,她能感覺到唐克斯跟在她身後。當哈利和萊姆斯走到樓梯底部時,她聽到了被刻意壓低的念咒聲和身體倒在地面上的聲音。此時,距離他們走進這座石屋還不到一分鐘。

  赫敏聽到門被"砰"地一聲炸開。

  "清除完畢。"哈利輕聲說道。他仍躲在隱形衣下,不見其人。

  他們沿著地下室的走廊向前走去,炸開了一路上所有的門。行進的時候,四下一片死寂…六人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是唯一的響動。赫敏的心在胸腔裡狂跳,怦怦之聲甚至蓋過了哈利不斷破門而入的巨響。

  他們來到走廊中央的時候,遠處的一扇門被突然打開,緊接著,幾十道咒語"嗖嗖"地飛了出來。赫敏立刻伏低身子,躲開一發急掠而過的鑽心咒。數道詛咒擊中了牆壁又反彈了回來,空氣中頓時滿是魔咒。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卻又仿佛被拉得無比漫長。赫敏全神貫注地維持著鐵甲咒的光盾,同時用最快的速度閃避著進攻。她剛旋身躲開一道可能擊中面部的酸性詛咒,就見一道殺戮咒閃著綠光朝她飛來。

  "你必須靠本能來移動。"

  她撲到地上,側身一滾,又在走廊的另一側迅速站起,對著走廊盡頭的房間連珠炮般地射出一串昏迷咒。

  她沒有用任何致命魔咒。因為如果羅恩就在那間房間裡,她可能會誤傷到他。

  最後,滿走廊亂飛的咒語終於平息了下來。空氣中有了片刻的寂靜。

  "他在這裡!"哈利高聲喊道。

  赫敏迅速奔了過去,同時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幻身咒。哈利正在努力擊破將羅恩吊在天花板上的鎖鏈。地板上躺著八個昏迷不醒的食死徒。

  羅恩被拷打過。他的臉已經腫得幾乎認不出來,張大的嘴巴明顯是在叫喊,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手腕上的傷痕極深,是他被吊起時枷鎖嵌進皮膚所留下的。哈利擊碎了鎖鏈,赫敏和唐克斯及時接住了羅恩,才沒讓他直直摔到地上。

  "咒立停。"赫敏一邊對著羅恩的面部揮動魔杖,一邊拿出口袋裡被縮小的藥箱。

  "哈利,你他媽的是白痴嗎!"無聲無息咒一被解開,羅恩便破口罵道。"快走啊!你他媽的干嗎要帶赫敏過來?"

  太過容易了,這一切都太過容易了—當她開始醫治羅恩的時候,這句話反反復復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以最快的速度治療著羅恩的傷情;沒有時間治療每一處,剛好能確保他走出這幢石屋並在必要的時候進行戰鬥就足夠了。

  "確認他的身份。"萊姆斯說道。

  "是他沒錯。"哈利不假思索地回答。

  "確認身份。"萊姆斯加重了語氣。

  "奇洛是怎麼通過路威的看守的?"

  "用一把該死的豎琴。"羅恩試圖推開赫敏站起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把這個吞下去。"赫敏把一劑用來逆轉內髒損傷的魔藥灌進羅恩的喉嚨裡,接著又是一瓶滋補劑和一瓶增強劑。

  "我們得馬上離開。"羅恩說。赫敏又將化淤膏塗在他的臉上以緩解腫脹,好讓他能看清東西。

  "讓我治療一下你的右手。"她邊說邊把仍然扣著羅恩手腕的枷鎖向上推開,取出白鮮香精滴在他已經深得見骨的傷口處,隨後又用最快速度修復著幾處骨折。

  她正念著治療咒,突然間,食指的戒指燒了起來,黑色的指環瞬間變得通紅。她不禁艱難地喘了口氣,但仍然繼續治療羅恩的手臂。那股灼熱還未完全消退下去,第二次灼燒又向她襲來。

  "可以了。"羅恩皺起眉頭,把手抽了回來。"我們必須離開。你們給我准備魔杖了嗎?"

  哈利抽出一根魔杖遞過去,羅恩無力地接了過來,想要站起身。然而他剛剛半站起來,便又跌回地上。

  赫敏把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你和我一起,"她說,"我的任務就是帶你出去。"

  "你這個該死的白痴,你他媽的為什麼要讓哈利把你卷進來?"羅恩靠在她身上,在她的攙扶下向外走去。

  "沒有你,哈利就活不下去,"赫敏輕聲說,"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要來。"

  她扶著他走上樓梯。戒指又一次燒了起來。又一次。又一次。

  弗雷德和查理在樓梯最上面等著他們。

  "已經過了九分鐘了,我們得走了。"查理的聲音緊張得幾乎顫抖。

  查理、哈利和弗雷德打頭走了出去,赫敏和羅恩緊隨其後,萊姆斯和唐克斯則跟在最後。

  赫敏的目光緊緊盯著反幻影移形保護咒的屏障邊緣。

  "還有八十英尺就能幻影移形,我們只要走到空地中間就行了。"她對羅恩說。她的聲音在抖,但她努力讓自己的聽起來很有信心。

  當他們離開石屋二十英尺遠時,前方突然傳來了無數"劈啪"的破空之聲。屏障之外的空地上一瞬間站滿了食死徒。

  赫敏駭然呆立。對方的數量可能有上百人。他們立刻衝進了屏障,堵住了出路,一支支前舉的魔杖尖迸發出數不清的詛咒,連成了一道牆壁,向赫敏等人疾馳而來。

  這個時候,如果她試圖轉身帶著羅恩一起跑,他們勢必都會被詛咒擊倒。但是離他們最近的屏障邊緣被大批的食死徒擋在身後。

  增強劑已經生效,羅恩不再將自己的大半體重倚在赫敏身上。那支備用魔杖仍然在他手裡微微下垂著。

  "趴下,赫敏。"他挺直身子,朝哈利走去。

  鳳凰社盡管一貧如洗,卻從來不缺優秀的戰士。每個人戰鬥的速度和精准度都堪稱一流。雙方人數與火力差距如此巨大的情況之下,他們本可能幾秒之內就斃命於食死徒的詛咒之下。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這著實令人難以置信。

  六人之中,只有唐克斯和弗雷德使用了真正具有危險的咒語。

  原定的撤離"計劃"迅速瓦解—羅恩已經離赫敏太遠了。

  食死徒們的攻擊似乎並沒有特別非凡出眾,他們的行動明顯缺乏策略和協調性。然而人數上的差異過大,哈利他們每個人都要對付十幾個食死徒。

  赫敏在自己身前設下鐵甲咒,穩住身子藏於其後。

  她射出數道利刃咒,准確擊中幾個食死徒的喉部。切口細小。簡單。致命。

  她的命中率已經相當精准。

  三個食死徒中咒倒下。接著是第四個。但其他食死徒似乎還有些頭腦,用鐵甲咒的盾牌擋在身前。

  她又瞄准食死徒們的腳邊射出利刃咒。他們不少人的盾牌還不足以擋住全身。

  越來越多的食死徒慘叫著倒了下去。他們的跟腱被魔咒切斷,倉皇而逃的時候連魔杖都掉落在了地上。

  赫敏隨即又施出了一些更致命的咒語,確保他們全部喪失戰鬥能力。

  她的光盾已經隨著被咒語不斷擊中而漸漸耗損。眼見一道殺戮咒飛來,她迅速壓低身子朝側面一旋。掠過的詛咒在她臉頰周圍的空氣中留下一股灼熱之氣,只差一點就擦傷了她。她重新設下鐵甲咒,努力向反幻影移形屏障的邊緣移動。

  她的目光搜尋著哈利、羅恩還有其他同伴。但食死徒們離她太近了。

  每個人都分散在了戰場上。

  她猛地轉身躲開一道陌生的詛咒。而她的左手腕幾乎是同時被什麼東西擊中,頓時痛得如火燒一般。

  她踉蹌地後退幾步,低頭一看,發現受傷的部位好巧不巧正是她施了鐵甲咒的襯衫卷起來露出的地方。猙獰瘆人的膿皰正順著她的手臂不斷向上蔓延。酸性詛咒。如果膿皰破裂,酸液就會瞬間湧出,不僅會疼痛難忍,還很難再用反咒逆轉傷害。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只依靠閃避和下蹲來躲開其他的詛咒。

  第三次嘗試後,反咒終於生效。膿皰消退了,但痛楚仍然難以言喻。

  她向後退去,一邊急促地喘著氣,一邊試圖找到一處更利於防守的地方。

  然而這裡太過空曠。除了那些已經倒在地上的屍體,沒有任何地方可供藏身。

  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在心裡評估自己的傷勢,仿佛有一只計時器在她的腦海深處飛速地轉動著。不是致命傷,但相當嚴重。她會留下疤痕,但不會有需要截肢的風險。酸已經腐蝕了她手臂的骨頭,要等到她把它取出體外、再重新長出新的骨頭之後,傷情才會完全復原。現在,她必須加倍小心,不要在摔倒時傷到左臂。骨頭上已經布滿了小孔,脆弱不堪。

  她放出一道強力的霹靂爆炸,迫使那些向她逼近的食死徒後退。其他人都在哪兒?

  萊姆斯和唐克斯背靠背戰鬥著。他們緊挨著彼此,但已經被敵人逼到了石屋的牆邊,距離赫敏有近三十英尺遠。

  哈利離她最近,但他同時在與幾十個食死徒激烈地搏鬥著。他的眼鏡看上去已經碎了,前額上有一道像是利刃咒留下的傷口。鮮血順著他的一側臉頰流了下來。

  弗雷德、查理和羅恩正奮力朝哈利靠近。這時,一道明亮逼人的刀光突然闖入了赫敏的視野邊緣。她猛地轉過頭。

  下一秒,她已經憑借本能躲過了攻擊,同時抓住了敵人的手腕,利用他衝擊的慣性繼續向前,將刀刃狠狠刺進另一個逼近的食死徒的腹部。

  持刀的人憤怒地咆哮一聲,轉過身再次朝她撲來。

  近身戰中使用魔杖本就相當困難,而她的手腕此刻幾乎完全無法轉動,想要准確地完成魔杖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

  簡單。

  致命。

  她輕輕一彈,杖尖向上射出了魔咒。一道纖細猩紅的傷口驟然劃開了食死徒的下顎底部,接著,他的頭顱"砰"地落地,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赫敏一臉。

  血滴飛進了她的眼睛裡,舌尖也能嘗到它的味道。她聽見刀刃咣當落地的聲音。

  赫敏一把抹掉臉上的血污,吐了口唾沫,轉頭便看見一個身材魁梧、沒戴面具的食死徒抓住了羅恩,咬住了他的肩膀。

  哈利、弗雷德和查理都朝那個食死徒射出了昏迷咒,卻都被他擋了開來。

  狼人。

  羅恩痛苦地尖叫著,拼命想要掙脫。狼人猛地抬頭,撕裂了羅恩的肩膀。

  明天就是滿月了。以眼下的情況,想要制服一個狼人,必然需要耗費巨量的魔力。至少還得要七發昏迷咒。

  但羅恩已經處在生死邊緣。

  能夠打倒狼人的咒語…電光石火間,赫敏想到了。

  她舉起魔杖,運起全身的魔力,嘶聲念道:"碳化如煙。[1]"

  她體內有什麼東西隨之扭曲了起來。

  黑色的詛咒自她的魔杖尖迸射而出,宛如一縷黑煙極速穿過空氣,在狼人周圍爆炸開來。他的動作僵了一瞬,隨即整個身體散作粉塵。羅恩倒在了地上。

  赫敏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幕,只覺得身體裡的每個角落頓時變得又冷又暗。

  她一個趔趄,緊緊揪住胸口。

  現實的一切終於再度占據她的視野,這時她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正快速向她衝來。她立刻轉身向後一躍。

  肋骨仿佛被猛擊了一下。

  赫敏急喘著,用力吸氣低頭看去。一把刀已經沒入了她的右胸。剛才她的轉身只要再慢上一拍,此刻被刺穿的就可能是她的心髒。但是—當她低著頭驚魂未定地打量著它時—她覺得這把刀可能只是剛好錯過了一擊致命的部位。

  她那屬於治療師的思維無法自行停止運轉。

  魔杖從她的手指間滑落,她飛快伸出雙手死命抓住面前的食死徒仍然緊握著刀柄的手腕,以防他轉動刀刃或是把它拔出來再次捅進她的身體。

  她竭力阻止著敵人的動作,覺得自己左手的骨頭已經裂開,然後—她沒有給自己一秒鐘的時間停下來去想,如果讓刀刃留在體內,移動起來會有多痛—猛地抬起膝蓋狠狠撞向了他的兩腿之間。敵人應聲跪倒在地,握著刀柄的手也松了開來。

  赫敏跌跌撞撞地退開,喘息急促不勻。

  她的魔杖掉在了哪裡?先前飛濺而起的鮮血仍舊模糊著她的視線。她甩了甩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她又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胸。右肺被刺穿,她懷疑肝髒也被劃傷。但她無法從這個角度分辨具體的傷勢。

  她瞥見了自己的魔杖。她蹲下身,試著在不彎腰的情況下伸手去夠魔杖。她剛剛握住杖柄,就感到有人用手指戳進她的發辮,將她整個人拽了起來,身子懸在半空,腳趾幾乎碰不到地面。

  "我記得你,泥巴種。"食死徒獰笑著,摘下了臉上的面具。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他垂下目光,見那把刀還插在她的胸口。"瞧瞧,已經有人對你下手了。"

  她想要用詛咒攻擊他,但他奪過她的魔杖甩到一邊。她聽到魔杖當啷落地的聲音。

  她的匕首。她需要先夠到它。

  "你覺得我要捅你幾下,你眼裡的光才會熄滅?"他問道,隨後猛地將刀刃從她胸口裡拔了出來。

  赫敏急喘了一口氣,掙扎著想要阻止他。一陣溫熱的濕滑感從她的右半邊身體傳來。那是自傷口湧出的鮮血,正順著她的身軀向下流淌。拉巴斯坦舉著刀拖過她的胸前,直到刀尖停留在她的心口。

  赫敏拼命想要掙脫他抓住自己頭發的手,同時在不引起他注意的情況下拔出她的匕首。

  他壓下刀尖,觸到了骨頭,於是又移動刀鋒,沿著她的皮膚劃過,一直來到了她肋骨間的縫隙。赫敏抬頭看著他,眼睛瞪得極大。

  "這裡?還是我該從更低的地方開始?"他的聲音帶著嘲弄,對周圍的戰況毫不關心。

  赫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盡全力取出匕首,還是阻止他用刀刺入自己的心髒。

  此時此刻她還需要糾結如何選擇嗎?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快速失血,死亡正在一步步向她逼來。

  他開始慢慢捅了進去。

  刀尖剛剛刺入她的皮膚,拉巴斯坦的動作便停了下來。他松開了抓著她頭發的那只手,面部表情也松弛了下來,"砰"地一聲倒在了她的腳邊。死了。赫敏隨著他跌倒在地上,用右手撐住了自己。

  就在拉巴斯坦的後方,反幻影移形屏障的另一側,一個戴著面具的食死徒孤身一人靜靜地佇立在空地上。

  眼見拉巴斯坦倒下,好幾個近處的食死徒愕然呆愣了一瞬,轉過頭望向來者。

  他們還沒來得及舉起魔杖就死了。

  赫敏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她懷疑自己被刺穿的右肺正在塌陷。她用手緊緊按住傷口,防止大出血,也防止空氣滲入胸腔。

  她茫然地看著剛才出現在那裡的食死徒開始穿過空地向她走來。

  德拉科。

  她沒有見過他戰鬥時的模樣,至少不是真正臨敵時的模樣。但他的風格她再熟悉不過。

  他就如她所想像的那般致命。

  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的訓練留下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他大步穿過空地,身後只留下一具具屍體。貝拉特裡克斯那不可預測的決鬥風格是源於她的施虐成性—她的瘋狂。

  德拉科的風格殘酷冷漠,效率至上。

  他全然不在乎對手會遭受怎樣的傷害和痛苦,也不想生擒什麼俘虜。他毫不猶豫地穿過那些驚慌失措的食死徒,揮杖擊殺一氣呵成,速度和方式讓人觀之駭然。仿佛他只是在玩一場數字游戲。用最少的付出,換最高的回報。

  他必然在從前的所有戰鬥中都保留了實力。否則,如果食死徒中出現了這樣一位死神般的人物,所有人都會知道的。

  他對著地面施出一道咒語,方圓十數英尺內的土地頓時全部液化,十五個食死徒猝然陷入地面。慘叫之聲不絕於耳。他卻在此時解除了咒語,留下那些食死徒在泥土中窒息而死。

  他一道接著一道施出詛咒,大多數都是無聲咒。食死徒的數量逐步減少。

  他又變出了一大群銀色蜂鳥。幾個食死徒遲疑了一下,顯然十分困惑。德拉科的魔杖向前一揮,那些小鳥便如數十道子彈一般劃破空氣,射入附近所有沒有強大鐵甲咒保護的人的喉嚨和胸膛之中。然後他把渾身染血的小鳥召喚回身邊,再一次把它們打了出去。

  他離赫敏只有幾英尺遠。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腕。她低聲痛呼,感覺到自己受傷的骨頭在他猶如千鈞之力的緊握下斷裂了。他從長袍裡抽出一樣東西,把它高高舉過頭頂,激活了它。

  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只剩一片死寂。他們周圍的人全都倒在地上,竭力喘著氣,緊抓著自己的喉嚨。

  赫敏既痛苦又驚恐地尖叫了起來。她拼命著想要掙脫他的鉗制,覺得腕部的骨頭正在折斷。食死徒們掙扎著,不住地喘息,妄圖吸進空氣。

  "哈利!哈利!羅恩!住手!住手!你不能把所有人都殺了!住手,德拉科!"她嘶聲叫道,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們因為窒息而面色發青。

  他們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每一具身體都漸漸靜止了下來。

  "德拉科,住手!"她又一次試圖掙脫,感覺到腕骨已然碎裂。"住手!"

  "你個白痴!"他透過面具吼道,松開了她的手腕。"在這兒等著。"

  他把手中的黑魔法制造物扔在地上。它發出咝咝的聲響,很快便扭曲成一堆廢鐵。他大步走向哈利、羅恩、弗雷德、查理、萊姆斯和唐克斯,對他們每個人施了一道復蘇咒,然後低聲念出"一忘皆空"。接著,他轉過身,用飄浮咒把六人失去知覺的身體懸浮在身後。他撿起她滾落在地的魔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起來。

  呼吸困難。

  每動一下都極其痛苦。她的左手腕仿佛中了鑽心咒一般。鮮血仍在順著她的身體向下流淌。

  德拉科拉著她穿過空地,她的呼吸越來越艱難。

  她得盡快封住被刺穿的地方。只要她能找到一個人—一個能用咒語幫助她止血的人,她就能有辦法把胸腔裡的空氣抽出來。

  如果她可以幻影移形的話。如果她可以幻影移形回到格裡莫廣場的話。

  如果她可以的話。

  她腳下一個踉蹌,頭暈目眩,幾乎無法清醒地思考。她試圖呼吸,但卻覺得吸不進一絲空氣。

  德拉科把所有人都扔到了反幻影移形保護咒的屏障之外。她繼續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走去。她不知道德拉科用的是什麼復蘇咒。但她還沒來得及邁出一步,德拉科就收緊了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幻影移形離開了這裡。

  剛一落地,他便立即放開了她,扯下了自己的面具和手套。她無力地靠在門上跌坐了下去。

  "你—你不能把他們留在那裡。"她尖聲說。

  "他們過不了一分鐘就會醒。"他的面龐扭曲著,臉上盡是狂暴的怒意。

  他跪下身,用魔杖尖在地般上畫了一系列如尼符文。符文閃爍了片刻,一道活板門顯現了出來。他猛地拉開,伸手拽出了一堆東西—那幾乎是一整家醫院的治療用品。

  德拉科轉過身來看著她,面色因為憤怒而蒼白不已。

  "你能撐到我給你找個治療師過來嗎?"他聲音顫抖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

  "那你得告訴我該怎麼做。我從來沒用過復雜的治療魔咒。"他一邊說,一邊把那些醫療用品全部拿了出來。

  她掙扎著從牆邊爬起來,用她受傷的左手腕輕輕示意了一下她的身體右側。

  "我的肝髒。那就是—出血的地方…我想。胸腔裡有空氣,已經讓我的肺塌陷了。"

  他變出一副擔架,扶著她坐了上去。

  她喝下了一瓶補血藥,然後才讓德拉科幫她施了診斷咒,這樣她就能確認自己傷勢是否同她所想的一樣。

  他准備的魔藥種類非常充分,有她此刻所需的一切藥品,足以幫助她穩定下來,不至於休克。

  他手上的動作很穩。他割開她的衣服,按照她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為她的肝髒止血,並修復了血管和膽管。然後他又將一小瓶補血藥遞給了她。

  抽出壓迫肺部空氣的咒語有些棘手。她沒有辦法到位地向他演示魔杖動作。盡管她已經服下了止疼劑,但她的雙手扔在發抖。

  "比這還要再輕微一些,"她盡力解釋著,"只能稍稍向側面抖動杖尖,否則就會用力過猛,造成組織損傷。"

  她瑟縮了一下,雙手握住他的左手,輕輕帶著他做了一遍必要的魔杖動作,同時念出對應的咒語。

  他第三次便成功了。

  她終於能夠自如地呼吸了。隨後她開口指示道:"修復肺部組織以後—用一道常規治療咒就能修復膈肌,然後封閉切口。"

  赫敏癱倒在擔架上休息,德拉科則專心地清理著她身上的血跡。她的面部和睫毛上都有殘留的鮮血。

  "你去那裡做什麼?"他用低沉而顫抖的聲音問道。她轉過身來,把一片衣料變成了一件襯衫,努力將它套到頭上。

  "哈利叫我去的。"她微微聳了聳肩。"我告訴過你的,我們需要羅恩。"

  "可你沒有戰鬥經驗,"他的臉色蒼白,雙手微微顫抖,幫她把襯衫拉過頭頂,"他們為什麼連搭檔都沒給你安排就拉你出去?"

  赫敏沒有看他。她咽了口唾沫,把右手伸進袖子。"他們需要一個治療師。可我們的另一個治療師在之前采藥的時候失去了一只腳。他們選我,只是因為我能走得快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是個陷阱,"他說。"你明明知道,但你還是去了。監獄的伏擊是拉巴斯坦親自負責的。其實,沒有人覺得鳳凰社會真的蠢到把那些假情報信以為真的地步。這只不過是對新兵的模擬訓練。"

  "哈利堅持要去。"

  "那又怎樣?"

  "哈利是這場戰爭的關鍵。如果他死了,一切就都完了。我永遠都會跟隨他。從戰略上說,就算我犧牲了,鳳凰社也是能夠承受的。但哈利不然。只要我能提高他的勝算,那就是值得的。"她語氣堅定地答道,同時謹慎地扭動著骨折的手腕,抬起左臂伸進袖子。

  "可你不是為了去救波特,你是去救韋斯萊的。"

  赫敏扭了扭肩膀。"羅恩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哈利—他需要羅恩。如果羅恩出了什麼事,他會崩潰的。有羅恩在他身邊,他才能有想去打贏這場戰爭的意願。"

  "那你呢?波特不需要你嗎?"德拉科追問道。他眼裡的怒意幾乎就要噴薄而出。

  赫敏移開目光。"這和他對羅恩的需要不一樣。我—對他來說不是那樣的。"

  她將堵住喉嚨的沉重情緒強行咽了下去。

  "韋斯萊們—"她剛開口,又發出一聲短嘆。"他們對哈利來說就是家人,是他想要的一切。只有他相信自己戰後還能夠與他們在一起,他才有贏得這場戰爭的可能。因為這—這就是他的動力。如果這個希望破滅了—如果他不再相信他能抵達這樣的未來—他就無法繼續走下去了。他做不到的。"

  "我以為你也是黃金鐵三角的一員。如果你死了,波特不會絕望嗎?"

  "不會。"她看向別處。"他會傷心,會憤怒。但是我—我在情感上對他並沒有那麼重要。我從來都不太擅長—"她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羅恩和哈利在情感上是聯系在一起的,哈利是個感性的人 。"

  "那—又怎樣?波特明知你沒有戰鬥經驗,還堅持把你拖進一場交火,就因為對他來說你是一樣犧牲得起的東西?"

  "羅恩是第一位的。哈利總會優先顧全他。一旦那些被他視為家人的人身陷危險,他就會頭腦發熱感情用事,也意識不到他在拿別人的性命冒險。"她抬起下巴。"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德拉科注視著她。"如果連波特也不在乎的話,那誰還在乎你呢,格蘭傑?"

  她眨了眨眼睛。

  "我不需要任何人在乎我。"她生硬地回答,聲音卻顫抖起來。"這次不是個意外,德拉科。是我自己選擇降低自己的傷亡價值損失。"

  他的神情嚴厲了起來。"是你讓自己變成了波特犧牲得起的東西。"

  "哈利的弱點越多,整個抵抗軍就會越脆弱。"

  她沒想到德拉科的樣子會比之前還要憤怒。但是突然之間,他看上去就像是要爆發了一樣。

  "每當我以為自己無法再更恨波特一點的時候,他總能找到某個新方法來證明我是錯的。"他邊說邊又拿出幾劑魔藥遞給她。

  她嘗試著用一只手拔開瓶塞,但是沒有成功。她敢肯定,如果再次強行移動左腕,她會直接暈倒。

  "你的左手怎麼了?"他突然問道,同時奪過她手中的一只小瓶,替她打開。

  "你—弄斷它了。"

  他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

  "它之前就已經受傷了,"她澄清道,"我被一道酸性詛咒擊中了。等我施完反咒的時候,骨頭已經被腐蝕得差不多了。你剛剛碰巧抓住了那裡。"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他把手伸進長袍,掏出她聖誕節時送給他的治療包。他的手指從一堆藥瓶的狹縫中抓起鎮痛劑,澆在一塊手巾上,然後包住她的左腕和左手。

  火燎般的痛楚終於平息下來,赫敏長舒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她縮回手腕貼在胸前,問道:"你需要我把骨頭取出來嗎?"

  她抬眼看著他。"你可以嗎?我—我本來打算一有機會就自己來的。"

  精確地移除骨頭—尤其是碎片—是相當痛苦的過程。除非她想感受一下讓整個手臂重新再生的體驗,否則這將是一場緩慢的折磨,而且很難全程保持專注和手部穩定。她原本打算回去看看羅恩的情況之後再處理自己手腕的傷。

  "我知道咒語。你需要我打昏你嗎?"他問。

  "不—不要。我應該保持清醒,除非你已經知道手部和腕部所有骨頭的名稱。"

  "我不知道。"他移開目光,嘴唇抿成一條硬挺的直線。

  她又一次張開左手,用右手施了一道診斷咒,評估著傷勢。除了深層膜囊被酸腐蝕之外,還有四根骨頭碎裂,六根骨頭被不同程度地腐蝕,其中還包括她的尺骨。如此看來,她前臂半數的骨頭都必須被移除。

  她盯著診斷結果看了幾分鐘,然後猛地吸了口氣,看向別處。

  "首先是—第五掌骨。"

  "第五掌骨去骨。[2]"

  手掌內的骨頭突然消失,一陣劇痛讓她差點尖叫起來。她把頭靠在德拉科的肩上,渾身顫抖。

  沒有了激烈戰鬥帶來的腎上腺素激增,疼痛更加難忍。

  "然後是—鉤骨。"她靠著他的肩瑟瑟發抖,竭力想要穩住自己。

  等他把所有的骨頭都移除之後,她已經埋在他的長袍上泣不成聲。她的一半前臂和大部分手掌都已經沒有了骨骼的支撐,像泥膠一樣癱軟在她的膝蓋上。

  德拉科取出一瓶生骨靈,她銜住瓶口把藥喝了下去。骨頭再生帶來的針扎般的刺痛隨即傳遍了她的手臂,疼得她緊緊蹙起了眉頭。他拔開白鮮香精的蓋子,直接傾倒在她的手臂上,修補被腐蝕的組織。她忍不住想對他尖叫。

  "不要!"她掙扎著想從他手裡奪過瓶子。"太浪費了!我可以在骨頭長好之後用咒語全部治好的。"

  他怒視著她。"閉嘴。"

  她沉默了下來,看著他又一次把白鮮香精澆了上去,然後從那一堆醫療用品中翻找出更多材料,以讓她驚愕的效率組裝成了一套魔法夾板。

  "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她問道,一邊打量著他所有的用品,一邊看著他把夾板固定在她的手上,一直向上繞到她的手肘,好讓骨頭能筆直地再生。

  "給你准備的。"他答道。她訝然看著他。"漢普郡那次之後,我就很怕你會再次帶著傷過來。我想,如果我准備好了你可能會需要的所有東西,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了。"

  他邊說邊把夾板的繃帶套上她的頭頸。赫敏的心在胸腔裡劇烈地狂跳著。

  "但是—這太多了。簡直抵得上一個傷患病房的全部庫存了。"

  他挑起一道眉毛。"當時我還不知道對於治療傷患來說哪些東西至關重要。然後去年年底,我就收到了一堂關於治療常見戰鬥創傷的長篇講座作為聖誕禮物,正好補全了我忽略掉的那些東西。"

  赫敏兩頰泛紅。

  "你本可以成為一名治療師的。"她告訴他。"你有這方面的天賦。"

  他的嘴角微微一抽。

  "這還真是我活到現在聽過的最諷刺的話之一。"他說。

  談話就此停滯。

  "我得回去了。羅恩受傷了。哈利也是。"她一邊輕聲開口,一邊調整姿勢站起身來。

  德拉科同步站了起來,眼神變得冰冷。"別再出去執行任務了。"

  "這與你無關。"她迎著他的目光回答。

  他臉白如紙,下巴抽搐著。"提醒穆迪一句,如果鳳凰社還想要我繼續協助,他們就得保證你能活下去。"

  赫敏動作一滯,嘴唇扭曲著,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你做這些是為了你的母親,德拉科。"

  他緊緊握住她雙肩,扳過她的身子,低頭凝視著她。

  "她已經死了,"他對她說,"可你還活著。雖然,對於她所受的那些罪,誰的責任最小,我就忠於誰。但是,如果鳳凰社決定把你當作一個他們承受得起的犧牲品,把你送上戰場成為炮灰,那我的忠誠就到此為止。我不會為這種雙重報復感到一絲一毫的後悔。如果波特害死了你,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赫敏怔住。

  這太危險了。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風險。她一直以來都知道德拉科的忠誠並非基於某種意識形態,而是一種純粹的個人忠誠。他恨哈利,只不過恨伏地魔更甚罷了。赫敏剛才那些漫不經心、近乎情緒化的坦白,給了他動搖的理由。他的占有欲深不見底。她是他的。而哈利的所作所為將她置於險境。

  她本該感到驚恐不安才對。她本該感到渾身冰冷才對。她本該提醒他那些他親口應下的牢不可破的誓言;提醒他在他們勝利之前,她會永遠優先選擇鳳凰社。如果他想要她,他就需要耐心等待。

  她本該如此才是。

  然而她只是抬頭望著他,雙肩在他溫熱的手掌下顫抖著。她太累了。生活已經寒冷得太久了。

  她的手指抽搐著,幾乎就要忍不住去碰他。

  然後她慢慢把還能活動的右手緊握成拳,背到身後。"不要—不要這樣,德拉科。"她語不成句。

  "你不是什麼犧牲得起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而絕望。"你不能把所有人遠遠推開,這樣他們就會若無其事地利用你,眼睜睜看著你去死而無動於衷。"

  赫敏右手發抖,如鯁在喉。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羅恩受傷了。哈利也是。

  她強迫自己堅強起來,試圖掙脫他。

  "這是一場戰爭。成為一件犧牲品也不是什麼悲慘的自我責難。甚至從戰略上說,如果我不是某種犧牲得起的東西,我就會成為累贅和負擔。一個治療師根本不會改變戰爭走向,我以為你早就意識到這就是我可以被用來交易的原因。現在,連醫院病房裡都有了代替我的人—因為你。而且我還必須訓練她。"她苦笑了一聲。"是你讓我身處這個境地。是你讓我變成了犧牲得起的東西。"她強忍住哭泣。"可是連你也不想要我。"

  他畏縮了一下,松開了手。

  "我得走了。"她聲音顫抖,轉身正欲離開。

  德拉科抓住她的右臂,再次把她拉了回來。

  "你不是什麼可以被代替的東西。"他顫抖的雙手緊握住她。"你不必拼命讓自己的死變得微不足道。你也可以成為對別人來說意義重大的存在。我之所以發那個該死的誓言,是為了讓你能活下去,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她想要掙脫他,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她扭動著身子,試圖逃走。她必須得回去,因為他銀灰色的目光直直注視著她,臉上寫滿了絕望,讓她心如刀絞。

  她抽泣出聲,然後—沒來得及思考一秒—便將右手手指伸進他的長袍,一把將他拉向自己,吻上他的嘴唇。

  [1] Carbonescrere. 使敵人碳化。作者原創詛咒。

  [2] Quinque metacarpus ossios dispersimus. 去骨咒(Ossios Dispersimus)曾出現在《哈利·波特與密室》電子游戲中,英語意為"to scatter/disperse bone",即"驅除骨頭"。


第53章 往事·二十八

  2003年,三月

  德拉科雙手捧起她的臉頰,回吻著她,同時輕輕把她拉向自己,又小心地避免弄疼她的左臂。她吻著他,幾乎就要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她的手指劃過他的脖頸,描摹著他下巴的弧線,把他拉得更近。她努力把屬於他的每一處細節都深深刻入腦海—他身上森林和紙莎草的氣息,他在她指尖之下跳動的脈搏,他緊貼著她的嘴唇,他的味道…

  這都是她應得的。她將自己的臉頰貼進他的手掌,感受著他的嘴唇溫柔地親吻著她的。

  良久之後,她掙脫了開來。

  "我得走了。"她說。

  他沒有試圖攔住她,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便又一次伸手抓住了她。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從牙縫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回到這兒來,回來找我—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他最後說完,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赫敏怔怔地望著他,想開口告訴他她會的。可是她強迫自己把話咽了下去。

  "我得走了。"她重復道,然後逼著自己轉身離開。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

  赫敏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隨後幻影移形回到唐克斯家門口。她迅速敲了敲屋門。

  門立刻打開了。弗雷德帶著一臉懷疑的神色低頭看著她。

  "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溫德爾和莫妮卡·威爾金斯,他們住在澳大利亞。"她答道,用堅定地目光對上他的眼睛。

  他的雙肩如釋重負地松弛了下來,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按在胸前。

  "梅林啊,我們還以為我們失去你了。我們醒來之後怎麼都找不到你。"

  "我—我那時候在大出血,沒有辦法在原地等你們。我必須盡快找人幫我治療。"她含糊其辭地解釋道。

  弗雷德搖了搖頭,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我還是沒弄明白,一分鐘前我們明明還在戰鬥,然後就突然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被遠遠扔到了屏障外面。我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像是被毒角獸碾過一樣。所有食死徒全死了,而你也不見了。哈利和羅恩都嚇壞了,想要徹底搜查附近。"

  "一定是有人用了什麼黑魔法,結果事與願違。"赫敏邊說邊取出她的藥箱,拿出一瓶滋補劑和一瓶止疼劑遞給弗雷德。

  "這也是我們能猜到的最好結果。"弗雷德做了個鬼臉,把魔藥喝了下去。"我們真是走了狗屎運了。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那裡居然有那麼多人埋伏。我們一回到這裡,羅恩就把哈利罵得狗血淋頭,到現在都沒停。"

  他隨即正色看著赫敏。"他的肩膀傷得很重。"

  赫敏嚴肅地點了點頭。"我看到了全過程。"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那道救了他的咒語是你施的,對嗎?"

  她短促地點頭。"明天就是滿月了,實在沒有太多選擇。"

  "嗯。我絕對不會為這個怨你一句。喬治出事之後,我就說我們應該殺了那群狗娘養的混蛋。哈利對此還有些擔憂害怕。但他就是個十足的傻逼,居然不顧你沒有戰鬥經驗就拉你上戰場。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至於代價什麼的,我才不在乎。"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點了點頭。"這麼多年,我一直都主張使用致命詛咒。如果有人因為看到我使用它們而感到驚訝,那只能說他們一直沒有注意過我。"

  "羅恩在裡面。我已經累成狗了。"弗雷德替她推開了一扇門。

  羅恩正坐在床上,受傷的肩膀只是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多的鳳凰社成員在戰場上拼搏了這麼多年後,卻仍然不能完成基本的急救治療?赫敏直到現在仍對此感到困惑。

  "蜜恩!你還活著!"羅恩一見到她就幾乎哭了出來,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

  "抱歉。"她邊說邊快步朝他走去,把他牢牢按回床上,然後揮動魔杖解開了他肩上的繃帶。"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哈利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進懷裡抱住。"對不起。我還以為他們把你抓走了。我把所有的屍體都翻遍了,但就是找不到你。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有那麼多人。"

  赫敏掙脫了他的擁抱,抽身退開。"我現在得幫羅恩治傷,哈利。"她聲音緊繃。

  羅恩的肩膀已經面目全非。那個沒有變形的狼人深深咬進了他肩膀的肌肉,撕下了大塊皮肉。損傷非常嚴重。還好有人—大概是萊姆斯—在羅恩的傷口上撒了一整瓶銀粉與白鮮混合物。

  "你去哪兒了?"哈利問道。"我們到處找你。"

  "我受傷了。"她努力壓低聲音回答。她清理著羅恩傷處的血跡、結痂的粉末和草藥,以便檢查他的傷勢。"我在大出血,需要一個有治療經驗的人來幫我。"

  她遞給羅恩一小瓶止疼劑。他剛咽下去,她便對著傷口施了一道清潔咒。羅恩登時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

  魔法生物的嘴部實在髒得可怕,尤其是滿月前夜、被吃人的欲望侵占意識的狼人。

  "是誰?"哈利追問道。

  "中立方的人。穆迪幫我聯系的。"她頭也不抬地回答。

  "混蛋。"羅恩皺著眉頭咕噥道。赫敏把狼毒藥劑揉成藥膏,塗在他肩膀上撕裂最深的傷口裡。"任何在這場戰爭中保持中立的人都是懦夫。如果我們輸了,他們以為會最後發生什麼?我才不會相信他們。"

  "不是每個人都天生適合上戰場搏鬥的,羅恩。"她輕聲說,覺得自己有義務去維護那位杜撰出來的治療師。

  "我知道。我也一直都在提醒哈利。"羅恩狠狠地瞪了哈利一眼,哈利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至少我們都活著逃出來了,不是嗎?"哈利反駁道,一屁股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要不是赫敏在我們回去之前先幫你治了一下,結果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比起你需要她去實施你那蠢到家的自殺式營救計劃,鳳凰社更需要赫敏去做一個治療師。"羅恩咬牙切齒。"要是穆迪和金斯萊聽說了你做了什麼,絕對會說出和我一模一樣的話。"

  赫敏把藥膏清理干淨,將那些被吸出的毒素用魔杖尖抽走,接著又在傷口上撒了一層厚厚的銀粉與白鮮混合物,然後才開始包扎。

  她試圖只用一只手把紗布裹緊,但右臂卻因為筋疲力盡而顫抖了起來。第五次嘗試仍然失敗後,她向後退了幾步,翻出藥箱裡的增強劑,想用一只手拔開塞子。最後她還是放棄了,直接用牙齒咬開瓶塞,吐在桌子上,喝下了瓶中的魔藥。

  她右手的顫抖終於減輕了。

  "哈利…"她低聲說。"我需要你幫我一把。我沒辦法只用一只手來幫羅恩包扎。我需要你在我包扎的時候保持紗布的張力,保證白鮮停在正確的位置不會移動。"

  哈利站起身,走了過來。

  "你的胳膊怎麼了?"他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了摸赫敏左臂的夾板。

  "只是一道詛咒而已。"她聳了聳肩。"我必須把骨頭移除,讓它們重新長出來。"

  哈利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起來。"對不起。"

  "沒關系。沒有生命危險。"她說。"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來讓所有的地方復原。那麼,在我包扎的時候,你就抓住這裡。然後—當我把它繞過來的時候,我也需要你按住它。張力不用太大,只要足夠固定住一切就好。"

  終於包扎完羅恩的肩膀後,赫敏開始治療他身上其他的傷口。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開他右腕上的枷鎖,於是她只能一邊轉動著枷鎖一邊為他治傷。一切完成後,她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

  "它沒有辦法痊愈。"她神情嚴肅而冷靜地對羅恩說,朝他的肩膀處點頭示意了一下。

  羅恩面色蒼白,臉頰上的雀斑顯得格外突出。"我知道。萊姆斯告訴過我。"

  "離滿月的時間太近了,以後你每個月都會感覺到它的。"

  他飛快地點了下頭。

  "萊姆斯也許已經和你提過了。明天晚上我們不得不把你隔離起來,直到我們弄清楚滿月對你的影響究竟有多嚴重。這—這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變化。你今後必須更加小心。當你生氣的時候,你不一定會意識到你已經變得多麼強壯好鬥,直到你做出一些真正危險的事情。你—你有可能會不小心殺死別人。"

  "他不會的。"哈利辯解道。

  赫敏繃緊了下巴。"羅恩不是我治療過的第一個被狼人咬傷的人,哈利。這絕不是他的錯,但如果我們做出大意的決定,他就可能會傷害到別人。在接近滿月時被咬留下的影響絕對忽視不得。如果狼人在滿月當夜見不到月亮,它的憤怒和攻擊性就會隱藏在表面之下,等待機會爆發出來。羅恩也有這種潛在的危險,我們需要為此做好准備。"

  "那麼, 也許你之前就該像我們計劃好的那樣把他救出來。"哈利雙臂交叉在胸前,下巴抽搐了一下。

  赫敏聞言瑟縮了一下,覺得腦袋裡的血液在不斷被抽走,整個房間在她眼前微微搖晃起來。

  "哈利,閉嘴!"羅恩勃然大怒,氣得滿臉通紅。"這他媽是你提出來的狗屁計劃!赫敏壓根就不該去那裡。她怎麼可能有辦法把我救出來?"

  哈利此刻只想和羅恩大吵一架—赫敏可以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來。每當有人受傷之後,他總是很生氣。現在金妮不在,沒有人可以給他安慰或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是因為內疚才大發雷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自己的感受,也無法阻止自己去感受到它,最後只能被無盡的痛苦折磨得體無完膚。

  "我盡了全力保護羅恩。"

  "是啊,我看到你為了保護他都做了什麼。那你用的是什麼詛咒?"哈利問道。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是我在做研究的時候學會的,是除了不可饒恕咒之外,為數不多的能快速殺死狼人並阻止他們繼續攻擊的咒語之一。"

  "那是黑魔法,"哈利說,綠色的眼睛閃爍著,"可能是我見過的最黑暗的咒語之一。"

  "我認為羅恩值得我這麼做。"如果不是她的魔力已經透支,她會立刻一道毒咒把哈利甩到房間的另一頭去。

  "我們本可以用昏迷咒把他打倒的。"哈利說。

  "是嗎?你是說你願意押上羅恩的性命去賭嗎?在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救了他之後?"她氣得聲音發抖。"我知道後果。我也接受。所以我用了它。"

  "那又怎樣?你就突然變成戰場專家了?寧可選擇撕裂自己的靈魂,也不相信我們可以用光明的魔法取勝?"她可以透過哈利眼中的怒意看到他的傷痛和恐懼。"它會進入你的靈魂,赫敏。那是赤裸裸的黑魔法。就算戰爭結束,黑暗也會留在你的內心裡。它永遠不會消失,它會永遠存在於你的體內,存在於你的魔法裡。"

  他抓住她的肩膀,她能感覺到他的雙手在不住地顫抖。他看起來快要哭了。

  "我不在乎。"赫敏猛地掙開了哈利的手,揚起下巴。"我想要贏。只要能勝利,我才不在乎我的靈魂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然後她嗤笑一聲。"拿我的命去冒險的時候,你可是干脆得很,恕我真的看不出我的靈魂對你來說還能重要到哪裡去。"

  哈利猛地後退了一步,呆呆地望著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那好,"他終於開口,"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們,那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了。相信我,我不會再叫你一起去做什麼了。"他轉過身,怒氣衝衝地走出了房間。

  赫敏無力地倚在牆上。羅恩凝視著她,臉上的表情悲傷而又無可奈何。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你還是認為我們只有使用黑魔法才能贏嗎?"

  赫敏的左臂因為骨頭再生而抽痛著,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企圖殺死所有人的是伏地魔和食死徒,不是我們。有那麼多的人需要我們去保護,沒有什麼手段是我覺得不值得的。"她邊說邊飛快地眨了眨眼睛,以免淚水刺痛。

  "你知道哈利做不到的。"羅恩嚴肅而認真地說。"如果他認為放棄光明轉向黑暗才是獲勝的唯一途徑,那他為之奮鬥的一切就都會毀於一旦。他的夢想是在戰爭結束後一切都能恢復正常。但如果他選擇了黑暗,他就無法實現這個夢想了。"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妨礙其他人。"

  羅恩無言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所以你還是認為其他人都應該使用黑魔法。包括我,包括你自己,包括DA還有鳳凰社的其他人。"

  "我一直都呆在醫院病房裡,羅恩。"她已經太累了,說話的時候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力氣做任何手勢。"無論你們在戰場上是輸是贏,我所看到的都只有代價。有時候,你和哈利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我們還能承受的犧牲有多麼少。哈利想的是他和他的家人能在戰後過上正常生活,但這場戰爭根本遠不止如此。如果我們輸了,你覺得抵抗軍會是什麼下場?麻瓜世界呢?對哈利來說,麻瓜世界裡沒有任何他在乎的人。而你甚至連一個麻瓜也不認識。但我的父母在那裡;我的小學同學,我的祖父母和其他的親人們,他們都在那裡。如果我的靈魂就是保護他們—保護你們的代價,那—那這就不是'代價',而是'交易'。"

  她直起身子,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我得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她說完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間。

  其他人所受的大多都是些能夠輕松治愈的傷。與食死徒搏鬥留下的傷往往呈現兩種極端,不是輕傷就是致命傷。

  查理身上多是瘀傷,以及一道詛咒留下的血流不止的擦傷。之前等待她回來的那段時間裡,他已經服下了兩劑補血藥。弗雷德有腦震蕩和內傷,赫敏很快就幫他治好了。

  唐克斯手腕處的扭傷有些嚴重。但赫敏只用了幾分鐘就完成了全部的施咒和塗藥步驟。

  "真高興看到你還這麼有精神。"唐克斯神情嚴肅地看著赫敏。她的頭發此刻又黑又軟,裡面摻雜著幾縷灰白。

  赫敏扯出一個乏力的微笑,按摩著唐克斯的手腕,以便魔藥能夠被皮膚完全吸收,從而緩解腫脹。

  "是誰訓練的你?"唐克斯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問道。

  赫敏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又繼續按摩。"我在歐洲各國都接受過訓練。"

  "別跟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我記得你以前戰鬥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唐克斯的眼睛緊盯著赫敏。"你現在和那時候完全判若兩人,招招致命。雖然你的確缺乏實戰經驗,但你所知道的東西顯然遠遠超過你身為一個治療師應有的水平。一定有某個相當危險的人訓練過你。"

  赫敏一聲不吭。

  "你今天殺了多少人,赫敏?十個?十五個?你自己知道嗎?"

  赫敏的下巴開始顫抖,她咬緊牙關強迫顫抖停下來。

  "在這之前你殺過人嗎?你沒有。我記得的。今天是第一次,你甚至都還沒有時間去想它,是不是?"

  赫敏一陣畏縮。

  "你是不是被卷進了什麼麻煩?"唐克斯問道,伸出手來覆住赫敏的手。

  兩人間沉默了一瞬。

  "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會全部用上。"最後,赫敏開口答道。

  "是誰?你認識什麼人戰鬥起來如此致命?我是穆迪手把手教出來的傲羅,所以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風格。也不是阿米莉亞·博恩斯。也不是沙克爾。"

  "我沒有權限把這些信息告訴別人。穆迪全都知情。你可以去向他核實。"

  唐克斯眨了眨眼睛,盯著赫敏看了幾秒鐘。

  "那道詛咒,你用來救羅恩的那個,我之前有所耳聞—想必你是深入研究了黑魔法才學會的。你得確保自己今晚不會一個人呆著,無論你等會兒要去找誰,都應該事先告訴他一聲。"

  赫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左臂傳來的疼痛讓她的注意力越來越分散。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疲憊不堪,遠遠超出了增強劑所逆轉的範圍。

  "萊姆斯還好嗎?"赫敏問道。她只剩下萊姆斯和哈利沒有檢查過了,但她知道唐克斯會在回到這裡之後的第一時間就去檢查萊姆斯的狀況。

  "他沒事。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他了。你知道的,他無論受了什麼傷都能很快痊愈。他出門去向金斯萊報告了,告訴他我們已經把羅恩救回來了。"

  "那就好。"赫敏點點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赫敏!"她腳下一軟,被唐克斯一把扶住。"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我只是不習慣上戰場,身體素質不如你們那麼好。"赫敏回答,試圖從唐克斯身邊走開。

  "那時候我們都失去了知覺,可你卻不見了。"唐克斯的雙眼眯了起來,然後又突然睜大。"是你施了詛咒殺了所有人嗎?"

  "不是的。"赫敏趕緊搖頭否認。"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你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對不對?你的老師—他來找你了。"唐克斯的神情突然緊張起來。"你到底受了多少傷?你拼命掖著藏著的那個強大而又致命的人究竟是誰?"

  赫敏絞盡腦汁,迫切試圖想出一個能讓這位前傲羅滿意的解釋。

  "去問穆迪吧。如果他願意告訴你,我也不會再對你有任何隱瞞。"

  "你的情報權限等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了?"唐克斯詫異地瞪大眼睛問道。

  "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你知道的。"赫敏邊說邊把胳膊抽了回來。

  "好吧。"唐克斯說。"那就告訴我你當時到底都受了些什麼傷。我想這總不是機密了吧。"

  面對這個問題,赫敏也想不出任何說謊的理由了。

  "我被刀刺傷了。傷在肺部,肝髒上也有劃傷。現在已經修復了。"

  "該死!那你怎麼還能站在這裡?!非魔法傷害雖然可以迅速修復,但這並不意味著不會對身體造成巨大傷害,這一點你絕對比我更清楚。你應該在床上好好躺著,應該是我們來照顧你才對。"唐克斯低聲怒道。

  "如果我告訴別人,就不可避免會引出一些我無法回答的問題。"赫敏輕聲說。"不會有事的。我只需要在做完一切後好好睡一覺。現在只剩哈利了。幫他檢查完之後,我就會去休息的。"

  "好吧。"唐克斯後退了一步,讓赫敏離開,但她的眼睛裡仍然盈滿了懷疑和擔憂。

  赫敏一走出房間便再也支撐不住地靠在牆壁上。她用盡全力把剩下的藥品都收拾妥當,重新撐起身體,去找哈利。

  他坐在屋頂上,抽著煙,凝視著下方的池塘。他周圍散落著幾十只煙頭。

  他注意到了她,但沒有起身向她走過來,幾乎連動也沒動一下。她只用一只胳膊勉強支撐著自己,笨拙地從頂窗爬了出來,差一點就要失去平衡摔倒,但她還是決然地穩住了自己。

  以她現在的狀況,如果從屋頂掉下去,她可能會死。她鼓起勇氣,朝哈利走去,盡量不往下看。

  "我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赫敏?"他在她走近時問道。

  "一場戰爭,"她輕聲說,然後伸出手把他的臉轉向她。他頭上有一道傷口,蒼白的皮膚還在因為剛剛被洗掉的血跡而微微泛紅。他的神情悲傷,疲憊,還有憤怒。

  "是誰變了?你還是我?"他問她。她的手指穿過他額前的頭發,將那些發絲輕輕撥開,好讓她能幫他治愈傷口。

  "是我。"她承認道。

  "為什麼?你認為我做不到嗎?"他問,"你是在做好我會失敗的准備嗎?"

  她朝他施了一道診斷咒。他有兩根肋骨骨折,腹部還有瘀傷。她輕輕推著他躺下,然後開始治療。

  "我認為你能做到。但是—那個預言,只不過是和擲硬幣一樣五五開的結果罷了。鄧布利多死後—"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死亡和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差一道詛咒而已。"她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我不能袖手旁觀地等著那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自己降臨,然後假裝知道我們能贏,尤其是在有這麼多人依賴著我們的時候。你所擁有的一切,你愛別人的方式,那些都是純潔的,也是強大的。但是—到現在為止你已經阻撓過湯姆多少次了?嬰兒的時候一次,是因為你的母親;一年級一次,二年級又是一次。然而他現在依然存在著,依然在和你戰鬥。我不想騙自己去假設我們已經把什麼都做到'足夠了'。"

  "所以你不認為善良和正義必然會勝利。"哈利的聲音帶著沉重的責備。

  "贏家永遠會說自己代表善良和正義,但那是因為那些史書本就是由他們自己寫的。至於道德優越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她邊說邊低聲念出修復骨折的咒語。

  "但你說的那是麻瓜歷史。巫師不一樣。巫師的世界也不一樣。"他的語氣仍然嚴厲。

  赫敏搖了搖頭。哈利的表情帶上了痛苦之色,移開視線望向天空。赫敏開始將化淤膏塗抹在哈利的腹部和肋骨上,輕輕地揉著圈。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哈利說,"你以前對待事情比我還要公正。你的SPEW呢?以前那個女孩絕不會說出'黑魔法值這個代價'這種話。這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女孩在拼命救科林·克裡維的時候,就已經死在病房裡了。"

  "科林死的時候我也在場,赫敏,但我沒有變。"

  "我永遠願意付出一切所需要的代價,哈利。我們在校園時代經歷過的所有的那些冒險,只要我加入,那就是我的全部都加入了。也許你只是…從來都意識不到我究竟願意為你付出多少。"

  "這不是為了我。"哈利搖著頭說。"你不能告訴自己你是為了我才這麼做的。我也決不會要求你這麼做的。"

  "我知道,"她看向別處。"這不是為了你。這是為其他的每一個人。你必須盡你所能去贏得勝利。我也一樣。"

  "可你在拼命把自己往外推。"哈利坐了起來,語氣生硬地說。"也許你以為我察覺不到,但我看出來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一直都像我的親姐姐一樣。但現在—就好像每次我們的友誼出現裂痕時,你就會走上前,往那道裂痕裡再砸進一塊楔子。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的聲音聽上去幾乎快要哭了。他盯著她的雙眼仍然滿是傷痛和怒意。她覺得自己動搖了。如果她現在坦白一切,也許就還能挽回。也許就還有機會。

  盡管他腦海裡的那些空間已經被金妮填滿封存—他還是意識到了,他能感覺到赫敏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她的第一個朋友。她最好的朋友。他向她伸出了手。如果她也伸手握住—

  她哀傷地望著他。"那些裂痕一直都在,哈利。最原本的那個我,她也一直都在。只是這場戰爭讓你看到了她的本貌而已。"

  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那好吧。"他站起身,向屋內走去。

  赫敏在原地枯坐了好幾分鐘,才攢足了力氣沿著屋頂爬回頂窗。

  她找了一把扶手椅,把自己整個身子蜷縮進去。她太過疲倦,連手臂骨骼再生的刺痛也擋不住洶湧而來的睡意。

  幾小時後,她猝然驚醒,只覺得渾身一片冰涼,凍得牙齒直打顫。她睡著的時候才剛過正午不久,但此刻,整座房子已經變得昏暗而安靜。

  她冷得發抖,抓起魔杖,對自己施了一道保暖咒。這並沒有讓她從那股冰冷的寒意中解脫出來。

  她覺得—有什麼在看著自己。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注視著她。

  她的脊椎骨底部傳來一陣隱隱的痛楚,猶如冰冷的卷須一般慢慢地向上攀爬。就好像她被某種東西感染侵蝕,而它在她體內肆意蠕動著,試圖麻痹她全身。

  她舉起顫抖的右手對自己施了一道診斷咒。她一定是忽略了什麼詛咒。

  然而什麼結果也沒有。

  只有疼痛冰冷的感覺在不斷蔓延,穿過她身體的每一處,籠罩住她的胸骨和整個胸膛,直到她連呼吸都痛了起來。

  這種感覺既可怕又難受,卻同時引誘著她投降屈服。

  這種痛苦是一種解脫。就像她無數個夜晚獨自坐在廚房裡,劃傷自己的手臂,直到切膚之痛蓋過所有的一切。

  這種痛苦也是一種釋放。就像鮮血撲面而來的腥甜味道。

  她猛地站了起來。

  這是她使用黑魔法的後遺症—自我毀滅傾向。幻覺。

  當她想起這一點時,這些感覺就變得熟悉了起來。唐克斯說得沒錯。她應該找到一個人陪著她。一個能幫助她撐過去的人。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此刻已經是午夜了。她向查理曾經住過的房間走去。他們相處得並不融洽,但他不會反對她握著他的手。她很冷。他可以和她說話,幫助她集中精神—

  房間是空的。

  她又去了弗雷德的房間。也是空的。

  她繼續去找別人。

  羅恩已經睡著了,在夢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她把一劑無夢酣睡劑灌進他的喉嚨。看著他安靜下來後,她又取出一劑能夠復位她手部韌帶和肌腱的魔藥,拔開塞子吞了下去。

  哈利睡在羅恩床邊的椅子裡。羅恩被抓以後,哈利就一直沒有睡過覺。明天晚上就是滿月了,萊姆斯會變形,唐克斯一定在陪著他。

  她茫然地走出房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徹骨的寒冷讓她幾乎承受不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起一陣疼痛。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就快深陷在這股寒冷之中。

  "回來找我—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

  她強撐著腳步邁出大門,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

  她走到棚屋前,手指已經觸到了門把手—然後她僵住了。屋內的燈都滅了。

  當然了—他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呢。這只是一處會面地點罷了。他又不住在這兒。自她離開以後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可能已經睡著了。在某個有床的地方。

  又或者,他還在忙別的事情。

  除非發生緊急情況,否則她就不應該召喚他。她答應過他她不會的。她向他保證過的。

  她不能因為自己今天過得不好就召喚他。

  那是拿他的身份去冒險—會危及他—會危及鳳凰社。

  她的手一下子縮了回去,轉身離開。

  如果她能再幻影移形一次—格裡莫廣場總會有人醒著。她抓緊她的魔杖,閉上眼睛。

  她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死死拽住了她的頭。她雙膝一軟。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慢慢地重新在她眼前聚焦時,她意識到自己正仰面躺著。她望著夜空。繁星在她頭頂閃爍著,在明亮的月光裡顯得有些晦暗。好冷。

  這一天太過漫長了。

  她覺得渾身的皮膚悚然戰栗,疼痛徹心徹骨,仿佛有什麼東西存在於她的體內。存在於她的魔法裡。她想要把它從自己身體裡切除干淨。只要能找到那處地方。她就可以用一把尖刀切開皮肉,把它徹底剜掉—這樣它就會停下來—不再繼續肆無忌憚地在她體內蠕動。

  她把指尖死死嵌進胸口,用力撕扯著。

  "格蘭傑—你對自己做了什麼?"

  她意識到自己被抱離了地面。一雙炙熱的手緊緊環住她的身體,驅散了寒意。她太冷了。她貪婪地索取著那股溫暖。

  她大概是神智不清了—因為德拉科就在她眼前,穿著一身麻瓜的衣服。除了黑色長袍,她還從沒見過他穿別的衣服。

  她緊緊地靠在他身上,覺得他就像個熱氣騰騰的火爐,驅走了在她體內不斷爬行、蠕動的寒冷。

  "我今天殺人了。"她說著,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裡。即使打扮成了麻瓜的模樣,他身上氣味還是和原先一般無二。"我以前從來沒有殺過人。可是我今天甚至沒有算過我究竟殺了多少人。"

  他的雙臂緊緊摟住她的後背。

  "唐克斯說—我今天用了那種黑魔法,不該一個人呆著。但是—我沒有人可以去找。每個人都已經有了某個人—某個他們可以去找的人—"

  "可是你沒有。"

  她點了點頭。

  "你用了什麼咒語?"德拉科問。"什麼樣的黑魔法?"

  "我碳化了一個狼人。他在撕咬羅恩的肩膀。明天就是滿月了,用昏迷咒的話根本來不及。"

  活了二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產生幻覺。也許她已經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了。德拉科熱得像火爐一般,身上穿著一件胸前印著"Oxford"字樣的淺灰色衛衣,以及—牛仔褲?

  這該有多可笑啊…簡直滑稽。她看著眼前的一切,想要放聲大笑。

  "難怪你會冷。"他低喃道。

  她突然聽到了幻影移形的聲響,於是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家豪華的麻瓜酒店套房裡。

  她困惑不解。雖說幻覺畢竟是幻覺,不可能有什麼規律和實際的意義,但這也太奇怪了。

  她抬頭望著德拉科。"你覺得,這就是我的潛意識認為我想要的嗎?"她問。"就像這樣…和你一起呆在麻瓜世界裡?"

  他的表情難以捉摸。

  "你想要什麼?"

  她怔怔地望著他,淚水瞬間湧了出來。

  "我不想永遠都孤身一人,"她哽咽著說,"我不想去愛一個人的同時還要擔心害怕如果他們最後知道了一切就會受傷。哈利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一直都想要有朋友—但我總是太古怪,太書呆子,太笨拙。所以我總是一個人。沒有人想成為我真正的朋友。哈利是第一個願意讓我和他做朋友的人。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為了保護他而把他推開。羅恩也是。我的—父母也是。然後—我身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必須站得遠遠的才能去愛別人。我真的好孤獨—"她用手捂著臉抽泣著。

  "你父母怎麼了?"

  她的嘴唇扭曲了一下。"你殺死鄧布利多後,我就對他們施了遺忘咒,把他們所有關於我的記憶…全部抹掉了。所以對他們來說,我就完全沒有存在過。然後我把他們都送走了。我想,如果戰爭很快就能打完,我就可以再把他們接回來。可是一旦過了五年,這種遺忘咒就沒有辦法逆轉了。"

  德拉科身上散發出的熱量仿佛穿透了她的肌膚,一直滲入她的內心深處。他抬起一只手撫上她的脖子,她便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

  "你不必孤身一人,格蘭傑。"

  她想去相信他的話,可是她的思想卻無法平靜下來,屈服於他的安慰和誘哄。它從來就沒有平靜過。那裡總有一些她無法忽視的認知、內疚還有後果—她不能假裝自己不知道。即使她現在神志不清,但她也知道,有一些事情是過於危險的,她不能放任自己聽憑感覺去做。

  她試圖推開他,但他牢牢守在她身前,如磚牆一般堅固。

  "為什麼?因為你嗎?"她苦澀地說。"我不可以—我不能去在乎你。如果我在乎你,我就沒辦法利用你。你是我能讓其他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我不能…"

  "那就利用我吧。"他說罷便湊上前去想要吻她,但她猛地縮了回去。

  "不。我不能。我也不想—我不想那樣對你。你不該被這樣對待—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她想掙開,但他就是不肯放手。

  "你不必為了保護我而把我推開。"他用那種熟悉的嚴厲聲音說道。"我能承受。你可以不用再孤獨。我不會會錯意的。我知道你只是希望能有個人陪著你。放心,我不會過度解讀的。"

  她不停地掙扎。

  "我也是孤身一人,格蘭傑。"

  她的動作停了下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抓著他衣服的布料。

  "我—"她剛開口便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將她的反對和抗議盡數吞進了口中。他的嘴唇與她的緊緊相貼,他的雙手捧著她的臉頰。她偎進他懷裡,回吻著他。

  隨後他放開了她的唇,吻了吻她的前額,把她推到身後的床上。

  "休息一下吧,"他邊說邊在床沿坐了下來,"我哪兒也不去。你需要做什麼能讓情緒穩定下來的事,就做吧。"

  他向後靠在床頭,握住她的手。

  赫敏靠在他的胸口,回握住他的手,將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胸前,垂下了頭,把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她專注地調整呼吸,用他的體溫抵御周身的寒冷。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指與她的交纏相繞,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她合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他。她能聽到他的心跳。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是她讓他活了下來。

  她把嘴唇貼在他的手指上,感到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她抬起頭,凝望著他。

  他也低頭回望著她。她松開他的手,伸手去觸摸他的臉,而他一動不動。她微微支起身子,朝他靠得更近了些,嘴唇拂過他的臉頰,漸漸向上,停留在他的前額。隨後,她頓了片刻,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就像火一樣熾熱。

  她不知道這次之後,她還有沒有機會再和他在一起,而眼下這一刻又是否就是她所能得到的全部。

  她緩緩地親吻著他。她用雙臂摟住他的脖頸,把他拉向自己,直到他的胳膊繞過她的後背環緊她的身子,他的嘴唇開始貼著她的移動著。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所做的一切是在堅持還是在放手。

  她的手指穿進了他的頭發裡。

  他的手向上撫到她的後腦,抽出她辮子裡的發卡,又幫她取下左臂的夾板。她垂下眼睛,打量著新長出來的骨骼,還有手腕內側的所有傷疤。他把手指伸進她的發絲撫弄著,直到她渾身一顫,抬起頭看著他。

  他們的親吻是那樣緩慢。沒有憤怒,沒有匆忙,也沒有內疚。只有絕望。因為他總是能讓她感到絕望。

  她不停地吻著他,像她一直以來想要的那樣—她一直以來暗自希望她可以的那樣。

  她可以。哪怕只有一次。

  他的雙手再次捧起她的臉。她貼著他的嘴唇發出一聲低低的啜泣。

  "這樣—我想要的就是這樣。"她對他承認道。"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希望能像這樣和你在一起。"

  他頓住了。她感覺到自己的淚水順著他的手指滑落了下去。"對不起。我很抱歉之前不是這樣。"他說著,把她拉得更近,拇指腹輕輕擦過她的顴骨。

  他一直都是這樣溫暖嗎?有時候她會想,在她治愈他之後的那個晚上,那些與他相擁而吻的記憶究竟有多少是真實的。還是說那一晚她醉得太過厲害,從而自己在腦海中制造了一場臆想,並在她感覺不到周圍的一絲溫柔時不斷地重放。

  "沒關系。"她把頭埋進他的肩窩。

  "有關系。讓我現在就給你。"

  他捧起她的臉,把她的嘴唇拉了回來,吻住了她。緩慢的、帶著欲望的吻。

  他就像一顆恆星,在光年之外閃耀著冰冷的光芒,但當所有空間彼此相連,他的熱量就是無窮無盡的。

  他深深地吻著她,雙手滑過她的身體,手指撫摸著她的脊椎和肩胛骨,在她的皮膚上掠過。他脫下她的襯衫,順著她的鎖骨一路吻了下去。他的手指纏住她的發絲,拉著她的頭向後仰起,嘴唇緊貼著她的頸根處。她只覺得那雙手就像家一樣。

  她拽著他的衣服,直到他自己用手把它扯了下來。她把他的臉拉回到自己跟前,又一次吻住他。她的手指描摹著他下顎的弧線,沿著他脖子的肌腱,劃過他的雙肩。他比之前更瘦了,身上有那麼多新的傷疤,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對他的身體感到陌生了。

  他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解開她的胸衣,手掌覆上了她的乳房。他的唇在她的胸骨上流連,直到她的頭向後高高仰起,喘不過氣來。他的觸摸留下的熱度仿佛在她體內燃燒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全身火熱,近乎灼痛。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要把她所有的反應都深深烙進心裡,這樣他就能永遠知道,永遠記住。

  對她來說,這並沒有太快,也並沒有太多。他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樣,極盡緩慢而溫柔。

  當他將自己慢慢推進她的身體裡時,他的目光緊鎖著她的臉龐。"這樣還好嗎?"

  她輕喘了口氣,點了點頭。因為確實很好。一點也不疼。真的很好。

  "這很好。"她攀住他的肩膀,感覺到手指下他符文處的傷疤。

  他的前臂環繞著她的頭將她框在其中,手指在她濃密的發絲間纏繞收緊。他開始緩緩抽插起來。他垂下自己的前額,與她緊貼在一處。

  他又一次吻了她。那一剎那,某種可能成為永恆的東西就此鋪陳而開。

  起初,一切都是那樣緩慢,讓她幾乎忘記了之後還有更多。但他們本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這樣就足夠了。他的重量、他的溫暖、還有與他肌膚相親的觸感。她貼著他的肩膀呼吸著,鼻翼間縈繞的滿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橡木苔的味道,夾雜著雪松和紙莎草的氣息。這一切之下,還有他汗水的氣味。

  她與床鋪的接觸從來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對她來說,那裡只有冰冷和空虛,而她只能祈禱無論做什麼樣的噩夢,也不要可怕到讓她後悔躺下來。

  可是,這裡一點都不冷。德拉科就在這裡,他的身體與她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他知道要如何用手掌撫過她的肌膚就能讓她喘息出聲,也知道要如何親吻她就能讓她的雙腿緊緊地環上他的腰,然後他挺動著腰身,慢慢地在她的身體裡抽插,動作溫柔到她一開始都沒有察覺自己身體裡那股卷曲著的緊張感。

  但這之後當然還有更多,德拉科正在一步一步地探尋。他小心縝密地注意著她什麼時候會屏住呼吸,又是什麼樣的角度會她產生反應。他的眼睛注視著她的眼睛,他的手指與她的手指糾纏在一起,感受著她什麼時候會握得更緊。

  他不住地吻她、吻她、吻她。漸漸地,節奏越來越快,摩擦和接觸越來越多—這已經遠遠超過了"安慰"的範疇…

  但是,當他的手探入她的兩腿之間時,她退縮了。她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那一步。

  這太過—

  上一次,當他把手伸向那裡的時候—

  "你現在肯定威脅不到我的位置了,不是嗎?"

  她發出一聲壓抑的抽泣,別過了頭。他停了下來,縮回了手,輕撫著她的臉頰,親吻著她。

  "拿去吧。這都是屬於你的。"他貼著她的嘴唇低喃。

  "我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和書上說的不一樣。"她收緊下巴,飛快地說著。"上次你碰我那裡的時候—從來沒有人碰過我那裡,可是你碰了我,然後你說—"她的聲音忽然哽住。"我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你說我—說我—說我—"

  "對不起。"他握緊了她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我竟然已經糟蹋了這麼多。讓我現在就給你。讓我來告訴你這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她猶豫了一瞬,隨後小心地點了點頭。

  他低下頭,嘴唇靠近她的耳畔。"閉上眼睛。"他呼出的氣輕輕拂過她的肌膚。

  她的眼睛顫動著緩緩合上。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沒有了視覺的干擾,其余的感官便占據了她全部的意識,任何微小的感覺都變得更加明顯。他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觸感。他的氣味。甚至是空氣的流動。

  當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吻過她的頸動脈時,她忍不住溢出一陣呻吟。他一只手捧起她的乳房,下身再次動了起來,拇指在她的乳尖上拖移著。他動作緩慢,卻不再溫和,直到她喘息連連,拱起腰臀迎合他。

  他又一次把手伸進他們的身體之間,同時吻住她,舌頭滑入她口中與她的舌糾纏起舞,越吻越深。他靈活的手指找到了她兩腿之間敏感的神經叢。她貼著他的嘴唇急促不勻地喘著氣,感覺自己的整個身子在他那處堅硬的周圍緊繃了起來。

  她身體裡的某處仿佛被什麼東西揪緊,心髒在胸膛裡怦怦狂跳。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越來越短,肌肉越拉越緊,神經如烈火一般灼灼燃燒著。德拉科在她體內的每一次抽插,他的嘴唇每一次擦過她的肌膚,他的手指每一次輕輕撩撥她的核心,她都覺得自己體內的那股張力越來越大,節節攀升,直到她就要在他身下崩潰成一地碎片。

  但是她不能—

  如果她就此崩潰,就再也沒有人來收拾殘局了。

  可她已經懸在了邊緣。"我不能—"她終於帶著氣音說了出來。

  "赫敏。"德拉科的嘴唇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你有權擁有它。你有權去感受到美好的東西。不要再孤身一人承受一切。擁有它—和我一起擁有它。"

  他用手臂拉起她的雙腿,抬到更高的位置,他便在她體內陷得更深,角度也發生了變化。他把他們的身體緊緊壓在一起,親吻著她。

  她的眼睛突然睜開,直直望進他的眼瞳,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無數銀色的碎片。

  "天哪—"她哭喊了出來,指甲嵌進了他的後背。"噢—噢—噢天哪…"

  他那深潭一般的灰色雙眼正俯視著她,看著她弓起身子,神情五官揪在一處,在他的身下攀上頂峰,隨後墜落。

  她氣喘吁吁地想要平復呼吸時,他加快了速度。然後,當他高潮的時候,那副一直戴在他臉上的無形面具終於滑落了。他的目光只與她相遇了片刻,他便把臉埋進了她的肩膀。可僅憑那一眼,她就能望見他心底所有的破碎不堪。

  他從她身上翻了下來,拉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在她鬢邊落下一吻。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又朝他靠得更近,直到被他的雙臂環住,壓在他的胸前。

  她能感覺到自己此刻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也能隱約感覺到那股已經植入她親手撕裂的魔法裡的寒冷正在漸漸遠離。她顫抖著又向德拉科的懷裡偎了偎。她抬頭看向他。他也正低頭望著她,面無表情。

  她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撫摸著他的顴骨。"我想,我應該這輩子都忘不了你了。尤其是你的眼睛。"

  他嘴角輕輕一抽,手指沿著她左腕上的傷疤撫過。"我也忘不了你的眼睛。"他嘆息一聲。"我早該知道—從我看到你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該知道我永遠都贏不過你。"

  她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我一直都覺得眼睛是我身上最好看的地方。"

  "之一。"他輕聲說。

  她陷入沉睡,身體仍在汲取著他如火焰一般的溫度。


第54章 往事·二十九

  2003年,三月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和德拉科躺在一家酒店裡。她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她差點以為自己的幻覺還沒有消失。

  她環視著房間,試圖讓自己消化這一切。她不是在做夢—她真的,確實是和德拉科一起,躺在一間麻瓜酒店的套房裡。一間他穿著印有"Oxford"字樣的連帽衛衣時正住著的套房裡。

  如果她此時還在構思關於他的心理素描,那她勢必得要拿出一本新的筆記本從頭寫起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經常這麼做嗎?他又為什麼要在麻瓜世界裡過夜?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還在熟睡,但他的雙臂卻以一種強勢而充滿占有欲的姿態環繞著她的身子,就像是為了防止她被偷走似的。他的軀體與她緊緊相貼,太過溫暖,幾乎要灼燒起來。

  她困惑地打量著他,昨晚的一切重新浮現在了腦海裡。

  她一陣瑟縮。

  她不該來這兒的。

  她不該來到這兒,也不該留在這兒。

  這就是個錯誤。

  他就像一條龍,對那些被他視為所有物的東西極盡珍惜愛護,唯恐失去—這種程度完全沒有一點節制。深不見底的占有欲。神佛難擋的決意。他把她鎖在自己懷抱裡,仿佛她屬於他,也只屬於他。

  想要向他屈服,想要讓他占有她,想要因此而愛他—這種誘惑讓她感到害怕畏懼。

  而她自己想要去愛別人的那種需要,以及那種近乎絕望的、希望別人也能回應這份愛的渴望—都已經被她親手封鎖了起來。因為這是戰爭,一切的理性邏輯、現實主義和戰略決策都無一例外是冷漠而殘酷的。在這些東西面前,她的需要和渴望除了讓位,別無他路。於是她將它們埋藏於深井之中,這樣她就感覺不到,也不會想念。

  但是德拉科卻將它們從井中拖了上來,撥開堆滿井口的遮蔽物,開始突破她的心鎖。她幾乎都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正在轉動著刻度盤,耳朵湊近聽著每一道鎖軸轉動的滴答聲,同時蟄伏在原地,等待著闖入的機會。

  那些屬於他的悲傷和孤獨,他的專注和堅定不移,他凝視著她的眼神,他撫摸著她的方式—這所有的一切都正在穿透她的盔甲,纏繞上她的心頭,就像她留在他心裡的那些傷痕一樣確鑿無疑。

  她試圖在他醒來之前離開床鋪。但她剛一挪動身子,他的眼睛就猛然睜開,環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把她拉回自己身邊。然而不過片刻,他表情便閃爍了一下,隨後松開了手。

  她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

  一年之前,他的出現在她心裡激起的那股恐怖感已經消散無蹤。他的危險—它仍然是存在的。它原本還只是存在於她腦海中的某種想像,可是在她昨天親眼看到了他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有多麼殘忍之後,這種抽像的概念忽然就有了鮮明的輪廓。然而,雖然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他是多麼冷酷無情,她卻不那麼害怕他了。

  因為她知道了他究竟藏得有多深。盡管他已經在伏地魔的軍隊中爬到了相當的高位,但他仍然有所保留。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消滅了整整一支食死徒中隊。他現身之後,短短幾分鐘內就殺死了近百人。

  她端詳著他的臉,他也正注視著她。他無形的假面又被戴回了原位。無論他此時此刻作何感受,他都將之小心地隱藏在假面之下。但是他的眼睛—

  僅僅是他看她的眼神,就足以讓她的心停止跳動。

  "我不該來這兒的。"她終於開口。

  聽到她的話,他沒有露出任何受傷或驚訝的神情。

  "你需要有個人來陪你。我只是碰巧有空而已。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不會讓事情變得復雜。"他邊說邊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手指輕撫著她的手腕。"我也沒指望這會改變什麼。"

  赫敏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她不能告訴他—不能告訴他她不是那樣想的。他遠不止是隨便的某個人。他是—對她來說他是—

  這就是她的錯誤所在。

  她的神情必然是泄露了她所有的心緒。因為他那雙專注凝視著她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絲勝利的光芒。她還沒來得及抽身退走或逃離,他便一把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攫住了她的雙唇。

  他們的嘴唇剛一相接,她所有的恐懼、內疚和決意便盡數冰消瓦解。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有多麼想要留在這裡,多麼想要被他觸碰。他就像一團火焰。他沒有蟄伏在原地,而是已然燒出了一條通路。

  他看到了她那層盔甲上的裂縫,就像他曾經無情地穿透她大腦封閉術的牆壁那樣,他已經破門而入,直抵她的內心深處。

  他將她扯到自己身下,雙手在她的肌膚上徘徊游移,嘴唇的溫度幾乎要灼傷她。她緊緊地摟住他,宣泄一般地狠狠回吻著他。

  這和前一晚的吻不一樣。

  這不是安慰。

  這是占有。

  他炙熱的嘴唇貼著她的唇瓣,又沿著她的下頜、喉嚨和肩膀一路吻了下去。她的手指纏住他的頭發,緊抱著他,竭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因為她是那樣絕望而迫切地需要他,又是那樣感激他沒有逼她說出口。

  他的雙手撫過她的身體,仿佛想要占有她的每一寸。他將她拉得越來越近,直到兩人間再也不留一絲縫隙。然後他調整好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推,陷入她的體內。

  他一面在她身體裡抽插,一面用雙手描摹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吻到她喘不過氣來。他越發地深入。

  他緊抱著她的感覺—他觸碰撫摸著她的感覺—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不斷地索取著。堅決地要向她證明他們之間的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確保她無法否認他帶給她的所有感受。

  他讓她在他的手掌下、在他的身下高潮了整整兩次,才放松了懷抱。當他的灼熱噴湧而出、灌滿她深處的那一剎那,他一直以來維持著的克制全部消失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放縱,那不再是心碎,而是宣示主權—

  —以及勝利的喜悅。

  "你是我的。你發過誓說你是我的。"他貼著她的耳畔低吼,同時退出了她的身體,把她拉進懷裡死死抱住。"現在,以及戰後。你親口答應過的。我會照顧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不必孤獨。因為你是我的。"

  她該走了。

  可是…她的心魂迷失在了這裡。她被鎖在德拉科·馬爾福危險的懷抱裡,卻覺得自己回到了家。

  她沉睡在他的臂彎之中,仿佛與整個世界互相離棄,身邊只有一個他。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在沒有服用無夢酣睡劑的情況下睡足四個小時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的手掌劃過她肩膀的觸感讓她短暫地蘇醒了過來。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端詳著她。她拱起身子,就著他的撫摸又向他偎緊幾分,在他的心口上輕輕一吻,便又睡了過去。

  她再度醒來時,已近暮色黃昏。德拉科坐在她的身邊,把玩著她的手指。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抬頭困惑地看著他問道。

  他挑了挑眉。"這是我的套房。"

  她翻了個白眼。"你怎麼會在麻瓜世界裡?你又怎麼能和我在床上呆一整天呢?你不是將軍嗎?"

  他一手纏進她的發絲,托起她的後腦將她的雙唇貼上了自己,翻身覆住她的身子,纏綿地吻了她許久,然後縮回頭來看著她。"我不工作的時候通常都在麻瓜世界裡。除非我用了復方湯劑,否則就根本不存在—我是誰,我做過什麼—這種問題,"他移開目光,"每個人都知道我是誰。所以,只要不在執行任務,我就會來這裡。因為沒人認識我。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露面出手,黑魔王可以親自召喚我,或者派人去莊園。我能感應到是否有人試圖進入莊園大門。"

  "所以…你並不住在你的莊園裡?"她問道。他的手溫柔卻霸道地撫過她的喉頸,她感到他的拇指腹輕如羽毛般地劃過她的鎖骨。

  "我不住那兒。除非黑魔王命令我主持什麼活動。我—"他抽回了手,突然坐起身來。"那—那—"他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那裡的一切都已經被污染了。每次我去那兒的時候,都能聽見我母親—在尖叫。整座房子就像被詛咒了一樣。那座用來囚禁她的籠子,是被建在休息室的地基上的,直接使用了莊園地脈中的魔力。我也沒有辦法把它移走。"

  聽著他聲音中的痛苦,赫敏又想起了他將自己的悲傷藏得多麼隱秘,他是如何謹小慎微地背負著它,獨自一人承受著一切。年復一年。

  "我真的感到非常難過。"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纏住他的幾縷頭發。他微微偏過頭,靠進她的掌心,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度開口。"不管怎樣,"—他的聲音緊張而不自在—"只要有人發現我住在別的地方而不是莊園裡,一定會引起疑問。所以,我就到麻瓜世界來了。"他輕笑一聲,仿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做法。"我四處都轉悠了一圈,想弄明白這裡究竟是干什麼的。服務台的人實在是非常有用,不管我問的問題有多愚蠢,要求有多古怪,他們總能找到辦法來滿足我,而且從來不會多嘴來問我問題,也不去管我在他們的毛巾上弄了多少血。"

  "這是哪家酒店?"她坐起身,環顧四周。

  "啊。今天幾號來著?"他若有所思地說著。"三月最後一周—那就是薩伏伊[1]了。"

  赫敏稍稍向後縮了縮,抬眼盯著他。"你還住了好幾家酒店?"

  "魔法活動過多遲早會惹人注意的,就算有保護咒也一樣。所以我用一道算術占蔔隨機化方程算了一下,找了幾家酒店輪換著住。我給酒店的員工施了輕度混淆咒—不會被檢測到,只是讓他們能夠在有人問起我的身體特征時給出彼此矛盾的描述。"他聳了聳肩。

  赫敏眨了眨眼睛,盡量不去想德拉科長租這些套房究竟耗了多少錢財。真是錢多得沒處花。

  "所以…當你不是巫師戰爭中的將軍的時候,你就住在這種高大上的麻瓜酒店套房裡…?"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你也知道我研究過麻瓜的歷史,不然你以為我在哪裡研究的這些?我可是很擅長融入環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透著貴族式的洋洋自得,但赫敏懷疑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其他地方是他能夠描述為"融入"的了。

  他又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轉過左臂遮住黑魔標記。"利用短暫的時間做些事情應該很合乎情理吧,而且這也確實適合在休息時間去做。"

  赫敏無言以對。當然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都在等待著她背叛他、出賣他的那一天。時間短暫。期限未明。確實合乎情理

  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雙臂環抱著他。她能透過手指感覺到他如尼符文的疤痕。

  "你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意識到…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想讓你在六月份就被處死的?"

  他輕笑一聲。"你親口告訴我的時候。當時,我以為你應該預料得到我會受到什麼懲罰,因為我本來認為你會意識到是穆迪和沙克爾故意給我下的套。但是你不知情。然後我又以為,第二天總該有人向你解釋實情了吧。但事實顯然也並非如此。所以我得出結論,穆迪和沙克爾一定是認為我這條小命暫時還是有些用處的。很明顯,基於你的表現,他們在決定采取行動之前不會告訴你什麼細節。這讓我在你身邊的時候覺得既好玩又痛苦。有時我還想,要不干脆告訴你算了,但是—我覺得我就是喜歡看著你拼命想救我的樣子。"

  赫敏抿緊嘴唇,把額頭靠在他身上。"起初,我確實會時不時懷疑他們的計劃究竟是不是這樣。但我以為那至少也得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它,直到最後我就忘記了。可我治好了你符文的傷之後,你就不來見我了—我也沒再去思考什麼計劃。我一門心思只想著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德拉科沒有說話。

  "聖誕節之後的那個周四,我去找你的時候—那時候我才剛剛知道,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德拉科輕輕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緩緩轉過頭,垂下目光看著她。"既然我們已經聊起來了—我一直都想問,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赫敏渾身一僵,內疚感瞬間湧了上來。

  他仍舊打量著她,嘴角抽動了一下。

  "格蘭傑,你用魔杖戳我的那些符文的時候,它們早就刻在我的背上整整一個月了。之前為了緩解疼痛,我也找過好幾個治療師。除了用來治療符文的那些晦澀難懂的魔法,你所做的其他事情很明顯都違背了最基本的魔法定律。所以—雖然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但我更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

  赫敏沉默了一會兒,手指撫摸著他的傷疤。她的另一只手仍然與他十指相纏。

  "伊希斯,是埃及的療愈女神。"她終於低聲開口。"還有些人說,她掌握著凌駕於命運之上的力量。在埃及神話裡,人死之後,心髒會被取出體外稱重[2],只有那些被認為是善良的人才能獲得允許轉世投胎。傳言說伊希斯把一袋能夠淨化心髒的石頭交給了埃及的治療師們。這些石頭被稱為伊希斯之心。根據神話,如果一個人的心被黑暗侵蝕,而他的行為又是出於善意,那麼他就可以得到一次救贖的機會。"她咽了口唾沫。"這些石頭可以吸收黑魔法,並且淨化其中的毒素。"

  "你手上有一顆。"

  赫敏低頭盯著床單。"醫院院長把一顆伊希斯之心托付給了我。原本是為哈利准備的。院長認為,如果哈利打敗了神秘人,他就一定會需要它。他相信哈利值得被淨化,被救贖,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有機會過上他想要的生活。但是哈利一直不願意—也永遠不會願意去使用黑魔法。對他來說,反對使用黑魔法是基於一種原則,而不是因為他懼怕死亡或擔心為其所害。他不會使用黑魔法,因為他不想讓其他任何人效仿他。那些如尼符文—它們在毒害你。你自己也知道它們在毒害你。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甚至連減緩侵蝕速度的辦法都沒有。你救了好幾百人的性命,我們需要你。所以我用伊希斯之心治愈了你。這就是—當鳳凰社發現我的所作所為時—這—這就是他們認為我背棄信仰的原因。"

  她忽然抽身離開他的懷抱,膝蓋縮回胸前,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

  背棄信仰。不可信賴。

  一絲不掛地坐在德拉科·馬爾福的床上。

  如果穆迪和金斯萊知道她是自願如此—自願來找他—這會帶來什麼不同嗎?還是說,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帶著她遲早會如此的假設在行事?

  她低頭看著手腕上的傷疤—仍然是剛愈合不久的粉紅色。只要她稍微治療一下,它們就會褪色,變得更淺。

  一分鐘後,德拉科打破了沉默。"那麼—伊希斯之心到底是怎麼起效的?"

  赫敏抬頭看向他。他正面無表情地端詳著她。她的目光又垂到自己的雙手上。

  "關於這一點…無論是世人還是治療師們都無法透徹地理解。從某些方面來說,它有些類似誕生於煉金術的賢者之石。但是—埃及魔法醫院並沒有公開宣揚說這些石頭是真的伊希斯之心,他們也不允許去做相關的研究。所以經過佐證核實的信息並不太多。"

  "它是怎麼起效的?"

  "它—嗯—"她有些尷尬地挪了挪身子。"如果是少量的黑魔法,只要把石頭短暫地靠近過去就足夠了。但是,"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那些如尼符文是永久性的。每一道符文都等同於一道黑魔法詛咒,不斷撕扯著你的魔法。你—你選的太多了—為了治好你,我—它—它在你的心髒裡。我是在那次打昏你之後把它放進去的。"赫敏緊張地抬起頭,等待著他的反應。

  德拉科的眉毛驀地向上揚起。"你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把一塊石頭放進了我的心髒裡?"

  "一顆有魔法的石頭,"赫敏抬起下巴回道,"為了救你不被毒害致死。"

  "你問都不問一句就在我心髒裡放了一塊石頭。"他緊盯著她,銀色的雙眼因為驚詫而瞪得老大。"還能取出來嗎?"

  赫敏臉色微微泛紅。"並—不能。當時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成為下一個黑魔王。我也不能直接問你想不想免疫黑魔法。"

  他哼了一聲,向後靠在枕頭上。"我可沒有免疫。黑魔王的鑽心咒什麼時候停下來,我還是會注意到的。"

  "這種免疫不是說遭受詛咒後不被影響,而是針對你使用黑魔法所產生的後果。誓言符文仍然會以原本的方式影響你,但它們無法毒死你。你不會受到侵蝕和污染。這約等於—是在你的魔法裡進行一場持續的淨化儀式。"

  德拉科沒有接話。

  她打量著他,遲疑地伸出手,撫摸著他的心口。"你能察覺得到嗎?我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感覺—對你來說。診斷結果裡什麼也看不出來。但你注意到了,對嗎?你注意到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他緩緩點頭,神情難辨。"就像—皮肉被割開,卻不會流血。你比我更清楚一個巫師施放了黑魔法之後會發生什麼。現在對我來說,使用黑魔法變得既容易又困難。就算施放某些更強大的黑魔法,我也感覺不到什麼痛苦。就連那種被撕裂的感覺也變得遲鈍了。我想—終有一天—我會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對不起。"赫敏把手縮了回來,看向別處。她將手指按在胸骨上,感覺到胸膛裡似乎有一股冰冷的重壓,就像是在觸碰一具屍體。她內心有一種全新的、徹骨的污穢之感。但她卻覺得它—理所當然。因為有些事情理所當然會造成傷害。理所當然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去交換。

  正如你的靈魂被生生撕裂時,你理所當然能感受到它。

  她看向德拉科。他正凝視著窗外,面無表情。屋內一片沉寂。她一直等著他回頭看向自己。可是他沒有。

  赫敏咽了口唾沫,瞥開目光,只覺得渾身的皮膚冷得刺骨,心想他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提醒她應該離去。

  "對不起,我當時沒有問你。"她終於說道,然後挪向床沿。她的衣服在—應該就在某個地方。

  一只手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天哪,格蘭傑,你那群朋友簡直把你剝削得皮都不剩了。我沒有生你的氣。"他把她拉回自己身邊,面色緊繃著。"就算我真的生你的氣,我也會想辦法解決的。但是—你之前一直沒告訴過我你做了什麼。我原本以為自己離死不遠了,然後又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直到十二月我才意識到你已經徹底治愈了我。我根本沒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所以我還在慢慢接受和消化。難道你非得去假設那些被你所救的人會為此懲罰你嗎?你一直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活著的嗎?"

  赫敏畏縮了一下。"事先做好心理准備,總比突如其來不知所措好得多。"

  "可別把我也想成那樣。"他的表情猶如大理石一般堅冷。

  赫敏發出一聲緊繃而充滿防備的笑聲,隨即猛地扭了下身子,從他身邊掙脫開來。"為什麼不呢?論這個,其他人可都比你差遠了。"

  她的眼睛緊盯著他,嘴唇抽動著。"畢竟,在我第一次幫你治好傷之後,你後一周就迫不及待地回來衝我一發又一發地丟蜇人咒,直到我看起來跟挨了鞭刑似的才肯罷手。後來你身上有傷,我不想用詛咒攻擊你,可你卻把科林的死直接拋到我面前。我們喝醉那次你吻了我,然後你就消失了,我將近兩個月都沒見到過你一面。十二月我治好了你的傷之後,你卻掐著我的脖子瞪著我的眼睛,樣子就像是在提醒我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妓女—只是因為你可以這麼做。然後—"她的聲音哽在了喉嚨裡。隨後她垂下頭,不去看他。"在我告訴鳳凰社你願意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並且求他們不要殺你之後,你告訴我你無法忍受再看我一眼,因為對著我立誓比成為一個食死徒還要糟糕百倍。這還就是四天之前剛剛發生的事。那我為什麼不能假設你最終一樣會為此懲罰我呢?畢竟你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

  她背對著他坐在床沿,低低地抽泣了一聲。"我知道我和朋友們之間的相處確實挺失敗的,我沒有對此視而不見。但你沒有資格說你對我的態度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你—你們都一樣。"

  德拉科仍然沉默著。

  "對不起。"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

  赫敏發出一聲陰郁的低笑。"是啊。他們也會在某個時候向我道歉。哈利—哈利從我昨天剛回到安全屋的時候起就滿肚子的歉意,直到他終於想起來我之前用了黑魔法,然後又氣我沒有用別的辦法去救羅恩。我敢肯定他下周還會道歉的。"

  德拉科猛吸了一口氣。"我真的非常抱歉。"

  赫敏嘴唇一抽,盯著地板,沒有回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想過有人會像你一樣。"過了一會兒後,德拉科說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也知道你想做什麼,可你就那樣看著我的眼睛,然後照做。當我察覺到你的做法開始奏效之後,我就想盡辦法阻止你。從你走進我的安全屋的那刻起,我就認為你遲早有一天會背叛我,我以為你知道他們的計劃。可你卻表現得好像我是個可以被救贖的人,好像你的整個余生都要為我所有一樣,而且你下定決心,只要能拯救你的鳳凰社,你願意下半輩子都這麼過下去。我沒想到他們會對你隱瞞。"

  赫敏咬了咬嘴唇。"我想,那樣他們就不會覺得我能順利完成任務了—如果我知道了的話。"

  她咽了口唾沫,嘴唇扭曲著,試圖壓下那股她為了盡全力保護所有人而帶來的超出負荷的傷痛和背叛感。

  "我總以為,只要有一天我夠殘忍了,你就會停手。我以為你是有底線的。我以為一旦我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裡,是什麼,你就—你就沒辦法再在情感上攻我不備了。"他低聲嘆了口氣。"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最終把我送上死路的那個人會是你。我不想再因為你的關心而承受什麼額外的痛苦了。所以我才拼命去傷害你。但我真的非常抱歉。"

  赫敏凝望著窗外下方的泰晤士河。

  "我們真是糟糕透頂的一對。"她的嘴角抽搐著。"我簡直不敢相信事情最終會變成這樣。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是真的想殺了你。我以為你會強奸我,或者至少強迫我和你上床,然後通過傷害我來取悅你自己;我也以為,再然後,未來的某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我一直都以為事情會這樣進展下去。但我總覺得,你讓我看到的一直都只是一副面具,只是一個你認為我很容易去恨的人。也許,如果我不是那麼孤獨的話,我真的會相信的,但你的樣子讓我想到了我自己。一開始我還以為我們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但現在—"她轉頭看向他,伸出手,"我覺得我們就像在照鏡子。"

  他虹膜的顏色變得深暗,抬手與她十指緊扣,慢慢將她拉回自己的身邊,直到她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兩具身軀緊緊貼在一起。然後他低頭吻她。她抬起頭回吻。

  生活並不寒冷。

  他把頭微微後仰,親吻著她的前額,雙手沿著她的肩線劃過,用彼此越來越熟悉的方式愛撫著她的喉頸。他的嘴唇在她的兩眼之間落下一個吻了。"你比我好得多。"

  她抬起手掌捧著他的下巴,只覺得自己無論怎樣觸碰他都不夠。

  "我從來不需要想那麼遠。就像你說的,我還有那麼一點可以天真的空間。盡管我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鳳凰社會做到什麼地步。我知道金斯萊極擅操縱之道,他會利用別人的衝動來達到他想要的結果。但是—我不是什麼戰略家,不知道該如何從長遠的角度去看待別人,"—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算我試著這麼做,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冷漠客觀不為所動。"

  他托著她的臉,讓她面對著自己。"但是你讓其他人活了下來。你為他們所有人著想,並且用盡你的全力讓他們活了下來。這比步步為營計劃著如何利用或殺死他們還要困難百倍。我想這也會讓你付出更多的代價。"

  她哀傷地彎起嘴角,垂下目光。德拉科低下頭,與她前額相抵。她輕輕合上了眼睛。他們的靈魂仿佛也正在互相觸碰。

  她緩緩轉過頭,直到他的鼻尖擦過了她的,然後她仰起下巴,與他嘴唇相接。

  她想讓自己的整個余生都迷失於這頃刻之中。

  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向後挪了挪。"我得走了。鳳凰社一定在等著我回去解釋。"

  德拉科卻沒有放手。"你該吃點東西。"

  赫敏搖了搖頭。"我得走了。"

  他收緊了懷抱,手指也跟著抽搐起來。"先洗個澡。我幫你點些吃的來。有什麼想吃的嗎?"

  "德拉科。"她握住他的手腕,堅決地把他的手從她身上拉開。"你不能把我留在這兒。我得走了。"

  他的表情閃爍了一下,隱約流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占有欲,以及某種她無法全然理解的渴望和絕望。然後他收回雙手,放任她站起身來,臉上所有的情緒便都已經消失了。

  他的神情漠然難辨,那雙眼睛卻似烈火燃燒一般。

  赫敏又伸手撫上他的面頰,微微後仰起他的頭,吻了吻他的前額。

  "那我就還是聽你的,先洗個澡好了。"她從床上拉下一條被單裹住自己,俯身將散落一地的衣物撿了起來,隨後穿過房間走向浴室。她能感覺到德拉科的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

  浴室裡有一只巨大的爪足浴缸,赫敏眼巴巴地望了它好一會兒,還是走進了一旁的淋浴間。她身上散發著明顯的性愛氣息,皮膚上還有昨天戰鬥時留下的血跡。並不是都是她自己的血。當她開始洗頭發的時候,她能感覺到發絲間也沾著血跡。

  她迅速從頭到腳洗淨自己的身子,然後走出淋浴間擦干。她瞥了一眼鏡子。電燈幾乎被全部打開,把整間浴室照的透亮,似乎是專門為那些精心化妝、希望能仔細檢查自己每一處毛孔的女性所設計。赫敏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緊緊抓著浴巾裹在身上。

  格裡莫廣場的浴室裡那昏暗的光線比這好多了。她現在幾乎認不出鏡子中的倒影是誰。

  正當她茫然凝視著的時候,德拉科走了過來,站在門口。他已經穿上了長褲。

  "你說得沒錯,我看起來確實像一具干屍。"過了一會兒,她說。

  他兩頰的凹陷處微微漲紅,目光垂到了地板上。"你應該多吃點。"

  她嘴角一抽。"這都是因為壓力。他們又不是不給我吃東西。等我什麼時候能再多睡會兒,我就會再吃些的。"隨後她用專業治療師的批判性眼光審視著他。"你自己的體重也沒達到健康水平。"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復又抬頭看向她,挑起一條眉毛。"你以為我的壓力都是拜誰所賜?你簡直就像噩夢一樣讓人擔心。"

  她移開目光,喉嚨微微發緊,開始用除垢咒清理自己的衣服。"我現在已經有一個采藥搭檔了。"

  "少了一只腳的佩蒂爾。你親自訓練的那個。"

  赫敏驀地抬頭,看著鏡子裡的他。"你怎麼知道?"

  他冷淡地迎上她的目光。"任何關於鳳凰社治療師的報告我都會格外關注。你顯然一直隱蔽得非常好,但佩蒂爾算得上是抵抗軍裡的一個熟面孔了。友好。而且非常健談。相關的細枝末節到處都有。拼拼湊湊就看得出全貌了。"他面無表情。"我是個攝神取念師。這些信息情報通常都是我來提取的。"

  赫敏的嘴唇扭了一下。"那你為什麼還要訓練我?如果你早就知道了的話?"

  他淡淡一笑,把頭歪向一邊。"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十月中旬對吧?那時候你還是一個人去采藥的,目的是為了掩飾你聯絡員的身份。我想要讓你活下去。就算之後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活著。我本可以直接要求你找個搭檔。考慮到我最初提出的條件,這也不是不合理。可是一旦我真的死了,沙克爾和穆迪就不可能會繼續履行我的條款。"他的表情變得凶狠起來。"就像你自己說的,只要他們賣了你一次,又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再賣一次?誰知道呢,也許第二次他們就會登廣告了。"

  赫敏覺得胃裡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瞥開目光。"他們不是—他們不是惡魔。他們也幾乎別無選擇,必須利用現有的一切。要是沒有他們,抵抗軍根本堅持不到現在。是他們小心謹慎步步籌謀之後做出的選擇才讓我們走到了今天。他們不能把我置於抵抗軍其他所有人之上。我也不希望他們這麼做。"

  "抵抗軍關我屁事。我從來就沒在乎過他們是死是活。"他冷笑道。

  "但是我在乎。"赫敏直視著他的雙眼,毫不猶豫地接道。"我在乎他們所有人。我永遠都會在乎他們。"

  "可他們甚至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麼樣的。"他的語氣滿是怨毒。"在他們的那些痛苦裡,你只不過是一個連面孔都沒有的影子。他們愛的是他們的護士,是收容安全屋的治療師,是龐弗雷,是佩蒂爾。是那些一旦他們身陷危險就會在他們身邊忙碌著救他們的人。可他們根本不知道,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們,也不知道你做過的其他任何事。"

  赫敏聳了聳肩,穿上了衣服。她並不習慣赤身裸體,無論是當著誰的面。她一穿好襯衫和褲子,便開始熟練地編起辮子。

  德拉科仍然站在浴室門口,看著她做著離開的准備。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怨意。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我是個英雄。"她輕嗤一聲。"我不需要什麼榮譽。等這場戰爭結束以後—"她移開視線,又抓起幾綹發絲,繞進已經編好的部分,"如果鳳凰社贏了…"她咽了口唾沫。"如果我們贏了,那麼金斯萊、穆迪還有我,最終都很有可能被判為戰犯。"

  她對上鏡子裡德拉科的雙眼。"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什麼英雄。早在我選擇接受治療訓練的時候,我就想得一清二楚了。我做任何選擇,都不是為了成為英雄。"

  她編完一條辮子,開始編另一條。

  "波特對你就那麼重要?"

  她的嘴角翹了起來。"不止如此。哈利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這場戰爭本身,比哈利或其他任何人都重要得多。"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靜靜地站在原地。

  "我希望—"她剛開口,又停下來,短促地吸了一口氣。"我希望,下一個眼中綻放著星光的麻瓜女巫,會來到一個歡迎她的世界。在那樣的世界裡,她不必不斷地去重新爭取自己生存於此的權利,也不會因為想要生存於此就被認為是從別人那裡偷走了什麼東西。她可以在那裡長大,從魔法學校畢業,隨心找到她想要的工作,結婚生子,和某個人一起慢慢變老。我沒有—"她的聲音微微一哽,"我無法獲得這一切。所以,我希望能創造一個我想要生活於其中的世界。"

  [1] Savoy. 倫敦的一座豪華酒店,位於西敏市河岸街,毗鄰泰晤士河。

  [2] 即埃及神話中的心髒稱量儀式,由死神阿努比斯(Anubis)擔任"天秤的守護者",即儀式的測量員。阿努比斯會將死者的心髒與真理女神瑪特(Maat)的羽毛比較重量,只有心髒輕於羽毛的人才能獲得來世。

  譯者碎碎念:

  "仿佛與整個世界互相離棄,身邊只有一個他。"此句致敬《華門賦》。


第55章 往事·三十

  2003年,三月

  赫敏幻影移形回到了格裡莫廣場。她那只施有變化咒的手鐲已經有整整一天沒有發燙過了,因此她默認鳳凰社並沒有什麼迫切需要她去做的事。

  "向凱旋的英雄致敬!"赫敏正匆匆穿過客廳,便聽到安吉利娜的高喊。赫敏尷尬地停下腳步,安吉利娜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和凱蒂、帕瓦蒂、蘇珊、納威、迪安還有西莫一起圍了上來,欽佩地拍了拍赫敏的肩膀。

  "我真不敢相信你又出去執行任務了。"

  "我知道弗雷德沒叫上我的時候,還差點扇他一個大嘴巴。"

  "真他媽的難以置信,你們居然把羅恩救回來了。"

  "穆迪和金斯萊已經大發雷霆了。"納威邊說邊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萊姆斯去彙報任務的時候,金斯萊衝他吼了足足十分鐘。"

  赫敏點點頭,暗自畏縮了一下。"我也得去彙報。他在哪裡?"

  "戰情指揮室。"

  赫敏點頭。"好。謝謝大家。我—"她用盡全力調出自己最積極的語氣,"重回戰場真是令人激動。我很高興我們能把羅恩救回來。"

  金斯萊站在一張堆滿羊皮紙的桌子前。赫敏在房間門口停了下來,等著他抬起頭來。

  "你總算回來了?"

  "我回來了。我之前需要一些恢復時間。"

  "那我是不是也終於可以得到一個正常版本的任務彙報?而不是其他人所謂的'所有敵人都無故喪命,卻只有你們—原本計劃中預計的受害者—僥幸逃脫死亡陷阱'的版本?"金斯萊抬起頭,赫敏看到了他臉上的怒意。他抽出魔杖,向周圍施了一道隱私咒。

  赫敏走進房間,帶上身後的門,倚在門框上。"我沒有辦法傳消息給你們。我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也不知道其他具體的信息。哈利一直等我們到了唐克斯家之後才告訴我他為什麼要把我從格裡莫廣場帶出來。我想,他懷疑我會告訴你。然後,我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趕回來拿我的治療包。那時候你不在,穆迪也不在。我也不可能去告訴其他人,他們不跟著胡來就不錯了。"

  "你去找馬爾福了。"金斯萊繞過桌子朝她走近,兩眼緊盯著她。

  "哈利的那些情報是從搜捕隊員口裡問出來的。我試圖警告他這是個陷阱,但他還是堅持要去。我也考慮過告訴他們馬爾福的事情,但我不認為這能阻止他們。我想如果我能聯系上德拉—馬爾福,他也許能告訴我一些最新的情報,這樣我就可以回去轉告哈利和萊姆斯。我想,如果情報之間存在相互矛盾衝突,就可能會爭取到一定的時間。但我在會面的安全屋等了很久,馬爾福一直沒有來。所以我只能給他留了張便條,把我知道的全都寫在上面。"

  "那是個陷阱。"

  赫敏點頭。"很顯然,他們甚至都沒有想到我們會上當。"

  "然後?"

  "對方的人數遠比我們多得多。但依我看來,那裡的食死徒都沒有什麼戰鬥經驗。德拉科也說大部分都是新兵。但其中有一個狼人,而且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

  赫敏垂下頭,嘆了口氣,然後才抬起頭來。"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死了。這個陷阱就是他的主意。羅恩被咬傷後剛過了幾分鐘,馬爾福就出現了。"

  金斯萊的表情沒有一絲驚訝。"他是怎麼把所有人都殺死的?"

  "他光是決鬥就殺死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人。然後他—他手裡有一個黑魔法制造物,可以施放出某種真空詛咒。他穿過空地,剛一抓住我就把它激活了。詛咒對持用者沒有影響,而我通過與他接觸也得到了保護。他讓所有人都無法呼吸,又對哈利和其他人施了復蘇咒,接著就把他們丟在了屏障外面,根本不讓我留下來檢查他們的狀況。"

  "你怎麼了?"金斯萊仔細地打量著她,目光落在她傷痕累累的手腕上。

  赫敏把袖管放了下來。"不是什麼治不好的傷。我用碳化詛咒殺死了那個狼人。然後,我還在抵御最初反噬的時候,就有人捅了我一刀。"她瞥開目光,抿緊雙唇。"哈利沒有想過這可能是個圈套,所以沒有給我安排搭檔。我想,他應該是以為羅恩會和我在一起,但是—羅恩畢竟是哈利的搭檔。食死徒一出現,所有人都和默認的搭檔並肩作戰,所以我只能一個人。"她說到此處,語氣裡的傷痛已經掩飾不住。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過,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德拉科從來沒有訓練過我和搭檔一起戰鬥。"

  她的鞋子上還沾著血跡。她深吸了一口氣。"德拉科—馬爾福要轉告穆迪,說他今後對鳳凰社的協助取決於我是否還活著。"

  "我已經知道了。"金斯萊的聲音冰冷生硬。"今後你不許去執行別的任務。就算是有人請你幫忙去救哈利也不行。你也不許再出去采藥。除非為了聯絡,否則你不能離開安全屋半步。格蘭傑,你的任務,就是活下去,讓馬爾福乖乖聽話。"

  赫敏短促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怒火中燒,難以壓抑。她瞪了他幾秒鐘,然後讓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盡數歸位,同時把那口准備啐到他臉上的唾沫咽了回去。

  她轉了轉下巴,移開了視線。"唐克斯問起我之前無故消失以及我受過決鬥訓練的事情。我讓她去問穆迪了。"

  "我會處理的。"金斯萊理了理自己的長袍。

  赫敏順從地輕輕點了點頭,抓住了門框,感受著手指下的木紋。"羅恩傷得很重。今晚得把他隔離起來。"

  "還有更嚴重的問題。他被盯梢了。他的右手腕處有蹤絲,但我們沒辦法移除。"

  赫敏感到皮膚一陣刺痛,胃也跟著沉了下去。"是枷鎖嗎?他手腕上戴的那副枷鎖,對吧?我之前幫他治傷的時候就想盡辦法試圖把它取下來。那是不是—你覺得,那會不會就是蘇塞克斯那邊一直在研發的東西?"

  "很有可能。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們會真的把羅恩關在那裡,而不是引誘哈利去一幢空房子救人。幸好我們事先就知道可能有詐,而且萊姆斯也不至於糊塗到直接把羅恩帶回格裡莫廣場。阿拉斯托正在密切監視情況。食死徒似乎已經通過蹤絲找到了唐克斯家的大致方位。除非我們能找到辦法移除蹤絲,否則我們的安全屋就都會有危險。如果他們又打算故技重施用黑暗生物突破赤膽忠心咒,那我們就真的是在和時間賽跑了。"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們聯系過西弗勒斯了嗎?分析枷鎖的工作是誰負責的?我昨天—沒有分析它。我應該去分析的。我太大意了。我現在就回去。"

  金斯萊堅決搖頭。"你不許再靠近那所房子。西弗勒斯正在實驗室值班。一小時後他會來這裡來參加鳳凰社的會議。"

  "好吧。你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金斯萊低頭看著桌子。"沒有了。你可以稍後再向阿拉斯托完整彙報。"

  赫敏轉身離開。她一只腳剛邁出門,金斯萊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格蘭傑。"

  她轉過身,發現金斯萊正注視著她。

  "你沒事吧?"

  她聳聳肩。"我沒事。"

  "那就好。如果哈利為了救羅恩而害死了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赫敏苦笑了一下,抓著門把手的手指收得更緊。"因為德拉科至關重要,我知道的。我今後會更小心些。"

  金斯萊的表情閃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當萊姆斯報告說他們以為你被俘了的時候—"金斯萊深吸了一口氣,從她身上移開目光。"我會為失去你而哀悼,比我為失去鳳凰社的其他任何人的哀悼都要悲傷。"

  赫敏把頭偏向一邊,心中並不相信他的話。她的嘴角微微一撇,揚起一條眉毛。"是嗎?"她哼了一聲,搖了搖頭。"這就是你叫我格蘭傑的原因嗎?因為我對你來說這麼重要?"

  金斯萊朝她憂傷地笑了笑。"我叫你格蘭傑是為了提醒自己,我肩上擔著的是更多人的性命,而不僅是那些我喜歡的人。"他嘆了口氣,低頭盯著桌子看了一會兒,然後又抬頭看向她。"如果能和你在另一個世界裡做朋友,那是一種榮幸,赫敏·格蘭傑。"

  赫敏打量了他幾秒鐘。"也許—在另一個世界裡,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但是—在這個世界裡,我想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

  金斯萊緩緩點頭,再次移開視線。"以防萬一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我很抱歉—為我要求你所做的一切。"

  赫敏沉默了幾秒,然後輕嘆一聲。"就算你沒有要求我去做,我也會主動提出的。"她聳聳肩。"你從來沒有強迫過我。是我,應該為我自己的選擇負責。"

  她邁出房門,朝大廳走去。

  幾小時後,西弗勒斯帶著一份關於枷鎖的報告來到了格裡莫廣場。這副枷鎖是一種新研發的原型樣本,需要黑魔標記才能卸除。蘇塞克斯還在研究其他更復雜的設計。

  聽了這番話,所有人都沉默了許久。

  "好吧,這不是—這至少不是最壞的結果。"過了一會兒,查理率先開口。"畢竟斯內普就可以把它拆掉。或者我們抓到的那些俘虜也行。其中有幾個人是有標記的,對吧?"

  "我確實可以卸除羅恩·韋斯萊的枷鎖,可是我一旦成功,蘇塞克斯那邊就會得到消息,然後造出一副更精密的枷鎖來。"西弗勒斯輕蔑地朝查理冷笑。

  "那麼你還有更好的主意?"查理揚起下巴,怒視著西弗勒斯。

  "我們會想辦法去掉羅恩身上的蹤絲。"金斯萊把手指放在桌沿,若有所思地輕敲著。"但是,在得到其他更有用的關於枷鎖的情報之前,我們不會采取進一步行動。我們不能再失去更多的安全屋了。"

  "情報什麼的,難道斯內普不應該一清二楚嗎?畢竟他可是在那裡工作的不是嗎?我還以為我們就是為了這種情報才把他留在那兒的呢。"

  "我可不負責管理整個實驗室。"西弗勒斯語氣惡毒。"我在魔藥和詛咒研發部工作。我既沒有用黑暗生物做過實驗,也沒有參與研制那套帶著蹤絲的枷鎖。除非他們事先通知我,否則我能提供的信息很有限。"他的烏黑眼睛短暫地停留在了赫敏臉上。"下周,我可能會有更實用的情報。"

  "我們會帶一隊人去唐克斯的小屋,把羅恩手腕上的枷鎖解開。"金斯萊把西弗勒斯帶來的那張寫有情報的羊皮紙卷了起來,遞給赫敏和芙蓉看。"據阿拉斯托說,食死徒目前對小屋的位置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們一共會派出二十人,分成多個小組。弗雷德和查理負責帶我和西弗勒斯穿過赤膽忠心咒去掉蹤絲。其他人則全部充當誘餌。我們撤退時可能不得不面對一場激戰。所有人都要服用復方湯劑,這樣會導致敵人混淆目標。我給波特和穆迪傳信,讓他們等著我們。格蘭傑,把復方湯劑准備好。"

  "我需要變形目標的人體采樣以及藥效時長的要求。"赫敏邊說邊站了起來。

  "藥效需要兩小時。"金斯萊沉思了一會兒,隨後補充道:"用哈利的頭發。敵人能料到他會出現在那裡,但絕對料不到會有二十四個哈利·波特。混亂會為我們爭取到時間。一旦萊姆斯和羅恩回到格裡莫廣場,我們就必須立刻隔離他們。芙蓉,在地下室准備兩間設好保護咒的房間。"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朝她的魔藥儲藏室走去,留下其他人繼續規劃和商議著剩下的任務准備事項。

  赫敏准備好了魔藥,然後看著一屋子的人服下藥劑,變成了她最好的朋友的模樣,挨個兒對自己施了幻身咒,離開格裡莫廣場。

  沒有什麼比等待的過程更糟心了。赫敏站在門廳裡,看著時鐘的指針慢慢地劃過鐘盤。

  她討厭等待。

  金斯萊、穆迪、哈利、羅恩、西弗勒斯,還有大多數的韋斯萊們以及鳳凰社的成員。他們全都去了唐克斯的小屋。只有赫敏被留在了這裡。或許德拉科也在那裡,在掩護自己和保護鳳凰社之間進退維谷。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別人上戰場以命相博時,心甘情願地被拋在後方等待著。她是個格蘭芬多。她本以為勇敢會讓她永遠站在前線。

  實用主義已經偷走了她身上英雄主義的最後一絲光芒。

  她將手掌按在窗戶上,凝視著戶外昏暗的街道。半小時後,滿月即將升起。

  時鐘的哢噠聲繼續昭示著時間無情的流逝。

  她運起大腦封閉術,把焦慮的情緒擋在意識之外。她把自己近期的記憶收拾到一處,理得整整齊齊,然後遠遠推開,直到她的腦海裡一片清明。

  埋伏在唐克斯家附近的食死徒並不是什麼新兵。弗雷德單手捂著頭,跌跌撞撞地走進門來。他的耳朵被詛咒割了下來。穆迪回來時,一只胳膊和半邊肩膀受了重傷,赫敏起初還擔心自己不得不為他截肢。萊姆斯因為滿月而開始變形,幸好唐克斯也及時趕了回來,把他拖進了地下室。

  幾分鐘後,兩個一模一樣的哈利同時走進了屋。其中一個不停地呻吟著,全身的重量完全倚在另一個身上。

  "堅持住,羅恩,我們到了。快來人,給他灌一瓶止疼劑!"真正的哈利一邊開口高喊,一邊拖著還沒變回原貌的羅恩走進門廳,幾乎半跪在地上。

  赫敏來到兩人身邊,壓低身子抽出魔杖。羅恩此刻已是暴怒不息,神志混亂。潛伏於體內的狂狼症和滿月的雙重影響讓他止不住地痛苦翻滾著。

  "操!!他媽的!"羅恩一邊哭喊,一邊拱起後背,直到他的脊椎看上去幾乎要斷裂開來一樣。"讓它停下來!讓它停下來!!!"

  他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自己的肩膀,拼命用雙手抓撓著。哈利奮力把羅恩的胳膊死死按在地上,防止他自殘。

  隨著復方湯劑藥效消退,羅恩的手臂、兩腿和身體不斷地發出喀嗒喀嗒的響聲。即使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樣貌,他身上傳出的喀嗒聲還是沒有停止。他肩膀和手臂的骨頭不停地斷裂拉伸,然後又"啪"地一聲恢復原位。他的手指蜷曲成利爪,在硬木地板上撓出一道道深痕。他一邊尖叫一邊撕扯自己的指甲,不斷發出痛苦的咆哮,拼命掙扎著抵抗身體的局部變形。

  赫敏和哈利同時朝他的腦袋射出昏迷咒。可是羅恩幾乎沒受一點影響,轉身便揮起爪子朝赫敏的喉嚨猛擊過去,好在赫敏在他動手的前一秒及時放出了鐵甲咒。

  "打昏他!所有人都用昏迷咒打昏他!"

  赫敏以最快的速度向後退開,羅恩扭動著身子,拖著蹣跚的腳步又向前衝去。

  整整十發昏迷咒後,羅恩才被擊倒。

  赫敏坐在地板中央,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納威、西莫和其他幾人抬著羅恩失去知覺的身體去了地下室。

  哈利坐在她身邊的地板上,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她覺得自己的掌骨都要斷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哈利的聲音聽起來茫然無措。

  赫敏低頭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它出不來了。屬於狼的那部分已經被困在他身體裡,出不來了。"她看著地上的血跡和抓痕。"我們可能得討論一下,看看需不需要讓萊姆斯真正咬他一口。"

  金斯萊滿臉疲憊地走進門時,他們仍坐在地上。

  "我們至少折損了三個人。"金斯萊說。"但在所有人回來報到之前,我們沒辦法知道究竟折損了誰。"

  斯多吉·波德摩、蘇珊·博恩斯和其他五名抵抗軍戰士未能返回格裡莫廣場。於是他們被假定為已經全部犧牲。

  比起擔心他們被俘,相信他們死去會更容易。

  赫敏在任務彙報結束後碰見了唐克斯。二人目光相接時,赫敏仔細打量著唐克斯的表情。前一天流露出的關切和懷疑都已經消失了。

  看來,在他們從小屋撤離之前,穆迪或金斯萊就已經對她用了遺忘咒。

  晚上,赫敏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金斯萊帶回了一卷機密情報,內容是關於從羅恩身上取下的枷鎖的分析。他們不能把枷鎖帶回格裡莫廣場再行研究,否則就會把蹤絲也一並帶回來。

  赫敏之前對相關的魔法做過初步研究。這是一種非常牢靠的咒語。枷鎖的主材料是鎢,堅固,但卻具有不錯的魔力傳導性,無法有效抑制囚犯的魔力。而那道咒語之所以能識別施咒打開枷鎖的人是否有黑魔標記,是基於一種精妙而復雜的算術占蔔公式,以及一種赫敏此前從未見過的魔咒手法。

  她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思索著這些信息,卻始終想不出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其中的部分信息甚至已經過時了。下一種枷鎖的機制又會被更新。鳳凰社會更難、甚至完全沒有辦法卸除它。

  即使她發現了什麼缺陷,鳳凰社也不一定能夠馬上利用起來。他們必須決定是把這些信息保留到關鍵時刻,還是現在立即使用。一旦他們利用任何缺陷,都會導致蘇塞克斯重新設計枷鎖。

  這就像恩尼格瑪密碼機[1]。如果鳳凰社成功攻克這種魔法,食死徒只會以更快的速度將其更新完善。

  她翻了個身,想知道如果不是德拉科的情報讓鳳凰社成功完成了那麼多劫獄計劃,又在六月發動了一場精心策劃的襲擊行動、摧毀了原本的詛咒研究所,這些枷鎖還會不會被發明出來。

  莫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還是說這是他們的選擇親手釀成的後果?如果他們不這樣做,難道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讓抵抗軍堅持這麼久嗎?抑或是戰爭早就已經結束了?

  她不知道。

  她只能如此百思不解。

  她覺得自己的床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只睡了兩個小時,便再也睡不著了。她來到樓下的廚房裡,泡了杯茶。

  她又看了眼被卷起來的羊皮紙,然後凝望著窗外的滿月。皓旰皎潔,銀冷如霜。她從小就喜歡月亮。每一輪月亮周期的變化和那種微妙的美麗總是令她入神著迷。自從三年級遇見萊姆斯之後,月亮對她的意義就變得悲慘而不祥。它的美麗是一種痛苦的預兆。

  羅恩會漸漸憎恨月亮的。

  她用手掌裹住杯子,感覺熱量滲入掌心。

  她只覺得冷。身體冷。心裡也冷。她只覺得冷。

  她現在總是覺得冷,身上總有一絲屬於寒冷的痕跡。

  她垂下頭抵在桌面上,指尖描著木紋。她想念德拉科了。她想要觸碰他,撫摸他,把自己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裡,然後把全部生活拋諸腦後。

  戰爭在不斷吞噬著她,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點點可憐的碎片。仿佛戰爭的利爪已經深深扎進了她的胸膛,她無從掙脫,於是只能狠狠撕扯著自己的肺,想要尋求氧氣,想要活下去。但是,在德拉科身邊,她就覺得自己仍然是活著的。就像是在經歷了這麼多年將生存之外的所有事情完全遺忘的日子之後,又重新學會了該如何呼吸。

  她把杯子握得更緊,直到茶水的溫度開始冷卻。

  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聯系他—當她僅作為自己,而非鳳凰社聯絡員的時候。她向他保證過,除非事出緊急,否則她不會召喚他。

  她捏著手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地轉著。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去過唐克斯的小屋。他有沒有受傷,又或者有沒有傷了別人。

  念及此處,她微微一驚,又在心裡記了一筆。他把他的鎮痛劑用在了她的手腕上。就算其他所有的藥品他都有辦法自己補充,西弗勒斯也不可能把這種針對酸性詛咒的魔藥分享給食死徒。下次再次見到他時,她得幫他准備一瓶新的。

  她還需要更多的流液草。她又開始在腦海中分類列出她能采集到流液草的地點。然後她驀地停了下來,心同時沉了下去。

  她不能再去采藥了。

  赫敏咬著嘴唇,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就在今天之前,采藥一直都是屬於她的事情。盡管可怕而危險,但卻是屬於她的。那是一個逃離格裡莫廣場幾個小時的機會,能夠去肆意感受風吹在臉上的暢意,感受清晨的露水拂過手指的寒意,察覺到季節緩慢交替的步伐。

  她一陣悵然,望向格裡莫廣場的窗外。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鳥,一雙羽翼慢慢地被剪得越來越短,幾乎所剩無幾。

  她嘆息一聲,轉身離開了窗邊。她又看向那卷羊皮紙,標記出日後可能需要查閱的部分。

  周二如期來臨。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出門采藥而直接來到棚屋。她抬頭盯著屋門,心髒緊張得砰砰直跳。她不確定—

  想要預測德拉科接下來會做什麼,永遠都是不可能的。

  她的下巴打顫,手指在離門把手咫尺之隔的地方發抖。她把手縮了回來,攥成拳頭,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

  這是她的工作—她提醒自己,每周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並不重要。這從來都不重要。這終究是她一個人的任務。

  她咽了口唾沫,雙唇緊抿,伸出手去打開了門。

  她走進屋內。

  下一瞬,德拉科便出現了。

  他幻影移形來到屋裡,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他緊緊抓住她,一把將她推到牆邊,嘴唇隨即跟了上來,覆住了她的雙唇。她能感覺到他的渴望。他帶著力道撫過她身軀的雙手,他貼著她的嘴唇粗喘一般的呼吸,無不向她訴說著他的渴望。

  赫敏被緊壓在他的身體和牆面之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長袍,眼睛輕顫著合上,回吻了他。

  他伸手撫上她的下顎,貼在她的耳下,彎曲的手指停在她的脖頸底部,扶著她的頭向後仰起,吻得更深。

  她擁緊他,他把她拉得更近,胳膊摟住她的腰。世界仿若就此化為烏有。赫敏貪婪地吻著他,想把自己整個人偎進他的懷裡。

  他將她抱離地面,她抬起雙腿纏上他的腰臀,手指穿入他的頭發。她能感覺到他的牙齒擦過她的嘴唇和舌頭。

  仿佛一切都正在倒下。他把她死死按在牆上。兩具身軀緊緊糾纏,分不清彼此。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欲望將向哪裡去,而他的激情又自哪裡來。肺葉已經嚴重缺氧,幾乎燃燒起來,但她就是不肯與他的唇舌分離哪怕一秒。

  然後,她便真的倒了下去。身後的牆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處華蓋之下柔軟的床墊。她幾乎都沒有感覺到幻影移形。

  她只來得及在將嘴唇抽離德拉科的同時向周圍瞟了一眼,便又被他的嘴唇攫住。他一把扯掉她的襯衫,她也用力拉開他的褲子。

  馳風驟雨般的急切。天雷地火般的猛烈。她已經做好了迎接他全部的准備。她的指甲刮過他的後背,他沉身進入了她的身體。

  她的腦海裡再也沒有一點空間去想別的事情。撫摸他。迎合他。感受他。整個世界都濃縮於一處,化成唯一的具像—德拉科,他火熱的雙手,他銀灰的眼瞳,他如鼓的心跳。她用雙臂環抱住他,吻他,吻他,吻他。

  最後,在性愛的余韻中,他們交纏而臥,額頭相抵,喘出的氣也交融在一起。

  他在她的兩眼之間吻了吻,手掌輕拂過她的臉。接著他向後挪開幾分,雙手轉而沿著她的身體撫摸著,目光一處不漏地仔細掃過她的胳膊和身軀。她抬起頭,想看看他在做什麼。

  "你沒有參加小屋的戰鬥,是嗎?我覺得那群波特每個人的決鬥方式和你都不一樣,但我沒辦法肯定。"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耳廓,然後順著她的肩線下滑。

  赫敏向後仰了仰,搖搖頭,隨後也打量著他,伸手撫摸著他的身軀。他並沒有明顯的傷痕。

  "我沒有去。這是一次正式的突襲任務,金斯萊不會帶上我的。"她的下巴微微抽搐了一下,移開了目光。"你不用擔心。我不再—"話語在她嘴裡扭曲成結,"我不再被允許離開安全屋了,除了需要聯絡你的時候。所以你不用擔心。"

  德拉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貼緊她的身體,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

  赫敏閉上眼睛,抿緊嘴唇。

  "怎麼了?"

  她抬起頭,發現德拉科正盯著她,神情難辨。

  她的嘴角扭了一下。"我喜歡采藥。有時候—這是我唯一可以忍受的事情。"她垂下目光,與他十指緊扣。她凝視著兩人相握的手。"我的生活已經變得越來越渺小,越來越黑暗了。"

  他們同時停頓了一瞬。

  "對不起。"

  她在他身下聳了聳肩。"下命令的人又不是你。你只是說要我活下去,是金斯萊決定不讓我出去采藥,也不讓我離開安全屋的。我理解。他的肩上擔負著整個戰爭。我也不會要求他根據我的個人感受去做安排。我只是—"她頓了一下。"我只是還在消化這件事。"

  "我不知道這對你很重要。"

  她合上嘴唇,猶豫了片刻。"有時候—這是我僅有的最接近自由的東西。"

  她感覺到他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就—就只到戰爭結束為止。"他的語氣半是懇求,半是承諾。

  赫敏低低地哼了一聲。"戰爭結束?那又是什麼時候呢?"她對他苦笑了一下。"你認為戰爭的哪種結局會對我們倆都有利呢?如果鳳凰社贏了,我相信國際巫師聯合會將會迫不及待想要插手的。然後他們就會主持所有的審判。我告訴過你,我所做的許多事情都是未經認可的,而鳳凰社自始至終都打著民主旗號。當所有真相都被揭露出來的時候—"她看向別處,"—一切就絕不會如表面上那般光明美好了。"她揚起眉毛,輕嘆了一口氣。"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他們只會把我的魔杖沒收幾年。有些事情—"

  她的胸口被抽緊。她想起了海灘上洞穴內的狹小囚室。滿地的鮮血。被剝去皮肉的手腳。僅僅一年出頭的時間,加布麗就變得如此殘忍,如此富有"創意"。現在她在俘虜身上留下的傷口很少能被治愈,可金斯萊並沒有約束她,因為鳳凰社需要這些信息。

  每一份俘虜檔案裡,赫敏的名字都在金斯萊的名字旁邊。她筆跡整齊地用精確的臨床術語記錄下了她治愈的傷,也記錄了在她讓每個俘虜失去意識後他們的確切情況。

  我確實在場。我什麼都知道。我是同謀。

  她咽了口唾沫。"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很有可能會被關進阿茲卡班。"

  德拉科沉默了一會兒,兩眼緊盯著她。他貼著她肌膚的手指不斷地抽搐緊繃。"那就逃吧。只要你一句話,我就送你走。你不必留在這裡。"

  聽到他的話,她心裡怯懦的那一面昂起了頭。逃走。自由。遠離戰爭。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它。直到此刻,她親耳聽到某個能夠做到的人萬般鄭重地主動提出幫她。

  沒有戰爭的生活—她當然想要啊。

  "你知道我不會的。"她抬頭望進他的眼睛。

  他表情苦澀,眼神閃爍,透著疲倦的無奈。他點了點頭。"提議永遠有效。只要你開口,我就送你走。"

  她端詳著他。"那你呢?"

  他苦笑了一聲。"如果我走得了,那早在我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我就已經從這片該死的地方徹底消失了。"

  赫敏緩緩點了點頭。只要能有一絲一毫選擇的余地,他都絕不可能留在這裡。"確實。那…你願意走嗎?如果你可以的話?"

  他凝視著她,一雙眼睛像熔化的銀珠一般,炙熱而堅定。"如果和你一起的話,我願意。"

  "那—我們就一起走。等戰爭結束以後。"她牽著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胸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緊貼著他溫熱的掌心。"等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就一起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就—徹底消失。等一切都結束了以後。"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然後與她目光相接,對她微微一笑。"當然,格蘭傑。"

  他在撒謊。

  他們都在撒謊。

  這根本就是童話—去想像他們能一起遠走天涯,想像這裡一切都能夠干淨利落地結束。

  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直到腦海裡如桃源一般美麗的幻想逐漸消退。

  "之前,羅恩的身上被放了蹤絲。"過了一會兒,她說。"是蘇塞克斯那邊的手筆。你能幫忙取得一些有關它們工作原理的情報嗎?以及他們有沒有同時在研發什麼別的原型樣本?"

  "我會盡力的。"他短促地回答。他向後挪開,轉了轉脖子,隨即便傳出"喀嗒"一聲響。

  赫敏緊盯著他。他的身體優雅得不可思議,但卻過於瘦削,近乎憔悴。他的皮膚宛如大理石一般蒼白。暗淡的晨光襯得他仿佛如畫中之人,他身上那些傷疤又讓這幅畫變得悚然可畏。

  這般看著他,她便沒有辦法裝作看不到戰爭的影子。那已經被深深刻入了他的骨血。

  她坐起身,用發卡將頭發固定好。

  "我討厭你把頭發梳成那樣。"他突然說道。

  赫敏掃了一眼,挑起眉毛。"那我也可以剪短。"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惱怒起來。她對他揶揄一笑,聳了聳肩。"我工作的時候不能讓它影響我。我必須保持隨叫隨到的狀態,所以這樣梳最合適。"

  他扭開頭,不去看她的頭發。幾分鐘後,他又開口:"我想多見見你。"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啊。什麼時候?"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她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欲望。深不見底的占有欲。望眼欲穿的渴望。

  只要她願意,他就會送她遠離戰爭,把她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她能看到他那雙銀瞳中的矛盾。德拉科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一邊權衡著自己的選擇,這副樣子,她太熟悉了。

  他需要她。他想要她。他渴望她。她能感覺到他的欲望,仿佛自己的心跳一般清晰。

  如果不能把她藏起來,他就會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能拴多牢就拴多牢。

  她愛上了一條龍。

  "對你,我也隨叫隨到。我每天下午在醫院病房值六小時的班,但其余的工作時間都可以靈活調劑。你可以直接召喚我,我會盡快過來的。"

  "那我到時召喚你,等我空下來的時候。如果我只激活一次戒指,就代表與鳳凰社無關。"

  德拉科從地上一把撈起他的鬥篷,從中抽出一卷羊皮紙。

  "這周有什麼新命令嗎?"他的嘴角嘲弄地彎了起來。"除了蹤絲的情報之外?"

  她搖了搖頭。"這就是目前的首要任務了。"

  她伸手握住羊皮紙,他卻向後一拉,將她整個人帶向他,隨即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感覺到羊皮紙從指間滑落。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撫上了她的喉頸。然後他低頭吻住她。

  他不肯放手。她也甘願沉淪。

  [1] Enigma. 二戰期間納粹德國使用的一系列相似的轉子機械加解密機器,其設計要求之一即在機器被繳獲後仍具有高度的保密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7

第56章 往事·三十一

  2003年,四月

  德拉科確實會召喚她。經常。

  有時,他在伏地魔軍隊中的任務會持續到很晚。但多數時候,他都在天光將明的清晨召喚她。赫敏會在她的魔藥儲藏室裡埋頭工作,或者繼續研究,直到戒指在她手指上灼燒起來。然後她便放下手頭的一切,溜出格裡莫廣場,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

  她堪堪跨過房門,德拉科便會出現在屋內,一把將她抱起來,幻影移形去到別的地方—總是某家麻瓜酒店。而且幾乎都是不同的酒店,甚至只相隔一天都會換一家。

  他會毫不克制地吻著她,雙手捧著她的臉頰,似乎要在一呼一吸之間將她全部占為己有。

  然後他會微微後退一點,為了看清她。

  "你沒事吧?你還好嗎?你出什麼事了嗎?"他一邊連聲問著,一邊用手撫過她的身體。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問題。就仿佛在親自驗證之前他都不肯相信似的。

  她沒想到他會擔憂到這般地步。幾個月來,她一直在暗自觀察著他出現在懷特克洛夫特時的樣子。自從漢普郡那次之後,他每次來到棚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掃視著她全身。她都沒有想到他內心的恐懼竟然如此之深。

  他的手掌指尖撫過她的胳膊,她的手,她的脊柱…她覺得自己緊繃的身子在他的觸碰下漸漸放松了下來。

  "我很好,德拉科。你不用擔心。"

  然而這句話似乎從來就沒有任何效用。他抬起她的臉面對著自己,深深望進她的眼眸,仿佛想從中找出什麼一般。

  於是她也抬起頭,平靜而堅定地回望著他,好讓他打消自己全部的擔心。

  無論他的母親曾經遭遇了些什麼,納西莎都從沒告訴過他全部的實情。或許是因為她說不出口,又或許是因為她不想傷害他。然而現在看來,隱瞞很可能是最糟糕的選擇。

  德拉科在這一點上與她如出一轍,對自己未知的東西有著強烈的執念,遠甚於其他人和事。

  所以她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德拉科,我很好。我沒有出任何事。"

  當他確信她毫發無損時,他內心的那股張力就好像終於爆發了一般。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牢牢抱住,把自己的頭抵在她的鬢邊,如釋重負地長嘆了一聲。

  是你把他變成這樣的。她提醒著自己,同時緊緊回抱住他。你猜到了他的弱點,然後你利用了它。

  她也用自己手指撫摸著他,試圖在他再次吻住她之前好好找找他身上有沒有傷痕。

  "德拉科,讓我來治愈你。"

  她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像治愈德拉科那樣—依偎在他的臂彎裡,緊貼著他的身體—去治愈別人。她會用雙手劃過他的身軀,微啟著雙唇親吻他的肩膀、雙手和臉頰,同時喃喃念著咒語。她會一絲不苟地檢查他的每一處,直到他從她手指間奪過魔杖,隨手扔到房間的另一頭。然後他會把她推進床墊裡,慢慢地,要她。

  這幾乎總是慢得令她暈眩。他會凝視著她的眼睛,直到她感覺到他們的心靈和思想似乎都彼此相通。

  還有些時候,他會帶著滿身黑魔法的氣息出現。那些東西全部粘附在他的衣服和皮膚上。這樣的時候,他總是更絕望、更猛烈、更急切。只想讓自己深陷在他能真實感覺到的事物中。

  緊靠著牆壁。又或是剛一幻影移形來到酒店的房間,便直接臥倒在地板上。

  他的吻嘗起來像是寒冰與罪惡,赫敏會不住地汲取著,直到喘不上氣來。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會像念著頌文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些話。"說出來。說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德拉科。"她會貼著他的嘴唇,或是注視著他的眼睛,對他如是承諾道。

  他會用自己的手指緊緊纏住她的,把額頭抵在她的前額上。有時他的整個身軀都會顫抖。她會用雙臂摟住他,親吻他的頭發。

  "我向你保證,德拉科。我永遠都是你的。"

  他凝視她的雙眼裡—他觸碰她的動作裡—都滿是帶著占有欲的恐懼,就好像他總以為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當他沒有召喚她的時候,她會心神不寧地踱過格裡莫廣場的每一寸角落,就好像如果戒指不立刻燒起來,她便無法再呼吸一般。

  然後,兩人的位置便發生了互換—她成為了那個為他擔憂、拼命想要知道他是否安好的人。

  "不要死,德拉科。"

  這總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他幻影移形離開的前一刻,他穿著食死徒的長袍站在那裡,她沒有說再見,而是說了這句話。她會用手托住他的下顎,抬頭望著他的眼睛。"千萬小心。不要死。"

  他會俯下頭親吻她的手掌,用他冰冷的灰色瞳孔注視著她的雙眸。"你是我的。我永遠會來找你。"

  他也確實一直會來找她。

  形勢似乎一天比一天嚴峻。她不確定那些如尼符文和他自身的決心能夠讓他走到哪一步。也許某一天,他就到達了那個看似不可能存在的臨界點,然後一切都隨之崩潰。

  她能感受得到。

  他正走在刀尖之上。

  他睡熟時,她便會端詳著他的臉,心裡只求他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

  等一切結束,他們就會一起離開。去到天涯海角。去到誰也找不到他們的遠方。她向自己保證,她一定會找到辦法。她向他保證,他們一定會有未來。

  有時候,他們幾乎把正在發生的戰爭全部拋諸腦後。吃著客房服務提供的早餐。爭論著一家廉價小飯館的菜品是否稱得上是真正的"食物"。充分利用他每一間酒店套房裡那些大得離譜的浴缸。親吻他。

  她可以花上十年的時間去吻他,去感受他觸碰她時那股熾烈的虔誠。

  他們嘴唇相接的那一剎那,他就會把她的身體鎖在懷裡,雙手劃過她的喉嚨,繞到她的頸後,用手指纏繞住她的發絲,同時吻得更深。他會用掌心捧起她的臉頰,然後順著她的身體下滑。

  當她在他的攻勢之下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會把嘴唇抽離,開始沿著她的脖子一路親吻。他會一邊吮吸著她的頸動脈,一邊拉扯著她的襯衫。他剝去她衣服開始貪婪地探索著她裸露肌膚的同時,她也在解開他的襯衫紐扣,雙手帶著渴求撫摸著他的身體,幾乎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經滑落在了地上。

  他會擰開她胸衣的搭扣,然後飛快地將之扯開,雙手覆上她的乳房開始撩撥她的乳尖,直到她嗚咽出聲。他的嘴唇會一點一點地滑過她的脖子和肩頸之間,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親吻噬咬。

  當他終於脫光了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讓她在自己面前一絲不掛時;當他進入她體內時;當他把她緊緊壓向自己不留一絲空隙時;當她在他的懷裡或唇舌上高潮時;當他與她手指緊扣,伴隨著他的釋放而把她抱得更牢時…他總會用嘴唇貼著她的身體,低聲念出這些話語—"好美。""迷人。""我的。""我的。"

  "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赫敏,我會永遠照顧你的。"他會貼著她的肌膚或頭發喃喃自語,聲音那樣低沉,她幾乎難以聽見。

  五月初的一個晚上,她又是這樣被他抱在懷裡。半夢半醒間,她又一次聽見他重復著這句話,仿佛他在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許下諾言,就好像他無法讓自己停止說這句話似的。

  她抬起頭,雙手托起他的面頰,這樣她就能看著他的眼睛。

  "德拉科,我很好。我不會有事的。"

  但他只是注視著她,臉上帶著他訓練她時那種苦澀而又無奈的表情。他是在做好心理准備,等待著那些他認為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

  戰爭的陰影如同荊棘利刺一般纏繞在他們周圍,而他們無法逃脫。

  他漸漸平靜下來,把頭埋在她的胸前,雙臂環抱著她。她用手指纏繞著他的頭發。

  她仍能感覺到他在重復著那些話。

  她猶豫了幾分鐘才開口。

  "和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吧,德拉科。把所有那些你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他渾身僵硬,默然不語。她的手指滑過他的肩膀,沿著如尼符文的傷疤撫摸著。"你用大腦封閉術,只是把它藏起來了而已。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承擔。和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吧。"

  一連許久,他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她差點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然後,他微微轉過頭,她剛好能看到他的側臉。他的表情被小心地藏於假面之下,但她能看得出他正在思考。

  "我以前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別人被折磨。"他終於開口。"她—她是第一個。他—"赫敏感覺到他的下巴沉了下去,同時猶豫了一下,"—他在她身上做實驗,還讓—其他幾個食死徒去想該怎麼折磨她。為了懲罰馬爾福家族。"

  他一邊說著,眼睛一邊漸漸睜大,假面開始碎裂,他開始有了表情。他盯著房間的另一頭,眼神卻仿佛望著很遠的地方。

  赫敏看著他的樣子,然後她便看見了年僅十六歲、離開學校放假回家的他。

  他覺得自己只是回家而已。卻不知不覺地步入了一個他永遠、永遠無法逃脫的噩夢。

  "我以為—"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年幼,像個孩子一般,"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以為只要我能盡快殺死鄧布利多,她就會恢復過來,我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只要我能成功。但是—當我完成任務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我想—在我受訓的那個夏天,她一直都在拼命支撐。但我走之後,她就堅持不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

  他張嘴剛想要再次開口,卻又合上了。他的嘴唇抽搐著,好像在不停地選擇他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但最終又把那些已到嘴邊的話全部丟棄。

  "連一個月都不到。我走了連一個月都不到。"他終於又開口。

  赫敏用手指纏上他的頭發。他閉上眼睛,垂下了下巴。

  "這一切原本都應該是可以逆轉的,因為他的目的只是刺激我,所以沒有怎麼傷害她的身體。但他把她的神智全毀了。攝神取念是他最喜歡的酷刑手段。她會突然間發病,多數時候還算輕微,但偶爾會很嚴重。尤其是後來。她只能—被鎖在籠子裡,越來越虛弱。一旦受到驚嚇,她就會立刻閉上眼睛,身體開始搖晃,嘴裡發出嗚咽,一連幾個小時都無法停止,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一直陪在她身邊—因為我必須去訓練。"

  他說話時不願看赫敏一眼,只是不停地盯著房間另一頭,聲音低沉而顫抖。

  "我殺死鄧布利多的那天,黑魔王要求我們和他共進晚餐,為了慶祝—他說我們是在為我的成功而慶祝。那時候她才剛被放出來幾個小時,黑魔王就讓她主持晚宴。她渾身都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那些鍍銀餐具,手裡的叉子時不時落在盤子裡,發出哢噠的聲響,當她試圖把叉子拿起來的時候,就又會驚慌失措地把它掉在地上。黑魔王顯然忍受不了噪音。於是他直接用一把牛排刀刺穿了她的左手,釘在桌子上,任她一直流血,直到他用完餐離開。我全程都坐在她對面,她的眼睛就那麼一直死死盯著我,搖著頭,警告我什麼都不要做。"

  他忽然抓住了赫敏的手。"我什麼都—什麼都做不了。我想盡一切辦法去保護她。我盡可能讓她呆在自己的房間裡,請了精神治療師來幫助她康復。可那群該死的庸醫一個個都束手無策。我應該早點讓她接受治療的。他們都是這麼對我說的。說我應該早點讓她接受治療的。"

  赫敏握緊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滑過他背後的如尼符文。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他做這一切,既是為了給母親報仇,也是為了懺悔自己對不起母親的罪過。

  "我真的感到非常難過,德拉科。"

  他一聲不吭,只是合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的聲音哽住,隨後他又試了一次。"然後—"德拉科的嘴唇扭曲了起來,幾秒鐘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她剛剛開始恢復一些的時候,我就在面對芬列裡一家的時候猶豫了。他們家有一個小女孩,年紀那麼小,肯定連小學都沒上。不可饒恕咒—根本沒有投機取巧作假的可能。施咒的時候,你必須去體會它,必須是真心實意想要去造成傷害。他們命令我對她用鑽心咒,可是我—我做不到。她還—那麼小…"

  他咽了口唾沫。"貝拉特裡克斯對我和那女孩施了詛咒,然後把她交給了芬裡爾·格雷伯克。他—特別'喜歡'小孩。黑魔王聽說我失敗了之後,他認為這代表我不夠忠誠或者不夠積極。於是他讓人把我母親帶了出來,這樣他就可以親自示範該怎麼使用鑽心咒。"

  接著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才—剛剛開始好轉。"

  他仍然緊扣著她的手,十指交握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赫敏懷疑自己的手指上會留下瘀傷。

  "某種意義上來說,貝拉特裡克斯還算是在乎她的妹妹。她雖然一直都對黑魔王唯命是從,但她也確實努力幫我避免失敗。五年級結束後的那個夏天,當她意識到那些針對我的懲罰會落到我母親身上時,她就拼命地訓練我,想要盡可能減少這一切發生的可能。我請求她把她從黑魔王那裡學到的東西都教給我,她也照做了。"

  他的聲音開始變化。隨著他敘述中的生活軌跡不斷向現在推進,他那生硬、短促的語調也開始逐漸顯露出來—那是她所熟悉的聲音。

  "我想盡了一切辦法送我母親離開。讓她走得遠遠的。但是我沒辦法和她一起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備好了—可我說服不了她撇下我獨自離開。我甚至想過對她用奪魂咒,好強行送她走。但我了解她。如果我被人攻擊,或者死了,她只要一得到消息就會回來找我。我也不能為了阻止她這麼做而把她鎖起來。我不想變成那個把她關在籠子裡的人。我不想讓她再一次承受這種事情了。"

  他的聲音又低沉了下去。"她死的那天—我趕到的時候,發現萊斯特蘭奇莊園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在黑魔王傳喚我之前,我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他幾乎都沒提起過她在那裡—就仿佛她的存在根本微不足道。鄧布利多的魔杖裂成了兩半,多半是跟貝拉特裡克斯有關。在黑魔王眼裡,唯一重要的就只有魔杖。他把所有活著逃出來向他彙報的食死徒都殺了。我只能站在一堆屍體中間,拼命不讓自己尖叫出來。"

  爾後他沉默了許久,沒有說一句話。

  赫敏從他身下挪開身子,坐了起來。她低頭望著他,只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他回望著她,眼神裡滿是戒備。

  她輕撫著他的臉頰。"德拉科—我不是你的母親。"

  他畏縮了一下,張嘴剛想要接話,她卻沒有讓他打斷她,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你沒有完成任務,穆迪和金斯萊不會傷害我。他們不會為了懲罰你而折磨我、威脅我。我不是人質。我卷入這場戰爭,是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脆弱。我也不會崩潰。拜托了,"她的拇指拂過他凸出的顴骨,"相信我。"

  "讓我送你離開吧。求你了,赫敏。我對天發誓,這絕對不會影響我為鳳凰社效力。讓我送你走。"

  她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忠於鳳凰社。我不會在所有人拼上性命戰鬥的時候轉身逃走。我們是在並肩作戰。讓我來幫你。你不必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去扛。"

  他的眼睛閃爍著,她從中看到了他的絕望、無奈和順從。她內心的某些東西也隨之被撕裂。

  "德拉科,你不能要求我逃離這場戰爭。"

  他撇了撇嘴,冷笑一聲。"為什麼不能?你為他們做的還不夠嗎?他們都把你賣了。萬一我—"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萬一又有別人誠心向他們開出相同的價碼,你可能會—還有,如果不是我訓練了你,你沒准這會兒還被波特扔在那片戰場上呢。"

  她用拇指撫摸著他的皮膚。那裡有一道淡淡的、但對她來說卻最為顯眼的疤痕—那正是她用毒咒打傷他的地方。"這是我親口答應他們的,德拉科,全部都是。沒有人逼迫我。我們不能就這樣自顧自地認為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然後把後果都留給別人去承擔。這樣的戰爭,根本不允許我們這樣做。"

  他咬緊牙關,神情苦澀地望著她。

  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是否有誰能活過這場戰爭—除了她。其他人都可能會死,但是他不在乎。

  他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就算他能找到辦法去除黑魔標記,只要戰爭還在繼續,他就無法逃離。他已經把自己牢牢困在了漩渦中心。

  赫敏哀傷地嘆了口氣,垂下頭,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他抬起雙臂緊緊抱住她。

  她快要睡著的時候,又聽到他微弱的耳語。"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鳳凰社的救援行動陷入停滯。金斯萊決定在得到蘇塞克斯方面更多的線索之前,暫時把這些事務擱置在一邊。枷鎖的初代原型已經被普及到了食死徒所有的監獄之中。

  抵抗軍幾乎被迫完全轉為地下活動,進入麻瓜界。魔法界裡黑暗生物和搜捕隊員太多,他們寸步難行。

  金斯萊開始越發地倚重他的偵察隊,並充分利用德拉科在伏地魔軍中的身份地位。給出錯誤情報。刻意妨礙敵方行動。他仿佛把食死徒軍隊當作了一台任由拆解的機器。赫敏每次將命令交給德拉科時,都能察覺到信封越來越厚。

  德拉科很少提起他究竟做了什麼,但她能看得出來,他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每次見到她,他的樣子都一次比一次絕望。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如履薄冰地游走於戰爭兩方之間,被肩頭的重擔一步步壓垮。這讓她的心如火燎般焦灼。

  那些鳳凰社曾經加諸赫敏的壓力卻幾乎完全不見了。現在,她只是德拉科脖子上的一副頸鐐。金斯萊和穆迪對她唯一迫切的要求,就是繼續維持目前的狀態。

  而她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格裡莫廣場的動物。有時,她也會從一座安全屋去到另一座安全屋,但這仿佛只是為了換換環境。

  當她不需要治療傷患或照顧金妮的時候,她就把全部的精力投入研究和魔法實驗之中。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深入地研究黑魔法。這些研究可能對鳳凰社無甚幫助,但也許德拉科會用得上。

  她也在努力找尋破解枷鎖的辦法。德拉科定期把最新的分析情報帶給她,她都仔細研讀,試圖找出其中的缺陷,找出可以利用的漏洞。但這些枷鎖的設計堪稱巧奪天工,說是工藝品都不為過。

  而其迭代更新之迅速更讓赫敏感到不寒而栗。

  除了無法卸除的蹤絲,蘇塞克斯還開始研發用來抑制魔力的枷鎖:鎢鑲鐵;鍍銅或鋁;甚至在枷鎖中嵌入魔杖杖芯。

  除非和德拉科在一起,否則她幾乎睡不著。那些徹夜難眠的時間裡,她就只能伴隨著冰冷的恐懼躺在床上,想著那些被抓的人會遭遇什麼。鳳凰社可能永遠也救不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了。

  為了能夠更容易地抓捕抵抗軍的成員,食死徒已經將那些枷鎖隨身攜帶。一旦鎖扣閉合,如果沒有兩個帶有黑魔標記的食死徒同時施放某種屍骨再現咒的變咒,枷鎖便無法被再度打開。

  迪安·托馬斯在被抓的一天後出現在了格裡莫廣場。他的右手已經被切斷。為了逃跑,他偷了一把刀,把自己的手從手腕處生生砍了下來。

  一周後,西弗勒斯傳來消息,說是為了擴大生產,所有的枷鎖正在被帶離蘇塞克斯。此後,這些枷鎖都將成對使用。

  一天晚上,德拉科為赫敏帶來了一套原型樣本,隨後坐在一邊看著她分析。

  它們看上去幾乎和手鐲別無二致。

  赫敏施咒在枷鎖周圍建起了一張復雜的分析魔法網,解構出其中所有的成分—煉金術、魔咒、算術占蔔、嵌入鐵質核心的如尼符文。

  她花了好幾個小時去尋找缺陷或漏洞,直到在過程中疲累不堪地睡去。醒來時,她發現德拉科正抱著她向床邊走去。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破解它們。"她感覺到自己大腦已經因為連日的疲憊而一團漿糊。她沮喪得幾乎發起抖來。"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奪魂咒沒用,它會出現在咒語標識之中,然後解除咒語。我本來想把它們切開的,但枷鎖核心已經被施了咒,一旦切開就會爆炸。我只是沒有—也許我得換個角度去思考。我的煉金術知識全是自學的。也許只是我的研究還不夠深入。"

  她想要推開他,試圖起身回到她帶來的那一疊書本旁邊去。德拉科攔住了她。他一只手臂環住她的腰,另一只摟住她的肩膀。

  "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個人,格蘭傑。"

  她安靜了下來,絕望地望著房間的另一頭。

  "我不知道我們要怎樣才能贏。"她最後說。

  德拉科沉默以對。因為除了謊言,沒有任何話語可以帶來安慰。

  她抬起一只手,抓住他摟著自己肩膀的胳膊。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救別人。我做的每件事充其量都只是在拖延時間,然後讓他們以更糟糕的方式死去而已。我希望—我真的希望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治療師。"

  她以前從未向任何人承認過。她討厭做一個治療師。

  她把魂器的事情告訴了他。她本不應該這麼做的。她還沒有得到允許。但她還是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它們是如何被制造出來,又該如何被摧毀,鳳凰社對此的態度,以及霍格沃茨四大創始人遺失的物品。

  "我們認為霍格沃茨城堡裡可能有一件魂器。"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拿給他看。"但我不知道他一共還有多少魂器。不可能超過五個的,對吧?他用那樣的方法分裂自己的靈魂—就等於在身體裡注入大量毒素,會把他從內到外吞噬掉的。他現在的樣子已經是使用重生藥劑後所能恢復到的最好狀態了。他的身體本應該能恢復到全盛時期,但靈魂已經被侵蝕得太過嚴重,能重塑身形已經是萬幸了。所以魂器的數量必然是有上限的。我不認為他能持續不斷地制造。如果我們能摧毀所有的魂器,他的狀態就會變得很不穩定,就算沒有人直接殺死他,他最終也會不復存在。但我們不知道那些魂器會在哪裡。有關他的過去的信息太少了。"

  "你是說,他在第一次戰爭期間把其中一個交給了我父親?"

  "我們二年級的時候,密室之所以會被打開,就是因為他的靈魂碎片控制了金妮·韋斯萊。你父親趁人不備把魂器和她的書放在了一起,企圖敗壞亞瑟·韋斯萊的名聲。"

  "如果魂器是在第一次戰爭期間被制造出來的,他還把其中一個托付給了他的追隨者—我會去調查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該告訴你。"她把手掌貼在他的心口。"我沒有想要增加你的負擔。我只是—沒有人可以傾訴。如果我能大聲說出口的話,就能有助於我思考。"

  他哼了一聲。"只要能結束這場戰爭,那就是值得的。鳳凰社他媽的到底在做什麼?穆迪和沙克爾給我的那些任務,除了能爭取一點可憐的時間以外根本一點屁用也沒有。"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德拉科…"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但他的怒意表露無遺。

  無論是金斯萊,穆迪,還是鳳凰社,他都不相信。他唯恐自己一旦死了,他們就可能會為了生存而再次賣掉她。

  而她也無法向他保證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只要能贏得這場戰爭,她什麼都願意去做。他對此也心知肚明。她懷疑這份恐懼正是他最大的驅動力。

  他用雙臂摟住她。從他掌心的力道中,從他撫摸她的方式中,她都能感覺到他的恐懼。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

  "你應該穿一件防身衣,"她說。"我正在做研究。烏克蘭鐵肚龍皮防身衣。自重很輕,對魔法抗性極高,幾乎無法被物理攻擊穿透。只要你把它穿在外袍裡,就沒有人會知道它的存在。或許,有一天它能救你的命。"

  他沒有接話,仍然盯著她研究魂器的筆記。

  有些時候,他們見面後不會馬上離開懷特克洛夫特的棚屋,因為他會帶著一身傷出現,一進屋便休克。其他時候,她也會感覺到他的手因為鑽心咒的後遺症而顫抖。

  她會幫他治傷,在他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把他的頭放在她的膝蓋上。當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飄浮不定時,她會輕柔地治療他手臂和手掌的顫抖。她一邊低聲向他道歉,一邊用魔杖尖輕輕敲擊著他的手,彎曲、揉捏、按摩著他的手指,直到它們終於停止抽搐。

  你會害死他的。你會害死他的。這全都是因為你。

  她會趁著他尚未恢復意識的時候放任自己為他流淚。她會緊緊握著他的手,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治愈他的傷。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說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她會抹干所有的眼淚,再用復蘇咒喚醒他。她能感覺到他恢復知覺的瞬間全身又緊繃了起來,當他抬頭看她時,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他會幻影移形把她帶到一家酒店,雙臂以占有的姿態環抱著她入睡。

  當德拉科的存在也不足以平息她的心魔時,她會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龐,聆聽著他的心跳,同時輕聲細語地向他承諾:"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第57章 往事·三十二

  2003年,五月

  臨近五月底時,食死徒襲擊了薩裡郡[1]的一座麻瓜城鎮。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圈套,而他們甚至都懶得掩藏想要把抵抗軍引出來的企圖。

  因為這根本沒有必要。抵抗軍無論如何都會出現的。

  赫敏看著鳳凰社的戰士們離開格裡莫廣場去加入戰鬥,然後同帕德瑪一起把病房轉移到樓下的門廳,並用伸展咒拓寬了客廳的空間。她們還召集了其他幾名在安全屋擔任治療師和護士的抵抗軍成員。

  波比·龐弗雷極為不巧地感染了黑貓流感,正處於隔離狀態。這種時候,這樣一場可能會將整個抵抗軍拖入長期厄運的疾病,對鳳凰社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時鐘的指針無情地滴答走著。赫敏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細致小心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她把所有關於德拉科的記憶集於一處,一股腦兒地塞進意識的最深處—她保存著自己對父母的記憶的角落。

  她不能去想德拉科。不能去擔心他此時此刻是否在戰鬥。也不能去猜測金斯萊或穆迪有沒有—僅僅為了替抵抗軍爭取一絲微弱的優勢—讓他去做什麼可能讓自己陷入極度危險的事情。

  她必須專心工作。至於那些事情,就算她想破腦袋也無濟於事。

  於是她將之全部擋在意識之外。

  西莫出現在了門口,兩只手臂分別抱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和邁克爾·科納。

  "吸血鬼。"他說著,點頭示意了一下懷中的女人,接著又補充道:"他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他放下兩人,又飛快地幻影移形離開了。

  被帶到格裡莫廣場門廳裡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是麻瓜還是抵抗軍的戰士,都被送到了赫敏和帕德瑪面前。

  赫敏把補血藥和解毒藥灌進了那個女人的喉嚨,然後試圖迅速診斷出邁克爾究竟出了什麼事。診斷結果表明他的器官正在衰竭,但她不知道原因。她開始對詛咒標識建立分析網,試圖識別。

  "啪"地一聲。

  金斯萊隨即出現,懷裡抱著唐克斯。唐克斯正在聲嘶力竭地尖叫,兩眼向後翻著。

  赫敏對邁克爾施了一道停滯咒,希望能拖延些時間,然後立刻朝金斯萊衝去。

  唐克斯的胳膊被詛咒擊中,身上的皮膚正在不受控制地剝落。赫敏毫不猶豫施了反咒,又補了一道緩解疼痛的咒語,隨後取出一小瓶皮膚再生魔藥,湊到唐克斯的嘴邊讓她服下。

  鮮血和一種刺鼻的黑色液體突然同時濺到了赫敏的袖子上。她驀地抬起頭來。

  "你中了詛咒。"她看著一塊越來越大的污跡自金斯萊的左肩開始順著他的長袍蔓延開來。

  "我必須把波特救出來。"他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離心髒太近了。讓我先醫治你。"

  他掰開她的手。"沒時間了。做好准備,我們帶回來的人會越來越多。"

  又是"啪"地一聲,帕瓦蒂帶著四個人狼狽地出現在門口。

  "帶到帕德瑪那兒去。"赫敏一面匆匆交代,一面追趕著正大步走出格裡莫廣場的金斯萊。"讓我先幫你治療,金斯萊。"

  她伸出手,想要在他走出保護咒屏障的邊緣前抓住他。然而她的手指剛攥住他長袍布料的一剎那,他幻影移形了。下一秒,他們同時出現在了戰場上。這裡是一處城鎮廣場,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土、鮮血和殘存的魔法氣息。

  屍橫遍野。

  成群的食死徒正在攻擊試圖把傷者送走的抵抗軍成員們。攝魂怪在半空中上飄蕩著,每遇到一個人便送上一個吻。

  赫敏驚恐地環顧四周。

  當金斯萊意識到她就站在他身邊時,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暴怒,"回格裡莫廣場去!你的工作就是好好地待在安全屋裡,格蘭傑。"他對她咆哮道,隨後迅速在他們周圍設下鐵甲咒。

  一聲憤怒的尖叫傳來。赫敏聽出那是羅恩的聲音。

  "回安全屋去,格蘭傑。"金斯萊邊說邊朝聲音的方向走去。

  赫敏剛准備幻影移形,目光卻落在了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上。他的腹部已經被撕開裸露在外,很可能是母夜叉或狼人留下的傷。

  她跪下來檢查他的脈搏。太遲了。他已經死了。從他的手裡握著的魔杖來看,他應該也是一名抵抗軍戰士。可他的模樣最多也就十四歲。

  躺在他身旁的那個女巫,腿部中了一道壞死的詛咒。她似乎已經痛得昏了過去。女巫的身上還橫趴著另一具軀體,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赫敏把他的身子翻過來,想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突然向前一躍,把赫敏撲倒在地上。赫敏頓時感覺尖牙扎進了她的肩膀,於是不假思索地施出一道黑魔法詛咒。

  吸血鬼瞬間化為齏粉。

  赫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飄浮咒托起受傷的女巫,隨後抱在自己懷裡。她環視著四周,尋找附近其他活著的人。離她兩英尺以外的一個男人似乎被攝魂怪襲擊過。赫敏朝他走去,想確認他有是否被攝魂怪吻過。他的靈魂仍然完好無損,但是體溫過低,需要巧克力。

  一陣徹骨的寒意突然襲來。她猛地抬頭,發現好幾只攝魂怪正向她逼近。

  赫敏深吸一口氣,放出守護神咒。一道白光自她的魔杖尖射出,卻並沒有化形,而是直接飛向了攝魂怪。

  驅走攝魂怪後,她拉過那個巫師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准備幻影移形。

  兩個人的體重幾乎壓得她跪倒在地,她迅速施了一道減重咒。就在此時,數道幻影移形的劈啪聲驟然響起。赫敏本能地抓緊了身邊女巫和巫師的身體,同時抬起頭來。

  四個戴著面具的食死徒出現在離她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其中一人正巧面對著她,毫不猶豫地將魔杖向前一揮。

  赫敏睜大了眼睛,立刻將自己的思想全部集中於格裡莫廣場。目標。決心。從容。

  從戰場消失的一剎那,她感到詛咒擊中了胸口。

  她剛一落在格裡莫廣場外的街道上,便松開了身邊的女巫和巫師,痛苦地喘著氣向前倒去。

  她隱隱約約聽見幾聲咒罵,隨即便有人抓住了自己,拖著她上了大門前的台階進入屋內。她被翻了過來,接著便看到了幾張焦急的面孔。是帕德瑪和幾個在衝突戰中負責格裡莫廣場安全的抵抗軍衛兵。赫敏身子發抖,努力忍住不哭出來。"是什麼咒語?什麼咒語?"帕德瑪的眼睛睜得極大,驚慌失措地朝赫敏俯下身。她的魔杖在手裡顫抖不止。

  赫敏說不出話來,只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帕德瑪立刻扯開赫敏的襯衫,頓時倒吸一口氣。

  酸性詛咒正中赫敏的胸骨,而且是一道非常強大的詛咒。酸液已經滲入了她的骨頭深處,從她的胸口一直燒到鎖骨。

  帕德瑪迅速施了反咒,接著把魔藥從房間的另一頭召喚過來。赫敏躺在地板上,強忍著喉間的啜泣。

  那是透心徹骨的灼痛。當初手腕中咒的痛苦不及此時的萬分之一。除了胸口強烈的痛楚,她此時幾乎全無意識,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只能感覺到自己在燃燒—胸腔裡、骨頭裡、皮膚裡。仿佛她的喉嚨也被酸液腐蝕了。

  快來個人打昏她吧。她幾乎就要開口乞求了。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等待著一切停止。

  "赫敏。"

  "赫敏。"帕德瑪的聲音傳入了她已經因為疼痛而模糊一片的意識。

  赫敏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抬頭看著帕德瑪。

  "我現在不能移除你的骨頭,"帕德瑪聲音顫抖,邊說邊把鎮痛劑倒在赫敏胸口。"重傷瀕死的人太多了—我需要你。還有很多詛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分析。除了止疼劑和鎮痛劑,我還應該給你些什麼?"

  赫敏茫然驚恐地看了帕德瑪幾秒鐘,努力想要弄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她閉上眼睛,在強迫自己開口回答前掙扎著淺淺地呼吸了幾次。一切都在灼燒。就算用了鎮痛劑也沒有緩解。若不是她知道尖叫只會讓自己疼得更厲害,她一定放聲尖叫,直到嗓子徹底啞掉。

  她咽了口唾沫,才勉強開口。"增強劑。一滴福靈劑。還要一份緩和劑。"她盡量壓低說。她能感覺到振動的聲帶周圍所有的膜囊都已經被燒傷。

  帕德瑪小心翼翼地把魔藥倒進赫敏嘴裡,然後輕輕按摩著塗在她皮膚上的鎮痛劑,然後對每一處膿皰都滴了一小滴白鮮香精。赫敏在地板上躺了好幾分鐘,期待著魔藥生效的那一刻這股痛楚至少能變得容易忍受一些。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骨頭的損傷。隨著她勉力呼吸,損傷也正漸漸蔓延至她的肺葉。她強迫自己站起來,一邊顫顫巍巍地揮動魔杖修補好襯衫,一邊穿過門廳。

  她快要死了。

  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強迫自己的意識抽離那種痛苦的感覺,專注於工作,直接從最困難的傷情開始,讓帕德瑪和別的治療師負責其他的一切。

  每一個動作都極其痛苦。連呼吸都成為了一種折磨。只要揮動胳膊,赫敏就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她咬住嘴唇,強忍著不哭出來。如果她的胸部因為哭泣而起伏不定,她擔心自己會昏過去。

  肺部難忍的灼痛不斷刺激著她想要咳嗽,攪得她心神不寧。氣管也在收縮,當她強行壓抑這種感覺試圖吸氣時,胸部就會微微抽搐。如果她開始咳嗽,可能就會導致胸骨骨折。

  她幾乎就要忍不住對自己施一道診斷咒,但她覺得一旦知道了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骨骼損傷,她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她服下一劑止咳藥,強迫自己放淺呼吸。

  之後她將不得不經歷相當長而緩慢的恢復期。光是修復這些損傷也許就得花上好幾個小時。

  她慢慢地轉身看著周圍,放眼望去幾乎全是數不清的醫療擔架。

  受傷的人太多了。有的是被母夜叉剖開胸腹,有的是被吸血鬼的尖牙咬傷,有的是被狼人的利爪撕裂。還有許多人中的是赫敏此前從未見過的詛咒。蘇塞克斯簡直是座死亡魔窟,用各種殘忍而緩慢的方式摧毀著抵抗軍。她認出了其中一些詛咒—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曾經就此提醒過她,還把對應的反咒也告訴了她。深入皮下無法愈合的切口;乍看之下不甚嚴重,卻會突然脹大爆裂、隨後導致傷者大出血的癤子。她還從好幾位傷者的腹腔和胸腔裡生生拽出了被詛咒變出的蠍子、毒蛇、甚至還有一只龍蝦。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人體內髒、血液和黑魔法的氣味。

  她治療了一處又一處損傷,但還是不斷有新的傷員被接二連三送到她的面前。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瞥見了哈利和羅恩的身影,但還沒等她把目光從她正在治療的麻瓜男孩身上移開,他們便又消失了。

  當她念出一道復雜的咒語來修補傷員被撕碎的大腸時,她漸漸意識到有人正站在她身邊。

  她掃了一眼,發現克利切正抬頭看著她。

  "波特的泥巴種還好嗎?"

  她茫然地盯著他,卻並沒有回答。她繼續查看面前傷員的其他傷處,隨後蹙起了眉頭,又喝下了一劑止咳藥。

  "波特的泥巴種受傷了。"克利切的語氣十分肯定,卻又帶著嘲弄。

  "克利切,別在這添亂。"帕德瑪的眼睛眯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喝道。"這裡只需要擁有基本治療技能的人員,沒你的事。"

  "波特的泥巴種傷得有多重?"

  "不如我也衝你胸口來一發酸性詛咒,好讓你親自感受一下?"帕德瑪厲聲反問,然後匆匆走過赫敏身邊,一腳把克利切踢開。

  克利切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兩只凸出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赫敏,看著她專注地守在一位頭骨正在慢慢溶解的女巫身邊,解構著一道陌生詛咒的標識。

  當赫敏再度抬起頭時,克利切已經不見了。

  治好了那位女巫的傷後,赫敏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又喝下了一劑止疼劑、一劑增強劑,還有一小瓶緩和劑,試圖強迫自己的雙手停止顫抖。

  她的肺部已經開始咯咯作響,於是她又服了一劑止咳藥,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它。帕德瑪並沒有表示她身上有任何致命傷。

  她緩緩轉身查看病房裡的一切,思索著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多數最為復雜的傷情都已經得到了處理。於是她開始和帕德瑪一起治療中等程度的詛咒損傷。

  "你想讓我現在就幫你治療嗎?"帕德瑪問道,有些遲疑地碰了碰赫敏的手腕。

  赫敏停頓下來思考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的後備治療師不在這裡嗎?我兩小時之前就通知他們過來了。"

  帕德瑪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我不知道。我已經派出了五只守護神去聯系,但是沒有任何回音。"

  赫敏輕揮魔杖,修復了另一個傷員被詛咒抽出體外的內髒。除了胸口火燎般的痛楚,她所有的感官幾乎都已經麻木了。

  "那—"她緩緩開口,"我們應該再多等一會兒。除非我們能確定不會再有新的傷員被送來了。金斯萊—金斯萊一直都沒回來。我應該等在這兒—萬一他回來了呢。他中了詛咒。"

  "你不應該再動了。"帕德瑪說。"這裡已經有足夠多的戰地治療師,剩下的情況我們能應付。你在等金斯萊的時候也順便休息休息吧。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打昏你。"

  "如果有別的事能讓我集中注意力的話,疼痛會更容易忍受。就—給我分配些用不著移動手臂的工作吧。"

  "封閉切口怎麼樣?那邊所有傷員的詛咒傷害都已經被治好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動手腕就可以了。"帕德瑪注視著赫敏,臉色因為擔憂和內疚而變得灰白。

  赫敏點點頭,轉身朝傷員們走去。

  她開始懷疑她的傷勢已經超出了帕德瑪的能力範圍。依照她的判斷,她肺部和氣管的損傷需要用到高級治療魔法,甚至可能需要兩位治療師合作施咒才能治愈。

  龐弗雷還在病中—聖芒戈的後備治療師遲遲沒有出現—知道該如何治療的人只剩赫敏一個。

  如果讓帕德瑪來做這些,赫敏就必須指導帕德瑪如何替她移除胸骨和肋骨,然後修復被酸液灼傷的肺部和喉嚨。這就意味著她需要全程保持清醒。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快要崩潰了。

  她可能會在過程中因為疼痛而失去知覺,然後帕德瑪就不得不用復蘇咒叫醒她—

  如此反復多次。

  她的手開始劇烈顫抖。她閉上眼睛,試著呼吸。胸部緊接著便傳來一陣痙攣,痛得她低聲喘氣。

  她得確保每個受了重傷的人都得到了治療,這樣帕德瑪在幫她治傷的時候就不會受到干擾。若是帕德瑪不得不在半途中離開去處理別的事情,情況只會更糟。或許,只要她能等到金斯萊回來,他就能幫忙請到其他的治療師。

  赫敏睜開眼睛,茫然地眨了幾下。克利切又出現了,正站在她面前。

  "波特的泥巴種還在工作。"他邊說邊上下打量著她。

  赫敏沒打算理他,准備直接繞過他朝傷員走去。經過他身邊時,她突然感到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驚訝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從原地消失了。

  幻影移形對顱骨造成的壓迫感令她大腦裡一陣翻江倒海。再次落地時,她覺得頭骨幾欲碎裂。她痛得一聲驚呼,骨頭幾乎全都擠在一處互相碾磨,胸部也隨之突然擴張和收縮,一陣尖銳灼熱的疼痛忽然翻湧而上。胸腔裡有什麼東西折斷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她向前倒去,下一瞬便感到肩膀被一雙手接住。

  一切都在疼痛、疼痛、疼痛。令她頭暈目眩。她的意識幾乎已經消失殆盡。每哭一聲,她都能感覺到骨頭又在胸腔裡碾磨起來,然後再次斷裂。她拼命想要止住哭喊,然而她做不到。

  "昏昏倒地。"

  蘇醒時,她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她只能拼命轉著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德拉科正死死盯著她,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眼睛睜得老大。

  她盯著他。

  "你…"她感到自己的下巴因為憤怒而緊繃,於是她只得把嘴邊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你做了什麼?"

  "你受傷了。你覺得我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劇烈地顫動著。

  赫敏試圖看向下方,卻發現自己的脖子動不了。她癱瘓了。她把視線移到胸前。那裡被繃帶包裹著,藥膏形成的外骨骼在胸骨和肋骨重新生長的過程中支撐著她的肺部。生骨靈的藥效像尖針一樣刺痛著她。就眼下她所能感覺到的骨頭再生情況來看,她應該已經昏迷好幾個小時了。

  "原本很快就會有人來治療我的。"感覺不到肋骨、胸骨或鎖骨的存在實在很可怕。她的手臂、身軀和脖子完全動彈不得,手指也在抽搐。"我那時候在等金斯萊。"

  "你差點就死了。"德拉科的聲音仍在顫抖。"你那時候只剩一口氣了。"

  "他可能已經回去了。他可能現在就在那兒—"她喘著氣,試圖轉過頭。"他中了詛咒。我必須回去。"

  "沙克爾死了。"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滿臉驚恐。

  "你怎麼知道?你知道些什麼?"她的聲音因為怒火而發抖。

  "我殺了他。"他的臉上和眼神中沒有一絲後悔。

  赫敏瞪著他。

  "你—你什麼?"

  她只覺得整個身心都在下墜,就像腹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無底洞,把她生生吞噬進去,然後碾成碎片。

  不知怎麼,她居然忘了。他殺了鄧布利多;他是個食死徒;她親眼看到他右手一揮便殺死了幾十個人,然後不帶一絲悔意地繼續;他是一個對鳳凰社和抵抗軍來說極具價值的間諜;他一直在為伏地魔成功發動對抵抗軍的襲擊,也正因此他才能為他們提供無數優質且重要的情報。

  這些她全都知道。但她也全都忘記了。

  他殺了金斯萊。也許他下殺手的時候還帶著一陣快意。她知道他有多恨穆迪和金斯萊。

  "你不該把我帶到這裡來。"她最後說。

  "如果我不帶你過來,你早就死了。你被吸血鬼咬傷,居然還在服止咳藥,你知不知道你胸腔裡全都是血?你到這兒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兩個創傷治療師都只能勉強救回你一條命。"

  赫敏眨了眨眼。她都忘了自己被吸血鬼咬傷的事—當時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可是帕德瑪怎麼會忽視了這一點?難道她都沒有施一道足夠檢測出傷情的診斷咒嗎?

  她把腦海中的疑問推到一邊。

  "我不知道。滿屋子都是垂死的人。我和其他人一樣都需要等待。龐弗雷病了,我們的後備治療師也沒有來,所以他們需要我。一旦我開始接受治療,不管新送進來的傷員傷勢有多重,我都不能再動了。事實證明這的確需要好幾個小時不是嗎?治療我全部的傷?我們那裡沒有人做得到這件事。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嗎?又有多少人中了詛咒之後永遠無法復原?你不在乎他們,並不意味著他們不重要。"

  "你是我的!"德拉科怒不可遏地齜著牙。"當時我一轉過身,就看到你在消失的同時被詛咒擊中,而我他媽連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說過你不會離開安全屋的。你也說過你會很安全的。可然後呢?然後你就出現在了到處都是屠殺的戰場上!後來—我才知道你還活著,但是竟然沒有得到治療。"

  他渾身怒火幾乎就要爆發出來。她能感覺到從他周身上散發出的怒意。

  "我之前居然擔心把你從安全屋直接綁過來會不會太過分了。我早該知道的—我他媽的早就該知道的,你這個白痴格蘭芬多。你只會不停地工作、工作,然後任由自己死掉!"

  "這是戰爭,德拉科。有死傷再正常不過了。"赫敏平靜地說。"考慮到你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該知道我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性命置於他人之上。"

  德拉科死死盯著她。他的呼吸自齒縫間穿過,雙手緊握成拳。

  "那你最好記住,你應該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些。"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冰冷。"我警告過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把整個鳳凰社夷為平地。這不是威脅,是保證。把你的命像波特的命那樣當成抵抗軍存在的必要條件吧。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既然只有以他們的性命相要挾才能讓你惜命一些的話。"

  赫敏渾身凍結一般地抬眼看著他,震驚的神情漸漸變為了憤怒。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如果她此時能動,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詛咒攻擊他,用匕首刺他,甚至赤手空拳地打他。

  當她完完全全地意識到他的威脅究竟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她真的想哭。他太危險了。

  這對鳳凰社來說風險太大了。

  如果她把真實情況告訴穆迪,他可能會覺得他們除了殺死德拉科之外別無選擇。

  無論穆迪利用他還是她的記憶,結果都是一樣的。

  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從她的眼角湧了出來。她合上雙眼,這樣她就不用看著德拉科了。

  足足一分鐘的沉默後,她聽見他深深嘆了口氣,接著便感到床墊起伏了一下。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撥開一綹碎發,然後貼在她的面頰上。

  "你在想,你之後一定會不得不殺了我,對嗎?"他說。"因為我現在對於你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太大的負擔了。如果你告訴穆迪,他肯定會直接下命令的。"

  他的手緩緩向下,輕輕地放在她胸前胸骨重新長出來的地方。掌心的熱量逐漸透過外骨骼滲入她的皮膚,讓她屏住了呼吸。

  "然後你就會執行命令,不是嗎?"

  赫敏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正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眼中的憤怒已然消失了。

  "你根本就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余地。"她聲音顫抖。"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會為了選擇你而放棄其他所有人。"

  他端詳著她。"你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的下巴也顫抖起來。"是。我不會—"她聲音哽住。"但是—這並不會是我做的頭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我已經是個妓女了。"他貼在她胸前的手頓時縮了一下。"再成為一個殺人犯,也只不過是在我已有的累累罪行中多添一筆罷了。"

  "如果你真的殺了我,你之後會怎麼樣?"

  "我相信你能想像得到。"她想要把頭扭開,但是骨頭還沒有完全長好,她的肌肉還無法活動。

  他把手抽了回去。暖意突然消失,她內心的某樣東西也隨之被牽動起來。她強忍著不要哭出來。

  她恨透了這場戰爭。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毫無保留甚至毫無底線地心甘情願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救哈利—能救所有人。她也曾以為,自己能夠在足夠長的時間內獨自承受住所有後果,直到一切終結。

  但是很顯然,德拉科已經成為了她的底線。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獨自捱過這場戰爭了。一想到她會親眼看著他眼中的光芒消失…

  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凄厲的嘶聲哀號。

  德拉科立時便撲到她的身上,盡可能地拼命緊抱住她,又小心翼翼地生怕傷著了她。他們臉離彼此不過咫尺。

  "求你活下去,赫敏。"他的聲音在顫抖。"我只求你為我做這一件事。"

  赫敏低低地抽泣了一聲。"我不能答應你。你知道我沒有辦法答應你。可是一旦我死了你就會—我也承受不起那樣的風險。"

  他親吻著她,手掌撫摸著她的臉頰,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她貼著他的嘴唇哭了起來。

  "對不起…"她一邊吻著他,一邊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很抱歉我這樣對你。"

  他的嘴唇還正貼著她的,身體卻猝然一僵,同時低嘶一聲。

  他抽身退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左前臂,力道大得右手的指關節都開始泛白。"操!"

  他站起身,低頭看著她。"我被召喚了。"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盤算。他咬緊牙關,似乎在猶豫。銀灰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絕望憤怒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能遲到。我得走了。托普茜!"

  一只家養小精靈突然出現在了房間裡。赫敏微微一驚,掃視了一眼四周,這才意識到她並不在酒店套房裡。

  "我—我在馬爾福莊園?"她的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發抖。

  德拉科短促地點了點頭,臉色顯得蒼白脆弱。"我當時只能把你帶到這裡來。我不能把治療師叫到麻瓜倫敦去。"德拉科迅速抓起一套長袍。赫敏認出那是他的食死徒制服。他飛快地換好衣服。"我沒想到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俯下身靠向她,手指輕柔地撫著她的手腕。"我向你發誓,莊園的保護咒不會讓任何人進來。你會很安全的。我也一定會回來的。"

  他低頭注視著她,瞳孔張得極大。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恐懼。

  "我會回來的。沒有人會靠近這裡。在我回來之前,你會非常安全。"他再次向她承諾道。"托普茜,照顧好格蘭傑。"

  德拉科戴上面具,又低頭望了她一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赫敏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努力消化著她此時正全身癱瘓著躺在馬爾福莊園裡的事實。

  她抬頭望著天花板,聽見那只家養小精靈—托普茜—在她身邊局促不安地動作著。赫敏抿著雙唇,花了幾秒鐘思考該從何處說起。

  "克利切經常來這兒嗎?"赫敏終於開口問道,同時看向托普茜。

  托普茜用她那雙大眼睛注視著赫敏,點了點頭。"克利切一年之中有好幾個月都要來見主人。克利切為尊貴的布萊克家族服務。主人是世上還活著的最後一位布萊克。"

  "我明白了。"赫敏心裡火冒三丈。"克利切來見德拉科時都做些什麼?"

  "他告訴主人格蘭傑小姐和鳳凰社的事。克利切還幫忙照顧馬爾福夫人和萊斯特蘭奇夫人的墓。所以主人才發現克利切仍然在為布萊克家服務。"

  赫敏又抬眼看著天花板,舔了舔嘴唇。"德拉科知道這件事多久了?"

  "托普茜不知道,托普茜認為可能已經有一年了。"

  赫敏抿緊嘴唇,回想著去年她和德拉科初次見面以來種種相處和互動的時間線。"克利切都跟德拉科說了什麼關於我和鳳凰社的事?"

  托普茜動了動身子,目光垂到了地板上。"托普茜不知道。主人多數時候都是單獨跟克利切說話。"

  赫敏轉了轉下巴。"德拉科多久會來這裡一次?"

  "主人不會經常來這裡。托普茜和小精靈們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地工作,可是主人不喜歡待在這裡。他來這裡只是為了見別的食死徒,以及看望馬爾福夫人的墓。"

  赫敏沉默了一會兒,絞盡腦汁想著接下來該問什麼。

  "你—你知道德拉科叫來這裡醫治我的那兩個治療師後來怎麼樣了嗎?"

  這次輪到托普茜沉默了。

  "他是不是殺了他們?"赫敏猛地提高了聲音追問道。

  "托普茜不知道。"

  赫敏急促地喘一口氣,接著一連好幾分鐘都沒再說一句話。

  "格蘭傑小姐需要些什麼嗎?"托普茜走近了一些,盯著赫敏。"托普茜可以為小姐送些食物、茶水、肉湯,或者小姐需要的任何東西。"

  "不。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只希望骨頭能趕緊長好,然後我就能活動了。"赫敏覺得自己肺都氣炸了。她要殺了克利切。

  鳳凰社怎麼會忽視了這樣一個可怕的弱點?如果克利切願意聽從德拉科的要求把她綁出格裡莫廣場,那德拉科還能利用他做些什麼?

  她躺在那裡,腦海裡萬般思緒飛掠而過。她輕輕動了動手指,想試試自己能移動多少。

  一小時後,德拉科回來了。他幻影移形出現時沒有發出聲響,但赫敏立刻看見了他。

  她此時已經可以稍稍地轉動頭部。她仔細打量著他,在他身上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受傷跡像。他神情緊繃,卻沒有絲毫受過傷或被鑽心咒折磨過的痕跡。

  兩人沉默地互望著。

  "你叫來的那兩個治療師怎麼樣了?"赫敏終於開口問道。她的聲音冰冷。

  德拉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我用了遺忘咒。"

  "真的嗎?"

  "一下子死了兩個治療師,可能會引發疑問。"德拉科聳聳肩說。

  "所以你確實想過要殺了他們,但最終沒有動手,只是因為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德拉科的眼睛又閃了一下。"沒錯,格蘭傑,就是為了避免麻煩—你知道的—我同時侍奉兩位對立'主人'的經驗可是相當豐富。"

  赫敏感到一陣內疚哽在了喉嚨裡。"我只是—我不想你因為我而殺人。"

  德拉科狂笑了一聲,帶著愉悅的表情低頭看著她。"你以為我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麼?我親手殺人;命令其他人去殺人;訓練其他人該怎麼殺人。我傷害別人,削弱別人,這樣他們就遲早會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每一條命令。每一道咒語。都是因為你。"

  赫敏瑟縮了一下,低聲抽了一口氣,如遭雷擊。

  德拉科臉上惡毒的表情立刻消失了。"格蘭傑,我不是—"

  赫敏微微搖頭,繃緊了下巴。"不。不要收回這句話。這是事實。你說得完全正確。你所做的每件事都該算在我頭上。每一道咒語也是。"她的聲音顫抖著,漸漸輕了下去。

  "不要。"他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不要去背負它。這和你半點關系都沒有。別再去背負這場該死的戰爭了。"

  "但這確實和我有關。是我逼你這麼做的。"她緊緊回握住他的手。"總有人應該為此感到愧疚後悔。你沒有時間和空間去猶豫和遲疑,所以這個人應該是我。如果我背負著它—也許你總有一天會停手。"

  德拉科頓住,嘴唇抽搐了一下。他沒有回答,而是拔出魔杖,念出了她教給他的診斷咒。他們一起研究著診斷結果。距離骨頭完成再生至少還需要兩個小時。

  赫敏從他魔杖上移開目光,抬起頭望著他。

  "我回去之後要把克利切處理掉—如果穆迪還沒殺了他的話。你可以把他帶走,但他再也不許踏進格裡莫廣場一步。"

  德拉科咬緊下巴,一言不發地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你利用他暗中監視鳳凰社多久了?"

  "去年四月,我發現他在照料我母親的墓。"

  "四月。"赫敏重復著,接著突然睜大了眼睛。"這就是你瘋狂對我扔毒咒的原因嗎?因為你看過了我的筆記?"

  德拉科沒有答話。

  "我還以為那是因為我之前醫治了你。"過了一會兒, 她說。

  "我知道。"

  她的喉嚨發緊。"那之後,每次我幫你治好了傷,我都覺得—我都覺得你可能會再次傷害我。"

  "我知道。"他聲音空洞。

  然後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赫敏抿緊嘴唇,緩緩吸了口氣,覺得胸口蔓延而開的那股悲傷幾乎要令自己窒息。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忽視任何針對鳳凰社的威脅。"

  德拉科嘆了口氣,垂下了頭。"剛才我只是在氣頭上。"

  赫敏輕輕嗤笑一聲,下巴抽動了一下。"你總是在氣頭上。但你不能再那樣威脅我了,尤其不能把你自己當作威脅。這次完全是個意外。我當時正准備醫治金斯萊,他就幻影移形了。我覺得我應該把一些傷員帶回去。那個食死徒詛咒我的時候,我根本騰不出手。"

  "可你回去了之後還在工作。"他的聲音被他小心地控制住了。簡練而短促。但她能聽出仍有一股冰冷的怒意潛藏於其中。

  "是我自己想要工作。"她語氣堅定地說。"帕德瑪不知道該用什麼咒語來醫治我。她原本還能和龐弗雷一起治療,但龐弗雷這周生病了。我們的另一位治療師也沒有來。帕德瑪肯定是嚇壞了,我懷疑她根本就沒有高級診斷咒來驗證我的傷勢。我本來也可以讓她把我打昏的,但我想要繼續工作。現在想想,如果當時真的讓她把我打昏—那我可能早就死了。不過,希望她至少沒忘記在我身上施幾道監測保護咒吧。回去以後,我得好好跟她說說什麼叫做治療實踐。造成結果的因素太多了。所以你不能把如此復雜的情況簡化成一場單純的怪罪游戲,更不能把整個抵抗軍當成人質來控制我。"

  德拉科長嘆一聲,目光望向了房間另一頭,沉默了約莫一分鐘後才開口:"格蘭傑,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到此為止,不會再繼續了。我累了。"

  赫敏扭過手腕抓住了他的手。"德拉科,不要—"

  他低頭看向她。他面無表情,但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整個戰爭。"我是認真的。我不會殺了他們—但絕對不會再繼續了。你就是我協助鳳凰社的條件。如果你死了,我和他們的協議就無效了。"

  她搖了搖頭。"在戰爭的終點之後,一定還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不要—不要把你的世界縮減成只有我一個人的樣子。"

  他挑了挑眉毛,上唇彎了起來。"你的世界好像也沒大到哪裡去。還是說,你有什麼戰後計劃忘記提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移開目光。"依言而行,勿觀之而仿。[2]"

  德拉科低笑了一聲,然後兩人同時陷入了一陣與他們的未來一樣虛空一片的沉默之中。

  "你—你可以成為一個治療師。"過了一會後,她說道。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赫敏淡淡一笑。"你應該想一想的。如果你去了別的地方,你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治療師—盡管你對待病人的態度還有待改善就是了。"

  "這倒是可以抵消一些我犯下的殺孽。"他說話時沒有看她一眼。

  她緊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的。這不是你的錯。"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也許這一次不同。我想這次算我的。"

  赫敏覺得自己的胃扭曲了起來。"戰爭把你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可實際上你遠不止這些。"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還是不去看她。

  "你遠遠不止這些。"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端詳著他的臉。"我也一樣。我們倆都遠不止這些—我們只是—只是需要等待,等待著解放。"赫敏用自己的手指順著他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後。我們倆都會的—我想我們能做到的。"

  他稍稍收緊了與她交纏在一起的手指。

  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她覺得自己的眼皮漸漸聳拉了下去。

  德拉科伸出一只手輕撫著她的臉頰。"睡一會兒吧。你還要再等幾個小時才能動。骨頭長好之後,我就拿些滋補劑給你。但是,至少在未來十二個小時以內,你都不能去任何地方—我已經收到了明確的醫囑。如果你想提前離開或者幻影移形,我一定會知道的。"

  赫敏翻了個白眼。"十二個小時太久了。"

  "這是最起碼的,你心裡一清二楚。"

  赫敏的嘴角一抽,德拉科見狀哼了一聲。"你就是個好擺布人的小騙子。別指望我這次會相信你。"

  赫敏合上雙眼,又突然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座房子裡。"

  "我不會的。"

  [1] Surrey. 位於英格蘭東南部。

  [2] Do as I say, not as I do. 出自約翰·塞爾登(John Selden)的《閑談錄(Table Talk)》。


第58章 往事·三十三

  2003年,五月

  赫敏醒來時,德拉科仍然守在她身邊。他正對著一大摞書本對照參閱。赫敏眨眨眼,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書名,發現他正在研究古靈閣的規章制度和繼承法。

  "你在做什麼?"過了一會兒後,她問道。

  他立刻從書頁上抬起目光。

  "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去了保加利亞。不久前,有人發現他的身體被切成碎片,然後被串在一起吊了起來。"

  赫敏咽了口唾沫。加布麗。這只可能是她的手筆。最近幾個月,加布麗的手段變得越發殘忍極端。

  "我剛才突然被召喚就是為了這件事。"德拉科"啪"地一聲合上了書本。"黑魔王對這種膽大妄為的暗殺感到震怒,但—奇怪的是—他很在意現在還有誰能進入萊斯特蘭奇金庫。"

  赫敏一怔,眼睛頓時睜大。"你是不是懷疑—"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把魂器托付給萊斯特蘭奇夫婦確實是情理之中的選擇。如果黑魔王選中了我父親,那他就有同樣的可能選中貝拉特裡克斯和她丈夫。家族古老,有無數的傳家寶,自然非常安全。貝拉特裡克斯已經把她從布萊克家繼承的遺產轉移到了萊斯特蘭奇的金庫。除了安多米達的女兒—她現在是通緝犯—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擁有布萊克血統的巫師。萊斯特蘭奇家的人也都死絕了—除非有個私生子突然從天而降。我相信,憑我的血統,再加上些手段,我應該能夠進入金庫。"

  赫敏的大腦飛速運轉了起來。"賄賂妖精。他們對任何妖精制造的東西都有極強的占有欲。如果你答應給他們一些由妖精制造的布萊克或萊斯特蘭奇的傳家寶,他們就會幫忙隱瞞你去過那裡的事實。之前,我們就是通過這種方法進入其中一些金庫的。"

  德拉科的眼睛亮了一下。"就這麼辦。"

  他揮了揮魔杖,將幾只小瓶從房間另一頭召喚了過來。"你現在能動嗎?"

  赫敏抬起胳膊,下巴往內收起,看向自己的胸口。德拉科已經在她睡著的時候把外骨骼全部移除了。被子也被小心地拉到了她重新長出來的鎖骨上。她的手指抓住了被子,卻又猶豫了一下,抬頭望著他。"很糟糕嗎?"

  他聳了聳肩,眼睛卻直視著她的臉。"還好。"

  赫敏微微繃緊了下巴,拉開被子,盯著自己的胸口。

  看上去就如同一顆小型炸彈自她的胸骨內爆炸了一般。傷疤集中在她胸部的正中央,肩膀和胸部上方之間的區域散落著一些更小的傷疤。

  德拉科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正盯著她。她眨著眼睛,仔細地瞧著那些傷疤。

  她緩緩咽了口唾沫。

  考慮到她先前的傷勢,這樣的疤痕已經算是相當小了。外形上幾乎沒有嚴重受損,也不會留下任何終生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傷疤會逐漸消失。她知道自己有辦法能治療它,讓它變淡。

  她非常幸運。與抵抗軍中其他人要帶一輩子的傷相比,這寥寥幾處傷疤根本不算什麼。

  完全沒事。她今後只穿高領襯衣就好了。

  她又咽了口唾沫,抬頭看向德拉科,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她勉強笑了笑。"你—你在我身上用了多少白鮮?"她把被子蓋回胸前,雙手按在上面。

  德拉科翻了個白眼。"可沒有你用在我身上的那麼多。"

  她苦笑了一下。"你的傷疤比我的好看多了。"

  他輕哼了一聲。"那是因為我有個更好的治療師。"

  赫敏低聲笑了出來,卻牽動了肺部。她試圖呼吸,但卻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到她咳出幾塊血塊吐進手心裡。

  德拉科趕忙來到她身邊,把手伸到她的腦後微微抬起,將一只小瓶遞到她的唇邊。"喝吧,它能清潔你的肺部。"

  赫敏本能地想要抽開身子仔細檢查那瓶魔藥辨認真偽,但她相信,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有德拉科的多疑謹慎就已經足夠了。於是她張開嘴,把藥劑咽了下去。肺部那種令人窒息的刺痛感終於消散了。

  德拉科低聲念出一道咒語,她感覺到手裡的血塊不見了。

  德拉科又召喚了好幾種不同的魔藥。赫敏盯著那些小瓶,默默地在心裡將之逐個分類。止疼劑;增強劑;修復肺組織的魔藥;幫助肌腱和韌帶與再生骨骼結合的魔藥;還有一些幾乎是多余。德拉科的縝密恐怕只能用徹底和偏執來形容了。

  她一聲不吭地把每一瓶魔藥挨個兒倒進嘴裡,咽了好幾次才完全喝下去。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餓了嗎?"

  她哼了一聲。"連灌八瓶魔藥,會餓才怪。不過我確實有點想喝水。我的魔杖在你那兒嗎?我想—我被幻影移形帶過來的時候,它應該還在我手裡,對吧?但我—我沒辦法完全記起來。"

  德拉科從自己長袍裡抽出她的魔杖,塞到她手裡。她能感覺到他手指動作的猶豫。

  "對不起。我不知道幻影移形會碾碎你的骨頭。"

  赫敏一想起當時的感覺便一陣瑟縮。她垂下頭,強迫自己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因為有很強的壓力。所以我聖誕節那天才告訴你,大腦或眼睛受傷的時候不能使用任何移位交通方式。骨骼受損也會有類似的情況。"

  "對不起。"

  赫敏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錯。只是運氣不太好而已。"

  他渾身一僵,表情也變得極不自然。然後他低低嗤笑一聲。"這可不僅僅是運氣不好。鳳凰社有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行動已經變得有多容易被看穿?昨天的形勢幾乎是一邊倒。對食死徒來說簡直是場驚人的勝仗。以後這種情況還會不斷重演的。"

  他的聲音裡滿是苦澀和憤怒。

  赫敏頓住,然後抿緊雙唇,猶豫了片刻才開口。"是你,對吧?那場襲擊。是你策劃的。"

  德拉科的面色緊繃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看見他的下巴上出現了細紋。

  "我必須保住我的位置才能完成所有的命令。黑魔王已經知道軍隊裡有間諜了。他很清楚鳳凰社的人已經通過某種方式滲透了進來。沙克爾做得太過火了。蘇塞克斯和整個軍隊的各個分支正在被分離開來。已經有幾十項反間諜措施落實到位了。我如果想要了解這些,唯一的方法只有保持住目前的地位。"

  她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腿。"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沒有意識到。"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我別無選擇,只能殺了沙克爾。"德拉科終於再度開口。"你也知道,他已經中了詛咒了。當時韋斯萊正因為某個女孩死了在那兒暴跳如雷。沙克爾把波特和韋斯萊送走,但他自己就沒有那個機會了。"他頓了一下。"被活捉、被審訊,只會更糟。"

  赫敏慢慢點了點頭,卻並沒有抬眼。

  食死徒必然知道金斯萊·沙克爾的價值。他們會用盡手段把他所掌握的每一條情報全部榨出來。

  到那時,等待他的就會是一場緩慢而可怕的死亡。

  那樣就會危及鳳凰社,危及整個抵抗軍。

  那樣就會危及德拉科。

  "過程快嗎?"

  "很快。"

  那便沒什麼可再說的了。

  她不去理會胸口的那股沉重,輕輕揮動魔杖,給自己施了一道診斷咒。

  骨頭長得很好,但她的肺組織、肌腱和韌帶仍然脆弱,還在逐漸復位。之後數小時內貿然幻影移形顯然是不可取的。

  她抬頭看著德拉科。"你還要工作嗎?我可以幫你研究繼承法。"

  "我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找到了。"

  赫敏環視了一下他們所在的房間。這裡仿佛剛剛做完無菌消毒一般。連家具都沒有幾件。一張寬闊的床,一間高聳的衣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這裡是客房嗎?"

  德拉科的嘴唇抽了一下。"不是。這是我的房間。我不太常來。"

  赫敏更加仔細地環顧四周。

  這間臥室就像他所住的酒店套間一樣寡淡冷清,她確信自己從未在他身上見過任何她可以稱之為私人財產的東西。"我還以為你的臥室應該到處都是綠色和銀色呢。"

  德拉科發出一聲空洞的大笑。

  她拉過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纏。"我很抱歉,德拉科,你是為了我才不得不到這裡來。"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我平時也會過來找書看的。"

  赫敏的臉上頓時騰起神采,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抬頭望著他。"我—我能看看你的藏書閣嗎?"

  德拉科眼睛一亮,繼而忍俊不禁。"我還在想你要等多久才會開這個口呢。"

  赫敏的臉頰燙了起來,垂下了目光。"我只是—從國外培訓完回來之後,我就沒有機會讀到多少關於魔法的書籍。之前,我們設法從霍格沃茨帶了一些出來,布萊克家的藏書閣也還不錯。但是現在,裡面大部分書我都已經讀完了,然後—就沒有什麼地方能讓我輕易買到書了。"

  "我帶你去藏書閣,格蘭傑。"

  她穿好衣服,德拉科握住了她的手。他們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德拉科猛地吸了口氣—似乎是在振作精神—然後才抬手開門。

  他們走進一條昏暗的、長得望不見盡頭的走廊。兩人沿著走廊向前走去,聽見幾幅肖像正在竊竊私語。德拉科先是一怔,隨即轉過頭,盯著肖像中那位面色蒼白、臉型瘦削、正怒瞪著他們的祖先。

  "敢對她有一句不敬,我就把你們全部燒成灰。傳話下去。"德拉科的聲音如死一般的平靜。

  那位祖先的臉色驟然發青,點了點頭,迅速從肖像框中閃了出去。

  馬爾福家的藏書閣大得離譜。除了數不清的過道和書架上的書,還有一座螺旋樓梯通向二層,上面還有更多的過道和書架。

  "德拉科…"赫敏望著面前的一切,覺得自己的眼睛裡可能正閃著星星。"這—"

  她遲疑了一下。他討厭這所房子。和她一起呆在這裡,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

  "這間藏書閣還不錯。"她最後說。

  德拉科低笑了一聲。"你可以去喜歡這間藏書閣,赫敏。你不必因為我而討厭這座莊園。"

  她走近一排書架,目光順著架子上的書脊望了過去。她的手指已經不知不覺探了出去,在離那幾冊皮面大部頭書觸手可及的地方徘徊著,然後被她強自忍住。"我能碰嗎?"

  "當然了。我可不會給你只能看不能碰的書。"

  她聳聳肩。"有些藏書閣會設有詛咒,專門針對麻瓜出身的巫師。"

  "我想以前的那些馬爾福做夢都沒想過會有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巫被邀請到莊園裡來。"他對她苦笑了一下。"你想看些什麼?"

  赫敏一臉渴望地掃視著四周,然後才開口說:"靈魂理論,如果你這裡有的話。這個主題在魔法理論中通常都是個極小的分支。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德拉科的表情閃了一下,隨後轉身領著她穿過過道。

  這裡有太多太多她從沒見過甚至從沒聽說過的書。她一本接一本地讀著,直到眼睛因為疲勞而灼痛起來,她不得不向後仰起頭以緩解眼睛的酸疼。她抬起頭的一瞬間,便發現德拉科正直直地望著她。

  他那雙已經變成深色的眼睛緊盯著她。當她放下手中書迎上他的目光時,她感到皮膚傳來刺痛,一陣顫抖順著她的脊柱向下躥去。

  他像潮水一般向她湧來。他吻上她的嘴唇,她立刻沉醉其中。他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腰,她微微撇開頭,拉出剛好足夠說話的距離。

  "我們得小心些。骨頭和組織都還很脆弱。"

  他點點頭,再次吻住她。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緩慢而溫柔。他撫摸著她,仿佛她是他手心裡一塊易碎的琉璃。

  當他脫下她的襯衫,低頭看著她裸露的肌膚時,她退縮了。她猛地抬起雙手遮住了胸骨。

  "它們會變淡的。"她飛快地說道。

  這一刻,她突然真正地、徹底地明白了金妮那一串又一串順著傷疤蜿蜒而下的淚水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胸口的傷痕似乎比手腕上的要顯眼得多。她沒有辦法把它掩藏起來—不能用被子遮住,也不能背到身後,也不能藏到一邊—沒有辦法不讓他看到它。

  她並不認為德拉科會因此而另眼看她—但並非完全沒有這個可能。傷疤是那麼明顯,正好留在她的胸口。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些可怖的傷痕,事情便會漸漸發生變化。終有一天—如果戰爭結束了的話—比起一個因為戰爭而千瘡百孔、不斷地提醒著他過去的她,他或許會更想要其他不帶絲毫戰爭痕跡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

  這個念頭如同利刃一般刺穿了她。她咬著嘴唇,雙手在胸骨上按得更緊。

  "我會治療它們—這樣它們就會變得更淡的。"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微微發抖,試圖把那些傷疤全部遮住,讓它們不再那麼顯眼。

  德拉科頓了一會兒,然後握住她的手將它們從她的胸前拉開。他低頭凝視著她,銀色的眼睛專注而仔細地打量著她,直到她感覺到臉頰和耳朵裡的熱氣正在騰升,滾燙的血液順著脖子的血管慢慢向下流淌。

  "你是那樣看待我的傷疤的嗎?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只看到了那些嗎?"他問她。

  赫敏的手在他手中顫了一下。"不是的。"

  "我也一樣。你是我的。"他松開了她的手,用自己的左手輕撫著她的喉頸和鎖骨,然後沿著她的胸骨緩緩向下,來到傷痕最為集中的地方。"你是我的。至於你身上發生了什麼,那並不重要。你還是我的。"他的頭慢慢向她俯了過來,當他說出最後一個字時,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把另一只手抽了出來,手指探進他的袍子裡揪住,把他拉得更近。她回吻他,把他抱得那樣緊,以至於雙手都顫抖了起來。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身體,觸摸到了他身軀和肩背上的傷疤,她的心頓時痛了起來,於是她低下頭,沿著這些傷疤一路吻了過去。因為他,她希望傷疤能全部消失;但她卻從來沒想過,她會因為自己而討厭它們。

  他是她的。她不是因為想要把他變成某個能讓她覺得更自在的人才去愛他。他是屬於她的。

  他進入了她的身體,她用雙手捧著他的臉,那句話幾乎就要衝口而出。

  我愛你。

  它就在她的嘴邊,在舌尖上打著轉,但她只猶豫了一瞬,便把話咽了回去。

  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感覺,倘若她現在就說了出來,可能就會有厄運降臨到他們頭上。如果還有重要的話語沒有說出口,那麼他們也許就還有明天。

  於是她用一個急切而繾綣的吻取而代之。

  我愛你。她的嘴唇緊貼著他,舌尖在他下顎下的頸動脈處滑過;手指帶著絕望纏繞著他的頭發、在他肩上勾畫著屬於她的痕跡—她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她放縱自己沉淪,緊擁著他仿佛一輩子都不願再放手,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終於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她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鳳凰社遭受重創,赫敏必須回去面對一切。

  轉身離開之前,她又望了一眼整間藏書閣。

  "我會再帶你過來的。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走出大門時,德拉科對她說。

  她頓了一下,隨後朝他微微一笑。"不,你不必這麼做。"

  他們沿著來時的路走到門廳。這又是一處干淨整潔、空無一物的地方。盡管已近夏季,卻仍然又冷又暗。赫敏環視著四周。

  "這裡一直都這麼冷嗎?"

  德拉科抬起頭來。"我想,過去還是比現在暖和些的。我記得那種感覺。但是地脈已經受損,會影響到整座房子。我倒是能用些保護咒來減少這些影響—"他聳了聳肩,"但總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可以去做。"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幻影移形將她帶到懷特克洛夫特。

  赫敏向後退開,握緊了手中的魔杖。她還沒來得及幻影移形,德拉科就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一把將她拉了回來。"赫敏,求你—"他的聲音哽住,下一秒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猶豫了一下。她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

  她知道他想對她說什麼。

  他咽了口唾沫。"別再受傷了。別再—"

  她踮起腳尖,用自己嘴唇封住了他未能完全說出口的話。他摟緊她的雙肩,她能感覺到他想直接幻影移形把她帶走、求她留下的欲望。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給了他一個緩慢溫柔的吻,接著把自己的臉頰貼上他的,與他耳鬢廝磨。

  "千萬小心,德拉科。"她貼著他的唇角低喃。"千萬小心。不要死。"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隱隱抽動著。然後他低聲嘆息,放開了她。

  她又吻了他一次,隨後強迫自己抽身退開。她幻影移形消失的那一刻,他們仍然四目相接,緊緊凝視著對方。

  赫敏剛一踏進格裡莫廣場,便感到氣氛空前緊張,整座屋子都透著明顯的絕望。她在門廳裡站了幾秒鐘,消化著這一切。此刻,她不再被德拉科的滔天怒意所影響,她終於有了空間去感受到屬於自己的憤怒。

  她繃緊下巴,走向病房去找帕德瑪。

  帕德瑪一看見她就哭了出來。"你還活著!我一轉身就發現你不見了。"

  說完她匆匆奔了過來,准備給赫敏施診斷咒。

  赫敏推開了帕德瑪的魔杖。"我很好,已經完全康復了。如果我還有危險的話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但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昨天顯然連一道像樣的診斷咒都忘了用。你真的有好好用眼睛去觀察診斷嗎?"

  帕德瑪愣住,臉色唰地變白。"我沒有嗎?不…等等—我先是用了—"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你說得沒錯。對不起。和你一起工作的時候,我已經習慣看著你使用高級魔咒了。我當時只施了一道基本的診斷咒—然後—然後我想我一定嚇壞了。"

  赫敏瞪著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體內有吸血鬼的毒液,帕德瑪,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以我當時的精神狀態根本無法想起這回事。如果你用了一道更好的診斷咒,這絕對是相當容易解決的問題。要是我沒有被帶去接受治療,我可能早就死在這間門廳裡了。"

  帕德瑪內疚地哭喪著臉。"我沒有任何借口。我非常抱歉。"

  "抱歉可沒辦法讓死人復生。"赫敏聲音顫抖著,試圖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她脖子和下巴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起來,但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和態度。"有些東西就應該死記硬背。有人受傷,你就必須在第一時間用高級診斷咒,確保你能知道確切的傷勢程度,而不是等著你的病人開口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也做了那麼多年的戰地治療師了,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現在還在跟你交代這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很抱歉。"帕德瑪哭得更厲害了。

  赫敏此刻只想把內心所有的情緒發泄到帕德瑪身上,以至於舌頭都在嘴裡打起結來。她怒不可遏,感覺到自己的魔力都在指尖劈啪作響。

  她把雙手背到身後,慢慢地攥緊拳頭,強迫自己把那些惡語咽了回去。

  赫敏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從帕德瑪身上移開。"阿拉斯托在哪兒?"

  帕德瑪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睛。"戰情指揮室。鳳凰社的任務彙報結束後,他就幾乎沒有離開過那裡。昨天…沙克爾死了。哈利說是德拉科·馬爾福殺了他。"

  赫敏渾身一僵。"哈利親眼看見金斯萊死了?"

  帕德瑪點了點頭,面露疲色。"昨天—昨天死了很多人。我已經幫你整理好了大部分記錄。羅恩傷得很重。拉文德也死了。你知道的,他們很親密。自從羅恩被狼人咬傷後,他們對待彼此就一直非常認真。他一看到拉文德死在眼前,立刻就失去理智了。哈利想要帶他逃走,但是—羅恩他—他確實殺了那個食死徒替拉文德報了仇,但當哈利試圖阻止他繼續發瘋的時候,他折斷了哈利的右臂。金斯萊把他們倆都救了出來,但哈利拉著羅恩穿過反幻影移形保護咒時回頭看了一眼。他說—他看見馬爾福正站在金斯萊面前。他知道那是馬爾福,因為那個食死徒摘下面具笑了一下,然後才射出了殺戮咒。"

  赫敏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的雙腿快要垮了。整間病房都在她眼前微微晃動。

  帕德瑪碰了碰她的胳膊。"對不起,我該說得更溫和些的。我知道你們倆關系很好。"

  赫敏眨了眨眼睛,感到一陣暈眩。"什麼?"

  "沙克爾。你們是朋友,對吧?你們好像經常和對方見面談話。"

  "噢—我們—我們—"她咽了口唾沫。"那都是些病房的後勤工作而已。"

  她又該怎麼去形容她和金斯萊的關系呢?

  她的胸中空虛一片—這也正是她面對他的死亡時應有的情緒。對鳳凰社來說,失去他是一個打擊,一個可怕而沉重的打擊;她由衷欽佩他作為一個戰略家的操縱技巧,以及做出看似不可能的選擇的能力。然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他讓她成為了他的同謀—默許使用酷刑折磨,漠視她作為治療師所給出的建議,還有他對德拉科殘酷的利用。他可謂是一個天才傀儡師,有無數的辦法找出可供他操縱的細線,借此讓整個鳳凰社維持運作。一直以來,都是他憑借一己之力才讓他們活了下來,但赫敏卻發現自己此刻如釋重負,因為她終於擺脫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該對他的死有什麼感受。

  "我覺得金斯萊從來沒有把任何人當成自己的朋友。"她終於說道,把目光從帕德瑪身上移開。

  "好吧…羅恩幾乎已經徹底垮了。不僅是因為拉文德的事,還有其他的一切。"

  赫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並不知道羅恩和拉文德已經對彼此認真起來了。她一直都在全神貫注地研究、做魔藥實驗、擔心德拉科、照顧金妮;至於格裡莫廣場裡的那些戀情,她幾乎無暇留意。而且,這似乎也並不重要。她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允許她去過分關心每個人的私事。

  金斯萊死了。死在一個鳳凰社本不該被引入的圈套之中。

  眼看戰爭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鳳凰社卻在六年的奮力掙扎後仍然一無所獲。過去一年裡,他們所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生存。若非金斯萊用那些巧妙的手段控制著哈利和整個抵抗軍,她甚至無法想像他們要怎麼才能活下來。

  而下一個將要代替他繼續做這些事情的人,就是德拉科。

  她能感覺到未來已經如此注定了。

  從他看著她幻影移形離開時的眼神中,她就能看到這一切。

  帕德瑪正在向她復述死傷名單—而赫敏只是心神不寧地聽著她的報告。

  "我需要和穆迪談談。帕德瑪,務必確保完整記錄好所有情況;我稍後會來核實。"

  穆迪正坐在成堆的羊皮紙後面。見赫敏走進房間,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在周圍施了十幾道隱私咒,然後才開口說話。

  "看來你確實還活著。我一直埋頭處理這些堆成山一樣的報告,就聽佩蒂爾說你受傷了,接著又失蹤了,然後那個該死的小精靈又被派來'通知我'說你是被帶走保護起來了。馬爾福這樣利用它多久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氣。"去年四月開始。他是這麼說的。"

  穆迪的嘴扭曲了起來。他可謂是她所有認識的人中疑心最重的一個。先是失去了金斯萊,緊接著便發現格裡莫廣場裡存在著一個潛伏多時的間諜,難怪他會如此震驚。

  "我還以為它現在的主人是波特。"

  赫敏低頭看著地板。"家養小精靈的魔法很復雜。我還沒有做過什麼廣泛的研究—大多數文獻的研究也只是以利用為目的。家養小精靈的魔力是基於自然累積。如果某個古老家族擁有一座依地脈而建、並用血液保護咒維系的宅邸,這些魔力就會互相交織,變得與這個家族的魔法標識越發相融。"

  話及此處,赫敏不由得想起了那些留在霍格沃茨的小精靈們,她的喉嚨也隨之發緊。霍格沃茨被迫關閉前,麥格曾主動提出打破他們與城堡之間的魔法紐帶,赫敏也在撤離時在請求他們全部離開。有些小精靈同意了,但其他的小精靈卻拒絕了。對於他們來說,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就如同自己的家。

  她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都還活在被改造成監獄的霍格沃茨城堡裡,還是已經在所謂的"不配合魔法"的清除行動中死在了食死徒手下。

  她把這個念頭狠狠推開。

  "依我推測,無論小天狼星用了什麼方法強行把格裡莫廣場的所有遺產歸於哈利名下,這都已經破壞了克利切的魔法紐帶。格裡莫廣場是布萊克老宅,克利切的魔法當然與此相連,但他與布萊克家族的魔法標識之間也存在同樣的紐帶。納西莎死後,盧修斯就把家主之位和馬爾福莊園全數交到了德拉科手裡。如果德拉科用了血魔法保護咒讓整座莊園真正歸為己有,那麼馬爾福莊園與克利切之間的聯系便不會亞於格裡莫廣場,甚至可能更多,因為哈利從來沒有利用格裡莫廣場的血魔法保護咒來強化紐帶。同時,格裡莫廣場這裡屬於布萊克家族的魔法標識也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減弱消失,克利切必然會自行找到其他某個擁有布萊克標識的地方。所以對他來說,德拉科的指示遠比哈利的命令影響更大。"

  "我希望它永遠別再出現。"

  "我正要說到這個。他和哈利之間的紐帶已經非常脆弱了,我想我自己就可以打破它。這樣他與格裡莫廣場之間的聯系就能徹底被切斷。"

  "那它之後會怎麼樣?"穆迪的魔眼骨碌碌地旋轉著,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他就只與馬爾福莊園之間存在魔法紐帶了。"

  穆迪似乎正在考慮她的提議。最後,他清了清嗓子。"很好。今晚之前讓它滾蛋,否則就由我親自處理了。"

  赫敏繃緊了肩膀,用力點了點頭。"我還有一件事要報告。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在保加利亞被殺。德拉科因此被召喚了。從湯姆對這個消息的反應來看,德拉科懷疑萊斯特蘭奇金庫中可能有魂器。"

  穆迪吃了一驚,繼而厲色瞪著她。"你把魂器的事情告訴了馬爾福?"他咆哮著質問她。

  赫敏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是的。"

  "你沒有權限這麼做。"

  她揚起下巴。"他已經發過誓了,穆迪。他不會背叛鳳凰社的。我們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已經知道了魂器的事,但到現在為止我們連一個魂器的影子都沒找到。而德拉科的效率比誰都高—"她的聲音變得尖利,"你心知肚明,畢竟你派他去做的事一周比一周多,不是嗎?"

  穆迪站了起來。"注意你的語氣,格蘭傑。"

  赫敏根本沒有理會他,只是在與他的目光相遇時,略微放低了已經劇烈顫動著的聲音。"你們對他的利用已經過分了。如果我的治療水平再差一些,在過去兩個月裡,他早就已經死了十次了。我告訴過你,也告訴過金斯萊,但你們都對此置若罔聞。他會完全依照你們的命令行事—沒錯,這是事實,但這並不等於你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索取,直到榨干他最後一絲利用價值。湯姆已經知道他的軍隊裡有我們的間諜了—哼,要是他到現在都還沒察覺,那簡直就是奇跡了。他在考驗食死徒們的忠誠。金斯萊做得太過火了,昨天的事就是後果。"

  她隔著桌子朝穆迪探出身去。"金斯萊已經為了所謂的'團結'讓鳳凰社落入圈套,最後還送了性命。我早就說過抵抗軍根本不該插手。"她的胸口因為怒意翻騰而感到鈍痛,仿佛胸骨又要再次骨折一般。"我說我們不該去,然後他就教育我說,把抵抗軍置於首位,就等於贊同'巫師第一',離'純血統第一'僅有一步之遙;然後他又提醒我,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說得好像那個豁出一切去保護他們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一樣。"她在滿腔沸騰的怒火中掙扎著呼吸,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好吧,對方現在已經知道我們會為了踐行原則而毫不猶豫地踏入死亡陷阱了,那麼從長遠來看,你覺得昨天的這種英雄主義究竟還會讓我們損失多少有價值的生命?"

  她盡全力將大腦封閉術的牆壁更牢地固定在原位,然後短促地呼出一口氣。

  她緊緊抓住桌沿,迎著穆迪的目光,嘴角抽動了一下。"我不會再去注意什麼語氣了。"

  她直起身子,掃視了一眼房間。"我是你在格裡莫廣場唯一的心腹,也自認一直都是個順從聽話的走卒。但我已經受夠鳳凰社的毫無節制了,我也沒看出這種做法究竟帶來了什麼成效。"她嘴唇扭曲,胸口抽緊。"與一年之前相比,我們與勝利之間的距離並沒有縮小。我一直都服從每一條命令,一句怨言也沒有。如果這只關乎我一個人,那我當然會接受—畢竟,在這種時候停下來又能有什麼好處呢?又或者,如果我真的相信我們最終能贏的話,我也會接受的。但我不信。我認為就連你自己也是不信的。"

  她仍然直視著穆迪的眼睛,淡淡一笑。"倘若你在鳳凰社裡還有什麼更好的盟友,務必讓我瞧瞧。"

  穆迪一言不發。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德拉科和我會盡全力去尋找魂器。我需要拿到格蘭芬多寶劍。我可以—"她的喉嚨發緊,低頭看著桌面,"—幫忙協調和管理偵察隊,因為他們都認識我。我還可以把食物分發到每間安全屋,畢竟藥劑分發原本就是我負責的,兩件事情能同時完成。"她打量著他們之間那張桌子上的羊皮紙。"如果你還有什麼需要的話,就告訴我吧。"

  作者注:

  "他就教育我說,把抵抗軍置於首位,就等於贊同'巫師第一',離'純血統第一'僅有一步之遙;然後他又提醒我,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引自《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第二十二章 。[1]

  [1]《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中的原句為:"我會說'巫師第一'與'純血統第一'僅有一小步之遙,再往前一步就是'食死徒'。"金斯萊答道,"我們都是人,不是嗎?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都值得保護。"


第59章 往事·三十四

  2003年,六月

  不到一周的時間,德拉科就把赫奇帕奇的金杯帶到了赫敏面前。

  她在此前的研究中見過金杯的照片,於是立刻認出了它。"你找到了。"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只華美的金杯。"我原本昨天就能拿到手了,但我同時也在設法通過合法渠道進入金庫。下個月,一旦魔法部確認羅道夫斯死亡的文件正式獲批通過,金庫就會轉移到我的名下。一般來說,這個過程前前後後總共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但由於他們擔心安多米達的女兒可能會提出相同的申請,所以加快了速度。"

  赫敏小心地打量著他全身上下。"你有留下任何去過那裡的痕跡嗎?"

  德拉科淡淡一笑。"完全沒有。"

  赫敏感到喉嚨發緊。她不再去看德拉科,只是咽了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承受不起任何漏洞可能導致的後果—但每一次死亡像是一道又一道絞索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她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她打開背包,抽出格蘭芬多寶劍。

  德拉科揚起眉毛,仔細端詳著。"你經常隨身帶劍嗎?"

  赫敏低頭看著手中的寶劍。"我是上周才拿到它的。我知道你效率很高,所以我想,我應該盡早做好准備。"

  德拉科眼裡閃著光。"我們要怎麼做?"

  赫敏咬了咬下唇。"我也不確定。也許應該先設一道屏障咒,盡量控制任何可能出現的魔力反彈。然後,我想我該一劍刺下去。"她對他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用劍刺過杯子呢。"

  "我來。"他伸手便要去拿寶劍。

  "不。我要親自動手。書裡關於魂器的信息太少了,我需要在它被摧毀的時候進行分析和觀察。"

  德拉科的表情變得強硬。他一步步走近她,雙眼猶如火石一般錚亮。"不行。你說過,連鄧布利多都在摧毀戒指的時候被詛咒侵蝕了。把劍給我,格蘭傑。"

  赫敏把劍柄抓得更緊,他仍在向她逼近,而她毫不退縮地揚起下巴。

  "鄧布利多被詛咒侵蝕,是因為他出於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把戒指戴在了手上。我又不會把金杯佩戴在身上,我只會分析它,然後一劍刺穿它。哈利用毒牙扎穿那本日記的時候就沒出現任何問題。"

  德拉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治療師。如果魂器想要殺我們,你能救活我的機會比我能救你的大得多。"

  她沒有松手,而是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分析和解構黑魔法也是我的專長。"

  他低頭盯著她,無形的假面又被戴回了他的臉上。她的心開始劇烈地狂跳,雙手緊抓住寶劍,擔心他想強行把寶劍從她手中奪走。

  "德拉科,讓我完成我的工作。"

  他的表情動搖了,隨後放開了她的手。"那你至少告訴我,萬一出了問題,我該怎麼做。"

  赫敏解開腕上的手鐲遞給了他。

  "這個吊飾,"她指著掛在手鐲上的小坩鍋,"只要你激活它,它就會把我的位置告訴西弗勒斯。"

  德拉科的表情閃了一下,嘴角彎成了輕蔑的弧度。"斯內普是個雙面間諜。我以為鳳凰社幾年前開始就不相信他了。"

  "他是個三面間諜。降低他在鳳凰社內的官方許可級別只是個障眼法而已。他的權限和我相同。你的事情他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他說服了穆迪和金斯萊,才讓他們相信你的提議有可能是合乎情由的。"

  德拉科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赫敏輕輕嘆了口氣。"你不用強迫自己去相信他,但如果我性命垂危,意識混沌無法醫治自己,他可能是唯一一個還能有些對策的人。當初鄧布利多中了詛咒後,也是他幫忙控制住傷情的。"

  德拉科一臉抗拒,拒絕接過她遞過來的手鐲。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把手放了下來。"你問我該怎麼做,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立刻告訴他會是最明智的做法。至於是否真的要這麼做,選擇權在你。"

  德拉科下巴的肌肉抽搐了起來。他一把從她的手指間奪過了手鐲。

  她在自己周圍施了一道屏障咒,又在金杯周圍建起了一張魔法分析網。魂器是禁忌之物,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魔法分析記錄。赫敏了解其中的基本原理,不過僅限於理論知識。但她發現,真正動手分析一片被撕裂的靈魂碎片,所需要的是一種她從未見識過的、屬於另一層次的黑魔法。

  她無視了赫爾加·赫奇帕奇在金杯上留下的魔咒,而是專注於黑魔法。令她驚訝的是,金杯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伏地魔想必是以為萊斯特蘭奇金庫本身就足夠安全了。

  靈魂碎片已經和金杯上殘留的的另一種魔力交織在了一起,變得劇毒無比、惡意滾滾。這一小塊碎片似乎還能感覺到自己受到了打擾。赫敏動作極快。如果她能收集到有關伏地魔魔法標識的足夠信息,他們也許能就利用它來尋找別的魂器。

  她飛快地抬頭瞟了德拉科一眼。他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連呼吸也停滯了。

  她把所有的信息都記在一卷羊皮紙上,然後拿起手邊的格蘭芬多寶劍高舉起來。寶劍的平衡感可謂完美,但與匕首相比就顯得有些笨拙。她深吸一口氣,隨即狠狠用劍尖刺入金杯中央,將它劈成了兩半。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赫敏抓起了魔杖。

  空氣在她周圍湧動。

  隨著一聲長而凄厲的尖叫,靈魂碎片從金杯裡騰升了出來,就像一個長著猩紅雙眼的黑色厲鬼。倏忽之間,它似乎就已做好了攻擊的准備。它像是發現了赫敏,猛地朝她襲來。接著,它在半空中晃動了一下,隨即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

  什麼都沒有留下。

  赫敏輕輕喘了口氣,緊攥著魔杖站在原地。她試圖呼吸,胸口急促不勻地起伏著。

  她迅速施了一道咒語,確認靈魂碎片是否真的消失了。

  "結束了。"她終於說道,輕輕一揮魔杖,把四周的保護咒全部撤除。"還—還不算太壞。我原本以為情況可能會比這糟得多。"

  她抬起頭,發現德拉科此刻已經離她只有幾英寸。他一把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她的身子,直到她被死死壓在他胸前不留一絲縫隙。"再也不要了—求你,永遠、永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她想開口拒絕,但他擁著她的身軀和手臂緊張得幾乎發抖。於是她發現自己慢慢地點頭,柔聲答應著他:"好。我再也不會了。"

  哈利似乎變成了格裡莫廣場裡一只迷途的羔羊。鳳凰社為羅恩安排了休假,好讓他在為拉文德的死而悲傷、並試圖消化金斯萊的死帶來的內疚時,能夠有母親陪在身邊。

  赫敏發現哈利常常無精打采地站在金妮病房的門口。

  這一天,她探望過金妮、走出房門後,發現他正站在門外,眼神呆滯茫然,眼周一片烏青,嘴唇也裂開了口子,指關節上的劃傷相當嚴重,鮮血還在順著手指向下流淌,滴在了地板上。

  一見到赫敏,他仿佛瞬間恢復了知覺,眼神也跟著亮了起來。"她還好嗎?病情有好轉嗎?你覺得她—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見他這副模樣,赫敏的胃頓時猛地向下一沉。哈利脆弱得讓人擔憂。她已經不止一次地勸過金妮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向哈利和盤托出,但金妮堅持認為告訴他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赫敏也曾為此求助於穆迪,但令她失望的是,穆迪也站在金妮這一邊。他認為哈利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額外的壓力。而一旦真相在這種關鍵時刻暴露出來,鳳凰社也無法應對信任崩潰的危機。情勢太不穩定了。

  赫敏只得一邊對自己施著無聲保護咒和消毒咒,一邊把愧疚的情緒咽回肚子裡。

  金妮的腹部已經隆起,哪怕只是為了騙過常與哈利交談的多比,也必須得使用預防性的幻容措施了。

  胎兒是個男孩。金妮已經直接叫他詹姆了。

  "還是老樣子,哈利。抱歉。"

  他方才稍有煥發的神情又迅速萎靡了下去。他乏力地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

  他的面色就如屍體一樣慘白。眼上沒有淤紫和黃斑的地方已經向下凹陷。

  她伸手拉住了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又去打架了?你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幾—幾天前。睡了幾個小時。"

  她對他施了一道診斷咒,發現他的雙手和眼窩有幾處骨折,軀干上布滿了瘀傷。

  她輕輕拉過他的手臂,領著他穿過走廊向病房走去。"又做噩夢了嗎?我可以多教你一些大腦封閉術,也許會有幫助。來吧,我幫你治療一下,讓你好好睡一覺。"

  哈利發出一聲短促而歇斯底裡的笑聲。"我倒寧願做噩夢。"

  赫敏頓了一下,看向他。"什麼意思?"

  哈利的表情微微扭曲了起來。"不是噩夢,赫敏。這麼多年來一直都不是噩夢。是他。在我夢裡,我就是他;我折磨別人,殺害別人,他做這些事情時心裡的所有感受,我能感覺到。甚至連我醒著的時候都會出現這種情況,當我睡著以後就會變得更糟。"哈利的身子因為疲累而不停地發抖。"上次我睡著的時候,他就在嘗試使用新型詛咒,然後又喝了一杯獨角獸的血。我醒來之後還能感覺到那股味道留在嘴裡。我到現在—到現在都一直吃不下飯—"

  "哈利,你從沒告訴過我事情已經變得這麼糟糕了。你應該告訴我的。"

  他抽搐了一下。"我們—還能再說些什麼呢?"他帶著受傷的神情盯著她。

  赫敏的手從他的胳膊上垂了下來,她轉頭看著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目光渙散地搖著頭。"當我有別的事情需要專心去做的時候,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執行任務的時候—和羅恩還有金妮在一起的時候—想到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的時候,我就可以把他擋在外面。但是—就好像我的腦子裡有一扇敞開的門,有時候我一走神就會不自覺地走進去。醒來的時候—醒來的時候,我總是分不自己究竟是誰。"

  赫敏立刻拿出幾瓶滋補劑。"把這些喝掉。我才不管味道有多難以下咽,你已經營養不良了。"

  哈利囫圇灌下兩小瓶,沒過幾秒便"哇"地一口吐了出來。赫敏揮了揮魔杖把滿地狼藉的嘔吐物清理干淨,又取出一瓶止吐藥輕輕遞給他。

  "試試這個。如果你連續幾天沒吃東西,它會有幫助的。喝慢一些。"

  "赫敏—"他一邊喝著魔藥一邊開口。赫敏低聲念著咒語,把化淤膏塗在他臉上。"我覺得我不太正常。"

  赫敏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使勁兒搖了搖頭。"哈利—我真的覺得練習大腦封閉術能有助於解決你的問題。我可以幫你。我已經讀過好幾本書了,我想我的訓練方式能比西弗勒斯更溫和些,也許你會覺得效果更好。"

  她又施了一道更復雜的診斷咒。哈利的體重過輕,而且長期睡眠不足,身體狀況虛弱得令人憂心。他的魔力一直都不太穩定,自她認識他那時起就是如此,就連他的魔法標識也有些模糊不清。早年接受治療訓練時,赫敏曾就此詢問過龐弗雷,後者則告訴她:哈利的狀況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哈利抬手按住額頭上的傷疤,移開目光。"大腦封閉術沒用的。"

  赫敏沮喪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想要與你的情緒分離開來,一開始會很困難,但我覺得,只要你努力一下,就會—"

  "就會更糟。"哈利厲聲打斷她的話。"每次我努力了之後,結果都只會更糟。"

  赫敏咽了口唾沫,轉身又召喚了幾小瓶滋補劑,同時緊繃著下巴。她一言不發地把小瓶遞了過去。這一次,哈利終於成功把那些魔藥都喝了下去。

  她沒有看他,只是取出了一小瓶無夢酣睡劑。"好吧,至少我們都認為一場不受干擾的睡眠會有幫助的,對吧?"

  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把魔藥咽了下去。

  由於他已經服下了好幾瓶滋補劑,無夢酣睡劑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起效。他枯坐了一會兒,然後垂下頭來靠在她肩上。

  赫敏猶豫了一下,伸出胳膊環住他,摟緊他。"我相信你睡熟之後會感覺好些的。"

  "我想金妮了。"

  她的喉嚨哽住,隨後低下自己的頭抵在他的頭頂。"我知道。我很抱歉。"

  哈利發出一聲低低的抽泣。"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會有那麼一會兒,似乎一切都很輕松。"

  她的雙手顫抖起來。"對不起,哈利。"

  她擁著他,讓他在自己的懷抱裡漸漸睡去。之後,她取出毯子蓋在他身上,自己則悄聲離開,去找阿拉斯托。

  赫敏剛走到戰情指揮室門口,便看見芙蓉也站在裡面。

  "我最近都沒怎麼收到加布麗的消息。她以前總會通過無線信號器給我捎信,這樣我就不會擔心了。都是一個小玩笑或者一句話什麼的,讓我知道她很安全。可是這段時間幾乎一點消息也沒有。你一定有辦法能聯系得上她。她是我妹妹,我必須要對她負責。"

  穆迪的嘴抽搐了一下,魔眼飛快地轉了一圈。"你妹妹總是喜歡特立獨行。我盡力而為吧。"

  芙蓉僵硬地點了點頭。"謝謝。比爾和我已經把所有安全屋的保護咒又換了一次,現在正在更換洞穴的保護咒。但我們能做的也很有限。安全屋也幾乎都已經滿員。我們需要一處備用地點,否則魔法過多會引起敵人注意,危及安全。"

  穆迪低聲嘆了口氣,點點頭,魔眼帶著懷疑的神色向下望著。金斯萊犧牲不過兩周,他卻似乎老了十歲。"我會派一支隊伍去找新地方。我們還需要新的衛兵,到時交給你和比爾負責訓練。"

  芙蓉又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擦肩而過的瞬間,赫敏端詳著芙蓉的臉。在一整支氣氛日漸灰暗絕望的軍隊中,芙蓉的身影向來都是那般輕盈美麗,惹人矚目,但是戰爭的緊張在她眼中留下的痕跡卻從不亞於其他人。她和比爾只能將自責和內疚深埋心底,彼此安慰。

  芙蓉的父母在戰火剛剛蔓延到法國後不久便犧牲了。好在加布麗當時住在學校而不是家裡,這才活了下來。然而戰爭最終還是將整個布斯巴頓夷為平地。法國抵抗軍中幸存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赫敏懷疑加布麗之所以能幸免於難,是由於她媚娃血統天生的魅惑能力。而加布麗繼續將這種能力用作武器的方式,似乎更像是一種被內疚所驅使的補償與報復。

  隨著加入偵察隊的時間越久,加布麗的手段也變得愈發狠毒,報復的意味也愈發濃烈。極端。放肆。赫敏已經開始在每次前往康沃爾海灘前服用鎮定劑了。

  赫敏不確定芙蓉對加布麗所做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但她猜測芙蓉知道的已經足夠多,並且因此更加擔心自己這位迫不及待想要執行新任務的妹妹。

  此時的加布麗不過十七歲,眼神卻比德拉科還要滄桑冷酷。

  芙蓉走出門後,赫敏默默地盯著穆迪看了幾秒鐘。他又低聲嘆了口氣,抬手開始向周圍施放隱私咒。

  穆迪剛剛施咒完畢向後一靠,赫敏便開口說道:"我很擔心哈利的狀況。他現在看起來隨時都會崩潰。我們得想辦法進入霍格沃茨。"

  "我們正在努力嘗試。萊姆斯正帶隊在那兒勘查。"

  "我覺得—"她猶豫了一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我最近—在研究的時候涉獵了一些新的東西。我覺得我已經找到了一種能夠攻破城堡周圍保護咒的方法。我一直都在仔細分析那些被送回來的報告。有—有一種炸彈—我覺得我能自己做出來。這種炸彈被放置之後可以在短時間內處於停滯狀態。我們可以讓德拉科或西弗勒斯把炸彈帶進城堡放置好—前提是不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風險。我最多可以讓起爆時間延遲三天。"

  穆迪緊盯著她。"'你覺得'?"

  赫敏感到喉嚨發緊,但她揚起了下巴。"嗯…我以前從沒做過炸彈。早在幾年之前我就提過這個想法,但立馬就被否決了,說是無論爆炸的目標地點有多少食死徒,這種做法都是不道德的。鳳凰社最終決定我們只能對空無一人的建築物使用炸藥。不過,我剛才說的這種炸彈不會造成過多的破壞。爆炸的目標是城堡周圍的魔法。所以—只要炸彈設計得足夠精細,鳳凰社應該就不會認為它不道德了。"

  "需要什麼原料?"

  她能看得出穆迪正在合計著她的提議所需的預算。

  她咽了口唾沫。"我—我手頭上都有。"

  穆迪的表情僵硬了起來。他的魔眼轉了一圈,最後鎖定在她身上。"這麼說,這是馬爾福的主意了。是他主動提出要幫你?"

  赫敏立刻抬高下巴。"不。從頭到尾都是我獨立研究的。我之所以會有這些原料,是因為去年抵抗軍在突襲當時的詛咒研究所時順便搜刮了實驗室。那些被帶回來的原料中,有很大一部分—"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不是傳統的魔藥原料。我現在手頭有的份量已經遠遠超過實際所需的了。"

  穆迪目不轉睛地盯了她許久。"你從來沒有彙報過這些。"

  她挑起眉毛。"那時候我忙得很,只能暫時把它們全部存放起來,等之後有空再去分門別類地整理。直到七月,我才知道那裡面都有些什麼。"她聳了聳肩。"你也從沒要求過我上報我的物資庫存。"

  阿拉斯托的臉因為惱怒而扭曲了起來,但他似乎確實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

  他用拇指摩挲著他的魔杖柄。"利用炸彈闖進霍格沃茨,會直接引發一場全面的戰鬥。"

  "我知道。"她感覺到胸口陣陣發緊,不得不強迫自己穩住呼吸。"我之前也在想,如果能將之偽裝成一次營救行動,就可以在別處制造一場聲勢更大的襲擊用來調虎離山,讓一小隊人馬趁機進入城堡。霍格沃茨應該仍然認可米勒娃的校長身份,所以應該仍有合作的可能。"

  穆迪慢慢地點了下頭,陷入了沉思。

  赫敏也沒再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獨自一人呆在魔藥儲藏室裡,彎著身子把頭垂到工作台上。她的雙手因為緊張和疲憊而不住地顫抖。如今的情勢之危急,就好比伏地魔是洶湧而來的海潮,而抵抗軍死死攀住的岩石卻正在他們腳下漸漸崩塌。

  無論她做什麼,都不足以扭轉戰局,讓他們勝利。

  德拉科已經離開英國將近一周了,為了去視察伏地魔在歐洲各國建立的傀儡巫師政府。這是伏地魔心血來潮下達的任務。

  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也正是在執行這項任務的途中被加布麗截殺。

  德拉科在棚屋中留了一張便條解釋他沒能前來的原因。這必然是相當突然的任務,以至於他只能留下一張便條。

  自看到便條的那一天起,赫敏就在夜復一夜的噩夢中發現自己來到了康沃爾海灘邊的洞穴,看見德拉科傷痕累累地被綁在那間狹小的囚室裡。她還夢見他再也沒有回來;夢見西弗勒斯告訴她,食死徒在遙遠的異國發現了他被肢解的屍體。

  她之前居然沒有想到要警告他小心加布麗。

  當多日以後她的戒指再一次燒起來時,她發瘋一般地奔出格裡莫廣場幻影移形,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猛地推開了棚屋的門。

  他已經站在房間中央等著她,身上仍穿著食死徒的長袍。

  "你回來了。"她如釋重負,覺得膝蓋都軟了。他就在那兒,他還活著,看上去完全沒有受傷。

  她走近他,抬起劇烈顫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袍子,撫上他的臉頰。

  "你還好嗎?"他問。

  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把頭靠在他的胸口。

  "怎麼了?"

  她給了自己幾秒鐘的時間,合上眼睛,專注地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他還好好地活著。

  "沒什麼。我只是太累了,覺得好像…在此刻之前…我都不記得要呼吸了。"

  他頓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嘆了口氣,抬起的雙手猶豫了一下,才握住了她的肩。

  她的胃向下一沉,隨後睜開了眼睛。"發生什麼事了?"

  德拉科沒有立刻答話。他的手指貼著她的肩微微抽動著。"我父親—他很快就要被召回英國了。"

  赫敏抬頭看向他,心跳幾乎都停止了。

  他斂著神情,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會覺得在我們都沒有任務在身的時候我就應該乖乖陪著他。"

  "哦。"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她抬頭望著他,他卻把目光從她身上移了開來,但雙手仍然握著她的肩頭。

  她斟酌了一番後才再次開口,"當然,你應該花些時間陪你父親。"

  他發出一聲尖刻的大笑。

  "別傻了。我父親,他—"德拉科猶豫了一下,目光垂到了地板上。他帶著一絲如幼童一般的語氣。"—他一直都因為我母親身體不好而責怪我。"他臉上神情難辨,眼睛卻閃爍著。"他總是說,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來彌補我—差點害死她的過錯。"

  "德拉科—"

  他微微抽搐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語氣又變回了一貫的短促簡練。"我只是想說,之後一段時間裡,我幾乎完全抽不出空,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所以我可能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完成任務。如果你能轉告穆迪的話,我希望他下命令時能考慮到這一點。"

  抽不出空。抽不出空完成鳳凰社的任務。抽不出空來見她。

  她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幾乎站立不穩,但她仍是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當然。不用擔心。我只是感到難過。到時候,你就得回到莊園了,對嗎?"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

  她握過他的手,用自己手指輕輕撫摸著,查看他是否有任何顫抖或痙攣的症狀。她得確保他沒事。如果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她就必須知道他沒事。"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我是剛剛回來彙報完任務後才知道的。"他的聲音陰郁沉悶。

  她的嘴唇扭曲了起來,低頭專注地檢查他的手。"我真的感到很難過。也許—也許他不會留太久的。"

  "這倒是有可能。他並不喜歡呆在英國。"

  他猛吸了一口氣,看著她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檢查他的手指,他下巴抽搐了一下。"我懷疑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告訴穆迪,我得到消息,說黑魔王在我離開英國的這段時間裡親自去了蘇塞克斯好幾趟。不管他究竟在做什麼,目前都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也許多洛霍夫除外。這—可能與我父親意外被召回有關。"

  赫敏點頭。"我會告訴穆迪的。我想—鳳凰社也正在准備對霍格沃茨那邊發起行動。"

  "如果他們終於實實在在做了點什麼,那還真是令人欣慰。最近一切都平靜得有些異常。"他的語氣中暗含一絲沒有言明的詰問。

  赫敏避開了他的目光。"金斯萊的死是個致命打擊,對士氣影響非常大。"她仍在看著他的手。

  "但他們對待我也平靜得異常,是擔心我的士氣嗎?"德拉科語調輕松得像是在調侃,卻暗藏機鋒。

  赫敏抬起頭。"不。我還沒有把你的威脅告訴穆迪,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德拉科的眼神閃爍著。她能看得出他在懷疑她。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松開了他的手,向後退開。

  "金斯萊死後,我對穆迪說,他和金斯萊對你的利用太過分了,而他們也只是借此爭取了點時間,並沒有采取什麼更有效的策略,所以我不會再袖手旁觀了。"她聳聳肩。"我現在比以前更重要了。金斯萊不在了,穆迪需要我的支持才能維持鳳凰社所有的核心機密。"她對他微微一笑。"我現在有能力保護你了。"

  德拉科的嘴唇緊緊抿成一道扁平的直線,臉上表情也變成了那副冷酷的無形假面。

  "我不想要你插手來保護我,格蘭傑。"他的語氣冷得像冰。

  她僵在原地,一陣劇痛瞬間貫穿了她的全身。"為什麼?難道我們之間只有你能保護我?所以我是不是就應該安安靜靜地坐在安全屋裡,等著你去替我打贏這場戰爭?"她毫不示弱地揚起下巴。"我又不是去發動什麼襲擊。我還是被小心翼翼地關在—"

  德拉科沒等她自己截住話頭便瑟縮了一下。

  她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攥成拳頭,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那樣想的。"

  說謊。

  她嘆了口氣,仍然沒有看他。"我不會離開安全屋的。我只是在幫忙協調鳳凰社內部更多的機密細節,這意味著我現在比以前擁有更多的籌碼。僅此而已。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

  她不再說話,而是抬眼望著德拉科。他神色戒備。

  六月初夏,他們周圍的空氣卻寒冷刺骨,猶如糾纏不休的鬼魅一般徘徊游蕩,讓他們渾身都被死亡的氣息籠罩、浸透。

  戰爭就像一片無底的深淵,什麼都想要吞噬,卻永遠不知饜足。它總是貪得無厭,想要更多的生命、更多的鮮血;想要人們變得更好戰、更善謀、更無情、更急切、更狡猾;想要人們承受雙倍的痛苦。

  這還遠遠不是盡頭。

  赫敏來到了厄勒俄斯[1]和帕那刻亞[2]身邊。她跪伏在雅典娜腳下,建起了無數祈福之塔,幾乎犧牲了自己所必須奉獻的一切。

  永遠沒有盡頭。

  德拉科則徑直走向了阿瑞斯[3]的聖壇。

  永遠沒有盡頭。

  一切都永遠沒有盡頭。戰爭總是想要索取更多、吞噬更多。

  "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將回以凝視。[4]"

  你願意付出什麼?你願意付出什麼來換取勝利?

  赫敏咽了口唾沫。"德拉科—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他發出一聲低嘶一般的嘆息。"我不想讓你被卷入這場操蛋的戰爭。"他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我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萬一我沒有完成所有的任務,你會怎麼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向他靠近,伸手去握他的手。"鳳凰社和食死徒不一樣。德拉科—"

  她的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他,他的表情就變得凶狠起來。

  "我知道差別在哪兒。"他冷笑道。"難道你以為,就因為你是自願的,我就不會擔心了?"

  赫敏後退一步,兩眼緊盯著他,雙肩僵硬地挺著。"德拉科,我不是你的所有物,能讓你隨心所欲放到隨便什麼遠離戰爭的地方去。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接受培訓,就是為了能幫助抵抗軍。你不能因為擔心我就要求我停下或者離開。你答應過的—你發過誓不會妨礙我幫助鳳凰社。你也不能試圖讓我感覺內疚,從而被動地聽從你的話。"

  他怒視著她。"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被抓住會發生什麼。如果—"

  "我知道。"她厲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喉嚨發緊,胸口仿佛被巨石壓迫,沉重到幾乎無法呼吸。"你以為我一直以來都在做些什麼?我在醫治那些你們食死徒沒能成功殺死的人。這幾乎就是我這麼多年來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我親自照料了從之前那座詛咒研究所被救回來的每一個受害者,直到他們死去。他們都死了。"她試圖吞咽。"每一個人,都,死,了。有什麼風險我心裡一清二楚,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會因為明白這些風險而發瘋。你怎麼敢—怎麼敢把我當成那麼幼稚的人?我的覺悟從來都不在你之下。你以為我究竟為什麼肯這麼拼命?"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德拉科的表情依然冷酷。

  赫敏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她已經感到筋疲力盡,只想找到一個角落一屁股坐下去,仿佛這樣她就不用再忍受了。她一直在憂心如焚地等著他回來,此刻早已達到了極限。她能感覺到大腦封閉術牆壁在意識裡顫動,就像一堵堤壩,眼看就要被連日的疲倦衝擊而決堤。

  你們會輸的。你們會輸的。你誰都救不了。德拉科。哈利。羅恩。金妮。鳳凰社。抵抗軍。你誰都救不了。

  你想要的太多。

  她的雙肩搖晃了一下。她想要回到她的魔藥儲藏室裡,找出一種魔藥一股腦兒地灌進胃裡,好讓她不再覺得這場戰爭像是千刀萬剮的酷刑。

  她抿緊雙唇,下巴顫抖著。"我想我得走了。我今晚太累了,不想再和你爭論了。"

  她只想立刻原地消失。她已經厭倦了一遍又一遍求著他不要死。她咽了口唾沫—連她的唾沫都泛著苦味。"我會向穆迪彙報你父親的情況的。你還需不需要我來治療你?"

  德拉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不要走。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她動搖了。"德拉科—我太累了—我不想吵架—"

  他將她拉得更近。"留下來陪著我。留下來就好。"

  她輕輕點頭,靠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環過她的腰,幻影移形離開了棚屋。片刻後,他們又出現在了他在薩伏伊酒店的套間裡。

  他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脫下鞋子。隨後他在床沿坐下,手指順著她的胳膊輕撫,直到她昏昏欲睡。

  他站了起來。"我得先去洗澡,然後吃點東西。我會回來的。"

  赫敏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一直都在擔心,怕你會死在國外,但我除了你留下的便條,什麼都沒有。"她聲音低沉。"你總是身處險境,可我卻永遠不能要求你停下來。"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如果我可以,我一定會停手的,你知道的。我會和你一起走,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知道—"她的聲音哽住。她已經太過疲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低低地抽泣了一聲。"不要死,德拉科。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他坐回到她的身邊,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終於停止哭泣,陷入沉睡。

  感覺到床墊在身下微微起伏,她醒了過來,發現他正在床的另一側,頭發仍有些濕漉漉的。自他們到這兒之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她睡著的時間比他離開後她所有的睡眠時間加起來還要久。

  她挪到他身邊,偎進他的懷裡,額頭緊貼著他裸露的胸膛,手指撫過他的身軀,直到他握住她的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他端詳著她的眼睛,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直到她主動抬起頭吻他。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喉頸,他的拇指向上劃到她顎下的凹陷處,他的舌頭與她的繾綣纏綿。一步一步,平緩漸進。她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將他一筆一畫地銘記於自己心上。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通過如此緩慢又溫柔的親密舉動,去了解和熟悉一個人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他。

  她知道他會如何用嘴唇緊貼著她的喉嚨,又會如何把她整個身體壓在身下。他的手掌拂過她大腿留下的麻癢,他的牙齒擦過她肌膚激起的戰栗—她都已無比熟悉。

  當他深入她體內溫柔而有力地抽插時,他的雙手牢牢鎖住她的手腕。她拱起身子迎合著他腰身的動作。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掠過她的皮膚,帶著柔聲耳語。

  "我的。你是我的。"他邊說邊親吻著她的下頜。

  "永遠都是。"

  作者注: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將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將回以凝視。"—弗裡德裡希·尼采。

  [1] Eleos. 希腊神話中的慈悲女神,黑夜女神倪克斯與其兄長厄瑞玻斯之女。

  [2] Panacea. 希腊神話中的醫藥女神,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與撫慰女神厄庇俄涅之女。

  [3] Ares. 希腊神話中的戰爭之神,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眾神之王宙斯與天後赫拉之子。

  [4] If you gaze long enough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will gaze back into you. 引自弗裡德裡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善惡的彼岸(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第60章 往事·三十五

  2003年,六月

  赫敏只用了不到兩周的時間就做出了炸彈。最後的成品是銀色的卵形物品,表面有微弱的閃光,比占蔔用的水晶球體積略小,觸手生涼。

  制作完成的時機也把握得十分精准。她在完工後的第一時間傳信告知了西弗勒斯。這天下午他正好需要前往霍格沃茨,挑選一批囚犯作為蘇塞克斯那邊新的實驗對像。

  "只有事先知道所在位置的人才看得到它。"她小心地把那枚炸彈遞給他。"引爆時間是七月一號正午。我加了一些減震咒以防萬一,但還是—小心別摔到地上。"

  西弗勒斯低頭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炸彈。聽到她的警告後,他抬起了頭,冷笑一聲。"多謝了,格蘭傑小姐。如果沒有你的警告,我還真想不到需要謹小慎微地處理炸彈。"

  赫敏眼睛都沒眨一下。"你還想不想繼續聽我解釋?"她揚起眉毛。"這枚炸彈的設計目的是破壞阻攔我們進入霍格沃茨的魔法,所以把它放在越高的地方,效果就會越好。天文塔就是一處理想的放置點。炸彈有一定的可燃性,但主要目的仍是炸毀保護咒,爆炸時的高度越低,額外的影響就會越小。至少—好吧,這完全是基於算術占蔔得出的推測—我沒辦法進行實地測試。"

  "我可是對它信心十足。"西弗勒斯說著,再次低頭看著炸彈。

  赫敏緊張得覺得胸口幾欲裂開。最近,她常會感覺到這股持續不斷的疼痛,有時甚至讓她無法呼吸。

  "不過,我倒是沒聽說你什麼時候連炸彈都會做了。"

  赫敏脫下沉甸甸的龍皮圍裙和手套,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她的皮膚表面因為燒傷而留下了斑點,幾只指尖已經變成了綠色,並且萎縮。她必須把剩下的組織全部切除,讓它再生。使用某些特殊原料制作破壞性物品時,防護服和保護咒的效用畢竟有限。

  她揉搓著自己的手指,看著皮膚開裂剝落,指骨也隨之暴露了出來。

  她蹙著眉,小心地把浸過白鮮的繃帶纏在手上。"聽說了阿爾巴尼亞魔法醫院的消息後,我就開始著手研究了—當然只是理論部分而已。我當時連那些損傷報告都看不太懂;而且我懷疑,醫院之所以會成為襲擊目標,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所以我覺得很內疚。於是我就想,我至少應該弄清楚那裡的人們究竟都遭遇了些什麼。後來—抵抗軍成功突襲了詛咒研究所的實驗室後—該有的原料也都有了,但那個時候,卻已經不值得再向鳳凰社提議使用炸彈了。"

  她聳了聳肩,開始把工作台上剩下的原料都裝進軟墊盒子裡,嚴嚴實實密封起來。西弗勒斯站在一旁看著她。

  他們身處一間廢棄的鄉間谷倉裡。鳳凰社特意把這裡騰了出來,專門讓赫敏制作炸彈。起初,赫敏剛剛提出用炸彈攻破城堡保護咒的建議時,只收到了一些半心半意的反對。但鳳凰社最終還是批准了。因為沒人想得出更好的辦法。長達半年的實地勘測和潛入嘗試,前後一共造成了數十人傷亡,卻收效甚微,每個人的心頭都被一股赤裸裸的絕望所籠罩。

  赫敏小心謹慎地拿起一只仍裝有半瓶閃閃發光的銀色液體的瓶子,輕輕放進一只帶有防護的盒子中,又用幾道保護咒將盒子牢牢封了起來。"上個月,比爾提交了他對霍格沃茨保護咒的分析報告,之後我就意識到我或許可以把魔咒學和算術占蔔與傳統的魔藥學和煉金術知識結合在一起,然後制出炸藥。我重新讀了鄧布利多和勒梅合寫的那本關於龍血用途研究的著作,然後我就想到,龍血可以與獨角獸血液中的硝酸銀發生反應,從而足以溶解保護咒。但最麻煩的地方在於,究竟如何才能讓它在某樣能夠滲入並附著於魔法的東西裡保持停滯狀態。所以我用了蠍尾獅毒液進行了乳化。爆炸的首要目的是制造出半徑範圍足夠大的衝擊波,這樣一來,當炸藥中的溶劑接觸到保護咒時,屏障就會松動,然後徹底坍塌。我親自把所有步驟都算了不下幾十遍才向穆迪提議的,我基本可以完全肯定,計算絕不會有錯。"

  她停下口中的喋喋不休,望向西弗勒斯。

  他正打量著她,眼神閃爍。然後他抿著嘴唇,目光再次回到手中的炸彈上。"難道你是覺得魔藥和治療在戰時過於乏味,必須發明一個全新的魔法領域才能讓你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嗎?"

  赫敏覺得兩頰發燙。她垂下目光,撇了撇嘴角。"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合乎邏輯的綜合各類分支知識的方式。"

  "確實像你會做的事。"西弗勒斯低哼了一聲。"萬一它不幸提早爆炸了,我希望你能回想起,我當初是怎樣一邊回答你無休無止的問題,一邊提醒你—你能想像出某件事,並不意味著你就該去嘗試它。"

  他嘆了口氣。"你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學生。"他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枚炸彈。"而這正是原因所在。"

  赫敏垂下頭,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晚上,她幻影移形來到懷特克洛夫特,等了德拉科將近半個小時。

  自打他從國外回來後,她就很少能見到他。他偶爾會帶來一些報告,並將最新的警告告訴她。他認為伏地魔很可能在為他自己的最後一擊做准備。被召回英國的境外食死徒遠不止盧修斯一人。

  她已經下定決心—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對她近日在鳳凰社內的工作閉口不提。

  他終於出現在了棚屋裡,穿著一身相當正式的袍子,面色緊繃。那副神態,就好像他唯恐會看到她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樣子。

  見她安然無恙,他頓時如釋重負。"除非是緊急情況,否則我不能久留。我正在晚宴上。所以,是什麼事?"

  她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他,下一秒卻又忍住了。手指還沒有完全愈合,她已經小心地用幻容咒遮住了傷處。

  "穆迪讓我來告訴你,抵抗軍將在兩天後進攻霍格沃茨。正午准時開始。"

  他的下巴抽動了一下。"我想,你應該不會出現在那裡吧。"

  赫敏點點頭。"我會留在格裡莫廣場的。"

  他眯起眼睛,繼續打量著她。"鳳凰社找到攻破保護咒的辦法了?"

  赫敏一臉鎮定。"是的。我們制定計劃的時候已經把保護咒的問題考慮在內了。"

  "那你們想要我怎麼做?"

  她舔了舔嘴唇,左手在身側緊攥成拳。"哈利到時會去的。我們希望霍格沃茨會是最後的戰場。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殺死納吉尼。哈利說他能肯定她是魂器。所以—要麼讓湯姆把她也帶過去,要麼就在湯姆把她獨自留下的時候想辦法殺了她。"

  他的眼睛閃爍著微光。"只要黑魔王出現,納吉尼就一定會在他身邊。"

  "好。"赫敏重重點了點頭。"那再好不過了。"

  她轉身正欲離開,德拉科卻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他向她越逼越近,虹膜的顏色也變得愈發深暗。"今晚回來。回到這兒來。"

  她堅定地對他搖了搖頭。"你自己說過我們不能這樣的,德拉科。現在不是冒險的時候。"

  她想要向後退開,但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推到門上。他似乎忘記了他才是那個沒有時間逗留於此的人。

  "我想見你。"他的手掌順著她的胳膊一路上撫,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的臉面向自己。

  赫敏屏住呼吸,渾身發顫。

  她覺得自己很冷。她是那樣冰冷,而他卻那樣溫暖。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她動搖了。"好。我會來的。但你現在必須得走了。"

  他松開了雙手。"我會召喚你的。"

  她點了點頭,隨後他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她回到格裡莫廣場,小心翼翼地治好了自己的雙手,直到那些傷痕淡到難以察覺為止。她右手的指紋幾乎消失了,除非她刻意對著光線尋找,否則很難看得出來。

  她用手指順著自己胸骨向下輕撫著。經過治療,她胸口的傷疤已經淡了許多,看起來不再是那副雜亂可怖的模樣了。她乳房內側的皮膚一直到乳腺組織深處都被酸液灼傷,雖然她設法修復了一部分,但傷疤卻會永久殘留。對此,她能做的最多的事情只不過是持續治療,讓疤痕組織變得柔軟富有彈性;以及不斷施用具有累積效果的幻容咒,這樣疤痕就會變得更淡,看上去不再那麼顯眼和痛苦。

  戒指終於燒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她剛一走進棚屋,德拉科便立即現身,帶著她幻影移形去了別處。她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被壓在牆上,而他的嘴唇已經覆上了她的,帶著烈火燎原一般的貪婪吻著她。

  她緊抱著他,雙手劃過他的肩膀,急切萬分地想要感受他。她的指尖此刻仍因為皮膚剛剛長好而格外敏感。

  他的手掌順著她的喉頸撫到下頜,她貼著他的嘴唇發出一聲嗚咽。他微微向後拉開距離,專注而仔細地打量著她,銳利的目光將她臉上每一處細微的神情盡收眼底。

  總有一天,我可以在不是偷來的時間裡,光明正大地愛他—她向自己如此承諾。

  "你還好嗎?你還好嗎?"他凝視著她問道。

  "嗯,我很好。我很好。你呢?你還好嗎?你受傷了嗎?"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德拉科垂下頭,與她額頭相抵。他們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站了一分鐘,然後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托起她的臉頰,再次端詳著她的雙眼。她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一副疲憊不堪、消瘦憔悴的模樣,臉色也因為長期呆在室內、缺少陽光而泛著灰白。她對上他的眼睛,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

  "我應該早點召喚你的。"他的指腹溫柔地劃過她的顴骨,如此珍而重之,仿佛害怕她下一秒就會碎在他的掌心之中。

  她搖了搖頭。

  "不值得去冒這個險。就連現在,我們也不該這樣。我本不該過來的。"她邊說邊緊緊抓住他的長袍,向下拽著,直到他的嘴唇再次貼上她的。他一邊吻著她,一邊把她從牆邊拉開,一步一步緩緩後退,引著她來到床邊。

  牆上時鐘的滴答聲猶如無情的倒計時。

  以前,她通常都會抬手解開他的扣子,或者拉扯著他的襯衫到扣子盡數崩落。但這一次,她卻抽出魔杖,低聲念出她在醫院病房裡用過無數遍的咒語。他的衣服忽閃了幾下,隨後從他身上消失了。她用魔杖指向自己的衣服,又念了一遍同樣的咒語。

  "真有效率,"他低聲說著,手掌順著她裸露的脊背緩緩上滑。

  肌膚相貼的瞬間,她輕喘出聲。"我不想浪費時間。"

  她的手指沿著他的脖子滑到他的肩膀。當他把她的身子壓向自己緊貼在他的胸膛、親吻她的乳房和腹部、把她推到床墊上時,她能感覺到自己如此迫切而絕望地需要他,整顆心髒在胸腔裡砰砰作響,幾乎就要跳出喉嚨。

  她向他伸出手,將他的肩膀拉向自己。"求你了,德拉科—我們沒有時間慢慢來了。明天…明天我就沒有辦法過來了。"

  他停下在她腰腹間流連忘返的親吻,抬起了頭,她用手指拂過他的下顎,感受著指尖下微微刺癢的胡茬。她把他拉回到自己身上,一邊輕撫著他的脖頸,一邊吻著他,分開自己的雙腿纏上他的腰身。

  她沒有如從前那般合上眼睛,而是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端詳著他,把他臉上的所有神情全部深深刻入腦海。當他的瞳孔放大時,她看到他的雙眼閃爍著晶亮的色彩,如銀鏡,如灰煙,如水銀,如鑽石,又如冰雪。她想要牢記住她掌心指尖之下屬於他的觸感,他脖子上的筋絡,他凸起的骨節,他皮膚上的味道,還有當她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那股自他身上散發而出的、縈繞在她鼻翼的橡木苔、紙莎草和雪松的氣味。

  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兩人的手指緊扣在一起。從他的表情中,她就能看出那份強烈的占有欲和熾熱的愛慕,以及與她自己靈魂深處一般無二的渴望。

  於是她吻住了他。閉上眼睛,放縱而肆意地吻著他。

  不要讓這成為最後一次。不要讓這成為最後一次。她用雙臂摟住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對著自己說。

  激情的余波之中,德拉科把她擁在自己胸前,垂下頭靠在她的頭頂,手指輕柔地在她的裸露的肌膚上畫著如尼符文和圖案。

  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永遠照顧你的。我會照顧你的。我會照顧你的。

  這些話語寂靜無聲,但她能從耳邊氣流的變化中一字不差地聽出來,也能感覺到他的下巴因為口型的動作而微弱、快速地移動著。他就這樣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覺得自己喉嚨發哽。

  她合上雙眼,靜靜依偎著他。幾分鐘後,她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德拉科。

  當他抬頭看著她時,他那水銀般的眼睛裡滿是戒備。她端詳著他,銘記著他。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流露出這樣的一面。

  她與他十指相纏,用自己仍然過於敏感的指尖沿著他指關節輕撫。她的嘴唇在隱隱抽動著,猶豫不決。

  "德拉科,"良久之後她終於開口,"這場戰爭有可能—我們希望,它會在霍格沃茨徹底迎來終結。我們不知道—不確定我們還能撐多久…如果這次也沒能成功的話。"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如果失敗了—"她發出一聲緊繃的、帶著哽咽的低笑,"那…我們還是會繼續努力下去的…我想。但是—如果成功了,如果這真的是戰爭結束的起點,那你—"她咬住嘴唇,猶豫了一下,"你幫助鳳凰社的誓言就算是兌現了。如果你繼續以間諜的身份留在這兒幫我們,就會有違背第二條誓言的風險。所以—也就是說,如果哈利在周二成功打敗了神秘人,你就必須離開,"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你必須得逃走。"

  德拉科的表情紋絲不動。

  赫敏低下頭,撥弄著他手指上的戒指。"我—這裡還有需要我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不會—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如果我們贏了的話。但無論如何,你都應該離開。"

  德拉科嗤笑一聲。"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的,格蘭傑,我要—"

  她的喉嚨驟然發緊。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直視著他的雙眼。"你必須得走。萬一你被抓住了—我可能就沒有辦法保護你了。如果你被送上審判席,就算有穆迪和我為你作證,你仍然可能被判接受攝魂怪的吻,或者直接處死。如果他死了—只要他一死—你就立刻離開。到那時候—你就終於自由了,你就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了,德拉科。"

  他坐起身,似乎對她所言不屑一顧。"我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赫敏的胃沉了下去。她搖了搖頭,垂下目光。"我已經考慮過一段時間了。德拉科,我必須留下。屬於我的工作從戰鬥結束那一刻才真正開始。到了最後—事情可能會變得一片混亂。食死徒會因為群龍無首而陷入絕望,而你會成為通緝榜上的頭號要犯,我不知道到自己還有沒有能力保護好你—變數—變數太大了。"

  他身子前傾,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現在,以及戰後。這是你親口說的,你發過誓的。"

  "沒錯。"她抬眼望著他的眼睛。"我答應過我永遠屬於你,我是認真的。永遠,永遠,只要我還活著。可是—"她的胸口被抽緊,下巴不住地顫抖著,"到了你必須立即離開的時候,我還不能走。我不希望你冒著被抓的風險留在這兒等我。"

  德拉科的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那依你估計,我需要等多久?"

  赫敏的目光垂得更低。"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你一個人先走。"

  "你知道的,我敢肯定。"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到時候情勢會變得有多快。也許,等醫院一恢復平靜,我就有機會離開了。但是—如果有許多從蘇塞克斯被救出的囚犯和受害者被送過來,我就必須負責照顧他們—上一次—去年那次,一共持續了好幾個月。審判也很可能會在那時開始,到時候—我可能就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離開了。我不想同時還要為你擔心,擔心你會因為來見我而被抓住。"

  "你所說的是對你的審判,因為他們會把你指控為戰犯,是嗎?"他的語氣近乎是控訴。

  赫敏瞥開目光。"我相信不會持續太久的。一旦我被判無罪—我就會去一個你能找到我的地方。這—這麼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能讓你有時間去認識真正的自我。"

  "所以你今晚過來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苦口婆心勸我撇下你一個人走?"他譏諷一般地拖著長調。

  他握緊她的手,一把將她拉向自己,直到他們的臉幾乎挨在一起,然後他伸手撫上她的喉頸。

  "你是我的。我的。你發過誓的。你那該死的鳳凰社為了替自己爭取時間而把你賣給了我。要是有人敢為了逞英雄把你送進牢房,不管他是誰,我都照殺不誤。"

  說罷,他沒等她回答便狠狠吻住了她,仿佛要用自己的嘴唇為她打上屬於他的烙印。她環上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

  時鐘的指針指向五點整時,她抽身退了開來。"我得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迅速穿好衣服,抽出魔杖便准備幻影移形。然後她猶豫了一下,朝德拉科走近幾步。

  "千萬小心,德拉科。還有—記住我說的話,只要你一有機會—"

  他的神情如同石雕一般強硬冷酷。"戰鬥結束後見。"

  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求你了,千萬小心,德拉科。"

  不要死。她未說完的話語茫然無依地飄蕩在空氣中。

  她咽了口唾沫,幻影移形離開了。

  整個格裡莫廣場幾乎都因為兩天後即將發動襲擊而緊張得顫動起來。戰情指揮室裡坐滿了幾十位赫敏叫不出名字的抵抗軍軍官,他們都是前來與穆迪和其他鳳凰社成員會面並商討作戰內容的。這次襲擊計劃既是一次營救行動,也是最後的決戰。

  赫敏則在醫院病房裡同波比、帕德瑪以及抵抗軍其他的戰地治療師和護士們一起做著准備工作。

  下午三點前後,比爾的愛爾蘭塞特犬—他的守護神—衝進了格裡莫廣場尋找穆迪。阿拉斯托離席了一小時左右,留下萊姆斯和唐克斯繼續主持會議。

  赫敏去隔離病房看望金妮。這並非是她計劃之內的探訪,但她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天裡她還有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

  她遞給金妮一劑解除花痘幻容效果的魔藥,又揮了揮魔杖,解除了金妮腹部的幻容咒。

  "感覺怎麼樣?"她邊問邊坐了下來,看著金妮皮膚恢復白淨,小腹的隆起慢慢顯現出來。

  "無聊得快瘋了,尤其是當我聽到大家都在外面為了明天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金妮的臉上帶著一絲憂郁和遺憾,但那雙棕色的眼睛卻明亮如星。"你覺得,這次真的會是最後的決戰嗎?"

  赫敏聳了聳肩,移開了目光。"如果這次失敗了的話,我就真的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麼了。"

  "噢,他醒了!來,你能感覺到他在踢我吧?"金妮抓住赫敏的手貼上自己髖骨上方的腹部。短暫的平靜之後,赫敏突然感到手掌下傳來一陣微弱的顫動。

  "感覺到了嗎?"金妮問道。

  "嗯,感覺到了。"掌下又是一陣顫動,然後平靜了下來,一連幾分鐘都沒有任何動靜。

  "大概又睡著了。"金妮做了個鬼臉。"你真該晚上的時候過來摸摸他,我估計他還會翻筋鬥呢。"

  "我倒是很想知道這種惹人失眠的不安分基因到底是遺傳誰的。"赫敏干巴巴地揶揄道,同時用手指輕撫著金妮的腹部。

  "你能想像在戰爭結束以後,有一天,他會去霍格沃茨上學嗎?"金妮的眼睛閃閃發光。

  赫敏對上金妮的目光,勉強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我還真是同情教授們。"

  赫敏揮動魔杖,仔細檢查著所有的診斷結果。

  金妮伸手覆上赫敏的手腕。"不用。我一直都在練習,幾乎已經可以自己完成所有的檢查了。你就—和我說說話吧。哈利怎麼樣了?羅恩還好嗎?你最近有見過我媽媽嗎?他們所有的信我都收到了,可我總覺得他們有些話瞞著我不肯說。"

  "哈利—"赫敏猶豫了一下,收起了魔杖,"嗯…他已經好多了。這幾周,帕德瑪和我一直都把他關在醫院病房裡,好讓他增加體重,並且監控他的睡眠狀況。所以,他—他看起來好多了,我想。不過他還是經常做噩夢,我一直想讓他練習大腦封閉術,但他就是不肯聽我的。離決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終於不再偷偷溜出去打架了,可是抽煙的頻率卻越來越高。"赫敏輕嘆一聲。"他最近都是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甚至在羅恩面前也不怎麼說話。"

  赫敏坐立不安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羅恩—羅恩還在堅持。他知道哈利依賴他,但他仍然為拉文德的死而傷心,也仍然認為金斯萊的死是他的錯。可是—他還在堅持。"

  "你覺得明天能成功嗎?"

  赫敏覺得胃裡仿佛有一個灌滿酸液的深坑。"嗯—從算術占蔔的結果來看,應該能行得通。弗立維和米勒娃也都看過我的理論研究,而且到目前為止,炸彈也沒有任何可能提早爆炸的跡像。"她的心在胸腔裡劇烈跳動著,連帶著她的語速也越來越快。"如果它到時沒能爆炸,大部分的抵抗軍隊伍會就地待命,然後—"

  "我指的不是你負責的那部分。我想問的是,你覺得鳳凰社明天能贏嗎?"

  赫敏咽了口唾沫,覺得口干舌燥。"我們會盡全力的。"她轉頭看向房門。"金妮,我真的不能多呆了。我應該去喝一瓶無夢酣睡劑,在明天到來之前充分休息幾小時。我還有數不清的事要做。"

  "噢,是啊,當然了。"金妮有些泄氣。"那我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赫敏取出幾小瓶魔藥讓金妮服下,好讓散花痘的外在症狀重新顯現出來,然後站在原地仔細觀察著金妮皮膚上的變化,確保魔藥生效。

  "別擔心,只要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的。"赫敏一邊說,一邊又瞥了一眼房門。

  "告訴哈利我愛他。告訴他我相信他。"金妮的聲音在發抖。

  赫敏轉過頭對她淡淡一笑,"我會的。"

  清晨時分,抵抗軍部隊便開始向蘇格蘭進發。赫敏又一次仔細檢查了各類用品的庫存。帕德瑪已經檢查過一次,但其中還有一些帕德瑪所不知道的魔藥,赫敏同樣想要確認它們的數量。她才剛清點完一半,便感到有人強行闖過了自己在儲藏室周圍設下的保護咒。

  她"啪"地一聲關上了面前存放生骨靈的暗格,就見哈利出現在了門口。

  她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

  哈利很少會在出發執行任務之前過來找她。他會一聲不響地離開,就好像只要留下一些未竟之事,他就一定會再次回到他們身邊,再用未來的時間將之繼續完成;又或者匆匆留下一句"我要走了,兩周後見"便頭也不回地跨出門去。

  他從來不會提及任何可能存在的風險,仿佛這只是學校放暑假一樣,只是一場短暫的離別,而離別之後的重逢也必將到來。

  他的樣子和之前不同。被迫在病房裡老老實實呆了一段時間後,他的臉頰稍見豐滿,眼睛也不再那般呆滯凹陷了。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但卻不再泛灰。

  他的身上透著一股憂郁的孤獨。這個曾為朋友買下了整整一車零食的男孩,此刻正穿著與他瘦弱的身板極不相稱的超大號衣服,戴著破舊的眼鏡,給人一種遍體鱗傷的感覺。並非是身體,而是情感上的傷,仿佛有誰把他狠狠打倒在地一般。

  赫敏默不作聲地打量了他幾秒鐘。

  "怎麼了,哈利?"

  她的聲音柔和而謹慎。這是她在醫院病房裡學會的語氣。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把頭歪向一邊。"我想,這次就是了。"

  赫敏對他微微一笑。"我希望如此。我希望我們想的沒有錯。"

  "我—"哈利剛剛開口,卻又沉默下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門把手。"我—我要殺了他。我沒告訴過其他任何人。但我一直在想那個預言。如果預言是真的,我就必須殺了他。這場戰爭—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再打下去了。"

  赫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凝視著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哈利。你十一歲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是一位偉大的巫師。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哈利扯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樣子幾乎如同一只幽靈,仿佛她的手指下一秒就會突然從他的手中滑落。

  "赫敏,我想,我今天就要死了。"

  赫敏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她以前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的話。無論戰況如何,傷情如何,勝算又如何,哈利總是堅信他們一定能夠堅持到明天。

  "不會的!"她的聲音像鞭子抽動一樣嘶啞。"不會的。整個鳳凰社和抵抗軍的大部分戰士都會去的—"

  "赫敏—"哈利用堅定的聲音打斷了她。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我能感覺得到。我想—之前有一陣子我還能感覺到更多—"他的肩膀顫抖著,嘴唇緊緊抿在一起,"我能感覺到這次的勝利也只會是個開始。但是—我—認為你是對的。你總是對的。戰爭—會成為我的全部。"

  赫敏如遭重擊。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我不是這個意思,哈利。我從來都不是這個意思。你今天絕不能帶著這種心態去霍格沃茨。一定會成功的,我發誓—那些方程絕對沒有任何誤差—我檢查過不下百次。我們能贏的。你能做到的。金妮還在等你—"

  "赫敏,別說了。"哈利再一次打斷了她。"在我走之前,我得把這些話全部說完。"

  他猛吸了一口氣。"我很抱歉,我過了這麼久才相信你。之前我一直都希望你徹底錯了。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我那樣生你的氣,僅僅是因為我希望你是錯的。我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來補償你了。"

  他越說越快,仿佛覺得自己就要來不及了,仿佛他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短短幾分鐘。

  "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對你提出任何請求,但是—但是—我想請你替我照顧金妮。萬一我死了的話。"他把她的手抓得更緊。"我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所以我想要知道有個人會照顧她。她現在病了,沒有辦法保護自己,但我知道你會—你會—你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安全。我想要知道,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沒事的。我知道如果和你在一起,她就一定會好好的。"

  "哈利—你一定會回來的。"

  哈利的眼中閃著怒意,但還沒等他來得及再說什麼,門外就傳來了一陣聲響。

  赫敏抬起頭,見羅恩探頭進來。"哈利,我們得走了。大家都在樓下等著。"

  "好。我這就來。"哈利松開了赫敏的手,向後退開。他最後深深望了赫敏一眼,朝她簡單地點頭道別,便轉身匆匆下了樓。赫敏目送著他,直到他的後腦勺從她的視線中完全消失。

  而羅恩卻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直到赫敏轉過頭看向他。"他還好嗎?"羅恩問道。

  赫敏的目光垂了下去。"他要我答應他照顧好金妮—萬一他今天死了的話。羅恩,小心看著他。"

  羅恩神情緊繃,卻似乎沒有一點驚訝之色。"我會的。無論哈利走到哪裡,我都會緊跟在他身後。"

  她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嘴巴就不自覺地張開。"羅恩。千萬小心,羅恩。"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他扯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戰爭已經讓他變得這般滄桑。他那張瘦削的臉滿是憔悴,顴骨突出,五官輪廓分明,火紅頭發間的灰白比之前更多了,讓他看上遠不止二十二歲的年紀。拉文德的死讓他心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而赫敏之前甚至從未意識到這段戀情,直到這對戀人已經天人永隔。

  他淡藍色的眼瞳裡仍有著鋼鐵般堅毅的光芒。"無論是什麼樣的任務,我都會把他帶回來。這是我的使命。"他朝著樓梯的方向瞥了一眼,赫敏看得出他所思所想的都是接下來這漫長的一天。"蜜恩,保重。這次,醫院病房的壓力可能會相當大。"

  她顫抖著點了點頭。

  "好。那麼,他們都在等我呢。"羅恩抬手搭上了她肩頭,稍稍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赫敏獨自站在儲藏室裡,努力回想著,他們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不再擁抱著互相告別的。

  作者注:

  統一詢問:【往事】章節已近結尾,部分讀者建議我整理一份"現在"章節的劇情總集,以便在故事時間線重回【現在】前能重新回顧前25章。我很好奇有多少讀者有同樣的想法。如果屏幕前的你也有相同的意向,請告知我。我並沒有作出任何承諾,只是想知道大家對此的興趣,然後再視情況做出相應的計劃。

  譯者注:

  我也在此做一個統一詢問,想知道有多少讀者希望能看到前25章總集篇的譯文。總集篇原文字數約10k wds出頭,我預估譯文會在18k字上下。

  還請有興趣的讀者留言告知。我會根據FFN、微博、Lofter的所有評論來決定。

  但是無論最終如何,我個人都會建議大家重讀前25章,否則在劇情重回【現在】後,大家會覺得角色的狀態心境、客觀局勢和外部環境都存在非常強烈的落差。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7

第61章 往事·三十六

  2003年,七月

  七月一日的前幾個小時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赫敏和其他治療師們都站在門廳裡,望著時鐘。等待著。幾乎連一句交談也沒有。

  赫敏站在窗邊,一邊在玻璃上畫著如尼符文,一邊小心地把關於德拉科的每一個念想都從腦海中抹去。恐懼如同密密麻麻的藤蔓一般纏繞著她。她的視線不時地掃向時鐘。快到正午了。她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緊緊抓住窗框,目不轉睛地盯著時鐘。

  西莫答應過會派守護神回來報告情況的。

  正午的鐘聲准時敲響。赫敏站在那裡,看著時間繼續一分一秒地流逝,害怕得連呼吸都忘在了腦後。

  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出錯了。你犯錯了。你算錯了。他們把所有的信任交給了你,而你卻算錯了。

  她一聲不響,呆呆地盯著指針,直到周圍的房間在她視線中變得模糊,手指和手臂傳來刺痛。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胸口仿佛被利刃刺穿。

  就在這時,一只全身散發著白光的狐狸突然衝入了門廳。"成功了!完全准時!那個鬼東西突然就從天文塔上爆炸了,保護咒屏障全都坍塌了。"

  赫敏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西莫的狐狸守護神消失不見,她才終於發出一聲尖銳的喘息,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板上哭了起來。她覺得胸骨痛得像是骨折了一般,雙手緊緊按住胸口,試圖平復呼吸。她的肺部抽搐著,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劇痛。

  成功了。她垂下頭,下巴緊貼著肩膀,掙扎著想要吸進空氣。喉嚨和肺葉都似被烈火燒過一樣干燥而灼燙。成功了。炸彈准時引爆了。她驟然松了口氣,渾身發抖。周圍傳來七嘴八舌的聲音,但她一句也聽不清。

  她用雙手捂住嘴,努力想要止住哭泣。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你正在值班待命。她把臉深深埋在臂彎裡,如釋重負地抽泣著,直到她的頭開始突突地抽動起來。

  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來吧,親愛的。"波比邊說邊用胳膊環住赫敏的肩膀,赫敏仍用手背捂著嘴哭泣著。"喝杯熱茶吧。如果有傷員被送過來,帕德瑪會立刻告訴我們的。"

  波比領著赫敏穿過走廊來到廚房,扶著她坐在桌旁。赫敏擦去臉上的淚水,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緩緩吸氣,默數到四,再緩緩呼出,默數到六;反復多次,她的胸部終於不再抽搐。胸骨仍在隱隱作痛。她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直到感覺自己的心跳漸漸平復。

  廚房裡出奇地安靜。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幾十道診斷投影包圍在中央。波比站在她身旁,神情緊張地檢查著各種診斷結果。

  赫敏的胃猛然一沉,雙手立時攥成拳頭,一股緊張感如電流一般順著脊椎躥了上來。她抽出自己的魔杖,凌厲地揮向周圍,所有的診斷光帶隨即消失。

  "我記得你說的是喝茶吧,波比。是我理解有誤嗎?"她喉嚨發緊,語氣刻薄。

  波比抬頭看向赫敏,臉上沒有一絲歉意。"你也許確實是個天才治療師,但我從事這份工作的時間比你要長幾十年。你—你應該服些魔藥來緩解焦慮。"

  赫敏揚起下巴,咽了口唾沫,然後垂下了目光。"我不能。那類魔藥會對大腦封閉術產生干擾。"

  波比嗤了一聲。"一味依賴大腦封閉術去應付精神焦慮,和用繃帶治療爆破咒的傷口沒半點區別。把那些思想一寸一寸地隔開根本不是在修復,只不過是隱藏罷了。而且—"她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你還使用了黑魔法,所以更是加劇了這種狀況。"

  赫敏渾身僵硬,迅速抬起頭來。

  波比定定地迎著她的目光。"我不是傻子。很早之前,我就開始懷疑你究竟用了什麼咒語,才能那麼快地解構蘇塞克斯發明的詛咒,並且阻止傷害繼續蔓延。你—你—"

  波比的聲音啞在了喉嚨裡。她抿緊顫抖的雙唇,幾秒鐘後才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黑魔法的侵蝕是會累積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你都得付出代價。我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都沒說一句話,是因為我知道你比我更了解這種代價。"她試探性地把手放在赫敏的肩上。"你一定知道,你的侵蝕已經發展到了臨界點,再往前一步就真的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了。"

  赫敏的嘴唇抽動了一下。她移開目光,這才注意到廚房周圍已經被設下了隱私咒。

  "我知道。"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我—那只是—我沒有經常—"她沉默了下來,下意識地將手掌舉到頸邊,捻動著那條沒有任何墜飾的項鏈。她搖了搖頭。"算了。這不重要。"

  她抬頭看向波比,臉上掛著蒼白無力的微笑。"只要戰爭一結束,我就不會再繼續了。我會停手的。我保證。而且,我也會去看精神治療師的。"

  波比哀傷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手掌溫柔地在赫敏背上揉著圈安撫。"你們這些孩子都應該去看精神治療師。尤其是你和哈利。我真希望自己當初勸阿不思把哈利送去聖芒戈的時候,態度能再強硬堅決些。"

  赫敏眨眨眼睛,蹙起眉頭。"什麼意思?"

  "哦,"波比又嘆了口氣,臉上的疲憊之色清晰可見,"那會兒哈利才一年級,剛剛經歷過關於奇洛教授的那場不幸遭遇。第一次幫哈利做檢查的時候,我就有些在意他的魔法標識。他的情況不太正常,看上去就好像—他有兩個標識。"

  "兩個?"赫敏重復著,頓時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蔓延至全身,仿佛她的血管裡帶著冰渣。

  "對。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情況。我告訴了阿不思,他說一定是多年前的那道殺戮咒從哈利的標識中分裂出了一小部分。但是當時居然誰都沒有想到要在把哈利交給他的麻瓜親戚之前先送他去做一趟檢查,真是太可惜了。阿不思也看過診斷結果,還說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堅持要讓哈利去聖芒戈,他就說如果那樣的話,哈利很可能會被強制進行大量的創傷檢查,因為那些研究人員會想要利用他來研究殺戮咒。阿不思認為我所說的這個問題最終會自愈的。看樣子,事實也的確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兩個魔法標識似乎又重新結合在一起了。

  波比若有所思地把頭歪向一邊。"但是—他還是會時常頭痛難忍,所以我也懷疑事情會不會有些不大對勁。"

  赫敏如遭重擊。

  "你確定是兩個魔法標識?而不是一個殘存的詛咒標識和一個魔法標識?"赫敏聲音尖利地問道。

  "兩個都是魔法標識。"波比點頭以示肯定,隨後拉出了赫敏身旁的椅子,一邊嘆氣一邊坐了下來。"我也嘗試著從過去的治療案例中尋找類似現像的記錄,但毫無結果。畢竟,哈利是唯一一個在殺戮咒下幸存的人。"

  赫敏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你說過—幾年前我向你詢問他魔法標識的時候,你說那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說這對哈利來說是很正常的。"

  波比再次把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赫敏的肩上。"我是不想讓你擔心。而且你問起的時候,兩個標識幾乎已經完全結合在一起了。"

  赫敏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她竭力措辭想要問出下一個問題。"這麼說,那是同一種標識?小的那個和大的完全相同嗎?"

  "不完全是。由於經歷了分裂,阿不思說它變得和原來不一樣了—"

  赫敏騰地站起身來,椅子隨著她的動作向後倒去,哐啷一聲撞在石材地板上。"不對。魔法標識是基於靈魂而誕生的,不可能會變成不同的樣子。我得走了。"

  她衝出廚房,大步跨上樓梯拿上鬥篷和背包,在任何人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一陣風似的奔出了格裡莫廣場的大門。

  她幻影移形時雷厲的動作帶起一聲劈啪驟響。下一刻,她便落在了禁林裡鳳凰社的指定幻影顯形點。

  霍格沃茨城堡在目所能及之處高聳著。即便是在禁林之中,她也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黑魔法腐臭味,夾雜著爆炸後散發的金屬氣味。她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堡走去。"

  "格蘭傑?"一位肩膀寬闊的抵抗軍戰士從一棵樹旁出現,身上的幻身咒正在漸漸消失。

  赫敏立刻轉頭看向他。她模糊地認出他是自己見過的戰士,但卻叫不出名字。

  "你來這裡做什麼,格蘭傑?"

  "我要見哈利。"她盯著他,緊緊地攥著魔杖,直到木質杖柄死死抵住她的掌骨。她感到渾身冰冷。"我有事要見哈利。"

  那名戰士有些困惑。"他在城堡裡。所有人都進去了。這裡除了正在看守的偵察兵以外就沒有別人了。"

  赫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那我去城堡找他。"

  他們朝著禁林的邊緣走去。她能看到被炸得半毀的天文塔仍在冒煙。兩人在幾座被咒語隱藏起來的帳篷前停了下來。

  "赫敏,你怎麼在這兒?"安吉利娜從帳篷裡探出頭來。

  "我要見哈利。"

  "現在?就不能等到晚上嗎?"

  赫敏哂笑。"如果可以,我就不會幻影移形五百英裡追到這裡了。"

  "哦,好吧。我會通知他的。你就呆在營地裡。我們會派幾個人進去把消息告訴哈利。"

  赫敏咽了口唾沫,只得依言等待著。她的胃裡泛起一陣火辣辣的灼燒感。

  真是度秒如年。赫敏走進了戰地治療師們的帳篷,協助他們治療受傷的抵抗軍戰士們,並決定哪些傷員應該被送回格裡莫廣場。

  她也從戰士們嘴裡聽說了一些斷斷續續的、關於城堡附近的情況。炸彈爆炸後,保護咒屏障完全坍塌。抵抗軍迅速突入,打得敵人措手不及。整座城堡除了外部的保護咒,其余的安全措施異常松懈。監獄的衛兵們在抵抗軍猛烈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目前,抵抗軍已經占領了入口大廳和禮堂。敵人遲早會發動反擊,抵抗軍則希望在那之前盡可能地鞏固自己的據點。

  然而這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了,戰士們反而感到緊張不安。哈利和一小隊戰士早就借著第一輪進攻的掩護悄悄溜進了城堡,可是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人見過他們。

  帳篷裡的空氣令人窒息,滿是血腥、殘留的黑魔法和魔藥的氣味。汗水的鹽味,血液中刺鼻的銅金屬味,以及混合於其中的、已經失效的魔法氣息,不斷在她鼻腔裡肆虐著。

  赫敏一言不發地治療著傷員們,眼睛時不時掃向帳篷入口,想看看哈利有沒有回來。

  終於,帳篷的門簾被推撥到一邊,哈利衝了進來,羅恩和弗雷德緊隨其後。她看著哈利蒼白的臉,心髒幾乎跳出喉嚨。

  你早該想到的。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早該察覺到的。

  "赫敏,怎麼了?"

  赫敏立刻丟下手裡的工作,匆匆穿過帳篷朝哈利走去。兩人的距離剛剛縮短到一臂之內,她的手指便立刻抓住了他上衣的布料。

  "我們剛與主力部隊會合,就得到消息說你來了。"哈利蓬頭垢面,滿身灰塵。他擦了擦臉,手掌的動作在額頭上留下了一圈煙灰。"你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是金妮出事了?"

  "沒有,"赫敏趕忙搖頭否認,"沒有,金妮她很好。她還在格裡莫廣場呢。跟我來,這邊有一座小一些的帳篷。"

  哈利明顯松了一口氣,跟上了她的腳步。他先前那股憂郁的情緒已經消失不見。他的眼睛清澈透亮,表情全神貫注,就像他騎著掃帚在魁地奇球場上穿梭時那樣。

  "我們找到了,城堡裡的那個魂器,就在有求必應屋裡。是拉文克勞的冠冕。羅恩用格蘭芬多寶劍把它劈成了兩半。所以—現在只剩下那條蛇了。納威和—"

  赫敏將他拉進小帳篷內,把羅恩和弗雷德擋在了外面。"我需要私下確認某些東西,"她對他們說,"幾分鐘就好。"

  羅恩低下頭,皺眉看著她。"赫敏,現在真的不是—哈利必須要—"

  她抬頭望向羅恩憂心忡忡的臉,只覺得胃部痛得扭曲打結。"我需要幾分鐘時間。這非常重要。"

  羅恩打量著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們就在外面等。"

  她喉嚨發緊,輕輕點了點頭。"謝謝。"

  她在帳篷入口設下保護咒,隨後轉過身,對上了哈利疑惑不解的臉。

  她顫抖著吸進一口氣。"哈利,我需要你坐下來,讓我檢查一下。我知道,現在似乎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但我需要你相信我。"

  她推著他坐到椅子上,抬起手指輕輕撫上他的太陽穴,想要擦掉他臉上的污跡。她端詳著他的臉,覺得顴骨隱隱作痛,手指微微顫抖。

  她強迫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牢牢矗立在原位,隨後把手收了回來。片刻後,她的手指便恢復穩定,注意力高度集中,如同站在手術台前。她揮動魔杖,復雜的診斷投影立刻顯現出來。然後她低聲念出咒語,在哈利周圍織起一張分析魔法網。

  她後退一步,仔細研究著他的魔法標識。就算以前確實有兩個標識存在,現在的情況也大不相同了—它們幾乎已經完全結合在了一起。她小心翼翼嘗試著把它們區分開來,想要分辨清楚,可是它們卻如此錯綜地彼此糾纏。

  哈利注視著她的神情動作,問道:"赫敏,你在做什麼?"

  赫敏沒有理他,而是又對他施了一道咒語,繼續觀察著投影中的變化。但是沒有任何效果。她又接連試了好幾次。

  她打量著自己織出的分析魔法網,胸口沉重的鈍痛愈發加劇。她眨了眨眼睛,迎上哈利的目光,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哈利—我要碰一下你的傷疤。"

  "不,不要。"哈利的身子猛地向後一縮。

  赫敏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直到她能透過他的夾克感覺到他的骨頭。他一直都是這麼瘦削。"哈利,我必須這麼做。對不起,我知道這會很痛。但你也一定知道,若非事出緊急,我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到這兒來的。"

  哈利抬頭看著她,遲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好吧。你可以碰它,但你要先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赫敏猶豫著,嘴唇抽搐了起來。"讓我先檢查一下—然後我再告訴你我在做什麼。"

  哈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片刻,短促地點了點頭。

  赫敏低聲念出咒語,用魔杖尖抵上他前額的閃電形傷疤。她的魔杖一碰到哈利的皮膚,哈利便咬著牙發出一絲壓抑的尖叫,腦袋猛地向後一甩,差點連人帶椅子倒了下去。他面前投影中的魔法標識突然顫動起來,其中的一部分慢慢變成了血紅色,陌生的標識如浮雕一般清晰鮮明地凸顯了出來。紅色的卷須彎彎扭扭地聚集在一處,緊緊纏繞著另一個較大的魔法標識。

  與赫奇帕奇金杯中的魔法標識一模一樣。

  赫敏猛地收回了自己魔杖,發出一聲低喘。"天哪…"

  "那是什麼?赫敏!那—那是什麼?"哈利盯著眼前的投影,面色慘白。

  赫敏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處都被碾成了塵土。她張開嘴唇,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強迫自己咽下哽在喉間的情緒,又試了一次。"那—那是一塊靈魂碎片,哈利。你—你的身體裡有一塊湯姆的靈魂碎片。"

  哈利張著嘴,兩眼死死盯著投影光帶,臉色已經泛起灰白。

  赫敏咽了口唾沫,下巴微微抽動著。她用顫抖的手指握緊了魔杖。"使用殺戮咒的時候,巫師的—靈魂…會被撕裂。在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湯姆對你施的那道詛咒被反彈了回來,當時一定有一塊靈魂碎片被撕了下來。正常情況下,靈魂碎片只會被封存於某樣物品之中—但如果它在施咒之後被留在原處,沒有人去管它—它必然會緊緊依附於在場的唯一生命體,然後…試圖與你融為一體。"

  她的胸膛緊緊揪成一團,以至於幾乎無法呼吸。"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察覺到的。我應該—要是我能早點發現的話—對不起,哈利…"

  哈利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怔忪地望著自己的魔法標識,還有那盤繞著它、寄居在它周圍的靈魂碎片。赫敏的舌頭像是在嘴裡凝固了一般動彈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嘔吐。

  她努力轉動思緒,絞盡腦汁思索著她所能想到的任何可能。一定有辦法能把它取出來,在不殺死哈利的情況下把它取出來。

  沒准,德拉科的藏書閣裡就一本書能派得上用場呢?抵抗軍必須撤退,離開霍格沃茨。她必須把哈利帶離這裡,為自己爭取足夠的時間做進一步研究,也許她能找出什麼法子呢?只要她確保哈利能夠遠離戰場,然後—她就能去找德拉科。

  "當然了…"哈利輕笑一聲,打斷了赫敏的沉思。"當然了—事情就是這樣。'兩個人不能都活著,只有一個生存下來',我早該猜到的。"他發出了一串聲音,但赫敏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笑還是哭。他站起身來,抽出自己的魔杖輕輕一揮,驅散了周圍的投影。然後他舉起一只手,用掌根壓住額頭的傷疤。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之所以會成為救世主,只是因為湯姆和我很像而已。一樣是混血,一樣是孤兒,魔杖杖芯也是取自同一只鳳凰的尾羽,還都會說蛇佬腔…"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只要我拒絕使用黑魔法,堅定不移地選擇光明,我就能打敗他—就算我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也沒有放棄。因為我以為事情就是這樣,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哈利哽咽了一聲。"可是…顯然不是這樣。"

  帳篷內一片死寂,仿佛兩人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將近乎凝固的空氣驟然撕裂。

  "哈利!我們得走了。"羅恩的高喊從施了保護咒的帳篷入口處傳來。

  哈利猛地抬起頭來,但他目光的焦點似乎停留在很遠的地方,仿佛在做夢一般。他看向赫敏,一半的神識似乎仍游離在外。"你會照顧好金妮的,對嗎?還有,告訴羅恩—在一切結束之後—告訴他,他是全世界最好的搭檔。"

  說罷,他抬步便向門簾走去。赫敏驚恐地意識到哈利打算做什麼,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雙臂,強迫他停下腳步。

  "不,哈利!不要!我能想出辦法的。我們已經毀掉了城堡裡的魂器,我們現在就撤退。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有辦法把它取出來的,一定有辦法的,我一定能找到辦法的。哈利—哈利—"她試圖強迫他直視自己的雙眼。"你今天絕對不會死的!"

  哈利伸出手,指尖拂過她的臉頰。他端詳著她,仿佛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刻入腦海,就好像他們已是經年未見,之後也再沒機會重逢一般。

  "你真的是個非常好的朋友,赫敏。你一直都是那麼相信我,有時甚至比我相信自己還要多。"

  她向後一縮,躲開了他的觸碰。"我們得傳信告訴穆迪,讓所有人在有更多食死徒出現之前全部撤離。哈利—求你,一定要讓我想辦法來把它取出來。"

  哈利搖搖頭,露出傷感的微笑。"他就在我的腦子裡,赫敏。我們之間的那種聯系,它就存在於我的大腦裡。沒有什麼安全的方法可以逆轉長期潛伏於大腦中的黑魔法。當初百般嘗試治愈亞瑟未果之後,你就是這麼說的。"

  赫敏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我會想出辦法的。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就自己發明。"赫敏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求你,一定要讓我試試。"

  哈利抓住她的手腕,堅定地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拉開。"赫敏—我早晨就告訴過你,今天就是終結之日。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不能同時活著,不能同時幸存。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不,不是的!我們可以繼續戰鬥。我們會全部撤離—"

  他神情嚴肅地盯著她。"今天已經死了很多人了,赫敏。這麼多年了,他們一直都在犧牲,為我而戰,保護我,他們今天會來這裡,也是為了替我創造機會,讓我能夠進入霍格沃茨。我這一輩子—已經有無數人為了保護我而死。我不能再讓別人為我去死了—尤其是當我已經知道自己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時候。這場戰爭不能再持續下去了。它必須結束。這—這就是我應該做的。"

  他低頭看著地面,臉上的決意有些微的動搖。"你會照顧好金妮的,對嗎?告訴她—告訴她我一直都在想著她—直到最後一刻。"

  他說完便邁開腿,想要繞過她徑直走出帳篷,但赫敏又一次一把抓住了他。她的喉嚨哽得發疼,仿佛那條名為絕望的繩索正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哈利—哈利—金妮懷孕了。"

  哈利頓時呆若木雞,猶如中了石化咒般僵在原地。然後他轉過身來盯著她,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

  赫敏輕輕地抽泣了一聲。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幾乎要把胸腔撞出大片的瘀傷。"二月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懷孕了,然後她求我幫她瞞著這件事,因為她怕你會擔心她。但是她真的懷孕了,是個男孩,預產期就在十月。所以你—你不能死—你必須要見見你的兒子。求你,求你了,跟我走—"她的聲音啞在了喉嚨裡。

  哈利緩緩搖了搖頭。"不要—不要這樣,赫敏。不要說這種話來阻攔我。"

  冰冷的淚水湧出了她的眼角,她的聲音也在劇烈地顫抖著。"我沒有騙你,哈利,我以我的魔法發誓。她的身孕很快就滿六個月了。自從她知道了是個男孩,她就一直叫他詹姆。"

  哈利面色蒼白,喉嚨裡發出一陣痛苦的嘶吼。

  赫敏強忍著不哭出來,五官幾乎揪在一處。她抓著他的手收得更緊。"求你了—哈利。我們去找阿拉斯托,讓大家全部撤退。"

  哈利的身子開始發抖。她看得出他在動搖。

  "求你了,哈利。"

  外面的噪音和尖叫聲越來越大。她聽見羅恩又朝帳篷高喊了一聲。哈利抽搐了一下,望向帳篷的入口。

  他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答應我,你會替我照顧好他們。"

  赫敏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迅速枯萎了下去。她的手從他的衣服上滑落下來,無力地垂回身體兩側。哈利的手指卻隨即跟了上來,一把握住了她的右手。

  他的雙眼裡寫滿了絕望。"答應我,赫敏。答應我。"

  "我答應你。"這句話仿佛是生生從她心口被撕扯而下,又被拽進了她的喉嚨裡,字字泣血一般自她的唇間吐出。"我會永遠照顧他們的,只要我還活著。"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連帶著身子都向下一沉。然後他松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謝謝你。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隱形衣,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赫敏怔怔地站在原地,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她覺得自己的大腦幾乎如宕機一般完全無法思考。仿佛整個人生都在她的腳下崩塌殆盡。

  她強迫自己挪開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帳篷的入口。

  "赫敏,哈利呢?"羅恩越過她的身子,盯著她身後空無一人的帳篷。

  "走了—"她的聲音沙啞刺耳。她緊緊攥住帳篷的布簾,直到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對不起。我想攔住他的,可是他穿上隱形衣就消失了。"

  "你都跟他說了什麼—?操。算了。快點離開這裡,食死徒的數量比我們預計的還要多。"羅恩邊說邊瘋狂地環顧四周,確保戰鬥沒有向他們所在的地方逼近。"我會找到哈利的。你趕緊走。"

  赫敏還沒來得及說話,羅恩便和弗雷德朝著城堡飛奔而去。

  她站在帳篷入口,看著眼前的景像,仿佛她被困在一場自己正身處戰場邊緣的噩夢之中。

  四面八方都是飛掠的咒語。空氣中彌漫著濃煙、詛咒、血腥和皮肉燒焦的氣味。凄慘的尖叫聲和咆哮的念咒聲不絕於耳。食死徒的增援部隊仍在從霍格莫德不斷向霍格沃茨湧來,龐大的軍隊不一會兒便橫掃全場,將抵抗軍包圍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牆壁之內。

  離赫敏三十英尺遠的地方,一個女巫被一道紫色的詛咒擊中,倒了下去。她的身子無力地摔在地上時,面孔正對著赫敏,臉色呆滯,雙眼無神。赫敏的手不禁抽搐了一下。她認識那個女巫。一個多月前,在薩裡郡的那場襲擊中,是她親手把她從戰場上帶回了格裡莫廣場,事後也是她治好了她的傷。

  殺死女巫的食死徒轉身離開。他沒有戴面具。赫敏一看見他的臉,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在血管裡凍結成冰。

  她認出了他。

  她之前見過他。幾個月前,他在鳳凰社的一次監獄營救行動中被俘。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給無數食死徒灌下了活地獄湯劑,讓他們進入假死狀態,而他就是其中一員。事後他被交給了比爾和芙蓉,關進了鳳凰社的監獄裡。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戰場:五年以來,鳳凰社抓捕的所有俘虜,都從假死狀態中恢復了過來,並被送到了霍格沃茨的戰場。難怪,難怪食死徒的數量如此之多,遠遠超過了鳳凰社預計數字。

  他們是怎麼找到監獄位置的?這根本說不通。鳳凰社當初專門建造那座監獄,目的就是為了確保即使戰敗,監獄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地面都跟著震顫起來。幾十名抵抗軍戰士瞬間被一團熊熊烈火拋向半空。厲火還在繼續膨脹,扭曲蠕動著,變成了一條龐大的火蛇,在戰場中穿梭爬行,周圍的空氣隨即變得又濃又臭,滿是硫磺的味道,進一步逼退了抵抗軍。

  伏地魔站在火蛇旁邊,兩側站著一群食死徒,有些戴著面具,另一些則沒有。納吉尼正掛在他的肩膀上。

  "哈利·波特,站出來,面對我。"

  伏地魔的聲音極高,冷如寒冰,聽在耳裡便如鋒利的刀刃劃過脊骨一般令人戰栗。他用了洪聲咒,赫敏連他吐字時的低嘶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仿佛他就伏在她的肩頭,直接對著她的耳朵在說話。

  "站出來,投降吧,否則我會懲罰每一個愚蠢地追隨你、保護你的男人、女人,以及孩子。"

  哈利沒有現身。

  赫敏此前從未見過伏地魔本人。她聽過無數關於他的描述,但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他。

  他身形瘦削,面色白得可怕,猩紅色的眼睛幾乎閃著血光。

  幾十名戰士突然向前衝去發起攻擊。伏地魔漫不經心地揮了揮魔杖,他們便被狠狠地甩了回去。他身後的那群食死徒作勢便要上前,但伏地魔微微舉起手,讓他們安靜了下來。

  "你們親愛的救世主把你們帶到了這裡,卻拋棄了你們。"伏地魔說道。

  抵抗軍戰士們一次又一次地發起進攻,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打退了回來。阿拉斯托也在其中。他正在萊姆斯和唐克斯的掩護下拼命攻擊著敵人。米勒娃在一旁和他們並肩作戰—為了幫助哈利潛入城堡尋找魂器,她離開了那群她視如己出的孤兒們,來到了霍格沃茨。每一次的衝鋒中都有DA成員們的身影:帕瓦蒂;西莫;安吉利娜—盡管腿腳因為膝蓋的舊傷不夠利索,她仍然奮力向前衝去;還有納威—他接連躲過了好幾發咒語,終於衝到了伏地魔的近處。

  抵抗軍數次進攻後,伏地魔似乎厭倦干等著哈利主動現身了。他輕而易舉地擊退了大部分戰士,卻用全身束縛咒綁住了納威。他走近幾步,打量著納威的臉。

  "手裡沒有魔杖就敢衝上前來。抵抗軍還真是魔法界的毒瘤。納吉尼,好好享用吧。"

  說完,他伸出了胳膊,納吉尼順著他的手臂從他肩膀上滑了下來,落到了地上。伏地魔轉過身,指揮著火蛇向抵抗軍攻去。

  納吉尼立起蛇頭,向後微微一縮,正要撲向納威。就在這時,納威突然掙脫了束縛咒,同時高舉右手。伏地魔說得沒錯,他手中確實沒有魔杖。格蘭芬多寶劍弧光一閃,納吉尼已然身首異處。赫敏的心跳都隨著遠處的這一幕而停止。

  蛇身頹然墜落在地,一股黑魔法的氣息飄蕩而出,在空氣中漸漸消散。

  伏地魔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猛烈掃過周圍數十英裡的空氣,赫敏能感覺到耳膜上的強大壓力。他舉起魔杖想要對納威射出詛咒,但還沒等他念出咒語,哈利突然現身,將納威整個人擋在身後。

  "我來了,湯姆。"哈利說。與伏地魔洪聲咒作用下的聲音相比,哈利的聲音幾不可聞。

  整個戰場一片寂靜。

  哈利和伏地魔面對面站在天文塔下。

  突然發現哈利就在眼前,伏地魔似乎很是驚訝。他默然不語,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

  "哈利·波特,"終於,他耳語一般地低聲說道,"大難不死的男孩。"

  抵抗軍戰士們紋絲不動,對面的食死徒同樣紋絲不動。他們都在等待著。連年累月的戰爭,終於彙聚濃縮到了眼下這一刻。

  哈利的魔杖悠然掛在指間,並未向前舉起,也沒有擺出決鬥姿勢。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著;臉上帶著悲傷和認命的神情,准備迎接死亡。

  伏地魔看上去有些疑惑。他把頭歪向一邊,盯著哈利看了幾秒,然後舉起魔杖。

  赫敏看見了他嘴唇的動作。

  綠光忽閃而過。

  詛咒擊中了哈利,一股強大的力量應聲反彈回去,不偏不倚打在了伏地魔身上,把他整個人摔了出去。

  哈利倒在了地上。

  赫敏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沒有尖叫,但她感到有一聲抽泣生生窒在胸口和喉嚨裡,像垂死掙扎的動物一般,拼命想要掙脫束縛。

  她覺得自己生命也正在漸漸流逝。

  哈利。求你了。你可是大難不死的男孩啊。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伏地魔站了起來,幾乎渾身發抖,但哈利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主人。"盧修斯·馬爾福和另外幾個沒戴面具的食死徒已經圍在了伏地魔身邊。

  "我不需要幫助。"伏地魔猛地甩開隨從們伸過來扶他的手。"他死了嗎?"

  羅恩、弗雷德和其他幾人迅速奔向哈利,但沒等他們靠近,伏地魔便抬手施了一道咒語,哈利的身體立刻滾過草地,朝伏地魔靠攏過去。

  "請容我代勞,主人。"盧修斯說著,向伏地魔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走向哈利的身體。

  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盧修斯面上的憔悴仍然清晰可見。蒼白的皮膚似乎已經緊緊裹在了骨頭上;淡金色的頭發比起多年前赫敏在魔法部同他戰鬥時還要長;舉手投足依然優雅從容,幾乎讓她想起了德拉科,但盧修斯的動作中卻夾雜著一種急切的不可預測性—那是一種貴族式的嗜血殺欲。

  他走到哈利身邊跪下,緩緩伸出一只手貼上哈利的頸部,輕輕上撫。

  盧修斯的手猛然向後一縮,迅速站起身,仿佛被灼傷了一般。

  "他還活著。"

  話音剛落,哈利前一刻還了無生氣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魔杖舉過了頭頂。

  然而伏地魔的動作更快,已經做好所有攻擊的准備。

  "阿瓦達索命。"

  詛咒擊中了哈利的胸膛,他綠色的雙眼頓時失去了神采。

  伏地魔卻沒有停下。他原本就可怖的面孔此時由於憤怒而扭曲成了詭異的模樣。

  "阿瓦達索命。"詛咒又一次擊中了哈利的身體。

  尖叫聲在此時終於響了起來。抵抗軍戰士們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哈利的名字。赫敏再也壓抑不住胸腔深處撕裂一般的劇痛,發出一聲低沉的抽泣。她緊緊攥住帳篷的布簾,以免自己因為絕望而跌坐在地上。

  "哈利!"羅恩大叫著朝哈利撲了過去。

  一道猩紅色的詛咒從那群食死徒中射出,擊中了羅恩。他的身體立刻被彈向空中,重重地撞在了天文塔上,發出令人反胃的嘎吱聲,赫敏隔著整座魁地奇球場都能清楚地聽到。

  其他戰士們也奮力想要靠近哈利,仿佛他們此刻已經束手無策,只能拼命去奪回他的遺體。

  快跑。赫敏想要尖叫、哀求、甚至是乞求他們。別再去管已經犧牲的人了。

  快跑。

  "阿瓦達索命!"伏地魔又朝哈利施出一道殺戮咒。

  赫敏轉身想要逃離,卻在聽到又一聲"阿瓦達索命"時一陣瑟縮。

  她決定回過頭去看最後一眼。只見伏地魔走上前,第六次對已然毫無知覺的哈利放出殺戮咒。他的右手舉在身前,魔杖松松垮垮地掛在指尖,但左手卻輕輕壓在他的胸膛中央。

  這如同普通人類一樣的動作,放在伏地魔身上著實令人覺得怪異。感覺就像他受了傷,卻在試圖掩飾。

  還剩下最後一個魂器。哈利的計劃原本會成功的,本應該能成功的。但仍有一個魂器未被摧毀。

  赫敏的目光掃過戰場。戰鬥重新開始,但是抵抗軍已經徹底敗了。他們只能在震驚和絕望情緒之中徒勞地保護著自己。

  赫敏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抖。然後她咬緊牙關,運起魔力讓大腦封閉術的牆壁牢牢歸位。

  你救不了他們。必須得有人活下來,找出最後一個魂器的所在。她轉過身,向幻影移形點奔去。

  她剛一走出被魔咒隱藏起來的帳篷就被敵人發現了。當她向禁林奔去時,幾道咒語從她身邊飛掠而過。

  一道詛咒擦過她的肩膀,但被鬥篷擋住了。她一頭扎進了樹木高聳的禁林。她剛跑到反幻影移形標記處時,一個食死徒突然出現,擋住了她的去路,同時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赫敏飛快地扭動著身子掙脫了鉗制,抬起手肘一擊撞在對方的橫膈膜上,隨後腳下生風,倏地越過幻影移形點。

  從禁林消失的那一刻,她感到有一具軀體壓在了自己身上。

  再次顯形時,窒息感立刻撲面而來。她面部朝下,整張臉都浸在水中,肺部也進了水。她拼命想要掙脫,只覺得雙肺灼痛難忍。背後的食死徒用自己身體的重量把她壓在水中,身下的石頭硌得她生疼。她抬起頭掙扎著喘氣。撲騰的水聲和血液流過血管的嗞嗞聲在她耳邊轟鳴不止。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頭發,將她的頭向後拉起。她的雙手在水中胡亂摸索著,隨後抓起一塊石頭,奮力扭過身子,想要在食死徒淹死她之前把石頭狠狠砸向他的腦袋。

  她用盡全力,堪堪在石頭從手中滑脫之前打中了他。

  片刻之後,她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作者注:

  本章有幾處台詞和描寫引自《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第三十三、三十四和三十六章。


第62章 往事·三十七

  作者注:

  兩個通知:

  一,關於先前提到的前25章總集篇,我已經決定創建。不過,為了避免不自然地打亂本作的正常敘事,該總集篇將會發布於我的tumblr主頁senlinyuwrites,這樣一來,想要快速回顧之前劇情的讀者們到時就可以自行前往閱讀了。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在本周更新【往事·三十八】之前發布該總集篇。話雖如此,我還是強烈建議讀者們能夠重新閱讀前25章,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有幾位已經回顧完畢的讀者反饋說,帶著對【往事】劇情的理解重讀整個故事,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而我在劇情中埋下的種種前後交相呼應的細節,也正是以此為目的。

  二,我在Facebook上創建了一個關於本文的非公開小組,名為Manacled Support Group。

  譯者注:

  對應的兩個通知:

  一,鑒於沒有讀者提出需要總集篇的譯文,我也就不做相關整理,繼續按部就班翻譯後文了。

  二,上述Facebook小組已於2019年八月更名為Granians and Paper Cranes(格拉靈與千紙鶴),仍為非公開小組。有興趣的讀者請自行按新名稱搜索申請加入。

  又及,本章有一處用詞,截至發布時譯者仍未能與校對君和顧問君達成一致,特此告知。譯者可能會在將來對該處進行進一步修改,但不影響意思和理解。

  (AEST 1-Nov-2020 1:11 AM 上述修改已經完成。非常抱歉給各位造成不便。)

  2003年,七月

  她猝然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小床上,德拉科就俯在她上方。

  她猛地一縮身子,隨後安靜下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身在懷特克洛夫特他的安全屋裡。她轉頭看向德拉科,先前的一切頓時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幾乎要被胸口的千斤重壓碾成碎片。"發—發生什麼事了?"

  他直起身子,低頭看著她,嘴唇抽搐了一下。他的表情仍然是一副無形的假面,但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被他抑制住的憤怒。

  "盡管—"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你昨天信誓旦旦向我保證過,可你今天居然還是去了霍格沃茨。從我發現你的第一秒開始,我就想抓住你把你帶走,而你卻直接幻影移形落到一條小河裡。我沒辦法,只能打昏你,因為我懷疑你會在認出我之前就把自己淹死。"

  她小心地坐了起來,仍然覺得身上有些酸痛,頭暈目眩。她輕輕甩了甩頭,試圖擺脫那些殘留的昏沉感。"你戴了面具,我沒認出來。"

  她低下頭瞥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是干的。肺部也感覺不出有任何積水,似乎距離他打昏她已經過去了很久。她抬腕看表,胃立刻沉了下去。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過不了多久就是傍晚了。

  "你把我不省人事地丟在這兒多久了?"她抬頭看著德拉科,聲音裡滿是懷疑。

  他面色冷淡。"我沒法和你一起消失。把你肺裡的水全部逼出來,確保你安全無虞之後,我就必須回去履行我的職責。"

  赫敏移開目光。

  哈利。

  羅恩。

  幾乎所有人都去了霍格沃茨。除了西弗勒斯以外,鳳凰社中還能自由行動的成員也許就只剩她一人了。

  她緊緊抿住雙唇,讓自己稍稍鎮定,才再度抬起頭來。"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監獄的?"

  他瞥開目光,雙手緊握成雙拳。她幾乎能感覺到那股沸騰一般的怒意在他周圍翻湧不止。

  "具體細節我不清楚。但我告訴過你,黑魔王已經起了疑心。他幾乎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向每支部隊提供不同的信息,就是為了查清情報究竟是從哪裡泄露出去的。他告訴了我十種不同的襲擊計劃,但沒有一種合乎情理。根據我能得到的所有報告,我只知道他昨晚獨自去了蘇塞克斯。當我得知他們發現了你們的監獄時,抵抗軍已經全部在霍格沃茨了,根本沒有機會傳消息。"

  赫敏坐在床沿,努力消化著他的話。頭部仍然暈眩,她甚至無法清晰地思考。

  德拉科怒不可遏。他的雙手不停地張開復又握緊,好像在壓抑著想要打碎什麼東西的衝動。他又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隨後抬起腳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仿佛是一只被困在鐵籠裡坐立不安的猛獸。"我還以為這是鳳凰社的最後一擊,是我理解錯了嗎?難道波特覺得讓黑魔王親手殺了他,他們就能贏了?還是說他就這麼自說自話決定放棄了?"

  赫敏抽搐了一下。

  "哈利是個魂器。"她的聲音了無生機。

  德拉科愕然,銳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她。赫敏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腿。她牛仔褲兩條褲管的膝蓋處都已經磨破了。

  她咽了口唾沫,把腳縮了回來。"我之前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直到今天。戰鬥開始後,我才知道的。二十年前,有一個預言說:'一個必須死在另一個手上,因為兩個人不能都活著,只有一個生存下來'。哈利覺得,一旦其他的魂器都已經被摧毀,只要再讓黑魔王親手殺死他,他們兩人就會同歸於盡。"

  哈利眼中神采消失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在她的眼前重現。她的喉嚨頓時抽緊,渾身顫抖,顴骨和胸口劇痛連連,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就像脆弱的琉璃一樣,輕輕一碰,便碎成一地殘渣。

  她緊緊抓住床沿,看著自己的指關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我們漏掉了一個。還有另一個魂器沒有被銷毀。我以為—我以為我們已經全部找到了—可是我錯了。"

  她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喉嚨深處一陣刺痛。"我們必須找到它。"

  "抵抗軍已經輸了,"德拉科的語氣毫無波瀾,"戰爭結束了。"

  赫敏聞言,身子猛地一抽,怒火立時上湧。

  "我知道。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知道我們已經輸了!"她的聲音沙啞刺耳。

  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氣,雙肺隨即一片灼熱。她抿緊嘴唇,雙手捂住眼睛,一邊呼氣,一邊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並沒有說戰爭還在繼續。"她的聲音還在微微顫抖。"我說的是,我們必須找到最後一個魂器。我們必須找到它。只要我們能摧毀它,他就會死—也許他不會立即死去,但如果他失去了所有的魂器,他就遲早會死。"她不停地說著,語速越來越快。"食死徒與黑暗生物並沒有什麼共同的目標,一旦他不復存在,整個政權就會隨之瓦解。看樣子,他也根本不會培養一個繼任者出來。我們—我們必須找到它。"

  她坐在原地,全身都似被一種筋骨斷裂的感覺貫穿。她覺得自己的心可能已經碎成殘片,但她卻由於太過震驚而未有察覺。

  她垂下頭,下巴抵著肩膀。"抵抗軍已經—輸了。我知道的。霍格沃茨的牢房裡關著的或許不全是鳳凰社的人,但我們還有能力戰鬥的人,大部分今天都去了那裡。也許還有些人成功逃出來了,但如果沒有,如今鳳凰社能夠自由行動的成員就只剩下我和西弗勒斯了。我們—"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碾作塵埃。所有的一切都太過沉重了。"在找出最後一個魂器之前,我們不能試圖去營救任何人。他們身上一定會被放置蹤絲,我們決不能讓你和西弗勒斯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去救他們出來。魂器的事必須被置於首位。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真正結束一切,真正拯救他們。"

  "沒有什麼我們。你必須立刻離開英國。"

  赫敏抬頭看向德拉科。

  怒火仍在他的眼睛裡燃燒著,但他的神色堅定不移。"我會找到最後一個魂器的。但你必須走。鳳凰社已經不復存在了,你沒有必要再留在這兒。波特已經死了。"

  她一陣瑟縮。

  他頓了一會兒,似乎在仔細掂量著接下來要對她說什麼。"韋斯萊最多活不過一個星期。你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就算留下來也沒辦法自由行動。只要黑魔王認為自己真的勝利了,那我今後行事就會容易許多。相反,如果他認為鳳凰社仍然是個威脅,那不管魂器還剩多少,想找出它們都只會難上加難。"

  赫敏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好吧。"她終於用緊繃的聲音答應道。"初期行動的時候,我可以進行遠距離合作。"

  德拉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她也知道,他必然是想將她遠遠送走,一輩子待在安全的地方。只要他認為存在一絲風險,他都會動用一切力量手段阻止她回到英國。

  她咽了口唾沫,兩眼緊盯著他。

  "我可以離開,但我有一個條件。"

  她能看出德拉科的緊張和盤算。

  "金妮·韋斯萊,我必須帶她一起走。"

  "不行。"他的表情冷如堅冰。"你說不會去營救任何人。"

  "不是營救。她在安全屋裡。只有金妮。我不會—"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喉嚨哽住,"我不會要求你去救任何人。但我必須要帶上金妮。沒有她我決不會走的。她就在安全屋裡。我現在就可以去找她。"

  他咬緊牙關,臉上透露出某種難以捉摸的神色。

  赫敏向前傾過身子。"我必須傳信給所有的安全屋,確保他們知道鳳凰社已經危在旦夕,告訴他們立刻躲起來。然後我就去找金妮,我們就—我們就一起離開。"

  她站起身來。她此刻嚴重依賴著大腦封閉術,以至於她覺得屬於她的自我已經從這副軀殼中被徹底移除。她的身體因為悲痛而近乎崩潰,胸口劇痛,仿佛胸骨又一次斷裂了一般。只要有一絲壓力,她就能感受到一種幻覺般的痛楚。

  但她的精神思想卻在大腦封閉術的作用下把這些隔絕在外。

  赫敏抽出魔杖,准備召喚守護神。德拉科見狀,身體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

  她用熟悉的動作輕輕揮動著手臂手腕,念出了咒語。

  什麼都沒有出現。

  她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讓意識中的牆壁牢牢固定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又試了一次。

  "呼神護衛。"她的語氣堅定決然。

  什麼都沒有出現。

  連一絲銀光也沒有。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魔杖。

  哈利曾經手把手地教過她如何召喚守護神。她的水獺。

  然而此時此刻,她站在那裡,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它了。她用盡全力忍住啜泣,喉嚨痛得厲害。

  哈利死了。他已經死了。她沒有任何辦法能把他救回來。即使在魔法世界裡,逝者復生也不過是只存在於童話故事中的橋段而已。

  她所擁有的每一段快樂記憶都被玷污,化為灰燼。她的過去只有失去、失去、無盡的失去。

  充斥著她孩提時代記憶的,是她現在已經有了新生活、新名字的父母—他們甚至不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令他們引以為豪的女兒。

  而定義了曾經霍格沃茨每一段歲月的,是如今這場徹底失敗了的戰爭,是那些她已經徹底失去了的人。

  她緊緊攥住魔杖,指關節都開始泛白。然後她緩緩垂下了手臂,艱難地吞咽著。

  別再去想了。熬過這一天再說。她必須得找到金妮。她親口答應過哈利,她會永遠照顧金妮的。

  這是她此時此刻唯一能夠專注去想的事情。

  "我得親自去安全屋,"她艱難地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出話來。"我的守護神咒似乎再也不起作用了。"

  "不行。"

  她抬起頭來,下巴緊繃。"我必須去警告他們,德拉科。我是絕對不會還沒通知他們就走的。我也必須去找金妮。這兩件事,沒得商量。"

  德拉科眼神閃爍。他垂下目光,重重地嘆了口氣,仿佛有什麼事情令他感到失望似的。

  "格蘭傑…"他遲疑了片刻後才開口。"食死徒已經找到了你們監獄,同時也掌握了鳳凰社所有安全屋的位置。"

  整個房間在赫敏腳下瞬間傾斜。她向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什麼?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她轉身就朝門口走去。德拉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轉了回來。她想要掙脫,卻被他死死按在門板上,抬頭便對上他幾欲噴火的怒容。"這—這就是我不打算告訴你的原因。你這個白痴,現在回去等於自投羅網!"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陣刺骨的冰冷蔓延至她的全身。她用手指握住他的手腕,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所以你才要半路截住我,把我直接帶到這裡,這樣我就不能回去了…"

  德拉科正顏厲色。"黑魔王的軍隊可遠不止霍格沃茨那些。上個月他一直都在集結軍隊。霍格沃茨遭到重兵突襲的消息一傳出來,他立刻就知道你們安全屋的守備必然薄弱至極。不然你以為,他把剩余的兵力都派到哪裡去了?"

  萬念俱灰的毀滅感頓時席卷而來,她只覺得自己仿佛要失血而死。"所以你就打昏我,把我不省人事地關在這兒好幾個小時…?"她沙啞的聲音裡滿是悲傷和被背叛的痛楚。"如果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也許就能把他們救出來…"

  德拉科的表情依然冷漠,毫無歉意。"你救不了他們。如果你回去,只會白白送死,或者和其他人一起被抓。"

  "呵,可我們現在永遠不會知道了,對嗎?因為你從來就沒有給過我機會—"她的話哽在了喉嚨裡。

  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移開了目光。他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上。"我當時只來得及帶你離開。我一發現你在霍格沃茨,就立刻拋下手頭任務去追你,我沒有時間再去做其他任何事了。"

  她的下巴止不住地顫抖著,胸口急促起地伏。她強忍著不哭出來,努力想要平復呼吸。"我要去找金妮。我必須找到她,沒得商量,否則我決不會走的。她所在的安全屋是保護措施最為嚴密的一處,他們可能還沒有闖進去。"

  德拉科無動於衷。

  "沒有金妮我決不會走。"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直視著他的目光。"你不能讓我撇下她一個人走。"

  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握著她肩頭的手指抽動著。"好吧。那我們用幻身咒進去查看一下。"

  赫敏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她緊緊抱住德拉科,隨從顯形跟著他落到格裡莫廣場街角的幻影移形點。

  刺耳的警笛聲頓時穿透了兩人的耳膜。空氣中充斥著黑魔法和燒焦的氣味。街道停滿了麻瓜的急救車輛,車頂閃爍的警燈恍得人兩眼生疼。

  格裡莫廣場十二號已是一片廢墟。房子正面裂開了一道可怖的口子,仿佛是被炸開或是生生劈成兩半。附近的房屋盡數被毀,醫護人員正在匆忙地將死傷者從建築中抬出來。街道上已經有幾十具屍體被成排放在地上,有路過的行人,有在格裡莫廣場站崗的抵抗軍戰士,還有赫敏離開時仍在門廳裡待命的幾名護士和治療師。

  房子周圍的部分魔法仍然有效,麻瓜急救人員會朝十二號的方向走去,然後又停下腳步,轉身離開。就像他們知道這處地方的存在,但麻瓜驅逐咒阻止他們進一步靠近。

  赫敏沒等德拉科來得及阻止她或幻影移形把她帶去別處,便拔腿朝十二號跑去。她彎腰鑽過警戒線,飛快地奔向大門。門前的台階已經上下斷裂,高低不平,她艱難地爬上去時不小心絆了一下。

  她聽見德拉科一邊追著她跑,一邊在她身後咒罵。

  她一揮魔杖,門邊的鉸鏈便被炸斷,已然殘破不堪的大門向後倒進門廳。隨著門板砰地一聲撞上地面,又傳來了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幾道致命的詛咒緊接著便從屋內射出。赫敏立刻伏到地上,側身滾到一邊。

  "屍骨再現!"她聽見德拉科大聲喝道,駭人的黑魔標記從空無一物的門框裡飄進屋內,瞬間占據了整個門廳。

  他解除了身上的幻身咒,走進格裡莫廣場。赫敏站起身來,呆呆地僵在門口。地上足足有幾十具屍體,全都是之前從霍格沃茨被送回來的傷員。

  "請您恕罪,長官,我們以為是鳳凰社的人來了。"一個身形瘦長、面目猙獰的男人看見是德拉科,便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我就知道。"德拉科呲著牙,神情冷酷而憤怒。他轉過身,打量著格裡莫廣場內部。"我要一份關於這幢房子的報告。"

  那人用魔杖尖搔了搔腦袋。"我們抓到了幾十個人從霍格沃茨逃出來的人,已經把他們全都送回去了。"他的嘴扭曲成一個殘忍而又得意的獰笑。這時,又有幾個食死徒從屋子更深處的房間裡走了出來。"只要沒有其他逃跑的人再回到這兒來,我們就會開始清點這座房子。"

  他對著一張病床狠狠踹了一腳,床上那具了無生氣的屍體應聲掉在了地板上。"我們解決完外面的人以後,就發現這裡面不是治療師就是些半死不活的人。那些快死的我們都處理干淨了,剩下的犯人也已經送去典獄長那兒了。"他把腳蹺在屍體上,漫不經心地搖晃著。

  德拉科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我們清理完整幢樓後,在樓上發現了一間指揮室。"那人豎起拇指向上指了指。"外面有許多額外的保護咒,我們還是花了點兒功夫才進去的。"

  "帶我去看看。"德拉科命令道。

  他們沿著樓梯向上走去。然而剛走到一半,德拉科突然毫無預兆地旋身急轉,手中的魔杖閃著逼人的亮光,頃刻間,十幾道咒語閃電般地自他的杖尖射出。周圍的食死徒僵直了幾秒,隨後頹然倒地,死了。德拉科回頭朝門口望了一眼,赫敏便走了進來,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屍身,盡量不讓自己去看他們。

  一具瘦小的軀體倒在樓梯下方。是多比。他藍色的大眼睛無神地望著自己倒下來的地方。赫敏瞥開目光,不忍多看一眼。她匆匆走上微微晃動的樓梯,快步經過德拉科身邊,朝金妮的房間走去。

  房門被炸開了,帕德瑪面部朝下倒在門口。一灘黑色的液體正從她殘缺不全的身體裡滲出來。赫敏拖著打顫的雙腳,跨過帕德瑪的身體,朝空蕩蕩的房間裡望去。

  "他們一定是把她帶到霍格沃茨去了。"她的聲音劇烈顫抖著。"我們—我們必須把她救出來。"

  一陣咯咯的聲響自她身後傳來。赫敏猛地轉過身,抽出魔杖,看見帕德瑪的身體動了一下。

  "赫敏?"帕德瑪挪了挪身子,半抬起了頭。

  赫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解除了幻身咒。帕德瑪所中的詛咒正在溶解她的身體。而她此刻居然還活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帕德瑪—"赫敏喉間一哽,迅速施咒診斷。帕德瑪所剩無幾的器官正在衰竭,用不了幾分鐘,詛咒傷害就會蔓延到心髒了。

  "赫敏…他們—把金妮—帶去蘇塞克斯了…"帕德瑪的聲音含糊不清,她咳嗽了一聲,黑色的液體從她嘴裡流出來,順著下巴滴在了地上。"金妮…他們說—生病的—是難得的—實驗體…"

  赫敏感到喉嚨霎時被抽緊,一陣猛烈的、令人作嘔的恐懼瞬間席卷了她全身。

  帕德瑪又咳嗽了一聲,泛著苦味的液體又一次從她嘴裡溢了出來。赫敏低頭看著她,心髒像沉重鉛塊一般堵在胸口。

  "帕德瑪—對不起—"赫敏的聲音啞了。"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治好它…"

  帕德瑪的嘴唇微微扭曲。"我知道。帕—帕瓦—?"她氣息一窒,又咳嗽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帕瓦蒂在哪裡。"赫敏輕輕摸了摸帕德瑪的額頭,撥開擋在她眼前的一綹頭發。"對不起。我去給你拿魔藥。會很快的。"

  赫敏轉身就欲向她的魔藥儲藏室走去。

  "不用麻煩了。"德拉科從他剛才所站的地方走上前來。

  他在帕德瑪身旁跪下,帕德瑪的表情先是困惑,隨後漸漸轉變為恐懼。赫敏還沒來得及動作,他就用魔杖尖抵上了帕德瑪的前額。

  "阿瓦達索命。"他聲音極輕,仿佛是在低吟,而非念咒。

  一道綠光閃過,帕德瑪的神情瞬間一片空白,腦袋無力地癱軟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殘骸之中。

  德拉科站起身來,低頭看著赫敏,神情冰冷。

  赫敏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施放不可饒恕咒的時候,必須是真心實意想要造成傷害的。"

  "我從來就沒在乎過什麼抵抗軍的人,除非他們有用,或者於你而言很重要。"他的聲音很冷淡。"殺戮咒比魔藥快得多。"

  她抿緊嘴唇,微微點了點頭,跪下身來,輕輕合上了帕德瑪的眼睛。

  她把手從帕德瑪的臉頰上收了回來,站起身,朝她的魔藥儲藏室走去。

  金妮被帶去了蘇塞克斯。因為那些幻容魔藥的效果讓食死徒以為她真的得了散花痘。

  徹骨的恐懼令她一陣暈眩。

  儲藏室裡的櫥櫃已經被撬開搜查過,原本存放整齊的魔藥在地上摔得粉碎,冒著煙霧。

  她抽出魔杖,開始沿著牆壁輕輕敲擊,直到所有隱蔽的暗格盡數打開。她把裡面所有東西都掏了出來,塞進了一只施了無痕伸展咒的老舊串珠小包裡。

  "格蘭傑,我們得走了。"德拉科出現在門口。

  "我得把這些全都帶上。"她一邊尖聲說著,一邊把藏於暗格中的魔藥,以及先前所剩的制作炸彈的原料全部收進包裡,直到所有完好的用品都被她清理一空,然後她又從地板上的暗格裡取出了她的匕首。

  "我們得馬上離開。"他說著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韋斯萊不在這兒。抵抗軍已經徹底覆滅了。"

  他拉著她快步下了樓梯,來到格裡莫廣場的大門口,抽出魔杖在兩人身上設下幻身咒,在跨出保護咒範圍的一瞬間便帶著她幻影移形消失了。

  他們又回到了懷特克洛夫特的棚屋裡。

  "我得去找金妮。"他們剛一落地,赫敏便脫口而出。她跪下身打開背包,在她帶來的所有東西中一通翻找。

  "她在蘇塞克斯。"

  "我知道。我必須得去找她。"她的胸部抽搐著,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天—哪—"她抽泣著說出這兩個字。她努力想讓自己發抖不止的雙手穩定下來。"我們現在就去。你—你可以利用我—把我當作囚犯帶到那兒去,一旦成功進去,我們就可以設法找到她。或者—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你就能趁機把她救出來。"

  德拉科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她在蘇塞克斯。沒有一個實驗體能活著離開那幢研究所。"

  赫敏搖了搖頭。"我要去找她。如果你不肯幫我,我就自己去。"

  他的表情變得凶狠,大步朝她走來。"這根本就是自殺。你自己也說了,不能去營救任何人,魂器必須被置於首位。如果她的病已經嚴重到讓他們直接把她送去蘇塞克斯而不是霍格沃茨,那就算你把她救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赫敏咽了口唾沫。"金妮懷孕了。"

  德拉科愣在原地。

  "她沒有生病,她是懷孕了,我用幻容魔藥和咒語瞞過了鳳凰社的所有人,因為—因為那是哈利的孩子。"她的身子開始發抖。"如果她真的被送去了蘇塞克斯—我用的那些幻容手段—根本連最簡單的診斷咒都騙不過。他們會發現的—然後—然後—"她掙扎著呼吸,胸部開始痙攣。"伏—黑魔王可能會利用哈利的孩子做些可怕事情。我必須救她出來。"

  德拉科的臉色變得蒼白,從她身邊走開了幾步。赫敏朝他伸出手。

  "他—他可以利用這個孩子再配制一次重生藥劑,"赫敏繼續說著,"然後他就能再活上十年。我答應過哈利我會照顧好金妮和她的孩子。那—那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德拉科如雕像一般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仿佛中了石化咒似的。

  "求你了,德拉科。"

  他不肯看她一眼。

  "德拉科,我必須把金妮救回來。"她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之後—我就再也不會向你提出任何請求了。但是—我必須要救出金妮。"

  她想要去觸碰他,但他卻躲開了她的手,面色又白了幾分。

  "格蘭傑—"他的聲音冰冷,堅決。

  我會永遠照顧他們的,只要我還活著。

  無論如何。

  "我會遠離戰爭,"她的聲音裡透著絕望。"我會—停下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幫我把金妮救出來,我發誓,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我會離開,然後再也不會回來。你想要什麼都行—想讓我怎麼樣都行—只要你能幫我把金妮救出來。"

  她摩挲著他的手背,無聲地哀求他看她一眼。

  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她幾乎能感覺到德拉科正在心裡權衡盤算著她的提議。

  "你真的會嗎?"他終於開口,轉過頭看著她,目光專注堅定。

  她迎著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我會的。"

  他打量著她,眼睛眯成兩道細縫,算計著。"這就是你的條件?救出韋斯萊家的那個女孩,然後你就會離開?"

  "我會離開的。我發誓。"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勝利的光芒,還有一些—無從分辨的東西。

  他看向房間另一側,緩緩點了點頭。"好。如果這就是你的條件,我替你去把她救出來。"

  赫敏頓時如釋重負,低喘了一口氣。她的胸口還在突突地起伏著,但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謝謝。謝謝你—德拉科。"

  他勾起了唇角。

  赫敏挺直了身子,端詳著他。"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漸漸轉變為了嘲弄。"呆在這兒。"

  她嘴唇微張,蹙起了眉,注視著她。"你確定嗎?我帶了很多東西過來—"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我可以—"

  "我一個人進去行動會方便得多。"他厲聲打斷了她。"如果你真想讓我救她出來,就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我可不忍心看著你可憐巴巴地什麼事都想插上一腳的樣子,我需要心無旁騖才能行事。"他的語氣冷靜平淡,每一個字都清晰簡潔。

  他走到房間最遠處的角落,在牆上畫了一串如尼符文。他的手指劃過木質嵌板,直到發出"哢噠"一聲。他用力一拉,牆壁便向側面移開,露出了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武器和黑魔法制造物。

  他從牆上取下幾樣東西塞進長袍,隨後轉過身望著她。

  "我一小時內回來。呆在這兒。"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便消失了。

  於是赫敏依言等待著。她整理了一下包裡的東西,又仔細檢查了德拉科所剩的治療用品。

  她不去理會胸口的那股重壓。如果她稍稍分神去留意它,也許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

  她撇下了所有人。鳳凰社、韋斯萊們、DA、抵抗軍。她把他們所有人都撇在了身後。

  "你真的只是覺得我們會死而已嗎,安吉利娜?他們贏得戰爭之後可不會關閉蘇塞克斯。我們就是牲畜。你都沒有見過他們從之前那座詛咒研究所裡救回來的那些人。他們—他們全身都在溶解、腐爛、皮膚剝落,但卻都活著,他們的身體裡還有東西在蠕動—那些還有能力說話的人,都求我殺了他們。"

  她撇下了他們,任他們陷入了她自己口中萬劫不復的深淵。那些幸運的人也許會早早地死在審訊的過程中。但剩下的人們將要迎接的命運,是名為蘇塞克斯的人間地獄。

  想到此處,她的胃生生扭曲成了一團。她雙手捂住嘴,竭力不讓自己驚懼或嘔吐。

  不能去想那些。不能。她不能讓德拉科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去救他們。

  想要找出剩下的魂器,他和西弗勒斯都至關重要。如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去妄想救出那些被關在霍格沃茨的人,只會危及最後一絲可能打敗伏地魔的渺茫希望。

  一旦金妮能夠安全地遠離戰爭,魂器將必須再次被放在首位。

  她用顫抖的雙手在德拉科的治療用品裡翻找著,終於從中取出了一小瓶緩和劑。

  屋內的空氣無聲地湧動了一下。德拉科出現在了房間中央,懷裡抱著金妮綿軟無力的身體。

  金妮皮膚上和腹部的幻容效果已經消失了。

  赫敏迅速穿過房間,小心翼翼地跪了下來,從德拉科的手臂中接過金妮,緊摟在自己懷裡,動作飛快地施出幾十道診斷咒。

  金妮的兩只手腕上都沒有蹤絲。

  "發生什麼事了?你把她打昏了嗎?你是在哪裡找到她的?"

  "實驗室裡。我趕到的時候,他們剛剛解除了幻容效果。不過我擺平了。"德拉科的聲音平靜無波。

  赫敏朝金妮的腹部施了一道診斷咒,看到那團明黃色的光球仍在高速震顫,她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金妮此刻意識全無,神情卻寫滿了恐懼。她被注射了一種暫時的停滯劑。赫敏又施了幾道咒語,以確保她安然無恙。

  "一旦你確認了她沒有受傷,我們就得立刻離開。把你們送到安全屋,還要確保一切都安排妥當,需要不少時間。"

  赫敏焦急地檢查著診斷結果,但她的潛意識慢慢地察覺到,德拉科的語氣中透露著某種令她不安的東西。

  赫敏抬頭看向他。

  他的下巴上有一道長長的、灼燒留下的傷痕。他正低頭望著她,臉上的表情既是傷感,又是渴望。

  他看她的眼神,和哈利臨走前一模一樣。

  —她意識到這一點,頓時覺得胸口墜了下去。

  "怎麼了?"她把金妮失去知覺的身體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來,一邊向他靠近,一邊朝他給施了一道診斷咒。"出什麼事了?"

  德拉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接著彎成一個淡淡的微笑。她走到他身前,手指極輕地撫上他的下顎。

  他低頭看向地板,片刻後又抬眼迎上她的目光。"替你救她出來的時候,我的身份暴露了。"

  赫敏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魔杖自她的指間滑落下來,哢噠一聲掉在地上。"什麼?"

  她嘴唇微顫,又一次問道:"你—你說什麼?"

  她看著他的眼睛,覺得自己一定是理解錯了。可是—他的眼睛在說同樣的話。

  他在向她道別。他就要死了。

  她緩緩搖了搖頭。"不。"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劍橋的那座石屋前,他激活了手中的黑魔法制造物之後,所有的氧氣都被瞬間抽干。沒有空氣。沒有聲音。只剩一片死寂。

  心髒就在這片安靜的真空之中越跳越慢,直至停止。

  那就是此刻唯一的聲音—來自負空間、代表虛無的聲音。

  "不。"她重復著這個字。

  "沒有其他辦法了。"

  "不。"她的心髒又恢復了跳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

  "我告訴過你,那裡有很多反間諜措施。已經有記錄表明我去過那裡,闖入過本該只有高級研究員才有權進入的實驗室。我不可能放火燒掉整幢樓,再帶著一個不省人事還懷著身孕的女巫全身而退。明天—衛兵們的換班時間一到,他們就會發現實驗室出事了,然後就會根據記錄查出來,我是唯一活著離開現場的人。"

  她仍在搖頭。"不。"

  "我們該走了。"

  "不!德拉科—我們可以再去一次。"她轉身就欲去拿她的包。"一定有辦法可以銷毀那些記錄的—我可以—"

  他抓緊她的雙臂一把將她拉了回來,神情凜然堅決。"這是你親口提出的交易,格蘭傑。我已經滿足了你的條件。"

  德拉科把她拉得更近,凝視著她的雙眼。赫敏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仿佛要把她的樣子一筆一畫地刻入腦海,因為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而與此同時,他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帶著惡意的勝利喜悅。

  "只要把她救出來,我想要什麼都行—這就是你的條件。"

  她的胃已經沉入無底深淵,腹中只剩下一道殘破的裂痕;胸口劇痛如絞,仿佛德拉科把他的手直直捅進了進去,又把她的心掏了出來。

  不。他不能死。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視線之中開始出現黑色的斑點。

  不。她不會讓他死的。

  "德拉科…"

  一陣冰冷刺骨的怒意順著她的喉嚨蔓延了下去。這不是什麼意外。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結果。她哀求他的時候,他眼神中閃過的算計—他早就知道,也全盤接受,然後不帶一絲猶豫地去做了。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卻沒有留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去尋找一個更好的選擇。

  永遠不要同魔鬼做交易,因為你永遠無法承受他向你索要的代價。

  —她有如五雷轟頂,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無法呼吸。

  德拉科又端詳了她好一會兒,才彎起嘴唇,淡淡一笑。他抬起手,指關節拂過她的臉頰,雙眼仍然凝視著她。

  "和你相處很愉快,格蘭傑,但我們注定了不可能長久。"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捻起她的一綹卷發別到她耳後,然後順著她的脖子向下輕撫,一直滑到她的喉嚨底部。"你知道的。"

  "德拉科,求你,讓我—"她強撐著顫抖的聲音開口,想要向後退開,卻被他緊緊抓住了胳膊。

  他的神情再度嚴厲了起來。"我想要什麼都行。這是你親口提出的交易。"

  她的雙肺開始感到灼痛。"德拉科—德拉科—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那是你親口開出的條件,格蘭傑。我已經全部滿足了。現在該走了。你發過誓說你會離開的。"

  她想要掙脫他,但她吸不上氣。德拉科的身形開始在她眼前飄搖,輪廓漸漸模糊。他張著嘴正在說些什麼,但那些字句越來越含糊不清,她完全無法理解。

  她又一次試圖掙脫,但他的手臂如鐵鉗般牢牢鎖住了她。

  她的雙手和胳膊開始刺痛,仿佛有無數尖針同時扎進了皮膚。

  德拉科把她拉得更近,臉上原本毫不動搖的堅決開始轉為擔憂。

  "格蘭傑—呼吸。"他的輪廓越來越暗,眼神中的緊張和擔憂卻愈發明顯。他輕輕地搖了搖她的身子。"赫敏—不要—求你—深呼吸—赫敏—"

  可是她無法呼吸。

  她就要失去他了。

  她的手指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他長袍的布料,咽下唾沫,想要開口說話。

  "德拉科…"她的聲音如沙礫般破碎,無助,脆弱,"不要這樣對我…"

  滅頂的絕望如洶湧的海嘯一般席卷而來,吞噬了她。德拉科的臉隨之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她再度恢復意識時,發現德拉科又一次俯在她上方。她抬眼望著他。嘴裡殘留著一種草藥的苦澀味道。她覺得全身疲軟麻木,大腦萎靡遲鈍。

  她眨了眨眼睛,試圖找回思緒。所有的一切立時伴隨著劇烈的痛苦湧了上來。

  她因為驚懼和缺氧而昏倒了。

  她咽了口唾沫,覺得舌頭也有些發麻。他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喂她服下了鎮靜藥,這樣她就會變得順從配合。

  她抬頭盯著他,想要說些什麼。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她終於說道。吐字含糊不清,語句更是毫無節奏可言,仿佛她的嘴根本不受大腦控制一般。

  德拉科全然沒有退縮,他的手輕撫著她的顴骨。"你會活下去,會遠離戰爭。這些—一直都是我的條件。"

  赫敏抿緊嘴唇,努力撥開魔藥在大腦中形成的迷霧,盡可能清晰連貫地思考。無論他究竟給她喂了什麼藥,劑量想必都足夠大,她幾乎對自己能夠恢復意識而感到驚訝。他在她昏迷的時候就喂她服下了藥劑,這就意味著,那些魔藥在她清醒過來能夠反抗之前就已經完全生效了。

  冰冷的怒火在她全身的每一處角落沸騰不息,但她卻無法觸及。

  她強迫自己緩慢、小心地思考。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從理論上來說,大腦封閉師確實可能對任何能夠影響精神意識的魔藥都擁有一定的抗性,但如果服藥時處於清醒狀態,這種抗性才會發揮更明顯的效用。德拉科很可能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故意在她昏迷的時候喂她服藥。

  倘若一位大腦封閉師已經將自己的思維井然有序地劃分成塊,那麼無論是吐真劑、鎮靜藥還是愛情魔藥,就都有可能被隔離在外。赫敏抬眼望著德拉科,用盡全力將模糊大腦的魔藥藥效一點一滴地彙集起來,再用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包圍在其表面,將之完全封閉。

  她的思緒頓時變得清晰明朗。

  她打量著他,心裡盤算著。

  她讀得懂被他小心隱藏在瞳仁深處的全部情感。

  "如果你逼我離開,然後你又死了,那我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魂器了。"她仍舊保持著先前緩慢而沉靜的語調。

  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神情變得越來越冷。"鳳凰社要是真那麼想贏,他們早該做出更好的選擇。如果黑魔王把他們都殺了,他們倒也許最終會意識到堅持那些無用原則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惡果。我遵照命令完成了所有的任務,但我救不了一支永遠不願意為勝利而付出代價的軍隊。我也已經受夠了看著你拼命為他們犧牲。"

  赫敏慢慢從小床上坐了起來。

  德拉科後退一步,向她伸出手。"我們該走了。"

  "不。"

  他的雙眼眯了起來,變得如燧石一般灼熱錚亮。"格蘭傑,你答應過我的。"

  赫敏咬緊牙關。"我知道。我會聽從你的要求—離開,但我要先和西弗勒斯談談。之後,唯一可能找到魂器的人就只有他了,我得—把我相關的研究結果告訴他。"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咆哮道。

  赫敏抬頭盯著他,神情麻木,卻毫不動搖。"你知道的,我永遠都會優先選擇鳳凰社。"

  他畏縮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條扁平硬挺的直線,他垂下目光,呼出一口氣,盯著地板。她看見他的喉嚨在陣陣收縮,嘴角隨著他吞咽的動作抽搐著,銀色的眼睛瞥向一邊,不去看她。

  赫敏繼續說了下去,聲音仍舊緩慢,語氣依然固執:"如果你不讓我跟西弗勒斯談話就強迫我離開,就會有違你那條盡全力幫助鳳凰社的牢不可破誓言,在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前,你可能就會崩潰死去。"

  德拉科厲色瞪著她,她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接著說道:"那樣的話—你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會是背叛我。如果你肯讓我聯系西弗勒斯,也許未來有一天,我還會原諒你。"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而她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直到看見他神色中的動搖,她才眨了眨眼睛。

  "好吧。"他的聲音裡溢滿了苦澀,接著又一次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緩緩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伸手拿過自己的魔杖,敲了敲腕間手鐲上的吊飾。

  他們在房間裡等待著,她趁此時間重新為金妮做了檢查。

  "你應該先帶金妮離開。"幾分鐘後,她開口道。"她的停滯狀態應該還會持續好幾個小時,但我手邊沒有原料配制魔藥。而且,如果她醒過來的話,我就必須在我們離開之前把一切都向她解釋清楚,否則她是絕不肯走的—這對我來說太困難了,尤其我現在還被藥效影響,連正常思考都做不到。"

  德拉科低聲嗤笑,帶著喉音,"你覺得我會把你和斯內普單獨留在這兒嗎?"

  赫敏聳聳肩。"金妮懷孕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會發現哈利死了,她的父母兄弟全都失蹤了。如果到時我還得去安慰她,就沒有多少時間能和你告別了。"

  這時,屋外傳來一道模糊的幻影移形聲響。德拉科轉身去開門。

  赫敏想著自己能不能在這短短幾秒的時間內把他擊昏。她剛剛挪動了一下,他便立刻扭過頭來盯著她。

  西弗勒斯走進門來,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了幾番。他嘴角微微翹起,冷笑一聲,但她捕捉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寬慰。

  "呵,當然了。我早就應該想到,既然她沒有被帶去霍格沃茨,就肯定在你這兒。"

  赫敏把雙手背到身後,緊攥成拳,直到掌骨緊繃,指甲嵌進掌心的痛楚傳來。"這麼說,他們真的把所有人都抓到了嗎?"

  西弗勒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加布麗·德拉庫爾在一周前就已經被秘密抓獲。他們利用她把芙蓉引了出來。"

  赫敏緩緩搖了搖頭。"芙蓉絕對不會—"

  所有的安全屋。

  芙蓉認識安全屋裡的每一個人,保護他們,照料他們。

  赫敏又一次搖了搖頭。"她不是保密人。就算把她引出來也沒用。"

  西弗勒斯的嘴唇嘲笑一般地彎了起來。"有蘇塞克斯那幫人無窮無盡的創意,不可能也會變成可能。他們利用媚娃施放魔力的方式找出了某種辦法。畢竟,他們已經花了好幾個月去研究該如何徹底突破赤膽忠心咒。"他聲音裡的刻薄和輕蔑已經消散無蹤,所剩的只有疲累。

  她想知道,在他大腦封閉術的層層高牆之後,是否也有著與她同樣徹骨的絕望。

  西弗勒斯盯著赫敏,神情謹慎,"霍格沃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赫敏的目光垂了下去。"哈利是個魂器。直到今天,決戰開始以後,我才意識到的。當我親自證實了這一點之後,我試圖說服哈利讓抵抗軍撤退。但他覺得,只要把魂器全部銷毀,再讓黑魔王親手殺死他,預言就會實現,他們就會同歸於盡。"

  西弗勒斯的表情閃了一下。"你是怎麼意識到的?"

  "波比告訴我,她在哈利一年級的時候就發現他的魔法標識不太尋常,但鄧布利多當時沒有理會。"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西弗勒斯一眼,"你知道這件事嗎?"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不。要是我早知道他腦子裡有塊靈魂碎片,才不會費那麼多心思去教他大腦封閉術。"

  赫敏輕輕點頭。"反正,現在都不重要了。哈利已經死了,可他還活著。我們漏掉了一個魂器,必須把它找出來。"她聲音緊繃,下巴抽搐。"德拉科從蘇塞克斯把金妮救了出來,可是他的身份暴露了。他估計最多再過十二小時,黑魔王就會知道他叛變了。"

  西弗勒斯凌厲的目光瞬間掃向德拉科,德拉科則冷冷地瞪了回來。

  赫敏咽了口唾沫。"我已經答應離開英國,帶金妮一起去安全的地方。所以,西弗勒斯,你必須找出最後的魂器,然後銷毀它。我的研究資料都在格裡莫廣場,但我可以在離開之前向你全部解釋清楚。"

  西弗勒斯的表情紋絲不動。"自然。那德拉科會去做什麼?"

  赫敏硬起心腸,強迫自己開口,"他會先帶金妮去安全屋,把一切安排妥當。我先留在這裡,向你交代我目前所有的研究成果,然後,他會帶我去金妮那裡。"

  西弗勒斯哼了一聲,看著德拉科。"是嗎?這是你的計劃?而我得服從你的命令?"

  德拉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翹起的唇角帶著惡意。"你做什麼跟我沒半毛錢關系。格蘭傑必須離開。"

  西弗勒斯挑了挑眉,目光又回到了赫敏臉上。"是這樣嗎?"

  赫敏的嘴角聳拉了下去。"是的。我向他發過誓,我會離開的。"

  西弗勒斯沉默了許久,她的心緊張得開始怦怦直跳。

  他翻了個白眼。"真是好極了。看來我是唯一還記得鳳凰社宗旨的人了。"

  赫敏揮動魔杖變出一張桌子,從包中翻出了羊皮紙和墨水。她剛准備動筆,又抬頭看向德拉科。

  "你應該帶金妮先走。這樣的話,等她醒來的時候,我也差不多就會到那兒了。我想,不管你准備把我們藏在哪裡,從這裡趕過去都不是什麼簡單容易的事吧。"

  德拉科緊盯著她,眼神裡滿是盤算。"我才不會相信你,格蘭傑。更不用說斯內普了。"

  赫敏心跳一滯,但沒有表露出任何異色,只是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吧。那你就再等等吧。"

  她低頭看向桌上的羊皮紙,提起筆繼續寫寫劃劃。房間裡陷入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我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德拉科突然開口。

  赫敏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你要我立誓嗎?"

  德拉科冷笑。"不,不是你,是斯內普。我要他保證不會妨礙你離開,也不會把你帶去任何地方。"

  赫敏看向西弗勒斯,她的心在胸腔裡劇烈地撞擊著胸骨。"好吧。你想要我做見證人嗎?"

  "你們兩個蠢貨。"西弗勒斯邊說邊挺直了身子。

  "你願意嗎?"德拉科的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

  西弗勒斯斜睨了赫敏一眼,哼了一聲。"當然,我願意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他輕蔑地揮了揮手,"畢竟現在看來,想要繼續完成任何事情,這都是唯一途徑。"

  幾分鐘的功夫,誓言便完成了。

  德拉科在整個過程中沒有看西弗勒斯一眼,而是緊盯著赫敏。

  然後,德拉科站起身,目光仍然鎖在她的臉上。

  "我幾小時後就回來。"

  他抱起金妮,准備幻影移形。赫敏的嘴唇張了開來。

  她想說—

  她想說—

  "好。我在這兒等你。"她邊說邊走到桌旁,拿起了羽毛筆。

  他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時,她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剎那,她扔下了手中的羽毛筆,猝然抬頭,怔怔地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心中甚至有幾分期待他會再次出現。

  但他沒有。

  她用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然後迅速轉身走過西弗勒斯身邊,抓起地上的背包,用魔杖尖在地板上畫了一串如尼符文。活板門閃爍著顯現了出來。她跪下身,將其中的各類用品大把大把地取了出來。

  她倒空了幾只玻璃小瓶,又把它們變成了許多小巧的玻璃球。西弗勒斯則在一旁默不作聲。

  她從包裡抽出一只坩堝,揮動魔杖點燃火焰,然後把德拉科存放的銀粉倒進坩堝裡。

  "我倒是從來沒料到德拉科這麼容易就會上當。"

  赫敏下巴一抽,雙手卻沒有絲毫停頓地取出一大瓶樹脂。

  "他總是想讓我遠離戰爭,其他的一切都不及此重要。"她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告訴過你,我的命對他很重要。而且—他不希望我恨他,雖然他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我想你可以認為,他現在已經有了可預見的弱點了。"

  她雙唇緊抿,喉嚨發緊。"我從來沒有違背過我答應過他的任何事,他相信我會遵守諾言的。"

  "如果他發現你對他說了謊,他就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赫敏的雙手繼續忙碌著,頭也不抬。"是。我想他不會了。"

  "那你打算告訴我你的計劃是什麼嗎?親自去殺黑魔王?"

  她搖搖頭,嘴角微微下垂。"我要炸掉蘇塞克斯。"

  房間裡瞬間一片死寂。"你是認真的?"半晌之後,西弗勒斯才開口問道。

  赫敏聳了聳肩。"理論上來說,這是可能的。而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了。"

  "所以你是打算炸死那幢樓裡所有的人?就為了救德拉科?"

  赫敏將樹脂滴進那些玻璃小球。她的雙手極穩,目光如刀刃一般銳利無匹。

  "我需要德拉科活下去。我不能—我需要他活下去。"她咽了口唾沫,抬起下巴。"再說,那幢樓裡幾乎沒有什麼人可以去救了。之前那些從詛咒研究所裡被救出來的受害者,我都拼盡全力去救他們—每一個人—但是我都失敗了。他們全都死了。"她拿出一只裝有一百多瓶高濃度提純毒藥的盒子。這些毒藥一旦接觸空氣霧化,只要一滴就足以殺死一整個房間的人。"我至少能給他們所有人一個痛快。這—這是我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事情了。"

  她小心翼翼地向每一只玻璃小球中都滴入了等量的樹脂。

  "只要我炸掉了蘇塞克斯,我就能救德拉科的命;無論那些受害者之後會遭遇什麼,我都能讓他們免於那些非人的對待;而且—我還能殺了在那裡工作的研究人員。沒准多洛霍夫這會兒就在那兒呢。既然哈利已經死了,湯姆也就不太可能花費心思和精力再去建一座新的研究所出來了。就算他想,也根本招不來幾個能滿足他要求的研究員。如此一來,他也就無法把關在霍格沃茨的人都送去做實驗了。我相信他肯定還會想出什麼別的辦法—但至少,他沒有辦法再為了推動自己的'事業'而把他們全都折磨致死了。"

  西弗勒斯沉默了許久。

  "這—就是我的計劃。你該走了。"赫敏頭也不抬地繼續說著。"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炸彈,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這座房子炸飛。"

  "我敢肯定,如果德拉科回來後發現他的安全屋被毀了,他只會讓我死得更慢更慘。那麼,這究竟是你的自殺式任務,還是說,你打算回來呢?"

  赫敏把幾只小球密封起來,放入更大的玻璃球裡。"我必須回來。為了德拉科。"

  "如果你不回來,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我。"

  一陣惱怒自她內心深處蔓延開來,她將手中裝著火螃蟹蛋殼的小瓶捏得更緊。"我相信以你的足智多謀一定能想出辦法的,西弗勒斯。畢竟,你做間諜的時間幾乎和我的年紀一樣大了,不是嗎。"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你覺得,萬一你不回來的話,他會怎麼做?"

  赫敏渾身一僵,大腦封閉術的牆壁在她的意識中動搖了。"我會回來的。我告訴過德拉科我會在這裡等他的。"

  西弗勒斯沒有接話,只是站在原地,帶著滿臉難以苟同的神色,默然不語地看著她。

  她做出了幾十只體積比金色飛賊還要小的炸彈,又在最外層裹上銀箔,接著將它們全部浸入隱形魔藥中,最後裝入自己鬥篷的無數口袋裡。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那張紙片,對折起來,准備把它放進包裡,片刻後卻又猶豫著放回了原處。她取出匕首,塞進鬥篷的一只空口袋裡。

  她瞥了一眼亂七八糟散落在地板上的炸彈原料。"什麼都別碰,我回來之後會打掃干淨的。我走了。"

  西弗勒斯仔細地上下打量著她,那雙縞瑪瑙色的眼睛宛如深不見底的墨潭。"你打算怎麼到那兒去?"

  盡管仍處於鎮靜藥的作用之下,赫敏的心卻在胸口劇烈跳動著。但她強迫自己抬起了下巴,嘴角微微翹起。"你帶我去過一次亞士頓[1]采藥。我之前每周都會去那兒,直到有一次,我發現那裡有了保護咒,進不去了。"

  西弗勒斯又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然後伸出了手:"炸彈給我。我去。"

  赫敏愕然瞪大了眼睛。她猶豫了一會兒,又抓住了自己鬥篷的布料,搖了搖頭。"我向德拉科發過誓,我會離開,然後就永遠不會再回來。萬一這次失敗了,德拉科就—"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似是不忍再想下去。她低頭盯著一片狼藉的地板。"總得有人找到剩下的魂器。而且—這些炸彈—"她指了指自己的鬥篷,"時間根本不夠,這批炸彈做得太過草率馬虎了,我必須盡快激活它們。"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她挺起胸膛,抬步向門口走去。她剛碰到門把手,手指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她回過頭去,西弗勒斯正站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

  "西弗勒斯—"她剛叫出他的名字便因為聲音抖得太過劇烈而停了下來。她瞥開目光,咽了口唾沫,又一次開口:"西弗勒斯,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就告訴德拉科—告訴他我—"

  她垂下頭,迅速用指尖拂過臉頰,然後清了清嗓子,搖了搖頭。"沒關系。我想他是知道的。"

  她咬緊牙關,拉開了屋門,大步跨了出去,幻影移形。

  [1] Ashdown. 蘇塞克斯東郊的一處森林。


第63章 往事·三十八

  作者注:

  本章為【往事】部分的最後一章。前25章【總集篇】請訪問我的tumblr主頁senlinyuwrites獲取。我創建了一個頁面,但出於某些SB原因,tumblr居然不允許我分段,於是我在google doc也上傳了一份。

  2003年,七月

  蘇塞克斯研究所是一幢巨大的黑色建築,看上去就像是從天而降落到亞士頓森林中央的一般,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反幻影移形保護咒的屏障在建築周圍延伸了好幾百碼。赫敏在高強度幻身咒的掩護下走了過去,不去靠近周圍任何零落的小型建築。研究所幾乎遮蔽了一切。空氣因為黑魔法的污染而肉眼可見地扭曲了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無數的攝魂怪正在高空飄蕩巡邏。

  從赫敏此刻的角度望去,這座研究所讓她想起了照片中的阿茲卡班。她此前見過蘇塞克斯的設計草圖,也從林地中遠遠地觀察過,但這是她第一次一步一步地朝它走近。

  整幢建築呈V字形,高聳矗立,沒有任何看得見的入口,只有最高的那幾層有幾扇窗戶。她從草圖上得知,那裡唯一的入口是建築內部的一處有守衛的幻影顯形點,而唯一的出口是位於另一層的一個獨立幻影移形點。

  如果她當時能冷靜下來,不放任自己沉溺於悲傷和焦急,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德拉科不可能在不危及自身的情況下從這銅牆鐵壁般的研究所裡救出金妮。

  他們之所以犯下錯誤,都是出於絕望。

  她四下環顧著。陰沉的夏日夜晚即將降臨。天色已經轉暗,森林裡的黑暗生物很快就會大批大批地出沒。

  赫敏不斷朝研究所靠近,直到來到最後一層保護咒屏障前。和籠罩著霍格沃茨城堡的屏障一樣,無法以肉身穿過。周邊的草木植物都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赫敏微微向前探出手,魔法立刻劈啪作響,在她周圍閃閃發光。

  她從鬥篷裡抽出一柄匕首,跪下身子,刺穿了靠近地面處的屏障。在浸泡過蠍尾獅毒液的銀器面前,這些魔法仿若無物。赫敏又從口袋裡取出一枚炸彈,用魔杖尖在表面輕輕一敲,然後將之推進用匕首挖出的小孔裡,小心翼翼不讓它碰到屏障和匕首。如果她一個不慎引爆了炸彈,食死徒就算想替她收屍,都得找遍方圓五十英尺的地方才能把她的遺骸碎片全部撿回來。

  她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那些。

  她把五枚炸彈從這一處小孔推進了屏障內,魔杖一揮,炸彈便飄浮起來。其中三枚停留在基座上,彼此相隔一定距離,另外兩枚則越飄越高,最後依附在了離地面二十英尺高的建築外牆上。她拔出匕首,屏障上裂開的小孔便迅速閉合。

  她沿著屏障飛快向前走了十英尺,重復了先前的步驟,然後再向前,再重復。她從研究所東牆的一側走到了另一側,直到原先裝滿炸彈的口袋空無一物。根據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提供的關於蘇塞克斯的每一份報告,詛咒研發部和大多數人體研究實驗室都位於研究所大樓的東側。相對而言,大樓的西側的部門更側重技術,之前搜捕隊員隨身攜帶的枷鎖,以及突破赤膽忠心咒的方法,都是出自那裡。

  她盡可能地向後退開,眼睛緊緊盯著遠處幻影移形保護咒的邊緣,計算著自己之後需要跑多遠。她迅速輕彈魔杖,對自己施了一道泡頭咒。

  她合上雙眼,緩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舉起了右手。

  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她握緊魔杖向上猛地一揮,接著用力向下一劈。

  片刻的寂靜後,轟隆之聲驟然爆裂,空氣中微小的顆粒仿佛都隨之震動。

  巨響如一堵堅硬厚實的高牆迎面撞上了她,她全身的骨頭立刻顫抖起來。隨著一連串的爆炸自研究所的東牆劈啪呼嘯而下,籠罩在蘇塞克斯上空的屏障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空氣都震得粉碎,猛烈的衝擊波重重擊在屏障之上,又被彈回到研究所底部。空氣中滿是濃煙灰塵和致命毒氣,大樓的整個東半部分開始劇烈搖晃,然後轟然坍塌,向後傾倒而去,撞上了西半部分。

  地動山搖。赫敏站立不穩,倒了下去,頭重重地撞上地面,劇痛使她的大腦封閉術牆壁晃動了起來。當她掙扎著爬起來時,一種昏沉、迷茫、被麻醉了的感覺滲入了她的意識。她甩甩頭,眨著眼睛,試圖理清思緒。她的耳朵裡充斥著一道尖銳而痛苦的嗡鳴,以至於她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她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已成殘垣斷壁的研究所,便用盡全力朝反幻影移形屏障奔去。

  她飛速跑過五十英尺,一陣冰冷的絕望卻瞬間侵襲了她。

  她的腳步開始變得踉踉蹌蹌,蹣跚不穩。

  哈利死了。

  所有的悲傷就像潮水一般突然席卷上她的心頭。

  哈利。帕德瑪。多比。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

  她做的每一件事。全都失敗了。

  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哈利被一個接一個的咒擊中時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羅恩絕望地撲向他最好的朋友時撕心裂肺的尖叫。

  "帕—帕瓦—?"

  科林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被剝皮詛咒折磨得尖聲慘叫。

  一切都毫無意義。

  "和你相處很愉快,格蘭傑,但我們注定了不可能長久。"

  她站在一片荒蕪的林地上,渾身發抖。

  死亡如浪潮一般無情地淹沒了她。

  所有人都注定了會死。

  她頹然跌倒在地上。全身冰冷,到處都疼。

  她把手按在胸前,竭力維持呼吸。

  "你一定知道,你的侵蝕已經發展到了臨界點,再往前一步就真的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了。"

  所有那些她試圖隱藏的記憶。所有的尖叫和死亡。腐肉壞疽中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氣味。燒焦的皮肉,散落的腸子,密密麻麻的昆蟲,還有被毒素浸染的血液。那些指甲已經變得又長又髒的手盲目凌亂地朝她抓了過來—"救救我。""殺了我吧。""求你了。""讓它停止吧。"

  透徹心扉的寒冷讓她渾身刺痛,仿佛手指上都結了一層冰霜。

  她想死。

  德拉科。

  "你是我的。我永遠會來找你。"

  她霎時頓住。她告訴過他她會等他的。

  如果她不回去,他回到棚屋後就只會見到桌上倉促制作炸藥的狼藉痕跡,和她留下的一張潦草的便條。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這才意識到攝魂怪已經占據了頭頂的天空,向她盤旋逼近。她攥緊魔杖,試圖站起身來。她無法召喚守護神。她只能跑。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下一秒卻又癱倒在地,不住地顫抖著。

  追上前來的攝魂怪已經密不透風地聚集在她周圍,把所有的光線都遮擋在外。

  她又一次撐起身體,絞盡腦汁想要從她的腦海中找出一些記憶。一些沒有被戰爭毒害的記憶。

  "我會照顧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不必孤獨。因為你是我的。"

  這並不算是什麼快樂的記憶。她也不確定這算是什麼。但這是德拉科一字一句親口在她耳邊許下的承諾。她必須回到他身邊。他是她的。她俘獲了他。她答應過會在棚屋裡等他的。

  她不能死在這裡。她不能丟下他獨自一人。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救她的。

  她的皮膚已經因為極度的寒冷而刺痛起來。她挺直身子,舉起魔杖直指那些不斷逼近的攝魂怪。

  "呼神護衛!"她把所有的感情全部傾注於這一句咒語之中。

  耀眼的白光從她的魔杖尖迸裂而出,層層光暈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完全凝成了實體的守護神。

  不是她的水獺。

  也不是模糊的光影。

  赫敏抬頭望去,只見一只巨大的澳洲蛋白眼龍[1]從她的魔杖中飛了出來。一瞬間,整片天空都被它占據。它高昂著頭,咆哮著,巨大的翅膀向兩側伸展而開。它張開嘴,噴出奪目的白色火焰。

  攝魂怪退到半空,但火龍緊追不舍,把攝魂怪逼向越來越高的空中,直到它們繞過一圈折反回來,再次衝向地面。

  赫敏站了起來,看著它們又一次逼近,握緊魔杖向上一揮。

  攝魂怪也許可以永生不滅,但它們逃不過烈火焚燒。

  厲火咒。來自地獄的熊熊邪火從她的魔杖中激湧而出。攝魂怪為了躲避她的守護神而從高空飛下,厲火隨之扭曲翻騰,擬成了幾十只怪物的形態。當攝魂怪接近地面時,赫敏高舉魔杖直指天空,厲火頓時咆哮著向上升起,變成了一堵駭人的火牆。

  頭頂的天空滿是尖叫,無數只攝魂怪都被點燃吞噬。厲火又改變了形態,變成了一條全身發光的巨龍。

  赫敏只站在原地望了片刻,便解除了咒語,轉身拔腿就跑。燃燒著的攝魂怪仍在尖叫著從漫天的火光中墜落下來。

  她剛跑出十幾碼的距離,便被什麼東西撲倒在地。她猛踢一腳迅速掙脫,在那只吸血鬼設法咬上她的脖子之前厲聲念出了詛咒。當她爬起來的時候,吸血鬼已經癱軟在地。

  她正要站起身來,一只母夜叉突然跳到她面前。赫敏側身撲向一旁,同時射出一道毒咒,母夜叉立時被開膛破肚。這片林地裡到處都是黑暗生物,其中一支隊伍顯然瞄准了她試圖擺脫攝魂怪的空當襲擊了她。

  她伏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他們越來越近,隨後她用力將魔杖插入了地面。周圍的土地頃刻液化。她看著數不清的母夜叉、吸血鬼和狼人陷了下去。沒等他們掙扎著游上表面,她就解除了咒語,又一次向屏障邊緣跑去。

  有什麼人從後方猛地撞上了她,將她翻滾著彈向了空中。她勉力穩住自己,堪堪雙腳落地,同時利用最後一點衝力保持住平衡。她沒有浪費時間去看敵人一眼,右手已經迅速揮杖,一道強力爆破正中對方腰腹。

  那個年輕的狼人懵然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被炸得稀巴爛。他倒在了地上。有狂狼症強大的再生能力,他也許不會死。她又瞄准那些已經衝到自己近前的母夜叉和狼人,接連朝他們的喉嚨射出了好幾道利刃咒。

  當她正要轉身再次奔跑時—

  "除你武器!"

  咒語的力量將她手中的魔杖拋了出去,連帶著她整個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頭部撞上了一塊石頭。視線頓時一片模糊。她茫然地支起身子,朝魔杖飛離手中的方向望去,黑色斑點接二連三地在她眼前閃現。

  格雷厄姆·蒙塔古正站在十五英尺外,盯著她。她的魔杖就在他手中。

  "不得不說,今天還真是我的好日子啊。上一次見你感覺就像在昨天。"他嘴角掛著微笑,臉上夾雜著幸災樂禍和緊張不安的表情。"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找到你了。"

  他指了指冒著濃煙的研究所廢墟和仍在從高空燃燒著下墜的攝魂怪。"這全是你自己干的?"

  赫敏一動不動,眼睛緊盯著自己的魔杖。

  "操。我敢打賭,我要是抓住了你,就一定會得到標記。"他看著她,放肆地咧嘴獰笑,緊握住她的魔杖,哢嚓一聲掰成兩半。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沒有魔杖,她就無法幻影移形。

  "來吧。"蒙塔古用魔杖指著她,招招手示意她向他走過去。黑暗生物聚集在了他的周圍。"別再為難自己了。過來,泥巴種。"

  赫敏的目光掃過面前的一整片空地,腦子裡一刻不息地飛速思考著該怎麼辦。

  她的肩膀聳拉下來,認命般地向內彎著,同時不動聲色地從鬥篷內側的口袋裡抽出一柄匕首。

  她步履遲疑地朝蒙塔古和他身邊的黑暗生物走去。一個狼人走上前,伸手便要抓住她的胳膊。

  赫敏掄起右臂。

  刀鋒寒光一閃而過,狼人向前伸出的手已然啪嗒落地,連內髒都被掏空。

  她已經親手治療過無數母夜叉造成的傷口,知道什麼樣的刀傷是無法修復的。

  一道詛咒向她飛掠而來,她迅速伏低身子躲開,腳步絲毫不停地朝蒙塔古衝去。他是此刻離她最近的、手裡拿著魔杖的人。

  一只母夜叉撲向她的脖子,赫敏旋身避開,匕首一揮便刺穿了對方的喉嚨,隨後又衝向蒙塔古。

  蒙塔古驚慌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用詛咒攻擊她。但他決鬥的速度比起德拉科要慢得太多了,施咒更是馬虎潦草。她輕易便躲過了第一發詛咒。然後又是第二發。一道紫色的詛咒襲向她的腹部,被鬥篷牢牢擋住。她不斷地向他靠近,直到他手足無措地開始後退,想要拉開距離,卻被絆倒在地。

  她抓住時機瞄准他的胸膛中央,奮力將匕首朝他擲去。他情急之下慌忙放出鐵甲咒,但匕首毫無阻礙地劈開了光盾,直直沒入他的左肩,只余刀柄在外。還是沒能擊中心髒。就差那麼一點。

  赫敏抽出她的另一把匕首。

  他的神情已經轉為了恐懼。

  "阿瓦達索命!"他想要施出殺戮咒,但魔杖中只射出了零星的火花。

  "阿瓦達索命!"

  什麼都沒有發生。

  "鑽心剜骨!"

  猩紅的詛咒沒有擊中她。他又准備射出第二發。

  她將匕首插入他肋骨間的那一剎那,他的魔杖尖同時抵上了她的喉嚨。

  "鑽心剜骨!"

  她握著匕首的手應聲松開,尖叫著摔倒在地上,雙手不停地抽搐扭動。劇烈的痛楚生生撕裂了每一根神經。她的喉嚨幾乎被劈成兩半,每一個細胞都在震顫,一股腥甜越過喉頭湧進了嘴裡。劇痛。渾身上下只剩劇痛。

  終於,咒語停了下來。

  赫敏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看到蒙塔古跪倒在地上,身體兩側和肩膀大量出血,看上去快要昏倒了。他的魔杖正松松垮垮地掛在手指間。

  赫敏抽噎一聲,從牙縫裡喘著氣,顫抖著想要翻過身來。

  拿到他的魔杖。拿到他的魔杖。

  她掙扎著試圖爬起來,但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收縮。

  "你個該死婊子…昏昏倒地!"

  她被尖叫聲驚醒。

  她正躺在地上。當她強迫自己坐起身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肌肉的痙攣和撕裂般的劇痛。她被關在一個巨大的籠子裡,除她之外還有十幾個人,其中幾個她還模模糊糊有些印像。

  此時已是夜幕低垂,周圍唯一的光源只有火把,橙色的火光跳躍閃爍著。她能聞到空氣中鮮血和黑魔法的味道。尖叫聲一直在持續。還有笑聲—殘酷的、嘲弄的、歇斯底裡的笑聲。

  她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霍格沃茨。這裡是天文塔的底部,周圍還有幾十只巨大的籠子,裡面關滿了人。尖叫聲是從塔上傳來的。

  她抬頭望去。

  莫麗·韋斯萊被吊在離地面十五英尺的半空,尖叫著,哭泣著。她的手腕被吊在頭頂,身體不停地掙扎。亞瑟被吊在她身邊,痛苦地連聲慘叫。他中了詛咒,身體正被一點一點地切開。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他!衝我來吧!他什麼都不知道!求你們不要這樣對他!"莫麗聲音哽咽地哀求著。

  纏著莫麗的鎖鏈上還掛著幾塊肉。赫敏眯起眼睛,想要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得清楚些。

  數條斷臂。

  一副軀干。

  還有喬治的頭顱。

  喉嚨頓時收縮。她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身子也跟著一陣抽搐,後背痛得幾欲裂開。她擦了擦嘴,再次抬起頭來。

  比爾、查理、弗雷德、喬治。他們都死了。遺體被肢解成碎片串在鎖鏈上。羅恩還活著。但也已經奄奄一息。唐克斯死了,她的內髒從她被剖開的身體裡聳拉著垂了下來。萊姆斯被吊在她身邊,全身血肉模糊。他一定也是死了。

  韋斯萊一家、萊姆斯和唐克斯的上方,還吊著一副身軀。不。那是一具只剩骸骨的骷髏。

  赫敏抓緊了欄杆,手指痙攣了起來。

  "那—那是哈利嗎?"她哽咽地問道。

  "是的。"旁邊的一個女孩無精打采地答道。赫敏想,她的名字大概是瑪法爾達。"神秘人先是用了好幾道殺戮咒,然後又施了一個咒語,哈利就開始腐爛了。他把他吊在那裡—好讓我們親眼看著。還有哈利所有的那些最親密的朋友也都一樣。他們已經被折磨好幾個小時了。"

  亞瑟的尖叫聲越來越微弱。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他。亞瑟。亞瑟。"莫麗一邊哭泣著乞求,一邊掙扎著想要觸碰到自己的丈夫。

  赫敏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她垂低下巴,不再去看天文塔上的一幕幕。

  她的鬥篷、項鏈、手鐲已經全都不見了。她原先所有的衣服都被換成了一件灰色的薄裙,連她頭發上的發卡和發圈都被取走了。德拉科給她的戒指卻仍然在她手指上閃爍著微光。

  "馬爾福!"

  血液瞬間凝固凍結。她渾身一僵,慢慢地轉過頭來。巨大的籠子之間的空地上到處都是人群和帳篷。食死徒、衛兵和魔法部的官員們彼此混雜在一起喝著酒。一個食死徒走上前,朝吊在天文塔上的屍體射出了一道詛咒。人群中立刻傳出了醉醺醺的嘶啞大笑。

  幾個男人朝各個籠子裡斜睨著。

  "真是個小美人兒。也許黑魔王會同意把你賞給我。"一個食死徒低聲哼著,試圖將手伸過鐵欄抓住裡面的一個囚犯。

  "馬爾福!"

  赫敏的目光焦急又驚慌地搜尋著德拉科。然而,她看見盧修斯走了過來。

  "我們還以為你和其他那些人會錯過整個慶功宴呢。"一個刺耳的聲音喊道。

  盧修斯朝天文塔走近。赫敏蜷縮在地上,移開了視線。她的耳朵還在因先前的爆炸而嗡嗡作響。她屏住呼吸,緊張地聽著食死徒們的對話。

  "黑魔王需要我陪同。"盧修斯慢吞吞的聲音低沉而柔和,聽在耳裡卻令人毛骨悚然。"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

  赫敏覺得自己的喉嚨被死死抽緊了。德拉科。

  另一道聲音被刻意壓低:"蘇塞克斯?"

  "是啊,"盧修斯輕聲說,"黑魔王想要保密。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能知情。"

  赫敏的身子如釋重負地松弛下來。不是德拉科。

  "這麼說是真的了?所有人?"那個刺耳的聲音追問道。

  "我剛才沒有說過要保密嗎?還是說,你對黑魔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很感興趣?"盧修斯的聲音依然柔和,卻低沉而平淡。"尤其是在他為揪出我們之中的間諜而煩惱的時候?我可不願讓他知道你在打聽這些消息。一想到上周發生在可憐的盧克伍德身上的事,我就後怕啊。"

  "我沒有—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禮貌地詢問一句。瞧!我給你留了好東西。有很多人都想親手結果他,但我堅持說他的命應該是屬於你的。你看,他還活著呢。"

  赫敏抬頭瞥了一眼,看見盧修斯和另一個食死徒正仰頭望著天文塔。

  亞瑟一動不動,莫麗的尖叫已經變成了無聲的啜泣。

  "有幾個還沒咽氣呢。"那個聲音刺耳的食死徒朝萊姆斯施了一道詛咒,萊姆斯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又癱軟了下去。"那個家伙怎麼都死不了。我們對他扔什麼詛咒都沒有用。到現在為止,他的器官已經再生了兩次了。"他暗笑了兩聲。"喏,韋斯萊家的媽媽在那兒呢。為了她那群小毛孩,她叫得比你對她用鑽心咒的時候還要響。但我把最棒那個的給你留好了,波特最好的朋友,總是和他呆在一起的那個。我可是費了好大心思才確保沒人下手殺他。"

  "你想得真是太周到了,穆爾塞伯。"盧修斯輕哼著,打量著被吊在半空的韋斯萊一家。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若有所思。他的面部五官幾乎形似骷髏,皮膚緊緊地裹在他的顱骨上,臉頰和眼窩向下凹陷,在黑夜閃爍的火光下簡直就像黑洞一般可怖。"我原本希望,有更多的時間來享受這段過程—但黑魔王希望他們在明天到來之前全部死干淨。"盧修斯的聲音裡充滿了渴望。"我已經花了一些心思,考慮好了我該怎麼做。"

  一道令人作嘔的黃色詛咒從盧修斯的魔杖裡射出,從側面擊中了羅恩的頭部。羅恩的身體開始抽搐,眼睛越睜越大,凸出了眼眶,好像要窒息了一般。

  "不要—"兩個字剛到赫敏嘴邊,就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盧修斯望著吊在頭頂上的那些殘破軀體,灰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我在納西莎的墓前發過誓,要殺死全英國所有的純血叛徒。我知道波特的命是黑魔王的,但我希望自己能親手把波特心愛的'家人'全部送上西天去陪他。"

  盧修斯揮動著右手,但他的動作斷斷續續,不太連貫,像是抽搐痙攣了一樣。他抬頭盯著羅恩,神情繃得越來越緊,魔杖輕彈,解除了扼住羅恩呼吸的詛咒。羅恩急促地喘著粗氣。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雙眼已經變得呆滯。

  盧修斯懶懶地揮舞著魔杖,慢悠悠地開口:"被活活燒死—實在是一種特別痛苦的死法。麻瓜過去常常用這種方式處死女巫,一直燒到她們連骨頭都不剩。我的妻子,她留給我的只有一座空墳。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盡管我去看過她—無數次。"他的手再次揮動了起來。

  "我想,我應該讓你清楚明白地體會一下,她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他舉起魔杖。"這是為了我的妻子!"

  一道深綠色的詛咒飛上半空,擊中了羅恩的腳。不祥的煙霧徐徐上升,蔓延過了羅恩的雙腿。他的頭向後一倒,嘶聲慘叫了起來。

  赫敏身子搖晃了一下。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喉嚨陣陣收縮。她知道這種詛咒。它會把人體內的血液變成液鉛,緩慢而持續地折磨著中咒者。她緊緊縮在籠子裡遠離盧修斯的那一側,用盡全力把哭泣的衝動壓抑了下去。

  盧修斯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

  莫麗的身子猛地一抽,醒了過來。"求你!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兒子。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赫敏緊緊地閉上眼睛,雙手捂住耳朵,但怎麼也擋不住羅恩和莫麗的尖叫聲。還有盧修斯的笑聲。

  尖叫聲漸漸平息了下來。這時,有什麼溫熱又甜得瘆人的氣息飄到了赫敏的鼻翼周圍。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多洛雷斯·烏姆裡奇的臉正停在離她只有幾英寸的地方。她隔著籠子的鐵欄杆,帶著滿臉惡意,幸災樂禍地注視著赫敏。

  烏姆裡奇身側站著幾名衛兵。

  "我想我認得那張虛偽的小臉蛋。"烏姆裡奇朝一個衛兵做了個手勢。"你,過來,打開籠子,把她給我弄出來。"

  籠子的門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一只手緊緊抓住赫敏的胳膊,把她拖了出來。那人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將她別到一邊的頭扭了過來。

  烏姆裡奇又輕笑了一聲,那股溫熱而甜膩的氣息拂過了赫敏的臉頰。感覺就像她前一秒還在吃糖似的。

  "果然是你。你這張惹人生厭的小臉我到哪兒都能認得出來。我從來都沒忘記過你。"烏姆裡奇的眼睛閃著惡毒的精光。她越過肩膀朝身後做了個手勢。"記下來。我要把她轉到蘇塞克斯去,他們不是想要下一批實驗體嗎,頭一個就把她送去,親手交到多洛霍夫手裡。"她向赫敏湊近,聲音輕得近乎耳語,"他一直都在尋找新的玩物。"

  一個衛兵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烏姆裡奇立刻轉過頭,厲色瞪著他。

  "典獄長,蘇塞克斯已經—他們說研究所已經徹底報廢了—因為之前發生的—那起事故。多洛霍夫—也已經死了。"

  烏姆裡奇的臉垮了下去。赫敏覺得自己因為恐懼而慘白的臉頰上騰升起了一絲勝利的紅暈。

  她早就希望多洛霍夫去死了。世界上唯一一個比安東寧·多洛霍夫更讓她憎恨的,就是伏地魔本人了。

  "消息證實過了?"烏姆裡奇聲音尖刻。

  衛兵勉強點了點頭。

  烏姆裡奇嘆了口氣,顯得很是失望。"真是遺憾。"

  她用魔杖尖抵上了赫敏的胸骨。"鑽心剜骨。"

  赫敏尖叫起來,雙腿無力地癱軟了下去。那只揪著她頭發的手把她牢牢固定在了原地。劇痛漫過她的全身,肌肉開始猛烈地抽搐,她覺得自己的肌腱都可能會斷裂。她不停地叫喊著,直到喉嚨幾乎像被生生剝掉一層皮肉,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只剩啜泣。她被鉗制在原地無法動彈,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痙攣。

  詛咒仍然沒有停下。

  赫敏能感覺到她的大腦在掙扎著試圖逃離,叫囂著想要崩潰,以擺脫這凌遲一般的痛苦。崩潰吧。崩潰吧。

  不。她不能。

  "我並不脆弱。我也不會崩潰。拜托了,相信我。"

  她懸在原地,痛苦地顫抖著。

  終於停止了。赫敏重重地倒在地上,肌肉還在抽動。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撕成了碎片。嗚咽的抽泣聲從她抽搐的胸膛深處傳了出來。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向上望去。她可以越過烏姆裡奇的肩看到天文塔。莫麗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

  烏姆裡奇瞥了赫敏一眼,又朝身後做了個手勢。"一旦她的魔力被抑制,我就要把她帶走。我想,她需要我來好好地審問審問。把她扔回去。"

  烏姆裡奇咯咯地笑了起來,轉身就欲離開。

  多爾芬·羅爾路過一邊時停下了腳步。"你不能把她帶走,典獄長。"他的聲音含糊不清,抬起不太穩當的手指了指癱倒在地上赫敏。"她被抓之後,是我幫忙把她從蘇塞克斯帶回來的。黑魔王說他希望她完好無損,以防他決定親自審問她。移送文件上都寫著的。"

  赫敏的身體還在因為剛才的折磨而疼痛,聽到這句話,她只覺得自己的血一陣透涼。

  烏姆裡奇的表情又垮了下來。"但如果讓那位大人親自動手,囚犯們就總會死得太快。"

  羅爾站直了身子,眯起眼睛。"你是在懷疑我的話嗎,典獄長?如果你對文件有什麼疑問,我可以請黑魔王來當面向你解釋。"

  烏姆裡奇咽了一口氣,下巴顫抖起來,飛快地搖著頭連聲否認:"不。不。我絕不會違抗黑魔王的命令。如果他希望她完好無損,那她就當然會完好無損。剛才—"她指了指赫敏,"只不過是幾分鐘的懲罰而已—因為她之前對我不敬。對於像您這樣重要的人交代的命令,我是絕對不會提出質疑的。我剛才只是—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失望情緒。"她的聲音越來越甜膩。"畢竟—您可是黑魔王最信任的人之一啊。"

  羅爾昂首挺胸。他看了看赫敏,用靴子尖輕輕踢了踢她的身子。"我倒是懷疑她究竟能有多重要。他還有幾十個重要的恐怖分子准備挨個兒審問呢—如果她最終被遺忘了的話—"他聳了聳肩,"到那時候,也就沒人會關心你對她做了什麼了。"

  他狂笑了一聲,走開了。

  烏姆裡奇默然不語地看著赫敏。"當她的魔力被抑制之後,我會親自照看她的。我們衷心希望確保命令中的每一個字都被嚴格執行到位,確保她完好無損。"

  赫敏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重重地扔回了籠子裡。

  她緊緊地蜷縮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抽搐痙攣,但她幾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嚇得魂不附體。

  伏地魔准備親自審問她。這一事實比烏姆裡奇想對她做的任何事都更使她驚慌失措。

  她滿腦子都是對德拉科的記憶。

  太多太多了。幾乎不可能將之封鎖或誤導精神入侵者。

  如果審問你的人是個真正技藝高超的攝神取念師,僅憑意識裡那些牆壁的力量是絕對擋不住對方的。如果你只是抵抗軍的一個無名小卒,他們可能會直接殺了你而不是費心去搜刮你的思想。可你是鳳凰社的成員,波特的黃金女孩。

  …如果我選的不是你,我就不會有機會看到這種文件櫃一樣條理清晰的大腦…

  她用顫動的手指抵住嘴唇,把身子縮進籠子的一處角落裡,竭力控制著情緒,不讓自己驚懼發作。

  "你還好嗎?她一直在用詛咒折磨你—我都不知道已經持續多久了。"籠子裡的一個男孩走了過來,伸手輕輕搭上了赫敏的肩。

  "我很好。別來煩我。"赫敏的聲音緊張顫抖,她猛地扭了下身子,掙脫了他的觸碰。"我需要思考。"

  她深吸一口氣,運起大腦封閉術,迫使自己的注意力從身體痙攣的疼痛上轉移開來。

  伏地魔會發現她是大腦封閉師的。他會發現這一點,然後把她的意識狠狠蹂躪成碎片。

  他會發現德拉科的真實身份。

  就算她足夠幸運,能在審訊中很快死去,可是對於德拉科的背叛,伏地魔的懲罰絕不可能會是什麼痛快的死法。

  這會比德拉科原先可能面臨的一切—她試圖通過炸掉蘇塞克斯研究所來救他免於遭受的一切—還要糟糕千倍萬倍。

  如果伏地魔發現了他們的關系,他還可能會利用赫敏來懲罰德拉科。就像他曾經對納西莎所做的那樣。他利用德拉科所關心在乎的一切來折磨他。

  一直以來,德拉科擔心的都是她,擔心她會遭遇什麼,而不是伏地魔會對他做什麼。

  她必須把他藏起來。把那些記憶埋進深不見底的角落,永遠不被任何人找到。

  文件櫃一樣條理清晰的大腦…

  她小心謹慎、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整理著所有關於德拉科、金妮和魂器的記憶,然後盡可能地遠遠推開。她把它們藏進記憶的最深處,比她的父母、比她最早的記憶還要深,用盡全力將它們從自己的意識中驅逐出去。

  然後—她遲疑了一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探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她緊緊地合上眼睛,顫抖著吸了一口氣,再次翻閱著自己的腦海,把她為了戰爭所築起的所有高牆統統推倒。

  她將之劃分得井井有條的生活。她所有被隔離開來的情感和記憶。失去了與哈利和羅恩的友誼所帶來的沮喪與悲傷。對鳳凰社的怨恨。那些為了專注精神、為了完成任務而被她推到一邊、盡數忽略的事情。那些為了在工作的時候保持清醒而被她掩藏起來、拒絕去想的事情。

  科林的死。科林。她親身所歷的第一次死亡。當他的皮膚層層剝落時,他那尖叫的聲音、扭曲的臉龐、痛苦流淚的眼睛,直到他終於停止了尖叫。赫敏站在那裡,悲痛欲絕,滿心內疚,甚至無法移開目光,而科林已經漸漸變成了一具骷髏。最後的皮肉組織也一層一層地化為烏有。

  所有那些她花了幾個月時間拼命醫治、想要拯救的、從第一座詛咒研究所裡被救出的受害者。他們全都死了。每個人都死了。死了。還是死了。他們終歸還是死了。她一直都在拼命救他們,但最後他們終歸還是全都死了。

  哈利已經死了。羅恩也是。還有韋斯萊一家。

  她的整個人生就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墓地。

  她把這所有一切堆砌在了自己腦海的最前列。

  當伏地魔入侵她的思想時,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年復一年無休無止的戰爭所造成的無數死傷;所能聽到的,只有一道在醫院病房裡高聲吶喊,卻被置若罔聞的聲音;所能發現的,只是一個治療師而已。還有那些她為了使用致命咒語而爭論辯駁,然後又被無視和責罵的所有鳳凰社會議。她又不是個戰士。只是個治療師而已。她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蘇塞克斯的事看起來就像是她泄憤式的復仇。

  她完全迷失在了無邊海洋一般的回憶中。這時,籠子的大門又發出了尖銳的聲響。她再次被粗暴地拖了出來。冰冷的金屬被分別扣上了她的兩只手腕,然後她被拖向了城堡。除了萊姆斯,所有被吊在天文塔下的人都已經死了。

  一道邪惡的綠光飛快地閃過。赫敏扭頭望去,只見殺戮咒極速穿過了空氣。萊姆斯的身體終於完全癱軟了下來。最後一位掠奪者,也已經不在了。

  她被人大力拖著穿過走廊。腦海裡那些混亂的戰爭創傷和先前的鑽心咒留下的身體疼痛,讓她的意識游走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走廊裡空無一物,原本存在於此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城堡裡有許多扇巨大的鐵門,拖著她的衛兵不得不停下腳步,拉開門,再拽著她走向城堡深處。他們下樓來到地窖,走過了好幾間教室,走過隱藏著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那堵牆壁,穿過一扇厚重的門,進入了一條陌生的走廊。

  烏姆裡奇站在門邊。她掃視著赫敏,臉上露出了甜膩造作的微笑。

  "這裡是我們關押棘手犯人的地方,在被轉移到蘇塞克斯之前,他們一直都呆在這裡。現在,城堡已經沒有了保護咒,那麼對於一個等待著接受黑魔王親自審問的囚犯,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我相信在他來提審你之前,你會很享受在這兒的日子的。"

  赫敏被粗暴地推進了一間狹小的牢房。外面的火把只夠堪堪照亮地面。周圍是石頭壘成的牆壁。牆角堆著稻草。夜壺則放在另一處角落裡。

  她轉過身來,看著牢門被緩緩關上,卻又突然停住。烏姆裡奇走了進來,似乎在重新考慮著什麼。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赫敏。

  "我們必須嚴格服從黑魔王的命令,不是嗎?"她若有所思地說著,舉起魔杖指著赫敏。"完好無損。這非常重要。我們可不希望你像個傻瓜一樣坐在這兒胡言亂語,像個肮髒的小野人一樣嘰嘰喳喳。那不如就—讓你一直保持安靜吧。"魔杖尖戳進了赫敏下巴後方的凹陷處,迫使她抬起頭來。"無聲無息。"

  烏姆裡奇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呼出的甜膩口氣拂過了赫敏的臉頰。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隨後,烏姆裡奇轉身走出了牢房。門被砰的一聲關上了。幾秒後,牢房外火把的光亮也消失了。

  赫敏就這樣被留在了黑暗和寂靜中。

  她小心翼翼摸索著走到堆放著稻草的牆角,把身子蜷成一團。她的肌肉仍在火辣辣地痙攣著。地牢裡冰冷刺骨,可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裙子。

  她不停地眨著眼睛,凝視著周圍的黑暗,想著只要自己等到眼睛適應了環境,最終還是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的。

  可是什麼都沒有。只有黑暗。

  最後,她只得垂下頭,重啟大腦封閉術。

  然而—它沒有—

  她又試了一次,可是她的記憶—

  在腦海中翻閱查看變成了一件極為艱難辛苦的事情。就仿佛她的意識重如千斤,沒有大腦封閉術的幫助,她幾乎寸步難行。

  她驚恐萬分,全身僵住。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觸碰到手腕,感覺到它們已經被先前被套上的金屬牢牢鎖住了。她努力保持平穩的呼吸。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因為魔力被抑制而失去使用大腦封閉術的能力。她的思想就此定格在了手腕被銬上枷鎖的那一刻的狀態中。腦海的最前列是一片戰爭創傷的海洋,而德拉科被藏在了那麼遙遠的角落裡,她幾乎都沒有辦法想起任何關於他的清晰記憶。

  她抬起雙手捂住嘴,強迫自己呼吸。

  她慢慢地吸氣。默數到四。

  呼氣,讓氣流通過口腔。默數到六。

  吸氣。呼氣。

  一次接著一次。

  她強迫自己必須謹慎小心地思考。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如此一來,伏地魔審問她時,就只會在她腦海中找到一堆混沌無序、亂七八糟的記憶。只要她足夠小心,不要去想德拉科,伏地魔就可能不會發現他。

  她雙手環抱著肩膀,在寒冷中瑟瑟發抖。她只是—不能去想德拉科。完全不能去想他。她不能放任自己。

  堅持住。這才是她此刻必須要專注的事情。堅持住。

  戒指突然灼燒起來。燙得她手指刺痛。

  赫敏無聲地喘了一口氣,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戒指燒了一次又一次。接著,燃燒停止了。

  赫敏捻住戒指,在手指上轉著圈。在伏地魔提審她之前,德拉科可能就會來找她。她必須做好准備。

  他永遠都會來找她的。

  她不能任由自己的身體日漸衰弱下去。

  "堅持住。堅持住,赫敏。"她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對著自己念出這些話語。

  戒指再度灼燒起來時,她已經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幾個小時還是幾天。她太過痛苦,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飢寒交迫,加之鑽心咒造成的肌肉損傷,她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尖叫。她幾乎已經無法動彈了。

  無論睜眼閉眼,她目之所及的只有死亡。哈利死在她眼前的樣子。一遍又一遍重現。還有羅恩慘死時的尖叫聲。科林。莫麗和亞瑟。還有醫院病房。這些都是她腦海最前方的東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想了。

  牢房裡沒有任何食物。也沒有水。

  她覺得自己被關進來後已經過了一整天,但她無法確定。牢房外面沒有半點聲音,連單調的滴水聲也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寂靜和黑暗。

  也許烏姆裡奇就是打算讓她餓死。

  大約幾小時後,她的戒指又一次燒了起來。她把手緊緊地按在胸前。又過了幾個小時,她突然聞到了食物的味道,於是她半拖著身子從地板上爬了過去。她的手碰到了一只盤子,裡面盛著面包、某種肉食,還有一大桶水。

  她的肌肉仍在劇烈地抽搐,大口喝水時險些把水桶摔在地上。

  在那之後,食物會直接出現在牢房裡。但沒有絲毫規律。每餐飯之間時間間隔似乎從來都不固定。有時感覺像是隔了好幾天。其他時候,又仿佛只隔了幾個小時。

  在她覺得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之後,她的身體已經不再感覺到灼痛和痙攣。她強迫自己站了起來,用雙手指尖探索牢房的每一寸地方。牢門是用魔法封上的,並沒有那種可供撬開的門鎖。即使有,她現在所擁有的也僅是一堆稻草和一只夜壺而已。她隔著門閂輕輕嗅了嗅空氣,希望能夠感受到什麼。然而空氣是渾濁、潮濕、寒冷的,了無生氣。

  她也曾希望,只要仔細檢查一下,也許就能找到牆上某處松動的石塊,也許就能發現某個秘密隔板後藏著的一根釘子,一把勺子,甚至一條繩子。但很顯然,這間牢房從未長久地關押過什麼棘手的囚犯。這裡沒有用來標記時間的劃痕,沒有松動的石塊,什麼都沒有。

  只有黑暗。

  她的戒指總是時不時燃燒起來。每一次,她都會稍稍松一口氣,繼而開始寬慰地無聲哭泣起來,因為她確信德拉科還在某處好好地活著。

  然後她會猛地遏制住自己。她不能去想這些。她不能放任自己去想德拉科。如果伏地魔先於德拉科而來,那她就絕對不能把他放在腦海裡,因為她無法把他完全封鎖。她用此刻還能勉強彙集的一絲絲細微的魔力,把那些關於他的記憶推得更遠。她就像一只牡蠣,小心翼翼地把每一段記憶都埋藏在僅剩的薄薄一層大腦封閉術之下,這樣就不會激活枷鎖抑制魔力了。

  她的戒指每天都會燃燒,整個指環幾乎都是熾熱的。當它第五十次燒起來時,她咬緊牙關,用力將它從手指上拔了下來,小心地藏到牢房的角落裡。可是過了不到三頓飯的時間,她就摸索著穿過牢房,又把它戴回了手上,生怕如果自己不戴上,它就會不翼而飛。

  然而在那之後,它就再也沒有發燙過。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味著德拉科猜到她把它取下來了。

  又或者,他已經死了。

  她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在黑暗中感受著身邊石牆的粗糙質地,努力不去想那些。

  她在腦海裡默背魔藥配方、變形咒語、如尼文,甚至是童謠。她一邊用手模仿揮動魔杖的動作,一邊用口型念著咒語。她從一千開始減去質數倒數。

  她按摩著受損的肌肉,讓之漸漸放松,聽從使喚,然後開始用她記憶中的方法進行鍛煉。俯臥撐,仰臥起坐,波比跳。她發現她可以把雙腳伸進牢門的欄杆空隙,然後用倒掛的姿勢做仰臥起坐。她還自己摸索著學會了倒立。

  這些運動可以讓她清空大腦,一邊計數,一邊鍛煉體能的極限。當她四肢發軟時,她就會癱倒在角落裡,陷入無夢的睡眠。

  這是唯一阻止戰爭最後時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不斷重現的方法。

  "堅持住,赫敏。"當她無法在這片寒冷和心碎的折磨中堅持下去時,她總是這般不停地提醒著自己。她的腦海裡全是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每一個人都在尖叫。

  有時,她會用雙手抵住石牆,把頭微微後縮,准備用前額狠狠撞上去,希望能讓這一切全部停止。

  但她總會克制住自己,然後轉身走開。

  "堅持住。你保證過你不會崩潰的。"

  可她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想起來這是為什麼。

  當她真的想起來為什麼的時候,她就又把這些念頭一股腦兒地推向一邊,強迫自己去做別的事情。計算著牢房的容積。繼續做俯臥撐。思考著如果將每次的減數翻倍,她能否在下一頓飯出現之前從一千倒數到零?兩千呢?她一刻不停地想著這些,直到每一個細胞都精疲力竭,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然後她會把整個身子蜷縮進牆角,用手指沿著牆壁摸索。

  牆壁是唯一一樣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在黑暗之中找到的東西。

  "有一個人,他會來找你的。他永遠會來找你的。"

  可是誰都沒有來。

  所有人都死了。她親眼目睹他們死在眼前。沒有人會再來找她。

  她此刻所有的,只有牢房裡冰冷堅硬的牆壁。

  其他的一切都是無邊的黑暗。

  譯者注:

  【往事】章節,即Trimester 2,至此結束。截至本章結束,全文內容進度約為75%(章節進度63/77)。

  盡請期待回歸【現在】的Trimester 3∼

  也希望大家能在64章更新之前回顧一下前25章的劇情,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可以試試代入德拉科視角。

  [1] Antipodean Opaleye. 原產於新西蘭的火龍,後為尋找新領地,部分移居澳大利亞。被認為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火龍之一。


第64章

  2005年,六月

  恢復意識的感覺就像是歷經無盡的墜落之後猝然撞上地面。

  赫敏的頭部劇烈地抽動著。那是一種肝膽欲碎、血流成河、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她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動彈不得,四肢完全不聽使喚,雙手不住地顫抖。

  她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她想要支起身子,可是胳膊陣陣發抖,根本使不上力。她只能艱難地維持呼吸,心髒狂跳不止,胸口一陣接著一陣急促地起伏著。

  她在黑暗中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摸清方位。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她的肩膀。她頓時驚叫著轉過頭去。

  德拉科就站在她身邊,他色澤蒼白的頭發在滿目的昏暗中仍是那樣顯眼。她身子一顫,又僵在原地,呆呆地盯著他,心髒幾乎快要跳出喉嚨。她睜大眼睛,端詳著他。

  他變老了。

  他的五官一如從前,可是他的眼神卻老了那麼多,就仿佛她已經有幾十年未曾見過他。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身旁,斂著神情,眼中目光卻是她最熟悉的專注模樣。

  "你還活著…"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聲音卻因此而破碎哽咽,喉嚨又干又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她本能地想要向他伸出手去。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是她讓他活了下來。

  他瞪大了眼睛。

  "金妮。他們帶回來的第一具屍體就是金妮。"

  她的手僵在半空。

  所有的現實瞬間擊中了她。身負鐐銬。被囚禁在馬爾福莊園。等待著懷孕。

  他是將官長。

  心頭的恐懼立時上湧。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她覺得自己像是剛從刀山火海中爬出來一般,傷痕累累,氣若游絲。

  她把手縮了回來,艱難地喘了口氣,下巴抽動著。她用顫抖的雙手強撐著身子,向床的另一側挪去,拼命想要遠離他。她從床墊上滑落下來,跪坐在地板上,一邊掙扎著呼吸,一邊越過床鋪盯著他,努力想要消化這一切。

  是德拉科。是他。他還活著。

  可是他傷害了她。他強奸了她。他說他不想要她,說他迫不及待想要殺了她。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在高速公路上被撞倒在地、身受重傷的動物,倉皇無措,奄奄一息,脆弱無助地妄圖尋找逃離躲藏的辦法。她只想把整個身子蜷縮進一處黑暗無光的角落,這樣她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竭力想要理清思緒,一陣劇痛卻突然擊穿了她的大腦,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一陣痛苦的呻吟從她的牙縫中逸了出來。她用雙手捂住面頰,努力保持清醒,強忍著頭部那股令她暈眩的疼痛繼續回憶。

  "讓我們說清楚,泥巴種。我不想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你。我不是你的朋友。這世上不會再有什麼事能比和你結束這一切更讓我高興的了。"

  他殺了金妮。

  他殺了所有的人。

  她抬頭看向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想要弄清楚這些回憶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還是個處女嗎,泥巴種?不至於連這個都忘了吧?"

  她彎腰趴在桌子上,緊緊抓住桌沿,盡力穩住自己不要搖晃,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響;然後裙子被完全掀起,她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的感覺…

  他把她拖到伏地魔面前,將她鉗制在原地動彈不得,任她的思想被撕成碎片,然後把她扔在地板上,躺在一灘腐爛發臭的獨角獸血液裡。

  赫敏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她掙扎著呼吸,她的胸口—她的心髒—如撕裂一般地劇痛著,仿佛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刺穿了她。胸腔劇烈地收縮,喉嚨裡發出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帶著喘息的抽泣聲。記憶中所有的空白,所有的矛盾,此時此刻開始交融彙集,變成一段清晰得令她心寒膽戰的可怕往事。

  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赫敏雙手捂住嘴,緊緊閉上眼睛。周圍的沉默被她低沉的啜泣聲打破。她一邊拼命地思考,一邊不停地發抖。

  "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意識中的痛楚讓她的頭越發昏沉,仿佛過去與現在的一切在她的腦海中一邊彼此交融,一邊互相撕裂。

  她緊抱住自己的頭。大腦就像著了火似的,顱骨也像被手術刀切開,頭部傳來的壓迫感越來越強烈,她忍不住垂下頭嘶聲痛呼起來。

  她尖叫著,直到終於透不過氣才啞著嗓子停了下來。然後她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過度呼吸。她又抬頭看向床鋪的另一側。

  德拉科不見了。

  她癱軟在地上,一只手按在胸前。也許他從來就沒在那裡出現過。也許剛才的他只是幻覺而已。

  也許這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也許他早就已經死了,而她只是在牢房裡夢見了他。

  一切都是她的幻覺,讓她以為自己在黑暗中找到了他。

  不對。這是真實的。她確信那都是真實的。因為這比她所能夢到的任何事都要糟糕。

  讓我們說清楚,泥巴種。我不想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你。

  她無法理解。有些事情是說得通的,可另一些—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頭。她猝然一驚。德拉科已經繞過床鋪走了過來,跪在了她身邊。

  他端詳著她,目光閃爍,神情緊繃。"你正在恢復記憶,是不是?"

  她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真的在這裡。她能感覺到他的腕骨就在她的指尖之下。

  "格蘭—"

  赫敏把臉埋進床罩裡,如釋重負地哭了起來。頭依然疼得厲害,顱骨幾欲節節碎裂。她咬著牙,竭力不讓自己再次尖叫起來。

  "天哪—"她勉強擠出幾個詞,渾身顫抖。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即安靜下來,握著他手腕的手收得更緊。

  "那個魂器—烏姆裡奇戴著的那個—是—是你嗎?"

  他沉默了片刻。"是。"

  她嘴唇打顫,緊緊地合上了眼睛。"那—那是最後一個嗎?"

  "是。"

  她點了點頭,空著的那只手痙攣了一下。她抓住自己長袍的布料,努力想要弄明白每一件事。

  如果他的的確確就在這裡,那麼他就沒有死。

  但是—如果他沒有死,那就代表他從來沒有找過她。

  她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可是他始終都沒有來。

  "我不想要你,也從來沒有想要你。"

  金妮。

  她的手放開了他的手腕,頹然垂在了地上,方才的寬慰瞬間被毀滅一般的打擊所淹沒。

  "你為什麼要殺金妮—?"尾音哽在了喉嚨裡。

  "金妮還活著。"

  她聞言轉頭盯著他。"漢娜親眼見到了她的屍體。被關在霍格沃茨的所有人都看見了。伏地魔也說是你殺了她。你—你親口告訴我你殺了她…"

  "金妮還活著。"他直視她的雙眼。"她懷孕了,還記得嗎?她的兒子是2003年十月二十號出生的,她給他起名叫詹姆·小天狼星·波特。你是他的教母。"

  赫敏低低地抽泣了一聲,德拉科繼續說了下去。

  "他已經一歲半了。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他們都在等你。你答應過波特你會照顧他們的。你必須堅持下去,養好身體,這樣你才能離開這裡去見他們。"

  她的心仿佛自深淵之中又浮了上來。一絲希望的光芒閃現在漫無邊際的黑暗和寒冷之中。

  "你也意識到她究竟有多危險。為了維護她的生活環境,我已經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精力。"

  她垂下頭,瞥開目光,身子發抖,嘴唇抽搐著。"我不相信你。"

  他沒有答話。

  "我不明白—"她再次緊緊地閉上眼睛,強忍著疼痛試圖集中精神。"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她睜開眼睛,在一片昏暗之中端詳著他。"但是—我記得你。"

  是德拉科。他離她那麼近。他看她的樣子就和過去分毫不差。

  她想伸手去抱他,把自己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裡,緊貼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雙手又一陣痙攣。

  她不能。

  每一個人,都死在他的手裡。他親手殺了他們所有人。又一輪的恐懼和毀滅讓她幾乎崩潰。

  他的表情動搖了,嘴唇明顯地抽搐了一下,然後才開口:"關於我—你都想起了些什麼?"

  "你—"她端詳著他的臉。他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仿佛是按照她所認識的那個人的模樣一刀一劃雕刻出來的一般。

  她的手指抽搐著,強忍著想要伸出手的渴望。她只想要觸碰他,只想要知道他在她指腹下的感覺是否仍如從前那般。

  他還活著。她之前那麼肯定他已經死了,那麼肯定他一定是已經死了。可是他還活著,她能看到他頸根處那條動脈的搏動。

  "你是鳳凰社的間諜。你受傷的時候,是我幫你治好的。你—"她咽了口唾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和猩紅色的衣服,努力回憶著,"你經常召喚我—還有—"

  頭部一陣刺痛,她痛苦地喘了一口氣,渾身癱軟。

  她眨了眨眼睛,試圖回憶起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的舌頭不聽使喚,無法正常活動,好像已經麻木了。

  她的身子猛地一抽。她想動一動下巴,但痙攣太過劇烈,牙齒在口腔裡相互碾磨哢嗒作響。她的左臂和左腿一分力氣也提不上來,整個人都開始向側面倒去。

  德拉科接住了她。

  "德拉—?"她艱難地喘息,胸部抽搐起伏,身子被緊緊地按在他胸前。

  他沒有回答一句話,而是捏住她的下顎,撬開她的嘴,迅速灌進一些魔藥,然後用手捂住她的口鼻。

  她拼命想要掙脫。心頭的恐慌始終得不到平息。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強忍著雙肺爆裂一般的痛楚掙扎著吸氣。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舌頭麻木到連他倒進她嘴裡的魔藥的味道都嘗不出來。

  如果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她就不應該咽下去。

  "格蘭傑,"他平穩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你得把它咽下去。你發病了,魔藥可以平復你的症狀,但如果你咽不下去,它就需要更長時間才能起效。"

  赫敏的喉嚨不斷地收縮,手臂痙攣不止,但德拉科環抱著她的手臂絲毫不肯放松。數幾次嘗試,她才終於把口中的魔藥咽了下去。

  她渾身綿軟無力,仿佛骨頭都被抽空。

  德拉科終於放松了懷抱。她的頭垂了下來,靠在他的胸前。她感覺到他在嘆息,他的手溫柔地將她的頭發撥到肩後,又用拇指輕撫著她的臉頰,另一只手臂則環在背後支撐著她的身體。他的手掌那樣溫暖,身上的氣味也和從前一樣,讓她只想放縱地大哭一場。

  片刻後,他挪動身子,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輕輕放回床上。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已經從纖薄的皮膚中凸了出來。

  她的嘴無法自如地活動,於是她只能緊盯著他,想要看清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和動作。

  他單手滑到她的後腦,仔細地觀察著她。

  盡管房間內光線昏暗,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他滿臉的疲憊,原本就蒼白的皮膚甚至已經泛灰,嘴唇和眼神都緊緊繃著。

  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來回掃視,似乎是在確保自己沒有忽略任何東西。他的表情被小心掩藏了起來。

  "你已經昏迷了將近一周。"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你先是發病,然後失去了知覺。治療師們都不確定你還會不會再醒過來。這種情況—"她看到他的喉嚨隨著他吞咽的動作收縮了一下,他不再看她的眼睛,"在治療集中魔法活動造成的神經損傷時並不罕見。你在昏迷的時候—前前後後發作過好幾次,不過幸好沒有造成任何持久性損害—你的孩子也沒事。"

  赫敏呼吸窒住,睜大了眼睛。

  孩子。她都忘記了—她懷孕了。

  她懷了他的孩子。為了伏地魔的繁育計劃。為了強逼她恢復記憶。

  她並非一絲不落地全部想了起來,但痛楚仍然掩蓋了一切。她試圖去思考,但只要一觸及那些往事,痛苦就如萬箭穿心般向她襲來。

  她想不起來—

  她的胸膛開始痙攣。

  "我不明白—"她勉強擠出這些詞,"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竭力想要吸進空氣,喉嚨深處湧起一陣帶著喘息的氣音。胸口的抽搐越來越劇烈。

  德拉科托在她後腦的手指緊繃了起來。他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神情已不是先前那般克制斂藏的模樣,他的臉離她不過寸許。

  "格蘭—赫敏,你需要慢慢呼吸。懷孕的時候過度呼吸會增加再次發病的風險。"他的眼睛裡寫滿了哀求。"求你了,格蘭傑,深呼吸。"

  赫敏低低地抽泣了一聲,點了點頭。

  吸氣,默數到四。

  呼氣,慢慢默數到六。

  她端詳著他的臉。她望著他,從那張眉頭緊鎖的面孔裡看到了渴望與絕望交織的神情,可是她的心也隨之越來越痛。一個是她最了解最熟悉的愛人,一個卻是囚禁了她整整六個月的敵人,教她如何才能將這兩者拼湊到一起去呢?

  呼吸漸漸放緩,淚水開始順著她的太陽穴滾落下來。

  德拉科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縮回了手,直起了腰。

  他低頭看著她,有些猶豫。一只手被他緊緊握成拳頭垂在身邊。"對不起。我和西弗勒斯原本都以為二月之前就能送你離開。我沒有想到會讓你在這裡待這麼久。"

  她咬著嘴唇,努力想著要問他些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為什麼要傷害我?為什麼要強奸我?

  你為什麼要成為將官長?

  "為什麼—"她低聲抽泣道,"你為什麼要把他們都殺了?"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下巴抽動了一下,挺直身子,再次瞥開目光。"因為我在找你。"

  伴隨著這句回答而來的恐懼和寬慰讓她的心跳頓住。

  "你—在找我?"她聲音顫抖。

  他回望著她。"我當然在找你。我到處在找你。你以為我就把你丟下不管了嗎?"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清晰地回憶起來。她探向自己的大腦深處,牢牢抓住那些她能感知到的記憶。

  "你一直都沒有來,所以我以為也許—"頭部疼痛隨著她的回想突然變得尖銳,視線也跟著搖晃了起來。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昏厥過去。

  "我以為你一定已經死了。"她的雙眼感到一陣灼痛,聲音發抖,越來越小。

  她抬起一只胳膊,盯著她腕上的手銬。"魔力被抑制之後,我就沒辦法再用大腦封閉術了。可是他們說伏地魔想要親自審問我。我怕我一想到你—他就會在我的腦子裡看到你。我想保護你。可是—"她的聲音輕了下去,"有時候我又想,只要我能堅持下去,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然後,你一直都沒有來,所以我以為你一定已經死了。"

  德拉科的表情就仿佛他被她的話掏空了內髒一般。他的手抽了一下,向她伸了過來。

  "想去郊游嗎,泥巴種?…黑魔王很想你。"她還沒來得及後退一步,他便扣住她的手臂。

  記憶中源於本能的恐懼頓時吞沒了她。她的呼吸滯在喉嚨裡。見他的手越來越近,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他的手又被握成了拳頭,垂回身側,目光也被移開,不再看她。"從我回到安全屋發現你不見了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找你。典獄長—烏姆裡奇她並沒有將把你關進霍格沃茨的事情寫進記錄裡。你被抓之後,唯一的記錄就是一份移送文件。我和西弗勒斯都提出過要查清你究竟被關在哪裡,但每次得到的回復都是'沒有叫這個名字的犯人'、'沒有這個囚犯編號'。你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當時霍格沃茨那場慶功宴上是有很多人沒錯,但那群蠢貨不是因為興奮過頭喝醉了,就是因為患上了戰爭疲勞症[1],對你在場的情景幾乎一點清晰的記憶都沒有。我只能主動請纓去追蹤那些沒被抓到的人,希望能借此機會找到你。"他下巴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不得不把他們全都抓回來。一旦我失敗了,這個任務就會被交給別人。"

  他抬頭盯著天花板,面色蒼白憔悴。

  "為了找你,我用盡了所有辦法和手段。每一座監獄,霍格沃茨裡的每一間現存的牢房,每個犯人的檔案,我都查過了。我還用了一道基因追蹤咒,找到了你的表親。然後我一路追到澳大利亞,找到了你安置你父母的地方。"

  赫敏畏縮了一下,睜大了眼睛盯著他。

  德拉科垂下眼,看到了她的表情,嘴唇緊緊抿了起來。"他們都沒事,我沒有傷害他們。"

  他的頭微微側向一旁,吞咽時下巴緊繃。"有好幾次我甚至還用占蔔去找你的位置,可是—"他不屑地揮了揮手,"水晶球裡什麼都沒有。我都沒有想過那居然是因為你被囚禁在沒有一點光線和聲音的牢房裡。當時我想,這應該就意味著不管你究竟在哪裡,都無法被偵測到。然後我就找遍了整個歐洲,畢竟,歐洲到處都有食死徒和他們的同盟—惡名昭彰的那伙。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好幾次。我到處都找不到你的時候,我就想你大概也是被帶出國了。我還以為這就是你能消失得如此徹底的原因。"

  他又一次看向別處。"我和西弗勒斯做了所有我們能想到的事情,卻不料引起了黑魔王本人對你的興趣。我一直以為,只要讓他一心想著永生,我就有更大的可能找到你,把你送走。後來,有人談起要用那些囚犯作為繁育計劃的代孕者,蒙塔古就去向黑魔王提議把你也加進來,以此來誘捕所有抵抗軍聯盟的殘黨,也算是對波特的最後一次公開嘲諷。蒙塔古得到標記後就一直在找你,我也就—隨他去了,因為我想他可能會發現某些被我忽略的東西。然而找遍了所有的監獄都不見你的蹤影。直到黑魔王親自點名問你的名字,烏姆裡奇才承認你一直都在她手裡。"

  赫敏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回應。

  "我—"德拉科剛要再說什麼,下巴卻明顯地抽搐了一下,然後被他緊緊咬住,沒說出口的話也咽了回去。

  接著便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你為什麼就不認為我已經死了?"赫敏終於開口問道。

  德拉科嘴角一抽,隨即將右手舉到與她視線齊平的位置。那枚縞瑪瑙指環在微弱的光線下隱約可見。

  赫敏呆呆地看了幾秒,隨後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上什麼也沒有,但她有一種非常確定的感覺—它就在那裡。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左手食指的輪廓忽然扭曲發光,接著,通體黑色的戒指顯現了出來。

  她覺得喉嚨發澀,咽下好幾口唾沫才開口說話:"我—我忘記它在那兒了。"

  "薩裡郡那次,你中了詛咒險些喪命,之後我就在你的戒指裡嵌了一道生命標識監控咒。我原本還想用蹤絲,但蹤絲能被探測到,位置信息也很容易被截取。我想,有了這道基本的魔咒,萬一你死了,至少我能知道。所以—我知道你還活著。"他把手放了下來。"盡管有一次我發出的信號確實中斷了。我猜這種做法已經引起了抓走你的人的注意。幾天後,戒指被重新激活了,但我認為我不能冒險再發一次信號。我不確定戴著它的人還是不是你,但我認為這意味著你可能還活著。所以我一直都在找你。"

  他別過頭去。赫敏的目光也隨著他的動作從自己的戒指上移開。

  他看起來就像一把被打磨過度的兵器。她突然察覺到他身上有著某種過分精准而明確的東西,幾乎致命。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隨即被他握成了拳頭。"我本來可以早點把你送走的,但當你被送到莊園的時候,西弗勒斯已經在羅馬尼亞了。他本來只會待三個月,但黑魔王不斷延長他的任務。只要黑魔王還要求定期親自檢查你的記憶—那就—我就不能做任何會引起—任何懷疑的事。"

  赫敏的胃向下一沉,就好像床鋪在她身下消失不見。當然了。伏地魔什麼都能看得到。她和德拉科的每一次互動。在他每兩月對她進行一次的殘酷的精神記憶檢查中,他是那樣公然明顯地表露出自己虐待成狂一般的好奇。

  德拉科一直都通過赫敏的眼睛在伏地魔面前演戲。

  這種認知仿佛扯斷了她手中緊握的與現實最後一絲脆弱不堪的聯系,讓她從萬丈懸崖邊墜落了下去。

  到底還有什麼是真實的?究竟有沒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實?不,一絲一毫都沒有。

  她努力想要思考,但腦海裡的痛楚讓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身體只覺得疲憊飢餓,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強烈的壓迫感令她頭痛欲裂,她幾乎覺得自己正在七竅流血。

  她想要合上眼睛,但又害怕一旦失去意識,眼前所有的一切也會就此消散,她就會忘記。那些過往會被黑暗湮滅,德拉科也會消失不見,而當她醒來後,他又會變回馬爾福。

  但是—那並非是兩個不同的人。那從來都只是同一個人。德拉科一直都在,只不過被埋藏於那層冰冷的軀殼之下。

  她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都意味著什麼。就算他是在演戲,其他人也並非都是如此。《預言家日報》上所有那些關於他的文章;還有赫敏被送到馬爾福莊園之前,從其他參與繁育計劃的女性那裡聽來的故事。

  "漢娜說你把金妮的屍體吊在禮堂裡—"

  "那不是金妮。"他語氣平淡。"我翻遍了霍格沃茨都沒找到你—起初我還以為可能是出了什麼差錯,也許移送文件上寫的那個囚犯根本就不是你。所以我去了蘇塞克斯的廢墟裡找你。"他垂下了頭。"有一個女巫在爆炸中活了下來,逃到了保護咒外面,還拼死跑進了亞士頓森林。她是當時僅有的幾個幸存者之一,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但是,她碰巧有一頭紅發。我把她的屍體帶到霍格沃茨的時候,囚犯們都以為那是得了散花痘的金妮。畢竟他們所有人都已經一連幾個月沒見過她,都以為屍體之所以面目全非是因為散花痘造成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不敢呼吸。"麥格…還有納威—"

  德拉科的表情緊張起來,下巴抽搐了一下,又緊緊繃住。"即使西弗勒斯想把他們藏起來,我也沒法做到。自從克勞奇家把小巴蒂偷偷帶出阿茲卡班之後,黑魔王就要求徹底檢查每一個囚犯,以防任何人暗中搞鬼。而他們的身份已經全部被確認過了。"他看向別處。"我下手的速度很快,沒讓他們死得太過痛苦。"

  寒冰般的絕望感籠罩著她全身。她側臥著蜷成一團,感覺到自己正因為痛苦和疲憊而越發虛弱。

  "睡吧。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明天我都會告訴你。"

  她強迫自己睜著眼睛。

  "可要是我又忘記了怎麼辦?"她的聲音又輕又細—就像年幼的小女孩一般,恐懼害怕得幾乎發抖。

  他沒有回答。她想要伸手去夠他,想要再一次確認他的的確確就在那裡。真實。溫暖。可以觸碰得到。

  她的手顫抖著想要抬起來,但魔藥的藥效令她的身體幾乎與癱瘓無異。

  "你還會—還會像以前那樣嗎?如果我又忘了你的話…?"

  "只要懷孕了,你就安全了。無論你記不記得都沒有關系,我和西弗勒斯會送你安全離開的。"

  "那然後呢?"

  德拉科一言不發。房間似乎變得更加昏暗,她幾乎連德拉科的輪廓都看不清了。

  "然後呢?"她強忍著倦意繼續追問。

  "然後你就去照顧金妮,就像你曾經答應過波特的那樣。"

  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了。

  她再度醒來時,德拉科已經離開了。

  頭部的疼痛已經有所緩解。托普茜端著肉湯和魔藥出現在房間裡,懇求赫敏盡力喝下去。

  赫敏服下了一劑臭味熏人的營養魔藥,強撐著顫抖的身子,想要坐起來。

  當她的喉嚨終於停止收縮後,她轉過頭盯著托普茜。

  "我認識你。"顱骨底部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鋼釘刺穿一般,令她不由得蹙起眉頭。"我以前見過你—對嗎?"

  托普茜怯怯地點了點頭。"主人說小姐不應該強迫自己去回憶。"

  赫敏微微縮起下巴搭在肩膀上。一想到他此刻不在,她便覺得不安。"他什麼時候回來?"

  "自從小姐第一次發作之後,主人就一直呆在這裡。他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赫敏咽了口唾沫,手指不停地抽動著。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膛一寸一寸被抽緊。如果他不回來怎麼辦?如果他死了怎麼辦?如果他死了,她該怎麼辦?

  她覺得自己的雙手在顫抖不止。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試圖轉移注意力。

  "是他負責的那些死刑任務進度落後了嗎?"她強迫自己啞著嗓子發問。

  這個問題帶著明顯的諷刺,但托普茜卻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赫敏低低地呼出一口氣,蜷縮起身子。

  幾秒鐘後,托普茜消失了。

  整個白天的時間,赫敏都在腦海裡回憶著過去六個月裡所發生的事情,記下她曾經漏掉的所有細節,以及德拉科身上那些她覺得熟稔、卻曾被她遺忘的特質和舉止。

  他早已熟諳她的一切。早在她被送來馬爾福莊園的第一天就是如此。無論是她不斷地策劃如何殺死他的時候,還是他強奸她的時候。

  難怪那些時候他不想讓她看著他。

  她懷孕了,懷了他的繼承人。她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

  他強奸了她,然後現在,她懷孕了。

  一想到這裡,她便覺得胃部一陣扭曲打結,喉嚨驟然收縮,她趴在床沿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她癱倒在床上,雙手緊緊捂住臉,竭力不讓自己痛哭或過度呼吸。托普茜出現在房間裡,清理掉滿地狼藉的嘔吐物,又遞給赫敏一杯水。

  赫敏努力不去想那些。她拼命把注意力集中在德拉科身上,不去想她被強奸懷孕的事實,也不去想德拉科沒有說孩子是他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即使她覺得自己可以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和他談話,他此刻也不在這裡,她根本無從問起。

  她只是盡全力不去想那些事。

  於是,她盡力想要解開德拉科身上的謎團。她知道自己對他是如此了解,如此熟悉,仿佛他已經被深深烙在了她的心裡。但她卻無法回想起具體的記憶,更多的則是一種感覺—她本能一般地熟知他的一切。她記得他的模樣,記得他的動作,記得他是如何克制自己,而他那雙眼瞳的顏色又是如何泄露了被他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情感。

  當她試圖進一步回想過去—回想她被囚禁之前的記憶時,她的顱骨底部便開始疼了起來,繼而劇痛難忍,直到她害怕如果她再強求回憶就會導致再度發病。

  她不能去想那些。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全盤接受。

  她躺在床上,努力消化著自己與那個已經消逝於霍格沃茨無邊黑暗中的赫敏·格蘭傑是同一個人的事實。

  一個上過戰場、點燃了滿天的攝魂怪、用帶毒的匕首刺傷了格雷厄姆·蒙塔古的人。

  一個德拉科曾經深愛、願意為之走遍天涯海角去保護的人。

  她不知道那樣一個人是否還存在於她的內心之中,不知道他是否期望那個"她"會隨著她的記憶一起重新回來。

  她覺得那個版本的赫敏像是已經隨著鳳凰社的其他成員一起死去了。

  剩下的,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罷了。

  房間中的空氣再次震動起來時,已是不見月光的深夜時分。她轉過頭,戰戰兢兢地凝視著眼前的黑暗。片刻後,德拉科出現了。他身上穿的是食死徒的制服。她能感受到黑魔法的氣息幾乎如水珠一般從他身上不斷滴下來。這種景像和感覺讓她的胸膛陣陣抽緊。

  他的表情專注,冰冷。

  幾分鐘後,她開口問道:"你在生我的氣嗎?"

  他愣了一瞬,而後眨了眨眼。"沒有。"

  他揮動魔杖,牆上的燭台便亮起了柔和的黃色火光。他將頭歪向一邊,直到脖子發出哢噠一生脆響,然後脫下了外袍掛在椅背上。綁在他軀干上的防身衣在燭光下微微發亮。

  赫敏打量著他,想找出他身上究竟有什麼地方讓她覺得不同。"你看起來好像就是在生我的氣。我總覺得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想不起來這是為什麼。"

  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盯著房間的另一頭。"這不重要。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聲音和語氣都是那樣熟悉。簡潔短促。

  "如果過去都不重要,那你為什麼還要找我?"

  他再次看向她。"你還記得你為什麼被抓嗎?"

  她點點頭。"我炸毀了蘇塞克斯。"

  "你還記得為什麼嗎?"

  她蹙起眉,試圖在不去觸及那些封閉記憶的前提下從腦海中找出答案。"是因為你,對嗎?"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

  她合上眼睛。"你睡著的時候,我向你保證過你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他輕笑了一聲—幾乎是哂笑。"事實上,這話是我說的。"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胸口卻隱隱作痛。"我也一直都對你說同樣的話。也許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想去觸碰他,但當她睜開眼睛時,他卻已經移開了視線。他正盯著房間另一側的肖像。

  對於她先前的話,他也沒有任何回答。

  "所以,計劃是什麼?"她終於再次開口問道。"這一切背後又是什麼戰略?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嗎?考慮到我已經—"她的舌頭扭曲著,勉強擠出了最後幾個字—"懷孕了…?"

  德拉科聳了聳肩,環視了一下房間。"是西弗勒斯想出的計劃。最後一戰結束之後,黑魔王就意識到自己的魂器已經少了好幾個,於是他把相當一部分政治操縱權都交到了西弗勒斯手裡。鳳凰社潰敗後,他的政權也在不斷動搖瓦解,導致整個大陸的局勢都風雨飄搖。加上他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怎麼好,所以那些戰時對黑暗生物和其他同盟做出的承諾,大部分都沒有兌現。他幾乎是在苟延殘喘。美國魔法國會已經開始向國際巫師聯合會施壓,說是如果歐洲局勢繼續惡化下去,他們就會介入。現在的狀況已經八九不離十了—整個政權很快就會崩潰,等它徹底垮台,國際巫師聯合會就會介入以恢復秩序。"

  "你們找到打敗伏地魔的辦法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用那雙淡銀色的眼睛注視著她,點了點頭。"找到了。我們還在等待合適的時機。或許就在霍格沃茨之戰兩周年紀念之後。"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確鑿無疑的信心。赫敏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之雀躍了起來,同時在腦海裡回顧著她先前在報紙上看到的所有內容,計算著他們到底要怎麼做,想要試著推測。

  "是什麼—"

  "你必須得在那前離開歐洲。"他強硬地打斷了她。"你只需要把身體養好,到時能離開就行。所以—多吃點。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有用得多。"

  她的心頓時失落地皺縮起來,然而他剛一離開,她便蹙起眉頭,在黑暗之中睜著雙眼,試圖把一切都拼湊起來,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關於德拉科的事情。

  第二天,疼痛加劇了。房間裡哪怕有一絲光線都會讓她覺得無比難受。她什麼都吃不下。德拉科又出門了。她努力想要保持冷靜,但當托普茜不願告訴她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也不願透露他去做什麼時,她便會驚慌起來。

  如果他再也不回來的話,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也再也沒有機會觸碰他了。她還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他,只是她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果他死了怎麼辦?如果他受傷了,她卻因為自己不能再使用魔法而無法治愈他怎麼辦?

  她急促的呼吸完全沒有辦法平復下來,期間還輕微地發了幾次病。每一次,托普茜都立刻帶著魔藥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第六次發作之後,赫敏已經疼得只能癱在床上,除了腦袋裡劇烈的疼痛,幾乎什麼也感覺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度秒如年一般難捱,她始終蜷縮著躺在那裡,只希望自己能徹底失去知覺,然後就再也不用感覺到這一切了。

  這時,床墊向下一沉,一只溫涼的手探了過來,把貼在她發燙皮膚上的卷發輕輕撥開,又把一綹頭發攏到她耳後。

  隨後,她的左手被牽了起來,修長的手指與她的交纏在一起。她感覺到德拉科的拇指輕撫著她的指關節,劃過她仍然戴在手上的戒指。

  她的下巴顫抖起來,雙眼雖然閉著,卻依然刺痛。她也盡可能緊地回握住他的手。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但她清醒的時候,他一直都守在她身邊。當她再次醒來時,他還在那裡,巍然不動地坐在昏暗的房間裡,將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指偶爾會傳來陣陣痙攣。

  接下來的幾天,她頭部的疼痛逐漸減輕到了她能夠忍受的程度。於是她也開始進食,從床上坐起來,溫習妊娠指南,閱讀《預言家日報》。

  隨著痛楚緩解,她的記憶也有了改善。整個意識空間仍然朦朧模糊,但過去的某些時刻會突然閃回到她的腦海中,每一幕都清晰得令她驚異,就仿佛她重新經歷了一遍。

  "你不是什麼可以被代替的東西。你不必拼命讓自己的死變得微不足道。你也可以成為對別人來說意義重大的存在。我之所以發那個該死的誓言,是為了讓你能活下去,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她的身體狀況稍有好轉,德拉科便不再出現。起初她還以為那只是她的幻覺。隨著她對他的回憶日漸清晰深刻,她又以為他現在之所以讓她覺得如此疏離,也許只是出於他們此刻與過去天差地別的對比。然而時間不斷流逝,她逐漸意識到他的確與她越發疏遠,這讓她的心情沉重無比,茫然若失。

  當她因為疼痛而陷入緊張時,他便坐在她的身邊,梳理著她的頭發,握著她的手,並試圖治療她手指的顫抖。可當她漸漸清醒過來,開始嘗試著和他說話時,他觸碰她的次數便越來越少,坐得也離她越來越遠,直到挪到床腳,最後站在窗邊。

  她和他說話時,他總是把雙手背到身後。她問他問題時,他的回答也永遠都是那般簡練干脆。

  他仍舊在那兒,只是離她越來越遠。當她抬起頭迎上他注視著她的目光時,他就會立刻移開視線,臉上帶著悵然無奈的苦澀神情。

  她不知道該從何憶起。

  她試圖回憶起她從前的樣子。她想起了他,卻又忘記了自己。她以前說話的時候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嗎?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個從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她以前一開口便會喋喋不休。人們總是說她的話太多了。

  可是她實在想不出任何自己可以談論的話題。她又能說些什麼呢?

  難道她應該告訴他莊園裡開了什麼花嗎?或者和他談論該怎樣堆疊卡片塔?又或者問他會不會折紙鶴—因為她自己已經不記得了?

  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所有那些重要的事情,她都覺得難以用言語去表達訴說。她生怕一旦開口,自己就會過度呼吸,然後發病。如果德拉科認為是他讓她傷心難受,他可能就不會再來看她了,她就又會是孤單一人了。

  在當初伸手不見五指的牢房中,她覺得自己成功堅持了下來,可是在如今白日裡冰冷的光線之下,她才意識到她並沒有做到。

  她已經崩潰了。

  只剩下支離破碎的殘片。

  她坐在床上,緊張地看著他站在窗前凝視著庭院裡的樹籬迷宮。

  她的嘴唇不停地翕動想要說些什麼,下一秒卻又猶豫著把話咽了回去。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又試了一次。

  "你—你還好嗎?"她問道。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話音剛落,她就想把它收回去,而紅暈已經爬上了她的臉頰。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我很好。"

  她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她伸手撫平床單,撣平了床罩上的幾處褶皺。

  他站得離她那麼遠,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呃…"她終於開口,"你已經結婚了。"

  他的雙肩頓時僵硬了起來,可是好幾秒鐘都沒有任何回應。當他轉過身來看向她時,臉上已經戴上了那副無形的假面。

  "到今年十月就兩年了。"

  她想要看著他的眼睛,然而他們目光相接不過片刻,她便垂下頭看向自己的膝蓋,覺得胸口裂開了一道深痕。

  她不認為他曾經對她有過任何形式的承諾。在她所能回想起來的記憶之中,無論從前他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都沒有被明確定義過。

  她也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娶她。

  但他已經結婚了,而且這對她來說好像很重要,盡管她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比起其他所有的事情—她會覺得它那麼重要?

  他被迫強奸了她三十次。她是他的囚犯。她懷了他的孩子。但她卻坐在床上,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已經結婚的事實,因為其他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更加無從接受。

  他在最後一戰的三個月後結婚了。

  他有妻子。

  優雅,美麗,不忠,不穩定的阿斯托利亞。

  "我是奉命結的婚。就算不是阿斯托利亞,也會是別人。"他語氣平淡。

  這的確是事實。

  "我接到命令要娶她,所以我就娶了。"

  赫敏咬住下唇內側,點了點頭,眼睛仍然盯著自己的膝蓋。

  一樁伏地魔為戰後人口再增長而強制安排的婚姻。通過在食死徒身上制造足夠的話題,以轉移公眾對伏地魔身體狀況日漸衰弱的注意力。

  她明白當時的情勢。

  對此,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對於所有事情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只希望過去的一切都沒有存在過,這樣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德拉科伸出手去,而不會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狠狠撕扯。

  她想要觸碰他。想要親吻他。想要感受到他的雙手溫柔地愛撫她的身體。想要記住在他懷裡的溫暖和那種被渴望的感覺。想要知道他是否還會用嘴唇貼著她的肌膚,同時動情地輕聲低喃著"我的"。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支離破碎。她已經不是他過去時常親吻的那個人了。她害怕如果他觸碰了她,而那種感覺卻和從前不一樣的話,那就會毒害所有的記憶,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堅持下去了。

  他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他那雙銀鏡一般的眼瞳裡,如今滿是由內疚和痛苦交織而成的憤怒。

  他在生她的氣。

  他將這種情感掩藏了起來,但她仍然能從心底感覺到。而且,無論他究竟在為什麼生氣,他似乎都沒打算原諒她。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讓她不能生育?"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我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事實上根本不用我動手。格林格拉斯家族有自古遺傳至今的血液詛咒,只不過他們從未對外透露過。她如果想懷孕,本就得花上比常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更何況這座莊園還對她的情況產生了些不幸的副作用。她從來就沒想過,有些房間之所以上鎖,背後都是有原因的;也從沒想過在她把莊園徹頭徹尾修整過後,還應該重設原有的保護咒。"他嘴角的冷笑消失了,神情漸漸變得冷淡緘默。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我沒有料到她會失控出格到跑到這兒來攻擊你的地步。"

  赫敏垂眉看著自己的手腕。手銬的鍍銅層表面仍然和剛戴在她手腕上時一樣光亮。將官長所屬。

  她將金屬手銬轉了小半圈,直到她看不見那些文字,才再度抬頭。"到時候,是你帶我去金妮那兒嗎?"

  他搖了搖頭。"是西弗勒斯。目前我的移動能力受限,如果因為一時感情用事就冒險帶你去安全屋,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他會帶你離開—或者不如說是你帶他離開—以確保他不會違背他的牢不可破誓言。"

  赫敏蹙起眉頭。"他的牢不可破誓言?"

  德拉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嘴唇緊緊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

  "戰爭剛結束的時候,他對我立了誓,承諾不會干涉我對你的保護,也不會帶你去任何可能讓你遭遇危險的地方。當時讓他立誓的目的是為了確保你能安全離開歐洲,不過最後沒起到作用罷了。你最後還是一個人跑去了那裡,然後被抓了。"他瞥開視線。"路上應該會很安全,但最好還是要在有空的時候提前制定應急計劃。"

  她用手指擰著棉被的褶邊。"之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德拉科挑起眉毛,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貓一樣的微笑。"金妮不是特別喜歡我。"

  赫敏仍然端詳著他。

  他聳了聳肩。"這取決於事情的進展。運氣好的話,我之後不會在歐洲待太久。"

  "哦。"

  和他說話實在讓她筋疲力盡。感覺像是有無數她需要記在心裡的細節,有許多他此刻正在告訴她、她也應該明白的事情,但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地理解這一切了。

  我們應該一起走的。你答應過的。

  "你會來的—對嗎?等一切結束之後?"她的聲音裡帶著希望。

  如果未來還有時間,那他們就還有收拾殘局的機會。她可以找到那個藏在將官長面具之下的他,也許還能漸漸地找到變回從前那個赫敏·格蘭傑的方法。為了他,她願意試著再次從她的內心深處找到那個"她"的存在。

  那樣的話,也許他就不會如眼前這般站得離她那麼遠了。

  他水銀般的眼睛閃了一下,隨後勾起了唇角。"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話。"

  聽起來就像是一句謊言。

  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一周之後,她下了床,慢慢走到走廊的房間裡去洗淋浴。托普茜和肖像裡的女巫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

  赫敏坐在淋浴間的地板上,垂下頭抵著膝蓋,任水流衝刷著她的身體。四肢因為疲憊乏力而不住地顫抖。洗完出來的時候,她只拿了一條浴巾裹在自己身上,便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癱倒在旁邊臥室裡的床上。

  當她醒來時,德拉科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讀著手裡的書。她凝視了他幾分鐘,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她已經醒了。

  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她看到了他臉上尚未來得及掩藏的欲望,一股暖流順著她的脊柱飛快地躥了下去。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便立刻放空。

  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手裡的書,書本隨即消失。"你是想換個房間嗎?"

  她把身上的浴巾裹得更緊了些。"我只是太累了,走不回去。"

  他打量了她一會兒。"你想換的話也沒問題。只要幾天時間,我就能把保護咒全部移過來。"

  "阿斯托利亞可能會發現的。"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她不能再踏進北翼一步了。就算她能,她也還得在法國再呆上一個月,順便買套帶防護的新衣服。"

  得知阿斯托利亞並不在莊園裡鬼鬼祟祟地游蕩,赫敏心中的不安終於稍有放松。

  她抬眼盯著頭頂的華蓋。"不用。"

  她從眼角余光中看到德拉科抽搐了一下,神情變得僵硬。

  他一定是想跟她說些什麼。但她此刻太過疲倦,根本猜不出來。她的頭很疼得厲害,整個身子都因為之前強撐著走路而感到疼痛難忍。

  她望向房間另一頭。那位金發女巫此刻正在一幅印像派風格的畫像中,彎著身子在花園裡采花。

  "那是你母親嗎?"

  女巫聞言停下了動作,抬起頭來。

  "為什麼這麼問?"德拉科的語氣隨意得令人生疑。

  赫敏扭了扭一側的肩膀。"你的嘴巴和她很像,但和你父親還有大多數肖像中的馬爾福祖先們不一樣。"

  "我父親從霍格沃茨畢業的時候,她請人畫了那幅肖像陪伴他。我父親比她早一年畢業。"德拉科說著,眼睛盯著牆上的畫像。"後來的那些肖像都沒有醒過,因為她已經死了。"

  他又移開了目光。"你應該睡在你自己的房間裡。那裡更安全。"他似乎猶豫了片刻。"你還走得動嗎?"

  赫敏盯著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回答"不"的話,他又會怎麼做。用飄浮咒托著她?抱她回去?

  還是讓她直接睡在地板上?

  她眨了眨眼睛。不。那是以前—她剛被送到這裡的時候。

  "我走得動。"她撐起身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帶換洗的衣服過來,只帶了一條浴巾。她抓著浴巾緊緊裹在身上,將雙腿緩緩從床沿滑下去,盡量不去看德拉科。

  終於站起身後,她向他瞥了一眼,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向別處,手裡卻抓著自己的鬥篷朝她遞了過來。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便接了過來披在肩上。

  浴巾掉在了地上,但她沒有去撿。家養小精靈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讓它消失,就像打掃床鋪那樣簡單。她擔心如果她試圖跪下來,全身的肌肉萎縮會直接讓她跌坐不起。

  她沒有看德拉科一眼,只是挪著步子朝門口走去。她能感覺到鬥篷的布料隨著她蹣跚不穩的動作拖過木質地板。德拉科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跟著她。她能感覺到他,但他的腳步聲太過安靜,這讓她心下緊張驚惶。

  "你在我的房間裡都設了哪些保護咒?"

  問出這個問題時,她幾乎能感覺到德拉科身上的氣息變得更加冰冷。

  "沒多少。"

  說謊。

  "話說,這個房間裡的保護咒可真不少啊,馬爾福。"

  她想起了新年那天,晚會剛一結束,他便等在她的房門口,叮囑她立刻上床睡覺。

  "馬爾福在你住的翼樓裡加了那麼多保護咒,我還擔心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想起了阿斯托利亞為了進入她的臥室甚至不得不炸開房門。

  她想起了自己當初想要從樓梯上縱身躍下的時候,他是如何急忙現身,連拖帶拽把她帶回房間,之後又是如何堅持在她每次排卵期的時候親自到她房間裡來。

  而只要一回到那間屬於她的房間,她就總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解脫。只要身在那裡,她便能保持冷靜,頭腦也分外清醒—直到她懷孕之後,焦慮的情緒才終於蓋過了他施加的所有魔法爆發了出來。

  "為了維護她的生活環境,我已經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精力。"

  他對斯特勞德說的那些倒很有可能是實話。

  她想要加快腳步,這裡和她的臥室之間只隔著四間房間。可才剛剛走過第二間,她便覺得雙腿虛弱乏力到幾乎垮掉,腳下一軟差點跌倒。

  德拉科立刻緊緊扶住了她的左胳膊肘。她的身子瞬間僵住,胃頓時沉了下去。她喘著氣,感到胸部持續收縮,直到她無法呼吸。她拼命地將手伸向牆壁,直到指尖終於觸碰到了牆面。她把身體緊緊貼在牆邊,掙扎著吸氣。

  德拉科的手仿佛被燙傷了一般飛快地縮了回去,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破碎。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深刻地感受到,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現實,那樣赤裸,那樣殘酷,幾乎要把她活活碾壓至死。

  "我只是—"她的聲音發抖,剛一開口便一陣哽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一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受。"她的肩膀劇烈顫抖著,額頭抵在牆上。

  "我不知道我們要怎麼才能修復這一切。德拉科…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現在又怎麼可能再好起來呢?"她發出一聲低沉的啜泣,而後失聲痛哭,身子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緊貼著牆壁哭泣著。

  [1] Shell-shocked. 戰爭疲勞症(shell shock,或shell-shock),英國心理學家查爾斯·邁爾斯(Charles Samuel Myers)於1915年提出的心理學術語,指士兵在戰場上經受過太多驚嚇和生死,逐漸產生自己也會暴斃而亡的心態,易疲勞驚恐,甚至會對思考、睡眠、行走及說話都產生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屬於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一種,但彼時未有"PTSD"術語。


第65章

  感謝譯者的三次元閨蜜YY和KK對本章的建議∼

  2005年,六月

  她雙手捂著嘴,不停地哭著。

  德拉科始終沒有碰她。啜泣聲終於緩下來時,她癱坐在牆邊,肩膀仍在顫抖。

  她聽見他慢慢地吸進一口氣。

  "你什麼都不必做。我沒有想要你做任何事。"他終於輕聲開口。"我不會再接近你了。在這兒稍等一下,我叫托普茜過來。"

  他挪開腳步轉過身去,但她立刻伸手抓住了他長袍的下擺。"不要。不要,不要走。"

  她的手抖得厲害,可是沒有松開。

  "不要走。我不想讓你走。"

  於是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身邊,而她仍然靠在牆上,手指緊緊纏著他袍子的布料。

  足足半小時後,她才勉強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向房間。她在房門口停了下來,胸口仍在劇烈地起伏著。

  "到底有多少保護咒?"

  他沉默了幾秒鐘。

  "現在大約有八十道。"

  她穿過房間,側著身躺倒在床上,把臉埋進他的鬥篷裡。鬥篷聞起來就像他一樣。雪松,橡木苔,還有紙莎草。

  他將被子拉過她的肩頭,她卻一把抓過他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裡。他的皮膚和她記憶中的一樣溫暖。她拉著他的手貼上自己的下顎,雙眼緊閉,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分鐘。

  然後她慢慢地松開了他的手。"你一定要來看我,這樣我才能知道你沒事。否則—我會擔心的。"

  第二天,托普茜送來了一小瓶增強劑。

  赫敏繞著房間緩步踱了一圈,然後來到了走廊,手指始終沒有離開牆壁。

  比起過去一個月,頭部的疼痛已經有所緩解,那些關於德拉科的記憶也越發清晰。盡管她仍然覺得它們很遙遠,仿佛她只是在腦海深處透過望遠鏡在觀察著它們。記憶中的空白也在慢慢消失。她想起了西弗勒斯的牢不可破誓言,想起了她當日是如何設法騙德拉科先行離開,以留給她足夠的時間孤身一人前往蘇塞克斯。

  同時,她也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他究竟為何會如此偏執,為何要滴水不漏地檢查她所有的記憶,為何要確保自己對她計劃中的每一處細節都了如指掌。因為她已經騙過他一次—正如西弗勒斯所說,德拉科再也不會相信她了。

  這種認知讓她胸口的重壓又沉了幾分。

  他並沒有對用施攝神取念,但仍然通過手銬中的血魔法瀏覽她的思想。他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她。

  他也仍然在對她說謊。

  幾天之前她便已經有所懷疑。但現在,她終於能夠再次連貫地思考了,於是她可以肯定這一點。她覺得他之所以說謊,一方面是為了讓她保持冷靜,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控制她。

  自從她恢復意識之後,他便開始向她灌輸那個所謂的新計劃。她仔細琢磨著,試圖從他謹慎縝密的精心表述中找出某些漏洞。有哪些地方被他留白掩藏?又有哪些地方彼此矛盾衝突?

  她在樓梯平台前最低一級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陷入沉思。

  她聽見了腳步聲—被有意放大、好讓她聽到的腳步聲。然後她抬起頭,看見德拉科轉過拐角,斂著神情向她走來。

  她凝視著他。他穿著巫師袍,一身漆黑。來到莊園之後,她就從沒見他穿過黑色以外的衣服,就像他隨時隨地都做好了被相機拍到的准備。

  自他將官長的身份被揭露以來,媒體對他的好奇和報道就愈加狂熱:他是伏地魔忠實的信徒、他現身於魔法部、他出席了募捐會、他到訪國外…

  他頻繁地出遠門,時間卻都不久,通常不到一天,而且身邊總是明顯帶著一位陪同者。

  德拉科站在樓梯平台上看著她。先前離開房間的時候,她把他的鬥篷裹在了自己肩上,才壯著膽子走進了走廊。當他注意到這一點時,眼睛微微一閃。他注視著她,一連幾秒鐘都一動不動,就像是在又一次地將她銘記於心。

  她也同樣在端詳著他,試圖看透眼前這個與從前不再相同的他。

  兩人間寂靜的氣氛變得越發壓抑時,她終於開口:"我還以為你出門了。"

  "我上午的行程全部取消了。"他小心地打量著她,目光掃向她的雙腳和雙手。"你走得動嗎?我想給你看樣東西。"

  赫敏咽了口唾沫。"有多遠?"

  "主翼那邊離這裡最近的一側。"

  赫敏猶豫了一下,隨後站起身。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我覺得我能走過去。"

  他們緩緩穿過莊園走向主翼,而他始終謹慎地與她保持著距離。原本十分鐘的路程,他們卻花了不止半個小時。半路上她體力不支,不得不停下腳步緩上一陣,他便一言不發地站在幾步開外。當腳下的走廊變得寬闊時,他便靠向牆邊,拉開更大的距離。

  一路上,她都在觀察著他,將他的敏銳、他的精確一絲不落地記在心裡。他舉手投足間的嚴苛堅決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是他背後的如尼符文—她突然驚恐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符文已經將原本屬於他的一部分徹底消除了。它們不斷地折磨他,剔除他的自我,直到再也沒有任何妨礙。

  應機立斷,精明善謀,不辱使命,冷酷無情,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整整十六個月,他一直都在拼命找她。他走遍了整個歐洲,追到了澳大利亞,甚至不惜反復使用基因追蹤咒—盡管其中的黑魔法有足以致死的風險。

  他一直都知道她就在某個地方,他一直都知道她還活著。但是—他卻任由他的自我在這場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尋找中逐漸消失了。

  她和德拉科在一排略顯熟悉的大門外停了下來。在赫敏的印像中,自她來到莊園之後,這排門一直是鎖著的。

  當她認出他們所在的地方時,她的胸口頓時顫動了起來。

  她覺得喉嚨被絲絲抽緊,於是垂下頭咬著嘴唇。"我不能再碰你的書了,上面有毒咒。"

  "我已經讓小精靈全部復原了。"

  赫敏驀地抬起頭來。

  他注視著大門,沒有看她。"我原本想早些帶你過來的,只是你一直臥床不起。"

  "阿斯托利亞—"

  "我會應付的—如果她之後回來了的話。你想什麼時候過來都沒問題,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把書拿到你的房間或其他地方去。家養小精靈會幫你搬書的。"

  他推開了藏書閣的門,後退一步讓她先進去。赫敏朝內望了一眼,遲疑地向前邁了一步,來到了門口。眼前所見的景像令她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和從前一模一樣。這就是她兩年前來過的那間藏書閣,裡面全部都是她渴望閱讀的書。

  她已經無聊煩悶了那麼久,而現在,她想要的書就在這裡,她可以觸碰,可以捧在手裡閱讀—

  她急切地走上前去—

  房間如巨穴一般。

  後頸一陣刺痛,她不得不抬起頭向上看去。天花板籠罩在黑暗之中。太高了,讓她幾乎無法辨認。她努力想要看清,卻覺得喉嚨繃緊,手指抽搐。

  她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越變越小。房間那麼寬闊,頭頂的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書架越來越高…

  她是那樣渺小,房間卻那樣巨大。她懷孕了。她不能使用魔法,也不被允許反抗。她不能驚懼,否則可能就會傷到孩子。

  胸部開始痛苦地收縮,仿佛有鐵條纏住了她的肋骨,勒得她喘不過氣。

  她強迫自己緩緩用鼻子吸氣。

  只是一間藏書閣而已。她以前就和德拉科一起進來過。托普茜也就在附近。

  "我得走了。"德拉科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已經站在門口望了她好幾分鐘。

  他朝藏書閣內瞥了一眼。"你不必擔心。我已經重新設了保護咒,我不在的時候,莊園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

  赫敏又猶豫了一會兒,後退一步離開了大門。

  "也許—我們可以之後再來。"

  德拉科盯著她,目光迅速掃過她全身。赫敏抬起手,指尖觸上牆壁,一邊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一邊撫摸著牆紙。

  她飛快地把頭別向一邊。"天—天花板太高了。我忘記—它有那麼高了。我之前—沒有注意到。"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子,手指開始痙攣,連帶著指甲也在牆紙上刮來刮去,發出"嚓嚓"的聲響。"我可能—我沒有—"

  她掙扎著想要說下去,可是話語猶如堵在喉嚨裡一般,怎麼都說不出口。

  德拉科眼睛閃了一下,朝她伸出了手。"赫敏—"

  胸口和喉嚨同時緊縮,她的身子禁不住抽搐了一下,慢慢靠向牆壁。

  他的手垂了下去。

  赫敏側過身子,右肩靠在牆上,抬起左手繞過胸前貼上牆面,垂低下巴。

  "我知道因為天花板太高而害怕根本毫無道理…"她聲音顫抖。"我正在努力克服。我知道。我知道—我正在努力—我正在努力—可是—"

  德拉科後退了幾步。她的胃沉了下去,手指又貼著牆抽動了起來。

  太遠了。

  太近了。

  太遠了。

  德拉科低下目光看著她腳邊的地板。"你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該意識到天花板可能會讓你覺得不舒服的。等我回來之後,我們可以准備一間小一些的房間,把你想要的書送到那兒去。要是你今天有什麼想看的話,家養小精靈也可以直接送到你那兒去,你想要多少本都行。我先陪你回去。"

  她的雙腿已經因為疲憊而打顫。"不用。你該走了。我現在很累,如果你一路陪我走回去的話,會遲到的。"

  他嘆了口氣,短促地點了下頭。"好。"

  他正要轉身離開。

  赫敏的手朝他伸了過去,繼而又縮了回來。"德拉科—"

  他停下來,回頭望著她。她咽了口唾沫,扯出一絲勉強而蒼白的微笑。

  "千萬小心,德拉科。不要死。"

  他聞言怔住。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在原地凝視著對方。

  然後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彎,露出淡淡的笑意。"好。"

  他又望了她一會兒,隨後悄聲消失了。

  赫敏仍舊站在走廊的牆邊,手指撫摸著牆紙不甚明顯的紋理。她覺得好累,只想順著牆面滑坐下去,躺倒在地板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身子,慢慢地轉過身,一邊朝北翼走去,一邊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想著所有的一切。

  天色已過黃昏。赫敏坐在椅子上,凝視著窗外,出神地望著樹籬迷宮,這時她突然感到空氣一陣波動。她轉過身,發現德拉科站在門口。

  "你沒有要書。"他仔細地端詳著她。

  她搖了搖頭。"我一直在思考。"

  她注視著他,發現他的眼睛閃爍不定,神情也越發冷淡緘默。

  "我思考的時候,發現有些事情和我的想法不太對得上。"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聰明。"他的語氣輕松隨意。他依然站在門邊,離她將近十五英尺。

  赫敏望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

  "今天,你沒有說你永遠會來找我。以前,你離開之前總會對我說這句話的,無論是什麼時候—"她垂下頭,用他鬥篷的衣擺緊緊地裹住自己的手指。她蹙著眉,試圖清晰地回想起有關於此的所有記憶,但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痛楚開始自顱底擴散,她只得放棄,再次轉頭看向德拉科。"我想—我想我記得那些。無論是什麼時候,只要你要離開,你都會向我保證你會來找我。難道—不是嗎?"

  德拉科愣了一瞬,隨即眨了眨眼,移開目光,嘴角露出苦澀的微笑。"好吧—我倒是認為目前看來,這根本就是張空頭支票。"

  她喉嚨哽住,手向他伸了過去,隨後又被她握成拳頭。"所有地方你都找過了。那不是你的錯。"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狂笑,後退了一步,仿佛被她的話擊中了一般。突如其來的大笑讓赫敏微微一驚,她纏著他鬥篷衣料的手指開始痙攣。

  他盯了她片刻,接著挑起了眉毛。

  "沒錯,"他緩緩開口,"所有地方。我找遍了所有地方。"他轉動著下巴,就像是在感受這個詞語在口腔裡的形狀。"單單漏掉了最重要的—你所在的地方—其他所有的,我確實都找遍了。我想,至少我的努力還是值得肯定的。"

  他的語氣自始至終都是那樣強烈,摻雜著一種她所熟悉的殘酷之感,讓她的胃都在體內凝結成一團。

  "可憐的小治療師,沒有人可以照顧。沒有人需要你,也沒有人想要你。"

  她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了。這是戰時的記憶嗎?不,是在她成為階下囚之後。

  德拉科又大笑了一聲,將她的注意力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臉上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不是我的錯?"每一個詞都是那樣斬釘截鐵,就好像他把所有的尾音都生生咬了下來。"我該那樣以為嗎?所有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我母親的事不是,鄧布利多的事也不是—所有死在我手下的人都不是我的錯,只要我足夠理性地去思考一番,就會發現每件事上我都別無選擇,是嗎?那你呢?發生在你身上的事難道也不是我的錯嗎?難道我該反過來怪你嗎?還是去怪黑魔王?或者干脆去怪整個世界?"

  他呲著牙嘶聲呼吸著,那些話語如脫韁野馬一般自他口中奔湧而出。

  然後他似乎突然控制住了自己,猛地合上嘴唇,只是站在原地盯著她,幾秒鐘都沒有動一下。

  "如果不是因為波特,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

  赫敏眨眨眼睛驅散了這段記憶。當她試圖吞咽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卡在了喉嚨裡。

  德拉科冷笑一聲,抬起一只蒼白的手捂住心口。"難道只要一直認為自己也是受害者,我就會感覺好點兒嗎?"

  他的語氣刻薄諷刺,卻因為壓抑憤怒而顫抖著。

  赫敏的嘴唇抽了一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咬緊牙關,慢慢地吸氣。她已經用盡全力將鬥篷緊緊纏在手指上,然而手指卻仍在不停地痙攣。她也試圖集中注意力,可整個身子都隨之緊繃,完全無法放松下來。

  有那麼多的事情,她都竭力不讓自己去思考、去擔心;仿佛她即將在意識的沼澤中溺亡,唯一能做的只有掙扎著讓自己的臉浮出水面。

  記憶的恢復沒有任何清晰的順序可言。對於德拉科,她相關的回憶何止成百上千,但她理不清准確的次序。它們總是在遙遠的距離之外模糊朦朧地飄飄蕩蕩,然後毫無預兆地閃爍出明朗的光芒。那些事情她都知道,但她就是沒有辦法將它們充分地聯系在一起。

  她本能地感覺到一定還有什麼別的事情正在發生—德拉科對她隱瞞不言、不願讓她知道的事情。如果她能更了解他一些—如果她能更清楚地回想起從前的他—她就能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可是她無法將它們拼湊起來得出足夠明了的結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沒有打算談論這個。"花了幾秒鐘讓自己集中精神後,她終於開口說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鳳凰社已經全軍覆沒,而你也殺不了伏地魔,那你又怎麼能打敗他,然後瓦解他的政權?我實在想不通。"

  她抬眼看向他。"你總不會計劃讓我去殺他吧?"

  德拉科盯著她,似乎根本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赫敏默然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手腕。"如果你和西弗勒斯打開了我的手銬,伏地魔一定會知道的。就算他不知道是西弗勒斯幫了你,但你畢竟是全權看管我的人。一旦我走了,你必然罪責難逃。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在把我送出歐洲的同時,還能保證伏地魔不會發現你背叛他。"

  德拉科一言不發。

  赫敏再度抬頭望著他,只覺得一股冰冷寒意悄然蔓延至她身上的每一處角落。幾個月來,她搜集到的所有信息終於在腦海裡彙成了一條明晰的直線。"所以,這就是你的計劃…因為伏地魔依賴你,因為對他來說你是關鍵,直接關乎他能否穩定政權。所以你才要故意暴露自己就是將官長的事實,這樣他就沒辦法再用另外一個人來取代你。"說到這裡,她已經口干舌燥。她咽了口唾沫,手指不安地捻動著他鬥篷的衣料。"你—你找到去除黑魔標記的方法了嗎?"

  德拉科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嘴角微微上揚。"當然。一旦解開了你的手銬,我就能把它徹底去掉。"

  他的模樣讓她想起了新年晚會的時候。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經過了精心的演練,滴水不漏,天衣無縫。盡管她當時恨他入骨,她卻始終都在注視著他,留意著那些她看不明猜不透的細節。而此時此刻,結合她過去對他所有的了解,她終於看到了那層假面之下屬於德拉科的微光。她所熟識的他已經被符文掩埋,幾乎消失殆盡,但仍然有跡可循。

  她把頭歪向一邊。"怎麼去掉?"

  他輕松地聳了聳肩。"西弗勒斯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畢竟和多洛霍夫共事了好幾年。"

  接著便是一陣長久到不自然的沉默。

  "你說謊。"她終於開口。

  他揚起頭打量著她,冰冷嘲弄的神情瞬間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是嗎?你真的以為現在的你還了解我嗎?了解到足以看得出我是不是在說謊?"

  如此防備。他最脆弱的時候,也是他最殘忍的時候。

  赫敏的嘴角翹了起來,心卻像鉛塊一樣墜在胸口。"是的。你以前從不說謊—至少在我面前。"

  他的嘴唇扭曲成了一個凶狠的微笑。"沒錯,曾經的我確實如此。"

  赫敏試圖呼吸,卻發現自己快要被悲痛淹沒;周圍一片汪洋,而德拉科還站在十五英尺外。

  心在胸腔裡越跳越快。她緩緩吸進一口氣,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

  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張旗鼓地宣揚,於黑暗隱秘之中悄然無聲地行動。

  "你在騙我。你沒有辦法去掉你的標記。你甚至都沒有想過要盡力一試。你打算赴死。你故意暴露自己將官長的身份,這樣一來,如果伏地魔因為我逃跑而處死你,整個政權就會動搖不穩,最後徹底崩潰垮台。"

  德拉科站在原地,注目不瞬看了她片刻,然後,他的嘴角扯出一絲鴆毒般苦澀的微笑。

  他嘆了口氣,臉上原先冰冷的惡意頃刻間便化為烏有。

  "我原本還希望,藏書閣裡的那些書至少能消磨你一周的時間。"此刻,他看上去只剩下失望和疲憊。

  赫敏沒有接話,想等他再說些什麼,但他卻默然不語。

  "這就是你的計劃?"她的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顫抖了起來。"兩年了,你的計劃居然還是把我藏到某個地方,而讓自己作為一個叛徒被處死,然後你還以為我—以為我能接受嗎?"

  德拉科沉默了幾秒,隨後發出一聲低笑,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隨之一陣顫動。

  "難道這次你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他的語氣不帶絲毫溫度。"畢竟,我所想像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終究也只是發生了一部分而已。先是失去你,一連十六個月滿世界地找你,卻始終一無所獲;接著就發現你已經被折磨得支離破碎,卻還得把你囚禁在這裡,強奸你。"他的聲音因為傷慟和憤怒而愈發粗啞刺耳。"在你的思想被蹂躪的時候,我還必須用我這雙手把你固定在原地,在我自己的腦海裡感受到你的生不如死;然後—又發現有人在我的莊園裡強奸你—"

  "我沒有被—"赫敏趕忙打斷他的話,覺得胸口發緊。"他沒有。你及時趕到了。"

  他的雙眼頓時溢滿了如釋重負之色,然而嘴角的微笑卻如見血封喉的尖刀般鋒利。"呵,那還真是幸運。"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低頭看向地板。"我說到哪兒了?哦對。後來我又發現你的眼睛差點被挖出來,就因為我妻子想要把你弄瞎;深更半夜發現你在用頭猛撞窗戶;眼睜睜看著你因為我讓你懷孕而一天天虛弱消瘦下去;幻影移形趕到你房間裡,卻看見你崩潰昏倒,然後才得知你封閉的記憶和胎兒魔力造成的損害可能讓你永遠都醒不過來—而我可能會親手害死你。"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雙唇緊抿,嘴角抽搐著,接著勾起一絲冷笑的弧度。"這還不夠嗎?毫無疑問,的確還有很多潛藏的苦難我們沒有真正經歷過。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加把勁讓它們全部實現?"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神情再一次斂了起來。"如果我打開了你的手銬,又不考慮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我倒也可以往你手裡塞一根魔杖,直接把懷著身孕的你幻影移形帶去黑魔王的大廳。雖然距離你上一次使用魔法已經過去了兩年,你現在幾乎連樓梯都爬不上去,也基本是粒米未進。但這都沒關系。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為了更偉大的利益而戰肯定是有意義的。"

  赫敏瑟縮了一下。

  德拉科的表情有如大理石般堅冷。"如果我真的那樣把你帶了過去,而我,或西弗勒斯,又或是我們兩個人都同時在場掩護你,你倒是有那麼一絲可能在黑魔王召喚其他食死徒之前就將他殺死。不過在那之後,我們也就窮途末路了,因為那個瘋子早就設下了詛咒,只要他一死,城堡就會即刻崩塌—他准備了無數安全措施,這只是其中之一。"

  他把頭向後一仰。"又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我們根本殺不了他,因為我已經試過幾十次了,無論派誰去,無論他們嘗試用什麼樣的方法,最後總是以失敗告終。這種情況下,我就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麼親手殺了你,要麼親眼看著你再一次被抓,讓他們在我們兩個人的手腕上都扣上手銬。你覺得他會給我們個痛快嗎?"

  赫敏搖了搖頭,喉嚨緊得喘不過氣來。

  "不會。"德拉科的眸光有如寒冰,臉上的表情卻仍被他小心地控制著。"他會慢慢來。我親眼見過—當他想要親自示範、殺雞儆猴的時候。有時他甚至會拖上好幾個星期,還特意找了治療師來—就為了留他們一口氣,直到他覺得玩夠了。"

  她能從他的雙眼中看到恐懼。他移開視線,轉向納西莎的肖像,卻不作停留,而是不定地掃視著。

  他望著遠處的牆壁,目光茫然沒有焦點。"他會先拿你開刀。到時候,他一定會知道我們所有的過去。兩年多的時間,我都在不停地想像你可能會遭遇、或者正在遭遇什麼可怕的事…"他的聲音幾乎沒有一絲生機。"我敢肯定,他會毫不吝嗇地把我所有的想像全都變成現實。"

  房間的邊緣開始變得模糊。赫敏想要吞咽,可是喉嚨卻不聽使喚。

  他低聲嘆息,單手扶上門框。"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你那套格蘭芬多的頑固執拗,這都不是什麼能拯救所有人的新機會。"他又嘆了一口氣。"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和你一起走的。我永遠都會—"他的聲音輕了下去,然後他似乎鎮定了下來。

  "我從來就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盡我所能幫助鳳凰社打敗伏地魔'。穆迪可沒有在這一條裡加上任何期限或者豁免情況。"他露出一絲苦笑,沒過一會兒便又恢復了冰冷。"黑魔王已經時日無多,他活不了幾年了。整個巫師界也對他的觀念和統治徹底失望了,尤其現在他還搞出這麼一個荒唐的人口再增長計劃。一旦局勢動蕩不穩,他的政權就會崩潰,國際巫師聯合會也會伺機介入,像往常一樣把所有功勞攬到自己頭上。"他凝望著她,臉上掠過一絲微笑。"幾年之後,你也許就會得到那個你想要生存於其中的世界,而我—我會努力為你實現。"

  "不!"她的語氣激烈而堅決。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銀色的眼睛閃爍著。"你以前總是說,你不會為了選擇我而放棄其他所有人。我已經注定難逃一死,你總不能要求我拉你陪葬。"

  "我那是在說謊—!"她顫抖著雙手牢牢地環抱住自己,試圖呼吸,不讓自己哭出來,但她的身子卻開始搖晃。"我沒有想要—德拉科—"

  她低下頭,用手按住胸骨,強迫自己吸氣。她的呼吸急促凌亂,空氣在她的肺部燃燒翻騰。她不停地喘息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德拉科冷酷緊繃的神情驟然消失。他大步穿過房間走向她。

  他跪在她身前,帶著一絲猶豫伸出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仿佛是在接近一只受驚的動物。

  這次,她沒有退縮,也沒有僵硬。

  "格蘭傑,呼吸。深呼吸。你必須要呼吸。"他的臉上是毫不掩藏的懇求。

  她發出一聲低沉的啜泣,把頭垂得更低,直到與他前額相抵。

  "深呼吸,求你,深呼吸。"他不停地對她重復著這句話。感受到他掌心的熱量透過衣料滲入皮膚,她緊閉上雙眼,強迫自己慢慢吸氣呼氣,直到胸口不再痙攣。

  "德拉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她伸出手,顫抖地撫摸著他的臉。"我需要你活下去。你是我的。我們說好要一起走的。你還記得嗎?我們要一起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

  他的表情僵住,隨後垂下目光,不停地眨著眼,接著空洞地低笑一聲。他的手掌順她的肩膀上撫,輕柔地捧起她的面頰,微微傾斜,這樣他就能看到她的眼睛。"無論你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盡全力去做—只要我可以。"

  他話語裡的哀傷和渴望幾乎令她肝腸寸斷。

  "那麼求你—"她用指尖描摹過他的顴骨,而後緊貼上他下顎的弧線。他們的臉頰相距不過咫尺。"德拉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的。我可以—現在我都想起來了—我可以幫你的。"

  她的聲音低沉不穩,雙手也仍在顫抖,但她捧著他的臉不肯松開,又向他靠緊了幾分。"我知道—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可是你答應過我的—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活下去。就算是在霍格沃茨的時候—我以為你一定已經死了的時候—我也還是堅持了下來,因為我決不會撇下你一個人走的。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的。你一定要找到別的辦法。"

  他輕輕嘆了口氣,把她拉得更近了些,嘴唇貼上她的前額。"格蘭傑,自從黑魔王決定把你交給我的那天起,這就是我的計劃了。"

  赫敏愕然一驚,但他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是我自己找到了你,那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可是,一旦黑魔王對你有了興趣,又想要把你交給我或者西弗勒斯,那就沒有任何辦法既能送你安全離開,又能同時保全我和他兩個人。而西弗勒斯無法打破誓言把你帶去羅馬尼亞,所以那個人必須得是我。"

  "不…"

  他用拇指腹輕撫著她的臉頰。"我沒有辦法殺死黑魔王,西弗勒斯和我已經盡力試過了。而且,就算我能去掉標記,我也沒有辦法和你一起逃。現在的計劃,就是我能為擊敗黑魔王所盡的最大努力了。你會遠離戰爭。然後,你就安全了。"

  赫敏一把握住他的雙手。"我不想要什麼安全。我只要你活著。現在就重新制定計劃—"

  他嘆了口氣,對上她的眼睛。"只要救出金妮,我想要什麼都行。格蘭傑,這是你親口對我保證過的。我希望你能活下去,離這所有的一切都遠遠的,好好活下去。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唯一想要你為做的事。而且你還有其他必須履行的諾言。你得照顧金妮。你向波特發過誓你會照顧她的。"

  "我在那之前就已經先承諾過會照顧你的。永遠都會。我向你保證過我會永遠照顧你的。"她聲嘶力竭地說道,聲音顫抖,止不住喉間的啜泣,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漸漸彙集到了他的手指上。"可你甚至都沒有打算告訴我,對嗎?你之前說你原本准備二月就送我走,可那時候我根本還沒有想起你。我甚至會一直那樣稀裡糊塗渾渾噩噩,直到一切都為時已晚—上個星期,你還說過我會再見你的。"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是想讓你冷靜下來,就算你現在不能使用魔法,我也不能相信你。"他的聲音緊繃。"上一次我對你說實話的時候,你就一聲不響地消失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她貼著他的掌心瑟縮了一下,呼吸又一次滯住。"我努力想要回來的,"她勉強擠出了幾個字,"我拼盡全力想要—我盡了全力—"

  他加大了雙手的力道。"呼吸。深呼吸。你不用告訴我,我都知道的。所有的報告我都看過了。你炸平了半個蘇塞克斯,殺死了保護咒屏障裡幾乎所有的人。你幾乎把全英國所有的攝魂怪都消滅了。你還殺了十五個狼人,二十個吸血鬼,還有六個母夜叉。失去魔杖之後,你又殺了一個狼人和一個母夜叉;蒙塔古把你打昏之前,你還刺了他兩刀。我知道你盡了全力。"

  "那—你也要盡全力。"她泣不成聲。

  他的手縮了一下。"格蘭傑,我已經盡了全力了。這已經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結果了。"他嘆了口氣。"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和彼此告別—我不想直到最後都在和你爭吵。"

  她的手指緊緊纏住他的長袍。"那就讓我想想別的辦法。我可以—可以去做研究。也許我能找到辦法去掉你的黑魔標記。求你了—讓我試試吧。"

  德拉科頓了幾秒,凝視著她。片刻後,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我可以答應給你所有你想要研究的文獻和材料,但有兩個條件:第一,如果你的驚懼因此加重,你就必須停止;第二,一旦西弗勒斯回來,無論你認為自己的進展離取得突破有多近,都必須停下手裡的一切,跟他走,不能逼我對你用強,也不能試圖欺騙我或者擺布我,只能告別,然後離開。"

  他兩眼緊盯著她,目光專注不移。"同意嗎?"

  赫敏抿緊嘴唇,咽了口唾沫。"我保證。"她終於答應道。

  她伸出手,用指尖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從水銀色變成了灰色,接著又垂下了頭,把下巴緊貼進她的掌心。

  "不要再對我說謊了,德拉科。"她一邊懇求,一邊把他拉得更近,與他額頭相抵,吸進他呼出的空氣,感受著他此刻就在她身邊。"求你,不要再對我說謊了。"

  他發出了又一聲空洞的大笑。"我不會了。"

  作者注:

  下周我可能無法照常更新。我這幾天一直在生病,現在連我的孩子們也病了,所以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後續的寫作和修改效率估計會有一陣子相當低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48

第66章

  感謝譯者的三次元閨蜜YY和KK對本章的建議∼

  2005年,六月

  德拉科站了起來,收回雙手,向後退開幾步,直到與她拉出足足五英尺的距離—就算她伸直手臂也碰不到他。

  他似乎突然間顯得猶豫不決,好像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相處。他猶豫著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張開復又握緊。

  悲傷和痛苦又一次像海潮一般席卷了她,她幾乎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淹沒至死。坐在這裡看著他,想要他,如渴望氧氣一般地渴望他,卻又不知道如今要怎樣才能克服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切,這種感覺讓她心如刀絞。

  "你應該先睡一覺。"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目光卻看著下方,理著自己的長袍。"你想要什麼書,明天我就給你送來。"

  赫敏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飛快地吸了一口氣。

  "你想留下來嗎?"她強迫自己在重新思考這個問題之前問出了口。

  德拉科茫然地望著她,她的心開始在胸腔裡劇烈而痛苦地越跳越快。

  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焦,下一秒便恢復了清晰。

  "你並不想讓我留下來。"他打量了她幾秒鐘後說道,嘴唇微微扭曲。"不要因為你在某種意義上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做某件事,就強迫自己去做。"

  他轉身便抬步走向門口。

  "不要,"她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尖銳地說道,"不要走。"

  他僵立在原地。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我想要你留下來。我真的想。只是—有時候—有時候—"她試圖解釋清楚,可是話語就像被堵在了喉嚨裡一般。"我的記憶一團亂—我並不是總能回想起來—"她咽了口唾沫。"留下來。我想要你留下來。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她慢慢朝他走了過去。"好嗎?"

  她用顫抖的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心裡甚至做好了他會猛地後退或一把將她推開的准備。她又咽了口唾沫,側著身子緩緩向他湊近,小心地打量著他的臉,但他的表情卻是一副假面。

  她垂下頭,試探性地將自己的手指伸進他的手掌裡。她幾乎無法呼吸,手上的顫抖也愈發劇烈。

  不會有事的。只要深呼吸,就不會有事的。

  順從。

  安靜。

  不能抗拒。

  她閉上眼睛,呼吸急促。強制指令的聲音撞擊著她的耳膜。

  "赫敏。"德拉科的呼喚讓她驀然抬頭。他正低頭注視著她,面無表情。"不要這樣。"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走。我不想讓你走。我只是—我只是—"她的下巴抖得厲害,掙扎著想要把話說完。"我不想—"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抬眼看著他。"我只是想握著你的手。我不想—如果你…我就不能反抗—因為那些—"

  德拉科的眼睛閃爍著,他的手在她的掌心裡抽搐了一下。

  她低頭盯著他們的手,加大力道握得更緊。"留下來。"她又一次深吸了口氣。"我想要知道你—不在別的地方。"

  赫敏的心怦怦狂跳,但她仍然直起身子,強迫自己向床邊走去。

  她突然想到,也許她應該同意換個房間,那樣她就不用再面對這張床了。

  她鼓起勇氣,將這個念頭推到腦後。這依然只是一張床而已。她還是會躺在上面,相信他不會傷害她。

  她相信他。她知道自己相信他。一直都是。

  她挪到床的一側躺了下來,蜷起身子,盯著他。他緩緩在另一側坐了下來,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幻影移形逃走似的。她向他伸出手。

  他遲疑了片刻,才伸出自己的手,與她十指交握。

  他向後靠在床頭,似乎沒有任何睡覺的打算。她端詳著他,目光掠過他的臉龐,想要再一次記住他的模樣。

  她對他的記憶越清晰,就越能明顯地察覺到他與從前的不同。他看上去精疲力竭,幾乎被現實蠶食得體無完膚。

  他與她相扣的手指時不時地抽搐痙攣。

  她覺得這並不像是典型的鑽心咒肌肉損傷,而更像是某種心理上的神經失調—長期受鑽心咒折磨的結果。那麼長的時間以來,他一直都在遭受過量的酷刑,以至於已經造成了永久性的影響。

  伏地魔懲罰了他無數次,因為他沒能抓住鳳凰社的"最後成員"—那個摧毀了烏姆裡胸前掛墜盒的人。

  赫敏突然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你—"她剛開口便哽咽了一下。"你用那種方式毀掉了魂器,就是想借此迫使伏地魔仍在二月就把西弗勒斯召回英國,是嗎?"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移開了目光,微微抬了抬下巴以示承認。

  她想起了自己當時每天默默躲在暗處,注意到他受盡折磨遍體鱗傷的模樣,同時還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去關心他,因為他活該受那些罪。而此時此刻,那一幕幕盡數回到了她的腦海之中,讓她的心如墜深淵。

  日復一日,持續月余。

  "對不起,德拉科。"

  他如遭重擊,身子瞬間僵硬,幾欲抽手回去。

  "不要對我道歉。你沒有什麼可道歉的。"他厲聲說道,幾乎就要咆哮起來。

  赫敏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直到他別開頭,不去看她。

  "你在生我的氣,對嗎?"她終於開口問道。

  德拉科盯著房間另一頭,神情難辨。"那也不代表你有任何理由向我道歉。"

  赫敏端詳著他。"為什麼?"

  "因為—"他眨了眨眼睛,"—先道歉的人必須得是我,而且我—"他仰起頭看著床頂的華蓋。"而且我—"

  "德拉科…"

  "天哪,格蘭傑,"他聲音粗啞,抬起另一只手揪住自己的頭發,"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來到這兒之後什麼都不要再想起來。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希望自己從沒告訴過你我暴露身份的事—如果我當時撒謊騙你,而不是抓著最後的時間想要和你告別,這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赫敏喉嚨發緊。"如果你就那樣把我送走,而我卻後知後覺你因為我求你去救金妮而送了命,那我會生不如死的。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釋懷。永遠都不可能。就算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去的。"她的語氣毫不動搖。"每一秒,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只要是為了救你。"

  房間裡頓時一片死寂。

  德拉科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憤怒。"你沒有救我。"他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開口。"你只不過讓我們倆都在地獄裡掙扎了兩年。"

  這句話就如一記重拳打在了她胸口。

  血液爭相離開大腦,她覺得自己的臉此刻必然像屍體一般慘白,整個身子都縮了起來。

  德拉科驀地握緊了她的手,神情立刻轉變為了後悔。"等等—我不是—"

  她垂下頭,拼命想要呼吸。"我拼盡全力想要回來的…"她顫抖的聲音已然破碎,"我真的努力了…"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瞥開目光。"你怎麼會覺得我能接受失去你?難道你以為我的感受不及你深刻嗎?以為我有其他責任在身就會不在乎你嗎?你不該認為我不在乎的,我用盡了所有辦法來保護你的安全。你不知道為了保護你我都做了什麼。"

  "我只是—"

  "我向你保證過的—每一次你要我說出口的時候,我都向你保證我永遠是你的,沒有任何例外,也沒有任何期限。"

  第二天早上,她隨著一陣劇烈的頭痛醒了過來。她的手指與德拉科的交纏在一處,靜靜地停留在床中央。他沒有醒,面色卻依然緊繃著。

  他正和她一起躺在床上—這樣的場景令她分外熟悉。她看著他熟睡的模樣,感覺不到自己的記憶有任何與之矛盾的地方。

  每當他離她如此之近,她都覺得仿佛置身過去一般。觸摸他,靠近他,都像呼吸一樣是她最自然的本能。她覺得自己無論離他多近都不會感到饜足。

  雖然大多情況下—當她突然覺得自己回到了他向她逼近、強行侵入她思想的時候;當她回想起他無情地大步走近、抓住她的胳膊幻影移形的時候;當他說出一些太過殘忍的話讓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都算不上近。

  但是,當他如眼前這般近在咫尺,他就只是德拉科。他是她的。

  他曾在她面前毫無保留地脆弱過。他一直都愛著她,盡管他從一開始就認為他們注定無法長久。然而他依然深愛著她。

  她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想要朝他靠得更近,但又生怕自己一動就會驚醒他。於是她呆在原處,凝視著他。

  "我會照顧你的,"她用口型無聲地向他承諾,"我會有辦法照顧你的。"

  他醒來的一瞬間,她便立刻感覺到了。他剛恢復意識,整個身體就隨即緊繃起來。他猛地睜開眼睛,緊盯著她。

  他的雙眼迅速眯了起來。"你還好嗎?"

  她扭了扭肩膀。"我的頭…每次消停一天之後,情況都會更糟。"

  他松開了她的手,輕輕貼上她的前額。"你又發燒了。"

  她幾乎連點頭反應的力氣都沒有。

  "你能吃得下東西嗎?"

  一想到進食,赫敏的胃就扭曲翻騰了起來。"也許等會兒吧。"

  他的眉頭緊鎖,神情中盡是擔憂,"我今天得去比利時,明天就回來。你好好躺著。"

  他說完便站了起來,目光卻仍然鎖在她臉上。

  赫敏挪動了一下,微微抬起頭。"你說過要幫我拿書過來的。"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惱怒,嘴唇緊緊抿在一起。"明天。"

  "不行。你說好是今天。我還是能看書的。"她努力想要坐起來。"否則我就只能躺在這裡擔心了。"

  他從牙縫裡嘆出一口氣。"好吧。你躺下,別起來。我會交代托普茜把那些書、羽毛筆還有羊皮紙都給你送過來,但前提是你得先吃點東西。"

  赫敏依言躺了回去,用雙臂更緊地環抱住自己蜷成一團的身子,想要暖和一些。

  她咽了口唾沫。"我—只要那些書就夠了。我不能碰羽毛筆,所以—羊皮紙也沒什麼用處。"

  德拉科下巴上的肌肉湧起了些許紋路。"好吧。"他邊說邊回到床邊。"那就只送書來吧。"

  他變出一張毯子蓋在她身上。"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托普茜。我明天就回來。"

  "千萬小心,德拉科。不要—不要—"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

  "你一定要回來。"她最後說道。

  "我會的。"

  他一離開,赫敏就更加無力地癱倒在床上,頭痛欲裂。

  她只覺得惡心欲嘔。但德拉科說過,只有她吃過東西之後托普茜才會把書送來。她不知道如果她把所有吃進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的話,那還算不算數。

  到了中午,她總算勉強喝下了一瓶魔藥和一小杯肉湯。托普茜送來一摞書本和一份對頁手稿,赫敏認出那上面是德拉科的筆跡,記錄下了他每一次嘗試去除黑魔標記的過程。

  托普茜在床頭墊了幾只枕頭,好支撐起赫敏的上半身,讓她能側躺著看書。

  赫敏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地閱讀德拉科的筆記,不去想德拉科違背實驗對像意願、而這些人又最終都在過程中全部死去的事實。

  那些人都是食死徒,其中幾個還曾幫著伏地魔折磨過納西莎。

  他已經做得夠徹底了。研究和分析無一不是面面俱到。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必然是在研究標記詛咒之余還自學了相當多的魔法生物學和治療理論知識。

  他前前後後嘗試了九次。最後兩次還是在戰爭結束以後。

  赫敏也曾研究過伏地魔的過去,是以她知道伏地魔在霍格沃茨時就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學生。無論他是什麼時候創造的黑魔標記,都一定投入了相當的時間和精力,才最終把它變成了一種固若金湯的頸鐐,牢牢鎖住追隨者的脖子。它完全稱不上精致,但它簡單,直接,而且致命。

  手稿的背面是一組尖細字跡所寫的筆記。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西弗勒斯也參與了分析。

  赫敏將筆記從頭到尾讀了兩遍,然後蜷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抱住不停抽痛的頭部,努力想要思考並分析。

  她咬緊牙關,竭力忍著疼痛,最終還是昏了過去。

  當她蘇醒時,德拉科正坐在床沿,手裡捧著她那本妊娠指南,目光掃視著打開的書頁。她默默地望了他片刻。

  "你回來了。"她說。

  他聞聲立刻合上了書,轉過頭看著她。

  頭部的疼痛又減退了下去,她的身子也不再那麼虛軟無力。她小心地坐了起來,拿起那張手稿。"我看過你的筆記了,但還沒有看書。我想到了幾本書,可能會有用。"

  "好。"他兩眼盯著她,嘴角輕輕翹起。

  她撫平手稿,將其中被折起來的一處頁腳恢復原位。"詛咒中的一部分會阻礙凝血,和血友病有些類似,可能會有長期的副作用。我得發明一種魔藥—一種對抗吸血鬼咬傷的變種魔藥,需要定時反復內服,不過一旦伏地魔死了,也許你就不必一直服用下去了。"

  她咬著嘴唇。"但這無法解決該如何讓傷口愈合這一最急迫的問題。所有的常規方法你都已經試過了,包括麻瓜慣用的燒灼和—焦油,但我才剛剛開始。我會找到辦法的。"

  德拉科點了點頭,瞥開目光。

  這場對話生硬沉悶得令人痛苦。除了手稿裡已有的內容,德拉科不願再就他做過的實驗談論任何進一步的細節。他似乎心煩意亂,時不時地看向時鐘。當她提到她想要研究哪些理論知識時,他臉上確實掛著恰如其分的投入表情,但他的眼神卻平淡漠然。

  她意識到—當她全神貫注凝視著他的時候—他只不過是純粹在滿足她所求而已。所有的這些手稿和書本,都只是為了安撫她,因為她害怕天花板,所以它們才成了藏書閣的替代品—某種用來分散她注意、消磨她時間的東西,好讓他將自己的計劃按部就班地繼續進行下去。

  她不再說話,只是垂眼盯著自己的膝蓋。停頓了許久之後,他站了起來。

  "我今天晚些時候會把你要的書送過來。"

  說完,他起身便欲離開,卻忽然又停下了動作,轉過身看向她。

  他站在那裡,兩眼直直望著她,嘴巴微微翕動了幾下才開口說話。

  "格蘭傑—你不用—"他突然頓住,她看見他的手在身側緊握成了拳頭。他把嘴唇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眨了下眼睛,稍稍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我從來沒有指望你會願意留下這個胎兒。"他說話時幾乎面無表情,喉結卻略沉了一下。"我可以給你一劑魔藥,這樣等你離開歐洲之後就能—解決掉它。只要你開口—"話說到一半卻又被他自己生生截住。他垂下頭,咬緊牙關。"沒關系,你沒有必要開口。我會把魔藥送來的。你沒有理由把你的決定告訴我。"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就轉身離開了。

  赫敏躺在床上,手指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只要她仔細地摸索,就能感覺到骨盆上方的子宮已經微有隆起,雖然極小,但卻堅實。

  她從沒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逃離這座牢籠,她就會去墮胎,更沒有想到德拉科一直以來都是抱著如此假設在行事的。

  放在從前,為了不讓這個孩子出生在馬爾福莊園裡,為了不讓它被交到阿斯托利亞的手中,她也許會願意爬出窗戶跳下去,或者服毒自殺,但她從沒有想過如果自己能逃走就要終止妊娠。

  這是一個孩子。自從斯特勞德診出她懷孕之後,在赫敏眼裡它就一直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不是胎兒,不是什麼繼承人,而是一個孩子,一個她已經感到對之有著強烈保護欲的孩子。當她看到代表它心跳的震顫光芒時,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它偷走了。

  可是德拉科卻認為,一旦她有了任何選擇的余地,她就不會再留下它。

  他強奸了她,她因此懷孕。他認為只要她獲得自由,就一定會想要墮胎。

  在他的設想中,他會留在英國只身赴死,而她則會遠走天邊,努力斬斷一切來讓自己徹底忘記過去。

  傍晚時分,托普茜帶著一大摞書本來到了赫敏的房間,其中好些還是嶄新的書。

  "德拉科在嗎?"赫敏一邊問著,一邊拿過一本書翻了開來。

  "主人剛剛才回來。"

  "你能告訴他我想見他嗎?"

  托普茜向她屈膝行禮,"啪"地一聲消失了。

  納西莎·馬爾福的肖像緊盯著赫敏。

  赫敏只在十多年前的魁地奇世界杯時見過納西莎一次。肖像中的納西莎年僅十六歲,和接受黑魔標記時的德拉科一般年紀。

  "我想救你的兒子。"赫敏對她說。"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納西莎沉默不語,只是端坐在畫框中的椅子上,一聲不響地打量著赫敏。最後,赫敏只得作罷,轉過頭去。

  她正翻著托普茜帶來的書,房門就在這時被打開了。

  德拉科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赫敏合上了手中的書,喉嚨發緊。他總是站得那麼遠,遠到讓她覺得周圍每一英寸的空氣都變得沉重無比。

  "你母親的肖像不願意和我說話。"她說。

  德拉科朝牆壁看了一眼。肖像中的納西莎站了起來,望了德拉科片刻,轉身離開了畫框。

  "和你沒關系。除了我,她不跟任何人說話。我父親求了她好幾個小時,她都不肯看他一眼。這幅畫框原本放在南翼的休息室裡。我母親身上發生的一切,肖像都親眼見到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它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我母親被放出來後,就把肖像拿回了她自己的房間。"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也難以分辨背後的情緒。"她常常在畫框前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把手貼在肖像的手上,就好像她們想要觸碰對方。"

  赫敏望著牆上只剩下一張椅子的畫框。

  伏地魔對馬爾福家族的影響簡直和毒藥沒有兩樣。他不僅把自己烙在了德拉科和盧修斯的手臂上,還烙進了這整個家族的存在裡。他毀了納西莎,毀了他們的家。就連那幅肖像—一個擁有納西莎記憶的影子—也因此變得緘默寡言,傷痕累累。

  德拉科的目光回到了赫敏身上。"是她主動提出想要照看你的。她想確保你在這裡的時候一切都好。"

  赫敏垂下了眼,猶豫了幾秒鐘才抬起頭來。

  她的雙手緩緩移向自己的腹部。"我想和你談談先前—你之前離開時說的話。"

  德拉科臉上的神情被盡數斂起,目光瞬間變得如刀鋒般凌厲。

  赫敏的胸膛隨之緊繃,另一個"德拉科"忽然浮現在她眼前,臉上帶著同樣的冰冷。

  "想讓我看著你是嗎,格蘭傑?好。我看著你就是了。我不得不說,看到你眼睛裡全是內疚和負罪感,真讓人高興。你知道嗎,我原本一直以為,黑魔王對我做的一切已經是任何人所能想像的最殘酷的奴役了。但我必須承認,這些事情跟你做的那些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她心跳一滯,接著不停地眨著眼睛,想把那段記憶趕走。

  "你能走近些嗎?"她覺得自己嘴唇發干。"如果你離得不那麼遠的話,和你說話會容易許多。"

  他朝她走了過來。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率就加快一分。

  他的臉上滿是防備。

  她咬著自己的下唇。當他在離她只有一英尺的地方站定時,她抬起了頭。

  如果她能觸碰到他,他就不會顯得那樣冷漠了。

  但他看上去並不想讓她碰他。

  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我之前沒有意識到,你以為如果我能逃走就會終止妊娠。我明白你—以前為什麼會這樣想,但我不是這麼想的。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他的表情紋絲不動,眼神也沒有任何反應。"一旦你自由了,你可能就會改變主意。"

  赫敏搖了搖頭。"我不會的。"

  他的眼瞳仍然平靜無波,但她能看到他眼角流露出的緊張之色。他挺直身子,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中,她覺得自己仿佛被他的動作扼住了喉嚨。

  他嘴唇扭曲,牙齒表面反射出了淡淡微光。"你沒有必要向我承諾你一旦自由之後會怎麼樣。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赫敏下巴緊繃。"我當然會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決不會用那劑魔藥的。我也想讓你知道我不會用的。否則我會悔恨一輩子。我會—我會一直想著這個孩子的眼睛是不是和你的一樣;每年冬天,我都會想著如果它還活著的話今年該有多大,又會在做些什麼;我還會努力猜想它會拿到一支怎樣的魔杖,會喜歡學校裡的哪門課,會不會像我們一樣是天生的大腦封閉師。"她語速極快,因為她的喉嚨越發干澀,顴骨開始陣陣疼痛。"我想知道它會不會也喜歡看書,頭發會不會也像我的一樣又毛躁又不聽話。如果你—如果你死了—我會想要把有關於你的一切—關於你的每一件事—全都告訴它。我從來—我從來都沒有跟別人說起過你。"她的胸口一陣痙攣。"人們應該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德拉科發出一聲帶著濃重喉音的哂笑,抬眼看向天花板。"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覺得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你還有機會開始新的生活。不要讓那些和我有關的記憶成為你的包袱。"

  赫敏使勁兒搖了搖頭。

  他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難道你願意帶著一個被強加給你的食死徒私生子過一輩子?全世界都知道我在這座房子裡對你做了什麼。也許你還記得,整件事都已經被徹頭徹尾地公諸於世了。不管它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不管它有多大年紀,在其他人眼裡,它永遠都是一個劊子手的孩子,而且它是因為我在囚禁你的時候—強奸了你,才會來到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一點。所有人。"

  他說話時胸口抽搐不止,隨後移開了目光。"把這一切都忘了吧,格蘭傑。"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和別人生孩子去吧。"

  赫敏瞪著他。"你真的覺得我會那樣做嗎?遠遠逃開,躲到天邊,假裝你是個怪物,而我能從你身邊逃離已經是萬幸?"

  他盯著她,神情難以捉摸。"這是事實。"

  赫敏對上他銀色的眼瞳,看到了表面的漠然之下的悵然苦澀。

  "我恨你,我認為這場戰爭迄今為止死去的、以及未來將會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該算在你頭上。你沒必要說服我你是個怪物,我早就知道了。"

  她緩緩向他伸出手,喉嚨又緊又澀,連吞咽都無法做到。"德拉科,你不是什麼怪物。你從來就沒有任何選擇。難道你以為我記起一切之後還會恨你嗎?"她向前一步,與他靠得更近,雙手捧起他的臉。"就算是在我想起你之前,唯一能帶給我安全感的也只有你。"

  她抬起頭,望進他的雙眼。"我留了一張便條給你,你看到了嗎?我愛你。"

  他瑟縮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的下巴貼著她的手指顫抖起來。他開始搖頭,但她更用力地按著他的臉頰讓他停了下來,把他拉得更近。

  "我愛你。"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抖,語氣卻愈加堅定。"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永遠。直到我整個人化為灰燼。"

  然後她踮起腳尖,仰起頭,下巴向前探去,吻住了他。

  嘴唇相接的一剎那,他愕然呆立。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貼著他的唇邊對他說道。她的手指描摹過他下顎的弧線,雙唇順著他的唇面緩緩移動著。

  他還是如石像般紋絲不動。於是她把自己整個人壓向他懷裡。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抬起手捧住她的臉,將她拉向自己。他的手掌輕撫著她的面頰,手指纏著她的發絲。他的嘴唇變得熾熱無比,不住地吻她、吻她、吻她。

  他像是快要死於一場經年累月的飢渴,又像是快要被摧枯拉朽的海嘯淹沒。他的舌頭、牙齒、嘴唇,無一不與她的緊緊相連。她的嘴唇拂過他的,接著便是溫柔的輕咬。他的舌掃過她的下唇,隨後探了進去與她的舌糾纏在一起。他仿佛是要把她融進體內,淬入骨血。

  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耳廓,拇指輕撫著她凸出的顴骨。她用雙臂環住他的脖子,迎合著他嘴唇的每一個動作。他貼著她的嘴邊發出一聲粗喘,她感覺到他渾身都在發抖。他不停地吻著她,直到她能感同身受一般地體會到他血液裡的絕望。

  然後他微微向後撤開,與她額頭相抵,緊抱著她的雙手仍在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為我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他的聲音沙啞而破碎。"我愛你。可是你就那樣走了。然後我就再也沒有告訴過你。"

  她讓他每晚都留在這裡。

  他們也從不做比接吻更進一步的事。德拉科吻她的時候,雙手很少移到她肩膀下方。

  她會蜷縮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呼吸聲入睡。

  白天,他會離開莊園外出"工作",而她會繼續進行研究,讓托普茜送來越來越多她想要的書:解咒、黑魔法、致命詛咒、魔藥百科全書和成分索引、詛咒分析、麻瓜醫學教科書…不一而足。

  她原本希望,只要解除詛咒,她就能把黑魔標記徹底剝掉。但在腦海裡使用了四種不同方式進行模擬之後,她得出結論:這是不可能實現的。標記的詛咒並非只停留在真皮層,它就像他背後的符文一樣,就算她去掉他左前臂所有的肌肉組織、移除他的骨頭讓之再生,也能讓他的手臂陷入長達二十四小時的完全停滯狀態以保護組織和神經,黑魔標記也還是會隨著骨骼、肌肉和皮膚一同再生。

  根據德拉科的預估,一旦她的手銬被解開,他們的時間最多只剩幾個小時。伏地魔很可能會立刻得知消息,畢竟他對赫敏非常感興趣。

  如果赫敏想讓德拉科和她一起逃走,那就沒有時間進行復雜的治療手術了。移除的過程必須越快越好。

  他必須得砍掉左前臂,手肘以下的所有部分。

  這個念頭在她心底留下了一個痛苦死結。而她越是尋求更多有關截肢的資料,這個死結便越是令她心如刀割。她甚至不確定截肢能否真的達到目的。傷口會被詛咒影響,無法愈合,再加上失血速度越來越快,用不了多久就會一命嗚呼。

  這和鄧布利多手上所中的那種漸進性致命的詛咒並不相同。不管用魔法還是其他方法—止血帶、白鮮香精、灼燒、治療魔咒—都無法控制或減緩損傷。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曾多次嘗試止血,但都沒有成功。

  這道詛咒仿佛是不讓受害者全身的血液全部流出體外便誓不罷休似的。

  她不斷地縮小方案的選擇範圍。精神上的緊迫感就如一根螺絲釘,每過一天就擰得更緊幾分。

  她已經不再因為頭痛而感到虛弱,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日益增長的焦慮。牆上掛歷上的日期看在她的眼裡就像每日倒數的喪鐘。她一刻不停地研讀思考,直到再也看不清書頁上的文字。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能感覺到自己還有些用處的方法。

  然而除此以外,她根本毫無所獲。德拉科也不過是讓她覺得自己在出力而已。他只是讓她去嘗試,這樣她就會覺得自己至少做了些什麼。這只不過是種宣泄的途徑罷了,就像她從前在房間裡做仰臥起坐,或者在莊園裡上至閣樓下至地窖尋找可用的武器一樣。這只是一件可以讓她去做、轉移她注意、消磨她時間的事情。

  當德拉科陪著她的時候,他對待她的樣子就像是在同她道別。他看她的眼神、他觸碰她的動作,都仿佛都是在說再見。他會用雙臂摟住她的肩膀,將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處—這樣的時刻,她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在告別。

  這天早上,她淋浴完回到房間,發現所有的書都不見了。托普茜正站在她的床邊。

  "今天治療師會來,主人吩咐說要把所有的書都收起來。"

  赫敏只得無奈點頭,走上前望向窗外。正值夏日,庭院裡的草木蔥郁悅目。而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出過門了。

  因為這似乎需要花費相當的努力:先是要走到室外,接著還要盡力在開闊的天空下保持鎮定。而她還需要想方設法除去德拉科的標記,這個節骨眼上再到庭院裡去,無疑是在浪費她本就所剩無幾的時間精力。

  一道微弱的劈啪聲傳來。她轉頭看去,發現德拉科出現在了房間裡。

  "斯特勞德很快就會來。"

  赫敏點了點頭。"托普茜告訴過我了。"

  他朝她走近,來到她身旁,凝視著窗外。

  "你上一次出去是什麼時候的事?"

  赫敏呆呆地望著下方的樹籬迷宮。她伸出手,指尖搭上窗欞。"不記得了。大概是五月初吧。"

  "你應該出去走走。"

  她的手指順著窗玻璃滑了下來,垂回自己身側。"太開闊了。我不想去。"

  德拉科沉默了一會兒。

  "呼吸新鮮空氣會對你有好處,也許還能刺激你的食欲。"

  赫敏垂下頭。"可是我沒有時間。"

  "那就把書帶到樓下去,坐在打開的窗戶旁邊讀。你以前總會到外面去。"

  她的下巴幾乎顫抖起來,又被她強行繃緊,然後她聳了聳肩。"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我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

  "我說的不是幾年之前。你以前經常去外面的庭院裡,也時常會離開這間房間。但是你現在幾乎足不出戶。"

  她又聳了聳肩,依然盯著窗外。"出去了也沒什麼事可做。"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格蘭傑—你為什麼不願意出去?"

  赫敏沉默了片刻。她抬起指尖觸上窗玻璃,畫出了肯納茲符文[1]:像征知識、創造力和啟迪。她從未想過自己竟如此想念提筆寫字的感覺,從未想過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記錄在羊皮紙上、再將之梳理回顧是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從前有多想念閱讀,此刻就有多想念寫字。她發覺自己時常在窗戶上畫著圖形和符文,希望能借此消化被強塞進腦海之中的一切。

  她又在肯納茲符文邊上畫出了索威羅符文[2]:像征成功和完整,以及達格斯符文[3]:像征突破、改變現狀的力量,還有希望。

  然後她嘆息一聲,在已有的三種符文上方畫出了意剎符文[4],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又垂低眼簾看向下方。"在這個房間裡—我才會覺得最安全—最平靜。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如果我在房子裡的其他地方,會更容易受影響。"她咽了口唾沫,肩膀抽搐了一下。"我可能會驚懼發作,那樣的話,你就不會再允許我繼續研究了。"

  德拉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格蘭傑—"他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停頓。"不要—不要因為我而把自己關在籠子裡。"

  赫敏聞言立刻抬頭看向他。"我沒有。我只是—我不想冒險。比起出門散步,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德拉科剛要開口回應,又猛地停住,臉上的神情隨即冷了下去。"斯特勞德來了。"

  赫敏覺得自己的胃沉了下去。"哦。"

  他離開房間親自去把斯特勞德帶來。赫敏則坐在床沿,祈禱著自己的心跳能減慢下來。

  房門被推開,斯特勞德走了進來,德拉科就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那張冰冷的假面已經被完全戴回了臉上。

  "這回你總算是醒著了。"斯特勞德邊說邊掃了赫敏一眼,隨後在房間中央變出了一張體檢台。

  赫敏的胃裡開始翻騰。沒等斯特勞德出言命令,她便站起身,慢慢走了過去,在體檢台邊緣坐了下來。

  盡管之前她已經和德拉科討論過斯特勞德可能會來的事情,但這並沒有減輕她心髒狂跳帶來的疼痛。

  斯特勞德輕揮魔杖,施了幾道診斷咒。"還行吧,至少你沒有再陷入昏迷或是處於飢餓邊緣了。我原本可以早點來給你檢查的,但是將官長總是擔心你的身體太過虛弱。這周開始,你就要進入妊娠中期了。"

  斯特勞德帶著一副批判挑剔的目光打量著赫敏。"氣色看上去太差了。你每天至少應該在戶外待上一個小時。你也不想因為忽視自己的健康而對孩子產生什麼不利影響吧。"

  赫敏胸口抽緊,十指保護性地伸向自己腹部,覆於其上。

  斯特勞德一揮魔杖,明黃色的光球便浮現了出來。它比原先的樣子更大了,大約和赫敏的拳頭一般大小。

  急速顫動的逼人光芒盈滿了整個房間,就像一顆耀眼的星星。赫敏怔怔地望著它,連呼吸都忘在了腦後。

  斯特勞德檢查著光球,朝它施了幾道咒語,又在她的檔案文件裡潦草地寫了幾筆。"仍然十分健康。昏迷和發病似乎都沒有造成任何發育損傷。"

  斯特勞德又施了一道診斷咒。診斷結果顯現的一瞬間,她的臉垮了下來。

  "嘖。女孩。真是可惜了。"

  [1] Kenaz.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光明、火種和智慧。

  [2] Sowilo.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太陽、完全性和生命力。

  [3] Dagaz. 如尼符文的一種,代表黎明、長久的努力和轉機。

  [4] Isa. 如尼符文的一種,又稱"伊莎",代表冰雪、凍結和停滯。


第67章

  赫敏覺得自己的心幾欲跳出喉嚨。

  是個女孩。是個小女孩。

  "懷孕"兩個字,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真實,真實得刺耳,讓她感到隱隱不安。

  斯特勞德進一步檢查了診斷結果,隨後嘆了口氣。"好吧,結果並不如我們所願。"

  她輕彈魔杖,讓診斷光帶盡數消失。

  "很不幸,我們已經有好幾個代孕者在被診斷出懷了女孩之後意外流產了。"她的目光掠過赫敏,轉向德拉科。"當然,對她來說這不算什麼問題,畢竟讓她懷孕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獲取記憶。而對將官長你來說,之後總會有下一個代孕者再被送來的—為了給你生下一個真正的繼承人。"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越來越冷,喉嚨也跟著發緊。她把目光從斯特勞德身上移開,看向德拉科。

  他盯著飄浮在半空的光球,似乎根本無法移開視線,但他的姿勢微有變化。

  赫敏希望自己能夠觸碰到他,握住他的手。這一刻應該只屬於他們兩人才是。她的腹中懷著他們的女兒,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坐在原地,別過頭去,猜想著在另一種情境下他們又會如何。

  德拉科幾乎從未承認過赫敏懷孕的事,除非事關她的健康。盡管她一再告訴他她決不會去墮胎,但他始終拒絕將之視為一件與自己有關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的詞從來都是"她的妊娠"、"她的孩子"。每當她試圖談論這件事,他的話語就變得簡短生硬,如果她不肯放棄地繼續追問,他便會找個借口起身離開。

  他眨了眨眼睛,克制著讓自己鎮定下來,下巴上的肌肉也隨之微微波動。他瞥開目光,面無表情地盯著窗外。

  趁著斯特勞德忙不迭地施咒寫筆記,赫敏又悄悄看了德拉科一眼。

  斯特勞德又施了一個咒語,赫敏的大腦投影顯現了出來。

  赫敏的記憶就像面前飄浮的圓球一樣閃著金色的光暈。散落在她大腦各處的微小光點都變了顏色,有些似乎已經斷裂。其中一些細碎的光點鋪散在一處看起來是神經通路區域的周圍。

  "真有意思,"斯特勞德一邊戳著那些光點一邊評論道,"精神治療師看到這些變化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德拉科把目光從窗戶移開,盯著赫敏大腦的投影。他鼻翼微張,像是聞到了什麼污穢的氣味。"如果她能醒來的話,就要讓她保持冷靜;如果我想避免永久性腦損傷和記憶喪失,就還得防止她再次發病。"他衝著斯特勞德冷笑一聲。"你該慶幸你那套強行恢復記憶的方法沒有讓她喪命。我實在無法想像黑魔王能接受得了這個消息。"

  斯特勞德微微皺了皺眉,看上去很是緊張。"我的意思是—當初我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這只是理論上可行的一種方式。"斯特勞德聲音僵硬地辯解道。"我當時對黑魔王說得很清楚。那她現在有什麼恢復更多記憶的跡像嗎?"

  "完全沒有。"德拉科撇了撇嘴,嘲弄般地斜睨了赫敏一眼,然後看向斯特勞德,兩眼緊盯著她。"她懷孕後,行為上與從前的區別只有一個,就是她變得更加不穩定,幾乎連這間房間都走不出去。"

  斯特勞德嘆了口氣,又用魔杖戳了戳那突出的東西。"可惜我們不能讓她服用吐真劑。精神治療師說多長時間之內不能對她的大腦使用魔法?"

  "只要胎兒的魔力水平仍在迅速增長,她就得避免接觸除了抗驚厥藥之外任何會以魔法形式損害大腦的東西。據他估計,到了妊娠晚期,她的壓力水平應該就會下降到一定程度,不會再因為焦慮而發病,屆時我再用攝神取念就不會有危險了。"德拉科的眼瞼微微低聳,看上去面無表情。他的手就在他的魔杖附近。

  斯特勞德有些失望地撅起嘴。"真是遺憾,那可有得好等了。你告訴過他黑魔王急著想要獲取她的記憶嗎?"

  德拉科輕蔑地一揮手。"那些報告你也看過了,根據精神治療師的分析,信息越是重要,就越會受到嚴密的保護。如果企圖過早地提取她的記憶,可能只會得到一些根本無足輕重的信息,而真正有用的部分則會徹底石沉大海。記憶並非彼此離散,而是互相關聯重疊的。黑魔王最渴望得到的,不是她最初恢復的記憶,而是最終恢復的那些。"

  斯特勞德又對著赫敏的大腦投影戳了幾下,然後揮揮魔杖讓之消失。"嗯,現在她已經到了妊娠前三個月的末期,應該開始多吃東西恢復體力了。鑒於這個孩子不會成為繼承人,你可能並不怎麼在意,但皮質醇水平升高會對胎兒產生影響。代孕者的行為已經受到諸多限制,如果不想些辦法,那些壓力可能就會以不太正常的方式顯現出來。適當的鍛煉是相當重要的排解方式。一旦她的情況足夠穩定,你就該命令她開始鍛煉了。"

  德拉科冷淡地點了下頭。

  幾分鐘後,他便送斯特勞德離開了。赫敏走上前,將耳朵貼上房門。她能聽見斯特勞德說話的聲音在走廊裡漸漸遠去。

  "如果你不想留下這個女孩,實驗室會在分娩後立即接收。黑魔王完全理解,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面對撫養好幾個孩子的負擔。那些潛質不錯的孩子會被養大,之後為下個階段的項目服務,其他那些則會成為有用的實驗體。畢竟,關於嬰兒早期魔力的發育,我們仍然知之甚少…"

  赫敏的舌頭凝固在嘴裡,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欲直接嘔在地板上。她顫顫巍巍地走回去,在床沿坐了下來。

  德拉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她和他們的孩子身上。可是其他那些代孕女孩和她們的孩子卻無法幸免。

  她合上眼睛。

  她希望德拉科能快些回來,這樣她就可以把書要回來了。否則,她就只能干坐在這裡擔心、擔心、還是擔心。

  除了擔心,以及隨後繼續擔心自己正在擔心這一事實,她什麼都做不了。

  皮質醇水平升高會對胎兒產生影響。

  保持冷靜,不然她可能會發病。

  然後德拉科可能就會嚴禁她繼續研究。

  再然後—

  她竭力不讓自己接著想下去。

  她默默在腦海裡回顧著治療咒語,並開始基於理論構思抗血友病止血魔藥。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德拉科才再次出現在房間裡。她一見到他,心裡又立刻想起了剛剛面診的事。

  是個女孩。

  現在她知道了孩子的性別,她就可以更加清晰地想像它的模樣了。之前它只不過是一個抽像的胎兒。但現在不同了。她是一個女孩。一個小女孩。

  莊園裡有許多馬爾福家族孩子們的肖像,無一不是金發灰瞳的男孩。

  馬爾福家族傳襲至今,每一代的成員多數—全部都是男性。

  赫敏想像不出一幅畫有馬爾福女性後代的肖像—一位女性繼承人,又或者說是一位備選繼承人—會是什麼樣子。

  赫敏不知道這究竟是一種異常的遺傳結果,還是說這—更有可能—是一種人為的選擇;也許馬爾福家族歷來就是如此,在確認胎兒是女性之後便立即終止妊娠。

  德拉科走到離她一英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站在那裡。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神思似乎仍游離在別處。赫敏用雙手覆住自己的小腹,抬頭仔細地看著他。

  "所以—是個女孩。"她開口道。

  他立刻斂起所有的神情,短促地點了下頭。

  她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我不知道馬爾福家族有過女孩子。"

  "確實沒有。"他聳了聳肩。

  赫敏覺得如鯁在喉。"你—你會介意嗎?介意不是男孩子?"

  德拉科眨了眨眼,下一瞬便像是突然從走神之中恢復了清醒。

  "什麼?沒有。"他盯著她。"性別對我來說從來都不重要。"

  喉嚨裡艱澀的感覺漸漸被胸口的沉重所取代。赫敏點了點頭。"好吧。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德拉科打量著她。"這是一種血統魔法,目的是為了讓遺產能夠完整地傳給後代。馬爾福們只有和女巫建立婚姻契約之後才能與之生下繼承人。"

  她聽完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過了幾秒,她又開口道:"斯特勞德不知道這件事。"

  他搖了搖頭,低頭看著下方,像是在觀察著被鞋油擦得錚亮的鞋面。"根本沒有提起的必要。畢竟,如果所有人都認為我必須要有一個繼承人,就會讓我的努力看起來更真誠。"

  赫敏瞥開目光。

  結婚。生子。和某個人一起慢慢變老。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這些的事實。她不斷地告訴自己,比起這些,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可以成為慰藉:哈利和羅恩會好好地活下去,伏地魔會被打敗,整個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這種信念足以填補她內心的空虛。

  可是哈利和羅恩都已經死了。伏地魔卻仍沒有被打敗。世界也變得如此支離破碎,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一切好轉起來。

  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就連那些最簡單不過的東西也已經消逝無蹤了。

  "你離開之前能把書還給我嗎?"她邊問邊再度抬頭看向他。

  "我會讓托普茜給你送過來的。"

  她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會努力再出門去散步的。斯特勞德說得沒錯,這對孩子來說很重要,所以我應該盡力去做。"

  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德拉科注視著她,直到她嘴角的笑意最終淡去。她將視線移向窗外。太過—開闊了。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又被她背到身後。

  "我陪你,"他說,"你不必一個人去。"

  他向她伸出手,她牽了上去。

  他們來到庭院裡,沿著兩側栽滿果樹的小徑緩步向前走著,十指緊扣。春日裡色澤斑斕的鮮花如今已被繁茂的枝葉所取代,在他們的頭頂交織成一片拱形的綠蔭。

  "我小時候經常爬這些樹。"德拉科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

  赫敏詫異地轉頭看他。以前他領著她散步的時候從來都是寡言少語,此刻他居然主動打開話匣,讓她覺得極不習慣。

  他目光低垂看著腳下的小徑,臉上的神情卻顯得無比遙遠。"那時候,我總是被告誡別去爬那些樹,但我每天上完課之後都會跑到這兒來,努力想要爬上去。"

  他看向近處一棵長滿節瘤的蘋果樹。"有一次我就被困在那棵樹上下不來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棵樹真的是又高又大。托普茜想幫我,但我不讓。我就坐在樹枝上,喊了我母親整整一個小時,直到她從對角巷回來。"

  赫敏端詳著離地面不過幾英尺高的樹枝,嘴唇微微扭曲了起來。

  德拉科轉頭面向前方。"如果我們順著這條小徑走下去,穿過田野,就會看到一座池塘,我以前也經常去那兒抓青蛙。那裡還經常會有鴨子和鷺鳥。五歲生日的時候,有人送了我一張漁網作為禮物,於是我就想方設法把我能發現的動物全部抓起來,打造一座我自己的動物園。我曾經還說過長大後要成為一名魔法生物學家,還一心想著總有一天要去非洲探險,可把我父親嚇得半死。"

  德拉科說話時面無表情。赫敏卻感到心下的不安愈發強烈。

  "我小時候很怕小仙子和地精。"過了一會兒,他又繼續說了下去。"我曾經在挖一只地精的時候還被它咬了,血流得到處都是。"說到這裡,他空洞地笑了一聲。"我母親當時特別害怕我會留疤。"

  他又開始慢慢沿著小徑向前走去,仍然牽著赫敏的手。

  "我一直都很喜歡飛行。兩歲的時候,父親不顧母親的反對,給我買了一把玩具掃帚。我經常和西奧多·諾特在莊園裡比賽。八歲那年,我在一次飛行的時候胳膊撞上莊園的外牆,險些骨折。"

  之後他便沉默了下來,直到他們終於走到成排果樹的盡頭。"托普茜會陪你一起離開。她照看過好幾個嬰兒。我剛出生的時候,我母親身體不好,幾乎都是她把我拉扯大的。金妮生下詹姆後,她也幫忙照料了一段時日。"他看向赫敏。"我都安排好了—她的所有權會被轉交給你。她是個善良聽話的小精靈。無論你想知道我以前的哪些故事,她都會告訴你的。"

  赫敏終於明白了他究竟是在做什麼,腳步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

  他在努力給予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在他看來,如果他承認了自己將要成為一位父親,就意味著同時承認他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才要告訴她他以前的故事,這樣她以後就能告訴他們的女兒,在他上學以前、在整個戰爭開始以前,他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在安排後事。

  他朝著田野的另一頭望去。"之後,整座莊園的魔力都會陷入休眠狀態,除非我父親再生下另一個繼承人。"片刻後他又接著說道。"依我看他是不會的。所以莊園會承認並接受她作為家族的後代—如果她將來想要回這座莊園的話。我也准備好了一些文件讓你到時一並帶走,如果你想走合法程序,之後就能憑那些文件正式提出申請。但你也沒有理由必須要回到這裡來,我已經把幾個金庫和其他部分資產都轉移到了你名下,想要變現也會很容易。"

  赫敏的雙肩顫抖起來。

  德拉科收回目光,端詳著她,專注的雙眼是風暴壓城一般的灰色。"我帶你走得太遠了,你一定累壞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赫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喉嚨陣陣發緊,雙腿虛浮得幾乎下一秒就要軟倒下去。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他,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朝她走近一步。"你能走得回去嗎?"

  她只能幾不可察地微微搖了搖頭。

  他一邊慢慢地向她靠近,一邊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她的反應。他用左臂摟住她的腰,右臂托起她的腿將她抱了起來,向莊園走去。

  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他的肩窩,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來。她就這樣縮在他懷裡,一路哭了回去。

  晚上,她躺在床上,頭枕在他胸前,呆呆地望著牆上時鐘的指針緩緩劃過鐘盤。德拉科一只手停留在她的後腦,纏著她的頭發,另一只手正隔著她的袍子順她的胳膊圈畫輕撫著。

  她坐起身來,低頭看著他。他也抬眼看著她,表情裡帶著些許防備。她伸手撫上他的胸膛,然後俯身吻他。她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銘記著他們嘴唇相接的感覺、鼻尖相觸的方式,還有當她的手掌貼著他的臉頰時,他下巴上的胡茬留在她手指下的淡淡刺癢。

  她吻得更深,沉浸在自己所有感官對他的感覺之中。她能聞到他衣服上濃烈的雪松油味道,還有他皮膚上橡木苔和紙莎草的氣息。他的手掌撫著她的喉頸,她貼著他身體顫抖著,用力將自己壓進他的懷裡,手指糾纏住他的頭發。

  他們的親吻如此緩慢,如此深沉,如此熟悉。她都知道。腹中的灼熱、胸口的緊繃、血脈中的搏動—這都是她所知道的最親密、最珍貴的感覺。她曾經將它藏在所有人都無法發現的地方,深埋於一切之下,直到連她自己都漸漸忘卻。

  她想要找回它。

  她覆在他胸前的手開始順著他的身軀向下滑去。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她想要掙脫出來,他卻不再吻她了。

  "你做什麼?"

  赫敏向後坐了回去,低頭望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和你做愛。"

  她說話時直視著他的雙眼。

  他的眼睛頓時睜大,虹膜的顏色也隨之變深,但他臉上的表情仍上生硬淡漠。"不。絕對不行。"

  赫敏眼眸低垂,看著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我不希望和你的最後一次是在你—"她的嘴唇抽動了一下,"是在—被迫的時候。"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

  "不行。"

  手指一陣痙攣,於是她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了回來,輕輕點了點頭。"好吧。"

  她重新躺了下來,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身體的熱量透過他的衣衫滲入她的臉頰。

  一時間,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為什麼?"他終於開口問道。

  "我告訴過你了。"

  "你總有不止一條理由。"

  "我不記得以前和你做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了。我知道我們曾經很親密,可是那種感覺總是那麼遙遠,而我沒有辦法辨出任何細節。當我努力去回想的時候—我只能—我只能想起發生在這裡的那幾次,你每個月被迫的那幾次。所以我想—"她突然頓住,繼而默然不語。

  出錯的可能性太大了。也許這件事再也不會如從前一樣,也許它會被已經發生的一切所影響玷污。她可能會驚懼發作,或者在進行到某一步時才恍然發現自己無路可退,也無法求他慢下來或停下來。她甚至有可能會發病。

  它可能會徹底摧毀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的那種如同飄搖的避風港一般脆弱的慰藉—那種她從他身上找到的安全感。

  它可能會毒害他們所共有的過去。

  她蜷起身子,又朝他懷裡縮了幾分。"沒關系。別放在心上。"

  德拉科並沒有回答。

  她聽著他的心跳睡著了。

  然而,那次談話過後,他吻她的方式就變得不一樣了。他的雙手貼著她身軀徘徊的時間越來越久。他的吻裡也不再只有熾熱的愛慕,而是摻雜著別的什麼…

  某種更加強烈的欲望。

  某種她同樣能從自己的血液中感覺到的東西。

  當他離家兩天之後再度返回時,他觸碰她的感覺便如同熊熊烈火。他的雙手纏緊她的發絲,隨後左手又被她拉著向下,順著她的脖子撫到頸根處,又沿著她身體的曲線摸索下去。她能感覺到他透過牙縫急促地呼吸,氣流的波動拂過她的肌膚。

  她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

  "讓我停下來。"他滾燙的嘴唇緊貼著她的脖子。"讓我停下來。"

  她的手指纏住他長袍的衣襟,將他拉得更近。"不要停,"她呢喃道,"我不想讓你停下來。"

  他的牙齒擦過她的肌膚,在她的頸項留下一串輕咬。她牽著他的手覆上她長裙的衣扣將之一顆顆解開。他的手指摩挲著她裸露的肌膚,肆意放縱地吻著她的肩頭。

  這種感覺很好。

  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

  他以前就是這樣觸碰她撫摸她的。她都能想起來了。

  他沿著她的鎖骨留下細碎的親吻,直到她的頭難耐地後仰,喘息連連。他的雙手滑過她的肩膀,又探向了她的脊柱。

  她的雙手也絲毫沒有停下,順著他下顎的弧線來到他的雙肩,想要撫遍他的全身。這種觸碰他的感覺被埋藏在她身體裡的所有角落—那是一種陷入了暫時休眠、卻已然被每一處神經末梢深深銘記的熟悉感,以至於當它被再度喚醒時,她的心都隨之越跳越快,隆隆作響。

  她捧起他的臉,讓他們的嘴唇再一次相遇,更深地吻他。

  "我愛你。"她貼著他的嘴唇低語。"我愛你。我早就希望我能親口對你說上千遍萬遍。"

  她伸手解開他襯衫的紐扣,隨後把它脫了下來,撫上他溫暖的皮膚。

  "告訴我停下來,我就會停。"他在唇齒糾纏的間隙輕聲說道。

  "不要停下來。"

  心髒劇烈地撞擊著胸骨。她合上雙眼,全神貫注地體會著他的重量、他的溫暖,還有與他肌膚相親的觸感。她靠著他的肩輕聲嘆息,手指撫摸著他背後的傷疤。

  "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衣服順著她的身體滑落下去,一股熱流如同沿著木架纏繞而上的藤蔓一般蔓延至全身。

  他的手輕撫過她乳房的側緣。這和先前所有的都不一樣。太過敏感了。他的觸碰像是激起了一串串電流通過了她的身體。她覺得自己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她在他的手掌間微微震顫,發出低聲的輕喘。他的拇指自她乳尖上拖曳而過的一剎那,她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停留在她右乳內側。

  牙齒。

  她的身子瞬間僵硬,仿佛整個人被丟進了寒冷刺骨的冰水裡,那些溫暖和熱流全都不見了。

  她做不到—

  鋒利,冰冷的碎石。

  她想讓這一切都停下來。

  她努力吸氣,但雙肺卻似乎在拒絕擴張。只要呼吸就好,這樣一切就會消失了。

  她的喉嚨像是被緊緊堵住。她撫著德拉科肩背的手指開始抽搐。

  她無法呼吸。那些回憶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唰地湧了上來。

  "閉上眼睛就好。"

  比盧修斯好。比盧修斯好多了。

  她只想讓這一切都停下來。

  她拼命眨著眼睛想要趕走那些畫面,可它們就是不肯消散。

  "停下。"她勉強擠出了這句話。

  德拉科頓時僵住,當即便要向後退開。她發出一聲干澀的啜泣,雙臂緊摟住他的肩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竭力地呼吸,希望自己的心跳能夠平復下來。

  別再發抖了。別再發抖了。

  德拉科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沒有碰她分毫。她甚至連他的呼吸都感覺不到。

  她緩慢地呼吸了幾次,哆嗦著抬起了頭,望向他。

  "我只是—"她的胸脯猛地一抽,"一時間承受不住。我想—之後會好的,因為我知道只要我想停下,我就能說出來。它原本真的很好。"她收緊了貼著他皮膚的手指。"真的很好—直到它開始變得…"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德拉科點了點頭。他的瞳孔越縮越小,直到一雙眼睛幾乎如冰珠般一片銀亮。他注視著她,神情緊張而憔悴。

  他看起來就像一塊她隨手一碰就會粉碎的玻璃。

  如果她糟蹋了這個,她也許就會將他唯一所剩的美好一並摧毀。

  她的一只手劃過他下巴的弧線,一邊用指尖感受著顎骨背後傳來的微弱脈搏,一邊將自己的前額抵上他的。

  她不會哭的—她在心裡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道—她不會哭的。

  他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她終於再次來到了藏書閣。她之前一直逃避這裡,但由於她自己也不清楚藏書閣裡究竟有些什麼潛在的相關資料,小精靈們能為她找來的參考文獻實在有限。

  赫敏杵在門口,猶豫著,盡量不讓自己抬頭去看天花板。托普茜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邊。

  "我想從黑魔法開始查起。"她開口道。

  "小姐想看哪些部分?"

  "全部。所有的書名我都要全部看過一遍。"

  赫敏在藏書閣裡走動時,目光一直盯著地板或是書架。她必須專注於書本。專注於文字。

  她必須找到辦法救德拉科。至於她能不能去看天花板,這根本無足輕重。她只要還能呼吸就行。

  有時,不斷重復著提醒自己確實能奏效。

  然而有時卻未必。

  她緩緩蘇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腦一片昏沉。她依稀辨認出這是她自己的房間,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如燃燒一般灼痛著。德拉科坐在她身邊,她的手正被他握在掌心。

  她困惑不解地望著他,試圖回想自己到底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

  "你在藏書閣裡發病了。"他面無表情地說著。"你先是驚懼發作,托普茜沒法讓你平靜下來,然後你就發病了。情況很嚴重,就算服用了抗驚厥藥也沒多少好轉。我當時人在奧地利。"

  赫敏什麼也沒有說。她的喉嚨像是歷經了幾天幾夜的尖叫嘶吼後被徹底撕裂了一般。

  德拉科向窗外望了片刻,嘆了口氣。他沒有低頭去看,便開始嫻熟地按摩起她的掌心,用魔杖尖輕輕敲擊壓力集中的地方,直到她的肌肉漸漸放松,五指重新舒展開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格蘭傑。有時候你必須認識到你不可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那麼你就得做出選擇,然後安於這個選擇。"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凝視著窗戶。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咽了口唾沫,轉過頭盯著她。"精神治療師說,如果你再像那樣發一次病,可能就會造成不可逆轉的腦損傷,甚至可能導致流產。"

  赫敏抿緊嘴唇,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身子蜷成一團護住腹部。

  "我不能丟下你不管。"她語氣沉重。

  她感覺到床墊微微起伏。德拉科輕柔地將她臉上的碎發撥開,一邊將一綹卷發別到她的耳後,一邊向她俯下身來。

  他低沉地嘆了口氣,手掌順著她的發絲下滑,最後停留在她的肩上。"還有其他人需要你照顧。你答應過波特會照顧金妮和詹姆的。你現在也有了孩子,她需要你,你心裡都明白的。"

  她的手緊緊貼上小腹,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我不想選。"她聲音沙啞,仿佛說話都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我總是不得不去選擇,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機會選擇你…我從來都不能選你…我真的已經受夠了。"

  他收緊手指握了握她的肩頭,隨後手掌順著她的手臂而下,牽過她的手,又開始為她按摩,以消除肌肉中僵硬的結節。"這不是在做選擇。你答應過的—我想要什麼都行,你親口答應過的。不要—不要再為了救我而傷害到自己了。對我來說其他任何事情都遠不及此重要。徹底離開這個操蛋的地方吧,讓我送你走,格蘭傑。讓我知道你會平安,離這一切都遠遠的。然後告訴我們的女兒,是我救了你們倆。這—這就是我想要的。"

  她笨拙地想要支起身子,雙臂卻不聽使喚,但她還是強撐著坐了起來,抓住了他的手。"德拉科—我就快找到辦法了。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有辦法去掉你的標記。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求你了—不要阻止我。"

  德拉科向後坐直身子,緊盯著她,兩眼精光閃爍。"我從來就沒見過有人能像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你—很可能—是我見過的最不信守承諾的人。"

  她喉嚨緊繃,但卻不甘示弱似的揚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那些重要的承諾我都守得好好的。"

  德拉科挑起眉毛。"你才沒有。你淨是做出一些彼此矛盾的承諾,然後想遵守哪些就遵守哪些。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你那些伎倆我也多多少少能摸出些門道了—"他的語氣輕快隨意。接著,那一絲縹緲的輕松便消失不見了。他的目光瞥向一旁。"所以,那些我真正在意的承諾,你似乎從來都沒有遵守過。"

  赫敏的頭垂了下去。"德拉科—"

  "赫敏。"

  她抬頭看著他。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甚少直呼她的教名。

  他注視著她,神情嚴肅而疲憊。"你那麼在乎這個孩子。在你恢復記憶之前,她是你唯一關心在乎的人。你每時每刻想的都是要如何保護她。可是現在—你過分地把精力放在想辦法救我這件事上,以至於你都忘了她有多需要你,多依賴你。我沒有辦法保護她不受你的行為帶來的傷害。如果你為了救我而危及你自己,你就等於是同時在拿她冒險。"

  赫敏的下巴不住地顫抖著,頭再次垂低。"我馬上就要找到辦法了,德拉科。我就只差最後一點點了。"

  德拉科重重地嘆了口氣。"格蘭傑,倘若你流產了,黑魔王會直接把你帶到面前,親自檢查你的思想。"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說的卻無一不是事實,她聽在耳裡不禁一陣畏縮。"你答應過的—如果研究工作給你帶來額外的壓力,你說過你會停手的。你自己想想,自從你開始一個人去藏書閣,你已經驚懼發作多少次了?"

  她咬著牙,繃緊下巴。"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它總是動不動就自己發作了。我就差最後一點點—我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我能找到辦法了,但我越是努力想要把那些碎片拼湊在一起,情況就變得越糟。可是就只差最後一步了—如果我在這種時候撒手不管,等到我真的想明白了卻又於事無補了怎麼辦?"胸口開始陣陣痙攣,她不得不抬手按住胸骨。

  德拉科緊握住她的肩頭,神情嚴厲。"放手吧。"他說話時牙齒反射著微光。"我從來都不該是那個讓你拼命去救的人。"

  赫敏固執地搖了搖頭。"如果你逼我停下來,我又該怎麼辦呢?"

  德拉科的嘴唇扭曲顫抖著,似乎想衝她大吼一聲。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著他。他的雙手從她肩上垂了下來,嘴裡發出一聲惱怒的嘆息。

  "好吧。"他聽天由命地說。"你可以繼續呆在房間裡研究。但如果你想去藏書閣,就得等著我陪你一起。要是你試圖一個人去,我一定會讓托普茜攔住你的。明白了嗎?"

  赫敏微微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房間裡。只要德拉科有時間,他就帶著她出門散步,然後一起去藏書閣,站在她身旁,看著她花上幾個小時翻閱書籍。他還對著自己的手臂施了分析咒語,讓她進行直觀的研究,同時替她記筆記。

  這天,她正站在藏書閣門外,等著德拉科傍晚回來,卻突然聽到樓下門廳裡接連傳來了兩道幻影移形的聲響。

  她的胃頓時沉了下去。

  除非德拉科允許,否則任何人都無法進入莊園。如果德拉科突然帶著什麼人回到這裡,那很有可能是西弗勒斯,這也就意味著她的時間所剩無幾了。又或者,是德拉科死了,所以莊園的所有保護措施都已瓦解。

  她躲進陰影之中,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

  "你最近的表現明顯不盡如人意。黑魔王希望把這個任務交給一個不太拘泥於傳統手段的人。"盧修斯·馬爾福那令人毛骨悚然、拖腔拖調的聲音順著走廊飄了過來。

  赫敏渾身的血液都隨之凍結成冰。

  "那我正好落個輕松。原本耗費我精力的事情就已經夠多了。"她聽見德拉科用冷淡的聲音回應道。

  房子裡寂靜無聲,空空蕩蕩,只剩下父子倆的聲音充斥著門廳,在走廊裡回蕩。她能清晰地聽到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

  "確實。似乎每次我只要一拿起報紙,就會發現你的臉占了大半個頭版。我的兒子—臭名昭著的將官長。"

  德拉科沒有答話。

  "我必須承認,我是真心渴望看到我的繼承人能夠取得些成就,而不是以一個殺人狂劊子手的身份讓全世界都家喻戶曉。你無法繼續掩藏身份還真是遺憾。與其說你是個忠實的信徒,倒不如說是只鷹犬。"赫敏能聽出盧修斯語氣中的冷笑。

  赫敏開始緩緩地沿著走廊離開,她的手指始終緊貼著牆壁。

  "這又是為什麼,父親?我還以為我那些殺人的天賦都是從您那裡繼承來的。畢竟,我可是黑魔王卑微的僕人,和我的父親,以及他的父親都無甚差別。"德拉科語帶譏諷,但赫敏能聽出其中暗藏的緊張—他還有所保留。

  "我和我的父親所做的貢獻中都蘊含著一種藝術。使用不可饒恕咒只不過能發泄發泄那些無處安放的情緒,而痛苦卻是一門真正的藝術。你為黑魔王辦事就從來沒有這般用心過。你純粹是任由自己被當作一把刀刃都已經生鏽發鈍的武器。以你的資質,可以悉心培養的本領可謂數之不盡…但我卻發現你的選擇—實在是令人失望透頂。"

  附近的牆壁中有一條隱蔽的僕人通道。只要赫敏能走到那裡,她就能躲起來,然後只要等在那裡,等德拉科來找她就行。

  "至少我雙手沾染的血腥和您相比還是望塵莫及。"她聽見德拉科輕蔑地拖著長腔。

  "難道你以為黑魔王能像如今這般強大,僅僅是因為他能施放大把的殺戮咒?難道你以為蓋勒特·格林德沃是因為這種能力才會聲名狼藉?所謂的強大遠不止是一種單純的力量。它還需要極強的自我驅動力,精明狡黠的特質,以及鼓舞人心的遠見。而你居然以為區區劊子手的名聲就是你人生真正的意義,實在是愚蠢至極。你又沒有什麼追隨者。沒有人真正對你忠誠。畏懼從來都是不夠的—黑魔王在第一次巫師戰爭中便學到了這一慘痛的教訓。他之所以能成功,關鍵就在於他重新掌權後看得有多廣多遠。史書裡斑斑駁駁,劊子手充其量也不過是條腳注。黑魔王把抓捕鳳凰社最後成員的寶貴機會交到你手裡,這本來足以讓你名垂青史,但時至今日已經過了四個月—"

  赫敏腳下的地板隨著她的動作突然一陣吱吱作響,盧修斯的聲音立時停了下來。赫敏僵在原地,心髒幾乎堵住了喉嚨。

  "莫非—是有什麼人在這兒嗎,德拉科?"


第68章

  看著盧修斯高大的輪廓占據了走廊的入口處,赫敏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目光掃過牆壁,最後落在了縮成一團的赫敏身上。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條斯理地朝她走去。德拉科的身影也隨即顯現了出來,就在他父親身邊。

  不要暴露身份。不要暴露身份,德拉科。盧修斯一步步向她逼近,她則在腦海裡默念經文一般飛快地重復著這句話。

  盧修斯給她的感覺就像一條披著人皮的惡龍。他沿著走廊走向赫敏,腳步如毒蛇一般時而左偏時而右斜,像是在慫恿她試著逃跑。

  他離得越來越近,眼睛裡閃著逼人的亮光。

  "您還記得人口再增長計劃吧?我被命令要接收一個代孕者。我難道沒跟您提起過我很快就要做父親了嗎?"德拉科望著赫敏,神情冷漠卻又專注。他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動。

  "啊,沒錯。就是《預言家日報》報道過的那個泥巴種。我都忘了她在這兒了。"他站在離赫敏只有幾英寸的地方,打量著她。黑魔法的氣息像鬥篷一樣纏繞在他身上,令她的胃裡一陣翻騰,渾身直冒冷汗。她不禁向牆壁靠得更緊。

  盧修斯用魔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頭向後仰起,直到她與他四目相對。他的瞳孔放得極大,以至於周圍的虹膜只剩下了一圈銀邊。"一只被困在蛇窩裡的小老鼠。"

  盧修斯的手輕輕滑過她的身體,赫敏感覺到自己的袍子隨之拂動起來。"你對她還滿意嗎,德拉科?這種庸脂俗粉讓你很有興趣,對嗎?我想,禁欲了這麼久之後再去玩一個污穢的泥巴種,這種感覺一定相當新鮮。也難怪你的妻子漸行漸遠。莫非是因為你的純血妻子教養太好無法讓你放縱,而你的小玩物卻能激起你的欲望?"

  盧修斯的腳步越來越近,他的聲音也漸漸放輕,化作一陣如野獸捕食獵物一般帶著掠奪之意的咕嚕聲。他的身上散發出豆蔻和皮革的氣味,但被遮掩於陳年的血腥和銅臭味之下。赫敏的舌頭僵在嘴裡動彈不得。她艱難地想要吞咽,但喉嚨仿佛都黏在了一起。

  "那不妨讓我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麼樣的寶貝玩物,能讓我的兒子只身一人留在英國,卻放著他的妻子在法國找樂子不聞不問。"

  不要暴露身份。不要暴露身份。

  她感到胸前的衣扣一松,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聲微弱的嗚咽險些從嘴裡逸了出來,卻被她強行忍住。她的目光搜尋著德拉科的眼睛,想要警告他千萬別做傻事。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他父親身後,眼裡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

  不要—不要—不要—

  盧修斯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發出了一陣帶著顫抖的低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回蕩在走廊裡,遲遲不絕。每當赫敏以為他快要停下來的時候,他那低沉、無情、陰郁的笑聲卻仍在持續。他的手指依然掐著她的脖子,似乎隨時就要將之徹底折斷,他每笑一聲,她都能感覺到顫動。

  "這倒真是奇了,德拉科…"他終於說道,扭頭朝後看去。"她居然依戀你。"

  德拉科一遇上盧修斯的目光,臉上的表情立刻變成了殘忍而自得的笑容。"沒錯,確實如此。"

  他走過盧修斯身側,緊緊抓住赫敏的手臂,一把將她從父親的手中拽了出來。

  德拉科瞥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父親。"過去的折磨讓她變得極不穩定,還喪失了相當多的記憶。黑魔王認為她腦子裡有他感興趣的情報。他希望能把她安全地養在莊園裡,直到我能提取出她的記憶為止。"他淡淡一笑。"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就變得非常依戀她的俘獲者。我就是她的一切。"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赫敏,勾起唇角。"不是嗎,泥巴種?"

  赫敏輕輕點了點頭,不用她費心去假裝,下巴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急促。她抬起顫抖的手,拉緊了胸前的衣襟。

  德拉科低頭看著她,嘴唇扭曲成了嘲弄的弧度。"冷靜下來,深呼吸。我父親很少有機會見到像你這樣值得一看的人。"

  德拉科惡毒的眼神讓她的心萎縮揪緊。她強迫自己記住—盧修斯此刻正玩味地打量著他們。

  "除了每天散步的時間,她通常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裡。這次她走了這麼遠,一定是找我找得很苦。"德拉科撇了撇嘴。

  德拉科目不轉睛地望著父親,臉上的表情冷了下去。"黑魔王不希望—任何人—動她一根汗毛,無論那個人覺得這可能多有趣。關於代孕者的規矩可是嚴格得很。而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她的情緒穩定,讓她早日恢復記憶。還請您原諒我的失禮,我現在必須帶她回她的房間去,確保剛才的事情沒有讓她精神崩潰。"

  德拉科剛欲拉著赫敏離開,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盧修斯。"您住的南翼一直都被打理得好好的。我記得阿斯托利亞去年的時候還重新修整過。走了,泥巴種。"

  他大力拉著赫敏穿過走廊,腳步飛快,赫敏緊抓著自己的裙子,艱難地呼吸,幾乎要走不穩路。

  她扭頭看了一眼。盧修斯仍然站在原地,目光正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神色難以捉摸。

  一走進北翼,德拉科便立時停下腳步,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死死抱緊。

  "對不起,對不起。"他捧起她的臉,好讓自己能清楚地看著她。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溫暖的手掌輕撫過她的皮膚,撥開她落到眼旁的碎發。"他沒有事先通知我就自說自話地回來了。你還好嗎?真的對不起。"

  "我沒事—我沒事—"赫敏勉強擠出了這句話。她胸口的痙攣仍在持續,但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我只是怕他做出什麼事來,你就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德拉科的手伸進她的頭發,托著她的後腦將她拉得更近。"他不會再靠近你了。要是他再敢碰你,我就殺了他。我會告訴黑魔王他發瘋失控了,我別無選擇。"

  赫敏把臉埋進德拉科胸前的長袍裡,緊緊閉上眼睛。她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她一直都很鎮靜,也已經連續幾天沒有驚懼發作過了,但現在她卻覺得她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了。

  德拉科發出一聲沉重而憤怒的嘆息。"黑魔王居然偏偏在這種時候召他回來。"

  赫敏咽了口唾沫,抬起頭來。"他回來是為了追查那個摧毀魂器的人,對嗎?鳳凰社的最後成員。他之前是這麼說的。"

  德拉科對上她的眼睛,沉默了幾秒鐘。

  "是的。"他終於答道,下巴微微一沉。他輕輕地伸出手,為她扣上了胸前的衣扣。"黑魔王對我到現在都沒能抓住凶手感到非常失望。於是他就把我父親召回英國,把這任務交給了他。"

  赫敏喉嚨發干。"那—那會怎麼樣?"

  他微微勾起嘴角,抬起一根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我可不認為他能在你離開之前找到什麼蛛絲馬跡。至於之後,那就根本無所謂了。從現在起,你就好好地待在你的房間裡。不會太久的。"

  赫敏瑟縮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得去藏書閣裡找些東西。我之前特意在等你,因為我想到了一個主意—"

  "赫敏。"他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抽回了自己的手。"之後一段時間我父親都會住在莊園裡。黑魔王還沒有獲得你的記憶,卻在這種時候把他召回來,這絕非巧合。我還是會繼續陪你散步,因為我能告訴他這是出於對你健康的考慮。但我的父親極不穩定,行事也毫無章法,完全無法預測。倘若他真有了什麼懷疑,就算是拿黑魔王的命令做擋箭牌也根本沒用。無論發現什麼,他都會如數稟報黑魔王的。"

  赫敏咽了口唾沫,張口想要說些什麼。

  德拉科低聲嘆了口氣,肩膀聳拉了下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會把書給你送去的。我也知道你不想這樣。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我一定會去做的。"

  他的目光移向走廊另一頭盯了片刻。"我現在就帶你回房間。然後我就該走了。之後我就不能再一直陪著你了。"

  赫敏跟著他穿過走廊一路走了回去,又看著他花了好幾分鐘檢查她房間周圍的保護咒,最後離開,她的心始終如鉛塊一般沉重。

  盧修斯的存在仿佛讓整座莊園都彌漫著一股毒氣。肖像中的納西莎變得更加蒼白脆弱,稍有動靜就會受到驚嚇,但她仍然晝夜不休地照看著赫敏。傍晚,托普茜來到了房間裡,她的雙手布滿了燒傷的痕跡,前額一片淤紫,身上有好幾處的皮膚都破裂了開來。

  "發生什麼事了?"赫敏一邊驚恐地問道,一邊輕輕握過小精靈那雙瘦小干癟的手,查看著傷勢。

  托普茜抽回雙手背到身後。"盧修斯主人不喜歡修整後的南翼,於是下令懲罰所有的小精靈。"她說著瞥開了目光。

  "可是—可是他已經不再是你的主人了。現在整個莊園都歸德拉科所有。"

  托普茜抬起頭,用她那雙凸出的大眼睛望著赫敏。"小精靈都有魔法紐帶。盧修斯主人仍然是一位馬爾福。"

  赫敏急促地吸了口氣。"可是德拉科已經取代他成為了家主。如果德拉科反對—家養小精靈的最高行為准則就是聽從主人的命令—那如果德拉科反對的話,你們就不用懲罰自己了啊。他為什麼不制止你們呢?"

  托普茜微微扭了扭身子,用一只腳在另一條腿上蹭了兩下。"家養小精靈們不能做出任何可能會讓盧修斯主人認為德拉科主人不喜歡當食死徒的事。德拉科主人必須永遠是盧修斯主人最忠誠的兒子,因為盧修斯主人非常喜歡當一個食死徒。這是最重要的。"

  "他對你做了什麼?"赫敏邊說邊將托普茜背到身後的雙手拉了出來。那雙小手上已經起了水泡,到處是傷。

  "托普茜燙了自己的手,每只手一分鐘,然後再用煤桶打了自己十下。"托普茜瘦骨嶙峋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托普茜沒事。盧修斯主人一直都不喜歡小精靈,托普茜很多年前就已經習慣了。"

  赫敏的喉嚨發澀,她咽了口唾沫,感到眼睛一陣灼痛。

  "要是我能幫你治療就好了。"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我以前是個治療師—那時候我還能使用魔法。你有魔藥嗎?我這裡有一些莫特拉鼠汁。雖然不多,但可以緩解燒傷,也能讓瘀傷快些痊愈。"

  托普茜輕輕拍了拍赫敏的臉頰。"小精靈們已經在用魔藥了,但如果我們用得太快,盧修斯主人會再次懲罰我們的。"

  晚上德拉科來到她的房間時,臉上蒼白之色清晰可見,神情也透著緊張。他飛快地穿過房間,雙手捧起她的臉,像曾經戰時一樣端詳著她的眼睛。

  一分鐘後,他才開口:"我已經明確告訴他你懷孕了,而且黑魔王正試圖借此恢復你的記憶。雖然我想,即便有那些關於代孕者的規定,他想傷害你的時候還是會不帶絲毫猶豫,但黑魔王對於你妊娠情況的特殊興趣應該足夠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了。"

  赫敏抬起手撫上他的臉,指下的溫度涼得讓她擔憂。"你做了什麼,德拉科?"

  他微微搖頭,掙開了她的手。"我又加了幾道保護咒,只要他一走進北翼我就會知道。如果我直接把他擋在外面,他會起疑心的,但我至少有辦法能拖住他,先他一步趕過來。"

  "你用了血魔法,是嗎?你看起來快要暈倒了。"她拉著他走到床前。"快坐下。托普茜!我需要補血藥。我知道你肯定有。"她的指尖按上他的脈搏。"還有增強劑。"

  她從他前臂的皮套裡抽出魔杖,塞進他手裡。"幫我施一道診斷咒。我得知道你用了多少血。"

  他依言揮了揮魔杖,她仔細查看著診斷結果。托普茜帶著魔藥回到房間時,赫敏又讓她去取幾種滋補劑來。

  赫敏小心地看著德拉科服下魔藥,臉上慢慢有了血色。她用手掌撫上他的臉頰,嘴唇貼上他的額頭,感覺到他的皮膚漸漸回溫。"沒有你,我不會一個人離開房間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他的雙肩疲憊地聳拉了下去,緩緩點了點頭。

  這天午飯後,德拉科來到她的房間,帶她出門進行每日例行的散步。兩人走到房門口時,她低頭看向他的手。"我想我們不應該再牽著手了,也不該觸碰對方。走走就行了,就像去年冬天那樣。"

  他點了點頭,表情緊繃著。

  他們穿過玫瑰花園間的小徑。枝葉間的花蕾飽滿初綻。

  然而剛走到莊園另一側,兩人便同時僵住。一道又寬又長的血跡自莊園的鐵門上蜿蜒而下,將地面的白色碎石染得猩紅。

  盧修斯站在門前,腳邊躺著一個馬人。

  馬人的軀干被壞死詛咒擊中,腐壞自腹部開始向周圍緩緩蔓延,四肢的肌腱經脈已經盡數被殘忍地挑斷。馬人低聲呻吟著,不停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全身的皮膚都因為失血而泛出灰白。他竭力用膝蓋撐起自己的身軀,卻又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慘叫重重倒回了地上。

  盧修斯的皮衣上沾滿了鮮血,原本色澤蒼白的頭發也染上了血紅。"啊,德拉科…我剛才還在想你不在這兒真是太可惜了。讓你的泥巴種走開。要是你能改改那些保護咒,我就能把俘虜直接帶回南翼,那會方便得多。我也就用不著花那個力氣拖著他們大老遠地穿過莊園了。"

  "您是在造動物園嗎,父親?"德拉科站在原地沒有動,斂著神情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周圍的一切。

  盧修斯哼了一聲。"這頭畜生是我從禁林裡抓來的。我相信它一定知道那支箭究竟是從哪兒射出來的。就算他不知道,至少也能告訴我該去問誰。"

  赫敏的胸口痛苦地收縮起來,而盧修斯仍在繼續說著:"但很遺憾,它們到底還是一群不懂得配合的畜生,所以我想我需要一個過程—來勸服它。"

  德拉科嘆了口氣,揚起眉毛。"您可以直接帶去監獄裡審問。至少不會弄得碎石上到處是血。"

  "啊,沒錯。"盧修斯一邊回答一邊懶洋洋地舉著魔杖在半空畫著圈。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含糊平淡。"監獄。那些到處都是衛兵,還有虎視眈眈巴不得我們家立馬倒台的食死徒的監獄。還有那些監獄。要是你能再多個心眼,你也許早就抓到我們所要追捕的凶犯了。既然我自己有重新修整過的莊園翼樓,又何必還要費心去監獄?當然不。莊園再好不過了。而且我也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那麼現在,德拉科,也許你能替我把剩下的步驟好好完成。除非你寧願我拖著它穿過大廳和走廊。"

  德拉科站在父親和赫敏之間,沉默了片刻。

  "托普茜。"德拉科厲聲喊道。

  托普茜"啪"地一聲出現在德拉科身前。她身上的瘀傷已經褪成了黃綠色。

  "把泥巴種帶回她房間裡去,好好看著她,不許她離開半步。"德拉科解開袖口,卷起衣袖。"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托普茜立刻朝赫敏走來,拉過她的手,帶著她快步離開。赫敏扭頭望了一眼,只看到德拉科走向他的父親,魔杖已經握在指間。

  赫敏回到房間不過半個小時,慘叫聲便響了起來。

  盡管幾乎相隔一整座莊園,聲音依然清晰可聞,伴隨著慘無人道的痛苦回蕩在屋內各處,仿佛是從牆壁中冒出來的一般。

  納西莎猛地一驚,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驚恐地喘息了一聲。

  這是赫敏數月以來頭一次聽到肖像發出聲響。

  "那—那是個馬人。"赫敏說道。"盧修斯把它抓了回來。"

  納西莎盯著赫敏看了一會兒,又跌坐回椅子裡,兩手擱在膝頭。

  慘叫聲持續不斷,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赫敏瞥開目光,試圖吞咽,卻覺得自己的唾液已經發酸。她舉著顫抖的手,艱難地翻過書頁,文字在她眼前游來蕩去。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剝皮咒。長而凄厲的慘叫聲讓她想起了當年的科林。

  書本從她手中滑落到了地板上。她幾乎都沒注意到。

  她真希望自己此刻還能使用大腦封閉術,或者至少能讓思緒恢復清晰,這樣的話,所有的那些死亡就不會停留在她腦海的最前列了。

  她抬起雙手捂住眼睛,想要清空大腦。

  全都是血。會流一地的血。還有皮膚。肌肉。最後是器官。一層又一層地剝落下來。直到露出陰森的白骨。

  她只想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遠離那些聲音,逃避自己明知正在發生什麼卻又無能為力的事實。

  如果她試圖做些什麼,試圖去求德拉科停手,那就會危及到他、她,以及他們的女兒,還有西弗勒斯、金妮和詹姆。

  她開始緩緩走向牆角,盡量不去聽那沒完沒了的慘叫聲。

  她一面走,一面瞥了一眼牆上的肖像。納西莎強作鎮定地坐在椅子上,滿臉都是畏懼的神情,像是在強忍著不哭似的。

  赫敏停下腳步,遲疑了片刻,轉身朝肖像走去。

  赫敏伸出手。指尖觸上畫布時傳來一陣痙攣。納西莎抬頭看著赫敏,表情僵硬。她皺了皺鼻子,防備地撅起嘴唇,朝椅子裡縮了縮。

  赫敏站在原地等待著。

  然後,納西莎藍色的雙眼閃爍了一下,嘴唇微微扭曲,下巴顫抖起來。她慢慢挪到了椅子邊緣,一只手伸了過來,直到她的手指最終停留在赫敏手指下的畫布裡。

  赫敏就這麼一直站在肖像前,直到慘叫聲終於停止。

  整座莊園一安靜下來,赫敏的手便從畫框上垂了下來,轉過身去。她的胃緊緊扭在一起,就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面死死勒住了她。她恍恍惚惚地走回床邊,在床前站了好幾分鐘。她的耳朵裡仍能聽到方才的慘叫聲,仿佛聲音被狠狠烙在了她的耳膜上。

  她緊緊蜷成一團,縮在床和牆壁間的角落裡,兩眼無神地盯著地板。

  她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德拉科正跪在她面前。他凝視著她,眉頭緊皺,表情摻雜著猶豫和擔憂,嘴唇被抿成一道又細又平的直線。

  他換了衣服,她看得出來他已經洗浴過。他的頭發被全部梳向腦後,泛著濕氣。

  她默然不語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四目相接,他的神色變得越發蒼白憔悴。

  他沒有向她伸出手,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望著彼此,感受著所有一切的沉重。

  他似乎在等著她先做些什麼,比如伸手去觸碰他,又或是把目光移開。

  "它有沒有說什麼會暴露你身份的話?"赫敏終於開口問道。

  德拉科的眼睛閃了一下,她看見他的指關節開始泛白。"沒有。我當時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赫敏的嘴唇輕輕一抽,隨後微微點了點頭。

  "你所做的每件事也都算在我頭上。每一道咒語也是。"

  "時間不早了。今晚你想吃東西嗎?"德拉科邊問邊端詳著她。

  赫敏抬眼看了看時鐘。德拉科帶她出去的時候才剛過正午不久,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整整一天時間,就這樣白白過去了。她的研究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她甚至都沒有努力思考過。她只是驚恐地站在肖像前,聽著一個馬人被折磨致死的慘叫聲。

  她從來就沒能做成任何一件事。恢復記憶之前沒有,想起一切之後仍然沒有。她一直以來都只不過是從前那個赫敏·格蘭傑的影子罷了。就像掛在牆上的納西莎肖像一樣,她只是德拉科所愛的那個人留在世間的一道傷痕累累的影子而已。

  她的下巴顫抖起來。

  "赫敏…"

  她收回目光看著德拉科。

  他仍注視著她,表情極為不安。他慢慢向她伸出手,卻在半空停了下來,又縮了回去。"你想吃東西嗎?"

  她抿緊嘴唇,搖了搖頭。他的眼睛又閃了一下,但似乎並沒有對她的回應而感到驚訝。

  他站起身,看向別處。"我會送無夢酣睡劑過來的。我父親要我今晚陪他吃飯。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告訴托普茜。"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便離開了。

  她應該多做些研究的。這才是她應該去做的。

  可是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原地。

  托普茜拿著一小瓶無夢酣睡劑出現在房間裡,一聲不響地把魔藥放在赫敏身邊。

  午夜的鐘聲自門廳的方向傳來時,赫敏仍坐在床邊的角落裡。德拉科就在此時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來到房間。

  "你還醒著。"

  "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她站了起來。

  她向他走近,把臉埋進他胸前的長袍裡。距離霍格沃茨之戰的兩周年紀念日只剩不到一周了。

  他試探性地用一只手撫上她的頭發。

  她抬眼看向他,望著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的銀色眼瞳。

  她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到床上來吧。沒有你的話太冷了。"

  —

  "西弗勒斯預計在六天之內就會到。"二人在樹籬迷宮中散步時,德拉科開口說道。

  赫敏感到自己的胃頓時沉了下去。"哦。"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盲目地向前走著,直到走進一條死路。然後她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面前成排的紫杉木,咽了口唾沫,努力想著該說些什麼。

  她終於轉過身來,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德拉科。

  "我能再去一次藏書閣嗎?就這一次。我只是想要再進去看一次。"

  德拉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我父親今天不在家。我帶你去。"

  她沿著一條又一條過道繞過高聳的書架,感覺到他的眼睛始終緊盯著她,仿佛他的目光中有一種化不開的沉重,壓得她傳不過氣。

  她一面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十五世紀算術占蔔公式百科全書,一面瞥了他一眼。當她看到他的表情時,抓著書脊的手指禁不住顫抖。

  那是一種徒然神往的哀傷。

  對於他來說,她所做的這些等於是在竊取他們本就所剩無幾的時間。如果她依然沒有找到任何辦法,那這所有的一切—那些她原本可以與他相伴的每分每秒—就全部浪費了。

  她的下巴顫抖起來。她垂下頭,咬著嘴唇,把百科全書和旁邊的四本書一起從書架上取了下來,摞成一堆。

  "這幾本也要。"

  —

  第二天午飯時間過後,德拉科前腳剛踏進赫敏的房間,她便率先開了口:"我知道我缺了什麼東西了。有了它,我就能去掉你的黑魔標記。"她兩手空空地坐在床沿,一旁飯菜完全沒有動過。

  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哦?"

  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我是用算術占蔔推導出來的。我甚至還讓托普茜把每個數字都寫了下來—以確保我沒有算錯。"她聲音空洞。她垂著頭看著下方,下巴微微顫抖,然後她強迫自己抬頭看向德拉科。"鳳凰的眼淚。只要我有一小瓶鳳凰眼淚,我就能做到。"

  她還不如說她想要天上的月亮。

  德拉科站在原地怔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

  鳳凰很少哭泣。它們每次流淚都是為了治愈眼前所見的傷,而非為了把眼淚保存下來或用於制藥。想要買到鳳凰的眼淚,必然要花費天文數字級別的金加隆,是以買家最終更有可能退而求其次,選擇稀釋過的獨角獸血液。而對於賣家來說,要想找到真正的鳳凰眼淚,也可能需要耗去數年光景。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不安地捻動著袍子的布料。"也許—如果我從頭再來一次,我還能有些別的發現。這次可能是我一開始就選錯了角度…"

  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肩膀也跟著一抖。

  "或者—還能用炸彈。我可以制造出一種炸彈—就像我在蘇塞克斯用過的那種。"她用牙齒咬著下唇。"我想—主要步驟我都還記得。如果你能給我一份伏地魔城堡保護咒的分析報告,我也許就能有針對性地設計一種炸彈,然後我們能把它直接炸掉。"

  德拉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當他走向她時,眼神裡卻滿是被他竭力克制住的怒意。"沒有魔法你能做出炸彈嗎?"

  赫敏咽了口唾沫,嘴唇抽動了一下。"不—不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該怎麼—"

  "你懷著身孕還能安全地處理那些原料嗎?"

  她的下巴顫抖起來。她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早就已經考慮過這個主意,但又在某個時候放棄了。

  "不能。但你可以在我周圍設下保護咒,這樣我就不會受到影響,我可以事先給你示範一遍方法,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

  德拉科牽起她的右手,與自己的左手掌心相對。他的拇指和食指在微微抽搐。赫敏的整只手掌都貼著他的手痙攣著。

  "我們倆,有誰的手能穩當地做出炸彈來?"

  赫敏把手抽了回來,緊緊攥成拳頭,指尖都能感覺到皮下凸出的掌骨。她只覺得大腦的血液被漸漸抽空,身子幾乎就要從床沿摔下去

  她使勁兒用另一只手按住床墊,好穩住自己。"那也許我還能—"

  "赫敏,我累了。"

  她抬頭望向他,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同樣的話。

  戰爭已經將他吞噬得只剩殘破的軀殼。他眼中的陰影,還有戰爭,幾乎就是他此刻的全部。

  其他食死徒都在霍格沃茨之戰後徹底遠離了戰場,然而德拉科卻無法做到這一點,也從來不曾擁有過這種奢侈。他依然如戰時一般走在刀山火海之間,因為他一直都找不到她,因為他發過誓要打敗伏地魔。

  盡他所能打敗伏地魔。

  盡他所能。

  永遠都要盡他所能。

  日復一日。

  他只希望自己能看到這一切的終點。

  "德拉科…我—"

  他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拇指撫摩著她的戒指。"在你離開之前,我想和你道別。"

  她抬眼望著他,喉頭湧起一陣陣酸澀。她的下巴明顯地顫抖著,感覺到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裡漸漸模糊搖晃起來。她緩緩點頭,把臉埋進他的胸口。他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肩膀,嘆了口氣。

  她也抬起胳膊回抱住他,但思緒仍在腦海中飛速轉動。

  他一離開,她便繼續埋頭研究。她讓家養小精靈們搬來了更多的書。夜裡他回來時,她就把書全部收起來。她沒有向他提過一個字。但她知道他對此了然於胸。

  她仰起頭吻他,然後把他推到床上,抬起腿跨坐在他大腿上,手指探進他的頭發撥弄著,讓彼此的嘴唇溫柔相接。

  她褪下他的長袍,解開他襯衫的衣扣,手指沿著他的鎖骨輕撫,又用嘴唇細細描摹。她的手順著他的胳膊下滑,領著他的雙手摟上自己的腰,又捧起他的臉再度吻住他。

  他的手緊摟住她,拇指壓著她最下方的肋骨,手掌托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他抬起另一只手撫上她的喉頸,將兩人間本就微乎其微的距離拉得更近,隨後扶著她的頭後仰,加深了唇舌間的吻。

  她開始解自己的衣服,用顫抖的手指摸索著胸前的衣扣。他頓時向後一縮,想要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卻被她毫不猶豫地用力掙開。

  "我想要。"她的聲音緊繃發顫。"我想要。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要和你一起再擁有一次。"她的聲音動搖。"這是我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

  她咽了口唾沫,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才抬起頭望進他銀色的雙眼。"它曾經是屬於我們的。"

  她扭動肩膀,衣服便滑落到了腰間。她用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又一次吻上他的嘴唇。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與他的身體一同漸入佳境。肢體和感官變得愈發溫暖,而周圍的一切卻正逐漸模糊遠去。她的世界裡只剩下了德拉科—他火熱的雙手,他銀灰的眼瞳,他如鼓的心跳。時隔數年,她再一次探索著他的身體—他和她記憶中的樣子不同了。她能從手掌指尖之下感受到他究竟受了多少傷。他身上有著無數她所不知道的傷疤。當他拉著她貼近自己,雙手撫摸著她的肌膚時,他的手指會時不時抽搐起來。

  他的手順著她的脊柱上撫,她就著他的動作靠在他身上,沉醉在他火一般的溫暖裡。他的唇齒在她肩頭留下一串細碎的輕咬,直到她低吟出聲,整個身子貼著他顫抖起來。她一邊沿著他的脖子一路吻到鎖骨,一邊留意著他的反應,他的肌肉會如何緊繃,他的氣息會如何停滯,他的手指又會如何纏著她的發絲,然後溫柔卻又霸道地劃過她的喉嚨。

  我的。從他的觸碰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句話,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我的。

  他的眼睛並不像狼。那是屬於龍的眼睛,透著神佛難擋的決意,以及深不見底的占有欲。他的目光緊鎖著她,仿佛她是整個世界中唯一重要的存在。她渾身的血液都在這樣的眼神下沸騰燃燒。

  她保持著跨坐的姿勢,挪動著身體,大腿緊緊纏上他的腰臀。她對上了他的眼睛。她心髒狂跳,脈搏加速,她也知道他一定能感覺得到。

  她將他的雙手拉到自己的胯骨兩側,然後壓低身子,緩緩坐了下去。他的眼瞳變得烏黑透亮,緊咬的牙關間逸出一聲低嘶。但當她停下動作調整適應、又將臀部向前挪了幾分的時候,他並沒有催促她。

  這種感覺—分外熟悉,無論好壞都仿佛已是睽違多年。

  每次伏在木桌上的時候,她總是拼命放空,不讓自己去注意身體上的感受或內心深處的觸動,也不讓自己去體會任何感覺或是動作的存在和進行。每一次,她都將自己的意識抽離,專注於桌沿抵著她髖骨處的疼痛、牆上時鐘的嘀嗒聲、指尖下木頭的紋理。詩句。魔藥。以及其他任何的一切。

  一直以來,她都希望自己對它的體驗和感受能越少越好。

  可是現在,她想要知道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們與彼此緊緊相連。他在她體內,在她身下。她迎合著他的動作,他的雙手則扶著她的胯骨引導著她。

  這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妙。他們過去的性愛就是這樣的感覺—她能肯定。

  他的觸碰和撫摸就像火一樣熾熱。對她來說,這並沒有太快,也並沒有太多。他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樣,極盡緩慢而溫柔。

  過去也是這般緩慢。她記得的。他貼著她的肌膚呢喃低語時的柔緩親密,還有他和她做愛時每一次熾烈的觸碰所流露出的虔誠愛慕,她都記得。

  這就是它過去的樣子。做愛。

  這就是他們曾經所擁有的。

  她的眼睛灼熱刺痛,肩膀不停地顫抖著,頭垂了下去。

  "我愛你。"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緊到指節掌骨都一陣生疼。"我想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告訴你。"


第69章

  2005年,六月

  西弗勒斯就要回來了。西弗勒斯就要回來了。

  赫敏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像鉛塊一般沉重。胸口鈍痛不止,喉嚨也似乎被一塊堅硬的石頭卡住,每次吞咽時都能感覺得到。

  恐懼和絕望在她的全身蔓延。她仿佛正被不斷上漲的潮水吞噬,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脖子,慢慢蓋過她的面頰,每過一分鐘就漲高幾分。而她卻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坐在那裡,感受著自己被漸漸淹沒。

  她只希望能再度使用大腦封閉術。

  現在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熟練掌握並依賴大腦封閉術的事情,這才清楚地意識她已經失去了使用它的能力。所有的死亡和傷殘,每一個在她面前死去的人,都占據了她腦海的最前列。從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情感上的痛苦一直被阻隔在遙遠的距離之外,可是現在,那些牆壁和隔間全部消失了。

  用不了多久,德拉科就會成為下一個因為她無力挽救而死去的人。

  她覺得再強大的大腦封閉術也減輕不了她的痛苦。

  她想,只要她能稍稍用一丁點大腦封閉術,她也許就能說出那些她認為必須要說的話,問他那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可是,每當她試圖提出這個話題的時候,她的聲音就會變得低啞,雙肩開始顫抖,她會忍不住哭起來,呼吸也跟著越來越急促。

  德拉科會硬著心腸任她哭泣,然後,當她開始過度呼吸時,他會用雙臂擁住她,讓她平靜下來。

  她會憤怒地掙開他的懷抱。

  她想要衝他大吼。不要就這樣認命。不要就這樣放棄。你所做的一切都讓我心碎。不要表現得像一切都很好似的。這根本一點都不好。再這樣下去,一切永遠都不可能好起來。不要放棄。

  她很容易就會生他的氣—至少她還在努力,而他卻只是聽之任之。

  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對他大發了一通脾氣,最後又以驚懼發作收場。他的計劃既愚蠢又自私。他要獨自一人留下赴死,而她卻要背負一切離開這裡繼續生活,這一點都不公平。如果他當初同意讓她幫他一起救金妮,事情斷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應該讓她幫他的。如果不是他控制欲那麼強,堅持獨自去闖龍潭虎穴—也許所有的一切就都會是不同的結局。

  他只是站在原地不作一言,而她卻高聲宣泄著心中的怒意。直到她開始過度呼吸,癱倒在地板上,雙手緊緊護住腹部。他一邊輕聲安慰著她,一邊在她背上揉著圓圈,想要讓她平靜下來,但她不停地哭,拼命扭著身子想要甩開他的手。

  "不要這樣對我,德拉科。不要這樣。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之後,他接到召喚離開了,只留下她一個人情緒激動心神不寧地呆在房間裡,然後她才漸漸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他能讀取她的思想。他知道她都在想些什麼。早在蒙塔古攻擊她之前,他就曾千方百計地誘導她,讓她恨他。他給了她一個目標,讓她集中注意力,而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她排解壓力。如果她能恨他入骨,她那種自我毀滅的情緒就能被稀釋。是她的憤怒淡化了她內心的罪惡感。

  這樣一來,離開對她來說就容易多了。

  可她不甘願被他如此擺布。

  在那之後,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憤怒。她不想把僅有的時間浪費在生氣上。

  但當她獨處時,她還是想要大聲尖叫,把所有她能觸及的東西全部打碎在地。可是由於手銬的緣故,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無助地哭泣。滿腔的怒火、絕望和內疚無處發泄,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她覺得那些情緒仿佛彙在一起變成了劇毒,從內到外侵蝕著她的血液和神經。

  她著魔似的不停翻閱著攤滿了大半房間地板的書。也許,只要她反復讀了足夠多次,她就會找到突破口,就會看到一些從前被她忽略的東西。

  而每次德拉科來看她的時候,她都盡可能不去想自己不久便要離開的事情。

  霍格沃茨大戰的兩周年紀念日在即,他的空閑時間異乎尋常地多。"狩獵"的任務被交給了盧修斯,死刑則都被推遲到了紀念日之後。

  德拉科大部分時間都能陪著她。

  於是她也將自己全身心都投入於他。她想要他的全部。

  他們又做愛了幾次。有了第一次,之後就容易多了。她相信自己能做到,如果有需要,她可以隨時停下。那些她掙扎著想要忍住哭泣說出口的話,她也可以通過彼此身體的親密交融來告訴他。

  她可以放縱自己緊緊抱住他,然後在心裡默默禱告,希望可以永遠不必放手。

  他用雙臂將她摟在懷裡,唇舌沿著她的身體吻了下去。他的手指探進她的頭發,纏繞其中將之揉亂。他的手掌順著她的喉頸撫到她的肩膀,仿佛在丈量她的每一寸肌膚,記住她在他掌心之下的感覺。他進入她的身體,而她注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虹膜是如何隨著瞳孔放大閃爍而變換色澤。

  我的。我的。我的。他沒有說出口,但她能感受到每一個字,就像心跳一般清晰堅定。

  我的。

  為我所有,為我所愛…

  她不顧一切地讓他的嘴唇與自己緊緊相貼,雙手環住他的肩膀,手指纏著他的頭發,沉浸在與他在肌膚相親的感覺、還有彼此重疊的心跳節奏中。

  無論順境或是逆境…

  無論健康或是疾病…

  她用手指撫摸著他肩背上的符文,感受著仍然存在於那裡的、無法化解的魔力。她親吻著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疤,他也同樣親吻著她的。他們手指交握,鼻尖相觸,對著彼此低聲耳語。

  每分每秒,他們的動作都是那樣緩慢。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們不願再因為匆忙而浪費。

  之後,赫敏蜷縮在他懷裡,背靠著他的胸膛。

  家。這就是家的感覺。

  她拉著他的左手,覆上自己下骨盆附近隆起的部位。

  "她就在這兒。"她說。"我—"她喉嚨發緊,"—我大概下個月就可以感覺到她動了。書上說,那種感覺最開始的時候會像一種震顫。"

  德拉科的手指在她手裡抽動著,他的唇在她裸露的肩頭落下一吻。

  她向下方看去,凝視著他們交疊的手掌。他的手五指張開,緊貼著她的腹部。"當你第一次感覺到孩子動的時候—那就是胎動。"

  午飯後,德拉科領著她走過莊園南翼周圍的樹籬。他們繞過暖棚時,赫敏驚訝地停下了腳步。馬爾福莊園裡居然有一間馬廄,裡面還有許多只飛馬。

  她失語一般地呆立在門前,兩眼直直地望著那些神奇生物:都是些體型巨大的神符馬、格拉靈和伊瑟龍。每一匹飛馬都透過馬廄門的柵欄眼神向下凝視著她和德拉科。赫敏鼓起勇氣走了過去,飛馬們跺著蹄子,輕甩著腦袋,低聲嘶鳴。

  她向前伸出手。一只體型較小、十分漂亮的格拉靈撲扇著煙灰色的雙翅,從柵欄裡探出了鼻子,用鼻尖蹭了蹭赫敏的手掌。

  "我都不知道你養了馬。"她邊說邊撫摸著格拉靈的鼻口和耳朵。"我還以為主樓附近的大部分地方我都已經探索過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注意到這座馬廄。"

  德拉科此時卻出奇地安靜。她轉身看向他。他正站在原地端詳著她,神情難以捉摸。

  他歪過頭,頓了幾秒,似乎在猶豫。"你以前確實知道這裡。"他的目光垂了下去。"冬天的時候,你每天都到這兒來。但是二月底開始,你就再也沒來過了。"

  赫敏盯著德拉科,她撫著格拉靈脖子的手指微微抽搐著。格拉靈的鼻子觸到了她的袍子,險些把她撞倒。

  她又轉回去,撓了撓格拉靈額前的發旋,試圖理解德拉科的話究竟在暗示些什麼。

  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隨後她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

  在反復多次地抓起又撫平格拉靈的鬃毛後,她終於勉強輕輕地"哦"了一聲。飛揚的塵土和甜得令人反胃的干草氣味讓她的鼻子和眼睛都灼痛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點點頭。"難怪。"

  接著她又一次點頭,清了清嗓子。"我覺得我失去了一些記憶—我想,應該是我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她不停地來回撫摸著飛馬,沒有轉頭去看德拉科。"記憶這種東西真的—真的挺有意思。可能有很多事情,我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已經想不起來了…這—"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這看起來一定很奇怪吧。"

  "我倒覺得這和你發病沒有關系。"德拉科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是黑魔王造成的。我想,你可以認為那是一種攝神取念的技巧。他可以在攝神取念的時候撕碎受術者的記憶。他以前曾經說起過這種方法。目標通常都是針對一些很小的東西,他只要一發現就把它們撕成碎片。他—很喜歡感受那些受害者失去記憶時所經歷的精神上的痛苦。"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

  "以前,你每次來到這裡都會覺得舒心,所以他就把那些記憶摧毀了。"

  德拉科從近處的一個箱子裡召喚出幾只蘋果,切下一片遞給赫敏。赫敏攤開掌心接過蘋果片,舉高了胳膊。格拉靈伸長脖子銜過蘋果片"嘎吱嘎吱"地嚼了起來,鼻子蹭過她手心的皮膚,癢癢的。

  "還有其他事情嗎? "她問道。"還有其他事情是我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忘記了的嗎?"

  "你以前有一段關於你父親的記憶。他告訴你折完一千只紙鶴就能實現一個願望。我只知道這些。"

  赫敏站在柵欄前,消化著德拉科的話,感到一陣寒意蔓延全身。"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又有幾匹飛馬從柵欄中探出了腦袋,不停地上下擺動著,直到赫敏挨個兒走過每一匹飛馬,輕撫著它們的鼻子,用蘋果片哄它們安靜下來。

  她試圖想弄明白德拉科到底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裡,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他的眼睛正專注地看著她,她的胃不禁扭曲打結。

  "那麼—為什麼我需要知道關於飛馬的事情?"她邊問邊輕撓著一只大像一般體型巨大的神符馬的耳朵。

  德拉科又遞給她一片蘋果,然後才開口回答。

  "就算有了足夠的資源,門鑰匙和幻影移形也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能被追蹤的標識。幻影移形和飛天掃帚的移動距離有限,而且不夠快。而格拉靈的飛行速度比其他任何神奇生物都要快。到時候,你就騎著飛馬從莊園飛去丹麥。那裡有一座安全屋,裡面有一把國際門鑰匙,它會帶你去金妮所在的地方。"

  赫敏又點了點頭,向後退開幾步,遠離了馬群,一言不發地從德拉科身邊走了過去。當然了。這只是意味著距離她的離開又近了一步罷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他所謂的"告別"過程中一個額外的步驟而已。

  他們正要走回莊園時,德拉科突然僵住,臉上的表情摻雜著憤怒和難以置信。赫敏緊張地抬起頭看著他。

  難道是盧修斯—

  "阿斯托利亞剛剛幻影移形進入門廳了。"他說。

  赫敏頓時渾身冰冷。雖說比起盧修斯,阿斯托利亞只能算個小麻煩,但這兩人居然在這種關頭同時聚在馬爾福莊園裡,簡直是雪上加霜。

  德拉科嗤笑一聲,仰頭望著天空。"為什麼總是禍不單行呢?"

  他兩眼無神,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待到他的眼睛再度聚焦變得清晰明朗後,他帶著怒氣冷哼了一聲。"又多了一個我不得不去應付的人。"

  他大步朝莊園走去,抬起左手伸向綁在右臂上的魔杖皮套,小路上的碎石在他的靴底嘎吱作響。

  赫敏跟在他身後,心卻沉了下去—德拉科很有可能自打盧修斯回來的那天起,就想著遲早有一天他會不得不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而現在,他對阿斯托利亞一樣起了殺心。

  對於他想殺阿斯托利亞這件事,赫敏並未感到驚訝。但她能肯定的是,這麼多年來,德拉科一直都在保護他的父親。在德拉科看來,為盧修斯精心策劃一場死亡,遠比解釋他父親一貫難以預測的行為要容易得多。

  二人走到玫瑰花圃間時,德拉科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她正在往游廊走,會直接和我們碰上。"

  他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噠"一聲脆響,臉上隨即掛起一副慵懶又惡毒的神情,同時挺直了身子。他漫不經心地走過莊園主樓的轉角,赫敏則垂著頭順從地跟在他身後幾步之外。阿斯托利亞正站在游廊上,兩手叉著腰等著他們。

  阿斯托利亞盯著台階下的德拉科和赫敏,嘴角向上一抽,抖了抖瘦削的肩膀。"呵,我怎麼能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見你們倆呢?"

  "我想你一定已經問過家養小精靈了。"德拉科邊說邊走上台階,冷眼打量著她。"我還以為你正在法國好好度你的假呢,阿斯托利亞。怎麼,被趕回來了?"

  阿斯托利亞揚起下巴,撇了撇嘴,露出了牙齒,"我是為了紀念日回來的。到了慶典那天,你可是貴賓。難道你不知道,如果你的妻子不隨你出席,別人會說多少閑話嗎?"

  德拉科面露懷疑地挑起眉毛。阿斯托利亞瞥了一眼他身後的赫敏。

  "怎麼?你是想帶她去嗎?好讓她坐在你腿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撫弄她,就像阿米庫斯那樣?"她翻了個白眼。"得了吧。這根本不像你會做的事情。如果她在那樣的公共場合拋頭露面,你就沒法兒把她好好藏在成堆的保護咒裡了。"

  阿斯托利亞把頭高高一揚。"再說,我是回我自己的家,不需要事先征得任何人的同意。我是回來陪伴我親愛的丈夫的。知道嗎,人們已經開始議論了。"

  她的表情漸漸緊繃起來,望著德拉科的目光帶上了怨忿,嘴唇微微撅起。"雖然你從沒留意過,但大家確實很喜歡談論你。"她的聲音溫柔甜膩。"出門在外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每天都在回答別人那些沒完沒了的關於你的問題,我甚至都沒有時間做點兒我自己的事。他們都在問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她發出一聲玻璃碎裂般刺耳的大笑。"德裡安還在某次聚會上開玩笑說,你會留在英國是因為你開始有點兒做父親的樣子了,惹得整間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你會做的事情只有殺人,除了殺人還是殺人。"

  德拉科不屑地撇著嘴角。"好吧—多數時間裡我確實很忙。所以大部分活動你都得和我父親一起出席。不過我倒是不認為你們對彼此有多了解。"

  一絲不確定的神情自阿斯托利亞的臉上一閃而過,她原本尖刻地表情開始松動。"真的?盧修斯?他回英國了?"

  下一秒,她的臉色又變得尖銳起來,一雙藍眼睛怒視著赫敏,"為了她嗎?"

  德拉科冷酷的目光順著阿斯托利亞的視線望向赫敏。"並不是。黑魔王把他召回來是為了分擔我的一部分工作,因為我現在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需要占用我不少時間。"

  他嘲弄地勾起嘴角。"他—我父親現在可是古怪的很。不過你們倒是有幾分興趣相投,說不定他會喜歡你。"他聳聳肩,又掃了阿斯托利亞一眼,然後迅速揮了揮手,把赫敏叫上了台階。"麻煩你不要擋路,阿斯托利亞,如果可以的話。"

  他朝大門走去。赫敏跟著他,盡量不與阿斯托利亞有任何眼神接觸。

  當她走過阿斯托利亞身邊時,阿斯托利亞低聲開口:"他會殺了你的。"

  赫敏的身子僵了一瞬。阿斯托利亞繼續說了下去:"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你很快就要死了—只要那個孩子從你的肚子裡一爬出來,你就會死的。黑魔王想要你的屍體,我也衷心希望他能好好利用它做些污穢肮髒的事情。"

  "阿斯托利亞,難道我幾個月前沒警告過你,和泥巴種說話的時候該注意些什麼嗎?"

  阿斯托利亞的臉唰地一白,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泥巴種,"德拉科的聲音尖利如刀,"過來,別讓我親自拖你走。"

  赫敏繼續朝德拉科走去,感覺到阿斯托利亞的視線緊盯在她的後背上。

  他們剛一回到房間,赫敏便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用雙臂緊緊摟住自己。"把你的整個計劃都告訴我。我需要知道—我需要你把整個計劃都告訴我。"

  德拉科穩穩地關上房門,站在門前沒有動。他注視著她,兩只眼睛裡皆是盤算的神色。片刻後,他垂下目光,整理著自己的袖口。

  "只要西弗勒斯按時回來,你們在周年紀念日之前就能離開。我如果不出席慶典,絕對會迅速掀起風浪。黑魔王需要我來彰顯他的力量,一旦我缺席,他就得頂著巨大的壓力去向別人解釋。"說到這裡,他輕蔑地揮了揮手。"但是—這都不是重點。到時候,我們一打開你的手銬,你和西弗勒斯就立刻動身飛去丹麥。他知道安全屋在哪兒。你拿到門鑰匙之後,他就會回來。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曾經短暫地失蹤過。他會繼續留在他如今的位子上,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赫敏的身子抽搐了一下。"那你呢?"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碾成碎片。"我走了之後—你到底會怎麼樣?"

  他扯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我會確保沒有人知道西弗勒斯失蹤了整整半天時間。我會裝出准備和你一起逃走的樣子,留下另一個食死徒充當替死鬼,抓住他的人會認為他是我們的同伙。"他嘆了口氣。"這個倒霉鬼本該是蒙塔古,畢竟他對你的迷戀已經是人盡皆知了。不過我現在也還有其他的備選。"他聳了聳肩。"不管怎麼說,這都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細節而已。"

  "你會怎麼樣?"赫敏又一次問道。

  他神情嚴肅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不會被抓的—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不會讓自己有任何被審問的可能。"

  他又垂下眼簾,似乎在檢查著鞋尖上的鞋油。"別擔心。會很快的。"他抬起頭看向她,微微一笑。"我一向擅長速戰速決。"

  赫敏的嘴唇扭曲了起來。她轉過身去,緩緩走到窗前。

  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在霍格沃茨不見天日的牢房中流干了,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正拼命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能感覺到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後,直到他長袍的衣料碰到她的裙子。她把手掌緊緊地按在窗戶上,絕望地凝視著窗外的庭院。

  這是一座牢籠。遠處寬廣的天空和起伏的山丘不過是一種是像征著自由的海市蜃樓。在她真正認識他、了解他、被他囚禁的所有時間裡,他也一直被無形的鐐銬鎖在這裡,而且遠甚於她。

  "我不想你死,德拉科。"

  他的左手滑過她的腰,停留在她的小腹。她緊抿著雙唇,但下巴卻止不住地顫抖。

  "德拉科—"她的嘴角抽動著,感到顴骨凹陷了下去,傳來陣陣疼痛。胸膛裡充斥的絕望令她的心都枯萎皺縮了下去。她垂低前額抵上冰冷的窗玻璃。"不要—不要—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

  他抬起另一只手臂,繞過她胸前握住她的肩頭。她側過頭,把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

  她用手緊捂住腹部,與他一同默默地站著,直到他嘆了口氣,挺直身子。"我得走了。現在阿斯托利亞也回來了—不值得冒額外的風險。"

  赫敏低頭看著地板,點了點頭。滿心的內疚令她的喉嚨又緊又澀。他們只剩下不到一個月,而她卻仍一意孤行地埋首於研究。現在,僅有的那麼一點時間也被縮得更短。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她便感覺到他消失了。

  晚上,他還是回來了。當莊園裡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以後,他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裡。

  "我父親和阿斯托利亞見過面了。"他脫下穿在最外側的正式長袍,卷起下巴。"他比我預想的更不喜歡她。但我想,要是他們真的氣味相投,那就更不好辦了,不過他們吃飯時的針鋒相對也沒過幾分鐘就變得無聊乏味起來了。"

  他的嘴角向上翹起,不一會兒便又斂起了神情。

  "你現在過來不會有問題嗎?"片刻後她問道。

  他點了點頭,"要是他們去了我的房間,我會立刻知道的。比起我父親想要找我陪他喝酒,阿斯托利亞想要和我共枕而眠的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他在床沿坐了下來。

  赫敏的身子微微抽了一下,隨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現在,阿斯托利亞回到了莊園,一定程度上讓赫敏更加深切地意識到,德拉科每晚都躺在自己的身邊。

  他已經結婚了。他有妻子。

  可是他現在正躺在赫敏的床上,因為她是—他的情婦。

  又或者,是個性奴—這就是她被送來此處最原本的目的,成為他的代孕者,以及性奴。

  就算忽略她被囚禁於此的事實,她也仍然只是他的情婦。

  她抬眼,發現德拉科正端詳她,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啊,我想她不會的。"

  他們面朝彼此相擁而臥,他將她整個人牢牢抱在懷裡,幾乎是壓在自己胸前。她能透過自己的臉頰感覺到他的心跳。

  半夜裡,他突然坐了起來。

  "我父親在莊園裡到處晃悠。"他說完便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消失了。

  過了第二天的午飯點,他才再度出現,領著赫敏出門散步。他們走過花園時,他始終顯得十分緊張,一句話也沒有。當他們走進盛開的玫瑰花叢時,又一種恐懼的感覺墜在了她的腹部。德拉科不停地掃視著周圍,瞥向莊園,像是警惕著隨時可能發生的爆炸似的。

  "德拉科!"阿斯托利亞尖銳的呼喊聲劃破空氣傳了過來。

  德拉科轉身望向飛快朝他走來的妻子,嘴角抽了一下。

  阿斯托利亞面色慘白,兩頰的凹陷處卻泛著微紅,腳下飛快地穿過了花圃。她的穿著依然是無可挑剔的優雅得體,淺綠色的長袍點綴著錯落的鮮紅。待她走近時,赫敏才注意到她的裙擺和鞋子也是紅色的。

  "德拉科—德拉科—這—這根本讓人無法接受!"阿斯托利亞語無倫次地尖叫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欺人太甚!天理不容!我甚至都沒—"

  當她走到他們面前幾英尺遠的地方時,赫敏這才意識到阿斯托利亞的袍子上並沒有什麼紅色的點綴,而是被濺上了血漬。

  她像是蹚過血泊走來的一般。

  "怎麼回事,阿斯托利亞?"德拉科拖長了調子問道。

  阿斯托利亞在德拉科面前站了幾秒鐘,動作明顯地咽了口唾沫。她低頭了看一眼自己的長袍,又抬起頭看向他。

  "你父親必須得離開。他不能留在這裡。"她哽咽地說道。"他—他—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整個門廳裡到處都是血。吊燈上還掛著一堆惡心的東西—我想那大概是腸子。所有的肖像,還有我從法國帶回來的蘭花,還有我的袍子,全都是血!整間門廳都被他毀了!原本辛克尼斯夫人還要帶她的女兒們上門拜訪,和其他幾位為慶典做准備工作的女士們一起來這兒喝茶—可是現在我不得不取消茶會了,因為整座房子裡大部分地方都沾上了血,波賓說大門口還有一大堆屍體。你讓他趕緊走吧!"

  自從盧修斯回到莊園後,赫敏就再沒去過其他翼樓。她不知道阿斯托利亞說的是不是實話,又或者她只是在誇大其詞。

  但赫敏確信,盧修斯把那只馬人帶回莊園的那天,德拉科一定又在她的房間周圍加了幾道保護咒。因為在那之後,她就再也聽不到任何從房門或窗戶外面傳來的聲音了。她和德拉科在外散步時,偶爾會看到血跡斑斑的拖痕,可一旦回到臥室,她就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

  德拉科嘆了口氣,撫平自己的長袍。"阿斯托利亞,對他來說,住在這兒是理所當然的傳統。他在這座莊園裡也有屬於自己的私人翼樓。"

  阿斯托利亞舉起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可他根本沒有好好呆在自己的翼樓裡!他淨在莊園正門和主樓入口做那些齷齪事情。小路上的碎石已經全都是血了。我今天早上剛讓小精靈們把石頭全部換了一遍,現在倒好,又是一片血紅。這莊園簡直跟屠宰場沒兩樣了。"

  德拉科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莊園是什麼樣子。所以,我沒有讓你回來參加慶典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堅持要出席,之後幾天你可以住到英國的其他房子裡去。"

  阿斯托利亞抬頭看著德拉科,瞪大的雙眼裡滿是懷疑之色。"如果我不在馬爾福莊園而是在別的地方接待客人,你知道別人會說多少閑話嗎?"

  德拉科挑起眉毛,冷冷迎著她的目光。"我可沒有讓你回來,阿斯托利亞。他是接到了黑魔王的命令才留在英國,而你只是一時興起就自顧自地跑了回來。難道你還指望我會遵照你的喜好辦事?"

  阿斯托利亞急著便要接話,但還沒等她開口—

  "真是難得,我們全家人都聚在一起了,讓人何等愉快啊。"盧修斯不知從哪兒突然出現了。

  阿斯托利亞向德拉科身邊縮了縮,而德拉科卻避了開來,擋在父親和赫敏的視線之間。他動作細微不著痕跡,看上去不過是轉了方向面對著盧修斯,可如此一來,赫敏便被他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父親,阿斯托利亞對門廳裡的那幅景像很是失望。"

  "是嗎?"盧修斯帶著一絲驚訝輕柔地問道,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年幼的孩子。"我倒是覺得這比她情有獨鐘的單調極簡主義風格有了不少改善呢。"

  赫敏站在德拉科的右邊,看見阿斯托利亞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她的雙手不禁防備性地伸向自己的腹部,隨後卻又停了下來,握成拳頭垂回身側。

  "我要你離開這裡,"阿斯托利亞尖聲說道。明晃晃的耳環在她的頸側微微晃動,但她揚起下巴,強作鎮定地說道:"我要你離開這座莊園。"

  盧修斯挑了挑眉,低頭盯著她。"我沒有聽錯吧?你是打算把我從我自己的莊園裡趕出去嗎?"

  "這不是你的莊園,這裡是屬於德拉科的,是屬於我的。我是馬爾福莊園的女主人,而你不過是個不懂得安守本分的客人。"

  "你是這座莊園的女主人?"盧修斯的低語帶著些許喉音。"我的妻子才是馬爾福莊園的女主人。我還真想不通,莊園的魔法怎麼會容得下一個如此不稱職的替代品。"

  阿斯托利亞原本蒼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嘴唇微張,牙齒表面反射的微光都透露著怒意。"你是怎麼想的根本無關緊要。是黑魔王選中了我,德拉科娶了我,所以我才是馬爾福莊園名正言順的女主人,而你沒有半點置喙的權利。凡是吩咐我必須去做的事情,我一件不差地全都照辦了。我,一個人,住在這座可怕的房子裡,盡職盡責地扮演好被安排給我的每一個角色,聽從了每一道的命令,就算我所有的付出都被看作是理所當然,我也從未抱怨過半分。可後來呢?後來我就被丟在一旁,棄若敝履—"阿斯托利亞的聲音聽起來已經處於放聲痛哭的邊緣,"—可我還是毫無怨言地守著本分,因為—"

  "因為你就是想要繼續守下去,不是嗎?"盧修斯衝她冷笑一聲。"如果你能安靜一點,也許我們還會更容易注意到你。我這次回來之後還沒有聽到過那個泥巴種的聲音呢。"

  德拉科的手幾不可察地朝赫敏的方向抖了一下。

  "你給我滾出這座莊園!"阿斯托利亞幾乎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滾出去!滾出去!滾—"

  一道細如蠶絲的猩紅突然在阿斯托利亞蒼白的脖頸上延伸了開來。

  赫敏瞪大了眼睛,駭然呆立在原地。看著阿斯托利亞的頭顱從肩膀上落下,身體也跟著軟倒在地,她的喉嚨裡禁不住溢出一聲喘息。

  盧修斯低頭看著腳邊的屍體,滿意地揚起眉毛。"你現在可終於安靜多了。"他邊說邊彎下身子,歪著頭打量著白色碎石上阿斯托利亞的臉。她的表情已經了無生氣,沒有一絲神采。

  盧修斯舉起一根手指,對著她輕輕搖了搖。"你就乖乖地待在這兒,假以時日,我對你的看法或許會有所改觀。"

  赫敏悄悄移過目光,驚恐地望著德拉科的背影。

  盧修斯站直身子,嘆了口氣,迎著陽光仰起了頭。"莊園裡的感覺已經好多了。我父親常說,沒有什麼比鮮血更適合用來給玫瑰施肥了。"

  "您殺了我的妻子,父親。"德拉科說。赫敏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的聲音卻透著難以置信。

  "我知道。"盧修斯冷哼一聲,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著德拉科。"你也不必費那個心思來讓我相信你會想念她。她就是個俗不可耐、肆意妄為的女人。現在你總算能娶一個有生育能力的妻子了。我有沒有和你提過去年冬天我在保加利亞遇到的那個可愛的年輕女巫?純血統。才十六歲。但是等你的服喪期結束後,她也成年了。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忍受一個個泥巴種婊子像妓女游街一樣在莊園裡走來走去,玷污我們的血統了。"

  德拉科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肩膀的輪廓越來越僵硬。"您知道,我需要得到允准才能再娶。"

  "確實。不過,如果你既沒有妻子,也沒有什麼代孕者,黑魔王應該會很樂意點頭的。只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殺了那個泥巴種,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總得有人操心你的未來不是嗎,因為你自己從不上心。"

  德拉科搖了搖頭,抬起一只手捋了捋頭發。"您可不能奢望黑魔王不會為了這件事而降罪。他明確命令過,在處死二十八聖族的任何人之前,都必須先問過他本人。"

  阿斯托利亞的血順著地面流到了德拉科的鞋子邊緣。他輕輕一揮魔杖,腳邊的鮮血便消失了。

  盧修斯的手指懶洋洋地捻著魔杖。"我倒是懷疑黑魔王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巫的死而悲傷,不管她有什麼樣的血統和出身,你我的價值仍然遠高於她。一旦他聽說了這個女巫有多嘮叨,我想我會很容易得到寬恕的。"

  說完,盧修斯輕輕松松地跪下身,把阿斯托利亞的頭顱從地上拎了起來,又抓起她的一只胳膊。

  "用不著擔心。我會告訴黑魔王你對我的衝動行為造成的後果深感悲痛。或許你還有什麼別的打算,但我希望一小時之內你能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如果你還是我孝順的兒子,也許你可以為我准備一瓶止疼劑。"

  然後他沒有再說一句話,拖著阿斯托利亞的屍體幻影移形消失了。

  德拉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腳下血跡斑斑的碎石,幾秒後他才轉過身來,看向赫敏。他的臉又戴上了那副無形的假面。

  赫敏抬眼望他,打量著他的眼睛。胸口開始隱隱作痛。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口道:"是你算計好的。"

  他沒有立時作出反應。然而下一瞬,他便勾起了唇角。"聰明。"

  赫敏卻沒有對他露出笑容。

  片刻後,他的眼睛微微一閃,面色變得嚴厲,移開了目光。"不然你以為我會怎麼對付她,格蘭傑?你總不會對此感到驚訝吧。"他嗤笑一聲,鼻翼翕動。"她傷害過你。她還想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她想起了阿斯托利亞舉著魔杖戳進她眼窩裡的感覺,想起了自己幾近失明時的驚恐萬狀,喉嚨頓時傳來刺痛,身子也跟著一陣抽搐。"我沒忘。"

  德拉科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原本還想早點殺了她,但如果莊園裡有一個皮囊漂亮的妻子,就能消減人們的懷疑。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和你住上好幾個月,必然會引起注意。這就是我讓她活到今天的唯一原因。"

  "我討厭你為了我而殺人。"她猛然轉過身,將碎石重重地踩在腳下。她低頭盯著地上的血跡,嘴唇抽動著。"我討厭你這樣。我一直都討厭你這樣。這明明不是全部的你,但有時候我覺得我的存在只會讓你把內心最糟糕的一面展現出來。如果不是為了我,你根本不會做到這個地步。你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

  德拉科沉默了幾秒,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想我不會的。"

  赫敏抬手按住胸骨,覺得頭部只剩一具空殼,輕得沒有重量。胸口如遭重擊一般劇痛連連,仿佛每一塊骨頭都被扯成了尖利的碎片,刺進了皮肉內髒,讓她慢慢失血而死。

  "我曾經無數次地夢想過我們的未來,"她聲音沙啞,"當我為你擔心的時候,被迫做我不願做的事情的時候,覺得自己遲早會在戰爭的重壓之下崩潰的時候,我都對自己說:總有一天,你會和他一起離開這裡;你們會去到一片寧靜祥和的地方;你也不會向上天祈求太多,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足夠了。我以前一直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我想親眼看到,遠離戰爭的你是什麼樣的。我一直都想著—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找出答案。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她苦笑了一下。"到頭來,我和哈利還有羅恩仍然是同一類人。我希望上天終究還是會施舍一絲憐憫。我以為我們是屬於彼此的。我以為只要我們受了足夠多的苦,就能廝守一輩子了。"

  德拉科默然。

  她望向莊園。"我現在想回房間去了。我不想再站在這片玫瑰花園裡,站在你妻子的鮮血裡,浪費我本就所剩無幾的時間了。"

  她正欲邁步走向莊園,身子卻驟然僵住。她突然意識到德拉科不在她的視線中了,喉嚨頓時緊縮。她猛地轉身,站在原地,望了他幾秒鐘,胸口抽搐不止。

  一陣虛無空洞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她全身,仿佛屬於她的自我已經盡數離體,所剩的不過是一具軀殼。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她聲音顫抖。她緩緩舉起雙手,又無力地垂回身體兩側。"我甚至連獨自出門都做不到。讓我逃走究竟有什麼意義?如果我被迫離開你,我可能會發病的。"

  德拉科的臉上帶著防備,但他的眼睛卻閃爍了一下,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到時候你的大腦封閉術也會恢復,應該會對你有所幫助。"

  赫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瞥開了目光。"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為你准備無夢酣睡劑。西弗勒斯也知道你有廣場恐懼症,所以他准備了相應的計劃。你們可以共騎一匹馬。他是你信任的人。"

  赫敏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你為什麼要認命到如此地步?為什麼就這麼心甘情願地留下來送死?甚至從一開始你向鳳凰社提議的時候,你就一直在計劃著要怎麼死,就好像不會有人在乎似的。可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要這樣?到了現在—"她聲音哽住,"—有人真正在乎的時候…為什麼還要這樣?"

  德拉科嘆息一聲,目光再次對上她的眼睛,嘴唇微微扭曲了一下。然後他咬緊牙關,別過臉去,嘴唇抽搐著。"以前我身邊沒有任何人,格蘭傑。我母親去世後,我身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五年級我從學校回家的那一天,我的生活就徹底崩塌了。那之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留住僅剩的那些。可後來我母親也不在了—那就真的沒有人再會在乎了。為了彌補這一切,我只能報仇,這也不關任何其他人的事—"

  他低下頭。

  "直到你的出現。"他苦澀的聲音裡幾乎透著尖刻。他又一次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踏著染血的碎石走向她。"我沒有做過任何關於戰後的計劃。波特永遠不可能贏,我一直都知道。就算我愛上了你也改變不了這一點—這只會—只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簾,聲音越來越輕。"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凝視著她,咽了口唾沫,喉結微微下沉,嘴角扯出一絲神往又哀傷的微笑。"我—喜歡你對於未來的信念,即便你不認為自己會成為那個未來的一部分,你也始終那樣相信著;就算我們面對的是不可違抗的現實,你也依然奮不顧身。你們格蘭芬多一向都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可直到我真正了解了你,我才明白這種理想主義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他伸手捻起她的一綹卷發。"還有你認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直到最後都不停地說我們會一起遠走天涯的樣子。只要能實現你的願望,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可是—"他自嘲一般地短促一笑,搖了搖頭,手指松開了她的頭發垂了下去。"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不是因為我沒有盡力去嘗試,格蘭傑,而是我真的已經束手無策了。"

  赫敏低低地吸了一口氣。夏日裡燥熱的空氣把鮮血的銅金屬味和盛開的玫瑰花蜂蜜一般的甜香混合在了一起。氣息一入口鼻,她的舌頭便頓時凝固,一股令她惡心欲嘔的絕望躥上了喉嚨。她抬起手背捂住鼻子,轉過頭去。

  "我想回房間了。"她強壓下想吐的衝動說道。

  德拉科拉過她的手,她一路上黯然恍惚,任他牽著走回了莊園。

  他們剛回到她的房間不久,德拉科就接到了召喚。他迅速換上食死徒的制服長袍,沒留一句話便消失了,然後一連好幾個小時都沒有回來。

  不太對勁。

  赫敏叫來了托普茜,托普茜告訴她盧修斯也沒有回來。赫敏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反復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伏地魔對阿斯托利亞的死感到不滿;伏地魔對盧修斯用了攝神取念,並注意到了一些指向德拉科的蛛絲馬跡;又或者是出了什麼赫敏也無法料到的其他狀況。

  她在房門口來回徘徊,但就算走出門去也沒有意義。

  她一籌莫展,只能繼續等待著。

  這一等就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正呆立在窗邊,後頸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她立刻轉過身去。

  德拉科站在房間中央,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他臉上的表情難以辨認,既有震驚,也有悲痛。

  他鉑金色的頭發、蒼白的皮膚和銀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臥室裡分外顯眼,幾乎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在閃著光。他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黑魔王剛剛得到消息—羅馬尼亞已經斷絕了與他的同盟關系。叛軍推翻了巫師政府,還殺死了他派去的使者—包括西弗勒斯。"


第70章

  德拉科移開目光,搖了搖頭。"如果一個人明明精通攝神取念,卻不用它來防止自己被殺,那跟不會又有什麼兩樣?"他譏諷般地嗤笑一聲,帶著憤怒又刺耳的喉音。"他做了二十多年的間諜,兩次巫師戰爭他都好好活下來了,最後居然死在一群叛軍和吸血鬼的手裡。"

  赫敏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他身上散發出來。

  她咽了口唾沫。猝然而至的噩耗令她如遭雷擊。幾天以來,她一直擔心著西弗勒斯不日便會回來,可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像一場地動山搖。所有的一切都被拋向了半空,誰也不知道它們將落向何處。

  "他的死訊已經得到確認了嗎?他也可能逃出來了啊…"

  德拉科看向她,緩緩點了點頭。"已經確認了。他們還特意把遺體送來了英國,順便傳了一句話,說是'用黑魔王僕從的鮮血為浩大正義的革命祭旗'。他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我也親自確認過了,是他。"

  說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去解自己的食死徒外袍。"估計用不了幾天,東歐其他國家就會群起效仿。真是—"德拉科冷哼一聲,"千算萬算,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我們原本預計他們要等到七月才會有所動作。西弗勒斯還信誓旦旦說什麼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冷笑道。"真他媽的白痴!"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在咆哮。

  赫敏咽著唾沫,強迫自己吸氣。她覺得像是有什麼千斤重物正壓迫著她的胃,痛得她只想彎下腰開始嘔吐。她就要死了。她,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德拉科,他們都會死的。

  對她來說,西弗勒斯一直都是最關鍵的一環。他是她最後的希望。她原本想著,也許他能幫她找出救德拉科的辦法。當年她只身前往蘇塞克斯之前就親口對他說過,她需要德拉科活下去。所以這一次,她也必須要讓他知道,她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飛去丹麥,卻丟下德拉科一個人赴死。她甚至還在腦海裡排演了許多遍當她見到他後要如何懇求他:"我告訴過你的,我需要德拉科。我什麼都願意去做,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能承受,你想要什麼都行。求你幫幫我,求你幫幫我。如果我失去了他,我會心碎而死。只要你願意幫我救他,你想要我做什麼都行。"

  她一直堅持認為西弗勒斯會想到一些她和德拉科從來沒有考慮過的主意。

  可是現在,連他也不在了。她突然感到最後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仿佛一處深不見底的黑洞自她腳下打開,不僅吞噬了她想要拯救德拉科的唯一希望,也吞噬了她和他們的孩子的未來。

  德拉科看起來似乎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他透過牙縫猛吸了一口氣,抬起手捋了捋頭發,又一腳把長袍踢到了房間另一頭。

  她的手抽動著向他伸了過去。她覺得自己可能會暈倒。

  當她的手輕輕觸上他的胳膊時,他低下頭看著她,滿臉的疲憊。

  "沒—沒關系的,德拉科。"她望著他的眼睛說道,強迫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沒關系的。"她又重復了一遍。

  別再讓自己承擔更多了。

  她胸口一陣痙攣,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已經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遠遠超過任何人要求你去做的了。"

  我寧願死在你的懷裡。

  德拉科凝視著她,片刻後眯起了雙眼。"你還是要離開。"

  赫敏目光茫然地望著他。

  他伸出手,指尖拂過她的臉頰。"我還是有辦法能送你走的。有西弗勒斯幫忙自然最為安全,但也還有其他選擇。我不是想要讓你以為你走不了了。"

  赫敏仍然抓著他的袖子。他覆住了她的手。"這種方法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痕跡,路程也會更長,而且對你來說會更加艱難,"他面露擔憂,"尤其你現在還懷著身孕。金妮會回英國來接你的。"

  沒等赫敏來得及反應,他便高聲喊道:"托普茜!"

  托普茜應聲出現在房間裡。

  "托普茜,西弗勒斯死了。"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波瀾,仿佛只是在敘述無關痛癢的事實。周身的怒意已然消失,他又找回了一貫的冷酷和專注,繼續"執行任務"。

  首選作廢。他已經毫不猶豫地切換次選。應機立斷。頑強不屈。直指成功。

  在他的計劃中,西弗勒斯只是一樣能幫助他達到目的的工具。

  "格蘭傑會沿著我和克利切在今年春天制定好的路線離開歐洲。你和克利切今晚就去金妮所在的安全屋。到了那兒之後,克利切帶上金妮回英國,你就留在那裡照顧詹姆。路上會用到的所有東西都在懷特克洛夫特的安全屋裡。我會事先告訴金妮,她會等著你們的。"

  托普茜抬頭看著德拉科,然後固執地將雙臂交叉在身前。"如果托普茜走了,誰來照顧格蘭傑小姐呢?"

  德拉科思忖片刻,"波賓。波賓會負責照顧她的—在你去陪詹姆的時候。"

  托普茜搖了搖腦袋。"小姐根本就不認識波賓,小姐只認識托普茜。波賓會照顧孩子,但她完全不懂該怎麼照顧一位懷孕的女巫。托普茜要留在這裡。"

  德拉科低著頭,看著身高堪堪越過他膝蓋的托普茜,發出一聲長而痛苦的嘆息。"讓波賓去陪詹姆一天兩天確實沒問題,但如果計劃沒有完全按照預期進行的話,詹姆有可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需要你照顧。波賓無法勝任。"

  托普茜剛要開口,德拉科卻挑起眉毛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不是最理想的方案。但只有你陪著詹姆,金妮才能安心。我不能因為派一個她不認識的小精靈過去而讓她有任何後顧之憂。"

  "可是—"

  德拉科的神情越來越冷。"托普茜,我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和你商量的。去安全屋照顧詹姆。這是命令。如果一切順利,一個月之內你就會再見到格蘭傑的。現在就去吧。"

  托普茜站在原地,抬頭盯著德拉科,眨了眨盛滿淚水的大眼睛,"那托普茜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德拉科主人?"

  德拉科低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喉結微微一沉,嘴唇緊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別這樣,托普茜。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計劃的。"

  托普茜搖著頭,跺著自己的一只小腳。

  "主人連道別的話都不說。主人只是在趕托普茜走。"一顆圓滾碩大的淚珠順著托普茜的鼻子滑了下來,濺落在地板上。"托普茜直到最後一刻都要留在這兒。主人答應過的。"

  德拉科看著她,眼睛有一瞬間的閃爍,繼而變得如燧石般生硬錚亮,神情也嚴厲了起來。"現在沒有這個選項了。托普茜,服從主人的命令。"

  托普茜一動不動,兩只淚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德拉科,又有幾滴淚水簌簌而下落到地上。

  "托普茜,現在就走。"他的聲音堅冷如冰。赫敏感覺到一股魔力在空氣中彌散而開。

  托普茜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邁開腿便要朝德拉科奔去。"不!求求您,德拉科主人—"

  帶著哭腔的尖細嗓音戛然而止。托普茜消失了。

  德拉科垂著頭,盯著面前空蕩蕩的空間,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去。他嘆了口氣。僅僅一瞬之間,他臉上的冷漠和嚴厲便盡數被疲憊取代,赫敏甚至擔心他可能會向後倒下去。

  她茫然無措。托普茜方才驚恐而絕望的神情深深印在了她的眼睛裡。

  "你應該讓她向你道別的。"半晌,她才終於開口。

  德拉科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道別。"

  他又嘆了口氣,轉了轉下巴。"之後你再見到她的時候,可以告訴她我很抱歉。"

  他似乎認為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

  歇斯底裡的怒意終於克制不住地湧了上來。"是她幫著你母親把你從小撫養長大的。如果她認為自己應該留下來陪你到最後一刻,那麼你至少應該給她一個向你道別的機會。你不能—你不能把每個人都當成一件幫你達到目的的工具去利用,一旦他們的情感妨礙到你,就把他們強行送走。"

  德拉科猛地轉過頭盯著她,銀色的眼睛裡怒氣噴薄。"我的整個人生已經充滿了各種情感余波了。"他看起來就像一頭發狠的野獸。"有時候—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去應付這些了。"

  赫敏努力想要抿緊嘴唇,卻仍然止不住地扭曲著。"那你也要這樣對我嗎?等輪到我離開的時候?"

  德拉科眼中的亮光閃了一下。"不會。雖然這的確是最合適的做法。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之間從來都不太說什麼道別的話。"

  她垂下目光,擺弄著雙手。"你應該讓她和你道別的。再多等幾分鐘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的。現在這樣她會覺得—"

  "我知道沒有道別就失去一個人是種什麼感覺,格蘭傑!"他厲聲咆哮道,牙關緊咬,指節也被握得泛白。

  腹部仿佛被狠狠踢了一腳。她覺得自己的臉血色盡失。

  德拉科滿身的怒氣都在空氣中翻騰不息,怒視著她的雙眼幾欲噴火。然後他眨了眨眼睛,所有的情緒便都消失在了他大腦封閉術的牆壁之後。

  "對不起。我很抱歉。就—告訴她我很抱歉。"他聲音短促。

  赫敏點了點頭,痛苦地咽了口唾沫。她垂著眼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要找些別的話題。

  "我都不知道你和金妮一直有聯系。"她終於說道。

  德拉科聳聳肩,似乎也因為她主動換了個話題而松了口氣。"不太多。我以前會抽空去看她,主要是為了確保她沒有試圖逃跑。"他揚起一條眉毛。"當初我告訴她鳳凰社戰敗的消息時,她抄起牛排刀就撲過來想割斷我的喉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赫敏一眼。"整件事對她的衝擊太大了,我也很難讓她相信我把她鎖在安全屋裡是為了保護她。"

  赫敏瞥開了目光。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德拉科告訴金妮他們戰敗了,她全家的親人都被殺害了,情況會有多麼令人擔憂。她也從來沒有想過,他要怎麼才能讓金妮相信他是值得信賴的人。

  "自從黑魔王禁止我未經允許就離開英國後,我們就只能通過一卷施了變化咒的羊皮紙偶爾聯絡一下。那時候,托普茜一直在安全屋陪著她,幫她照顧詹姆,直到你被送到我這裡。金妮也知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從那時起,整個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把你送到她身邊。我不時會告訴她一些關於你的最新消息,包括你的記憶喪失和身體狀況,好讓她有相應的准備。所以…她—她知道你懷孕了。"德拉科垂下眼,理了理襯衫的袖扣。

  赫敏端詳了他一會兒。"什麼?"

  德拉科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她知道了你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送到莊園的,但很遺憾—她似乎以為我有更強大的能力可以暗中破壞那些束縛你的指令並且保護你不受傷害。直到我傳信告訴她你懷孕了,她才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他的下巴時不時地抽搐著。"簡單來說,之前她好不容易養成的那種不情不願的忍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清了清喉嚨。"我起初制定計劃想送你離開歐洲的時候,並沒有預料到黑魔王會知道你的事情。現在,除了丹麥的那座安全屋,大部分的路線都不可用。我讓克利切建立了一條金妮也可以使用的次選門鑰匙路線,但直到四月底才完成。"他把頭歪向一邊。"麻瓜飛機我也考慮過,但麻瓜首相一直與魔法部過從甚密。用復方湯劑讓你假扮成麻瓜是一種備選,可一旦你懷孕了,這事就行不通了,而且麻瓜世界裡還有一些我無法控制的變數…"

  似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沒完沒了地說了許久,他立刻截住了話頭。"所以—門鑰匙已經是我能准備的最佳方案了。"

  赫敏抬頭注視著他。

  "我不得不說,到頭來你的身價可真高啊,格蘭傑。"

  國際門鑰匙傳送之所以受到嚴格限制是有其原因的。如果事先的計算工作不夠精確,門鑰匙可能會直接把巫師送到外太空去。制作一把洲際門鑰匙需要精心的設計和專業的知識,成本頗高,以至於大多數門鑰匙都是為魔法部所有或贊助的。

  赫敏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因為鳳凰社在戰時一直千方百計想要拿到一把通往澳大利亞或加拿大的門鑰匙,用來疏散兒童和難民。如果通過合法渠道購買,至少要花去哈利金庫中八分之一的錢財,而黑市上的價格更是會變成兩倍甚至三倍。

  "比起西弗勒斯帶你一起離開的那條路線,目前的選擇會有被追蹤到的風險—"德拉科邊說邊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指滑到她的手腕內側,碰到手銬時抽搐了一下,"—你應該利用多出來的這些時間增加一些體重,恢復耐力。"

  她抬眼望著他,眉頭緊鎖。"沒有西弗勒斯的話,你要怎麼才能打開手銬呢?"

  德拉科干笑了一聲。"打開手銬從來就不是什麼難事。真正的困難之處在於打開之後如何立即把你安全地送出歐洲。可以利用的食死徒多了去了,只要拿捏准了痛點,他們就會對你唯命是從。"

  赫敏僵硬地點了點頭。"那—金妮還要過多久會來?"

  德拉科皺起眉頭,隨後挑起一側眉毛,計算起來。"家養小精靈得通過多次幻影移形才能到達安全屋,因為他們不能使用門鑰匙。這個過程需要一周時間。之後克利切會護送金妮回來,並且為她指明具體的路線。一路上需要用到的不只有一把洲際門鑰匙,還有好幾把隱形的門鑰匙。傳送距離越短,相應的誤差範圍也會越小。以我估計,她大約需要三周時間才會到,具體情況得取決於她對門鑰匙傳送的承受能力了。"

  還有時間。赫敏聽到自己那顆絕望又貪婪的心小聲說道。但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腦海,內疚的感覺便同時席卷而來。

  此刻,她的情緒不再被擔憂和害怕所占據,西弗勒斯的死訊慢慢浮上了她的心頭。

  西弗勒斯。她的導師。她的同事。她心目中為數不多真正了解她的人之一。他被戰爭所束縛的時間遠比赫敏和德拉科都要長久得多。她時常暗自思索,他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麼才選擇叛變,效忠於鳳凰社。

  然而,無論答案是什麼,這些秘密都已經隨著他的離去一同消逝了。

  德拉科走到一旁,坐進椅子裡。

  "你和他—和西弗勒斯熟嗎?"她突然問道。

  他抬頭看向她。他的眼睛是冰冷的灰色,嘴角卻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不熟。他並不喜歡我。"

  赫敏垂下眼簾。"抱歉。"

  "除了對我發號施令呼來喝去,他在我面前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根本不值得讓你這樣的人來關心,十個我也配不上一個你。"他說著揚起了眉毛。"西弗勒斯不說這話的時候,就輪到金妮了。只不過她口中的倍數要再大一些就是了。"

  德拉科的空閑時間也隨著西弗勒斯的死而突然結束了。沒過一小時,他就接到召喚離開了。直到第二天下午,赫敏才再次見到他。他向赫敏介紹了那個未來將要代替托普茜照顧她的小精靈。

  波賓看上去很年輕。赫敏不知道小精靈們的年齡具體都有多大,但托普茜明顯比克利切還要年長,而波賓的年紀似乎和多比相仿。赫敏打量著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以前見過她。赫敏剛被送到莊園的時候,阿斯托利亞派來轉達命令的小精靈正是面前的波賓。

  波賓彎低了身子向赫敏屈膝行禮。"波賓會盡全力照顧好小姐的。"

  "你想要什麼就告訴波賓。她知道你有什麼東西不能碰。"德拉科的心思顯然游離在別處,沒再多說一句話便離開了。

  之後一天多的時間裡,赫敏都沒再見到德拉科。

  她強迫自己進食,盡管這會加劇她惡心的症狀。

  同時,她也再次開始鍛煉。

  因為未來等待著她的,會是一段更長、也更艱難的逃亡之路。她不得不在懷著身孕的情況下,先後使用多個門鑰匙進行傳送。

  妊娠指南中專門用了長長一整節的內容詳盡解釋了懷孕期間傳送移位的風險。相較於幻影移形,門鑰匙的安全系數的確要高得多,但這兩種方式都對女巫的身體極為不利,甚至可能導致宮縮或早產。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必須使用門鑰匙,則強烈建議女巫事先服用一劑止吐藥還有緩和劑。

  赫敏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對門鑰匙傳送的承受能力究竟如何。最壞的情況下,反復多次傳送可能會讓她早產。

  如果到時德拉科不在她身邊,她又在逃跑的過程中失去了這個孩子,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活不下去。

  如果她身體不再這麼孱弱,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

  她從基本的弓步和仰臥起坐開始。她現在無法伏在地板上做俯臥撐,但她讓自己開始有規律地完成所有她能做的鍛煉項目。

  三周時間。她還有三周時間去想出一個比德拉科的新計劃更好的辦法。

  只要她能去掉他的黑魔標記就行。只要她能做到,那他們就有許多方法可以一起逃走。

  如果他們能殺死伏地魔,黑魔標記就會消失。不過,這可能同時意味著現存的唯一能打開手銬的辦法也將不復存在。手銬的解除機制需要黑魔標記才能激活,一旦所有的食死徒手臂上都沒有了標記,在研究人員發明新的解除方式或重現伏地魔的黑魔標記之前,那些被套上手銬的人可能需要等上好幾年的時間。

  但這也許能救德拉科的命。可是,赫敏不知道該怎麼去殺死伏地魔。無論她想到了什麼主意,只要有危及她安全的可能,或是讓他在她順利逃走之前有暴露身份的風險,德拉科都是一副此事免談的態度。

  她甚至連伏地魔的城堡在哪裡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去除德拉科的黑魔標記。

  最後一戰的周年紀念日到來了,莊園裡則寂靜一片。赫敏幾乎把白天的時間全部花在了看書研究上,手指甲已經被她不知不覺咬得露出粉紅的皮肉來。當她感到自己的神經快要被無從排解的焦慮壓垮、隨時都會驚懼發作的時候,她便放下書本開始反復地做運動。從波賓口中,她也僅僅得知德拉科昨天下午離開後就再沒回來過。

  盧修斯倒是已經回到了莊園,僅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因為殺死阿斯托利亞而受了什麼懲罰。

  赫敏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天一大早她就看到他正站在戶外的小道上,抬頭盯著北翼。

  她一見狀便迅速躲了起來,逃離他的視線。

  對赫敏來說,整個紀念日中沒有任何與她有關的事情發生。她自始至終都一個人等在臥室裡,漸漸感覺整個房間變得幽閉恐怖,令她幾乎窒息。

  午夜時分,德拉科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門邊。

  他大步穿過房間,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她身上,雙手摟住她的腰,垂下前額抵上她的肩膀。

  赫敏連忙扶住,脊背微微彎曲。他周身凝而不散的黑魔法氣息幾乎讓她當場反胃吐了出來。

  "你還好嗎?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她一邊慌亂地問著,一邊用手指飛快地撫過他的身體,想要檢查他有沒有什麼地方受了傷。

  "沒事。"他埋在她肩窩裡回答道,聲音被她的衣服掩蓋,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囈語。"我只是很累。"

  然後他抬起頭,直起身子,低頭凝視著她。"這一天太過漫長了。"

  "先坐下。"她拉著他走到床前,他重重地坐進了床墊裡。她仔細端詳著他精疲力竭的面容。"發生什麼事了?"

  他抬頭望著她,表情疲憊不堪,眼神中卻透出一絲冰冷的勝利之色。"羅馬尼亞的消息讓黑魔王受了不小的打擊,所以他昨天消耗了太多力氣,今天的慶典也沒有出席。"德拉科把頭歪向一邊,勾起唇角。"大限將至了。如果說從前旁人只是懷疑他的身體在不斷衰弱—那現在,一切基本都得到證實了。他已經時日無多—就連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赫敏望著他的臉。如此昏暗的室內光線下,他的面色仍然蒼白得可怕,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但是—?"

  他聳了聳肩。"嗯—我是他公認的繼任者。所以一旦他不在,我就不得不同時扮演兩個角色。"他臉上勝利的神色逐漸又被疲憊取代。"需要施放的殺戮咒比我預想的還要多上一些。"

  那一瞬間,他突然流露出了孩童一般的脆弱。"我不知道—"

  話未說完便被他自己生生截住。他沉默了幾秒。

  "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累了。"他最後說道。

  赫敏將手指伸進他的發間,溫柔地纏住。"哦,德拉科。"

  有時候,她也確實會擔憂地想著,伊希斯之心是否終有一天將會失效。它不是什麼永動機,自然不可能無限期地發揮作用。它已經吸收了德拉科的符文中理應滲出的所有黑魔法,如果再加上其他他經常做的那些事情—

  赫敏將這個念頭趕出腦海。比起擔心德拉科未來將會死於黑魔法的侵蝕之下,如何讓他逃過近在眼前的死劫才是最為緊迫的問題。

  她用手指撫摸著他的面頰,觸手冰涼。月光下,他色澤淡薄的頭發、皮膚和眼睛讓他看起來就像一縷游魂,而她只能拼命抓住不讓他離去。

  她現在無法動用魔力,不能施咒,也治不了他的傷。

  "睡吧。你應該好好睡一覺。"她對他輕聲說著。"休息一晚,你會感覺好些的。"

  他點了點頭,仰面倒進床墊裡。

  她撥弄著他的頭發,繞在自己的手指上,又看著它自動松開。她撫過他的指關節,又用自己的手掌摩挲著他的,想把自己曾經從他身上汲取的暖意重新傳遞給他。即便是在睡夢中,他的手也時不時地抽搐痙攣。

  他的手指那麼修長。如果有另一個世界,他可能會成為一名治療師或是音樂家。他靈巧的雙手可以完美勝任那些工作。

  然而在這個世界裡,這不過又是一樣被伏地魔毀掉的美好之物。

  她坐在他身邊望著熟睡的他,感受著他的身體漸漸回溫。

  他猛地驚醒,把手指從她手裡突然抽了回去,緊緊攥住左前臂坐了起來。他匆匆吻了吻她的前額,沒說一句話便離開了。

  一連兩天,赫敏都沒再見到他。她讀了《預言家日報》對於周年紀念日的報道。不出她所料,通篇幾乎沒有提及伏地魔的缺席,甚至一句像樣的解釋也沒有,卻花了大量筆墨贅述阿斯托利亞未能出席慶典的事情。

  那一天之內,德拉科一共殺死了七十五名囚犯。先是一貫的演講致辭和娛樂項目,然後他便奉命去處死叛徒和抵抗軍的戰士。死刑共分三輪。二十五人跪成整整齊齊的一排等待著被他處決。接著又是一輪。又是一輪。

  對於殺戮咒來說,這根本是個天文數字。

  羅馬尼亞的革命則僅僅被描述為一場小規模的地方起義,與伏地魔的政權毫不相干。

  赫敏把報紙從頭到尾讀了兩遍,然後又轉頭埋首於文獻研究和鍛煉。她一邊強迫自己完成身體難以忍受的數量的仰臥起坐,一邊在腦海中將自己的魔藥理論不斷改進完善,直到完美無缺。

  如果有另一個世界,她或許能成為一名專業的研究人員,而她所構思的這項理論甚至會成為整個學界的裡程碑。就像龍血的十二種用途一樣,盡管其中四種完全是基於理論,但對魔法理論的深入理解本身也同樣值得側目。

  可是赫敏在意的根本不是什麼基於理論的魔藥。她需要的是一種她能用現有原料配制出來、並且能夠真正起效的凝血魔藥。

  但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得到鳳凰的眼淚。

  鄧布利多的葬禮過後,福克斯就消失了,從此絕跡。鳳凰原本也就不是歐洲的本土生物。

  放眼整個二十世紀,唯二已知的被馴化的鳳凰只有福克斯和新西蘭魁地奇球隊的吉祥物火花[1]。數百年前,巫師馴養鳳凰的案例還較為普遍。但時至今日,無論他們當初是如何贏得了鳳凰的忠誠,其方法也早已遺失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了。

  赫敏躺在地板中央平復呼吸,一邊喘著氣一邊思考著。她的腹部和雙腿的肌肉都因為高強度的運動而灼痛著。

  如果德拉科想要和她一起逃跑,他們必然會面對大批的追兵。伏地魔可以通過黑魔標記輕而易舉地找到他的位置。為了逃脫追捕,他們將被迫不斷從一處避難所趕去下一處,而且隨著妊娠月份的增加,她的行動也會越來越困難。就算她運氣夠好沒有因為逃亡的壓力而流產,那麼分娩之後,他們就得帶上一個脆弱的新生嬰兒繼續踏上艱險萬分的亡命之旅。

  而他們又能逃去哪裡呢?如果他們成功逃入其他國家,德拉科卻沒有立即遭到逮捕,那就代表這個國家根本沒有能力讓他們擺脫伏地魔的通緝。德拉科或許會受制於黑魔標記,但他仍然是迄今為止最為危險的黑巫師之一,這一點在近幾個月來尤為突出。

  正如盧修斯所說。伏地魔把德拉科當作鷹犬,實為明珠彈雀牛鼎烹雞。若不是他那麼害怕德拉科有朝一日會篡權奪位,他本可以用一種更好的方式來利用德拉科。

  就在西弗勒斯被害的幾天之前,赫敏曾問過德拉科:"為什麼你現在不能一個人到國外去了?為什麼只有你被下了禁令,而別人卻沒有?"

  他嘆了口氣,移開目光。"黑魔王已經漸漸收到一些報告,說我私下拜訪了一些食死徒和他不少強大盟友的宅邸。他認為我是在招攬黨羽,以便日後能推翻他。所以,如果我再未經允許就離開英國,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被視為公然反叛。"

  "然後我就找遍了整個歐洲,畢竟,歐洲到處都有食死徒和他們的同盟—惡名昭彰的那伙…"

  她喉嚨發緊。"你是為了找我才那麼做的。"

  他只是點了點頭,並未作答。

  他們那種想要緊緊抓住對方拒不放手的堅持,如今卻將他們逃生的希望如鱗翅盡折的蝴蝶一般困在方寸大小、岌岌可危的碎片之上,如此脆弱,如此渺茫,以至於她有時甚至懷疑這僅剩的一絲希望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不。她一定能救他的,她堅信她一定能找到辦法救他的,她所要做的只是弄清楚這個辦法究竟是什麼。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優秀的棋手。即便是當初她還能使用大腦封閉術的時候,她也做不到在利用別人的同時保持冷漠客觀絲毫不為所動。這也正是她與德拉科最大的區別。

  可是現在,如果她想要救德拉科,她就要變得更加無情。像德拉科一樣無情。

  她又陷入了沉思,在房間裡來回緩緩踱步,直到她感到小腹傳來一陣幾乎無法言喻的感覺。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甚至不是什麼真正的感覺,而是對於發生某件事情的感應。

  那是一種震顫。

  她怔在原地,低頭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腹部。兩側髖骨間有一處微微的隆起。

  有時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正懷著身孕。有太多迫在眉睫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的腦海裡幾乎沒有任何額外的空間去想懷孕的事情。每當她把注意力放在不久的將來即將面對的困境上時,"懷孕"兩個字所代表的更像是某種她需要在意的臨床診斷,而非一個孩子。

  她從來沒有計劃過要孩子這件事。還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成為一位母親是一種過於遙遠而缺乏實感的終極人生目標,以至於她幾乎從未考慮過,也許未來某一天—等到她畢業了、找到了心儀的工作、遇見了她想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之後—她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沒過多久,周圍的世界便陷入一片戰火硝煙。在那時的赫敏心中,生孩子簡直是一種罪過。

  對金妮而言,詹姆既是承諾的像征,也是希望的明燈。赫敏卻不然。在她看來,出生於戰亂中的孩子太過脆弱孤獨,完全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免受那些無法估量的痛苦。這種做法太過自私。根本不值得冒這個險。

  結婚。生子。

  早在多年以前,她一直在暗地裡越來越多地使用黑魔法的時候,她就不再奢望自己此生還能擁有這些了。當她答應把自己賣給一個食死徒的時候,她便將這些念頭徹底扼殺在腦海深處。既然她已經作為同謀者犯下了戰爭罪,最後甚至主動提出參與協調管理,那麼那種在普通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人生,於她而言就根本與幻想無異了。

  當她向德拉科描述那個她想要、卻從未想過生活於其中的世界的時候,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一個母親。活了二十多年,她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與孩子沒有半分關系。就連此刻,她也不確定想要孩子的想法是否只是她絕望的自私心理忽然抬頭所致。

  "可憐的小治療師,沒有人可以照顧。沒有人需要你,也沒有人想要你。你忍受不了一個人呆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你需要去愛一個人。只要有人願意被你愛著,你就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

  她垂下頭,下巴顫抖起來。

  也許德拉科說得沒錯。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她。她總是固執地依附於那些她認為可能需要她的人身邊。也許她只是想要留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這樣她就不會那麼孤獨了。

  她伸手覆上小腹,一動不動地站了幾秒,直到她又一次感覺到顫動,像心跳一樣快,然後再次消失。

  "我會照顧你的。"她低語道。"我會盡全力做一個好媽媽。等你長大了,我就配制一種魔藥,那樣—那樣的話,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出門去了。我不會把你拴在我身邊的。等你長大以後,如果你想離開,我一定會放手的,我向你保證。"

  門把手突然嘎吱一響,而後立刻靜了下來。赫敏嚇了一跳,迅速站起身來,雙手按在胸口,心髒怦怦直跳,兩眼緊盯著房門。

  什麼也沒發生。

  她等了又等,可就是不見一絲動靜。

  她躡手躡腳地穿過房間,輕輕把耳朵貼在門上。

  寂靜無聲。

  隔著門板,她連最微弱的聲響都無法聽見。但她知道那是因為德拉科設下的保護咒的緣故。

  就算有人在門外大喊大叫,她也不會察覺到一星半點。她抬起手貼上木質門板,努力想靠耳朵捕捉到什麼,可房門始終沒有再動過。

  有可能是盧修斯。

  也許他等不及讓德拉科過了六個月的服喪期再去娶一位新妻子,希望能通過殺了她這個"泥巴種婊子"來加速整個過程。

  赫敏驚惶地退開幾步,卻又猶豫了。她回想起方才房門晃動的樣子,就像是有誰整個身子摔倒在門板上一樣。

  她咬著嘴唇,一步一步走回了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與門框間的縫隙上。

  她不該這樣的。

  她不該這樣的。

  如果德拉科在這兒,一定會告訴她不要這麼做的。

  她的手緩緩地握住把手,小心翼翼地轉動著,盡可能不發出一點兒聲音,接著輕輕將門拉開一道空隙。她悄悄向外望去,所見之景卻令她心跳驟停。

  德拉科面朝下方倒在地上。她一把拉開房門,飛快朝周圍掃了一圈,然後立刻彎下身來,吃力地把德拉科拖進了房間。她一腳踢上門,把德拉科的身子翻了過來,指尖搭上他的腕脈。

  他沒有意識。

  他渾身冷得像冰,幾乎要休克了。他的長袍已經嚴重破損,散發著腐爛的氣味。他的臉上有許多深色的污跡。他還有呼吸。她向上推開他的眼瞼檢查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瞳孔不均勻地擴散了開來。

  她的雙手滑過他的肩膀,輕撫著他的臉。"德拉科?德拉科…你怎麼了?"

  她低聲咒罵了起來。她從未如此迫切地渴望恢復魔力。對於現在這個束手無策、只能跪在他身邊、試圖猜測他究竟遭遇了什麼的自己,她只感到無比憤怒,腕間的手銬也隨著她情緒的波動變得越發滾燙。她的手指撫過他的胳膊和手掌,感受到了鑽心咒造成的僵硬結節和肌肉撕裂。她能感覺到他的心髒在胸膛裡劇烈跳動。

  "波賓!"她厲聲喊道。

  小精靈"啪"地一聲出現在房間裡。波賓的目光落到德拉科身上,當即驚恐地尖叫了一聲。

  "德拉科的治療師是誰?"赫敏問道,小精靈卻茫然地望著赫敏。"他以前帶著傷回來的時候會找誰幫忙?"

  波賓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波賓不知道。波賓的主要工作是做飯和打掃衛生。主人受傷的時候從來沒有召喚過波賓。主人只會叫上托普茜或者克利切。"

  赫敏沮喪地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復又抬起頭來。"你知道他把治療用品都放在哪裡嗎?就是治療用的魔藥之類的東西?"

  波賓眼睛一亮,急切地點了點頭。

  "很好,"赫敏用緊張的聲音吩咐道,"馬上幫我拿止疼劑過來,每種都要。還有其他所有你能找到的治療用品,全部都帶到這兒來,這樣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波賓"啪"地一聲消失不見,德拉科卻應聲抽搐了一下。

  赫敏立刻低頭看著他。

  他正茫然無神地望著她,眼睛沒有焦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認出她的跡像。

  "德拉科?"

  他眨了眨眼。"格蘭傑?"

  他看上去一臉困惑。

  "德拉科—"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強迫自己穩住聲線。鎮定下來。"他對你做了什麼?你受了多久的鑽心咒?"

  他皺起眉頭,眯起眼睛,"我們在什麼地方?"

  他不停地眨著眼睛,像是試圖在一片黑暗中看清四周一般。

  赫敏的喉嚨頓時抽緊。"我們—我們在我的房間裡。我想你一定是幻影移形剛回來,然後就在我房門外昏倒了。"

  他的表情扭曲起來,瞳孔隨即放大。他搖了搖頭,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我沒有想過要到這兒來的。"

  赫敏的眼睛開始發燙,她用指尖輕輕拂過他的額頭。

  "我知道—"她的喉嚨微微一哽。

  德拉科一聽到她的哽咽,身子又跟著抽搐了一下,眉頭緊鎖成一團。"你還好嗎?我現在看不—你還在呼吸嗎?"

  他盲目地朝著她聲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擦過了她的臉頰。

  赫敏握住他的手,把臉貼進他的掌心,偏過頭親吻著。"我很好。我是個治療師,記得嗎?這早就不是你頭一回倒在我懷裡了。"

  她清了清嗓子,強迫自己用堅定的語氣說出接下來的話:"現在,我需要你回答我的問題。他到底做了什麼,德拉科?告訴我,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他說,叛亂之所以會蔓延錯全在我—如果我能力更強一些,早就能控制住局面了。他認為我應該證明自己的忠誠,然後就是幾個小時的攝神取念。接著他又突然想到我是個大腦封閉師。"他哼了一聲。"他就—找了個人在一旁對我用鑽心咒,自己則同時重新檢查我的思想。"

  他咽了口唾沫。"好在那時候他已經體力不濟了。第二次並沒有持續很久。"他的嘴角掠過一絲扭曲的微笑。"作為證明了我自己仍舊忠誠的獎勵,這周剩下的時間我都可以休息了,所以—至少不算太壞。"

  他那故作安慰和自嘲的語氣卻讓更讓她心痛如絞。

  赫敏竭力抑制住歇斯底裡的情緒,她的雙手開始顫抖。深呼吸。深呼吸。你不能在這種時候驚懼,如果他認為你有可能會發病,他會更難受。

  德拉科眯起眼睛,來回轉了轉頭,像是想要掃視她的房間。"現在還沒到晚上,是嗎?我想我應該是失明了。"他用手背壓住眼睛。"這倒是從沒有過的事情。"

  赫敏翻找著德拉科的長袍,把幾十個口袋裡的武器一樣又一樣地掏了出來,連指尖都被燙傷了。最後,她的手緊握住一只熟悉的皮盒,用力將它拉了出來。

  她打開治療包,猛地抽出裝著緩和劑的瓶子。她用牙齒咬掉瓶塞,扶起德拉科的頭枕自己膝上,將瓶口湊到他的唇邊。

  "緩和劑,能降低你的心率,緩解肌肉痙攣。"

  然後她等待著,手指輕撫著他的頭發,溫柔地和他說著話,讓他保持冷靜和清醒。當他的身體終於在她膝上放松下來時,她感覺到魔藥開始起效了。

  她拉起他的右臂,拔出他的魔杖塞進他的左手,然後握著他的手用力抓緊了魔杖,以免魔杖從他痙攣的手指間滑落到地上。

  "德拉科,"她小心地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我需要你幫我施一道診斷咒。你能試試嗎?我可以幫你做魔杖的動作,但必須用你的魔力。"

  這是一道針對大腦和神經系統的診斷咒,他足足嘗試了六次,咒語才奏效。

  她一聲不響地盯著診斷光帶研究了好幾分鐘,然後才開口說道:"攝神取念導致你的視神經緊繃,所以你才會看不見。不過這只是暫時性的失明。你只需要多休息就能痊愈了。可是—鑽心咒對神經造成的傷害已經—"她的下巴顫抖著,咽了口唾沫。"他怎麼能折磨你那麼久呢…"

  德拉科不屑地冷哼一聲,剛要接話,整個身體卻劇烈痙攣了一下。但他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抿著嘴唇,緊得泛白。

  "啪"地一聲脆響,波賓再次回到了房間裡,同時帶來了成堆的魔藥和治療用品。

  赫敏抬頭看著面前的小精靈。"你能用飄浮咒幫我把他放到床上嗎?他太重了,我抬不動。然後把他的衣服也脫下來,他的袍子太髒了。"

  "波賓當然可以。"她說罷打了個響指,小心翼翼地讓德拉科的身體向床邊飄去。

  赫敏起身上前,開始整理波賓帶來的所有東西。所有瓶子上都貼好了標簽,其中還有許多是她所熟悉的尖細筆跡,她知道那是西弗勒斯熬制的魔藥。

  她選出四種魔藥,走回到德拉科身邊。波賓已經脫下了德拉科的衣服,拭淨了他臉上的污跡,讓他平躺在了床上。

  赫敏俯下身,觀察著他的眼睛,仔細留意著她所能察覺到的所有表面症狀。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胸口不停地突突起伏著,拼命想要減輕呼吸帶來的痛苦。她抬起一只手貼上他的額頭。

  "你應該隨身帶上止疼劑的。"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是你告訴我服用止疼劑之前不要幻影移形的。你以前也總會事先為我准備一瓶。"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低下頭,拿起其中一只她帶到床邊的藥瓶,拔掉瓶塞放進他的手裡。他皺著眉將魔藥咽了下去。

  她又把下一瓶魔藥遞給了他。"我當初應該在你的治療包裡放一瓶的,可是放不下了。我應該把莫特拉鼠汁換成止疼劑的。"

  德拉科眨了眨眼睛。當她把第三劑魔藥遞給他時,她能看得出來,他正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牽起他空著的那只手,貼上自己的臉頰。"你都知道我長什麼樣了,讓你的眼睛休息一下吧。閉上眼睛,頭就不會那麼疼了。"

  他卻依然固執地眯起雙眼,想要在聽從她的勸慰之前更多地看清她的臉。

  她看著他眼睛和嘴巴周圍皮膚上緊張的紋路慢慢消失,他的呼吸也漸趨平緩。

  確信魔藥已經起效之後,她繼續問道:"你的治療師是誰?伏地魔每次折磨過你之後都是誰來幫你治療的?你得立刻叫他過來。如果不及時醫治,之後幾周你根本連床都下不了。"

  德拉科面無表情,手指卻抽搐了一下。一連幾秒都不見他回答,赫敏覺得自己的胸口逐漸抽緊。

  "德拉科—"

  "我通常都自己處理,除非危及性命。"他終於答道,聲音低得幾乎被掩蓋在呼吸之下。他沒有睜開眼睛。"西弗勒斯偶爾會幫我—當我不知道該怎麼自己治療的時候—但除此之外—我一直都是自己動手的。"

  赫敏驚恐地盯著他。德拉科睜開一只眼,微微眯著,望著她,然後輕哼了一聲。

  他揚起一條眉毛,合上了眼睛,表情漸漸緊繃。"你也許還記得,你曾經在我的心髒裡放了一塊相當珍貴的石頭。就算它沒那麼容易在診斷的時候被發現,我也必須盡可能避免接觸治療師。如果黑魔王開始不斷地接到報告,說盡管那些黑魔法符文已經刻在我背上整整三年,我的身體卻還是完好無損,那他的疑心可就遠不止現在這點兒了。沒准我的心都會被直接挖出來。如果傷重危及性命,我會叫治療師來醫治,事後一發遺忘咒解決。但如果我每次受過鑽心咒後都如法炮制,那全英格蘭一半的治療師估計都已經神志不清了。"

  赫敏覺得自己的內髒幾乎都因為被他這番話掏了出來。"我沒有—我沒有意識到。"

  "沒事的,格蘭傑。"他沒有睜眼,但仍是揮了揮手讓她不要擔心。他微微揚起嘴角,"我已經被告知過好幾次了,我在治療方面很有天賦。"

  她的下巴不住地顫抖,緊咬著牙,過了一會兒才又一次把他的魔杖塞進他的手指裡。"那你—你能幫我念咒語嗎?"

  他低聲念咒,她則引導著他的手指,在他右手和小臂壓力集中的地方輕輕敲擊著。他的手指仍在不斷地痙攣,她幫著他向被拉伸的肌肉中傳送輕微的震動,以緩解緊張。

  幾分鐘後,他的手指終於放松了下來,她便抽出他手中的魔杖放在一邊。她拉起他的右手,開始試圖修復他身上的所有損傷。她的手指已經開始抽筋,但她絲毫沒有理會,而是專注地繼續,直到他手掌的抽搐漸漸停止,整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她拿起最後一瓶魔藥,往自己的手掌裡傾倒出少量藥膏,從他的拇指腹開始輕柔地揉搓,順著他的手腕和前臂一路揉到他的肩膀。藥膏的溫度很暖,她一邊按摩著他的皮膚,盡力修復他經絡中所有僵硬的結節和肌肉撕裂,一邊也感到自己的雙手傳來陣陣刺痛。

  當她按摩完他的雙臂後抬起頭時,德拉科已經睡著了,眉頭卻緊緊鎖在一起。

  她端詳著他,幾秒鐘後又伸出了手,指尖輕揉著他的眉心,想要撫平那一處緊張的褶皺。

  沒有德拉科幫忙施咒,單靠按摩來消除結節和顫抖要花更多的時間,但她仍然繼續了下去。

  現在他睡著了,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一邊照顧他一邊哭泣了。

  他這一睡就是將近四十八個小時。赫敏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當她在他身邊躺下、輕聲說著各種她腦海裡所想到的事情、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治療他的肌肉損傷時,他的神情便放松了下來。兩天之內,她幾乎把他所有的藥膏都用完了。

  當她的情緒變得煩躁不安,不能再坐在他身邊時,她便悄悄站起身,安靜地在房間裡踱步。第二天早上,她向窗外望去,卻發現盧修斯正沿著北翼外牆走著,仿佛在用腳步度量整個翼樓的長度。他毫無預兆地抬起頭,正對上她的目光。

  赫敏渾身的血液頓時凍結。她與他對視了不過一瞬,便倉皇地向後退開。

  每次德拉科一醒過來,赫敏都會及時檢查他的眼睛,讓他幫她施展基本的治療咒語。他一直躺在床上打著瞌睡,直到波賓突然出現,告訴他盧修斯去了德拉科的房門口,並威脅說如果再見不到德拉科,就直接把門撞開。

  德拉科勉強撐著坐起身來。"我在這兒呆了多久了?我只有三天休息時間。波賓,幫我拿一整套長袍過來。"

  赫敏試圖攔住他。"德拉科,等等。你的眼睛還沒有復原。還剩下半天時間,你需要盡量多休息。"

  這時,波賓手捧著一套長袍"啪"地一聲回來了。德拉科翻了個白眼,僵硬地站了起來。"我留著止疼劑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時候。"

  他迅速穿好衣服,走到波賓先前帶來的所有魔藥跟前。他把藥瓶舉到離臉只有幾英寸的地方,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標簽上的文字。盡管赫敏堅持說某些類型的止疼劑不應該混合服用,他還是一口氣連續喝下了五種。

  他又翻了個白眼。"我對止疼劑可是再了解不過了。我能保證它們要不了我的命的。"

  他反復地眨著眼睛,搖了搖頭。

  赫敏看得出來,他還是看不清楚東西。"千萬小心,德拉科。"

  他對上她的眼睛,微微笑了笑,"我不會有事的。"

  在他幻影移形之前的一瞬間,她仍捕捉到了他臉上緊張又強作平靜的神情。

  幾個小時後,波賓來了,拿走了所有的治療用品。她避開了赫敏的目光,告訴她德拉科主人沒事,主人只是想要清點一下赫敏用過了哪些魔藥。

  然後赫敏就又被獨自留在了這座籠子裡,一邊擔心著,一邊猜測著房門外究竟在發生著什麼。

  [1] Sparky. 新西蘭莫托拉金剛鸚鵡隊(Moutohora Macaws)的吉祥物。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54

第71章

  2005年,七月

  第二天早上,波賓為赫敏送來了一碗粥。但赫敏實在沒有食欲。她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沒有理會餐盤上的食物。

  自從德拉科離開去見他父親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不想再這樣無所事事地坐在自己的臥室裡,等著金妮到來,等著德拉科死去。

  她大步走到門口,猛地把門拉開。

  "站住!"尖銳的叫喊聲突然自身後傳來。

  赫敏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去,卻見肖像中的納西莎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焦急的樣子幾乎是要從畫框裡爬出來似的。

  赫敏睜大眼睛望向房間另一頭,畫中的納西莎手按在胸前。赫敏感到自己的心髒險些跳出喉嚨。

  納西莎也正回望著她。

  "你不能出去。德拉科現在不在莊園裡。"她的聲音尖利而蠻橫。

  可不知為何,赫敏卻覺得納西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破碎。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些許警惕看著納西莎。"你知道?"

  納西莎短促地點了下頭。"莊園的魔法可以感應到。"

  赫敏慢慢關上房門,朝肖像走去。她打量著納西莎的臉龐,注意到了那些德拉科遺傳自母親的特征:精致的面孔上一樣的嘴巴、舉手投足間一樣的小怪癖。念書的時候,她還以為德拉科完全像他的父親,但是現在,她終於明白那些屬於納西莎的特質是如何巧妙地與馬爾福的特征在德拉科身上彼此相融的了。

  "我想救你的兒子。"赫敏對她說。

  納西莎抿緊了嘴唇,揚起一條眉毛。"你救不了他。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能做到,就不會像一只被關在囚籠裡的囊毒豹一樣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了。"

  赫敏眼睛都沒眨一下。"如果我不做些什麼的話,德拉科會死的。"

  納西莎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潰,然後她立即平靜了下來,移開了目光。"這個世界上比死更糟糕的事情難道還少嗎。"她撫平了自己的袖口。"你根本不知道,你杳無音訊的那段時間我兒子是什麼模樣。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卻稱一位比她年長近十歲的男子為"兒子",這幅景像著實有些怪異。

  "我救了他。"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聽從他的懇求離開英國,他也就不需要你救了。對你來說,其他人遠比他的請求來得重要。"納西莎語氣冰冷。

  她太年輕了—赫敏察覺到了這一點。肖像的心智不會隨著時間而變得成熟,它們永遠保持著最初始的樣子。而納西莎的肖像卻已經傷痕累累,可想而知她受過的創傷究竟有多麼深。但本質上,她卻依然是十六歲的納西莎·布萊克,骨子裡溢滿了浪漫和高傲。

  "那當初德拉科求納西莎逃走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肯答應呢?為了盧修斯嗎?"

  肖像中的納西莎頓時僵硬。"不是的。盧修斯…他—他…"她臉上無形的假面碎裂了開來。"他愛我—愛她—遠勝過一切。她確實想過要離開的—在三強爭霸賽過後—可是盧修斯發誓說德拉科不會被迫接受標記的。後來盧修斯入獄了,她知道黑魔王一定會來找德拉科。她原本打算等德拉科一從學校回來就帶他遠走高飛的。可是…先來到這兒的人卻是黑魔王。然後…然後—然後她—"

  "她選擇留下,是為了讓德拉科能夠活下去,"赫敏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因為一旦德拉科知道她安全無虞,他就不會再做任何嘗試了。也許用不了幾周,他就會死。"

  納西莎別過頭去,但她輕輕點了點頭。

  赫敏又走近一步。"我想救德拉科。如果你當初能把一切都告訴盧修斯—如果他知道了實情—"

  "絕對不可能!"納西莎尖著嗓子厲聲說道。

  赫敏詫異地望著納西莎那雙閃著晶亮、透著怒意的雙眼。她慢慢意識到,眼前的這位納西莎,愛盧修斯遠勝於愛德拉科。

  肖像中的納西莎並不是一位母親。她只是一位正值年少、剛與愛慕她的巫師訂婚的女巫。就算她稱德拉科為兒子,又主動提出幫他照看赫敏,但從根本上來說,她永遠都會優先選擇盧修斯。她寧願讓德拉科面對一場沒有生門的死局,也不願讓盧修斯知道真相。

  赫敏的雙肩垂了下去。"納西莎…"

  "她希望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根本不明白,為了不讓他發現,她到底付出了多大代價。你覺得那種魔藥服用三劑之後的戒斷症狀已經很難捱了對嗎?可她一連服用了十幾天—就是為了見到他的時候不會露餡。"納西莎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德拉科一直懇求她不要這樣做。"

  赫敏朝肖像靠得更近。她的手指停在離畫布只有咫尺之距的地方。"如果她曾經願意為了保護德拉科而離開盧修斯,那麼她也一樣會願意告訴盧修斯盡他所能去救德拉科。"

  納西莎坐回椅子裡,表情沒有絲毫溫度。"就算盧修斯知道了真相,又能改變什麼呢?"

  赫敏垂下眼簾。"我不知道。我只是認為他—"

  "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插手,卻讓情況變得更糟,那德拉科為了保護你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有太多太多比死亡還要糟糕的事情了。這個家裡的每個人都能告訴你這一點。"

  之後,她便拒絕再同赫敏說一句話。

  赫敏萬般不願地轉過身,朝一旁盛著早餐的餐盤走去。保溫咒已經失效,整碗粥都冷了,讓她提不起一點胃口。

  赫敏想要直接放棄早飯,但她也急需增加體重。如果她不吃東西,肌肉強度便無法恢復。

  她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拿起邊上的那一小罐奶油倒進碗裡,又伸手去拿勺子。

  誰知手指剛一觸上勺柄,她便感到肚臍後方被猛地一勾。

  整個人就像被倒了過來塞進了一根管道裡。臥室隨即在她眼前消失。下一瞬,她在半空中重新出現,身體向前倒了下去,頭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胃裡頓時翻江倒海。

  她用一只手緊緊護住劇烈收縮的腹部,試圖弄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方才的驟變讓她差點當場吐出來。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視線中飄蕩,額頭撞到地上的地方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她強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盧修斯正坐在幾英尺外,斜倚在一把細長的椅子上,手裡端著一只茶杯。

  "啊,你終於來了。"

  赫敏茫然又驚恐地盯著他,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盧修斯把她帶到了莊園另一側的南翼休息室裡。

  他把茶杯放在茶碟上,向前坐了坐,打量著她。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泥巴種。"

  她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手掌微微拖過了地面。她縮回了手,這才意識到地板竟然是黏的。

  滿地都是快要干涸的血跡。

  那把帶她來到這裡的勺子就在幾英尺外的地板上。她心跳一滯,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勺子。

  就在她的手指將要夠到勺子的前一秒,它消失了。

  "這麼快就想走?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你帶到這兒來的嗎?你冒犯了我,泥巴種。"盧修斯慢條斯理地說著,手指捻弄他的魔杖。

  她抬眼盯著他,強迫自己平穩地呼吸。她此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靜,拖延時間,等著德拉科來找她。

  德拉科,你父親把我抓走了。在南翼。她集中精神在腦海裡默念著這句話。

  "你知道,"盧修斯把覆著手背的袖口擼了上去,"想要接近你有多難嗎?為此我不得不稱贊我兒子的聰明才智。自從我回來之後,整個北翼就變得相當令人混亂迷惑。我在走廊裡走著走著,就意識到自己在原地打轉,想不起哪扇門究竟通向哪裡。等到恢復清醒的時候,卻發現我已經走回了主翼,或者回想起了一些我本來想做卻又忘在腦後的事情,又或者是德拉科突然過來找我,請我幫他個忙。"

  赫敏戰戰兢兢地舔了舔嘴唇,沒有回答。

  "你注意到這個現像了嗎?"盧修斯語氣輕快地問道。他仍在把玩著手中的魔杖柄。

  "我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她避開他的目光答道。她的脊椎底部一陣酸疼,小腹劇痛,喉嚨發緊,雙肩幾乎痙攣起來。她僵硬地坐在原地,努力不去理會。

  "是啊。看來你的確不知道。"盧修斯撇了撇嘴。"那麼我想,你也一定不知道我的兒子他—"盧修斯眨了眨眼睛,"他幾天前受了重傷。"

  赫敏呼吸窒住。

  盧修斯把頭歪向一邊,挑起眉毛。"我最近一直在調查你。那個炸掉了蘇塞克斯的小治療師。"

  赫敏感到自己內心在畏縮顫抖,盧修斯卻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研究所被炸毀之後,我親自去了一趟蘇塞克斯,看到了那些從廢墟裡被抬出來的屍體。居然還往炸彈裡加了毒藥,確保所有爆炸半徑範圍之外的人也都難逃一死,真是有趣的發明。這種毒藥如果口服,幾秒鐘內就能讓人無痛死亡,但如果是吸入,致死速度就會慢得多…而且更加麻煩。"

  赫敏艱難地咽下一口氣。

  盧修斯注意到了她的反應,於是把頭歪向一側。"有什麼樣的治療師能夠制造出這種在幾分鐘內就殺死近千人的炸彈?"

  他身體前傾,目光慢慢從她身上掃過,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刺痛著她的皮膚。"難道要我相信,是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鳳凰社成員、幾乎任何記錄上都找不到名字的泥巴種治療師,一手策劃完成了對黑魔王打擊最大的襲擊行動嗎?"

  赫敏一聲不吭,一邊思考著盧修斯方才的話,一邊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泄露任何心緒。明明有上百份—甚至上千份—鳳凰社記錄上都寫著她的名字。康沃爾海灘邊的洞穴。格裡莫廣場十二號。甚至在金斯萊死後,她還接管了偵察隊和監獄。鳳凰社所有的機密文件都能證明這一點。

  除非—這些文件記錄全都不見了。

  盧修斯向後一靠,冷哼一聲,令她從沉思中驚醒。"所以不可能是你。你只是個誘餌。一個為了保護鳳凰社的最後成員而自我犧牲的小卒。"

  她眨了眨眼睛。

  她原以為是她先前幫德拉科治了傷才引起了盧修斯的懷疑。然而他把她帶到這兒來的實際原因,卻是一個他自以為正確的陰謀論。她盯著他,腦海裡拼命計算著自己該如何行動。

  盧修斯眯起眼睛看著她。"你知道最後一個鳳凰社成員是誰—那個曾經炸毀了蘇塞克斯,又在今年二月殺死了典獄長的人。"他又向她靠近幾分,銀色的眼睛閃著精光。

  赫敏移開了目光。"我不記得了。關於鳳凰社最後成員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啊,沒錯…"盧修斯發出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咂嘴聲。"你之所以會變得那麼重要,就是因為你喪失的那些記憶。"

  赫敏偷偷地瞥了一眼房門的方向。

  "我兒子願意順其自然地等到你的記憶能被安全提取出來的那一天。他不希望他的小泥巴種遭遇什麼不測,除非得到精神治療師的首肯。"盧修斯嘆了口氣,向後靠上椅背,撇著嘴。"他畢竟年輕,太天真了。他在一場戰爭中立了大功,於是他現在認為嚴格小心地服從命令才是取得成功最可靠的途徑。但我和他不同。我親身經歷過兩次巫師戰爭,知道勝利的果實隨時都有可能被奪走。大廈傾頹只在倏忽之間。一著不慎,則滿盤皆輸…"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坐在椅子裡心不在焉地轉著魔杖。

  爾後,他沉默了許久。

  赫敏開始在心裡估算,如果她想逃離這裡,她需要用多快的速度跑向門口。

  "你是在等什麼人嗎?"盧修斯低沉含混的喉音突然逼近。她轉頭一看,卻見他已經離開了椅子,站在距她不過幾英寸遠的地方,目光裡滿是輕蔑的嘲笑。"也許,是在等我的兒子?"

  他在她身前跪了下來。"你是希望德拉科會來救你嗎?"他勾唇輕笑,環視著四周。"這個房間可是特別得很。大量不同尋常的魔法都聚集在這裡,甚至影響了莊園的地脈。不能幻影移形進來,也就無法輕易靠近你—我想,我也應該讓我的兒子體會一下這是什麼感覺。"

  他抬起手,指尖輕輕鉗住她的下頜。"我不願意看到他因為被迫傷害你而遭到懲罰。"

  赫敏喉嚨抽緊。盧修斯又向她湊近幾分,她禁不住一陣瑟縮。

  他收緊了手指。"你也不希望變成那樣,是嗎?我想,你是喜歡他的對吧。他會帶著你在我們的莊園裡來回散步,你還會像一只聽話的小寵物一樣乖乖地等著他。如果挖出你腦子裡那些情報的任務被交給了我,他或許就會在你身上少花點兒心思了。你是個治療師,想必你一定知道自己每根手指尖上有多少神經末梢吧?只要你告訴我鳳凰社最後一條漏網之魚到底是誰,我就不會傷害你了。"

  "我不知道。"赫敏想別過臉去,但盧修斯的手指緊抓著她的下巴,捏得她顎骨生疼。"我不知道。我—我不記得那些事情。"

  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扯,兩人的臉幾乎碰在一起。他的眼裡射出逼人的亮光,嘴角掛著猙獰的譏笑,隱約露出了牙齒。"我不信。"

  赫敏再也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我可不是傻子。抵抗軍戰敗之前大約一年的時間裡,食死徒中一直都潛藏著一個間諜。就連黑魔王也懷疑是他最信任的某個僕人背叛了他。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至今都不得而知。那些幾乎散布在整個戰爭的過程中令人費解的蛛絲馬跡;針對我們的監獄發動的一系列精確程度異乎尋常的進攻;以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鳳凰社作風的屠殺和破壞,想來背後都有那個人的手筆。那人炸毀了蘇塞克斯,在最後一戰結束後人間蒸發,卻又在你重見天日的幾個月後再度出現了。"他扼住她的下頜猛地將她的頭向後仰起,令她呼吸困難。"你的低調順從也許讓我兒子產生了一種自信的錯覺,但你騙不了我。你根本沒有精神崩潰—你只是在蟄伏,在等待。"

  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壓制在自己身下。她的後腦"砰"地撞上了石地。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泥巴種。如果你想完好無損地離開這裡,就老老實實告訴我,那個間諜究竟是誰。"盧修斯的臉離她只有幾公分遠,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灼熱氣息拂過她的臉龐,夾雜著茶水的丹寧味。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她的聲音顫抖,想要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陰森可怖的臉孔。她的心髒因為恐懼越跳越快。不要驚懼。不要驚懼。深呼吸。"馬爾福一直想要把那些記憶提取出來。黑魔王也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誰。"

  盧修斯分開兩腿跪在她身上,她緊咬著嘴唇,竭力控制著不讓自己驚懼發作。

  他的手順著她的身體向下滑去,停在了她小腹隆起的部位。她再也抑制不住全身惡心的戰栗。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腹部,力道輕得幾乎像是撫弄。"可是你懷孕不是應該會讓這一切都有所改變嗎?你會被送到這裡成為我兒子的玩物,為的不就是這個嗎?我聽說你昏迷了整整一周。那麼你現在一定已經想起些什麼了。"

  "我想不起來—我真的想不起來。"

  他扼住她的喉嚨。"我說了我不信,泥巴種。我們為什麼不干脆來瞧瞧呢?"他扳正了她的下巴,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眼。

  她緊緊閉上眼睛。"不要!求你不要—求你不要。侵入式魔法會—流產—"她斷斷續續地擠出這些話。

  盧修斯大笑了一聲,掐緊她的喉嚨。"你以為我會在乎一個泥巴種婊子的私生女?你難道還以為我兒子會留著它把它養大嗎?"

  赫敏拼命扭著頭,掙扎著想要扯開他的手。"黑魔王—侵入式魔法會有損記憶—他會殺了你的。德拉科之前就為此殺了蒙塔古—只有—"

  盧修斯低頭獰笑著看著她。"你似乎還挺關心我的性命。"

  他抓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的臉正對著他。

  "睜開眼,泥巴種,否則我把你的眼皮割下來。"

  赫敏的心髒怦怦狂跳,胸口刺痛不已。

  你們要順從。

  她的眼睫顫動著抬了起來,渾身的肌肉也隨之松弛。

  你們不能傷害任何人。

  她嵌進盧修斯手腕的指甲不知不覺地松了開來。盧修斯的灰色雙眼對上了她的,唇角勾了起來。

  你們要盡全力生出健康的嬰兒。

  她僵住了。

  盡全力。

  盡全力生出健康的嬰兒。

  她要盡全力。她能盡全力。

  她全神貫注於這個念頭,奮力抬起頭用前額狠狠撞上了盧修斯的臉,感覺到他的鼻子在自己出其不意的撞擊下斷裂。她迅速扭著身子,使勁踢開他,一邊掙脫開來,一邊向房門衝去。

  皮包骨頭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腳踝,用力向後拽去,讓她跌倒在地,順著黏糊糊的地板被拖了回去。盧修斯把她拖到身下,她拼命蹬開他的手、掙脫他的桎梏,同時掄起胳膊肘一擊打中了他的太陽穴。

  她瞄准他的眼睛,伸手抓向他的臉。他向後一縮躲開了她的指甲,鉗制她腳踝的手也就此松開。她急忙抽身後退,用腳後跟重重踢上他的喉嚨,然後再次朝房門衝去。跑到門口去。跑到門口去。

  她撞上沉重的木質門板,抓住了門把手,用力轉向一邊,但門把手卻紋絲不動。一陣灼熱的痛楚隨著她的動作逐漸蔓延到她的掌心和手臂。最後,她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縮回了雙手。她低頭一看,發現手上的皮肉已經全部被燒焦,隱隱露出了骨頭。她這才意識到門把手已經被事先施了魔咒變得滾燙。

  盧修斯放肆地大笑起來。與他看著羅恩在折磨中死去時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無休無止的笑聲一模一樣。

  聲波的振動如同尖利的冰渣一般流過她周身的血管。她慢慢地轉過身,發現他正站在房間的另一側,鮮血順著他的臉淌了下來,流進他的嘴中,又從牙縫裡滲了出來。

  他舉起一只膚色蒼白的手捂住喉嚨,咳了幾下。"這倒是對我胃口。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小老鼠?"他低低地輕笑了一聲。"你會死在這座房子裡。就像在你之前無數的鳳凰社成員一樣。已經沒有人能來救你了。"

  赫敏站在原地瞪著他。隨著心跳不斷加速,她手上燒傷的地方也在劇烈起伏。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一種冰冷的窒息感慢慢席卷了她全身。

  德拉科無法及時趕來找她了。

  他趕不過來了。他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運氣了。

  盧修斯不是阿斯托利亞。他把赫敏從她的房間綁到這裡根本是早有預謀,而且是專門為了阻止德拉科干預而精心設計了一切。

  她警惕地打量著盧修斯,直到他朝她揮動魔杖。赫敏立刻感覺到他的魔法抓住了她,拖著她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到他跟前時,他側身一讓,她便跌進了房間中央那只巨大的籠子裡。

  額頭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根鐵欄,她的整個視線都隨之搖晃起來。她無力地倚在欄杆上,搖著頭,試圖讓腦海恢復清晰,掙扎著想要思考。

  腹部突然傳來一陣顫動,她的喉嚨頓時發澀,肩膀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用血肉模糊的手護住自己的腹部。"求你了,盧修斯—你會不想要知道的。"

  他的手指戳進她的肩膀,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他。他的臉上滿是鮮血,額頭的抓痕頗深—是她先前差點把他眼睛摳出來時留下的。

  她還能再逃一次嗎?再試一次又會有什麼意義嗎?

  她的雙腿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氣,整個人順著欄杆滑坐到地上。

  "求你不要,盧修斯。"她哀求著他。"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盧修斯跪下身,抓著她的頭向後仰起。她望進了他冰冷的銀色眼瞳。

  和德拉科的眼睛一模一樣。她以前從未注意到這一點。

  盧修斯挑起眉毛。"我接到命令務必揪出鳳凰社余孽,我也一定會做到。這是一項絕對不容失敗的任務。"

  赫敏眼神呆滯地盯著盧修斯,她的視線中出現了許多深色的斑點,可是她還沒有找到那一處細節—那一處關鍵。她用盡全力,仔細端詳著他的臉,拼命尋找與德拉科相似的點滴。他們的眼睛那麼像,就連其中的絕望也如出一轍。

  盧修斯的眼中透著絕望。

  她睜大了眼睛。

  伏地魔渴望永生不死。他從未打算培養什麼繼任者。他所關心在乎的只有權力,前提是這份權力必須牢牢握在他自己手中。

  他寧可把整個魔法界夷為平地,也不願拱手讓人。

  "如果你失敗了,他就會殺了德拉科,我說得對嗎?"她感到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德拉科上周之所以會受傷—根本不是什麼自證忠心的考驗,而是對你的懲罰。那個被迫對他用鑽心咒的人就是你對嗎?"

  盧修斯的眼睛忽地一閃,繼而迅速冷了下去。

  但赫敏沒有錯過那個瞬間。她把頭向後一仰,發出一陣哽咽的笑聲。當然了,她早該知道的。這對父子連眼神泄露心緒的樣子都別無二致。

  她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身子微微前傾。

  "我就是最後一個鳳凰社的成員。唯一僅剩的一個。"片刻後,她開口道。"現在,其他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他的雙眼眯成了細縫。

  "炸毀蘇塞克斯的人確實是我。"她注目不瞬地盯著他冰冷的眼睛。"哈利—哈利死了。其他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所以沒有人能阻攔我。是我用煉金術知識找出了方法,先後兩輪襲擊用的炸彈,不管是霍格沃茨還是蘇塞克斯,全都出自我手。你口中那種有趣的毒藥,也是我發明的。夜騏血液。舟形烏頭。角蝰毒液。砒霜。鲀魚。毒堇根。蠑螈皮。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發明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戰爭結束前的最後一年裡,食死徒的軍隊中確實有一個鳳凰社的間諜。我就是他的負責人。"

  看見盧修斯的眼裡閃過一絲勝利的精光。赫敏只想一口唾沫啐到他臉上。

  "但就算你知道了他是誰,就算你抓到了他,你也救不了德拉科。"她打量著他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孔,聽著他像羅恩尖叫死去時那般狂笑不止。她朝他湊近幾分,壓低了聲音,如同耳語:"因為那個殺死烏姆裡奇、毀掉掛墜盒的間諜,就是你的兒子。"

  盧修斯臉上猙獰的笑意霎時凝固,下一秒便扭曲成憤怒的冷笑。他扼住她的喉嚨,猛地向前一拽,又把她狠狠摔回籠子的鐵欄裡。

  "我兒子永遠不可能與鳳凰社同流合污。"

  赫敏透不過氣來,卻始終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他—恨伏地魔。"她邊喘息邊說。"他—一直都—恨他。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的休息室裡會有一只籠子?因為伏地魔當初就把你妻子關在這裡。"

  盧修斯猛地一抽,像是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鞭子。"你說謊!"

  他掐緊了赫敏的喉嚨,赫敏只能掙扎著喘息。他的手指殘忍地壓迫著她的氣管,她臉上的皮膚因為壓力而繃緊。

  "伏地魔—就在這間休息室裡—折磨她。所以德拉科才接受了標記,然後殺死了—鄧布利多…"她抓撓著他的手,竭力想要掙脫開來。雙肺已經開始痙攣灼痛。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他松開了她的喉嚨,她倒在欄杆上急促地喘著氣,拼命把氧氣吸進已經幾乎冒煙的肺裡。

  他抬手將魔杖舉到了她的臉頰旁,厲聲吼道:"攝神取念!"

  盧修斯不是攝神取念師,完全不擅長精神入侵魔法。他的攝神取念術就像是在用一根鈍棒胡亂撬著她思想的大門似的。如果她此刻還有魔法,他就沒有可能進入她的腦海。

  可是她現在根本無法動用魔力。

  於是他破門而入。

  沒有絲毫精確性可言。他橫衝直撞地擠了進來,將她的意識全部踐踏在自己的腳步之下。

  他沒有專注地去尋找特定的記憶,而是如身在泥漿中一般吃力地匍匐前行著,直到與一份記憶迎面相撞。

  德拉科…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脊柱下滑,親吻著她的肩頸。他的另一只手纏在她的發間,緊緊抱著她,與她肌膚相親。

  "我愛你。""我愛你。""我會照顧你的。"他貼著她的皮膚喃喃低語。

  赫敏試圖把那段記憶從意識中抹去,但她沒有辦法凝聚魔力。她能感覺到腕上的手銬開始燒了起來。

  德拉科把她壓在床頭,拉起她的雙腿盤上自己的腰,挺身進入她的身體。他深深吻她的時候,臉上流露出的毫無疑問是深切而虔誠的愛慕。她的手指纏繞著他的頭發,回吻著他,迎合著他下身的動作。

  她能感覺到盧修斯的意識被驚恐的憤怒所占據。

  她不知道如何領他去看那些她想讓他知道的記憶。她甚至不能完全確定那些記憶分別散落在何處。他還沒有找到那些碎片,就已經把她的意識碾得粉碎。

  她抬頭望著德拉科的臉。"我知道我缺了什麼東西了。有了它,我就能去掉你的黑魔標記。"

  "哦?"

  "鳳凰的眼淚。只要我有一小瓶鳳凰眼淚,我就能做到。"

  她強迫自己忍著劇痛集中精神。納西莎。她必須讓他知道納西莎到底都遭遇了些什麼。

  納西莎。納西莎。

  納西莎的肖像浮現了出來。"她希望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根本不明白,為了不讓他發現,她到底付出了多大代價。你覺得那種魔藥服用三劑之後的戒斷症狀已經很難捱了對嗎?可她一連服用了十幾天—就是為了見到他的時候不會露餡。德拉科一直懇求她不要這樣做。"

  盧修斯突然停下了對她意識的殘忍蹂躪,有那麼幾秒鐘,他似乎整個人都僵住了。

  赫敏抓住這短短數秒的喘息時間,奮力搜尋著那些她想要讓他看到的記憶。後腦傳來一陣抽痛,仿佛有一把手術刀正慢慢地插進她的顱骨底部。

  納西莎。納西莎。她需要那些德拉科向她說起納西莎的回憶。

  德拉科怒氣噴薄的面容凝聚在了她的腦海中,他正低頭怒視著她。

  "在你和你的朋友們把我父親扔進阿茲卡班之後,黑魔王來了我家。那時候我甚至人還在學校。當我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在等我了。他把我母親關在一座籠子裡,就在我家的休息室裡。他已經折磨了她將近兩周了。"

  盧修斯身軀一震。她能感覺到他的恐懼越來越深。

  "她—她再也沒能恢復過來。她的抽搐—從來沒有停止過,她受了太多鑽心咒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在我回到家之前—他還對她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啞在了喉嚨裡。他撥開自己臉上的發絲,似乎在掙扎著維持呼吸。"整個夏天—我什麼…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跟她說對不起。"

  德拉科呼吸急促,雙手也跟著顫抖起來,他不停地說著,那些話語仿佛是自動從他嘴裡湧出一般。"我母親—她—她身體一直都不好。當初懷著我的時候,她差一點就死了,然後再也沒能調養好。從那以後,她就一直很虛弱。我父親總是說我們必須照顧她。我從小到大,他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發誓說我會永遠照顧她。在黑魔王終於離開莊園之後—我想要送她走的,想要把她送到一個他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沒辦法傷害到她的地方。但她不肯—除非和我一起,不然她哪裡都不肯去。"

  他抬起雙手,用掌根壓住眼睛。"我一直都在努力照顧她。我只是想保護她的安全。我一直在想辦法帶她一起逃走—可是後來—她就在萊斯特蘭奇莊園裡被燒死了—"

  盧修斯動搖了一瞬。赫敏猜想他或許會就此從她的腦海裡抽身退走。

  然而他一鼓作氣地闖進了她記憶的更深處。

  她的整個意識空間都在瑟縮。她能感覺到一種幾近碎裂的劇痛從她的後腦向周圍擴散蔓延。

  她感覺到周圍響起了尖叫聲。

  "那—你父親知道嗎?"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比她印像中的還要年輕得多。

  德拉科咽了口唾沫。"不。"他看向別處。"我父親—他—他對我母親有著非常強烈的保護欲。如果他知道了—"

  德拉科沉默了一會兒。"他在大腦封閉術方面並沒有什麼天賦。至少沒有達到他所需要的水平。倘若他知道了,就一定會報仇,那樣會讓我們所有人都萬劫不復。我母親堅持要我們向他隱瞞她的病情。一個丹麥的精神治療師給她開了一種魔藥,可以掩蓋她的大部分症狀,讓她在被要求露面的時候不至於驚懼發作。我父親每次來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提前服藥。我父親獲釋後,大多數時間都因為黑魔王的命令而呆在法國或比利時。他以為,她是因為我接受了標記而責怪他,所以才對他那麼冷淡。"

  記憶的場景發生了變換。

  她和德拉科同床而臥,他的雙臂緊緊環抱著她,把頭埋在她的胸前。

  "我會照顧你的。我發誓,赫敏,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和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吧,德拉科。"她邊說邊用手指撫摸著他肩背上如尼符文的傷疤。"把所有那些你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

  "我以前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別人被折磨,"他過了半晌才終於開口,卻並沒有抬頭看她。"她是第一個。他—"赫敏感覺到他的下巴沉了下去,同時猶豫了一下。"他在她身上做實驗,還讓—其他幾個食死徒去想該怎麼折磨她。為了懲罰馬爾福家族。"

  盧修斯一刻不停地向她腦海深處闖去。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似乎已經開始溶解、破碎、消逝。

  尖叫聲仍在持續。持續。持續。

  赫敏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悄然遠去。

  所有的一切都震顫起來。盧修斯在她腦海中留下的沉重感突然消失了。她的兩只胳膊和右腿同時傳來了刺痛。

  她跌坐在籠子的欄杆邊,艱難地喘著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房間裡的事物緩緩映入眼簾。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煙霧,渾濁不堪。

  盧修斯不見了。赫敏困惑地低頭看著自己。許多大小不一的碎片扎進了她的手臂。耳朵裡滿是又尖又細的嗡鳴聲,似乎根本沒有停止的跡像。她剛一試圖吸氣,便忍不住眯著眼睛咳嗽起來。

  她想要站起來,但身子微微一動,眼前便天旋地轉,視野變得一片血紅。她跌了回去,掙扎著思考,一聲哽咽的抽泣自喉間溢出。

  她必須…

  必須什麼?

  必須…

  休息室。

  她必須逃出休息室。跑到門口去。跑到門口去。

  可是門在哪裡?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數道晃眼的光線閃過,令她無法看清周遭。房門原來所在的那堵牆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個巨洞,好像整面牆壁都被大力劈開了一般。

  她必須在盧修斯回來之前逃出去。她顫顫巍巍地想要撐起身子。頭部劇烈抽動,整個房間都在搖晃,她幾乎要暈厥過去。她的腿動不了了。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一塊木片嵌進了她的小腿。

  視線中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變形。周圍有什麼聲音在響,但她無法透過耳中的嗡鳴分辨出來。光線不停地閃爍。她眨著眼睛,想抬起頭來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麼,可滿目所見盡是浮動不止的波紋,而且越來越暗。她又倒回了原地。

  再過一會兒。只要再過一會兒她就能站起來了。

  她只是需要先喘口氣。只要她的頭腦再清醒一些,想要行動就會更加容易。

  她抬起顫抖的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舉到眼前—手指上染滿了鮮血…

  身後的欄杆突然一陣搖晃,令她猝然一驚。

  一雙手緊緊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鉑金色一晃而過。

  她開始掙扎。"求你—不要—不要—"

  她被仰面平放在地面上,目之所及的是色澤淡薄的皮膚和頭發。

  "天哪—赫敏—對不起。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

  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近乎失真。

  她眯起雙眼。"德拉科?"

  他臉色那麼蒼白,她幾乎以為他變成了幽靈。

  "你來了…"她伸出手,觸碰到了他。他真的在這裡。"我就知道你永遠都會—"

  他俯在她身前,飛快地低聲念著治療咒語。

  "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服用止疼劑。"他聲音顫抖。"為我堅持住,你現在安全了。我會帶你出去的。我真的—對不起。"

  她感覺到他拔出了她腿上的木片。痛楚頓時像烈火一樣穿透全身,她不禁尖聲痛呼。

  突如其來的劇痛打散了眩暈的迷霧,令她的頭腦瞬間清醒—盧修斯設計把她帶到了南翼,強行闖入了她的思想。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氣,胸口開始痙攣。

  "天哪。天哪。天哪,德拉科。他用了攝神取念還有門鑰匙。孩子還好嗎?他傷到她了嗎?"

  德拉科朝她被燒傷的手連施了幾道咒語,她卻抬起手指握住了他的魔杖,用盡最後的力氣推向自己的腹部。

  "看看孩子,"她聲音顫抖地說著,"我怕他傷到她了。"

  德拉科遲疑了片刻,隨後念出咒語。她屏住了呼吸。圓球自她的腹部騰升而起,明亮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它仍在飛快地顫動著。

  赫敏怔怔地望著光球看了好幾秒鐘,如釋重負一般地哭了起來。她強撐著坐起身。房間開始在眼前游移翻倒,但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緊緊攥住德拉科的袍子,看著他的眼睛。

  "他知道了—對不起。你父親他知道了。我把你母親的事情都告訴他了。"她眼前一片模糊,必須離得極近才能看清他臉上細微的神情。

  德拉科聞言愣住,眨了眨眼睛。

  "沒關系。這都不重要。"片刻後他說道。他低頭吻了吻她的前額,頭發輕輕蹭過她的。他的雙臂分別滑到她的腰際和後膝,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我先帶你回房間治傷,然後再來處理這裡的事情。"

  他站了起來。她能感覺到他在發抖。他的臉色那麼蒼白,身上很可能有某處地方正在流血。可是她也無法確定。她眼神呆滯地掃過四周。地板上滿是碎裂的磚石,房門所在的那一整面牆壁都已經不復存在。

  盧修斯癱倒在房間中央的籠子裡,兩只手腕被分別銬在了籠子兩側的欄杆上。

  那是為了防止他碰到黑魔標記。

  鮮血自他身體一側的傷口汨汨流出,滴在地板上。

  德拉科注意到了她目光的方向。"這是對付他最快的辦法。"

  盧修斯動了一下,接著向後仰起了頭,死死盯著德拉科和赫敏。他的頭發凌亂地垂在臉上,但灰色的雙眼裡卻迸射出憤怒的亮光。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母親的事情?"他咆哮著質問道。

  赫敏感覺到德拉科的手指貼著她的脊背抽搐了一下。他輕聲嘆息。"告訴你就能讓她活得更久一些嗎?"

  盧修斯挪了挪身子,金屬鐐銬與鐵欄碰撞出哐當的響聲。他甩了甩頭,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你應該告訴我的。她是我的!"

  德拉科冷冷地盯著父親。"沒錯。她是你的。你就非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對嗎?甚至包括黑魔王?你從來都不肯放開她,就連我四年級結束後她想帶我逃走、拼命哀求你的時候,你也還是不肯。你的愛把她送進了墳墓。"

  盧修斯染滿血污的臉霎時慘白。

  德拉科苦笑了一聲。"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你會以為,當黑魔王能對她下手的時候,他還會費旁的心思利用我來懲罰你?我倒是覺得你所謂的那些創意跟黑魔王完全沒有可比性。"

  盧修斯沉默了一會兒,又把頭歪向一邊。"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那個泥巴種張開了雙腿安慰你,你就覺得自己該救她的命來回報她?"

  德拉科默然不語。

  盧修斯身體前傾。"那樣的話你就必死無疑。如果她逃了,黑魔王只會把所有的罪都怪在你的頭上。"

  德拉科哼了一聲。"就算她留在這裡,我也不知道我要怎樣才能活過接下來這幾個月。"

  盧修斯眯起雙眼。"你都知道了。"

  德拉科勾起唇角,冷冷點頭。"情報可是我的專長,父親。"

  他看起來鎮定平靜,沒有絲毫異樣,但赫敏始終都能感覺到他全身的顫抖。

  盧修斯又向前挪了幾分,打量著德拉科,仿佛在重新審視著自己的兒子。他的眼裡燃燒著怒火。"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你覺得呢?你發瘋失控,險些危及我的任務。我是在尋找泥巴種的過程中被逼無奈才不得不殺了你。我的記憶可以證明我說的完全屬實。"

  盧修斯點了點頭,似乎並不驚訝。"我要見納西莎。"

  德拉科稍一猶豫,而後點頭應允。"我想她現在應該願意和你說話了。我會讓小精靈把她的肖像帶過來。你的時間到我回來之前為止。"

  盧修斯沉默了。

  德拉科轉身向外走去。赫敏把額頭靠在他的肩上,他抱著她艱難地在廢墟裡穿行。她的頭漸漸朝後滑了下去。

  "馬上就好,格蘭傑。不要睡。"

  小腹又是一陣劇痛,她不由抓住了他的衣襟。

  就在他們即將走出休息室的時候,盧修斯再度開口。

  "如果我說我能救你,你會怎麼做,德拉科?"

  德拉科幾乎沒有任何反應,自顧自地繼續向外走。赫敏卻抬起了頭,越過德拉科的肩膀望向盧修斯。

  他的頭仍然向後仰著,從籠子裡盯著她,眼睛隱隱閃爍。

  "鳳凰的眼淚,不是嗎?"他的嘴唇微張,露出了血跡斑駁的牙齒。"你需要多少?"


第72章

  感謝我的三次元閨蜜YY和KK對本章的建議∼

  警告:

  本章包含一段醫療手術和大出血場景。文中已用參考號"※"標示出起始與終結點。

  德拉科仍然沒有停下腳步,但赫敏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試圖從他懷裡滑下去。她的眼睛緊盯著盧修斯,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德拉科頓住。"格蘭傑,不要。"

  "德拉科—如果他真的有鳳凰的眼淚…"她強迫他把她放了下來,緊緊扶住他的手臂以免摔倒,同時睜大雙眼望著盧修斯。

  他臉上的血跡已經凝固干涸。她必須眯起眼睛才能勉強從房間的這一頭看清他。

  "我需要十五滴。"她說。

  盧修斯歪過頭,看上去若有所思。"半小瓶會有多少滴?"

  赫敏咽了口唾沫,失望的情緒令她的心驟然下沉,痛如刀割。"那要看是不是標准容量的小瓶了。現代的半小瓶大約只有十二滴。"

  盧修斯皺起了眉。"如果是一只十五世紀的舊小瓶呢?"

  赫敏輕喘出聲,身子也跟著搖晃了一下。"那確實會更大一些。你真的有鳳凰的眼淚嗎?"

  盧修斯的嘴角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你會怎麼做?如果我真的有,你願意拿什麼來換?"

  德拉科嗤笑一聲。"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格蘭傑。他會關心我的唯一原因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繼承人罷了。"

  他再次攔腰抱起她,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德拉科抱著赫敏穿過莊園,她的頭始終靠在他肩上。她覺得顱骨有種斷裂的感覺,但她強迫自己忍住疼痛不要睡過去。

  跨進房門的一瞬間,她便聽到德拉科的高喊:"波賓!"

  他幾乎是咆哮著叫出了小精靈的名字。

  波賓立刻現身,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上。"德拉科主人!德拉科主人,波賓非常抱歉。波賓不知道盧修斯主人是怎麼把小姐帶出房間的。"

  "餐盤上的勺子。那是個門鑰匙。"赫敏說道。她的後腦像是被什麼東西拖拽著,令她覺得自己在向後倒去。

  波賓絕望地哀號了一聲,開始不停地用自己的頭撞向地板。連續的砰砰聲讓赫敏一陣瑟縮。

  "夠了!"德拉科的聲音冷如寒冰。"把所有的治療用品給我拿過來,再派兩個小精靈把我母親的肖像送到南翼休息室去。然後滾出我的視線。"

  德拉科在牆邊的肖像前停下腳步。"母親,父親想要見您。如果您還願意和他談談,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說罷,他沒等肖像有所答復,便轉身抱著赫敏向床邊走去。

  似乎只過了片刻,她便被換上了干淨的衣物平躺了下來,身邊的床褥上攤滿了治療用品。德拉科將幾塊手巾浸入白鮮香精,包裹住她手臂和腿上的傷處,隨後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眼睛不自覺地閃爍著。然而剛一對上她的目光,他的表情便回歸空白。

  "對不起…我擔心爆炸可能會害死你,否則我早就來了。真的對不起。"

  赫敏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努力理清思緒集中精神。"德拉科…他可能真的有鳳凰的眼淚。"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緊張。"格蘭傑,不要。"

  他揮起魔杖,手卻在咒語念到一半時痙攣起來。魔杖尖迸出點點藍色火星,不一會兒便熄滅了。他面部的肌肉微微一抽,下巴緊繃,舉起手小心翼翼地再次揮動魔杖,朝她的頭部施了一道診斷咒。

  她大腦的投影浮現了出來。分散的光點仍然遍布其中,但有幾處已經失去了金色的光芒,轉而變為了血紅。細小的猩紅線條像曲折分叉的閃電一般猙獰地延伸在她的大腦之中。

  德拉科的臉色變得灰白。"我得—我得叫精神治療師來。"

  他起身剛欲離開,卻被赫敏握住手腕拉了回來。"不要。德拉科,等等—你父親說他有鳳凰的眼淚。你必須弄清楚他想要得到什麼來交換。"

  他掙開了她的手,神情緊繃著。"格蘭傑—就算弄清楚這點也沒有任何意義。"

  赫敏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你說沒有意義是什麼意思?有了鳳凰的眼淚我就能去掉你的標記了啊。"她的胸口一陣急促地起伏,再次握住了他的手。"你必須弄清楚他想要什麼—你一定要去問問他—求你了,德拉科—求你—"

  她苦苦哀求著,雙肺也跟著抽搐起來。

  他盯著她,幾秒後嘆了口氣,坐回了床沿。他伸出雙臂摟過她的肩,直到她的呼吸漸漸放緩。

  然後他微微撤開身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格蘭傑—"他停頓了片刻。"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用這雙手去同別人決鬥了。"

  赫敏低下頭去,看到他的食指和拇指接連抽動了一下。他把雙手攥成拳頭。"若是一周之前,情況可能還會有所不同。但是現在—"他舉起右手,無名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著。"現在已經沒用了。今天我之所以能制服我父親,是因為他實際上並不想要我的命,僅此而已。"

  "德拉科—"

  "我沒有辦法為你去打敗黑魔王,格蘭傑。"他用略帶緊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想救其他所有的人,但我殺不了他—就算你去掉了我的標記也無濟於事。如果我真的去做了,去試了,那等待著我的也注定是場敗局,我很有可能會被活捉。"他仍然沒有抬頭看她。"如果他審問了我—"他的頭垂得更低,她能看到他下巴和雙肩僵硬地緊繃著,"就算你在離開之前對我用了遺忘咒,他也遲早都會知道你、金妮和詹姆的事情,還有安全屋的大致位置。那我—"他的嘴唇扭曲了起來,"我會—"

  "德拉科—"她的聲音哽咽發抖,雙手捧起他的臉頰,抬起他的頭對上他的眼睛。"德拉科,我去掉你的標記不是為了要讓你和伏地魔一同葬身在廢墟裡。我是為了照顧你,我是為了救你。"

  她的手臂不住地顫抖,但她始終沒有放開他。"只要你願意讓我去做,我就能救你。讓我把你的標記去掉,然後逃走吧。和我一起走,就像我們曾經一直所說的那樣。"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嘴角浮起凄涼的笑意,卻帶著一絲神往,"可是格蘭傑,我已經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沒有—"

  "我知道。你是對著我立誓的。"她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銀色的眼瞳,拉過他的右手緊緊握在掌心,直到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魔力波動。"德拉科·馬爾福,你已經盡了全力幫助鳳凰社打敗伏地魔。我是鳳凰社唯一僅剩的最後成員。我認為你已經完全兌現了牢不可破誓言中的承諾,而且遠遠超過了你需要做到的地步。"

  她把他的臉拉向自己,直到與他額頭相抵。"你所做的一切,已經比任何人理應要求你去做的還要多上百倍了。所以現在,讓我來救你吧。拜托了,就請你冒險一次,相信我能做到。"

  德拉科呆坐在原地。她能感覺到他在動搖。

  幾秒後,他緩緩點頭。

  盧修斯跪在籠子裡,身體向前傾斜著,似是不顧一切想要觸碰到面前的那幅肖像一般。

  他望著肖像的表情就像一條龍。深不見底的占有欲。望眼欲穿的渴望。

  他在哭。赫敏能看得出他全身都在發抖。

  他抬起頭,見德拉科和赫敏站在先前被炸出的巨洞前,便立即向後縮了回去,臉上的神情也斂了起來。

  房間裡大部分的碎石和血跡都已經被打掃干淨。

  赫敏慢慢地穿過房間,來到離籠子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她的頭仍在劇痛,仿佛顱骨碎裂了似的。她服用了好幾瓶增強劑才能勉強下地走路,但視力依然有些模糊。

  德拉科本想叫精神治療師來,但她堅決不同意。如果他們想要成功逃走,就必須隱瞞盧修斯攻擊她的事情。

  盧修斯緊盯著二人,彎起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看看,看看,這不是我的兒子嗎?來送我上路了是嗎?還帶著那個勾引他的泥巴種婊子!"

  "盧修斯!"納西莎尖聲喊道。

  他猛地瑟縮了一下,仿佛狠狠挨了一拳。無數的情感飛快地自他臉上閃過。震驚。內疚。悔恨。

  他轉頭看著肖像。

  "西茜…"

  肖像中的納西莎也不復往日裡的鎮定自若。她看起來筋疲力盡。

  "他只有她了。"納西莎說。

  盧修斯的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反對之色,但他仍是勉強點了點頭,然後抬眼看向德拉科和赫敏。

  赫敏抽了抽嘴角,朝他走近,打量著他。他全身上下被木片割出了無數傷口,鮮血從他臉上的切口中流出,順著下巴流到了脖子。先前身側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他顯然受傷不輕,而且十分痛苦,但並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她又向後退了一步。"你怎麼會有鳳凰的眼淚?"

  盧修斯盯著她,挑起眉毛。"馬爾福家族在英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近千年前。十五世紀的時候,有人送了當時的家主一小瓶鳳凰眼淚,以換取—家族的某些服務。幾百年來,我們只會用它來保護家族的血脈傳承。每當有新的繼承人出生,父親就會將這只小瓶傳給兒子。"

  "是嗎?"德拉科冷漠的聲音裡透著懷疑。"你的意思是你有一小瓶鳳凰眼淚,可你卻從來沒提起過,也沒有任何相關記錄能證明?"

  盧修斯露出高傲的神情。"眼淚只被用於保護家族血脈傳承。可是你有繼承人嗎,德拉科?不。你當然沒有。"他惡毒的語氣裡滿是譏諷。"那一小瓶眼淚一直被保存在一只箱子裡,用歷代馬爾福直系後裔的血液封存。如果你有了繼承人,他的血液就會在他出生之後被立即添加進箱子的保護咒裡。從那時候起—除非你死了—就只有你,也就是他的父親,能打開那只箱子。同理,等他有了兒子之後,箱子的所有權就屬於他了。"

  德拉科轉而看向肖像。"母親—您知道這件事嗎?"

  納西莎搖了搖頭。德拉科的肩膀垂了下去,似是在平復納西莎的回答所帶來的衝擊。他咽了口唾沫,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箱子在哪兒?古靈閣某個我不知道的金庫裡嗎?"

  "現在應該就在我的房間裡。"盧修斯懶洋洋地坐在籠子裡,聲音冷淡地回答道。

  德拉科眨了眨眼睛。"這麼長的時間,莊園裡一直有一小瓶鳳凰眼淚嗎?"

  "並不,"盧修斯翻了個白眼,"我說過,眼淚的用處是為了保護家族的血脈。所以我一直親自保管。"

  德拉科盯著盧修斯看了幾秒鐘。"那你的條件是什麼?想要我用什麼來交換?"

  盧修斯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許久都未曾停下,直到赫敏幾乎忍無可忍想要一拳砸上他那張惹人生厭的臉孔。他把頭向側面歪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擋在他視線前的碎發終於向一旁散了開來。"這話怎麼說,德拉科?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救自己的兒子也需要交換條件呢?"

  德拉科不為所動地哼了一聲。

  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盧修斯眼中一閃而過。他挺直了身子。"我當然願意救你,德拉科,因為你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繼承人,而且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報。"

  說罷,他將目光從德拉科臉上移開。

  "那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赫敏問道。

  盧修斯揚起眉毛。"十分鐘。單獨談話。就你和我。"

  "想都別想。"德拉科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盧修斯翻了個白眼,抖了抖被分別銬在籠子兩側的手腕。"這種時候,傷害她對我能有什麼好處?"

  "從前這麼長的時間,你又真正得到過什麼好處?"德拉科朝父親冷笑道,神色輕蔑陰郁。"我絕不可能讓她單獨和你呆在一起。除非我死。"

  盧修斯的身體抽了一下。

  赫敏抬手搭上德拉科的胳膊。"我不會有事的,德拉科。"

  對盧修斯所言,她並非完全相信,但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只要有哪怕一絲能得到鳳凰的眼淚的可能,無論風險多大,她都不會退縮。

  "格蘭傑—"

  她的手順著他的衣袖向下,伸進了他的手掌之中,同時抬頭定定地望進他的雙眼。"就十分鐘而已。"

  德拉科紋絲不動。

  她握緊了他的手。"拜托了,德拉科。你答應過我,會讓我救你的。"

  他端詳著她,神色謹慎而戒備。她從他那雙銀鏡般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她褐色的眼瞳和鮮紅的衣裙。她的臉色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蒼白。

  "拜托了,德拉科…"

  他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就在外面等你。"

  離開前,他大步走到籠子邊上,撩開盧修斯的長袍四處翻找,收走了好幾樣武器,還有各種赫敏也認不出的東西。

  盧修斯的袍子裡還藏著三支魔杖,一只龍心弦的罐子,以及一整套縮成錢夾大小的刑具。德拉科先後施了數道檢測咒,幾乎每次都能翻出些新東西。

  德拉科拿走最後一根魔杖時,盧修斯帶著些許慍怒嘆道:"我現在兩只手都動彈不得,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擔心我會殺她。"

  而德拉科只是一言不發地冷笑一聲,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地塞進自己的口袋裡,毫不客氣地對著盧修斯施了一道旋風掃淨,讓他直起身子。

  接著他又用一道除垢咒粗暴地清理掉了盧修斯臉上的血污,後者發出一聲低嘶。

  一切做完後,德拉科低頭盯著自己的父親。"十分鐘。如果你膽敢碰赫敏一根頭發,我就當著你的面把母親的肖像燒成灰。"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盧修斯的目光中染上了冰冷的憤怒。

  休息室裡只剩赫敏和盧修斯無言地看著對方。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動不動地打量著她,似是想用那雙銀灰色的眼睛仔細品判著眼前的這個泥巴種究竟是什麼人。

  一分鐘後,赫敏率先開口:"如果你的條件是讓我答應放棄他,等他安全離開後就從他身邊徹底消失,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絕無可能。"

  他眨了下眼睛,身子前傾。"你打算怎麼處置我的兒子?"

  她目不轉睛地低頭注視著他。"我要救他。"

  盧修斯的雙眼眯了起來。"然後呢?"

  她的肩膀微微一抽。"然後—我們會活下去。再之後就沒有計劃了。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我們也沒有想過任何後路。"

  他嗤笑一聲,帶出肺裡的一陣雜音,不由地咳嗽了起來,嘴唇也微微泛紅。"如果你們以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逃走然後消失,那你們倆簡直是愚不可及。黑魔王絕不可能放任他逃走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一路追殺你們。除非德拉科能永遠保有他的權利地位,否則你們倆都只有死路一條。如果你還想安全地活下去,還想被好好地養著,最好趁早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保加利亞就有一戶—"

  "德拉科向鳳凰社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承諾永遠不會接替伏地魔的政權,也不會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盧修斯愕然。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如刀鋒般致命。

  赫敏的嘴角禁不住抽搐,但她強迫自己不露任何異樣,繼續冷漠地盯著他。"鳳凰社擔心德拉科會利用我們去實現他自己的野心抱負。為了證明他的忠誠,他立誓會盡他所能打敗伏地魔,並且在那之後,他也永遠不會奪權,永遠不會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她跪了下來,讓自己的臉離盧修斯更近。"你說得沒錯,他確實想救我。從我被送到這裡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為了在他赴死之前把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確保任何人都找不到我。這是他的計劃,也是他自己所想到的唯一能照顧我的方式。但是我想救他。因為我也親口對他承諾過我會照顧他。只要能救他,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盧修斯的表情漸漸轉為嘲弄。"除了放棄他。"

  她垂下頭,過了片刻又抬了起來,迎上他的目光。"除了放棄他。"她咽了口唾沫,喉嚨發緊。"我—我比他更自私。"

  "那你又覺得你要怎麼才能救他?"盧修斯冷聲問道。"莫非你打算讓我去刺殺黑魔王?好讓我親手替亡妻報仇,同時救我兒子的命?"

  他語帶諷刺,眼裡的精光卻亮得逼人。

  赫敏平靜地望著他。"不。出錯的可能性太大了。就算你能殺得了伏地魔,也還有無數人想要置德拉科於死地。所以,在你幫我去掉德拉科的黑魔標記之後,我需要你自殺。"

  盧修斯口音含混地大笑一聲。"我還在想你要什麼時候才會露出真面目。看來,那個把蘇塞克斯炸成平地的人或許真的是你。"他仰起頭。"可我又憑什麼相信,把我兒子的余生交到你手裡,會比讓他直接死去更好呢?"

  他在引誘她。他想要她低聲下氣地乞求他。她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來。

  在他眼中,她就是個勾引了他兒子的泥巴種婊子。是德拉科在為母親傷心難過時能夠索取安慰、以致對之產生依戀的、無足輕重的溫柔鄉。一旦世異時移,甚至客觀環境稍有變化,德拉科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踏過她的屍體,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

  喉嚨越繃越緊,但她強迫自己保持平穩的呼吸。

  現在唯一能讓德拉科活下去的辦法,就是說服盧修斯心甘情願地接受她主動提出的條件。

  她會讓盧修斯點頭的。

  她也一定會救德拉科的。

  她轉頭望向肖像。"他長得很像納西莎,對嗎?起初我並沒有察覺,但現在一看到她,我就無法不去注意。她先是重病,然後去世,可是德拉科卻要一直面對著她,一定非常艱難。"她轉頭看著盧修斯。"可是—現在一切都正在瓦解,不是嗎?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他了。這場戰爭幾乎吞噬了他的全部。如今伏地魔更是在故意摧毀他。"

  盧修斯的嘴唇抿成一條扁平的直線。

  赫敏仍然緊盯著他的雙眼,小心翼翼讓自己內心的絕望緩緩流露在臉上。此時此刻,她看著盧修斯,就像是用指尖觸碰到了救贖聖典的書頁邊緣,卻發現自己離得還不夠近,無法將之牢牢抓在手中。心髒在胸腔裡就像一只被束縛在籠中的雀鳥,拼命振翅想要逃離,卻只能徒勞掙扎,直到耗盡最後一絲生命。

  她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伏地魔會殺了他的。就算德拉科不是間諜,就算他是幾十年來最忠心耿耿的食死徒,伏地魔依然會為了確保自己的地位無可撼動而不停地折磨他,並且遲早有一天會殺了他。鳳凰的眼淚再珍貴再罕見,也無法逆轉殺戮咒,無法逆轉鑽心術對大腦和神經造成的損害。"

  她的指尖觸上了籠子的鐵欄。"我相信你一定已經意識到了,德拉科之所以會成為間諜,是為了替納西莎報仇。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贏面微乎其微,甚至知道自己最終會為此而死,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選了這條路。這就是他的懺悔—因為他從小就承諾過會照顧納西莎。他從來沒有—"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破碎,"—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場戰爭以外的生活,無論是當初拼盡全力保護納西莎的時候,還是如今不計一切想要保護我的時候。他總是認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那樣的生活。"

  赫敏向前挪了挪身子。"為了救他,我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我想到了很多主意,可是一直沒有足夠的原料。如果你真的有鳳凰眼淚,那我就可以救他的命,但前提是你得幫我—如果對你來說,他能活下去就足夠了的話。"

  她的手指握緊了欄杆。"我不能答應你會離開他,因為我已經向他承諾過我決不會這麼做。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旦他獲得自由,如果他想離開我—我一定會放手的。"

  盧修斯向她湊近了些,直到兩人的臉相距不過寸許。他銀色的目光殘忍而熾熱。"用你的魔法起誓。"

  她的嘴唇又抽搐了一下,抓著冰冷鐵欄的手指也跟著痙攣起來。

  她沒有給自己一秒鐘的猶豫時間。"我以我的魔法起誓。如果德拉科想要離開我,我一定會放手的。我向你保證。"

  盧修斯仍然盯著她,好一會兒後才嘆了口氣,向後挺直了身子。"箱子在我的衣櫃裡,用我的魔杖就能打開櫃門。把箱子帶過來,我會打開它,你就可以檢查一下瓶子裡的眼淚到底夠不夠。"

  說完,他的目光便又回到了那幅肖像上,似乎已經把赫敏的存在忘得一干二淨。

  她端詳著他臉上那同時摻雜著渴望與絕望的愛慕之情,良久後才慢慢地站起身來。難怪德拉科始終認為他父親的心裡從來都容不下除他母親之外的任何人。

  她搖搖晃晃地拖著步子穿過房間。全身上下到處都疼。甚至胸腔裡的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劇痛。整個房間的空氣也異常冰冷。

  德拉科站在門口,看著她慢慢走向自己。他的眼神裡滿是擔憂。她扯出一絲虛弱的微笑。

  "他說,你能用他的魔杖打開他衣櫃的門。"她輕聲說道。"箱子就在裡面,他說他會幫忙打開的。"

  德拉科拉著她走出了休息室。"我先帶你回房間。"

  赫敏剛點了點頭,他就又將她抱了起來。

  "我走得動,"她邊說邊掙扎著試圖滑下去,"你的傷還沒好。"

  "你應該回床上好好躺著。"德拉科冷聲回道。

  赫敏累得無力爭辯。她半睡半醒地把臉埋進他的袍子裡,任他抱著自己穿過莊園。她本該因為腎上腺素激增而精神狂躁,可她卻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眼。她已經太累了。

  "他確實是愛你的。"當他們快要回到她的房間時,她開口說道。"我覺得他只是不知道在你母親不在的情況下該如何對待你。"

  "我知道。"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休息吧,格蘭傑。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你在看書,不管你有什麼計劃,我都會立刻叫精神治療師過來。"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她依然頭痛欲裂,根本看不進去一個字。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暈倒了。"如果你真的拿到了鳳凰的眼淚,小精靈們那裡還有一張我所需的魔藥原料和所有用品的清單。上面的每一種我都要,而且必須是質量最好的。你所有的治療用品也都得補貨。還有,告訴金妮不用過來了,然後記得解除你和莊園的血液保護咒,必須全部解除,否則的話—"

  "你已經解釋過了,格蘭傑。別再說話了,休息吧。"

  她臥在床上蜷成一團。

  他拉開被子蓋過她的肩膀,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用盡全力緊緊握著。"德拉科—你一定要幫我做到。我不認為—"她說到這裡突然哽住,猶豫了一下。"答應我好嗎?"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德拉科叫醒她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正專心地研究著懸浮在周圍的六道不同的診斷光帶。

  四肢的外傷已經完全愈合,腹部的光球仍然閃爍著明亮的金色光芒,令她的頭隱隱作痛。

  "我得叫精神治療師過來。"德拉科眉頭緊鎖,坐直了身子。

  赫敏搖了搖頭。"不。不值得去冒這個險。我沒事。只是頭有點疼,沒有發病。真的沒關系的,記憶可能只是—暫時有點模糊。但就算叫治療師來也未必有用。損傷已經造成了。"

  他的表情繃得更緊了。

  她抬頭望著他,心髒在胸膛裡怦怦直跳。"你拿到了嗎?是真的鳳凰眼淚嗎?"

  德拉科從袍子裡取出一小瓶銀色液體遞給了她。

  "我知道有一種分析咒語,可以鑒別這是不是真的鳳凰眼淚。"她一邊緊張地說著,一邊把小瓶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檢查。"眼淚也有可能已經失效了—如果真的已經過去了那麼久的話。到現在為止幾乎還沒有任何關於長時間保存鳳凰眼淚的研究。"

  德拉科對著小瓶施出咒語。

  赫敏的眼前出現了重影,但她強迫自己眯起眼睛仔細觀察。

  確實是一小瓶純淨的鳳凰眼淚。檢測讀數一切正常,藥效也依然完美。眼淚被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分量也是足夠的。她單是看了看這只形狀不規則的小瓶,就知道其中至少有十五滴眼淚。

  她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瓶,試圖消化著此時此刻手中的實感。她的胃在顫動,幾乎連氣都透不過來。

  她能做到了。德拉科能活下來了。

  她能救他了。

  "我們得去南翼休息室裡完成一切。"她終於再度開口。"那裡原本就有許多魔法痕跡,能掩蓋新咒語的標識。你都准備好了嗎?和金妮聯系過了嗎?"

  德拉科緩緩點了點頭。"她知道我們的計劃了。小精靈們也已經把需要的東西都准備好了。我—我母親決定留在這裡。她不想離開我父親。"

  赫敏端詳著他的臉,片刻後站起身來,把手伸向他。房間頓時開始旋轉。德拉科一把扶住她的手肘。

  她虛弱地抓住他的衣襟,好一會兒才找回方向感。她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乏力的笑容。"我到現在都沒吃早飯。也許我該先喝幾瓶魔藥。"

  她胃裡難受得什麼都吃不下,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服下了增強劑和營養魔藥,又等待了足夠久的時間,好讓身體完全吸收。頭部碎裂而空洞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她再次站了起來,繞著房間慢慢地走了一圈。小腿仍有些殘留的痛感,但雙手已然痊愈。她彎曲手指握攏,復又攤開,檢查手指的靈活度。之後需要施咒的時候,她可以服用緩和劑來減輕顫抖。

  視線中的重影也漸漸消退。

  只要光線不要太亮,她就不會有事的。

  德拉科站在原地看著她,表情被小心地斂藏起來,眼神中卻帶著沉思和擔憂。"格蘭傑,你—"

  "我們必須要這麼做,德拉科。"她打斷了他的話。"倘若可能會死的那個人是我,你還會有半分猶豫嗎?"

  他勉強搖了搖頭。

  "我能做到的。我不會有事的。只要我們能成功離開這裡,我就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去慢慢恢復。但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救你。"

  於是她轉身走到門口,毫不猶豫地跨了出去。

  盧修斯仍然呆在休息室的籠子裡。

  這已經是赫敏一天之內第三次走進這間房間了。她的胃幾乎扭曲成了一個死結。

  "波賓。"德拉科召喚了小精靈,語氣依然帶著怒意。

  波賓"啪"地一聲出現在休息室的入口。

  "把所有東西都帶過來,然後把馬准備好。"

  赫敏緊張地咬著嘴唇。"你覺得,一旦打開我的手銬,在伏地魔有所察覺之前,我們可以利用的時間會有多少?"

  "依我看,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盧修斯說。

  赫敏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麼,去除黑魔標記要花二十分鐘,之後離開還要再花幾分鐘。總共—總共所需的時間可能在二十分鐘以上,但這已經是我反復練習後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所以,在打開我的手銬之前,我們得盡量多做些准備工作。魔藥必須事先熬制好。"

  她看著盧修斯。"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須讓所有人都相信德拉科已經死了,相信我們全都死了。你能做到嗎?"

  盧修斯橫了她一眼。"易如反掌。只要我能拿回自己的魔杖。"

  她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小精靈們把一張大桌子搬進了休息室裡,幾乎和整個房間一樣長。桌子的一側擺滿了魔藥,另一側是各類治療用品,包括繃帶、幾十瓶補血藥、白鮮香精、昂貴得讓人心疼到流淚的止疼劑,甚至還有幾卷八眼巨蛛的蛛絲。赫敏小心仔細地把所有東西整理了一遍。

  邊上還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一堆魔杖,還有一只背包。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她的背包。她伸手打開了它。裡面仍然裝著她當初匆忙離開格裡莫廣場時帶上的所有煉金術原料和魔藥,還有各式各樣的治療用品。

  "你一直留著它。"她邊說邊用手指撫摸著打過蠟的帆布包面。

  "以備不時之需。"德拉科干著嗓子答道,同時看著她專心地檢查著包裡的東西。

  小桌上還有一套便於行動的衣服,馬褲的腰扣正好能包裹住她的腹部。德拉科變出了一道屏風。她幾乎是撕扯著脫下了身上的代孕長袍,扔在地板上堆成一團,然後穿上了新衣服。她的鬥篷也被拿了過來,旁邊還有一件加絨的防護外套,她的龍皮靴則掛在椅背上,邊上還放著一副奶油色的皮手套。德拉科厚重的黑色鬥篷就掛在一旁。

  她系好鞋帶,抬起頭來看向德拉科。"怎麼樣,你准備好了嗎?"

  他點了點頭,她站了起來。

  "到時無論如何,你都沒有辦法自己駕馬,因為藥效不會在短時間內消退。在你恢復清醒之前,我應該讓馬飛去哪裡?"

  德拉科的表情愈發緊繃。"飛馬認得路。告訴她'回家'就行。她的伴侶就在那座安全屋裡。她不會飛到其他地方去的。"

  赫敏點了點頭,手指緊張地抽搐著。自從五年級時騎著夜騏飛去魔法部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騎過任何魔法生物。

  她強迫自己振作精神。決不能在這種時候驚懼發作。

  她轉過身,拿過一只銀坩堝放在支架上。"德拉科,我需要你幫忙施咒。"

  胸口的心跳越來越快,但她雙手間熬制魔藥的動作卻像呼吸一樣流暢自然。

  她先倒入白雪松油,用小火加熱坩鍋,隨後加入纈草根碎末。當香氣開始逸出時,她便將蜂蜜水順著坩堝邊緣緩緩傾倒,直到裝滿了一半的坩鍋。

  "我需要你現在所能施放出的最強火焰。"她一邊對德拉科說道,一邊轉身查看那些已經被家養小精靈們切碎並施了停滯咒的白鮮葉。

  她用勺子把白鮮碎葉攤開,確認每一片碎葉都像手術用品一樣形狀精確、大小均勻。

  隨著液體猛烈沸騰,坩鍋底部漸漸沉澱出漿狀物。

  她將風干的蕁麻和蓍草碾磨成粉。兩耳隱隱嗡鳴,她眨了眨眼睛,甩了甩頭,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的藥臼和藥杵。

  接著,她又拿起另一根藥杵開始搗磨半打仙子翅膀,直到它們變得像銀粉一樣閃閃發亮。隨後,她把所有的粉末都篩到一處。

  她將一根銅質攪拌棒浸入尚在坩鍋中的魔藥,又抽了出來,然後默數到三,看著一滴濃稠的液體自攪拌棒頂端落入坩堝裡。

  "冷卻到室溫,越快越好。"她用緊繃的聲音吩咐道。

  液體表面一恢復平靜,她就把先前處理完畢的粉末按"8"字形一點一點地倒進了坩鍋。默數到十後,她將三十片玫瑰花瓣鋪在已經開始結晶的粉末表面。德拉科解除了停滯咒,她又在最上方均勻地添了一層白鮮。

  坩鍋裡的魔藥靜止了數秒,整個表面已經變為透明。赫敏立刻把碾碎的天竺葵倒了進去,用一根煙灰色的攪拌棒迅速攪拌,每過四次就加入一些腌制過的莫特拉鼠觸角。魔藥逐漸變成了亮藍色。

  "文火加熱。盡量不要移動它。"

  她取過滴管,小心翼翼地確認著鳳凰眼淚的數量。十五滴。不能多,也不能少。小瓶裡只剩下了最後兩滴。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支架上煨著的魔藥。完美無缺。與她料想之中應有的樣子分毫不差。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德拉科,我需要緩和劑。"

  他一句話沒說便將緩和劑遞給了她。她一口咽了下去。雙手終於不再發抖了。

  她將鳳凰眼淚滴入坩鍋。即便在緩和劑的作用下,她的心也提到了喉嚨裡。

  當最後一滴眼淚落入其中後,她呆呆地站在旁邊,兩眼緊盯著坩鍋。銀色的鳳凰眼淚如夜空滑落的流星一般沉入魔藥,慢慢變成血紅色,又將整鍋魔藥全部染紅。

  "玻璃瓶。"

  她用一只撒過獨角獸角粉的銀勺把魔藥舀進了德拉科遞來的玻璃瓶裡。

  赫敏塞緊了瓶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完成了。"

  "有了這個,就能去掉黑魔標記了?"盧修斯打量著她手中的魔藥,帶著些許好奇問道。

  她轉頭看向盧修斯,胃部扭曲了起來。"不。有了這個,在我切除他的手臂之後,他就不會死於標記的詛咒了。"

  盧修斯的表情茫然了一瞬,繼而目露凶光,周身煞氣騰起。

  "你想讓我兒子終身殘廢?"他掙扎著撲向籠子的鐵欄,衝她惡毒地冷笑一聲。"你不是號稱妙手回春嗎?怎麼?你所謂的辦法就是砍掉他的胳膊?"

  赫敏望著盧修斯,緊緊抓著手裡的玻璃瓶,心在胸腔裡劇烈狂跳。一陣灼燙的痛楚頓時席卷了她的腹部。"你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現在沒有一點魔力。我已經連續兩年沒有用過任何咒語了。手銬一旦被打開,就意味著倒計時同步開始。我只有二十分鐘時間去做一台需要一整個治療師團隊用一個小時才能完成的手術。而到時候我甚至都不能用我自己的魔杖。"

  她的手越抖越厲害,只得將魔藥瓶放在桌上。"如果我有更好的辦法,我一定會去嘗試的。難道你以為—是我想砍掉他的胳膊嗎—?"她的聲音也在發顫。

  她只想衝他大聲尖叫。

  她轉過身去,抬手按住胸骨,竭力維持呼吸。

  她此前所做的每一台截肢手術,躺在她面前的病患無一不是四肢受到重創,可這次卻不同。鳳凰眼淚對整個手術乃至整個計劃都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當她拿到眼淚的時候,那股如釋重負的寬慰感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於直到此刻之前,她都沒有完全認識到自己馬上就要親手切除德拉科的手臂的事實。

  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把剛才強行灌進胃裡的魔藥混著膽汁一並吐出來。

  她隱約聽到德拉科在跟盧修斯說著什麼。

  她的喉嚨緊緊抽住。

  她踉踉蹌蹌地穿過房間,走到最遠處的牆邊,身子緊緊貼在牆面上,掙扎著吸氣。她艱難地忍下喉間的啜泣,倚著牆壁顫抖著。

  她感覺到溫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肩頭。翻湧而上的內疚幾乎將她壓垮,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德拉科。對不起。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她聲音哽住,轉過身來看著他。"我發誓,如果還有其他足夠快的辦法,我一定會去做的。對不起—"

  她泣不成聲。"你的手那麼好看。我一直都覺得—你的手那麼好看—"

  德拉科雙手捧起她的臉,她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腕,站在牆邊哭了好幾分鐘。他摟過她的肩,她止不住地抽泣著,想要牢牢記住被他的雙臂擁在懷裡的感覺。

  "格蘭傑,我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所覺悟,如果有一天我要逃走,我這只左手是不可能保得住的。"他低聲說著,輕輕垂下頭與她前額相抵,捻起一綹卷發別到她耳後。"如果可能的話,我早在幾年之前就會把左臂砍掉了。"

  她又哽咽了一聲,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只是—我真的拼命去找過其他方法了。我真的盡力去找過了。我不想讓你以為如果有其他選擇的話我還會切除你的手。"

  她抹掉淚水,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桌子。

  她走上前去,強迫自己不去看盧修斯,而是再次檢查了所有的治療用品,按照她稍後需要的順序重新整理排放。她將整個手術的步驟在腦海中從頭到尾排演了一遍,確認一切都已就緒。

  腕上的手銬開始發燙。

  "我准備好了。"她轉向德拉科和盧修斯,伸出雙手。

  德拉科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睛卻像熔化的銀子一般。他從長袍中抽出了盧修斯的魔杖。

  他的手慢慢伸向了盧修斯,臉上的神情變得暴戾而危險。"如果你敢—"

  "如果我敢傷害她,你就會點燃母親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幅肖像,然後把我折磨到求死不能,最後讓我們都死不瞑目。行了,我全都知道了,德拉科。"盧修斯邊說邊把魔杖從德拉科手中奪了過去。"難道你現在不該多關心一下你未來的幸福還有你馬上就要變成殘廢的事情嗎?你就不能愛上一個更厲害點的治療師嗎?"

  德拉科冷笑以對,然後轉頭看向赫敏。他溫柔地牽起她的雙手,將她兩只手腕的內側緊緊壓在一起。

  "保持住,不要動。"他囑咐道。

  她端詳著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雙眼不禁又一次發熱,但她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將淚水逼了回去。

  德拉科抬眼看著她。"准備好了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德拉科和盧修斯對視一眼,同時舉起了魔杖。

  "屍骨再現。"

  黑魔標記自兩支魔杖中滑了出來,但兩團綠色的霧氣並未向上飄至半空,而是纏繞在了赫敏的手銬上,繼而消失在表面閃著微光的銅環之下。

  空氣中有片刻的停頓。

  哢噠一聲,兩只手銬同時松開,掉在了地上。

  赫敏低低地抽了一口氣。她的魔力在頃刻之間如狂風掃境般回到了她的身上,令她險些摔倒在地。

  仿佛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光,束縛了她半年有余的強制指令也自她的意識中抽離而出。

  她覺得興奮不已。她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適應了沒有魔力的生活,直到此刻,龐大的魔力像海嘯一樣卷土重來。

  身體裡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摩拳擦掌,蓄勢待發。她有魔力了。她能高舉右手,揮杖,施咒。她要讓整個世界臣服於她的意志之下。她要全憑自己所願去創造、新生、顛覆、毀滅,以及…挽救德拉科的性命。

  她克制住了血管裡洶湧澎湃的激動振奮,集中精神。

  她運起周身的魔力。它沒有減弱,沒有消散,也沒有內化。她控制著魔力一路向大腦而去,接觸到了她的意識和思想。大腦封閉術的牆壁層層疊疊聳立而起,有條不紊地劃分隔離。

  冷靜。通透。清晰。明朗。

  她拿起小桌上的一支魔杖,隨手一揮。感覺像是把什麼東西強行塞入已然堵塞的河道一樣。魔杖尖迸出少許不太熱情的火花。於是她又拿起下一支魔杖繼續嘗試,試圖找到一支足夠合適、能對她自身的魔力產生反饋並與之協調運作的魔杖。

  這支沒有反應。這支拒絕配合。這支又過於勉強。

  桌面上的魔杖已經不剩幾支了,她的雙肩繃得越來越緊。德拉科甚至還把盧修斯的魔杖也遞給了她,讓她一並試試。她的胃開始因為恐懼而扭曲打結。

  她剛要拿起最後一根魔杖,定睛一看卻猶豫了,抬起頭望著德拉科。"這是你上學時用的那支舊魔杖。"

  "是。山楂木,獨角獸毛杖芯。這支魔杖不會施放出任何黑魔法。"

  當她的手指觸上山楂木滑過杖柄時,她感到體內的魔力開始絲絲波動,讓她的指尖越來越暖。她拿起魔杖,舉到半空,輕輕揮動。

  整個房間頓時被明媚的光暈照得透亮。

  她手指發癢,很想施幾道魔咒試驗一下,在桌子上變出一樣多余的裝飾品,又或是讓一旁的幾只小瓶變形成別的什麼東西。但她沒有理會內心深處傳來的誘惑。

  找魔杖已經花去了她三分鐘時間。

  她變出了一只二十分鐘的沙漏,魔杖一彈,倒計時啟動。

  "躺在桌子上。"她厲聲吩咐德拉科,同時揮了揮魔杖,召喚出了幾只藥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急速奔流,但她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

  "把這些都喝掉。然後我要打昏你。"

  "不行。"德拉科的語氣平靜無波,把桌上的一排魔藥全都喝了下去。

  赫敏沒有看他一眼,而是把繃帶召喚到手邊,割掉了他襯衫的整條左袖。"德拉科,我不想讓你看著我切除你的胳膊。"

  "我可不認為這會比我以前受過的那些還要嚴重。"他咬牙切齒。"你敢打昏我試試看,格蘭傑。"

  她抬起頭,見他臉色幾乎灰白,眼中卻燃燒著熾烈的決心。還有恐懼。

  九次。

  曾經嘗試去除標記的時候,他親眼見過九個食死徒在過程中死去。如果她打昏了他,之後的手術又出了意外,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他就會那樣全無意識地死去。那眼下這一刻就將成為永訣。

  她緊緊抿著雙唇,將另一瓶魔藥召喚了過來。"好吧。那就把這個也喝了。"

  魔藥起效後,她握過他的左手,用魔杖尖繞著他的左前臂畫出幾道發光的直線,想要在確保黑魔標記詛咒不會灼傷皮肉的情況下盡可能保住他左臂的更多部分。然後她將他的胳膊自肩膀以下全部麻醉。

  "你能肯定真的沒有別的辦法能去掉他的標記了嗎?"盧修斯傲慢又惡毒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注意力。"你到底做了多少研究—"

  德拉科舉起仍然握在右手中的魔杖猛地一揮,盧修斯的話戛然而止。

  十一歲至今,赫敏從未以如此迅捷的速度接連施咒。她對他的健康狀況和生命體征了如指掌。她在他周圍施了數十道診斷咒和監測咒。他的心率先是不斷加快,而後又隨著藥效逐漸減緩。

  其中一道診斷光帶變成了藍色,表明所有的魔藥都已被他的身體充分吸收。她握著他的左手舉到唇邊,深深吻了吻他的手掌,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我愛你。我愛你。"她輕聲低語。"這次一定會成功的,我發誓。"

  然後,她用粘貼咒把他的胳膊固定在桌面上,對他施了冰凍咒。

  ※※※※※

  她開始綁扎他的手臂,用魔法透過皮膚燒灼靜脈和動脈血管。一旦她開始切割,出血點越少,成功的把握就越大。黑魔標記詛咒造成死亡的根本原因在於大量失血,就算有鳳凰眼淚這等稀有藥材的效用,任何不必要的失血也都會增加致死風險。

  當診斷光帶顯示流向他前臂的血液已經被完全阻斷時,她緩緩吸了一口氣,用魔杖沿著她畫好的其中一道直線劃過。

  她切斷了手臂處的神經,德拉科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她強忍住了抬頭去看他的欲望。

  她斜過魔杖,與他手臂的皮膚表面呈四十五度銳角,開始刺穿他的皮膚和肌肉,接著是骨頭。

  她隱約聽到一旁傳來了納西莎的啜泣聲。她仍然埋頭繼續。

  德拉科急促地喘了一口氣。突然間,鮮血噴湧而出,已經被燒灼凝滯的靜脈和動脈開始劇烈擴張。診斷光帶閃爍不止,變成危險的警告顏色。德拉科的心率急速攀升。

  她立刻朝他的手臂施了一道強大的停滯咒,隨後一把抓過那瓶加入了鳳凰眼淚的魔藥。

  她扶起德拉科的頭,把魔藥全數灌進他的喉嚨,又施了一道咒語防止液體回流。就算有冰凍咒的作用,她仍能感覺到他在顫抖。

  她對上他的眼睛,魔杖在指間飛快旋轉,咒語一道接著一道自杖尖射出,又隱沒於他體內。

  "堅持住。我就在這兒。我會救你的。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死的。"

  她又對著他的心髒連施了幾道魔咒,讓心率緩緩減慢平復,直到魔藥生效。他的目光始終緊緊鎖在她的臉上。

  她一邊觀察著診斷光帶,一邊輕撫著他的臉頰。"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都會重獲自由。我會救你。我們會離開這裡逃到天邊,任何人都沒辦法再找到我們。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住。"

  光帶的顏色和讀數終於穩定下來之後,她立即喂他服下了一小瓶補血藥。

  赫敏甚至沒有給自己一秒鐘的時間來抒發內心的寬慰。她開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燒灼所有破裂的血管。

  "德拉科,不要看。"她的聲音繃得像弓弦一樣緊。她也沒有額外的時間去檢查他究竟有沒有照做了。

  她面向他的手臂,低聲念出咒語,切斷了他的橈骨和尺骨。

  他的手臂被完全切除了。

  她的手微微顫抖,解除了粘貼咒,冷靜地移開斷肢,用一塊布覆蓋住。

  她能感覺到,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磨平了骨頭截面,鑽出幾個小洞,用白鮮香精清洗了整個部位,然後將八眼巨蛛蛛絲召喚到桌前,迅速將肌腱與骨頭縫合。她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無數次地想像、練習、回顧過所有的手術步驟,以及每一個動作的具體順序。肌瓣固定完畢,她便開始用魔杖一層又一層地繼續快速縫合傷口,比她曾經用於縫合他的如尼符文切口的咒語速度更快,固定程度也相對松弛。她的手指開始痙攣,但她沒空再去修補歪七扭八的針腳了。

  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

  一針又一針,一層又一層,直到筋膜組織終於平整地貼合在了一起。

  ※※※※※

  "夾板緊扎。"她用魔杖劃過他的皮膚。繃帶緊緊地纏上了他的手臂,幾乎一直包裹到他的肩部。

  "好了。"她後退一步,給了自己片刻的喘息時間。她臉上已是汗珠密布。當她解除德拉科身上的冰凍咒時,她仍然如釋重負地喘著氣。他幾乎只剩下了最朦朧的意識。沙漏裡的沙子已經漏完了,她開始仔細檢查他周圍所有的診斷和監測咒語。

  盡管身體和魔力都很虛弱,但他的總體狀況尚屬穩定。詛咒的影響仍有少許殘留,但最致命的傷害已經被完全逆轉。她給他喂下了一劑抗吸血鬼毒液的魔藥,以增加他血液中血小板的數量。

  盧修斯晃動著雙手的鐐銬狠狠撞擊著籠子的鐵欄,發出一聲又一聲巨響。赫敏立刻轉過身,解除了德拉科之前的無聲無息咒。

  "你最好是已經全部完成了。沒有時間了,他正在召喚我。"他聲音緊繃。

  她的胃驟然一沉,隨即點了點頭。她穿上自己的外套和鬥篷,戴上手套,揮動魔杖朝德拉科施了一道咒語,讓他的體重變輕。她為他穿上長袍和鬥篷,低聲念出保暖咒,又將一只龍皮手套戴上了他僅剩的右手,然後拉過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站了起來。

  她從桌上拿起盧修斯的魔杖,遞到他眼前。"你能做到嗎?你願意幫我們嗎?"

  他冷笑一聲,一把從她手裡奪過魔杖。"趕緊滾出我的房子,泥巴種。"

  赫敏以最快的速度用咒語把剩下的所有用品和多余的魔杖全部收進背包裡,將背包挎在肩上,攙扶著德拉科穿過房間朝門口走去。

  "德拉科…"他們就快走出房間時,盧修斯突然開口。

  赫敏正猶豫著該停下腳步還是繼續向前,身邊的德拉科卻抽搐了一下。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停了下來,小心地扶著他轉身。

  盧修斯的目光穿過房間注視著他們所在的地方,臉上渴望的神情和他凝視著納西莎時的一模一樣。

  "父親。母親。"德拉科的聲音低沉而虛弱。

  盧修斯抬起一只手貼在籠子的欄杆上。"你是我的驕傲。"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

  "嗯…"他的聲音輕如囈語。

  納西莎的眼睛緊盯著赫敏。"救他。"

  赫敏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盧修斯望著德拉科,幾秒後又將目光轉向赫敏。"帶他走。"

  赫敏摟緊了德拉科的腰,快步走出了南翼的大門。

  波賓正和其他幾個小精靈站在庭院裡,手裡握著格拉靈的韁繩。飛馬已經被裝上了馬鞍,正等在一旁,不耐煩地用前蹄刨著地上的碎石,時不時地向上躍起。

  小精靈們將德拉科扶上了馬鞍,赫敏也爬了上去坐在他身後。她低頭看著波賓。

  "讓所有小精靈都立刻離開莊園。千萬別被食死徒發現,永遠不要告訴任何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波賓點頭領命。

  赫敏接過她手中的馬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手腕猛地一甩。

  "帶我們回家!"她高聲喊道。

  格拉靈像是一匹剛被放出柵欄的賽馬,昂首闊步向前奔去。它翅膀根部的肌肉繃緊,疾馳過庭院的碎石小道,後蹄用力一蹬,雙翅唰地向兩側展開。煙霧般的灰色羽翼迎風拍打,載著他們乘風而起。格拉靈在空中盤旋數周,飛得越來越高。二人一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越過了莊園的保護咒屏障,仲夏的晚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隆隆轟鳴自下方傳來,連空氣也為之顫動。

  赫敏回過頭去,最後望了一眼被甩在身後的馬爾福莊園。屋頂爆炸了。一條厲火化成的巨龍張牙舞爪地自熊熊火焰中升騰而起,帶著震懾靈魂的尖嘯怒吼,把整幢房屋撕成了碎片。


第73章

  格拉靈越過英格蘭島和北海,高空中氣溫冰冷,凜冽寒風從未間斷。

  飛馬的速度卻快得令人難以置信,連夜騏也望塵莫及,赫敏根本想像不出任何活物能在空中飛得這樣快。

  她緊緊抱住身前的德拉科,雙手生疼。"不要死,德拉科。堅持住。"

  她不停地低聲念著診斷咒,確認詛咒的影響沒有擴散、組織內部沒有積液,安慰自己他的心率依然穩定。

  他們飛得太高太快,以至於地面的一切都變成了模糊的縮影。她不讓自己向下方瞥一眼。她不能發抖,不能害怕。

  "不要死,德拉科。"她一邊重復著,一邊把臉埋進他寬厚的脊背。

  她的頭部已經開始陣痛。

  飛馬一直在不停地飛。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

  下降的失重感和馬蹄觸地瞬間的衝擊感讓赫敏的胃瞬間翻騰起來。格拉靈雙翅平展,通過多次觸地再低空騰起不斷減速。

  赫敏茫然地抬頭望去。此刻已是深夜,天穹一側掛著一輪彎月。

  格拉靈最終落在了一片開闊的野地上,慢跑著停了下來,

  赫敏緊緊握了握德拉科的手。"德拉科…德拉科,我們落地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到安全屋去。"

  她輕輕搖了搖他的身子,直到她感覺到他動了一下。"德拉科,我想我們已經到了。"

  他緩緩抬起頭來。

  "尼克斯…"

  "啪"地一聲脆響,一個身材矮小、看起來上了年紀的小精靈出現在他們面前。

  "德拉科主人,尼克斯沒有想到您還會到這兒來。"小精靈的聲音因為過於老邁而發顫。

  德拉科望著地上的小精靈,最後慢慢點了點頭。"牽馬。"

  赫敏松開了手中的韁繩。她正欲下馬,踩著馬鐙的腿卻乏力得支撐不住,身體開始向側面倒去。

  德拉科的意識忽然脫離了朦朧恢復了清醒。他立刻伸出右手抓住了她的鬥篷。

  "尼克斯!"

  赫敏感到一股魔力接住了她。德拉科緩緩松開了手。她被飄浮咒托著輕輕落到了地上,筋疲力竭,幾乎動彈不得。她望著頭頂夜空中閃亮的繁星。

  片刻後,德拉科支起腿跨到馬鞍一側,重重地落在飛馬旁邊。他拍了拍格拉靈的脖子,然後轉過身跪在赫敏身前。他低頭凝視著她,臉色就像月光一樣蒼白,神情略顯茫然,卻掩藏不住其中的憂慮。他用牙齒扯下了龍皮手套,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她強迫自己扯出一絲無力的微笑。"我們成功了,德拉科。"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手掌順著她的胳膊下滑,握住了她的手。她借著他的力慢慢站了起來,身子仍有些搖晃,與他彼此攙扶著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德拉科突然停下腳步,向前伸出手。隨著"哢噠"一響,蒼白的燭光映入眼簾,一扇屋門應聲打開。

  他們甚至沒有力氣脫下鬥篷,便雙雙癱倒在床上睡了過去。赫敏的雙手緊握著他的右手。德拉科的下顎抵著她的前額。她把臉埋在他胸前,呼吸著他身上的氣味。

  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傍晚。意識深處持續傳來的痛楚仍然讓她的頭難受不已。她眨了眨眼睛,小心謹慎地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A字型的小木屋。室內滿是木材的氣息,家具也沒有幾樣。一只火爐、一張床,還有一張小桌子。牆上的掛鉤上墜著一把色澤明亮的黃銅鑰匙。窗戶邊也只掛了一副鏤空蕾絲窗簾。他們依偎在一起,蜷縮著躺在床上,夕陽透過玻璃和蕾絲照在他們身上。

  沒有寒冷寡淡的莊園。沒有黑魔法順著牆壁和土壤悚然蔓延的感覺。沒有金屬手銬。沒有強制指令。

  有的只是安全。自由。遠離戰爭。

  她抬頭凝視著德拉科,消化著眼前所見周身所感的一切,心髒幾乎堵住了喉嚨。

  美好得不可思議,如同水月鏡花。一定是的。因為她的生活從來沒有這麼美好過。

  她把一只手從德拉科身前抽了回來,探進自己鬥篷的襯裡尋找山楂木魔杖。當她的手指握住杖柄時,德拉科動了一下。她抬起頭,發現他正盯著她。

  她回望著他,把魔杖緊緊攥在手裡。

  脈搏在不斷加速,她的耳朵幾乎能聽到血液的嗡鳴聲。仿佛稍有風吹草動行差踏錯,眼前的一切就會分崩離析,溫暖和安全感都會漸漸消失,而她會再次發現自己像一只飄忽無依的影子,躲在莊園昏暗寒冷的角落裡,又或是被霍格沃茨地底深處的黑暗籠罩吞沒。

  "我總是覺得…這一切隨時都會破碎。"她抬起手,用手指梳理他的頭發,想要讓自己相信他真的就在身邊。周圍所有的溫暖、光明和安全也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緩緩點了點頭。她端詳著他,將他眼周緊張紋路和下巴緊繃的樣子盡收眼底。

  她伸手解開了他的鬥篷,將衣料輕輕掀過他的左肩,這樣她就能看到他被繃帶牢牢包扎著的手臂了。"很疼,對嗎?"

  他搖了搖頭。"不疼。"

  喉嚨頓時抽緊。她一下子坐了起來。周圍被日光照亮的一切立刻開始旋轉。她飛快地眨了眨眼,同時抽出了鬥篷裡的山楂木魔杖。"不要騙我。如果你騙我,我就沒法好好照顧你了。"

  她沒有理會頭部的不適,而是麻利地脫下了身上的披風和外套,好讓胳膊活動自如。

  床邊的小桌上放著一盤食物。德拉科坐起身,用叉子叉起一根燒焦了的香腸,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赫敏則在一旁迅速施了一道又一道診斷咒。她確認了他心髒的情況和其他生命體征,然後是血液的各項指標。她朝他的左臂施了一道復雜的診斷咒,仔細檢查了每一條靜脈、動脈和主神經,之後又花了幾分鐘時間將組織中的積液全部吸出體外。

  她甚至沒想起要用飛來咒,便一把抓住包帶將她的小包拖到身邊。她幾乎把包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找到了她需要的魔藥。

  她拔開瓶塞把魔藥遞給他。"這種血清能防止血液稀釋。我希望這不是什麼長期副作用,但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應該每十二小時服用一次。"他依言接過魔藥舉到嘴邊一飲而盡。她轉過頭,看向窗外空曠的野地。

  頭部的陣痛仍未停歇,胃裡扭曲的感覺也越發嚴重。她覺得自己就快吐出來了。她收回目光,從包裡取出一卷吊臂帶,放在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施上各種減震咒,然後轉向德拉科。他已經放棄了那根焦黑的香腸。

  她幫著他把鬥篷和外袍脫到肩部以下,掛上吊臂帶,安全牢固地綁在他身上。

  "我會幫你做個義肢。"她聲音明朗,一邊說著一邊扣上吊環。"我已經有些想法了。之前我就做過一些研究。既然你需要的是胳膊和手,我就想著—或許可以在前臂部分加入魔杖杖芯—如果我能找到方法的話,也許你就能直接用義肢施法,而不需要依賴魔杖了。"

  她飛快地取出幾瓶止疼劑,拔開其中一只的瓶塞,把藥瓶遞給德拉科。他接過藥瓶後,她又一次看向窗外。

  "你該吃點東西。"他說。"有一根香腸還是完好的,一點都沒焦。還有—豌豆…我猜那應該是豌豆吧。"

  赫敏搖了搖頭,視線仍然盯著窗外。"我真的不餓。"

  她從他手裡拿過空瓶,把下一瓶魔藥遞了過去,然後繼續看著窗外。目所能及之處盡是茵茵綠草,點綴著錯落的野花。指尖下魔杖柄光滑而溫暖。

  她攥緊魔杖,直到木質杖柄死死抵住她的掌骨。

  "格蘭傑,你還好嗎?"

  她驀地轉頭看向他。"嗯。我很好。我只是不太餓。"

  說完,她又轉了回去面向窗戶。然後她挪了幾下來到床腳,伸手拉開窗簾,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環境。

  小屋裡陷入了長久而壓抑的沉默,而她一直沒有去理會。直到她覺得自己快要在這場沉默中崩潰了,她才轉過身去,發現德拉科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她舔了舔嘴唇,抓著魔杖的手離自己貼得更近。"這—這座安全屋有些什麼保護措施?我自從—自從被抓後就沒有和別人搏鬥過—我應該—"她的胸口開始痛苦地緊繃起來。"我應該多練習一下的。我沒有想過—"

  她氣息不勻地吸了一口氣,再次移開了目光。視線中的東西開始模糊游移,心髒地每一次跳動都在劇烈而痛苦地撞擊著肋骨。

  不行。她得保持冷靜。封鎖一切。集中精神。她還有工作要完成。她的感受一點都不重要。她還有工作。

  "格蘭傑。"德拉科抬手握住了她的魔杖。"這裡很安全,門鑰匙就在牆上。"他指了指那把黃銅鑰匙。"只要我們觸碰到它,就會被傳送到地球的另一邊。所以你不用擔心。"

  她喉嚨發緊,心率開始快速攀升。"要是有人發現我們了怎麼辦,德拉科?如果我們失敗了,他們已經開始找你了,可我們卻不知道怎麼辦?我答應過會照顧你的。你受傷了—你原本就已經受傷了,現在我又把你的手臂砍掉了—"她斷斷續續語不成句,手指把魔杖捏得更緊。"要是有人發現我們了怎麼辦?那這一切就都完了…這一切總是會—崩潰…"

  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抬起左手按住胸骨,右手仍緊抓著魔杖。

  她不能驚懼。

  她不能驚懼。她必須—她應該在屋子周圍多加幾道保護咒。她不能使用任何黑魔法,否則會傷到孩子的。

  但是如果追兵來了,她就不得不做出選擇—

  她的雙肺開始灼痛。

  "赫敏—赫敏,深呼吸。"德拉科也已經挪到了床尾,坐在她身邊,用力將她手中的魔杖抽了出去。魔杖被奪走的感覺讓她突然歇斯底裡。她拼命伸著手想要抓住杖柄。

  "不要—還給我!"她覺得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快要窒息而死。

  他把魔杖放在床邊的小桌上—仍在她能觸及的距離之內—然後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地哄著她看向自己。他輕輕將她拉近,與她額頭相抵。她還在不停地喘著氣,掙扎著呼吸。

  "赫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害怕。你不用保護我,安全屋裡有保護咒,我們也不會在這裡呆太久的。而且,就算只剩一只右手,我的決鬥水平也不至於太糟糕。"

  她強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吻了吻她的前額。"這就對了。深呼吸就好。是你把我們帶到這裡的。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們一逃出來,你就會靜下心來養好身體,記得嗎?一直以來都在忽視腦損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已經完成了所有你需要做的事情了。"

  她用顫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德拉科—我怕有些事情會出錯。每次都是這樣。每次我們就快要成功的時候,一切就都會出錯。"

  "我知道,"他的手指纏上她的發絲,把她拉得更近,"但你不需要一個人去承擔全部。之前是我相信你,然後你就成功把我們都帶到了這裡。現在輪到你相信我了。我們在這裡很安全,赫敏。你現在可以盡管放任自己感到安全了。"

  她搖了搖頭,覺得胸骨似乎正在寸寸斷裂。"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的皮膚已經冷得傳來刺痛,整個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德拉科嘆了口氣,又將她拉近幾分。"這裡沒有我在你房間裡設下的那種保護咒。可能你現在已經習慣那些了,只有在那樣的環境裡才會感到平靜。"

  她怔怔地坐在原地思考著德拉科的話,忽然間哽咽出聲,眼淚奪眶而出。就像衝破了堤壩的洪水,一旦傾瀉而下,便再也阻攔不住。她靠在德拉科的肩頭不停地哭,覺得自己仿佛是在為她這一生而痛哭哀悼。

  他也並沒有阻攔她,只是任她啜泣不止,直到她的哭聲慢慢減弱下去。她無力地倚在他身上,覺得身體裡一片空虛。就好像她已經親手把自己的情感連根剝離,只留下空蕩蕩的軀殼。她的胸口不住地突突起伏,頭部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卻在不停地抽動,仿佛一只鑼鼓在她的顱骨裡劇烈地震顫回響。

  當她的呼吸終於平復後,德拉科從長袍內側的口袋裡取出了一瓶無夢酣睡劑。"現在該你休息了,格蘭傑。喝了吧。"

  她向後撤開身子,一邊轉頭看向窗外,一邊搖了搖頭,手指一點一點地伸向了桌上的魔杖。"德拉科,萬一出了什麼差錯—"

  他的表情像岩石般冰冷而堅毅。"我會處理的。睡吧。"

  "可是如果—"

  "格蘭傑,倘若換作你是我,你會問都不問一句就把藥灌進我的喉嚨裡。"

  她嘴角一抽,接過了藥瓶。她最後望了一眼窗外,然後拔掉瓶塞,一口氣將魔藥咽了下去。

  只消片刻,她便倒了下去。心髒仍在狂跳,但她能感覺到他溫暖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肩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再度醒來時已是午夜。德拉科正站在窗前,月光照在他的頭發上,為他的整個輪廓都鑲上了銀邊。他凝望著窗外野地的另一頭,魔杖懸在指尖。

  她坐起身,他也似乎感覺到了動靜,轉過身來看著她。

  她向他的身後望去,伸手去拿自己的魔杖。"都還好嗎—?"

  "一切都好。"他離開了窗邊,然後停頓了一下,想找個方便夠著的口袋來放魔杖。他將魔杖塞進內側的一只口袋裡,又把手伸進長袍,好像在擦拭著什麼。隨後他頗有些局促地聳了聳肩,走到床邊挨著她坐了下來。

  她的頭有些昏沉,但是那股痛楚已經沒有那麼劇烈了。他向後靠上床頭,她把頭枕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手指撫摸著她的手臂,輕輕畫著圖案和如尼符文。

  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睛時,入目皆是一片金黃。明媚的陽光穿過玻璃灑進室內,照得床褥也曖洋洋的。德拉科躺在她身邊,仍在熟睡。頭部的疼痛也終於減輕了許多。她翻身伸了個懶腰,雙手滑過柔軟的床單,把臉埋進了枕頭裡,享受著無處不在的溫暖和戶外傳來的歡快鳥語。

  她自由了。她正身處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她能隨心所欲地使用魔法,而她身邊的這個人更永遠不會傷害她。她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沉浸在這種美好之中。

  然而她剛趴了一會兒,就感到膀胱被身體裡的一只小腳憤憤地踢了一下。

  她側過身子,看向德拉科。

  他的頭發微微凌亂地散落在臉上。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指尖捻住那些鉑金色的碎發,輕輕拂開。她想要重新把他現在的模樣一筆一畫地刻入腦海。陽光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他看起來再也不像是什麼被戰爭的斧刀雕刻出來的怪物了。他的表情舒緩而放松,五官也變得柔和。她的目光一一描摹過他突出的顴骨,薄薄的嘴唇,下顎精細的線條,還有那向下消失在領口陰影裡的、膚色蒼白的喉嚨…

  俊逸如畫。

  她只想屏住呼吸,讓這一刻延續到天荒地老。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耳廓,撥開他的發絲。他睜開了眼睛—那雙風暴一樣銀灰色的眼眸。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她看著他的眼瞳漸漸浸染上了陽光的色彩。

  他凝視著她,那脈然深情的模樣讓整個世界都飄然遠去,仿佛天地間只余彼此。他的眼神裡是深不見底的占有欲,望眼欲穿的渴望,她都能感覺得到。

  她向他湊近,親吻了他。嘴唇相接的同時,他的手掌滑過她的喉頸。

  過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思地向後挪了挪。"我要檢查一下你的手臂。"

  他嘆了口氣,但是還是依言坐了起來,沒有一句抱怨。她拿過魔杖接連施了幾道咒語,以確認所有的地方都在有序地康復。診斷結束後,她重新包扎了一遍他的手臂。當她把吊臂帶掛回原位時,她的指尖觸到了他脖頸處蒼白的皮膚,而後遲遲不肯離去。

  她抬頭看著他的臉,發現他眼睛的顏色已然變得深暗,正專注地回望著她。他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頭發。她呼吸一窒,脈搏加速。

  他的觸碰和撫摸讓她覺得那樣安全。像家一樣。

  "我愛你。"片刻後,他開口道。

  赫敏的嘴唇緩緩上揚,淡淡一笑。"我也愛你。"

  他的手指梳理著她的卷發,動作柔緩。"我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有機會在身上沒有黑魔標記的情況下對你說出這句話。"

  赫敏的下巴顫抖起來。

  然後她也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溫柔地滑過他的下顎,感受著指尖下胡茬的微微刺癢。"上天終究還是留給了我們一絲慈悲。"

  他低聲一笑,五指纏上她的發絲,又霸道地收緊。

  她朝他挪近幾分,身子前傾,直到他們的嘴唇幾乎貼在一起。"我愛你。哪怕只有一息尚存,我也依然會愛著你。永遠。"她在他的唇邊低語。

  他的嘴唇打破了他們之間僅剩的距離。

  她合上眼睛,雙臂攀上他的脖頸,深深地吻他。他的手順著她的頭發下滑,摟緊了她的腰,把她拉得更近,直到他們的身體嚴絲合縫地緊緊相貼。

  我的。我的。我的。她是那麼如飢似渴地想要他。她想把他永遠藏在心裡深深掩埋,任誰也無法窺探奪走。他們的時間總是少得可憐。周圍的世界總是頻頻出錯,一刻都不肯消停。他們卑微得就像跪伏在神祇腳下的信徒,從時間的縫隙裡偷取所能觸及的每分每秒—這就是他們一直以來所擁有的一切,也是他們拖著千瘡百孔的靈魂苟延殘喘至今的唯一支柱。

  她那麼想要他,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死於對他的渴望。

  所以她決不會放手。

  這一次,她決不會任由這來之不易的美好被再度摧毀。她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她的喉嚨和胸膛開始緊繃。她閉緊了雙眼,用盡全力把恐懼推向腦後,試圖在被吞噬之前搶先遏制住它。

  她不會驚懼發作的。她竭力穩住呼吸,貼著他的嘴唇急促地喘了一口氣。

  她強迫自己在腦海中把一切都分隔封鎖。她的手指劃過他的喉嚨,抓住他的雙肩,不停地吻著他。然後她微微向後退開,注視著他的眼睛,垂下左手握住他的右手。

  "我會照顧你的。"她緊握著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牢牢按住。"我是你的,只要你還想要我。"

  他的手向上捧起她的臉。他凝視著她,銀色的眼睛專注堅定。"我永遠都要你。只要我還活著。"

  她偎進他懷裡,直到她的腦海中再也沒有多余的空間去想別的事情。她又一次吻上他的嘴唇,直到喘不過氣來。

  她終於可以放肆地吻他,不用將此作為告別的方式,也不用擔心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她終於可以就這樣—僅僅因為她可以,僅僅因為他屬於她—和他相守在一起。

  "我愛你。"她貼著他的嘴唇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對他說上千遍萬遍。余生的每一天,她都可以伏在他的耳畔親口告訴他,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在他唇邊低低地抽泣了一聲。

  德拉科立刻向後退開端詳著她,神色緊張起來。

  她對上他透著擔憂的眼睛,雙手將他的肩膀抓得更緊。"我很幸福。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感到幸福了,但我現在真的很幸福。我們活下來了,德拉科。我救了你。我本來以為我們做不到,但是我們真的活下來了。"

  他的嘴角緩緩上揚。

  於是相擁纏綿翻雲覆雨成為了此刻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們徐徐漸進,消磨著他們所有的時間。

  赫敏跨坐在他身上,一邊控制著節奏,一邊注視著他。窗外的陽光照在裸露的肌膚上暖意盎然,她眼簾低垂,與他十指緊扣,身軀相連。她能看見他頭發折射出的光芒,眼睛像熔化的銀子一般閃亮。

  他們的世界溫暖得令人沉醉。

  當他坐起身來、摟緊她的腰臀緊貼向自己、加重唇齒間的糾纏時,周圍的溫度變得愈發暖和。他的手掌滑過她的脊柱,擁緊她的身子。她能感覺到他在她的靈魂中沸騰燃燒。她迎合著他的每一次動作,雙臂環過他的肩背,手指沿著他符文的傷疤溫柔地撫弄著。

  "我們應該盡快使用門鑰匙。"兩人仍陷在性愛的余韻中交纏而臥時,他開口道。"尼克斯煮的那些食物對我們的健康絕對沒有半點好處。我現在才算意識到我從來都沒怎麼花心思去學一些基本的烹飪咒語。"

  赫敏朝床邊的小桌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一堆焦黑的吐司面包上,上面還塗著厚厚一層果醬。德拉科伸過手去一番挑挑揀揀,拿起顏色最正常的一片遞給她。

  "他是個負責養馬的小精靈。我估計這兩天應該是他這輩子頭一回接觸做飯。"

  赫敏勉為其難地就著吐司的邊緣咬了一小口,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片是葛縷子黑麥面包,和草莓果醬混在一起的口味實在一言難盡。

  她的喉嚨噎了一下。德拉科面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環顧著房間。"這只是一座臨時安全屋。除了保護咒,我基本沒做什麼額外的安排。"他的視線回到了她臉上。"你現在能使用門鑰匙傳送嗎?"

  她的胃頓時一沉,雙手保護性地向腹部探去。德拉科的目光順著她的動作下移。

  "我不知道。"她低頭看著自己盆骨間的隆起,兩手緊張地覆於其上。"上次—我沒有提前服用緩和劑。我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那種感覺—那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德拉科臉色繃緊,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自他的眼睛裡一閃而過。

  她扯出一絲微笑。"不過,如果不出錯的話—如果我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備,而且只傳送這一次—我想應該不會有事的。"

  他沉默了幾秒。"我們並不是必須得走。我們也可以留在這裡。我會告訴金妮以你的狀況沒有辦法安全地進行傳送。"

  她又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但是,這裡並不是足夠安全,對嗎?我們仍然在歐洲境內。丹麥與伏地魔之間也簽有條約,停戰協議的條款裡明確要求他們交出所有逃犯。就算他們沒有把你交出去,他們也不可能保護你。"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我不會有事的。也許—再過一天左右吧,然後我們就走。"

  德拉科的表情已經被盡數斂藏起來。他盯著她的腹部看了一會兒,隨後點了點頭。

  她起身衝了個澡。頭發裡還殘留著前一天莊園的爆炸揚起的灰塵,一頭卷發亂蓬蓬地窩成一團。她花了十分鐘時間用手指一點一點地理順,然後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能用魔杖了。她把頭發烘干,編成一條又長又粗的辮子。她剛綁好發圈,就覺得頭又疼了起來。痛楚刺穿了她的後腦,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穿上襯衣和內褲,勉強灌下一劑營養魔藥,便蜷在床上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她蘇醒過來,見頭頂懸著一道診斷光帶。德拉科右手拿著魔杖擺弄著那些讀數,眼睛專注地盯著診斷結果。

  仿佛渾身都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一般,那股令人安心的溫暖已經不復存在。她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望著她大腦投影中那些分叉的猩紅色線條。她抬手推開了他的魔杖,光帶也隨之消失。

  她瞥開目光,看向窗戶。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赫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對你做了什麼?你究竟准不准備告訴我實話?"

  她默然不語,艱難地吞咽著,過了好幾分鐘才開口說話。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他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攝神取念,所以他就—把那些擋住他去路的東西全都碾碎了。就算現在我的大腦封閉術已經恢復了—記憶中也還是有一些地方,我再也—再也無法觸及了。感覺—感覺就像建築裡的某些部分已經完全坍塌,如果我貿然靠近干擾—周圍就會有更多地方傾覆崩潰。"

  她抿緊雙唇。"有些事情我又開始慢慢想起來了—但我不知道再過一陣子我還會不會記得。每次我醒來的時候,那些記憶似乎又都變得非常模糊。很多細節都在逐漸消失。"

  德拉科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你—"他聲音緊繃,"你有哪些事情想不起來?哪些記憶在逐漸消失?"

  赫敏沉默了一瞬。"所有那些你對我說起你母親的記憶。現在那些地方都有很多空白。"

  德拉科聞言重重地松了口氣。"沒關系。沒關系的。你不需要記得那些。"

  赫敏卻只是望著窗外,又咽了一口唾沫。"有關系。那些記憶都很重要,對我非常重要。那些事情都是你告訴我的,有了那些我才知道你都經歷過什麼。我很怕有一天我的記憶會完全崩塌。就像—現在只是到處都有或大或小的裂縫,但之後,一旦有什麼東西壓垮了最後一根鋼筋,所有的東西就會徹底崩潰的。要是我又忘記你了怎麼辦?"她無法掩藏心頭不斷加劇的恐慌。"在莊園裡整整六個月的時間,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挖出來了。你明明就在我身邊—可是我卻不知道我一直想要尋找的人就是你。"

  小屋裡的寧靜暄和頓時染上了諷刺的色彩,仿佛這只是她做的一場白日夢而已。

  他捧著她的臉轉向自己,讓他們四目相對。"就算如此,也不會和從前一樣。"

  她點點頭,嘴唇卻扭曲起來。"我知道。我的理智全都知道。我只是—"她的目光垂了下去,聲音開始發抖。"我不知道該怎麼去相信這一點。每次我一開始思考,心髒就會開始狂跳,我就會喘不上氣。就算我拼命用大腦封閉術讓自己冷靜下來,身體上的驚懼也完全沒有停止的跡像。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感到寬慰,但我真的很怕我會失去你,就像在莊園裡的時候一樣。我覺得自己就像懸在峭壁邊,手裡只能抓著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每一秒鐘,我都覺得周圍的一切隨時都會崩潰,然後重新回到從前的那場噩夢中去。"

  她急促地喘了口氣,坐起身來,抬手按住胸骨,讓呼吸漸漸放緩。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我—我原以為只要打開手銬,只要我們逃了出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我以為我會慢慢恢復的—我以為我會變回以前的樣子…"

  她的聲音輕了下去。

  "你一定知道,你的侵蝕已經發展到了臨界點,再往前一步就真的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了。"

  她想起了龐弗雷的警告,怔怔地呆坐在原地。

  她一直以為她腕上的手銬就是一切的關鍵;以為從前的那個赫敏·格蘭傑只是蟄伏在她的內心深處,等待著在她的魔力和大腦封閉術恢復的瞬間破繭而出。然而現在看來,所有的這些念頭都只不過是她的幻想罷了。

  猶如身處湖畔,伸出手去觸碰原本光滑如鏡的湖面,看著反射向外的金色陽光隨著漣漪波紋徐徐蕩漾,露出了隱匿於水底深處所有真實存在的黑暗。

  黑暗會侵蝕你的靈魂。

  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使用黑魔法都得付出代價。

  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無法逃脫。

  德拉科牽起她的手,拇指輕撫著她光禿禿的手腕。"現在對你來說,一切都是全新的境況。多給自己一些時間吧。"

  她望著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靜靜地端詳著他的臉,突然捕捉到了一絲痛苦的緊張之色。

  她把胸口的重壓推到腦後,豎起牆壁隔離開來。她坐起身,拿過她的魔杖。

  她拉開背包,伸手去取止疼劑,然而下一瞬便僵在當場—魔藥的存量不對勁。她數了數藥瓶,發現少了整整六劑補血藥。她盯著包裡的魔藥看了幾秒,隨後把德拉科掛在床腳的長袍召喚到了手裡,埋進衣料間聞了聞。

  黑魔法的氣味。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仔細思考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然後她忽然意識到,自從那天傍晚他讓她服下無夢酣睡劑之後,她確實感覺自己平靜多了。

  她看著德拉科,怒火像爆炸一樣在她心中燃燒。"你不該用血魔法的。你的血液現在太稀薄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血而死。我們根本就沒打算在這間安全屋裡久留,為什麼還非要加這麼多保護咒?這簡直愚蠢到家了。"

  她揮動魔杖開始飛快地朝他施咒診斷。德拉科只是默默地望著她,眼皮微微聳拉著。

  "這樣會讓你感覺好些。"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為了讓我感覺好些,你甚至不惜傷害自己危及性命,我怎麼可能還會感覺好些?"

  他不再回答,只是由著她一絲不苟地檢查著他的身體,給他灌下好幾瓶魔藥。她拆下了他脖子上的吊臂帶以便更換繃帶,同時檢查他的手臂創口的愈合情況。新長出來的皮膚光滑白皙,她塗上白鮮香精,輕輕按摩。

  然後她又握過他的手,開始治療他的痙攣。一連幾分鐘,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

  "不要為了我傷害自己,德拉科。"最後,她聲音僵硬地開口。"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們總是用這種方式關心對方照顧對方,可我真的已經受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為了我而傷害自己。你那麼討厭看到我受傷,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他仍是一聲不吭,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悔意。

  她繼續包扎著他的手臂。這時,一只餐盤出現在了床邊的小桌上,裡面的食物依然不堪入目。他們只得無奈地用營養魔藥代替早飯。不過,赫敏包裡的存量已經不多了。

  她仔細地清點了余下的所有用品,心裡盤算著他們最多還能在此逗留幾天。

  "如果我們要想待久一點的話,我還可以多配制一些。"她抬頭看向德拉科。

  "都聽你的。"他對她微微一笑。但是當她繼續清點用品時,他卻已經穿好了外衣和鬥篷。她抬起頭盯著他,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經意地瞥向了窗戶。

  "我們該走了。"她將包帶拉到肩上,把剩下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塞了進去。"我相信—我相信不會有事的。就這一次。"

  她取出一小瓶緩和劑,盯著藥瓶看了幾秒後才舉到嘴邊服下。她與德拉科十指緊扣,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在魔藥生效之前就死死封住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的焦慮感。

  她握緊了德拉科的手,拇指撫過他的指節,停留在了他的戒指上。她抬頭看著他,猶豫地扯出一絲笑容,然後伸手抓住掛在牆上的黃銅鑰匙。

  肚臍後方被猛地勾起。她的左手緊緊拉著德拉科,兩人一同被一股強烈的力量拉向上方。

  轉瞬落地。她試圖站穩腳跟,卻踉踉蹌蹌地向前跌出兩步,一下子癱倒在地,不停地干嘔。她把手從德拉科手中抽了回來,捂住緊緊收縮的腹部。

  "天哪…"她呻吟著,撐著身坐了起來,艱難地喘息著。

  她感覺到德拉科的手掌撫上她的下背部。她緊緊閉上眼睛,竭力放慢呼吸。深呼吸。腹部的僵硬感終於漸漸消退。

  她聞到了泥土和蕨草的氣味。

  她睜開雙眼,發現他們正跪坐在一片林地裡。"我們到了嗎?"

  重物滑動的聲音和木材相撞的悶響接連傳來。赫敏回頭望去。他們身後有一座巨大的木屋。

  金妮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們,手裡緊握著一支魔杖。


第74章

  感謝校對君的同學Chelsea對本章的助攻∼

  "赫敏!"金妮驚喘著叫出了她的名字,三步並作兩步奔下台階,撲到赫敏身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死死抱住。"天哪。我的天哪。赫敏。"

  金妮的雙手焦急地拂過赫敏的臉頰和肩膀,仿佛不敢相信她真的就在眼前。

  赫敏也回望著金妮,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金妮看起來和從前一模一樣。好像這兩年的光陰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那屬於韋斯萊家的標志性紅發,棕色的眼睛,被淚水遮掩著的、熟悉的笑容,還有那道參差不齊、順著她的臉頰蜿蜒而下的傷疤。她跪在地上,抱著赫敏泣不成聲。

  赫敏雙手緊緊摟住金妮的肩膀,再也忍不住地痛哭了起來。"金妮—金妮。"

  她們跪在一起,擁抱著彼此哭了好幾分鐘。

  金妮向後微微退開,一邊抹掉臉上的淚水,一邊仔細端詳著赫敏。"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任何人了。看看你—天哪,你怎麼瘦成這樣—"

  金妮的目光順著赫敏的身體向下看去,在她的腹部停了下來,呆呆地瞪著那處。

  她臉上的寬慰喜悅頓時一掃而空,像是被突然掏空了內髒一般震驚不已。她握緊了赫敏消瘦的雙肩,眼睛仍然盯著她的腹部。"天—天哪…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金妮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瞪著德拉科。"離她遠點!你沒有權利碰她—"

  她說完便欲撲向德拉科,仿佛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赫敏一把抓住金妮的肩膀攔住了她。"金妮!"

  "放開我!"金妮試圖拉開赫敏的手。"他口口聲聲說他在乎你!他還三天兩頭就跑到這兒來,說這一切都是為你准備的,然後—"金妮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然後他就強奸了你一次又一次,直到你懷孕!"

  赫敏喉嚨抽緊。她挪過身子擋在德拉科身前。"金妮—他別無選擇。不要傷害他。"

  金妮的視線越過赫敏怒視著德拉科,但好歹停下了動作。她伸出手,握住了赫敏的手腕。

  赫敏聽到德拉科嘆息了一聲。"沒事的,格蘭傑。先進屋休息吧。我得去檢查一下保護咒。"

  赫敏感覺到他在自己身後站了起來。還沒等她來得及動彈,金妮便唰地直起身,掄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德拉科一耳光。德拉科沒有退縮,金妮又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他臉上。

  "你該死。"金妮冷冷地說道。"你不配靠近她。就算你做得再多,也彌補不了你犯下的罪孽。"

  "金妮,停下!"赫敏勉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住口。別說了。是我救了他。是我把他帶到這兒來的。他從來沒有指望過,更從來沒有要求過我救他。你如果真的那麼生氣,衝我來就是了。"

  她握住德拉科的手腕,走近一步護在他身邊。"離他遠點。我是認真的。如果你再敢碰他一下—"

  金妮舉起雙手以示投降,面部肌肉微微顫抖。"好吧。"她不情願地答應道,兩眼看著赫敏和德拉科,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赫敏又盯著金妮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面向德拉科。

  他面無表情,兩頰各有一只鮮紅的掌印。赫敏抽出魔杖,低聲念出治療咒,杖尖沿著他的顴骨輕輕劃過,紅痕慢慢地消失了。

  "沒關系的,格蘭傑。"他說。"你該進去了。"

  赫敏又朝他靠緊了一些。"我和你一起。你正好可以—帶我參觀一下這裡。"

  他搖了搖頭。"我要幻影移形。先進去吧。你應該好好看看這座房子。"他淡淡一笑。"我想你會喜歡的。我半小時後就回來。"

  赫敏勉強點了點頭,但沒有放開他的手腕。

  "走吧。"德拉科領著她走出蕨草地,來到一條石子鋪成的步道上。

  他們身處茂密的森林裡,參天大樹在頭頂延伸,眼前的大木屋外觀井然,四處都有格子窗戶,頗具亞洲風格。

  他們走上幾級寬大的石階。屋前的木質游廊距離地面約有幾英尺高,沒有護欄,看上去像是環繞著整座屋子而建。當他們踏進游廊時,金妮快步從德拉科和赫敏身邊走過,伸手推開了一扇格子木門。門後是一間較為狹窄的內廳,地板全由打磨得光滑發亮的木材鋪成,戶外的光線透過牆壁絲絲縷縷地滲入室內。

  赫敏走進廳內,德拉科卻在玄關處停了下來。他抽出鬥篷裡的魔杖,檢查著屋內的保護咒。幾分鐘後,他彈了彈魔杖,抬眼看向默默望著他的赫敏和金妮。

  "韋斯萊,她已經很累了。讓她保持冷靜,好好休息。我半小時後回來。"隨後,他的目光鎖在赫敏臉上。"你和金妮呆在一起沒問題吧?"

  赫敏有些緊張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悄無聲息地幻影移形離開。

  赫敏望著他消失的地方,愣神了幾秒,然後遲疑地轉過頭來看向金妮。

  久別重逢的感覺比她想像中的更加痛苦。她早就知道一切必然不會太過容易,但是她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麼快就變得復雜起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其他人接受她和德拉科的關系這樣極其私人的東西。

  "你不該打他。"

  金妮看著她,面露失望和無奈。"你明明要比他好上千百倍,赫敏。"

  赫敏哂笑一聲,胃部開始扭曲。"我並不在乎你是怎麼想的。他救了你的命。單憑我一個人根本救不了你。"

  赫敏能從金妮的臉上讀出足足十二分的反對,但她只是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好吧。"金妮轉身輕輕關上大門。"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話,我之後不會再說什麼了。我只是—赫敏—"她的聲音微微一滯,猶豫了片刻。"算了,沒關系。"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令人不安的漫長沉默。

  赫敏慢慢地上下打量著她們所在的地方。"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金妮的目光隨著她一起環顧著四周。"我們在最上層。還是—你是問房子在什麼地方?"她聳了聳肩,把臉旁的碎發攏到耳後。"其實我也不知道。馬爾福說這裡是亞洲東部的某個地方,但那有可能是騙我的。我們在—某個島上。步行一圈大約需要半天時間。我一直都沒離開過這裡,甚至連怎麼離開都不知道。小精靈們每隔幾個月就去采買些補給品,但他們不聽我的命令。"

  透過牆壁照進來的光線發生了變化,赫敏意識到她可以隔著牆壁看到戶外樹木的剪影。她伸手撫摸著一面格牆,發現格子框架間的材料原來是紙。

  "確實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金妮看著赫敏說。"大多數的牆都是能滑動的障子,所以每個房間之間可以隨意連通或隔開。馬爾福—他說你不喜歡太開闊的空間,所以我讓小精靈們把所有障子都拉起來了。"

  金妮將正對著大門的另一排木門向側面拉開。門後的房間裡有一扇巨大的環形窗戶,可以俯瞰戶外的森林和遠處的海洋。

  房間裡細長的維多利亞式椅子和躺椅讓赫敏想起了馬爾福莊園。

  赫敏盯著窗戶,右手慢慢伸向口袋,緊緊抓住了山楂木魔杖。

  她強迫自己向前邁出幾步,然後又遲疑著停了下來,試圖理清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她十分確信整座木屋都已經被設下了能讓人情緒平靜的魔咒,否則德拉科不會不帶一絲猶豫便離開。可是盡管如此,她也還是希望德拉科能在這裡,在她身邊,讓她知道他此刻很安全。

  他們永遠不會再回去了。

  他永遠不會再回去了。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的意識深深確信這一點。

  如果他就在她眼前,她就更能說服自己,就更能確信她所見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而不是什麼會在她信以為真的同時化作塵土的美夢。

  她應該陪著德拉科的。他可能還會再次使用血魔法。她不知道他有沒有隨身帶上補血藥。

  可她現在卻和金妮在一起。金妮看著她一動不動站在門口的樣子,棕色的眼睛裡滿是矛盾和哀傷。

  赫敏抿緊雙唇,將自己的思緒強行拉了回來,努力想要說點什麼。"詹姆在哪兒?他是—是叫詹姆,對嗎?"

  金妮略顯遲疑地笑了笑。"是啊,詹姆。他還在睡覺呢。他每天下午都要睡上好幾個小時。我本來想帶你去看看他的,但他在睡覺方面實在太讓人頭疼了,要是一不小心吵醒他,那你們的初次見面就全毀了。"金妮慢慢伸手撫上赫敏的胳膊。"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吧。你太瘦了。你該吃點東西,然後躺下休息一會兒。"

  赫敏緩緩點頭,不再去看窗外的大海。

  "這座房子大得有些雜亂無章。"金妮拉住赫敏的一只手,安撫地捏了捏。"除了那些保護咒之外,基本沒有什麼魔力,所以你不必擔心走廊會自己動來動去之類的事情。房子外圍有一張巨大的保護網。我原以為格裡莫廣場的保護咒已經夠多了,但跟這裡真的不能比。馬爾福在這件事上幾乎有些瘋魔了。每次他一過來,都要花上至少一個小時添加更多保護咒。"

  木屋依山而建,門鑰匙之前把他們傳送到了山頂附近。赫敏能感覺到房子隱約呈U字形布局,像是一塊完美契合地形的拼圖,繞開了所有密集簇擁的巨石和樹木。

  整座房子並非只有一幢建築,而是由幾十幢共同組成,彼此由屋頂和陽台間的小橋相連。建築群的中央則是一座草木蔥郁的大花園。

  金妮一邊領著赫敏向前走,一邊指著周圍的東西向她介紹。

  "我的菜園子就在那兒,"金妮說道,"那裡采光最好。原本是用來種玫瑰的,但我實在無聊得要死,於是小精靈們就把花都移走了,這樣我就有一小塊地可以找點事情做。我現在—我已經很會做飯了,就像我媽媽一樣。哈利以前也經常下廚。有時候他還會給我送早餐來,你知道的…"說到此處,金妮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她站在円月橋[1]的階梯頂端,從這兒向下能看到一座池塘,裡面有只肥大的錦鯉正暢意地游來游去。"天哪—要是我能有一張照片就好了,讓我用什麼去換都行。"

  她看向赫敏,露出一絲懷念的笑意。"兩年了,我終於不用只和小精靈說話了,感覺還有些奇怪呢。不管怎麼說—你的房間就在這兒,整座房子的這一側全部都是。我和詹姆住在花園的另一邊。"金妮朝左邊指了指,隨後推開了面前的兩扇木門,又向後退了一步,讓赫敏進屋。

  門後的房間和赫敏在莊園裡住的那間臥室差不多大,成排的書架像牆壁一樣高聳至天花板。兩處牆角裡分別放著一把翼椅和一張寫字台。房間裡的書少說有上千本,盡管赫敏一看便知書架被施了伸展咒,但還是被大大小小的書本塞得滿滿當當。一旁還有幾只箱子和額外的幾摞書,幾乎占據了地板的大半空間。

  赫敏走了進去,慢慢地轉著身,觀察著四周的一切。

  "這些全都是馬爾福帶過來的。"金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想這大概很明顯吧。"

  屋內的三面牆上都分別有一扇門。赫敏推開其中一扇,朝裡面望去—竟是一間魔藥和煉金術實驗室,到處都堆滿了坩堝、罐子和各種各樣的原料,牆邊的掛鉤上還掛了一只采藥用的籃子。她的手指貼著木門抽搐了一下。然後她關上了門,喉嚨發緊。

  "他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會先確認我和詹姆還活得好好的,接著四處添加保護咒,最後就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裡。他以前—剛開始那段時間經常會過來,但之後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他還會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還總是說那是為你將來打發時間准備的。外面那片園子原本也是准備留給你的,我希望你不會介意我沒打招呼就挪為己用了。"

  赫敏搖了搖頭,又推開了另一扇門—是一間客廳,同樣放置了好幾排書架,上面擺滿了書。

  客廳裡的窗簾放了下來,遮擋了戶外的光線。赫敏拉起一側窗簾,見窗外並不是什麼崖邊海景,而是一片竹林,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站在窗邊望了一會兒,便將窗簾重新放了下來。

  在客廳的另一側還有一排巨大的木門。門板連同整面牆壁都被繪上了一幅雲遮霧繞的森林圖。

  赫敏推開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昏暗的臥室,大部分牆面都被厚重的窗簾遮擋。房間裡有一張低矮的梳妝台,還有一面鏡子。赫敏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就像一頭受驚的小鹿。

  皮包骨頭,瘦弱不堪。

  她身上依然是那套切除了德拉科的手臂、然後匆忙逃跑時穿著的衣服。

  當初在休息室裡,她是那樣迫切地想要扯掉身上的代孕長袍。可是現在,她望著鏡中的倒影,卻同樣渴望把這套騎裝一把火燒個干淨。這裡肯定還有干淨的衣物。她想要換一身別的衣服,一身沒有沾染過任何曾經的噩夢的衣服。

  她又看了一眼梳妝台,然後將目光轉向金妮。

  金妮的神色仍有些緊張。她一邊尷尬地抬起手指撥弄著自己的發尾,一邊掃視著周圍,似乎很不自在。"我不知道你是想呆在這裡,還是想過來和我還有詹姆一起住。如果你不願意的話,真的完全沒有必要留在這裡。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只要你想,你一定會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和隱私。我—"她的聲音哽在了喉嚨裡,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來了。"

  赫敏緩緩點了點頭,目光環視著房間四周。"別擔心。這裡就很好。我還在—適應的過程中。我已經很久沒有—"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劃過床上的亞麻羽絨被。"我想…我最好還是能有一些空間。"

  金妮點了點頭,但是她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卻愈發沉重。"不過,之後你有空的時候還是會來找我們的—對吧?除了我和馬爾福,詹姆還沒見過其他人類呢。我給他講過很多關於你、哈利還有羅恩的故事—"

  "當然。我只是想說—"赫敏發覺自己思緒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向金妮解釋。"對我來說,現在這一切看起來都還不太真實。我們做的那些事—"她胸口抽緊。"這根本就是一場豪賭。到現在為止,我們仍然不能確定我們是不是真的成功了。"

  她的手指碰了碰口袋裡的魔杖。還有十五分鐘,德拉科就會回來了。

  金妮把頭歪向一邊。"我也在想這件事呢,到底怎麼樣才算成功?馬爾福只說你們試圖去除他的黑魔標記,並且靠盧修斯掩護然後逃跑。但是—馬爾福遲早還是會回去的,因為他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一定要打敗伏地魔,對嗎?"

  赫敏渾身上下緊繃發僵,以至於她覺得脊椎都要斷裂開來。"不。他不能回去。他再也不會回去了。他會一直留在這裡,和我在一起。"赫敏語氣平靜地回答。

  金妮的臉上流露出毫無保留的沮喪,但很快被她遮掩了起來。

  赫敏目光冰冷地盯著金妮,喉嚨越來越緊。"他的誓言是盡他所能幫助鳳凰社打敗伏地魔。他已經拼盡全力,已經做得夠多了。伏地魔一直都在折磨他,他現在幾乎沒辦法和別人決鬥了。他現在已經—已經做不了什麼了。"

  她緊緊抓住椅背,直到指節泛白。"他已經盡力了,"她繼續說道,"真的。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至於其他—"她喉嚨發澀。"他已經兌現了他全部的誓言。所以—我們之前所做的那些就是為了制造他已死的假像。我去掉德拉科的黑魔標記之後,盧修斯就用厲火咒燒毀了整座莊園。我們只希望所有人都認為德拉科和我已經葬身火海。歐洲局勢已經開始動蕩。如果這個時候傳出將官長的死訊,國際巫師聯合會可能就會下定決心進行干預。"

  房間裡靜默了一瞬。

  "可是…伏地魔是不會死的。"金妮輕聲說道,語速極慢,像是帶著些許不忍把這一事實告訴赫敏似的。

  赫敏覺得胃裡一陣灼氣上湧,幾乎讓她想要當場爆炸。

  "沒錯。"赫敏的聲音緊繃得有些顫抖。"但也沒必要殺死他—只要打敗他就夠了。過不了多久,他自然會死。又或者,其他人也可以插手做些什麼。"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接著說下去:"如果德拉科還能像從前一樣決鬥,那在國際巫師聯合會介入之前殺死伏地魔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但這樣一來,世界上所有的黑魔標記就會徹底消失,那些幸存下來的抵抗軍成員—無論是代孕女孩還是被關在監獄裡的囚犯—就沒有辦法再取下手銬了,除非研究人員能找出辦法偽造伏地魔的魔法標識。"

  燒灼的痛楚順著斜方肌向下蔓延。她把手伸進口袋,攥緊了山楂木魔杖—那支曾經屬於德拉科的舊魔杖。

  "以德拉科目前的情況,他真的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他已經盡了全力。現在該輪到別人了。對伏地魔來說,失去將官長是最為致命的打擊。如果國際巫師聯合會也是因為忌憚德拉科才遲遲不肯出面,那麼假死脫身就是他能做的最後一步了。"

  "那這樣—也算是兌現了誓言嗎?"

  赫敏猛地點了點頭,手指貼著魔杖柄痙攣起來。"我想是的。當初是我和他一起締結了誓約,兌現與否由我的意圖決定,而我一直以來都只想救他,所以這樣應該就足夠了。如果失敗了—"她聲音哽住,心髒開始狂跳。"如果失敗了—那我—我—"

  胸口劇烈收縮,仿佛胸骨已經裂成了兩半。她發不出聲音,一雙眼睛瞪得極大。

  她的下巴開始打顫。"我—"

  她的氣息剛一出口便又窒住。

  她竭力呼吸,但也只能淺淺地吸上一口氣。

  "我…"

  金妮困惑地望著她,隨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當即變得驚恐。她飛快穿過房間來到赫敏身邊,手掌搭上赫敏的肩膀。"赫敏?赫敏,天哪。這個問題真是太蠢了。赫敏,深呼吸。我不該問你那些的。拜托了,深呼吸。我該做些什麼?怎樣才能讓你好受一些?我這裡有緩和劑。"

  不要驚懼。

  不要驚懼。

  赫敏朝金妮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保持呼吸。

  金妮扶著她坐在一張躺椅上,緊緊地摟過她的肩。"你在這裡很安全。你很安全,所以不用害怕。你能用大腦封閉術嗎?你現在恢復魔力了,大腦封閉術會有幫助嗎?"

  赫敏點頭,試圖把內心的恐慌封鎖起來,但那些情緒就像幾十條滑不溜秋的鰻魚一樣鑽進了大腦的各個角落,根本抓不住。

  她緊緊閉上眼睛,全神貫注於一個念頭。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要發病。你不能發病。

  "叫德拉科回來。"她一邊強忍著劇痛擠出一句話,一邊艱難地喘著氣。

  "我要怎麼—哦對了。呼神護衛!"

  赫敏睜開眼睛,看見金妮的銀色母馬出現在了房間裡。

  "去找馬爾福,告訴他赫敏驚懼發作了。"

  母馬跳躍著跑了出去,金妮轉過身來面向赫敏。

  "哦,赫敏,你不會有事的。你真的非常勇敢。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現在很安全。我相信一切都會成功的。你們誰都不會再回去了。你和馬爾福在這兒都很安全。你已經做到了。你很安全。你只需要深呼吸就好。"

  赫敏繼續強迫自己吸氣,但她的呼吸始終又急又淺,直到一股濃烈的森林氣息撲鼻而來,她的臉被埋進了質地熟悉的衣料中。

  她立刻縮進德拉科懷裡,感覺到他的手掌順著她的頭發和後背向下安撫。

  "赫敏—振作點,深呼吸。"他在她耳邊柔聲輕語,將她緊緊摟在胸前。然後他的語氣突然變得鋒利而憤怒:"你做了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要讓她保持冷靜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赫敏的手指揪住德拉科的外袍內襯,隨後抬起頭,把他拉得更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德拉科—德拉科—如果我們失敗了—如果你還是沒能擺脫你的牢不可破誓言—那我—我答應過—"

  "如果失敗了,"他打斷了她的話,"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最後一刻。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結局。"

  她拼命搖頭,把他的臉捧在手心。"不—不。我還是有辦法能救你的。我可以去—"

  "你哪兒也不能去。你該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了。"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冷酷強硬。"你要留在這裡照顧我們的女兒,你保證過的。兩年前你就向我承諾過,只要我幫你救出金妮,你就會停手,我想要你做什麼都行。你答應過我你會遠離戰爭,永遠也不會回去。你已經繞了一大圈的彎路,現在,我要你必須兌現你的承諾。"

  她又搖了搖頭。"德拉科—"

  他長嘆一聲,臉上冰冷無情的神色轉為了懇求。他抬手托起她的下頜。"你總是拼命想著去救別人,為此不惜讓自己在深淵裡來回掙扎,可這根本不是你應該去做的事情。你有沒有為自己想過,格蘭傑?你整個人幾乎都已經支離破碎了。"他睜大眼睛,專注地凝視著她。"如果我活下去的代價是你必須不斷犧牲自己,那這條命對我來說就一文不值了。"

  她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可是—我需要你,德拉科—我不能—"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他垂下頭與她前額相抵,手掌輕輕摟著她的後頸。"我也一樣需要你。"

  她發出一聲破碎的抽泣,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

  "如果真的失敗了,我們就再想別的辦法,"他的嘴唇貼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許你再為了救我而去進行另一場自殺式行動。現在,慢慢深呼吸。我還好好地活著,我就在你身邊。你很安全。"

  赫敏顫抖地喘了口氣。"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他的拇指腹拂過她的臉頰。"一定會有辦法的。"

  "你不能死。不要死,德拉科。"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重復著。

  "需要我做點什麼嗎?"金妮在他們身邊局促不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刺激到她。"

  "食物。她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這才是她現在需要的。"德拉科的聲音冰冷刺骨。

  "噢天哪,她沒告訴過我—我現在就去准備吃的。"

  金妮快步離開,先後帶起門板滑動的聲音和木頭撞擊的悶響。

  赫敏坐在躺椅上,緊緊抱著德拉科。幾分鐘後,她的心跳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對不起。我原本好好的,然後就—"

  "沒事的。"他撫摸著她的頭發。"我本來也正准備回來。我應該留在這兒陪你的。我以為如果我不在場的話,你和金妮說起話來會比較自在。"

  赫敏傷感地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我認識的人了。我都忘記—這是什麼感覺了。"

  德拉科發出一聲急促的嘆息,手指抽搐了一下。"你不必見她。她可以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裡。"

  "不。"她搖了搖頭,坐直身子看著他。"我想要見她。只是…我本以為情況不會變得那麼復雜。我想,現在對於我們來說,幾乎沒有什麼話題還能稱得上'簡單'了。她很好奇我們是怎麼逃出來的,可是一談起這個,我就不由自主地去想會不會有哪裡出了差錯。我有些承受不住—但我一直在堅持呼吸,以前我通常都做不到的。可是這次,我一直努力讓自己深呼吸,直到你回來。這不是她的錯。她不知道這個問題會刺激到我。我甚至自己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的指尖輕柔地劃過他的臉頰。"但她不該打你,這才是讓我生氣的事情。"

  他哼了一聲。"我第一次來這兒看她的時候,她抄起牛排刀就直接撲過來了,兩巴掌根本不算什麼。"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眼睛微微一閃。"說起來,我倒是記得你好像也往我臉上打過一拳。"

  赫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她的嘴角向上彎了起來,兩頰的凹陷處有些發燙。

  她移開目光,環視著房間。"她說,這些房間都是你布置的。"

  他點了點頭。

  "我很喜歡。"

  他卻皺了皺眉。"已經被我弄得太窄了,買書的時候我太過忘乎所以了。"

  她對他微笑,斜眼看著他。"所以我才喜歡。"

  他笑了起來。她覺得這可能是她頭一次聽到他發自內心的笑聲。

  盡管只持續了片刻。

  赫敏凝視著他,感覺到自己眼角周圍的皮膚也隨著臉上的笑意慢慢皺了起來。"你還給我准備了一間實驗室。"

  他挑起眉毛,嘴角上揚。"嗯,我只是不願讓你再去忙活什麼治療工作了。我原本想著,等你安全來到這裡的時候,就該讓你有條件鑽研一門你喜歡的魔法了。"

  她唇邊的微笑淡了下去,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我—我並不討厭治療。只是—與之相關的創傷太多太多了—因為戰爭。至於這門學問本身,我還是挺有興趣的。"

  他端詳著她,眼神中透著懷疑。"在你意識到抵抗軍需要治療師之前,你就考慮過將來從事治療嗎?"

  "嗯,"她用手指撥弄著衣擺,"當時大家都沒有太多選擇。"

  "然而你還是偏偏那麼巧選了其他所有人都不願意走的路。"他的聲音譏諷刻薄。

  一大盤食物突然出現了他們身旁。餐盤裡盛滿了蔬菜、牛肉腰子派、土豆泥和蘋果餡餅。

  療愈人心的美味。

  德拉科盯著那些食物,頗有些懊惱地咂了咂嘴。"韋斯萊還在廚房裡瞎搗鼓。"

  赫敏沒有理他,而是將食物分別盛進盤子裡擺在自己和德拉科面前。這麼多的東西,只怕他們倆加起來也吃不完。

  德拉科不停地低聲抱怨,赫敏則在一旁狼吞虎咽。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一口氣吃下這麼多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所有的味道都是那樣熟悉和懷念,全是她從小吃到大的食物—每一年的暑假,霍格沃茨開學之前,她都會在陋居享用這樣豐盛的美餐。

  憶起往事,她差點兒哭了出來。

  盡管對金妮選擇親自下廚而浪費了受過法式烹飪培訓的家養小精靈的行為牢騷不斷,德拉科卻沒打算不吃。當赫敏往嘴裡塞東西的速度終於慢下來時,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吃完之後你就該躺下休息一會兒。"

  赫敏搖了搖頭。"不,我想見見詹姆。"

  "明天再見也不遲,他不會跑去別的地方的。"

  "我今天就想見到他。我本來應該照顧他的,可是現在他都快兩歲了,我還沒見過他一面。"

  德拉科盯著她,赫敏卻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同時固執地又咽下一口蘋果餡餅。他帶著一絲惱意嘆了口氣。"好吧。那我等會兒交代一個小精靈,讓它轉告金妮把詹姆帶過來。"

  赫敏點點頭,放下了盤子。"這裡—有其他我能穿的衣服嗎?還是說—你只帶了書?"

  他眯起眼睛,嘴角抽了一下。"我有准備衣服,但我不確定有多少適合在孕期穿。如果找不到合適的,金妮那兒也有。"

  赫敏點了點頭,起身走到梳妝台前開始翻找。衣服多得數也數不清,和其他東西相比簡直多如牛毛。她一邊翻揀著,一邊將梳妝台下的抽屜繼續向外拉開,卻發現似乎根本拉不到盡頭。

  抽屜裡有不少巫師袍,但大部分都是麻瓜的衣物。赫敏不停地挑來挑去,最終選了一套不需要用變形咒調整大小就足夠合身的上衣和長褲。

  詹姆長著一頭根根立著的深紅色頭發,以及一雙翠綠得驚人的眼睛。

  除了發色,他的樣貌和哈利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赫敏怔怔地望著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小胳膊緊摟著金妮的脖子,圓溜溜的綠眼睛懷疑地打量著赫敏。

  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嘴巴。哈利。到處都是哈利的影子。

  "詹姆,這就是你的教母,赫敏姨媽。還記得我跟你說起過她的事情嗎?她是你爸爸在學校時最好的朋友。她特別喜歡書,和你一樣,但她不喜歡飛天掃帚。"金妮對著詹姆的耳朵輕聲說著,深情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頰。"她身邊的就是馬爾福。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會在地上爬呢。記得嗎,我們現在就住在他的房子裡。那個派小精靈來找我們的人就是他。"

  詹姆朝金妮懷裡縮了縮,把臉埋進媽媽的頸窩,目光有些害羞地瞥向赫敏和德拉科。

  "你好,詹姆。"赫敏終於振作起來勉強開口。"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我真的很高興終於見到你了。"

  詹姆哧了兩聲,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小臉。

  "除了我和馬爾福,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類。"金妮邊說邊把頭靠在詹姆的頭上。"但是—如果參照他和小精靈們相處的方式,一旦克服了最初的害羞,他就會徹底黏上你了。詹姆,你能叫一聲'赫敏姨媽'嗎?"

  "不要。"詹姆有些固執地尖著嗓子小聲回答。

  "那說一句'你好'怎麼樣?"

  "不要。"

  金妮嘆了口氣,手指戳了戳他的肋骨。"真沒禮貌。"

  詹姆卻把臉埋得更深,貼在金妮的脖子旁咯咯笑了起來。

  "沒關系。"赫敏的聲音有些干澀。光是看著詹姆,她就覺得快要承受不住了。"他長得和哈利太像了。"

  金妮扯出一絲緊繃的微笑,點了點頭,吻了吻詹姆的頭發。"是啊。有時候我都會突然反應不過來。他偶爾做個鬼臉,我就像被游走球迎面打了腦袋一樣,有那麼一瞬間,我會忘記我面前的是詹姆,因為—我看到了哈利。然後他就又變回了詹姆。"她哀傷地笑了一聲。"他剛出生那會兒,頭發和眼睛都是棕色的。到了六個月的時候,他那頭柔軟的胎毛全部脫落了,等再長出來的時候就變得又紅又硬,還亂糟糟的,眼睛也變成了綠色。我真沒想到他會長出紅頭發。不過哈利的媽媽也是紅發,所以我猜他的紅發基因應該是夠多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詹姆突然從金妮懷裡抬起頭,盯著赫敏。"蜜—妮。"他伸手指著她。"蜜—妮。"

  "赫,敏。"金妮慢慢地糾正他,把名字裡的每個輔音全部發到位。

  詹姆搖了搖頭。"蜜—妮。"

  "我自己小時候也念不來。"赫敏微笑著說。

  "他是個聽話的小家伙。"金妮把詹姆換到另一只臂彎裡抱著。"平時睡得不多,剛開始還有些疝氣。但他現在每天都很開心。不過自從學會了下地走路,他就變得淘氣多了,什麼東西都要伸手去抓—"

  赫敏注視著詹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該如何與孩子交流。她已經習慣於在腦海中進行抽像的想像,但當真正見到一個有思想、會說話的幼兒時,她卻覺得茫然無措。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到或抱著孩子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也許是戰時她幫忙疏散孤兒的時候吧。

  現在,金妮所處的世界忽然讓她感到無比陌生。

  赫敏已經忘記了人類是一種多麼善於表達的生物。她根本不需要通過觀察人們眨眼的方式、細品話語中的弦外之意才能了解他們。

  幼兒,疝氣,還有發育標志。如果她和德拉科真的能重獲自由,那他們就會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如果成功了的話。

  如果他們安全了的話。

  如果德拉科自由了的話。

  金妮還在說著什麼,但赫敏完全沒有聽進去,只是無意識地點著頭,胸口越繃越緊。

  她的頭開始抽痛。

  "金妮,格蘭傑要休息了。"德拉科冰冷的聲音突然傳入她的耳中。

  赫敏眨了眨眼。

  金妮的表情頓時一僵,然後微微垮了下去。"抱歉,我太激動了。"她強笑了一下。"反正詹姆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先休息吧。小精靈們等會兒還會再送吃的來的。如果你—如果你們還需要什麼別的,告訴我一聲就行。"

  金妮眼神中透著憂慮,嘴唇緊抿。她又把詹姆換到了另一只手臂裡抱著,轉身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赫敏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太孤獨了,德拉科。你原本可以讓她多留一會兒,再跟我多說說關於詹姆的事情。"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之後你還有數不清的時間去了解他。"

  赫敏本想爭辯,但她覺得自己已經疲倦得站著都能睡著了。

  於是她躺到床上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德拉科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拇指拂過她的指關節,就像她當初晨吐時那樣。

  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輕輕地放在床上。床墊起伏了一下。

  她的眼晴微微睜開一條細縫,迷蒙地透過睫毛看著他。他低頭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抬起手掌貼上牆面,仿佛在感覺著牆內的什麼東西似的。

  接著他抽出魔杖,開始低聲念咒。

  赫敏看著他在房間裡接連不斷地施加魔法,有的簡單明了,有的復雜精妙。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赫敏一陣心驚肉跳。只見他從長袍裡抽出一把匕首,牙齒咬住刀柄,在自己的右手上劃開一道口子,用鮮血在牆壁上畫出猩紅色的如尼符文。隨著他越畫越多,所有的符文也變得閃閃發亮,最終隱沒於牆中。

  他服下了一瓶補血藥,又取出一小瓶白鮮香精為手上的傷口止血。他盯著自己沾滿血跡的手看了幾秒,隨後用長袍擦拭干淨,又對著身上的衣服施了除垢咒。

  他再次把手貼在牆上。

  他的雙肩向下一垂,但不過片刻便又挺直了身子,朝房門走去。

  "德拉科?"

  他渾身一僵,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向她,臉上的表情被小心地掩藏了起來。

  她只端詳了他幾秒鐘,心髒便如墜千斤。"我們呆在這裡安全嗎,德拉科?"

  "很安全。"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坐起身,他的神色隨即變得緊張起來。

  "真的嗎?"

  他仍然站在門口,手裡握著魔杖。"這裡很安全。我向你保證。"

  她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那我相信你。"

  他也僵硬地點了點頭。

  她舔了舔嘴唇。"可你為什麼還要不停地加保護咒?如果我們很安全的話?"

  他站在原地,盯著她,眼神中帶上了一絲無措,顯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席卷而來的悲傷和痛楚淹沒了她整個胸膛,她的嘴角浮起蒼白的微笑。"我們現在該休息了。你不必再—像個士兵一樣繼續生活下去,我們已經擺脫戰爭的束縛了。"

  他依然紋絲不動地站在門口。

  她的目光越過房間望著他,漸漸意識到了他們之間的區別究竟為何,心下一片凄然:他從來沒有想過,戰爭結束後他會做些什麼、又或者會成為怎樣的人。他同她不一樣,他連最簡單的期許也幾乎不曾有過,因而也就不會因希望落空而感到失望了。

  此時此刻的他像是突然遠離了慣於生存的世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能將他做慣了的那些事情繼續下去。

  她向他伸出手,"留在這兒陪著我。這裡才是我們該休息的地方。"

  他一動不動,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隔壁的房間。

  "如果你有什麼事情要做,我就在這兒等你。"

  她看到他的手抽搐了一下,五指攥著魔杖握成了拳頭。他的眼神裡突然流露出了孩童般的脆弱和踟躕。

  除了做一名士兵拼命地生存搏鬥,他對世間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他又朝隔壁的房間瞥了一眼。

  她向他伸出手。"留在這兒,德拉科。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他緩緩點頭,腳下卻沒有動作。赫敏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前。她對上他的眼睛,抽出他手中的魔杖,放在梳妝台上。她褪下他的外袍,雙手順著他的襯衫和長褲向下摸索,發現了許多隱蔽的口袋。她從中掏出了好幾支魔杖和武器。

  她不確定除了武器之外,他還有沒有隨身帶著別的什麼東西。

  於是她把所有她能找到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堆在梳妝台上。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她停頓了一下,抬頭看著他的雙眼。"我們很安全,對嗎?"

  他咽了口唾沫,緩緩點了點頭。

  她牽起他的手。"那就把這些都放下吧。"

  他們面對面躺在了她的床上。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他的視線卻沒有看向她,而是不停地望向梳妝台上的那些武器。

  "你有沒有想過未來要做什麼—在被迫成為食死徒之前,你有想過以後要從事什麼職業嗎?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話,你會做些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是馬爾福家族的繼承人。如果沒有成為食死徒,那我就只是馬爾福家族的繼承人而已。我父親一直希望我能從政—我可能會成為一名政治家。"

  "哦…那,上學的時候你最喜歡哪門課?"

  她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竟從未問過他這個問題,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否猜得出答案。一直以來,他們對彼此的了解都僅僅來自於那些已經被戰爭打磨得面目全非的細枝末節。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努力回憶著。"我喜歡魔咒。"

  她的嘴唇彎了起來。"我早該猜到的。我記得你魔咒課一直很拿手。那你現在可以重新開始鑽研。煉金術裡需要用到大量魔咒。我們之後也許可以一起做些研究。"

  他抽了抽嘴角。"也許吧。"

  他看上去已是筋疲力竭。赫敏偎進他懷裡,他的手纏上了她的頭發,把她拉向自己。

  "我們在這裡很安全,對嗎?"她再一次問道,手指順著他襯衫的前襟輕撫。"你不是—你不是為了安慰我才故意這麼說的,對嗎?"

  德拉科向後挪了挪,兩眼定定地看著她。"我們很安全,赫敏。"

  胸口緊繃的感覺終於漸漸消散。"那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合上了眼睛。

  幾小時後她醒了過來,他仍在熟睡,似乎九年間聚沙成塔的疲累終於在這一天之內盡數爆發了出來,籠罩了他全部的身心。

  他這一睡就是好幾天,整個人幾乎失去了知覺。赫敏正好可以放心地解開他臂上的繃帶為他治療,他也不會因為疼痛而抽搐。

  最開始的一整個星期,她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她沒有想到自己已經疲倦到能連續睡上好幾天了。但在她的印像中,這仿佛是她頭一次感到心裡那種持續不斷的緊張終於得到了舒緩,這一場長久的睡眠也比曾經的每一覺都更令她神清氣爽。

  頭痛的症狀已經基本減退。她找出一沓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小心仔細地把所有她能回想起來的、正在慢慢消失的記憶全都記錄了下來。幾天後,當她重新翻閱她親手寫下的內容時,發現許多細節都已變得陌生。

  但是她的思想和精神卻似乎維持住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德拉科則一直睡到了第二周。期間,他會短暫地蘇醒過來,起床吃些東西,檢查房間裡的保護咒,然後回到床上躺下,緊握住赫敏的手不肯放開。有時候她甚至開始擔心他會不會是生了什麼病了才會睡得那麼多,於是她用上了各種診斷咒檢查他的身體,確認並無異狀後才安下心來。

  如果她起身離開,他就無法再入睡。

  有一次,赫敏試圖偷偷地溜進隔壁的客廳去找些書來看。但她剛走出臥室不到兩分鐘,德拉科就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魔杖。她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隨後回到床邊。

  "我已經休息夠了,現在可以起床了。"他仍然站在臥房門口。

  "不夠。我還要接著休息。"她面不改色地撒著小謊。"我只是想看書消遣消遣。"

  躺回床上沒幾分鐘,他便又睡著了。她靠在床頭,一手翻著書,一手與他十指相扣。

  第九天,德拉科睡得正香的時候,赫敏忽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金妮推開大門,向房間裡悄悄望了一眼。"詹姆睡著了,我能進來嗎?"

  赫敏合上了腿上的書,點了點頭。自從她和德拉科來到這裡之後,她和金妮通過家養小精靈給彼此帶過幾句話,但是除去第一天,兩人真正面對面相處的時刻也不過區區幾分鐘而已。

  金妮輕手輕腳地穿過外側的房間走進臥室,隨後停下了腳步,盯著赫敏身旁閉著雙眼的德拉科。幾秒後,她移開了目光,變出一把小椅子坐了下來。

  兩個女巫相對無言地坐了好幾分鐘。金妮打量著赫敏,眼神裡帶著憂慮。赫敏則緊握著德拉科的手,等待著金妮率先開口。

  金妮盯著他們交握的手,然後又看向別處,有些不自在地挪動著身子。"我—我沒意識到你們對彼此的感情居然這麼強烈。我是說,我知道馬爾福很在意你,但我想…我從沒料到你也是這樣—不僅是馬爾福—你們倆—都是這樣。"

  赫敏能讀出金妮眼中的擔憂。但她沒有接話。

  金妮不停地將魔杖在兩只手間來回扔來扔去。過了一會兒,她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擺弄魔杖,於是停了下來,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你知道嗎,第一年的時候,他連魔杖都沒給我。"

  赫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用手指撫摸著書本的封面。

  "在當時看來,這也許最好的辦法了吧。"金妮苦笑了一下。"不管怎樣,我確實試圖謀殺他十幾次了。來這兒之前,我最後的記憶就是在實驗室的台子上被人強行喂下了藥,等我醒來時就已經在這裡了,而且只有我一個人。他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告訴我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死了,我就直接朝他扔了一把牛排刀。後來,他又告訴我你在戰爭期間究竟都做了些什麼—他說你—"金妮的表情微微扭曲,"他說你和他在一起—我當時根本一個字也不信。我是說—我確實懷疑過你可能和某個人在一起,但我從沒想過會是—馬爾福。但是,當他把前因後果都告訴我—那聽起來的確像是你會做的事…"金妮的聲音輕了下去。

  她垂下頭,清了清喉嚨。"可那是馬爾福。他殺了鄧布利多。他父親還—"她抬手拂過臉頰上那道猙獰的傷疤。"馬爾福家族向來都憎惡麻瓜出身的巫師。之後他還總是說他會把你也帶到這裡來,可我左等右等都不見你的影子。所以我以為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詭計。我以為是伏地魔想等詹姆出生,然後利用他做些什麼可怕的事。"

  "我很抱歉。"這是赫敏此刻唯一想到的能說得出口的話。

  金妮挪了挪身子。"我—我也想過自殺。有幾次我差點就成功了。"她避開赫敏的目光,撥弄著自己的發尾。"起初,馬爾福每隔幾天就會過來一趟,帶些衣物和補給品,然後消失,沒多久就又帶上一大堆書和別的東西重新出現—他說等他找到你之後,你需要找點事兒做來打發時間。"

  赫敏和德拉科纏在一起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金妮又一次看向他們的手,然後轉而望著自己的魔杖。"詹姆出生的那天—我差點就想把他直接悶死。我很怕馬爾福會突然出現然後把他搶走,交給伏地魔。分娩結束後過了幾個小時,他來了,還穿著結婚禮服。他看到我還活著,明顯松了一口氣。我想,那大概是我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真實的情感。他顯然很擔心我會死於分娩—但我知道,這並不意味著他真的在乎我和詹姆,而是對他來說,我們是他需要優先顧全的對像。但是—那天他似乎—沒太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當時氣得很,問他是不是因為要和你結婚才遲到的,畢竟他應該很在乎你才對。"

  金妮急促地吸了一口氣。"我覺得他根本不會理睬我說些什麼,所以我把所有衝到嘴邊的話全都說出來了。可當我問起他的新娘是不是你的時候,他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說不是你,是別人。那之後,他就不常過來了。"

  金妮盯著德拉科。"那種感覺就像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活活餓死。他還是會偶爾帶些一看就是為你准備的東西放在這裡,但他不再—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從他的一舉一動裡,我能感覺得出,他似乎認定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身體狀況必然不會太好。從那時起,他就開始著了魔一樣地四處加保護咒。"

  赫敏垂下眼簾,胃在身體裡扭曲打結。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去年夏天的時候。他說伏地魔已經對他動輒出國的行為起了疑心,他之後不能再離開英國了;說如果他找到了你,就會讓斯內普把你帶到這兒來。他還提醒我,我之所以能安然活到現在全都是因為你,之後又威脅我,逼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你。然後他才給了我一支魔杖。再然後我就沒見過他了,直到上周,你們倆一起過來的那天。"

  金妮垂著眼,抖了抖手裡的魔杖。"我一拿到魔杖,就學弗雷德和喬治以前用過的那招做了個無線信號接收器,然後開始讀報。雖然報紙送到這裡會遲上好幾周,但我終於能慢慢理解英國和歐洲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我知道那一定糟糕透頂,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金妮的臉皺縮了起來,不敢去看赫敏的眼睛。"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赫敏不確定金妮究竟是在為了什麼向她道歉。她低頭看著腿上的書。"不是你的錯。你加入鳳凰社沒幾個月就懷孕了,根本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情。"

  金妮咬著嘴唇,依然低垂著頭。"我一直都知道你對戰爭的看法和哈利還有羅恩不同,可是—直到我聽說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才明白這種不同根本是水火不容。我覺得任何人都沒有意識到你的想法究竟不同到了什麼地步,你甚至願意—願意—"

  赫敏望著金妮,忽然覺得神思倦怠無比,仿佛連繼續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我的原則,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才對。"

  金妮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使得她的傷疤看起來更加突出。"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只是—我相信哈利。我相信他堅持用愛的力量去戰鬥的方式。戰場上,你能看到人性最壞的一面,但同時也能看到最好的一面。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常年呆在醫院病房裡,所以才看不到這些。可你是對的—你從來都是對的,但這也一定讓你比任何人都難受—因為你一直都知道,卻還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赫敏的胸口頓時抽緊。金妮的話仿佛觸碰到了那些早已被她忘在腦後、卻仍然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她抿著雙唇,緊緊握住德拉科的手。

  淚水自金妮的臉上無聲滑落。"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你根本不該去承擔那些。"

  赫敏剛要開口,金妮卻繼續說了下去:"我不想讓你覺得自己需要去寬恕什麼。至於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那些事情—你不用裝作沒事,也不必強迫自己去接受。你生氣、憤怒都是應該的。千萬別—千萬別對自己說你需要去克服這一切。我不想讓你因為別人逼你做出的那些承諾,就覺得自己的余生都被束縛住了。"

  赫敏的身子慢慢變得僵硬。她把德拉科的手朝自己拉近了幾分。

  金妮的目光垂了下去,兩頰和下巴的肌肉緊繃起來。"我指的不只是馬爾福。我知道,你答應過哈利會照顧我和詹姆。但我想讓你知道是,你沒有必要去做這些。你所做的已經遠遠超過所有人要求你去做的了。你一直都是對的,所以現在,是時候讓別人去做點什麼了,不該再讓你被迫犧牲下去了。你應該去選擇你真正想要的東西。這就是自由的意義。所以不要—不要把你的余生都耗費在過去的那些承諾上,耗費在任何人身上—無論是哈利還是我—又或者是馬爾福。"

  說完這句話,金妮唰地站起身來。"我只是…必須得把這些話都說出來,至少得當著你的面完完整整地說一次。你—"金妮望著赫敏,目光掃過她腹部明顯的隆起時流露出了一絲痛苦。"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逃出來了。你現在應該得到自由,真正的、徹底的自由,而不是別人施舍你的那些選擇。"

  金妮飛快地抬起手抹了把臉,轉身離開了房間。

  赫敏低頭看了一眼德拉科與她握在一起的手,又轉過頭看著他的臉。"不用再裝睡了。"

  德拉科慢慢睜開了他銀色的眼睛,抬起頭來看向她,神色難辨。

  赫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唇角微微彎了起來。"我不顧一切去救你,並不是因為過去的什麼承諾—如果你是在糾結這個的話。畢竟,你不是也說過嗎?我淨是做出一些彼此矛盾的承諾,然後想遵守哪些就遵守哪些。"

  "格蘭—"

  "我們一直說的都是'永遠',不是嗎?"她的聲音有些發緊。"永遠。如果你覺得這個詞聽起來話說得太滿,那我就再加一句。"

  她握緊了他的手。"每一天,我都會選擇你。"

  她側過身,讓他們的臉完全面對著彼此,十指交纏在一起。她的指尖沿著他的指關節輕撫,停留在了那只縞瑪瑙指環上。她注視著它,他們過去的一幕幕都在她腦海中飛快閃過。

  既有痛徹心扉的苦難,也有熾烈如火的摯愛。

  "今後,我們的日子一定也會是苦樂俱全。"過了一會兒, 她開口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真正忘記。但是,只要你選擇了我,而我也選擇了你—日復一日—那麼我想,我們就能變得足夠堅強,一步一個腳印,攜手走完每一天。"她對上他水晶一般光華奪目的眼睛。"不是嗎?"

  他專注而堅定地凝視著她,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與早飯同時被送進臥室的還有一份兩周前的《預言家日報》。一張馬爾福莊園被燒成廢墟的照片占據了頭版。

  赫敏瞪大了眼睛,一把將報紙從餐盤上抓了過來。她的心開始怦怦狂跳。

  《厲火事故致將官長喪生》。

  她用顫抖的雙手攤開了被對折在一起的報紙,以便看清標題下方的摘要。

  "德拉科·馬爾福命喪厲火,其父一手制造'自殺式謀殺'慘案震驚宇內。"

  她抬起頭看向德拉科,如釋重負地輕喘了一口氣。"成功了,德拉科。你自由了。"

  [1] Moon bridge. 中式及日式園林中常見的一種橋身高聳的單孔拱橋,起源於中國,後傳入日本。


第75章 尾聲·一

  《厲火事故致將官長喪生》

  德拉科·馬爾福命喪厲火,其父一手制造'自殺式謀殺'慘案震驚宇內。

  黑魔王政府要員德拉科·馬爾福及其鰥夫父親被懷疑死於火災。

  魔法部傲羅仍在繼續調查本案。法律執行司的官方聲明稱,起火原因尚不清楚,但經相關官員非正式發言證實,事故現場所有跡像表明,本次火災系人為蓄意及持續縱火造成。

  馬爾福莊園廢墟的照片與數年前萊斯特蘭奇莊園火後情景幾乎完全一樣。據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稱:"所有人都知道盧修斯對那場事故難以釋懷。他在事後曾調查過所有的相關記錄和文件,並多次前往萊斯特蘭奇莊園勘查現場。這一次的火災無疑是他肆意娛樂的結果,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他從未放下過納西莎的死。"

  據馬爾福家族的密友表示,盧修斯在妻子死後便放棄了大部分家族義務,將家主之位和莊園交給了當時年僅二十歲的德拉科。此後數年,盧修斯一直鮮少回國,但此次他返回英國之後,行為變得相當古怪。經魔法部傲羅非正式發言證實,當局已懷疑盧修斯與數起人員失蹤案有關,其中包括從法國度假歸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便失蹤的阿斯托利亞·馬爾福。

  多年來,關於馬爾福父子關系緊張的傳聞一直屢見不鮮。兩人盡管表面和睦,但卻很少被目擊到共同出行。2003年德拉科舉行婚禮時,盧修斯也未回國出席。

  將官長之職預計將在本周內交由另外一名食死徒接任。已有多位將軍被納入候選範圍之內。然而,截至本報發稿時,黑魔王方面仍未發布關於其繼任者及德拉科和盧修斯之死的官方聲明。

  失去像馬爾福家族這樣一支古老而高貴的血脈,對整個巫師界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德拉科是馬爾福和布萊克兩大家族的末裔。經一位人口再增長計劃的治療師證實,此前被移交給德拉科·馬爾福的代孕者也死於本次火災。事故發生時,她已懷有馬爾福家族的繼承人,腹中胎兒已將滿四個月。

  在床上躺了兩周之後,德拉科和赫敏終於出門了。德拉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島上所有的保護咒,回來之後便帶著赫敏去參觀整座木屋。他們走進花園時,她握上了他的手。

  他們剛走過一處轉角,就發現詹姆正手腳並用試圖爬上一座佛塔。金妮正站在一旁看護著,見他們二人走來,露出一絲略顯緊張的微笑。

  "啊,終於起床了。我還在想你們要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冬眠呢。"她看向德拉科,"有人等著見你很久了。托普茜!"

  金妮話音剛落,托普茜就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啪"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小精靈呆呆地站在原地,盯著德拉科看了好幾秒,雙手緊緊扭在一起,兩只大眼睛閃著亮光。然後她上前兩步,朝德拉科踢了一腳。

  "托普茜非常生主人的氣!"當托普茜的腳趾碰到德拉科的小腿時,她帶著哭腔喊道。"托普茜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然後她緊緊抱住了德拉科的腿,抽泣起來。"主人沒有道別就把托普茜趕走了。托普茜還以為您會死呢!"

  她把臉埋進德拉科褲管的衣料裡,淚流滿面地哭喊了好幾分鐘,直到德拉科尷尬地俯下身拍了拍她的頭。

  金妮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她剛到這兒的時候發現你們倆都在,還不肯相信,直到她親眼跑去你們那兒確認過,然後就哭了一整天。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就那樣把她趕走了。"

  托普茜哭了許久才終於放開了德拉科,走到一旁抱起詹姆,抽著鼻子離開了。

  赫敏、德拉科和金妮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沉默的氛圍令人有些不自在。

  金妮扯了扯自己的發尾,隨後挺直了肩膀,頭微微抖了一下。"我覺得我們應該計劃大部分時間都一起吃晚飯。不一定每天都要,但我覺得多數日子裡還是應該一起。至於剩下的時間,我們都可以有—自己的空間,但我們應該一起晚飯。"

  她打量著赫敏和德拉科的反應。德拉科一言不發。

  "不錯,"赫敏答道,"這是個好主意。"

  金妮頓時松了口氣。"那好,"她點了點頭,"那太好了。嗯…我會轉告小精靈們的。那麼,晚餐時見。"

  說完她轉過身,匆匆走進了屋內。

  赫敏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開口叫住她,她可能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可是她剛剛張口,金妮卻已經消失在了門後。

  赫敏和德拉科在花園中默默地站了幾分鐘。她不知道他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一切都缺乏實感。仿佛他們剛從一個現實中被剝離出來,又掉進另外一個現實中,然後如嬰兒一般笨拙地起步去尋找未來的方向。

  雖然這種感覺並不像是在做夢。她知道這是真實存在的。她能嗅到空氣中的鹽味還有林間樟樹和青松的氣息,聽到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山澗溪水源源不斷的潺潺聲。德拉科與她交纏而握的手掌是那樣溫暖。

  可她卻始終無法掙脫某種偏執的邊緣。一定有什麼東西正潛伏在暗處,窺探著、等待著,最終在她放松警惕時突然發難。那將是一種無可避免的崩潰和毀滅,如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懸在她的頭頂。

  這座小島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建在一片脆弱纖薄的冰層之上。只要她稍有行差踏錯,或是有那麼一小會兒忘記了應該小心,整座島嶼就會崩塌,她就會讓德拉科和其他所有人都墮入他們才剛逃離不久的那處冰冷黑暗的世界中。

  每一次邁步。每一次呼吸。

  小心。一定要非常小心。

  你總是會失去你鐘愛的東西。總是這樣。

  她的下巴開始顫抖。她想回到屋裡去,呆在室內會讓她覺得更安全。她的魔杖去哪兒了?

  "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計劃,"德拉科開口,"關於在這裡生活的計劃。"

  赫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起頭望著他。他正遠眺著大海,仿佛無法相信它就在那裡。

  他同她一樣,不敢相信他們此刻正遠離殘酷的硝煙佇立於此。因為這個世界從未善待過他們。

  然而,當他收回目光低頭看向她時,她卻發現那曾經籠罩他全身的緊張感已經不復存在了—這是她印像中從沒有過的事情。他仍然不安,仍然隨身帶著兩支魔杖、數把刀具還有一只黑魔法制造物,卻沒有了赫敏已經習慣了的那種緊繃強撐的感覺。他似乎不再覺得自己會突然受到什麼衝擊了。

  她回想起他們在懷特克洛夫特見面時那經常掛在他臉上的神情。每次當他幻影移形來到安全屋時,她都能看出他已經做好了她可能會受傷的心理准備。然後她又意識到,自從她被送到馬爾福莊園的第一天起,他就始終都是那樣。而此時此刻—也是她記憶之中頭一次—那種神情消散了。

  冰層雖薄,至少能立於其上。

  "你會希望我做些什麼呢?"他問道。

  她眨了眨眼睛。"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是你想做的,什麼都行。"

  他環顧著四周。"我覺得我已經忘記要怎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赫敏淡淡一笑。"我也是。"她跟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周圍,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我們會一起找出答案的。不必心急,因為我們還有整個余生。"

  赫敏終於不用再擔心自己離開床鋪會驚醒德拉科了,於是她開始悶頭在實驗室裡忙活起來。她花了一周時間為他做了一只基礎義肢。截肢手術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但除非他定期服藥,否則他的血液濃度仍然很稀薄。

  他坐在她工作台的邊緣,看著她小心仔細地把義肢底座裝在他的左前臂上。

  "這第一副義肢並沒什麼大的用處,"她一邊低聲念咒一邊對他解釋道,"只會連通主神經,所以你當移動或者觸摸物體的時候只會有些模糊的感覺。你不能靠它去完成任何需要精細動作控制的事情,但在我做出下一副更好的義肢之前,它會有助於維護神經結構。如果等得太久的話,之後裝上義肢的時候就很難再恢復全部的活動能力了,因為你不會再有什麼清晰的感觸。"

  她將那支金屬義肢裝到了底座上,發出輕微的哢噠一聲。她用魔杖沿著金屬手指輕輕敲擊,手指隨著她的動作彎了起來,帶著一串呼呼的聲響。她花了幾分鐘時間檢查所有的地方是否都已經正確地連接起來,又對著診斷光帶好一番研究,以確認義肢是否已完美無缺地安裝完畢。德拉科一直向她保證說一切都沒問題,直到他昏了過去。

  她抬起頭,神色緊張地看著德拉科。"會很疼的,但就一下下,就一次,之後我就不會再這麼做了,除非你弄壞了底座。我要連接你的神經,所以必須得在你神志清醒的時候完成這一步,否則沒有辦法讓它們完全連通。"

  他咬緊了牙關。"盡管動手。"

  "脈絡貫通。[1]"

  德拉科手臂裡的神經和義肢中的魔法神經立刻被連在了一起,他的牙縫中逸出了一聲痛呼。一陣戰栗緊接著傳遍了他的全身,包括左臂的義肢。金屬手指間傳出了清晰可聞的哢噠聲。

  "對不起,對不起!"

  他使勁兒搖了搖頭,抬起胳膊盯著自己的左臂。"沒事。"

  她伸手撫上冰冷的金屬表面。"你能感覺到嗎?"

  德拉科沉默了片刻。"我能感覺到有東西碰在上面,但只是一種模糊的壓力,感覺不到質感、溫度,也感覺不到被觸碰的程度。"

  赫敏的手順著前臂一直撫摸到了手指。"你目前能感覺到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她嚴肅地看著他。"你得小心些。因為你現在的觸覺並不明顯,所以你不一定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人們面對感官反饋缺失的情況,通常傾向於做一些更劇烈的動作去找回那些感覺,但總是不可避免地做過了頭。所以我把手的部分做成了易碎的效果,這樣的話,一旦你用的力超過了臨界值,就會直接破壞手掌的內部機制,也就不會—弄壞其他東西了。"

  德拉科猛地抬頭看向她,表情緊繃起來。

  她開始用魔杖和手指劃過義肢,檢查其中的魔咒。德拉科試圖把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

  赫敏握住了他的手腕想讓他停下來,可他卻更用力地向回拉扯。她抬起頭,對上了他擔憂的目光。

  她移開了魔杖。"德拉科,你不會弄疼我的。看這個。"

  她輕輕敲了一下義肢手腕內側的一塊金屬板,將它打開,露出了內部的機械裝置。"看到這個肌腱連接的地方了嗎?我故意把每一塊連接部件都做成了易碎的。如果你試圖用力去折斷一根骨頭,那些部件就會立刻壞掉。你能在水果上壓出痕跡,但你不可能把魔杖掰成兩半。一旦這些連接部件壞了,整個手掌就都會使不上力了。"她說著又關上了金屬板。"你不會弄疼我的。我只是想向你解釋一下它剛開始的時候為什麼會動不動就壞掉。這屬於設計工藝的一部分。你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學會判斷你的用力大小究竟正不正確。我之後也會教你怎樣自己修理。這些全都是整個過程的正常步驟。"

  她又花了幾分鐘時間施咒測試,接著後退了一步。"你能試試把拇指和食指壓在一起嗎?"

  德拉科盯著那只手看了幾秒鐘,然而金屬手指沒有半點反應,他眯起了眼睛。一分鐘後,拇指抽動了一下。

  他看上去有些惱火。"我知道它是跟我連在一起的,但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控制它動。"

  "沒事的,你還需要習慣,多練習練習就行了。來,現在閉上眼睛,看看你能不能分辨出我摸的是哪根手指。"

  他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

  他們探索了整個小島。德拉科領著她走過蜿蜒穿梭於林間的小徑和長滿了苔蘚的老舊步道,來到了布滿岩石的海灘。赫敏站在水邊,凝視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海。

  仿佛他們就是整個地球上僅有的人類,隱匿於一個遠離戰火硝煙的世界中。

  赫敏開始帶上她的籃子出門采藥。德拉科早已經買了幾本關於這個地區可食用魔法植物的書。這座小島距離日本海岸線不遠。德拉科—有時候也會是金妮和詹姆—陪著她在森林和野地裡漫步,采集各種原料,堆滿了她自己的櫥櫃。

  他們仍然睡得很多。幾乎天天都是早睡晚醒,有時過了中午才起床。

  他們會挨著彼此坐在花園裡,可是赫敏總是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他們有那麼多的時間,以至於她從來都無法確定什麼時候才最合適的說話時機。

  有時候,她只想就這樣繼續下去,假裝他們才剛到這裡沒有幾天,新的生活也才剛剛開始。她不想再數日子了。她已經厭倦了生活在無盡的倒計時中。

  時間太多太多了,赫敏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發。

  這種感覺最終演變為了反常和焦慮。當赫敏試圖沉浸於長久的放松時,胃裡就會蔓延出一種冰冷的恐懼。德拉科不在身邊的時候情況最為糟糕—他每天都會外出兩次檢查整座島的保護咒。

  她會獨自去找金妮和詹姆,通常都會呆上半個小時。但偶爾,當她逗留的時間接近一個小時的時候,她就會感到渾身不自在,變得愈發緊張起來。

  無處安放的時間讓她想起了馬爾福莊園裡那些空虛寂寥荼毒身心的日子。

  她無法讓大腦停止思考。詹姆和哈利太像了,但從本質上來說,他還只是個兩歲的孩子。赫敏每次看著他和金妮相處的樣子,雙手都會緊張地來回撫摸著腹部。

  詹姆滿嘴不停地說著話,並且根據金妮的情緒作出反饋。金妮的母性仿佛出自本能。她總是能立刻明白詹姆需要什麼,似乎還能毫無障礙地理解他口中飛快的、甚至有時含混不清的話語。

  這天,赫敏坐在游廊上望著詹姆,他正騎著一把小掃帚飛在半空,離地面大約有一英尺高。

  金妮看了看赫敏,注意到了她臉上緊張的表情。"托普茜,你能帶詹姆去海邊玩兒嗎?"

  托普茜帶著詹姆離開後,金妮在赫敏身邊坐下,遲疑了片刻後,她伸出手輕輕地覆上赫敏的手。赫敏下意識地用胳膊環緊了腹部。

  金妮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什麼。

  赫敏注意到,德拉科不在的時候,金妮總是很少問她問題。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一個母親,金妮。"幾秒鐘後,赫敏開口說。

  金妮的嘴角彎了起來,輕輕笑了一聲。"你幾乎已經做了你每一個朋友的媽媽了。要是沒有你,哈利和羅恩估計連一年級都活不過。"

  赫敏咽了口唾沫。"不一樣的。我連怎麼和詹姆交流都不知道。我可以給他讀故事,但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分辨他為什麼不開心,也不知道怎麼去理解他在說什麼,他玩累了的時候我也看不出來。我不知道要怎麼讀懂孩子的心思。如果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怎麼辦?"

  "這麼說吧,小孩子不是剛生下來就有兩歲這麼大的。你對他們的理解是從分娩之後一點點起步的。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成天想的都是睡覺、吃飯,還有抱抱。如果都不奏效,那可能就是需要換尿布了。一天一天這樣累積下來,等他們長到了兩歲大,你也能很輕松地就明白他們在想些什麼了。別擔心,我會陪著你的。再說還有托普茜在呢,關於撫養孩子的事兒,她什麼都知道。依我看,她或許只靠自己就能養大一整座孤兒院的孩子。"

  金妮向後靠了靠。"詹姆剛出生的時候,我根本不肯放他離開我的懷抱。但除了讀過一些書以外,我對嬰兒一無所知。我是全家最小的,所以也從沒見過孩子慢慢長大的過程,你知道的。當初我讀到書裡嬰兒護理的那一章節還覺得挺容易的,可是一旦自己上手,詹姆卻變得非常不安,一個勁兒地尖叫。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用胳膊牢牢抱著我不亂動,又很怕如果我太用力就會傷到他。然後我就開始哭,詹姆就叫得更大聲了。當時托普茜已經來了一個月了,但我不信任馬爾福派來的小精靈,所以我幾乎一直都是歇斯底裡的狀態,直到她終於說服我讓她來幫忙照顧詹姆。放心吧,你絕不會是孤單一人的。"

  赫敏看著金妮。"對不起。我真的無法想像你一個人在這裡呆了那麼長時間究竟是種什麼感覺。"

  金妮只是強笑了一下,移開了目光。"我覺得,比起那段時間你或是其他任何人呆過的地方,這裡已經要好太多了。我真的沒什麼可抱怨的。"

  "你現在還是這麼覺得嗎…?"

  金妮點點頭,望向花園的另一頭,神情漸漸染上了痛苦之色。"有時候—我想到自己一直瞞著所有人我懷孕的事,就覺得胸口像是有個深坑,總有一天我會掉進去。有時候我真希望我能和他們一起死去。所有人都不在了,卻只有我一個人還活在世上,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別這麼說。"赫敏緊繃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尖銳。"你不該這麼想。哈利心裡最在乎的就是你的生命和安全。"

  金妮垂下頭。"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我只是有時候會有這種感覺,你能明白嗎?我覺得自己之所以還能活著,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做了最自私的選擇,我欺騙了所有人。如果我告訴媽媽,她一定會興奮得跳起來的。她一直說她會成為全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和外婆。可她甚至到死都不知道。"

  "倘若別人知道你懷孕的事,伏地魔一定會下令找你。德拉科就不可能用別人的屍體瞞天過海。正因為這件事被徹底瞞住了,你和詹姆才能安全地活下來。"

  金妮看上去仍然悲痛欲絕,但她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哈利說—"赫敏猶豫了一下,感到一陣內疚—她應該早些告訴金妮的。"在他讓我答應照顧你們倆之前,他還讓我告訴你,他一直都在想著你,直到最後一刻。"

  金妮靜默著,幾秒後,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緊繃、渴望卻又哀傷的微笑。"我很高興你能把詹姆的事情告訴他。我真的很高興,至少他知道了。"

  赫敏伸手握住了金妮的手。她們默默地坐在一起,共同分擔著她們所失去的一切留下的那份沉重。

  赫敏把那些她不知該如何應付的過量時間全部花在了實驗室裡。只要埋頭於研究,她就覺得連呼吸也通暢了許多。她可以專心致志地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識去攻克未知,而不用擔心她的所作所為會耗費所剩無幾的時間,從而危及別人的性命,這種感覺真的令她分外享受。

  她有數不盡的事情可以去做。德拉科准備的那些書本和原料足夠讓她未來幾年的精力都有所著落了。

  然而,德拉科自己卻四處忙碌。

  他著魔一般地檢查保護咒,讀書,練習如何使用他的義肢。他足足花了兩周時間才擺脫了一不留神就會弄壞連接部件的新手狀態,但他卻在這個過程中學會了怎樣用這只義肢完成一些赫敏預料之外的事情。一切都完成後,他才回到實驗室裡安分地坐下,看著赫敏全神貫注地工作幾小時。

  除非赫敏頻繁督促,否則他從來不會主動去找金妮和詹姆。

  後來,她也就隨他去了。就算他整個後半輩子都不願去做任何事情,那也是他的自由。再說,她也喜歡他能陪在她身邊。如果她看不到他,她的後腦似乎就會開始打結,導致她無法長時間集中注意力,直到她終於按捺不住出去找他,然後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他一切安好。

  但如果他就呆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她就能完全放松心神,專注於自己的研究。

  有時,當她從長久的魔藥配制或研發義肢的工作中抬起頭來,她會發現他就站在不遠處凝視著她,流露出深不見底的占有欲。她的脊椎便立刻戰栗發抖,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

  直到最近她才意識到,住在莊園的那段時間裡,他一直都將這股欲望死死壓抑,深埋於所有的理智之下。他深信她永遠不會原諒他,而他最終也難逃一死,這些念頭幾乎吞噬了他。

  但自從來到這裡,隨著時間慢慢推移,他的占有欲又被再度喚醒。他的眼神令她著迷上癮,只想放開一切盡情沉溺其中—那是她除了在偷來的時間裡短暫放縱之外就再也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於是她會放下手頭的一切,與他共同沉淪。她會親吻他,脫下他的衣服,雙臂緊抱著他,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心跳,讓自己確信他仍好好地活著。他們都好好地活著。他們活了下來,他們屬於對方,他們彼此擁有。他會用手滑過她的喉頸,嘴唇向下吻過她的胸骨,她會聽到他貼著她的肌膚低聲呢喃—"我的"。

  "我是你的,德拉科。我永遠都是你的。"她會在他耳邊如是承諾,就像她過去一直對他保證的那樣。

  但是,她意識的邊緣總是存在著一些莫名的漣漪波動。有時,當赫敏把目光從德拉科身上移開,她會發現金妮正看著他們,臉上帶著緊張的表情。

  赫敏拒絕讓自己去留意這些。

  除了島上的事情之外,德拉科唯一關注的就是歐洲方面的新聞。小精靈們每周都會送來一大堆報紙,歐洲、亞洲、北美、南美、大洋洲,各處俱全。他命令小精靈把巫師界所有翻譯成英語的報紙全都買回來,然後通過一絲不落地閱讀全部文章來相互佐證,就能大致准確地理解目前的局勢。

  這就是德拉科全部的興趣所在了。

  赫敏是他整個世界的中心和重心,現在她安全了,也就沒什麼其他事情可以讓他操心了。除了赫敏,所有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剛開始,她還覺得這只是一種階段性狀態。她原本以為一旦他們能夠隨心支配的時間越來越多,他關注的範圍就會慢慢擴大。但漸漸地,她開始懷疑情況可能並非如此。他始終沒有表現出對其他任何事情感興趣的傾向或意圖。無論是金妮、詹姆還是煉金術,一切都只是為了遷就她的所想所願。

  甚至對於他們的孩子,他的態度在某些方面也是一樣。他關心赫敏肚子裡的孩子和她的妊娠狀況,只是因為懷著身孕的人是赫敏,只是因為她在意這個孩子。但是,除了他提醒赫敏要為了"他們的女兒"保持深呼吸、或是為了"他們的女兒"保護自己安全的時候,他便很少再說什麼表達關心的話。比起他對赫敏強烈而偏執的在乎,這份關心也許只是略顯蒼白。

  但隨著他越來越擔憂她的腦損傷情況,這種對比也日趨明顯。她醒來時經常會發現頭頂懸著一道診斷光帶,而德拉科正坐在她身邊神色緊張地盯著診斷結果。

  她會伸手推開他的魔杖。"不要。我們沒有辦法的。"

  這種損傷就像數道裂縫在她的記憶中不斷蔓延,猩紅的線條和金色的光暈混雜在一起,遍布在赫敏的大腦投影中。頭一個月,金色光暈似乎開始在紅色的裂縫周圍慢慢凝結,與當初赫敏的記憶被自身內化的魔力封鎖掩埋的情狀頗有些相似。但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說不上來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到了九月的時候,赫敏發現她已經無法再觸及那些記憶,就算她想,她也做不到。並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該靠近可能存在危險的東西,而是因為她發現自己被完全擋在了外面,就好像她又一次被攔在了自己思想中的某個角落裡。

  她記得德拉科的母親曾經被折磨過,德拉科是為了保護母親才成為了食死徒,但她卻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有些信息就像常識一般已經深深融入了她對德拉科的認知之中,即使沒有與之相關的具體記憶,她也都知道。

  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意識到某些記憶已經消失,但她知道自己忘記了德拉科母親的名字。這實在於理不合,令人費解。她記得德拉科的母親,卻完全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她這才明白自己的記憶已經開始喪失。

  赫敏非常確定她之前一定是知道德拉科母親名字的。有時,她會從正在閱讀的書頁中或者梳妝台下的抽屜裡發現一張羊皮紙,潦草地寫著"德拉科的母親叫納西莎",而且是她自己的筆跡。但是當她不再努力地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那些細節就又悄悄溜走了。無論這些信息被存放在大腦中的什麼地方,她都無法再窺探了。譬如與金妮閑談一段時間後,或是在實驗室裡工作了幾個小時後,她就會發現自己又想不起來了,直到她偶然間發現另一張羊皮紙,看到她曾經為了提醒自己而寫下的"德拉科的母親叫納西莎"。

  之後好幾周的時間裡,她一直堅持寫日記,每小時都會重新回顧並補充更多的信息。她發現,一旦她無法讓這些信息頻繁地出現在腦海前列,它們就會消散在她無法觸及的意識深處。戰時的其他記憶日益清晰,但所有關於德拉科母親的事情卻仍然一片朦朧。

  她知道德拉科察覺到了她一直記不起他母親的名字。每當他向她說起他童年的事情,他總會刻意補充一句:"我的母親,納西莎" ,這儼然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記憶喪失似乎被控制在了一定的範圍之內,僅限於那些和德拉科母親有關的信息,其余的一切都保持著不甚穩定卻依然完好的狀態。

  她和德拉科把所有她想不起來的細節全都寫進了簿冊裡,以便她不時翻閱回顧。雖然這種做法也僅僅是聊勝於無,因為幾個小時後,她就會再次忘記。她記得自己會不斷忘記一些事情,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事情。不過,當她知道只要自己需要的時候總能找到這些信息時,她便又放下心來。

  多數時間,她都盡量不去想那些。就算回想不起某些特定的細節,她也還是有許多事情可以去做。她還有德拉科。他還活著,而如果她的記憶絲毫無損,他也許就活不到現在了。

  只要能讓他好好活著,她豁出一切都在所不惜,區區幾段記憶又算得了什麼呢。

  但德拉科卻並未從這一事實中獲得一絲慰藉。

  這一天,他們正躺在床上,她試圖找到一個能讓他感覺到孩子踢她的地方。

  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的手指下突然一陣顫動。

  她對上他的目光,眼角的紋路彎了起來。"感覺到了嗎?"

  他點點頭。她又牽著他的手放在她的肋骨附近。"她的頭現在就在這裡,腳在我的骨盆那裡,一整晚都在踢我的膀胱。"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拇指撫過她肋骨間那道細窄的疤痕,他的注意力也從孩子身上轉移了開來。

  她收緊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德拉科—"她的聲音緊張不安,說話時喉嚨發緊。

  他立刻抬起頭看向她,銀色的眼睛專注而熱切,滿是她在盧修斯臉上看到的那種強烈的占有欲和絕望的愛慕。她咽了口唾沫。"德拉科,你必須在乎她。"

  他茫然地盯著她。

  她的心在胸膛裡揪緊。"你—你不能像你父親那樣。"

  他臉上的神情立刻斂了起來,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你必須關心她,"她帶著不容辯駁的語氣厲聲說道,"以你自己的方式去關心她,你必須下定決心這麼做,否則的話,之後你就真的不會再去關心她了,而她會知道的。"

  某種難以捉摸的情緒從德拉科眼底閃過。

  她坐起身來,目光始終望著他的眼睛。"你必須把她看作一個你真正關心在乎的人,一個對你至關重要的人。我不知道—"她的喉嚨哽住了,"—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如果出了什麼意外—為了我,你也必須好好愛她—"她的聲音有些嘶啞破碎,"—就像我愛她那樣。你必須把她當作至關重要的人來對待。"

  德拉科臉色發白,但他仍是緩緩點了點頭。"好。"他回答。

  "答應我。"

  "我答應你。"

  她點了點頭。"嗯。"

  在那些被食死徒掌控的國家爆發的革命持續了幾個月之後,國際巫師聯合會於當年十月正式宣布了其"干預"歐洲局勢的打算。歐洲的動蕩已經對《保密法》構成了威脅,並將整個巫師界置於險境。

  幾乎沒有一支伏地魔的連隊試圖反抗,哪怕是最表面上的掙扎也沒有。食死徒作戰一向嚴重依賴於黑暗生物的支持和協助,而伏地魔的同盟已經土崩瓦解,幾乎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組建不起來。一旦戰爭再度打響,即便是食死徒們自己也不相信他們還有能力再贏一次。辛克尼斯部長發表了一則軟弱無力的講話以強調英國主權問題,但盡管《預言家日報》作為伏地魔政府的喉舌盡職盡責地完成了宣傳,然而巫師界早已厭倦了戰爭,並且不再懼怕伏地魔。

  公眾的不滿和怨憤如排山倒海,憑現存食死徒的數量想要阻攔無異於螳臂當車蜉蝣撼樹。沒有了德拉科這位"威震四方"的將官長,再也沒有誰能夠激起如當初同樣的恐怖氛圍來維護伏地魔的統治了。

  十月底,國際巫師聯合會進軍丹麥,以風雷之勢掃蕩了整個北歐,形成了彎月狀的包圍圈不斷向英國逼近。

  透過報紙的字裡行間,看著聯合會的解放陣線一步步有效地粉碎了伏地魔的政權,赫敏只覺得天理昭彰因果報應,但同時也有一種深刻的背叛感,因為她也由此看到了,倘若聯合會在戰時願意對抵抗軍伸出援手,那一切的結局又會變得多麼不同。

  每當念及此處,她的胸口便湧起一種令她反胃欲嘔的痛楚和憤怒。要是之前幾年美國魔法國會和國際巫師聯合會沒有作壁上觀地放任抵抗軍的成員被殺害、監禁、甚至強奸,如今還需要成立什麼解放陣線?

  如果是那樣的話,哈利、羅恩還有其他所有人可能都還活著。

  每次收到報紙,他們都會一邊閱讀,一邊感受著如潮水般洶湧無盡的寬慰和悲痛。

  赫敏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為德拉科做一副更好的義肢。整個過程就像拼湊一份由上千塊部件組成的模型,她必須親手制作所有的零件,並在不影響其他部分的前提下將它們全部組裝在一起。

  十一月的時候,她終於完工。她把德拉科原先的義肢從底座上拆了下來,又將新的義肢裝了上去,德拉科則在一旁安安靜靜地打量著那只新手臂。當所有的神經全部連通後,德拉科發出一聲低嘶,身子縮了一下。

  "你是怎麼—?"

  她用手指順著瓷制鍍層輕撫,唇角漾起一絲微笑,"這麼說你能感覺得到了?"

  他點點頭,試探性地張開手指,復又合上。手掌裡傳出幾不可聞的金屬呼呼聲。

  赫敏把他的義肢捧在手裡,用拇指在那只手掌上輕輕摩挲,看著義肢的手指隨著自己的觸碰依次抽動著做出反應。"看到那些漩渦了嗎?我在瓷質裡面鑲了銀絲。一般來說,金屬鍍層在感官傳遞方面效果都不太好,還會與其他部分互相干擾,但我可以用銀絲連通手掌和手臂的外鍍層,就像真正的神經一樣,多數都集中在手指上—"她邊說邊將自己的五只手指滑到義肢的五指指尖,他隨即控制著手指精確地彎曲起來,抓住了她的手指,"—所以現在,你應該能感覺到大部分的東西了。這次的內部機制比之前那些要強大堅固得多。我的計劃是隨著你慢慢適應,每周重新升級一次。"

  "聰明。不過—"他拿起一支鉛筆,在手指間來回轉動,又轉了轉手腕,觀察著那只手動作的方式,"你本來可以直接全部用銀來做的。這樣能省很多功夫。"

  赫敏難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會真以為我會給你一只銀手讓它慢慢地吸干你的生命力吧?那些如尼符文晝夜不停地往你的血液裡輸送的黑魔法已經夠多的了,再加一只銀手何苦呢。全部用銀確實能大大縮短工時,但也會讓整個義肢變得相當不牢靠,我查過很多文獻,有不少案例都說銀制義肢會扼制—"

  德拉科輕笑了一聲,赫敏頓時停下了口中的話,盯著他看了好幾秒鐘,然後翻了個白眼。

  "你的幽默感真是能把人嚇死。"她用自己的魔杖點了點瓷制的指尖,輕輕射出一道低壓電流。

  他驚訝地大叫了一聲,把左臂縮回了胸前。

  赫敏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了工作台上的幾樣工具,然後取出了一根羽毛。

  "現在,給我嚴肅點,試一道咒語。"

  德拉科正要伸手去拿魔杖,但赫敏攔住了他的動作,狡黠一笑。

  "不,不是用魔杖,像這樣。"她抬起左手向他演示,伸出食指,模仿著飄浮咒的魔杖動作。

  德拉科詫異地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義肢。"上個月你還說行不通。"

  她抬頭對他微笑,將臉頰旁的一綹卷發攏到耳後。"沒錯。但是後來我想到辦法了。不過,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把魔杖做進義肢裡的先例,所以我們必須定期檢查,以確保所有的組件都保持安全獨立運作。試試看吧。我自己測試的時候效果不太好,但我裝進去的那只魔杖畢竟是你的,所以結果到底怎樣還很難說。"

  他舉起左手伸向工作台,"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羽毛離開了桌面,毫不費力地飄浮在空中。

  德拉科又一次低頭盯著那只手,然後轉向她,眼睛裡閃閃發光。"這—你是怎麼做到的?"

  赫敏的喉嚨微微發緊。她瞥了一眼工作台,整理了一下那套螺絲刀。"噢—呃,實際上,我用了我之前分析手銬的那些研究成果。"

  她抬頭看向德拉科,發現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像是凍結了一般。

  她清了清喉嚨。"蘇塞克斯做過很多煉金術和魔杖杖芯方面的卓越研究,你知道的,譬如他們想出的那些剝離和引導魔力的方式,所以—"她抬起下巴,看著他的眼睛,"盡管我借鑒了他們的研究基礎,但我做出來的是一樣並不可怕的東西。"

  他怔怔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鐘,又低頭看著左臂的義肢。

  赫敏垂下目光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腕。"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從來都是出自於戰爭,麻瓜世界也是一樣。一旦滔天災禍從潘多拉的魔盒中被釋放出來,就再也沒有辦法把它們收回去了。我敢肯定用不了幾年—所有巫師政府都會開始使用這種手銬來抑制囚犯的魔力。但我認為,這種技術應該被用於其他方面,發明一些對人們有所幫助的東西。"她朝他淡淡一笑,拿起了她的魔杖。"也許有一天,我可以把部分設計成果送去某家魔法醫院。我想,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戰爭中留下傷殘的人最終能幸存下來,那麼將來可能就有很多人會因為技術和功能更完善的魔法義肢而受益。"

  她又抬頭看向德拉科,他仍然站在那裡。然後他邁開步子走到她身前,猶豫著伸出雙手撫上她的臉,輕輕向上抬起,像從前一樣溫柔地捧在手心裡。他用拇指輕輕劃過她的顴骨,左手的觸感比右手涼得多,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他親吻著她的前額。"你比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要好上千百倍。"他輕聲說道,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皮膚。"這個世界根本不配擁有你。"

  十二月裡,島上下了大雪。冬景美不勝收。目所能及之處皆被覆上了白茫茫的積雪。赫敏時常會坐在德拉科身邊,和他一起聆聽著雪花飄落的聲音。

  赫敏覺得自己的身子又大又沉,簡直像一座笨重的房子,八個月的身孕又讓她精神不濟只想冬眠,但德拉科還是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軟磨硬泡地哄著她出門。

  "太冷了。我一走路雙腳和後背就都會疼。"德拉科幫她圍上圍巾時,她怏怏抱怨道。

  "我抱你。"

  她哼了一聲。"別開玩笑了,你會閃到腰的。我現在就跟毒角獸一樣重。"

  "我在手上施道咒語加固一下,它就壞不了了。"他勾起唇角笑著說。

  赫敏又驚又怒地抽了口氣,眼睛瞪得老大。"你真是煩死了。"

  "是你讓我每天都督促你出門的,就算你不願意也得把你拉出去。"

  赫敏蹙著眉裹上鬥篷,"我怎麼知道你會打斷我睡午覺。"

  "我是想等你睡醒的,可是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赫敏嗤了嗤鼻子,看著他替她系好了靴子。

  他們走上了積雪已被掃淨的步道。雪後初霽,頭頂的天空、身旁的林木和腳下的地面都在閃閃發亮。

  "快到聖誕節了。"她一開口說話,呼出的氣就像雲朵一樣向上飄去。

  德拉科點了點頭。

  "我沒想到我有一天也會厭倦懷孕,但是—真的很難想像我們很快就要有孩子了。"她瞥了德拉科一眼。"一旦有了三個人,情況就會不一樣了。"

  德拉科又短促地點了下頭。赫敏握緊了他的手。"但願她不要遺傳我們倆共有的倔脾氣吧。"

  德拉科哼了一聲。"如果這是場賭博,我一定會說我們的贏面少得可憐。"

  赫敏笑了。"很有可能。"

  這個孩子的確倔得很。

  赫敏的預產期到了,接著又過去了好幾天,卻連一次假性宮縮都沒有出現。於是她狠下心來放棄了冬眠的生活,堅持爬過屋子裡的每一處樓梯和島上坡度最陡的步道,希望肚子裡的寶貝能行行好給點反應,什麼都行。

  妊娠將滿四十一周的時候,也是她終於無法忍受再多懷一天身孕的時候,終於出現了第一次宮縮。緊接著便是第二次。之後的兩天時間裡,宮縮會不定時地出現,直到漸漸穩定在了八到十分鐘一次的頻率上,並且持續不斷。

  托普茜來回踱步,一邊時不時以一副老練的樣子瞅著赫敏,一邊踮著腳尖興奮地搖晃著小身板。金妮把詹姆交給了另一只家養小精靈照顧,給每個人都泡了杯茶。赫敏嘗試著用看書來分散注意力,不讓自己去想宮縮的事情。可偏偏每一次都那麼劇烈,她根本無法忽視。

  德拉科似乎做好了死於慢性壓力的心理准備。赫敏只要一動,他就會緊張起來;宮縮的力量達到頂峰的時候,他就會急促地猛吸一口氣。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

  每隔一小時,赫敏或金妮就會施一道診斷咒,查看宮頸口有沒有完全擴張,結果卻總是不遂人願。

  最後,赫敏強撐著起身,絕望地嘆了口氣。金妮和德拉科立刻站了起來。

  她穿上鬥篷,把腳伸進靴子,用咒語系好鞋帶。"我要再去走兩圈,也許能刺激一下開始分娩。如果還是行不通的話—"她看向德拉科,卻沒有說出她腦子裡正在考慮的其他備選方案。

  金妮會意地點了點頭,努了努嘴。"我去看看詹姆。你們需要我回來的時候讓小精靈帶句話來就行。"

  金妮剛一離開,德拉科就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隨後無聲地閉上了嘴。

  他伸出胳膊讓赫敏扶著,任由她帶著他爬樓梯。

  她站在一座小橋頂上,緊緊握著他的手,努力壓抑住喉嚨裡的呻吟,一邊強忍著宮縮的疼痛,一邊喘著氣。

  "格蘭傑—我可以去找個助產士來。"

  "絕對不行。"赫敏咬著牙說道。"我和金妮能處理好。我不能讓你去冒那個險—也不能讓你把任何人帶到這裡,然後又為了掩蓋行蹤再殺了他們。"

  德拉科內疚地沉默了下來。

  赫敏低低地舒了一口氣。"我們再也不能做那些事情了。我們現在很安全。我們在這裡很安全。你敢犯禁試試看。"

  "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

  "疼死了!"

  "我知道。"

  "我沒力氣了,我已經用力好久了!"

  "我知道。"

  "你就不會說點別的嗎!"

  之後許久,德拉科都沒再說一句話。

  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力道大得幾乎要折斷指骨。

  金妮跪在赫敏的兩腿之間,托普茜就在她身邊。"赫敏,你確定不要拿面鏡子過來好讓你直接看到嗎?"

  "不要。"赫敏平靜地回答。她屏住呼吸,緊接著又一陣宮縮迅速襲來。她呻吟了一聲,拼命用力向前蜷曲著身子。

  "很好,很好,頭已經出來了。再來一次,讓肩膀也出來。"金妮抬頭看向德拉科。"你想不想過來接著她?"

  德拉科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金妮,直到她再次低下頭去觀察赫敏腿間的情況。

  赫敏咬緊牙關,緊閉著雙眼。她再次用力,全神貫注於一個念頭—要把孩子生出來。

  "沒錯,就是這樣。好樣的!肩膀出來了,現在深呼吸就好。不要再用力了。"

  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一團濕漉漉、蠕動著的小東西被放在了赫敏裸露的胸口上。

  赫敏感覺到了女兒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緊貼著自己的胸骨,不由輕輕抽了一口氣。她看到了孩子頭上那團潮濕的深色卷發。

  滿身的疲累立刻被丟到了九霄雲外。赫敏用顫抖的雙手環抱著嬰兒沾滿了皮脂的身體,手指小心翼翼地觸上了懷裡濕答答的小腦袋。她微微抬起了頭看向赫敏的臉,嘴唇扭曲著,一陣帶著顫動的嘹亮啼哭聲從她的小嘴巴裡號了出來。

  赫敏幾乎失語。金妮和托普茜正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但赫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懷裡的嬰兒皺起了羽毛般淡薄的眉毛,微微睜大了眼睛。

  像風暴中的閃電一般銀亮奪目。

  赫敏抽泣了一聲,把她抱得更緊。"德拉科—她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樣。"

  [1] Amalgamare.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56

第76章 尾聲·二

  赫敏坐在床上,數著女兒的手指,看著她粉紅色的小指甲,用自己的手指撫摸著她窄窄的小臉。金妮已經為她稱了體重,又用診斷咒做了詳細的檢查,然後托普茜動作熟練地用襁褓將她包裹了起來。蓬亂的棕色卷發已經開始變干,一簇一簇立在她的頭頂。

  "我想她的頭發最後大概會變得和我一樣,真是可憐的小家伙。雖然再過六個月之後,她也可能會變成金發。"赫敏微笑著抬起頭,卻發現德拉科正站在牆邊,看上去一副隨時就要幻影移形離開房間的樣子。

  赫敏頓住了動作,困惑地望著他。從她開始分娩到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她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什麼時候退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的。

  金妮和托普茜悄悄地溜出了房間。

  赫敏隱約地聽到了木門滑動關上的聲音,她的眼睛始終打量著德拉科。他臉色發白,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不安,手指不停地抽搐著。

  "德拉科…過來看看她。"

  他咽了口唾沫。"格蘭傑—"

  "她是你的女兒。"

  他的雙手抖了一下,她能看到他下巴的肌肉寸寸緊繃。

  "我知道。"他說話時牙齒反射著微光。"我記得她是怎麼來的。"

  赫敏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身子也跟著瑟縮了一下,把女兒抱得更緊。他的這句話就像一個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臉上,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幸福就像幻覺一樣蒸發殆盡,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她自己構築的一場美夢。

  她咽了口唾沫,低頭看著懷裡的女兒。房間裡死寂的氛圍沉重得令她窒息。

  總有些傷痕永遠都不會完全消失。而他方才提到的,恐怕就是這樣一道橫亙於他們之間的傷痕。

  "我想我該走了。"德拉科終於開口。

  "過來。"她平靜地說,同時再次抬頭看著他。

  他望著她,臉色絕望而蒼白,就像心髒從胸腔裡被生生挖了出來,而他正在她面前流血而死。他仍然站在牆邊一動不動,沒有朝她靠近。

  "德拉科,過來。"她又一次說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向前走去。她的左臂放開了襁褓,伸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直到他挨著她坐在床沿。

  赫敏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拿定主意下一步該怎麼做。她以為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以為他們已經基本成功地將她恢復記憶之前發生的事情與現實和真相調和在了一起。

  他從來都不想強奸她。如果還有別的辦法能救她,他絕對不會這麼做。他從沒指望過她會原諒他。

  也許直到現在,他也依然如此。

  她收緊了握著他手掌的左手。他似乎完全不願意靠近赫敏或他的女兒。

  她的嘴唇發干。"你—你答應過我會關心她的。如果你—如果你—"她的下巴開始顫抖,"—如果你打算在她出生之後就離開—你應該提前告訴我。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我們三個來說都是。記得嗎?我們會把一切都拋到腦後—所有的一切—然後我們就能好好地在一起。可是你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挪了挪姿勢,讓女兒的臉面對著他,但德拉科渾身僵硬,目光死死地盯著別處。見他抗拒,她的身體像是被利刃刺穿一般劇痛。

  "看看她,"她的語氣激烈而不容爭辯,"你必須要看看她。"

  德拉科極不情願地向下瞥了一眼。

  "她只是個孩子。她不會傷害到你的,你也不會傷害到她。看看她吧。"

  德拉科猛地抬起頭,試圖掙開她的手,同時發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哂笑。但是赫敏不肯放開他。他的表情不安得厲害,恨不得立刻從她身邊抽身退開,逃去地球上隨便什麼地方都行,只要別再留在這裡。

  "格蘭傑—"他的聲音已經緊繃得發抖,"我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

  赫敏緊盯著他,然後把他的手抓得更緊。

  "不。"她語氣堅決。"那根本就是謊話。你救了我,救了金妮和詹姆。你原本還可以成為一個治療師。你也能成為一個好父親,我知道的。這件事—這件事對於我們倆來說可能都不太自然,但我們都會盡全力做好父親和母親。你—"

  "赫敏—"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他的聲音生硬沙啞,眼睛仍然沒有看向她。

  "格蘭傑…"他又一次試圖把手抽回來。"格蘭傑,我—我以前殺過孩子。我上一次—面對那個嬰兒的時候,就是在處死了它的母親之後,又對它用了殺戮咒。"

  赫敏聞言僵住,抬頭看著他的臉。

  在某個時刻,她也曾想到他可能殺害過孩子。但這個念頭早已被她封鎖了起來,刻意忽略。

  無論是巫師還是麻瓜。無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又或者是孩子。

  她心裡一直都知道,但她也一直選擇性地忘記。

  然後,她想起了當初斯特勞德向德拉科提議幫助他處理掉一個他不想要的女嬰時的那種就事論事的冷淡語氣:"那些潛質不錯的孩子會被養大,之後為下個階段的項目服務,其他那些則會成為有用的實驗體。畢竟,關於嬰兒早期魔力的發育,我們仍然知之甚少…"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想要發出聲音。"那是因為你別無選擇。你從來、從來都沒有任何選擇。"她低頭看著他們的女兒。"可是現在,我們要重新開始。她會在遠離戰爭的環境中長大,而我們—我們會把曾經的一切都拋開。我們要好好照顧她,保護她的安全。這是我們倆需要一起去做的事情。我們倆都要好好照顧她。"

  赫敏轉向德拉科,將臂彎中的孩子置於兩人之間。他們的女兒正睜著銀色的眼睛望著他們。她的卷發已經干了,變成了一團棕色的亂毛;臉頰粉嫩剔透,看起來仍然有些窄;兩只小手都沒有被包進襁褓裡,而是貼著自己的臉,一張小嘴正邁力地吮吸著自己右手的指關節。

  她是赫敏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可愛的存在。

  "看看她,德拉科。她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女兒。你不會傷害到她的。"

  他垂下目光,呆呆地盯著女兒看了幾秒。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她能看得出他的呼吸已經停止了。他遲疑地向襁褓伸出手去,手指不自覺地抽了一下。他猶豫了片刻,然後輕輕拂過女兒的手掌,似乎擔心他的觸碰會毒害她或是打碎她。然而,那只小手條件反射般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指。

  德拉科頓時怔住。

  赫敏看著他低頭望著那個固執地往他懷裡蹭的小家伙,分辨出了他眼裡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神情—

  為我所有,為我所愛。

  歐若爾·羅絲·馬爾福[1]—用金妮的話來說—是全世界有史以來最讓大人省心的孩子。從外貌上看,她幾乎是赫敏的完美復制品,除了那雙銀亮得令人驚異的眼睛和與德拉科別無二致的嘴巴。

  她睡覺時很乖,也很少哭鬧。每當德拉科在實驗室裡默默看著赫敏工作時,她就會一聲不響地在過分溺愛她的父親懷裡窩上好幾個小時,趴在他胸口打盹。她還會一邊咬著父親義肢的手指,一邊在父親腿上正襟危坐地看著草藥百科全書裡的圖片。

  她是一個既安靜又正經的孩子,與她父母的嚴肅認真一脈相承,但她的眼睛裡卻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赫敏會用嬰兒背帶把女兒綁在胸前,這樣一來,每當歐若爾因為森林裡太過僻靜或是天空太過寬廣而感到緊張時,赫敏就能用雙臂保護性地緊緊摟著她小小的身體。

  等歐若爾終於能安全地坐起來後,白天大部分的時間裡,她都會像騎馬似的坐在德拉科的肩膀上,陪他四處檢查屋子周圍的保護咒。

  德拉科對歐若爾說的話比對其他任何人說的都要多,甚至連赫敏也得屈居其後。

  他什麼都會對她說,包括樹木、家具、所有那些他為赫敏買書的商店,還包括天氣可能會如何變化,以及每種分析咒語的顏色和色調分別代表什麼結果。歐若爾通常會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而每當他分心或沉默太久時,她便漸漸煩躁不安。

  盡管赫敏從理智上一直反對女兒和自己睡在一起,但歐若爾還是每晚都睡在德拉科和赫敏中間。這並不是因為歐若爾需要父母陪伴才能入睡,而是因為他們需要她。赫敏常常會握著歐若爾的手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睡去,德拉科則每晚都要起來幾十次確認歐若爾還在呼吸。

  一周歲之前,歐若爾幾乎從沒下過地。每當赫敏或德拉科把她放下來時,托普茜就會立刻出現,抱起她匆匆離去,又或者金妮也會把她帶去和詹姆一起玩。

  有時候,歐若爾會坐在赫敏身邊,嘴裡咬著一根羽毛,用木制攪拌棒敲擊著赫敏的各種坩堝,看看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當她終於學會了走路,她就變成了一只小影子一天到晚跟在別人身後,看著金妮在廚房和花園裡忙碌,陪著赫敏在實驗室裡工作,跟著德拉科按照每日例行的路線檢查保護咒。只要告訴她一條明確的規則,她就會說一不二地完美遵守。

  她幾乎就是個人間天使—如果沒有那些來自詹姆·波特的影響的話。

  歐若爾從詹姆那裡學會了各種東西:騎上玩具掃帚繞著木屋到處亂飛,速度之狂野令德拉科觀之色變;上上下下地爬山爬樹,擦傷膝蓋扯破衣衫成了家常便飯;在小溪裡用溪水和淤泥做飯過家家,甚至連摔跤都學會了—這足以讓德拉科為自己的縱容懊悔一輩子。

  赫敏夜裡醒來的時候,經常會發現一張嚴肅的小臉正趴在床邊專注地盯著她,近到她們的鼻子幾乎都要碰在一起。還好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赫敏早已見怪不怪,否則大半夜的確實能嚇得人毛骨悚然—因為歐若爾已經搬出父母的房間獨自睡覺了。

  "媽媽,我能抱著你睡嗎?"

  歐若爾每次都會認認真真地問赫敏,因為時至今日,德拉科唯一貫徹成功的規則就是不許歐若爾再和他們一起睡覺。

  "不要吵醒你父親。"赫敏一邊低聲叮囑,一邊快速向後靠進德拉科的胸膛,以便給女兒騰出更多的空間。

  歐若爾爬上床,蜷縮進赫敏的臂彎裡,兩手摟住赫敏的脖子,沒過幾秒便又睡著了。

  赫敏蹭了蹭女兒的鼻子,閉上了眼睛。

  "我們有規矩的,格蘭傑。"德拉科貼著她的頭發低喃道。

  赫敏把頭朝前挪了挪。"這句話聽著像是我的台詞吧。"她辯解道。"再說我本來也沒想吵醒你。"

  "門一開我就醒了。"德拉科一副怨念不滿的語氣。"一旦她知道你會答應,就會每天晚上都跑來的。"

  赫敏把歐若爾摟得更緊。"遲早有一天,她會不再想要抱著我睡的。"

  德拉科換了個姿勢,一只手滑過赫敏的腰胯。"這話你已經說了一年多了。"

  赫敏把鼻子埋進了歐若爾散發著苔蘚和樹皮氣味的頭發裡。"好吧,因為事實一直都是這樣啊…總有一天她會想要獨立的。我又不可能事先猜到哪天會是她最後一次這麼要求。"

  德拉科嘆了口氣。他的手臂以占有的姿態纏在赫敏的腰上,將她緊緊地摟在胸前,就像她抱著歐若爾一樣。

  島上的生活如田園詩畫,童話故事也莫過如此。不知不覺,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足夠長的時間,以至於赫敏也開始試探性地去信任當下了。唯一能暫時打破這份隱謐的,只有如期被送來的報紙新聞。每天晚上詹姆和歐若爾睡著後,德拉科、赫敏和金妮都會一起看報。

  赫敏的驚懼發作也慢慢成為了過去式。

  歐若爾斷奶後,德拉科和赫敏專門抽出了時間,喬裝幻容一番後小心翼翼地離開了小島去見專科精神治療師,想看看赫敏的大腦究竟出現了什麼問題。

  根據精神治療師的說法,赫敏的大腦中有太多反常的魔法活動,以至於很難確定症結所在。記憶雖然仍能勉強維持既有的結構,但這種平衡相當不穩定,幾乎沒有什麼醫療干預的空間。治療師強烈建議她在今後的生活中盡量不要讓大腦再受到魔法干擾,並且保證低壓力的生活環境。她可以服用一些效用溫和的魔藥來緩解焦慮,但由於彼此衝突的永久性魔法來源過多,治療師也給不出任何簡便的對策。而且在腦損傷發生之前,赫敏一直在使用黑魔法,這讓情況變得更加棘手。

  回程中,德拉科一直沉默著。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問道:"伊希斯之心通常只需要靠近黑魔法源頭就能進行淨化,是嗎?"

  赫敏正透過火車車窗望著外面。聽到德拉科的話,她閉上了眼睛,身子瑟縮了一下。一直以來,她都希望能避免和他進行這樣一場談話,也希望他永遠不要注意到那些細節。

  過了一分鐘,她才慢慢點了點頭。"嗯。如果是少量的黑魔法,暫時的靠近就足夠了。"

  "那如果是大量的呢?比如—反復施咒來分析和解構黑魔法,甚至是自己親自施放黑魔法以便找出逆轉傷害的辦法,從你專業的角度來看,那會有多大的量?"他裝出一副隨意的語氣。

  赫敏側身靠向一邊,雙腳交叉在一起,兩眼仍然看向窗外。"那就要看具體情況了。"

  接著便是一陣沉悶的停頓。赫敏垂下目光,整理著襯衫的衣擺,將之一點點撫平。她能感覺到德拉科銳利的視線幾乎穿透了她的身子。

  她清了清喉嚨。"如果需要分析的新型詛咒很多,而研究人員不得不這樣高頻率地接觸黑魔法,又沒有足夠的時間或資源來進行常規淨化儀式的話,累積的速度會相當快。"

  她透過眼角余光看到德拉科點了點頭。

  "用伊希斯之心治愈我之前,你都把它放在哪裡?"

  她的喉嚨發緊。"有時放在我床底下,不過—通常情況下我都會把它穿在項鏈裡掛在脖子上。我一直—"她咽了口唾沫,"—一直把它藏在我以前戴的一塊護身符裡。"

  "護身符在哪兒?"

  "嗯—"她扭了扭肩膀,故作輕松地說,"為了把伊希斯之心取出來,我把它踩碎了。所以後來我就把那些碎片都扔掉了。"

  德拉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真的希望你能早點告訴我。"幾分鐘後他終於開口,聲音輕如嘆息。

  赫敏的嘴角浮起一絲哀傷的微笑。"我們倆都不太擅長開口尋求幫助。我想,我們之前做決定時都沒預料到我們最終能活過那場戰爭,更不會料到自己將來還會有機會感到後悔,無論是你還是我。"

  赫敏轉過頭看向他。他正茫然地望著車廂的另一頭,目光的焦點仿佛在無比遙遠的地方。這是他在回憶往事、試圖找出那些他本可以做出不同選擇的岔路口時才會流露出的表情。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如果我能改變過去,每一次,我都會選擇救你。"

  他的表情既沒有放松下來,也沒有任何其他變化。她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合上了眼睛。"讓我們永遠相愛吧,德拉科。"

  她感覺到他親吻了她的發頂。

  "好。"

  刺耳的尖叫聲穿透了整座木屋。赫敏手中的魔藥瓶應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

  她渾身的血液都隨之凍結,戰爭的記憶和恐懼立刻排山倒海而來。她一把抓起魔杖和手邊的一把小刀,腳下生風一般地穿過屋子,衝進傳出尖叫聲的房間時險些與德拉科和金妮撞個滿懷。三人皆是魔杖在手,滿臉驚駭,瞪著眼前的一幕—歐若爾用自己的小身板把詹姆死死制在身下,雙手舉著一本精裝書狠狠砸上了詹姆的腦袋,同時憤怒地尖叫著。

  赫敏把小刀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踉踉蹌蹌地穿過房間朝兩個孩子走去,她的雙膝幾乎已經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和寬慰而癱軟無力。她掙扎著呼吸,胸口不住地痙攣。

  歐若爾在又一次用盡蠻力打了詹姆的頭之後終於被赫敏拖到了牆角裡。金妮也拉起了躺在地上大哭不止的詹姆,把他抱在懷裡。

  "怎,麼,回,事?"德拉科的聲音低沉而致命。

  "我的書!"歐若爾尖聲叫著,小臉因為憤怒而變得蒼白。"他把我的新書撕壞了!"

  赫敏和德拉科同時僵住,難以置信地抬頭對視了一眼,眼睛瞪得老大。德拉科的臉色和歐若爾一樣蒼白,攥著魔杖的手指抽搐不停。

  "我只是想要看一眼!可是歐若爾不給我看!"詹姆在房間另一頭大聲哭喊著,邊上的金妮正在檢查他頭上有沒有留下瘀傷。"我叫她帶我一起看,可她就是不聽!"

  歐若爾又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尖叫。"那是我的書!"她轉過身撲進赫敏的懷裡。"媽—媽—!他把我的書撕壞了…我的新書!他把有—有—有馬的那一頁撕壞了!"

  赫敏抱著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因為恐懼而發抖。

  她把歐若爾抱得更緊,把臉埋進女兒亂成一團的頭發裡,竭力平復自己的呼吸。

  "我知道。我知道。"她撫摸著歐若爾濃密的棕色卷發。"但是我們不能打人,無論是用手還是用書。"

  "可是他把我的書撕壞了!"歐若爾的憤怒慢慢變成了絕望,哭了起來。

  "我只是想要看一眼!"詹姆在房間那頭大聲喊道。

  "那是我的書!"

  "歐若爾!"隨著最初的震驚逐漸消退,赫敏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我們不能打人!你沒有權利去打別人,你知道這條規矩的。人和東西,哪個更重要?"

  歐若爾睜大了淚汪汪的灰色眼睛。她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人。"她不情不願地回答道。

  "沒錯。人更重要。"赫敏強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氣。"人永遠是最重要的。書被撕壞了,我們可以修補好,或者再買一本新的,但人不行。一旦我們失去了他們,他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我們永遠不能傷害他們。如果別人惹我們生氣了,我們也只能動口,不能動手。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失望。"

  歐若爾的臉皺成了一團,仰起頭來嚎啕大哭。

  赫敏抱起歐若爾,穿過房間去查看詹姆的情況。

  詹姆的臉正埋在金妮的肩窩裡。

  "詹姆還好嗎?"

  金妮點點頭。"一塊淤青都沒有。我估計他主要還是被嚇到了,畢竟歐若爾從沒發過這麼大脾氣。"

  赫敏松了口氣。"我也嚇壞了。"

  金妮緊張地笑了一聲,但她的眼神仍然緊繃著,就如同赫敏此刻的心情。"呃—我只是很高興能知道頑皮的孩子並不止我家這一個。我原本還開始擔心是我的教育方法出問題了。"

  赫敏不大自然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想我們已經到了該小睡一會兒的時間了,然後我們再嚴肅認真地談談。歐若爾,你想為之前打了詹姆的事情向他道歉嗎?"

  歐若爾透過眼前亂糟糟的碎發看著母親。"那是我的書。"她顫著聲說道。

  赫敏嘴角一抽。"好吧。那我們過一會兒再道歉。真的非常對不起,詹姆。"

  詹姆的臉依然埋在金妮的肩膀上,沒有回答。

  把歐若爾送回房間看著她終於入睡後,赫敏一轉身便倒進了德拉科懷裡。

  "我以為有人發現我們了。"她的聲音劇烈顫抖。"我聽到她尖叫的時候,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有人用詛咒攻擊了她。我以為我穿過那扇門就會看到她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德拉科把她緊緊抱在胸前,他的手仍在抽搐。她感覺到他點了點頭,然後把頭靠在了她的頭上。她低低地抽泣了一聲,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她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和她自己的幾乎一樣快。

  "我都沒有察覺到,我潛意識裡其實一直都在擔心,那些事情—"他們默默相擁了幾分鐘後,她才再度開口,"—它們一直都在那裡。我當時直接就抓起了一把刀,根本沒有停下來思考,抓起刀就跑過去了。"

  解放陣線在詹姆三歲生日的前幾天就已經抵達了英國,但直到將近一年之後才端掉了伏地魔最後的一處據點。辛克尼斯和其他大多數的魔法部官員、以及所有帶著黑魔標記食死徒的人都被逮捕了。為了爭取寬大處理,幾個食死徒互相合作,替那些從霍格沃茨被釋放出來的囚犯、以及人口再增長計劃中所有的代孕者打開了手銬。

  然而整個過程中,伏地魔本人從未現身。他一直躲藏在自己的城堡裡,解放陣線久攻不下之後,最終決定暫時讓他繼續留在那裡。他們晝夜不斷地嚴密監守著城堡,同時暗自希望伏地魔能自己死掉,讓他的堡壘最終成為他的墓穴。如同當初的格林德沃之亂一樣,媒體報導的內容翻來覆去都沒什麼實質進展,整件事似乎就此了結。

  部分戰犯的庭審和定罪倒是進行得十分迅速。伏地魔政權內部一直保留著詳實的記錄,其中寫滿了食死徒們的暴行。根據《紐約先知報》報道:"自從安東寧·多洛霍夫在蘇塞克斯研究所的爆炸襲擊中身亡後,食死徒西弗勒斯·斯內普便接手了伏地魔政權內部的記錄和結構管理工作,並對之進行了重大改革。爆炸原因至今仍未得到官方確認,研究所建築中的大部分記錄也被損毀。斯內普曾表示,這場導致了歐洲數百位頂尖科研人才喪生的悲劇本可以通過更加緊密的監管措施來避免發生。爆炸事件之後,斯內普要求各監獄和實驗室都要將記錄保存於外部地點,包括詳盡的日常細節以及相關人員的簽名,彙總成了一份列有所有相關人員名單、並清楚指明了各部門負責人身份的書面記錄。2005年夏天,斯內普在羅馬尼亞的一次政變中被暗殺,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的要求會在戰後為他數百名同事和食死徒的審判提供最直接有力的罪證。"

  而政權內部除了文書之外的其他方面則更加混亂,也更加恐怖。隨著血淋淋的真相被一點點地揭露,政治的漩渦也開始上演。

  國際巫師聯合會無法否認他們知道人口再增長計劃的存在,但是他們表示自己對於計劃的細節一無所知。聯合會會長發表了公開講話,堅稱聯合會始終被告知代孕事件全部基於自願,如果他們得知女性囚犯被當作計劃中的小白鼠、被強奸、被強迫懷孕,那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出面干預。

  斯特勞德逃離了歐洲,在人口再增長計劃的相關庭審開始之前很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赫敏不得不服用魔藥才能壓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平靜地讀完所有的消息。她早就知道這一切會很可怕,但當她真正看到那些庭審證詞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事實究竟殘忍到了何種無以復加的地步,以至於她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因為內心的負罪感而崩潰。所有幸存的代孕者都以證人的身份被帶上了法庭。漢娜·艾博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當法庭向她詢問有關強制指令和她的其他遭遇時,她只是蜷縮在證人席上,遮著自己的左臉。

  由於大多數食死徒生育能力低下,許多代孕者都被迫服用了大量的助孕劑,導致多胞胎現像頻發。帕瓦蒂·佩蒂爾被帶到法庭上時大著肚子,身後還跟著兩個蹣跚學步、緊抓著她長袍的年幼孩子。

  如果診斷顯示代孕者腹中的胎兒魔力水平較低,妊娠便會被強行終止,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讓代孕者服下副作用更大的強力助孕劑,一切的目的都是以人力進行"控制"來達到滿意的結果。到了最後,許多代孕者都因為嚴重的生殖系統損傷而終生無法生育。而那些沒有失去生育能力的代孕者則必須在分娩結束的六周內完成產後恢復,然後再次被送回繁育計劃的魔窟中,重新開始新一輪的妊娠。安吉利娜·約翰遜出庭時,懷裡抱著一張空無一物的破爛襁褓,死活不肯松手。

  最讓赫敏感到憤怒的是,聯合會居然還在應當采取何種措施方面爭論不休。當下已有一些對魔法部進行人員調整和結構重組的嘗試,使其成為一個更加民主的政府,從而不給那些企圖如伏地魔一般幕後操縱的人任何可乘之機。然而,盡管整個英國巫師界都對庭審證詞中的真相感到恐懼,但他們對那些所謂的純血"貴族"觀念仍然有著根深蒂固的執念。

  一篇社論還就此發表評價稱:伏地魔自己甚至都不是純血巫師。如果英國那些古老的巫師家族要被迫為伏地魔造的孽埋單,那會成為徹頭徹尾的諷刺。當務之急是解決庭審中發現的問題,讓受害者得到必要的賠償,然後繼續前進。

  赫敏發現自己的嘴已經不知不覺張成了咆哮的口型,於是她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有意識地強迫自己慢慢呼吸。

  人口再增長計劃中出生的孩子以及相關的妊娠都與英國一些歷史最為悠久的巫師家族密不可分,其中大多數的家族成員—包括那些孩子法律名義上的父母—都已經收到了不止一份的終身監禁判決書。那麼究竟該由誰來撫養這些孩子?幸存的代孕者又該被如何安置?社論總是沒完沒了地討論著這些問題。

  代孕者們對此的態度也大不相同:有些完全不想和她們被迫生下的孩子扯上任何關系,有些想要墮胎,還有些則態度堅決地保護著她們腹中還未出世的胎兒,或是拒絕讓她們的孩子被帶離自己的懷抱。在過了將近三年的被強制指令束縛的生活之後,許多代孕者的大腦都已經將這些指令內化,以至於她們的思想在強迫性的屈從和叛逆性的反抗之間來回徘徊不定。

  種種因素使得法庭的判決開始向對於那些希望保留血統傳承、承諾孩子將獲得合法繼承權的巫師家族有利的方面傾斜。代理律師甚至當庭辯護,稱代孕者們的狀況極不穩定,而最能滿足各方利益的做法就是把孩子從她們身邊帶走,為她們提供一些金錢補償,讓每個人都能"繼續前進"。

  "我要回去。"讀完最新一篇關於人口再增長計劃的庭審報導後,金妮突然開口。"我已經考慮了好幾個月了,我認為我必須回去。"

  赫敏和德拉科默然不語。

  金妮低頭看著手裡的報紙,指節泛白。"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在抹消一切。庭審,賠款,把孩子從母親身邊奪走、交給那些仍然抱著與當初發動戰爭時同樣思想的老蛀蟲去撫養,還表現得仿佛只要照此裁決,一切都會變得更好似的。他們會掩蓋全部的真相,把自己描繪成英國巫師界的救世主,將所有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和含恨死去的人們完全從歷史的痕跡中抹殺。他們完全不關心幸存者,甚至提都沒提起過那些為了正義和信仰而犧牲的人。感覺就像,他們正在試圖用最快的速度處理了結所有事情,然後就能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假裝他們不是放任罪行的幫凶。"

  金妮怒不可遏地喘了口氣,抬頭看了看赫敏。"我要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伏地魔。讓他一個人死在城堡裡實在太便宜他了。送那個惡魔下地獄後,我要讓所有人都牢牢記住,究竟是誰的犧牲才換來了最後的勝利。"她咽了口唾沫,臉色變得灰白。"所以,我需要你們幫我照顧詹姆,這樣我才能安心地回去。"

  赫敏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還有—"金妮猶豫了一下,顫抖地吸了一口氣,"我需要你們幫我做些准備。我想要知道,你當初為了闖入霍格沃茨設計的那種炸彈該怎麼制作。我還要練習決鬥技巧。我已經太久沒有上過戰場了。我打算—我打算等詹姆過了五歲生日之後回去。"金妮的眼睛裡泛起了水霧。"這樣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道別,以防萬一—以防萬一我再也回不來了的話。"

  "金妮…"

  "我必須回去。"金妮語氣堅定,不容絲毫爭辯。"我一直都對詹姆說,他的父親還有我的家人都是鐵骨錚錚的英雄,他們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為保護他人而戰。我沒有辦法看著那雙和哈利一模一樣的眼睛,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卻什麼也不做,只是在這座島上庸庸碌碌地度完余生。詹姆也不能在這裡呆一輩子。他必須要去霍格沃茨上學,親眼看看那個他父親即使犧牲性命也要保護的世界—"金妮的聲音哽住,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我該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這是我自己的使命。自從解放陣線抵達英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可我總是告訴自己讓國際巫師聯合會去處理一切吧。但他們簡直假仁假義無恥至極。我不可能再袖手旁觀下去了。"

  赫敏把手伸向桌子對面,想要抓住金妮的手。"金妮—金妮,如果你回到那裡去,你可能會死的。不要—不要讓詹姆成為孤兒。"

  金妮的目光隔著桌子望著赫敏。"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想不出我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她聲音平靜,面容卻扭曲起來。"你現在坐在這裡讀著這些報紙都會覺得內疚,可是你當初甚至願意為了贏得戰爭而賣掉自己。我在這裡養花種菜的時候,你卻被關在霍格沃茨的某個地洞裡;我在這裡自學做肉餡餅的時候,你卻在被折磨被強奸,單腳踏進鬼門關的次數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就算精神治療師說再次回去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你也還是對自己此刻坐在這裡的事實感到內疚。"金妮垂下眼,咽了口唾沫。"為了詹姆而留在這裡,對我來說只是借口罷了。我知道他和你們在一起會很安全。"

  赫敏點了點頭。

  赫敏不情願地把她所有關於制造炸彈的研究成果都整理了出來。她曾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優化炸彈制造的工藝,也曾把對制造原理的分析和技巧視為純粹的智力游戲,在腦海裡進行模擬完善,但她從未打算要把這些東西分享給別人,或者再次使用。

  德拉科則教金妮如何決鬥。他訓練金妮時的樣子比當初面對赫敏時還要不悅,要求也更加嚴格。赫敏此前從未察覺,德拉科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去謀劃並制定殺死伏地魔的最有效方法。赫敏在一旁看著他們訓練的樣子,突然驚恐地意識到,如果他的神經失調性顫抖沒有因為壓力而加重,他很可能早在赫敏成功做出第二副義肢後就回到英國去試圖殺死伏地魔。

  赫敏把設計和制作炸彈的基本技巧全部教給了金妮。德拉科則將他所能回想起的所有關於伏地魔城堡的保護咒信息告訴了赫敏。

  金妮看過了每一張分析結果和設計稿,然後抬頭看向赫敏。"你應該把你的名字留在上面。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不可能是我發明的。就算你想讓所有人相信你已經死了,你也應該因為這項成果而得到應有的贊譽。"

  赫敏強笑了一下,垂下了目光。"可是我真的不想,金妮。我不希望任何人因為任何原因而開始調查關於我的事情。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這是你當年逃離英國的時候隨身帶上的鳳凰社機密文件,你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

  為了慶祝詹姆的生日,金妮和德拉科還有詹姆一起去了日本大陸,回來的時候還帶上了一只名叫大腳板的長腿小狗。

  "媽媽要離開一段日子,但你得留在這裡幫助德拉科叔叔保護島上的安全。"金妮叮囑著詹姆。"大腳板會幫你變得像格蘭芬多一樣勇敢,對嗎?"

  詹姆鄭重地點了點頭。

  金妮的眼睛閃著淚光。"我會給你寫信的—每天都會。小精靈們會從我這兒帶一大捆的信給你,赫敏姨媽會一封一封全部讀給你聽,也許她還會幫你給我寫回信。一定要聽赫敏姨媽和德拉科叔叔的話,記住了嗎?還有,要好好照顧歐若爾—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們一定要互相團結友愛,知道嗎?最好的朋友就應該這樣才對。"

  2008年十一月,金妮離開了小島,留下赫敏和德拉科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

  生活中忽然沒有了母親,對詹姆的影響不可謂不深。盡管大人們一直以來都努力向詹姆和歐若爾隱瞞戰爭的陰霾,孩子們也會自發地對周圍這個不穩定、不正常的世界形成某種不可否認的認知。

  詹姆的性格隨著金妮的離開而變得愈發嚴肅。德拉科每次檢查保護咒的時候,他都會跟著德拉科繞著木屋轉來轉去。於是歐若爾便取代他成為了島上最淘氣的人。

  德拉科在他們住的地方額外准備了一個房間,這樣詹姆就不用獨自一人住在花園的另一側了。

  金妮離開後的第一個晚上,赫敏為詹姆掖好了被子,大腳板就躺在他身邊。"德拉科和我就在走廊那頭。"

  詹姆坐在床上,兩手緊緊抱著大腳板。"我是個格蘭芬多,就像媽媽和爸爸一樣,所以我很勇敢的。"詹姆的聲音有些顫抖。

  赫敏的心裡一陣刺痛。她雙臂摟過詹姆,親吻著他頭頂蓬亂的紅發。

  "你知道的,我也是個格蘭芬多。"她的聲音又澀又啞。"我們格蘭芬多需要很多擁抱才能變得那麼勇敢,所以我們一定要向其他所有的格蘭芬多一樣,互相擁抱,直到你媽媽回來。如果你還有什麼需要的,直接來找我就行。"

  赫敏照例在半夜裡醒了過來,卻發現歐若爾沒有出現在臥室裡問自己能不能抱著她睡。

  於是赫敏坐了起來,德拉科也緊跟著她起身。他們推開了歐若爾房間的木門,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於是他們又輕手輕腳地走進詹姆的房間,只見兩個孩子一起蜷在床上,大腳板被夾在中間。

  德拉科眯起眼睛,盯著床鋪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走上前去把歐若爾抱回了她的房間。

  第二天早上,兩人卻又一次在詹姆的房間裡找到了睡得正香的歐若爾。

  2009年一月,歐若爾三歲生日的一周後,伏地魔伏誅。

  根據紙媒報道,一支由美國魔法國會傲羅組成的精銳部隊攻破了伏地魔的城堡,同時參與行動的還有鳳凰社最後一名幸存成員金妮·韋斯萊。他們使用了一種新型的高級魔法突破了城堡外圍的保護咒。為了找出伏地魔的藏身之所,讓他腐朽潰爛的身體暴露於青天白日之下,傲羅們煞費苦心地將整座城堡由外到內依次拆解。

  多數傲羅都在這一過程中犧牲,金妮也險些喪命。負責本次行動的傲羅指揮官下令全員撤退,但金妮拒絕從命。她只身衝進城堡,施放出了她此生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殺戮咒。

  次日,世界各地的巫師報紙都刊登了一張金妮芙拉·韋斯萊大步走出城堡廢墟的照片。報上的她滿臉血污泥灰,從前額延伸到下頜的猙獰傷疤是整張照片中最惹人矚目的地方。她高昂著頭、拖著伏地魔的屍體走入了鏡頭範圍,臉上的神情既有連日戰鬥的疲憊,也有冰冷的勝利之色。

  沒有人能否認金妮是個英雄,盡管公眾和媒體對於她過去幾年間的行蹤始終質問聲不斷。金妮卻對此守口如瓶,只肯透露自己當初因為生病而不被允許參戰,後來被一戶巫師人家藏了起來。當她從媒體報道中察覺到解放陣線並沒有殺死伏地魔的打算時,她便決定回到英國。她不想被當作什麼英雄,只想讓整個巫師界都記住她的家人和朋友。

  戰後重建工作的重心漸漸從原先"繼續前進"的堅定口號轉向了對烈士和死難者的紀念,抵抗軍、鳳凰社、代孕者都在其中。金妮·韋斯萊始終堅定不移地支持幸存的代孕者。她毫不在乎那些巫師家族歷史有多悠久、傳統又有多古老。因為現實和真相告訴世人,正是他們那種令人作嘔的血統論讓他們不屑於制止發生在眼皮底下的暴行,從而直接導致了戰爭的爆發。秉持如此思想觀念的家族根本沒有養育下一代巫師的資格。

  法庭只得決定將監護權暫時性地判給想要自己養育孩子的母親。孩子們的生父則被剝奪了地位和財產,孩子成年之前,家族財產的控制權盡數移交至代孕者手中。對於那些不想養育孩子的代孕者,法庭判決給予其相應的"賠償",並將孩子送至專門成立的寄養處或孤兒院撫養,以便將來接管屬於他們的家族宅邸。

  社會曾一度掀起熱議,認為要將霍格沃茨整個拆除,重新建立一所新的魔法學校,但金妮置若罔聞。這裡是哈利·波特的第一個家,也是鄧布利多軍的誕生地。霍格沃茨將得到精心修繕,把歷史的真相告訴一代又一代的小巫師,只有這樣,巫師戰爭中的暴行才不會再度上演,也不會被後世遺忘。

  此後,關於針對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術任課教師職位的詛咒的流言不脛而走,金妮卻公開宣布了她打算出任該門課程教授的意願。

  島上的四人已經慢慢適應了沒有金妮的生活。詹姆和歐若爾對彼此的依戀日益加深,以至於德拉科和赫敏在察覺到相關的跡像時常常會憂心忡忡地對視一眼。

  "她承受不了的。"赫敏一邊說著,一邊看著一起在沙灘上踩水的歐若爾和詹姆。大腳板在岸邊跑來跑去,對著海鷗不停地狂吠。"她占有欲太強了。我不知道從現在開始讓她做好心理准備究竟是不是好主意。"

  德拉科緩緩點頭。他的手緊握著赫敏的手,兩眼卻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她正追著詹姆飛奔,手裡拽著一條長長的海藻拖在身後。

  金妮在詹姆六歲生日之前回到了島上。再度聚首十分愉快。她還帶回了一些被復原完好的哈利、羅恩和赫敏上學時拍的老照片。

  詹姆見到母親非常興奮,但金妮卻沒打算久留。她想把詹姆帶回英國,在重建完畢的霍格莫德定居,幫助學校修繕,直到來年霍格沃茨重新開學。

  "跟我回去吧,赫敏。"德拉科外出檢查保護咒時,金妮對她說道。"你應該回去的。我現在所說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而我只是在復述你的觀點。你比我更擅長這些。所有那些你曾經想過的要用來改變巫師界的方法—只要你願意回去,大部分一定都能實現。人們也應該知道,伏地魔之所以能被殺死,你才是居功至偉。"

  赫敏胸口抽緊,但仍是強迫自己輕輕笑了一聲。"在我看來,你和德拉科也算功不可沒。可你又覺得我該怎麼做?是帶上歐若爾一起回去,在我幫德拉科洗脫罪名的時候讓她被掛在輿論的風口浪尖?還是干脆把他們倆全都丟在這裡?"

  金妮的表情變得緊張不安,她移開了視線。"你不可能幫他洗脫罪名的。我知道在你眼裡他是一個悲劇式的英雄,但其他人不會這麼想,就算你磨破嘴皮子去解釋他的每一個行為也無濟於事。我和傲羅還有律師都共事過。我看過那些記錄。赫敏,你知道他殺過多少人嗎?那名單長得—"

  "我知道。"赫敏打斷了她的話。

  金妮把雙臂緊緊抱在胸前。"他現在的名聲和伏地魔在我們小時候那會兒幾乎沒什麼區別。提起'將官長'三個字,人們只敢輕聲細語。甚至如果可能的話,沒有人會稱他為'馬爾福'。食死徒的內部記錄裡到處都是他的簽名。就算是伏地魔本人似乎都沒簽過什麼文件。只要看過那些記錄,是個人都會認為他才是戰後真正的掌權者。至少所有發生過的一切他都是知情的。"

  赫敏的胃開始扭曲打結,但是她繃緊了下巴。"如果他不知情,又要怎麼從內部去瓦解伏地魔的政權呢?"她聲音干澀。

  金妮無奈地嘆了口氣,瞥開了目光。

  赫敏用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我不會離開他的,金妮。沒有德拉科,我根本活不過這場戰爭。我們能活下來的唯一原因,是我們從頭到尾都相信彼此。我已經太累了,不想再為了什麼重建巫師界之類的事情去編造我是如何才能幸存的謊話了。"

  金妮緊盯著赫敏,嘴唇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再辯駁什麼。

  "赫敏—"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肩膀。"赫敏,我知道我之前向你保證過我不會再多說什麼,但是在我把你留在這裡之前,我至少得把這些話全部都說一遍。"她咽了口唾沫,喉嚨隨之向下微微一沉。她臉上的傷疤變得猩紅醒目,就像她從前每次生氣難過時一樣。"除了詹姆,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對我來說,你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重要。我欠你一條命,我愛你,哈利和羅恩也一樣愛你,所以我只說這一次。我知道你深愛德拉科。我只是—我覺得你沒有意識到,除了你和歐若爾,他對其他人有多冷酷多無情。就算世界上其他地方全都變成煉獄火海,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他殺人的時候用的還都不是其他什麼簡單的咒語。任何人都必須是真心實意想要造成傷害才能施放殺戮咒—"

  "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金妮。"赫敏再次打斷了她。"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你我才能活到今天。"

  金妮的臉上閃過一絲沮喪,她又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赫敏用眼神制止了她。

  "對伏地魔射出殺戮咒的那一刻—你都想到了什麼?"赫敏問她。

  金妮猛地合上了嘴,連帶著下巴都發出了"啪"地一聲脆響。她瞪大眼睛望著赫敏,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然後她的嘴唇被抿成了一條直線,直到她的神情漸漸扭曲,變得痛苦難當。

  "天哪。是哈利。"她終於答道。她的聲音因為悲傷而變得顫抖,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根根泛白。"我想到了他對哈利所做的一切。"

  赫敏點頭,沒有感到絲毫訝異。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縞瑪瑙指環,幾秒後才開口:"愛,並不總是如人們想像的那樣美好純潔。有時候也會有陰暗面。德拉科和我一路走到今天,從來都是攜手並肩。是我把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當初決定救他的時候,我早就知道他身上的如尼符文意味著什麼。如果他是惡魔,那我就是那個讓他墮入魔道的人。你以為,他的那些暴戾究竟都是從何而來?"

  當歐若爾意識到金妮要把詹姆帶走時,她一開始只是無法理解,然後—當他們准備動身時—變得歇斯底裡。"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把他帶走!"

  她不想要德拉科或赫敏來安慰她,只是緊緊抱住詹姆不肯放手。雖然詹姆也對跟隨母親離開這件事頗為矛盾,但他一刻也沒有松開金妮的手。

  "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去,"他說,"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不行。不行。歐若爾必須留在這裡和我還有她父親在一起,直到她長大。"赫敏邊說邊試圖把歐若爾從詹姆身邊拉開。

  "我也要去!"歐若爾叫道,手指卻被母親一根一根從詹姆的袍子上扯了下來。"我也想住在英國。為什麼我們就不能一起去呢?"

  "對不起,歐若爾,我們不能去。"

  "為什麼?"歐若爾跌坐在地上,沒等赫敏把她抱起來就掙扎著想要爬回詹姆身邊。

  赫敏把她從地板上拉了起來,緊緊抱在懷裡。"我們去那裡會有危險的。所以我們才一直住在這座島上,而不是住在那些有商店的城裡,記得嗎?媽媽去了那裡就會頭痛,治療師告訴過媽媽不能去那些會讓她頭痛的地方。"

  "可是詹姆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要團結友愛。最好的朋友就應該這樣才對。"歐若爾趴在赫敏肩上抽泣著。

  德拉科站在一旁,一臉茫然無措,手指不停地痙攣。

  詹姆松開了金妮的手,走到歐若爾身前。

  "若爾,你得留在這兒和你爸爸媽媽呆在一起。去英國會有危險的。"

  "我不怕,我也是格蘭芬多!"歐若爾哽咽著說。

  德拉科臉部的肌肉微微一抽。

  "嗯,我當然知道。"詹姆放緩了語速,表情中流露出些許痛苦。"但是你不能去,因為你必須照顧大腳板。那裡對狗狗來說不安全。在我們做好足夠准備之前,它都不能去,而且它總是嚎叫得太厲害了。"

  歐若爾從赫敏的肩上探出頭。"真的嗎?"她帶著哭腔問。

  "真的。"詹姆認真地點了點頭。"那裡對狗狗來說不安全。所以你得留下來好好照顧它。德拉科叔叔不喜歡它,蜜妮姨媽也不怎麼出門。但它每天都需要到外面散步,所以你必須帶他出去。"詹姆的手裡緊緊攥著拴在大腳板脖子上的皮帶。"不過,我仍然是它的主人。"

  歐若爾慢慢地點了點頭,詹姆把大腳板的皮帶交到了她手裡。

  金妮和詹姆用門鑰匙離開了。歐若爾坐在游廊上,抱著大腳板淚如雨下。

  四年後。

  歐若爾飛奔著跑進實驗室,三兩下爬到了赫敏的腿上,手裡似乎還抓著一張紙片。

  "媽媽,媽媽你看。父親帶我去逛市場了,有一位女士—她用繩子串了很多這種漂亮東西,還送了我一只。"歐若爾張開手指,露出手心裡那只被抓得皺巴巴的小紙鶴。

  赫敏輕輕抽了一口氣,盯著歐若爾的手心,心髒突然揪了起來。

  "哦,歐若爾,真漂亮。"

  "她說如果我折完了一千只,就能實現一個願望。"歐若爾用閃亮的銀色眼睛注視著那只紙鶴。接著她又輕輕嘆了口氣,眼裡的神采也漸漸淡了下午。"可是—願望也只不過是想像而已。"

  "你想許什麼願望?"赫敏問道,盡管她能肯定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歐若爾猶豫著抬起頭看向赫敏。"希望我們能去英國。"

  赫敏抿緊雙唇,擠出一絲微笑。"那會很有意思呢,不是嗎?"

  歐若爾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手中的紙鶴。

  自從詹姆離開後,歐若爾大部分的頑皮嬉鬧也一去不返。德拉科和赫敏試圖讓她重新找回熱情的火花。德拉科會帶她去日本大陸的游樂園和市場裡玩,有時赫敏甚至也會同行。但歐若爾不願和其他孩子交朋友。

  攔在其中的障礙太多了。在麻瓜世界的時候,她不被允許提及魔法;在魔法世界裡,德拉科和赫敏又非常小心嚴肅地警告她,不能把她父母的名字、他們的住處、以及德拉科和赫敏改變外貌的方法告訴任何人。

  重重規則讓歐若爾也變得頗為緊張。於是,她從來都沒有參與玩耍。她總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別的孩子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臉上帶著神往的表情,卻拒絕了所有的邀請,就算德拉科和赫敏鼓勵她去,她也不願。即便已經過去了四年,她口中唯一的朋友也只有詹姆。

  "媽媽…等我到了能去霍格沃茨上學的年紀,我能去嗎?"

  赫敏的胃扭曲起來,她強忍著一直試圖忽略的頭痛眨了眨眼睛。"我還以為你會想去新西蘭的魔法學校呢?這樣我和你父親就可以時常去看你,過節的時候你也能回家來了。"

  "你們不能去霍格沃茨看我嗎?"

  赫敏想到了天文塔下,韋斯萊一家的屍體就被吊在哈利的骸骨之下;想到她被拖著走過那條蜿蜒昏暗的走廊,然後被鎖進了牢房裡;想到她坐在禮堂裡接受代孕培訓,她的下巴再也克制不住地緊繃起來。

  "如果我去霍格沃茨看你的話,我會—我可能會頭痛的。那裡發生過一些—對我來說非常悲傷的事情,如果我去了那裡,我會想到所有的事情的。"

  歐若爾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拿起了紙鶴,輕輕撫平了一些折痕,開口說道:"我想,新西蘭的魔法學校一定也很好。"

  赫敏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失落和哀傷。她伸出手幫歐若爾拉直了紙鶴的翅膀,整理好了底部,讓紙鶴穩穩地立在桌面上。"你知道嗎?我以前也折過一千只紙鶴。"

  歐若爾轉頭看著母親。"那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赫敏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我想是的。"

  "你許了什麼願望?"

  "嗯—"赫敏喉嚨發緊,她抬起手,梳理著歐若爾蓬亂的卷發。"具體的我也不記得了,但我覺得我的願望和你有關。我想—我是希望能住在一個和我愛的人在一起的地方,一個讓我不再孤獨的地方。曾經有一段時間裡,我真的非常孤獨。可是現在,我一直都和你還有你父親在一起。所以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歐若爾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能教我怎麼折紙鶴嗎?"

  赫敏的身子僵了一瞬,心髒揪得發疼。"不能。抱歉,我不記得該怎麼折了。我也試過重新學,但我總是會反復忘記。"

  "為什麼?"

  赫敏緊抿著雙唇,咽了口唾沫。"嗯…當初我懷你的時候,頭受傷了。腦袋裡一直很痛。那是非常非常嚴重的傷,嚴重到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以為我遲早會開始忘記越來越多的事情。可是—"赫敏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當時你雖然還在我肚子裡,但是你用你的魔力把我大腦裡受傷的地方保護了起來,這樣我就不會再忘記別的事情了。不過那些被包裹在你的魔力裡的地方,我現在自己也進不去了。它們都被緊緊地鎖在一起,沒有辦法被打開。這就意味著,即使你告訴我一些事情,或者我試圖自己去學習,我最後也會再次忘記。"

  "我的魔力治好了你的傷嗎?"歐若爾睜大了眼睛。

  赫敏點了點頭。"沒錯。這種現像叫做魔法胎兒微嵌合體[2]。治療師是這麼說的。而且這是一種非常非常罕見的現像。所以治療師覺得,只要我足夠小心,不去做那些會讓我呼吸急促或者頭痛的事情,那麼直到你長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我也能記得大部分的事情。"

  "如果你又開始忘記的話,那也許你可以再要一個孩子,讓它來治療你的大腦。"

  赫敏扯出一個緊張的笑容。"治療師說我不能再懷孕了。所以我只會有你一個孩子。"

  這時,德拉科出現在了門口。他的頭發還是棕色的,五官也在咒語的作用下顯得柔和。赫敏一看見他,渾身頓時僵硬起來。

  "媽媽在跟我說我的魔力是怎麼治好她大腦的傷的。"歐若爾對父親說。

  德拉科銀色的雙眼閃了一下,短促地點了點頭。

  赫敏吻了吻歐若爾的頭頂。"親愛的,你能去問問托普茜今天晚飯吃什麼嗎?我和你父親需要談談。"

  歐若爾拿起紙鶴溜出了實驗室。隨著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赫敏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德拉科盯著她,挑了挑眉。"怎麼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覺得仿佛有塊又尖又硬的石塊卡在喉嚨裡。她從一堆紙張下面抽出了一份巫師報紙。

  《潛逃戰犯被發現,已於南美溺亡》。

  德拉科看到標題大字的一瞬間,眼底閃過了一絲精光。

  "斯特勞德在巴西海岸附近淹死了。"赫敏輕聲說。她拿著報紙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她的屍體是在麻瓜醫院的太平間裡被發現的。官方死因是游泳時心髒病發作。"

  房間裡沉默了片刻。

  "真可惜沒人殺了她。"德拉科聲音冰冷地回答,接著輕輕揮了揮他的義肢,低聲念出"咒立停",解除了他頭發和臉上的幻容咒。

  "有人殺了她。"赫敏的聲音幾乎是憤怒的低嘶。

  德拉科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赫敏。

  "不要。不要對我說謊。"她的心開始劇烈狂跳,痛苦地撞擊著胸骨。

  德拉科垂下目光,低聲嘆了口氣。利如刀刃的鋒芒霎時間重新籠罩了他全身。

  只要歐若爾在場,他就會展露出最完美的一面,無論是溫柔的神態,還是咧著嘴的笑容,還是輕聲細語的滔滔不絕。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套他時常穿在身上的戲服,一個他想要成為的完美無缺、永遠不會失敗的父親形像。

  此時此刻,他又變回了最真實的那個他,像閃著寒光的鋼鐵一樣冰冷鋒利。

  赫敏抬頭看著他,覺得體內像有一道裂縫在慢慢撕扯著自己。"我們說好徹底停手的。"

  "不。"他雙臂交叉在胸前,揚起一條眉毛。"是你說徹底停手,我只是沒有和你爭論。"

  赫敏的下巴顫抖起來,垂下了頭。"你可能會被發現的。如果他們抓住了你,你會沒命的。"

  她的頭開始抽痛,胸骨幾欲斷裂,仿佛被他生生劈成了兩半。

  "想要我的命可沒那麼容易。至少比殺死一個已過中年的治療師麻煩得多。"他的眼神冷得幾乎要將空氣凍結。

  "你做了什麼?"她迎上他的目光。"鑽心剜骨直到她在水裡咽氣嗎?"

  他別過臉去,嘴角抽了一下。"一如既往的聰明。"

  赫敏沒有接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等著他轉過頭來看她。

  "她該死。"他終於開口,兩眼漠然地望著窗外。"想必你也早就料到,自從聽說了她逃跑的消息,我就不可能坐視不理,我一定會親手殺了她。你知道我一定會去找她的。"

  赫敏努力想要吞咽。她僵硬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肩膀顫抖不止。"你騙我。你又騙我。你又對我說謊。你說你要去加拿大處理一筆財產轉移事務。現在—每次你離開的時候,我都會猜想你到底在做什麼,擔心你會不會再也不回來—"她的聲音哽在了喉嚨裡。

  德拉科的表情開始松動,他伸出手想要碰她。

  赫敏立刻站起身避開他的動作,抬手按住胸骨。"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一切對你來說還不夠嗎?難道你就覺得現在的生活那麼不如意,非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報仇嗎?"她的眼睛開始發燙。"再過幾年,我們就不得不把真相全都告訴歐若爾。她會去上學,會在課堂上聽到關於戰爭的事情,卻什麼都不能說。他們會談論你,會把你曾經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告訴她。"

  德拉科咬緊了下巴。

  赫敏急促地吸了一口氣。"這會讓她的整個世界都顛覆崩潰的—就算她是最先從你口中知道了一切也是一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德拉科。這是你告訴我的。你說,有時候我必須認識到我不可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一切,那麼我就得做出選擇,然後安於這個選擇。所以我選擇了你。一直都是。我選擇的一直都是你。"

  她的肺部開始劇烈痙攣,喉嚨裡溢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她雙手緊捂住嘴。德拉科明顯地畏縮了一下,又一次伸手去夠她。

  赫敏卻怒視著他。"如果你不想再選擇這些,你至少應該先告訴我。"

  "格蘭傑,不是那樣的。"他邊說邊慢慢向她走近,聲音也變得緊張起來。

  她卻向後退開。"不是?你難道還想告訴我你碰巧從加拿大跑去了南美,又碰巧遇見了她嗎?你一直都在找她,是不是?"

  他勉強點了點頭,但眼神中仍然沒有一絲歉意。"她對你做了那樣的事,她死有余辜。一旦我知道了她藏在哪裡,我就不可能放任她繼續逍遙。"

  赫敏的嘴唇扭曲起來,扭過頭去不再看他。"你不該去找她。你根本就不該去插手。"她輕輕抽泣了一聲。"最糟糕的是—知道她終於死了我真的很高興,知道她受了折磨我也很高興。我只是不希望那個人是你—為什麼總得是你呢?"

  德拉科快步穿過房間,沒等她來得及後退便握住了她的手臂。

  赫敏猶豫了一瞬,然後把自己整個人埋進了他的懷裡。"我恨她。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我知道。"他邊說邊捧起她的臉,與她前額相抵,她仍在掙扎著呼吸。"我知道。"

  她低聲啜泣。

  "我發誓,到此為止。求你,深呼吸。"他緊緊抱著她。"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十年後。

  赫敏站在惠靈頓中央火車站的巨大壁爐前,望著綠色的火焰漸漸熄滅。

  "現在只剩我們倆了。"她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憂傷。

  德拉科默然不語地站在她身邊。他的手掌滑到她的腰際,溫暖堅實,不容拒絕,不容覬覦。

  她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你也意識到了她究竟為什麼要去,對吧?"

  停頓了片刻後,德拉科發出一聲略帶痛苦的嘆息。"嗯…"

  她的嘴角漾起微笑。"我想,這幾乎是種必然。"

  她抬頭看向德拉科,他仍然望著壁爐,臉上的神情苦澀而無奈。然後他垂下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他的樣貌隱藏在幻容咒下,但他的眼睛永遠都是原來的樣子。無論她花了多久的時間去仔細端詳,那雙銀瞳中似乎總有一些她未曾察覺的細微色彩變化。他對事物的感受是如此強烈,卻也如此隱秘。在這一點上,他與她何其相似。

  他低頭凝視著她,眼睛如融化的銀珠般明亮。

  周圍的世界飄然遠去。

  她的心跳漸漸加快。"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的嘴角微微一揚—那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展露的笑意。"你想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你想有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1] Aurore Rose Malfoy. Aurore為法語中黎明之意,源自拉丁語Aurora(歐若拉),即羅馬和北歐神話中的黎明女神。

  [2] Fetomaternal magi-microchimerism. 胎兒微嵌合體(fetomaternal microchimerism),或胎盤微嵌合體、母胎微嵌合體,指的是哺乳動物妊娠期間母體和胎兒之間交換DNA和細胞後,胎兒細胞會在母親的血液和骨髓中駐留數十年的少見現像。該現像有利於促進母體組織修復和改進免疫系統,但也會導致自體免疫反應。


第77章 尾聲·三

  2024年,八月

  英國魔法部,一處連入國際飛路網的壁爐突然亮了起來。一位年輕的少女出現在壁爐裡,手裡還拎著一只小手提箱。綠色火焰漸熄,少女睜大了銀色的雙眼,從壁爐中走了出來,望著魔法部正廳高聳的拱形天花板,又看著眼前熙熙攘攘步履匆匆的男女巫師們。

  "歐若爾!"一個聲音喊道。

  周圍好幾號人都聞聲把目光投向了這邊,看著金妮·韋斯萊腳下飛快地穿過人群;她的兒子詹姆·波特就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金妮一把將歐若爾拉進懷裡抱了好幾分鐘,才後退一步端詳著自己面前的少女。

  "看看你,看看你!這麼多年過去,我都怕認不出你了,可你長得簡直和你媽媽一模一樣。"金妮的樣子似乎都快要哭出來了。

  歐若爾抱以微笑。"是啊,"她帶著淡淡的新西蘭口音說道,"父親也總是這麼說。"

  金妮頗有些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他們居然終於肯讓你過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留在新西蘭,或者最終選擇去澳大利亞。你媽媽在信裡說,自從你以全科優秀的成績通過所有考試之後,收到的入職邀請信差點把你整個人都淹了—"

  歐若爾立刻紅了臉,尷尬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金妮咯咯笑了起來。"臉紅什麼呀,我們都知道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姑娘。但是—這麼多年了,現在你總算來到這兒,來到英國了。"

  歐若爾勾起唇角,露出了與母親沒有半分相似的笑容。"嗯,他們知道我一直都想來這兒,不過,得知我申請了古靈閣的職位並且被錄用了之後,他們還是挺驚訝的。"

  金妮騰出一只手向後一伸,一把將詹姆拽到了身邊。歐若爾和詹姆的目光相接了不過片刻,便瞥了開去。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像詹姆一樣去霍格沃茨上學。我苦口婆心勸你媽媽讓你過來,但你當時畢竟只有十一歲,到新西蘭的距離已經是你父母所能接受的極限了。我知道你們倆一直沒斷過書信聯系,然而他顯然沒有從那些越洋信件中學到你半分的用功。我敢肯定你到現在都還記得詹姆當年是怎麼低分飄過OWLs才勉強夠著傲羅門檻的。我簡直羞愧得沒臉見人。堂堂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自家兒子去考這門課居然差點沒及格。"

  詹姆的臉驀地漲紅,抬起一只手尷尬地捋了捋自己蓬亂的頭發。"媽!我NEWTs的分數明明還不錯的。你總不能一直把四年前的事掛在嘴邊上吧。"

  金妮毫無威嚴地哼了一聲。"我想掛多久就掛多久。你六年級剛開學的那一個月,我在教師休息室裡都不敢直視任何人的眼睛。"

  詹姆看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金妮見狀大笑了起來,似乎沒有注意到正廳裡其他的巫師們正在偷聽他們的談話。"不管怎麼說,既然你已經來了,也許你能有辦法讓他學聰明點兒。他跟哈利當年沒半點區別—遇到什麼事都要像個英雄一樣衝在最前面,就算是模擬訓練都不例外。"金妮的眼眶裡泛起了水霧,但沒一會兒她便眨了眨眼,又笑了一聲。"他需要的是一個頭腦冷靜、認真務實的好朋友,而不是像我這樣的格蘭芬多。我現在只要一想到他,就分不清自己是該為他驕傲還是該衝他吼叫。"

  詹姆兩頰的凹陷處已經變得通紅,歐若爾則站在一旁,抿著嘴唇,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搖了搖頭。

  附近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巫輕輕咳了兩聲。金妮朝她轉過身去。

  "金妮,上個月的紀念儀式之後我就沒見過你了。你過得怎麼樣,親愛的?"

  金妮熟練地擺出一副莊嚴得體的微笑。"圖特利夫人,我很好—我正在享受開學前最後的暑假。今年九月會有一大批新生入學,詹姆第二年的傲羅培訓也快結束了呢。"

  圖特利夫人點點頭,似乎對金妮的回答完全不感興趣,因為她正透過鼻梁上那副眼鏡仔細打量著歐若爾。"多麼可愛的小姑娘啊。是你的新朋友嗎?"

  金妮順著圖特裡夫人的目光轉過頭去。"哦…這位是歐若爾·布萊克。我和詹姆在國外的時候認識了她的家人。她剛剛在古靈閣找到一份工作,所以在安頓下來之前,她會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

  "歐若爾·布萊克?"圖特利夫人睜大了眼睛,更加仔細地盯著歐若爾。"是那個古老的布萊克家族的親戚嗎?"

  "他們在第一次巫師戰爭期間就移居國外了。"金妮壓低了聲音。

  圖特利夫人的眼睛變得更圓了,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向金妮問道:"雷古勒斯?"

  金妮眉毛一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真希望能有多一些的時間和您聊天,但我們現在真的得走了。過不了幾天她就該去報到入職了,我答應過,她一來到英國我就帶她去逛對角巷。詹姆,紳士一點兒,幫歐若爾拿著箱子。"

  無數雙好奇的眼睛都望著三人走向電梯的背影。電梯門剛一關上,正廳裡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

  關於哈利·波特死後是誰把她藏了起來並保護了詹姆,金妮·韋斯萊在面對采訪時一直三緘其口。現在,一位來自大洋洲的友人之女到訪英國,絕對將在媒體上掀起一陣熱火朝天的議論。布萊克家族—當然了。哈利·波特的教父就是一位布萊克。現在回想起來,一個古老而低調的巫師家族旁系,就算自己不願意蹚戰爭的渾水,也願意為哈利·波特的孩子提供庇護,這絕對是件情理之中的事。既然眼下戰後的重建復興已近收尾階段,那麼一位布萊克繼承人出現在英國、意圖接管沒落已久的布萊克老宅也就不足為奇了。

  魔法部正廳的那場談話之後,許多只貓頭鷹像雪片一樣自英國飛往新西蘭魔法學校,口中銜著的信件裡寫著一些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內容無一例外都是關於該校的某一位應屆畢業生。

  三人在對角巷街道間穿行時,歐若爾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周遭人們的關注。金妮·韋斯萊很樂於扮演一位興奮愉快的導游,而詹姆則跟在兩位女巫的身後,時而盯著他的青梅竹馬,時而扭過頭去,嬉皮笑臉地衝著他所能發現的任何一個敢公然打量他們的路人咧出一個放肆的大笑。

  金妮正指著一家新開張不久的餐廳向歐若爾介紹。就在這時,一位中年婦女不小心撞到了歐若爾,接著突然愣住,一把伸出手緊緊抓住了歐若爾的胳膊。"赫—!"

  歐若爾轉過身,看著眼前陌生的女巫。

  女巫生生截住了自己說到一半的話,縮回手按在胸前。她的好幾只手指都是鍍瓷的義肢。"不。不是。當然不是了。抱歉,我認錯人了。剛才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你是某個我以前認識的人。"

  金妮轉過身來,眼神微微一閃。

  "安吉利娜,"猶豫了片刻後,她聲音輕柔地開口,"這位是歐若爾·布萊克,哈利犧牲後我就一直和她的家人住在一起,當時詹姆還在我肚子裡。"

  安吉利娜緊盯著歐若爾,過了一會兒又看向金妮,肩膀漸漸耷拉了下去。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歐若爾身上。"哦,很高興認識你。"她的聲音充滿了哀傷。"實在抱歉剛才突然那樣抓住你,希望我沒有嚇到你。我只是太震驚了。她長得有點兒像赫敏,你不覺得嗎?"

  歐若爾面無表情地轉頭望著金妮。

  金妮故作沉思地打量著歐若爾,像是努力想要找出安吉利娜所指的相像究竟是什麼地方。"哦,是的。我想可能是她的嘴巴,是嗎?"金妮看了安吉利娜一眼,然後面色嚴肅地轉向歐若爾。"她說的是赫敏·格蘭傑,我們念書時候的一位朋友。05年的時候她去世了,就是戰後到解放前的那段監禁時期。"

  "哦…"歐若爾惋惜地輕嘆了一聲,看向安吉利娜。"請節哀。"

  安吉利娜的目光又在歐若爾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金妮領著歐若爾來到了麗痕書店門口。"就是這兒,"她低聲說,"你媽媽最喜歡的店。"

  "當然。"歐若爾的眼睛閃閃發光。

  書店裡非常安靜。返校高峰還未到來,顧客們都在過道或角落裡安靜地瀏覽閱讀。

  入口處擺放著一大摞厚厚的書籍。

  《第二次巫師戰爭通史》,俄耳甫斯·巴沙特著。

  歐若爾停下了腳步,盯著那些書看了幾秒,然後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本。

  "這周剛出版的。"旁邊一位店員望著歐若爾手中的書,熱心地向她介紹道。

  "我沒見過這個書名,我猜也是剛發行不久。"歐若爾翻開封面,仔細閱讀著章節目錄。

  "哦。您不是本地人吧?也不像是南非或者澳大利亞。您是新西蘭人嗎?"店員問道,兩眼更加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歐若爾。

  "我是在那兒念的書。"歐若爾一邊用手指依次滑過章節標題,一邊含糊其辭地回答。她的食指在書頁上微微頓了一下。

  "好吧,如果您想了解一下戰爭歷史的話,這絕對是最合適不過的一本書了。我從頭到尾一口氣讀完,當中連覺都沒睡過。第二天來上班的時候就跟僵屍沒什麼兩樣,但絕對值得。俄耳甫斯的文采堪稱一絕—不愧是《霍格沃茨,一段校史》的作者巴希達·巴沙特的親戚。"

  歐若爾揚起眉毛,點了點頭。店員似乎把她的動作當成了一種鼓勵的信號,朝她走近了一步。"他寫這本書前前後後花了十多年的時間,還特別申請到了魔法部的特別許可來查閱戰時所有的相關文件,甚至包括很多沒有對外公開的審判記錄—這些資料實在太驚人了。如果你的腸胃不好的話,裡面有些章節我是不推薦你讀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本書會解答你所有的疑問的。一切的真相都在裡面。人們理應知道的一切都在。"

  "那你呢?"歐若爾問。

  店員有些遲疑。

  "那些人們理應知道的一切關於戰爭的真相,你都知道嗎?"歐若爾澄清道。

  店員看上去很不自在。"呃—對我來說,很難不去了解那些。我是05年出生的,是—那批孩子的其中之一。當時審判接連持續了好幾年,因為他們想要弄清楚究竟該如何安置我們。"

  "抱歉。"

  少年清了清喉嚨。"不管怎麼說,這本書—能幫助你正確地理解所有真相。"

  歐若爾低頭看著手中的書。"我會自己讀讀看的。我不是在歐洲長大的,但我們那邊的人也聽說過一些相關的故事。想要對那場戰爭一無所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店員點了點頭。

  歐若爾把書夾在腋下,往店內更深處走去。她剛走進一條空無一人的過道,便迅速把書翻到目錄頁,手指一行一行向下滑去,直到找到了她急切想要閱讀的章節標題。第186頁。

  她飛快地翻到了對應的頁碼。

  "德拉科·馬爾福,即無人不曉的將官長,巫師界數千年來最惡名昭彰的劊子手。由於在十六歲時便刺殺了偉大的著名巫師阿不思·鄧布利多,他成為了有史以來加入伏地魔陣營時年齡最小的食死徒。馬爾福窮盡一生都在拼命向食死徒軍隊中的高位晉升。他不僅是伏地魔最年輕的追隨者,更是整個戰爭期間獲得將官軍銜時最年少的人。

  業界普遍認為他對黑魔法的精通程度異乎尋常;但關於他究竟通過何種手段獲取了這一能力,學者們的觀點仍然存在分歧。

  除了刺殺阿不思·鄧布利多,他最為眾所周知的罪行還包括直接導致時任鳳凰社領導人金斯萊·沙克爾犧牲的薩裡郡大屠殺,以及在霍格沃茨之戰當日協助攻占了鳳凰社所有的安全屋。戰後,許多食死徒就此退役,馬爾福的崛起卻才剛剛開始。他積極追捕並審訊所有幸存的抵抗軍成員,卻沒有將他們關押監禁,而是用自己的標志性詛咒殺死他們。他毫無節制使用殺戮咒的危險方式,正是他日後成為將官長及伏地魔公認繼任者的關鍵原因。

  人們一致認為,如果德拉科·馬爾福未曾在馬爾福莊園的大火中喪生,食死徒政權的統治可能還會再延續幾十年。當時,伏地魔本人的身體狀況岌岌可危,公眾相信他必然會在年底之前將權柄完全移交給馬爾福。

  黑魔法學者尤斯塔斯·塞達裡斯在其所著《馬爾福傳:歐洲的將官長》一書中寫道:'德拉科·馬爾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單從外表上看,他與伏地魔並無明顯相似之處,但是他留給整個巫師界的傷害絲毫不亞於他的主人。一位巫師如果想要如他一般連續不斷地施放殺戮咒,必須完全擯除同情心,甚至放棄全部的靈魂。'

  早年生平

  德拉科·馬爾福系家中獨子,出生於…"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動,歐若爾"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書,轉過身去,卻見詹姆站在過道那頭,咧著嘴衝她笑了一下。

  她端詳了他片刻,也回以微笑。

  詹姆·波特從來都不像他父親那樣骨瘦如柴。兩年的傲羅培訓已經讓他的肩膀變得寬厚。他的下巴也開始長出了深赤褐色的胡子,蓬亂的頭發長得只堪堪露出他的眼睛。

  "嘿。"他向她打了個招呼,手裡仍拎著她的手提箱。

  歐若爾揚起唇角,挑起貴族一般的眉毛,灰色的眼睛冷靜地望著他。"嘿。"

  他抬起一只手撐在歐若爾頭頂上方的書架上,以便微微俯視著她。歐若爾兩眼閃爍著亮光。

  他低頭注視著她。"已經開始躲我媽媽了?"

  歐若爾唇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垂下了目光。"沒有。我只是對這本新書有點好奇。我想,我應該查閱一下關於將官長的章節。"

  詹姆眼中潛藏的笑意消失了。"別看那些。這種書裡永遠不會有什麼真相的。"

  歐若爾聳了聳肩。"我知道。我只是—認為我需要知道別人都是怎麼談論的,但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這本書還引用了塞達裡斯的一句話,說將官長放棄了全部的靈魂。"

  她抬起頭,又一次若無其事地聳了下肩膀,那副無所謂的態度幾乎讓人信以為真。"你覺得我媽媽的名字會出現在索引裡的概率有多大?"

  詹姆伸手搭上她的手腕。"不要看。"

  歐若爾卻沒有聽他的勸。她轉過身,把書放在書架邊上,翻到最後的索引頁,手指一行一行地滑了下去,直到在她熟悉的名字下方停了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看…"

  她飛快地向前翻著書頁,最後停在了"哈利·波特"那一章中用銅版紙印刷的照片頁上。頁面底部有一張動態的照片,下方附著說明文字。

  歐若爾和詹姆一動不動地盯著照片裡的人。

  哈利·波特、赫敏·格蘭傑還有羅恩·韋斯萊擠在一張沙發上,看起來皆是憔悴疲憊。

  哈利和羅恩的胳膊繞過赫敏的肩膀,面向鏡頭,咧開嘴笑著,眼裡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赫敏坐在兩人中間,穿著一件綠色的套頭毛衣,隱約露出瘦弱得令人心疼的鎖骨。她的頭發向後梳成了兩條編得緊緊的辮子,在後腦底部盤成了又粗又大的一團。她睜著一雙寫滿悲痛和不安的大眼睛,雙手抓著身邊的男孩們。

  然後,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剛剛扯出了一絲哀傷而勉強的微笑,照片便開始了又一次的循環播放。

  歐若爾默默端詳了幾分鐘,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張照片。"我從來沒見過她戰時的照片。你媽媽從學校裡帶回來了一些,但沒有一張是在她四年級之後拍的。"

  詹姆沒有接話,但當歐若爾仍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時,他猶豫著把手按上她的肩頭。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露出了與照片中的女孩別無二致的悲傷笑容。

  她又垂低了目光,手指摩挲著照片下方的說明文字,仿佛想要把它們擦掉似的。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有人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她輕聲說。

  詹姆清了清喉嚨,挪了挪身子。"你也知道,我媽媽確實主動向你媽媽提出過的。她想把真相告訴所有的人,可她們倆那次差點吵起來。是你父母,他們自己不希望她這麼做。"

  歐若爾緩緩點點頭,視線依舊鎖在那張一遍又一遍回放的照片上。"我知道他們不願意。我都明白的。真的。倘若換成我自己,從頭到尾親身經歷了與他們同樣的遭遇—我也會只想把所有事情都拋到腦後。試圖解釋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根本不會有人想要去理解。"

  "可是—"歐若爾的下巴微微顫動起來,"—她不該就這樣被忘記。她不該成為一個毫不起眼的注腳。這不該是唯一一條與她相關的信息。她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章節,擁有一整本為她而寫的書。"她聲音顫抖。"爸爸也不該被拿來和伏地魔相提並論,不該被當作一個沒有靈魂的怪物,不該被誤解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自願—"她用掌根按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總是以為自己能控制好情緒,可每次都變得這麼—憤怒,我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她輕嘆一聲,飛快地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給了詹姆一個略顯緊繃的微笑。"至少我身邊還有你,還有金妮姨媽。媽媽說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想談談,都能告訴她或者爸爸,但是—"她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她實際上並不記得全部的事情。她還必須要事先服藥,如果我開始哭,她就會呼吸困難,緊抓著爸爸的手,臉色越來越白。每當這種時候,爸爸看起來總是一副寧可去死的樣子,而且似乎覺得我再也不會願意和他說話了。"

  她攥緊了書緣,指關節都開始泛白。最後,她把書放了下來。"我都想像不出,如果沒有你和金妮姨媽,如果不能把我所想的一切都寫信告訴你們,我該怎麼辦。在學校的時候我很孤獨,你知道的,我總是不得不在課堂上給出我明知是錯誤的答案,因為如果我說實話,我可能就會永遠失去爸爸媽媽。我總是覺得,不管我和別人關系有多親近,他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了解我,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任何我關心在乎的事情。而你是唯一一個了解我的人。"

  詹姆對她微笑,綠色的眼睛明亮而認真。"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歐若爾點點頭,片刻後,她也朝他緩緩微笑。

  他們凝視著對方,四周有一瞬間的靜謐,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們正面對面站在一條空蕩蕩的過道裡。

  歐若爾屏住呼吸,兩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詹姆眼睛的顏色變得深暗。他向前一步,與她靠得越來越近,然後向她伸出了手。

  清脆的鈴鐺晃動聲從店門口的方向傳來。詹姆直起身子,把手縮了回去,胡亂捋了捋自己的紅發,不自然地咳了兩聲,四下張望著。"呃,你知道,如果我們再不出去,我媽隨時都有可能出現。不過—呃—我們確實應該多聊聊—有關於—"他的臉紅得幾乎滴血,"你懂的—如果你想的話。"

  歐若爾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哦,對。我們—是該多聊聊。"她不停地點著頭,拖著步子從他身邊擠了過去。

  二人匆匆向書店門口走去,那本通史被留在了他們身後,仍然攤開在帶有照片的那一頁。照片下方說明文字寫道:

  "霍格沃茨鐵三角,攝於2002年聖誕。哈利·波特與摯友羅恩·韋斯萊(參見:第七章,羅恩·韋斯萊)及麻瓜出身的女巫赫敏·格蘭傑。格蘭傑在第二次巫師戰爭初期便離開了英格蘭前往國外學習治療。她是戰後幸存者之一,卻成為了人口再增長計劃中的代孕者,並最終死於監禁期間。她是鳳凰社中的一位非活躍成員,未曾參加任何戰鬥。"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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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番外

  點梗:只要能再看一段《鐐銬之下》,讓我賣掉左腳趾我都願意啊!來一段斯內普X赫敏吧

  分級:M(成人向,不含性內容)

  警告:本篇番外中提及自我傷害。

  作者注:

  我收到上述這條點梗信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我一直在糾結,因為我不知道怎樣處理才最合適。我想到了兩種方法:一是把時間線拉到《鐐銬之下》主線劇情之前,但這樣的話,角色發展走向可能會與現在的故事情節相去甚遠;二是把這個片段塞進正文時間線之中。最後我決定選擇後者。

  本“章”是一段衍生/刪減番外,發生在2003年的三月,德拉科立下牢不可破誓言之後,赫敏幫助哈利一行前往營救羅恩之前。就章節時間線而言,應該處於正文第五十章與第五十一章之間——如果你想重溫當時赫敏的精神/情緒狀態以及德赫二人的關系的話,可以重新回顧一下《鐐銬之下》原文。

  《鐐銬之下》是德赫向作品,本番外雖然有少量斯赫元素,但絕沒有任何否定德赫的意思。

  祝食用愉快。

  譯者注:

  本番外完全遵循《鐐銬之下》一切設定。

  含少量斯赫元素,請慎入。慎入。慎入。

  強烈建議讀者在讀完《鐐銬之下》正文前51章後再行閱讀本番外。

  番外不影響正文劇情。

   2003年,三月

  赫敏坐在西弗勒斯的客廳裡一張令人難受的扶手椅邊緣,目不轉睛地盯著排列在牆邊書架上的書本。

  大多數的書脊都已經嚴重開裂,根本無法看清書名。

  屋子裡又冷又安靜。西弗勒斯還在蘇塞克斯值班,她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回來。他手頭有關於詛咒研發部發明的新詛咒的情報。其他人都不願意來蜘蛛尾巷和西弗勒斯打交道,金斯萊和穆迪又忙得抽不開身,於是赫敏主動請纓。

  考慮到西弗勒斯對來訪者慣用的“招待”方式,赫敏本以為自己會被迫在暮冬的冷雨中等上許久。然而當她走上台階時,屋門便自動“哢噠”一聲打開了。她猶豫地走進屋內,小心翼翼地不去碰任何東西。

  這裡唯一的光源只有冬季陰暗寒冷的光線。

  她閉上眼睛,緩緩吸氣。渾濁的空氣裡夾雜著飛揚的塵土,隱約透出干枯藥草的氣息和多年熬制魔藥的味道。

  明天就是周二了。她又會見到德拉科了。

  ——只要他還活著的話。只要穆迪沒有在前一周讓她轉交的信件裡交代什麼自殺式任務的話。

  如果他死了,他們一定會告訴她的。一定會的。

  他仍然拒絕和她說話,除非必要;他仍然每周都訓練她,偶爾冒出幾句惡毒的話語;每當他的眼睛掃過她時,她都能看到其中燃燒著的冰冷怨恨——就仿佛他再也不能忍受多看她一秒,仿佛為她而付出的那些代價已經讓他徹底醒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他每一道帶著怨憤的眼神,都像一顆冰冷而尖銳的石子一般填進她的胃裡。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小心地並攏雙膝,讓腳掌緊緊貼在地板上。她一邊克制著自己的不安,一邊獨自在這間寒冷的屋內繼續等待。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干淨了。她覺得德拉科看她的眼神就仿佛真的在看一個妓女——一個他衝動買下,而內心卻並不想要的妓女。

  她深吸了一口氣,胃部在身體裡緊緊扭曲打結,雙肩幾乎顫抖起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指尖因為處理魔藥原料而沾滿了污漬,指甲也由於時常清洗而干燥龜裂。

  此時此刻,她再也遮掩不住自己全身上下裡裡外外那所有的裂痕了。

  她呼出一口氣,看著水汽短暫地凝結在空中,隨後消失。她感到精疲力竭,身心都在透支,直到整個人只剩下空虛。胸膛深處幾乎空無一物。

  她原本以為自己最終會死於使用黑魔法,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死於埋藏在心中的那股負罪感。

  她已經連續幾周沒怎麼睡過覺了。此刻短短幾分鐘、像是偷來一般的時間,已經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休息了——盡管她已經因為工作而疲倦到了極點,雙手都在發抖。她今晚會服用無夢酣睡劑,這樣她就能獲得真正的休息,在第二天一早的采藥和訓練的過程中保持警惕。

  她也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怎麼吃過東西了。其中有一半的時間,她只能勉力喝下一些茶水。每周與德拉科見面之後,她都會一連數日都沒有胃口,又會同時因為對下次見面的恐懼而無法進食。她曾嘗試服用食欲刺激劑來強迫自己吃東西,但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障礙。不管她如何想方設法讓自己感到飢腸轆轆,所有的食物吃起來都像沙子,一旦食物順著食道滑進胃裡,她就惡心欲嘔。

  她向後靠進椅背。扶手椅裡的彈簧不是斷了就是已經磨穿了緩衝墊。如果她把重心後移,椅背的彈簧便會穿出;如果她重心向前,身下的座墊又會被彈簧刺穿。

  但是她太累了,根本不想去在乎這些。她合上雙眼,試圖完全封閉自己的意識。這裡只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什麼都沒有。只是一處讓她可以呼吸的地方。

  意識中的牆壁松動了。一聲痛苦的、被拖得極長的尖叫聲傳來。

  科林。

  不。

  別去想它。

  她又豎起了一堵牆。

  就在她努力加固牆壁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只手停留在她的喉頸旁。

  “就像一朵墓地裡的玫瑰。我很想知道,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

  她也不願去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她將它狠狠推開。

  “羅恩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婊子。”

  難道她的腦海裡就不能有哪怕片刻的寧靜嗎?

  她猛地睜開眼睛,把那些牆壁放倒,讓她平時腦海裡的隔間重新歸位。那些負罪感又回來了,從心裡直接湧上她的喉嚨。如果她不拼命抬起下巴,就會被它淹沒而死。

  她的左肩被穿出的彈簧扎了一下。

  她向前挪了挪,再次呆呆地看著西弗勒斯的那些書脊。

  走廊裡傳來幾不可聞的幻影移形聲。赫敏轉過身來,看見西弗勒斯托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房間,他蒼白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見她坐在他的客廳裡,他的眼睛裡沒有一絲驚訝,但看到她的模樣時,他卻皺起了眉頭。

  他並沒有直接走進客廳,而是僵硬地從她身邊穿過,朝廚房走去。她站起來跟在他身後。當她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穿過房間,顫顫巍巍地從櫥櫃裡拿出幾瓶魔藥,動作十分笨拙,好幾只小瓶子嘩啦一聲倒在工作台上。他用一只手壓住小瓶以免它們滾落到地上,迅速用另一只手拿起幾瓶喝下。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赫敏眯起雙眼。她靜靜地朝他走近,之前那股沉重的疲憊感此刻已經被她忘到了腦後。她抽出魔杖,對他施了一連串的無聲診斷咒。

  西弗勒斯終於喝完了魔藥時,她正查看著診斷光帶,並依稀注意到他把頭靠在櫥櫃的架子上,發出一聲勉強的長嘆。

  赫敏全神貫注地分析著診斷結果,直到它們在她眼前突然消失。她抬起頭,發現西弗勒斯正緊盯著她,手握著魔杖,臉色發黑。

  “難道沒有人教過你什麼是隱私嗎? ”他的聲音充滿惡意。

  她平靜地凝視著他,不讓自己的表情泄露緊繃在胸口的痛苦。“你是鳳凰社的成員,而我是你們的治療師。監護你的健康狀況是我的本職工作。”

  他冷笑一聲,嫻熟地把翻倒的魔藥瓶從工作台上清理干淨,放回櫥櫃裡。他的雙手看起來已經恢復了平穩。“我可不記得自己同意過讓你多管閑事。”

  她揚起一條眉毛。“我有責任讓哈利的身體保持健康,為此,有一半的時間我都需要在未經他同意的情況下打昏他,好讓他乖乖聽話。你對鳳凰社至關重要。所以我有權做任何我認為必要的事情來保證所有成員的活躍。”

  她向他伸出手,卻被他立刻避開。

  她的手垂回了身側。“你在蘇塞克斯工作是在毒害你自己。黑魔法的侵蝕是會累積的。不管你采取了什麼預防措施,現在看來它們的效果已經不夠了。讓我來幫你。”

  她只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打算拒絕。“我是個治療師,西弗勒斯。”她語氣堅定地重復了一遍。“過去你一直認為我的職業水平相當優秀,我也不覺得你是那種會給予別人空洞贊美的人。如果你說過的話都是認真的,那就讓我盡我的職責。”

  他低頭盯著她。盡管他已經服下了好幾劑魔藥,那些沉重的疲憊和殘余的疼痛在他烏黑的眼睛裡依然清晰可見。赫敏毫不畏懼地迎著他的目光,直到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翻了個白眼,召喚了一把椅子,隨後又重重地坐了進去。

  赫敏走到他的身後。他面無表情地往著廚房另一頭,雙肩緊繃。

  她抬手撫過他肩頭的衣料。“我保證,我不會咬人的。”

  他用眼角余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沒有理會,只是低頭瞥了他一眼,再次施了一道診斷咒。

  她稍稍猶豫,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撥開他頸後的黑發。他頓時畏縮了一下。

  她把手抽了回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了他一會兒。

  “如果方便的話,請解開你長袍和襯衫上的紐扣。”最後,她以多年練就的臨床治療師口吻說道。

  西弗勒斯聞言愣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抬起手臂,由上至下開始解衣服上的紐扣。赫敏則利用這段時間施了一道更精細的診斷咒和一系列的分析咒語。

  “這是舊傷。”她邊說邊用魔杖尖沿著擴散的損傷痕跡比劃著,並仔細地把讀數牢牢記在心裡。

  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當我還在霍格沃茨讀書的時候,某個格蘭芬多的惡作劇留下的。”他聲音尖刻。“諷刺的是,他用的還是我發明的咒語。當時脊椎損傷的治療水平比起現在真是望塵莫及。”

  赫敏點點頭。在第一次巫師戰爭之後的十年裡,魔法界的醫學水平取得了相當大的進步。而西弗勒斯是在此之前受的傷,距離現在的確太過久遠,無法享受到醫學水平進步帶來的益處。

  他已經解開了足夠的衣扣,於是她將他長袍和襯衫的衣領向下翻折,露出他後頸蒼白的皮膚。她可以看到他脊柱附近有一處膚色與其他部位稍有不同,看上去就像瘀傷一樣。他坐在椅子上,渾身緊繃。

  她頓了頓,手指微微發抖。“我要碰你了。”

  她留出了片刻的時間讓他做足准備,然後用指尖輕輕貼上他頸後的每一塊椎骨。他一陣陣地抽搐了起來。

  她低聲念出一道咒語,兩只手指輕輕敲著魔杖。一絲絲金光隨著每一次的敲擊穿透他的皮膚,滲入並照亮他的脊柱,那些集結纏繞在脊柱周圍、順著神經延伸而開的黑色卷須輪廓隨即清晰鮮明地浮現了出來。

  她注視了幾分鐘,喉嚨繃得越來越緊。

  “這遲早有一天會讓你癱瘓的,”最後她勉強說道,“但你顯然已經知道了。”

  他又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她低聲念出治療鑽心咒後遺症的咒語,用杖尖輕敲他的後頸,緩解他顱骨底部到肩膀因肌肉痙攣造成的疼痛。

  他從牙齒間發出一聲低嘶,打了個哆嗦。

  赫敏抽回她的手。“我沒有帶包。你這裡有什麼可以塗擦的藥膏嗎? ”

  他的肩驟然向下一垂,嘆了口氣。“水槽左邊的第三個櫃子裡。”

  赫敏花了幾分鐘時間瀏覽他櫥櫃裡的收藏。他存放的鎮痛藥膏種類之多幾乎與她不相上下。有些非常稀有的藥膏她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她也根本沒有時間熬制如此復雜和耗時的東西。每一只瓶罐都標注了日期,時間跨度長達數十年。

  年復一年,他一直在尋找解決方案。

  她只覺得如鯁在喉,但又強迫自己把那股沉重的情緒咽了下去。“穆迪說你這裡有一份關於蘇塞克斯的報告。”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更多的魔藥在工作台上排列開來,心裡評估著哪種最合適。

  “我還沒寫。”

  她點點頭,選出了四瓶魔藥,然後走了回去,再次站在他身後。

  這樣的視角,讓她想起了當初為德拉科治療如尼符文傷口的情景。

  她低下頭擰開藥瓶蓋子的瞬間,感到胸口傳來一陣空洞的疼痛。她對自己的雙手施了一道屏障咒,用指尖把藥膏舀了出來。

  “我要碰你了。”她又說了一遍,隨後將手指按上他的脊椎。

  她把藥膏均勻地抹在他的皮膚上,向上塗到他的顱骨底部,隨後又向下一直塗到肩膀裸露出來的地方。她的觸碰小心而輕柔,手指劃過他骨骼和肌肉的每一處凹陷和凸起。塗抹完畢後,她對他的皮膚施了一道保暖咒,讓藥膏靜置幾分鐘。接著,她開始施出一系列復雜的魔咒來修復他的神經,使其免受不斷擴大的傷口的影響,同時緩解壓力和腫脹。

  西弗勒斯在她治療的過程中始終一言不發。當她的動作驚擾了他的神經時,他便渾身戰栗,但她還是小心謹慎地繼續著。她的雙手向來都非常沉穩,每一個動作宛如外科手術一般精准。

  長時間的沉默無語後,她終於開口。“你為什麼要加入詛咒研發部?你一定知道,在受了這樣的傷之後,頻繁接觸黑魔法是會讓它不斷惡化的。”

  他回過頭看著她。她瞥見了他臉上的怒意。“你不問問題會死是嗎?”

  她繼續治療他的脖頸,沒有回答。

  他嘆息一聲。“有時候,僵硬和麻木會讓我的決鬥技巧很不盡如人意。如果不去參與詛咒研發,我在死前能做出的貢獻就更少了。”

  赫敏的手指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裡,細細思索著他的這句話還有多少言外之意。她低著頭,看著他蜷坐在他冰冷寂靜的屋子裡。

  “我真的感到非常難過,西弗勒斯。”最後,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說道。

  他嗤笑一聲。“那就麻煩別讓藥膏弄髒我的袍子。”

  她翻了個白眼,又繼續治療了幾分鐘。她在藥膏上施了一道屏障咒,最後把他的襯衫領子翻回原位。

  “完成了。”她說。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重新扣好襯衫和長袍的扣子,轉動著肩膀,又試探性地扭了扭脖子。

  他站起身,低頭看著她。“所以,你的診斷是什麼,治療師小姐?”他語帶嘲弄地問道。

  赫敏抬頭望著他,覺得胸口被一股重力壓得喘不過氣來。“你該早幾年告訴我的。”

  而他只是面無表情地低頭盯著她。

  她低下頭,吸了口氣。“僅靠魔藥遠遠不夠,你需要更多的治療。你現在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控制症狀而已。如果你能休息一段時間的話,我可以為你做一台手術來減輕黑魔法的濃度——”

  “不可能。”他冷聲打斷。

  她嘆了口氣,心沉了下去。“你應該讓我來醫治你。至少每個月一次。我可以幫你緩解腫脹,讓你的神經恢復過來。如果你能積極主動地接受治療,你還會有更多的時間。”

  他的嘴唇抽動著,神情緊繃起來。“以你估計,我還有多少時間?”

  她吸了一口氣。“情況會逐漸惡化。僵硬和疼痛會變得更加嚴重,而那些用來壓制的魔藥會有損你的協調性。如果不加以監控的話,傷害可能會影響到你的大腦——”

  “多少時間?”

  她的胸口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兩眼避開他的視線,緊緊盯著他的前胸。“如果你繼續在蘇塞克斯工作的話,五年之內就可能會喪失大部分的行動能力。”

  他點點頭。“我會謹記的。”

  “手術——”

  “沒有什麼手術。除非你手裡還藏著另一顆伊希斯之心,否則你就不可能治愈我。我們倆也都沒那個時間可以浪費。現在,我還有一份報告得寫。你就在這兒等著,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不要碰任何東西。”

  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赫敏一個人站在昏暗無光的廚房裡。

  疲倦感再一次席卷了她全身。她在先前西弗勒斯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過了許久,她身體前傾,把頭靠在了餐桌上,眼睛顫動著慢慢合了起來。

  腕間傳來一陣極輕的觸感,她一下子醒了過來。

  西弗勒斯站在她身邊,一只手裡拿著一卷羊皮紙,另一只手正握著她的手腕,輕輕轉動著,低著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前臂。

  她的袖子被卷了上去,手臂內側剛剛愈合的傷口在冰冷的灰色光線下隱約可見,像是許多淡淡的銀色傷疤。

  她立刻把手抽了回來,拉下袖子遮住手腕,站起身來。

  “這就是新詛咒的情報嗎? ”她邊說邊專注地看著他手裡的羊皮紙。她能感覺到一股緊張從脊椎處蔓延開來,向上纏繞住她的喉嚨,仿佛要勒得她窒息而死。

  “是的。”西弗勒斯的聲音裡沒有了往日的尖酸刻薄,反而有些低啞柔和。

  她顫抖地吸了口氣,避開他的目光,兩眼緊緊地盯著那卷羊皮紙,伸出了手。“那我先走了。”

  他把羊皮紙遞了過去。但是當她試圖接過的時候,他卻收緊了手。她拉了一下,而他向她走近一步。她猝然抬起頭來。

  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她。“那麼,你過得怎麼樣,格蘭傑小姐? ”

  她的胸口被抽緊。“我很好。”她用堅定的聲音回答道。

  她又試了一次,想把羊皮紙拉過來,卻只是把西弗勒斯拉得離自己更近。

  他挑起一條眉毛。“確實。那麼,德拉科那邊怎麼樣了? ”

  她此刻只想抽身退開,覺得自己的臉血色盡失。而西弗勒斯隨著她的後退一步步地向她逼近,直到把她困在他的身體和桌子之間。

  “他也很好。”盡管喉嚨緊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還是強迫自己的聲音不泄露一絲一毫的情緒。“我覺得他很好。他不——他現在不願意和我說話。但我覺得他很好。我明天會見到他。”她試圖呼吸,而胸口卻驟然傳來一陣空虛而痛苦的痙攣。

  她強笑了一下,抬頭看著西弗勒斯的眼睛。“他還活著。這就是我想要的。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她移開目光,放開了抓著羊皮紙的手,想要逃離眼前這個被他逼得難以動彈的角落。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頭,讓她停下動作。

  她抬頭看他。他臉上的關切之色清晰可見。他的手指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向自己。他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龐,烏黑的眼睛迅速地掃視著她面容的每一處。

  “我很好。”她重復道,聲音有些緊張,卻仍然有力。“他還活著。”她的胸口又一陣痙攣。“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所以我沒什麼可抱怨的。”

  可是話音未落,那股一直被她強行忽略、令她肝腸寸斷的傷慟便再也壓抑不住,瞬間湧上心頭。她的雙肩顫抖起來。她斷斷續續地低喘了口氣,用手背捂住嘴。她試圖吞咽,卻只能隨著肩膀不住的顫動而發出嗚咽的啜泣。她垂下頭,抵在西弗勒斯胸前。

  令她吃驚的是,西弗勒斯的胳膊環住了她的肩膀,任她站在原地,把臉埋進他的長袍裡抽泣。好一會兒後,她終於平靜下來,努力調整呼吸,胸口仍在突突起伏。

  “對不起,”她一邊低聲說,一邊飛快擦了擦臉頰,“我只是最近太累了。”她迅速眨了眨眼睛,又抬手抹了抹。“別擔心。我不會——我不會一直來這裡哭的,我保證。”

  西弗勒斯的手臂卻依然環著她的後背,沒有松開。她輕喘了口氣,抬起頭來。

  他也正低頭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難以捉摸。他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微微張開,遲疑了片刻,然後用手掌貼上她的臉頰,拇指溫柔地拂去她殘留的淚痕。

  有時候,她會忘記自己是多麼想念被觸碰的感覺。每個人觸碰她的時候都是那樣匆忙,仿佛在提醒她這世上還有其他更急迫的事情需要處理。

  她的世界是如此寒冷,如此淡漠,如此苦澀。

  她輕嘆一聲,合上雙眼,把頭靠進西弗勒斯的手掌裡,貪戀著那轉瞬即逝的溫暖。

  爾後,她平穩地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西弗勒斯的臉近在咫尺,他的眉毛也皺了起來,縞瑪瑙色的眼睛裡帶著沉思,手指貼著她的臉頰抽動著。

  “我為我們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他柔聲說道。

  赫敏的目光與他相遇,片刻之後,她的嘴角扯出了一絲凄涼哀傷的微笑。“我只希望這總有一天能帶來改變。這一切最終都會是值得的。”

  她直起身子,開始拉開距離,但是西弗勒斯收緊了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頓時睜大了雙眼。他向後仰起她的頭,嘴唇就此輕輕掠過她的。

  赫敏呆立著,心在胸腔裡怦怦直跳。接著,她的手指抓緊了他被她的淚水打濕的長袍,閉上了眼睛。

  她迎了上去,嘴唇貼著他的微微移動。片刻後,她松開了他的袍子,向後退開。

  西弗勒斯沒有阻止她。他的手滑落下去,垂回身體兩側。她盯著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能。”她說。

  他拿起被扔在桌上的那卷羊皮紙,向她遞了過去,在她接過時松開了手。

  赫敏直起身,直視著他的雙眼。“保重,西弗勒斯。鳳凰社需要你。”

  她轉過身迅速離開。而他始終沒有回應她一句話。

  
第79章 番外 後續小短篇

  床墊微微一動,赫敏感覺到德拉科猛地驚醒了過來,環在她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然後他似乎僵了一下,又漸漸地放松下來。他把臉埋進了她的發間,將她拉向自己。

  接著便是一陣靜默,她以為他會留在這裡繼續安睡。然而片刻後,他的手卻離開了她的身體。她感覺到床墊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輕輕一彈,他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臥室裡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她始終沒有再睡著。半小時後,德拉科回來了,輕手輕腳地爬回床上。她剛一轉過頭,他便頓時征住,銀色的雙眼帶著內疚注視著她。

  “我吵醒你了嗎?”

  她一邊翻過身去面向他,一邊搖了搖頭,把他拉回了被子裡,埋進他的胸前。他左臂義肢的瓷制鍍層因為室外夜間的低溫而變得冰涼。她貼著他的袍子深吸了一口氣——森林和大海的氣息。

  沒有黑魔法。

  “我們安全嗎?”她問道。

  他用雙臂摟過她的後背,溫柔卻不容拒絕地把她拉得更近,讓她的頭抵上自己的下顎。“我們很安全。”

  爾後,他微微一頓。

  “我只是想再確認一下。”他壓低了聲音。

  她枕著他的胸膛點了點頭,胳膊環抱著他,緩緩呼吸。“我們很安全。”

  她向後仰起頭,指尖撫上他的臉頰。他也正低頭望著她,銀鏡般的眼瞳中映射出了室內昏暗的光線。他的皮膚觸手冰冷,剛才在島上各處幻影移形檢查保護咒的時候很可能已經凍僵了。

  她用兩只手掌覆上他的臉頰為他取暖,又向上挪了挪身子,閉起眼睛,嘴唇輕輕印上了他的。她緩緩地親吻他,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又吻了他一次。

  “我們很安全。”她貼著他的嘴唇重復道。然後她收緊了雙臂,趕走了兩人間最後一絲空隙。

  
第80章 番外 德拉科&歐若爾

  簡介:本篇番外是送給thenooblifer的謝禮,感謝她為Manacled制作有聲讀物。她希望能看到本文中的德拉科吃甜甜圈的情景,於是我決定帶上歐若爾一起玩。

  分級: G(純甜餅,不觸發任何警告)

  德拉科咬了一口灑滿糖霜的油炸甜甜圈,剛把食物放回盤子裡,便瞥見了一張粘糊糊的小臉,銀灰色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父親?”

  德拉科抬頭看了女兒一眼,手裡的甜甜圈已經舉到了半空,正准備再次往嘴裡送。“嗯?”

  歐若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害羞地向前挪著身子,兩眼緊盯著父親手中的甜甜圈。“我覺得我們分享食物的時候最開心了。”

  德拉科聞言一愣,用自己那雙銀灰色眼睛盯了回去。他緩緩挑起一條眉毛,仔細打量著她嘴邊和下巴上的面包屑和糖霜。“你今天已經吃了多少甜甜圈了?”

  “五個。”她立刻答道。

  德拉科抬起下巴,意味深長地把頭歪向一邊。“那我吃了多少?”

  歐若爾吸了一口氣,身子又往前探了探。“一個。”

  “那麼到底是誰在分享食物?是我們?還是我?”

  歐若爾的目光垂了下去,顯得有些窘迫不安,似乎陷入了一陣無奈的沉默。

  德拉科又咬了一口甜甜圈。歐若爾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動作,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極大,盈滿了渴望。德拉科慢條斯理地嚼著口中的食物,接著又咽了下去,全程故意一臉泰然地迎著女兒的目光。

  歐若爾發出長長一聲憂傷的嘆息,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坐回了自己的椅子裡,兩腿焦躁地踢來晃去。

  德拉科別過臉去,兩眼望著窗外,下巴一抽。

  過了一會兒,他低下了頭,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聲。

  他把剩了四分之三的甜甜圈放回了盤中,推向了桌子對面女兒那雙急不可耐又粘又油的小手裡。

  “別告訴你母親。”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5-25 15:57

第81章 番外 無數此刻鑄就永恆

  詹姆·波特受傷住院,卻沒有告訴自己的媽媽。一個關於陪床的短篇故事。

  《鐐銬之下》(Manacled)獨立番外。

  “白痴。”

  “這話也太傷人了。”詹姆哀怨地說。

  歐若爾正顏厲色地橫了他一眼。“我可不認為你感覺到的傷跟我有半毛錢關系。”

  詹姆努力地想要動一動手臂,但只有手指勉強地抽搐了一下。他此刻正躺在醫院病房裡,周圍有數不清的監測咒,渾身都被綁上了魔法夾板,從頭到腳塗滿了又亮又閃的藍色燒傷藥膏。“我怎麼有辦法事先料到一個魔藥走私犯還養了一頭毒角獸以及一條龍呢?”

  歐若爾憤憤地嗤了一聲。“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許一道檢測咒?”她毫不客氣地揚起眉毛。“又或者你可以分析一下保護咒,或者干脆先停下腳步觀察兩秒,然後就能注意到那些魔法是用來保護裡面的東西不要跑出來而不是阻止外面的人進去。我真想不通,你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是怎麼從學校畢業的。”

  “我是行動派。”他拼命扭著眉毛朝歐若爾使眼色。

  歐若爾白眼一翻,嘆了口氣。“省省吧。在你整個胸腔和脊椎全部完成再生之前,你的手是動不了的。”

  “我知道。可是真的很疼啊。”詹姆呻吟道,一邊睜大了無辜可憐的雙眼,一邊擺出愁眉苦臉的表情。

  歐若爾見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她朝他走近一步,抽出魔杖,飛快地擺弄著他身邊的各種診斷光帶。片刻後,她放低了自己的手,手指沿著魔杖迅速敲擊著。“你已經服用了足量的止疼劑,不能再多了。骨頭再生的滋味是挺不好受的。要我叫人進來把你打昏嗎?”

  “不用。沒事的。”

  歐若爾咬著下嘴唇望著他。他半張臉上都塗滿了藍色的燒傷藥膏,那雙綠色的眼睛卻注目不瞬地緊緊盯著她。

  她把魔杖塞回袍子裡,輕柔地拉起他的手。“我還是告訴你媽媽讓她過來吧,她應該知道你受傷的事。她會想要來這兒陪你的。”

  “不要。”詹姆努力想要搖頭反對,卻似乎扯到了傷口,身體抖了一下。“我又沒什麼大事。再說,她知道了准會發飆的。之前她就威脅過我,說如果我下次再鬧騰到受傷住院,她就從霍格沃茨跳槽去法律執行司。要是她看到我這副樣子,估計就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了。如果我媽變成了我的傲羅搭檔,那我就真的要悔青腸子了。”

  “但那樣的話你至少還能活下去。”歐若爾尖聲說道。“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你還要粗心的人。如果你因為一時大意送了命,你媽媽會傷心死的。”她整個身子都緊緊繃著,拇指不停地摩挲著他的指關節。

  “你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這是歐若爾獲准進入病房探視後第十次說出這句話了。她聲音顫抖,低頭對他怒目而視。

  詹姆合上了眼睛,嘆了口氣,沒有肋骨支撐的胸腔隨著他的動作不均勻地擴張了一下。“我知道。你每次都這麼說。”

  兩人陷入了沉默。

  歐若爾站在他身邊,又花了幾分鐘時間仔細觀察他的呼吸情況和周圍所有的監測診斷。

  他握著她指尖的手指慢慢松開,呼吸變得更加平穩。她輕輕把他的手放回了床上。

  他綠色的雙眼立刻睜開,目光牢牢鎖在她的臉上。他試圖伸手去夠她,手指又一次緊繃起來。“你會留下來的對吧,若爾?”

  歐若爾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她用飄浮咒把背包浮了起來,從中取出了一本書,然後將十指緊緊纏上他的手。

  “我會留在這兒的,白痴。給我老實睡覺去。”

  “你個笨蛋。”

  “我沒事。”

  “沒事個頭。你整條胳膊差點就保不住了!”

  “我知道。”歐若爾蹙起眉,一臉忿忿地低頭望著包裹住她右臂和肩膀的夾板。“我都跟他們說干脆截肢算了,但他們就是不聽。”

  詹姆一副想把她當場掐死的樣子。“難道你想失去右臂嗎?”

  歐若爾點點頭,暴躁地嘆了口氣。“我一直想要一只我媽媽做的義肢,那樣的話我就再也用不著魔杖了。你都沒見過我爸爸是怎麼用他的義肢決鬥的,而且我知道媽媽在做他那只的時候性能上肯定有所保留,因為她總是擔心他戴著那種過於危險或者招人眼球的東西不安全。不過我敢打賭,如果是我需要的話,她絕對會幫我做一只狂拽酷炫的出來。”

  詹姆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最後哂笑了一聲。“你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我得告訴我媽去。”

  歐若爾銀色的眼睛眯成了兩道危險的細縫。“你!敢!詹姆·波特!”

  他的神情冷了下去,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你差點就沒了條手臂,差點就在古靈閣的某個金庫裡失血而死。”

  “可是——”她無辜地睜大了眼睛,“——我沒有啊。我現在活得好好的,也沒有缺胳膊少腿。”

  詹姆仍然緊盯著她,看起來像是要直奔壁爐而去。

  歐若爾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身子朝他的方向傾了過去。“如果你告訴你媽,她肯定會告訴我媽媽,媽媽就會告訴爸爸,那他可能就會過來。”她的嘴緊張地抽動著。“如果他來了,我就會不停地擔心會不會有人認出他,害他被抓起來。而且媽媽可能也會跟來——如果爸爸要來的話。她不能——英國對她來說壓力太大了。”歐若爾臉色發白。“等我出院了,我會給他們寫信的。”

  詹姆猛吸了一口氣。“歐若爾——”他聲音嘶啞,“——你差點就死了。”

  她撅起嘴,擺出一副固執的怒容。“可比不了你每隔幾個月就要往鬼門關走一遭,再說,我還從沒跟你媽媽提過一句。所以你還欠著我呢,詹姆。這只是我第一次住院。根本沒有理由去讓任何人為我擔心。”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可怕而又致命的銀光。

  詹姆低頭望著她,舉起一只手插進自己又硬又糙的紅發裡又拉又拽,仿佛想要把頭發扯下來似的。

  “好吧。”他咬著牙妥協道,重重地坐到她床邊的椅子上,滿面怒色地向後靠上椅背。“在你出院之前我不會告訴她的。”

  歐若爾松了口氣。“謝謝。”

  詹姆卻仍然怒視著她。“你都不知道——”他的聲音突然哽住,“——當我聽說你在這裡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我剛趕到的時候你人還在手術室裡,別人只告訴我是解咒的過程中出了意外,可其他事情都一問三不知。我在等候室裡一直又驚又怕,一個護士還強迫我喝下了一瓶鎮定劑。”

  歐若爾輕嘆一聲。“好吧,”她扭了扭左肩,“現在你該體會到我之前每次為了你火急火燎地衝到這裡是種什麼感受了吧。”她揚起眉毛橫了他一眼。“坐在等候室裡,時時刻刻擔心著自己最好的朋友會不會死在隔壁房間的手術台上,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對不起。”他勉強朝她扯出一絲笑容。她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詹姆嘴角邊的笑意消失了,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手。“但是,如果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你,那情況會更可怕的。你向來都比我小心謹慎得多。”

  歐若爾聳了聳肩。“我是個解咒員,這份工作本身就伴隨著一定的風險。就算再小心也總有倒霉的時候。我每次都會認真計算概率然後再定下具體方案,但這就跟生活一樣,沒有什麼事情是能百分百確定的。話說,我都不知道你現在還是我的緊急聯系人。”

  “我可不認為‘差點被一只巨型客邁拉獸咬斷胳膊’是什麼小事。他們早就應該在金庫裡安排一些更有效的安全措施了。解咒員也應該有搭檔才行。”

  “是啊。”歐若爾小心翼翼地靠在枕頭上,拖著長腔語帶諷刺。“搭檔可是為了減少受傷住院的風險而存在的,不過你的搭檔在這方面倒還真是造詣非凡吶。”

  他訕訕一笑。“那是因為我自己屢教不改。”

  她的眼睫顫動著合了起來。“我就知道。”

  詹姆仔細地端詳著她。看見她因為疼痛而緊繃的臉龐,他的雙手不由得握成拳頭,緊到指節泛白。

  “歐若爾,”他斟酌著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再試一試?你和我?之前我們很開心,不是嗎?我們那時候——”

  “詹姆……”她打斷了他,語氣是一種警告。她睜開了眼睛注視著他。“不會有結果的。”

  詹姆閉上了嘴,肩膀頹然耷拉了下去,臉上盡是沮喪和失落。

  歐若爾輕輕嘆了口氣。“我們都認為做回朋友是更好的選擇。”

  “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年輕。”他挪了挪姿勢,似乎覺得那張椅子對他的身板來說太小了。“而你還——”

  “‘放不開’。”歐若爾又一次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詹姆臉部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一點點而已。我只是覺得,現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了。如果我們再試一次——情況可能會好一些。如果你想的話。”

  她搖了搖頭,移開目光。“我不想。我們倆做朋友會好得多。我們並不適合彼此。當初之所以會想當然地覺得適合,只是因為我們認為對方比其他人更親近。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詹姆剛要張口作答。

  “詹姆,”她的聲音繃得極緊,“我現在真的不想談這個。”

  “對不起。你說的沒錯。我很抱歉。”

  醫院病房的門被突然推開,歐若爾大步奔了進來。她氣得臉色煞白,翻騰的怒火強烈到帶起周身的空氣都陣陣波動。

  “哦,原來是你啊。”盡管頂著一張慘白到幾乎毫無生氣的憔悴面孔,詹姆還是語氣歡快地向她打招呼。“我還以為門外是個來報喪的女鬼呢。”

  “閉嘴,你個白痴。”她穿過房間走向他的病床,聲音幾乎是破碎的抽泣。她滿臉疲憊,雙手一觸上他的臉就止不住地發抖。“天哪。天哪,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擠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笑容。“我沒事。這次連骨折都沒有。”

  “你知道嗎,歐若爾,”金妮坐在詹姆床邊的椅子上,面色蒼白,兩眼通紅,“有些人要是看到了你剛才那一出,一定會語重心長地勸你最好不要在一家公立醫院裡——還是眾目睽睽之下——威脅謀殺法執司司長。”

  “但這其中肯定不包括我媽。”詹姆吃力地低聲接道——歐若爾此時終於確認了他還活著,正用一個力氣大到幾乎讓他窒息的擁抱將他牢牢摟在懷裡——“幾個小時前她就在外面,吼得比你還響。”

  “那個傻逼活該被吼、被炒,然後被直接拖上刑場送去見梅林,免得他那些傻逼基因繼續禍害下一代。”金妮邊說邊站起身來。她的眼神已經稍帶寬慰,表情卻仍然致命狠戾。“既然我已經知道這裡有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能保證詹姆好好活下去,我就得去拜會一下部長先生仔細討論一下這件事了。”

  歐若爾抽出魔杖,親自用診斷咒開始檢查詹姆的情況。

  金妮望著自家兒子——幾分鐘前他剛剛能坐起來時還叫苦連天地抱怨自己餓成了狗,此刻卻乖順地窩在歐若爾的臂彎裡,活像一只弱小的貓狸子幼崽。

  他們誰也沒有去注意周圍的任何事,滿心滿眼只有彼此。

  金妮的嘴角抽了一下。“歐若爾,在我回來之前,你能看好他嗎?”

  歐若爾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詹姆身上。

  金妮悄悄溜出房間,輕輕帶上了身後的門。

  “天哪,詹姆。”歐若爾的聲音顫抖不已。“我一直都在擔心你會不會已經死了。”

  她撲倒在病床上擁抱著他。他緊緊地把她攬在懷裡,頭靠在她的肩上,摟著她的身子緊貼著自己的胸膛。

  “我真的以為你死了。”

  詹姆嘆息一聲,吻了吻她蓬亂的卷發。他低頭看著埋在自己懷裡的她,一對翠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記得嗎?我向你保證過的。只要你自己夠負責任,不那麼早離開,那我就應該責無旁貸地留下來陪著你。”

  她的肩膀連抖了幾下,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詹姆收緊了雙臂,用臉頰蹭著她的頭發。“別哭了。好了,別哭了,若爾。”

  “我以為你死了。你失蹤都快兩周了。”

  “我知道。而且這次根本不是我的錯。我還覺得我應該得到表彰呢,因為在這麼一起特殊的案子裡,我的表現根本就是無懈可擊嘛。”

  歐若爾向後坐直了身子,一邊抽著鼻子一邊端詳著他,仿佛是在銘記他此刻的模樣。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著他的臉。他的兩頰深深凹陷了下去,看起來很憔悴不堪;脖子和肩膀上的骨頭都已經明顯地凸了出來。

  詹姆回望著她的眼神透著強烈的渴望。他抬起一只瘦削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我不在的時候你是忘記睡覺了嗎?”他頑皮地衝她咧嘴一笑。“一定是想我想的,我敢打賭。”

  她哼了一聲推開了他的手。“少自作多情。我一直在幫忙找你。他們覺得你可能被帶去東歐了,於是我就自告奮勇一路去幫助他們解咒,所以我最後花了這麼久才趕過來。我之前還在科索沃呢。”

  他伸手握過她的手。“我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時候,想到了許多許多和你有關的事情。想到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還有你畢業後剛剛搬來英國的時候。雖然我必須承認,當時我已經失血過多,所以腦子裡的某些畫面情形並不是完全清晰的,但我真的沒有辦法不去想你。”他聲音緊張,語速越來越快,目光低垂了下去。“我想到的最多的就是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欠了你多少次道歉,我還有多少話想要告訴你。”

  “詹姆,”歐若爾的身子已經變得僵硬,使勁兒想要把自己的手抽開,“別……”

  他卻固執地咬緊了下巴。“我一定要說出來。每當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我就拼命對自己說我不能死,因為我必須要再見你一面,至少把所有這些話都親口對你說一遍。”

  歐若爾又一次試圖把手縮回來,“詹姆……”她的聲音緊繃起來。

  “我說完這次就閉嘴,然後你就絕對不會聽到我說第二遍了,但現在我必須把這些都告訴你。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作為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個混賬;做你男朋友和你戀愛約會的時候,我簡直比混賬還混賬。我答應過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可我卻總是到處惹事,總是差點送命。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從頭到尾想的都只有一件事——我必須回到你身邊,這樣我才能告訴你,我愛——”

  “詹姆,我有男朋友了。”沒等他把話說完,歐若爾便脫口打斷道。

  詹姆聞言愣住,怔怔地望著她。

  她那雙蒼白如水銀的眼睛睜得極大。她顫抖地吸了一口氣,垂低了眼簾。

  “他是——他是我在古靈閣的同事,在會計處工作。我們已經開始約會兩個月了。他叫邁克爾。”她避開他的視線,終於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她掙脫了他的雙臂站起身。“我一直想帶他見見你和金妮,也許——等之後有空的時候吧。”

  “噢。”詹姆的聲音空洞無力。“那——太好了。我為你感到高興。”

  “我還以為她會順道過來一下呢,”詹姆無精打采地跟在母親身後走過醫院走廊,板著臉悶悶不樂地說,“即使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倒是懷疑這和有沒有男朋友沒關系。”金妮邊說邊翻了個白眼。“她以前每次都會來,就算你換了一茬又一茬黏人的女朋友也雷打不動。她自己的工作很可能也一直都很忙。你基本上每隔幾個月就會在這兒住上幾天。這次不過是手臂骨頭再生而已,想必還沒緊急到能讓她放下手頭的一切趕到你身邊。”

  當他們走到聖芒戈醫院大門時,詹姆皺起了眉頭。

  金妮打量著他。“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嗎?還是要我送你回你自己的公寓去?”

  詹姆聳了聳肩。“我可能想去對角巷逛逛,在回家之前先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行吧。”金妮上上下下掃視了他一番。“晚上我會帶肉餡餅回家的。如果你‘碰巧’遇到了歐若爾,就告訴她我很想念她,也很想見見她的男朋友。”

  詹姆仿佛沒有聽見金妮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徑直走向古靈閣,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台階,穿過了高聳的大門。他並不常來這裡找歐若爾,因為妖精不贊成員工們浪費工作時間去社交。

  古靈閣大堂裡十分安靜,也沒有平日裡巫師們排著長隊等候的景像。畢竟現在還是大清早。詹姆目不斜視地大步走向一處櫃台。“我找歐若爾·布萊克,她是這裡的在職解咒員。”

  櫃台後方的妖精抬眼盯著他,舔了舔自己鋒利的牙齒。“您找她是為了金庫裡的某樣財物嗎?”

  “當然。”詹姆翻了個白眼。“波特家的金庫裡有很多被施加了詛咒的傳家寶,我們需要有人來幫忙檢查檢查。”

  “請出示您的魔杖和金庫鑰匙。”妖精將一張表格遞給詹姆,然後從椅子上爬了下來,搖搖擺擺地走進一間辦公室。詹姆提起筆在表格上潦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個人信息。

  他扭頭環視了一眼大廳。有幾只家養小精靈正忙著打掃大理石地面,他還發現上方有好幾盞枝形吊燈都損壞了。

  “布萊克解咒員現在無法為您服務。”先前的那只妖精重新出現在了自己的隔間裡。

  “我可以等。”詹姆邊說邊把雙臂抱在胸前,一副固執挑釁的模樣。

  妖精把詹姆的魔杖和金庫鑰匙推回到了他面前。“她正在休工傷假,估計幾周之內都不會回來上班。”

  “什麼——?”

  “昨晚有人企圖強闖古靈閣,她受傷了。”

  詹姆眨了眨眼,身子突然一晃。“有人強闖古靈閣?”

  “企圖。”妖精得意地回道。“那個賊在大廳裡就被攔住了。金庫裡什麼東西都沒丟。”

  “可是歐若爾受傷了。”詹姆身子前傾逼向那個矮小的妖精,幾乎想要爬過身前的那張桌子。“為什麼沒有人聯系我?我是她的緊急聯系人!”

  妖精鋒利的牙齒反射著微光。“布萊克解咒員沒有緊急聯系人。”

  “放屁——”詹姆氣結,“你們這群沒用的妖精。”

  他轉身飛也似的衝出了古靈閣。

  他怒氣騰騰地衝進聖芒戈,一路把那些擋道的人全部推到一邊,一個大步跨到問訊處的接待員面前。

  “歐若爾·布萊克在哪間病房?她應該是昨晚從古靈閣被送來的,但我不知道她受了什麼傷。”

  “請您稍等……”接待員用略顯厭煩的聲音應道。她揮動魔杖,杖尖轉了一圈,停在了一個名字上方。“歐若爾·布萊克。重度咬傷,在二樓‘危險’戴·盧埃林病房[1]。”

  女巫話音未落,詹姆已經拔腿跑向了二樓。

  歐若爾正一動不動地躺在昏暗的病房裡。她的身體幾乎被各式各樣的咒語完全覆蓋遮擋。數道監測咒在她周圍以穩定的頻率發出低沉柔和的“滴滴”聲。一個身材瘦削、神情緊張的男人正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

  詹姆猛地停下動作,盯著那個男人看了片刻。

  歐若爾的這位“男朋友”——保守估計也得比她大十五歲有余。毫不誇張地說,無論怎麼看,他都和詹姆截然相反。

  “她——出什麼事了?”詹姆一邊問,一邊跌跌撞撞地穿過房間走向歐若爾。

  “有人企圖強闖古靈閣。那個巫師還帶著一只囊毒豹。歐若爾在阻擋入侵的時候吸入了毒氣。治療師已經讓她的呼吸系統全部重生了。”他的目光在詹姆和歐若爾之間來回掃視著,不停地搓著雙手,似乎覺得病房裡很冷。“我叫邁克爾。你一定是詹姆吧,她經常提起你。”

  詹姆沒有抬頭去看他。過去四個月的時間裡,歐若爾一直在和邁克爾約會,於是他打心眼兒裡不想見到這個巫師,現在也依然不想。他的視線緊緊鎖在歐若爾身上——她靜靜地躺在那裡,看上去幾乎沒有任何生命跡像。

  他伸出顫抖的雙手牽起了她的一只手。她的皮膚涼得幾近冰冷。

  “那她和囊毒豹搏鬥的時候你又在干什麼?”他低頭凝視著她,絕望地將那只綿軟無力的手握在掌心裡,聲音發顫。

  邁克爾舔了舔嘴唇。“會計處在古靈閣一座翼樓的盡頭。直到警報聲響起來我才意識到出事了。之後,我也是看到他們把她抬出去,才知道原來她也在那裡。不——不——不過,治療師說她會痊愈的。身體在停滯狀態下,肺部再生需要幾天時間,然後要保證呼吸干淨清潔的空氣,並且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不能進行任何會扯到肺泡的活動——這些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詹姆頹然坐在床沿,仍然雙手緊握著她的手,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那只冰涼的手掌。由於她的身體正處於魔法停滯狀態,他幾乎感覺不到她微弱的脈搏。“應該有人傳個信來的,”他的聲音又澀又啞,“我和我媽明明就在樓上,可我居然連她被送到這裡來了都不知道。”

  “抱歉。我以為你在法執司會得到消息的。我——不確定你們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走得那麼近。她提到過你們最近很少見面。”

  詹姆抽搐了一下,臉色頓時發白。他張口剛要說些什麼,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下一秒,金妮已經推開門衝進了病房。

  “歐若爾!我回到家看到報紙才知道出事了。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傻姑娘啊?居然單槍匹馬跑去攻擊一只囊毒豹?”金妮撲到病床邊,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她憂心忡忡地盯著歐若爾一動不動的身體看了好幾分鐘,然後抓住詹姆的手腕拖著他穿過房間走到了一處牆角,壓低了聲音說:“我得給她父母寫封信。這事兒必須要告訴她媽媽。”

  詹姆看向母親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媽,不行。她只要一想到她爸媽可能會來這裡就覺得害怕。如果她爸爸要來,那她媽媽也一定會來。你也知道赫敏姨媽承受不了這種壓力的。”

  “那可是她的父母啊,詹姆。”金妮低沉的聲音裡帶上了怒意。“她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當然會來。”

  詹姆一把抓住母親的肩膀。“媽,她最怕的就是她爸媽到這兒來,比起其他事情都要害怕。”

  “那她當初就不該搬到這兒來。”金妮的眼睛裡閃著逼人的精光。

  詹姆咽了口唾沫,緩緩吸了一口氣。“既然你都看到新聞了,那他們遲早也會從報紙上得到消息的。你應該寫信告訴他們她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她男朋友——就是那邊那個叫邁克爾的——說她過幾天就能出院了,但必須安心修養一個月,讓她的肺部有足夠的時間恢復。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回趟家。”

  金妮抬眼盯著詹姆。“你真的確定她醒來後不會想要見到爸爸媽媽嗎?”她臉色緊繃。“她本來就沒什麼朋友,詹姆。”

  詹姆僵硬點了點頭。“我百分百確定。”

  兩天後,歐若爾終於從停滯狀態中蘇醒。邁克爾正坐在她的病床邊,詹姆則歪著身子靠在房門附近的一處角落裡。

  她先看到了邁克爾。“嗨……”

  聲音輕如囈語,聽在耳裡幾乎像紙一樣纖薄脆弱。

  邁克爾傾身向前,握住了她的手。“嗨,親愛的。”

  詹姆不由翻了個白眼。

  “我昏迷多久了?”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

  “有幾天了,治療師給你用了活地獄湯劑,好讓你的肺正常再生。”邁克爾朝她淡淡一笑。“你現在可是名滿巫師界的英雄了。各家報紙都在談論你這個瘋狂的女巫,說你在囊毒豹噴出毒氣傷到古靈閣的其他人之前就直接衝了上去,對著它劈頭就是一記泡頭咒。”

  她剛扯出一絲苦笑便連咳了幾下,繼而蹙起眉頭清了清嗓子。“如果我真的夠聰明,就會記得要先對我自己施一道泡頭咒。”然後她忽然驚恐地睜大了雙眼。“這件事——上報紙了?”她的聲音仿佛窒息一般嘶啞。

  “不用擔心,”詹姆大聲接道,“我和我媽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沒有什麼不速之客會突然出現的。”

  歐若爾聞聲環顧著四周,看到了房間那頭的詹姆,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他回望著她,表情被斂藏了起來,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

  “嘿。”她向他打了個招呼,虛浮的聲音勉強穿過了房間飄到了他耳邊。

  他短促地點了下頭。“我媽之前已經來過了,她現在正在幫你安排行程。為了讓你的肺部完全康復,你需要休一個月的假。所以我們覺得,你或許回家一趟會比較好,以免分別太久,你的老朋友們會很想見你。”

  歐若爾緩緩點頭,“謝謝。你媽媽想得太周到了。”

  邁克爾依然握著她的手。

  詹姆面無表情地站直身子。“我去告訴我媽你醒了。”

  說完,他大步朝門口走去。轉身帶上房門的時候,他看見歐若爾的目光已經轉向了邁克爾。

  “在一個理想的世界裡,我們應該在各種各樣的地方享受生活,而不是三天兩頭就跑到醫院來。”歐若爾坐在詹姆病床邊她自己變出來的椅子上,手裡正織著一條長長的條紋圍巾。

  “只是腦震蕩而已,真想不通為什麼我非得住院觀察。”詹姆躺在床上憤憤不滿地抱怨道。

  “也許是因為你已經成為了最常光顧聖芒戈的病人之一,所以他們准備用你的名字給這裡的一處翼樓或者病房命名。”

  他翻了個白眼。“你不用留在這兒陪我。我又死不了。”

  “沒關系。留下來好好看著你的話,我也能少擔心一些。”她將圍巾翻面時手指抖了一下,隨即又開始麻利地織了起來。

  “我是說真的。”詹姆的聲音變得冰冷生硬。“你不用留在這兒。回家去幫你男朋友織圍巾吧。”

  歐若爾的雙手僵了一瞬,又繼續編織。

  “事實上,我和邁克爾幾周之前就已經分手了。”

  詹姆一下子坐了起來,面色也明朗了許多。“真的?”

  歐若爾沒有抬眼看他,只是點了點頭。“他覺得我並沒有投入,覺得我的心只為他敞開了很有限的一部分,然後——就被一堵牆牢牢攔住。無論他怎麼做,我都不讓他再向前一步,就好像我有事在瞞著他……”她的聲音輕了下去。“所以——我們分手了。”

  詹姆點著頭,眼睛越來越亮。

  “抱歉。”他後知後覺地說。

  歐若爾嘴角抽了一下,又把圍巾翻了個面,手指握著編織針熟練地挑繞著毛線上下翻飛。“沒事。他沒說錯。我確實沒有真正投入於這段感情。說實話,我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和他走多遠。”

  “他真的不適合你。”詹姆向後靠在床頭。“所以我很驚訝你們居然能在一起這麼久。”

  歐若爾沒有接話。

  過了幾分鐘,她再次張口想說些什麼,但下一秒卻又頓住,嘴唇緊緊抿在一起,似乎在猶豫。

  “我和古靈閣的合同上個月月底已經到期了。”她終於開口。“他們說,如果我願意再續約四年,就提拔我做解咒部的負責人。”

  詹姆揚起眉毛。“對於一個才二十五歲的女巫來說,這簡直太棒了。”

  她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繼續織了幾針,隨後抬眼看向他。“我沒有續約。”

  詹姆睜大了眼睛,身子前傾,嘴角咧出了大大的笑容。“莫非你有更好的選擇?”

  她抿起嘴唇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圍巾,搖了搖頭。“我要回家了,詹姆。”

  “什麼——?”他的眉毛猛地皺了起來。

  她吸了一口氣。“我打算去別的地方找份工作,東亞或者新西蘭,也可能是澳大利亞,反正是一個我能隨時回家看望爸爸媽媽的地方。我並不適合這裡。我從來沒有真正地交到什麼朋友。雖然我真的很想繼續留在這裡工作,但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

  “可——可是——”詹姆張大了嘴巴,復又合上,卻說不出話來。

  “你在這裡還有我和我媽啊。”他好一會兒才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灰色的眼睛向上一掃,同時嘲弄般地彎起嘴角。“詹姆,過去整整八個月的時間裡,你壓根就沒跟我說過幾句話。很多時候我想見你,可你總是說你很忙,或者在最後一刻才告訴我你來不了。”

  他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是因為——你一直在和邁克爾約會。他——”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抬手胡亂地揮了揮。

  她的雙眼如冰晶碎片般閃著亮光。“可你四個月前才第一次見到他。”

  “好吧——”他聲音緊繃。“有段時間我確實有點心煩意亂。我那時候剛剛死裡逃生,然後,當我正准備告訴你我愛你的時候,你卻對我說,你有——男朋友了。”他咬著牙說出了最後那個詞。

  她嗤了一聲。“這麼多年來,我可不記得你有哪次提起你約會對像的時候有過什麼顧忌。”她冷笑道,聲音嘶啞。

  “那我也不記得你有哪次表示過你在意。”

  她呆坐在椅子裡。“我是為了你才搬來這裡的。”幾秒後她開口說道,顫抖的聲音裡透著慍怒。“我選擇來到這裡,就算我爸爸媽媽萬般不願,我也還是來了,因為你讓我過來。於是我跨越了半個地球來到了英國,然後——才過了一年,你就告訴我,說我對這一切都太在意,太放不開,所以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

  她咽了口唾沫,迎上他的目光,下巴不住地顫抖。“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搬到這裡來的?我從頭到尾一直都愛著你。”

  詹姆直直地望著她,瞪大了眼睛。兩人四目相接了幾秒鐘後,她垂下眼簾望著自己的雙膝,嘆息般地淺淺呼出一口氣。

  “可是——我之前已經問過你——大概有不下五回了,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再試一次,可每次你都拒絕了。你甚至根本不想談論這件事。每次你的回答都只有一個‘不’。在我告訴你我愛你之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你——你還一直在跟別人約會。”

  歐若爾帶著滿臉苦澀的神情咽了口唾沫,把手中的圍巾和線團塞進了口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當初和我分手的時候,你說,如果我們試圖讓我們的關系更進一步,就會毀了我們的友誼。”

  詹姆向後靠了回去,一只手剛剛抬起,卻又無助地垂回了腿上。“那是——我——我有點兒不知所措。”

  “我知道。”她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點了點頭。“你當時也是這麼說的。”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你說的沒錯。我們分手之後,我才意識到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本來——我本來就沒有多少朋友,如果還要失去的話,那我根本承受不了的。所以我才每次都說‘不’。”她站起身,緊抿著嘴唇吸了一口氣。“我要回家了,詹姆。做你的緊急聯系人,並不足以成為我繼續留在英國的理由。”

  “等等,歐若爾——”

  她卻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出了病房。

  “你怎麼會在這兒?”

  詹姆尷尬地站在她的新公寓門口。“你媽媽把你的地址給了我。你說過的,我們應該去其他各種各樣的地方享受生活,而不是三天兩頭就跑去醫院。所以我就想到了——新西蘭。”

  歐若爾嘆了口氣,翻了個白眼。“回家去吧,詹姆。”

  她說完便欲關上房門,但他搶先一步伸出一只腳擋在中間,舉起手撐住了門板。

  “我必須承認,”他故作輕松地開口,仿佛只是在談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我已經忘記你爸爸有多可怕了。雖然我內心深處一直都知道他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人——但我覺得他以前從來沒有表現出那麼想要親手把我開膛破肚的樣子。”

  歐若爾又一次試圖把門關上,同時面色冷漠地挑了挑眉毛。“畢竟你小時候可沒現在這麼白痴。指望他能對傻瓜笑臉相迎簡直是白日做夢。”

  詹姆眨了眨眼。“精辟。”

  他用力推著公寓的門,直到歐若爾的腳支撐不住開始往後滑去。她嘆了口氣,松開門把手,雙臂緊緊抱在胸前,無奈地由著他走進了玄關。

  “那麼,”她揚起下巴怒視著他,“你到底是在做什麼?你千裡迢迢跑去找我父母,聲淚俱下地講一大串悲情故事哄騙我媽媽,然後又自說自話地出現在我家門口。現在呢——還想做什麼?你以為只要咧開嘴對我笑一下,我就會情不自禁投懷送抱,屁顛屁顛跟著你回英國去是嗎?”

  詹姆聳聳肩,把雙手揣進口袋裡,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呃,那樣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歐若爾登時火冒三丈,表情也變得凶狠起來。

  詹姆立刻求饒一般地伸出雙手。“但我真沒這麼想過。你媽媽之所以會把你的地址給我,是因為你爸爸說應該讓你親手宰了我泄憤。”

  歐若爾這才放松了肩膀,眼睛閃爍了一下。

  詹姆深吸了一口氣。“我就是個白痴,這你是知道的,因為你一直都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管我叫白痴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人都長。但是我愛你,盡管一年之前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愛你,從我們小時候起就一直愛著你。後來我們都長成了少年,那時候,我就真正地愛上你了。”

  歐若爾站在原地,渾身緊繃到幾乎僵硬。她透過牙縫急促卻又不甚連貫地喘了一口氣。

  詹姆重重地嘆息一聲。“我一直都愛著你,可我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觸碰夜空裡的一顆超新星。你那麼明媚耀眼,讓我覺得目眩神迷。仿佛只要和你在一起,你的光芒就會讓整個世界都黯淡消失,這比我所經歷過的任何事情都更加讓我害怕。”他伸手捋了捋頭發。“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減輕這種感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你,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這讓我恐懼到要發瘋了,因為——因為——”他結巴了起來,模模糊糊地指了指東面,“——你父母在這方面就是那麼偏執。他們彼此相處的方式,願意為對方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承受什麼樣的苦難,這一切在我眼裡一直都太過瘋狂了,以至於我從來都無法理解。但是——”他低頭注視著她,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絕望,“現在,當我這樣看著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因為我願意為了你去做任何事。”

  他垂低了目光。“之前,我在那個山洞裡血流不止、餓得只剩一口氣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全都是你。於是我不停地對自己說——‘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歐若爾你會永遠在她身邊。’可是後來,一想到你和邁克爾在約會,一想到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我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不安,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歐若爾仍然紋絲不動地站著,臉上的表情被藏在了無形的假面之下。

  “你剛搬到英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因為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而害怕。我非但沒有想辦法解決,反而驚慌失措地把你推開,仿佛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一樣,而我只有在受傷住院的時候才會向你伸出手。對不起。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他那雙明亮的翠綠色眼睛認真地端詳著她。“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所以,如果現在你打算繼續留在新西蘭,那我也必須得在這兒住下。”他抿著嘴唇衝她一笑。“你不必再愛我,但我會永遠像最好的朋友那樣深愛著你,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也會永遠像一個普通的男孩一樣愛慕著你,因為我無法讓自己停止。我會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永遠。”

  一聲近乎嗚咽的抽泣自歐若爾的喉嚨裡溢了出來。她凝視著他,整個身子都在發顫。詹姆試探性地向她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頭。

  他將她拉向自己,輕輕垂下頭與她前額相抵。他顫抖著呼出一口氣。“你不必再愛我,但是,如果你還愛我的話,我會非常、非常高興的。”

  歐若爾帶著哭腔笑了一聲,仰起頭與他嘴唇相接,先是靜靜地緊貼片刻,而後越吻越深。

  她抬起雙手捧住他的臉,把他拉得更近,同時再次親吻了他。他的手繞過她的肩膀緊緊擁住,貼著她的嘴唇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們相擁而吻,魔法的火花在兩人之間一簇簇地閃現,如星光般閃耀奪目。

  [1] Dangerous Dai Llewellyn Ward. 聖芒戈二樓生物傷害科的“生命危險,重度咬傷”病房。亞瑟·韋斯萊被納吉尼咬傷後曾在此療養。該病房以威爾士卡菲利飛弩隊的著名魁地奇球員戴·盧埃林的名字命名。盧埃林也被稱為“危險”戴·盧埃林,在比賽中時常為了勝利而做出危險舉動,後在希腊度假時被一只客邁拉獸吞食而死。

  譯者注:

  本番外原標題Forever Is Composed Of Nows取自艾米莉·狄金森的同名詩歌,直譯為:“永恆由每一個當下組成”。

  作者注:

  這個故事是我此前創作的同人小說《鐐銬之下》詹姆和歐若爾的後續短篇,也是送給Facebook小組“Granians and Paper Cranes(格拉靈與千紙鶴)”成員們的一份賀禮。

  本文並非鐐銬宇宙的正式衍伸作品,而是我想像中關於兩人情感發展的“if線”劇情。

  文章劇情深受Jonas Brothers《Hesitate》的啟發和影響。所以,如果各位需要聽首合適的歌曲來當作消遣,那非這首莫屬。

  審閱工作由我親愛的Jamethiel和Pidanka擔當。

  譯者注:

  本譯文由saltedduck擔當校對潤色工作。
作者: applepie963    時間: 2021-6-2 12:43

很典型的德赫文
立場互異的小倆口在黑魔王集團和鳳凰會對立的戰火夾縫中求生
煙硝下的愛,在正義.良善.權力.欲望.現實中掙扎
這就是當初HP大發時期喜歡上德赫CP的原因
故事背景融合WW2.納粹.集中營(還有"使女的故事"吧),是這類型的文很經典的元素,雖然題材不新穎,還很狗血(XD 連"死亡醫生"的結局都一樣)
但是看的過程中仍然感覺緊張.揪心
希望戰後,無論世人怎麼評價德赫,兩人都可以平靜無憂享受生命.安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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