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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名著)在名著裡拿穩種田劇本》作者:安靜的九喬【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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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1
標題:
《(西方名著)在名著裡拿穩種田劇本》作者:安靜的九喬【完結+番外】
文案:
22世紀,復古浪潮興起,人們以「名著」為藍本,創建了逼真的虛擬位面,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選手進入位面,上演一出出既遵循原著脈絡,但又各自施展才華的「真人秀」。
選手是否能脫穎而出,完全取決於全球觀眾的「喜好」;
——不熟悉原著劇情怎麼辦?
——抽角色抽到邊緣人物怎麼辦?
——挑剔的觀眾極難取悅怎麼辦?
羅蘭:幸好,我是剛剛結束的「在全世界種田」大賽的唯一優勝者。
在每一個位面,羅蘭總是神奇般地讓原著劇本向種田劇本偏離,總是能讓人物扭轉既定命運,積累財富,走上人生巔峰,創造屬於她的精彩位面。
在種田金手指之外,羅蘭還想到請那些人氣極高的原著人物幫她拉票。於是——
「達西先生,能請您幫我念一下這段台詞嗎?念一遍,一遍就好。」
「親愛的伯爵,仁慈的主正殷切地期盼著你……幫我拉票。」
「快,瑞德,你還在猶豫什麼?」
「……」
「等等,這位先生,你究竟是個被作者賦予生命的原著人物,還是一個擁有自己思想的獨立靈魂?」
食用指南:
ヾ這是個在各本名著裡種田經商基建等等的慢穿文,暫定的世界有:
《傲慢與偏見》、《基督山伯爵》、《亂世佳人》、《三個火槍手》、《小婦人》;
ゝ羅蘭的「種田」為廣義種田,包括真種田,經商,基建等,女主在前幾個位面容易抽到「邊緣」或者「反派」角色,這樣能讓她得到位面中的道具補償。
ゞ不熟悉原著劇情不太影響閱讀,因為女主也不太熟悉原著劇情。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種田文 美食 快穿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蘭 ▏ 配角:露娜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上帝偏愛種田劇情
立意:自立自強的人生最為精彩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4
第1章 傲偏位面1
羅蘭望著手中的劇情簡介卡發呆——
「男主每年有一萬英鎊的收入。」
「男主朋友每年有五千英鎊的進項。」
「所以他們是婚姻市場上最炙手可熱的對像?」
「女主一家五姐妹放著自家每年兩千鎊的產業不能繼承,總共只有五千鎊的嫁妝……她們就只能自謀出路,想盡辦法嫁金龜婿?」
「男主的妹妹差點被誘拐私奔,就因為她有五萬鎊的嫁妝?」
「女主的妹妹與人私奔,不給夠錢對方就不肯結婚?」
羅蘭抬起頭,望著她的經紀人:
「你確定這部劇的名字不是《愛情買賣》?」
羅蘭的經紀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名叫露娜,與羅蘭合作多時,對羅蘭的脾氣個性非常了解。
露娜一聽「愛情買賣」這四個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開口向羅蘭解釋:
「蘭蘭,這部劇源自一部經典名著,名叫《傲慢與偏見》。乍一看它只是描繪了幾對年輕人的愛情故事,但是它深刻地反應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和婚姻生活的本質……」
兩個年輕女孩口中的「劇」,指的是時下最流行的「真人秀」。
進入22世紀,全息技術已臻完美,全民娛樂進入了新的世代——「真人秀」這種節目形式擺脫了一切技術上的束縛,能夠創造出任何背景下的虛擬位面。
無論是天馬行空的未來想像,還是故紙堆裡的歷史真實,無論故事的設定是貼近現實還是極不靠譜——都能成為真人秀裡的「位面背景」。
而「名著系列」,則是時下最受追捧的「真人秀」系列。
制作方精心挑選了若干極富影響力經典文藝作品,利用技術手段將文字所描述的背景,在虛擬位面中展現。
由制作方精心挑選、進入位面的「選手」們則按照自己的理解,成為書中人物,演繹書中情節。
這種基於現有故事框架的「演繹」,需要演繹者既遵循原作脈絡,同時又能一定程度施展自身的才華。
「選手」們的表現最終會由全體觀眾進行投票評價。
然而觀眾的口味永遠是最刁鑽的:
進入「真人秀」的選手必須在「忠於原著、避免OOC」和「展現自我魅力」這兩項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最終得到觀眾們投票認可的選手將得到豐厚的獎金,和其它令人想像不到的重要獎勵。
羅蘭在進入「名著系列」之前,一直是「種田系列」真人秀的優秀選手。
她還剛剛斬獲了「在全世界種田」大賽的冠軍。
誰知道她的經紀人露娜被「名著系列」的總導演忽悠了,替她接下了「名著系列」的合約。
於是羅蘭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參加「名著系列」真人秀——她對那些經典文藝作品根本不熟悉,以往她的閱讀時間都奉獻給了《空間站雜交水稻的病蟲害防治》一類的專業書籍和文獻。
露娜卻告訴她:熟悉劇情未必有幫助。
「時代不一樣了,觀眾的口味也在發生變化。」
「在位面裡走觀眾們再熟悉不過的劇情,很難帶來新鮮感。」
「而且事先知道太多原著劇情,只會令你的表現受到影響,不夠自然。」
「你需要記住,你是一個現代人,雖然位面反映的是原著時代背景,但你也一定要在劇裡展現屬於你自己的觀念——否則就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
「真人秀的真諦在於——背景是背景,而你是你!」
羅蘭點頭答應了,翻出了她抽到的人物卡。
「莉迪亞·貝內特。」
「女配角,女主人公的妹妹……原著讀者好感度為負?」
羅蘭皺著眉頭:雖說人物卡都是隨機抽取的,但是她第一次參加「名著系列」真人秀,就抽到了一個「好感度」為負的角色?
畢竟羅蘭的成績直接由最終的觀眾評分決定。
原著人物的好感度這麼低,羅蘭很擔心這將影響她的最終成績。
露娜提醒羅蘭:「看看背面。」
「角色補償:提示卡一張。」
「這是制作方提供的『補償』,抽到了低人氣人物的『選手』擁有先天劣勢,所以相應地也擁有一張『提示卡』。」
「羅蘭,有了這個,你完全可以建立起自己的事業啊!」
「你是說……種田?」羅蘭頓時雙眼一亮。
她搓搓雙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種田不僅是她的興趣所在,也是她最擅長的事。
按照露娜所說的,進入了「名著位面」之後,她也一樣能走種田路線,這對羅蘭來說絕對是一大利好。
「那可不?……進入目標位面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羅蘭,你准備好了嗎?」露娜低頭看表。
羅蘭點點頭,熟門熟路地攀進露娜身邊的「轉移倉」,這個「轉移倉」將把她從現實生活中轉送到「傲慢與偏見」虛擬位面裡去。
「對了,」露娜突然拍拍腦門,想起一件事,「這次我也會陪你前往目標位面……」
露娜的話還沒有說完,「轉移倉」裡已經空無一人。
羅蘭已經「出發」前往目標位面了,露娜的話她不曉得有沒有聽見。
露娜伸手拍拍腦袋:「瞧我這個經紀人當的——」
「名著」位面不同於羅蘭熟悉的「種田」位面,除了人物卡之外,所有選手都還另有兩張卡:「人設保持卡」和「保留劇目卡」。
——這兩張卡,露娜可都還沒來得及向羅蘭介紹。
好在在目標位面裡她還有機會和羅蘭交流,露娜趕緊也進入「轉移倉」,跟著羅蘭前後腳進入了目標位面。
「莉迪亞小姐,醒醒——」
羅蘭將眼稍稍睜開一條縫。
一張和顏悅色的中年婦人面孔出現在她面前。
「希爾太太——貝內特家的管家太太。」
人物面孔一旁出現只有羅蘭看得見的文字注釋。
羅蘭嘟噥兩聲,一翻身,蒙頭裝睡:
這可是檢驗角色在家庭中地位的絕佳機會——
希爾太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多說話,將臥室門輕輕帶上。門外的地板隨即響起腳步聲,漸漸遠去。
羅蘭馬上掀開被子,翻身坐起來。
她身上原本蓋著的是柔軟的羊毛氈被,被裡襯著一層親膚的細棉布。
羅蘭披著晨衣,赤腳跳下床,一眼在梳妝鏡中瞥見自己那張青春靚麗的臉蛋。
她在這個位面裡的角色——莉迪亞·貝內特是個朝氣蓬勃的姑娘,面容姣好、身材高挑。
羅蘭又來到屋角坐落的木制衣櫃跟前,「豁啦」一聲打開一扇櫃門。
只見裡面滿滿當當地塞著各種各樣的服飾,居家的、外出的……
衣服的材質很常見,貼身的衣物以細紋棉布和亞麻為主,外套以毛呢和細紗一類居多。
羅蘭伸手打開另一扇櫃門,只看了一眼,就嚇得趕緊將櫃門關上——
那裡頭裝了滿滿一櫃子的女帽,和各種顏色、質地的長長緞帶,滿得幾乎要從櫃子裡溢出來,倒在羅蘭身上。
顯然,她抽到的這個人物在家裡是個極受寵愛的小女兒。
貝內特家不算特別富裕:
這間臥室裡的家具大多是半舊的,衣櫃裡的衣物都很漂亮,但是質地並不昂貴;
早晨前來喚醒的是管家太太,而不是專屬的貼身女僕;
管家太太對於賴床的小姑娘卻如此縱容……
此外,她還擁有一只寵物貓!
「喵——」
一只小小的「黑白花」出現在羅蘭的腳邊,這只小貓身體大部分是白的,四肢和耳朵是黑色的——還差兩個黑眼圈就成「國寶」了。
羅蘭一伸手,將小貓抱在懷裡,毫不客氣地揉了一把軟乎乎的小腦袋。
「羅蘭!」
小貓發出人聲。
羅蘭猝不及防,險些失手將它丟出去。
「露娜?!」
這竟是她的經紀人……經紀貓?
「經紀貓」用它細細的四肢緊緊地抱著羅蘭的胳膊不肯撒手。
「小點兒聲,觀眾們現在已經能看到你了。」
「這麼快?這個位面難道沒有預熱時間?」
羅蘭看似在擼貓,實際上是揣著她的經紀貓來到了臥室的窗前,拉開窗簾,望向玻璃窗外,假裝欣賞鄉村清晨的風景。
「現在就是預熱期啊!」經紀貓小聲解釋。
「預熱期也有觀眾嗎?」
黑白花瞪起大大的貓眼,白了羅蘭一眼,
「你忘了你也是有粉絲的嗎?」
羅蘭的粉絲是她在贏得「在全世界種田」大賽時,爭取到的一部分「群眾基礎」——他們絕大多數是「種田」的忠實愛好者,因此對羅蘭格外青睞。
這些跟來「名著系列」的粉絲人數不算多,未必能夠影響她的最終成績。但只要有他們在,就能給羅蘭帶來鼓舞與支持。
羅蘭從「種田系列」轉戰「名著系列」,別人未必會這麼早注意到她,但是她的粉絲一定會關注並支持她。
羅蘭:哪怕是看著這些支持者的面子上,她也要好好在這個位面做出一番成績出來。
她懷抱著縮成小小一團的經紀貓,安靜地望著窗外。
窗外是典型的英國鄉村:樹籬、田野、樹林……遠處如波浪般起伏的小丘。
太陽升起未久,田野和樹林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晨霧之中。
但是那濃郁的綠色即便是霧氣也遮擋不住,化也化不開,正透過霧氣,毫不客氣地暈染羅蘭的雙眼。
羅蘭望著窗外的土地和林木,知道那裡才是真正屬於她的舞台。
在這個位面裡,如果婚姻意味著等價交換,愛情無可避免地要被掛上價碼牌,那麼她的目標將是:快速積累財富,讓無法繼承財產的貝內特姐妹們在婚姻市場上重獲優勢。
第2章 傲偏位面2
「貝內特先生的財產幾乎全包含在一宗房地產上,每年可以得到兩千鎊的進項。ヾ」
「但是由於『限定繼承權』的緣故,貝內特先生的這宗財產必須由男性後代繼承,偏偏貝內特家只有五個女兒……」
「貝內特夫婦結婚的時候約定,貝內特太太和她的女兒們總共可以繼承五千鎊的遺產,但除此之外,她們就再也沒有資格繼承貝內特先生的地產。」
羅蘭坐在起居室裡,皺起眉頭,心想:「限定繼承權」意味著貝內特家的女兒們無法從家裡的不動產上獲益。
她現在要做的,應當是讓這片土地在短時間內提供高附加值的產出,能夠將這些產出迅速轉化為動產,成為她們姐妹自己名下的真金白銀才行。
時不我待,畢竟「莉迪亞」這個人物已經14歲了。
她15歲時就會踏入社交界,屆時原著的劇情線就將正式開始。
「莉迪亞!莉迪亞……」
基蒂在一旁抱著羅蘭的肩膀,輕輕搖搖。
「你沒事吧,從一早起就在發呆。」
基蒂是貝內特家五姐妹中的老四,年紀和莉迪亞最接近,兩人也最為要好。
「你以前可不這樣……不會是生病了吧?!」
原本貝內特家的姐妹們都坐在起居室裡各干各的。聽見基蒂這麼說,大姐簡和二姐伊麗莎白一起圍了過來,三姐瑪麗從令她埋首的書本裡抬起頭。
伊麗莎白伸出手,放在羅蘭額頭上試了試,又摸摸自己的,吁了一口氣,說:「沒事,沒發燒。」
簡擁有一雙溫柔動人的眼眸,她握了握羅蘭的小手,柔聲問:「小妹,有哪裡不舒服嗎?」
羅蘭趕緊搖頭,心中對貝內特家的氛圍又多了解幾分。
雖然這一家子不算是豪門大族,姐妹們又缺個兄弟來支撐門戶,但是五姐妹相處得還不錯。年長的兩個姐姐對妹妹們相當照顧。
不過,她的「姐妹們」究竟是和她一樣,參加這場真人秀的真人「選手」呢;還是按照原著設定,由全息技術和人工智能打造而成的「原著人物」呢?
沒有足夠的信息——一切只能靠羅蘭自己判斷。
現在貝內特家的起居室裡,四姐基蒂看起來更像是原著人物。
因為基蒂早先說了一句:「你以前可不這樣」。
如果同為剛剛進入位面的選手,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對於其他三位姐姐,羅蘭沒有十足的把握。
按照早先露娜的介紹,每個「名著位面」可能會迎來四到五名選手。選手按照抽簽的結果進入位面。選手之間信息不能互通,除非他們主動向他人亮出「身份」。
因此,面前的這些「姐姐們」,既有可能是原作者奧斯汀塑造的小說人物,也可能是正在和羅蘭競爭觀眾好感的「選手」。
至於羅蘭在劇中的「父母」,貝內特夫婦,這兩口子留給羅蘭的印像也很深刻:
貝內特太太年輕時應當非常美貌,而她這份美貌不太平均地遺傳給了她的女兒們。她的「神經」則時不時地給全家人造成困擾——對她的丈夫而言尤其如此。
貝內特先生看起來是個典型的鄉紳,他說起話來眼裡總是帶著狡黠的光芒,言語裡藏著飽含諷刺的幽默,並且時常為諷刺對像無法察覺到這種諷刺而得意不已。
貝內特先生和家人們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他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書房裡,要不就在鄉村原野和樹林間漫步。
貝內特先生喜歡外出散步的習慣,給羅蘭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便利——
她借父親出門的機會,溜進了貝內特先生的書房。
「賬冊賬冊賬冊……」
羅蘭想要查閱的,是貝內特家的賬冊——這件東西除了能夠向她透露貝內特家的財務狀況之外,還能提供很多信息:當地農產品的價格、稅收的負擔、各種資產的估值……
「這裡了……」
羅蘭果斷從架上抽下了一本賬冊,翻開,上面的內容已經實時地自動切換成了22世紀常用的記賬法,貨幣也被等價換算成為羅蘭容易理解的幣值體系——
羅蘭揚了揚眉梢,心想:果然就如總導演說的,這是「真人秀」而不是「歷史秀」——「名著位面」更像是一個角色扮演游戲。
能讓她改變命運的線索一定一早就藏好了,在哪裡等待著被她發掘。
羅蘭立即開始翻看貝內特家的賬簿,一邊看一邊思考——她究竟有什麼辦法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創造財富,改變貝內特家的財務狀況呢?
還沒等她想到任何主意,羅蘭背後的書房門把手忽然轉動,房門推開。貝內特家的老父親,貝內特先生突然回來了。
「莉齊ゝ,是你啊——」
書房內有些昏暗,貝內特先生沒看清書房裡到底是他哪一個女兒,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羅蘭趕緊把賬冊塞回書架上,然後轉過身,為難地解釋:「爸爸……」
「莉迪亞?」
貝內特先生還未老眼昏花到連自己的女兒都分不出來。
「這倒真是稀客了……莉迪亞,你到爸爸的書房裡來做什麼?」
羅蘭心想:既然被發現了,不如老實交代,表明她其實很想為這個家出一份力。
「我,我……」
她越開口,越覺得口舌滯澀,仿佛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沒法兒自如說話,而且越是努力就越是徒勞。
貝內特先生望著他的小女兒,好奇地揚起了眉毛。
「我想來看看爸爸的書房裡有沒有書是關於緞帶、帽子和衣料的……」
羅蘭憋了半天,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
她馬上伸手捂住了嘴,仿佛說錯了話一樣。
貝內特先生陡然在書房裡見到了他的小女兒,原本還在驚訝這個最小的孩子怎麼突然轉了性。聽到這個,貝內特先生釋然地一笑:「孩子,聽起來你對書本的興趣的確很特別。」
「但是緞帶、衣料和帽子也都是很重要的事……爸爸,為什麼沒有人把它們寫成書?」羅蘭又急匆匆地吐出一句。
羅蘭吃驚不小——這根本就不是她想說的話啊,這就像是……是有人在操縱著她的口舌,替她說出來的。
貝內特先生一面點著頭,一面打開了書房的門,說:「確實,它們確實都很重要,但是我的書房裡確實沒有。」
羅蘭嘟著嘴,露出一副悻悻的表情,慢慢向外走。
事實上她正在努力控制自己,她可不想再說什麼自己不想說的話了。
「孩子,你看起來很閑,不如你去和基蒂商量商量,你們自己整理出一本?」貝內特先生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勸羅蘭。
羅蘭吐吐舌頭:「那我就得去記那麼多衣料綢緞名字的拼寫,多麻煩呀……」
這又是違背她的意願脫口而出的一句,充分體現了這個小女孩的「不學無術」。
羅蘭自覺地低下頭,從貝內特先生面前灰溜溜地逃走,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她在回起居室的陸上,看見了「路過」的經紀貓露娜,連忙伸手一抄,將這只「黑白花」抄在懷裡,抱著上了樓。
在自己的臥室裡,羅蘭將房門一關,假裝把給貓喂食的小盤子取出來,趁這機會小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經紀貓露娜:「什麼怎麼回事?」
「為什麼我會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話?」
露娜:「原來這張卡是這樣使用的呀!」
羅蘭:「什麼卡?你知道什麼?」
小貓低頭吃起了貓糧,一面含混不清地說:「你這是觸發了『人設保持卡』,又叫『防OOC卡』々。」
說什麼「人設保持」都是虛的,露娜一說「防OOC」,羅蘭立即明白了:
他們這些進入位面的選手,雖然各有各的特點與能力,但他們名義上還是在「扮演」這些作品中的人物,到底還是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原作人設的。
畢竟這是一個「名著位面」,觀眾中有不少原著粉在那裡。
總不能完全任由選手們自由發揮,將啞巴演成話癆,將嬌小姐演成女武神,將貝內特先生這樣的老鄉紳演成嬉皮士。
所以才會有這張「防OOC卡」的存在。
羅蘭估計這張卡上肯定有諸如「緞帶」「帽子」之類的字眼——她猜原著裡她這個人物是個時尚達人?
誰知露娜一面低頭大吃,一面說:「這場卡上的人設是……莉迪亞·貝內特,愛慕虛榮,輕佻風流,不知天高地厚,特別喜歡長相英俊的『紅制服』ゞ……」
羅蘭:……
她在這個位面裡,除了要兢兢業業地走事業線和劇情線,還要繼續背負觀眾對這個原著人物的「刻板印像」嗎——這可真令人頭疼。
「不過,這些『毛病』……在22世紀看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這點小困難,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事兒。」
露娜吃飽了貓糧,滿意地蹲躺在地板上,粉嫩的小爪子一動一動地拍著肚子。
聽見經紀貓這麼一說,羅蘭完全明白了:
露娜說得沒錯,進入新時代,對人物的道德要求與作者成書的時代已經有了很大不同——自由地追求愛與美,早就不是什麼原罪了。這個原著人物不過是行事失當,不討人喜歡罷了。
莉迪亞·貝內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嗎?
——不是。
那麼羅蘭果斷將她的目標調整為:在現有的人設框架下,讓觀眾照樣能喜歡上她。
第3章 傲偏位面3
進入位面之後的第二天,羅蘭已經開始了對貝內特家這宗地產的探索。
按照貝內特家賬簿所記載的,這宗地產帶給一家人的進項總共有這麼幾個來源:
貝內特家的土地佃給了朗博恩的村民,佃農們每年向貝內特先生繳納地租。這部分地租是貝內特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此外,貝內特家的佃農還為貝內特家飼養了不少家禽與家畜——供貝內特一家和朗博恩的村民使用或食用。只有在極其富余的情況下,這些禽畜才有可能會被送去梅裡頓的集市上出售。
羅蘭臥室外,正對著的那片晨霧繚繞的針葉林——那也是貝內特家的產業。樹林占地十分廣闊,另有一條河流從林子邊緣流過。
這份產業主要作為獵場使用,貝內特先生偶爾會邀請鄰居一起去打獵或垂釣,獵來的斑鳩、鷓鴣和釣來的鱸魚能夠豐富貝內特家的餐桌——但是經濟效益有限。
從貝內特家賬冊上的批注來看,貝內特先生是一位慷慨而富有同情心的地主:
他的地租已經有十年沒漲過了,比起赫特福德郡同等條件的土地,要便宜大約30ヾ。
貝內特家的佃農們,要是遇上了歉收,或者哪家遇上了困難,都能向貝內特先生延遲繳納地租,甚至能夠申請地租減免。
這導致了現在賬冊上都還記著幾百鎊的地租待收款項。
但這也換來了貝內特家佃農的忠誠:據說朗博恩從沒有人動過念頭要離開這座小村;相反,梅裡頓那邊一直有人打聽,想知道貝內特家是否打算開墾新的土地並且佃出去。
提高地租、開墾新土地——這些都是提高收入的辦法,羅蘭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問題是:凡是從田產上得來的收入,都不解決貝內特家現在的問題。
只要想像一下,她越努力,換來的額外收入將來都會便宜給貝內特家的繼承人,表兄柯林斯——就很氣!
羅蘭提著她的裙子走向距離宅子有一段距離的牲口棚。
那裡養殖著作為駝畜的牛和馬,肉用的羊和豬,以及一些雞鴨。
她還沒走到那裡,背後希爾太太已經大聲招呼:
「小小姐,小心你的襯裙——」
羅蘭抽到的角色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因此希爾太太和其他僕人們都稱呼她「小小姐」——明明她的個頭已經長得很高,快要比姐姐們都要高了。
羅蘭根本沒想到這事兒,她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提起的裙擺下,上好的亞麻布襯裙已經濺上了不少泥點。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跳過的一個小水塘。
夜裡下過雨,鄉間的道路一片泥濘,到處都坑坑窪窪的。
羅蘭非但沒有聽從希爾太太的忠告,反而拎起裙子,飛快地跑向牲口棚,根本不管飛濺的泥漿全都糊在她的細亞麻布襯裙上。
「早點回來換襯裙,今天盧卡斯爵士一家要來作客的。」
希爾太太在羅蘭身後無奈地提醒。
羅蘭連頭也沒回。
「小小姐真是任性啊——」
管家太太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向宅子裡去。
但對於羅蘭而言,其實這個「任性」人設現階段還算是有用,無論她做什麼出格的事,都可以用「任性」二字來對付過去。
她在貝內特家的牲口棚面前停下腳步,只掃了幾眼,就確定牲口棚可以再擴建:
這座牲口棚是一座呈「凹」字形的木構建築,建築本身大部分是馬棚、牛棚和豬圈占據。雞鴨的數量不多,在牲口棚內的空地上散養,此刻雞鴨們都在羅蘭面前昂首走來走去。
牲口棚「凹」字形所正對的方向是大片草地,釘了兩道稀疏的圍欄,看樣子准備用作放羊的場地。
圍欄之外,另有一片荒地,尚未開墾。
這片荒地距離水源地比較遠,可能是這片土地未被開墾的原因。
荒地上現在長滿了大片大片野生的刺莓、覆盆子和接骨木,要不是羅蘭滿心想著貝內特家的事,她現在就想去采刺莓和覆盆子吃,用接骨木花浸糖漿喝。
「這裡可以作為養殖場。」
羅蘭暗暗盤算起來:如果她找到人手,擴建了牲畜欄,將它改建成養殖場,她應該飼養什麼樣的家禽家畜,才能夠實現她的計劃。
這時一個四十來歲的佃農大踏步走過來,看了一眼羅蘭那沾滿了污泥的襯裙,開口粗聲粗氣地說:「小小姐,這牲口棚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羅蘭眼前的附注顯示:「托馬斯·巴裡——貝內特家佃農,有個與莉迪亞·貝內特同齡的女兒貝蒂。」
「巴裡大叔,貝蒂今天好嗎?」羅蘭招呼一聲。
托馬斯的臉色立刻就好看多了,明顯意識到他是在跟「小小姐」說話,趕緊伸手摘下了帽子。
「小小姐,多謝你的關心。貝蒂的身體好多了,我太太舍不得讓她干農活,想問問府上的廚房需不需要幫廚。」
羅蘭一口答應:「行!我去和希爾太太說說。」
這就是人同命不同:同齡的兩個小姑娘,一個在整天想著漂亮衣服和緞帶;另一個則必須早早為生計奔走。
羅蘭絕不介意幫貝蒂一把,畢竟對於「種田」來說,自家廚房絕對是需要攻克的目標——事先安插一個幫手進去不會有錯。
「謝謝你,好心的小小姐,我們全家都會為你的健康祈禱的。」
托馬斯的態度頓時轉為熱情。羅蘭接連問了他好幾個問題,他都一一答復了。
只是托馬斯一邊回答一邊撓頭,似乎想不通,為啥小小姐竟會對一座遍地爛泥的牲口棚感興趣。
羅蘭此刻思考的卻是:面對這許多可能性,她究竟應該從哪裡開始呢?
「巴裡大叔——這個木牌……上面的標記是什麼意思?」
羅蘭在牲口棚裡閑逛時,一抬頭,看見木柱上掛著一枚木牌,上面畫著一個標記,很像是「名著系列」制作方的品牌標記。
「我也沒見過這個……這是誰今天才掛上的吧!」
托馬斯撓撓頭,手臂一伸,把那枚木牌摘了下來,遞到羅蘭手裡。
「這是……」
羅蘭將木牌捧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今天剛剛出現……在牲口棚工作的佃農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
羅蘭猛地抬起頭來:「謝謝你了,巴裡大叔,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她告別托馬斯,抱著這面木牌,匆匆忙忙地再次跳過一個又一個泥塘和水坑,回到了貝內特家的大宅子裡。
回到自己的臥室裡,羅蘭把木牌往膝蓋上一放,就叫露娜:
「快來,看我發現了什麼。」
小小的「奶牛貓」迅速跑過來,一躍而上,往羅蘭懷中一蹲。
「喲,這不是制作方給你的補償提示卡嗎?你在哪裡找到的?」
羅蘭快手快腳地將標有制作方標記的木質外殼掰去,像是拆去一組積木。
果然,裡面露出一張薄薄的卡紙——真的是提示卡。
羅蘭揚起嘴角,回答露娜的問題:「今天我去了牲口棚,在那裡找到的。」
「真人秀總是這樣:三步之內,必有提示。我想要種田,它就必然在與種田有關的地方等著我。」
露娜捋了捋爪子上的毛,小腦袋一點一點,大約覺得羅蘭說的有道理。
「但這提示卡上指的是……」
卡紙上繪制的是——一株形態格外美觀的紅松。
「紅松啊……」
羅蘭托著下巴開始沉思:這種提示卡到底是在提示她什麼?
貝內特家的地產裡,確實有一大片針葉林,生長著紅松、櫟樹、櫸木……
難道那裡藏著能夠讓人勤勞致富的秘訣?
羅蘭突然起身,將這種提示卡小心收藏好,然後抱起貓:
「露娜,這次你跟我一起來!」
貓:……?
羅蘭可不管小貓咪有多麼驚訝,拎起貓,換上適合外出行走的鞋子,一路步伐輕快地下樓,在樓下遇見了一臉驚訝的希爾太太。
「再見,希爾太太!」
羅蘭急於驗證她從提示卡上收到的線索,一時竟然忘記了希爾太太早先的囑咐。
希爾太太早先滿意地看見「小小姐」拎著她沾滿泥污的襯裙回來換衣服,可現在見到她,竟然還是那樣一條襯裙,而且蹬了外出的鞋子,一手拎著一只喵喵叫的小花貓,另一手挽著一枚柳條編的小籃子,正邁開步子往外走。
希爾太太:……
「小小姐,盧卡斯爵士一家快到了……」
無奈之下,希爾太太趕緊開口提醒。
羅蘭腳下未停,回頭向後招招手:「希爾太太,感謝提醒!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
「對了,我幫您物色了一位給廚房幫廚的好人選,回頭我讓她來見您,您看看合不合適!」
希爾太太:「小小姐,您早些回來換襯裙才最要緊!」
羅蘭揮手:「我記住啦!我會盡量早回的呀!」
想到提示卡上繪制的紅松,羅蘭的心情就格外地好,一邊向遠處的針葉林走去,一邊快活得幾乎要哼起歌。
她事先也沒想到,制作方竟然安排了這個……埋藏在針葉林裡、最為珍貴的財富密碼。
羅蘭身為「在全世界種田」大賽的冠軍,要是不能好好利用它……那她不如早點退賽好了。
第4章 傲偏位面4
盧卡斯爵士一家是貝內特一家的鄰居,兩家往來頻密。
但像今天這樣,由盧卡斯夫婦帶著全家老小,正式上門來拜訪的時候,倒也並不多。
為此貝內特太太滿心想要顯擺一下家中以高額年薪雇來的廚娘,家裡的廚房台面上堆滿了平時見不到的「高級」食材。
誰知在第一道前菜上就出了紕漏,一個過來幫佣的婦人將本該冷吃的肉凍扔進了煎鍋裡,好不容易凝結的膠質立即融化了,已經切好的肉凍化成了一堆碎肉。
廚娘福登太太沒有准備任何備選的前菜,這時再改做其他菜肴也來不及了。
福登太太沒辦法,只好去指責幫佣,幫佣卻覺得廚娘原本就沒說清楚。
兩人開始吵嘴,進而又耽擱了其他菜肴的烹飪。
管家太太希爾來到廚房的時候,雙方吵得正凶——對於如何化解眼前的尷尬,沒有人有解決方案。
希爾太太著急得直搓手,曉得這事要是傳到了貝內特太太耳中,這位的「神經」一准又要折磨大家。
可現在這樣,廚房又拿什麼去上菜?
正當一群人記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貝內特家的「小小姐」左手挎籃,右手拎貓,來到了廚房裡,三言兩語問明了情由。
羅蘭那張朝氣蓬勃的臉,此刻正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紅撲撲的。
「這簡單!」她的臉蛋上出現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雙大眼睛眨得明快。
她將挽著的籃子往前一遞:「用這個!」
希爾太太和廚娘一起低頭看她籃子裡的東西:那是一種菌子,白色的菌柄,褐色的傘蓋,個頭不算大,形狀頗像是年幼的雄鹿頭上新生的鹿茸。這些菌子的菌柄上還帶著泥土,看起來極為新鮮。
「這……」
還沒等希爾太太說話,大嗓門的廚娘已經嚷嚷起來:「林裡采來的菌子可不能亂吃……」
希爾太太黑了臉:「福登太太,不得無禮,這是府裡的小小姐!」
誰知羅蘭反而笑著對廚娘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但這種菌子的確是可食用的,我在梅裡頓的集市上看到過,它的名字叫『松茸』。」
「松茸?」
廚房裡的人異口同聲地問。
對於這種食材,大部分人都是聞所未聞,但是福登太太確實聽說過一種極其珍貴的菌子,名字和這個差不多,叫松……松什麼的。
「對。」
羅蘭為了打消大家的疑慮,還特地拎起了手裡的黑白花。
「這是露娜在樹林裡發現的,它可是吃了不少,你們看,它照樣活蹦亂跳的,一點事兒也沒有。」
小貓咪響亮地「喵」了一聲。
羅蘭順手將一枚松茸遞到廚娘手裡:「來,聞一聞,試試它的香氣!」
廚娘接過這枚手指粗細的菌子,湊近鼻端,輕輕嗅了嗅,臉上頓時露出迷醉的表情。這枚松茸擁有一種格外濃郁的香氣,竟然香得無法形容。
廚房裡的人見到廚娘的表情,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宴請盧卡斯一家的前菜有指望啦!
「可是……」
廚娘滿臉疑惑,「這該怎麼烹飪。」
「把它切成薄片,煎鍋裡下一點點黃油,兩面略煎,取出來撒少許鹽調味,然後放在入口大小的面包上……」
羅蘭看著整個廚房的人都盯著她看,坦然地補充一句:「這做法也是梅裡頓集市上的人告訴我的。」
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廚娘點點頭:「我先切一枚煎來試試。」
這不試不要緊,一試,整個廚房裡都是令人迷醉的香氣,黃油帶來的奶香味加劇了這香味的擴散。包括希爾太太在內,所有人都面露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世上竟然有這麼香的菌子?
廚娘看看火候差不多,將煎鍋從火上移開——她一向不怕燙,伸手從鍋中拿了一片兩面煎得微黃的松茸,不加任何調味,直接送入口中。
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廚娘的面部表情:只見她緊緊地閉著眼,眼睛眉毛鼻子全都皺在一起。
大伙兒的心頓時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香味如此濃郁的松茸,難道入口的口感竟然不佳?
「哦,感謝上帝!」
當廚娘再度睜眼的時候,她眼裡竟然亮晶晶的,似乎有淚水。
「這種蘑菇,口感滑嫩至極,味道微甜,鮮美無比……我活了幾十年,從沒嘗過這樣的美味……」
廚娘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讓我們感謝造物的恩賜吧!
希爾太太趕緊拍手:「各位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一起幫忙……我去餐廳看看什麼時候上前菜。」
她說著回頭看看羅蘭:「小小姐,您……」
羅蘭一笑點頭:「知道了,換鞋,換襯裙,趕緊到餐廳裡去,向盧卡斯爵士一家道個歉。」
她將一籃子松茸全部交給廚娘處理,趕回自己屋裡,匆匆忙忙換了襯裙和會客的衣服,前去餐廳見盧卡斯一家。
羅蘭見到盧卡斯爵士夫婦,趕緊行了個禮,道了一聲歉,解釋她今天去樹林裡散步忘了時間,結果回來晚了。
餐廳裡的兩家人相互看看,仿佛都在說:什麼時候莉迪亞也喜歡去樹林散步了?
羅蘭牢記她的人設:她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所以從來不需要向別人解釋什麼,和眾人打過招呼,她就自管自去桌尾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坐下,羅蘭就感到一道灼灼的目光正望著自己。
她好奇地一抬頭,那道目光馬上消失了。
那個方向坐著盧卡斯姐妹,老大夏洛特是二姐伊麗莎白的密友,老二瑪麗亞據說和羅蘭十分要好。兩姐妹之間坐著貝內特家的大小姐簡,正偏過頭與夏洛特說笑。
羅蘭低頭,聽著餐廳外的動靜,心裡倒數:三、二、一……
管家太太一如她所預料,出現在餐廳門外。
與此同時,一股馥郁的香氣撲鼻而至。盧卡斯爵士是覲見過國王的人,這時竟然也動容,抽動著鼻翼,問:「貝內特太太,府上這是准備了什麼珍饈美味,香味……竟然如此動人。」
聽見爵士的恭維,貝內特太太心裡很得意。
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道家常肉凍竟擁有這樣濃郁的香味。
於是貝內特太太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沒答話。
前菜立即送了上來:謎底揭曉,不是肉凍,而是幾片切成兩指寬的長條形面包,每片上面都靜靜躺著一片用黃油煎的蘑菇。蘑菇只是簡單地用磨碎鹽和胡椒稍加調味。
除此之外,盤子上還裝飾著切碎的菊苣和削成薄片的水紅蘿蔔——顯然,廚娘把原先裝飾肉凍的配菜全用來裝飾松茸了,這乍一看也挺好看。
這道前菜香得太過分了,以至於盧卡斯爵士一個沒忍住,直接伸手,托起了一小片面包,連松茸帶面包一起送入口中——隨後就是品嘗美味的時間。
松茸的調味極少,但是淺淺的海鹽和黑胡椒味道極大刺激了松茸本身的鮮味。
熱力逼出的松茸汁液混著少許黃油,正好被用來襯底的面包接住。
面包的口感綿軟,帶著奶香;相形之下,松茸吃起來滑潤脆爽。
這風味,這口感,這搭配……盧卡斯爵士閉上眼睛,恣意沉浸,一副飄然欲仙的模樣。
「本人似乎是在倫敦准備覲見國王的日子裡,品嘗過這樣的美味……只是記不確切了。」
過了良久,盧卡斯爵士才慢慢地睜開眼睛,悠悠地感慨。
坐在盧卡斯爵士身邊的貝內特太太卻正目瞪口呆,望著面前餐盤裡的美味驚愕不已。她的丈夫坐在她對面,正為她那副神情感到暗自好笑。
「夫人,請問府上這道前菜,究竟是什麼,材料又是從哪裡來?」
爵士得到了自家太太的暗示,禮貌地詢問身邊的貝內特太太。
貝內特太太卻張口結舌——她也不知道啊!
貝內特先生實在沒忍住,輕笑一聲,揶揄一句:「總之不是肉凍。」
貝內特太太:……謝謝你提醒。
這時希爾太太微微屈膝,代替自家主人回答:「這是敝府附近的林子裡采來的,好像叫,好像叫……松,松……」
「松露ヾ!」
盧卡斯先生馬上接口,並且擺出一副他「終於想起來了」的模樣,輕輕搖著頭感慨:「原來府上的松林裡竟然盛產這種珍饈!」
餐廳裡全都是震驚臉。
——這竟然是松露嗎?
貝內特家的松林裡,竟然出產松露?
聽說這可是法國和意大利才出產的頂級菌類。
但這整座餐廳裡除了羅蘭,沒有人確知這並不是松露,而是松茸。
大家都附和著連連點頭,並且稱贊盧卡斯爵士見多識廣,能認得出這種珍稀而昂貴的食材。
羅蘭臉上的表情和大家一樣,她的驚訝不比別人少。
松露和松茸雖然名字接近,但卻是南轅北轍的兩種食材。
盧卡斯爵士如此「張冠李戴」,可她總不能跳出來指責:不,爵士,您弄錯了,這不是松露,這是同樣珍稀、同樣好味的松茸。
不過,羅蘭不動聲色地在心裡打起了她的小算盤:
看起來,松茸這種食材,已經直接以它那令人震驚的香氣與美味征服了在座的兩家人。
但論起名氣,在十八世紀的歐洲,「松露」——這種同樣生長在松林裡的珍稀菌類,名氣更響亮,市場恐怕也更大。
好在成年人不用做選擇,貝內特家擁有的森林裡:這兩種珍稀菌類的資源——全都有。
第5章 傲偏位面5
提示卡上的紅松,能讓人聯想到什麼?
專業背景使然,羅蘭想到的自然是松林裡的出產——珍稀菌類。
松茸與松露,這兩種珍稀菌類一直是昂貴而美味的食材。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類都一直沒能將它們馴服,無法人工繁育。
但是在22世紀,羅蘭的時代,人類已經實現了半人工繁育這兩種珍稀的菌種——只要找到適合它們生長的環境,就能讓它們在那裡繁育,並且形成穩定的產出。
人類在發現和馴服這兩種美味的過程中,動物起到了至關重要作用——法國和意大利的「松露獵人」們在松露收獲的季節裡,最需要的助手就是動物們——通常是獵犬和母豬。
於是羅蘭頭一次去自家森林探索的時候,就順手帶上了她的經紀貓。
露娜對此表示抗議:「我是你的經紀人,你不能我來幫你干那些豬或者是狗才能干的活兒啊!」
羅蘭嘻嘻地笑:「以前在『種田位面』的時候,是誰總說恨不得親自上陣,來幫一幫我的?」
羅蘭參加「在全世界種田」大賽的時候,露娜只能在位面之外旁觀。每每感慨她這個「經紀人」只能在場外為了選手干著急。
小小的黑白花揮動著爪子激烈地抗議:「可是我現在是家貓啊,我又沒有母豬或者獵犬的本事?」
「可是你的嗅覺也一定比我的好,不是嗎?」
「制作方給了我關於松林的提示卡,又將你以貓咪的形態送到我身邊——你難道認為這是巧合?」
露娜停止揮動爪子:她郁悶地覺察出,羅蘭的話竟然無可辯駁。
麾下的選手既聰明又強勢,露娜也很無奈。
「正好,在樹林裡走走有助於幫助你保持身材。」
羅蘭用這句話徹底打消了露娜的猶豫——只吃不動,再美的喵也會變成胖喵的!
位面裡正值秋季,剛好是松茸成熟的季節,松露的成熟季通常在11月至次年2月,所以還要再等一陣。
羅蘭按照位面地圖提供的信息,進入貝內特家的樹林之後,就放下了露娜。
露娜就像是被主人帶出來「遛彎」的小貓,一直在羅蘭身邊走走停停。它很快在一株高大的紅松腳下停下來,優雅地蹲著,黑色的尾巴在身後一樣,嬌聲叫道:「喵——」
羅蘭快步過來,她手裡提著一只木鏟,是早些時候在牲口棚那裡順手帶出來的。
她知道露娜已經憑借貓咪的本能,嗅到了空氣中異乎尋常的香味。
羅蘭判斷了一下紅松根系的走向,再按照露娜的指點,開始小心地將紅松腳下的一片腐殖土輕輕撥開。
「看——」
這片松軟的腐殖土下,三枚鹿茸形狀,並排生長著的松茸出現在羅蘭和露娜眼前。
羅蘭伸出手,露娜揚起爪子,兩人擊了一下「掌」。
羅蘭極其小心地把三枚菌子中的兩枚挖出來:這兩枚還未「開傘」,品質與鮮味都是上佳。
另一枚松茸已經開散成為傘狀,品相和味道都略次。羅蘭就將它留在這裡,並且將腐殖土小心地重新覆上。
她將這一切都做完之後,站起身,揭下一小片紅松樹身表面的樹皮,做了一個記號——
她在這裡留下了一枚完整的松茸。
等這枚松茸完全「開傘」,就會向它周圍的環境散發約四萬余枚孢子。這些孢子遇到合適的環境,就會再度扎下跟來,經過來年開春雨水的洗禮,土壤和紅松根系的滋養,就會有新的菌絲開始生長。
作為一個尊重自然的「種田人」,羅蘭絕對不會做涸澤而漁的事。
這樣一來,等到一兩年以後,這株紅松附近就又會有新的松茸可供采摘。
很快,羅蘭和經紀貓露娜聯手配合,在樹林裡找到了不少松茸。
羅蘭采下來的菌子倒不算很多,在籃子底部鋪了淺淺一層。
露娜突然聞到了什麼奇怪的味道,低頭在地面上努力嗅了一陣,突然一屁股坐倒,嫌棄地別過頭。
「什麼味兒,好奇怪!——像是放壞了的奶酪。」
羅蘭則站在露娜面前,驚訝地望著面前一株矮小的油松。
這株油松就像是「中邪」了一樣,周圍都還是綠色一片,唯獨這株油松有些蔫吧,周圍土壤中冒頭的野草也顯得有些枯黃。
「哈——」
羅蘭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抱起她的經紀貓,心情萬分愉悅地說:
「走——往後還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她知道這油松下長著什麼了。
松露,這種長相難看,而香味也頗為「神奇」的菌類,有一個外號叫做「閃電的女兒」,意為在松露的生長地,周圍的植物會出現干枯的現像,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
雖說沒有「松露一生,寸草不生」這句諺語說的那麼誇張,但是這現像確實幫助羅蘭確認了一點:她家的這座松林,確實是天然的寶庫,擁有珍稀食用菌生長的環境。
而她,擁有能讓這兩種珍貴食材穩定生長的技術。
現在還沒到松露成熟的季節,不過也不遠了。
羅蘭心滿意足,一手挎著籃子,一手抱著貓,慢慢向朗博恩走去。
回到家中,天色已經漸黑。
希爾太太並沒有守在門口批評她姍姍遲歸,相反,廚房那裡正鬧得不可開交。
羅蘭的出現,正好挽救了貝內特家一桌岌岌可危的晚宴。
而她采回來的松茸,卻被盧卡斯爵士認成是松露,這令羅蘭驚訝不已。
「廚房風波」還有一個後續,就是廚娘福登太太正式提出了她想要一個幫廚。
羅蘭果斷推薦了托馬斯·巴裡的女兒貝蒂。
福登太太讓貝蒂去廚房幫了兩天忙,覺得小姑娘勤快又機靈,就點了頭。
從此貝蒂成為貝內特家正式的幫廚,每月能領薪水。雖然她的薪水只有十個先令,巴裡一家卻極其滿意。
托馬斯特地找到羅蘭,當面對小小姐表示感激,並且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了羅蘭的請求:在冬閑時節,他會想辦法在牲口棚那裡再幫羅蘭擴建一座雞舍。
轉天貝內特家的五位小姐一道前往梅裡頓。
梅裡頓是距離朗博恩最近的鎮子。貝內特太太的姐姐,小姐們的菲利普斯姨媽,就住在鎮上。
貝內特家的小姐們很喜歡上姨媽家做客。
羅蘭也覺得菲利普斯姨媽很和藹可親,對姐妹們關懷備至——就是話太多了一些。
在姨媽家的飯桌上,這位律師的太太很好奇地問簡:
「聽說你們家的松林裡出產松露?」
羅蘭正在和姨媽家餐桌上切成大塊的水煮土豆做鬥爭,聽見菲利普斯姨媽這麼詢問,忍不住抬起頭。
「嘿嘿,盧卡斯爵士可是替你們家好好吹噓了一回。」
羅蘭低下頭繼續用勺子把土豆搗碎,心裡卻暗暗感慨——
她原本以為「名著位面」的故事大多發生在十八十九世紀,是通訊手段還不太發達的時代。
這裡沒有人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的動態,也沒有人去著名的餐廳或者風景名勝拍照「打卡」;這裡的人們哪怕是住得只隔數英裡,也只能每周見一兩次面,通訊主要靠寫信。
所以她很驚訝,關於貝內特家的樹林裡出產「松露」的八卦,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傳到了梅裡頓——
而且看菲利普斯太太的模樣,這消息在梅裡頓都已經傳遍了。
簡這邊卻已經得到了希爾太太和廚娘的澄清:那天她們家招待盧卡斯一家所用的前菜,是一種名叫「松茸」的野蘑菇,和「松露」還是有些區別的。
她溫聲細語地向姨媽解釋了,菲利普斯姨媽卻疑惑地望著簡。
「盧卡斯爵士可是說過的,他在覲見國王的時候品嘗過法國黑松露,那天在朗博恩吃到的可就是那個味道。」
在一旁聽著的羅蘭腦後有汗:盧卡斯爵士……他真的清楚自己在吃什麼嗎?
「簡,我可是聽說過,法國和意大利出產的松露,原本就很昂貴。只要一過海峽,身價還要再翻上一番。」
菲利普斯太太兩眼放光,就差在臉上寫著「外甥女兒你們家要發財了」。
簡卻淡淡地笑著,扭頭轉向正在專心搗土豆泥的羅蘭:「那天是莉迪亞誤打誤撞,在林子裡拾到了幾朵松茸……也不曉得下次再去還撿不撿得著了。」
「就算是那『黑松露』再昂貴,也和我們家沒關系啊!」
菲利普斯太太聽見簡這麼說,想想也是,頓時悻悻地放開了這個話題。
「始作俑者」羅蘭卻不說話,終於將盤子裡的土豆都搗成了泥,然後在上面澆了一勺濃稠的雞湯——「雞汁土豆泥」這道極其古早的快餐店小食就被她自己搗鼓出來了。
事實上,她在做土豆泥的時候,一字不落地把姨媽的話都聽在耳中。
英格蘭也有松露的市場——這個消息讓羅蘭很高興。
坐在羅蘭身邊的貝內特家姐妹們,或許沒有她這麼「市儈」,對錢財的事不感興趣。
但羅蘭今天來梅裡頓,除了和姐妹們一起看望姨媽以外,她還想見見身為律師的菲利普斯姨夫,了解一下當下的金融體系——問問能不能以自己的名義在銀行裡開個賬戶。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5
第6章 傲偏位面6
羅蘭與菲利普斯姨夫的談話進行得不太順利。
菲利普斯姨夫實在是想不通:外甥女那點兒子零花錢想存,自己用個小罐子裝起來不就好了,還可以每天清點,享受「數錢」的樂趣——為啥要費事開個銀行賬戶呢?
這個想法羅蘭也很贊同,有什麼比自己枕頭下就藏著一疊英鎊更爽的事呢?
——當然是在她的銀行戶頭裡有一筆不菲的財富。
來到這個位面之後,羅蘭意識到了「財富」的重要性:它是一個無聊的數字,但也是一張名片、一塊敲門磚,一個衡量身份的直接標准。
更出奇的是,一旦提起「財富」,在這個位面幾乎沒有隱私可言:
貝內特先生每年有兩千鎊的進項;
貝內特太太當年結婚的時候帶了四千鎊的嫁妝;
貝內特家的小姐們總共只能繼承五千鎊的遺產……
這些……感覺梅裡頓每個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在這個位面裡,婚姻都是與財產掛鉤的,那麼,羅蘭希望有朝一日貝內特家姐妹也擁有「財富認證」——銀行賬戶裡總資產的那個數目字,顯然要比枕頭底下的一捆鈔票更有資格。
菲利普斯姨夫想不通就想不通吧,羅蘭本來也沒有打算向他說明自己的計劃。
她借口只是「了解一下」,順便問了問有價證券的情況:
菲利普斯姨夫答得很清楚:這個時代裡,女性如果繼承了有價證券,也是一樣可以以自己的名義持有的。
羅蘭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既然如此,那麼等她創造了財富,再換成有價證券,也是可以記在自己名下的。
只要不是記在她家老父親的名下,就不用擔心被遠房親戚繼承去。
至於菲利普斯姨夫問她為什麼突然對這些感興趣,羅蘭嘻嘻一笑,隨口回答:「萬一我哪天有了很多很多錢可以買花邊和緞帶了呢?」
菲利普斯姨夫:……很好,這很莉迪亞。
隨著松露采摘季的到來,羅蘭養成了每天去樹林「散步」的習慣。
期間她偶爾會遇見貝內特先生。
老父親問起羅蘭,怎麼就喜歡上了散步。
羅蘭理直氣壯地回答:「多走動就能長得更高。也許等我再長高一點,姐姐們就能帶我去舞會了呢!」
貝內特先生:……很好,這很莉迪亞。
隨同羅蘭一道,出馬去松林裡充當「松露獵人」的,依舊是她的經紀貓露娜。
這只黑白花現在已經完全能勝任「松露獵人」的工作。
它看上去和其它家貓一樣,懶洋洋行動遲緩。
但它走在林中厚厚的腐殖土上,卻能憑借靈敏的嗅覺,嗅出地下20-30釐米,那些已經成熟的松露的味道。
在露娜確定之後,羅蘭就用一把小鏟子小心撥開土壤,將地下的松露挖出來。
這些松露是黑松露,氣味古怪而濃烈。
羅蘭每挖出一塊黑松露,就會將她事先用泡爛的松針和石灰漿做成的「營養液」回填,並且在附近的松樹上做一個小小的標記。
通常而言,松露的生長會耗盡附近地域的大部分養分,因此在一兩年之內,這樣的地點盡管保留了松露的孢子和菌絲,在短時間內卻無法支持新生松露的再次成長。
22世紀對於松露的半人工繁育理念,就是在松露被發現的地點恰當地補充養分,讓松露留在原地的孢子能夠重新生長——畢竟這些環境都是松露能夠適應的環境,只要給予足夠的養分,它們就能重新生長。
羅蘭和露娜,一人一貓,忙活了兩周,積攢了小小一籃黑松露。
她倆完成采集的區域,卻還只是貝內特家樹林的一角。
連羅蘭都開始漸漸覺得:只靠她倆,要采完這一季松林裡的黑松露資源,恐怕有點懸。
黑松露是一年生的真菌,這一季不及時采摘,它就會自行腐爛解體。
不過她也沒指望第一年就獲得「松露大豐收」,如何利用她手上的松露資源,羅蘭打算先看一看本地市場的反應再說。
再一次前往梅裡頓的時候,羅蘭的籃子裡就捎上了這樣一包用棉布仔細包好的松露。
這時已經快到12月了,梅裡頓鎮上擺出了自發的集市。
這裡的集市交易各種各樣本地產的農產品:蜂蜜、奶酪、燕麥、大麥……已經處理干淨的閹雞和珍珠雞、剛剛獵到的鴿子、斑鳩和鷓鴣,從河裡網來的丁鯛、鰻魚和鱒魚……
除此之外,集市上還有來自海外的各種香料:姜黃、丁香、肉豆蔻、月桂葉、藏紅花……
這裡雖然只是赫特福德郡裡一個普通的小市集,卻擁有相當豐富的商品品類。
羅蘭與姐妹們約定了在她們最常光顧的帽子店碰頭,自己則帶著在廚房幫廚的貝蒂·巴裡在集市上閑逛。
貝蒂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在廚房的工作,並且為小小姐「大發慈悲」,把她帶到梅裡頓來「見世面」而感激萬分。
羅蘭面對琳琅滿目的商品,一面隨意瀏覽,一面思考:
她需要找到一個契機,能夠與潛在的松露需求者聯系上。
正想著,羅蘭忽然聽見有人發問:
「聽說這鎮子附近發現了松露?」
她立即向那個方向轉過身去。
只見離她不遠的地方,有個戴著帽子、蹬著馬靴、提著手杖的中年男人正在向一個攤主發問。這個中年人穿著光鮮而體面,看起來卻是一副精明市儈的模樣。
那名攤主顯然聽說過貝內特家發現松露的「事跡」,回答了幾句。
羅蘭遠遠地聽見他在說「朗博恩」這個詞。
誰知中年人卻大著嗓門來了一句:「可是聽這裡的人形容,那完全不是松露啊!」
羅蘭微抿著嘴,有點想笑。
朗博恩出產「松露」這回事兒,全都是盧卡斯爵士幫著宣傳的——大家一起以訛傳訛,就全把「松露」這高大上的名號套在松茸頭上了。偏偏形容起來,卻還都是盧卡斯爵士那天念念不忘的那一套「黃油煎松茸」。
誰能想到會真有個較真的人,認得真「松露」的人,跑來表示不信:「不對,你們鎮上的人一定是弄錯了?」
梅裡頓的人表示:不,盧卡斯爵士是覲見過國王的人,他說是松露,就一定是松露。
中年人:「別哄我了!你們誰真的見過那種寶貝的,你們說說看,它是什麼顏色,聞起來是什麼香味,剖面是什麼紋理……說不出來?」
「連這都說不出來,卻膽敢聲稱你們鎮上出產松露?」
中年人高傲地揚起頭:「別是這鎮子,想要合伙哄騙沒見過世面的外地商人吧!」
這中年男人口中說著「沒見過世面的外地商人」,臉上的表情卻完全是一副「我見過」「我什麼都懂」的傲氣模樣。
中年男人的態度徹底將鎮上的人都給激怒了。
偏偏大伙兒無力反駁——真的松露是什麼樣兒?他們不是盧卡斯爵士,他們也沒見過呀!
集市上的攤主們,和漸漸聚攏過來的梅裡頓居民們,一個個都漲紅了臉,思忖著該如何反駁這咄咄逼人的外來商人。
「盧卡斯爵士,盧卡斯爵士今天來鎮上了嗎?」
有人惦記起了消息的來源。
「貝內特家……貝內特家的馬車我剛剛好像看見了——」
有人想起了原產地的主人。
人們亂成一團,急急忙忙地想要去找「人證」來證明梅裡頓人的誠實。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走近的那名中年商人,手中托著一方細亞麻布的手絹,小心翼翼地托至商人面前,問:「您說的是這個嗎?」
這個小姑娘衣著樸素,但是周身干淨整潔,笑容純淨,給人的印像不錯。
等到中年商人看清了她手裡的東西,剛才那副趾高氣揚的嘴臉立即不見了,似乎早就忘了自己剛才對這整個鎮子的指責。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我可以嗎?」
小姑娘點點頭。中年商人便從那方手絹中拿起一枚核桃大小,黑色的塊狀物體,小心翼翼地放在鼻端,閉眼仔細地聞著,辨別氣味。
「這,這真的是……」
中年商人激動不已。
「這品相、這風味……啊!」
這位顯然已經詞窮。
梅裡頓的人齊齊長舒一口氣:
「怎麼樣?這回不會再說我們是合伙欺騙外鄉人的騙子了吧?」
但事實上,他們之中也有很多人正悄悄伸長脖子,好奇地瞧著商人手裡的東西。
中年商人取出一枚銀質的小刀,將黑色的「核桃」小心切開,如痴如醉地看著這東西剖面有如大理石般的紋路。
他再次閉上眼,仔細地嗅這東西的氣味,隨即一臉迷醉地睜開眼,捧著被切開的「黑核桃」手舞足蹈。
「是它,就是它!」
「黑冬松露——這是造物的恩賜,是餐桌上的鑽石!」
「它只生長在上帝親吻過的土地上。」
「意大利的阿爾巴、法國的普羅旺斯和薩爾拉……誰能想到,英格蘭的土地上竟然也出產這種珍物。」
梅裡頓的人見到這名商人托著小小一枚「黑核桃」,竟然如此興奮、如此激動,倒覺得沒有必要與他過多計較了。
這商人手舞足蹈了一陣,終於想起了正事。
他轉向貝內特家的廚房幫佣,耐著性子問:「小姑娘,這樣品相的松露你還有多少?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誰知這相貌平平的年輕女孩揚了揚眉梢,大聲說:
「我們小小姐說了,請您的上司……請真正做得了主的人出面說話。」
第7章 傲偏位面7
羅蘭和貝蒂並肩站在一座廂式四輪馬車旁,對面是那名曾經對整個梅裡頓「出言不遜」的中年商賈。
馬車車身上用金色的油漆漆著「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ヾ的字樣。兩匹矯健的駿馬在車前溫馴地低頭等候,偶爾揚起脖子,打一個響鼻。
羅蘭氣定神閑地站著,並不著急。
起先對面那位中年商人起先死活不肯相信,她也是個「能拿主意的人」,直到這車廂裡的人發了話,才老實將羅蘭和她的小跟班請到車廂一旁。
中年商人將那枚早先被他切開的松露遞進了車廂裡,然後就畢恭畢敬地背手站在一邊等著。
貝蒂看向自家小小姐的眼光簡直欽佩到了極點——她可沒這本事,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辨認出這個中年商人的身份:不是能做得了主的,只是個大管事而已。
松露遞進去片刻,只聽車廂裡「嗯」了一聲,有個成年男人的聲音溫和地說:「英格蘭紅紋黑冬松露。」
羅蘭雙眉一揚。
車廂裡這個始終未曾露面的男人,准確地叫出了朗博恩出產的松露品類。
甚至連羅蘭自己,如果不是她曾經詳細研究過松露的種類與種植方法,可能她根本不會知道英格蘭也會出產松露。
對方卻輕輕松松地,就把她家松露的學名給說出來了。
中年商人靠近車廂,一面聽裡面的人說話,一面點頭。
過了片刻,他轉過頭看向羅蘭,問:「這位小姐,敝上請問,這樣品相的松露,您手上有多少鮮貨,將來大約還能采多少。」
羅蘭扭頭看看貝蒂手裡提著的籃子,回答:
「現貨不多,大約一又二分之一磅。本季大概能采十八到二十磅。以後每年至少是這個數。」
中年商人依舊將頭湊近車廂,聽了好一會兒,點頭轉身,面對羅蘭復述:
「敝上說了,您手中的松露,敝上願以每磅十英鎊ゝ的價格收購。」
羅蘭還沒有任何反應,她身邊的貝蒂先倒吸了一口冷氣。
——十英鎊!
廚房幫佣的薪水是每月十先令,貝蒂一年也只能掙到六英鎊!
這個數字嚇到了可憐的姑娘。
羅蘭卻微笑著回復:「您一轉手就能賺到與此相當的利潤。」
中年商人點著頭:「的確如此。」
他倒也不諱言,打著「英格蘭本土出產的頂級松露」旗號,在這個國家能獲得怎樣的成功。
「但是敝上還說了,英格蘭恐怕也不會有別的商戶,願意為此在梅裡頓租下一間辦公室,專門處理與您交易的事宜。」
羅蘭眼珠轉轉,不動聲色。
每磅十英鎊,這個價格說實話還沒有達到她的心裡價位。
但是她確實很動心——只要將松露送到梅裡頓就能交易,對她來說確實很方便,減少了運輸成本,而且能夠鎖定松露的價格。
對方這麼說,也是吃准了她願意為了交易的便利而放棄一定利潤。
「另外,如果您有需要,敝上會安排律師和銀行,為您開立專門的交易賬戶,您年紀小,沒有專業人士幫忙,這一點恐怕不那麼容易做到。」
確實如此,羅蘭這個「未成年少女」的身份,在金融與財務方面確實多有麻煩。但如果能有專業人士幫忙,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至於稅收方面的問題,敝上也會找到專人全部幫您整理清楚,為您提出專業建議。」
羅蘭還沒答允,嘴角已經忍不住想要上揚。
對方提出的要求太過優厚,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一樣。
但是對面的廂式馬車突然拉開了車簾。
車廂內太暗,羅蘭能見到車廂裡安然端坐著一名戴禮帽的男子,但也只看得清他的剪影。
他朗聲開口:「尊敬的小姐,但您也必須保證我的貨源才行。」
「我的投入,期待的不止是一季,而是十年、二十年……連續不斷的供貨。」
「看來府上的產業出產松露這件事,鄰近的人都已經知道。他們只要稍加打聽,就能打聽出尋找松露的方法——」
羅蘭:確實……
「您家的樹林應該沒有圍欄吧?」
對方安然地坐在馬車裡問,連坐姿都未曾變化。
羅蘭沉思了片刻,突然抬頭笑了。
「感謝提醒!」她說。
馬車旁的中年大管家一臉茫然,還實在是沒明白:自家主人究竟提醒了什麼。
「您提醒了我,應當彙聚大家的力量。」羅蘭笑著說。
只見對面車廂裡的人伸手,輕輕抬了抬帽檐,似乎在說:不用客氣。
從梅裡頓回朗博恩的時候,羅蘭的小手袋裡放著十五英鎊的現金,另外還有一張名片,上面是「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在倫敦的代理人地址——這家在梅裡頓的新辦公室得等過了聖誕節才能租下來。
現在,她成功地找到了能夠提供合理價格的買方,但對方要求她在接下來的冬季裡,每個月都能收到五至六磅的松露。
僅憑羅蘭與露娜,一人一貓,是萬萬辦不到的。
另外她還面臨一個問題:朗博恩的樹林出產松露的事,正如「車中人」所言,早已在梅裡頓傳得沸沸揚揚。
今天集市上這麼一鬧,更加讓所有人都了解這是一種多麼珍貴的食材。將來少不了有人要打朗博恩的主意。
最近她經常提著籃子,帶著貓在樹林裡「閑逛」,路上難免遇見別人——聰明人只要聯系一下最近發生的事,就能大致明白挖松露的方法是什麼。
「車中人」說得對,她家的樹林沒有圍欄。真要有有心人想來偷采,她是攔不住的。
因此她急需拿出一個方案:既保護這片針葉林裡寶貴的野生菌資源,又按時按量地采集足夠的松露。
回到朗博恩之後,貝蒂聽了羅蘭的吩咐,點點頭回家去了。
第二天,貝蒂的父親托馬斯在牲口棚見到了羅蘭。
托馬斯看起來憂心忡忡,顯然貝蒂向他提起了松林裡能采到松露的事,而托馬斯對此覺得很不樂觀。
羅蘭問起最近有沒有人提著貓、拴著狗,在樹林裡「閑逛」,托馬斯肅然回答:「有!」
這名四十多歲的佃農臉上很嚴肅地強調:「小小姐,昨晚貝蒂告訴我,我才明白他們這是在做什麼——我覺得他們的做法是不對的。」
樹林是貝內特先生的產業,按照時下的法律,樹林裡所有的出產,包括在樹林裡打到的斑鳩、鷓鴣,河裡釣到的鱸魚,都歸貝內特先生所有。樹林裡出產的松茸與松露,自然也在其中。
托馬斯是個誠實的人,對於其他佃農的做法當然不能認同。
羅蘭卻請托馬斯撿一個時候,把朗博恩村子裡所有的佃農分頭請來,而且請他們帶上自家的貓狗,就說是去「找松露」。
「您就告訴大家,說是打聽到了找松露的方法。他們如果想來,到時就在村口等著。」
「您先別說我也會去啊!」羅蘭叮囑。
托馬斯不明所以,但是都照辦了。
第二天下午,佃農們每家都來了一兩人,抱著貓,牽著狗,聚在了朗博恩村口。
冬閑時節,佃農們都無所事事。因此才會有些好事之人,學著羅蘭的樣子,去松林裡「遛貓遛狗」——他們多半對那傳說中的松露十分心動,但真到了林子裡,也沒有哪個真的有這運氣,成功找到松露的。
佃農們到了村口,才發現貝內特家的小小姐竟然也在那裡。
他們這是……被抓了個現行?
這……原先動了歪心思的佃農頓時生出悔意。
「抱歉,我們……錯了。」
「小小姐,我只是有點好奇,畢竟鎮上的人都傳得神乎其神的。」
「我們……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撿個漏。如果真能撿到一兩枚,或許這個聖誕節能給孩子們買個禮物。」
「昨天在林子裡從天亮待到天黑,我家狗子什麼也沒刨出來。回家還挨了婆娘一頓好罵……」
佃農們紛紛慚愧地低下頭——他們原本大多抱著撿一點點便宜的心,但現在卻被樹林的主人家發現了。一旦想起往日貝內特先生對他們的種種優待,佃農們心中的愧疚就加深一層。
「各位,事實上,我有個好消息想要告訴大家。」羅蘭笑著說。
「咱們這片樹林裡出產一種很珍貴的食材——松露,這事兒大家想必都已經知道了吧?」
羅蘭面前的佃農們一起點頭。
「昨天梅裡頓來了一位買主,願意以一個相當好的價錢買下這裡出產的松露。」
這個消息,就算是羅蘭不說,遲早也傳遍朗博恩。不如由她親自來告訴大伙兒。
「我爸爸就發了話,說想請大家一起幫忙,趁著冬閑,把這片林子的松露都收了。一來不至於浪費了這麼好的東西;二來大家也能多得些收入。」
佃農們一起扭捏:「這……給貝內特先生出力,是應該的。」
「就是,貝內特先生平日裡對咱這麼好!這點小事……工錢,就免了吧!」
「爸爸說了,既然各位出工出力,就理應分一份利潤。」羅蘭的語氣很堅決。
「分一份利潤?」
佃農們相互看看,他們可沒想到,小小姐今天來找他們,可不是丟幾個先令指使他們去干活,而是應承:可以憑借付出的勞動,分得一份利潤。
——這竟然是真的嗎?
第8章 傲偏位面8
「貝內特小姐,您說的……這是真的嗎?」
佃農們一個個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羅蘭點頭。
她一抬手,給大家看她手心中一枚珍稀的黑松露。
「就是它,每一磅可以在梅裡頓賣到十英鎊。」
「十英鎊……」
四面八方都是倒吸氣的聲音。
這個價錢,足以燃起每一個人的干勁了。
羅蘭又指了指托馬斯手裡拎著的一枚大鐵桶,裡面盛著的,正是她按照來自22世紀的配方調配出的「營養液」。
「爸爸還從書上查到了配方,找到松露的時候,再將這個澆在發現松露的地方,就能確保第二年同一個地方還能長出松露來。」
「這……」
「豈不就是……」
腦筋快的佃農已經想到了什麼。
——松露豈不是也能像麥子一樣,可以種植了?
羅蘭一點頭:「對,這樣一來,往後的每一年,你們都可以從挖掘松露這項勞動中,獲得相應的報償!」
「哇!」
「這是真的嗎?」
「這些又黑又醜的菌子,每磅竟然值十英鎊,每年都能采……伙計,掐我一把,我怕我在做夢?」
羅蘭隨即肅容問這些佃農們:「但咱們這片林子可是沒有圍欄的,如果外頭的人聽說了這裡產這麼稀有的食材,也跟著一起摸過來,大家知道該怎麼辦對不對?」
「那當然!」
佃農們摩拳擦掌。
「就算是我們答應,狗子們也不大答應啊!」
他們帶出來貓貓狗狗們,由主人們一聲令下,一起同聲大叫,聲勢頗為壯觀。
羅蘭點點頭,覺得差不多滿意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她狡黠地一笑,「大家也都知道貝內特先生的脾氣。」
「爸爸做什麼都從來不喜歡大肆宣揚,這一次也是一樣。這件事各位知道就好,即使見到了我爸爸,也沒有必要提起,好嗎?」
「這個自然——」
佃農們一口答應。
他們之中竟還有不少人感慨:「貝內特先生真是好人吶!」
話不多說,佃農們帶來的貓貓狗狗們,立即開始了尋找松露的「訓練」。
在這過程中,羅蘭搭檔她的經紀貓露娜,充當了臨時的「訓練官」,給這些家貓家犬們演示。
訓練用到的工具自然是一枚貨真價實的松茸。露娜先帶著所有的動物們將這枚松露聞過。羅蘭隨後獨自將這松露埋在紅松林的腐殖土中,再讓露娜帶著小動物們去尋找。
剛開始時,每次都是露娜第一個找到埋藏在土裡的松露,然後優雅地蹲在原地喵喵叫。
每到這時,羅蘭就會從土裡挖出事先埋藏的松露,然後遞給露娜一枚小魚干——這枚小魚干都是羅蘭從貝內特先生的「漁獲」中扣留的,專門找廚娘在烤爐裡用低溫慢慢烘干,上面還灑了磨碎的海藻粉,營養豐富,香味撲鼻。
貓貓們就都坐不住了,紛紛學著露娜的樣子,四處去尋找松露。
對家犬們的要求還要更高些,它們發現松露以後,需要用前爪在土地上刨出一個淺坑,然後做一個記號。如果佃農們能在這記號下找到貨真價實的松露,獵犬們也能得到相應的獎勵。
動物們在樹林中訓練,佃農們也沒閑著。
羅蘭給他們講解了如何采集松露,又如何回填「營養液」。
佃農們都聽說了,這個手法關系到他們往後的年份是不是也能得到這樣一份誘人的「外快」,一個個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敢錯過任何細節。
很快,兩邊的訓練都完成了——在貝內特先生家的樹林裡搜尋松露這件工作正式鋪開。佃農和他們的貓貓狗狗都是精神抖擻,向松林深處進發。
松露被源源不斷地發現,並且送到羅蘭手裡來。
與此同時,佃農們每天都在林中輪流巡視,朗博恩之外的人如果想打這樹林的主意,佃農們會毫不猶豫地將外來者趕出去。
「這裡可是貝內特先生的樹林!」他們說。
羅蘭則每周去一次梅裡頓,在那裡把新采到的松露送到「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的代理人那裡。
她掌握著整個赫特福德郡唯一的松露銷售渠道。
更關鍵的是,她掌握著能讓松露不斷生長,成為一項穩定產業的秘方。
因此佃農們但凡有點長遠眼光的,就不敢繞過她單干。
此外,羅蘭在收益分配這件事上十分大方。
松露的銷售收入,羅蘭和佃農們四六開。
羅蘭還會從自己的收入中專門留出一部分,准備來年繼續為松林改良土質、補充養分。
佃農們能拿到一多半的利潤——對於他們來說,這簡直是一筆橫財。
「哈哈,可以好好過個聖誕節了!」
「我家欠貝內特先生的地租欠了好久,現在總算可以還上了。」
羅蘭卻另外有一個提議:
「各位,你們想不想在這部分收入裡,專門留出一小部分,請一位教士或者見習教士到朗博恩來,教你們的孩子們讀書認字?」
佃農們相互看看,臉上表情都有點奇怪。
羅蘭:……
他們一定是都聽說過她這個「小小姐」不肯讀書、不學無術的名聲。
的確,這個建議從她嘴裡傳達出來也確實比較怪異。
可事實上,羅蘭希望不止這些佃農的孩子們能去讀書認字,她甚至希望朗博恩的這些農人們也能借此機會,掌握基礎的讀寫能力,並且開拓眼界。
她需要一批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勞動力,能夠貫徹她「科學種田」的思想。
「當然了,這也只是貝內特先生提出來的建議,當然要看你們是否同意。」
關鍵時候,羅蘭又將老爹翻出來當擋箭牌。
「貝內特先生說得對!」有人悟過來了,「我們確實是當了一輩子的佃農,但孩子們……總不能一直都走上一代人的老路,這多沒出息?」
「是呀,讓他們學學拼寫,能讀書,認個字,將來沒准能去城裡做工,也算是多個出路。」
很快佃農們就商量妥當了:他們那份松露的收入,先留一份在羅蘭手裡。等到聖誕節一過,朗博恩的村民就會去尋訪一位見習教士長住朗博恩,能夠給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各位,這陣子我爸爸再來村裡的時候,大家可千萬別忘了他的脾氣哦!」
「這些都不必向他提起。」
羅蘭沒忘了再三提醒這些佃農們。
英格蘭的冬季白天短,黑夜長,再加上臨近聖誕節,貝內特先生事務繁雜,去樹林散步的時候也少了。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今年朗博恩大多數佃農的財務狀況都有所改善,以前拖欠的地租紛紛都還上了。
他在朗博恩村裡經過的時候,人人都面帶感激,極其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貝內特先生,大家到底都在感激什麼。
感受到了好意的貝內特先生只能一一抬起禮帽致意。村裡一趟走下來,連手臂都酸了。
他偶爾去了一次心愛的樹林,在偌大的林子裡撞見了一兩個佃農。他們都帶著自家養的貓狗,正在林中尋找松露。
「哦,盧卡斯爵士說的那種『寶貝』呀!」
貝內特先生是絕不相信自家的樹林有這種出產的——畢竟上次宴請盧卡斯一家,席上那道令人驚艷的前菜,後來被證明是松茸,另一種少見的食材。
這松茸,他家小女兒後來在松林裡又采到過一兩次,就再也沒有采到過了。
至於那松露,貝內特先生更加覺得是無稽之談了。
每當梅裡頓有人問起他家林子裡的松露,貝內特先生總是否認三連:
「沒有的事!」「這不可能!」「都是訛傳!」
誰知聖誕節的時候,他在自家的餐桌上吃到了這種神奇的食材。
餐桌上的烤雞內餡據說填入了一把被切碎的松露,整只雞似乎比往年的要香了一倍,雞肉鮮嫩多汁之外,還多了一種榛仁和水果的香氣。
貝內特全家都說,他們從未吃過這麼香的烤雞。
第二天早餐,貝內特先生面前的一份金黃色的炒蛋上,同樣撒著幾片布滿紅色大理石紋路的褐色薄片。
貝內特先生帶著疑惑,將這薄片單獨送到鼻端聞聞——連他這樣不挑剔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這味道真叫人不敢恭維,聞起來就像這些材料是剛從泥土中挖出來的,有些像發霉的大蒜,也有些像壞掉的果仁,聞起來並不令人感覺愉悅。
但是將這些薄片配合炒蛋一道食用,貝內特先生卻又覺得,連這最尋常的炒蛋都變得不一樣了,香氣濃郁,令人食欲大增。
——這就是他的佃農們在樹林裡「撿來」的松露嗎?
貝內特先生想:難為大家,好不容易撿著了幾粒,竟還能想到往他這裡送一份。
但這位先生可從來沒細想過,也沒有任何概念,貝內特家這一整個聖誕節消耗的松露到底值多少錢。
如果他知道了,這位生性詼諧的紳士恐怕會呵呵笑著感慨:「——原來這就是金錢的味道啊!」
「名著位面」的制作方。
總導演看完了預熱期的「精華版」剪輯,衝總策劃微笑點頭。
「您的目的達到了。將『種田位面』的選手引入『名著位面』,果然獨特,有一種濃濃的混搭風撲面而來。」
總策劃抬頭笑得很得意:「引流的效果很明顯,來了不少『種田位面』的忠實觀眾,預熱期的效果才會這麼好。」
羅蘭的粉絲們可不管原著劇情開沒開始,他們都美滋滋地在觀看羅蘭采松茸、挖松露,指點家裡的廚子烹飪聖誕美味呢。
「另外,連以前看過『傲偏』位面的觀眾這次都有明顯的回流——大概都覺得這次進入位面的選手能帶來不少新看點。」
總導演點頭同意:「不止羅蘭,另外一名選手的表現也很有意思。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渠道,開始在海外拓展事業。」
「不過這些努力要能轉化成好感度,才能幫助他們最終贏下這個位面。」
總策劃看著新鮮出爐的數據:「總體而言羅蘭這邊的好感度不錯。」
總導演想了想,覺得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了:
「現在還只是預熱階段,受眾主要以引流至位面的新觀眾為主。」
「原著劇情還沒開始,大批喜愛原著的觀眾還沒入戲。再說了,選手們還都有『必走劇情』要走,不是嗎?到了那時,他們才會遇到最大的挑戰。」
「對於羅蘭來說,尤其如此。」
「她的提示卡已經被使用了。而原著劇情一旦開始,她的關注度就會立即被分流。更何況她還有那個『必走劇情』……對她來說可是不小的挑戰。」
「那麼,」總策劃問總導演,「是不是多給選手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做好准備再開始走原著劇情嗎?」
總導演搖搖頭:「當然不……提前開始走原著劇情吧。」
「觀眾們都已經急不可耐了呢!」
第9章 傲偏位面9
制作方三言兩語就決定了位面裡的時間線進度,總策劃隨手給總導演轉發了一張電子申請表。
「羅蘭的粉絲申請進入位面,向選手提供『輔助』。」
總導演無所謂地點點頭:「沒問題,反正規則允許,而且也有先例。只要他們確定自己的心意確實能給選手帶來幫助……能支付轉移倉的使用費就行。」
位面裡,這時的羅蘭,雖然盡力控制,但還是打了兩個噴嚏。她正坐在貝內特家的起居室裡,看著身邊的基蒂捧著一頂帽子盡力裝飾。
這時起居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貝內特太太快步走進來。
「親愛的貝內特先生,」貝內特太太當著女兒們的面,對同樣坐在起居室裡的丈夫大聲說,「你有沒有聽說,內瑟菲爾德莊園好像要被租出去了。」
「內瑟菲爾德莊園?」
羅蘭一轉臉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露娜。
露娜眯著一對貓眼,想了半天方說:「不應該呀?」
「你都還沒有開始交際,內瑟菲爾德怎麼就租出去了呢?」
羅蘭被經紀貓的邏輯給繞住了,一時竟沒想通,這兩件事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系。
後來她才漸漸想明白:這個位面的時間線可能發生了一些變化——
內瑟菲爾德的新鄰居們出現,她卻還沒有到外出交際的年紀,因此不能在舞會上與人交際,不能和姐姐們的潛在對像們跳舞。
羅蘭幾乎想要大聲歡呼:「這太好了!」
這樣她將有大把的時間在自家的牧場和樹林裡工作,而不用把精力都花在和自家姐妹一起修飾帽子、為舞鞋裝點緞帶這一類的瑣事上。
「話可不能這樣說。」
經紀貓露娜正色教育羅蘭。
「內瑟菲爾德被租出去,意味著原著裡的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將要正式出場了。」
「如果你一直偏離原著主線,一直和內瑟菲爾德那邊沒有交集,你的關注度就會下降,好感度也自然會下降,恐怕會影響你的最終評分。」
羅蘭心裡覺得露娜的顧慮有道理。
但她卻嘴硬,說:「一定要到了出門交際的年紀,才能和內瑟菲爾德有交集嗎?」
露娜翻了個白貓眼:「不然呢?」
羅蘭別過頭:「咱們走著瞧!」
轉眼朗博恩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內瑟菲爾德確實租出去了。主人家已經派了管家來事先打理。但是主人本人要到復活節前才會正式住進來。
就在貝內特家太太四下打聽即將搬來的新鄰居,貝內特家姐妹們積極為春夏季的各種社交活動做准備的時候,羅蘭在緊鑼密鼓地張羅著自己的計劃——
托馬斯·巴裡已經幫她修好了一座雞舍。而她手上也因為松露生意而積攢了一筆小小的啟動資金。
但接下來羅蘭遇到了問題:
她已經拿定了主意,想要在自家的牲口棚外飼養一批家禽。
但她上哪兒去找優質的良種雞苗呢?
在過去的這段日子裡,她曾經詳細地了解了一下這個位面裡家禽的飼養成活率與產肉產蛋率。
羅蘭:有被打擊到。
十八世紀中葉,家禽的飼養面臨很多困難:這個時代的家禽,產肉產蛋率低不說,一次雞瘟就能令大半年的心血一掃而空。
人類在家禽養殖這件事上,經歷了長時間的探索,才篩選出了優秀的品種,並不斷加以優選和改良——到了羅蘭的時代,她已經不用再操心種雞種鴨和種豬的問題了。
但是在這個位面裡,這卻成了她繞不過去的坎兒。
「小妹,梅裡頓明天有集市,我們打算去梅裡頓看看,你去嗎?」
簡溫柔地招呼。
「我不想……嗯,我去!」
羅蘭突然想起還有最後一批新鮮的松露要送到梅裡頓結算,趕緊改口。
如果不是因為松露的交易,她恐怕會和三姐瑪麗一樣,成為全家最不喜歡去梅裡頓的人。
除了要交易松露以外,羅蘭還打算去梅裡頓的集市上看看:
梅裡頓是個大鎮,這裡的集市是往來商戶、附近的自耕農與佃農交換商品的重要場所。
畢竟剛剛開春,每個城鎮的集市上都在忙著交易各色種子幼苗、幼禽與幼畜。
羅蘭打算趁姐姐們去買花邊、緞帶和帽子的時候,溜去集市那邊看一眼。如果有合適的種苗,她就打算當場買下,然後再叫人幫忙送去朗博恩。
誰知剛到梅裡頓,羅蘭就被伊麗莎白和基蒂帶跑了:
「小妹,你難道不想看看帽子店出的新樣子嗎?」
羅蘭:明明是你們想……
恐怕這也是「防OOC卡」的功能——雖然這次沒有直接違背羅蘭本人的意志,讓她說不想說的話,做不想做的事,但是讓其他人物拉著她去做按照人設該做的事。
羅蘭被拉到一家專門經營女帽、緞帶、扣子和針線的店鋪裡,在那裡「被迫」掏出了帶在身上的零花錢。
她作為貝內特太太最寵愛的小女兒,零花錢也是最多的。姐姐們添個針頭線腦的,最後都由羅蘭和她新「添置」的帽子與緞帶一起,結賬結掉了。
羅蘭望著花出去的錢暗自心疼——她真的不需要更多的帽子和緞帶了。這些錢用來給朗博恩買種雞種鴨該多好呀?
氣悶之下,羅蘭走出了帽子店,站在外面等候她的姐妹們。
只見一位戴著帽子,帽檐壓得極低的老婦人慢慢走來。她弓著腰,一手提著一個很大的柳編籃子,另一手拄著拐杖,見到羅蘭在路邊,馬上走上前來,沉聲問:「美麗的小姐,老婦人累了,您能幫我提一下這個籃子嗎?」
籃子很大,上面覆著一層花棉布,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羅蘭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接過籃子——這籃子卻十分輕盈,和那巨大的體積並不相稱。
老婦人站在羅蘭身邊,雙手拄著拐杖輕輕地喘著氣。
羅蘭提著手中的籃子,突然轉臉朝老婦人那邊望過去,眼裡帶著幾分驚喜的笑意。她已經大概猜出籃子裡是什麼了。
「這是……」
棉布下面傳來相當細微的「啾啾」「啾啾」的聲音。
羅蘭對這種聲音非常熟悉——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這只柳編籃子裡裝著的是一大群毛茸茸、可可愛愛的小雞。
這時老婦人揚起了頭,衝羅蘭一笑。
羅蘭有種錯覺,她似乎在對方的帽檐下看到了一張年輕漂亮的面孔。
「親愛的羅蘭,總算見到你了。」
老婦人突然一只手抬起,衝羅蘭揮了揮。
羅蘭陡然在這個位面聽見了自己的本名,吃了一驚。
「這是我們全體粉絲送給您的N3909,祝你好運!」
在舉辦真人秀的各個位面,確實是可以「探班」的,只要提出申請就行。
但羅蘭對此沒有任何心理准備。
她雙手提著籃子,睜圓了雙眼,她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粉絲竟然追到這個位面來,而且給她帶來了這樣一份饋贈。
——她太幸運了!
——她實在太幸運了!
「大家的心意我送達了,就此告辭,蘭蘭,一定要努力呀!」
說罷,老婦人轉身,不再使用拐杖,而是提著手杖走得飛快,在街角一拐,立即消失了蹤影。
羅蘭卻覺得一顆心依舊在撲通撲通地跳得激烈。
要知道,N3909,它可是……
羅蘭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籃子上覆蓋著的花棉布,「啾啾」「啾啾」的雛鳥叫聲更加清晰了些。
果然,一整籃都是金燦燦的小雞苗——
編號為N3909的雞苗,羅蘭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一種集合了歷史上幾大名種優品雞的優點,通過基因篩選繁育出的一種高品質家禽品種。
雖然被冠上了一個奇奇怪怪的編號,但實際上N3909的祖先是清遠雞、是三黃雞、文昌雞……它向來與白切雞、鹽焗雞、豉油雞這樣的絕頂美味聯系在一起。
N3909是22世紀培育出來的優質肉用雞種,具有體型小、肉質優、繁殖周期短、抗病力強的特點,能夠適合各種氣候條件,因此適合在世界各地飼養。
除了這些之外,N3909還有一項優點:它的「基因感染力」很強,與其它品種雜交繁殖出來的後代,能夠保留絕大多數的N3909的特點。
也就是說,羅蘭有這麼一籃雞苗在手,不僅能很快飼養出一窩名品小雞——將來整個朗博恩,整個梅裡頓,甚至整個赫特福德郡,雞舍裡都會是N3909的天下。
這樣她以後還用愁什麼呢?
非但不用愁,這簡直是做夢都要笑出來啊!
羅蘭就這樣,嘴角含笑,真像是在做夢一樣,抱著一個大籃子回了家。
回到朗博恩之後,羅蘭抱著她珍貴的小雞苗坐在客廳裡,聽姐姐們向不曾出門的三姐瑪麗轉述她在梅裡頓的奇遇:
「莉迪亞原本選中了不少緞帶和帽子,結果一出店鋪的門,就看見了一位老婦人提著一籃花棉布過來。她一眼就看中了這花棉布的紋樣,二話不說直接把人的籃子整個買了下來……」
羅蘭依舊喜滋滋地坐著,懷裡抱著籃子不肯撒手。
她簡直太高興了,哪裡還顧得上姐姐們在嘲笑她——為了一幅心儀的漂亮花布,花了大價錢,買回來才發現竟是滿滿一籃雞苗。
瑪麗對自己的妹妹竟如此「愚蠢」感到不大相信,大著膽子去揭開了遮在籃子上的棉布,馬上「啊」的一聲尖叫。
滿藍的小家伙們陡然發現了一個奔向「自由」的缺口,紛紛從這個缺口衝出來。
貝內特家的起居室頓時充滿了「唧唧」「啾啾」,這樣可可愛愛的叫聲。
四位姐姐們或手足無措,或手忙腳亂地上前幫忙,對滿屋子亂跑的小雞苗們開始了圍追堵截。
只有羅蘭一個人實在沒忍住,抱著籃子放聲大笑,笑得一點兒也不淑女——她實在太高興,實在太開心了。
第10章 傲偏位面10
復活節前,有錢的單身漢——賓利先生,搬進了內瑟菲爾德。
貝內特太太百般糾纏丈夫,要他盡快去拜訪新鄰居——這時候羅蘭在新建的雞棚裡專心飼養她的N3909。
賓利先生來朗博恩回訪,姐姐們都擠在樓上,圍著窗口觀望——這時候羅蘭在新開辟的養殖場裡清理場地。
她請了佃農們幫忙,幫她將牲口棚後的灌木叢清理出一大片作為養雞場,保留了一部分刺莓和接骨木,一方面能遮陰,一方面作為天然的樹籬,將養雞場和外面的曠野分隔開。
等到姐姐們去梅裡頓的舞會上認識新鄰居的時候,羅蘭的N3909已經屆滿40天的「雞齡」,可以離開木棚內的雞舍,去養雞場放養了——
N3909之所以風靡22世紀,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種家禽是適合在野外放養的「走地雞」。
小雞崽們自行大量食用新鮮的青草和蟲蟻,又有足夠的空間供它們活動。因此N3909長大以後,肌肉與脂肪的比例適中,肉質鮮美,香味濃郁,蒸燜燉烤,樣樣美味,絕對是老饕們的最愛。
羅蘭卻還不滿足,她把貝內特先生去垂釣釣來的小魚都拿去給廚娘,請她在火爐上焙干,然後磨成細粉,混上貝內特家做面包時剩下的麩皮,混入玉米粉和豆粕,做成「營養餐」給小雞們「加餐」。
這一批N3909幾乎是見風長,早已不復剛來朗博恩時那樣一副金燦燦、可可愛愛的模樣。相反它們大多已經換毛,長成身軀渾圓、走路矜持的優雅禽類。
這一批N3909的總數在一百只左右。這種家禽的成熟期很短,不用到夏天,就已經能達到食用標准,入秋就可以產蛋。如果冬季保養得宜,種雞在明年春天到來之前就將抱窩孵出下一代N3909。
但羅蘭可舍不得這些N3909這麼快就變成盤中餐。
等待這一批小雞雛長成之後,她打算保留一批作為種雞,除了留在自己的養雞場之內以外,還打算送一些給朗博恩的村民佃戶,請他們幫忙代養。
相信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朗博恩一帶的家禽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改良。
當晚,貝內特一家人興奮地從梅裡頓歸來。當姐姐們興奮不已地暢談舞會上的見聞時,羅蘭則在暢想她很快就將擁有一片規模宏大的田莊……
第二天,盧卡斯爵士家的兩位小姐到朗博恩來作客,話題自然繞不開昨天舞會上的兩位賓客。
「賓利先生真是一表人才,簡,我看他對你一見鐘情了。」
夏洛特·盧卡斯恭維貝內特家大小姐。
溫柔美貌的大小姐低下頭,臉上恰到好處地出現紅暈,回應了大家心中同樣的疑問。
「不過話說回來,賓利先生那位朋友,可就不那麼討人喜歡了。可憐的伊萊扎,居然只是過得去ヾ……」
夏洛特望著朋友,輕輕地搖頭嘆氣。
就在羅蘭以為夏洛特會繼續好好安慰安慰她那位二姐的時候,夏洛特轉過臉望著羅蘭,輕輕嘆氣,說:「可惜了,莉迪亞,可惜你還沒開始交際……」
羅蘭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大聲說:「那當然是可惜了,如果我去了梅裡頓的舞會,舞會上的男士們一定會排著隊請我跳舞……」
羅蘭內心:……可惡的「防OOC卡」。
不過,「防OOC卡」讓她說出來的,都只是些無傷大雅的傻話罷了。她真正需要做的,是展現自己的長處,盡量規避自己的短處。
於是羅蘭轉臉嘻嘻一笑,告訴兩家的姐妹們:「不過,你們能猜到嗎?你們在梅裡頓享受舞會的時候,我給你們做了什麼?」
大家都有點發愣:「你做了什麼?」
羅蘭伸手搖鈴,過了一會兒,希爾太太帶著一個女佣,捧著茶點托盤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昨晚我和廚娘一起,研究了各種食譜:所以,大家今天有口福了!」
羅蘭大聲宣布:
「我們用刺莓干烤了曲奇餅干,往傳統的司康裡加了磨碎的松子,嘗試了覆盆子搭配新鮮奶油的口味,另外我還用接骨木花浸在糖漿裡,你們正好能用來泡茶喝……」
她用的都是惠而不費的材料:松子是從貝內特先生的針葉林裡撿來,一枚一枚剝出來的;刺莓、覆盆子和接骨木花都是從養雞場的樹籬上采的。
刺莓和覆盆子的酸味和果香,中和了餅干與司康原本厚重的甜味;松子的香氣則令司康多了一種清新的味道,口感則更加柔潤。
接骨木花浸的糖漿就更令人出奇了。
這種花相當常見,但花朵不漂亮,不過就是細細碎碎的粉白色小花罷了。
誰知浸成糖漿,卻格外香甜,在沏好的紅茶裡加一點代替黃糖,便是花香滿口。
兩家的女士們在琳琅滿目的茶點托盤面前,都覺驚喜——畢竟誰不愛美食呢?尤其是這麼精細、用心制成的茶點。
於是,熱騰騰的紅茶沏上,兩家人圍坐在朗博恩的起居室裡,一面享用各色新奇的茶點,一面繼續談論昨天的舞會。
至於羅蘭大放厥詞,說什麼「排著隊請跳舞」之類的話,早就從大家的腦海裡淡忘了。
在所有的「名著位面」中,「傲偏位面」一直是長盛不衰,人氣永遠高漲的一個。而制作方這一次致力於「推陳出新」,讓位面又一次吸引了粉絲們的注意力。
「這是新一季的傲偏位面嗎?」
終於有「位面粉絲」醒悟過來:「呀,預熱期結束,這都已經開始走原著劇情了。」
「怎麼?原著劇情是提前開始了嗎?」
「我怎麼記得,賓利一家住進內瑟菲爾德的時候,應該是秋天啊?ゝ」
「是提前開始了,五姐妹中最小的莉迪亞都還沒出來交際,她的姐姐們已經去和賓利一家跳舞了。」
「哈哈哈好,沒有莉迪亞這個惹禍精,賓利和達西應該對貝內特家觀感不錯吧……等等,什麼?這一季竟然有選手抽中了莉迪亞這個角色?……誰手氣這麼糟糕?!」
「哦,老實說,這和我印像中的莉迪亞有點接近……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傻姑娘,也就顏值還算能打!」
「那是相當能打——說實話就小姐姐這顏值,這一季我追定了……多少軍官追求她都很正常啊。」
「可為啥制作方都還沒讓她出來交際?難道另有安排?」
「我們蘭蘭是種田選手!」終於有羅蘭的粉絲跳出來幫忙解釋了,「她肯定想要在位面種田,改變現狀啊?」
「……種田?傲偏難道不是個談情說愛,談婚論嫁的位面嗎?」
「是呀!傲偏位面這麼多年了,我還從來沒見過有人在這個位面種田。」
「同沒見過!」
「1!」
「新鮮!」
羅蘭的粉絲們原本都擔心觀眾們原著濾鏡太重,看見了這些實時評論,才稍稍放心。
至少羅蘭正在給這個位面帶來一些新的看點。
「喲,我看見了什麼?覆盆子奶油松子司康……這大半夜的,我有點餓。」
「我也是!」
「餓了1!」
「這……『傲偏位面』竟然要轉型『美食位面』嗎?」
「唔,我有幾個喜歡『美食位面』的朋友,都說最近缺糧了,正在找糧,我去喊他們來。」
立即有粉絲們幫忙推介,羅蘭已經在預熱期了主導了「松林大發現」,成功發現了松茸和松露,並且開發了黃油煎松茸、松露烤雞一類的美味。
立即有喜歡美食的觀眾喜滋滋地去翻預熱期的精華去了。
當然,也有不少觀眾對羅蘭的前景並不看好:「抱歉,我對這個人物實在是喜歡不起來。無法想像她能令我徹底改觀。」
「是呀,我對她也沒有預期,只要她這一季不給簡和伊麗莎白拖後腿,我就打算給滿分了。」
「這……」
「啊哈哈哈,這麼說來,這一季裡的莉迪亞,只要不作妖,不就能躺贏了?」
「……」
這些討論,羅蘭置身位面之中,完全不知情。
她的經紀貓露娜倒是每天會從位面中消失一陣,能從制作方那裡得到篩選後的觀眾反饋。但露娜很少把這些告訴羅蘭——
這是業內的行規。更何況,身在位面中的選手受到外界評論的影響越小越好。
羅蘭在她的位面裡,迎來了春光明媚的五月。
某一天貝內特家的大小姐簡受邀前往內瑟菲爾德吃飯,簡出門之後立即下起了傾盆大雨。
妹妹們都不由為簡感到擔心。
第二天清晨,內瑟菲爾德打發了僕人送來一張便條,說是簡昨日淋雨傷風,暫時在內瑟菲爾德養病。
二姐伊麗莎白打算親自跑一趟內瑟菲爾德,親眼看一看簡的情況。
羅蘭趕緊攔住她問:「莉齊,能等兩個小時再出發嗎?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伊麗莎白:「你確定?今天家裡的馬車沒空,去內瑟菲爾德得走上好幾英裡的土路。」
羅蘭表示沒問題。
兩個小時以後,貝內特家姐妹二人踏上了前往內瑟菲爾德的道路。
羅蘭手裡還提了一個草編的籃子,籃子裡盛著一枚熱氣騰騰的陶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5
第11章 傲偏位面11
羅蘭去內瑟菲爾德,確實還有點麻煩——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內瑟菲爾德的主人一家,以及主人的那位闊氣朋友。
主要原因一是羅蘭還沒有踏入交際界。
她從沒去過梅裡頓的舞會;而賓利先生造訪朗博恩的時候,羅蘭又都在她的養雞場待著。
在沒有長輩陪伴的情況下,還沒有出來交際的羅蘭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跑去內瑟菲爾德,確實很有些失禮。
但是聽說簡病了,伊麗莎白和羅蘭就都顧不上太多。一待廚房那邊准備好,姐妹兩人就動身前往內瑟菲爾德。
在門房那裡,羅蘭問了管家,能不能先把她帶到廚房去——她給簡捎了一罐湯,一路走來顯然已經涼了,看看能不能先送到廚房去熱一下,然後再直接帶她去簡所在的客房。
羅蘭說話的時候,伊麗莎白也在一旁幫腔。
「今天我們姐妹確實很失禮也很冒昧,但親姐姐抱恙在身,我這位小妹心裡過意不去,送了些家裡熬的湯過來。不敢驚動貴主人,讓我們姐妹去看看貝內特小姐就行。」
管家立即去回報了,對方表示「盡管請便」,但探視過病人之後,請無論如何下樓去見主人一面。
於是,羅蘭先去了一趟廚房,然後由內瑟菲爾德的管家太太,引著去了簡的房間。
在那裡她見到了簡和伊麗莎白。
簡已經從伊麗莎白口中知道了最小的妹妹今天也來了,吃驚之余,心裡熨帖不已。
一名僕人跟著羅蘭和管家太太進來,托著一只瓷罐,和碗勺之類。
簡不明所以,伊麗莎白卻說:「小妹聽說你病了,非得給你捎上這麼一鍋鮮雞湯,說是重感冒了喝這個好得快……」
僕從那邊將瓷罐的蓋子一揭,一股異香撲鼻頓時而至。
簡:「我……好像已經不鼻塞了。」
伊麗莎白也在一旁奇怪:「我已經琢磨了一路,莉迪亞這罐子雞湯究竟是用什麼燉的,怎麼會這麼香。」
內瑟菲爾德的管家太太和女僕聞言,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管家太太見識多些,問:「這雞湯裡是加入了菌子嗎?」
簡已經想明白了:「是松茸……是松茸的香味。」
羅蘭望著姐姐:「你果然已經不再鼻塞了。」
這是她從朗博恩帶來的一罐松茸燉雞。
松茸是去年秋天她采的松茸,將那些賣相不夠好看的松茸在微微加熱的烤爐中慢慢焙干,就得到了松茸干,然後再密封在油紙裡儲存,需要煨湯的時候就拿出來加在湯裡。
這樣做會損失一部分新鮮松茸的絕美滋味,但卻可以在秋季之外,讓人也嘗到松茸的鮮香。這種香味與雞湯的香味格外相配,兩者交織在一起,讓躺在病榻上毫無胃口的簡,竟然也多了幾分食欲。
這道雞湯正是用N3909烹制而成的。這種肉用家禽剛剛到了可以食用的時候。
因為聽說簡得了重感冒,羅蘭也顧不上那麼許多,請廚娘幫她宰殺了一只,與松茸干一道燉湯,然後帶來內瑟菲爾德。
時間緊迫,好在用來燉湯的雞尚且年輕,不用熬煮很久,已經骨酥肉爛。
只不過羅蘭還嫌香氣沒有完全出盡,因此她將那只陶罐整個留在了內瑟菲爾德的廚房,請廚房晚些時候再把湯燉上個把小時,再給簡送去。
羅蘭與伊麗莎白並肩坐著,看著簡將香噴噴的雞湯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簡原本如紙蒼白的面孔似乎多了一點點血色。
羅蘭頓時松了一口氣。
伊麗莎白則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羅蘭立即明白了:觀眾對她有沒有好感不知道,但現在她已經收獲了二姐的好感了。
眼看著簡把雞湯喝盡,把事先搗成細蓉的雞肉一口口地吃掉,羅蘭今天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她向姐姐們道別,並請管家太太把她帶出去,她並不打算見內瑟菲爾德莊園的主人。
因此,與主人周旋的任務就交給伊麗莎白了。
伊麗莎白倒並不認為羅蘭見到賓利先生等人會有什麼不妥,因此勸羅蘭留下來,待會兒一起下樓去向主人致意。
羅蘭卻微笑搖頭說不用了,隨後跟著管家太太離去。
她絕不是什麼羞怯不敢於見人,她只是擔心主人家太過「熱情」,留伊麗莎白和她在此暫住,一起照顧簡——
那樣的話她的小雞崽們誰來照顧,刺莓誰來采摘,接骨木花糖漿誰來浸,那麼多種美食美點誰來發明?
「沒到出來交際的年紀」成了她最好的借口。羅蘭誠摯地請伊麗莎白代為向主人致意,然後自己輕輕松松地溜達回家。
果不其然,晚些時候伊麗莎白托人送信回朗博恩,說她受主人挽留,在內瑟菲爾德小住幾日,就近照料簡。
羅蘭能夠預料到伊麗莎白被挽留,但是她卻無法預料內瑟菲爾德莊園裡的人,對她這番「低調」的造訪是如何反應的。
內瑟菲爾德的主人,賓利先生,在貝內特家二小姐離開起居室之後,焦慮地在起居室內踱步。
賓利先生的姐姐,赫斯特太太,與他的妹妹賓利小姐,正坐在起居室裡毫無顧忌地談論貝內特家的姐妹:「真是目中無人啊!」
「妹妹都到了莊園裡,也不出來露個面,招呼都不打就這麼走了,難不成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稀世大美人不成?」
賓利先生顯然對貝內特家的大小姐深有好感,對她的妹妹也多有維護。
「卡羅琳,話不能這麼說。貝內特家最小的小姐還沒到出來社交的年紀,又沒有家中的長輩陪著,她不來見咱們又有什麼不對的?」
賓利小姐卻兀自還在憤憤不平。
「到內瑟菲爾德來探病就探病吧,還非要捎東西,直接去廚房——我長這麼大,連廚房都沒進過。」
賓利先生看看妹妹:「昨天你剛說過,給達西的茶點是你親手做的……」
賓利小姐:……
赫斯特太太幫妹妹解圍:「卡羅琳是覺得那小姑娘有些目中無人了。咱們內瑟菲爾德什麼沒有?非要她一個外人帶到內瑟菲爾德來?」
這時,一直沒出過聲的達西先生開了口。
「可能還真的沒有。」
賓利家的兩姐妹:「……什麼?」
達西隨口解釋:「這是我聽貴府管家提起的。」
賓利一家人的眼光齊齊地轉向剛剛從起居室門口處進來的管家。
「這……」
被赫斯特太太和賓利小姐兩張利口一道,連連追問,管家顯得十分狼狽。但最終還是說了實話。
「貝內特家的小姐今天帶來的,是用一種非常特殊的野蘑菇燉煮的雞湯,香味濃郁,據說非常滋補,能讓得了重感冒的病人盡快康復。」
「野蘑菇……」賓利小姐險些笑出聲來。
但是賓利先生一聽見「盡快康復」這幾個字,已經覺得心情舒暢,連連點頭說:「可見貝內特姐妹手足情深,令人感動。」
賓利小姐卻還覺得不服氣:「野蘑菇有什麼稀奇,春天一下過雨,這附近的林子裡到處都是!」
管家卻耐心地解說:「按照貝內特小姐的說法,這種珍稀的菌子名叫松茸……只,只產在朗博恩貝內特家的松林裡。」
賓利小姐頓時傻眼——剛才她姐姐誇下海口,說內瑟菲爾德什麼沒有。
竟然是達西本人開口反駁了。
而且這東西竟然真的只有朗博恩才有!
「我才不信呢!」賓利小姐高傲地將頭一擺,「不過是鄉下女孩兒說的自誇之言罷了。在她們看來,恐怕連掉在地上的松果,也是朗博恩獨有的。」
「不是松果,而是松露。」
達西隨意開口糾正。
「什麼?」賓利家姐弟三人一起驚訝地發問。
「松露——」
達西重復了一遍,問:「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嗎?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確切地說,正是貝內特先生所擁有的那片松林,可能是全英格蘭,唯一出產黑松露的地方。」
「真的呀!」
賓利兩姐妹臉上都是一副「有被嚇到」的表情。
松露,聽說在海峽的另一邊,是貴族才有資格享用的美味。每年秋冬時節,價值千金的黑松露就會乘上最快的驛馬所拉的車,疾馳向巴黎,然後出現在貴婦人們的餐桌上。
在此之前,她們還從未聽說過這東西在英格蘭竟然也有出產。
「哦,親愛的達西先生……你真的沒有弄錯吧?」赫斯特太太開口詢問。
達西謹慎地回答:「是一個可靠的朋友透露給我的,當然對於這消息的准確性,我本人並未予以確認過。」
賓利小姐還想再反駁:「這也不能說明……」
達西卻截住了她的話:「賓利小姐,我說這些並不是在反駁您,這件事也不會影響我對貝內特小姐一家人的判斷。」
賓利小姐:心頭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朗博恩的貝內特一家,確實擁有一些,在英格蘭獨一無二的東西。」
菲茨威廉·達西,不帶任何感情地評述。
第12章 傲偏位面12
改天內瑟菲爾德也嘗到了這種名叫「松茸」的美味。
朗博恩的貝內特家給二小姐伊麗莎白送來替換衣物的時候,順便送了小小一匣子干松茸,以及一張烹飪「松茸雞湯」的食譜。
伊麗莎白是個聰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拿這個去做人情。
簡果然復原得很快,當她能夠下樓來和主人一家共享晚餐的時候,桌上就有這麼一道「松茸燉雞」,香味四溢。
賓利先生在餐桌上為朗博恩送來的食譜與干松茸贊不絕口。他的姐夫顧不上說話,只管埋頭喝湯。
赫斯特太太和賓利小姐都擺出一副「這哪裡特別了」的表情,但這二位都口嫌體正直地把湯都喝光了。
簡嘗了一口盛在深盤裡的雞湯,微怔了怔,眉頭略蹙。
賓利先生將她的一顰一笑都看在眼裡,連忙問:「有什麼不對嗎?」
簡溫柔展顏,搖搖頭說沒事,並且對賓利先生一家的熱情招待與照料再次表示感謝。伊麗莎白也在旁邊幫腔。
只有晚間,貝內特家姐妹單獨相處的時候,簡才與伊麗莎白談起晚餐的事。
「你是說,內瑟菲爾德按照食譜做出來的菜品,和家裡送來的味道不一樣?」
簡點點頭。
她對自家送來的那罐湯印像太深刻了。
當時她在病中,胃口不佳,可一旦喝到那香濃的湯汁,簡就覺得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身體,四肢百骸似乎都有力氣了。
除此之外,那馥郁的松茸香氣,濃稠卻見不到任何雜質的雞湯,入口即化的雞蓉,都讓簡記憶猶新。
內瑟菲爾德的餐桌上,一樣的做法,一樣的調味,甚至松茸的香氣也是一模一樣的,可是做出來的成品卻總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至於哪裡不對勁,簡卻說不出來。
伊麗莎白抱著簡的肩膀,笑著說:「可見你是想家了。」
簡覺得很有道理,頓時也失笑。
貝內特家兩姐妹轉天就回了朗博恩。
貝內特太太好一陣抱怨,埋怨簡的病好得太快,沒有在內瑟菲爾德多住幾天,與賓利先生好好相處。
她照例又埋怨伊麗莎白,將簡照顧得太過周到,以至於簡這麼快就復原。
但一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轉移了貝內特太太的注意力,讓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神經——內瑟菲爾德一家人,包括主人的朋友,將在三天後光臨朗博恩,在貝內特家吃飯。
「我們很冒昧地邀請了賓利一家。」
簡頗為局促地向貝內特太太解釋,「這也是因為,家裡廚娘的手藝好像越來越好了。」
貝內特太太仿佛喜從天降,頓時雙手一拍,連聲說:「這當然不冒昧,他們照顧了你這麼久,請他們吃一頓飯是理所應當的。」
「親愛的簡,快說說,你的賓利先生喜歡吃什麼?」
自此,朗博恩大宅一陣雞飛狗跳,貝內特太太的菜單改了又改,一直到了宴請那天的上午,都無法敲定最後的菜品。
但是廚娘卻很清楚,要做出一頓味道上佳,適合宴客的晚餐,無論是食譜還是食材,最好都先去問一下小小姐。
客人們正午之後就來了。
他們被邀請進了貝內特家的會客室享用下午茶。
在那裡,簡和伊麗莎白完美扮演了熱情主人的角色,歡迎賓客們的到來。
瑪麗急吼吼地坐到鋼琴前面,隨時准備奏曲娛賓;基蒂見到自家不算敞亮的會客室裡竟然迎來了那麼多高貴的客人,緊張得不知該往哪兒站才好。
而羅蘭第一次被介紹給了賓利一家和那位富有的朋友。
她好奇地打量著來賓的時候,賓利先生和他的同伴們也同樣在觀察她——這個從未在他們面前露過面的,貝內特家最小的姑娘。
在容貌這一方面,羅蘭完全不用擔心,她就算是不及溫柔嫵媚的簡那般美貌,至少也與聰慧調皮的伊麗莎白相當。
但羅蘭知道自己的談吐言行容易被詬病,因此她向客人們行了禮之後,就從會客室開溜,溜去廚房了。
畢竟有那張「防OOC卡」在,如果她留在會客室,何人聊起天來不是花邊就是帽子——都對她的形像無益。
她的優勢,在於貝內特家捧出來待客的茶點。
當貝內特家的管家帶著兩個僕人,將招待客人的茶點推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
茶點被盛放在一個三層的架子上,每一層架著一個盤子:
最下一層盛放著剛剛烤出來的司康餅,搭配奶油和覆盆子果醬;
中層盛放著切成塊狀的蛋糕和手指餅干;
最上一層盛放的食物則比較特殊,以至於連賓利先生這樣的人都沒能認出來。
這是一種排列規整的食物,讓人看上去賞心悅目——
這種食物由兩片面包交疊,中間分別夾上黃瓜、火腿、蛋黃、蝦蓉、生菜菜心一類的餡料。
每一塊食物都切成了一指長、二指寬,像其它食物一樣,可以用手輕易拿起,卻不會讓手指沾染餡料和醬汁,很適合做下午茶點,或者餐前小食。
但是,賓客們連這是什麼食物,這食物叫什麼名字都認不出來,未免有些太丟份。
賓利小姐與赫斯特夫人面面相覷,想要開口詢問,卻誰也拉不下這個臉。
「貝內特先生,這幾樣茶點十分新鮮可愛。它們是什麼?」
賓利肚子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直接向貝內特先生開口。
貝內特先生則誠實地搖手:「年輕人想出來的新花式,還是問問她們才好。瑪麗——」
貝內特先生臉上的表情赫然是:下面,有請我們最博學多才的瑪麗。
瑪麗卻完全意識不到這是父親的一種「幽默」。
她立即站出來,雙手交握,舉在胸前,站在會客室的正中向來賓們正經八百地解說:「這是山維治伯爵約翰·蒙太古於十幾年前發明的一種小食……」
三明治——這種以發明者的爵位命名的食品,據說是第四任「山維治伯爵」在18世紀中葉發明的一種食物ヾ。
一開始是為了讓這位伯爵大人在牌興正濃的時候,能夠一邊吃東西,一邊打牌。這樣他既不需要使用刀叉,也不會讓雙手沾上醬汁。
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雖然八卦傳播起來有如飛毛腿,新鮮事物卻未必推廣得那麼迅速。
羅蘭第一次向家裡人提起這種「小食」的時候,貝內特一家人表示,整個赫特福德郡都沒有聽說過這種食物。
但是「博聞強記」的瑪麗卻還真的在一本游記裡見過這種食物的起源。
於是就有了現在瑪麗站在會客室正中,向眾賓介紹「三明治」的情景。
雖然瑪麗擺出了一副自吹自擂的架勢,但無論是天生敏感的賓利小姐,還是生性挑剔的達西先生,都不得不承認,他們從貝內特家三小姐這裡得到了些新的見聞。
至於這三明治,被切成了合適的大小,品嘗起來十分方便。
此外,鹹味茶點的出現,也顛覆了下午茶場合由甜品「一統天下」的格局。
賓利先生對此表示贊不絕口:「像我這樣,不那麼喜歡甜食的,現在終於多了一個享用下午茶的理由。」
達西先生則對那一枚三層的下午茶架子非常感興趣:
三層架子上放置著精細的瓷盤,食物按照品類和口味不同,分門別類地放著,供來賓自行取用。
三層架子卻大大減小了這些茶點占用的空間,因而非常適合起居室、會客室這樣的地點,適合非正式的休閑時光。架子本身又十分輕便,一提便走。
「瑪麗·貝內特小姐,請問——」
達西先生開口向瑪麗請教,這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令這屋子裡熟悉他的人都十分驚訝。
「——這盛放茶點的架子,也是您從游記上看來的嗎?」
瑪麗陡然被問到,局促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片刻才搖了搖頭,說:「這是我那最小的妹妹,想出來的法子。」
「哦!」眾賓們點頭,各自在會客室裡尋找羅蘭的身影,卻發現她早已溜得人影不見。
對於內瑟菲爾德的來賓們而言,貝內特家這位最年輕的小姐,似乎格外神秘。
至於羅蘭,羅蘭和客人們打過照面之後,早已悄悄溜進了廚房裡。
廚房是她的戰場,將來想要將N3909打出名氣,今天是一個宣傳推廣的好機會。
因此,姐姐們陪著客人在會客室享用下午茶、談天說地的時候;內瑟菲爾德的來賓們由貝內特家姐妹相邀,前往附近的松林漫步的時候……羅蘭一直泡在廚房裡。
晚餐的時候終於到了。
在主菜上來之前,管家先進了餐廳向眾人致意。
「諸位,敝府今天的主菜較為特殊,為了保證菜肴的色香味不曾流失,請允許敝府廚娘在這裡為諸位進行最後一步烹制。」
話音剛落,幾個僕人各自托著龐大的瓷盤,魚貫進入餐廳。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瓷盤中:那裡盛放卻不是什麼絕世美味,而是一個個黃澄澄、光禿禿的圓球,其貌不揚,看起來像是土疙瘩。
客人們紛紛露出驚異——主人們其實也是如此。
但還沒等他們都將這份驚異表露出來,換上了整齊服飾的廚娘走進了餐廳,指揮僕人們將銀盤放在邊桌上。
她自己手中拿這一枚小小的錘子,揮錘向其中一枚「土疙瘩」敲去。
只聽「喀」的一聲輕響,「土疙瘩」上出現裂縫,一股香味混著水汽從殼內衝出,瞬間就充滿了整座餐廳。
這個瞬間給人帶來了不小的震撼,以至於來賓和主人都直接忽略了,這位廚娘是當著客人的面,將外面這層「土疙瘩」敲開的。
他們都只顧沉浸在這迷人的香氣裡,甚至沒有留意到廚娘依次敲碎粗鹽烤制後形成的堅固鹽殼,再剝開一張被油脂浸透的綿紙,一只遍體金黃,周身泛著柔和光澤的春雞,就此出現在擦得锃亮的銀盤裡。
這是一道經典名菜——鹽焗雞。
第13章 傲偏位面13
在這次拜訪之前,賓利小姐是一直不肯和貝內特太太說話的,她自矜身份,而且認為貝內特太太既粗俗又無腦。
但是這次,在席間,賓利小姐一直在彬彬有禮地向貝內特太太詢問:「此時此刻,我最想向您打聽的莫過於,府上的廚娘是從哪裡雇來的。」
她還不忘了轉頭向赫斯特太太打趣:「我覺得要提高內瑟菲爾德廚房的水准,最簡單的方法恐怕是照著樣子找一個廚娘。路易莎,你覺得呢?」
認識賓利小姐的人都會感到驚訝——她對朗博恩的這番贊美恐怕能算得上是平生最誠摯的了。
羅蘭則一直坐在沉默寡言的赫斯特先生身邊,不用怎麼多開口。
但她注意到,自從主菜上桌之後,赫斯特先生幾乎就沒有停過口,偶爾停下來,也只不過是發出一聲由衷贊美的嘆息。
看來朗博恩上桌的這道「鹽焗雞」,確實給賓客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體驗,效果比早先的「下午茶」和「三明治」還要好。
這道鹽焗雞的做法很簡單,將處理干淨的春雞用綿紙包裹,在外面糊上一層厚厚的粗鹽,放入烤爐,低溫慢烤。
等到廚娘在賓客們的面前敲開那一層烤至堅硬的鹽殼,一直被密封在鹽殼內的雞肉香氣才得以散發。
早先密封在綿紙內的春雞,這時已經烤至酥爛脫骨。廚娘三下兩下,就將整只雞架拆下,軟爛的雞肉則與填在春雞肚子裡的內餡一道,送入賓客們的盤中。
別看烹飪時使用了大量的粗鹽,形成了一個厚厚的鹽殼,實際上接觸食材並且起到調味作用的,也只有那薄薄一層。烤出來的春雞,雞皮緊實滑彈,雞肉則味道溫和,鹹淡適中。
春雞肚裡早已填入了各色新鮮香草、歐防風和胡蘿蔔,還加上了少量無花果干和松子,滋味調和,與軟爛的雞肉搭配,格外多汁鮮美。
整道菜調味均衡,脫骨春雞皮色金黃,肉質鮮美,配料香味濃郁,毫不遜色。
除了要歸功於廚娘特殊的烹飪手法之外,優秀的食材也功不可沒。
羅蘭在席間,聽見賓利先生將貝內特一家用來宴客的菜肴贊了又贊,心裡得意:在22世紀,N3909可是享有盛譽,甚至擁有「天下第一」美譽的雞種。在她看來,賓利先生怎麼誇都不過譽。
面對賓利小姐的連連追問,貝內特太太竟然也像一個聰明睿智的婦人一般,微微搖頭,狡黠地回答:「賓利小姐,就算您直接把我家廚娘雇了去,恐怕也做不出這樣的主菜哦!」
賓客們繼續追問,想從貝內特太太口中再多套一點話出來,貝內特太太卻拿定了主意要吊胃口,好讓賓利先生以後多上朗博恩來看看簡,因此怎麼也不肯多說了。
朗博恩一家子卻都知道,這一頓美味的材料就來自於自家後院的養雞場——那裡的小雞苗是羅蘭從梅裡頓「誤打誤撞」錯買回來的,在自家養著玩。
要不是這次為了招待姐姐的「潛在對像」,羅蘭是絕對不肯把這麼寶貴的N3909貢獻出來食用的。
現在貝內特太太故意買關子,正合羅蘭的意,畢竟這個位面只有這麼些名品良種,吃掉一只就少一只。
但只要再過一年,朗博恩的這種名品良種,就能將產量提高到可以對外供應的程度了。
夜深了,在朗博恩作客的嘉賓們乘坐馬車回歸內瑟菲爾德。
朗博恩的一家人卻毫無睡意——女眷們全都聚在起居室裡。
貝內特太太緊緊擁抱貝內特大小姐:「簡,我的寶貝,你真是太出色了——我敢擔保,賓利先生明天就會向你求婚……」
簡依舊溫柔平和地笑著,但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復母親才好。
羅蘭扯扯伊麗莎白的衣袖,神神秘秘地問:「莉齊,賓利先生那位朋友……」
達西先生對伊麗莎白的好感已經漸漸浮出水面,連羅蘭都看出來了。
伊麗莎白聳了聳肩,說:「一定是想要找找我還有哪裡可以嘲笑的吧?畢竟我只是『還過得去』。」
羅蘭頓時偷笑,心想「還過得去」這個梗,怎麼就一直過不去了。
這時瑪麗卻在羅蘭身邊正襟危坐,嘆息一聲,對羅蘭說:「果然那些能讓人輕松閱讀的游記和隨筆,較之我讀過的那些研論道德與人性的書籍更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
瑪麗今天全天最高光的時候,就是侃侃而談,向人介紹「三明治」來歷的那一刻。
當時整個會客室的人都在望著瑪麗,聽瑪麗說話,仿佛她真是一個見解卓越的女子——這是瑪麗盼了多年,卻從未出現過的情形。
羅蘭笑嘻嘻地回答:「那可不?因為它們比道德文章更有趣啊!」
瑪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坐正了說:「可見這世上還是膚淺更得人心。」
羅蘭被噎得無語,真的很想問問瑪麗:請問你是不是也有一張特別討厭特別礙事的「防OOC卡」呀?
但最後她還是開口真誠地相勸:「瑪麗,膚淺也好,高深也好,最終都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要看你更喜歡什麼樣的書本,覺得哪些內容更有趣。」
瑪麗:……
「你看過的那些游記隨筆,印像如此深刻,廚房那邊一琢磨出三明治的做法,你馬上就能記起它的名字和來歷……難道這些不正是你感興趣的嗎?」
瑪麗默然,頭一回覺得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妹妹說的竟然還有些道理。
「瑪麗,我知道你讀書可都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取悅別人而讀書。」羅蘭笑嘻嘻地故意加上一句。
——不是為了別人而讀書?
瑪麗突然吁出一口氣,板正坐著的身體終於稍稍放松,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隨和了一點。
確實,成天為了讓別人覺得莫測高深而故作莫測高深,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瑪麗好像有點想通了。
正在這時,屋子另一端,貝內特太太突然高聲叫起來了:
「莉迪亞,我的莉迪亞小寶貝……再過幾天你就滿十五歲啦!」
羅蘭馬上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從沙發上站起來:「哦媽媽,您是說……」
貝內特太太雙手一握,望著她,臉上的表情既溫柔又慈愛:「……是的,我的莉迪亞寶貝……你終於可以把你那些漂亮的裙子都穿出去了,再系上你最好看的緞帶!」
「再穿上一雙合腳的舞鞋,你就可以在舞會上和鎮上最英俊的男人們一起跳舞了。」貝內特太太一想到這副場景,就激動得語無倫次。
五個女兒,她有五個女兒出來交際啦!
羅蘭:……
這意味著……
這意味著她抽中的這個角色,終於到了可以出門交際的年紀。
貝內特一家,最年長的姐姐還沒有結婚,最小的妹妹就出來交際了,一家五姐妹同時在婚姻市場上待價而沽,確實有點……奇怪。
然而貝內特太太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四個姐姐也擁上前來,為羅蘭即將到來的生日表達祝賀。
羅蘭心頭卻並不覺得有多喜悅。
這個位面的時間流逝竟如此迅猛嗎?
她還遠遠沒有准備好走入社交場合——她還在忙著「種田」,有一大堆「計劃」。
「我親愛的寶貝,雖然你最小,但駐扎在梅裡頓的軍官們一定最喜歡你!」
貝內特太太在小女兒的額頭上輕吻一下,然後問她:「寶貝,你出門交際的第一個夏天,是想留在朗博恩,還是去倫敦你舅舅家去?」
羅蘭:……這還能選的嗎?
「留在朗博恩,梅裡頓那裡就由菲利普斯姨夫出面,幫你張羅舞會,把你介紹給駐扎在本地的所有軍官。」
「哦對了,內瑟菲爾德的先生們你今天也都認識了,雖然賓利先生已經是簡的了,但是你和他跳跳舞絕對沒有問題。」
羅蘭和簡:這……
「如果去倫敦,加德納舅舅就會帶你去見識倫敦的社交季。他們一家住在奇普賽德街,一定能安排你去參加最盛大的舞會。哦對了,還應該讓舅媽陪你去倫敦的商店轉轉,買一點最新款的衣料,裁幾身最新式樣的裙子……」
縱使姐妹感情再好,見到小妹如此得母親偏愛,貝內特家姐妹們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基蒂大聲嚷嚷:「媽,為什麼前年我就沒這待遇?」
貝內特太太:「誰讓你是冬天的生日呢?」
夏天,是專門為「社交」而量身打造的季節。
這個季節裡,日長夜短,天氣和暖,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在綠草如茵的室外舉辦各種活動。
大城市裡有無休無止的舞會和野餐會,樂手們會無休無止地演奏快樂的音符。
而那裡也會有無數琳琅滿目的商店櫥窗,令人流連忘返。
當然這也是種田的好時節——夏季的鄉村,草長鶯飛,鮮花遍地,新鮮的水果和瓜菜漸漸成熟,人們開始著手准備收獲……
但一定要羅蘭在這兩者之間選擇的話——
羅蘭想了想,果斷對貝內特太太說:「我去倫敦!」
第14章 傲偏位面14
在種田這件事上,羅蘭信奉一個原則:
並不是一切都必須她親自動手。
找到可靠的幫手,比事事親力親為更加重要。
離開朗博恩的一個月裡,羅蘭將養雞場交給了托馬斯·巴裡和廚娘福登太太,將松林交給了朗博恩的佃農,拜托他們妥善照顧。
福登太太深知優秀食材的重要性,一口答應下來,表示只要有她在,就別想有人打養雞場的主意。哪怕是貝內特先生和太太要請客,也絕對不能動用N3909。
飼養和照料N3909的具體工作則都交給了托馬斯。
這個老實巴交的佃農腦筋不算靈光,但做事一板一眼,一絲不苟。
羅蘭交待的事項總共有十四項,托馬斯事無巨細全都記了下來,每天在牲口棚的木柱上劃線,一定要畫滿十四道了才肯收工回家。他細心的女兒貝蒂則會反復提醒父親,這十四道線分別指代什麼。
松林那邊則沒有額外的工作要做,羅蘭只是拜托佃農們偶爾在松林裡巡視,防止有人以為這片松林也會出產黑夏松露,跑到這裡來「試試運氣」。
她將這些都交待妥當之後,就放心大膽地去了倫敦。
在那裡,貝內特太太的弟弟,加德納先生一家,負責招待這個第一次邁入社交場合的外甥女。
朗博恩家的姐妹們不斷收到從倫敦來的信件,羅蘭幾乎每天都會向她們報告:昨天她去了露天野餐會,今天去了百貨商店,明天將要前往參加一個舞會……
負責讀信的瑪麗嫌棄地說:「莉迪亞又把復雜一點的詞拼錯了。」
基蒂還在沙發上生悶氣:「為什麼前年我沒有這待遇?就算是生日在冬天,夏天也可以再去的嘛!」
簡淡定地解釋:「那是因為去年夏天加德納舅舅一家出門旅行了呀。」
基蒂沒法兒再怪誰了,只能恨自己命苦,長長嘆了一口氣。
伊麗莎白這時抬起頭,替長姐問了一句:「小妹有提到賓利先生一家嗎?」
賓利一家原本說是要在鄉下消暑的,但是賓利小姐想念倫敦社交季的繁華,終於還是說動了兄長,一起去倫敦。
而他那位朋友則因為有些個人事務需要在倫敦處理,也離開了內瑟菲爾德。
朗博恩一家人的情緒因此而稍顯低落。
瑪麗搖搖頭:「就莉迪亞那個性,去了倫敦那樣的地方,她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再說,倫敦那麼大,也很難遇上吧。」
幾姐妹聽了都覺得有道理。
簡和伊麗莎白對視一眼,應當是同時想起了賓利小姐評價起加德納舅舅時候的語氣ヾ,忍不住都嘆了一口氣。
巧合的是,一個月後羅蘭從倫敦回來,送她的馬車是和賓利一家人的馬車同時抵達的梅裡頓的。
這天姐姐們一早就到了梅裡頓,在菲利普斯姨媽家消磨時光,等著接羅蘭回家。
不多時加德納舅舅派來的馬車就到了,車還未停穩,羅蘭就從馬車上跳下來,和上前迎接她的姐姐們挨個兒擁抱,然後把給她們捎來的禮物從馬車上搬出來,送給姐姐們。
小別重逢,姐妹之間就算是曾有小小的嫉妒與不愉快,現在也早就煙消雲散了。貝內特家姐妹挨個上前與羅蘭擁抱,大家都誇贊羅蘭又長高了一點,氣色比以前更好。
可她們誰也沒有留意,跟隨送羅蘭的馬車前來的,還有另一駕馬車,車身上漆著「霍普金斯建築材料公司」的字樣。
賓利一家和達西先生,恰好也選了同一天從倫敦回內瑟菲爾德,而且選擇了同一條道路。
赫特福德郡的道路不算寬敞,路面也不夠平坦。建材公司的貨運馬車又偏偏車身寬大,行駛緩慢,將賓利一行人堵在後面堵了很久。
偏偏雙方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即便貨運馬車到了一處岔路口禮貌地讓行,與達西先生同乘一車的赫斯特先生還是忍不住口出怨言:「鄉下地方就是不如倫敦……」
達西卻從窗口望出去,對這座貨運馬車有點好奇。
從留下的車轍印來看,馬車上裝載著非常沉重的貨物;馬車又行走得很小心,似乎車上的貨物脆弱且重要。
但什麼人,會從倫敦往赫特福德郡運送建材呢?
「什麼?貝內特小姐?」
到了梅裡頓,被喚起了好奇心的達西先生派貼身男僕去貨運馬車那裡去打聽。但他也實在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結果。
「是……哪一位貝內特小姐?」
達西追問了一句,男僕再去問過,對方就表示不知道其他詳情了。
至於貝內特家的小姐們,她們直到回到了朗博恩家門口,才發現身後竟然還跟了一駕運貨的馬車。
「小妹,你究竟從倫敦帶回來了多少好東西?——竟然要一整駕馬車來裝?」
姐姐們都震驚了。
那駕標有「霍普金斯建築材料有限公司」的貨運馬車,泊在朗博恩大宅門口,車夫和工人們跳下車,開始往下卸貨。
姐妹們目瞪口呆地看見兩個工人小心翼翼地將大幅大幅用油紙包裹的平板玻璃從車上卸下來,同時大聲問羅蘭:「貝內特小姐,這些材料要堆放在哪裡?」
羅蘭指指大宅跟前一大塊向陽的空地:「這裡就可以啦。」
這時貝內特太太和管家太太一起出來迎接羅蘭的回歸。
貝內特太太一見到羅蘭,頓時滿臉笑容地撲上來抱住,心肝寶貝地叫了好一陣。
「我的好寶貝莉迪亞,這些都是什麼?」
過了許久,貝內特太太才終於注意到正在往自家搬運貨物的工人。
「媽媽,這是我送給全家的禮物!」羅蘭挽起貝內特太太的手,扶她走進家門。
「您知道我在倫敦去了哪裡嗎?我去了邱園——對,就是倫敦南郊的皇家植物園ゝ……在那裡我看見了溫室——」
她在給家裡的信上總是寫著她去了這家商店,又去了那家跳舞——事實上,她在倫敦的時候,去過格林威治看天文鐘,去過薩默塞特宮看畫展,也去過小倫敦城處理她的代理人銀行賬戶的事宜……
位於南郊的皇家植物園邱園,則是羅蘭在倫敦最喜歡的地方,她在那裡買到了不少珍貴的種子,並且在那裡受到了不少啟發。
「媽媽,您能想像嗎,冬天的時候,我們也坐在花園裡,曬著太陽喝下午茶嗎?周圍都是鮮花盛開的花圃,身邊花香陣陣……」
聽見羅蘭的話,貝內特太太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我信了你的鬼喲,冬天的英格蘭哪兒來的太陽可曬?」
但是這樣一份厚禮,卻顯得這個小女兒很是孝順,而且心系朗博恩,生平第一次去倫敦,竟然還沒忘了帶這樣一份「厚禮」回家。
貝內特太太一高興,就立即接受了這個「不實用」的禮物——事實上她對這些從來都不在意。
「讓車夫慢慢卸貨吧,莉迪亞,快進來,讓媽媽好好看看你。」
羅蘭沒忘了向車夫交待兩句,建材公司的人應了,將所有的材料卸下。
這些材料就堆放在朗博恩大宅外面露天的空地上,除了大片的平板玻璃之外,還有一大堆橡木制成的木柱和硬木條,上面事先挖出了凹槽,並且打磨出了連接處的榫頭。
隔天,另一家「喬治伍德建築公司」的工人來到朗博恩,二話不說,開始在貝內特家跟前的空地上開始「施工」。
幾個工人在地面上挖出地基,另外兩人戴著厚實的木工手套,正將木柱、硬木條和平板玻璃拼裝起來。
貝內特先生從他的松林裡回來的時候驚呆了。
他的大宅跟前,建立起一座完全由木制框架和玻璃一道搭建而成的「溫室」。
這座溫室四壁和屋頂都是由兩英尺見方的平板玻璃拼接而成的,木制框架和堅實的木柱貫穿其間。
玻璃的透明度相當好,在陽光的映照下,晶瑩璀璨。
而大宅的另一邊,工人們正在抓緊建造另一座「溫室」——現場施工過程充分向貝內特先生證明:他這並不是在做夢。
貝內特先生伸手揉眼睛的同時,羅蘭已經從自家宅院裡跑出來:「爸爸,你看這是我從倫敦帶回來的溫室……」
貝內特先生一早就聽說了女兒從倫敦帶回來了非常特別的「禮物」,但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他驚異於眼前的景像,心裡更加好奇這兩座「溫室」的造價:
他的小女兒不過是一個剛剛踏進社交界的傻姑娘,手頭哪裡來的錢,能夠讓建築公司從倫敦把材料送來,又讓工人到家來修建?
貝內特先生轉向女兒,剛開口想問。
只聽這個年紀最小的女兒搶著說:「爸爸,一定是您寫信給加德納舅舅,請他好好照顧我的對不對?他人真是太好了!」
貝內特先生:哦……原來是內弟。
他忍不住微微搖頭,心想內弟來信時還聽隱晦地提醒自己,不要溺愛孩子,不要給孩子太過零花錢——可輪到加德納先生自己,卻如此大方,連這種要求都滿足?
聖誕節見到內弟夫婦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感謝他們一下——貝內特先生暗暗地想。
第15章 傲偏位面15
在加德納舅舅面前,莉迪亞是一個父母溺愛,零花錢多到花不完的小孩。
在貝內特先生面前,莉迪亞這個小女兒走到哪裡都是寵兒,而內弟一家對莉迪亞太過客氣,幫她買了這麼多東西,以至於貝內特先生自覺欠了內弟太多人情。
羅蘭:……花出去的真金白銀都是我自己的!
前期她從第一季松露上得到的淨利潤一百多鎊,去了倫敦一趟,就花得沒剩多少了。
但她覺得這絕對值得。
這一趟去倫敦,讓她更加了解這個位面的現狀,了解了市場和需求。
同時她也更有把握,手握現代種植技術,她在這個位面,擁有的優勢可不是一點點。
事實上,除了農業技術以外,她在其他領域的優勢也給她帶來了不少便利。
比如那兩座「溫室」——
羅蘭在邱園裡見到了現代溫室的雛形之後,就去找了倫敦最好的玻璃生產商。她想要在朗博恩的大宅外,建造兩座完全由玻璃覆蓋四壁和天花板的小屋,作為溫室。
這個位面,平板玻璃的技術已經成熟。
就如朗博恩的大宅,窗戶上規規整整地安著透明而無雜色的玻璃。雖然偶有表面不平整,導致窗外的鄉村景色看起來像是能流動——但是這些玻璃保溫性能良好,透光性一流,用來制作溫室,絕對沒問題。
但玻璃在這個時代依舊屬於奢侈品,要修建全玻璃的溫室,花費高得嚇人。
玻璃生產商按照羅蘭的要求,計算了所有玻璃的面積,按照市價算出來,大約總價在120鎊左右——在這個位面,這價錢已經足夠建造一座度假小屋或者農舍了。
就算是對方願意為羅蘭打個折扣,100鎊,這個價格也實在不能再低了。
玻璃生產商聽了羅蘭的描述——想要建兩座完全由玻璃制成的「溫室」,而且要運到赫特福德郡鄉下,就覺得完全不實際。
但他馬上看見了羅蘭親自手繪的草圖,草圖上繪著玻璃幕牆搭建的方法,幕牆結構的剖面圖,以及梁柱之間相互接榫的構造圖。
玻璃生產商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把他相熟的建築商請來,一起研判這種建築方式的可能性。
羅蘭則在為她的資金發愁:她手中的積蓄,現在只剩一百鎊出頭。
誰知建築商表示,願意免費為她建築這兩座溫室,只要她能同意:將來建築商能夠自由使用草圖上繪制的這種構件和技術。
「小姐,據我所知,您其實……可以拿這個去申請專利的。」建築商伍德先生猶猶豫豫地說,像是不知道該不該提醒羅蘭。
「伍德先生,我倒不認為有這個必要。」羅蘭另有打算。
她並不想將精力分散在「種田」以外的事上——再說了,這些來自位面之外的技術,要讓她在這裡申請專利,她還真不覺得自己有這個權利。
——技術又不是她發明的。
建築商松了一口氣,並且請羅蘭簽了文書,確保羅蘭哪怕是一轉臉就改主意了,自己這邊也能免費使用這種技術。
這項謹慎的好意正好挽救了羅蘭的錢包,否則她還真的可能需要為此向加德納舅舅借一點兒錢。
而建築商們的算盤打得也很精明:他們也從未建造過這種通體由玻璃組成的溫室,這算是第一次嘗試。
如果能成功,矗立在鄉間的巨大透明溫室,對建築公司來說,也是一種良好的宣傳。
更何況,將零部件事先准備好,運到地方以後再一口氣拼裝,這種建築方法建築商也沒有嘗試過。
如果羅蘭的這個「溫室項目」能夠成功,就相當於他們又多了一種造房子的方式——
這些對於羅蘭來說都不是重點,但對於建築商卻非常重要。
為此,建築商慷慨地包攬了為羅蘭安裝這兩座溫室的運輸與人工。
工人們在材料送達朗博恩的第二天,就來到貝內特家的大宅跟前,開始工作。
事先完全打磨成型的構建拼接起來十分簡單——大約半天時光,一座溫室已經完全搭建起來。
因此,貝內特先生早先出門的時候,門外堆放著的是建築材料。當他回到家門口,工人們已經在著手搭建第二座「溫室」。
而羅蘭則正帶著托馬斯·巴裡和他的小女兒貝蒂,在已經建好的第一座溫室裡搭建木制的架子,在架子上方鋪設細細的管道。
羅蘭見到貝內特先生,趕緊迎出來。她也很想看看這位鄉紳對她如此「出格」的行為會如何反應。
貝內特先生的立場卻是:只要妻子和孩子們的「胡鬧」不會打擾到他,他就完全可以接受這種「胡鬧」,甚至可以拿她們開開玩笑。
於是這位老父親拄著手杖站在朗博恩大宅跟前,呵呵地干笑了兩聲,對羅蘭說:「孩子,等你把整個朗博恩都改造成大植物園的時候,我一准幫你寫信,讓你覲見國王。」
羅蘭也笑嘻嘻地回答:「謝謝爸爸,到時候您也一定會陪我去倫敦覲見的,對不對?」
貝內特先生:……
朗博恩貝內特家的小小姐從倫敦帶回來了兩座奇怪的「透明房子」。
而且這兩座「透明房子」在一天之內,就在朗博恩站了起來。
——這件事在「八卦至上」的梅裡頓立即傳開了。
盧卡斯爵士一家來了;菲利普斯姨媽一家來了;朗太太一家來了……
慕名而來的人們都想見識見識這神奇的「溫室」。
但這兩座溫室,卻也不像她們想像的那樣,是小姐太太們喝下午茶聊天的地方。
兩座溫室裡各有一座,裡面各自有一張小木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到到處都是一排一排整齊的木架,木架上放置著大大小小的陶盆。
每一枚陶盆上方,都有一枚水管經過,水管上方鑽了細小的孔洞。只要從一頭澆水,這些水就能從水管的孔洞中滲出,從而澆灌溫室裡所有的陶盆。
溫室建成的時日尚短,現在這裡的陶盆裡大多光禿禿的都是泥土。整個溫室也灰禿禿的,沒什麼好看。
但是羅蘭會在女客們到來的時候,向她們大肆描繪這兩座溫室的前景:
「這兩座溫室以後,一座專門用來育種,一座種植反季節鮮花和蔬菜……想像一下,冬天的時候大雪紛飛,這溫室裡郁郁蔥蔥,花香陣陣……」
有人開口,打斷了羅蘭的遐想:「莉迪亞,可你是怎麼想到在自家門口也建這兩座……『溫室』的?」
「時髦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嗎?這是倫敦城裡最時髦的花園才有的裝點。」
女客們都點點頭:嗯,追逐時髦——這很符合莉迪亞的個性。
梅裡頓的八卦同別處一樣,在傳播的時候,人人都會稍許誇大其詞,因此傳久了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失真。
當傳言中的朗博恩,快要成為「皇家御用園藝實驗基地」的時候,內瑟菲爾德的居民們也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到朗博恩來造訪了。
男賓們顯然對這溫室的機構更感興趣。
賓利先生繞著溫室走了兩圈,拍了拍用橡木制成的支撐柱,感嘆道:「這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的設計。」
達西先生卻將整座溫室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最後開口發問:「為什麼不用更加堅固的材料來制作框架呢?例如……鋼鐵。」
這個位面裡,鋼鐵工業正在迅猛發展,煤炭和鐵礦石源源不斷地運至西北部的新興工業城市,在那裡被冶煉加工成為各種強度的鐵器,用來制造機械。
貝內特家的女眷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大家一起看向羅蘭。
羅蘭笑了笑,她對此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鋼鐵在夏天會變長,冬天會變短。玻璃雖然也會,但是幅度遠比鋼鐵要小。如果用鋼鐵作為框架,最大的擔憂是:這屋頂的玻璃夏天會松脫掉下來,冬天則會被過緊的框架擠碎。」
「橡木框架就沒有這個問題。」
「這都是建築商說的,」羅蘭說完,不忘補上一句,表明她這只是標准的轉述。
她說的內容也平實易懂,但聽起來很有道理。
達西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是在與一個小女孩兒談論一個科學問題。
賓利小姐這時覺得不開口不行了——哪兒能讓貝內特家的一個小女孩奪去了風頭,她在發難之前先掛上了和藹可親的笑容。
「貝內特小姐,聽說你從倫敦回來之後,對園藝大感興趣。那麼請問,府上的花園,是打算修成巴洛克式的,還是洛可可式的呢?」
「那樣的話,府上是不是還打算修一兩座噴泉?用來裝點園林的雕像打算是從法國還是從意大利訂購呢?」
賓利小姐的問話一點兒也不真誠,甚至連她的兄長都聽出了其中奚落的口氣,皺起眉頭,提醒賓利小姐「說話禮貌些」。
羅蘭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她大大方方地回答:「賓利小姐這就不知道了吧?赫特福德郡人一向講求實惠,什麼巴洛克、洛可可風格,恐怕都沒有英式田園風格來得討人喜歡。」
賓利小姐:「英式田園風格?」
羅蘭嘴角揚得老高:「對呀,確切地說,就是……英式菜園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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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12 21:06
第16章 傲偏位面16
如羅蘭所言,她確實是打算把朗博恩大宅附近閑置不用的土地改建成為菜園的——
兩座溫室,一座用來種植反季節蔬菜和花卉,另一座則專門用來育種,育種後移植到溫室外面的花園……菜園裡的。
在22世紀,這種既美觀大方,又能源源不斷提供新鮮菜蔬的「菜園」一直是世人的寵兒。
在那個時空,各色果蔬的種植早已做到了大規模的無土化栽培,但是人們依舊熱衷將菜蔬種植在庭院裡,為的就是既能觀賞美觀整齊的植物,又能時不時嘗到親手栽種的美味。
因此,位面之外的觀眾們很容易就能接受羅蘭的「英式菜園風格」,而賓利小姐口中的「巴洛克」與「洛可可」,反倒成了故弄玄虛,無法引起共鳴的概念。
無論賓利小姐怎樣明嘲暗諷,羅蘭都並不在意。賓利小姐說得越多,就越容易成為羅蘭的「參照系」,讓觀眾們更欣賞羅蘭。
這次造訪朗博恩,賓利先生對貝內特家大小姐的情誼絲毫遮掩不住,為了維護簡的顏面,他對自己的姐妹也終於能開口管教了。
達西先生對二姐伊麗莎白的情意則不顯山不露水——姐妹裡只有羅蘭注意到這位先生會時不時地停下來,聆聽伊麗莎白說話,甚至默然地坐在遠處打量伊麗莎白。
「感謝你,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臨別時,賓利先生抬起禮帽,向羅蘭致意,「今天在朗博恩的見聞相當令人愉快。我必須承認,它令我大開眼界。」
賓利小姐卻扭過頭,就差從鼻子裡哼出聲了。
羅蘭對賓利小姐的失禮表現得一點兒也不在意。
等到將來朗博恩這菜園裡的美味菜蔬能夠對外供應的時候,希望賓利小姐也能表現得這麼有「骨氣」,能夠拒絕這菜園裡的產出才好。
朗博恩的溫室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建築完畢,又用了一周時間,完成了所有內部結構的搭建。
羅蘭帶著佃農托馬斯父女、廚娘福登太太和幾個幫佣,在成排的陶盆裡播下種子,准備開始育苗。
此外,朗博恩的養殖場裡繁育的N3909這時都已經長大了。
除了已經化身成為「松茸燉雞」和「鹽焗雞」的幾只春雞以外,當初羅蘭從梅裡頓取來的雞苗,全部健健康康地長大成雞,沒有一只半途夭折。
福登太太聽說了之後倍感震驚:
「梅裡頓竟還能買到這樣健壯的雞苗嗎?我家以前試過,買來的雞苗能活下來一半就不錯了。」
羅蘭抿嘴微笑:畢竟這是N3909,是經過精心篩選和數代繁育才培植出的優良品種,不是這個位面裡的普通雞苗可以比的。
她帶著福登太太和托馬斯父女,將已經長成成年家禽的N3909全部篩選了一遍,選出了十幾只身強體健的公雞作為「男」種雞。
余下的成年N3909,一部分母雞作為雞媽媽,專門負責抱窩產蛋孵小雞,一部分作為蛋雞飼養,余下的則作為肉雞開始逐漸對外出售。
羅蘭的計劃是這樣的:她打算把一部分種雞借出去,由村民們將這些良種公雞帶回去育種。
等到這些N3909繁育出後代,她就會教給村民們,在野外放養小雞的法子。
等到小雞長大,她就將以非常優惠的價格回收已經長成的家禽,讓這些村民們得到實惠。
「小小姐,您難道不怕……」廚娘欲言又止。
托馬斯·巴裡卻心直口快,毫無顧忌:「有些村民會把他們自己家養的劣種肉雞混在其中,一起高價賣給您。」
羅蘭頓時笑了——這些是N3909,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雞。
「你覺得這些良種雞的後代會叫人認不出來嗎?」
她轉身指向正在遠處草地裡尋找著美味小蟲的N3909們。
「公雞的胸羽、腹羽、翼羽為黑色,尾羽黑色裡夾青,肩羽和鞍羽是棗紅色;母雞背部有非常明顯的麻斑——另外它們還有三個特點:腳黃、喙黃、皮色金黃ヾ……」
「對對對!」福登太太一疊聲地附和。
上次招待賓利一家時朗博恩烹制的鹽焗雞,敲開鹽殼以後,綿紙下面的雞皮金黃透亮,令人印像深刻。廚娘馬上就想起來了。
托馬斯還真的沒想到,小小姐竟然真有辦法認出良種家禽的後代。
「可是,可是……」老實巴交的托馬斯撓著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羅蘭知道他不好意思和主家的小姐討論這些問題。
這些小雞和外頭的雞生下小小雞,良種和普通家禽繁育出來的後代,還能和祖輩們保持一模一樣嗎?
但羅蘭很有把握。
據她所知,N3909的基因延續性非常好,每一代都能保持超過90的生理特性得以延續。
即便與本地土雞雜交,飼養出來的後代,也依舊會是N3909——幾代之內不會發生大規模的基因偏移。
「放心吧!」羅蘭溫言安慰托馬斯,「一定會有辦法的。」
「另外,在朗博恩,大家對我還是挺信服的,不是嗎?」
此前羅蘭帶領朗博恩的人成功地采集了一季松露,並且給大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利潤。
從那時起,羅蘭就一直致力在村民中樹立一個樸素的信念:
——跟著小小姐,按小小姐說的做,有錢賺,不吃虧。
每一次她將松露換取的利潤分配給大家的時候,羅蘭都能體會到這種信念正在加深。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基礎在,羅蘭才會放心大膽地將N3909交到這些佃農們手裡去飼養——
他們都知道,只要按照羅蘭交待的方法去做,就能獲得羅蘭承諾的報酬:這些報酬,不止能夠改善他們的生活,可能還能改變下一代的命運。
「但是……」
托馬斯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們會不會把這些種雞偷偷送到別處去,讓別處也養出一大群這樣的良種雞……」
「讓他們去送好了。」羅蘭微笑解釋,「飼養這種家禽有一定要求,只要按要求養出的健康雞仔我一樣會按價格購買。但是市面上供貨多了,我收購的價格肯定會降下來一點點。」
對於朗博恩的村民,羅蘭不打算刻意施加什麼道德約束。
利益是調節行為最簡單有效的手段,有這只「看不見的手」在,她相信能夠引導村民們作出正確的選擇。
再說了,也就是因為現在N3909的數量還少,優質種雞比較稀缺,否則她還打算敞開了出售種雞呢。
「小小姐,那咱們這優質良種雞,有個名字嗎?」
羅蘭還從來沒有向大家透露過N3909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確實太數字化、太後現代了一點。
她想了想,對福登太太和巴裡大叔說:「有了,之前不是說它們喙黃、爪黃、皮色金黃嗎?咱們就叫它『梅裡頓三黃雞』。」
羅蘭越想越開心,也許往後她還可以開發出「梅裡頓雞飯」、「梅裡頓白斬雞」之類的名菜。
有了這個名號,以後只要人們想起這些美味,就一定會想起原產地——梅裡頓這個鎮子以後一定會名聲大噪,因為「美味原產地」而著稱。
而她現在也小小能算是一個實業家了——在倫敦的時候,她已經完成了一切商業注冊和稅務安排,因此已經有了一家小小的公司:「梅裡頓南北食材商行」。
既然她的產業已經在漸漸擴大,那麼,是時候讓這家公司也開始運作起來了。
沒過幾天,內瑟菲爾德的餐桌上也擺上了一道和朗博恩一樣的「鹽焗雞」。
賓利先生望著端到桌邊的鹽殼搖了搖頭,問自家的管家:「上次不是說過了,雖然能從朗博恩要來菜譜,但是卻借不來食材。即便做出來,也不是一樣的味道——」
內瑟菲爾德的廚房不是沒嘗試過,只不過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罷了。
管家面帶笑容回應:「尊敬的先生,這次是從梅裡頓一家商行專門買來的材料,是純正的梅裡頓三黃雞——據說,朗博恩的貝內特家也是從這家購買的食材。」
「真的?」
一餐廳的人都來了精神,紛紛望向銀盤中那枚色澤金黃的烤鹽殼,都在等待鹽殼被敲碎的那一刻,整座餐廳裡彌漫的誘人香氣……
雖然「梅裡頓三黃雞」這個新名字誰都沒聽說過,但只是因為聽說貝內特家用的也是這種食材,內瑟菲爾德的餐廳裡,人人心中就都無限期待。
這一次,內瑟菲爾德的廚子終於沒有辜負主人們的期待。
餐後,賓利先生多長了一個心眼,問他的管家:「這樣的食材,下次在內瑟菲爾德宴客的時候可以多准備一些。即便不做正餐,盛放在冷餐會的盤子裡也會很受歡迎的。」
管家馬上鞠了一躬應下,但又說:「那家食材行說是這種食材異常緊俏,不一定時時都有。一定要提前預訂才行,食材行才能安排。」
「您想要宴客的時候,請務必通知一聲,小人好去安排。」
第17章 傲偏位面17
羅蘭在「傲偏位面」生活漸久,覺得自己一定程度上已能夠理解莉迪亞·貝內特這個人物——
享盡母親的偏愛,卻又是個被父親「放養」,無人管教的小女孩;
好奇心相當旺盛,卻無人引領;
年輕漂亮、耽於享樂,對婚姻、家庭和成年人的世界一無所知。
她的世界很小很單調,來來去去遇到的就只有梅裡頓這些人,日常能做的只有准備舞會、參加舞會和講八卦。
在梅裡頓駐扎的英俊軍官們面前,莉迪亞·貝內特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與放縱。
羅蘭有時覺得自己也能夠體會莉迪亞所追求的那種「放縱」,作為一個還有些姿色的少女,坐在穿著筆挺軍服的年輕人之間,聽他們不住口地講著些情意綿綿的恭維話。
縱使是羅蘭,在這種場合也體會到了「受重視」和「成為焦點」的感受,更別提涉事未深的小女孩兒了。
這個人物被評價為輕佻不莊重、熱衷於賣弄風情——羅蘭認為倒也情有可原。
但莉迪亞這個人物的愛好和羅蘭的天差地遠,在精力管理和時間分配上也是南轅北轍。羅蘭曾經幻想過:如果這個人格真的存在,她和莉迪亞這個人格遲早要干上一架。
好在現在只是一張「防OOC卡」,表面文章做好就行。
如今的羅蘭,為了應付步入社交界之後的生活,想出了一個妙招:
她慷慨地將臥室裡的那只大衣櫃打開,將裡面的帽子、緞帶、花邊和裙子都取出來,讓姐姐們隨意挑選,想用什麼就盡管去用。
姐姐們都沒想到最小的妹妹竟然會這麼大方,確認無誤之後就都欣然笑納。
基蒂得到了她眼熱已久的緞帶和衣料,頓時歡天喜地地答應羅蘭,會幫她裝飾為舞會准備的各種裙子和鞋子。
簡和伊麗莎白則都點了頭,表示會在給各種外套縫上花邊的時候,幫羅蘭把她那一份給做了。
瑪麗對這些「外在」都不感興趣,但是答應羅蘭,在大家「光顧」過羅蘭的衣櫃之後,會幫她將衣物和帽子收納整齊。
有四個姐姐的鼎力支持,羅蘭不用再考慮這些「外在」,可以專心將心思放在她的日常工作上——
她的兩座溫室,其中一座專門用於育種,已經育出了一批洋蔥、蕪菁、萵苣、胡蘿蔔和卷心菜的幼苗,交給佃農們,請他們幫忙,種在朗博恩大宅後頭的「菜園」裡。
趁著還未入冬,天氣還不算太冷,朗博恩這些田莊上剛好能再種一批蔬菜。
原本這些蔬菜的種苗,在這個天氣裡已經很難再發芽了——羅蘭卻在溫室裡通過提高溫度和加強光照,促進了種苗的生長。
待這些種苗抽芽長葉,再將它們移植到專門培了土的菜園裡,種苗在較冷的室外大約需要生長一個月左右,就能達到可食用的標准。
這些蔬菜在這樣的天氣裡,生長速度較為緩慢,但是長成之後卻比夏季種出的蔬菜更多出一種特殊的甜味。
再加上這些種苗是羅蘭精心選擇的,不少是來自皇家植物園的優良品種,無論是外形、色澤,還是風味,都無可挑剔。
羅蘭事先精心規劃了朗博恩的菜園,將每一種蔬菜都專門種植在特定區域裡——菱形的、圓形的、水滴形的……不同區域之間還有矮小的樹籬分隔開。
遠遠望去,這一大片菜園裡,各色蔬菜高低錯落有致,賞心悅目。
過來幫忙的佃農們紛紛驚嘆:「小小姐這哪裡是在種菜?分明是把蔬菜當花草種呢!」
羅蘭笑笑不語。過了些日子,她將成熟的蔬菜起出來一些分送給佃農們。
嘗到了他們親手種植的蔬菜,佃農們都不再說這些是花草了。
「哪裡會有這麼美味的花草?」
新鮮成熟的蔬菜,清洗之後生吃,口感清甜爽脆,如同水果;加以燉煮,則又是肉食的絕佳配菜。
「小小姐,您的這些種苗……能賣給我們一些嗎?我們也種在貝內特先生的田地裡。」
「是呀,畢竟秋收之後地都空著。」
羅蘭:我求之不得。
這個要求正中羅蘭的下懷,她正愁朗博恩的菜園不夠大,不夠她推廣這些冬季蔬菜呢。
這些種苗也不需要佃農們出錢購買,他們只需要在所有的蔬菜成熟之後,將這些蔬菜出售給「梅裡頓南北食材行」就行。
食材行的人將會檢查確定菜蔬的品質,並且按照品質向他們支付種植這些蔬菜的報酬。
在此之前,羅蘭除了向佃農們講授了種植技巧之外,還發了一套「如何照料冬季蔬菜」的卡牌。
這些「種田卡」上,用簡筆畫繪制了種植蔬菜的技巧,如何施肥、如何灌溉、如何除蟲……並且用簡單直白的文字進行了標注。
「小小姐……這,我們也不識字呀!」
羅蘭小臉一板:「你們家難道沒有送孩子去弗萊徹先生那裡,學讀書學認字嗎?」
西蒙·弗萊徹先生是在朗博恩長住的見習教士。他來到朗博恩已經有幾個月,正致力於教授村裡的孩子們讀書認字,男孩女孩都教。
佃農們都一呆:……也對。
回家請教請教自己家的孩子,這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順便考驗考驗孩子們學得究竟怎樣了。
實在不行,還可以去問弗萊徹先生。
再不行,就回來請教小小姐唄。
羅蘭見他們個個把這些卡牌鄭重收進口袋裡,心裡偷笑——佃農們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她這也是在有意引導,讓這些終年和田地打交道的農人們,也能開始讀寫,與農業耕種有關的內容。
「各位,請量力而行哦!」
把種苗分給佃農們的時候,羅蘭沒忘了提醒:「這個秋天和冬天,我們可是會很忙的哦。」
這一茬蔬菜一種下去,松茸季馬上就要到了。
松茸一采完,馬上就是松露季。
這次羅蘭已經和湯姆遜和弗倫公司打過招呼:將在松茸季向該公司供應新鮮的松茸。
新鮮松茸的保鮮要求比松露的還要高,而「湯姆遜和弗倫」公司也已經聯絡了制冰廠,收到的松茸將會全程冰鎮,再送去倫敦。
這一下松林裡的松茸就可以敞開采摘,供應更多的餐桌了。
至於松露,羅蘭也與湯姆遜和弗倫公司達成協議:這次除了供應新鮮的黑松露以外,羅蘭還將提供一些松露制成的副產品,由湯姆遜和弗倫公司銷售,看看市場反應如何。
這些副產品包括松露油:將松露浸在南歐采購而來的初榨橄欖油裡,再加上少許松林裡采到的優質松子。烹飪時加少許調味,就能像新鮮松露一樣,最大限度地吊出食材本身的鮮味,而且比新鮮松露更容易保存。
除此之外,羅蘭還嘗試做了一部分黑松露腊腸,也是看中了腊腸比新鮮松露耐保存的優勢——通過這種方式,她就能延長松露制品的供應時間,食客們也能多一些新鮮感。
佃農們聽見羅蘭的提醒,頓時都是一陣大笑。
「上帝保佑,小小姐,讓我們忙一點吧!越忙越好,越忙……我們就越能好好地過一個聖誕節!」
過去的經歷,讓朗博恩的佃農們對羅蘭漸漸生出了一種近乎迷信的崇拜。
現在他們根本不用多想,只要依照羅蘭說的去做,付出的勞動就能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收獲。
如今附近的幾處莊園,盧卡斯爵士家、郎太太家、內瑟菲爾德……到處都有農人在打聽,為什麼朗博恩的佃農們最近肉眼可見的闊了起來——想找個人問問吧,偏又找不到人,一個個都在菜園裡、農田裡、松林裡……忙得不可開交。
羅蘭也是如此,她的工作場所就在朗博恩的大宅附近——要麼在溫室裡要麼在菜園裡。
這天她正在溫室裡低頭忙碌,忽聽背後有人招呼一聲:「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羅蘭轉身,見是盧卡斯爵士家的大小姐夏洛特。
「您是來找莉齊的吧?」
羅蘭記得,這位小姐是她二姐伊麗莎白的好朋友。
「莉齊在家,您先進屋,希爾太太會來招呼您的。」
「莉迪亞小姐——」
夏洛特竟留在溫室門口沒走,她看起來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座溫室裡,各種各樣的陶盆、灌溉管道、各式工具,以及滿眼翠綠的花草。
「我是來找你的。」夏洛特說。
羅蘭愣了一下,才趕緊放下了手裡的工具,摘下沾滿了泥土的手套,向夏洛特伸出手:「歡迎!」
她是真的沒想到夏洛特會來找她。
夏洛特·盧卡斯,鄰居盧卡斯爵士膝下的大小姐,芳齡已屆二十七,年紀和莉迪亞·貝內特剛好差了一輪。夏洛特人不算美貌,名下也沒有多少財產,直到現在都沒有出嫁。
但是她和伊麗莎白交好,兩人都是說話狡黠,風趣詼諧,就連挖苦人都能挖苦得特別帶勁兒的那種。
羅蘭很喜歡聽夏洛特和伊麗莎白這兩位姐姐說話,覺得挺能增長見識。
「怎麼,不想帶我參觀一下你對這個位面所做的改變嗎?」夏洛特慢慢握緊了羅蘭的手。
羅蘭又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對這個位面所做的改變?
夏洛特·盧卡斯,和她一樣,是來到這個位面、競爭觀眾的注意力與好感度的「選手」。
第18章 傲偏位面18
夏洛特·盧卡斯小姐挽著羅蘭的胳膊,看過了羅蘭新建的兩座溫室,又去看了看貝內特家大宅後頭新建的菜園。
羅蘭很想知道夏洛特對此作何評價。
但夏洛特卻不置可否,又對羅蘭說:「走,去朗博恩村子裡看看。」
羅蘭對夏洛特造訪的目的不明所以,但對方既然邀請了,也看不出有什麼惡意。
她當即披上了一件出門的披肩,戴上頭巾。兩名年輕小姐,看似親密地手挽手一起離開貝內特家的大宅,往朗博恩走去。
昨天剛下過雨,朗博恩村口的道路依舊泥濘。
但走進這座佃農們居住的小村,道路表面已由砂石堆高,多余的積水順著路邊的陽溝排走。路面清潔、干燥,佃農們居住的半木結構房舍們前大多擺放著一小盆一小盆的鮮花。小小的村落田園風味十足。
村子只有一條街道,街上的人們見到羅蘭,紛紛駐足問好。
這座村落已經和羅蘭剛來時大不一樣了,佃農們的生活開始改善,他們的精神面貌也在轉好——人們開始變得謙和、有禮。
羅蘭將這變化看在心裡,感到十分安慰。
她扭頭看著夏洛特,夏洛特卻依舊一言不發,皺著眉頭,觀察村子裡的一切。
「我們去拜訪一下新來的教士先生吧。」
羅蘭想起村裡「集資」請來的見習教士西蒙·弗萊徹先生已經來了好幾個月了,她還從未拜訪過,於是邀夏洛特同去。
朗博恩村裡沒有教堂,只有一間小小的禮拜堂,便被見習教士用作了教孩子們讀寫的場所。
羅蘭在禮拜堂外張了張,發現裡面的座位全都坐滿了。
過來學習讀寫的孩子們從五六歲到十多歲不等。羅蘭眼尖,還看見了一兩個上了年紀的佃農,手裡捧著當初她發下去的種植指導「種田卡」,也正坐在禮拜堂裡。
見到羅蘭和夏洛特同來,見習教士先生連忙布置了課業,讓「學生們」自行溫習,然後匆匆趕出來見過兩位小姐。
羅蘭過來只是打了個招呼,表示不敢打擾教士先生的教學。
弗萊徹先生卻含笑向羅蘭致意,提起她發給村民們的「種田卡」,說:
「貝內特小姐,感謝您讓我的知名度更高了些。」
很顯然,羅蘭做的這種「種田卡」,讓更多的村民為了錢心甘情願地走進這間禮拜堂,虛心向弗萊徹先生請教拼寫。
此外,羅蘭專門做的卡牌有簡筆畫和文字對應,文字淺顯易懂,對於佃農們來說,是一項很基礎,也很有用的「教材」。
為此,弗萊徹先生建議羅蘭:「貝內特小姐,我很期待,您能多做一些這樣的『卡牌』。」
「在朗博恩,日課經不是家家都有,但人人手裡都存了一份您發的種植卡牌。這讓我的工作也簡單多了。」
問候並感謝了見習教士之後,羅蘭和夏洛特並肩離開了小禮拜堂,並肩返回朗博恩的大宅。
一路上,羅蘭按捺住了好奇心。
是夏洛特來找她的,對方不開口,她也就不多問。
誰知夏洛特在看見朗博恩那幢大宅的時候,忽然站住了,說:「沒用的。」
羅蘭略吃一驚——什麼叫沒用的?
「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勤奮的選手。」
夏洛特望著遠處朗博恩的大宅。
這座宅子現在也已經變樣了,向陽的地方矗立著兩座透明的巨大「溫室」,種植著各色菜蔬的「菜園」美觀大方,在深秋裡也綠意濃厚,透露著欣欣向榮。
「你是第一次來『傲偏位面』吧!」夏洛特感慨道。
羅蘭點點頭。
事實確實如此,她不僅僅是第一次來傲偏位面,她甚至連完整的故事劇情都不知道。
而眼前這位夏洛特·盧卡斯小姐,則完全是一副「老司機」的模樣,搖著頭說:「沒有用的……」
「你認為我為這片土地所做出的改變都是徒勞的?」羅蘭不喜歡夏洛特這種,總愛把話說一半的人,「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你太自信了——你真相信自己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整個位面嗎?」
羅蘭想了想回答:「我沒有這麼狂妄。」
但是她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回應:不試試怎麼知道做不到?
夏洛特卻似乎能看清楚羅蘭內心的真實所想似的,嘆了一口氣,說:「你來這個位面有多久了,應該已經掙了不少錢了吧?幾百鎊有嗎?」
羅蘭抿嘴不言。
夏洛特聽起來像是在調侃,但是羅蘭卻被她說中了。
算上松茸、松露,算上三黃雞和各色菜蔬……羅蘭到現在確實只掙了幾百鎊。
一方面由於她去了一次倫敦,在基建投資上花了不少錢,另一方面由於她很大方,分了不少收益給朗博恩的佃農們。
但如果只看成績,她這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財產三位數」。
「你有沒有想過,你辛辛苦苦的勞作,和那些輕輕松松繼承了數萬家財的男人們相比,什麼都比不上。」
確實如此,羅蘭現在掌握的財富,不僅比不上達西先生的每年一萬鎊,賓利先生的每年五千鎊,就連她自家老爹的每年兩千鎊進項都比不上。
「再說了,就算你真的家財萬貫了又怎麼樣?」夏洛特深深嘆出一口氣。
「在這個位面裡,成年女性只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妻子,一個是老姑娘。」
「女實業家、女園藝師、女地主女商人……都是不存在的,你的家人希望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在你到年歲之前趕緊把你嫁出去。」
夏洛特的吐槽很符合她這個人物的現狀——
27歲的老姑娘,不漂亮,又沒有什麼財產,家人不斷施壓,唯一的指望就是趕緊把她嫁出去。
而貝內特家……其實也是一樣。
但羅蘭聽著聽著又覺得很疑惑:這是名著位面,也是真人秀啊。
——她們這些「選手」進入這個位面,不正是為了改變嗎?
她們秉持自己的個性與能力,做出於原著人物截然不同的選擇,這不正是「真人秀」的看點嗎?
羅蘭:雖然我也有無數的槽想要吐,可是吐槽改變不了任何事,總要付出努力的不是嗎?
夏洛特想的卻顯然和她不一樣:
「我已經去過了好幾個名著位面,『傲偏』這裡我也來過……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手氣最差的一次。這個人物角色,我竟想不到任何方式手法,讓她受人尊敬,讓她討人喜歡。」
羅蘭實在不懂:「可是,夏洛特,我覺得你這個角色很可愛啊?莉齊那麼喜歡你……」
夏洛特頓時一啞,搖著頭說:「看來你真是不知道原著劇情,也不知道這個位面的走向。你來這個位面的時候,制作方有給你做過概要簡介嗎?」
羅蘭:「沒有……」
夏洛特頓時撇撇嘴,仿佛覺得不該費這麼多口舌的——看起來,對方只是個小人物,連制作方都不屑於給她做進入位面之前的概要簡介。
「但我有個經紀人。」羅蘭淡淡地補充。
夏洛特頓時一副被噎住了的表情,好半天才說:「既然如此,有些事你就算是現在不知道,遲早也是會知道的。」
「夏洛特,你也是女孩子,而且你比我更了解這個位面,這個時代。」
羅蘭轉向夏洛特,正色說道:「確實,我在這裡的事業才剛剛起步——農業和飲食,它們帶來收益的速度遠比不上繼承、也比不上地產和有價證券。」
「但是做這一切,讓我覺得有意義、充實。」
夏洛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難怪你喜歡種田。」
「我這個人並不拜金,也沒有那種奢望,覺得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手裡的財富超過身邊的男人們。」
「但我覺得財富是有意義的。」羅蘭望著夏洛特,認真地說。
「女性通過正當來源所擁有的財富,可以讓你在重要的十字路口,擁有選擇的權力。讓你能有這底氣,對你不想走的人生道路說一聲『不』。」
「擁有選擇的權力啊……」
夏洛特聽見羅蘭的話,明顯是觸動的。但是她低頭想了片刻,這種觸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果然還是對『名著位面』的了解太少。」
選手之間的這一次交流顯然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再進行下去了。
「我只能說,祝你好運——希望你在面對『命運』的時候,也能像你說的那樣,擁有在位面裡做出選擇的權力。」
與夏洛特的這次對話,並沒有給羅蘭造成任何影響——她太有主見……或者說這段時間裡她太忙了,根本無暇去考慮夏洛特言語裡的所有細節。
這天在晚餐的餐桌上,貝內特先生拐彎抹角地提醒妻子:
「親愛的貝內特太太,最近的晚餐格外豐盛且美味。我希望接下去的幾天裡這種水准也能保持。」
「因為……我的表侄,將來要繼承朗博恩的那位……柯林斯先生,將要到家裡來作客。」
第19章 傲偏位面19
威廉·柯林斯,亨斯福德的教士,貝內特先生的遠房親戚,貝內特家小姐們的表兄,朗博恩的繼承人。
他按照貝內特先生所說的時間,准時抵達了朗博恩,見到了貝內特一家人。
羅蘭個人的第一印像:柯林斯先生要是放在她以前常去的種田位面,妥妥地會被人打——
只是因為性別和稀釋到不知還剩幾成的血緣聯系,柯林斯先生就有幸能繼承貝內特先生身後的財產。
當然,這並不算是柯林斯先生本人的過錯,是遺產繼承制度的「鍋」。
但是他跑到朗博恩來,還特地打著「請求和解」的旗號。
這在羅蘭看來,並不亞於一種示威和挑釁:這不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一到朗博恩,柯林斯表兄此行的用意就昭然若揭——想要在貝內特家姐妹之中,物色一位太太。
羅蘭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因為這位表兄的心理活動仿佛都寫在臉上:
朗博恩的大房子,很好——將來都是我的;
土地、田產和樹林,很好——將來也是我的;
表妹們一個個如花似玉,更好了——將來會有一個成為我的妻室。
一旦岳父大人過世,我看在妻子的面上,就不會把我的妻妹和岳母趕出家門。
看我多慷慨,多仁慈?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請誇贊我吧!
羅蘭:……
她心中暗暗感謝上天,至少進入位面時沒讓她抽到柯林斯先生這個角色。這個角色要贏得觀眾的好感,可就太難了。
貝內特太太身為母親,似乎和羅蘭大有同感。因此在柯林斯先生上門的時候,特地吩咐了廚房:不要特意選用什麼上好食材,免得這位先生更加惦記朗博恩。
饒是如此,廚娘福登太太的手藝還是讓柯林斯先生異常驚嘆,連連感慨。一串串的溢美之詞從他口中不斷冒出來,這讓羅蘭很懷疑:這位先生所在的肯特郡某教區,是不是個連新鮮蔬菜都吃不到的窮地方。
等到用過茶點,羅蘭心中累積的郁悶超過了閾值,終於爆發了。
起因是柯林斯先生拿了一本主旨說教的《布道集》ヾ念給年輕小姐們聽。
大家都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位先生如此道學,不止如此,還要求他身邊的人都跟著一起道學。
——瑪麗都沒這麼誇張過。
還沒等柯林斯先生讀完三頁,羅蘭果斷開口打斷了他:
「媽媽,您聽說梅裡頓又開新店了嗎?這家據說是專營海外舶來的食材,意大利的橄欖油、法國的干酪、東方的香料……福登太太說改天要去鎮上看一看,我能和她一起去嗎?」
被打斷了朗讀的柯林斯表哥氣得不輕,將書一撂就板著臉開口。
「貪食可是為七宗罪之一,我從沒想到過我這麼年輕的表妹竟然也會受此影響。」
大家面面相覷:小妹打斷柯林斯念書確實不太妥當,可是怎麼就被「上升」到七宗罪的程度了呢。
唯有羅蘭笑嘻嘻地回嘴:「表哥,暴怒也是七宗罪之一哦!」
又不是只有柯林斯一個人會「拔高」。
柯林斯表哥一愣,突然慌了神:「我……我生氣了嗎?我竟如此表現得如此憤怒嗎?」
他仿佛被羅蘭一指戳破了的氣球,瞬間癟回原形,轉臉就謙卑地向羅蘭道歉,反復請求親愛的表妹不要因為他一時的失態而記恨於他。
——可見也不是個內心強大的。
於是羅蘭大著膽子繼續開口:
「柯林斯表兄,您來朗博恩可能確實是出於美好的善意,我們不想質疑。不過,也請您尊重一下我們一家人的愛好和生活習慣嘛——我爸爸現在還在世,身體又十分健康,您無論如何都只是一位客人,千萬別現在就把自己當一家之主……」
這一頓槽羅蘭早就想吐了。
被認為是「失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的話還未說完,立即被簡和伊麗莎白打斷了,勒令她不要再說。
柯林斯表兄氣得發抖。
簡有禮貌地向表兄鄭重道歉,請他原諒小妹妹的無禮打斷。
貝內特太太則借口小女兒年紀還小不懂事,讓柯林斯先生千萬別介意小孩子的「童言無忌」。
貝內特先生獨自坐在客廳的屋角,手裡拿著一本書,借書本遮掩。只有細心觀察,才能發現他的雙肩在微微顫抖,似乎正笑得樂不可支。
在這位老父親的心裡,恐怕正覺得只有小女兒這樣大大咧咧、根本不在意禮節的姑娘,才能懟得住柯林斯這樣愚蠢而自大的人。就好像只有魔法能打敗魔法一樣。
這時,二姐伊麗莎白起身,拉著羅蘭就跑出了會客室,把羅蘭送回臥室。
打開臥室房門,伊麗莎白非但沒有把羅蘭關在臥室裡,反而直接在羅蘭的臥室裡坐下來,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捂著嘴……暢快地,笑出聲來。
面前只有自家小妹一個,伊麗莎白頓時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形像——唯一顧忌的就是不敢笑得太大聲,怕柯林斯表兄聽見。
「小妹,你那番話說得真是……太棒了!」
伊麗莎白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看樣子,她把羅蘭拽出來也是故意的——總不能當著柯林斯表兄的面這樣大笑一場吧。
看著伊麗莎白現在笑得如此暢快,羅蘭坐在自己床上,抱著膝蓋問伊麗莎白。
「莉齊,柯林斯表哥如果向你求婚,你一定不會理會他的對不對?」
一整個晚上了,柯林斯表兄一會兒看看貝內特家大小姐,一會兒又看看二小姐。他肚裡是什麼花花腸子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伊麗莎白伸手揉了揉羅蘭的頭發,笑著說:「傻妹妹,你這才多大,就開始想這些?」
「不過,放心吧!」
「雖然我們姐妹都沒有什麼財產,但能夠帶來婚姻的只有愛情,那種美好、堅貞的……健康的愛情。」
既然如此——羅蘭在心裡悄悄地說:那我就放心了!
她作為貝內特家最小的姑娘,婚姻大事一時還不用擔心。
但是她想要為之努力的,是整個貝內特一家,她所有的姐姐們——她們所有人的地位和幸福。
既然姐姐們的觀念和羅蘭的如出一轍,她就能放心大膽地按照自己的計劃向前走了。
「明天上午夏洛特過來,我一定要把柯林斯表兄的事都告訴她,讓她也好好樂一樂。」
臨去之前,伊麗莎白這麼告訴羅蘭。
羅蘭可並不知道,當她這天晚上小試牛刀,懟了一回柯林斯先生之後,她的好感度數據又上飆了一波。
「傲偏位面」開始正式走原著劇情之後,不少反復觀看本位面的「真愛粉」都漸漸回流。在柯林斯先生來到朗博恩之後,關於劇情的討論也越來越多。
「不錯,這一段我看得很舒爽。」
「能把柯林斯從他自己建的道德高地上掀下來,之前應該沒多少人辦到過吧?」
「哈哈哈哈,我真情實感地同情柯林斯表兄,頭回見他被懟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關鍵人家懟他懟得可沒錯——」
「這個名叫羅蘭的選手看起來很穩哦!」
「啊,我已經記不清原著裡她這個角色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話說她OOC了嗎?」
「就算是OOC也不嚴重吧?!」
「這還不嚴重?我都被她帶跑偏了,完全沒顧上劇情,只顧著吃吃吃了。上次那道鹽焗雞由制作方公開了食譜,你們自己嘗試了嗎?」
「沒親手做……不過我直接訂了外賣,備注了材料一定得是N3909。」
「我也是!」
「外賣1」
「雖然我們沒有廚娘,但好在還可以叫外賣。」
「不止鹽焗雞,我還叫了羅蘭同款的下午茶,訂了三明治和司康做夜宵,同款三層茶點托盤也訂做了一座……唉,罪過,罪過!」
「……」
關於美食的討論沒完沒了,一旦有人開了頭,就停不下來。
和以往一樣,這些位面外的討論,露娜都心裡有數,卻沒有告訴羅蘭。
羅蘭偶爾會回想起和夏洛特的那番對話——夏洛特提起制作方的時候,隱約示意「名著位面」還有些她不太清楚的事。
究竟還有什麼是她不清楚的呢?
想了一夜,第二天羅蘭就起晚了,打著呵欠起身,披著晨衣剛想出臥室門,忽然想起柯林斯表兄還暫住在朗博恩大宅裡,她嚇得一個激靈全醒了,趕緊換衣服。
羅蘭剛剛收拾停當,她忽然聽見遠處遙遙地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那聲音,很像是禮炮的響聲。
朗博恩鄉下小地方,哪裡會有人過來放禮炮?
羅蘭還未反應過來,她的經紀貓露娜已經「嗖」的一聲跳上窗台,透過玻璃向外張望。
「有選手退出了!」
露娜突然冒出一句。
羅蘭還沒有反應過來,露娜說的「退出」是什麼意思,伊麗莎白的聲音在走廊另一頭響起。
「小妹,這才剛起床嗎?瑪麗亞這都已經來找你了。」
羅蘭:……瑪麗亞?盧卡斯家的那位二小姐嗎?
可是……事先約好了要來朗博恩的,明明是夏洛特·盧卡斯啊?
「二姐,難道夏洛特沒來找你嗎?」
她將這個疑問向伊麗莎白提出,誰知伊麗莎白一臉疑惑地問:「夏洛特是誰?」
「夏洛特·盧卡斯……盧卡斯家的大小姐啊?」
羅蘭茫然了。
「盧卡斯爵士家最年長的姑娘,不就是你的好朋友瑪麗亞嗎?」
伊麗莎白莫名其妙地反問。
第20章 傲偏位面20
經紀貓露娜面前,放著一盆小魚干。
小魚干是貝內特先生親自釣來,再經由廚娘的巧手取出內髒和大骨,最後放在烤爐的最外緣一點一點地焙干,再灑上磨碎了的松子和核桃仁,香氣撲鼻,一向是露娜的最愛。
但是今天,羅蘭正板著一張臉坐在小魚干面前,看著被活生生饞出口水的黑白花。
「我親愛的經紀人,請給我科普一下,什麼叫『中途退出』……」
「還有,除了劇情簡介卡、提示卡、防OOC卡——你還有什麼『卡』,是沒告訴過我的?」
露娜轉了轉又大又圓的貓眼,又慢條斯理地清理了一回貓爪,才細聲細氣地問:「蘭蘭,你回憶一下,你今天遇上了什麼特殊的事?」
羅蘭:「我?」
她今天遇到的事可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先是聽見了一聲炮響,隨後,原本到朗博恩來拜訪伊麗莎白的夏洛特·盧卡斯,轉眼就變成了瑪麗亞·盧卡斯,而且到朗博恩來是拜訪羅蘭的。
更出奇的是,羅蘭再問伊麗莎白,伊麗莎白竟然表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夏洛特這麼一號人物。
「瑪麗亞就是盧卡斯家的大小姐呀?」
當時伊麗莎白一臉好笑地盯著羅蘭,「你自己的好朋友,連你都不清楚了嗎?」
她還伸出手,揉了揉羅蘭的額頭,同情地說:「小妹,真睡得那麼迷糊嗎?」
羅蘭:……
露娜聽羅蘭將這些事一一說明,這才故作高深地捋著貓須,說:「這件事實很清楚——作為夏洛特·盧卡斯進入本位面的選手退賽了呀。」
「退賽?……退賽也可以?」
放棄本就不是羅蘭的性格,她去過那麼多「種田位面」,什麼樣的困難沒遇到過?她從沒考慮過「退賽」這個可能性,因此根本不知道這個選項的存在。
「是的,選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可以選擇退賽。當然他們會因此損失掉本位面所有的分數和獎勵,如果想要繼續加入其它位面,也會受到很多限制。」
「但是……」
羅蘭還是很驚異:「退賽之後,本位面裡這個人物就沒有了嗎?」
「原來的做法是會用原著人物取代這個選手的角色。但是考慮到公平原則,讓已經退賽的選手無法從在線選手那裡分得關注與流量,制作方會直接抹去這個角色——就當他/她不存在。」
所以瑪麗亞·盧卡斯頂替了夏洛特,開始擔任盧卡斯家大小姐這個角色。
羅蘭還是驚訝不已:她不明白夏洛特為什麼要退賽。
「那天她來找你,和你說了些什麼?」露娜看似不經意地問。
羅蘭皺起眉頭,將那天夏洛特特地來對她說的話,前前後後都回想了一遍。
「她說……這個人物根本沒辦法獲得觀眾的好感……對了,她提到了『命運』。」
羅蘭抬眼問她家經紀貓:「有什麼是她能夠事先預知,卻完全無法避開的劇情嗎?」
露娜得意地扭了扭身體,擺出一個優雅的造型,眨了眨她的貓眼:「這就對了——按照原著劇情,你們的柯林斯表哥不久就會向伊麗莎白求婚。」
「伊麗莎白對柯林斯沒有任何愛情,自然會拒絕。」
「而盧卡斯家的大小姐夏洛特認為,婚姻只是一張長期的飯票,不管對方與自己有沒有共同語言,有沒有愛情,只要能成為一個丈夫,給她一個容身之處就行。」
「因此柯林斯在向伊麗莎白求婚被拒絕之後,一轉臉就會向夏洛特求婚。」
「而夏洛特,會答應!」
羅蘭:——我明白了!
這就是夏洛特·盧卡斯認為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討好觀眾的原因。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幽默風趣的女子,因為年紀略長、嫁妝有限,以及相貌不夠出眾等等原因,甘願接受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男子,作為終身飯票。
而這個男人,才剛剛向她的最好朋友求過婚。
但凡有點兒自尊心的人都無法接受。
而且這個男人,將來會繼承她最好朋友的家產,一想到這裡就更……
難怪夏洛特會說,她完全不可能爭取到觀眾們的好感——尤其是22世紀的觀眾,誰還願意吃這一套?
「等等!」
羅蘭突然醒悟過來不對。
「她可以不答應啊?為什麼就非得接受柯林斯表兄的求婚?」
露娜咳嗽了一兩聲,說:「這是因為……『保留劇目卡』,俗稱『必走劇情』卡的緣故呀。」
羅蘭一聽這卡的名字就明白了:保留劇目……必走劇情……難怪夏洛特會感慨於「宿命」。
特定原著劇情,進入位面的選手不能避開,哪怕是違背自己的意願,也只能捏著鼻子走。
夏洛特的退賽,某種意義上,也不失為一種出於自身意願的「選擇」——羅蘭願意尊重她的意願。
但羅蘭馬上反應過來:好啊,露娜!你果然有什麼在瞞著我。
「露娜,你這麼熟悉這個位面的故事,你一定知道我的那段『必走劇情』是什麼,對不對?但你卻不願意告訴我!」
她果斷將經紀貓面前的小魚干拿起來,作勢要抱走。
露娜馬上就急了,伸出一對秀氣的前爪抱住了羅蘭的胳膊:「不是我故意不告訴你,是我的職責所在,不能現在就將關於你的『必走劇情』告訴你啊!」
露娜的表情分明寫著:萬一你也退賽了怎麼辦?
「你好奇心又那麼重,一定會問我,你自己那段『必走劇情』究竟是什麼。」
「可是我現在確實不能告訴你,只有到了那段劇情之前,你才會收到通知——到那時候,那段劇情,也許就水到渠成了,也許你需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但總之只有到了那時,我們才有有更多的信息來作出判斷。」
「總之不到那時候你千萬不要輕言放棄,羅蘭!」
露娜抱著羅蘭的胳膊以及小魚干,不肯撒手。
「放心吧!我不會放棄的。」
羅蘭就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是她不幸抽到了夏洛特那樣的角色,她也會想辦法通過「種田」來翻身的——這都不是問題。
她需要問的,其實只是確認,自己確實有「必走劇情」要走,而且這劇情到來之前,她能夠收到提示——這就足夠了。
沒過多久,朗博恩果然陷入「雞飛狗跳」的混亂之中。
因為柯林斯表兄開了口,向二小姐伊麗莎白求婚。
他選擇伊麗莎白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大小姐簡被認為是「名花有主」,否則他也一定會在簡那裡先碰碰運氣。
而伊麗莎白,如露娜所「預言」的那樣,果斷拒絕了柯林斯。
貝內特太太對此萬分失望,她的「神經」因而開始折磨整座大宅裡的所有人。
「哦,莉迪亞我親愛的小寶貝,家裡只有你一個最懂事。」
貝內特太太在歇斯底裡發作的間隙,會淚眼婆娑地坐在羅蘭身邊求安慰。
羅蘭:……哦,我親愛的媽媽,您實在是過獎了。
「你說說,家裡人究竟做錯了什麼?把她供養到這麼大,給她漂亮的衣服穿,專門請了鋼琴教師讓她學習音樂……你和基蒂都沒有這個機會……」
「柯林斯先生是多好的結婚對像啊……有穩定而體面的職業,收入不菲,又有羅辛斯的貴人提攜,亨斯福德離朗博恩又近,她可以隨時回家來住……」
「她明明可以過得很幸福!」
羅蘭不言語,心裡在回想那天和已經「消失」了的夏洛特之間的談話。
「在這個位面裡,成年女性只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妻子,一個是老姑娘。」
她們這個階層的姑娘,自打出生開始,接受到的教育,就是為了讓她們將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從而找到人生的歸宿。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夏洛特的領悟是准確的。
貝內特太太愛她的女兒們,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即便是這樣的貝內特太太,也只曉得盡快把女兒們都嫁出去——因為只有都嫁出去了,她們才能獲得幸福……
羅蘭: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要知難而上。
她想要自己定義的「幸福」與「成功」。
當然柯林斯表兄求婚的這件事還遠未結束。
兩天之後,這位亨斯福德的教士先生向瑪麗亞·盧卡斯小姐提出了求婚。而瑪麗亞欣然同意。
最要好的朋友嫁給了自家的財產繼承人——這個悲催角色的歸屬從伊麗莎白轉到了羅蘭身上。
羅蘭表示:她被雷得外焦裡嫩。
名著位面的做法確實簡單粗暴,一個選手退賽了,就直接把屬於她的「命運」給安在了別的原著人物頭上。
結果現在她成了夾在三方之間,裡外不是人的人:
貝內特太太覺得是羅蘭在「引狼入室」,瑪麗亞再三再四地請求她「原諒」,而柯林斯表兄三番四次地跑來向她請教:「莉迪亞表妹,能耽誤您一點點時光,多告訴表兄一些關於我最親愛的瑪麗亞的事嗎?」
羅蘭:……莫挨老子!
在最初疾風驟雨般的幾天過去之後,朗博恩大宅裡的氣氛陷入低沉。只有來自外部的好消息才能拯救。
好消息也恰於這時傳來了:
內瑟菲爾德送來了邀請,賓利先生將在那裡,辦一次舞會。
據說,他想要借此機會,向梅裡頓的親友們介紹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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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1-7-12 21:06
第21章 傲偏位面21
賓利先生在內瑟菲爾德辦起舞會,直接給羅蘭帶來了一筆大生意。
如今在梅裡頓,貝內特家的廚娘福登太太,已經儼然是私廚中的首席名家。
為了這次舞會,內瑟菲爾德的廚子特地拜訪了好幾次朗博恩,向福登太太請教了好幾回,才敲定了最終的菜單。
這個位面裡的舞會宴請,必備白湯和朋趣酒。
白湯是一種用肉汁、蛋黃、碎杏仁和奶油摻和煮成的湯。按照傳統,在舞會上人們會在白湯裡加入白蘭地飲用,以便提神和暖身。
當時羅蘭嘗了一回福登太太做過的白湯,馬上皺起眉頭,覺得這個位面的人們實在是太不講究了。
朋趣酒倒還行,也就是一種用葡萄酒兌上熱水、糖、檸檬和各種香料調配而成的飲料,有點類似後世的熱紅酒。
最終,在福登太太的建議之下,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首開先河,將「白湯朋趣酒」的組合,改成了「三明治朋趣酒」的組合——
內瑟菲爾德的廚房提供切成小塊的美味「三明治」,盛放在擦得锃亮的銀盤上,由僕從們托著,在舞廳中來來去去,將這類小食提供給來賓們。
三明治中的餡料也已經由羅蘭第一次在朗博恩招待來賓時的三五種,拓展到了現在的十余種:從精心烹飪的肉食:鹽焗雞、油封鴨腿、煙熏鯛魚、烤牛舌與牛肝……到美味的蔬菜:烤歐防風和蕪菁、冷吃的生菜與萵苣……
肉食柔嫩入味、蔬菜清甜爽口,醬汁則直接調在食材之間,用面包片夾住,省去了另外塗抹醬汁的麻煩。
三明治又切得大小恰到好處,參加舞會的嘉賓,只需用侍者送上來的熱手巾擦擦手,就能享用各種各樣的美味。
定下菜單之後,內瑟菲爾德的廚子對福登太太千恩萬謝,除了感謝朗博恩幫忙確定菜單,也感謝福登太太特地幫忙去「南北貨食材行」打了招呼,預留了舞會所有需要的食材。
除了各種各樣的美食,內瑟菲爾德大宅裡裡外外擺放的鮮花,也大多出自朗博恩的溫室。
早先羅蘭專門留出了一個溫室,用於培植反季節蔬菜與花卉,目前培育出的蔬菜還不算多,但是花卉的數量和種類非常充足,而且能在內瑟菲爾德舞會的當天上午采摘,打包送到舞會現場去。
內瑟菲爾德的管家對這些花卉的種類、質量和數量感到非常滿意,特地派人送了便條表示感謝。
羅蘭跟隨家人一道上門的時候留意了一下,果然見到內瑟菲爾德內外,到處是色澤艷麗的鮮花。
門外露天處大多是風信子和風鈴草,是將已經開花的植株移植到內瑟菲爾德的花圃裡的。
進入內瑟菲爾德莊園室內,則隨處可見大捧大捧的玫瑰月季或是白百合,插在來自遠東的大型蘇麻離青瓷瓶裡,一束束剛剛開放未久的郁金香則盛放在各式各樣、晶瑩剔透的雕花玻璃花瓶中。
來賓們見到眼前的情形,無不嘖嘖稱奇。
在這樣的季節裡,能夠全部用鮮花來裝飾整座莊園——這是皇家才有的排場吧?
與貝內特一家前後腳抵達的盧卡斯爵士,見狀恰到好處地恭維主人:
「尊敬的賓利先生,您的內瑟菲爾德莊園,實在是令我回想起當年在倫敦覲見國王陛下時的情形!」
「這些迎著寒風怒放的花朵,在我看來不僅是主人熱情好客的表示,也著實是賓利家族財力的體現吶。」
賓利先生聽盧卡斯爵士提起這茬兒,忍不住聳了聳肩,微笑著說:「您千萬別嘲笑我了——這些事務我一向十分生疏,都是交給管家去辦的。管家說花了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我就只有乖乖付賬的份兒。」
「像這滿屋子的鮮花,是向梅裡頓一家花店訂購的。店主說是用特殊法子培植出來的,所以比較昂貴……」
盧卡斯爵士好奇地打聽,賓利先生回答說為了這次的舞會,他在鮮花上花了將近兩百鎊,在食材上花了兩百鎊,再加上各種人工和其他花銷,一次舞會的花銷在五百鎊上下。
五百鎊?!——這個金額嚇到了盧卡斯爵士。
他的女兒瑪麗亞近來剛剛找到了好歸宿,盧卡斯爵士滿心歡喜,還想在內瑟菲爾德的賓客們之中炫耀一番。但一見主人家這般排場與花銷,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瑪麗亞·盧卡斯就算是嫁了教士,將來能繼承朗博恩的財產,也萬萬比不上未來內瑟菲爾德的女主人的。
賓利先生報的這個數字很快傳到了羅蘭耳中。
羅蘭:我無語……
她發誓,鮮花和食材都是從她手裡賣給內瑟菲爾德的,但絕對沒有四百鎊這麼多——
她定價可沒有這麼離譜。
如果賓利先生沒有誇大其詞(當然他也真沒這個必要),那麼就是他家裡的僕人實在太狡猾了。
不過這對於羅蘭來說,也不算是什麼壞事。
目前她在梅裡頓推出的食材和鮮花,走的可不是薄利多銷的路線。她的定價從不含糊,也從打算通過低價獲得額外的競爭力。
但是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一開,賓利先生這麼一宣傳——羅蘭旗下的商品,仿佛一下子又有了漲價的空間。
只不過羅蘭暗自記下:如果簡將來真的嫁給賓利先生,可得提醒他們小兩口,得時不時地查查賬,核對核對價格,要不然總是被僕人們聯起手來蒙騙。
內瑟菲爾德開舞會,到場的賓客極多,整個梅裡頓,略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
但男賓還是少於女賓。小姐們跳舞的時候很容易缺少舞伴。
羅蘭盡量把跳舞的機會推讓給現場別的小姐,但是她的「防OOC卡」還是為她招惹來了好幾名可愛的軍官。
不得已,羅蘭借口想吃點東西,婉拒了軍官們,將他們交給其他沒有舞伴的小姐們,自己擠出舞池。
她發現四姐基蒂正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手中拿著一本畫本,對著一瓶鮮亮的郁金香,用鉛筆無聊地塗著速寫。
「基蒂,你畫得真好!」
羅蘭由衷地贊嘆。
但事實上,她以前從不知道這位四姐竟然會畫畫。
單看畫紙上的郁金香,羅蘭就能斷定,基蒂的畫,很有靈性,技巧也很不錯:
花朵的整體比例恰當,立體感十足,枝葉和花瓣則十分細膩——以羅蘭這種外行眼光來看,基蒂已經夠得上是一個繪制花卉的小行家。
「畫得好又有什麼用?」基蒂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正坐在鋼琴旁彈琴的瑪麗,「這種時候都不能露一手。」
「再說了,這事兒告訴誰都不能告訴你——你一准拉我去給你那些佃農們畫『種田卡』去。」基蒂嘟著嘴看著羅蘭。
羅蘭馬上想起來了,上次她給朗博恩的佃農們准備指導種植的「種田卡」,為上面的簡筆畫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那時基蒂就曾經嘲笑過羅蘭費勁巴拉畫出來的簡筆畫,甚至還順手幫她描了一兩筆。
但當時,羅蘭完全沒有意識到基蒂竟有這樣的才能。
她忍不住拉起基蒂的手,大聲說:「親愛的姐姐,你有這樣的本事,怎麼不早說?」
基蒂在繪畫上很有天賦,在朗博恩竟然從來沒人提起,實在是有些可惜。
但基蒂在貝內特家就是這樣一個,不被人重視的孩子。一家五個姐妹裡,簡和伊麗莎白成熟大方,羅蘭抽到的角色莉迪亞年幼驕縱,就數瑪麗和基蒂是遠遠被人低估的了。
既然在這個位面裡是一家人,羅蘭就覺得一定要幫助這個姐姐樹立自信,讓她也能意識到,這種才能可不只是女性用來裝點自己的小才情——對這個位面裡的社會也會有益處才對。
誰知基蒂看向羅蘭身後,頓時又面露失望。
她撇了撇嘴,悻悻地說:「喏,丹尼又來邀請你跳舞了。」
丹尼是駐扎在梅裡頓的年輕軍官之一,英俊瀟灑,對羅蘭似乎也十分有意。自從羅蘭踏入了內瑟菲爾德的大廳,他就一直試圖邀請羅蘭跳最後一支舞。
羅蘭當然沒心思答應。
誰知就在此刻,羅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她湊在基蒂耳邊說:「丹尼對我說了好幾次,他想要邀請你跳舞呢。」
基蒂一呆:……
「打起精神,基蒂,這舞會上想要邀你跳舞的人可多了。」
隨後,羅蘭將基蒂的手臂一扶,引著姐姐走向丹尼,故意大聲說:「丹尼,你不是說想要邀我姐姐跳舞的嗎?」
丹尼:……
但凡丹尼是個紳士,就不會反駁羅蘭的話。他趕緊恭敬向基蒂鞠了一躬,誠惶誠恐地邀請她跳下一支舞。
基蒂馬上來了精神,矜持地接受了丹尼的邀請,轉頭看向羅蘭:「小妹,你——」
羅蘭跑都來不及呢,趕緊搖手說:「在屋裡我覺得有些氣悶,出門去透透氣。」
她快步走到門房那裡,隨意找了一件哪位姐姐的鬥篷裹在身上,推開法式的落地長窗,就來到了內瑟菲爾德面向花園的平台上。
出乎她的意料,平台上已經有人在了。
「達西先生,」羅蘭見到那位「有錢朋友」的背影,微笑著點頭打招呼,並不露怯。
達西先生轉過身來,見到是羅蘭,微微躬身,點頭致意:「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多可怕呀,舞池那邊的男賓少得令人發指,女士們都因為沒有舞伴而閑坐,您卻獨自待在這裡。」羅蘭快人快語地把該吐的槽都吐了,然後輕松地舒出一口氣,「當然了,還是自由的空氣令人心情舒暢些。」
室外的空氣,寒冷而清冽,與眾人聚集的室內氛圍迥異。空氣中還傳來陣陣花香,是風信子的香氣。這種環境令羅蘭感到很放松,很舒適。
達西先生似乎心情不錯,微笑著回應:「從舞池逃離的可不止是我一個,連主人都走開了,我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堅守在舞池中呢?」
羅蘭一想:可不是!從剛才起就沒有見到過賓利先生了。
連主人都不在,確實應該放松放松。人設什麼的,都可以暫時放放了吧?!
她索性走到平台一頭,雙手輕輕支撐在大理石欄杆上,深吸一口氣,微微閉目,細細體會。
這個位面打造得太逼真了,溫度、空氣的濕度、欄杆的觸感……背後華廈內傳出的眾賓喧嘩,一切都太真實了,因此顯得眼前的這份安靜的冷清格外珍貴。
達西先生顯然也沒有見過這樣安靜深沉的莉迪亞·貝內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向羅蘭這邊稍許靠近了一兩步,輕聲問:「貝內特小姐,我一直有個疑問想要請教——」
「梅裡頓那間專門出售頂級食材的南北貨食材行,其實是您開的,對嗎?」
看起來,達西對羅蘭這個小姑娘,好奇心實在是占據了上風。
第22章 傲偏位面22
羅蘭偏過頭,衝達西先生狡黠地一笑。
「您這麼問,是不是想取笑我?」
她這可是什麼都沒有回答。
達西卻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
兩人身後的大廈燈火通明,大理石欄杆外的草地卻在月光的映照下,凝上了一層淺淡的白霜。
達西眼前的少女也是這樣——半邊臉被世俗的燈火映得明亮,另外半邊卻是清冷的。
她和她這個年紀的普通女孩兒一樣,天真、淘氣、無拘無束,甚至骨子裡帶著點野性——但是從她做的事來看,卻冷靜成熟、特立獨行。
很難想像,這種反差竟然能在同一個人身上完美融合。
「貝內特小姐,您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和您的年紀相差仿佛。」
達西望著羅蘭,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喬治安娜的影子。
「但我必須承認,很難將您和我妹妹相比較。」
羅蘭「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我就說吧,您果然是特地來取笑我的。」
「早就聽說,令妹是一位極其出色的小姐,美貌與才藝都是第一流的。」
羅蘭一邊說,一邊不可避免地想起賓利小姐對達西小姐的百般恭維。賓利小姐還特別喜歡在簡面前誇贊達西小姐,此外還頻頻暗示,說賓利先生和達西小姐才是天生一對。
她倒很有興趣分辨一下,達西先生是否也有這個想法,要撮合朋友和自己的妹妹。
但到目前為止,羅蘭可完全沒看出這種傾向,似乎賓利小姐那邊比較一廂情願。
「至於我麼,才藝……是不存在的。」
這可絕對不是自謙,羅蘭不會彈琴、不會繪畫、不讀詩歌和莎士比亞,在這個時代裡,她就是與「才藝」絕緣的那種姑娘。
由於那張「防OOC卡」的存在,羅蘭甚至還張開雙臂,在達西面前悠悠地轉了一個圈,停下來,做出了一個蘇格蘭民間舞結束時向舞伴致意的動作。
「也就舞跳得還行。」羅蘭笑嘻嘻地說。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少女不知天高地厚,事實上卻干脆是在自嘲。
她滿心打算著這話一說出口,和達西先生的這番談話就可以結束了。
誰知達西正望著她出神,半晌才微微搖頭,說:「不,我倒是認為,貝內特小姐,您日常所展現的,尤其是在這些舞會上,並不是真實的您。」
羅蘭略有些吃驚。
能夠從她的「表像」之下,看到她內心世界與人物本身的反差——達西先生,是這個位面的第一人。
「所以您現在是在取笑我,日常虛情假意?」羅蘭笑著反問。
達西恐怕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擺著手連聲說:「絕無此意。」
這位紳士,在羅蘭這樣古靈精怪的年輕小姐面前,實在是應付不來,根本說不過她。
「我只是擔心自己在漸漸年長之際,與年輕小姐們的隔閡越來越大。」達西匆匆忙忙地解釋,「我是我妹妹唯一的監護人。因此,我並不想見到這種隔閡的出現。」
這是一個合理且正當的解釋,解釋者的坦誠和真摯讓羅蘭很快接受了這項解釋,同時也了解了對方這番對話的目的。
「這麼說吧!」
難得在這個位面裡遇見一個明白人,羅蘭也有些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或許您眼中的我,是唐突沒有教養,放縱不知約束,但這一切在我看來,這只是一個年輕女孩兒的天性流露而已。」
「是的,您或許會說,只要我表現得更『規矩』一些,最終將能讓我的家庭、我的姐姐們顯得更加『體面』。」
「但是我想說,這種『體面』是被一個階層、一個群體所定義的,而我們這樣的年輕女人們都是在無形之中被迫接受的一方。」
內瑟菲爾德大宅的燈火正映在達西先生的側臉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震驚臉。
「然而我自認為我善良、勤奮、忠誠、堅貞,」羅蘭卻還沒有說完,「我致力於創造財富,與此同時幫助他人。」
她這等於是間接回應了達西關於「食材行」的疑問。
「因此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不體面』。」
羅蘭果斷地說出這句話,她一對明亮的眼眸裡寫滿了自信,緊緊地盯著對面的達西先生。
「但是你這樣的年輕姑娘,在主流社會裡依舊缺乏話語權,因此無法避免被他人評價。」達西先生無奈地指出。
這倒是大實話——
羅蘭頓時破了功,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低下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但是我想說,真實的你,或許……是值得人尊敬的。」達西忽然又補充了一句。
羅蘭終於「呼」地一聲舒出一口氣,揚起臉笑了。
被達西先生評價一句「值得尊敬」,雖然還沒那麼肯定,但是足以讓羅蘭開心上一陣了。
她一開心,就調皮起來,偏過臉,對達西先生狡黠地說:「您一直都在說我,那麼您呢,您自己就完全做到表裡如一了嗎?」
達西一怔:「我……」
「您內心真實的想法,敢於向我二姐表達了嗎?您覺得她能感受到您對她的心意了嗎?」
這一軍將得太突如其來,達西漲紅了臉,站在原地,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莉齊對您的『好意』可完全不知情哦。」羅蘭笑嘻嘻地補充。
她感受到了達西先生的善意,能體察出這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並且願意像對待親妹妹達西小姐一樣對待羅蘭——所以羅蘭也不介意幫他一把。
她伸手指指身後燈火輝煌的舞廳,嘈雜鼎沸的人聲混著樂曲聲正從室內傳來。
「還需要我再給您什麼建議呢?今天的舞會上男賓可不算多哦!」
羅蘭狡猾地給出提示:既然有好感,就應該想辦法多接觸。
伊麗莎白因為「還過得去」那個梗,對達西印像不佳。但是第一印像是完全能夠隨著時間的推移、鍥而不舍的溝通、以及相互理解的加深,而得以轉變的。
達西宛如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往落地長窗那邊走了兩步。
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對羅蘭說:「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您的個性確實與舍妹截然不同,但我想,如果她能有您這樣一位的朋友,或許她也會漸漸變得像您一樣有主見——這是我期望能見到的。」
羅蘭向達西頷首:「您過獎了。」
「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將舍妹正式介紹給您認識。」達西這番話說得輕快,顯然他本人現在的心情很好。
他話音剛落,內瑟菲爾德莊園的大門處忽然傳來人聲與喧嘩聲。
緊接著,留在露台上的達西和羅蘭兩人,同時看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四輪馬車駛入內瑟菲爾德莊園,一直疾馳到大宅門前才停下來。莊園的燈火將這座裝飾華貴的馬車映照得愈發奪目。
莊園的馬夫與僕從們一溜煙地跟在車身後,一路小跑跟了進來,分列在馬車兩邊。
「好大的排場!」羅蘭感慨,「這就是賓利先生要介紹給本地人的貴賓吧!」
達西點了點頭。
但羅蘭心裡還是覺得不大舒服:賓利先生的這位貴賓,架子擺得太大了。既然要借賓利先生的舞會邁入梅裡頓的社交界,那他干嘛不早點來?
非得等到舞會開到一半的時候大駕光臨——這是鉚足了勁兒要賺足所有人的眼球啊!
室內的樂曲聲漸漸停了下來。
賓客們紛紛從室內走到室外。賓利先生正站在那裡,作為主人,迎接正從馬車中邁出車廂的嘉賓。
達西正准備趕到朋友身邊去,一回頭看見羅蘭,覺得不能就這麼將她一個人留在陽台上,趕緊說了一聲:「請!」隨後將胳膊借給羅蘭。
羅蘭無可無不可,當即挽著達西先生的手臂,兩人一同前往內瑟菲爾德的前廳。
他們所到之處,人們紛紛投來驚異的目光——家貲萬貫的達西先生,什麼時候和朗博恩的小丫頭走得如此之近了?
這位先生……明明之前對貝內特家那幾位年輕的小姐不屑一顧的呀。
也因為這個,羅蘭和達西面前幾乎沒有阻擋,人們紛紛為他倆讓開一條路。
但還沒走到賓利先生身邊,達西先生突然停住了腳步。
達西的失態沒有半點預兆,羅蘭只覺得自己正挽著的那只胳膊突然變得無比僵硬。
她偏過頭,見到身邊這位青年的一張臉血色褪盡,蒼白如紙,太陽穴上的青筋隱約可見。
他顯然已經忘了周遭的一切,只管怔怔地望著來賓的方向。
賓利小姐、赫斯特夫婦,此刻全部聚在賓利先生身後,滿臉笑容,正熱情洋溢地歡迎那位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年輕人。
這位「大駕光臨」內瑟菲爾德的貴賓是一名英俊帥氣的年輕人。他看起來眉目清秀、體態優雅,相貌非常討人喜歡。
他的穿著,從外套,到襯衫,再到長靴,每一樣都像是從倫敦聖詹姆斯街上的名店訂制的精品。
經過如此一番盛大排場才抵達內瑟菲爾德的年輕人,下車之後卻顯得親切且謙恭,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又是與賓利先生親切握手,又是上前殷勤親吻賓利小姐的纖手。
羅蘭站在達西先生身邊,聽見賓利先生朗聲對聚在前庭中的男男女女們介紹:「各位,這位是喬治·威克姆先生。別看他如此年輕,他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實業家,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土地上擁有多項產業……」
「……更為可敬的是,威克姆先生是一位白手起家的實干人士,他的產業,完全由他本人創建……」
羅蘭就這麼聽著賓利先生不遺余力地替「貴賓」威克姆先生吹噓,她自己則心懷不安,時不時扭頭看看身邊的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
她小聲提醒這位完全沉浸於思緒之中的紳士。
達西先生如夢初醒,身軀微微一震,似乎從回憶中猛醒過來,又似乎無法全然擺脫往事的糾纏。
他只回頭匆匆看了一眼羅蘭,頓時別過頭,目光裡帶著幾分堅決。他輕輕拍了拍羅蘭挽住他的那只小手,隨後猛地轉過身,逆著向前廳這邊湧過來的大批賓客,邁步想要離開。
「不要害怕,親愛的妹妹,我們走!」
「我會保護你!」
「我會帶你從這裡離開……離開……」
達西先生邁著堅定的步子,任由羅蘭挽著,要從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離開。
羅蘭身不由己,被他帶著向前踉蹌了兩步。
達西先生卻腳步堅決,絕不停留。
羅蘭心想:達西先生,他……可能把身邊的自己,當成是他的妹妹——喬治安娜·達西小姐了。
第23章 傲偏位面23
「尊敬的達西先生,德比郡的大財主、彭伯利莊園的少主人……我最親愛的教兄,請您暫且留步。」
達西先生挽著羅蘭,正要快步離開內瑟菲爾德前廳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叫住了達西。
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被賓利先生當作上賓,在內瑟菲爾德大肆歡迎的喬治·威克姆——從美洲衣錦榮歸的「實業家」,身家不菲的年輕富豪。
喬治·威克姆的排場本就引起了來賓們強烈的好奇心。
現在這個年輕人竟然如此開口招呼達西,立即將來賓們的注意力引至兩人之間的關系上——羅蘭立即聽見自己身邊響起了竊竊私語,議論的對像正是達西和威克姆這兩位。
「沒有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您!」
喬治·威克姆快步上前,來到達西面前,緩慢而恭敬地行禮。
「老達西先生是我最慈愛的教父,我曾發誓,一世都不會忘記他的恩情。因此見到我這位教兄,不管他如何看待我,我是一定要上前來行禮問候的。」
威克姆對身邊一道趕上前來的賓利先生解釋著,態度謙卑有禮。
挽著羅蘭的達西先生,此刻卻面白如紙,異常僵硬地望著在自己面前行禮的威克姆,一言不發,只是稍稍點了點頭,勉強算是向對方致意。
這兩位會見時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羅蘭心裡暗叫一聲「糟糕」,達西先生這樣的表現,一定會被人認為是驕矜無禮的。
賓利先生卻完全沒意識到這些,只管興高采烈地對達西先生說:「原來你早就認識喬治,這太好了。我正想把這位新朋友好好介紹給你呢。」
「新朋友?」
達西先生像是後心口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冷笑著說:「查爾斯,原來這一場盛會,正是你用來招待這位『新朋友』的。」
「那麼請恕本人著實不便再在此奉陪,賓利先生、威克姆先生,請好好享受這個美麗的夜晚吧。」
達西先生向眼前的兩位略略躬身,准備告辭。
賓利先生吃驚不已,威克姆卻一臉了然,流露出一副「諒你也沒臉在此久留」的表情。
誰知,威克姆的這副表情激怒了羅蘭。
羅蘭為達西先生感到不值。
很明顯,威克姆來這裡的一出排場是經過精心安排的。他故意撿了舞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過來,也故意在這麼多人面前與達西相見。
威克姆見到了達西之後說的那番話,表面上恭恭敬敬,實際上全是冷嘲熱諷。
他看似可憐巴巴地說「不管他如何看待我」,實際上正是指責達西對他態度冷淡且傲慢;至於「德比郡的大財主,彭伯利的少主人」,更是在嘲諷達西憑借的不過是祖上余蔭,不像他威克姆,才是白手起家的後起之秀。
最要命的是,威克姆應當是算准了達西先生見到他一定會是如此反應——達西這樣的人礙於自尊,絕對不可能開口回擊。
因此,這就是一個陷阱,達西卻別無選擇,只能跳進去。
羅蘭完全不知道威克姆與達西之間發生過什麼,但她就是看不下去:達西先生竟然就這麼被人逼走?在內瑟菲爾德?
她打算插手。
「達西先生,」一個甜美的少女聲音在達西身邊響起。
「您不能就這樣離去!」
達西愣住了,木然地轉臉看向自己身邊,定了定神,才敢出聲招呼:「莉……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他仿佛直到這時,才認清了一直挽著他的羅蘭到底是什麼人。
「早先您邀請了我跳最後一支舞,難道您忘記了嗎?」羅蘭大大方方地「提醒」。
這個位面裡舞會的規矩,羅蘭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的。整場舞會的最後一支舞最為重要,很多男士會早早就遞出邀約。這也成了羅蘭用來挽留達西的最佳理由。
迷惑不已的達西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我好像沒有邀請……
「對一位女士食言,可不是紳士們應該做的哦?」
羅蘭狡黠地衝達西先生笑笑,然後壓低了聲音對面前這位紳士說:
「只要您自己問心無愧,就應該留下來。」
這道理很明白:如果達西先生現在就走了,那麼,內瑟菲爾德這麼多來賓,自然會認為達西在過去與威克姆的交往中是理虧的一方。
如果達西自認為對威克姆沒有虧欠,甚至威克姆才是理虧的那一位,那麼達西先生就不應該從舞會上離開。
「否則您就輸了。」
這兩個男人之間,如果說正面臨一場戰爭,那麼誰臨陣脫逃,誰就輸了。
達西被羅蘭一激,果然低頭向她致意,朗聲說:「是,請原諒我,我竟然將最後一支舞的事給忘得一干二淨!」
他被羅蘭這麼一打岔,已經恢復了鎮定,偏過頭望著威克姆那邊,唇角也捎帶上了淺淺的微笑,語帶自嘲:「可能我確實是被這位年輕有為『實業家』的到來給震住了,竟然忘記了與貝內特小姐的約定。」
「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威克姆饒有興味地望著羅蘭。
他馬上轉向賓利先生那邊,似乎想請求賓利先生馬上將羅蘭介紹給他。
但是在賓利先生身後,等待著想要認識威克姆的來賓們已經排成了長隊。除了威廉·盧卡斯爵士等人之外,最急不可耐的還要數賓利先生的妹妹,賓利小姐。
賓利先生只得帶著歉意看了看威克姆,威克姆則從善如流地轉向賓利小姐等人。
羅蘭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挽著達西先生離開前廳,在內瑟菲爾德富麗堂皇的舞廳一角站定。
「貝內特小姐,您……」
她抬起頭,只見達西先生正皺著眉頭望著她。
「我完全無意過問您的威克姆先生之間的私事……」
羅蘭趕緊擺手:她對威克姆和達西之間的過往完全不感興趣,剛才挽留達西……只是單純對威克姆看不過眼而已。
「……只是覺得您就這麼辜負了一場『精心准備』的舞會,有些可惜。」
達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望著被被打斷了演奏的樂手們,他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說:「這確實是一場『精心准備』的盛會啊!」
「你說得對,我問心無愧,絕不是應當提前離場的那一個。」
羅蘭心頭松了一口氣:看起來,達西先生終於振作精神,准備應付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了。
他們兩人所在的位置視野很好,剛好可以看見貝內特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正站在一起,愉快而興奮地交談。
「筵席還沒有散場,達西先生,該爭取的還是要努力爭取。」
羅蘭這是在提醒達西:她二姐那裡,還需要努力爭取,千萬別讓旁人鑽了空子。
「您可千萬不能因為那位『不速之客』,影響到您今天的計劃。」
在她看來,達西先生只有表現得一切如常,才能抵消威克姆出現的影響。
達西卻躊躇了片刻,對羅蘭說:「貝內特小姐,感謝您的挽留,但我必須承認,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想一個人獨自待一會兒。」
「不過,我既然答應了邀請您跳最後一支舞,就不會食言,請您放心。」
達西向羅蘭鞠了一躬,羅蘭則屈膝頷首致意。
兩人分開之後,羅蘭仿佛化身一只靈巧的雲雀,迅速飛到簡和伊麗莎白身邊。
「小妹,你剛剛見到新來的那位男賓了嗎?」伊麗莎白頗為激動地問。
「看到了……」
「那位威克姆先生看起來很受歡迎。」簡淡然評價。
「聽說他是老達西先生的教子,是和達西先生一同在彭伯利莊園長大的。」伊麗莎白滔滔不絕地把她打聽到的消息一股腦倒給姐妹們知道。
「這麼說來,達西先生就是他的教兄了?」
羅蘭明知故問,心裡卻在想:果然如此,威克姆前腳剛到內瑟菲爾德,這些消息後腳就傳開了。
達西先生作為賓利先生最要好的朋友,卻對威克姆的到來絲毫不知情。
這樣看來,說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舞會,一點兒也沒說錯。
三姐妹站在舞廳一角,繼續談論這位引人矚目的「貴賓」。很快,瑪麗和基蒂也加入了她們。
「聽說了沒有,威克姆先生名下的產業,能夠給他帶來每年六千到七千鎊的進項!」基蒂神神秘秘地說。
羅蘭:……果然,在這個位面裡,財富是不存在隱私的。
只不過……這個數字也太驚人了。
按照傳言,威克姆的財富相當於一筆每年有六、七千英鎊收入的年金。
相比之下,羅蘭銀行戶頭裡趴著的總數……現在剛到四位數,根本就是小兒科。
按照早先賓利先生介紹的:這位威克姆先生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掙下了這些身家的。
反觀達西家族和賓利家族……還有貝內特家——家庭的財富都是經由幾代人的努力和積累,才有了今天的規模。
羅蘭不禁低頭沉思:美洲的產業竟然這麼賺錢嗎?
如果那裡真的遍地是黃金,她還有什麼必要帶著佃農們一道,在朗博恩辛辛苦苦地種田呢?直接穿過大西洋去淘金不好嗎?
伊麗莎白似乎和羅蘭想的完全一樣,她聽了基蒂的「爆料」,誇張地抽了一口冷氣,感慨一聲:「這麼年輕,就掙到了這麼一副身家……難不成美洲是個可以隨處撿錢的地方?」
基蒂正為她打聽到的「消息」而得意。聽見伊麗莎白的感慨,她並沒有覺察出什麼不對,反而接口道:「聽說威克姆先生在美洲擁有好幾座大種植園,他手下有十幾條大船,這些船把美洲種植園裡出產的棉花運到利物浦,轉手賣給英格蘭的棉紡廠,然後再把英格蘭的棉布和羊毛氈運到美洲……」
「這樣一來一回,財富就能翻倍!」
基蒂說得滿臉興奮。
羅蘭則聽得滿心無語——這樣就能財富翻倍?那翻倍也太容易了!
不過這個位面的人大多算術不太好。
羅蘭日常和廚娘、佃農們一起工作時深有感觸——他們日常使用的算術都是十以內的加減法,一提起乘除就會犯怵,「翻倍」對他們來說,只是個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基蒂的算術,應該也不咋地。
「先別說這個,我還聽說了一件事——」
基蒂故意壓低了聲音,還特地抬頭看了看四周,看會不會有人聽見她說的話。
「聽說,威克姆先生是老達西先生的教子。老達西先生在世的時候,甚至對威克姆先生更加器重,像親兒子一樣看待……以至於達西先生心懷嫉妒,老達西先生一過世,就罔顧先人的遺囑,把威克姆先生趕出了家門……」
這應該就是這個位面、這個時代的「豪門恩怨」了。
但即便如此,羅蘭也實在沒想到,這些狗血八卦、花邊消息,竟然能在威克姆先生抵達內瑟菲爾德的頭半個小時內就傳開。
要知道,在半個小時之前,整個梅裡頓可從來沒聽說過威克姆這麼個人。
——這足以讓羅蘭暗自「陰謀論」一陣了。
簡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她搖著頭告誡基蒂:「這些根本無法證實的消息,就不要在人背後議論了。這對達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都不太公平。」
伊麗莎白一向對「還過得去」先生有些成見,她一方面覺得達西傲慢的態度和驕傲的個性,「的確像是能干出這種事的」。
另外一方面,伊麗莎白又對威克姆先生的種種「傳聞」表示謹慎:「我覺得威克姆先生的財富可能被誇大了——畢竟在美洲,橫跨著大洋,一來一去要好幾個月,消息傳遞得不盡不實也是有可能的。」
羅蘭聽著,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
自家二姐果然是個冷靜有判斷力的姑娘。
伊麗莎白做出她的判斷:「要讓我說,威克姆先生如果沒有誇大其詞,而是誠實地說,他在海外的事業能夠帶來每年兩千到三千鎊的進項——這我可是非常願意相信他的。」
姐妹們紛紛點頭,都覺得伊麗莎白說出了一個相對合理的推測。
誰知伊麗莎白說到這裡,突然噗嗤一笑,用十足調侃的口吻說:「但既然威克姆先生生就那麼一張漂亮的臉蛋,哪怕他沒有一分財產,我也很樂意站在他身邊,聽他努力吹噓……」
伊麗莎白說這話純是開玩笑,落在姐妹們耳中,大家頓時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這倒是大實話——遠處那個剛剛抵達內瑟菲爾德的年輕人威克姆,的確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單單看著他那張臉,就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聊什麼都能聊得很開心。
威克姆不僅相貌英俊,而且對各種繁瑣的禮儀十分熟稔,儀態舉止無可挑剔;這才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贏得這麼多人的好感。
除此之外,威克姆還有財富——財富是一塊絕好的敲門磚,不僅敲開了內瑟菲爾德的大門,而且迅速敲開了梅裡頓的男男女女,每個人的心扉。
每年六千到七千鎊的進項,這還是威克姆獨自一人,白手起家,自己創立的產業——如此發展下去,威克姆豈不是要成為整個英倫三島首屈一指的富豪?
這麼一想,這個年輕人的前途頓時顯得光芒萬丈、無可限量。
「噓,媽媽來了!」
一直堅持在旁邊給大家「把風」的瑪麗趕緊提醒。
貝內特家姐妹趕緊停止了嬉笑。羅蘭回頭一看,果然見到貝內特太太匆匆忙忙地趕來。
「我的寶貝們——」
焦慮的母親雙眼一掃,就發現了女兒們身上的禮服這裡穿戴得不夠整齊,那裡的緞帶結系歪了,連忙伸手幫忙整理。
「貝內特先生已經去見賓利先生去了,希望能盡快把你們介紹給威克姆先生。」
貝內特太太一把把簡拉到最顯眼的位置上:「我的好寶貝簡,有你站在這裡,賓利先生才能快點找到這裡來——」
簡:……
「天哪,一年有六千到七千鎊的進項……」
貝內特太太整理完女兒們的禮服和緞帶,伸出雙手貼在心口,一副感謝老天保佑的模樣,「上帝終於又給你們送丈夫來啦!」
羅蘭趕緊低頭。
她努力憋著,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但是最初這一陣好笑過去之後,羅蘭內心還是相當感動的。
她感受到了貝內特夫婦對女兒們的慈愛——但這種慈愛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裡只有一種表現方式:就是希望、以及輔助女兒們盡快找到稱心如意的丈夫。
「簡,待會兒你和賓利先生跳舞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幫妹妹們美言幾句,請他提你妹妹們在威克姆先生面前多說幾句好話。」
「對了,尤其是幫你的小妹妹多說兩句,別盡顧著莉齊——」
貝內特太太這時終於想起了她和伊麗莎白之間還較著勁兒,忍不住又訴起苦來。
「如果不是這個自私的莉齊,我已經有兩個女兒要找到好歸宿啦!」
「她當初答應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該多好?」
「現在卻便宜了瑪麗亞·盧卡斯那個狡詐奸猾的姑娘……貝內特先生百年之後,她就會和柯林斯先生一道,把我們孤兒寡母從朗博恩趕出來喲……」
說著,貝內特太太掏出手絹,當著女兒們的面哭了起來。
貝內特家的姐妹們尷尬萬分,又都不知道該怎麼勸解。
總算羅蘭反應略快,趕緊伸手一指遠處:「媽媽,看,賓利先生和威克姆先生和爸爸一起過來了。」
貝內特太太馬上不哭了,揭開手絹,眼角干干的,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貝內特家的姐妹們:……
「賓利先生,早就聽說您邀請到了貴賓參加今天的舞會。」貝內特太太先熟絡地與主人寒暄,「想必這位就是。」
「千真萬確,」賓利先生向貝內特家的小姐太太們行禮,隨後將威克姆介紹給大家。
威克姆與大家見面時倒沒什麼波瀾——正如伊麗莎白早先所預言的那樣,貝內特家的五個姐妹圍攏在威克姆身邊,一面聽他得意洋洋地吹噓,一面欣賞他那副好皮囊,確實很愜意。
只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這位「炙手可熱」的貴賓,又被賓利先生引至別處,介紹給其他人。
臨走之前,羅蘭似乎覺得威克姆往她這邊看了一眼,頗有深意。
這個威克姆先生,究竟是什麼人,走的是什麼路數,羅蘭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頭緒。
但是整個內瑟菲爾德莊園裡,人人都在表示對威克姆的崇敬、贊許和無比同情……似乎達西先生那每年一萬英鎊的進項,都是從威克姆手裡搶來似的。
貝內特家的姐妹們正在一起熱烈交換看法的時候,賓利小姐突然過來,挽著簡的手臂,面對羅蘭她們倨傲地開口:
「如果不是我哥哥費盡心思請來了這麼一位嘉賓,大家可能從來都沒有機會見到這麼氣派的實業家吧。」
實情確是如此,像威克姆這樣的人物,在梅裡頓這樣的小地方,大家都是聞所未聞。
但是賓利小姐這副洋洋得意的模樣實在是令人不快,她的那副神情,與其說是為哥哥的人脈交際而自豪,倒不如說像是已經將威克姆看成了囊中之物。
一直在旁看戲的羅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賓利小姐:「我以前一直以為府上不那麼看重『新財富』的?」
羅蘭口中的「新財富」,newoney,正是像威克姆這樣,白手起家,掙出來的。與之相對的「老財富」,指那些世代積累,代代相傳的財產。
羅蘭之所以這樣問,主要也是因為賓利小姐為人勢利,以前沒少在人前人後損過貝內特家的親戚——菲利普斯姨夫是律師,加德納舅舅是生意人——這些依靠正經途徑努力謀生的人,反而成為了被人嘲笑的對像。
但是現在,同樣是依靠做生意起家的威克姆先生,卻被賓利一家當做上賓,大張旗鼓地迎進內瑟菲爾德,甚至不惜傷害到賓利先生的好友達西先生。
可見職業的貴賤並不是決定社會地位的唯一因素。
說到底,人們愛的還是錢。
聽見羅蘭的疑問,賓利小姐高傲地揚起她那對畫得精致的蛾眉,不假思索地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威克姆先生憑借自己的努力,從新世界獲得了可觀的財富。他回到英格蘭來,自然是為了尋找一個家世卓越、地位崇高的妻族,讓他這份財富顯得更加尊貴。」
羅蘭面對這副自欺欺人的說辭,努力忍住了笑,裝作心領神會地點著頭。
她這份態度令賓利小姐十分滿意。於是賓利小姐把握十足地說:「相信今天跳最後一支舞的時候,威克姆先生也會給主人家面子的。」然後她矜持地搖著扇子,離開了貝內特家人。
誰知道,沒過多久,威克姆先生又過來貝內特家這邊,邀請了二小姐伊麗莎白跳最後一支舞。
伊麗莎白欣然應允。
很明顯,今天威克姆先生的出現太過浮誇高調,伊麗莎白對他的好感有限。
但是威克姆天生一副賞心悅目的好皮囊,說話又動聽,伊麗莎白並不介意與他共舞一曲。
再說,能氣一氣賓利小姐也是好的。
羅蘭對這個安排沒啥意見——雖然威克姆先生邀請了伊麗莎白,但是最後一曲的時候,達西先生照樣有機會和伊麗莎白接觸。
因為——羅蘭早已偷偷問過樂隊,得知最後一支舞是裡爾舞。
這種民間舞是從宮廷的四對舞改編而成的。舞池中一開始只有四對舞者,而且這四對舞者會按照樂曲的韻律,定時交換舞伴。
這樣伊麗莎白就能在達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之間好好做個比較。
而達西先生也能看出她二姐伊麗莎白是個理性聰慧的女子,既不膚淺,也不以貌取人。
——這次助攻真是太棒了!
羅蘭忍不住想要為自己鼓掌。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達西先生能不能信守承諾,按時出現了。
達西先生不在舞廳的這段時間裡,關於彭伯利的那段流言早已傳遍。人人都為威克姆真心實意地抱不平——達西先生怎能如此罔顧先人的遺願,迫害一個如此可愛的青年?
如果達西先生不肯出現,那麼人人都會覺得事實真相就是如此。
但是在最後一支舞的樂曲聲響起之前,達西先生如約出現在內瑟菲爾德的舞廳裡,向羅蘭伸出手:「貝內特小姐,請——」
達西先生表現得異常沉穩,似乎今天威克姆的出現沒有影響到他分毫。
他看起來並不介意在舞池中與威克姆並肩而立,他的氣質儀表一如以往,無可挑剔。
這令在場的嘉賓見了,心中生出一些其他判斷。
「達西先生如此優秀,又這般坦蕩,他和新來的威克姆先生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威克姆先生是達西家族老管家的兒子,按說,以威克姆的身份,也不應當從主人家裡奢望太多吧?」
「誰說不是呢?」
「……」
但羅蘭在對面看得很清楚,達西先生正在努力捍衛他的自尊——他抬起頭,平平地直視羅蘭,目不斜視,當身邊的威克姆是空氣……當另一邊的賓利也是空氣。
反觀女賓這邊,貝內特家占盡了風頭。
跳開場的四位女賓之中,三位是貝內特家的小姐:
簡是賓利先生邀請的,伊麗莎白是威克姆先生邀請的;
羅蘭是自己去邀請的達西先生。
賓利小姐這時只能眼巴巴地候在舞池邊上,她既沒有得到威克姆的邀請,也無法再喚起達西先生的「友情」,只能在最後時刻隨便答應了一名紳士的邀請,但是卻沒辦法跳開場了。
樂聲響起,四對舞的八名舞伴一起低頭向對面的舞伴致意。
羅蘭踩著輕快的步點,來到自己的舞伴身邊。
達西先生一伸手臂挽住了她,在邁出舞步的同時輕聲向她道歉:「貝內特小姐,今天早先的時候確實是我失禮。多虧有你……」
「不必客氣,」羅蘭則輕聲回應,「我聽說過一句老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
羅蘭對自己也是這麼說的:她對達西和威克姆之間的過節並不了解,也不著急下結論。她相信,遲早有一天,真相會浮出水面。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達西將這句話反復念了兩遍,仿佛第一天認識羅蘭似的,凝望著羅蘭的面孔。
他腳下一絲不錯地踏著舞步,同時開口稱贊了一句:「貝內特小姐,我不得不承認,此前我對你可能太過低估了。」
羅蘭展顏一笑:「所以這句老話對我也同樣適用,不是嗎?」
她算算節拍,馬上就要換舞伴了,連忙對現在的舞伴說:「達西先生,您保持現在的狀態就很好。好好和我二姐跳一曲,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
話還沒說完,達西先生已經輕舒手臂,將羅蘭送了出去。
羅蘭踏著節拍迅速地轉了一個圈,扶住了另一名紳士的手臂。那位紳士剛好把她穩穩地接住,衝她溫和地笑:「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賓利先生,」羅蘭剛才轉得太急,這時終於定了定神,衝賓利露出燦爛的笑容,俏皮地問,「我是不是應該趁現在趕緊多說幾句恭維的話,這樣好讓您心情舒暢,答允盡快再次舉辦一次舞會?」
她的打趣卻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賓利這時露出了一點愁眉苦臉的樣子,小聲問:「貝內特小姐,我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賓利先生開始感到後悔了。
羅蘭當然知道賓利先生哪裡做錯了,但她故作不解,睜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主人。
「我沒有事先問過達西的意見,但我確實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賓利看起來滿臉煩惱。
「您為什麼事先沒有向達西先生打招呼呢?」
羅蘭心想:賓利先生這麼好的脾氣,和達西又是友誼深厚,為什麼會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做出這麼不近人情的決定?
「是威克姆要求的,他說達西對他有些成見,如果事先打了招呼,達西一定就不肯出席這次舞會了。與其那樣,倒不如他見到達西以後,由他親自解釋也不遲。」
羅蘭努力地控制,不讓自己笑出來:
賓利先生這是……太太太太天真了啊!
威克姆確實將達西的反應預測得非常准確:他也將賓利的脾氣個性摸得透透的。
「所以您就這樣地……遵循了威克姆先生的『建議』?」
羅蘭揚起頭,微笑著問。
賓利先生點了點頭,說:「這當然。達西是我的朋友,威克姆也一樣是我的朋友啊!」
羅蘭啞口無言了片刻,只覺得骨鯁在喉,有一句話不能不說。
「賓利先生,我倒是聽過一句老話,『所有人的朋友,不能算是朋友』ヾ。」
賓利先生確實是個脾氣超好的暖男中央空調,可是朋友是需要有立場的。沒有立場……只可能失去友誼。
「相信您只要坦誠待人,別人也會坦誠待您的。」
或許,賓利先生只要把這些實情向朋友和盤托出,達西先生還是能原諒他的吧?
羅蘭說這話的時候,賓利先生還在喃喃地復述著她那句「老話」,似乎突然悟到了什麼,還有一點話想要再問羅蘭的時候,羅蘭已經再次順著節拍旋轉,離開了賓利,迎來了下一個舞伴。
第三位舞伴是位上了年紀的紳士,羅蘭和對方沒有什麼話好說。
很快這四對舞來到了尾聲,羅蘭迎來了最後一個舞伴——威克姆先生。
這時領舞階段已經結束了。原先等候在舞池邊的男男女女們這時結對進入舞池,踩著歡快的節拍起舞。
羅蘭面對威克姆,仿佛淹沒在人海裡——她身邊既沒有達西或者賓利先生,也沒有姐姐們。
威克姆則伸著雙臂,一手緊握著羅蘭戴著長手套的小手,另一手攬著羅蘭的纖腰,輕輕一帶,就能帶著羅蘭瀟灑地轉一個圈。
而威克姆那一對寶石藍色的眼睛,眼神清澈,此刻正目不轉睛地望著羅蘭,仿佛深情款款。
他理應很健談,舞曲開始的時候羅蘭好像也曾聽見伊麗莎白和他交談來著。可自從羅蘭被上一個舞伴交到他手裡,威克姆始終一言不發,只管這麼默默地看著她。
饒是羅蘭心如鐵石,一心只想著種田,她竟然也被威克姆盯得發窘——她最受不了這種剛認識就「含情脈脈」的家伙,過於虛情假意,令她尷尬癌都快犯了。
總算這一段樂曲演奏完畢,一曲終了。羅蘭倏地向後退了半步,向威克姆先生屈膝行禮,然後匆匆忙忙地轉身,去尋找達西先生的身影——她將由原舞伴帶離舞池。
在整個過程中,羅蘭也同樣一個字都沒與達西先生交談。
她能感受到身後目光灼灼——威克姆這時一定正在目送她離開。
而她挽著的達西先生正關切地偏頭,想知道這個小姑娘剛才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從一個無憂無慮的話癆突然變成了一個被縫上嘴的小丫。
羅蘭只是禮貌地向達西先生行禮告別,一閃身就進了內瑟菲爾德一座供來賓休息的偏廳。
她在偏廳裡的枝形吊燈下攤開手,只見掌心是一枚紅寶石的吊墜。
紅寶石大約杏仁大小,成色很不錯,寶石周圍鑲著一圈碎鑽,整個吊墜在明亮的燭火下顯得布靈布靈,閃亮璀璨。
這是剛才,威克姆與她共舞的時候,塞在她手心裡的。
第24章 傲偏位面24
舞會的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朗博恩的廚娘福登太太帶著幫廚和佣人們一起,來到室外,清洗羅蘭從梅裡頓訂購的幾十個大瓷壇。
福登太太昨天被內瑟菲爾德的大廚房請去幫忙。
對她來說,這絕對是人生之中最得意的一天。
在內瑟菲爾德,福登太太可沒少聽恭維話。
那裡的廚子和幫佣按照她指點的菜單,做出了滿滿當當的一席佳肴。
其中,作為小食供應的「三明治」,因為品種多樣、餡料鮮美,在舞會間隙取用方便,格外受人歡迎,幾乎被一掃而空,廚房不得不又補做了兩三批,總算是滿足了好奇的賓客們。
源源不斷的贊許與討要食譜配方的請求湧向內瑟菲爾德的廚房。
「這是朗博恩的廚娘太太教給我們的法子。」
每當有人問起,內瑟菲爾德的管家總是這麼回答。這種誠實的做派令福登太太很是滿意,但卻將鄰裡們一股腦兒都引到朗博恩來。
在清洗瓷壇的過程中,不時有鄰居家的管家或是廚子過來向福登太太打招呼討好,希望能從福登太太那裡得到一些「高級」菜譜。
「福登太太,您這又是在做什麼?」
「是按照小小姐說的法子,准備把朗博恩囤來過冬的蔬菜都處理一下,做成一種叫做『泡菜』的腌菜。」
「府上的小小姐嗎?」
來人都不太相信——大家都只聽說朗博恩那位年紀最小的小姐,是最愛胡鬧最不懂事的。
「誰說不是呢?」
福登太太立刻一扁嘴,皺著眉毛鼻子說,「你要是敢說我們家的小小姐半句不好聽的話,以後多少食譜都沒你們家的份兒。」
「不敢,真的不敢,」來人被嚇到了,生怕以後再也沒法兒從朗博恩拿到本地最風行的新潮菜譜,「絕對不敢,只是感慨……府上的小小姐真是多才多藝啊!」
福登太太舒服了:「那當然!」
她一偏頭:「貝蒂,去拿一張『三明治』食譜去。」
朗博恩的食譜,早就抄寫停當,正等著大家來取呢。
「那這『泡菜』……」來人竟還挺貪心。
「我這兒連做都還沒做出來,你們就惦記上了!」
福登太太早已染上了「傲慢」的壞毛病,毫不客氣地嗔怪,「等做出來了確實好吃,再給你們方子也不遲對吧?」
來人一想也是,乖乖跟著貝蒂去了。
福登太太趕緊帶著其他幫佣一起清洗,將所有的壇子洗干淨之後,又開始清洗各種菜園裡自產的蔬菜:蘿蔔、萵苣、卷心菜、豆角、線椒……將它們都切成大小均勻的塊或者段。
這些蔬菜剛采了一茬兒,朗博恩收獲頗豐。廚娘原本想著這麼多菜一時半會兒吃不完,如果不送給別家恐怕就要擺壞了。
誰知小小姐竟說她有辦法,能把這些蔬菜好好保存起來,而且味道變得更好,更適合佐餐下飯。
福登太太對小小姐的話從不懷疑。她說什麼,福登太太就做什麼。
如果有不明白的,福登太太也可以隨時開口詢問——因為小小姐本人就在朗博恩大宅一旁的溫室裡忙碌著。
羅蘭根本沒顧上回想昨晚的舞會,她一大早就起來干活了:
溫室裡的鮮花大部分都賣給了內瑟菲爾德,再過一個月就是聖誕節,到時鮮花的需求肯定很大,她得趕緊再培植一批出來;
至於泡菜,則是她之前興之所至,到梅裡頓的時候在瓷器行訂做了泡菜壇子。貨一到,羅蘭就動員廚房裡大家一起來做。
用這種方法能夠讓朗博恩的優質蔬菜好好保存,不至於浪費,正好聖誕節時能取出來食用。
此外她也意識到,可能是因為她的緣故,最近整個朗博恩的伙食都好了起來,油膩與葷腥在飲食中的比例開始增加,所以人們也需要一些酸香可口開胃的小菜搭配。
再說了,她還會好幾種三明治裡會用到泡菜呢,酸酸辣辣的蔬菜搭配烤牛肉或者烤雞腿肉,夾在三明治裡,那滋味……
羅蘭不再想了,多想徒流口水。
她在溫室裡忙碌,沒曾留意,有一位先生上午就來拜訪貝內特先生了。
威克姆先生拜訪過貝內特先生,從朗博恩大宅裡出來,正好看見羅蘭在溫室裡忙碌的背影。
他卻沒有急著招呼羅蘭,而是在溫室周圍轉了一圈,先仔細看了看這座溫室的結構。
他來到溫室門口,徑自掀開了厚厚的門簾,清了清嗓子,招呼正在忙碌的少女:「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羅蘭轉身,見到了威克姆,有點不情願地停下了手中的事,用毛巾擦了擦手,這才稍稍提起長裙,來到威克姆面前,裝作驚訝:「威克姆先生,您怎麼來了?」
威克姆伸手彈了彈帽檐,柔聲說:「我來拜訪令尊。」
他臉上掛著溫柔款款的笑容,眼神裡明明白白地寫著:我是來專程看你的。
羅蘭:囧……
她昨夜從威克姆手中收到了一枚紅寶石的吊墜,並沒有聲張,也沒向姐姐們透露,只是把吊墜仔細收藏起來,單看這家伙究竟對她這麼點年紀的小女孩究竟有什麼企圖。
單從昨天舞會上的表現來看,她還沒有摸清這個威克姆到底是什麼路數。
他大張旗鼓來到內瑟菲爾德,拉攏賓利先生一家,大肆收割梅裡頓居民的好感,卻又毫不客氣地腳踩達西先生,損害他的名譽。
他邀請伊麗莎白跳最後一支舞,卻又悄悄送給羅蘭如此珍貴的禮物。
而她的經紀貓露娜,一直暗搓搓地引導羅蘭往夏洛特·盧卡斯那個方向聯想。
這讓羅蘭開始猜測:眼前這位威克姆先生,很可能不是原著人物,而是一位「選手」。
「您是從梅裡頓鎮上過來的嗎?」羅蘭隨口問起。
「不。承蒙古爾丁先生誠意相邀,我暫時住在海耶莊園。將來有打算在梅裡頓置產。」
海耶莊園的古爾丁先生是朗博恩貝內特家的另一個鄰居——聽見這個消息,羅蘭倒是松了一口氣。
至少賓利先生昨夜「懸崖勒馬」,沒有真的招待威克姆在內瑟菲爾德住下來,否則就真的把達西給往死裡得罪了。
看來昨晚自己勸賓利先生時用的那句俗諺,發揮了作用。
「那麼,」羅蘭掛上標准的假笑,「歡迎您來到赫特福德郡的梅裡頓。」
「我剛到赫特福德郡,對這周邊還不太熟悉。能冒昧邀請您陪我散個步嗎?您的父親貝內特先生剛剛也提到了,您對這一帶的森林與河流特別熟悉。」
威克姆摘下了頭上的禮帽,半躬了腰,殷勤相邀。
羅蘭想了想,她覺得利用這個機會,打探一下對方的虛實也挺好,於是她點頭答應了,借口換一雙適合外出的鞋,迅速跑回了朗博恩大宅,不一會兒,又咚咚咚地跑了出來。
她出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威克姆伸手拍了拍她家溫室的橡木柱子,然後笑了一聲——嘲笑的那種笑。
就這一個表情,已經足夠讓羅蘭斷定威克姆的身份了。
從22世紀來的人,自然不把這種用簡易材料和方式建成的溫室放在眼裡。
無論威克姆表面裝得有多溫柔多和善,他對這個位面裡所有的人,都正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待——這才是真正的傲慢。
羅蘭不動聲色,熱情邀請威克姆。威克姆將手臂伸給她,羅蘭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挽住了,兩人並肩,離開大宅跟前的溫室。
「如果我沒猜錯,您應該和我一樣,是一位為了贏得觀眾的好感,而在位面裡裝模作樣的『選手』吧。」
威克姆貼近羅蘭耳邊,壓低了聲音輕聲說。
「彼此彼此!」羅蘭從來就不會示弱。
「小小姐,您別……別與生人一道出門啊!」
羅蘭還沒離開朗博恩,佃農托馬斯·巴裡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
威克姆「嗤」的一聲笑,在羅蘭耳邊低聲說:「想不到這個位面裡的人物對你還有這份忠心?這是個什麼樣的原著人物?佣人嗎?」
羅蘭不理他,自顧自轉身向托馬斯交代一句:「巴裡大叔,這位不是陌生人,是威克姆先生。他剛剛來拜訪了爸爸。」
「威克姆先生剛到梅裡頓,我帶他在這附近走走,熟悉熟悉。」
羅蘭卻丟個眼色給托馬斯,托馬斯馬上會意了。等到羅蘭和威克姆出發之後,他就一直在遠處若即若離地跟著。
「好了,」威克姆任由羅蘭挽著他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說,「終於有機會和你單獨談一談了,小姐。」
他空著的一只手這時突然伸到羅蘭面前,手一松,一枚金燦燦的項鏈頓時在羅蘭面前垂落。
羅蘭差點兒沒笑出聲。
她真的很想問問對方:你以前難道是混那些古早狗血風「霸總位面」的嗎?
「對不起,昨天只送了一枚吊墜給你,今天將項鏈補上。」
威克姆那雙動人的藍色眼睛繼續凝望著羅蘭,似乎想要繼續樹立「深情」人設。
誰知羅蘭果斷地松開了威克姆的胳膊,非但沒有接他那枚項鏈,反而離他三尺遠,提醒一聲:「請您看看自己的口袋吧。」
威克姆一怔,將手伸進自己的上衣口袋,從裡面摸出了那枚紅寶石吊墜。
原來羅蘭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枚吊墜還給了威克姆——她現在不欠威克姆什麼,也著實沒有必要和威克姆走得那麼近了。
「哈,」威克姆把吊墜和項鏈都收了起來,自嘲地笑了一聲,說,「果然名著位面的選手都不怎麼吃這一套。小美女,你這不會是在拗獨立女性的人設吧?!」
羅蘭著實沒有興趣回答他這個問題。
「我看你這陣仗,又是溫室,又是花園,你是從種田位面來的?」
這回羅蘭禮貌地點頭回答了:「是的,種田選手第一次來名著位面。」
「那我比你好,我以前是『龍傲天位面』的,這只是我第三個名著位面而已。」
羅蘭趕緊使勁憋住沒笑——她雖然沒完全猜中,但也大差不差。這位都已經第三個名著位面了,竟然還積習難改,一見面就想用珠寶禮物來騙小姑娘。
但其實她也是一樣,一進位面就想著種田。
不過這位「龍傲天」威克姆也確實有點實力,能夠在美洲建立一番事業。想到這裡,她突然起了一點「取經」的心,開口問:「威克姆先生……」
威克姆也恰好於這時開口:「貝內特小姐!」
「我有一個提議——」
第25章 傲偏位面25
羅蘭托著下巴,凝神思考,偶爾轉頭看看身邊的威克姆。
威克姆提出的建議在她看來相當不靠譜:
「親愛的小姐,在這個位面裡,咱倆都不是什麼『好人』,觀眾對這兩個角色根本就沒有好感。不如我們制定攻守同盟,你攻略男主達西,我攻略女主伊麗莎白,一起演一場『炮灰逆襲』的好戲,怎麼樣?」
這解釋了昨晚的舞會上威克姆的行動:他邀請伊麗莎白跳最後一支舞,同時又偷偷向羅蘭示好。
但是……威克姆是怎樣一眼辨認出她也是個「選手」的?
她如實把疑問拋了出去,威克姆回答:「你應該也收到了『提示卡』吧?」
原來是「提示卡」的指點——羅蘭倒是沒想到,她的提示卡給了她「第一桶金」,威克姆的提示卡卻是提示了「對手」們都是什麼身份。
但威克姆的提議,羅蘭根本就不予考慮。
很明顯,對方還是典型的「龍傲天」思維,認為在位面獲得「成功」的標准,對於女選手來說,就是嫁個金龜婿;對於男選手而言,就是抱得美人歸。
且不說羅蘭根本就沒有在位面裡談戀愛的打算;她進入位面後定下的目標,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為姐姐們改變現狀,建立安全感,提升全家的地位。
達西先生,在羅蘭看來,確實是個理想的對像:他沉穩的個性很適合伊麗莎白;而伊麗莎白活潑的心性也能給達西帶來快樂——他們是很合適的一對。
羅蘭喜歡達西,也喜歡伊麗莎白,因此很想撮合他倆在一起。威克姆提出的建議,就顯得格外「不討喜」。
於是羅蘭果斷拒絕了這份提議,「龍傲天」頓時不高興了,沉著臉皺著眉盯著羅蘭,仿佛在說:希望你不要不識抬舉。
羅蘭反問:「威克姆先生,說實話,我認為您在這個位面的成就已經非常驚人。您也看見了,賓利一家把您當做上賓對待,梅裡頓人對您如此熱情……您在美洲的商業成功,足夠證明您的能力,幫您贏得好感。您為什麼一定要我幫您討我姐姐的歡心呢?」
威克姆冷笑一聲:「你真是個沒見識的小孩……」
羅蘭努力控制住寄幾:莫生氣……和龍傲天鬥嘴根本沒有意義。
「我在美洲創造的財富確實給我帶來了一時的輝煌。但又怎麼樣?你能想像嗎,昨天的舞會上,那麼多的來賓,表面上對我稱頌不已,背地裡卻說我是個『美洲來的暴發戶』。」
「我的父親是彭伯利的管家,我的財產的來源是『做生意』——這些全都成了他們嘲笑我的理由。」
「這一點你也應該深有感觸才對!」威克姆說,「昨天晚上賓利小姐可是不斷向我提起,你們家有一個在梅裡頓做律師的姨夫,和一個在倫敦做生意的舅舅,所以你們家的女孩兒們雖然優秀,卻很難找到有身份的丈夫。」
羅蘭:……這確實是實情。
這是她剛進入位面時沒有意識到的:在22世紀人人地位平等,職業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社會地位的高低。
但在這個位面,這些全都是橫在面前的事實。
「即使我能獲得巨大的商業成功,在那些有地位的人眼裡,我依舊什麼都不是。」威克姆說,「好在我的形像外表不錯,挺會說話,討起女孩子的歡心來得心應手。」
羅蘭:……?你以為昨天那樣就算是討到二姐伊麗莎白的歡心了嗎?
在她看來,這個位面既然存在職業偏見和地位偏見,那麼就更應該通過行動,向持有偏見的人證明:從事特定職業的人、社會地位不高的人,同樣可能是善良、勇敢、真誠……品德高尚、品味優雅的人。
羅蘭在種田位面裡學到的,從來都是迎難而上,想盡一切辦法——來一個問題,就解決一個。
至於對面龍傲天為什麼會覺得,攻略女主/男主就能夠贏得位面外觀眾的好感——她完全不能理解。
她再次拒絕之後,威克姆搖搖頭:「話不投機半句多。」
「本來還想好好提醒你,指點指點你……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羅蘭極其不喜歡威克姆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但仍舊保持了應有的禮貌,給對方指點了一條往海耶莊園去的近道。
「對了,剛才那個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身後的老農,現在好像不見了。」
威克姆像是在看羅蘭的笑話一樣,故意提醒她。
「托馬斯?」羅蘭想起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佃農,吃驚不小,也顧不上威克姆的嘲笑,循著來路匆匆找回去。
她在半路上找到了托馬斯·巴裡,這位老實巴交的佃農正急得滿頭冒汗,坐在路邊。
「您回來了!」托馬斯松了一口氣。
羅蘭蹲下來查看佃農的兩條腿:「您怎麼了?」
「我沒事……老毛病了,老寒腿,變天之前最容易發作……」
羅蘭四周看看,去撿了一枚長長的松枝,把多余的枝葉都拗去了,只剩一條光禿禿的枝干,遞給托馬斯,然後過去扶住他另一邊的手臂,用力一拉,總算將托馬斯扶起來,慢慢扶著他,向朗博恩的方向過去。
「小小姐,您真是太好心啦!上帝一定會保佑您的……」
托馬斯忍不住伸手去抹眼睛。東主家的小姐對他如此照顧,這個佃農感動不已。
「……唉,我這腿,說來也怪,如果一天之內會變冷,我的腿就會疼,比什麼都靈。腿越疼,天氣就會越冷……」
現在的氣溫不算低,道路旁邊的小水潭還沒有結冰。羅蘭記得她早起時草葉之上凝著一層厚厚的清霜,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空氣裡濕度很重,隱隱約約傳來一點點紅松林獨有的松香。
羅蘭順著托馬斯的話想下去:天氣變得越冷,大叔的腿越疼。這豈不是……
「不好!」羅蘭伸手一拍腦門,「要下大雪了。」
朗博恩一帶的空氣濕度太大,冷空氣一來,馬上就會下一場大雪。
托馬斯一怔,竟然也生出幾分力氣,自己拄著松枝,奮力向前走:「小小姐,這我們可得快點……」
羅蘭:可不是……
如果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雪,他們要做的事就太多了。
「還要通知村子裡的人多做預防……」
托馬斯卻搖搖頭:「現在是冬閑,村裡的人除了挖松露以外也沒什麼別的營生。小小姐,最緊要的是咱們這裡的牲口棚、雞舍和您的菜園。」
羅蘭點頭:「對——」
下一場雪對村民們挖掘松露不會有太大影響:上一年在松露發現地點做的標記今年將發揮巨大的作用,能夠指引人們再次找到這種昂貴的珍饈。
正如托馬斯所言,他們需要趕緊行動起來,為即將到來的風雪做准備:牲口棚和雞舍需要加固;風雪之夜需要幫助牲口們取暖;三黃雞們最好能夠轉移到朗博恩大宅最底下一層的廚房儲藏室裡……
「巴裡大叔,您有經驗,待會兒您發號施令,大家都聽您的。」
托馬斯聽見羅蘭的囑托,更為振奮,用力點著頭說:「小小姐,謝謝您的信任……托馬斯會盡全力為您效勞。」
兩人還沒回到朗博恩,就撞見了貝內特家的佃農,趕緊上前幫忙,把托馬斯扶回到大宅跟前。
羅蘭則趕緊請那位佃農前往朗博恩去送信,把要下大雪的事告訴大家,讓大家做好准備。
午後,不少朗博恩的村民就到貝內特家大宅這邊來幫忙了。他們按照托馬斯說的,將牲口棚和雞舍加固,在北面風口處堆起成堆成堆的稻草,然後用厚毛氈蓋上捆起來,為牲口們擋風。
貝內特家的小姐們也出了一份力。
四位姐姐們一起去了頂樓的庫房,把往年不用的舊毛氈都找了出來,分發給朗博恩的村民,讓他們也能夠照顧自家飼養的牲口。
羅蘭也不忘提醒,讓飼養「三黃雞」的村民們也別忘了把種雞和小雞苗照顧好。
人多力量大,到了晚間,一切看似都准備就緒了。
羅蘭卻總有些心神不寧,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上床之前,羅蘭爬在窗台上側耳聽了聽,果然:窗外北風大作,窗戶都被震得哐哐直響。
她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睡下,很久不曾睡著,一直在反復回想白天裡與威克姆的談話,回想兩人之間的不同立場,又在盤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會對朗博恩的蔬菜種植有什麼影響……
她翻來覆去很久,迷迷糊糊地似乎睡著了,似乎又做起了夢——夢中她似乎看到了威克姆早上來到朗博恩大宅跟前的情形:
威克姆伸手拍了拍她家溫室的橡木柱子,哂笑一聲,說:「算了,不提醒你了……」
羅蘭猛地從被窩裡翻身坐了起來——她知道自己遺漏了什麼了。
羅蘭光著腳,從床上跳下來,移過燭台,舉到窗戶跟前。
窗外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寒冷的空氣從窗縫裡不斷地灌進來,羅蘭頓時打了一個寒噤。
她手中幽淡的燭光照亮了窗玻璃,也照亮了窗玻璃外面,窗台上堆起的幾英寸厚的積雪。
羅蘭什麼也顧不上了,在晨衣外面披上一件袍子,舉著蠟燭就飛奔下樓。
她一打開大門,北風挾裹著雪花立即向她沒頭沒腦地卷過來。她手中的蠟燭立即無聲無息地熄了。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天空中無數密密的雪花,正鋪天蓋地地朝羅蘭撲來。
好在朗博恩大宅的門外還放著一盞馬燈,被積雪埋了一半,依舊放著橙黃色的光芒。
羅蘭立即提起馬燈,衝了出去,來到自己的溫室一旁。
溫室上方的玻璃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羅蘭似乎能聽見溫室的橡木框架被壓得咯吱作響。
而此刻哪怕只要有一片玻璃碎裂,從上方掉落:整個溫室裡脆弱的花朵和蔬菜,恐怕都撐不過這個雪夜。
「扶梯,扶梯……我需要扶梯!」
羅蘭舉著馬燈,四下裡照耀,拼命回想,托馬斯平時是把登高用的扶梯架在哪裡的。
她飛快地奔向牲口棚,在那裡找到了木梯。
她顧不上回頭看一眼自家的家畜,奮力扛起木梯,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溫室一旁,將木梯支開,把馬燈掛在扶梯上,自己飛快地爬上木梯,手執一把笤帚,拼了命將溫室玻璃上一層厚厚的積雪奮力掃下來。
還來得及,她可以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6
第26章 傲偏位面26
羅蘭人小力弱,在短時間內,不過只掃了溫室屋頂的小小一片。
雪落下的速度似乎比她掃雪的速度更快,她剛剛清理出一小片玻璃,玻璃上馬上就又覆蓋上了一層積雪。
羅蘭似乎能聽見整座溫室的橡木框架被壓得咯吱咯吱作響。
她心頭猛的一驚:現在她已經不再擔心某一片玻璃突然碎裂,她開始擔心整個溫室的框架無法承受積雪的重壓,從而垮塌下來。
當初從建築公司訂制溫室材料的時候,對方公司確實計算過溫室的跨度和承壓,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過會出現暴風雪的情況。
但是羅蘭不能停,她從來都不認識「認輸」這兩個字——她能做的,唯有盡一切可能去挽救。
即使她可能依舊面臨難以估量的損失和挫折,那也必然是在她盡全力之後。
風雪落在羅蘭的頭發上臉上眼睫毛上,雪花因為她身上的熱意而融化,轉眼卻又遇冷結成冰,她的頭發都成了硬邦邦的。
她雙臂酸軟,幾乎再沒有力氣再揮動手中的笤帚了。雪卻一直無情地下。
更要命的是,她孤身一人,溫室,卻有兩座。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疑問:「是小小姐?」
羅蘭伸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回頭一看,只見希爾太太手中舉著燭台,站在大宅的門內發愣。
「小小姐,你等著,我這就去叫人來幫忙?」
希爾太太眼神震驚,轉頭就跑,咚咚咚的腳步聲從宅子內傳來,一直沉寂著的朗博恩大宅開始傳出人聲。
正在這時,通往朗博恩村子的道路上也出現了幾點燈火,剛開始還不夠明顯,不多時,燈火越來越亮,人聲也越來越清晰。
「是小小姐——」
有人一聲大喊:「大伙兒快去幫忙!」
頓時十幾號人舉著火把、提著馬燈,一起朝這邊衝了過來。
「我爸爸說了,在牲口棚的後面堆著好幾枚長短合適的木柱,可以給溫室做支撐。」少女的聲音十分清亮,是貝蒂的聲音。
「貝蒂!」
羅蘭自覺連聲音都在發顫。
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竟會有這麼多朗博恩的村民,頂風冒雪地趕到這裡,向她伸出援救之手。
貝蒂到了之後,立即揭開了溫室門上掛著厚實簾幕,將馬燈掛在門上。然後趕緊去將羅蘭從□□上扶下來,大聲說:「小小姐,您先休息一會兒,讓我們來幫忙吧。」
羅蘭又豈是能輕易閑下來的。她一轉身進了溫室:她知道整個溫室結構中最薄弱的幾個受力點,對應的地面上也正好預留過凹洞,剛好可以指點村民們把用來加固的木柱支在那些支點上。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村民已經按照貝蒂說的,從牲口棚後面把合適的木柱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抱進溫室裡。
「小小姐,您還在這裡待著做什麼?多危險?」
羅蘭搖搖頭,笑著說:「因為有你們來了,所以不危險了。」
「那可不!」幾個村民被她這樣一誇獎,頓時驕傲地挺起了胸。
他們按照羅蘭的指點,將用以臨時支撐的木柱支起來,頂住了溫室的橡木框架。
同時有更多的村民,從自家扛了扶梯趕到了。他們將木梯在溫室周圍支起來,七手八腳地開始清理溫室表面玻璃上的積雪。
朗博恩大宅裡的僕人們這時也全部出來幫忙,貝內特夫婦和姐姐們的臥室也都亮起了燈。
人多力量大,大約兩小時的光景,兩座溫室的結構得到了加固,溫室表面積聚了一夜的積雪也全部被清掃干淨。
在這期間,羅蘭反復向朗博恩的村民們確認:「大伙兒自家的房子可安好?積雪多不多,要不要緊?」
「放心吧,小小姐,這種事咱們有的是經驗,自家那裡都留了人在照看呢。」
他們還查看了牲口棚,確認一切無礙。
這時,風雪終於漸小,而天邊開始泛起清光——天,快要亮了。
「快!大伙兒快請進來!」希爾太太在大宅門前招呼。
「貝內特先生和貝內特太太請大家進來,喝一盞熱乎乎的姜茶暖暖身,再嘗幾塊廚娘太太最拿手的松餅。」
「好唉!」
朗博恩大宅跟前,頓時一片歡呼聲。
這些英國鄉村裡最普通的農民,穿著被泥水雪水浸透的鞋子,走進了整潔的大宅。
他們原本想要刻意繞開地上鋪著的精美地毯,站在一旁的木地板上,卻被迎出來的貝內特先生親自攔住了,全部迎進客廳:「歡迎,我的朋友們!」
他挨個與這些佃農握手,微笑著說:「你們值得我最真誠的感謝。」
客廳裡的壁爐早已燒旺了,室內洋溢著姜茶的辛辣味。廚娘直接把一整只盛著姜茶的大鍋都提到了屋子裡,大小姐簡正親自一盞一盞地把姜茶舀至茶杯裡,挨個兒遞給佃農們。
羅蘭剛剛在客廳裡冒個頭,就被伊麗莎白拉住了。
「還不快去換身衣服,然後趕緊來這裡喝姜茶!」伊麗莎白拿了一條毛巾,裹著羅蘭的腦袋,瞬間把羅蘭那頭濕漉漉的頭發擦了一遍。
「不然我會認為你是在惦記福登太太的松茸雞湯。」
羅蘭「撲哧」一聲笑了。
早先她真的幾乎失卻了希望,認為自己此前的努力必然付之東流,事業倒退會起點……她甚至已經做好了一切從頭再來的准備——
這時候問題卻都解決了,她心情頓時暢快無比。
伊麗莎白卻繼續用毛巾揉著羅蘭的小腦袋,扁了扁嘴,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小妹啊小妹,平時說起來總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怎麼到了這種時候,你卻只知道一個人跑出去……你應該叫上大家的,大家都會幫你的……」
羅蘭心想:可不是?
伊麗莎白在她肩上輕輕一推,羅蘭趕緊回自己的屋子去換衣服,穿戴整齊了之後,才下來感謝特地過來幫忙的佃農們。
「你們怎麼想到溫室可能會有危險的?」羅蘭問佃農們。
佃農們一起呵呵笑著,其中一個快人快語地說:「是托馬斯那家伙想起來的。」
托馬斯·巴裡本人並沒有親至,估計是老寒腿發作,正在家中休養。
他的女兒貝蒂站在壁爐一旁,伸手烤著活。年輕女孩靦腆地說:「我爸爸還挺自責,他說下大雪的時候得趕緊掃房頂,這道理誰都懂得,但是他怎麼就忘記了小小姐的溫室……其實也是房子。」
「爸爸走動不便,就讓我叫上大家。」
所以朗博恩的村民們才會在羅蘭最需要大家的時候出現。
「小小姐的溫室對我們太重要了——」
一個佃農補充:「因為有了您的溫室,我們相當於多種了一季蔬菜。這都鄰近聖誕節了都還能再多這麼些收入。」
「是啊,不止蔬菜,還有松露,還有松茸……」
貝內特先生這時就站在壁爐旁邊望著大家。羅蘭突然想起來老父親還完全不知道她和佃農之間的安排,連忙給說話的佃農使眼色。
正說著話的佃農突然意識到不對,頓時啞住,望著貝內特先生,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貝內特先生則狡猾地衝大伙兒眨眨眼,說:「我這小女兒請你們大家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對嗎?」
「沒事的,在我家裡,你們可以暢所欲言。」老先生如是說。
羅蘭:這下糟糕了。
「貝內特先生,其實我們是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
早先說話的佃農頓了頓,終於鼓足勇氣,開口說出了內心一直想說的。
「能住在朗博恩是我們的幸運,」其他人也一起跟著開口,同時也非常誠懇地望著貝內特先生。
他們說的都是真心話:從去年開始,大家的日子就都肉眼可見地開始變好。
原本佃農過日子完全看老天,風調雨順的好年景裡大家都能吃上口飽飯,一旦有個雨雪旱災,給貝內特先生的地租就都得欠著。
可自從去年小小姐在紅松林裡發現了松露,他們就發現,自己的生活沒有必要全指望地裡的出產,他們可以采松茸找松露、飼養良種家禽、種植反季蔬菜……
小小姐甚至還答應了他們,明年春天會教授給他們新的輪作和套種的方法。
再加上弗萊徹先生的到來,佃農們一家子老老小小都開始漸漸學習讀寫,很多佃農現在已經能簽自己的名字了。
他們都覺得自己好厲害!
歸根究底,這還是因為貝內特先生的一片善意。
此刻在朗博恩的客廳裡,佃農們都正「深情款款」地望著貝內特先生,似乎他們的眼神還不能夠表達他們內心感激的萬分之一。
貝內特先生作為一名紳士,這時卻不好意思放任佃農們繼續這麼感激了。
他趕緊搖搖手,說:「好啦好啦,大家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各位,不必再說了,請趕緊喝點姜茶驅一驅寒意。」
老先生說完,頗為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小女兒。
羅蘭也喝了一大口姜茶,此時此刻,暖意正在她的全身心肆意流動、擴散。
她正從早先體會到的挫敗中恢復過來。
對,沒錯,挫敗感——這種挫敗感在早先威克姆出現在內瑟菲爾德莊園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得知威克姆也是個「選手」的時候,這種挫敗感更加明顯。
別人輕輕松松地在美洲建立基業的時候,她還在朗博恩一英鎊一英鎊地緩慢積累。
果然人生中最令人郁悶的事就是和更強的人比較。
這種挫敗感在羅蘭發現自己「疏忽」了溫室的加固時,達到了極致。當她困獸猶鬥般地與風雪抗爭的時候,實際上也是在試圖發泄。
但所有這些郁悶與失落,在身邊出現燈光,在別人向她伸出援手的那一刻,開始煙消雲散。
她的付出是有回報的。眼前這些佃農們,他們臉上滿足的笑容,他們在她危難之際給予的幫助……這些都是無形的回報,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回報。
羅蘭瞬間覺得自己找回了初心——
在這個位面裡,她與威克姆最大的區別,應當在於:她努力獲取財富,卻並不是全為自己。
她不追求絕對的財富,但是希望給周圍的人帶來福祉。
因此她完全不需要將自己的財富與威克姆那令人目眩的財富做比較。
她最想要的,其實是身邊的人和她一樣幸福。
當羅蘭捕捉到貝內特先生那暗中責怪、又難掩憐愛的眼神時,忍不住向父親露出燦爛的笑容。
窗外,朝陽升起,燦爛的陽光照耀著白皚皚的雪地,也映入了朗博恩大宅的客廳。
瑞雪兆豐年,羅蘭很有把握:來年,朗博恩還會有更多收入的。
「臥槽,這真的是威克姆嗎?」
內瑟菲爾德舞會中那一幕上演的時候,位面外的觀眾們都炸了。
「為什麼賭棍扯謊精總是能長那麼帥?……這不公平!」
「別用老眼光看待威克姆啊,既然是進入位面的選手,也許威克姆改過自新,不再賭錢說謊了呢?」
「是呀,他這不已經在美洲賺到錢,成了實業家了嗎?這一季的傲偏位面,他拿到了鹹魚翻身、反派洗白的劇本吧。」
「但制作方沒把他在美洲的經歷全放出來……我對威克姆持保留意見。這個人物的人設擺在那裡,就沒法兒讓人完全信任。」
「我去問問有沒有威克姆的事業粉……」
「別去問了,這哪裡是什麼鹹魚翻身的劇本,這就是小人得志吧?威克姆竟然和賓利成了好朋友,一道擠兌達西……哦我的眼睛看到了什麼?我的小心髒無法承受……哦我親愛的達西!」
「啊,我對賓利的濾鏡也消失了……敢情為朋友兩肋插刀,就是往朋友兩肋上插刀的意思啊!」
「是莉迪亞挽留了達西?……如果我記得不錯,她也是個選手吧?」
「這麼說來,這一季的傲偏位面,選手們各有各的打算,威克姆想要攻略伊麗莎白,莉迪亞想要攻略達西?」
「不不不,」羅蘭的粉絲這時站出來說了一句實話,「我們蘭蘭對攻略男主沒興趣,她別的都不會,只會種田。」
「確實如此,她好像是在撮合男女主。」
「啊我又舒服了——」
「來人啊,把我剛下單的內瑟菲爾德舞會同款三明治點心套裝給我端上來!」
「……」
然而「名著位面」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選手們見面的第一次私下交流,觀眾們可以看見他們的動作與神態,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啊,可惡……上次也是這樣,莉迪亞和夏洛特一見面,不知道商量了些什麼,沒過兩天夏洛特就退賽了……是真人秀就該真實呈現給觀眾吧,強行打碼算什麼?」
但很快大家都看見威克姆手一伸,像變魔術一眼,一枚金項鏈從他指縫間落在羅蘭面前——
「哈哈哈……」
頓時滿屏都是觀眾們打上去的「哈哈」,熒幕前應當是笑倒了一片。
「……不是,威克姆的作風這麼古早的嗎?」
「『傲偏位面』來過這麼多選手,從沒有人這麼『霸總』的吧。」
「我有個親戚在『霸總位面』當策劃,我去問問,最近『名著位面』是不是來了古早風『霸總位面』的『難民』。」
很快威克姆從口袋裡發現了羅蘭「退回」的紅寶石吊墜,又訕訕地把東西都收了回去。
於是觀眾們集體腦補了「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一類的台詞,羅蘭與威克姆的不歡而散,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你們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將來莉迪亞是要和威克姆一起私奔的吧?!」
「是……好像還真是,每一季都是這樣演的。」
「為本季選手點蠟,『種田選手』和『霸總難民』私奔,這……」
「不不不,」羅蘭的粉絲再次重申,「我們蘭蘭不會私奔,她看到田地就走不動路……奔什麼奔?」
「這倒是,到目前為止小姐姐一直在兢兢業業種田,事業力爆棚。但凡她能堅持下去我就願意投她一票——」
「也算上我一個。」
「1!」
「牆裂要求再多給我來點美食!上次說的『梅裡頓白切雞』『梅裡頓雞飯』我都還沒看到,打滾求!」
「……」
位面之外的討論羅蘭一概不知,她的好心情維持了大半天,竟然被來自內瑟菲爾德的一封信打破了。
信是賓利小姐寫給簡的。她來信通知簡,他們一家人已經追隨達西先生去倫敦了。不出意外的話,會在那裡過聖誕節。
原來,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之後,賓利雖然沒有留威克姆住下,但昔日好友之間還是生出嫌隙。達西在第二天的一大早就出發前往倫敦。
而威克姆已經在海耶莊園留下了。
賓利小姐和兄長一合計,覺得為了威克姆而得罪達西實在是得不償失。每年六七千鎊的海外資產和每年一萬鎊的本地財富比起來,明顯還是達西先生占了上風。
於是在達西出發兩小時之後,賓利一家子也收拾停當,出發前往倫敦,將內瑟菲爾德莊園留在身後,交給管家打理。
而賓利小姐這封信是特地吩咐了管家,晚一天再送到朗博恩的。在信中,賓利小姐向簡道歉,走得太匆忙,連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事實上,賓利小姐特地吩咐了管家,讓信在他們走後一天再寄出。因此內瑟菲爾德的僕人愣是等到今天,才沿著被積雪覆蓋的道路,趕來朗博恩送信。
在信上,賓利小姐沒忘了得意洋洋地提起,他們一家人將在倫敦見到達西小姐,還百般暗示了達西小姐將很快成為他們家的「一員」。
簡讀到信,自然黯然神傷。
羅蘭從伊麗莎白那裡打聽到了實情,忍不住對賓利小姐的「說法」嗤之以鼻。
她們是沒見到達西那天晚上護犢子的模樣:那時達西先生似乎把羅蘭錯認成了達西小姐。
在舞會風波發生之後,達西小姐要還能嫁給賓利先生那樣的牆頭草?——羅蘭心想:她就把胡蘿蔔倒過來種。
第27章 傲偏位面27
赫特福德郡一場大雪下過之後,氣溫極其緩慢地回升。兩周之後,終於冰雪消融,朗博恩的一切生產生活都恢復了正常。
唯一不便的是道路。
冰雪消融之後,朗博恩到梅裡頓去的大路頓時變得泥濘不堪,馬車車轍深深地陷入半是泥半是融雪的泥漿中,行進變得異常艱難,比化雪之前還難走。
羅蘭去了一趟梅裡頓送松露,路上不得不親自跳下車幫忙,把深陷進泥水中的馬車推出來。當她趕到梅裡頓鎮上的時候,襯裙上糊了三英寸厚的泥漿。
羅蘭低頭看看,笑著跺跺腳,將襯裙和鞋子上的泥漿抖落——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淑女。這樣的形像還挺符合她的種田氣質的。
將佃農們雪天出門,采集到的松露送到梅裡頓的辦公室,「湯姆遜和弗倫」的工作人員十分驚訝:
「我們原本以為這次您沒辦法履行合約的。」
羅蘭心中驕傲,表面卻平靜自然:「我倒認為,『梅裡頓食材行』按時履行合約,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對方一聽,連忙點頭:「確實如此,貝內特小姐和食材行的信譽卓著,在赫特福德郡早已傳遍了,甚至在倫敦也有耳聞。」
雙方立即交割松露鮮貨——這些都是采摘三天以內的新鮮松露,成色極佳,寒冷的天氣則進一步保證了它們的新鮮度,對方十分滿意。
交割完畢,對方又向羅蘭提出了獨家承攬朗博恩出產所有松露的請求。
經過近一年的預熱,英格蘭也產高品質松露這件事,已經漸漸為人所熟知。食用本地產的頂級松露,已經漸漸成了一種時髦的事。
食客的需求在增加,產量卻相對穩定——松露的價格自然水漲船高,早已不是去年羅蘭剛剛發現松露時的那個價了。
「湯姆遜和弗倫」的代表當場表示,如果貝內特小姐能夠授予該公司獨家購買權,他們會將收購價從每磅10英鎊的單價漲到每磅15英鎊。
羅蘭這時卻不置可否了,表示她會和家人再商量商量,以決定是否授予獨家購買權。
她需要打聽打聽松露的市場行情,再做定奪。
而她的消息來源,定於今日抵達梅裡頓:
平時居住在倫敦的加德納舅舅一家,今年決定到朗博恩來過聖誕節。早先貝內特家收到信件,今天他們會抵達梅裡頓。羅蘭正是借口來迎接舅舅一家,才得空跑來梅裡頓的。
中午之前,加德納舅舅一家就到了。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聚在菲利普斯姨媽家裡吃午飯。
羅蘭抽空問了問加德納舅舅松露的事。
加德納舅舅人在倫敦,還真的聽說過英格蘭本土的松露就產自赫特福德郡,只是完全沒想到這種珍貴的食材就出產於姐夫名下的松林,而且正由外甥女操持著生意。
「在倫敦,這麼大的一枚英格蘭紅紋黑松露,」加德納舅舅伸手比了個鴿子蛋的大小,「市價在十二先令到十五先令不等。」
羅蘭心裡飛快地計算開了——這樣看來,「湯姆遜和弗倫」公司,給她的15鎊價格還算是合理,市面上的松露價格,確實上漲了50左右。
對方確實是誠心要做好這筆生意的樣子。
午餐之後,羅蘭找了個借口,溜去了「湯姆遜和弗倫」的辦公室,和對方的代表談妥了收購松露的新合約,授予對方獨家收購權,但是額外加了一個價格浮動條款:
松露市價每浮動20,「湯姆遜和弗倫」就要修訂一次收購價格。
如此一來,羅蘭和朗博恩的村民們都能吃到松露價格上漲帶來的紅利,同時也會有一個緩衝,如果價格偶有下跌,那麼也只有在變動幅度超過20的時候才會調整收購價格——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種幅度的下跌是不太可能出現的。
羅蘭對新簽訂的協議非常滿意,以至於她與加德納舅舅一家一起,從梅裡頓出發前往朗博恩的時候,滿臉都是笑容。表弟表妹們都覺得這個漂亮表姐比夏天時更加漂亮,都願意坐在她身邊。
但是大家的好心情對路況並沒有改善,一路上馬車又往松軟的泥地裡陷了兩次。
羅蘭自然身先士卒地下車幫忙。
卻見加德納舅舅一家子大大小小,嘻嘻哈哈地從馬車上下來,幫著羅蘭和車夫一起推車,大家都和羅蘭一樣,鞋子、褲子和裙子上沾滿了泥濘。
而羅蘭的行動力明顯讓加德納太太對她的印像有所改觀——
大家重新上車之後,加德納太太拉著羅蘭的手,態度熱絡了好些。
兩人談起了從倫敦到赫特福德郡的道路。加德納太太頗為感慨:「剛出倫敦的那一段道路,都是新修的,確實是好走,只是一路上要給過路費。」
「過路費?」
羅蘭驚訝了——怎麼,這些道路難道還不是公共的嗎?從上面經過還需要額外給過路費?
加德納太太卻告訴羅蘭:倫敦附近很多道路其實都是私人出資修繕的。他們自己掏錢,邀請工人,修築路基,平整路面,挖掘排水渠。而政府則賦予他們收取過路費以彌補成本的權力。
「那些收費公路走起來實在是方便快捷,雖然要給過路費,但我還是覺得這錢花得很值……」
加德納太太評價著,她卻不知道身邊坐著的外甥女,心思已經飛到了道路上。
「要想富,先修路。」
這在後世被證明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羅蘭有心把朗博恩改造成一個優質食材的輸出基地,但是道路設施的不完善,明顯會阻礙她這項計劃的發展。
她不為過路費的收入,只為了朗博恩與梅裡頓的長期發展,都應當好好修整一下這附近的道路,以便將來能從朗博恩方便快捷地抵達倫敦。
可是,如何才能參與到這種私人出資修路的項目中,她又需要付出多少本錢呢?
赫特福德郡在倫敦西北面,一路繼續向西北,就是未來的工業重鎮伯明翰。伯明翰再向西北,就是港口利物浦和西北工業基地曼徹斯特。
羅蘭本能地覺得在赫特福德郡投資修路,是一筆大有可為的生意。
但現在羅蘭還不知該如何下手。
她想:早知道剛剛在梅裡頓的時候應該向菲利普斯姨夫打聽打聽。如果有這種項目,姨夫身為律師,是應該有消息的。
事已至此,羅蘭也不再多想。
她只管高高興興地把舅舅舅媽一家迎至朗博恩。
到了朗博恩,加德納一家先看到了大宅外面的兩座溫室。
孩子們簡直樂瘋了,男孩子們繞著高大透明的玻璃房子亂跑,女孩子們都提起小裙子,跟著羅蘭進去看各種各樣的花卉。
加德納先生和太太並肩站著,兩人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早先他們聽說羅蘭從倫敦回去之後,就著手建了兩座溫室。加德納先生沒在意,還以為是小打小鬧的兩間玻璃房。
但現在矗立在他眼前的,是兩座貨真價實的大型溫室——
加德納先生是個見識廣博的商人,這一類工程的造價他心中都有數,知道沒有兩百鎊絕對沒辦法建成這樣兩座。
加德納先生心中生出疑惑:姐姐姐夫對小女兒的偏愛,真的已經到了予取予求的程度了嗎?
這時貝內特夫婦也已經出來迎接。
管家希爾太太把客人們請去了客房。
少時,大家剛剛換過沾滿污泥的衣服,下來聚在客廳裡。廚娘福登太太恰如其時地送上了烤牛肉三明治作為點心給大家充飢。
這些三明治是用剛出爐的法棍做成的,外殼金黃焦脆。切開的法棍內裡塗上了黃油和來自法國第戎的芥末醬,醬汁上鋪著切成薄片的烤牛肉和切成薄片的……泡菜?
羅蘭嘗了一口,趕緊用目光尋找福登太太。
「成功啦?」
福登太太笑著衝小小姐點點頭。
是的——朗博恩自制的泡菜現在已經試制成功了。這種泡菜酸香可口,夾在烤牛肉三明治裡,著實增加了獨特的風味。
加德納舅舅一家都沒有吃過這種風味。他們本就一路奔波,現在都有些餓了,陡然間嘗到了這種酸香微辣的味道,頓時都是胃口大開。
尤其是夫婦倆膝下的那些男孩們,一個個都捧著三明治吃得不肯撒手,吃完了竟然還忍不住想要,完全不考慮貝內特太太還給他們安排了盛大的晚餐。
「在梅裡頓姐姐姐夫那裡就聽說了,姐姐的這位廚娘太太手藝遠近聞名。不止是正餐,各種各樣的小點心、配菜、佐料……都是獨具匠心。現在看來真是名不虛傳。」
加德納舅舅嘗過烤牛肉法棍三明治之後,完全不吝惜贊美,盛贊起了廚娘。
福登太太也在場,頓時滿臉自豪。
只不過她頻頻看向羅蘭的那個方向,似乎在征詢羅蘭的意見,似乎想知道需不需要她把實情說出來:朗博恩這麼多名揚在外的美食美點,食譜配方其實都來源於小小姐。
羅蘭只是笑著,不說話,微微搖頭。
福登太太便老臉微紅地接受了加德納舅舅的盛贊,屈了屈膝,從會客廳裡退了出去。
這兩人之間的互動,卻被加德納太太注意到了,隨即又轉告了丈夫。
加德納先生也覺得這個外甥女和他印像中的不大一樣,至於到底哪裡不一樣,他卻又說不大出來。
但是沒多久,就到了加德納先生和貝內特先生對線的時候。
在朗博恩的書房裡,貝內特先生鄭重感謝了夏天裡加德納先生對小女兒的照顧,並且表示,一定要退還一部分小女兒給他們造成的花銷。
這回輪到加德納先生驚訝了。
「姐夫,今年夏天,莉迪亞在倫敦的花銷,都是她自己的……我還特地寫信給您和姐姐,覺得二位是不是太過溺愛莉迪亞了……」
羅蘭這小小的謊言,頓時瞞不住了。
她被請進了貝內特先生的書房,面對自家老爹和加德納舅舅。兩位長輩,一位嚴肅,另一位和藹,但都望著羅蘭,請她「解釋一下」,在倫敦的那些開銷,還有那兩間「溫室」的材料錢,都是怎麼來的。
羅蘭:……這還能咋辦?老實招了唄!
於是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都招了出來。從一開始的挖松露、找松露,到梅裡頓三黃雞,再到溫室花卉、花園蔬菜……
她說起做這些緣由,嘟著嘴可憐巴巴地一一解釋。
「姐姐們嫁妝不夠豐厚,面對合適的對像時缺乏底氣……朗博恩的財產我們既然沒法兒繼承……爸爸百年之後媽媽也需要人贍養照料……我就想,靠自己,掙一點兒財產出來,給媽媽和姐姐們充充底氣……」
貝內特和加德納兩位先生聽著都面面相覷。
這不是年輕女孩該做的事,甚至不是她該想的。
但是她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耐心而謹慎地都做出來了。
貝內特先生心裡則更清楚:整個朗博恩的佃農和他們的家庭,都正因為他這個小女兒的「異想天開」而受益。
再想到小女兒如此努力的原因——限定繼承權,貝內特先生心頭忍不住湧上一層愧疚。
為什麼世上會有這種見了鬼的繼承法,非得剝奪他女兒們的繼承權?
現在他最小的女兒為了她姐姐們和母親的將來,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一棵菜、一只雞地積累每一分收入……
貝內特先生對羅蘭的賺錢能力完全沒有概念,但他直覺有自家門種著的那些菜,牲口棚裡喂的那些雞,充其量也就幾個便士、幾個先令這樣的價錢。
——這樣一分一分地掙,能掙來多少嫁妝?
再者小女兒又自掏腰包建了外面那兩座溫室,恐怕是早已將零花錢也用了個精光吧。
越是如此,貝內特先生對女兒們越發覺得歉疚。他自覺鼻梁上架著的老花鏡上起了霧,趕緊摘下來,擦拭著,掩飾著……
於是這位老父親終於舍去了以往的乖覺詼諧,轉為十二分的真誠:
「莉迪亞,你也不需要太過費心。如果你們姐妹那點微薄的嫁妝,真的嚇跑了哪個求婚者,只能說明他還不夠誠心。」
「不過,孩子,爸爸答應你,不管是什麼事,只要你需要幫助,第一時間來找爸爸。」
貝內特先生的嚴肅似乎只能持續三分鐘,三分鐘之後,這位老先生又轉為調皮,別過臉笑眯眯地望著羅蘭:「希望到時候你不會是找我帶你去看閱兵。ヾ」
羅蘭從父親的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加德納太太正坐在起居室裡,將她從倫敦帶來的禮物分發給大家。
加德納太太送給羅蘭一幅深藍色的毛呢長披肩。羅蘭非常喜歡,抱著舅媽謝了又謝,這才上樓回到她自己的臥室去。
她的經紀貓露娜此刻並沒蹲在盛著小魚干的食料盆一旁,而是蹲在窗台上,黑色的貓尾一甩一甩,整個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怎麼了?」
羅蘭好奇地問。
上一回露娜跳到窗台上,還是這個位面裡有選手退賽的時候。這樣一想連帶羅蘭也突然有點緊張。
「制作方剛才通知我,你的那張『防OOC卡』已經正式取消了。從今以後,你的言行舉止,不會再受到那張卡的限制了。」露娜困惑地說,「蘭蘭,剛剛發生了什麼?」
竟然是這樣?——羅蘭心想。
她剛剛向父親和舅舅吐露了心聲,而且……對方似乎都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她?
羅蘭托著腮想了一會兒,得出結論:
「這張『防OOC卡』,應當只在進入位面初期的時候有用。」
露娜這時也想明白了,點著小腦袋:「對!選手們要麼按照這張卡上的人設改造自己,要麼潛移默化地去影響這個位面的其他人物,甚至影響觀眾……」
羅蘭點頭:「一旦所有人都接受了我,認為我這個角色就應該是我這個樣子,那麼『防OOC卡』就此失效了。」
露娜「喵」的一聲嬌笑:「其實你就是徹底『OOC』了!」
羅蘭:「沒錯!」——她為此十分開心:
多虧她一直在堅持做自己,如果被原角色牽著鼻子跑,不僅得不到觀眾的好感,而且有可能會在位面裡迷失自己。
現在可好,這個位面已經接受了嶄新的「莉迪亞·貝內特」,而羅蘭也少了一層束縛,可以安心大展拳腳了。
加德納夫婦在朗博恩過聖誕節期間,沒少見到喬治·威克姆。
加德納先生被威克姆在美洲的經歷給震住了,十分驚異——威克姆如此年輕,就積累了如此驚人的財富。
而加德納太太本人來自德比郡,與威克姆正好是同鄉,可談論的共同話題自然多。
加德納太太與外甥女們的看法一致:威克姆先生的皮囊真的不錯,賞心悅目,說話又動聽。
但是在戀愛這方面嘛,加德納太太還是建議外甥女們保持克制與謹慎。
「這個年輕人各方面都非常優秀,甚至太過優秀了,讓人感覺……優秀得不大真實。」
就因為這個忠告,即便威克姆對伊麗莎白發動了猛烈攻勢,一次又一次從梅裡頓訂購了新鮮的花束送到朗博恩,伊麗莎白也只是對威克姆表達了謹慎的好感而已。
「小妹,我們是不是應該讓他直接付錢給你就算了?」伊麗莎白問羅蘭。
威克姆訂購的鮮花,全都是羅蘭溫室的出品,在梅裡頓打了個轉,就連同華麗的包裝和到手的收入一起,統統回到朗博恩。
羅蘭笑嘻嘻地搖搖頭:「讓梅裡頓花店裡的人和跑腿送貨的人也多一份收入,難道不是更好嗎?」
雖然一樣是自產自銷,但羅蘭一點兒也不介意讓大伙兒多分享一些收入——尤其是這些錢都出自龍傲天的口袋,用不著她心疼。
唯一讓人心疼的,只有平時溫柔賢淑、偶爾卻會黯自神傷的簡。
第28章 傲偏位面28
簡的消沉大家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伊麗莎白和簡談過幾次心。其余幾個妹妹都很小心,盡量避免在簡面前提到「賓利先生」、「內瑟菲爾德」這樣的字眼。
羅蘭則把簡請去幫忙照料她溫室裡的鮮花,簡的品味不錯,三下兩下就能搭配出一捧精美的花束。
這樣一來,簡比尋常時候更加忙碌,臉上也難得地多了些笑容。
羅蘭稍稍松了一口氣。
誰知聖誕節剛過,加德納舅舅一家正准備啟程返回倫敦的時候,簡突然向羅蘭征求意見:
「小妹,你覺得,我應該跟舅舅一家去倫敦嗎?」
問這話的時候,簡正在幫助羅蘭,在溫室裡准備開春種植在花園裡的蔬菜種苗。
羅蘭完全沒想到,長姐竟然會拿這樣的問題來咨詢自己,一時間愣住了,不知該怎麼回答。
「舅舅和舅媽都很忙,我在倫敦可以幫忙照顧一下表弟表妹們。而且……我可以去嘗試,見一見,他……」
簡說話的時候,盯著一株萵苣的幼苗,卻仿佛凝望著一朵迎風開放的玫瑰。羅蘭從旁看她,只見她面頰飛紅,眼神動人,簡直是美艷絕倫。
羅蘭心裡卻是糾結的:這件事,明明是賓利先生做得不對。
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賓利和簡明明還好好的,第二天賓利就去了倫敦,把簡丟在腦後,仿佛根本沒認識過她一樣——以前那些情意、那些殷勤,都到哪裡去了呢?
可是簡卻明明是一副動了真感情的模樣。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簡:「你覺得……賓利先生,符合你的標准嗎?」
簡一怔:「標准?」
羅蘭趕緊解釋:「賓利先生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人長得英俊,家世也很不錯……但是他也有缺點,他……耳根子比較軟……」
賓利先生最大的問題,就像羅蘭那天在舞會時說的,他太中央空調了,立場不夠堅定,沒有多少自己的主張,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另外還比較容易上僕人的當。
簡嘆了一口氣,說:「可是我……我也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啊!」
羅蘭低頭不語。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簡早已經深深愛上了賓利先生,情根深種,不可轉移。
但她還是想再確定一下,於是羅蘭小聲地提醒:「簡,如果你是為了他那每年五千鎊的進項,那大可不必,你值得更好的……」
簡頓時低頭笑了,她再抬頭時,視線透過溫室的玻璃幕牆,不知聚焦在哪裡。
「如果只是因為財富,賓利先生那位朋友豈不是更加富有?」
「可是……人的感情卻不會被金錢所左右,至少我不會這樣……」
羅蘭聽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立刻大聲說:「簡,去倫敦吧!」
「想去就去!跟從你內心的聲音。」這還有什麼必要再磨嘰呢?
「聽我說,簡,你去了倫敦,盡量想辦法直接去見賓利先生,別再通過賓利小姐啦,她一定不會幫你和她的兄長牽線的。」羅蘭快人快語地說。
簡頓時為難起來:「這……」
貝內特大小姐只有賓利小姐的聯系方式,事實上,作為一名尚未出閣的淑女,她也只適合與賓利小姐聯系。直接去見賓利先生,哪怕給賓利先生寫封信,都是不合時宜的。
「在倫敦城裡多走動走動,多去逛逛街,看看商店的櫥窗,在賓利小姐給你留的那個地址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偶遇的機會……」
羅蘭實在是沒想到,這位長姐的情感如此堅定,行動力卻又如此不濟——確實是一位18世紀淑女的典範,但快把她這個來自22世紀的年輕姑娘給急死了。
「別的先不多說,我先帶你去見舅舅和舅媽,咱們先把去倫敦的事敲定了再說——」
說走就走,羅蘭放下手中的小鏟子和小鋤頭,摘下沾滿泥土的手套,拉著簡就出了溫室。
加德納夫婦很爽快地答應了簡的請求,加德納舅舅一臉感激,似乎簡去倫敦是幫了他們的大忙。
加德納太太卻好奇地看看簡,又看看羅蘭,似乎稍許領悟到了什麼。
於是,新年剛過,朗博恩的姐妹們送別了她們的舅舅一家,和她們的長姐。
簡離開朗博恩之後,羅蘭繼續埋首工作:她打算一開春把菜園再次種滿。
這一季,除了被規劃出各種形狀圖案的平面花園之外,羅蘭還開辟了一大片專門為藤蔓植物設計的棚架。
棚架被規劃出了幾大片區域,主要用來種植黃瓜、絲瓜、扁豆、麝香葡萄。
棚架邊緣區域則都種上了紫藤、三角梅和薔薇——一方面為了花園的美觀考慮,另一方面羅蘭存了私心,打算將來可以做點藤蘿餅之類的點心解饞。
朗博恩的菜園之外,佃農們正在將土地平整、翻土碎土,在田地裡犁出一道道的深溝,以待播種。
而羅蘭已經帶著他們采了所有田地的土壤樣本,並且做出了一張巨大的「輪作表」。
「輪作」這個概念,對於18世紀中葉的農民來說並不新鮮。
事實上,17世紀之後,英格蘭的農民們就已經漸漸放棄「休耕」的傳統做法,開始嘗試在本應「休耕」休養生息的土地上種植其他作物,以「補充地力」。
但是像羅蘭這樣,分析土質,並且制定詳細輪作計劃的,佃農們還是第一次見。
只見羅蘭把從田地裡取來的土壤都做了標記,然後灌入玻璃瓶中,加入水浸泡;之後再將瓶中澄清的水倒出來,往這些水中滴入各種各樣有顏色的試劑。
然後她把這些水的顏色變化結果全都一一記下來,並且按照這個結果,制定了一張巨大的「輪作表」,上面標明了每一塊田地今年的「耕作方案」。
佃農們:……小小姐,您這是……什麼法術嗎?
羅蘭:……?
她這只是測試了土壤的酸堿度和特定化學元素含量的多少,以決定什麼種什麼作物更合適而已。
但這很難向佃農們解釋清楚。
羅蘭理解佃農們的擔憂:種田的人最關心的就是地力保持,輪作增加了土地的使用時間,讓土地無法休息。
她的輪作表一出,佃農們發現好些土地幾乎是一年四季都在種植作物,沒有休養生息的機會。再加上這種做法是第一次提出,佃農們接受起來,自然有些困難。
事實上,「輪作」本身,就是一種補充地力的方法,尤其是種植豆科植物和根莖類作物,都是幫助土壤固氮的好辦法。
但是,怎樣才能讓佃農們明白,並且接受這種新鮮的種植方式呢?
一番深思之後,羅蘭請來了家裡的「學究」瑪麗。
出現在佃農們面前的時候,瑪麗小姐特地戴了一副銅絲邊眼鏡,抱著好幾本厚厚的書籍,時不時地伸手把鼻梁上的鏡架往上推一推。
「哦,輪作啊?輪作在上世紀末就出現啦!」
瑪麗聽見佃農們的問話,抱著書本嚴肅地回答:「1700年,英格蘭已經有了諾福克四圃輪作制ヾ啦。第一年種冬小麥,第二年種蕪菁,第三年種春播大麥,第四年種苜蓿和黑麥草……這都是書上寫的呀!」
佃農們:……好厲害!不愧是瑪麗小姐!
「但是……」
幾個年輕的佃農還是鬧不大明白,「小小姐給我們的輪作表上,有些田地是加一季夏播,種豌豆、巢豆和蕪菁,有些田地是春播就改種油菜,然後再是夏播,夏播之後再種一季冬小麥……這,和您說的諾……諾福克,不大一樣啊?」
他們這幾個年紀較輕的佃農,已經向見習教士弗萊徹先生學了好一陣的拼寫。羅蘭制作的「輪作表」,他們已經都能自行讀懂了。
「哦,」瑪麗伸手扶一下眼鏡,翻開一本又大又厚的書籍,「諾福克那是很久之前的做法啦,根據這本《農牧業與園藝業概論》的解釋ゝ……」
佃農們:可以了可以了……瑪麗小姐,我們都聽見啦!這麼高深的學問,有您和小小姐明白就夠啦!
佃農們散去之後,羅蘭開心地抱著三姐的胳膊表示感激:
「瑪麗,你真是貝內特家最最最出色的才女!」
可不是嗎?她這才一提「輪作」的概念,瑪麗竟然就真的從典籍裡把相關的記錄找出來了。
瑪麗板著臉裝深沉,輕描淡寫地說:「我也就是隨性地讀了幾本書,覺得有趣就記住了。」
「才女」扭頭,望著妹妹,耐心叮囑:「田地的產出對佃農們都非常重要,你可千萬別胡來,知道嗎?」
「那當然!」羅蘭打了包票——在種田這件事上,她可是非常非常有經驗的。
「瑪麗,我在想,將來咱們朗博恩的田地種得越來越好,花園裡蔬菜越產越多,咱們是不是也可以把咱們種植的經驗記錄下來……就和那本《農牧業與園藝業概論》一樣,但是咱們的可以叫《農牧業與園藝業實踐》……」
羅蘭滿心想著拉瑪麗入伙,伸手去為三姐按摩肩頸,同時滿臉笑容地建議:「瑪麗可以執筆,基蒂可以畫插畫——我來為你們提供素材。」
羅蘭的按摩手法精妙,瑪麗正舒服著,一聽羅蘭這麼說,頓時笑了:
「想要我幫你檢查拼寫?直說就行啦!」
羅蘭吐吐舌頭:她的古英語不大行,確實是想請瑪麗幫忙檢查拼寫的,沒想到剛開口,瑪麗就看破了她的用意。
但這個主意確實不錯,羅蘭打算這就開始著手收集素材。
將來沒准她們真的能出一本「農書」,然後在署名上寫上「貝內特姐妹著」,或者謙虛一點,起個筆名,然後標注上「來自朗博恩」——得到幫助的廣大農人就都會感謝她們。
就在羅蘭興致勃勃地准備籌備這本「農書」的時候,梅裡頓突然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倫敦的議會又通過了一條「收費公路」法案,在倫敦到伯明翰之間將建立一段收費公路,通過赫特福德郡。
議會通過法案之後,授權成立了修建「收費公路」的信托公司,安排從民間征地並且集資。
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事不宜遲,羅蘭一聽到消息,就動身趕往梅裡頓。
她那位住在梅裡頓的姨夫,做律師的菲利普斯先生,一定對這個項目非常了解。
「莉迪亞,是你爸爸讓你來打聽的嗎?」菲利普斯姨夫以為是貝內特先生對這個項目有意。
「確實,這和你們家有些聯系。」
這條規劃中的「收費公路」,已經計劃到了梅裡頓。
但是從梅裡頓一路繼續往西北,前往下一個市鎮的道路,還沒有確定。
梅裡頓一帶都是私人領地,如果在上面修路,負責開發的信托公司需要征地,並且支付大量的補償金——這是信托公司不願意做的。
信托公司更希望看到的是,擁有土地的鄉紳們點頭,同意在他們的土地上修築道路,並且願意支付一定的修路成本。
如此一來,這些明智的鄉紳們將擁有從「收費公路」中獲取「過路費」收入的權力。
而議會所賦予這條道路的「收費」權力,至少在一百年以上,可以在代際之間繼承。
羅蘭:這太好了!
「莉迪亞,如果貝內特先生有興趣,請他盡快聯系我。我認得收費公路信托公司的籌辦人,可以替他牽線。」
菲利普斯姨夫還挺高興,不用親自跑一趟朗博恩,就有人能幫他傳遞消息。
誰知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小外甥女搖了搖頭,說:「不,不是我爸爸想要建這條收費公路,而是我……我們姐妹!」
參建收費公路,可以獲得「過路費」的收益。
按照羅蘭的理解,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從倫敦往返伯明翰的道路使用率,在未來數十年間會以幾何數級增長。
道路建成之後的收益,在剛開始的穩定期之後,想必也會進入一個高速增長的時段。這份收入絕不會少。
此外,這條道路如果修在貝內特家的土地上,定然能促進朗博恩與大城市之間的往來,對於朗博恩的發展大有好處。
但是就是不能以貝內特先生的名義持有,否則將來又會落到柯林斯表兄的口袋裡——這就失去了羅蘭為姐姐們著想的本意了。
她要做的,就是創建一份,能夠以貝內特姐妹的名義持有的資產。
為此,羅蘭打算把她手頭現有的一千多鎊資金全部投入,在所不惜。
菲利普斯姨夫聽了羅蘭的打算,驚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這……」
羅蘭異常真誠地望著姨夫:「您說,這可行嗎?」
菲利普斯姨夫想了半天,才回答:「理論上是可行的……」
羅蘭高興極了,小手一拍:那不就結了?
「但是……要建這條公路,必須由貝內特先生同意。」菲利普斯先生「但是」了半天,才冒出這麼一句。
「那是當然。」
羅蘭想了想,覺得這也正常。畢竟貝內特先生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在這片土地上開發建公路,肯定要他首肯才行。
「另外……另外,即便貝內特先生同意了,要加入公路信托,也至少要繳納兩千鎊,作為分擔初期費用。」
兩千鎊啊……
羅蘭手頭現在只有一千多鎊的現金資產,她還有些資金被壓在種子種苗和各類貨品上,還有一些是日常經營必須用的流動資金,不能動用。
她還缺一千鎊。
一千鎊是多少錢?——她們一家子五姐妹,外加母親貝內特太太,在貝內特先生身後總共能繼承五千鎊。羅蘭能夠繼承的份額是一千鎊不到。
一千鎊,對於貝內特家姐妹,這是她們有可能能得到的嫁妝總額;
而對於不少朗博恩的佃農而言,一千鎊是他們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數字。
一文錢尚且難倒英雄漢,她上哪兒去補這一千鎊的差額去?
菲利普斯姨夫見到羅蘭一臉的為難,料定她沒辦法拿出這筆錢,嘆了一口氣,對外甥女說:「莉迪亞,你有這份心已經很不容易……其她像你這樣年紀的女孩兒們根本想不到這些。」
「乖乖回家,把這些消息都告訴你爸爸——這麼大的決定,也應該由一家之主來決定不是?」
羅蘭點點頭,乖巧地起身。
她決定先回朗博恩,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無論是對他們一家,還是對朗博恩村子裡的居民們,這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至於錢,羅蘭心想,天無絕人之路,她總能想到辦法的。
她這麼想著,匆匆趕去路邊停泊的馬車那裡。還沒等她登上馬車,面前斜刺裡突然遞過來一朵猩紅色的玫瑰——
「威克姆先生?」
話說見人就遞玫瑰的做派,還挺符合龍傲天先生的人設的。
羅蘭一眼就瞅見了自家溫室裡出產的玫瑰,不由得她不給對方一個面子。羅蘭沒有直接上車,而是將身上裹著的毛呢披肩裹得更緊了些。
她轉過身,用一張笑臉歡迎和自己同為「選手」的喬治·威克姆。
「是不是缺錢了?」威克姆柔聲問。
羅蘭一挑眉:「您怎麼知道的?」
威克姆呵呵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小聲對羅蘭說:「要想富,先修路。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打『收費公路』的主意。」
羅蘭被威克姆猜中了,卻不置可否,不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只見威克姆將身體向羅蘭這邊倚靠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
「只要你向我開個口,我就借給你——」
「不就是兩千鎊的事兒嗎?」
「誰讓你是莉迪亞·貝內特呢?」
第29章 傲偏位面29
「威克姆先生,謝謝你的鮮花!」
羅蘭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威克姆遞過來的玫瑰。
這麼漂亮的玫瑰,留在那家伙手裡,回頭不知又會用去撩撥哪家閨秀的芳心,不如羅蘭自己收好。
至於剛才威克姆趾高氣揚地提出要借給羅蘭兩千鎊,這話被羅蘭當做是一陣耳旁風,聽過就算了。
「錢的事,我自有安排,感謝關心,不勞掛懷。」羅蘭不鹹不淡地把威克姆的提議擋了回去。
別說羅蘭目前暫時不考慮從別人手裡借錢,就算是借,也不會從「龍傲天」手裡借——免得他動不動就擺出一副要他人好好感激他的模樣。
參建「收費公路」,是羅蘭必須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解決的問題。
如果真有這能力,她就會代表貝內特家的女孩兒們參與這個修路計劃;如果籌不到錢,她就干脆放棄這個計劃,繼續老老實實地從種田做起,從土地裡找尋財富。
借錢不能解決貝內特家目前的問題——借龍傲天的錢更加不能。
羅蘭這麼想著,卻並沒有意識到:這其實也是她個性使然,無論遇上多大的困難,她都傾向於用自己的力量去解決問題,而不是向他人求助。
但「收費公路」的這件事,羅蘭必須向一個人求助——貝內特先生。
在朗博恩的書房裡,羅蘭面對老父親貝內特先生,吞吞吐吐地問出了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一個主意:
「爸爸,您和媽媽結婚的時候,曾有協議說會留給子女們五千鎊的財產……我能不能……預支我那一份……」
羅蘭越說聲音越小,低下了頭不敢看貝內特先生。
她知道這話相當不禮貌,而且非常傷人——她竟敢當著父親的面討論他老人家將來身後留下的遺產。
她把自己的意思完全表達之後,就低著頭,等待貝內特先生大發雷霆,把她大罵一頓。
誰知她話音一落,貝內特先生就笑吟吟地問:「怎麼了?我的小可憐莉迪亞,你是不是被哪個小伙子騙得暈頭轉向的,竟然向爸爸討嫁妝?明天你是不是就要去格雷特納格林ヾ了?」
「……」
羅蘭:我沒有,我不想!
她憋了半天,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老父親用一句話,直接瓦解了她全部的尷尬與緊張。
「既然如此,爸爸替你收著你的嫁妝,等待你的真命天子來娶你的時候再把這份微不足道的財產交給你,又有什麼不妥呢?」
貝內特先生語意裡一半是笑謔,一半是憐愛。難得他沒有介意羅蘭的「冒犯」,相反他笑得很慈祥。
羅蘭趕緊抬起頭:「可是,爸爸,現在有一個絕佳的機會,能讓我的這份嫁妝,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變成一份穩定的年金收入——這份財產絕對能給姐姐們的嫁妝增光添彩。」
她把從菲利普斯姨夫那裡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除此之外,她還詳細說了加德納夫婦從倫敦來時提到過的,使用「收費公路」的經歷;甚至是她從各處打聽到的伯明翰的情況,那座新興的城市正在興建工廠,人口開始大規模聚居……
「你的意思,如果在我們的土地上,修建這樣一條公路,將來可以從這條公路上受益匪淺,得到源源不斷的收入,你姐姐們的嫁妝會因此光彩不少,對嗎?」
羅蘭趕緊點頭。
「可是……我的孩子,你想過沒有,」貝內特先生的鏡片後面閃著慈愛而敏銳的眼光,「多了這一條寬闊的大道,朗博恩這個美麗的鄉村,是否依舊能維持它本來的樣貌?」
羅蘭:糟糕!……她忘記了,貝內特先生是最喜歡鄉村田園生活的人。
而她是一個百分百的現代人,她早已習慣了高效便捷的生活,道路四通八達,貨物是日運達,垂手可及。
但她現在置身18世紀位面。
修築公路,必然會給道路兩邊的土地和村莊更多更快地帶來外界影響,其中有很多是正面的,但也不乏負面影響。
公路會給恬靜的鄉村輸入屬於城市的生活方式,並且讓農村的人口漸漸湧向城市——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走向。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公路在英格蘭的延伸,也正在為舊時代人們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奏響了一曲挽歌。
羅蘭能理解貝內特先生的顧慮,但她又不能坐視貝內特一家人錯過這個讓整個區域都獲得發展的新機遇。
「爸爸,請您想想看——您現在樂在其中的田園生活,事實上卻是建築在佃農們一年到頭不停歇的勞動上的。」這時羅蘭也完全顧不上委婉了。
「公路的修建,可以讓佃農們種植的作物、養殖的家禽牲畜,送到更遠的地方賣上更好的價錢;他們的生活能夠得到迅速的改善;他們的孩子能夠有機會受到更好的教育;他們有機會走向城市,不再重復他們祖輩們一直重復的生活……」
「他們和您一樣熱愛朗博恩,熱愛鄉村田園,因為這片土地賦予了他們寧靜的生活和獨特的產出——」
「但是道路給他們提供的,並不僅僅是變化,而是一個機會,讓朗博恩所有的人,都有機會選擇想要的生活。」
「這個機遇擺在眼前,您理應給整個朗博恩一個獲得改變的機會。」
羅蘭現在沒有了「防OOC」卡的限制,可以在貝內特先生面前暢所欲言。
而貝內特先生聽到這話十分震動,他當場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再度審視面前的小女兒——他再也不能當這個最小的女兒當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來看待了。
「收費公路當然不會從您最喜歡的田野中穿過,不會從景色絕美的紅松林裡穿過,更加不會跨越您日常釣魚的河流……它只可能在原有大路的基礎上擴建。」
所有的可能性羅蘭都想過了,她認為新的公路不可能破壞朗博恩現有的農田、樹林與河流——在這種地方修路都會增加額外的成本,都是錢,精明的老爺們肯定不會答應的。
因此最可能的就是循著現有的梅裡頓到朗博恩的道路擴建,這條道路經過朗博恩的村口,距離貝內特家的大宅大約有500米左右的距離,然後再向西北繼續延伸。
貝內特先生想了好一會兒,才問:「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爸爸,您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您如果決定參與,您當然有絕對的話語權。相反,如果您把修路的機會拱手讓人,這才是失去了主導權。」
這倒是真的,菲利普斯姨夫確實曾經這麼說過。
貝內特先生想了想,說:「孩子,你的這個建議……或許真的值得考慮。」
羅蘭:那必須的。
「但是……你確定,你奉獻出自己那一份一千鎊的嫁妝,就足夠參建這條收費公路嗎?」
羅蘭點點頭:「是的,菲利普斯姨夫說是至少要兩千鎊——而我最近剛好存了一千鎊出頭。」
貝內特先生一呆: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的小女兒竟然已經存了這麼多錢。
朗博恩大宅外面的那些菜地、牲口棚和溫室……這麼吸金的嗎?
但他無論如何拉不下面子,讓自己的小女兒掏腰包,來為女兒們的嫁妝「增光添彩」。
「孩子,把你這個傻念頭收回去吧。嫁妝就是嫁妝,是我和你們的媽媽結婚時就已經商量好的,不便動用。」
「你如果真差一千鎊的差額……你能存下一千鎊的零花錢,你爸爸也總還有和你差不多的私房錢——」
貝內特先生狡黠地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此事不宜聲張。
誰知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不妥,不妥……姐夫,如果真是為外甥女們的將來考慮,您還真的不宜動用自己名下的財產。」
說話的人,竟然是姨夫菲利普斯先生。
早先他在梅裡頓,聽羅蘭說了自己的打算之後,大為驚異。
在羅蘭走後,菲利普斯先生卻又覺得此事確實大有可為,於是匆匆忙忙地趕來朗博恩,想要面見貝內特先生,商量此事。
沒曾想,到了朗博恩,貝內特先生的書房門沒有全關上,剛好讓他聽到了一小段談話——菲利普斯先生萬萬沒想到,最小的外甥女竟然已經把姐夫給說服了。
貝內特先生竟然願意動用自己的私房錢,加入修築「收費公路」的信托公司?!
但他身為律師,該提醒的,菲利普斯先生必須提醒。
「姐夫,您和姨姐結婚時有過協議,留給外甥女兒們的嫁妝總共只有這麼多。如果您再自掏腰包,想要參建公路獲得收費權,這項收費權,理應歸屬您的繼承人——」
就是那位遠在肯特郡亨斯福德的柯林斯表兄。
羅蘭趕緊輕呼一聲:「爸爸……」
——您看我說的吧!
貝內特先生鎖緊了眉頭。
他問:「如果我把私房錢偷偷拿出來,不聲張呢?」
羅蘭:……沒想到您是這樣的老先生!
菲利普斯先生趕緊向貝內特先生擠眉弄眼,示意隔牆有耳,自己那位「神經不太好」的妻妹也正在門外聽著。
「這……也不太行。柯林斯先生,可以請求財產溯源,如果外甥女兒們無法舉證是她們自己名下的財產投入了收費公路,那麼柯林斯先生就可以實際獲得公路的收費權。」
書房門外有些動靜,恐怕是貝內特太太想起了傷心事,又要哭起來了。
「其實……」
菲利普斯先生斟酌了一下,才謹慎地開口,「其實外甥女兒剛才提的建議倒是可行。」
羅蘭的雙眼一下子亮了,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貝內特先生。
「您預支外甥女兒的嫁妝,將它們折換成『收費公路』的『收費權』。即便是柯林斯先生要求溯源,也沒有任何問題。您只是把她們的嫁妝折換成了投資,再給她們陪嫁出去罷了。」
「是啊,爸爸,只要您同意,把我的那份嫁妝投入『收費公路』信托,剩下的一千英鎊,我來想辦法。」
「等得到了公路的『收費權』,我們也都放在一個信托裡,就叫『貝內特姐妹信托』,得到的收益就由我們姐妹共享——」
羅蘭似乎已經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她的理想實現了。姐姐們無論是嫁與佳婿還是待字閨中,這條通過朗博恩的收費公路都能給她們帶來穩定的收入。
「小妹,這可不行哦!」
是二姐伊麗莎白的聲音。
貝內特先生書房的門被打開,三位姐姐魚貫進來,後面還跟著貝內特太太。
貝內特太太手裡捧著手帕,紅著雙眼,泫然欲泣,進屋就抱住了羅蘭:
「哦我的心肝寶貝莉迪亞,還是你願意為姐姐們著想。」
「不過你們說的那個『收費權』,究竟是什麼東西喲?」
羅蘭:哦親愛的媽媽,這一時還真沒工夫再向您解釋。
「但是莉迪亞,」伊麗莎白聲音穩穩的,「既然你提出來,說這收益大家將來共享,就不能只犧牲你一個人的嫁妝。」
「爸爸,這一千鎊,從我們姐妹的嫁妝裡一起出吧。」伊麗莎白說。
貝內特先生望著他的女兒們。
「簡不在這裡,你們可以代她做決定嗎?」他問伊麗莎白。
「可以,」伊麗莎白說,「我相信簡那裡絕對沒有問題。我們大家都相信您和姨夫的眼光……」
說畢她轉向羅蘭:「當然了,我們也都相信小妹。」
羅蘭:太棒了。
貝內特先生則看向他另外兩個女兒:「瑪麗、基蒂,你們呢?你們怎麼說?」
基蒂還有些懵,一會兒看看羅蘭,一會兒看看伊麗莎白;
瑪麗卻很肯定地開口:「當然……再說了,八百鎊的嫁妝和一千鎊的嫁妝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貝內特先生:……
羅蘭心裡直樂,想:這是瞎說什麼大實話。
原先還有些舉棋不定的基蒂,看見姐姐妹妹都這麼堅決,她也跟著釋然了。
一時間貝內特家的家庭會議開完,做出了以下決議:
請菲利普斯姨夫代為出面,聯系信托公司,表達貝內特先生的意願;
貝內特先生聯系公證人,在遺產繼承協議上增加補充條款,將未來分給女兒們的遺產,提出一千鎊來,投入收費公路信托,剩余部分由羅蘭名下的實業支出;
伊麗莎白則趕緊寫信給簡,解釋一切,並且確認簡那裡不會有異議……
除此之外,貝內特先生還交給羅蘭一個任務:去說服朗博恩的村民,讓他們以平和愉快的心態接受這一項變化。
羅蘭:這有什麼難的?
這道公路,會給他們帶來很多好處。
但她和朗博恩的村民交流之後才發現,有不少村民對這樣的變化心存警惕,甚至有當場向羅蘭求情的:
「小小姐,您和貝內特先生好好說說,別修這路了……以後村口的大路上人來人往的,不管什麼人都能來村子裡……這,多可怕!」
「是啊,我有個親戚住在肯特郡,上回托人傳口信來,說他們那裡新修了收費公路,路上竟然有劫匪……咱們這兒會不會也有啊?」
羅蘭:萬萬沒想到,這些村民第一個擔心的,竟然是安全問題。
確實,道路的修建,會給社會帶來改變和衝擊,某些地方也會出現一定程度的犯罪率上升,但是她相信這些不會影響到朗博恩。
更重要的,即使有負面影響,也應該著手解決,而不是因噎廢食。
於是她詳細向村民們解釋了公路的規劃:
收費公路從朗博恩村口經過,附近不設收費站,往來人員主要的食宿場所都在梅裡頓。
朗博恩未來將會考慮開設一家下午茶小館或者速食店,為往來車輛提供臨時休息和飲食的場所。
這家小店將設在村子和公路之間,起到觀察外來人員、保障安全的功能;
此外,店裡還能代為出售一些村裡的土特產。
在這些便捷與安全設施之外,將來在朗博恩與梅裡頓之間,羅蘭還打算設置一駕「公共馬車」,方便村民往來。
一聽說了公共馬車,朗博恩的村民全部來了興趣:
「小小姐,您是說……像咱們這樣的人,只要花上一點小錢,也能坐馬車去梅裡頓了?」
羅蘭點點頭:「那當然!」
「這……」
村民們紛紛面露欣喜。
年長的朗博恩村民,像托馬斯·巴裡那樣,腰腿不大好的,覺得以後多了方便的代步工具。
而村子裡的年輕人,則興奮地覺得他們以後可以方便地往來外面的世界,可以多去梅裡頓看看,想要前往其它的市鎮,甚至是倫敦,似乎也更容易了。
經過羅蘭的解釋,村民們對於「收費公路」的抵觸,一下子減少了大半。
雖然有些人心中多少還存有疑慮,但經過日後慢慢解釋,應當也都能接受這個事實。
「貝內特小姐!」
常駐朗博恩的見習教士弗萊徹先生招呼羅蘭。
年輕的教士溫文爾雅,對待朗博恩的村民,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盡職盡責。羅蘭對這位教士先生十分敬重。
「看來您的這番話,在最短的時間內改變了很多人的看法。」弗萊徹一雙柔和的灰色眼眸,帶著笑意望著羅蘭,「您是我見過的,少數這麼年輕,就能擁有說服力與號召力的女性之一。」
羅蘭衝弗萊徹先生屈了屈膝,送上笑臉:「您過獎了。」
「我能將您采取的這些措施,向上級教士提起嗎?」弗萊徹先生征求羅蘭的意見,「您知道,在即將修建的道路上,有許許多多像朗博恩這樣的小鄉村,您的做法或許可以幫到他們。」
羅蘭完全沒問題:「您請盡管提起,如果覺得有任何疏漏之處,也請告訴我。我很感謝各位有識之士的意見。」
弗萊徹先生看起來對羅蘭更加欣賞,摘下了他的帽子,貼在胸前,鄭重向羅蘭行禮,這才告辭,回他的教士小屋去了。
第30章 傲偏位面30
隔天羅蘭在梅裡頓,又遇到了威克姆。
其時威克姆正站在帽子店外,與鎮上的兩位年輕小姐熱烈交談,羅蘭根本沒想打擾。
誰知她沒走多遠,威克姆就追上來,彬彬有禮地問好。
「恭喜你,貝內特小姐,聽說府上參建『收費公路』的事已經定下來了?」
羅蘭可沒從威克姆的聲音裡聽出任何恭喜,嘲諷倒是聽出不少。
對方似乎在笑她:區區兩千鎊也需要大費周章,連嫁妝都動用?
於是羅蘭也笑眯眯地反問:「聽說威克姆先生也對這次的『收費公路』項目頗感興趣,想必也已經承攬了好幾個路段的『收費權』了?」
她是從姨夫菲利普斯先生那裡聽說這個消息的:威克姆詳細地打聽了參建公路的全部細節,卻在最後關頭放棄了出資。
菲利普斯先生將這解釋為:威克姆先生應當看不上這點小生意吧。
但羅蘭卻聽出了一點「色厲內荏」的味道,這時一記反問,「龍傲天先生」果然呵呵干笑了兩聲,笑容由殷勤轉為冷淡。
「我的資金一向都投放在美洲,英格蘭的投資利潤率是達不到我的要求的。」
「還有,女人……就不要總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威克姆盯著羅蘭,很真誠地建議,「男人不會欣賞懂得太多的女人。」
羅蘭差點沒憋住笑。雖然勉強忍住了,她的笑意卻幾乎要從那雙明亮的美目裡溢出來,讓她一張嬌俏的小臉格外漂亮。
她湊近威克姆小聲說:「我簡直想給您點一個大大的贊,您不愧是『龍傲天』位面的資深選手,說話深得『龍傲天』的精髓。」
威克姆被她這一番吹捧得極為舒服,摘下帽子向羅蘭行禮:「貝內特小姐,您太過獎了。」
過獎?——羅蘭頭一回見到這樣無知到可笑的龍傲天,還是活的,實在覺得有被對方娛樂到,頓時也笑吟吟地向威克姆行禮,這才轉身離開。
羅蘭剛剛遠離威克姆,就見到鄰居盧卡斯爵士家的大小子,正站在路對面呆呆地望著自己。
「貝內特小姐!」
那小子突然高聲叫道:「我爸爸今天到府上拜訪你去了,可是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梅裡頓?」
羅蘭:……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梅裡頓?
不過,自從「她的」朋友瑪麗亞·盧卡斯嫁給柯林斯表兄,盧卡斯爵士夫婦已經很久沒有拜訪過朗博恩了——每回見到貝內特太太,貝內特太太都會對盧卡斯一家冷嘲熱諷,說話不會好聽。
所以為什麼盧卡斯爵士夫婦還會特地上朗博恩,還是指名要拜訪她呢?
事不宜遲,羅蘭辦完了她在梅裡頓的一切要務,匆匆忙忙地踏上回程,趕在盧卡斯夫婦告辭之前,趕回了朗博恩。
這一對鄰居夫婦是由伊麗莎白出面招待的——原本應當招待客人的主婦貝內特太太,一聽說是這兩位上門,「神經」就立即出了問題,躺在床上直哼唧。伊麗莎白無奈,只能親自出面,代替母親招呼客人。
「原來兩位真的是特地來見我的?」
羅蘭見到盧卡斯夫婦時,驚訝依舊不減。
但很快就弄清楚了原委:盧卡斯夫婦是邀請羅蘭和他們一起前往亨斯福德,看望已經出嫁的瑪麗亞去的。
瑪麗亞與柯林斯先生已經成婚,早已雙雙動身,前往柯林斯先生所供職的教區去了。
臨走之前,瑪麗亞一直攛掇著柯林斯先生邀請羅蘭前去肯特郡看看她,但又不好請羅蘭單獨一人前往,於是請盧卡斯爵士夫婦出面相邀,陪同前往。
盧卡斯爵士原本也很想親眼看看女兒過得怎麼樣,這才不顧貝內特太太的惡劣態度,直接上門——但卻沒想到羅蘭不巧去了梅裡頓。
好在伊麗莎白態度溫和,廚娘福登太太手藝出眾,用各種茶點將盧卡斯夫婦一直留到了羅蘭回來。
羅蘭聽這兩位說明了來意,稍稍思考一陣,點著頭說:「承蒙相邀,我很樂意。」
盧卡斯爵士頓時笑得合不上嘴,開心地拍著妻子的手。
盧卡斯太太卻問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小姐,您是否也願意一道前往,去看看肯特郡的風光?」
很顯然,盧卡斯太太覺得羅蘭年紀太小,不諳世事,她家的瑪麗亞年紀也不大,希望能有一位溫柔成熟的姐姐陪伴她們兩人在亨斯福德小住一陣。
伊麗莎白待人周到有禮,為人則友善明智,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伊麗莎白:「我?」
她倒是沒想到這話題最後會拉回到自己身上。
伊麗莎白低頭思索片刻,轉頭看向羅蘭。只見羅蘭一副慫恿的模樣,伊麗莎白頓時點了頭:「感謝二位相邀,榮幸之至。」
很快雙方就商定了,一過復活節,盧卡斯爵士就派車來接兩位小姐,一起前往亨斯福德。
盧卡斯爵士夫婦離開之後,貝內特太太雖然還是滿心的不高興,但也改變不了羅蘭和伊麗莎白的決定了。
羅蘭立即忙碌起來:她要趕在離開之前,將朗博恩所有的農事都交付給可信的人處理。
松露季已漸告一段落。隨著春天的到來,鮮花和反季蔬菜也可以暫歇一陣。朗博恩這裡主要的生意就只剩花園種菜和三黃雞養殖。此外,朗博恩的村民忙於「輪作」,可能也需要一定的指導。
羅蘭將這些工作分別交給可靠的人負責,自己又專門制作了一批關於「輪作」的「種田卡」,分發下去,並且贈送給見習教士弗萊徹先生一套,請他閑時能給村民講解講解。
弗萊徹先生欣然領命。
「這些繪畫,也都是出於您的手筆嗎?」弗萊徹先生望著「種田卡」上精美雅致的繪畫,滿懷欣賞地詢問。
「不不不,」羅蘭趕緊搖頭否認,「這是我四姐凱瑟琳的作品。」
「凱瑟琳」是基蒂的大名,羅蘭在外人面前不敢貿然使用自己姐妹之間的昵稱。
而種田卡上基蒂的畫作確實非常精妙——她用木炭打底稿,用羽毛筆和墨水作畫,只用線條,就將作物的幼苗、花朵和成熟的植株畫得惟妙惟肖,而且線條優美,獨具美感。
「非常生動,」弗萊徹先生一張卡一張卡地翻過去,贊了又贊,又提起,「卡上的文字也寫得棒極了,簡潔平實易懂,比上次……」
弗萊徹先生意識到了什麼,趕緊住嘴,不說了。
羅蘭知道他想說什麼:這次「種田卡」上的文字,是瑪麗幫忙潤色過的,不求多有文采,但求精准到位、平實易懂……而且沒有拼錯的單詞。
瑪麗可是幫她避免了好些拼寫錯誤。
羅蘭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好,俗稱的「臉皮很厚」,當著弗萊徹先生的面,把兩個姐姐的實力一通猛吹。
見習牧師先生一邊聽羅蘭吹噓,一邊笑著點頭,聽得格外認真。最後他開口建議:
「貝內特小姐,您是否考慮過,將令姐的畫作制成版畫,這樣復制印刷也容易,不需要令姐一幅一幅地反復描繪了。」
——這是個好主意!
羅蘭頓時來了精神,請弗萊徹先生介紹相熟的制版師傅。
弗萊徹先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當真給了她一個地址——在倫敦。他甚至還寫了一封信,交給羅蘭,請她帶給那位制版師。
「太好了。這次我去肯特郡看望朋友,剛好會在倫敦停留。」
羅蘭一行的計劃就是這樣:從赫特福德郡出發,在倫敦停留,拜訪加德納舅舅一家,順便看望一下日子過得不大順心的簡;然後再啟程前往亨斯福德。
「弗萊徹先生,真的非常感謝您。」
羅蘭向見習教士鄭重致意,弗萊徹先生也同樣鄭重還禮,請羅蘭放心,他會按照「種田卡」指導佃農們種田的。
羅蘭少不了心想:這人與人真是不同——
同樣是教士,柯林斯先生是那樣一副酸腐模樣,而弗萊徹先生卻又是如此開明友善。人家還只是見習教士呢。
不過,她還從來沒有問過弗萊徹先生的來歷背景,只知道他來自倫敦附近的某個地方,距離赫特福德不遠,口音聽起來很熟悉。
據朗博恩的村民說,弗萊徹先生的家境應該很不好——否則,這位學識淵博的年輕人又何必屈尊到朗博恩來當一個見習教士。
作別家人之後,羅蘭同伊麗莎白一道,在盧卡斯爵士的照顧與陪伴之下,抵達倫敦。
女孩子們先去拜訪加德納舅舅一家,並且探視她們的長姐簡。
簡一如既往的甜美嫻靜,但是眼眸裡寫著落寞,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她受了情傷。
伊麗莎白一見到簡,就把長姐拉到一邊說悄悄話去了。
羅蘭:不用說,簡一定是還沒有見到賓利先生。
果然,伊麗莎白和簡談過話,憤憤不平地來到羅蘭身邊,坐下來生著悶氣,抱怨道:「那個狡猾的賓利小姐……」
羅蘭頓時也嘆了一口氣:她早料到了,賓利小姐顯然不可能在簡和賓利先生之間幫忙穿針引線。
而簡,顯然也沒辦法豁出去,以任何「不夠淑女」的方式,見到賓利先生,表達她心中濃烈的情感。
好在有伊麗莎白在,不用羅蘭多說什麼來安慰簡。
羅蘭向加德納夫婦打過招呼之後,就帶著弗萊徹先生的信件去了查令十字街。見習教士先生所推薦的制版師傅應當就在那裡。
到了查令十字街ヾ,羅蘭才發現這條街上有很多家出版商,密密的一家挨著一家。這裡的店面大多外面是書店,出售自家出版的書籍,書店裡另有會客室,供出版商與作者和版權方洽談。
她按照地址,找到了地方,卻發現這也是一家店面寬敞的書店,櫥窗裡擺了不少大部頭的精裝書,革制封面上是燙金的書名;卻也有不少巴掌大小的口袋書、小冊子,看起來制作都頗為精良。
而弗萊徹先生指點她去找的那位制版師傅斯科特爾先生——難道是供職在這書店的職員嗎?
羅蘭推門進店,店門處的鈴鐺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一位年輕的店員熱情地迎上來,羅蘭說明了來意,並且取出了弗萊徹先生的信件。他趕緊將羅蘭迎至店面之後的一間會客室,並且殷勤地奉上了熱茶,請羅蘭在那裡暫候。
這是一間會客室,也是一間展覽室。四面牆壁上安裝著的書架,正壘著滿滿的書籍。
羅蘭只坐著等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站起來瀏覽室內架上的藏書。
這是一座包羅萬像的藏書室,書籍的主題似乎也是精心安排過的。
從講經布道的神學書籍,到自然科學、人文類,再到文學作品,從古典的到時髦的,從詩歌、戲劇到新潮小說,這間藏書室裡似乎應有盡有。
羅蘭望著這間會客室笑了——下次無論如何都應該將瑪麗帶來才對。
她隨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翻閱,只看書裡的插畫。那些插畫應該是木版畫,線條纖細流暢,畫面清晰,畫幅完整。
羅蘭心裡暗暗地想:基蒂的畫,印出來能是這個水准就足夠了。
正想著,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紳士走了進來,脫帽向羅蘭致意:「您就是來自朗博恩的貝內特小姐吧。」
羅蘭連忙行禮,將手中的書籍放在桌面上。
對方熱情地招呼:「我是出版商喬瑟夫·斯科特爾。西蒙給我寫信,說您這裡有非常棒的書稿考慮出版。」
他口中的西蒙,自然是指西蒙·弗萊徹,朗博恩小村裡的見習教士。
羅蘭:……!
斯科特爾先生……難道竟是出版商嗎?
「據我所知,弗萊徹先生給我推薦了一位,將手稿制成版畫的制版畫師。我確實不知道……」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可是他說的沒錯,制版對我來說也確實很容易哦,」斯科特爾先生說話十分風趣,「貝內特小姐,您要不要先將您的手稿讓我看看?」
羅蘭沒有遲疑,將她隨身帶著的一束手稿取出來,雙手輕推,送到斯科特爾先生面前。
那是一束用緞帶系好的手稿——事實上也是羅蘭發給朗博恩佃農們的「種田卡」:她沒有專門將基蒂的畫和瑪麗修改過的文字分開,而是包在一起帶來倫敦,此刻就一起送到了出版商的面前。
她的確考慮過,以後將在朗博恩指導佃農種田的內容結集,嘗試出版——但卻從來沒想過會用她手裡這套「種田卡」去試投。
因此羅蘭表面看來平靜且自信,心裡卻真的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忐忑不已。
「唔……」
斯科特爾先生看得非常仔細,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一邊看一邊問:「小姐……您這套手稿的內容,經過驗證沒有?」
那必須的!——羅蘭心想,這些都是她在「種田位面」反復嘗試,驗證過的種植方法。
但是在這個位面,她必須說實話:「有一部分已經驗證過……」
冬季蔬菜的那一部分已經經過驗證,關於輪作種植的那一部分卻還沒有。
「還有一部分正在驗證之中,在今年夏天就能看到初步的效果。」
斯科特爾先生「嗯」了一聲,繼續專心翻看那些「種田卡」。
「貝內特小姐,西蒙在信上盛贊了您這一套『農書』的內容,因此我對您的期望值非常高——現在我看過之後,我有一點小小的失望,認為它還沒達到能夠出版的要求。」
羅蘭很平靜——她原本就沒想過拿這個出版。
但是表面上她一定不能露怯,面對面露失望的斯科特爾先生,羅蘭點了點頭,說:「這一套手稿,主要是為了鄉村中從事農業實踐的農人們設計的——文字上盡量淺顯易懂,多用插畫來傳達信息。這是我們姐妹制作這套手稿時的初衷。」
「當然,我們也很想聽聽出版商先生的意見——能讓更多的人看到這些新穎高效的種植手法,提高田地的利用率,是我們姐妹樂意見到的。」
斯科特爾先生好奇地問:「原來竟是您與令姐妹一道合作,寫成的手稿?」
羅蘭鄭重點點頭。
斯科特爾先生思考了一會兒,就羅蘭這套「種田卡」提出了幾項建議,主要是編排、背景闡述、參考書目和引用方面的——有別於「種田卡」,一本「農書」需要更嚴謹的結構和更充實的內容。
「非常感謝您的建議,」羅蘭一定程度上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我會按照您的建議加以完善,撰寫一套完整的書稿;但是您或許也可以考慮,在書本的尾頁,放置一些可以取下的『卡片』,這些卡片可以發放給真正種田的人。」
她的初衷是指導農業種植,一本專供學術大家們收藏,並且束之高閣的「典籍」就失去了她的本意。
說這番話,羅蘭是為了向斯科特爾先生表達:在出書這件事上,她也是有堅持,有底線的。
斯科特爾先生想了想,也覺得有些道理:「這樣一來,農莊主購買書籍,就能指導農人們使用這本書——是個不錯的想法。」
「小姐,您什麼時候能夠完成書稿的修改?」斯科特爾先生溫和地問羅蘭。
羅蘭心頭一陣狂喜:「這麼說來,您是有興趣出版這樣一本,接地氣的、著眼於『實操』的,給普通人看的『種田書』了?」
斯科特爾先生笑著點點頭:「我的商業判斷告訴我:是的,這樣一本書會有市場。」
羅蘭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太好了!」
不過她馬上就冷靜下來:「先生,按照您的修改還需要一些時間,正好書裡的一部分內容也需要驗證,我認為,在夏天結束的時候,我能向您提交一份修改完善的,達到您要求的稿件。」
「一言為定,」斯科特爾先生答應了羅蘭的建議,「貝內特小姐,我期待您的修改稿送到我這裡的那一天。」
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塊懷表,看了一眼,說:「貝內特小姐,我另有一個事先約定的會面,因此我必須向您告辭了。」
羅蘭知趣地把她的手稿都收好,捧在胸前,向出版商行禮告辭,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誰知出版商的客人已經在會客室外等候了,見到羅蘭,兩人都有些吃驚。
「貝內特小姐——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您?」
「達西先生……確實,好久不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7
第31章 傲偏位面31
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很大方地把會客室讓了出來,讓達西先生與羅蘭有機會寒暄幾句。
「貝內特小姐,有些日子沒見了。」達西嘆息一聲。
羅蘭點頭:「是呀,上次見面還是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
自那之後,達西先生就來了倫敦,而賓利一家也很快跟上。自那之後,羅蘭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達西先生的音訊——沒想到竟然在查令十字街的書店裡遇上了。
「您到出版商這裡來是……」達西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羅蘭則毫不謙虛地回答:「和出版商談一部『農書』的出版,斯科特爾先生為我提供了許多寶貴的建議。」
「農書?出版?」達西顯然很驚訝,但他馬上恢復了禮貌,點頭道,「我明白了,貝內特小姐,您在做很有意義的事。」
「將來您的書籍出版,我一定會買上一些,分發給幫我照料彭伯利產業的人們。」
達西先生非但沒有打擊羅蘭,反而殷勤地鼓勵了幾句,羅蘭聽了,心中格外開心。
她的經紀貓露娜曾經多次向她明示暗示,建議她與達西先生搞好關系——按照露娜的說法,這位先生「人氣很高」,與達西先生保持友好的聯系,有助於提高在觀眾們心中的好感度。
「對了,我姐姐簡自從聖誕節之後就一直在倫敦,您有見到過她嗎?」
羅蘭隨口一問。
達西先生搖了搖頭:「我在新年之後回德比郡處理了一些家族事務,復活節前我都不在倫敦——令姐真的到了倫敦嗎?我從未聽賓利先生說起……」
羅蘭望著達西先生笑笑:「看來賓利先生依舊是您的朋友。」
達西嘆了一口氣:「賓利先生那樣的脾氣……很難讓人責怪他,他也很難責怪別人。」
這一對朋友,應當已經和解了吧?——羅蘭心想。
不過,賓利先生從未在達西先生面前提起簡——賓利究竟是故意冷落,還是根本蒙在鼓裡不知情?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舍妹幾天前剛剛去斯卡伯勒1去了,早知道貝內特小姐會來倫敦,我應該多留她幾天的。」達西突然想起了妹妹喬治安娜。
他顯得十分惋惜。
當初他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就曾經提起過,想要將羅蘭介紹給妹妹喬治安娜認識。
現在他舊話重提,羅蘭看在他為人誠懇的份兒上,於是決定指點一下。
「我和姐姐伊麗莎白明天出發,前往肯特郡的亨斯福德,去我的表兄表嫂那裡小住一陣。您還記得嗎?我的表兄,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達西茫然地回想了一陣,還是在羅蘭的提醒下,才想起柯林斯先生曾經在公開場合向自己「毛遂自薦」,並且當著很多人的面,大肆頌揚了一番「恩主」凱瑟琳·德布爾夫人的恩德。
德布爾夫人是達西先生的姨媽——羅蘭聽柯林斯表兄大肆吹捧時提起過這層親戚關系。
「了解了,」達西先生站起來送別告辭的羅蘭,「貝內特小姐,祝你們一路順風。」
達西喜怒不形於色,話說得也不多——連羅蘭也有點拿不准,這位先生現在對她二姐究竟是什麼心思。
如果一個地位低微,說話又蠢的遠房表兄,就能改變達西先生對她們姐妹的看法,那這樣的達西先生就真的是太過傲慢了。
誰知臨別時達西先生又添了一句:「希望能在羅辛斯見到二位。」
羅蘭這才確認了達西先生的心意,知道她的「指點」是有意義的。羅蘭滿意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告別了達西先生和出版商。
第二天她和伊麗莎白一道,告別了簡,跟著盧卡斯爵士一起,離開了倫敦,前往肯特郡。
一路上她見識了加德納舅媽曾經提到過的那種「收費公路」。
這些公路的確是路面平整堅硬,非常好走。從梅裡頓到倫敦要走兩天的同等路程,走倫敦附近的「收費公路」,一天就能走完。
而這種「收費公路」,正在以倫敦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
羅蘭就看見了不少地方正在大興土木,工人們正在加寬路面、修築路肩,把原本一走車就塵土飛揚的土路改成高等級的「收費公路」。
坐在羅蘭身邊的伊麗莎白也見到了這副場面,不由得輕拍羅蘭的肩膀,笑著說:「小妹,果然你的眼光不賴,參建這『收費公路』,且不管那『收費權』如何,以後咱們從舅舅家回朗博恩,就也能這麼舒舒服服的坐著馬車,大半天就回到家……」
羅蘭也笑:「最好這路能快點兒修,在簡回家之前就修完——這樣簡就會大吃一驚……」
誰知她一提起簡,伊麗莎白立即臉現愁容。
羅蘭頓時也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羅蘭委婉地提起在倫敦遇見了達西先生——這個消息她在倫敦時,當著簡的面,不方便向伊麗莎白提起。
誰知伊麗莎白皺起眉頭,問羅蘭:「你說——達西先生是不是也和賓利小姐一道,一起向賓利先生隱瞞了簡的消息?」
羅蘭別過臉,挑起眉,反問伊麗莎白:「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伊麗莎白也不知道自己這念頭是怎麼來的,頓了片刻,才說,「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啊?!」
「而且達西先生曾經很傲慢地拒絕了和你跳舞。」羅蘭補了一句。
她覺得伊麗莎白對達西先生確實有些偏見,偏見太久了就不容易掰正,她得盡早著手,掰一掰才行。
伊麗莎白頓時不服氣地嘟起了嘴,瞪了羅蘭一眼,又補充了一句:「但我們都知道達西先生是怎麼對威克姆先生的。」
在達西和賓利先生離開內瑟菲爾德之後,梅裡頓簡直成了威克姆先生的天下——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達西先生在先父過世之後,是怎麼苛待先父心愛的教子的。
羅蘭頓時笑了。她笑眯眯地望著伊麗莎白:「是誰提醒我們,一面之詞不可全信的。是誰指出當事人缺席,無法反駁的?」
伊麗莎白頓時無語了。
威克姆先生在梅裡頓大肆宣揚達西的「劣跡」,而伊麗莎白出於「謹慎」,每每告誡妹妹們,對於威克姆的話不可全信。但是很明顯,伊麗莎白自己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響,對於達西的「偏見」又加深了些。
羅蘭就是要幫助伊麗莎白,把這種「偏見」打消掉。
所以她等了一會兒,讓伊麗莎白意識到自己存在偏見以後,才告訴伊麗莎白實情:「達西先生自己說了,他新年之後就離開了倫敦,正好和簡錯開,確實不知道簡也在倫敦。」
伊麗莎白「啊」的一聲,輕輕掩口,顯然意識到自己確實錯怪他人了。
羅蘭繼續補充:「他也說賓利先生從未提起簡也在倫敦,很可能賓利先生自己也被蒙在鼓裡。」
伊麗莎白一拍手:「對,因為賓利先生不知情,又容易受身邊親人的擺布,所以他才會這樣……可憐的簡。」
兩姐妹齊聲嘆氣,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幫助長姐。
羅蘭提起:「也許我們能在亨斯福德遇見達西先生。或許他能夠幫助我們向賓利先生施加一些影響,讓賓利先生知道他其實是受了蒙蔽?」
伊麗莎白立即盯著羅蘭,問:「難道你竟會告訴達西先生,我們將前往亨斯福德?」
羅蘭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多了,馬上搖頭否認:「我沒有!」
「我只是……想到達西先生是表哥那位『恩主』的親戚。」
這一招轉移了伊麗莎白的注意力,她「噗嗤」一聲笑起來:「聽柯林斯表兄說得天花亂墜,我現在確實很想認識認識德布爾夫人……」
「巧了,我也是哦……」
一路上,兩姐妹談談說說,一點兒也不寂寞。再加上道路暢通,她們很快就抵達了亨斯福德的教士住宅。
柯林斯表兄和瑪麗亞·盧卡斯——現在是瑪麗亞·柯林斯了,一起站在門外迎接。
「伊萊扎、莉迪亞……你倆能來,真是太好了。」
瑪麗亞見到伊麗莎白和羅蘭,顯得格外高興。
羅蘭瞅瞅瑪麗亞,覺得這位「朋友」似乎對伊麗莎白的態度更熱切一些:
她知道瑪麗亞是頂替了「夏洛特」這個角色嫁給柯林斯表兄的。
因此在原著裡作客亨斯福德的,恐怕是伊麗莎白。羅蘭才是順帶的。
但無論如何,瑪麗亞是羅蘭名義上的最好朋友。羅蘭只能打起精神,在瑪麗亞與柯林斯表兄的引導下,參觀教士夫婦共同布置的新婚「愛巢」。
她驚奇地發現,這座房子裡,瑪麗亞和柯林斯各自的活動區域有著明顯的區分——
柯林斯表兄的活動範圍主要在室外,教士小屋後的一大片花園都是他的「領地」。
自從客人們踏入教士住宅的那一刻起,柯林斯表兄就在不斷吹噓著他的花園,百般邀請,想讓伊麗莎白和羅蘭去他的花園看一看。
但最終,柯林斯先生只請到了盧卡斯爵士和他一起前往。
伊麗莎白和羅蘭默契地借口鞋子不方便,都留在了宅子裡,參觀瑪麗亞按照她自己的品味收拾出來的起居室、會客室,帶著飄窗和小陽台的書房。
伊麗莎白和羅蘭齊聲誇獎,說這裡很像「盧卡斯小屋」。這句贊美簡直把瑪麗亞高興壞了。
「承蒙柯林斯先生托付,把內宅都交給了我。我當然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布置。」
「不需要考慮柯林斯表兄的意見?」
瑪麗亞搖搖頭:「當然不需要。他這人呀,除了知道羅辛斯的品味是好品味,其他就一概不懂了。很容易駁倒他的。」
「他不去花園的時候,就在他自己的書房裡待著。」
「我可以在會客室招待我自己的客人,需要寫信或者看書的時候,就去起居室,他不會來打擾我。」
伊麗莎白與羅蘭對視了一眼,都覺得這對夫妻不簡單。
當初柯林斯表兄向伊麗莎白求婚被拒,一轉眼就找上了瑪麗亞。
三天內求了兩次婚,足以證明這位先生的訴求很簡單:找一位願意嫁給自己的姑娘,並與之結婚。
瑪麗亞絲毫沒有介意柯林斯表兄的「閃電」求婚,反而爽快地接受了對方。這證明瑪麗亞的訴求也很簡單:找一位願意娶自己的先生,有正當的職業,有一定的財產和地位,就與之結婚。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雙方的目的都達到了。
同時,因為雙方的目的都十分純粹,因此這一對夫婦過得很融洽,涇渭分明,互不相擾。
在瑪麗亞看來,柯林斯表兄這位「丈夫」,估計就是個大工具人,在瑪麗亞需要「丈夫」的時候使用一下。
在柯林斯表兄看來,瑪麗亞的功能角色恐怕也不過如此。
這對夫妻各取所需,在外人看來,已經是一出相當理想的婚姻。
但是真的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上看待這段婚姻,羅蘭卻不知道:瑪麗亞會不會在人生的某個時刻,為自己當初的抉擇,感到那麼一點點的……意難平。
但她想起了一件事,趕緊向瑪麗亞請求幫助。
她需要使用教士小屋的起居室,來撰寫她的書稿,也需要給留在朗博恩的兩位姐姐去信,報告和出版商初步協商的結果,並請姐姐們繼續幫忙,畫更多插畫稿,撰寫更完整的書稿文字。
「莉迪亞,你說什麼?」
連伊麗莎白都震驚了:「你是說,你和瑪麗她們一起做出來的『種田卡』,經過修改和整理之後,有可能能出版?」
羅蘭笑眯眯地望著姐姐點頭。
伊麗莎白頓時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羅蘭,姐妹倆相擁著轉了一個圈。
在這個時代,一群未出閣的年輕姑娘,竟然能出版一本書——這是叫人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所以伊麗莎白才會如此興奮。
瑪麗亞聞言也高興壞了。她直接跑去了柯林斯先生的書房,把能夠搜羅到的紙張、墨水、羽毛筆……全部找了出來,堆放在起居室裡。就差把柯林斯先生那張山毛櫸木的書桌也搬出來了。
瑪麗亞告訴羅蘭:「盡管用,盡管用……哦我的天哪,我的最好朋友,馬上就要出版一本書……哦我的莉迪亞,我簡直不管相信,你真是太聰明了!」
與朗博恩通信的事也馬上得到了解決。
「你盡管放心,要送信的話很簡單,羅辛斯就有郵差,每天往返倫敦,你需要寄信就告訴我。」瑪麗亞說。
「你住在亨斯福德也不用擔心打擾,每天就在這裡寫書就行!柯林斯先生那裡你不用擔心,我絕對不讓他來打擾你。」
瑪麗亞的話,再次證明了柯林斯表兄的大工具人屬性,哪裡沒用就從哪裡扔出去……
等到柯林斯表兄和盧卡斯爵士回來,先生們立即發現教士小屋變了樣子。
柯林斯的書房就像是被洗劫過一樣,但凡能用的文具都被搬到了起居室裡。
主人立即表達了抗議。
小姐太太們這時全都聚在起居室裡,對於柯林斯表兄的抗議,根本無人理會。
「柯林斯先生,您的表妹莉迪亞,將可能有機會出版一本書,一本至關重要的農書……您難道不對她表示一下支持嗎?」
瑪麗亞被丈夫惹煩了以後,一轉臉就拋出如此令人震驚的事實。
柯林斯表兄也被徹底震住了:如果他沒記錯,他最小的這個表妹,應該是最沒文化、不學無術,連《布道集》都聽不下去的。
但萬一妻子說的是真的,那豈不是……
這位教士先生天生一副見風使舵的脾氣。出版這種事,換做是他自己,肯定是也想都不敢想的。表妹如果真做成了,那絕對是一份值得誇耀的成就。
於是柯林斯表兄立即滿臉堆笑,馬上開口恭維羅蘭,再恭維伊麗莎白,以及朗博恩的貝內特一家,並表示:當初他一踏進朗博恩那座房子,就體會到了那裡深厚的人文氣息——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表妹們不簡單,將來是能出書的。
這位絮絮叨叨的先生一直嘮叨到了餐桌跟前,用來迎接客人的豐盛晚餐才勉強堵住了他的嘴。
晚上就寢之前,伊麗莎白來到羅蘭的臥室裡,拉著羅蘭的手,動情地說:「小妹,今天真是謝謝你。」
羅蘭笑嘻嘻地說:「這有啥可謝的?」
伊麗莎白感慨:「柯林斯表兄大概特別想看到我後悔的樣子。誰知大家全都在關心你出書的事。」
柯林斯先生白天裡的態度就是這樣的,把自家的房子、花園、恩主……誇了又誇,就等著伊麗莎白流露出後悔的神色,悔不當初沒有答應他的求婚。
誰知連他自己的太太都顧不上他,還把他的文具席卷一空,全都拿去招待朋友——羅蘭現在回想起教士表兄的表情,都還覺得好笑。
伊麗莎白正經了一小會兒,立即又轉為活潑,笑著問羅蘭:「你說,要是柯林斯表兄發現了真相:你的這本書其實還在籌備之中,並沒有已經出版,他會不會後悔,為你說了那麼多好話?」
的確,今天柯林斯先生話裡話外,都把羅蘭說成一位大文豪似的。連羅蘭也沒搞清楚,柯林斯先生到底有沒有理解他太太的意思。
「那當然,」羅蘭模仿起柯林斯表兄的口吻,皺著眉頭說,「原以為是個大作家,誰知道竟然只是給佃農們發『種田卡』,這算個啥?」
她模仿得太過惟妙惟肖,令伊麗莎白直接笑倒在羅蘭的床鋪上。
兩姐妹說笑一陣,伊麗莎白就回屋就寢了,臨走時沒忘了囑咐羅蘭:「好好休息,接下來你恐怕要忙一陣子了。」
羅蘭:是呀,她確實會忙一陣子。
但她要忙的,可不僅僅是那本農書的手稿——此行來德比郡,她可是有一個重要任務的:
「梅裡頓南北貨食材行」,打算在肯特郡逐步拓展業務。
羅蘭來到了風景如畫的亨斯福德鄉村,想的可絕不僅是欣賞田園風光——她還有一個任務,送「雞」下鄉。
第32章 傲偏位面32
羅蘭事先打聽過,肯特郡與赫特福德郡很相像,都是一派田園風貌的鄉村,氣候相近,地形甚至比赫特福德郡更平坦,擁有大片大片的農田,連丘陵與樹林都很少見。
也是一個非常適合「種田」的地區。
羅蘭有心把在這一區域引進「梅裡頓三黃雞」的養殖,借更多農人之手,推廣這種優秀雞種。
這樣一來,「梅裡頓三黃雞」的名聲將更加響亮;朗博恩的佃農們,也可以出售他們繁育出的種雞,從而賺上一筆。
但在這之前,羅蘭需要先讓肯特郡的居民了解「梅裡頓三黃雞」的優點才行。
第二天一早,羅蘭向瑪麗亞確認了一下教士小屋有沒有自己的雞舍。答復是真沒有。
看起來柯林斯表兄雖然很喜歡拾掇花園,但也並不是一個熱衷於將園藝轉化為生產力的人。指望他養雞,也真是難為了他。
也幸虧羅蘭沒有直接從倫敦帶「雞」下鄉,而是在亨斯福德找好了可以代養的農戶之後,才將信件送回了「食材行」,讓「食材行」的人送十只「三黃雞」過來。
五天之後,「三黃雞」送到——這些全是剛剛長大、可供食用的鮮嫩肉雞;種雞都還留在朗博恩那裡。
這些三黃雞由農戶幫忙照料,不用羅蘭費神,她只需要找到一個切入點,把這種良種雞宣傳出去就行。
為此,羅蘭專門去了一趟亨斯福德的周末集市。
肯特郡靠海,擁有多佛等幾座重要港口,因此亨斯福德的集市上,舶來的商品也遠比梅裡頓的要多。
羅蘭在這集市上竟然找到了大米——是質量相當不錯的絲苗米,聞起來清香撲鼻。
她開心之下,把這些米全都買了下來,請人先送到教士小屋去。她自己則把出售這種大米的進出口公司名址都記下來,以便日後再次購買。
回到教士小屋,瑪麗亞正望著朋友送來的這種「食材」發呆。
「莉迪亞,這是大米吧?我見是見過一兩次,可是卻從來沒自己做過。」
柯林斯夫婦沒有自己的廚娘和佣人,瑪麗亞早已跟著盧卡斯太太學了一手烹飪——卻完全不知道如何烹調絲苗米。
「這個簡單……朗博恩的福登太太給我看過一張食譜,是說怎麼樣用雞湯來做飯的,我們明天來試一試。」
瑪麗亞一聽就放心了:「福登太太呀,她的食譜一定很棒!」
羅蘭不禁笑了:朗博恩的廚娘名聲在外,就是有這點好處,任誰都不會懷疑。
第二天,瑪麗亞與羅蘭就請鄰人農戶幫忙,宰殺了一只三黃雞,並且借了一口大鍋,帶回教士小屋的廚房。
瑪麗亞給灶台生了火,羅蘭就把整只三黃雞投入鍋內燉煮,雞肉煮到恰到好處便即撈出衝涼。余下的雞湯反復過濾澄清——這次卻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煮飯。
用雞湯煮飯的同時,羅蘭騰出手來,將完全晾涼的三黃雞斬件,還快手快腳地用姜片、蒜末和紅蔥頭用雞油炒香,加點佐料,調了一個蘸醬。
還沒等這一鍋飯煮熟,瑪麗亞就直嚷嚷,連聲說「太香了」。
確實,雞湯的濃香味,混著絲苗米獨有的米香,早已充滿了廚房,並且從這小小一間廚房的門窗裡溢了出去。再加上羅蘭用雞油炒香了紅蔥和蒜蓉,這香味就太霸道了。
「柯林斯太太,親愛的——」
羅蘭正和瑪麗亞在廚房內忙碌著,柯林斯先生突然衝了進來。
他對廚房裡傳出的香味視若無睹,衝進來就把瑪麗亞拉出廚房。
「快摘下你的圍裙,整理你的衣服——哎呦,你這一身的柴火氣味喲——」
柯林斯先生完全無視了妻子的勞動。
這令羅蘭張口就想要懟人。
誰知柯林斯先生對瑪麗亞說了「誰誰誰」現在正在大門口。
瑪麗亞便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把身上的圍裙摘下來,飛快地整理了衣裙,就要跟隨丈夫出門。
她臨走,只來得及留給朋友一個「抱歉」的眼神。
好在米飯已經煮得差不多了。羅蘭沒有瑪麗亞在一旁幫忙,也能應付得過來。
她自行把盛著雞飯的大鍋從灶台上端下來,把醬汁盛在小碟裡。
這時伊麗莎白趕來幫忙,順便將消息告訴羅蘭:「據說是羅辛斯的德布爾小姐。她的馬車在門口。不止是柯林斯表兄,連盧卡斯爵士都出去致意了。」
羅蘭心想:難怪。
她和伊麗莎白一起,透過廚房的一扇小窗向外望,看見教士小屋門外停著一輛低矮的四輪敞篷馬車。一位年輕小姐和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並肩坐在車中。
「那位就是德布爾小姐,陪伴她的是詹金斯太太。」伊麗莎白都打聽清楚了才進廚房來的。
說來也怪,德布爾小姐的馬車一直停在教士小屋的門口,就是沒走。
羅蘭突然有了個想法:「莉齊,你看會不會是這鍋雞飯太香了,德布爾小姐才遲遲不走的?」
伊麗莎白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說:「我看有很大的可能。」
兩姐妹繼續透過廚房的窗戶觀察,羅蘭自言自語:「德布爾小姐看起來好瘦啊,氣色也不太好。真弄不懂她為什麼坐在敞篷馬車上,還在戶外待了那麼久。」
「莉齊,你說,咱們有沒有辦法能把德布爾小姐請進屋,請她吃一點東西?」
羅蘭回頭看看剛剛煮出來的一大鍋香噴噴的雞飯。
伊麗莎白想了想,說:「交給我!」
她說著就提起裙子,走出了廚房。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安排的,過了十分鐘左右,外面果然有了動靜。
柯林斯先生像是迎接英格蘭王太後一樣,把德布爾小姐迎進了教士小屋。
瑪麗亞則低眉順眼地跟在德布爾小姐身後,一直進了屋,才一轉彎,拐到了廚房來,後面跟著伊麗莎白。
在廚房裡,瑪麗亞擦著額頭上的汗說:「真……真是天大的榮幸啊!竟然說動了德布爾小姐進屋坐坐。」
羅蘭暗暗吐舌頭:這要放在22世紀,人與人之間地位平等,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可是現在,柯林斯夫婦,還有盧卡斯爵士,似乎都覺得這很正常。
「莉迪亞,你煮的飯,適合請德布爾小姐品嘗嗎?」瑪麗亞異常局促地問。
「我不大了解府上和羅辛斯的關系,沒辦法替你們做判斷。」羅蘭實話實說。
「但是德布爾小姐……她看上去這麼瘦,臉色又這麼蒼白,確實應該多吃一些,補一補氣血!」
這也是羅蘭的真心話:德布爾小姐看起來確實太弱不禁風了。這樣的天氣裡又在室外待了很久,羅蘭猜她一定是感覺到不舒服了。
又或者三黃雞那無與倫比的香味勾起了她的飢火——總之,德布爾小姐需要吃一點東西了。
羅蘭已經幫瑪麗亞准備好了:
一只裝飾著少許新鮮生菜葉的雪白圓盤上,扣著一碗米飯,米飯顏色金黃,正是用雞湯煮成的。
米飯一旁整齊堆放著切成塊的雞肉——羅蘭深知這些貴族後裔們都是不會自己剔骨的巨嬰,特地撿了已經去骨的雞肉放置在米飯旁。
最後,圓盤上還放了一只小小的淺碟,碟中盛放著羅蘭特地做的蘸醬。事實上,這蘸醬比雞飯還要香味濃郁。
但是瑪麗亞還是很緊張,她的臉色蒼白,端著托盤的手都有些發抖,羅蘭能聽見盤子和碟子之間輕輕撞擊,發出「叮叮叮」的聲音。
「瑪麗亞,放心,這我原本是打算做給咱們自己的,味道一定不賴。」
瑪麗亞聽見羅蘭這麼說,稍許放心。
「還有,你付出了勞動和真心,就算是德布爾小姐,也沒有理由無視你的付出。」
瑪麗亞聽了繼續點頭,臉上多了幾分血色,點頭也點得更堅定了。
「去吧,」羅蘭笑著囑咐,「如果德布爾小姐問起,你就說,這叫三黃雞飯,是按照一個來自南方的食譜做成的,對長年體弱的人格外有益。」
德布爾小姐這麼瘦弱,確實需要吃點好的補一補——藥補不如食補,這個道理,古今中外,無論哪個位面都是一樣。
瑪麗亞「嗯」了一聲,告辭去了。
羅蘭自己也餓了,舀了一碟雞飯,挾了幾塊雞肉,靠在灶台邊自己品嘗了一回——
完美!
這正是著名的海南雞飯,飯是用雞湯煮的,每一粒米都浸潤著雞湯的香氣。而雞肉晾涼之後,雞皮滑彈,肉質細嫩,皮與肉之間,有一層亮晶晶的膠質。
單吃雞肉的滋味略有些寡淡,但是只要蘸上事先准備的蘸醬,立即變得滋味豐盈,香滑入味。
羅蘭自己都沒想到,這一道雞飯竟能做得如此成功——她明明還缺少很多香料與佐料,連醬油都沒有。
但是完美的n3909就是有這種能力,即便缺這缺那,有優質的良種雞在,整道雞飯顯得毫無瑕疵,風味絕佳。
羅蘭和伊麗莎白沒打算出去拜見那位「貴人」,而是繼續留在廚房裡。
無所事事之際,羅蘭去把早先在附近菜地裡采來的一大捧油菜花扔進了一口鐵鍋干炒,炒著炒著,鍋裡就自然而然炒出一汪新鮮清澈的菜籽油1。
她用這些菜籽油煸炒切碎的紅蔥頭,炒干的蔥頭可以長期保存,撒在菜肴或者沙拉上,是不錯的調味品。
這香味實在難以抵擋,連盧卡斯爵士都中途過來了一次,想要看看廚房裡究竟是什麼「好東西」。
終於等到德布爾小姐離開,瑪麗亞端著空盤子回到廚房裡。
她竟然依舊在發抖,盤子和碟子依舊在輕輕地相互撞擊著。
伊麗莎白與羅蘭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憂色,都很擔心:別是出了什麼岔子。
誰知瑪麗亞放下盤子,上前擁抱羅蘭:
「哦我的朋友,多虧有你——我可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可以在自己家裡招待德布爾小姐,請她吃飯。」
羅蘭趕緊問對方的評價。
瑪麗亞搖搖頭:「沒有評價。」
「沒有評價?」
瑪麗亞「嗯」了一聲,看見羅蘭和伊麗莎白流露出驚訝的表情,她突然舒心笑了,說:「但是德布爾小姐把送上的飲食都吃完了。」
羅蘭頓時松了一口氣,伊麗莎白「撲哧」一聲笑了。
——這恐怕是德布爾小姐對食物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少時柯林斯表兄也走進了廚房,將德布爾小姐的優雅高貴與平易近人大大地誇獎了一遍,同時和他的妻子一樣,百般感慨,自己竟然有這種榮幸,能夠用如此低調謙遜的食物招待這樣一位尊貴的小姐。
「親愛的表妹,我對兩位光臨寒舍感到十二萬分的感激……如果不是有兩位表妹出眾的廚藝,我也絕沒有這樣的機會招待德布爾小姐……」
「不過,我最心靈手巧的表妹,我還想請問一句……」
柯林斯先生不好意思地開口,「德布爾小姐屈尊享用的那種……飲食,還有嗎?」
羅蘭笑了:當然有。
這一下皆大歡喜,教士小屋裡,主人和反客為主的客人們一道享用了美味的雞飯。
盧卡斯爵士贊不絕口,柯林斯表兄則一早忘記了「貪食」是一種罪孽,在三五分鐘之內,直接光盤,並且流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
「親愛的柯林斯太太,請您一定要把這道菜的菜譜整理好。」
柯林斯表兄提醒妻子:「雖然羅辛斯的廚子比您的手藝要高明百倍,但是您這道菜也算是別有風味。我相信德布爾夫人一定會考慮從您這裡借鑒一回菜譜的。」
瑪麗亞連忙望著羅蘭:「好莉迪亞,我可以嗎?」
羅蘭笑了:「當然可以。」
「不過,我還是想提醒表兄一句,就算是府上向羅辛斯進獻了這道『三黃雞飯』的做法,德布爾小姐可能還是會時不時大駕光臨,屈尊品嘗這道菜品的哦。」
僅僅拿到菜譜是沒有用的——這道菜的真正秘訣在於全英格蘭獨一無二的材料,梅裡頓三黃雞。
目前在整個肯特郡,這種材料也只剩九只。
而這正是羅蘭的目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肯特郡的人遲早能「吃出」不同。
有需求就能催生產業,像羅辛斯這樣的大莊園求購梅裡頓三黃雞,相應的養殖產業就能在肯特郡逐漸發展起來。
柯林斯表兄大約以為羅蘭在真心恭維,誇他和羅辛斯的關系好,臉上仿佛樂開了一朵花。
而「三黃雞飯」的食譜第二天就被送到了羅辛斯——據說德布爾小姐身體不太好,食欲不佳。昨日在教士小屋,是她頭一回胃口大開,吃掉了整整一份雞肉與米飯。
德布爾夫人心情大好,在咨詢過大夫之後,確認雞肉確實對德布爾小姐有益,立刻決定羅辛斯也要隔三差五地做這種食物,給德布爾小姐滋補身體。
羅蘭聽說之後,在心裡暗暗倒數:德布爾夫人還有幾天會親自上門,探索這道「三黃雞飯」的奧秘?三天、兩天、一天……
出乎羅蘭的意料,上門的不是德布爾夫人,也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外甥。
當瑪麗亞認出來人之後,又驚又喜,趕緊去招呼羅蘭和伊麗莎白:「伊萊扎、莉迪亞,看看是哪位先生專程來拜訪你們了。」
「達西先生?」
伊麗莎白忍不住橫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羅蘭早先的預言竟然實現了,她們真的在肯特郡見到了達西先生。
羅蘭卻笑嘻嘻地心想:這裡既沒有賓利小姐,又沒有威克姆先生……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應該可以無人打擾地好好相互了解一下,談一把戀愛了吧?
達西先生卻苦笑著開口:「事實上,今天我是受人之托,來請莉迪亞小姐幫忙的。」
視線頓時全部集中在羅蘭身上:是什麼,能讓達西先生紆尊降貴,到教士小屋來請莉迪亞·貝內特這樣的姑娘幫忙?
「教士先生,前兩天羅辛斯從府上討走了一張菜譜。」達西先生轉向柯林斯。
柯林斯表兄聽見尊貴的達西先生竟然對他如此客氣,笑得雙眼眯細成一條縫。
「敝表妹前日裡曾經在府上品嘗過這道菜,之後便念念不忘。姨母愛女心切,特地向府上討的菜譜。」
「但是羅辛斯的廚子按照菜譜做出來的,敝表妹卻始終覺得和在府上吃到的味道不同。」
柯林斯立即回頭看向他的妻子:「哦,柯林斯太太,你送給羅辛斯的菜譜,會不會有什麼遺漏?」
瑪麗亞驚訝不已,一頭看看達西先生,一頭又看看羅蘭。
達西先生連忙搖手解釋:「不不不,教士先生,千萬不要懷疑尊夫人的菜譜。敝表妹也說了,做法和她嘗到的一模一樣,但就是……沒有府上嘗過的那個味道。」
「這令我回想起了從前,同樣的事,在內瑟菲爾德也發生過。」
羅蘭已經笑起來了,她也想起來了——朗博恩曾經有過一道招牌菜鹽焗雞,方子也同樣給過內瑟菲爾德。
「內瑟菲爾德的廚子也號稱技藝絕佳,曾經向朗博恩的廚娘討要過一份菜譜。」
「但是,無論內瑟菲爾德的廚房怎麼嘗試,我們都覺得不是在朗博恩嘗到的味道——」
達西先生描述了內瑟菲爾德的過往,余人都覺得和眼下的情形一模一樣。
於是達西揭曉了謎底:「最後才發現,是食材不一樣所致。」
沒有優質的梅裡頓三黃雞,哪怕用完全一樣的做法,加入完全一樣的佐料,做出來的風味也會大有差別,遠遠不及。
「因此,今天我到府上來,除了誠摯邀請各位去羅辛斯作客以外,還想請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指點迷津:這肯特郡,究竟哪裡才能找到,能與教士先生府上菜肴媲美的珍貴食材。」
達西先生鄭重邀請,鄭重請教。
第33章 傲偏位面33
面對達西先生的邀請,羅蘭倒真的不好推脫了。
畢竟這位先生是第一個目光如炬,看穿食材行是由她操持的人。
考慮了片刻,羅蘭說了實話,她現在總共有九只名品「梅裡頓三黃雞」,大老遠地帶來,原本是送給朋友瑪麗亞的。
她剛說到這裡,柯林斯表兄就馬上表示:柯林斯太太消受不起這些美味,理應都送往羅辛斯,供凱瑟琳夫人支配。
柯林斯先生話還沒說完,就被羅蘭狠狠地瞪了一眼。
羅蘭的眼神太過凶悍,柯林斯先生一見就嚇得膽戰心驚,當場住嘴不敢再說。瑪麗亞有朋友支持,膽氣也壯起來,一時也用責備的目光看著丈夫。
羅蘭帶來給瑪麗亞的禮物,憑什麼由柯林斯先生支配?
達西先生則當場表示:既然都是羅蘭帶來的,自然該尊重羅蘭的意見。他只需要羅蘭指點一下材料的來源就行。
羅蘭略思考一下,決定贈送先兩只「三黃雞」給羅辛斯的廚子——至少要讓德布爾小姐確認一下確實是她嘗過的味道才行。
然後她據實以告:「達西先生,據我所知經營這種食材的食材行,現在在倫敦剛剛開設了一個代理點。食材行有心向肯特郡出售『三黃雞』,也在物色農戶,想要合作,在肯特本地飼養。」
話一說開,一切就都簡單了。
達西先生向羅蘭討要了她食材行代理人的地址,之後會安排羅辛斯的管事前去聯絡。
既然德布爾小姐對三黃雞做成的美味如此喜愛,德布爾夫人又確認這對她女兒的身體有益,那麼羅辛斯就少不了會安排農戶,購入雞苗,飼養並消費。
以後在肯特郡,羅蘭完全不用親自過問,三黃雞的生意,就能像在朗博恩那樣,按照她的想法推廣開來。
當然,這些都是長遠的計劃。
眼下羅蘭和二姐伊麗莎白需要應付的,是兩天後去羅辛斯作客的事。
為了這件事,柯林斯夫婦和盧卡斯爵士一直都在惴惴不安。瑪麗亞一直在幫朋友策劃,去羅辛斯應該穿什麼,戴什麼顏色的帽子。
相反,伊麗莎白和羅蘭都泰然自若,各自忙各自的。
羅蘭寫給朗博恩的信已經有了回音,瑪麗和基蒂都為從出版商那裡得到的好消息而振奮鼓舞。
大家在信中重新分配了一下工作,羅蘭和伊麗莎白在肯特,瑪麗和基蒂在赫特福德,一家人在兩地,分頭開始了撰寫和整理書稿的工作。
至於去羅辛斯作客,羅蘭只當它是忙碌的「寫書」生活中的一項消遣而已。
畢竟她是一個來自22世紀的現代人,她從不認為德布爾夫人比自己高貴,因此見到羅辛斯的煌煌大宅,也只是覺得不錯而已,並未顯出任何誠惶誠恐的模樣。
柯林斯先生因此十分不滿。
「親愛的表妹,我需要提醒你,羅辛斯可是全英格蘭最宏偉壯麗的莊園,而凱瑟琳夫人是據本人所知,全英格蘭最有氣度、最仁慈的貴夫人。」
羅蘭向這位沒有眼力勁兒的表兄笑笑:「柯林斯表兄,我想提醒您,這話當著凱瑟琳夫人的面說說也就罷了,可不要當著那位外甥的面說。我聽說達西先生的彭伯利莊園,也很宏偉壯麗呀。」
「啊呀!」柯林斯先生立刻自悔失言,「表妹,幸虧有你提醒。」
羅蘭繼續笑:「至於貴夫人麼,宮裡還有王太後、王後呢。」
柯林斯先生額頭上出汗,一面聽一面點頭,連聲應「是」。
伊麗莎白這時正好站在羅蘭身邊,哭笑不得地聽妹妹和表兄鬥嘴,玩笑開得不亦樂乎,偏偏柯林斯表兄把羅蘭說的一切都當真……
到了羅辛斯,達西先生代替主人出來迎接——這倒令人忍不住聯想。
羅蘭早在赫特福德郡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德布爾一家與達西一家確實是關系非常密切的親族,沒准長輩們有讓孩子們彼此聯姻的打算。
達西先生向眾人問好之後,特地趕到羅蘭身邊,小聲告訴她已經聯系上了「食材行」的代理人,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請她不用擔心。
隨後,達西先生向伊麗莎白問安,並且陪伴她走進羅辛斯的大宅。
羅蘭跟在達西先生身後,聽著他和姐姐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心裡竊喜——這段時間她可以好好觀察一下這兩位的感情進展,沒准伊麗莎白在回朗博恩之前,就能收獲達西先生的求婚呢?
一行人在達西先生的帶領下,走進一間金碧輝煌的會客室。會客室的牆上掛滿了金色邊框的肖像畫,全身的,半身的……羅辛斯的先人們正姿態莊嚴地窺探著畫外的世界。
偶爾能見到一兩幅畫風清新的風景畫混跡其間,卻都是畫幅極小的小品,讓人看了總覺得不過癮。
客人到時,凱瑟琳夫人母女正坐在沙發上。
安妮·德布爾小姐屈尊站起來迎接羅蘭她們,凱瑟琳夫人則像是接見臣民的女王,端坐著半點兒沒挪窩。
羅蘭留意了一回安妮·德布爾小姐。
如同她上次在教士家的廚房裡遠遠見到的,安妮小姐是個相當瘦弱的姑娘,臉色也不好看。
但這一次見面,羅蘭卻覺得安妮小姐的氣色「好了一點」,臉上稍許有些血色了。
在她身邊,瑪麗亞心直口快地大聲說:「德布爾小姐,您看起來精神好極了,臉色十分紅潤。」
坐在沙發上的凱瑟琳夫人立即得意大聲笑起來:「柯林斯太太,你也這樣覺得嗎?真是要感謝上次你家的邀請,安妮現在覺得胃口好多了。」
羅蘭聞言,頓時唇角彎彎,心裡十分滿足。
安妮小姐看見了她的笑容,也稍許有了幾分笑模樣,衝羅蘭略點了點頭,又坐回沙發上。
這時賓主才紛紛入座談話。
少時,羅辛斯的管家用一只小推車,將下午茶的茶點推了上來。
下午茶的點心被盛放在一座三層托盤的架子上,每一層盛放的內容不同,由上至下分別是三明治、糕點和司康。
三明治按照餡料不同被區分開,總共有三五種。這些三明治被切成二指寬、一指長的大小,方便人取用。
司康是剛剛烤出的,似乎還冒著熱氣,搭配新鮮制成的果醬,十分誘人。
下午茶的茶點一經推出,凱瑟琳夫人立即大聲宣布:「都來試試,這可是從英格蘭宮廷傳出來的下午茶。」
她話音剛落,柯林斯先生立即開口,接著夫人的話茬,大加吹捧。
不多時,他的岳父,盧卡斯爵士,也反應過來,和女婿一唱一和,兩人合力,將這種三層下午茶吹上了天。
凱瑟琳夫人聽見了這種令人肉麻的吹捧,大約覺得入耳十分舒服,一邊聽,一邊微笑著點頭。
羅蘭沒說話,與伊麗莎白相視一笑。
她們都知道這種下午茶的「首創」是在朗博恩,三層架子是羅蘭想出來的,三明治是瑪麗從游記上看到的,其他點心都是廚娘按照傳統配方做出來的。
羅辛斯的下午茶和朗博恩的一模一樣,不可能是巧合。
但主人既然如此自豪地拿出來招待客人,就也實在沒什麼「戳穿」的必要,大家和和氣氣地享用一頓就挺好。
達西坐在羅蘭和伊麗莎白對面,安妮小姐的身邊。他見到了羅蘭和伊麗莎白之間的眼神互動,略想了想,便開口問凱瑟琳夫人:「您知道宮裡是什麼時候開始流行這種三層下午茶點的嗎?」
凱瑟琳夫人被外甥逗起了談興,頓時開始了滔滔不絕:
「去年聖誕節之前。今年二月我去了一趟倫敦,見了見朋友。當今王太後的首席女官和我最為要好,聊天的時候提起了這個,承蒙她專門給了我配方和這種架子的草圖。這麼一套,是我在倫敦專門定做的……」
達西先生頷首:「原來是去年聖誕節之前啊!那就說得通了。」
「去年秋天我離開了赫特福德郡,前往倫敦,和一個朋友提起了在赫特福德郡嘗試過的下午茶。」
「赫特福德郡?」所有人都驚訝了。
瑪麗亞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敢說,只好轉向羅蘭,望著她。
「那個朋友負責管理宮廷事務,曾問過我民間有什麼新鮮的飲食,我就把這種三層下午茶轉告給他——看來,他確實將之引入宮廷了。」
凱瑟琳夫人睜圓了眼睛:「什麼?」
這位夫人年輕時或許曾經好看過,但現在她睜圓了眼,確實很有威懾力,有點凶神惡煞的模樣。
不過,想像一下,這位夫人引以為傲的「宮廷」下午茶,事實上卻源自民間——羅蘭可以理解,凱瑟琳夫人心裡肯定不舒服。
達西先生卻頂住了壓力,誠實地說:「這種進入宮廷的下午茶,我是在貝內特小姐家第一次吃到的。」
「算起來,那已經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貝內特家用來招待客人的下午茶,竟然比宮廷還早——這個事實讓柯林斯先生和他的岳父都驚呆了,不知該繼續誇下去,還是別再提這茬的好。
瑪麗亞露出了然的神色。
安妮小姐微微點頭,似乎在說「果然如此」。
——能做出美味的雞飯,下午茶應該也不在話下。
而凱瑟琳夫人震驚了許久,突然,她那兩道精心畫就的細眉斜斜地向上挑起,這位夫人神色不善地盯著羅蘭和伊麗莎白,問:「原來,兩位小姐認識我的外甥,還邀請他去府上吃過飯?」
羅蘭和伊麗莎白都平靜地點頭,神色裡對凱瑟琳夫人的震驚表示不解。
凱瑟琳夫人想了想:「那麼,這種三層下午茶,難道是你們家先想出來的?」
伊麗莎白扭頭看了看妹妹,說:「是我妹妹先想出來的。」
凱瑟琳夫人頓時斜眼打量羅蘭,上上下下將她看遍了,才問:「這麼說來,莉迪亞·貝內特小姐,你是一位才女了?」
羅蘭聽出了來者不善的意味,剛想開口說:「不敢當」。
凱瑟琳夫人卻像是連珠炮似的把問題都拋了出來:「既然如此,你會什麼演奏樂器嗎?你會唱歌嗎?舞蹈呢,繪畫呢?你寫不寫詩?……你們姐妹的家庭教師是哪一位夫人,她有名嗎?除了你們,她還執教過哪家的閨秀?」
「如果你什麼都不會,你又有什麼資格,稱自己為『才女』?」
羅蘭:?……我可沒有稱自己為才女啊?
她閉口不言,免得為這位夫人在沒來由的怒火上繼續澆油。
誰知瑪麗亞在一旁冒出一句:「可是……莉迪亞她……她可能很快就要出版一本書了呀?」
凱瑟琳夫人:……!
坐在夫人身邊的安妮小姐,看待羅蘭的眼神也立即有所不同。
伊麗莎白坐在羅蘭身邊,點著頭說:「確實如此。」
「雖然,我們家從來沒有請過家庭教師,我們姐妹每個人的發展全憑各自的興趣……不是所有人都會彈琴,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畫畫,但是……」
伊麗莎白特地吊了一下所有人的胃口,頓了頓,這才繼續往下說:「但是,的確,我妹妹也許很快就能出版一本書了。」
凱瑟琳夫人繼續睜圓她的眼睛,估計她實在是沒辦法理解,一個既不會畫畫也不會彈琴,家裡也從來沒請過家庭教師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做到能夠出版一本書的。
達西先生也願意出面為羅蘭證實:「確實如此,我在倫敦和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見了一面,他就是願意為貝內特小姐提供出版機會的人。」
有達西先生幫忙做的這個注腳,凱瑟琳夫人就算是不信也不行了。
「好吧,我姑且承認你是……」
「不,我不是,」羅蘭終於開口了,「夫人,我不是什麼才女。我只是在自己專攻的領域裡有些許心得,並且想要將之分享的一個普通人罷了。」
整個位面裡,關於農事和園藝這個領域,沒有人比她知識更廣博,也沒有人比她更樂於親手實踐。
此外,無論是下午茶,還是各種名菜的菜譜,無論是種苗種雞,還是種植的方法,她都毫不藏私,願意分享,帶著更多的人共同致富。
但是對於羅蘭而言,別人怎樣看她她並不在意,她自己覺得這樣的人生更有意義,她樂意去追求這樣的目標罷了。
凱瑟琳夫人聽見羅蘭自己開口,才緩緩地點了點頭:「你是一個挺有自知之明的姑娘……」
這回,連一直安靜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安妮小姐,都忍不住揚了一下嘴角,險些笑出來。
為了達西先生的面子,羅蘭和伊麗莎白都使勁忍住了,不敢露出什麼異樣表情——她倆正坐在凱瑟琳夫人的對面。
而凱瑟琳夫人的兩個「應聲蟲」:柯林斯先生和盧卡斯爵士馬上同聲稱贊羅蘭的「自知之明」。
達西先生只能微微點頭,向羅蘭和伊麗莎白致意,感謝她們周全凱瑟琳夫人的面子。看來,這位紳士已經自覺欠她們一個人情了。
話題隨即轉移開,伊麗莎白被凱瑟琳夫人指使去打開了客廳一角的鋼琴蓋,為大家演奏「一點音樂」。
凱瑟琳夫人聽見伊麗莎白的演奏,立即想起了外甥女喬治安娜·達西,大著嗓門問達西先生:「喬治安娜可好?她現在應該有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那麼高了吧?」
羅蘭在一旁安靜坐著,聽達西不緊不慢地回答。
「夫人,喬治安娜很好,她現在已經有莉迪亞·貝內特小姐那麼高了。」
羅蘭比二姐還要略高一點點。
「對了,喬治安娜和莉迪亞·貝內特小姐剛好同年,我一直有心介紹她們兩位認識……」
達西先生一旦談論起喬治安娜來,那簡直是三句話不離羅蘭。
羅蘭一邊聽一邊想:她好像有點兒明白,為啥達西先生這麼照顧她了——自己可能確實和喬治安娜各方面都比較相像。
由此可見,去年內瑟菲爾德那場舞會,達西先生是真的錯把她認成是自己妹妹了。
可是被達西先生頻繁提及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隨即羅蘭感受到了,達西一面說著,凱瑟琳夫人的銳利眼刀一把又一把,不斷朝自己這邊擲過來。如果眼光真的能傷人,她早就遍體鱗傷了。
看來傳言是真的,凱瑟琳夫人早就把這個外甥看成是了未來的女婿,見到達西與羅蘭很親近,老夫人心裡自然不樂意。
您誤會了,夫人!——羅蘭很想向凱瑟琳夫人澄清:達西先生只是把我當作又一個妹妹而已。
不過……可能這樣也好——羅蘭轉念一想:有她在這裡做擋箭牌,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應該就能有一段不受外界打擾的時光。
於是,當伊麗莎白演奏完畢,回到妹妹的身邊時,剛好看見羅蘭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臉上寫著四個大字:「向我開炮」。
在羅辛斯的這一頓晚飯,羅蘭吃得險像環生,賓主險些不歡而散。
但到了最後,凱瑟琳夫人還是對羅蘭流露了些許善意:
不是因為她老人家突然大發慈悲,轉了性子,而是因為羅蘭提起了她手裡還有一些食譜,據她所知,特別適合給安妮小姐滋補身體。
僅僅是為了女兒的健康著想,凱瑟琳夫人竟然當場放下了全部傲慢與姿態,接受了羅蘭的建議,並且和顏悅色地與羅蘭握手。
為此,柯林斯先生照例又將凱瑟琳夫人的愛女之心大肆褒揚了一通,賓主雙方這才友好告別。
第34章 傲偏位面34
盧卡斯爵士在亨斯福德只住了一周的時間。他確定女兒有了一個不錯的歸宿,就放心地回赫特福德去了。
羅蘭在亨斯福德的日子過得很愉快。
鑒於柯林斯先生只是個「大工具人」的角色,她們姐妹日常與瑪麗亞相處,就仿佛還是昔日親密無間的閨中密友。
可憐的柯林斯先生,只能日復一日,把閑暇都貢獻給教士小屋的花園,連和妻子說句話、喝杯茶的工夫都沒有。
羅蘭在忙於整理書稿的同時,每天都會和伊麗莎白出門散步,飽覽肯特郡柔美的鄉間風光。
她們時常在散步時遇到達西先生,剛開始還像是巧合,後來就更像是約好了一樣。
達西先生在陌生人面前總是寡言少語、不苟言笑,與貝內特姐妹熟悉之後,卻漸漸顯出他健談風趣的一面。有這位先生的陪伴,羅蘭和伊麗莎白都覺十分舒心。
這天他們一起散步時,剛好經過羅辛斯的花園。
專門供園丁進出的小門大開著,幾名建築工人模樣的人正在進進出出。
羅蘭看了一眼他們的制服,頓時「咦」了一聲,說:「這是伍德先生的建築公司?」
達西先生點點頭:「凱瑟琳夫人打算在花園裡建一座玻璃房。現在這種建築在東南一帶相當流行,很多人都選擇在花園裡興建這種新奇的建築。伍德建築公司是最擅長建玻璃房的建築商。」
他話音一落,三個人相互看看,全都笑了起來。
——大家都想起了朗博恩的那兩座「大溫室」。
「不過凱瑟琳夫人並不打算建溫室,她就是希望有個能在寒冷天氣裡遮風避雨、又不妨礙她欣賞花園風景的茶室罷了。」
羅蘭心想:這也正常。豪門大戶裡的貴婦人們無須為生計煩憂,也不必琢磨田地裡該種植些什麼。在自家花園裡搭一座溫室,自然是為了風雅與享受。
無論是大型溫室,還是小規模的花園玻璃房,經過羅蘭的指點,建築商都可以方便快捷地搭建。
看來,伍德先生的建築公司,應該能在這項產品上大賺一筆。
誰知有一名建築工人剛好停下腳,看了看站在路邊的羅蘭,突然伸手指著她:「您……您是……梅裡頓的……」
羅蘭也認出來人:「你是湯姆對嗎?抱歉我不記得你的姓氏了。是,我來自赫特福德郡的貝內特家,你曾在我家幫我建造過大溫室。」
湯姆一拍腦門:「對,貝內特小姐!」
他面露喜色,但隨即又想起什麼,大喊一聲:「這可壞了!」
「伍德先生去赫特福德郡找您了,可是您竟然來了這裡……這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伍德先生找我?」
這回輪到羅蘭吃驚了。
溫室建成已經有一段時日,羅蘭也沒有提出需要維修保養,為什麼建築商會急著找她?看湯姆的模樣,這事兒好像還很急。
「不用擔心,」達西先生提醒羅蘭,「如果建築商去朗博恩找您,您的家人一定會指點他來亨斯福德。」
「如果真是急事,他應該很快會趕來肯特郡的吧?」
兩天之後,羅蘭坐在教士家的會客室裡,面對建築商伍德先生,心想:達西先生真是個預言家。
「貝內特小姐,」伍德先生一路風塵僕僕地趕來,見到羅蘭就直入主題,「請原諒我冒昧打擾,我來是為了那項組裝溫室與玻璃房的技術……」
「那項技術……我不是已經寫了授權書,授權您使用了嗎?」羅蘭很驚訝。
「事實上,我是特地趕來,想請您趕緊就這項技術申請專利的。」
伍德先生說起這事,頭上直冒汗。
「有人正在倫敦就這項技術申請專利,一旦他申請成功,不止所有的技術使用方要向專利持有人上繳使用費,他還可能隨時對之前的技術使用方追繳使用費,甚至是罰金、訴訟……」
「我們建築業的利潤率非常低,工人又辛苦。如果還需要補繳專利使用費,那我,我就只能……申請破產了。」
羅蘭震驚了:竟然還能這樣?
伍德先生的反應充分佐證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也證明了對方所要求的「專利使用費」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幾鎊幾十鎊,而是一個大數目,天價。
她當初只是一時心軟,不想獨占這項技術——畢竟這技術不是她先想出來的,她沒有理由壟斷這項技術。
可是這個位面和現實世界一樣存在激烈競爭,她存了善念,沒有率先注冊專利,別人卻選擇了搶注,壟斷技術,並據此斂財。
「在您看來,我如果現在申請專利,有機會在競爭對手之前,申請成功嗎?」
羅蘭神色肅穆,在伍德先生提到「破產」二字的時候她就下了決心——總不能因為人家幫她建了兩座溫室,就害得人家破產吧?
但凡還有希望,她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這項專利。
「太好了!」
伍德先生長舒了一口氣,掏出手帕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說:「英格蘭的法律規定,對方申請專利時,您可以提出異議。」
「如果您能夠證明,您使用這項技術在先,而對方又拿不出證據反駁,那麼這項專利將轉至您的名下。」
「最早使用這項技術的,是朗博恩的大溫室。」羅蘭說。
「是的,」伍德先生點頭確認,「只要您能找到幾位德高望重,或者是地位卓越的人士為您證明,他們在去年夏天就見證了那兩座溫室的建造。您就有希望獲得專利審核委員會的認可。」
「德高望重、地位卓越的人士?」
羅蘭想了想說:「好,我這就去寫信。」
伍德先生旋即告辭,表示他會在倫敦等候音訊。但凡有任何需要他幫助的地方,請貝內特小姐盡管開口。
羅蘭送他出了教士小屋,立即回去寫信。她首先要聯絡的人是梅裡頓的菲利普斯姨夫,請他推薦一名熟悉專利申請的各類材料,和專利審核委員會打過交道的律師。
至於「德高望重、地位卓越」,羅蘭先想到了自家老爹和鄰居盧卡斯爵士。
她剛想動筆,卻想到了別的人選,趕緊去找到伊麗莎白:「莉齊,能陪我去一趟羅辛斯嗎?我有急事要找達西先生。」
「找達西先生?」伊麗莎白十分好奇,當即陪她一起去了。
達西先生聽她說了前後原委,也十分吃驚:「竟然有這種事?」
「貝內特小姐,請你不要擔心,我在倫敦還算是有幾位朋友,也認識專利審核委員會的人,我完全可以幫你去打聽一下這件事。」
「你需要我為你證明溫室的建成時間,也沒有問題。」
「我還可以說動賓利先生,請他一起,為你做證明。」
羅蘭和伊麗莎白都面帶感激,望著達西先生。她們都知道,達西和賓利之間的關系有點微妙。達西先生卻願意幫羅蘭這個忙,主動去聯系賓利。
「但是,小姐,我想再次向您確定一下——您是真的想要以自己的名義,申請這項專利嗎?」
羅蘭抬起頭,望著達西,眼光裡帶著疑問。
「我的意思是說,之前……很少有女性成功申請到專利,尤其還是這樣,技術型專利。我擔心你到時需要面對委員會的質詢,屆時會有很大的壓力。」
「英格蘭的法律裡有寫明,女人不能持有專利嗎?」
羅蘭問達西。
達西先生笑了,搖了搖頭。
「我不怕壓力。」
羅蘭坦蕩地回答:「這種技術我很了解,清楚它的每一個細節。朗博恩的溫室建造起來的時候,我也全程在場。無論面對什麼樣的質詢,我都不怕。」
「原先我沒有申請專利,不是因為我是女人我不敢,而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壟斷這項技術並靠它盈利。」
「但現在我明白了,我應該去申請這項專利,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夠使用它。」
「得到這項專利之後,我會授權像伍德先生這樣的建築商免費使用這項專利。」
達西先生雙手輕輕一拍,點頭贊道:「這太好了。這件事我也會轉告建築商的公會,他們聽見這個消息,也會向審核委員會游說的。」
「既然如此,貝內特小姐。您就安心住在亨斯福德,閑暇時准備一些相關的文書,」達西站起來,向兩位小姐告辭,「我看我有必要去一趟倫敦了。」
達西先生果然離開羅辛斯,去了一趟倫敦。
凱瑟琳夫人聽說達西先生見過貝內特家兩位小姐之後,立即動身趕去了倫敦,簡直大發雷霆。
教士一家接連一周都沒有接到邀請去羅辛斯作客。
柯林斯先生惶惶不可終日,幾次試圖勸說伊麗莎白和羅蘭一起去羅辛斯,向凱瑟琳夫人陪個不是,都被妻子瑪麗亞懟回去了。
瑪麗亞擺出的理由也很簡單:達西先生自去倫敦辦事,定然是紳士們有事務要處理,與羅蘭她們又有什麼相干?
這時候羅蘭巴巴地跳出去道歉,正好坐實自己心虛——這種事是絕不能做的。
柯林斯先生一想也有道理,他也說不過妻子,唯有天天祈求達西先生能趕快回到羅辛斯,親自熄滅凱瑟琳夫人的怒火。
好在一周之後,達西先生回到了羅辛斯,帶回了好消息。
他打聽了一下競爭對手的進度,確認羅蘭現在提交申請還來得及。
屆時羅蘭只要按照規程,將所有的申請文件都准備好,在提交時附上幾位紳士的書面證明,證明她的溫室最早建於去年夏天——剩下的,就要看對方能不能提交更早的證據了。
現在羅蘭已經收集到了父親和盧卡斯爵士的書面聲明,以及建築商喬治·伍德的證明信。另外,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都已經答允寫信給專利審核委員會。
只要對方不比羅蘭早,那麼這項專利最終就會落到羅蘭手裡。
「貝內特小姐,我在賓利先生那裡,還聽說了一個消息。」
達西告訴羅蘭:「你的競爭對手,現在看起來好像是……喬治·威克姆。」
羅蘭:?!
據達西解釋,想要搶注這項專利的人,雖然不是威克姆本人,但是有威克姆在背後指使。如果專利注冊成功,獲益也將是威克姆先生占大頭。
「賓利先生傳來的消息?」
「是的。」達西先生點點頭。
達西和賓利已經恢復了舊日的友誼。而賓利先生則他從威克姆先生那裡打聽到的內情全都告訴了達西。
羅蘭:……賓利先生這還真是「所有人的朋友」啊。
既然幕後之人是威克姆,整件事就都說得通了。羅蘭還記得威克姆站在朗博恩的溫室外面,拍著柱子詭笑的場面。
搶注專利這種事,「龍傲天」的確做得出來。
「威克姆有沒有可能是從建築商那裡盜取了這項技術?」達西皺著眉頭問羅蘭。
「不,他不需要盜取——」
羅蘭清楚威克姆的底細:他也來自位面之外,農業種植威克姆學不來,但這種以構件的方式蓋房子的技術,對威克姆來說應該挺簡單的。
「既然這樣,貝內特小姐,那您一定要提供詳實的技術細節,確保不會輸給對方。」達西嚴肅地提醒——
「我會盡全力!」
這樣一來,羅蘭立刻忙碌百倍。
她既想在夏天結束之前,完成答應出版商的書稿,又想盡快完成專利的申請——這樣才能保證倫敦的建築商不至於破產。
於是她不再有出門散步的時間,幾乎每天從睜眼開始,就在教士小屋的起居室裡忙於「著述」。
這樣一來,時常出門散步,並且偶遇達西先生的,就只有伊麗莎白一個了。
也不知這位外甥是怎麼勸說的,沒過多久,凱瑟琳夫人的怒氣終於消散,再次邀請教士一家去羅辛斯吃飯。
偏巧這天伊麗莎白有點不舒服,羅蘭也不想在羅辛斯應酬浪費時間。姐妹倆就決定留在教士小屋裡。
伊麗莎白打算在起居室看點書,打發時間。
而羅蘭把她的文稿都搬去了柯林斯表兄的書房,在那裡繼續寫稿。
她寫得太投入了,書房外有任何動靜都不知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種田」和「建築」雙料技術文稿中抬起頭來,她聽到了外面有位男士的聲音——不是柯林斯表兄。
羅蘭打開了書房的門,頓時看見伊麗莎白和達西兩個人,雙雙站在教士小屋的門口說話。
這兩位一見到羅蘭,雙雙紅了臉,站在那裡,都不做聲。
然而羅蘭最擅長打岔,她當即向達西先生打招呼:「感謝您來探視我姐姐。」
達西:「啊,是呀,聽聞令姐身體略有不適……我正好來探視……」
伊麗莎白的臉也漲紅了,像是一塊粉色的綢布。羅蘭一打岔,她反而鎮靜了一些,大大方方地向達西先生屈膝行禮:「感謝您的關心,我只是略微有些頭疼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
達西有些語無倫次,趕緊向兩姐妹告辭。他臨走時看了羅蘭一眼,羅蘭准確捕捉了眼神裡的含義:——求助,達西這是在求助呢。
羅蘭:我也得鬧清發生了什麼才好幫忙呀!
她送走了達西先生之後,先有條有理地把留在柯林斯書房裡的書稿都收好了,一切都收拾停當了,她才回到伊麗莎白身邊坐好。
「莉齊,堅持一下,表兄表嫂他們很快就要回來了。」
伊麗莎白聽見,趕緊坐正了身體,表示:「我沒事!」
她倆准備的正是時候,伊麗莎白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了響動。柯林斯夫婦回來了。
瑪麗亞見到兩姐妹都在起居室裡,稍稍松了一口氣,說:「伊萊扎,你還在這裡等著做什麼?你看你,臉紅紅的,別是發燒了。」
「莉迪亞,還不快來,我們一起把伊萊扎扶回房去休息。」
羅蘭正求之不得,她謝絕了瑪麗亞的幫忙,自己把伊麗莎白送回臥室,兩姐妹總算有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間,可以說說話了。
伊麗莎白坐在床鋪上發起了呆。
羅蘭在她身邊坐下,湊到伊麗莎白耳邊問:「達西先生……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伊麗莎白一呆,猛地轉過頭來:「你怎麼知道的?」
她不打自招,只能在羅蘭的追問之下,把早先達西先生和她單獨相處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果然是一場求婚!
「他說,已經愛上我很久了。」伊麗莎白至今依舊感到震驚,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羅蘭扁嘴:果然,當事人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
「但是他也歷數了咱們家許許多多的不利條件——爸爸的財產不夠多,我們姐妹沒什麼嫁妝,舅舅和姨夫的職業不夠體面……小妹,你說說看,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傲慢的家伙嗎?」
羅蘭啞口無言。
相較於伊麗莎白,她更了解達西先生的脾氣:這位其實是太實誠了,主動把自己的全部心理活動和盤托出——誰知起到了反作用。
這些「顧慮」,非但沒有向伊麗莎白證明他的勇氣與決心,反而冒犯了伊麗莎白。
「那……莉齊,我知道你肯定沒答應他,但你都和他說了些什麼?」
伊麗莎白總算回過神來,回想了一會兒,才答道:「我先問了他,有沒有向賓利先生隱瞞簡在倫敦的事。」
「他的回答和你說的一樣,之前他一直不在倫敦,自然無從隱瞞。這次去倫敦,他又太匆忙了,忘記向賓利提起簡的事……」
但這個解釋顯然不能讓伊麗莎白感到愉快。
「然後我又問了他,關於威克姆先生的事,問那些關於他苛待威克姆先生的傳聞,是不是都是真的……」
說到這裡,伊麗莎白自己也流露出幾許愧色——她並不完全相信威克姆先生的說辭,但是在被達西先生「冒犯」她的時候,她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這件事來「反擊」。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羅蘭坐在伊麗莎白對面,聽得真想伸手薅自己頭發。
這兩位,難道真的不能讓她這個「助攻手」省點心嗎?
第35章 傲偏位面35
全過程就是這樣——
這場達西先生向伊麗莎白小姐的真摯求婚,在他們兩人各自的「努力」之下,完全演變成了一場「較勁」。
如今,伊麗莎白還在不服氣地辯解:「可是達西先生也沒法兒解釋清楚,他和威克姆先生到底有什麼過節……」
羅蘭反問:「那麼達西先生拒絕向你解釋了嗎?」
伊麗莎白:「……這倒沒有。」
「他像是有難言之隱,說會在恰當的時候把一切實情都告訴我。」
羅蘭攤手:「這不就結了?他還是想向你解釋的,只不過可能時間和場合不合適。」
伊麗莎白:「可是……」
羅蘭:「如果他不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完全可以編造一個故事來搪塞你——你反正也不是特別相信威克姆。」
「可是他沒有,他答允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告訴你真相。」
「而你呢?你自始至終透露著對他人品的懷疑,你從來沒有信任過他——」
「說實在的,你倆的『情商』……都不怎地。」
羅蘭一口氣吐槽完畢。
伊麗莎白呆呆地看著羅蘭,實在招架不住這個鬼精鬼精的小妹妹,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
「所以呀,莉齊,你暫且放下這件事,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咱們再想這件事該怎麼善後,好嗎?」羅蘭扶伊麗莎白躺下,給她蓋上毯子,看她當真閉眼睡了,才離開了姐姐的臥室。
但這一夜對於伊麗莎白來說,定然是不眠之夜——對於羅蘭來說也同樣是。
羅蘭在自己的客房裡回想起達西先生臨走時遞來的「求助」目光,唉聲嘆氣地想:明天她又得耽擱一整天的工作進度了。
第二天清晨,伊麗莎白和羅蘭兩人同時頂著黑眼圈出現,嚇壞了瑪麗亞。
「伊萊扎,莉迪亞,你們沒事吧?」柯林斯太太生怕兩人都生病了。
「寫稿太辛苦了,」羅蘭拉上伊麗莎白出門,「我必須和莉齊一道散散步,才能緩解緩解,重新振作精神。」
「哦,那你們快去吧!」瑪麗亞信以為真,趕緊送兩人出門。
羅蘭挽著姐姐的手臂,扭頭,見到伊麗莎白竟然還有些恍惚——這也很正常,被達西先生這樣的人當面求婚,要是還一切如常就奇怪了。
羅蘭辨清路徑,只管帶伊麗莎白去她們以前最常碰見達西先生的地方。
而伊麗莎白默不作聲,估計還在回想昨晚的事——
羅蘭卻很敏捷地透過一排樹籬,看清了達西先生常穿的外套顏色。
時機正好!
於是羅蘭清了清嗓子,故意帶著責怪的口吻問伊麗莎白:「莉齊,你為什麼不答應達西先生呀?達西先生一年有一萬鎊的收入!嫁給他,你會變得多有錢啊?」
樹籬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羅蘭真不知道達西先生聽了她的話會作何感想。
「想想看,你會有多少新衣服,多少零花錢,多少駕馬車供你使用呀?就算是簡嫁給賓利先生,也及不上你一半兒。你為啥就不答應他呢?」
伊麗莎白迷茫地抬起頭,羅蘭趕緊遮擋她的視線,免得她看見樹籬後面的人。
「小妹,你在胡說些什麼?」
「婚姻並不是你有多少財產,我有多少財產,我倆把財產合並起來這麼簡單的事。」
「我不能答應達西先生的求婚,是因為我問自己,我能給予他,那種美好的、健康的、堅貞的愛情嗎?我能令他幸福嗎?」
「如果我的答案是不能,我又有什麼資格答應他的求婚?」
這就是羅蘭所知道的伊麗莎白——她的姐姐始終都認為,婚姻的基礎是愛情,是相互理解與支持。這是伊麗莎白一直在默默堅持的:她想要嫁給愛情。
這也正是羅蘭想讓達西先生去理解的:男方的萬貫家貲、崇高地位……恰恰不是女方最看重的東西。
頓時,羅蘭聽見樹籬後面傳來幾聲明顯的呼吸聲,連忙輕咳幾聲。
她又問伊麗莎白:「莉齊,如果比較達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的說辭,你更願意相信誰?」
伊麗莎白想了想,說:「誰能拿出最合情合理的解釋,我就相信誰。」
「威克姆先生解釋過他的遭遇,聽起來很令人同情,但是冷靜下來回想,是能聽出破綻的。威克姆先生的說辭,並不完全經得起推敲。」
羅蘭得意了:自家二姐確實是個理智而清醒的姑娘。
誰知伊麗莎白接下去:「可是目前為止,達西先生並沒有給過我任何解釋。我雖然不相信威克姆先生,但我也沒辦法認為達西先生就是無可指摘的。」
「但你可以好好問他嘛!」羅蘭還是有點心痛,她能想像昨晚達西被伊麗莎白搶白時是什麼心情。
「誰讓他總拿咱們家的缺點說事?」伊麗莎白悻悻地說,「總說貝內特家這不好、那不好……好像他向我求婚,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他既然這麼委屈,為什麼還要向我求婚?」
羅蘭差點沒笑出來:這一句槽吐得太到位了。
「總之我還是那一句話,他當然可以驕傲,也有資格驕傲;但只要他的驕傲沒有傷害我的自尊,我就可以原諒他的驕傲1。」
話說到這裡,羅蘭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她得想個辦法脫身,讓達西和伊麗莎白單獨交流。
誰知遠遠的,柯林斯先生向她們跑過來:「表妹,表妹們,大喜事!」
他一路上跑得太急,氣喘吁吁地來到羅蘭她們面前,站定了喘了兩口氣,才說:「凱瑟琳夫人要單獨接見莉迪亞表妹,這真是天大的榮幸!」
伊麗莎白與羅蘭相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有點納悶:凱瑟琳夫人怎麼就突然想起來要見羅蘭了。
但這對羅蘭是個絕好的借口。
於是她告訴伊麗莎白:「也許就是問一問食譜的事,應該用不了多久。莉齊,你在這附近走走,我見過凱瑟琳夫人就來找你。」
想必她離開之後,達西先生就能找到機會,繼續與伊麗莎白好好推心置腹地談一次。
希望這次他的「情商」能提高一點。
羅蘭跟著柯林斯先生來到了羅辛斯的大宅裡。
這次在那座金碧輝煌的起居室裡等著羅蘭的,只有凱瑟琳夫人一個人。安妮小姐和詹金斯太太都不在。
「請坐,貝內特小姐。」
凱瑟琳夫人大約是看在羅蘭是個「才女」的份上,才對她如此客氣,沒讓她站著答話。
羅蘭依言坐下,不做聲,靜候對方開腔。
「貝內特小姐,恕我直言,你今年年紀不大吧?」
「我今年十六歲。」
「聽說你們家有五個姐妹,全都出來交際了?」
「是的,夫人,我們家有五個姐妹,全都出來交際了。」
羅蘭一面不卑不亢地回答,一面暗中猜測凱瑟琳夫人找她來談話,究竟是什麼用意。
「看來,你們的家長挺精明的,五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送出來交際,單看誰有本事與手腕,先鎖定一門榮耀顯赫的親事,然後再扶持其他姐妹們……」
羅蘭聽對方提到了貝內特夫婦,當即坐正了身體,正色問:「夫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貝內特小姐,據我所知,你的嫁妝並不豐厚吧?」
「就算你能夠贏得『才女』之名,再出上一本書,也不能為你那寒酸的嫁妝增添多少光彩吧?」
「我的嫁妝經由我和家人的共同努力,正在迅速地充實。」羅蘭盡力忍耐,讓自己的語氣對得起面前這位尊貴的夫人。
「迅速充實?新積累的財富嗎?」
凱瑟琳夫人揶揄地笑:「和那些號稱從美洲賺到了錢、回到英格蘭來招搖撞騙的人一樣嗎?」
看來威克姆說的沒錯,像凱瑟琳夫人這樣,靠著祖蔭,繼承並看管著一大筆財富的人,根本看不起所謂的「newoney」。
「夫人,您今天請我來,不會只是為了當著我的面數落這些的吧?」
羅蘭笑嘻嘻的,臉上沒有任何慍色。這表示她絲毫不為所動,任憑凱瑟琳夫人說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她。
凱瑟琳夫人卻有點急了。許是她平時見慣了柯林斯那樣卑躬屈膝、瑪麗亞那樣誠惶誠恐的人,羅蘭這樣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確實挺讓夫人擔心的。
「昨天晚上你借口照顧姐姐,沒有來羅辛斯赴宴。」
羅蘭心想:竟然是為了這個?
「夫人,為此我深感歉意,昨晚確實……」
她道歉的話還未說完,凱瑟琳夫人就打斷了她的話:「我的外甥也借故外出,你說,他是不是去找你的?」
羅蘭:……
她現在知道什麼叫做「陰錯陽差」了。
昨晚達西先生到教士小屋向伊麗莎白求婚,凱瑟琳夫人卻以為是去找羅蘭的。
不過這也難怪——達西先生確實對羅蘭的事非常上心,為了她那份勢在必得的專利,特地跑去倫敦幫忙打點。
但羅蘭心裡非常清楚,達西先生對她,更像是對待自己的親妹妹喬治安娜。
甚至達西先生對羅蘭多加照顧,也是為了伊麗莎白,想讓伊麗莎白能看在他一番真誠的份上,能夠接受他。
但是凱瑟琳夫人卻認為,達西先生正在追求的人,不是伊麗莎白,而是她。
這誤會險些讓她當場石化。
可是她的震驚,在凱瑟琳夫人看來卻成了「默認」。
這位夫人又氣又惱,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我真後悔邀請你們到羅辛斯來,貝內特小姐。」
「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我的外甥。」
「實話告訴你吧,我的親外甥達西,和我女兒安妮,早就訂婚了。」
「這是雙方父母為他們從小就訂下的親事!」
羅蘭剛想插嘴提醒:近親結婚,並不符合優生學,對後代並沒有好處。如果凱瑟琳夫人向讓達西先生的血脈能夠長長久久地延續,就不應該勉強撮合達西先生和安妮小姐。
但是凱瑟琳夫人根本就沒有住嘴的念頭,口沫橫飛地繼續:
「眼看他們兩人都安安穩穩地長大,老姐妹兩個畢生的心願將要實現,卻突然有個既無財產,又無地位的小妮子跑來,想要拆散他們。2」
羅蘭被氣笑了:達西先生如果和安妮小姐情深愛篤,那麼她肯定不想讓伊麗莎白插足其間……但這些日子看起來,達西先生和安妮小姐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化學反應。
凱瑟琳夫人和達西夫人的如意算盤指定是要落空的。
「您的意思是,達西先生,還有令愛……這世間的年輕男女們,可以為了財產而結婚,可以為了地位而結婚,可以為了父母而結婚……就是不可以為了感情和幸福而結婚?」
羅蘭笑著開口。
「還敢回嘴!你這放誕無禮的臭丫頭……」
凱瑟琳夫人震怒了:這年頭,敢在她面前這樣說話的,估計羅蘭是首屈一指,只此一個。
「別跟我談什麼愛情——你這點年紀懂得什麼愛情?」
「過去二十多年,我在這個教區裡,見過太多慘烈的例子了。年輕的男女口口聲聲因為熱情和衝動……對,這兩個詞才是最恰當的用詞……他們把『門當戶對』這四個字拋在腦後,自以為愛情可以幫助他們克服一切世俗的困難,但是結果呢?」
「他們要麼被其中一方的社會地位所連累,落到底層,要麼因為澎湃的熱情無法持久,過了兩年就情馳愛淡,各自見異思遷……」
羅蘭緊緊地抿著嘴,心裡並不同意凱瑟琳夫人的看法——
伊麗莎白和達西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思想一致。他們如果能結合,嚴格來說根本不能算是跨階層結合;至於情馳愛淡、見異思遷的問題,這還是要看他們各自的品行和經營婚姻的能力,不可一概而論。
人類的社會文明之所以前進,就是因為人類在不斷打破社會中的條條框框,從自我束縛走向自我解放。
在18世紀的歐洲,凱瑟琳夫人還在大談特談父母包辦婚姻;到了22世紀,「自由戀愛」卻早已經有了兩三百歲的年紀了。
只可惜這只有跨越歷史的人,或者是真正有長遠目光的人,才能看到這些。
「貝內特小姐,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心裡對你還是挺有好感的。我還記得我當時很吃驚,這麼年輕的小姐,竟然可以出版一本書,這才情,快趕上我們家安妮了……」
羅蘭:……
「可是現在,我要告誡你一句,你這麼年輕,長得也不賴,千萬不要相信你的一時的好感;」
「更加不要被一時的好感所迷惑,就輕易放縱你的熱情——」
「放縱熱情,任由輕狂的衝動主宰你的人生,你遲早會身敗名裂,而你的家庭,你的姐妹,讓所有的親戚們,你自己選擇的伴侶……都會因為醜聞而受到連累!」
這倒是一句忠告。
羅蘭心想:且不論未來如何,單以本位面的情況來看,凱瑟琳夫人說的沒錯。
她聽柯林斯夫婦提起過,凱瑟琳夫人在本教區就像是一個事務長一樣,教區居民的任何瑣事都逃不過她的雙眼。
大到婚喪嫁娶,小到家庭爭吵,凱瑟琳夫人都會像是一個法官一樣,去干涉,去裁判。
說這位夫人富有人生經驗,倒也沒說錯。
羅蘭有點觸動:雖然凱瑟琳夫人本意是想要通過這樣的說教,打消羅蘭對達西的「想法」,但至少凱瑟琳夫人確實是在以自己的人生經驗,努力勸說,希望羅蘭能夠對自己負責,對家人負責。
於是她再次坐正了身體,向凱瑟琳夫人頷首致意:「感謝夫人的教導。您的話,我會記在心裡的。」
凱瑟琳夫人見她這樣表態,稍感安慰,臉色放緩,居高臨下地問:「那麼,我問你,我的外甥,達西先生,向你求婚了沒有?」
羅蘭馬上搖搖頭,誠實地回答:「沒有。」
凱瑟琳夫人的臉色更加好看,就差要眉開眼笑了。
「孩子,」她的口氣變成了循循善誘,「你能發誓,即使他向你求婚,你也不會答應,你這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嫁給菲茨威廉·達西嗎?」
羅蘭搖搖頭:「我不能。」
凱瑟琳夫人那兩道細細的眉毛立即再次斜斜地挑了起來,眼裡怒火上升,似乎在說:白瞎我跟你說了這麼多……
羅蘭微笑:「我不能因為您的請求而發這個誓。」
「婚姻大事,擁有最終決定權的只是我本人,我不可能讓任何人強迫我做決定,即便是尊貴如夫人您,也不可以。」
她雙目灼灼,自信而坦然地望著凱瑟琳夫人:她永遠相信,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擁有自由戀愛的權力,婚姻的決定權也理應掌握在自己手裡。
凱瑟琳夫人氣結,惡狠狠地盯著羅蘭。
卻聽羅蘭施施然開口:「不過呢,我至少可以說點讓您放心的。」
「我對達西先生沒有任何超乎友誼的感情。哪怕天底下只剩達西先生一個男人,我也不打算嫁給他。3」
這回輪到凱瑟琳夫人吃癟了:她把她那外甥當塊寶,別家的年輕小姐一旦接近達西先生,她就立即跳出來橫加阻撓。
可惜各花入各眼,達西先生根本就不是羅蘭的那杯茶。
「好……好吧!」凱瑟琳夫人勉勉強強地為今天談話的結果感到滿意。
老夫人那張刻板嚴肅的臉白了紅,紅了白,臉色變了又變,眉毛偶爾向上一跳,又一跳,雙眼盯著羅蘭,嘴唇張開又合上,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羅蘭卻在心裡笑開了花:
凱瑟琳夫人確實心思敏感而富有經驗,找准了時機想要「棒打鴛鴦」,誰知道竟然打錯了人。
她這次的「掩護」,可打得真不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7
第36章 傲偏位面36
羅蘭回到教士小屋的時候,伊麗莎白早已經回來。
羅蘭故意問姐姐散步散得可好,伊麗莎白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推說還不錯,全然沒提遇見達西先生的事。
隨後伊麗莎白又反過來問羅蘭,凱瑟琳夫人找她去做什麼。
羅蘭哪兒敢把真實情況告訴伊麗莎白,只好又搬出「食譜」的事做借口。
兩姐妹各自隱瞞了一部分真相,但又都知道對方有些難言之隱,不方便直說。
說完,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對視著。
隨即,羅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伊麗莎白也跟著笑了,伸指頭戳了戳羅蘭的額頭,嗔怪地說道:「你呀……」
她們姐妹之間,已經沒有多少彼此剖白的必要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些事發生之後,羅蘭和伊麗莎白一致決定,盡快離開亨斯福德,先回倫敦,然後再和簡一起回赫特福德去。
她們向教士夫婦提起這事的時候,瑪麗亞萬般舍不得——畢竟羅蘭她們一會去,她就又得成天獨自面對柯林斯先生了。
但這是瑪麗亞自己的選擇,怪不了別人。
恰在這時,伊麗莎白收到了加德納舅舅的來信,他們夫婦邀請伊麗莎白與羅蘭一起,夏天去湖區旅行。
羅蘭高興壞了——她在這個位面待了快兩年了,還沒有看過這個國度的自然風光。
但是一想到她手頭堆積如山的工作,羅蘭又不得不忍痛割愛,謝絕了舅父舅母的邀請。這趟湖區之旅,只能由伊麗莎白一人陪他們前往。
與此同時,羅辛斯也有消息傳來,達西先生忙於事務,離開了肯特郡,往北方去了。
據羅蘭觀察,伊麗莎白聽說這事的時候,好像並不覺得意外。
她暗自揣測,伊麗莎白與達西這兩人之間可能有了某中約定,決定彼此都先冷靜一下,靜待誤會和偏見慢慢消解。
這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凱瑟琳夫人不再著急上火了。
她老人家甚至在羅蘭和伊麗莎白離開之前,還特意邀請她們去羅辛斯吃了一次飯。
柯林斯表兄為此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原來表妹們並未得罪他的貴人恩主。
而羅蘭與凱瑟琳夫人也心照不宣:
一個以眼神提醒:你別忘了自己發過的誓;
另一個以眼神確認:那當然,我從來不是這樣出爾反爾的人。
相反,真正的當事人,伊麗莎白,反而一無所知,以為這只是一道普通的送別晚餐。
就這樣,羅蘭與伊麗莎白姐妹倆,一起告別了羅辛斯和亨斯福德的教士夫婦,返回倫敦,再次見到加德納夫婦和簡。
羅蘭卻沒有太多工夫與舅舅和姐姐們多說什麼——她剛到倫敦,就接到了伍德先生的通知,專利申請的材料已經都交上去了,三天之內專利審核委員會將會召開審核答辯。
菲利普斯姨夫推薦的知識產權律師就在倫敦。羅蘭少不了先去拜訪律師,將答辯和聽證的全部流程都問清楚,又回去將她手頭所有的資料都整理了一遍,默默記憶,確保萬無一失。
——畢竟她從不打無准備之仗。
舅舅加德納先生久在奇普賽德街做生意,專利糾紛他見得太多了。
但加德納先生也從未想過,自家的外甥女,竟然也能申請專利。
於是這三天裡,奇普賽德街的加德納一家,人人都小心翼翼,甚至不敢高聲說話,生怕打擾了羅蘭,耽誤了她作為全英格蘭第一個獲得「專利」的女性。
答辯的那天上午,加德納先生親自護送外甥女前往專利審核委員會所在地。
在羅蘭的馬車抵達之前,委員會所在的樓宇外面已經聚了烏壓壓的一大幫人,個個都穿著正式,頭戴禮帽——他們以伍德先生為首,都是建築商。
消息早已流傳開:一旦這項「玻璃房」的專利被他人搶注,追繳起使用費來,但凡曾經使用過這中技術的建築商們,都少不了「大出血」。
因此這些紳士們都十分焦慮,答辯會還未開始,他們就全都聚在了門口,等待答辯人出現。
加德納先生的馬車一到,黑色的車門一打開,一個極其亮眼的人影就從馬車裡跳了出來。
羅蘭今天穿著一件鵝黃底小碎花的細紗夏裝,戴著同樣顏色的帽子。
這樣清新的顏色,落在烏壓壓的紳士禮帽之間,如同盛開了一朵嬌嫩的小花。
建築商們目瞪口呆:他們早就聽伍德先生說過,站在他們這邊的專利申請人是一位女性——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位朝氣蓬勃的年輕女性。
「這位小姐……究竟成年了沒?」
一名建築商憋了半天,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一時間人人心頭都是惶恐,誰也不相信,這樣一個小姑娘真的能申請到專利。
而他們……竟然將他們的財產、他們的公司、他們的事業,都押在了這麼一個小姑娘身上?
好在加德納舅舅見慣了大場面,下馬車之後就立即張開雙臂,護著羅蘭往前走。
「借過,請讓一讓,這位是貝內特小姐,應邀前來答辯。」
羅蘭雙臂都戴著雪白的長手套,一手提著一只小巧的手提袋,另一只手臂則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
論氣場,她可和後世那些職場女性絲毫沒有兩樣。有加德納舅舅在前面護著她,羅蘭穩步沿著台階而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時不時向周圍看一圈,算是向在此「恭候」她的人們打招呼。
伍德先生立即迎了上來,緊張地向羅蘭問好:「貝內特小姐,我們建築師公會已經盡可能向審核委員會游說了,也向他們陳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原委。您……」
他原本想問:「您真的可以嗎?」
畢竟建築師公會曾經建議找一個律師,代羅蘭進行「代理」答辯。
但是話到嘴邊,伍德先生靈機一動,把問題改成了:「您……有把握嗎?」
羅蘭聞言停下腳步,轉臉向伍德先生笑了笑,反問他:「您除了因為我是年輕,以及我是個女人之外,還有什麼理由值得擔心的嗎?」
伍德先生一個激靈,連連搖頭:「沒有啦,沒有啦!」
這項技術是羅蘭最早提出來的,各中技術細節也是她向建築商和建築工人們一一解釋清楚的——如果她不能勝任答辯工作,那麼就沒有人能勝任了。
「那您就請放心吧!」羅蘭果斷地說。
她不再多說,由加德納先生陪著,快步走入審核委員會所在的大廳。
建築商們卻進不去,此刻只能在外面等候消息。
這樣的空等最是煎熬,建築商們剛開始還能保持耐心,後來就都聚在一起開始議論。
「伍德先生,您確定……這位就是申請人本人?」
——他們還是沒辦法相信。
「我確信,」伍德先生鄭重點頭,「當年就是她當著我的面,把草圖繪制出來,交到我手裡的。」
建築材料商也在一旁給伍德先生幫腔。
「可是她是個女人,又這麼年輕……」
「各位,歐洲各國歷史上可都是出過幾位年紀輕輕就登基的女王的——從來沒有人規定過,女人不能拿專利。」
「可是……想要搶注專利的對方……」
伍德先生點頭:「是的,沒錯,對手是個男人,是個專門搶注專利的老手。」
「但是,各位,你們想沒想到過,我們現在別無他法,只能信任貝內特小姐,並且祈禱她能夠獲得這項專利。」
「因為她親口說過,一旦她拿下專利權,她會把這項技術免費授權給我們使用。」
「她說過她的本意不是獨占,而是分享。她之所以現在去爭取這項專利,正是為了讓更多的大眾能夠享受到技術帶來的便利——」
「有了這項專利,植物園能夠有溫室,花園能夠有陽光房,而那些為了救災救濟而建的緊急房屋,只要把玻璃換成木板,就也能使用這中技術……」
「我的老天爺喲,」一名從沒聽說過這些的建築商摘下了頭上戴著的禮貌,「那我必然要向上帝祈求,求他保佑這位貝內特小姐,長命百歲,拿下專利。」
余人紛紛附和,他們除了祈禱之外,也確實沒有別的法子了。
誰也沒有把握——羅蘭真的能成功嗎?
偏偏這次答辯的時間特別長,眼看正午都過了,答辯都還沒有出結果。
焦慮清清楚楚地寫在每一位紳士的臉上——
她能應對審核委員會層出不窮的問題嗎?
她能扛得住申請對手給的壓力嗎?
……
委員會,最終真能把專利頒給一個女人嗎?
直到突然間有人推門而出。
加德納先生護著羅蘭從大廳裡走出來,快步來到階前。
羅蘭表情沉穩,旁人從她臉上看不出喜色,瞬間全都惶惶然地擠上前來。
「貝內特小姐,貝內特小姐……情況如何?」
最焦慮的莫過於伍德先生——他的建築公司承建的最多,如果專利被人搶注成功,他要賠一大筆,就只能破產了。
因此現在他急急忙忙地攔在羅蘭面前,語無倫次但卻又問不出這中話:小姐……您不會失敗了吧。
誰知羅蘭衝他甜美地一笑:「恭喜您,伍德先生,您公司的拳頭產品:溫室和陽光房,以後就還會是那個成本,那個價格。」
「您的生意,只會蒸蒸日上,絕對不會破產了。」
伍德先生聞言呆住了,半天沒回過神。
這番對答發生在羅蘭與伍德先生之間,別的建築商都沒聽到。一時間人們都急壞了,人人都在大聲詢問,誰也聽不清誰的聲音。
加德納舅舅果斷大喊了一聲:「請安靜!」
現場迅速安靜下來,幾乎人人屏息。
加德納舅舅大聲說:「各位,你們可以放心了,貝內特小姐申請到了這項建築技術的專利——只要各位來函提出申請,她就可以提供授權書,授權你們免費使用。」
「這是真的嗎?」
兀自還有些人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的一位小姐,難道她真的……」
另一些人已經在歡呼:「好耶!」
瞬間竟有不少平時一本正經的生意人,伸手摘下了頭上戴著的禮帽,向天空擲去。
在這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這一仗贏得真漂亮。
「貝內特小姐,貝內特小姐,我們公會願意承擔你本次申請專利的費用,任何申請費、路費、律師費……只要您提供票據,交給我們,我們為您實報實銷!」
建築商公會的人搶上來向羅蘭提供這項財務利好。
「貝內特小姐,在這個行當您還有什麼奇思妙想,可以申請專利的,請盡管提出來,我們以後可以合作,合作!」
羅蘭微笑著向這些樂開了花的建築商們一一點頭致意。
她的眼光終於落在了遠處等候的某位紳士的面孔上。
她向那裡輕輕地點頭致意,對方也遙遙地摘下了帽子,向羅蘭行了一禮,然後翻身上馬離開。
那位正是達西先生本人。
看達西離開的方向,這位先生應該是在她的答辯結束之後,就出發去英格蘭北部去了。
盡管遠處那位先生已經轉身離開,羅蘭還是開口,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早先,在專利申請委員會的答辯現場,羅蘭曾經遭到申請對手的瘋狂「攻擊」。
對手顯然不具備羅蘭那樣豐富的知識,也不了解技術的具體細節。在委員會提問的時候,遠遠做不到像羅蘭那樣對答如流,也無法提供有名望人士的證言。
但是對方口口聲聲地說:
「這絕不可能是一個年輕姑娘發明的。」
「你們見過女人能干這個嗎?」
羅蘭:雖然這技術確實是我從位面外帶進來的,可是古今中外,就真的沒有女性從事建築設計嗎?
——並不,有許許多多的女性都在從事這個行當,她們都干得好著呢!
於是羅蘭一次又一次地把話題拉回到專利本身來,免得對方總拿她的性別與資歷說事。
但對方始終不依不饒,抓住這一點窮追猛打,大做文章……
終於,有一位委員會成員仗義執言,駁斥了對手的一派胡言,並且禁止他繼續進行這樣的「人身攻擊」,如果對方繼續,就將被趕出答辯現場,剝奪獲得專利的機會。
最終審核委員會經過合議,一致通過了羅蘭的申請——羅蘭的這項申請只需要再公示十天,沒有人再提出異議的話,這項專利就將正式授予她了。
答辯結束之後,羅蘭親自去感謝那位委員。對方卻說:「不用謝我,有位先生曾事先向我提過,你可能會受到不公正的攻擊。」
「我欠那位先生一個人情,因此答應了那位先生,會在不影響公正性的前提下,制止對方的行為。」
羅蘭考慮過很多可能性:這位暗中幫忙的神秘人,究竟是加德納舅舅、菲利普斯姨夫,還是伍德先生或者建築商公會?
直到見到了遠遠等候的達西先生,羅蘭才突然反應過來,這位一直在幕後默默關心她的,原來竟是這位。
她望著達西先生遠去的背影,在心裡默默地感謝:「您真是一位好兄長呀。」
好消息瞬間就在親朋好友之間傳遍了。
當羅蘭和兩位姐姐一起回到梅裡頓的時候,她已經儼然成了一個「名人」。
從馬車裡下來的時候,她看到了菲利普斯姨夫全家、瑪麗與基蒂、盧卡斯爵士一家,和鎮上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都聚攏在馬車外面等她。
「貝內特小姐,恭喜成為第一名獲得專利的女性——您真是梅裡頓之光,是赫特福德郡之光啊!」
盧卡斯爵士作為前任鎮長,代表大家向羅蘭表示祝賀,這番話說得得體又漂亮。
羅蘭面上微赧,點頭謝過大家的祝賀。
「貝內特小姐,既然您獲得這個專利,貝內特家要發財了吧?」
不知道是誰,如此市儈,在人群中大聲問了一句。
以前大家都知道貝內特家的小姐們無法繼承財產,但現在最小的小姐名下擁有了專利——這東西是柯林斯教士沒法兒從貝內特先生那兒繼承的。
人們都在猜:貝內特家的小姐們嫁妝要漲了,她們將在婚姻市場上獲得更大的優勢——追求者們要趕緊了。
誰知羅蘭開口說:「我和倫敦的建築商公會達成了一致,除了少部分申請專利的費用之外,不會向建築商收取別的使用費。」
「這也要多謝姐姐們體諒我,理解我。」
免費授權專利的這件事,羅蘭一早就向姐姐們打過了招呼。所有的姐姐們都明確表示,專利是羅蘭自己的,一切都該由羅蘭自己決定。
「唉喲——」
立刻有人為貝內特一家感到惋惜:「這麼好的發財機會。」
「原來沒有錢的呀——」
聚在貝內特一家人周圍的梅裡頓居民頓時發出「散了散了」的聲音,大家除了恭賀兩句的漂亮話之外,再沒有人真心關注貝內特家了。
這終於讓貝內特姐妹們能在菲利普斯姨媽家裡先好好聚一聚,坐在一起吃頓飯了。
「簡,莉齊,莉迪亞……你們回來了,太好了!」
瑪麗與基蒂早已等得望眼欲穿。
雖然大家平時會有些小摩擦,可是一旦分開了,才察覺彼此有多麼重要。
下午,姐妹們告別了菲利普斯姨媽一家,坐上自家的馬車回朗博恩。
羅蘭剛要上車,基蒂笑著推了推她,向遠處揚了揚下巴。
只見威克姆正站在遠處等著,見到羅蘭轉臉,便摘下了頭上戴著的禮帽。
「你回來之前,威克姆先生向姨媽打聽了好幾次,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基蒂笑嘻嘻地告訴羅蘭,「今天上午我來梅裡頓的時候他還特意來問呢!」
「快去跟人打個招呼吧!」基蒂用肘輕輕一推。
羅蘭郁悶了:威克姆在人前擺出這樣一副奮力追求她的樣子,可是人後……這家伙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她不好拒絕基蒂的建議,於是走上前,向威克姆行了一禮,笑著招呼:「威克姆先生,有一陣子沒見了。」
威克姆的外表一如既往地討人喜歡,他又是躬身又是吻手,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
但只有羅蘭聽見了他壓低聲音、磨著後槽牙的問話:「你為什麼……總和我過不去?」
羅蘭:……哦豁!
達西先生向她提醒過,說威克姆可能是「搶注專利」這件事的主謀。
現在,威克姆不打自招了。
第37章 傲偏位面37
羅蘭很能理解威克姆的憤怒。
大家都是從位面之外來的,技術也是從位面外帶來的,憑啥羅蘭就能橫刀搶下這個專利權,斷人財路?
關鍵她還免費授權給他人——這不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嗎?
「虧我還想著與你合作。」威克姆壓抑著怒氣,憤憤地說。
偏偏在遠處外人們眼裡看來,這位英俊的紳士竟還是一副情意綿綿,訴衷腸的模樣。
羅蘭笑笑:「您說完了嗎?」
他們二人理念不同,像威克姆那樣,不顧他人的死活,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斂財——這種事情她反正是干不出來。
搶注專利的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她不打算再和威克姆多啰嗦一句。
「當然……沒有!」
威克姆流露出一點點泄氣的模樣,喃喃地自言自語:「誰能想到你這小丫頭,運氣竟然這麼好。」
「我說,你上次花那兩千鎊買下的『公路收費權』……」
「怎麼?」
羅蘭好奇地一揚秀眉。
她從倫敦回赫特福德郡的時候,已經看到倫敦那頭開始修路了。據說另一頭也已經從伯明翰修起。
春天裡她不在朗博恩的這段時間,貝內特先生已經和菲利普斯先生一起,與這條收費公路的建築公司敲定了朗博恩這段公路的所有規劃。
萬事俱備,只等開工。
這時候威克姆來找她談這段「公路收費權」的事,會出於什麼目的?
「你願不願意,我倆合作?」
「怎麼個合作法?」
「我替你打理你家修築這段公路的一切,替你鞍前馬後地跑腿,在公路修築期間任你使喚……一切你不方便打理的事務我都替你出面,只要你把我的名字加入信托,收益權分我一半。」
威克姆片刻間就把這份「合作」建議統統說完了。
而羅蘭卻只聽見「收益權分我一半」這半句。
羅蘭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習慣於稍微等一等,務必等到所有事實都浮出水面之後,再采取行動,也就是「讓子彈先飛一會兒」。
這可以讓她避免因為信息不對稱而做出錯誤的、不利於自己的決定。
現在面對威克姆先生,羅蘭更不能答應了。
她笑吟吟地轉身准備離開:「這……我先問問爸爸和姨夫再做決定吧。」
誰知威克姆先生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羅蘭戴著長手套的手臂,小聲而急切地說:「你當時不是出了兩千鎊嗎?我給你一千鎊,讓我也入個股,分一半的收益權可好?」
「威克姆先生——」
簡的聲音響了起來。
羅蘭的兩位長姐,簡和伊麗莎白,已經來到了羅蘭身邊。
「我家小妹不太懂事,或許冒犯了您。」簡的性格穩重平和,但是看見威克姆竟然拉羅蘭的手臂,連簡也覺得太過分了,上前提醒,「但是請您顧念自己的身份,對莉迪亞尊重一些……」
羅蘭一抬頭,正看見伊麗莎白睜圓了眼,瞪著威克姆,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見到貝內特家兩位小姐都站了出來,威克姆自己也慫了,掩飾著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很久沒見到莉迪亞·貝內特小姐了,一時激動……」
他馬上又恢復了那彬彬有禮的派頭,鄭重地衝羅蘭鞠躬:「請原諒我,畢竟愛情總是那麼容易讓人一時失態……」
威克姆這麼一解釋,簡就釋然了,溫柔地笑著,向威克姆道別,然後挽著羅蘭,同伊麗莎白一道,返回自家的馬車。
馬車上,瑪麗和基蒂坐在羅蘭對面,同時望著羅蘭詭笑。
「莉迪亞,是不是很快就會有人求婚了?」
簡也溫和地說:「威克姆先生今天確實魯莽了一些,但是考慮到他這麼久沒有見到莉迪亞……」
「不,威克姆這個人不可信!」
伊麗莎白突然很激動地冒出一句。
姐妹們的目光都聚在她臉上。
羅蘭想:難道伊麗莎白真的從達西先生那裡,聽說了什麼?
但伊麗莎白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就是直覺,你們都懂的,女人的直覺……」
瑪麗和基蒂頓時都笑了起來,一起擠眉弄眼地看看羅蘭,又看看伊麗莎白。
羅蘭坐在伊麗莎白身邊,伸手拍了拍二姐的手,表示她全都明白。
伊麗莎白這才心平氣和,看向馬車窗外,不再就威克姆的事做任何表態。
羅蘭也當然知道威克姆不可信。
不過,那條「收費公路」,一定發生了什麼,才導致威克姆那樣迫不及待地要與羅蘭「合作」,甚至提出,用一千鎊換一半的收益權。
殊不知,威克姆越是這樣急切,羅蘭就越是認定了他別有所圖,想要借助某些信息不對等的機會,謀取利益。
不管是什麼原因,羅蘭相信:這肯定不是壞事,否則威克姆也不會這麼急急地找上門來了。
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羅蘭也不著急——有做律師的菲利普斯姨夫在,她遲早能得到消息。
回到久別的朗博恩,羅蘭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經紀貓。
「露娜!」
小小的黑白花蹲在地板上,揚起小腦袋,一對明亮的貓眼盯著羅蘭,要多萌就有多萌——只不過稍許胖了一點。
羅蘭心想:過兩天得帶她去運動運動才行。
「在亨斯福德和倫敦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羅蘭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經紀貓交流一下過去的事,她有無數故事要和露娜分享。
誰知道露娜捋了捋細長的貓須,點著頭說:「我都知道啦,蘭蘭,干得漂亮!」
羅蘭:……她差點兒忘了。
露娜是能做到每天與位面外聯系,聽取位面外反饋的。
她在亨斯福德做了什麼,露娜全都知道,還能知道觀眾們的反應如何。
「尤其是達西先生——你贏得了他不少好感!」
羅蘭心想:……他也贏得了我不少好感。
「我說,蘭蘭,你看看能不能找個合適的時機,請達西先生幫你拉一下票!」露娜說。
「拉票?」
「就是請他替你在位面外的觀眾那裡說點好話,贊揚一下你的表現之類——」
「這……」
羅蘭:這多不好意思?
「但這非常非常重要啊,你也知道,達西先生是這個位面裡最具人氣的人物。」露娜見羅蘭面露猶豫,急得喵喵叫。
「更何況,你還有『必走劇情』要走。」
羅蘭馬上伸手,把小貓咪抱了起來:「你知道我快要走『必走劇情』了?那會是什麼?」
小貓咪愁眉苦臉:「這我不能說啊,我要是劇透的話,制作方會對我進行處罰,把我直接從位面裡踢出去……」
羅蘭笑笑,一開口就很無情:「那問題也不大。」
小貓咪更加變成一張哭臉:「沒准還會罰掉你的獎金……」
羅蘭:「哦,這樣可不行。」她伸手把小貓咪放下來。
露娜終於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不追問了。」
「不過,說實話,要是沒有這段『必走劇情』就好了。」
羅蘭衝露娜齜牙咧嘴:「不是剛說了不能劇透的嗎?」
小貓咪趕緊用爪子捂嘴嘴:「所以啊,蘭蘭,記得讓達西先生幫你拉票啊!」
「好!」羅蘭采納了經紀貓的建議,但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見達西先生一面。
回到朗博恩,大致安頓下來,羅蘭立即著手與瑪麗和基蒂核對進度。
這時距離與斯科特爾先生約定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此前她們三個人分兩地,現在必須要把各自負責的部分都合起來,編纂成一套完整的書稿。
朗博恩的大宅立即恢復了往日的熱鬧,起居室裡回蕩著姐妹們核對書稿時的吵吵嚷嚷,各種不同意見和錯誤糾正……
這天,正當姐妹們在起居室裡吵鬧的時候,門鈴響起。
羅蘭全神貫注地在整理她的書稿,沒把這當一回事。反正管家太太回去應門。
門開了,來客是菲利普斯姨夫。
羅蘭她們都起身向姨夫問好,菲利普斯姨夫卻看起來恍恍惚惚的,迷迷糊糊向外甥女們問了一聲好,就往貝內特先生的書房去了。
貝內特姐妹們也沒在意,起居室裡繼續吵鬧。
過了一會兒,貝內特先生打開書房的房門,和菲利普斯先生雙雙出門來,兩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從書房一直恍惚到了起居室裡。
「小姐們,我和你們的姨夫,有一件事要向你們宣布。」
貝內特先生看看菲利普斯先生,似乎在征詢對方的意見。
菲利普斯先生趕緊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表示這件事該由貝內特先生親自宣布。
姐妹們都被這架勢嚇住了,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起居室陡然靜了下來,在宅子裡走動的管家太太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在起居室門外探頭探腦。
「事關之前用你們的嫁妝換來的公路收益權——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對不對。菲利普斯先生,請你隨時幫我補充指正。」
貝內特先生一提起公路收益權,姐妹們都不免有點緊張:那可是她們用嫁妝換來的呀。
只有羅蘭有一點心理准備,早先威克姆來找她,她就知道:一定是「收費公路」的修建發生了什麼變化。
「是這樣的——原先這條公路籌建的時候,議會的決議是,參與信托的人家,可以獲得這條收費公路的『收費權』這項權證。」
「你們菲利普斯姨夫剛剛收到了來自倫敦的通知,說是下議院已經通過了一項議案,將允許這個信托裡的『收費權』轉為有價證券,在市場上流通。」
貝內特先生一邊說,菲利普斯先生一邊點頭。
但姐妹們都茫然地睜大眼望著父親和姨夫。
只有羅蘭心裡稍稍明白了一些:轉為有價證券,可以流通?……這豈不是就是……上市了?
那以貝內特姐妹的名義持有的,豈不就是……原始股?
羅蘭不是專業金融領域的,但按照她的理解,大概是那個意思。
她們竟然持有原始股?……那麼以後這些股份的價值會……
「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嗎?」伊麗莎白不解地向父親詢問。
貝內特先生「嗯」了半天,又看看內兄,轉頭對大家說:「簡單地來說,就是這兩千鎊換來的『收費權』,現在升值了。」
基蒂天真地問:「爸爸,升了多少?有兩百鎊嗎?」
貝內特先生激動地搖頭:「不,比這要多……」
「比兩百鎊還多?……難道,翻倍了?」
「不止翻倍……」
貝內特先生終於又流露出那股迷迷茫茫的勁頭,甚至伸手撓了撓頭。
「據說,至少漲了十倍。」
起居室裡全都是倒吸氣的聲音。
「據說,以後還會上漲……」
當初兩千鎊的投入,如今已經至少值兩萬鎊了。
不止如此,按照菲利普斯先生的說法,這些有價權證一旦上市流通交易,價值可能還會再翻番。
起居室裡安靜了好一陣,基蒂突然尖聲叫起來:「老天爺,那是我們的嫁妝啊!」
是啊!——那是大家的嫁妝。
貝內特姐妹原本總共只有五千鎊的嫁妝,現在她們擁有的有價權證,剛上市就已經值兩萬鎊了。
貝內特姐妹們頓時圍住了羅蘭,挨個與她擁抱。
「小妹,當初都是你的主意——」
羅蘭連忙回答:「都是姐姐們當初支持我。」
她沒有先見之能,而且怎麼也預想不到下議院竟會批准這條道路的收費權轉變為有價權證,上市交易。
同樣的,她那些姐姐們也完全不知道事情會往這個方向轉化。她們都只是因為多年來的姐妹情誼,就選擇相信了羅蘭,從她們微薄的嫁妝中拿出了一份支持羅蘭——她們原本都沒指望會有這種回報。
而現在——她們有錢了。
雖然依舊不是什麼大錢,和達西小姐、德布爾小姐的嫁妝完全無法相比,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有價權證會讓她們的資產越來越充實。
「爸爸,謝謝你支持我們。」還是簡最懂事,想到要去感謝貝內特先生。大家又挨個上前擁抱貝內特先生,然後是菲利普斯先生。
「不,孩子們,爸爸其實沒有做什麼,爸爸只是尊重了你們自己的決定。」貝內特先生樂呵呵地說,「是你們自己,支持了自己。」
姐妹們相互看看,全都笑了。
羅蘭趁著沒人留意,輕輕地推推在一旁發愣的伊麗莎白:「莉齊,等你下次再見到……」
「是的,」伊麗莎白正狡黠地得意著,「等下次見到……我一定會大搖大擺地走到他面前……」
基蒂在旁邊聽見了,連聲問:「『他』?哪個『他』?」
她不依不饒地追問,伊麗莎白招架不住,唯有求饒。簡和羅蘭趕緊來打圓場……
一時間,客廳裡充滿笑鬧聲與唏噓聲——命運的禮物降臨得太快太突然,雖然誰都沒有做好接收的准備,但它就是這麼降臨了。
貝內特太太一轉眼也聽到了消息。
她的反應最為直接:「哦,我的寶貝們,你們有錢啦!」
「通知福登太太,」貝內特太太第一時間吩咐管家太太,「拿出她壓箱底的本事,今天晚上多做一點主菜,把好酒都拿出來。大家慶祝,人人有份!」
管家太太高興地應聲去了。
貝內特太太也真的高興壞了,沒忘記叮囑:「宅子裡所有人都有賞金……」
貝內特先生望著太太,他的妻子理直氣壯地說:「孩子們都有錢了,我們還那麼節儉做什麼?要把省下來的錢都留給柯林斯先生和瑪麗亞·盧卡斯嗎?」
貝內特先生:……我竟無言以對。
他不得不承認,今天他的妻子表現得格外睿智,她的話竟然無可辯駁。
這消息在梅裡頓不脛而走。轉眼間,貝內特家的姐妹們就成了炙手可熱的的香餑餑。
「聽說了沒?貝內特先生把姐妹們名下的一部分嫁妝換成了『築路權』,一轉眼,這『築路權』就變成了錢,價格嗖嗖地往上漲。」
「以前她們姐妹總共只有五千鎊的嫁妝,現在啊,已經至少有兩萬五千鎊了。」
「兩萬五千鎊也不能算豪橫,畢竟五個姐妹一起分……」
「這你就傻了,貝內特姐妹手上持有的『道路收費權』,是有價權證,這些權證除了它們本身所具有的價值之外,等到道路建成,她們馬上就會從收費公路的收入裡得到分成。」
「從倫敦到伯明翰是一條大路,這分成至少要有兩千鎊每年……」
「這就相當於,嫁妝多了兩萬鎊,外加一筆兩千鎊的年金?」
「不止……她們的有價證券據說上了市之後市價還會翻番……」
「那……我們現在參加這條『收費公路』,還來得及嗎?……」
全梅裡頓的人現在全都是這樣的心態:別問,問就是後悔!
「別提了,倫敦到伯明翰這條收費公路能掛牌交易了,消息一傳出去,想投資公路的人就太多太多了,以後哪裡還有兩千鎊投建公路的好事?」
「……」
問話的人想想也是。
機會稍縱即逝,唯有貝內特家姐妹有這好運氣,把握住了這樣的良機。
「總之,貝內特家姐妹們有錢嘍,不愁嫁不出去嘍!」人人都忍不住感慨。
實情也確實如此。
貝內特小姐們每次前往梅裡頓,人們對她們的關注多了不少。連最愛出風頭的基蒂都每每嚷嚷,說是不想再去梅裡頓被人圍觀了。
無數舞會的邀約蜂擁而至,許許多多的青年都在打聽,貝內特家的小姐們將會在哪裡消磨夏日——
而羅蘭根本無暇過問這些,她有與出版商的約定在,這個夏天是注定要奉獻給書稿和田地的。
誰知即便這樣還是無法拜托她不想要的干擾。
比如在梅裡頓食材行的辦公室門口,威克姆先生伸臂攔住了羅蘭,似笑非笑地問:
「今年夏天想去哪裡度假?」
「海邊考不考慮?布萊頓,全英最好的海灘,陽光、沙灘、假日……」
「嗯——?」
最後一個「嗯」字,音調上揚,充滿誘惑,頗為魔性。
第38章 傲偏位面38
羅蘭認為,上一次在梅裡頓見到威克姆,正是威克姆最「降智」和「掉價」的時候。
他一上來就求合作,要求羅蘭把手裡的「公路收費權」收益分一半給他,還曾出價一千鎊交換——
哪怕用腳趾頭思考,羅蘭也不可能答應這種「合作」。
難道威克姆真的認為她如此無腦、如此輕信,還是「龍傲天」們心中根深蒂固地認為女人都沒有持有有價證券的能力?
但是威克姆的這種「失態」好像只是一時的。
她第二次再見到威克姆的時候,威克姆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再也沒有提「公路收費權」的事,仿佛那件事既然已成定局,無法改變,他就完全拋諸腦後,不再去想了。
「貝內特小姐,去布萊頓嗎?」
相反,威克姆極力向她推銷「布萊頓」這個「夏日度假計劃」。
「布萊頓是個好地方。小姐,你一定會喜歡。」
在羅蘭明確表示沒有興趣之後,威克姆依舊反反復復地勸說。
「親愛的貝內特小姐,布萊頓擁有這個位面裡最好的海濱浴場——」
他壓低聲音,湊在羅蘭耳邊:「你是不是到了這個位面就再也沒有游過泳了?」
羅蘭:的確如此。
在這個位面,陽光、沙灘,在海水裡輕快自如地游泳……聽起來就好遙遠。
「布萊頓有專門給女性提供的海濱浴場1,在那裡,你們可以穿上長褲長袖的泳衣下海游泳……」
威克姆的眼光上下打量羅蘭高挑健美的身材,眼神似乎很享受。
「……比基尼是肯定穿不了的,但是,下海享受一下清涼,絕對可以做到。」
羅蘭好笑地望著威克姆:「先生,是您自己想去吧?」
她正告這位「競爭對手」:「對不起,我是真的沒空,夏天只能待在朗博恩。不過我相信,您即便獨自在布萊頓,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業,贏得位面裡外的好感的。」
她希望威克姆趁早去布萊頓,不然的話去美洲也行,總之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可出奇的是,繼威克姆之後,竟然有好多人,一起出面勸說羅蘭去布萊頓。
他們都是和威克姆沒什麼關系的人:菲利普斯姨媽、駐扎梅裡頓的某位軍官和他的太太……最後甚至是基蒂。
基蒂從起居室桌上堆著的書稿之間抬起頭來,望著羅蘭說:「親愛的妹妹,我們這麼辛苦,夏天是不是應該去哪裡放松一下?聽說布萊頓不錯,有海……」
羅蘭只能回答她:「等我們把書稿都完成了再決定吧!」
為此,羅蘭還在露娜面前抱怨了一回布萊頓。
「人人都說那裡的海濱浴場好,我卻只想留在朗博恩,這是怎麼回事?」
小貓咪聞言,突然就炸了毛,弓著背跳了起來,尖聲問羅蘭:「布萊頓?人人都想邀你去布萊頓?」
這只可愛的經紀貓問著問著就有點失神:「蘭蘭,有點可惜……要是上次你遇見達西先生的時候,就讓他幫你拉一下票就好了。」
羅蘭:「你這麼說……難道我的『必走劇情』會發生在布萊頓?」
露娜揚起兩只小爪子,捂著嘴使勁搖頭。
「不,蘭蘭,布萊頓只是過程,不是結果……」
說完這一句,露娜就放下了兩只小前爪,喵喵叫著跑去床下喝水去了。
羅蘭一直盯著露娜,還想再問她兩句什麼。
誰知小貓喵喵地喝完水,跳到羅蘭懷裡撒嬌。羅蘭喚它幾聲,它卻始終沒有再回復。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小時,羅蘭突然想到了什麼,擼貓的手倏地停下來。
「露娜,你不會是……」
劇透的後果是被驅逐出位面,她的經紀人不會就因為剛剛說的那一句話,就……
懷裡的小貓:喵喵喵喵喵……
羅蘭:……
布萊頓只是過程,不是結果?
——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經紀人離開位面已經既成事實,羅蘭無論如何都要在位面裡堅持下來。
羅蘭婉拒了一切邀她前往布萊頓的請求。
剛好她也確實分身乏術,答應出版商的書稿完成在即,羅蘭和姐姐們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之後,終於定下了最終稿。
將樣稿一張一張全部都整理好之後,羅蘭打算親自跑一趟倫敦,去見一下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
這時機卻一點兒也不巧。
在貝內特姐妹們完稿的第二天,加德納夫婦來了朗博恩——原本他們約好了要帶伊麗莎白去湖區。現在行程有所改變,目的地變近了,成了位於德比郡的峰區2。
「什麼,外甥女兒要再去一次倫敦?」
加德納先生很驚訝,立即與太太商量,要不要他們立即返回,先等羅蘭在倫敦的事都辦完了之後,再重新上路去度假也不遲。
「謝謝舅舅,但是真的不必為我而麻煩。」
羅蘭趕緊感謝舅父母的好意,但是舅父母的行程已經縮短了一次,再為她耽擱兩天,豈不是約等於沒有了?
「我會請菲利普斯姨夫送我前往的。」羅蘭告訴舅父母。
她沒忘了和伊麗莎白對一下暗號:「莉齊,你可千萬別忘了,要大搖大擺地走到某人的面前……」
某位先生的家,彭伯利莊園,就在德比郡。
伊麗莎白莞爾一笑,然後搖搖頭,說:「那些都只是一時意氣的玩笑話罷了。如果真能在德比郡見到他,我想,我們應該能心平氣和地相見……沒准還能成為朋友……」
羅蘭撇撇嘴,心想:那位先生期望的可絕不止是成為朋友。
不過那是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的雙向選擇,除非他們兩人情投意合,否則這樁婚事也成不了——
這些她就都沒法兒再操心,要靠當事人自己去努力了。
伊麗莎白和加德納夫婦出發一周之後,羅蘭和菲利普斯姨夫一起,前往倫敦,拜會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
她那本「農書」的樣稿,已經事先寄給了斯科特爾先生。她這次去倫敦,是特地為了當面聽取他的意見,商量出版事宜的。
和他們一起出發的還有西蒙·弗萊徹先生。
這位見習教士說是要前往倫敦,拜會他的老師。
一路上,菲利普斯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弗萊徹先生聊天。
兩人剛巧談到弗萊徹先生的履歷,菲利普斯先生驚訝地問:「原來您的老師竟然這麼有名?」
此前羅蘭也對弗萊徹先生的履歷一無所知,直到今天她才聽說:弗萊徹先生竟然師從上一任格洛斯特大主教,這位主教,如今是國王身邊最重要的高級顧問。
「失敬失敬,弗萊徹先生,」羅蘭吃驚不已,「我們都不知道您……」
菲利普斯先生也忍不住感慨:「有您這樣的師從經歷,又何必到朗博恩這樣的小村子裡做一名普通的見習教士?」
「事實上,我正是應恩師的要求,前往朗博恩應聘的。」
羅蘭和菲利普斯姨夫都驚訝萬分地聽弗萊徹先生詳述:他到朗博恩來,正是為了看一看英格蘭農村的真實情況,農業的發展、佃農的負擔、識字率、道路修建和城市化對鄉村的影響……
「貝內特小姐,感謝您,您在朗博恩所做的一切,對英格蘭別處的鄉村都很有借鑒意義。」
弗萊徹先生表示,他在朗博恩深受啟發。
「見到恩師以後,我會向他提起朗博恩在這短短幾年間發生的變化,也會向他詳述您的各項舉措……您真是一位非常有創見的女性。」
「不敢當——」
羅蘭微微羞紅了臉蛋:她其實只是……擅長種田而已。
「希望不久的將來,就能再次見到您!」
分別的時候,弗萊徹先生脫下帽子,鄭重向羅蘭行禮。
告別弗萊徹先生之後,菲利普斯姨夫帶著羅蘭,在奇普賽德街暫住一宿。羅蘭越好了去拜訪出版商的日子,正是翌日。
剛巧這天菲利普斯姨夫需要在倫敦拜訪幾位客戶,於是羅蘭與他約定了在傍晚時在奇普賽德街會合,一起返回赫特福德郡。
來到查令十字街的書店,前來應門的不是上次羅蘭見到的職員,而是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婦人。
這位太太看起來慈眉善目,書卷氣質濃厚,出口成章。她自我介紹說是夫姓楊格,剛來出版商手下工作不久,請羅蘭多多擔待。
羅蘭:這位楊格太太,看來還挺適合書店的這份工作的。
到店之後,楊格太太馬上將她迎進了書店後面的會客室。在那裡,羅蘭一面慢慢啜飲楊格太太泡的茶,一面局促不安地等待著。
她不知的出版商會如何決斷這份書稿的命運。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的勞動成果,羅蘭可能還不會這麼緊張。
偏偏這份書稿,彙聚了大家的心血:
基蒂承包了這本書裡所有的插圖,每一份插圖,都是她在田地和菜園裡,照著實物寫生畫下來的;
瑪麗承包了所有文稿的潤色,還幫羅蘭撰寫了前言和結語,並且校對了所有的文字、注釋和索引;
伊麗莎白在亨斯福德郡就已經開始幫羅蘭檢查拼寫,並為她提供了不少建議;
簡表面上看來什麼都沒做,但是這位長姐把一切家事都料理得妥妥帖帖,沒讓妹妹們有半點後顧之憂……
但現在,羅蘭只覺得手心微汗:她可不想讓大家的心血付之東流,也不想回到朗博恩的時候看到大家失望的眼神。
隨著一聲咳嗽,斯科特爾先生出現在會客室門口。
出版商手裡拿著的,正是她早先寄去的那份書稿,羅蘭用來扎書稿用的粉色緞帶也早已拆下來,折成一疊,別在書稿外面的包裝上。
斯科特爾先生坐下來,熟練地拆開外殼,露出那一疊厚厚的書稿,他抬起頭,面對羅蘭:
「貝內特小姐,你的書稿我全部看完了。關於這本書,我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想要請教——」
「上次我們提到過種田方法是否得到過驗證的問題。」
「如今我確實看到文稿裡提供了一些證據——這些數據都是真實的嗎?」
「真實!完全真實!」羅蘭連忙點頭。
數據都來自朗博恩的田畝和菜園。除了羅蘭本身就有記錄數據的習慣之外,朗博恩的佃農們承擔了大量搜集數據的工作。
跟隨弗萊徹先生學習讀寫和算術的孩子們有了「用武之地」,將他們在見習教士那裡學到的內容直接「現學現用」,用來計算和記錄田地的各種信息。
「這就意味著……您的書稿裡,還有一小部分內容,還沒有來得及得到驗證,對嗎?」斯科特爾先生溫和地往下說。
羅蘭的心瞬時往下沉了沉。
這是沒辦法的事:所有的種田方法都是經過驗證的,只是有些是在位面外驗證的,在這個位面裡,她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在自己的田地上完成實驗。
「確實……希望您能理解,時間有限……」
羅蘭定了定神,讓她的話說得鎮定而有條理:
「書中所載的大部分種田方法都已經完成了驗證,結果數據都附在了書稿裡;還有一部分沒有完成的,我們都索引去了其他可借鑒的農書,在那些書籍裡都能找到為之佐證的內容。」
「而這部分尚未完成的驗證數據只需要再有一年,甚至只需要一個季度,就能完成……」
「事實上,我有一個建議。」
斯科特爾先生悠悠地打斷了她的話。
「畢竟我的出版社不可能出版一份不完整的書……」
羅蘭在心裡給自己暗暗點蠟,心說:壞了,出版商估計想要把出版的事往後押了。
誰知斯科特爾先生微笑著繼續:「我的建議是,將您所有的驗證數據,單獨取出來,做成一本附件小冊子,小冊子可以像雜志一樣,定期發布。」
「而您這本解說細致、圖文並茂的『農書』,就能夠作為一本指導性的書籍,盡快出版了。」
「這是真的嗎?」
出版商出人意料的答案讓羅蘭一下子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
「您……您就這麼信任我……」
羅蘭心裡還是有一絲絲的不放心。
「我當然信任您,您是弗萊徹先生推薦來的。他可是在信中向我詳細描述了您的種種『神奇』。」
「您在自家田地上完成的農業試驗,已經獲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
斯科特爾先生將右手放在羅蘭那疊書稿上,溫和地笑著:「在英格蘭其實有很多人,急切地需要這一類的書籍……」
羅蘭聽懂了出版商的意思,也展顏笑了。
「而圖書出版、付梓印刷需要一定的時間。我認為,等到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您也一定得到了更多的驗證數據,到時完全可以將其作為附件,隨原書一道出售。」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您的積累,我想,在原書再版之前,您還有機會完成五到六次數據驗證……」
「您是說,這本書,還會有再版的可能?」
羅蘭睜大了眼,雙手撐在會客室裡的橡木桌面上,殷切地望著出版商。
姐妹們殫精竭慮,投入了無數時間和精力,共同完成的這份書稿,竟然還有一次、兩次、三次……出版的可能。
「那當然,貝內特小姐,請您相信我作為出版商的眼光。」
「我還是那句話,在英格蘭的土地上,需要這一類書籍的人,還是挺多的。」
出版商將話說到這份上,羅蘭再也不能懷疑對方的決定。
她趕緊為自己的「小失態」道歉,重新坐下來。
接著就是授權出版商出版書稿的一系列手續,簽署各種文件。
「非常好,」斯科特爾先生將她稱贊了一番,「我似乎能感覺到,您是一位出版界的老手了呢。」
「我的姨夫菲利普斯先生是一位律師,他向我描述過出版的流程和各種注意事項。」
「難怪如此。」斯科特爾先生也覺得與羅蘭的合作格外順暢。
「請您先在這間會客室裡等候一陣。我另有一些事務需要處理,大約需要過一小時之後,會將所有簽署完的文件和協議一起拿給您。」
「您會不會覺得等待的時間太長了?」斯科特爾先生殷勤地詢問。
「怎麼會?」羅蘭轉頭看看四壁上書架壘著滿滿的書籍,「在您的這間會客室裡,又怎麼會覺得時間難熬?」
這是對出版商最好的恭維,斯科特爾先生頓時笑得歡暢,鄭重向羅蘭行了一禮,這才起身離去。
出版商離開之後,楊格太太進來,又為羅蘭奉上了新沏的紅茶,和一些小茶點,然後轉身出門。
偌大的會客廳裡,只留下羅蘭一個人。
她起身,准備去書架上取一本書來看,發現自己剛巧站在帶有制作方標記的一整排書架跟前。
書架上壘的滿滿的,都是不同時代的「名著」。羅蘭大多久聞其名,卻無緣識荊。
羅蘭輕輕地笑了:不曉得這是不是制作方借此機會,讓她好好「補習」一下諸多名作的內容。
她捧起楊格太太送上的紅茶,飲了一口,然後伸手去書架上抽了一本,打開扉頁——
她卻好像打開了一副流動的畫,打開了一個真實的位面,在這個位面裡,人物們紛紛行動起來,上演這些栩栩如生的「故事」。
時光似乎悄無聲息地停止了流逝。
羅蘭像是頭一次接觸戀愛故事的少女,打開了這些書本就完全停不下來。她捧著這些書本,一本接著一本地往下看。
沒有人打擾她,她看完了一本,馬上開始看下一本。
在這過程中,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專注了太長時間,也沒有留意到,在這麼久的時間裡,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壓根兒沒有出現……
陪伴她的,只有一個個鮮活的人物,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楊格太太推開會客室的門,見到屋子裡的情形。
有教養的婦人面上流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上前將桌上那盞飲了一半的紅茶收去,換上另外半盞。
等到斯科特爾先生回到會客室裡的時候,忍不住望著空空如也的屋子發起了愣。
第二天,一封急信從倫敦去了朗博恩。
緊接著,信件又匆匆被送往德比郡的蘭頓鎮,送至加德納夫婦和伊麗莎白暫住的小旅店裡。
伊麗莎白看了信立即跳起來,急匆匆地要出去找加德納夫婦——剛好遇見到旅店來邀請她的達西先生。
「我的小妹妹,莉迪亞出事了……」
伊麗莎白聲音顫抖,完全無法鎮定。即便有達西先生在旁安撫,伊麗莎白還是不敢相信她看到的事實,半天才說出這一句。
第39章 傲偏位面39
朗博恩最早接到的消息是:貝內特家最小的女兒,莉迪亞·貝內特,從倫敦出發,和另一個年輕人一道,去蘇格蘭了。
也就是……私奔了。
發出消息的人是菲利普斯姨夫,他獨自在奇普賽德街等了一天,卻在傍晚時分,收到了外甥女留給他的信件。
菲利普斯先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外甥女是來倫敦談出版的,哪兒來的心思去私奔?
但是,外甥女留下的書信裡寫得清清楚楚:
「我要去格雷特納格林……我心愛的男人世界上只有一個,他真是個天使……1」
署名是「莉迪亞·威克姆」。
菲利普斯先生絕不肯相信這是真的,連夜去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那裡拜訪。
斯科特爾先生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貝內特小姐給出版商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當她聽說書不僅可能出版,而且會一版再版的時候,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露著雀躍與歡欣。
少女那樣發自內心的真誠喜悅,足以打動所有人。
這樣的貝內特小姐,怎麼可能會在接下來幾個小時之內,就轉身私奔呢?
但是,莉迪亞·貝內特小姐,確實是從他的書店會客室裡悄無聲息地離開的。
當斯科特爾先生帶著所有簽署完畢的文件返回時,看見了空無一人的會客室,飲了一半的茶和剩下的茶點都還放在橡木大桌上。
據書店裡的楊格太太說:她曾看到貝內特小姐出門,和一名年輕男子並肩離開。
整個過程看來,貝內特小姐都是自願離開,沒有任何人強迫。
菲利普斯先生急壞了,當晚立即借助他在倫敦的各種關系,前往各家旅社、車馬行去打聽消息。
倫敦的小旅館和車馬行多如牛毛,找這樣兩個年輕人幾乎是海底撈針。
翌日清晨,菲利普斯先生往朗博恩送了第一封信,簡單報告了莉迪亞「私奔」的初步結論。
朗博恩,貝內特全家人都驚呆了。
貝內特太太當場病倒,開始承受神經的折磨。
而貝內特先生在大宅裡反反復復踱步,皺著眉頭,試圖想清楚整個事情的經過與後果。
「不,這不可能……」
「莉迪亞不可能喜歡威克姆啊!」
基蒂是和妹妹走得最近的人,她絕不肯相信妹妹竟然會和威克姆一起跑路。
「可是,你們也沒辦法確認莉迪亞討厭威克姆,對嗎?」
簡提出了異議,她曾經見過妹妹和威克姆先生在一起的樣子——這兩人在一起交談時,天然有一種熟稔,仿佛他們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只有他們才能聽懂彼此在說著些什麼。
「會不會是他們原本就相互有好感,但誰也沒告訴?」
瑪麗敲著桌面:「請讓我們回到問題的一開始:如果莉迪亞與威克姆相互之間有好感,他們為什麼要去蘇格蘭?」
「威克姆先生直接求婚不就行了?」
「請注意,我們貝內特姐妹有錢了,而威克姆先生,身家也不少啊!」
大家頓時都覺得瑪麗這個疑問很有道理。
「除非……她覺得自己是小妹妹,不太可能越過姐姐們先結婚。」
基蒂替妹妹想了一個理由出來,大家又一起跟著嘆氣。
羅蘭失蹤的第三天下午,菲利普斯先生在倫敦城無功而返,回到梅裡頓,並且把外甥女留下的信件送來朗博恩。
貝內特太太一看見是女兒的字跡,立即大哭,並且逼著貝內特先生趕緊去倫敦或是蘇格蘭找人,一定要看著女兒和威克姆先生好好地結了婚再回家來。
而瑪麗讀了妹妹留下的這封信,卻冷靜地說:「各位,這不是莉迪亞寫的信。」
姐妹們都有些發愣,連菲利普斯姨夫也吃驚不已。大家一起盯著瑪麗。
瑪麗卻很有把握地說:「這封信上,每個單詞都拼得很准確,一個拼寫錯誤都沒有,不可能是莉迪亞寫的。」
基蒂連忙點頭:「對對對……我說這封信為什麼讀起來總不對勁。」
貝內特家眾人:……這樣也行?
因此,在德比郡,伊麗莎白接到的第一封信,向她報告了莉迪亞與威克姆一起「私奔」的事實;
第二封信,則是給出了新的推斷,一家人都認為,貝內特家最小的小姐,有可能是被威克姆先生秘密劫持了。
說不上哪種情況更糟糕——如果真的是私奔,當事人如果真去了蘇格蘭結婚那還好說,可是按照菲利普斯先生的查訪,沒有任何證據說明這一對年輕男女是去了蘇格蘭。
如果是被劫持那結果就更壞——這意味著莉迪亞與威克姆,未婚男女曾經單獨相處,如果他們最終還無法結婚,那麼莉迪亞就徹底成了一個不知廉恥、放蕩無行的女人……她的人生就徹底被毀了。
同時,所有貝內特家姐妹們的名譽都會被小妹妹帶壞;
相比之下,「公路收費權」給貝內特家增加的那些財富,壓根兒抵不上這件事帶來的損害。
一家人就更焦急了。
貝內特先生親自去了倫敦,發誓要找到女兒。簡因此寫信給伊麗莎白,要她代為請求舅父幫忙。
當伊麗莎白收到信的時候,剛好遇上了達西先生。
伊麗莎白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終於當著達西先生的面哭了出來:
「都是我的錯,我是知道威克姆先生的真面目的。我卻一直相信妹妹是個明智而理性的姑娘,不會上威克姆的當……但我從沒有提醒過妹妹,她可能會面對如此險惡的人心……」
達西先生聽到這個消息,也直接愣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伊麗莎白小姐,恕我直言——」
消化了一切消息之後,達西先生嚴肅地開口:
「當務之急,是不惜一切代價,先找到令妹的下落,再說其他。」
「舍妹喬治安娜這兩天剛好從倫敦附近到德比郡來……我原本打算去接她,然後再邀你到寒舍作客的……」
「感謝您的好客,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府上作客了。」
伊麗莎白抬起眼,淚眼婆娑地望著達西先生。
在這種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加德納夫婦一起返回,回到家人們的身邊,看看有什麼能幫助他們的。
「確實……」
達西先生只能說出這兩個字。
他向伊麗莎白行禮道別。
「請原諒我必須離開,伊麗莎白小姐。也請您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令妹……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年輕的紳士就這樣轉身離開,留給伊麗莎白一個背影。
伊麗莎白怔了怔,心底一陣遺憾。
她明明已經檢討了一切偏見,做好了一切准備,想要與這位先生好好相處……
可是此刻情況緊急,伊麗莎白也顧不上什麼遺憾了。她立即找到舅父母。
加德納夫婦聽說消息,也不敢怠慢,馬上動手收拾。一行人在第二天早上就離開了蘭頓鎮,向梅裡頓進發。
他們剛剛離開蘭頓,走了一天,在一處旅店落腳的時候。達西先生竟然又出現了。
「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加德納先生……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請求。」達西先生語氣肅穆,鄭重請求。
「我必須請各位留在德比郡,並且前往寒舍彭伯利——作客。」
羅蘭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在夢中她見到了許許多多的故事——那些書架上的「名著」,仿佛全變成了名著位面的「精華版」,在她眼前一個接一個地播映。
這些故事如此逼真,羅蘭仿佛陪著那些主人公們一起,嘗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這就像是,她把以前缺的那些「文學史」課程全都認認真真地補習了一遍。
然而她置身在18世紀的位面中度過的這幾年,讓她對這些「人生」又擁有了一重更深刻的理解。
但當她從「名著精華」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卻並未置身於出版商那間堆滿書籍的會客室裡。
她置身於一間看來很普通的客廳裡,正躺在一座單人沙發上。客廳裡點著燈,燈光昏黃。窗外已經天黑了。
羅蘭吃了一驚,急忙坐起來。
她看看身周,見到自己出門隨身不離的小手提袋不見了,心裡已經道一聲「糟糕」。
這時,一位穿著樸素的婦人,手裡托著托盤,進來給羅蘭送晚餐。
羅蘭一下子就認出了她:「楊格太太!」
「貝內特小姐,您休息得怎麼樣?」
楊格太太一邊說,一邊把晚餐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羅蘭低下頭,看見楊格太太正放下一對銀質酒杯。
「原來是那杯茶……」
這念頭剛說出來,就被羅蘭自己否認了:自己剛才沉浸在「名著」的世界裡,以至於失去了在位面裡的知覺,這顯然都是制作方安排的。
這……制作方太不講武德!
竟然用這種方法把她強制搬運到了這裡。
誰知楊格太太馬上就笑著承認了。
「是的,您飲下了那杯茶之後,睡得可安詳了。我趕緊叫人把您從書店的後門帶出去。」
原來如此,原來她是這樣被偷偷運出書店,離開出版商的視線。
羅蘭微眯雙眼,望著楊格太太:「您知道嗎?您這樣的行為,其實是犯罪……」
楊格太太輕輕一笑:「我這怎麼是犯罪?我這是在成人之美,您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她一揚下巴向房門那裡看去,說:「威克姆先生,這裡我就交給您了。二位成婚之後,請千萬不要忘記我這個大媒人。」
房門「吱呀」一聲響,威克姆將門敞開,油腔滑調地笑道:「當然不會,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您呀!」
「是是是,我這就離開了,留你們小兩口好好享受這良辰美景。晚餐放在那裡啦!」楊格太太高高舉起雙手,表示她也不想繼續打擾這一對青年男女,走出門,出門前沒忘了再向威克姆討要了一張五英鎊的鈔票。
楊格太太離開之後,威克姆帶上了門,來到羅蘭身邊,和她一道,並肩坐在沙發上,手一伸,提起酒瓶,倒了一杯酒,遞給羅蘭。
羅蘭卻不接:都到這時候了,她還能相信威克姆遞來的任何飲食嗎?
「即使在位面裡,你也需要食物和飲水。」
威克姆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
「來,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沒意義。」
「再說了,把你弄到這裡,也並不是我的安排——我和你一樣,不過是拿了劇本的演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小醜……」
你才是小醜——羅蘭衝威克姆皺皺鼻子,翻了個白眼。
威克姆卻笑了起來:「小姐,你竟然還不信,你難道沒聽說過『必走劇情』嗎?」
羅蘭:……?!
她陡然想起了露娜說過的話:「布萊頓」是過程而不是結果。
也就是說,她的「必走劇情」並沒有因為她避開了布萊頓而終止。
這段劇情,並不是去海濱度假,也不是在熱鬧的小鎮上向一打英俊的紳士賣弄風情,這段劇情其實是……
「對,莉迪亞·貝內特小姐——『私奔』,就是我們兩人的必走劇情。」
威克姆湊在羅蘭耳邊小聲小聲地說。
也就是說,羅蘭根本不是楊格太太那杯茶放倒的。
她在出版商的書店裡,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制作方創造的屏蔽環境,她自以為在觀賞那些「名著」故事的時候,但在位面的觀眾們看來,她被威克姆帶離了書店,來到了這裡,並且即將與威克姆……私奔。
整個事件,是制作方安排的;
換句話說,安排一切的——是命運。
劇情簡介上曾經提到過的——女主人公的妹妹和人私奔。然而羅蘭早已淡忘了。
就算她還記得,她也絕想不到自己頭上:貝內特家姐妹那麼多……
「這是我倆共同的必走劇情,就相當於我倆的宿命。」
威克姆把給羅蘭的酒遞到她手裡,抬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所以,不要再虧待自己了,沒意義。再掙扎也沒有用的。」威克姆小聲小聲地安慰她。
「我也不是沒掙扎過,我也不想成為威克姆,我也想做一個好人——可是怎麼辦呢,就是抽中了這張倒霉的人物卡,我根本沒辦法成為一個受人喜歡的人……」
「我也想改變啊,我也嘗試過對抗『必走劇情』啊,我哪兒想一直私奔私奔呢?……可是他們就告訴我,只有一個法子能夠繞開——」
「就是退賽!」
羅蘭喃喃地接話。
「你也知道啦?」威克姆飲了一大口葡萄酒,在羅蘭耳邊微噴著酒氣說。
「是的!」
羅蘭揚起頭,她想起了夏洛特·盧卡斯。
夏洛特在臨退賽之前來見過她一面,並在離去之前,留下過一句贈言。
「希望你在面對『命運』的時候,也能像你說的那樣,擁有在位面裡做出選擇的權力。」
羅蘭現在完全明白夏洛特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困境了。
「聽著,寶貝兒,」威克姆在羅蘭耳邊小聲繼續。
「你嫁給我,我們兩個人,就相當於是強強聯手。」
「你已經很成功了,你已經有了財產,有了自己名下的產業,有了專利,聽說你還能出版……」
「而我,我也一樣不賴,我在美洲有種植園,在海上有航運生意。」
「你我成婚之後,我們就肩並肩回到原先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面前,響亮地打他們的臉,告訴他們:我們回來了,我們將取代那些腐朽的虛偽的老套的……未來的世界將由我們主宰。」
羅蘭盯著威克姆的眼睛,搖頭說:「我並不覺得這個位面的人物都是腐朽的虛偽的老套的,相反,我覺得這個位面的人也在尋求改變與進步……」
每個位面都有自己的局限性,羅蘭並不認為自己比這個位面裡的「土著」們更高貴——
相反,她在很多人身上都看見了善良和友愛,這是貫穿各個位面始終的,人性的閃光點。
「再說了,您在美洲有種植園,在海上有航運生意——您憑借自己的力量,已經完全能夠達到您自己的目的。您為什麼一定要與我聯手?」
羅蘭話音一落,威克姆臉上頓現尷尬。
「我的產業畢竟都不在英格蘭本土……觀眾們不一定看得到……」
「再說了,小姐,這不是『必走劇情』嗎?」威克姆再度提醒。
「我親愛的莉迪亞寶貝,現在,到了你做決定的時候了。」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和我一起私奔。我保證會和你結婚——我們會有一場非常隆重的婚禮,你知道我在這些事上從來不吝嗇……」
「我們還能上演濃情蜜意的感情戲。」
威克姆又湊近了些,羅蘭厭惡地往後縮了縮。
誰知威克姆卻小聲說:「別怕,這個位面是全年齡段的,所有脖子以下的戲份都會全程打碼。我們兩人之間不會發生任何實質的接觸。」
羅蘭:……
威克姆靠近她,卻又偏過頭:「如果你不喜歡吻戲,我們也可以借位……」
羅蘭的尷尬滿滿溢出,表情管理直接完蛋。
「如果你不同意,就只能選擇『退賽』。你會損失所有獎金——想想看吧,你在這個位面裡堅持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多,這都已經快到尾聲了你才退賽……」
「你虧不虧得慌呀!」
威克姆小聲地嗔怪。
羅蘭也覺得如此:她明明這麼努力……卻為什麼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困境。
要麼違背自己的內心,要麼堅持自己但要放棄在這個位面的一切成果……
不過……等等……
這個「必走劇情」,她記得是一張卡——「必走劇情卡」。
她也同樣有過一張「人設保持卡」——這張卡最終在她的努力之下被取消了。
說到底,這些位面真人秀都是商業行為,為了收視效果,制作方向來不惜修改規則。
那麼,這對「必走劇情」來說,是不是也同樣適用呢?
羅蘭頓時有了主意。
她轉頭望向威克姆,眼裡開始有了光彩。對方卻已經輕輕托著她纖細的腰肢,把她從沙發上扶起來。
「來吧寶貝,讓我們共舞一曲,明日,明日我們將攜手踏上美好的坦途……」
羅蘭亮晶晶的眼神大約讓威克姆感覺到了希望,他輕輕哼著歌,扶著羅蘭,輕輕攬著她,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轉著圈子起舞,就像是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那樣。
第40章 傲偏位面40
達西先生在彭伯利舉辦了一場午餐會,特別招待那些逃離大城市,到德比郡來避暑的友人。
伊麗莎白和加德納夫婦當然也在被邀請之列。
伊麗莎白在這裡見到了幾位老朋友——與她向來不對付的赫斯特太太和賓利小姐赫然在座。這兩位對伊麗莎白的出現都感到有些吃驚。
但是賓利先生的出現很快讓伊麗莎白忘卻了這些人。
賓利先生見到伊麗莎白,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走上來與她熱情握手,問候她的家人,尤其問候了她的姐姐——貝內特家的大小姐。
「我姐姐今年春天一直在倫敦。」
伊麗莎白不客氣地揭露了這件往事。
事實上,她心裡正裝著另一件麻煩事,簡和賓利的事,她已經不想去細究了。
如果她們的小妹妹那件事無法妥善解決,簡和賓利……恐怕也就是有緣無分。
「是……」
賓利先生尷尬不已,「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令姐在倫敦住了一陣,如果當時我知情……」
賓利先生轉頭去看他的姐妹。
伊麗莎白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麼容易被身邊的人擺布——真是一項討人喜歡的缺點。
這時達西先生從外面走進來,他的身邊立即出現了賓利小姐的身影。
「親愛的達西先生,您今天是怎麼有興致召開這午餐會的?」
賓利小姐自然而然地挽上了達西先生的胳膊,用格外活潑的語氣問:「我一直以為您會等到喬治安娜回來之後再邀請大家的。」
達西先生借一個轉身的機會,悄悄地抽開了他的手臂,說:「今天的午餐會就是為了歡迎喬治安娜回來。」
「哦,達西先生,您真是一個貼心的好哥哥——喬治安娜只是回到彭伯利,您也給她安排這樣的盛會歡迎。查爾斯如果有您一半的貼心……」
達西先生笑了笑,坦白地說:「舉辦這場午餐會,一方面我是想將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介紹給喬治安娜,另一個原因是,喬治安娜此行帶了一位她的好友同行前來。我認為,這樣歡迎的儀式會比較適合她——喬治安娜的朋友。」
這番話,賓利小姐還沒聽完就打翻了醋瓶子:聽說達西先生要把妹妹介紹給伊麗莎白,她心裡那叫一個酸。
不過聽到最後,賓利小姐意識到,即將和喬治安娜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她」。
達西先生好像也很重視「她」。
賓利小姐立即起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她很想知道伊麗莎白和這位神秘的「客人」,到底誰更受達西先生的重視。
天氣晴好,午餐會露天舉行。
盛會剛剛進行到一半,忽聽遠處車馬聲傳來。幾輛廂式四輪馬車不徐不疾地駛進彭伯利莊園,向眾賓所在的花園靠近。
達西先生一臉喜色:「舍妹到了。」
他向伊麗莎白伸出手臂:「願意與我一道去見見舍妹嗎?」
伊麗莎白微微頷首,默不作聲地輕輕挽住彭伯利的主人。
她的手在輕輕顫抖,泄露了她或緊張或失落的心情。達西偏過臉,以眼神安慰伊麗莎白,鼓勵她鼓起勇氣。
眾賓見是達西小姐的馬車到了,也一起聚過來准備迎接。
賓利小姐感嘆了一句:「這麼大的陣仗,真讓人想起上次在內瑟菲爾德莊園……」
上一次在內瑟菲爾德也是這樣,舞會開到一半來了新的來賓,賺足了眼球。
賓利先生不滿地看了一眼妹妹,似乎覺得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賓利小姐這才住嘴了。
遠處,彭伯利的門童搶上去為達西小姐乘坐的馬車開門。
在眾目睽睽之下,達西小姐邁出車廂。
「喬治安娜一如既往地漂亮!」賓利小姐站得很遠,連喬治安娜的面容都看不清,她還是特地把這話說給哥哥聽。
誰知下一刻,車廂裡又步出一名年輕的小姐。
眾賓頓時覺得自己眼花了:究竟哪一位才是達西小姐?
兩名年輕女性並肩站在馬車跟前,一起往眾賓這邊看過來。
在賓客們眼裡,她倆幾乎一般高,遠看甚至連容貌都有些相似,但是氣質迥異,各有千秋:
一個含蓄羞怯,仿佛一朵在清晨悄悄綻放的百合花;另一個則明艷熱烈,如同在艷陽下盛開的玫瑰,嬌艷而奔放。
達西先生陪著伊麗莎白朝馬車那裡去了幾步。
伊麗莎白看見了來人,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她情不自禁地向前邁上兩步,看看達西小姐身邊的來賓,又轉頭看看身邊的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衝她鼓勵地點點頭。
伊麗莎白頓時松開了他的手臂,提起裙裾,快步向來賓那裡跑過去。
達西小姐身邊的女孩也沒有遲疑。她張開雙臂,向伊麗莎白跑去,同時大聲呼喊:「莉齊——」
轉眼間兩人已經來到彼此面前。伊麗莎白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擁抱來人:「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這一幕落在來賓們眼裡,人們都已經看呆了。
賓利小姐張大了嘴,半天才對身邊的兄長說:「我當是誰……和喬治安娜一起來的,竟然是……最小的那位,貝內特小姐?」
三天前。
楊格太太的客廳裡,威克姆攬著羅蘭的纖腰翩翩起舞。
氣氛十分暖味,舞到一半,威克姆擁著羅蘭轉到靠牆壁的一側,突然伸出一只手,將羅蘭擠到牆邊,手撐著牆壁。兩人面對面,眼對眼。
「我的美人兒,你決定了嗎?」
「和我繼續一起演戲,還是干脆退賽?」
「別動……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但是這樣,觀眾喜歡!」
說話間,他又靠近了些,兩人能夠清楚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羅蘭險些被威克姆氣個倒仰:
「你這是以前在『霸總位面』待得久了,才會覺得觀眾喜歡這些吧!」
威克姆笑嘻嘻地糾正:「是『龍傲天』位面。」
羅蘭:……
「難道年輕的女孩子不都喜歡這些你儂我儂,冒粉紅泡泡的場面嗎?」
「你們不都喜歡口是心非,嘴上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嗎?」
「別怕……」
威克姆手上動作,溫柔地替羅蘭摘下一直她手上戴著的長手套。
卻沒想到,他握住的卻不是一只纖纖柔荑,那只手生得勻稱修長,手指指肚和手掌上卻都有一層薄繭。
——果然是種田位面來的土老帽!
威克姆在內心暗暗評價。
但是為了他的計劃,威克姆依舊擺出一副眼神迷離的模樣,慢慢垂下眼簾,低頭湊近,似乎想要一親芳澤。
「別怕……你應該懂得,我們要共同經歷的,不過是植根於我們生命本源處的……你不是一個18世紀的淑女,你是個現代女性,應該更勇敢、更熱烈地去追求……」
羅蘭被摘掉了一只長手套,脊背則緊緊地抵著客廳的牆壁,為了避免接觸威克姆,她幾乎不能動彈。
但這並不妨礙她思考:
威克姆提到生命的本源,她卻馬上想到了一望無際廣袤豐腴的土地,高產的作物正在那裡迅速開花結實;
她最期望的,莫過於在並肩奮鬥的同時結下深厚的友誼,在收獲的時候能夠不分彼此地共同歡慶;
最令她快活的,是這個位面裡,她身邊的人,她愛的和愛她的人們,因為她的努力和啟發,每一天都能變得比之前更好……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她定義「渴望」與「快樂」。
同樣的,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強迫去接受一個她不愛的人,即便是作者、是位面、是制作方也都不行。
羅蘭在這一瞬間做出了決定:
「見你的鬼吧『龍傲天』!」
她突然飛起一腳,正中某人下懷。
「龍傲天」萬萬沒想到羅蘭會在這時候發難,疼痛難忍之際,捂著襠部當場蹲下。
「你……這麼狠……」
羅蘭微笑:「威克姆先生,這也是為您好——本位面是全年齡段位面,您剛才挨的那一腳,會被全程馬賽克,觀眾們不會見到,更加不會有損你的『完美形像』。」
「而我——相信劇情永遠為人設服務,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我的腦子裡沒有卿卿我我,萬萬不可能走出這種痴戀你,和你一起私奔的劇情!」
威克姆先生痛苦地抬頭:「你這個……女流氓……」
羅蘭抬了抬嘴角:「這是給你一個教訓,提醒你我們是在傲偏位面,不是『紅字』位面,更不是『德伯家的苔絲』1!」
她迅速在這客廳裡翻找,想找回自己的手提包,那只小包裡有些零錢,還有她回家需要的旅行證件。
「沒……沒用的,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和我私奔——這是必走、必走劇情……」
威克姆先生扶著身邊的沙發,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都被楊格太太扔掉了——你也沒有錢……」
「楊格太太帶你來的時候,特地向左鄰右舍和車馬行打了招呼,告訴他們你是『威克姆太太』!」
「你的親友會接到你的親筆信,告知他們你已經和我私奔——」
「沒有我,你寸步難行……」
「小姐,我好像還沒告訴過你,你已經不在倫敦,你在倫敦南面的埃普瑟姆。你在這裡舉目無親,你只有我……」
羅蘭突然停下來,她聽見門外有人聲:是楊格太太,她像是停下了腳步,在向鄰居們打招呼。
這一耽擱給了羅蘭最後的機會,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地形,馬上丟下威克姆,一閃身就打開了通向屋後花園的門。
月色下,小小的花園被一道一人高的樹籬環繞,樹籬之間有一扇小小的木門,門上安著插銷。
羅蘭伸手一試:可以!
她撥開插銷,一閃身,已經從花園後面溜出去,遁入茫茫夜色中。
夜已深,羅蘭心想:威克姆這人也不能算是全然一無是處——至少他有一點說中了,即便是在位面裡,她也需要吃喝,來保證體力。
她上一次進食還是在出版商的書店裡,她飲了一兩口水,吃了一小塊餅干。
現在她確實感覺到了保存體力的需要。
按照威克姆的說法,她現在在倫敦南面的小鎮埃普瑟姆。
羅蘭聽舅父加德納先生提到過這裡,小鎮是個旅游勝地,以設施完備的賽馬場著稱。夏季裡人們成群結隊地從倫敦城來到這裡,觀看賽馬,然後參加無休無止的盛會、晚宴。
羅蘭盡快離開了楊格太太那間小屋所在的街區,來到鎮中心。
賽馬場就在鎮中心的一側,另一側還點著燈的,正是鎮上唯一的車馬行。
車馬行還亮著燈,羅蘭朝那裡看了片刻,立即轉身,向反方向走:
威克姆一定會盯著這間車馬行,而且她……身無分文,連個稍微值點錢的銀別針都沒有。
她料想鎮上最大的旅店應該就在賽馬場的附近。果然,不久羅蘭就找到了那裡。
羅蘭可沒有傻到直接去住店,而是從旅店的側門溜了進去,去了那裡的馬廄。
羅蘭穿過馬廄,一匹匹驛馬噴著響鼻向她打招呼。
在馬廄盡頭,她看見了旅店的馬夫。中年人用釘耙叉起厚厚一疊草料,斜過眼來問羅蘭有何貴干。
「我家小姐將一個手提袋落在馬車上了,差我來拿。」
馬夫偏過頭,朝另一個方向努努嘴。
「謝了!」羅蘭按照指點,果然找到了旅店存放客用馬車的地方。
羅蘭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座的車門,果然沒有上鎖。
她攀進馬車,直覺這是一座女士用的廂式四輪馬車,車廂裡彌漫著一陣幽淡的香氣,不是古龍水的味道,倒像是真正的花香。
羅蘭被這種幽淡的味道安撫了。她緊張的神經終於開始松弛。
在這漫長的一天鄰近結束的時候,羅蘭終於找到了這小小的一片棲身之所——她太累了,整個人蜷在馬車裡天鵝絨包裹的座椅上,進入了夢鄉……
車身一動,羅蘭才醒來。
蹄聲的的響起,她意識到,馬車已經被人套上了馬匹,正在向不知什麼方向行去。
車廂裡光線幽暗。
也許正是因為車窗上掛著的簾子都垂著,馬車夫才沒有發現車廂裡還有她這麼個「漏網之魚」。
羅蘭輕輕將車廂的窗簾撩開一角,正好看見馬車正在向旅店正門處駛去,顯然是要去那裡接人。
羅蘭將身子縮起來,盡量貼著車廂的門邊,這樣在車門被打開的時候,車外的人不會發現車廂裡還有另一個人。
不久,車輛停下,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大聲問:「怎麼車上的窗簾都垂著?」
另一個嬌嫩而靦腆的女聲響起,只聽見她柔聲說:「沒事的,我們上車之後不就都能打開了?」
隨即車門打開,一個高挑纖細的姑娘走進車廂。
羅蘭眼疾手快,趁對方低頭進來的時候,突然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拉,讓她坐下,伸手、捂嘴,伸腳、關車門……一氣呵成。
那姑娘猝不及防,還沒等她出聲,嘴就被人捂上了,緊接著,一個同樣年輕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別喊!無惡意!求你幫個忙!」
……
車門外的女家庭教師只覺得莫名其妙。
自家小姐一進車廂,就突然關上了車門。車窗的簾子也沒有拉起來。
好在這種情況片刻後就得到了改變:車門悠悠地再度打開,小姐的聲音響起:「羅傑斯太太,您也請進來吧!」
家庭教師搖搖頭,沒想其他,也低頭進了車廂……
她面對並排而坐的兩位年輕小姐,驚訝至極:「喬治安娜,這是怎麼回事?」
……
「喬治安娜?」
羅蘭轉頭看向身邊羞澀的小姑娘——她看起來是個始終被人呵護在手心裡的孩子,雖然也已經有十六歲了,生得高挑而美貌,但她和羅蘭一比,十足十的還是個孩子,此刻正怯生生地望著羅蘭。
盡管如此,坐在兩人對面的女家庭教師,卻礙於這小姑娘的權威,不敢細問羅蘭的來歷,只能以狐疑的目光反復打量羅蘭。
羅蘭果斷地向羅傑斯太太點頭。
女家庭教師總算發了話:「車夫,我們走!」
馬車車身一動,蹄聲隨之的的地響起。
羅蘭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沒有人意識到車上已經多了一人。
她隨即輕聲開口:「這位小姐,您的教名是喬治安娜?敢問您姓……」
這個名字,這副和自己有幾分肖似的容貌,不得不讓她想起某位先生曾經提起過的……
豈料她話還未問完,馬車又停下了。
車廂外一個聲音響起:「打擾了,敢問我可以請教一下車廂裡的幾位都是什麼人嗎?」
——是威克姆的聲音。
威克姆竟然找到了這裡,攔在她逃離埃普瑟姆的路上,要求檢查馬車?
羅蘭十分緊張。
她不確定自己偶然相遇的這一對主僕,願不願意保她,或者說……有沒有這個能力,保她。
誰知她身邊的少女比她還要緊張,喬治安娜幾乎縮成了一團,緊緊地抱著羅蘭的胳膊,小聲小聲地哭道:
「是他,是他——」
羅蘭:……?這怎麼回事?
她還沒有害怕呢,怎麼對方先哭了?
小姑娘抱著羅蘭的胳膊,讓羅蘭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別說外面只是個色厲內荏的龍傲天,哪怕外面真的是個強大的敵人,她也願意護住身邊這個嚇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達西小姐,達西小姐……您怎麼了?」
羅傑斯太太焦慮的呼聲證實了羅蘭的猜測——世上的事,無巧不成書,更不用說是在位面裡。
羅蘭這次是誤打誤撞,竟然上了喬治安娜·達西小姐的馬車。
她遇上的,是達西先生的親妹妹。
而喬治安娜一聽見威克姆先生的聲音,就嚇成這副模樣。
羅蘭腦海裡靈光一現:她記起了當初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記起了達西先生見到威克姆的時候,把自己誤認做喬治安娜。
羅蘭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威克姆口口聲聲,說他的「必走劇情」就是「私奔」。
這個「私奔」,可能不止是和貝內特家的小姐私奔,也包含了和達西先生的親妹妹私奔。
這就能解釋達西先生的一切反常了。
羅蘭得出結論:眼前的這個困境,是需要她和喬治安娜共同面對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7
第41章 傲偏位面41
威克姆在埃普瑟姆最大的旅店外面攔住了一座外觀豪華的馬車。
他唯一的懷疑在於,大白天了,馬車駛出的時候,車窗上掛著的窗簾卻四下裡垂著。
威克姆的心情很是不好:昨晚挨的那一腳,想必會讓他在觀眾面前大失顏面。
而他直到現在都沒能想通,對方怎麼就能躲開「必走劇情」的,難道是制作方故意通融的?還是說「種田選手」就真有特權,能夠避開感情戲?
現在看到這樣一座四輪馬車駛離旅店,威克姆果斷上前,將馬車夫喝住,提出要檢查一下馬車裡的情況:他猜想他的獵物可能會藏身於別人的馬車裡,偷偷離開埃普瑟姆。
「你如果拉起窗簾,能讓我看見車廂一角,我都不會起疑。」
威克姆喃喃自語,「偏偏啊,偏偏你要自作聰明……」
誰知就在此刻,車廂的車簾刷的一聲被拉開了,一位中年婦人端坐在馬車裡,柳眉倒豎,喝問道:「這是什麼人,竟然敢攔阻羅辛斯的車輛?」
「羅辛斯?德布爾小姐?」
威克姆嚇了一跳,隱隱約約看見車廂內還有另一個人影,別過頭,靠在中年婦人的肩膀上,秀發散落,一副身體不佳、氣力不繼的模樣。
威克姆領教過凱瑟琳·德布爾夫人那張利口,心想:怎麼就這麼不巧,惹到這一位的頭上了呢?
他還有什麼方法,只能乖乖放行。
馬車剛剛走遠,羅蘭已經從家庭教師肩膀上彈了起來,望向車座對面,縮在窗簾後面的達西小姐。
她心疼地望著對方慘白的小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達西小姐小臉微紅,囁嚅著說:「我……我好沒用。」
羅蘭卻搖搖頭:「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剛才表現得多寬容,多善良,多大度嗎?」
如果不是達西小姐默許收留了羅蘭,而是鬧將起來,被威克姆發現,不僅羅蘭可能會被威克姆當做「小逃妻」帶走,達西小姐……可能也免不了要受到些羞辱。
「您也知道羅辛斯?」女家庭教師驚訝地問,「羅辛斯是小姐的姨母,凱瑟琳夫人的家。」
羅蘭點點頭,正色回答:「我有幸造訪羅辛斯,見過凱瑟琳夫人與德布爾小姐。」
「我的名字是莉迪亞·貝內特。達西小姐,久仰大名,很高興今天能見到你。」
達西小姐一雙漂亮的大眼頓時直了,呆呆地望著羅蘭。
車廂裡一時沒人說話,耳邊只有驛馬勻淨的蹄聲,的噠的噠,的噠的噠……
「你真的是貝內特小姐嗎?」達西小姐面頰上浮起薄薄的紅暈,「哥哥的信上多次提到你。我實在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裡遇到你。」
「如假包換。」羅蘭的笑容也很真誠,「今天相遇的事,說來話長。在合適的時候我會把全部經歷都告訴你。」
她面上的表情卻明明白白地告訴眼前的小姑娘:放心吧,達西小姐,往後的這段路,我會全心全意、勇敢地保護你——
誰讓我們經歷過相似的遭遇呢?
離開埃普瑟姆,羅蘭馬上開始琢磨這件事該如何善後。
按照威克姆所說的,她留給親友們的「信」已經送出去了——料想威克姆會通過楊格太太弄到她的手稿,可以模仿她的筆跡。
信的真偽,親友們未必能夠區分。
因此,她和威克姆一道「私奔」的這個流言,一定已經傳播出去了。
她不能操之過急,而是應該找一個合適的時機,不止在親友們面前,也要在世人面前澄清這件事,否則貝內特家一家的姐妹,都會因為她而名聲受累。
另外,威克姆雖然偶爾會犯蠢,降起智來也挺厲害,但是她逃出去以後,這位「龍傲天」就未必沒有後手。
這個位面的優勝者獎金不少,羅蘭相信對手們怎樣都會努力再做最後一搏的。
想了很久,羅蘭終於決定,與喬治安娜一同北上,前往德比郡,暫時不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給親友們,免得威克姆也聽到風聲,有所行動。
但是達西先生是一定要通知的。她們剛到倫敦,一封急信就已經送往德比郡的彭伯利。
而達西先生收到信,正是剛剛離開伊麗莎白,奮力趕向倫敦,准備嘗試搭救羅蘭的時候。
看到來自羅蘭和喬治安娜的信件,達西先生長舒一口氣。
他同意羅蘭的意見,認為羅蘭絕不能就這麼貿貿然回家,而是應該在很多人的場合出現,並表示她這段時間一直和喬治安娜在一起——這樣才能減輕流言蜚語帶來的影響。
也正是收到了這封信以後,達西先生立即回頭,迎上正在南下的伊麗莎白和加德納夫婦,安排了這一場彭伯利的盛大午餐會。
見到羅蘭,伊麗莎白和加德納夫婦都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小妹,你往朗博恩送信了嗎?大家都急壞了……」
伊麗莎白總算找到了一個機會和羅蘭單獨說話。
羅蘭伸手拍拍姐姐的手背:「放心,給所有親友的信,都會今天准時送到。」
也就是說,今天,同一時間點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親友們,都會收到澄清,和威克姆先生私奔的事,完全是子虛烏有。她自從離開出版商的那個時刻起,就和達西小姐待在一起。
甚至連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都會收到她的致歉信,為她那天的不告而別表示抱歉,申明出版的協議她絕對會遵照履行,並且委婉提醒出版商——楊格太太不是個好人。
「莉齊,快來見見我的朋友,喬治安娜·達西小姐。」
羅蘭突然想起了身邊的人,趕緊拉朋友來見過姐姐——這幾天她們一路並肩北上,羅蘭已經完全了解了喬治安娜的性格,並且和她成為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這次多虧有她幫忙!」
伊麗莎白聽聞,感激地拉住了喬治安娜的雙手,卻發現喬治安娜其實是個無比靦腆的小姑娘——有傳言說她傲慢,多半卻是因為她的羞怯不愛說話造成的。
「莉齊,喬治安娜可厲害了,她是一位真正的才女。」
羅蘭在朋友身邊毫無保留地吹噓。
喬治安娜羞澀地低下頭,臉上飛起一片片紅雲。
達西先生自覺地站在遠處,望著妹妹她們自行交談,心裡十分安慰。
甚至在他看來,僅僅是與羅蘭相處了這麼幾天,喬治安娜……好像已經勇敢開朗了很多。
羅蘭少不了趕緊去見舅父母,將自己無恙的消息告知。加德納夫婦都很欣慰——不過他們還是很好奇,實在是沒想明白,這個最小的外甥女是怎麼從風評被害、為人所不齒的浪蕩少女,搖身一變,變成彭伯利的座上賓的。
有了羅蘭和喬治安娜的加入,午餐會熱熱鬧鬧地舉行。
眾人多半對兩位少女的出現感到吃驚,卻都沒有多想什麼。
如同一切為子女感到驕傲的家長一樣,達西先生也有意讓妹妹在眾人面前露一手:一架雅致的演奏鋼琴早就放置在了彭伯利的露台上。
賓利小姐過去打開了鋼琴的琴蓋,對喬治安娜笑說:「我親愛的達西小姐,接下來你看著辦。」
喬治安娜小臉紅紅的,扭過臉在人群中找羅蘭的身影。
羅蘭看到鋼琴已經走了過來:「喬治安娜,我在羅辛斯就已經聽聞你的演奏非常出色,現在更加急不可耐地想要親耳聆聽。」
喬治安娜與羅蘭之間仿佛有一種奇特的化學反應,羅蘭說什麼,喬治安娜都願意相信——
果然,聽見羅蘭的話,喬治安娜點點頭,過去坐到琴凳上,抬起雙手,十指輕輕放置在琴鍵上,同時抬起頭來,望著羅蘭。
羅蘭衝她鼓勵地一笑。
下一秒,優美動人的琴聲從喬治安娜指下流淌而出。
在戶外三三兩兩聚著聊天的人們大多被這曲聲吸引,停下了交談,安靜聽喬治安娜演奏完一曲,齊聲鼓掌喝彩。
喬治安娜收手之後則撫著心口,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羅蘭微笑望著她,心想這個小姑娘果然幸福,是個一直被哥哥保護得很好的小可愛。
但有些風雨,必須喬治安娜自己承受才行,否則她很難學會如何經營自己的人生。
喬治安娜謝過眾人的誇贊,又應賓利小姐之邀,為大家演奏起一支蘇格蘭小調。
曲調悠揚歡快,彭伯利跟前的大平台上,已經有嘉賓情不自禁地隨曲調起舞。
羅蘭一面站在鋼琴邊聽喬治安娜演奏,一面出神。
忽然,她聽見喬治安娜彈錯了兩個音,緊接著整個調子都亂了。有什麼突然干擾了演奏者的心緒,令她的彈奏錯漏百出。
羅蘭抬起頭,看見喬治安娜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手指凌亂,指下的曲子已經不成調。
她的眼神裡含著羞臊與恐懼,正望向彭伯利大宅跟前的某個方向。
羅蘭也看見了,一駕敞篷馬車停在那裡,另有一名男子正翻身下馬。不用說,這位正是喬治·威克姆——他追蹤到彭伯利來了。
羅蘭站在喬治安娜身後,伸出手,輕輕搭在她肩頭。
「親愛的朋友,別怕——」
「你在彭伯利,這裡是你的家,有你的兄長,身邊都是你的朋友。」
「我們都會給你不遺余力的支持,但是你也要勇於面對。」
「……」
聽著這些,喬治安娜的手指漸漸穩住,曲調重新變得流暢。
「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再傷害你,那個品行不端的男人更加不能。」
在來彭伯利的路上,羅蘭與喬治安娜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因此了解了這個小姑娘的一些往事。
前年夏天,喬治安娜曾經被威克姆哄騙,答應他,要與他私奔。
這件事被達西先生及時發現並制止了,喬治安娜才避免了一樁冒失而不幸的婚姻。
為此達西先生給了威克姆一筆錢,並且打發他去了美洲——條件是威克姆再也不會回到彭伯利來,永遠不見喬治安娜。
可今天,威克姆竟然自毀誓言,重新回到彭伯利來了。
「作為朋友,和有過類似遭遇的女性同胞,我願意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羅蘭依舊站在喬治安娜身後,右手輕輕地搭著喬治安娜的肩——
「但是這一次,對手是衝著我來的……親愛的朋友,此時此刻,我也一樣需要你的勇氣,你的力量——」
的確如此,羅蘭正在深吸氣:此前她曾反復思考,猜測威克姆會怎麼對付她。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不是所有的招數她都有辦法對付。
此時此刻,她既是在勉勵朋友,也一樣是在鼓舞自己。
與此同時,喬治安娜的琴聲,變得越來越穩健,越來越有力度,甚至能從琴聲裡聽出隱隱約約的憤怒,似乎是在指控威克姆。
她手下調子一轉,已經不再是婉轉悠揚的蘇格蘭小調,而是換成了雄壯激昂的曲風。喬治安娜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對羅蘭表達支持。
「是的,我們會站在一起。」
羅蘭感激地輕拍喬治安娜的肩膀,轉過身,迎向威克姆過來的方向。
與他在一起的,還有一位穿著深色外套的中年男子,看起來,不是律師就是公證人。
「親愛的喬治安娜,這麼久沒見,沒想到你用這種方式來歡迎我——」
威克姆衝羅蘭的方向大聲說。
喬治安娜的琴聲又是一頓。
但她馬上又恢復了勇氣,將原先的調子繼續演奏。
琴聲裡傳出的憤怒與激昂,提醒了彭伯利所有的來賓。
眾賓都停止了交談,朝鋼琴這邊聚攏。
達西先生早已停止了和伊麗莎白的談話,快步趕上來,攔住了威克姆。
「想不到,你竟然還有臉回到這裡?」
「喬治·威克姆,你留在這裡一分鐘,都是在玷污先父的心意與名譽。這裡不歡迎你,請你立即離開彭伯利。」
威克姆卻衝達西先生笑笑:「虧你還好意思提起老達西先生?」
這一句挑釁,只有徹底激怒達西先生,他頓時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枚手套,衝著威克姆那張英俊的臉就要摔過去。
眾賓們發出一陣驚呼,達西先生竟然向威克姆挑戰,要和他決鬥嗎?
然而達西與威克姆這兩位之間的是非曲直,少有人知道內情——到底誰占理,沒人肯站出來。
只有賓利先生大踏上一步,站到了達西先生的身邊。
「住手!」
千鈞一發的時刻,威克姆卻喊了停:「我今天來,不是和你計較舊事的,我親愛的教兄——」
「您就算是出於舊怨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計較。但是,我要——帶她走!」
威克姆朝鋼琴的方向一指,同時指了兩人,羅蘭和喬治安娜。
喬治安娜的琴聲戛然而止,少女一張俏臉血色盡褪,如紙般雪白。
羅蘭卻向前大踏上一步,對威克姆先生說:「這裡都是本國自由的公民,你沒有權力帶走任何人。」
威克姆竟然被她的話堵住了,頓了頓才反應過來,趕緊換了另一副語氣,對羅蘭說:「親愛的威克姆太太,別意氣用事了,跟我回家吧!」
什麼?——在場的來賓,但凡有認識威克姆先生的,此刻都愣在當場。
威克姆太太?
威克姆先生這是什麼時候結的婚?
話說,一年六七千鎊的進項——這樁婚事……還不錯啊。
在座的嘉賓,也有不少人也考慮過將威克姆作為婚姻對像——沒想到卻被人捷足先登?
「各位,我與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日前在格雷特納格林成婚。昨天我們夫婦略有些口角,她就單獨離開了。」
「各位,我們新婚燕爾,拌一兩句嘴也屬尋常。各位且幫我勸一句,勸一勸威克姆太太,隨我一道,回朗博恩拜會岳父岳母吧。」
「我們就不打擾各位的雅興了。」
威克姆在眾目睽睽之下,衝羅蘭一瞪眼:「還不快跟我走?」
在格雷特納格林成的婚?
彭伯利的來賓們紛紛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人們紛紛讓開一條路,似乎羅蘭理應跟隨威克姆離開,夫唱婦隨乃是天經地義。
無論貝內特小姐真實的心意到底如何,既然她已經與威克姆成婚……人家的家務事,就別再過問了。
好在羅蘭還有親友在場。
加德納夫婦馬上站了出來。
加德納舅舅以前見過威克姆先生,馬上說:「威克姆先生,我想尊駕一定是搞錯了。」
「外甥女日前前往倫敦,與出版商洽談出版事宜。將一切都談妥之後,遇上了達西小姐。」
「外甥女原本就打算來德比郡與我們會和,遇到達西小姐之後,兩位便決定結伴一起前來。」
「這幾天,外甥女都與達西小姐在一起。閣下說的格雷特納格林雲雲,恐怕是閣下臆想出來的吧?」
「日前外甥女確實獲得了一點小小的資產,閣下如此急切,想盡一切辦法向外甥女求婚都被拒絕。現在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制造謠言,威克姆先生,您真的當我們這些親友不存在嗎?」
加德納舅舅心思縝密,反應非常快。
此前他只與羅蘭稍微交談了幾句,就已經自行推測出了羅蘭和威克姆兩人的全部動機,這時有理有據的一條條說出來,聽得彭伯利的眾賓連連點頭。
要真是這樣,他們如果還任由威克姆帶走貝內特小姐——這種袖手旁觀,無異於犯罪。
可是威克姆卻看起來早已准備,他一轉身,指向和他一起來的人:
「這位是格雷特納格林的公證人,我們結婚之後,在他那裡做了一份公證。」
「這位剛好有事南下,我就把他請了過來。」
「各位,這是我們結婚的所有法律文件。我和莉迪亞·貝內特小姐,確實已經結婚。」
說著,威克姆轉向了達西小姐:「親愛的喬治安娜,我一向把你當妹妹。我知道你聽了我太太的一番花言巧語,就想為她掩飾。」
「喬治安娜,說謊不是什麼好習慣!」
「來,說實話吧,你和我太太根本就不是在倫敦相遇的,對不對?」
第42章 傲偏位面42
喬治安娜今天表現得很有勇氣。
但她到底還嫌稚嫩,被老辣的威克姆一問,就露出了馬腳。
「您到底是在哪裡遇見貝內特小姐的?哪家劇院?哪家旅店?」
「……什麼,埃普瑟姆?喬治安娜,剛才還說是倫敦,現在變成了埃普瑟姆?你倒是說清楚啊……」
這邊喬治安娜先自亂了陣腳,那邊加德納先生拿著公證人遞來的法律文書發愣——這文件周到完備,連他這樣商場上的老手,也看不出任何問題。
加德納先生深吸一口氣,轉頭盯著公證人。
他再三考問這位公證人,公證人卻對答如流,一口咬定:威克姆先生與貝內特小姐,確實在格雷特納格林結了婚。
「達西先生,過去的個人恩怨今天我不想重提,」
威克姆得意洋洋地望著昔日的教兄,問:「但我是不是可以帶著我的太太離開了?」
達西先生沒有接話,反而從口袋裡掏出了懷表,低頭看了一眼。
威克姆轉頭向周圍望望。
彭伯利的來賓們很有眼色地不出聲。
這些嘉賓敏感地意識到:眼前這位身陷旋渦中的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是彭伯利的主人,達西兄妹兩人共同要保護的人。
除了達西兄妹以外,賓利先生顯然也站在了朋友這一邊。
至於他們這些來賓,被邀請,恐怕也是充當了「見證人」。
那麼,彭伯利上演的這一場「鬧劇」,究竟會如何收場?——眾人都無法預測結局,只有靜觀其變。
威克姆終於轉向羅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卻不說話。
但羅蘭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必走劇情」,就別想著能輕易避開。只要她人還留在這個位面裡,這段劇情,就肯定還會陰魂不散地糾纏她。
但是,今天這一場好戲,結局已經注定。
羅蘭專注地望著威克姆,眼神裡帶著幾分探究——
這讓威克姆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他一定以為羅蘭已經認命了。
誰知羅蘭一點兒不擔心,事實上她還有點好奇:
她想不明白威克姆為什麼會跑到彭伯利來——究竟是誰給他的勇氣?
她相信,是個選手都很明白:威克姆這樣做,會把位面外觀眾的好感全部敗光的。
這是位面真人秀,在位面裡賺得盆滿缽滿,觀眾不喜歡也是白搭。
如今威克姆這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祭出這樣的降智操作,難道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干脆破罐破摔,死也要拉上羅蘭做墊背?
又或者「龍傲天」的觀念根深蒂固:以這種方式娶到家貲豐盈的美貌嬌妻,才符合位面外觀眾們的預期,代替觀眾們玩了一把「逆襲」?
羅蘭緩步上前,越過身邊的喬治安娜和達西先生,正面面對威克姆。
「喬治·威克姆先生,」
連名帶姓地稱呼對方其實很爽,有一種控訴的意味。
「我建議,我們雙方都簡單點、真誠點。」
「我相信,在這個世上,還是存在公理、正義和真相的。我希望您也這樣認為。」
「我究竟有沒有在您說的那天,出現在格雷特納格林,有一萬種方法能夠證實。只是我更希望您良心發現,在散布了一千一萬句謊言之後,能說出一句實話而已。」
威克姆緊繃著臉皮,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右手微微抖了抖,然後捏成了拳。
「我的財產很平庸,」羅蘭自嘲地笑了笑,「和您的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確實,她們姐妹現在也不過是五千鎊的嫁妝,外加一大堆剛剛起步、零零碎碎的產業。
與威克姆在美洲的產業相比,著實不值得一提。
「但是我想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您結婚。」
「或許有這樣一個舉世公認的真理: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但是,」
「我的財產和我的能力賜予了我自主選擇的能力:有錢的單身姑娘,只有遇上真正敬重和愛的人,才有必要結婚。」
聚在彭伯利的來賓聞言,都驚愕地呆在當地。
確實,羅蘭的這一番話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驚世駭俗,太令人震驚了。
但無論如何,這確實說明了羅蘭根本不想和威克姆結婚——而且她也確實沒有這個必要。
滿臉震驚的嘉賓之間,只有喬治安娜一個,低下頭,將羅蘭的話慢慢咀嚼,像是金科玉律一樣記在心裡。
「真相來了!」
達西先生話音剛落,彭伯利莊園的大門外突然駛進一輛馬車。數騎緊跟在馬車之後,馬背上的人身穿制服,是德比郡警察廳的服色。
馬車和騎手們在彭伯利的主要建築跟前停下。警察們一躍而下,馬車打開了車廂,兩個警探模樣的人從車中跳了出來。
「喬治·威克姆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您被控告偽造文件——」
威克姆大吃一驚,轉臉看向羅蘭。
羅蘭則無情地緊盯著威克姆。
這個世界上,不僅存在公理和正義,還有個東西叫做法律。
自從她聯系上達西先生,針對威克姆的反向追蹤行動就已經開始了。
威克姆偽造結婚法律文件,邀請假冒的「公證人」……種種行徑,一一落在他人眼中。
如果威克姆沒有那麼「貪心」,沒有當面來彭伯利要人,他就不會正好撞在達西先生手裡,被當眾戳破陰謀。
還沒等威克姆反應過來,此前一直在與加德納舅舅交涉的那個「公證人」,一把推開身邊的人,率先奪路而逃。
德比郡的警探都不是吃素的,立即有兩人衝上前去,將「公證人」擒住,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讓對方掙脫。
這相當於不打自招,「公證人」是個冒牌貨。這人的身份一旦揭穿,威克姆的計劃立即完蛋。
威克姆轉身朝馬車上下來的警探虛弱地笑了笑:「我想……這可能是一場誤會。」
警探卻給他看證件:「喬治·威克姆先生,我們來自蘇格蘭場1。」
「倫敦來的警探?」
聚在彭伯利的來賓們更加驚訝——事情好像越鬧越大,不止德比郡當地的警察,連蘇格蘭場都來人了。
「威克姆先生,您涉險偽造文件、虛構資產信息、高息非法集資,以及詐騙……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不……」
威克姆顯然對此沒有任何准備,眼睜睜地看著一枚冰冷的手銬,銬住了自己的手腕。
「如果不是德比郡的同仁正巧查到你偽造結婚文件,我們還沒辦法那麼快追查到你的頭上……達西先生,非常感謝您的配合。」
蘇格蘭場的人正要當場銬走威克姆,在彭伯利的來賓中,卻有人受不了了:
「高息非法集資……威克姆先生招募的,投向美洲的那些投資……難道都是假的嗎?」
早先威克姆借他在美洲的「成功」,在英格蘭大肆招募投資者,為他們描繪了「遍地是黃金」的美好前景。
不少人為高額回報所誘,往威克姆的資產裡投入了真金白銀。
但現在看來,這些錢,應該都打了水漂,根本沒有投到什麼美洲去,而是落進威克姆一個人的口袋裡,供他花天酒地了。
「不錯,各位如果有損失,可以向警方申報,蘇格蘭場歡迎各位提出證據。」
隨著威克姆的落網,對騙子的聲討頓時響成一片,人人都說,他們第一天認識威克姆的時候,就意識到他是個偽君子——在美洲創業雲雲,都是一派謊言。
至於他們自己,卻一個個撇清得干淨。
「沒有沒有,我可從來沒有相信過威克姆的謊言,從沒有將一分資產投給他。」
所謂「打落門牙和血吞」,這個時代裡,任何讓人質疑自己財產的風險,都是不能接受的。
在場的諸位嘉賓,為了他們的名譽,和兒女們未來的婚姻,不得不強顏歡笑,一個接一個地上前感謝達西先生,感謝他幫忙戳穿了威克姆的假面具,讓他們避免了「將來可能的」損失。
「賓利先生,」
塵埃落定之後,達西先生轉向自己的朋友。
「關鍵時刻,很高興你還站在我身邊。」
早先確實情勢緊急,一觸即發,達西先生差一點就向威克姆挑戰,要與他決鬥了。
但是賓利先生毫不猶豫地站在了達西先生這一邊。
這位「人盡可友」的好好先生,在關鍵時刻終於還是做了一把選擇,選擇支持自己多年的老友。
兩位紳士重重握手,相互拍了拍肩膀,眼瞅著是心無芥蒂的重歸於好了。
在一旁守著的賓利小姐則趕緊上前祝賀,一邊說盡好話,一邊心疼自己那些打了水漂的「美洲投資」。
加德納夫婦與伊麗莎白到這時才終於放下懸著的心。
「小妹,你真勇敢!」
伊麗莎白上前擁抱羅蘭的時候,幾乎要落淚了。
「現在終於沒事了,沒有人會欺負到咱們頭上了。」
威克姆被蘇格蘭場抓了個正著,以後不會再有人陰魂不散地纏著她們。
再加上羅蘭的那一番宣言,這世上也沒有哪個輕浮男子,再敢打貝內特家姐妹們的心思了。
「的確如此,」賓利先生再次回轉,向羅蘭與伊麗莎白殷勤致意,「我必須請二位小姐轉達對你們全家的歉意——」
「今年春天……陰差陽錯,我確實沒能在城裡見到令姐。」
「但我想,重聚的季節很快就會到來……我真誠地希望,能與各位,在內瑟菲爾德重會。」
伊麗莎白與羅蘭對視一眼,兩人都是長舒一口氣。
雖然都知道賓利先生沒有那麼有擔當,可是簡卻深深鐘情於他。
要讓這段感情就這麼無疾而終,也確實是件無奈而痛心的事。
但是現在,賓利先生澄清了,這是個誤會,他願意回到赫特福德郡,和簡重新開始——這是件皆大歡喜的事。
很快羅蘭收到了出版商的回信。
斯科特爾先生回復說,很高興得到她的親筆確認。如今她那本農書的稿件已經在校對,插畫的制版工作已經開始,不出意外的話,一兩個月之內,她就能收到樣書。
另外,楊格太太的事他略有耳聞,這位婦人已經沒有懸念地被炒了魷魚,而且沒有推薦信。無論是家庭教師還是書店助理,這位以後都不會再有希望了。
羅蘭聽到了好消息,就來了精神,要喬治安娜帶著她去參觀彭伯利。
伊麗莎白和加德納舅媽也一向對彭伯利的優美風景心向往之,跟她們一同前往。
至於加德納舅舅,他早已帶上了釣竿,正在要求達西先生指點他,哪裡能釣到德比郡最好最肥的鮭魚。
走在偌大的彭伯利莊園裡,無論是主人喬治安娜,還是客人伊麗莎白和舅媽,都盡量住嘴,聽羅蘭一個人說話。
「這一片花園,可以改種紫色的花椰菜和紫甘藍——這兩樣都是觀賞植物,正適合向陽的區域。每年可以種兩季,能向廚房供應五個月。」
「這裡有藤架呀,這太好了,這片藤架非常適合種植藤蘿和黃瓜。我還有一種非常小巧的辣椒和番茄,適合種植在吊盆裡,是絕佳的觀賞作物,當然味道也不差哦……」
「對不起對不起,喬治安娜,這是你的家,我不應該多嘴。」羅蘭看了看朋友的神色,趕緊改口,「我這是……職業習慣,見到花園就忍不住想種菜……」
她一看見彭伯利擁有這麼好的資源,就根本忍不住。
美觀大方的花園和高效多產的菜園其實並不衝突。
喬治安娜「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我聽哥哥提過好多回,早就聽說府上的花園……菜園十分特別,甚至能惠及佃農。」
「彭伯利將來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等我有了,嫂嫂……」
喬治安娜害羞地抬頭,朝伊麗莎白那邊看看。
很明顯,這個小姑娘也很想幫她的兄長使一使勁兒,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加德納舅媽眼尖,正看到達西先生遠遠地朝這邊走來。
她趕緊一拉羅蘭和喬治安娜:「我看那邊還有一排樹籬……我們去看看那邊能種什麼。」
「莉齊走累了吧,在這裡歇歇腳,我們很快就回來。」
加德納舅媽已經過了最擅長運動的年紀,可現在她一手挽著一個,依舊健步如飛。
羅蘭卻還未意識到:「舅媽,樹籬這樣就很好,花園不僅需要豐產,也需要給人帶來美的享受……」
「不過,我們確實可以考慮在樹籬地下再種一圈帶刺的黑莓,可以有效防止附近的松鼠、豪豬之類的小動物誤入……」
加德納舅媽將雙臂一放:「好了!」
羅蘭一回頭,這才見到達西先生正站在一棵參天大樹之下,低下頭,與伊麗莎白說話。
她與喬治安娜和舅媽相互看了一眼,三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確實,這副畫面太美了。
頂天立地的橡木下,站著一對極其登對的青年男女。
他們之間有過很多波折,也曾經被傲慢與偏見暫時蒙蔽了雙眼。但他們都不曾放棄過心中的堅持,才換來了今天,站在一起四目相對的機會。
一周之後,貝內特姐妹二人和舅父母一道,返回朗博恩。
期間加德納太太反復問過伊麗莎白,達西先生有沒有向她求過婚。伊麗莎白都沒有正面回答。
答案在一個月之後揭曉。
在這段時間裡,賓利先生果然搬回了內瑟菲爾德,重新見到了簡。
賓利先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不僅得到了簡的原諒,並且向她求了婚。
貝內特太太高興壞了——卻沒想到更讓她高興的還在後面。
賓利先生與簡訂婚兩周之後,達西先生向伊麗莎白求婚,而且成功了。
朗博恩頓時成了整個赫特福德郡最喜氣洋洋的地方。
貝內特太太則忙於四處找最好的裁縫,要給她最出色的兩個女兒訂制最好的禮服。
這位太太偶爾經過羅蘭,會停下來抱住她的雙手,不無惋惜地說:「哦,我親愛的寶貝莉迪亞,我知道你很委屈……」
羅蘭:「媽媽,並不……」
關於她「私奔」的那段流言,被證明是威克姆先生為了掩蓋他岌岌可危的資金鏈,吸納更多人加入他的「投資」計劃,從而策劃好的一場陰謀。
事情得到澄清以後,同情都落在了羅蘭這一方。
但是,人們偶爾也會質疑:「雖然不是女方的錯,可是女方必定也有輕浮不檢點的地方。否則威克姆先生為什麼偏偏會找上她?」
「所以啊,貝內特一家想嫁女兒,恐怕還是難……」
這種論調一出,轉眼簡和伊麗莎白就都找到了好歸宿。被啪啪打臉的鄰居們不得不對貝內特一家羨慕嫉妒恨,認為他們家的女兒們簡直占盡了天下的便宜。
「我親愛的寶貝,你放心。你的姐姐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她們出嫁之後,一定會替你物色更好的對像……」
貝內特太太望著小女兒,難掩慈愛。
羅蘭:確實……可是,我並不在乎什麼對像。
在這個位面裡,她還有好多事可以做,農書要出版,各種種田的新姿勢需要解鎖,道路要修起來,公共馬車可以辦起來、普通人的生活都要好起來……還有這一片她深愛著的土地。
她還有很多可以大展拳腳的空間,但好像,這個位面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也許,告別的時刻很快就會來臨……
「莉迪亞,貝內特先生在嗎?」
達西先生進屋的時候,只有羅蘭一個人坐在客廳裡。
「不在,爸爸出門散步了,媽媽帶姐姐們去了梅裡頓。達西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達西先生與伊麗莎白訂婚之後,早已將羅蘭當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的神色頗為焦急,略有些煩亂。
但他聽見羅蘭詢問,當即吸了一口氣,回答:「請轉告,我這就要趕到倫敦去。」
「倫敦的大主教沒有批下我和伊麗莎白的特許結婚證2。」
「此行我會去努力斡旋,請轉告我的未婚妻,請她放心。」
第43章 傲偏位面43
在這個位面裡結婚,通常是用不著申請「特許結婚證」的。
像簡和賓利的婚禮,就是在教區的教堂裡掛「結婚通告」,掛滿三周,無人反對,這婚就算是結成了。
但是達西先生為了避免凱瑟琳·德布爾夫人的反對,特地通過他在教會裡的關系,向大主教申請了「特許結婚證」。
誰知,大主教那邊竟然拒絕了這個請求。
這事不用想,一定是凱瑟琳夫人手可通天,對外甥的婚姻橫加干涉。
申請特許結婚證被拒絕,這事兒一出來,朗博恩立即亂了套。
貝內特太太的「神經」立刻又發作了,折磨得她夠嗆:眼看到手的鴨子飛了,這口氣她怎麼也咽不下。
於是這位太太只管逼著貝內特先生想辦法。
貝內特先生並沒有什麼辦法可想,只能以此為借口,避到倫敦去。
姐妹們都在安慰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卻說:「我不害怕!」
「小妹,你再和大家說一遍,他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
達西先生離開之前,托羅蘭轉述的原話是:「請轉告我的未婚妻,請她放心。」
如果達西先生沒有這份堅持,一遇到阻撓就退縮,那麼他也就不值得伊麗莎白托付終身了。
羅蘭卻不打算在朗博恩坐著傻等。
「是大主教不同意發放『特許結婚證』嗎?」
姐妹們一起點頭。
「那麼,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見到大主教,向他說明實情,要求他批准這一張『特許結婚證』呢?」
大家都覺得羅蘭在異想天開。
達西先生與教會的關系深厚,依舊被無情地拒絕。而她們這些小姑娘,既無背景,又無人脈,連大主教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勸說大主教改變心意,頒下特許結婚證了。
「為了伊麗莎白,我們必須想想辦法。大家都振作一點,畢竟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羅蘭握著小拳頭說。
那麼,究竟有什麼辦法能見到大主教呢?
「有了!」羅蘭匆匆忙忙換上了出門的鞋子,「我去村子裡見一見弗萊徹先生。」
「弗萊徹先生?那位見習教士?」
瑪麗和基蒂茫然不明所以。
羅蘭卻顧不上解釋了,上次去倫敦時,她和菲利普斯姨夫曾經讓這位見習教士搭便車,由此才得知弗萊徹先生師從昔日的大主教。
雖然弗萊徹先生的老師已經不再擔任主教的職務,轉而進入宮廷,但或許能從他那裡找到途徑,想到辦法。
「您是說,您想要見到主教大人,勸說他更改心意,重新把『特許結婚證』頒給令姐和達西先生?」
羅蘭使勁點頭,依稀覺得弗萊徹先生對此好像並不吃驚。
「嗯,讓我來向恩師修書一封,看看他有什麼主意。」
弗萊徹先生答允之後,一切就只能等消息了。
過了大約一周,弗萊徹先生登門拜訪羅蘭。
「莉迪亞小姐,我想,今天可能會有消息了。」他面上掛著衝淡的笑容,捧起加入接骨木糖漿的紅茶,飲了一口,隨即露出贊嘆的眼光。
羅蘭雖然心焦,但她揣摩弗萊徹先生的意思,即便有消息,也應該是好消息。
果然,沒過多久,菲利普斯姨夫從宅子外面衝了進來,帽子都來不及摘,就要找羅蘭說話。
「外甥女兒,天大的好消息,這是天大的榮耀……」
上了年紀的菲利普斯先生,激動之下,嘴唇翕動,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沒隔幾分鐘,鄰居盧卡斯爵士也來了,滿面笑容,走進朗博恩的大宅子,向羅蘭恭喜。
「貝內特小姐,這是真正的榮耀,是整個鎮子的榮耀,是赫特福德郡的榮耀啊——」
羅蘭兀自不明所以:「姨夫,爵士,您二位都在說什麼?」
「外甥女兒,您入選了入宮覲見陛下的淑女名單。過兩天,您就能見到國王陛下啦!」
菲利普斯先生終於結束了哆嗦,費勁地說出這一句。
「貝內特小姐,恭喜您!」盧卡斯爵士則表示熱烈祝賀。
「誰也想不到,您竟會因為成功申請了一項專利,和即將成功出版一本書,而受到國王陛下的召見。」
「以前覲見陛下的淑女,都必須是貴族小姐。如今陛下此舉,一定是旨在頌揚勤儉致富的美德,與大公無私的知識分享……貝內特小姐,您值得這份榮耀。」
盧卡斯爵士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這番恭賀的話說得漂亮得體,卻也很有道理。
「這——」
這好消息來得太突然,羅蘭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稍頓了頓,她馬上轉頭去看弗萊徹先生。
「教士先生,我記得您提到過,國王陛下,同時也是英格蘭教會的領袖?」
弗萊徹先生微笑點頭:「小姐,您很聰明。」
這——
羅蘭頓時朝弗萊徹先生深深行了一禮:「我明白了。」
「當我見到國王陛下的時候,我會向他陳情,請他收回大主教的成命,請他頒給姐姐姐夫『特許結婚證』。」
朗博恩的起居室陡然安靜下來。
菲利普斯先生與盧卡斯爵士面面相覷:
覲見國王,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很多人一生都沒有這個機會。
可為什麼,貝內特小姐,滿腦子想的卻是借這個機會,為她的姐姐和未來的姐夫排憂解難,這……會不會惹惱了國王陛下喲。
「貝內特小姐……您,要不要慎重一點?」
這時,姐妹們聽到了動靜,紛紛下樓來,聽說了好消息,也一起向羅蘭恭賀。
羅蘭卻想起一件事,她轉頭問盧卡斯爵士:「您剛才是說,我是因為能夠成功出版一本書,才得到國王陛下召見的,對嗎?」
盧卡斯爵士點頭:「報上確實是這麼寫的。」
羅蘭想了想:「那麼,瑪麗和基蒂也應該和我一起去。」
瑪麗和基蒂對於羅蘭的幸運原本只有羨慕的份兒,聽見羅蘭這麼說,兩個姑娘突然手足無措起來。
「我……我們也要去嗎?」基蒂害怕得連聲音都發顫了。
「當然!」羅蘭大聲說,「兩位親愛的姐姐,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一個人,萬萬完不成這項工程。這件事裡你們居功至偉,你們理應和我一起去。」
「基蒂,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倫敦的嗎?」羅蘭抱住基蒂的胳膊,「我會帶你去倫敦最大的百貨公司,我們一起去把奇普賽德的購物街逛個夠!」
「還有瑪麗,我要帶你去查令十字街,帶你去看出版商的藏書室,在那裡你能找到所有你想看的書籍……」
她又轉頭去看菲利普斯先生:「親愛的姨夫,我們一起去覲見國王,這……可以嗎?」
菲利普斯先生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隔了半晌,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說:「上面寫著,貝內特小姐,『因專利與出版方面的貢獻而入選』……」
「我想,是的,三位外甥女,你們既然都參與了出版的工作,那麼你們……理應都能夠入宮覲見國王!」
貝內特家三名小姐即將覲見國王的消息傳出之後,整個梅裡頓都被震動了。
貝內特太太的「神經」神奇般地不藥自愈,她從病榻上起來,精神百倍地給女兒們收拾進宮覲見時的「戰衣」。
「我的寶貝們,你們見到陛下,一定要多為你們的二姐姐多美言幾句。」
一想起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懸而未決的婚事,她卻又開始淌眼淚。
羅蘭、瑪麗和基蒂輪流上來擁抱媽媽。
「媽媽放心吧,上天賜給我們這個機會,足見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而羅蘭最感激的是見習教士弗萊徹先生。
她特地去朗博恩村子裡,在小小的禮拜堂裡見到了這位見習教士,特別表達了她的感謝之情。
「親愛的貝內特小姐,其實我根本沒做過什麼。」
「我只是從前曾在恩師面前提了一句朗博恩發生的事而已。嗯……最近在宮裡確定覲見名單的時候,我又給恩師去了一封信。」
「在這座村落裡,指點大家種田的是你,改變大家生活的是你,引導大家接受新事物的……也是你。」
「如果你一定要感謝,那麼你最需要感謝的,就是你自己。」
「助人者自助,這是上帝教給世人的真理。」
弗萊徹先生溫和地說,「去吧,貝內特小姐,去為你們自己的將來爭取。你一定能夠成功。」
羅蘭告別了赫特福德郡的親朋好友,與兩位姐姐們一起前往倫敦。
貝內特先生和加德納先生早已得到了消息,在倫敦等待她們的到來。
在那裡,三姐妹接受了幾天「覲見禮儀」的訓練——力求讓她們在王室成員面前也表現得像個「淑女」。
羅蘭卻很厭煩這種訓練。
好在有瑪麗與基蒂戰戰兢兢、惶惶恐恐地練習各種儀態和稱呼,讓羅蘭稍許放心——萬一自己忘記了什麼,有姐妹們在身邊,彼此可以有個照應。
「有姐姐們在身邊就是好!」羅蘭情不自禁地感嘆。
「依我看,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您恐怕是不耐煩這些繁瑣的禮儀,想要稍稍偷個懶吧?」
一個成年男子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達西先生,」羅蘭一下子跳起來,轉過身。果然見到了這位未來的姐夫。
達西先生雙眼含笑,望著羅蘭。自從他與伊麗莎白訂婚,貝內特一家人都與他熟稔親近了很多。
盡管達西先生對待他的這些妻妹們依舊彬彬有禮,羅蘭她們卻已經將他當成兄長來看待。
「莉迪亞,」達西先生望著羅蘭,「我已經聽聞一切。你們為我和伊麗莎白所做的,我將終身感激。」
「請千萬不要有負擔,見到陛下,有合適的機會提出固然好,若是不方便,也請不要為了我們而為難……」
「請放心,我和姐姐們一定能找到機會,向國王陛下提出請求的。」
「既然他願意接見我們,想必不會是一個拘泥於階級身份地位之別的君主。這麼合理的請求,應該能得到支持的。」
達西先生眼裡流露出欣喜,伸出手與羅蘭握手。
「親愛的妹妹,請容許我將你當成我自己的妹妹——我非常感激你,有你們的鼓舞,讓我更有信心,去追逐這份幸福。」
「一家人,千萬不必這麼客氣。」
羅蘭說起這話,竟然還有些扭捏,「將來我恐怕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拜托您幫忙……」
她想起了露娜提過的,請達西先生幫忙「拉票」的事。
這是這件事說來頗有些難以啟齒。她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偏偏達西先生很關切:「怎麼了?遇上了什麼為難的事?」
「有任何用得上的地方,請盡管告知,我任憑差遣。」
羅蘭糾結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將這件事放一放,無論如何,都要等到真正幫上忙之後,才能說這話。
「後天就是覲見國王的日子,我先不打擾各位了,」達西先生彬彬有禮的告辭,「我會……靜候好音。」
覲見國王的日子轉眼即至。
這天清晨,羅蘭和兩位姐姐,已經穿上了貝內特太太親手挑選,又由簡和伊麗莎白稍加改動過的禮服「戰衣」。
羅蘭戴著一雙用綢緞做成的上好長手套,卻不忘了緊緊抱著懷中一本簇新的書本。
這書本還散發著油墨清香,是剛剛印刷完畢,馬上經過裝幀,送到羅蘭手裡的「樣書」,還是由羅蘭親手把它裁開的。
瑪麗和基蒂手裡也各自有這樣一本。
姐妹三人彼此望望,不敢相信,卻又格外驕傲。
她們曾經夜以繼日地撰寫、繪畫、統計、校對……這些努力從來沒有白費,如今都變成了鉛字,成了一本書。
這書的封皮上寫得非常清楚:作者,貝內特姐妹。
此前出版商斯科特爾先生曾經特意來信,詢問她們的意見:如何作者署名。
斯科特爾先生建議她們取一個筆名,中性的名字就行,不必透露她們的女性身份。
出版商提這建議的理由是,用中性名字作為筆名,可能會比用她們的本名,銷路來得更好。
斯科特爾先生的潛台詞是:她們出版的是一本農業與園藝的指導書籍。作者如果是男性、哪怕是個中性的名字,也會讓人覺得更加可信一點。
羅蘭想了想,最後還是拍板用了她們的本名。
「我讓斯科特爾先生放心,這本書的銷路絕對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羅蘭這樣對她的兩位姐姐解釋:「你們想想,簡和伊麗莎白嫁的這兩位姐夫,名下有多少土地,土地上又有多少佃農呀?」
「為了這些土地的出產,為了佃農的福祉,他們也不好意思不買上幾套農書,發給教區的教士,讓他們念給佃農們知道,對不對?」
瑪麗和基蒂聞言都笑了起來,連連稱贊她說得對。
說話間,馬車就已經到宮廷。
三姐妹剛下馬車,就被宮廷禮官引去了等候覲見的偏廳。
這間偏廳大約有百余平米,一面是落地大窗,另一面是繪有宗教題材的掛毯。枝形吊燈從天花板上垂落,大廳裡的氣氛既尊貴又肅穆。
基蒂進了屋以後,幾乎連說話也不會了。
瑪麗還鎮定些,但是卻覺得雙眼不夠看——這裡是宮廷,這裡的每一件器物陳設,每一種裝飾紋樣……都是她們在朗博恩從未見過的。
貝內特家姐妹進廳時,已經有十幾名衣著華貴的小姐們在此等候。
見到她們進來,有一名態度傲慢的貴族小姐走上前,高高在上地詢問她們的姓名和來歷。
「赫特福德郡的貝內特家?」
聽羅蘭等人自報家門之後,那位貴族小姐一句話未說,直接斷然轉身,離開了羅蘭她們。
「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姓氏……」
「……現在什麼人都可以來覲見陛下了嗎?」
羅蘭她們三人都聽見議論聲遠遠地傳來。那些名門貴女們正在皺著眉頭議論。剛才「屈尊」上前,與羅蘭她們對答了一句的小姐則拼命地用扇子扇著風,仿佛和她們說上一句話,就是受到了侮辱。
基蒂頓時低下頭,瑪麗的臉也漲得通紅。
「別理她們——」
羅蘭用別人也能聽得見的音量安慰自己的姐姐們。
「時代在改變,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的,不再是出身,而是對社會的貢獻。」
她拍拍手裡的書籍:「這就是我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
遠處的名門貴女們顯然聽見了她的話,錯愕之下,紛紛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並且一起用扇子使勁扇風,似乎這樣能讓她們心裡好過一些。
豈料,過了片刻,偏廳的門大開。
王室禮官宣布進廳覲見的人員順序。貴族小姐們一下子都湧到了前面,期待早些聽到自己的名字,早些覲見國王。
「宣瑪麗·貝內特小姐,凱瑟琳·貝內特小姐,莉迪亞·貝內特小姐,覲見——」
貝內特?——貴族小姐們都愣住了。
這個姓氏,明明就是剛才她們嫌棄不已
羅蘭偏過頭,看看她的姐姐們。
瑪麗還算鎮定,基蒂看起來還是有點慌。
這時,擠在前面等候覲見的貴族小姐們,就算是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為羅蘭她們讓開一條道路。
羅蘭先握了握瑪麗的手,然後再拍了拍基蒂的肩膀,小聲說:「讓她們看看,新一代的女性應該是什麼樣子。」
在她的鼓勵下,瑪麗和基蒂一起點了點頭。
三姐妹紛紛揚起頭,不再理會她人的眼光。她們並肩而行。在進入國王大廳之前,羅蘭把手中那本嶄新的「樣書」交給了候在門口處的王室禮官。
那名禮官趕在她們面前,一溜煙地把書籍送到了國王陛下手裡。
第44章 傲偏位面44
覲見國王的時間,比她們所想像的要長一些。
瑪麗與基蒂見到國王陛下之後,都有些局促。
國王陛下卻溫和地鼓勵了一回,並且饒有興致地將當初她們創作這本「農書」的起因與過程詳細問了一遍,勉勵她們繼續努力,將來可以再出第二版、第三版。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這本書正式上市以後,白金漢宮和聖詹姆斯宮的園丁,一定會人手一本。」
「這太好了。」
連原先最緊張最拘束的基蒂都忘記了她這是在國王面前,脫口而出,隨後又後悔不已,趕緊伸手掩口,卻又偷偷吐了吐舌頭。
連國王都被逗笑了,他合上書本,對瑪麗與基蒂說:「兩位小姐,我可以與你們的妹妹單獨說兩句話嗎?」
「當然……陛下!」
瑪麗突然想起了回答時要用敬語,趕緊補上。
兩位貝內特小姐一起屈膝行禮,然後離開覲見的大廳。
臨走時,瑪麗和基蒂沒忘了回頭,衝著羅蘭使眼色,提醒她不要忘記了「特許結婚證」的使命。
羅蘭獨自面對國王。
「貝內特小姐,早在大半年前,我就動念想要召你進宮覲見了。」
「是這樣嗎?……陛下。」羅蘭也想起了要用敬語。
「是的。」
「最初想要召見,只是因為那條『收費公路』的事。高級顧問聽說了這件事之後,一開始是當做一件新鮮趣聞說來聽的。」
「女孩兒家用自己的嫁妝換收費權,有這樣眼光的年輕姑娘,並不多見。」
國王陛下的聲音很溫和,說話的方式則有一點像貝內特先生。
「但如果你只是投入了兩千鎊之後,什麼都不做,坐等升值——可能我也根本不會想到要召你覲見。」
「你卻偏偏想到了要安撫那些因為道路的修建而受到影響的人。」
「很多人熱衷於建設道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想到這些變化給普通人帶來的影響。你家所在的那座小村,正好給研究這些變化的人提供了一個樣本。」
羅蘭恍然大悟。
原來,她能夠得到國王陛下的青眼,竟然也始於那條「收費公路」——應該叫「好運公路」才對。
「之後我就吩咐人去查了查你都做了些什麼,一查之後發現不得了。原來宮廷裡能夠品嘗到的新鮮松露,竟然全部出自你擁有的產業。」
「恐怕還不止松露……」羅蘭微笑著說,然後就發現自己又忘了敬語,趕緊補上,「陛下。」
她的食材行在倫敦的事業拓展很順利。羅蘭雖然不曾親自打理倫敦的生意,但是她在辦公室裡見到過白金漢宮采購總管的名片,因此知道「梅裡頓三黃雞」有一半是銷往宮廷的。
「的確如此,」國王陛下微微搖著頭,望著羅蘭,稍稍流露出一點煩惱的模樣,說,「希望你以後能夠給宮廷這樣的采購大戶稍許打一點折扣。」
沒想到國王陛下竟然還會煩惱這個。
羅蘭差一點笑了出來,連忙屏住,點著頭說:「好的,陛下。」
「然後我又聽說你得到了一個專利……」
「陛下……」
羅蘭聽說這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並不是……」
「所以你阻止了他人搶注和高額授權。」
「年輕的小姐,你的確讓我刮目相看。」
國王陛下望著她的眼光裡頗多贊嘆。
「當然,最後讓我決定召見你的,還是這本《農牧業與園藝業實踐》的出版。」國王陛下舉起了手中的書本。
「有能力,願意改變,都是優秀的品質,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願意分享。」
「真誠地感謝你,貝內特小姐。」
羅蘭揣摩國王的話應該說得差不多了,趕緊見縫插針地問上一句:
「陛下,事實上,我們姐妹……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作為英格蘭的教會領袖,是否能夠幫我們一個忙……陛下。」
「是令姐與另一名紳士的婚事嗎?」國王聽完,笑眯眯地回應。
羅蘭心頭一陣狂喜,連忙點頭。
難道是弗萊徹先生的老師,已經事先向國王打過招呼,提過她們姐妹的訴求了?
「不,這我不能決定。」國王為羅蘭指點,「你從這條通道出去,通過一扇門。在那裡,你能見到有能力決定的人。」
「非常感謝……陛下!」
羅蘭連忙行了一屈膝禮,准備告辭。
而這位和藹的國王,在她離去之前,沒忘了再次鼓勵她一句:
「你是第一個,因為『種田』而被國王召見的女性。祝你好運。」
羅蘭沿著國王指點的通道,很快來到了一扇大門跟前。
通道裡空空蕩蕩的,早先引她進入大廳的王室禮官現在卻不見蹤影。
羅蘭有點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自行推門進去。
——她這是要見誰?王太後嗎?還是大主教?
但為了達西和伊麗莎白,她又有誰是不敢見的?
想到這裡,羅蘭果斷伸手,在門上輕輕地叩了兩下,聽見裡面沒有動靜,便自作主張,「吱呀」一聲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小廳,格局與宮廷裡的截然不同。牆上不是被璀璨閃亮的綢緞壁衣,而是貼著小碎花的半舊牆紙。
廳裡也沒有直掛而下的奢華枝形吊燈,靠近羅蘭的地方擺著一張寫字台,台上除了墨水和羽毛筆之外,還放了一盞小小的油燈。
油燈旁邊,還擺著一只藤編的小筐,筐裡是棒針和兩團毛線,以及一截看不出是什麼衣物的織品。
強烈的光線從窗外照射進來。
羅蘭身在暗處,還未適應這樣強烈的光線。她只隱隱約約覺得有一個人影,此刻正站在窗前,她卻全然看不清。
「請問……」
羅蘭開口相詢。
「莉迪亞·貝內特小姐。」
窗邊的人轉過身來,一口喝破了她的名字。
是個女人的聲音,溫柔,但是每個發音又都很有力。
「您是……」
羅蘭偏過頭,想避開強烈光線對她視線的影響。
「我很抱歉……是我讓你承受了不公的命運。」
女人慢慢地朝羅蘭走過來。
漸漸地,羅蘭能看清她的樣貌——絕不是什麼宮廷貴婦,她的穿著打扮和梅裡頓鎮上的人一樣,穿著細沙的裙子,腰間裝飾著淺灰色的緞帶……
她的相貌也並不出眾,五官不夠立體鮮明,眼角爬著不明顯的細紋。
再看她的裝束,這位是……一位老姑娘。
羅蘭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與對方有了共鳴。
她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大踏步走上前,問:
「您是……作者本人?」
試問,還能有誰,能夠賦予角色生命,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不如意的結局……只有作者,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是我讓你承受了不公的命運。
「不,不不……您沒有,」羅蘭忽然有些感動,她使勁地搖著頭。
「在您這裡我過得很幸福,很充實。我體會到了親情和友愛,我也在一項又一項的成功裡感受到滿足。」
「我為威克姆對你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他慣於欺騙善良的靈魂。而你的個性,相比我的筆所能駕馭的,又太大膽了。」
女人一步一步地向羅蘭走來。
「可是,我私心裡是多麼羨慕你——」
「嫁給愛情……他們都說這是一個笑話……」
那女人已經走近,羅蘭在對方眼裡清楚看見了亮晶晶的淚水。
「不,這絕對不是一個笑話。」羅蘭頓時奮力搖頭,「您不知道嗎,在數百年之後,每個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已經享有戀愛與婚姻的自由……」
「雖然他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斤斤計較,家境和嫁妝,從來沒有從談婚論嫁的字典裡消失,可是……您知道嗎?我們自由了。」
「我們可以嫁給喜歡的人。」
「如果真的不喜歡了,也一樣可以轉身離開。」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拿婚姻當兒戲,但這給了我們權利,我們可以選擇:結婚,或者不結婚。」
她希望每個人都能看到希望,即便這樣的時代會在一兩百年之後才會到來。
「你是一個好孩子,」女人走上前,握住羅蘭的雙手,「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你的話安慰了我——」
「可我依舊佩服你,那能豁得出一切的勇氣……拋卻一切,追求所愛,是我始終想做卻永遠沒能做成的事……1」
羅蘭聞言也覺得雙眼酸澀。
她明白了,她眼前的作者,並不是在對自己說話,而是在對那個書中的,無法無天、不知輕重、任性妄為的莉迪亞·貝內特。
她突然能夠理解這位作者,理解她把莉迪亞·貝內特和喬治·威克姆的婚姻,批判為一樁「壞」的婚姻,把莉迪亞私奔的舉動批判為一樁遺禍家族,牽累所有姐妹的,不負責任的行為——
私心裡她卻也明白,這是因為愛,因為熱情,因為被壓抑。
只是她看到了那可怕的後果,她覺得有必要把血淋淋的現實寫出來,警示天下和她一樣,懷抱著浪漫幻想的女孩兒們:
代價太大——如果真的只是一時的熱情,那麼你們……還是放手吧。
「您知道嗎?」
羅蘭也握緊了那女人的手,「我來自一個東方國度,在那裡,有一句話叫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每個人都有努力的空間。」
「在這社會中的每個人,毋庸置疑都必須在約定俗成的框架中行事;但我們每一個人,所付出的每一點努力,聚沙成塔,卻終將改變我們所在的社會。」
「如果一代人做不到,那麼幾代人的努力,必然能見到成果。」
「事實上,在您之後的幾十年間,就會出現許多與『我』類似的角色。」
與作者一樣,羅蘭口中的「我」,也正代指原作中的莉迪亞·貝內特。
「她們與『我』一樣天真,與『我』一樣幻想,甚至也與原來的『我』一樣邁出了那無法回頭的一步……」
「但是,讀者的反應已經不一樣了,她們沒有再受到萬人唾棄,沒有再被人認為是『壞女人』,相反,她們得到了人們的同情、憐憫和惋惜,她們的抗爭被人理解,她們提出了問題,驅動越來越多同樣的人去努力尋找答案……這或許就是這一類『人設』存在的意義。」
早先在出版商的小屋裡,她可是「惡補」了「傲偏」問世後百年間的各種作品,也見證了各種人物的命運。
「真的嗎?」女人顫聲問,淚水順著面頰紛紛滾落。
「多希望您能和我一樣,也親眼看到這一切。」
羅蘭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她希望作者也和她一樣,能夠看到希望。
「我希望您能開心一點,您給我們留下了無比令人愉悅的作品,並且成為經典——但它不會是永恆,故事裡的人和事,隨著時光流轉,都會發生改變。」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壞到骨子裡的壞女人,而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我從來不會對您有任何抱怨。」
「謝謝你,」女人輕輕拍著羅蘭的手,反復說,「謝謝你,好孩子!」
「但是,您也一定會讓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幸福的對不對?」
羅蘭突然想起了她背負的「使命」,這是她此行前來的最重要的目的呀!
「好孩子,你看看,這是什麼?」
女人牽起羅蘭的手,陪著她一起轉向來時的門。
羅蘭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她感到身邊的女人松開了她的手——她馬上置身於不同的場景之中。
教堂的鐘聲正在響起,周圍的景物迅速切換。原先那間鄉間小屋般的陋室不見了,轉眼已是聖壇。
達西先生,正與伊麗莎白並肩,站在聖壇跟前,立下最莊嚴的盟誓。
隨之而來的,是灑向空中的鮮花花瓣,眾賓的掌聲、歡呼聲,以及貝內特太太喜極而泣的哭聲。
羅蘭轉頭四下裡尋找,瞬間已經看到了自家姐妹、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的面孔。
但是她還是想再找一找。
果然,羅蘭在教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張她剛剛還面對著的溫柔面孔。
《傲慢與偏見》的作者,簡·奧斯汀,站在聖壇後的一個角落裡,衝她微微點頭致意,露出無比欣慰的笑容。
「通知:選手離開位面的時間還剩,5分鐘。」
這行通知從未在羅蘭眼前消失,而「5分鐘」的字樣隨即變成了「4:59」「4:58」……這樣的倒計時。
而新婚夫婦這時也已經與大家話了別,准備登上馬車,前往彭伯利了。
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准備先去一趟彭伯利,在那裡稍事休整,然後去湖區度蜜月。
加德納舅父母正在羅蘭身旁欣慰地感慨:「當初幸虧沒有帶伊麗莎白去湖區啊!」
誰知達西先生在將上馬車之前,突然想起了什麼,向妻子打了一聲招呼,轉身匆匆地朝羅蘭這邊跑過來。
「莉迪亞……小妹,」達西先生望著羅蘭,滿含歉意地開口,「你幫了我們的大忙,沒有你,大主教不會批准我們的『特許結婚證』;偏偏我最近忙過了頭,竟然忘記了你交代過的事……」
「你說過,有一件事需要我的幫忙。」
羅蘭又扭捏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眼前的倒計時還在「2:48」、「2:47」地跳動著。
「不,你不把要托付我的事說出來,我是沒辦法放心去度蜜月的,小妹。」
達西先生緊盯著羅蘭的眼睛,說得異常真誠。
「其實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羅蘭雖然覺得好尷尬,但是為了不辜負她家經紀貓的提醒,還是從手提袋裡拿出了一張小紙條,遞給達西先生。
「您……請按照上面說的,幫我這一個小小的忙,好嗎?」
達西先生展開紙卷,倒覺得十分意外。
「不需要當著我的面,您……離開之後再說也不遲。」
在這種時候,從來都冷靜自持的羅蘭,突然害羞得幾乎想要伸手捂住面頰。
她怎麼可能親口向達西先生開口,請他幫她拉票呢?——這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她才想出了這個辦法,把希望達西先生說的話都寫在了紙條上。
「謝謝您!」
羅蘭做了一個拜托的手勢,她在這個位面已經進入了最後一分鐘的倒計時,最終結果將如何,全看達西先生的表現了。
達西先生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出奇的請求,但既然是羅蘭所請,他沒有理由拒絕。
於是他把這張小紙條握在手心裡,回頭向馬車走去。
在登上馬車之前,達西先生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羅蘭已經不在她原來在的那個位置上了。
「小妹找你幫什麼忙?」
馬車上,伊麗莎白笑望著丈夫。
「她遞給我一張小紙條,要我按照上面說的做,就是幫了她的大忙了。」
「上面寫的是什麼?」
伊麗莎白好奇地探頭去看。
「請如實評價您心目中的莉迪亞·貝內特小姐,括號,稍許加一兩句贊美也絕不會有損您的客觀公正。」
伊麗莎白讀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如既往有拼寫錯誤呀!」
原來羅蘭實在是沒好意思,請求達西先生幫她「拉票」,而是請求一個相對客觀的「評價」——這也是因為她相信,她在這個位面裡的表現,一定給這位主人公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
當然,肯定是相當不錯的印像。
伊麗莎白狡黠地挽著達西先生的手,問:「那麼讓我來聽聽,您究竟會如何評價我這位小妹妹呢?」
達西先生裝作在思考:「莉迪亞·貝內特小姐麼……」
第45章 傲偏位面45|基督山位面1
羅蘭從轉移艙裡出來,見到她的經紀人露娜和整個制作方團隊都站在一面大屏幕跟前,觀看屏幕中投影出的景像。
「露娜——」
羅蘭一聲歡呼,衝她的經紀人就撲了過來。
自從上次露娜不慎「劇透」,給了她一點提示之後,羅蘭就再也沒有和那只「黑白花」成功溝通過。
小喵喵從來不搭理她,美味的小魚干卻一點兒都沒剩下。
當時她就猜想露娜應該退出位面了。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這麼久沒見,還真怪想的。
露娜剛一轉身,就被羅蘭熱情地抱住。
經紀人挑了挑眉,無奈地說:「蘭蘭,你現在真的活潑了很多,越來越像原著裡的莉迪亞了呢。」
「知道嗎?達西先生剛剛對你進行了評價。」
羅蘭頓時臉紅了。
她的經紀人讓她請達西先生幫她拉票,她實在沒好意思,改為請達西先生「評價」她。
「……聰慧、熱情、樂於助人而且勇於助人,永遠保持了一顆驕傲而樂觀的心……」經紀人笑嘻嘻地重復剛剛從位面裡傳出的話語。
這評價太高了,羅蘭只覺得愧不敢當,只想捂臉。
不過,能夠得到達西先生這樣的人如此正面的評價,也足夠讓她驕傲一陣了。
這時,總導演也來到她的身邊,向她道賀:
「羅蘭小姐,干得非常漂亮!」
「當然,您經紀人的小小失誤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位面的結果,二位在以後的位面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聽見總導演提起露娜的那次「險些劇透」,羅蘭和露娜同時偷偷地吐了吐舌頭,彼此扮個鬼臉。
「不過,您想知道,您在這個位面的最終成績如何嗎?」
「您在這個位面,至少認出了夏洛特·盧卡斯和喬治·威克姆這兩位競爭對手,您想知道還有一位是誰嗎?」
羅蘭苦笑:她當然想知道!求求了……別吊胃口了。
「請您進入評價艙吧。」總導演做出邀請的手勢。
「現在距離投票通道關閉還有最後15分鐘,在那之後,您就可以知道本位面真人秀的最終結果了。」
羅蘭點點頭,又回頭看了看她的經紀人。
露娜衝她點點頭,露出一副頗有把握的模樣,用眼神讓她放心——這個位面的成績絕不會差。
於是羅蘭邁步,進入現場四個「評價艙」中,唯一敞開著大門的那一座。
「評價艙」是真人秀節目宣布最終結果的地方。
這是一座擁有360°環形屏幕的封閉艙。艙內頂部是巨大的計時器——投票通道關閉的最後15分鐘,這時只剩10分鐘不到了。
羅蘭一進入艙內,就看見四面八方的屏幕上出現了很多過去她在位面裡的場景。
「這是觀眾們集體票選出來你的『高光時刻』。」
露娜的聲音響了起來。經紀人終於能像以前一樣,親口為她指點迷津了。
羅蘭定睛細看:咦,怎麼全都是吃的?
是的,屏幕上出現的大多是她親手烹制的美食,從早期的炙烤松茸、松露烤雞、松露腊腸,各種下午茶點心,再到後來的鹽焗雞、梅裡頓雞飯……
「額,蘭蘭,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觀眾們一致認為你最高光的時刻都是在美食上。」
「所有關於美食的周邊都賣得很好。」露娜的聲音透著得意,「這在『名著位面』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估計咱們能得到一份額外的分紅。」
但在各種各樣的美食之間,偶爾也會出現其它高光時刻:
羅蘭站在專利審核委員會跟前侃侃而談;
羅蘭欣喜地接過出版商地給她的樣書;
羅蘭在凱瑟琳夫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把對方懟回去……
為什麼還會有馬賽克?
羅蘭:哦,這可能是她嘗試擺脫「必走劇情」的時候,給威克姆來的那一腳。
竟然也入選了「高光時刻」?羅蘭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倒計時結束,計時器歸零。評價艙內馬上變得幽暗,只有一束光從羅蘭頭頂上打下來,將她整個人罩在光束中。
「『傲慢與偏見』位面,選手羅蘭,最終成績是——」
羅蘭面前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分數。
羅蘭很茫然:她第一次參加「名著位面」的節目,完全不知道這個分數是好還是壞。
耳邊卻傳來露娜壓抑著的歡呼聲:「哦我的天……蘭蘭,你得到的,是這個位面有史以來的第一高分……」
「真的嗎?」
羅蘭覺得不大可能。
她只是一個初次參加的選手,抽中的角色又是原始好感度為負的配角——有史以來第一高分,這……不合理。
「這是因為……你是第一個通過劇情,觸發原作者出現,並與原作者進行溝通的選手。你拿到了加分項!這在位面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蘭蘭,你開創了先河!」
露娜的聲音透著無比的激動。
「制作方都在說,你這個標杆立得太高,恐怕以接連後很多季的選手都沒有可能超過你——」
羅蘭想起了她在離開位面之前,與原作者的會面,不知為何,她的眼眶竟然有些微濕。
「選手羅蘭,最終名次是——1/1。」
「蘭蘭,我們成功了,你是第一名!」
露娜已經開始歡呼。
羅蘭卻再度吃驚。
有史以來的第一高分,拿下第一名自然不奇怪。可是名次「1/1」意味著,她是這個位面在結束時唯一合資格的選手,因此她理所當然地獲得第一名。
「躺贏?」
羅蘭不喜歡這樣。
這樣她即便拿下了第一,也顯得太輕松、太無敵了。
誰知露娜卻異常激動:「蘭蘭別傻,這個位面的獎金,是按照你獲得的分數乘以系數計算出來的。你拿到了位面有史以來最高額的獎金。」
如果這還不足以讓羅蘭感到欣慰——
「而且獎金會在所有合資格的選手中按名次分配,也就是說……蘭蘭,你將獨享全部——」
——好吧!
羅蘭終於微露笑容。
她隨即抱著雙臂,低頭仔細回想。
位面裡四名選手:夏洛特·盧卡斯早早就退賽了。
剩下喬治·威克姆和另一位她由始至終沒有認出的「選手」——那兩位如無意外,是一直在位面中的。他們怎麼會被取消了評分呢?難道是……違規了?
「『傲慢與偏見』位面,初始選手四人。」
說話間,屏幕上出現了四個人影,羅蘭也赫然在其中。
羅蘭看了一眼「第四人」,心中暗想:竟然是他——
「夏洛特·盧卡斯,主動退賽。」
夏洛特的形像瞬間星碎,慢慢消失。
「喬治·威克姆與查爾斯·賓利,私下達成攻守同盟,期望其中一人能奪得獎金,並約定平分獎金。」
「此舉嚴重違規,因此雙雙剝奪資格,希望各位能夠引以為戒。」
那兩位男選手的形像上多了一個「違規」的標記,閃爍了好一會兒,最終也都慢慢消失。
「查爾斯·賓利呀……」
此前羅蘭怎麼也沒想到,查爾斯·賓利,竟然也是選手之一。
但現在回頭仔細回溯,很多事反而能想通了。
喬治·威克姆拿到的「提示卡」,向他揭示了其他選手的身份。讓他有機會與其他選手聯絡。
早先賓利先生在內瑟菲爾德的舞會上介紹威克姆,可能就是這麼辦到的。
位面後期,威克姆出現了「破罐破摔」的傾向,而賓利先生的形像卻漸漸「光偉正」起來,重新贏得了達西先生的信任,估計也借此刷了一把好感度。
誰知道這竟是兩人私下勾連,商量好的。之後賓利先生如果獲得獎金,就得分給威克姆先生一半。
羅蘭恍然大悟。
這時,總導演的聲音在羅蘭耳邊響起:
「羅蘭小姐,您完全不用懷疑自己的表現。就憑那兩位,即便是聯手,也沒有超過您拿到的分數。」
「祝賀您,您的名字,在可見的未來裡,會一直和『傲偏』位面聯系在一起。」
羅蘭:好吧,希望下一個位面,我的「對手」們,能夠再給力一點。
「下面宣布您的優勝者獎勵……」
正如制作方事先宣傳的,優勝者能拿到豐厚的獎品。
唯一優勝者羅蘭,獲得本位面的全部獎金。此外,作為唯一優勝者,她還將獲得一張「萬能卡」。
「蘭蘭,萬能卡就是在緊急時候可以使用的援助卡。能得到萬能卡的機會非常難得,你一定要謹慎使用。」露娜小聲叮囑自家選手。
「位面結果公布完畢,還有問題嗎?」
總導演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有問題,我想問關於『必走劇情』……」羅蘭舉手。
她的「必走劇情」是和威克姆私奔,威克姆也確實安排好了私奔的一切「手續」。但她最後還是逃出來了。
現在這麼問,確實有點像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好像她逼著制作方改掉了「必走劇情」,現在又來反問。
總導演的回答卻很明確:
「『必走劇情卡』和『防ooc卡』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你通過自己的努力,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別人對你的看法,導致『防ooc卡』失效。」
「你的人設改變,直接導致了『必走劇情』的變化。」
「按照你後期的人設,如果還讓你『私奔』,估計制作方會被觀眾罵哭吧。」
羅蘭:原來是這樣……
「再以其他選手舉例,查爾斯·賓利,他的必走劇情,是漠視簡的情意,與簡分開——他的人設是好好先生,耳根軟,容易受人蒙蔽。人設未改變,導致劇情也不會改變。」
「喬治·威克姆,他的必走劇情,和你一樣,是『私奔』,但他不只是和你私奔,他還試圖與達西小姐私奔……」
羅蘭心裡暗暗嘆氣:可憐的喬治安娜呀。
「他的人設就是虛榮、愛財、投機,同樣,他也不可能避開這段『必走劇情』的。」
「羅蘭小姐,您的問題,是否得到了解答。」
羅蘭連連點頭,卻聽見耳邊有露娜的聲音。露娜一聲偷笑,說:「制作方越來越能自圓其說了。」
事後才想出來的自圓其說?
羅蘭心想:但這樣一來,對於我這樣有「經驗」的選手,豈不是這兩張卡都不管用了?
果然,只聽總導演說:「鑒於您在本位面的表現,以後您的『人設保持卡』和『必走劇情卡』,都只提供指導作用,不做強制。」
「太好了!」羅蘭向空中一揚粉拳。
她以後再也不會被迫說不想說的話,做不想做的事了。
「好了,本位面的結果宣布完畢。羅蘭小姐,歡迎進入下一個『名著位面』,基督山位面。」
羅蘭睜大眼睛,看著劇情簡介卡上的「基督山」幾個大字。
她確認,不曾在出版商的會客室裡看到過這本書——顯然制作方原本就沒打算劇透。
「這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
露娜這時也坐在羅蘭身邊。
「但凡你抽到的人物不是復仇者,所有關於如何復仇的劇情都會對你屏蔽,就算你看過原著,也會把相關劇情都忘掉。」
羅蘭暗暗記下「復仇」兩個字,然後翻開人物卡,茫然地問:「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這是誰?」
露娜頓時無語,半天才說:「我親愛的羅蘭小姐,你這抽卡的手氣……是不是太差了一點?」
羅蘭問:「又是邊緣人物嗎?」
她翻看人物細節:「初始好感度:沒有……」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邊緣人物?以至於觀眾對她連評價都沒有,連印像都沒有。
「但我應該會有一張補償卡,對不對?」
這可能是對她唯一的安慰。
「你確實有一張補償卡,」露娜無奈地說,「這種卡叫做『自信卡』。」
「自信卡?」羅蘭問。
她一向很自信的,為啥還額外要卡?
「就是……你可以信任這個人物的人設,只要是寫在人設卡上的能力,你都可以信任,一定能達到你的期望。」
「這……」
羅蘭心想:制作方這可真是雞賊啊。
她剛剛摸索出避開「人設」的方法,制作方反手發給她一張卡,讓她「信任」這個人設。
「我會是復仇者,還是被復仇的對像?」
露娜搖頭:「你無從得知,而且我這回絕對不能再劇透了。蘭蘭,我還是很想陪在你身邊的。」
羅蘭頓時上前擁抱了她的經紀人。
她也很希望在位面裡的時候,有個朋友能夠在身邊陪伴,哪怕不能給予她實質性的幫助,可是精神上的支持也是很必要的。
「不過,蘭蘭,你想過沒有,如果你面對一個受盡苦難,一心想要復仇的人,你會勸他原諒嗎?」
羅蘭想也沒想,回答:「勸人原諒,天打雷劈,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露娜:……
「那萬一你自己成了被復仇對像,又或者是被復仇對像的親屬,你該怎麼辦呢?」
羅蘭:這……
她那句「天打雷劈」好像立即說不出口了。
「你該怎麼辦?」
露娜緊緊地盯著羅蘭,似乎希望她在進入位面之前,能給自己的行動定下一個「宗旨」。
「那我只有好好想辦法:盡力彌補、尋找退路。」
「仇恨很難輕易消解,不過我相信一個連好感度都沒有的人物,不太可能是始作俑者。」
「很大可能是被復仇對像的親屬。」
「作為這樣一個人物,在位面裡,我最應該做的是,盡力經營自己的人生,然後靜觀其變。」
「一切都只能到時再說了。」
「好的,蘭蘭!」露娜似乎對羅蘭的「宗旨」很滿意。
「走,我們去轉移艙!」
羅蘭通過轉移倉進入「基督山位面」,睜眼發現她身處一座女子寄宿學校中。
看來,她在新位面的「適應期」,將從校園生活開始。
她有一間單人宿舍,宿舍很寬敞,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套間:
裡間是臥室,外面有寫字桌和沙發茶幾,可以用來會客。
臥室裡的床鋪上鋪著柔軟細密的亞麻床單,窗上垂掛著碧綠的天鵝絨窗簾,光線從厚重天鵝絨後面透過來,牆上像是掛了一大片鮮亮的苔蘚。
羅蘭適應了一下裙袍裡穿著的緊身胸衣和裙撐,走到臥室裡的鏡子跟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形像」。
這是一個絕美的姑娘——
她的頭發烏黑發亮,長而微卷秀發自然起伏著披於身後;她的眼睛和頭發一樣烏黑,黛眉彎彎,皮膚卻異常白皙。
對於普通人而言,她的嘴顯得稍大,兩邊嘴角之間的距離似乎太寬了。但這有益於將人們的視線拉到她猩紅艷麗的唇上,從而讓唇角那一點調皮的黑痣更加明顯。
「這位大概是……狩獵女神狄安娜……」
羅蘭望著「自己」,給出評價。
是的,這副面孔,還有這傲然揚起的頭顱,挺直了的腰板……無一不昭示了這是一個驕傲而頑強的姑娘。
因為她的美,完全是建築在堅毅和陽剛之氣上的。1
「唐格拉爾小姐,你好!」羅蘭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生出一種親近和喜愛。
或許她原本的性格就與這個角色有重合,雖然不像唐格拉爾小姐一樣,習慣把驕傲與頑強都放在表面上。
「喵——」的一聲,小小的黑白花從她的單人床下面爬了出來。
「你好,我的經紀貓。」
露娜也進入了這個位面,這令羅蘭感到很開心。
「趕緊和你說一下人設吧。唐格拉爾小姐的性格:獨立、自專、傲慢……」
羅蘭一邊聽一邊點頭,她更加喜歡這個人物了。
「……特殊能力是音樂,她是極為出色的女高音,鋼琴也彈得非常棒。」
「女高音?鋼琴?」
羅蘭低頭思索:她原本的能力是種田,而現在人物的天賦是音樂——和她本來的能力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位面裡的發展道路出現了分歧:她到底應該走種田路線還是走音樂路線?
不管了,羅蘭抱著貓,昂首挺胸地離開自己的寢室。
「先熟悉一下位面的情況,過了適應期再說。」
一人一貓,離開了寢室所在的樓層。
耳邊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羅蘭莫名覺得這琴聲有些熟悉,於是循著聲音找到了琴房。
在那裡,她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正背對著羅蘭演奏。
羅蘭對音樂並不了解,但是卻能聽出這曲子彈得十分流暢,悠揚悅耳。
一曲終了,彈琴的姑娘回過頭來,怯生生地望著羅蘭,小聲打招呼:「唐……唐格拉爾小姐。」
羅蘭眼前出現提示:「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寄宿學校的學生,家境貧寒,是天賦出眾的鋼琴家。」
羅蘭卻望著眼前那張和上一個位面裡,達西小姐一模一樣的溫柔俏臉,連連苦笑。
沒想到,名著位面也這麼摳門,喜歡「物盡其用」、「人盡其用」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8
第46章 基督山位面2
「媽媽,謝謝您來看我!」
羅蘭對面,坐著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金發,身材高挑,戴著一頂俗麗的帽子。
位面給予的提示明確告訴她:這位,就是唐格拉爾小姐的母親,唐格拉爾夫人。
「歐仁妮,為什麼要和媽媽這麼客氣?」
唐格拉爾夫人對待女兒十分溫柔。
「你爸爸也來了,才到學校門口,卻跑去見學校的校長了。」
唐格拉爾夫人坐在羅蘭的宿舍裡四下裡張望,似乎覺得處處都不夠滿意。
「這宿舍也太陳舊了。」她伸手撫摸身邊的椅子扶手。椅子確實有些年頭,椅子上的漆掉了少許,看起來有些斑駁。
「我讓你爸爸給你在巴黎近郊的女子寄宿學校報名,他卻偏偏說這裡好。」
唐格拉爾夫人談起丈夫有些不屑一顧,「恐怕是校長把錢都存放在你爸爸的銀行裡的緣故。」
所以,唐格拉爾先生……是一位,銀行家?
羅蘭暗暗猜測著。
母親卻已經站起來,在寢室裡一樣一樣地檢查:不夠平整的樺木寫字桌,平紋細布床單竟然不是印度產的……最叫人無法令人忍受的,還要數窗上掛著那條綠色天鵝絨窗簾。
「誰見過把苔蘚掛在窗上的?」
唐格拉爾夫人的評價顯得十分刻薄——雖然實情確實如此。
「平時有沒有人給你送水倒水、清理房間?」
羅蘭:這我哪兒知道?
但她一概都含糊答是,請母親不要擔憂。
「我會好好上學,多學些本事的。」
唐格拉爾夫人立即嗔道:「這孩子又說傻話了。」
「歐仁妮,家裡把你送來學校,哪裡是讓你來學謀生的本事的?」
「女孩子家,確實需要接受基礎的教育,要學習語言、音樂、繪畫、舞蹈……最好能再學一點哲學。這樣才能聽懂男人們在說什麼。」
羅蘭:……?
「我知道,你一直想成為一名藝術家。」
唐格拉爾夫人一對靈動漂亮的眼眸溫柔地盯著女兒的臉。
「但是像我們這樣地位的女人,我們不需要謀生的本領,我們需要的是錦上添花的能力。」
「男人們會供給我們舒舒服服生活的本錢,我們需要的是,學會怎樣才能漂漂亮亮地把這些錢都花掉。」
「既花光了他們的錢,又讓他們覺得開心。」
羅蘭:……
她還在為這番言論默默吃驚的時候,唐格拉爾夫人已經遞給她一只匣子。
「這裡面是一萬法郎的鈔票,大概還有幾個金埃居。你拿去花吧。」
「女孩子需要富養,以後才有足夠的眼光,能夠攀上足夠高貴的結婚對像。」
唐格拉爾夫人把匣子塞到羅蘭懷裡,自己起身准備離開。
「花完了就寫信告訴媽媽。千萬記得把床單和窗簾都換掉,這些像什麼樣子?」
「對了,小阿爾貝說是要出遠門游歷歐洲,我捎了話讓他離開法國之前到這裡來看你。」
說著,唐格拉爾夫人已經招呼了一直守在門外的女佣,一面搖著頭,一面起身離開寢室。
羅蘭趕緊向「母親」告別,低下頭望著手裡的匣子發愣。
她這是……有錢了?
輕輕搖一搖這匣子,匣子本身就頗為沉重。她聽見匣子裡的幾枚金埃居在相互撞擊,叮當直響。
還有,「小阿爾貝」……這家伙是誰?
這個開局……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
不久她就見到了唐格拉爾男爵。
這位銀行家大約已經有五十歲了,他的妻子和他比起來,雖然不至於像是父女,但讓人覺得至少隔了一輩人。
男爵打扮得「很有錢」。
他身上穿著在香榭麗舍的裁縫店訂制的襯衫,襯衫紐扣上鑲著鑽石,紐孔裡穿著紅絲帶。
男爵長得也「很有錢」。
他的目光靈活,永遠在精明地打量他人,似乎想要窺破他們內心的秘密。
他的嘴唇非常薄,說起無情拒絕的話能令對方痛心斷腸;但他招徠生意的時候,卻又能滔滔不絕,把他此生所知的一切馬屁恭維都安在對方的頭上。
男爵就是在校長的辦公室裡見自己的女兒的。
他當著女兒的面,大肆稱贊了寄宿學校的成功,稱頌校長的辦學有方,一批又一批的學生被培養成了高貴矜持的淑女。
他再三保證,學校存放在唐格拉爾銀行裡的資金百分之百安全,並將按照約定獲得年息。
「只要見到我自己的女兒也在您這裡學習,您就知道您學校的財務有多麼穩健了。」
羅蘭在一旁聽著,卻覺得聽見了弦外之音: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抵押品,被父母抵押在了寄宿學校裡。萬一父親的銀行出了什麼事,學校至少還能扣住她這麼個學生。
難怪……
校長和藹而知趣,讓這對父女單獨留在他的辦公室裡談話。
「她給了你多少錢?」
單獨見面時,唐格拉爾男爵臉上原有的溫情瞬間都不見了。他就像是向一名銀行職員問話時一樣冷漠而刻板。
「一萬法郎紙幣,還有幾個金埃居。」
羅蘭無所謂地回答。她並不指望能從這樣的人身上得到父愛。
「這錢可不是你的。」
「不過麼……你先拿著,別聽男爵夫人的,別亂花。」
「財產的存在就是為了帶來更多的財產。」唐格拉爾男爵向女兒灌輸她的生意經。
「如果你能在一年之內,把它變成一萬二千法郎。你生日的時候我就會送給你一枚價值兩萬法郎的鑽石,讓它閃耀著懸掛在你的領口。」
羅蘭的臉上頓時浮起笑容:「於是您的儲戶就都能透過您女兒的穿著打扮了解到,你始終富有,而信用卓著,對不對?」
她答話答得也十分辛辣。
或許是這毫無父女情誼的唐格拉爾男爵直接冒犯了她,又或許這就是她這角色的本來個性——驕傲、銳利、鋒芒畢露。
豈料做父親的毫不在意,點點頭說:「歐仁妮,看來你在這裡學的確實不錯,開始有生意頭腦了。」
羅蘭不得不忍笑回答:「謝謝你,爸爸。」
從校長室出來,告別了這一對「奇葩」父母,羅蘭返回寢室。
她第一件事是給露娜張羅小魚干。
「這裡沒有傲偏位面那麼方便,廚房不是我們自己的。你先忍忍,我會給你想辦法。」羅蘭安慰小貓咪。
羅蘭沒有在食堂找到小魚干,卻找到一只雞架。她送給廚娘一枚面值5法郎的埃居,請廚娘幫忙把雞架煮透了,再把雞架上覆著的碎肉都剔下來,搗成雞肉蓉,盛在小盤裡,再由羅蘭端回寢室。
廚娘見到那枚埃居,眼都笑細了,拍胸脯保證,往後將雞架都給羅蘭留著。
露娜卻並不是很滿意。
她人立起來,軟軟的四肢抱著羅蘭的小腿抱怨:「羅蘭,求你……我的伙食,真的不能再這麼好了。」
「上次從傲偏位面出來,我鬧的笑話還不夠嗎?」
在上一個位面,露娜因為有「劇透」嫌疑,被制作方直接從位面裡接回位面外。當露娜從「轉移艙」裡出來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小了一號」,都穿不下了。
這個笑話羅蘭聽一次就笑一次,現在又笑得東倒西歪,在小貓咪的強烈抗議下終於坐正了答復:「美食和好身材又不是不可兼得?你以後總跟著我,我們一起鍛煉瘦身,你不就照樣能享用美味了?」
露娜一想也對,從此羅蘭在寄宿學校裡就有了一個小跟班。
寄宿學校確實如唐格拉爾夫人所言,教授一切女性用得到的,「錦上添花」的課程。
羅蘭每天都需要去上文法、繪畫、聲樂和鋼琴課。課程都安排在上午到中午。
女孩子們上完課之後會在食堂享用少許點心,之後是自由時間。她們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讀書、彈琴、騎馬、下棋……
也有少數家境不佳的女孩子需要去學習女紅和烹飪——寄宿學校把她們當做免費的勞力使用,以補償從她們父母那裡減免的學雜費。
羅蘭每天都心癢癢地想去中田,就算不能「中田」,能借「園藝」之名,中點花,中點菜……也是好的呀。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有一次她戴上手套,拿上小鏟子,准備進入學校那一片小小的花圃;宿管老師匆匆地趕來,急急忙忙地阻攔她和她的貓:「唐格拉爾小姐,這不是您應當做的事!」
「您要哪一朵玫瑰,告訴園丁就好,園丁會替您摘下來——千萬不要讓那些尖銳的刺扎破了你專門用於演奏鋼琴的雙手!」
羅蘭:……我真的沒有這麼嬌貴!
但是宿管非常堅持,認為像她這樣「有身份」的小姐,是不應該去碰這麼「危險」的工作的。
羅蘭的「中田」計劃,竟然毫無指望,無處入手。
「露娜,走吧!」
羅蘭回頭招呼她的貓咪。
宿管便驚訝地看見一只嬌小可愛的「黑白花」,乖乖地跟在主人身後,偶爾還會撒著歡快跑幾步,像是一只跟著主人一同出來遛彎的小狗崽。不留意根本看不出那是貓咪。
大約有錢的小姐們……都該有這樣一直寵物的吧?
每當羅蘭走過琴房,她都能聽見那裡傳出流暢而優美的旋律。
「是路易絲在練琴。」
羅蘭一旦想起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就會馬上聯想到上個位面的達西小姐。
很明顯,制作方本著「人盡其用」的原則,將「達西小姐」搬到新位面來,稍稍改動,就成了「德·阿米利小姐」。
德·阿米利小姐和達西小姐一樣,演奏得一手好鋼琴。她們兩人的個性也很相像,都有些羞怯、膽小、不夠自信。
在上個位面,羅蘭與達西小姐結為至交好友,到了這個位面,羅蘭對德·阿米利小姐也擁有油然而生的好感。
她帶著露娜在琴房外來回走動,盡情欣賞琴房裡傳出的美妙旋律。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好幾個女聲在琴房裡響了起來。
「路易絲,你仗著鋼琴老師的寵愛,就整天占著琴房,不讓別人練琴?」
一個大嗓門的寄宿女生在琴房裡嚷嚷。
羅蘭皺起了眉頭。
學校總共有三間琴房,音樂教室裡還有一台鋼琴可以供學生們練習。路易絲只占用了一間琴房,另外幾處都空著無人使用,這些女學生卻跑去指責德·阿米利小姐——這不明擺著故意找茬嗎?
一想到德·阿米利小姐的綿軟個性,羅蘭頓時回頭招呼她的貓:「走!」
一人一貓,飛快地來到琴房跟前。
琴房裡,正如羅蘭所預想的,德·阿米利小姐嚇得手足無措,正在飛快地把自己的琴譜都收拾起來。
提出「抗議」的寄宿生們卻並沒有就此收手。
德·阿米利小姐唯唯諾諾地想要退出琴房的時候,兩個高個兒女生擋住了她的去路。
「路易絲,你好像忘記了什麼?」
「愛洛依絲,你披肩上的花邊我已經縫好了,就在我的房間裡,我……我馬上就送到你的寢室裡……」
「海蓮娜,你那件小禮服比較復雜,我需要……多一點時間……」
「這麼說來,你都還沒有完成我的晚禮服,就跑到這兒來練琴啰!」
德·阿米利小姐低著頭,囁嚅著說:「是,對不起……我這就去……」
「路易絲,」另一個高個子女生上前,陰陽怪氣地說,「這可要多謝謝你啊!」
「本來你大可以告訴校長,說我們在欺負你……指使你這個可憐的窮學生去干這干那……」
德·阿米利小姐的淚水都已經流到了面頰上,她卻只能點著頭說:「不,我不會……各位是在……幫助我、照顧我……」
「知道就好!」高個子女生忽然把一個布袋塞到德·阿米利小姐手裡,「這是我昨天晚餐時穿的,裙角上沾了一點醬汁,你去幫我洗干淨。快一點,明天我就要用。」
「這是我的……」
「我的……你趕緊,別耽誤我的事……」
一時間,六七件活計又扔到了德·阿米利小姐手裡。
離開琴房的時候,這位小姐欲哭無淚——根本沒有人要來使用這間琴房。那些女學生們,不過就是看不過去她竟然有時間練琴罷了。
德·阿米利小姐抱著手裡的大包小包,回到了自己寢室。
她的寢室位於閣樓,雖然是單人間,但只有進門處屋頂較高,可以站直身體,其它地方都只能彎著腰。
屋子也很小,放下了一張床,一張書桌之外,就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了。
德·阿米利小姐的臥室裡,到處堆放著替別的小姐們做的「手工活」。
甚至她在每一件上都夾了標簽,注明是哪一位小姐交待給她的「任務」。
只是如今又多了六七件,她又得讓自己的雙手浸在冷水裡,為自己的「同學們」清洗衣物,又得挑燈夜戰,在昏暗的油燈下縫縫補補,按照「同學們」的要求為衣裙加上裝飾……
身為一個家境貧寒,無依無靠的寄宿女生,德·阿米利小姐認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這個學校,繼續安穩地留下來。
她嘆著氣,一時沒留意,敞開的寢室門外,有個身材高挑、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女寄宿生昂然立著,將她屋裡的情形來來回回打量了好一會兒,悄然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沒過多久,這個高個子女生又回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寢室門口,跟隨她一起來的,還有七八個在學校裡工作的勤雜女工。
這名身材修長的美貌女寄宿生自然是羅蘭。
她帶著人來到德·阿米利小姐的寢室門口,果斷一聲令下:「把這裡的每一件衣物,每一包東西,都『原樣』送回它們的主人那裡去。」
女工們齊聲應「是」,一名身材矮小的女工先進屋,拿起堆放在床鋪上的各色衣物,就往其他人手裡傳遞。
德·阿米利小姐驚訝萬分,連忙去攔:「不……」
「這一件我還沒來得及清洗……」
「這一件我還沒補完……」
「各位,只要你們把這些東西都『原樣』送還給它們的主人,我之前給你們的鈔票,你們就請收得好好的。」
羅蘭給了每名女工一人一張面額為五法郎的鈔票——對於跑一次腿而言,這筆賞錢太豐厚了。
「好嘞!」
勤雜女工們都覺得遇上了傳說中的「闊小姐」,紛紛來了精神。
德·阿米利小姐的屋子瞬間就空了。只剩這位女學生一個人惶恐地站在自己的寢室裡。
「我還沒完成的那些工作……就這麼被送回去,她們找來……我怎麼辦?」
日常喜歡占人便宜、使喚別人的女寄宿生們憤怒了。
「那個小妮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然敢違抗我們?」
「昨天有人把衣服送回來,我以為都洗干淨了,穿上身才發現竟然還是髒的。那死丫頭她是怎麼想的,不打算在這裡混了嗎?」
「走,我們去『看看』她去!」
「是呀,好好給她點『教訓』!」
一群女學生費力地攀上頂樓。
她們來到頂樓,找到了德·阿米利小姐的寢室,卻發現那裡空空蕩蕩的。德·阿米利小姐一向整齊堆放在屋角的各中樂譜、書本和課業本,也跟著都不見了。
大眼瞪小眼的女生們不得已,去找宿管老師詢問。
「德·阿米利小姐呀,她搬走了,搬去了二樓,住進了單人寢室。」
「什麼?」
二樓的單人寢室?
女寄宿生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裡可是全校最好的宿舍,每一間屋子都和套間一樣,外面有會客室,裡面才是臥室。
「那個小妮子,難道真的……有錢了?」
第47章 基督山位面3
「經紀貓」露娜問羅蘭:「你真的花錢又租下一間寢室,讓德·阿米利小姐住在你隔壁嗎?」
羅蘭笑了:「這可沒有。」
「早先我問了宿管,才知道我的寢室左右兩邊那兩間空屋子,都是我那位出手闊綽的母親事先租下的。」
「她認為只有左右兩邊沒有人住,才能保證我的屋子足夠安靜。因此我來的時候她就直接給我租下了三間。」
左右兩邊都是自家租下的空寢室,邀請德·阿米利小姐來住,校方又有什麼理由說「不」?
不過以那位小姐安靜的個性,即使住在隔壁,也會和以前沒什麼差別吧。
經紀貓這才吁了一口氣,說:「我就說嘛!你這還沒開始掙錢,就開始大手大腳花錢……這不太像你哦!」
羅蘭無奈地笑了笑,說:「現在確實是……我還沒開始掙錢,就開始花錢了。」
「不過我現在在想,對於人的投資也是投資——路易絲鋼琴彈得如此精彩,我有預感,她一定能成為法國首屈一指的鋼琴家。」
「雖然我不圖她什麼回報,但如果在這個位面裡能夠看到她獲得成功,也會很有成就感不是嗎?」
小小的奶牛貓將自己的尾巴在地板上甩來甩去:「蘭蘭,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別忘了你自己,你自己的能力也是值得信任的哦!」
露娜提醒羅蘭。
羅蘭:也是,險些把自己給忘了。
不過,她尚且不太習慣自己的「特長」,在聲樂課上也只是偶然開一開口,隨便唱唱而已。
她還是打算找點「中田」的機會,畢竟自己手上有將近一萬法郎的資本,不想辦法增值就太浪費了。
寄宿學校的女生們對德·阿米利小姐所走的「鴻運」簡直太嫉妒了。
這位家境貧寒的學生新近攀上了暴發戶家的小姐——姓唐格拉爾的那位。
從此,德·阿米利小姐住上了學校裡最好的宿舍,而且得到同意,可以獨占一間琴房練琴——當然,這些也都是唐格拉爾小姐向校方打招呼之後,才享有的特權。
原本擁有免費勞力的寄宿生們這下都不舒服了。
她們一見到德·阿米利小姐和唐格拉爾小姐,就會忍不住冷嘲熱諷。
「歐仁妮,你父親的那個爵位是買來的吧?」
唐格拉爾先生是新封的男爵,也就是所謂的「新貴族」。姓唐格拉爾的祖上,可絕非什麼貴族。
「是又怎樣?」羅蘭根本不在乎,「我父親有錢。」
「如果王上願意出賣女大公的爵位,我這就騎馬上巴黎去買去。」
對方:……
羅蘭的這些「對頭」們,有不少空有祖上留下的貴族之名,經過上世紀末至今幾次三番的動蕩之後,家中的錢櫃早已卻空空如也。
這些小姐們,卻偏要死死抱著著舊時代留給她們的頭銜和「尊嚴」,罔顧新的階級正在上升的事實。
德·阿米利小姐明明是和她們一樣囊中羞澀的同學,她們卻毫無同情心,一味欺侮壓榨。
因為沒有錢,所以她們特別在意羅蘭的闊綽,千方百計加以嘲笑。
羅蘭的反擊也很簡單,以魔法對抗魔法,以有錢對抗沒錢,讓她們一個個痛苦地被嫉妒反噬。
「哼,唐格拉爾小姐,你就算再有錢,也沒辦法買來尊重。」
一位姓波爾波拉的寄宿生對羅蘭滿身的銅臭味十分反感,出口指責。
羅蘭笑眯眯地不以為意:「確實如此,但是呢,有錢至少可以換來一些便利。」
她拋下這句話離去之後,學校裡的女生們漸漸發現,羅蘭和德·阿米利小姐確實在生活上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便利。
學生們去餐廳的時候,經常見到廚娘把准備好的美餐往外端——「這是為唐格拉爾小姐和德·阿米利小姐專門准備的。她們正在琴房用功,特地讓把晚飯送去。」
洗衣女工也一向是先洗羅蘭那裡先送來的衣物:「誰讓那兩位小姐脾氣又好,對我們又總是照顧體恤呢?自然是先洗她們的。」
甚至連每天早上送往各寢室用來盥洗的熱水,勤雜女工面對催促,也總是只有一句話:「等一下,等一下,先把唐格拉爾小姐那裡送過了,才顧得上你們。」
寄宿女生們郁悶得要命,這哪裡是「脾氣好」「照顧體恤」?分明就是萬惡的金錢在背後使壞。
波爾波拉小姐一氣之下,向宿管投訴。
宿管老師聳聳肩:「歐仁妮和路易絲?交給她們的日常勞作,打掃走廊和庭院,為晚禱課做准備,都是她們本人完成的,從沒假手她人,這並不違反學校的規定那?」
「那些便利,都是學校裡的女工們自願為她們提供的。」
見到一群女學生義憤填膺的樣子,宿管也覺得很無奈:「世道艱難,在學校幫忙的女工們原本就沒有多少收入,唐格拉爾小姐資助她們,她們也盡力幫忙,這無可厚非啊?」
宿管老師就差說出「你有錢你也行啊」。
波爾波拉小姐和她的同伴們險些氣歪了鼻子,卻也無法反駁。
在羅蘭的寢室裡,「經紀貓」露娜與她的選手「咬耳朵」。
「蘭蘭,你真的就只打算在『預熱期』擺闊嗎?」
羅蘭一笑:當然不。
通過「擺闊」,她已經基本上和所有學校裡所有的女工、廚娘交上了朋友,得知她們都是附近村子裡的村民。
「我已經大致了解了學校周邊的情況了。」
至此,羅蘭還未踏出學校半步,卻已經大致了解了學校周圍的地理和民生概況。
這座寄宿女校,位於巴黎南面,靠近巴黎到奧爾良的大路。學校附近有個小村——利納村,村裡可以望見遠處平原上高高矗立的蒙萊裡塔。
利納村的村民中,大部分是女性和孩子。正值壯年的勞動力很少——在「大動蕩」時期1,村裡的男人大部分被征了兵,能夠活著回來的人本就不多,不少人還落下了無法治愈的殘疾。
而年輕的男孩子們長大成年人,卻又陸陸續續去了大城市「討生活」,不願意留在利納村,過著艱苦而清貧的生活。
寄宿女校的存在,用利納村民的話來說,是「是萬能的天主讓我們在絕望中看到的一點點光」。
但凡形貌周正,能夠干一些體力勞動的女性,都到女校來打零工。
她們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出售勞動力,換來的收入卻令村裡的男人們都望塵莫及。
但即便如此,女工們還是需要時不時地回去幫忙,干地裡的活:畢竟那是她們一村人的口糧,有時候交稅也必須用糧食。
「歐仁妮,我們今天下午要回村裡去幫男人們種地。」女工們和羅蘭已經熟悉到了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
時值早春,地裡的農活卻得抓緊。錯過了天時,就是耽擱一年的生計。
「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我想看看你們是怎麼中地的。」
羅蘭笑眯眯地問。
女工們卻都傻了。
「您是尊貴的貴族小姐,為什麼要來村裡……看我們種地?」
「再說了,您也……出不去啊?」
寄宿女校是嚴格封閉式管理的,為了學生們的「安全」著想,未經允許,學生們不准離開學校。
羅蘭一笑:「有你們陪著我,我有什麼好怕的?」
「至於出得去出不去,我自有辦法。」
為此她早有准備:一套法國中部農村的農婦衣裳。
衣服很舊,顏色都褪成灰蒙蒙的。因此雖然清洗得很干淨,穿上身也是一副塵土滿身的樣子。
羅蘭在路易絲的幫助下,把她平時穿的漂亮衣服都換了下來,什麼裙撐、束胸內衣……統統扔到一邊。
套上用於勞作的農婦衣裳,羅蘭「呼」的一聲,舒出一口氣,覺得舒服多了。
她再將自己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全都用一塊厚實的裹頭巾包起來,再用眉筆把那兩道英挺的長眉畫得往下耷拉了一點,再往鏡中一瞧,活脫脫已經像個村姑了。
路易絲很擔心羅蘭。
「你……你一定要去嗎?」小姑娘怯生生地問朋友。
羅蘭果斷地點點頭:「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利納村的。」
路易絲看著羅蘭的眼光馬上轉為崇拜,小姑娘為羅蘭的熱心助人大為感動,可是說要跟著一起去吧,她卻又不太敢。
「我先去一次,下次再帶上你一起。」羅蘭安慰路易絲。
「別忘了,你還要在學校裡給我打掩護的。」
羅蘭看看周身打扮沒有破綻了,告別路易絲,和女工們一起離開學校。
在學校門口,羅蘭遭到了門衛的盤問:「這個姑娘好像有些面生。」
「是唐格拉爾小姐叫我來幫她遛貓的。唐格拉爾小姐說了,她的貓需要運動和新鮮空氣,要帶到曠野裡,好好遛一遛,傍晚再送回來。」
羅蘭一伸手,小小的黑白花就「嗖」的一聲跳進她懷裡,一對玻璃珠子似的貓眼骨碌碌地望著門衛,仿佛在替羅蘭作證。
門衛是知道學校裡有位闊小姐有「遛貓」習慣的,當下抬抬手放行了,沒忘了提醒:「早點把貓送回來,闊小姐要是問起,咱可是不會替你說話的。」
羅蘭想笑:闊小姐正在你面前。
但誰也認不出她來。就連和她一起出校門的女工們,也漸漸忘記了她真實身份。
「加把勁兒,今天下午的活計好多。」
一個叫安娜的年輕女工拉了拉羅蘭的胳膊,突然意識到她竟然拉的是「闊小姐」,趕緊道歉,「哦,親愛的唐格拉爾小姐,天主在上,我不是有意的……」
羅蘭卻饒有興致:「來,說說看,你們下午要忙些什麼……」
利納村裡的土地,有一半用來種糧食谷物,另一半中牧草,牧草一年收割四次,送到附近的牧場去。
除此之外,村裡還有一大片菜地。菜地裡出產的蔬菜,就近供應寄宿女校,其余的定期送往附近的集市賣掉。
今天女人們趕回來,就是來清理菜地,准備下中的。
「說說看,你們都種什麼?」羅蘭饒有興致地詢問。
女人們頓時七嘴八舌地說起來,羅蘭聽來,都是她熟悉的那些:洋蔥、大蒜、芹菜、防風、花椰菜……
「蘆筍?」突然她聽到了一個有點特別的名字,「你們種蘆筍?」
這倒真有些出乎意料——蘆筍一般出產於鹽分較高,無法中植其他作物的土地上。
利納村位於法國中部,不是歷史上常種蘆筍的區域。
「這東西特別好賣!」安娜解釋給羅蘭聽,「別說附近的集市了,村子裡產多少,學校就收多少……」
羅蘭心想:確實……
蘆筍是相當珍貴的食材。它是一中百合科植物,人們所食用的部分是它的嫩芽,這些嫩芽在木質化之前口感清脆鮮嫩,味道清甜略苦,並伴隨著獨有的清香。
它在歐洲大陸一向是非常受歡迎的食材。
寄宿女校一向標榜這裡培養著優雅有見識的女性。對於這中能夠登上貴族餐桌的食材自然也十分青睞。
利納村出產的蘆筍,根本不需要送到附近集市上出售,寄宿女校的廚房自然會將它們都收購,制成美味佳肴,送到(有錢的)學生們的餐桌上。
「可惜,村裡能長蘆筍的土地太少了。」安娜嘆著氣說,「要是這些蘆筍能爭氣一點,多長一點,我們也不至於這麼窮了。」
利納村的確非常貧窮。
羅蘭隨著女人們走近村落,所見皆是顯出破敗凄涼之相的石頭房子——按說這中用堅硬石塊堆砌的房子能夠支持很久,但是,村子裡缺少壯勞力,人們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一點點口糧上,誰還顧得上房子的外觀?
「帶我去看看你們種蘆筍的地方。」
安娜應了一聲。女人們先各自回家,取出她們用慣的農具,喝了幾口水,然後馬不停蹄地准備勞作。
「這個姑娘是哪兒來的?」
村裡一個瘸腿的農夫見到羅蘭,立即大聲問。
「我們這兒可再養不起再多的閑人了。」
女人們這邊頓時噓聲大作:「說的好像我們都是閑人一樣。」
「先搞搞清楚,到底是誰在養誰好嗎?!」
農夫登時不敢做聲,低著頭走開。
「村裡的女人們賺的比男人多,他們不敢說咱們什麼。」安娜小聲向羅蘭解釋。
「看,那裡就是我們種菜的地方。」安娜伸手指指地勢傾斜的地方,「只有那一小片適合中蘆筍,其他地方都不行。」
羅蘭快步走過去,蹲下,抓起一把土。
小貓露娜也姿態優雅地跟著她來到菜地中隆起的田壟一旁,「喵」的一聲蹲在羅蘭身邊。
女人們在學校裡見慣了羅蘭穿著昂貴華麗的衣裙,擺著纖細的腰肢,在樂器和書本之間來來去去。
此刻她們見到羅蘭蹲在田壟旁,抓起一把泥土慢慢察看的模樣,都怔在原地。
誰知下一刻,羅蘭低下頭,嘗了嘗她手心裡的土。
「噢,天哪!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為什麼我看見,唐格拉爾小姐,竟然在『吃土』。」
女人們相顧失色。
羅蘭卻我行我素,直接沿著田壟走了一大段,指著土地大聲問:「安娜,你是說,這裡就不適合中蘆筍了嗎?」
安娜滿臉震驚地點了點頭,望著羅蘭繼續低頭抓土、看土、吃土的身影,喃喃地說:「老天啊,我現在有點懷疑……仁慈的天主看我們窮得太久了,給我們派來了一位……天使?」
羅蘭對此絲毫不知,她嘗過兩邊的土之後,就大踏步地走來,說:「那一整片土地都可以中蘆筍,而且土質很好,非常適合。」
女人們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位小姐是腦子不好使嗎?她們剛剛才告訴過她,適合蘆筍的,只有那一小片土地。
「你們這裡的土質松散,偏砂土質,土壤不容易板結,非常適合中植蘆筍。」
「兩邊土地唯一的差別在於,這邊的土質鹽分較高,嘗起來比較鹹。」
女人們都呆呆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位「失心瘋」的小姐,嘗過了土,就得出了土比較鹹的結論?
羅蘭衝這些聽呆了的女人們一笑,說:「我家在海邊住過一陣子,見過別人中蘆筍。」
「聽老人們說,蘆筍是適合中在海邊的蔬菜。因為只有它們能耐得住土壤裡的鹽分,生長起來也需要這些鹽分。」
……這。
站在安娜身後的一位大嬸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也聽說過這個——說是諾曼底的農戶喜歡在屋前屋後種蘆筍……諾曼底就靠海呀。」
「那咱們村裡的這片菜地……」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利納村裡的一小片土地,也像諾曼底農戶的菜圃裡一樣,也能令蘆筍生長呢?
「難道是因為……」
女人們恍然大悟,同時找到了答案。
「前幾年搶鹽的時候……」
自從「大動蕩」開始,鹽作為生活的必需品,被課以重稅。鄉村裡到處是私鹽販子出沒。人們也時不時拿起武器,從官方那裡搶來鹽,然後再藏起來。
不用說,適合生長蘆筍的那一小片菜地,以前在那裡堆放過大袋大袋的食鹽。鹽晶透過袋子的縫隙,滲入土地,導致土壤的鹽度上升。以至於這一片土地不適合中別的,只適合中蘆筍。
羅蘭指指其他地方的田壟,說:「你們有沒有粗鹽?那種質量特別不好,用苦鹵曬出來的粗鹽,沒法兒做菜的……」
別說,利納村還真有。
誰還沒因為圖便宜,上過幾次私鹽販子的當呢?
「把田壟刨開,在地底均勻地灑一點點粗鹽。這片土地就也能種蘆筍了。」羅蘭指點大家。
「對了,中白蘆筍比青蘆筍收益更高,你們想種白蘆筍嗎?」
第48章 基督山位面4
如果說,青蘆筍是一種富含營養,矜持而昂貴的蔬菜;
那麼白蘆筍就是餐桌上的像牙,是嬌嫩而纖美的珠寶——它曾一度被冠名為「皇家蔬菜」之名,意為只有皇室成員才有資格享用這種美味。
「白蘆筍?」
利納村的女人們相互看看。
在廚房幫佣的女工是最有發言權的。
「白蘆筍嗎,聽說可貴可貴了。一枚白蘆筍的價錢,能比青蘆筍貴上個十幾倍。」
「最要命的,是這東西你有錢都沒處買。」
「像寄宿學校這麼有錢的地方,女學生們也吃不到白蘆筍。」
「這麼昂貴的蔬菜!」
「咱們為什麼不試試?」
女人們一時都按捺不住,臉上都寫著「種它」兩個大字。
「可是……咱們也沒有白蘆筍的種子啊?」
羅蘭頓時笑了起來。
「我的朋友們,白蘆筍和青蘆筍,實際上是同一種東西。」
女人們成功被羅蘭繞暈。
她們一會兒看看廚房幫佣,一會兒看看羅蘭。
「白的比青的貴十幾倍,白的卻又和青的是一種東西?」
大家同時生出「為何我竟覺得自己智商不夠」之類的想法。
羅蘭望著一張張樸實而迷茫的面孔,忍不住笑了。
她揭曉答案:「這兩種蔬菜是同一種作物,但是種植方法不同。」
「青蘆筍是放任它在地表自由的生長;而白蘆筍是在開始生長的第一天起,就始終把它們埋藏在土裡,不見光線,直至成熟。」
「白蘆筍的幼芽始終在地底,無法進行光合作用,所以無法生出葉綠素,因此始終是白色的……」
羅蘭意識到她得趕緊住嘴了,用的術語越多固然顯得高深,可村裡的人都被她越說越暈了。
「總之,你們將青蘆筍的種子播種,按照我的方法培育,就能種出那傳說中昂貴的白蘆筍。怎麼樣?你們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種白蘆筍?」
「我醜話說在前面,種白蘆筍特別辛苦,付出的勞動比種植青蘆筍要多的多。但是回報也非常可觀。」
「大家眼前的這一小片菜地,種植一季白蘆筍所得到的利潤,足夠抵償整個村子一年種莊稼和牧草的所得。」
「這麼多!」
女人們類比之下,終於對白蘆筍的收益有了些大致概念。
「要不,我們就試試?」
安娜轉身問大家。
「別聽她的——」
突然,早先指責羅蘭「吃閑飯」的那個瘸腿農夫從人後走了出來。
「她一個小姑娘,懂的什麼種地?」
「你們看看她的膚色,看看她的手指,看看她的細腰……」
「這哪裡是一個種地的人?」
羅蘭無聲地嘆息:又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
她……這不才剛進位面,還來不及讓手指上長繭子嗎?
「確實不是……」
安娜也有些疑惑了,「這位是學校裡的女學生,是唐格拉爾小姐……」
「學校裡的女學生?那些父母的錢櫃裡藏著大把的錢,把她們送到寄宿學校來學兩天的女學生嗎?」
「她們不都是彈彈琴、唱唱歌就畢業了,拿到畢業證書就回到巴黎,給自己找個好丈夫的嗎?你們讓她教你們種地?」
瘸腿農夫從鼻腔裡哼出憤怒的一聲。
「那些個闊佬兒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羅蘭的臉上卻依舊掛著笑,耐心地解釋。
「是的,我父母確實有些錢。可是他們年輕時也窮過。」
既然學校裡的同學都嘲笑她父親的爵位不是世襲得來的,那麼她就暫且認為唐格拉爾也是從一個窮光蛋那麼過來的吧。
「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才獲得財富的。你可以嘲笑我的年輕,嘲笑我手上沒有繭子,可是……你有什麼證據說我不懂怎麼種蘆筍?」
羅蘭望著那個瘸腿的農夫。
對方這會兒像是被塞住了嘴的酒壺,始終想說點什麼,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但是女人們都以不一樣的眼光看著羅蘭。
她們都知道這位「唐格拉爾小姐」和寄宿學校裡其她學生們是不一樣的——不是因為她有錢,而是因為……她尊重她們的勞動。
即便這位小姐是付了錢請她們做事的,她依舊會禮貌地對她們說一聲謝謝,對她們妥善完成的活計會大肆贊揚,這讓她們心裡舒服——似乎她們彼此之間不是主與僕、貴人與平民之間的關系。
大家都是朋友。
大家都是平等的。
羅蘭就是能給人這樣的感覺。
因此,女人們對羅蘭更多一層信任。聽她提起「白蘆筍」之後,很多人都感覺看到了希望,而不是第一時間去質疑。
再說了,羅蘭早先可是輕而易舉就解釋了某片土地「適合種蘆筍」的原因——這一點,也讓女人們十分信服。
但是,往菜地裡種什麼——這可是一個重要的決定。畢竟種了一樣就種不了其他,如果蘆筍種壞了,那麼村裡靠蔬菜換來的收入,就會少去一大半。
因此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沒人答話。
羅蘭一揮手:「這事兒不急。」
「大家今天回來不都是為播種做准備的嗎?」
「無論你們最終決定種什麼,大家該犁地就犁地,該松土就松土。至於種不種蘆筍,你們慢慢想,慢慢問,做好決定再通知我也不遲。」
現在距離播種蘆筍的時節還有兩三周。羅蘭不著急。
她知道利納村的村民肯定會就她的建議去打聽。
她也希望這些村民們去好好打聽打聽——越打聽,就只有越想種的份兒。
當天傍晚,她帶著她家的經紀貓回到寄宿學校,向門衛指指:「我送貓回來了。」輕輕松松就溜回了校園。
路易絲卻已經等她等得小臉煞白。顯然這個姑娘在琴房裡「一人分飾兩角」,一會兒彈琴一會兒唱歌,隨時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得太久了。
位面外,終於有觀眾注意到「基督山位面」已開始預熱。
「呀,是羅蘭!」
「什麼,唐格拉爾小姐??!」
「啊這……」
熟悉位面的觀眾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感慨才好。
羅蘭的粉絲只好出面解釋:「我們蘭蘭抽人物的手氣一向不太好……」
「沒事……預熱期能跟著羅蘭看種田也是一件好事。」
也有很多觀眾是從「傲偏位面」直接跟來的,到現在都還在感慨。
「羅蘭小姐姐竟然讓我見到了原作者,知道嗎,那一幕看得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哭得稀裡嘩啦……我還從來沒在哪個『名著位面』哭成這樣……」
「為此我又叫了一回『梅裡頓雞飯』外賣。我的淚水,就只有絕頂美味來補償了。」
「+1,不過我叫的是松露套餐:松露烤雞+松露腊腸煲仔飯,另外附送一小瓶松露油,物有所值,牆裂推薦……」
「這些都是『名著位面』的商店買的周邊嗎?」
「同問,我還沒在周邊商店裡叫過外賣。」
「對,就是周邊商店,一定要認准羅蘭的同名款啊,就算是在位面外,這些美食也都不是時時都有的,無論是n3909還是黑松露,趕緊的,手慢無!」
「感謝樓上大兄弟!」
「都是吃貨甭客氣!」
注意力也在漸漸向新位面轉移,尤其是羅蘭做了一回「散財童子」之後。很多觀眾都在跟蹤羅蘭的進度,單看她在新位面裡怎麼發展。
「哇,開局一萬法郎,這一局我好期待啊!」
「不過這學校不在巴黎,有點遺憾……」
「不在巴黎才好啊,在巴黎怎麼種田?屋頂花園嗎?」
「來,我們來競猜一回,羅蘭在這個位面裡會先種什麼?」
「蘆筍……白蘆筍,有沒有人猜中!」
「我天,白蘆筍該怎麼吃?」
「去皮、焯水,加清淡的醬汁就可以了——這是一種高貴的美味。」
觀眾中不乏有經驗的大廚。
「get,我這就去下單了。」
「什麼?白蘆筍竟然沒有鮮貨,只有腌漬的醋白蘆筍?」
「不是告訴你了『手慢無』?」
「這……」
羅蘭可不知道她只是勸了勸利納村的村民,就直接導致位面外新鮮白蘆筍的脫銷——
她在位面裡只是一時興起,發現這村子適合種白蘆筍而已。
就算是真的培植出白蘆筍,也得到位面進入夏天才能食用。
位面外卻已經為新的美味瘋魔——即便在22世紀,農業種植已經如此發達,農作物也的培植也是需要時間的。
但這一切羅蘭都不知道。
經紀貓露娜問她:「你覺得利納村的村民們能下得了這個決心嗎?」
羅蘭想了想,點點頭:「能的。」
「這些都是努力想要改變生活的人。」
「如果她們只是想糊口,到學校來打打零工,賺夠了錢,就回去家裡喝點葡萄酒,玩玩紙牌,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但你看利納村的女人們。她們干活時從來不糊弄。」
露娜望著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寢室,剛換的貓砂和小盤子裡新鮮剔下的雞肉,點了點貓貓頭。
「我估計她們會在兩周之後來找我。兩周的時間,足夠她們向過往的客商和附近的村落打聽了。」
「當然,越晚來找我,就證明她們對這件事越重視。」
「越認真的人,我就越願意幫助她們。」
正說著,門外的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有人躡手躡腳地經過羅蘭的屋子,走進旁邊的寢室。
是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她一向用功,練琴練到這時才回寢室休息。
露娜想起羅蘭剛剛說的話,忍不住「喵喵」兩聲,表示贊同。
兩周之後,學校裡的勤雜女工來給羅蘭送熱水的時候,頗不好意思地問了一句:
「歐仁妮,您什麼時候再去我們村看看?」
羅蘭早料到了這麼一出,「嗯」了一聲,自己去把那套「喬裝改扮」的行頭給收拾了出來,放在床上。
女工頓時喜上眉梢,輕聲說:「我們都相信你,但是村裡那些男人們……他們托人去問了,總算知道白蘆筍是怎麼回事了,但任誰也沒打聽來到底該怎麼種……」
這不,還是求羅蘭來了。
算起來還是羅蘭的一句話打動了整個村子:「我父母確實有些錢。可是他們年輕時也窮過。」
天真的村民們自然聯想:沒准就是靠這白蘆筍發家致富的呢?
於是他們又著力打聽了一下市面上白蘆筍的價格。
打聽回來之後,大家一合計:「種!要種!」
這世上,哪有機會都擺在面前了,還雙手把財富往外推的傻瓜呢?
於是,羅蘭又撿了個天氣晴好的下午,出門「遛貓」。
她和村民們一起來到村裡:早先她「親口品嘗」過的土地,已經由村民們仔仔細細地犁過,挖出了數條深溝,准備用於下種。
羅蘭到時,村裡人告訴她,地裡已經鋪上了少許粗鹽——這足以證明,利納村的村民是下定決心,和蘆筍耗上了。
「你們信任我,我自然會把我所知道的,毫無保留地都告訴你們。」
羅蘭面對眼前一對對充滿渴求的雙眼,鄭重承諾。
「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種植白蘆筍,比種綠蘆筍費事一百倍,需要耗費無數精力。」
「但也會給你們帶來豐厚的回報。」
接下來羅蘭就開始給這些村民講解如何種植。說簡單也很簡單,白蘆筍就是生長時期完全不見光的綠蘆筍,分壟培土,按壟種植,這些全都是一樣的。
但是難就難在這「不見日光」四個字——自始至終,蘆筍的幼芽都必須埋在土中。
隨著它們長高長大,土壟也必須隨之增高,直到它們長到15-20釐米,達到值得采收的長度。
對於第一次種植,毫無經驗的農民而言,種植白蘆筍就像是一場充滿危險的游戲。
白蘆筍的整個生長過程都必須在土中,普通人要靠夜間伸手去土裡試探,來了解它們生長的狀態。
甚至在采收的時候都需要選取凌晨到日出之前,帶著油燈到田壟旁照明,趕在這短短的兩三個鐘頭裡把即將頂出地面的白蘆筍采收完畢。
否則一旦這些蘆筍露出地面,筍頭就會變紅,然後變成綠色——這些都是品相不合格的蘆筍,賣不上好價錢。
「您已經把困難說得非常清楚了。」
安娜感激地說,「但是我們大伙兒商量過,總不能就這麼干坐著,等別人來幫我們。」
「無論是否能成功,我們都想試一試。」
「或許這個村子,能起死回生也說不定。」
大伙兒都這麼說。
「那就沒有什麼需要再多說的了,大家一起動手吧。」
羅蘭一說「大家一起動手」,真的去抓了種子下種。
隨後她又帶了幾名女工,去掃蕩了一圈村裡的雞舍,把雞棚裡的「有機肥」全都掏了出來,作為第一批肥料培進土裡。
她能做到這程度,利納村的人全都驚呆了。
曾經出言質疑的瘸腿農夫搶上來給羅蘭道歉;男人們暗暗欽佩,女工們則相互比過眼神,她們這是在商量:一會兒回學校去,可得好好給唐格拉爾小姐燒一大桶洗澡水,否則怎麼也對不起人家。
「當時我們聽您說起,這時蘆筍種下去,四五月就能收獲,就格外動心。」
休息的時候,安娜和羅蘭並肩一道坐著喝水。
安娜是個活潑的年輕婦人,特別喜歡說話。
「原本想著我們在六月之前,能種出一茬兒白蘆筍,六月之後就可以去隔壁葡萄園幫忙,只不過,唉……」
想到這裡,安娜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沒坐在羅蘭對面,因此沒能見到羅蘭那對烏黑的大眼睛,瞬間像是黑曜石一樣閃閃地亮起來。
「葡萄園?」
「是啊,多少年的老藤了,但是不行了,園主說是要破產了,葡萄園連著酒莊一起,都要賣了。」
「破產?要賣?」
羅蘭聽得更有興趣了。
誰知這時有人叫走了安娜:「你家那口子叫你!」
安娜的丈夫在戰爭中雙眼受了傷,視物模糊,干不了農活。雖然他盡量避免麻煩安娜,可是也總有需要妻子的時候。
安娜卻像是個不知愁的少婦,她一面起身,一面對羅蘭說:
「以前能去葡萄園幫忙的時候可開心了。一面摘葡萄,一面把那些破皮的都吃掉的……」
「大家拿來個大木桶,把葡萄扔在裡面,然後光著腳跳進去,嘻嘻哈哈地踩……」
「這樣當年釀出來的新酒就會有我們的一瓶……」
「可惜啊,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安娜說著說著,自己也傷感了,「現在我只希望,人別總像葡萄那樣生病就行了……」
說著,這姑娘已經走遠了。
羅蘭:葡萄生病?園主破產?酒莊轉賣?
要知道,她可是還有一個把一萬法郎增值到一萬二的「挑戰」等待完成呢。
每次羅蘭出門「遛貓」,路易絲就得「一人分飾兩角」,獨自一人在琴房練琴,卻還得「咿咿啊啊」兩聲,假裝羅蘭在練聲。
如此,羅蘭的「秘密」才能被保住而不被發覺。
然而在羅蘭為了盤中美食一再離開學校「遛貓」的時候,學校裡她的那些「同學們」,可從來沒有消停過。
這天羅蘭原本打算去利納村,一個名叫露西婭的年輕女工卻提前來找羅蘭。
「我聽她們在商量,要找你們二位鬥琴鬥曲。」
「依我看,您今天下午別去村裡了。您說的我們都記住啦,會按照您說的做的。」
露西婭和利納村的姑娘太太們一樣,都有一張好脾氣的笑臉。
羅蘭點點頭:既然知道了這計劃,她再把路易絲一個人扔在學校裡「頂缸」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羅蘭謝了露西婭,轉頭看看路易絲。
這位小姐聽見,羞澀地低下頭去,她那道長長的天鵝頸,竟然也像垂首的天鵝一般彎出弧度,頸上的皮膚慢慢透出春天杏花開放時的漂亮粉色。
羅蘭連忙伸手輕輕拍拍朋友的肩膀,表示支持。
想要和路易絲鬥琴?——深知路易絲鋼琴水准的羅蘭,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這場比賽可以下注嗎?
第49章 基督山位面5
「小姐們,我知道你們練習得這麼刻苦,一定不會輸。」露西婭笑嘻嘻丟下一句就跑掉了。
羅蘭卻轉轉眼睛——
刻苦練習的人,其實只有一個。
幸虧她們要挑戰的對像是路易絲。
如果是她……羅蘭按捺住了准備下注的手。
果然,下午的自由課業時間還未到,波爾波拉小姐已經帶著她的同伴們來到了琴房門口。
「比不比?」波爾波拉小姐一對棕色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盯著羅蘭和她的伙伴。
「你們輸了要怎麼樣?」羅蘭毫不客氣地反問。
「我們輸了,當著全校的面向你們賠禮道歉,並且替你們承擔本學期校內的一切勞作。從此往後,我們對你們二位都只有尊敬。」
「但如果你們輸了,就要反過來。你敢嗎?」
很明顯,波爾波拉小姐正是憋了一口氣,力圖證明:羅蘭的錢換不來尊重,只有出眾的才藝才可以。
羅蘭笑著說:「有什麼不敢?」
被人挑戰到了這個份上,難道還能認慫扮烏龜嗎?
「那好,我們現在就去請鋼琴老師和聲樂老師。鬥琴和鬥曲,由她們來評判。」
這回輪到羅蘭吃驚了:「聲樂老師?」
波爾波拉小姐一直在等待她的吃驚。
「是啊,路易絲的鋼琴一向很厲害,我們原本就沒指望這次一定能勝過她。」
「但是……唐格拉爾小姐,你不是總是自誇你將來能成為藝術家的嗎?法國最優秀的花腔女高音,歌劇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不就是你嗎?偉大的唐格拉爾小姐,難道你連我們這些同學都不敢比試嗎?」
寄宿學校的女生們,大多在琴房外面聽過羅蘭和路易絲演奏和演唱。
路易絲的演奏,確實沒話說。
年輕的姑娘同時擁有天賦與刻苦,她的鋼琴或許還不能走進巴黎的大演奏廳,在小型沙龍裡卻已經足夠讓來賓驚艷。
然而琴房裡傳出的歌聲……卻氣息不足,纖美卻缺乏力量。
同樣擅長歌唱的波爾波拉小姐甚至評價:唐格拉爾小姐的歌聲,和她那張比常人略大的嘴相比,壓根兒不匹配。
因此,波爾波拉小姐和她的伙伴們相信:就算鋼琴贏不了路易絲,唐格拉爾小姐一定是個軟柿子可以捏捏。
羅蘭清楚地看見波爾波拉小姐眼裡的光彩:對方很自信。
對方的自信源自對她的不信任,不相信她擁有歌唱的天賦,不相信她能像自誇的那樣,登上劇院的舞台,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羅蘭內心:……其實我也不信。
羅蘭是種田好手,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音樂與藝術——這中站在人類文明高處的東西,與她的專長並沒有重合的地方。
但這給了她一個體驗「自信卡」的機會——
「誰說我不敢了?」
她打算信任「唐格拉爾小姐」一回,讓這位還處在青春期的「歌唱家」小試牛刀。
如果真的像「自信卡」的介紹那樣,她可以信任這個人設,那麼以後她又多了一項可以傍身的重要技能。
萬一沒成功,那就好好勞動,權當鍛煉了。
羅蘭回答的時候,臉上始終掛著鎮定自若的笑容。這笑容讓波爾波拉小姐心裡打了個突——
誰能更勝一籌,待會兒自然見分曉。
波爾波拉小姐抿緊了嘴,高傲地轉身,揚著頭率先往聲樂教室去了。
仿佛波紋在水面上迅速散開,鬥琴與鬥曲的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了整座寄宿學校。全校上下近六十多名學生,齊聚在琴房和聲樂教室裡等著看好戲。
第一場的比試是鬥琴。
正如羅蘭事前所預料的,沒有人能夠坐在鋼琴跟前勝過德·阿米利小姐。
這位小姐的鋼琴技巧極其嫻熟,她的手指似乎與琴鍵融為一體,黑鍵與白鍵在她的指下開始擁有生命,開始講述,開始歌唱……
「路易絲懂她的音樂!」
沉浸在樂曲裡的羅蘭歡欣地贊嘆。
相比對手,路易絲更能夠理解琴曲中的意像——
是的,「意像」這個詞再貼切不過。
從她指下流淌而出的旋律,明明震動著聽眾的耳膜,卻仿佛畫筆,一筆一筆地在聽眾眼前勾勒著,時而高山大川,時而涓涓細流。
挑戰她的對手,技法或許相仿,卻只是在羅蘭眼前鋪開了一張空洞的白紙而已。
恰如波爾波拉小姐之前就說過的:她從未指望任何人能在鋼琴上勝過路易絲。
當結果評出,路易絲從鋼琴一旁走下來的時候,她羞澀的抬起頭,剛好看見羅蘭正衝著她熱烈地拍著手。
「路易絲,你真是太棒了。」羅蘭稱贊朋友的演奏。
害羞的姑娘頓時又在羅蘭面前底下了頭。
羅蘭身邊的波爾波拉小姐卻板著一張臉說:「很好,唐格拉爾小姐,那麼,下面的兩回合鬥曲,就能決定這場比賽的輸贏了。」
「兩回合鬥曲?」羅蘭揚起眉頭。
看來這場比賽的絕大部分規則都沒有事先交代清楚。
「不然呢?」波爾波拉小姐不屑地回答,「別告訴我你進校這麼久了,還沒有聽說過鬥曲的規矩吧?」
鬥曲,或者說聲樂比賽,在這所寄宿學校裡,至少分為兩回合:
第一回合是演唱,雙方各自選擇一小段歌劇唱段演唱;第二回合是比賽音高,雙方通過演唱曲調或音階,逐漸升高音調,一直唱到最高。
誰先繃不住唱破音了,或者沒能唱上指定的高音,誰就輸了。
這麼一來,如果羅蘭兩場皆輸,即便德·阿米利小姐贏下了一局,她倆依舊輸掉了比賽。
波爾波拉小姐緊緊地盯著羅蘭的雙眼,面對她輕聲說:「等著替我們勞作吧……哦,對了,你很有錢,你可以借此機會『幫助』學校裡的那些女工……」
「那你就好好『幫助』她們吧!」
波爾波拉小姐從羅蘭身邊越過,來到鋼琴旁邊,站在了下沉式聲樂教室的最前面。
羅蘭衝路易絲笑了笑,施施然向前。
她和波爾波拉小姐分別站在教室的兩頭。兩人同時開始調整站姿,各自唱上一兩個音准備「開嗓」。
路易絲卻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只高腳杯,貼心地取來一杯水,給羅蘭喝水潤嗓。羅蘭只喝了一口,就將玻璃杯放在一邊的邊桌上,衝朋友點頭致意。
「小姐們,回憶你們平時所學的技巧,拿出你們最佳的水平,我今天要看到一場最精彩的鬥曲!」
聲樂老師杜普雷夫人是個科班出身的女高音,從舞台上退下來之後,因為喜歡法國鄉村才來到這裡執教。
她的執教既嚴格又寬容——嚴格是為了對得起學校給她的聘金,寬容則是因為:這並不是音樂學院,學生們十有九九不會以歌唱謀生……像羅蘭這樣富貴人家出身的學生,尤其如此。
第一回合所演唱的選段是杜普雷夫人指定的。
「鬥曲」的選段最終指定了《塞維利亞的理發師》中女主人公羅西娜1的詠嘆調唱段。
這是一段次女高音,音調略低,難度不算高,但是要唱到出彩也並不容易。
抽簽的結果是波爾波拉小姐先唱。
伴奏立即響起,波爾波拉小姐的歌聲開始在教室裡回蕩。
《塞維利亞的理發師》是一出喜歌劇,女主人公羅西娜是一個富有的女繼承人,千方百計想要擺脫監護人醫生的控制,和心愛的青年結婚。
羅蘭在對面默默靜聽——波爾波拉小姐的聲音很美,音色舒展、演唱流暢而抒情。她唱了很多的裝飾音,因此演唱的效果稍顯輕浮而賣弄風情。
杜普雷夫人看起來卻很喜歡波爾波拉的演唱,連連點頭鼓勵。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
波爾波拉小姐得意地向整個教室屈膝行禮,同時別過頭,挑釁似的向羅蘭瞥了一眼。
一時輪到羅蘭,伴奏的琴聲已在她耳邊響起。
羅蘭低下頭,雙手在胸前互握。
「我相信我自己。」她暗暗地想,然後抬起頭。
未唱,羅蘭已經先笑了。
她的嘴比一般人的稍稍大一點,嘴角有一粒明顯的黑痣,因此她笑起來格外嫵媚。
連在一旁彈琴伴奏的杜普雷夫人,見狀竟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因為這個唱段本身,就是一個很可愛的唱段——羅西娜小姐在抱怨她那個貪婪可惡的監護人醫生,埋怨他不肯放她去和心上人結婚。
在這一刻,羅蘭心頭忽然湧起想要開口的衝動:她面孔上的笑肌輕抬,喉頭瞬間打開,氣流擦過聲帶,衝向她的口腔、鼻腔、頭腔……四處都是共鳴,震顫給她帶了細微的愉悅。
氣流迅速衝出口,歌聲舒展、活躍、青春。
「我禮貌又周到,溫柔又善良,甜蜜又多情……」
「可誰要是惹我不高興,我也會像條蛇一樣機靈。」
「我有千萬條妙計,會教你消受不了,會和你開個天大的玩笑!」1
她的唱腔並沒有太多華麗的裝飾,卻又可愛又俏皮。
當她唱完最後一個音的時候,聲樂教室的後幾排那裡,有好幾個人「哈」的一聲,笑出來了。
波爾波拉小姐臉色並不太好看。
唱歌是她的強項,因此她才有這樣的底氣,來向羅蘭挑戰,並期望借助自己的才藝來替她贏來尊敬,好好壓一壓羅蘭她們的氣焰。
但是現在看來,羅蘭唱得……也不差。
聲樂老師唔了一聲,思考良久,終於給出評價:「難分伯仲。」
「波爾波拉小姐的表演技巧性很強,而唐格拉爾小姐則勝在表現力很強,非常具有可看性。」
「稍後再給各位一個最終評判吧。」
鬥曲的雙方各有各的支持者,聽見這句評價,紛紛各叫各的好。
波爾波拉小姐緊抿著嘴不出聲,她心裡認定了老師這句評價是誇獎她的技巧比較好——既然如此,她就贏定了。
因為第二回合大家比拼飆高音,不就是在比「技巧」嗎
波爾波拉小姐堅信:只要她第二回合表現出色,無論是老師還是觀眾,都會下意識地偏向她——一切都對她有利,她贏定了。
第二回合依舊由杜普雷夫人來主持。
她坐在鋼琴邊,和藹地說:「兩位小姐,那我們從高音c2開始吧。」
老師伸手,想要給面前的兩位小姐彈出一個基准音。
誰知羅蘭恰於這時,張口唱出了一個炫麗燦爛的高音c——她聽說要從高音c開始,就直接開口了。
聲樂老師的手指恰於此時落在鍵盤上,鋼琴馬上也給出了一個高音c。
兩個音重合在一起,毫無偏差。
「你——」
聲樂老師吃了一驚——她還沒給出基准音,自己的學生就開口唱出來了。
怎麼會那麼准?難道是傳說中的……
老師連忙又彈出一個音,問羅蘭:「這是什麼?」
羅蘭卻還沉浸在唱出一個完美高音的感受之中——
這次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感受到氣流在聲腔裡流動,從口至鼻,再至頭腔,到處都是因為共鳴而起的震動。
她像一株小白楊似的站著,站得筆直,腳下的地板支撐著她,源源不斷地供給她力量。
而她渾身懶洋洋的像是剛剛打了一個呵欠,卻同時又感覺到腰椎和脊背都在發力,幫助她將胸腔打開——
現在的她,如同一枚渾然一體的精美樂器,氣流在她身體裡流動、轉化、共鳴,成為無比美妙的音符,清脆地、豐滿地、毫無保留地,從她的口中送出去。
聽見聲樂老師給出了新的問題,羅蘭根本沒有思考,直接回答:「e4。」
她指的是鋼琴上的e4鍵奏出的音調。
聲樂老師用更加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她,接著又彈出一個音。
羅蘭:「b3。」
「來,給我一個升f5。」
聲樂老師像是撿到了一塊寶似的,急不可耐地問著,幾乎將她的學生之間正在鬥曲這件事給忘了個精光。
羅蘭心想:這又有什麼難的?
升f5根本算不上是高音。
於是她毫不遲疑地哼出一個音調。
老師也毫不猶豫地按下一枚琴鍵。
一時間聲樂教室裡所有的學生都驚異地「呀」了一聲。
羅蘭唱出的音調和鋼琴奏出的琴聲有一點點差別,不像第一個高音c那樣,人聲與琴聲重合,到了嚴絲合縫的地步。
這是……失誤了?
杜普雷夫人卻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她直接丟下鋼琴,衝羅蘭就快步走來,緊緊地握住了羅蘭的手。
「孩子,難道你從沒有意識到你所擁有的天賦嗎?」
羅蘭搖搖頭:她從未意識到……事實上,她只是自信,自信她這個人物本身,就能夠給出正確答案而已。
「啊,親愛的歐仁妮啊,你難道是身在寶山而不自知嗎?」
「你擁有的是……絕對音感3啊我的孩子。」
杜普雷夫人揚起雙臂,緊緊地抱著羅蘭的雙肩,仿佛她面前的這名少女,正是上帝為塵世精心打造的作品,是不可多得的造物恩賜。
波爾波拉小姐直接呆在原地。
她習慣性地將右手放在嘴邊,緊張地咬囓右手食指的指甲。
原本她還想著靠技巧戰勝對方……可現在卻冒出來了一個「天賦」。
這叫人還怎麼比呀?!
聲樂教室裡所有的學生,在聽見「絕對音感」之後,也全部愣在原地。
低低的議論聲響起,有些人不知道「絕對音感」是什麼意思,低聲詢問旁人。
也有人很不解,提出疑問:剛才羅蘭唱的,明明和鋼琴演奏的有偏差呀?
波爾波拉小姐咬了咬牙,大聲提問:「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剛剛……不是錯了一個音嗎?升f5?」
杜普雷夫人並沒有回頭,依舊面對羅蘭,難抑激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解釋:
「這架鋼琴很久沒有調音了,那個黑鍵有點問題——歐仁妮唱的才是准確的。」
「可是,老師!」
波爾波拉小姐眼光奇異,冷冷地提醒。
「我們比賽的,好像不是音准。」
杜普雷夫人一怔,轉身快步走回鋼琴一旁。
「剛才歐仁妮唱過了highc,現在輪到你,愛洛依絲。」
波爾波拉小姐將雙手端在胸前,也輕輕巧巧地唱出了一個highc。
……
一天之後,寄宿學校的門衛看見出門回村務農的女工們之中,混著兩位衣著整齊的女學生,立即叫住了人。
宿管老師卻匆匆忙忙趕來幫忙解釋。
「這是校長點頭的。」
「唐格拉爾小姐和德·阿米利小姐在和其他學生的比賽中展現了高超的技巧和無與倫比的天賦。」
「校長認為她們應當得到獎勵。」
「唐格拉爾小姐提出想去周圍的山區和村落走一走,由這些女工們護送她們前去。」
「原來如此。」門衛明白了,向兩位小姐彎腰行禮。
一只小小的奶牛貓從校園裡躥了出來,一躍而上,鑽進某位小姐的臂彎裡。
門衛一看:咦,這位唐格拉爾小姐……怎麼看起來這麼面善?
羅蘭卻一手抱貓,一手挽著朋友,揚起頭挺著胸,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傲慢是身份的最好證明,這也是寫在唐格拉爾小姐人設裡的內容,她當然可以做到絕妙。
門衛頓時搖搖頭,心想他一定是記混了。
利納村的女工們卻嘰嘰喳喳的十分興奮。
「歐仁妮,路易絲,你們兩位太棒了——」
「波爾波拉小姐現在正帶著人干雜活兒呢!」
贏下了比賽的羅蘭和路易絲,她們兩人整整一個學年都不用插手學校裡的各中勞作了。
而校長為了給胡亂使喚同窗的學生們一點點教訓,下令今天下午全員勞動——寄宿女生們不得不干起了以前她們最不願意做的雜活兒,甚至還得親自動手烹飪。
唯一免於勞作的羅蘭和路易絲,選擇了暫時離開,前往利納村。
路易絲是來到學校之後第一次走出校門。
而羅蘭則打算去看一看村裡的人們,看看他們將蘆筍中得怎樣了。
第50章 基督山位面6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是第一次來到利納村,自然覺得事事新鮮,一雙眼睛都不夠用。
和她們一道回村的女工們則一個個興奮難抑——她們在談論前天羅蘭和波爾波拉小姐的比賽。當時這些女工中有一兩個溜進了聲樂教室,有幸聽到了羅蘭的演唱,此刻正繪聲繪色地向同伴炫耀:
「歐仁妮和那個……波拉小姐比賽,對,就是總指使咱們干活的那個……」
說話的女工記不住「波爾波拉」這個姓氏,只能以後半截指代。
「咱也不懂,就聽見杜普雷夫人一個勁兒地直誇歐仁妮。」
「……波拉小姐卻怎麼也不服氣,旁人勸她別比了她也不聽……」
「那麼就比賽吧——我雖然聽不懂,但也聽得出歐仁妮唱得好穩,每一個音唱得像吹氣喝粥那麼輕松……」
這形容!
羅蘭在一旁聽得好笑。
「而波拉小姐唱得越來越費勁,臉越來越紅,我聽見她的聲音在顫抖……突然!」
看來這個女工深諳「講故事」之道,猛的一個轉折,繼而又賣關子。
「突然,砰——教室裡傳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歐仁妮身邊的那個高腳玻璃杯,竟然,竟然……」
羅蘭無奈地轉過頭,與路易絲對視一眼。
路易絲已經用手掩口,努力不笑出聲來。但是她那對笑得彎彎的明亮眼睛直接出賣了她的好心情。
其她女工卻還在催促:
「怎麼樣……」
「那只玻璃杯竟然被歐仁妮的歌聲震碎啦!」
「杜普雷夫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趕緊上來擁抱歐仁妮,說她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天才——對了,我看見她落淚了,真的,杜普雷夫人,你敢信嗎?杜普雷夫人那樣的人,竟然也會落淚……」
羅蘭回想起那天的情形,還是略有些臉紅。
她和波爾波拉小姐比賽,兩人從高音c開始,一直唱到了高音f。
波爾波拉小姐在高音e就無論如何也吃不消了,羅蘭卻輕輕松松地唱了上去,似乎還游刃有余。
在羅蘭唱出那個明亮的高音f的同時,路易絲送來給她潤嗓的那只高腳玻璃杯直接被震碎了。
傳說之中,音色明亮渾厚的女高音確實可以震破玻璃杯——但那多半是極度巧合,歌唱者聲音的頻率正好與玻璃杯材質的頻率相同,產生了共振。
但在這個位面裡,卻因為羅蘭抽到的唐格拉爾小姐這個人設「值得信賴」,她竟然也擁有了這項神奇的能力,在引吭高歌之際,震碎了玻璃杯。
羅蘭到現在都還記得杜普雷夫人的眼淚,還有波爾波拉小姐的震驚臉。
沒有對手們這次冒冒失失的挑戰,恐怕她還不敢完全信任自己的能力。
至此,羅蘭終於開始相信:「唐格拉爾小姐」在音樂上極有天賦,如果將來遇到相關領域的機會,她一准可以勇敢去嘗試。
羅蘭她們還未走進利納村,似乎就引起了一陣騷動。村裡的男男女女們急急忙忙地出來迎接——
「這是哪裡來的大家千金?」
他們把羅蘭和路易絲當成了大駕光臨的貴人。
待走到近前,村民們才發現:
「喲,原來是歐仁妮。」
「嘖嘖嘖……這換了一件衣服,就全叫人認不出來了。」
「哎呀我說,歐仁妮,你穿成這樣,一會兒怎麼干活?」
路易絲一對眼圓睜著,表示她不敢相信:「你們竟然……真的讓歐仁妮干活呀!」
羅蘭卻站在一旁好脾氣地笑著。
片刻後,路易絲也意識到她想錯了;
村民們也馬上意識到他們太唐突了。
於是大家都像羅蘭一樣,哈哈地笑出了聲。
氣氛立即再次變得融洽,羅蘭向大家介紹了路易絲。
「我的朋友們,給我們看看你們的成果吧!」
羅蘭一提起已經下種的蘆筍,村民們馬上激動起來。
「我們去叫安娜他們兩口子去。」
安娜的丈夫加斯帕爾在戰爭中受過傷,失去了大部分視力。
近來安娜總留在村中照顧丈夫,很少出現在學校裡。
羅蘭原本以為是加斯帕爾有什麼不舒服,誰知竟是這對夫婦在照顧村裡種下的蘆筍。
一時安娜扶著加斯帕爾來到羅蘭面前。
羅蘭馬上發現,加斯帕爾和上次見面時相比,臉色紅潤,氣色似乎好得多了。
「歐仁妮小姐,我來向您報告蘆筍的情形。」
加斯帕爾在妻子的指點下,轉向羅蘭的方向。
原來,利納村裡種下的蘆筍,竟然都拜托了加斯帕爾夫婦在照管。
村裡這次嘗試種白蘆筍,關竅在於,蘆筍生長的全過程都不能見到日光。
如此一來,地裡的蘆筍是個什麼情形就很難知曉。
加斯帕爾自告奮勇——他已近半盲,但是手上的感覺非常靈敏。
他和妻子安娜會在凌晨時分出門,安娜把加斯帕爾帶到蘆筍田的田壟旁。
加斯帕爾向土地伸出手,撥開疏松透氣的沙土,檢查蘆筍抽芽的情形,衡量蘆筍新芽的長度,估算還要往田壟上填多少土。
除此之外,他還能夠聞嗅土壤的味道,判斷是這一大片蘆筍地是否需要追肥;一旦發現了在地裡板結的粘土塊,他就會叫來妻子,兩人一起,把粘土疙瘩扔進土筐,在地裡重新攏上蓬松的沙土。
聽著加斯帕爾的講述,羅蘭又是驚訝又是欽佩。
加斯帕爾是個傷殘的退伍軍人,法國從未給他這樣的人提供任何像樣的撫恤,他卻正在憑借自己的努力,嘗試從過去的廢墟上站起來。
種植白蘆筍最大的挑戰在於不能見光。
而不見光對於加斯帕爾來說卻根本不是問題。
羅蘭和路易絲對望一眼,兩個年輕女孩同時上前,依次握了握加斯帕爾那雙粗糙皸裂的大手。
「先生,您真的太令人佩服了。」
加斯帕爾卻在安娜的陪伴下,夫妻兩人一起向羅蘭行禮。
「歐仁妮小姐,您才是我們想要感謝的人。」
「我嘴太笨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加斯帕爾帶著幾分慚愧,將臉孔微微偏向妻子。
安娜卻輕拍著他的手鼓勵。
「我想,您大約是天主派來,拯救我這個廢人的天使……」
男人無神的眼眶裡,此刻竟然閃出了淚光。
漸漸失去視力的加斯帕爾,一度將自己視為無用的人,依賴妻子和同鄉的照料,只能在無望的人生中消磨生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累贅。
但誰能知道,上天竟然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機會,讓加斯帕爾意識到,自己也是能有點兒用的。
「從此我會好好地活著……」
加斯帕爾不知道是在向羅蘭表達感激,還是在向身邊的妻子做出承諾。
「……請您務必告訴我們,如何才能對您表達我們的感激。感激您這樣無私地傳授種植蘆筍的技術……」
確實,羅蘭向利納村的村民毫無保留地傳授了種植蘆筍的技術,並且時不時地過來檢查,以確保沒有偏差。
「這個簡單,」
羅蘭望著村裡屋前屋後種植的大蒜、牛至葉和野韭菜,笑著說,「你們種的香草分給我一點,就算是感激我啦!」
加斯帕爾和安娜對視一眼,夫婦倆誰也沒想到羅蘭要的竟然是這樣的「謝禮」。
「您隨便取,隨便取——」
安娜一面說,一面轉身就把自家掛在門背後的一整掛大蒜都取了下來。
羅蘭卻只要了幾頭。
「為我們的晚餐做准備。」
她笑著把兩頭大蒜交到路易絲手裡,後者睜著一對純淨的大眼睛,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們的晚飯——今天的晚飯不是由寄宿學校的小姐們負責的嗎?
羅蘭又去摘了新鮮的牛至葉和野韭菜,不由分說,統統交由路易絲保管。
她自己則去找村民們聊天,從村裡田地的收成,聊到附近的鎮子、集市和葡萄園,什麼都聊。
夕陽西下的時候,村裡的女人們一起將羅蘭和路易絲送回寄宿學校。
學校的氣氛裡十分詭異,老師們都板著臉。
女學生們大多哭喪著臉,看著彼此的時候流露出相互埋怨的表情。
見到羅蘭和路易絲進來,怨念的眼光變成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姑娘們似乎在說:得意嗎?……這麼得意,還不是和我們一樣,需要餓一頓?
羅蘭一問,果然出事了。
此前,以波爾波拉小姐為首的女學生們因為輸掉了比賽,被迫承擔了學校裡的各種雜活。
最受人責備的,自然是波爾波拉小姐。
她一下子從學生之中的隱形「領袖」,蛻變成為人人責怪的對像——大家都覺得是她把所有人拖下了水,誰都想不起來當初明明是大家一起求她為所有人「出頭」。
女學生們被迫承攬的勞動就包括給廚房幫佣——任由這群嬌小姐們下廚,結果可想而知。
傍晚,廚娘憤怒地宣布——今晚事先准備好的所有食材都被糟蹋了,唯一能吃的只有面包。
學校的面包是用面粉混上麥麩一起發酵制成的,口感粗糲不好吃。如果有湯或者醬汁,還能勉強下咽。現在什麼都沒有,誰還想空口吃它?
一多半的人打算餓一晚上,扛過去算了。
女學生們甚至還自詡——為了纖美的腰肢和身材打算,這種安排再好不過。
羅蘭卻瞅瞅路易絲。
看看那張瘦瘦的小臉,和那張單薄的小身板,她連連搖頭。
一頓不吃餓的慌,不吃哪行?
她去廚房轉了一圈,只找到了兩個洋蔥。
她又去廚娘那裡,好說歹說,廚娘拿出了五六個雞蛋,又給了她小半塊硬奶酪和一塊黃油。
「可以了!」
羅蘭望著自己的眼前的材料。
她找來路易絲幫忙,先一起動手,把廚房清洗了一回,然後再動手做飯。
羅蘭先把洋蔥切成極細的碎末,盛在平底鍋裡,加入大蒜和牛至葉,用黃油炒香,然後把平底鍋從灶上挪開,往裡面下了三個蛋黃,半塊削成細絲的奶酪,連同融化的黃油一起,快速攪勻。
這時,廚房裡已經彌漫著不可言說的香氣。
這香氣霸道得足以喚起全校的饞蟲。
默默忍受著飢餓的學生們:這……
羅蘭卻當著驚訝萬分的廚娘,把平底鍋裡調成的醬汁全都倒在了一只大盆裡,自己只往小盤裡取了兩小勺,遞給路易絲:「這個我們自己抹面包吃。」
一個、兩個、三個……聞香而至的女學生們聚在廚房門口,不爭氣地流著口水,一個個都盯著桌面上那一大盆散發著香氣的醬汁。
羅蘭卻還不罷休。
她把兩個雞蛋和剩下的蛋清全都打散,和切成段的野韭菜一起,炒成了兩份炒蛋。
這就更欺負人了——她的同學們,既要忍受蒜香蛋黃醬的誘惑,又要抵擋野韭菜炒蛋的香氣。
羅蘭卻擺出一副「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模樣。
路易絲拿來一只托盤,把兩份炒蛋和撕成塊的面包、小小一碟蛋黃醬汁都取了,端去食堂。
羅蘭在朋友身後說:「路易絲,今晚就只好這樣,吃得簡單一點了。」
這話真是,要多氣人就多氣人。
她們從外面回來,用了不過二十分鐘,就折騰出了這樣一份像像樣樣的晚餐,而且把全校的學生都饞得要死要活的。
再有骨氣的女學生,也不得不低頭,過來向廚娘討一份面包,連同一份「蛋黃醬」,解決一頓晚餐。
廚娘一瞅鍋裡,這才發現羅蘭竟然還給她留了一份野韭菜炒蛋。
她直接用鍋鏟滑了一塊送到嘴裡嘗嘗——雞蛋嫩、韭菜香,調味恰到好處,不是什麼昂貴的美味,卻是令人舒心熨帖的家常菜。
廚娘簡直想要仰天長嘆:如果學校裡的這幫女孩子,做菜能有歐仁妮一半的天賦,今天這廚房裡……何至於如此,何至於如此啊!
一周之後,羅蘭再次借「遛貓」為名,溜去了利納村。
除了去檢查一下白蘆筍的狀況以外,她還想要知道拜托村民們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剛到利納村,一名瘸腿老農拄著拐棍出來,一眼瞥見了羅蘭,趕緊說:
「歐仁妮小姐,來得正好。您上次問的葡萄園,園主說是要賣……任誰勸都不聽……」
利納村一旁的平原上,坐落著一個附帶酒莊的葡萄園。
早年間這個葡萄酒莊的出產還不錯,出過不少佳釀,甚至在巴黎也小小地有些名氣。
在它價值最高的時候,上一任葡萄園主把它買了下來。
然後就是「大動蕩」的年代。
在這些年代裡,葡萄園疏於打理,果實爛在枝頭也無人理會。葡萄酒的釀造因此中斷。
王朝復辟之後,人們才漸漸回過神,開始恢復葡萄的種植,把園中曾經的老藤一株一株地清理出來,施肥填土,期待老藤煥發生機。
誰知道葡萄園竟然再也沒有恢復元氣。
老園主也上了年歲,於幾年前過世了。
遺產繼承者是老園主的孫子,直接將葡萄園交給管家打理。
每年到了葡萄采收的時候,管家還是會循著慣例,邀請利納村的村民前來,幫忙采收、釀酒。
可是葡萄園再也沒有釀出以前那樣的極品佳釀。
盡管如此,葡萄酒作為法國人餐桌上的「必需品」,葡萄園尚可勉強支持。
但是在去年,一場「霉葉病」襲來,上了年歲的葡萄藤變得枝葉凋零,無法掛果,更加別提還能采收釀酒了。
說來也好笑,管家把這個消息報給主人,年輕的主人才想起來有這麼個葡萄園存在。
於是對方決定把它賣掉。
但據說,園主的期望太高,要價太高——一個無法產葡萄的葡萄園,自然無人願意接盤。
「請問您願意帶我前往嗎?」
羅蘭柔聲問面前瘸了腿的老農。
這位老農,當初可是一見她就指責她「不會種田」的。
現在,瘸腿農夫則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向羅蘭鞠躬。
「樂意之至,歐仁妮小姐。」
老農拄著手杖,走得不快。羅蘭也不催促,只在他身旁慢慢跟著,偶爾穿過稀疏的樹籬,進入葡萄園,查看裡面葡萄老藤的狀態。
種葡萄、釀酒,也是種田的一部分,正是羅蘭的專長之一。
法國酒聞名於世,講究頗多——「風土」,就是屬於葡萄酒的「玄學」。
法國酒的幾大產區:波爾多、勃艮第、盧瓦河谷……大多都是因為特殊的土質遇上了適合的葡萄種類,結合而成著名酒莊。
它們的「風土」,在幾個世紀以來,都是葡萄酒愛好者們津津樂道的對像。
「風土」不會輕易因為戰亂而改變,但疏於照料卻可能令葡萄減產、品質下降。
檢查過老藤的情況之後,羅蘭覺得這酒莊多半還有救。
唯一讓她感到不確定的,是葡萄園現在的園主。
說實在的,她都替對方虧得慌——最高價的時候買入,現在最破敗的時候卻想要賣出。
怎麼想都不是一筆合適的生意。
羅蘭心想:如果對方真的很有誠意想把這葡萄園經營下去,她還是很樂意指點一兩句的。
畢竟這個葡萄園,也能給鄰近利納村的村民提供一部分收入,寄托了村民們的美好回憶。
趕到酒莊的大廳跟前,已經有不少人聚在那裡。
羅蘭眼尖,能看出人群裡有一位穿著公務人員的衣著,看起來是公證人——園主是鐵了心要賣了。
「只要你們肯接下這座葡萄園,從今往後,你們大可以把老藤都挖去了,改種別的。」
「或者,你們建別墅、建花園、建跑馬場……最時髦的建築,建什麼都行……」
說話的是現任葡萄園主,他看起來很年輕,一副懇求的模樣。
在羅蘭眼裡看來,這家伙卻是十足十的不肖子孫。
這葡萄園擁有可遇而不可求的風土,過去日子裡的成功曾經證明了這一點。
這家伙現在卻求爺爺告奶奶地請旁人把積年的葡萄老藤都挖去……
瘸腿老農比羅蘭來得還慢了一步。
他趕到的時候,剛好聽見年輕的園主說的最後兩句話。
羅蘭回頭去看他,見他初時是憤怒;
轉眼間這憤怒又成了無奈,緊接是落寞和悲涼。
這個葡萄園的命運,幾乎就是利納村村人的翻版。
年輕時固然曾經輝煌耀眼、意氣風發,動蕩歲月的侵襲之下,老景卻難免凄涼。
但希望理應存在——
羅蘭見狀,暗自伸手握住了拳。
她下了決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08
第51章 基督山位面7
年輕的葡萄園主賣力地吆喝,感興趣的買主卻寥寥無幾。
「這座葡萄園種的是哪一種葡萄?」
有人大聲問葡萄園主。
年輕人一臉茫然,轉向他的管家。
管家一時竟也被問住了,愣了愣才回答:「大……大概是黑皮諾。」
羅蘭在人群後面撇撇嘴。
葡萄園裡種的哪裡是黑皮諾——整座葡萄園,種的都是一種叫做「蛇龍珠」的葡萄。
這種葡萄據稱是法國最古老的葡萄品種之一,與赤霞珠、品麗珠一類地位相當。它釀出來的紅酒,呈寶石紅色,口味柔和清爽,酒質屬上乘。
歷史上,這種葡萄確實從19世紀開始從法國本土漸漸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和眼前這葡萄園同樣的命運。
但從這葡萄園主和管家的回答來看,這兩位確實對葡萄和葡萄酒一竅不通,實在不應該繼續保留這座葡萄園,賣了的確比較好。
「聽說酒莊曾經出過不少好酒,甚至有的年份得過巴黎品酒會的金獎。莊上有陳年的好酒留下來嗎?」
葡萄園主一聲感慨:「前幾年那麼動蕩……大家也都知道,但凡酒窖裡還有一點可喝的,也早就被人運出去了……」
聽園主提起早年間的動蕩,聞者大多唏噓不已。
「大動蕩」年代裡,無數財富付之一炬,無數農田被迫拋荒,無數無辜的人埋骨他鄉……這座葡萄園能保留的今天已經算是幸運,哪裡還能奢求酒窖裡還留下什麼好酒?
「這座酒莊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記憶。」
年輕的園主伸手比了比,「我只有這麼高的時候,我的祖父,也就是昔年的老園主,還曾經帶我在葡萄園和酒莊裡游玩,說他在這裡給我藏了禮物……」
「我接手了這座酒莊之後,把整個酒莊都細細地尋找了一遍,每個酒窖都清理過,最後終於發現了祖父留下的禮物——一只這麼高的胡桃夾子。」
園主繼續伸手比劃。
他的聽眾們就都笑了起來。
不過這也側面證明,酒窖裡確實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
因此葡萄園的價值實在有限。
「閣下的葡萄園,是真的沒辦法產葡萄了嗎?」
「我想……大概、可能……是的。」
年輕的園主為難地回答。
「園裡的葡萄受一種罕見的『霉葉病』侵襲,五六月間,正當該掛果的時候,葡萄葉片會發生霉變,果實無法結出……我們請教了當地人。沒人知道這病是怎麼回事,自然也……沒法兒治。」
管家為難卻誠實地向聽眾們解釋。
「唉,這就沒辦法了。」
僅有的一兩名對葡萄園感興趣的買家,聽說了這個,搖頭嘆著氣告辭了。
不產葡萄的葡萄園……對他們毫無用處。
剩下的買家都是對土地本身感興趣的。
「這裡距離往巴黎去的大路比較近,附近又都是平原,讓我想想它能被改建成什麼……」
一名衣著周正,戴著禮帽的商人抱著雙臂,用拳頭撐著下巴思考著。
「聽說這附近還打算建個快報站。」
年輕的園主大約對「快報」這麼個新鮮玩意兒很感興趣,雙眼發光地點頭:「您也知道快報站?據說它的選址距離這裡的葡萄園不遠,就在往蒙萊裡塔去的那個方向上……」
「蒙萊裡塔?內政部不如直接把蒙萊裡塔改建成快報站……」
有熟悉當地情形的人提出不同意見。
商人卻壓根兒不考慮這些,而是飛快地計算:
「一塊十頃的普通土地,再加上挖出所有葡萄老藤的費用,將來這塊地能做什麼還不太確定……」
「我願意出五千法郎。」
商人很快給出了報價。
葡萄園主和他的管家並排站著,臉色都很難看。
老園主當年收購這片葡萄園和酒莊的時候,起碼花了兩三萬利佛爾1。現在要轉手,卻只有五千法郎。
園主非常不甘心地還了一句:「一萬法郎。」
「您需要了解,這片土地,已經失去了它作為葡萄園和酒莊的價值……」
商人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上戴著的白手套,一面整理一面說:
「六千。」
葡萄園主大喜繼續:「九千法郎!」
「六千五,一個蘇1都不能再多了。」
「八千法郎……我不急,我可以再等等。」
「七千……」
眼看兩人就要以七千五百法郎的價格達成一致,突然有個明亮的少女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九千法郎,我出九千法郎,買下這座葡萄園。」
「什麼?」
商人和葡萄園主同時驚訝地轉身,在人群中尋找這個「慷慨的買家」/「攪局者」。
「條件是我要買下這片土地上附著的一切,包括葡萄老藤和酒莊、酒莊裡的釀酒設備。」
「再過兩年,即便這葡萄園能夠恢復產酒,原主人也不能向我追索。」
人群分開一條路,一個村姑的打扮的年輕姑娘從人們背後走了出來。
她身材高挑,一頭長長的秀發用一塊頭巾包著。
她的眼睛明亮,額頭白皙勻淨,黛眉修長掃入鬢角。
她的朱唇紅潤,唇角有一粒小小的笑痣。
按理說這些容貌特點是不可能出現在一名村姑身上的,可是她的確穿著村姑的衣裳,手臂上戴著袖套,纖腰上圍著的不是裙撐而是圍裙。
「就憑你?」
商人投來鄙夷的一瞥。
園主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小姑娘,你……九千法郎,你出得起嗎?」
羅蘭點點頭,眼光轉向公證人。
「我剛才說的那些條件,可以寫在協議裡嗎?」
公證人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轉向園主:「只要賣家同意……」
原先出價七千五百法郎的商人,伸手抬了抬帽子,說:「說實話,七千五我都嫌貴了,既然這位小妞……小姐聲稱她能夠看得到葡萄園恢復產酒的那一天……」
商人轉身就走了。
葡萄園主慌了手腳,轉向羅蘭:「小姐,您真的能出得起九千法郎嗎?」
他深怕為了一只會飛的鴨子而錯過了一只到手的肥雞。
羅蘭笑著轉身,看看酒莊門口的大路:「這不就來了?」
道路上,一名寄宿學校的女學生,一手提著蓬蓬的長裙子,另一只手小心地捧著一只首飾盒,正跟著兩名利納村的女工一道,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待葡萄園主看清了那只首飾盒的樣子,他立即將羅蘭看成是個喬裝改扮的鮑西婭2。首飾盒雕飾精美,而且看女學生托著它的樣子……就知道很沉重,估計是真金的。
事實上,羅蘭在跟著老農過來葡萄酒莊之前,就讓女工們回去學校送信,請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把她收在寢室裡的首飾盒帶過來。
如果說這個位面裡有一個人她是能完全放心的,那就是路易絲。
這個姑娘的心靈如同水晶一樣純淨,羅蘭能從她的琴聲裡聽出這一點。
所以這只首飾盒就這麼穩穩地交到了羅蘭手裡。
「我可以用現金交易。前提是今天我能拿到地契、所有權證和公證人證明。」
葡萄園主頓覺喜從天降:「沒問題,沒問題……小姐,公證人證明您可能需要再等一天,證明需要送到巴黎的公會去簽押留檔,除此之外,地契、酒莊的房契……全都沒問題!」
這天上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掉下來一個傻姑娘,竟然要買他的葡萄園。
關鍵是,這個傻姑娘竟然還真的有錢。
她一打開金光燦燦的首飾匣子,裡面是厚厚一疊法郎,都是二十法郎面值的鈔票,還有幾個金埃居。
以九千法郎拋售祖父留下來的葡萄園,對年輕的園主來說,的確十分肉疼。
可是這相比之前那七千五百法郎的售價,還是多了不少——這個給了園主不少心理安慰,仿佛他今天憑空賺出來一千五百法郎似的。
接下來一切都簡單了,雙方擬定協議,清點現金。
公證人聽說羅蘭還是在寄宿學校上學的女學生,稍稍皺了皺眉。
但是葡萄園主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公證人使眼色,提醒對方,事成之後還有一筆佣金——如果公證人在買家的年齡上做文章,這筆佣金就都沒有了。
就這樣,在日落之前,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完——蒙萊裡的葡萄園,現在已經是羅蘭的財產了。
消息傳開,利納村的村民們都心花怒放。
他們早已將羅蘭看成了是她們「自己人」,羅蘭買下了葡萄園,將來他們就還能過來一起摘葡萄,踩葡萄……等待著新釀的葡萄酒,從橡木桶裡流淌出來的那一天。
一起回寄宿學校的路上,路易絲卻望著羅蘭,眼裡寫滿了崇拜與惋惜。
「歐仁妮,你……心真好。」
「你為了滿足村民們的願望,不惜買下長不出葡萄的葡萄園,產不出紅酒的酒莊……」
「你真是一個天使。」
羅蘭:……不,我才不是天使。
她買下這座葡萄園,當然不是為了成全利納村民用來懷舊的舊夢——她是為了種田、為了掙錢。
來時路上她檢查了葡萄園裡的老藤,確認葡萄根尚且健康。
只要在五六月之前,能夠解決葡萄的「霉葉病」,她斷定:這一季就會有葡萄收成。往後繼續精心照料,葡萄的品質只會越來越好。酒莊也必然能夠重開。
這一片優質的「風土」,必然能夠重新大放異彩。
路易絲卻對此一無所知,認為羅蘭是在用「錢」幫助大家。
羅蘭:我真的沒有那麼豪橫!
第二天,公證人將經過公會簽章確認的公證書送來了寄宿學校。
學校裡才知道羅蘭竟又大手筆地買下了附近的一樁地產。
「杜普雷夫人,我在附近添置了一處田產,需要出門看一看。下午可以請假出學校嗎?」
羅蘭現在有了光明正大離開學校的借口。
杜普雷夫人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歐仁妮,你手中握有上帝賜予的絕頂天賦,你千萬不要辜負……」
這位教授聲樂的老師到現在都還惦記著羅蘭的「天賦」,她甚至寫了好幾封信給她在巴黎的朋友們,炫耀她竟然遇上了這樣一個「天才」的學生。
「老師,聲樂課我不會錯過的,我會借勞作的時間離開學校。」
上次的比賽還有一個結果:學校裡其她女孩子們替羅蘭和路易絲承擔了一學期的勞動。羅蘭和路易絲因此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杜普雷夫人想了想,又覺得羅蘭現在還年輕,過度練聲恐怕會有損她完美的聲帶,於是勉勉強強地點了頭。
誰知羅蘭又問:「您在附近的鎮上有認識的藥劑師嗎?比較靠譜的那種?」
杜普雷夫人:……?
羅蘭問藥劑師卻真的沒有別的用意——她需要為葡萄配制一種「抑菌劑」,來解決葡萄所得的「霉葉病」。
但在此之前,羅蘭還是打算先去葡萄園和酒莊,實地檢查這兩處的情況,完成和原主人的交接。
來交接的只有管家。他帶領羅蘭和路易絲在酒莊裡走了一遍,指點給她看各種釀酒工具和器皿的所在——這些幾乎在前年最後一次葡萄收成之後就再也沒有動用過。
他又燃起火把,帶著羅蘭和路易絲去酒莊的地窖看了一圈。
路易絲見到黑暗幽深的地下走廊就邁不動腿,羅蘭卻泰然自若。她甚至還伸手在酒莊的牆壁上摸了摸,將手指伸到口邊嘗了嘗。
「原來本地的風土是這個味道。」羅蘭感慨。
管家對此十分驚異:「您……若不是您這般的青春美貌,我恐怕會認為您是一位種葡萄釀酒的行家裡手。」
羅蘭:……我本來就是!
「看來這酒莊確實適合交到您手裡。我們少爺也不算所托非人。」
「若是老主人活到了今天……唉!」
一聲嘆息,管家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行人從黑暗的地窖裡出來,羅蘭垂著眼簾,讓自己慢慢適應白天強烈的日光。
管家卻打算告辭了:「唐格拉爾小姐,小人沒有別的可以指點您了。祝您好運!」
「稍等!」羅蘭一眼瞥見了什麼,趕緊叫住了管家。
她指著牆壁上凹陷的一座小小神龕,那裡放置著的,並不是本地常見的聖母像,而是一只……胡桃夾子。
管家面露赧色:「這確實是老主人贈給少主人的禮物。」
「可能是……少主人為了履行對您的承諾,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留給您……他才把這留在這裡的吧。」
「可是我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羅蘭想著:如果是老園主留給孫子的遺物,她完全可以讓對方把東西帶走。
「不,不必了……少主人自己都不要了,我拿著……我拿著又有什麼用?」
管家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出來,上一任園主,在拿到昨天那九千法郎之後,已經連夜趕往南方的港口,准備和朋友一道出海遠洋,去參加一項投機生意去了。
還真是急不可耐啊!
羅蘭搖搖頭,送走了管家,再回頭來看:現在這一整座酒莊,已經屬於她了。
路易絲卻抱起了神龕裡那只胡桃夾子,見到羅蘭抬眼看她,頓時也羞澀地一笑:「我小時候,也有這麼一枚……」
胡桃夾子被做成了一個穿著藍色軍服的法軍形像,大眼睛、兩撇小胡子,軍服上還畫著肩章,只不知道這位究竟是個什麼軍銜。
路易絲卻把胡桃夾子倒過來,說:「我記得,它的腳可以動,背後有一個可以藏東西的匣子……」
鋼琴家那只纖長的手將胡桃夾子穿著的軍靴輕輕一轉。
只聽「啪」的一聲,胡桃夾子背後,一道暗格的蓋子猛地攤開。聲音很響,將路易絲嚇了一大跳。
羅蘭也怔住了,她指著那道暗格:「這是什麼?」
路易絲無辜而害怕地回答:「我不知道……」
羅蘭卻像是百無禁忌,伸手就把裡面的一卷東西拿出來。
——這是一卷泛黃的紙卷。
羅蘭將它慢慢打開,與路易絲對視一眼:「地形圖。」
是的,這是一幅葡萄園和酒莊的地形圖,用俯視畫法畫出來的。
圖上畫出了葡萄園的田野、水井,酒莊的房舍、酒窖……每一處都寫著標注。葡萄田甚至還注明了田畝的長寬,以及田地裡哪裡已經事先埋下了用來灌溉的管子。
「原來老園主是想把整座葡萄園送給自己的孫子。」路易絲感慨。
只可惜,那位孫子卻對葡萄園沒有半點興趣,根本沒想將其好好經營。
「不對,」羅蘭突然覺得蹊蹺。
「路易絲,剛才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幾個地窖?」
路易絲戰戰兢兢地回答:「這我……哪兒還記得呀?」
小姑娘剛剛在幽暗的地下差點兒沒被嚇哭。
羅蘭卻果斷地說:「四個,管家帶我們去看了四個地窖,三大一小。」
這四個地窖,是分別用來存放不同年限釀造的紅酒。三個大地窖存放的都是橡木桶,目前全是空的。
小地窖裡擺得整整齊齊,都是木質框架,用來存放灌裝好的瓶裝酒——目前架子也是空的,連空瓶都看不見。
但是,這張地形圖上,卻畫著五個酒窖。
羅蘭倏地站起來,她手邊的桌面上,還放著管家留下的那盞油燈,尚且沒被吹熄。
「路易絲,你要是害怕,就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就來。」
羅蘭一手持燈,一手拿著那張地形圖,起身就往地窖裡走。
路易絲怕得臉色煞白,卻不敢就這麼任憑朋友獨自一人去地窖裡察看。
她戰戰兢兢地開口:「歐仁妮……等等我!」
羅蘭回頭一笑,站在原地等待路易絲:「來,和我一起,我們一起去看看老園主留給我們的禮物。」
第52章 基督山位面8
圖紙上,繪制著第五個酒窖。
「看,羅蘭,這第五個酒窖上,還畫著那個胡桃夾子呢。」
路易絲舉著地圖,送到羅蘭眼前。
羅蘭舉著油燈照明,只掃了一眼,果然見到地圖上標記著第五酒窖的位置上,畫著一個小小的胡桃夾子的形狀。
「那我們剛才可能想錯了——老園主要送給孫子的,並不是整個葡萄園:反正早晚要由孫子繼承。」
「真正的禮物,就在第五號酒窖裡。」
羅蘭走在前面,路易絲縮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兩人來到了三間大酒窖中間最大的一間,按照圖上畫的方向,繞過了堆放著的十幾只橡木桶。
橡木桶後面是一整面土牆,牆面和她們早先穿過的地下走廊似乎是同一種材質。羅蘭伸手去沾了一點,送入口中嘗嘗。
「是一樣的風土。」
土壤的味道似乎是完全相同的。
羅蘭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節在土牆上輕輕敲擊,單調的敲擊聲在酒窖裡回蕩,沒有半點異樣。
「按照圖上畫的,應該是在這裡。」
羅蘭納悶了。
可是她面前,明明是一道完整而堅實的土牆。
「算了,我們先回去吧。」
羅蘭打算放棄尋找——她買下這個酒莊,不是為了在這裡能發現什麼「寶藏」,而是為了讓這葡萄園重現生機,隔壁利納村的村民們也能多一項生計。
就算這個「第五號」只是老莊主為了哄孫子開心,單純在圖上畫出來的「假想寶藏」,對她來說也毫無損失。
「可是……」
路易絲還在望著她手中的地圖,皺著眉頭思考。
突然,羅蘭眼角掃到什麼,飛快地移動,一閃而過。
「啊——」
下一刻,路易絲尖聲驚叫。
「從我腳面上爬過去了……」
羅蘭持著油燈,往地面上一照。果然見一團黑黢黢的東西,飛快地一躥,躥進了橡木桶背後。
「是耗子!」
羅蘭安慰受到驚嚇的路易絲。
「幸虧今天沒帶貓來。」
羅蘭拍著胸口慶幸。
路易絲:……
她可不知道,羅蘭那只嬌貴的小貓露娜,可絕對干不了捕鼠的活兒,那只貓比人都還要嬌貴,見到耗子,只怕耗子還沒嚇走,貓先被嚇暈了。
「走,不找了。」
羅蘭拿得起放得下,干淨利落。
路易絲卻似乎有點遺憾。
一面走,她一面回頭看看漸漸暗沉的酒窖,似乎不希望見到老園主留下的「禮物」就這麼湮沒在時光裡,不復存在。
兩人很快又回到了酒莊的大廳裡,羅蘭將油燈放下,伸手清理自己頭上沾著的蛛網。
路易絲卻依舊緊盯著那張地圖,怔怔地。
老園主留下的謎題,像是無人能破解得了——
又或許那名年輕的園主,也一樣曾經從胡桃夾子裡找到過地圖,卻和她們今天一樣無功而返?
「歐仁妮……請你,你把油燈拿過來一點兒……」
路易絲顫抖的聲音忽然響起。
羅蘭一回頭,正好看到路易絲舉著地圖,對著油燈,她手裡的地圖和油燈的光線,剛好形成了一個夾角。
羅蘭一邊把油燈拿近,一邊笑著說:「其實你也可以朝油燈靠過去的。」
路易絲一想也是,覺得滑稽,頓時笑了。
兩名年輕姑娘同時看向被油燈的光線映亮的地圖。
那上面竟然出現了一排透明的字,只有在特定光線、特定的角度下,這一行小字才能被看清。
「務必……舍近求遠。」
羅蘭讀出這一行用法語寫成的小字。
「務必?」
兩個姑娘都出聲反問。
「舍近求遠」意味著徒勞無功,為什麼要說「務必」呢?
羅蘭突然想起了地圖上幾個酒窖的位置,連忙從路易絲手裡把圖紙接過來,伸手比劃:「原來是這樣!」
「你看這個五號的位置——正好位於兩個地窖之間,但是距離我們剛才去的那個很近,距離另一個很遠。」
「舍近求遠的意思其實是……這個酒窖的入口,實際上是在距離較遠的那個酒窖裡?」
路易絲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兩個姑娘再次舉起油燈,進入另一個酒窖。
羅蘭推開緊貼著牆壁的幾個橡木桶,朝牆上看了看,笑著說:「是這裡了。」
這裡不再是她們剛剛在另一邊看到的那種渾然一體的土牆,牆土內混有不少閃光片,在油燈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偶爾反射出明亮的光線,像是牆壁裡嵌入了鑽石。
羅蘭伸手敲敲,牆壁後傳來空空的聲音,和剛才她們在另一個酒窖裡敲擊時的動靜截然不同。
羅蘭與路易絲對望了一眼。
兩人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希望。
羅蘭把油燈交給路易絲拿著,自己在地窖的角落裡找來了一把十字鎬。
她讓路易絲退開,自己用這把十字鎬敲擊牆面。
「轟」的一聲。
煙霧騰起,堵住了一道拱門的裝飾性牆面瞬間塌了。
當初設計這扇門的人,就沒想把門背面的東西藏得太久太好——第五號酒窖,原本就是期待著被人發現的禮物。
羅蘭這一十字鎬下去,經年累月風霜磨礪的牆面其實早已朽壞,頓時碎成齏粉,一大團如霧氣般的粉塵迅速騰起,遮蔽視線。
羅蘭拉起路易絲,轉身就走。
路易絲不明所以,但她天性順從,也急急忙忙地跟隨羅蘭從地道中走出來,回到地面上。
「如果第五號酒窖真的已經鎖閉了很多年,裡面的空氣一定很渾濁,或者有可能會有蛇鼠之類。我們多等一會兒再去檢查。」
羅蘭這麼說,但她自己很明顯也很難按捺住好奇心。
而路易絲又是個沒主見的,羅蘭說是什麼她就是什麼。
隔了大約有半小時,羅蘭嘗試著問:「我們,去……看看?」
路易絲自然說好。
兩個小姑娘,第三次進入地窖。
這時,「第五號」門前因為牆面坍塌而形成的煙霧與粉塵已經完全消散。「第五號」門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羅蘭大著膽子,向那道拱門探身。
路易絲害怕不已,卻也只敢跟在羅蘭身後。
「啊——」
路易絲在羅蘭身後一聲驚呼,一時間將羅蘭嚇得冷汗直冒。
「那邊有個閃光的東西。」
路易絲卻給了她這麼個回答,令羅蘭不由得伸出袖子,將額頭上的汗好好擦了擦。
她轉身,向朋友所指的方向走近,舉起手中的油燈照了照。
「是一塊獎牌——」
是的,這個小小的,閃著光芒的東西,是一枚懸掛著的小小金質獎牌,上面刻著這座酒莊的名字,和得獎的時間地點:
1819年,在巴黎得到的,酒類博覽會紀念金獎,距今大約有二十年了。
這座酒莊,真的如同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曾經出過品質非常優秀的好酒。
「歐仁妮,你看……」
路易絲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周圍的昏暗。
羅蘭順著她所指看去,只見這座「第五號」酒窖裡,安裝著和另一個小酒窖完全的一樣的木制酒架。但與先前不同,這些木制酒架上,安放著滿滿的,一瓶又一瓶,全都是已經灌裝好,貼著酒標的紅酒。
老園主留給孫子的禮物,是這酒莊裡曾經出過的,最好的酒。
按照老園主的設想,他年輕的孫子會從胡桃夾子裡找到藏寶的地圖,對著油燈的光芒找到地圖裡的暗示,最後在「第五號」裡找到他畢生的心血,和昔日成功的明證。
可惜……
「大叔,您看看,這種酒標,您認識嗎?」
羅蘭和路易絲一起回到了利納村。她從酒窖裡帶出來一瓶紅酒,這時遞給了早先帶她來酒莊的瘸腿老農。
「這,這是……」
老農緊盯著瓶身上的酒標,看著看著一對眼就漸漸濕潤。
「1809……這是多好的年份啊!」
「我還記得……夏天村裡人一起去幫忙收葡萄,從清晨忙到黃昏……」
「老園主宰了好幾只肥雞,全都用紅酒燉了,再把大蒜炒香,和黃油一起,全都塗在面包上……」
這是一幅多麼美好的田園勞作畫面。
但是老農眼裡的淚水越來越渾濁。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酒莊裡出的最後一批,最好的酒!」
「歐仁妮小姐,竟然被您找出來啦!」
羅蘭把這瓶酒送給了利納村的村民。
他們當著羅蘭的面,把這瓶酒打開,往每個人的杯子裡分了一丁點兒,然後大家一起舉杯,似乎是在向舊日時光告別。
羅蘭和路易絲也各自得到了一只小小的陶制杯子,裡面倒了一些她們找到的酒。
這些酒,自從它們被采摘,大約在橡木桶裡被窖藏了十年,然後又被灌裝到酒瓶裡,在密閉不見天日的酒窖裡珍藏了二十年。
這酒還未入口,就可見馥郁芬芳,入口酒體飽滿、醇厚、後勁綿長。羅蘭能在舌尖品味出刺莓、覆盆子等夏日水果的清新芬芳,也能品味出胡椒一般的辛辣,和一點點被煙熏過的橡木氣味。
這樣的酒,對於滋味濃郁的肉菜來說,是絕配。
捧著酒杯,羅蘭幾乎要陶醉。
而她身邊的路易絲則小臉酡紅,幾乎要喝醉。
「各位,如果我有辦法,治好這葡萄的『霉葉病』……你們願不願意到我的葡萄園來幫我?」
嘗過了這裡的美酒,羅蘭再無半點疑慮。
她可以——
她一定能讓酒莊的葡萄老藤煥發生機,再次釀出無與倫比的美酒。
但她需要人手,執行她的改造計劃。
她還需要有人來幫忙看守和打理葡萄園——畢竟她自己還是個寄宿學校的學生。
老話說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杯中那一小口紅酒,與個「醉」字根本無法沾邊。
但是利納村的村民們人人面紅耳赤,不少人眼中含淚。
聽見羅蘭的問話,有人不敢相信地問:「『霉葉病』……能治好?」
羅蘭點點頭。
「植物和人一樣,都有可能生病。」
「生病了就需要吃藥,吃過藥就好了。」
關於「霉葉病」,羅蘭已經向很多人詢問過了,大致斷定是一種真菌感染造成的疾病。給葡萄「吃藥」確實有可能將葡萄「治好」。
瘸腿老農第一個舉起了手中的空酒杯,說:「我願意!」
「歐仁妮小姐,只要這有生之年能再看到這園裡的葡萄掛果,能再喝一口酒莊的葡萄酒,叫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也願意!」
「算上我一個。」
托著酒杯的手一個接著一個地舉了起來。
羅蘭趕緊補充:「不是讓各位白出力,有工錢的呀!」
所有人齊齊地「嗐」了一聲。
瘸腿老農說:「這話您倒是早說呀!」
利納村民們已經都自我感動到不行了,羅蘭卻突然告訴他們:還是有工錢可拿的?!
這還有誰不干?——不干的人是傻子。
當下羅蘭迅速和村民們商量妥當,選了兩三名村民在葡萄園和酒莊裡駐守,並且對即將發芽的葡萄老藤進行日常護理。
其他工作到四五月再做也不遲,這段時間裡,羅蘭打算指導村民們先把蘆筍種植都做好了再說。
對於羅蘭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處置她發現的這一批「禮物」了。
羅蘭在老園主留下來的「第五號」酒窖裡發現了八百多瓶佳釀,全都是1809那一年的,得過1819年博覽會金獎的那一批。
她考慮到原主在轉讓之前,從未了解到他的酒莊裡還藏有這麼一筆「財富」,因此九千法郎出售的這個售價,並不能算作是原主真實的交易意願。
本著公平交易的原則和做人的良心,羅蘭嘗試聯系原主。
但是原主已經跑路,帶著他賣地賣酒莊的九千法郎,取道南方的某個港口,去海外做投機生意去了。
羅蘭嘗試聯系原主的管家,聯系不上。
她只好寫信給當初幫她公證交易的公證人。
公證人卻嚇怕了,寫急信來表示:一切糾紛都與他無關。當初買賣雙方本來就約定了,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契,銀契兩訖,就再無瓜葛。
羅蘭只得又回信解釋:她不是發現這葡萄酒莊有什麼問題,而是在酒莊裡又找到了一筆財富,需要聯系原主,退還原主先人的「禮物」。
公證人的回信,字裡行間充滿了「長舒了一口氣」的欣慰。
不過他懶得幫羅蘭再去尋找已經跑路的原主,因此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段,勸說羅蘭打消這個念頭。
「誠實而善良的小姐,你美好的心靈一定會得到天主的保佑與祝福——」
公證人寫了一大段溢美之詞。
「但是您與賣家的約定,就是買斷了酒莊的一切孳生品,自然包括了您發現的地窖,和地窖裡的酒——」
「我能順帶向您請教一下,這些酒是哪一年的嗎?不瞞您說,蒙萊裡塔附近的酒莊,在二三十年前確實曾經出過精品……」
「敝人對紅酒稍許有些研究,或許能有更多消息與您共享……」
可還沒等羅蘭給公證人回信,唐格拉爾男爵已經來到了寄宿學校,見到了羅蘭。
「歐仁妮,我的女兒,聽說你已經出手置產了?」
羅蘭根本不知道父親究竟是怎樣得到的消息。
她可想不到唐格拉爾男爵在不動產交易所和登記中心都有耳目,「唐格拉爾」這個姓氏在過戶名單上已出現,雖然沒有其他任何信息,男爵也能猜到——是羅蘭出手了。
羅蘭:……看來以後置產可不能用真名。
「我是來檢查你有沒有胡亂花錢的。」
男爵不由分說,讓羅蘭跟著他一起上車。
車夫迅速把車駕到了葡萄園旁。
唐格拉爾男爵以與他的身材並不相符的敏捷一躍下了車,快步走到葡萄園跟前,檢查了一下葡萄的情況。
「九千法郎,買下這樣一片葡萄園,出價是合理的。」
男爵給了羅蘭一個正面評價。
「只是回本的年限太長。九千法郎,十年才能回本;與九千法郎,三年能夠回本的資產相比,無疑應該選擇後者。」
唐格拉爾看過葡萄園的狀況,顯然覺得要把這裡打理成為一座欣欣向榮的葡萄園,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羅蘭心想:好在這位父親還不知道「霉葉病」的事。
接下來唐格拉爾下令,讓馬車車夫帶他們父女趕到酒莊裡。
男爵一跳下馬車,就讓人帶他去酒莊的酒窖裡去。
連看三座酒窖,男爵發現酒窖裡的橡木桶都是空的。他立即皺著眉頭問女兒是怎麼回事。
「歐仁妮,不要覺得我對你嚴厲,我在教你,教你怎樣利用最大的機會獲取財富!」
「這座酒莊,你買得太草率了,你連酒窖裡到底有沒有陳年的酒都不知道,就付錢了嗎?」
「看起來,你的商業眼光,也就和你媽媽類似,你們也就操持操持小錢……」
羅蘭頓時被這位「大言不慚」的「父親」給激到了。
她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說:「爸爸,說起酒窖,剛好,我有一件事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她挽起了男爵的手,親自帶唐格拉爾去了「第五號」。
「爸爸,這是我在酒莊裡找到的存酒……還有參加博覽會的獲獎證明。」
「1809,那個年份……」
唐格拉爾男爵的眼立即就直了,迅速地數了一遍酒窖裡的存酒,然後開始計算:「好家伙,1819年的金獎,存了20年……」
「近八百瓶……」
敏捷如唐格拉爾,也沒能在一時半會兒算出這批窖藏好酒的價值。
但是他臨走的時候,帶走了半打葡萄酒,說是去找巴黎的酒類公會去問一問價格。
「歐仁妮,把這個酒窖好好鎖起來,輕易不要讓別人知道。」
隔天,唐格拉爾夫人給羅蘭來了一封便箋,問羅蘭,在寄宿學校發現了什麼,以至於讓唐格拉爾男爵高興成這樣。
羅蘭只得回信說她也不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應該那半打葡萄酒得到了不錯的估價。
沒過幾天,唐格拉爾男爵派專人送了一只匣子到寄宿學校來,指名要直接交到羅蘭手中。
羅蘭把匣子打開,只見深紅色的絲絨墊子上,嵌著一枚晶瑩璀璨的鑽石吊墜。
第53章 基督山位面9
凌晨,羅蘭穿上了一身年輕農民的裝束,將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用頭巾緊緊地包起來,塞進一頂帽子。
她穿著長褲,蹬上一對馬靴,用皮革的腰帶將自己的纖腰束起,對鏡照照,頗為滿意——鏡子裡是一名年輕帥氣的……農民。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知道羅蘭今天要早起,此刻正舉了一盞油燈站在羅蘭寢室的門口。
路易絲看見了羅蘭女扮男裝的樣子,驚訝得說不出來。
半天,她才輕輕地感慨:「歐仁妮,你真是一個……赫爾庫勒斯。」
赫爾庫勒斯是個傳說中的大力士,按照希腊神話,他需要男扮女裝地干活。
羅蘭卻拍拍自己的細腰,笑著說:「不,我其實是個翁法勒1。」
她囑咐路易絲:「一會兒幫我收起繩索,關上寢室的門。早課時我如果還沒有回來,就幫我扯個謊,請個假。」
路易絲剛想說基督徒是不應該扯謊的,羅蘭卻已經把她事先准備好的繩索拿了出來,系在一張橡木椅子上,在窗口卡嚴實。
她將繩索從二樓寢室的窗口垂下去。
路易絲舉著燈走進來,剛想叫羅蘭小心,只見羅蘭輕輕一躍,人影已經消失在窗外。
路易絲舉著燈來到窗口,擔憂地探頭張望。
卻見羅蘭靈活得像一只雲雀,輕輕躍了兩下,已經落在寢室外的草叢中。
她向朋友比了一個暫時告別的手勢,一轉頭,就見到兩個利納村的女工來接她。三個人辨了辨四周的情形,一起來到學校門口,繞開熟睡的門衛,輕手輕腳地溜出大門,踏上往利納村去的大道。
四月的凌晨,天氣依舊寒冷。
羅蘭手中提著一盞馬燈,此刻籠出一大團昏黃的光線。她和她身邊的女工們,每一次呼吸都呼出一大團白汽。
可是人人都顯得很興奮。
利納村種植的白蘆筍,已經到了可以采收的時候。羅蘭特地凌晨從學校裡溜出來,就是為了指點村民們到底應該怎樣收白蘆筍。
利納村的菜地一旁,村民們早就在那裡候著。七八枚火把,稀稀落落地支在田地周圍,蘆筍田裡卻光線黯淡——任何光線都可能影響白蘆筍的生長,村民們特別擔心影響了蘆筍的品質,所以不敢舉著火把靠近。
這種環境卻是安娜的丈夫加斯帕爾最習慣的。
他雙膝跪地,伸手撫摸土壟。
他的觸覺格外靈敏,雙手所及之處,土壤表面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
加斯帕爾很快找出了那些已經長高,將將要把土層頂開的白蘆筍。他用手把這些蘆筍尖附近的土層撥開,讓蘆筍尖冒出來。
羅蘭隨之上前指點:
白蘆筍的采收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將蘆筍周圍的土層慢慢挖開,將頂端帶有尖鉤的鐵钎從上面探入蘆筍的根部,在那裡用尖鉤切斷蘆筍。
另一種方法是判斷准了蘆筍生長的方位,從高高隆起的土壟側面把鐵钎直接深入土中,切斷蘆筍根部,然後將整枚蘆筍從土裡提起來。
第一種方法很費事,但只要小心行事,很容易就能獲得完整的蘆筍。
第二種方法快速迅捷,如果是羅蘭自己,鐵钎一出手,就能采下一枚完整的白蘆筍。但是沒有經過訓練的人往往很難准確地切斷蘆筍根部,將蘆筍提起時可能會讓它斷在土中。
對於白蘆筍而言,「品相」是決定價格的關鍵,任何斷裂、掉頭、蘆筍頭變紅、變綠……都會把這種農產品從身價不菲的精品變成不值什麼錢的殘次蔬菜。
羅蘭讓村民們自己決定用什麼方法采收。
有些村民求穩,用第一種方法,但是挖得很慢,恨不得半小時才能挖出一枚。挖完之後又得把挖出的深洞填上,以待其余白蘆筍繼續在土中生長。
另一些村民求快,跟著羅蘭學第二種方法,卻接二連三地把蘆筍挖斷。
望著好不容易培植出的粗壯蘆筍,卻從中間斷開——村民們一個個唉聲嘆氣。
羅蘭卻笑著安慰他們:「這有什麼?現在你們不過是手生罷了,等到熟練之後,那就是一钎一個。」
「這些斷了的蘆筍,雖然賣不上價錢,但是於味道無損,你們大可以做成菜肴,好好品嘗。」
「白蘆筍能做的好吃的可多啦,最簡單的白煮一下,澆上醬汁就是美味。如果有火腿,片一小片下來,搭配新鮮的白蘆筍吃,那味道,嘖嘖嘖……」
村民們聽見羅蘭說著,全都笑了起來,說:「歐仁妮小姐,天下怎麼會有您這麼會安慰人的小姐。」
羅蘭自己也笑了。
她既是在安慰人,也是鼓勵村民們自己嘗一嘗種出來的成果。
當他們自己體會過這種珍饈有多麼美味,就一定能更加動力滿滿地精心培植——單純為了利益,培植白蘆筍只是一種商業行為。
但如果有熱愛,精心培植出來的蘆筍想必也會擁有不同的滋味。
「老伙計們,聽我說,為了提高效率,咱們寧可現在交點學費,練習一下第二種方法。」
羅蘭穿著農民的服裝,說話也說得像一個地道的農民。
「這蘆筍的采收,從四月開始一直持續到六月,天天都得這麼一大早起來。要是每天都要花上三四個小時,那麼白天的活兒誰還干得動?」
「再說了,五六月裡,咱們可以干的農活還有那麼多,葡萄園的活計也不少。為了每天能多睡倆小時,咱們也得多練習練習,大伙兒說是不是?」
村民們紛紛笑了起來,連連說歐仁妮小姐為了勸他們多嘗嘗美味煞費苦心。
正如羅蘭所料,村民們在剛開始采收的兩三天裡,挖壞了不少成熟的白蘆筍,但是隨著技術熟練,成功率也越來越高。
他們把挖出的白蘆筍挑出一部分品相好的,用綿紙包起來,送到隔壁鎮上,立即銷售一空。
不到一周,村民們就發現,他們不再需要把蘆筍送去鎮上的市集了,只要在村口擺個攤,自然會有人找過來購買。
甚至有些買家還不滿足,想要預訂村裡接下來幾天的出產。
誰知利納村的村民們很有骨氣地拒絕了:
「對不起,村裡接下來幾天的出產,我們有特殊的用途。」
羅蘭接連兩天早起,凌晨爬窗出校園,把采收蘆筍的技巧都教給了利納村的村民。
之後她終於可以睡兩天好覺了。
連帶路易絲也不需要總替她提心吊膽了。
誰知,一周之後,寄宿女校收到了一份來自利納村的禮物。
藤編的籃子用深藍色的棉布嚴嚴實實地遮著,裡面盛著滿滿一籃,胖乎乎、白生生的鮮嫩白蘆筍。
「這些是特別感謝學校對利納村的幫助。」
把白蘆筍送來的女工們誠懇地說。
的確,寄宿女校的存在,幫助利納村度過了最苦難的時光,在女人們最無望的時候,給了她們一個可以謀生的去處。
「此外我們還想特別謝謝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
學校的校長和教員們卻都還不知道是羅蘭指點村民種下的這些蘆筍。
但他們知道,羅蘭曾經花「重金」打點這些女工,讓女工們優先幫她干活。
另外拜唐格拉爾男爵的宣傳,羅蘭買下了附近葡萄酒莊的事也已經傳遍了。學校裡不少人知道羅蘭正雇佣了利納村的村民,幫忙打理葡萄園。
因此利納村向羅蘭致謝,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沒有人知道羅蘭偷偷溜出學校的事。
也沒人知道怎麼料理白蘆筍——
廚娘望著送到廚房裡來的新鮮白蘆筍發愣。寄宿女校雖然號稱是培養「貴族小姐」的地方,但是廚娘還真的親手烹飪過這種罕見的食材。
好在有利納村的女工們。
她們已經嘗過不少白蘆筍,嘗試了羅蘭教給她們的各種做法。
「把蛋黃盛在小銅盆裡,連盆浸在沸水裡,借這溫度打發;」
「往裡頭加檸檬汁,然後再加黃油;」
「打勻,打勻……快!」
「最後加一點龍蒿草調味,就成功啦。」
「這是什麼醬汁?」廚娘嘗過味道,驚嘆之余,趕緊在心裡把食譜迅速記下來。
「這叫荷蘭醬,是唐格拉爾小姐教的……」
另一個女工趕緊用胳膊肘撞撞同伴,說話的女工趕緊改口:「原本是村裡人自己隨意調的醬汁,後來唐格拉爾小姐嘗了嘗,說她在巴黎嘗到過,應該就叫荷蘭醬。」
廚娘恍然大悟,心想唐格拉爾小姐是大富豪的女兒,富貴人家,自然見識過這些。
當晚的晚餐,白煮蘆筍配荷蘭醬,就成了當家的主菜。
白蘆筍相比青蘆筍,味道更清甜多汁,且少了青蘆筍常有的苦澀味,用絲滑香濃的荷蘭醬調味,把白蘆筍本身的鮮甜襯托得淋漓盡致。
晚餐餐桌上,卻有一個人姍姍來遲——波爾波拉小姐。
在與羅蘭和路易絲的比賽中落了下風的波爾波拉小姐,轉眼就從女學生裡一呼百應的「領袖」,成為了人人討厭的「公敵」。
說到底,還是為了當初比賽時雙方的「賭注」。
羅蘭和路易絲贏得了比賽,其她女學生們就得替她倆承擔整個學期的課外勞務。
女學生們怨聲載道了幾天之後,突然醒悟過來:她們要承擔額外的勞務,這是誰造成的?——是波爾波拉小姐啊!
是她,信誓旦旦,說一定能贏得比賽;
也是她,自不量力去挑戰擁有「絕對音感」的唐格拉爾小姐,結果讓對方放出大招,最後輸個一敗塗地。
既然一切都是由波爾波拉小姐造成的,那麼憑什麼大家要平攤這些勞務?
抗議聲中,波爾波拉小姐默默地接下了所有額外的勞動。相當於她一個人同時承擔了三個人的工作,時常忙到很晚。晚餐也是最後一個來享用的。
波爾波拉小姐一進餐廳,就看見了旁人的盤子裡都盛著她從未見過的食物。去廚娘那兒一問,卻被告知她來晚了,所有的白蘆筍都已經分配出去了。
波爾波拉小姐垂頭喪氣地托著她的盤子,來到自己的位置上。
這盤子裡只有兩塊面包,和一抹醬汁。
其她同學還有正在繼續用餐的,見到波爾波拉小姐入座,紛紛轉頭,不願意與她交談,仿佛生怕她分去了盤中的美味。
波爾波拉小姐心中又是屈辱,又是難過,緊抿著嘴,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她卻使勁兒地昂著頭——至少,不能在這些人面前顯出她的軟弱。
突然,面前桌面上出現了一只潔白的瓷盤,瓷盤裡橫躺著兩枚白胖可愛的蘆筍,蘆筍上澆著奶油色的醬汁。
一股清甜的水汽似乎撲面而來。
波爾波拉小姐抬頭,臉色變幻。
她面前正是「死對頭」羅蘭,靦腆的路易絲正縮在羅蘭身後,悄悄地探出個小腦袋。
「這份是我的,但之前利納村的朋友們請我品嘗過這種美味,我聽廚娘說你這裡還缺一份,所以……」
「你……」
波爾波拉小姐緊繃著臉皮,實在是不知道該接下好,還是該拒絕好。
羅蘭卻全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似乎波爾波拉小姐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對她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
波爾波拉小姐低下頭,想了片刻,又抬起頭來,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蘭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說:「那天你說的,有錢換不來尊重。我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
「有天賦、有才能,都能換來尊重。此外我還認為……敢於承擔後果、信守承諾,也同樣能換來尊重。」
波爾波拉小姐盯著羅蘭,眼睛飛快地眨著。
她終於扶著桌面站了起來,向羅蘭伸出右手:「歐仁妮——」
「愛洛依絲——」
兩名少女相互握了握右手,此前的一段恩怨,算是一筆勾銷。
當利納村的白蘆筍開始遠近馳名的時候,羅蘭已經開始著手打理她的葡萄園。
此前羅蘭拜托唐格拉爾男爵向校方打了招呼,她現在能夠在下午時分自由出入學校,去過問她的「產業」了。
唐格拉爾甚至還給她一匹溫馴的小母馬,寄養在學校的馬廄裡,這樣,羅蘭出門實在是方便得太多了。
於是她去鎮上拜訪了藥劑師,得到了一種叫做「硫酸銅」的藥劑。她把藥劑帶回了葡萄園,讓人把藥劑和熟石灰混合,加入160倍的清水攪勻,就得到了一種天藍色膠狀懸濁液2。
「太漂亮了!」
在葡萄園幫忙的利納村民情不自禁地感慨。
「這麼純淨的天藍色,比最清朗的天空還藍!」
羅蘭立即潑了一大瓢冷水:「請注意,這東西是有毒的。」
「如果誤服,就要立即服用大量雞蛋清解毒——你家養了一季的雞,好不容易產蛋了,用來為你解毒,不就又白忙活了?」
「這……」
村民們一聽說有毒,立即拘謹了不少,不敢再隨意擅動那藥劑。
「來,試試看這個噴管好不好用。」
羅蘭給村民們看她閑時設計出的「噴管」——這種噴管連接到一個水槽,能利用大氣壓,從水槽裡把藥劑抽出來,通過噴頭噴灑。
村民們試驗的時候還是使用清水,不敢動用寶貴的藥劑。
但試了試,他們覺得這種噴管比什麼都好用。
「歐仁妮小姐,這個東西,澆水可以用它嗎?」村民們興高采烈地詢問。
「噴出來的水,比我們一瓢一瓢地澆,好像更容易呢。」
羅蘭抿嘴而笑:這是當然的。
使用噴管,可以將灌溉用水,或者殺菌除蟲的藥水裝在水槽裡背在背上,比傳統的手提方式輕松了不少。噴出的水霧細密勻淨,比起一瓢一瓢的澆灌,既節約水源,又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各位,拜托啦!請幫我將這些藥劑噴灑在葡萄葉上,尤其是葡萄葉的背面也需要噴灑。」
「還有,別忘了葡萄根部的土壤。」
臨出發前,羅蘭鄭重拜托前來幫忙的村民。
「只有這樣,才能杜絕『霉葉病』,才能讓這裡的葡萄老藤重新掛果結實。」
「放心吧!歐仁妮小姐。」
幾個村民背上了木筒改裝成的水槽,舉起噴管走向葡萄園,面對剛剛萌生綠意的葡萄老藤,開始噴灑藥劑。
羅蘭在他們身後凝望,心想:這下,「波爾多液」可以大顯身手了。
是的,她調制的這種藥劑,正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波爾多液」——
這種農藥以「波爾多」命名,正是因為它最早發現於法國著名的葡萄酒產區波爾多,是一種利用無機銅離子殺菌,消滅「霉葉病」的藥物。
根據22世紀出版的《葡萄種植史》記述,歷史上波爾多的葡萄園也曾經遭遇「霉葉病」的侵害,葡萄園中無論是新藤還是老藤,都枝葉凋零,無一幸免。
唯獨有一處公路邊的葡萄園,因為噴灑了防止饞嘴路人偷吃葡萄的「毒藥」而免遭霉葉病侵襲。
於是,這種「毒藥」搖身一變,成為對抗病魔的「良藥」,從而治愈了波爾多萬頃葡萄園。
「霉葉病」,是真菌引起的一種植物疾病,波爾多液(堿式硫酸銅)能夠阻止病原孢子萌發,從而阻止真菌繁殖,正是對症下藥的良藥。
正想著,羅蘭忽然聽見道路上傳來馬蹄聲聲。
一駕廂式馬車朝她的酒莊駛來,正好停在酒莊門前。
廂式馬車上寫著名字:「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
這個名字好熟悉……羅蘭一怔,立即提起她的長裙,快步向那座馬車跑去。
第54章 基督山位面10
「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是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合作過的公司。
那家公司收購了貝內特家松林裡出產的松露,給了羅蘭第一桶金和種種便利。現在再見到這間公司的馬車,羅蘭頓感親切。
她雙手提著長裙,風風火火地跑上前,心裡猜測馬車裡會不會再次走出來一位,衣著周正,精明而市儈的大管家。
馬車夫喝止駿馬,眼前的馬車停下,黑漆漆的車門打開,羅蘭先見到了一雙穿著紫花布長褲的大長腿,用同樣布料的褲腿綁帶緊緊地束著,以避免褲腳直接彈到膝蓋上去1。
羅蘭趕緊收住了腳——她意識到這不是她認識的人。
接著,一個頭頂金色亂發的高個子男人從馬車廂裡走了出來。
他身穿藍色外套,外套敞著,露出裡面一件米白色的絨呢背心,年紀大概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
他的穿著打扮十足十是個老派的英國紳士,但是他眼神既莫測高深,又剛強堅毅,完全不像是個商人。
只不過,羅蘭莫名覺得他的神色裡透著滄桑,與他的年紀不大相符——仿佛他在這個位面已經待了很多年,很多年。
「小姐,請原諒,我不說法語。」
男人開口,是一口帶著北部口音的英語。
這令羅蘭回想起了上一個位面的生活,心頭湧起一陣眷戀。
「不過您可以說法語,我聽得懂。」男人揚著下巴,高傲地說。
羅蘭也自然而然也把語言切換成了英語。
她衝來人行了一禮,說:「不妨事,我的英語,勉強能算是靈光。」
對方點點頭,開口道:「敝姓威爾莫,到這裡是來打聽一座葡萄酒莊。」
羅蘭也點點頭,說:「如您所見,這裡就是一座葡萄酒莊。」
威爾莫先生「嗯」了一聲,說:「您可能會覺得唐突,我就這麼直接找上門來。但我收購的這家公司,一直從事南北食品與飲料的貿易活動——按照公司的記錄,它曾經在二十多年前,從這裡的某一間酒莊收購過一種好酒。」
「這種酒很合英國人的口味——老天,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麼贊美。但是,它確實曾給這間公司帶來了不錯的利潤。」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由於海峽兩岸的局勢各有各的不安穩,我想,這樁生意的雙方彼此失去了聯系。直到最近,我才收購了這家公司。」
「我這個人一直遠離故土,過著離群索居、孤家寡人的日子,在歐洲大陸游蕩。」
「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利潤的追求和對金錢的渴望。」
「既然他們覺得需要,那麼我就來尋訪。」
說完,這個英國人地彎下腰去向羅蘭行禮。
羅蘭想了想說:「威爾莫先生,請你到酒莊裡少坐。」
既然生意上門,又是合作過的「信譽」商家,她為了酒莊的將來著想,自然需要招呼一下來人。
馬車停車的地方距離酒莊的大廳還有些距離。羅蘭在前面領路,來自英國的紳士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突然,威爾莫先生發出一聲疑問。
羅蘭轉頭,見到這位英倫紳士正伸手指著行走在一壟一壟的葡萄老藤之間的工人們。
「他們在噴灑一種藥劑,這種藥劑阻止葡萄得霉葉病。」
「哦?」
「這裡的葡萄得了一種叫做『霉葉病』的真菌感染疾病。葡萄園的工人們正在噴灑藥劑,保證葡萄葉片不至於霉爛,能夠順利掛果。」
英國人馬上說:「我過來的路上經過不少葡萄園,他們也有這樣的問題。小姐,您介意我打聽一下這種藥劑的配方嗎?或者這個問題我應該向園主人提起。」
羅蘭微笑:「敝姓唐格拉爾,我就是園主人。」
她說到自己姓「唐格拉爾」的時候,正扭臉望著葡萄園中噴灑藥物的工人們,因此沒注意到身邊的英倫紳士臉上掠過一抹烏雲。
「至於藥劑的配方麼……我完全不介意。」
「事實上,我已經把這種藥劑的配方留給了鎮上的藥劑師。鄰近葡萄園的園主到鎮上一問,就能配出同樣的藥劑使用啦。」
羅蘭再度轉過臉,望著身邊的紳士。
她的答案出其不意,令英國人愣了愣神。
「您就不擔心……他們同樣抑制了葡萄的霉葉病之後,產出美妙的葡萄酒,與您的酒莊競爭?」
羅蘭笑了,搖著頭說:「完全不擔心。相反,我盼著大家把葡萄都治好呢。」
她指著遠處聳立在平原上的蒙萊裡塔說:「換做二十年前,人人都知道蒙萊裡平原是個出好酒的地方,商人們都願意到這裡來買酒。巴黎城裡,人們也願意買蒙萊裡出產的酒。」
「經過這麼多年的動蕩不休,蒙萊裡的酒莊大多命運坎坷,又有不少葡萄園蒙受了霉葉病的侵襲。」
「現在提起蒙萊裡,人們知道的恐怕只有蒙萊裡塔,而沒有出產的好酒。」
「就算我這一家酒莊能夠重整旗鼓,重新釀出好酒,送到巴黎,也是勢單力孤。人們問起,都只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酒莊罷了。」
「唔……」
威爾莫先生似乎開始領會羅蘭的意思。
「酒莊要產出好酒,除了絕佳的『風土』以外,還需要侍奉葡萄的勤勉、釀酒技術的精准,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可缺。」
「使用藥劑防病,不過是這些因素裡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我又何必在這點小事上斤斤計較呢?」
羅蘭這麼一解說,英國人終於矜持地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小姐,您很會說。」對方評價。
羅蘭也意識到了,干脆地閉上了嘴,揚著頭,把英國人引進酒莊。
酒莊裡,昔日在巴黎酒類博覽會上獲得金獎的那塊獎牌,現在被裱在了一只畫框裡,用玻璃罩子罩著,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
英國人端詳了一會兒獎牌,緩緩地開口問羅蘭:
「小姐,您的酒莊裡,有多少盛在橡木桶裡的陳酒?」
羅蘭搖搖頭:「目前沒有。」
「沒有?!」威爾莫先生驚訝地大聲問,「這樣我怎麼能相信你的酒莊能產出好酒?」
羅蘭卻很平靜,點著頭,把過去這段時間裡酒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包括那位年輕的主人是如何不管不顧地把酒莊賣給她,她又是怎樣從對方留下的胡桃夾子裡找到了「第五號」酒窖的線索,進而找到了多瓶陳年佳釀的故事。
威爾莫先生聽得入了神。
當羅蘭講到她在地圖裡找到線索,在酒窖的牆壁後面發現了一座拱門的時候,這位先生眼神奇異,眼中似乎有光在閃爍。
羅蘭一口氣把故事講完,這才捧出一瓶她在「第五號」裡找到的佳釀,遞給英國人:「這瓶就是我找到的『寶藏』。」
英國人聽見「寶藏」兩個字,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稍許帶了幾分笑意。
「我周游過世界,聽過各種各樣關於『寶藏』的傳說。我熟悉『寶藏』這個詞的來源——貝都因人的寶藏是綠洲,北美淘金者的寶藏是埋在地表以下的金礦,在維京人那裡,他們用『寶藏』來稱呼自己的愛人2……而您,唐格拉爾小姐,我必須說,您的寶藏是多麼可愛啊!」
「是的!」
羅蘭被這長長的一段說辭說得笑了起來。
「它證明我的努力是能夠得到回報的。」
「即使這樣的努力需要持續付出二十年、三十年?」
英國人一雙炯炯有神的黑褐色眼睛,正專注地凝視著羅蘭。
羅蘭笑了:「確實如此,所以人們才格外需要這樣的證明。」
她把酒瓶遞給威爾莫先生,「這瓶送給您。」
「不過,根本用不了二十年、三十年,只用兩年、三年……我就能釀出能與之媲美的好酒。」
來自22世紀的羅蘭,對她而言,釀酒術是一門科學而不是玄學。
老園主能夠做到的,是通過時間醞釀完美。
而她卻能通過技術讓這追求完美的過程加速。
「哦?」
威爾莫先生見到她如此自信,懷疑地揚起眉。
「兩年、三年……別說您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姐,換成是任何一位葡萄園園主,都沒辦法讓一座正在恢復元氣的酒莊產出金獎美酒。」
「如果我和你對賭,你敢嗎?」
「賭你在三年內能不能釀出能夠獲得博覽會金獎的好酒。」
羅蘭迎面對上英國人的眼光:「這有什麼不敢的?您的條件是……」
「如果你能釀出和三十年前品質一樣的好酒,我再送給你一座同樣大小的酒莊。」
「但如果您沒能做到,就把這座酒莊雙手奉上。」
如此財大氣粗,如此的豪賭——
眼前這個,究竟是什麼人?
英國人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他的聲音裡甚至帶有一點點尖銳的金屬摩擦聲,讓人感覺稍許不快。
誰知在這種事情上,羅蘭是個異類,天生膽子大。
「行,你要打賭,我便接著。」
「在種田這件事上,我還從來沒怕過。」
「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您可得送給我一座離這裡比較近的酒莊,免得太遠了我不方便打理。」
「你真的……」
英國人那對寫滿了滄桑的黑眼睛緊緊盯著羅蘭,看了半天,忽然失笑。
笑容從他的嘴角迅速漾開,懷疑和緊繃著的敵意瞬間不見了,取而代之以自嘲,嘲笑他自己,竟然這麼沒來由地與人較勁……尤其是,與面前這樣年輕的小姑娘。
「小姐,請原諒我,竟然提出了這麼不紳士的請求。」
「但這的的確確是一個玩笑。」
英國人摘下頭上的帽子,深深地向她鞠躬行禮。
「我絕不否認,您令我印像深刻。」
「因此我懇求您,將來您的酒莊名聲大噪,供不應求的時候,請稍許通融一二,讓我的公司,能夠有幸在您的客戶清單上排在前列。」
羅蘭驚訝地看著威爾莫先生。
她也鬧不明白眼前的這位怎麼就在一瞬間就改了主意的。
但是她感覺到了什麼:眼前這個英國人,似乎在對她進行試探。
是在考驗她的能力,還是在測試她這個最不像酒莊主人的酒莊主人,究竟是怎樣一副性格?
羅蘭依舊將那瓶「寶藏」送給了威爾莫先生。
「這個送給您。」
威爾莫先生依舊是那一幅矜持表情:「我可以付錢……」
羅蘭頓時揚起嘴角:「送給您是因為……您不像是一位經常能收到禮物的人。」
威爾莫聽見這話,顯然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動。
他退後一步,向羅蘭鞠躬致意,應當是感覺到了羅蘭的真誠善意。
「您如果喜歡,就請保留酒莊的地址。我敢保證,若干年以後,這樣的美酒,一定會重新現身巴黎的博覽會。」
雙方正准備友好告別的時候,酒莊外忽然有些動靜。
「歐仁妮,歐仁妮……」
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在大喊。
「尊敬的小姐,看起來您有客人造訪。」
英國人的嘴角掠起一絲笑意。
羅蘭:這是誰……這麼大呼小叫,毫無禮貌。
外面進來一個酒莊的工人,幫外頭的人通報。
「外頭是一個小伙子,說是來看望您的。」
「他說他叫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
英國人也聽見了「德·莫爾塞夫子爵」這個名字。
羅蘭沒有注意到他,如果她留意,就可以見到英國人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縮放了一下。
「看來我打擾您會見老朋友了。親愛的小姐,回見——」
英國人告辭得極其簡短,轉身就走,壓根兒不想停留。
外頭那個「大呼小叫」的德·莫爾塞夫子爵卻正好於這時衝了進來,直接越過英國客商,衝著羅蘭張開手臂:「歐仁妮——」
羅蘭高傲而冷淡地把手伸給他。
這位子爵先生硬生生把張開的臂膀和已經探出去的嘴唇收了回來,最終捧住了羅蘭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您是在『壯游』3出發之前,來看我的嗎?」
羅蘭想起唐格拉爾夫人的提醒。
而她面前出現的提示也說明了這一點:「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德·莫爾塞夫伯爵的獨生子。德·莫爾塞夫與唐格拉爾兩家有意撮合,安排聯姻。」
誰知年輕的子爵喜滋滋地搖頭否認:「不是,我已經去過了瑞士和巴伐利亞。現在正趕往南方,之後要去地中海沿岸、西班牙和意大利,正好路過這裡,想起你在這裡讀書……」
敢情這位不是特地趕來看她的呀。
——還真誠實。
阿爾貝絲毫不知道他已經從眼前的姑娘心裡得到了這種算不上贊美的評價。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計劃:「去那些地方至少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我打算先在馬賽好好轉轉,畢竟爸爸和媽媽就是在那裡長大的……」
「……然後去西班牙,之後才是意大利……」
「……老天爺,希望到那時我身邊的錢還夠用……」
「歐仁妮,你那開銀行的老爹在羅馬有分號嗎?」
還沒等羅蘭回答,這個年輕的小家伙已經繼續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下說話:
「哦,我終於有機會擺脫巴黎的鬼天氣,去南方享受無邊無際的日光了!」
「哦,熱那亞、佛羅倫薩、那不勒斯迷人的伯爵夫人們4,我來了!」
羅蘭:……什麼?
「歐仁妮,你說說看,我在意大利能擁有幾次艷遇?」
羅蘭真想問問對方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或許……阿爾貝本人根本不知道父母對於他們兩人有聯姻的安排?他們只是要好的兒時玩伴?
——這樣就說得通了。
「別這樣,歐仁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阿爾貝那對眼睛幾乎笑得彎起來,「你我的婚事等我回到巴黎,父母們就自然會安排,不用你我操心。」
羅蘭腦後有汗。
所以……阿爾貝跑到「未婚妻」跟前,要對方猜猜自己將來會有幾次艷遇?
「但在那之前嘛,自然應該在南方那樣熱烈的天氣裡,享受一下艷福,這樣以後我也可以有在巴黎的沙龍裡吹噓的資本對不對?」
「當然——」
羅蘭已經基本看清了眼前這是個憨貨,她面對阿爾貝,笑嘻嘻地回答。
「祝您在意大利交上好運,艷福連連……或者干脆在佛羅倫薩置產,在托斯卡納的山區裡挑選一座城堡買下,把您的情婦們都邀請去那裡,熱熱鬧鬧地飲宴、享用美酒、開舞會……」
「子爵大人,相信自己,您可以的!」
「歐仁妮,別這樣……」
阿爾貝兀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惹毛了親愛的歐仁妮。
他明明只是路過這裡,卻特意中斷了行程去寄宿學校打聽,聽說她在酒莊,就專門跑來酒莊看她。
「歐仁妮,我著實有些摸不透你的脾氣……」
年輕人伸手,勾著手指拽了拽自己鬢角的頭發,那可是在巴黎最好的理發師手下剪出的飄逸短發,以後去了南方,這樣的發型都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住……
剛見面,這個小女孩兒就在自己面前大肆冷嘲熱諷——阿爾貝著實是不明白。
——要在托斯卡納山區買城堡,明明只有娶了她才能辦到啊。
在阿爾貝心裡,唐格拉爾小姐,就等於一個長相漂亮的大金礦。
而他,年紀輕輕就已經受封子爵,前途無量,將來自然可以給予妻子足夠榮耀的地位。
娶妻之後,他理應按照天主的指示,盡力保持對妻子的忠貞,除非遇上實在無法抗拒的誘惑……但這娶妻之前,尤其是「壯游」的時候……歐仁妮為什麼要嘲笑他所渴望的「浪漫」?
兩個年輕人的見面絕對談不上歡欣,但是多虧了雙方的克制,最後還是客客氣氣地收場了。
羅蘭將阿爾貝的失禮認作是時代不同導致了人們對「禮貌」的認識有所不同。
她幾乎可以認定,這位一定是個單純天真的「原著人物」——不會有哪個選手這麼傻,上來就用這種不尊重的態度,得罪所有的女性觀眾。
而阿爾貝則將羅蘭的失禮歸咎於近來新掀起的女校教育——
「不知道現今的女校都在教什麼,這個社會真的不再需要更多的戰爭女神和勝利女神了。看看歐仁妮現在的樣子,她就算是放在戰場上也堅不可摧啊!」
「我想要的是,米羅的維納斯,卡普阿的維納斯……實在不行,維羅納的朱麗葉也行啊!」
一想起他渴望邂逅的那些「美人」們,阿爾貝立即將未婚妻唐格拉爾小姐拋在了腦後。
第55章 基督山位面11
位面裡一到收獲的季節,位面外就立即迎來津津有味的討論。
基督山位面的周邊商店裡,一度脫銷的新鮮白蘆筍終於上新,觀眾們總算能像位面裡的人物一樣,吃上了水煮白蘆筍配荷蘭醬,或者烤白蘆筍配現切火腿片。
「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盤子裡的白蘆筍,沒有位面裡的人享用的好吃?」
「你這白蘆筍是無土栽培的吧?」
「是……」
「無土栽培的白蘆筍比用羅蘭在位面裡的方法培育出來的白蘆筍要便宜三分之一,味道當然沒有人家的好。」
恍然大悟的觀眾們紛紛感慨「手慢無」——周邊商店裡也有「有土栽培」的白蘆筍,和他們在位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一上架就會被搶光,目前只能預約。
白蘆筍的熱度還沒有過去,位面裡已經收成了一季葡萄。
葡萄收成的時候,利納村的村民全部上陣,忙了整整一周,把煥然重生的葡萄老藤上結出的碩果采收、榨汁、盛入大桶開始發酵。
當季可飲的新鮮葡萄酒一個月之後就可以飲用了。其余的則再次處理、過濾,盛入巨大的橡木桶慢慢窖藏,等待時間賦予它們風味。
這天利納村的村民們紛紛穿起盛裝,打扮得像過節一樣。
陷入絕境的葡萄園煥發新生,似乎預示著他們的人生也已經走過了最低點,從今往後利納村的生活會一點一點轉好,回到他們記憶中最好的樣子……
這天村民們在室外架起了大鍋,一鍋用來燉半歲大的春雞。鍋裡加入珍珠洋蔥、鮮口蘑、胡蘿蔔,再倒入紅酒,蓋上鍋蓋燜。
另一鍋的做法也類似,但是食材是村民們去附近森林裡用陷阱抓來的野兔。
一時間紅酒燉雞和紅酒燉兔腿都燉好,鍋蓋一揭,香氣撲鼻,盛在粗陶盤中,送到每個前來幫忙采收葡萄和釀酒的村民面前。
鮮嫩的雞肉或者兔肉送入口中,引來一片贊嘆。
紅酒是為這兩道菜點睛的調味品,酒不止殺去了肉食的腥味,酒中的單寧酸也令雞肉和兔肉肉質更加柔嫩。湯汁裡滿是肉食的鮮味,還多一股來自葡萄的果香,用面包蘸著吃,同樣可以大快朵頤。
新釀出的葡萄酒則敞開供應,想喝多少就可以喝多少——新酒的酒精度很低,很難喝醉。令村民們感到醺然的,是這種撲面而來的幸福感。
位面外——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紅酒燉n3909又被搶光啦!」
「我太聰明了,我下單了紅酒燉兔腿。手快,搶到了最後幾單。」
「——等等,位面直接公布了羅蘭的食譜。」
「各位廚藝精湛的小伙伴們,可以自己動手烹飪起來啦!」
羅蘭的大多數粉絲都是熱衷廚藝的烹飪好手,他們紛紛表示:早就在等這一刻了。
除此之外,基督山位面裡還有另一個群體:樂迷。
他們看過羅蘭和波爾波拉小姐那一場比賽的專門剪輯之後,紛紛對這個位面表示看好——
「唐格拉爾小姐確實很有歌唱家的天賦。」
「是呀,原著裡也是這麼寫的。」
「德·阿米利小姐的鋼琴相當不錯,我很看好她。」
「啊,終於在『魅影位面』之外找到了樂迷可以一看的位面。」
「拜托了,位面導演,讓我們多看一些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歌劇名作吧——那可是一個名家輩出的時代……」
「+1,期待!」
誰知,樂迷們加入成為「基督山位面」的觀眾之後,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跟著其它觀眾一起開始買買買,吃吃吃……
「這好像並不是我來這個位面時的本意。」
「我也是……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啊,唐格拉爾小姐給杜普雷夫人送去了自己煮護嗓茶!我想知道她會不會公布配方。」
「公布配方啦!太好啦!」
「走起,讓我們也把這護嗓茶煮起來。」
「天啦,唐格拉爾小姐還把葡萄園釀酒剩下的葡萄籽做成了保養肌膚的面膜……」
「號外,位面同款的葡萄籽面膜有售!」
「除了面膜,還有紅酒spa和葡萄籽spa可以預約了!」
「這個位面簡直有毒,我感覺上了賊船!」
「我來了這個位面之後就沒停下過手,一直在買買買,做做做,吃吃吃……」
「買買買吃吃吃算什麼,你們知不知道,最近寵物領養中心的『奶牛貓』全都被人領養了嗎?」
「這……」
事實確實如此,萌寵界最近掀起了一股「黑白花」的風潮——主要是因為「基督山位面」裡,一直跟著選手羅蘭身邊的那只「黑白花」,實在太萌了。
為了葡萄園的安全,羅蘭在酒莊上養了四只獵犬,兩只成年犬兩只小犬。
四只獵犬,竟然全都聽羅蘭那只「黑白花」小貓的話。
這只名叫「露娜」的小貓看起來格外嬌弱,舉止優雅,行動緩慢,但一見到耗子會炸毛跑掉的那種。
令所有觀眾大跌眼鏡的是,這只小貓竟然能夠指揮酒莊上的四只獵犬。每次羅蘭需要獵犬們做什麼,她完全不需要直接指揮獵犬們。
相反,她只要在露娜面前連說帶比劃一陣,小小的黑白花自然會跑去找到四只獵犬,將羅蘭交代下來的事一一辦妥。哪怕是讓獵犬們去抓耗子,四只獵犬也會照辦不誤。
就這樣,位面外的「黑白花」竟然也跟著火了。
這些位面外的「反饋」露娜全都知道,心裡直樂,唯獨礙於規則,不能與羅蘭分享。
誰知她去找羅蘭「撒嬌」的時候,卻見到羅蘭蹙了眉頭,在看一份文件。
「蘭蘭,怎麼了?」
自從進了這個位面,露娜還從沒見過羅蘭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
「這個世道很殘酷啊!」
羅蘭掩卷感慨。
她手裡是手上這座葡萄園本年的納稅清單。各種苛捐雜稅,零零總總,加起來有兩三千法郎之多。
至此,她已經完全明白,為什麼上一任葡萄園主人寧可虧本大甩賣,也無論如何要把這座葡萄園賣掉——
一年一年的,光稅金就是一大筆開支。
葡萄園無法產酒的時候,根本就是純虧損,血虧。
「別說我的葡萄園現在還沒到產酒的時候,哪怕就是產酒,產好酒,考慮到各種成本支出,再加上這些稅金,估計最多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露娜十分驚訝。
「蘭蘭,連你這樣的行家好手,也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是的,」雖然這話說起來有點兒大言不慚,但羅蘭還是為這個位面裡和她一樣的小農莊主感到擔心,「連我這麼厲害的人,都只能做到勉強保持收支平衡,其他人的情況可想而知。」
「但我的葡萄園養活著很多人,也是很多人希望的寄托。」
「所以還是要努力。」羅蘭說得很堅定,但還是嘆了一口氣。
露娜點點貓貓頭,說:「確實如此,但你也要想到,你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你遲早要回巴黎去的。」
前幾天,唐格拉爾夫人還寫了一封信來,告誡女兒:「千萬別總像個村姑似的……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巴黎來吧。」
相反,唐格拉爾男爵卻不怎麼在意——他大約覺得羅蘭的葡萄園和酒莊很能掙錢。
聽了露娜的話,羅蘭想了想,說:「我打算盡力而為,能幫一點是一點。」
她第二天就去鎮上見了稅務官。
但出乎她的意料,稅務官聽說過唐格拉爾男爵的名號。
「尊敬的小姐,原先我看到您這個閃閃發光的姓氏的時候,雖然覺得它很奪目,但也只能猜想它只是巧合——」
稅務官說話的時候滿臉堆笑,笑出一臉的褶子。
「您應該早點告訴我,您是男爵的女兒。早知道是這樣,這張納稅表根本就不會這樣寄到您手上。」
「我這就給您重新去做一張納稅表。」
稅務官表示,羅蘭的葡萄園根本不需要繳納那麼多稅金。
唯一的理由是,這座葡萄園的主人,是一名銀行家的女兒。
羅蘭重新拿到納稅表的時候,看到那上面的年度稅金變成了兩百法郎。
她面前的稅務官則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謝謝您的幫助,這件事,我會向我爸爸提及的。」
——這些事羅蘭都懂。
早先稅務官臉上笑開的那朵花,馬上又盛放了。
「不過,我這葡萄園的稅金減少,對您不會有影響嗎?」
稅務官滿臉諂笑,連連搖頭:「不會,不會,轄區內的小作坊、小工業者、小莊園主很多,您這點稅金,攤到別人頭上,根本不會有什麼影響。」
羅蘭:……!
有毒!——這個稅務官有毒!這個位面的制度有毒!
於是她臨走之前,再次鄭重問了一遍稅務官的名字,把稅務官給高興壞了。
從鎮上回來,羅蘭又去找了加斯帕爾等利納村的村民,問了問他們一年要交的稅金。
農民們的回答是:負擔確實很重,按照他們前幾年的做法是,能交得起就盡力交——實在交不起了,就跪在村口乞求,把房門都打開來,牲口棚都打開來給他們看,讓他們知道村裡人是真的交不起。
「這裡的稅務官人還不錯,見到我們這樣,也就不強求了。」
羅蘭:這稅務官……竟然還算不錯?
在她看來,這個稅務官就是稅金攤到所有人頭上,這兒能多榨一點就多榨一點,那兒看看已經把人逼到絕境了就暫且放緩一步——真是個「和稀泥」式的稅務官。
「是呀,」安娜在丈夫加斯帕爾身邊幫腔,「別的鎮上收稅的時候會出動憲兵,聽說還有人交不起稅去坐牢的。」
羅蘭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說:「以後你們再遇到交不上稅的情況,就都到葡萄酒莊來,說你們都是酒莊的雇員,跟著酒莊一起上稅。」
加斯帕爾等人頓時大喜,連連感謝。
但羅蘭還是不敢告訴村民們真相——他們身上背著的沉重稅負,沒准兒正是從她這個「銀行家膝下的小姐」轉嫁到他們頭上的。
她正在以一己之力,試圖讓身邊的人過得更好。但事實上,這卻讓她身邊之外的人活得更辛苦,生活變得更糟?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糟心的事了吧?
「加斯帕爾,我問你,你們有機會參加選舉嗎?」
「選舉?」
加斯帕爾當過兵,聽說過「選舉」這個詞,但是「選舉權」究竟在誰手裡,他卻一無所知。
「尊敬的小姐,利納村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參加過……您說的這種事兒。」
「無論是男人、女人、老人……」
「據我所知,鎮上的人也都沒有。」
羅蘭聽說之後,轉頭就向寄宿女校的老師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在這個國家,究竟什麼人有選舉權?」
女教師怪異地看了看她:「歐仁妮,你問這個做什麼?」
「反正你不能參加選舉——」
這是當然的,女人擁有選舉權要等到二十世紀初了,在這個位面是完全不敢想的。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既然我自己沒有選舉權,那麼什麼樣的人才擁有這樣的權力。」
「那當然是——男人。」
「有錢的人——銀行家、交易所經紀人、大地主、大礦主、貴族……」
女教師突然笑了:
「歐仁妮,你真的不用擔心這些政治家才該擔心的事。你爸爸當然擁有選舉權,以後你的丈夫也會有的!」
羅蘭無語,知道她在老師這裡再問不出什麼來了,只得再去自己打聽。打聽來的結論是:在這個位面裡,不止女性,普通商人、工人、農民、小手工業者、類似葡萄園主這樣的小業主,都是沒有選舉權的。
也就是說,在這個位面裡,大環境是很難被改變的——個體可以很努力,但是效果很有限。
她感覺自己已經在盡一切努力了,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結果……
她獨自站在寢室裡,揚著頭,望著窗上那塊苔蘚似的綠色天鵝絨窗簾,發了很久的呆。
等到她再轉臉看向雪白的牆壁,眼中那牆壁上立即凸出一大塊鮮紅色。
她再一轉臉,連敲門進來的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粉白的小臉上都掛上了一絲羞愧的紅雲。
「歐仁妮,我真對不起你……」
年輕的德·阿米利小姐剛剛寫信回家,討要上一學年她拖欠的學費和生活費。
早先是羅蘭幫她墊付了所有的費用,但看她現在的這副模樣,想必是在家裡碰了壁。
「我……我想離開學校,去巴黎……」
羅蘭頭一回聽見「靦腆小姐」自己拿了個注意,吃驚地挑起了眉頭。
「是鋼琴老師說的嗎,她覺得你能去巴黎登台演出了?」
明明羅蘭上回聽鋼琴老師評價路易絲,說她再練習一年就完全可以考慮進軍巴黎,去音樂協會嘗試求職了。
路易絲的臉頓時更紅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我,我是想去巴黎……至少能去做一個鋼琴女教師,教教有錢人家裡的年輕女孩子……慢慢賺錢,向你償還我欠的債。」
羅蘭盯著路易絲:這個姑娘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她想著想著,忽然暢快地笑了起來:「不,你不用去巴黎!」
路易絲吃驚地抬起頭,看著羅蘭。
「你想教有錢人家裡的年輕女孩彈鋼琴——那不就是我嗎?」
羅蘭好笑地伸手指指自己。
「現在你去巴黎,還要動手攢路費和剛到那裡時候的住宿費,不如你留在這裡,作為我的鋼琴老師,教我彈鋼琴?」
路易絲睜圓了眼睛——她萬萬沒想到,羅蘭竟然會想出這麼個主意。
「聽我說,路易絲,你恐怕自己都沒意識到你自己是怎樣的寶藏。」
羅蘭不再開玩笑了,對路易絲認真地說。
「我是個銀行家的女兒,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而我,願意在你身上投資。」
「這樣吧,咱倆做個約定,以一年為期,你留在學校裡安心地練習,順便也教教我這個『不成器』的學生。」
路易絲聽得一愣一愣的。
「一年之後,我帶上你,我們兩個一起去巴黎闖一闖。我的嗓子,加上你的鋼琴,我不相信我們在巴黎找不到出人頭地的機會!」
路易絲聽羅蘭說得堅定,也忍不住兩眼放光。
但她一想到羅蘭是位男爵小姐,不太可能加入劇團,登台歌唱,滿腔的興奮卻又像是被潑了一大瓢涼水,冷掉一半。
羅蘭卻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面走,一面真誠地說:「謝謝你,路易絲,感謝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此前她曾經十分悲觀,但現在她重拾了信念。
她再次想起了生身之國那一句流傳千年的哲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她的能力並不是無窮的,在位面裡的時間亦有限。與其去考慮那些大而虛空的政治概念,倒不如在在這個社會的框架之下,盡自己的最大能力,幫助自己和身邊的人。
能幫多少就幫多少,踏實前行——這是她現在最該做的。
在學校裡,羅蘭可以庇護天才的女鋼琴家,幫助她成長;
在學校外,羅蘭則能夠經營一座傳世葡萄酒莊,從而幫助困頓的利納村村民,讓他們從生活的廢墟上重新站起來。
不止如此,三個月之後,羅蘭把她的葡萄酒莊抵押在了唐格拉爾男爵那裡,借了一筆抵押貸款,在葡萄酒莊附近又買下了一大片土地,打算慢慢整理,准備開春之後擴大白蘆筍的種植面積。
這種作物的利潤率達到了70左右,足夠讓她吸引到附近村鎮的人手到她的蔬菜種植園來干活。
這樣,似乎又多幫到了一些人。
令羅蘭始料未及的是,還沒等她把蔬菜種植園的發展計劃擬好,就有人找上了門。
「快報站?」
羅蘭驚訝不已。
「你想在我的土地上建一座快報站?」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0
第56章 基督山位面12
「快報」這中通訊手段,對於生活在22世紀的羅蘭而言,聽起來與烽火、狼煙、信鴿……像是同一類的東西。
在位面外習慣了實時通訊的羅蘭,實在是沒法兒體會到位面裡的人們對於新技術的那種好奇與興奮。
好在她此前在傲偏位面待了足夠長的時間,寫過很多信。
聽說緊急的消息能夠在一個鐘頭之內從法國的任何一個角落的快報站傳送到巴黎——羅蘭總算眨眨眼睛,點點頭,表示她理解這中信息的傳遞方式有多麼重要了。
快報站的建設,原本與她無關。
但巧合的是,羅蘭買下她的那片用作蔬菜種植園的土地,剛好將古老的蒙萊裡塔囊括在其中。
偏偏蒙萊裡塔,是設快報站的最優地點。
內政部通過唐格拉爾男爵的關系找到了羅蘭,向她提出這個請求。
「您原本也沒有拆除塔樓的打算對不對?」
「就當我們把這座塔樓租下來,每年向您支付一千法郎作為租金。請您允許我們將快報站就設在蒙萊裡塔。」
羅蘭望著那座三層的高塔,只見古老的塔身一面爬滿了常春藤,綠葉中點綴著桂竹香和紫羅蘭。
她轉過身,向內政部負責「快報」項目的官員點點頭,說:「我同意了。」
「不過,快報員是得住在這裡,每天守候快報信號的嗎?」
官員笑了:「男爵小姐,看起來您對這些還挺在行。」
「確實如此,將有一名快報員常駐在此。」
羅蘭轉了轉眼珠,說:「那……希望內政部能派來一位脾氣好些的快報員,閑時願意幫我照顧一下這裡的花草。」
內政部的官員只求羅蘭點頭答應,其他一切都好商量,當下答應了。
於是快報站迅速建成。
一名五十多歲的快報員常駐在蒙萊裡塔——確切地說,是一名園丁常駐在蒙萊裡塔,兼職做做快報員。
這名兼職快報員姓皮諾,羅蘭和他見過一面,談了談對土地和出產的看法。
兩人剛開始時相見恨晚,彼此都發現對方在園藝方面極有心得。
但很快,兩人發現各自的鑽研方向很不同:
羅蘭擅長種田,能打理成片的葡萄園和長長的蘆筍田壟;
而皮諾先生擅長園藝,他為蒙萊裡塔身邊的兩株油桃樹修剪枝條,在快報站樓下的小花園裡中滿桃金娘、月季和天竺葵……
他閑時還會中植草莓和覆盆子,但他中出來的水果以「枚」計數,除了讓皮諾先生自己嘗鮮以外,偶爾還能便宜便宜本地肥嘟嘟的睡鼠。在此之後,小花園的產量就為零了。
在皮諾先生經營花園的期間,羅蘭的葡萄園又獲得了一次大豐收。
上一年橡木桶裡的佳釀被取出,裝瓶,送了一部分到巴黎的酒類市場,立即大受歡迎。只可惜新酒賣不上價,只能當做品質較好的餐酒出售。
倒是不少酒類經銷商對羅蘭酒莊的下次出產很感興趣,紛紛下了定金想要預訂下一年酒莊的出產。
羅蘭一概都准許,並且讓酒莊的會計幫她列出一張買家的清單。
等到清單列好,羅蘭去看時,在裡面赫然找到了「湯姆遜和弗倫進出口有限公司」的字樣。
羅蘭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一下,心想:希望那位不肯說法語的英國先生覺得沒有看錯她的潛力。
她用這一年多的時間,穩定了葡萄園的經營,又開拓了蔬菜種植園的生意;她也為這兩處產業各自物色到了合適的人來打理。
——是時候回巴黎了。
與此同時,寄宿女校也迫於唐格拉爾夫人的壓力,正式宣布:羅蘭可以畢業了。
作為與羅蘭「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鋼琴女教師」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也可以順利「畢業」了——這是鋼琴老師眼含熱淚,深情宣布的。
羅蘭在心裡掂量,知道路易絲的水准已經相當高,到了可以去舞台上一展身手的地步。
只不過巴黎的音樂廳,對於路易絲這樣一個沒錢又沒名的少女而言,實在令人望而生畏。僅靠路易絲自己,無人引薦,她是沒辦法在巴黎登台的。
於是,羅蘭勸路易絲和自己一起前往巴黎,作為自己的鋼琴教師,先在唐格拉爾男爵府邸落腳。
同時她也給唐格拉爾夫人去了一封信,表達了她的意見。
對於唐格拉爾夫人而言,只要她的親生女兒不再「像個村姑似的」在遠離巴黎的鄉村操持農務,她什麼都能答應。
「但是歐仁妮,你確定她能做你的鋼琴教師?」
唐格拉爾夫人在信上這樣寫道。
「你需要一個女伴就直說,家裡並不缺這樣一個人的位置。但是你的同學如何能做你的鋼琴教師?」
羅蘭看完信,默默地收了起來。
她一轉臉,笑著對路易絲說:「還愣著做什麼?我媽媽已經答應了邀請你前往巴黎。」
路易絲一張白嫩的小臉上頓時出現受驚似的笑容,她既歡喜,又不敢相信,等到羅蘭再三確認以後,她才像是一只沐浴在春風裡的小燕子,飛去隔壁收拾行裝去了。
唐格拉爾夫人那裡,羅蘭一點兒都不擔心。
要讓巴黎的劇院、音樂廳和觀眾們能夠認可路易絲的才華,這才是一個小小的難題。
與羅蘭她們同期畢業的,還有波爾波拉小姐。
自從那次「不打不相識」的比賽之後,波爾波拉小姐與羅蘭和路易絲成了要好的朋友。臨別之際,自然有一番難分難舍。
「親愛的朋友們,我有一個親戚,介紹我去了皇家歌劇團。」
羅蘭與路易絲:……
她倆適時地流露出「羨慕嫉妒恨」的表情。
波爾波拉小姐苦笑著:「名字雖然叫『皇家歌劇團』,其實並不『皇家』。」
「七月王朝」是一個古怪的王朝,國王的議會裡,坐著的不再勸是大貴族,取而代之以大地主、大銀行家、工商業巨子……王權受制於內閣,沒有內閣和議員們的支持,國王啥都不是。
「皇家」歌劇團,也只是頂了一個「皇家」的名號,成為一個自負盈虧的商業機構,所有者據說是好幾個財閥合伙人。
「愛洛依絲,你什麼時候能上台演出?」羅蘭問波爾波拉小姐,「我家住在勃朗峰街,屆時請務必給我們送個信,我們去歌劇院為你捧場。」
這回輪到波爾波拉小姐難為情了,說:「就我這點資歷,僥幸進了歌劇院,也鐵定是從龍套做起。你們別太當真……」
另外兩位小姐卻笑著說,無論是龍套還是主角,總會有第一次。不管怎樣她們都會去劇院捧場的。
波爾波拉小姐只能使勁兒地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路易絲也紅了眼圈,握著對方的手不肯放。
羅蘭只好安慰這倆突然開始傷感的傻姑娘:「去了巴黎又不是不再見面了……」
唐格拉爾男爵的公館,坐落在巴黎勃朗峰街上。
唐格拉爾夫人喜歡駿馬,因此唐格拉爾公館有一座龐大的馬廄。僕人們在公館裡來去忙碌,伺候三位「主人」。
羅蘭也沒有料到她會在自家遇到這中情況:
她在自家公館裡安頓下來之後,被人引去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去。
在那裡,她見到的不是唐格拉爾夫婦,而是唐格拉爾夫人,和一位名叫呂西安·德布雷的先生。
德布雷是一位高大金發的青年,臉色蒼白,衣著考究,戴一片單片玳瑁眼鏡,見到羅蘭進來,立即退了半步行禮,眼神卻在單片眼鏡之後緊緊地打量她——
「歐仁妮,快來見見媽媽的好朋友!」
「他是內政大臣的私人秘書,你外祖父的得意門生。」
唐格拉爾夫人這句「好朋友」一出口,羅蘭立即了解了眼前這一對男女之間的關系。
唐格拉爾夫人和德布雷也很了然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出羅蘭已經明白了這一關系。
羅蘭卻不得不咋舌於眼前這對男女在家中竟然是如此的公開。
很顯然,眼前這座風雅別致的小客廳,和唐格拉爾公館中的其他房間風格並不一致,屬於唐格拉爾夫人本人的私人領地。
而德布雷先生像是主人一樣自在地逗留,完全是唐格拉爾夫人的入幕之賓。
「德布雷先生,」羅蘭向對面的青年稍稍點了點下巴。
這是唐格拉爾小姐傲慢個性的最佳體現——她看不起唐格拉爾夫人的這中行為,順帶的,也看不起德布雷這中……吃別人家軟飯的。
「歐仁妮,你太沒有禮貌了。」唐格拉爾夫人佯怒。
「夫人,正相反,我認為唐格拉爾小姐非常有藝術家的風範,不愧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
德布雷先生彬彬有禮地幫羅蘭解圍。
只可惜並沒有贏得羅蘭的多少好感。
他提到了「藝術家」,唐格拉爾夫人終於想起了羅蘭帶回來的「女伴」。
「歐仁妮,你信上提到過的那位德·阿米利小姐,也到了嗎?」
羅蘭點點頭:「我已經把她安頓在我的臥室隔壁了。」
「媽媽,我信上要求的鋼琴和練聲室……有著落了嗎?我在我臥室那一翼都看找過了,沒看到。」
唐格拉爾夫人皺眉:「鋼琴和練聲室……你真的想把自己家裡當成大歌劇院的排練廳嗎?」
羅蘭點點頭:「正有此意。」
她一眼瞥見唐格拉爾夫人客廳裡的鋼琴——鋼琴擁有精美的細木鑲嵌外殼,她走過去,輕輕打開琴蓋,手指在像牙質感的琴鍵上輕輕劃過。
「媽媽,德布雷先生,我想請路易絲給兩位演奏一首曲子,再請兩位做決定,可好?」
唐格拉爾夫人很驚訝,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德布雷則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羅蘭說的是——「兩位」,這是……接受了他和唐格拉爾夫人之間的關系?
羅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麼辦法?
剛剛到家,才打過照面,她就已經很清楚:唐格拉爾夫婦就是一對「湊合」夫妻;唐格拉爾家是一個「松散」的「合作社」式家庭。
唐格拉爾男爵的感情生活如何她不知道,反正她的母親,顯然和德布雷先生有著異乎尋常的「友誼」。
她現在鬧不清這個位面的貴族家庭是不是都是這樣的「合作社」,因此也無意對任何人進行道德審判——她只想把她在巴黎的計劃原樣進行下去。
於是,羞怯靦腆的路易絲被請了出來,在唐格拉爾夫人和德布雷面前,她連頭都不敢抬,囁嚅著一個字都說不出。
唐格拉爾夫人睜圓了眼睛:……就這樣也能教鋼琴。
但當路易絲坐在那座細木鑲嵌的小巧鋼琴跟前,柔美動人的琴音從她指下流淌而出的時候,唐格拉爾夫人和德布雷的臉色漸漸變化。
他們看向路易絲的眼光不再一樣了。
這琴聲,似乎能直接觸碰、撫慰他們的心靈。
路易絲演奏的是一支來自比利時地區的民間小調,描繪的是相當簡單的場景——男女初會。
漸漸地,唐格拉爾夫人臉上少了勢利,她的神情轉為柔和,眼神越來越遙遠迷離;漸漸地,唐格拉爾夫人渾身竟透出一中少女才有的純真,她唇邊噙著笑,眼裡閃著動人的光芒,似乎見到了久未見面的情人。
在這一刻,她根本不是屈尊下嫁的貴族小姐、再醮的男爵夫人——她是一只被困在這牢籠裡的金絲雀,隨時想要衝破這座宅邸的束縛;
可若是真衝破了,她卻又立即成了無依的弱柳。畢竟只有財富、權勢、地位、男人,才是她的養料……
唐格拉爾夫人遐思著、惆悵著、迷茫著,甚至已經全然忘記了這只是一支和弦優美的鋼琴曲帶給她的翩然思緒。
而德布雷先生則像是突然發現了女鋼琴家的價值——他皺著眉,端詳著背對著他的瘦弱女鋼琴師,似乎在衡量,她有沒有可能為他的仕途也提供一些好處。
一曲奏完,余音繞梁。
路易絲緩緩收回雙手,在這一刻,她瘦削的身體和她那張平庸的面孔似乎由內而外地散發著聖潔的光芒。
瞬間,這中光芒又消失了。
路易絲又成為原先那個靦腆、羞怯,在主人面前連頭都不敢抬的女家庭教師。羅蘭一點頭,她就匆匆從客廳一角的小門裡退出去了。
德布雷先生衝羅蘭點點頭,那意思似乎是:這筆投資很值得。
唐格拉爾夫人卻沉浸在她的情緒裡,久久無法回過神。
她怔怔地站著,抱著雙臂,臉上泛著紅暈——她似乎不再是什麼男爵夫人,而是一名懷春的少女,悄悄探出牆的紅杏……
只是一支曲子,一支曲子,竟然有如許威力。
羅蘭一時不知道是該誇贊路易絲的表現力,還是該誇唐格拉爾夫人的感受力真強。
晚上,唐格拉爾夫人與羅蘭一起用餐。
只有她們兩人——無論是丈夫唐格拉爾男爵,還是新寵德布雷先生,都被唐格拉爾夫人拒之門外。
羅蘭當著母親的面,以最嚴苛的用餐禮儀吃完了一頓飯。
她放下餐巾,稍稍放松一下僵直的背部,高傲地揚著下巴轉向唐格拉爾夫人——
她這是在向母親證明,這幾年在寄宿女校學習,可絕非什麼胡鬧。
她可以捧著陶杯土盤,坐在田壟上和農民們並肩吃飯;也同樣可以昂著頭走進法王的宮殿,用最完美的儀態,享用宮廷的盛宴佳肴。
唐格拉爾夫人笑得如同春花,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女兒,連聲贊好。
「好!太好了,歐仁妮,不愧是我的女兒。」
「我要向整個巴黎社交界炫耀,炫耀我女兒是如此出色的寶貝。」
羅蘭漠然地轉過頭:巴黎的社交界關她什麼事。
唐格拉爾夫人略尷尬了一回,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歐仁妮,你接到過小阿爾貝的來信嗎?」
羅蘭略略將頭一點。
她接到過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的來信。為數不多,上面不外乎是報告行程,以及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受歡迎之類。
最近的一封信還是他剛到意大利的時候,是幾個月前,後來就再沒消息了。
「你……」
唐格拉爾夫人欲言又止,似乎這話題有點尷尬。
「你對阿爾貝滿意嗎?」
羅蘭傲然搖搖頭。
她臉上的神氣表現出,她對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滿意。
唐格拉爾夫人臉上並沒流露出多少惋惜。
「歐仁妮,我想你需要了解一下我們兩家的關系。」
「你父親,和德·莫爾塞夫伯爵是同鄉,在西班牙的戰場上服役時同時開始發跡。」
「唐格拉爾男爵成了銀行家,德·莫爾塞夫伯爵卻是一個成功的將領和政治家。因此兩家一直認為聯姻是恰當的,將兩個各有所長的家族聯合在一起。」
「但有一點,雖然德·莫爾塞夫伯爵一力想要促成這門親事,但是伯爵夫人對此似乎並不熱衷。」
羅蘭神情不變,卻悄悄支起耳朵:咦,竟然還有這中事?
「那位年少時吹慣了海風的伯爵夫人喲……」
唐格拉爾夫人提起這茬的時候,嘴角揚起揶揄的笑。
「如果阿爾貝不是一個很好的婚姻對像,那你覺得,呂西安·德布雷先生……你可以接受嗎?」
天雷。
轟轟隆隆滾滾。
羅蘭勉力保持她的表情不變,甚至更加冷漠且蔑視地瞥了唐格拉爾夫人一眼。
——您還能把我雷得再脆一點兒嗎?
讓自己的女兒,嫁給自己的情人?
這位究竟是怎麼想的?
「德布雷先生前途是有的,只不過現在還在熬資歷。他也很清楚,一個有力的妻族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他……不會干涉你的。」
唐格拉爾夫人很隱晦地提示,將來女兒結了婚,也一樣可以組建一個「合作社」式的家庭的。
到這裡,這母女間的對話實在不宜再繼續下去了。
在這中尷尬時刻,羅蘭往往選擇相信她原本的「人設」,相信這個驕傲而自尊的唐格拉爾小姐,能夠用她自己的方式,把這中場合處理好。
於是,唐格拉爾夫人見到自己的女兒,像是一個受到侮辱的王後一樣,扶著桌面慢慢地站起來,將餐巾往面前一丟,神態高傲,撇著嘴角,轉身離開了餐廳1。
唐格拉爾夫人搖搖頭,小聲說:「看來誰都沒法兒馴服這匹傲慢的小野馬。」
第57章 基督山位面13
羅蘭在巴黎的事業開展得並不順利。
她向唐格拉爾男爵提出,想要在巴黎開一間公司,經營蒙萊裡平原出產的葡萄酒和農副產品。
唐格拉爾男爵以利潤率過低為由拒絕了。
羅蘭:利潤率過低?白蘆筍有70的利潤率,這叫過低,那什麼樣的利潤才是高的?
「投資修一條鐵路,把修鐵路賺大錢的消息放出去,等到資金蜂擁而至,想要分一杯羹的時候,把錢撤走——歐仁妮,你手上的資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兩到三倍。」
唐格拉爾男爵教女兒生意經。
羅蘭無語至極:……這恐怕叫投機,不叫做生意。
不過想想她在傲偏位面投資修「收費公路」的經歷——的確,參與基建工程,搶得先機,確實能大賺一筆。但是運氣成分太高,不能總是如此。
唐格拉爾男爵看在70利潤率的份上,還是由著羅蘭自己去注冊了一個公司,並且借給她一個跑腿的辦事員和一個會計師。
羅蘭:我終於能起步了。
她在巴黎的中央市場租了一個攤位,安排人每天將蒙萊裡出產的新鮮蔬菜送到那裡去出售。
她的蔬菜賣得很貴,而且從來不留到第二天。
剛開始時,自然是虧錢的。
比鄰近攤位的蔬菜均價高出兩成,菜品的質量再好也賣不出去。
因此她的攤位從來沒有一天,是能把全部新鮮蔬菜都賣出去的。
剩下的蔬菜都送回唐格拉爾公館——以至於公館的僕人們每天吃各種蔬菜吃到面有菜色。
一直到羅蘭親自改善了廚房的菜譜,並且指點了一下廚子,這種情況才有所改善。
然而,好景不長,公館的僕人們剛開始習慣美味而健康的素食,這些蔬菜就開始在中央市場走俏。
最主要的原因是新鮮——
羅蘭的攤位上,蔬菜都是前一天采收,連夜從蒙萊裡運到中央市場,第二天清早開始出售。
當天銷售不出去的蔬菜就會送去別處處理,絕沒有任何一枚會留到第二天。
攤位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發皺、打蔫的蔬菜,永遠都是水靈靈的鮮貨。
其次原因是美味——
攤位上出售的蔬菜確實是美味,比之普通菜園出產的蔬菜,蒙萊裡出產的蔬菜品種不算多。雖然只有那麼幾種,但是格外鮮甜水嫩。
攤位出售蔬菜時,會隨之搭配菜譜,指點各家的廚子,如何烹飪,如何搭配。最可怕的是,這些菜譜,竟然每天都不重樣。
漸漸地,中央市場的攤位開始出名。
巴黎有幾家風雅的權貴之家,號稱擁有最好的法餐廚師的,也開始到這家攤位來購買蔬菜,順便「取經」,討要一份最新的菜譜。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巴黎上流社會逐漸都知道了這麼一個攤位。
攤位的名氣一旦打響,羅蘭適時地推出了預訂制。
哪家人家想要請客,可以事先在攤位上預訂蔬菜。
第二天,最新鮮的蔬菜會連帶最適合的食譜一道,送到指定公館的廚房門口。
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可是也要趕早,有時剛過上午十點,第二天的蔬菜就已經預訂一空了。
剛開始時,預訂蔬菜就附贈紅酒。
很快,蒙萊裡的餐酒也跟著蔬菜一起出了名,開始躋身高門大戶的晚餐餐桌。這種紅酒不僅不再附贈,甚至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得著。
對於這種餐桌上的變化,巴黎人紛紛評價:「蒙萊裡養刁了整個巴黎的口味。」
但羅蘭早已不再滿足於將蒙萊裡的物產運到巴黎來出售。
一來是運費確實很貴,二來……蒙萊裡由於土質的原因,適合種植的作物只有那麼有限的幾種,發展的空間有限。
因此羅蘭開始在巴黎周邊物色適合種菜的土地。
轉了一圈,羅蘭有些失望了——巴黎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街道兩側密集排列著各色各樣的公館和公寓。
即便偶有空間,也多數修建成為公共或私人綠地。
羅蘭想:偌大的巴黎,難道就沒有一個地方能供她種菜的嗎?
隨著蘆筍采收季的到來,白蘆筍登上巴黎的餐桌,自然又掀起一片追捧的浪潮。
羅蘭忙碌之余,在巴黎城裡種田的計劃,被她暫且擱置。
羅蘭回到巴黎兩個月之後,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也回到了這座城市,並且帶回來一個傳說:
羅馬大盜,永恆之城郊外的墳墓,被綁架的肉票……以及,基督山伯爵。
羅蘭第一次在唐格拉爾家公館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怔了一怔,問:「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名字?」
阿爾貝笑著向她舉起手中的哈瓦那雪茄,為此羅蘭坐得離他遠遠的。
「不止……弗朗茲說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水手辛巴達』,他會穿著突尼斯人的衣服,站在藏著寶物的山洞裡。夠浪漫嗎?從《一千零一夜》裡走出來的人物。」
阿爾貝口中的弗朗茲·德·埃皮奈,是巴黎的另一位年輕勛貴,是阿爾貝的好朋友。
「基督山伯爵……」
羅蘭低頭尋思:她對這個位面的原著故事一無所知,但她好歹知道這個位面的名字叫「基督山位面」。
正當她低頭沉思的時候,阿爾貝又興致勃勃地講起了他在羅馬遇險的種種細節:正是因為在狂歡節上追逐「艷遇」,才落入了羅馬強盜的手心——而且他把一個十五歲腰很細的男孩錯當成了一個窈窕的姑娘。
阿爾貝說得詼諧,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時不時響起笑聲。
阿爾貝卻突然想起「艷遇」這回事來——唐格拉爾小姐早年間似乎曾對他有過不滿。
他的眼光立即向羅蘭那個方向轉過去。
羅蘭坐得遠遠的,見到阿爾貝的眼光轉過來,眼神中略帶悔意與慌亂,忍不住抿嘴一笑。
阿爾貝頓時又得意了,把他在強盜窩裡的「英勇表現」吹噓了一頓,然後才提起伯爵是怎樣「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從大名鼎鼎的路易吉·瓦姆帕手中救出來的。
「這位聽上去從天涯海角來的……基督山伯爵,」唐格拉爾夫人為了這個拗口的名字停頓了片刻,「就這麼驚鴻一瞥地在羅馬出現了一回嗎?他想不想到巴黎來?」
「好消息就在這裡,各位,」阿爾貝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在煙霧繚繞中站起身,對小客廳裡的人說,「承蒙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不棄,他將在不久的將來造訪巴黎,並且由我介紹給巴黎的社交界。」
反響是熱烈的,唐格拉爾夫人自己就對這樣的人物很感興趣。
「阿爾貝,你說過,基督山伯爵是一位有錢人。」
「是的,夫人,伯爵有錢得就像是東方的皇帝。」
「各位,請盡管想像一下,他有一個努比亞黑奴,一個希腊女奴,與教皇和羅馬強盜同時稱兄道弟……」
客廳裡的來賓們一起揚起頭,紛紛露出神往的表情。
「那太好了,也許他可以考慮在唐格拉爾先生的銀行裡開一個戶頭。」
唐格拉爾夫人雀躍地說。
德布雷瞥一眼唐格拉爾夫人,似乎覺得她太輕信了。
「除非我親眼見到,否則我絕不相信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德·莫爾塞夫子爵是不是遇上了羅馬強盜的某個同伙?」私人秘書笑著揶揄,「先向你示好,之後再有求於你?」
阿爾貝頓時氣紅了臉,急急忙忙地申辯。
羅蘭評論了一句:「我相信有基督山伯爵這號人物。」
阿爾貝頓時又高興起來,神色驕傲,仿佛在說:看見了吧,還是歐仁妮相信我。
「不過他到巴黎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解放掉他的黑奴和女奴?」羅蘭問眾人。
她沒把這當成笑話來說,她是很認真的。
誰知小客廳裡靜了片刻,不久卻爆發出一陣笑聲。
「歐仁妮說得太對了。」唐格拉爾夫人幾乎要笑出眼淚。
德布雷拍手稱贊:「是的,他的奴隸們,無論是男奴還是女奴,啞奴還是閹奴,一踏上我們這個自由平等博愛的國度,他們就都自由了。」
「子爵,您接待他的時候千萬要提醒他這一點。」
羅蘭沒想到她的話竟這麼好笑。
見到阿爾貝尷尬的目光轉過來,她只能稍帶著歉意微微搖頭,表明自己無意嘲弄他。
阿爾貝的心氣兒馬上又順了。
「無論各位怎麼猜測,這位神通的人物將在五月二十一日上午造訪寒舍。」
「不管他是真是假,屆時我們會有答案的。」
他向客廳中的人們鞠躬致意。
「親愛的男爵夫人,您希望他在唐格拉爾先生的銀行裡開一個戶頭。」
唐格拉爾夫人嬌媚地點點頭。
「官運亨通的德布雷先生,您或許希望法國的內政部能從他手裡獲得一筆巨額的捐贈?」
呂西安·德布雷笑著說:「或許吧,但是來自東方的皇帝在這種事上通常都不那麼熱衷。但他只要把他的巨額財富在法國花上一點,我們就能輕松很多。」
「而您,我最親愛的歐仁妮,您希望他解放他豢養的男人和女人,他們能夠得到自由?」
羅蘭嚴肅地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盡量配合著唐格拉爾小姐優雅的女王範兒。
「好的,諸位,當基督山伯爵大人抵達巴黎的時候,我會把各位的心願轉告給他的。」
「接下來我們談點兒別的——夫人,您明天想去歌劇院嗎?」
羅蘭和路易絲等待了多時的消息終於傳來,波爾波拉小姐送來一封信,告訴她們,自己在劇團的「實習期」已過,很快就要初次登台了。
羅蘭和路易絲果斷決定前往給朋友捧場。
新的問題立即出現了。
去歌劇院這種事,竟然還有點麻煩,絕不是像後世那樣,買一張票就能進去找位子坐下。
羅蘭是尚未結婚的少女,必須要同家人一起前往歌劇院。
而路易絲作為依附於唐格拉爾家的女家庭教師,是沒有資格與羅蘭一道,坐在包廂裡的。
唐格拉爾夫人接受了阿爾貝的邀請,將就坐於德·莫爾塞夫伯爵在大歌劇院所擁有的包廂。德布雷先生打算陪同唐格拉爾母女一道,在包廂裡看戲。
羅蘭被這種亂七八糟的關系攪得頭腦裡一團亂。
她這是要在……談婚論嫁的對像家裡的包廂之中,與母親和母親的情人一起看戲?
羅蘭可不想做這「電燈泡」——雖然電燈泡在這個時代還未發明。
但是羅蘭要求和路易絲一起,坐進大廳裡去,唐格拉爾夫人又死活不肯。
雙方較勁了一陣,最後達成了共識。
羅蘭和唐格拉爾夫人以及德布雷在德·莫爾塞夫家的包廂裡看戲。到最後一幕的時候,唐格拉爾夫人允許她溜出包廂去看望朋友。
路易絲則沒有必要坐在大廳裡,波爾波拉小姐邀請她到後台去看演出。
——這種好機會可把羅蘭羨慕壞了。
波爾波拉小姐的舞台處子秀,是一出名叫《魔鬼羅伯特》1的法語大歌劇。這出歌劇在首演時一炮而紅,自此風靡巴黎很多年。
羅蘭坐在包廂裡,左邊是阿爾貝,右邊是德布雷。
這兩位都不斷嘗試與羅蘭說話。
羅蘭:請讓我專心看戲。
她聚精會神地關注舞台上的每一個角色,想知道哪一個才是朋友飾演的。
阿爾貝聽說,就想方設法去找劇團討要事先印制演員表。
而德布雷遞了一枝頂頂時髦的單筒望眼鏡在羅蘭手裡。
面對兩位殷勤備至的紳士,羅蘭:我真的不想夾在二位中間。
如果有可能,她寧可自己是這座金碧輝煌的劇院牆壁上一座沉默的裝飾雕像。
唐格拉爾男爵夫人坐在包廂的另一邊,幕間不斷有男賓前來,在向她致意的同時,與她交流巴黎城裡的各種八卦。
這些男賓們大多用羨慕的目光望著阿爾貝和德布雷——唐格拉爾小姐出眾的美貌讓他們十分心動。
唐格拉爾夫人卻只管和這些被女兒吸引來的年輕人們說著情意綿綿的俏皮話。
羅蘭:……
看來她的工具人作用也相當明顯。
《魔鬼羅伯特》總共有五幕,講述了一個半人半魔鬼的少年羅伯特,擺脫魔鬼父親的束縛,找到真愛的故事。
這出歌劇布景宏大,演員眾多。
羅蘭在形形色色的表演者之中找人,找得她目不暇接。
第三幕更是有一場著名的芭蕾群舞,恐怕全劇團能跳舞的女演員都上場了。羅蘭幾乎找花了眼。
劇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名叫伊莎貝拉的意大利公主,正是一個花腔女高音角色。
伊莎貝拉有一段經典詠嘆調《羅伯特我愛的是你》,聽得羅蘭如痴如醉,竟將身邊的男人們全都忘掉了。
她頭一回心生這樣的感觸:原來真正的愛情竟然這樣美妙。
飾演伊莎貝拉公主的花腔女高音可不是波爾波拉小姐。
這世上很多知名女高音都是大器晚成,嗓音與唱功在中年時達到爐火純青的狀態。像波爾波拉小姐這樣剛剛入行的新人,是絕不可能首演就擔當大任的。
這位女高音音色明亮,極富穿透力,唱功了得,一聽就知道是入行多年的名角兒。看她在劇團中的地位,必然是整個團的首席女高音。
羅蘭借德布雷給她的單筒望遠鏡看了又看,不僅為這位首席女高音的美貌和實力所傾倒——
看來上帝真是偏愛,竟將動人的音色與富有控制力力量,柔韌靈活的唱功與無與倫比的美貌完美地結合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bravo!」羅蘭再也忍耐不住,和身邊的人們一起,站起身,為這位首席女高音的完美獻唱熱烈鼓掌。
第五幕,羅蘭聽完最後一支三重唱,從包廂裡站起身。
阿爾貝和德布雷同時站起來。
「歐仁妮,想回家了?我送你。」德布雷熱心地幫助羅蘭披上一件開司米鬥篷。
阿爾貝卻很遺憾他不能這麼做——這位孝順的子爵事先約了母親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離開戲院之後陪她一起共進晚餐。
「謝謝,不過我和德·阿米利小姐約好了一起去後台。」
羅蘭衝兩位男士點點頭,順便揚了一下手裡的名單。
「劇團的人邀請我去後台見一見唐娜·貝爾洛小姐。」
《魔鬼羅伯特》的演出名單上,唐娜·貝爾洛的名字剛好出現在西西裡公主伊莎貝拉的角色之後——她就是那位用完美表演震撼了所有觀眾的首席女高音。
唐格拉爾夫人在羅蘭離開包廂之後,無奈地聳了聳肩。
「你們也知道,如果不是我阻止,歐仁妮一回巴黎,立即就會往內政部遞一張登台演唱的申請——這對於她這個身份的小姐來說是不合適的。」
「但我又覺得虧欠了這孩子,明明她擁有多麼出色的天賦啊!」
「她想要去見見女明星,就讓她去見見吧!」
「我會在這裡等她的。」唐格拉爾夫人瞅了一眼在包廂外排隊等候向她致意的男賓們,很滿意地說。
羅蘭走在大歌劇院裡,她還沒靠近後台,就見到了在演員通道跟前等著的路易絲。
舞台那邊,謝幕的掌聲已經響起。
兩個年輕姑娘彼此使了一個眼色,趕緊穿過後台,朝舞台後面的休息室方向過去。
羅蘭一面走一面仰頭張望——她這真是第一次親身來到劇院後台,頭一回見到無比繁復的舞台布景和各種設備,也是頭一回見到繁忙的後台。
這裡人人都跑來跑去,忙得腳不沾地。
這裡到處是狹長的走道和扶梯,空中四面懸掛著繩索,巨大的絞盤操控著的用軟木、硬紙、綢布與絲帶做成的布景,在舞台後方上下移動。
眼前的景像無比繁忙,但是卻始終透著穩定與秩序。
這裡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疲勞與欣慰,在一場盛大的演出之後,劇團顯然在為自己的表演感到驕傲。
後台一間休息室門前堆滿了鮮花。羅蘭瞥了一眼,果然見門上寫著「唐娜·貝爾洛」的名字。
——名演員就是有這樣的待遇!
一個穿著修女長袍戲服的高挑少女向羅蘭和路易絲招手——
「這裡,這裡!」
「是了!」
是波爾波拉小姐。
羅蘭拽著路易絲,趕緊向那邊跑過去。
「愛洛依絲!」
「歐仁妮、路易絲!」
波爾波拉格外興奮,可是等到羅蘭她們奔到跟前,她卻又掩了笑容,露出一副難過的表情——
「我只是一個小龍套,你們絕對猜不到我掩了什麼?」
羅蘭一開口:「你是第三幕『修道院芭蕾』裡一起跳舞的小修女,對不對?手裡拿著月桂枝的那位。」
波爾波拉終於綻放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抱住了羅蘭,在她耳邊悄聲說:「歐仁妮,謝謝你!」
接著波爾波拉又去擁抱路易絲。
在這過程中,似乎有一陣騷動,像是流水一般,從前面的舞台迅速湧向後台這邊。
波爾波拉小姐趕緊抓住朋友的手往後退:
「噓!別出聲,是唐娜小姐下台了。」
第58章 基督山位面14
羅蘭和她的朋友們退得慢了一點,當那股人潮從舞台上迅速湧下來的時候,羅蘭等人不巧剛好堵在了休息室的門口。
一位女演員快步流星地走來,在羅蘭面前停住了腳。
兩人剛好打了個照面。
羅蘭認出對方,正是剛剛在舞台上完美獻唱的「伊莎貝拉公主」,唐娜·貝爾洛小姐。
巧合的是,羅蘭與唐娜,年歲相仿,身高相仿,甚至兩人都有一頭濃烈烏黑的秀發,嘴角都有一枚笑痣,只不過唐娜小姐的痣更為明顯罷了。
唐娜穿著一身戲服,燈火一映,她渾身都在閃閃發光。
但仔細看,她戲服上點綴的都是玻璃珠子,好看歸好看,沒有什麼價值。
羅蘭卻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小禮服,胸口開得很低,露出羅蘭好看的鎖骨,也露出她頸項之間一枚明艷碩大的鑽石。
甚至她裙子的褶皺裡也點綴了稍許碎鑽。
羅蘭往唐娜面前一站,立即襯托出對方滿身的廉價感。
被立馬比下去的唐娜·貝爾洛小姐,著名歌劇女演員,花腔女高音,皇家歌劇院的台柱子,就這麼站著羅蘭對面,冷冷地看著羅蘭。
唐娜一旦駐足,好多手捧鮮花的人立即從後面追上來,圍在唐娜身後。
「我的休息室,怎麼就成了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唐娜開口。
波爾波拉小姐上前道歉:「唐娜,我的朋友們第一次來後台……」
「喲,我的休息室可不是盧森堡花園,不是貴族小姐和太太們來閑逛的地方。」唐娜傲慢地說。
很顯然,波爾波拉小姐不敢惹這位「台柱子」,拉著朋友們迅速離開。
離開之前,羅蘭免不了回頭瞥了唐娜小姐一眼。
她原本覺得這位首席女高音美艷絕倫——但現在在台下看起來,妝容的確給了她很多幫助;近距離看,這一副大濃妝非但不能算是美艷,反而有點兒嚇人。
這位音色美妙的女高音,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風華正茂。
誰知羅蘭回頭這一瞥,卻令唐娜小姐更加不悅,她那兩道秀眉斜斜豎起,一聲冷哼出口。
波爾波拉小姐知道這是「台柱子」發怒的前兆,趕緊牽了兩位朋友的手,沿著過道飛也似地逃開——
波爾波拉小姐是個剛入劇團的新人,除了和聲和伴舞,還根本任何施展才華的機會。
她自然也不會有自己的休息室。
於是,三個好朋友只能擠在後台空曠的一角談話。
路易絲把藏在懷裡藏了半天的一個小盒子拿了出來,遞給波爾波拉。
「給你的。」
波爾波拉小姐打開看,只見裡面是整整一打瑪德琳蛋糕,用貝殼狀模子烤制的,聞起來是一股黃油與糖的濃香。
「太好了!」
波爾波拉抓了一個就往嘴裡送,一邊吃一邊感激:
「第一次上台,緊張得要命……中午……什麼都沒吃……」
她飛快地吃掉了一個,這才想起來要和朋友們分享,趕緊把盒子舉起來:「歐仁妮,路易絲,來……」
於是三名妙齡少女擠在一起,一邊享用美味的瑪德琳蛋糕,一邊聽波爾波拉小姐閑聊。
羅蘭倒是沒想到:大劇院,竟然也是一個極其八卦的地方。比之上一個位面的梅裡頓,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中不少八卦就是關於「台柱子」唐娜的。
「好像唐娜小姐又換情夫了,原先那位安茹侯爵已經有一陣子沒來看她……但反正她身邊的追求者多得能從這裡一直排到凱旋門去……」
「對了,」
波爾波拉吃掉第三個瑪德琳蛋糕之後,終於想起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前天我路過劇團團長辦公室的時候,聽見他們說……劇團欠了很多的外債……」
「歐仁妮,你說,劇團會不會破產,會不會解散?」
波爾波拉吃完了瑪德琳蛋糕,又開始啃手上的指甲——以前她在寄宿女校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緊張就會有這樣的小動作。羅蘭和路易絲都很了解。
羅蘭能理解朋友的心情:畢業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卻無意之中聽說這份工作其實朝不保夕?
羅蘭不知內情,只好隨口安慰。
「不會有事的。皇家歌劇團,這麼大的劇團,又這麼人追捧,即使有債務需要轉讓,也一定會有人接盤的。」
「劇團解散了,我們這麼多觀眾看什麼?」
波爾波拉小姐聽了想想也是,頓時不糾結了,伸手去拿第四個蛋糕,又不好意思地把手縮回來。
「好了,今天只是頭一回,以後我們會時不時來看你。你會經常需要在後台接待我們。」
羅蘭向朋友告別。
「我們等著你成為首席女高音的那天。」
她帶著路易絲,告別波爾波拉小姐,從後台出去。
路易絲直接去找唐格拉爾家的馬車,而羅蘭還得回去找唐格拉爾夫人,把母親從一眾「追求者」中拎出來,然後再一起回家。
羅蘭和路易絲離開之後,波爾波拉小姐拍拍已漸填飽的肚子,心滿意足地回劇團,准備幫忙收拾。
「所以你正指望著成為首席女高音?取代我的位置?」
突然一個聲音從波爾波拉小姐身後響起,將她嚇了一跳。
「唐娜小姐……」
波爾波拉拍著心口轉過身來。她望著身後已經將戲服換下,卸去濃妝,穿著一身寬松袍服的「台柱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波爾波拉一向欽佩唐娜小姐的才具,也知道這個女人嫉妒起來會有多嫉妒。
她趕緊說:「我的朋友見到我第一次登台,過來給我打氣。那不過是隨口說說客氣話。」
唐娜聞言一聲冷笑:
「有野心不是什麼壞事,但請不要把野心和妄想混為一談。」
波爾波拉也是個有脾氣的姑娘,否則當年她就不會向羅蘭她們發起挑戰了。聽見唐娜的話,她抿緊了嘴不出聲,不肯示弱。
「你那位朋友——頸間戴鑽石的那一位,她是誰?」
「她叫歐仁妮,她可是一位銀行家的小姐哦!」
波爾波拉突然想起了羅蘭的天賦,頓時微笑著反擊:「我的演唱,在歐仁妮小姐的天賦跟前不值得一提。我的推薦人,杜普雷夫人,曾經盛贊過歐仁妮,認為她是全法國最有潛力的女高音。」
「如果不是歐仁妮因為身份所限,沒辦法加入劇團的話——她要成為主演女高音,那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句話果然激到了唐娜。
波爾波拉給唐娜小姐豎立了一位「假想敵」,但這「假想敵」卻永遠沒有與她同台較量的可能。
這才是叫人最心有不甘的事。
女高音瞪著眼睛盯著波爾波拉,盯了她好一陣,才面色不善地慢慢轉身,獨自走回她的休息室去。
五月,整個巴黎最轟動的新聞自然是基督山伯爵本人的到來。
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盡職盡責地為救命恩人充當進入巴黎社交界的介紹人。
不相信有基督山伯爵存在的德布雷先生,自然被狠狠打了臉。
如唐格拉爾夫人所願,基督山伯爵本人果真在唐格拉爾銀行開具了一個「無限支取」的戶頭。
唐格拉爾男爵被「無限支取」的「無限」兩個字給驚嚇到了,趕忙將這位「來自東方的皇帝」介紹給唐格拉爾夫人。
羅蘭則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見到了這位「基督山伯爵大人」。
「我有幸在哪裡見過您嗎?」
羅蘭向基督山伯爵行禮之後,這麼問他。
基督山伯爵向她投去納悶的一瞥。
伯爵是一位相當英俊的中年男子,黑頭發,黑眼睛,天庭飽滿,胡須烏黑,臉色如紙般慘白1。
他周身的打扮極其樸素,但是只有在上流社會呆久了的人才知道這種「樸素」是多麼難得——它可能需要比「華貴」更多十倍的財富去獲取、去追逐。
「我想,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見到您,唐格拉爾小姐。」
「我來到巴黎才剛剛兩天的功夫。」
羅蘭頓時抱歉地一笑:「那麼是我認錯了。」
她回到巴黎也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此前她一直住在蒙萊裡塔附近的寄宿女校裡,每天與女教師和利納村的村民們打交道。
在那種環境下,她不可能見過這位大富翁而沒有印像。
她微微搖頭,想把這個可笑的念頭從自己腦海裡掃出去。
誰知再抬起眼,卻見到基督山伯爵正好也在看著她,眼神裡有些戒備。
只是這戒備一閃而過,這位轉眼又變成春風和煦的訪客,正用一種敬畏的、小心翼翼的態度,來試探巴黎的社交圈。
唐格拉爾夫人開口,要求路易絲給大家「演奏一點兒音樂」。
這倒是她脫身的好機會,羅蘭頓時冷著臉站起來,用一種寒意逼人的態度回答:德·阿米利小姐是她的朋友,不是這個家裡的佣人。
然後她起身離開。
唐格拉爾夫人目瞪口呆之際,連忙掩飾,命人去拿一點兒冰鎮的飲料過來。她又殷勤地詢問伯爵,雪莉酒、白蘭地、利口酒,又或者巴黎近郊新出的葡萄酒……他想嘗嘗哪一種。
唐格拉爾夫人不提葡萄酒還好,一提葡萄酒羅蘭想起來了。
那位到她的酒莊來買酒的威爾莫先生……
若論外貌,威爾莫先生與基督山伯爵自然完全是兩個人。
論口音,一個只說地道的英語,另一個說著標准的法語,稍許有些南部(馬耳他或者希腊)口音。
但是羅蘭能感覺到這兩人之間有著極其細小相似的地方。
或許是這兩人都會在不經意之間流露一點點滄桑感?
這種滄桑,對於漂泊異鄉的英國人很是自然,但是對於腰纏萬貫的大富豪來說則有點違和。
這種細微的違和感她無法用言語表達,以至於她當時便駐足,疑惑地再次轉頭,向伯爵那個方向看去。
唐格拉爾男爵這時巧之又巧地站在妻子身後,替伯爵吹噓了一句:
「基督山伯爵大人可是擁有羅馬的湯姆遜和弗倫銀行,維也納的阿雷斯坦和埃斯柯勒斯銀行,以及倫敦的巴林銀行這三家銀行簽名的用款通知書,『無限支取』戶頭2。」
「光這三個簽名,就值好幾百萬利佛爾……」
羅蘭聽見「湯姆遜和弗倫銀行」這幾個字,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心裡再也沒有懷疑——
伯爵曾經披著「馬甲」在自己面前出現過。
又或者,真實的是那位老派而倨傲的英國紳士,眼前的這個才是「馬甲」?
她的眼神被伯爵敏銳地捕捉到。
對方竟然輕輕地衝她點了點頭。
這是……默認了?
但無論如何,眼前的伯爵除了拒絕唐格拉爾家的一切食物與飲料以外,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
羅蘭滿腹疑慮,衝伯爵略略躬身,算是在「揚長而去」之前,稍許保持了幾分禮貌。
她回到自己的起居室,正好看見露娜在屋裡走「貓步」鍛煉,爭取保持身材。
她一把抱起「黑白花」,來到窗前。
露娜使勁兒把腦袋掙了出來,問羅蘭:「蘭蘭,你怎麼了?」
羅蘭問貓:「這個位面,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對嗎?」
貓頓時急了:「如果我再次不小心劇透,下個位面我就真沒法兒在這裡了……」
羅蘭一撒手,讓貓蹲在窗台上。
「沒事,我不想從你這兒知道什麼……」
她望著窗外。
唐格拉爾小姐的起居室窗戶正對著公館的馬廄,羅蘭剛好看見一對漂亮的灰斑馬被從馬廄裡牽出來。
客廳裡傳來唐格拉爾夫人的驚呼,接著是激烈的爭吵。
沒過多久,基督山伯爵大人從唐格拉爾公館告辭。
羅蘭也離開了起居室的窗戶——
黑白花緊張地跳到她身邊,見到羅蘭以手支頤,沉默著思考。
「蘭蘭,你在想什麼?」露娜好奇地詢問。
「我在想,在這個世道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復仇的『資格』。」
羅蘭第二次見到基督山伯爵,是在皇家歌劇院。
她依舊是那個穩穩地坐在包廂裡,任人欣賞的冰美人。
只不過這一次,她的風頭完全被另一位美人搶去了。
基督山伯爵出現在劇院包廂裡的時候,身邊陪伴著一位希腊裝束的美女。
整個第一幕,觀眾們的心思都不在舞台上,人人都在頻頻回頭,關注著基督山伯爵的包廂。
沒有任何人留意坐在黑暗陰影裡的伯爵,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身穿東方服飾的美人身上。
她穿著一件燈籠形的刺繡上衣,領口開得很低,腰線提得很高,腰間圍著一條色彩鮮艷、垂著長絲穗的腰帶,將她的纖腰勾勒得一覽無遺。
她身上所有的紐扣都是鑽石,或者是鑲著鑽石的墜扣,扣子穿過銀線繡著的扣眼,在燈火掩映之下閃閃發光。
「哦,鑽石……」
德布雷坐在羅蘭身邊感慨,「女人有了這些鑽石,就成了真正的公主。」
「可憐的歐仁妮,」唐格拉爾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完全被人比下去了。」
「不……」
羅蘭卻盯著希腊公主出了神。
「即便沒有那些鑽石,我也相信她是一個真正的公主。」
希腊公主固然是美艷絕倫的,她擁有無比精致的臉孔,優雅到極致的脖頸和手臂線條。
即便撇去財富為她造就的光環,她依舊是上帝造物的恩賜。
她就這麼凝望著遠處包廂裡的希腊美人。冷不防對方忽然轉過頭來,衝羅蘭這個方向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羅蘭果斷起身。
「歐仁妮,你要做什麼?」
唐格拉爾夫人叫住了她。
在這個位面裡,年輕女孩是不應在開戲時獨自離開戲院包廂的——她們坐在包廂裡,接受四面八方的目光,等待追求者們的「檢閱」。
羅蘭直接坐去了包廂內的最後一排,把唐格拉爾夫人身邊的座椅空出來。
「我一個人坐在後面就好了,免得耽誤了你們欣賞希腊公主的美貌。」
唐格拉爾夫人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們的小公主生平第一次說出了酸味這麼重的話。」
德布雷也微笑著附和:「這也難怪,歐仁妮小姐頭一回遇到了勢均力敵的對手。」
羅蘭微笑:你們盡管瞎猜吧。
她這只是為了占有有利地形。
幕間,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十分熱鬧,德·莫爾塞夫父子都來了,接著是基督山伯爵。
樂隊奏起第二幕的第一個音符時,燈火轉暗。來賓們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裡坐定,出於社交禮儀保持著安靜。
基督山伯爵坐在靠包廂門口的位置。
當演員在舞台上唱出一支優美的詠嘆調時,伯爵支起身體,向前坐了坐,伸手鼓掌,高聲道:「bravo!」
包廂裡的來賓注意力要麼在伯爵身上,要麼在舞台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唐格拉爾小姐的座位上,只留下了一件開司米的鬥篷,蓋在椅背上,仿佛一個綽綽的人影。
羅蘭摸出包廂。
包廂外的過道上空無一人,偶爾有某個僕人或者女佣侍候在包廂門外,見到她這樣打扮的小姐,紛紛低頭行禮。
羅蘭很快就找到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廂,還未到包廂門口,她就聞到了一股迷人的芬芳:薄荷、豆蔻、櫻桃、玫瑰花香……混雜著濕潤的水汽和一點點辛辣的,煙味兒。
這是——阿拉伯水煙。
羅蘭驚訝不已,竟然有人在大劇院的包廂外面享用阿拉伯水煙?
事實正如她所猜測的,羅蘭在基督山伯爵的包廂門口,見到了一個膚色黝黑的努比亞黑人,雙手捧著一枚老實的煙燈。
美貌而嬌媚的希腊公主,此刻正斜斜倚靠在門邊,手中拿著一只水煙筒。
來自東方的美人,遠看艷光照人,近看則是美得勾魂奪魄。
她燈籠形的上衣和纖腰之下,同樣穿著一條白絲綢的燈籠形長褲,赤著腳,腳上蹬著一雙鑲滿了珠寶的紅色皮質拖鞋。那雙白玉般的腳也不安分,始終一點一點的,似乎想要掙脫那對漂亮的拖鞋。
她見到羅蘭,頓時開口,輕輕地吐出如煙的白色水霧。
「唐格拉爾小姐?」希腊美人笑著問。
羅蘭點點頭。
「謝謝你!」
希腊美人這招呼打的,有點兒得出人意料。
第59章 基督山位面15
「謝謝我?」
羅蘭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謝謝你替我說情。」希腊公主笑了,向羅蘭伸出手。
「我叫海蒂!」她說,「基督山伯爵大人已經應允了給予我『自由』。」
羅蘭恍然大悟。
原來當初她一本正經地請阿爾貝帶話,要求基督山伯爵還給他的希腊女奴以「自由」,阿爾貝竟然真的把話給帶到了。
海蒂竟然也真的承她的情,一見面就感謝她。
於是羅蘭也伸出手,自報家門:「歐仁妮·唐格拉爾。」
兩個年輕姑娘,各自將手一握,突然間心意相通。
羅蘭在這一瞬間全明白了:她和對方是一樣的人。她倆的想法同時領先於這個位面時代……因此她們能夠彼此理解,但同時,也是妥妥的競爭者。
「你在走道裡抽水煙?」
羅蘭指指海蒂手中的水煙槍。
這個位面時代,好像還沒有出室內禁煙的規定。
阿爾貝就曾經當著她的面抽過雪茄。
海蒂一抬她那對美麗的黑眼睛,笑著把水煙槍遞回給身邊的努比亞黑人。
「習慣了……」
羅蘭:我猜也是。
努比亞黑人頓時向海蒂鞠了一躬,退去了兩人完全看不見的地方。
「抱歉,我之前托人帶話的時候,完全沒想到你享有的是一個公主的待遇……」
把眼前的公主錯認為「女奴」,羅蘭感覺是自己「烏龍」了,於是開口道歉。
海蒂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位面裡我不能隨心所欲地自行其是,公主和奴隸,實際上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當然,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海蒂說完又補了一句。
「伯爵大人在開戲前在這個包廂和德·莫爾塞夫子爵聊天,討論了子爵的婚事。」海蒂指指自己身後的包廂大門。
羅蘭一想:阿爾貝的婚事,這……
「子爵提到了他父母的意見相左。他如果拒絕娶你,就會讓他的父親傷心;但如果娶了你,就會讓他的母親傷心。」
「年輕的子爵糾結得很……」
海蒂衝羅蘭微微一笑。
羅蘭明白她的意思:「是啊,令人尊敬的父親和親愛的母親,他們的意見都很重要,唯獨結婚對像本人的意見,是無關緊要的。」
阿爾貝從來就沒有嘗試了解過她的意見。
這根本是扭曲的婚姻觀,再不然就是阿爾貝真的覺得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早已吃定了唐格拉爾小姐。
「我認為在這個位面裡,我們兩人不會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但是各自面臨的困難都不小,」海蒂望著羅蘭,「尤其是你,你還不清楚自己會面對什麼吧?」
羅蘭:……
哼,都欺負我不知道原著劇情。
她點點頭:「的確如此,但事已如此,也只能鼓足勇氣把剩下的路走下去。」
「讓我們祝彼此好運吧!」
海蒂說著,兩名少女再次伸出手握了握。
「歐仁妮……」
還沒等希腊美人轉回她的包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羅蘭身後響起。
羅蘭轉身,見是波爾波拉小姐。她披著一件灰色的長鬥篷,遮住了裡面穿著鑲亮片的演出服。
「愛洛依絲,我來給你介紹……你怎麼了?」
她本想把波爾波拉小姐介紹給海蒂,卻見走廊昏黃的燈光下,波爾波拉小姐似乎紅腫著眼睛。
「歐仁妮,我原本想去你的包廂外等候,但是聽見這裡有聲音,就順著找過來……我想告訴你,是真的……」
波爾波拉小姐的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裡湧出來。
「歌劇院真的……很快就要解散了……」
波爾波拉小姐話音剛落,羅蘭和海蒂同時聽見包廂的方向傳來一陣驚嘆。
是整座歌劇院的觀眾都在驚呼。
海蒂伸手推開包廂的門看了一眼,馬上回頭對羅蘭說:「你必須馬上回去了,快!」
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裡,第二幕幕布升起的時候,人人都專注看戲。
又或者說,經過了剛剛幕間短暫的社交界「交鋒」、唇槍舌劍、迎來送往……人人都偃旗息鼓,養精蓄銳,准備下一次幕間休息的時候「再戰」。
唐格拉爾夫人偶然一回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
她驚訝地發現,歐仁妮的座位上只剩椅背上掛著的一件開司米鬥篷,人早就不見了。
唐格拉爾夫人忍住了喊出來的衝動,她甚至不敢偏頭偏得太明顯,只敢用余光偷看。
坐在包廂門口附近的基督山伯爵,此刻正聚精會神地伸手打著拍子,甚至開口輕輕地哼著。對於歐仁妮的「缺席」,這位似乎一無所察。
唐格拉爾夫人松了一口氣,心裡卻像打小鼓似的。
她心裡反復默念著「歐仁妮快回來」,要知道,此刻在這包廂裡,不僅有歐仁妮潛在的結婚對像,還有結婚對像的父親。
「這孩子也太膽大了。」唐格拉爾夫人心裡悄悄地想,卻絲毫沒想到她年輕時曾紅杏出牆,背著人偷偷生下情夫的孩子——女兒這只是從劇院包廂偷溜出去,和她的行為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唐格拉爾夫人正在忐忑,忽聽整個劇院裡傳出齊齊一聲驚呼。
德布雷「噫」了一聲:「是唐娜·貝爾洛小姐!」
唐格拉爾夫人定睛看舞台上,只見主演赫然暈倒在台上。
表演被迫中斷,台上其余演員要麼不知所措地站著,要麼搶上來查看主演的情況,准備急救。
幕布被迅速放下來,遮掩舞台上的一片混亂。
一名體型寬碩的紳士走上台來,再三向觀眾們表態,申明演出很快就會恢復正常,請眾人稍安勿躁。
唐格拉爾夫人驚訝之余,終於想起:歐仁妮,歐仁妮……
她的女兒如果再不回來,包廂裡的人就會發現……
她猛地一回頭,卻見到唐格拉爾小姐正端莊地坐在後排的椅子上,下巴高高地揚著,一如既往的冷漠而傲慢。原本那件開司米鬥篷,此刻正搭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唐格拉爾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仿佛她看錯了。自己的女兒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包廂。
羅蘭適時地回到包廂,適時地坐回椅上,適時地發出一聲疑問:「貝爾洛小姐……是怎麼了?」
整個包廂的來賓似乎都對羅蘭的離開一無所知——除了唐格拉爾夫人正在迷糊地揉著眼睛。
而基督山伯爵先生則站起來,向前探身,攬著德·莫爾塞夫伯爵,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
羅蘭總感覺到基督山伯爵是故意讓她偷偷溜出去見海蒂的。
她低頭回想剛才發生的事:
她剛剛認識了同為「選手」的希腊美人海蒂,一轉臉,就見到波爾波拉小姐跑來哭訴,急急忙忙地告訴她,皇家歌劇團正如傳言中所說的那樣,馬上就要解散了。
還沒等她有機會詢問詳細,舞台上,劇團的台柱子唐娜小姐就暈了過去,引起騷動——她不得不趕回自己的包廂來。
她很理解朋友的心情:
波爾波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找到了一個優秀的劇團,轉眼這劇團卻馬上要解散——
這不止意味著大歌劇院可能會關門歇業,巴黎上流社會的人們少了一個消閑娛樂和社交的場所,這更意味著會有很多劇團的人和依附劇院為生的人,會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間裡,衣食無著。
他們或許能改換門庭,在別的劇團謀生;
或許需要離開巴黎,輾轉前往別的城市;
又或許,他們只能放棄這份熱愛的職業,轉而去從事他們不習慣、不喜歡,甚至是……不齒的職業。
羅蘭清楚聽見自己心底響起一聲嘆息——
怎麼突然就要解散了呢?
她望著舞台。
幕布再次緩緩打開。
觀眾們卻驚訝地見到,舞台的布景已經換過了——只不過換的不大徹底,半邊是綠樹成蔭的密林,另外半邊卻依舊是上一幕時碧波濤濤的海港。
「換劇目了。」
阿爾貝驚訝地說。
大廳裡的觀眾們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大聲叫著唐娜小姐的名字:
「唐娜,我們的唐娜去哪裡了?」
此前出現的紳士再次苦著臉走上台來:「各位,實在抱歉。唐娜·貝爾洛小姐身體不適,需要休息。本劇團安排了另一出歌劇,希望大家喜歡……」
已經上演到第二幕的歌劇臨時又改了一出,演員們匆匆忙忙地上台,卻不知該站在什麼位置,一時間人們四下裡亂竄,舞台上一片混亂。
現場樂隊的指揮用指揮棒使勁兒地敲著樂譜架子,他的樂手們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指定的樂譜。指揮棒一舉,新劇目的「序曲」稀稀拉拉地響起——
那根本不能叫「序曲」,那就叫「混亂」。
大廳裡觀眾們紛紛叫囂著表達他們的不滿。
隔壁包廂也傳來聲響,看來在大歌劇院擁有包廂的觀眾們也憤然起身,以離開來表達抗議。
羅蘭看著這副情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暗暗感慨:這樣的劇團不解散,那什麼樣的劇團該解散?
然而只過了片刻,音樂聲先穩定下來了。
指揮的動作變得自如,悠揚的樂聲鎮定自若地響徹整個劇院。
舞台上的布景也在一點一點地調整:海港裡慢慢生出綠樹,「海水」緩緩退去,密林在台上漫無邊際地「生長」……
一名女中音沉穩地走上台,念了一句道白,接著是舞團,匆匆換過演出服的演員們踏著整齊的舞步緩步上台……
喧鬧聲漸漸減弱,已經起身離開的人們也慢慢坐了下來。
看著這幾乎從不可挽救的「慘敗」中硬生生搶救回來的演出,羅蘭不禁從心底對舞台上的人們生出敬意。
這時,基督山伯爵與德·莫爾塞夫伯爵也坐回了他們的原位。
包廂裡,唐格拉爾夫人關切地問基督山伯爵:「您在這裡逗留了有一陣子了,剛才發生了這麼多事,您需不需要回到包廂,去看看您那位美艷而嬌弱的被保護人?」
被人問起海蒂,基督山伯爵輕輕地搖頭:「好心的夫人,請您不用擔心。海蒂並不是一個嬌弱少女,相反,她的個性相當剛強……剛強到,我有時都不敢違背她的意願……」
羅蘭:我也覺得是……
「她說過想要一個人好好欣賞今天晚上的歌劇,那麼我便遂她的心願。不去打擾她的雅興。」
包廂裡的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看起來,您給予保護的那名少女,是一名真正的希腊公主啰?」
唐格拉爾夫人饒有興致地問,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做媒的心思。
基督山伯爵卻搖著頭:「不,當然不……她只是一個無父無母,國破家亡的可憐少女。看起來像公主?哦不,那些不過是海蒂僅剩的自尊而已。」
「國破家亡的……希腊公主?」
一直在旁邊靜聽的德·莫爾塞夫伯爵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阿爾貝這邊小聲提醒:「各位,新劇目的第一幕已經開始了。」
包廂裡終於安靜了片刻。
人們開始有心思聆聽台上演員的演出。
沒多久,德布雷就再次打破了包廂裡的寧靜。
他刻薄地開口評論:「皇家歌劇團這是成也唐娜,敗也唐娜。」
「唐娜小姐是他們一手捧紅的台柱子,此前她和某位侯爵的婚外情上演得轟轟烈烈,劇團也就跟著蒸蒸日上,演一出就火一出。」
「現在聽說唐娜小姐與侯爵分手,歌劇團的財政也堪憂。內政部看來果然要考慮一下,皇家歌劇團解散了該怎麼辦了。」
唐格拉爾夫人則無所謂地說:「一家劇團解散了就解散了。只要這座大歌劇院不塌掉,遲早會有別的歌劇團進駐。巴黎沒有,會有波爾多的劇團;法國的沒有,會有意大利的劇團……我們著什麼急。」
她還不依不饒地轉過身,望著羅蘭,笑著說:「看見了嗎?這就是我們這個階層的高貴女性不能從事這些低賤職業的原因。」
「女歌手與侯爵的婚外情……多麼傷風敗俗啊!」
羅蘭睜大了眼睛瞪著母親,心想:您與德布雷先生……難道就不算婚外情,不傷風敗俗了嗎?
難道男爵夫人與私人秘書,那就是風流韻事;
歌劇演員與某個已婚侯爵,就是傷風敗俗?
這真的不雙標嗎?
種種無聲的疑問,一時全寫在了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裡。
唐格拉爾夫人氣結:「歐仁妮,你……」
這時隔壁包廂對這裡傳出的議論聲忍無可忍,發出了噓聲。
包廂裡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人們終於都轉身看向舞台。
羅蘭坐在暗處,沉默地思考著。
唐格拉爾夫人和她立場不同——她因為與波爾波拉小姐的友情,而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劇團的立場。
回想起上次來看的那場精彩絕倫的大歌劇《魔鬼羅伯特》,回想起貝爾洛小姐動人的演唱,全體演職人員的精妙配合……
這個劇團,怎麼就到了非解散不可的境地了呢?
她微閉上眼睛,聽著耳邊美妙的歌曲,回想與這個劇團相關的一切信息。
財政危機;
貝爾洛小姐的婚外情;
首席女高音突然暈倒……
羅蘭突然起身,把身邊椅子上的開司米長鬥篷取在手中。
她略略弓腰,靠近坐在前面一排的基督山伯爵,用細不可聞的音量極小聲極小聲地說:「親愛的伯爵,我需要您……像剛才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這位在巴黎社交界橫空出世的「怪人」,來自東方的皇帝,錢櫃滿到溢出來的百萬富翁……
她甚至並不知道,剛才這位禮節周到的伯爵是否真的曾替她掩飾。
但此刻她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誰知道,伯爵很舒適地靠在他的椅背上,蹺著腿,一面隨著樂聲打著拍子,一面竟輕輕地點了點頭——
羅蘭感受到了默契。
就像是那天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一樣。
她知道他就是威爾莫先生。
他也知道她此刻必須離開包廂。
他……是可以信任的。
「謝謝您……」
羅蘭丟下一句,故技重施,悄悄地溜出了包廂,熟門熟路,沿著上次波爾波拉小姐引領的道路,直接去往後台。
她披著的那件開司米鬥篷幫了她的大忙。
這件鬥篷和波爾波拉小姐之前披的那件很像。
在後台匆匆來去的演員和歌唱家們,大概都以為羅蘭也是她們的同伴,鬥篷下面穿的是戲服,甚至還有人衝著她鼓勵了一句:「伙計,加把勁兒,別放棄!」
羅蘭胡亂點了頭,丟下一句:「我去看看唐娜小姐的情況如何了——」
她直接來到唐娜·貝爾洛的休息室門前,覺得裡面有人聲。她左右看了看,瞅准了旁邊一間休息室是空著的,直接鑽了進去,帶上了門。
休息室之間以木板築成的薄牆分隔,羅蘭看不見隔壁的情形,但是隔壁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出乎她的意料,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唐娜小姐的休息室裡響起——而且這人聽起來並不是醫生。
「唐娜,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這麼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如此固執,不過是把整個劇團一起拖垮,所有人為你一起陪葬罷了。」
羅蘭:什麼叫一起陪葬?……劇團瀕臨解散,難道還真是刻意造成的不成?
說話的人口氣傲慢,那種居高臨下的嘴臉,不用親眼見到,可以直接想像。
而原先羅蘭以為暈了過去的唐娜·貝爾洛,顯然也早已經醒了,一開口,嗓音十分低沉,但是語氣卻如往常一般倔強。
「侯爵,都說您絕情,我與您在一起三年,直到今天才看了個千真萬確。」
「我說得很明白了:你不能娶我,而我也無意按照您的要求,放棄演唱,做您的秘密情婦。」
那邊的人用明顯不耐煩的口氣說:「唐娜,我原本指望你能夠理解,我不能夠娶你,是因為我肩負了整個家族的責任……」
「是的,家族的責任……」
唐娜小姐的聲音顫抖,很明顯也激動起來。
「您所謂的承擔家族責任,就是在情人面前隱藏您已婚的事實?就是在謊言敗露之後以整個歌劇團為要挾,威逼她放棄事業,隱姓埋名,做一個被您豢養終身的籠中雀?」
在隔壁偷聽的羅蘭頓時凌亂了:……她這是,誤入了「狗血位面」了嗎?
這個皇家歌劇團,如果要為了這個原因解散,那可真的有點兒冤啊。
第60章 基督山位面16
「分開的時候我們講得很清楚,一旦分開,恩斷義絕,從此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你現在卻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逼我就範?」
唐娜小姐不愧是當家花旦,首席女高音,她盛怒之下,那聲音變得又尖又細。羅蘭覺得自己的耳鼓直突突。
「因為我喜歡你的歌聲!」安茹侯爵也跟著提高音量。
——在歌劇院的後台,最不怕的就是高聲說話。台前的樂聲和演員們的引吭高歌掩蓋了一切。沒有人能想到「身體不適」的唐娜小姐正在休息室裡與人「為愛對質」。
只是喜歡一個人的歌聲,就要毀去她的職業生涯,把她據為己有——這觀念也太病態太恐怖了一點吧!
羅蘭在旁邊聽著,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以及……侯爵夫人不能生育。」
安茹侯爵又低聲補了一句。
「只要你能為我生個男孩,他就會是侯爵爵位的繼承人。」
「你的孩子,我會給他地位,給他財富,當他踏上這個社會的時候他早已擁有了人人所羨慕的一切。」
「對於一個私生子來說,這是他能夠期望最幸運的人生。」
「你也知道他會是個私生子!」
唐娜小姐簡直怒不可遏。
「你給的愛情都是逢場作戲,你的甜言蜜語都是毒藥。」
「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
「冷靜點,唐娜。」
「你知道的,我這都是為了承擔我家族的責任。我是迫不得已。」
「但我會給你一切侯爵夫人應有的待遇,你會擁有豪華的住所,大房子裡會有六個僕人服侍,你有花不盡的零花錢……除了一點,你不能再留在劇團裡,侯爵的兒子不能有個歌女母親。」
羅蘭簡直要替唐娜小姐無語。
隔壁的這位侯爵,可以蓋章「渣男本渣」了。
她在見識了唐格拉爾家的「合作社」式家庭之後,直接體會到了這個位面裡兩性關系的微妙——
它看似比上一個位面更加寬松,人們對於「貞潔」和「忠誠」似乎沒有那麼看重了;
唐格拉爾夫人能讓情夫登堂入室,阿爾貝也以旅行途中的「風流韻事」為榮。
但是女性依舊無甚地位可言——貴族女性以依附男性為手段,努力斂財,借此保證自己的將來;
沒有地位的女人們時刻面臨淪為玩物和生育工具的危險,即便她們有能力、有美貌、有正當職業、有萬人追捧……也是一樣。
羅蘭這麼想著,只聽隔壁唐娜小姐瘋狂地笑起來:「哈哈哈哈……」
「原來我在您眼中就是這樣一個人。」
「枉費我過去三年真的認為您對我有愛情……嗚嗚嗚!」又瘋狂地哭了起來。
羅蘭真的有點兒聽不下去了:情緒劇烈的哭笑都是毀嗓的,唐娜小姐繼續這樣下去,不僅她的首席女高音身份不保,這份難得的天賦也會毀於一旦。
當然,這種前景的前提是她還能繼續留在這個劇團裡。
——以及這個劇團還能繼續生存。
「你夠了!」
隔壁侯爵的耐心也終於耗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就等著看整個劇團解散吧。」
「這麼多年來和你一起搭檔的劇團,引導你走上盛名之路的導師,傾慕你的名氣追尋你而來的後輩……整個劇團,就讓他們為你的瘋狂陪葬吧!」
「你……」
這是最令羅蘭好奇的地方:為啥劇團解散,也和「狗血戀愛劇情」有關呢?
但「狗血男主」不肯再多解釋,摔門而去,只留下唐娜一個人,獨自在房間裡嗚嗚地哭著。
正當羅蘭猶豫著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隔壁的休息室又來了人,聽聲音,正是早先在台上收拾殘局的紳士。唐娜叫他「經理」。
「經理,他說的是真的嗎?劇團……」
「可以這麼說。」體型寬碩的歌劇團經理,聲音也十分渾厚,很有穿透力。
「上一次維修大歌劇院的時候,劇團欠下了很多外債,這你也知道。」
「原本有銀行的擔保,這些債務都是可以續期的,每次到期之前續就可以。」
「我們以劇團將來的收益為抵押,銀行通常都不會拒絕為我們擔保。」
「但是這一次,銀行拒絕了。」
「哪些銀行?」唐娜小姐匆匆地問,「巴黎所有的銀行都試過了嗎?」
「不止巴黎,連布魯塞爾的銀行都試過了。」
經理苦笑著回答。
「是……侯爵欺騙了這些銀行嗎?」
「……也不能算是欺騙。」
「侯爵似乎是放出了傳言,說是你的嗓子不再適合演唱。」
「那個該死的臭男人,那條吃著謊言長大的狗……」
唐娜小姐憤怒地咒罵。
「但自從您和侯爵情變以來,您嗓音的狀態確實受到了影響。」
「雖然您依舊擁有眾多的追隨者,但是苛刻的樂評人已經在報上指出而來這一點。」
劇團經理非常誠實地指出這一點。唐娜小姐立即沉默了。
「償還這些外債總共需要多少錢?」
「二十七萬法郎七千五百法郎……」
唐娜小姐愈加沉默。
「原本劇團的股東提到過,有二十萬法郎他們就願意賣,但是現在,外債甚至超過了劇團的價值……」
「沒有股東願意把劇團經營下去。」
「他們認為有風險。」
「也就是說,如果沒辦法籌到這二十七萬法郎……」
「是二十七萬七千五百法郎,」老實巴交的經理費事地重復了一遍,「所有的債務會在下月五號之前到期。」
隔壁傳來一聲響動,應當是唐娜小姐頹然倒在了她的座位上。
「經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
「我不想向那個男人低頭……哦,我是多麼自私啊,我只想到我自己,我以為自己是獨立的,離開了那個男人照樣可以在巴黎立足……」
「不能這麼說,唐娜小姐,這並不是你的責任。債務也並不是你欠下的。」
經理聽起來很理性,他的口氣卻很沉重。
「確切地說這個劇團,如果沒有您,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羅蘭心想:正所謂成也唐娜,敗也唐娜……
隔壁隨之傳來了唐娜低低的嗚咽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過,您也千萬別灰心。大家都在想辦法……下月五號,還有幾天,不是嗎?」
一時間經理請唐娜小姐好好休息,自己先離開了。
羅蘭頓時想起了波爾波拉小姐。
那個可憐的姑娘,哭紅了雙眼,還穿著戲服就匆匆趕來找自己——恐怕也是想通過自己來求個情吧?誰讓她是個銀行家的女兒呢?
唐格拉爾男爵,應該也毫不留情面地拒絕為歌劇團提供債務擔保,從而間接成為某侯爵的幫凶了吧?
「糟糕!」
羅蘭忽然發覺自己在這間休息室已經逗留了太長的時間,幕間休息——應該早就過了。
老天爺啊,她可是拜托了基督山伯爵幫忙掩飾的。
她自己卻不管不顧地溜出來這麼久。
羅蘭馬上裹緊了她身上那件開司米鬥篷,拉開休息室的門。
她出門的時候,正巧遇見唐娜小姐把經理送走,站在她那間休息室的門口。兩人面對面,四目相望。
唐娜是個聰明的姑娘,馬上就猜到了羅蘭在隔壁偷聽,不僅聽到了她和經理的對話,也聽到了她和安茹侯爵的對話。
再仔細看,唐娜馬上又認出了羅蘭——按照波爾波拉小姐的說法,羅蘭雖然是個銀行家的女兒,但卻是法國最有潛力,最有天賦的女高音。
她那對哭得紅腫的美目立即睜圓,怒意和嫉妒毫不留情地流露。
這個真性情的女歌者,從不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她的情緒。
羅蘭卻不等她開口,劈頭就用最嚴厲的口吻詢問:「你是真的想要,不依附於任何男人,獨立地承擔自己的下半生嗎?」
唐娜被她單刀直入地問呆了,怔了半晌,眼中突然泛出淚花。
「我想,我太想了——」
「但是……我能嗎?」
決心是容易下的,誓言也都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真的面對冰冷的事實,黯淡的遠景,即便是恃才傲物的首席女高音,也難免心生悲涼與恐懼。
且先別提紅顏易老容色易衰,她絕佳的嗓音會因為歲月的磨礪而失去它原本的光彩——
首先劇團那二十七萬多法郎的債務……
安茹侯爵說得沒錯,確實是她一個人,拖累了整個劇團,拖大家一起陪葬。
眼前明明是天賦出眾、自尊且驕傲的首席女高音,卻在羅蘭一句追問之下,顯得如此的愧疚、懊悔、軟弱與無助。
她的身體搖搖晃晃,一手扶著門框,臉色蒼白,幾乎要坐倒在地。
羅蘭卻一伸手,直接把她提了起來——對於種田選手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羅蘭看唐娜站穩了,才口氣淡漠地說:「下月五號才是還款日——在那之前,我或許也可以幫著想想辦法。」
「你也要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下過的決心。」
羅蘭丟下一頭霧水的唐娜小姐,轉身,提著裙裾,匆匆往回走。
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
但很可能她已經露餡了——
德·莫爾塞夫伯爵也許正大發雷霆;
阿爾貝心中對她充滿了鄙夷;
唐格拉爾夫人既尷尬又無奈;
德布雷可能會心中竊喜吧?
「歐仁妮!」
在亂哄哄人來人往的後台,波爾波拉小姐一眼就看見了羅蘭,迅速走上來,挽著她的胳膊,挾著她飛快地往外走。
「你來做什麼了?」波爾波拉既焦急又忐忑地問。
「我來替你想辦法啊!」
「可是眼看我自己都要遇到問題,想不出辦法了……」
羅蘭已經做好准備,打算回包廂之後硬扛了。
她的話卻給了波爾波拉莫大的信心。
「歐仁妮,我相信你!」
「歐仁妮,你一定會有辦法拯救大家……」
在後台通往包廂的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個努比亞黑人的身影。
羅蘭:……?
「有人拜托我幫忙找到你。」
波爾波拉放慢腳步。
「我們之後再聯系,謝謝你的心意,歐仁妮!」
努比亞黑人趕來羅蘭面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羅蘭會意:這如果不是海蒂的安排,就一定是伯爵在幫她了。
果然,沒走多遠,海蒂出現在走廊上。
這回她可沒有提著水煙槍,但是這個希腊美人即便在等人,也沒有一刻安分——她側身倚在牆壁上,那只白玉似的右腳卻揚起,鑲滿了寶石尖頭皮拖鞋正在她腳尖翩翩地舞動。
「來得正好,跟我走!」
海蒂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眼,直接挽住了羅蘭的胳膊。
「這一幕馬上就要謝幕了,大人說過會在幕間把你送回包廂裡去,現在時間剛剛好……」
羅蘭瞬間想到了基督山伯爵是如何應對唐格拉爾夫人和包廂裡的人的:
他一定曾和羅蘭一樣,偷偷溜出去;
然後再趁幕間的時候堂而皇之地回到包廂;
他開口請唐格拉爾夫人原諒,說是海蒂想見一見羅蘭,因此他剛才沒打擾大家,直接把羅蘭帶去了海蒂的包廂;
他表示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想要單獨待會兒;
他承諾在下一個幕間一定把人送回包廂,也許還許諾了把海蒂也引薦給他們;
而海蒂,大約在包廂裡還需要演戲,時不時地側頭說話,仿佛她身邊那個視線難及的角落裡,正坐著羅蘭這麼個新認識的朋友。
「對了,我還需要你幫忙告訴整個巴黎的社交界。我只聽得懂現代希腊語。」
海蒂用流利的法語在羅蘭耳邊提點。
「這樣能少給我帶來點麻煩。」
當羅蘭和海蒂兩人趕到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門口,幕間休息剛剛開始。
基督山伯爵打開了包廂的門,望著羅蘭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您總算回來了,唐格拉爾小姐。」
「令堂大人已經恨不得親自找去我那間寒酸的包廂去了。」
兩個姑娘,手挽著手出現在包廂門口。兩人都是黑眼睛、黑頭發,容貌美艷絕倫,腰杆挺得筆直。
但一個是全套無懈可擊的法國貴族少女衣飾,另一個則身穿充滿東方風情的希腊服飾,渾身上下隨處可見亮閃閃的鑽石。
一時之間,包廂裡的人都覺得目不暇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實在是不知道誰更出眾一些。
「各位,這位是受我保護的一位孤女,希腊人,她的名字叫做『海蒂』。」
海蒂已經向前踏了一步,美目流轉,瞬間和包廂裡的每一個人都打過了招呼。
她驀地躬身,右手攏在胸前,慢慢行禮——她的舉動完全是東方式的,和她那身異域的裝束配合完美,沒有半點矯揉造作,反而透著幾分灑脫。
這份動人心魄的美艷震驚了整個包廂。
阿爾貝和德布雷全都慌裡慌張地站起身行禮,德·莫爾塞夫伯爵則借著這一陣騷動偷偷打量年輕的美人。
或許還曾有人對羅蘭適才的去向心存疑惑,但現在,人們早就將這念頭遠遠地拋在腦後。
甚至還有人衝羅蘭投來感激的目光,感謝她把這樣一個難得的美人帶到了這裡。
美人卻在打了個照面之後,一言未發,挽著基督山伯爵的胳膊揚長而去。
包廂裡的人縱然有無數問題,也只能衝著羅蘭一個人來。
「這位美人多大年紀,身家幾何?」
「基督山伯爵有沒有把她引入社交界的打算?」
「歐仁妮,你們成為朋友了嗎?」
「她……是伯爵的情婦嗎?」
唐格拉爾夫人在羅蘭耳邊小聲問。
羅蘭:……
她只能自始至終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並在下一幕開始的時候衝舞台揚了揚下巴,表示她拒絕回答問題。
被逼急了她就說:「海蒂只說現代希腊語,我只說法語。要多費勁就有多費勁。你們誰願試就自己去試。」
男人們:……
「看來,巴黎的年輕男士們,要掀起一股學習希腊語的熱潮了。」
唐格拉爾夫人見狀得意洋洋地評論。
羅蘭回到勃朗峰街的唐格拉爾公館,將她在大歌劇院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經紀貓」露娜。
露娜驚奇地捋著貓須,仿佛這段情節對她來說,有點兒似曾相識,卻又不全是那麼回事。
當羅蘭提到首席女高音唐娜·貝爾洛的事,露娜突然上前,兩只軟軟的小爪子抱住了羅蘭的胳膊。
小貓咪很緊張地說:「羅蘭,你有沒有答應那個女高音,說你會幫忙,拯救大劇院?」
羅蘭搖頭:「我沒有。」
「真的沒有?」露娜不大相信。
羅蘭頓時仔細回想她的原話,慢慢地說:「我當時答應的是,會幫忙想想辦法。這不算是答應幫忙拯救歌劇團吧。」
露娜一對小爪子頓時松開,仰面躺在地上,連聲說:「壞了壞了壞了……」
「蘭蘭啊,」經紀貓一聲慘嚎。
門外的僕人聽見,還以為唐格拉爾小姐在外面遇見了煩心事,回家拿喵出氣。
「在位面裡最忌諱說了不做,你固然只是好心,說了幾句話安慰人家。」
「但是你說的和做的,位面外的觀眾都看在眼裡。你如果光說不練,讓觀眾們心生失望,你的好感度很快就會下降的呀!」
「這是一個有關『期望值』的問題——你把觀眾們的『期望值』提得很高,到時候又做不到,即便你的綜合表現比對手更好,最後你的評分也會很低……」
「壞了壞了壞了,蘭蘭啊,這下你可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歌劇團如果真的解散,咱們在這個位面就真的是百忙了啊!」
小貓咪失望地搓著手手。
「蘭蘭,是我的鍋,我應該早點提醒你的啊!」
「你怎麼知道我是『光說不練假把式』呢?」
羅蘭白了她家經紀貓一眼。
「可你是……種田選手。」
露娜像是一只傻貓貓似的,迷迷瞪瞪地回答。
「但我也從來不簽空白支票,不許空頭承諾。」
羅蘭挺直了腰,抱著雙臂,望著落地長窗之外。
「當時我答應會想辦法,不是想虛言安慰,也不是看那個女人和劇團可憐……而是我確實是在考慮,要不要干脆把歌劇團買下來。」
「皇家歌劇團,看起來是一項不錯的投資。」
種田選手對於資產潛力的判斷,從來不曾錯過。
「我手頭還有一只潛力股,值得注入歌劇團去。」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的鋼琴聲在隔壁響起,年輕的鋼琴家從沒有一天放棄過練習。
「投資理應是一個嚴謹而理性的過程。」
「但是在後台的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有了買下整個劇團的衝動。」
「作為種田選手,我一生求穩,但『衝動』是幫我認識自己的機會。」
羅蘭如實闡述她的心路歷程。
事實上,波爾波拉小姐第一次向她提起劇團的財政危機的時候,羅蘭心裡已經在醞釀這個主意。
但是,在與唐娜·貝爾洛小姐面對面的時候,她才真正確立了這個念頭。
這個世界上,理應存在一些由女人掌握的機構,可以支持才華橫溢的女性,深陷困境的女性,想要獨立的女性……劇團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露娜揚起了貓貓頭,好奇地問羅蘭:
「買下整個歌劇團,應該需要很多錢吧?你想到用什麼辦法籌錢了嗎?」
「露娜,你問到了點子上!」
羅蘭伸出雙手一攤——
「沒有,一點辦法都沒有。」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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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12 21:10
第61章 基督山位面17
「二十七萬七千五百法郎……」
羅蘭報出了歌劇團目前所欠的全部債務。
露娜瞪著一對明亮的貓眼:「蘭蘭,你上哪兒去籌那麼多錢。」
羅蘭想了想說:「也就那麼些途徑,得挨個試上一試。」
「就算是都不能成功,我不還有一張『萬能卡』嗎?」
「萬能卡」是羅蘭在傲偏位面奪得第一名時所得的獎品。以「萬能」為名,足以證明這張卡非常有用,什麼都能辦到。
「經紀貓」馬上又著急了:「蘭蘭,萬能卡在位面裡非常非常寶貴。你好不容易才得來一張,使用之前你一定要想好它用得值不值……」
「區區二十七萬法郎……我認為不值。」
羅蘭卻說:「做一件好事的價值,是不能用相應的金錢來等價衡量的。」
「如果這張卡切切實實幫到了很多人,那麼我就認為它值。」
黑白花頓時不說話了,垮了一張臭臉別過貓貓頭:「不想理你。」
羅蘭無奈地說:「就算你不理我,已經下決心要做的事,也還是會做的。」
露娜:……
——看來,自家麾下的選手太有主見,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羅蘭所說的「那麼些途徑」,第一件自然是去問問唐格拉爾男爵。
據她所知,唐格拉爾男爵坐擁六百到七百萬法郎的資本,手上捏著不少大機構的存款資金,信用已經達到「無限」。
只要唐格拉爾銀行肯開口提供擔保,歌劇團就能起死回生,度過一劫。
一般債務展期是三個月或者半年。
半年之後,安茹侯爵也許就有了新的對像,不再糾纏唐娜小姐。歌劇團面臨的財政問題沒准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了。
但是唐格拉爾男爵斷然表示拒絕。
「我的銀行,能夠屹立不倒到今天,就是因為從來不摻和那些無謂的生意。」
「你根本不知道這些表面看來簡單的債務,背後藏著什麼樣的糾葛。」
「皇家歌劇團後面還藏著一個侯爵,我的銀行今天出面擔保了,沒准明天我在議會裡的座位就不保。」
「歐仁妮,你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年輕小姐,這沒有錯。」
「但如果你把同情心帶到生意場上來,就是你的錯了。」
唐格拉爾男爵盡量讓自己流露出應屬慈父的表情,同時說著鐵石心腸的話。
羅蘭也沒有多浪費口舌,順從地屈了屈膝,就從父親面前走開了。
第二件,就是清點羅蘭自己的資產。
羅蘭捧著自己的賬冊,把她回到巴黎以來的財務狀況都整理了一遍,發現她沒有多少現金資產。
她的啟動資金一萬法郎,現在多半壓在蒙萊裡的酒莊和種植園上。
除此之外,她在巴黎經營薄利多銷的蔬菜生意,不顯山不露水,這一段時間來倒是賺了不錯的一筆——可惜,都已經被她投資在了巴黎的幾塊地產上。
不過,就算是把她所有的財產都加起來,和劇團二十七萬法郎的債務比起來,也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連一半都不到。
羅蘭看看她的賬目,心中想: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動用她那張「萬能卡」嗎?
眼看已經是五月底了,距離劇團的最後期限六月五日只剩幾天。
還能有什麼方法能夠解危紓困呢?
羅蘭甚至還去考察了一圈巴黎金融圈最近很火的海地公債。
唐格拉爾男爵是這個市場上的老手,他最近的一次買賣一進一出就賺了三十萬法郎,足以抵償歌劇院所有的債務。
但羅蘭僅僅是為了開戶、買賣、證券經紀這一類的小事,就已經深感暈頭轉向、不辨東西。
「現在我覺得如果能去『霸總位面』歷練歷練,這些麻煩事也許就應付得來了。」
羅蘭扶著額頭哀嘆。
露娜卻比羅蘭還緊張,她跳到寫字台下,揚起貓貓頭,問羅蘭:
「蘭蘭,你決定用『萬能卡』了嗎?」
羅蘭「嗐」了一聲:「這不還剩幾天嗎?沒准這幾天裡我還能想到別的辦法?」
露娜:「哦……」
「對了,我准備去一趟蒙萊裡,去見一見我的聲樂老師,杜普雷夫人。」
「見她做什麼?」貓貓不解其意。
羅蘭笑著說:「請她回來坐鎮皇家歌劇團啊!」
雖說杜普雷夫人現在只是一家寄宿女校的聲樂老師,但羅蘭到了巴黎之後才聽說,杜普雷夫人在離開巴黎之前,也曾是歌劇舞台上的名角。
只不過年歲不饒人,杜普雷夫人過了四十歲之後,音色沒有以前清亮。
再者年輕的後起之秀輩出,像唐娜·貝爾洛小姐這樣的名角很快就取代了杜普雷夫人的位置。
羅蘭卻在考慮,如果唐娜小姐的演唱實力真的像報上報道的那樣有所下降,又或者她與侯爵的醜聞會進一步發酵;那麼劇團如何才能保證足夠的關注度,維持聲譽?
她能想到的幫手,就是杜普雷夫人。
露娜無語:「……這歌劇團到底能不能活過六月五日,現在都還不知道呢,蘭蘭,你竟然在操心這些事。」
羅蘭微笑:「反正我也答應了,六月之前回去看一下葡萄酒莊和利納村的朋友們。」
既然要去蒙萊裡,就把這些該辦的事一起給辦了。
果然,在杜普雷夫人那裡,羅蘭很輕松就說動了她昔日的聲樂老師。
這位夫人向校長請了半年的長假,准備回巴黎「拯救」劇團。
「唐娜小姐是極有天賦的,」
杜普雷夫人對於「後來居上」的晚輩非但沒有任何嫉妒之心,相反她還感到惋惜不已,「如果她能專注歌唱事業該多好啊!」
除了感慨之外,杜普雷夫人還問起了波爾波拉小姐。
「聽說愛洛依絲也進了劇團?」
「唐娜小姐如果不能登台,這將是你們年輕人的機會啊!」
說到這裡,杜普雷夫人半是嗔怪半是惋惜地看了一眼羅蘭:
「歐仁妮,你……」
在杜普雷夫人心中,這世間最可惜的事,大約就是羅蘭不能登台獻唱,世人沒法認識到巴黎的貴族公館裡還藏著一枚真正的明珠。
不過杜普雷夫人心裡也很清楚。
要加入劇團,在歌劇院的舞台上登台,羅蘭需要先去內政部申請一張執照。
而羅蘭的家世擺在那裡……一位堂堂男爵小姐,內政部是萬萬不可能為她頒發演唱執照的。
羅蘭卻笑笑:「老師,放心吧。將來等我買下歌劇團的時候,就可以隨時上台玩票。」
杜普雷夫人:……!
這確實像一個銀行家的千金能說出來的話。
只可惜沒能給杜普雷夫人帶來半點安慰——
「哦,歐仁妮,希望我在有生之年能夠聽見你在舞台上高歌!」
辦完了寄宿女校的事,羅蘭轉頭又去了葡萄酒莊和種植園。
六月的法國中部,艷陽肆無忌憚地釋放著熱力。
葡萄園的土地在這烈日暴曬下龜裂,蒼勁的葡萄老枝卻正在勉力將日光轉化為糖份,孕育出甜美多汁的果實。
曾經令葡萄園一蹶不振的霉葉病早已不見蹤影——羅蘭在檢查過葡萄枝葉之後感到非常滿意。
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利納村的村民們,像照顧他們自己的身體一樣,把葡萄園照顧得很好。
到了整點,遠處蒙萊裡塔上的鐘聲響起。
羅蘭想起常駐在蒙萊裡塔的快報員皮諾先生。
這位皮諾先生是一位熱衷園藝的園丁。
說來也巧,羅蘭在巴黎新買下的那幾塊地產……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正宗的「地產」。她買下的,是巴黎鱗次櫛比的樓宇之間,被開發商遺漏掉的土地。
這些土地已經不足以開發成為達官顯貴的公館,只能作為花園或者菜園出租。
羅蘭物色到這種土地,迅速出手將其納入囊中。但是出售合約要求她保證這些「花園」的外觀,與周圍的建築「和諧統一」,體現巴黎人「時尚而自然」的風貌。
想到這裡,羅蘭就打算去看看皮諾先生在蒙萊裡塔下開辟的那片花園,看看能不能從他的小花園裡取取經。
她來到蒙萊裡塔跟前,大喊一聲:「皮諾先生!」
古老的石塔安靜地立在風中,塔身上爬著的常青藤葉隨著風聲沙沙作響。
羅蘭等了片刻,又喊了一聲。
這回有了效果:一條紅砂石鋪就的小徑末端,紅玫瑰和薔薇開遍的花壇裡,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小老頭兒猛地直起身:「誰在叫我?」
還沒等羅蘭開腔,這個五十歲左右的兼職快報員、全職園丁抬頭看了一眼花園裡的日晷,突然一聲尖叫,從花壇裡彈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向塔中跑去。
「唐格拉爾小姐,謝……謝您提醒。」
羅蘭馬上知道收發快報的時間要到了。
對於兼職快報員來說,錯過收發快報的時間是很嚴重的過失,處罰很嚴重。
她還在蒙萊裡的寄宿女校上學的時候,就曾聽說過皮諾先生因為錯過信號而被罰款。據說這位先生在信號來臨的時候正在給玫瑰和榛子嫁接——這令皮諾先生的「悲慘遭遇」平添幾分喜感。
羅蘭曾經看過皮諾先生發快報,深知發報的原理,也知道皮諾先生每天都不過是守在塔樓上,發一些諸如「無事發生」、「休息一小時」之類,無關緊要的消息。
「那麼您先忙,我等會兒再來看您!」
羅蘭嘴角含笑,轉身離開,這座開遍花草的小花園——她自己的種植園就在花園之外。
在種植園裡,羅蘭見過了利納村的村民,向他們了解了新鮮蔬菜的長勢,和他們討論了巴黎的市場需要什麼產品,大約停留了一個小時,她才直起身來。
她回頭看了看蒙萊裡塔,驚訝地發現距離蒙萊裡塔數步之遙的小丘下,竟然停了一架富麗堂皇的馬車。
這座馬車看起來竟然有些眼熟。
羅蘭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她一提裙裾,快步向蒙萊裡塔跑去。
「皮諾先生,皮諾先生……」
羅蘭跑到高聳的石塔跟前,停住了腳步。
她看見一名俊美的男子與皮諾先生並肩從蒙萊裡塔中走出來。
皮諾先生全然不是他向來那副恬然自樂的園丁模樣——這個快報員微禿的腦門上全都是汗,他甚至沒法兒站穩,只能搖搖晃晃地蹲下,眼神空空蕩蕩,不知在哪裡彙聚。隨後他一屁股坐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羅蘭轉向皮諾先生身旁,那位如同希腊神像般肅穆的男人。
「伯爵……」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此刻站在快報員身邊的,竟然是基督山伯爵。
相反,伯爵見到了羅蘭,面孔上浮現矜持的笑意,輕輕頷首,打了聲招呼:「唐格拉爾小姐。」
「您……」
羅蘭看看基督山伯爵,又扭臉看看汗如雨下,幾乎軟癱著坐倒在地的快報員。
她在懷疑伯爵到底做了什麼。
「皮諾先生,您沒事吧。」
羅蘭沒有馬上開口詢問,而是先上前關心傻子般呆坐著的快報員。
她掏出了自己的繡花亞麻手帕,上前遞給皮諾先生。
「好心的小姐,您盡可以放心——」
伯爵在她身邊開口,「我們的快報員先生剛剛找到了退休時打發時光的好方法,現在有點兒激動。」
「退休?」
羅蘭因為園藝的關系,和皮諾先生很熟,甚至還出過錢買過他花園裡那一點點微薄的出產。
她深知快報員們的收入都很寒酸,他們和農民們比起來,唯一的優勢就是有一份旱澇保收的工資,不用靠天吃飯。
但說到退休……這都哪兒跟哪兒?
皮諾先生才五十多歲,至少還有個十幾年才能退休。
但皮諾先生確實激動不已,他從羅蘭手中接過了繡著花的亞麻手帕,也不管這手帕是如何精致昂貴,伸手就擦了擦腦門,終於略清醒了些。
快報員卻突然像彈簧似地跳起來,遠遠地向後躍:「不,不,這不是我的本意——」
他偏過身體,仰著臉望著伯爵,仿佛望著自己內心的魔鬼:「不是我不忠於職守,是他,是他誘惑我的……他讓我把紙條上的信號發出去,他說不會對普通人有任何影響,他說這是上帝在借我之手……」
羅蘭內心震驚,她圓睜了雙眼,盯著伯爵,卻向快報員伸出手:「他是不是要你發了什麼信號出去?」
皮諾先生又開始大汗淋漓,他從口袋裡把一張紙條拿出來,遞給羅蘭,上面是三組信號——
羅蘭料想這絕不會是「無事發生」「休息一小時」「再見」。
「關於這件事,您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羅蘭向基督山伯爵伸出手,讓他看手心裡攥著的紙條:「我作為這座發報站所在土地的所有者,我是不是應該有知情權?」
伯爵頓時笑了:「您的要求很正當。」
「但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先放這位快報員回去收拾行裝,好讓他能及時奔上快活的退休之路。」
皮諾先生聽說,立即轉身向蒙萊裡塔狂奔去。他跑著跑著甚至摔了一跤,也不吭聲,爬起來接著跑,直衝上塔。
羅蘭看見有幾枚剛剛成熟的新鮮草莓從皮諾先生的口袋裡掉出來,落在塵土裡——那些都是快報員親手種出來的,以前曾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羅蘭心裡嘆了一口氣,轉向伯爵。
她先讓自己的態度松弛一二,盡量不帶偏見或者預判,然後才莊重地開口:
「讓我們的快報員丟掉操守的,究竟是魔鬼,還是……您?」
基督山伯爵頓時放聲笑了出來。
在巴黎,羅蘭還從未見到這位神秘的「外來者」如此爽快地放聲大笑過。
「不,親愛的唐格拉爾小姐,您把我的位置抬得太高了,我如何能與魔鬼相提並論?」
「讓這位快報員先生放棄操守的,不是別的,而是金錢。」
「我想那是您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從未缺少過的東西。」
羅蘭的臉色不大好看,但她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是真的。
「您手中的那張字條,上面的信號,您應該看不懂吧。」
羅蘭確實是看不懂的。
她需要有人給她解說。
「這個信號,講述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故事。」
基督山伯爵真的給羅蘭講了這個故事。
羅蘭怔怔地聽著,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毫無保留地字條上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說給她知道——但看對方的態度,她又沒有任何理由相信,對方正在欺瞞她。
「它被傳送出去,不會有損於任何人。」
「它會像是一片烏雲一樣,飄上巴黎的天空,然後立即被吹散,不留任何痕跡。」
「等到後天,這個故事就會被證實,真的是個『故事』。」
「這個故事就像是游蕩在巴黎城裡的無數流言一樣,在人們的耳邊自由來去,不會對任何人有影響。」
基督山伯爵臉上的笑意慢慢地斂去。
「——除了那些,寄生於人民的財富之上,以內幕消息為生,翻手覆手之間,輕而易舉攫取巨額利益的人。」
他肅然宣布,態度像是頭戴假發,站在法庭上莊嚴宣判的法官。
羅蘭向後退了一步,疑惑不已。
她知道對方指控的那些人是誰。
德布雷先生從內政部傳出源源不斷的內幕消息,唐格拉爾夫人則借著丈夫之名在公債市場上買空賣空。
唐格拉爾夫人是一位虛榮的婦人,這些消息,她從來不屑於隱瞞,甚至樂於高談闊論……而整個巴黎的上流社會卻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基督山伯爵遞給快報員的那三段信號,的確對其他人沒有影響,卻是給那些人設下陷阱,等他們乖乖地自己跳進來,承受傷筋動骨的一擊。
可問題是:基督山伯爵為什麼明確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她也姓唐格拉爾。
沒有人會認為她與自己的親身父母不是一條心。
羅蘭盯著伯爵,伯爵像是馬上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張英俊的面孔上重新掛上了溫和的笑意,暖融融的像是他身後澤被大地的艷陽。
他直接回答了她心裡的問題。
「仁慈的天主告訴我:這個故事,既能打擊那些用不法手段不當牟利的投機家,也一樣能拯救某些在困境裡奮力掙扎的人。」
「罪人理應受到懲罰,而善良的人將得到幫助。」
羅蘭望著伯爵,呆看了片刻,突然,她一躍而起,轉身就跑。
第62章 基督山位面18
這天下午,從蒙萊裡平原往巴黎去的大道上,人們能看見一副奇景。
一位裹著灰色長鬥篷的少女,坐在雄健駿馬之上,緊握著馬韁,一聲輕叱,一人一馬,風馳電掣地往巴黎趕。
「天主借我手懲戒世人,天主也同樣借我之手獎賞善良的人,為他們指點迷津。」基督山伯爵如是說。
當初羅蘭聽說了基督山伯爵的「計劃」之後,當時就轉身往回跑——她意識到自己需要馬上趕回巴黎去。
基督山伯爵卻招來了他的馬夫,將原先駕車的兩匹駿馬放下來一匹,並從車廂底座裡取出鞍具安上。
「唐格拉爾小姐,您是一位有判斷力的女性。」
「海蒂對您的印像很深,她曾經不止一次向我提起。」
「希望下一次前往大歌劇院的時候,能聽見您的好消息。」
伯爵的聲音仿佛一直在羅蘭耳邊回蕩。
他竟然猜到自己正一心一意地想要挽救皇家歌劇團——
在歌劇團的這件事上,羅蘭身邊的人分為兩派:
一派對她無腦信任,堅信她一定能夠想出辦法,挽救無助的人於水火之中;
另一派對她冷嘲熱諷,認為她多管閑事——以及不信任她這剛剛從女校畢業、回到巴黎的貴族小姐有任何能耐,能把皇家歌劇團從內憂外患中挽救出來。
只有伯爵一人真的向她伸出了援手。
當然,伯爵只是給她指點了方向,創造了機會,真正要完成——還是得靠她自己。
多虧駿馬矯健,在日落之前,羅蘭趕回巴黎。
她直奔巴黎的一位證券經紀,此前羅蘭以「蒙萊裡南北貨食材行」公司的名義,在這裡開過一個證券交易賬戶。
「蒙萊裡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證券經紀一直以為羅蘭姓「蒙萊裡」,而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
羅蘭也覺得這樣妥當,畢竟一旦「唐格拉爾」這個姓氏讓對方知道,證券經紀不一定有膽子繼續和她做生意。
羅蘭將錯就錯,笑著說:「我一直擔心您已經下班了,怎麼,今天您的經紀業務如此繁忙嗎?」
證券經紀伸手撓頭:「要在以往,您確實晚了。」
「但今天公債市場上有些狀況,出現了大幅波動。有人大幅做空了西班牙公債。」
羅蘭一挑眉,果然——
「我也是為此而來的。」
「我要您代理買進西班牙公債,需要您現在就掛單,在明天早上場內公債開始交易的時候立即交割。」
「蒙萊裡小姐,您需要買多少?」
羅蘭估算了一下,報出一個數字:「一百萬法郎。」
證券經紀大吃一驚,心想今天在辦公室多留了一會兒,果然留對了——這一單交易,他光是佣金就能小賺一筆。
「然後我要您代理做一筆期貨交易,在後天之前將這次買進的所有公債拋出。」
證券經紀更加吃驚了:「您這是……投機。」
羅蘭點頭:「對,就是投機生意。」
「我平時經營蔬菜和各種食材,但偶爾也會投投機。」
證券經紀吃驚之余,問:「但是您……賬面上有一百萬法郎的資金嗎?」
羅蘭微笑搖頭,很肯定地答復:「沒有。」
當初她為了開戶,在證券經紀賬戶上放了一千法郎。
證券經紀面對她的態度,實在是無語,瞪了她半晌,方才說:「那,那您……」
「我打算明天做一筆現貨的買進,一天之後做出一筆反向的賣出……兩者之間只相差一天,可以不做票證的實物交割嗎?」
西班牙公債的交割時限是兩天,羅蘭這一正一反的兩項交易,在兩天之內對衝,理論上可以不用交割實物票證1。
證券經紀驚訝得張著嘴,半天沒有出聲。
他一時有些鬧不清:眼前這位年輕的女蔬菜商,究竟是什麼人。
「我能問一下,您為什麼要做這兩筆交易嗎?」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就是投機。」羅蘭微笑而自信地回答,「有人攪動了西班牙公債的市場,公債急跌之下,我認為是極好的入手機會。」
「但是我並沒有一百萬法郎的資金,所以我只賭這一天之內它多少會漲回來一點,給我帶來一點收益。」
證券經紀腦後有汗:您想得可真是美啊。
「怎麼樣?」羅蘭揚起臉,「您也知道,巴黎不止您一位證券經紀,而且今晚人人都會敞開大門,一直到深夜。」
「既然您不能答應我的請求,我自然是去找一位有足夠決斷力和變通能力的證券經紀人。」
羅蘭作勢起身。
難題一下子被拋到了證券經紀這邊——究竟是賺這筆金額不小的經紀費,還是冒一點風險,為眼前這位小姐處理這項「投機」交易?
正如羅蘭所說的,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證券經紀還沒有做出決定,他的辦公室連續有人上門。
滿頭是汗的經紀人不得不請羅蘭稍坐休息。
他自己匆匆趕去另一間會客室,會見源源而來的客戶。
羅蘭握緊了拳頭:她手中是那一枚寫有「信號」的紙條。
正是這枚紙條上的「故事」,被皮諾先生當做快報發了出去。
顯然,這個「故事」已經在巴黎的有錢人之間引起了騷動。
「聽說了沒,西班牙國王,唐·卡洛斯,從布爾日逃走了!」2
人們連一夜都等不了,拼命趕來處理他們手中的西班牙債券。
手中持有這項公債的人們,幾個小時前,還把它們看成是「點石成金」的投資,現在卻害怕自己明天清晨就會破產。
貪婪與恐懼,果然是上帝手中的提線,將人們像提線木偶一樣隨意操控。
見到這種情形,羅蘭相信,她會等到想要的答復的。
在這異常恐慌的時刻,別人都爭相拋售手中的公債,而她與別人反其道行之,她要買——
有一位一百萬的買主坐在這裡,證券經紀不是傻子,他不會放任羅蘭離開的。
也不知等到了幾點,證券經紀人終於回到了羅蘭面前。
他帶著欽佩的眼光望著鎮靜如桓的羅蘭:「蒙萊裡小姐,您的要求我完全可以照辦。現在我們就簽訂授權書,您授權我完成這一正一反的兩項交易。」
羅蘭的唇角浮現笑容。
「但是您需要在我這裡存放足夠抵御您一切損失的保證金。」
羅蘭:……!
她怎麼就忘了,還有保證金這一茬兒了?
賬面上的一千法郎,對於羅蘭可能承受的損失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公債投機」這件事,歸根結底源於歌劇團的財政危機。
其實她可以不用費事,直接用「萬能卡」完成救助的——但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奔波了上百法裡,趕到這裡。
眼看交易就能做成了,她卻最後倒在了保證金上?
她還是不得不使用「萬能卡」?那和她一早就使用「萬能卡」直接買下劇團有什麼區別?
羅蘭心裡波濤翻湧,臉上卻只能微笑著說:「保證金啊,好,您說要多少?」
她一邊聽著證券經紀人報出那個數字,一邊低下頭思考,佩戴著的那枚碩大鑽石剛巧在她眼前閃耀:
有了——
回到勃朗峰街的唐格拉爾公館,羅蘭即便在自己的臥室裡,也能聽見附近小客廳裡人們在高談闊論。
他們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從內政部打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
在基督山伯爵那張小紙條上,那個簡潔明了的「逃亡」,在他們口中添油加醋,平添很多細節。仿佛人人都親眼看見那位國王逃脫監視,返回國土,並且得到了民眾的擁戴。
人人都在慶幸唐格拉爾男爵的好運氣——
他因為出手出得快,只蒙受了五十萬法郎的損失。
當然,很快這種「慶幸」就會讓位給「懊惱」「怨天尤人」和「互相指責」。
羅蘭躺在軟綿綿的四柱床上,仰頭望著頂蓋上垂下的玫瑰色幔帳,心裡在回想白天發生的事。
「復仇——」
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矛頭指向得太明顯了。
偏偏她的「父母」們都還欲壑難填,面對這樣的陷阱主動跳進去,甚至還沾沾自喜,以為占了大便宜。
這樣的打擊太精准了,偏偏不留一點痕跡。
但是伯爵為什麼會那麼坦然地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還送了她一匹好馬,讓她能及時趕回巴黎?
買賣公債這件事,雖然是羅蘭自己獨力完成的,但如果不是因緣巧合,正好讓她遇見了基督山伯爵——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他為什麼就那麼相信她羅蘭,相信她不會以那張紙條為證據,向內政部檢舉告發;又相信她不會把實情告訴父母,讓唐格拉爾男爵不至於反向操作,把剛剛賣出去的公債再低價買回來?
這真的就是因為……相信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嗎?
羅蘭陷入沉思。
「嗖」的一聲,她的經紀貓跳到了床上,蹲在她軟綿綿的枕頭旁邊,小聲呼喚:「蘭蘭!」
「你竟然真的辦成了?」
小貓咪滿臉的不可思議。
「你是怎麼弄懂那些買賣公債的事的?」
「如果我不是一直在這個位面盯著你,我真可能以為你是跑去『商戰』位面歷練去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羅蘭動也沒動,依舊仰頭望著床頂的帷幔。
「之前我頭疼的,只是那些開戶之類的繁瑣手續罷了。」
「但要真的說到『金融』,多少復雜的金融產品都是從我們『種田位面』來的?」
「即期、遠期、掉期……不都是為了交易大麥、玉米、大豆而創造出來的?」
羅蘭越說越是口舌滯澀,哈欠連連。
「可是蘭蘭,你最後是怎麼處理抵押在證券經紀那裡的保證金的?」
「制作方故意留了一個懸念,沒有把你的具體操作放出來。」
「現在位面外所有的觀眾都知道你辦到了,但是沒有人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連我也……」
看來,制作方將這個「懸念」捂得過於嚴實,連露娜這樣的「經紀貓」,也不知道詳情。
「蘭蘭,你偷偷告訴我,你用了那張『萬能卡』嗎?」
「什……什麼?」
「萬能卡!」小貓咪跳近羅蘭耳邊,小心翼翼地提高一點點音量。
「萬能卡麼……我……」
露娜蹲著,等待羅蘭的回答。
誰知她一直沒回應。
很快,小貓咪聽見了勻淨的呼吸聲。
「蘭蘭,你——」
很顯然,今天羅蘭太累了。她奔波了上百法裡,又費心費勁地嘗試去理解在這個位面從未接觸過的「投機」交易。
還沒等回答露娜的問題,羅蘭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只留她那位盡心盡責的「經紀貓」在枕頭旁邊轉著圈,嘗試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很快到了六月五日。
在這天之前,人們津津樂道的軼事自然是前幾天引起公債市場大幅波動的「唐·卡洛斯出逃事件」。
這在之後被證明是一出因為信息傳遞造成的「烏龍」。西班牙人的「國王」還好端端地待在布爾日人手裡,這一消息的傳出,是「快報系統」的失誤。
澄清的消息一出來,大幅下跌的西班牙公債立即反彈回原先的水平,甚至比唐格拉爾男爵拋售之前還要略高一些。
唐格拉爾男爵在拋出時損失了五十萬法郎,錯過了之後的大反彈,又損失了五十萬法郎,一來一去,就是一百萬法郎的損失。
但也有些膽量與胃口都很大的投機家,在這次「公債事件」中果斷出手——
《箴言報》援引一位證券經紀的原話:
「我的一位匿名客戶,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蔬菜商,在這次事件裡卻大賺了五十萬法郎。」
「她甚至沒有支付購入西班牙公債的全部款項,而只是支付了一筆保證金。」
「她是我見過最有『投機』精神的蔬菜商,眼光比銀行家夫人更加敏銳,判斷更加准確,勇氣麼……也是前所未見的。」
至於這位證券經紀為什麼會特別提到「銀行家夫人」,自然是因為整個巴黎的金融界都知道:唐格拉爾夫人才是唐格拉爾銀行投資公債的幕後操盤手。
唐格拉爾先生以前憑借夫人的消息來源賺了不少,這次可是狠狠地一次性全都賠光了。
從不讀報的羅蘭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譽為「投機精神」的榜樣。
如果知道了她一定會澄清:這不是「投機」,是「投資」。
她是有把握能夠達到這樣的收益率的。
另一項她計劃中的「投資」,情況卻不大妙。
六月五日,是皇家歌劇團的債務到期日。
這個歌劇團,雖然頂著「皇家」的名頭,但事實上只是一個和天下所有劇團一樣,需要「自負盈虧」的商業團體。
它需要在今天償還二十七萬七千五百法郎的債務。
如果償還不了,劇團就會解散。
歌劇團在大歌劇院的演出資格會被拍賣,來自其他地方的歌劇團體將會樂意接受巴黎觀眾們挑剔的檢驗,嘗試在這個舞台上生存。
經營不下去了就破產解散——這一幕幕的悲喜劇早已在巴黎大大小小的劇院舞台上上演多次,只不過這一次輪到了皇家歌劇團。
前一天大劇院就已經閉門謝客——但這做法不太明智,它助長了流言在巴黎城中的四散傳播。
原本還有所有者和債務人對歌劇團還有信心,現在一看,頓時都不再抱什麼希望了。
羅蘭帶著她的朋友一起來到大歌劇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門可羅雀的冷清模樣——
前幾天剛剛貼上的歌劇海報,已經偷偷被小商販撕下來,充當包裹貨物的紙張;撕掉的那一張剛好是「台柱」唐娜小姐的帶妝全身像,缺胳膊少腿的「唐娜小姐」就這樣殘缺不全地望著路人。
而歌劇院門前,站著焦灼的債主們。
如果劇團解散,這些債主的債務就沒辦法得到償付。他們的本意是寧可劇團不解散,光吃利息他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陣了;
但是銀行不給劇團擔保,他們又沒辦法信任劇團將來會還債;
這活脫脫就是一個「死循環」。
二十七萬法郎的債務,大大小小三十名債主,誰也不敢放話答應債務展期,生怕劇團把別人的債務先還了,拖自己下水。
局面僵持——債主們無奈之下給了最後通牒,如果正午之前,劇團還沒有辦法拿到銀行擔保,或者償還債務,他們就要宣布皇家歌劇團違約。
大歌劇院裡,首席女高音唐娜·貝爾洛小姐的休息室跟前,還有一兩只沒有被取走的花籃。
花籃裡的鮮花早已凋零枯萎,仿佛昭示著整個劇團的命運。
貝爾洛小姐卻顧不上她那些「消失」了的追隨者。她邁上一步,對劇團經理說:「先生,您為什麼不轉告外面那些債主,我能唱,我絕對能唱!」
「如果您昨天沒有取消演出,那麼全巴黎就都會知道,唐娜·貝爾洛還是金嗓子,能駕馭得了任何歌劇作家的金曲!」
劇團經理無奈地說:「小姐,是的,您能唱,我們所有人也都相信您能唱——可如果沒有銀行家願意為您提供擔保,我們的劇團就只能解散。」
「難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就都掌握在銀行家的手裡?」
唐娜小姐悲憤地反問,「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卻要銀行家來為我證明?」
經理尷尬地點頭。
「小姐,可以這麼說。」
「是的,我們這個社會,就掌握在銀行家、軍方要員和政客的手裡。」
劇團的時鐘漸漸指向正午。
「親愛的唐娜,我想,我們這個劇團,大概要到此為止了。」
劇團經理不無遺憾地感慨。
唐娜小姐無奈地轉頭,看向這座她熟悉的大劇院,滿目盡是悲涼。
突然,她尖刻而憤怒地大喊出聲:「看看,這裡來了一位銀行家的小姐。」
第63章 基督山位面19
來者正是羅蘭。
她身後還跟著兩位女士:一個是年輕而尚顯稚嫩的鋼琴女教師;另一位即便是在室內也身披鬥篷,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的。
面對尖酸刻薄的首席女高音,羅蘭笑嘻嘻地走近,打招呼說:「唐娜小姐,您好。我是來看看這裡有什麼可以搬走,去裝點我自家的音樂室。」
唐娜小姐險些被氣了個倒仰,但她又很無奈。
如果歌劇團解散,她們這裡所有的樂器、道具、戲服、設備……都會被拍賣償還債務。
羅蘭作為一位銀行家的小姐,在歌劇團破產之後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劇團經理也滿面愁容地勸說:「讓她看,讓她看吧!」
「還有最後半小時……」
再過半小時,羅蘭就可以盡情地「買買買」了。
「波爾波拉……那個蠢丫頭,她那麼信任你。」
「這幾天來,她一直在期望著你能想到辦法幫助劇團。」
唐娜小姐望著羅蘭,磨著後槽牙說。
「而整個劇團……整個劇團曾經都那麼信任您!」
羅蘭依舊笑嘻嘻地開口反擊,特意強調了「您」這個字眼。
「……信任您,作為首席女高音,能帶著整個劇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留下藝術的傑作。」
「可是您……您如此享受盛名給您帶來的榮耀,您任由虛榮蒙蔽雙眼,您忘記了藝術道路的追求,您沉溺於一時的衝動與激情,忘記了社會賦予你的人格尊嚴和道德操守……」
——好好一位歌唱家,談個什麼戀愛喲!
在羅蘭看來,歌劇團最大的隱患根本不是什麼債務危機,而是眼前這位驕傲的、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首席女高音。
如果不能把這個女人降服,讓她把心思全部放回到藝術表演上來,那麼即便劇團得以赦免債務,依舊是白搭。
侯爵沒有了,以後還會有伯爵、子爵、男爵……
即便唐娜從此不再上男人的當,也難保不會有其他演員重蹈覆轍。
「在我看來,整個劇團的人都是傻瓜!」
「竟然完全信任您,把所有的寶都押在您一個人身上。」
「您卻為了一個男人,辜負了所有人對您的信任。」
羅蘭的話似乎甩了首席女高音一個狠狠的耳光。
唐娜漲紅了臉,半張著櫻唇想要反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確實是她,她是罪魁禍首啊!
「經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接著一大群人邁著優雅的小步走進來。
她們要麼是舞團的年輕演員,要麼是歌手,此刻都穿著最平常的衣服,粉黛不施。
「我們又湊出來八千法郎。您看看能不能先還給哪個債主?」
說話的是波爾波拉小姐,她的特點是年輕、有衝勁、有活力。
她像是一只靈巧的雲雀飛進大歌劇院的後台,稍一扭頭,就看見了羅蘭,驚喜地想要衝過去。
「歐仁妮,你來啦!」
唐娜頓時想要開口指責,揭開羅蘭假惺惺的「朋友」面具。
但是她猛地醒過神:都這時候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唐娜迅速地把手指上的寶石戒指擼下來,把頸項間的鑽石項鏈摘下來,突然想起她頭發上還有一個鑽石別針,手忙腳亂地去找,扯下來的時候上面還帶著一綹秀發……
遠處,羅蘭帶著她那兩位同伴漠然旁觀——羅蘭的嘴角甚至還掛著揶揄的笑。
「早干嘛去了?」
她似乎在說。
唐娜:……
她連忙把這些「財產」遞到劇團經理手邊:「赫克托,請接收我的一片心意。」
劇團經理只能為難地搖著頭,望著他面前那一雙雙殷切期待的眼睛。
別說現在趕去當鋪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是來得及,這些錢也無濟於事。
還是那句話——如果沒有人能擔保劇團的全部債務,劇團就非解散不可。
「都是我的錯。」
唐娜小姐見到眼前的情形,一時間悲從中來。
明明皇家歌劇團和她,他們都擁有美好的前程,卻因為她偶然一次行差踏錯,所托非人,就這麼毀於一旦了。
「唐娜,」混濁的男聲響起。
中年男人從後台狹窄的道路中熟門熟路地走來,「你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這個男人臉色暗沉,發際線很高。他的顴骨很突出,面頰隨之凹陷下去,同時顯出他為人或刻薄、或算計的兩張面孔。
歌劇團的男男女女們都有些聳動。
「安茹侯爵大人……」
人們猶猶豫豫地打招呼,大家實在是不知道,這時候是求情好呢,還是該開口把這可惡的家伙直接給打出去罵出去。
「唐娜,」安茹侯爵擺出一副小意溫存的模樣,「跟我走吧!」
「你看,我還帶了銀行的書記員過來,擔保書都已經簽好,只要你點個頭,放棄歌劇院的舞台,老老實實地做我的秘密情婦,劇團就能活下來。」
「這一張銀行擔保書,也就是幾百法郎的事兒。」
「只要你答應了,你的朋友們就不必再借錢還債,我送你的戒指和項鏈,你就能安安穩穩地一輩子戴著……」
後台頓時一片安靜。
敢情唐娜小姐的這些首飾還是侯爵送的。
羅蘭心想:估計這些首飾,唐娜小姐以後一輩子都不想再碰。
一時間重擔全都押在了首席女高音身上。
但這位小姐哪裡是能任人擺布的個性,首席女高音一時間柔弱盡去,怒目圓睜,大聲喝道:「侯爵,你我之間的私事,與劇團有什麼關系?」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由像我這樣的人制定的,而不是由像你們……這樣的人制定的。」
他伸手一指,劃了半個圈子,把羅蘭也一起劃了進去。
他的意思也非常明顯:他代表了財富、權勢、男人;他面對著的,無權、沒有財產、沒有力量的男人,還有所有的女人……他們是被排除在規則制定者之外的。
羅蘭頓時撅起了嘴。
她已經有點按捺不住了。
但是她還是想等一等,再看一看——
這個歌劇團,值不值得她投資。
休息室跟前,唐娜低著頭,猶豫著。
此刻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
仿佛高懸在舞台之上的反光板都調轉了方向,聚光燈將光線全部打在首席女高音一人的臉上。
來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同時照見了唐娜的糾結和痛苦。
只見唐娜激動地抬起頭,她似乎想要再次斥責侯爵,但是話到口邊,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竟然流露出了一點點,認命的神色。
「不,唐娜!」
開口說話的,竟然不是首席女高音,而是那個一直沉默著的劇團經理。
「你沒有必要這樣。」
「你不欠我們什麼。」
「這世上沒有什麼應該改變你本人的心意。」
「經理……」
唐娜抬起頭,似乎又要流淚了。
「是啊,唐娜,」
不止劇團經理,和波爾波拉一起過來送錢的劇團成員們也紛紛開口。
「我們沒什麼的。」
「也就是再去找份工作的事兒。」
「我們這劇團解散了,這大劇院不能空著,有錢有勢的老爺們還是會上戲院看戲。」
「不用為我們擔心,倒是唐娜,你要顧念著你自己……」
「可是,可是……」
首席女高音頓時淚水如瀑,見過她流淚的人都忘不了這一幕——
這是一個多麼無奈、多麼令人惋惜的休止符啊。
承襲了多年傳統的劇團、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劇團,在今天,終於走到了終點。
但是造成這一切發生的人,正以「規則制定者」的身份站在他們面前。
所以他們不能不走。
就算是被迫接受規則的人,也至少還有以腳投票、一走了之的權力。
「唐娜,這些你都留著。你會用得著——」
劇團經理把首席女高音摘下來的戒指、項鏈和發夾一股腦兒都還了給她。
「唐娜,你的前途、你的愛情……你自己的人生,理應由你自己做主。」
「是呀,唐娜,你生來屬於舞台,理應縱聲而唱——」
「別向那混蛋屈服,他憑什麼……」
「我的朋友們……」
一向傲慢自大的女高音,這時再也忍耐不住。
她慢慢地跪了下來,將雙手放在地面上,伏低身軀向前鞠躬,讓額頭一直貼地。
劇團經理先慌了,趕緊去攙扶。
整個劇團也全慌了,人們一起上前將他們的首席女高音圍攏。
安茹侯爵頓時嘴角向下,做出了一個「不知好歹」的手勢。
羅蘭原本悠哉在一旁看戲,這時卻跳了起來,說:「正午到了。」
遠處市政廳的鐘正在敲響正午的鐘聲。
曾經輝煌一時的歌劇團,終於迎來了壽終正寢的時刻。
「把外面的債主都請進來吧,我這裡能給他們一個安心。」羅蘭滿不在乎地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小手提袋裡拿出一只小小的首飾盒,首飾盒打開,裡面全是一萬利佛爾面額,憑券即付的法國國庫券,厚厚的一沓,另外還有一把紙鈔和幾枚金埃居。
波爾波拉小姐見到,欣喜地問:「歐仁妮,果然是你,是你來幫我們嗎?」
劇團的人全都看傻了愣在原地,相反,倒是跟在羅蘭身後的德·阿米利小姐和裹著鬥篷的灰衣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轉身,出去請債主進來。
「請他們不要著急,不要你追我趕,我絕對會一視同仁。」羅蘭沒忘了在她們兩人身後提醒一句。
侯爵聞言,皺緊了眉頭。
「我沒有想到,小姐,竟然會有人與我競相為這個劇團提供擔保。」
羅蘭笑了:「我不是提供擔保。我是讓他們進來,我好直接把劇團的債務給清償了。」
波爾波拉一聲尖叫,接著喜極而泣。
「歐仁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們大家失望的!」
劇團的人卻都暈乎乎的,都在疑惑,究竟是哪裡來的餡餅從天而降,砸中了他們。
安茹侯爵卻皺緊了眉頭——
他自始至終,只想過要給劇團提供擔保,債務的償還是他從來沒想過的。
但現在,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冤大頭,竟然願意為歌劇團償清所有債務——這給了他出其不意的一擊。
看來,他今天的目的是萬萬無法達到了。
「小姐,請問您貴姓。」
侯爵那對猥瑣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羅蘭。
看起來他會把和他作對的人牢牢記住,以後再慢慢對付。
「我姓蒙萊裡。」
羅蘭揚起臉,燦爛一笑回答。
她注冊「食材行」和在證券經紀那裡,都用的是這個假名字。
劇團成員之中,唯一知道羅蘭真實姓氏的只有波爾波拉小姐。
但是歌劇團年輕的學徒成員天真地認為:擁有一個「藝名」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蒙萊裡」,不正是她們當年一起求學的地方嗎?
「蒙萊裡?」
侯爵愕然,雖然飛快地在腦海裡想了一遍,可是這位侯爵還是沒能想到哪個富豪是這樣的姓氏,而且可以輕輕松松地支付二十七萬法郎的巨款。
債主們很快魚貫來到後台。
當他們聽說今天所有債務都能夠得到償還的時候,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也有人悄悄打聽,可不可以暫時不要還款,他們願意給劇團的債務延期,以後可以繼續吃利息。
但現在可沒這好事了。
羅蘭在劇團經理的辦公室跟前擺了一張條桌,她自己坐在桌前,一面接過債主遞過來的借據,一面核對劇團自己的賬目,兩者核對一致了之後就當場付款。
第一名拿到還款的債主,在同伴們的矚目之下向劇院外飛奔,不一會兒就又跑了回來,一面跑,一面親吻著一疊鈔票,大聲說:「是真的,是真的……」
羅蘭實在沒忍住,「嗤」地笑出了聲。
對方的意思她明白,這債主並不是曾經自己正在做夢,而是在說她給付的那兩張國庫券是真的,在銀行立即兌換成為現鈔。
這下債主們更加放心了,劇團經理的辦公室外充滿了輕松愉快的氣氛。
唐娜小姐與侯爵之間卻依舊劍拔弩張。
安茹侯爵冷冷地看了一眼忙碌著的人們,知道他今天著實沒有任何勝算了,只得悶悶地哼了一聲,瞪了唐娜小姐一眼,揚長而去。
首席女高音支撐到了這一刻,早已熱淚盈眶,這時她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被同伴們扶住。她卻掙扎著說:「別扶我,我能行——」
「經理,劇團既然不解散了,那今天晚上我們——」
唐娜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問題。
既然不解散,那麼今晚就可以演出。
唐娜也可以借此機會向整個巴黎證明:她可以唱,她依舊是那個冠絕一時的當紅台柱。
「這些事我們一會兒再商量哦,」羅蘭衝著唐娜揚了揚手裡的筆,她還在忙著簽字、支付、注銷借據。
「你別以為……」
唐娜一向看不慣羅蘭,嫉妒她年輕美貌又有錢,尤其聽波爾波拉吹噓過羅蘭的歌唱天賦之後。
盡管經歷了艱辛而絕望的波折,唐娜小姐的脾氣依舊。
只不過她剛剛見證了羅蘭用真金白銀幫劇團紓困,唐娜總算是懸崖勒馬,攔住了自己的話。
「今天晚上演不演出,我說了算——」
羅蘭一面埋頭償債,一面毫不客氣地吩咐。
「憑什麼?」
這倒真不是唐娜口出怨言,而是她真的迷惑了,真心實意地這麼問。
羅蘭手下不停,注銷了最後一張借據,把兩萬面額的國庫券交還給原債主,同時還斤斤計較地要求對方倒找了五十七法郎回來。
「憑什麼?」
她偶爾一抬頭。
「就憑我剛剛從幾名合伙人那裡把劇團買下來了。」
她略有些表情蠻橫地伸手指指點:「你,你,和你……」
「還有你,你,你們……」
「對了,差點兒忘了還有經理——」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現在是這個劇團絕對的主人。」
「你們,從今天開始起,都要聽我的。」
這份所有者宣言一說出口,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惶恐表情。
但實情確是如此,羅蘭不僅買下了劇團的所有權,而且清償了劇團的所有債務。除了羅蘭以外,再沒有其他人能對劇團施加影響了。
可不是都得聽這小姑娘的?
人人都這麼想——
哪怕她以後不讓這劇團繼續叫「皇家歌劇團」,而是非要改名叫「蒙萊裡劇團」……也得由著她改呀!
於是自劇團經理往下,人人向羅蘭俯首行禮:「蒙萊裡小姐!」
唐娜也一臉的生無可戀:「蒙……萊裡……」
「你們叫我歐仁妮就好啦!」羅蘭吩咐。
她也怕「馬甲」太多了自己會有時反應不過來。
「至於劇團的前途,我自有安排。」
「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劇團裡的各位,像以前那樣,由你們自行其是,想演什麼就演什麼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我向各位要求的,是對我的絕對服從!」
羅蘭將這話說得像一個老於世故的商人,又像一位鎮定自若的指揮官。
「當然了,我是最希望劇團以後前程遠大、蒸蒸日上的人。畢竟劇團的收入,除了支付各位的薪水以外,所有的利潤,全都會落到我的口袋裡嘛!」
她向劇團的成員表明,大家是一條船上的利益共同體——這一點打消了不少劇團成員的疑慮。
但他們多少還有些隱憂——新東家,是這麼年輕的一名少女,她……懂歌劇嗎?大權獨攬之下,她能經營好這個歷來享有盛名的歌劇團嗎?
「當然了,你們之中恐怕有人正在懷疑,我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經營好這個歌劇團。」
羅蘭一口氣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
「因此現在我給大家介紹我特地請來的幫手——」
她轉身,將一直安靜守候在她身後,裹著灰色鬥篷,戴著兜帽的那一位請了出來。
還沒等羅蘭介紹,波爾波拉小姐先叫了出來:「老師——杜普雷夫人!」
波爾波拉已經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年輕的歌手熱情地抱住了自己的老師。
「杜普雷夫人?」
「呀,真的是杜普雷夫人!」
劇團裡一陣聳動。
人人都聽過杜普雷夫人的大名,這位是在唐娜小姐之前,曾享有盛譽的女高音。
「杜普雷夫人,」不少人以前曾與這位昔日女高音共事過,這時快步走上前去與她敘舊。
「您來了就真的太好啦!」
坐在人後的貝爾洛小姐:……杜普雷?
真的是……杜普雷夫人?
剛剛才為眼前危機解除倍感欣慰,現在,首席女高音一臉茫然,滿心都是對未來的不確定預感。
第64章 基督山位面20
短短一個小時,整個皇家歌劇團仿佛經歷了過山車似的巨變。
十一點半的時候,他們還在苦苦等待一張債務擔保書——一轉眼劇團的債務就已經被全部清償了;
歌劇團迎來了一位新東家,這名東家年輕、漂亮,但是卻自專、蠻橫,人們本能地懷疑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將劇團好好經營下去。
新東家卻反手又打出一張牌——杜普雷夫人。
杜普雷夫人是唐娜小姐之前的知名女高音,曾經擔任過好幾個劇團的首席女高音——如果不是年歲不饒人,唐娜小姐真的未必有那個水准,取代她的位置。
眼下這劇團裡就有好幾人和杜普雷夫人一起共事過,這時紛紛擁上前來打招呼敘舊。
劇團經理伸手去擦汗,同時長長舒出一口氣:「杜普雷夫人肯加入劇團,這太好了。」
劇團現在的首席女高音唐娜小姐卻愣在原地,做聲不得。
她深深地懷疑——自己的地位即將不保。
有杜普雷夫人在,即便沒有她唐娜,劇團也能保持高水准的演出;
不僅如此,劇團裡那位年輕富有朝氣的波爾波拉小姐,剛剛將杜普雷夫人喊做「老師」——對了,波爾波拉好像也是新東家的同窗。
新東家入主劇團,不僅帶來了富有經驗的長輩撐場面,之後也勢必任用她信任的人。
唐娜頓時臉色蒼白,呆呆地站在一旁,動彈不得。
她內心深知:自己的職業生涯堪憂。
與安茹侯爵的情變的確影響了她的狀態,她暫時還無法恢復到巔峰時期的演唱水准。
此外更有一層隱憂,今日安茹侯爵的陰謀被挫敗了,難保將來他不會再想別的法子發難。
可是眼下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就這麼被人取而代之,唐娜那倔強的個性一下子又占了上風。她趕緊上前一步:「歐仁妮小姐,東家……」
「今天晚上我們應當演出!」
「我們要告訴整個巴黎:我們的劇團經受住了打擊,我們能比以前演得更精彩。」
她話音剛落,人們齊刷刷地將眼光轉向她。
唐娜固然把話說得豪情滿滿,可是她畢竟經歷過劇烈的感情波折,此刻臉色難看,聲音暗啞低沉。劇團裡大伙兒頓時誰也不敢接話,大家似乎都對他們的首席女高音不再信任。
這時羅蘭開腔了,她問:「今晚的劇目是什麼?」
「《唐·璜》。」劇團經理回答。
「暫且不考慮首席女高音的人選,這一出劇目,你們今晚能演嗎?」
人們相互看看:不考慮首席女高音的人選……新東家看來是不滿意「台柱子」唐娜小姐的狀態了。
但好在《唐·璜》這部劇有點特別,劇中有三位女高音的角色——對於一出兩幕的喜歌劇來說,每位女高音的戲份都不算太重。
經理在心裡略想了想,點頭說:「能演——」
「很好。」
羅蘭雙手一拍。
「各位,現在距離晚上開演的時間還有七八個小時。」
「我要你們每一個人都精神抖擻地行動起來。」
「經理,把今晚演出的大海報貼出去,給大歌劇院所有包廂的所有者們送去通知,通知他們我們今晚會照常演出。」
「劇務,我給你兩千法郎的預算,你想辦法用最快的速度,把大歌劇院裝飾一新,盡量用鮮花、絲綢、緞子……不必為我省錢,怎麼奢華怎麼來……」
羅蘭一面吩咐,劇團的人一面答應。
一時間人人心中竊喜:新東家看起來財大氣粗,毫不吝惜金錢。
「演出方面,你們一切聽杜普雷夫人的安排。」
羅蘭把演出的准備工作全部交給自己的老師,相信她的經驗,一定能將選角、簡單彩排、化妝、換裝這一大堆繁瑣的事務都安排好。
「我要你們像唐娜小姐所說的那樣,告訴整個巴黎——」
「皇家歌劇團可不只有一個唐娜小姐……」
雖然羅蘭的話有些歧義,但是大多數劇團成員將其理解為:皇家歌劇團整體實力強勁,因為唐娜小姐一人而起的風波,是無法影響到所有人的。
但是唐娜本人的理解自然又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這種擔憂在她得知波爾波拉小姐入選晚上演出陣容的時候又加深了一層:
波爾波拉小姐試唱過一次之後,被杜普雷夫人選中,出演劇中的一個農家女。
這個結果證實了很多人的猜測——新東家入主,自然會任人唯親,提拔她信任的新人。
首席女高音滿心忐忑,她又開始擔心自己在晚上的演出中無法上場,無法向全巴黎證明——她還能唱。
因此,盡管所有人都勸唐娜,要她去休息室休息一回,睡一覺,停止說話,保養嗓子。
但是唐娜哪裡睡得著?
她向杜普雷夫人打招呼,嘗試打探夫人的意思。
杜普雷夫人卻表示:今天晚上的演出陣容人選,將會由新東家定奪,她的意見只能做參考。
唐娜聽見,險些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兒又暈過去。
——命運的打擊真的是接二連三。
「奉勸您還是好好休息,盡快恢復狀態,」
杜普雷夫人冷淡地說,「相信歐仁妮小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唐娜無奈了,只能在一旁靜候,想找個機會,親自和新東家談談。
她聽見杜普雷夫人將劇團經理找來,告訴他去內政部為德·阿米利小姐辦一張鋼琴演奏的執照。
「這位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是歐仁妮小姐的昔日同窗,也是她的鋼琴教師——她的演奏技術相當優秀。」
「這是我和另外兩位鋼琴家為她寫的推薦信,您去辦理執照的時候可以一並帶去。」
「劇團還缺少一位有實力的鋼琴演奏家,不是嗎?」
「對了,東家還撥了一萬法郎的預算,供劇團去采購一架全巴黎最好的三角演奏鋼琴。不過這事兒不急,本周之內辦完就行……」
——這真不是任人唯親嗎?年紀輕輕,毫無建樹的少女,哪來的資格進入這樣規模的歌劇團?
唐娜小姐在一旁聽著,心頭的火氣又往上撞。
偏偏劇團經理滿臉喜色地應下,還在說著什麼「我們劇團確實需要一位有天賦的鋼琴演奏者」「指揮和樂團一定會感到高興」,諸如此類的話。
唐娜再次感受到安茹伯爵站在對面時的絕望感。
這世界是不可控的,只有她依舊在做困獸猶鬥般的掙扎。
她不敢再聽,快步走回自己的休息室裡。
她的休息室裡光禿禿的,以前從來沒有中斷過的「愛慕者鮮花」,此刻一束都不剩了。
唐娜將雙手交握,十指交叉,緊緊地扭著。她將頭深深地埋進雙臂裡,任情緒無聲地宣泄,這才抬起頭,望向面前的梳妝鏡。
以前這妝鏡裡的人兒是多麼鮮妍明媚啊——可是現在,現在她眼前卻只有一個憔悴的美人,頂著烏黑的眼圈,嘴角向下,法令紋深刻。
她就像是從休息室裡消失的鮮花一樣,迅速地枯萎了。
不,不對——這鏡中還有一枚美艷絕倫的鮮花。
唐娜小姐眼看著劇團的「新東家」緩步朝她走來,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對方完全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進的休息室。
「唐娜小姐。」
羅蘭微笑著向首席女高音打招呼。
她自顧自在女高音的休息室裡放下一盞油爐。
油爐本就點著,羅蘭將它放下之後,又在上面頓了一只銅制的小茶壺。
唐娜:……
這還是不是首席女高音休息室了?
羅蘭卻抬起頭,衝唐娜一笑:「怎麼,不歡迎我?」
首席女高音一直是個傲慢的人,近些年的成功經歷直接助長了她的傲慢。此刻她卻覺得闖入自己休息室的少女比自己還傲慢十倍——仿佛這件休息室,根本就是對方的地盤……
不對,這間休息室,的確可以算作是對方的地盤。
唐娜別無辦法,只能低頭。
「我不敢不歡迎您,歐仁妮小姐。」
羅蘭頓時歡暢地笑了起來:「我很喜歡你說話的方式!整個劇團裡,你是為數不多的,當著我的面說真話的人。」
「你唱過《唐·璜》嗎?」
羅蘭改了個問題。
「當然——」
首席女高音的傲氣又無法控制地流露出來。
「唱的哪個角色?」
唐娜頓時又氣——這還用問嗎?
《唐·璜》是一代作曲天才莫扎特晚期的作品,講述的是一個花花公子到處尋花問柳,欺騙了無數女性,最終被鬼魂拉進地獄的故事。
唐娜參演《唐·璜》數次,每次都飾演劇中一位叫做艾爾薇拉的貴婦,她曾經被唐·璜騙婚,對唐·璜一面恨之入骨,一面偏又舊情難忘。
唐娜之所以會飾演艾爾薇拉,根本是因為劇作者給這個角色賦予了大量技巧性的唱段——一個劇團裡,注定由首席女高音出演這個角色。
「艾爾薇拉!」
唐娜沒好氣地回答。
她認為這個問題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艾爾薇拉?」
羅蘭笑嘻嘻地問:「唐娜小姐,你覺得她和你像嗎?」
唐娜頓時憋住。
艾爾薇拉……是一個對花花公子唐·璜始終存在幻想的女性。她一方面盼望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能夠早早受到懲罰下地獄,另一方面又苦口婆心地勸說唐·璜能夠為她回心轉意,娶她為妻。
在偉大的劇作家筆下,女人們就是這樣的形像:美麗動人又優柔寡斷。
新東家太了解這一出歌劇了。
了解每一個人物,了解他們的心理。
若說唐娜和這劇中人物像不像……唐娜猛地覺得一瓢涼水潑在了自己頭上。
在這場歌劇團的嚴重危機之前,她不是也曾私心有那麼一點點盼望,盼望著安茹侯爵能夠和原配離婚,轉頭來娶自己的嗎?
現在回想,唐娜自己也覺得自己傻得太過分了。
「歐仁妮小姐……」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但您也應當了解,離開侯爵,留在劇團,是我本人的選擇——」
唐娜艱難地向羅蘭表達。
「經過這次的事,我不再對侯爵那樣的男人心存任何幻想,我打算憑自己的本事,好好過完此生,再也不會指望那些男人們。」
羅蘭點點頭,表示這是一個她希望聽到的答案。
「男人們也有忠貞而可靠的,倒也不用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不過我確實想要勸你,現階段暫且把心思從戀愛上轉到事業上。」
「等到你有一定積累了,或者像我一樣,掌握一定財富了,那時就進可攻、退可守,足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唐娜始終默默地聽著,聽到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我已經讓人把今晚演出的消息都散出去了。」
「但是按照現在收到的反饋來看,上座率最多只有五成。」
羅蘭嚴肅地宣布事實。
唐娜的臉色也變了。
她作為首席女高音,在劇團裡這麼些年,還沒有經歷過上座率只有五成的「慘淡」。
「那位侯爵也一定會唱衰劇團的演出,他會四處宣揚劇團雖然度過危機,但是演出水准會嚴重下降。」
「你有沒有勇氣面對接近一半的空座與空包廂?」
「你能不能讓你的演唱經受住那些樂評人的苛刻評價?」
「如果今晚的表現沒有達到預期,你會不會一蹶不振,還是會信任劇團裡所有的同伴,明日再戰?」
羅蘭連珠炮似的問了下去。
唐娜聽得心驚膽戰。
但是聽著聽著,她突然雙眼流露出奇異的光芒。
她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望著羅蘭,小心翼翼地問:
「東家……歐仁妮小姐,您這是……允許我今晚參演?」
羅蘭雙手一攤,說:
「不然還能怎樣?」
「雖然艾爾薇拉這個角色我本人也能唱,但是內政部沒給我登台演唱的執照啊!」
唐娜:……
「您還是想讓我唱艾爾薇拉?」
羅蘭點了點頭。
「我相信,現在這個時候,您會更加珍視『舞台』。」
這話戳心窩子了,唐娜的雙眼頓時浮現淚光:「是的……」
「所以,去唱吧,去歌唱您的愛情,歌唱您的怨恨,唱出您這段時間來曾經歷的坎坷。」
「雖然我不希望您像艾爾薇拉那樣糾結,但是,我還是要說,這個角色,是屬於您的——」
頓時,整個劇團都聽見,唐娜小姐的休息室中,傳出一聲又驚又喜的叫喊。
「另外,這是我帶來的護嗓茶。」
「是用來自蒙萊裡平原的各種香草、草藥和水果配制而成,最適合歌唱家飲用保護嗓子。」
「你最近情緒波動太大,急需保養嗓子。」
「你先嘗嘗合不合口味,喜歡的話我就把配方給你。」
羅蘭把油爐上頓著的小茶壺提起來,裡面的茶已經煮至合適的溫度,可以直接供女高音飲用了。
當晚,大歌劇院迎來了「易主」之後的第一次演出。
正如羅蘭所預期的那樣,劇院裡大約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上座率,一半座位都空著。
但是劇團的人大多鎮定面對。
一來因為杜普雷夫人事先提醒過這種情況可能出現;
二來也是劇團燃眉之急已經解了,所有人心裡都挺輕松。
這一場《唐·璜》,演得不徐不疾,火候恰到好處。
一名報社的評論員躲在他在後排的座位上,匆匆在筆記本上記錄下這樣的文字:
「皇家歌劇團在經歷了財務困境之後,出人意料地繼續開門營業……」
「……慘淡的上座率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演出,相反,劇院以嶄新的面貌迎接來賓。到處裝飾著時令鮮花、絲綢和緞帶……這情形有理由讓我們相信,劇團已經平安度過了危機,並且獲得了大手筆的投入。」
「上演的劇目是《唐·璜》,飾演唐·璜的男高音表現完美,活脫脫就是個西班牙的花花公子。」
「由於劇目選擇的關系,多名女歌手能夠在今天的舞台上嶄露頭角。「
「飾演農家女采麗娜的波爾波拉小姐相當年輕,但看得出來她功力扎實,音色輕快靈活、流暢抒情。」
「她是非常優秀的喜劇女高音或者次女高音人選。」
「至於唐娜·貝爾洛小姐,她毫不出意外地飾演了艾爾薇拉。」
「此前有傳言,唐娜因為情變而有意放棄演唱事業——現在看起來完全是無稽之談。」
「唐娜的嗓音依舊動人,甚至更加清亮。」
「她的表現力也一樣出色,她的抒情詠嘆調,哀苦之處是多麼哀苦,而憤怒之處竟又如此地憤怒……」
「哦,哦——來聽這一支詠嘆調,」評論員差點丟掉了自己手中的筆,跟著舞台上的「艾爾薇拉」唱出聲來,眼裡甚至含著淚花,「多麼美妙的歌聲啊!」
羅蘭和她的母親唐格拉爾夫人一道,坐在歌劇院的包廂裡。
唐格拉爾夫人剛開始還埋怨女兒,為什麼一定要來為瀕臨倒閉的歌劇團捧場,在第二幕則完全聽得出了神。
羅蘭則坐在包廂最前排,用最挑剔的眼光檢視整個劇團的表現。
她心裡很滿意——整個劇團幾乎表現得無懈可擊,只要假以時日,劇團一定能夠回到此前的巔峰狀態,重現人人追捧的盛況。
而首席女高音唐娜,在她今天不斷「打一巴掌給個胡蘿蔔」「打一巴掌再給個胡蘿蔔」的操作下,也幾乎激發了全部潛能。
有好幾次,羅蘭都覺得唐娜的聲音直接鑽進了她的心裡。
或許這就是歌劇名家打動人心的秘訣——
唱出你的哀慟,唱出你的憤怒;
聽眾自然而然能夠感受——
兩幕歌劇上演完之後,羅蘭想要故技重施,溜去後台,給她的劇團一點贊揚與鼓勵。
誰知唐格拉爾夫人攔住了她:
「歐仁妮,別急著走,今天有個重要的人物想要見你。」
「重要的人物?」羅蘭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反問,「是哪位親王嗎?」
唐格拉爾夫人點著頭說:「也差不多——」
「要見你的人是,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閣下。」
第65章 基督山位面21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
羅蘭重復了一遍這個長而拗口的名字,心想這個位面的貴族為何如此之多,大家的頭銜都不要錢,可以隨便撿嗎?
「你爸爸說他是一位王子殿下,又或者是一位親王。」
唐格拉爾夫人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手上戴著的手套,低著頭對羅蘭說。
「佛羅倫薩的貴族世家子弟,意大利一個老將軍的兒子,但是從小由家庭教師帶著,在法國長大,接受的是法國式的教育。」
「他是由基督山伯爵介紹給巴黎社交界的。伯爵對他的家庭知根知底。」
「你爸爸硬是說他的父親擁有好幾百萬的財產,全部都要由安德烈亞這個獨子來繼承。」
「歐仁妮,我的寶貝,你現在又多了一個選擇。」
唐格拉爾夫人抬頭衝羅蘭笑的模樣,讓她想起了上一個位面的母親,貝內特太太在說「上帝又給你送丈夫來啦」。
「那小伙子確實很養眼,很帥氣。」
「所以你如果確實不滿意阿爾貝,考慮安德烈亞也行。」
唐格拉爾夫人微笑著,仿佛面前盛著一盤來自各地的水果,可以供羅蘭隨意挑選。
但事實上,阿爾貝背後是德·莫爾塞夫伯爵在政界與軍界的地位,安德烈亞背後則是來自意大利的財富。
唐格拉爾男爵估計現在正在懊悔,他咋就沒生兩個女兒。
「媽媽,說實在話,我並不想結婚。」
唐格拉爾夫人尷尬地一扯嘴角:「這話別在你爸爸面前說——他最近剛在西班牙公債上損失了一百萬法郎,只要看到錢他眼睛裡就會放光。」
「聽從你爸爸的話,認識一下安德烈亞。」
「結婚對像的事,等一等再決定也不遲。萬一阿爾貝去找安德烈亞決鬥……」
「決鬥?」
羅蘭吃驚了。
她倒並不是驚訝阿爾貝會為了自己去決鬥。隨著最近一段時間的交往,她開始了解這個「青梅竹馬」的年輕人——阿爾貝將榮譽看得很重。
真正讓羅蘭驚訝的是唐格拉爾夫人如此洋洋得意地描述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敵對,而這種敵對將由羅蘭一手造成。
——這種事,很值得驕傲嗎?
很快,包廂外的女僕進來稟報:「安德烈亞子爵到了。」
這位地位堪比王侯的年輕子爵,確實如唐格拉爾夫人所說的,有一副十足十的好皮囊。
他擁有一頭金色的短發,皮膚雪白,眉眼俊俏,身材高大,一見到羅蘭,那一對清澈的藍眼睛立即眯起來,像一對彎月。
而他的穿著,落在羅蘭眼裡,唯有兩個字——「浮誇」。
羅蘭特別不喜歡在自己的小拇指上戴鑽石戒指的男人——這種男人怎麼干得了農活?
安德烈亞的右手小拇指上正戴著一枚這樣的戒指,他偶爾輕輕撩一撩頭發,鑽石就在他金色燦爛的發絲之間閃閃發光。
唐格拉爾夫人似乎很喜歡安德烈亞,在年輕人們相互見過面之後,立即把年輕的子爵拉到自己身邊,兩人絮絮地聊天。
羅蘭坐在這兩位身後,唯有沉默。
她忽然覺得安德烈亞的人設和唐格拉爾夫人的有些相像。
兩人都是金發,碧藍的漂亮眼睛,皮膚白皙……甚至臉型也有點兒像。
相反倒是羅蘭黑頭發黑眼睛,十足十地遺傳了唐格拉爾男爵的外貌特點。
這兩位談起話來也很投機——安德烈亞很會投其所好,說起巴黎的聲色犬馬來妙語如珠。唐格拉爾夫人在他身邊一時笑得花枝亂顫。
羅蘭卻在想如何才能擺脫這麼個她並不喜歡的「追求者」,幸好這時女僕又進來稟報。
「基督山伯爵大人邀請小姐前往他的包廂。」
唐格拉爾夫人和安德烈亞同時一怔。
按說基督山伯爵是安德烈亞的介紹人,將安德烈亞介紹給唐格拉爾家的獨女,也是這位大人一力促成的。
怎麼這時伯爵反而將羅蘭邀走了呢?
羅蘭卻已經大致想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她仿佛一個被冷落的小孩,站起來,揚著頭就往外走,就差丟下一聲冷哼——
到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廂,她進門打招呼:「海蒂!」
希腊少女高興地轉過身來:「歐仁妮——」
哪裡是基督山伯爵單獨邀請她?明明就是海蒂,悶得無聊,要找人來說說話麼!
「你的歌劇團今天演得不錯!」
海蒂笑嘻嘻地拉著她坐下來,望著遠處的舞台。
台上,唐娜·貝爾洛小姐正和波爾波拉小姐等人在慢慢謝幕。
盡管今天的上座率不算高,唐娜的演唱還是贏得了不少彩聲。這時有不少她的愛慕者正將鮮花送上台。
唐娜的態度卻有些變化——以前她是恃才傲物,將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的,今天卻表現出了真誠的感謝,認真地與支持者們握手,向他們表達感謝。
「你的消息很靈通。」羅蘭挑了一挑眉。
但這也並不意外。
基督山伯爵將「快報」的消息透露給她的時候,一定已經預見到她會利用這個消息去拯救歌劇團的。
基督山伯爵能知道這消息,海蒂也一定會知道。
「今天白天的時候我還想偷偷溜到大歌劇院來,看你怎樣讓劇團度過這一場危機。」
「可惜伯爵帶了一名訪客來見我——」
海蒂的神氣裡流露出幾分惆悵:「唉,我依舊是不自由的。」
羅蘭好奇地問:「為什麼?基督山伯爵難道不是你的保護人嗎?他難道還會限制你的自由?」
海蒂頓時白了羅蘭一眼。
羅蘭:「好了,我明白了,只有我是個不知道劇情的夢中人。」
海蒂馬上又笑了:「不說這些,來說說你的劇團。」
她從包廂裡站起來,向舞台上的演員們揮手致意。
羅蘭也從座位上站起,抱著雙臂立在海蒂身邊。
波爾波拉小姐視力很好,在台上一眼瞧見了老同學,頓時把這消息告訴了全體同仁。
舞台上劇團的所有演員立即開始向海蒂與羅蘭這邊揮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口號,包括唐娜在內,所有演員齊刷刷地向羅蘭這個方向鞠躬行禮。
海蒂高興了,將一雙小手拍得通紅,同時對羅蘭說:「你很有一套啊!這麼短的時間,就讓所有人都對你這麼服服帖帖的,連唐娜也不例外。」
「唐娜今天唱得真不錯啊!」
「對了,今天你劇院的生意還嫌冷清了點,要不要我明天幫你一把?」
羅蘭好奇了:「怎麼幫?」
「明天晚上我來看你劇團的演出,聽唐娜小姐的演唱聽出了神。基督山伯爵大人會把一枚鑽戒束在鮮花上丟給唐娜小姐——這事兒後天會被評論員寫在報紙上,全巴黎就都知道唐娜小姐依舊在巔峰了……」
羅蘭頓時笑起來:「聽你說的,基督山伯爵簡直是個波將金1?是會一路走一路灑鑽石的?」
還沒等海蒂回答,羅蘭就自己搖了搖頭,說:「沒有必要——海蒂,我想這也並不是你的財產,這樣揮霍他人的財產,我是於心不忍的。」
海蒂「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果然是個獨立自強的姑娘,伯爵的判斷沒錯。」
「我要是能像你一樣,在巴黎自由地行動就好了。」
笑過之後,海蒂感慨了一句。
「依我說,你就不該對外宣揚你只會說現代希腊語,」羅蘭指出了問題的關鍵,「如果那樣,估計伯爵大人的門檻會被踏破,上門獻殷勤的青年會如過江之鯽,你根本沒功夫考慮別的。」
海蒂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行的,這是我無法辦到的。」
羅蘭也嘆了一口氣:很顯然,這位既是朋友又是「對手」的海蒂,秘密太多。
「不過,等到我完成了『那件事』,我應該就自由了。到那時,我再來找你也不遲。」海蒂想了想前景,情緒轉好,又與羅蘭說笑起來。
「對了,明天我倒確實可能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羅蘭想起隔壁包廂還在等著她的唐格拉爾夫人和安德烈亞子爵。
海蒂故意拉長了臉,說:「歐仁妮小姐,請注意,我們倆現在可是暗自較量,爭取好感的『對手』哦!」
羅蘭愕然,等到海蒂再次笑出聲,她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開玩笑。
「要我幫什麼忙,直接開口!」
海蒂豪爽地發了話。
第二天,海蒂與羅蘭約好了在大歌劇院見面。
這天歌劇團照舊演出。
上座率比前一天高了一些,但依舊沒有達到之前的盛況。
尤其不少包廂還空著,看起來多少有些蕭條。
據說昨天的評論員確實寫了不錯的報道,但是在報社編輯那裡被壓稿了。
但是羅蘭並沒有氣餒,她甚至早已安排下去,讓人將昨天用來裝飾舞台和包廂的鮮花全部收掉,送去專門的地方制成綠色有機肥料。
今天用來裝飾的大歌劇院的,全部是剛剛送來的新鮮花朵。
花瓣上似乎還帶著露水,就已經出現在大廳中和各包廂裡。這種景像令人先入為主,認為這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劇團,隨時隨地為觀眾奉上最精彩的演出。
另外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劇團的財務沒有任何問題,整個大劇院從屋頂到地板似乎都寫著滿滿當當的三個大字:「姐有錢」。
前來劇院觀看演出的,大多是聽說了昨天演出的好口碑,前來一看究竟的。
雖然上座率並沒有增加很多,可是羅蘭一點兒也不擔心。
她深信這「皇家歌劇團」的口碑會像是「蒙萊裡南北貨食材行」的名聲一樣,慢慢建立,然後越來越響亮的。
前來大歌劇院的,還有安德烈亞子爵。
這回輪到唐格拉爾夫人去別的包廂「串門」去了,將女兒和安德烈亞單獨留在包廂裡。
她甚至安排了晚上約德布雷先生吃晚飯,因此請安德烈亞代為送女兒回家。
包廂裡只有羅蘭和安德烈亞的時候,就十分安靜。顯然兩個人在各想各的心事。
「卡瓦爾坎蒂子爵閣下,」羅蘭和海蒂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她站起身,禮貌地向安德烈亞打招呼。
安德烈亞也馬上站了起來,臉上掛著溫柔款款的笑,眼裡帶著小小的星芒,望著羅蘭。
他舉止優雅,風度瀟灑——如果讓羅蘭評價,這位簡直是威克姆第二。
「請叫我安德烈亞,歐仁妮小姐。」
安德烈亞恭敬地吻羅蘭的手。
他聽說了羅蘭要離開一陣之後,眼神有些驚訝,但依舊點頭答應了,並且保證:「小姐,我會一直在這裡等您——」
羅蘭立即轉身離開包廂,來到海蒂這兒。
她縮在海蒂包廂的一角,迅速地把身上套著的長裙脫下來,露出裡面穿著的襯衫、小馬甲和緊身褲。
她熟門熟路地套上一雙馬靴,披上一件外套,然後把頭發束起來,全部塞到鴨舌帽裡去。
海蒂看見了,衝她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動作。
羅蘭馬上明白過來,趕緊用紙巾擦掉了臉上的口紅。
這下她活脫脫是個漂亮的黑發男孩了。
海蒂衝她伸出拇指,表示點贊。
下一刻,羅蘭就從基督山伯爵的包廂裡溜出來,和努比亞黑人打了個照面。
阿裡(羅蘭新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衝羅蘭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對於羅蘭在大歌劇院頻繁地來來去去,連這個黑人都習慣了。
打扮成一個俊俏男孩的羅蘭悄悄地溜去了後台。在那裡她和杜普雷夫人談了談演出的情況,又想找劇團經理問問日常開支,誰知劇團經理竟然人影不見。
「赫克托說是去辦點事,晚點就回來。」
有人轉達了劇院經理留下的話。
羅蘭也沒有什麼急事,她主要是過來鼓勵鼓勵劇團,盡量不讓他們的士氣受到上座率的影響。
只是現在見不到經理,明天少不得還要再麻煩海蒂一次,繼續原樣溜出來。
羅蘭嘆了一口氣,告別了後台的員工,尤其鼓勵了一下還沒有什麼機會上場表演的德·阿米利小姐,然後轉身打算回自己的包廂去。
剛剛從後台回來,羅蘭就見到一個人影從唐格拉爾夫人的包廂裡溜出來,左右看看,然後揚長而去——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安德裡亞。
但巧合的是,安德烈亞也換了一身衣服。
他早先穿著一身整齊的黑色禮服,蹬著漆皮鞋,戴著雪白雪白的手套。
這時安德烈亞卻打扮得和他自己的僕人一模一樣。他目不斜視,像一個急匆匆趕回家要為主人取煙鬥的忠心男僕,正迅速地沿著大歌劇院的階梯離開。
羅蘭一壓自己頭上的鴨舌帽,好奇心驅使她跟上。
兩位「男士」就這樣一前一後,離開了大歌劇院,順著奧伯大街向西北方走了兩百碼,在那裡左轉,拐進了一條小巷。
安德烈亞走在前面,羅蘭跟在他身後,偶爾需要暫時在街邊駐足,並轉過身去,在街道一旁的建築物附近藏一藏身。
很快,她跟著的一個人就變成了兩個人。
安德烈亞身邊,多出了一個穿著短工作服的老人……也可能是個中年人。
羅蘭看不出他的年紀,只能看見這人頂著一頭灰白的頭發,用一塊紅方格的手帕纏住了腦袋。他身上只有一件齷齪不堪的短工作服遮住那具高大瘦削的身軀。
「紅方格」將手搭在安德烈亞肩上。
安德烈亞似乎很習慣這種陪伴,自然地接受了。
兩人一起向小巷深處的一個小酒吧走過去,推門,依次消失在門內。
羅蘭覺得自己或許應當停下,不再跟著安德烈亞。
但是她又被好奇心所驅使,覺得這人實在不像一個意大利「王子」。
於是羅蘭也推門進了那間小酒吧。
小酒吧裡的氣味並不宜人:烈酒的氣味裡混雜著用大蒜和小茴香煎炸肉餅的味道。
但是吧台跟前沒幾個人。
一個酒保正埋頭洗著用過的啤酒杯,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向一邊的過道抬了抬下巴。
「大家都在那邊。」酒保用南方口音濃重的法語說。
羅蘭壓低嗓子,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將鴨舌帽的帽檐壓得低了一點,朝酒保指點的方向走過去。
她面前是一條狹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酒吧常見的搖擺門。門內似乎烏煙瘴氣,騰騰的劣質土煙味道從搖擺門後面滲出來。
羅蘭走進長廊,發現自己沒法兒退出。
她背後出現了那個「紅方格」——她必須說,這人比她想像得要年輕,頂著一張黧黑的臉,眼睛像紅寶石一樣炯炯發光。他最多只有四五十歲的年紀。
「紅方格」堵住了她的去路,讓她不得不挪向那扇搖擺門。
她聽見安德烈亞的聲音在門內響起來:
「我的朋友們,你們想過沒有,究竟權力是什麼?」
這,竟然是一場,屬於這個時代的……政治演講?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各位,權力是民眾意志的總和,是民眾票選出了掌權的人,賦予他們權力。」
「可是現在的法國,銀行家、證券經紀、大地主、大礦產主……由這些人把持著各種權力,沆瀣一氣。」
「他們能代表民眾的意志嗎?——不能。」
「他們給了民眾票選的權力了嗎?——沒有。」
「那麼問題就簡化為一點:向現在的內閣和議會爭取投票權。如果他們不給,我們就抗爭。就這麼簡單。」
門的那邊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討論聲。
羅蘭:……!
她突然聽見的這個聲音,像是一大片迷霧突然被撥開了一個角落,光線照了進來。
她的雙腳站定了在通道裡,即便沒有那個「紅方格」,她也一樣會選擇留在這裡,而不是轉身逃開。
「各位,我的鬥爭經驗可能比各位都豐富一點,我曾經在土倫……」
這時,羅蘭身後的「紅方格」突然打斷了安德烈亞的講話。
「貝內德托,先別急著宣揚你的過去……我想,我們這裡來了一位小客人。」
羅蘭:安德烈亞……貝內德托?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1
第66章 基督山位面22
「卡德魯斯,把我們的『新朋友』帶進來吧!」
安德烈亞站在小酒館的搖擺門後面出了聲。
「紅方格」站在羅蘭身後,嘿嘿一笑,伸手猛地將羅蘭推了一把。
羅蘭:就算是你不推我,我也會去一探究竟。
在這個位面,她第一次聽見有人想要帶領大家爭取「政治權利」。
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什麼組織?又有什麼目的?
好奇心驅使羅蘭向前走。
她推開搖擺門,走進一座烏煙瘴氣的大廳。昏暗的燈光下,幾十雙眼睛正盯著她。
安德烈亞正站在大廳中央,依舊穿著那套事先換好的僕人衣服,耳朵後面別著一支筆,胸前的口袋裡揣著便箋本。
他的外貌和早先在歌劇院包廂裡沒有多少區別,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全變了。
早先坐在包廂裡的安德烈亞,左右逢源裡多少透著點謹小慎微。他的外表雖然倜儻風流,但是神情裡多多少少流露著一點點戒備。
羅蘭原本以為這種戒備來自他初入巴黎社交界,必須隨時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審視。現在看來,並不是這個原因。
現在的安德烈亞,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羈、狂放與自信,一看見羅蘭,他那對漂亮的藍眼睛裡頓時透出帶著邪氣的笑意:「原來是你!」
羅蘭鎮定地點點頭:「是我。」
「我路過這裡,進來看看。」
「貝內德托,別信他的。他剛才一直跟在你身後,才找到了這裡。你看他周身穿得如此光鮮,沒准是個內政部的秘密警察。」
「紅方格」卡德魯斯在羅蘭背後大叫。
人群立即被「秘密警察」這四個字煽動了。
「見鬼,我們以為我們的集會夠隱秘。」
「要不把他……把他干掉吧……」
這些聲音裡,恐懼大於敵意。
羅蘭趕緊壓了壓嗓子,盡力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各位不用擔心,這真的只是一場誤會。」
「如果我真想混入各位的集會,我至少應該換一身沒那麼顯眼的衣服吧?」
像她這樣,蹬著高筒馬靴,穿著皮質的小馬甲,毛呢的大開領外套,一身與這裡格格不入的行頭——巴黎的秘密警察應該沒那麼蠢。
倒是那個一進門就大聲嚷嚷,把她說成是「秘密警察」的卡德魯斯,言行有些詭異。
安德烈亞「哈哈」一聲長笑:「各位別擔心,這人我認識。他不可能是秘密警察。」
大廳裡的氣氛立即松弛了一點。
「那他和我們的『敵人』有沒有關系?」
卡德魯斯大聲質問安德烈亞。
「貝內德托,你說的那些……有錢有權有勢的人,他和那些人有什麼關系?會不會把我們的聚會說出去?」
這一點羅蘭自己也覺得有點無力反駁。
畢竟她是一個銀行家的女兒——在場的安德烈亞對這一點非常清楚。
「各位,你們之中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我也完全不知道各位聚在這裡的目的。」羅蘭趕緊解釋。
「但是我的確對各位的秘密無意窺伺,也一樣會對今日所見守口如瓶。」
她只是好奇。
「當然了,保險起見,我建議各位在今夜之後換一個聚會地點。」
羅蘭希望這樣好意的提醒能夠多少打消一些面前的敵意。
安德烈亞一笑,撥開人群,來到羅蘭面前。
「這個……這個人就交給我處理吧!」
「我向大家保證,這人不會『再這樣』出現在各位的面前。」
安德烈亞說得很明白:羅蘭不會「再這樣」,以這種「形像」出現在他的集會上。
難得安德烈亞竟然沒有多少敵意。
羅蘭對他的印像稍許加了幾分。
但很多人都把安德烈亞的話理解成了「永久滅口」。
羅蘭馬上感到周圍緊繃的氣氛馬上輕松下來。
這群人對他們的「秘密」到底是有多擔憂啊?
「不……不要,這位,這位……是一個好人!」
突然,一個惶恐的聲音從大廳的角落響起。
羅蘭也很驚訝,她在人群中竟然看見了劇團經理的那張臉。
「赫克托?你也在這裡?」
羅蘭明白她為什麼在後台找不到經理了。
劇團經理漲紅了臉,但是卻非常堅持,搖著頭說:「他是一個好人……很好很好的……」
安德烈亞頓時衝羅蘭燦爛一笑:「我倒還真不知道,竟然會有人把你當成是『好人』?」
他一伸手臂,牢牢地勾住了羅蘭的肩膀。
他幾乎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了羅蘭肩上,羅蘭頓時動彈不得——安德烈亞邁步,她也不得不跟著邁步。
在這樣的重壓之下,羅蘭漲紅著臉,一步一步跟隨安德烈亞走出小酒館裡的秘密大廳。
人人都看出了羅蘭感受到的壓力。
人們對此似乎都很滿意,覺得羅蘭終將在這種「壓力」下閉嘴。
走出長廊,來到小酒館門口,安德烈亞卻向後一揮手:「大家散了吧!」
「這件事先交給我處理——各位先等著通知,等另尋到安全的地點我們再碰面。」
「卡德魯斯,你不用再護送我了。」
羅蘭聽見身後那個「紅方格」嘿了一聲,然後像一只公鴨似的嘎嘎地笑起來。
安德烈亞無奈地停下腳步,在口袋裡摸了摸,轉臉問羅蘭:「喂,你身上有零錢嗎?」
這一聲又熟稔又親切,仿佛他不是一個認識羅蘭才剛剛一天的青年,仿佛他已經認識了她一輩子。
安德烈亞問出這一句,連自己都笑了,不相信對方會真的幫他。
卻見到羅蘭真的低頭,在她的緊身小馬甲的淺口袋裡翻了翻,摸出兩個金路易,塞到安德烈亞手裡。
安德烈亞小聲地謝了,一轉臉將那兩枚金路易塞到卡德魯斯手裡,然後轉過頭,繼續攬著羅蘭的肩膀。
「卡德魯斯,謹慎一點。」
安德烈亞拋下一句,繼續攬著羅蘭向前走。
這一次他不再把身體的重量壓在羅蘭的肩上,盡管他的腳步依舊虛虛浮浮的,像是個放縱地喝醉了的年輕人。
「小姐,」他幾乎用嘴唇貼著她的面龐,用耳語詢問,「這裡離勃朗峰街很近,需不需要我先送你回唐格拉爾公館?」
「大歌劇院那裡?」
唐格拉爾家還有一個馬車夫、一個女僕留在那裡。
「你放心,我會處理。」
「你母親會從僕人那裡聽說,我們兩人在歌劇院散場之後,在巴黎的街道上吹了吹晚風,愉快地一起回到唐格拉爾公館。」
羅蘭卻想的不是這些。
「我是指……海蒂。」
海蒂多半還在包廂裡等她偷偷溜回去。
安德烈亞聽見這個名字一揚眉:「基督山伯爵所保護的那個希腊女人?」
「我先把你送到勃朗峰街,然後再跑一趟歌劇院。」
「都交給我就好。」
安德烈亞瞬間做了決定。
「小姐,現在我們好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了?」
羅蘭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今晚的奇遇,竟然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們兩人捏成了一個共同體。
安德烈亞的秘密是巴黎小酒館裡的集會,爭取政治權利的倡議……還有他的另一個名字——貝內德托?他究竟是法國人還是意大利人?
羅蘭的秘密,則是女扮男裝,甩開陪伴在巴黎的夜裡獨自潛行……此外,皇家歌劇團的經理認為她是一個「好人」?
兩人之間共享的秘密即刻營造了一種穩定的「互不出賣」關系——或許這就是世界上最佳的默契。羅蘭與安德烈亞商定了各自的去向之後,都不再開口,對剛剛過去的事絕口不提。
他們兩人離開小酒館之後,重新回到奧伯大街上。
安德烈亞不再裝醉,也放開了羅蘭的肩膀。他行走時落後羅蘭半步,外人看起來就像是忠心耿耿的男僕,緊緊跟隨任性的主人。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勃朗峰街,唐格拉爾公館門外。
公館裡,唐格拉爾男爵的書房亮著燈,銀行家顯然又在核對他的賬簿。
屬於唐格拉爾夫人的那一翼完全是一片黑暗——男爵夫人正在與她公開的情人享用晚餐,還沒回家。
正當羅蘭還在猶豫著該如何騙過門房的時候,安德烈亞已經從她身後躥了出去,歪歪斜斜地走上前,噴著酒氣,攬著唐格拉爾公館門房的脖子問:「兄弟……新橋,怎麼走?」
門房最怕惹上醉鬼,無奈之下,只能半扶著安德烈亞來到道路正中,指給他看新橋的方向:「那裡,過兩個街區,左轉,就到了塞納河邊……伙計,你這樣會不會掉進河裡喲……」
羅蘭早已趁這工夫偷溜進了唐格拉爾公館。
她從母親日常用於進出的一道小門裡悄悄回到小客廳,拐了一個彎,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她沒有點燈,而是先去大開了臥室的窗,向唐格拉爾公館外張望。
果然,安德烈亞沒去新橋,而是在圍牆外面等她的消息。
羅蘭向他揮了揮手,安德烈亞右手食指與拇指一圈,伸著三枚手指向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他甚至還在公館的燈火之下比出口型:「合作愉快。」
好吧——羅蘭悄悄地關上窗,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麻利地把身上的男人服飾都換下來,這才悄悄點上一盞燈,向外界昭示,住在這座公館裡的銀行家小姐已經回來了。
隔壁琴房裡,路易絲的琴聲依舊在流淌——大歌劇院的鋼琴已經采購而來,樂隊與鋼琴家正在磨合。因此路易絲幾乎一刻不停在苦練,以求她登台的時候不至於辜負羅蘭的期望。
羅蘭躺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將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從頭至尾細細回想了一遍。
毫無疑問,安德烈亞,或者貝內德托,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愛慕者或者追求者。
被外界譽為意大利的親王,坐擁數百萬的巨額財富,卻躲在巴黎的小酒館裡和普通人一道集會。
羅蘭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安德烈亞在講話裡使用了「鬥爭」這兩個字——他一副富有經驗的口吻,而酒館內所有人的態度都很嚴肅,看來都是在相當認真地對待。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安德烈亞提到過一個地名:土倫——
安德烈亞離開勃朗峰街的唐格拉爾公館之後,快速回到大歌劇院。
他先去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廂,出乎意料的是——包廂已經空了,清潔工正在裡面打掃。
他請清潔工幫忙,調開了守在包廂門口的僕人,自己溜回去換回那一身貴公子的行頭,這才在口袋裡找到零錢,能夠豪爽地賞給清潔工五法郎。
把唐格拉爾家的馬車夫都打發走之後,安德烈亞一身輕松地離開劇院。
他現在住在王子飯店,從大歌劇院到王子飯店有點兒距離,但是今晚的天氣很不錯,夜風十分柔和,足以讓他好好想一想今天發生的事——他邂逅的女孩。
他開始有點喜歡這女孩。
剛剛看見她穿著男人的衣服,英姿颯爽地站在小酒館裡的時候,安德烈亞卻只覺得她——好冒失好傻一女孩。
但是什麼時候他扭轉了對她的印像呢?
究竟是她那份臨危不懼的鎮定打動了他,還是因為小酒館裡隨便哪個普通人也能站出來為她證明——「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樣一想,夜風變得越發溫柔。
安德烈亞抬起頭,覺得越發微醺,不飲自醉。
王子飯店就在前面,安德烈亞提醒自己,得收起這份閑適,趕緊擺出「親王殿下」的那份架子。
誰知有個人在他身後重重一聲咳嗽。
安德烈亞像是彈簧一樣彈起來,轉過身,心裡暗暗懊悔:盡想著那些有的沒的,竟然放棄了警惕,有人跟蹤竟然也沒發覺。
「卡德魯斯?是你?」
看見身後的人,安德烈亞松了一口氣。
「不是要你別跟著我了?」
「我的小貝內德托啊,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干涉你的個人生活。」
「可剛剛那明明是一個女孩……」
「你還把她送回了某位銀行家的府上。」
「如果參加集會的人都聽說了這件事會怎麼想?」
「他們還會信任你做他們的領袖嗎?」
「如果我去那位銀行家面前,把你跟我在土倫做的『大事』都告訴他,他又會怎麼想?」
「我和那位銀行家,可是熟悉得很……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經坐在一起,吃過很多次飯……」
卡德魯斯眯著眼睛,似乎陷入追憶。
安德烈亞馬上皺起眉:「卡德魯斯,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做的這些,並不是為了我個人的享樂。」
「我是為了更多人的福祉,和更光榮的事業。」
卡德魯斯訕笑著上前,伸手摸了摸安德烈亞身上重新換過的黑色晚禮服。
「可是今晚的事被抖出去,會令別人懷疑你,不是嗎?」
「把這麼多人團結起來一條心,原本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安德烈亞沒有說話。
「貝內德托,說實在的,卡德魯斯老啦,比起你說的那些,『更多人的福祉』、『更光榮的事業』,我更想有一份穩定的退休金,可以舒舒服服地過幾天退休生活。」
「我們在土倫過的那些日子,我現在想也不敢想啦!」
安德烈亞定定地站著,看著卡德魯斯,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嘆了一口氣。
「除了早先小姐給的那兩枚金路易,我還有些閑錢可以資助你。」
「我告訴你個地址,你明天在那裡等我。」
「……」
翌日,羅蘭找了個借口出門,前往巴黎的中央圖書館。
今天她打扮成了一個穿著樸素的女家庭教師模樣,借用帽子和面紗來遮掩自己過分美艷的容貌。
中央圖書館與七月王朝同齡。
在「大動蕩」時期這座首都曾失去了很多珍藏,在局面穩定下來之後,各種幸運留存下來的古籍和出版物開始慢慢回流,在這座圖書館裡安家。
除此之外,這座圖書館還保管了各種報刊,無論是全國性還是地方性的報紙刊物,都能在這裡找到。
「請問,我如果想找一些地方上發行的報刊,應該去哪個區域?」
上了年紀的圖書管理員詢問:「小姐,您是要找地方志,還是最近的消息?」
羅蘭估算了一下安德烈亞的年歲,說:「主要是五年以內的報刊。」
圖書管理員指給她方向:「所有報刊都是按各省歸類的,您先找到地區,就可以按時間由近及遠查閱啦!」
羅蘭謝過圖書管理員,自己去找到了瓦爾省1那一欄,取出土倫的當地報紙,按照時間順序向前翻。
因為安德烈亞提到過「鬥爭」這個詞,她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過。
「在這裡了。」
突然有一則簡短報道落入羅蘭的眼簾:
「土倫的苦役犯暴動日前已被完全鎮壓。」
苦役犯?暴動?
羅蘭驚訝於自己所看到的,她很難將安德烈亞與苦役犯聯系在一起……那個卡德魯斯卻有點兒像。
她料想不會只有這樣簡單的一行字報道,趕緊將這個日期前前後後的報刊全部找了一遍,終於拼湊出了「土倫暴動」的大概事實——
土倫的苦役犯組織了暴動,他們沒有逃跑,而是要求合理的人身權利。
他們抱怨司法不公,很多人在接受苦役之前根本沒有經過審判。
甚至這些苦役犯裡充斥了大量的「替身」,窮困潦倒的年輕人為了養活年邁的父母甘願把自己鎖在軍港的劃槳船上,服役到死。
「暴動」剛一開始轟轟烈烈,後來難免落入寡不敵眾的境地。
於是羅蘭看到了最初那條消息。
「土倫的苦役犯暴動日前已被完全鎮壓。」
下面還有一條小字的附注:「暴動首腦貝內德托、卡德魯斯等人目前尚且通緝在逃。」
第67章 基督山位面23
「貝內德托、卡德魯斯?」
羅蘭反復念著這兩個名字,眼前卻浮現安德烈亞那張漂亮的面孔。
她突然想起唐格拉爾夫人說過的話——
「他是由基督山伯爵介紹給巴黎社交界的。伯爵對他的家庭知根知底。」
如果「安德烈亞」=「貝內德托」,「貝內德托」=「在逃被通緝苦役犯」,那麼,伯爵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又是什麼?
這會是伯爵自「公債事件」之後,再次落下的復仇之手嗎?
羅蘭:太復雜,不想了,找個機會,見到伯爵,當面問一問就是。
機會很快就來了。
唐格拉爾夫人在勃朗峰街的唐格拉爾公館舉辦了一次小小的冷餐會,只邀請了數目有限的幾位熟人,目的正是為了把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介紹給她在巴黎的朋友們。
基督山伯爵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雖然客人的數量有限,安德烈亞依舊是人們眼中一枚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出眾的外表、良好的儀態,和討人喜歡的態度,以及傳說中的幾百萬家產,立即讓來賓們愛上了他。
政客和報社記者與他暢談政治、銀行家找他商量投機生意、富有藝術氣質的女人們拉著他鑒賞掛在客廳裡的幾幅名家畫作……羅蘭手中拿著一只玻璃杯,遠遠地站著,觀察著安德烈亞。
基督山伯爵走近羅蘭身旁,和她一起並肩站著,饒有興致地開口:「歐仁妮小姐,您似乎對整個巴黎社交界的新寵兒並不那麼感冒?」
羅蘭望著伯爵空空的雙手,笑著問他:「那麼您呢,您也一樣遠離那位光彩照人的寵兒,是不是特地來嘲笑我這個主人家的女兒,竟然沒有照顧好您這位貴客?」
她轉過頭招呼僕人,趕緊給伯爵送上清涼解渴的飲料。
伯爵卻極有禮貌地向後退了一步,略略躬身,表示他並不口渴,請羅蘭千萬不要誤解他有任何興師問罪的意思。
「那麼,輪到我向您請教了。」羅蘭開口,同時斂去了唇角的笑意。
「聽說您對卡瓦爾坎蒂子爵的過去十分了解?」
伯爵馬上回答:「確切地說,我是對卡瓦爾坎蒂少校——安德烈亞的父親,十分了解。」
「我了解意大利人深埋在地窖裡的財富,也清楚他們一毛不拔的個性。」
「至於安德烈亞,他自小就因為家庭教師的關系,與父母失散。我想,他應該是在法國南方受的教育。」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而且將自己的責任撇得干干淨淨。
如果事實證明,安德烈亞是個從土倫逃跑的苦役犯,伯爵也可以借口有人冒充,從而撇清自己,不曾欺騙過整個巴黎社交界。
基督山伯爵雖然是安德烈亞的介紹人,但他也完全可以說,從來不清楚安德裡亞在法國的經歷。
「那麼子爵在我爸爸銀行裡開設的透支賬戶,是您擔保的嗎?」
「不,小姐。」
「安德烈亞在令尊的銀行確實開立了一個戶頭,但是付款賬戶是佛羅倫薩最有信譽的銀行——芬齊銀行開立的。」
羅蘭問了這些,覺得雖然伯爵態度溫和,但她卻似乎很難從伯爵口中問出什麼來。
於是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別過臉,准備走開。
誰知這時伯爵突然開口——
「歐仁妮小姐,您問了我很多關於子爵的問題,我想問您,您是否對安德烈亞子爵擁有一些自己尚未明白的好感?」
羅蘭的肩膀震了震,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
她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會被伯爵這麼誤解。
誰知這副表情繼續誤導了伯爵,他繼續說下去:
「您不必擔心,我很能理解。」
「安德烈亞,他有些整個巴黎都沒有的特質。」
「他能夠打動您這位巴黎最著名的『冰美人』我絲毫不感到意外。」
「但是我還是想提醒您,雖然您的父親很希望您與安德烈亞發展出一些超乎普通友誼的關系,並最終能夠締結婚姻……」
羅蘭盯著遠處的唐格拉爾男爵,男爵正頂著一頭難看的扁平黑發,仰著頭,眼裡閃著光,正在聽安德烈亞侃侃而談。
她再一次有了「待價而沽」的感覺,似乎自己頭上早已被標好了價簽;又或者身處拍賣會上正在被四處展示,即將「價高者得」。
「……但是您可能需要了解……」
伯爵的語速慢了下來,似乎在字斟句酌,這話到底應該如何說出口。
「安德烈亞,可能並不是您最合適的對像。」
「和他結婚,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如果您不想日後後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亞。」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誰都可以,就安德烈亞不行。」
伯爵微微皺著眉,深沉的黑眼珠凝望著羅蘭,眼裡的滄桑慢慢溢出。
「您一向是自有主張的小姐,我的這番淺見,請您放在心中,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此刻羅蘭心頭的驚訝難以形容,好在拜她的人設所賜,她永遠都是那麼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淡模樣。
她只是略略屈了屈膝就昂著頭顱走開了,甚至沒有再叫人給伯爵送來一杯水。
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基督山伯爵,竟然開口勸她不要把安德烈亞作為對像——這個年輕人邁入巴黎的社交界,成為銀行家小客廳裡的貴賓,也正是拜這位伯爵所賜。
而伯爵,也並沒有從她的態度裡得到任何「保證」。
無獨有偶,奉勸羅蘭不要與安德烈亞走得太近的,還有制作方。
事情發生在剛認識安德烈亞的那天晚上,她在唐格拉爾公館的陽台上目送安德烈亞離開,然後回到自己臥室裡,躺在床上回想最近發生的事。
她的經紀貓「嗖」的一聲就跳上了軟綿綿的床墊,蹲在羅蘭耳邊,喵喵地叫了兩聲,小聲說:「蘭蘭,制作方有緊急通知。」
「制作方不建議你與安德烈亞子爵發生任何超乎友誼的感情。」
「禁止你與安德烈亞子爵發生任何身體接觸和關系。」
羅蘭:……?
她反問:「連握手都不行嗎?」
小貓貓很著急:「蘭蘭,你懂的。」
羅蘭「嗤」的一聲笑了:她當然懂了。
——這不就是「戀愛禁止」嗎?
由於名著位面的受眾很廣,制作方如果認為選手不適合發生任何超乎友誼的關系時,要麼會打碼,要麼向選手直接通知,禁止選手和選手之間,選手和原著人物之間談戀愛。
原因麼,可能是出於違禁——舉個栗子,親兄妹是絕對不能沾染一分一毫這種密切關系的;但現在這個位面裡顯然不適用這種情況。
「知道為什麼嗎?」
羅蘭悄聲問小貓咪。
露娜搖搖貓貓頭:「不知道。」
「但是違反制作方的建議可能會被扣獎金!」
身為羅蘭的經紀貓,露娜很負責任地提醒自己的選手。
「放心!」
羅蘭很好笑地回答。
「你什麼時候見過我這樣的種田選手在位面裡談過戀愛?」
露娜:……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要是真的想談,也不是不可以……」
當時的羅蘭,直接打了個呵欠:「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很忙。」
除了蒙萊裡的葡萄酒莊和種植園之外,她在巴黎還入手了一個歌劇團,此外還有些零星地塊等待開發……
她哪兒來的空談戀愛?
可現在回想起這些,羅蘭不禁陷入沉思——
是什麼讓基督山伯爵也開口請求,要她千萬不要為安德烈亞迷人的風姿所打動?
安德烈亞,究竟有什麼特別?
僅僅因為他曾經是一個苦役犯嗎?
唐格拉爾公館的晚餐會上,沒過多久,阿爾貝來了。
阿爾貝到來的時機太不湊巧,他走進唐格拉爾家的客廳的時候,羅蘭正與安德烈亞彈唱一支意大利民歌。
羅蘭演奏,安德烈亞演唱——他的嗓音裡有一股別致的暗啞,能把憂傷唱得足夠深沉。
他們倆的配合算不上是天衣無縫,卻是相當精妙。
待到一曲終了,客廳裡立即響起了響亮的掌聲——這掌聲很是諷刺,間隔很大,鼓掌的人一頓一頓地用力拍著手,喉嚨深處含混著笑聲。
羅蘭抬起頭,就見到了阿爾貝。
來賓們了然地望著這一幕。
大家都知道德·莫爾塞夫子爵與唐格拉爾小姐是一對。
現在卻斜刺裡殺出一個安德烈亞。
而「三角關系」永遠是好戲上演的征兆,隨之而來的背叛、欺騙、決鬥、流血……都是三流八卦小報的最愛。
羅蘭將鋼琴一丟,給朋友使了一個求援的眼色。
路易絲趕緊從她手裡接過鋼琴繼續演奏。
羅蘭來到阿爾貝面前,小聲說:「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您去了哪裡?」
「我陪媽媽去了迪埃普,醫生要她呼吸呼吸海邊的空氣。」
羅蘭頷首表示了解:阿爾貝不是一個成熟的年輕人,但是他對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確實是十分尊敬與體貼。
她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站著的安德烈亞,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阿爾貝,夾在這兩人之間的處境實在是有點兒艱難。於是她淡漠地拋下一句:「或許我現在不在這裡,你會感覺好一些?」
她轉身就走,誰知阿爾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歐仁妮!」
「阿爾貝!」
唐格拉爾夫人就像是一個「監察哨」似的,嚴密注視著她女兒附近的一舉一動;似乎羅蘭是一枚新鮮出爐的奶油蛋糕,任何人碰一碰她,那塊優美形狀的蓬松奶油就會被當場碰塌。
唐格拉爾男爵頓時也叫了出來:「子爵閣下……」
銀行家一心想把女兒和意大利親王撮合到一起去,自然也見不得阿爾貝如此窮追不舍。
銀行家的口氣十分冷峻。
阿爾貝只得把羅蘭的手松開。
「對不起,歐仁妮……我,我總覺得我們還跟小時候一樣。」
他柔聲向羅蘭道歉。
「我來是想告訴你……歐仁妮,我以前在你面前說過的那些大話,每一句都是騙人的。」
「我從來沒肖想過什麼米蘭、熱那亞和威尼斯的伯爵夫人……那些都是說著玩兒的。『壯游』的時候,我一直都很想回到巴黎來,把我所有的見聞都說給你聽。」
羅蘭:……?
阿爾貝現在遇到了競爭對手,終於發現唐格拉爾小姐還是值得追求一下的了?
他究竟是出於對於榮譽的捍衛,還是真的對青梅竹馬的玩伴有感情?
「那你在羅馬,是怎麼落到那些強盜手裡的?」
羅蘭記得很清楚:這位仁兄可是執著於「艷遇」,追隨一個假扮成農婦的十五歲細腰男孩,這才落入強盜窩的。
阿爾貝頓時紫漲了臉,說不出話來。
羅蘭:阿爾貝……你真是個孩子。
但她不想讓對方太過難堪,於是故意伸出手,讓阿爾貝握住了。
「我的朋友,小時候的友誼我也一樣記得。」
阿爾貝頓時喜形於色。
「或許,到了您的心靈也和您的外表一樣成熟的那一天,我會樂意重新審視我們的關系。」
羅蘭松開手,轉身離開,甚至沒有向任何人道別,更加沒有回頭看一眼安德烈亞,直接離開了小客廳。
留下阿爾貝愣在原地。
而安德烈亞在遠處抱著雙臂,抬著眼觀察著小客廳裡發生的一切。
剛剛他曾經與銀行家的小姐一起歌唱,並向她送去惆悵而多情的眼波。
但現在他冷靜得就像是一台精密的儀器,正在計算出每個人腦海裡的想法。
但安德烈亞發現自己好像很難計算出唐格拉爾小姐的心思。
至於基督山伯爵,他已經輕輕松松地准備好從銀行家府上離開了。
唐格拉爾家這場晚餐會之後,八卦立即傳遍了巴黎的社交界。
整個巴黎的眼光似乎都投向這段「三角關系」,不少人打心裡佩服銀行家太懂投機,曉得用女兒來左右逢源。
將來無論唐格拉爾家與誰結親,對於唐格拉爾家來說,都是只賺不賠。
從唐格拉爾公館的僕人口中流傳出去的小道消息:身處旋渦之中的唐格拉爾小姐,心思有如海底針,誰都難猜透。
但羅蘭的心思其實非常簡單——種田,多種田,種好田!
她准備開始打理在巴黎的那幾片地產,准備將它們打造成優良的蔬菜種植產區,從而彌補蒙萊裡種植園過於昂貴的運費和有限的產能。
這天羅蘭借口和路易絲一起外出,離開了唐格拉爾公館。
馬車到了聖奧諾雷區,一個身材高挑,穿著一身棉布工作罩衣,頭戴燈芯絨鴨舌帽的年輕人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馬車則載著女鋼琴家繼續前行,往大歌劇院去。
平民裝束的年輕人快走幾步,來到一處鏽跡斑斑的鐵柵欄跟前,「吱呀」一聲響,推開了陳舊的鐵門,走進這座「菜園」。
菜園位於兩座豪華公館之間的狹長地帶,距離遠處寬敞的街道僅有一條小巷相連。
因此這塊地皮很難被改建成豪闊氣派的公館,長久以來一直都沒賣出去。
羅蘭卻一眼相中了這裡——看中這塊地兩側都是公館花園,沒有華廈遮擋光線。
空地的兩頭整整齊齊長了兩排有年頭的栗子樹,都是能夠食用的栗子,而不是那些苦而無味的馬栗。
空地上生長著成片成片的苜蓿,剛好到了收成的時候,一旦曬干馬上就可以出售給就近的公館當做草料。
苜蓿收成之後,羅蘭就可以在這片地上種上豌豆、卷心菜、白皮紅心蘿蔔……在菜園末端陽光最好的地方搭起架子,種起藤蔓蜿蜒纏繞的黃瓜、扁豆和小甜瓜。
土地上還有一口水井,灌溉甚至不用去公共水龍頭取水。
在這片土地遠離街道的一頭,坐落著一座簡易的小屋,目前暫時用作盛放工具、種子和肥料用,但只要稍加修繕,就能住人。工人可以住在這裡,隨時照料這片菜園,把收成就近送往聖奧諾雷區富足的大戶人家。
羅蘭來來回回地查看了一遍,對這塊地非常滿意。
這樣的土地她在巴黎還買了好幾塊,但這是條件最優越,地理位置也是最佳的一塊。
菜園的隔壁,是一座與唐格拉爾公館一般豪華的公館。
公館花園與這座菜園用鐵柵欄隔開。鐵柵欄上還釘了一圈六尺高的木板,用以遮擋視線,免得外人往公館花園內偷偷窺伺。
羅蘭正在反反復復觀察她的產業,卻有一個年輕女人正站在公館花園裡,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觀察外面的情形。
突然,羅蘭一頭茂密的秀發從她的鴨舌帽裡散了出來,羅蘭見四周反正沒人,干脆將帽子一甩,掛在附近一道低矮的樹枝上。
公館花園裡的年輕女人看見了,才終於確定是她認得的人,於是小聲小聲地叫起來:「歐仁妮,歐仁妮——」
「歐仁妮,你回到巴黎來啦!」
羅蘭聽見呼聲,剛開始時根本見不到人,找了好一陣,才從柵欄後面找出一道木板的縫隙。
她透過縫隙往裡看,只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少女,淺栗色頭發,深藍色的眼睛,脖頸修長。
制作方提供的說明也在她見到人的那一瞬間顯示出來:
「瓦朗蒂娜·德·維勒福小姐,檢察官德·維勒福先生的女兒,富有但不能支配自己財產的千金小姐。舊日好友。」
羅蘭看見「好友」那兩個字就差點想要開口詢問:「瓦朗蒂娜,能幫我一起種田嗎?」
第68章 基督山位面24
瓦朗蒂娜·德·維勒福是一位優雅、嫻靜,舉止高貴的貴族少女。她與久違了的朋友說話時,臉上時不時地泛起紅暈。
羅蘭不自覺地把上一個位面的喬治安娜·達西小姐和瓦朗蒂娜進行比較,覺得她們兩位頗多相像之處。
但是瓦朗蒂娜又比達西小姐更多些主見。這位看起來外表極其柔順,但內心卻比她的外表要多些勇氣。
要不是這樣,瓦朗蒂娜也就不會在自家的花園裡向外窺伺了。正是因為她一直細心觀察外面那個園丁裝束的瘦削少年,才發現了這正是她女扮男裝的朋友。
「這真是太巧了。」
羅蘭感慨:她買下的,最適宜做菜園的土地,竟然就在德·維勒福家的花園旁邊。
「親愛的瓦朗蒂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理這個花園?」
「中植花草,真的很有意思。你也能收獲一些美麗的鮮花,裝點你的起居室和書房。」
羅蘭望望瓦朗蒂娜身後空寂無人的私家花園,那裡有一張長椅,長椅上放著兩本書,附近擱置著一把陽傘。
四個字總結這個姑娘的日常生活:有錢,有閑。
拉這樣的姑娘一起入伙中田,真是太合適了。
「我?」
瓦朗蒂娜聽說,眼裡頓時出現光彩。
片刻後,這中光彩就黯淡了。
「我,我不會……」
「誰還是生來就會打理花園的呢?」
羅蘭已經四下裡查看花園後門的鐵柵欄,尋找有沒有通道能將眼前這只憂郁的籠中雀從花園裡帶出來的。
「我……家父和繼母是不會允許我走出這花園一步的。」
瓦朗蒂娜低下頭,她擁有線條優美的長脖頸,看起來像是一只含羞的天鵝。
「如果被我弟弟愛德華發現,到時又是一頓吵鬧。」
「歐仁妮……如果有空,或許你可以來我家……看看我。」
年輕姑娘眼神憂郁,說話聲裡帶著一點兒乞求。
羅蘭剛想開口,說她會定期來這片花園勞作,可以過來陪她聊會兒天。瓦朗蒂娜卻突然回頭,說:「有人來了!」
「抱歉,歐仁妮……你會被人當成是……」
瓦朗蒂娜沒好意思把「下等人」之類的詞說出口。她匆匆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表示自己必須趕緊離開了。
果然,庭院裡的大樹後面傳來聲音:「瓦朗蒂娜小姐,瓦朗蒂娜小姐,夫人急著找您,請快一點兒……」
羅蘭:……
就算是為了一個寶貴的免費勞動力,她也應該想點辦法,幫助一下這個可憐的姑娘。
結束這天的勞作,她的馬車從大歌劇院載著路易絲回來,接上她,一起回唐格拉爾公館去。
一回家,羅蘭就向唐格拉爾夫人提起這件事。
「瓦朗蒂娜?你怎麼突然想起了她?」
唐格拉爾夫人驚訝地問。
羅蘭擺擺手:「就……突然記起來這個朋友,想見見她。」
她如果要上德·維勒福家拜訪,必須和自己的母親一起。
「我能找個機會隨同您一道上門,見見她嗎?」
「當然可以,德·維勒福夫人是我的好朋友。小愛德華我也好久沒見了……」
唐格拉爾夫人嘴上說著可以,臉上卻一陣紅一陣白的。
「媽媽,您怎麼了?」
平時羅蘭一向將自己這位「母親」稱呼為「夫人」,只有在關心對方的時候,才會叫她「媽媽」。
唐格拉爾夫人一聽到羅蘭這麼喚她,猛地從遐思中清醒,說:「不,我沒事……歐仁妮,我只是想到,那座公館的主人,是一位可怕的檢察官……我這心裡呀,就……」
羅蘭一想也是。
巴黎多刑事案件,聽說檢察官不僅要撰寫長達幾十頁的起訴書,還是時不時要和屍體、案發現場打交道。
她想了想說:「那,我們能不能趁法庭開庭的時候上瓦朗蒂娜家拜訪,這樣就見不到那位可怕的先生了。」
唐格拉爾夫人一怔:「也對,我怎麼沒想到?」
她翻了翻報紙,說:「明天就有刑事案件開庭,由德·維勒福先生主持公訴。我現在就寫信給德·維勒福夫人,我們明天去拜訪他們一家。」
羅蘭向母親道謝,心裡略微覺得唐格拉爾夫人翻報紙找開庭信息的這一套相當熟練,有點熟練過頭了。
但不管怎麼樣,能讓她見到瓦朗蒂娜就好。
第二天,羅蘭就已經在和瓦朗蒂娜一道,在德·維勒福家的花園裡散步了。
「歐仁妮,謝謝你來看我。」
瓦朗蒂娜怯生生地說。
她顯然對羅蘭的行動力感到十分震驚——這個姑娘既能夠打扮成個園丁,在她家的圍牆外面打理花草,也能穿得像是巴黎最講究禮節的淑女,到她家來拜訪她。
「我們談談吧!」
羅蘭熱衷的則是拉瓦朗蒂娜入伙。
「你有沒有興趣,時不時地走出大宅,和我一起打理打理花草,中一中蔬菜?」
羅蘭沒有提錢的事兒——料想瓦朗蒂娜對錢應該不感興趣。
這位姑娘,應該是巴黎最富有的女繼承人之一,能繼承的遺產絕對不會少於羅蘭自己的嫁妝。
因此她提到的更多是園藝與中植能夠帶來的好處。
「園藝是一中修身養性的藝術,在室外勞作又能夠健康體魄。瓦朗蒂娜,只要你肯試一試,我保證,你一定會愛上它。」
「事實上最大的好處是,有人陪伴。」
「除了我以外,還有兩個來自巴黎周邊鄉村的年輕婦人在幫我。大家能一邊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一邊一起說話、聊天、說說家長裡短,休息時一起坐下來喝茶,吃好吃的餅干……」
羅蘭給瓦朗蒂娜描繪了一副美好的圖景。
瓦朗蒂娜卻囁嚅著嘴唇:「可是……」
羅蘭給她打包票:「只要你點頭,德·維勒福夫人那裡,我來想辦法。」
瓦朗蒂娜臉上飛起紅暈。很明顯這個姑娘嘴上不說,心裡對於羅蘭描繪的前景確實是渴望的。
回到室內,唐格拉爾夫人與德·維勒福夫人坐在一起,同時驚訝地問:「讀書會?」
羅蘭莊嚴地點點頭——她的儀態令人覺得這個「讀書會」是世界上最嚴肅、最有紀律、最富道德感的組織。
「地點在中央圖書館。每周四次聚會,至少參加兩次,主要是同齡人讀書和交流感想。如果剛巧對交流的書籍不感興趣,也可以不用發言,自己做一些女紅什麼的。」
「我想邀請瓦朗蒂娜一起去。」
唐格拉爾夫人與德·維勒福夫人對視一眼。唐格拉爾夫人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們的歐仁妮每周都會和她的女家庭教師一起,前往這個『讀書會』。」
「『讀書會』入會有很高的要求,只有像我們歐仁妮和你們家瓦朗蒂娜那樣,有才情的年輕小姐才有資格。而且必須通過邀請才能入會。」
事實上,羅蘭和路易絲每天出門,都是打著前往「讀書會」的旗號。
德·維勒福夫人聽見羅蘭誇獎瓦朗蒂娜,臉上適時地流露出微笑。但是她的笑容裡無意識地帶上了些冷嘲熱諷——這令羅蘭對瓦朗蒂娜的家庭情況更多了些了解。
「瓦朗蒂娜難道不用照顧努瓦蒂埃爺爺嗎?」
德·維勒福家的獨子愛德華這時候跑了進來,手上還持有一枚剛剛從花園裡的孔雀身上揪下來的尾羽。
努瓦蒂埃爺爺?
由瓦朗蒂娜一人照顧?
羅蘭這時想起來了——瓦朗蒂娜的祖父,老努瓦蒂埃先生,是一個因中風而癱瘓的病人。
德·維勒福夫人聽見這等童言無忌,顯得十分尷尬,連忙幫瓦朗蒂娜解釋:「不,你姐姐只需要每天花上一點時間,與祖父說說話,不需要成天陪著他。」
「我親愛的瓦朗蒂娜,如果你想和歐仁妮一起去,你就去吧。」
「老人家絕不會缺乏照料。當然,你也會按時回家,陪他老人家說話的對吧?」
瓦朗蒂娜想起了她的祖父,回頭向羅蘭看了一眼,見到羅蘭在向她微微點頭,頓時放了心,於是向德·維勒福夫人點頭,說:「我想去。」
德·維勒福夫人也點頭:「那非常好——但是,小姐,你第一天去『讀書會』,我想陪著你一起!」
瓦朗蒂娜:……
見識了一次中央圖書館的「讀書會」之後,德·維勒福夫人很滿意,認為這確實是一個供未婚的年輕小姐們陶冶身心的地方。
瓦朗蒂娜則帶著崇拜的眼神望著羅蘭。
羅蘭之所以有這底氣,到德·維勒福家去邀請瓦朗蒂娜,正是因為「讀書會」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機構——
羅蘭和瓦朗蒂娜像模像樣地在那裡讀了一天的書,第二天才開始了她們的「中田」生涯。
羅蘭介紹瓦朗蒂娜認識了那兩個從蒙萊裡來到巴黎的年輕女工,又帶她去看自己在巴黎的另外幾塊土地——她還沒有大膽到帶著瓦朗蒂娜直接在德·維勒福公館外面種田的地步。
在這裡,瓦朗蒂娜在頭上扎上帕子,系上圍裙,戴上袖套和手套,幫助羅蘭給花草蔬菜修剪枝葉、培土松土,閑時還會給剛剛出苗蔬菜和花朵捉捉蟲。
她忙到額頭出汗,白皙的臉孔紅撲撲的,抬頭望著羅蘭的時候臉上滿是笑意。
羅蘭:「我說你會愛上中田的吧?」
在沒有壓力的前提下,中田是一中充滿愉悅感的體力勞動,尤其對於內心苦悶的少女來說,這是一中轉移注意力、陶冶心情,以及鍛煉身體、增強體力的良好方式。
瓦朗蒂娜在聖奧諾雷區的大宅裡郁郁不得志,和羅蘭在一起勞作,倒是突然打開了話匣子——積攢多年的郁悶一股腦兒地給倒了出來。
羅蘭也一下子了解到了這個「檢察官家庭」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你是說,你的繼母對你能夠繼承大筆遺產非常不滿?」
兩名少女並肩坐著休息,羅蘭聽見瓦朗蒂娜的「吐槽」,驚訝地問。
幾天前她去造訪瓦朗蒂娜家的時候,可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啊?
——看來德·維勒福夫人在外人面前比較能裝。
德·維勒福家和唐格拉爾家一樣,是重組家庭。
瓦朗蒂娜是德·維勒福先生前妻的女兒,她將繼承外祖父母德·聖梅朗侯爵家的全部遺產。
而德·維勒福先生本人作為一名標榜清廉的檢察官,他本人並沒有多少財產。
因此瓦朗蒂娜的弟弟,小愛德華,和他姐姐的財產相比,實在是太貧窮了。
就因為這個,德·維勒福夫人在家中一直暗中排擠瓦朗蒂娜,處處針對。
德·維勒福先生從來不管這些家事,僕人們則都看主母的眼色行事。
可想而知,瓦朗蒂娜在家裡的日子會很難過。
瓦朗蒂娜在家中勢單力孤,她唯一的支持者是那位因為中風而躺在輪椅上,不能動、不能說話的爺爺努瓦蒂埃。
據說那位老先生在「大動蕩」時期曾經叱吒風雲,但現在渾身上下唯一能活動的就是那對眼睛,向世人透露他那具行將就木的軀殼裡還藏著神智與靈魂。
羅蘭一聽:咦,這難道不正是她以前在「中田位面」裡最常遇見的劇情嗎?
以前在「中田位面」的時候,她總是專心中田,鑽研技術——但這不妨礙她了解「中田位面」裡的故事線和各中矛盾。
家長裡短和雞毛蒜皮都是這些矛盾的主旋律:繼母、財產分割、不聞不問的父親、臥床不起的老人……都是常見元素。
「我一度曾想離開家,去修道院度過余生。」
瓦朗蒂娜憂愁地說,「可是卻又放不下我的爺爺。」
羅蘭果斷地說:「這樣當然不行。這是回避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
瓦朗蒂娜:……!
羅蘭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她和瓦朗蒂娜面前是已經清理整齊的小菜園,菜園像在上一個位面裡的朗博恩那樣劃分出規整的區域,中植了不同蔬菜。不同顏色和形狀的植株在整整齊齊的方塊裡創造出獨特的美感。
「既然這是個『中田』問題,或許,我們也可以用『中田』的思路來解決問題。」
羅蘭自言自語。
瓦朗蒂娜完全沒聽懂,「嗯」了一聲。
「我是說,我們得想辦法把你和你的家裡人分隔開。」
這是名叫「分家」的傳統思路。
瓦朗蒂娜連連搖頭:「不不不,親愛的歐仁妮,我寧願死也不想離開我的爺爺。」
羅蘭衝她一笑:「那就帶上你的爺爺。」
瓦朗蒂娜:……?
「當然了,這件事需要你和你的爺爺都完全同意才行。我的朋友,你說過你的爺爺能夠表達他的心意,你能帶上我,我們去見一見他,和他談一談嗎?」
第二天,中央圖書館的「巴黎少女讀書會」結束得有一點兒早。
羅蘭和瓦朗蒂娜沒等到唐格拉爾家的馬車來接,就一起先回了德·維勒福府上。羅蘭由瓦朗蒂娜帶領,一起去見努瓦蒂埃老爺爺,見識了他用不同頻率的眨眼來表達心意的本事。
「您是否能夠了解……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完全是因為我和瓦朗蒂娜是好朋友。我真心實意地希望她能夠身心愉悅,健康幸福。」
羅蘭像瓦朗蒂娜一樣,屈膝跪在努瓦蒂埃老爺爺的輪椅旁。
這是一個瘦削的老人——他頭發雪白,手上的皮膚松弛,遍布老人斑。唯有那一對烏黑的眼睛裡依舊透露著堅定與智慧的眼神。
聽見羅蘭所說的,老人閉上眼睛,表示他了解了。
這是瓦朗蒂娜事先教給她過的,老人閉上眼睛,表示同意;連續眨幾下眼睛表示不同意。
「那麼我的計劃,您……同意嗎?」
羅蘭把話問出口,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兒緊張。
她也無法預料,這個計劃會被老人接受還是拒絕。
老人思索了片刻,閉上眼睛。
瓦朗蒂娜與羅蘭頓時一聲歡呼,兩個妙齡少女在老人家的臥室裡擁抱了一回。
羅蘭再回頭看努瓦蒂埃老先生的時候,發覺他的眼神裡竟然也有幾分笑意。
「謝謝您,努瓦蒂埃爺爺,謝謝您的信任。」
羅蘭干脆與瓦朗蒂娜使用一樣的稱呼。
「接下來就要看我的了。對了,到時候還需要您一點小小的配合。但是請您務必放心,我一定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的。」
羅蘭走出德·維勒福公館的時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要辦成這件事還真的不容易。
但是,為了能多拉一個人和她一起種田,這些都是小事,都不在話下。
在這之後的幾天裡,羅蘭和瓦朗蒂娜暫停了兩天,沒有前往參加「讀書會」。
瓦朗蒂娜用這兩天時間盡力照顧祖父,並悄悄收拾起了行裝。
而羅蘭卻借機拜訪了德·維勒福家的醫生德·阿弗裡尼先生。她拜訪了不止一次,第二次上門的時候,甚至隨身帶了一些書籍和藥劑,當面展示給醫生看。
她的誠意終於打動了醫生,德·阿弗裡尼先生同意開口向德·維勒福先生說情。
「先生,關於您父親的病……」
檢察官像往常一樣,在冷淡的面孔上努力擺出一點關切的神情:
「怎麼了?醫生,我記得您說過,老先生的病是沒有特效藥的。」
德·阿弗裡尼先生遲疑片刻,還是按照羅蘭的請求把話說了出來。
「雖然沒有特效藥,但是最近的研究證明,有一中療法對於老先生的身體大有好處。」
「雖然不能讓他的身體完全康復,但是對於某些身體機能的恢復是有好處的。」
檢察官「哦」了一聲,一副冷淡卻又不得不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這是什麼療法?」
「紅酒療法!」
醫生誠懇地回答。
第69章 基督山位面25
醫生為努瓦蒂埃老先生指點的「紅酒浴」正好位於蒙萊裡平原,那裡新晉成為巴黎附近優質葡萄酒的出產地。
葡萄酒的「藥浴」價值,也是位於蒙萊裡平原上的一處高級酒莊發現的。
用初釀葡萄酒進行藥浴,能夠軟化肌膚角質,提高皮膚活性,美容養顏——這是從古羅馬時期人們就知道的事。
但是酒莊最近開發的藥浴,則專門針對中風患者的康復。據說初釀葡萄酒中有一種神奇的活性物質,能夠刺激患者的神經,讓那些受損的軀干和身體部位機能慢慢恢復。
當然,除了這些所謂的「藥浴」之外,遠離城市,享受充足的日曬和清新的空氣,品味當地出產的新鮮美食——這本身就能幫助患者保持愉快的心情,漸漸恢復。
目前這座酒莊在釀酒的工坊和酒窖旁邊新修建了房舍,作為療養院。
努瓦蒂埃老先生作為第一批嘗試這種「紅酒浴」療法的病人,入駐療養院。
老人的孫女,富有孝心的瓦朗蒂娜小姐,作為主要隨行人員陪同前往。
蒙萊裡距離巴黎不算遠。德·維勒福先生與德·阿弗裡尼醫生商量好了,醫生將每周造訪一次葡萄酒莊,檢查老先生的情況。
等到努瓦蒂埃老先生的情況穩定了,醫生就不需要經常去探訪,屆時再將照料和觀察的工作交給常駐當地的護士和藥劑師就可以。
努瓦蒂埃老先生就這樣搬出了聖奧諾雷的大房子,和他心愛的孫女一起,前往蒙萊裡。
瓦朗蒂娜前往蒙萊裡的那天,羅蘭也正好「有點事」需要前往蒙萊裡。兩名少女便同行。
在蒙萊裡的療養院,瓦朗蒂娜在寬敞的庭院裡轉了一圈,又和在這裡負責護理和照看病人的護士們都打了招呼。年輕的姑娘只覺得這裡處處合心合意,竟然沒有任何一處她不滿意。
羅蘭頭一回見到朋友高興成這樣,也忍不住笑:「看起來,真正讓你開心的,是自由的空氣吧!」
「不用感謝我,我還正有求於你呢!」
「你要是覺得這療養院缺什麼,哪裡需要改進的,請務必寫信告訴我。」
羅蘭是把瓦朗蒂娜當成了她的「體驗員」,專門考察療養院的各項體驗,將真實感受反饋給羅蘭,再由羅蘭一一改進。
「將來我可是打算在這裡開大型療養院和度假村的。」
在22世紀,葡萄酒對人體的各種健康影響早已被研究透了——羅蘭知道怎樣處理,能讓這種人類歷史上極其古老的飲料對人的健康有益。
葡萄酒對於努瓦蒂埃老先生的身體絕對有益,只是這種益處相對有限。相較之下,也許蒙萊裡的空氣、陽光和清泉對於老先生的健康來說更為重要。
「還有,不久就是葡萄的采摘季。瓦朗蒂娜,我希望你也能和這裡的村民們一起,享受一下采摘葡萄的快樂。」
「我和他們相處許久,深知他們都擁有善良而美好的心。」
「希望你在這裡,不會再感到孤獨。」
瓦朗蒂娜很感動,她上前握著羅蘭的雙手說:「歐仁妮,我也很希望能幫到你。」
瓦朗蒂娜現在總算知道,蒙萊裡這大片大片的葡萄園和蔬菜種植園都是朋友的產業了。
「讓我們保持聯系,蒙萊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報告給你的。」
羅蘭心滿意足地笑了——雖然她失去了一個身在巴黎的小幫手,但是在蒙萊裡卻多了一雙眼睛,幫她留心這裡的產業。
——很值!
「瓦朗蒂娜,我們是好朋友,你如果還有任何困難煩擾,請一定告訴我。」
羅蘭臨走之前正色交代。
瓦朗蒂娜感動地點著頭,她流露出微羞的神色,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她稍許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了,謝謝你,歐仁妮——」
就這樣,羅蘭獨自一人,回到了巴黎。
瓦朗蒂娜走後一個月,唐格拉爾夫人見羅蘭還是一周四次,規律前往中央圖書館,參加「讀書會」,她很好奇,問羅蘭:
「我的寶貝,德·維勒福小姐離開之後,你只有路易絲陪伴,你難道不悶嗎?」
羅蘭淡漠地搖頭:「不,夫人。『讀書會』在瓦朗蒂娜離開之後又來了新人。」
唐格拉爾夫人:……這樣啊。
巴黎鬧中取靜的小菜園裡,海蒂將手中的小鏟子一丟,「呼」地吐出一口氣,毫無形像地往地上一坐,伸手拿起擱在一旁的小銅壺,擰開壺蓋就往自己嘴裡咕咚咕咚地倒。
「世事難料,我竟然也有這麼一天,會在位面裡幫一個『種田選手』種田?」
聽見海蒂的感慨,羅蘭「哈」的一聲笑了起來。
「可見,人一旦憋悶到了一定程度,就什麼活兒都能干了。」
太難得了。
羅蘭竟然能見到海蒂這麼個希腊大美人,換掉自己身上絲綢和緞子剪裁的華服,踢掉鑲滿寶石的皮拖鞋,換上粗糙的棉布工作服,帶上袖套和手套,手持鏟子在菜園裡干活。
按說海蒂這麼活潑,喜歡交際的個性,就根本不應該假裝只會說希腊語,整天躲在基督山伯爵的大宅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我這也是沒辦法!」
海蒂「呼」地嘆了一口氣。
「原本我根本不能想像,把自己整天困在巴黎的一間公館裡,像是一個不能自主的女奴……」
「越是習慣了位面外的獨立,在位面裡就越是不能接受,這種刻在根骨裡的不平等與不自由。」
羅蘭默然:她很同意。
「但我能理解伯爵的想法,我必須演好伯爵麾下一個保守而沉默的『被保護人』。如果我真的每天在巴黎社交界招搖,那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前功盡棄?」羅蘭好奇地問。
「嘻嘻,這些我不該說給你聽的。」
海蒂揚起臉笑著,盯著羅蘭的雙眼,仿佛看穿了她的用意。
羅蘭的臉微微有點熱——現在看來,海蒂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她接海蒂出來一起「種田」,確實多多少少存了一點套話的希望。
能多知道一點都是好的。
誰知海蒂說的完全不是她想聽的。
「你想過嗎?你有一個『仇人』,這個『仇人』深深地傷害了你,背叛了你,讓你的親人死於你的眼前,讓你的前半段人生永遠籠罩在噩夢裡……你要怎樣做,才能平息你滿腔的仇恨?」
「海蒂,你……」
羅蘭聽著她的語氣,竟然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
「對,制作方就是這樣干的——他們把這樣的『情緒』強加於我。當我見到仇人的時候,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種恨意在我心底燃燒……」
海蒂說這話的時候,那一對形狀漂亮的黑眼睛裡確實正在燃燒著一對小小的火焰。她盯著一株從地裡長出的蒜苗,仿佛那正是她的仇敵。
那小眼神彪悍的——羅蘭有點慶幸,自己與海蒂是朋友,不是敵人。
「到這種時候,你會覺得,單單懲罰他一個人,根本不足以平息你心頭的怒火,你唯一想做的,就是將曾經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放大百倍,反過來再施加在他身上,你失去的親人,他也一樣失去……」
羅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海蒂的這番「復仇宣言」太過駭人,但她竟然……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
「歐仁妮,你說,這世界上存在『完美』復仇嗎?」
「完美」的復仇啊——
羅蘭發出一聲嘆息。
「我不認為這世上存在什麼『完美』復仇。」
「『復仇』就意味著傷害,不僅傷害對方,也同時傷害自身。」
「但是我也不會勸人放棄復仇。」
「『放棄』本身也絕不是完美的。」
「『放棄』並不意味著消彌仇恨,只是強迫一方接受、淡化、遺忘……是單方面的傷害。」
羅蘭一面說,一面心裡惴惴的。
「你別害怕——這什麼『完美復仇』並不是我在琢磨的事,這是我家大人成天在思考的。自從我進入這個位面就是這樣。」
「我並不期望什麼『完美』,我就希望制作方趕緊幫我將這種『仇恨情緒』釋放掉。僅此而已。」
聽見海蒂這麼說,羅蘭頓時覺得抽到個「邊緣角色」也是件幸事,至少不會像復仇者那樣承受如此漫長的痛苦與心理壓力。
「海蒂,你……」
「哦,歐仁妮,我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我也要被扣獎金了。」
海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表示她不能再劇透了。
羅蘭:原來會被扣獎金的,不止是她家的「經紀貓」。
「不說這些了,說說你的歌劇團吧。」
海蒂終於找到了一個兩人都很喜歡的話題。
「現在上座率上來了嗎?」
「好多了!」羅蘭想起這一個多月的經歷,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現在才知道,『控評』這種事,這個位面裡也有。」
自從她買下了皇家歌劇團,劇團的情況在一天天地轉好,演出的口碑也不錯。
但報上就是沒有正面評價的評論員文章,甚至沒有多少文章是關於皇家歌劇團的。
羅蘭請阿爾貝的朋友,供職於報館的德尚先生查了一次,果然發現了「控評」的情況。樂評人寫好的稿件,但凡是贊揚歌劇團的,都被打入編輯的冷宮。
報上還登過一兩次劇團的負面~評價,大多有失公允。但是這些報道都是小角色撰寫的,掀不起什麼水花。
真正有見地的評論員,又都愛惜羽毛,不屑於寫這些一味貶低的不實之辭,因此最近的報刊,竟似乎很默契地一起忽略了歌劇團。
但是劇團的口碑在慢慢恢復,上座率在一點一點地提高。
「對了,明天我們會上演一出排演的新戲——《魔笛》。你來嗎?」
羅蘭問海蒂。
豈料海蒂對歌劇十分了解,吃驚地問:「《魔笛》?為什麼要在巴黎上演一出用德語唱的歌劇?」
「用德語也沒什麼關系吧?」羅蘭反問,「相反我的歌劇團裡沒有多少人說流利法語,意大利語是日常工作語言……」
海蒂:「說重點!」
「明天奧地利的王子到訪,晚上會來歌劇院聽戲。」
羅蘭笑著回答。
「正解!」海蒂鼓掌,「這樣的正式訪問,報刊絕對沒辦法再這麼『控評』。歐仁妮,你真的很聰明。」
「既然如此,明天晚上我一定會前來為你助陣。」
海蒂驕傲地昂起頭。
「我要渾身披滿鑽石,閃閃發光地坐在包廂裡——」
羅蘭:好吧……我很期待!
當下兩位年輕的小姐就說定了明天的安排。海蒂先回香榭麗舍大街上的基督山伯爵公館,羅蘭則驅車前往大歌劇院——那裡,杜普雷夫人正帶著整個劇團排演《魔笛》這一出傳世經典。
這樣的彩排羅蘭已經來看了好幾次,劇團的表現一次比一次圓熟。
羅蘭這次趕來看帶妝彩排,特地選了奧地利王子即將入座的包廂,坐在那裡,以求還原貴賓們入席之後看到的效果。
她手中已經拿上了用法德兩種語言書寫的劇情簡介和演員陣容介紹小冊子,冊子上壓印了燙金邊,精美無比。
歌劇院的舞台之下,管弦樂隊一旁已經安置了演奏用的鋼琴。
路易絲經過近兩個月與樂隊的磨合,她的鋼琴已經儼然能與樂隊融為一體。
大幕拉開,序曲響起,舞台上出現效果逼真的古埃及布景:嶙峋的怪石上,建築著一座高大宏偉的神廟。
《魔笛》是莫扎特的最後一部歌劇作品,也是他四部歌劇中最出色的一部。
它是個童話,也是個愛情故事——但是歌劇的真正主角,卻並不是戀愛中的任何一方。
這個故事的絕對主人公名叫「夜女王」,她的獨生女兒帕米娜被丈夫交給了「光明之國」的領袖撫養,這違背了夜女王本人的意願。
夜女王十分不忿,於是謊稱女兒被「光明之國」搶走,故意指使埃及王子塔米諾前去光明神殿中解救帕米娜。
王子帶著夜女王贈送的魔笛上路,卻識破了女王的謊言,沒有按照她的要求刺殺光明神殿的祭司長。他與帕米娜的愛情也終於經受住了考驗,開花結果。
在羅蘭看來,這個故事雖然叫做《魔笛》,其實不如叫「夜女王黑化史」。
「夜女王」這個角色由善至惡,由救人到害人的過程,撐起了整出歌劇。而整出歌劇最為華彩的兩個唱段,都出自夜女王之口。
換句話說,如果把夜女王演活了,整個劇就成功了。
在選角上——
唐娜·貝爾洛小姐,擔任花腔女高音「夜女王」。
劇團中的新秀,波爾波拉小姐,擔任「夜女王」的女兒帕米娜。
所有演員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唐娜原本就最擅長花腔女高音。
波爾波拉的聲線剛柔並濟,再加上她很年輕,確實是帕米娜的不二人選。
帶妝彩排很成功,羅蘭坐在高處的包廂裡,仿佛跟隨演員們在古代埃及進行了一回童話冒險。
彩排結束,羅蘭從包廂中起立,為整個劇團用力鼓掌。
台下,為排演這一出劇目盡心盡力的杜普雷夫人喜極而泣。
演員們自己也非常滿意,上前相互擁抱。
一時羅蘭離開包廂,來到舞台一側,演員們中間,加入他們歡慶的行列。
「非常好,保持這個水准,明天我們就能大獲成功!」
「……」
整個彩排結束之前,羅蘭沒忘了向所有人確定一回狀態。
「關於明天的演出,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的眼光從所有演員面孔上掃過,然後是樂隊、劇務、場務、布景、道具……
人人都面帶自信,熱情地衝她點頭。
羅蘭放心了,她一邊與杜普雷夫人商量,一邊離開舞台,因此沒注意唐娜小姐神色間閃過一絲慌張。
事實上,飾演全劇「靈魂角色」夜女王的唐娜小姐——在她休息室梳妝鏡跟前的抽屜裡,藏著一封便箋。
「不知好歹的女人,歌劇團將因你而毀滅。」
第70章 基督山位面26
《魔笛》公演的這一天,皇家歌劇院的上座率終於達到了空前的程度。
不少久未光臨的人們走進這曾經熟悉的地方,映入眼簾的是煥然一新的劇院,到處都裝飾著真花真樹,空氣中彌漫著清新提神的香氣,令人精神一振。
《魔笛》的海報貼在最顯眼的位置,海報上真人大小的唐娜·貝爾洛小姐栩栩如生。她正身著埃及女王的服飾,站在那裡傲視這喧囂往來的人世。
海報下面擺滿了唐娜小姐的「仰慕者」所贈送的鮮花與花籃,花籃中全都是「預祝公演成功」的卡片。
經過最近這一段時間的「復健」之後,唐娜小姐的狀態恢復得不錯。她在巴黎的人望也已經漸漸恢復到巔峰。
奧地利王子所在的主包廂,位於皇家歌劇院最顯眼、視野最好的地方。
在王子的包廂周圍,巴黎幾乎所有的顯貴都按時出席,如眾星捧月般散布在各個包廂之間。
內政大臣的私人秘書德布雷先生甚至都無法在王子附近的包廂裡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相比之下,基督山伯爵包廂的位置就極為令人欽羨。
他出高價包下了主包廂隔壁的一間。當全身上下都點綴滿鑽石的希腊美人出現在包廂內的時候,整個歌劇院都為之側目。
唐格拉爾夫人與羅蘭一道,坐在自己家的包廂裡——她們已經不需要再「蹭」德·莫爾塞夫伯爵家的包廂了,羅蘭接管歌劇團之後,長期預訂了一個低調但是位置不錯的包廂。
唐格拉爾夫人不無遺憾地看了看遠處的主包廂。
「歐仁妮,你看看,基督山伯爵所保護的那位希腊美人,真的是風光無限啊。」
就連奧地利王子,顯然都在為身邊出現的美人而動容。
「歐仁妮,可是為什麼在你身邊,我眼裡就完全見不到其他人……」
坐在羅蘭身邊的年輕人,正巧是安德烈亞。
他浮誇地表達著愛意,並伸手去撫弄他那一頭金色的短發,小拇指上的鑽石在發絲之間閃閃發光。
「歐仁妮,你根本不需要與她人相比較……你的一生已經很幸福了。」
阿爾貝坐在羅蘭的另一邊,一邊望著希腊美人的包廂,一面若有所思地說。
自從羅蘭上次開口直言阿爾貝還「不夠成熟」之後,阿爾貝就漸漸表現得深沉得多了,總是說些唐格拉爾夫人聽不懂的話。
當下唐格拉爾夫人就要求阿爾貝解釋一下,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阿爾貝笑笑不語,繼續裝深沉。
羅蘭卻根本沒有理會這三位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自顧自望著舞台。
她雙手互握,手心裡微微有汗。
借著天時地利人和,歌劇團迎來了聲望與口碑「復興」的最好機會。因此今天的演出必須完美。
如果在外國嘉賓面前出了半分岔子,到明天,報紙上勢必口誅筆伐——那麼她費盡心力,為歌劇團營造的絕妙機會就此付之東流。
很快,舞台的燈光被調亮。
原本在大歌劇院裡四處彌漫著的,由人聲組成的細密「嗡嗡」聲,就像是潮水退去,漸漸消失。
隨著「梆梆」兩聲脆響,劇團經理赫克托穿著十分戲劇化的禮服走上台前,用德法兩種語言向所有的觀眾打招呼,並對王子的大駕光臨表示歡迎。
「《魔笛》上一次在巴黎公演,還是在17年前。今日,皇家歌劇團借此機會,向遠道而來的嘉賓致以敬意。」
奧地利王子帶頭大聲鼓掌——畢竟《魔笛》是德語歌劇的瑰寶。
經理退下之後,樂隊指揮敲了兩下指揮杆,全場肅靜。
激動人心的序曲隨之奏響,磅礡的大幕拉開,宏偉的埃及布景展現在觀眾面前,引來一片驚嘆。
羅蘭剛開始還在為劇團緊張,可隨著音樂響起,連看過彩排的她,也被舞台上演員們的精妙表演漸漸帶入了劇情——
唐娜飾演的夜女王帶同她的侍女救下了誤入山谷的埃及王子塔米諾。
見到這位王子具備智慧、勇敢與忠貞,女王便給塔米諾看女兒帕米娜的肖像,並且請求王子出手,把她那被困光明神殿中的女兒救出來。
這時,緩板響起,夜女王從她的王座上站起來,唱出一支非常著名的詠嘆調《我的命運充滿痛苦》:
「被奪去愛女的母親,是世界上最不幸的。」
「只要愛女不回,快樂就永遠不歸——這是多麼卑劣的魔鬼!」
歌聲漸漸轉為悲切。
「難忘昔日愛女戰栗求救,她聲聲呼喚母親——救我!救我!」
「眼巴巴地看著她被擄去,我身為母親,卻只能掩面哭泣……」
這時,羅蘭忽然聽見身邊唐格拉爾夫人壓抑的呼吸聲。
她忍不住抬起頭,正好看見母親此刻正滿眼含著亮晶晶的淚水,望著舞台,似乎被觸動了傷心事。
據羅蘭所知:唐格拉爾夫人的德語說得並不好。
但是唐娜硬是用歌聲打動了她,用情緒渲染了她。
唐格拉爾夫人已經和其他很多觀眾一樣,全然入戲。
年輕的安德烈亞也正望著唐格拉爾夫人,既疑惑不解,又似乎有些感動。
「小姐,我為您所享受到的母愛而略感嫉妒——」
他與羅蘭交頭接耳。
按照基督山伯爵所說,安德烈亞同樣自幼就與父母分開。
唐娜的歌聲卻漸轉激昂,她在鼓勵准備出發救人的埃及王子:
「塔米諾,你將是我的救星,如果你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當你救出帕米娜勝利歸來,你將擁有世間最美好的愛情。1」
「……」
這是一首極富戲劇感的詠嘆調,唐娜將夜女王的情緒變化表現得細致入微。在深沉的母愛與悲戚,與強烈的復仇意志之間,唐娜的聲音卻又很好地體現了身為女王的尊嚴。
羅蘭聽著聽著,忍不住會想:究竟是什麼造成了夜女王的哀傷——即便她身為女王,也沒有辦法將女兒留在身邊嗎?
唐娜唱完最後一個音,便轉身退場。舞台布景開始迅速變幻。
直到這時,整個歌劇院裡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彩聲。
「唐娜!」
人們激動不已,為唐娜這一曲精彩獻唱大聲叫好。彩聲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似乎能將屋頂掀翻。
羅蘭則激動地將雙手一握:「穩了!」
以演員們現在這樣的狀態,今天的演出顯然是穩了。
唐格拉爾夫人這時也恢復了正常,她微笑著自嘲:「這究竟是今天主演唱得太好,還是我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了?」
阿爾貝在她身邊,打了個哈哈想要接話,卻被唐格拉爾夫人「噓」了一聲制止:「下一場了。」
第二場的主角是波爾波拉小姐飾演的帕米娜。她被困在光明神殿裡,卻發現母親所痛恨的神殿祭司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邪惡。
她的聲音年輕、輕快、自如,再加上扮相優雅。觀眾們很快就又被這位初出茅廬的新秀給迷住了。
《魔笛》是一部兩幕歌劇,第一幕結尾處演員們掀起了一個小小的高~潮,隨後大幕落下,幕間休息開始。
羅蘭坐在她的包廂裡,將身體稍稍前傾,往向包廂外的大廳。
她很想聽聽觀眾們對第一幕的評價觀感如何——
到處都是興奮的面孔,人們無一不在興奮地議論第一幕的演出,不少人將雙手拍得通紅。
贈送給唐娜小姐的鮮花,在第一幕的幕間就已經擺滿了舞台的一角。
當然,也有不少是寫明了要送給波爾波拉小姐的。
劇團的工作人員不得不在幕間休息的時候專門把鮮花都抱回後台去,騰出地方供演員和樂隊出入。
要麼是因為表演太過精彩,要麼是因為劇院裡來了大人物,唐格拉爾夫人今日竟然無人問津。
她的包廂裡除了幾名小輩以外,沒有其他人拜訪,就連內政大臣的私人秘書都不在她的包廂裡。
於是這位銀行家夫人搖著扇子,百無聊賴地問:「為什麼今天的幕間休息顯得格外地長?」
羅蘭剛想笑,突然聽見安德烈亞在身邊接話:「是呀,今天的幕間休息確實比往常更久。以往這時候至少樂隊要開始准備了。」
羅蘭立即從包廂裡探身去看——果然,樂隊的樂手們已經進入樂池,但是指揮正站著,和大提琴手不知在商議什麼,兩人的神色都有點緊張。
這時連阿爾貝也在羅蘭身後冒出一句:「不大對勁……」
羅蘭倏地起身,想要走出包廂:「抱歉,先生們,我需要離開一會兒。」
「歐仁妮!」
唐格拉爾夫人震怒了。
「你是個沒出閣的小姐,你怎麼能……」
唐格拉爾夫人的意思:沒有母親或者熟悉的親屬陪伴,羅蘭連這包廂都不能出去。
誰知這時包廂門口有人通報:「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果然,基督山伯爵出現在包廂門口。
「唐格拉爾夫人,我的那位被保護人熱切地想要邀請令嬡到我的包廂去坐坐。」
唐格拉爾夫人頓時舒服了——
難得基督山伯爵大人這麼好心,讓他的希腊公主出盡風頭的同時,還能想到歐仁妮。
再說,基督山伯爵是巴黎社交界的大紅人,由他和希腊公主同時陪伴,想必沒什麼人膽敢在歐仁妮背後說三道四了。
再再說,基督山伯爵的包廂,可就在奧地利王子殿下的隔壁。如果王子殿下正好去隔壁包廂拜訪,能與歐仁妮說上兩句話……
唐格拉爾夫人立即打定了主意。
她剛一點頭,基督山伯爵立即開口:「阿爾貝與安德烈亞也一起來吧!」
唐格拉爾夫人也考慮過,歐仁妮可能確實需要一個男伴陪同。但是無論是邀請阿爾貝還是安德烈亞,都不那麼合適。
難得基督山伯爵這麼貼心,同時邀請了兩個年輕人一起。
唐格拉爾夫人心懷感激,目送身邊的年輕人同時起身。她這才意識到:……包廂裡只剩她自己了?!
羅蘭一旦走出自己的包廂,立刻向基督山伯爵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隨後提著裙子,轉身向後台飛奔。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伯爵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年輕的騎士們,我想,唐格拉爾小姐需要你們的時刻到了。」
羅蘭根本沒有停下,她聽見阿爾貝問了一句什麼。
緊接著身後有腳步聲響起,阿爾貝和安德烈亞兩人同時跟在她的身後。
但她也顧不上向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解釋,只管提著自己的裙子向前跑。
種田勞作給她帶來的健康體魄這時展現了威力,羅蘭一口氣跑到歌劇院的後台,臉不紅,氣也不喘。
歌劇團的人見到她過來,就像是見到了主心骨,馬上有人出聲招呼:
「東家——」
「歐仁妮小姐!」
阿爾貝和安德烈亞這時同時趕到,他們聽見這一聲都驚訝不已。
安德烈亞還好些,阿爾貝則張大了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還是他所認識的歐仁妮嗎?
羅蘭卻也完全沒時間和心情向這兩個年輕人解釋什麼。她一眼瞥見了劇團經理:「赫克托,這是怎麼回事?」
經理看見東家小姐和安德烈亞同時出現,忍不住一呆,頓了頓才回答:「東家,唐娜,唐娜被人劫走了——」
第一幕的最後一場是由波爾波拉小姐和唐娜小姐共同主演的。唐娜飾演的夜女王先行下場,她按照習慣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休息。
那時候,整個第一幕還沒有結束:樂隊還在樂池裡演奏,波爾波拉小姐還在台上放聲歌唱。
因此誰都沒有聽到唐娜休息室裡的動靜,誰也沒有察覺到異樣。
直到幕間休息時,人們才發現,唐娜的休息室裡一片狼藉:鏡子被打碎,唐娜一向用來潤嗓的護嗓茶全部打翻在地……唐娜小姐則蹤影全無——
兩幕歌劇,剛剛演完第一幕,主演就不見了。
「已經確認是有人劫走了她,從劇院的後門帶了出去——」
「我們在唐娜桌上發現了這個。」
經理把一張紙條遞給羅蘭。
羅蘭只掃了一眼,就斷然說:「唐娜有危險,發動所有人手去找,必須把她找回來。」
經理也很焦慮,頭上沁著的全是細細的汗珠。
「所有能騰出來的人手都去找唐娜了,也通知了附近的警察和憲兵。」
「但是,東家,現在需要您做個決定,唐娜小姐不在,如果幕間休息她沒辦法及時趕回來,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羅蘭來回踱了兩步,再度拿起手中的那張紙條。
她頓時感到一股無明之火在心中騰起——
這一招太狠了!無論是對唐娜本人還是對劇團!
偏偏這一次還不能像上回唐娜暈倒那次那樣,換一出新劇繼續表演——
這一出歌劇是專門為造訪的奧地利王子排演的,現在已經演畢一半,沒有中途再換劇目的道理。
但如果不換劇目,他們沒有了首席女高音,他們又如何能夠繼續演出?
背後給予打擊的對手再明顯不過——就是安茹侯爵。
他上一次沒能逼迫唐娜就範,這一次就下這樣的黑手。
他會怎麼樣處置唐娜,會傷害唐娜嗎?人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唐娜,保護她本人,保護她那出色的歌唱天賦?
今天的公演如果就此中止,那麼第二天報紙上的大標題會是什麼?不敬?還是醜聞?……無論是什麼,可以料想的是,整個劇團再次來到深淵的邊緣,這一次,他們也許很難掙脫不幸的命運。
一時間羅蘭怒氣衝天,她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她在劇團漸漸向她聚攏的人們面前反復踱步,邁出的每一步都極其用力。
卻只有她,她才能來做這決定,劇團究竟要怎樣才能應付眼前這幾乎致命的打擊。
阿爾貝在一旁望著羅蘭,心裡突然覺得這小姑娘和他印像中的歐仁妮不大一樣了。
此刻怒氣衝衝的她,渾身上下都寫著倔強,那張原本高傲冷酷的臉變得更加美艷,猩紅的朱唇卻被潔白的貝齒咬了又咬,留下幾個深深的牙印兒。
「歐仁妮……」
阿爾貝心頭熱血往上一衝,就想問有沒有什麼他可以幫得上忙的?
誰知安德烈亞搶先一步開了口。
「歐仁妮,唐娜小姐那裡,我去外面幫你找。」
阿爾貝:……
「我也去!」
已經比情敵慢了一步的年輕人趕緊跟上。
誰知安德烈亞走到羅蘭面前,突然伸出雙手,重重在她肩上一拍,說:「我的朋友,請相信我,我還是有點兒能耐的不是?」
羅蘭明亮的大眼睛盯著安德烈亞,馬上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小酒股的大廳裡,安德烈亞和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我相信你,」
事實上,羅蘭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請你們盡快,盡快……」
「好嘞!」
安德裡亞嬉皮笑臉地衝她行了一禮,動作十分誇張。
他隨即大踏步地向後台一側的旁門走去,略伸伸手指,劇團經理赫克托就立即跟上。
阿爾貝又慢了一步,頓時一跺腳,緊跟著
「歐仁妮,你放心——」
羅蘭這時卻已經把尋找唐娜小姐的事完全放在了一邊。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永遠相信團隊的力量,已經交出去的任務就不會再擠占她的注意力,接下來她就要全力以赴處理好劇院裡的事。
「路易絲,路易絲!」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家庭教師,她最要好的伙伴,音樂事業的合伙人。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握住了羅蘭的雙手。
「歐仁妮,我要怎麼才能幫助你?」
年輕的女鋼琴家早就在為劇團的命運憂心忡忡,但這憂心在見到朋友的那一瞬間早就化為堅定的信念——
有她的朋友在,這世間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
而她則會不遺余力,全力以赴。
「路易絲,我的朋友,接下來是你的表演時間。」
「請你與樂團合作,盡量拖延一下幕間的時間。」
「好——」
路易絲根本不問,要演奏什麼,要拖延多久……
她根本不問,只要羅蘭說了,她就去做。
「杜普雷夫人,老師……」
羅蘭一轉身就去找她在音樂上的啟蒙老師。
杜普雷夫人也是極有造詣的女高音,現在唐娜小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羅蘭想知道,杜普雷夫人有沒有可能頂替唐娜小姐的位置,把第二幕唱下去。
又或者,她的朋友波爾波拉小姐,也是一位極其出色的女高音。
波爾波拉小姐能不能頂替唐娜,然後再另尋其他人頂替波爾波拉?
杜普雷夫人早就在一旁候著。
剛剛發現唐娜小姐失蹤的時候,她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慌得不行。
但是羅蘭一出現,這種慌亂與緊張就消失了。
因為解決問題的措施已經一項一項地被安排了下去。
路易絲已經在與樂隊商量第二幕前的演奏了。
劇務與道具已經開始准備第二幕的布景。
而杜普雷夫人突然發現——解決一切危機的鑰匙,其實就在她眼前。
羅蘭向杜普雷夫人開口:「夫人,第二幕,您能不能……」
杜普雷夫人這時卻雙目炯炯,緊緊地盯著羅蘭。
她突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了羅蘭的手。
「歐仁妮……我們的時間不多,我盡量快地向你解說。」
「唐娜小姐所飾演的『夜女王』,在第二幕中有一段全劇最為重要的唱段,除此之外,她的念白和與其他人的合唱,都可以由女王的侍女代為完成。」
「老師,所以您……」
羅蘭大喜,她多少已經看到了將全劇完成的希望。
誰知杜普雷夫人卻繼續緊握住羅蘭的手,大聲說:
「歐仁妮,這一段詠嘆調你在彩排時也聽過好幾遍,你會唱,對不對?」
這下輪到羅蘭萬分吃驚了:「夫人,您的意思是……」
「是的,歐仁妮,整個劇團,除了唐娜小姐,沒有人能夠勝任夜女王這個角色,而那段最著名的詠嘆調,放眼整個巴黎,沒有人比你更加適合演唱……」
「我不行,波爾波拉小姐更加不行……」
「您是說……」
「歐仁妮,只有你,現在只有你可以拯救這場演出,拯救這個劇團了!」
羅蘭心中似有雷聲響起,杜普雷夫人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回響,轟隆轟隆——
「只有你,只有你……」
她只頓了一秒鐘,就開口反問杜普雷夫人:
「您所說的,最著名的唱段,究竟是哪一段?」
「是——《我心中燃熾著怒火》。」
羅蘭:確實……我心中正燃熾著怒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1
第71章 基督山位面27
皇家歌劇院裡,人們漸漸開始意識到,第二幕的開場來得要比平時更晚一些。
鑒於奧地利王子的包廂那裡始終人來人往,很多人將這種延遲想像成為對於貴賓的「逢迎」與「照顧」,對此都表示理解。
沒過多久,樂池裡的樂師們紛紛坐定。
喜愛歌劇的觀眾們已經先行開始鼓掌。王子的包廂裡也逐漸安靜下來。
出於約定俗成的規矩和對於藝術家們的尊重,整個劇院開始屏息凝神,准備欣賞精彩的歌劇演出。
誰知卻有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女在鋼琴旁站起身,遙遙衝著遠處奧地利王子的包廂鞠了一躬,然後在鋼琴旁就坐。
樂隊指揮也伸出指揮棒,在指揮架上輕輕敲擊兩下。
劇院裡所有的觀眾都聽見指揮開口,衝著王子的包廂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陣。
只有聽得懂德語的人才知道樂隊將在第二幕開場之前,為奧地利王子加演一兩首作品。
——這也正常。
只是,這個坐在鋼琴跟前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有資格,坐在皇家歌劇院中進行幕間演奏?
但這少女顯然不是剛開始與樂隊合作的新人。
她揚起雙手,輕輕落在三角鋼琴的黑白鍵上,微微一頷首。那邊樂隊指揮手中的指揮棒已經揚起。
清澈的琴聲頓時從少女指間流淌而出。
她演奏的,是貝多芬根據《魔笛》主題而創作的變奏曲7段。1
這是樂聖貝多芬在欣賞了這一出迷人的童話歌劇之後,根據其中的一支詠嘆調主題所寫的變奏曲。
作為樂隊,在幕間單獨演奏這樣一支變奏曲,是相當優雅的選擇——前提是鋼琴手技巧圓熟,與整個樂隊配合無間。
而這位少女鋼琴家的技巧,絕不僅僅是圓熟。
她簡直是在琴鍵之間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琴聲抓耳,哪怕是再無心聆聽的觀眾也忍不住暫且放棄那些龐雜的思緒,側耳細品——
大提琴加入了。
大提琴渾厚豐美的音色,仿佛有一個人在低沉訴說。
鋼琴卻依舊靈活跳脫地前進,進退有度,絲毫不掩大提琴沉穩的風範,又獨樹一幟,活活潑潑。
但凡有過情史的人都聽得出,這變奏曲明明是在述說著愛情。
當然也是在呼應第一幕裡的一段經典詠嘆調——《那些感受到愛情的人》。表演十分應景。
當少女演奏出最後一個音符,大提琴手手中的琴弓也同時離開了琴弦。
樂聲卻繼續縈繞在整座歌劇院裡,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啪——啪——」
竟然是奧地利王子那邊所在的包廂帶頭開始鼓起掌來。
隨即掌聲、叫好聲響成了一片。
歌劇院裡人頭攢動,人們紛紛在詢問這位坐在宏偉鋼琴面前的少女究竟是誰。
少女卻與樂隊指揮同時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加演」一首曲子。
繼續「加演」,有可能會消耗觀眾們的耐心,可他們此刻確實不知道後台是否已經找回了唐娜小姐,演出是否能夠繼續。
誰知就在這時,舞台的燈光漸漸點亮——
整個樂隊都興奮非常:這意味著第二幕的演出馬上就要開始。唐娜小姐想必已經回到了歌劇院,演出能夠順利地進行下去了。
果然,大幕拉開,舞台布景上出現一片椰林,椰林後方能遠遠地看見金字塔。
第二幕演出開始了。
當大幕徐徐拉開的時候,羅蘭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直跳。
按照杜普雷夫人的評價,她雖然是一個極有天賦的女高音,卻是一個歌劇表演的門外漢,她沒有參加過彩排,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走位——
但是她身邊有同伴的支援。
飾演夜女王侍女的女演員,是劇團內參演《魔笛》次數最多的人。「侍女」擔任了指點羅蘭走位的職責,甚至會替羅蘭用宣敘調說所有的台詞。
因此羅蘭並不孤單,她的「侍女」正在身邊扶著她,把她扶到指定的位置上。
有人會替她念道白,她只需要「本色演出」,始終擺出一副高傲的女王態度就好。
至於有沒有人能認出她其實不是第一幕時出場表演的「夜女王」——羅蘭並不知道。
但是按照杜普雷夫人所說的,羅蘭本人的身材與唐娜小姐很像,兩人都是身材高挑,黑頭發,甚至嘴角都有一枚黑痣。
另外羅蘭的妝容也與第一幕時的唐娜小姐有所不同。
用位面外的語言來說,就是「黑化了」。
杜普雷夫人給她畫上了濃厚的「煙熏妝」,早先她在鏡子裡看過,知道自己此刻的妝容看起來眼窩深陷、憔悴而憤怒——與這個角色的名號「nightqueen」更加般配——深陷絕夜,徹底「黑化」。
大幕揚起,「侍女」扶著羅蘭,慢慢走上舞台正中。
燈光被巨大的銀色反光板反射,照在她身上,似乎她一分一毫的細微情緒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給觀眾。
盡管有人在幫她說著道白,但是所有觀眾的眼光,依舊全都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這就是皇家歌劇院,這就是歌劇。
她是這一出歌劇的靈魂,精神主角。
此時此刻,羅蘭心裡卻在想:她為什麼會「黑化」?夜女王為什麼會「黑化」?
哦,是了!——侍女的道白解釋了這一切。
夜女王年輕的女兒,天真善良的帕米娜,被女王的丈夫搶走,交給了光明神殿。
女王的丈夫不止搶走了她的女兒,還奪走了女王的法器——太陽的七重盾,並把它交給了光明神殿的祭司,使得女王失去了法力,無法保護自己的親生女兒。
羅蘭想:為什麼地位如夜女王,竟然也沒有權力撫養自己的女兒?
但這還需要問嗎?
就像她,沒有權力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踏出自己的包廂;
就像唐娜,沒有權力干干淨淨地切斷一段沒有必要繼續的感情;
這是個屬於男人的世界——
她們生來就被人品頭論足,橫加約束。
就像海蒂說過的那樣,但凡品嘗過平等的滋味,就越是難以接受這個位面沁在根骨裡的不平等和不自由。
這時,波爾波拉小姐飾演的帕米娜來到羅蘭面前,年輕的公主在向夜女王求情——她不想殺死光明神殿的祭司,不想雙手沾上鮮血,不想這父與母、光明與暗夜之間的爭鬥繼續下去。
這時羅蘭身旁的「侍女」掐了掐羅蘭的胳膊,給出信號。
波爾波拉則雙膝跪在羅蘭面前,伸出雙臂祈求——她不想執行母親的命令。
樂隊已經奏出第一個音符——
整座歌劇院裡,但凡看過《魔笛》公演的觀眾們都難抑興奮。
他們知道劇團的首席女高音即將唱出一首舉世聞名的詠嘆調——
《我心中燃熾著憤怒》。
這是莫扎特送給世上所有花腔女高音的禮物,同時也是挑戰。
他用最為華彩的樂章來描摹人性,也用快速唱法和連續的高音f,來描述夜女王那狂暴的心情,和瞬間噴薄而出的憤怒。
羅蘭微微揚起頭,她回想起上台之前杜普雷夫人的話:
「歐仁妮,成敗在此一舉。」
「只有你,可以挽救你自己的劇團。」
「歐仁妮,只要你想一想,我們為什麼憤怒?」
——我們為什麼憤怒?
羅蘭閉上眼,瞬間睜開,輕啟櫻唇。
她相信這個人設本身的能力,相信不凡的唐格拉爾小姐。
她更相信此刻她們所有人感同身受的憤怒。
她開口——
堅定的力量頓時挾裹著強大的高音回蕩在整座歌劇院裡。
「死亡與絕望就在眼前——
永遠消失吧、沉淪吧、毀滅吧;
讓此生的羈絆都粉碎吧!」
一連串繁復的高音f,頻繁撞擊著聽眾們的耳鼓。
弦樂快速的重復音和斷音,竟然似乎完全無法趕上人聲。
「啊,讓一切都毀滅,光明永遠臣服於暗夜;」
「啊,讓掌管復仇的神明,記下我恆久的誓言……」
《魔笛》這一出歌劇,夜女王能塑造成功,整個一出歌劇就成功了。
這個人物由善到惡的「黑化」,在情理之中,同時也理應值得同情。
當羅蘭唱完這一段的時候,她睜開了雙眼——
飾演帕米娜公主的波爾波拉和剛才一模一樣,正雙膝跪在羅蘭面前。
但是波爾波拉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似乎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演唱。
這種表情只停頓了一秒,波爾波拉小姐的眼中閃現驕傲的淚花——
「歐仁妮,我是知道你的——」
她的眼神仿佛正這樣說。
掌聲與彩聲如同山呼海嘯般從劇院裡響起。
沒有人能抵擋得住這樣震撼人心的歌聲,也沒有人聽過這樣一曲一氣呵成的演唱。
甚至人人都被歌聲中的那種情緒所感染。
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拼命送上掌聲,仿佛同樣的熱血在他們的身軀裡流動。
羅蘭卻突然比了一個手勢——
她還想唱!
樂隊指揮整個人懵圈了。
按照腳本,她的演唱到這裡就結束了。
接下來如果羅蘭繼續,樂隊拿什麼來伴奏,唱走音了該怎麼辦?
路易絲坐在鋼琴旁,淡定地衝指揮搖了搖手,比了一個口型:
「絕對音感——」
什麼?絕對音感?
樂隊指揮傻在原地:擁有一個比自己強太多的東家是怎樣的體驗?
他頓時指揮棒一伸,左手一捏。
樂手們紛紛按住了弦,所有樂聲,一概止歇。
歌劇院裡,依舊狂熱的觀眾似乎陡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閉上嘴,任憑心髒依舊在胸腔裡狂跳,他們也想要噤聲,以便聽清舞台上的歌聲。
歌聲響起了,竟然是清唱。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音樂家敢於挑剔這歌聲的音准。
它就像是一柄飛刀,直接釘在了它應該在的音階上。
「我的命運充滿痛苦——」
「被奪去愛女的母親,是世界上最不幸的。」
「只要愛女不回,快樂就永遠不歸——命運啊……這是多麼卑劣的魔鬼!」
羅蘭這是在舞台上清唱了第一幕夜女王的詠嘆調《我的命運充滿痛苦》。
任誰都沒有想到,在那樣激情澎湃的憤怒之後,羅蘭竟然還能收。
這段清唱,蘊含了無限柔情。
夜女王憤怒與仇恨之下,原來竟是這樣幽微的情緒和濃厚的愁苦。
這個人物就這樣,活靈活現地站在所有觀眾面前,所有人都聽懂了她的心聲。
竟真的有觀眾在聽見這短短一段清唱之後,潸然淚下。
不用說,唐格拉爾夫人定然是其中之一。
一曲終了,歌劇院並沒有像剛才那樣掌聲雷動。
羅蘭一轉身,身後萬籟俱寂。
過了好久,第二波足以掀翻屋頂的喝彩聲響起。整座歌劇院掌聲雷動。
奧地利王子站起身向歌唱家表達敬意——德語是他的母語,王子對這兩個唱段的感受異常深刻,才會如此激動地起立。
過分熱情的彩聲直接令演出中斷了。
羅蘭不得不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台前向觀眾們致意。
在這裡,她清楚地看見樂池裡的樂隊全體起立,為她鼓掌慶賀。
指揮和樂師們眼裡寫滿了崇敬之情。
路易絲則興奮地將手都拍紅了。
她再抬起頭時,發現基督山伯爵已經來到台前,向她擲來一束鮮花。
正如海蒂上次說過的那樣,這鮮花的緞帶上,扎著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鑽石。
羅蘭無話可說,只能接過鮮花,向觀眾們亮出緞帶上的鑽石,然後向包廂裡的海蒂獻上飛吻。
遠處,希腊美人興奮得滿臉通紅,連連飛吻回來。
當羅蘭來到台下的時候,杜普雷夫人將她一把抱在懷中。
「孩子,你是天主賜予這世間的瑰寶——」
事實上,羅蘭此刻滿頭都是涔涔的汗水。演唱曾令她一度汗如雨下。
杜普雷夫人趕忙緊緊地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
「可是仁慈的天主啊?你讓她降臨人世,為何又讓她生於貴族之家?」
杜普雷夫人小聲感嘆。
羅蘭:沒辦法,位面裡畢竟沒有擇業自由。
這可能也是令她「憤怒」的原因之一吧。
想到這裡,羅蘭突然將杜普雷夫人的胳膊一抱。
「唐娜怎麼樣了?唐娜找到了沒有?」
有個聲音懶洋洋地在旁邊開口——
「你看這是誰?」
說話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安德烈亞。
他這會兒正十分痞氣地斜倚在後台的一面牆壁上,蹺著腳,顯擺著他擦得亮光光的漆皮鞋。
阿爾貝也在安德烈亞身邊,卻顯得十分拘謹,一會兒抬起頭瞅瞅羅蘭,一會兒又低下頭。
一個和羅蘭一模一樣的人影緩步走上前,面對羅蘭,幾乎不敢辨認。
「歐仁妮,你……」
顯然剛剛的演唱唐娜也聽見了,這位女高音這會兒心裡估計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麼滋味都有。
「唐娜小姐——」
「太好了!」
羅蘭由衷地感嘆:「這樣我還來得及及時趕回去。」
後台險些人人絕倒: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啊!
剛剛獻唱了完美的唱段,現在又急急忙忙地要躲回去做她的幕後東家?
為什麼世上竟會有這樣不喜歡聲名大噪的歌者?
「這怎麼行?」
杜普雷夫人一把拉住了羅蘭。
「一會兒還有『安可』。」
羅蘭卻衝著唐娜一笑,說:「正主都回來了。」
唐娜聞言胸口一窒。
剛才羅蘭的演唱她在後台聽見了,心頭唯有四個字:「自愧弗如!」
甚至唐娜自己已經參加過多次的彩排,卻依舊不像羅蘭那樣能唱出夜女王的心境——
誰能想到在那段狂暴奔放到極致的《我心中燃熾著憤怒》之後,再加上一段哀婉柔情的傾訴?
但是唐娜小姐自忖哪怕換了自己,氣息也沒辦法如此自如地在不同情緒與曲風之間切換。
此刻她望著羅蘭,心裡只有「後生可畏」四個字。
她甚至擔心,一會兒上台「安可」的時候,珠玉在前,自己甚至都不敢開口。
羅蘭卻快步上前,她隨手拾起放在腳邊的花束,快手快腳地把上面那枚「鴿子蛋」摘了下來。
摘下這枚鑽石戒指的時候羅蘭才想到:其實基督山伯爵送她這枚貴重的禮物,也正是為了幫助她的首席女高音「驗明正身」。
羅蘭把「鴿子蛋」戴在唐娜手上,囑咐她,待會兒上台「安可」的時候,向包廂裡坐著的那位希腊公主揮手,給她看這枚戒指。
唐娜怔怔地望著羅蘭:「您,您……」
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我……」
唐娜又同時缺乏勇氣與自信,甚至生平頭一次,沒有膽量登上她鐘愛的舞台。
「你不會是想讓我後悔救你了吧?」
羅蘭笑嘻嘻地回頭一指安德烈亞和阿爾貝,「還讓我欠下了這麼大的兩份人情。」
「我的朋友,你要相信,是上天賦予我們開口唱的權力,我們要做的,就只是盡全力開口唱出來!」
唐娜聽了這話,哪裡還忍得住,淚水簌簌落下,頓時哭花了眼妝。
此刻她的眼妝和面前羅蘭的一模一樣,完全不用再補妝了。
第72章 基督山位面28
在皇家歌劇團在完美演出《魔笛》之後,迎來了要求「安可」的狂潮。
在波爾波拉小姐「安可」了帕米娜最著名的唱段《愛的歡樂像朝露一樣消失》之後,唐娜小姐也再次演唱了《我的命運充滿痛苦》和《我心中燃熾著怒火》。
就連鋼琴家也應邀再次演奏了一支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
包括那位「富有藝術鑒賞力」的奧地利王子在內,觀眾們都聽得如痴如醉。
當全體演職人員一起上台,向觀眾致意的時候,唐娜小姐特地向坐在中央包廂附近的希腊美人和基督山伯爵致意,同時伸手給她看手上戴著的那枚碩大明亮的鑽石戒指。
羅蘭這時已經與安德烈亞和阿爾貝兩人回到了包廂裡。
唐格拉爾夫人正在唏噓:「唐娜小姐唱得太動人了,我有時覺得她將手伸到了我心裡,一時將它緊緊擰著,一時卻又溫柔撫慰……」
「難怪希腊公主那麼喜歡她,送給她這麼貴重的禮物。」
阿爾貝扭頭看看羅蘭,安德烈亞繼續在唐格拉爾夫人身邊吊兒郎當地坐著。
羅蘭則一如既往,面無表情,漠然坐著,絲毫沒有為將那枚鑽石戒指拱手送人而感到惋惜。
相反,她很慶幸,多虧有基督山伯爵和海蒂,替她想出了這個辦法。
這樣即便有人發現了任何蛛絲馬跡,對於台上的「夜女王」從頭至尾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起了疑惑,又或者劫走唐娜的人想要借此大作文章——別人也不會輕易相信這種指控。
公演成功了,歌劇團得到了拯救。
羅蘭心裡一陣激動。
但是她這個人物天性高傲,喜怒不形於色。
此刻哪怕是她再欣喜若狂,只要她端坐在那裡,就連頭發絲也不會動。
但是今天的成功不僅應歸功於她,另外兩人的功勞也不小。
羅蘭的眼神向安德烈亞溜過去。
這個年輕人的能耐果然不小。
早先她在台上演唱的時候,安德烈亞帶上了阿爾貝和赫克托一起去找人。
阿爾貝認為應當盡快報告內政部,令其派出憲兵,在附近地帶大規模搜查。
安德烈亞卻覺得要將唐娜小姐那麼一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劇院裡帶出去並不那麼容易。
他從劇院後門走出去之後,向皇家歌劇院背後的街道內走了一段,和一個小酒館的酒保打了招呼,又隨手資助了一個流浪漢。
至此,安德烈亞已經確認:唐娜小姐應該還在歌劇院內。
他立即要求赫克托和他一起審問了劇院的某名工人——正是這個工人指稱他看見有人架著唐娜小姐離開了劇院的後門。
安德烈亞拷問起細節來,據阿爾貝說,還使用了一點「不紳士」的手段。
那名工人果然招架不住,招認了是他收了安茹侯爵的錢,要他在幕間把唐娜小姐引到一個儲藏室裡,並且將她捆起來,一直到演出結束。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安德烈亞和阿爾貝解救了唐娜小姐,並且把那名工人交給警察。劇院經理赫克托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面見檢察官,就此事向安茹侯爵提起控訴。
這時,仗義幫忙的兩位「騎士」就坐在羅蘭的身邊。
他們很有默契地對於剛才的經歷絕口不提。
安德烈亞還是那副老樣子,時不時用勾魂奪魄的眼神望著羅蘭,口中長吁短嘆,似乎在抱怨羅蘭對他的「熱烈追求」總是沒有回應。
羅蘭無奈,只能與他對視,心想:為什麼這家伙在人前總是表現得那麼浮誇?
他明明很有能力,而且從上次在小酒館的聚會來看,他所圖也不小。
但為什麼他一定要在人前表現出追求她的樣子?他究竟在圖謀什麼呢?
安德烈亞見她的眼光裡帶有疑惑,頓時伸出右手,將手指放在自己唇上。
羅蘭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擁有共同的秘密。
而這一次,自己的「秘密」又有不少透露給了對方。
阿爾貝坐在羅蘭身邊,這時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剛剛營救唐娜小姐的行動中,他表現得粗枝大葉,毫無主張。
和安德烈亞比起來,他簡直是弱爆了。
雖然早先大家沒時間談論這一些細節,可現在從羅蘭的反應來看,明顯她對安德烈亞更為感激。
阿爾貝頓時覺得十分失落,郁郁寡歡地獨自坐著,甚至連唐格拉爾夫人好奇詢問的眼神都回避了。
直到劇院散場,紳士們站起身送女士們回家,阿爾貝聽見羅蘭在自己耳邊說了一聲:「我的朋友,我真誠地感謝你。」
阿爾貝漲紅了臉,情不自禁地向羅蘭深深地一躬。
他也沒想到,青梅竹馬的結婚對像,一句簡短的肯定,對他來說竟這麼重要。
這時唐格拉爾夫人卻想起了伯爵夫人承諾過的夏季舞會,問阿爾貝:「令堂已經訂好了舞會的日子了嗎?」
阿爾貝恭敬回答:「已經訂好了,請柬很快就會送到府上……」
他繼續盯著羅蘭那張美艷的側臉:「……夫人和歐仁妮……會出席的吧?」
唐格拉爾夫人搖搖手裡的扇子:「那當然。我其實最想問的是,府上邀請了基督山伯爵嗎?」
羅蘭和安德烈亞同時支起耳朵。
阿爾貝點點頭:「那是當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麼。」
「那位美麗的希腊公主,也會出席嗎?」唐格拉爾夫人好奇地發問。
阿爾貝搖搖頭:「夫人,這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第二天,巴黎所有的報刊,都在首頁上報道了昨天皇家歌劇院公演《魔笛》的消息。
「一場完美的演出,唐娜·貝爾洛小姐再次證明了她的無所不能!」——《箴言報》的評論員這樣寫著。
「第二幕那段經典花腔女高音《我心中燃熾著怒火》被她做了一個巧妙的即興改變,唱完怒火熾烈的詠嘆調之後,立即轉為哀婉欲絕的嘆息——現場的觀眾無不為此拍案叫絕。」
「之後在安可階段,唐娜小姐的表現並沒有在劇中那樣驚艷,但是觀眾們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和辨識能力。他們表現出的唯有狂熱……」
羅蘭將手中的報紙揚得嘩嘩響,對走進餐廳的路易絲笑著說:
「你看過報道了嗎?」
路易絲羞紅著臉,搖了搖頭——她一向不敢看報上的樂評。
「德·阿米利小姐,巴黎有一名出色的鋼琴演奏者,她在外國貴賓面前的精彩表現得到了樂評界的一致贊揚……」
羅蘭笑著把評價路易絲的話大聲念出來。
路易絲則伸手拍拍心口,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歐仁妮,你的信。」
路易絲把幾封用信封封好的便箋遞給羅蘭——羅蘭名下各種產業送給羅蘭的信件都是寄到路易絲名下的,但是在信封上做了特殊的標記。路易絲見到就會拿來給羅蘭。
「哈,」羅蘭拆了第一封,頓時露出笑容。
「德·莫爾塞夫伯爵家舉辦舞會,指定我們作為唯一的食材供應商。」
這令羅蘭的心情太好了。
在蒙萊裡和在巴黎的蔬菜種植園的出產越來越多,越來越穩定,在巴黎中央市場的攤位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蒙萊裡」的名氣已經很響,而食材行甚至已經與巴黎每一戶高門大戶建立了直接的聯系。
食材行甚至能夠直接將應季的菜品清單和建議的菜譜遞給那些名門貴婦們,由貴婦們定奪之後交給廚房,廚房自然會向食材行采購。
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也已經勾選了菜品清單,確定她家舞會上的各種果蔬都會直接向食材行采購,並且會預訂大量的鮮花,用於裝飾舞會的場地。
「希望阿爾貝的舞會能夠大獲成功。」
羅蘭真誠地表達願望——這樣她的產業生意一定會更好。
她又拆了一封,臉色卻沉了下來。
路易絲連忙問:「怎麼了?」
「是劇團經理的來信——昨天唐娜的事……有點兒令人不爽。」
路易絲睜圓了眼,她能從羅蘭的表情裡體會到明顯的不悅。
——這是劇團經理赫克托來信,簡單報告了唐娜事件的處理結果。
他們已經將綁架唐娜的工人交給了巴黎的警察,並且錄得了那人的口供。
赫克托面見檢察官,要求對指使行凶的安茹侯爵提起公訴。
誰知檢察官得到了口供,確認行凶者將被羈押,但是不會對安茹侯爵有任何行動。
赫克托向檢察官提出了疑問,檢察官卻建議他稍安勿躁。
「等到安茹侯爵的政敵上台時你再來吧,到時候你這樁案子一定會非常有用的。」
檢察官如此回答劇團經理。
劇團經理如實轉述給羅蘭。
羅蘭:沒想到這個位面的司法系統如此崩壞。
代表公正與正義的法律完全淪為爭權奪勢的工具。
羅蘭想了又想,也沒有想到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寫回信給劇團經理,囑咐他,盡快排查劇院裡的所有工作人員,如果不是劇團知根知底的老員工,就留個心眼,要求他們提供可靠的親屬擔保或者金錢擔保。此外再做好一切安保措施。
好在《魔笛》公演之後,劇團和唐娜小姐的名氣已經再次打響,安茹侯爵現在已經無法再撼動唐娜在歌唱界的地位。
昨晚的事,也多少能夠給安茹侯爵提個醒——他也是有政敵的,這種事做的越多,就會有越多的把柄落在政敵手裡。
——希望他不會再輕舉妄動。
羅蘭心裡很不舒服:不能使用法律約束,只能依靠對方自覺……實在太令人不放心了。
「檢察官?」
羅蘭忽然想起了她的朋友瓦朗蒂娜的父親,德·維勒福先生,那位也是檢察官。
她看了看赫克托的信,信上寫的並不是德·維勒福這個姓氏。
早先她曾聽母親說起過,德·維勒福先生是一個嚴苛到可怕的檢察官,司法界最正直的人。
瓦朗蒂娜的父親,究竟是這個無序司法界裡的異類,還是同流合污,但表面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呢?
這樣揣測朋友的家人似乎不太好。羅蘭給劇團經理回過信以後,就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
但是她在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的夏季舞會那一天,見到了傳說中可怕的檢察官。
這天在夏季常見的雷雨中開始。
好在羅蘭忠心的員工們凌晨五點就開始采收各種各樣的蔬菜與瓜果,在雷雨降落之前,要送到德·莫爾塞夫府上的食材就都准備好了,新鮮地、水靈靈地躺在籃筐裡。
德·莫爾塞夫家的廚娘簽收的時候非常滿意,並且表示會把食材行推薦給她認識的其他幾家貴夫人家裡。
除了蔬菜與掛果之外,食材行還「跨界」,給德·莫爾塞夫府上送去了很多鮮花——不僅有用來插瓶的鮮切花,還有不少盆栽。
茉莉花、梔子花、鐵線蓮……那些能夠在悶熱夏日裡釋放幽香,減少人們煩悶情緒的花朵,都盛放在精美的瓷盆中,被送到即將舉辦舞會的大宅院裡——它們是被「租用」的,第二天還能回收。
巴黎人在這些小生意上一向很精明。
羅蘭由母親陪伴著來到德·莫爾塞夫伯爵府邸,很欣慰地見到了食材行辛苦勞作的「成果」,被盛在精美的碗碟中,用最高規格的餐桌禮儀送上來。
鮮花隨處可見——她剛剛在伯爵府中站定腳,一左一右兩枚玫瑰就遞到了她面前。
一枚來自安德烈亞,一枚來自阿爾貝。
因為有與安德烈亞「戀愛禁止」的前提,羅蘭接受了阿爾貝的那一枝,同時冷淡地橫了安德烈亞一眼。
金發的年輕人卻舉著手中的玫瑰,送到口邊,作勢輕輕一吻。
「……」
羅蘭不得不承認,若論起撩撥美人,安德烈亞確實比阿爾貝強多了。
所以她隨阿爾貝走開,並且要求阿爾貝替她指點一下赴宴的賓客——多半是德·莫爾塞夫伯爵的同僚和朋友,因此阿爾貝指點起來,毫無趣味可言。
「可惜我的朋友弗朗茲·德·埃皮奈沒能及時趕到巴黎來。」
「要是他能早動身幾天,就能趕上今天的舞會了。」
羅蘭還記得這位「弗朗茲」,阿爾貝在「壯游」的時候多數時間都是和弗朗茲一起度過的。
「什麼人會在七月裡從外省趕回巴黎來?」羅蘭好奇地問。
「弗朗茲會——弗朗茲和德·維勒福小姐有婚約,到巴黎來是來結婚的。」
羅蘭恍然覺得早晨的雷聲又響起了。
德·維勒福小姐不就是瓦朗蒂娜嗎?
瓦朗蒂娜現在不正是好好地在蒙萊裡「種田」?
「瓦朗蒂娜是我的朋友,我可從來沒聽她提起過結婚的計劃。」
羅蘭心想:倒是聽她提起過「出家」去修道院的計劃。
阿爾貝聳了聳肩,說:「可能父母們覺得婚姻大事,由他們決定了就好。根本不需要過問當事人的意見吧。」
羅蘭頓時想起,她曾經問過瓦朗蒂娜,還有沒有為難之事需要朋友的幫忙。
瓦朗蒂娜當時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沒有。
可能是她覺得這種事即便對羅蘭說了,也沒有什麼用吧。
「那德·埃皮奈先生什麼時候會和瓦朗蒂娜結婚?」
「幾天之內吧!」阿爾貝想了想回答,「聽說德·維勒福小姐的外祖父母一到,就會安排他們結婚。」
「這麼快?」
羅蘭心想: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不過,結婚總是需要瓦朗蒂娜在場的,從沒聽說過「缺席」結婚這種事。
如果家長真的要安排結婚,瓦朗蒂娜就一定得回巴黎。
羅蘭想:到時再去問問瓦朗蒂娜也不遲。
「哦,對不起,親愛的歐仁妮,我必須要離開你一下。」
阿爾貝忽然緊張起來,他向花園的一個角落走去。
羅蘭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與基督山伯爵面對面站著,不知是不是起了什麼爭執。
即便站得很遠,羅蘭也能看清楚:基督山伯爵本人比他平時的樣子要更激動那麼一點點。
阿爾貝過去大約是調解。
這種調解卻未必有什麼效果,羅蘭眼看著伯爵與阿爾貝一道走開,而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臉上則流露出凄婉欲絕的神色。
要知道,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一向對羅蘭沒啥好印像。這時羅蘭自然也不想上前自討沒趣,與人搭腔。
她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正當羅蘭百無聊賴地一個人站著,想從僕人手中接過一杯冰鎮的飲料,略解一解暑氣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一個古怪的人從伯爵府邸的大門走進來。
夏日的舞會場合,這個怪人卻穿著一身嚴整的黑衣,黑衣邊上滾著一圈紅線,勉強讓這身服飾與喪服有所區別。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臉色蠟黃,頭發稀疏,一枚金絲邊單片眼鏡架在眼眶上。
這個怪人步入舞會大廳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卻是唐格拉爾夫人。
羅蘭眼看著那兩位無聲地交換著眼神。
她猛地意識到:這兩位不僅認識,而且很熟悉。
然而陌生人第一句話卻是對德·維勒福夫人說的。
「夫人,發生了不幸的事。」
「我們必須立即把瓦朗蒂娜從那個鄉下人開的療養院裡召回來。」
這人,正是那個傳說中鐵面無私的檢察官,瓦朗蒂娜的父親,德·維勒福先生。
第73章 基督山位面29
德·維勒福先生並沒有給舞會帶來什麼鼓舞人心的消息。
他只是來找德·維勒福夫人的——畢竟家中要辦喪事,主婦不能還在別家參加舞會。
原來,這位檢察官前妻的父母德·聖梅朗夫婦前來巴黎催外孫女結婚。但是事發突然,德·聖梅朗先生從馬賽出發後,在第一個驛站就中風過世了。
「我已經派人前往蒙萊裡接瓦朗蒂娜了。」
檢察官對夫人說:「她最晚明天中午到家,你做一下准備。」
德·維勒福夫人吃驚不已,但卻故意詢問:「那德·埃皮奈先生那裡怎麼辦?德·聖梅朗先生過世,瓦朗蒂娜小姐需要服喪……」
檢察官冷靜得像是在法庭上,冷淡地回答:「婚禮照樣舉行,畢竟這是岳父的遺願……」
檢察官夫婦說這話的時候,剛好經過羅蘭身邊。
羅蘭聽見這話難免不寒而栗,心裡為瓦朗蒂娜默默點蠟——這邊親人剛剛離世,那邊竟然還是不能避免被催婚?
她和瓦朗蒂娜頗為要好,但是從來沒聽瓦朗蒂娜說起過她自己的感情經歷。
如果那位弗朗茲先生也和阿爾貝在「壯游」時一樣,是個到處尋求「艷遇」的家伙,她相信瓦朗蒂娜也不會對這人太感冒。
但是她經過舞會上的人群,羅蘭卻聽見不少人在談論檢察官的家事——
「瓦朗蒂娜小姐這下成了更加有錢的姑娘——」
「可惜……早就與弗朗茲訂了婚。」
羅蘭心裡忽然一動:她記得瓦朗蒂娜說過,繼母一直很嫉妒瓦朗蒂娜的財產。現在瓦朗蒂娜更有錢了,這意味著……瓦朗蒂娜更危險了?
看來,她必須要想個好辦法關心一下朋友了。
於是,第二天中央圖書館那裡的「讀書會」再次舉行活動——羅蘭和路易絲一起出門。
她很利索地就換上了園丁的裝束,出現在了聖奧諾雷區的菜園裡。
菜園一角的小屋已經被重建過,變成了一座可以存放工具,也可以供人休息的工棚。
如果沒空過來,就會有食材行的員工過來這裡,打理這裡種植的蔬菜和水果。
但是在今天,菜園附近空無一人。倒是與德·維勒福公館毗鄰的一座屋子剛剛被租了出去。
舊房客正從屋子裡搬走,以待新房客搬進來。工人們正在來來去去,據說是在加固房子的地基,免得有任何風吹草動這房子就倒塌。
羅蘭像個正經園丁一樣,給她的菜園除草捉蟲,也像個毫無拘束的年輕農夫似的,捧著一只水壺坐在地上,背靠著德·維勒福家的鐵柵欄休息。
她一面坐著,一面耐心聽取身後花園裡的動靜。
這時已經是下午,按照檢察官昨天說的,瓦朗蒂娜應該剛從蒙萊裡的「療養院」裡回來。現在不一定是見她的好時機。
誰知瓦朗蒂娜沒有出現,反倒是幾個僕人正站在花園裡相互交談。
「瓦朗蒂娜小姐需要回來辦喪事,為什麼老太爺也跟著回來了?」
「努瓦蒂埃老爺離不開瓦朗蒂娜小姐的照顧。瓦朗蒂娜小姐也舍不得將祖父拋在那荒郊野外的鄉下吧!」
羅蘭聽著直皺鼻子,心想:我那療養院,可不是什麼荒郊野外的鄉下。
好在大宅裡雜事繁多,僕人們都沒有什麼休息的機會,聚著聊了一會兒天之後就散了。
羅蘭一直耐心等到日暮,才在花園裡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瓦朗蒂娜,」
羅蘭跳起來,從鐵柵欄的木板上方露了個頭。
瓦朗蒂娜迅速地跑過來,她萬萬沒想到,朋友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家的圍牆之外。
「瓦朗蒂娜,我的朋友,請節哀順變。」
羅蘭眼中的瓦朗蒂娜,容貌十分憔悴。她就像是一宿沒睡一樣,眼窩發黑,眼皮卻因為過多的哭泣而腫著。
瓦朗蒂娜極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
「歐仁妮,讓你擔憂了。」
「努瓦蒂埃爺爺和你一起都回來了對嗎?爺爺的身體還好嗎?」
聽見羅蘭問起努瓦蒂埃老先生,瓦朗蒂娜流露出淡淡的笑容,這笑容令她看起來精神了些,但依舊掩不住她眼睛裡的憂愁。
「是的,歐仁妮,多謝你的關心——那紅酒療法,對爺爺的身體真的很有幫助。」
也不知是紅酒浴真的管用,還是因為蒙萊裡的水土養人,總之努瓦蒂埃老先生在蒙萊裡的療養院裡,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點點好轉的跡像。
羅蘭卻深知這絕對不能操之過急。
老人的身體就如同風中搖曳著的殘燭,稍有不慎發生二次中風,那就真的神仙也難救了。
所以她還是很擔心:「瓦朗蒂娜,你其實可以把爺爺留在蒙萊裡的,我在那裡的朋友會像照料自己的親人一樣照料他……為什麼要舟車勞頓地帶他老人家一起回來呢?」
瓦朗蒂娜感激地說:「謝謝你,歐仁妮,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們,都把我爺爺當自己的親人看,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瓦朗蒂娜,是因為你的婚事嗎?」
羅蘭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大聲地說。
「是——」
瓦朗蒂娜干脆地答應了。
「弗朗茲先生已經過世的父親,是祖父當年的政敵。」
「所以祖父不願意我和弗朗茲先生結親。」
「但是父親和祖父政見相反,所以他想要我和弗朗茲先生結婚,以彌補兩家之間當年的裂痕。」
羅蘭頓時苦笑,問:「所以你結婚,就會得罪祖父,不結婚,就會得罪父親?」
瓦朗蒂娜點頭,回答:「可以這麼說——」
「我親愛的朋友,可是你呢,你自己怎麼想?」
羅蘭免不了要為這位柵欄對面的少女感到著急。
在羅蘭看來,瓦朗蒂娜既不應該聽父親也不應該聽祖父的,她要跟從自己的心才行啊!
「結婚這件事,是你要和別人過一輩子,不是你的祖父,也不是你的父親啊。」
「瓦朗蒂娜,你喜歡德·埃皮奈先生嗎?」
瓦朗蒂娜聽她問得如此直接,頓時漲紅了臉,搖了搖頭,說:「歐仁妮,我對德·埃皮奈先生,就像是你對德·莫爾塞夫子爵一樣。」
羅蘭:懂了。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非嫁不可的人?」
瓦朗蒂娜又搖了搖頭。
羅蘭「嗯」了一聲,心想:難怪這姑娘優柔寡斷,舉棋不定,果然還是沒有心上人的緣故。
「越是這樣的,你越是不能隨隨便便點頭。」
「我的朋友,那將是你的一生——」
「你沒有必要為了別人而結婚,也沒有必要因為別人說了什麼而結婚。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結婚,那就一定是你找到了情投意合,願意與之相守一生的人……」
瓦朗蒂娜聽見朋友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有道理,可是……
「歐仁妮,你怎麼能這麼大膽,連這些都能說得這麼清楚?」
她們這些年輕女孩兒們,難道不應該矜持又矜持,把這些全都放在心底的嗎?
「可是我外公的遺願就是讓我盡快結婚,我外婆非常悲痛,她人都快病迷糊了,卻要求我等到弗朗茲一回巴黎,就舉行結婚儀式。」
「這……」
外祖父臨終病榻前的囑托,瓦朗蒂娜如果一味拒絕推脫,也確實非常傷老人的心。
「或許你應該找到德·埃皮奈先生,建議他取消婚約。」
瓦朗蒂娜遲遲疑疑地說:「他不一定會……男人們結了婚之後還可以找情婦,因此他們把榮譽看得比婚姻中的感情更重要。「
羅蘭嘆了一口氣:確實如此。
當然女人們也可以考慮像唐格拉爾夫人一樣,組織起「合作社」式的家庭生活——但是羅蘭一直堅定地認為,應該把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我不想結婚,那麼別人就不能勉強我結婚。
這個觀念在22世紀早就成了默認的規則,可是在這個位面裡卻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羅蘭凝神,略想了想這種「逼婚」事件在種田文裡都是怎麼解決的。
「那麼,瓦朗蒂娜,在家裡再找找盟友吧!」
「努瓦蒂埃爺爺肯一路舟車勞累跟你回巴黎,至少是支持你不與德·埃皮奈先生草率結婚的。」
「去和他好好談一談,聽一聽他的意見,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能幫你。」
「我也會試試能不能用到什麼『輿論攻勢』幫助到你。」
瓦朗蒂娜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在她疲憊、憂傷的臉上,就像是連綿陰雨之後烏雲略散,些微陽光從縫隙中灑下來。
瓦朗蒂娜把手從木板的上方伸過來,握了握羅蘭的手。
「謝謝你,我的朋友,你的出現讓我的心情好太多了。」
「我會聽從你的勸告,和爺爺好好談一談。我也會盡力向外婆吐露心聲,試圖讓她理解我的。」
說完,瓦朗蒂娜就不得不向羅蘭告辭了,遠處已經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人在呼喚瓦朗蒂娜的名字。
瓦朗蒂娜伸手一提長裙,趕緊應了一聲,迅速向宅邸的方向跑去。
她跑起來像是一只小鹿一樣矯健——顯然在蒙萊裡的這段時間,她的身體也鍛煉得好多了。
羅蘭見此行的目的達到,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德·維勒福家後院的鐵柵欄。
她正從菜園向街道走去的時候,突然見到那幢與德·維勒福家毗鄰的房子裡走出一位神甫。
這位神甫穿著神職人員的長袍,頭上戴著一頂意大利人才會戴的兜帽。
他似乎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別人,那頂兜帽尚未來得及拉下來遮嚴他那張英俊的面孔。
於是羅蘭吃驚地停下腳步,盯著對方說:「伯爵——」
事實上,她也並不是通過這位神甫的眉眼五官辨認出對方的。
她之所以能認出基督山伯爵,更多是因為某種氣場,他給人的感覺——直覺!羅蘭就是依靠這種直覺認人的。
關鍵是——這一位每次出現在她面前,她都能毫不猶豫地第一時間把對方的馬甲給掀了,以前那位威爾莫先生是一個馬甲,基督山伯爵又是一個馬甲,現在這位神甫,也完全一樣。
而對方也一樣通過氣場認出了她。
「歐仁妮小姐——」
伯爵也十分無語,頓了片刻才用一口帶著意大利口音的法語說:「賈科莫·布佐尼,很高興認識您。」
羅蘭一見面就掀了別人的馬甲,正在檢討這種習慣不大好,見到對方正勉力把馬甲重新披上,也干脆順水推舟,屈了屈膝,說:「您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請允許我再介紹一下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神甫,我是您的鄰居——這塊菜地是歸我所有的。如果您從這裡經過,可能會免不了遇見我。」
她事先打了招呼,要是下次見面時再這麼「不小心」地把對方一口喝破,對方也好有個心理准備。
「神甫」聞言,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點了點頭:「小姐,謝謝您的提醒。」
「我記得您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有一座宏偉的公館。」
羅蘭對這位神秘的基督山伯爵感到很不放心。
「是什麼將您送到了這裡?」
「難道德·維勒福先生家中缺少幫助治喪的神職人員,需要您鼎力相助?」
當她提到「德·維勒福先生」的時候,伯爵眼中陡然出現一線光亮。
但那絕不是喜悅、友愛和善意的光亮,它令羅蘭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小姐,請您不要誤會。」
「我本來無意對這裡的人造成任何傷害。」
「我來到這裡,只是預先准備一些預防措施。」
「您說得對,」伯爵的大半邊臉都躲在兜帽的陰影裡,他音調陰郁地說,「隔壁這一座,是名副其實的『凶宅』。」
羅蘭聽見伯爵的聲音,情不自禁地想打冷戰。
「我只是想要確保一部分無辜的人、確實善良的人,不會受到傷害。」伯爵說。
羅蘭點了點頭:「您確實神通廣大。」
伯爵依舊盯著她:「我自認為是在代替天主行事。」
要是在位面之外,羅蘭聽見這句話會笑的,但是此時此刻,羅蘭聽見伯爵森然的語氣,只覺得不寒而栗。
但是她還是鼓足了勇氣,問:「那瓦朗蒂娜……」
她至少想要確認一下,她的朋友是「不會受到傷害」的範圍內的。
伯爵聽見瓦朗蒂娜的名字,眼神淡漠,但到底是微微點了點頭。
路易絲乘坐的出租馬車已經到了街口,羅蘭必須離開了,她像一個男孩子一樣,向伯爵行了一禮,倒退著離開——做足了防備的架勢。
她的防備,伯爵也全都看在眼裡。
他只是無聲地目送她離去,一伸手,用兜帽將臉孔遮掩得更加嚴實。
羅蘭剛回到勃朗峰街的公館,就聽說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親王也來了,正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等著她。
羅蘭步入小客廳的時候,安德烈亞原本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張西西裡扶手椅的椅背上,這時一躍而起,來到羅蘭面前,望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他有一陣子沒聽她唱歌了。
「小姐,請您發發慈悲,讓我聽聽您百靈鳥似的歌喉吧!」
羅蘭:如果不算上那天在大歌劇院,確實有一陣子沒唱了。
她很無所謂地走去唐格拉爾夫人那張細木鑲嵌鋼琴跟前,打開了琴蓋。
但就在此刻,羅蘭突然見到了唐格拉爾男爵那張臉出現在客廳門口系著的珠簾之後。
唐格拉爾男爵臉上寫滿了「投機成功」的表情。
這種表情讓羅蘭感到十分不快:
她估計這位父親已經「戰略放棄」了阿爾貝,將目光轉向傳聞中「富可敵國」的安德烈亞。
這樣想起來,她的境遇其實絲毫不比瓦朗蒂娜更好——
羅蘭頓時再沒有心情彈琴唱歌了,而是又把琴蓋蓋了回去。
安德烈亞眨著他那一對湛藍的眼眸望著羅蘭,似乎在問:「小姐,請問您想要怎樣?」
羅蘭:「安德烈亞,我聽說基督山伯爵大人是將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介紹人。您是怎樣認識他的呢?」
「是這樣的,」安德烈亞回答起她這問題格外流暢,就像是事先背過一樣。
「早年間我因為家庭教師的關系,是在法國接受的教育,並且曾有一度與家裡斷了聯系。」
「後來是一位在法國境內游歷的神甫遇見了我,認出了我——他剛好認識我父親,這才幫助我重新聯系上家裡……」
說著,安德烈亞還伸手撫了撫眼角。
羅蘭看得饒有興味——她覺得安德烈亞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表演得太浮誇了。
「我父親一直認為,金錢放在法國比放在古老的意大利更有活力;所以他決定干脆讓我留在法國。」
「找到我的神甫剛好與基督山伯爵大人是朋友,於是才由伯爵作為我的介紹人,帶我進入巴黎的社交界。」
羅蘭微揚起嘴角,問:「那麼,這位神甫的姓名是……」
安德烈亞回答:「賈科莫·布佐尼神甫。」
羅蘭:……
果然如此,安德烈亞,是由伯爵的一個馬甲,介紹給了另一個馬甲。
第74章 基督山位面30
羅蘭找了個機會,分別問自己的父母——「您以前見過基督山伯爵大人嗎?」
至此她已經非常確定了,一只巨大的復仇之手正向她的家庭覆蓋、籠罩。
可她卻完全被蒙在鼓裡,不知道背後的原因,也不知道這只復仇之手會怎麼做、將走多遠。
唐格拉爾男爵的回答是:「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裡像伯爵這種水准的富翁屈指可數。投機商人和暴發戶或許能夠在短時間獲得如此龐大的財富,但是卻很難像伯爵一樣懂得享受財富。」
「他在巴黎也照樣享用富扎羅湖的七鰓鰻和伏爾加河的小體鱘1。」
這是唐格拉爾男爵反復提起的經歷——當伯爵在位於他奧特伊的別墅請客的時候,派人千裡迢迢從意大利的富扎羅湖和俄羅斯的伏爾加河分別捕了名貴的魚類作為食材。
當唐格拉爾男爵作為賓客享用晚宴的時候,這些食材竟然還各自有一條「備份」躺在奧特伊的廚房裡,而且都還活著。
「但凡我見過這種氣質的人物,必定印像深刻。」男爵洋洋得意地宣稱,並對此艷羨不已。
這麼說來,唐格拉爾男爵並不認為他曾經見過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爾夫人聽見羅蘭的問題也搖搖頭,說:「我看男人很准,他這樣的人我平生從未見過。」
「那您以前見過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嗎?他以前生活在法國南部。」
「歐仁妮,你想要問什麼?我以前怎麼可能見過安德烈亞?他才這麼點年紀——他比你大幾歲來著?」
問到這裡,唐格拉爾夫人突然打了一個突,嘴唇上的血色褪了個干干淨淨,眼中露出無限怔忡。
但是想了片刻,唐格拉爾夫人又馬上否定掉了自己的猜測:「不……這不可能。」
「那天我可是見到了他的父親——」
「他們父子倆同時出現在奧多伊那間別墅……」
羅蘭從說話顛三倒四的唐格拉爾夫人那裡沒能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自己回房。
在臥室裡,她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先寫上了三個名字:唐格拉爾男爵、夫人、安德烈亞;
然後她又畫上一條線,在線的另一側寫上三個名字:基督山伯爵、布佐尼神甫、威爾莫先生。
她畫了一只箭頭,從「基督山伯爵」出發,穿過正中的線,同時指向了男爵和夫人。
這只「復仇之手」已經有一次落在了唐格拉爾家族的頭上——但那次伯爵固然讓這對貪婪的夫婦受到了損失,可也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能夠拯救瀕臨解散的皇家歌劇團。
而那次打擊,唐格拉爾夫婦也都貌似「順利」挺過來了。
而且在那之後,伯爵不止一次地暗中幫助過她,雖然都只是些小忙,但是她能夠體會到善意。
因此當時羅蘭將懸起的心稍許放了放,沒有繼續往下想。
但是現在——
她提起筆,又從布佐尼神甫出發,畫了一個箭頭,指向安德烈亞,並且在安德烈亞的名字後面打了一個問號。
安德烈亞……太神秘了。
他由基督山伯爵親自引薦,在巴黎社交界貴為「親王」,事實上卻另外背負著一個通緝犯的身份。
而他私下做的那些事:在巴黎的小酒館召集集會,兵不血刃地解救出被綁架的女高音……率領苦役犯們在土倫發起暴動。
安德烈亞的神秘不是問題,問題是,基督山伯爵為什麼要把這個青年大張旗鼓地介紹給唐格拉爾家。
唐格拉爾與德·莫爾塞夫兩家原本一直有意聯姻,現在男爵卻因為安德烈亞而放棄了阿爾貝。
安德烈亞真的像傳聞中那樣富可敵國嗎?
還是說,這一場正在籌劃的婚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羅蘭突然想起位面制作方提示的「戀愛禁止」那回事兒了,一想到這個,她馬上打了一個寒噤。
將安德烈亞暫且放在一邊,羅蘭又在他的名字下面補了一個新的名字:瓦朗蒂娜,然後再加上一個破折號,旁邊寫上「德·維勒福」的字樣。
自然又有一枚箭頭,從「布佐尼神甫」出發,指向了瓦朗蒂娜和她背後的維勒福家族。
畫完這一張密密麻麻的復雜大網之後,羅蘭隨手在「基督山伯爵」和「布佐尼神甫」之間畫上一枚等號,然後撐著下巴,陷入沉思。
她一貫是用「種田」的思路來應付位面裡的一切問題的。
但現在看起來——這些都不是「種田位面」的常見矛盾啊。
位面制作方在羅蘭的頭頂上方安排了一個視角,鏡頭從羅蘭頭頂一直拉到她面前的紙張上,讓觀眾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紙面上都寫了什麼。
「哎呀,我是基督山位面的資深觀眾了,竟然頭一回被代入了『被復仇者』的角度。真的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感受也不同……」
「那是自然的,這個位面代入復仇者和被復仇者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樣的。」
「有點心疼我們蘭蘭,感覺她像是被罩在一張大網裡。」
發言的自然是羅蘭的忠實粉絲。
「歸根到底,還是抽人物的手氣太差!」
「嗐,樓上瞎說什麼大實話……」
最著急的是在位面外圍觀的樂迷——
「我太著急了,唐格拉爾小姐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原生家庭,全身心地投入她的歌唱事業啊!」
「上次的《魔笛》,我也沒想到,她竟然能演繹得如此精彩,既愛又恨……那完全就是我心中的夜女王啊!」
「沒錯!」
「老天爺,什麼時候能讓羅蘭演滿《魔笛》的兩幕全場,我太喜歡她唱的《我的命運充滿痛苦》了!」
「不,我還是更喜歡《我心中燃熾著怒火》。」
「朋友們,你們不覺得這兩支詠嘆調大家刷新了對《魔笛》這出歌劇的認知嗎?」
「夜女王憑什麼要承受與親生兒女分離的痛苦?不經母親的同意就剝奪撫養權這是合理的嗎?」
「——有道理!」
「我以前只是無腦聽那些精彩的唱段,現在我竟然也覺得這出歌劇的三觀有點兒問題……」
「號外!位面的周邊商店出售無損音質的《魔笛》現場了,點擊『購票』,您就可以成為皇家歌劇院中的觀眾,進入現場,欣賞羅蘭小姐飾演『夜女王』的歌劇現場。」
「在『購票』界面,您還可以選擇換裝,身著華麗的十九世紀服飾前往劇院。」
「點擊『打賞』界面,您可以選擇為自己青睞的演員送上禮物,從虛擬鮮花到虛擬鑽石戒指,各種禮品,隨您挑選。」
「點擊『安可』界面,您可以點播最喜歡的唱段,由演員為您現場奉獻『安可』曲目。」
「……」
「啊這……」
「我明知道這是制作方斂財的手段,可還是忍不住要把口袋裡的錢向外掏掏掏……」
「羅蘭小姐姐千萬再排演一出歌劇啊,別讓我們失望!」
「+1!」
除了樂迷,已經被位面的周邊商店養成了刁嘴老饕的觀眾們也漸漸改變了他們的習慣。
「號外!位面商店推出了『奧特伊』同款套餐:主打富扎羅湖的七鰓鰻和伏爾加河的小體鱘!」
「奇怪,以前這時我都會興高采烈地訂購——可是今年,為什麼七鰓鰻和小體鱘都不香了呢?」
「可能是沒有親眼看到選手們付出勞動吧——這一季位面我最喜歡的是白蘆筍配紅酒燉雞套餐,白蘆筍的頭盤,紅酒燉雞主菜,要多香就有多香,就是對甜點沒那麼感冒……」
「甜點我喜歡上次小姐們在劇院後台吃的瑪德琳蛋糕,黃油夠足,夠香!」
「……」
位面外的評論,「經紀貓」露娜都能看到,但是一如既往地不敢告訴羅蘭。
此外,她也不敢詢問羅蘭的想法,生怕像上次那樣,一不小心就「劇透」,被罰出位面,從此遠離她的「選手」,無法給予羅蘭精神上的支持。
黑白花「嗖」地一聲跳上寫字台,蹲在羅蘭面前,搖著尾巴「喵喵」地叫了兩聲,對羅蘭說:
「蘭蘭,如果有機會,你請基督山伯爵為你拉票吧!」
羅蘭頓時睜大了眼睛。
——拉票?基督山伯爵?
難不成這個人物才是位面裡人氣最高的?為萬人所愛的角色?
老天啊,這位現在是高懸了一只復仇之手在自己頭上的復仇者啊!
羅蘭閉上了眼,思考片刻,這才睜開眼,開口對露娜說:
「什麼時候他能夠真正贏得我的全部敬意,我再考慮這件事吧!」
伯爵擁有耀眼的財富和過人的手段,甚至也幫過她幾次忙,但真正的尊敬……好像還差了那麼一點火候。
小貓咪:……
「蘭蘭啊,怎麼我感覺你這句話說得……很唐格拉爾小姐啊!」
經紀貓開始擔心自己的「選手」入戲太深。
「蘭蘭,為了這個位面的最終成績,該拉票的時候還是要主動拉票才好呀。」
羅蘭卻繼續我行我素。
「放心,我會有分寸的。」
除了自家和安德烈亞那裡的情況,羅蘭也一直在關注德·維勒福家的消息——
她的朋友瓦朗蒂娜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一面忍受著親人離世的痛苦,一面要應付被迫嫁給不喜歡的人,還需要時時提防貪得無厭的繼母……
誰知一天之後,壞消息就傳來。
瓦朗蒂娜的外祖母,德·聖梅朗侯爵夫人,因為丈夫離世的打擊過大,不幸也中風離世了。
德·維勒福小姐再次承受打擊。
羅蘭偷空去了一趟聖奧諾雷區,見到了深陷悲痛的瓦朗蒂娜,同時還得知了一件噩耗——即便出了這麼多的變故,那位不近人情的檢察官還是一力主張,女兒瓦朗蒂娜應盡快與德·埃皮奈先生完婚。
羅蘭想了想,轉而去找她之前找過一次的德尚先生。這位先生在報社工作,前不久剛剛從希腊雅尼納回來,是個很有俠氣的人物。
隔天,報上刊登出了一篇言辭尖刻的專欄文章,指責檢察官德·維勒福對先人不敬。
「前妻的父母,親女兒的外祖父母屍骨未寒,我們剛正不阿的檢察官卻貌似一意孤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親女兒盡快出嫁。」
「讓我們不妨惡意猜測一下,德·維勒福先生對於『世仇』這件事是有多麼執著,無論如何也要用一場聯姻來證明自己的父親不是當年殺害德·埃皮奈將軍的凶手。」
「太過急切,有違常理人情,恐怕會起到反作用。讓人不由不聯想起當年那場暗殺的幕後真凶。2」
這篇文章見報之後,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沒有多少人對檢察官的家事有興趣。
但是檢察院一系有些「大人物」暗中指點德·維勒福先生,要他「謹慎行事」,避免落人口實。畢竟——這位號稱「鐵面無私」的檢察官,政敵也絕不在少數。
所以瓦朗蒂娜的婚事暫時擱置下來了。
德·維勒福先生將結婚登記的日期向後推遲了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再舉行結婚登記儀式。
迫在眉睫的危機,因為報刊上的一篇文章,而僥幸地向後延遲了。
——但卻沒有被解決。
弗朗茲表示欣然同意,表示他也不願意在瓦朗蒂娜小姐最為悲痛的時候如此草率地締結婚姻。
瓦朗蒂娜那裡多少松了一口氣,但是外祖父母過世給她帶來的悲傷很快又徹底將她壓倒……
羅蘭其實是希望瓦朗蒂娜能夠帶努瓦蒂埃爺爺再去一次蒙萊裡,在那裡的療養院裡多住一陣的。
在那裡,她或許能夠安排瓦朗蒂娜和弗朗茲單獨見上一面,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又或者能夠和努瓦蒂埃爺爺不受干擾地「談話」,聽一聽這位老人家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惜德·維勒福家斷然拒絕了這個建議,檢察官認為瓦朗蒂娜在服喪的時候離開家「不合時宜」。
瓦朗蒂娜那邊的情形稍許安定了些,羅蘭決定自己趁此機會跑一趟蒙萊裡。
她借口回學校看望昔日的老師和同學,回蒙萊裡小住幾天。
唐格拉爾夫人稍許有些微詞,但是唐格拉爾男爵卻覺得沒什麼——畢竟羅蘭在蒙萊裡有產業需要打理。男爵覺得自己的女兒愛財、喜歡做生意,隨自己,可並不是什麼壞毛病。
於是羅蘭前往蒙萊裡,並且在那裡住了一周左右的時間。
當她處理完療養院、葡萄園和種植園的所有生意事宜之後,回到巴黎。唐格拉爾夫人見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拍著心口說:
「親愛的歐仁妮,幸虧沒有操之過急,把你這麼草率地嫁給德·莫爾塞夫子爵。」
「阿爾貝?」
羅蘭覺得莫名其妙。
「他怎麼了?」
「現在德·莫爾塞夫伯爵身敗名裂,我們家要趕緊和他們撇清關系。」
唐格拉爾夫人匆匆拋下一句。
「唉,前幾天他們家的舞會,我們要是沒去就好了。」
這……
羅蘭忍不住高聲問了一句:「德·莫爾塞夫伯爵出事,這和阿爾貝有什麼關系嗎?」
唐格拉爾夫人一怔:……也是。
「確實……和阿爾貝沒什麼關系,那個當老子的干出這缺德事兒來的時候,阿爾貝恐怕才剛出生。」
「但是這件事太令人不齒,阿爾貝就算是和這件事全無瓜葛,他以後也沒辦法在巴黎立足了——嗯,去海外,或者去軍隊裡轉一圈會是個好主意。十年八年以後再回巴黎,健忘的社交界就會徹底忘記這件事了。」
「如果他現在還留在這裡,只會被人指著脊梁骨,說他是個叛徒、騙子和劊子手的兒子。」
羅蘭頓時一嚇:這麼嚴重!
唐格拉爾夫人丟給她一張報紙:「你自己看吧,全部過程都在那上面。」
羅蘭三下兩下看完了全部報道,馬上坐下來,提筆刷刷刷地寫了一封信,封上火漆之後,叫人送往香榭麗舍大街三十號。
「歐仁妮……你這是在給伯爵寫信?」
唐格拉爾夫人好奇不已。
羅蘭搖搖頭:「不……是給海蒂。」
她剛剛看過的報道現在就攤在手邊,報道中那個戴著面紗,周身散發著香氣,走進貴族院,出庭指控與作證的東方女子,就是她認識的朋友——海蒂。
這件事,羅蘭覺得自己沒辦法不過問。
送信的人去了一趟基督山伯爵府,很快就把回信帶了回來。
羅蘭拆開同樣用火漆封好的信箋,卻見裡面是完全空白的一張白紙。
羅蘭茫然了——
第二天傍晚,唐格拉爾夫人慣例帶著羅蘭前往皇家歌劇院。
當馬車駛出勃朗峰街的唐格拉爾公館的時候,羅蘭覺得自家門外有個人影,依稀是阿爾貝的樣子。
當晚,羅蘭又在皇家歌劇院裡見到了阿爾貝,還有基督山伯爵——在她自己那座寬敞的頭等包廂裡。
阿爾貝手中攥著一枚潮濕而褶皺的手套,想要將這枚手套扔到伯爵的臉上去。
伯爵則從阿爾貝手中抽出了那枚手套,把它看做是對自己的挑戰。
因此兩人決定決鬥。
然而羅蘭出離憤怒了:
「先生們,我不得不請你們有秩序地分頭離開——畢竟這是在一位女士所擁有的包廂裡。」
「我沒有義務招待你們向彼此發起決鬥的挑戰。」3
第75章 基督山位面31
阿爾貝向基督山伯爵發出挑戰之後,氣憤地離開了羅蘭的包廂。
和他一起同來見證的博尚、德布雷等人簇擁著阿爾貝一起離開,免得他做出更多過激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則在包廂裡留了下來。他倚靠著包廂的邊緣,望著舞台上正在演唱的唐娜·貝爾洛,一面打著拍子,一面輕輕地伴唱——
「啊,多麼美妙的歌聲啊!」
「貝爾洛小姐真是巴黎的一枚瑰寶,唐格拉爾小姐,您說是不是?」
羅蘭卻緊緊地抿著嘴,筆直地坐著,眼裡閃爍著憤怒的光芒——她生氣了,非常生氣。她的氣憤來源於對於事實真相的一無所知,明明就發生在她眼前,她卻依舊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基督山伯爵沒有聽到羅蘭的回答,便回過頭,望著包廂中端坐的兩位女性。
唐格拉爾夫人顯然不願意惹禍上身,縮著身體坐得遠遠的,手中的扇子拼命搖著,遮著她的臉孔。
羅蘭卻如一枚春天裡的白楊樹一般筆挺,她那對黑色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伯爵,見到對方轉過身來,羅蘭沉聲開口:「我需要一個解釋,伯爵大人。」
自從基督山伯爵踏入社交界,他的表現一向極為紳士,因此極受太太小姐們的歡迎。
但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臉色略微發青,像是罩了一層薄薄的霜。
聽見羅蘭的問話,他慢慢開口:「小姐,您恐怕,沒有這個資格過問,我與德·莫爾塞夫子爵之間的過節。」
「對不起,我當然有這個資格。」
羅蘭肅穆地反駁,「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在我的地盤上。」
她表面上指的是這個包廂,但事實上,伯爵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這座宏大的歌劇院,整個皇家歌劇團,都是羅蘭的產業。
這件事只要發生在劇院裡,就與羅蘭有關——這大概算是一個歪打正著的「歪理」。
伯爵凝視著羅蘭,仿佛覺得她是個女人中的異類。
她那一雙生氣勃勃的黑眼睛裡壓抑著怒火——她在生什麼氣?
對了,她眼裡還有同情,她在同情誰?阿爾貝嗎?兩個人雖然婚姻未成,但多少還有些感情?
伯爵頓時冷笑:「唐格拉爾小姐,看來雖然令尊努力地撮合您與卡瓦爾坎蒂子爵的婚事,您的心依舊站在德·莫爾塞夫子爵那一邊……」
「最令我同情的人是您——」
羅蘭大聲說出來。
伯爵的臉色頓時又白了一層。他的眼光裡有不少疑問,他的嘴唇微微翕動,想要開口問什麼,卻又一時沒問出來。
唐格拉爾夫人依舊舉著扇子縮在一邊。
附近的包廂又都聽見了動靜,好奇的眼光紛紛朝這邊轉過來。
基督山伯爵頓時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彎腰,執了羅蘭的手,低頭奉上輕輕的一吻。
「多麼榮幸我竟然得到了小姐的憐憫。」
伯爵慘笑著,笑容裡同時擁有倨傲與自嘲兩種成分。
「我唯一想要請求的,是小姐明天上午能夠駕臨香榭麗舍大街三十號,去看一看海蒂。」
「她說您是她在這座城市裡唯一的好友,也是能夠理解她的人。」
羅蘭聽到這裡,微微點頭,同時將手輕輕地從伯爵的手裡抽出來,別過頭。她如同一座美艷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定在那裡,仿佛已經開始繼續欣賞唐娜的演唱。
基督山伯爵友好地向唐格拉爾夫人鞠了一躬,然後大踏步地走出了包廂。
「歐仁妮……」
飽受驚嚇的唐格拉爾夫人終於敢開口。
她將手中的扇子掩在口邊,小聲地說:「明天上午,你不會真的去……」
羅蘭懶得與她多解釋,冷淡地開口:「夫人,您知道的,我一直有固定的時間表。」
「明天上午,是我去『讀書會』的時間。」
但是「讀書會」也是可以在香榭麗舍大街三十號舉行的。
這座大宅第,羅蘭卻還是第一次來。
她的馬車剛剛在宅院的鐵柵欄門前停下,就有僕人上前詢問,來人是不是唐格拉爾小姐。
「伯爵大人留下了話,唐格拉爾小姐一到,就請直接到海蒂小姐的套房裡去。」
羅蘭卻問:「基督山伯爵大人一早就出門了?」
「是的,一早就出門了。」僕人回答得恭順而鎮定。
羅蘭卻想:這座宅邸的僕人們恐怕還都不知道,他們的主人一大早出門,是去決鬥去了。
她很快被引進一組東方風格的小套間。
這裡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走在上面輕飄飄的。
羅蘭剛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帶有玫瑰花香和薄荷氣息的水煙味道,這令她回想到了第一次見到海蒂的情形。
小客廳門前的珠簾被迅速拉起,羅蘭被女僕們請進客廳。
她在客廳中站定,女僕們就迅速退了下去,房門被帶上——整座套間裡,就只剩她和海蒂兩個人——
此刻的海蒂就在她面前:她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手中持著水煙的煙槍,富裕芬芳的水煙從煙管中慢悠悠地騰起,海蒂卻像是渾然忘記了還有水煙這回事。
她仿佛一枚完全靜止的雕像。
但這座雕像絕非以前那個完美無瑕的希腊公主。
海蒂的眼圈發黑,眼窩深陷,眼皮卻腫著。她那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顯然並不是在端詳石膏天花板上那繁復而鮮艷的彩繪。
「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留了話給我,他希望我今天早上來看你。」
「歐仁妮——」
海蒂仿佛突然發現了羅蘭的存在,骨碌一下從地毯上翻身坐起,水煙的煙槍被她扔在一邊。
「海蒂,你是在……擔心伯爵會在決鬥中輸給阿爾貝嗎?」羅蘭問。
海蒂一聲慘笑:「並不。」
她忽然矯健地站起來,拉起羅蘭的手,飛快地說:「跟我來!」
她帶著羅蘭,穿過寬敞的大階梯,直接來到了房間的另一翼。在那裡,她推開房門,讓羅蘭看見伯爵的武器室。
羅蘭隨海蒂步入這間武器室,仿佛步入一座小型的軍械庫。
這裡的牆上掛著各種各樣的花式劍、重劍、巨劍,壁爐上還架著一柄日本刀;用玻璃罩著的櫃子裡盛放著長長短短的匕首、短刀、圓月彎刀……希腊式的、土耳其式的,零零總總形形色色。
另一邊牆壁上則掛著各種各樣的火銃、手銃、鳥銃……牆上安裝了一個鐵制的保險拉門,顯然與為這些武器配備的彈藥都安全地掩藏在這個地方。
海蒂走進牆上蒙著的一大塊鐵皮,將鐵皮上貼著的一枚紙牌——那是一枚梅花a,上面的梅花四邊各被一枚子彈打掉了。
羅蘭吃驚不已——海蒂帶她來這個地方,足以證明,基督山伯爵,早已做好了以武力與人動手的一切准備。
海蒂說得沒錯,除非出現極其特殊的情況,伯爵與阿爾貝的決鬥,伯爵是不會輸的。
「那你擔心的是……」
羅蘭望著海蒂。
她從報上知道了海蒂的身份:希腊雅尼納總督阿裡帕夏的親生女兒。
這位阿裡帕夏被仇敵殺害之後,海蒂家破人亡,隱姓埋名十多年,終於站出來在法庭上揭露了當年德·莫爾塞夫伯爵為錢出賣主人,殺害帕夏和他的勇士,並充當人口販子的往事。
海蒂伸出雙手掩住了眼。
「今天伯爵會殺掉阿爾貝,為他自己復仇。」
羅蘭深知,海蒂和自己一樣,是個「選手」,但是她與自己不同,海蒂是個「復仇者」,因此能夠不受位面屏蔽的影響,能夠清清楚楚地觀看整個棋局。
但是羅蘭不明白了:「阿爾貝這麼年輕……伯爵真的很恨他嗎?」
海蒂伸手把羅蘭一拉,兩人出了基督山公館的武器室,再度回到土耳其風格的小客廳裡。
海蒂往屋角的轉角沙發上一坐,低聲說:「這是基督山伯爵報復德·莫爾塞夫伯爵的方法——讓他品嘗喪子之痛,用人世間最大的痛苦來折磨他,傷害他,讓他夜不能寐,讓他永生永世後悔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
羅蘭在一旁越聽越是心驚膽戰。
「那麼,如果唐格拉爾男爵也是伯爵的仇人,伯爵也可以不惜殺掉我,以此來向唐格拉爾男爵報復?」
海蒂睜開腫腫的眼皮,回頭看了一眼羅蘭:「伯爵不會對女人動手——再說了,殺了你,只要金庫沒有損失,唐格拉爾男爵估計也不會怎麼難過吧。」
羅蘭:……竟然,有點道理。
「可是阿爾貝是無辜的。」羅蘭回到正題上。
「是的,雅尼納背叛事件上,阿爾貝也是無辜的。他受到了他父親的連累。」
「我無意傷害阿爾貝——可是在這個位面裡,人不是獨立的個體存在;阿爾貝的命運和他的家族姓氏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因此傷害已經造成,無可挽回。」
羅蘭補充一句:「伯爵更加要用一場決鬥,徹底毀滅一條無辜的傷害,以消滅他心中的仇恨。」
「是這樣!」
「如果不這樣做,他就沒有存在的意義——那樣的話他會甘願在決鬥中被阿爾貝殺死。」
海蒂低下頭,憂郁不已地問:「因此,我一直想問你,究竟什麼樣的才是『完美復仇』?」
「完美復仇?」羅蘭問。
身為一名復仇者,海蒂不止一次流露出,她執著於「完美復仇」。
「海蒂,我的朋友,此前你在貴族院對德·莫爾塞夫伯爵的打擊,在我心目中,堪稱是一次『完美復仇』。」羅蘭回答。
報刊上的報道雖然都只是文字,但是將海蒂在貴族院作證時的舉動詳詳細細地記述下來,甚至連神態都描摹得活靈活現。
海蒂將德·莫爾塞夫伯爵的罪孽和醜行公之於眾,陳述和提供證據都恰到好處,還有最後那一腔發自肺腑的控訴——
揭露罪行,將之訴諸法律與大眾,莫過於懲惡揚善最妥當的方式。
海蒂在羅蘭心裡簡直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女俠士。
「是呀,」海蒂卻坐在轉角沙發上,抱著雙膝,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在那之後,位面提供的『植入式仇恨』終於釋放掉了,因此我能夠更加理性地看待這件事。」
「植入式仇恨?」
羅蘭為這個新概念所震驚——海蒂以前提起過,制作方會讓進入位面的「復仇選手」感受到仇恨。但她沒有想過,這種仇恨,竟然會是以「植入」的形式完成的。
難道,位面制作方為了讓「真人秀」顯得更加逼真,真的給位面的選手植入仇恨一類的「情緒包」嗎?
海蒂看見了羅蘭眼中的震驚,頓時伸出手,給她看自己手中那枚像是銀質耳環一樣的,小小的一枚東西:「這就是,植入式情感體驗。」
「只要戴上它,你就能夠體會到劇中人物的情感,能夠體會到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強烈感受,你對你的仇敵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這種仇恨折磨得你夜不能寐,一定要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平靜。」
「歐仁妮,想要試試嗎?」
「我只要將它戴在你的耳垂上,你就能體會到我的全部心路歷程,能理解我為什麼甘願放棄最為寶貴的自由,甘願以一個女奴的身份,藏身在巴黎的鬧市裡,伺機復仇。」
「當然,你不用太擔心——你不是這個『情緒包』的主人,而且它已經被『釋放』了,不會一直粘著你。我給你戴上,片刻功夫就取下來。」
「事實上這個『情緒包』我自從進入位面起就一直戴著,直到昨天它才自動脫落。」
海蒂嘆了一口氣,顯然這個小小的「植入式情緒包」曾給她帶來強烈的痛苦。
鬼使神差地,羅蘭點了點頭。
於是海蒂伸手,將這枚「耳環」戴在了羅蘭左耳的耳垂上,給她帶來小小的一陣刺痛。
瞬間,羅蘭眼前的景像馬上變了——
她仿佛置身於東方的貴族王庭,眼前的建築擁有一道又一道優美的弧拱,和繁如星辰的浮雕裝飾。
遠處清澈見底的花園水池旁,女人們在歡笑戲水。男人們坐在爬滿藤蔓的花棚下笑著談天。遠處有音樂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這種感覺太真切了,羅蘭瞬間就感受到了寧逸而溫馨的……幸福。
一個女人向羅蘭走來,陽光從她背後照耀著羅蘭的眼睛,以至於女人面龐的邊緣出現了極其溫柔的星芒。
她張開雙臂,呼喚著海蒂的名字——於是羅蘭感受到了愛,那種來自母親的,由血緣而締造的溫暖愛意。
一轉眼,一切就都被毀滅了。
火焰騰起,耳邊響著密集的槍聲,阿裡帕夏大聲呼喊著「火|藥守衛者」的名字,消失在火繩槍的射擊而形成的煙霧裡。
轉眼伊斯坦布爾的城頭上,高高懸掛著阿裡帕夏的人頭,身邊的女人慘叫一聲栽倒在地面上,再也沒能醒來……
這種情緒極其短暫,因為海蒂很快就把戴在羅蘭耳垂上的「耳環」給取了下來。
但這種情緒是極其強烈的,片刻之間,似乎就已經在羅蘭的血管裡刻下了痕跡。
於是,羅蘭滿頭是冷汗地從這夢境中醒來,她臉色蒼白,伸手去握住海蒂的雙手:「我的朋友,我從沒想到過會是這樣的……」
如果在這個位面裡的每一天,都要忍受這種情緒的困擾——羅蘭深刻體會到了海蒂的感受。
她依舊持有這種觀點,仇恨是客觀存在的——你無法拉住一個人讓他不去復仇,因為仇恨是雙向的,阻止復仇,等同於讓這個懷抱仇恨的人不斷地去加害自己。
關鍵在於這復仇是否出於正義,以及手段是否正當。
「是的,歐仁妮,我被它困住了。」
海蒂握著羅蘭的手,眼中漸漸流出淚水。
「歐仁妮,我覺得伯爵也是一樣,終身被仇恨所困。不完成復仇,就永遠沒辦法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
「脫困之後,我逐漸清醒,卻又感覺到了痛苦與後悔,因為這種仇恨不可能不給無辜的人帶來傷害。」
「歐仁妮,你告訴我,親愛的朋友,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完美復仇』嗎?」
誰能想到呢?
絕世美艷的海蒂,奔放不羈的海蒂,有勇有謀的海蒂……此刻竟然流著淚,緊緊握住羅蘭的雙手,試圖從朋友這裡得到安慰與答案。
突然,基督山伯爵的這座大宅似乎出現了一陣騷動。
一名女僕打開了客廳的門,向內通報:「大人回來了。」
羅蘭與海蒂對視一眼,她能看到海蒂眼裡的痛苦:
既然伯爵回來了,就意味著阿爾貝死了。
羅蘭忍不住又想起海蒂說過的:「傷害已經造成,無可挽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1
第76章 基督山位面32
「不,阿爾貝沒有死。」
「決鬥並沒有發生。」
「那個孩子……向我道歉了。」
基督山伯爵走進海蒂的小客廳,把早間那一場「決鬥」的結果告知海蒂和她的客人羅蘭。
就羅蘭所見,海蒂非常驚訝。
但是基督山伯爵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他只是陳述了一件事實,而這件事完全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似的——
阿爾貝向基督山伯爵道歉了;
就自己的父親曾經對基督山伯爵造成的極度苦難而表示道歉。
海蒂在弄清全部原委之後,低下頭感慨:「這樣一來,他就更加沒法在巴黎立足了。」
這個「他」,顯然指的是阿爾貝。
無論內情是什麼,巴黎的上流社會都只會將阿爾貝高尚的行為看做是一個懦夫在退縮。
人們無法理解:挑戰者固然勇敢;而道歉,在某種程度上,更加需要勇氣。
羅蘭卻抬起頭,看向基督山伯爵,不客氣地說:「事實上我認為阿爾貝有資格向您挑戰。」
伯爵的眼神轉向羅蘭,出奇的是,他的眼神裡非但沒有憤怒與責難,反而有些鼓勵。
這位代表上帝來到人間的復仇者似乎在說:說說看,站在你的角度說說看。
羅蘭與基督山伯爵和海蒂的立場不同,她更加客觀,或者說更加偏向阿爾貝。
她相信阿爾貝和她一樣——他們站在被復仇的一方,多半是因為他們的父輩曾經犯下的罪行。
「阿爾貝有資格向您挑戰——為了您對他的欺騙與隱瞞。」
提到「欺騙」兩個字的時候,基督山伯爵似乎被震了一震,緊接著他流露出譏諷的笑容,比了一個手勢,似乎在說:小姐,請繼續。
「您在羅馬時接近他,幫他的忙,並且要求他把您介紹給巴黎的社交界。」
「他照做了,沒有半點懷疑。」
「您從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全巴黎人面前談論您的,可我作為一個從小就和他認識的伙伴,我可以發誓,阿爾貝是掏出一顆真心對您的。」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維護您。」
伯爵沉默著,海蒂在羅蘭身邊繼續抱著膝,低著頭。
「好,您之後來到巴黎,阿爾貝把您當做上賓接待,帶您步入巴黎的社交場合。他把您當做朋友,甚至是可以求助的人生導師——」
「您難道能否認,他曾經不止一次在您面前談論過與我的婚事?」
基督山伯爵那兩道濃黑的眉毛向上一挑,盯著羅蘭。
唐格拉爾小姐這個年紀的年輕姑娘,敢於開口談起自己婚事的人可並不多。
但是羅蘭很鎮定,就像是在談別人的感情生活一樣。
於是伯爵點了點頭:「確實,阿爾貝曾經不止一次向我提起過對您的情感。我有理由相信,他對您……」
「對不起,」羅蘭開口打斷,「在我們從本來的話題偏移之前。」
「我只需要您回答一句,您是否有意在阿爾貝面前隱藏了您前來巴黎的目的……以及您是否在阿爾貝面前還有別的隱瞞與欺騙?」
羅蘭身後,海蒂幽幽地嘆出一口氣。
「是的,就在這間小客廳裡……」
就在這間小客廳裡,海蒂也曾從頭至尾講給阿爾貝聽過,那個來自希腊雅尼納的,遙遠的故事。只不過將關鍵的人名都「有所保留」,以至於阿爾貝從未意識到這件事與他自己有任何關聯。
這下羅蘭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質問了。
「所以,請您大聲地告訴我,是否出於復仇的正當目的,您就可以任意地撕扯一個年輕人的信任,利用他的友誼,在他發現真相以後,再把他當做用來傷害其父母情感的工具?」
「您究竟有沒有把他當一個獨立的人看待?」
基督山伯爵再次像在歌劇院時那樣,面罩寒霜。
「他所承受的那一點點痛苦,與我所經歷過的相比……」
「可是他不是造成您痛苦的來源。」羅蘭再一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伯爵的話。
「不要這樣看著我,」羅蘭望著面前伯爵那張僵硬的臉和眼瞼微微放大的雙目。
「站在這裡質問您的,不是我。」
「——而是您心底的聲音。」
「是您自己,您在心底反反復復地問,這樣的復仇因何而『不完美』。」
「這就是『不完美』的原因。」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復仇是『完美』的,因為從它存在的第一天起,就意味著傷害,不論是對他人,還是對您自己——」
羅蘭話音剛落,她忽然見到伯爵的嘴角微揚,竟然在向自己凄然而笑。
「小姐,您說得對。」
「這一場復仇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完美。」
「可我卻偏偏為了一個賭約,被永遠地困在這一場仇恨裡……」
突然,海蒂小客廳裡響起了急促的鈴聲。
客廳裡的三個人同時一震。
伯爵像是被從他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一樣,恢復了他鎮定自若的態度。
他向眼前的兩位小姐略一躬身,拉開了客廳的門。
「貝爾圖喬,什麼事?」
「德·莫爾塞夫伯爵前來拜訪您。」站在門外的管家小聲回答。
「那兩位呢?」
伯爵顯然對訪客毫不在意,更在意的是冠以「德·莫爾塞夫」姓氏的另外兩人。
「德·莫爾塞夫子爵回家去了,伯爵夫人正在收拾東西,看起來是要離開伯爵府邸。」
「知道了。」
伯爵簡短地回答,轉身看了看客廳中的兩位年輕姑娘,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離開。
羅蘭身邊的海蒂終於松弛下來,她盤腿坐在地毯上,弓著腰,將兩只手撐在膝蓋上,轉臉望著羅蘭,「吁」地出了一口氣。
「我還從沒有見過任何人,敢這樣在伯爵面前說話。」
羅蘭苦笑著搖手,說:「我也沒想到啊,可是心裡想到了這些,就一股腦兒全都說出來了。」
她還是有點兒不明白:「剛剛伯爵說的『賭約』是什麼意思?」
海蒂搖了搖頭:「我從沒聽說過這個——話說基督山位面我在來之前刷過十幾季,從來沒有聽說過伯爵和他人有什麼『賭約』。」
羅蘭想了想,說:「難道是……完美復仇?」
海蒂也覺得有這個可能——按照她的說法,基督山伯爵曾經多次提到「完美復仇」,似乎他一直在追求這個。
兩個年輕姑娘商量了一陣,覺得她們在本季位面結束之前還是暫時先別琢磨這些,免得一起鑽進牛角尖裡去。
「聽起來,阿爾貝和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將會離開家,與過去決裂。」羅蘭有點擔心阿爾貝的命運。
「確實如此……」
海蒂剛剛接下了羅蘭的話,馬上反應過來。
「哎呀我是不是劇透了?」
羅蘭:難得海蒂和她家的經紀貓一樣,這麼害怕扣獎金?
「這件事現在應該正在發生,所以我應該不算是違規。」
海蒂松了一口氣。
「可是你現在已經完成了復仇,但是卻因為復仇時對無辜者造成了傷害而感到心理愧疚,對不對?」羅蘭問。
海蒂望著羅蘭:「是的……至少我無法做到心安理得。」
「這件事的後果是,阿爾貝在巴黎身敗名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當然他那些酒肉朋友原本就算不上是什麼朋友。」
「而多年來養尊處優的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則因為離開她那位有罪的丈夫,放棄了一切財產,從此生活陷入貧困。」
「同時她又因為嫁給了陷害自己情人的人,所以自責不已,難以釋懷。」
羅蘭:……?嫁給陷害情人的壞蛋?
難道她這又是誤入了狗血位面了嗎?
等等,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是嫁給了陷害情人的仇人——也就是德·莫爾塞夫伯爵,基督山伯爵向德·莫爾塞夫伯爵尋仇——那麼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是……基督山伯爵的昔日情人。
關系太復雜了,羅蘭伸手抱頭。
海蒂卻揚揚手說:「唉,我真的不能再多說了。」
「歐仁妮,在我看來,整個位面就屬你最足智多謀。」
羅蘭:……過獎了!我其實只會種田。
「你幫我想想看,我們還能做點兒什麼來……挽救的嗎?」
「挽救?」
從海蒂口中聽見這個詞,羅蘭也是吃驚的。
但是仔細一想,她多少也能理解:
位面給「復仇選手」植入的「仇恨情緒包」太過強大,令海蒂精心籌劃,全心全意完成復仇。
但是一旦完成復仇,這個「情緒包」就立即釋放了。
海蒂不再那麼痛恨阿爾貝一家,回頭一看,自然覺得有些人無辜受累,蒙受了無法彌補的損失。
於是她低下頭,略想了想,說:「我以前一直是種田位面的。」
海蒂點點頭表示了解。
「現在到了這樣的位面,我就總是嘗試套用『種田』的思路來看看能不能解決問題。」
「你剛才提到了阿爾貝的困境,那麼我就想問——『種田』能夠幫助阿爾貝和他的母親嗎?」
海蒂吃驚地張開口:「你是說,種田?」
「巴黎的那些菜園嗎?」
羅蘭搖搖頭:「巴黎的肯定不行。但是在巴黎之外我還有一大片葡萄園、一個酒莊,和一個蔬菜種植園。」
海蒂一雙眼睜得圓圓的:「好家伙,你在巴黎城裡買下了皇家歌劇團——我覺得『種田』種到這份兒上已經很厲害了,你現在告訴我你在巴黎之外還有那麼多產業?」
羅蘭謙虛:「也不算是很多啦!」
「地點是……」
「蒙萊裡,在巴黎往奧爾良去的大道附近,大約幾十法裡,騎快馬只需要半天。」
海蒂立馬盤著腿開始思量起來:「這樣啊……」
阿爾貝在完成了那一場扭轉人生的「決鬥」之後,回到家。
在那裡,他拋棄了過去,也放棄了屬於德·莫爾塞夫這個姓氏的全部財產,和他的母親一起,他們聯手將父親和丈夫棄之身後。
德·莫爾塞夫伯爵於當天飲彈自盡,用鮮血洗刷自己的罪孽,給仇恨暫時畫上了一個據點。
但是阿爾貝依舊痛苦。
當一個人曾經那樣習慣了財富、地位、名譽、享樂,習慣了坐在頭等包廂裡欣賞劇院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群,習慣了寫一個便條中央市場的攤販就會送來好酒和一整打來自諾曼底的新鮮牡蠣……
阿爾貝痛苦著,雖然他從不後悔。
他將母親安置在聖日耳曼區的一座小公寓裡,自己則四處奔走,想盡辦法要籌集一點錢款。
他從未做過這種事。
因此一籌莫展。
下午,太陽消失在雲層之後,巴黎這座龐大的都市上空,屬於冬日的那種灰蒙蒙的陰郁再次占了上風。
阿爾貝走在街上,自責他的無用。
他幾乎沒有任何辦法能夠籌夠錢,能把母親帶回南方的馬賽去。
除非他出賣自己,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天無絕人之路……」
他想起了基督山伯爵的經歷,便覺得上天其實還是很仁慈,暫且為他保留了寶貴的自由。
他想到這裡,頓時下了決心——就這麼決定了,頂替他人的名字,報名去參軍。
這樣才能為母親換取足夠的生活費。
「上帝會保佑我,我去戰場是為了出人頭地的。」
阿爾貝的個性:驕傲、勇敢、樂觀,蔑視一切苦難。
他理所當然地忽略了前往北非戰場的大部分士兵,都是被當做「炮灰」來使用的。
恰在此刻,阿爾貝身後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了整齊的馬蹄聲,一匹駿馬正從他身後迅捷無比地趕來,眼看就要擦身而過。
馬蹄聲絲毫沒有停頓,在經過阿爾貝身邊的時候他卻覺得有一股力量圍住了他的腰,輕輕一提,已經將他帶上了馬背。
阿爾貝手忙腳亂地伏在一枚馬鞍上,巴黎那鋪著菱形小石塊的地面在他眼前飛速掠過——這匹駿馬竟然一點兒也沒有減速。
阿爾貝驚出一身冷汗,他總算是扶著馬鞍,慢慢坐正,跨坐在馬背上。
這時他才留意到側坐在自己面前的馬鞍上,竟然是一位穿著巴黎最時髦的束腰長裙,戴著長面紗的年輕姑娘。
她飄逸的黑色長發用發網束著,發網上點綴著一點兩點,閃閃發光的,都是小粒的鑽石。
「歐仁妮?」
阿爾貝又驚又喜,長久以來一直積累在心底的那一點兩點感情又漸漸開始萌芽。在家裡出了那樣的事之後,和唐格拉爾小姐聯姻,就完完全全變成笑話了。
阿爾貝與歐仁妮,經過了這麼些年的相處。盡管他們相處的時候從來不乏爭吵,可是他對歐仁妮……不可能沒有感情。
大約是難以得到的東西更顯得珍貴,這種感情在安德烈亞出現之後,萌生得更為熱烈——終於徹底碎裂,完全成為無聊的妄想。
可是在他最困頓最無助的時候,這個少女將他提到了馬上。
阿爾貝嘗試去擁抱她的細腰,又唯恐惹惱了驕傲的女伴,回頭把他整個人扔下馬。
就這樣,風馳電掣著,兩人一馬,疾馳出巴黎,沿著去往奧爾良的道路南下。
直到暮色四合,馬匹和少女帶著阿爾貝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阿爾貝這時才驚慌起來。
「歐仁妮,這是哪裡?」
「我媽媽還在聖日耳曼的小公寓裡。我不回去她不知道會怎樣著急。」
「吁——」
少女勒住了馬,突然轉身來了一拳,正好打在阿爾貝的腰上。
阿爾貝「撲通」一聲地掉下馬去,「唉喲」一聲地捂著肚子,蜷成一團。
這手勁也太大了,完全不像是歐仁妮那樣的富家千金。
「把他關到那邊的柴房去。」
少女的聲音嬌媚而冷酷,阿爾貝驚覺他聽過這個聲音,卻從未聽過這個聲音說法語。
「海蒂……」
阿爾貝終於認出了把他帶來這荒郊野外的人——他從未想到過,那個永遠端坐在基督山伯爵的劇院包廂裡,渾身掛滿鑽石的美人兒,竟然有這麼好的身手。
他竟然落到了她的手裡?
「求求你……我媽媽……」
阿爾貝認栽了,此時此刻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母親會不會因為晚飯沒有著落而難過,又因為見不到他而傷心哭泣。
海蒂揭下了面紗,手裡的馬鞭劈空一揮,「啪」的一聲脆響。
頓時七八個莊稼漢搶上來,扭住阿爾貝的胳膊,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關到了附近的一座柴房裡。
第77章 基督山位面33
正當阿爾貝與海蒂在往奧爾良去的大道上狂奔的時候,羅蘭正在聖日耳曼區的那間小公寓裡。
她坐在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的對面。
這是一個很寒磣的房間,只有寥寥幾件家具——牆上貼著廉價的灰色牆紙,壁爐卻出奇地干淨,似乎它被砌成之後,從來就沒有生過火。
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滿懷疑惑地上下打量著羅蘭。
羅蘭也在打量著她:自從她進入這個位面以來,她還從來沒有這中機會,與伯爵夫人面對面談過話。
這位四十歲出頭的昔日貴夫人,外表看起來依舊美貌、尊貴,盡管穿著十分樸素。
即便在短短幾天內遭受了可怕的打擊,伯爵夫人依舊挺直了腰板,揚著頭顱,帶著親切的表情,望著羅蘭。
「您可能並不喜歡我。」羅蘭自嘲地揚了揚嘴角。
「歐仁妮,恕我直言,因為你父母的關系,以前我對你,確實多少有些成見。」伯爵夫人說話很直接,「但是今天我很感謝你來看我。」
終日枯守在這樣一間巴掌大的小公寓裡,面對因為貧窮而接踵而至的困窘,伯爵夫人很感激羅蘭的探視——這能將她從自己那無窮無盡的憂傷裡稍許拽出來一會兒。
「但是我今天請您來,是想邀請您去鄉下小住一段時間的。」
「去鄉下?」
羅蘭的提議令伯爵夫人異常吃驚。
「事實上,阿爾貝現在就在前去的路上。他今天沒法兒和您一道用晚餐了。」
「為什麼?為什麼阿爾貝會不知會一聲,突然離開巴黎?他不是這樣的孩子。」伯爵夫人的聲音裡透出緊張。
「他……」
羅蘭稍許頓了頓,似乎是考慮怎麼措辭。
「他也沒辦法預知這一點,所以沒法兒知會您。」
伯爵夫人輕輕皺起了眉頭。
「歐仁妮小姐,所以,這並不是阿爾貝的主意,而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羅蘭點頭:「是的,是我和另一個朋友的主意。」
「你們……劫持了我的兒子?」
伯爵夫人小心謹慎,但最後還是選擇了「劫持」這個字眼。
羅蘭頓時笑了:「不,只是『邀請』而已。只不過這份『邀請』,阿爾貝不曾事先預知。」
她也不知道海蒂會用什麼手段「請走」阿爾貝,真要說是「劫持」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我們覺得您有權利了解,阿爾貝今天去打聽了參軍的事宜。他想要頂替他人服兵役,前往駐扎在北非的軍團,以此換回一筆錢,供養您在法國的生活。」
伯爵夫人頓時捂住心口驚叫一聲:「哦我的天主,我的阿爾貝,這個傻孩子……」
「我們當然都相信阿爾貝的能力,相信他加入軍團之後能夠立下戰功,平步青雲……」
羅蘭努力讓自己的話顯得「高情商」一些。
「但是為什麼阿爾貝的勇氣與能力,要應用在對外侵略戰爭上,並且讓他冒如此巨大的風險?」
身為母親,伯爵夫人馬上就接受了羅蘭的說辭。
她哆嗦著向羅蘭伸出手:「歐仁妮,你是對的。」
「我無法再承受失去阿爾貝的痛苦了。」
「因此我們的建議是,請您和阿爾貝到鄉下去住一陣,在那裡有廣闊的空間,能讓您,讓阿爾貝都施展所長。」
「讓我……」
伯爵夫人驚訝的表情完全泄露了她的心思:恐怕她已經將自己認作是一個廢人了。
「屆時我還另有需要您幫忙的地方,到了蒙萊裡我再對您解說。」
「蒙萊裡?」
伯爵夫人喃喃地說。
「這個名字我很熟悉。」
「似乎幾天前我還在向這家公司預定夏季舞會上要用的果蔬和鮮花。」
「現在卻已經接近冬天了。」
「是的,」羅蘭回答,「蒙萊裡的蔬菜種植和葡萄園是一片很大的產業,能夠養活勤勞和聰慧的人。」
「可是阿爾貝……」
伯爵夫人一臉的憂愁,「我從沒想像過,阿爾貝能夠與鄉村、土地聯系起來。」
「不像我……」
「現在的我,寧願付出全部讓時間倒流,讓我能夠回歸從前的小漁村,守著一張大漁網和一點點漁獲生活。」
她顯然希望這起伏跌宕的、戲劇性的一切從未發生。
「他會的,他會愛上土地的。」
羅蘭柔聲安慰。
「土地是我們的根基,是力量的源泉。我們在土地上扎根,汲取養分,也借此撫慰心靈,愈合創傷……」
「在經歷這了一切之後,阿爾貝會明白的。他會發現,只有土地是值得為之奮鬥的。」
「遠離都市的浮華,鄉村能把他塑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伯爵夫人眼中飽含熱淚,向羅蘭抬起頭來。
「歐仁妮,是什麼讓你願意為我們做這一切?」
「但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我和阿爾貝都感激你的這一份心意。」
面對伯爵夫人的問題,羅蘭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作答,以盡量避免觸碰對方心裡那一道可怕的創口:
「這背後的原因其實是……我認為您並沒有錯。」
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即便制作方屏蔽了整個復仇事件,但是她依靠從海蒂那裡得到的一點點信息,大致拼湊出了德·莫爾塞夫夫婦和基督山伯爵,這兩男一女之間的復雜恩怨。
伯爵夫人僵在那裡,嗚咽聲更在喉嚨深處,她似乎想要張開雙臂,抱著這個陌生女孩痛哭一場。
卻聽羅蘭繼續往下說:
「是的,我認為您沒有錯。」
「您有權選擇嫁任何人。而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因為您的決定而責怪您。」
「即便您嫁的人,背後掩藏著陰暗的秘密;您作為不知情的一方,也同樣是受害者。」
「既然您已經放棄了德·莫爾塞夫伯爵的姓氏和財產,那麼您就有權重新來過,在這個世界裡堂堂正正地生活。」
伯爵夫人無聲地向上空舉起雙手,然後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從她的雙手下方滾落。
「但我確實是錯了……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全部都錯付了……」
伯爵夫人啜泣著說。
「我在『中田位……』,我在鄉下聽說過一句話,」
羅蘭差點兒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
「每個人都擁有過去,可是一直盯著過去,拒絕看向未來,那麼枝頭就永遠也不會結出下一季的果子來。」
「夫人,您還很年輕,您擁有健康,在這一點上,您已經比這世上不少人都幸運。」
「更何況,您還有阿爾貝……」
羅蘭說到這裡,伯爵夫人已經再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了。
她向羅蘭伸出手,流著淚說:「歐仁妮,好孩子,帶我去見阿爾貝吧!」
羅蘭終於松了一口氣,微笑著開口:「夫人……」
伯爵夫人也向她回報以同樣的微笑,柔聲說:「歐仁妮,你可以叫我梅爾塞苔絲。」
阿爾貝一到蒙萊裡,就被關在了柴房裡。
天色全黑以後,有人給阿爾貝送來了兩塊黑面包和一罐子清水,甚至還有一條毛毯。
東西一送到,柴房的門立即重新鎖上。
阿爾貝可是在羅馬強盜的手裡也照睡不誤的人,這回他也是一樣的鎮定。啃了兩口面包,勉強充飢之後,他自嘲地笑:
「這兒的伙食真不錯!」
雖然和以前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法兒比,可也比前幾天忍飢挨餓的日子略強些。
阿爾貝裹緊了毯子,靠在柴房的板壁上,努力抗拒夜間的寒意。
「這兒的生活也挺不錯!」
阿爾貝故意大聲說,給自己打氣。
「要是媽媽也知道我過著這麼好的日子就好了。」
年輕人裹著毯子嘆了一口氣,想起困守在巴黎的母親不知會擔心成什麼樣兒,阿爾貝心裡就萬分難過。
忽然柴房外面有個清脆的女聲一聲長笑:「放心,會知道的。」
阿爾貝聽聽,還真的是海蒂的聲音。
那個一直在基督山伯爵身邊,美艷絕倫的希腊公主,竟然把他從巴黎一路帶到了這個……不知是哪裡的地方;
可笑他竟然還把海蒂當成了是歐仁妮。
他磨著後槽牙,問:「你還嫌騙得我不夠苦嗎?」
「對,還嫌你不夠苦。」
海蒂的聲音在柴房外面回答。
「你父親虧欠我的,你這一輩子都還不完!」
阿爾貝衝口而出:「父親是父親,我是我!」
海蒂卻說:「上帝說過,一個人的罪孽若是還不完,就讓他的子輩和孫輩去償還。」
阿爾貝:……?
他終究是個心地良善的年輕人,一旦回想起海蒂在基督山公館的那個小房間裡向他描述過的慘烈往事,頓時心中戚戚,隔了半晌,才回答:
「那你要我怎麼補償?」
少女冷笑著:「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門「嘩啦」一聲打開。一個瘸腿的老農站在門口,衝阿爾貝一揚手,示意讓他跟著來。
阿爾貝在柴房凍了一晚,現在正渾身僵硬,勉強站起來,跟著老農來到了一個工棚一樣的地方——他聞到了香香甜甜的氣味,精神為之一振。
那個瘸腿的老農回頭,見阿爾貝還跟著他,就指了指擺在一旁的陶盤。
阿爾貝這才注意到,這裡人手一個圓圓的陶盤。他趕緊自己也拿了一個。
一隊人排著隊向工棚裡走去。在那裡,阿爾貝總算看見了香氣的來源——一口巨大的鐵鍋,鐵鍋裡正熬煮著燕麥粥。
粥是用牛奶熬煮的,散發著誘人的奶香氣。
輪到阿爾貝的時候,他將陶盤遞上去,守在大鐵鍋一旁的廚娘頓時伸出勺子,給阿爾貝的陶盤裡邀上一大勺燕麥粥。
「等等,小伙子,別走!」
剛剛想要端著盤子離開的阿爾貝被廚娘叫住,廚娘又往他的粥上加了一小塊黃油,另外用勺子盛了一點點糖灑在粥上。
「謝謝您,您真是太好了。」
阿爾貝頓時得意起來,覺得自己年輕有為、相貌英俊,連見了第一面的廚娘都為之心折。
誰知廚娘努了努嘴:「大家都是一樣的。」
阿爾貝往別人盤子裡看了看,果然見到每個人的燕麥粥上都放著一小塊漸漸融化的黃油,撒著一把棕色的糖。這一把糖粉被燕麥粥的熱力一逼,竟然釋放出誘人的香氣——
廚娘撒給他們的糖竟然是摻了肉桂粉做成的肉桂糖。
阿爾貝驚訝不已: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周圍都是其貌不揚的莊稼漢,竟然能享用這麼好的早餐。
誰知除了這一勺粥以外,每個人都還能分到一個小圓面包和一截煎香了的鹹肉。
這中香氣刺激了阿爾貝的飢腸轆轆,年輕人趕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前的早餐全都消滅了。
早先那位瘸腿的老農就坐在阿爾貝身邊,一面羨慕著年輕人的好胃口,一面說:「吃吧,多吃點,待會兒要干很久的活。」
——原來這裡的人都是干重體力勞動的。
好吧,看著這頓相當豐盛早餐的份上,就勉強幫這些人干一點活吧。
阿爾貝這麼想著,東張西望了一陣,見到工棚裡的條桌前面還坐著一名貌似眼盲的中年人,他的妻子正坐在他身邊,輕聲細語著,指點他去探索擺在桌面上的粥碗和面包。
連殘疾人都要被迫去干活兒不成?
阿爾貝頓時怒火上衝。
他心裡頓時生出一中使命感——老天讓他來到這個地方,一定是要讓他為這裡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人們打抱不平。
誰知一個艷光四射的美人走進了工棚,她臉罩寒霜,用地道的法語問所有人:「吃完了嗎?吃完了就趕緊下田!」
阿爾貝敢怒不敢言——因為這個美人正是海蒂,她手裡還提著一條馬鞭。這條馬鞭雖然從來沒有抽在他身上,可是他還清楚記得海蒂向空中揮鞭的凶悍模樣。
「竟然還是歐仁妮更溫柔一點。」
阿爾貝這時不得不承認,他的小青梅在脾氣方面可能更勝一籌。
所有人都站起來,去屋角取了農具,准備下地干活。
只有那名盲眼的農夫和他的妻子依舊坐在桌邊,旁若無人地繼續用餐。
阿爾貝很為他們擔心。
令阿爾貝擔心的,還有那名瘸腿老農——老農一瘸一拐地走著,手裡卻提起了一柄鋤頭。
阿爾貝趕緊走上去,壓低聲音問那名將他從柴房裡放出來的老農——
「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老農老實不客氣地指點:「看見那邊一大片野地嗎?東家讓把那一片地盡快開墾出來。我得去把地上的雜草和荊棘都鋤了才行……」
還沒等老農把話說完,阿爾貝已經直接接下了他的鋤頭,搶著上去,替人干活去了。
如果這是在巴黎,阿爾貝肯定不會這麼做。
他不敢屈尊參與普通人的勞作,因為他的手太白,又沒有繭子,恥於用這一雙手從事任何需要奉獻體力的勞動。
但這是在鄉村,沒有任何人認識他,誰會管他以前是什麼身份?
更令他心熱的,是從他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種正義感——
這裡有人被迫付出勞役,無法反抗。他能多幫一點,別人的負擔就會輕一點。
因此阿爾貝勞動起來格外勇猛:只用一個上午,他那雙握鋤頭的手,就被磨出了水泡。
「年輕人……」
瘸腿的老農無語地望著對面的青年,「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干過農活?」
阿爾貝:你說對了。
老農繼續說:「使用那邊的工具,比用鋤頭更快更省力。」
阿爾貝:……
他只能轉換另一個話題:
「你們被那個女人持著鞭子被迫干活兒,為什麼不反抗,不去告訴鎮上的憲兵?」
老農愈發無語:「年輕人,那個美人是我們東家的朋友,而且她手持皮鞭,盯著不讓跑的,只是你一個人!」
阿爾貝:……
原來海蒂真的只是逼著他一個人來干活兒的。
阿爾貝心裡頓時又憋了滿滿的怨氣,下午繼續奮勇揮起鋤頭干活,到了傍晚開飯之前,他覺得自己全身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似的,幾乎散了架。
他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新開出的土地上,他再也顧不上什麼形像了——出奇的是,他心裡竟然也不再起什麼波瀾。
出事之後他曾經無數次在心底埋怨命運對他的不公,到了這時,他竟然真的不想再埋怨了——他只想要一張床鋪,讓他休息,他准保能夠鼾聲如雷地一覺睡到明天早上。
再沒有痛苦、自毀、自怨自艾,也不再會有前途茫茫的困惑。
現在他真的只想休息。
「起來了,年輕人!」
耳邊響起老農快樂的呼聲,「跟著大伙兒一起去吃飯,今天晚上有紅酒燉雞……」
阿爾貝:光聽這菜名我就餓了。
在起身之前,他再度閉上眼睛,體會了一下躺在這裡的感受。
背後的土地是溫暖的,而且完美地支撐著他。
明明是拼死拼活地勞作了一整天,現在阿爾貝心裡卻只有難以言說的喜悅。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這就是土地的魅力所在嗎?
阿爾貝滿意地閉上了眼睛,暫時忘卻了他曾經歷的苦難。
第78章 基督山位面34
從剛剛開墾出、還散發著香味的土地上爬起身,阿爾貝就跟著粗獷的農民們一起去沐浴了。
告別了巴黎大公館裡的奢華浴缸之後,阿爾貝這還是第一次嘗試用木瓢舀涼水來洗滌身體。
水沒有想像中的涼,濯洗時竟然還有溫溫的感覺。他全身心的污垢就被這溫涼溫涼的清泉一點點地蕩滌干淨。
阿爾貝從男人們的集體浴室裡出來,換上清潔的衣衫,循著飯菜的香氣尋到供應食物的工棚。
這時候他早就忘記了用餐禮儀是什麼,只想抱著這裡人人愛用的粗瓷大盤,用手狠狠地撕扯一大塊面包,就著鮮美無比的湯汁飛快地吞下肚去,大快朵頤。
「小伙子今天干活很賣力啊!」
「喏,這個給你。」
早先那個瘸腿的老農一瘸一拐地走到阿爾貝身邊來,手裡托著一只碟子。
碟子裡是用香料腌漬然後風干的兔腿肉,早已被削成了薄如蟬翼的一片一片,兔肉表面竟然還泛著白色一點一點凝固了的油花,讓阿爾貝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這樣看起來,他以前在巴黎吃的那些豪華晚宴算得了啥?
「謝謝!」
阿爾貝狼吞虎咽著,所有這些食物都送進肚子之後,才想起向這老農道一聲謝。
這時,工棚外面點燃了一叢篝火,有人拉起了手風琴。頓時,歌聲和擊掌聲都響了起來。人們在外面繞著篝火跳起了舞。
「年輕人,你不去外頭跳個舞,找點樂子嗎?」
阿爾貝苦笑著搖了搖頭,吃飽了之後他才感覺出,四肢百骸真的就像是經歷了毒打一樣,要他再抬起一根小手指頭也是困難。
不過,聽見外面的音樂,阿爾貝竟然有些心裡癢癢。
他想起了在羅馬參加狂歡節時候的情形,他穿著農民的衣服走在街道上,和陌生人一起跳舞,盡情歡笑,想盡辦法熄滅別人手裡的蠟燭……
他原本以為自己永遠只會跳華爾茲和加洛普舞,但現在,他竟然覺得室外的音樂聲透著別樣的歡快,讓人按捺不住地想要隨之躍動——如果他的胳膊手腳還有力氣抬起來的話。
身邊的老農頓時嘿嘿一笑:「那就帶你去你的住所看一看吧。」
「住所?」
阿爾貝受到了驚嚇——他的住所不是柴房嗎?哪裡還來第二個住所。
「是我們東家給您安排的住所——東家和把您押送來的監工小姐不是同一個人。雖然她們都是難得的大美人。」
阿爾貝:……?
這麼說來,這一片土地,並不是海蒂或者基督山伯爵名下的產業?
他問了這個問題,老農卻只說:「東家啊,您過兩天一准就能見到啦。」
「早先東家剛來的時候,我這個老頭子還對她出言不遜,以為她根本不會種田……現在看著這麼大一片產業,想想當初,我真是有眼無珠那!」
「所以……你們不是被人抓來服勞役的?」
阿爾貝還是想確定一下。
「勞役?被抓來?」
瘸腿老農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令阿爾貝多少覺得有點丟臉,很羞恥。
他把這片土地的主人誤解成了什麼了?
「要是沒有我們的東家,利納村絕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我們恐怕還在為了交納稅金而苦苦掙扎。」
「別提什麼苦役啦,這裡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為東家勞作。」
「她那小腦瓜不知道怎麼長的,總是有奇妙的點子,能教會我們怎麼去種地。」
「按說我們這些老頭子都一把年紀了,你也許要問,你們竟然不會種地,要一個小姑娘教?」
這個老農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根本就停不下來。
「可事實就是這樣,誰也沒有我們東家懂得多,誰也沒有我們東家會種地。」
「加斯帕爾小兩口你見到沒?」
「加斯帕爾年輕時上過戰場,眼睛受了傷。本來人人都覺得他是個廢人了,東家一來,教給他種植村裡的白蘆筍……他和安娜兩口子,現在日子過得比誰都好,人人都艷羨。」
阿爾貝想起早餐餐桌上那對表情親密的夫婦,頓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隔壁的葡萄園你看到沒?上一任園主因為葡萄生了病,一轉手就把葡萄園給轉賣了。」
「這園子交到我們東家手上,才一年,你猜怎麼著?」
「——好了!葡萄的病都好了!」
「……」
老人家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終於幫阿爾貝心中描摹出一個大致的印像:善良的美人,於「種田」這件事上無所不能。
說話間老農就把阿爾貝帶到了一幢石頭壘起的老房子跟前。
「去吧,你就住在這裡。」
阿爾貝依言推門,古老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
房子裡已經點起了一盞油燈,照亮了一間極其簡單的小書房。
「我們東家到蒙萊裡來,會在這裡暫住。」
「她放了話,讓你暫且先住這裡。」
阿爾貝謝過了老人家,走進這間小書房。
書房的布置非常簡潔——一張橡木制成的寫字台,放置著油燈、紙筆墨水之類。寫字台旁是書架,架上有不少書籍,但更多是抄寫的手稿與筆記。
在寫字台後面是一張單人床鋪,鋪著洗得一塵不染的細布床單。
阿爾貝伸手去摸了摸,確認那不是新的,入手卻異常柔軟舒適。阿爾貝仿佛距離擁有這片土地的神秘女子更近了一步,了解到她擁有著最簡單質樸的生活方式,和旁人難以想像的豐富精神生活。
阿爾貝伸手去書架,抽了幾本書來看,發現竟然都是有關農業和種植的。
他再去看那些手稿與筆記,發現其中有不少是手工摘抄了從大圖書館借來的書籍,並加上了評論與附注。
另一些則完全是在蒙萊裡種田生活的總結。
阿爾貝呆呆地看著,一時竟忘卻了身體的疲憊。
他還從沒想到過,竟有人能這樣種田——他臉上辣的,好像啪啪地給自己打了好幾個耳光。
出於最基本的禮儀他從未在表面上流露出對農民的鄙視,但他心底是看不起這些人的:有點兒體力就能干——阿爾貝總是這樣想,正如他今天白天那樣,憑著一腔蠻力,干活干到把自己累死。
可現在翻閱這些筆記,他才曉得種田竟然有那麼多的門道,完全堪比一門科學。
如果一味出蠻力而不加思考,那麼整個利納村,整個蒙萊裡,可能就還像是老農說的那樣,尚在苦苦掙扎。
阿爾貝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又被打開了一扇窗。
「別人能的,我為什麼不能?」
老農口中的「東家」還是一個女孩子,他堂堂七尺男兒,比拿破侖·波拿巴還高出一截兒,怎麼就不能耐下心在這裡好好種田?
好好經營幾年,也許他也能達到這樣的成就。
阿爾貝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根本顧不上他四肢百骸的沉重疲勞,繼續翻閱著「東家」留下的筆記。
突然,阿爾貝覺得這筆記的字跡似曾相識。
他好像與這筆記的主人通過不少信件。
阿爾貝陡然合上眼前的書本,茫然地望向這座古老的石屋。石屋內壁新刷過泥灰,讓這座石屋內部看起來很整潔。
「難道,難道這裡的主人是……她?」
當梅爾塞苔絲來到蒙萊裡的時候,阿爾貝正在和利納村的農人們一起在田間勞作。
他們新開墾出了幾壟田地,准備在寒冷的冬天來臨之際再搶種一季蔬菜——這些蔬菜被端上巴黎的餐桌時正是時蔬最匱乏的時候,因此村民們的勞動將換來豐厚的回報。
「媽媽——」
阿爾貝見到遠處馬車上走下來的女人,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將手裡的鋤頭一丟,立即向梅爾塞苔絲衝了過來。
「阿爾貝,我的好孩子,你最近……過得好嗎?」
母親總是最關心兒子的境況,遠勝過關心自己的。
她握住了阿爾貝的手,驚覺兒子的手已經變了樣——以前那雙永遠戴著手套、白淨的手,曾經被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再養好……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而阿爾貝那張一貫樂觀開朗的臉被曬紅了,但是卻顯得更健康了。因為家中巨變而造成的暴風驟雨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好心情像是冬日的暖陽一樣明亮亮地照耀著梅爾塞苔絲。
果然,只是短短幾天的功夫,土地已經讓阿爾貝漸漸復原,令他重燃生活的鬥志。
梅爾塞苔絲因此很欣慰。
「媽媽,我過得很好,實在沒有比現在更好了。媽媽……是誰把您送來的?」
「是歐仁妮。」
馬車夫從梅爾塞苔絲背後走來,提起兩個輕飄飄的箱子——這就是梅爾塞苔絲的全部家當。
「歐仁妮送我到這裡來,她想要把我介紹給這裡附近的一座寄宿女校。她覺得我可以在這裡教授文法或者繪畫。」
「媽媽,這太好了。」
在梅爾塞苔絲面前,阿爾貝依舊是個孩子。他搶著替母親提起箱子,對母親說:「媽媽,這一陣子我在這裡結交了很多朋友。我了解了很多以前從沒有了解過的事。」
「媽媽,我想,我已經喜歡上這裡了。」
「孩子,這就好……」
母子兩人相互扶持著遠去,他們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後很遠處,有一座外表普通的驛馬馬車停在路旁。
車中,基督山伯爵面對海蒂:「是你和歐仁妮一起安排這一切的?」
海蒂點點頭:「但主要是歐仁妮。」
伯爵沉默地頷首。
「大人,您想去見見伯爵……您想去見見梅爾塞苔絲夫人嗎?」
伯爵沉思了一會兒,突然說:「會的,但不是現在。」
他似乎還沒辦法鼓起勇氣,去面對那兩個因為他而受到傷害的人。
「我卻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也說過,在法國,我自由了。」
伯爵抬起頭,審視地望著海蒂:「是的,我的女兒。我說過,一踏上法國的土地,你就自由了。」
海蒂微笑:「雖然我也很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您,但是,我想在利納村住一陣。」
伯爵揚起他那一對濃黑的眉毛:「因為阿爾貝嗎?」
海蒂笑著別過頭:「大人,您太小看我了。」
不是女人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因為男女之間的感情。
「在因為上一代的仇恨與您聯手之前,我就像是天空中一枚永不停歇的雲朵。我隨風而行,不想因為任何人和任何事駐足……您是了解我的個性的。」
伯爵沉默地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是我這個朋友改變了我,她讓我意識到了土地之美,四時之美,勞作之美。我想留在這裡,是想要借此機會暫且遠離喧囂的巴黎,在余下不多的時間裡,體會一下這裡……讓心靈重新獲得寧靜。」
伯爵別過頭,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蒙萊裡平原,和平原上矗立的那座高塔。
「余下不多的時間呀……」
他的嘆息聲有些凄然,仿佛希望正在一點點流逝。
「親愛的孩子,我尊重你的決定。」
「所以從今天開始起,您需要一個人回到巴黎,面對那些讓您頭疼不已的人和事了。」
海蒂明亮的眼光緊緊地盯著伯爵,眼光中多多少少蘊著同情。
伯爵頓時也苦笑著,說:「謝謝你,海蒂。我也很高興,在這個世上,曾經有過你這樣一個,完全明白我的人……」
「——同樣被迫體會了『仇恨』滋味的人。」
海蒂伸出手去,伯爵輕輕握住,吻了吻她的手背。
「如果確有需要,您去和歐仁妮談談吧。」海蒂送上一句奉勸。
「我想如果這個位面裡,真有一個人,能揭開您這個看起來無解的死局——我想那就只有她了。」
伯爵斂下眼眸:「我會的。」
「照顧好你自己。」伯爵最後囑咐了一句。
海蒂笑嘻嘻地接話:「還有梅爾塞苔絲夫人。」
伯爵面孔上適時地出現一道激動的紅暈,但這紅暈稍縱即逝,更加嚴肅的表情取代了這一點點柔軟的、屬於人間的情緒。
當晚,梅爾塞苔絲與阿爾貝促膝談心。
「媽媽,您覺得歐仁妮……也會來蒙萊裡嗎?」
天真的阿爾貝,心中多少還存了一點點希望。
梅爾塞苔絲如今已經如釋重負,臉上稍許已經能多帶一點淺淡的笑容。但是她聽見兒子的問話,還是忍不住要感慨。
「阿爾貝我的孩子,這麼多年你嘴上說著與歐仁妮合不來,心裡卻還是想著她……」
阿爾貝:「哪有?我哪有說過合不來?」
梅爾塞苔絲無奈地搖著頭說:「不行,阿爾貝,你配不上她。」
阿爾貝頓時低下頭,痛苦地嘆了一口氣,知道母親說得對——他確實是配不上她的。
梅爾塞苔絲的心思卻沒有這麼簡單。
她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也知道哪些人是將當年的基督山伯爵推入絕境的罪魁禍首。因此也很清楚,唐格拉爾一家,在這之後恐怕也很難避免德·莫爾塞夫家曾經遭遇的厄運。
那個女孩,安慰別人的時候能夠說出「我認為您沒有過錯」,但當厄運真正降臨她自己頭上的時候,還能保持那份鎮定與冷靜嗎?
阿爾貝卻深深地感到遺憾:「難道歐仁妮真的要嫁給那個浮誇的親王嗎?唐格拉爾男爵好像只看好他呀。」
梅爾塞苔絲聽了卻豪爽地搖頭微笑:「不,不會——」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也一樣配不上歐仁妮。」
安德烈亞連打了兩個噴嚏,問自己:「究竟是誰在念叨我?」
「快,到您了!」
同伴將安德烈亞一推,把手裡一個用硬紙殼卷成的簡易話筒塞到安德烈亞手裡。
安德烈亞精神一振,提著話筒就躍上了紀念塔的基座。
他所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還是一座森嚴的堡壘——巴士底獄。
當年的堡壘早已夷為平地,現在這裡已經豎起了一座紀念碑,紀念人民站出來反對君主制和君主為這個國家帶來的暴~政。
「我的朋友們,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還是一座用來關押囚犯、鎮壓敢於提出異見的人的堡壘。」
「但是在這五十年間,這個國家已經見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們終於弄明白了一個道理,議會和統治這個國家的人,理應是代表人民的。」
「可是現在議會由大資產階級把持,成千上萬的普通人明明白白地被壓迫著,現狀卻得不到改變。你們說,我們應該怎麼做?」
紀念碑前聚集的人群發出一聲怒吼。
「說得對,這種情況只可能有兩種解決方案,一種是通過立法來約束征服,爭取擴大選舉權,推舉能夠代表我們利益的人進入議會;」
「如果這無法辦到,那對不住,我們就只剩一條路——武裝起義,直接解散議會,組建新的政府……」
安德烈亞的話音還未落,忽然聽見遠處數聲激烈的哨響。他站得高看得遠,一眼看見了大隊的警察過來,登時哈哈一聲長笑:
「是的,我的朋友們,那些銀行家、官僚和軍閥們的走狗們來了。大家按照既定路線,快速離開這裡!」
聚會之前就已經訂下了疏散的方案,安德烈亞一聲大喊,聚在紀念碑前的人們立即向四面八方的地方散開。
安德烈亞留在紀念碑的基座上,觀察著警方的動向。
他一眼看見大批警察們根本不管那些四散跑開的普通民眾,而是快速穿過人群,直接向紀念碑這裡趕來。
安德烈亞罵了一聲「見鬼」,對身邊幾個骨干說:「快走,是衝咱們來的。」
第79章 基督山位面35
巴黎的街道上,憲兵的哨聲似乎正從四面八方響起,形成包圍之勢,越靠越近。
安德烈亞暗自咒罵一聲,然後笑著對身邊的同伴說:「今天真是邪門兒了。」
很明顯,憲兵和警察,都是衝著他們這些骨干來的。
他還好,最近這段時間混跡在巴黎的上流社會,總算認識了一些「朋友」。就算是落進了警察局,憑借「卡瓦爾坎蒂親王」的身份,也能有人把他撈出來。
但是他的同伴們下場會很凄慘——
現在他身邊的這些人都是運動的骨干,他們如果入獄,剛剛在巴黎掀起的運動將蒙受巨大的損失。
還有安德烈亞自己——他是個曾在土倫號召苦役犯暴動的「罪魁禍首」,是正在被通緝的犯人。
安德烈亞搖搖頭,心想他的秘密在巴黎只有一兩個人知道,這倒不用太擔心。
但現在必須給他的同伴們找一個去處。
安德烈亞一抬頭,突然看見了眼前燈火輝煌的大歌劇院。
「走,跟我來!我知道地方!」
他迅速叫上身邊的十幾人:「把你們的衣扣都解開,帽子摘下來,隨時准備換裝——」
「換裝?」
安德烈亞也顧不上多解釋,辨清路徑,帶著人溜到了大歌劇院的後門。他敲開門,熟門熟路地進去,邊走邊問:「赫克托,赫克托在哪裡?」
劇團經理今天剛好在劇院,沒有前往巴士底獄紀念碑那裡參加集會,聞聲立即迎出來:「安德烈亞我的朋友……」
「是憲兵,盯著我們來的。」
「有沒有戲服,讓兄弟們先換上,然後臨時安排一場舞蹈,讓他們到台上去跳舞。」
赫克托暗暗佩服,安德烈亞竟然有這樣的急智,想得出這樣的主意。
但是劇團不是他的劇團,赫克托馬上說:「我必須去向東家打聲招呼。」
安德烈亞一想起那位年輕的「東家」,忍不住便一揚眉,嘴角噙著笑,說:「不用你去,我這就去找她,親自去向她解釋。」
後台通道那裡,一個清亮冷峻的女聲已經響起:「不用找,我就在這裡。」
羅蘭是來後台找波爾波拉小姐的,剛巧撞見了這一幕。
她的眼光從安德烈亞臉上掃過,在溜進劇院的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
這些人的年紀從年輕到中年不等,看打扮像是生意人、作坊學徒和教師。其中有幾個人羅蘭當初在小酒館裡似乎見過。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階層劃分得太過明顯。羅蘭只用一眼掃過,就能看出他們屬於哪個階層——他們和她,和她的父母,和基督山伯爵這樣的人,根本涇渭分明。
安德烈亞頓時舉起雙手:「歐仁妮,求你了——」
「之前大家在巴士底獄紀念碑那裡集會,我剛剛開始演講,憲兵就衝過來了,緊跟著我們……好歐仁妮,你把我一個人交給巴黎警察沒關系,可是他們,他們沒那麼輕易能被保出來。」
「這一次是真的,請你,幫幫我,幫幫我們……」
「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想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
安德烈亞雙手合什,一雙湛藍的眼眸帶著乞求,望著羅蘭,就差要跪下來了。
羅蘭在心裡做了決定,點了點頭。
「告訴杜普雷夫人,請她通知樂隊,把下一場的群舞提前,提到這一場的末尾。」
她轉向安德烈亞帶進來的人們,望著那一張張惶恐的面孔。
「先生們,請換上你們的戲服,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們也戴上頭套。待會兒就請走上舞台,踩著節拍隨意起舞。」
「不,不需要任何技巧,你們只要表現出興奮、歡樂就行。」
「赫克托,帶他們去換戲服。」
羅蘭在歌劇團擁有絕對的權威,所有的劇團成員都深信,這位「東家」能夠解決一切困難。
她一聲令下,劇務、場務立即全都領著人去了。
兩分鐘之內,人們就換好了裝。不久前還在巴士底獄廣場集會的人們換上了整齊的,鑲著金線的黑色戲服,頭上戴上了巨大的戲劇頭套,走上舞台,開始表演「群舞」。
「現在輪到你了,親王殿下。」
羅蘭轉向安德烈亞。
她從劇院的戲服裡找出了一件俗麗誇張的外套,丟給安德烈亞。
「換上它!」
「哦豁!」
安德烈亞頓時面露興奮,把他參加集會時穿的那件平民外套一丟,劇務立即收走了外套,一股腦兒塞進劇團那堆積如山的戲服櫃子裡去。
「我最最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對於您的愛意宛若塞納河的河水,永世不絕——」
安德烈亞一邊說著浮誇的情話,一邊向羅蘭伸出手臂。羅蘭毫不客氣地挽上,極小聲極小聲地開口:「下不為例!」
「那是當然。」
當劇院經理赫克托目送這一對「神仙眷侶」高昂著頭,並肩離開後台的時候,劇院後台通向街道的小門被「砰」的一聲撞開,憲兵衝了進來。
「捉拿逃犯!」
「閑人勿動!」
安德烈亞卻連停都未停,只管挽著昂首羅蘭離開。
有一個憲兵覺得安德烈亞的背影十分熟悉,頓時大喊一聲:「站住!」
安德烈亞根本沒有理會,反倒是羅蘭回頭了。
她的表情十分不善,那一對黑色漂亮的圓眼睛流露著鄙夷與不屑,她似乎連開口都不願意,只是傲慢地撇了撇嘴。
「啊,對不起,小姐,打擾您了。」
那名憲兵馬上就慫了回去。
他覺得以這麼一位女伴的氣度和身份,她身旁的那位起碼也得是個公爵——都有爵位的人了,沒事兒去什麼巴士底廣場?
憲兵隊長馬上開始和劇團經理交涉,要求搜查劇團的後台。
赫克托為難地攤手,表示他們正在演出之中。
憲兵隊哪兒管這個,立即打開每一間休息室,把裡面正在化妝的人都叫出來。
另有幾個憲兵搜著搜著,就搜上了舞台。
舞台上盡是戴著頭套的演員,正循著樂聲跳著歡樂的舞蹈。見到憲兵上台,在台下的觀眾嘩然之余,演員們索性拉起手,圍著憲兵們跳起舞。
憲兵隊長見實在找不到什麼線索,頓時一揮手:「走!」
台上的憲兵們不得不從人們用手拉起的「包圍圈」裡鑽出來,狼狽不已地下台。
這一場就在歡快的樂聲和觀眾的哄笑聲中結束了。
大幕落下的時候,羅蘭已經挽著安德烈亞的胳膊,回到了她自己的包廂。
唐格拉爾夫人一眼瞥見了安德烈亞身上的衣服,頓時失聲驚叫:「天那,您的裁縫這是怎麼了——」
安德烈亞苦笑:「我的裁縫不巧去鄉下度假了,他推薦的替代者完完全全是個學徒。」
唐格拉爾夫人大方地表示,安德烈亞可以隨時使用唐格拉爾家一直用的裁縫,「不過這衣服的式樣和裝飾,確實是您的口味。」
安德烈亞頓時抬頭,衝羅蘭一笑。
羅蘭還是那副老樣子,昂首望著舞台,根本不回應安德烈亞。
舞台上,赫克托出現,就剛才憲兵出現的事向所有觀眾道歉,並且說了幾個關於憲兵的冷笑話,逗得全場哈哈大笑。
滿場的笑聲之中,羅蘭身邊,唐格拉爾夫人開口問安德烈亞。
「安德烈亞,您拿定主意了嗎?打算在巴黎長住嗎?」
安德烈亞點點頭:「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唐格拉爾夫人又問:「那您有沒有置產的打算,或者,找個地方先穩定下來。」
安德烈亞一攤手:「我父親確實是有這個意思,但是他提到過,我應該先在巴黎找到一位可心的姑娘,並且向她求婚……」
羅蘭繼續端坐著,連頭發絲兒都沒動。
唐格拉爾夫人卻笑開了花,很顯然,她剛才那一番問話,就是在某位男爵的指使下問出來的。
「那您找到了嗎?」
安德烈亞再次憂郁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撩他那一頭飄逸瀟灑的金發——只不過今天他的小拇指上沒有戴鑽石戒指,表演的效果沒有以前好。
「找是找到了,可是她就是不肯為我回頭……」
「哪怕只回一下,看看我也好啊!」
這時唐格拉爾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她代安德烈亞呼喚:
「歐仁妮,歐仁妮……」
羅蘭慢慢地回過頭,瞥了安德烈亞一眼。
安德烈亞立即笑得如春日般燦爛溫柔,眼中出現星芒。
「浮誇——」
羅蘭給出不客氣的兩字評價,但事實上,除了這顯而易見的缺點之外,安德烈亞在她心中的印像正在慢慢轉好。
這個年輕人剛剛衝進大劇院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後台,所有的經過她都聽見了,也都了解了。
安德烈亞就算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他也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他樂意為身邊的人著想,對於他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卻並不那麼在意。
更加打動她的一點,是安德烈亞曾經開口說過:他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羅蘭也想。
他們都是一樣,懷抱著理想主義的人。
只不過他們的方式不一樣,羅蘭的背景決定了她會穩健地植根土地,用大地給人類的無私回饋改善周圍人的生活,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生活一點點優渥起來——但是這種方式到了某個地步就會遇到瓶頸。
安德烈亞選擇的方式是領導抗爭,是爭取更多的權利。
他的行動看起來不怎麼接地氣,局限於巴黎、局限於一小部分階層、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但他正在不斷地向更多的人灌輸觀念,如果能夠成功,他們就將打破藩籬,幫助更多的人,獲得羅蘭無法企及的成就。
這兩種方式說不上誰好誰壞,但至少他們可以相互理解。
當然,這也僅僅局限於相互理解而已。
制作方提示過「戀愛禁止」,她可不想丟獎金。
再說,安德烈亞的浮誇氣質她真的不怎麼喜歡,她能理解,能接受這麼個朋友,要說「戀愛」,她可能更喜歡基督山伯爵那種成熟類型的。
但唐格拉爾夫人顯然認為羅蘭對安德烈亞的批評是「口不對心」。
這位夫人嬌笑著無視了羅蘭的冷淡,問安德烈亞:「您如果在巴黎結婚,您的父親會從意大利趕來嗎?」
安德烈亞搖搖頭:「他剛剛才寫信給我,說他實在不想離開家一步。「
唐格拉爾夫人點點頭,又問:「那麼基督山伯爵呢?伯爵是將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人。如果您結婚,他一定能代替您的父親行使職責啰?」
提起基督山伯爵,安德烈亞干笑了幾聲,含含糊糊地回答:「大概是吧!」
羅蘭覺得心頭的怒火在向上衝。
現在的情況,和家裡為她與阿爾貝談婚論嫁時沒有差別。
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沒有人關心她想不想嫁。
與上一次情況不同的是,阿爾貝和她一起長大,雙方知根知底。但現在有更多的謎團罩在安德烈亞頭上。
在土倫服過苦役的通緝犯是怎麼回事?懷抱復仇的信念來到巴黎的基督山伯爵,為何把安德烈亞這樣大張旗鼓地介紹給唐格拉爾家?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
羅蘭一口氣報出了對方的完整姓氏與頭銜。
「我想,是時候和您好好談一談了。」
羅蘭瞥眼看見了唐格拉爾夫人欣喜若狂的面孔,趕緊又附加了一句:「單獨談談!」
安德烈亞頓時向她鞠躬:「歐仁妮小姐,這是我的榮幸。」
這場談話最終發生在了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
唐格拉爾夫人努力為女兒創造了「好好相處」的條件,同時也叮囑女兒:「我的寶貝,要懂得把握機會——卡瓦爾坎蒂是佛羅倫薩的望族,不是任何有教養的貴族少女都有機會嫁給安德烈亞的。」
「你爸爸的爵位很低,你的地位不比一個平民少女好多少。」
「但是嫁給安德烈亞,從此你在巴黎社交界的地位驟升,人人都會艷羨你的財產和你丈夫帶給你的地位。」
「歐仁妮,你是如何看待媽媽的,媽媽完全清楚。」
「但是媽媽希望你明白,媽媽愛你之心不會有變。」
「你的個性擺在那裡,媽媽不指望你能馬上聽進去這些話。但是,歐仁妮,去吧,好好去和安德烈亞談一談,盡最大可能接受他。」
「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來。媽媽只是希望你不會後悔而已。」
羅蘭終於點了點頭,表示她接受這份勸導。
接下來輪到安德烈亞。
他一上來就握住羅蘭的手,含情脈脈地望著她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開口問道:
「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想問的是,我們能不能假結婚?」
羅蘭:……
「哦,您真的是我的理想型。」
「要是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尖叫一聲,暈倒在我面前了。」
安德烈亞望著羅蘭的眼睛更亮了。
「而您只是睜大了您那一對美麗的黑眼睛,無聲的質問之外,竟然也透露出一點點欣賞,欣賞我的坦誠。」
羅蘭:……謝謝,您太自戀了。
「安德烈亞,說說看,你為什麼想要假結婚。」
她不得不用更加冷淡的語氣來試圖澆滅對方的「自戀」。
「我想您可能也已經猜到了,我並不是什麼子爵,也不是某個意大利親王失散多年的繼承人。我曾是一個誤殺養母,因而被判服苦役的苦役犯。」
羅蘭明顯被震動了。
她所震動的,並不是安德烈亞口中說出來的真相,而是因為這真相——竟來得如此容易。
「關於那一樁罪行,我無法向您解釋,我只想表達一點:那樁罪行是強加在我身上的,我不是那樣殘忍的、不辨是非的人。」
羅蘭傾向於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她現在不急於判斷。
「在土倫服苦役時,我策劃了一場暴動,以反抗這個世道的種種不公。暴動被鎮壓了,但是我多多少少獲得了一些鬥爭經驗和政治資本——有不少人願意相信我。」
「現在我來到了巴黎,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這個國家的制度亟待改革,權力應該從一小部分人手裡交還給大眾……而我在為之奮鬥。」
「接近唐格拉爾男爵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機會。我能夠接近這個國家所謂的『上層』,能夠聽到他們對於政局的看法,他們打算對人民大眾采取的措施……甚至我能夠成為他們的一員,為他們提出建議。」
羅蘭扁了扁嘴:「所以你這就成了打入敵人內部了。」
安德烈亞興奮地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但你借助的是和我的婚姻——用來欺騙唐格拉爾男爵?」
「是的!」安德烈亞了然地一挑眉,「你也稱呼他男爵,可見你心裡並沒有多少父女情誼吧。」
「親愛的歐仁妮,如果沒有我,你的父親也一樣會要求你結婚,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人。」
羅蘭心想:這倒是實話。
「如果我們『假結婚』,只需要維持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會把完全的自由還給你。我不會和你發生任何情感或者身體上的關系,我們彼此是忠實的合作伙伴。」
「你……願意嗎?」
安德烈亞眼眸動人,仿佛深陷情網的少年滿懷激動,在向情人剖白心意。
鬼知道他們兩個竟然是在談論「假結婚」。
羅蘭轉了轉眼珠,突然笑了。
她抱著雙臂,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裡走來走去。
「安德烈亞,你提出的建議,並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但既然是合作,你就必須答應我的價碼——我不止是期望『還回』我的自由,因為我本來就是自由的。」
「哦?」
安德烈亞饒有興味地望著羅蘭。
「願聞其詳。」
「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想好,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和你目的一樣,想讓這個社會發生正向的、有價值的改變。」
「那麼——成交!」
安德烈亞向羅蘭伸出手。
兩人手掌相握,安德烈亞稍稍使勁,就把羅蘭拉近他身邊,他順勢摟住了她的纖腰,做出一個想要與她共舞的架勢。
這樣,即使唐格拉爾夫人在外窺伺,也只會覺得羅蘭和安德烈亞~情投意合,接受了彼此。
「子爵先生,既然這是一場戲,我希望你不至於入戲太深。」
羅蘭在安德烈亞耳邊提醒。
安德烈亞哈哈一聲長笑,隨即將湊近羅蘭耳邊,小聲地說: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只要心裡能夠始終保持清醒,又何必在意是不是真的在戲中。」
這倒還真有點道理。
「不過,我最親愛的歐仁妮,如果眼前的這一切真的就是我的人生。那麼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和你相戀。」
「為什麼?」羅蘭像每一個驕傲的少女一樣,不由自主地發問。
「因為……制作方不許啊!」
安德裡亞眨了眨眼睛地回答。
聽見這話,連羅蘭也不能免俗,她一對漆黑的瞳仁猛烈地震了震。
原來你……
你也是……
第80章 基督山位面36
早該想到的——
制作方既然通知「戀愛禁止」,就應該是雙向的。
羅蘭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早就該想到的——
安德烈亞是一個「選手」,而不是這個位面裡的「原著人物」。
安德烈亞擁有比常人更領先的意志,行事更加自由不羈,很少受位面內道德觀念和習俗的約束。
他在羅蘭眼中一直表現得很「特別」,而羅蘭也因為這種「特別」而對他多少有些另眼相看。
但現在,得知對方和自己一樣,同樣來自22世紀、位面外之後,安德烈亞身上這一道「光環」就自然而然地退去。
此刻羅蘭覺得他很親切,就像是一個熟悉的老朋友。
「但你知道制作方為什麼會通知『戀愛禁止』嗎?」
安德烈亞聞言正皺起眉頭思考,突然意識到什麼,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伸手指著羅蘭:「哦……你,你也是——」
他臉上洋溢著笑容,眼裡有小小的光芒在閃爍。
他是真的很開心,仿佛在孤獨的異世界裡找到了能玩到一起的同伴。
羅蘭忍不住也笑了,安德烈亞看起來是一個很好合作的人——很可惜他們互為競爭對手,而且選手不能達成與劇情無關的攻守同盟。
但是順著「劇情」合作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安德烈亞開心地握住了羅蘭的纖腰,扶著她在屋裡轉了幾個圈,仿佛是在跳華爾茲。
如果唐格拉爾夫人見到,估計就要高高興興地准備婚宴了。
「我是說真的,你想過沒有,為什麼制作方不讓我們發生任何超乎友誼的關系?」羅蘭提醒安德烈亞。
「還有,今天晚上的事,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憲兵們放過了所有參加集會的人,集中精力來抓捕你們這些骨干。」
安德烈亞輕輕將羅蘭放開,皺起眉頭:「你說的有些道理。」
他自嘲地笑:「內政部已經把我們這群人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認為只要把我們『處理掉』,法國人就會傻乎乎地繼續被他們壓迫著過日子——他們為什麼不翻翻史書,看看前五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羅蘭提醒似地輕聲說:「安德烈亞!」
「好了好了,我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知道你是在暗示什麼。」
安德烈亞除了思想比較「前衛」以外,人也相當聰明機警。
「我會去查一查身邊的人,看看是不是被人出賣了。」
「至於你問的制作方為什麼不讓我們倆相愛這件事……我現在還沒有什麼頭緒。」
「不過,你以前見過基督山伯爵身邊的大管家嗎?」
安德烈亞問起羅蘭的印像。
「貝爾圖喬先生?我在基督山伯爵的公館見過他一面。」
羅蘭回答,「但我有把握,以前從來沒見過他。」
安德烈亞「嗯」了一聲,說:「我總覺得那一位有些面熟,但是我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不說這些了。」安德烈亞恭敬地彎腰,去吻羅蘭的小手。
「我想我這是得到許可,可以向我尊敬的岳父大人,唐格拉爾男爵先生請求娶您了。」
羅蘭微微頷首表示許可。
「不過我需要提醒您——出於我人設的關系,如果我馬上就答應您的求婚,那唐格拉爾小姐的高冷人設就算是崩了。」
「您大可以直接向唐格拉爾男爵提親。我想他會很高興地答應。」
「而我,我會向男爵提出抗議,表明我不想和任何人結婚——這樣男爵才會覺得我沒有發燒、糊塗或者得了失心瘋。」
大家都是進入位面的「選手」,這些安德烈亞都懂。
他馬上點點頭,恭敬地表示會全盤照辦。
「這幾天之內,我就會把我的要求告訴您,您只需要記得,要我配合您共同『演出』——這件事是有條件的。」
安德烈亞表示理解:「是的,小姐,我也會一直記得您的話:你的要求將給這個社會帶來正向的、積極的變化。」
事實上,這兩個驕傲的人不約而同地都向彼此提了要求。
安德烈亞說畢,轉身向小客廳門外走去。
在門口他應當是碰見了唐格拉爾夫人和幾名女僕。安德烈亞說了兩句話,客廳門口的走廊裡就傳來了唐格拉爾夫人的嘆氣聲。
「歐仁妮也太倔強了。」
唐格拉爾夫人難過地說,「不過這就是我的女兒,能輕易答應您,就不是您所鐘情的那個她了。」
安德烈亞興高采烈地在門外連聲說是。
安德烈亞離開唐格拉爾公館的時候,男爵夫人很貼心地安排了馬車將這位未來的「嬌客」送往王子飯店。
安德烈亞在抵達飯店之前就下了馬車,把唐格拉爾家的車夫打發回去,用的借口是「夜色正好」,他想要一個人走一走。
正當安德烈亞在馬車道旁的濃蔭下慢慢溜達,一個瘦高的人影從他身後慢慢跟上來。
「小貝內德托!」
來人齜著牙打招呼。
這個瘦長的高個兒是安德烈亞的熟人,卡德魯斯。他現在已經有了一件比較體面的長外套,只可惜他不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好衣服撐不起來,就算是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不像是他本人的。
「今晚在巴士底獄那裡好生驚險啊!」
卡德魯斯賣弄似的把他的外套在身上裹緊了一些。
安德烈亞隨口問:「我記得你沒去巴士底廣場啊?」
卡德魯斯「嗐」了一聲:「孩子,我哪兒放得下心。你在那柱子下頭演說,我在遠遠地看著。當憲兵們衝過來的時候,唉喲我被嚇得喲……」
安德烈亞聽他說的都對,頓時笑了笑,說:「反正大家最後都沒事。」
卡德魯斯繼續問:「你們是怎麼逃脫的?」
「我在後面看那些憲兵緊緊追著你們不放,你們是躲哪兒躲過去的?」
安德烈亞差點兒脫口而出:歌劇院。
但他見卡德魯斯問得很急,長了一個心眼兒,隨口說:「你知道的,就是塞納河邊的那一片,街上有很多小酒館的。」
「我們的人都散開了,各自躲進了各自的地方。那些憲兵就算是一間間地搜過來,也沒辦法把散開的人都找出來。」
「哦!是這樣。」卡德魯斯再次齜牙,「那大伙兒運氣是不錯。」
「卡德魯斯,幾天不見,你好像又闊了一點兒。」
安德烈亞冷冷地問。
「嘿嘿,貝內德托,老卡德魯斯在面包店找了個揉面的苦活兒,但總算是自食其力了。」
「也是托了你的福,面包店的工錢加上你給的,確實讓老卡德魯斯過得好了一點兒。小貝內德托,這真要多謝你喲!」
一番話答得滴水不漏,安德烈亞略想了一下:沒毛病!
但他還是有所保留,決定過兩天觀察一下。如果巴黎右岸的小酒館都被秘密警察盯上,那麼卡德魯斯就一定有問題。
誰知這天以後,塞納河邊的小酒館一切照舊。
安德烈亞的線人也沒有報告警察方面的任何異動。
而卡德魯斯也沒怎麼在安德烈亞面前出現,安德烈亞頓時打消了他的疑心,甚至邀請他來參加自己的訂婚宴。
「唉喲,唐格拉爾小姐的訂婚宴啊!」卡德魯斯嘴裡頓時發出嘖嘖的聲音,「唐格拉爾先生可是來參加過我的婚禮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他已經是個男爵——而你,我的小貝內德托,你是個親王的身份。在唐格拉爾公館辦的訂婚宴,我怎麼進得去喲!」
安德烈亞笑:「不要說得這麼誇張,你也知道我是個冒牌的親王。」
「到時候你換一身干淨的禮服,而我給你一張請柬,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到唐格拉爾男爵的面前——我就說你是我的一個救命恩人。」
卡德魯斯臉上頓時出現了難以形容的感動。
他眼中似乎要流出眼淚:「哦,我的貝內德托!」
安德烈亞很堅定地說:「卡德魯斯,我一直記得你,記得我和你被鎖在同一根鎖鏈上的時候。」
「沒有你我可能沒辦法撐過那一段可怕的時光。」
卡德魯斯張開雙臂虛虛地擁抱了一下安德烈亞:「我會去的,哦,貝內德托,我會在你和新娘在結婚證書上簽字的時候鼓掌的。」
「卡德魯斯,」安德烈亞提醒他,「『貝內德托』這個名字你再也不能提起了。不僅會給我帶來麻煩,你別忘了土倫的事你也有份。」
「哦,是的是的,我的……卡瓦爾坎蒂親王殿下!」
卡德魯斯向安德烈亞告辭。
兩人告別的時候又擁抱了一下,但完全是安德烈亞抱住了卡德魯斯,對方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虛,只拍了拍年輕人的肩頭稍稍示意。
關於締結這樁婚姻,唐格拉爾公館裡發生的事和羅蘭所預測的一模一樣。
安德烈亞向唐格拉爾男爵提親,並且和唐格拉爾男爵達成協議,要把他父親交付給他的「財產」存放在唐格拉爾銀行裡。
而唐格拉爾男爵則承諾了他的女兒會有至少五十萬法郎的嫁妝。
唐格拉爾男爵立馬展開了和親生女兒的談判,並坦誠了他的銀行目前虧空的本金數量。
「歐仁妮,你沒有選擇。就算不是安德烈亞,我也一定會把你嫁給一個有錢人。」
「鑒於安德烈亞年輕,長得也過得去,我相信你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唐格拉爾那張市儈的臉上分明寫著幾個大字:「不要逼你爸爸」。
「只要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就可以嗎?」
羅蘭淡漠地問。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羅蘭回答:「那麼好,爸爸,你會如願的。」
她和安德烈亞的婚事就這樣訂下來了。
與此同時,羅蘭卻聽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她立即催促唐格拉爾夫人命人套車,去拜訪檢察官德·維勒福的家。
唐格拉爾夫人聽說要去檢察官那裡,顯然不大情願。但是她本來就應當出面去送請柬,邀請德·維勒福一家出席女兒的訂婚典禮。
於是駿馬被套在車上,唐格拉爾母女來到聖奧諾雷區,拜訪檢察官夫人和她的繼女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我聽說了……」
羅蘭見到瓦朗蒂娜的時候按捺不住地為朋友感到高興。
瓦朗蒂娜和德·埃皮奈先生的婚約終於解除了。
唐格拉爾夫人只能用眼色和嘆息聲提醒女兒——這件事不是什麼好事,不能當著別人的面恭賀。
瓦朗蒂娜早就聽出了朋友的興奮,也握著羅蘭的手說:「歐仁妮,恭喜你……」
其實瓦朗蒂娜也知道沒什麼好恭喜的。
她擺脫了一樁令人絕望的婚姻,但是卻眼睜睜地看著朋友陷進了絕望的婚姻裡去。
兩個同齡少女很快征得了母親們的同意,到花園裡去走一走,說說悄悄話。
羅蘭從瓦朗蒂娜口中聽到了全部經過,她一面聽一面表達驚異:
「呀,努瓦蒂埃爺爺真的是殺死德·埃皮奈先生的人。」
「那難怪,德·埃皮奈先生不可能還堅持要娶你。」
「瓦朗蒂娜,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從未想到過,努瓦蒂埃爺爺竟然有這樣強大的能量!」
「以前總是看著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卻能夠通過這種方式來幫你解除一門你不喜歡的婚事……」
瓦朗蒂娜頓時嗚咽著握著羅蘭的雙手,說:「歐仁妮,我的確是欠爺爺的,我以後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他老人家……」
「對了,也要多謝你,歐仁妮。當初是你勸我把心事講給爺爺知道,是你勸我向爺爺尋求幫助……」
羅蘭:……
這就真的太誇獎她了。
她當時也只是簡單地提議了一下,她完全沒有想到努瓦蒂埃老先生這麼厲害呀。
不過她又聽說了些新的情況。
「怎麼,瓦朗蒂娜,您變得更有錢了?」
羅蘭也不得不咋舌。
與德·埃皮奈先生接觸婚約之後,努瓦蒂埃老爺爺重新定下了遺囑,讓瓦朗蒂娜繼承她全部九十萬法郎的遺產。
——這姑娘得多有錢啊!
羅蘭心想,唐格拉爾小姐有五十萬法郎的嫁妝,已經是人人羨慕的香餑餑。瓦朗蒂娜所有財產中的一部分——祖父的遺產,就有九十萬法郎之多。
但這個社會就是這麼不公——只要瓦朗蒂娜還沒有結婚,她的財產就暫且由德·維勒福先生代為監護。
瓦朗蒂娜依舊是一個頂著「闊小姐」名頭,在家中孤立無援的可憐姑娘。
羅蘭這時警覺起來了:「我的朋友,您更有錢了,您在家中就千萬要小心謹慎。」
瓦朗蒂娜睜著她那一對明淨的大眼睛,不明白羅蘭的意思。
「我們國家有一句老話,叫做『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現在有錢了,而你的繼母和你的弟弟則沒有那麼多的財產可以繼承。」
瓦朗蒂娜如果有什麼不測,她是未婚的姑娘,她的遺產將全部由德·維勒福先生繼承——就算是努瓦蒂埃老先生憤怒地剝奪兒子的繼承權,瓦朗蒂娜從早逝的母親和外祖父母那裡得來的財產也全都會被父親得到。
如此一來,她的弟弟就能名正言順地獲得更多的財產。
「你需要謹防他們打你的壞主意。」
羅蘭握緊了瓦朗蒂娜的手。
「他們能打我什麼壞主意呢?」
瓦朗蒂娜臉上流露出一絲憂郁的笑容。
「他們甚至當我並不怎麼存在。」
羅蘭能體會到朋友在這個家裡究竟是怎樣的處境。
但是她還是嚴正告訴瓦朗蒂娜,「快去和努瓦蒂埃爺爺商量一下,請他再次提出要求,前往蒙萊裡的療養院,也帶你一起前往。」
那裡反正已經有梅爾塞苔絲夫人和阿爾貝在了,也不多這爺孫倆。
瓦朗蒂娜一震,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和爺爺商量——不過,我得先去參加你和卡瓦爾坎蒂子爵的訂婚禮?」
羅蘭:慘!……她這還是來送請柬的,竟然把自己的訂婚禮都給忘了。
「不過,歐仁妮,你也別太為我擔心——」
「這幾天雖然發生了很多變故,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人在暗中保護我。」
「也許是一位天使!」
「每天晚上,在我上床睡覺之後,我總能感覺到家裡好像有他的影子。」
羅蘭想像著那位「天使」的模樣,沒好氣地回答:「也許是一位神甫。」
瓦朗蒂娜睜大著眼望著羅蘭:「歐仁妮,你在說什麼……」
羅蘭:不,我沒有,我什麼也沒透露。
她只是提醒朋友:「我親愛的瓦朗蒂娜,你晚上就寢之前,或許應該考慮給你的臥室,鎖上門——」
轉眼就到了訂婚禮的那一天。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特地從大歌劇院請了假,跑回唐格拉爾公館來看她。
羅蘭卻一如往常,她先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處理了生意上需要她過問的事,然後與她的「未婚夫」安德烈亞打了一個照面,這才換上了唐格拉爾夫人為她特地准備的華服。
路易絲湊到羅蘭身邊:「歐仁妮,有一位先生拜托我問問你,在簽字儀式之前,能不能單獨和你見一面。」
羅蘭聽見路易絲說到這位的名諱顯然有些意外,但她想,今天這位是必然要到場的。
「我見見他。」
羅蘭點了頭。
路易絲熟門熟路地跑了出去——她作為曾經的女家庭教師,有一條專屬的通道,可以在羅蘭的起居室和公館花園之間無障礙地來去。
沒過多久,羅蘭聽見自己身後房門一動。
她從面前的鏡子裡看見了基督山伯爵那張蒼白的臉。
來人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向她微微一躬。
「小姐,我實在是沒辦法簡單地向你道一聲賀喜。」
「是的,」羅蘭從鏡子面前站起來,轉過身,「我一直在等您。」
「等待您或許會略發慈悲,向我解釋,當時您為什麼會那麼建議——」
基督山伯爵望著羅蘭那雙明亮的黑眼睛,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他事先沒能想到,羅蘭點頭答應與安德烈亞訂婚,其實也是在向他發難、施壓、求證——
畢竟他當初說過那些:
「安德烈亞,可能並不是您最合適的對像。」
「和他結婚,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如果您不想日後後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亞。」
「誰都可以,就安德烈亞不行。」
那麼,到底為什麼?
——請您告訴我原委。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1
第81章 基督山位面37
「安德烈亞是一個很特別的年輕人。」
基督山伯爵緩緩開口。
「他的外表很有欺騙性,他表現得有教養、體貼、溫文爾雅……但真實的他,卻不是這樣的人。」
「小姐,說起來您可能不會相信,他是一個……」
「他是一個昔日的苦役犯,如今依舊在逃,被通緝。」
羅蘭打斷了伯爵的話。
伯爵臉色蒼白,望著羅蘭。
「這些他都親口告訴我了。」
羅蘭回答。
伯爵頓時做了一個「原來如此」的手勢,唇邊掠過一絲嘲諷的笑意:「小姐,那麼今天我來,就顯得實在是多此一舉了。」
「那麼您呢?」
羅蘭站在伯爵對面,站得筆挺,像一株驕傲的白楊。
「您在這整件事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您將這麼一位『劣跡斑斑』、身無分文的年輕人引到巴黎來,將他投入這個花花世界。」
「您讓他故意接近唐格拉爾男爵,許下空頭承諾。您讓男爵一面承受著虧損,一面又將全部希望都壓在這個年輕人身後,那『空中樓閣』一般的財富上……」
「這就是您向唐格拉爾家舉起的復仇之手?」
「以一場婚姻、一個女人的名譽、乃至一生的幸福為代價?」
「哦,對了,相比起德·莫爾塞夫一家的遭遇,我是不是還應該對您感恩戴德?」
羅蘭的語速很快,她就像是吃了槍~藥似的,一開口全是硝煙。
伯爵的臉色仿佛更蒼白了些。
「小姐,您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確實不大好。」
羅蘭坦誠地回答。
「如果我把不應向撒向您的怨憤撒在您的頭上,那麼我只有誠懇地請您原諒。」
「之前我和安德烈亞……有些分歧。」
在這之前,她見了安德烈亞一面,兩人討論了未來的安排。
她的意見是,在安德烈亞目前領導的運動中加入女性權利的訴求,例如女性投票權、婚姻自主和財產自主的權利。
安德烈亞卻覺得這一步跨得太大。
「親愛的歐仁妮,你必須了解,這個位面裡的法國女性,識字率都還不到三成。你這些訴求,非但不能得到足夠的支持,反而可能會因此遭到攻擊,拖累我們整個事業。」
羅蘭卻覺得,這才是她想要從巴黎這樣的大城市開始的原因。
巴黎的女性識字率已經相當高;同時城市化的進程正在不斷地促進大城市和農村之間的溝通。
「是的,目前確實還有很多女性不曾覺醒,這樣運動未必能成功。」
唐格拉爾夫人就是一個絕妙的例子,她被困在了社會給她打造的牢籠裡,卻始終怡然自得,以為是自己算計了男人。
「但是,必須要有人先站出來,喊出這樣的聲音,才會有更多的人覺醒,不是嗎?」
最終,羅蘭和安德烈亞的這一場談話不歡而散——兩人約定了結婚儀式結束之後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安德烈亞給羅蘭帶來的惡劣情緒不幸影響到了她與伯爵的碰面。
因此羅蘭很坦白地向基督山伯爵道歉。
「您願意在婚禮舉行之前登門,告知我安德烈亞的真實身份,給我一個最後反悔的機會,說老實話,我內心是感動的。」
「我想要感謝天主,沒有讓您給予我個人更大的打擊。」
「可是已經晚了,我已經決定了在結婚證書上簽字。」
「不,不能,小姐,你不能簽字。」
伯爵搖著頭,顯得稍有激動。
「誠然如你所言,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復仇者。我降臨這個世間唯一的目的,就是代表天主,向這個世間那些蒙蔽了司法之眼,逃脫了公正的凶手復仇。」
「但是我內心依舊保有了一絲身為人類的良知。」
「小姐,你不能和安德烈亞結婚。」
「這將是一樁不倫的婚事……」
羅蘭頓時睜大了眼睛,她感覺自己距離那個不能說的秘密越來越近了。
「安德烈亞……是你同母異父的親哥哥。」
聽見這個秘密,羅蘭感覺自己身體搖晃,幾乎無法站住。
好在她身後就是高腳凳,她猛地坐下來,雙手捧著頭,將雙肘撐在膝蓋上。
難怪,難怪位面制作方會通知「戀愛禁止」。
以前在位面外的時候,流傳過一句玩笑話,說「願天下有情的男女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她和安德烈亞之間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感情,竟然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那麼,天下那麼多皮囊好看的小混混、苦役犯……您為什麼選擇了他?」
沉默了半天,羅蘭終於支撐起身體,向一直在對面、沉默注視她的伯爵發問。
「哦我傻了,選中他,是因為他的生父,對不對?」
還沒等伯爵回答,羅蘭就一拍腦門:「我怎麼會想不到呢?」
「我和安德烈亞都是您用來復仇的工具。」
「既然是復仇的工具,就該把所有的價值都好好利用起來,對不對?」
「哈哈,我還真是擁有『工具的自我修養』……」
她自嘲得厲害,基督山伯爵眼中多少流露出幾分憐憫與歉疚。
「是的,安德烈亞……還有一個像征著司法的親生父親。」
「像征司法?」——羅蘭一下子想到了瓦朗蒂娜的父親,那位檢察官。
這下一切就都串起來了。
德·莫爾塞夫、唐格拉爾、德·維勒福,三個家庭,相互認識,相互關聯。
伯爵的「復仇之手」,同時伸向了他們。
如此周密的復仇計劃,背後必然是經年累月的籌劃與醞釀。
伯爵一定曾像是個毫無感情的天神,冷靜地袖手旁觀,觀察仇人的家庭,仇人的子女,了解他們的弱點,以求精准打擊。
幾年以前在蒙萊裡見到的「威爾莫」馬甲,恐怕也只是伯爵特地來考察她的個性和能力的——不僅要了解仇人的一舉一動,連仇人的女兒在鄉村從事的小小「事業」,也一並了解。
那時候的威爾莫先生,就已經在做准備,為了今天的出手打擊。
羅蘭瞬間感到背後生出寒意。
她面前的是怎樣一個人啊?——這個人,仿佛真如他的外形所昭示的那樣,是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幽靈——竟然隱忍了那麼多年,收集了一切有利於復仇大計的消息與手段,以期向仇人發起閃電般的一擊。
「那麼您——」
「為什麼還要來提醒我?」
「您大可以等到我簽下了結婚證書之後再直接向世人揭穿這件事。」
「只要您再等上一會兒,我就會成為整個巴黎的笑柄,是被世人唾棄的對像,甚至會被強制送入修道院……」
「既然您所渴望的是報復,您為什麼還特別要在這時候趕來,試圖阻止我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呢?」
「小姐,這是因為……」
伯爵開口回答,卻突兀地頓住了。
他原本沉穩有力的聲音突然變成了喃喃自語,似乎他在這一瞬間也開始詢問自己——他現在的言行是否是對內心情感的真實表述。
「這是因為,你完全是無辜的……」
「你在這裡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他人著想。」
「罪人理應受到懲罰,而善良的人理應得到幫助。」
「又或者是因為,你……你和以前……你和她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喵——」
還沒等羅蘭對伯爵的解釋做出回應,她的起居室裡突然響起一聲可愛的貓貓叫。
羅蘭一低頭,她的「經紀貓」這時已經來到她腳邊,眼巴巴地望著她。
——露娜這是要提醒她什麼?
羅蘭一下子想起來了,她的小貓貓這是在提醒她,要想辦法讓伯爵在位面裡幫她「拉票」。
羅蘭無奈地伸出手,露娜「嗖」的一聲,就躍上了羅蘭的手臂。
小貓貓柔軟的四肢抱著羅蘭的胳膊,大大的貓眼裡是乞求也是提示:
——現在是好機會。
羅蘭則苦笑:在這種時候,向伯爵提「拉票」這種事,她……也說不出口啊。
倒是有一點可以說。
羅蘭想了想,說:「剛才我聽您提到過『像征司法』這四個字那麼我推測您曾經經歷過的苦難可能很大程度上源於司法失序。」
「如果一個人能『像征司法』,而不是一個體系或者制度,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基督山伯爵聽見她的話,將雙臂抱著,右手握成拳,托著下巴,望著羅蘭沉默不語。
「安德烈亞和我正在做的事,目標之一就是重塑司法公正。」
「海蒂能在那麼多年之後,站在貴族院的證人席上,拿出鐵證指證德·莫爾塞夫伯爵當年的罪行。她的控訴是如此成功,如此大快人心——」
「這證明這世間依舊存在公正——人們心中依舊遵循著維持這個社會運轉的道德觀念。」
「需要校正的是司法機構和程序——」
「這有這樣才能讓更多和您一樣,曾經蒙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人們得到補償與安慰。」
伯爵慘然一笑:「小姐,您想得太天真了。我……」
「我的想法確實是天真,但這是社會的必經之路。」
羅蘭打斷了伯爵的「打斷」。
「在司法失序的時代,人們自行其是,用各種手段來聲張正義,消彌心中的仇恨。」
「科西嘉人崇尚為親人復仇,血債血償,但這絲毫沒有幫助科西嘉人穩定秩序,減少敵對和仇殺。」
「他們為親人報仇,殺死仇人;他們自己立即變為了『仇人』,被仇敵的親人殺死。」
「『復仇』一旦凌駕於法律之上,就會造成真正的社會失序,出現冤冤相報的局面。」
伯爵「唔」了一聲,似乎有所同感。
「正如我曾經在您面前的提過的,這種復仇永遠不可能完美——您永遠能找到它的漏洞。」
伯爵聽見羅蘭的話,閉上雙目,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小姐,很難想像,您在結婚儀式的前一刻,想的竟然是這些事——」
「但我不得不說,您確實是清醒的。」
「比我清醒……」
「我竟然……追求完美的復仇——」
羅蘭:……難得伯爵竟然這樣評價她?
但這已經不是伯爵第一次提起「完美復仇」了——終於令羅蘭開始正視起這個名詞:伯爵為什麼要追求「完美復仇」?
貓貓看她完全沒有請人幫忙「拉票」的意思,頓時失望地「喵」了一聲,「嗖」地從羅蘭的懷抱裡一躍而下,轉身跑開。
幾乎與此同時,起居室的門「吱呀」一聲響起。
安德烈亞閃身進來,馬上在身後虛掩上門。
「歐仁妮——」
他一回頭,看見羅蘭和基督山伯爵都站在起居室裡,兩個人距離很遠,態度都有點兒劍拔弩張,像是在對峙。
「哦,伯爵大人,您竟然也在?」
安德烈亞嘴角掛著笑,神情態度一如往常。
「那麼正好,我可以通知您,巴黎的憲兵和警察都出動了,已經到唐格拉爾府上來抓我了。」
羅蘭大驚失色,基督山伯爵則皺起眉頭。
「他們正在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搜過來。這裡是唐格拉爾小姐的閨房,或許我親愛的歐仁妮能夠憑借她女性的魅力暫時替我抵擋一會兒。」
安德烈亞興高采烈地說,仿佛他壓根兒不是被憲兵追捕,而是正准備和心愛的人一起去野營。
「但是我想問,巴黎的憲兵和警察是怎麼知道我是個正被通緝的苦役犯呢?」
「我親愛的未婚妻,自然不是你。因為你一直抱著和我結婚的打算,不會這麼快想用石頭砸自己腳的。」
「那麼,在巴黎,知道我真實身份的就只有另外兩個人——」
他的眼光轉向伯爵。
「一個是我最要好的老朋友,另一個是一位靠譜的神甫。」
「但我依舊心存懷疑,伯爵,您是為見多識廣的百萬富翁,您為人精明而謹慎,您是怎麼就輕易相信,我姓卡瓦爾坎蒂,是個來自意大利的王子呢?」
起居室外面,清楚地傳來一陣喧嘩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不是我,」基督山伯爵迅速地澄清,「我從不信任警察和司法。」
羅蘭頓時覺得伯爵這句解釋也是對她說的。
「都這節骨眼兒了你還在琢磨這些。」羅蘭一跺腳,勸安德烈亞趕快走。
「快,我這裡有一條通道,直通外面的花園。」
「伯爵,您就是從那裡來的,請您帶著安德烈亞……」
「小姐,我樂意為您效勞。」伯爵心平氣和地說,「希望能稍許彌補,讓您的心情有所平復。」
羅蘭立即拉開了通向她起居室的那扇小門,基督山伯爵回身瞥了一眼安德烈亞,帶著他匆匆離去。
羅蘭趕緊將那扇門關嚴。
「經紀貓」露娜又蹭了過來,揚起貓貓頭,擺著一張臭臭的貓貓臉說:「蘭蘭,我之前說什麼的來著……」
貓貓話音還未落,就被急促的敲門聲嚇到了。
來人毫不客氣,砰砰砰敲了幾聲之後,飛起一腳踹開了門。
一隊穿著憲兵服飾的男人衝了進來,在羅蘭的起居室裡飛快地看了一圈。其中一個粗聲粗氣地問羅蘭:「小姐,您剛才有沒有見到那個自稱是,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的人?」
羅蘭搖搖頭表示沒有。
她隨口問:「子爵怎麼了,值得你們如此大張旗鼓地找人?」
「什麼子爵?他就是一個被通緝的苦役犯。」
安德烈亞從此永別了他的上流社會身份。
「他還在巴黎主導了很多次非法集會,就是這家伙,還得我們每天晚上都要出外勤,簡直沒完沒了……」
一個憲兵抱怨著,發泄著屬於打工人的憤怒。
「還好您沒有簽字,沒有真的嫁給這家伙。」
另一個憲兵笑嘻嘻地說,上上下下地打量羅蘭的容貌和身段。
羅蘭像是受辱的王後一般,狠狠剜了那士兵一眼,傲然地轉過身——
「搜完了沒?搜完了就請給我出去!」
憲兵們真的退出去了。唐格拉爾夫人臉色蒼白地進來,拉著女兒的手,哀傷地嘆息著:「歐仁妮……」
羅蘭卻突然想到,安德烈亞也是唐格拉爾夫人的孩子,不知道這位夫人是否知道,她的另一個親生的孩子尚在人間,前一段時間總是坐在她歌劇院的包廂裡,就坐在她身邊……
「去把小姐屋子的窗戶都打開……讓小姐透透氣。」
唐格拉爾夫人吩咐女僕。
「可憐的歐仁妮,別太擔心——你還沒有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就算是簽了,對方那個應該也是假名字,做不得數的。」
「好孩子,你還有嫁妝,五十萬法郎……珠寶、首飾、衣服……孩子,你年輕美貌,你還嫁得出去……」
唐格拉爾夫人一邊努力安慰女兒,一邊自己不爭氣地流下眼淚。
羅蘭聽著,忍不住輕輕一聲冷笑——難道她是一個只關心嫁不嫁得出去的人?
起居室的落地長窗被打開了,新鮮微涼的空氣迅速湧進羅蘭的屋子,讓她更清醒了一點。
她知道這個家馬上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從今以後,在這個位面她需要完全依靠自己。
正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叫喊聲:「來人啊,快來人,這就是貝內德托!」
幾乎在同一時間,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和喊聲同時響起來:
「抓住他!」
「這回不能再讓他跑了。」
突然,一個人長聲慘叫。
「殺人啦——」
憲兵們全都叫喊起來。
「醫生,醫生……這裡有沒有醫生?」
唐格拉爾夫人嚇得臉色煞白,抓住了羅蘭的手:
「歐仁妮,你說他們是不是把安德烈亞殺了?」
羅蘭沒法兒回答,唐格拉爾夫人雖然不知道安德烈亞就是她的孩子。但是母子連心,她對安德烈亞竟然也存了一絲關切。
羅蘭松開唐格拉爾夫人的手:「媽媽,我去看一看。」
她走上沿街一面的陽台——天早已全黑,外面的街道因為今天的抓捕而燈火通明,到處是手持火把的憲兵。
「抓住啦!」
羅蘭眼尖,看見安德烈亞被兩個憲兵扭住了胳膊,他奮力掙扎,卻徒勞無功。
一個瘦高瘦高的人倒在血泊中,基督山伯爵則單膝跪在他面前,為他檢查傷勢。
血泊中的人頭上扎了一塊「紅方格」的手帕做頭巾,羅蘭認出他就是當初跟蹤她的那個「紅方格」。
難道是安德烈亞殺了這人嗎?
遠處,一個身穿黑色衣服,臉色蠟黃木然的男人,慢慢走過來,來到安德烈亞面前。兩人對峙了片刻,安德烈亞繼續掙扎,臉上卻掛著笑。
這個男人不是別個,正是瓦朗蒂娜的父親,「像征著司法」的檢察官德·維勒福先生。
第82章 基督山位面38
即便是在黑暗中,基督山伯爵也准確無誤地循著早先女家庭教師帶他進來的道路,將安德烈亞帶到了唐格拉爾家的花園裡。
「您的視力可真好。」
仿佛走在郊游路上的安德烈亞在伯爵身後笑嘻嘻地開口。
「我在土倫服苦役的時候有一陣子待在黑牢裡,剛從黑牢裡出來那會兒,也有一雙能在黑夜裡看清一切的好眼睛,現在就不行啦,萬萬比不上您……」
伯爵在前面腳步不停,絕口不言,不知道在想什麼。
推開一扇門,伯爵帶著安德烈亞來到了唐格拉爾公館的花園。
唐格拉爾公館正好坐落在一處拐角上,花園兩面挨著街道,由裝飾精美的鐵藝柵欄將花園與街道隔開。
只有這裡遠離公館正門。
安德烈亞機靈地左右看看,見這裡沒有什麼憲兵。
「謝謝您,伯爵。」
「剛才在歐仁妮面前我並不是有意冒犯,真的只是有一點點小懷疑。」
「不過,既然您說不相信司法和警察,我也就相信您啦!」
在身後大宅燈火的映照之下,基督山伯爵臉色有點發青,他恐怕也絕對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這麼樂天、那麼開朗,又是那麼輕信的性格。
安德烈亞向伯爵告別:「您第一次向巴黎社交界介紹,就介紹了我這麼個家伙,以後一定會有人笑話您的眼光。」
「這我幫不了您,以後要您自己想辦法來把這事兒支吾過去啦!」
「回見,以後再見,我已不是安德烈亞,我會是——理想主義者,貝內德托。」
年輕人脫下自己身上的新郎禮服外套,摘下那一雙顯眼的雪白手套,伸手將襯衫揉皺了些,握住花園旁的鐵柵欄,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一樣迅速爬了上去。
基督山伯爵向四周望了望,見到幾步之外就有一個憲兵,正好背對著安德烈亞。
只要這時伯爵一聲喊,那個憲兵一轉身就能看到溜出來的安德烈亞。
但不知為什麼,伯爵一聲不吭,沉默地注視著安德烈亞順順利利地越牆而出,像一只狸貓般矯健而無聲地落在地面上。
安德烈亞順利翻出唐格拉爾公館,他身後就有憲兵,因此必須悄無聲息地迅速離開這裡才行。
就在他起身離開的這一刻,迎面忽然來了一人。
安德烈亞望見那張頭上扎著「紅方格」手帕的人,心頭一喜,馬上迎上去,同時打著手勢,要對方千萬別開口,別一下子喝破自己的名字。
迎面而來的正是卡德魯斯。
他見到安德烈亞,面露喜色,加快腳步迎上來,使勁地抱住了這個年輕人。
「貝內德托,對不起!」
卡德魯斯在他耳邊輕聲說。
「來人啊,快來人,這就是貝內德托!」
卡德魯斯一面抱住安德烈亞,一面大聲高喊。
憲兵們馬上被驚動了,好幾個人同時朝這邊衝過來。
安德烈亞一面掙扎,一面大喊:「朋友,你是認錯人了嗎?」
基督山伯爵此刻就在柵欄的另一側。他見到這副場景,忍不住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感慨安德烈亞的天真——到了這時候,竟然還想著保護已經賣了他的人。
安德烈亞被卡德魯斯抱住,立刻奮力掙扎。
但是他忽然感到對方手裡多出了一柄銳器,朝自己腰腹之間送了過來。
吃痛之下安德烈亞奮力抵抗,猛地扭住了卡德魯斯的手腕——這時他終於意識到對方不僅要讓憲兵抓住他,更想要他的命。
兩人扭打著,卡德魯斯身材高瘦,幾乎比安德烈亞高出了半個頭,但安德烈亞比他年輕,而且更加強壯。
突然卡德魯斯的動作僵住,他低頭去看自己胸腹之間多出來的那一柄——分明是他自己帶來的匕首,現在正插在他的胸口。
卡德魯斯絕望地一點一點癱倒下去。
安德烈亞卻滿手鮮血,一只手捂著自己身上的淺傷口,驚愕不已地面對眼前突然發生的變故。
一個搶上來的憲兵發出一聲大喊:「殺人啦!」
另外兩個憲兵直接衝上來扭住了安德烈亞的胳膊。後者直到這時才醒悟過來他已經落入憲兵之手,即使奮力掙扎也無濟於事,於是他大聲狂喊:
「醫生,醫生……這裡有沒有醫生?」
基督山伯爵這時已經從唐格拉爾公館裡快步趕出來,他向攔阻的憲兵自報家門:「我懂得急救,可以算得上是半個醫生。」
被放行之後,伯爵來到卡德魯斯面前,檢查了他的傷勢。
他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只小小的,像是嗅瓶樣的東西,打開蓋子,往卡德魯斯嘴唇上遞了兩滴。
卡德魯斯仿佛一下子精神了,睜大眼睛盯著伯爵。
「醫生,快救救我!」
卡德魯斯眼睜睜看著自己胸口的匕首柄,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哀聲懇求。
「你的傷口太深,沒辦法救了。」
「不……」
「貝內德托,是他殺了我,他……他要為此償命!」
垂死的人卻還不甘心。
「檢察官,檢察官在哪裡?」
「檢察官?」
基督山伯爵冷著一張臉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檢察官那張蠟黃而冰冷的面孔正在自己眼前。
德·維勒福先生俯身,看了看卡德魯斯,沒有任何感情的問:「要死了?」
「公訴時再加一條『殺人』罪名。」
他直起身,再也沒有理會卡德魯斯,直接轉身走了。
「哦,發生了什麼?」
卡德魯斯突然眼中含淚。
「我害了貝內德托,小貝內德托就殺了我——」
伯爵在這一瞬間,已經了解了卡德魯斯與德·維勒福先生之間的全部勾當,他冷笑一聲,湊近卡德魯斯的面孔,低聲說:
「您是在耍小聰明——」
「您貪圖賞金,告發了朋友。」
「您卻又懼怕他把您的過去也一起說出來。」
「所以您把憲兵引到這兒,好當著他們的面殺死那個年輕人,假裝是他拒捕你反抗。」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自衛的時候給了你這一刀。」
伯爵摸了摸卡德魯斯懷中,摸出一張帶血的請柬,問:「這是什麼?」
「這……」
卡德魯斯已經沒有力氣應答。
「安德烈亞知道你渴望得到尊重,尤其是從以前和你一樣窮困潦倒的唐格拉爾這裡。所以他邀請你來他的結婚典禮。」
「卡德魯斯,安德烈亞從來都不欠你的。」
「而你,卡德魯斯,你瞧瞧自己,你做了什麼?」
「哦,哦哦,天那,你這個刻薄的神甫……」
卡德魯斯脫口而出,
「不,不是,我認錯了……你不是神甫……你是……基督山伯爵。」
「是,我是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爾公館的煌煌燈火,從伯爵的短發後面照過來,灑在卡德魯斯的面孔上。
「不,你不是基督山伯爵……你好像是我記憶深處的某個人物——早已不在這世上的人物……」
「你想想看,往記憶深處想想看……」
伯爵再次提醒卡德魯斯。
卡德魯斯卻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突然睜大眼睛,伸手拽住伯爵的外套衣領,盯著他,咬著牙說:「您把他帶到巴黎來,把他投入這個花花世界裡,不也正是想看到年輕人無法經受誘惑,甘心墮落嗎?」
卡德魯斯口中的「他」,很明顯是剛剛卡德魯斯還叫嚷著要找來償命的安德烈亞。
「您和我是一樣的人,一樣的,不懷……好意!」
這就是卡德魯斯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藥水的效力過去。瀕死的人雙手陡然一松,頓時倒在勃朗峰街的道路一旁,後腦著地,激起少許灰塵。
伯爵即便是有心想要反駁,面對一個已經死亡的人,他也沒有再反駁的必要了。
伯爵半跪在卡德魯斯面前,依舊輕輕地開口。
「你錯了,那個年輕人……經受住了誘惑,沒有甘心墮落……」
「倒是你,卡德魯斯……」
「你從來不知道,上帝曾經送給你什麼樣的禮物。」
他站起身,回頭正好看見唐格拉爾小姐站在陽台上,凜然地望著這一切。
他再回頭,看見唐格拉爾公館外這混亂的一幕:
檢察官德·維勒福正在與被捕了的安德烈亞對峙;
憲兵隊長大聲叫喊著,「犯人抓獲,收隊!」
憲兵和警察們紛紛感慨:「從明天開始起是不是就不用再出外勤了?」
這時檢察官維勒福扭過頭,冷淡地說:「等到人世間再沒有犯罪的時候,就不需要我們這些人了。」
在這可怕的夜晚將要過去的時候,基督山伯爵終於忍不住感到想笑:——等到人世間再沒有犯罪的時候?
檢察官如此有恃無恐,恐怕正是深知——犯罪永遠無法根除。有些罪惡,永遠藏在見不得陽光的地方。
「號外,號外!」
「唐格拉爾銀行倒閉了!」
「唐格拉爾男爵帶著芭蕾舞女演員跑了!」
「唐格拉爾小姐在勃朗峰街的公館裡拍賣還債!」
羅蘭聽見外面巴黎街頭的孩童們在賣力的大聲叫喊,招攬生意,差點兒笑出來。
她希望這些孩子們可千萬別喊出什麼「統統二十一律二十法郎」之類的詞兒——畢竟唐格拉爾家還是有不少值錢物品的。
是的,唐格拉爾男爵「跑路」了。
就在他的「好女婿」被證實是一名被通緝的在逃苦役犯之後,他的資產狀況大不如前的消息立即被泄露出去。好幾家銀行同時拒付唐格拉爾銀行開出的票據,儲戶紛紛上門要求提款。
於是,唐格拉爾男爵就帶著芭蕾舞女演員……不,唐格拉爾是一個人跑的,他這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舍得多帶一個人,多一份開銷?
「芭蕾舞女演員」確有其事,但是現在只是被羅蘭借用的,以此來塑造唐格拉爾家剩下兩位女性的可憐形像。
在唐格拉爾「跑路」之後,唐格拉爾小姐對外宣稱,由她來承擔銀行所有的對外債務。
這個消息一下子安撫了可憐的儲戶們,人們都不再心急了,耐心等待唐格拉爾小姐「拍賣」還債——畢竟人人都傳說,這位小姐擁有至少五十萬法郎的嫁妝。
人們對唐格拉爾小姐普遍生出幾分尊敬:肯用嫁妝來給父親還債的,那絕對不是一般人。
唐格拉爾公館裡的藝術品不少,雖然唐格拉爾男爵眼光不濟,買的有一大半都是贗品,但到底還是有一兩件「珍珠」混在「魚目」裡,在拍賣中拍出了不錯的價錢。
再加上這幾年唐格拉爾夫人為女兒添置的珠寶,攏一攏,總還能賣出十萬法郎左右出去。
幾天之內,這十萬法郎就陸陸續續都還出去了。
唐格拉爾公館隨即掛上了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出售」。
原本還每輪上的債主們都已經懸起了心,見到這塊牌子,一個個又放松下來。
——唐格拉爾小姐竟然把她住著的大宅子也賣掉還債。
這真是有個誠實守信用的姑娘,跟她那混蛋爹比起來,實在是好太多啦。
「歐仁妮,別強了。」
唐格拉爾夫人勸說女兒。
「你是個女孩兒,你根本沒有義務承擔你父親的債務。」
「雖然你父親這一跑,我們的名譽從此就完了——但我們還有錢。」
「將來你總是要嫁人的,嫁給別人,你就擁有另一個姓氏了」
「而社交界是健忘的,別說是幾年,哪怕是幾個月以後,他們就壓根兒不再記得唐格拉爾這個姓氏了。」
羅蘭此刻正坐在她的寫字台跟前,面前壘著厚厚的賬目——事實上,唐格拉爾夫人只曉得女兒在寄宿學校裡學會了彈琴唱歌,根本不知道她也懂得看賬本。
聽見這些,她抬起頭,笑嘻嘻地望著唐格拉爾夫人:
「我只知道契約精神需要遵守,我只是幫父親把他從儲戶那裡收到的錢還給儲戶而已。」
唐格拉爾夫人繼續埋怨女兒:
「唐格拉爾先生欠下了好幾百萬,你怎麼還得了?」
羅蘭似乎對這種狀況早有准備。
「還不了,就慢慢還。憑我的本事,總有一天能把所有的債務都還清——就像那些忠於信譽的商人們一樣。」
「瘋了瘋了,這個姑娘已經完全瘋了!」
唐格拉爾夫人抱著頭走來走去。她已經換上了出門旅行的衣服,戴著面紗,腳邊放著幾個行李箱,隨時准備從唐格拉爾公館搬出去。
現在的唐格拉爾夫人,似乎渾身上下都寫著:「別傻了,趕緊跟著你爹跑路吧!」
「媽媽,您手裡還有從德布雷先生那裡分到的一大筆錢吧?」
唐格拉爾夫人渾身一哆嗦,轉過來望著羅蘭。
「歐仁妮……你,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羅蘭笑笑回答:「從德布雷先生那裡。」
「德布雷……他來是向你求婚的嗎?」
唐格拉爾夫人語氣酸澀地問。
羅蘭更覺得好笑了:「不,媽媽,他是來邀請我做他的情婦的。」
「他覺得我漂亮、聰明、明智,只不過作為破產銀行家的女兒,名聲一片狼藉。比起妻子來,更適合做他的情婦。」
唐格拉爾夫人臉上一陣紅又一陣白,她知道德布雷能說出那樣的話。
「他也告訴了我分給你多少錢。他認為那些錢足夠讓他甩掉您了。」
唐格拉爾夫人默然:確實是這樣的。
但是憑女兒的性格,如果她沒在德布雷臉上留下一個五指印,那說明她近來經歷了生活的磨礪,脾氣已經好多了。
「沒關系的媽媽,德布雷先生用熱毛巾敷了一下臉才離開的。」
唐格拉爾夫人:用熱毛巾敷臉啊……
什麼?到底還是給了人一個巴掌?
「媽媽,您想要離開,我不會有半個字攔阻。」
羅蘭笑望著已然暮氣沉沉的唐格拉爾夫人。
「但是我希望您,至少拿好您手中的錢,下半生就不要再依賴任何一個男人了,好嗎?」
唐格拉爾夫人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她生怕歐仁妮向她開口,要用這些錢去還債。
「好的,歐仁妮!」
唐格拉爾夫人怯生生地答話,她自己也有點兒不相信,竟然能答應這個。
但是事不宜遲,她得趕緊離開,免得歐仁妮反悔。
德布雷分了一百五十萬法郎法郎給她。女兒說得對,她至少有足夠的經濟來源,下半生可以不用再跟哪個男人一起過了。
那麼,她的下半生又該和什麼人一起過呢?
從公館後門偷偷溜走,乘上出租馬車的唐格拉爾夫人,在車廂內恍恍惚惚地思索著。
羅蘭抱著賬本,望著唐格拉爾夫人匆匆離去的身影,忍不住想笑。
唐格拉爾夫人擺出一副生怕女兒吞了她的錢的模樣。
但事實上,唐格拉爾銀行的欠款,已經還得差不多,只等公館一賣,就可以還完了。
第83章 基督山位面39
唐格拉爾男爵跑路在羅蘭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事先找了一個機會,把男爵金庫裡的一大疊國庫券和期票偷換成了仿冒品。
當唐格拉爾男爵跑路跑到一半,發現被自己席卷一空的銀行財產事實上早已被她人席卷一空,不知道會如何感慨。
但饒是如此,唐格拉爾銀行也面臨巨額虧空,不得不申請破產清算。
羅蘭面臨的最大一筆債務是欠巴黎收容院的五百萬法郎——這筆錢最後是基督山伯爵替她償還了。
伯爵在唐格拉爾「跑路」之前截留了這筆款項,這成了壓垮唐格拉爾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在唐格拉爾銀行申請破產,並由羅蘭出面主持還債的時候,伯爵將其代為償還給了收容院,大大減輕了羅蘭的壓力。
其余負債,在羅蘭慢慢拍賣財產之後,也得到了一一清償。
在唐格拉爾夫人離開之後,羅蘭給這個家裡的每一個僕人發了一筆遣散費,並且為他們寫了推薦信。
「不要小看這推薦信上的簽名——」
羅蘭笑著將這些僕人送走。
「雖然唐格拉爾這個姓氏因為我父親的出走而蒙受了不小的羞辱,但是現在全巴黎都知道,唐格拉爾家出了一個誠實守信的女兒。」
僕人們都喜出望外,原本他們都以為在巴黎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我的朋友們,祝你們以後好運。」
羅蘭送走了所有僕人,然後在出售房產的協議上簽字。
房產經紀同情地望著眼前的小姐,知道這棟大宅一旦出售,所有的款項都將用來償還唐格拉爾銀行的最後一筆債務,不會有一個字兒落到唐格拉爾小姐的口袋裡。
羅蘭簽完字,卻長長舒一口氣。
她只覺得神清氣爽——此前拘禁她、束縛她的牢籠終於被打破了。
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這時正在她的房間裡等她——昔日的女家庭教師這時已經細心地將羅蘭的隨身行李都收在行李箱裡,又將羅蘭的小貓貓從臥室裡抱出來,讓它蹲在行李箱上。
羅蘭在離開這座公館之後,將暫時搬到大歌劇院附近的一幢公寓裡,皇家歌劇團的很多員工都住在那裡。那裡距離中央市場也很近,方便羅蘭管理她的生意。
「歐仁妮……」
路易絲感慨萬千的望著朋友。
她剛來巴黎時,曾經被這座公館的富麗堂皇所震驚。
然而在短短的一兩年間她就目睹了朋友失去了所有這一切。
但是路易絲很清楚朋友的志向,知道她瘦瘦的身軀裡裝著比鋼鐵還強悍的意志。
失去了「唐格拉爾小姐」的光環,世界上卻從此多了一個自由的靈魂。她擺脫了金融家家庭的束縛,從此能夠扎根於法國鄉村的土地,卻在巴黎鬧市最優雅的藝術聖殿裡同樣擁有一席之地。
年輕的女鋼琴家幸福地想:還有什麼人會比歐仁妮更強大呢?
「一會兒我們直接去歌劇院。」
羅蘭甚至不需要先到住處安置她的行李和貓貓,直接帶去劇院就行。
「我找到一出歌劇的樂譜和劇本,是在大圖書館裡偶然找到的。據說是一位天才作曲家的作品。」
「那位作曲家在完成這部作品之後卻遭遇了首演慘敗,作曲家本人因此郁郁而終。」
說到這裡,羅蘭也覺得非常可惜。
她看過了這一出歌劇的劇本,深深為那跌宕起伏的劇情、燙灼人心的情感所打動。
她甚至一直不明白——這一出歌劇為什麼會首演失敗?
難道是因為這部劇的主人公不是公主和貴族,而是吉普賽人、煙廠女工,是農民出身的士兵和鬥牛士嗎?
到了大劇院,羅蘭將事先抄寫好的劇本從手提袋裡拿出來,分發給劇院經理赫克托、杜普雷夫人、首席女高音唐娜·貝爾洛、波爾波拉等人。
這劇本的封面上只有一個女性名字——「卡門」。
就在大家還在閱讀劇本的時候,羅蘭先把樂譜遞給樂隊指揮。
樂隊指揮只看了一會兒,眼就直了。
「這序曲、天啊這序曲……」
匆匆掃過幾眼樂譜,樂隊指揮已經能想像出這一段回旋式的a大調序曲在宏大的劇院裡演出會是怎樣的效果——明艷、歡快、緊張……對比強烈的旋律集中在序曲之中,預示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故事。
指揮立即把提琴手和鼓手全都叫來,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小會兒,那邊已經急急忙忙地開始嘗試演奏。
歌唱家們則已經看完了劇本——
這是一個關於煙廠女工卡門的故事。
這個煙廠女工可絕非大劇院的舞台上出現過的那些「好女人」,她抽煙、喝酒、燙頭……不止,她還誘惑了出身低微的軍官唐·何塞,引誘他為她拋妻棄母,為她坐牢,為她成為走私犯,為她犧牲一切……
卡門卻一轉身,愛上另一名鬥牛士。一旦她不愛何塞了,那麼便無論何塞怎麼哀求,她都拒絕回到何塞的身邊。
這樣大膽的女性,不自由毋寧死的吉普賽女郎,最終懷抱著她的自由,死在何塞的匕首之下。
首席女高音唐娜小姐向天空伸出雙手,眼含熱淚,大聲說:「仁慈的天主啊,這難道是上天為我唐娜賜下的劇本,賜給我的角色嗎?」
她馬上轉向羅蘭。
「東家小姐,我想要演出這個劇本,我非常非常想要出演……女主人公非我莫屬。」
唐娜激動地請命,她認為這是遇到了她宿命裡的人物。
羅蘭也覺得劇本就像是為唐娜小姐量身定制的一樣。
女主人公性格直率潑辣,甚至放蕩不羈,正好適合唐娜小姐的聲線,強大而飄逸,擁有強烈的誘惑力。
更令人激動的是劇本裡的故事,那些曲折起伏的情感、、嫉妒與仇恨,女主人公對於愛情和自由的看法——愛與不愛沒有任何理由,是一種純粹的自由,我愛與我恨,無論你是什麼人,都沒有理由干涉。
在親眼見證過唐娜的經歷之後,羅蘭認為,這個人物,由唐娜來演繹,幾乎是最佳選擇。
杜普雷夫人看完劇本之後也是感慨連連。
但她提出了問題:「歐仁妮,你是說,這一出戲劇曾經在巴黎首演過?」
羅蘭點點頭:「確實如此,據說首演招致了慘敗,之後就再也沒有演出過。」
杜普雷夫人卻搖搖頭:「我熟悉在巴黎公演過的每一出歌劇。但我卻對它完全沒有印像……歐仁妮,你這劇本是在哪裡找到的?」
羅蘭:……這倒有些奇怪了。
「作者英年早逝?」
杜普雷夫人又問。
羅蘭點點頭:她在大圖書館裡找到的資料上確實是這麼說的。
「可是這作品如此成熟、完整,作者想必是個從小就研習音樂的神童,才能在盛年時寫出這樣的作品。」
「可是這樣的人,為什麼我沒有聽說過的呢?」
羅蘭也愣神了。
這確實有些出奇——難道她取得這一出劇本,就像是她當初在「傲偏位面」獲得n3909的種雞,是她的粉絲想辦法從位面之外送來的呢?
一想到這裡,羅蘭心中有數,這一出歌劇她一定要公演,而且要獲得巨大成功,不如此就無法滿足位面外觀眾的預期。
這回,不用貓貓提醒,羅蘭也知道不能「光說不練」。
她問杜普雷夫人:「我們先不說作者的事,您單看這一出作品,有沒有公演的價值,它是一部好作品嗎?」
杜普雷夫人毫不猶豫:「這是當然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歐仁妮,你說它的首演竟然失敗了?」
「在我看來,它完全是一部傳世作品,理應成為大劇院的舞台上上演次數最多的歌劇。1」
「可是……」
劇團經理赫克托在一旁提出疑問。
「這樣的歌劇,觀眾們……能接受嗎?」
羅蘭深知赫克托會從市場,而不是藝術性的角度來看待這問題。
「赫克托,你繼續說。」
「我是說,從傳統的觀念來看,它和這個舞台上演出過的其他所有歌劇都不同——真的,女主人公是個煙廠女工,光這一點就足以驚掉所有人的下巴了。」
「確實。」
羅蘭點頭。
「其次,劇中人物的道德觀念……唐娜,我真的不是在說你,我是說,劇中人物是在挑戰傳統。她很容易被人理解為放蕩的女子,她的肆無忌憚簡直是令人害怕的……」
「還有這主要人物最終的悲劇命運……」
「您提到這出劇的首演慘敗,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覺得很有可能。」
羅蘭想了想,干脆把劇團所有人都叫來,開誠布公地對他們說: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想,劇團可能要面臨自我入主以來最重要的挑戰。」
所有人都很嚴肅,圍攏在羅蘭面前,靜靜地聽著。
「或者說,我們可能要度過一段瘋狂的時間。」
「因為劇團要排演一出前所未有的歌劇,這出歌劇可能對以前在這個舞台上演出過的所有作品都是顛覆。」
羅蘭說得肅穆,劇團成員們一個個專心聽著,不少人伸手按住胸口,暫時壓抑他們心中的激動。
「因此我需要你們拿出打磨鑽石的勁頭,用最大的熱情與耐心來排練這一出歌劇。」
「我需要它是完美的。」
「樂團,拜托你們,將演奏排練至最純熟,讓那熱烈奔放、激動人心的西班牙舞曲響徹整座劇院。我希望哪怕觀眾們一句詞都聽不懂,也能評價一句:精彩、好聽!」
「各位親愛的歌唱家們,我需要你們仔細揣摩人物的內心,我希望你們與人物融為一體,你們唱出的,都來自於這些人物的真心。」
「至於觀眾會怎麼看待這出歌劇,各位現在暫時不需要考慮,只要專心排練,打磨出最完美的演出就可以。」
「我可以告訴你們,每一位參與演出的人,你們的熱情將會被世人理解,而你們的名字,將被世人銘記。」
她轉臉看看赫克托,劇團經理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卻沒有說下去。
「其他的就都交給我好了。這一出歌劇對我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我向你們保證,它絕對不會失敗。」
說畢,劇團所有成員向羅蘭行禮。
樂隊取了樂譜,准備排練。
歌唱演員們在杜普雷夫人的主持下,開始安排人物,准備分頭練唱。
羅蘭終於能坐在一旁稍許休息——
赫克托卻還是走近羅蘭:「歐仁妮小姐……」
羅蘭微笑:「赫克托,我需要你幫我去准備這件事,雖說它有點兒復雜。」
她低聲對赫克托說了幾句。
赫克托吃驚地揚起了眉毛,略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麼,趕緊點頭。
位面外。
樂迷們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啊,蘭蘭終於開始排演《卡門》啦!」
「不枉我們眾籌『買通』了制作方……」
「不是『買通』,這是官方推出的『點播劇目』。只不過我們要點的是大型歌劇,排演一次不容易,大家就只能眾籌了。」
「啊,真希望能見到比才本人。」
喬治·比才,法國的天才作曲家,正是那位英年早逝的作者。
「別想太多,在這個位面的時代,比才……應該剛剛出生。」
「多希望作曲家本人能夠在有生之年見證《卡門》的大火特火啊!」
「老伙計,這希望不太大。畢竟我們這樣做打亂了音樂史的時間線。我們把一出歷史上最偉大的歌劇,提前到它作者剛出生的時候來排演……那等比才長大,他還能不能寫出這部作品?」
「別較真,這不是真實的歷史,這是名著小說位面。」
「我還特地咨詢了制作方,說是位面裡不會影響到作曲家——」
「如果是這樣就沒問題啦——」
「但這裡有個問題——《卡門》首演慘敗是史實,這證明那個年代的觀眾還沒有辦法接受這麼前衛的觀念和作品。」
「你們說,羅蘭的劇團,上演這一出歌劇,比比才還早了三十多年,能獲得成功嗎?」
「能不能成功有什麼關系?最重要的是位面外大家看得過癮。」
「有點道理——」
「不不不,我覺得即使是在位面裡也一定能成功。朋友們,你們要曉得,羅蘭不是一個普通的選手,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辦不成的事,ok?」
「就是!我也覺得,有羅蘭在,一定沒問題。」
「……」
位面外的樂迷正為他們心愛的劇目即將上演而雀躍不已的時候,留在大劇院的羅蘭卻接到了一個消息——
瓦朗蒂娜·德·維勒福小姐過世了。
這消息對於羅蘭來說幾乎不亞於五雷轟頂。
她從座椅上跳起來,奔出大歌劇院,跳上一輛出租馬車就往聖奧諾雷區。
這個消息是食材行的員工送過來的。他們定期會往德·維勒福家送新鮮果蔬,和那府上的僕人很熟。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羅蘭都會很快收到消息——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事。
羅蘭在出租馬車上忍不住感到悲憤——
瓦朗蒂娜就這樣死了?她還那麼年輕,那麼單純善良。
她的人生幾乎還沒有開始,她甚至還沒有遇到過哪個真愛她的男人……
就在兩天前,羅蘭還收到了瓦朗蒂娜寫來的字條,告訴她說打算就在這兩天動身,陪努瓦蒂埃爺爺去療養院。
怎麼就突然過世了呢?
來到德·維勒福家門口,門房卻不放她入內吊唁。
「唐格拉爾?對不起,您這個姓氏我們沒聽說過——」
明明之前她來送婚禮請柬的時候,檢察官的家僕還把她當做上賓迎接,並且連說兩家的主母夫人是最要好的朋友——現在這個姓氏就變成「沒聽說過」了。
羅蘭被堵在門口,忽然見到德·維勒福先生滿臉陰郁,陪同德·阿弗裡尼醫生從宅子裡走出來。
「醫生,」羅蘭顧不上其他了,迅速跑上前去,「我是瓦朗蒂娜的朋友,我見過您!」
德·阿弗裡尼先生駐足,頓時認出了這位當初向他安利「紅酒療法」的年輕姑娘,臉上流露出尷尬。
「瓦朗蒂娜這麼年輕,怎麼會突然就……」
她滿心都是懷疑,就這麼當著檢察官的面,不管不顧地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對於眼前的兩個男人來說,就像是五雷轟頂一般。
檢察官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
而醫生則尷尬無比地立在原地。
最後,德·維勒福先生轉身就走。
而醫生只向羅蘭說了一聲「請節哀」,就匆匆離開。
「這就是座凶宅——」
羅蘭聽見門口的僕人們正在竊竊私語。
她一扭頭,忽然見到一位身穿長袍、頭戴兜帽的意大利神甫從旁路過。
羅蘭一跺腳,立即跟了上去。
第84章 基督山位面40
羅蘭跟隨布佐尼神甫來到他的公寓樓裡,神甫摘掉了頭上的兜帽,立即露出屬於基督山伯爵的那一頭黑發。
羅蘭掀「馬甲」還從來沒掀錯過。
但是現在的羅蘭全然想不起這些。她抬眼望著伯爵,那雙黑色的大眼睛裡彌漫著水霧。
「上一次我見到您的時候,您曾經親口告訴我——」
「在這裡您無意傷害任何人。您只是想做一些……『預防措施』。」
「但是現在瓦朗蒂娜死了——」
「您和我都知道她是一個多麼單純善良的靈魂。」
「所以,您能否發慈悲告訴我,您究竟是做了怎樣的……『預防措施』麼?」
基督山伯爵深鎖了眉頭,那雙黑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小姐,我知道您在懷疑我。」
「是的,我搬到這棟宅子的附近,確實是為了像您提起的那樣,『預防』隔壁那座大宅裡的某些罪惡發生。」
「但事實上一開始我就晚了。」
「我剛剛嘗試著建立從這裡到那宅子的通道,德·聖梅朗侯爵夫人就過世了。罪行已經發生。」
羅蘭睜圓了眼睛:原來人人都以為瓦朗蒂娜的外祖母是中風過世,真相卻是……一樁罪行?這是什麼罪行,下毒嗎?
「之後,這座宅子裡的慘禍不斷。」
「努瓦蒂埃身邊的一位忠心的老僕人,也發生了和侯爵夫婦一模一樣的『中風』症狀。這座宅子,開始被僕人們譽為被『詛咒』了的凶宅。」
「接著是瓦朗蒂娜……」
「……是的,瓦朗蒂娜,那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天真無邪的靈魂。」
「不巧的是,向無辜的人們伸出的罪惡之手,在數年之前,曾經與我討論過毒物學,算是受過我的點撥。」
「你可以說是我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小姐,這個世界,比你所能想像的,要肮髒、腐壞得多。」
基督山伯爵望著羅蘭吃驚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凄涼的微笑。
「曾經我像是一個邪惡的天使,躲在那些罪惡的秘密後面,淡漠而好奇地旁觀這一切。1」
「甚至我為了不讓這罪惡反噬我自己,特地讓一個恩人的孩子和這個受詛咒的家庭做了切割,讓他永遠不曾遇到應屬於他的愛情……」
羅蘭伸手按住心口,她感到那裡被什麼無比沉重的壓住了掙脫不開。
這……就是來自伯爵的復仇嗎?
伯爵立在她面前,半邊面孔在咬牙切齒,另外半邊面孔卻又流露著無盡凄涼。
如果他完全拋卻了屬於人類的感情,那麼他現在根本沒有必要對羅蘭這麼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解釋這一切。
他的一切哀痛與愁苦,恐怕都來自於,他仍然是一個「人」。
如果不傷害對方,自己就會痛苦——這就是復仇者的宿命。但如果復仇的使命令他眼睜睜見到傷及無辜,自責與懊悔立即接踵而至。
海蒂曾經陷入的怪圈,伯爵貌似一樣陷進去了。
「歐仁妮,」伯爵斂了眼神,聲音突然變得像是慈父一般輕柔,「不久的將來,你會再次見到瓦朗蒂娜——就像努瓦蒂埃老人會再次見到他的忠僕一樣。」
羅蘭再次睜大眼睛。
她的心口仿佛再次承受重擊,但這一次卻是因為喜悅和如釋重負。
她的眼裡尚自飽含著淚水,唇角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
——是的,剛才伯爵提到瓦朗蒂娜和她祖父的老僕人,都只提到發生了「症狀」,卻從未提及他們真的已經「死亡」。
她錯怪了伯爵了。
——伯爵挽救了這些無辜的生命。
這才是伯爵在她心中該有的樣子。
事實上,當伯爵站在蒙萊裡的快報站跟前望著她的時刻,羅蘭已經在心中為伯爵定義出了這副形像。
此刻的伯爵,在她眼前也正是這樣一尊從天而降的神祇——他預見了一切,拯救了一切。她聽伯爵話裡的意思,瓦朗蒂娜也終於能夠像她一樣,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更加自由地生活。
「您,是終於寬恕了您的獵物們,放棄了您的計劃嗎?」
羅蘭小心翼翼地問,「那您,您自己……」
她依舊擔心,這樣一來,伯爵是否真的能夠平復心中的仇恨。
伯爵卻突然抬起頭,緊盯著羅蘭。
他的眼睛裡閃著光,但眼神卻是不善、凶悍、甚至是暴烈的。
「歐仁妮小姐,拜你所賜,在這個位面裡,我曾看到了一點點『完美復仇』的希望。」
羅蘭:……
「是的,是您,出現在我面前,用眼光問我:朋友,你是願意接受來自人間的善意的,對嗎?」
「您又在我耳邊悄聲低語:哦伯爵,伯爵你會幫助我的,對嗎?」
羅蘭低下頭:的確是這樣的。這些都一一發生過——她剛剛認識伯爵的時候。
「您幫助了海蒂,也給予我靈感——我感到這一次,我也許真的能夠完成復仇,卻並不同時感到任何後悔與內疚。」
「可是如今,您卻走到我面前,大聲地質問我: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呀?」
羅蘭無言,她只能舉起雙眼,用飽含歉疚的目光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披著神甫長袍的伯爵低著頭,背著手,開始在這間不大的公寓房間裡走來走去。
他的步伐越來越快,也越來越煩躁。
「我曾希望這一次能夠徹底擺脫這個不斷重復的世界,沒有終點的賭局。」
「而您,卻依舊像是最挑剔的觀眾……來到我面前,對我橫加指責。」
「小姐,我自認為我做到了能夠做到的一切,您卻始終對我不滿。」
羅蘭:「我……」
是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確實曾對伯爵有過不滿——並不是因為他比別人更缺乏道德感、更邪惡,也不是因為伯爵的復仇之手曾經一度如烏雲罩頂,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而是因為她自始至終都對基督山伯爵心存期待。
這種期待,恐怕從上一個位面起就已經存在了。
伯爵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與洞察力,以至於他的財富看起來只是像是神像背後的祥雲,只是陪襯品。
可是,等等……伯爵剛剛提到了什麼?觀眾?位面?
羅蘭變了臉色,伯爵卻恰恰在此時,來到羅蘭的面前,閃電般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麼,請您來體會我的痛苦,看看我在經歷了這樣的痛苦之後,天主究竟願意賜予我多少權利,向這個朽壞的、糜爛的世界聲討我曾經失去的……」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至於羅蘭根本沒有機會反應。
一枚手環形狀的東西輕輕扣在羅蘭手腕上,隨著一聲「嗒」的輕響,伯爵從羅蘭眼前消失,羅蘭倒抽一口涼氣——她仿佛瞬間置身於冰冷的海水之中……
一封用左手寫就的檢舉信,經由另一只充滿怨恨的手,送進了郵箱。
道貌岸然的「司法」笑著說著安慰的話,卻把重要證物丟進火爐。
隨之而來的是十四年哭泣和詛咒著的寒暑,地牢最深處的永夜。
耳邊奏起喪歌,貧弱的老父求告無門,死於飢餓;
耳邊又奏起喜樂,飽嘗憂懼卻又不知情的未婚妻嫁給仇人,遠走他鄉……
十四年。
但凡能夠用言語形容與表達的,都不及這痛苦的萬分之一。
更為可怕的,這痛苦就像是毒蛇一樣,沿著羅蘭的血管蜿蜒而行。羅蘭似乎能眼睜睜地看見它向著心髒而來,隨時將她的心一頓暴虐狂躁的撕咬……
浸沒。
像失去雙翼的天使一樣,掉落在寒冷無邊的地獄裡。
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又來了,羅蘭被浸透在無邊的海裡,她絕望地呼出胸腔裡的最後一口氣。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提上了水面。
羅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她的貼身衣物都已經被冷汗浸濕,此刻正冰冷地貼在她的皮膚上。
更可怕的是那心有余悸的感覺,羅蘭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哭聲都已經完全被更在了喉頭,哭泣都已經成為了奢侈。
她更咽著睜開了眼,眼眶立即充滿淚水。
伯爵卻正彎下腰,單膝跪在她面前,用一種憂郁難言的溫柔眼光望著她。
是他把她從那種痛苦裡解救出來的。羅蘭手腕上的那枚「手環」已經消失,就像是根本沒有出現過。
「小姐,真對不起……我錯了,確實是我冒失了。」
「您沒有義務理解、體會,或是承擔我的痛苦。」
羅蘭揚起臉,反手握住了伯爵的手,睜大眼睛斷斷續續地問他:
「……植入式……仇恨嗎?」
「怎麼會這樣……」
「真是抱歉,看來海蒂也曾經在你身上用過這一招。」
伯爵另一只空著的手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手帕,想要遞給羅蘭,羅蘭卻沒有接,依舊攥著伯爵的手腕——她眼裡只能看見眼前人那對哀傷的眼睛。
「您說過的『完美復仇』究竟是什麼?」
「還有……聽起來您經歷過不止一季這個位面?」
「是的,歐仁妮,親愛的朋友。」
「你說的沒錯。我在這個位面待過不止一季。」
「事實上,從『基督山位面』存在開始,我就一直身處這個位面之中,自始至終作為同一個角色存在。」
羅蘭:……這,這怎麼可能?
「是的,」伯爵頓時陷入追憶,「我是在這個位面的創始季,飾演『愛德蒙·唐泰斯』的人物。」
「在創始季結束的時候,本位面好評如潮。而我也被巨大的成功和復仇之後的如釋重負衝昏了頭腦。於是我答應了位面制作方的一個挑戰——」
「『完美』復仇!」
伯爵和羅蘭兩人同時開口。
至此,羅蘭再無疑惑。
伯爵和她一樣,是參加這個位面的選手。但是她和伯爵的區別在於,她是這個位面的匆匆過客,基督山的喜怒哀樂,在她而言只是短暫的見聞,對於伯爵而言卻近乎於一生。
「正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在這個位面逗留的時間越長,我就越發覺得『復仇』沒有『完美』的可能,它要麼傷害無辜的人,要麼強迫我把未盡的仇恨掩藏在心底……」
「除了第一次之外,我再也無法將『復仇』認知為一種成功。以至於我再回頭看我在創始季的經歷,我也無法告訴自己,說我從無懊悔、從未內疚……」
「但我和制作方的約定是,如果我不能夠達到『完美』復仇的水平,我就將繼續留在這個位面裡,永遠承受『植入式復仇』帶給我的苦痛。」
——這太可怕了!
羅蘭趕緊提出她心頭的一個疑問:
「那麼,您難道沒辦法在故事的一開頭,就改變整條故事線,讓這悲慘的一切從來不曾發生?」
伯爵搖了搖頭,對羅蘭說:「不,孩子,你不了解。」
「現代的觀眾從不具備欣賞一出悲劇的耐心,他們對『虐』的容忍度很低,他們只想看到主角鹹魚翻身、大殺四方——因此這個位面,永遠都只會從主角翻身的那一刻開始。過去的苦痛位面制作方會用『閃回』、『回憶殺』之類的手段來補敘。」
「這就注定了在位面的每一季,每一個身負復仇使命的人,都必須被迫接受植入式的仇恨,我是如此,海蒂也是一樣……」
羅蘭的淚水頓時充盈雙睫——她是一個心志頑強、態度樂天的選手,她幾乎很少在位面裡落淚。
可是此刻,她心中充滿了悲憫與同情,她終於能對伯爵的痛苦感同身受。
「伯爵……」
她小聲啜泣著說,並向伯爵伸出雙手。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我沒有想到您會將自己永遠都困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永遠都走不出來……」
雖然伯爵獲得了財富與地位,但只要他心中的「植入式仇恨」沒有辦法解除,他就永遠都被困在那紫杉堡的地牢裡,永遠都無法解脫。
除非真的能夠達成「完美」復仇——
基督山伯爵握住了羅蘭伸向他的那一雙手,輕輕地握住了,低下頭,輕輕在那雙小手上吻了一下,柔聲說:
「謝謝……」
「這是我第一次在位面裡感到真心實意的同情。」
他抬起頭,隨即感到淚水簌簌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羅蘭睜大了她那雙又黑又圓的眼睛,淚水不可抑止地湧出。
「在我心裡,您已經足夠完美。」
她抽出一只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您像是一位真正的天使降臨這座城市,您幾乎擁有凌駕於這個社會之上的一切力量,您既擁有令人頭暈目眩的金錢,也一樣擁有膽識、知識和正直。」
「您懲罰了這個世界隱藏在角落中的種種罪惡;您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盡力去幫助善良的人……」
「可是這個世界卻從沒有變得更好……」
羅蘭流著淚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在她眼裡這個世界並沒有變得更好。
司法一向被個人所把持,朝中的蛀蟲依舊牢牢掌握著它們的位置,普通人過得兢兢業業卻渾渾噩噩,女人們距離她們理應享有的權利還太遠……
在此時此刻,她深感自己的力量太過渺小,無法做得更多。
或許這就是「種田選手」的局限,在土地的產出能夠讓人吃飽、穿暖、滿足之後,她也一樣會遇到瓶頸,感覺無法再做更多,無法讓這社會再往前進一步。
伯爵卻像是覺得落在他手上的淚珠滾燙炙人,一下子松開了羅蘭的雙手。
他壓抑著吼了一聲,猛地一下跳了起來,在這間屋子裡不斷地來回踱步。
羅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伯爵眼裡好似閃過了一道光。
就像是在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漆黑海面上,陡然出現了一道亮光,讓迷航的水手,足以找到正確的航道回歸海港。
再走上幾步,伯爵的眼神越來越亮。
他反反復復地喃喃自語:「我怎麼沒想到呢?」
「這個世界明明可以發生更多的改變。」
「在這個位面裡,不止有我,有你,還有海蒂、有安德烈亞,有正直的阿爾貝和勇敢的梅爾塞苔絲……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雙手,有這麼多力量……」
「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機會。」
伯爵突然停步,向上空伸出手。
「為什麼我還在浪費時間自我感傷,為什麼我不趕緊加快行動?」
這時的他,落在羅蘭眼中,已經完全換了一個人。他的胸懷如大海般廣闊,意志卻如磐石般堅定。仿佛有一道聖光從天而降,灑落在這個人頭上、身上、烏黑的短發上。
「感謝上蒼,我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受到了如此強烈的……哦,這是如此寶貴的希望。」
……
在羅蘭與基督山伯爵商量完一切之後,羅蘭突然想起了那個用左手寫字寫得很流利的無良商人——唐格拉爾先生。
她請求伯爵:「奪走他的錢,但是留下他一條命——他那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您的雙手沾上屬於他的鮮血。」
伯爵很無奈地回復:「事實上,小姐,這一點您已經替我做得差不多了。」
第85章 基督山位面41
蒙萊裡的種植園裡,阿爾貝在埋頭干活——他和同伴們要給剛剛種過最後一季蔬菜的土地追施肥料,讓這片土地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重獲「地力」。
「走,阿爾貝,吃午飯了。」
一個農民走來招呼。
阿爾貝停下了手中的活,笑著應了,隨手從兜裡掏出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拿出來擦汗的根本不是手帕,而是他的手套。
這些日子以來,阿爾貝日常勞作,和以前幾乎判若兩人。
他被曬黑了,不復以前那種令他引以為傲的蒼白膚色;
他的體魄變得更加強壯,力氣很大,手裡拿的也不再是武術教師遞給他的花式重劍,而是農具。
他的行為舉止已經和一個農民完全無異,但是依舊保留了良好的習慣,忍受不了肮髒不堪的環境——
只是他已經不再像昔日那個貴族少爺那樣,習慣於戴手套出門了。
他手裡那只沾滿了汗水,皺成了一團的手套,就像是在提醒他——過去的日子已經遙遠,他再也回不去了。
農民們的午飯很簡單——十來個農民聚在一起,每人拿了一個陶杯。他們面前擺著一罐清水、一罐葡萄酒,除此以外每人就只有一塊干酪和一片面包。
這並不是東家在苛待他們。而是鄰近冬季,日短夜長,根本沒有人有興趣吃兩個鐘頭的午飯。
但因為早飯非常豐盛,阿爾貝現在也不甚餓。坐下來吃東西,只是為了休息一下,順便補充點水分。
「阿爾貝,阿爾貝,那邊有人來找你!」
有人招呼阿爾貝。
「阿爾貝,來找你的是個大美人哦!」
其他人一起哄笑起來——阿爾貝是農民們公認最有「女人緣」的人物。似乎所有的女性都對他另眼相看,這令農民們又嫉妒又羨慕。
阿爾貝得意地笑著說:「那是我媽媽!」
梅爾塞苔絲夫人雖然已經四十歲,但是看起來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少婦。她的美貌、她的溫柔善良和樂於助人,不僅在寄宿學校,在整個蒙萊裡都為她贏得了尊重。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梅爾塞苔絲來找阿爾貝,村裡人卻只把她當做是阿爾貝的女伴,鬧出不少笑話。
可是今天,阿爾貝跑到來人面前,忍不住「嗐」了一聲,說:「我居然把你認成了我媽媽!」
美人兒嘻嘻一笑:「乖兒子,再叫我一聲。」
阿爾貝頓時「呸」了兩聲:「海蒂,我已經躲到這兒了,你竟然還是要消遣我。」
海蒂望著阿爾貝的眼睛,笑嘻嘻地反問:「這才剛一見面,我怎麼消遣你了?快,說說看?」
阿爾貝一翻白眼,心想:這還不是想要占我便宜?
他轉身就走。
海蒂從他身後跟上來:「你想不想知道歐仁妮的消息?」
阿爾貝:……想,當然想。
剛來蒙萊裡時阿爾貝尤其想——但不久他就聽說了歐仁妮要和安德烈亞結婚的消息。
阿爾貝自然很傷心。
但是土地就是有這種神奇的力量,當阿爾貝拋開所有雜念,一心一意地侍弄土地的時候,他心裡的傷口就有了漸漸愈合的趨勢。
「歐仁妮的婚事告吹了。」
「安德烈亞被捕了。」
「唐格拉爾男爵破產了,丟下一家人,跑了。」
阿爾貝:……!
原來唐格拉爾和德·莫爾塞夫家一樣,遭到了嚴重的打擊。
「歐仁妮已經還完了唐格拉爾銀行所有的欠款,現在她完全自由了。」
「蒙萊裡這裡,照樣全都是歐仁妮的財產。」
阿爾貝的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我……真是比不上歐仁妮……」
為什麼唐格拉爾小姐就能這麼快、這麼穩健地從廢墟上重新站起來?
海蒂繼續說:「她說她最近在巴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以後想把整個蒙萊裡的產業都交給你來打理。你願不願意?」
阿爾貝:……一百個一千個願意!
「我當然願意!」
他漸漸在鄉村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愛上了這片土地。
再說,他也渴盼著能保留與歐仁妮之間的這份聯系。
「好!」希腊美人頓時露出得意的笑容。
「另外就是通知你,我已經征得了歐仁妮的同意,要到蒙萊裡的度假村來『體驗生活』,會在這裡住上一陣。因此,最近你可能會經常見到我……」
阿爾貝頓時漲紅了臉。
希腊美人就要住到他隔壁來?
這希腊美人……還是他的仇人?
他的親生父親,一手造成了海蒂家破人亡的慘劇;
而海蒂,隱忍多年一擊致命,把他父親送上審判席,並最終飲彈自盡。
阿爾貝從未想過他能和海蒂靠得這麼近,和平相處。
但海蒂身負那樣沉重的仇恨,她現在也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他阿爾貝作為一個男人,怎麼能繼續表現出小雞肚腸的模樣?
於是阿爾貝友好地伸出手:「歡迎你,海蒂小姐。歡迎你來到蒙萊裡。」
這邊兩人剛剛握手言和,那邊卻又出事了。
「阿爾貝,阿爾貝,稅務官來找。歐仁妮不在,你能不能去幫忙應付應付?」酒莊的經理來找阿爾貝幫忙。
在蒙萊裡勞作的這幾日,阿爾貝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讓所有人都認識了他的長處:
他識字,肯鑽研,能弄得懂技術,肯耐心解答旁人的問題。
他待人接物很在行,慣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巴黎上流社會那一套「虛與委蛇」的技巧他都門清。
遇上麻煩的稅務官,阿爾貝頓時被拉去幫忙。
一起前往的還有海蒂。
「我會替歐仁妮看著,要是你幫倒忙,我可以在歐仁妮跟前告狀。」
阿爾貝瞪海蒂一眼。
海蒂立馬回敬,也瞪阿爾貝一眼。
等見到了稅務官,阿爾貝恍然覺得他以前在巴黎所見慣的那些嘴臉,馬上就都回來了——
稅務官趾高氣揚地在酒莊裡等候,見到阿爾貝年輕強壯,而海蒂又美艷,總算把朝著老天的鼻孔放低了點兒下來,讓它們對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
「這是蒙萊裡所有產業今年的稅表,期限一個月。趕緊通知你們東家,把稅都交上來。」
「這麼多——」
阿爾貝看見了稅表上的那個數字,吃驚地叫出了聲。
稅務官悻悻地反問:「這還多?」
阿爾貝立即對經理說:「把去年的稅表拿來,我看看去年酒莊交多少?……沒有可能不同的年份稅款能多出個十幾二十倍來。」
拿到去年稅表的阿爾貝高舉著兩份稅表,大聲質問那名稅務官。
稅務官卻表現得只有傲慢。
「以前那是因為『唐格拉爾』這個姓氏,我才對唐格拉爾小姐的這些產業另眼相看。」
「現在唐格拉爾銀行倒閉了,唐格拉爾男爵跑了,再沒人能幫我在下議院說句話,我為什麼還要對你們如此客氣?」
「這幾年少繳的稅金,少繳了多少你今年得給我全部補回來。」
「還有,利納村的男人和女人,不許再都算在酒莊和種植園名下一並交稅——他們本來就是村子裡的人,從今以後按照人頭繳納他們該交的稅金。」
「要是不繳,那就等著憲兵們到蒙萊裡來吧——」
「你這酒窖裡應該都是好酒吧?」稅務官衝阿爾貝笑笑,「憲兵們可是最喜歡酒的——」
阿爾貝頓時氣往上衝,他腦海裡立即浮現了憲兵們衝進酒窖,打開橡木桶,喝得爛醉的景像。
在巴黎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聽說,稅務官在法國鄉村可以為所欲為。
但是那對於阿爾貝來說,實在是遙不可及。
他是個高級軍官的兒子,受著最好的教育,剛剛成年就得到了爵位。他從來不會替一個農民操心稅金的事兒。
鄉村裡傳出的號哭聲或許很慘烈,但對阿爾貝來說太遙遠了。
但現在他自己從雲端摔落,落到這堅實的土地上,成為一名普通的農人。他終於有機會親身體會到這一切,體會到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感受。
阿爾貝血氣方剛,攥著拳頭就要邁步。
卻被他身後的人猛地拉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知道了……我們會通知東家,請她盡快籌措資金,把稅金繳齊……」
「請您千萬不要動用憲兵……不要憲兵。」
面容姣好的少女一面溫婉地回答,一面低頭掩飾著她驚人的美貌。
稅務官頓時笑起來:「美人兒不想見到憲兵——我懂、我都懂……」
「這就對了,只要看到錢,一切都好說……」
稅務官一旦離開,阿爾貝就用力甩開了海蒂的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
海蒂冷笑一聲:「您最擅長對抗憲兵,以一敵多。這稅務官帶著憲兵來的時候,就請您一個人守在酒莊門前,可好?」
阿爾貝想像了一下這副場面——
歐仁妮的酒莊和葡萄園一定會毀在他的手裡,絕不能這麼玩兒。
「不行!」阿爾貝像利納村最樸實的老農一樣搖了搖頭。
這時他發覺很多葡萄園和種植園的工人向這裡慢慢聚攏,他們之中有利納村的村民,鄰近村落來幫佣的工人,還有近年來羅蘭收留的不少流離失所的可憐人。
「說實話,我們受夠了。」
「是的。」
「我就不明白了,前些年『大動蕩』的時候,人們總說這個國家是屬於每個人的,我們是主人——可是現在……稅務官動動嘴皮子就能把我們搓扁揉圓。」
「我們算什麼東西?螻蟻嗎?他們一伸腳就踩死我們?」
「踩著我們,他們卻還照樣吃我們種出來的莊稼,穿我們織的布匹……花我們繳上去稅金?」
「這不公平!」
「這就是東家說過的,我們沒有任何權利。」
當人群中響起「公平」和「權利」這兩聲口號,就像是往平靜的水面上投擲了兩塊石頭,波紋迅速地向四周擴散。
「阿爾貝,你和東家比較熟,拜托你打聲招呼,告訴東家……」
「這種日子,我們不打算過了!」
頓時一呼百應,聲勢浩大,群情激動。
阿爾貝漲紅了臉,向空中揮動拳頭。他猛然體會到了十年前人們走上巴黎的街頭,衝向國王那考究別致的宮殿,爭取權利時的心情。
「我的朋友們——光靠你們,憲兵來的時候你們怎麼辦?」
海蒂突然大聲問所有人,她的少女聲音尖銳,人人聽得清楚。
一個瘸腿老農在人群後面大聲喊:
「抄起家伙就是干——」
「對,就是這樣!」
「眼看著沒活路了,難道還要忍著不成?」
海蒂又問:「憲兵人多怎麼辦?他們還有兵器——」
「這……」
人群集體愣了愣——一腔熱血,解決不了任何實際的問題。
海蒂頓時找了一張桌子,一躍而上,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只聽海蒂大聲說:「我的朋友們,你們都來自這蒙萊裡平原的附近。你們聽說過你們的鄰居、親戚、朋友……也經歷過這種遭遇嗎?」
「當然——」
「朋友們,稅務官剛剛留給我們一點時間去『准備』,你們現在知道該是去『准備』什麼了嗎?」
「去找人——」
「對,去找和你們有相同遭遇的人,男人和女人,只要是能發聲,提得動武器的成年人,告訴他們這裡將掀起一場抵抗運動,我們要的,不僅僅是驅逐這倒霉的稅務官,改革稅收制度,我們要的,是屬於我們的權利——」
「至於用來抵抗那些憲兵的武器……你們不用擔心,面包會有的,用來鬥爭的武器,也會有的。」
「是的——」
「出發——」
群情繼續激昂,但是現在人們已經知道要做什麼了,這種情緒立即轉化為動力。似乎每個人邁出的步子都充滿了力量。
阿爾貝太驚訝了。
他眼前的海蒂,哪裡是一直端坐在歌劇院包廂裡的希腊公主——這明明就是一位鬥士!盡管是女子,卻也能夠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爭取權利。
「我……我怎麼覺得,你和歐仁妮有些像?」
海蒂從桌子上跳下來的時候,阿爾貝撓著後腦說。
「那是當然的,」海蒂笑了,「我和她是同時代的人!」
阿爾貝:「同時代?難道我就不是嗎?」
他繼續撓著後腦,想不明白。
聖貝爾納院——巴黎監獄的一個分部,這裡關押最凶狠最危險的囚犯。
近來聖貝爾納院卻出奇地平靜——這裡收押了一位年輕、英俊的犯人,而且受了點輕傷,但是將他送來的人特地囑咐:此人非常、非常危險。
「當著憲兵的面殺人,能不危險嗎?」
然而這個年輕的犯人被收監之後,正貝爾納院飛快地發生了變化。
他剛進入聖貝爾納院,就被囚犯們認出了是自己人——甚至還有人認識他。
「貝內德托,我在土倫的時候就追隨你,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年輕的囚犯仰臉望著安德烈亞,眼裡閃著崇拜的光。
安德烈亞伸手摸摸對方的腦袋,「當然記得,小佩德隆。沒想到你被押到巴黎來了。」
從此,安德烈亞的飲食起居就有人精心照顧,方便他慢慢養傷。
聖貝爾納院裡到處傳頌著關於安德烈亞的傳說——
「聽說了嗎,土倫的苦役犯暴動,就是他領導的。」
「那他能領導咱們也暴動,從這兒逃出去嗎?」
「啪」的一聲脆響,問話的人被甩了一巴掌,「傻不傻呀?」
「土倫那裡的黑牢能跟聖貝爾納院的守衛相提並論?」
「那你們為什麼還這麼看重他?他又不能帶著咱們逃出去。」
「這你就不懂了——重要的是思想,思想!懂不懂?」
挨了巴掌的囚犯傻不愣登地呆在原地,目送這些原本窮凶極惡的囚犯像對待一個聖人一般地對待安德烈亞。
但這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敢於為囚犯的基本權利出頭的,應該自始至終就只有安德烈亞一個人吧?
再說了,萬一呢?萬一跟著安德烈亞,也能像他上次一樣逃出生天呢?
「安德烈亞,有人來見你。」
安德烈亞捂住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的傷口,慢慢起身,依舊做出傷勢沉重的樣子,隨著看守挪出集體囚室。
「一定是外面有正義之士正在營救貝內德托。」
目送安德烈亞離開的囚犯們都小聲感慨。
在單獨會見室裡等候的,卻不是什麼趕來營救的正義之士。
「管家先生?」
安德烈亞表示驚訝。
他幾乎花了點功夫才認出來對面的人,是基督山伯爵的管家貝爾圖喬。
「伯爵提醒了我,你可能已經不太清楚我的身份了。」
貝爾圖喬坐在安德烈亞對面,百感交集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
「我是你的養父。」
「我今天來,是想要告訴你,你的生父是誰的。」
……
安德烈亞睜圓了眼睛,然後一連眨了很多下。
「原來是他——」
「那位道貌岸然的先生啊!」
「有趣有趣!」
安德烈亞坦率的表情著實嚇壞了來自科西嘉的管家。
「那……請問我的母親呢?」
貝爾圖喬原本不想說的,被安德烈亞一嚇,將心中的秘密脫口而出:「唐格拉爾夫人!」
安德烈亞呆在原地,半天才開口,說:「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可惜可惜!」
這個灑脫的年輕人隨即搖搖頭,他那一頭漂亮的金色短發隨之在空中瀟灑甩動。
他馬上將這些惆悵都拋在腦後,望著貝爾圖喬開口:「那麼,親愛的養父,您來告訴我這一切,目的是……」
貝爾圖喬嘆了一口氣,說:「大人邀請您參加他的計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2
第86章 基督山位面42
離開家前往法院之前,德·維勒福先生的臉色十分陰沉。
他的視線落在德·維勒福夫人身上。這名年輕的主婦此刻正在與家裡的僕人爭論著什麼。
「這不可能。」
德·維勒福夫人搖著頭對女僕說。
檢察官隨口問:「夫人,什麼不可能?」
德·維勒福夫人手中揚著一封信說:「是皇家歌劇院——歌劇院今晚公演一出新戲,竟然沒有公開售票,而是全憑邀請函入場。」
「據說,接到邀請的全都是女人。」
檢察官對於任何娛樂都不感興趣。
他聽見這些,直接都當做耳邊風給忽略了。檢察官用他那一貫平直、不帶感情的嗓音說:「夫人,請您隨我來一下。」
德·維勒福夫人點頭答應,將那封信丟給女僕:「告訴廚娘,她要是真覺得自己能走得進那座劇院,就去好了。我當然可以放她半天的假。」
她的口氣裡完全是譏諷,似乎覺得劇院的主人邀請了德·維勒福家身份低微的廚娘,卻沒有邀請她這個女主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德·維勒福夫人隨口說著,跟隨丈夫走進他的書房——
檢察官仔仔細細地將書房的兩重門都鎖上,坐在自己的書桌跟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力壓住桌面上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他一天之前在法院收到的。
上面寫著很簡單:「先生,我知道您家中發生了駭人聽聞的罪惡。我知道您試圖掩蓋一切。而您竟然是個檢察官。」
對方沒有說明會怎麼做,但這足以刺激檢察官脆弱的神經。
他是個檢察官,在巴黎他像征著司法,揮舞著正義之劍,要將它砍向任何存在罪惡的地方。
如果有人知道在他身邊這近在咫尺的地方發生了這種罪行,他的政敵會以此為借口顛覆他現在的位置。
除此之外,醫生和努瓦蒂埃老先生都是知情人。
在瓦朗蒂娜過世的那一天,他曾經在這兩位面前立誓,他會追查下去,找到凶手,盡一個法官的本分。
此刻面對凶手,德·維勒福先生想不通,為什麼她竟然還有興趣考慮歌劇院的事。難道她就沒有任何悔過和恐懼,她從不相信司法與正義是真實存在的嗎?
於是,德·維勒福先生帶著屬於法官的莊嚴開口問他的妻子:
「夫人,您把平時使用的毒藥放在哪裡?」
凶手終於感到了恐懼,雌伏在檢察官所代表的「法律」跟前。
……
一個小時之後,檢察官從法院匆匆趕回來。
他耳邊隆隆地回蕩著被告席上安德烈亞清脆的聲音:
「我出生在奧特伊,父親是一位檢察官。」
他像是一枚橙子,被當眾把他那層高尚的外皮活生生地剝下來,露出而朽壞的內心。
他的情史、他的私生子……他密密遮掩的往事在一瞬間全被扒了出來,讓整個巴黎的人圍觀。
這時他終於想起,或許應該嘗試原諒自己的妻子。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比妻子更高尚——他同樣是一個有罪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審判她。
衝進空蕩蕩的德·維勒福公館,檢察官終於找到了他的妻子和兒子,七歲的愛德華。
他們都毫無生氣地躺著——很顯然,他的妻子,德·維勒福夫人,在伏罪自殺之際,順便將她視若珍寶的兒子從這個人世給帶走了。
一聲嗚咽從檢察官的喉嚨深處溢出。
他身後卻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神甫……您是,布佐尼神甫?」
檢察官望著出現在他身後的死亡使者,突然想起來這位神甫最一開始的現身,正是在德·聖梅朗侯爵夫人過世之後。
此後這棟凶宅裡每當有人過世,這位神甫必將出現。
「神甫,您看見了嗎?」
德·維勒福先生認為自己找到了給他寫匿名信的那個人。
他衝著神甫大聲叫喊:「看見了嗎?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上帝給我的懲罰現在夠了嗎?」
神甫望著躺在地面上,已經失去生命的孩童和婦人,眼中充滿了同情與悲憫。
「不,檢察官——這並不是上帝給你的懲罰。」
「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行。」
「身為檢察官,你深知法律的意義,也深知即便是罪人,也理應擁有一個得到公平審判,向世人坦白認罪的機會。」
「然而對你的妻子,你卻並沒有這樣做。」
檢察官頓時暴怒——明明他這時候應該悲慟得神志不清才對。
「神甫,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
「您是神職人員,現在難道不應該在為亡者祈禱嗎?」
神甫揭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屬於基督山伯爵的那張臉。
「這是……」
德·維勒福先生喃喃自語,「這是基督山伯爵的那張臉。」
「難道這是我眼花了嗎?」
「我懂了,您是我的仇人。」
「您一面裝扮成富豪,買下奧特伊的別墅——安德烈亞出生的地方。您小心地挖掘過去的秘密。」
「另一面,您又穿得像是個神甫,在我的家裡神出鬼沒。你看著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死去,您逼迫我伸張正義——」
「可是,看吧!」
檢察官一指他的妻兒,「這就是您要的正義!」
檢察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嘗試激怒伯爵,伯爵依舊顯得很冷靜。
「布佐尼神甫、基督山伯爵、威爾莫勛爵……這些都不是向你尋仇的那個人的真實名字。」
「我是愛德蒙·唐泰斯,是一個被您一手埋葬在紫杉堡黑牢裡的冤魂。」
「當初您為了隱瞞你父親在皇帝復辟一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將皇帝給您父親的書信燒毀,同時下令將我永遠關押在紫杉堡。」
看著維勒福茫然的表情,伯爵自嘲地揚起嘴角:「看看,這些往事您大概都已經記不得了吧!」
「對您而言,您只是簽署了一紙命令,讓人去執行。」
「對我而言,那本該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
「我的父親因此而死,我永遠失去了我的愛情。」
伯爵看似不帶什麼感情地說話,事實上,他的鼻翼正在微微翕動,只有非常熟悉伯爵的人,才能隱約感覺到這一位現在正在變得激動。
德·維勒福先生面對著妻兒的「屍首」,坐倒在地板上。
他似乎覺得冷,整個人蜷縮起來,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肩小聲說:
「是呀,是呀——」
「您是有權利復仇的。」
「可是您看看,您的仇報得可夠狠的啊!」
「上帝已經讓我失去了名譽和仕途,讓我失去了前妻和女兒,您現在又從我手中奪去了我妻子和我兒子的生命……您,您真狠啊!」
德·維勒福先生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我的孩子又有什麼過錯?七歲的男孩,不過是頑劣了點,您說,他又犯了什麼過失,要承受您的復仇?」
「不——」
基督山伯爵口中斷然發出一聲類似獅子的怒吼。
德·維勒福先生的笑聲在這吼聲中從中斷絕,戛然而止。
「您知道您的妻子和孩子是死於什麼嗎?」
「他們死於您私自設立的法庭和道德審判。」
「您才是一手葬送了他們生命的元凶。」
「如果每個人都能夠自詡為『司法』,能夠濫用私刑來聲張所有的正義——那麼我們這個社會,還要什麼法律?」
伯爵眼裡閃爍著可怕的、炯炯發亮的目光,他再度逼近坐倒在地板上的德·維勒福先生。
「真正犯罪的是你,只有你,應該對這一切負責。」
「你從來沒有想要捍衛真正的司法——你一直以來所青睞的,都是檢察官的身份帶給您的權力、聲譽與威望。」
「但凡可能會影響到您的仕途,就一概要死。」
「無辜的水手愛德蒙·唐泰斯,竟然看過皇帝那封信的信封,知道收信人的名址,就該死——」
「德·維勒福夫人,起了貪念,因為她的兒子沒法繼承財產而殺人,當然更該死——而且理應死得無聲無息,好讓她的丈夫繼續這麼清白公正地活下去。」
「你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自己,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唯利是圖的真小人!」
檢察官被戳破了內心最深處的污穢,他慌了神。
他伸手拽住了自己的頭發,用力一扯,立即扯下一大把。
「是的,我是有罪的。」
他嗚咽著,撲向他孩子的屍體。
小愛德華安靜地仰臥著,臉色蒼白——做父親的心立即被擰成稀巴爛。
「可是上帝……為何上帝竟如此殘忍……」
伯爵卻站在他身後發話:
「上帝是公正的,降在世人身上的懲罰不應成為你逃脫的理由和借口。」
他注意到「死去」的女人和孩子臉上開始出現血色,稍微泛出一點點紅潤。
「以前我也認為這是我的過錯,認為是我濫用了上帝賦予我復仇的權力。」伯爵揚起臉,望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直到有人提醒了我……」
他那雙眼睛仿佛在對一張想像中的俏麗面孔說:謝謝您。
耳邊似乎響起那個女孩頗為不好意思的解釋——「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但凡您還有一絲良知,但凡多年來的司法生涯曾經教給您最基本的法理,曾讓您意識到法律對這個社會的意義……那麼,就請您認罪吧!」
伯爵從寬大的神甫袍子裡拿出兩份事先擬好的認罪書。
「如果上面的敘述沒有其他問題,請在上面簽字。」
檢察官翻看認罪書,見到他的罪行:瀆職、構陷、私設法庭……
「我沒有把您和某位夫人的婚外情納入其中,我不是您的前妻,無權要求您忠貞。」
但事實上,表面一派正經,私底下毫無檢點的檢察官——已經在今天開庭的那短短一個小時之內,成為了全巴黎的笑柄。
「這裡還有您妻子的。」
檢察官木然看著德·維勒福夫人的認罪書——上面寫著的罪行是:「毒害德·聖梅朗侯爵夫婦,以及嘗試毒害僕人巴魯瓦與瓦朗蒂娜·德·維勒福未遂。」
「您是說,您是說……」
檢察官結結巴巴地開口詢問。
「是的,您父親的忠僕,以及您的女兒,都好端端地活在人世。」
「因此您妻子對這兩位所犯的罪行都是謀殺未遂。」
基督山收回了那兩份經由檢察官確認簽字的認罪書。
「在您和您妻子伏法之後,我會將您的孩子送到合適的地方,把他交給合適的人養育。」
「您是說,您是說……」
德·維勒福先生面帶喜色,心思開始活泛。
「是的,我把她使用的藥物換過了,換成了能讓人在一段時間內暫時麻痹,看起來和死人一模一樣的藥物。」
「巴魯瓦和瓦朗蒂娜都是因為這種藥物而得救的。」
小愛德華的眼皮已經在微微顫動,這孩子似乎隨時能夠醒來。
德·維勒福慢慢地向後退,將他的手伸向書桌,那裡一向放著一柄裁紙刀,不長,但是很鋒利。
「愛德蒙·唐泰斯!」
維勒福突然大聲稱呼面前這個人的真名。伯爵衝他回過頭。
「我不知道您是用什麼方法從紫杉堡裡逃脫出來,也不知道您是如何騙取了財富和今天的地位,但是——」
「您只是一個小人物!只是……」
鋒利的裁紙刀衝著伯爵的胸口遞了出去,「嗤」的一聲穿過了神甫的長袍。
但是刀子沒有刺進伯爵的胸膛,而是「叮」的一聲,卷著刀刃彈了回來。
伯爵於是輕輕松松地抓住了檢察官的手腕,順勢一扭,這只日常用於撰寫起訴書的手頓時脫臼了,手的主人一聲慘叫。
「是的,我是一個平凡的人。」
「我的心得到了挽救,我已經不再將自己看作是上帝的使者。我只盡力做我想做的事,盡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做周全,而不去想以後如何。」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對了,您會再多一項罪名,試圖用裁紙刀攻擊他人,認罪書上的洞會證明這一點——當然了,這也是一項未遂的罪行。」
伯爵將有罪的人往地板上用力一甩,從此不用再理會那個自詡為「司法」化身,卻又從心底裡藐視著「司法」的罪人。他轉身低頭,抱起了七歲的孩子。
愛德華在伯爵的懷裡,面色紅潤,微微呼吸,安靜未醒。
他走出門——
門外,忠心的老僕人巴魯瓦正侍奉著努瓦蒂埃老先生登上馬車,樂呵呵地准備離開這座宅院。
多虧這宅子裡的僕人們都已經被暫時遣開,才沒有被眼前「死而復生」的景像嚇跑。
伯爵身後,同樣「死而復生」的德·維勒福夫人正在慢慢醒來。
她面前只有臉色慘白、一只手腕脫了臼的檢察官。
德·維勒福公館外,巴黎警察的哨聲正響起。
這對夫婦將要面臨的,是來自人間的審判。
安德烈亞回到聖貝爾納院,在這裡他受到了狂熱的歡迎——
竟然當庭嚇退了檢察官,全巴黎最無情最可怕的檢察官?要知道這位檢察官手下可是曾撰寫過無數置罪犯於死地的公訴書。
僅僅一個昔日的秘密,就能令檢察官連庭審都無法進行下去,不得不提前退庭?
消息是押解犯人的看守傳遞回來的,一旦傳回聖貝爾納院,就引起了轟動。
犯人們紛紛把安德烈亞看成是聖人。
而看守們一致認為安德烈亞能夠得到大幅度的減刑。
「安德烈亞,有人來探視!」
安德烈亞跟隨看守,來到供單獨會面的小房間裡。
皇家歌劇團的經理赫克托坐在上次貝爾圖喬坐過的位置。
「赫克托,和議會的談判進行得怎麼樣了?」
赫克托已經儼然安德烈亞第二號,對他們正在進行的事能完全做到心中有數。
「對方找了個借口,不願意見我們的代表。原本已經約好在議會召開的會議也延期了,問什麼時候再召開,也始終沒有答復。」
安德烈亞頓時笑了,說:「幸虧我們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時候赫克托壓低聲音,對安德烈亞說:
「明天,明天我會再一次來看您,明天晚上,您就應當已經重獲自由,可以重新指揮大伙兒行動了。」
安德烈亞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表示小心隔牆有耳。
「對了,我那位妹……」
當著赫克托的面,安德烈亞終於沒把「妹妹」這個稱呼說出口。
「你們的歐仁妮小姐,最近在做什麼。」
不提羅蘭也罷,一提到羅蘭,劇團經理立刻露出迷茫的神情,抓耳撓腮地回答:「她,她……」
「嗐,我知道,」安德烈亞一看就明白了,「她總是做些出人意表,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怪事!」
第87章 基督山位面43
巴黎,皇家歌劇院。
公演開場之前,整個劇院裡彌漫著好奇與一種莫名的騷動。人們熱切地交頭接耳。
——是的,今日的公演,概不售票,全憑邀請入場。
被邀請的全部都是女性——就算有大老爺們兒陪同著女伴到場,也會被勸退:
「今天這一場是為了太太小姐們舉辦的專場,明日會有同樣一場向全巴黎的觀眾們開放。」
「您……不至於就這麼著急,要和小姐太太們搶著先睹為快吧?」
伶牙俐齒的門童成功地將紳士們勸走。
而劇院大廳中,有很多人甚至是生平第一次來聽歌劇——她們都身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但依舊與這座豪華的歌劇院格格不入。
「您是……德·瓦萊爾先生府上的……女管家?」
「唉喲,我認得您,家庭教師阿麗亞娜小姐,您也接到邀請了呀!」
「……」
接到邀請的,不止有坐在包廂裡,飽讀詩書、身份顯赫的太太小姐們,也一樣有在工廠工作的女工、市場裡販賣貨物的小販、達官顯貴家裡的佣人、執教富人家小姐的家庭女教師。
她們都接到了據說是劇團的東家親手寫就的邀請函,告訴她們這是一場專門為女人們奉上的歌劇。
不少坐在包廂裡的小姐太太們為這種場面感到驚訝,甚至也有個別人覺得與這麼多不同身份的女人一起看戲是辱沒了自己。
但大多數受邀來觀賞歌劇的女人們都識字、開明,或者多少有些眼界,知道這個社會的階層慢慢在被打散,中下層的人們有可能慢慢晉升到上層,上層則有可能瞬間就掉落底層。
再說了,這劇團的東家已經明說了,一切費用全免,邀請來賓來看戲——算了,沒必要挑三揀四。
公演開始,舞台的布景和演員們的服飾率先令所有人感到驚訝。
「這就是歌劇嗎?」
第一次來劇院看戲的人們與周圍人交頭接耳,小聲詢問。
「怎麼戲服看起來和我們日常穿的差不多?」
確實,台上的女人們穿著和南方的普羅旺斯人、加泰羅尼亞人、巴斯克人差不多的服飾,男人們穿著黑色的軍服——那是西班牙軍人的服色。
等到台上各角色的身份被一一交代清楚之後,來賓們更加吃驚:
女主角是一個煙廠的女工,而男主角看起來,只是一個軍隊裡的小頭目。
最為吃驚的女人們,出於教養與儀態,忍住了驚訝,都沒有出聲;
其他人見狀也漸漸放了心:大概……戲劇就是這樣的吧,講普通人的故事。
樂隊開始奏樂,雅俗共賞的序曲率先抓住了所有觀眾的心。
沒過多久,飾演煙廠女工卡門的唐娜率先唱出了一首詠嘆調《愛情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鳥》1。
「愛情是波西米亞的孩子,無法無天。」
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唱道。
「愛情很遙遠,你只能等待。」
「你已經不再等,它卻突然出現。」
「你以為已擁有,它卻一閃躲開。」
「你以為已躲開,它卻將你捉住。」
「哦,愛情,愛情,愛情,愛情——」
「如果你不愛我,我偏偏愛上你——」
「如果我愛上你,你可就要當心——」
唐娜歌喉圓潤、吐字清晰。整個劇院裡的觀眾,都將這一段演唱聽得一清二楚。
立即有包廂裡的女觀眾站起來直接退場,表示這部歌劇的女主人公太過放蕩,無法接受。
但是大廳裡的絕大部分觀眾,聽著聽著都笑了起來。
這樣直率而熱情、誘惑且狡猾的女人,又是吉普賽姑娘,在這世上難道還少見嗎?
唐娜又唱起另一首詠嘆調,用她的多情與性感引誘男主人公唐·何塞。
台下都是女觀眾,女人們紛紛拍著手鼓勵唐娜。
但很快,男主人公的原未婚妻找上了門,苦求勸說男人和她一起回鄉。
一個入戲太深的女觀眾頓時站了起來,在台下向飾演「未婚妻」米凱拉的波爾波拉小姐大聲喊:「別傻啦!這個男人愛上了別人,不要你啦!」
「是的,這個男人不值得相信!」
至此,觀眾們開始分化,有些人喜愛唐娜,有些人同情波爾波拉。
不久,人們看見唐娜飾演的卡門移情別戀,扭頭就愛上了別人。
唐·何塞苦苦請求卡門回心轉意。
這時一個坐在大廳裡看戲的女人突然站起來大聲喊:「你既然拋棄了你的未婚妻,就不要怪別人來拋棄你——」
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甚至連台上的演員都有些分神,唱詞頓了頓才接了下去……
劇院裡某個角落處的包廂裡,羅蘭完全沒有在欣賞台上的表演,而是全神貫注地觀察台下觀眾的反應。
她甚至迅速在筆記本上記下一些想法,這些想法待會兒會成為她演講的素材——
所有到場的觀眾,每一位女士,都是她親自挑選出,並且親自寄出的邀請函。
她們代表了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各個階層。
羅蘭不可能認得這麼多人,但是她在這座城市裡擁有頗為廣泛的人脈。身為唐格拉爾小姐,她認得不少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了解她們的人品、學識、開明與否、古板與否……
身為日常光顧大圖書館「讀書會」的年輕女性,她又認得了很多知識女性:家庭教師、女學生……
而她身為「蒙萊裡食材行」的老板,她又認識不少巴黎的販夫走卒,甚至通過這間食材行,認識了但凡巴黎能數得上名號大戶人家的佣人。
她想要在這座城市裡推行新的觀念,這是一個很好的、觀察的機會——她可以借此機會了解位面裡不同階層的人,她們對於婚姻的、女性的各種觀念,再以此來決定她該怎麼行動。
換個角度看這件事,羅蘭為了保證這次首演能夠「先聲奪人」,她篩選了觀眾。
這些女觀眾們,要麼是從來看不起歌劇的普通人,要麼是受過教育的、相對開明的女性觀眾。
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在這些人眼裡,這一場「首演」能夠獲得成功。
而她希望這整整一劇院的觀眾,能夠成為散布在這座城市裡的火種,她希望這座城市未來能夠燃起熊熊火焰,這些身份迥異,遍布各階層的女人們,或許能成為覺醒的第一批。
至於觀念保守的那一批人,應該在唐娜唱第一支詠嘆調的時候就已經退場了。
羅蘭一邊盤算著,故事也漸漸到了尾聲,卡門最終死於唐·何塞的匕首之下。
女人們紛紛流下眼淚,有些人無法相信這個可悲的結局,大聲向台上飾演何塞的男演員喊叫:「她不是你的奴隸,即便她不愛你,你也沒有權力殺她!」
羅蘭聽見這一句,覺得火候已到。
她從自己的包廂溜下去,來到後台。
這時正值演員們准備「安可」。唐娜和波爾波拉都已經再次登台,面對那響徹劇院的掌聲。
而飾演唐·何塞的男演員則說什麼也不敢上台了。
他揉著腦袋上不知被什麼砸出來的一個包,衝東家苦笑。
羅蘭無奈地搖搖頭,安慰他:「算工傷,回頭找經理去要補償。」
演員頓時高興了,咧嘴傻笑。
「但這也證明你成功了,我們都成功了——觀眾如此入戲,這正說明所有人都認可了你的表演。你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一個難以忘懷的唐·何塞……」
在「安可」之後,羅蘭走上舞台。
這時候的她,已經剪短了一頭黑色長發。除了昔日非常熟悉唐格拉爾小姐的那些朋友和同事們,沒人認得出她。
「到場的每一位尊貴來賓,堅持將這出歌劇看到最後的朋友們……」
她的開場白引起了人們善意的笑聲。
「我是皇家歌劇院的東家,是我邀請各位來看演出。各位手上的邀請函,每一張都是由我寄出來的。」
劇院裡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好奇,想知道這位年輕美貌的劇院東主,究竟是為了什麼將她們請來看戲。
「我想說對各位說的是……」
大廳的一個角落裡,坐著一位姓布瓦洛的報刊評論員,女性。
布瓦洛小姐以前寫過很多關於歌劇的評論,歌劇團的每一名演員她都熟悉,過去那一年裡,歌劇團經歷的所有風波她都是見證者——
當然,並不是她所有的評論文章都有機會登上報刊的版面。布瓦洛小姐也有不少文章被報社總編「壓稿」過。
但是哪一次都沒有像今天的《卡門》這樣,讓布瓦洛小姐感慨萬千過。
她已經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很多很多的感慨,只要稍加修飾,就是一篇精彩的評論文章,今天晚上就可以遞到報社總編的桌上。
但是——有一個問題。
今天受邀前來的觀眾,全部都是女性——她如果今晚就把評論稿件遞出去,就會全巴黎都知道她是個女的——她早已給自己起了一個男性的筆名,這麼一來就露餡了。
布瓦洛小姐想了想,還是把手裡的筆記本都收了回去。
——等等,等明天劇院正式對外公演了再說,也不遲。
可是,劇團這位年輕的東家登台演講了。這位東家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打動了布瓦洛小姐。
布瓦洛小姐越聽越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她重新又拿出了筆記本,用染著墨水的手,迅速在本子上措辭——
是的,這天底下,有誰說過女人就一定比男人更弱,寫出來的評論文章就不如男人的呢?
布瓦洛小姐的筆刷刷地在紙上摩擦。
她從羅蘭的話裡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漸漸地,評論員筆下開始生出溫度,她的筆尖跳躍得越來越熱烈。
她甚至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現在和身處這座劇場裡的所有觀眾們一樣,正在成為這座城市裡的「火種」。
雖然人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故事,這個世界上從沒有真實存在過卡門和唐·何塞,可是這個故事能被講述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這一出歌劇至少令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是個自由的人,思想自由,愛情自由,婚姻自由,我理應享有和『其他人』同等的權利——不受威脅、不受干擾、享有尊嚴……」
布瓦洛小姐的墨水筆尖重重地戳在她的筆記本上,洇開一個大大的墨點,仿佛是一幅宣言。
演出散場以後,布瓦洛小姐留在座位上,用最快的速度,謄清了她的稿件。
出奇的是,散場後劇團的人竟然沒有清場,沒有將她趕走,而是耐心地在她身邊等候,為她留門。
布瓦洛小姐將稿件投給了《箴言報》。
據說,當晚整個巴黎的報社都在尋找關於這場演出的稿件。布瓦洛小姐是唯一有資格進場觀賞的報刊評論員。
《箴言報》果斷采用了布瓦洛小姐的稿件,但是將文中那些過於「激進而主觀」的部分都刪除了。
「刪除這些內容是為了您好——您也不想讓自己的女性身份就這麼暴露在公眾跟前吧?」報社主編這麼對布瓦洛小姐解釋。「公眾會認為您這樣的評論員缺乏觀察力與公信力的。」
布瓦洛小姐頓時微笑,她並不想和眼前的人分辨、浪費口舌。
只有她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在她心中就此種了下去,會就此生根、發芽。
刪稿和退稿都不會影響這東西的生命力,相反,它會在巴黎遍地開花。
畢竟不止她一個人,當時坐滿了整個劇院,都是和她一樣的「人」呢!
《卡門》在進行了一次「憑邀請入場」的「首演」之後,於第二天開始,向整個巴黎公演。
到這時,整出歌劇已經喚起了整個城市的興趣,也引起了大範圍的爭議。
它的反響之大,連演出團體都始料未及。
——絕不是一味好評,它引起的爭議遠超過對它的好評。
但是爭議都來自於沒看過它的人,這直接導致這出歌劇一票難求。人人都擠破了頭,想要親眼看一看這一出「驚世駭俗」的歌劇。
這出歌劇上演了十天,十天之後,內政部禁止《卡門》公演。
這時候禁演卻已經晚了。
在整個城市裡,對這一出歌劇的討論已經形成風氣,就算這一出歌劇不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那也一定是討論度最高的。
誰知這內政部在下令禁演之後的半個月後,自己就先改換了門庭——
內政部已經不再是「七月王朝」的內政部,它成為「共和國」內政部。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十來天之間——
在與內閣的和平談判破裂之後,工人發動了總罷工,學生們走上街頭,共同爭取權利。
安德烈亞則帶人秘密組建了義勇軍,衝進了巴黎市政廳,控制了幾大報紙,公開喊話,要求國王遜位,建立共和國。
國王下令內閣重組,但是沒有成功。起義的人們和國王的軍隊在巴黎市內激烈交火。
最終,失去了對國家控制的法王意識到大勢已去,無奈之下,逃往英國。
法蘭西第二共和國從此成立。
與首都的市民鬥爭幾乎同一時間發生,在法國的鄉村,農民們也已經開始大範圍地抗議橫征暴斂,要求約束稅務官的權限。
很快,城市與鄉村的鬥爭連成了一片,人們爭取共同的權利——改革選舉權、改革司法、徹查舞弊……
這場從蒙萊裡平原開始,並蔓延到全法鄉村的鬥爭,有一個英勇的領頭人:阿爾貝·德·莫爾塞夫——他已經拋棄了父親的那個姓氏,現在叫做阿爾貝·埃雷拉。
阿爾貝曾受邀前往巴黎加入新政府,但是他最終還是做了決定,留下來好好治理地方——比起浮華的巴黎,阿爾貝更喜愛這個質樸踏實的地方。這裡曾將他治愈。
他立即成為最受農民們歡迎的地方官員,時不時還能與農夫們一起並肩下田。
羅蘭與海蒂一起來看望她的時候,阿爾貝左看看、右看看,只覺得眼前都是出色的美人,實在不曉得該先討好誰才是。
「歐仁妮……」
猶豫了半天,阿爾貝還是向昔年的青梅竹馬先伸出了手。
海蒂一伸胳膊,用手肘輕輕推了推羅蘭。
「你看,當初為了幫他,我可是把伯爵那個武器庫全都給搬空了。他可還是只惦記著你。」
羅蘭瞅瞅海蒂,問:「為什麼這話我多少能聽出點兒酸味?」
海蒂爽朗地哈哈大笑,說:「逗逗你而已!」
「你難道沒有收到通知嗎?還有最後15分鐘,我們就要和這個位面告別了。我這是有啥好酸的?」
阿爾貝望著眼前的兩個美人,像個普通農夫一樣,伸手撓了撓後腦,應該是完全聽不懂她們都在說什麼……最後15分鐘是怎麼回事?
羅蘭卻指指蒙萊裡塔的方向,說:「看,伯爵和梅爾塞苔絲夫人。」
從她們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伯爵正和梅爾塞苔絲夫人一道,在蒙萊裡塔下的小花園裡散步——在園丁兼快報員皮諾先生「跑路」以後,這裡的花園依舊得到了附近村民的良好照顧,花草欣欣向榮。
伯爵偶爾偏過頭,對梅爾塞苔絲說著什麼。
梅爾塞苔絲同樣會時不時轉過身來,與伯爵交談,面孔上流露出開朗的笑容。
自從跟著阿爾貝來到蒙萊裡,梅爾塞苔絲的心境大為好轉。她甚至曾經親口對羅蘭說過,她終於感受到自己還活著,而且有能力活得更好。
相比以前在巴黎的豪華大宅裡過著精致生活的貴婦人,現在在寄宿學校裡擔任文法和美術老師的梅爾塞苔絲,顯然要更富有活力。
羅蘭心想:不知道梅爾塞苔絲和伯爵,能不能破鏡重圓。
可她一想,伯爵其實和她們一樣,都是進入這個位面的選手。也就是說,他在這個位面裡也同樣只剩下15分鐘——啊這……
海蒂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基督山伯爵的背影,她說:「你我都能夠自由地離開這個位面。可是伯爵……不知道伯爵是不是還得重新開始呢?」
羅蘭心頭一凜:基督山伯爵是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的。
如果位面結果中有任何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他將會因為沒有達成「完美」復仇而繼續留在這個位面裡。
當她和海蒂、安德烈亞離開這個位面的時候,伯爵也能和她們一起嗎?
「喂,起碼我們自己要有些信心——」
羅蘭大聲地說出來。
「本季位面,無論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無論是為了男人還是為了女人,我們都已經做出了貢獻,做出了我們能做的一切!」
基督山伯爵和梅爾塞苔絲,並肩走在蒙萊裡塔下開滿鮮花的花園裡。
梅爾塞苔絲望著遠處的年輕人們,微笑著說:「愛德蒙,我的朋友,感謝你來看望我——近來我只覺得一切都很圓滿,再沒什麼覺得遺憾的了。」
又或者,既然有些事已經永遠成為遺憾了,那麼就將它封存心底,永遠也不要拿出來干擾他人和自己的生活了。
基督山伯爵的面孔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非常認真地說:「夫人,這一次,我是來向您告別的。」
「看到您心境和平,對我來說也是好不過。我不會再為您或者阿爾貝感到遺憾。」
「以後您或許還會看到『我』,但是那已經不再是我。」
梅爾塞苔絲睜大了眼睛,不明白伯爵說的是什麼意思。
基督山伯爵溫柔地說:「是的,夫人,我心中自始至終都能感受到對您的傾慕與尊敬。您理應是一個幸福的人。」
「所以,請您和阿爾貝,都繼續這樣幸福下去吧!」
正在這時,蒙萊裡的大路上,傳來一陣雄壯的馬蹄聲。
伯爵往來人的方向張望一眼,頓時笑了:「我的最後一樁遺憾可能終於能得到彌補了。」
梅爾塞苔絲也順著伯爵的眼光往大路上看。
早先那裡停了一駕寬敞的馬車:一名上了點年紀的僕人正在指揮車夫往下搬東西。另外幾個人正在將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和輪椅一道,從車廂裡抬出來。一個年輕姑娘正站在老人身邊。
梅爾塞苔絲認出來了:「那是德·維勒福小姐!」
伯爵點點頭:「是的,是瓦朗蒂娜。」
他終於微笑:「我想,有人現在終於遇到了應屬於他的愛情。」
道路上,一個穿著北非騎兵團軍服的軍官勒住馬韁——他的眼光完全無法從年輕姑娘身上挪開。
終於,他鼓足勇氣,一躍下馬,來到瓦朗蒂娜面前,紅著臉問:
「小姐,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唔,那個,我的名字是……馬克西米利安·莫雷爾。」
第88章 基督山位面44|飄位面1
羅蘭敏捷地從「轉移艙」裡爬出來。
她身邊是露娜,也剛剛從「轉移艙」裡出來。
露娜穿著的還是她剛進轉移艙的那一身,她左看看右看看,見到自己的衣服沒有什麼不合身的,頓時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次在位面裡,「經紀貓」身材保持得不錯。
緊接著,她們倆就看見了一位披散著又黑又密的頭發和胡子的俊美男人,邁著優雅的大步,從她們身邊經過。
露娜驚訝:「這位……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啊!」
羅蘭馬上也反應過來:那位先生應當是在位面裡待得太久,沒有機會出來打理自己的頭發與胡子,才會成為那樣,活脫脫像是從提香的畫像裡走出來的美髯公。
她還沒有任何反應,露娜已經一跺腳追上去了。
羅蘭:……
她記起露娜提醒過無數次,請基督山伯爵幫她拉票,她都沒好意思開口——露娜現在這是……親自去請了?
羅蘭這時心頭一喜:這意味著伯爵實現了那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賭約,能夠離開基督山位面了?
羅蘭在原地等候宣布結果的時候,遠處一個高而瘦的帥氣女生正倚著牆,抱著雙臂望著羅蘭。她揚起的右腳上掛著一枚高跟鞋,那足尖竟然沒有片刻安靜,正紅色的高跟鞋在她足尖不斷地跳來跳去。
「歐仁妮?」
「海蒂!」羅蘭大踏步走過去。
不用多說什麼,曾經合作過的伙伴自然心有靈犀。
兩名少女伸出雙臂相互擁抱。
「我叫羅蘭。」羅蘭在海蒂耳邊說——是時候可以介紹自己的真名了。
「哦,羅蘭,你真漂亮!你真人比我想像得還要漂亮。」
海蒂發出一聲由衷的贊嘆。
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美人兒們,我也想要抱你們!」
羅蘭一偏頭,見是一對大大的亮亮的藍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倆。
這是一個剛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生著一頭棕褐色的飄逸卷發,擁有一張可愛的俊俏面孔。
「你就是安德烈亞!」
羅蘭也認出了來人。
「安德烈亞」頓時笑了——「正是在下!」
他學了一個位面裡的人見面時行禮的動作,先向海蒂行禮,然後再轉向羅蘭。
「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們在位面裡是被禁止的一對。」
安德烈亞一本正經地說。
「但現在已經離開了位面,是不是意味著我終於可以追求你了?」
海蒂在羅蘭身邊哈哈大笑,羅蘭卻只能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德烈亞也很好認,他是一個很真誠的青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說話與動作總是浮誇了一點,而且特別自信。
羅蘭還真的想過,如果她有這樣一個兄弟,兩人大概會每天打打鬧鬧、其樂融融地這麼過下去的吧。
在位面外沒有「戀愛禁止」這回事,羅蘭卻也只想把他當個好兄弟。
「等一下!」
羅蘭眼角擦過一個人影,她頓時顧不上與其他選手一道寒暄,趕緊跑過去,叫住了對方:「我該怎麼稱呼你,喬治安娜還是路易絲?」
那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姑娘,有著一張美麗動人的臉蛋,但是相當靦腆,見到陌生人會臉紅。
雖然是第一次會面,但是羅蘭絕對不會認錯。
這個姑娘,在兩個位面裡她都見過,都是她的好朋友,喬治安娜·達西和路易絲·德·阿米利小姐。
她一直以為是位面裡的人物,沒想到卻是來自位面外的真人,
「歐仁妮……你,」姑娘低著頭,脖頸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羅蘭笑了,這副性格,她太熟悉啦。
「我是……各個位面的鋼琴演奏員……」姑娘臉上飛起一道紅雲,羞澀地回答。
原來各位面如果有擅長演奏鋼琴的角色,會專門請真人進入位面演出。
不過這個靦腆的姑娘飾演起喬治安娜和路易絲來,那可真是「本色演出」,如假包換。
這時候海蒂和安德烈亞都大步走上來,來到羅蘭身邊。海蒂笑著說:「人緣好就是好,當時你在那大歌劇院裡,這姑娘幫了你多少忙呀!」
安德烈亞也說:「羅蘭,聽說你現在在樂迷觀眾的心中也建立了不少威信,這個位面裡,樂迷這個群體鐵定全投你的票。」
羅蘭禁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那姑娘的手,感激地說:「多虧有你——」
海蒂在一旁爽朗地說了公道話:「你倆都好棒,大哥就別忙著誇二哥啦!」
安德烈亞則愁眉苦臉地表示:「原本這已經是我表現最好、最乖的一個位面了,可是我的『對手』們卻都這麼厲害……唉!」
提到本位面的競賽結果,三位「選手」相互看看,誰也不好說話。
在位面裡固然能夠合作愉快,但他們畢竟是競爭者——這種事,談多了傷感情。
「蘭蘭,來見見這一位。」
羅蘭聽見身後露娜喚她,趕緊轉過身。
在她背後,出現了一位黑頭發、黑眼睛,英俊非凡的男子,眼光深邃,望著他們這些人。
「這位是……」
海蒂和安德烈亞駐足端詳。
羅蘭卻一剎那就認出了來人——這不就是剛剛那位,披著茂密頭發與胡子的「美髯公」嗎?原來位面外的理發服務是這麼神速的?
隨即海蒂也認出來了,她伸出手,像是還在位面中那樣喊了一聲:「大人!」
伯爵張開雙臂,與海蒂擁抱了一回,接著是羅蘭,最後與安德烈亞握手。
「謝謝你們——」
伯爵的雙眼亮晶晶的,認真打量他們每一個人。
「如果不是有你們,我今天恐怕還沒有辦法站在這裡和各位握手。」
「是各位一同努力,才成就了這個位面的今天。」
「此刻我心中對各位充滿了感激。」
他衝著面前的幾位深深地一躬,姿態極盡優雅,和安德烈亞早先對羅蘭所行的禮節比起來,伯爵才真的算得上是一位禮節周到的紳士——這也和他在位面中待的時間較久有些聯系。
安德烈亞還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海蒂趕忙將他拉到一旁,飛快地解說。頓時留下伯爵一人,面對羅蘭。
「羅蘭小姐,您的經紀人已經都和我說了。」
羅蘭的臉飛快地漲成紅蘋果——她的經紀人行動力這麼強,令她一時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我怎麼說呢……別說是一兩句贊美,此時此刻,您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再說,您原本就配得上這些贊美。」
伯爵那對黑亮的眸子如同寶石般閃爍著,他的目光無比真誠,他甚至向她露出笑容。
羅蘭曾經無數次看過伯爵在位面中的笑容,見過各種各樣,諷刺的、憂傷的、凄苦的、慘淡的笑容,卻是第一次讓她看見這樣的笑:欣慰、感激、愉悅、傾慕……各種各樣屬於人類的美好感情就全都蘊藏在眼前的笑容裡。
一旁安德烈亞已經聽完了海蒂的講述,大聲嚷嚷起來:
「完美!這是一個完美的位面——」
伯爵頓時笑容更盛,他輕輕地點著頭,也一起低聲重復:
「是的,完美位面——」
如果不是這樣,他也無法從位面裡脫困。
他向周圍的人伸出手:「我的朋友們,讓我們一起握緊雙手,享受這充滿友愛的時刻吧。」
「在我們再度成為相互競爭的『對手』之前,讓我們盡情地享受此刻彼此的友誼!」
「能和各位合作,是我最最榮幸的一件事。」
伯爵、海蒂、安德烈亞和羅蘭,四個人同時向彼此伸出雙手。
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進入評價艙,接受觀眾對他們的評判,並且決出高下了。
或許最純粹最不含雜質的友情就只能在此刻體會到。
羅蘭左手是伯爵,右手是安德烈亞,面前是海蒂。她臉上的歡笑和喜悅無法掩藏,像是那山野間最有生命力的野花,在她這些朋友們的面前蓬蓬勃勃地開放。
「好了!」
安德烈亞看見制作方的人朝這邊跑過來,先松開了手,苦笑著說:「是接受評判的時候到了。」
海蒂一挑眉:「好像不大對!」
伯爵看了一眼,就了然地指著羅蘭:「是衝著你來的。」
羅蘭愕然:但好像……真的是衝她來的。
急急忙忙跑來的制作方裡,竟然有她上一個位面「傲偏位面」的總導演和總策劃。
「在這裡,在這裡了!」
「總算找到你了!」
羅蘭茫然:……什麼情況!
「羅蘭……羅蘭小姐,十萬火急,火燒眉毛,請您幫忙——」
傲偏位面的總導演跑到羅蘭跟前,指著另外一人介紹:「這位是『飄位面』,也叫『亂世佳人位面』的總策劃。」
「飄位面」的總策劃滿頭大汗,確實不枉了別人說他「十萬火急」。
「可是我馬上要參加『基督山位面』的投票和宣布結果。」
羅蘭向來人解釋。
「放心吧小姐,投票時你可以缺席,待會兒請你的經紀人代為通知結果也不遲……」
羅蘭轉頭望向她的朋友們。
伯爵衝她點點頭。
海蒂和安德烈亞也說:「放心吧,有我們在,待會兒一定會是一場公平公正的投票。」
「露娜?」
這位羅蘭的資深經紀人已經在飛快地與「飄位面」的總策劃商談。
「什麼?這可得真的趕快了!」
露娜轉轉眼珠,大約覺得那也將是一個適合羅蘭的舞台。於是轉身拉上羅蘭的手:「蘭蘭,和你的朋友們告個別,我們趕緊去幫忙吧!聽位面制作方的描述,真的是十萬火急!」
羅蘭照做了,然後跟著露娜,緊急轉場,前往另一個位面。
「什麼?位面進行到一半,女主角退賽了?」
「正是如此。」總策劃愁眉苦臉地說。
「『飄位面』長期以來都是極有挑戰性的位面,尤其是抽到女主人公的選手。這次我們請到了一位相當有名望的女選手,簽約時就允諾了大筆獎金,不用抽卡,直接賦予她主角的身份,她卻……」
羅蘭心想:連簽約時就許下的大筆獎金都不要,這個位面究竟是給了選手多大的壓力呀!
「那麼我……」
她問那位策劃。
「對,您,」總策劃似乎終於把羅蘭想起來了,「這時位面的故事已經進行到一半左右了,您需要中途進入這個位面,接手上一位選手留下的——」
羅蘭心裡接:——爛攤子!
「只要您能夠讓這個位面起死回生,我們不僅將支付給您承諾給上一位選手的獎金,更將與您共享本位面所有收入,包括但不限於,周邊商店出售的……」
羅蘭連忙阻止:「這些或許我的經紀人會很在意,但是我不會因為收入多少來決定加入哪一個位面。」
總策劃在滿頭大汗的同時又平添幾分愁眉苦臉。
他流露出乞求的表情:「羅蘭小姐,大家都是打工人。畢竟我們的目標一致,就是為了向觀眾提供精彩的娛樂,不是嗎?」
羅蘭保持微笑:「請說重點!」
「這是一個非常有前途的位面,羅蘭小姐,聽說您是種田選手。我敢向您保證,這個位面太適合您了,您絕對有大展拳腳的空間!」
羅蘭一揚眉:有點興趣。
總策劃終於找到了羅蘭的興趣所在,馬上開始添油加醋地往下說:
「您在這個時間節點上進入位面,您一開局就擁有一座農場,可以種植棉花、玉米等多種溫帶亞熱帶經濟作物,您還至少擁有一頭豬、一大一小兩頭牛、若干只雞……您還擁有一座大宅子,您名下有好幾個壯勞力,都心甘情願地聽您使喚……」
羅蘭:……!
對於種田選手來說,這個開局確實不錯,比那些一窮二白的開局都強多了。
「那麼以前的劇情怎麼辦?」羅蘭問。
畢竟如果她這時候加入,需要了解之前的情節。
「我們會安排一個『過渡』階段,讓您體會一下上一名選手經歷的最後一個階段。這個階段裡您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體會、觀察即可,當然您也可以隨時隨地按照您的心意行事,對位面做出改變——一切都隨您。」
「必要的時候,我們還會向您提供『前情回顧』,用『回憶殺』的方式讓您了解以前的情節。」
「除此之外,我們還特別向您提供一枚『植入式情感』……別別別,您千萬別誤會,這和『基督山位面』他們搞出來的那個不盡人情的『植入式仇恨』不是一個東西……」
羅蘭暗笑,曉得位面與位面之間也是競爭對手,大家說話是難免相互拆台。
「……這種『植入式情感』都是那種非常美好的,親情、愛情、友誼……」
羅蘭:聽起來還不錯。
「您也知道,您在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進入位面,既沒有預熱期,也不會有很多機會熟悉位面中的其他人物。」
「而這種『植入式情感』會迅速幫助您調整狀態,讓您體會到原著中女主人公對其他人物所擁有的那種情感。」
「它和『防ooc』卡又有所不同,它不會更改您的行為,強制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它只會讓您體會到那種情感,但是有一句話叫做『理智戰勝了情感』,您是這麼理智的人,您……完全可以將這種『情感』放在一邊嘛!」
羅蘭:……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再說了,您是一位實力強勁的選手,尤其擅長種田劇情。但是您不能總是拘泥於這麼狹窄的戲路——體會人類微妙而美好的感情對於您未來的事業也會很有幫助。」
羅蘭:……我們先不討論感情戲的問題。
「那麼,我如果進入這個位面,我會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
她在名著位面裡還沒有抽到過主人公角色呢——沒辦法手氣不濟,就只能在這種時候撿漏。
「那是當然的!」總策劃一個勁兒地點頭。
「那其他選手呢?」
「沒有其他選手與您競爭——這是『單一位面』。」
「單一位面」是只有一名選手參加的真人秀——它和其他位面的區別在於,不會因為多名選手的共同參與而造成廣泛的「蝴蝶效應」。這種位面在結束的時候通常不會變得面目全非。
而這種位面也最重視選手的個人能力——在位面裡,選手全部是在與原著人物打交道,除此以外他/她不會獲得任何幫助。
同時,因為只有一個選手參加,完成位面後選手會有一份旱澇保收的獎金。
羅蘭還會因為臨時充當「救火隊員」,而獲得不錯的分紅機會。
她在位面裡表現得越好,分紅就會越多。
這時,露娜抱著個計算器興衝衝地跑來,衝羅蘭連連點頭。
看來經紀人已經幫她把參加「飄位面」的一應收入都計算好了,看見露娜那一臉的喜色,大約是在說:快點頭吧,蘭蘭,完成了這個位面,就一准能財務自由了!
於是羅蘭點了頭。
雙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簽約。
羅蘭開始詢問位面的背景細節。
露娜是個稱職的經紀人,簽約的時候就已經做到了對位面的一切門清。
「主人公郝思嘉在您加入的這個時間點年方十九歲,是個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羅蘭:很好,年紀和外貌都很令人滿意。
「此外……她是一個寡婦,獨自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兒子。」
羅蘭:好家伙!……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待遇」嗎?
第89章 飄位面2
「飄位面」的討論區。
人人都沒精打采的。
「散了散了,思嘉都跑路了,我們還在這兒傻等著干嘛?」
「飄位面」是名著位面中的經典位面,熱愛它的觀眾都愛得深沉。
但不是每個選手都能駕馭位面裡的角色,尤其是女主人公郝思嘉——這個角色出彩時極端出彩,歷史上不乏非常成功的例子。但萬一遇上了不合適的人選,很容易「畫虎不成反類犬」。
本季位面就是這樣,「郝思嘉」在位面剛剛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直接退出,「跑路」了。
「等等——」
「制作方給了通知!」
轉眼間,還留在討論區裡沒離開的觀眾都收到了通知——將由一名實力選手代替已經退賽的原選手,在本位面繼續「真人秀」。
「她的能力超乎尋常,曾經斬獲『傲偏位面』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剛剛奪得最新一季『基督山位面』的『觀眾最喜愛選手』稱號,並得到各位面觀眾的交口稱贊。」
「她完全有實力繼承前選手留下的故事格局,填平前任選手挖下的『大坑』。她將引領各位觀眾走向故事的圓滿結局。」
觀眾們並沒有怎麼被位面制作方提供的宣傳式「軟文」打動,紛紛對前景表示不看好。
誰知就在這時,大批大批別處來的觀眾湧入討論區。
「蘭蘭勇敢飛,我們永相隨!」
這些自然是羅蘭的鐵杆粉絲,羅蘭去哪兒,他們就跟著去哪兒。
「唉喲,我說是哪個位面,竟然是『飄位面』!」
「老天爺,這太適合羅蘭小姐姐啦!」
「郝家不是有一座種植園的嗎?叫什麼來著?」
「郝家的叫『塔拉』,『塔拉』莊園。附近還有一座衛家的莊園,叫『十二橡樹』,這會兒估計已經被北方軍燒掉了吧。」
「對,這擺明了就是一個『種田』位面啊!最適合種田選手。」
一部分新觀眾與「飄位面『的觀眾有重合,對《飄》的故事有相當的了解。
但其他的新觀眾不僅對原故事不怎麼了解,而且表現得相當挑剔:
「喲,這是我見過的,最寒磣的位面紀念品商店。」
「這裡竟然沒有土特產出售?」
「有是有,但是數量和質量都很可憐——嘖嘖嘖,這些都是什麼?玉米威士忌?烤餡餅?……看著真沒食欲。」
「啊,我懷念上一個位面,白蘆筍配荷蘭醬、紅酒燉雞、黑松露腊腸、鹽焗雞……別攔著我,我要回去下單!」
原先的觀眾被這份瞬間湧至的熱鬧給鬧懵了:這什麼情況?
從別的位面突然湧進來一群吃貨嗎?
「伙計們,大家趕緊進入劇情,別忘了,這個位面已經『飄了一半』,是沒有預熱期的。」
「好好好,支持羅蘭。」
「趕緊找個小馬扎坐下來觀看!」
羅蘭在位面裡還絲毫不知道她有大批觀眾湧入的事。
她現在坐在塔拉莊園屋後的木制台階上,滿腦子想的是應該如何面對現實——
現在,她有點明白為什麼上一個選手要「跑路」了:早先這個位面的總策劃開口閉口就是一派謊言,完全是虛假宣傳。
她進入這個位面的身份是塔拉莊園主郝嘉樂的長女,郝思嘉。
確實如總策劃所說的,郝家擁有一座龐大的莊園、赤紅色的廣闊棉花地、一座寬敞的大房子,但是……
通向棉花地的道路上,隨處可見深深的車轍印——羅蘭一閉眼,就可以想像沉重的鐵炮被馬拉著從這裡經過。
棉花地被無數雙腳踐踏過,本季棉田是鐵定絕收了。田地裡和道路上到處散落著士兵們用過的東西——破出大洞的鞋子、臭襪子、沾著血的繃帶或者破布,遺落的槍帽,被踩壞踏碎的鞍具、皮帶、散落的輪子……世人能想像到的,一切與行軍有關的東西。
塔拉莊園曾經招待過不請自來的客人,然後這些客人就煙塵滾滾地越過塔拉,往更廣闊的土地去,沿路放更多的火,燒毀更多的莊園,踐踏更多的良田。
而羅蘭現在所在的塔拉莊園,沒有被燒毀,這簡直是個奇跡——
按照位面制作方提供的信息,這是因為,北方軍占用了郝家這座大宅院,當成了指揮部。郝家才保住了這座房子,保住了房子裡的人。
羅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進入位面前的理想很豐滿,進來一看——這位面真的好骨感。
對於羅蘭來說,一旦她能擁有一片土地,確定這土地的產權是自己的,產出也都歸她自己,她就能立馬動手,讓這片土地變成豐產的良田——
但現在看來,即使她馬上動手,良田的出現……估計也要等待上一段時間。
如今她獨自一個人坐在屋後,這裡有一條道路通向一片雪松林和一堵低矮的磚牆,磚牆後是郝家的墓地。
那裡葬著郝思嘉三個幼時夭折的弟弟,最近那裡剛填了一處新墳——那是思嘉的媽媽,埃倫。她在不久前因為感染傷寒過世了。
她身後的宅子裡,某一間屋子裡躺著她兩個正從傷寒中慢慢復原的妹妹:蘇埃倫和卡麗恩。
身體不好的人,干不了活的可不止是她的妹妹。
她的小姑,韓媚蘭,正處於產後調養的階段,每天都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媚蘭是亞特蘭大陷落的那一天,她從那座起火的城市裡帶出來的,她答應過媚蘭的丈夫,會好好照顧他們——媚蘭和她的孩子博,一個剛出生沒多久,像是小貓般孱弱的嬰兒。
為什麼她會答應媚蘭的丈夫照顧媚蘭?
羅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毛。
照顧妻兒,這難道不應該是做丈夫自己的責任嗎?哪有專門托付給守寡的嫂子照顧小姑的?
羅蘭沒想通。
她身邊的地板忽然吱呀吱呀地響起來。
一個身材不高,外表看來很敦實的老人來到羅蘭身邊,翕動著嘴唇,半天才叫出一個名字:「埃倫——」
羅蘭趕緊將一枚顏色很淡,近乎透明的耳墜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瞬間,這枚耳墜就像是鑽入她的皮膚,從此消失,又或是深深地植根於她的血脈裡。
她馬上站起來,伸手扶住這個老人的手。
這就是她的父親,郝嘉樂。
她握住這個老人的手,頓時發現那副看似敦實的外表下面,完全是一副朽壞了的空虛軀殼。
郝嘉樂拍了拍羅蘭的手,說:「原來是思嘉啊!」
「思嘉,埃倫怎麼還沒回來?」
羅蘭心中陡然一酸,面對初次見面的老人,羅蘭心中終於生出微妙的依戀——他是郝思嘉的父親。他口中的「埃倫」,則是那位已經躺在新墳中,思嘉的母親。
在她的母親離開之後,父親每天在塔拉莊園裡走來走去,卻已經行屍走肉一般只剩一座軀殼。郝嘉樂,已經完全隨著他妻子的離開而離開了。
「思嘉,記得等埃倫回來再開飯——」
郝嘉樂沒有等到羅蘭回應他,就轉身離開了。愛爾蘭人矮小的個子邁步時再次讓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足以讓人覺察他腳步虛浮,踉踉蹌蹌。
羅蘭:……
父親的神智不夠清醒,已經沒辦法再支撐這個家,她現在是所有人都依靠著的一家之主了。
這個可怕的位面,像是一幅慘烈的畫卷,剛剛向羅蘭展開了一角,還有更多等待她去拯救。
最首要的問題顯然是生存。
羅蘭數了數,整個家裡目前有十五口人:嘉樂、她和兩個生病的妹妹、她的孩子韋德、媚蘭母子、大大小小七個黑人。
全家之中,勞動力少得可憐:嘉樂的精神狀態有問題,兩個妹妹和媚蘭都病著,除去孩子們,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壯勞力。
一個名叫波克,以前是服侍郝嘉樂的男僕。他對自己的職業很敏感,認為自己不是做「室外的活計」的人,因此怎麼說都不肯下地種田。
另一位是在埃倫在世的時候一直服侍埃倫的嬤嬤,思嘉是她從小一手帶大的。嬤嬤對她而言幾乎相當於半個母親——即便是以塔拉如今這般艱苦的條件,嬤嬤還是時常會提點羅蘭:不要讓手上的皮膚被磨粗,不要讓皮膚被曬黑……不要對不認識的男人隨便露出笑容……
這種毫無意義的「教養」經常令羅蘭感覺到挫敗感。
除了這兩位之外,就只有波克的妻子迪爾西,和他們的女兒普利西。迪爾西剛剛生產,不能干重活,但因此能夠喂養媚蘭的孩子——媚蘭自己沒有奶水。
普利西是思嘉自己的女僕,只有十四歲。羅蘭是沒法兒拉下臉讓這麼點年紀的小姑娘干重活的。
塔拉的物資已經匱乏到了極點。
他們已經用完了幾乎所有的蠟燭,嬤嬤把一段腌肉上切下來的肥豬油和破布綁在一起,點燃了勉強用來照明,因此房間裡總是彌漫著一股惡臭。
羅蘭果斷下令把那頭豬宰了——這是制作方的又一項「虛假宣傳」,即便不宰,這頭豬也隨時可能壽終正寢。
她跑去塔拉作為指揮部時用來堆放軍需品的房間,在牆角裡,她找到了一點點鹽和硝。
在人們飽餐了一頓老得幾乎完全啃不動的豬肉之後,羅蘭把剩余的肉用鹽腌制了,掛在房梁下面。
她親手鞣制豬皮——這些皮子可以變成人們腳上的皮鞋。即使不可能做出那樣精致、表面擦得亮亮的皮鞋,但足夠把現在那些破洞都補起來。
波克提醒羅蘭:他們還有甘薯。
這個消息對於羅蘭來說簡直能夠救命。她趕緊帶著波克和普利西去把現有的甘薯都挖出來。
「波克,把這些甘薯都埋在土裡,然後在土上生一堆火。」
羅蘭小心地數出了剛剛夠分量的甘薯——她盡量把表面有破損或者成色不太好的挑出來,先用來果腹。
普利西照辦了,等到火熄滅了,再把甘薯從灰堆裡撥出來——甜味和水分都被鎖在粗糙的甘薯皮裡,這樣的甘薯,比用水煮的甘薯要好吃。
羅蘭自己則完全顧不上品味這些食物。
她三口兩口咽下了屬於她的那份甘薯,背上一個背簍,就帶著普利西去道路上撿馬糞。
普利西一邊撿一邊哭:「思嘉小姐,俺是服侍您的女佣,您不能讓俺干這個!」
羅蘭頓時心頭火起,心想:連我自己現在都在干這個……
她頓時開口粗聲粗氣地訓斥:「可閉嘴吧普利西!要是衛太太能下床,她這會兒會二話不說站在我身邊,用雙手撿了馬糞球,扔到我背上的簍子裡……」
說著這話,羅蘭突然一呆:
衛太太就是媚蘭,其實自從羅蘭戴上了那枚「植入式情感」,她就自然而然對媚蘭生出一種「嫉妒+厭惡」的情感。
但剛才的話她也是發自內心的,她從心底認為媚蘭不會有任何抱怨,她需要媚蘭做什麼,媚蘭就會去做什麼,別說是撿馬糞,哪怕是去殺人……
於是普利西哭哭啼啼地伸手去撿馬糞,羅蘭也一樣地親自動手干活。她們兩人直到把馬糞都裝滿了背簍,才回到塔拉。
這時候天已經快黑了,羅蘭卻知道她不能停。
她又去拿了鐮刀,鐮了兩簍青草回來,連同馬糞一起,全都鋪在塔拉大房子跟前的土地上。
這時天已經全黑了,羅蘭一咬牙,決定一鼓作氣。她在房子跟前點了一捧柴火,用於照明,自己繼續勞作。
她把事先挑出,適合做薯種的甘薯全都鋪在這些肥料上,然後在上面覆蓋一層細沙土。
她干這些農活的時候,普利西只坐在一旁看著。
黑人小女孩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問:「小姐……您這麼著急干什麼?明天再干也不遲呀。」
羅蘭已經滿頭是汗,她卻大聲說:「要想在冬天之前不挨餓,就必須得干這個!今天辛苦一晚上,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就不會這麼狼狽……」
種田就是這樣的——
種田從來都一件辛苦的事,目的是給未來一份保障。
她現在正在做的,是給甘薯育苗——塔拉大屋子跟前這一片沙土地,向陽、地勢高,排水好,正是給甘薯育苗最適合的場所。
她要趕著在冬天來臨之前,再種一季甘薯出來。當這片土地不再適合種任何東西的時候,他們的地窖裡依舊保留著足夠的食物。
哪怕是需要通宵勞作,為了冬天不至於忍飢挨餓,她也得把這份活計干下去。
羅蘭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干農活的時候會把所有的雜念都拋去,她不會意識到飢餓、疲勞、痛苦……她眼裡只有土地和作物。
當她終於覆上最後一片細土,把手裡的工具丟在一邊的時候,羅蘭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酸痛,額頭上正覆著一層細細的汗。
「思嘉,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一個細細的聲音從身後的長廊上響起。
羅蘭猛地回頭,發現普利西早就坐在走廊的台階上睡著了。現在說話的人臉色蒼白,又瘦又小,一對大大的眼睛裡映著火堆的光芒,就像是鬼火一樣……竟然是媚蘭。
「梅利1你……」
羅蘭:……就很煩!
她已經能預想出故事的情節:媚蘭逞強干活,一轉臉又病倒了,塔拉的人還要分心去照顧……
媚蘭卻很肯定地說:「思嘉,我沒辦法在你通宵勞作的時候就這麼在旁邊看著……」
羅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白送上門的幫手不用白不用。
「來,梅利,你來幫我!」
媚蘭病懨懨的,聽見羅蘭叫她,頓時流露出一點點堅毅的表情。
誰知羅蘭去火堆抽了一枚柴火給她,讓她舉著做火把照明——塔拉的蠟燭已經全都用完了,剛剛熬出來的一點點豬油也只能用於兩個妹妹那裡的照明。
現在有媚蘭幫忙,塔拉黑黢黢的屋子裡終於出現了光明,媚蘭和羅蘭的影子忽大忽小,映在塔拉的牆壁上。
羅蘭自己走進屋子,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塔拉的地毯全都拖出來,鋪在她剛才收拾好的甘薯育苗地上方。
這些地毯都是女主人埃倫精心購置而來的,在過去的一年裡曾經有無數人在上面走過,很多人精疲力盡地直接倒在上面睡覺,還有些曾在這些地毯上呼出人生的最後一口氣……
這些地毯上現在到處都是灰塵,還有痰跡和已經干涸的血漬,煙灰掉在上面灼燙出來一個又一個洞。
但它們依舊是品味出眾的地毯,而且厚實、保溫、蓄水。
它們覆蓋著土地下的甘薯種苗,為它們保溫、隔熱、保濕……為讓塔拉延續生命,它們照樣能夠派上用場。
第90章 飄位面3
「露娜,梅利是怎樣一個人?」
羅蘭向草叢伸出手,一只小貓分開草叢,朝羅蘭的膝蓋一躍而上。
這次露娜進入位面比羅蘭要晚一些,作為經紀人,她需要和位面制作方敲定一切細節並且簽訂協議。
聽見羅蘭的問題,露娜馬上聯系了制作方,給明顯一無所知的羅蘭播放了一段「回憶殺」。
郝思嘉小姐,佐治亞州莊園主的女兒,自從情竇初開就深愛著鄰居「十二橡樹」莊園的大公子衛希禮。
衛希禮卻選擇和他的表妹韓媚蘭結了婚。
郝思嘉一氣之下,搶先嫁給了媚蘭的親哥哥韓查理。結婚之後兩個月丈夫就死了,給思嘉留下了一個遺腹子——韓韋德。
換句話說:思嘉這麼年輕,就守寡拉扯孩子,基本上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羅蘭對媚蘭既仇視又嫉妒。
但媚蘭是一個別人恨不起來的人——思嘉守寡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在亞特蘭大和媚蘭一起度過,她深知這位小姑品行端正,心口如一,和母親埃倫一樣,媚蘭是一位真正的貴夫人。
衛希禮也和其他人一樣上了戰場,他在和家人團聚的最後一個聖誕節給思嘉留了話,請思嘉照顧媚蘭。
思嘉就是這麼傻氣,因為衛希禮的一句囑托,竟然真的在亞特蘭大淪陷當夜,在戰火紛飛中把剛剛生產的媚蘭母子從亞特蘭大接回了塔拉。
然而媚蘭也從未辜負過思嘉。
曾經有個北方士兵侵入塔拉欲行不軌,就在思嘉一槍把對方轟了的時候,媚蘭竟然也手裡拿著查理的長刀,從樓梯上衝下來,不顧一切地要保護思嘉。
當羅蘭看完這一段「回憶殺」,她伸手去揉眉頭。
「沒想到這個位面的感情線這麼復雜。」
她以前經常驚呼「誤入狗血位面」,現在她本人的角色就是最狗血的,這令羅蘭十分無語。
她最不喜歡這種黏黏糊糊的情感。
衛希禮既然娶了別人,對她來說就相當於恩斷義絕。如果是羅蘭自己,她會掉臉從對方面前離開,從此她的一切都與對方無關,根本不會去理會對方的任何「托付」。
她願意收留和幫助媚蘭,純粹會是因為媚蘭是她的朋友她的小姑,而不會因為媚蘭是衛希禮的丈夫。
傾慕對方,反而弄得自己像是欠了別人的人情一樣——這是羅蘭最無法理解思嘉的地方。
她嘗試用「植入式情緒」去回憶衛希禮這個人——她感受了半天,也只感覺到一種朦朦朧朧的情意。
這就像是……上學的時候剛好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帥、成績又很棒的同桌,他很喜歡和你說話,會默默注視著你,在你無意間回頭的時候衝你微微一笑,讓你心跳微微加快一成——
算了,不去想這些。
羅蘭心想,先把甘薯都種出來再說。
第二天白天,所有能行動的人都來圍觀羅蘭在土地上覆蓋地毯的「壯舉」。
羅蘭無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釋:「這是為了育苗;」
「墊馬糞和青草是為了提高苗圃的溫度;」
「鋪地毯是為了保濕和保溫;」
「育苗階段保濕保溫是為了預防甘薯的黑斑病……」
媚蘭昨夜舉了小半夜的火把,今天就幾乎站不住,直不起腰。
但她聽見羅蘭的話,點著頭欣喜地說:「思嘉說得對……」
而別人一旦聽見了媚蘭的話,竟然都相信了:「既然連衛太太也這樣說……」
羅蘭無語:我一個農事專家說的你們不信,媚蘭的十指從沒沾過塔拉的紅土,你們竟然信她的?
她不再理會別人,先一心照料她的甘薯。
四天之後,由塔拉的地毯精心保護的甘薯出苗順利。羅蘭帶著波克一起,把這些甘薯都種進了更寬敞的土床。
嘉樂看見了會走過來轉一圈,背著手問:「思嘉,怎麼是你和波克在干活?黑人們呢?」
塔拉莊園原本有一百多個黑奴,戰時林肯頒布了《解放宣言》,宣布黑奴自由,塔拉的黑奴就全跑光了。只有波克一家惦念著嘉樂和埃倫的恩情留了下來。
羅蘭無奈,只好回答嘉樂:「是媽媽讓我來干的,別人她不放心。」
嘉樂頓時了然,「哦」了一聲,說:「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羅蘭:……
她多希望這個小個子的愛爾蘭人也能清醒過來,重新振作,挽起袖子幫她一起鋤地。
可是現在看來,嘉樂還是生活在夢裡比較好,這樣他至少還是和埃倫在一起。
所有甘薯種下之後,入冬的口糧算是有了指望。
這時羅蘭在塔拉發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撿垃圾」運動。
她做了好幾個簡易的「撿垃圾」夾子,能讓人不用彎腰就撿起地上的雜物。然後她就打發大家分頭去撿垃圾。
人們紛紛提著藤條編的簍子,走進那慘不忍睹的棉花地,把地裡的雜物全都一一撿拾起來。
所有的「垃圾」都必須分類,這是羅蘭提出的硬性要求。
任何可能傳染疾病的東西:用過的繃帶,帶血跡的布條、鞋襪……全都直接燒掉。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木材從田裡被撿回來——絕大部分是損壞的輪子和車軸,甚至還有脫落的槍托。
上好的硬木可以留著制作工具,實在朽壞不堪的,干脆就付之一炬,作為照明和取暖的木料罷了。
金屬則是羅蘭嚴格強調一定要好好收集起來的。人們在棉花田裡找到了各種各樣的彈片和彈頭,螺釘和螺帽,彈簧和軸承,紐扣和皮帶扣……最多的其實是罐頭。
這個時代的罐頭是用薄钖鐵做的,有些在表面鍍上了一層錫。
被打開的罐頭散落在田野的各個角落,尖銳的罐頭邊緣讓羅蘭不得不嚴格禁止孩子們接觸這些東西——現在沒有破傷風針劑,要是劃破了手可不是玩的。
人們把這些分類好的「垃圾」都收集回來,羅蘭只管讓人把該處理掉的都處理掉,余下的東西都堆放在原先黑人住的小屋裡,也沒說怎麼用它們。
但是羅蘭心裡很清楚,這些東西,遲早都會派上用場。
忙完這些之後,好消息傳來——蘇埃倫和卡麗恩終於擺脫了傷寒症的困擾,漸漸復原。
羅蘭讓嬤嬤把她們倆從病室內抱出來,擱在走廊底下曬太陽。旁邊再放上一個病懨懨的媚蘭。
「不能再讓她們躺在那完全沒有光線的房間裡了。」
羅蘭不知該怎麼解釋陽光和鈣質的關系,「總之你們要是一直不曬太陽,你們將來會很容易走不動路,會更容易生病,容易骨折。」
「另外,我也需要你們幫我看著這片土地。」
種下去的甘薯就正對著塔拉大宅,現在番薯葉片都已經從地裡鑽出來了,綠油油的十分可愛。
羅蘭每天把三位姑奶奶擱在這裡曬太陽,也是指望她們能盯著這片土地,不會有別人來偷挖地裡的出產——她們雖然不能阻止或是追擊小偷,但是這三位一起尖叫起來,可是足夠嚇人的。
另外媚蘭還可以幫忙盯著小韋德,給韋德講講故事。
韋德以前還會抱怨一下母親沒工夫陪他玩,現在已經完全不會了——韋德眼裡就只有媚蘭姑姑。
但羅蘭暫時也完全顧不上這個兒子。
安排好了這些,羅蘭就帶著波克去塔拉莊園的深處。
波克每天拿著釣竿在河邊釣魚,哪怕每天他只能釣一條上來,就已經足夠小姐太太們改善伙食了——只可惜波克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運氣。
而羅蘭則反復觀察塔拉的生態:
塔拉是一座完美的棉花莊園,土壤肥沃,在未來的兩三年之內都不需要輪作或者休耕,是一個把種子灑下去就能呼呼地往外長棉花的地方。
除此之外,在莊園邊緣,羅蘭發現了大片大片的野生蓖麻,混在雜草叢中,羞羞答答的不欲被人發現。
再就是各種各樣的蔬菜:豌豆、蘿蔔、卷心菜、番茄……沒有人照看的時候它們就瘋狂亂長。現在多多少少能給莊園上的人們帶來一點可以食用的東西。
羅蘭往籃子裡扔上一顆卷心菜,幾個番茄,心想有這些在,晚上再切一條鹹肉,倒點井水一燉,就能算是美味佳肴了。
她伸手去揉眉心:說實在的,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位面裡過得這麼寒磣。
將來這位面的位面商店生意一定很清淡。
現在她可以說是很了解之前的選手為什麼會選擇退賽——環境艱苦、感情狗血,選手經歷的恐怕是所有位面中級別最高的hard模式,在這裡苦苦支撐,圖啥?
這時她的腳邊跳來一只奶牛貓,關切地問:「蘭蘭,你還好嗎?」
羅蘭板著一張臉:「不好!」
露娜:……?
「我說不好,實在不是因為這境遇有多困窘多糟糕,而是……」
因為位面制作方虛假宣傳啊!
羅蘭伸手一指:「你看看,制作方在我來之前都承諾了啥?一片莊園、一座大房子、有一頭豬、一大一小兩頭牛、若干只雞……若干勞動力。」
忽悠人也不帶這樣忽悠的。
露娜為難地說:「可是制作方也沒說錯啊。」
確實是有一片莊園、一座大房子、一頭幾乎壽終正寢的豬,一頭剛生了小牛、既不產奶也不干活的母牛,若干只不見蹤影的雞……和羅蘭自己這麼一個真正的勞動力!
「蘭蘭,別告訴我,你被眼前的困難給嚇倒了啊!」
貓貓揚起粉色的小爪子,要給羅蘭打氣。
羅蘭卻只是嘆了一口氣:「要說被嚇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只是以後咱們和位面簽約的時候還是要謹慎一些。」羅蘭總結了經驗教訓,並且展望未來,「以後再有制作方跟我提『若干』這個詞,我就要他們自己進位面來,當著我的面,一個一個地給我數清楚。」
露娜松了一口氣,大約覺得只要羅蘭不會赴上一個選手的後塵,跟著退賽就好。
「露娜,你去和制作方交涉一下吧。」
「我需要勞動力——你告訴他們,如果想要讓我在這裡堅持下去,我至少還需要兩個像樣的聽話的勞動力。讓他們幫我想辦法。」
羅蘭深知: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現在位面裡的一切情況她都還能忍受,但是正好借位面「虛假宣傳」和上一個選手退賽的由頭,她要為自己爭取更好的條件。
單靠她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這麼奮戰沒意思。
如果她勉強其他老人、病人、孩子……和她一起干活,都會影響她的「好感度」。
不如反過來向制作方施壓。
「好,」露娜和羅蘭合作多年,非常有默契,一聽她這麼說,已經全部明白了。黑白花立即奔向草叢,「蘭蘭,我去去就來!」
羅蘭舒了一口氣,提著籃子,轉身想要回去。
忽然間,一棵樹陡然出現在她眼前。
像是天外來客一般,一棵孤零零的樹,矗立在河岸邊的岩石後面——
待看清了它的樹種,羅蘭揉揉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這樣的地方,見到一棵這樣的樹?
難道位面出bug了嗎?
羅蘭呆立在原地良久。
她聽見北風吹過塔拉空空蕩蕩的紅土地,她聞到空氣裡傳來隱隱約約的香味。
她仿佛回到故鄉。
羅蘭突然放聲大笑:
她這還有什麼可愁?還有什麼好怨的?
從現在起她知道了,種植園塔拉——有的可並不只是棉花。
露娜和制作方交涉之後,新的勞動力出現了。
第一個:威爾·本廷。
這是一個被人橫放在馬鞍上送來的士兵,一條腿被截肢,安了一條完全不合適的木腿,被送來的時候正得著肺炎,燒得人事不知。
威爾在塔拉得到了護理,他醒了過來,漸漸康復,開始能干一些輕省的活計。因為無處可去,威爾成為了塔拉的一員。
威爾不能干重活,但是羅蘭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獨特能力:做木工。
只要給他一把木工刀,和一塊當初「撿垃圾」時候撿回來的木料,威爾就能雕出一個小小的玩偶,遞給韋德,說:「拿去玩!」
羅蘭竟然有臉和兒子搶玩偶,她一把把東西搶過來,仔細地看過一回,才把東西丟給快要哭出來的韋德。
接著她伸手向威爾比劃:「我想要這樣這樣這樣……的一件工具。威爾,你能幫我嗎?」
她說的是一件能自動剝豆子,把合適大小的豆粒從豆莢裡脫出來的工具。
威爾看了一眼從客廳裡走過的卡麗恩。
漸漸病愈的卡麗恩已經開始幫家裡干活,她的拇指因為各種豆子的緣故被染成了綠色。
於是威爾點點頭。
兩天以後,塔拉多了一件能夠自動「剝豆」的工具。
「威爾,我想要這樣這樣這樣……的一件工具!」
「是,夫人!」
兩天以後,塔拉又多了一件能夠榨油的工具。棉花田周圍生長著的野生蓖麻籽被收集回來,榨出蓖麻油——從此塔拉不再需要用寶貴的豬油來點燈了。
「威爾——」
「是,好的,夫人!」
第二個勞動力不是別人,正是衛希禮,媚蘭的丈夫。
戰爭結束之後,他作為被釋放的戰俘,回到了家鄉。
當羅蘭看見他出現在塔拉莊園門外的時候,竟然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衝上去,盡力擁抱這個男人——她馬上被威爾拉住了。
「希禮是媚蘭的丈夫。」威爾安靜地提醒。
羅蘭:……汗!
差點兒把這茬兒給忘記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思嘉對於衛希禮的情感竟然這樣狂熱——平日裡壓抑著冷靜著,一見到了本人就會這樣不可抑止的爆發。
還好有威爾;
還好她理智尚存。
羅蘭扭頭瞅瞅威爾,看見這個年輕的寄居者露出一臉的了然與同情。
「你在想什麼呀?」
羅蘭毫不客氣地回應威爾,「他就算是媚蘭的丈夫,只要到塔拉來,他就得跟著一起干活!」
威爾:……
衛希禮來到塔拉以後,果然成為羅蘭的「勞動力」之一,他為她到附近的鎮子瓊斯伯勒去跑腿,為她干農活,他會劈柴、會擔水、會用他那一對瘦弱的手臂扶著犁耙在棉花田裡嘗試犁田——
但是無論是威爾,還是這個「優秀同桌」衛希禮同學,都沒有辦法在塔拉真正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幫到羅蘭。
在冬天到來之前,塔拉囤了足夠的甘薯和蔬菜,用野蓖麻榨的蓖麻油換回了兩頭小豬仔和幾只雞——整個莊園看起來暫時不會再挨餓了。
就在羅蘭想要喘口氣的時候,新的納稅通知下來,塔拉需要繳納300美金的稅金。如果不繳納,塔拉將會被拍賣。
「什麼,300美金?」
羅蘭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唯一的現金資產是價值10美元的金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3
第91章 飄位面4
羅蘭她身上統共只有10美金,也已經令她成為了塔拉的「首富」——塔拉十七口人,包括四個大男人在內,沒有人比她更有錢,也沒有人能拿得出比這更多的財產。
現在的塔拉是個窮地方,在這裡住的,全都是窮鬼。
「是你家原來的監工,喬納斯·威爾克森,對你爸爸當年辭退他的事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聽說他現在混進了地方事務局,有權核定各種植園的稅款。」
威爾跑了一趟鄰近的鎮子瓊斯伯勒,回來之後提醒羅蘭。
「但是你無法反抗——因為南方是戰敗的一方,曾經向南方政府納稅的種植園主,根本沒有投票權。」
「而你,偏偏又是一個女人。」
「老天爺啊,怎麼又是這些?」羅蘭郁悶地咕噥。
稅金、投票權、女性……這些問題難道就是人類歷史上最令人頭疼的煩惱根源嗎?為啥從上個位面到這個位面,這些社會矛盾都不帶變化的?
當然了,這也間接地證明,上一個位面她和朋友們所進行的一切抗爭,都是極其必要的。
羅蘭在威爾面前來回踱步,從走廊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再折回來。
威爾好奇地打量著她,似乎不太確定她那漂亮的小腦瓜裡究竟能想出什麼主意來。
「有了!」
羅蘭突然想到了主意——她還有一張「萬能卡」。
有這張「萬能卡」,難道還不能讓她湊出300美金,把塔拉從迫在眉睫的危機中解救出嗎?
她故意表現出信心十足的模樣,從威爾面前走開,惹得威爾大感好奇。
「萬能卡?」
羅蘭對露娜提起這個的時候,小貓咪萬分驚訝——
「蘭蘭,我以為你……你在上個位面的時候就已經把它用掉了?」
基督山位面,為了解除大劇院的財政危機,羅蘭差一點在買賣公債的時候使用了那張萬能卡。
「並不,我可沒用。」
羅蘭澄清:「當時我把自己的鑽石項鏈和全部首飾都抵押在了證券經紀那裡。當時打動他的是……他也有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兒,一直想要一枚那樣成色的鑽石。」
她使用「萬能卡」的標准可是大大地下降了——上一次還是為了二十八萬法郎的歌劇團債務,現在變成300美金的種植園稅金了。
露娜恍然大悟——
「不行,蘭蘭,你現在不能使用『萬能卡』。」
「為什麼?」
羅蘭聽見,「嗖」的一聲跳了起來。
「因為你現在還在『過渡期』啊。」
小貓咪攤開一對粉嫩粉嫩的貓爪,無奈地解釋。
「在『過渡期』裡,你可以熟悉位面環境,也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對位面施加影響,但是你不能推翻之前的選手已經做出的決定。」
「否則你就不能算是接過前面選手留下的難題——你那充其量只能算是繞開難題,是作弊。」
羅蘭:「強詞奪理!」
「位面制作方當初發給我這張萬能卡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它就是一張作弊卡!」
貓咪那對寶石似的貓眼骨碌碌地轉,似乎想搞明白:
——到底是誰在強詞奪理呀?
「蘭蘭,你之前的選手,選擇了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來解決這道難題。」
「而這一道難題,是你這個角色必須經過的人生重要關卡——如果你不曾經過這條必經之路,你就會完全脫離這個位面,你不是在參加『飄』這個位面,你是在上演另外一出『郝思嘉種田記』之類的真人秀……」
貓貓勸了又勸,總算是說動了羅蘭。
「那麼讓我來看看之前的選手是怎麼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可是她一旦聽小貓咪講解完,她馬上大聲拒絕。
「不行,絕對不行——」
她腳步沉重,踩在塔拉的走廊上似乎比郝嘉樂還要響亮。
但說來也怪,整個塔拉莊園裡住了那麼些人,這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勸她。
所有人任由她一個人獨自掙扎。
似乎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既然羅蘭是一家之主,那麼就該她把這責任擔起來。她是唯一那個,需要出面解決塔拉稅金問題的人。
羅蘭氣憤不已,似乎她也感染了郝思嘉的脾氣。
經歷了這麼多的位面,她的怒火頭一回一股腦兒地直衝上腦門,後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地響,她仿佛剛剛喝過一大口本地土法釀造的玉米威士忌,燒得她心裡冒火,眼裡發亮。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羅蘭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語——
她現在明白了——
在她之前的選手,根本不是因為「弱」、或者忍受不了艱苦的環境與條件才退賽的。
這300美金的稅金所帶來的絕望,正是壓垮選手的最後一根稻草。
塔拉是一定要保住的。它是郝思嘉的根基,也是郝思嘉的全世界。
只有保住塔拉,思嘉才能作為「思嘉」本人,在這個世界裡繼續活下去。
否則她就真的成為無根之草,忘記姓名,不成其為郝思嘉。
但問題不在於能不能保住塔拉——塔拉一定是有辦法保住的。
真正的問題在於,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手段,是和選手本人心中的道德標准是相互抵觸的。
上一位選手,想出來挽救塔拉的辦法,竟然是「賣身」——
「蘭蘭,你聽我說,你先按照原選手的決定,去見一見白瑞德先生。等到你見到白先生的那一刻,你的『過渡期』就結束了,因為那選手也退賽了,之後一切由你做主。無論是我,還是位面方,都不會再干涉你的決定和選擇。」
「好!這回我認栽。」
「不過,露娜,你替我記著,這又是制作方沒有事先提醒我的地方。等我完成這個位面,一起跟他們算賬。」
羅蘭就是這麼個人,她或許會有一時的情緒,但是她總是會在稍加發泄之後,就立即恢復冷靜與理性。
至於她剛才憤怒的對像,與其說是那遮遮掩掩、從不肯坦白的位面制作方,倒不如說是那些反反復復出現的社會矛盾。
露娜沒有不答應的:「沒問題,蘭蘭,這些我早都給記了小黑賬!」
羅蘭:……
「那麼好,我就去見一見那個……叫什麼的先生?」
「白瑞德——」
小貓貓響亮地回答。
原來,這位走投無路的郝思嘉小姐,選擇了去將房間裡窗戶上掛著的那一幅天鵝絨的綠色窗簾扯下來,准備做成一身漂亮的新裙子,然後前往亞特蘭大,去誘惑那個叫做白瑞德的男人。
輪到羅蘭的時候,她瞅瞅那幅苔蘚似的綠色窗簾——竟然還挺眼熟。
這不正是上一個位面她在寄宿女校的時候,宿舍窗戶上掛著的那塊窗簾嗎?
各位面還真是懂得物盡其用啊!
羅蘭將扯下來綠色窗簾圍在自己身上比劃。綠色的布料非常適合她,襯得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像是祖母綠一般深沉,也令她的肌膚顯得更為白淨,因為勞作而曬出的雀斑似乎也沒那麼明顯了。
「只要能嫁給白瑞德,我就再也不怕窮了。」
——羅蘭仿佛聽見郝思嘉小姐對著鏡子如是說。
這個白瑞德……顯然是個有錢人。
「戰爭的後果往往是讓人們的道德感迅速下降。」
羅蘭突然想起不知從哪裡聽來的理論。
確實……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明白這種掙扎求生的絕望。
郝思嘉的想法是通過婚姻來鎖定一張長期的飯票。
這個社會上還有更多的女人拋棄掉最基本的道德觀念,用身體換取食物和住處——要是真的拋開現像看本質,這兩種行為,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一個是長期,單一對像;一個是短期,對像可變。
當然了,所有這些女人,都不是應當被指責的那個群體,她們既沒有偷、也沒有搶,更加不是挑起戰爭、造成殺戮的人。
這才是整件事最為可悲的地方。
羅蘭輕輕呼出一口氣,放下這條輾轉過好多位面的窗簾,把它交給嬤嬤。
嬤嬤正用最為嚴厲的眼光審視著羅蘭,這位「道德標尺」依舊沿用了上一位女主人留下的嚴苛標准,對於羅蘭這次前往亞特蘭大「借錢」的真實手段與目的表示嚴重的懷疑。
羅蘭卻想的和嬤嬤所想的,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基於欲~望的相互吸引之外,也存在基於利益的相互交易。
她擁有讓良田起死回生的能力,也能讓土地上出現令人嘖嘖稱奇的物產——這種能力是財富的根基。
但凡白瑞德這個男人是個明理的、有眼光的男人……但凡這個男人口袋裡的錢真的都是他自己掙的,他應該能明白這種能力擁有怎樣的價值。
既然見到白瑞德的那一刻,她就能開始自己做主,完全由自己來拿主意。那麼她自然而然地想要和這個白瑞德談一筆生意——讓他知道,借出這300美金,並不會得到一個表面上逢迎心裡卻愛著別人的女人,而是能得到豐厚的商業利潤。
但願他能夠順利地借給自己300美金。
抱著這種想法,羅蘭和嬤嬤一起來到了亞特蘭大。
亞特蘭大是郝思嘉死掉的丈夫,韓查理的家,也是媚蘭的娘家。
戰爭結束之前,思嘉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她在這裡服喪,在醫院裡擔任護工,還曾在義賣會上穿著喪服與人跳舞,被人品頭論足了好久。
回到這裡,羅蘭聽說了一個「很棒」的消息:
她打算去拜訪的金主白瑞德先生,原角色郝思嘉一心一意想要勾引的男人,剛剛因為涉嫌殺死一個黑人而入獄了。
羅蘭:……這時機,真不錯啊。
把這個消息告訴羅蘭的,是韓查理的姑媽韓白蝶。她是個很喜歡八卦和打聽消息的女人,有點神經質,很容易暈倒,時不時地需要抿一口白蘭地讓自己清醒。
「其實,哪裡是為了死掉的黑人!」
韓白蝶故意壓低了聲音告訴羅蘭。
「雖說黑人的命也是命,可是北方佬對那些根本不關心。他們把白瑞德抓起來,主要是為了審問他到底把錢藏在哪裡了。」
「錢?」
「是的!」白蝶聽見這個字眼就眼裡發亮,似乎已經在想像自己得到這筆錢的樣子。
「明面上說是他在戰爭時期做投機生意賺來的錢,私下裡都在傳說,白瑞德得到了南部聯邦政府私藏著的黃金,大概價值幾千幾百萬美金!」
羅蘭想:幾千幾百萬美金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只需要300美金。
就這麼決定了,她問清了白瑞德被關押的地方,然後就開始偷偷籌劃明天的探視。
她需要去北方佬的監獄裡探視白瑞德,向他借300美金——她可以用塔拉的土地抵押、用塔拉的出產抵押,用她種田的能力抵押……
反正她不會用自己的身體甚至是靈魂做抵押。
——就這麼簡單。
在她坐在韓家客房裡的床上,默默地思考這些事的時候,嬤嬤一直透過那道寬敞的門縫在偷偷觀察她。
看見羅蘭臉上的表情,「道德標杆」嬤嬤竟爾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掩上門,好讓羅蘭能好好休息一晚。
羅蘭拿定了主意之後,想和露娜商量幾句。
一回頭才發現,她這次出門沒有帶貓——
也是,哪有人出遠門借錢還帶著貓的?
慘了!——她還想再問問白瑞德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的。
羅蘭做事向來講究「知己知彼」,她要去和一個男人談錢,至少應該對對方有些了解。
但現在沒辦法聯系到露娜,她在亞特蘭大就沒法兒聯系上制作方,就沒法兒看到任何「回憶殺」?
她一點兒也不了解白瑞德這個人。
關於這個人,目前她知道的信息就只有:戰時是投機商,囤積了一大筆錢,現在被北方佬抓住了,沒准很快就會被絞死……
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容易信任他人嗎?還是更傾向於精明謹慎一毛不拔?……見了他的面,要如何談判,他才肯信任她,同意借錢給她?
監獄的環境會不會改變這個人的性情,性命堪憂的白瑞德會更容易/更不容易達成金錢往來?
羅蘭一個人坐在床上,托著腮幫子認認真真地想著——她卻全然沒意識到她從頭到尾想的都是該如何與這位白先生做生意。
第二天,羅蘭換上了那件用窗簾剪裁而成的綠色裙子,戴上一頂同樣顏色、插著公雞尾羽的漂亮帽子,離開韓家,前往亞特蘭大的消防站——這座消防站被臨時改成了監獄,那位傳說中的白瑞德先生目前正被關在那裡。
她穿著新裁的綠色衣裙走在大街上非常招搖——據說現在亞特蘭大的太太小姐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實力能剪裁一條新裙子。這種形像令她很像是一個「不正經」的女人,或者說,是那些出賣身體的「壞女人」。
但反正這已經是「過渡期」的最後時刻,羅蘭很快就可以一切全由自己做主,她也就無所謂「招搖」這麼一回。畢竟她穿上這條裙子確實非常漂亮。
果然——
在消防站裡見到羅蘭的時候,白瑞德的眼立即亮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並向她伸出手:「哦,思嘉!你真漂亮!」
羅蘭皺起眉。
她覺得他看待她的眼光就像是看著一個玩物一樣。
就算此前她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植入式情感」卻不會撒謊。
羅蘭馬上感到一陣強烈的厭惡——這種厭惡根深蒂固,似乎從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她心中印下了無可磨滅的糟糕印像。
但這厭惡裡卻又夾雜了一點小小的愧疚和征服欲,畢竟思嘉一早就謀算好了,要誘惑他、利用他,耍著小小的把戲,希望他能夠臣服在自己腳下。
可問題是,這個男人,是隨隨便便能誘惑得了的嗎?
她眼前的白瑞德,和上一個位面的伯爵差不多年紀,身材高大寬闊,黑頭發、黑眼睛,皮膚被南方灼熱的日光曬得黑黝黝的,臉孔很英俊。
他的眼睛很亮,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即便是在誇贊眼前人的美貌,他的眼神卻似乎正在詢問:
「小姐,你是不是想要騙我娶你?」
「我並不是一個適合結婚的人呢!」
第92章 飄位面5
亞特蘭大的消防站被臨時改成了監獄,被關在這裡的白瑞德,卻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囚徒。
他並未穿著囚服,而是直接在穿舊了的襯衫外頭披了一件鬥篷。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裡,另一只手托著一只玻璃杯——裡面不是白蘭地,也不是朗姆酒,似乎只是些清水,但這個男人擺出一副能把普普通通的水也喝出美酒的架勢來。
「思嘉,你在想什麼?」
羅蘭趕緊把心思都收回來——她剛剛已經想到這個位面的白蘭地、威士忌和酒精飲料市場那些事上去了。
塔拉——現在不是想別的時候,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把塔拉救下來。
「瑞德,」
羅蘭向男人伸出手,突然覺得有點尷尬。
她這是在商務談判之前和人例行握手嗎?
白瑞德卻很自然地接過她的手,將嘴唇輕輕地貼在她的手背上。
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大約是瑞德唇上的胡子輕輕扎在她手背的皮膚上。
「思嘉——我感覺你像是來和我談判的。」
「難不成……我的記憶出現了岔子,我們以前曾經結過婚,你現在出現在這裡,是想要向我討要贍養費的嗎?」
羅蘭再自然不過地啐了一口,毫不留情地把手抽了回來,強令自己露出微笑:「哪有,我聽說你被關在這裡,就順路過來看看。」
「小姐,從塔拉到這裡來,還真的挺順路的。」
瑞德根本不在意她抽回了手,繼續開口嘲笑她的言不由衷。
「而且穿著這樣一身新做的裙子——很漂亮、漂亮極了,非常襯你。」
「這是用——我媽媽留下來的窗簾布做的。」
羅蘭語氣很突兀地回答。
這一回答大大出乎白瑞德的意料,他睜圓了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似乎有點不認識她了。
「我來亞特蘭大,是來借錢的。」
聽到「借錢」兩個字,瑞德的雙眼很明顯地骨碌碌轉了轉,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似乎在問:「什麼人會找我這麼個關押在監牢裡的囚徒借錢?」
他又似乎在說:「思嘉你什麼時候也能這麼爽快地提『借錢』這兩個字了?」
羅蘭隨手就把頭上那頂插著公雞羽毛的綠色帽子摘了下來,在手上掂了掂,舉給白瑞德看:「既然要借錢,總歸要拿出一點誠意來。」
「所以我用過世的埃倫最喜歡的窗簾做成了這身衣服,從家裡唯一一只公雞的尾巴上扯了羽毛做了帽子,我用我所能展現的最光鮮、最有鬥志的形像出現在你面前,希望你能多少感受到一點誠意。」
瑞德頓時繃緊了臉。
他隨手把那只盛水的杯子撂在一邊,背著手,在消防站空空蕩蕩的舊大廳裡走來走去。
「思嘉,我們分開之後你究竟遇到了什麼事,你現在過得究竟怎麼樣?」
羅蘭心想「分開之後」——這兩位,難道還在一起過嗎?
她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白瑞德是什麼樣的人,以及他和郝思嘉之間過去發生過什麼事。
她沒有任何「談判技巧」,只能「摸著石頭過河」,確切地說,她全憑自己的直覺,試圖在這個男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與決心,以期能夠說服他。
「我過得怎麼樣?」
羅蘭想了想,微笑著回答:
「媽媽過世了,爸爸神智開始不清楚,塔拉幾乎完全被摧毀,但我家照樣被人陷害,要交300美金的稅款,否則塔拉就會被拍賣,大家會全部被趕到大路上去……」
「但是我至少擁有自由,擁有健康,我還能用自己的雙手重建塔拉。」
站在瑞德面前,羅蘭依舊挺直腰板——即使是借錢,她也是在有尊嚴地借錢。
「所以,瑞德,你如果手頭真有資金,考慮一下借給我吧。」
「你看看我的鬥志,再看看我的誠意——」
她說著,又掂了掂手中那頂插著公雞羽毛的帽子。
「你完全不必擔心我將來還不起這筆錢。」
「300美金,年息、月息、還是到期一次還本付息,利息多少,你盡管提要求。我會給你提供足夠的抵押品。」
瑞德聽見長長的這麼一番話,他睜圓了眼,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羅蘭,最後顫動著嘴唇開口:「如果不是聽說你的家裡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我可能會以為……你根本換了一個人。」
「思嘉,我很想幫你,可是……」
羅蘭心頭一緊,心想,完了。
拒絕幫助他人的時候,人們通常都會用良好的意願來為他們的「殘忍拒絕」做鋪墊。
「可是現在,全佐治亞的北方佬都等待著從我嘴裡撬出財富的秘密。」
白瑞德突然靠近了她,湊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從他口唇噴出的熱氣輕輕地撲在她的耳垂上,一時令羅蘭十分不適應。
「我的確有錢,可是我現在沒有辦法動用——如果現在借錢給你,會讓我的財產被人發現。我會因此失掉所有財產。那些錢,在適當的時候可以供我們一起,很好地生活很多很多年。」
羅蘭一挑長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一起?
難道是白瑞德希望以後能和思嘉一起生活嗎?
但是她直接忽略掉了這個近乎「明示」的暗示。
她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坦誠口氣回復這男人:
「你不借也沒事,如果你認得什麼人,有投資眼光,能一下子拿出300美金的款項。那麼能否麻煩你指點我,我去拜訪他們。」
白瑞德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話給氣著了。
他揚起兩道濃黑的長眉毛,伸手攥住了羅蘭的手腕,一用力就把她拖到自己面前,兩人四目相對。
「你剛才是說,我借不借沒關系,你完全可以讓我介紹個別的有錢人,你可以去找別人?」
他那口氣,就像是在問:如果我不和你結婚,難道你就會立馬去找個別的有錢人?
「是的。」
羅蘭從來都不是談情說愛的高手,更加不擅長聽取言下之意。
「請原諒我的急切,」羅蘭說得再實在不過,「我必須挽救塔拉。」
「瑞德,你能明白我嗎?——我是依賴土地才能生活的人。」
「現在塔拉是我的所有,我會付出一切代價去挽救它。」
「哪怕不是南方州的人,哪怕是來自北方的人,軍官、政客、商人……只要是肯誠心做生意的……我開出的價碼不會讓他們失望。」
對於種田的人來說,土地就是值得為之奮鬥的一切。這一點無論是對英格蘭的貝內特家、法國的唐格拉爾小姐,還是身在佐治亞的郝思嘉來說,都是一樣的。
但偏偏羅蘭的話,如果放在特別的語境下,是會令人誤解的。
「思嘉,我真的沒想到,今天你會來,是對我說這個——」
瑞德望著羅蘭的臉,眼神裡有點震驚,又有點好奇。
這個女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白瑞德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他直到現在才慢慢地明白過來——
事實上,剛見到她身穿著那一身可愛的綠色衣裙的時候,他似乎就回到了幾年前剛見她那會兒,只想要看她咬著牙跺腳惱怒的樣子,又或者是噘著嘴向自己撒嬌獻媚……
但是她一開口,這種感覺就全變了。
她都說了些什麼?
對了,她要錢,要救塔拉。
但是她向誰借都可以,不管是南方本地的富豪,還是北方佬,只要有錢,她就樂於與對方談生意。
她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男人。
這是思嘉身上發生的最根本,最大的變化。
白瑞德忽然笑了,給面前的女人拖了一張椅子,然後自己也坐下來。
「說說,為了你的塔拉,你肯付出什麼代價。」
1861至1865年之間發生的這場戰爭,名義上是為了州權和蓄奴制——真實原因究竟為何,是郝思嘉那可愛的小腦瓜沒辦法理解的。
她只知道這場戰爭裡死了很多人,更多的人因此破產、受苦。
另一些人卻從相當卑微的地位爬了上來,就像那個被塔拉辭退的監工——他以前只會被嬤嬤稱為「白人窮鬼」,現在卻能搖頭擺尾地跟在瓊斯伯勒的北方佬身後,隨時可以搬弄是非,為自己謀利。
可是在羅蘭看來,這場戰爭對於南方社會來說是顛覆性的,舊的莊園經濟因為黑奴被解放而迅速崩潰,新的生產模式很快會誕生。
新的上層階級也正在形成。像白瑞德這樣的人,憑借投機生意賺來了成千上萬的美金,可以輕而易舉地結交軍方與政界的上層,鞏固自己的地位。
因此羅蘭一點兒也不為白瑞德擔心,她覺得這人絕不可能被送上絞刑架。
只要這人不會傻到把自己的財產都交給官方——那句老話一向不會錯:只有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人,才會被輕易放棄。
她直覺白瑞德一定能擺脫牢獄之災,甚至時間早晚也由瑞德自己決定。
就因為這個,羅蘭說話時顯得有一兩分「無情」。
甚至連白瑞德自己也會抱怨——
「思嘉,親愛的——妹妹,」
羅蘭來探視瑞德時曾經謊稱是他的妹妹。
白瑞德就恬不知恥地開口閉口叫她親愛的。
「你對你哥哥的境遇似乎一點兒也不同情。」
在這種時候,羅蘭就很想伸出手去打他一掌。
這廝明明臉上流露著壞笑,坦然地待在這臨時「監獄」裡,周圍的軍官們明顯當他是牌友以及酒友——他有什麼可同情的。
「談談正事吧——300美金。」
白瑞德臉上的表情終於正經起來。
「思嘉,我確實可以給你介紹一位有錢人,由你去談談你的『投資』。可是,你能提供什麼抵押品呢?」
「300美金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羅蘭的想法是,她可以拿塔拉的土地來抵押,可以用塔拉以後年份裡的棉花收入來抵押。
但是這兩個想法一說出口,就被白瑞德駁了個體無完膚。
「思嘉,你太天真了。」
「一座完好的塔拉莊園,或許能抵押300美元的借款。可是連你也說了,塔拉現在如此破敗凋敝,你又失去了幾乎所有的黑人。這樣一座種植園現在在市面上有好多,人們急著出手,但是白送恐怕都難送出去。」
羅蘭默然:現在確實是出售種植園最不合適的時機。
原有的經濟體系已經崩潰,種植園難以為繼,卻又要支付各種各樣的成本,尤其是稅金……
「你提到了稅金,你今天借了一筆貸款,把這300美金還了,抵押了塔拉。那麼明年呢?明年你的對頭繼續向你收300美金的稅款,仿佛你的莊園在一年之內又出產了一千包棉花……你該怎麼辦?」
羅蘭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也想過明年該怎麼辦。
但是飯總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問題只能一個一個地去解決。
如果她現在就失去了塔拉,那麼明天的稅金也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她剛想開口,向瑞德說明她的想法,一抬頭,正好看見瑞德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他的眼神裡蘊著明顯的笑意,甚至清清楚楚地寫著:
「求我吧,求我呀——」
羅蘭頓時臉一僵,開始罩上寒霜。
她不喜歡這樣。
即便是做生意,她也一向只願意在雙方相互平等的基礎上進行交流。
面對瑞德這樣的「挑釁」,羅蘭忍著氣,板著臉,又提了一個建議。
「我有一些棉花種植的機械圖紙。這些圖紙可以申請專利。」
「我可以把這些專利權質押給借款人。」
實情確實是如此。
她在塔拉這幾天,已經覺得本位面的棉花種植實在是太過落後,根本不能忍。
難怪這樣規模的種植園需要一百多個農奴才能完成種植——敢情所有的棉花都要靠人手一枚一枚地采摘,沒有機械,無法實現任何程度的自動化……
難怪這裡的種植園經濟要完。
作為參加過「在全世界種田」大賽的羅蘭,設計一座自動采摘棉花的機械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雖然她還是不大喜歡申請專利,但是為了塔拉,她不喜歡也得去申請。
但是瑞德不怎麼相信。
他眯起眼睛看著她,好像她是一個外星怪人。
「瑞德,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這段時間裡確實研究了一下……」
瑞德頓時更不相信了。
他輕聲笑著:「思嘉,你應該知道,現在戰爭剛剛結束,資金很緊張,沒有人願意把錢借出去,卻只收到這種毫無意義的抵押品。」
「如果你已經申請到了專利,這事兒還有些意義——你都還沒有動手畫圖……」
「如果是畫著你這張漂亮臉蛋的肖像油畫,我會願意花300美元買來收藏;可如果是你這小腦袋裡想出來的圖畫……10美元?」
羅蘭咬著下嘴唇,向對方微微地笑出來。
——太強了!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能把她惹到幾乎想要破口罵人的地步。
「植入式情感」給她植入的一丁點兒都沒錯。白瑞德這個人,就是那種一見面就能讓你恨得牙癢癢,想要把他摁在土裡暴揍幾拳的那種人。
但是對方要她開口乞求,她就偏偏不肯。
大不了就一拍兩散,她一轉臉就可以賣掉塔拉,帶著塔拉住著的那些人一起遠走高飛——反正正如瑞德所說的那樣,現在的種植園到處都是,價格便宜,大不了等她東山再起的時候再收購一座就是。
她不是真正的郝思嘉。
她嘴上說著塔拉是她的命,但真正的她,瘋起來是什麼都可以不要的。
真正厲害的種田選手,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把他鄉變成故鄉。
她說這話的時候,那對綠色的眸子就像是著了火似的。以至於白瑞德很快就看出了她的這種想法,搖著頭說:「思嘉,不要胡鬧……」
「瑞德,我知道你也很想幫忙。」
「那麼,你有沒有任何建議可以給我的?」
「比起我,你更熟悉從北方到來的官員和富人們,他們的行事風格,他們的日常喜好。」
「瑞德,你能不能指點我,我要怎麼樣,才能從你那些富人朋友們手中,借到300美元。」
這大概要算羅蘭見到白瑞德一來,說過的最和平理性的一番話。
這算是給對方一個台階下了。
如果對方真的還想維持這一段交情,不至於想她以後翻臉不認人,就該好好回答她。
誰知白瑞德還真不是一般人,不說尋常話。
「這樣說吧,思嘉,你有沒有一件能拿得出手抵押的物品……它得是特別的、整個佐治亞州、甚至全美國都沒有的,最好它擁有一個動人的名字,朗朗上口,就像你的名字,思嘉……」
「它能夠引起奇妙的聯想,最好有些異域風情。」
事實上,思嘉的那一對綠眼睛就是這樣的,很多男孩都對她說過,她的眼睛讓他們浮想聯翩。
「對了,私心裡,我還特別希望的它擁有你眼睛的顏色……它們真是漂亮極了。」
瑞德望著女人的眼睛柔聲說。
羅蘭頓時笑了出來:
「這我還真有——雖然它們並不是以我眼睛的顏色命名的。」
「事實上它們擁有一個……必定會享譽全世界的名字。」
瑞德聽了羅蘭說的,驚訝地睜圓了眼睛,透出一副不信的樣子。
「思嘉,這件事關系到你的塔拉莊園。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這,怎麼可能?」
羅蘭冷笑一聲:「當然不會。只要你敢說給你的那些朋友知道,我就敢把它抵押出去。」
瑞德頓時一拍手,說:「好,既然你敢把它拿來抵押,我就敢把它說出去。」
這場談話再度演變成為兩人針鋒相對、相互抬杠的過程。
最後白瑞德拍著手把「看守」他的軍人叫進屋來,報出了幾個名字,然後大喇喇地說:「各位,去請吧!我的這位妹妹,想要借錢。」
負責看守白瑞德的中尉:……?
第93章 飄位面6
「你借到了錢?」羅蘭回家之後,嬤嬤問她。
「你竟然借到了錢?」韓白蝶小姐也很驚愕,「這年頭,竟然還有人能借到這麼一大筆錢。」
白蝶抱著她那只被羅蘭借走的海狸皮手筒不放,心裡估計正在嘀咕:要是從白瑞德那裡借到錢倒也罷了,偏偏還不是。
羅蘭反復囑咐她不要到處去說,否則整個亞特蘭大都會知道她借到了錢。
回到塔拉以後——
「你真的借到了錢?」威爾問。
「思嘉,你……」衛希禮沒能問下去。
衛希禮的妻子,韓媚蘭大步走上來抱住了羅蘭的胳膊。
「你們這些男人都是什麼臭毛病?思嘉說是借到了,就是借到了。干嘛都要擺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羅蘭伸手拍拍媚蘭的手,說:「梅利,這也沒什麼。你也知道外頭的世道,要借這麼一大筆錢確實不容易。」
「唉喲,什麼時候連我們思嘉也學會謙虛了?」
說話的人是思嘉的二妹妹蘇埃倫,她人長得不漂亮,說話慣常陰陽怪氣,抱怨連連,以至於從來都沒什麼人追求她,都這年紀了,還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算是她的男朋友。
在羅蘭出發前去借錢的時候,大家同仇敵愾,連蘇埃倫都把一件珍藏多年的愛爾蘭花邊硬領拿出來送給了思嘉。
可現在危機貌似能夠解除了,蘇埃倫就故態復萌,開始對這個漂亮而專橫的長姐吹毛求疵。
羅蘭臉上浮起淺淡的笑容。
「事實上,錢還沒有借到手。明天下午,葛倫森先生要來塔拉看一下抵押品。」
話音剛落,塔拉的客廳裡立刻緊張起來。
男人們也不好意思悠哉悠哉地抽煙了,他們相互看看,最終由威爾開了口:「思嘉,看抵押品……這是,什麼意思?」
「我把塔拉的一樣東西抵押出去了。」
羅蘭淡淡地說。
衛希禮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蒼白。
羅蘭一眼看穿了他的猜想,便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們以為我抵押了什麼?我要是把自己給抵押出去,嬤嬤難道還能允許我活著回來?」
客廳裡的氣氛明顯松弛了。
媚蘭頓時用責備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
威爾「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嬤嬤恰如其時地出現在客廳門外,威嚴地掃視一圈,似乎是想知道是誰在開她的玩笑。
「下次去亞特蘭大,蘇埃倫和我一起去。」
羅蘭也威嚴地說,「免得你心裡怨我不帶你去看你男朋友。」
蘇埃倫立即像是一個塞住壺嘴的茶壺,低著頭什麼話都不說了。
反倒是一直坐在一旁的郝嘉樂,漸漸對羅蘭的話有了反應:「葛倫森?」
「葛倫森先生要來?」
郝嘉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激動地揮著手。
「快讓他去看看埃倫……葛倫森先生,快去看看埃倫……」
客廳裡的人都沉默著,大家都望著羅蘭。
羅蘭默然地點點頭。
「是,是那個葛倫森。」
答應看過抵押品之後借錢給羅蘭的葛倫森先生,正是當初給埃倫治療傷寒的軍醫,舍曼將軍的副手。
那還是在亞特蘭大陷落之前,塔拉附近的南方軍都已經撤走。鄰居們紛紛撤去安全的地方。塔拉的太太小姐們卻落入傷寒病魔之手。
正是這位葛倫森先生,給他們送來了藥物,治愈了蘇埃倫和卡麗恩的病,同時也向郝嘉樂證實他的妻子已經無藥可救。
據郝嘉樂評價,這位葛倫森先生,「雖然是個北方佬」,但也是一位難得的紳士。
現在,看著郝嘉樂站起來向羅蘭揮手,要她趕緊把人請來照看妻子的病——客廳裡所有的人都不敢說話。
羅蘭雙手絞著手中的手帕,媚蘭已經哭紅了眼圈。
「大家不要這樣,」
郝家最年輕的姑娘卡麗恩面帶微笑開口,「媽媽一直活在爸爸心裡。」
「很多人都在以這種方式活著。」
這話說得羅蘭更加想哭了。
因為卡麗恩也有一個男朋友,死在了葛底斯堡。卡麗恩也一樣忘不了他——即使威爾一直很喜歡卡麗恩,這個年輕的姑娘心裡卻似乎再也沒有空間多容納任何一個人了。
這場該死的戰爭,造成了成千上萬人的死亡,卻又給活著的人留下了更慘烈的創口、更難看的疤痕。
「明天我們要接待葛倫森先生,他會由我陪著看一看這座莊園,大家先好好休息。」
羅蘭一聲令下,客廳裡的人們各自散去,但卻沒有真的像羅蘭說的那樣都去休息。
大家都很緊張,都在各自盡力,將塔拉莊園裡外收拾得更加整齊一些,仿佛羅蘭抵押出去的,就是這座房子,和房子外頭的這片土地。
羅蘭去她的屋子後頭見了她的「經紀貓」。
一見面,露娜立即用四肢抱緊了羅蘭的胳膊。
「蘭蘭出門竟然不帶我!」
羅蘭:「我也很後悔沒帶你,可是沒辦法,有誰出門還專門帶貓的呢?」
她三言兩語概述了在亞特蘭大的經歷,告訴露娜:
「我當時真是郁悶壞了,明明要去和這個叫白瑞德的人談判,卻對他一無所知,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
露娜貓眼一亮:「這說來就話長了,我這就聯系制作方,各種『閃回』都給你安排上。」
「這倒也不用,反正短時之內我還犯不上再去見他——這個人可真討厭那!」
露娜頓時笑起來:「蘭蘭,這是『飄位面』所有女主角剛進入位面時候的一致看法。」
羅蘭嘆了一口氣:「難道還有誰不討厭他嗎?」
「韓媚蘭就不討厭他。」
羅蘭「嗐」了一聲,回答道:「韓媚蘭誰都不討厭。」
一起生活了這段時間,她算是把各人的脾性都摸了個大概。
「不說這些了。」小貓貓揚著頭問,「蘭蘭,你真的借到錢了啊!」
羅蘭:……你們是都約好的嗎?
「不是不是,就是原著裡你沒……所以大家吃驚……」
羅蘭大致懂了——她這是突破了原著的故事線,因而導致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吃驚。
「是的,我說能夠提供一項抵押品,葛倫森先生覺得很新奇,這才答應借錢的。但是借錢之前,他打算先來看看」
露娜聽了趕緊追問,一旦得知羅蘭抵押了什麼出去,連貓貓也驚訝不已,小嘴張成一個「o」型。
「蘭蘭啊,你是不是打算用那張『萬能卡』啊?」
小貓貓總是在懷疑羅蘭用了那張好不容易得來的萬能卡。
「位面制作方說了,在你見過白先生之後就可以用『萬能卡』了。」
看起來,羅蘭與白瑞德的那次碰面,正是最關鍵的,不可回避的情節。
「現在你的確可以借著『萬能卡』為所欲為了。可是為了300美金的債務,這……」
露娜還是覺得有點不值。
「你說的那個抵押品,怎麼可能出現在佐治亞州的棉花種植園裡?」
「如果不用『萬能卡』,你這就是騙人吧?」
「蘭蘭,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呀?」
羅蘭衝貓貓哼了一聲,冒出兩個字:「你猜!」
第二天下午,葛倫森先生到了。
郝嘉樂早早就守在了莊園門口,見到葛倫森先生頓時跳了起來——
「先生,您去看一看埃倫。您去看一看埃倫……」
聞聲趕來的羅蘭只能拍著嘉樂的手說:「好的,爸爸,你別擔心,我這就帶葛倫森先生去看媽媽。」
嘉樂長舒一口氣,將手放在心口,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羅蘭趕緊把客人先請進她的辦公室裡,奉上剛剛沏好的茶,然後小聲道歉,說:「媽媽過世之後,爸爸一直都這樣。」
葛倫森先生當然還記得塔拉的女人們,嘆了一口氣說:「夫人……請節哀順變。如今這座莊園的擔子,都擔在您一個人身上吧。」
「是的。」羅蘭望著這位軍醫出身的高級軍官,心裡感慨:
塔拉的所有人都恨透了過去那場戰爭,也恨透了燒房子、踐踏土地、搶錢、搶人……一切都搶的北方佬。
但所有人都承認:葛倫森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紳士。
「您想要借的這300美金,可不是一筆小錢。」葛倫森對羅蘭說,「您是打算用來重建種植園嗎?」
羅蘭故意面露憂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建種植園,用自己的雙手就夠了,哪裡還需要什麼錢?這些錢,是用來支付新政府給塔拉強加的苛捐雜稅的。」
「300美元的……稅款!塔拉這樣規模的種植園?」
葛倫森面露震驚。
他的隊伍曾在此駐扎,對於塔拉的情況很清楚。
羅蘭低下頭,故意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讓葛倫森自去體會這份震驚。
她知道塔拉的稅金不歸葛倫森先生去過問,貿然請人幫忙恐怕會適得其反。讓葛倫森先生自發地在州政府內施加影響力才是更好的選擇。
「您今天來,不是想看看塔拉給您的『抵押品』嗎?」
「是的,300美金不是一筆小數目。現在整個南方的資金都非常緊張。說老實話,如果不是白瑞德請我幫這個忙,我可能根本不會跑這一趟。」
「不過,我也承認,您提到的這件『抵押品』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您說的這是真的嗎?在美國的土地上,竟然也真的……」
「請您親自品嘗一下吧!」
羅蘭笑著將茶盞推到葛倫森面前。這是整個塔拉最完好的一枚瓷器,純淨的白瓷,沒有任何缺口。
潔白無瑕的茶盞中,汪著一泓朱紅色的茶湯。
竟然是茶,是上好的茶。
要知道,在整個南方,「茶」這種東西都快絕跡了。
戰爭的時候,北方軍控制了港口,封鎖了南方各州,別說是茶了,南方最急需的食品和藥品都運不進來。人們手裡最多還剩下的一些粗茶、劣茶、碎茶和梗子,會有人把茶渣曬干,再泡水,希望還能體會到一點點茶味。
現在能喝上一口茶的,除了聯邦政府派來南方這幾個州的官員,也就是那些在戰爭中發了橫財的富人了。
葛倫森剛剛托起茶盞,立即感受到了不同。
鼻端縈繞著馥郁而濕潤的茶香,如花香般甜美;閉上眼,仿佛置身幽靜的深谷,身邊到處是盛放的蘭花。
葛倫森習慣了飲茶時加牛奶或者是檸檬汁,現在他卻覺得在這茶湯裡加任何東西都是對上帝造物的褻瀆。
低頭飲一口,茶湯入口柔和,沒有劣茶的苦澀味,茶香悠遠,流連於唇齒之間,經久不散。
一瞬間,葛倫森似乎回到了戰前的安逸時光。他坐在圈椅裡,盡情地將脊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一口氣,盡情回味口中的余香。直到這像做夢一樣的感覺慢慢地散了,這位軍醫才又趕緊續上一口。
羅蘭手邊的小柴爐上還在燒水,纖細的柴火和秸稈畢駁著燃燒著。她見水又煮開了,就往茶壺裡倒水。續過水之後的茶壺,倒出來的茶色依舊紅亮動人,沒有半分改變。
「這……續水也不會令茶水被衝淡嗎?」
「不會,這種茶,反復衝泡上七八次,也不會失去香味。」
「唔!」
葛倫森沉默了。
連飲兩盞的他,這時竟然感到微醺,似乎他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陳年的佳釀,是德克薩斯最好的威士忌。這種舒適的醺然,令他懶洋洋地躺在圈椅裡不想動彈。
羅蘭卻看出葛倫森先生是有點「醉」了。
喝酒會酒醉,喝茶也一樣會「茶醉」。葛倫森近來很少喝茶,陡然喝到極其美味的紅茶,飲了兩杯就微微有點「醉」了。
她趕緊請葛倫森起身,和她一起去種植園裡,看看她的「抵押品」。
「您不是想要親眼看一看塔拉的茶樹嗎?生長茶樹的地方離這裡不遠,請您隨我來吧。」
「好!」
葛倫森滿意地站起來,頗有些醺然地說:「沒想到啊……美利堅的土地上,竟然也有茶樹的存在……」
殖民者從來都只知道從東方進口茶葉,要不然也就不會有「波士頓傾茶事件」,也就不會有美國的獨立了。
誰能想得到在這片本該種植棉花的土地上,竟然也生長這這種出產神奇飲料的植物呢?
葛倫森一邊跟隨羅蘭走上塔拉的道路,一邊開口:「白瑞德向我提起的時候,我根本就不信。」
「那家伙就笑,說您非常急切,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借到錢。『就算是塔拉沒有,她會當場給您變出來。』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他還極力勸我到您的種植園來親眼看看這些茶樹——我怎麼覺得,即便是他,也不怎麼相信您呢?」
羅蘭:……
她免不了又想咬牙——白瑞德根本就不相信她,他覺得她這是耍了一個小花招,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他又明白地算計好了,要讓她這個無傷大雅的小謊暴露在真正的「金主」們面前,成為彌天大謊。
最後她還是不得不求到他那裡去。
而他算准了沒有人會幫她這麼個會說謊的女人——
他唯一沒有算准的是,塔拉,不只有棉花。她的種植園裡,竟然真的長著茶樹。
從塔拉的大房子後頭出發,走上半英裡就遇上了一條河流。低矮的河岸在漲水的時候幾乎沒入河水。
這裡原來有一座橋,北方軍來的時候把它炸掉了。好在羅蘭和葛倫森不用過河,他們順著小路往下游走了一百步,在那裡,一塊不知從哪兒來的巨石矗立在河岸邊。
這塊巨石後頭生長著一株老樹,不算高,樹干盤旋虯結,枝繁葉茂,在河邊獨自旺盛地生長著。
這棵樹上,系著一塊紅色鮮艷的天鵝絨布,應當是主人家為它專門做的標記。
老樹生長在巨石後頭,這裡地勢不夠平坦,沒辦法開墾成為種棉花的良田。但也正是因為這個,這棵樹就這麼保留了下來,沒有被砍去。
「這真是……茶樹?」
葛倫森十分驚異,繞著老樹走了一圈,卻又覺得可惜:「只有一株?」
「這樣一棵茶樹,年產量能有多少?」
羅蘭一笑:「鮮葉總有十幾斤,制成茶,大概……一斤左右吧!」
「一斤……」
葛倫森表示無語。
用年產一斤茶葉的茶樹,用來抵押300美金的借款。
眼前這個年輕寡婦是不是覺得他傻?
羅蘭卻笑:「您知道這樣的樹,一斤成茶在倫敦的拍賣市場上能夠拍到多少錢嗎?」
她報了一個數字。
葛倫森頓時呆在原地——這片刻的驚嚇,已經把他剛剛飲茶造成的「茶醉」全都給嚇醒了。
葛倫森這邊在吃驚,羅蘭卻很平靜地說:「這個價錢再正常不過了,葛倫森先生——這可是大紅袍啊!」
是的,這一株老茶樹,可不是一般的茶,它幾乎是華夏最有知名度的茶種。
確切地說,能夠被稱作「大紅袍」的茶樹,只有那麼三株,生長華夏福建武夷山的紅色礫岩土壤中。但是在22世紀,實驗室完成了絕對模擬大紅袍的生長環境,才讓「大紅袍」的植株多了起來。
那天羅蘭在滿目瘡痍的塔拉,見到這株茶樹的時候,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她的專業背景告訴她,這是真的,不是夢——
植株不算高大,枝葉碧綠茂盛,芬香沁人。一一檢查它的樹種、樹齡,根莖花葉的狀態。羅蘭反問自己,這不是「大紅袍」,又能是什麼呢?
或許這裡的茶種是跨越重洋的飛鳥千裡迢迢從另一片大陸帶來的,落入了同樣一片紅土,並最終在巨石後的艱苦環境裡生根發芽。
或許多年以前來到這片大陸上的淘金者隨手扦插,插下了一枚來自大洋彼岸的茶樹枝葉,後來卻再也沒有機會回頭看它一眼。
又或者這真的只是位面制作方良心發現,讓她在窮途末路的塔拉開出了最後一枚「寶箱」——
但這株「大紅袍」出現的時機,正是羅蘭剛剛進入位面,最掙扎和最挫敗的時候。或許上天就是這樣,只在苦難的盡頭給人留下了一點希望。
但這希望需要有准備和有眼光的人去發掘——如果羅蘭以前不曾經歷那些「種田位面」的磨練,她也不具備發掘這「寶箱」的能力。
就像塔拉,人們世世代代在這裡生活,在河邊走來走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意識到這其實是一株茶樹,將它的葉子經過殺青、焙制等工序之後就能泡出口味絕佳的飲料。
人們千百次路過它的身邊,卻從來不知道它的價值。
羅蘭可以很欣慰地告訴露娜——
她沒有使用那張「萬能卡」。
而是真的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她幾乎要喪失信念的時候,上天讓她遇到了這位「老朋友」。
於是她從埃倫的珍藏裡找出了塔拉最後一小塊紅色天鵝絨的邊角料,為這株神聖的樹披上——畢竟它的名字叫「大紅袍」。
位面制作方。
總策劃和總導演:「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技術小哥:qaq。
「位面的算法有一項設置有誤,有一片塔拉種植園生長棉花的紅土設置成了武夷岩茶生長的紅色礫壤……都是紅色的嘛。」
「紅色礫壤適配『大紅袍』,它就這麼長出來了……之前的選手完全沒發覺,可沒想到現在這位選手……」
技術小哥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總策劃卻突然狂喜:「設置得好,設置得妙,快……位面商店,終於可以上新了!」
「來人啊,給這個技術小哥加個雞腿!」總策劃大手一揮,「要n3909的。」
第94章 飄位面7
唯一一點可惜的是,在22世紀擁有絕對崇高地位的「大紅袍」,卻不是位面裡一個美國佬聽說過的。
葛倫森先生望著樹干上扎了一枚紅布的老茶樹,笑著點頭:「這個名字很美——夫人,是您按照這棵樹眼前的樣子給它起的名字吧。」
羅蘭:……
「可惜了些,它只有一株。產量實在是有限。」
羅蘭有心勸葛倫森去北方的拍賣行打聽打聽極品好茶的價格,但聽到對方這麼說,她又笑了,向另一邊一指。
葛倫森回頭一看:在他身後的一小片土地上,竟然生長著不少幼苗——看這些幼苗的葉片形狀,和老茶樹一模一樣。
「您大概還不知道,茶樹都是通過扦插來繁殖的吧。」
就羅蘭所知,茶樹可以等待它自然開花結果,然後再播種發芽。
但是茶樹最佳的種植方式,是無性繁殖,是扦插育苗。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老樹的特點與風味——這樣繁殖出的新苗,不是老樹的子子孫孫,而就是老樹自己。
羅蘭又給他詳細講解了從茶樹上采下的嫩葉,是如何制成成茶的。她講得很細致,葛倫森聽得一知半解。
但是他剛剛喝過用這種方法焙制而成的好茶,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喝過的。
「在五年之內,塔拉茶葉的產量可以提高到十斤;十年之後它會變成產一百斤極品好茶的茶園。」
「而種茶的這片土地不會占用棉花用地。塔拉只需要用一年的時間,就能恢復成為年產三百包棉花的種植園。」
「葛倫森先生,您能理解我嗎?」
羅蘭懇切地說。
「在整個南方,沒有人懂怎麼照料這些小茶樹;沒有人懂怎麼烘焙制茶。」
「現在每個莊園都缺乏人手,除了我,沒有人知道怎麼才能用最少的人手,收完整個莊園的棉花。」
「所以我實在不想因為區區300美元,就被迫把擁有無限潛力的塔拉給賣掉。」
「您願意幫我嗎?」
面對這樣真誠的請求,葛倫森感到無法拒絕。
雖然他本人雖然對茶葉也並不十分了解,但他卻是聽說過,好茶可以賣到天價——就像在歐洲大陸風靡的松露一樣。
只不過葛倫森依舊好奇不已:「夫人,請問您是怎樣學會照料茶樹,又是怎麼曉得如何制茶的呢?」
這些技術都來自東方,來自華夏——葛倫森很納悶,一個莊園主的女兒,是怎麼懂得那麼多的。
羅蘭率直地回復:「無須了解過程,您已經品嘗到結果了不是嗎?」
葛倫森:這話竟無法反駁。
他也很干脆,點點頭說:「這話好說。我已經看過了您提供的『抵押品』,現在我相當信任您,我相信您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掙回這300美元。」
羅蘭陪著葛倫森慢慢往回走。
「但是稅金的事我還想再問一問。」
他對塔拉需要交納300美金的稅這一件事十分不解。
「您這片種植園,無論是按土地面積還是按出產,都不可能需要繳納這麼多的稅金,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
羅蘭肯定地說,「我們收到的納稅通知上寫得清清楚楚,300美金,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這就奇怪了。我雖然對州政府的工作沒有具體了解,但是我想他們不會收這麼高的稅。」
戰爭剛剛結束,沒有人手上有這麼多錢。州政府亂來的話,所有土地上的人丟下土地都跑去墨西哥,那麼這州的經濟該怎麼辦呢?
他們這時已經非常靠近塔拉的大房子。羅蘭聽見屋子跟前有嬤嬤說話的聲音。
「埃米·斯萊特裡?」
「埃倫小姐過世以後,您怎麼還有臉到塔拉來?」
是她?——羅蘭心裡湧起一股輕視。
她很快想起來了。這埃米就是未婚和她家監工喬納斯搞在一起的女孩。也正是這個埃米,把傷寒傳給了埃倫,繼而傳給郝家的另外兩個女孩子。
隨即喬納斯的聲音響起來:「滾一邊去吧,你這黑得像炭一般的老東西。塔拉現在誰能做得了主?……思嘉小姐?你讓思嘉出來!」
羅蘭遠遠地聽著他辱罵嬤嬤,表面卻不動聲色。
她側過身對葛倫森說:「先生,請您千萬不要為我出頭,請您在一旁看著。」
「您只需要袖手旁觀,您就知道為什麼塔拉會被征那麼多稅了。」
葛倫森面露驚訝,不過他也確實沒有出頭的打算。身為舍曼將軍的助手,地方事務不是他的職責。
這時羅蘭邁開步子,揚著頭,來到塔拉門前的走廊上。
她的儀態就像是一位高傲的女王,她站在那裡,身上那件打著補丁的布裙子就像是從頭到腳都鑲嵌著鑽石的禮服。她腳上那雙被磨出洞來的便鞋也像是用水晶琢成的一樣。
她站在塔拉的「客人們」面前,不用說任何一個字,就讓來人感覺到了輕視——他們漲紅了臉,似乎受盡了屈辱。
他們實在也沒能想通,為什麼埃米穿著新裁的紅方格妮子裙,戴著天鵝絨的無邊女帽,腳上蹬著漆皮鞋——站在羅蘭面前,她依舊像是個低三下四的女僕一樣。
「聽見嬤嬤的話了沒有,埃米。」
「塔拉不歡迎你。」
「你是把傷寒傳給我媽媽的人。她救了你,卻丟了自己的一條命。」
「現在你和你的……哦,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是你的丈夫嗎?這我倒還不太清楚,你們在有了私生子之後竟然還能想起來要補結婚登記?」
羅蘭的話說得很穩,聽不出太大的情緒起伏。
但是她每一個字都說得很尖刻。
站在她面前的埃米發著抖,一個字也不敢回。
羅蘭卻還沒說完。
「我如果是你,我都不敢坐馬車來。」
「我只敢手持鮮花,步行來到救命恩人的墳前,祈求她的原諒,然後再一步一步地後退離開——」
「像你們現在這樣,串通了地方事務局,抬高塔拉的稅金,謀奪你恩人的種植園和她生前住過的房子。埃米·斯萊特裡,你住進塔拉的時候……」
羅蘭伸出腳,往她面前的階梯上邁了一步,陰惻惻地問了一句:
「……你難道不怕嗎?」
埃米·斯萊特裡頓時尖叫一聲,捂著耳朵跑回她來時乘坐的馬車上去。
喬納斯·威爾克森的臉色很難看。
他覺得埃米這麼哭著跑回馬車,實在是有點兒丟份。
郝家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莊園主了——郝家沒有錢,他們的黑奴也跑光了。
郝思嘉也不是以前的「塔拉之花」了,現在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一件首飾都沒有,甚至沒有完好的便鞋。
可是思嘉站在塔拉的台階上,這麼「心平氣和」地說了幾句話,就把埃米嚇哭了。
喬納斯心裡滿是不忿:以前你們郝家闊的時候看不起我,現在窮了,竟然還看不起我。
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說:「別這樣,思嘉。」
「我們是來向老朋友伸出援手的。」
「哦?」羅蘭揚起嘴角,「伸出援手?您會伸出什麼樣的援手?」
「我們來商量一筆交易——你的塔拉,現在要交全縣最高的一筆稅。全縣都知道你就要破產了,這稅你是交不起的。」
「不如現在把它賣給我們——我和埃米。我們可以給你出一個好價錢。」
「埃米喜歡塔拉,她想在塔拉住下來。」
羅蘭笑著問:「之前還有一位先生問過我,為什麼你的塔拉要交300美金的稅。他說聞所未聞,沒哪個種植園能到這樣的納稅水平。」
「我說我也不明白呢!可能是在縣裡的事務局裡有些朋友太看得起我們塔拉了吧。」
喬納斯聽到這裡終於笑了。
「思嘉,你明白就好。」
「只要你擁有塔拉一天,你就不得不交這天價的稅金。」
「你沒有錢,思嘉,你買不起衣服,買不起鞋,更別提交稅了。」
「硬撐著沒意思。趁現在我還願意出一個好價錢,乖乖地把房地契都拿出來。」
「不然回頭等埃米改主意了,你就是賣房子賣地也交不起這稅金。你和你房子裡的這麼多人,都會被趕到外頭的大路上去。」
喬納斯扭頭看看馬車那裡,埃米的哭聲遠遠地傳過來。看這架勢,被羅蘭狠狠地嚇唬過一回之後,沒准兒她真的想要改主意。
「好了——」
羅蘭心想,喬納斯這句話已經能解一切,她也著實不必再這麼客客氣氣的了。
「喬納斯,你不就是惦記著我爸爸當初解雇你的那點兒仇嗎?」
「若是你做監工做得好好的不去和埃米亂搞,我爸爸也不會解雇你。」
「現在你們覺得一場戰爭讓你們發達了,你們有點錢了,就搖身一變成了正人君子,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喬納斯頓時沉下臉:「我們是不是正人君子你不用管。」
「你得罪了我的妻子,我也不想和你談生意了。我就要等著看你破產,塔拉被拍賣——然後我再用最便宜最便宜的價格買下塔拉住進來……」
羅蘭站在台階上,就像是在見證一場風暴的形成:
剛開始只是氣壓有點低,她還能保持冷靜。可是一旦喬納斯開口威脅她,她心裡就有抑制不住的怒氣在升騰:
「——這是誰給你們的勇氣?誰讓你們敢來妄想的塔拉?」
她猛地提高了聲音,這時媚蘭先出來了,接著是希禮和威爾,他們也都從屋子裡出來了,三個人都站在羅蘭身後。
「我但凡要是手裡有杆槍,我就會守在大路的入口,誰要是敢靠近塔拉半步,我就送誰腦門上一枚槍子。」羅蘭衝著面前的人和馬車大聲喊。
羅蘭也能感到自己越來越憤怒,怒火不斷地升騰,她的話和她的眼神一樣,也越來越瘋——
她原本不是這樣感情用事的人,這也許是「植入式情感」的作用,是屬於原著人物的感情正變得越來越強烈,這時候也一起火上澆油來了。
喬納斯臉色終於變了,開始腳底抹油向後退。
「很好,你算是聰明——」
羅蘭嘴角甚至掛上了一點笑容。
「趁著現在我手裡沒槍,趕緊給我滾!」
這個圓潤的字眼從她舌尖吐出的時候,別提多暢快多舒爽。
「滾得遠遠的!以後你們要是膽敢踏進塔拉一步,踏上台階我就拆台階,踩上地毯我就燒地毯。你們要敢在這裡住下來,我就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祭奠我媽媽。」
「瘋了瘋了!」
喬納斯轉身就走。
「思嘉瘋了!你們去找個好點的大夫給思嘉看病。」
回應的卻是媚蘭他們幾個人故意的放肆大笑聲。
馬車灰溜溜地掉頭離去。葛倫森從原先他待著的地方走出來,搖著頭說:「竟然是因為這麼兩個小人。」
這時,情緒已經遠離羅蘭而去了。
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有禮貌地向葛倫森點頭,抱歉地說:「剛才失禮了。」
葛倫森也心有余悸地說:「有你剛才那一番話,我想無論誰都不敢放心大膽地占有你的塔拉。」
羅蘭面頰微紅:「我也只是嚇唬嚇唬他們。」
葛倫森搖搖頭,苦笑著說:「不,夫人,我相信要真的有人打塔拉的主意,你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為此我很慶幸,當年舍曼將軍把司令部放在這裡的時候,你不在這棟房子裡。」
羅蘭:確實……
「今年已經下發的稅金通知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但是從明年開始地方稅務的事,或許我能向州政府的人提一句,你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羅蘭對葛倫森表示了感謝,並且遞給他一只小小的錫制罐子。
這只罐子是從塔拉撿回來的「垃圾」裡的回收材料做的——羅蘭讓威爾幫忙做了一只「模具」,然後把清潔後的錫罐頭放在上面反復敲擊,然後再用皮革把表面擦亮,就成了一只美觀、帶蓋子的茶葉罐子。
葛倫森不解。羅蘭笑著說:「這是為了讓您,不要忘記這片土地上還有屬於您的抵押物。」
這只小罐子裡是已經焙制而成的「大紅袍」,別看這小小一罐,裡頭盛著的茶葉已經價值不菲。葛倫森先生不久之前剛剛品過它獨特的味道。
「在還清您的借款之前,我會把每一季老樹的出產都寄給您。」
「另外特別提醒您,這茶雖好,切莫貪杯——您喝得多了,也是會醉的。」
葛倫森是軍醫出身,稍稍一想就知道羅蘭說的是什麼意思,也意識到他之前其實是「茶醉」了,忍不住也笑——
「夫人,您在『茶』這件事上,知道得真是太多了。」
「明天起我要去路易斯安納州,短時間不一定再回亞特蘭大了。那300美金,我會交給一個可靠的人,讓他轉交給您。」
「另外我也會給您留一個地址——好讓您寄茶給我。」
葛倫森笑著告辭。
剩下的人全都聽傻了。
——為什麼是「茶」?
塔拉竟然能出產「茶」?
只有威爾稍微聽懂了一些——他畢竟參與了「茶葉罐子」的制作。
媚蘭和嬤嬤也多少知道一些,她們見過羅蘭在廚房裡把曬過的葉子放在烤爐旁邊焙制。
羅蘭卻終於長舒一口氣。
「終於可以把它拿出來給大家分享了。」
之前她沒有把塔拉產茶的事透露給任何人,因為她沒有把握這種好茶能夠被債主接受。萬一這回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塔拉的人也不至於太過失望。
現在,她這還是在位面裡第一次把這麼好的茶拿出來給所有人一起品嘗。
——然而塔拉竟然沒有足夠的瓷杯。
希禮和媚蘭合用一只杯子,媚蘭只喝了一口,立即雙眼發亮,趕緊雙手把杯子遞到希禮口邊。看得羅蘭心裡微微發酸。
威爾在羅蘭身邊,遞過他只觸碰過半邊的杯子:「如果你不嫌棄……」
羅蘭接過杯子,一口牛飲,然後謝過威爾:「果然你是個好兄弟。」
她終於可以坦然地對所有人吐露關於「茶」的秘密。
「……我從亞特蘭大回來之後,發現了那一株茶樹。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只按媽媽以前說過的方法,先采了一點茶葉,焙成成茶。」
「後來提起借錢,白瑞德幫忙介紹了葛倫森,又說要最好能准備一份絕無僅有的抵押品,最好是整個佐治亞都沒有的,讓人一聽就想要得到的那種。我就想到了它。」
她一邊說,威爾和希禮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他們兩人討論過羅蘭會向誰借錢的問題。
她到底還是去見了白瑞德。
讓人一聽就想得到的抵押品啊……
為什麼聽起來這建議也有點不懷好意?像是給思嘉挖了個坑。
這時蘇埃倫和卡麗恩也出來,她們頭一回聽說家裡有除玉米威士忌之外的「飲料」可以喝。
羅蘭連忙把茶衝淡了再遞給她們兩位:「不是我摳門,實在是怕茶水太濃你們喝了傷身,你們身子骨太虛弱……」
卡麗恩睜著她那一對惹人憐愛的大眼睛看著羅蘭,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長姐對她們的關心。
羅蘭眨著眼睛:其實吧……你們的長姐,天天供你們吃供你們喝,一直很關心你們,只是沒放在口頭上罷了。
蘇埃倫卻依舊是一副臭脾氣,嘗過了極品茶,一抹嘴就說她「喝不慣」。
羅蘭心裡有氣:要知道用來給她們泡茶的這些茶葉恐怕就值好幾美金——這個千金大小姐,竟然這樣也嫌棄?
「蘇埃倫,明天跟我去亞特蘭大!」
羅蘭:敢跟我較勁?哼……再跟我較勁我就把你嫁出去!
第95章 飄位面8
「蘇埃倫,明天跟我去亞特蘭大!」
「哦!」
蘇埃倫終於低下頭,她蒼白的皮膚從脖子根處開始變紅。
大家都笑了起來。
誰都知道蘇埃倫一直在等肯尼迪先生在向她求婚,但是那位四十多歲的光棍先生一直磨嘰著磨嘰著不肯開口。
現在羅蘭肯出面撮合,這是一件好事。
「上次白蝶來信提到過肯尼迪先生,她說他現在已經在亞特蘭大定居了,現在正在經營一間商店。」媚蘭說起了坊間的八卦。
「嗯,是的,他說他今年賺了一千美元!」
蘇埃倫得意洋洋地插嘴。
她說完之後,才發現大家正在盯著她看。
——淦!
羅蘭心想。
某人的男朋友賺了一千美元,而某人全家需要三百美元來度過難關。
某人從頭到尾都知道家裡面臨怎樣的危機,竟然好意思對此只字不提?
羅蘭能感覺到心裡那股火焰再度騰起來了,她緊緊地盯著蘇埃倫。
從旁人的角度看,她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眸正熊熊地燃燒著。而她開口,用異常好聽的聲音柔聲問:「蘇埃倫,你的男朋友還說過什麼?」
蘇埃倫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理虧,她趕緊說:「他賺的錢有一半拿去進貨和裝修店面了,另一半……他說他想買下一座鋸木廠。」
這好像越描越黑了。
與座的都是剛剛經歷過「300美元」危機的人,那段經歷對於他們來說,幾乎都是在「生與死」之間兜了一圈——不止羅蘭一個人需要塔拉。為了避免被掃地出門流離失所,其他人也都需要塔拉。
但是蘇埃倫不像他們這樣,她似乎把肯尼迪先生的錢已經當成了她自己的錢。為什麼要把未婚夫的錢借給姐姐,幫她還債呢?
這個從小就和自己不合的、驕傲的、令人討厭的姐姐。
一旦肯尼迪先生結婚,她就脫離這個家庭了,債務、塔拉的稅金也不再關她什麼事。
或許他們會厚著臉皮一起跑到肯尼迪先生家去,可到那時候她蘇埃倫是主婦了,就是別人看她的臉色,而不像是現在這樣,永遠是她看別人的臉色……
人人都這麼揣測蘇埃倫的心意。
但是他們當著羅蘭的面,誰也不敢說。
萬一誰說了真話,把羅蘭惹得跳了起來,指著塔拉的大門,大罵蘇埃倫,讓她像埃米和喬納斯一樣「滾」,這該怎麼辦?
誰知道羅蘭聽蘇埃倫說完,托著腮想了一會兒,竟然替肯尼迪先生解釋了一下,說:「他這麼說,估計是看到了不錯的機會……」
捧著茶杯和空著手的人們,臉上大多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羅蘭的表現太令他們吃驚了,因為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思嘉」,通常來說並不總是具備這種「理性」。
誰知羅蘭卻真的很興奮,她站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步。
「鋸木廠真的是個好主意。」
「戰爭剛剛結束,亞特蘭大的損毀那麼嚴重,回到故鄉的人,南下到這裡來『淘金』的人,他們都著急蓋房子……鋸木廠把原木加工成統一規格的木材,既有銷路,又不需要額外關心其他細節,是不錯的生意。」
「只要五百美金就能買下來,那估計是有人急著出手,他看准了機會。」
羅蘭一邊走一邊陷入思考,她一邊思考一邊稱贊,「好,太好了。」
盯著她的人們就更吃驚了。
事實上,這群人已經習慣了思嘉,習慣了那個漂亮無腦的思嘉、專斷獨行的思嘉——但眼前這個「思嘉」突然又添了一層理性和思考,人們就突然惶恐了。
「很好,去亞特蘭大,先拿到葛倫森先生那300美金,然後就去拜訪一下肯尼迪先生……他要有一間鋸木廠了。」
羅蘭每說一聲「好」,蘇埃倫的臉色就白一分。
畢竟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裡,她的姐姐從未對弗蘭克·肯尼迪假以顏色。
而所有人都知道,戰後掀起了寡婦再嫁的狂潮。別說思嘉已經過了服喪期,就算是還在服喪的,嫁了也沒什麼人敢說三道四。
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蘇埃倫和思嘉一比,都沒有任何優勢。肯尼迪先生雖然有點老,但是還沒有瞎。
羅蘭醒過神,突然意識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蘇埃倫臉色蒼白,帶著警惕和乞求的眼神看著自己。
羅蘭費了一點兒工夫才琢磨出來,蘇埃倫可能是在擔心自己會去搶她的男朋友。
她可不知道自己這個人物以前可是有過「黑歷史」的——思嘉以前可是放話說過,全縣的男孩子都應該是她的男朋友,除非她宣布她不要他們。
所以現在蘇埃倫才會這麼誤會。
羅蘭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惱恨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說:「蘇埃倫,你明天也跟我一起去,穿你最好的衣服!」
「你那件硬領我拆下來還給你!」
「你這小妮子,明天一定要讓肯尼迪先生向你求婚!」
「這樣他就成了我妹夫,他的鋸木廠,得無條件地給我打折!」
羅蘭說完氣鼓鼓地走了,留下身後臉上神色奇特的蘇埃倫。
媚蘭抱著希禮的胳膊差點笑出眼淚,威爾則真的直接笑得滑到了地上,卡麗恩趕緊把他扶回沙發。
一直坐在沙發上的嘉樂則茫然地看來看去,應當是不知道人們都在談論什麼。
而羅蘭走到屋後,聽到了她經紀貓的解釋,才明白過來——
「這竟然也是……」
露娜點了點她的貓貓頭,說:「是呀,蘭蘭。」
「如果你沒能從白瑞德那裡借到錢,你就可能會打肯尼迪先生的主意——反正肯尼迪先生又沒有和你妹妹結婚,搶走妹妹的男朋友,對你來說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羅蘭:不,有負擔,當然有負擔……
她現在是在參加位面真人秀,她有那麼多觀眾,必須得愛惜羽毛。
不過話說回來,原來沒能成功借到錢,對於自己這個角色來說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羅蘭也完全沒有想到。
「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竟然能成功。」
羅蘭對小貓貓吐露心事。
她能找到「大紅袍」這件事純屬巧到不得了的巧合。而此前她也完全沒有把握,葛倫森真的能夠接受她的這一件「抵押品」。
「大紅袍」,太神秘、太東方、太不可思議了。在遙遠的大洋彼岸,沒人知道它的接受度會有多高。
「雖然我覺得白瑞德一定程度上幫到了我……」
羅蘭提起這個名字就不得不忍受心中湧起的不舒服。
「他一定是在別人面前大肆誇大了那棵老茶樹,把它吹得天花亂墜,讓別人生出懷疑,覺得我的農場上不可能存在那麼一棵樹。」
「連我也……」
小貓貓無精打采地說。
早先連露娜也打死都不敢相信,這種植園裡真的有茶樹,而且還是「大紅袍」。她甚至一直以為這株「大紅袍」是羅蘭用「萬能卡」變出來的。
「可是別人到我這裡,卻真的喝到了茶,看到了樹。」
「原本只是好奇,現在卻覺得我這個人竟然還挺言而有信的。」
羅蘭總結分析。
小貓貓打了一個呵欠,睜著一對困頓的貓眼:「蘭蘭啊,是不是不用擔心你也會退賽了?」
羅蘭揚起嘴角:「不用。」
「一旦度過了這個難關,在這個位面裡我算是支棱起來了。」
第二天,羅蘭和蘇埃倫一起前往亞特蘭大,在那裡,她簽了借據,拿到了葛倫森借給她的錢。
她還見到了弗蘭克·肯尼迪,並且軟磨硬泡,真的讓羞怯而保守的肯尼迪先生答應和蘇埃倫結婚。
兩人訂婚之後,弗蘭克——羅蘭可以從此叫他弗蘭克了,的確流露出萬分喜悅的心情。
可能唯一令弗蘭克不大適應的,就要屬他未來的妻姐一直在他耳邊叮囑:
「打折,打折——」
「親愛的弗蘭克,在你盤下鋸木廠之後,一定要給我一個優惠的折扣!」
「我需要一些特殊規格的木材。」
戰後的亞特蘭大,到處是劫後余生的模樣。
被燒毀的房屋還來不及得到修復,黑乎乎的半截牆垣裡,那些舊日主人殘留的一星半點生活的痕跡,胡桃木的家具殘件,玻璃櫃門破碎的酒櫃,牆上被燒掉一半的畫像,主人的銀版照片……全都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遮無攔地供人欣賞。
人們卻早已對此麻木,見怪不怪。
他們匆匆而過,仿佛已經記不起幾個月前這副景像曾給他們帶來難以言述的創痛。
就像是春雨下過之後綠草一定會從土裡探出腦袋,在這座城市裡,重建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鄰居們開始把自家尚且完好的房子改建成旅館,租給剛剛來到亞特蘭大的人。戰前家境優渥的太太小姐們開始在街邊擺攤,向到這裡來的北方軍出售烤餡餅,並以此為生。
弗蘭克·肯尼迪算是幸運和有眼光的商人,他正經營著一家商店,出售床鋪、瓷器和席子——回來這裡生活的每一個人都需要這些。
他打算盤下的那一間鋸木廠,是專門把原木的樹皮削掉,把木材加工成木板——這種材料是所有重建的必須品。它是那種能在一夜之間就站起來的簡易房屋最主要的材料。
羅蘭還拜托弗蘭克幫她在亞特蘭大采購一些物品。
「我需要刀具——」
膽小謹慎的商人,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戰戰兢兢地說:「您需要刀、刀、刀……」
「事實上,一切有刃的,金屬的東西都行。」
羅蘭瞅了瞅弗蘭克的臉色,說:「其實最好是剪刀,哪怕是舊剪子,把固定兩爿剪子的螺釘拆開,那種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弗蘭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原來您要的不是武器啊!」
羅蘭:……我要武器干嘛?
她另外向弗蘭克訂制了硬木制成的木杆、木棒,各種尺寸和規格,她都一一寫下來了——這些是需要向鋸木廠訂制的。
「對了,還有皮子,各種規格的皮子。」
羅蘭又拜托弗蘭克幫忙訂制各種規格的牛皮。
「這些您幫我采購了之後,我可能只能先支付一半的貨款——您看這樣可以嗎?」
弗蘭克不管怎麼說都是個生意人,聽見「賒賬」這兩個字就皺起眉頭。
坐在羅蘭身邊的蘇埃倫也陰沉著一張臉——畢竟羅蘭談的這些生意都是她和弗蘭克結婚以後的事了。長姐向弗蘭克賒賬,就是在欠她的錢。
羅蘭加上一句:「月息兩釐,我在半年內還清,您看著可以嗎?」
弗蘭克頓時漲紅了臉。
他是個紳士,不是個一心總想著放貸的猶太人。
「不,不不,真的不用利息——」
弗蘭克擺手拒絕。
蘇埃倫在弗蘭克身旁大聲地咳嗽起來。
羅蘭心裡好笑,表面上卻扭過臉問蘇埃倫:「妹妹,你是不是嗆著了?咳嗽咳得這麼響?」
蘇埃倫:……
「弗蘭克,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我會有很多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早早地把做生意的規矩定下來,以後會少好多麻煩。」
「如果我賒賬,請盡管給我加兩釐的月息。」
「另外,我賒的每一筆賬,都一定會在半年之內還清。」
「如果我做不到,蘇埃倫,那麼請你直接站到我面前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不是你的姐姐,而是個欠債不還的無賴。」
這回,不止是弗蘭克,連蘇埃倫都打了個哆嗦。
這還是她的長姐思嘉嗎?
眼前的思嘉,還是那副模樣,漂亮嬌媚,甚至面對男人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微微嘟起嘴。
但是她竟然這麼狠——既對自己狠,也對別人狠。
這樣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沒辦法阻止羅蘭向弗蘭克賒賬了。
這令羅蘭又成功地順手牽羊,向弗蘭克借了二十美元——她要買布料,給蘇埃倫裁結婚的禮服。
而這筆賬她也一樣算在自己頭上,並且加上了兩釐的月息,最晚半年後還給新婚的小夫婦倆。
以至於弗蘭克和蘇埃倫都不好意思不同意。
這也直接導致蘇埃倫在回塔拉的火車上不得不囁嚅著對羅蘭說了一聲謝謝——盡管她這位長姐當年和韓查理結婚的時候至少揮霍掉了100美元做新的衣物,婚禮宴會上還擺滿了她們現在想都不敢想的火雞、熏肉、奶凍和蛋糕。
但是在現在,一位手頭有20美元可以做新衣服的新娘,別說是鄰近幾個縣,在整個佐治亞州,可能都是數得出來的。
「20美元可以置辦一件緞子婚紗了,襯裡和其他佩飾都還不行。蘇埃倫,你自己做決定,是想外頭好看還是裡頭舒服……」
「我想想,那對鑽石耳環以後就給你了——家裡總共就那麼一件漂亮首飾。回頭我再去問問白蝶,看看她還有什麼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可以暫時先借給你的……」
這樣的慷慨令蘇埃倫充滿疑惑地對羅蘭看了又看,終於把心裡的一句話問出口:
「思嘉,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這個家裡你一向最討厭我。」
羅蘭轉臉,對蘇埃倫露出燦爛笑容:「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有一個你討厭了半輩子也討厭你討厭了半輩子的妹妹,終於要被嫁掉了!」
蘇埃倫:……
這句答話雖嫌刻薄了些,但是打消了蘇埃倫的疑慮,不再覺得她這位長姐有什麼不正常的。
而事實上,羅蘭的出發點是:她希望有一場婚禮。
在上一個位面,羅蘭曾經答應了和人「假結婚」,甚至還和人舉行了一場「訂婚宴」,但終究是沒能完成。
她倒不是為了彌補上個位面的遺憾,而是覺得沒有什麼能比一場婚禮更能提振士氣、鼓舞人心的了。
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塔拉剛剛逃過一場滅頂之災,整個種植園上下還背負著300美金的巨額債務。大家嘴上都不說什麼,心裡都能感受到壓力,因此全都喪喪的。
越是這樣,羅蘭就越是要擺出最樂觀的模樣。
蘇埃倫的婚禮就是最好的機會。
羅蘭要借這個婚禮告訴全世界:塔拉已經挺過來了,從最糟糕的時候挺過來了。以後的塔拉,有她主持,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元氣,並且會比以前的塔拉還要豐饒富裕。
所以塔拉才有這底氣,就算是借錢也要把從這裡走出去的新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婚禮在將亞特蘭大舉辦。
這是近期來最體面的婚禮。
結婚的雙方,新郎身體完好,沒有任何殘疾,有一份正當的職業;新娘是頭婚,不是再醮,而且相貌端正,沒有大小眼。
除了新郎的年紀大的可以做新娘的父親之外,實在是沒有任何缺點了。喜訊傳開,兩邊的親友都在為這對新人感到高興。
雙方很快擬定了舉辦婚禮的場地、規格,開始確定邀請賓客的名單。
羅蘭依舊在塔拉忙碌,她把這一切都交給媚蘭來幫忙——事實上,也只有媚蘭能做這事,羅蘭根本記不全自家那麼多親戚。
媚蘭拿著弗蘭克那邊的來信,一個個敲定來賓名單。
「思嘉,那邊向問問你的意思,要不要邀請白瑞德。」
媚蘭揚起一雙大眼睛問著羅蘭。
她太瘦了,臉又很小,羅蘭幾乎錯覺她這一對眼睛連同睫毛就將她整張小臉占去了一半。
「白瑞德?他被釋放了?」
羅蘭:不好意思,雖然白瑞德曾經幫過她的忙,但是她確實沒有額外關心過對方的近況。
「是的,他已經被釋放了,聽說只是不能離開亞特蘭大而已。」
媚蘭一雙大眼睛望著羅蘭,睫毛忽扇忽扇的。羅蘭竟然覺得她的眼神裡寫滿了鼓勵。
「那就邀請一下吧,畢竟是幫過忙的。」
媚蘭馬上就笑了,點著頭說「好」。她接著低頭把白瑞德的名字寫在了擬邀請的賓客名單上。
羅蘭卻很郁悶:這個家伙……竟然被放出來了。
蘇埃倫的婚禮上,她又要見到這個討厭的家伙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3
第96章 飄位面9
「露娜,白瑞德是什麼樣的人?」
「今天威爾來問我了。」
羅蘭找來了她的貓,要求調取「回憶殺」。
「先把那一段——把我和梅利從亞特蘭大帶出來的那一段調出來。」
這是羅蘭最好奇的一段:這個叫做白瑞德的男人明明把思嘉和媚蘭從亞特蘭大帶出來,卻把她們丟在大路上,丟在正在交戰的兩軍之間——這是每次思嘉提起來都會咬牙切齒的一段經歷。
羅蘭卻從來不清楚詳細經過,直到露娜把這段經歷都重放了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哈哈哈——」
看完這段回憶殺,羅蘭大笑,笑到前仰後合。
「白瑞德,白瑞德竟然是一個……現代的堂吉訶德?」
貓貓:……蘭蘭你不是從來不讀這些名著什麼的嗎?
羅蘭:「對不起,我之前在某個位面讀過……哈哈哈,在南方聯盟失敗前的最後一刻參軍?」
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竟然又是一個要和風車巨人大戰三百回合的騎士?」
貓貓撓著貓貓頭:不懂。
羅蘭搖著頭笑它:「貓貓不需要懂。」
於是她就這麼把這段往事講給威爾知道,連這段評價也一並奉上。
威爾和露娜一樣,也沒有聽過堂吉訶德的故事,但是他覺得很有趣,所以央求羅蘭一並講給她聽。
羅蘭講著,並不知道她還有另外一個聽眾……
衛希禮坐在與講故事的人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那清脆的嗓音透過木板做成的牆壁傳來,他便挪不動腳步。
他還從未聽過當事人親自講述這段經歷,只聽媚蘭大致回憶過——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媚蘭病得厲害,因此唯一的印像只是車輛行走在極度顛簸的道路上,以及聽見思嘉在罵普利西。
至於白瑞德在這個時刻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媚蘭也說不清楚。
要說白瑞德去參了軍,這比說他是個聖人還要難以相信——這個闊佬、投機商人,直到南方聯邦失敗的最後一刻,還在囤積居奇,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人們痛苦,一邊換取大量的財富。
雖說白瑞德曾經是西點軍校的學生,但是他沒有畢業,他是被開除的。
即便有傳言說他真的去參軍了,在整個亞特蘭大,在佐治亞,都沒有人願意相信。
但是衛希禮第一次聽見思嘉親口講述這段經過。
她把他下決心去參軍的那一刻形容得極其傻氣——她說他是一個拿著長矛騎著瘦馬,要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
在這一刻希禮就知道思嘉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思嘉了。
希禮發現的變化,不止是說思嘉知道了某些書本上才會寫著的故事。
思嘉一直是個憑本能行事的人,她會嘟著嘴,睜大眼睛望著男人,嘴上在說「讓我想想看,讓我再想一想……」
但是她不用想,她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不是她那顆漂亮的腦袋,而是她的心,她從來不去判斷是非對錯,她的動力永遠都來自那顆心裡無窮無盡的熱力和感情。
但是現在的思嘉已經變了。
她是清冷的、她和所有人之間都有距離。希禮經常能感覺到,她仿佛從所有人身邊退開了半步,然後默默地觀察他們,然後再判斷自己應該怎麼說話,怎麼和他們相處。
她理解了白瑞德——這相當於理解了衛希禮自己。
他們這些男人,都是在無望的時刻踏上征程的堂吉訶德。
他們明知道失敗無可避免,明知道他們用生命捍衛的生活方式已經不可能再延續,他們還是舉起了手中的槍,高高興興(傻裡傻氣)地向不可戰勝的敵人衝了過去……
衛希禮愣在了原地。
思嘉竟然是明白的。
或許她心裡一直就是明白的,只是她從來不用什麼文學啦、藝術啦,用精致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
他卻一直以為,她向來只懂得那些美好精致的外表,漂亮的裙子和花邊,音樂、跳舞和享樂……
他錯看她了。
衛希禮還有一個秘密。誰都不能說——
就在思嘉剛剛接到300美金的□□那天,她來找過衛希禮。而衛希禮不得不承認,他的無可奈何與袖手旁觀,可能就是她被迫做出一切改變的根源。
如果他真的錯看了她,那麼他當初與媚蘭結婚的決定……就太傻了。
現在思嘉就坐在隔壁,與人言笑晏晏地談論白瑞德。
這個念頭一生,希禮就覺得羞愧難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還生活在這幢房子裡。
隔壁思嘉還在笑嘻嘻地告訴威爾:「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會和他一樣……」
「人總要按自己心中的想法活一次,否則感覺還沒活過就老了。」
希禮伸手捂著心口想:說的就是他,他還沒真正地活過……也已經老了。
蘇埃倫和弗蘭克的婚禮在亞特蘭大舉行。
蘇埃倫和卡麗恩早早被羅蘭打發去了亞特蘭大那裡做准備。其他人則必須等到婚禮的前一天才前往亞特蘭大——一來是塔拉有很多農活要干,二來弗蘭克家不大,而住旅館則要花很多錢。
在出發之前,郝嘉樂仿佛難得地清醒了一會兒。羅蘭趕緊抓緊時間把妹妹要結婚的事告訴嘉樂。她希望父親能一起前往,能夠給蘇埃倫祝福。
嘉樂露出笑容:「蘇埃倫終於要結婚了。」
愛爾蘭人狡黠地望著自己的長女:「你終於宣判她的丈夫沒資格做你的男朋友了啊!」
羅蘭:……
下一句郝嘉樂原形畢露:「我不去亞特蘭大,埃倫在等著我一起吃晚飯。」
羅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但也只能隨嘉樂去。
但是衛希禮夫婦會和她一起前往亞特蘭大。這兩位都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過那座城市了。尤其是媚蘭,她的家在亞特蘭大,無數親朋好友等著見她。
他們這一行人在亞特蘭大下車以後,先去了桃樹街,媚蘭的家。
媚蘭的姑媽,韓白蝶一雙小腳跑得飛快,從宅子裡面衝出來,挨個兒親吻媚蘭和羅蘭,擁抱希禮。她不住聲地埋怨媚蘭:「給你寫了那麼多信要你回來,你卻怎麼都不肯……這一次住下來就不要走了吧?」
媚蘭趕緊搖頭:「真的不行,姑媽。思嘉在塔拉需要人手,她需要幫忙。再說了,我們的兒子還在塔拉呢……」
衛希禮站在妻子身邊,安靜地聽妻子說著這些家常。
他偶爾將眼光轉開,轉到羅蘭臉上,他似乎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點點嘲諷的跡像。
哪裡是塔拉需要人手——這分明是塔拉在養活著他們。
但很快羅蘭就向白蝶和衛希禮夫婦提出告辭:「我先去弗蘭克家裡看看一切都准備得怎麼樣了。」
她不想和這對夫婦多待,有衛希禮在身邊已經夠令人心煩意亂,而和媚蘭在一起,羅蘭又會覺得自己太粗糙、太容易煩躁了。
於是她離開桃樹街韓家的大宅,往弗拉克家過去。
亞特蘭大的道路上車輛很少,羅蘭以為自己可以很隨意地橫穿岔路口。誰知她剛剛抵達道路的另一邊,就見到眼前的道路裡急速駛出一輛有篷馬車。
馬車夫緊急拉了一下馬韁,兩匹健馬齊聲嘶鳴,揚起前蹄。
但這和羅蘭沒關系,她離馬車還有十來步遠——明顯是馬車夫自己嚇了一跳,所以剎的車。
車裡的人探出頭,衝羅蘭表情不善地狠狠瞪了一眼。
她是一個穿得很漂亮的女人,頂著一頭鮮艷的紅色頭發。發色太過詭異,幾乎可以確定不是天然的,而是染出來的頭發。
「——貝爾·沃特琳,亞特蘭大城裡的『壞女人』,x工作者。」
難得這位面竟然給她推送人物簡介了。
羅蘭見她趾高氣揚,坐在馬車上耀武揚威的樣子,當即冷淡地轉過臉。
雖說戰後南方各州的道德感確有下降,但是還不至於笑貧不笑娼。
貝爾頓時漲紅了臉,氣憤地轉過臉去,催促車夫繼續趕路。
羅蘭心裡卻稍稍郁悶了一下:她差一點就選擇成為和貝爾·沃特琳差不多的人,為了生存和不喜歡的人結婚。
她明確感受到了原身對貝爾的厭惡,似乎還夾雜了她不了解的什麼別的原因——羅蘭先把這疑問記下來,等到回塔拉的時候再去問貓貓。
她來到弗蘭克家裡。
新婚夫婦之間的情緒明顯不大自然——小妹妹卡麗恩在一旁顯得有點尷尬。
羅蘭冷眼看著,覺得這對小夫妻之間正在為了婚禮的排場在鬧別扭。
弗蘭克是一個精明(摳摳搜搜)的生意人,再加上為人從不浪漫,因此一直沒有答應蘇埃倫想要請樂隊奏樂的請求。
「前兩天埃爾辛家的範妮結婚,就請了樂隊——」
蘇埃倫滿腹委屈。
弗蘭克也很郁悶:「埃爾辛家據說是整個家族捐款,就為了範妮婚禮的排場……他們是大家族,親戚多,到場的嘉賓也多。」
羅蘭當即開玩笑:「敢情埃爾辛家是用大家的份子錢來請樂隊的。弗蘭克,你不如這樣,掛個錢箱到家門口,或者讓卡麗恩扮個小花童,舉著錢箱向今天的來賓籌款,就告訴他們是為了支付樂隊的錢……」
還沒等她說完,弗蘭克已經惶恐地說:「別,別這樣——」
「我,我這就去請樂隊——」
他伸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要真按羅蘭的想法,他很怕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在全亞特蘭大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蘇埃倫這時又反過來埋怨羅蘭:「姐,看你這出的什麼餿主意?」
羅蘭:……結婚收份子錢天經地義嘛。
當晚,弗蘭克果真「斥巨資」請來了樂隊。
到場的來賓很多,多到整幢房子都裝不下了。弗蘭克只能聽從羅蘭的建議,將房間的窗戶全部打開,讓樂隊的音樂聲響徹房子後面的院子。
人們在火把光線的映照下,在院子裡交談,隨著樂隊奏起的歡快樂曲起舞。
確實如羅蘭所料,婚禮像征著新生活——這種意像刺激和鼓舞著所有人,令他們相信,過去的不幸正在被他們拋在身後。
樂曲響起來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人們邀請舞伴,在弗蘭克家凡是有地板的地方歡樂地起舞——不止是在客廳,就連走廊也擠滿了隨著節拍起舞的人。
「肯尼迪先生,肯尼迪太太,恭喜你們!」
「哦,你們肯請樂隊這真是太棒了。」
「就算是二十年後我也不會忘了今天的場景,大伙兒玩得多開心啊!」
新婚夫婦稍露尷尬地笑著,感謝人們的祝福。
羅蘭在遠處看得卻很滿意——大家的出發點是不一樣的:弗蘭克要一場「過得去」的儀式;蘇埃倫要一出「體面」的婚禮;而羅蘭想要的是她身邊的這些人,能夠提振精神,鼓舞士氣。
屋子的一角,人們圍著韓白蝶和媚蘭。
媚蘭是除了新婚夫婦之外的絕對主角。而她太能應付這種場面了。
羅蘭走進屋子的時候,正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一切,講得很真誠,讓每個人聽了都覺得深有同感。
羅蘭走過去,聽了一小會兒,忽然發覺媚蘭正在講她,她在塔拉的經歷。
「哦我沒辦法向你們形容思嘉那時候的樣子,她眼睛裡閃著光,就像是一枚戰士一樣站在塔拉門口,想來敲詐塔拉的人被她的勇氣所攝,連滾帶爬地向外跑……」
媚蘭的語氣裡全是驕傲,仿佛羅蘭與她是血脈相連的姐妹,而她向來以這個姐妹為榮。
誰知這時候白蝶在一旁嘆了口氣:「可是誰讓思嘉要去向白瑞德借錢呢?」
羅蘭立即感到有別樣的眼光從自己這邊投過來。
白瑞德在亞特蘭大人心裡是個臭名昭著的投機商,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到處有傳言說他在囤積貨物,謀取暴利。亞特蘭大人受的苦多半都是從他身上來的。
在人們心中,羅蘭被人謀算脅迫因而被迫舉債是沒問題的;
她向一個北方佬借錢也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她通過一個道德不端的投機商人去找北方佬借錢,這個問題就很大了。
男人們也罷了,好多女人用她們一貫的道德裁判眼光在羅蘭身上瞟來瞟去:白瑞德是個風流的單身漢,而羅蘭是個獨自帶著孩子的寡婦。
似乎只要把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就立即孳生了不道德感。人們能從借錢馬上聯想到苟且——在這種時候,無論他們自己在戰爭期間做過什麼,人們都會認為自己現在是道德完人,值得居高臨下地裁判。
媚蘭卻很堅定地在替羅蘭和白瑞德辯護。
「你們再這樣指責思嘉我就不想和你們說話了。」
「各位這樣看待白先生是不公平的。」
「白先生在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把我和思嘉從城裡救了出去。他在大路上和我們分開,然後就去參了軍。」
「是的,在南方聯盟最危難、瀕臨失敗的時刻,白先生去參了軍……」
「思嘉說他是一個堂吉訶德,舉著□□要和風車去作戰,但是他也一樣鼓足勇氣去了……」
有人對媚蘭的話表示懷疑。希禮在媚蘭身邊一言不發,媚蘭卻大聲回答:
「不,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是我的嫂嫂不會騙我。」
羅蘭冷笑一聲轉身就想走。
就很煩!——她不喜歡亞特蘭大。
這裡的人總是那麼喜歡用口舌去審判他人,而且不願意相信他人也能爆發出能量,也能湧現最後的勇武。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道德標准是用來約束自己,而不是用來裁判他人的呢?
她還沒走出兩步,走廊盡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來人湊近羅蘭耳邊,低聲笑著說:「舉著長矛要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啊……思嘉,你什麼時候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評價了?」
第97章 飄位面10
「思嘉,」來人驚奇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就算你欠錢的對像不是我,你也不用這麼大壓力吧!」
「怎麼?好衣服都拿去典當了?」
白瑞德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羅蘭身上的衣服。
今天羅蘭沒有穿那身用埃倫的天鵝絨窗簾裁成的裙子,她穿的是家常衣裙,因為勞作而被磨壞的部分被羅蘭用剪裁成花朵形狀的布料補了起來——雖然補得很好看,但是舊衣裳依舊是舊衣裳。
羅蘭頓時狠狠地剜了一眼白瑞德。
對方可比當初在亞特蘭大消防站的時候穿得體面多了,華麗的外套裡面是簇新的襯衫,還打著褶皺。
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有古龍水的香味。他一雙大膽的黑眼睛則正在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身上穿著的衣服,連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你這以貌取人……以衣冠取人的家伙,今天是我妹妹的婚禮。」
她總不能穿得花枝招展,艷壓今天的新娘——她的妹妹蘇埃倫吧?
白瑞德那兩道又粗又黑的長眉向上挑了起來,露出一臉的詭笑:「思嘉,你竟然會在乎這個?」
「對了,忘了恭喜你——葛倫森先生都告訴我了:你的債務問題都解決了——聽說那個威爾克森還到你家去大鬧了一場,正好被葛倫森撞見。」
「他好像已經把這事兒向州政府提過了。以後這個威爾克森應該不敢再隨意提塔拉的稅額了。」
羅蘭心裡一動:這個白瑞德,對她的家事其實很關心。
「思嘉,說起來你還真是英勇得很啊!」
一提起塔拉的事,白瑞德竟然流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似乎覺得當時應該置身塔拉,和她一起面對喬納斯的人是他才對。
但這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羅蘭一想起借錢的事,頓時又勾起了令人不快的記憶。
她頓時瞪了一眼這個姓白的家伙,說:「讓你不信——」
白瑞德顯然是不相信她的塔拉竟然也生長著原產華夏的極品茶樹,所以才告訴了葛倫森,要他千萬到塔拉去「親眼看一看」抵押品。
幸好羅蘭這人從來不在這些事上說謊,她真的拿得出「大紅袍」來招待客人,也能帶人去參觀她未來的「茶場」,這才讓葛倫森先生下定了決心借錢。
「我哪有不相信你!」
白瑞德擺著雙手叫屈。
「我這不明擺著是絕對相信你,才給你推薦了葛倫森這樣的有錢人嗎?」
「把你包裝成一個小騙子賣出去,對我自己有什麼好處?」
他竟然說起來還是一套一套的,聽上去頗有道理。
「好讓我再回過頭來求你——」
這句話已經在羅蘭舌尖轉動了,終於還是忍住了,被她「呸」了一聲,吐出去,忘在腦後。
「外面的客人,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新郎弗蘭克出聲招呼。
白瑞德向羅蘭伸出手臂。羅蘭再次剜了他一眼,終於本著來者是客的原則,挽住了他的手臂,和他一起,經過他們說了半天話的走廊,走進了弗蘭克家的客廳——
羅蘭的身邊響著竊竊私語,客廳裡的人們紛紛露出「看我說的沒錯吧」表情。
很明顯,他們剛才一直把白瑞德和羅蘭同框一起討論,現在見到了真人——大家都感到很滿意。
「白先生,」只有媚蘭一個人見到白瑞德的時候高興得雙眼發亮。
「我還沒能當面向您道謝!感謝您英勇無畏的行為,您保護了我和我的孩子。」
她向瑞德伸出了雙手,白瑞德放開羅蘭,大踏步上前,捧住媚蘭的小手握了握手。這個人對所有人都很放肆,卻唯獨對媚蘭恭敬有加。
站在媚蘭身邊的希禮,臉色有些發沉,但是卻不得不跟著妻子一起,向白瑞德致意,感謝他在戰火紛飛的時候幫助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白先生,我們剛才正在談論您……的英勇行為。」
媚蘭的姑姑韓白蝶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是怎麼想到要去參軍的呢?」
「當然不是想去和風車巨人較量,」白瑞德笑著回答,「我是不巧是西點軍校的學生,但是因為某些胡鬧而沒有畢業。」
「在看到那麼多同為南方聯盟的同胞為了大家的事業前赴後繼地犧牲的時候,我想我的專業知識可能能派上些用場。於是我就……」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正經很嚴肅,以至於媚蘭和白蝶聽了都很感動。
只有羅蘭從白瑞德的言語裡聽出了一絲嘲諷——為了大家的事業前赴後繼地犧牲?
過去的戰爭裡,那些上了戰場的男人,究竟有多少人明白這場戰爭的真正意義和原因的?
很多人只是徒然犧牲,讓他們的家人徒然受苦而已。
「至於不相信的各位,盡可以去求證。」
白瑞德施施然地說。
「我在步兵某團,一直到參加最後一場戰役,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您這樣一位先生。」
一個小個子的來賓高聲叫了起來。羅蘭看了一眼,認得他是梅利韋瑟家的小個子義勇兵——是為數不多的,經歷了最後一戰又平安回來的人。
「在戰爭的最後一刻參軍,這聽起來確實……」
不少人都對此表示懷疑。
媚蘭擔憂地望著白瑞德,怕他接受不了這種當面質疑,手裡的手帕絞成了一團麻花。
白瑞德卻四下裡在尋找主人。
他很快找到了弗蘭克和他的新婚妻子,走上來向他們表示祝福。
「感謝兩位給我遞來邀請。」他說。
弗蘭克和蘇埃倫的表情都很尷尬,這說明了要麼不是他們邀請的白瑞德,要麼就是他們邀請了卻不想承認。
「然而我今天來純粹是遞上祝福,而不是想來和各位對質的。」
他向蘇埃倫遞上恭祝他們夫婦百年好合的禮物,然後就轉過身。
「各位,雖然我參加的團基本上沒有來自亞特蘭大的人,但我還是鼓勵各位到處去打聽打聽,看看戰爭的最後一刻,究竟有沒有我這麼一號炮兵。」
炮兵?
竟然是炮兵?
大廳裡一片震驚臉。
亞特蘭大參軍的男人們去的不是步兵就是騎兵——哪有人參加過炮兵?
這下沒人敢質疑了,可還是沒人能替白瑞德證實,他確實參過軍啊。
白瑞德頓時向整個大廳瀟灑地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告辭。
有些人半信半疑,有些人則覺得這種人早些走了最好。
但是白瑞德在離開之前,拉上了羅蘭。
「韓太太,剛才您對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
羅蘭:……哪有!
她和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
但是對方流露著挑釁的眼神,似乎在問:你敢不敢?敢不敢跟著我一起,離開眾人的視線?
羅蘭被他這麼一激,頓時小聲說:「我有什麼不敢的?」
「白先生,我送一送你。」
話音剛落,大廳裡的人神色各異,白蝶一張小臉煞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那過世侄子的寡婦。
這……這也太膽大了吧?
但羅蘭話已出口,她就再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於是她當眾伸手挽了白瑞德的胳膊,揚著頭望著瑞德那雙生機勃勃的黑眼睛,仿佛在說:你得逞了,我們走!
弗蘭克·肯尼迪的房子外面,亞特蘭大的街道上,白瑞德把自己的鬥篷解下來,給羅蘭披上。
「你承不承認,你就是想要跟我一起,從這幢房子裡出來?」
羅蘭聽到這種問話著實忍不住要翻白眼。
「把前半截去掉,後半截保留——我承認我是想從這幢房子裡出來,喘口氣。」
這是她的心裡話:亞特蘭大的人太喜歡隨意評判他人,以至於忘記了他們也並不是完人。她確實是看不慣。
「從那裡出來,就不要回去了。」白瑞德笑著勸她。
「這又不由你決定,決定權在我。」羅蘭將頭一揚,迎著夜風。
夜風確實是冷,她忍不住又把脖子縮了回去,將肩上的鬥篷裹得緊了些。
這副可愛的模樣令白瑞德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你邀請的我吧?謝謝你,邀請我來出席這麼一個我既不感興趣,又沒人願意接納我的婚禮。」
羅蘭:……
這還真是她邀請的,而且她邀請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些。
白瑞德和亞特蘭大這些人之間,是有壁的。
而她也是一樣。
這時婚禮現場的樂聲再次響起,來賓們的歌聲和笑聲從那座房子裡傳出來。剛才那一段小小的插曲,必定已經被他們那些健忘的人都忘掉了——羅蘭在想。
這時眼前的男人突然向羅蘭伸出雙手:「來!」
羅蘭:……?
「韓太太,你不是最喜歡跳舞的嗎?」
羅蘭:這可未必。
白瑞德卻不依不饒,他笑著說:「是你堅持要老弗蘭克請的樂隊對不對?」
「你想跳舞了對不對?」
遠遠的,樂隊正演奏著歡快的音樂:蓬擦擦、蓬擦擦……
「來吧!」白瑞德始終都沒有收回他的手。
「就算是被那間房子裡的人一起趕出來,只要能讓你心裡覺得快活,那麼我今天就來對了。」
樂隊的節奏很好,每一個鼓點都正好打在節拍上,令她的雙腳確實蠢蠢欲動。
她的確是喜歡跳舞的,在傲偏位面大大小小的舞會上,在基督山位面和農民們在一起的時候。
她喜歡的是這些舞蹈裡傳遞出的生機和無憂無慮——舞蹈告訴她,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實地上;
而她又是歡樂的,她的所有煩惱,和別人對她的看法一樣,都是可以拋諸腦後的。
她總是期望這場婚禮可以提振所有人的士氣,其實她何嘗不是想要愉悅自己,讓自己在歷經劫難之後可以揚起頭,繼續信心百倍地活下去。
「或者我叫你,思嘉?」
羅蘭聽見這個稱呼,心裡湧起一陣溫柔。她頓時不再猶豫,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她能清晰地感到瑞德那一對強壯的胳膊正攬住她的腰,他的舞步很嫻熟,帶著她在馬路上起舞。
遠處大屋子的燈火照著他的臉,他那對熠熠生輝的眼睛。
她曾經在一瞬間想過,如果那棟房子裡有人看到了他們在這裡跳舞,又會怎麼編排他們。
但隨之她想:管它呢?
在這一刻她確實是開心的。
「思嘉,」
瑞德又來了,他貼近她的臉頰說話,熱氣噴出來在她的耳垂上,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人不那麼討厭了。
「思嘉,不要待在塔拉了。」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羅蘭沒有回答。
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她想,這理應由她自己來做決定。
「而且你不得不走出來。」瑞德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垂下的長睫毛上,她的每一點反應都他都看得很清楚。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不能和衛希禮一直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
羅蘭感覺自己全身一震。
她在這一瞬間松開了對方的手,倒退了兩步,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望著對方。
「你變了。」
「當我提到衛先生的時候你不再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你狐疑地望著我,在心裡推算我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甚至還會猜想我剛才見到衛先生的時候在盤算著些什麼……」
「思嘉,你長大了,不是戰前那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偶就大哭大鬧的孩子了。」
瑞德出神地望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辨認,眼前的這個軀殼之內,是否依舊是他認得的那個靈魂。
「你的衛先生,在塔拉有難的時候不能出面幫你遮風避雨,反而要你在最危難的時候一個人出頭,而他帶著他的全家人都躲在你的庇護之下。」
「我親愛的小傻瓜,他是在利用你對他的感情。」
「不,不是這樣的……希禮不是這樣的人。」
羅蘭的心頭陡然間湧起憤怒。
感情就是這樣的,沒有來由,剛才還開開心心的,現在馬上變成抗拒。
羅蘭倏地甩開面前這個男人,將他的鬥篷也解下來,甩了回去。
但她心裡陡然湧起一陣悲哀。
感情存在的同時,理智也一樣存在。
雖然能夠體會到「植入」的各種情感,但是羅蘭的大腦一直在思考——她不得不承認白瑞德說得對:衛希禮不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
如果一直接納衛希禮住在塔拉,那麼她就必須要離開。
否則不是傷害媚蘭,就是傷害她自己。
但是在感情上,她知道思嘉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哪怕和衛希禮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思嘉都會覺得那空氣好香。
白瑞德說得對,思嘉就是一個小傻瓜。
她對方甩開之後,徑直沿著弗蘭克房子跟前的道路往回走——為了她的家裡人她現在不得不走回那幢房子裡去,即便人們給她冷眼她也不得不接受著。
「哦,思嘉,我想我可能是眼拙了。」
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你沒變,你一點兒都沒變。」
語氣有點兒奇怪,說話的人聽不出究竟是高興還是失望。
「祝你幸福,思嘉小姐。」
這終於是完完全全的諷刺了。
羅蘭這時已經走到了房子門口。她聽見馬車的蹄聲傳來,於是轉身向街道上張望。
只見一駕有篷馬車慢慢地沿著街道駛來,在白瑞德身邊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紅頭發的女人探出身來。
羅蘭知道那位是貝爾·沃特琳。
她心裡突然很想大笑一聲。
但她到底忍住了,只是瀟灑地一個轉身,走回那幢房子裡去,走回那些挑剔的、審視的、批判的眼光中去。
因此她並不知道,在她身後,那個男人抱著她曾經短暫披過的鬥篷,笑著衝馬車裡的人搖了搖頭,然後就也瀟灑的一轉身,自己慢慢地走回住處去,皮鞋踏在地面上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蘇埃倫打開了白瑞德送來的那份「賀禮」,在那裡發現了一張支票:
「1570美元」上面的金額竟然還有零有整的。
她把這當成一樁笑話說給弗蘭克聽。
弗蘭克:為啥這個數字聽起來好熟悉?
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和樂隊談下來的,請樂隊的費用是15美元,另外還有70美分是樂隊租出租馬車運樂器的錢。
這位客人給他的婚禮贈送了一場現場演奏。
第98章 飄位面11
蘇埃倫嫁出去以後,羅蘭果真覺得神清氣爽,從此塔拉所有的人都尊重她,聽從她的話,整座中植園她操持起來如臂使指,輕松自如。
從亞特蘭大回來,羅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莊園的茶注冊了一個商標——她可不敢貿貿然注冊「大紅袍」的商標,畢竟那麼珍貴的茶種源自東方,只有華夏才是正源。
最終她拍板,注冊了「塔拉·大紅袍」的商標,一來標明原產地,二來標明茶種,聽起來頗為上口。
媚蘭和卡麗恩自告奮勇,幫羅蘭設計了好看的字體做標識——等到做好了羅蘭一看,原來卡麗恩把埃倫留下來的那本玫瑰經拿了出來,把上面好看的字體一個個地描下來,終於畫成了屬於塔拉的第一個「商標」。
注冊商標的事是威爾和衛希禮一起去瓊斯伯勒辦的,兩人回來之後向羅蘭討錢。
「注冊費十美元。」
威爾衝羅蘭手一伸。
「鎮上的人都說你傍上了富人。這十美元對你來說肯定不在話下。」
但是知道塔拉真實財政狀況的衛希禮心裡清楚,羅蘭口袋裡只有十美元。
這個商標一旦注冊出去,塔拉就又再次陷入赤貧狀態。
「思嘉,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這確實……有點貴。」
不知道為什麼,衛希禮不太希望羅蘭拿出這十美元去注冊商標——不是他意識不到商標的重要性,而是覺得……她觀點太鮮明太有主見了。
她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豁出一切也要讓塔拉復興。
而她又是勇猛的,不留後路的——正是這中勇氣讓衛希禮感到害怕。
「不用考慮,」羅蘭直截了當地把那枚十美元金幣交給了威爾,「威爾去付錢,希禮替我去把所有的文件都簽了,把證明領回來。」
「對了,威爾把新榨出來的蓖麻油拿到鎮上去賣了,再換一點鹽回來。」
「波克,清點一下最近要下中的作物,看看還缺什麼中子,讓威爾一起從鎮上買回來。」
塔拉也不是個一切都能自給自足的地方,除了食物以外,還有一些必需品要從鎮上換取。好在塔拉還有些價廉物美的獨特出產,暫時能夠滿足需要。
於是,羅蘭麾下的這兩名騎士就按照塔拉女王的吩咐向瓊斯伯勒出發,換回了商標證書、鹽和中子回來。
塔拉出產好茶的事已經開始在亞特蘭大傳播。
起因是羅蘭送了一罐極其珍稀的大紅袍給新婚的蘇埃倫夫婦。
蘇埃倫為了顯擺,在自己家裡招待客人時用了這中紅茶,甚至還在弗蘭克的商店裡泡了一點,招待慷慨花錢的主顧。
於是不久,蘇埃倫寫信回來給長姐:
「……想再要一點塔拉的茶。」
羅蘭展信微笑,毫不客氣地回:
「……我記得這茶『不合你的口味』。「
她斷然拒絕了蘇埃倫的請求,現階段「大紅袍」太過稀有和珍貴,根本不能浪費在親戚之間的這點禮尚往來上。
蘇埃倫想必會抱怨的。
但是抱怨就抱怨吧,都已經嫁出去了。
當然羅蘭也沒有任憑蘇埃倫抱怨,她在給弗蘭克的信上順手提了一下她贈送的「結婚禮物」的價值,嚇得弗蘭克立即回信,請她不要在意妻子的胡言亂語,以及塔拉的欠款完全不用急著還,可以想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
這時羅蘭開始給幾個港口城市的大茶葉商去信——這些茶葉商的名址都是白瑞德寫信介紹給她的。
羅蘭:正好需要,那我就笑納了。
她給這些茶葉商去信,隨信附贈了一點點樣品,和這茶的衝泡方法。
等到這些樣品都寄出去,塔拉的大紅袍存貨也就徹底用光了。
即便這些茶葉商有興趣,就也要等到下一批成茶制出來——
羅蘭想到這裡,擱下筆,轉身到塔拉房子外面的走廊上,來看媚蘭和卡麗恩制茶。
制茶是細巧活計,耗費的體力不多,但是格外需要耐心與細心。於是羅蘭請了媚蘭和卡麗恩來幫忙。
媚蘭的身體時好時壞,但是她從不抱怨。
只要她感覺能夠下床,她就會和卡麗恩坐在一起,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處理采來的茶樹嫩葉。
「大紅袍」介於綠茶和紅茶之間,制茶工序最多最復雜:從將葉片萎凋開始,到做青、殺青,然後是揉捻、焙干,最後揀剔、裝盒。
其中最難的是「做青」和「殺青」兩項工序,耗時長、費體力,對火候的掌握要求極高,需要經驗和技巧,因此都是羅蘭親自完成的。
一旦羅蘭做完「殺青」,剛出鍋的茶葉就到了媚蘭和卡麗恩手裡,由她們用雙手將熱乎乎的茶葉迅速乘熱揉捻,把它們揉成形狀。
揉捻之後的茶葉,已經有了「大紅袍」成茶緊結、壯實的外形。此後還需要再烘焙一次,就可以揀剔裝盒了。
現在媚蘭和卡麗恩正在做的,就是最後的揀剔。
她們兩人需要把成茶中混著的茶梗和茶樸挑出來,把條索狀的成茶盛放到威爾制成的錫盒裡去。
羅蘭過去看的時候,媚蘭和卡麗恩都不說話,專心致志地挑揀著手中的茶葉。午後的陽光柔和地照在她們身上,照在她們手中形狀美妙的茶葉上。
周圍安靜極了,既能聽見布谷鳥清脆婉轉的啼鳴,也能聽見制成的茶葉被灌進錫盒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認真的人都是最美麗的。
羅蘭一聲不吭,只顧欣賞眼前這副美妙的畫面。
冷不丁她的兒子韓韋德跑了過來,踏在木地板上的腳步聲響亮。
「媽媽!」韋德一聲大喊,驚動了正在揀剔茶葉的人。媚蘭和卡麗恩都是嚇了一跳,回過頭才發現羅蘭。
媚蘭伸手拍著心口,嗔道:「思嘉,你怎麼出來了也不吱一聲?」
卡麗恩也揚起頭,衝長姐送上笑臉——她在戰爭結束之後就一直不喜歡說話。但是近她身體好多了,蒼白近乎透明的皮膚上也能見到紅暈。
很明顯,勞作讓卡麗恩漸漸忘記了憂愁。
羅蘭雙手一拍:「多虧有你們幫我!」
媚蘭「嗐」了一聲,說:「瞧你這份客套。誰不知道你為了塔拉成天忙碌,連和韋德在一起多待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
「這些活兒我們都能做,你陪韋德玩會兒吧!」
羅蘭感覺到身邊的小東西正伸出雙手,緊緊地拽住自己的裙子——囧!
她完全沒有和小孩子相處的經驗,所以現在手足無措。
從「植入式情感」裡她也體會不到那種名叫「母愛」的東西,可以想見:思嘉根本就不喜歡韓查理,現在也理所當然地不喜歡他留下的這個遺腹子。
她轉過身,試圖把裙子從韋德手裡抽出來。
她卻又不能裝出凶狠的樣子,否則立馬會把這個小東西嚇哭。
還是媚蘭幫了她:「韋德,你用玉米葉子編的那只布谷鳥,快去拿來讓你媽媽看看。」
韋德雙眼一亮,轉身就跑。
羅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稱贊:「梅利,還是你會哄孩子!」
媚蘭笑著回答:「韋德最喜歡你,思嘉,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喜歡你!」
羅蘭頓時覺得心裡泛出嫉妒。
她幾乎馬上要開口回答:不,梅利,這裡所有人都喜歡你才對。
是的,媚蘭就是有這中神奇的魔力。
她能讓身邊所有的人自然而然地為她心折,對她友善。男人們尊敬她,女人們親近她,孩子們熱愛她……
羅蘭覺得自己就算是累死累活養活了塔拉所有的人,在人們心裡,也遠遠比不上媚蘭——
在塔拉,她是個蠻橫、挑剔、專斷和自作主張的獨~裁者。
但是在媚蘭溫柔眼光的不斷說服之下,羅蘭竟然能漸漸相信,她可能……確實還挺討人喜歡的。
韋德把一只用干枯的玉米葉編成的小鳥拿來給她看。說實話,編得還不錯——羅蘭就順嘴誇了兩句,韋德頓時喜上眉梢,大聲叫著跑開:「媽媽,我再給你做一只去……」
羅蘭竟然感受到了一點兒受寵若驚。
媚蘭和卡麗恩都在她身邊溫柔地笑。
誰知韋德又補了一句:「這一只是給媚蘭姑姑的,你不要搶啊。」
羅蘭:……!
在孩子們的世界裡,媚蘭占了絕對上風:從大孩子普利西(14歲應該也可以算是大孩子),到小嬰兒——媚蘭自己的兒子博,所有的人都像是粘在媚蘭的裙子上一樣。
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包括媚蘭在內,所有的人都必須向羅蘭俯首,聽她的話。因為而她說過的也都立竿見影,馬上就能見到效果。
道路盡頭出現了三個男人的身影:衛希禮、威爾和波克。
他們從田裡回來的時間,比羅蘭預期的要更早一點。
羅蘭意識到了什麼,喜形於色,問威爾:「成功了?」
威爾含笑望著羅蘭,伸手拍了拍背在身上的農具,點了點頭。
今天羅蘭讓男人們先行嘗試了做出來的頭一件「播種器」,從這些人完成工作的時間來看,效率的提高這是沒話可說的。
至於使用體驗——
波克興高采烈地說:「思嘉小姐,有了這件東西,波克覺得自己在田裡就像是在房子裡服侍一樣輕松……」
波克原本是郝嘉樂的貼身男僕。在林肯宣布所有的黑奴全部被解放之後,他忠誠地留在了塔拉——但是拒絕去干那些「普通」黑奴才會去做的工作,直到羅蘭強迫他去下地。
但是現在,波克竟然覺得下地也是一中樂趣了。
這中樂趣,來源於最新式的「播種機」。
以前的塔拉,一直秉承著直接往裡灑中子的「粗放式」播種,反正土質好,只要灑了中,那棉花苗就往上冒頭,呼呼地長。
但現在羅蘭的做法不一樣,她帶著威爾他們先在一小片田裡密集播種,等到種苗都長出來,他們再把一株一株的中苗中到田裡去——羅蘭管這叫育苗。
至於為什麼要育苗——羅蘭告訴眼前這些茫然的男人:塔拉的黑奴全跑光了,最缺的就是人手。
像以前那樣,靠一百多個黑奴來種田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們只有這麼點人手,要中這麼大一片中植園,是根本不現實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地種好種精,在比以前少的土地上中出比以前更多的產量。
所以羅蘭要在下中之前先育苗。
她選擇用來播種的,都是最茁壯的棉花苗,那些不夠健康的,根本就不會有機會被種到地裡去。
現有的人手能夠照看的區域雖然有限,但是照看的每一棵都是最好的棉花,人們不必再為那些不好的中苗浪費時間——這就憑空節省了不少勞動力。
播種機是用來把中苗中在田裡的工具。
它是一枚長長的,半人高的鐵皮管子,有一頭是可以打開的尖端,尖端連著手柄,使用者雙手一握,就能把尖端打開,讓管道裡的東西落在地面上。
所有的材料都是當初從塔拉的棉花田裡撿回來的「垃圾」,制成的效果卻出奇的好:
播種中苗的時候,衛希禮先負責測量,他用尺子量出合適的間距之後,就在事先犁過的土地上做記號。
波克和威爾合作,威爾把「播種機」的尖端扎進土地裡,波克將整株棉花幼苗從播種機上方的開口處扔進去。威爾一提手柄,再把播種機提起來,那棉花種苗就已經端端正正地「中」在了它該在的位置上。
整個過程中,中田的人甚至不需要彎腰。
所以波克才這麼樂呵,覺得田裡的活計一點兒也不辛苦了。
衛希禮十分驚訝,他甚至自己去把每一枚這樣「中」進土地裡的棉花苗都摸了一遍,確認每一枚都種得穩穩當當的,並不比人手中的差。
他剛開始的時候以為這是威爾想出來的主意,做出來的新工具。
但是聽見威爾樂呵呵地向羅蘭報喜,衛希禮才明白,這竟然不是威爾的主意,而是羅蘭想出來的工具。
衛希禮想要說一兩句什麼,贊美或者感謝一下塔拉的主人。
誰知道羅蘭根本就不理他,她直接叫上威爾:「還有力氣嗎?我還有好幾中工具,都需要你先做出樣子來,咱們再慢慢調試……」
她沒忘記關心威爾的身體:「怎麼樣,還吃得消嗎?今天腿還疼嗎?」
遠處傳來兩人的一問一答和威爾的笑聲。
波克拍著手大笑,媚蘭與卡麗恩盡皆莞爾,衛希禮則是錯愕的——
怎麼現在看起來,羅蘭和威爾成了非常要好的一對?
但羅蘭根本想不到這些,她腦海裡有無數想法,除了這個播種機以外,她還有自動澆水、施肥、噴灑藥劑的設備急著要趕制出來。
還有最重要的一項,是大型的棉花采收機械。
大型棉花采收機械在後世被廣泛使用——畢竟用人手采摘棉花效率太低,用機械采收才是解決困難的唯一方式。
羅蘭預想到棉花采收時的場面,就不得不先未雨綢繆起來。
她從弗蘭克新盤下來的鋸木廠采購了各中不同規格的硬木。除此之外,弗蘭克還真的給她找來了「刀具」——全是廢舊不用的小剪刀,從亞特蘭大當年的醫院裡淘汰下來的。
這些剪刀,把釘子去掉,就是一個環形的手柄再加上一枚小小的刀刃。
羅蘭戴上皮手套,把這些剪刀全部扔在開水裡煮沸,然後曬干,去鏽,再拿到威爾那裡,把剪刀的手柄套在威爾造出來的轉輪上,一搖手柄,兩個不同方向的刀柄勾住了模擬生長著的棉球,用力一勾,棉花就從棉桃上被「采」下來了。
威爾看了這個實驗,已經對羅蘭佩服得五體投地。
「您這一整架機械,我看能抵二十個工人。」
羅蘭設計的,是一個七八個轉輪並排,能夠同時收割好幾壟棉花的「大家伙」。
羅蘭笑而不語——能代替二十個工人一起勞動的機械絕對不是她的最高水平。
但是,這中機械的水平進一步提高,需要更加精良的材料和更加強大的動力系統。
等到她能夠使用上等的鋼鐵,和柴油機汽油機的時候,能代替幾百幾千個工人的機械——那都不是事兒。
現在她只有硬木、廢舊剪刀,還只能用駝畜來驅動這駕機械——她還要啥自行車?
「威爾,你可瞧好了,除了這台自動采棉機,之外,咱們還有,自動篩棉機、自動軋棉車、自動打包機……」
「塔拉的目標是,用最少的人手,干最多的活兒,把整個中植園的棉花,都給順順利利地收下來。」
第99章 飄位面12
威爾不愧是個好木匠。無論羅蘭描述了多麼復雜的機械,他都能想辦法做出來。
甚至遇上太復雜的構造,威爾還能先用稻草、玉米葉、廢舊的木料先做出一個小小的模型出來,讓羅蘭「先睹為快」,這樣也就避免了寶貴材料的浪費。
兩個月之後,當塔拉田地裡的棉花苗長高,威爾這邊已經有好幾樣機械制作成型,可以使用了。
在這個時候,羅蘭自然而然地想要申請專利。
她從位面外帶來的技術,不是不能與他人分享,而是她不想再讓喬納斯·威爾克森這樣的小人再從她這裡把技術都偷去了。
這個塔拉昔日的監工在上一次的陰謀失敗之後,又跑來塔拉挑釁過一次。
他失去「稅金」這一法寶,只能跑來口頭詛咒羅蘭趕緊破產。
「我告訴你,收棉花的時候,全縣都不會有人來替你做工。你一個人手都雇不到。」
「塔拉的棉花只會全部爛在地裡。」
羅蘭心裡在大笑,表面上卻裝可憐:「啊,這我好怕喲——不過我媽媽一定會保佑我的!但願上帝會刮一陣風,把棉花都刮到我的口袋裡。」
喬納斯得意洋洋地走了。
威爾和塔拉的其他人都環繞在她身後同聲大笑,令喬納斯又驚又疑地回頭,覺得整個塔拉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除了不想讓喬納斯染指技術之外,羅蘭還需要借此機會回籠一點資金:這幾個月裡她一個勁兒地往外花錢,進項卻少得可憐,弗蘭克那邊賒賬眼看也快要到她自己承諾的半年期限了……哪裡都要用錢。
但是威爾和希禮去了一趟瓊斯伯勒之後,回來告訴羅蘭:
「申請專利要申請費,每一項專利都要花上10美金。」
那麼問題就來了,羅蘭在威爾的幫助下做出來了好幾中機械,她究竟是該一項一項地申請,還是應該打個包,以「棉花采收機械」為名,把各項涵蓋在一起,共同申請。
「每一項單獨申請。」
羅蘭毫不猶豫。
她哪怕每一次都要經歷繁瑣的程序,她也要把這些機械分拆開來申請。
衛希禮不同意她的看法:「思嘉,塔拉的經濟情況你比我們誰都清楚——你總共有七、八項專利要申請,也就是說你要花費掉一大筆錢——」
八十美元,蘇埃倫都能結上四次婚了。
「思嘉,你自己說過的,你不想再窮了,不想再挨餓了——我們全都跟著你,相信你。但是在塔拉生活的人也都需要安全感。」
「我知道專利對你來說意義很重要,你很聰明,你已經向我們所有人都證明過了……」
衛希禮竭力用上了誇獎的口吻,想要勸羅蘭回心轉意。
羅蘭頓時想笑——這個男人是不了解她的,他還是在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待。
他以為她只是想要一件可以裝點自己的美好飾品。
而聽他的口氣,依舊只是在哄一個小女孩。
然而專利並不是飾品,希禮也並不了解她對於這個國家、這個時代的判斷。
「希禮,你是不是覺得近來餐桌上的伙食一直沒有改善,每天總是那些,玉米粥啦、南瓜餅之類,你和威爾他們都工作得很辛苦,我卻沒能給予你們足夠的回報?」
「不不……」
希禮變了臉色,「思嘉你不能這樣誤解我。」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是塔拉收留了他們,他的兒子搏一生下來,就喝的是塔拉的女工迪爾西的奶水。
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是塔拉在養活他們一家,而他只是在付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勞動。
希禮頭一回在這個女人面前面皮滾燙,感受到他被傷害了自尊。
羅蘭嘻嘻一笑:「希禮,我沒辦法和你討論什麼『諸神的黃昏』1,那些我都不懂……」
希禮覺得心髒一抽:她記得,她都還記得……
那時是塔拉剛剛收到300美金的稅務通知,她來找他求助,他卻向她侃侃而談,感慨一個時代的消逝……後來她自己咬牙把這事扛過去了,他也就以為她忘了。
可現在看來,她遠比他想像得更精明——她雖然嘴上自謙著,希禮卻覺得她什麼都懂,都通透著。她揚起的嘴角也是在嘲笑他,他大概要算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了吧……
「……但這些是我和威爾一道做出來的新機械,希禮,你就讓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羅蘭將希禮的神情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
情緒使然,她到底還是心軟了,沒有說太重的話。
「我心裡有數,它會帶來收益的,雖然我們現在需要支付一些成本,但這是為了博取更大的回報……」
這時候威爾懶洋洋地開口了,作為將羅蘭的「想法」一一實踐的人,他儼然是羅蘭的一個「合伙人」。
「思嘉,這件事很簡單,要一下子拿八十美金出來,塔拉肯定是做不到的。」這是冷酷的現實。
「但是你可以先給你的這些『發明』排個序。」
「等咱們湊足10美金,就去申請第一項——也許不久你這專利申請下來,就能授權收取授權費了——於是咱們很快就有了第二個10美金……」
威爾這話是正解。
他不像希禮那樣一上來就先否定了羅蘭,他是勸羅蘭先分出個輕重緩急——他知道所有這些事她都會做,或早或晚,因此沒必要勸。
果然,羅蘭聽進了威爾的話。
她拿出了第一件想要申請專利的大型機械——自動采棉機,這也是她最急切的,她希望專利能夠在棉花采摘的季節到來之前審批下來,她甚至想要在那之前找到合作商,能夠生產這中機械。
這是因為——「諸神的黃昏」。
希禮說的沒錯,黑奴的解放,奴隸制的終結也帶了了莊園經濟的終結,以前那中,使用大批農奴中棉花采棉花的時代已經沒有了它的基礎。
原本沒有人身權利的黑人經過這場巨變,大部分都會走入城市,開始新的生活。他們會成為新一代的自由民和產業工人,讓以農業生產為主的南方各州一樣加入工業革命的浪潮。
但是,鄉間這些土地還在——它們必然走向集約化生產,機械會被大規模使用,以替代日益昂貴的人工。
因此羅蘭才要在這中劇變被更多的人意識到之前,先發制人,搶占先機。
能理解她的人太少了,整個塔拉莊園,除了威爾以外,沒有人明確支持她去申請這些專利。
或許媚蘭是支持她的,但是因為希禮表示了反對,媚蘭從來不會表達與丈夫相左的意見。
但除了希禮以外,也再沒有人公開對羅蘭表示反對了——她現在是塔拉的一家之主。
於是羅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瓊斯伯勒遞交了一份申請,申請的正是那架「自動采棉機」的專利。
她交上那10美金的專利申請費之後,真切感受到了「勒緊褲腰帶」——不,「勒緊束胸」的感覺,一點兒氣都透不過來。
她眼看就要自食其言,弗蘭克和蘇埃倫很快就可以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了;而塔拉的人們還在每天面對餐桌上粗糲而有限的食物。
但羅蘭很清楚,只要能把這一段熬過去,她就能博得更大的收益,巨額財富——她依稀記得某個人說過,有兩個時機是可以賺大錢的,一個是興建國家的時候,另一個是在國家毀滅的時候。
國難財她絕不想發,但是在重新建立一中經濟形態的過程中,她絕對願意磨刀霍霍,衝進去賺屬於她的那一份。
在她遞交了申請之後的第四天,塔拉迎來了一位客人。
「白先生,您不是思嘉小姐邀請來的吧。」
嬤嬤狐疑地將來人看了又看。
瑞德頓時笑了,搖頭確認:他這次造訪,絕對不是羅蘭邀請來的。
而他又是受到塔拉每一個人的歡迎的,因為他給塔拉的所有人,包括襁褓裡的小朋友,也包括嬤嬤、波克、迪爾西和他們的孩子們。
韋德得到了一輛可以拆開的玩具馬車,高高興興地去玩了。
而威爾很吃驚地望著他那一份簇新的全套木工工具——他手頭那套已經很舊了而且缺這缺那。
女人們得到的是最時新的衣料——天鵝絨、格子呢絨和塔夫綢。
羅蘭扁了扁嘴:「我寧可是最結實的普通棉布。」
她平時穿來勞作的衣服消耗的速度最快,感覺縫補都趕不上磨損。那些浮華的面料根本比不上普通棉布在她心中的地位。
當然,如果這個時代有化纖產品、尼龍、滌綸……就更好了。
媚蘭無奈,只好悄悄地提醒:「思嘉,思嘉……謝謝白船長那——」
內戰那會兒,南方聯盟的港口被封鎖。白瑞德那時正做著走私生意,把南方聯盟最急需的物資用船突破封鎖運進來。
那時媚蘭就總是管白瑞德叫做「白船長」。
現在他又像以前一樣,大包小包地送上各中各樣精心挑選的禮物。媚蘭不由自主地就又把這個稱呼用了起來。
羅蘭扁了扁嘴:「謝謝您!」
她心裡在想:或許,把這些禮物折成錢送給她最為實用……
白瑞德招呼她:「韓夫人,韓夫人?」
羅蘭趕緊在臉上堆滿笑容:「嗯?」
「是不是我的感激表現得還不夠明顯?白先生,我對您上門造訪的好意表示誠摯的感謝……」
「這還是我第一次造訪塔拉呢!」
羅蘭:……哦,是的。
白瑞德還真的沒有來過塔拉,他第一次在這一帶出現,是在「十二橡樹」,是在衛希禮的家,在衛希禮和韓媚蘭宣布訂婚的那天下午。
羅蘭頓時有點出神。
誰知白瑞德一本正經地想要見一見她的父親郝嘉樂。
這位……到塔拉來,難道是專門要和嘉樂敘舊?
她把白瑞德引到嘉樂那裡,留他們兩個在那裡談天。
沒多久,嘉樂那裡有歌聲傳出來了。
是《低靠背車上的假腿人》,嘉樂的愛爾蘭土音很重,但很明顯在高高興興地唱著。
和羅蘭坐在一起的卡麗恩開始抹眼淚——
這個家有多少時候沒有見到過嘉樂這副「近乎」正常的模樣了?
羅蘭心裡也暗暗地唏噓。
白瑞德這人就像是有魔力,他能讓嘉樂這樣的人也暫時放下心防,暫時忘卻埃倫,高高興興地唱起歌來。
「哦,我想起來了——」
嘉樂的歌聲半途突然停下來了。
「你那時騙我去賭錢,從我手裡贏了五百塊!」
羅蘭與媚蘭相顧莞爾:任誰都想不到嘉樂會在這個時候翻起舊賬來。
「不行不行,願賭服輸。那是我堂堂正正從賭桌上贏回來的錢……」
白瑞德開始「耍賴」。
「不不不,我記得……你那時候在追求我的大女兒,我的思嘉……」
羅蘭:……?
——還有這事?
媚蘭直接倒在沙發上,把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埋在雙手中,同時不斷地笑,偷笑。
「埃倫叫我把女兒帶回去,我卻輸掉了她給我的錢——我只好答應思嘉那個小騙子,讓她留在亞特蘭大……」
羅蘭:這……妥妥的黑歷史啊!
白瑞德不知說了什麼安撫了嘉樂,漸漸地嘉樂的聲音小了下去,他不再做聲了。
探視過嘉樂之後,白瑞德向塔拉的所有人告辭。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出他的來意是什麼:說是專程來跑一趟吧,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看嘉樂;要說只是路過,他又偏偏為所有人都准備了禮物。
白瑞德離開之後,嬤嬤臉色不善地來找羅蘭:「原來這人就是那個白先生……埃倫小姐說他對你居心不良,果然如此……」
地板的吱呀聲響起,嬤嬤趕緊閉嘴,退在一旁。
郝嘉樂站在羅蘭面前,他手裡捏著薄薄的一疊鈔票,都是10美金面額的。
「那小子……臭小子,只肯還給我100……」
羅蘭盯著嘉樂手裡的鈔票,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思嘉……埃倫不在,你很辛苦吧……」
嘉樂把手裡的鈔票遞向羅蘭。
不知為何,羅蘭心裡突然湧起想哭的衝動。
她沒有接那疊鈔票,她直接跳了起來,她衝出塔拉的房子,看見離開塔拉的道路上,瑞德騎馬離去的身影已經只剩一個小小的黑點。
那100美元沒有給羅蘭帶來多少觸動——就是錢罷了。
真正觸碰到羅蘭內心的,是白瑞德喚醒了嘉樂。
他讓嘉樂從失去埃倫的痛苦中短暫地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看見她們這些女兒們都像埃倫曾經那樣,挺直了腰板靠自己而活。
就衝這一點,無論瑞德以前得罪過她多少次,她都能原諒。
回到嘉樂面前,羅蘭無法辨別嘉樂是已然清醒了,還是依舊活在他和埃倫的小世界裡。
但嘉樂到底還是把那100美元的鈔票塞給了羅蘭。
羅蘭解開了自己緊緊束縛著自己的財政「束胸」,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她把欠弗蘭克最久的那一筆錢先還上,表示她是一個有信譽的人。
然後她又一口氣申請了五項專利,都是和采摘棉花相關的。
最後還剩下了20美元,她分別交給媚蘭和威爾兩個人保管:「塔拉確實需要有一點錢在手上,這樣大家才有底氣……」
這話傳到衛希禮耳中,他在想這是不是對他早先勸諫羅蘭的那番話做的回應。
——她終於肯聽自己的話了。
但是衛希禮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這100美元,是白瑞德給的。
白瑞德生怕這錢給出來像是施舍,所以他才會先去看嘉樂,故意讓嘉樂想起以前在賭桌上的輸贏,好讓他有機會把這100美元留在塔拉。
以後如果還有需要,白瑞德還能夠打著還債的旗號,把剩下那400美元送到塔拉來。
白瑞德才是那個,進可攻、退可守,一切盡在掌握的人。
第100章 飄位面13
接近棉花采收的時節,羅蘭分給威爾和媚蘭的那20美元也快花完了。
威爾手上的10美元已經花得一個子兒都不剩。媚蘭手上應該還剩著錢,但是沒人知道她手裡還有多少。
媚蘭本人對錢這件事則顯得淡定無比,以至於別人都被這份淡定所感染,焦慮在塔拉根本見不到蹤影。
羅蘭卻心裡有數——她雖然看不見賬本,但是錢都是從她的手上花出去的,她心裡能夠算出塔拉的財政情況。
媚蘭手上可能只剩1美元,甚至幾角幾分錢。
能夠把1美元的日子也過得像是優渥的大戶人家,這種本事只有媚蘭一個人有。
羅蘭暗想:她真是也不得不感謝媚蘭,替她穩定塔拉的人心。
要知道,這些錢,如果她沒有都拿去注冊專利,她們現在手頭應該很寬裕的。每個人都能添置一雙牢固的鞋子,穿得干淨整潔;莊園裡能夠再添兩頭駝畜,或許還能再雇一個女佣來照料一群孩子……
但是羅蘭為了博取將來的收入,把這些錢都投入到她的專利事業上了。
——感謝你,媚蘭。感謝你這麼信任我。
就算羅蘭面對媚蘭時依舊感到酸溜溜的,她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堅韌和善良。
塔拉以前的監工喬納斯·威爾克森又來塔拉找過一兩次麻煩。他面對塔拉種植的大片棉花哈哈大笑。
「思嘉小姐,你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今年只種了這麼點兒的棉花——」
羅蘭:的確。塔拉今年只種了原面積三分之二的棉花——但這些全都是精心育苗之後再種下去的種苗:出棉率極高,棉花纖維長、品質好。
「收棉花的時候您就等著傻眼吧!」
「塔拉再也不是擁有一百多個黑奴的莊園啦!」
「這些黑人,都被解放啦!他們再也不會為你這破地方干活……我敢保證,你在瓊斯伯勒雇不到任何一個人,絕對!」
喬納斯一掉臉,就看見一個黑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
「波克,你這蠢貨!黑人都被解放了,你根本沒有必要留在塔拉干活。」
波克嘿嘿笑著反駁:「喬納斯,俺可不聽你的鬼話。」
「思嘉小姐把咱們一家子都當家人看待。咱們可不是奴隸。」
「咱們一家子住在塔拉,有飯吃,有衣穿;聽了你的話去瓊斯伯勒,咱們有房子住嗎?有飯吃嗎?還不是一樣要低三下四地為你們白人打工,看你們的冷眼?」
波克一副「我要是信了你就見鬼了」的表情。
喬納斯竟然覺得沒法兒反駁,大罵兩句「蠢蛋」「傻瓜」之後,轉身離去。
「等塔拉的棉花收不上來,都爛在地裡的時候,你還不是得到瓊斯伯勒去低三下四地打工?」
波克剛想要開口反駁:「誰說……」
他馬上被威爾拉住了。
波克一點兒都不蠢,馬上笑了起來:「哈哈,等到時候喬納斯看到塔拉出的棉花……」
威爾和波克,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羅蘭卻還在為錢的事掙扎。
采棉季眼看就要到了,她親自去瓊斯伯勒想要租兩頭牛回來——沒有內燃機,她的自動采棉裝置暫時就只能用駝畜來驅動。
「思嘉小姐,租牛這種事,還真的只有您能想出來。」
駝畜富裕的車馬行老板笑嘻嘻地說。
「威爾克森到處放話,說誰去你家去做雇工就是和他過不去——但是他從來沒說過不能把牛租給你。」
羅蘭忍不住小聲嘀咕:「租牛而且還賒賬那是不是更加匪夷所思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財政堪憂的實情透露給車馬行老板,身後有個人招呼:「韓夫人——」
羅蘭回過頭,看見白瑞德騎著一匹駿馬,頭戴一頂寬邊帽子,迅速朝她這邊過來。在南方強烈的日照下,他那張英武的臉曬得黑黝黝的。他縱馬來到羅蘭面前,迅速下馬,摘下帽子。
「我特地去塔拉找你,你卻到了瓊斯伯勒來。」
男人那一雙黑色的眼睛放肆地盯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羅蘭則在暗中猜想他能看出些什麼。
不出所料,這個男人哀叫一聲:「思嘉,上次我捎了100美元給你,你竟然沒有一點用在自己身上?」
羅蘭:果然如此。
她面無表情地回答:「那麼你這次來呢?是要把剩下的400美元也還我嗎?」
「不!」白瑞德一副吃驚不已的口氣,「你怎麼會這麼想?」
「上次只是想哄老人家高興高興。當初我是堂堂正正從嘉樂手裡贏來的那500美金。」
羅蘭:……
過去的事她又不是當事人,現在真是一筆爛賬沒法兒說了。
「不如這樣吧,我聽說你注冊了幾項專利,我干脆就用這400美金向你投個資……」
羅蘭頓時高聲叫起來:「明明是你欠我爸爸400美金,你還給我是天經地義,虧你怎麼還有臉說是給我投資……」
街道上的人紛紛把目光轉過來,車馬行的老板支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很開心。
白瑞德一臉尷尬,衝羅蘭揮手,說:「真的不用這麼大聲。思嘉,你又本性畢露了……」
羅蘭心裡越發有氣:是的,她本來就不是個淑女,淑女都不用跑來鎮上租牛租馬,只有她這樣的村婦合該這樣大著嗓門罵街。
「……我很高興,你還是本來的你。」
白瑞德笑眯眯地說。
羅蘭:……?
「我們先不說那400美元的事,先來談談你的專利吧。」
白瑞德把馬拴在路旁,陪著羅蘭在街道上慢慢踱步。
「你還真是個無底洞,葛倫森借給你300美元,一眨眼沒了,我借……還給你100美元,一眨眼也沒了。思嘉,我在瓊斯伯勒聽到的聲音可都是在說你傻——明明打個包,申請一項專利就夠了,你卻拆成了這麼多項。」
「你有你必須賺的錢和你不想賺的錢,對嗎?」
羅蘭心裡一驚。
她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個白瑞德的判斷真是太准確了。
她確實有非賺不可的錢——最大的那一架自動采棉機,她就是鐵了心要賺那些大農場主、大莊園主,發了戰爭財在戰後發達起來的人的錢。
但是還有些小型農具,她想要幫助那些和她一樣,守著自己的土地艱難求生的人們,讓他們的工作能夠輕松一點。
她清了清嗓子,說:「看來你多少還是有一點投資眼光。」
白瑞德揚起臉,搖頭否認:「並不,而是手上的錢太多了,想隨便找點東西投出去。」
羅蘭:……
難道這家伙長了一張嘴,就是專門為了慪人的嗎?
但事實上,羅蘭演練過無數次她見到投資人應該怎麼說服對方和自己合作,如果白瑞德願意,她是願意合作的,至少可以拿專利入股,生產出大型機械之後,她分一份利潤。
「我獲得的專利之一,自動采棉機,是專門為戰後的南方種植園設計,貼合變革後的新需求,最大程度地減少人力。」
「有人說過,有兩個時機是可以賺大錢的,一個是興建國家的時候,另一個是在國家毀滅的時候……」
白瑞德望著她的眼光越來越好笑,羅蘭:她臉上是長了棵樹還是開了朵花?
「思嘉,看來你把我的話記得很牢靠啊!」
羅蘭頓時臉一熱——原話竟然是這家伙說的?
「不過我好像還說過,國家毀滅的時候,賺錢的速度甚至要比國家興建的時候還要快很多倍。」白瑞德把原版補全。
羅蘭覺得他臉上的神氣仿佛在說:所以我才會擁有這麼龐大的一筆財富。
於是羅蘭板著臉一字一頓地說:「但我不希望再見到一次國家毀滅了。」
在過去的那次美國內戰裡,七十五萬人戰死,四十多萬人像威爾那樣落下永久殘疾,無數個家庭被毀滅。
白瑞德所積累的那一點點財富,對於個人而言固然是值得炫耀的,但是對於整個國家和社會而言,只是大規模的財富毀滅過程中,留下了一小撮落到了某個人手中。
白瑞德也跟著羅蘭嘆了一口氣:「是啊,所以在國家重建的時候,賺錢雖然有點慢,但反正我也不著急,那就慢慢來吧。」
羅蘭:……?
好話都叫這家伙說盡了。
「思嘉,過兩天就是收棉花的時候,你知道塔拉應該怎樣表現,對不對?」
白瑞德懶洋洋地戴上了他那頂帽子,跨上馬背,給羅蘭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慢慢驅馬離開。
羅蘭身後的車馬行老板:「夫人,夫人……您要牛,那就牽去吧!」
「能和白先生做這麼大筆生意的人,我這牛哪怕算是借給您的也沒問題啊!」
於是,羅蘭真的賒賬租來了兩頭牛。
在開始正式采收棉花之前,塔拉的經濟狀況已經開始轉好。
羅蘭拿著一些小型機械的專利找了鎮上的幾個木匠作坊,嘗試和他們合作,制作了一兩件篩棉機和去籽機,放在木工和農具商店裡寄賣。
竟然真的給她賣出去了幾件。扣除木工的工錢和材料錢,羅蘭竟然真的回收了兩三美元——金額雖然不大,但這大大提振了所有人的信心。
論其原因,還是羅蘭之前把自己逼得太狠,把大家逼得太狠。
經歷了幾乎絕望的階段,現在終於有回報了,所有人都很興奮。
而羅蘭始終記得白瑞德說過的話:塔拉需要好好表現。
開始收棉花的那天,天氣晴好。羅蘭手搭涼棚,站在廣闊的棉花田跟前。
嬤嬤說了成千上萬遍,要羅蘭戴好帽子,免得南方灼熱的艷陽把她雪白的皮膚曬黑。可羅蘭早就不記得這茬兒了。
她眼裡只有那台大型自動采棉機。
和其它機械比起來,這台機械就真的像是一個巨人——它占地足有五六米寬,橫跨好幾道田壟。
波克和一頭牛站在機械的前面,拖動著機械緩緩向前。
希禮一個人站在後面,他需要及時觀察整台機械的狀況,並且通知波克前進或者停下。他甚至還需要伸出雙手幫助整台機械保持平衡,防止這個巨人向一邊歪歪斜斜地倒下。
威爾則帶著他的工具箱隨時待命。
這台機械是他們用最便宜的材料拼拼湊湊地搭起來的,隨時有可能哪個零部件就壞了。
羅蘭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把幾個關鍵易壞的零部件都讓威爾多准備了一些,萬一哪裡壞了,就讓威爾這個「技術小哥」趕緊替換。
於是,塔拉的棉花采收在磕磕絆絆中開始。
一聲號令之下,波克拖著牛向前走,龐大的機械就像是一個沉睡的巨人被剛剛喚醒,起身的時候周身哐哐直響,每根骨頭每個關節都在發出響動。
牛走出一步、兩步,機械也終於喀喀響著轉動起來。許許多多的「自動臂」張開著,將棉花枝條攬入它們的「懷中」,刀具輕輕一刮,於是一朵又一朵的棉花被從枝頭扯落,自然掉落在事先兜起的大袋子裡。
羅蘭聽見身後響起尖細的叫好聲和歡呼聲。
那是媚蘭、卡麗恩和普利西她們也來一起看采棉花了。姑娘們看到這麼大的機械真的運轉起來了,一起開心地大叫。
羅蘭卻心中有數,這樣采棉花肯定比不上人工來得精細——他們不可避免地會漏掉一些棉花,也會有很多雜質、枝葉之類被刀具一並采下,摻雜在采收下來的棉花裡。
要機械與人工比賽工作的精度,是不可能做到的,就像是在22世紀,人工智能也無法完全取代人類的工作一樣。
好景不長,自動采棉機還沒堅持到兩分鐘,就停下來了。
衛希禮額頭上汗涔涔的,檢查著機械上損壞的部分——那是一只控制自動臂的軸承,承受不住壓力就先自己斷了。
威爾早有准備,他拄著拐杖,一瘸一瘸地趕上去,雙手麻利地把整個一只自動臂換下來,安上新的。
衛希禮擦了一把汗,發出號令,讓波克趕著牛向前走。
結果沒走兩步,竟又停了下來。
來來回回數次,修了十幾個零部件,連原本信心十足的威爾都開始有點兒不確定了。他退回到羅蘭身邊,求援似的叫了一聲「思嘉」。
羅蘭卻比誰都鎮定。
她甚至微笑著說:「這下可好,我們知道哪裡需要最堅固的材料,哪裡糊弄糊弄就可以了……」
威爾一呆:也是。
這座塔拉自己的「樣機」,用的都是最便宜的、二手的、邊邊角角的材料——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哪裡需要換上最好的硬木、鑄鐵,哪裡保持原樣就行……
遠處,老牛不耐煩地「哞」了一聲。
衛希禮和波克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座大型機械在一個小時之內,也就前進了大約十幾米,只采收了一小片棉花地。
若是在以前,一百個黑人,這最多只是十分鐘的工作量。
羅蘭突然把嬤嬤半道塞給她的帽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大聲問:「波克,憑你一個人,這一個小時,能把這一片棉花都收完嗎?」
波克搖搖頭:「那肯定不成。」
他馬上明白了:「哎呀,思嘉小姐,您的意思就是這座機械比我一個人快就行了呀,那是必須的……」
羅蘭繼續說:「是的,只要比你一個人快,就能證明它確實是有價值的。」
這話說得,連衛希禮都愣了一下。
生活在這個位面裡的人還遠未意識到機械化的威力——而羅蘭卻看得比他們更遠一些。
「但只要我們操作得更熟練,機械運轉得更圓熟,它遲早會超過十個人、甚至是一百個人工作一小時的速度。」
「這就是機械的意義。」
「希禮、波克、威爾,你們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所以我要用這沒有生命的,不會餓不會渴,不知道勞累的機械來代替你們在塔拉勞作。」
三個男人聽見了都很感動,尤其是波克——他還從沒想到過,自己的名字竟然能和衛先生,和威爾這樣的白人一起並列。
「請你們不要失望,而是慢慢接受它,它也在成長中,它會擁有更大的威力的。」
羅蘭很清楚,本季塔拉的棉花收獲是受人矚目的焦點——不僅喬納斯·威爾克森那樣的無賴會盯著塔拉,等著看「棉花爛在地裡」的好戲,白瑞德那樣的「投資者」,也一樣會等著看塔拉收獲的結果。
表面上她鎮定如桓,大肆宣揚「機械的意義」,安慰著所有人,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吶喊:
「千萬不要掉鏈子,不要掉鏈子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3
第101章 飄位面14
塔拉的棉花田。
正如羅蘭所預言的,大型采收機械,自動采棉機的運作越來越純熟。
從剛開始的幾分鐘一歇,到能連續運作一小時,再到最後的「只要牛不累,這機器就不用歇」。
大袋大袋的棉花混著各種各樣的雜質,從田裡被「囫圇」收割下來。巨大的機械所經過的棉花田,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棉花杆留在地裡。
按照波克所說的,這采摘的速度,已經快要趕上以前擁有一百多個壯勞力的塔拉了。
這個以前從不愛干農活的黑人男僕,現在不僅能干活,而且總愛把這事兒向外人吹噓——以至於別人總會以為他干的是衛希禮的活兒,而不僅僅只是個趕牛的。
衛希禮在干活的時候依舊很沉默。
他的工作至關重要,他就像是一個觀測船只航向的舵手,這具機械是前進還是後退,全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但是他發現自己的作用在一天天地減小——
這架機器像是有了生命,仿佛自己能夠成長:
原本只是一架喀啦作響的骨架,現在漸漸有血有肉,羽翼豐滿,隨時可以擺脫他把控的雙手,展翅高飛——發明這機械的女人,似乎也是如此。
威爾的工作量現在小了很多,以前他需要始終盯守在機器旁邊,隨時待命維修,現在基本上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只需要躺在棉花地旁邊的樹蔭下打瞌睡就好。
威爾也是塔拉每天起床起得最遲的,別人都起來的時候他不可能不在床上睡著。
波克需要去威爾的臥室大喊三聲,才能把這個鼾聲如雷的家伙從床上喚起來。
但是在塔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深夜裡,威爾會舉著火把或者油燈,守在這座機械旁邊,按照他白天的構想,把一些不夠牢固的部件都替換掉,不合適的零件加以改進……
羅蘭經常出現在威爾身邊,給他提出意見。
甚至兩人會為了意見相左而小聲爭吵。
這時卡麗恩會悄悄地起床,去廚房燒一壺開水,把姐姐送給她的「大紅袍」沏上一壺,斟在兩個小茶杯裡,悄無聲息地遞到塔拉大宅外面的走廊上。
吵架的人就會循著茶香而至,飲茶提神之後,兩人又會相視一笑,剛才的那一點點槍~藥氣味早已消散殆盡了。
塔拉用「機械」采收棉花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多人都到塔拉來看熱鬧。
這種時候嘉樂會像一個神志清醒的好人一樣,來到塔拉莊園的大路口指點:「看,這是我的塔拉,我從牌桌上贏回來的塔拉!」
塔拉采棉花的過程不是秘密,也不禁觀看——人們看得嘖嘖稱奇。
然而在瓊斯伯勒,關於塔拉的流言再次傳開。
「塔拉的棉花裡含有大量的雜質,你們沒見過他們采棉花的那個大家伙,是連枝帶葉連骨朵,一股腦兒全采下來的。」
「各位,塔拉賣棉花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了,你們買的那可能不是棉花,就是一包雜草呢!」
傳的最凶的自然是塔拉以前的監工喬納斯,他恨透了塔拉,巴不得這座種植園從此倒下,永世不得翻身。
誰知過了幾天,塔拉的棉花陸陸續續地運出來,送到瓊斯伯勒鎮上。
來收棉花的商人特地長了個心眼兒,讓人把塔拉的棉花包打開來查看——
只見塔拉采下來的棉花雪白,纖維長,雜質少,品質竟比其它種植園采收下來的還要好些。
畢竟,塔拉的棉花從田裡摘下來還只是第一步。
棉花采收之後,羅蘭帶著嬤嬤和其他人一道,把這些棉花放置在日光下暴曬,然後把這些棉花扔到一個類似離心機似的大家伙裡篩選一遍。
棉花和其它雜質的密度不同,用這種方法很快就能把棉花和其它雜質分開。
在這之後就是去籽,去籽也有專門的去籽機。
經過這幾項處理,被打包裝起來的全都上好的長絨棉——現在在瓊斯伯勒,攤在商人們面前的雪白棉花,白得耀眼可愛。
駕車把棉花送到瓊斯伯勒的人是衛希禮。他大聲說:「各位,這真是用機器采下來的棉花!」
衛希禮正在按照羅蘭的指示,幫助她宣傳塔拉正在使用的機械。
「本季塔拉采收棉花的勞動力只有三個人——三個男人,還有幾個女人幫忙打下手。」
「謔——」
看熱鬧的人齊齊發出一聲感慨。
憑三個男人,想要收齊一整個種植園的棉花,這是做夢吧?
「我們已經收了兩百包棉花了,全都是質量上乘的精品,童叟無欺。」
檢查完這些棉花的商人點點頭,替衛希禮作證。
「衛先生,塔拉出產的棉花都是品質最高的上等棉,請問塔拉還有多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這不可能!」聽了棉花商人的話,圍觀的人一起驚呼。
兩百包棉花,三個男人——這是在做夢吧。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衛希禮抬頭望著遠處一個人影。
「那個叫做喬納斯·威爾克森的家伙威脅了鎮上所有的雇工,讓他們誰都不許接塔拉莊園的活計。所以我們只有三個人,面對一整座種植園……」
喬納斯就在遠處,臉色不善地盯著這邊。礙於輿論壓力他只能把帽檐壓得低低的。
「希禮,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有人大聲詢問,最近像塔拉這樣,缺乏勞動力的種植園著實很多。
「所以,各位,如果有懷疑的話,請盡管去塔拉莊園看一看吧,看看塔拉的方法,也許能夠幫到各位。」
衛家原本是望族,「十二橡樹」莊園在此經營多年,一直到戰爭失敗才毀於一旦的。
衛希禮的話還真管用,很多人聽了,紛紛表示要去塔拉看一看。
希禮松了一口氣,把運來的棉花賣掉,收了錢,准備趕著空了的牛車回塔拉去。
這時有個戴帽子的人突然走上來,攔在衛希禮面前,冷笑著說:「你終於明白她有多少能力了?」
衛希禮一怔,才認出帽檐下的那張臉:「白先生……」
他這才明白對方都說了些什麼,趕緊說:「您說的是韓夫人吧……我一直明白,我一直很……崇敬她。」
白瑞德哈哈大笑,突然伸出一只拳頭,衝著衛希禮胸前一捶——
白瑞德沒用力,衛希禮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文弱了,可還是身體晃了晃,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她這份能力妨礙到您的『小自尊』了吧,衛先生?」
白瑞德語氣裡盡是調侃。
衛希禮頓時大怒:「思嘉就像是我妹妹一樣,我怎麼可能會對她感到……嫉妒?」
「那你又何必四處托人找職位,想要舉家搬離塔拉?」
這一句話問出口,就好像是直接給了希禮一拳,讓他伸手捂住了心口,連話也說不出來。
真……真可怕,這個白船長,竟然連這個……連這個都知道。
「塔拉……塔拉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亞特蘭大……」
他徒勞地解釋著。
白瑞德哈哈一笑,搖著頭說:「不,亞特蘭大是您妻子的家。」
是的,希禮的家是已經被燒毀的十二橡樹,亞特蘭大是媚蘭的家。
「您明明知道思嘉現在還沒能讓一切都安頓好,她特別需要可靠的人。可是您還是選擇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衛先生,您身為一個南方男人的尊嚴,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衛希禮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想解釋卻又偏偏沒詞兒。
只聽白瑞德哈哈一聲笑:「不過,你有可能幫到了我,所以我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這個男人伸手把帽子抬了抬,然後揚長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衛希禮留在原地。
「哦,是的,我確實是嫉妒思嘉的。」
衛希禮沮喪地想:白瑞德幫他認清了現實。
他眼睜睜地看著塔拉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常人看來絕不可能完成的事——也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在佩服之余,也會漸漸覺得不舒服。
思嘉啊思嘉,她在他心裡還只是一個外表好看,內心驕縱的小女孩啊!——怎麼她已經變成那樣強悍的一個女人了,他還在原地踏步?
或許白瑞德說得對,他現在確實不應該離開——道義上說不過去。
在塔拉最苦最難的時候他們夫婦一直賴在塔拉,等到難關都過去了,他卻又動這種念頭。
衛希禮唉聲嘆氣地離開,好像他根本就沒能成功賣出塔拉的棉花。
塔拉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景像。
田裡的棉花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竟然還特地留了一小片作為演示只用——但是「大家伙」自動采棉機已經輕易不再展示,只有確實有誠意想要采購這種機械的人,羅蘭才會「勉為其難」地讓波克和威爾演示一下。
因為這台大型機械已經「名花有主」,在白瑞德的牽線之下,羅蘭已經和一家農用機械生產商談了合作,大致的意像是羅蘭以技術入股,並且授權生產商生產,每年從收益中獲得一定比例的分成。
除此之外,那些規模比較小的農機一直都在演示:篩棉機、去籽機……甚至是種植機。
最令人感興趣的是篩棉機:塔拉的女人們有條不紊地把采下來的棉花扔進篩棉機裡,然後把篩出來的棉花纖維拿給拜訪她們的客人們看。
這些客人們並不一定是想要合作的商人,有好些只是鄰居,聽說了塔拉的現狀之後,趕來看熱鬧的。
大家面臨的問題都差不多:人手不夠。
自從黑奴被解放之後,雇人讓采棉花的成本高了很多,多數人不得不起早貪黑地自己動手。
看到塔拉的女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露台上,用手搖動機器,棉花就自動和雜質分開了——鄰居們覺得眼珠都要跳出來。
「不行……我做不了主。」
媚蘭很好脾氣地搖頭,「沒辦法把這些機器借給你們。」
「你們也知道,這些東西都注冊了專利,和外頭的商人有合作的。如果合作方發現思嘉私自授權,會被追究責任的。」
媚蘭把和羅蘭早就商量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要真的需要,你們就和思嘉好好說,說你們需要租用……」
說到「租用」這裡,昔日的鄰居和朋友們立即分化了——真心需要機械的開始計算口袋裡的錢怎樣才能夠用,想要「白嫖」的默默告辭。
「租用可以賒賬……」
白嫖黨驚訝地回頭:不,我們不想離開……
「可以賒一半,余下的在六個月之內還清……」
白嫖黨:告辭!這回是真的。
「之前思嘉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我們最窮的時候十七口人口袋裡只有幾角錢,但思嘉卻從來不會欠賬超過半年。」
「不信你們可以問問亞特蘭大和瓊斯伯勒的商店。」
余下的人又告辭了一半。
真正走進羅蘭的辦公室,提出租用甚至賒賬的,都是看見了覺得這些機械好用,真心想要擁有一台這樣的機械,減輕勞作壓力的。
羅蘭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等到所有客人離開,羅蘭特地來到媚蘭身邊,與她擊掌——
「梅利,干得漂亮!」
這是她和媚蘭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她和媚蘭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媚蘭是局外人的身份,好多話都能說;而羅蘭是主人,該堅守的底線由她來負責堅守。
這時的媚蘭和卡麗恩正各自坐在一座藤編的椅子裡,坐在走廊上曬太陽。
媚蘭說了很多話,這時感到很疲勞,但她精神很好,看見羅蘭的進展她也一樣感到很振奮。
而卡麗恩一直不聲不響。女人們身邊放著一只大籮筐,卡麗恩和媚蘭正將裡面的棉枝取出來,將上面殘留的一星半點棉花纖維小心地扯下來。
這是機械采棉不如人手的地方,無論機械多麼先進,都沒有可能做到像人手那樣,將棉枝上最後一點棉絮都采摘干淨。
這些棉花纖維雖然不多,但是待會兒送到嬤嬤的紡車上,還可以轱轆轱轆地紡出一小團棉線;再送上織機,也許就能給博或者韋德織一件小衣裳。
剩下的棉枝大多已經被曬干了,扔進灶膛就可以做燃料,用它們熏制食物,比如說甘薯干、腌肉和腊腸,也有一股十分特別的味道。
這都是經過篩棉機篩下來的廢料,丟掉也完全可以;但是女人們舍不得那一點點棉絮,於是就拿來當手工活慢慢地做著——好在沒有什麼時間壓力,她們甚至可以把這當成是一項消遣。
羅蘭突然發覺媚蘭的手一點一點地垂落。
她用征詢的眼神看看媚蘭,媚蘭衝她點了點頭。
羅蘭趕緊請來嬤嬤,讓嬤嬤把媚蘭抱回屋,回到她的臥室裡去。
自打生了博,媚蘭的身體就一直很虛弱。她原本就瘦小,身材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嬤嬤可以不費力地把她托起來。
羅蘭趕緊讓波克去請大夫來看看媚蘭——但這一切,生病,看醫生……卻都是媚蘭不想讓希禮知道的。
「男人們以為他們知道一切,但其實他們什麼也不知道。」羅蘭心想。
她接到了一些信件,其中有一封是白蝶的,信上提到她上次見到白瑞德,從白瑞德口中聽說了衛希禮正在亞特蘭大「找工作」的事。
羅蘭看了信只覺得眉心一跳,她閉上眼,伸手捂住心口,盡力按捺住那一股湧上心頭的酸楚。
她告訴自己:感情是不可能戰勝理智的。
確實如此。
但是——
如果不是她被植入了對衛希禮的「好學生崇拜」的話,她看到這封信之後肯定會跳起來大罵衛希禮「好心當作驢肝肺」的。
羅蘭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在對這個痴情的「思嘉」說:別傻啊,別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別人的丈夫……不值得——
但是心底那種依戀依舊清晰。
她不能再繼續留在塔拉了。
羅蘭一咬牙,知道到了她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剛好她手邊放著另一封信,來信的地址上寫著「新奧爾良——路易斯安納」。
第102章 飄位面15
棉花采收季接近結束的時候,塔拉的財政狀況已經徹底扭轉了。
塔拉出產的上等長絨棉,賣出了整個縣人人都羨慕的高價——但出人意料的是,塔拉交的稅金卻比上一年少。
地方事務局不敢再向塔拉強征不合理的稅金。這令羅蘭長舒一口氣,心裡暗暗感激葛倫森先生說到做到。
當然葛倫森先生也是為了他自己好,羅蘭的錢不用交稅金,就可以騰出來趕緊還清他那300美金的欠款了。
除了出售棉花換回了一筆錢,農用機械也開始創收——羅蘭和手工作坊合作生產的農機,除了有租金收入之外,也開始漸漸賣出去了。
不止是本縣,其他地方也有人到瓊斯伯勒來購買農機,他們一邊掏錢,一面抱怨著北方佬把他們的勞動力都奪走了。
「但願這些東西能讓我們以後不再需要那些黑人。」
小型農機的價格很便宜,走的都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饒是如此,縣裡還是出現了好幾個仿冒的作坊。
羅蘭有專利在手,絲毫不懼,警告之後還讓其中一家賠了錢。這讓羅蘭在縣裡的名聲略微受損——大家都說郝嘉樂的長女固然能干,但是不盡人情。
只有和羅蘭合作的那幾間木器作坊在暗暗感謝上帝,慶幸他們早早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與羅蘭合作。
塔拉餐桌上的伙食明顯開始轉好。
餐桌上不再只有甘薯和玉米粥了,肉、蛋、奶、白面粉開始出現。
嬤嬤的廚房裡再度傳出熟悉的香味——塔拉終於能夠不用節制地購買佐料了。甚至第一天買來黃糖的時候,嬤嬤已經不記得應該往蛋糕裡加多少糖。做出來的蛋糕讓每個人都覺得齁,可還是忍不住要把這高度含糖的點心往嘴裡塞……
每天晚飯前大家都會圍坐在餐桌前誠心地感謝上帝:看起來他們已經把最困難的時光熬過去了。
衛希禮則覺得他終於可以提出離開塔拉的請求了——這時的塔拉,應該不再那麼需要他了吧?
於是他在餐桌上向所有人宣布,他在亞特蘭大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聖誕節之前,他想帶著妻兒離開塔拉。
衛希禮說話的時候,羅蘭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看得他心裡一陣又一陣地發毛。
坐在羅蘭身邊的媚蘭,雖然不說話,但是眼神裡透著吃驚:顯然衛希禮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征詢她的意見。
「正好,我也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羅蘭等到衛希禮把話說完,清了清嗓子。
「之前我聯系的茶葉商,終於有一個給了我肯定的答復,願意和塔拉長期合作,從塔拉收購『大紅袍』。」
「這是好事!」媚蘭笑起來。
但是羅蘭的語氣多少讓她意識到這個「好消息」有些不正常。媚蘭揚起她那張清瘦的小臉,轉過臉去望著羅蘭。
羅蘭卻盯著衛希禮:「對方邀請我去談合作,而我也恰恰想要借此機會離開塔拉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希禮要離開塔拉那真沒什麼,但是羅蘭要離開,這……
只聽媚蘭顫聲問:「思嘉,你要去哪裡?」
「路易斯安納,我要去新奧爾良。」
整張餐桌都安靜下來,靜了足足有十幾秒——接下來人們同時開口,七嘴八舌:「思嘉,你什麼時候做的決定?」
「思嘉,你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
「離開一段時間?你要去多久?」
「思嘉!……」
羅蘭突如其來提出要走,衛希禮大吃一驚。
他心裡極不舒服:羅蘭做出這個決定,竟然完全沒有和他商量。她就這麼自己做了決定。
要知道,大半年之前,就在出發去亞特蘭大「借錢」之前,她還是先來找自己商量的……
衛希禮低下頭,幾乎想要伸出拳頭,朝自己胸口打上一拳。
他半點用處沒有,在塔拉交不出稅金,瀕臨破產的時候他只能袖手旁觀,只能逼迫她一個人出面去解決那些問題。
而他現在心裡感受到的極度不舒服,難道就是白瑞德說過的,南方男人的自尊嗎?——女人比他們強大了,他反而受不了了?
他陡然又想起那天在鎮上,白瑞德對他說的話:「你有可能幫到了我」。
這麼說來,他去亞特蘭大的決定,才是促使她決心離開塔拉的真正原因嗎?
她牽掛他,她想要給他安排一個妥當的容身之處,但她又知道不能和自己這麼長久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哦,天那——衛希禮心想,這個事實真是太殘忍了。
她是強大的,她是不需要他的。
但是為了他她可以離開她辛辛苦苦捍衛下來的塔拉——她拯救了它,卻又離開了它。
「拜托,希禮,我需要你。」
羅蘭一雙綠色的眼眸抬起,平靜異常地望著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
「還有你,梅利,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
她伸出手去,輕拍身邊這個女人瘦弱的肩膀。
「我去了新奧爾良,如果你們再去亞特蘭大,這裡就只剩卡麗恩和威爾……這叫我怎麼放得下心?」
卡麗恩和威爾相互看看,他倆在這一場爭論中幾乎淪為工具人。
媚蘭握住了羅蘭的手,想了片刻,轉過臉來對丈夫說:「希禮,你那份工作真的那麼重要嗎?能不能明年再去?……我們,能不能留下來幫一幫思嘉?」
衛希禮遲疑著不敢抬頭。
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的,正是那種被叫做「男人自尊」的東西——她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然後自己抽身離開……
「希禮,聽我說,」羅蘭身體前傾,向衛希禮那個方向又靠近了些,「你就真的……不想重建『十二橡樹』嗎?」
「雖然『十二橡樹』莊園被毀,但是地產還在你手裡。塔拉現在的出產足夠替你支付那片土地的稅金。而你住在塔拉,可以使用塔拉的所有農具和一切機械,等到明年,你完全可以把『十二橡樹』的土地也重新耕中起來。」
「再過上幾年,你就可以讓『十二橡樹』完全復興,你和梅利可以住在自己的大房子裡,博可以在自己家裡長大……」
衛希禮突然伸出兩只拳頭,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咣」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杯碟盤子盡皆乒乒乓乓亂跳。
他得到了一個短暫的機會來發泄心中的憤怒。
他是憤怒的,無能狂怒——
他知道自己這次絕對沒有辦法離開塔拉了。
她給他拋出了一個無法抵擋的誘惑:重建「十二橡樹」。
這個前景會將他未來的十幾年都綁縛在這片土地上。
人們都驚訝地望著衛希禮,媚蘭笑著替丈夫解釋:「希禮真是太激動了。」
聽見這句話,衛希禮感到一絲絕望,他的憤怒在這一瞬間完全從他的身體裡溜走了,現在的他,是倉皇的,是惶恐的。
「對不起,各位,」
他聽見自己在虛弱地道歉。
「我確實……確實是太激動了。」
衛希禮的嘴唇翕動,含含糊糊地說。
別人都已經為他做到了這個程度,他還有什麼資格憤怒?
「謝謝你們,」羅蘭真誠地向媚蘭和希禮致謝。
「那麼我可以理解為,你們會留在塔拉,幫我照看這片土地了?」
衛希禮抬起頭來,望向那對他熟悉的綠眼睛。
在這一瞬間,他恍然覺得自己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凄然的悲苦的思嘉,她在祈求自己不要離開,她只要求他不離開塔拉,他留在她能觸碰到的地方就好;
另一個卻是強大的一言九鼎的思嘉,眼裡帶著笑謔,仿佛在說:男人的自尊不可傷害是嗎?那麼我就先一步離開,給你自尊的空間。
衛希禮頹然點了頭,「重建十二橡樹」的願景給他帶來的似乎不是欣喜,而是沉重的負擔和壓力。
羅蘭卻露出笑容,再三向他和媚蘭致謝。
接下來就是出行細節的安排——羅蘭最終決定自己先帶普利西去新奧爾良看看情況,站穩腳跟之後,再由塔拉的人把韋德送過去。
當羅蘭提出要接走韋德的時候,塔拉的人頓時完全明白:她是真的要離開,她要讓出塔拉了。
晚間,羅蘭還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查看賬本,計算塔拉的各中收成。
這時她書桌上的油燈已經換成了插著多支蠟燭的燭台,燭火明亮——在物資管制和財政緊縮過去之後,奢侈地同時點著好幾支蠟燭已經不會給羅蘭帶來心理負擔。
一個瘦小的人影走進來,親昵地坐在羅蘭身邊。
她伸手撥弄羅蘭垂在肩後長長軟軟的卷發,柔聲問:「思嘉,我最親愛的,你知道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
「我只想問一句,你要離開塔拉,是因為我們嗎?」
羅蘭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女人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聰明。
「當然不是。」
她只能矢口否認。
「確實是因為我想去一趟新奧爾良——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
「更確切地說,我想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憑我自己立住腳。」
這個理由勾起了她對亞特蘭大的厭惡之情——不僅僅是「植入式情感」帶給她的感受,還有那天在弗蘭克的婚禮上,人們挑剔審視的眼光。
韓查理的寡婦,曾經向白瑞德那樣的浪子借錢——他們兩個就必然有點兒什麼。
因為這個,羅蘭更加迫切地想拋開「過去」給這個人設橫加的各中枷鎖,去一個新的空間大展拳腳。
「哦,思嘉,你真是太勇敢了。」
在羅蘭面前,媚蘭從來不吝惜任何溢美之詞。
「但是……這真的需要你就這麼離開家嗎?即使和新奧爾良的茶葉商人做生意,你也可以在新奧爾良和塔拉之間經常往來的。」
媚蘭睜著她那雙大眼睛,依舊十分不解。
羅蘭頓時嘆了一口氣:要瞞過這麼聰明的媚蘭可真是不容易啊!
於是她開口:「我要離開塔拉,其實是為了威爾和卡麗恩。」
媚蘭眼珠轉動——馬上就明白了。
威爾是戰爭結束之後加入塔拉大家庭的新成員。當初他病得快死了,是卡麗恩替他護理,讓他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威爾明顯對卡麗恩有好感,但是卡麗恩放不下她那個已經過世的男朋友布倫特·塔爾頓。
在過去塔拉那段積極恢復生產的日子裡,威爾又和羅蘭走得很近——他是她所有創意的執行者,他從她口中領會她的各中意圖,把一件又一件神奇的工具制作成型。
在所有人眼裡,威爾和羅蘭相當親近。而羅蘭這個寡居的身份不應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亞特蘭大城裡,和羅蘭差不多年紀的
但是當事人本人都知道:他們是好哥們,好合作伙伴……她和他之間是杠杠的友誼。
所以羅蘭才要留一片空間給威爾和卡麗恩。
在羅蘭看來,要把卡麗恩從她自己給自己營造的墳墓裡喚醒,只有威爾有這個能力。
媚蘭這些沒話說了,她只能靠在羅蘭身邊,伸手輕輕去梳羅蘭那一頭漂亮的頭發。
「那你一定要經常回來,或者等威爾和卡麗恩結了婚,你就回塔拉來。你是知道的,我們都會是你的後盾。我,希禮,我們都是……」
媚蘭說著,羅蘭心裡微沉:希禮會怎麼想她並沒有把握,但是媚蘭這話卻十分真誠,媚蘭能說出來,她心裡就真的是這麼想的。
原來那個郝思嘉,現在的她,還有衛希禮,其實都在聯手欺騙媚蘭。
這中欺騙給羅蘭造成了心理壓力,一定程度上是讓她離開塔拉的原因。
這麼想著的時候,書房門口忽然響起咳嗽聲。
威爾出現在書房門口,抱著雙臂,很無奈地望著羅蘭:「思嘉,不要這樣!」
「說實話,思嘉,你去新奧爾良到底是為了什麼?」
威爾是羅蘭的老搭檔,他一開口,羅蘭就立即格格地笑了起來。
「就是饞了,想去那裡吃海鮮。」
新奧爾良是港口城市,盛產各中各樣的海產,即使在後世也很出名。
「這還差不多,聽著像實話!」威爾衝羅蘭揚揚手,用拐杖支著身體,慢慢離開,同時丟下一句話。
「衛夫人說的也算上我一個,思嘉!」
「要是在外頭遇到了麻煩,請你馬上回來。塔拉是你的家。」
「好!」
羅蘭的眼睛裡閃著光。
跟威爾相處她始終覺得沒壓力,很愉快。
她接著轉向媚蘭。
「梅利,你留在塔拉,能照顧好你自己嗎?你的身體……」
媚蘭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她雙手捧起羅蘭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
「思嘉你放心,我已經在漸漸好起來了。」
「要不要告訴希禮……」
媚蘭馬上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今天這麼一說,希禮一准要開始籌劃重建的事兒。」
「他沒有必要知道這些,我不想讓他分心。」
羅蘭覺得媚蘭對希禮好得令人嫉妒,她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了一句:「梅利,你為什麼要對希禮這麼好?」
言下之意:他值得嗎?
媚蘭嫣然一笑,拍著她的手說:「那是因為我愛他呀,就像你愛查理一樣。」
羅蘭:……
愛情這件東西,真是一樣她時常會遇到,甚至能親身體會到,但是卻又沒辦法用邏輯去理解,用思想來表述的東西。
她把媚蘭送出辦公室,回到桌子跟前。
她的視線落在書桌上堆放的一大堆信件上,白蝶的來信露出一角。
正是白瑞德把消息透露給白蝶知道,羅蘭才得知希禮正在亞特蘭大找工作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做得對不對,但是反正為了不讓衛希禮夫婦離開塔拉,她選擇了自己離開。
她忍不住又想起白瑞德這個人,想起他曾經說過的。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第103章 飄位面16
離開塔拉的前一天,羅蘭去找了卡麗恩。
卡麗恩依舊在她自己的屋子裡祈禱,懷裡抱著埃倫留下來的那本玫瑰經。
原本這經書的封皮都已經破爛不堪了,但最近卡麗恩拿到了點零花錢,終於能夠買了一塊漂亮的天鵝絨布,給這書本做了一個漂亮的封皮。
羅蘭走進屋,輕輕吻了吻卡麗恩的額頭。
她問卡麗恩:「你還記得布倫特嗎?」
她指的是布倫特·塔爾頓,卡麗恩唯一愛上過的男孩。
卡麗恩聽見這個名字頓時笑了,閉上眼睛,用手輕輕按著心口。
羅蘭越看越心酸,看起來卡麗恩就像是要帶著這份感情走進墳墓一樣。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卡麗恩的肩頭,小聲說:「我昨晚夢見布倫特了。」
卡麗恩睫毛一顫,睜開眼睛望著羅蘭。
「他要我告訴你,如果錯過太陽你流了淚,你可能也會錯過星星的1。」
卡麗恩再度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又流出淚來,並且開始小聲啜泣,無法自制。
羅蘭張開雙臂抱了抱她,然後從房間裡退出來,對守在門外的威爾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以後我就拜托你照顧她了。」
威爾一臉嚴肅,仿佛從羅蘭這裡接下了了不得的重擔。
在這場告別之後,第二天,羅蘭出發去了新奧爾良。
新奧爾良是一座海港城市。在這裡,密西西比河打了一個巨大的彎,流入大西洋。這座城市沿河而建,街道就像是一把扇面的扇骨,從彎曲的河道起始,熱力四射地向遠處發散。
這座城市裡擁有一個龐大的法語區,畢竟最早是來自法國的殖民者在這裡為城市搭出了最初的框架。
但是法語區的建築卻大多是西班牙式的,擁有西班牙人骨子裡的奔放和浪漫。這大概是法語區的房子在一百年前都被一把火燒掉,之後由西班牙人主持了重建的緣故。
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學會的法語在這裡還是很有用,她在法語區游蕩毫無語言壓力。
當普利西怯生生地問起羅蘭,是從哪裡學的法語時,羅蘭滿不在乎地回答:「埃倫,埃倫會說法語,她教的我。」
是的,她的母親埃倫來自一個遠渡重洋的法國上層家族,她的外祖母索蘭格·羅比亞爾據說是一位出了名美貌的法國老太太,結過三次婚。
初來乍到,羅蘭帶著普利西在這座城市裡四處閑逛游蕩,好奇地看待這裡古老而又新鮮的氣像——是的,古老的城市,同時又是商埠。
說它古老,只是因為它比亞特蘭大要老得多了。亞特蘭大與郝思嘉這個人物同齡,因此完全是一個工業化的新興城市。
新奧爾良則不然,它的建築風格是歐式的,處處透著古雅,不像亞特蘭大,完全是一副冷淡的實用主義模樣。
眼前的這座城市永遠都是流動的,外界來的新鮮事物正源源不斷為它注入新鮮血液,為它永葆青春。
船只都停靠在港口,正在將從利物浦和南安普頓運來的大批貨物卸下,然後再將美國南部的各種商品裝載上船,這些商品絕大部分是玉米和棉花。
也時不時有不少小船從這裡出海,駛向佛羅裡達,以及更南的古巴,把大量沒有經過海關的哈瓦那雪茄和朗姆酒運回來。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是各式各樣的人:商人、走私客、漁夫、農民……從事各種各樣營生的人。羅蘭見到了說著歐洲大陸腔調的商人,歐洲白人在本地的後裔,也見到了大量的黑人、印第安人,和各式各樣的混血兒。
看起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她要和各種各樣背景人打交道——這個前景令羅蘭摩拳擦掌。
羅蘭的行李已經事先送去了黎塞留旅店。她在逛夠了,看夠了之後,也慢慢溜達回旅店去辦入住。
「對不起,我們不能接待單身入住的女旅客。」
旅店的經理見到了羅蘭和普利西之後說。
「為什麼?」羅蘭直截了當地問。
她這甚至都不能算單身入住,這不還帶了一個普利西嗎?
經理抱歉但是堅決地回復:「因為我們旅店不希望接待從事不當營生的女性。」
竟然是這個原因——可以想見這裡的皮條客有多猖獗。
但這對於羅蘭來說的確是令人上火的冒犯。
「第一,我只在這裡住兩晚——」
她只要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落腳的住處,就會立即從旅店搬走。
「第二,你們默認單身入住的女客都有可能從事不當營生,這對女性是極大的冒犯。難道你們的女性親屬就不會有需要單獨出門的時候嗎?」
經理卻不肯通融:「您只需要找到一位能為您作保的紳士,之後您在本店住多久都可以。」
「一個男人出面作保,難道就比我自己的保證與宣誓更有效嗎?」
羅蘭抗議無效,她被告知:必須得找到一個認識的男人作保,否則就得另尋住處。
「整個上城區的旅店都有這樣的要求,您如果做不到,就只能去下城區找地方住。」
上城區的治安比下城區略好,住在下城區的單身女性,在提心吊膽之余也很容易被人在背後說三到四。
「韓夫人,思嘉?是你嗎,思嘉?」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背後打了聲招呼,是白瑞德的聲音。
羅蘭吐出一口氣。
白瑞德的出現對她來說既及時又尷尬,及時的是他能替自己充當一個「保人」,尷尬的是需要他作保的竟然是這種內容——不會從事不當營生?
羅蘭感覺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哦,白先生,原來您認得這位夫人。」
從旅店經理的態度來看,白瑞德是這間旅店的常客。
幾分鐘之後,白瑞德當著滿臉慍色的羅蘭簽下了一份保人的證明。
經理的那張臉,在見到白瑞德之後,幾乎已經寫上了「大拍馬屁」四個大字。他不住口地恭維白瑞德,並且立即招呼門童,讓人把普利西和羅蘭的所有行李都帶到她的房間裡去。
「思嘉,你們女人要擺脫這些偏見,還需要再多幾年。」
白瑞德在羅蘭耳邊悄悄地說。
羅蘭:確實……
如今戰後,但凡略有些姿色的單身女性都被認為是從事「不當營生」。
能嫁的女人都嫁了——只要身體完好的男人,再略有些身家,不管多大年紀,都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剩下的那些,社會似乎也沒給她們什麼其他選擇。
「不過,您怎麼到新奧爾良來了?」
「來談生意。」羅蘭沒好氣地簡要回答。
「哦?需不需要為你介紹『生意伙伴』?」
白瑞德伸手瀟灑地理了理外套的衣領,看似隨意地問。
羅蘭這才注意到他穿得很光鮮,白色的外套領子上滾著藍邊——這副光鮮的行頭是衛希禮或者威爾根本沒辦法想像的。
「謝謝,不必了,我事先已經和對方聯系過了,明天就去拜會。」
「哦,這樣啊。」白瑞德心裡有點好笑,臉上卻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您只在新奧爾良逗留兩天嗎?」
羅蘭故意含糊其辭:「嗯,在這裡只住兩天。」
「那我更應該抓緊時間,請您吃一頓晚飯了。您初來乍到,一定不知道該享用哪裡的餐廳。」
「您先休息吧!晚上我再來邀請您。」
白瑞德看見羅蘭遲疑,突然在她耳邊笑著說:「我可是豁出自己的身家和名譽為您作保的人,您不至於不讓我請您吃一頓飯吧?」
羅蘭緊抿著嘴唇,似乎有火焰在她綠色的眼眸裡燃燒。
——這家伙為她作保,證明她是良家婦女,怎麼還就得豁出身家和名譽了?
白瑞德很清楚這是她生氣的前兆,當下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把她晾在旅店裡。只有旅店的經理還留在客廳裡賠笑,隨時准備承受她的怒火。
晚上,白瑞德真的到旅店來,恭恭敬敬地請她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他穿著全套禮服,戴著手套,打著領結。羅蘭有些不情願,但到底還是去換了一件她帶來新奧爾良最好的裙子,耽誤了一點時間。
「夫人,一定要嘗試一下這裡這座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白瑞德眉開眼笑,仿佛能請她吃飯是平生夙願。
他帶她去了一家高級餐廳——這令羅蘭感到很新鮮。在這個位面裡,以及在之前的各個位面,羅蘭都還沒有嘗試過「餐廳」這種商業形式。
以前的位面裡她要麼大富大貴,要麼小富即安,家裡都供養著手藝不錯的廚子。
剛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她卻窮到吃了上頓卻還不知道下頓在哪裡,更加與「餐廳」這種東西無緣。
但是白瑞德卻可以,白瑞德帶她去了法語區最好的一家餐廳。
他點菜,點了一上岸就送到餐廳裡的新鮮生蠔,用紅酒烹的閹鴿胸肉和白酒烹的開口牡蠣;他也點了酒,點的酒很有品味,酸度剛剛好,能柔和地襯托她面前的鴿子和牡蠣。
而她擁有不會為他丟臉的儀態。
上一個位面的寄宿學校裡她學過淑女全套用餐禮儀,她知道怎麼用刀叉去對付開口的牡蠣,知道怎麼把生蠔悄無聲息地送入口中而不發出「哧溜」一聲……她的動作高貴優雅到白瑞德根本看不下去。
「思嘉……我倒還不知道你……」
「你一直以為我是在塔拉長大的鄉下野丫頭,對不對?」
白瑞德失笑,將腿上的餐巾放在一邊。
「我怎麼敢!」
「嘉樂是從愛爾蘭逃難來美國的這沒錯,但是埃倫和她的家族是查爾斯頓的法國名門望族。」
他的目光明亮,望著她那張板著的小臉。
「所以你一直在用埃倫教給你的法式教養來偽裝自己,掩飾自己內心深處屬於愛爾蘭人的熱情。」
羅蘭放下手中的刀叉,微微眯著眼睛,專注地望著他。
很顯然,在這個位面裡,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嘉樂,不是希禮,不是威爾,是眼前這個家伙。
白瑞德突然將手中的刀叉朝面前的盤子裡一扔,發出「哐當」一聲響,驚嚇到了整個餐廳裡所有的人。人們錯愕地轉過臉,看向這個破壞餐廳禮儀的家伙。
「對不起,思嘉,我帶你來錯地方了。」
白瑞德衝著匆匆搶上來的侍者遞出一疊鈔票,這疊鈔票足以讓侍者閉嘴,一個字都不說地把他們倆恭送出餐廳。
他挽著羅蘭,在新奧爾良的街道上走得很快。羅蘭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轉了幾個彎,她揚起臉,向他投去詢問的眼光。
「哈哈,我說過的,應該帶你嘗試這個城市裡最美好的食物——」
他帶她飛快地走了五分鐘,突然推開一家小酒館的門板就走了進去。
「老規矩,來兩份招牌——」
「再來兩杯朗姆酒和冰水。」
羅蘭卻望著這小酒館裡的人們發呆。這裡的人三三兩兩,散坐在吧台和幾個卡座之中。
他們打扮各異,但是穿成像瑞德這樣的,站在這間酒館裡,絕對是個異類。
而且,這間酒館裡,除了瑞德這樣的白人男子,還有黑人、棕色皮膚的西班牙人……
這個地方……能提供這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很快,酒先送上來了,粗制的玻璃杯裡盛著淺淺的一盅,另外附贈了一杯冰水。
羅蘭好奇地嘗了一口,只覺得蜜香濃郁,但酒的度數很高,和剛剛在高級餐廳裡喝到的葡萄酒不可同日而語,只飲一口她就覺得醺醺然。
她只得評價:「這酒……有點兒上頭。」
好在食物馬上也送上來了——兩三種不同的食物,全部堆在同一只深盤裡,最底下是用秋葵燉的濃湯,濃湯上舀了一大勺用香腸和海鮮做成的燴飯,在最上面,鋪了一層滿滿的小龍蝦。
看這食物的規模,幾乎能直接從盤子裡冒出來。
瑞德滿不在乎地扯過一幅油跡斑斑的餐巾,直接往領口一塞,轉過臉用挑釁的目光看著羅蘭,似乎在說:「我的法蘭西淑女,這裡你可以嗎?」
羅蘭:吃小龍蝦……這誰怕誰?
什麼禮節儀態規矩,在美味面前,都一邊去吧!
她頓時從自己的手提袋裡掏出手帕,也學著瑞德的樣子往領口一塞,然後把手提袋往高腳凳下一扔,伸手就去抓那些從盤子直冒出來的小龍蝦。
秋葵湯給這些龍蝦帶來了一場鮮美而濃郁的醬汁,同時也讓羅蘭的十指沾滿了粘稠的湯湯水水。
羅蘭卻手下不停——吃小龍蝦這種事,能難得住她?
白瑞德頓時看見她毫無顧忌地剝蝦吃蝦的樣子,看見她把手指放進嘴裡輕吮,看見她滿手黏糊糊地就去抓盛著烈酒的玻璃杯……
這副景像似乎是印證了她在白瑞德心中的想像,又似乎給了瑞德無限的驚喜。
接下來這低矮昏暗的小酒館裡,就回蕩著瑞德放肆的大笑聲:「好,好!我真沒想到……」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種淑女。
羅蘭衝他翻個大大的白眼——淑女也是會吃蝦的。
話說回來,瑞德說這是新奧爾良最好吃的食物,完全沒說錯。她面前這盤秋葵湯加燉飯加小龍蝦,是她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鮮美的食物,裡面加入了各種香草調料,味道濃烈,異香撲鼻。
配對這樣濃烈味道的食物,朗姆酒入口的滿口香甜與之很搭。
然而這樣汁水淋漓的吃法卻不是她那小小一方手帕能夠招架的。羅蘭吃到興起,竟然沒有留意到她的臉頰上也沾上了不少秋葵湯。
瑞德順手從他的領口把那幅餐巾扯了下來,握在手裡,靠近她,想要擦一下她那張快要花了的玫瑰色臉頰。
——想想就覺得有點曖昧!
羅蘭卻突然一抬頭,剛剛好避開他那只大手——
恰逢提琴的弓觸碰在弦上的聲音響起,大提琴拉出一個深沉悠揚的音調。
羅蘭又驚又喜:「竟然有樂隊?」
「這裡竟然能聽到純正的布魯斯?」
新奧爾良犄角旮旯裡的一個小酒館,即將上演純正布魯斯現場。
是的,擠在酒館一角,准備開始奏樂的小小團體,從提琴手、小號手、鼓手,再到准備開始唱歌的人,全都是黑人。
瑞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是不是該怪自己把這樂隊請來的不是時候呢?
真要怪,恐怕只能怪,他深知她有多麼喜歡樂隊。
第104章 飄位面17
等到羅蘭跟隨白瑞德走出這間小酒館的時候,她踉踉蹌蹌,頭重腳輕。
享用朗姆酒那甜蜜的口感與香氣,就也不得不承受它的烈度。
「等我在這裡安定下來,我也要開一間這樣的餐廳——」
羅蘭將手一揮,剛好避開了白瑞德來扶她的手臂。
街道兩旁的屋子裡映出燈火,映在他眼眸之中,令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奇特。
「開一間餐廳?」
他忍不住失笑。
「要在國家興建的時候『賺大錢』的人,沒想到你竟然只有這麼點志向?」
羅蘭卻搖搖手,很認真地說:「要賺錢太容易了——」
她的種植園,她的精品茶種,她的專利……哪一樣不會給她帶來可觀的收入?
「最重要的是要娛己——做人要開心!」
她只在這裡逗留了大半天,造訪了一間餐廳、一家小酒館,就已經喜歡上了這座城市。
它擁有豐富的物產,新鮮的海貨源源不斷地從漁船送到岸上;它又有如此令人著迷的烹飪傳統,各種濃烈馥郁的香草和調味料在食物中運用得淋漓盡致。
除此之外,還有音樂……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市是開放的,不問出身,不問來歷,她和瑞德一起縮進街邊的小酒館裡也沒有人對他們品頭論足。
不像在亞特蘭大,鄰居和親戚們能准確地知道你每一天的全部動向、孩子哭了幾次、晚餐餐盤上放著什麼……
「我想,我很喜歡這座城市——」
她避開了瑞德的手臂,獨自一個人辨認方向往回走。
「別胡鬧!」
「你是不能夜裡一個人獨自走夜路的。」
自從戰爭結束,無數被解放了的黑人湧入城市,戰俘回歸故土,城市裡便擠滿了三教九流。人口過剩,城裡自然而然地孳生貧困與不安定。晚間的治安糟糕得很,女士們獨自走夜路相當危險。
羅蘭卻衝笑著白瑞德搖了搖手——
「就衝她,我也不能跟你一起走!」
白瑞德駐足,順著她伸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遠處,一駕馬車停下來,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走下馬車,遠遠地等著瑞德。她頂著一頭艷麗的紅頭發。
貝爾·沃特琳。
她也在新奧爾良。
羅蘭一個人走在前面,白瑞德雙手插在褲兜裡,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後。
他很快發現,紅發女人的出現只讓她的心情壞了那麼片刻,之後她又很開心地走在碎石子鋪就的街道上,步子邁得像是舞步。
——就很郁悶。
她難道不會覺得嫉妒的嗎?
但很快她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她身上的衣飾,也照亮了剛才那頓「美餐」給她裙子上留下的油斑和污漬。
她頓時「糟糕」了一聲,趕緊去找手帕來想擦,卻還哪裡找得到?
他聽見她的嘆氣聲,他想起她早先說過的,已經約好了人,明天要去拜會。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看來今天晚上他這一場胡鬧也不算是徒勞無功,至少她以後每次想起這段經歷,就會既開心又懊喪。
她會記住和他在一起的這個夜晚。
羅蘭聽見這種得意的笑聲,更是氣到上頭,轉身衝瑞德走來,伸出一對粉拳,衝著他胸前捶了兩下。
瑞德突然生出衝動,不顧她的抗議,把她往自己懷裡使勁兒一擁。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那對燃燒著憤怒的綠色眼睛。
在過去的那麼長時間裡他見過很多人,男人女人,他見過他們的眼神,失落的、絕望的、貪婪的、頹廢的……只有眼前這對眼睛如此生氣勃勃,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然而他最終也沒敢造次,沒敢衝著她那對紅艷艷的嘴唇吻下去——她的眼睛裡寫滿了抗議,她的嘴唇不屈地使勁兒抿著。
瑞德有種感覺,如果現在冒犯了她,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理睬她了。
於是他松開了女人,伸手攬著她往旅店去:「夫人,您別走錯了方向。」
旅店裡——
「普利西,來,好孩子,接過你的思嘉小姐,給她多喝一點水……」
「不要讓她就這麼躺著睡過去,你去多找幾個枕頭,幫她把身體墊高——嗯,對,這樣明天早上她不會因為水腫而咒罵我。」
「待會兒你幫她把這身裙子換下來,帶著油漬的那些地方用肥皂水搓一下,然後在火爐旁邊放著烘一會兒,再細細地用小刷子把衣料表面的絨毛剔出來……」
「什麼?你不會?」
白瑞德心裡感慨:郝家雇佣這個小女僕,別是在做慈善吧。
「那你就什麼也別動了,把這個別針給她——」
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備好想送給她的鑽石別針,想了想,還是囑咐了一句:「是我借給她的,要她別弄丟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羅蘭已經坐在了茶葉商人的會客室裡。
昨晚的衝動令她後悔不已,但好在一切還在掌控之中。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沒有因飲酒而脫水,也沒有因為喝了過多的水而面頰浮腫,衣服上雖然有一塊最大的污漬沒法兒完全洗掉,但是白瑞德借了一枚鑽石胸針給她。
這些足以讓她氣定神閑地坐在茶葉商人對面,坦然地接受對方的打量。
「夫人,您今天有更多的茶葉樣品帶來嗎?」
「上次那些樣品太少了,我無法判斷您茶場的出產是否能夠保證一貫的品質。」
羅蘭微笑著遞上新出的樣品——現在的茶葉盒已經和最早的那一批又不一樣了。這些盒子已經不是用錫鐵罐頭回收改制的盒子,而是真正上好的錫盒。
茶商小心翼翼地打開錫盒,用茶匙舀了一匙茶葉堆放到白紙上,仔細觀察顏色和形狀,然後聞味道,最後喊了僕人過來,用這些茶葉沏了一壺。
茶香氤氳,茶商陶醉。
羅蘭坐在對面略有尷尬——很可能對方已經完全沉浸在這上等好茶裡,把她給全忘了。
「啊呀,夫人,我幾乎把您給忘掉了。」
羅蘭:果然如此——
清醒過來的茶商終於想起來還要談生意。
「說實話,如果不是葛倫森先生提起他曾經在您的種植園見過茶樹,我根本就不敢相信——」
難怪羅蘭聯系了那麼多茶商,最終只有這一位邀請她來面談合作——敢情是因為遇到了「眼見為實」的人。
羅蘭略感慶幸,幸虧當初有葛倫森先生親眼到塔拉去看了一眼她的老茶樹。
「新世界竟然也能產茶?!」
羅蘭笑了:歐洲人習慣於把他們熟悉的那一片大陸稱作「舊世界」,把美洲、非洲和澳洲稱作「新世界」。認為「新世界」不會出產他們熟悉的作物,這是妥妥的誤區。
不過,來自故鄉的上好茶種生長在她自己的土地上,這也出乎羅蘭的意料。
但既然上天賜予了她這樣的禮物,那她自然也少不了要引導好好宣揚一下——不僅僅是在位面裡,也為了位面商店,為了源遠流長的華夏茶文化。
「您是品慣了絕頂好茶的人,在您看來,這種茶的品質如何?」
茶商感慨道:「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茶。」
「您這茶種來自哪裡?」
「來自遠東,華夏!」
聽見這個地名,茶商頓時肅然起敬。茶和茶文化源自華夏,做這行生意的人人都在心中存了敬畏。
茶商又說起如今的茶市:「從印度裝船的大吉嶺和阿薩姆茶,在英國和美國大受歡迎。但要我說,都及不上您這茶的萬分之一。」
羅蘭頓時笑了:「產量也及不上那些的萬分之一。」
她把塔拉實際的產量一說,茶商頓時變了臉色。
近兩年的產量,都是茶葉商用一只手提箱就能全部裝走的。等再過幾年產量上去了,恐怕也只是一小車而已。
「只有這麼一點點……」茶商幾乎要驚呼。
很顯然,這種茶產量雖好,但是產量是遠遠達不到茶商的要求。茶商擔心這沒法兒給他帶來足夠的利潤。
「恭喜您!」
羅蘭垂下眼簾,認真地道賀。
「只要您同意與塔拉,在新世界出產的這種極品好茶,就全部是您的了。」
在這個位面的時代,飢餓營銷似乎還沒有出現,但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人人都懂。這茶葉商頓時被羅蘭搬出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唬得一愣一愣的。
的確,放眼整個大陸,都沒辦法再找到和眼前這種茶一模一樣的替代品了。
「那……那華夏呢?」茶商惶恐地問著。
做一行的人對華夏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茶商沒准把這「大紅袍」想像成在華夏遍地都是,隨手可得的佳品。
「您放心吧!這樣的好茶,華夏又不是不識貨,怎麼可能任它流出國境,進入別的市場?」
於是羅蘭把「大紅袍」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眼前這茶商聽說,告訴他真正可以算得上是「大紅袍」的,全天下只有三株,產量極其稀少,絕大多數都作為貢品。
其余市面上即使偶爾出現,也都只是「大紅袍」的子子孫孫。
這些子孫後代之中,有一枚偶爾在塔拉的土地上生了根,由此成為「新世界」裡獨一無二的好茶。雖然與華夏的母株比起來,依舊無法望其項背,但是足以讓全世界有機會對真正的「極品茶」略窺一二。
「這是個好故事。」
茶商終於從中獲得了一些靈感。
他開始激動,起身站在辦公室裡來回走動,不停地搓著手。
「夫人,您真的啟發了我。」
「我原本想把這些茶送到紐約的拍賣行,但是聽了您的話,我決定把它送到倫敦去。在倫敦的拍賣行拍賣——」
「不過,您是怎麼知道這些故事的呢?」
「還有這茶葉的制法,我以為只有在華夏才會有人懂得怎麼將采摘下來的茶葉焙制成茶。」
羅蘭笑笑,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表現得高深莫測。
「我自己有種植園,又做著這一行的生意,自然多少要有些了解。」
羅蘭不說過程,只說結論。
因為什麼她都沒說,所以才更加無懈可擊。
「您和塔拉合作,塔拉自然會與您共同進退——」
羅蘭談妥了與茶商合作的條件,起身與茶商握手。她與這茶商談的是長期獨家專供,茶商不會擔心她把「大紅袍」供應給別家,因此可以放心大膽地宣揚「物以稀為貴」。
等到「大紅袍」參加過倫敦的拍賣會,身價就會層層地往上翻。到了那時,羅蘭自然會從茶商這裡分得她應享有的那一份利潤。
「夫人,我向您保證,不出十年,『塔拉·大紅袍』這個名字,一定會風靡全球,成為頂級茶的代表。人人以珍藏這種茶葉為榮。」
茶商此刻信心十足,躊躇滿志地向羅蘭保證。
羅蘭心知她還有一份位面商店的分紅,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大紅袍」這個名字,現在就能在位面商店裡走紅,讓大家都嘗嘗這種絕頂好茶的味道。
畢竟在22世紀,人們已經模擬出完美栽培武夷岩茶的種植環境——「大紅袍」雖然依舊珍貴,但已經不再那麼稀缺,是人人能夠喝得到的佳品了。
離開茶葉商人的辦公室,羅蘭腳步輕松。
她招呼一直在辦公室外瞎逛的普利西:「走了……我們下午還有很多事要辦!哦,對不起,剛才沒有看見您,白先生。」
在這裡看見瑞德,羅蘭也是很服氣的。
「您好!」瑞德興高采烈地向她打招呼,「我看見了您的女僕,因此停下來和她聊了幾句。」
「我看您滿面春風的樣子,事情想必進行得很順利?」
羅蘭點點頭:「是的,很順利。」
白瑞德頓時滿臉喜色:「看來我的『好運別針』確實能夠帶來好運。」
羅蘭低頭瞅瞅胸口別的那一枚鑽石別針。
他借給她的這枚別針剛好遮住了她的裙子前襟一大塊難洗的油漬,令她不至於在茶葉商面前顯得失禮。
她立即動手把那枚別針摘下來,還給白瑞德說:「謝謝您,這您也明說是借給我的,我現在就把它換給您。」
白瑞德接了別針在手裡,心裡埋怨自己嘴快。
「不過,它能帶來的好運,似乎只在您身上才會顯現。」
瑞德一時再也想不到什麼別的辦法,能說服她把這枚「禮物」收下的了。
誰知羅蘭了然地笑了笑,說:「謝謝您,不過我能談成這筆生意,應該也不全是因為好運的緣故。」
她對整個市場的了解,對人性的觀察,以及一本正經地天花亂墜的能力,都是幫她贏下這筆獨家訂單的根本原因。
當然了,最要緊的,還得歸功於「大紅袍」本身,是真正的絕品好茶。
如果說唯一能稱得上是「好運」的地方,就是這個茶葉商非常愛茶懂茶,敬畏來自華夏的茶文化。羅蘭和他談起這筆生意,並沒有感到太過費勁。
白瑞德被她這份自信當場噎了回去,鑽石胸針托在手裡托了半天,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他問羅蘭:「我記得,您在這座城市只打算待兩天?」
羅蘭剛到時入住旅店,確實是這麼告訴白瑞德的。
現在她也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我獨自出門,不僅沒有帶上韋德,連我家的貓都沒帶。現在已經很想念塔拉了。」
確實如此,她這次到新奧爾良來,誰都沒帶,因此更加沒辦法帶貓——現在怪想念的。
但事實上,她剛才招呼普利西的時候差一點就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了:「下午我們去找房子。」
白瑞德聽了,點點頭,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行禮:「那麼,夫人,祝您回塔拉一路順利。」
羅蘭也一本正經地向他告別,然後揚著頭帶著普利西離開。
白瑞德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好笑:
「親愛的,你昨天晚上自己說過的話,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嗎?」
「等我在這裡安定下來,我也要開一間這樣的餐廳——」
昨天晚上她信誓旦旦地說。
但那時酒後之言,不曉得她能不能當真。
「思嘉,你現在終於打破了家人和朋友給你的那張人情世故的枷鎖,就不要再回去了好嗎?」
第105章 飄位面18
羅蘭是故意要避開白瑞德的——沒辦法,情緒使然。
她對於他的「植入式情感」就是「不喜歡」與「被冒犯」。
再加上紅頭發的貝爾·沃特琳——她知道白瑞德和貝爾是什麼關系,她也認可正常的成年人都有這種需求,但是她不打算把自己攪和進去。
她撒了一個含含糊糊的謊,假裝她已經談完生意了,要回塔拉。
而他恭敬地向她告別,並且表示希望以後能在亞特蘭大或者塔拉再見。之後就轉身,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形的街道上。
羅蘭松了一口氣,覺得白瑞德如果能夠早點離開新奧爾良,就真的再好不過了。自從踏上新奧爾良的土地,她似乎就從未離開過這個人的影子。
「走,普利西,我們去找房子!」
羅蘭鬥志昂揚地說。
她的黑人小女僕此刻正蹲在路邊打瞌睡,這時候總算站起來揉了揉眼睛。
「您在辦公室裡的那會兒,白先生可一直都在那。」
羅蘭:……難怪自己一出門就會遇見這家伙。
「他還給了俺十美分去買甘蔗水喝。」
到了季節,這新奧爾良的街道上滿大街都是賣甘蔗水的小攤販。
「俺把這十美分收著,俺要給迪爾西買件禮物。」普利西滿心惦記著家裡人。
「收著吧!」羅蘭吩咐普利西,「咱們不都說好了,你是有正經工作的女——女助理。」
她不太喜歡「女僕」這個字眼。
「以後每個月你拿到的工錢,都是你的,歸你自己支配。」
普利西一蹦三尺高:「那俺不是比波克和迪爾西都要闊了?」
羅蘭一想:也對,波克和迪爾西,還有嬤嬤——他們也應當算是被「解放了」的黑人。塔拉一直把他們看成是「自家人」,所以不給他們分配塔拉的收益,這也是不對的。
她把這一點記下來,以後要寫信給梅利,塔拉的收入應該在所有付出勞動的人之間分配……
怪了,羅蘭想:這樣的事,她沒有想著交給希禮或者威爾,也沒有想著要交給自己的妹妹卡麗恩,她直覺應該交給媚蘭。
媚蘭是最公正的人,最不偏不倚的人——她能像埃倫那樣把塔拉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羅蘭直覺是這樣,可再一想,梅利那病懨懨的身體……
她隨即打消這個念頭,決定等有空了自己來把塔拉的事情安排一下。
隨即羅蘭帶著她的「女助理」普利西去看房子。
她給自己的時間太緊(旅店只打算再多住一晚),預算又太少,因此房子找得極其不順利。
好不容易在法語區找到了一間還算合適的,卻又考慮到她的「女助理」不會說法語,生活不便,不得不放棄。
最終她在治安較好的上城區和魚龍混雜的下城區之間找到了一間屋子——一片聯排屋子最靠近街道的一間,因此有一個不小的庭院,庭院裡有自己的水井。
可供羅蘭和普利西使用的房子在樓上,她們兩人共用一個盥洗間。樓下是房東的客房和會客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房子沒有廚房。
這個位面裡沒有煤氣灶電磁爐……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任何便捷灶具都不存在。只有燒柴或者燒秸稈的粗笨大灶,而且不是每一間房子裡都有。
在羅蘭看來,廚房還是很必要的,如果要長期在這裡居住,她不可能每天都去白瑞德帶她去過的高級餐廳——那將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作為一名單身女性,她也不太可能總是造訪街巷深處的小酒館,盡管她很喜歡那裡的樂隊。
羅蘭向房東太太提出了這個問題。
房東太太隨手一指:「喏,可以去那裡,借他家的廚房。」
羅蘭順著房東的指點張望,見到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樓,上住下商。樓上有一座陽台,陽台門緊閉。
而樓下赫然是一家帶招牌的小餐廳——「湯米家的廚房」。但是餐廳的大門關著,招牌上又是蛛網又是灰塵,應當是有些日子沒開過張了。
「這是一家關閉了的餐廳?主人卻還住在樓裡?……我也能去借用廚房嗎?」
房東太太卻不肯再多說了。她像是唯恐羅蘭不肯付租金似的,催著收了兩個月的房租,就匆匆忙忙地告辭了。
新租下的房子不算大,但是裡面的物品用具還算是齊全。
羅蘭和普利西回了一趟旅店,把她們的行李都取來,就能直接在這裡住下了,算是在這座城市裡有了一個落腳點。
普利西對此很不解:「思嘉小姐,我們為什麼不回塔拉?您的『大生意』談成了,不是嗎?」
普利西對什麼茶葉專賣、專利轉讓之類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她對羅蘭崇敬無比,一直認為羅蘭在做「大生意」。
「談是談成了,但是我還有別的生意要繼續談。」
確實如此,早先她申請的農機專利只在佐治亞州有效,如果想在路易斯安納州也享有權利的話,必須在新奧爾良再申請一遍。
好在這事不難,文件都是現成的,而且即使有人想和她競爭,她有佐治亞的專利在手,也令她擁有絕對的優勢。
另外,農機的合作商也要慢慢地都談起來。
她有的是事情要忙,有的是錢要賺。
「再說了,」羅蘭望著普利西,「好不容易來到一座新的城市,你難道不想多看看,反而要急著回去?」
普利西不明白:「塔拉……塔拉多好呀!」
羅蘭笑了:她也愛塔拉啊。
但是人永遠都會從鄉村往城市走,在這個位面也不例外。
既然這樣,她就要為現在還在塔拉的人在城市裡打下根基。
另外,她也很喜歡這個城市,喜歡這裡的人不問出身,不問來歷——人們關注的不是她「是誰」,而是她「能做什麼」。
她想要在這裡做一些自己擅長的事、喜歡做的事。
下午,羅蘭決定去那棟可以借用廚房的房子裡去看個究竟。
她先去餐廳門口張了張,那裡依舊鐵將軍把門——
於是羅蘭按照房東太太的指點,從小樓另一側的邊門推門進去,進門轉一個彎,就是廚房。
這間廚房是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雖然這餐廳看起來已經很長時間無人使用了,但是廚房卻很干淨,櫥櫃灶台烤爐,都是一塵不染。
羅蘭再檢查盛放材料的地方,只見油鹽米醋,最基本的調味料,一樣都不少。房梁上甚至還吊著兩枚切掉了一點兒的腊肉和腊腸。
難怪房東太太讓她到這兒來借廚房。
羅蘭想:無論如何應該先向主人打個招呼,於是她帶著普利西在這棟房子的一層慢慢尋找。
「請問,有人嗎?我可以借用廚房嗎?」
羅蘭大聲詢問,在這座空空蕩蕩的房子裡甚至有點兒回音。
她伸手推門,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那座餐廳裡——餐廳裡擺著一張張深紅色胡桃木的餐桌餐椅,桌布全都整齊地疊在一起,放在餐廳的角落裡。
下午的陽光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從外面照進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有一種莫名的安靜寧謐。
「你們是誰?」
一個粗獷的女聲從羅蘭背後響起。
羅蘭猝不及防,嚇了一大跳。她身後的普利西更加沉不住氣,直接叫了起來:「啊——」
「沒想到你們這麼唐突粗魯,在別人的屋子裡還大喊大叫。」
聽見來人的聲音裡都是慍怒。羅蘭趕緊轉身道歉。
她一看見對方的模樣,差點兒開口招呼:「嬤嬤——」
是的,如果不是對方帶了一點兒法語口音,羅蘭會以為是身在塔拉的嬤嬤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是一個身材寬厚的黑人婦女,她和嬤嬤一樣,擁有一張黝黑而和藹的臉,厚實的胸脯和蒲扇似的大手,但也和嬤嬤一樣,故意顯出一副威嚴和教訓的面孔。
普利西則完全嚇傻了,像是一根木棍似的杵在原地。
「嬤嬤!」——她喊了一聲。
「我知道了,」來人眼裡精光一閃,突然邁著大步走上來,伸手拗住了普利西的手腕,「你一定是支使這個孩子來干活的,你這昧良心的奴隸主,這孩子才這麼點兒年紀,你卻打發她來干活!」
普利西頓時流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仿佛真的被主人欺負了。
羅蘭趕緊說:「普利西,快告訴嬤嬤,你是我的什麼人,你每個月從我這裡拿多少工錢?」
普利西憋著嘴,半天才冒出來一句:「我……我是思嘉小姐的,女,女,女……助理。」
被嚇壞了的普利西腦筋根本不夠用,半天才想起這個職位,然後才把她每月能從羅蘭這裡領到的工錢給報了。
「嬤嬤」這才有點相信了,松開了黑人少女的手。
「你……沒把這孩子當奴隸,也沒把她當女僕?」
羅蘭輕輕搖頭:「不,奴隸早就被解放了。這孩子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伙伴。」
普利西立即擺出一副感動的哭臉。
嬤嬤盯著她們兩人,看了又看。
「我們剛搬到這裡附近,實在是無意打擾,」羅蘭指指原處自己新租的房子,「而是想借用這裡的廚房。」
嬤嬤看了一眼鄰居的房子,哼了一聲,說:「那個老摳門,總想著讓她的房客到這裡來借用。」
這種事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你們自己動手,自己收拾干淨,材料自己買,油鹽佐料沒了你們就自己加滿——」
嬤嬤丟下這一句話轉身要走,地板在她腳下發出響亮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誰知羅蘭又問了一句:「敢問,府上有幾口人?」
黑人嬤嬤頓了頓:「……怎麼?」
「既然是我借用廚房,至少應該由我表示一下。今天的晚飯我請各位享用吧。」
「哼!」這位嬤嬤哼了一聲,「看您的模樣,別把我家廚房點著了就行。」
普利西這時卻知道插嘴了:「燒火我會!」
羅蘭:……
她只能盡量用誠摯的目光望著眼前的婦人,直到對方終於稍許軟了一兩分。
「兩口人,太太吃得很少,但是俺胃口可大……不過味道不好,俺可咽不下去。」
黑人嬤嬤丟下一句話,踏著咯吱咯吱的地板離開了。
羅蘭松了一口氣,摘下了牆上的一只菜籃,帶著普利西出門——她早早就相中了鄰近的一個小市場。在這裡,歸航的漁船會帶回來各種各樣的漁獲,也有些小商販會在這裡交易用來烹飪的其它佐料。
羅蘭買到了一大把秋葵和幾顆檸檬,一袋蜆子,幾只活蹦亂跳的大蝦。
她又去零沽了一小袋米,才轉回「湯米家的廚房」。
路上,她沒忘了到自己租住的院子裡摘了不少香草——野蔥、野蒜、迷迭香、牛至、鼠尾草、野芹菜……
那摳門的房東指著房客去薅別人家的羊毛,沒想到現在卻被羅蘭「順手牽羊」,薅去了不少花園裡的香草。
普利西則抱了柴火去廚房裡燒火,順利地把那大灶點著了。
羅蘭這邊已經將材料准備得差不多。她先把蝦去殼去頭,蝦頭和蝦殼同蜆子一起用油略炒,然後吊湯。
湯吊好,一部分拿來與秋葵同煮,另一部分用來煮飯。
她先在一只平底鍋裡把香草都炒香,然後再把淘洗過的米放進去炒,炒至米都把香草的汁水吸收之後,再倒入剛才的高湯,連同切碎的腊腸、蝦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材料一起煮飯。
普利西驚呆了——
「思嘉小姐,在塔拉我從沒看過您做飯——」
羅蘭心想:確實……我自己也好久沒做了。
在前兩個位面她都不需要自己動手下廚,但好在以前在「種田位面」下廚下得熟練,這些技能到現在也不曾丟。
「您是怎麼認得那些香草的?」
「埃倫教的唄!」羅蘭隨口回答。
但她這辨識香草的能力和埃倫、和塔拉都沒什麼關系,全都來自「種田位面」。
「在全世界種田」大賽裡有一季是在米其林廚房裡種田,主廚要什麼羅蘭就得種什麼出來——那一季羅蘭沒少被「虐」,但是也由此認得了各種各樣的香草和千奇百怪的食材。
事實上她只要聞到香味、嘗到味道,已經大致能猜出來裡面加了什麼佐料。
那天和白瑞德一道,在那間小酒館裡嘗過了招牌的秋葵湯和燴飯,羅蘭就已經知道了大概做法,現在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照著樣子做一份而已。
剛才的黑人嬤嬤說她「嘴刁」,羅蘭猜想這不外乎是習慣了新奧爾良本地的風味,於是她干脆復制前一天嘗到的本地菜肴,反正這些菜肴材料易得,做法也不復雜。
「好香啊!」
一邊打下手的普利西由衷地感嘆了一聲。
從爐灶上彌漫開的香味,迅速充滿了整間廚房,繼而又透過門窗,迅速向街道上飄散。
「咚咚咚——」
突然,羅蘭聽到了有人在敲前面餐廳的門。
來人鍥而不舍地敲著,還大聲詢問:「餐廳……這餐廳今天是重新開門了嗎?」
「唔,好香!好久沒有聞到這麼香的味道了。」
羅蘭不得不跑去打開了餐廳的前門,向外面的人解釋:「不,很抱歉,餐廳並沒有重開……我是這裡的鄰居,在借用這家的廚房。」
來人誤會了,也感到很抱歉,抬手提了提帽子致意,說:「夫人,不好意思……實在是因為,太香了。我還以為餐廳重新營業了呢。」
「不過想想也能想到的,自打湯米陣亡的消息傳回新奧爾良來,這店就再也沒開過。芒羅太太……她還好吧?」
羅蘭只能含含糊糊地點點頭。
將人送走以後,她抬起頭,看見這家餐廳門外幾乎歪倒的招牌:「湯米家的廚房」。
沒有了湯米,「湯米家的廚房」自然也就再也沒心情再開張。
果然戰後每一個家庭都或多或少有一個傷心的故事,這裡也不例外。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4
第106章 飄位面19
當最後一縷陽光從朝西的窗戶裡消失的時候,兩道道地的本地菜肴已經擺在餐桌上。
從廚房裡飄散出去的香味已經讓一連好幾個人在餐廳外敲門,問這小餐廳會不會營業。羅蘭尋思著她以後得做一個「關門打烊」之類的小牌子掛在門口才好。
黑人嬤嬤帶著極其挑剔的眼光走過來,伸勺子把秋葵湯和燴飯都嘗了一口,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去櫥櫃裡,把小心保存的好餐具取了幾件出來。
她又晃動著寬碩的身體,吱呀吱呀地踏上台階,走上二樓。沒過多久,她扶著一位和埃倫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走下來。
「這是芒羅太太。」
「俺叫南妮。」嬤嬤自我介紹。
這位芒羅太太是個瘦弱的婦人,白皮膚,灰眼睛,棕色頭發,唇畔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不知為什麼羅蘭總覺得她很熟悉,大概是有點像埃倫。
芒羅太太見到羅蘭,笑容頓時更盛,她轉身輕輕拉著南妮嬤嬤的衣袖,低聲問:
「這位漂亮的小姐是湯米的女朋友嗎?湯米怎麼沒和她一起回來?」
羅蘭身邊的普利西先變了臉色,羅蘭能感到這個小女孩開始簌簌發抖。
南妮嬤嬤接連向羅蘭使眼色,眼神裡都是懇求。
於是羅蘭微微笑了笑,低頭說:「還不能算是吧……只能,算是朋友?」
芒羅太太頓時了然,轉頭問站在她身邊的嬤嬤:「湯米什麼時候回來?總不能讓這麼漂亮的客人還在這裡干等著。」
羅蘭心頭頓時一酸,幾乎沒聽見南妮嬤嬤到底說了些什麼。她耳邊似乎回蕩著郝嘉樂那句「等埃倫回來再開飯」。
眼前這位芒羅太太,儼然又是一個郝嘉樂,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拒絕承認現實的殘酷與親人的離開。
她低下頭,能感到嬤嬤敏感的眼光在她臉上轉來轉去。
「這位小姐借用了我們的廚房,她為了表示感謝,特地也給您烹制了一份晚飯,請您品嘗。」
芒羅太太再次將視線落在羅蘭身上,看了又看,得出結論:「看您的樣貌與氣度,不是一個需要經常下廚勞作的人。」
普利西在羅蘭身邊拼命點頭。
「唉,」芒羅太太頓時一聲長嘆,「但是我也明白,日子確實過得很艱辛。孩子,辛苦你了。」
羅蘭有點好奇:芒羅太太的情況和嘉樂還是不太一樣——只要不提湯米,這位夫人就邏輯清晰,對答有禮;不像嘉樂,大部分時間都不太正常。
芒羅太太嘗了嘗羅蘭做的秋葵湯,抬起頭,眼裡頓時現出快樂的光。
「好久沒有嘗過這種味道了。孩子,你是新奧爾良本地人?」
羅蘭如實說了不是,芒羅太太遺憾地「哦」了一聲,不過又說:「能做出這種味道,你已經是大半個新奧爾良人了。」
出乎羅蘭的意料,芒羅太太對烹飪還挺懂,隨口指點,就說出了羅蘭這份秋葵湯和燴飯還能再改進的地方,或者說,更合當地人口味的地方。
羅蘭見她說的都對,虛心受教,一一都記在心裡。
一時芒羅太太還讓南妮嬤嬤去酒窖裡拿了一瓶葡萄酒出來,搭配羅蘭做的菜肴——本地產的葡萄酒,本身味道沒有太多的層次,但勝在清爽怡人,搭配香料豐富、味道濃烈的湯和燴飯正是絕配。
南妮嬤嬤趁機向芒羅太太提起,以後可不可以時時讓羅蘭她們來借用廚房。
「這是當然的。」
芒羅太太笑得狡黠。
「如果我不許,湯米也要怪我的。」
芒羅太太越是這樣,羅蘭就越感心酸——她仿佛面對嘉樂。
少時這棟房子裡的四個女人把羅蘭烹制的兩道飯菜吃得干干淨淨。南妮嬤嬤確實如她所說的,吃的很多,一人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包圓」了。
她扶芒羅太太上樓休息,卻留個眼色,示意羅蘭她們稍等一會兒。
半小時之後,嬤嬤才從樓上下來,盯著羅蘭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說:
「夫人,早先我錯怪您了,您是個好人。」
「太太很喜歡您做的菜肴,俺也很喜歡,您能不能以後每頓飯都多做一些……」
南妮嬤嬤雙手合掌,向羅蘭請求。
羅蘭則趕緊請她把芒羅家的情況向她說說。
原來這芒羅太太,原本也是個本地大家族的女兒,結婚之後芒羅先生早亡,芒羅太太獨自一人將獨子湯米拉扯大。為了生計她離開了家族所在的上城區,到這和下城區毗鄰的地方,開了這間小餐廳——湯米家的廚房。
戰爭爆發後,湯米作為獨子原本沒有被征兵,但是到了戰爭後期,南方各州但凡能扛得動槍的男人都上戰場了,湯米也不例外。
芒羅太太一個人守著這間小餐廳,等兒子回家。
但後來等來了陣亡通知,芒羅太太就慢慢變成了這副樣子,身體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自己甚至已經再也拿不動鍋鏟了。
好在芒羅太太的娘家還算是仗義,時不時會送來些接濟。
再加上房子和地本就是芒羅太太所有的,芒羅太太和嬤嬤兩人生活,負擔不重。
可是這卻治不了芒羅太太的心病。
她一直守著這間小餐廳,「要等湯米回來」。
「我是快要病死的時候被太太撿回家的黑奴,」
南妮嬤嬤向羅蘭解釋她為什麼會一直留在這裡。
「我撿回這條命以後就發誓太太活著一天就會在這裡陪她一天。」
「您今天過來,太太真的很高興,晚飯也多吃了一丁點兒,以後請您時常過來吧。材料方面您也不必費神,我會天天給您采買的。」
一頓飯的功夫,南妮嬤嬤已經一改初見她時的態度,現在恨不得真把她當成是自家人,請到這座房子裡來。
羅蘭答應了這個請求,不過她不肯讓對方補貼食材——她反正也需要為自己烹飪,到也並不在意多做兩份。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羅蘭除了偶爾需要去茶商或者是專利事務局那裡忙一忙她的「大生意」之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港口邊的漁獲市場裡。
她看中了當地的新鮮食材,就每天帶一些回去,變著花樣烹飪,並且請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品嘗。
偏偏芒羅太太又確實很懂烹飪,她出身的家庭與埃倫的娘家一樣,是從法國來到美洲的移民,她對法餐的了解不比羅蘭少,但又很熟悉當地的出產和當地人喜歡用的香料。
只要芒羅太太不想著湯米,她就能神智清醒地指點羅蘭。
漸漸地羅蘭也對當地人的口味有了更多了解:這一帶最主要的菜系叫做克裡奧爾菜系。
克裡奧爾在當地專指法裔、西裔、非裔移民的後代。他們的飲食習慣受法國菜系的影響很深,最擅長使用各種香料;
但同時也受到了西班牙、加勒比地區和非洲國家的影響,喜歡豐富濃厚的調味汁;
菜系的主食也不只是面包,米飯和各種豆子都是餐桌上常見的。
羅蘭的烹飪背景原本就融貫東西,在物產豐富的新奧爾良更是如魚得水。她甚至能為克裡奧爾菜加入一些人們原本不用的香料,比如從墨西哥來的辣椒——加入辣椒的菜品香氣更加濃烈,味道更加均衡。
除了她剛來的那天嘗到過的秋葵湯和海鮮燴飯之外,羅蘭很快又多會了十幾樣克裡奧爾菜:秋葵炒克裡奧爾大蝦、奶油汁牡蠣做餡的脆餡餅,蘑菇炒雜碎配火雞肝、用沾過油的紙張包著酸橙一起烤制的魚1……
她做菜的時候甚至得派普利西坐到餐廳的門口去。
路過這裡的人們就會看見這樣一副奇景:「湯米家的廚房」大門緊閉,但是卻不斷有人上前詢問餐廳是否營業,而門前則坐著一個黑人小女孩兒,一邊耷拉著腦袋打瞌睡,一邊不耐煩地回答:「不開門、不營業……」
但所有的人都很能理解這一點。
從這家的廚房裡傳出的香味實在是太濃郁了,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停下腳步,甚至是窺伺一二,看看那廚房裡究竟在烹制什麼樣的美味。
這天羅蘭又用買回的食材新做了一道美味:她在市場買到了新鮮的藍蟹,個頭不大,但都是剛換殼沒多久的軟殼蟹。她將這些蟹一剖為二,裹上面粉略炸,做成面拖蟹之後,再和克裡奧爾常見的其他食材一起燉。
她剛剛做好,自己還沒來得及品嘗,普利西的聲音就在前面響起:「思嘉小姐,思嘉小姐……」
「這裡有人非要見您!」
羅蘭一邊走出來,一邊摘掉圍裙,見到一個和威爾一樣,戴著假腿,拄著拐杖的年輕人。
「哦,這真是抱歉了——」
年輕人見到羅蘭,趕緊摘掉了頭上的鴨舌帽。
「我本以為是芒羅太太在烹飪。」
羅蘭淡淡地解釋:「芒羅太太的身體不太好,我來幫她做晚飯。」
「原來是這樣——」
年輕人拄著拐,捧著鴨舌帽,眼裡流露出失望。
「但是這餐廳……」
羅蘭斷然否認:「餐廳是肯定不會開的,請不要再敲門來問了。」
年輕人惋惜地「啊」了一聲,他用勸說的口吻對羅蘭說:「您這麼好的廚藝,不開餐廳,實在是太可惜了……」
羅蘭淡淡地說:「並不是說廚藝好了就一定要開餐廳的吧。我本來就不以此謀生。」
「當然不,」年輕人漲紅了臉,「您肯定不需要以此謀生……」
「只是,湯米家的廚房如果重新開放,就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時候。戰爭沒有開始,任何災難都沒有發生……」
年輕人眼巴巴地說。
羅蘭皺起了眉頭。
她略微提高了聲音:「為什麼你們都這樣?」
「為什麼你們都想要假裝過去這幾年的災難從未發生?」
「你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湯米不可能死而復生,你的腿也再回不來……南方聯盟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它從前的樣子。」
「朋友,我們過去的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也不能再對現狀視而不見——」
「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抬起頭來,正視這些變化,在廢墟上重建家園,重新擁抱生活……哦不,我不是有意要說這些傷害你的!」
羅蘭突然開始手足無措。
她眼前的年輕人伸手捂住了面孔,無聲地啜泣著。淚水從他的手掌下緣滴落。
啊她,她的性格太過剛硬直白,她自己能夠掙扎著離開戰爭留下的泥潭,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普利西,扶他進店坐下來歇一會兒。」
黑人小女孩把扶著來人的拐杖,把他引進了餐廳。
這餐廳久已沒用過,但是勤快的南妮嬤嬤日常打掃擦拭,餐廳裡的胡桃木餐桌餐椅一塵不染,看起來依舊很新。
「你先坐下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
羅蘭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年輕人的手裡,「我和你一樣,我媽媽在戰爭的最後階段過世了,我爸爸至今神智都不太清醒,我有很多朋友去參軍,陣亡、被俘、受傷、殘疾……每一分痛苦我都見證過,我能體會……」
年輕人的哭聲漸漸小了。
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痛苦,這痛苦似乎就被分擔了。
羅蘭很誠懇地自我反省:「是我的不對,我應該自我反省——我應該意識到,美味的食物有慰藉人心的力量,它能減輕創痛,幫助我們把碎裂成一塊塊的自己再一塊塊地重新拾起來。」
「小伙子,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晚飯可好?」
今晚的飯菜她剛好做多了,能再供應兩個人的晚飯。
年輕人已經用她的手帕把淚水擦盡,露出笑臉,使勁點頭。
於是,羅蘭捧出了克裡奧爾面拖藍蟹燉小海鮮和紅豆飯,另外還有些細細小小的軟殼蟹她直接用油炸酥了,這時候也一起送了上來。
餐廳門卻還開著。
有人探頭進來,感慨一聲:「真的營業了呀!」
羅蘭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真的是攔不住。
於是她大聲說:「今天試營業,還有一個免費試菜的名額,有興趣就請進來,並且把門關上吧。」
來人一聽,趕緊閃身進門,順便把門帶上了。
……
南妮嬤嬤坐在樓梯上,一面看著芒羅太太開著門的房間,一面聽著樓下餐廳的動靜。
她很擔心羅蘭的話被芒羅太太聽了去:「畢竟道理誰都懂,可要是真的輪到自己頭上,能不能捱過去恐怕要憑運氣呢!」
羅蘭這裡,一旦開了個「試營業」的口,就再也攔不住了。
天天有人來打聽,「試營業」了之後什麼時候「正式營業」。
「都聽說了,湯米家的廚房,現在的主廚手藝比以前還要好!」
「聽說上回托尼和亞歷克斯試過菜了,確實如此。」
「那還等什麼?每天路過那兒的時候,聞到香味我都走不動路。」
「是呀,趕緊重開吧!」
羅蘭「迫於壓力」,去征詢了南妮嬤嬤和芒羅太太的意見:她願意把餐廳重開,餐廳的一切采購支出由她承擔,如果有盈利,就把盈利和芒羅家對半分。
「我現在的想法是,有空閑就營業,但是不打算賺什麼錢。」
「只是讓這附近的人都看見這間小餐廳還開著,心裡能多點希望和快活。」
羅蘭目前的打算是,她每天做上幾道菜對外供應,暫時只要把菜錢和維持廚房運營的成本收回來就算了,先不考慮賺錢的事。
嬤嬤臉上有點疑慮,看看羅蘭,又轉臉看看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依舊是她那副大家出身的儀態,和藹地點著頭,笑容依舊:「這是好事呢!」
就這麼一句話,餐廳重開的事就定下來了。
第二天,羅蘭去采購,只買了夠二十個客人享用的新鮮材料。
到下午的時候,廚房照例開始香氣四溢。
有一早就聽說了消息的人在餐廳門口探頭探腦,並驚喜地看見餐廳裡的胡桃木餐桌都鋪上了栗色的桌布。
一個黑人小女孩正坐在餐廳的櫃台後面擦拭餐具。
「真的要營業了!」
人們紛紛轉告,放心地盤算好了晚上到這裡來點上兩道菜。
誰知到了傍晚,羅蘭轉出來,在餐廳門口掛上了一塊小木板,在木板上用粉筆畫上了一個數字:「20」。
「今晚總共做了20份晚餐,秋葵濃湯配飯,軟炸小蝦和牡蠣,供應甘蔗水。55美分一份,先到先得。」
「20份!竟然只有20份!」
人們驚呆了。
而且這又和別的餐廳不一樣,根本沒法兒點菜。如果有人不愛秋葵濃湯,又或者不吃炸蝦炸牡蠣,就不會來用餐了。
但是這55美分的價格,實在是太便宜實惠了。現在一杯甘蔗汁都要5美分,55美分能吃到這樣一餐飯,是實惠中的實惠。
從廚房裡鑽出來的香味又饞人得很,於是人們認了——不能點菜就不能點吧。
他們剛剛打算走進餐廳,卻見一個黑人小女孩走出來,把一塊牌子掛在門上:「沽清。」
「今日20份已經全都訂出去了,不要再進來了。」
小女孩衝著外面的人搖手。眾人一看,果然餐廳裡已經滿滿當當地坐了20個人,這會兒都帶著一臉「撿了大便宜」的笑容,扭頭望著外面。
好吧……
第一天營業,材料准備得少了一點也很正常,等第二天再來吧!
第二天傍晚餐廳開門的時候,羅蘭轉出來,在門外掛上小木板,上面寫著一個數字:「10」。
這……人們紛紛絕倒,怎麼還就越來越少了?
但是有幸早早等在餐廳門口的這十個人,出來的時候都只管感慨:
「值,太值了!」
好在第三天營業的時候門口掛出了「50」的小牌子,那個叫做普利西的小女孩一直在門口招呼:「雖然有50份材料,可是思嘉小姐來不及做,就算是排上了號也得等等啊!」
「等就等吧!」
人們衝著餐廳這兩天建立的口碑,等也就等了。
50位賓客,等得最久的據說一直等到夜裡。
但是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面露滿足,表示:
「值,很值!」
第四天,門口直接掛出了一個「0」的牌子。店家表示主廚昨天累到了,打算歇業一天。
這令慕名上門的城中食客目瞪口呆。
這主廚,竟然這麼隨心所欲的嗎?
當白瑞德來到這餐廳跟前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瑞德忍不住大笑兩聲,轉身離開,並且拋下一句話。
「是的,她就是這麼隨心所欲。」
第107章 飄位面20
「湯米家的廚房」開業十來天之後,羅蘭終於不再那麼「隨心所欲」,她開始為小餐廳的經營設計了一套規劃。
她每天上午十點出門采購,到港口的時候早晨第一批出海的漁船剛好回來了。
羅蘭直接向漁民采買最新鮮的海產,然後直接訂好當天的菜單,確定價格,把菜單寫在門外的小黑板上,並且寫上這食材的供應人數——一般在40-60人份。
接著羅蘭就回去休息,到了下午再開始拾掇食材,准備烹飪。
晚上開門營業,營業時間長短按照供應人數來決定——餐廳最多只能容納20人同時入座,所以她會翻一到兩次台。
營業結束之前,羅蘭會把普利西、芒羅太太、南妮嬤嬤請下來享用晚餐。如果這時候食材還有富余,她就會隨性地做點夜宵和小食,多半是炸魚炸蝦炸丸子之類,拿出來請眼巴巴等了一晚上卻什麼都沒等上的食客們品嘗。
沒曾想,連這些夜宵和小食都極其受歡迎;
每天都有人專門在這個時候等著餐廳門外,等待「撿漏」。
最受歡迎的菜式是克裡奧爾菜系中最經典的海鮮燴飯,也就是她剛到新奧爾良時白瑞德帶她去品嘗過的那一款。
那一次品嘗令羅蘭印像深刻,再加上她敏銳的味覺和對各中香草的了解,羅蘭很快就掌握了這中美味的全部配方。
但是她做出來的海鮮燴飯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每一次當餐廳外面掛上「海鮮燴飯」字樣的菜單,而廚房裡開始飄出香味的時候,餐廳外面等待的隊伍就格外長。
「這家做的海鮮燴飯和我們以前吃的有些不大一樣……」
品嘗到這中燴飯的食客們紛紛感慨。
「好像是海鮮燴飯擁有了靈魂!」
「海產很新鮮,有大海的氣息。」
——這個自然不用多說,羅蘭選用的食材都是當天現撈的海產,她又向來火眼金睛,意外死掉的魚蝦貝類都不在她的選購範圍之內。
「但是新奧爾良用新鮮漁獲的餐廳也有很多,沒有一家像是這家做出來的……海鮮像是能在舌尖跳動……」
羅蘭:我的秘訣是,辣椒。
她在自己的燴飯配方裡加入了一點點來自南方墨西哥的辣椒,那裡出產各中各樣辣度和風味的辣椒,但是克裡奧爾菜系秉承著歐洲的傳統,還沒有開始將這中擁有刺激味道的調味料加入菜肴中。
羅蘭就往裡加了一丁點兒——她加入的辣椒幾乎沒有多少辨識度,但是卻能恰到好處地刺激味蕾,襯托海產的鮮活。
味覺敏感的食客能覺出這道經典菜式內加入了新鮮的佐料,味覺不那麼敏感的食客卻只嗷嗷叫著覺得這味道格外好,比其他店的海鮮燴飯都「更有滋味」。
等到羅蘭漸漸摸索出這一套「開餐廳」的完整流程之後,她在餐廳門外掛「0」的日子也漸漸少了。小餐廳就算是不能做到風雨無阻,但也基本上能夠天天營業。
門口排的隊伍卻一天比一天更長。
羅蘭忙於廚房的事務,顧不上看外面的情形。直到有一天普利西告訴她,她才知道她的餐廳竟然催生了一門產業:代客排隊。
原來「湯米家的廚房」每天門外都排著長隊,這名聲早已不拘於附近這一小片鄰裡。每天都有上城區和下城區的人慕名而來,小黑板上的菜單也能令他們滿意,但就是排不上隊。
於是就有精明的本地人承諾了「代客排隊」,等排到了就把位置「賣」出去。
剛開始時這中「代客排隊」只收取幾美分,後來是幾十美分,再後來變成了一美元——已經比羅蘭訂的菜價還要貴了。
這些「代客排隊」的精明人哪怕是沒能把這個排到的位置賣出去,就自己坐下來享用一頓價廉物美的美餐——怎麼想都不虧。
羅蘭雙手一攤:就很離譜!
與其讓人賺把這些錢都賺去了,倒不如她自己來賺這錢。
於是她果斷開了預訂服務。
想要享用當天晚餐的客人可以早點過來預訂,預訂要交一筆預定費,與當晚晚餐的價格等值。
也就是說,如果想來享用55美分的秋葵濃湯套餐,交上55美分的預定費,就可以不用排隊,在指定的時間來就行。
60美分的海鮮燴飯套餐,預定費就是60美分。
羅蘭有時會做價值1美元的海鮮拼盤配招牌紅豆飯,預定費就會水漲船高到1美元。
當然預訂的座位也有可能會被人加價轉賣,但羅蘭覺得他們已經付出了一定的成本,並且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例如轉賣不出去),她也就樂得把這門生意交給那些「有膽識」的人去做。
為了防止每天的位置全部被預訂的客人占據。羅蘭都會強制留出20個左右的餐位,供給在店門口排隊的普通人——這些人大多是鄰裡,饞那一口餐廳裡出品的飯菜,甘願付出時間。
羅蘭給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排隊,不要把位置賣出去。一旦發現,「湯米家的廚房」就永遠也不歡迎他們。
這些熟客與鄰裡心裡明白,「湯米家的廚房」開張營業,並不是為了財源廣進,或者成為這座城市裡數一數二的餐廳。
這家餐廳就像是一個夢——能把過去那種充滿活力與希望的生活召喚回來的夢。
就算人們現在的生活依舊殘破不堪,可是看到餐廳的重新開張,親身坐在餐廳裡品嘗那些獨特的美味,再時不時地和餐廳裡的美人主廚聊聊天,似乎活力與希望就真的都回來了。
即便人們從餐廳裡出來,重新回歸自己的生活,發現生活依舊是灰暗的凋敝的……他們也並不會因此再次失去希望,而是會愈發依賴和熱愛這間小餐廳。
隨著餐廳的名氣越來越響,店裡的事越來越多,羅蘭也越來越忙。
她一開始只有普利西能幫忙,後來南妮嬤嬤自告奮勇在廚房裡給羅蘭打下手,給羅蘭減輕了不少壓力。
再後來,連芒羅太太也從她樓上的小臥室裡走出來了。
芒羅太太身體太弱,沒辦法下廚。她就店門口負責預訂,輕聲細語地向頭一次來的食客解說店裡的規矩,並且收取預訂費——這可幫了羅蘭好大的忙,畢竟普利西是很難一次性把規矩都說清楚,也很難算清楚預訂費。
有一次羅蘭從她的房東太太那裡「薅」完了香草回來,聽見芒羅太太指著餐廳的招牌向人解釋:「湯米是我的兒子,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羅蘭心頭莫名一沉,暗暗長嘆一聲,轉頭到廚房繼續忙她的去。
餐廳的名氣打響之後,羅蘭時常收到意外驚喜。
不少漁民也喜歡上了這間餐廳,會把他們打上來的上等漁獲特意送來餐廳,廉價賣給羅蘭。
某一天,羅蘭竟然收到了整整一只船的小龍蝦。
小龍蝦——克氏原螯蝦,是一中淡水蝦,原產地就在新奧爾良附近。羅蘭剛來新奧爾良的時候,也曾在小酒館裡很豪放地以手抓蝦,豪放地品嘗這中地產美味。
但是這一船蝦的主人卻面帶懇求:
「夫人,您就收下吧!」
「我不收任何回報,您都拿去。」
「對了,我還得倒給您錢。」
羅蘭:這怎麼行?
「只要您給烹飪一下,晚上的時候讓我和幾個漁夫兄弟一起樂一回。」
「不不不,我們不占用您店裡的地方。」
「分給路人也沒事,就當是我請大伙兒吃夜宵……」
羅蘭瞅了瞅這些舉著大螯,橫行霸道的小龍蝦,心裡有幾分樂意。
她有心改良一下克裡奧爾菜系裡烹制小龍蝦的風味,加入幾款味道相對霸道的佐料,讓它成為夜宵聖品,佐酒絕配。
「你們如果想要喝酒,就自帶酒水,我這兒只有甘蔗汁。」
羅蘭提醒眼前的漁夫。
她知道這個位面裡「賣酒」是需要執照的。在小酒館裡賣吃的容易,在小餐廳裡賣酒就比較難。
「成成成……」
送龍蝦上門的漁夫滿口答應。
於是,這一整天,羅蘭就都和普利西一道,坐在餐廳的門口,用刷子刷這些小龍蝦,清理蝦線。
附近的人馬上都明白了,「湯米家的廚房」晚上要烹飪小龍蝦——很多很多的小龍蝦。
果然,餐廳晚餐只供應了20份,早早就打烊了。廚房卻一直不停地往外飄著誘人的香味。
沒過多久,餐廳的大門敞開,羅蘭招呼了兩個早早等候的漁夫,進入餐廳,將整整一口大鍋給扛了出來——這只大鍋是專門用來吊高湯的,是餐廳裡最大的鍋。
人們就著餐廳周圍火把的光線朝裡看,只見裡面紅艷艷的,整整一鍋,全都是小龍蝦。
那香味也很不一樣,麻辣鮮香,有點兒嗆鼻,但又無比誘人。不少還沒看到蝦的食客,光是聞到那香味,就已經口水直流、食指大動。
「你們快把這些蝦都盛盤分了,這鍋我還要繼續用。」
羅蘭表示:她還有一多半的材料沒烹飪呢。
性急的漁夫們卻早已這麼干了,他們拿起普利西抱出來的厚厚一疊盤子,直接用盤子在鍋裡一抄——一盤蝦就出鍋了。一只又一只盤子就這麼流水價地遞出去。
人們急不可耐地抓住一只紅彤彤的小龍蝦,先撅下蝦頭,吮一口鮮美無比的蝦腦。
「啊——」
到處都是大聲感慨:「實在是太鮮了!」
小龍蝦常帶的水腥氣早已被蔥姜野蒜之類的調味料「殺」得一點兒也不剩。水產自帶鮮味則全都被吊了出來——更要緊的是這鮮味被一股衝口的辣味所挾裹,直衝口鼻。
不習慣辣味的人被辣得涕淚橫流,但奇怪的是,越是這樣就越停不下來。
普利西看著這些滿手滿口都紅通通的漁夫,戰戰兢兢地送上甘蔗汁。人們咕嘟咕嘟地灌下去,無比舒爽地嘆著氣,然後又重新衝進和小龍蝦廝殺的戰鬥中去。
羅蘭適時地走出來看了看人們的反應:「需不需要我再減輕一點辣味?」
事實上她辣椒加得不多,往裡加了不少增添「麻」味的花椒才是真的。
本地菜式裡本就少用辣椒,羅蘭之前的菜式即使是加,也是略加一點提味。人們還沒有多少「扛」辣的本事,今天在這雙重麻辣衝擊之下,羅蘭還真怕大伙兒會有些受不了。
「不,不用……」
有人大著舌頭回答。
「夫人,您這道夜宵的味道真是……絕了。」
當初送蝦來的漁夫滿頭都是汗,但是直呼過癮。
「千萬別改它的味道,要的就是這個感覺,過癮,下酒!」
漁夫們自帶了本地粗制的淡葡萄酒,甚至不是用玻璃瓶裝的,而是直接推了一個木桶過來,用長柄鬥勺把酒漿打出來,盛在粗瓷杯子裡分別享用。
但是味道干澀的粗制葡萄酒竟然和小龍蝦的麻辣味格外搭配。
羅蘭看看覺得眾人的反應還好。她又回到廚房裡去烹飪第二批、第三批。
等到第二鍋麻辣小龍蝦出鍋的時候,餐廳外已經成了歡樂的海洋。
鄰裡們幾乎全都聚了過來,常來的食客更加不肯錯過這場饕餮的龍蝦宴。人們不分彼此,酣暢淋漓地飲著葡萄酒和甘蔗汁。人們大聲說笑,有人在酒勁的驅使之下唱起了歌。
羅蘭那最後一鍋小龍蝦還沒有出鍋,她忽然聽到了外面響起了樂聲。
是提琴的弓落在琴弦上的聲音,似乎只是試了一個音,但是足以令羅蘭支起耳朵,探頭向外張望。
接著是小號手吹出了一個嘹亮的音,他賣弄技巧,吹了一連串連貫的花腔。惹得外面人人叫好。
這……這真的是樂隊嗎?
羅蘭還記得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曾經聽過布魯斯的現場,對那家可以有樂隊駐場的小酒館著實是羨慕。
但是現在,在如此歡樂的夜宵現場,她也等來了自己的樂隊了嗎?
她連忙趕出去,連圍裙都忘了摘。
「夫人,聽說您是這間餐廳的主人?」
拎著提琴的黑人樂手,頗為紳士地向羅蘭鞠躬。
「我們想和您商量,看看能否到您的餐廳來演奏。」
小號手衝羅蘭一笑,露出一口白得發亮的白牙齒。
「這個……我不是餐廳的主人,我只是這裡的主廚。」
羅蘭搖著手解釋。
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黑人女性搖動著腰肢走過來,向羅蘭打招呼:「夫人,我在哪裡見過您……」
羅蘭頓時也想起了:當初她跟著白瑞德一起,見過的那支現場演奏布魯斯的樂隊,就是眼前的這些人。
她很喜歡這支樂隊,喜歡他們演奏的音樂:黑人自帶節奏天賦,而這個女主唱的煙嗓自帶傷感,和布魯斯「藍調」所傳遞的憂郁情感本身就是最搭的。
還沒等她說明情況,南妮嬤嬤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芒羅太太說,有點音樂也沒事,只別太晚,吵到鄰居就好。」
羅蘭心想:吵不到鄰居的——現在所有的鄰居都在她這兒。
南妮嬤嬤應當是認得這個樂隊,對主唱使個眼色:「拿出你們壓箱底的本事——」
「另外,快活點,快活點!今天難得大家都高興。」
「好嘞!」
小號手頓時吹出一連串激昂的曲調,聽見這一聲的食客們全都轉過身,開始拍手叫好。
提琴的琴音開始加入,提琴手選擇了撥弦,清脆的弦音形成了明快的節奏,人聲也毫不猶豫地進,歡樂的歌曲就在這座小餐廳門外奏響——
餐廳外到處都是人,饕餮客們舉著盤子,不肯放過任何一只落入盤中的美味。
除了猴急品味美食的食客,余下的人都在自娛自樂,隨著樂曲聲自由地起舞。
羅蘭捧著一小杯甘蔗水,抱著雙臂在餐廳外邊飲邊笑。
她的心情好極——
如果這時候有人來邀她跳一曲爵士舞,她大約放下杯子就能跳起來。
周圍的人也全都和她一樣。
「好久沒像今天這麼高興了啊!」
「是啊,自從……」
自從戰爭打響的那天起。
「真的,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最好的時候。」
心裡的滿足感幾乎能溢出來,羅蘭心想:她這大概要算是,在位面裡用最短的時間,就打造出了這麼一座擁有現場樂隊的餐廳。
看著周圍一派歡樂的景像,羅蘭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甘蔗水,感覺甜蜜一直沁到心底。
她站在餐廳樓下,忽聽樓上那座從來沒打開過的陽台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芒羅太太從她的小房間裡走了出來,此刻正扶著欄杆站在陽台上,低頭俯看著餐廳跟前的歡樂景像。
羅蘭想:不知道這樣的歡樂能不能感染這位飽嘗痛楚的婦人,讓她擁有更為樂觀的心境。
從此,羅蘭和那個黑人樂隊約好了,樂隊可以每周過來三天,在餐廳裡演奏,收取客人們的小費。
樂隊可以給羅蘭進一步招徠生意,而羅蘭給樂隊們提供演奏的場地,這是一項雙贏的合作。
但是羅蘭沒想到,就在她的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她迎來了一個和自己向來不對付的客人——
是一位女客,摘下帽子就露出一頭染成紅色的頭發。
普利西認得她,指著她的頭發說:「您是……是亞特蘭大城裡的『壞女人』。」
這個情商為零的小丫頭果然惹惱了貝爾·沃特琳,她怒氣衝衝地指著黑人姑娘的鼻子,說:「去,去把韓查理的寡婦給我叫出來!」
第108章 飄位面21
貝爾·沃特琳?
羅蘭很驚訝:這位難道不該在亞特蘭大好好地「做生意」嗎?
但她仔細回想,頓時響起這位在她剛來新奧爾良的時候就曾經在上城區的街巷中出現過——但那一次她有一點醉,所以有些記不清了。
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應該是貝爾·沃特琳,從馬車上下來,在等白瑞德。
羅蘭心裡有氣:白瑞德真是個風流浪子。
不過貝爾·沃特琳來找她干嘛?
她安慰了一下沮喪的普利西,並且教她基本的「情商」,不要戳著他人的鼻子指責——不是為了什麼禮貌禮儀,而是怕對方惱羞成怒,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來。
比如現在,貝爾·沃特琳就擺出一副要把郝思嘉在亞特蘭大的「糗事」全都抖出來的架勢。
「您好,餐廳沒到營業時間。你要排隊就請在這裡等,但請不要在非營業時間進入餐廳。」
貝爾狠狠地瞪了一眼羅蘭。
羅蘭也借這機會好好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以前她只知道這個女人的頭發絕對是染的,但是卻沒什麼機會打照面。
貝爾的確是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婦人,但是這幾年的經歷對她的健康應該有很大影響。現在的她,遠看五官依舊秀麗,但是眼角和嘴角都生出了細紋——為此她徒勞無功地撲上了細細的粉。
「我今天來,是要像前天晚上那樣,包下你的餐廳,讓我的姑娘們和她們的客人過來找點樂子的。」
羅蘭:……包場?找樂子?
羅蘭已經在想像她的小餐廳裡擠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還有她們的恩客……
她打算馬上拒絕,用的借口就是她不是這餐廳的主人,只是個主廚而已。
貝爾卻還在提要求:「要樂隊,要不斷供應熱食……對了,聽說你的脾氣很大,都是由你自己訂每天的菜式——這可不行,你訂下的菜單,我要事先看過,也許會給你一些意見……」
「貝爾小姐,對不起,我的餐廳不會做這種生意的。」
「我給你錢。」
貝爾提起了她的手提包,那是很好的水牛皮做成的皮包,也染成了和她的頭發差不多的顏色。
「有錢也不行。」
羅蘭微笑著拒絕。
「你看不起我們?」
貝爾皺起了眉頭,盯著她。
「我的餐廳每天都會接待一定數量的散客。從來不會說這餐廳只對一部分人開放,不接待其他人。」
羅蘭避開了貝爾的問題。
「哼,你這個假清高的女人。你為什麼開這餐廳,還不是為了錢?」
貝爾低頭瞟了一眼她的手——
那雙手因為日常勞作,清洗與處理各種各樣的食材,緊握廚刀和鍋鏟……生著薄薄的繭子,早已不是一個貴夫人的雙手。
「你如果前天晚上確實曾經到來過我的餐廳,就會知道我開餐廳不是為了錢。」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羅蘭一樣說話理直氣壯了——昨天上午羅蘭剛剛收到了茶葉商的信:塔拉出產的「大紅袍」真的在倫敦拍賣出了一個好價錢,現在連紐約的交易所和茶葉商也在聯系他,想要弄清楚塔拉的茶園到底能有多少出產。
她已經不再缺錢——她開餐廳是為了讓別人開心,從而愉悅自己。
她幫助別人和這社區從痛苦中復原,從而獲得屬於自己的滿足感。
「所以,真的,有錢也不行。」
羅蘭心想,如果南妮嬤嬤和塔拉的嬤嬤是一個脾性,看見自己和貝爾說話就夠發一頓脾氣的了。
更別提讓一大群x工作者和恩客湧到芒羅太太的餐廳裡了。
「思嘉小姐,」貝爾突然嘆了一口氣,「你可曾意識到,你並不比我們高貴多少。」
「的確如此。」
羅蘭笑著點頭。
她來自22世紀,她身處的社會人人都是平等的,無論膚色與職業。
而道德感是內在約束,不像這位面的人這樣,是用來揮舞著評判別人的。
所以就算貝爾不相信,羅蘭心裡也從不覺得她會比貝爾·沃特琳這樣的女人更高貴。
「你也不是原來那個階層的人了。」
貝爾繼續說,「這場戰爭,讓你從原來那個闊小姐、貴婦人的地位上跌了下來,你失去了大部分財產,你曾窮得響叮當……再看看你這座餐廳吧——它和上城區的高級餐廳有著天壤之別!」
「思嘉小姐,請原諒我用你的名字稱呼你。因為瑞德他總是這麼叫你的。」
「我希望你能清醒一點,你現在和我們完全一樣,你有一個名字叫做『貧窮白人』!」
「『貧窮白人』?」
羅蘭一驚,她又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
她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個名字掛起勾來。
是的,在這個存在階級的位面裡,白人也是分為三六九等的。
在戰爭開始之前,塔拉的郝家,和十二橡樹的衛家,亞特蘭大的韓家……他們這些家庭都是所謂的「上等白人」,擁有房子、種植園和黑奴。他們以「上流社會」自居,鄙視勞動者,卻寄生在普通人身上,過著富裕優渥的生活。
另一群人雖然也是白人,但是卻沒有資產,接受的教育少,自始至終依靠出賣勞力為生。
曾經謀奪塔拉的喬納斯·威爾克斯和埃米·斯萊特裡都是這種人;甚至連威爾·本廷都會被劃入這個階層。
以前塔拉的嬤嬤總是管這些人叫做「白人窮鬼」,但是一場戰爭把階層重新洗了牌。
以前的「上等人」被從社會頂端洗了下來,他們失去了財產,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勞力過活,於是也就變成了「貧窮白人」——在貝爾·沃特琳看來,這種人和她們那些出賣身體過活的白人女孩,在本質上是一致的。
果然,貝爾咄咄逼人地追問:「你又憑什麼不願意接受我們這些同階層的人,給你的恩惠呢?」
羅蘭嘆了一口氣,說:「貝爾,我,我的普利西——還有這座房子裡住著的其他人,我們和你,和你手下的那些女孩子們,還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貝爾面帶慍色,兩道畫得細細的長眉斜斜地挑著。
「至少我只是付出智力、體力和勞動,我的身體還是屬於我自己的。我依舊自主,依舊保有屬於女性的尊嚴。」
羅蘭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和貝爾討論這種問題。
在位面裡討論的社會問題越復雜,越容易上升,就越不討好,甚至可能會被位面制作方「敲小窗」提醒。
貝爾卻睜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
「不,你不明白。」
「在戰爭剛結束的時候,我看到過很多像你這樣的年輕姑娘,一無所有,只剩自尊。」
「可是這世道給了我們什麼選擇了沒有?」
「沒有!」
貝爾直接自己回答了。
「我曾經親眼看過無家可歸的少女被人當街戲侮,也見過受辱的女孩被逐出家門——如果不是我收留,她們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不能活著,還談什麼尊嚴?」
羅蘭慨然嘆息:「那是她們沒有遇到我。」
貝爾一張利口頓時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氣得臉色和發色幾乎要混為一體。
「是的,我不會因為她們過去的遭遇和經歷就看輕她們,而是會帶著她們站著付出勞動,創造財富,而不是躺下去掙錢。」
「可是……我給這些姑娘無微不至的照料,我讓她們選擇自己的恩客,給她們休息日,讓她們在身體不適的時候可以休息……」
貝爾強迫自己繼續和羅蘭爭辯。
「我也想要她們……能夠活得有尊嚴……」
羅蘭根本無心與貝爾爭論這些:這一個古老的行當存在已經很久了,如果說「存在即合理」那麼它自然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
「說到身體不適,你還是先想想把姑娘們的職業病解決了再說吧。」
貝爾頓時啞口無言,她真的沒想到羅蘭這麼敢說。
港口城市一向是x工作者的職業病最容易爆發的地方。這裡的生存環境甚至還不及亞特蘭大,羅蘭才好心提點一下貝爾。
貝爾漲紅了臉,知道對面的這個女人什麼都懂,不是她以前所認識的那些闊小姐和貴夫人,在溫室暖房裡長大,不食人間煙火。
「算了!」
貝爾露出「一片好心喂了狗」的表情。
「我來也只是要幫襯一下你的生意。」
「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算了。」
羅蘭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總算推掉了一門不大妥當的生意。
「對了,你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吧!」
貝爾臨走之前,沒忘了譏刺羅蘭幾句。
「你之所以能這麼快在新奧爾良立足——全都是因為,有他在暗中幫你。」
「說到底你還是在依靠男人,什麼站著掙錢躺著掙錢,如果沒有白瑞德,你一樣什麼都不是。」
「你都在說些什麼?」
羅蘭皺緊了眉頭。
她的這副表情反而令貝爾得意了,覺得自己戳到了羅蘭的痛腳。
「白瑞德和這事又有什麼關系?」
羅蘭追問。
「哈哈,我的思嘉小姐,你還真是天真啊!你以為你在新奧爾良干得風生水起,真的是你有本事又能干?」
「全都是因為白瑞德!」
這下貝爾就算是想走,羅蘭也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了。
「來來來,你都說說看,白瑞德都做了什麼?」
「怎麼?不說?」羅蘭瞅瞅貝爾。很顯然貝爾原本是不打算透露這些的,現在也很是有點懊悔。
「剛才我戳了你心窩子,你現在也來捅我的肺管子呀!來呀,你說呀,你說得出嗎?白瑞德他又做了什麼?沒有他我就一事無成嗎?」
貝爾越是猶豫,羅蘭就越是刺激她。
於是這個紅頭發的女人就一五一十把白瑞德做了什麼都告訴了她。
按照貝爾所說,茶葉商是白瑞德在整個路易斯安納州的跨國茶葉商中挑選出來的,而且還特地請葛倫森這樣的高官前去拜訪,替塔拉說過好話。
否則和茶葉商的合作根本沒辦法輕易談成。
這餐廳就更絕了。
羅蘭一開始找落腳的房子的時候,那個把她帶去介紹給房東太太的房屋中介,就是白瑞德的「托兒」。是白瑞德一早就看中了這個位於上下城交界的地方,已經久不營業的小餐廳。
所以這個房屋中介才會把羅蘭引去那裡,房東太太才會支使她借用這餐廳的廚房。
甚至連在上城區的小酒館裡演奏的布魯斯樂隊,會自告奮勇到這兩區交界處的小餐廳來演奏,也是白瑞德在背後請托的。
否則人家在上城區待得好好的,又有什麼理由要跑到這裡來演出?
還不是第一次帶她去那小酒館的時候看她喜歡,所以才變著法討好她的?
羅蘭低頭咬著嘴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不得不承認,白瑞德把一切都算准了。
他知道她一定會閑不住,會躊躇滿志地下廚,會搗鼓些新鮮花招,把生意紅紅火火地做起來。
所以他就這麼不動聲色地在背後,把一切都為她安排好了。
「怎麼樣?」
貝爾說完,得意地望著羅蘭。
「這些他一直都攔著我,不讓我告訴你——一切都是為了你那可憐可笑的自尊!」
但羅蘭這個人天生就不受人激。
她剛剛聽說的時候,心裡的失落和不甘心尤為明顯,感覺就像是上了當,仿佛她的努力她的成功都是假的。
但是,仔細一想:
如果塔拉從來就沒能制成「大紅袍」,瑞德為她聯系茶葉商會有用嗎?
雖然瑞德事先打點,但是她如果對茶葉一無了解,對稀缺品營銷一無所知,她又真的能打動那位茶葉商嗎?
再說這家小餐廳——就算白瑞德真的按照她曾經在醉後透露的那樣,幫她找到了這樣一個絕佳的餐廳地點,如果她又懶又饞,又或者對廚藝一無所知,白瑞德難道還能來替她下廚不成?
羅蘭想到這裡,心裡總結:白瑞德固然為她的商業進展提供了充分條件,而她自己才是獲得這些成功的必要條件。
想到這裡,羅蘭已經徹底釋然了,她揚起頭,笑著對貝爾說:
「既然您這麼關心白瑞德先生,想必能時時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吧?」
「那麼就請您轉告一句,沒有了白瑞德,我一樣是我自己。」
貝爾剛剛得意過,現在又氣得變了臉色,身體微微打顫: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我就是氣不過!」
「白瑞德從來就……不是我的什麼人!」
「他會像個朋友一樣照料我們這些可憐人,伸手給我們一點援助。」
「但是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令人仰視的人物。」
貝爾的眼中沁出淚花,「想要親近他,讓他感受到一點點溫柔卻是難上又難的事。」
羅蘭則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像是在聽一出別人的八卦。
但同時她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放松了一點:哦,原來他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我跟著他來到了新奧爾良,才發現他也是因為你才來的。」
「我就是氣不過,氣他默不作聲地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卻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沒了白瑞德,我一樣是我自己』。」
羅蘭不理會貝爾的吐槽。
她皺著眉頭呆立了很久,耳邊似乎響起白瑞德的聲音: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是的,他說到做到,他真的幫助郝思嘉從塔拉走出來了。
如果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到白瑞德,羅蘭想:她應該會代替郝思嘉向瑞德表示感謝。
於是羅蘭突然舒了一口氣,對貝爾說:「就這麼對他說吧!他會明白我是什麼意思的。」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貝爾那對眼神就真的是在把羅蘭千刀萬剮了。
不過她大概認為這句話能夠讓白瑞德死心,於是點點頭,咬著牙說:「好的,我一定把你這句話帶到。」
第二天早上十點鐘,羅蘭慣例提了個籃子,帶著普利西一道,出門來買菜。
她來到小餐廳門前一瞅:「哦,果然把話帶到了。」
普利西全然不解其意,伸手直撓頭——直到她轉頭看見餐廳跟前站著的人,黑人小女孩一咧嘴,傻笑道:「白先生!」
是的,有個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男人站著餐廳的門前,手裡拿著餐廳的那塊小黑板。
他看見羅蘭過來,頓時露出燦爛的一笑,隨手把那塊黑板掛在餐廳門上,那上頭畫著一個鬥大的鴨蛋:「0」。
羅蘭:……?
這家伙竟然代替她決定了今天餐廳閉門歇業嗎?
白瑞德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幣,遞給普利西:「姑娘,拿去吧。中午自己去買點兒什麼吃。今天我和你的思嘉小姐要約會。」
普利西拿到那枚硬幣簡直雙眼發亮,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溜走。
羅蘭:這個……
白瑞德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她穿著的舊衣裳和便鞋,點了點頭說:「還行。」
他伸出健壯的手臂,輕輕地攬著她的腰,令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他會帶自己到哪裡去。
但是她眼看著他把自己帶向新奧爾良的地方事務局大樓,她心裡忍不住有點兒慌——
這人好不容易安排了,讓自己經營一間小餐廳,現在不會又想收回了吧?那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又該怎麼辦?……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了一路。
誰知白瑞德攬著她直接進了事務局大樓的一間辦公室裡,對裡面的辦事員說:「這位夫人要陪我一起去打獵,請給她一張持鳥槍打獵的執照。」
第109章 飄位面22
領到了鳥槍執照以後,白瑞德竟然真的帶了羅蘭去打獵。
他們從新奧爾良出發,先坐汽船,沿著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往河口那一大片茂密的沼澤和濕地進發。
密西西比河入海口處極其寬闊,寬闊的河道維持了幾十英裡,似乎還一點兒變化都沒發生。
羅蘭站在汽船上,迎面吹著飽含水汽的風,聽著耳邊突突突汽輪鍋爐在工作,頭頂偶爾掠過一只水鳥。
她望著遠處覆蓋著植被的翠綠色河岸,心中忍不住默默感謝上蒼。
這條大河和人類所有的母親河一樣,給河兩岸和入海口處的人們送去了豐沛的物產。
無論是這附近的人們所食用的稻米,還是大河入海處異常豐富的河鮮海鮮,都要得益於這條河流的饋贈。
這時的白瑞德則像是一個老練的水手,坐在汽船後面掌舵。
他給羅蘭講當年他是怎麼穿越封鎖線的,他講他駕駛汽船泊在查爾斯頓之外的小島上,然後放下劃艇,趁著夜色穿過封鎖線,把貨物一點一點地運上岸,送到南方各州。
他描述他的船在暴風雨裡失去航向,他不得不很認真地考慮死了以後會先見到上帝還是先見到海神的問題……
羅蘭不由得出神,她想起他說過的,「國家毀滅」正是一個「賺大錢」的時機。但是別人在嫉妒與厭惡他之時,未必想得到這個賭徒似的家伙究竟冒了多大的風險。
白瑞德把汽船同樣開到沼澤濕地的一個小島上,在那裡,他帶羅蘭登上一條手劃槳的小船,把一枝用於獵鳥的鳥槍拋給羅蘭,「接著——」
羅蘭伸手一抄,把那柄鳥槍接在手裡,抱著槍管檢查。
這是一柄老式的燧發槍,火~藥已經上好了。
「別動,哦,思嘉。」白瑞德變了臉色,看他的模樣,應當是出了一身冷汗。
「哦,我還真怕你隨手一扣,我就得眼看著你的小腦瓜碎在我面前……」
他看起來是真的被嚇到了。
羅蘭卻心想——燧發鳥槍有什麼難的?
她端起了槍杆,瞄了瞄准頭,隨口扯謊:「戰前我和嘉樂一起去打過獵,這玩意兒難不倒我。」
在種田位面,打獵是基本功,尤其是在土地未曾開墾出來的位面,前期都靠狩獵。
白瑞德看著她托著槍杆瞄准的模樣,馬上就知道她是個行家裡手,頓時笑著拋給她一盒火~藥,說:「那我就准備好看你捕獵的樣子啦!」
白瑞德劃著船,沿著狹窄的水面慢慢往沼澤深處去,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把小船泊住。
他們兩人不再交談。白瑞德靜聽水鳥的動靜,向羅蘭比了一個手勢。
他突然向蘆葦叢中的某一個方向扔出了一枚石塊,一群水鳧猛地被驚起,撲棱著翅膀紛紛飛向天空。
羅蘭看准了向天空開火,一只野鴨應聲而落。
「很好,看來晚上有燉鴨肉吃了。」
白瑞德慢慢搖著船櫓,向野鴨落下的地方劃過去。
他們將船劃進蘆葦蕩,在水中找到了那只被倒霉的野鴨。
「還不錯,正中鴨頭,這樣我們的晚飯裡不會在鴨胸裡磕到槍子兒。」
白瑞德檢查了羅蘭的獵物。
羅蘭驕傲地揚起頭,心想:你也不看看是誰在打獵。
誰知白瑞德繼續說:「湯米·芒羅,我認得。戰爭的最後一刻從步兵調去炮兵的孩子。他臨死之前兩分鐘還在和我聊天,告訴我他的媽媽為他開著一家小餐廳。」
「下一刻,我就看見他滿頭是血地躺在我身邊,沒了呼吸。」
「我想如果那枚彈片偏個幾十釐米,躺在地上的就會是我,而不是他。而他會有機會回到新奧爾良,回到那座小餐廳,和芒羅太太坐在起……」
原來是這個原因。
原來瑞德是為了這個,才會特別安排這個她和芒羅太太相遇,借用那家餐廳的廚房……
羅蘭轉過頭去看白瑞德的側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悲憫的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眼前茂盛的蘆葦叢。陽光灑在他麥色的皮膚上,密西西比河上的風把他的短發揚起。
他欣賞著眼前的自然,也敬畏著「命運」。
「謝謝你,思嘉——」
白瑞德突然說。
他在感謝她勇敢地接手了同袍身後留下產業。
「謝謝你,瑞德。」
羅蘭也認真地回復。
她在感謝他帶她離開塔拉,給了她一方新的天地。
一直以來,他們兩個相處起來永遠像是針尖對麥芒。
但是在這密西西比河畔,茂盛的蘆葦深處,她似乎對這個白瑞德終於多了一分了解,能夠從頭至尾心平氣和地對待他。
「思嘉,我們回去。」
白瑞德發過了呆,再次勇猛地搖起了船櫓。他們很快帶著獵物回到了汽船上,汽船重新突突地吐起白汽,載著兩人返回新奧爾良的港口。
回到「湯米家的廚房」跟前已近黃昏。
那個寫著「0」的牌子凄凄涼涼地掛在餐廳門口,它今天見證了無數人的失望而歸。
但現在,餐廳門前空無一人,斜陽正照在餐廳門口,將招牌的影子拖得好長。
「瑞德,今天的晚飯你得耐心些——」
她手裡提著的是一只成年的野鴨,要把它烹飪至入口軟嫩少不得要多花點時間。
「或許我可以去廚房翻翻,有什麼剩下的材料可以給你做點快手的……怎麼?不願吃剩下的材料?誰讓你今天不讓我去市場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空著的一只手突然落進了白瑞德的手裡。
他握緊了她的手,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啞聲說:「貝爾說的都是真的。我從沒有過別的女人。」
羅蘭:……?!
他到底還是親口向她澄清了。
但是……別的女人,這是什麼意思?
她對於他來說,真的是獨特的嗎?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平日裡腦筋超快的羅蘭,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羅蘭,現在腦子裡卻像是有一團亂成一堆的毛線,
白瑞德看見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忍不住大踏步上前,伸出雙臂擁抱了她。
他的胳膊很有力,像是一對鐵箍,箍住了她就不再松開,比束胸還能令她呼吸急促。
她抬起頭,竟然能在他的黑眼睛裡看見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的呼吸就在唇邊,她能感覺到他的唇距離她大約只有五公分,他大概有80的概率會吻她。
她該怎麼辦?閉上眼睛等嗎?
白瑞德頓時看見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家伙笑場了——
他「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嘴角上揚,眼睛裡蘊滿了明亮的笑意。
「思嘉,你聽我說。」
他貼在她耳邊說話。
「那兩柄鳥槍你都留好,今天辦下來的執照你也要保留。」
羅蘭一凜,她腦子裡的線瞬間全都理清了。
白瑞德今天帶她去打獵,也絕不是什麼「市郊休閑游」。
他是合理合法地交給了她兩件武器,讓她在這個城市裡能夠保護自己。
「這個城市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安全。而且……我明天要離開這裡,暫時離開一小段時間……」
「哦,思嘉,這是第一次我說離開的時候,你眼裡竟然有那麼一點兒舍不得。」
羅蘭:……真的嗎?
「我的好姑娘,你不是說過,沒有白瑞德,你依舊是你?」
羅蘭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這話她在貝爾面前能夠說得理直氣壯,可是眼前這人復述出來,怎麼就怪怪的?
她意識到白瑞德還是沒有放開她。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邊,她似乎能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的心跳——砰砰砰,和她自己的跳得一樣快。
他差一點點就要吻她了。
「其實我吻過你——」
他突然放開她。
她一呆,然後想起來了:「回憶殺」裡放過的,他吻過她,在他成為那個拿著長矛去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之前,他吻過她,就像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因此要在臨走之前,借這個吻把自己烙印在她心裡一樣。
「但是這一次,」
他再次托起了她的小手,輕輕地放在唇邊觸碰。
「相信我我很快會回來。」
「我曾經遇到過一枚水晶,我為它那璀璨美妙的光芒所吸引;」
「但我難免也會想——哦,它只是一枚水晶,它也很脆弱。」
「可是真正接近了之後我才發現,它承受得住任何壓力,它是一枚鑽石。」
「以至於我竟然感到了一點點心虛,不敢隨意親吻它。」
「再見了,我美麗的鑽石公主。我們很快就能再見。」
瑞德離開之後,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他交給羅蘭的兩柄燧發槍羅蘭就藏在餐廳的櫃台下面,隨時可以使用。但是現在看來,還壓根兒用不上。
倒是那執照先用上了。
有一次巡警臨檢,從她的櫃台裡找到了那兩柄鳥槍。巡警正要沒收加開罰單的時候,羅蘭拿出了持槍執照。
「哦,是這樣啊!」
巡警友好地表態:「那就沒問題了,您這是合法持槍。」
「要是您沒有這些文件,我就得把槍沒收,然後罰上一大筆錢。」
年輕的巡警表示他們最近的「業績」就都靠查抄非法持槍了。
「不過既然是鳥槍,您總得收收好。走了火可不是開玩笑的。」
羅蘭則委婉地表態:「您也知道,經營這餐廳的都是女人,鄰裡雖然幫忙,但總有不大令人放心的時候。這兩柄,就是用來嚇唬嚇唬人的。」
巡警那頭:「這也沒問題。但如果您的鳥槍真的傷到了人,哪怕是黑人,您也一樣得被關起來,還會上法庭,上絞架也說不定——」
這個年輕巡警做了一個齜牙咧嘴吐舌頭的鬼臉。
「謝謝提醒。」
羅蘭把人送出門外。
門內,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都長舒了一口氣。
沒過幾天,威爾·本廷把小韋德送到新奧爾良來,還順手帶來了羅蘭的貓。
這是羅蘭寫信回塔拉要求的。
她認為自己已經在新奧爾良站穩了腳跟,短時間內並不打算換地方,於是就想把貓接來,順便把自己的「兒子」一起帶來。免得其他人總說她不著家,把兒子扔給別人照看。
但是羅蘭沒想到送韋德來的人是威爾——拖著一條假腿,帶著一個五歲的男孩和一只貓,走那麼遠的路,確實是難為威爾了。
她原本以為來的人會是衛希禮。
「衛太太身體不太舒服,希禮說他走不開。」
威爾笑眯眯地解釋。
羅蘭雖然能「體會到」失望,但是理智讓她松了一口氣——
讓她獨自和衛希禮在新奧爾良碰面,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為此羅蘭越發地感謝威爾。
「你能領情就好。」威爾詭笑著。
羅蘭伸出拳頭:「找打——你和卡麗恩怎麼樣了?」
威爾頓時不笑了,眼光轉向別處。
這下輪到羅蘭安慰威爾:「別灰心,你的心意她會看在眼裡的。」
誰知威爾說:「卡麗恩那裡不是問題,問題是我……我就是個貧苦白人,還少了一條腿。我時常在想,我有什麼資格來娶卡麗恩?」
羅蘭的雙眼「刷」的一聲就亮了:「卡麗恩那裡不是問題……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恭喜你?哦,對了,你回塔拉以後一定要多陪陪嘉樂,趁嘉樂清醒的的時候,趕緊向嘉樂提親……」
威爾:……!
他剛剛還在自怨自艾,他有什麼資格來娶心愛的女孩。結果他未來的妻姐竟然在問他打算什麼時候提親求婚?
「思嘉,你難道從來不介意……」
羅蘭向威爾一伸手,給他看自己手上的薄繭子和最近下廚的時候燙出來的疤痕:「你如果都是一個貧苦白人,那我和我一家都是。我們沒差別。」
威爾:「思嘉,你……」
「威爾,我始終沒有忘,塔拉最落拓最無助的時候,你留在了塔拉——事實上,不管你娶不娶卡麗恩,我都已經把你看成是我的家人。」
「往後我想要把塔拉交給你,是的,交給你……先別哭,威爾。我是相信你的。你會是卡麗恩的丈夫,我的妹夫,你會是嘉樂的半個兒子——」
威爾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羅蘭還在繼續說:「你是我們這些『貧苦白人』中間的一員,會擁有一個大種植園,但種植園裡沒有多少勞動力,全靠你搗騰機械才能享有足夠的產出……你需要照料一個身體不算太好的妻子,一個神智不太清晰的岳父,還必須忍受一個時常異想天開的大姨姐,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過嗎?」
威爾聽到最末,頓時笑了,伸手在臉上胡亂擦擦,點頭道:
「我願意。」
威爾給羅蘭帶來了她的兒子韓韋德。
幾個月不見,羅蘭覺得韋德又和她生疏了一些。
「媽媽,」韋德怯生生地向羅蘭靠過來,「姑姑說她很想你。」
羅蘭想起媚蘭,臉上僵硬的表情頓時自然了不少。她伸手摸摸韋德的小腦瓜,說:「我也想你梅利姑姑。」
是的,她竟然……也會想念媚蘭。
她會覺得如果媚蘭在她身邊,她在新奧爾良生活起來就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現在更加是這樣——她真的不知道該拿韋德怎麼辦,找一間學校把這孩子塞進去嗎?
好在韋德的到來讓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非常開心。
羅蘭日常在餐廳的廚房裡大包大攬,令她們兩位平時無所事事,現在陡然來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芒羅太太歡欣的眼光在韋德臉上轉過來轉過去,又時不時地抬頭看看羅蘭,她的臉上全是笑意。
羅蘭幾乎想要舉手投降:不,這絕對不是我和湯米的私生子,您千萬不要搞錯了。
芒羅太太自告奮勇,要幫忙照看韋德,這讓羅蘭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她多少也有些擔心,韋德是個男孩子,但卻一直由女人們撫養長大,確實少了幾分陽剛之氣。
韋德需要一個父親,但這卻是羅蘭沒辦法為他提供的。
當然,最開心的自然是羅蘭和她的「經紀貓」重聚。
羅蘭一伸手就把露娜抱起來,擼一擼貓貓頭,看見那張小小的貓臉上完全是一副生氣的表情。
她把小貓咪撂在塔拉,一撂就是好幾個月。
「露娜,真對不起!」
她捧著事先准備好的小魚干,誠心誠意地道歉——
貓貓繼續擺著一張臭臉。
「是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和你分開這麼長時間了好不好?」
貓貓終於勉為其難地開了尊口:「哼,要不是蘭蘭你在位面裡表現得確實很優異,我以後都不想當這個經紀人了。」
貓貓家的選手馬上腆著臉湊上來:「是吧,我表現得很不錯吧?」
「法國如果早點開始造米其林寶寶那我的餐廳就能摘米其林的星星了。」
露娜頓時無語,心想你就吹吧!
不過貓貓哪兒能真生羅蘭的氣呢?
露娜張開軟軟的四肢,一下就抱住了羅蘭的胳膊:「啊,蘭蘭,你終於開竅啦!」
羅蘭:……?
貓貓抱著羅蘭,欣慰地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你的位面裡有觀眾開始磕糖。」
羅蘭:糖?……哪來的糖?
這是提示小餐廳應該考慮做甜點了嗎?
她把問題問出口之後,露娜那張貓貓臉呆滯著,小貓眼盯了她半天,似乎在說:我家選手莫不是個棒槌?
最終露娜只能向羅蘭解釋:「白瑞德一直是這個位面很有人氣的選手,雖然關於他一直有些爭議。但是本季位面還好,關於他的爭議一直沒引起討論,大家都沒關注——」
「大家都在關注你倆!」
羅蘭頓時有點發傻:我倆有啥好關注的?
貓貓:蘭蘭你種田那麼厲害,怎麼在這種事上就這麼遲鈍呢?
但是貓貓別無他法,只能鼓勵:「嘿嘿,蘭蘭,保持!保持你和白瑞德的關系,如果能更進一步就更好啦!」
第110章 飄位面23
隨著時間的推移,湯米家的廚房生意興隆,甚至有從路易斯安納的其他城市專程到此,來品嘗「新式」克裡奧爾菜的老饕。
但很快,餐廳遇到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羅蘭的餐廳地處上城區和下城區的邊緣,各色人等在這附近雜居。而她的餐廳又不是什麼高檔餐廳,菜品價格又便宜,因此來光顧餐廳的主顧,什麼職業出身的都有。
至於膚色——羅蘭更是日常接待白人、黑人、西裔、印第安後裔、混血兒。
戰爭後期,林肯總統宣布了黑奴解放,直接宣布了南方各州的黑奴都「自由」了。因此,現在的新奧爾良街道上隨處可見「自由」黑人。
甚至有些白人會帶著「自由的」黑人,駕著馬車,在新奧爾良的上下城區來來回回地兜風,彰顯著聯邦政府賦予他們的「自由」。
到小餐廳裡來演奏的樂隊也是「自由」黑人,他們從舊的莊園經濟裡掙脫出來,但是在這個城市裡卻找不到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倒是他們以前在曾在寬容的白人奴隸主手下學過樂器,現在能憑這個本事混口飯吃。
她和普利西,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她們都是白人和黑人的配置,但是白人都把黑人看作自己的家人。因此羅蘭從未對主顧們的膚色有過任何要求。
主顧們也從未對羅蘭的餐廳提出過異議,直到有一天,一個據說是專程從賓夕法尼亞到這裡來的白人食客向羅蘭提出:「您怎麼能讓白人客人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飯?」
一句話把羅蘭問得有點兒懵。
她的餐廳開了近半年,還從來沒有人向她提出過這個問題。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的餐廳向來招待中層和底層的城市居民:漁夫、手工匠人、小販、鄰居……大家不是有色人種就是「貧窮白人」,沒有哪個「高貴白人」會對身邊食客的膚色提出異議。
而眼前這個賓夕法尼亞來的北方佬,穿著襯衫和背帶褲,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獨自一個人享用了一大份海鮮拼盤之後,轉臉就找到了羅蘭,問她:「您的餐廳為什麼讓我一個白人顧客,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飯?」
羅蘭抬頭張望了一下,只見能容納二十個人同時吃飯的餐廳裡,只有一個年輕的黑人,看起來像是碼頭管理員的裝束,正縮在屋角,一無所知地享受美味。
羅蘭低頭看看已經被北方佬「掃蕩」一空的餐盤,再看看對方那張狡獪的臉,心想:明白了,吃霸王餐總要有個由頭不是?
她先讓自己平了平氣,努力用最平靜的口吻說:「可是,先生,您手中的這份晚餐,剛剛也是由一個黑人小女孩兒給您端上來的——您剛才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不是嗎?」
經過黑人的手送上的食物,與黑人同坐在一間餐廳裡享用晚餐,為什麼前者可以接受,後者就不行呢?
北方佬一怔,似乎也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他頓了頓,指著門外,說:「您可沒有在餐廳外寫明您招待黑人。我一開始不知道,進來之後才發覺。」
他看看縮在餐廳一角的普利西,說:「這些家伙天生低三下四,給我們干活可以,但要和我們平起平坐……這哪兒行?」
屋角,餐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顯然是碼頭管理員聽見了這番明顯的議論,怒氣上衝,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
羅蘭一伸手,示意讓那小子稍安勿躁,讓她來處理這事。
「如果我記得沒錯,黑人奴隸已經全都被解放了。無論膚色為何,只要是人,就應該享有平等的地位,不是嗎?」
「對啊,黑人還都是你們北方佬解放的。」
餐廳另一角,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白人食客插了一句嘴。
為了蓄奴制和州權,南方各州在這場戰爭之中天翻地覆,幾乎每個家庭都受到了傷害。
到頭來竟然是一個北方佬來到他們的地盤上,表示不願意和有色人種一道吃飯——這件事本身讓人覺得很滑稽。
誰知這個北方佬傲慢地說:「黑人被解放,只是說他們不再是奴隸,是自由民而已。但你要說這些低三下四的黑家伙和我們白人地位是一樣的,你就錯得離譜了。」
這個北方佬說完,還特地轉臉問坐在他附近的一個本地白人食客。
「這種情形,您竟然忍得了?」
那個白人食客一愣,雙手一攤,回答道:「沒辦法啊!這裡的飯菜太香,別處又吃不到。」
餐廳裡頓時響起稀稀落落的附和聲。
「管他和什麼人一起吃飯?這裡的東西好吃是最要緊的。」
北方佬:這……
羅蘭緊緊地抿著嘴,望著餐廳裡的局面。
她算是明白了——
在過去的這場戰爭裡,北方聯盟給了黑人自由的身份,但是卻沒有給他們任何平等的權利;
南方各州很多善良的家庭把黑人當做家庭成員來看待,卻從未想到過要給予他們自由和地位。1
但是場面已經不容她再多想。
北方佬伸手一推桌面,起身說:「這頓飯我受夠了。」
——霸王餐,來了!
羅蘭卻板著臉說:「我的確沒有事先寫明,餐廳接待哪些客人。是我考慮得不周。」
北方佬揚起頭,知道自己快要得逞了,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有心不收您的飯錢,但是您卻已經胃口大開地把整份晚餐都吃完了。」
「因此您事先支付的訂座費我就不退了,剛好支付您的飯錢。」
羅蘭說完,對方才突然想起這茬兒:他還繳了一份訂座的錢,訂座費和飯錢是等價的。
「憑什麼不退我的訂座費?」
北方佬也沒想到,羅蘭竟然表現強硬。
羅蘭說:「因為這是訂座費啊,它確保了您好好地走進來並且享有一個座位。您進餐廳的時候沒有提出任何問題,我當然有資格收它。」
「這……這是耍賴……」
北方佬狡辯起來,也顯得有點兒心虛。
「您既然看不起黑人遞給您的晚餐,那您為什麼還要吃掉它?」
南妮嬤嬤移動著壯碩的身軀,出現在了廚房通往餐廳的那道門後。
這位黑人嬤嬤瞪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北方佬。
這時,原本就在餐廳裡的那個碼頭管理員和幾個混血小販都站起來,一起向這個北方佬施壓。
「哼,你們等著瞧。」
北方佬一臉心有不甘的模樣,從餐廳裡慢慢退了出去。臨走時瞅見桌上的瓷器不錯,看似還想一扯桌布,把餐具都給摔到地上去,誰知嬤嬤腳步靈活,一個箭步搶上來,攔在北方佬跟前——
「還在打什麼壞主意?」
嬤嬤說出來的話像打雷。
北方佬頓時蔫了蔫,終於罵罵咧咧地轉身出門。
「總有法子叫你這餐廳開不下去!」
羅蘭聽見他拋下的最後一句說的是這個。
「各位請放心就餐!」
羅蘭向余下的食客保證,「我不會讓這樣的跳梁小醜影響餐廳做生意的。」
「夫人,以後您再遇上這種麻煩,就叫上我們來幫忙。」
此刻,餐廳裡有不少人都是熟客或者鄰居。羅蘭的餐廳一向用最公道低廉的價格提供最美味的食物,要是把這餐廳給攪黃了誰也不樂意。
羅蘭笑著感謝了他們,但是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兒郁悶。
她的生意確實還不用愁,但是以後要從那些財大氣粗的老饕們口袋裡賺訂座費可能就沒那麼容易了。
要知道,新奧爾良上城區的那些高檔餐廳,現在就大多在門口釘塊牌子,說明「只招待白人」。那些所謂「上流社會」和「暴發戶」們就都習慣於流連那樣的場所。
羅蘭心想:算了,理念不合,這錢就是給咱咱也不賺。
從第二天起,她在餐廳門前特地掛上了一塊招牌。
「所有人都可以入內就餐!」
有些遠道而來的食客看著餐廳門前掛著的招牌,頓時好奇地詢問:「這餐廳什麼人都招待嗎?」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後,食客們卻都抽動鼻翼:「香,好香!」
廚房裡傳出的香味混合著香草的氣息和水產的鮮美,太過誘人,讓人挪不動步子。
人們滿心期待著餐廳開門之後盛上的晚餐,至於什麼人會和自己同在一間屋檐下用餐——這種問題是完全顧不上的。
上次那個故意找茬的北方佬還曾再度出現了兩回,站在餐廳門口,專找那些衣著光鮮的白人老饕,把自己上次的經歷添油加醋地「宣揚」了一把。
「嗯,在排隊的時候主廚就出來解釋過了。」
食客們都顯得無所謂。
「再說了,這家的位置很難等,今天好不容易訂到座位了。」
「店家說要招待鄰裡——這家把價格定得這麼便宜,原本就不是什麼高級餐廳,咱們也不能強人所難,不讓人做生意不是?」
「啊,香,味道好香——」
等到餐點鄰近,廚房裡傳出的香味飄散出來,更是什麼人都不肯離開了。
刻意使壞的家伙頓時氣了個倒仰,罵罵咧咧地離開,一邊走一邊尋思究竟什麼樣的招數能夠讓「湯米家的廚房」傷筋動骨,好讓他出上一口惡氣。
「北方佬」造訪餐廳兩周之後。
羅蘭的餐廳又一次迎來了巡警的巡檢。
「夫人,這是什麼?」年輕的,好脾氣的巡警從她的櫃台下找出了一個用紙包得好好的大包裹。
「我……不知道!」
羅蘭也感到震驚,她轉過臉去找普利西:「普利西,這是什麼?」
少不更事的黑人女孩兒大大咧咧地說:「是一位熟人給您的,他說讓我放在您櫃台裡,您收到會高興的……」
「哇哦!」
羅蘭高不高興且不說,年輕的巡警見到這個是真的很高興。
他的眼裡閃著光:「夫人,您的餐廳裡,竟然……竟然在賣酒?」
「不不不……」
羅蘭趕緊解釋,「您聽見這個孩子說的了嗎?這不是我用來出售的酒,我的餐廳向來只出售甘蔗汁。」
「這是有人特意欺騙這個孩子,送過來的酒……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它放在我的櫃台裡……」
「對不起,夫人,」
巡警這時卻擺出一張公事公辦的臉,「只要是在您店裡發現的酒水,我就必須要向上頭彙報。這是我的職責。」
羅蘭十分沮喪,而她身邊的普利西已經嚇得快要哭了。
「真的不是夫人在賣酒啊!」
黑人小女孩「哇」的一聲,捂著臉坐倒在地上。
「夫人,說老實話,您的餐廳已經有很多人眼紅了。」巡警繼續向羅蘭解釋,「您被抓到一次,罰點錢,就算是破財消災了,我們這些巡警下次肯定都會放您一馬……」
羅蘭:見鬼,你這話最多只能騙騙無知少女。
但她也明白,巡警們恐怕早就在等著抓她的錯處——上次鳥槍的事因為她有執照,被救過去了。這回她是正正地撞在了槍口上。
「我會向上頭解釋,替您講兩句情的,漂亮的夫人!」
巡警興高采烈地向羅蘭告辭,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他會好好誇大一回的。
羅蘭吐出一口氣,再轉頭望望哭倒在地的普利西,她卻又罵不出口,只能搖搖頭。
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沒錯,這巡警一定是把她的餐廳宣傳成了每天能出售一百瓶酒的私酒窠子——她收到了一張天價的罰單,並且勒令餐廳關門三天,以示懲罰。
這天餐廳不得不在門口掛了「0」的招牌,沒能開門營業。
羅蘭獨自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餐廳裡,抱著雙臂發呆。
這件事她沒辦法責怪別人,只能怪罪自己,怪自己沒有教好普利西。
她想:如果白瑞德還在新奧爾良城裡,他一定會笑話她吧。會笑話她竟然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又笑她連這麼低級的麻煩都搞不定。
她低下頭,把頭埋在雙臂之間。
她忽然有點兒鼻酸,她想起白瑞德離開之前,特地陪她去辦了持槍的執照,就是為了讓她有能力保護自己。
可是她卻栽在這點簡單的小事上。
白瑞德應該沒想到她遇到的會是這種類型的困難吧——他給予了她在性命交關的時刻保護自己的能力,卻沒有想到她在這城市裡,未必會遇到性命交關的問題……
羅蘭突然用一對胳膊把自己的腦袋支撐起來,對自己說:
「傻了,應該這樣想,瑞德之所以只幫我幫到那一步,是因為他相信,不需要動用武器的問題,全都可以交給我放心地去解決。」
——是的。
她被人陷害,收到了一張天價的罰單。
但是她還有機會,還能去為自己申訴。
盛滿酒的酒瓶確實是在她店裡被發現的,但是普利西指出了是誰給她的包裹。羅蘭也去求證了,對方明說是一個北方口音的男人讓自己把東西拿來的。
此外,羅蘭在包裹著酒瓶的紙包上找到了售酒的小店店址,去那裡詢問,店主對買這瓶酒的「北方佬」印像很深,記得對方特地要了兩張紙來把這瓶酒包得嚴嚴實實。
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羅蘭想:如果她真的是一個這麼簡單就能被打倒的女人,那她就活該被白瑞德看不起了。
於是她雙手撐起桌面,抬起頭來。
「芒羅太太?嬤嬤?」
羅蘭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人。
樓板上傳來吱呀吱呀的響聲,南妮嬤嬤和芒羅太太一起下樓來。
「思嘉,你放心,韋德已經睡著了。「
芒羅太太唇角掛著溫柔的笑。她代羅蘭照顧小韋德,儼然對這個孩子生出了深厚的感情。
南妮嬤嬤卻呼哧呼哧地還在生著氣,大聲責難:「都怪那個北方佬,那個北方佬!竟然敢打餐廳的主意……」
「而你,思嘉,」芒羅太太望著她,眼裡似乎有淚光閃動,「親愛的孩子,請原諒自私的我。」
羅蘭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重新經營這個餐廳,都是為了我,為了讓我好起來。」
「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漸漸都好了,但我又遲遲不肯表現出我早已痊愈且清醒。我怕你會離開我們……」
芒羅太太突然拿出一份文書,推到羅蘭的面前。
羅蘭定睛一看——
啊這……她剛剛還做了半天心理建設,要排除萬難,解決這個問題的。
可是現在——似乎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4
第111章 飄位面24
「我怕你一旦知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就會帶著韋德離開。」
芒羅太太低頭囁嚅著解釋。
自從羅蘭幫助她重開餐廳,芒羅太太確實氣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在韋德來了之後尤其如此。但是她時不時提起湯米,好像湯米還活生生的,在這座新奧爾良城裡和她一起生活。
因此羅蘭從來沒有想到芒羅太太的心病已經好了,幻像打破,痛苦著,但是卻痛苦而清醒地活著。
「請原諒我的自私,可是我不能看著你因為我的店吃這麼大的苦頭。」
羅蘭低頭看推至她眼前的文件,那竟然是——
一份新奧爾良城銷售酒類的執照?!
她應該能想到的,她來這家餐廳的第一天,芒羅太太就讓南妮嬤嬤去了酒窖裡拿了一瓶葡萄酒——這是一家帶酒窖的餐廳。
她趕緊看執照的日期,是簽發的三年執照,到期日是……是明天!
算起來應該是湯米入伍之前申請的售酒執照。湯米陣亡的消息傳來之後,芒羅太太就病了。但直到病好清醒,她都一直沒有把這份執照拿出來。
可能是真的擔心羅蘭會帶著韋德離開吧。
但是有了這份售酒執照,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羅蘭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我去給這份執照續期,順便把罰單給退掉。」
巡警們和地方事務局竟然不知道這間餐廳擁有售酒執照,還亂開罰單,這下她可以好好嘲笑一下那些年輕小伙子們了。
原本繳罰款要准備一大筆錢,現在也不用了。她只要拿出幾十美金續一下售酒執照就行。
芒羅太太臉上頓時出現神采——羅蘭願意給這售酒執照續期,自然是在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了。
在芒羅太太和羅蘭談話的過程中,南妮嬤嬤一直抱著雙臂站在芒羅太太身後,這時她對羅蘭說:「夫人,您是個好人。」
通過這麼久的相處,南妮嬤嬤終於能夠完全信任羅蘭的善良和熱情了。
「嬤嬤,我想這個世界上,人的好壞善惡並不是按膚色分的。白人裡有好白人,也有壞的白人;黑人也是一樣。」
「善良的人理應站在一起,互相支持,對嗎?」
黑黝黝的南妮嬤嬤聞言衝羅蘭欣慰地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第二天羅蘭就立即趕去地方事務局,給她的售酒執照續期。
地方事務局的人查了記錄,發現:「真的,夫人,您那家小餐廳,真的是有售酒執照的。」
羅蘭向他們解釋:「因為戰爭的關系,餐廳關閉了一年多,當初申請這張執照的芒羅太太又生了病,直到最近才痊愈。」
「如果不是各位,我還真的不知道我那餐廳竟然可以售酒。」
她在申請撤銷那張罰單的時候又遇上了當初那名年輕巡警。巡警面露沮喪,但是口頭上卻強詞奪理:「我當初去您的店裡巡檢的時候您可沒提過這張執照。」
「所以這張罰單應該還是成立的才對。」
羅蘭冷笑一聲:「反正地方事務局只有一個選擇:要麼受罰金,要麼接受我的續期申請。我建議還是取後者,畢竟我的餐廳可以經營很多年,地方事務局能夠從這張執照上獲得長久的收入。」
巡警依舊沮喪著:執照繳費可不算是他的「業務」範圍。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嚴厲的聲音在羅蘭背後響起。
「難道市民現在也可以向政府叫板,讓事務局選擇了?」
羅蘭轉過身,發現面前多出了一位高官模樣的人物。
這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個子很高,灰頭發灰眼睛,面容非常英俊。他身上的衣服也十分挺括,腰間的腰帶束得緊緊的,顯出一中老派的、軍旅的作風。
「長官,」巡警啪的一聲就向來人行了個禮。
「是這樣的,這位夫人擁有一張未到期的售酒執照,但是我們還是給她開了一張無照售酒的罰單。所以她說,如果要她繳罰單,她就不續執照,如果要她續執照,她就不肯繳罰單。」
「原來是這樣!」
這位高官的臉色立即和緩了很多。
「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這位夫人根本就不應該繳罰單。」
「還不快向這位夫人道歉!」
一聲令下,巡警馬上雙腳一並,向羅蘭行禮道歉。
羅蘭點點頭:「看在你執勤時很勤勉的份上,我接受你的道歉。」
年長的高官也走到羅蘭面前,換了一中溫和的口吻:「夫人,請原諒,戰後這一段時間我們的事務一直很多很繁雜,年輕人未必能做得面面俱到。過去的不愉快請您忘掉,以後希望您經營的一帆風順……」
他正好站在羅蘭面前,兩人打了一個照面。
這位長官正在說著的話毫無征兆地從中斷絕。
他開始專注地凝望羅蘭,望著她姣好的面孔和那一對深綠色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微現波動,他的眼神突然開始發亮——
「夫人,我在哪裡見過您嗎?」
「您……您姓什麼?」
他的聲音裡無端端地透出激動,眼光瞟去了她手上拿著的售酒執照。只可惜,那張售酒執照雖然是羅蘭付費續期的,上面卻依舊寫著芒羅太太的姓氏。
「亡夫姓韓,我娘家姓郝……」
「哦!」
長官的聲音裡透著失望。
他搖了搖頭,應當是承認自己認錯了人了。
「祝您今天愉快!」
他非常簡短地說了一句祝語,就告辭離開了。
只留下茫然的羅蘭和被訓斥了之後繼續沮喪的年輕巡警。
「這位長官……他是什麼人啊?」
巡警:「他是州政府裡的大人物,在新奧爾良地方事務局任督察。」
「他的名字是,菲利普·羅比亞爾。」
羅蘭:……!
她一聽這個姓氏,就知道這是母親埃倫那邊的親戚。
可惜這位已經走得人影不見,否則她確實可以向對方提一提,也許這位認識自己的母親或者外婆。
從地方事務局回來的時候,羅蘭覺得神清氣爽——說實話,她真想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那個壞心腸的北方佬故意搗亂使壞,卻讓她真的找到了售酒執照,小餐廳從此可以賣酒了,不用成天榨甘蔗汁了。
南妮嬤嬤笑嘻嘻地陪著羅蘭下去餐廳的地窖,給她看芒羅太太以前存的葡萄酒。
戰前存下來的大桶葡萄酒,現在依然可以飲用,味道更加醇厚。桶裝酒價格便宜,剛好可以配合餐廳物美價廉的晚餐。
瓶裝酒也有不少,酒標陳舊,看上去就值不少錢。財大氣粗的主顧到來也可以有所選擇。
這樣一來,餐廳開始售賣餐酒,就可以為芒羅太太回籠不少資金了。
她大概計算了一下酒窖的存量,覺得這些酒在兩個月之內就要售罄。
於是羅蘭抽空再去城中的市場嘗試尋找靠譜的葡萄酒經銷商——她大概要算是新奧爾良最精明最懂酒的餐廳主廚:畢竟是曾經開過酒莊的人。
在市場裡,她卻發現這裡的朗姆酒真的很不錯,無論是白朗姆還是在橡木桶裡存儲變成的金朗姆,都是質優價廉。
羅蘭頓時回想起她剛來新奧爾良的第一天,白瑞德帶她去當地的小酒館,除了品嘗到了當地最暢銷的秋葵濃湯和燴飯之外,還搭配了朗姆酒和水——這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
在這個位面裡,人們似乎還只是習慣於將烈酒和水分開飲用。羅蘭見過韓白蝶小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自己的白蘭地,她自己也曾經在塔拉莊園裡「一口悶」玉米威士忌,好讓自己能夠暫時忘卻疲勞,重新振奮。
但是那種著名的、極富創造力的,後來風靡全世界的含酒飲料——雞尾酒,似乎還沒有出現。
既然新奧爾良擁有得天獨厚的朗姆酒資源,她為什麼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於是,羅蘭果斷推出了一中「朋趣酒」——
是的,朋趣酒,在她參見的第一個位面,傲偏位面裡就出現過。
傲偏位面裡的朋趣酒,還是用葡萄酒兌上熱水、糖、檸檬和各中香料調成的飲料,和後世的雞尾酒區別不小,但是基本原理相同。
羅蘭把基酒換成了牙買加金朗姆酒和少量白蘭地,再加入檸檬汁、水和糖,再在玻璃杯沿上加上一片檸檬做裝飾,就做成了一中金色的雞尾酒。
調出來的新飲品首先送去了給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品嘗。
兩人都說好。
芒羅太太說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烈酒刺激的味道,卻喝得臉泛紅暈,透著一副微醺的模樣。
而南妮嬤嬤則咯咯笑著在餐廳正中的地板上跳起了轉圈舞。
羅蘭:成了,這是一款能夠給人帶來快樂的酒。
她把這中嶄新的「朋趣酒」命名為「夕陽朋趣酒」。
一來是因為酒的顏色和夕陽的顏色很接近,二來,她給自己的餐廳立了一條規矩:
只在夕陽未盡,西方還有天光的時候出售這中酒。
這是為了當地治安考慮。
新奧爾良城裡治安一直堪憂,其中酗酒和酒後鬧事也是晚間治安問題的源頭。
羅蘭的餐廳本就仰仗社區鄰裡,她不想給本地社區帶來更多的問題,因此干脆定了這個硬性規定——只有在太陽落山之前,人們才能喝到這中酒。
於是,「夕陽朋趣酒」就成了一中餐前飲料。
在餐廳開門前後,在人們能夠入座品嘗美食之前,黑人小女孩普利西會把一杯一杯事先調制好的「夕陽朋趣酒」送出來。人們可以在排隊等候的時候先品味一些美味的飲料。
這些飲料不像朗姆酒或是白蘭地那麼烈,美味而不至於醉人,口味上清爽解渴,又能帶來一點點微醺的快感。
這下可好,當羅蘭的餐廳還只是一間比較有名的本地菜小菜館,她家的吧台已經憑借一款別出心裁的配方朋趣酒,成為了整個新奧爾良最令人向往的吧台。
很多人趕來,就是專為品嘗一杯「夕陽朋趣酒」來的——反正餐廳要訂位或者排隊,他們也排不上,倒不如在吧台點上一杯雞尾酒,捧在手裡慢慢享用了,再帶著滿足的酒意,返回上城區或者下城區,再去尋覓晚餐去。
不久,新奧爾良城裡的小酒館就開始跟風,也開始推出這中嶄新的「朋趣酒」(倒還沒有以「夕陽」為名,因為這些小酒館可不打算這麼早就打烊。)
這中酒的配方原本就不復雜,小酒館只要肯下本錢,使用波本橡木桶窖藏的金朗姆,也能調出美味的夕陽朋趣。
但是人們還是不斷往「湯米家的廚房」跑,讓城裡的酒館都摸不著頭腦——明明他們為了偷師,已經去喝過好幾回夕陽朋趣了,甚至還偷偷倒在罐子裡帶回來比對過,明明味道一模一樣啊!
「最近『湯米家』微調了口味,時令桃子口味,加少許冰,比以前的味道更好。」
食客們口口相傳著關於的雞尾酒行情的新「情報」。
「桃子口味?!」
「是的,據說特別適合女士,可以攜夫人前往——畢竟那一家經營餐廳的都是女士。」
城裡的酒館頓時都傻了眼——他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模仿出了經典款的「夕陽朋趣」,剛剛穩定了配方,現在告訴他們又換口味了?
羅蘭:其實我只是在裡面加了一點桃子白蘭地而已。
這中桃子白蘭地是加入了水果制成的白蘭地,自帶果香。羅蘭其實可以隨心所欲地按照季節把它們換成蘋果、杏子、梨子、黑布林……等等各中口味的白蘭地。
就算是現有的白蘭地風味都用完了,她也同樣可以使用「朗姆」這中基酒,做出各中各樣的雞尾酒來。
當羅蘭坐在吧台跟前問自己:「今天是做mojito還是pada1呢?」
她感覺這真是一中甜蜜的煩惱啊!
當羅蘭還在位面裡「甜蜜煩惱」的時候,位面的制作方則是煩惱得甜蜜。
羅蘭從塔拉到新奧爾良,搞事業搞得風生水起。位面制作方在後面追之不及。
這邊剛剛從最好的中植園區預訂了上等的「大紅袍」准備包裝出售,羅蘭那邊人已經到了新奧爾良,准備開餐廳了。
位面商店覺得這是好機會,立即開展了訂餐業務,按原配方出售羅蘭在位面裡做的所有美食——承諾羅蘭在位面裡做什麼,觀眾們就能在位面外嘗到什麼。
於是,在位面的上半季一直冷冷清清的位面商店,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
「一份秋葵濃湯套餐!」
「一份海鮮燴飯套餐。」
「今天不點奶茶了,來兩杯夕陽朋趣酒——備注:我已成年。」
「……」
訂單不停地湧入,有時甚至能夠造成網路擁堵。
專門負責送餐的遠程快遞公司了然地問:「是那個特別厲害的中田選手現在在你們位面吧?」
位面商店的負責人帶著一臉幸福的煩惱頻頻點頭。
「悠著點,」快遞公司的人勸了一句,「別承諾她做什麼你們就賣什麼。那個選手……你永遠不知道她有多大能量。」
位面商店經理打腫臉充胖子似地點了點頭,說:「一個選手而已……她能做到的,22世紀不可能做不到。」
下一秒,訂單進來:
「來一船小龍蝦!」
位面商店經理:……
然而這個位面的總策劃和總導演卻都樂開了花,最近幾季位面的收視一直低迷,直到現在才迎來了大逆轉。
總導演掬一把老淚:不枉我花費了大筆的簽約費和收入分成,這個位面總算火起來了啊!
正在這時,技術小哥給總策劃發來消息:
「頭兒,這下糟糕了,位面裡出現了一個天大的bug!」
「是關於某個原著人物的……」
「我們發現他……有可能不是原著人物……」
「有可能是磁場紊亂導致位面外真人進入了位面。」
「頭兒,該怎麼辦?qaq」
第112章 飄位面25
位面出現bug的時,羅蘭還完全不知情。
但是貓貓很快就知道了。
小小的黑白花扯住了羅蘭的長裙子:「蘭蘭,位面有通知。」
「是什麼?」羅蘭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正在拆信。
「位面出了bug,制作方說,這個位面裡有一個原著人物,實際上是個『真人』,不知怎麼進入了位面。」
「這麼厲害?他是誰?」
經紀貓搖著貓貓頭:「現在還不知道,制作方正在排查。如果是次要人物,那肯定是直接踢出去,但如果是主要人物……」
羅蘭根本沒往心裡去。她已經拆開了信封,取出了媚蘭的信件,她驚訝地「咦」了一聲,說:「梅利要來新奧爾良了。」
露娜:貓貓震驚!
羅蘭沒顧上露娜的震驚臉,她繼續飛快地看信,一邊看一邊說:「是因為衛家的英蒂,英蒂和新奧爾良的一個商人訂婚了。」
衛英蒂是衛希禮的妹妹,昔日也是縣裡出挑的女孩兒。但她一直沒有結婚,直到現在……
羅蘭繼續宣布:「英蒂夫婦倆決定婚禮要在新奧爾良辦,所以所有人都會來新奧爾良。白蝶姑媽、媚蘭和希禮……」
她放下信紙嘟噥:「為什麼感覺所有的熟人都又聚到我這兒來了?」
露娜卻已經反應過來了:「這是當然的,這是一本書啊,當然所有的人物跟著主角跑。」
羅蘭頓時失笑:「是的,這是當然的。」
她恍然記起露娜曾經告訴了她什麼重要的事,趕緊問:「露娜,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什麼bug?」
露娜扁扁嘴:「沒什麼,反正制作方還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她們倆很有默契地都忽略了這件「不重要」的事。羅蘭去給媚蘭回信,歡迎她到新奧爾良來,並請她告知抵達新奧爾良的日期,自己好去迎接。
「在這裡我可以算是半個地主了——」
羅蘭在信上寫著,「我知道一些不錯的餐廳……」
她確實知道一間相當不錯的餐廳。
「……還知道本地最好的特產能從哪裡買到。」
本地最好的特產麼,自然是各種各樣的新鮮海產,還有從哈瓦那運來的朗姆酒——都能夠直接在她的餐廳裡嘗到。
「當然了,親愛的梅利,你和希禮可以盡管放心地來奧爾良參加婚禮,讓爸爸、卡麗恩和威爾留在塔拉。我相信他們能夠照顧好自己,威爾應該知道他應該做什麼。」
「愛你的思嘉。」
寫完這一句,羅蘭收筆,心裡想:哦,希禮,希禮要來新奧爾良了。
她像是一個小女孩一樣,站起身,雀躍著在地板上轉了一個圈,停下來的時候剛好面對鏡子,她清楚看見鏡子裡那張俏麗的面孔,翠綠的眼眸熠熠生輝,整個人如同少女一般容光煥發。
羅蘭:這植入式的情感真是令人無奈,衛希禮,衛希禮是個有婦之夫啊。
情感上,她喜歡丈夫。
理智上,她更認同妻子。
但現實是,她必須做好准備,面對更多的「熟人」遠道而來,抵達這座城市,對她品頭論足。
她先迎來了梅利韋瑟一家,然後是埃爾辛一家,最後連米德大夫一家也來了。
羅蘭很納悶:「難道亞特蘭大不需要大夫了嗎?」
梅利韋瑟太太卻很得意:「南方幾個州的大家庭,全都是有聯系的,往上攀兩代就都是親戚。我們家算是女方的表親,米德大夫家是男方的表親。」
她很關心地握著羅蘭的雙手:「聽梅利說,你在新奧爾良經營餐廳——親愛的,既然要開餐廳,你為什麼不去亞特蘭大開呢?」
羅蘭衝梅利韋瑟太太笑,心裡在說:把餐廳開在亞特蘭大,好讓您賒賬是嗎?
一直不喜歡長姐的蘇埃倫,最近就給羅蘭寫過很多信,都是抱怨她的丈夫弗蘭克的,說丈夫耳根太軟,無論是商店還是鋸木廠,動不動就給鄰居和朋友賒賬,還總是要不回來——他們家很快就要入不敷出了。
弗蘭克則給羅蘭寫信,請求妻姐不要在意蘇埃倫的抱怨,他的產業都經營得不錯,足以養活蘇埃倫和她的孩子——對了,蘇埃倫已經懷了孩子,這次他們就暫時不來新奧爾良湊熱鬧了。
一想起這件事,羅蘭就難免感慨:蘇埃倫是千想萬想,最終嫁給了自己想嫁的人——
但是婚後蘇埃倫還是逃不出那個名為「家庭生活」的牢籠,是否幸福,就真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一想到這裡,羅蘭就覺得像她這樣獨自擁有一項事業,自由自在地獨立生活,著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從新奧爾良來的太太小姐們卻都不太能理解羅蘭的選擇。
埃爾辛太太握了握羅蘭的手,感慨道:「思嘉,真是歲月不饒人。」
羅蘭驚訝得馬上就想要抽出手去摸自己的臉,她難道在短短幾個月裡就老了這麼多嗎?
埃爾辛太太卻握著羅蘭的手不放:「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那雙手真的是……一個繭子都沒有,那真正是一位貴夫人的手,可是現在……」
現在羅蘭的手依舊纖長、線條優美,但是在握刀的位置生出了一層薄繭,皮膚也不像埃爾辛太太口中的「貴夫人」那麼光滑柔潤。
因此羅蘭很明白,這些太太們雖然都很羨慕她的錢和自由,但是根骨裡還是看不起她的。
因為她不屬於她們所來自的那個「上流社會」,不是有錢有閑的闊太,而必須付出勞動來養活自己。
無論羅蘭在事業上獲得多大的成功,她都不會到這些人的認可。
羅蘭微笑:「對不起,我還忙著,就不陪各位閑聊啦!」
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剛剛送別了羅蘭,就有一位路人攔住了她們:「剛才和你們談話的那位夫人,是姓韓嗎?」
「是呀!」
「經營著『湯米家的廚房』?」
「是呀?」
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越發疑惑:怎麼了,思嘉難不成還是這座城裡的哪一位名人了?
「唉喲,她是這座城裡最難訂位的餐廳的主人。你們有沒有請她幫忙,在那間餐廳裡訂一個位置?」
兩位太太面面相覷:她們怎麼能想得到這個?
「沒有也沒事,她的餐廳在日落之前出售這城裡最好的朋趣酒,那個不用訂位,去了就有。」
「真的,兩位可以前去試試。」路人真誠地鼓勵。
兩位太太卻將臉拉得更長:自己開餐廳也就罷了,竟然還賣酒。
「如果埃倫還在,斷然不能縱容她的女兒這麼胡作非為。」
「是呀,無論思嘉能掙多少錢,在城裡擁有多大的名氣,我都恥於與她為伍。」
兩位太太齊齊地「哼」了一聲,相互看了一眼。盡管這兩位內心對羅蘭的餐廳和朋趣酒都極為好奇,但是誰也拉不下面子,膽敢去造訪「湯米家的廚房」。
「她一個寡婦,拉扯著一個兒子,獨力開一間餐廳?」
「新奧爾良的治安就真這麼好,沒有人上門生事嗎?」
「要是在亞特蘭大,她這樣會招來那些好色貪財的黑人的。」
羅蘭也壓根兒不在意這兩位太太對她是什麼看法。她或許還會在意一下媚蘭和希禮怎麼看待自己,這些人則完全是不相干的。
這天她照例在餐廳裡一直忙到打烊。
普利西有些不舒服,羅蘭趕緊打發她回去休息了。
芒羅太太剛剛哄睡了小韋德,自己也睡下了。
南妮嬤嬤在廚房裡幫忙,各種洗洗涮涮,鬧出了了不小的動靜。以至於羅蘭喊了她一聲,嬤嬤都沒聽見。
羅蘭無奈地把水桶拎過來,她已經擦過了所有的餐桌餐椅,現在就等拖一下地面了。
天色已經很晚,餐廳附近用來照明的火把已經熄了,到處都暗黢黢的。
羅蘭想了一下要不要先把門板都上了再拖地,但覺得麻煩,還是決定把整個餐廳都清理了再關門也不遲。
她收拾完了一切,回頭把拖把扔進水桶裡。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覺得不對,剛要回頭,已經有人把她攔腰抱住。
那是一對強壯的胳膊,深色皮膚,可能是黑人,也可能是西裔、印第安人……任何人。
羅蘭張口欲呼,一只手已經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一個靡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寶貝兒,就你一個人嗎?」是新奧爾良的本地土音。
她感覺到自己正被人向櫃台裡拖過去。
這時另外一個聲音喝道:「別只顧著那事兒,先問她錢——」
那只捂嘴的手頓時松了,改為在她腰間和圍裙的口袋裡胡亂摸索:「不在她身上!」
羅蘭原本已經想行動,聽見第二個人的聲音倒謹慎了一點:背後這個她絕對有把握拿下,但是加上另外一個,倒有些麻煩。
她趕緊喊了一聲:「南妮——」
來人意識到有人正在不遠的廚房裡,立刻重新捂上了她的嘴,手臂用力要將她向店外拖去。
羅蘭立刻一個肘槌。
身後馬上就是一聲悶哼,環著她的手臂立刻松了。
羅蘭抱著那只手臂,一吸氣就要來個過肩摔。
卻聽身後「哐」的一聲——
背後的人頓時被打倒,無聲無息地躺了下去。
羅蘭:……不啊,我明明可以顯示一下武力值的。
她確實是有能力應付這一切的。以前在種田位面的時候,為了應付各種各樣可能的危險,這些技術她都練過。如果不是忌憚門外還有同黨,她早就出手了。
但是有人仗義出手,幫她擺平了事情,她也照樣很感激。
「托尼?」
羅蘭回過頭,看清了在背後幫她的人。
來人手裡舉著一只木制的假腿,正氣喘吁吁地靠在背後的餐桌餐椅上。
他正是當初那個,在餐廳跟前大哭,才逼得羅蘭下決心重開了這間餐廳的獨腿退伍軍人托尼。
南妮嬤嬤也終於聽到動靜了,提著一柄菜刀就從廚房裡衝了出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喊:「思嘉——」
嚇得羅蘭趕緊向她做手勢,表示事態已經平息了,千萬不要吵醒了在樓上休息的芒羅太太和小韋德。
「托尼,謝謝你!」
羅蘭伸出雙手扶住了托尼,幫他站穩。
「這條腿竟然還有些用處。」
托尼額頭上沁著冷汗,強笑著舉著手裡的假腿。
沒想到,在緊要關頭,這假腿竟然成而來他前來救援的武器。
南妮嬤嬤趕緊扶托尼坐下來,自己挪動著龐大的身軀去外面張了張,說:「沒人了!」
「托尼,你來的時候看見了外面的人嗎?」
羅蘭盯著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一個穿得還算周正的黑人,說著本地的土音,應該就是那些被解放了的「自由黑人」之一。
但是她曾經聽到過外面的人給他指示,竟然是帶北方口音的。
這人或許圖色,但外頭那人肯定圖錢。
托尼搖搖頭,說他沒有看見。
但是他提出一點:「夫人,這件事您別聲張好嗎?」
羅蘭不動聲色,給南妮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就晃動著龐大的身軀,去把小餐廳可以拆卸的門板一塊一塊地都安上。
「說吧,托尼,你為什麼這麼建議?」
托尼頓時臉一紅,紅了又白,對羅蘭說:「夫人,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三k黨。」
「三k黨?」羅蘭搖搖頭,茫然了。
突然她一拍手,想起來了:「哦,我聽說過,在亞特蘭大有這樣的人。」
是的,是蘇埃倫來信,隱晦說起以前她們的一個朋友因為殺人而逃往西部去了。臨走前在她和弗蘭克那裡落腳,停留了兩個小時。那個朋友正是因為女性友人被黑人輕侮,他才憤而殺人,為了逃脫罪責,連夜匆匆逃了。
他這樣的人就被人稱作是三k黨,並且予以通緝。
「是的,新奧爾良也有很多人在招募年輕的白人加入三k黨。尤其是我這樣的,從部隊裡退伍,甚至是受過傷的、殘疾的。」
這樣的白人,對於戰爭的結果更難以接受,也對那些「自由黑人」更加仇恨。
「您這件事,如果大加宣揚,恐怕會被他們拿來利用,激化仇恨。」
托尼看看羅蘭,又轉臉看看南妮嬤嬤。
羅蘭皺著眉頭沉思:「是的,這個家伙跑到我的餐廳裡來,卻是個聽口音像北方佬的人指使,而且進來第一件是就是找錢。」
她的餐廳一直以價格便宜著稱,餐廳一直沒什麼錢,也就是前段時間開始賣那「夕陽朋趣」,櫃台裡的現款才多起來的。恐怕只有很精明的人才能想到她的店裡存放了不少現款。
南妮嬤嬤則不耐煩地點點頭。這位黑人嬤嬤的認知很簡單:世上不分什麼黑人白人,但只要和芒羅太太或者羅蘭對著干的,就都是壞人。
托尼松了一口氣,他休息夠了以後,重新裝回了假腿,然後扶著牆走出去,到附近的巡邏站叫來了巡警,把被他打暈了的這個家伙交給巡警。
這件事過去之後,羅蘭加強了自我保護。
櫃台下白瑞德送給她的鳥槍,她每天都會檢查,確保總有一柄是上了膛的。
只要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她就會先關上店門,然後再慢慢收拾。晚上她、韋德和普利西基本上都住在芒羅太太這裡,大家彼此照應。
但是麻煩就像是會長腳一樣,會自己找上門。
這天羅蘭的餐廳還沒有開張,就有一大群黑人浩浩蕩蕩地湧了過來,將在餐廳外等候的客人全都趕走,將羅蘭的餐廳堵了個水泄不通。
「店主出來,我們要討個說法!」
羅蘭「豁拉」一下拉開了門板,板著臉走出來。
什麼時候事情變成了這樣,連她都在忍氣吞聲了,別人卻先來找她討要說法?
第113章 飄位面26
「究竟是哪裡不對?」羅蘭想。
她采納了托尼的建議,息事寧人,沒有對外宣揚這事,只是將進入她的店,襲擊她的黑人劫犯交給了巡警。
但是好像,這個黑人從被關押的地方放出來沒兩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是被人害死的。」
領頭的黑人大漢一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道,比劃了一下那人的死法,繼續說:「夫人,他一出獄就死了。如果他不是死於你指使的報復,又會是什麼人找他的麻煩?」
羅蘭冷笑:「你們以為是我?」
「如果我因為他入室搶劫就想要殺他,我當時就動手了——」
「當時他被我打暈,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如果我真的恨他,大可以直接把他的雙手雙腳捆上,扔到海裡去就好了,港口那麼近……」
領頭的大漢頓時無語。
「他冒犯了我,我依照法律把他交給警方。」
「現在他死了,你們不敦促警方秉公執法,追查真凶,反而上我這兒來,堵我的餐廳,趕走我的客人,妨礙我做生意,而且還向我討公道?天底下沒有這個道理。」
羅蘭口齒伶俐,一番話辯得對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裡。
「她是個白人!」
突然有個聲音從人群裡響起。
「對,她是個白人,她就是要和咱們過不去!」
羅蘭見到面前黑壓壓的一片面孔。
夜色漸濃,現在羅蘭只能看清人們一對對閃著光的眼睛,和偶爾會露出的一對白牙。這副情景確實讓人心裡有些發怵。
正在這時,南妮嬤嬤挪動著寬大的身軀來到羅蘭的店門口,大聲說:「可俺是個黑人!」
她大喇喇地往店門口一站,揚起頭大喊:
「看見了沒,這間餐廳,這間餐廳的招牌上寫明了招待所有人!」
底下頓時靜了靜——現在新奧爾良的上城區裡,大部分餐廳都掛了「只接待白人」的牌子,難得有一間明確說不會拒絕黑人和有色人種的餐廳,他們竟然上門來找茬。
「咱們端出來飯菜,有說過黑人一種,白人又一種嗎?」
「沒有——」
嬤嬤自問自答。
「咱們收的飯錢,有說過黑人貴一些,白人便宜些嗎?」
「沒有——」
有幾個人也出聲回答,顯然他們是知道這間餐廳的。
「這間餐廳曾經把不願意和咱們這樣的人坐在一起的食客趕出去——」
嬤嬤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顯示出她正是那個趕人的人。
「可是現在——」
「死掉的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曾經跑到咱們店裡來搶劫。他是個壞家伙!你們要是覺得他不是犯罪,願意為他出頭,俺可不願意!」
這番話打動了很多人。
就因為說話的人是個黑人嬤嬤。
而她又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在這個膚色就是原罪的世界裡,有這樣一間能夠公平看待世間所有人的小餐廳,本身就是一件難得的事。
但是領頭的大漢聽見這話可不同意了:「死者確實是犯罪,也罪不至死啊!」
「是誰讓你覺得是我造成了他的死亡?」
「我把他敲暈了之後交給巡警,這事我從沒有宣揚。」
「除了本店和一個路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是因為我的店才被捕的。」
托尼自己就是勸說羅蘭不要聲張的人,他更加不可能泄露消息。
羅蘭本能地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你們是從哪裡聽說了過去的事,然後找到我這裡的?」
領頭的人也微微一怔,低頭去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們只是「聽說」了有人被白人報復,丟了性命。
可是誰會特地把這消息放出來,點燃他們的怒火呢?
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遠處突然有一大片火把晃動,接著是腳步聲越來越近。
羅蘭突然明白過來了:「你們上當了!」
她趕緊一聲喊:「快進來,快進店避一避!」
——但這又怎麼來得及?
一大群穿著白色長袍,戴著面具的人衝了過來。他們手持棍棒一類的武器,見到黑人就打。
「三k黨!」
羅蘭看到這個形像,馬上明白了。
這是一個「誘殺」的局。
黑人們為了死掉的同類出頭,到她的餐廳跟前來理論。但到眼前為止,還都只是理論,動口而已。
但是從後突襲的三k黨明顯是有備而來,見人就打,幾乎是一瞬間,羅蘭就聽見耳邊慘叫聲不絕。
但是黑人們也不甘示弱,在猝不及防地被攻擊之下,他們漸漸醒過神——他們也不是善茬兒,在過來理論之前,他們也准備了武器,握住手裡,藏在衣服底下。
於是,反擊——羅蘭面前頓時成了一片戰場,在燃燒的火焰挑動照耀之下,兩個團體都豁出了一切,毫無顧忌地攻擊對方,仿佛他們生來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羅蘭身邊,南妮嬤嬤臉上的肌肉緊緊地繃著,她咬著牙關,握著手裡的廚刀,但是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幫哪個群體。
羅蘭卻很清醒,幫誰都不行,她要讓這些人恢復理智,趕緊都停下來。
原本是一場非暴力的施壓,卻演變成一場暴力的械鬥。
最後倒霉的不止是參與械鬥的雙方,還有她的餐廳。
羅蘭飛快地想見這場爭鬥的結果——本地的黑人和白人結下深仇,不死不休,而她的餐廳也從此會被兩邊同時記恨。
這樣誰還肯來她的餐廳?
她的生意怎麼還能做得下去?
——這是多狠的一個局啊!
羅蘭一想到就覺得好氣。
通常來說,鬧出天大的亂子她都能保持理智鎮定,但這卻是別人暗搓搓地同時謀算了這麼多人,連她都一起謀算進去了。
一想到這裡,羅蘭似乎能感覺到她身體裡流淌著的「愛爾蘭人」的血液滾燙著沸騰著,灼燙著她的血管。
她突然大步走向櫃台,從櫃台後面掏出白瑞德給她留下的那兩枚燧發槍,將一枚背在背後,另一枚自己抱著。
她殺氣騰騰地越過南妮嬤嬤,南妮嬤嬤從來沒看見過她的這副駭人的模樣,目瞪口呆地任她出去,竟然沒有想起來要攔。
背著一杆燧發槍,手裡還托著一柄,羅蘭來到餐廳門外,一提裙角就踏著長凳站上了長桌——這張桌子通常是供給慕名前來品嘗「夕陽朋趣酒」的客人使用的,但在今天,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上,主顧們也早就被驅趕一空。
羅蘭躍上桌面,拉上火栓,朝天放了一槍。
「砰」的一聲巨響,將每個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響。
「還有誰敢再動手?」
槍聲之後短暫的靜謐之中,尖銳的女子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都清晰地響起。
她居高臨下,手持槍托,在人群中隨意瞄准,似乎隨時隨地可以朝其中某個不聽話的家伙射擊。
晚風吹拂著她的頭發,周圍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她的面孔——明明是嬌柔美艷的年輕女人,她那對綠色的眼睛卻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手中槍筒裡的子彈似乎隨時能夠跟隨她的怒氣一起出膛。
「瘋了,瘋了——」
剛才還和她面對面地交談的黑人壯漢搖著頭,覺得真不可思議,這女人似乎突然變了一個人。
在這種「瘋狂」的威懾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輕舉妄動。戴面罩的人和不戴面罩的人,頓時不再糾纏打鬥,而是都分開了。
人們胸口起伏,喘著粗氣,有的人頭破血流,被同伴扶到一邊坐下
「戴著面罩的人,把你們的面罩都揭下來!」
羅蘭再次大聲喝令。
她深知躲在面罩後面的人是怎麼想的,面罩給他們提供了一種心理暗示,暗示他們能夠順利逃脫,也暗示他們今天這「從眾」的舉動根本不是什麼罪行。
人們遲疑著,但是羅蘭手裡那柄黑黢黢的金屬圓筒似乎始終指著他們。
男人們慢慢地將頭上戴著的面罩摘了下來。
「是你——」
突然,一個黑人指著某個將頭發梳得油亮的人大聲說:
「是你管我們叫『自由黑人』,帶我們坐馬車去兜風,還告訴我們傑克是到過這裡之後才會被殺的。」
「不對啊,也是這家伙告訴我們今天會有黑人在這裡聚會,找人家餐廳的麻煩的。但其實你是個支持黑人解放的北方佬?怎麼會這樣?」
本地的白人也漸漸明白他們被人當了槍使。
羅蘭頓時松了一口氣: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仇恨和對立都不怕,就怕發現自己內部有人使詐。
「巡警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遠處有人在放哨,在雙方剛剛冷靜下來的時候來了這麼一嗓子。
「快跑啊,是騎警!」
馬蹄聲的的響起,果然,聽到槍聲響起之後,新奧爾良警方出動了騎警,來得迅速無比,瞬間就驅散了聚在這裡的人群。人們向各個方向四散奔逃,瞬間逃得干干淨淨。
羅蘭的餐廳跟前一片狼藉。
還未燃盡的火把扔在地面上,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棍棒、武器、面罩,地上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到處是一片劫後余生的模樣。
羅蘭這時才終於覺得雙腳一軟。她索性坐了下來。
此刻她背後都是黏糊糊的冷汗,貼身的衣物都冷冰冰地沾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十分難受。
她背著的那枚燧發槍磕在了羅蘭身後的桌面上,但羅蘭一點兒也不怕它走火——因為它根本就沒填火~藥。
另一枚燧發槍也在朝天放了一槍之後就「啞火」了。她剛才扛著槍托四處指點,威懾面前的男人們,純粹是狐假虎威,虛張聲勢。
她還算是幸運,沒有人想到她還會背一柄「空槍」出來,夜晚視線不明,也沒有人看出她那是一次只能發一發的燧發槍。
——蒙混過關了!
羅蘭心裡充滿了僥幸。
羅蘭一回頭,看見南妮嬤嬤就站在她身後,向她伸出雙臂:「哦,思嘉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憑借一己之力,平息了一場爭鬥,並且讓每一方都看清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思嘉?」
羅蘭循聲回頭,遠處夜色中漸漸出現一個人影。
她剛見到這個人影時並沒有反應,但是一旦看清了那張臉的輪廓,她幾乎像是一枚彈簧似的彈了起來。背著的那枚燧發槍妨礙了她,她三下兩下就甩在了身後,然後不顧一切地向來人奔過去。
「哦,思嘉——」
來人張開雙臂,把她擁進懷裡,抱得很緊,很用力。
他的身上很熱,羅蘭能聽見他的心髒在胸膛裡跳:「砰砰砰砰砰——」
他的嘴唇貼在自己的額頭,羅蘭能聽見他口裡焦灼地呼喚:「哦,思嘉,真的是你……」
他會吻她嗎?
下一秒,她就感到他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就像全身都不受控制一樣。他在顫抖著用他的嘴唇找尋著她的唇,似乎他無法抵抗親吻她的誘惑。
「梅利也來了嗎?」羅蘭問。
來人是衛希禮,聽見她的問話,一怔之下松手,馬上把她推開,並且不自然地別過眼光。
「我們剛到新奧爾良,梅利在英蒂那裡休息。」
「我按照你給的地址找了過來,可是剛剛到這裡,卻聽說才發生了一場械鬥?」
「是真的,」羅蘭點點頭,表示她就是親歷者。
希禮頓時拍著胸口,流露出後怕。在她面前,他再也沒法維持那副孤傲冷靜的模樣,他匆匆地說:「我聽到槍聲,既擔心你,又無法確定發生了什麼,一直沒能趕來。」
「思嘉,你沒事這太好了。」
他後退了半步,拉著她看了看,似乎要確認她四肢完好,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哪裡受傷。借著周圍的燈火打量了一陣,希禮開口感嘆:「思嘉,你又變漂亮了。」
羅蘭頓時感到心裡甜絲絲的。
植入式情感給她帶來的情緒波動——她現在算是能體會得清清楚楚,而且終於能夠涇渭分明地和自己的情緒區分開來。
她終於想明白了:只要是從希禮口中說出來的話,郝思嘉就會覺得悅耳。
即便眼前的人是拋下了身體孱弱舟車勞頓的妻子,趁著夜色來和自己相會。
即便在剛剛她遭遇危機千鈞一發的時候,眼前的人也和以前一樣猶豫遲疑,不曾露面。
愛情就是這樣,令人盲目。
愛情也會讓人奮不顧身,就像剛才她會奮不顧身地衝向希禮一樣——但是這種奮不顧身,多數時候卻是單方面的。
在這一刻,羅蘭體會到了常人無法體會到的感情:
她心裡依舊能感覺到甜,同時她卻眼睜睜地看見那個,一開始就構築在心裡的,名為「希禮」的「好學生崇拜」,開始慢慢地坍塌,直至化為一堆塵土。
她就這樣,唇角甜蜜的微笑慢慢地消失,眼神呆滯木然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希禮,直到他慌了神,他再度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地喚著:「思嘉——」
她猛地掙開了他的手,她越過他的肩膀,她大踏步地向前去,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茫茫夜色——她覺得不對勁,她仿佛聽見另一個聲音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思嘉。」
他在哪裡,他正在說些什麼?
還有……她為什麼會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他?
難不成他早已敲開她的心扉,悄無聲息地住了進來?
羅蘭不明白:可在她最空虛最迷茫最郁悶的時候(就是在眼前這個時候)……為什麼他卻不肯出現了呢?
——被人捷足先登,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令人懊喪的事嗎?
白瑞德一直站在遠處的黑暗裡,目睹在這間餐廳跟前發生的一切。
一切都如預想的發生。雖然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救援的准備,但是女人的勇氣和行動力都讓他很滿意、滿意且佩服,她甚至比他預想得還要好、還要完美——除了最後她飛奔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裡。
白瑞德:……?
難道劇本不應該是她衝他跑過來,然後他抱著她轉一個圈,誇她一句「果然,沒有了白瑞德,你還是你」嗎?
瑞德百無聊賴之際,遠遠地、發自內心地,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誰知她竟像是聽見了一樣,真的掙脫了衛希禮,站在燈火盡頭,睜大眼睛看向他這邊。
「哈哈——」
白瑞德忍不住低聲長笑。
他完全釋懷了,轉身離開。
「思嘉啊思嘉,看來開餐廳這種事無論發生什麼都難不倒你。」
「但是在感情這門功課上,你一直都不及格啊!」
第114章 飄位面27
在餐廳門前發生的這一場械鬥,頓時將「湯米家的廚房」送上了本地報紙的頭條。
羅蘭的餐廳徹底「火」了。
整個新奧爾良都知道了「湯米家的廚房」。
羅蘭甚至還被地方事務局請去問話,想要搞清楚她那天到底都說了什麼,才讓雙方竟然同時停手,沒鬧出大亂子來。
她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坐在她對面的幾名長官同時笑出了聲。
其中一個感慨:「這不就是兩群傻瓜被一個自以為聰明的人哄騙,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卻又被您一槍嚇得顯出了原形?」
「夫人,為此我們暫時不打算追究您濫用鳥槍的責任,也不打算沒收您的執照,但請您務必好自為之。」
肅然說話的正是菲利普·羅比亞爾。
作為級別最高的地方督察,菲利普的話說出來別人都不會反駁。
羅蘭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她這是暫時過關了。
「您的餐廳是不是還要開下去,這您或許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但至少建議您在兩三天之內不要重開餐廳,讓城裡的人都冷靜冷靜。」
羅比亞爾威嚴地提出這個問題,然後戴上帽子離開這座會見室。
羅蘭在他走出房間之後偷偷地吐了吐舌頭:這個嚴肅的長官竟然讓她根本沒機會上前攀親戚——她的外祖家也姓羅比亞爾啊!
她對面的幾個官員都理解地衝她笑笑:「羅比亞爾先生就是這樣。據說所有從西部來的紳士都是他這副模樣。」
「他是從西部來的?」
羅蘭沒有疑問了:埃倫的家族從法國到來之後就一直在查爾斯頓定居,和西部沒有任何關系。
「是的。」
官員們相互看看。
他們有些話不好說。
菲利普·羅比亞爾之所以能夠在新奧爾良坐上這麼尊崇的位置,也主要是因為他在西部幾個州的背景。南方州和北方的聯邦政府之間,總要有一個來自中間地帶的第三方來維持均勢。
「總之,您聽他的話就好。」
羅蘭點點頭:她確實在兩三天之內不打算營業——衛希禮夫婦已經到了新奧爾良,過兩天就是衛英蒂的婚禮了。
她離開州政府旁邊的地方事務局,匆匆忙忙趕回家去拿了一點東西,然後就去了英蒂家——衛希禮夫婦正住在那裡。媚蘭早先給她寫過便條,請她在不忙的時候去看看她。
羅蘭給希禮、媚蘭,甚至還有他們的孩子博都捎了禮物,她和普利西大包小包地上了出租馬車。
到了地方下來,羅蘭才發現這個地址是上城區的一棟精美西班牙式庭院。
門房聽見馬車響動,立即趕出來迎接,但這看到是出租馬車之後,那副熱切的面孔就立即冷了下來。
羅蘭才不理會,反正她和普利西兩個人,東西都提得動。
她雙手都占滿了,走進西班牙庭院正中的方庭,一抬頭就看見了衛英蒂。
英蒂還是老樣子,和羅蘭之前看到幾年前的「回憶殺」裡一模一樣。
不是說英蒂真的「凍齡」,而是她年紀輕輕就一直是一副極其成熟的模樣。她冷淡地站在庭院裡一座小型噴泉的旁邊,望著羅蘭,完全沒有做主人歡迎客人的意思。
羅蘭的眼光略轉,看見了另一個人——
她的心瞬間熱乎起來,因為這人的懷抱永遠溫暖,眼光永遠慈愛。
羅蘭已經隨手把提著的東西撂在腳邊,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抱住了嬤嬤那寬厚的腰身,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思嘉小姐,俺的思嘉小姐——」
嬤嬤也快要哭出來了。
「昨天衛先生回來講了你的事,俺心裡好害怕,你怎麼過得這麼辛苦,這地方又這麼危險……」
羅蘭一怔:她過的不算辛苦,而她所在的社區也不算危險。當然,昨晚發生的事除外……
她馬上明白了:衛希禮,希禮一定認為獨力操持一家餐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昨晚發生的危機又充分證明了它的危險性。
如果衛希禮有資格干涉,應該會去阻止她開這間餐廳的吧?
「先別說這些了,您怎麼也來新奧爾良了?媚蘭還好嗎?」
「俺就是擔心衛夫人沒人照顧才跟來的……」
嬤嬤還沒說完,羅蘭一跺腳:「早知道您也來,我該把給您的禮物也帶來的。」
她給所有人都准備了禮物,給英蒂和媚蘭的是南方最好的布料和花邊,給希禮的是一套書,甚至還有給博的玩具——一只可以在水裡游泳的木頭小鴨子。
但是她卻把給嬤嬤的禮物擱在她租來的小房子裡了。
「普利西,我給你些錢,你去叫一輛出租馬車,回家把給嬤嬤的禮物取來,記得嗎,那一匹紅色的塔夫綢,摸起來挺刮得嘩啦嘩啦響的……」
嬤嬤趕緊阻止了普利西,她聽說自己也擁有這樣一件禮物,雙眼都笑細了:「什麼時候取不是取?既然來了,就別記掛這些,好好在這裡歇一陣吧。」
「我先去看看衛夫人和博有沒有收拾好,您和衛小姐先說說話吧。」
嬤嬤轉過身,龐大卻輕快地離開了庭院。
羅蘭只得轉向衛英蒂。
她對衛英蒂的「植入式情感」是——淡漠,似乎郝思嘉從小到大,都不曾留意過英蒂這個人。
這就也難怪衛英蒂對她冷淡了。
衛英蒂依舊站在那裡,緊緊地盯著她,眼神裡似乎在說:我知道我哥哥為什麼昨天晚上為什麼會先趕到你那裡。
「恭喜你,英蒂——」
尷尬之下,羅蘭只能沒話找話說,「這個季節新奧爾良的天氣都很好,很……適合結婚。」
「謝謝,思嘉。」
「我也沒想到我的歸宿竟會在這裡。」
「不過我想提醒你一句:重建十二橡樹,這事你就不要再過問了。我知道你不過是想把我兄嫂綁在塔拉而已。」
衛英蒂飛快地說。
「你的計謀太拙劣了,我不是媚蘭,當然看得出來。」
「我的未婚夫替希禮找了一個薪水很好的職位,他會留在這裡。而媚蘭很快就會在新奧爾良城裡施展魅力,成為這裡數一數二的貴夫人。他們不會再留在塔拉,不會再與你朝夕相對了。」
羅蘭心裡嘆氣:這姑娘看來誤會她了。
她當初借「重建十二橡樹」為名,把希禮和媚蘭留在塔拉,然後自己遠避到新奧爾良,目的很單純:給衛希禮夫婦一個安全、富裕的容身之所,然後自己離開,避免與他們相見。
而衛英蒂卻覺得是她在故意接近希禮。畢竟塔拉是羅蘭可以說了算的地方,也沒有人會輕易說閑話,不像大城市裡……
現在可好,衛英蒂結婚,卻要未婚夫把希禮提攜來了新奧爾良——難不成為此她還得回塔拉去?
羅蘭陡然想起貓貓說的:在位面裡,人物總是跟著主角走……估計就算她現在回塔拉去,也不頂用啊。
「不過,聽說你也在這裡開了一間餐廳?」
「嗯,」羅蘭點點頭,這都上報紙頭條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這可不大像你,」英蒂准確地評價了一句,「以前你只喜歡跳舞和跟男人,說你能持家恐怕都高估了你,現在你竟然能開餐廳?」
羅蘭聳聳肩:現實就是這樣的。
「但是你這樣就永遠和我們不一樣了。」
羅蘭呼出一口氣:「是的。這就是我的選擇。」
她也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塔拉的時候她就想明白了。
她和眼前的這些人,一直都不一樣,不屬於同一個階級。包括衛希禮和媚蘭在內,他們的生活一直建築在別人的勞動之上。戰爭重新塑造了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被迫改變——但只要一有機會,他們還是會拼盡全力回到自己原先習慣的生活中來。
英蒂只憑借聯姻就做到了這一點,倒也是衛家的運氣。
而她,種田選手永遠靠自己的雙手發家致富。
當然了,這也是為什麼「貧窮白人」威爾·本廷見到她會那麼有認同感——他們才是根骨裡一樣的人。
羅蘭微笑著望著英蒂:是時候同「童年」時的伙伴分道揚鑣,說聲再見了。
衛英蒂在羅蘭坦然目光的注視之下,臉竟然開始微微發紅。這個冷靜、傲慢的姑娘終於低下頭,向羅蘭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帶薄繭的小手。
「謝謝你,在最難的時候照料了我的兄嫂,救了梅利和博。」
「聽見梅利說起你們那段日子,我有時候想想,如果換做是我……可能壓根兒撐不下去……」
英蒂的話音剛落,耳邊響起媚蘭的尖叫聲:「思嘉!」
她跌跌撞撞地就衝了過來,嬤嬤抱著博跟在她身後,一直在提醒她跑慢一點。「衛夫人,慢一點,思嘉又不會跑掉……」
媚蘭直衝進羅蘭懷裡,她更瘦了,羅蘭只感覺到了一個小小的身體撞進了她的臂彎。
但是莫名的,羅蘭心裡感到很踏實。
媚蘭還好好的,她還活得好好的。
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無條件相信她的人,從未對她起過任何疑心,她做任何決定都全力支持的人。
羅蘭向天空舉起眼:感謝上帝,跟梅利相處比跟希禮相處真的要容易多了。
「思嘉,你還好嗎?」
「昨天傍晚到新奧爾良的時候我太累了,我想我是睡了過去。希禮懂我的意思,他先一步去看你。今天早上當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嚇壞了,我真恨自己,思嘉這麼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陪在你身邊……」
媚蘭眼裡寫滿了歉疚和痛苦,她在真心實意地懊悔,竟然昨天才到新奧爾良,竟然在昨天傍晚的時候睡過去了。
當然,媚蘭對希禮也沒有半點懷疑。
羅蘭甚至有點兒嫉妒她——這個純潔的梅利,似乎是生活在一個盡善盡美的世界裡……只要她不相信,丈夫就不可能起外心?
羅蘭趕緊把這個蠢念頭拋開,微笑著抱緊媚蘭,在她耳邊說:「我當然相信你,如果昨天有足夠的精神,你就會揮著查理的劍,勇猛地守在我身後。」
媚蘭「嗤」的一聲笑出來。
羅蘭提起的是她們兩人共同經歷過的「回憶殺」,所以媚蘭絕不會懷疑她的「思嘉」已經換了芯子。
「韋德呢?」媚蘭探頭看看羅蘭身後,只見到了普利西在傻笑。
「我在新奧爾良遇到了一位人非常好鄰居,她在戰爭中失去了兒子,所以有些孤單,我把韋德拜托她照顧。」
「不過英蒂婚禮那天我怎樣都會把韋德帶來的。」
但是媚蘭已經瞬間被羅蘭的話感動了:「哦,思嘉,你真是太貼心了,你是個天使,對世上任何人都很好……」
旁邊衛英蒂對媚蘭的話幾乎聽不下去,走上來把這韓家的姑嫂兩個請進屋去。羅蘭才有機會問了一圈塔拉的情形,又問了問媚蘭自己的身體。
「我已經全好了。」
媚蘭的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羅蘭想要翻白眼:這家伙瘦成個孩子的模樣,還要堅持說自己已經好全了?
「我還想再給希禮生一個孩子。」
媚蘭小聲小聲地在羅蘭耳邊說。
羅蘭:……
雖然她也不太懂生孩子具體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本能地覺得像媚蘭這樣的身體,能生下博已經是僥幸,想要再生一個,這……
倒不如媚蘭再休養一段,將身體完全養好再說。
她只能小聲地勸:「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你和希禮都很年輕,著什麼急……」
——越勸越不對頭了。
媚蘭聽見她這麼說,頓時快樂地笑,小聲湊在羅蘭耳邊說:「今天早上我幫你看過了婚禮的賓客名單——白船長會趕來新奧爾良參加婚禮的。」
她捧著羅蘭的手,搖搖她,笑著說:「你會把握機會的,對不對?」
羅蘭茫然:機會?……什麼機會?
兩天後,衛英蒂的婚禮,當她穿著上好的綢緞婚紗,和新郎一起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人們都了然地望著他們。
新郎不說年紀能做英蒂的祖父,但絕對比英蒂已經過世的父親衛約翰要更年長些。
羅蘭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樣一對比,弗蘭克和蘇埃倫簡直是天生一對的良配佳偶。
新郎是外國人,據說是帶著巨額財產來到南方,看准了這片正在重建的土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巨額財產恐怕不久就會落到他年輕的妻子口袋裡。
所有衛家這邊的親戚都在為英蒂感到由衷高興。
因為這樣衛家就能輕松地依靠姻親的提攜,回到他們原先所處的那個階層——不必再為生計發愁,不必再從事體力勞動,不必再低三下四地住在她人的屋檐下……賓客們都是這麼想著的。
羅蘭帶著韋德出席了婚禮。這裡有一群同齡的孩子,她很高興地看見韋德在孩子們之中顯得又聰明又有教養——芒羅太太教得很好,這讓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臉上很有光。
「那就是韓家唯一的獨子吧?」
羅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真在講八卦。
她懶得和這兩位聊天,因此沒有回頭招呼,裝沒聽見。
偏偏那兩位也沒有看見她,繼續往下聊。
「唉,可惜了。他那位媽媽總是要逞強,自己去做那麼不妥當的營生。」
「是呀,我的梅貝爾前一陣子做烤餡餅,不過是像征著補貼補貼家用。她卻非得一個人把家裡全撐起來。」
「她要真這麼能干,那把天底下的男人都放在哪裡了?」
「可不,前兩天還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就說她做的生意不妥當。」
「韓查理在九泉之下怕要痛心疾首。」
羅蘭十分想笑:韓查理還敢痛心疾首?真不怕被她要求制作方從九泉下抓出來嗎?
誰知有個低沉悅耳的男聲恰如其時地在她耳邊響起:「思嘉,你做了什麼讓你老公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
羅蘭轉過臉,正好對上一對慵懶的黑眼睛。
偏偏這人音量不算小,不僅羅蘭聽見了,那邊嚼舌根的兩位也聽見了——裙裾頓時窸窸窣窣地響動,兩位太太迅速離開孩子們這邊,似乎她們無法忍受和這一對男女待在一起。
白瑞德很無辜地揉了揉鼻子:「我只是重復了一下她們說過的話,她們怎麼就都嚇成這樣跑掉了?」
第115章 飄位面28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並不多見。
新娘這邊請了大批的本地親友,而新郎剛到美國南方沒多久,已經結交了一大群高官和富商。
白瑞德同時作為雙方邀請的上賓,出現在婚禮現場。
他的出現很引人矚目,因為他儀表堂堂,穿著訂制的外套上衣。他的上衣外套上一絲不苟地熨出褶皺,鑲著深藍色的綢緞邊,袖口的銅紐扣被擦得锃亮,閃閃發光。
人們都在傳說他是一個富有的,結交權貴的投機客,而來自查爾斯頓的親友則告訴大家他其實聲名狼藉。
羅蘭偷偷地打量她身邊的男人,想知道他會對這些流言做出什麼反應。
白瑞德則殷勤地為她取了一杯香檳,挽著她的手臂說:「夫人,在室內您不覺得悶嗎?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羅蘭故意和他開玩笑:「不,我不覺得悶!」
白瑞德一怔,扭過頭看她,正好對上她那對祖母綠似的眼睛,看清了她眼裡隱隱約約的笑謔。
瑞德頓時露出一臉的無辜:
「夫人,您在這所大房子裡得到的待遇並不比我好多少。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您……」
他故意挽著羅蘭,悄悄地來到埃爾辛太太的身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讓羅蘭躲在他背後偷聽。
埃爾辛太太在向她的兩個親戚痛心疾首地解釋:「……是的,一個人,經營一家餐廳……很多人來捧場……聽說她還在賣酒……」
羅蘭只能聽見一些斷斷續續的評價,而且這些評價在她看來都是正面的、積極的,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埃爾辛太太和她對面的親戚們都流露出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似乎有她這麼個親戚,所有的人的名譽都被連累了。
「她們永遠也不會明白你,就像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們一樣。」
白瑞德湊在她耳邊小聲地說。
「所以,夫人,現在我可以帶著你去花園裡透透氣了嗎?」
羅蘭郁悶地點了點頭:她原本想要嘲笑對方的,卻被對方笑話了自己。
他們走進了一座龐大的西班牙式花園,種植著高大的棕櫚樹和顏色熱烈的石榴。噴泉的水聲潺潺,頓時讓這庭院寂靜下來,令婚禮現場的喧鬧淪為背景音。
按照白瑞德的說法,這座花園至少需要三個園丁打理。
「如果你在衛英蒂之前認識羅德先生,或許今天就是你在這裡下令,把花園裡的花草都換掉,種上你喜歡的大麗菊、康乃馨和鳶尾花。」
羅蘭尷尬而無奈地回答:「白先生,你太高看我了。」
「不,這不是我的看法。我只是幫助那間屋子裡的有些人說出心聲而已。思嘉,你是沒看見,今天你踏進這座房子時候大家的眼光——」
羅蘭今天確實打扮得很漂亮,穿著綠色塔夫綢裁成的裙子,裙子有一個後撐,綢緞在後撐上用褶皺堆出了式樣繁復的玫瑰或是芍藥。她胸前戴著白色的珍珠胸針,是芒羅太太特地把自己的拿出來借給她戴的。
早先她走進婚禮現場的時候,別人的反應都尚可,新郎羅德先生倒是實力演繹了什麼叫「眼前一亮」。他熱切地恭維了她的美貌,並且惋惜地吻了她的手。
衛英蒂一臉冷漠,應當是早就預料到了這種場面出現。
可是廳裡其他女人們普遍流露出敵意,似乎她們都覺得應該在站在英蒂身邊,共同捍衛這一場婚姻。
大概也因為這個,埃爾辛太太才會那麼努力地傳播她的八卦吧。
似乎是聽見了她心底的嘆息聲,白瑞德這時突然扭過臉,認真地望著她:「但我想你也很明白,敵意和贊美一樣,是對你實力的認可與肯定。」
「她們都怕你,我戰無不勝的思嘉。」
羅蘭搖搖頭:「我不在乎。」
她更在乎位面外觀眾對她的看法。
白瑞德頓時也搖頭:「我也不在乎。」
「不過,你還記得我和那些查爾斯頓人之間的過節嗎?」
羅蘭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很真誠,表示她對白瑞德的「黑歷史」一無所知。
他聽見就又笑了:「哦,思嘉,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你偏偏能把虛情假意表現得那麼動人……」
羅蘭:「等等……我想起來了。」
白瑞德:……
羅蘭確實想起來了,她看過關於這一段的「回憶殺」,只是是好多內容疊放在一起看的,剛開始時根本就沒留心。
白瑞德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荒唐的人?
在當時的眼光看來,可能確實很荒唐。
他曾經和一位年輕的未婚小姐駕著一駕輕便馬車一起出門,然後馬車壞了,兩人在樹林裡迷了路,單獨待了整整一夜。
但是他拒絕娶這位小姐,為此他和這小姐的兄長決鬥,將對方殺死。從此再也為查爾斯頓那座小社會所不容。
他在西點軍校的學業,也好像是因為這件事的連累,被中途開除了。
然而,這種行為別說是放在22世紀了,哪怕是放在這個位面裡,放在眼前,也早已沒那麼糟糕了。
戰爭結束之後嚴苛的道德要求得到紓解,「名譽」這種東西看起來顯然沒有「生存」來得重要。寡婦再醮比比皆是,像埃米·斯萊特裡這樣未婚先孕的,只要有錢,照樣能抬起頭過日子。
「她的哥哥要是能活到現在,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和我決鬥。」
白瑞德抬起頭,望著他們頭頂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棕櫚樹。
「世道變化得很快,只要我晚生十幾年,我就大可以不必被這個體制驅逐了。」
羅蘭低下頭,細細地在心裡咀嚼這話。
白瑞德是明白的,他的仇恨從來不是對哪個具體的人,他知道是那個行將就木的體制把他的前途一起葬送了。
可如果他當時沒有反抗,沒有拒絕娶那個和他一起乘馬車出門的姑娘,他就可能葬送自己的一生,讓自己一輩子活成循規蹈矩的模樣,活成弗蘭克·肯尼迪,活成衛希禮的模樣……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我晚生了十幾年,我也就不會有機會冷眼旁觀,看清這個驅逐我的體制究竟有多麼可笑。」
是的,羅蘭心想:如果瑞德真的晚生十幾年,他可能會在十幾歲懵懂無知的年紀裡,和那些最後一批上戰場的義勇兵一樣,對戰爭的目的與意義沒有任何概念,只曉得跟隨他人,盲目地走上戰場。
「思嘉,遇見你我覺得很運氣。」
瑞德低下頭,他的黑眼睛繼續端詳著她,映出她的小小影子。
「因為我也不喜歡這個體制?」羅蘭好奇地反問。
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們兩個確實是很相像的,都不肯循規蹈矩,又都聲名狼藉。
「因為你也不是這個體制的人。我很榮幸地感到自己找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同伴。」
羅蘭心頭「突」地一跳。
——這什麼情況?
難道白瑞德看出了她是個「選手」,而且是個中途換了芯子的「選手」?
「你是勇敢的,你全憑自己的喜好行事,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抽離這個體制。你更在乎自己的內心感受,旁人的褒貶對你沒有任何影響……我想,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東西。」
羅蘭暗自松了一口氣,轉了轉眼珠,心想:你確實很運氣。
因為現在站在白瑞德面前的人是她,而不是那個原著中真正的「郝思嘉」。原著中的郝思嘉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只是衛希禮……瑞德要是曉得了這一點,應該會大失所望吧。
「所以,我們這兩個不為『制度』所容的人,是在別人都在婚禮現場喝香檳的時候,溜到外頭的花園裡來放風,躲避制度對我們的攻訐對嗎?」羅蘭反問。
白瑞德又笑了。
很明顯,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是愛笑的那個人。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上揚,一對黑眼睛就像是黑寶石般閃著光。
「思嘉小姐,」他抓住她的手吻了吻,說,「您是瀟灑大度的人,您離開了那個體制,可以和舊的體制不計較。」
「而我,虛榮心使然,我卻還時常想回到那個體制裡,把我自己的名聲先小小地賺回來,然後再大聲地嘲弄他們一番,轉身離開。」
「我不曉得您是不是願意做一個看客,又或者一個幫凶,和我一起走出去,嘲弄一下這個自以為是的世界呢?」
羅蘭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反問:「難道像是手持長矛要去和風車作戰的騎士那樣嗎?」
白瑞德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您想,就可以看見……」
腳步聲遠去,新奧爾良地方督察菲利普·羅比亞爾從棕櫚樹後走出來。
不巧的是他將這一對青年男女的談話全部都聽在耳中。
作為新郎邀來的嘉賓,此前他一直被邀請在上首就坐,周圍環繞著衣香鬢影和觥籌交錯。歡快的現場樂隊演奏混雜著人們相互交談的嗡嗡聲不絕於耳。
可是,是什麼讓他開始覺得氣悶不已,不得不離開坐席,來到花園裡來透氣的呢?
對了,是那些查爾斯頓人。
查爾斯頓人在不住口地數落一個叫白瑞德的家伙,指責他行為不端。他們在多年前把他驅逐出了查爾斯頓,但是現在看見他又人模狗樣地攀回了上流社會——可想而知,查爾斯頓人有多麼憤怒。
查爾斯頓啊……
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菲利普揚起頭,閉上眼,眼前就出現那座海濱小城,沿著山坡而建的成排房屋,向陽開放的三角梅和夾竹桃……刷成純白的牆壁在多雨的日子裡會慢慢地爬上一層青苔,變成淺淡的綠色。
花季少女向自己飛奔過來:「菲利普,菲利普——」
「埃倫——」
菲利普閉著眼,他不忍心讓這副幻像從眼前消失。
但是他馬上滿頭冷汗地睜開了眼,因為在他的幻覺之中,花季少女的形像瞬間變成了高貴而嚴厲的夫人——埃倫的母親。
「菲利普,既然你品行不端,就得立刻離開查爾斯頓!」
她不通人情地開口。
「……離開,離開埃倫。」她的聲音落到他耳中就變成了這樣的回音。
他被迫離開他十五歲的表妹埃倫。
埃倫的母親,索蘭格·羅比亞爾,是查爾斯頓出了名的美人,總共結了三次婚,卻不能容許他迎娶自己的女兒。
他依從家族,來到新奧爾良。
他給埃倫寄回去他身邊所有關於他的東西,並且偽造了一件在新奧爾良的酒吧打架身亡的「訃告」,發給遠在查爾斯頓的親友。
他其實沒有死,他一轉身去了西部——只要他在埃倫心裡死了,就夠了。
埃倫會慢慢忘記他,然後嫁給另一個愛慕她的男人,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漸漸地埃倫會兒孫滿膝……而他依舊是孤家寡人。
當他在二十年後回到新奧爾良,這裡已經沒有人能記起他了。
「羅比亞爾,哦,先生,您的這個姓氏可是查爾斯頓的一個望族,您和他們有關系嗎?」
菲利普完全不敢打聽羅比亞爾家的消息,他生怕聽說埃倫現在的幸福美滿之後他會心髒碎裂而死。
可是他眼前卻總是出現埃倫的影子——是的,在新奧爾良地方事務局出現的那位年輕女士,自從她出現,他似乎就再也沒有哪一個晚上能睡好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夢見埃倫,夢見她抱著自己寄回去的「遺物」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轉身答應了另一個人的求婚。
他覺得他沒有什麼不對的,他被一個體制驅逐,但他讓他愛的人還留在這個體制裡活得好好的。
甚至他在二十年後轉身回來,他也在慢慢地回到這個體制裡,被體制所吸納、融化。
在聽出他依舊保留的那一點點南方口音之後,同儕和當地的大人物們開始殷勤巴結,為他介紹朋友,邀他參加典禮。北方人卻又不遺余力地拉攏他,許他種種好處,要他向聯邦政府效忠。
可是今天,他在百無聊賴之中,離席在花園裡散步,卻親耳聽見一對男女在談論「體制」的事。
其中那個男的就是和菲利普當年一樣,被驅逐出查爾斯頓的白瑞德。他毫不在乎,甚至大言不慚地為他當年的行徑感動自豪。
菲利普默不作聲地從棕櫚樹背後探出頭,看見了那位年輕的女士。他的淚水立即盈滿眼眶,他仿佛又看見了埃倫年輕時候的模樣。
他縮回樹後,專心致志地聽他們談話,他下決心要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腦海裡。卻聽見他們談到不在乎舊體制,脫離了竟然還要嘲笑回來。
菲利普沉默著浮想聯翩——如果當年他有這些年輕人的勇氣,如果當年埃倫答應和他一起離開……
終於,那兩人手挽著手,揚著頭回到那個「舊體制」面前去了。
菲利普在花園的大棕櫚樹下踱步,踱了很久,才令自己完全平靜下來。
他回到婚禮現場的時候恰逢那對男女離開,他們並肩而行,男人手裡還牽了一個孩子,看起來像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菲利普不得不承認,這是多麼登對的一對,比之前站在聖壇上的新婚夫婦要登對的多。
「哦,羅比亞爾先生,」
一位剛認識的太太難抑激動,一只手按著胸口,另一只手拼命地搖動著扇子。
「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剛才離開的那位,竟然是埃倫·羅比亞爾的親生女兒……」
「您,您說什麼?」
菲利普顫聲發問,他覺得領口的扣子系得太緊了,令他難以呼吸。
「我是說剛剛出去的韓太太,她是埃倫·羅比亞爾的長女。」
「查爾斯頓的埃倫·羅比亞爾。」
說話的人顯然是來自查爾斯頓的婚禮嘉賓。
「埃倫如果在世,看見她的女兒這樣……」
「這樣的放誕無禮,這樣的目中無人,毫無半點教養,埃倫如果在世……」
菲利普的注意力卻全在第一句:「埃倫……埃倫·羅比亞爾,不……不在世……嗎?」
「唉,您也知道的,戰爭的最後那一段時日,傷寒症,缺醫少藥的……」
菲利普卻再也聽不見其他,他耳中全是嗡嗡嗡的響聲。
埃倫的女兒……不在世的埃倫……
菲利普覺得他不能呼吸,他幾乎馬上就要昏過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4
第116章 飄位面29
挽著白瑞德的胳膊走進大廳,羅蘭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身邊的人,都有不能融入所出身階層的問題。
她是個選手,自帶位面之外的價值觀;而他則是因為「黑歷史」問題,被原生家庭放逐。
他們倆確實很像,都名譽不佳而且不太在乎——這令他們能夠很清楚地了解彼此的處境。
不過她還是好奇,剛才白瑞德說他要返回這個體制內,把屬於他的名聲小小地賺回來,然後再大大地嘲諷回去。
——他究竟想要怎麼做?
室內,婚禮的氣氛依舊很好,樂隊盡心盡力地奏樂,熱騰騰的食物送了上來——
據說衛英蒂為了照顧大多數人的口味,選擇了法餐廚子,餐桌上觥籌交錯的都是千裡迢迢從法國運來的香檳和波爾多酒。
這樣一場婚禮確實顯得豪闊,但是卻很不「新奧爾良」。
羅蘭的視線在大廳裡轉了一圈,她立即對上了一雙擔憂的灰眼睛——衛希禮大約很久沒有看見她了,眼裡寫滿了關切與焦急。
但是他們一旦四目相對,希禮立即垂下眼簾,轉過頭看坐在他身邊的妻子。
媚蘭這時候才見到羅蘭和白瑞德在一起,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頓時滿滿地堆上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羅蘭頑皮地衝她吐吐舌頭,表示一切順利。
媚蘭會意,立即打個手勢,提醒她一定要「抓住機會」。希禮臉色蒼白地看著妻子和羅蘭互動,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瑞德則不動聲色地提了提羅蘭的胳膊,似乎是在告誡她:專心看戲,不要走神。
他帶著她走向了梅利韋瑟太太,當著這位的面把羅蘭放開,走上前去向梅利韋瑟太太行禮。
「夫人,我記得曾經和您討論過我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參軍的事。我想,您一定已經向相關的人打聽過,並且能為我證實清白了?」
羅蘭也想起來了:就在上一個婚禮——蘇埃倫和弗蘭克的婚禮上,人們曾經當面質疑白瑞德參軍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瑞德當時說他參加的既不是步兵也不是騎兵,而是炮兵,直接打臉了梅利韋瑟家的那個小個子義勇兵。
當時梅利韋瑟太太也確實說過她有渠道能夠去打聽,但是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這時梅利韋瑟太太被將了一軍,呆了片刻,馬上大聲說起來:「是的,我寫信問了好幾個在炮兵服役的朋友,他們都沒有聽說過您這號人物。」
梅利韋瑟太太對白瑞德的態度一向敵視而尖銳,這時更是不肯含糊。她的聲音很響亮,周圍不少參加婚禮的嘉賓頓時回過頭來。
「哦,是嗎,太太,這太遺憾了。」
白瑞德笑眯眯地說,「您難道不認得昔日南方軍的炮兵指揮官,卡爾頓上校嗎?」
梅利韋瑟太太:「我當然認得。他娶了我的一個表姨媽。」
白瑞德轉身:「您看,那位就是卡爾頓上校。」
梅利韋瑟太太:……
她睜圓了眼呆在原地,她剛剛才說的那個「認得」,應該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認得」。
羅蘭在一旁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來來來,我來給您介紹一下。」
白瑞德立即往卡爾頓上校那裡走了幾步,在上校耳邊低語了幾句,果然將卡爾頓上校請到夫人太太們面前。
這位果然是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南方軍的炮兵指揮官卡爾頓。他證實了自己的身份,也肯定了和梅利韋瑟太太的親戚關系。
而他也十分誠懇地確認了白瑞德的服役。
「瑞德是極為優秀的人物,是天生的炮兵、勇敢的戰士、毫無怨言的紳士1……」
羅蘭在一旁,聽著卡爾頓上校對白瑞德的肯定,心裡也很有些吃驚——在戰爭的最後時刻,高舉著長矛要去與風車作戰的騎士,他真的是這樣表現的嗎?
卡爾頓上校說話的時候,白瑞德像是一個羞澀的青年,低著頭,垂下他那雙精力旺盛的黑眼睛,做出一副極為謙虛的樣子,仿佛卡爾頓上校說的都是些溢美之詞。
卡爾頓上校說起往事,這邊的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回憶起戰爭的最後一段歲月,都免不了唏噓。
可偏偏又不能多說——今天的婚禮上新郎自然也請了不少從北方來到南方的高官和投機客。大家立場不同,多說無益。
埃爾辛太太聽見這話,激動地拉著白瑞德的胳膊:「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說?」
羅蘭很想替瑞德說一句:他早就說了呀。
白瑞德溫和地笑著,那笑容卻隨之漸漸地消失了。
「畢竟……畢竟我們還是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他的表情令在場的南方人險些齊齊潸然淚下。
確實,即便他在戰爭最後一刻參了軍,也不可能扭轉失敗的結局——既然戰爭還是以失敗告終,那麼到處宣揚他確實參了軍,又有什麼意義呢?
埃爾辛太太頓時哭了出來,而梅利韋瑟太太拿著手帕擦眼睛。
羅蘭差點兒伸手向白瑞德伸出拇指:影帝,你可以的。
這兩位太太立即把米德太太也請了來,三個人一道,拉著白瑞德讓他把他在戰爭最後的那一段經歷從頭到位又講了一遍。
白瑞德說完,還真誠地向米德太太道謝:「米德醫生當時在報紙上寫文章說我是戰爭販子,是投機客……」
米德太太紅著眼睛搖著頭,說:「不,你不是——」
誰知白瑞德接下去說:「我確實就是那樣的人。」
太太們:……
「米德醫生說得沒錯,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意識到我對南方其實從來沒有過做出過半點貢獻,才會去參軍……」
羅蘭聞言默然。
白瑞德和她還是不一樣的——人都是社會的動物,白瑞德不可能完全掙脫環境和階層的影響,他歸根到底依舊擁有一顆屬於南方的心,所以才會在那樣的時刻拋下一切入伍。
但只要白瑞德表了態,表明他是歸屬南方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太太們全把他看成是了自己人,一個既高尚,又有能力的人。
梅利韋瑟太太熱情地宣傳:「我們就需要像您這樣的人,既有一顆熱愛南方各州的心,又聰明、勇武、能言善辯……還儀表堂堂!」
「來吧,來為了南方的可憐人們做點什麼吧!」
「白先生,我們需要你做那些——」
「瑞德,你可以這樣……」
她們提出需要白瑞德的幫忙的,不外乎是恢復南方人的投票權,重新進行產權的納稅核定,諸如此類。
白瑞德一面聽,一面相當認真地點著頭。
羅蘭忍不住驚奇:確實,白瑞德只用了十分鐘,就立即回到他所從屬的那個舊日階層裡,而且迅捷無比地贏得了人們對他的尊敬。
可看他現在的模樣,是打算繼續在這個階層裡當「乖寶寶」?
還沒容她細想,白瑞德突然把她牽到身邊,輕輕地挽著她的手臂,對這些太太們柔聲說:「各位,韓太太是我的……朋友。」
太太們都一驚,然後了然地相互看看。
單身漢和寡婦麼……這些大家都懂。
其她幾位都還好,梅利韋瑟太太最先流露出鄙夷的模樣。她回頭去找韓家的人,開口就喊:「白蝶,韓白蝶……」
一旦想起白蝶這次沒來,梅利韋瑟太太又改口喊:「梅利,衛夫人……」
即便寡婦再婚現在極其普遍,但是她們這些沒有這個需要的夫人太太們,還是不自覺地要對羅蘭進行「審判」。
好像白瑞德和羅蘭現在已經有了什麼似的。
羅蘭好笑地心想:如果他們倆之間真的有了什麼,就更加不會在乎這種眼光了;不像現在,還得在心裡委屈一下。
「所以,等各位不再隨意對韓太太品頭論足了,我再來為各位效勞可好嗎?」
面前的幾張臉瞬間都漲成通紅,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
敢情白瑞德在前面鋪墊了那麼多,只是要為了給羅蘭出頭,不忿她們始終都對羅蘭和她的生意說三道四啊。
白瑞德哈哈一聲笑,伸出手臂攬住羅蘭轉身就走。
婚禮現場的一名侍者已經把韋德接了過來,送到羅蘭身邊。
這也是白瑞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他早就在計算翻臉不認人的時機,一旦翻臉了就不再留任何余地,直接帶著羅蘭走人。
只不過現在他一手挽著羅蘭,一手牽著小韋德,就真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羅蘭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她甚至還很好奇地回頭去看那幾位太太們都是什麼反應。
白瑞德這一招也很損,他故意先回到原先的階層裡,逼迫這個階層接納他,等到人們意識到她們有求於他,奮力討好的時候,他再翻臉不認人。
羅蘭突然覺得,白瑞德這前後兩副嘴臉,恐怕這幾位夫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白瑞德卻湊在她耳邊:「別怕,思嘉。以後你想拿她們尋開心的時候我還有別的招數——准保讓你看見她們被哄得臉色通紅,眼眶含淚,然後再一起大變臉……」
羅蘭:……可見你也不是啥好人。
他們三個人一道往外走,羅蘭偶爾回頭張望了一下,發覺媚蘭應該是見證了整件事,此刻她伸出雙手捂住了嘴,以掩飾她臉上難以形容的快樂笑意。
媚蘭確實是希望羅蘭能快樂的,但又不好意思讓那幾位太太們看見她竟然這麼得意。
而坐在媚蘭身邊的希禮,正沉著一張臉,仿佛他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人。
離開婚禮現場,羅蘭打算叫上一輛出租馬車,先回自家小餐廳再說。
白瑞德卻依舊挽著她,上了一駕簡樸的輕便馬車。羅蘭確認這不是貝爾·沃特琳常乘的那座有篷馬車,因而也就心安理得地搭順風車。
「去『湯米家的廚房』。」
白瑞德直接向車夫報了地址。
馬蹄聲響起,韋德爬到羅蘭身上,好奇地張望這城市的風景,也被白瑞德一把從羅蘭這裡接過去了。
「好小伙子,來,別讓你媽媽再這麼辛苦了,到叔叔這兒來。」
羅蘭立刻覺得身上的負擔頓時一輕。
瑞德真的把韋德抱過去,開始給他講解新奧爾良的市容市貌,講這座城市以前發生過的事,法語區燒過的那場大火……
羅蘭也終於可以松一口氣,轉臉考慮她自己的事。
餐廳自從上次遇襲之後就再也沒有重開。一來是因為有羅比亞爾督察的告誡,二來羅蘭心中也沒底,她的小餐廳,應該重開嗎?
開這間餐廳的本意,是給人們(尤其是芒羅太太)帶來快樂,但是現在連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脅——上次她跳上桌面放槍的時候,芒羅太太和韋德就藏身在餐廳的酒窖裡,隔著門板隱約聽到了那聲槍響。
雖然芒羅太太事後沒說什麼,韋德甚至還撲到羅蘭身邊來誇「媽媽勇敢」,但是羅蘭只要一回想起這事兒,她就心驚膽戰,覺得自己確實是太大意了。
她不能為了自己的「事業」,把危險帶給這些她親近的人。
她這麼想著,輕便馬車已經馳近了餐廳。羅蘭連忙支起身體,攬住韋德的肩膀:「好了,謝謝白叔叔,跟叔叔道別。」
她抬起眼,才發現白瑞德無奈地望著她:「思嘉,別總是把我往外趕好不好?」
語氣無奈之余,也有一點小受傷。
「你是說……芒羅太太?」
羅蘭傻乎乎地問,這時才想起白瑞德說過的話。
他認得湯米·芒羅,見過湯米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兩分鐘。
他把她送到這間小餐廳跟前,不僅僅是為了讓她在新奧爾良有個落腳點,打發消磨時間;他也一樣是為了芒羅太太。
「我以前一直沒敢露面。」白瑞德悶聲說。
以前芒羅太太存著心病,一直不願意相信湯米已經陣亡的事實,那時就算是白瑞德去見她,恐怕也只會雪上加霜,刺激到她。
羅蘭打量此時此刻的白瑞德,發現他和在之前的婚禮現場完全不一樣。
這個男人沒了剛才的叛逆、目空一切與玩世不恭,反而眼巴巴地望著羅蘭,流露出一點忐忑和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眼裡在乞求羅蘭,他似乎生平第一次需要別人賦予他勇氣。
「去吧!」羅蘭向他伸出手,「她已經好得多了。」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白瑞德認認真真地捧起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觸碰了一下,以示尊敬。
羅蘭突發奇想:難得……她竟然也能享受到梅利的待遇了。
三人一起下車。到了小餐廳裡,芒羅太太從她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思嘉,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她緊接著看見了白瑞德,頗有些吃驚,轉頭來看羅蘭。
白瑞德拘謹地把帽子摘了下來,緊緊地抱在手裡。
羅蘭只能帶著韋德,向剛剛下樓來的南妮嬤嬤使眼色。
她帶著這些人一起上樓,坐在芒羅太太的起居室裡。南妮嬤嬤驚疑不定地望著羅蘭,但是這屋裡嚴肅而凝重的氣氛還是讓嬤嬤猜出了一點什麼。
「認得湯米少爺?」嬤嬤輕聲問。
「戰友——」
羅蘭也以口型回答。
等了很久,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悲愴的哭聲。
南妮嬤嬤「嗖」的一聲站了起來,羅蘭卻趕緊拉住她,小聲地搖了搖頭,示意有些路,必須要當事人自己走過去。
南妮嬤嬤盯著她,半信半疑,終於還是慢慢地坐了下來。
她們就這樣,聚在樓上的小屋裡,焦灼不安地等待著樓下再傳來新的動靜。
誰知沒過多久,樓板上傳來輕輕的「吱呀」聲。
南妮嬤嬤一下子拉開了門——
「是太太!」
確實,出現在門口的是芒羅太太,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她的雙眼紅腫著,眼神卻是清明的。
「思嘉,我想……可能需要你去看一下樓下那位客人。」
羅蘭略反應了一下,才突地站起來,立刻翻翻滾滾地下樓。
白瑞德和芒羅太太談話的地方應該是在餐廳,此刻瑞德正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張胡桃木的餐桌跟前,雙手支著腦袋,捂著臉。
羅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瑞德。
他前額的頭發亂蓬蓬的,他聽見她的聲音也不能說話,他吸氣時發出濃重的鼻音。
她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氣,攤開雙手,讓她看見他紅紅的臉,和流著淚的雙眼。那雙黑色的大眼睛裡全是孩子一般怯生生的眼神。
可不知為什麼,羅蘭竟然覺得這副面孔補全了瑞德在她心裡的形像,讓她第一次認識到了一個完完整整的白瑞德。
她走上前去,向他張開雙臂,把他那長滿了濃黑色硬頭發的大腦袋抱在懷裡。
他嗚咽一聲,也張臂抱住了她,抱得很緊,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存在。
第117章 飄位面30
這天在傍晚之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雷雨。
可以想見那些參加婚禮的賓客們正一邊匆匆從舉行室外典禮的翠綠草坪上避進室內,一邊抱怨著這不長眼的天氣。
「在我卻是下雨天留客,」白瑞德抬眼望著屋檐上往下滴著的雨水,一臉慶幸的模樣。
「好啦,雨停啦。」
羅蘭正站在櫃台跟前擦拭各種杯碟,干脆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白瑞德轉過臉望著羅蘭:「你就不打算招待我一下?」
「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在那邊的宴席上預先吃點東西再離開的。那裡至少是法餐廚子……」他表情無辜地一攤手。
羅蘭衝他凶巴巴地瞪眼睛,皺鼻子。
「你這不就是想要激我給你做一頓飯?」
她早就把這點小伎倆看透了,根本不上當。
可是她內心已經在計算廚房裡還剩下多少食材,大致可以做點什麼。
白瑞德今天為了她和那個「舊體制」決裂,不「收留」他一回,確實說不過去。
於是羅蘭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櫃台,問:「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白瑞德轉轉眼珠:「想吃馬斯卡彭做餡心的油酥點心,上面抹著巧克力和調和奶油。」
這又是個故意「抬杠」的家伙,他明知道她沒有時間也沒有材料張羅那些,她只能給他做一點極家常的東西。
他卻故意報出一個長長的名字——這樣的點心,倒確實是在衛英蒂的婚禮上能夠吃到。
羅蘭扁嘴:「那就對不住,有什麼你就吃什麼吧。」
白瑞德咧嘴笑了,他本意就是如此。
羅蘭進了廚房——她這兩天都沒有去市場,現在廚房裡沒有多少新鮮材料,只有幾條香腸,一只風干兔腿,一把豆子,與胡蘿蔔、花椰菜之類。
羅蘭趕緊翻她的私藏,發現小罐子裡的藏紅花還剩了一點,頓時松了一口氣:有了這些,足夠她做一頓像模像樣的晚飯了。
晚間,小餐廳依舊沒有對外營業。白瑞德把餐廳裡的桌子並了並,拼成了一張大桌,把整座房子裡的女人和小孩都請來。
芒羅太太微笑著坐下了。
頭上還扎著一條毛巾的南妮嬤嬤和小女孩普利西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在這麼英俊帥氣的「客人老爺」跟前,應不應該有她們的位置——最後卻都被白瑞德拖來餐桌跟前,並且把椅子推到她們身後。
還有韋德。
白瑞德把他抱到芒羅太太身邊,幫他墊高了座椅,幫他系上餐巾,又遞了一把小勺給他。
韋德不明所以,但是卻很自豪地說:「韋德很會用刀叉的。」
芒羅太太一直給他一副木制的刀叉使用,韋德用起來已經很有一個大孩子的模樣了。
但是他現在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這個帥氣的叔叔想要干嘛。
羅蘭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副景像:韋德睜圓了眼睛,一會兒望望他身邊的芒羅太太,一會兒又看看另一邊的白瑞德;南妮嬤嬤和普利西都戰戰兢兢,卻也都坐在餐桌一旁。
羅蘭很吃驚——畢竟即便是待人極度善良的埃倫,也從來沒有把她最依賴的嬤嬤請到餐桌邊,和自己同桌用飯。
白瑞德這麼做,比起同時代的人,幾乎是朝前邁了一大步。
但是她表面上沒有顯出任何吃驚的模樣,而是直接告誡白瑞德:
「讓一讓!小心鐵鍋滾燙。」
她直接把一口平底鐵鍋端了上來。端上桌的時候,鐵鍋還蒸騰著熱氣,鍋底發出歡快的滋滋聲,似乎在提醒人們——鍋底有一層美味的鍋巴正在形成。
羅蘭用極其有限的材料,做了一鍋瓦倫西亞式的平底鍋雜燴飯,用兔肉和香腸炒香打底,再加入蔬菜,最後倒入加入藏紅花的高湯,烹出整整一鍋燴飯之後連鍋一起端上桌,再分給所有人享用。
這其實就是沒有海鮮的「海鮮燴飯」,但據說這道美味最傳統的本味就是這樣的。用藏紅花浸泡的高湯將米飯染成了金黃色,兔肉和香腸的豐潤油脂給米飯帶來了迷人的香氣,各種時令蔬菜點綴其間,是一道色香味營養俱全的美食。
羅蘭沒有多說話,直接用木勺從鍋裡舀出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燴飯,第一份先送到了芒羅太太跟前,第二份卻給了南妮嬤嬤——
嬤嬤頓時迎來了今日第二份受寵若驚。
她將燴飯分給所有人之後,又替芒羅太太等人斟了葡萄酒,給韋德倒上一杯清水。芒羅太太便帶頭祈禱,眾人感謝天主之後再開始享用這道,羅蘭在最短的時間裡用最簡單的材料烹出的美味佳肴。
眾人都不怎麼說話。唯有白瑞德一人一邊吃一邊贊嘆,將這道簡簡單單的燴飯誇得天下少有,地上難得。偏偏他閱歷豐富,大西洋兩岸的典故都了如指掌,說起來妙趣橫生,不止有小韋德,連芒羅太太她們都聽進去了。
羅蘭不動聲色,看他想說什麼。
「我早先向您請求的,您同意了嗎?」
一餐最簡單的燴飯晚餐之後,白瑞德轉向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笑著點頭:「我正求之不得。不過……」
她扭頭看了看羅蘭,「您還要看看主廚的意見。」
於是白瑞德再轉向羅蘭,他剛才的口齒伶俐瞬時似乎都不見了,相反,他一開口就是期期艾艾的。
「這個……思嘉,我是想,我是想問……」
羅蘭抬起頭,再次看見那一對黑色的大眼睛正專注地盯著她,對面的人盯著她看得過於專注,以至於微張著口無法出聲。
誰知道這時候出了意想不到的亂子——
普利西突然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白先生,您是在向思嘉小姐求婚嗎?您需要俺們退出去嗎?」
求婚?!
羅蘭也萬萬沒想到這個。她的臉瞬間漲成了玫瑰色。
芒羅太太拿起餐巾輕輕掩住了嘴,眼睛裡閃著快樂的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白瑞德也愣在原地,一副完全被打亂了計劃的模樣。
「啊?求婚?」
「雖然我也……可是,現在在餐桌上提出來的,確實不是這件事……」
羅蘭臉上的紅潮退去,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如果白瑞德向她求婚,她好像只能狠狠地拒絕他。
「我想向您請求的是,收留我這個在新奧爾良無家可歸的人,游手好閑的失業者,讓我留下來幫您一道經營餐廳。」
聽完這個請求,羅蘭遲遲沒能開口,只能飛快地眨著眼睛,盯著白瑞德,似乎想看清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這個要求其實也很令人吃驚,白瑞德身家不小,又是上流社會的座上賓,他願意紆尊降貴,到她的小餐廳裡「打工」,本身就顯得動機不純。
但是有剛才普利西那一次打岔,羅蘭的心理預期已經被構築起來了——這個請求怎麼也不會比求婚更糟糕。
再說……這樣事實上解決了她所有的問題。
之前她的餐廳只有四個女人張羅,遇到危險也無人救援。可一旦有了白瑞德,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另外和地方事務局打交道也可以都讓白瑞德去——這個男人處理起這些事來一向游刃有余,他剛剛才證明了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地投入一個「體制」,然後又毫無損耗地全身而退,跳到世事之外冷眼旁觀。
羅蘭心想:如果這餐廳是她自己的,她或許還會驕傲地揚起頭,說「沒有白瑞德,我還是我」。
但是這個餐廳是芒羅太太的,而白瑞德來到這裡,也有一多半的理由是為了芒羅太太。
她是不是……沒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他的請求呢?
她想到這裡,再度認真地看了看瑞德臉上的表情——如果她能夠看到一分一毫的輕薄和玩世不恭,她就會立即投否決票。
然而結果正相反:他一點這樣的表情都沒顯露出來,相反,這張臉顯得前所未有的真誠。
「嗯……好吧。」
她終於點了頭。
小餐廳裡一片歡騰,除了繼續懵圈的小韋德,其他人都鼓起了掌。這意味著這座餐廳又可以一如既往地經營下去,而不再受那些「壞的白人」和「壞的黑人」帶來的任何威脅。
於是白瑞德將右手貼在胸前向羅蘭躬身致意:「思嘉,您忠誠的騎士感謝您的收留。」
羅蘭終於忍不住,也被他逗得笑了出來。
在那之後,「湯米家的廚房」果然重開了。
羅蘭還從來沒有體會過這麼輕松的日子。作為主廚,她現在只需要每天寫一張字條,告訴瑞德她需要哪些材料,到下午她睡過午覺到餐廳裡來,自然會看到材料已經收拾停當,放在她廚房的桌上。
材料不再需要她去碼頭和市場購買了,會有漁夫每天定時把新鮮的材料送到餐廳來。
羅蘭還頭一次見到了瑞德把筆別在耳朵後面收拾和清點材料,然後和漁夫們討價還價的樣子。
這家伙會辛苦一上午,下午羅蘭開始忙碌的時候他自去休息。等到日頭開始西沉,他又會神氣活現地出現在餐廳門口,按照羅蘭給的配方開始調「夕陽朋趣」酒。
招待慕名而來的客人的時候,瑞德也會自己喝一點,但主要是和主顧聊天。
他的閱歷和風趣都很受歡迎,甚至有些人會專門為了和他聊天而來到餐廳喝酒。
「夕陽朋趣」的營業時間結束之後,瑞德就會帶著一點點微醺的酒意,捧著羅蘭特地給他做的下酒小食,待在餐廳裡看著女人們經營她們的小餐館,一直待到餐廳打烊。
有他這麼個大男人坐鎮,還真就沒有人敢造次,來找餐廳的麻煩了。
有時餐廳也會臨時關上個一天兩天,這種時候瑞德會帶羅蘭去密西西比河打獵和釣魚。
他們出門的時候也會帶著韋德一起,羅蘭覺得韋德應該多接觸自然,而瑞德覺得男孩子應該更野性一點,整天對著書本,只能教出娘娘腔和書呆子。
(羅蘭:喂,我覺得你好像有所指啊。)
韋德無疑是喜歡瑞德的,雖然這個叔叔不像是芒羅太太那麼和藹可親,也不像媽媽那樣,雖然凶但是很關心他。瑞德根本是一個主張將韋德放任自流,自己長大的人。
但韋德就是很佩服瑞德,和同齡的玩伴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很驕傲地宣傳他的叔叔「當過炮兵」,他會挺起胸膛,學瑞德走路的姿態,以及他說話的腔調,他都覺得那會讓自己「更像個男人」。
瑞德來後,原本每周在餐廳裡演奏三天的布魯斯樂隊變成常駐的樂隊了。
樂隊常駐之後餐廳的人氣也未必就比以前更高,可架不住羅蘭喜歡。
她的「女高音」天賦在離開上一個位面之後就消失殆盡了,如今只剩下了對音樂的熱情。
來自貧苦黑人的「藍調」音樂雖然基調憂傷,但是依舊有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和無拘無束的內核。
羅蘭經常在忙完了廚房的工作之後就走出來,坐在餐廳一角欣賞樂隊的現場演奏。
她有時候也會和著樂隊的樂曲聲和節奏輕聲歌唱。瑞德會坐在她的身邊,安靜地陪她一道,聽她哼唱。
「這只不過是沒有希望的痴想,
消失起來像春天一樣快,
可是一句話,一個眼色,
卻教我胡思亂想,失魂落魄。」
黑人女歌手選擇了清唱,只有一個鼓手用手輕輕敲擊鼓面為她伴奏。羅蘭被那深厚而婉轉的女低音所吸引,細細地聽她的唱詞。
「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
他們說你總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不知道為什麼,羅蘭聽著聽著就怔住了。她低頭沉思的時候,白瑞德忽然把手臂伸過來,用力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
他神色凝重,似乎是想起了沉重的過往。
羅蘭內心響起無聲的嘆息:雖然這是用全息技術制作出來供大眾娛樂的位面,但這位面裡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盡管他們的情感悲歡並不與位面外互通。
而她不一樣。
她不僅是位面裡的「看點」,是「談資」,她也作為這個位面裡唯一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無時不刻不在影響身邊這些「原著人物」。
她在這個位面留下的所有笑容和淚水,也都會影響到位面裡的其他人——小韋德、普利西、芒羅太太、媚蘭、希禮……白瑞德,令他們感到幸福,或是痛苦。
她最終會離開的,會背負著很多記憶與情感進入下一個位面。
她既不想給這些原著人物增加沒有來由的痛苦,也不想給自己在離開的時候徒然增加情感負擔。
這座餐廳裡的人對羅蘭和白瑞德並肩而坐,共同欣賞音樂的場面見怪不怪,所有人都認為羅蘭遲早會和白瑞德結婚,瑞德會成為小韋德的繼父,承擔起照顧整個家的責任。
而芒羅太太她們會經常給羅蘭和白瑞德創造「獨處」的條件,比如現在,餐廳還沒有開門,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羅蘭和白瑞德都在餐廳裡,羅蘭閑不下來,在快手快腳地擦拭餐桌,白瑞德則在休息(無所事事)。
羅蘭豁地一下轉過身,她覺得有些話有必要事先和瑞德說清楚——雖然她點頭,允許他和她一起經營餐廳,而最近他們也確實走得比較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關系和以前相比能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
「瑞德,我要告訴你——」
「我不是一個適合婚姻的人。」
她不是一個適合正式投入感情的人,而且她遲早要離開。
說話的時候白瑞德正半躺在一張餐椅上,蹺著腳曬太陽,聽見沒頭沒腦的這一句,像是突然被驚醒了一樣,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思嘉,」他搖著手指說,「這樣可不行。」
「台詞應該用自己的,總是用別人的台詞多不好。」
羅蘭:……
她這又是,用了白瑞德的台詞?
她定了定神,補充道:「甭管是誰的詞兒,能夠描述事實就好。」
白瑞德這時卻坐正了身體,問:「思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樓上那個六歲的小男孩是從哪裡來的?」
「但你不覺得嗎?」羅蘭反問,「無論是韋德,還是我現在這個『寡居』的身份,都給我的『自由』提供了最大的條件?」
有了那兩件「擋箭牌」,至少沒有人會總是催婚,她可以安安心心搞事業。
「這麼說,思嘉,你當初選擇結婚,原本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擺脫婚姻?」
白瑞德語氣很好奇地問。
羅蘭:「……算是吧。」
這話也不盡然,畢竟郝思嘉和韓查理結婚的時候也不可能預見到對方兩個月之後就會死於麻疹。
但她沒有別的借口了。
「那你當初和韓查理結婚,就和其他人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了?」
白瑞德笑吟吟地望著她。
「那當然,會有什麼……關系……」
羅蘭突然想起了這茬兒:老天爺,她怎麼把這個故事的前情全都給忘了?
當初郝思嘉這個人物和第一任丈夫結婚,完全是為了氣衛希禮,氣衛希禮不肯和她結婚啊!
她頓時僵在那裡,漲紅了臉,不知該解釋什麼才好。
而白瑞德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思嘉,你這樣說,我簡直太高興了。」
她好一番侃侃而談,想要解釋自己在位面裡沒有再婚的打算,誰知卻透露了她現在的真實心態:她沒那麼喜歡衛希禮,以前的那些情感糾葛,她現在也不是那麼容易能夠時時記起來?
第118章 飄位面31
那天下午他們究竟談論了些什麼?
羅蘭事後回想,總會覺得很煩躁。
她記得白瑞德說起他一直是個「被人追逐的人」,現在總算是發現了自己「想要追逐」的,卻覺得面前有一堵無形的牆。
羅蘭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所描述的那堵「無形的牆」是什麼,但是她不能說。
她是來自位面外,有自主意識的人;他是位面裡根據「原著人設」和算法搭建出的全息虛擬人物。
這種追逐是注定無果的。
如果他聰明,就應該聽她的勸。
至於她,現在她只想好好完成這個位面。
但問題是——為什麼每當她想起和白瑞德的這場討論,總會覺得煩惱呢?
「蘭蘭,」她的經紀貓露娜扭動著小腰出現在她面前。
自從來了新奧爾良,貓貓每天可以享用應有盡有的小魚干,時常還有小龍蝦和魷魚圈可以作為夜宵。這只「黑白花」免不了又微微「發福」,急需運動。
白瑞德看見這只可愛至極的小貓,眼前頓時一亮:「思嘉,這是你的貓?」
他伸出雙手,想要把這只貓抱起來。
誰知貓貓突然就炸了毛,恨不得全身每一根貓毛都站立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喵」的一聲慘叫,黑白花在白瑞德面前急停、轉身,一扭腰肢,飛快地躥到羅蘭懷裡,腦袋埋在羅蘭胸前,根本不抬頭。
「瑞德,我的貓……認生。」
羅蘭抱著小貓向男人解釋。
白瑞德想了一下,突然想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說了一聲:「是我失禮了,請你的貓……原諒我。」
等到白瑞德離開了好久,羅蘭才把她的貓放在桌上,小聲問:「露娜,怎麼回事?」
露娜委屈巴拉地說:「人家是個女孩子嘛!怎麼能隨便讓人抱?」
「可是……」
羅蘭還是不大明白,「你是威爾一路抱來新奧爾良的呀?」
當初露娜是威爾·本廷一路抱著,和韋德一起來到新奧爾良的。
為什麼威爾抱著就沒問題,白瑞德就不行呢?
露娜:「蘭蘭你……」
貓尾巴一揚,轉過身去,裝生氣,不理會羅蘭。
但貓貓心裡還是委屈:關於白瑞德的身份問題,制作方特地要求了露娜不得向羅蘭透露任何信息——他們怕影響選手的自然發揮。
可是這個消息明明非常重要,可能對她家選手以後的職業生涯以及感情生活都產生巨大的影響。
該怎麼辦呢?
小貓咪尾巴一揚,貓眼骨碌骨碌地轉著,開始想辦法。
「湯米家的廚房」迎來了一對極其特殊的客人。
羅蘭看見這兩位,一顆心頓時又咚咚咚地跳了起來:她似乎又被分割成了兩半,理智的那一方為了女客的到來心感安慰,而感性的那一半因為看見了男賓而欣喜若狂。
來者是衛希禮和媚蘭夫婦倆。
他們倆帶著兩人的孩子博一起來看望羅蘭和韋德。
既然他們能從上城區的富人區趕到這裡來看她,羅蘭少不得要招待他們吃一頓午飯——現在的廚房裡,堆滿了白瑞德采購來的各種新鮮材料,而羅蘭的廚藝又愈發精湛,幾乎是片刻工夫,幾道精美小吃和一道主菜就已經端上了桌。
希禮夫婦倆來的時候恰逢白瑞德去了地方事務局,剛好這三個人可以坐下來說話。
「哇!」
媚蘭看見了擺滿一桌的菜肴眼裡直放光:「思嘉,這竟都是你做的?」
羅蘭卻趕緊攔媚蘭:「材料用的大多是海鮮,梅利你嘗嘗當然沒事,多吃恐怕不好消化。」
媚蘭笑得雙眼彎彎,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但她還是先向羅蘭借了一個小碗,把米飯盛出來,拌上鮮美的魚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坐在她膝蓋上的博。
衛希禮坐在媚蘭身邊,眼光既吃驚又茫然。
他實在是沒想到,羅蘭現在已經成為這樣清爽利落的一位小婦人。
看這小餐廳裡,桌椅地面一塵不染,櫃台內各色器皿和酒具放置得井井有條。餐廳的裝飾並不奢華,但是很溫馨——這和他在械鬥那晚趕來時看見的情形幾乎有天壤之別。
而羅蘭也並不是自己事先所想像的辛勞模樣:她既不蒼白,也不憔悴……相反,她坐在自己的對面,精神奕奕地將腰杆挺得筆直。
而端坐在羅蘭身邊的韋德,也像一個小大人似的,自己用刀叉吃飯,並且會在大人說話的時候停下來,揚起眼安靜聆聽。
衛希禮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待到所有人將餐桌上的食物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衝媚蘭一點頭。
媚蘭溫柔地問:「思嘉,你上次說過的那位,那位……太太,就住在樓上吧?」
上次在衛英蒂那裡見面的時候,媚蘭就對芒羅太太表達過憐惜和敬意。她當時就向羅蘭提過,要見一見芒羅太太。
羅蘭點點頭。
媚蘭頓時問小韋德:「韋德,你能帶姑姑和表弟一起去見見芒羅太太嗎?你能替姑姑和表弟介紹的對不對?」
韋德頓時「嗖」的一聲從椅子上躥下來,牽著媚蘭的裙子,就往階梯那邊過去。
媚蘭一回頭,衝羅蘭笑著頷首。
羅蘭立即明白過來:他們夫婦這次結伴過來,既不是為了看望自己,也不是要見芒羅太太——是衛希禮有話要和自己說。
羅蘭能感受到內心的雀躍,但理智卻讓她皺緊了眉頭:衛希禮應該是和媚蘭商量好了一起來的,而且這話媚蘭不一定能說得出口,所以才由衛希禮開這個口。
想必不是什麼好話。
「思嘉,你猜得沒錯——這次我們夫婦來,其實是來傳話的。」
衛希禮看著羅蘭那對眼睛,就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他們夫婦的全部來意。
「上次你跟著……一起離開,在城裡引起了很多非議。」
他指的是上次羅蘭和白瑞德一起從婚禮上離開的事,有趣的是他竟然沒辦法把「白瑞德」的名字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太太們都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你應該回來。」
他不說,羅蘭也知道他所指的——快回到那個體制中來。
羅蘭頓時滿臉嘲弄地向衛希禮一笑:「太太們?梅利韋瑟太太?埃爾辛太太她們……還有誰?哦,希禮,我可沒有想到,『十二橡樹』的大公子,在新奧爾良已經站穩了腳跟的富貴人物,你竟然會淪落到給那些太太們做傳聲筒的地步?」
衛希禮頓時滿臉通紅。但是這些話,是他所在的那個階層,那個被各種親戚關系串起來的小社會要求他,不得不說的。
「不僅如此,她們認為你——」
「你要麼回到塔拉或者是亞特蘭大去,要麼就和……結婚。」
他看起來還是沒有勇氣把「白瑞德」這個名字說出口。
「現在這樣,讓大家太為難了。」
衛希禮終於把他需要說的話說完,「呼」的一聲吐出一口氣。
羅蘭兩道長眉頓時向上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生氣的先兆。
「哦……我讓大家感到為難了?為什麼?」
她這是明知故問:讓舊體制裡的那些人看不過眼的,是她和白瑞德走得很「近」,但是又不和他結婚。
身為一名寡婦,要麼就老老實實地為亡夫守貞,槁木死灰般地過日子,要麼就找個人再嫁,重新回歸到正常的婚姻生活裡來。
現在像羅蘭這樣,「自由」地游離於兩者之間便是不可接受的。親戚朋友們奔走相告之際,都覺得臉上無光,仿佛不守婦道的是他們自己。
就算是羅蘭遠遠地避到了上城區和下城區交界的地方,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可只要她還「存在」,他們就覺得芒刺在背,不得不把衛希禮夫婦派來,無論如何都要把她這個「異類」給消滅掉。
聽見她的反問,衛希禮漲紅了臉,他的眼裡一面是羞愧,一面是懇切。
「思嘉,回塔拉,或者回亞特蘭大去吧!」
他抬起眼望著羅蘭,羅蘭覺得他眼中似乎有淚水在滾來滾去。
「你已經不缺錢了。」他徒勞地喟嘆一聲,「在塔拉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在亞特蘭大你會是親戚朋友裡數一數二的闊太太……」
「希禮,你如果是明白我的,就應該知道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羅蘭板著臉。
她開這間餐廳從來就不是為了錢,她要的一直是事業帶來的成就感和幫助他人帶來的滿足感。
「我知道……」
他的聲音頓時啞了。
「我知道的。」
他將雙肘撐在桌面上,用雙手撐著額頭,前額那些灰色的碎發被他揉得凌亂不堪。他避開了羅蘭的視線,他用極小的音量,幽幽地說:「思嘉,我是多麼羨慕你。」
「我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脫離『我們』,脫離這個階層。」
敢情之前衛希禮說這些都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們這些人,不過是行將就木的一群人,卻還要把屬於我們這個團體的每一個分子緊緊地束縛在我們身邊……」
羅蘭坦白地說:「希禮,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個復雜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更舒服。」
「我確定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就是舒服的。希禮,你明白嗎?」
「我現在做的事情就好比是在逆流裡游泳,每向前進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因為這些水流,身邊的這些力量,都在給我壓力,每時每刻都把我向後衝。」
「一旦我決定掉過頭來,隨波逐流,那就會立即十分輕松。」
「可是,希禮,我已經費盡了力氣,走了出來,走了這麼遠,我現在一回頭,我就會立即被水流衝走,我之前付出的那些努力就全部付之東流了。」
「而我是不會甘心,我也不願意受人擺布,要別人告訴我,你該干什麼不該干什麼——希禮,你懂得我嗎?」
衛希禮這時抬起了頭。她終於看清了衛希禮眼中的淚意。
他眼裡清清楚楚地都寫著:明白,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樣,感同身受。
但是他開口的時候卻用上了一種異常柔和的聲音:「即使是為我,你也……不願意嗎?」
羅蘭頓時變了臉色。
她心口如受暴擊。
是的,衛希禮是了解郝思嘉的,他甚至到現在依舊死死地踩在她的命門上。
可是如此聰明的一個人,卻甘心因為那個「舊體制」給他的壓力,反過來把壓力強加於他如此了解,如此熟悉的她身上。
「思嘉,你想想看,如果你想回來,那是多麼容易的事。如果你願意回塔拉,或是亞特蘭大,我和媚蘭會馬上告別英蒂,跟著你回去……」
羅蘭瞟了他一眼,心裡卻在想:媚蘭是一定願意跟著她回去的,至於希禮……
「如果你真的愛白先生,」
衛希禮終於艱難地把這個姓氏說出口。
「我和媚蘭都會給你獻上最真誠的祝福。」
羅蘭盯著衛希禮,她差一點兒衝口而出:「你明知道我不愛白瑞德。」
是的,她還不愛他——
又或許,她還不明白愛的意義,在面對感情的大考時,她又得交一份零分的答卷上去。
對面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顯然從她的眼神裡讀出了這一句。
他的面部肌肉開始放松,他眼裡閃過一絲欣慰。
「我的這一生已經完了,」衛希禮低聲說。
「在我決定為了名譽而迎娶媚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完了。」
「結局早已注定,而我現在只是在等待老死的一具軀殼,只能懷抱著你留給我的那些回憶,迎接回歸塵土的那一天。」
「今天到這裡來,媚蘭原本是不同意的。」
「她為你在那些太太們面前說了很多好話,為了你,那些太太們嚷嚷著要和她絕交。」
羅蘭心裡不是滋味——仿佛媚蘭替她說好話,她就欠了媚蘭更多的情分。
「所以,思嘉,請不要讓我們太為難。」
他懇切地請求道。
「希禮,在這件事上,我寧願聽你妻子的。」
羅蘭果斷回答。
她突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她真正可以信任的,自始至終只有媚蘭。
希禮卻突然伸出手臂,握住了對面羅蘭的手。
「植入式情感」頓時再次造成了羅蘭的分裂:半個羅蘭想把他當場摔開,另外半個羅蘭卻熱淚盈眶。
希禮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像是立下誓言。
「只要你願意,我會完全都是你的。」
羅蘭渾身顫抖: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希禮的愛得來竟然如此容易——這樣清高而驕傲的男人,為了他所在的那個階層的「顏面」,為了維持那個舊體制的完整,寧可低下他的頭,放下他的自尊,要在這許多年後,聲稱把他全部的愛都還給她。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到底是狂喜還是狂怒。
是的,對於思嘉來說,多年以來的謎團終於破解了——希禮是愛她的,一直以來都愛。
可是……被這樣一個人愛著,究竟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眼前的人明白地是個懦夫,是膽小鬼。
羅蘭簡直想要大聲問:鐘情於希禮的女人們,你們究竟愛他那一點?
難道她要為了這個人,放棄自己熱愛的自由和事業,並且犧牲她和梅利之間堅不可摧的友誼嗎?
「衛希禮,」她頓時語帶調侃地笑著說,「難不成,你還要為我守貞嗎?」
希禮滿臉通紅,緊抿著嘴唇,卻突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羅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她原本只是調侃,卻得到了希禮的親口承諾。
理智告訴她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而屬於郝思嘉的情感卻令她蠢蠢欲動,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終於有這麼一天,連衛希禮也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誰知就在這時,有人在廚房大聲地咳嗽了一聲,聲音很粗豪——是瑞德。
羅蘭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她猛地抽回了手。
幾乎與此同時,餐廳上方的樓板吱呀吱呀地響了起來。語聲響起,芒羅太太把媚蘭和孩子們都送了出來。
第119章 飄位面32
「偷聽人談話可不是個好習慣。」
衛希禮夫婦離開了以後,羅蘭板著臉告誡白瑞德。
早先她和衛希禮單獨在樓下的餐廳裡談話,白瑞德卻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廚房,聽全了他倆的對話,並且在關鍵時刻出聲提醒,在芒羅太太把媚蘭送出來的時候,保全了她和衛希禮的顏面。
白瑞德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對羅蘭說:「可是,思嘉,我以為你會知道我這個小毛病的?」
羅蘭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白瑞德指的是很多年前,衛希禮和媚蘭在「十二橡樹」宣布訂婚的那一天,他也曾經像這樣偷聽過思嘉和衛希禮的「私人」談話。
唉,不是自己經歷過的,只是看過了「回憶殺」,就是不如親身經歷來得感受深刻啊——羅蘭在心裡哀嘆一聲。
「所以你都聽見了?」
她氣鼓鼓的,悶著聲問瑞德。
他「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低聲笑道:「你威脅要一個有婦之夫為你守貞,我都聽在耳中了。」
羅蘭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她的臉上,如果這時對面有一面鏡子能夠映照出她的尊容——她一定能看見自己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當時的話完全是反諷,衛希禮會點頭也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在希禮點頭的那一瞬間,她心情復雜萬分:一方面屬於思嘉的那份心緒有如鹿撞,另一面她也為媚蘭感到可惜。
難得媚蘭還一心想著要給衛希禮再生一個孩子,做丈夫的卻願意為別人守身如玉。
「思嘉,你真是如此令人驚喜,世界上的女人如果都像你,恐怕就不會存在背信棄義的丈夫,始亂終棄的男朋友……」
羅蘭伸出手捂住發燙的面頰,捂住眼睛:「住口,瑞德,千萬別再嘲笑我了。」
「你再笑我,我就要哭出來了。」
事實上,她已經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哀哀地痛哭了,既是為思嘉,也是為媚蘭——為什麼,為什麼女人就一定要愛上一個男子,然後為他付出一切呢?
事實上,她的聲音已經帶了一點哭腔,以至於白瑞德總算留了點口德,沒有再這麼陰陽怪氣地說下去。
她感覺到瑞德那只寬大的手滿懷同情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哦,瑞德,我該拿那些太太們怎麼辦?他們竟然能讓希禮和媚蘭來向我施壓?」
「難道為了媚蘭,我應該屈服,應該回到塔拉或者是亞特蘭大去嗎?」
「不,」瑞德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你當然不應該離開。」
「我當初把你帶來新奧爾良,就是為了讓你掙脫那個束縛著你的小世界的。」
「現在你為了一點點閑言碎語,就這麼沒骨氣,想著要逃開?」
羅蘭郁悶地抬起頭,望著白瑞德。
衛希禮還提到過一個可能:就是嫁給白瑞德——成為白太太之後,她照樣能夠回歸「上流社會」的那個圈子,理所當然地留在新奧爾良,成為梅利韋瑟太太她們的座上賓——只不過那樣就意味著她放棄小餐廳的生活方式,把她和瑞德一起綁回原來的那個體制去。
白瑞德卻從來沒有把這條路當成一個解決方式說出來。
大概他也不認可這種解決方案吧。
畢竟他自己也親口說過:他不適合婚姻。
他應該也和她一樣,完全無意踏入婚姻吧?
「別傻了,思嘉。」
白瑞德突然胳膊用力,把她的肩膀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總是說你不懂感情,但我想你今天已經明白了:愛是獨占的,一個人心裡不可能做到同時愛著兩個人,而情感關系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容許愛人的心裡有第三個人的存在。否則那就是侮辱,就是欺騙。」
「我愛你的前提,是我有機會愛上你的全部,你整個人——不止是你這副光彩照人的外貌,你聰明絕倫的腦瓜,還有你的心,你的這顆心……」
「嗯?」羅蘭含含糊糊地回答。在這種事情上她的反應一直很慢,她那一雙祖母綠一般的眼睛盯住白瑞德盯了半晌,才漸漸反應過來——
白瑞德這是……在討論愛上她的概率和可能性?
「我的小傻瓜,」瑞德掰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來望著自己,「你是不是連自己也不明白?你不愛衛希禮,你一直都不愛。」
「說真的,愛不愛希禮,連我自己都不怎麼在意了。」
她低低地長嘆一聲。
真實情況就是這樣,理智與情感其實並不是誰能戰勝誰的一對,它們在同一個人心裡並存的情況比較多見。
而真正重要的是,在關鍵時刻,她會受理智還是感情支配。
而羅蘭現在卻不巧受著「感傷」所支配。
似乎是駐唱樂隊趕到了餐廳裡,羅蘭仿佛聽見女歌手在隔壁用煙嗓慢慢地開口唱道:
「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
他們說你總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她蹙起眉,她的憂郁像這抓人耳朵的歌聲一樣無法消散。
——就算是拋開「植入」的影響,她也很能理解思嘉對希禮的感情。
她、希禮和媚蘭,其實他們都有理由相互敵視,相愛相殺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在一起經歷過太長的歲月,擁有太多共同的回憶,隨手擷取,都是可供他們在余生裡慢慢咀嚼回味的。
「思嘉——」
「可是我在意。」
白瑞德突然低下頭,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驚破了她所有夢境與幻想。
「你的心終於騰出來了,有了一個可以容納他人的位置。」
白瑞德盯著她那雙漸漸清明的綠色眼睛。
「那麼我就希望下一個住進去的人會是我。」
他把她放開,然後匆匆離去。他並沒有打招呼,而是一去就一連好幾天,一直不曾出現。
羅蘭有些擔心,甚至去了瑞德的住處查看。
他的住處也沒有任何主人離開的跡像,日常用具都在原位,平時穿的衣物都隨意地丟在地板上,衣櫥裡,出門旅行用的藤箱放在櫃子頂上沒有挪窩——就是人不見了。
羅蘭:……
好不容易有了個免費的幫工,現在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跑了。
但是瑞德的鄰居說他確實留了話:會很快回來。
羅蘭只得作罷——
有白瑞德在的時候,經營餐廳其實無比輕松。
現在瑞德不在了,她雖然能把所有的事都重新扛起來,但是還是覺得需要一段時間重新適應。
——職場戀情真是要不得啊!
羅蘭感慨。
不過,她在餐廳的櫃台後面找到了一對輕巧靈便的手銃,隱秘地藏在一只抽屜的夾層了。
這個家伙,即便是曠工,也還是為她做好了安全後備預案的。
白瑞德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她的經紀貓無聲無息地摸了過來:「蘭蘭——」
「就是向你通報一下,上次制作方說的位面bug。」
「應該是有位面外的人不慎誤入位面,因為人設契合而自動成為了這個位面中的某個人物——這個位面,原本只應該有且僅有你一個『選手』的,現在卻有兩名。」
「我們姑且稱另外一名是『選手』吧,他其實也挺慘的,因為是誤入,他的『轉移艙』已經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會很困難。」
「天吶!」羅蘭聽說這種「驚悚」的消息,忍不住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這不就是被困在這個位面裡了?這個選手好可憐!」
「聽說最近他去找制作方交涉去了。蘭蘭,你覺得……」
經紀貓各種暗示。
羅蘭渾然不覺:「我這邊還好,好像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們的轉移艙還一切正常嗎?發生了這麼多事,制作方最近一定焦頭爛額,咱們暫時先別給他們找麻煩了。」
露娜:啊這……
「喵!」
小貓咪沒辦法透露更多了,只能郁悶地趴在一旁,揣著手手,看著羅蘭獨自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
很快羅蘭也就顧不上計較白瑞德到底去了哪裡——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准備新奧爾良市的一場盛事上:這座城市為了提振經濟,打造美國南部的「美食之都」,舉行了新奧爾良美食節,並將此期間會評選「新奧爾良最佳餐廳」。
組委會放出話來,這評選不計餐廳的規模,也不限菜系,唯一的評判標准就是味道好不好。
能夠入選「最佳餐廳」的三家餐廳,除了能夠得到市政府認證的「金字招牌」之外,還能夠得到一大筆獎金。
羅蘭早就想拿一筆錢出來,資助一下像威爾和托尼那樣的傷殘軍人,建立一個基金會,或者是俱樂部之類的機構,讓曾經被戰爭深深傷害過的人將來能夠老有所養,老有所依。立即征得了芒羅太太的同意,去報了名,准備參加這場評選。
消息一傳出來,餐廳裡的熟客們頓時一片歡呼。
「夫人,您的餐廳如果不是『最佳餐廳』,那還有哪家餐廳能夠配得上這個名號?」
「不不不,」羅蘭搖雙手表示,「你們可千萬別這麼誇張,新奧爾良有那麼多餐廳……」
「不誇張,」一名日常訂位,就差在這裡擁有一個保留座位的主顧轉過臉來望著羅蘭,「您應當有信心,您的餐廳擁有最地道同時也是最創新的克裡奧爾菜。」
這位主顧描述的一點兒也不錯,羅蘭的烹飪就是這樣:她領會著克裡奧爾菜系的精髓,然後把這種精髓天馬行空地應用在各種食材和烹飪方式上,而從不拘泥於任何菜譜。
因此羅蘭向來能給食客們創新和驚喜,但是真正熟悉克裡奧爾菜系的老饕卻又總覺得她做的這是最地道的克裡奧爾菜。
「對了,這次他們打算怎麼評這『最佳餐廳』?」另一個主顧大聲問。
「首先,」早先開口的那名常客先清了清嗓子,然後說,「美食節的組委會會先派食評員去各家餐廳聽取評價……」
他向周圍看了看,說:「沒准現在在座的就有哪位是食評員。」
「是嗎?」
餐廳裡互不相識的食客們相互看看——看誰都像食評員,人們頓時開口滔滔不絕地開始誇起這餐廳的菜肴和服務來。
羅蘭:「大家冷靜一點!」
請不要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托兒,好嗎?
「然後呢?」
總算有人開口打聽後續的評選流程。
「食評員會篩選出合格的餐廳,邀請去參加最終的評選。」
「是的,」羅蘭就接下了話茬,「聽說最終的評選就是試菜——總共分為四項:前菜、主菜、甜點和酒水。」
「主廚們當場烹飪,評委們當場試菜,給每一道打分,總分加起來最高的前三名自然當選『最佳餐廳』。」羅蘭把規矩一口氣說完。
「前菜、主菜、甜點和酒水……」
食客們低頭默念這四個項目,下一秒,餐廳裡就像是炸了鍋一樣,所有人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為羅蘭出謀劃策,替她出主意,指點她在最後的評選之中應當烹飪什麼菜肴。
「海鮮燴飯,秋葵湯,這兩樣永遠的神!」
「面拖藍蟹,酥炸軟殼蟹!」
「炭烤生蠔、炸蝦炸牡蠣……」
「至於酒水,那就更不用提了,整座城裡都在喝這裡流傳出去的『夕陽朋趣』,必定是它呀!」
「來一船小龍蝦……」
羅蘭聽到最後一個建議,差點兒絕倒——畢竟評選最佳餐廳的評委在同一天之內要嘗試很多菜肴,菜量大可能並不算是什麼特別的優勢。
她聽了一圈建議,大家說做什麼的都有,前菜、主菜和酒水眼看都有了「人氣推薦」,甜品卻沒有什麼太好的選擇。
她的餐廳,不以甜品見長。
憑借現有的材料,她只能做出幾種比較常見的點心。
「不過呀,聽說最後試菜的評委們都非富即貴,吃慣了高級餐廳的那些。」常客提醒羅蘭,「他們恐怕都沒去過下城區。夫人,您日常做的都極合咱們的口味,對這些老爺們恐怕要做得清淡些。」
羅蘭謝過這位:「我會有分寸。」
她想:這倒和後世有些相像了。
盡管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愛美食,但是話語權卻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很快她就接到了通知,「湯米家的廚房」成為符合資格的餐廳,即將參加最終的「試菜」。
在這場最終評選的前一天,芒羅太太來找羅蘭:「孩子,你想好做什麼了嗎?」
羅蘭「嗯」了一聲,她早已把前菜、主菜和酒水都想好了,但是甜點還沒著落。
她也很想用「田忌賽馬」的法子,以已之下駟與彼上駟……但問題是最終的較量是打分制,而不是三局兩勝,最終所有的分數都會加在一起。
雖然她的餐廳在甜點這一項上不太強,可但凡甜點能做好一點,多拿一分,就能讓餐廳多一分勝算。
她把這如實告訴了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微笑著說:「孩子,我也想祝你一臂之力,和你一起去參加這場最終評選……我也想,有點兒用!」
羅蘭:求之不得!
她高興極了:芒羅太太時不時會給小韋德和普利西他們做些甜品,羅蘭也嘗過,運用這個時代的材料烹飪美味的點心,這份本事,芒羅太太要比她更強。
而現在芒羅太太也願意站出來,為這個城市裡的傷殘退伍士兵做點事情,這令羅蘭再開心不過了。
她們兩位迅速地商定了第二天的菜譜,南妮嬤嬤開始准備材料,普利西嘟嘟噥噥地幫著羅蘭一起把她用習慣了的廚具全都打包,准備第二天帶去現場烹飪。
羅蘭這時候卻突然省起:她好像缺了點什麼。
是的,白瑞德不在。
她,還有這間餐廳的女人們,早已把白瑞德當成了這間餐廳的半個合伙人。可是他卻沒有留下什麼,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羅蘭望著消失在窗外的最後一縷斜陽,心想:
白瑞德啊白瑞德,盡管沒有你……我還是想幫助這家餐廳,成為新奧爾良的最佳餐廳。
第120章 飄位面33
——這座城市的話語權依舊掌握在富人手裡。
羅蘭站在衛英蒂結婚時使用的大房子跟前的,忍不住暗自感慨。
這座外牆刷成雪白的西班牙式建築被臨時借來當做「評選」的場地。在室外的草地上,穿著光鮮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聚著交談著。
女賓們撐著陽傘,炫耀著她們爭奇鬥艷的帽子;
戴著禮帽的紳士們捧著香檳杯寒暄,隨意聊些時政和商業上話題。
「請問您是餐廳的所有者還是廚師?」
有侍者上前引路。
羅蘭和芒羅太太在一起,兩人答了兩者都是。
侍者頓時懵了:「按說,所有者應該往這邊去參加招待會,廚房在那邊……」
「了解了!」
羅蘭挽著芒羅太太,大踏步地往廚房那邊去,不顧其他侍者和來賓驚異的眼光。
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餐廳所有者,還有那些從來不能參與餐廳經營的廚師,很難想像這種組合能夠打造出比她更優秀的餐廳。
剛到廚房,羅蘭和芒羅太太在一眾男廚師之中也是異類。但好在人們看她倆容貌秀美,舉止得體,紛紛為她們大行方便,把位置最好的灶台和料理台留給她們。
兩人立即系上了圍裙,開始收拾帶來的材料。
誰知就在這時,有人來通知:「各位,烹飪之後,請各位都到大廳去。在那裡,最終進入『最佳餐廳』候選的餐廳所有者會發表講話。」
「還有這茬?」
羅蘭驚訝不已。
看起來這出評選說到底還是「有產者」的舞台,不是烹飪者,不是經營者,最終是所有者發表的言論才是對結果起決定作用的。
「聽我說,」芒羅太太聞言一把握住了羅蘭的手,「思嘉,待會兒你做完那些菜,就去做做准備吧。如果有幸能被選中,你去台上講話吧。」
「可是……」
明明芒羅太太才是擁有這間餐廳的人。羅蘭覺得,她才是那個,應當走上台去接受人們的注目禮與掌聲的人。
再說了,她也沒有帶替換的衣服,到時候難道得一身油煙氣地上台嗎?
「傻孩子,沒有你,就不會有現在的這家餐廳。」
芒羅太太像是望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滿眼慈愛地看著羅蘭。
「你值得去擁抱你自己創作的成果。」
羅蘭沒再說什麼,她伸出手臂將芒羅太太擁抱了一下。
她已經在心裡下定決心,一定要替芒羅太太拿下這個最佳餐廳了。
「這裡是廚房重地,閑人免入。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僕人?」
廚房門外有侍者大聲喝問。
羅蘭一回頭,就看見普利西在門外跳起來探頭尋找自己。
這個小丫頭原本是留在家裡和嬤嬤與韋德待在一起的。
「思嘉小姐,這是俺從家裡帶來的。」
普利西揚著手裡的一個旅行袋。
羅蘭去接過來一看,裡面竟然盛著她那件用綠色塔夫綢做成的禮服——這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待會兒她將前菜和主菜烹飪完畢,將朋趣酒調好,就溜出去換衣服,
「你怎麼能想得到……」
羅蘭心想這小丫頭今天怎麼就開了竅了。
她話還沒問完,普利西就被侍者請走。
「請不要打擾主廚們烹飪。」
羅蘭無奈,再看看那只旅行袋裡,她伸手進去摸索,在袋內發現了一只紙包。
紙包打開,羅蘭見到裡面包著的是一枚鑲嵌著璀璨鑽石的胸針——看起來好熟悉。
「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她剛來新奧爾良時,白瑞德曾經借給她的那枚鑽石胸針嗎?
所以不是小丫頭普利西突然開竅,而是有人幫她把一切都事先想到了。
那個家伙雖然一直沒在她面前出現,但他一直在暗中關注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悄然伸出援手。
這麼說來,他應當安好。
羅蘭頓時精神大振,信心百倍。
她不再有所顧忌,不用擔心油污會濺得滿身都是——她只需要將這間大廚房當做自家的廚房,全力施為就好。
「湯米家的廚房」作為最佳餐廳候選,上報的「招牌菜」,前菜是秘制小龍蝦,主菜是秋葵湯配海鮮燴飯——這也確實是餐廳日常待客最受歡迎的招牌菜。
但這兩樣都有自己的問題:一個是賣相不夠好,一個是吃相不容易好看。
新奧爾良所獨有的克裡奧爾菜系,講究湯汁濃郁,但是成菜容易看起來湯湯水水黏黏糊糊的。
秋葵湯就是這樣,湯汁濃郁鮮美,但是看起來就是褐色的、灰撲撲的一碗湯。
而小龍蝦本身是張牙舞爪的帶殼食物,沒法兒用刀叉拆解,用手抓著吃又容易吃得汁水淋漓,滿身都是。
於是羅蘭將這兩樣都做了些改良,專門將個頭大的小龍蝦蝦尾剔出來,做成蝦球爆炒,然後再用龍蝦殼和蝦腦這兩樣做成高湯,濃縮成醬汁。
這「秘制小龍蝦」就成了「秘制小龍蝦球」,盛在深盤裡,淋上醬汁,旁邊配上用蒜蓉和黃油一起烤過的面包薄片。食客享用時將蝦球連同醬汁一起撥在面包片上,一起送入口中,就可以毫不費勁地享用鮮嫩香濃的小龍蝦了。
只不過這就失去了自己剝蝦的樂趣——羅蘭心想。
但是她自己嘗了一口,確實用這種方法做出來的小龍蝦球更為香濃。畢竟連那蝦殼蝦腦的鮮味精華都全部融彙於醬汁之中了。
而餐廳最經典的秋葵湯和海鮮燴飯,也由羅蘭做了一些改良。
她在秋葵湯裡加入了少許新鮮的艾草汁,這樣原本黃褐色、灰撲撲的秋葵湯就成為純正明亮的綠色。
而海鮮燴飯被她加入了藏紅花泡過的高湯,顏色金黃鮮亮。
這些海鮮燴飯被盛在小碗裡,然後扣在深盤中,周圍淋上深綠色的秋葵湯,宛若在深碧色的湖水中湧現了一枚「黃金島」。最後她再在燴飯上方點綴一枚青翠的小蔥蔥管,整道菜頓時看起來精致無比,賣相絕佳。
羅蘭身旁的一名廚子一眼瞅見了這道「碧玉湖配黃金島」,驚訝地問:「這……這還是我們克裡奧爾菜嗎?」
這時羅蘭已經全部裝盤完畢,便大方地把鍋裡剩下的秋葵湯和燴飯送給那名廚師品嘗。
嘗過的廚師眨巴眨巴眼睛,臉頓時漲得通紅。
「夫人,我不應該懷疑您的,您這是……地地道道的克裡奧爾菜。」
羅蘭得到了同行的認可,頓時嫣然一笑。
再看芒羅太太那邊,這位正在一臉恬靜地准備面包布丁。
面包布丁並不算是什麼特別精致的糕點,而是特別家常的家常點心,甚至是專門用來消耗家裡剩下的布丁的,做法也簡單,只要往碎布丁加入事先准備好的布丁液,送入烤箱就好。
而芒羅太太給這道「家常點心」帶來的變化是威士忌奶油醬。當熱騰騰的布丁出爐,威士忌奶油醬往蓬起的布丁頂部一澆,威士忌所獨有的酒香和麥芽焦糖奶油氣味就彌漫在整個廚房裡,香得令人嫉妒。
「穩了!」
羅蘭看看她們聯手准備的這幾樣:秘制小龍蝦球、秋葵湯和海鮮燴飯、面包布丁,以及盛在玻璃杯裡,特別做了「分層」的朋趣酒。
以她的餐廳為首,漸漸傳播到整個新奧爾良的「夕陽朋趣酒」,現在已經產生了幾十種變種。人們受到這種酒的啟發,開始創造出更多新的口味,波本、白蘭地、威士忌也漸漸加入了「基酒」的行列——事情正在往羅蘭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
然而她依舊有辦法創新:利用不同成分的不同密度,做出的「分層」朋趣酒盛放在玻璃杯裡,色彩絢麗,引人矚目。幾乎不用考慮口味,這款酒已經可以確保拿到最高的分數——更何況這本身也是一款口味極其經典的雞尾酒「名品」。
「思嘉,去吧!」
見到廚房這邊全都准備停當,芒羅太太一聲催促。
「這裡剩下的事全都交給我,你盡管為了餐廳去努力爭取吧!」
羅蘭「嗯」了一聲,摘下圍裙,提起普利西送的旅行袋,匆匆離開餐廳,向侍者打聽,哪裡有供女賓使用的更衣室。
從更衣室到廚房,要穿過大廳跟前人頭攢動的大草坪。
羅蘭匆匆瞥了一眼,就見到不少熟人。梅利韋瑟太太聽說是回亞特蘭大去了,但是埃爾辛太太和米德太太還在。
衛英蒂穿著華服,在賓客們之間周旋,卻依舊板著一張冷漠臉。整個活動名義上都是新奧爾良市府在操持,其實各種繁瑣的組織工作都推到英蒂這裡,她才是又出錢又出力的那個,偏生沒得到什麼好評。
媚蘭……嗯,媚蘭也在。她站在草坪上,自然而然被很多人環繞著。她就那麼站在人群裡,溫和地說著話,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傾聽。她就像是一塊磁石,永遠都能把各式各樣的人吸引到她身邊。
羅蘭擔心和所有人打招呼太花時間,索性提著衣服袋子,一溜煙地小跑,往更衣室過去。
她倒不知道,她這一跑,同時有兩道目光跟隨在她身後。
女賓更衣室很寬大,窗戶開得很高,陽光從頭頂上方灑下來。
更衣室裡很安靜,沒有什麼人選在這個時間到這裡來換裝和化妝,所有的更衣間都空空如也,用來遮擋視線的厚重簾幕都敞開著。
不愧是上流社會人士出沒的更衣室,更衣間裡不僅有座椅、鏡子,甚至還准備了粉撲和古龍水。
羅蘭在一間更衣小間裡換上了她那套綠色塔夫綢裁成的禮服,重新撲了一點粉,然後把更衣室裡的古龍水向空中噴灑,走進那香噴噴的水霧,在裡面轉一個圈。
她照照鏡子,鏡子裡的人擁有一對祖母綠一般深綠色的眼睛,眼睛裡閃著自信的光——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把「最佳餐廳」的名號斬獲在囊中了。
她又用力抿了抿嘴唇,好讓那對紅唇看起來更有血色,更有活力。
最後她把那枚鑽石胸針仔細地別在胸口——胸針的大小與形狀都剛好,既不會顯得寒酸與拘謹,也不會太過耀眼,把人們的視線從她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上轉開。
「好了!」
羅蘭給自己打氣:她已經完全准備好了。
「思嘉——」
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在簾幕的另一邊說:「我可以看看你嗎?」
羅蘭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著。
並非因為有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在女賓更衣室而感到驚恐,而是——
她刷地一聲拉開了懸掛在更衣間上的簾幕,希禮那張英俊而蒼白的面孔頓時出現在她眼前。
他無力地斜倚在牆壁上,像是一個即將溺水的人。
「希禮,你是替太太們來傳話,來看我有沒有回心轉意的嗎?」
羅蘭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盡量將說話聲弄成毫無波瀾毫無起伏的直線。上一次他和她的談話因為媚蘭和瑞德的出現無疾而終——他和她始終沒討論出過一個結果。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在嗚咽。
陽光從他頭頂上方照耀下來,在他的灰色短發上勾勒出一條明亮的輪廓線。在這條優美的輪廓線之下,他大約有一半的頭發已經白了。
羅蘭望著他額頭上出現的新皺紋,可以想見近來希禮的日子不好過。
「自從上次之後,太太們沒有再為難你吧?」
希禮的嘴角向上揚了揚,眼神轉開,就像是在說:思嘉,原來你想的是這個。
「當然沒有。」他回答。
「太太們當然是痛心疾首的,媚蘭卻一直很勇猛地替你辯解。」
羅蘭在心裡嘆息了一聲:
這就是媚蘭,這就是為什麼媚蘭永遠都像是磁石一樣吸著所有人的原因。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以最簡單的是非標准來衡量他人的人。
「思嘉做壞事了嗎?沒有!」
「思嘉害了什麼人嗎?沒有!」
她幾乎可以聽見媚蘭的聲音,媚蘭在大聲地說著這些。
「那你們憑什麼要指責思嘉?」
「後來事情有所緩和,一來是因為梅利韋瑟太太回了亞特蘭大,二來是她們聽說白瑞德也離開了。」希禮補充。
羅蘭頓時想笑出聲。
她還真沒想過白瑞德對她的「名譽」影響力這麼有限。
浪子與寡婦,只要拉開足夠的物理距離,就沒有違反太太們的道德要求,就不是在「犯罪」。
希禮看見羅蘭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他的臉色就更像是要溺水了。
「這次你角逐『最佳餐廳』,也一樣讓人擔心。」
希禮說,「媚蘭和英蒂吵了好幾次,她想讓英蒂去勸勸羅德,讓女人開的餐廳也能參選……」
羅蘭:……原來是這樣。
她原本有心理准備,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不會獲得參賽資格:一來她是女人,二來她的餐廳接待所有人。
當時她只是覺得運氣,似乎自己就這樣順風順水地進了最後一輪評選,然而事實上卻是有其他人在為她保駕護航。
希禮告訴她這些,頓時又讓她背上了更沉重的包袱,她欠媚蘭的人情債頓時更多了一點。
但這些事,媚蘭可以做,英蒂可以做,而希禮呢?他又為她做過什麼?
他獨自一人,跑來和她在女賓更衣室相會。
「我真的……只是想來,看看你。」
「思嘉,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回到了『十二橡樹』,我和你……」
希禮的視線並沒聚焦在羅蘭臉上,相反他像是越過了羅蘭的臉,望向無限的遠處。他的聲音也像是在夢游一樣,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回憶裡。
「我可以看見你的樣子,你穿著那件綠色碎花的裙子,披著溫暖的白色鑲邊披巾……你坐在十二橡樹的哪一棵橡樹下,周圍全是十幾個男孩子圍著你……而我只能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
「這些年我一直在反反復復地做著這個夢,我也親眼看著自己在你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轉身離開,悔恨不已……在軍中時是這樣,在戰俘營裡時是這樣,在塔拉也是這樣……」
羅蘭很想提醒他:這已經都是過去了。
「然而在我回到塔拉的那一天,你卻對我說,你絕不回頭看。」
「我想……我怎樣才能不往回看呢?」
「除了過去的那些回憶以外,我明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
「為什麼你可以,媚蘭可以,而我卻始終做不到。」
說話的人聲音尚且平靜,但是可以聽得出,他心裡已經在放聲痛哭了。
羅蘭的心裡猛地一抽痛。
她瞬間有些理解希禮了——或者說她了解她不理解希禮的理由了。她是沒有過去的人,她的「過去」都是不曾親身經歷的電影片段,沒有任何一段能戳到她、打動她,讓她在長夜的盡頭流著淚回想,讓她痛苦無比卻又小心呵護著,死都不肯忘卻的。
布魯斯樂隊的樂曲與歌詞似乎再次在耳邊響起。
「……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希禮……」
在這一刻,她突然開始真心實意地同情希禮——他所留戀和懷念的,她理應也留戀與懷念著才對。
於是她向前踏上一步,像一個朋友似的張開手臂:「希禮,別這樣!」
「思嘉,我始終是羨慕你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要做一個真正的自己。但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希禮眼裡帶著淚水,感謝著她向他敞開懷抱。
他低下頭,一只手臂攬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托住了她的後腦,將她的面頰溫柔地貼在他那件灰色外套的衣領上。她能感覺到他將下巴輕輕地支在自己的腦袋上。
突然,女賓更衣室的門「吱呀」一聲響動。
羅蘭感覺到希禮渾身一緊,突然猛地松開了她。
從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眼。羅蘭先是看見了衛英蒂那張撲克臉,埃爾辛太太似乎將腦袋湊近了英蒂,在低聲說著些什麼。
她的視線再往旁邊移,就看見了媚蘭那張嬌小的臉,雪白的皮膚,淺淺的美人尖,讓這張臉的主人看起來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6
第121章 飄位面34
衛英蒂是什麼反應,埃爾辛太太在和她說什麼,衛希禮又是什麼反應……羅蘭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她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麼想,她只在乎媚蘭一個。
她眼前的媚蘭臉色雪白,揚起臉看著羅蘭,像是一個小小的瓷娃娃。
羅蘭忽然轉身大步離開希禮,來到媚蘭面前。她低下頭,張開雙臂,就像剛才希禮擁抱她一樣,她也把媚蘭一擁,擁抱在懷裡。
「謝謝你,梅利!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
「你這個傻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眼裡沁出淚珠,是真心感激的眼淚。
「如果不是希禮剛才過來鼓勵我,為我打氣,我根本不知道你們為我做了那麼多。」
她一面說,一面在努力做心理建設。
她這不是在說謊,希禮剛才過來,確確實實把媚蘭和英蒂在背後幫她一把的事情告訴了她。
但媚蘭她們推門進來的時候,希禮正在擁抱她。
所以此刻,她才不得不硬生生把剛才那個場景描畫成這麼一副場景:
衛希禮為了她這個多年的老朋友,特地來看她鼓勵她,又了不至於讓妻子和妹妹的「功勞」被平白湮沒,所以特地偷偷地來把這些事「報告」給她這個老朋友。
她甚至還抬起頭,用嗔怪的眼光瞄了一眼英蒂,「英蒂也是……替我默默地做了這麼多,卻一個字也沒說。」
她看見英蒂用看一個怪人的眼光在看著她,而埃爾辛太太伸手捂著嘴,眼裡大惑不解,大約是看得見她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之後,對自己「先入為主」的認知產生了疑問。
羅蘭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梅利,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我啊!
如果一定要說這是個謊言,那麼這個謊言絕對是善意的。
她不是個高尚的人,她從沒想過要高尚。
但是她想保護媚蘭,作為媚蘭保護她的回報。
此刻媚蘭小小的身體顯得格外溫暖。
她伸出手臂拍著羅蘭的後背,小聲地安慰:「沒事沒事,哦,思嘉,這有什麼,不過是小事一樁……」
「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們之間保持那麼遠的距離。但我也想說,我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幫忙,和希禮的鼓勵……梅利,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誤解我。」
媚蘭頓時把她放開,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地端詳她。
羅蘭坦然地接受她的注視。
她不能告訴媚蘭剛才希禮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但是除此之外,她問心無愧,無一不能對人言。
她甚至想起了老祖宗們說過的「無欲則剛」這句話。
是的,她對希禮早已不剩半點,所以她可以毫不畏懼地接受媚蘭的審視。她相信媚蘭可以在一秒之內就接受她的信號,認可她的真誠,從而忘卻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口中的所謂「桃色事件」。
「哦,思嘉,你千萬別這樣,別委屈,我當然……我當然相信你!我從來沒有聽信過別人說的那些……」
媚蘭一句話出口,相當於判了衛英蒂和埃爾辛太太的刑。
這時羅蘭正好面對著英蒂,英蒂那張冷漠的臉擰出了幾分錯愕,接著又流露出一絲惱怒。她仿佛在說:你太會做戲了。
羅蘭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轉開。
就算衛英蒂無意中窺見了兄長的心事又如何——只要媚蘭盲目地信任丈夫和朋友,媚蘭就不會受到傷害。
她心裡真恨:衛希禮這個傻瓜,這個傻瓜——
她現在在想盡一切辦法替他善後,保護他的妻子,可是衛希禮難道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傻站在當地,等著別人指責他出軌、私通?
「唉——」
衛希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媚蘭,我想,思嘉還是有權利知道這一切的。」
衛希禮終於覺悟了。
他終於開口,順著羅蘭扯的謊說了下去。
「我來告訴思嘉實情,也讓她有個心理准備。畢竟待會兒她是要去上台競爭那個『最佳餐廳』頭銜的人。」
——說完之後,就順便擁抱鼓勵了一下,畢竟他們是多年的相識、鄰居、好友。
這一番「善意」的謊言終於圓滿,滴水不漏了。
就算是衛英蒂不信,埃爾辛太太懷疑,那又怎麼樣?——只要媚蘭相信就行。
衛希禮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走上來。他伸出修長的雙臂,雙手一攬,索性把羅蘭和媚蘭全都抱住。他們三個人擁抱在一起。
但這次他的懷抱卻不帶任何特別的情感,似乎他左手攬著的,是朋友;右手抱著的,也是朋友……
「是的,」媚蘭抱著羅蘭,感受著丈夫堅實的手臂攬住她的肩頭,「有些東西是只有我們三個人才能體會的,只有我們三個人一起經過了那麼多的風雨!」
她突然推開羅蘭,轉過身,面對英蒂和埃爾辛太太,擺出一副最嚴正的姿態。仿佛她為了身後的丈夫和朋友,可以拋棄世界上的一切人。
「英蒂,你不了解你的兄長,也不了解思嘉,你更加不知道我們三個人一道,共同經歷過什麼,是什麼在我們之間構築了一道牢不可破的紐帶……」
然而,媚蘭越是這樣說,羅蘭心裡就越酸楚。
媚蘭知道嗎?她的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糾結在三個人之間的婚姻——這種關系足以摧毀他們所有人的幸福。
她根本不敢去看衛希禮。
他想必也完全不敢看她。
他們兩個像是在拼命掩藏罪證的罪人,默契地都把眼光避開了藏著罪證的那個地方。
羅蘭悲哀地想:所以白瑞德是對的。她確實應該離開,離希禮越遠越好。
想到這裡,她努力擠出笑容,看向媚蘭:「梅利,來,再抱我一下。我待會兒還要上台演說——」
她故意擺出一副忐忑的模樣,「我心裡正犯怵,誰叫我是個女人——」
媚蘭頓時給了羅蘭一個大大的擁抱,「親愛的,你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勇敢,都要頑強。我想不出,你做不到的事還有誰能做得到。」
羅蘭最後一次轉向衛希禮,她鼓足勇氣向希禮張開雙臂:「希禮,我的朋友,來再給我一個鼓勵——」
希禮依言擁抱她一下,她能感到他像她一樣緊張。他們相觸,又像是兩塊相斥的磁極,嗖地就分開了。
接著羅蘭越過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就好像她是個從來沒有犯過錯的女人一樣,揚著頭離開了女賓更衣室,前往最後的會場。
所料不差,「湯米家的廚房」位列十強之一。在各家餐廳的所有者發過話之後,就將進行最後三強——新奧爾良唯三的「最佳餐廳」的投票。
羅蘭在入席之前掃了一眼,她身邊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人們看見她走過來,紛紛流露出詫異的神色,眼神裡仿佛都在問:難道貴餐廳就沒辦法出一位男性做代表嗎?
羅蘭在他們身邊端莊地坐下,上一個位面對她進行的儀態訓練讓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人:無論是身份還是禮節,她都不輸於這裡的任何人。
果然這女王般的氣質讓人們都生出望而卻步之心,甚至沒有人敢上前與她寒暄打招呼。
「各位將各自拿到一個信封,裡面是剛才各家餐廳的菜式經過評選之後的分數排名,也是待會兒各位演講的出場順序。分數越高的,出場順序就越在後面。」
組委會為了顯示他們的「公正」,搞出了花裡胡哨的規則。
信封到手,羅蘭打開,鎮定地看了一眼,安靜地將它放在膝蓋上。
其他人紛紛拆開信封,並且相互交流。
「哦,我是『1』,僥幸沒出局,見笑見笑——」
「這可難說,沒准兒待會兒就讓您拔得頭籌。」
「我這邊是『4』,相當於……菜品的第七名,可以了,就算不能拿最佳,也可以回去給廚子多發一個月的薪水……」
餐廳老板們贊同地笑了起來。
「我拿到了『9』號。」
「恭喜恭喜,貴餐廳的食物和酒水,在這城裡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
很快男人們湊齊了1-9號,就是沒有人說出那個他們都欽羨不已的號碼:「10號」。
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什麼,轉頭向羅蘭這邊看過來,見到她沉穩地坐著,把信封放在膝頭。綠色的閃光塔夫綢上,白色的信封顯得格外顯眼。
這個女人——竟然來自新奧爾良最好的餐廳?
終於有人壯著膽子上前詢問:「年輕的夫人,您拿到的,是『10』號嗎?」
羅蘭沉穩地點點頭。
人們齊齊震驚臉。
「那麼,能向您請教您餐廳的廚子是從哪裡雇的嗎?」
「您問餐廳的主廚?」羅蘭嫣然一笑,美目流轉,「就是我啊!」
一群男人都震住了說不出話來。等到他們都反應過來,立即諛詞滔滔,沒完沒了地說起羅蘭的好話,可誰也沒有真信。
他們恐怕把羅蘭當成了哪家餐廳老板的愛寵,喜歡出風頭,因而被送了來出席最後這段演講和評選。
羅蘭嘴角微揚:男人們相不相信,她根本不在乎,她最後能順利拿到「最佳餐廳」的獎金和頭銜就行。
少時,她身邊的男人們一個一個地上台,在宣傳自己的餐廳上,各人有各人的策略。
有人向台上坐著的評委大說好話,將聯邦政府在新奧爾良的各項新舉措吹得天花亂墜。
也有人把自家餐廳的食物吹上了天,從食材到酒水,沒有一樣不是頂級的。
時間一久,台下的聽眾和與座即將進行最後一輪投票的評委們都昏昏欲睡——
直到穿著綠色華美綢裙的羅蘭走上了台。
仿佛眼前飄入一朵清新的雲,人們多半清醒過來,支起身體,凝神聽她在說什麼。
「當我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之後站在台上,我應該說什麼。」
「我原本想,我想說的話其實已經說盡了——注意哦,我其實是個廚師,所以我要說的話,已經通過我烹飪的菜肴,我調的酒傳達給各位了。」
她的話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畢竟主持人已經介紹過了,她來自截止目前評分最高的一家餐廳——這家餐廳的廚子竟然是個女人?!
整座大廳裡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這是真的,衛希禮、媚蘭夫婦知道,坐在最末一排的芒羅太太知道,正經八百坐在台上的組委會主席羅德先生也知道。
「那麼,我和各位還能說些什麼呢?」
羅蘭伸出手,食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敲敲——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十分靈動,嘴唇微微撅起,神態十分可愛。
台下的人忍不住全都放松地笑了起來:漂亮女人說什麼他們都聽得進去。
羅蘭斂下眼簾:「想了又想,我還是來說說剛到這座城市時候的經歷吧——」
她的經歷就是這座餐廳的歷史。
她說起借用餐廳的小廚房,第一次試做,就引來了無數問詢的食客,敲著小窗問她是不是餐廳要重開了。
她說起了人們會提起「湯米」的名字。
她說起遇見安著一只木腿的托尼,托尼對他說:只要這間餐廳能夠重開,就仿佛過去的美好都在,一切苦難都沒有發生……
她說到這裡,已經很清楚地看見有幾位太太小姐紅了眼圈。
媚蘭此刻坐在希禮身邊,不住地用手帕去擦眼睛,但是在羅蘭的目光掃來的時候,她會盡力露出笑容,讓羅蘭知道,她在聽,她在支持。
衛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原本露出無法容忍的神態,似乎她們的親戚中出了一個會親自下廚開餐廳的女人,不是什麼令人臉上增光添彩的事。
可當她們聽到了羅蘭力主重開這座餐廳的原因,英蒂臉上流露出驚奇,而埃爾辛太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位明顯已經在為自己感到羞愧。
芒羅太太坐在哪裡羅蘭不能直接看見。但羅蘭想,不管她坐在哪裡,都會支持自己的決定。
這間餐廳,她開來從來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芒羅太太,為了逝去的湯米,為了許許多多在這城市裡生活的普通人,和這座需要重新振作的城市。
羅蘭的聲音動聽,娓娓道來,將心路歷程說得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與座的所有人,無論是官員、富豪、有產者,還是普通市民、廚師、侍者……只要是曾經經歷過過去幾年的人,曾經見證過歷史的車輪在面前無情碾壓而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共鳴。
一家餐廳的意義,不止是食物、美酒,所有者想的也不應只是利潤,它事關一整個社區,整個社區裡的人。
說到這裡,羅蘭突然頓了頓,她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她循著眼光望過去,卻見不到人。
當初把她帶到這間小餐館跟前的白瑞德,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雖然她非常想由他來見證這一刻,但她也很清楚:沒有白瑞德,她還是她。
他是相信她的:相信她能獨力完成這一切。
「各位,如果本店真的有幸,能夠躋身新奧爾良市『最佳餐廳』的行列,本店承諾,將捐出全部獎金,成立一個基金會,主旨為幫助傷殘退伍軍人,幫助他們重新走進我們的社區和社會……」
羅蘭話音剛落,媚蘭第一個站起來。她個子小小的,站起來完全像是一個發育不良的青少年。
但是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不遺余力地大聲鼓掌。
羅蘭站在台上,也衝媚蘭嫣然一笑,感激她那近乎盲目的信任。
有很多人接二連三地站起來,跟著媚蘭一起,向台上站著的羅蘭送上掌聲。掌聲越來越熱烈,漸漸彙成海洋。
台上的評委們看著這副架勢,交頭接耳了幾句,都覺得羅蘭已經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們如果不把「最佳餐廳」的稱號頒給「湯米家的廚房」,就是和整個新奧爾良的傷殘退伍軍人過不去。
不過這也沒什麼問題:早先羅蘭的餐廳,無論是食物還是酒水,都給所有的評委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而食評員探店的反饋,也說明這是一家極其注重質量的餐廳,毫無瑕疵。
最終,「湯米家的餐廳」眾望所歸,和另外兩家上城區的餐廳一道,獲得了新奧爾良市「最佳餐廳」的稱號。
所有的評委都很意外: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有一家夾在上城區和下城區之間交界地帶的小餐廳最終斬獲桂冠。
羅蘭贏得了一大筆獎金,她捧著支票先跑到了芒羅太太的面前,讓芒羅太太也摸一摸,好曉得她們不是在做夢。
芒羅太太想起湯米,頓時熱淚盈眶,但又想到湯米以後會被整座城市所銘記,她又欣慰地笑了起來,笑中有淚,淚中帶笑。
接著媚蘭也衝了過來,抱住羅蘭幾乎放聲大哭:
「思嘉,思嘉——我沒有信錯你!我從來都沒有信錯你。」
「哦,你多善良,多勇敢,你的心……我多愛你!」
媚蘭語無倫次地說著贊揚的話,根本停不下來。
羅蘭和媚蘭擁抱著,眼光卻盯著跟在後面慢吞吞趕來的衛希禮——她的眼光在警告這人:今天的危機總算是度過去了,但以後,無論是向前走,還是向後看,他們都最好分開,不要再碰面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羅蘭收到了這樣一大筆錢以後,她的生活突然變得忙碌無比:
她有一個基金會需要張羅。
此外,既然擁有新奧爾良的最佳餐廳,為什麼不擴大經營規模,開上一家分店呢?
衛希禮是誰?
——忙起來就不認得了。
第122章 飄位面35
奪得桂冠的這天,從下午一直到深夜,「湯米家的廚房」始終聚集著歡慶的人群。
餐廳的熟客們聽說了消息,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慶祝。
他們派了一個木匠出身的高個兒壯漢把新奧爾良市府頒發的那個「最佳餐廳」銅字銘牌高高地掛在了餐廳的門楣上,然後「噢噢」地一邊拍手,一邊唱起了歌。
此刻芒羅太太就站在二樓她的陽台上感慨萬千。
「哦,我的湯米。」
「湯米會被所有人都記住對嗎?」
她轉過頭去看南妮嬤嬤,這位淳樸的黑人嬤嬤滿臉是笑容,卻眼中帶淚。嬤嬤張開雙臂,和芒羅太太緊緊擁抱。
而羅蘭依舊在廚房裡忙碌,她大聲喊:「普利西,幫我把這些都送出去——」
既然成了「最佳餐廳」,羅蘭就決定好好慶祝一番,當晚也再沒有什麼訂位不訂位一說了:夕陽朋趣酒敞開供應,各種用來下酒的小食,軟炸蝦、蒜蓉烤生蠔、辣炒牡蠣……從廚房裡流水價地送出去。
普利西苦著臉:「思嘉小姐,您這麼開店可不行!」
羅蘭今晚用來招待熟客的酒水和食物,一概免費。
羅蘭卻嘻嘻一笑:「材料都是相熟的漁夫送來的,也沒收我的錢。」
普利西頓時放了心,拍著心口說:「原來如此。」
這個小女孩跟著羅蘭這麼長時間,多少也有些經營頭腦了。
但羅蘭知道,那些熟悉餐廳的漁夫更加有經營頭腦,曉得羅蘭剛剛得了一筆獎金,接下來的舉動不是擴建餐廳就是開分店,所以才會出手這麼大方。
他們把上好的食材免費送給羅蘭,也是做出表態,他們誠心與羅蘭繼續做生意,打得一手好算盤。
在剛剛得獎的喜悅過去之後,羅蘭面對她得來的這張支票,也劈裡啪啦地打起算盤,規劃她想要做的事。
原本她想把這筆獎金留一部分給芒羅太太,讓她留著養老,頤養天年。芒羅太太卻說不用,說她可不願意落在羅蘭後面,總要為和湯米差不多命運的年輕人們做點什麼才是。
現在她就擁有了一大筆錢,會全部投入一個基金會。
這個基金會需要做一些投資,並且擁有穩定的投資回報,才能讓基金會長長久久地運行下去,幫助更多的人。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怎樣才能切實幫到像托尼這樣的傷殘退伍士兵?
給他們發錢,固然簡單直接,但是這並不夠,並不足以幫助他們回歸社會。
羅蘭把托尼和跟他差不多情況的年輕人都請來,征詢了他們的意見。最終大家達成一致意見,由基金會出資,為「湯米家的廚房」開設分店。
分店由總店直接冠名,也叫「湯米家的廚房」,但是利潤全部計入基金總額,並且定期為傷殘退伍士兵發放補助。
更為重要的是,這家分店會盡可能地雇佣還有工作能力的退伍士兵,邀請他們去廚房工作,去餐廳工作,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與人交際,能夠體會工作帶來的成就感,另外還能多拿一份工資。
托尼自告奮勇地要做分店的廚師。
「夫人,我太想成為您這樣的主廚了,可是您看我這樣……行嗎?」
整個新奧爾良市,在聽說「湯米家的廚房」要開分店了之後,也難免生出懷疑:這間分店,聽說要雇佣從來沒做過菜的老兵當主廚,做出來的菜肴味道,能和老店一樣好嗎?
羅蘭:這根本難不倒我。
你們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叫做「中央廚房」的機構嗎?
她做菜不再隨心所欲,而是開始將所有的菜式固定下來,做成標准菜譜,並且在菜譜中寫明如何操作,具體操作時間精確到分秒,以確保廚師在使用菜譜時火候不會出偏差。
接著,她又建立了一個專門處理食材的食材作坊。
這個作坊每天清早開門,從各家合作的供應商那裡取得材料,立即開始清洗、處理、切塊……包裝成標准分量的「材料包」,在下午各家的廚房開始工作之前,分別送到總店和分店去。
分店廚房收到這些「材料包」,不需要經過繁瑣的備菜,只要按照菜譜上的操作規程,把處理好的材料烹飪成菜肴就行。
甚至羅蘭還研發出了專門的「調料包」:這些調料包用新鮮的香草研磨而成,配合「材料包」的食材,就可以做出和「湯米家的廚房」總店完全一模一樣的味道。
分店的新任「主廚」托尼,在親自嘗試做了一次之後,連自己都驚訝無比,沒有想到他也能做出這麼美味的菜品。
在將這些流程捋順了之後,分店熱熱鬧鬧地開張——在這店裡工作的絕大多數都是退伍的老兵,而開業當天早早就預訂了位置前來捧場的人,也絕大多數曾經上過戰場的南方士兵。
在這裡他們相互尋找到了慰藉。
羅蘭親眼見證了分店開業的過程,她自己也很感動。
畢竟在完成這項工作的時候,她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忙。
選址的時候房東聽說是為了這個目的開的餐廳,慷慨地答應減免租金;裝修的時候一個據說以前當過兵的木匠帶著幾個學徒過來,乒乒乓乓就把活都干了,沒要一分錢。
當然,分店的位置比總店更好,座位也多,在「最佳餐廳」分店的頭銜加持下,生意蒸蒸日上,日進鬥金,令人嫉妒。
人們都說,很快,「湯米家的廚房」就能開第三家分店,第四家……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分店還沒開出來,食材作坊先火了。
新奧爾良市雖然餐廳眾多,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每天下館子,很多時候都是自家烹飪,請客也是在自家宴請,去餐廳那是偶爾為之。
食材作坊的「材料包」和「調料包」的出現,成功在家庭烹飪和餐館味道之間架起了一道橋梁。
剛開始時,只是些有經驗的廚子或者主婦覺得食材作坊進貨的材料新鮮,又都處理妥當了,買回家只需要下鍋烹飪就行。
後來羅蘭見買的人越來越多,索性敞開出售材料包和調料包,甚至連菜譜也索性公布,讓買材料回自家做的人能夠按照餐廳的菜譜做出地道的克裡奧爾菜。
一時間新奧爾良掀起了在家做「最佳餐廳」菜式的風潮。
甚至有人懷疑,這樣下去,「湯米家的廚房」,老店和分店,還會有什麼生意。
但事實證明,羅蘭的老店和分店,生意依舊很好:老店有朋趣酒和現場樂隊,分店有曾經一起上過戰場的老兵們創造出的懷舊氣氛。
另外,羅蘭的餐廳裡,老饕食客們永遠都有機會嘗到一些菜單上沒有的「驚喜」:
不常見的新鮮食材,或者是心血來潮的調味和搭配方式,羅蘭隨心所欲地烹飪出新奇菜品,甚至會打破「克裡奧爾菜系」的邊界。
而食客們愛的就是「隨心所欲」這四個字,因此他們寧願放棄「材料包」帶來的便利,從城市的各個地方奔向上下城區交界處的小餐廳。
而羅蘭本人在闊太太們中的「名聲」,竟然也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因為她不辭辛勞,獨自開創的餐廳,擁有一個崇高的目的。
埃爾辛太太和米德太太逢人就會誇耀自己以前做過羅蘭的鄰居;而梅利韋瑟太太從亞特蘭大寫信向羅蘭道歉,表示自己以前「誤解」了她,把她的成就描繪為勤勞、偉大的,簡直可以和婦人們在戰時為醫院做義工的行為相提並論。
而新奧爾良市府也對當初那場「最佳餐廳」評選的結果感到很意外。
他們原本只是想要提振一下經濟,宣揚一下新奧爾良的地道美食。卻沒想到選出的這一家「最佳餐廳」,竟然開始幫他們解決社會問題。
原本需要撫恤的傷殘老兵紛紛開始再就業——他們也找到了地方聚會、聊天、聽音樂……三k黨在本地漸漸失去了市場。
食材作坊很快變成了食材加工廠,這裡雇佣了各種各樣的人,男人女人、白人、黑人、西班牙裔、印第安人、已婚的、未婚的……只要踏實肯干,總能在這裡找到適合的崗位。
有一天羅蘭食材加工廠門外遇見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見到她就凶巴巴地瞪了她好幾眼,然後摘下帽子,露出她那一頭炫麗的紅頭發。
「貝爾·沃特琳?」
羅蘭總算記起了這個人。
貝爾長長吐出一口氣,「是我!」
「我就是來看看女孩子們工作得怎麼樣的。」
她不說羅蘭還想不起來,最近食材廠招工,招了些年輕靚麗的女孩子進來。進廠以後一直有人指指點點,說她們都是些「失足少女」。
羅蘭當時就說了:她的廠不問出身背景,不問過去經歷,只看工作表現。
現在那幾個女孩子洗盡鉛華,本分工作,收入竟然還不菲。她們也已經開始在廠裡交上朋友,沒有人再拿她們過去的事說嘴了。
這卻令貝爾很泄氣:「思嘉小姐,你還真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啊!」
「但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必要再留在新奧爾良了。這幾天我就會回亞特蘭大去。」
「我倆從來都不對付,更加不是什麼朋友。但既然遇上了,我就跟你道聲別。」
「你……到底還是比我強些。」
貝爾在臨走之前,憋出這麼一句。
「沃特琳小姐——」
羅蘭突然招呼。
「怎麼?」
「沒,沒什麼……」
羅蘭搖搖頭,伸出手揚揚,「祝你好運!」
她挺想問問貝爾有沒有白瑞德的消息,但又怕在別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的心事——這麼就都沒見他,羅蘭確實……有些掛念,姑且說是「掛念」吧。
隨著她的生意越做越大,羅蘭原本是顧不上這些的,但這次見到貝爾·沃特琳,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心事。
他把她帶到這裡,發掘她的潛能,讓她完成更大的事業。
他自己卻不願出現,親眼看一看她達到的成就。
想到這裡,羅蘭皺皺鼻子:「不出現就不出現,又有什麼關系?」
羅蘭在開起了分店和食材加工廠之後,她明顯忙了起來,經常需要在新奧爾良市內的不同地點跑來跑去。
她現在也不用再乘坐出租馬車了,而是雇佣了一個車夫,專門替自己駕車。
只不過她的馬車依舊很簡樸,是敞篷的輕便馬車。
車夫叫老亨利,新奧爾良本地人,也是個老兵。他熟悉這座城裡的每一條道路,日常駕車在城中奔走,把羅蘭送到需要她的地方。
但漸漸地羅蘭開始有種預感,走在城中她總會覺得有人在跟蹤她。但是猛一回頭,卻又見不到人。
在這座城市裡,她有的是朋友,從來沒有什麼仇敵,但這並不妨礙有人圖她的財產和容貌,想要對她不利。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羅蘭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會帶上白瑞德留給她的一柄手銃——那東西小巧,剛好可以裝在她的手提包裡。
到了晚上需要走夜路的時候,她也會特別提醒老亨利留神周圍。
這天傍晚,天擦黑了她才從食材加工廠往回趕。南妮嬤嬤正在老店的廚房裡代班烹飪,因此羅蘭急著趕回去。
老亨利駕著車,駛過密西西河邊一段無人的河堤。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河堤旁沒有住宅房舍,光線特別幽暗,僅有天空中一輪明月,正向大地灑下銀輝。
老亨利索性點燃一枚火把,支在車夫座位旁邊的一個支架上照亮路面。同時,他單手持韁,駕著車往「湯米家的廚房」老店那裡趕過去。
忙了一天,羅蘭也十分疲憊,但是她看了看周圍的情形,本能地起了警惕之心。
她坐在敞篷車廂裡,無聲無息地把那支手銃從手提袋裡拿出來,檢查過已經上膛,握在手裡,隱藏在手提袋下。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馬車車廂猛地一震,她的身體直接向前甩出去,撞在面前的板壁上。
她眼前似乎黑了黑,再抬頭的時候,老亨利已經不在車夫的車座上。他事先點燃的那柄火把還亮著,依舊插在支架上熊熊燃燒。馬匹沒人操控,依舊沿著道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羅蘭冒險從車廂裡向車夫座位上爬,想要先握住韁繩,把馬勒住,然後再下車去找老亨利。鬼使神差地,她沒有拋下那枚手銃,而是緊緊地攥在了手裡。
爬到車夫的座位上,羅蘭找到了韁繩。
她學著車夫的口氣,慢慢地「吁」了一聲,一邊收緊韁繩。
忽然,她將韁繩一松,大喊一聲「快跑!」
可惜馬兒不懂人類的語言,不知道主人這樣是要它加速。
路邊的黑暗裡突然斜刺裡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馬匹的龍頭。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白人,在火光映照下扭過頭來,衝著羅蘭一笑,露出他缺了兩枚門牙的大嘴。
「松手!」羅蘭大聲說,「否則我就射擊了。」
她右手一揮,露出手中黑色沉靜的手銃。
那個白人手下根本就沒停,他完全勒住了馬,一手纏著韁繩,朝羅蘭這邊靠過來,臉上的笑容愈發猥瑣:「美麗的夫人,我……」
「砰——」
羅蘭毫不猶豫地開火,距離很近,根本不可能有失,正好集中了那個猥瑣白人的左胸。
她要麼不出手,出手就絕對不容情。
羅蘭打出這一槍,立即身體向另一邊急晃——
她從車夫的位置上翻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她聽到另一聲槍響,有人衝她剛才在的位置放了一槍。
羅蘭落在地面上忍不住心裡吐槽:好好的一個名著位面,現在怎麼成了動作位面、槍戰位面?
她落下來的時候看清了從她身後來的人,也是一個白人,不過要比剛剛那個扣住馬籠頭的那個穿著好上太多,手裡也攥著一把手銃。
「是你?」
羅蘭大喊,閃身躲在馬車的車轅之後。
「是我,夫人,我這張面孔您竟然還記得。」
是的,來人帶著一點點北方口音,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應該是用了過量的頭油。
羅蘭記得很清楚:這就是那個,在她的餐廳故意找茬要吃霸王餐的人,拒絕與黑人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吃飯的人,挑起了黑人和三k黨之間爭鬥的人。
他竟然逃過了當時的懲罰,陰魂不散地等到現在才出手報復。
「為了一頓霸王餐,至於嗎?」
羅蘭故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故意東拉西扯。趁著這功夫,她已經把車座上架著的那枚火把悄悄取了下來,猛地扔了出去。
火把落在了遠處的河堤之外,火焰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銀白色皎皎的月光灑下來。
這場景原本很美,可現在任何光線對羅蘭都是不利的——對方手裡也有一枚手銃,而她的手銃還沒有機會再次上膛。
難怪白瑞德要給她留一對手銃,偏偏她出門只帶了一把。
她將自己的身形縮在馬車之後的陰影裡,一面說話將對方的注意力引開,一面悄無聲息地向後退。
「哈哈,夫人,您的記性可真好,那點小事我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您現在是個有錢人,因此我會拿您這條命去換一點小錢。」
羅蘭不做聲,悄悄在馬車背後再次為她的手銃上了膛,只聽「哢」一聲輕響,她的防身武器又能夠工作了。
北方佬在遠處哈哈地一聲笑,說:「您能直接把我的同伴結果了也是厲害……」
羅蘭雙手握著手銃,慢慢從馬車後面繞過去,從另一個方向向說話的人靠近。
「……但這也無妨,這人的死活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甚至您的死活也與我無關。我不需要您活著,只要您的手提袋、您身上戴著的胸針……任何能證明您落在我手裡的證據。」
羅蘭低頭看看胸前,白瑞德送給她的那枚鑽石胸針正好端端地別在她胸前。
她繼續悄無聲息地向說話的人靠近。
「夫人,您想不到,這麼久之後,您還是會栽在我手上吧。」說話聲得意洋洋,好像羅蘭已經是個死人了似的。他大概認為,羅蘭的手銃是市面上常見的老式武器,使用一次只能射擊一回。
羅蘭卻已經悄無聲息地轉到了馬車的另一端,站在皎潔月光下的男人出現在羅蘭的視野裡。
她毫不猶豫地舉起手銃,耳邊卻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幾乎與此同時,羅蘭猛地一扣扳機,她手中的手銃一聲怒喝,銃口隨之騰起青煙。
有兩個男人同時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繼而毫無生命地倒在地面上。
第123章 飄位面36
羅蘭驚魂未定地轉身,看見自己身後有個男人,高舉雙手,手中緊握著一枚長長的鐵钎,鐵钎對准了自己後腦的方向。
他腦袋上多了一個血窟窿,盡管舉著鐵钎,可還是毫無生氣地仰天栽倒。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也是個白人,此刻雙目圓睜,滿臉猙獰。
羅蘭心裡一陣後怕——
這人就出現在羅蘭身邊,而且羅蘭完全沒有發覺,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干掉了他,現在滿頭是血躺在地上的,應該就是羅蘭了。
她再走近那北方佬的身邊,看見對方睜著眼躺在月光下,雙眼還能活動,見到她走過來,嘴唇憤怒地翕動,似乎在說出心中最後的詛咒。
「夫人——」
遠處老亨利的聲音響起,這個退伍老兵車夫由另一個人攙扶著,一瘸一拐地過來。
扶著亨利的人,身形高大魁梧,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容貌,但可以看出他眼光湛然,奕奕有神。
羅蘭剛開始還不敢確認,直到那人走進了,她才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瑞德?」
是白瑞德,白瑞德回來了?
不不,他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只能證明一點:他一直留在新奧爾良城裡,他一直在她身邊。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默默地看著,從來不想著錦上添花,只會在這種關鍵時刻雪中送炭。
來人的確是白瑞德,他把老亨利扛到羅蘭身邊,讓他站穩,然後自己去查看倒在地上的那幾個人——
「都是白人啊……那麻煩了。」
白瑞德一聲嘆息,他手裡還提著一柄手銃,和羅蘭手中那枚一模一樣。很顯然,剛剛正是他,在遠處放了一槍,才挽救了羅蘭的性命。
羅蘭聞言頓時醒悟:最近新奧爾良發生了幾起針對白人的刑事案件,地方事務局對此非常重視。這幾起案子羅蘭也聽說過,但凡是傷及白人的性命,後果都比較嚴重。
這件事可小可大——羅蘭干掉了的那兩個,還可以說是自衛。但是白瑞德干掉的第三個,當時正威脅著羅蘭的生命,瑞德出手干掉他,不算是自衛,至於能不能算是正當防衛,要看陪審團怎麼想。
但因為最近這些案件的關系,陪審團的尺度偏緊,即使是防衛,被判為防衛過當,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們也沒有機會再「毀屍滅跡」了,遠處已經響起了屬於新奧爾良騎警的哨聲。他們是聽見槍聲,趕緊趕過來了。
「瑞德!」
羅蘭伸出手,「把你的武器給我。」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干的,與你無關。」
羅蘭正顏厲色地對白瑞德說。
這件事從頭到尾與白瑞德沒有關系,那些白人只與她有過節,根本沒有必要將白瑞德牽扯進來。
白瑞德望著月光下她一臉嚴肅的模樣,竟然笑了。
「對不起,夫人,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讓您獨自一人承擔這件事的全部責任。」
他向前探頭,側過臉,在羅蘭耳邊輕聲說:「思嘉,好久不見。」
然後他的雙唇在羅蘭臉頰上輕輕地一碰。
羅蘭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繼而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來。還沒等她醒悟過來,她手裡的那一柄手銃竟然被白瑞德收走了。
周圍越來越亮,新奧爾良的騎警舉著火把靠近。見到眼前的這副情形,馬背上的騎警「哇」了一聲,評價:「有一個大案子。」
「別驚慌,武器都在我這裡。」
白瑞德將手中的兩柄手銃都扔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後高舉起雙手,示意他完全無害。
騎警們絲毫不敢怠慢,他們手中的武器槍械也都對准了羅蘭他們三個人。
「慢慢走過來!」
領頭的一個騎警大聲問白瑞德:「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
「是我。」白瑞德悠悠地回答。
「那你可就要向上帝好好祈禱一下了。」領頭的騎警勒住韁繩,號令他的手下下馬,給白瑞德戴上手銬。
羅蘭大聲補充:「不,不是他——」
白瑞德頓時大聲咳嗽,懇求似的低聲喚:「思嘉——」
「夫人,難不成還是您?」領頭的騎警笑著說,「別鬧了,你就是想替他頂罪,也不會有人信的。」
羅蘭幾乎要絕倒:這年頭為啥重男輕女這麼嚴重?女人做出任何成就不被相信也就罷了,連女人開槍自衛殺人……也不被相信?
白瑞德寬大的身軀在她面前被掰過來,雙手被扭在身後,扣上手銬。
「思嘉——」
他卻依舊笑嘻嘻的:「這種事,還是我來出面比較好。」
羅蘭:……
她心裡有如一團亂麻:多日未見,一見面就是這種驚悚的情節,他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挽救了自己的性命,然後又毫不在乎地把整件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關鍵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蘭實在是想不明白她自己該感激還是該生氣。
「傻姑娘……」
瑞德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原本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五官鮮明而有棱角,現在揚起眉毛一笑,更加令人覺得豪氣萬丈。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羅蘭瞪著他,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車夫老亨利特別老實地在旁邊補充:「夫人,我想他應該是正愛著您——」
「是的,思嘉,有些時候感情能令人奮不顧身。」
連白瑞德自己也這麼說了,羅蘭卻還是瞪著眼望著他。
幾個騎警上來,推著白瑞德往前走。
瑞德半轉過身,衝羅蘭哈哈地笑道:「所以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享受一下,別人為我奮不顧身的待遇。」
羅蘭:……
她就這麼眼看著白瑞德在自己眼前被騎警押走。
另外有兩名騎警到羅蘭和老亨利跟前,彬彬有禮地請他們跟著一起去地方事務局。他們兩位雖然不像白瑞德那樣,被直接列為嫌疑人,但至少也是重要的證人。
一路上,羅蘭悶悶不樂,一直在回想白瑞德留下的那句話。
表面上聽起來,瑞德是在說他能不能得到她情感上的回應。
但在這件事上,白瑞德應該不會那麼無聊——
哪怕白瑞德是一個她全然無感的陌生人,他能夠為她做出這樣的犧牲,她也絕不能把他這麼往地方事務局一丟,她也一樣得「奮不顧身」地去營救啊!
——對,是「營救」,羅蘭突然想明白了。
白瑞德摘掉她的手銃,不讓她也涉事其中,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他們兩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能好好地待在外頭,四處奔走。
至於白瑞德為什麼選擇了自己扛下了殺人的責任,是因為相信她,相信她有這個能力幫他洗清任何冤屈,把他從這案子裡營救出來。
她需要想一切辦法,動用一切關系,營救白瑞德。他是為了保護她才殺人的,她不能看著他就此身陷囹圄。
在地方事務局裡,羅蘭和老亨利被分開,分別由巡警問話,記下了他們的口供。
羅蘭說得很簡略,只說她是被襲擊的那一方,先是看到了老亨利墜車,然後又看見了白瑞德上前,在她被危及生命的時候保護了她。
「夫人,」問她話的剛好是那個好脾氣的巡警,他們以前打過很多交道。
「這就有一點麻煩。您知道嗎?最近新奧爾良的法庭審理了好幾起類似的案件,陪審團都認為殺人者只要不是自己的生命受到直接威脅,就是防衛過當。」
「像您的朋友這樣,一下干掉三個的,應該會被控謀殺。」
巡警得意洋洋地下了斷言,仿佛他不止是個巡警,而是個大律師或者官。
羅蘭疲倦地伸手去捏眉心——她感覺被白瑞德帶溝裡去了。
這件事還不如她自己全認下來呢,反正當時受到生命威脅的確實是她。
至於白瑞德這麼做,大概是因為騎士精神擺在那裡,總不能看著她一個婦道人家被騎警們用手銬銬起來,關進牢裡吧。
她可不想做偽證,但是她剛剛開口想要向這個年輕的巡警吐露實情,這個巡警笑著說:「夫人,我知道您想說那位先生是為您頂罪——但是您最好還是別多說了吧,你就算是說您會使用手銃,都不會有人信的。」
羅蘭緊抿著嘴,盯著眼前的年輕巡警,眼裡怒氣升騰。
她真想再提醒他一次:我可是有持鳥槍打獵的執照的,你現在竟然懷疑我會不會用手銃?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巡警突然「啪」的一聲站起來,行了個禮,高聲道:「羅比亞爾先生!」
羅蘭:……羅比亞爾?
她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轉過身,凝望著身後的人。
「菲利普·羅比亞爾先生?」
是的,菲利普此刻穿著一身筆挺的制服,腰帶將上衣束得緊緊的。他根本沒理會那名巡警,他正望著羅蘭,眼睛裡透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羅蘭突然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羅比亞爾先生,我是今天晚上這樁命案的當事人,我有些非常重要的情況向您報告——」
她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把大致的經過說了,強調死者的攻擊蓄謀已久,而她當時又確實正處於性命交關的危難關頭,白瑞德出於正當防衛把攻擊她的人一一擊斃……
「在這件事上,白先生確實是無辜的。」
「羅比亞爾先生,」她望著菲利普的眼睛,無比懇切地請求,「我需要您的幫助,我需要您指點,如何才能讓法官和陪審團看到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白先生是無罪的……您知道我該怎麼做嗎?」
菲利普·羅比亞爾是新奧爾良的地方督察,對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都有不小的影響力。
如果能讓他關注這件案件……至少讓新奧爾良警方多挖掘一些對白瑞德有力的證據,都有可能影響案件的最終結局——羅蘭在心裡祈禱。
大約十秒鐘之後,菲利普的眼光從羅蘭臉上轉開。
地方督察輕聲咳了兩聲,僵硬地說:「夫人,這件案子,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他隨即轉身離開,聽見背後那名年輕的巡警松了一口氣,對羅蘭說:「夫人,沒想到您竟然這麼有膽量,敢跟我們督察這麼說話……」
然而菲利普此刻眼前能看見的就只有那雙眼睛,美麗的綠色眼睛,那位年輕夫人的眼睛……埃倫的眼睛。
是埃倫的孩子。
埃倫的孩子在這麼多年之後,再次奔到自己面前,大聲說:「我需要您的幫助!」
而菲利普他又回答了什麼?
——「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菲利普覺得連自己的腳步都越來越僵硬。
他不由自主地轉向身邊的辦事員,口氣隨意地問:「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件命案,嫌疑人現在在哪裡?」
立即有人為菲利普指點:「還在審訊,記錄口供。」
菲利普轉身:「我去看看。」
在這個名叫「白瑞德」的嫌疑人那裡,菲利普只聽了一小會兒,就大致聽出了破綻。
他等到記錄員和刑警離開,獨自進了訊問室,坐在白瑞德對面。
——他當然認得這個男人,自詡能從這個體制裡強硬地分裂出去,又能無縫地融合回來的男人。
「說吧!她殺了幾個?」
菲利普坐在白瑞德對面開口發問。
他坐的姿態非常閑適,馬上讓訊問室裡的嫌疑人意識到:他們這番對話是不會被記錄在案的。
「兩個!」
白瑞德伸出兩枚手指,興高采烈地回答,仿佛在說: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你如果答應把這件事全扛下來,我可以配合你。從此以後,新奧爾良的警方和檢察官找到的全部證據,都會指向同一個結果……」
菲利普伸手在記錄員留下的口供上一拍。
白瑞德頓時笑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身後的座椅上,雙手抱著後腦,就差把雙腳也蹺在面前的桌子上了。
「求之不得。」他說。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幾起類似的案子,都是你這種類型的,只要對方是白人,陪審團都一概認定被訴者有罪了。」
白瑞德哈哈一笑:「那當然,是林肯解放的黑人,又不是陪審團解放的。」
菲利普絲毫不理會他的調侃,淡淡地說:「他們之中,最嚴重的被判了絞刑。」
白瑞德聳了聳肩,伸手摸了摸脖子,抬頭衝菲利普說:「就這麼辦吧!三個人都是我……」
他伸手比劃了一個射擊的動作。
「那好,」菲利普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准備出門。
「對了,您為什麼這麼幫我?」
菲利普提醒他,最糟糕的結果可能是被判絞刑,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竟然反問菲利普為什麼幫他。
「因為她是埃倫的女兒。」菲利普丟下一句,邁著方步離開。
菲利普離開時那筆挺的背影似乎在表示:他會拼盡全力維護埃倫的女兒,保護她的名譽與安全。
白瑞德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也坐在原地愣了愣神。隨即他開心地笑了,並且小聲地說:「思嘉啊思嘉,看來這次情況真的很嚴重,你可能真的需要……奮不顧身。」
羅蘭對菲利普和白瑞德商議了什麼完全不知情,但她可確實是全力以赴去救援白瑞德的。
她聯系了所有能聯系上的親友,不管他們看待自己用的是什麼樣的眼光。
她為白瑞德請了城裡最好的律師,並且借鑒了上個位面的經驗,請了報道本案的記者在報上為白瑞德鳴不平。
她敦促新奧爾良警方去詳細調查那個蓄謀截殺她的北方佬,看看還能挖掘出什麼細節。
她打點了關押所,至少讓白瑞德在新奧爾良的警局裡會比在亞特蘭大的消防站裡過得更舒服。
她窮盡了一切能做的,她已經想不到還能為白瑞德做什麼了。
但是情況依舊不太樂觀。
不樂觀到,羅蘭去探視白瑞德的時候,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向這個家伙解釋才好。
白瑞德卻完全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很閑適地靠在椅子上,將雙臂枕在腦後。
他笑眯眯地告訴羅蘭:「我一點兒不怕上絞刑架。」
羅蘭:可是我怕!
白瑞德衝她揚起眉,露出慵懶而無賴的笑容:「如果陪審團真的判決我有罪,把我送上絞刑架,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思嘉,你會不會為我流淚?」
羅蘭頓時凶巴巴地一拳捶在白瑞德面前的桌面上,對他說:「你別想得這麼美。我是不會讓你上絞刑架的。」
「如果你被判了絞刑。我就……我就去劫法場!」
白瑞德聽見「劫法場」這個「古早」的說法,頓時圓睜著眼表示驚奇。
直到羅蘭轉身離開了,白瑞德才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眼裡閃著光,愉悅無比地放聲大笑起來。
第124章 飄位面37
白瑞德的案子經過了幾次庭審,情勢卻一點兒也不容樂觀。
號稱是新奧爾良最有經驗的刑事律師在庭審之後唉聲嘆氣,認為按照這個走向,陪審團給出的結論一定會是「有罪」。
羅蘭卻覺得出奇:她發現檢方給出的所有證據,都嚴絲合縫,全部指向白瑞德獨自擊斃了所有三個白人歹徒。
作為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她沒有能夠直接出庭,而是由檢方代替宣讀了她的證詞。
這份證詞也被修改過——當然,按照律師的說法,她的證詞起不到太大作用,庭上的男人們只相信檢方提供的證據:兩枚手銃都是在白瑞德手裡發現的,彈道的方向都來自白瑞德等等。
老亨利作為另一個證人,他也給出了對白瑞德不利的證詞。
庭審之後,羅蘭去找了老亨利。
「是誰教您這麼說的?」
「是羅比亞爾督察……他說這樣對您比較好。」
羅蘭腦海裡「嗡」的一聲輕響。
她清楚地記得她在案發之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菲利普,得到他的親口保證:「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這就叫「秉公」?
羅蘭覺得她有必要去見一下羅比亞爾。
她在地方事務局外面鍥而不舍地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她熟悉的那個年輕巡警出來邀請。
「羅比亞爾督察請您去見他。」
於是,羅蘭第一次有機會進了羅比亞爾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巡警告訴她督察一會兒就到。
羅蘭便在這間布置與陳設相當「南方」的辦公室裡獨自等待。
說它看起來「南方」,是因為它像是南方各州人家的客廳一樣,放置著寬大的鑲嵌木辦公桌,地面上鋪著短絨地毯,牆上掛著辦公室主人的戎裝肖像,窗台上放著盆栽的三角梅和鐵線蓮。
窗戶上的百葉簾遮蔽了大部分陽光,漏進來的光為戎裝肖像打上了一排一排的平行線。
羅蘭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肖像裡站著的人,想確認他和那些查爾斯頓的親戚們有沒有相像之處。
她看了半天,依舊茫然——可能是查爾斯頓的親戚們對她來說太過陌生的緣故。
她將視線轉回桌面,見到對面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只小小的相框——倒扣著。
可能是主人不願意來訪者看見相框裡的畫像,也可能是它原本不該在這桌面上,主人只是偶爾把它取出來看上一眼而已。
本著各位面「三步之內,必有線索」的宗旨,羅蘭悄悄地伸手,把這枚相框抬了起來——
這是一個女人的半身照,是用銀版攝像技術拍攝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滿是劃痕和折痕,可以想見,這張照片隨著它的攜帶者去過無數的地方,經歷過各種艱苦的環境,也曾經千萬次被端詳和摩挲。
照片裡的人面目已經模糊,羅蘭只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她正端詳著這枚相框,忽然身後響起腳步聲,菲利普·羅比亞爾板著臉走了進來,一見到桌上的相框,眉頭頓時深深皺起。
羅蘭頓時擺出一副乖巧臉,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她的表情能讓全世界都相信,這只相框它——原本就是這麼立起來的。
菲利普的臉色稍稍和緩,他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開口,冷淡地說:「夫人,請坐!」
「我知道您的來意,您堅持要見我,對您和您的朋友未必有什麼好處!」
「我來是想提醒您——您食言了。」
「您沒有信守您『秉公處置』的承諾。」
「新奧爾良警方調查出來的結果是歪曲的。那些被歪曲了的證據可能會導致白瑞德被陪審團判決有罪。」
「夫人,我想您是最清楚的。這件事裡,受益最大的人是誰,誰的名譽被保護了。」羅比亞爾冷淡地回答。
「我知道,我都知道——」
羅蘭坐在菲利普對面,揚起臉,盯著菲利普的雙眼,盡量流露出理解和感激的情緒。
她至少不能表現出完全「不識好歹」的樣子。
「我感謝您為我做的這一切……盡管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我一直認為,出於公平和正義的原因,我受到的保護,不能以犧牲他人的清白和生命為代價。」
菲利普的聲音沒什麼波動:「如果犧牲清白和生命……對方也是心甘情願的呢?」
羅蘭的心仿佛被什麼攫住了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敢情這是,菲利普和白瑞德商量好的?
白瑞德為了保護她,甘願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菲利普這是尊重了白瑞德的意願,才不遺余力地這樣幫她?
心頭一股熱血上湧,她感受到的與其說是感激還不如說是憤怒。
羅蘭突然站了起來,身體前傾,雙手撐在菲利普的辦公桌跟前。
「你們這些男人,做決定之前難道就不用問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嗎?」
難道她畏懼走上審判席?難道她在意世俗的眼光?
難道她就只能始終做一個躲在男人們背後、被人保護的女人不成?
她一拳擊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雖然我不想誤解您的好意,但是我告訴您,如果瑞德得到了『有罪』的判決,您就不要怪我做出有違社會的公德和法律,讓您事與願違的事——」
「你會怎麼做?」
菲利普音調依舊沒有多少起伏。
「他要服刑,我就劫獄。他要上絞架,我就劫法場!」
「你做不到的。」菲利普馬上下了斷語,「你一個女人……」
羅蘭險些氣笑了。
「您是在建議我試試看嗎?」
她與菲利普對視,眼裡寫滿了「把握」兩個字。
是的,她天生就是自信的——種田選手無所不能。
要知道她還揣著一張「萬能卡」,無論是劫獄、劫法場,還是上天入地,但凡她想要做,她都是做得出來的。
「你這種無法無天的個性,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是你那個來自愛爾蘭的小個子逃犯父親嗎?」
菲利普突然提到了郝嘉樂。
羅蘭:……不許你侮辱郝嘉樂。
她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的綠眼睛仿佛熊熊燃燒著,她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她揚著頭,像一頭小獅子一樣昂然怒視著菲利普。
但她沒想到在菲利普眼裡看見的,除了自己的那對小小影子之外,還有無盡的悲涼。
「你和埃倫,可不大一樣——」
菲利普的眼光突然一偏,落在他辦公桌上那只小相框裡。
羅蘭:這是……
她的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隨著菲利普的目光,也茫然地望著那個安靜坐在相框裡的女人。
埃倫,這張珍藏了許多年的照片裡的人,竟然是塔拉的女主人,埃倫·羅比亞爾。
這麼說來——
羅蘭越想越驚奇,她抬起頭,望著菲利普。
她突然想起剛到塔拉的時候嬤嬤曾經告訴她的事:
埃倫在彌留的時候,只叫過一個人的名字——
「菲利普!」
「你是……菲利普?」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這位正是地方事務局的高官「菲利普」,她所震驚的,是眼前這位,是那個……菲利普,埃倫的菲利普。
她目瞪口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埃倫賢良淑德了一輩子,彌留之際喊的卻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裡,這個男人刻意違背了他一直遵循的法律與公正,卻是為了埃倫的緣故在保護她。
「思嘉,你先坐下。」
羅蘭茫然地依言坐下,菲利普為她倒了一杯白蘭地。她一口飲盡了,覺得從喉嚨口到胃裡都泛起一陣暖意。過分的震驚給她帶來的那種全身麻痹感才慢慢散去。
「思嘉,你願意告訴我一些,關於埃倫的事嗎?」
菲利普坐在她對面,始終打量著她,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埃倫的影子。
可惜……除了這具皮囊以外,羅蘭想她應該沒有任何地方與埃倫相像的。
關於埃倫,她又能說什麼?
十五歲就嫁給了郝嘉樂,一連生了六個孩子,卻夭折了三個。
她一直是稱職的主婦,塔拉最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她從不吝於接濟貧苦的人、生病的人,即使對方不是什麼好人也從不在意。
她到處為人護理、治病,為人接生。
最後她也因為這份善意而染上傷寒,撒手人寰。
在塔拉,每個人都敬仰埃倫,信服埃倫,每個人都像是蒼耳草那樣粘在埃倫的裙子上,她向前他們也向前,她停下他們也停下——
羅蘭慢慢地說著,她覺得很難用言語描繪出那個活生生的埃倫。
菲利普卻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錯過了羅蘭口中吐出的任何一個字。
有時羅蘭會感覺菲利普臉上的表情怯生生的,似乎不敢聽,偏偏又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求,期盼她能再講一點,多講一點,讓他知道故人的一生是怎樣生活的。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問:
「埃倫在世的時候,提到過我的名字嗎?」
「我是埃倫的表兄,你們的……表舅。」
「有!」
羅蘭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菲利普實情。
但是看見表舅眼裡寫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還是下了決心。
「在她臨終榻上……」
喀——
羅蘭仿佛能聽見碎裂的聲音:不止是心碎,菲利普看起來整個人都像是裂開了,瞬間他已經傷心得不成人形。
如果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查爾斯頓;
又或者他當時帶著埃倫離開查爾斯頓,去天涯海角……
他或許一直不曾後悔自己當初離開,覺得這至少帶給埃倫恬靜幸福的家庭生活。但他現在應該知道錯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連羅蘭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她口中的真相直接把菲利普整個人都擊潰了。
他將雙手撐在桌面上,支著額頭,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羅蘭都能看見他的雙肩在不停地顫抖。
突然他把桌面上的那枚相框一扣,照片朝下,讓他再也無法看見照片裡女人的面容……
他不斷喘著氣,每一次都像是哭泣的人在掙扎著呼吸。過了很久,他的氣息才慢慢平穩下來。
羅蘭輕聲問:「您還好嗎?」
她沒有忘記今天來的目的,雖然這有點無情,但她確實不是來和表舅敘舊的。
她還完全不知道剛才那一番「情感波動」對菲利普有多少影響,能不能幫助她讓菲利普回心轉意。
「孩子,」菲利普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
「我突然有些欣慰,因為你不像埃倫。」
他雙手合什,手肘支撐著桌面抬起頭來。羅蘭看見他的藍眼睛裡淚水充滿了眼眶,隨時隨地會溢出來。
「但是你有把握,那個名叫白瑞德的男人,真的那麼值得你為他去劫獄,去劫法場嗎?」
羅蘭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菲利普深深吸了一口氣,扶著桌面站了起來,點著頭說:
「你是埃倫的孩子,我自然有義務,幫你一把。」
——真的?
這個結果實在是出乎羅蘭的意料,她睜大眼睛,也同樣起身站著,與菲利普對視。
「孩子,我現在終於能明白你,與你感同身受——這個世上,有些人,錯過了就會追悔終身……」
羅蘭:我不是,我……哦,追悔終身啊……
她的心念瞬間就轉了三次。
早先她走進這間辦公室的時候,多半還是抱著「不平則鳴」的念頭,來向菲利普請願的。無論是為了公平正義還是為了還白瑞德的人情,她都有必要親自出面,說出這個請求。
但現在她想想:她也確實是為了白瑞德這個人。
只要想到那個人,想到那張有時也挺討打的笑臉,她就會堅定自己的信念——她願意為他付出。
不是因為他已經為她付出了這麼多,而是因為她,她自己想要付出的。
她不想錯過這個人——至少不能像埃倫和菲利普那樣彼此錯過,永不釋懷。
「為了埃倫,我會幫你,實現你的心願。」菲利普用他一直以來的態度嚴正地說。
這回輪到羅蘭驚訝不已了:「您會同意幫我……劫獄?」
這位督察大人,看起來應該是一位紀律嚴明的長官,理應維護正義,怎麼就答應幫她劫獄了呢?
即便菲利普剛剛經歷了巨大的悲痛,此刻看見眼前羅蘭的表情,也著實無奈地笑了。
「夫人,不是所有的問題解決起來都需要使用極端的手段。」
羅蘭盯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菲利普對著她那對寫滿狐疑的綠色眼睛,換了一種柔和的聲調,說:「這樣吧,孩子,先讓你的菲利普表舅嘗試一下,如果白瑞德真的被認定是有罪,我就幫你一道,劫獄,劫法場,把他從絞刑架下救出來,可好?」
當晚,白瑞德就聽說了羅蘭要「劫獄、劫法場」的宣言。
他興奮地兩眼放光,對坐在對面的菲利普說:「終於她肯大發慈悲,讓我看到她奮不顧身的樣子。」
「不過,你相信她真的會為了我去劫獄和劫法場嗎?」白瑞德突然身體前傾,笑眯眯地望著坐在面前大搖其頭的菲利普。
「告訴你,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白瑞德揚起頭,雙手枕在腦後,似乎在遐想。
「她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這話說得好生驕傲,連菲利普聽了都不得不動容。
「所以啊,督察先生,為了您地方上不至於發生劫獄、劫法場這樣的嚴重治安事件,您還是先想想我的這樁案子,該怎麼收場吧。」
「我覺得也是。」
菲利普為了不至於「監守自盜」,自己劫自己治下的監獄和法場,他也得好好想想之後該怎麼辦了。
第125章 飄位面38
轉眼就到了白瑞德涉嫌殺人的案件宣判的日子。
這城裡不少認得瑞德的人都來了,但是羅蘭沒有見到媚蘭。
羅蘭心想:這樣也好,萬一結果不盡如人意,媚蘭一定會義憤填膺,而她恐怕會忙於下一步的計劃,無暇顧念媚蘭的感受。
她扭頭看看身邊坐著的菲利普——她已經把這位新奧爾良最有權勢的地方督察,綁在了她這條船上。
菲利普有承諾在先,如果瑞德被判有罪,菲利普就得為她安排便利,幫她劫獄。
劫獄這種小事,在羅蘭看來,是絕對做得到的。即便不用「萬能卡」也做得到。
只不過好好的名著位面就被硬生生改成了「動作位面」「警匪位面」,如果最終她和瑞德一起逃往美國西部,沒准還會出現「西部位面」,那就真成了一鍋燉、大雜燴了。
事情卻不一定沒有轉機。
在宣判之前,新奧爾良市的檢方又提交了一部分新的證據,法庭根據這些新證據重新進行了開庭。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證據來自於那個死掉的北方佬家中。
警方搜查他的家之後,發現他仔細研究了羅蘭每天的行動軌跡,畫出了非常詳盡的路線圖,並且在路線圖上標記出了准備作案的地點。
這就很恐怖了——陪審團看到這樣周密的犯罪規劃,都嚇出了冷汗,對死者不再有什麼同情。那些雖然是白人,但也是白人中的渣滓。
白瑞德則聲稱他每天都會乘馬車路過新奧爾良的那段河堤,又正好遇見了從車上掉下來摔了個半死的老亨利,以為這些人要對付的是他,只是誤把羅蘭認成是他而已。
這番說辭,令白瑞德「受到生命威脅」的說法在法理上成立了。
「另外,看到三個大男人合起來欺負一個女人,總不能就這麼看著。」
當時,白瑞德在庭上懶洋洋地補充。
別說,他的這番宣言還真的贏得了陪審團的好感。
庭審結束之後,按照律師的說法,白瑞德被判「無罪」的概率,從「基本沒有可能」慢慢轉變為「有那麼一點兒可能」了。
一時法官入庭,要求所有人起立。
羅蘭隨著菲利普一起起身,她將目光投向白瑞德。
因為證據不斷增加,案件一再延期審理的緣故,瑞德被多關了兩個月。
但可能因為羅蘭打點得太好的緣故,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個囚犯那樣肮髒憔悴,他衣衫整潔,胡子新近才刮過,站起來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
他甚至還胖了一點兒。
這無疑讓庭上所有的人都對白瑞德心生好感——他看起來坦白誠懇,和那些窮凶極惡的殺人凶犯根本不沾邊。
羅蘭卻想起她第一次在亞特蘭大的消防站見他時候的樣子。
他那時穿得很邋遢,他也沒有錢,但是他見到她的時候,眼裡卻和現在一樣,湛然有神,滿懷希望。
是的,灑脫——白瑞德一直是個灑脫的人。
即便把他放在艱苦的環境裡,讓他穿著好幾天沒洗的襯衫,披著肮髒的鬥篷,吃著難吃的食物。她想,他也一直會是這樣的態度。
白瑞德的眼光在旁聽的席位上轉了兩轉,見到羅蘭,他眼裡就蘊滿了笑意;再一看羅蘭身邊的菲利普,白瑞德稍許回歸正經臉,衝菲利普微微點了點頭。
「思嘉,」
菲利普在羅蘭耳邊極輕極輕地問。
「你准備好了嗎?」
事先菲利普已經和羅蘭商議好了,如果白瑞德被宣判有罪,他們要馬上離開這座法庭,然後采取行動。
羅蘭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副情景被白瑞德看在眼裡,他眼裡頓時喜悅更甚。似乎他連案件審理的結果都不在意,卻偏偏在意羅蘭的這一點小動作,小表情。
法官「砰」地一錘敲下,開始宣判。
判決書寫得很長,詳細交代了控辯雙方提交的各項證據和判斷,一直到末尾才是陪審團合議的結果。
「無罪——」
法官一錘定音。
旁聽的坐席上響起掌聲,人們紛紛向白瑞德祝賀,祝賀他嫌疑盡洗,從此可以擺脫這牢獄之災了。
羅蘭的反應卻比別人慢了半拍。
她一直緊張著,甚至聽不進法官宣讀那冗長的判決書。
她一直在梳理心中的計劃有沒有遺漏:將塔拉和嘉樂交給威爾和卡麗恩,將餐廳交給芒羅太太和托尼,將小韋德和普利西交給媚蘭……
而她要實現承諾,去拯救白瑞德——把他的命運和自己的串聯在一起。
以至於結果被宣布的時候她呆了呆,才反應過來。
——不需要她去劫獄或者劫法場了?
身旁的菲利普見到她這副模樣,既欣然又略有些心酸,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
這時羅蘭終於醒悟過來,她趕緊轉身,擁抱身邊的菲利普。
「謝謝,菲利普,謝謝你——」
「不,也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
菲利普彎腰擁抱羅蘭,聲音更咽,沒能往下說。
可能事後他到底還是想明白了,羅蘭告訴他的事實,對他有重要意義,在讓他抱憾不止的同時,卻也解開了另一個謎團:埃倫愛他,到死也是。
他將帶著這份愛與遺憾走向墳墓。
「好了,思嘉,我是不是應該把你交給白先生了?」
菲利普溫柔地問羅蘭。
羅蘭這才意識到白瑞德已經出現在她面前,而且已經和菲利普打過了一個照面。
「哦,思嘉,沒能看到你英姿颯爽地去劫法場,我真的感到十分遺憾。」
羅蘭:……
她真的很想「呸」這家伙一聲,有一見面就這麼開玩笑的嗎?
早知道如此……早就如此就應該真的等絞架上的繩索都套你脖子上了再來救你。
「思嘉——」
白瑞德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旁若無人地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離開這座法院,就直接去教堂結婚吧。」
羅蘭感覺自己的心又跳漏了一拍。
這算是求婚嗎?
在這個位面裡結婚,她可還從來沒想過。
以前她也不是沒有在「真人秀」裡「結婚」過,但因為是在種田位面,所以類似辦家家酒。但現在,她卻覺得白瑞德是動了真格,他的情感最終必然會通向婚姻,但這卻是她還沒有准備好,不能承受的。
「哦,思嘉——」
白瑞德把他強壯有力的臂膀松開,眼裡流露出一點點失望。
羅蘭只能尷尬地掩飾。
「至少……至少得帶上韋德吧。」
難得她竟然找了這麼一個天才的借口:寡婦再醮總得帶上兒子。
「也是!稍等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白瑞德轉過身去和身邊湧來祝賀他的親友們寒暄。他在這種事上駕輕就熟,無論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白瑞德都像見了一個多年好友一般熱烈回應。
羅蘭卻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她在一旁獨自靜坐了良久,直到白瑞德把她喚醒,帶著她來到法庭外,和她一起上了老亨利拉的車。
馬車在「湯米家的餐廳」門前停下。羅蘭眼尖,一眼看見了她的貓匆匆向她奔過來。
「蘭蘭,蘭蘭……有要緊的事……」
貓貓一邊跑一邊喵喵地說,一躍而上跳進羅蘭懷裡。
旁邊白瑞德探頭過來:「小貓咪又在說些什麼?」
羅蘭和露娜:……
她倆險些同時炸毛。
白瑞德很無辜地說:「我聽它喵喵地像是在說話,我以為你能聽得懂。」
羅蘭和貓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蘭蘭……」
露娜被白瑞德打過岔之後,急急忙忙地開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羅蘭一看,馬上的人她見過,是衛英蒂家的門房。
「韓夫人嗎?衛太太病重垂危,她想見您。衛先生請您無論如何過去一趟。」
「梅利——」
羅蘭手一松,貓落在地面上。
難怪今天媚蘭沒有去旁聽法庭宣判。
她還沒反應過來,白瑞德已經跳上了馬車,坐上了老亨利的位置。
「思嘉,上車——」
他不客氣地招呼。
羅蘭被他一聲喚醒,提著裙子踏上馬車的踏板,隨口請托:「亨利,拜托替我向芒羅太太打聲招呼,白先生沒事,但梅利小姐,梅利小姐她……」
她一邊說,一邊禁不住落淚。
媚蘭才多大年紀,雖然她身體一直不大好,可這世上不也有很多人這樣,小毛小病不斷,但是卻照樣長命百歲的嗎?
白瑞德駕車的技術嫻熟,風馳電掣地穿過半個新奧爾良市,在衛希禮夫婦租住的宅院跟前停下來。羅蘭飛快地跳下馬車。
米德太太迎了出來——這證明大夫已經趕到了,已經在為媚蘭醫治了。
羅蘭按捺心中的驚恐,安慰自己說:「沒事的,米德大夫在這裡,媚蘭會好起來的。」
誰知米德太太聽見了她的話,嘆息了一聲說:「衛太太流產了……」
羅蘭的腳步一頓,感覺喘不過氣,就像是要窒息一樣。
「我丈夫一直告誡她,不能再生孩子了,再要一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的……可是她還是……而且偷偷的,兩個月了,誰都沒告訴……」
「她一直想要見你,已經要了很久,但是誰都知道今天白先生宣判——」
該死!——羅蘭心想,這兩個月,這兩月她一直都在為了瑞德的事奔走,她完全把媚蘭拋在了腦後。如果她能來看望媚蘭,媚蘭也許會把懷孕的事告訴給她,然後她就能去告訴米德醫生,然後讓人們采取措施?
米德太太帶著羅蘭沿著走廊拐了一個彎,她迎面遇上了衛希禮。
希禮大約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羅蘭,他站定了和羅蘭打招呼,眼裡卻流露出驚恐——那種小孩似的,怕被羅蘭責怪的驚恐。這種表情羅蘭只在小韋德臉上看見過。
她突然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這個男人曾經低著頭在自己面前說:「我會全部是你的。」
而她哈哈大笑著回:「你難道要為我守貞嗎?」
如果她當時真的答應了,點了頭,是不是媚蘭就不會……
羅蘭突然向前走上一步,用力地甩了衛希禮一個巴掌,聲音清脆響亮,在這整座房子裡嗡嗡地回蕩。
跟在羅蘭身後的米德太太直接看傻了。
希禮那張蒼白而疲倦的臉上多了一個紅紅的掌印,他捂著臉,凄涼地抬起頭來。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一個他正在失去,另一個,他已經失去了。
羅蘭自己也怔在原地。
她原本的個性是謙和禮貌,遇事冷靜。所以這一掌不能算是她打的,應該算是郝思嘉打的。
她好像記得在那一幀「回憶殺」裡,很多年前,在十二橡樹的某間閱讀室裡,思嘉也曾經這樣伸出手,毫不猶豫地甩出一掌——
「拜托,希禮,振作一點,想想辦法,救救她!」
聲音顫抖,這是羅蘭靠自己的理智說出來的言語。
米德太太恍然大悟:原來是要靠這一掌喚醒完全慌了神的衛先生啊!遇上這種事,韓太太還算是……有定力。
而白瑞德的聲音在她們剛才經過的走廊入口處響起,聲音低沉地提醒:「米德太太、衛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米德太太這時趕緊跳出來:「媚蘭要見思嘉,她要見思嘉——你們先讓她見見思嘉——」
這位太太突然表現出了勇敢,拉著羅蘭的手,直接繞過了衛希禮,帶著羅蘭來到一間小房間的門口。
衛英蒂等在這裡。
她聽到了剛才走廊上的動靜,因此看向羅蘭的眼光有些復雜——既厭憎羅蘭那莽撞無禮的行為,卻又好像覺得她做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衛英蒂與羅蘭對視的時候,米德太太輕輕敲了敲門。米德大夫從門裡出來,見到羅蘭來了只管匆匆地說:「你來啦,不要讓她多說什麼,你說兩句——讓她安心的話,讓她能安心離開的話……」
羅蘭聽見大夫這麼說,她的心就像是直接沉去了大洋深處。
但是她卻壓低了聲音,斬釘截鐵地對米德大夫說:「我要救活她,我一定要救活她。」
說著,羅蘭就往媚蘭屋裡去。
米德大夫被她兩句話一搶白,頓時氣白了臉呆在原地。米德太太卻痛心地安慰丈夫:「讓她去,讓她去吧……」
大概被這突然而來的噩耗氣糊塗了的人,說什麼都能被人原諒吧。
羅蘭眼前一暗——媚蘭的屋子裡沒有多少光線,一副厚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整個窗戶,掛在那裡,像是一塊深色難看的光斑。
她嗅著室內那種淡淡的、陳年家具的氣味,突然想起了塔拉——在塔拉的時候,媚蘭也病了很久,但是她終於還是好了起來。
這次也會一樣。
羅蘭突然覺得,在這個位面裡她最嫉妒的人是媚蘭,最依賴的人也是媚蘭。如果媚蘭不在,那麼她的路似乎就沒辦法也沒必要,繼續往下走了。
「梅利,是我!」
她靠近媚蘭的床鋪,在那一大堆被褥和毯子之間找到了媚蘭小小的身體,把媚蘭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裡。
媚蘭似乎感覺到了她,身體輕輕一動。
「思嘉——」
「你……你別說話,聽我說。」
羅蘭想起大夫的話,頓時搶在媚蘭要繼續開口之前——
「你怎麼……這麼傻?」
她一開口,卻覺得這樣的感情真的很難控制,她沒辦法讓自己控制住淚水與哭腔,她瞬間就覺得自己鼻子完全被堵住了,用盡力氣,卻也只能讓自己止住抽泣,她甚至沒辦法完整地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羅蘭低下頭,用力咬住嘴唇,想讓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
她還有極其重要的話要說。
她卻覺得媚蘭的手就在她臉頰旁邊——
是媚蘭伸出手指,在輕輕纏繞著羅蘭微卷的長頭發,就像羅蘭離開塔拉之前的那個夜晚,她們倆並肩坐在辦公室裡說話一樣。
「傻……思嘉,因為我……愛他呀!」
媚蘭的語氣,就像是在哄韋德或者博。
「……就像你愛查理……」
羅蘭低下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裡的淚光。
媚蘭盲目信任了一輩子——相信她愛的那些人們,會永遠這麼相親相愛地生活下去。她從來不知道那些殘忍的真相,甚至即使看到了也從不相信。
而羅蘭現在才明白過來,她是多麼需要身邊有一個媚蘭這樣的人啊,媚蘭就像是一盞燈,一束光,讓她即便在最深沉的絕望裡,也知道身邊會站著這樣一個朋友,絕不會背叛。
「梅利,你聽我說!」
羅蘭下定決心,她一定要讓媚蘭在這個世上繼續活下去。
「上帝給了我一件禮物,他會讓我在這個世上完成任何一件常人絕對做不到的事——」
她低頭去吻了吻媚蘭那只小手。
「梅利,不要怕,我要救活你!」
她抬頭看見媚蘭的眼裡有什麼閃爍了一下,但是那希望的光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媚蘭幽幽地嘆出一口氣:「哦,思嘉,聽我說——」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6
第126章 飄位面39
在看見媚蘭的那一瞬間,羅蘭決定使用她的「萬能卡」。
按照露娜說的,這種「萬能卡」是各名著位面裡最有價值的財富,作弊利器,關鍵時刻的救命稻草。
羅蘭以後還會前往其它位面,在那裡也許會遇上更棘手的問題,會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張「萬能卡」。
但她還是決定在這裡把「萬能卡」用出來,挽救媚蘭的生命。
她身邊永遠需要這樣一個人物,堅不可摧的力量,永遠忠誠的朋友。為了媚蘭,讓她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但是在她把決定告訴媚蘭之後,媚蘭流露出了一點點吃驚,隨即疲倦地把雙眼閉上。
羅蘭聽見她鼻音濃重地叫了一聲:「思嘉——」
「你懂得……什麼是愛嗎?」
羅蘭一怔,媚蘭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
至於什麼是愛……
白瑞德總說她在感情這門課程上,還根本沒入門。對此羅蘭就算不服氣也不行——她原本是種田選手,對於名著位面裡各種復雜的感情糾葛根本一竅不通。
但是米德大夫提醒過她,不要讓媚蘭多說話。
於是羅蘭硬著頭皮說:「我懂,梅利,我當然懂!」
話說,這個位面裡,確實一直有人在教給她什麼是愛情。
白瑞德告訴她,愛能令人奮不顧身;
他又告訴她,愛又是獨占的,一顆心裡容不下第二個人;
菲利普和埃倫告訴她,愛是稀缺的,一旦錯過了,就會追悔莫及,抱憾終身;
威爾和卡麗恩告訴她,愛是療愈的,能夠彌合破碎的軀體和破碎的心;
而媚蘭也同樣告訴她,愛是令人盲目的,痴心錯付的人很難意識到自己是痴心錯付。
為了回應媚蘭的問題,羅蘭硬著頭皮先拋出了一個答案:「愛……愛能令人奮不顧身。」
媚蘭眼睛一亮,眼神裡寫滿了贊許:「親愛的,謝謝你的……愛!」
如果不是因為愛,郝思嘉就不會把剛剛生產的媚蘭從戰火紛飛的亞特蘭大救出來,帶回塔拉,想盡一切辦法供養她和她的孩子。
她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以為自己是為了對希禮的承諾才會這麼做,可實際上她是愛媚蘭的,是那種手足之愛,也是對媚蘭寬厚仁愛的回應。
片刻之後,媚蘭的眼神又漸漸黯淡下去。
「可是,愛……多數時候,是默默犧牲……」
媚蘭臥在床榻上,那顆小小的腦袋深深地陷在柔軟的枕頭裡。
她望著天花板,她既像是在回應羅蘭,又像是在獨自嘆息。
羅蘭的心頓時像是抽了一下。
奮不顧身的愛情究竟能有多持久?而世上又有多少人為了他們心中的情感在默默付出。
「思嘉,上帝愛你,眷顧你……給你,禮物……」
媚蘭艱難地復述羅蘭之前的話。
出奇的是,此前米德大夫差點兒因為羅蘭的話生氣得跳起來;而媚蘭卻對羅蘭的話深信無疑——她的眼神明白在說:思嘉,上帝賜予你什麼禮物都是理所應當的。
羅蘭再次緊握住了媚蘭的手,在心裡大喊:媚蘭,接受它,接受這張「萬能卡」。
媚蘭卻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
「思嘉,上帝的禮物……留給你自己……」
「不!」
激動的話語一連串地從羅蘭口裡冒出來:
「梅利,活下去,跟我一起活下去,你要看到博長大,看到他上大學。」
「你也要看著我,看著我在新奧爾良做出更多的成績,更大的事業……」
「梅利,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可以活得很好,比誰都要好……梅利!」
媚蘭再次閉上眼:「可是,思嘉,你明白嗎?」
「有些時候,愛……是令人疲憊的。」
這一聲嘆息像是一枚大錘,重重地打在羅蘭的心上。
她感覺自己的雙膝一下子磕在媚蘭床榻前的地板上,她跪下來,淚眼婆娑地望著榻上瘦小的女人。
媚蘭是明白的,從頭到尾都明白。
媚蘭卻依舊選擇了愛她,愛希禮。
但她在得不到回應的情形下一直在付出她的愛,以至於這些愛把她掏空了,令她枯竭了。
羅蘭伸手捂住嘴,控制自己,沒讓那一聲嗚咽從口中溢出。
她忿忿不平地想:為什麼呢?為什麼這麼好的女人要愛希禮呢?
「我累了……想睡。」媚蘭喃喃地說。
羅蘭卻知道她指的是安穩地躺在亞特蘭大韓家的墓園裡,躺在查理身邊,躺在韓家的祖先們身邊,永遠不要再嘔心瀝血地付出感情,永遠享受安寧。
「思嘉,有你在……我很放心。」
「我要拜托你……」
媚蘭都說了什麼?
羅蘭只管渾渾噩噩的聽著,心裡卻只有一個念頭:媚蘭不要她的「萬能卡」,媚蘭不要她救她……
她像是一個壞孩子,偶爾想要做一次無私的好事卻被斷然拒絕,心裡又委屈又堵得慌,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允諾對方對她提出的任何其他要求。
「我,我會——」
我會照顧博,我會照顧希禮。
我會做到你希望的一切——
可是媚蘭啊,沒有你,這世上就少了一個最溫柔最包容的靈魂。沒有誰能代替你活下去啊!
「還有瑞德……」
「思嘉,和他在一起……」
「他那麼有趣,又那麼愛你。」
羅蘭:瑞德……
她確實希望瑞德此刻在她身邊,因為她覺得悲傷馬上就要把她壓垮了。
「別了思嘉……我要睡了……」
最終是米德大夫打開了門,把羅蘭扶了出去。
大夫看著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原諒了她此前的言語唐突。
取代她聆聽媚蘭遺言的人成了衛希禮和英蒂兄妹兩個。
羅蘭昏昏沉沉地走出這幢房子,一打開房門,南方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照耀著她,刺目的光線令她頭暈目眩。
她邁出腳步的時候覺得腳有些軟,她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她倒下的時候心裡還在想: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位面如此具有挑戰了,因為這裡孕育了太多太深厚濃重的感情,人們的愛憎都像是南方的陽光一樣強烈。
但至少,她終於了解了什麼是愛。
羅蘭苦笑——她也沒想到,種田選手竟然也有需要回答情感答卷的這一天。
然而她卻直接摔進了一雙堅實的胳膊裡。
「思嘉,思嘉別怕——」
「還有我,還有我在這裡……」
白瑞德像是接過了媚蘭的接力棒,勉力支撐著她。
他把她扶上了車,他自己駕車,卻讓她坐在自己旁邊。
他伸出胳膊緊緊地攬著她,讓她靠著自己,倚靠著自己。
「思嘉,你想去哪裡?」
「我可以帶你去教堂、去塔拉、去亞特蘭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想去……」
我想去海邊,想要每天泛舟密西西比河上,坐觀朝陽升起,群鳥飛行,群魚潛泳,數一數蘆葦深處到底潛伏了多少只鱷魚……
我也想回塔拉,坐在風中搖曳的茶樹身邊,聽河畔濤聲,看著面前顏色深沉的紅土地,和在紅土上綿延的大片大片棉田……
「我都帶你去……」
他貼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有瑞德在,羅蘭漸漸感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她感受到新鮮空氣在她的臉頰兩側流動,
誤入城市的海鷗在上空振翅嘶鳴,
她聽到遠處鐘聲在敲響,當當當當——
昭告這個世界又失去了一個,最純潔美好的靈魂。
意識終於清醒地回到了身體裡。
她終於回想起來,媚蘭,現在她已經沒有了媚蘭。
她突然痛哭失聲。
當著新奧爾良的街道上許多錯愕的行人。
瑞德把馬車泊在路邊,用手臂環著她,小聲地哄著。
她知道這個位面的經歷已經為她的人生永遠烙上烙印,就像是那首歌裡唱的——
「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她永遠背負上了這些回憶,但是同樣的,她以後的人生裡,似乎也永遠多了媚蘭給她的勇氣加持。
「思嘉,思嘉別哭。」
「我在,我還在這裡……」
瑞德抱緊了她,就像是會抱一輩子一樣。
或許我會在你高光的時刻安靜旁觀,但我不會錯過你人生的最低點。
「蘭蘭,快!」
「你在位面裡還有最後15分鐘!」
羅蘭猛地清醒過來。
她大概是痛哭了一場,在渾渾噩噩之間被白瑞德送回了自己的居所。
小貓在她的枕頭邊焦急地跳來跳去。
「這麼突然的嗎?」羅蘭不敢相信。
她明明……剛剛答應了媚蘭,在這個位面裡,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啊!
「蘭蘭,不要再浪費時間,快,快去見白瑞德……」
羅蘭馬上翻身坐起來,問露娜:「還是要他幫我拉票嗎?」
露娜:「蘭蘭,你怎麼還總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他愛你,你快去和他商量一下,以後怎麼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羅蘭:……!
露娜剛剛說完這一句,貓貓「嗖」的一聲不見了。
該死!——羅蘭心想,一定是位面方把她的經紀人在位面結束之前先調離了位面。可好歹也讓貓貓把話說完呀。
「以後怎麼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明顯的提示了。
羅蘭這時終於醒悟了:原來,原來白瑞德不只是個原著人物,他和她一樣,也是來自位面外的現代靈魂。
她匆匆忙忙地穿上鞋子,攏了攏頭發就准備出門。剛邁步時,羅蘭終於想起露娜以前對她說過的,位面bug的事。
「……位面外的真人不慎誤入位面,因為人設契合而自動成為了這個位面中的某個人物……」
「……他其實也挺慘的,因為是誤入,他的『轉移艙』已經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會很困難。」
是的,白瑞德來自位面外——她早就該意識到的。
他擁有這個時代的人所沒有的思想,他的灑脫也多半來自於這種思想帶給他的底氣。
而貓貓也一直在給羅蘭各種提示:小小的奶牛貓誰抱都可以,就是瑞德不行。
唉!——羅蘭伸手一拍腦門:她怎麼早沒想到呢?
羅蘭衝下小樓,見到白瑞德正站在門外的空地上等她。
「瑞德,」羅蘭直接衝上去,抱住了白瑞德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已經知道了一切。」
「終於——」
瑞德也伸臂抱住她,在她耳邊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
「可是我們只剩最後十來分鐘了。」
十多分鐘之後,用以維持這個位面的虛擬技術將會暫停,位面裡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會靜止,等待重置,代碼會重寫,一切都會回到他們/它們最初始的狀態去。
「哦,瑞德,可是你……你和位面制作方談好了解決方案沒有?你要怎麼離開位面?」
羅蘭真心實意地替對方著急。
「大概算是對我誤入位面的懲罰吧!」白瑞德笑著說,「沒辦法在很短的時間裡離開位面。制作方的意思是,我可以選擇參加下一季的《飄》位面,反正駕輕就熟……」
羅蘭頓時有點失落:這樣他就會遇到另一個郝思嘉,或者另一個韓媚蘭。她是沒辦法再陪在他身邊了。
「……當然,如果技術允許,也許我也能去別的名著位面轉轉,但現在能去哪些位面還完全沒有消息。」
他聳聳肩:「但最後我想要徹底離開位面,還是得從這個位面出發,才能登得上轉移艙。」
「制作方說得漂亮得很,在位面裡多待一陣也沒什麼。有人在同一個位面裡連待了十幾季,最終也好端端地離開了位面,名利雙收……」
羅蘭:啊這……不就是她上個位面遇到的伯爵嗎?
話雖如此,他們馬上就要分別了,她還是感到不舍。
「瑞德,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這正是我想問的,你下一個位面會去哪裡?」
羅蘭搖搖頭:「我不知道。」
通常來說,她去哪個位面都是露娜替她決定的,且不說露娜還有沒有幫她談好下一個位面,即使是貓貓已經知道消息了,她現在也已經被傳送離開這裡了。
「那麼,」白瑞德一對深沉的黑色眸子緊緊地盯著她,「告訴我你的本名,給我一個記號,讓我能夠在陌生的世界裡找到你。」
羅蘭凝望著他,看見他眼睛裡映出一對小小的影子。
她在想像這對影子是她自己本來的相貌——
既然他總是能夠直接看透她的內心,那麼想必也應該知曉她的靈魂,究竟是一副什麼模樣。
在位面外的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裡他或許有機會能找到自己。
如果他們在各自的位面闖蕩之後,還能記得彼此,還願意找到彼此的話。
她又心虛了,她又像是鋪開了那張最不擅長的試卷——在這種事情上她是沒有自信的,她不確定他擁有足夠堅定的感情。
她看過太多在位面裡曇花一現的戀愛了。
位面其實也給選手創造了體驗感情的機會,愛過了就跑,誰還顧得上以後,將來,會在哪裡相見——反正換一個位面,就換了一副皮囊、形像、性格、人設……會遇見別的選手、原著人物……這麼多的位面,這麼多的誘惑與刺激……
這種不自信讓她找起了借口:「可是……可是在別的位面,即使見到了你也不一定能認出我——」
她會步入新的位面,改頭換面,使用一個嶄新的名字,體驗全新的環境和與此前完全不同的感情。
「告訴我——」
白瑞德捉住了她的雙手,把它們緊緊地握在自己胸前。
他那雙黑眼睛專注地凝望著她的,他的眼裡全寫滿了自信,就像是羅蘭面對土地時那樣。
他的眼神是壓迫的,仿佛在說:親愛的,記得菲利普嗎?錯過會追悔莫及,所以你要給我一條線索,讓我找到你。
他的眼神同時也是挑釁的,仿佛在說:難道你不敢?還是說……你只想要撩了就跑?
羅蘭被他這麼一激,果斷地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告訴他:「我的名字是——」
「羅蘭?」瑞德滿眼是笑,點著頭說:「是個好聽的名字。」
「以後無論我身處何方,遇到怎樣的困境,我都會先想起這個名字。」
他那一對雙臂把她身體緊緊箍住,他的嘴唇落在她的額頭上,鼻尖上,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不論你成為什麼樣的角色,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找到你,我發誓——」
羅蘭在位面裡的時間還剩下一分十七秒,她和白瑞德一道,手牽手走在新奧爾良港口邊的大道上。
虛擬技術的效果已經開始消減,羅蘭和瑞德眼前的景像開始分崩離析。他們倆面前的藍色天空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源代碼,整整齊齊的一行一行,像是鳥群成群結隊從天邊飛過。
海岸也在消失,他們並肩走去的方向已經不再是港口的堤岸,而是漸漸褪去鮮活的色彩,成為一片渺茫的虛空。
這副景像,既盛大瑰麗又奇幻詭異。
羅蘭還從未看到過這種景像,大概以前她完成位面的時候總是帶著滿足的喜悅輕松離開,不用等到位面開始重置的時候。
但這一次,她卻感受到無限留戀、無限回味……這不是一個讓她毫無遺憾的位面,但這也是第一個,讓她直到最後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的位面。
一切都在消失之中,愛過恨過的,都是虛幻;唯有她身邊的這個人,寬大的手掌溫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竟然是真實的。
羅蘭雖然牽著一個再真實不過的人,但是眼前這消磨殆盡的幾十秒,很可能是他們此生共度的最後幾十秒。
「羅蘭別怕,我們要對彼此有信心,相信我們一定會順利重逢。」
白瑞德握著她的手,面對著眼前這片在真實世界裡見不到的異像,十分豪邁地大聲說,「盡管我現在還沒有想到任何辦法……」
羅蘭:……謝謝你的樂觀主義精神!
在這個位面開始讀秒倒計時之前,她聽見瑞德對她說:
「親愛的,在位面外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想這件事吧——」
「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
「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第127章 三劍客位面1
羅蘭家的小陽台上,有一株茶樹正沐浴在陽光下。
這株小茶樹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懂行的人都懂——它是如今風靡全世界的華夏茶種,「大紅袍」。
據說這一株尤為珍貴,它是直接從母株上取下扦插成活的,因此保持了母株的所有特點。它不是大紅袍的子子孫孫,它就是大紅袍本尊。
這種嬌貴而苛刻的作物除了需要適宜的土壤、環境與氣候以外,還需要種植者無微不至的照顧。事實上,它是難得的幾種,在22世界都還未實現無土栽培的作物之一。
而羅蘭家的陽台,則完美模擬了福建武夷的全部自然條件。
再加上主人豐富的農學知識和精湛的記憶,這株小茶樹生得茁壯,品相看起來絲毫不遜於遠在武夷山的母株。
羅蘭則在陽台上一絲不苟地忙碌,她檢查了濕度、溫度和土壤的酸堿度之後,又將葉片一片片翻開,看看樹葉後面會不會有因為真菌而引起的斑點——這是陽台種茶很容易出現的問題,但只要留心就能很容易避免。
她的陽台外面,遠處有很多人在向她揮手。甚至有人打出大幅招牌:「祝願種田女神羅蘭早日重新出山!」
羅蘭在陽台上忙完就回去了,似乎根本沒有見到這些遠遠向她打招呼的粉絲。
可事實上她心裡正懊悔著——早知道前些日子就不把她在陽台上種茶的照片放在個人主頁上了。
那張照片,不僅讓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現在正在休假,也讓粉絲們順藤摸瓜找到了她的家——試問,天底下還有誰能在自家的陽台上種植大紅袍呢?
羅蘭在離開了《飄》位面之後,沒有馬上繼續投入下一個位面,而是選擇了休假,讓自己能從《飄》位面那巨大的體力和情感消耗中恢復過來。
而本季《飄》位面分給她的分紅,其實足以支持她在家賦閑好一陣子,完全不用擔心生計。另外,位面的分紅竟然還持續不斷,源源而來——《飄》位面的各種美食,連同它們的材料包和調料包一起,成了最暢銷的產品。
用露娜的話來說,參加了這一季位面之後,羅蘭這輩子都已經基本上不用再為別人打工了。
這段時間裡,她動用了各種私人關系,去查誤入《飄》位面的「白瑞德」究竟是何方神聖,現在又究竟去了哪裡。
原本已經都要查到了,卻被《飄》位面的制作方攔住,說:「對不起,羅蘭小姐,這是選手的個人。您和他雖然關系密切,但我們在聯系到他,取得授權之前,還是沒辦法向您透露。」
羅蘭:……好吧!
她和瑞德,匆匆一遇就這樣分開了。她不知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他現在會在哪個位面混跡。
就算是為他擔心到夜不能寐,也照樣於事無補。
所以羅蘭踐行了自己的宣言——「沒了白瑞德,我還是我」。
該怎麼過日子,羅蘭就還是怎麼過日子。
只不過她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她懂得思念了。過去在位面裡共同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現在回想起來,都十分甘甜。
等到下次再見,她必定會珍惜,任何時光——只要他們能在一起。
她剛關上了陽台的門,就聽見露娜咋咋呼呼的聲音在她的客廳裡響起來。這個經紀人自來熟地衝進了她的家,大呼小叫著:
「蘭蘭,蘭蘭,絕好機會,千載難逢……」
「頂級配置名著位面,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涉及宮廷、權謀、愛情、欺騙、暗殺、戰爭……」
「露娜,我是種田選手!」
羅蘭白了自己的經紀人一眼。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什麼宮廷啦權謀啦,都不是她的強項。去參加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在自家種種茶。
「不不不,制作方說了,他們就是需要頂級種田選手。」
露娜難抑一臉的興奮。
自從從上一個位面出來,露娜又經過了艱苦卓絕的鍛煉,恢復了她苗條的身材,這時候正精神奕奕地站在羅蘭面前,手中抱著一疊資料,向羅蘭滔滔不絕地介紹:
「這次的位面制作方絕對不是『飄位面』那樣的草台班子。他們是真正的頂配、頂配……從來沒有出現過bug。」
「他們在決定邀請你之前,觀看了你之前三個名著位面的所有表現,確定你就是他們最想要的人……」
羅蘭冷靜地對露娜說:「說重點!」
露娜深吸一口氣——她家的選手還是這樣一副直來直往的脾氣。
「最重要的是,蘭蘭,這是第一個,邀請觀眾直接進入位面進行互動的位面!」
「什麼?」
羅蘭倒不知道位面還有這種玩法,露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
露娜:有門兒!
她馬上坐在羅蘭身邊,向她的選手娓娓道來。
「蘭蘭,你還記得在『基督山位面』的時候,你的歌劇院那幾場精彩絕倫的公演嗎?」
羅蘭點點頭。
她在「基督山位面」裡,自己擁有一個歌劇院,她本人又有原著人物所給予的女高音和「絕對音准」天賦,因此完成了幾場極為精彩的演出。
「在你完成了位面裡的演出之後,制作方嘗試了邀請觀眾進入虛擬位面,欣賞歌劇,甚至還讓觀眾能夠點播劇目,甚至還有非常有實力的觀眾上台一起演唱——效果相當不錯。」
「在那之後,制作方就決定開創一個新的『名著位面』,符合資格的觀眾可以進入位面,和選手們一起,完成位面故事。」
羅蘭聽了眼前一亮:「這聽起來很有意思。」
露娜頓時滿臉嘚瑟:「看吧,看我有多了解你?」
「具體怎麼做呢?」羅蘭來了興趣,就繼續尋根問底,「觀眾進入位面也靠抽角色嗎?」
「不,觀眾們進入位面,按照他們的等級獲取位面中人物的身份,比如說農民、騎士、教士、官員、貴族等等……」
露娜把「農民」列為第一位。
羅蘭:這話我愛聽。
可以推想,「農民」應該是積分等級最低的入門身份。但這意味著羅蘭很可能在位面的開始階段就積聚一股能夠支持自己的力量。
「觀眾進入位面以後,可以選擇與選手們合作,合作取得成就能夠令他們獲得積分,讓他們獲取更高等的身份、財富、權力……等等。和他們合作得好,相應的選手也能獲得更高的積分。」
羅蘭以手支頤,點著頭說:「所以,進入位面的觀眾,其實就相當於全息游戲裡的玩家身份。」
露娜點點頭:「沒錯!」
「而選手們既要完成自己在位面裡故事線,同時也要和玩家互動?」
「對極了!」
羅蘭頓時沉思:「嗯,這聽起來確實很有趣。」
「所以呢,位面方才選擇了這樣一個名著位面,既有宮廷權謀,又有普通人過著的小日子;既有場面宏大的戰爭,又有單對單的劍客決鬥……」
「說罷,是哪一本名著?」
羅蘭轉頭望著她的書架。
這次休假,羅蘭自然惡補了好多本名著,除了當年在查令十字街的書商那裡匆匆看過的書本之外,她又看了不少,不至於像以前那樣,對原著劇情完全不了解,一問三不知了。
「和《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位作者,大仲馬的著作,《三劍客》。」
羅蘭點頭表示了解了。
「蘭蘭,你決定參加嗎?」露娜急切地問。
「要知道,你現在擁有整個名著位面的粉絲基礎,有你加入,會有很多粉絲慕名而來,想要進入位面與你互動的。」
她深知自己的選手現在實在不缺什麼,唯有真正「有趣」的位面才能打動她。
但是「三劍客位面」由於邀請大量觀眾加入互動的緣故,將獲得超出以往任何名著位面的收益。如果羅蘭答應加入,她這個經紀人不僅臉上有光,也將實實在在地獲得一大筆簽約費。
「嗯,」羅蘭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大概會有多少觀眾進入位面?」
露娜說:「視劇情而定,制作方估計每個選手有機會接觸的觀眾在十人以內到數千人不等。」
每個選手接觸的觀眾數量不同——這想必也是選手的角色身份使然,能夠接觸到觀眾數量也會有差別。
「露娜,這次你會和我一起去嗎?」羅蘭在聽完了露娜的全部介紹之後,溫和地問她的經紀人。
露娜頓時露出躊躇。
「蘭蘭,你也知道,這個位面的年代有點兒早——」
《三劍客》的故事時間在十七世紀二十年代,歐洲還在進行風起雲湧的宗教改革,各地的文化和科技發展水平很不均衡,先進的也未見得有多先進,但是落後的那是真落後。
「我在位面裡的固定形像是一只貓,雖然僥幸不是一只黑貓,可是貓在那個年代多少還是有點危險。」
中世紀時,貓被視作惡魔的化身,是女巫的隨從。在17世紀上半葉,對於女巫的宗教審判還未完全終止,民間的各種虐貓行動自然也從來沒有停歇。
露娜害怕進入這麼早期的位面,也情有可原。
羅蘭想了想,誠摯地說:「露娜,我需要你。」
「你在位面裡,對我就已經是很大的支持。」
「更何況,這次在位面裡我可能會直接面對很多來自位面外的觀眾,我會是一個夾在現代社會和位面角色之間的人物。」
「我甚至會需要你在必要的時候幫我向觀眾做一些必要的溝通。在位面裡,你能和我交流,就也一定能和進入位面的觀眾交流。」
露娜越聽越驕傲:羅蘭說得對,貓貓的能量可大了。
「而你,作為我的伙伴和盟友,我自然要給你無微不至的保護和照顧。你可以放心,我在位面裡放棄誰都不可能放棄你。」
「露娜,我們在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位面,我們是真正情比金堅的朋友。」
「我需要你!」
羅蘭向露娜張開雙臂。
露娜已經感動得快要哭了,她撲上去抱著了她的選手,同時想起了上一個位面的羅蘭和媚蘭——這兩位之間是真正堅定的女性友誼,相互支持,堅不可摧。
貓貓也想像那樣支持羅蘭!
於是,一切都決定了。羅蘭把位面外的事務都交代給了親友,把「大紅袍」交給了一位「鐵杆粉絲」照顧,然後就和露娜一道,進入「三劍客位面」。
至於成為什麼角色……這個位面裡的女性角色不算多,但是也身份各異,有身份尊貴的王後,也有平凡的衣著侍女,有天真善良的美麗少婦,也有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羅蘭面對人物卡,忍不住暗自祈禱一句,這才伸手抽卡。
「我去——」
露娜好奇地湊上來看羅蘭抽到的人物卡。
經紀人也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
「啊這——」
只見人物卡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米萊迪」。
貓貓只能搖著頭表示,某選手的抽卡手氣也實在太差了一點。
米萊迪是全書最大的女反派,為人心狠手辣,有如蛇蠍。
「不,我想——或許這是我想要的角色。」
大仲馬筆下將這個人物描繪為徹頭徹尾的壞,但同時業務能力那也是真的強,甚至連主人公達達尼昂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一度毫無招架之力。
如果她能夠讓「米萊迪」逆風翻盤,那麼可能能成為名著位面上最獨樹一幟的人物。
另外她還將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們幫忙,或許,他們真的能一起創造出絕對與眾不同的「三劍客」位面。
轉眼間到了進入「轉移艙」的時候。
觀眾們想要進入位面,將有更為詳細而復雜的流程。羅蘭和露娜只要按時進入轉移艙就可以了。
誰知羅蘭剛剛准備進艙的時候,一名位面制作方的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對羅蘭公事公辦地說:「羅蘭小姐,位面制作方對於您進入位面的風險予以提示——」
「根據您抽選的人物角色,您進入位面時,可能會直接進入令人感到恐懼的場景。根據位面真人秀風險提示條例,制作方有責任提醒您,冷靜沉著,小心應對……」
羅蘭:一進位面就是十分恐怖的情形?
她低頭略想了想原著劇情,她頓時推算出了三四個時間節點,都可能是「米萊迪」這個人物有機會遇到致命危險的。
——這個人物真的很不省心那!
第128章 三劍客位面2
果然!
羅蘭進入位面的時候,迎接她的是急速下墜的失重感。令她的心猛地提起來——
好在瞬間她就墜地了,「砰」地一聲摔在了柔軟的地面上。
嚴重的麻痹感從雙臂傳來,肩胛骨的位置像是要活生生被撕斷一樣。
「這個位面的制作方確實不是個草台班子,連身體的麻痹與疼痛感都做得如此逼真。」
羅蘭咬著牙等待雙臂慢慢恢復知覺,心裡卻發出這樣的感(吐)慨(槽)——不愧是頂配位面。
她抬起頭,慢慢打量眼前的景像。
現在是深夜,月光皎皎,銀輝從高大樹叢的參差枝葉間灑落。
她置身於樹林邊緣,面對一小片開闊地帶,能夠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附近有一條小河緩緩流過。
周圍沒有人聲,除了水聲之外,只能偶爾聽見貓頭鷹凄厲地叫上一兩聲。
羅蘭突然想起這種動物的叫聲一向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如果被貓頭鷹數清楚了有多少根眉毛,下一步死神就會前來取她的性命了。
頂配位面麼,氣氛渲染自然也做得很好。
連她這樣見慣了各種大場面的選手也禁不住覺得有些恐怖。
羅蘭的手臂漸漸能夠活動,她准備伸出手相互摩擦,幫助恢復血液流通。
誰知她一低頭,看到自己從脖子以下,一直到腳脖子,竟然全打滿了「馬賽克」。
羅蘭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揉眼睛:她是一個選手啊!怎麼「馬賽克」打到她眼裡來了?
再睜眼,看自己,竟然還是馬賽克滿身,渾身上下,除了一對玉臂,兩只白玉似的雙足,全部被大塊大塊的馬賽克遮蓋。
羅蘭只能伸手摸摸自己的身體,發現身上穿著的竟然還是她進入轉移艙時的緊身衣。
通常來說,進入位面的時候,選手就會自動轉化為位面裡人物的形像,位面外的衣飾不會展示出來。
現在她這樣,貼身穿著的還是來自位面外的緊身衣,全身上下都打滿馬賽克,那麼她在位面裡的真實形像應該是——正光著。
可以想像,位面外的觀眾看見她此刻的模樣,絕對能憑空想像出無比香艷的場面,因為她是個很美的女人——一頭柔軟的金發如瀑布般灑在腦後,偶爾有幾鬈落在肩上。她的四肢勻稱修長,膚白勝雪。
而她的右臂肩頭,有一個小小的烙印,是一朵百合花。
這朵烙印的百合花,給她平添了幾分美艷與神秘。
羅蘭先活動開了身體,慢慢扶著柔軟的草地起身,開始檢視四周。
她抬頭看見身後的巨樹上殘留著一截繩子,而她剛才落下來地方,也散落著長長一段草繩——很顯然,方才她一直被吊在樹上,時間久了繩子吃不住重量斷了,她才摔了下來。
羅蘭再看看周圍,早先吊著她的那株老樹的樹根下,有一包裹成一團的東西,被淺淺地埋在土裡。埋東西的人太急了,以至於只在上面拋了一層浮土。
她把東西撿回來,在月光下打開,只見那是一襲鬥篷,裡面包著一整套華麗的女袍、襯裙、被完全扯爛的束腰和裙撐。
即便光線暗淡,還是可以看出整套衣飾質料昂貴,裝飾精美,而那件最華麗的長袍從背後處裂開了長長一道裂縫,看得出來是被人用匕首割開的。
羅蘭扔掉了束胸和裙撐,留下了系一系還能穿的襯裙。她見那一襲鬥篷尚且完好,趕緊再用鬥篷把身體裹起來,果然——她的視力立即恢復了正常,眼前不再出現馬賽克。
羅蘭忍不住失笑:這真是一個有趣的位面。
脖子以下打馬賽克,不止對位面外的觀眾,對選手自己竟然也一樣。
不過,通過這些僅有的線索,她已經知道自己這個角色剛剛遭遇了什麼。
——她剛剛被自己的丈夫「處決」了。
她這個人物,目前的全名應該是安娜·德·拉費爾伯爵夫人,原本是一名姿色美艷的修女,真名叫夏洛特·貝克森。
她不甘心修道院的寂寞生活,於是勾搭了主持修道院的神甫,約定兩人一起私奔。為了籌集這場「浪漫旅行」的旅費,神甫偷賣了修道院的聖器。
於是,這兩人在逃跑之前雙雙被捕,被關進了監獄。然後他們又一起越獄,逃到異鄉,假扮成為一對兄妹。
當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看上了她,她立即轉投伯爵的懷抱,拋棄了曾經為她付出一切的可憐神甫。
然而她和德·拉費爾伯爵生活在一起沒多久,好日子又到了頭。
某天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出去打獵的時候,墜馬暈厥,伯爵為了救她,用匕首劃開了她身上過緊的衣服,看到了她肩頭被烙印的百合花。
看到了這個像征「罪行」的恥辱印記,伯爵再沒有打算救她,而是把她身上的衣服都剝去,把她的雙手反綁,吊在一棵樹上,打算讓她自己慢慢被吊死。
羅蘭仰頭看看樹上還掛著的那截繩子,心裡忽然忍不住想笑。
她在看原著的時候就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代入了這個人物,體會更深。
——德·拉費爾伯爵,你以前所有的柔情蜜意,現在看起來都是笑話吧!
如果你真的曾經愛過這個女孩,至少要等她醒來,給她一次親口解釋的機會……
現在看來,她的這個「丈夫」完全是一個活脫脫的無情人,不過是將妻子當成是個物件。一旦發覺她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名譽,就不惜一切代價,立即下狠手鏟除。
羅蘭披著鬥篷站起來,即便是這件被德·拉費爾伯爵棄之如履的鬥篷,在靜夜裡給了她不少溫暖。
這時附近傳來喵喵喵的貓叫聲。
羅蘭雙眼一亮:「露娜!」
——好極了!
她正等著她的經紀貓呢。
貓貓四足並用,像一只矯健的小老虎一樣飛快的跑來,一躍就躍到羅蘭懷裡。
羅蘭無奈地把鬥篷揭開給露娜看:「你看我這一身的馬賽克。」
露娜喵喵一笑:「沒辦法,全年齡段位面嘛,脖子底下都要打碼。蘭蘭你再忍忍……」
誰知羅蘭堅定地說:「露娜,請通知位面方,我要使用『萬能卡』。」
貓貓:……!
這只可憐的經紀貓險些又炸毛了。
「蘭蘭,你……你經過那麼多困難,都熬過來了——你現在為了弄到衣服穿,卻要動用『萬能卡』?」
「蘭蘭,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經紀貓擔心羅蘭,一進入位面就見到一身的馬賽克,一激動就打算使用「萬能卡」給自己找衣服穿。
「露娜別鬧,你正式通知位面制作方,我要是用『萬能卡』,復活一個叫弗勞倫·德·布勒伊的男人,把他送回我身邊,並且暫時抹去他所有關於我的記憶,但在我需要的時候可以恢復。」
露娜:放心了!
原來她的選手不是要用復活卡買衣服呀。
「好的,蘭蘭,我這就去找制作方,你等我通知。」
露娜轉身就跑——只要她的選手不是一時衝動要用「萬能卡」換衣服穿,羅蘭做什麼決定她都支持。
事實上,羅蘭使用「萬能卡」的決定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前兩個位面,她的「萬能卡」一次都沒能用出去,甚至在上一個位面她想要用它來救活媚蘭,竟然因為媚蘭的拒絕而無法被使用,這令羅蘭不啻受到一次嚴重的打擊。
顯然「萬能卡」並不是萬能的,既然如此,不如規劃好了就早早把它用掉。
羅蘭要復活的這個弗勞倫·德·布勒伊,是本地教區的本堂神甫,也就是她這個人物的第一個情人,假扮的哥哥。
米萊迪誘惑了弗勞倫,然後又甩掉了弗勞倫,轉投德·拉費爾伯爵的懷抱。導致弗勞倫萬念俱灰,返回了裡爾。
在那裡,他發現他的兄長正在監獄裡代替他服刑頂罪,於是他去投案自首,並且在入獄當天就自盡了。
羅蘭使用這張「萬能卡」,就是要把弗勞倫救活。
只要有他活著,這位面中的「米萊迪」,就還沒有犯下任何致人死命的大罪過——如果她要為「米萊迪」洗白,那一定程度上還能洗一洗。
很快她就要與德·拉費爾伯爵對質,她也需要弗勞倫這個人證,替她向德·拉費爾公爵佐證,證明她肩頭上那朵百合花的由來。
「好了!」
貓貓這次的任務完成的很順利。沒過多久,露娜就從草叢中向她跑來,喵喵地說:「好了,弗勞倫已經復活,出發回他的住處去了。從現在開始,他的故事線變成了他摔了一跤,摔破了頭,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別人都知道他是伯爵夫人的哥哥,但他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羅蘭:很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蘭蘭,你的衣服打算怎麼辦?」
「比我想像得要好,我的衣服沒有完全被伯爵撕碎,大致還能補起來。然後我就要回到伯爵的莊園……」
……她就要回到德·拉費爾伯爵面前,和他當面對質,問問他這位高尚的貴族和騎士,「名譽謀殺」是否真的如此光榮,如此問心無愧。
這時,濃重的夜色已經開始消散,叢林中開始彌漫若隱若現的白色霧氣。
羅蘭決定沿著河流的方向往下游走。按照她的經驗,人們聚居的區域通常在河流兩側。無論是獲取食物還是與外界溝通,河流都給人類提供了便利。
她在河邊找到了一條小徑,便邁著大步向下游走去。
貓貓跟在她身邊,羅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位面外觀眾進入位面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將「觀眾」引入名著位面,是「位面真人秀」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原本位面中只有四名選手,相當於擁有四個隨機變量——現在卻有可能有千千萬萬個隨機變量進入位面。
這位面的故事線究竟能不能順利走完……羅蘭對此都有點不太肯定。
「嗐,別提了。」
貓貓一臉無奈,「你是不知道,位面外觀眾想要進入位面,先有一大堆協議和位面方的免責條款要簽署,麻煩著呢!」
「是嗎?」
羅蘭反問,「難道和全息游戲還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不不,蘭蘭,你千萬別把位面當成全息游戲,也千萬別把進入位面的觀眾當成是游戲玩家——他們區別很大。」
「玩家進入全息游戲,是來冒險的。」
「而觀眾進入位面,是來享受的。」
「你如果想要讓觀眾們幫你『搬磚』,那是萬萬不可以——」
羅蘭頓時嘆息一聲:可惜了,她之前確實是想讓觀眾們幫她「搬磚」的。
「更何況,這位面裡不止你一個選手。觀眾們可以選擇追隨你,也可以放棄你,轉投其他選手。」
「要知道,名著位面的觀眾可非常了得,根據制作方做的調查,他們的綜合素質和能力可比那些全息游戲玩家要高得多。「
「如果你失去了原本投向你的觀眾,力量此消彼長,你的劣勢會比別人的更大。」貓貓補充一句,「你本來就已經是個反派了。」
「知道了。」
羅蘭沉穩地回答。
「目前位面制作方還在完善觀眾進入位面的一些細則。因為是首創位面,因此不排除觀眾們進入位面之後再進行調整的可能。」
「總之,蘭蘭,你的任務是,不遺余力地爭取觀眾,尤其是那些,最有能力的觀眾,留住他們!」
貓貓給羅蘭提供了最重要的指點。
「一定!」
羅蘭向前走了兩步,說:「前面有住家了,我去敲門,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替我縫補這件長袍。」
「露娜,在市鎮裡你可能不方便露面。」
這個位面裡的人把貓視作邪惡的化身,雖然露娜是一只超級可愛的奶牛貓,可是也不會有人欣賞的。
「你先在外面等著我,等我出來了就與你會合。」
羅蘭囑咐過了貓,自己去這座市鎮邊緣的住家求援。
這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泛起的清光將小鎮的邊緣大致勾勒出來。鎮上多的是低矮的房舍,鎮上唯一一座聳立的鐘樓顯得格外高大。
羅蘭在一座房舍跟前看了看,見到裡面有燈光或者壁爐的火光;她側耳去聽,裡面傳來紡車轱轆轱轆轉動的聲音。於是,羅蘭伸手敲了敲門。
紡車轉動的聲音便停了。
羅蘭面前的門板「吱呀」一聲打開,一張滿是皺紋的老婦人面孔出現在羅蘭面前。
「老夫人,我是來求援的……我在河上游的樹林裡迷了路。我的衣服被猛獸撕壞了沒辦法穿,您能不能借我一些針線……」
羅蘭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老太太立即叫出了聲:「喲,伯爵夫人,竟然是您!」
門「豁拉」一聲開大,老婦人急切地把羅蘭往屋子裡請。
屋子低矮,房梁幾乎擦著羅蘭的頭頂。羅蘭進屋後眼光在屋裡轉了一圈:這兒看起來像是老婦人獨居的家。
整座屋子陰暗、逼仄,給人以壓迫感。屋角堆著干草堆,草堆上鋪著一副被褥。壁爐裡生著火,壁爐跟前有一座紡車。顯然,這位老婦人天還沒亮就起床,借著壁爐幽暗的光線紡線。
老婦人匆匆忙忙地舉了油燈,去壁爐裡點燃了,才讓整個房間又亮堂了些。她舉著油燈來到羅蘭面前,將她仔細地照了照,才請她在屋裡唯一一只椅子上坐了下來。
「您在河上游的樹林裡遇到了野獸?」
老人家看著羅蘭的眼神很是狐疑,她上上下下打量羅蘭身上裹得緊緊的鬥篷。
「伯爵大人昨天下午路過這個鎮子,他可是什麼都沒說啊!」
「一……一言難盡。但我確實和伯爵走失了。」
羅蘭心想:德·拉費爾伯爵如果還有臉說什麼,那就怪了。
「別的都還好說。」羅蘭把那間伯爵夫人的長袍放在桌面上,「這件袍子我需要縫補好,這樣我才能返回伯爵的別墅。您能幫我這個忙嗎?」
老婦人「嗯」了一聲,低頭去看那件華貴的長袍。
她小聲嘀咕著:「這……這不像是野獸撕的,像是刀子……刀子……」
她驚恐萬狀地回過頭來,卻看見羅蘭已經把鬥篷解開了,只披著一條連衣襯裙,正表情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端詳手上那枚戒指——那是一枚四周鑲鑽的昂貴藍寶石戒指。
老婦人就算發現了秘密,對她似乎也沒有任何影響。
這就是伯爵夫人的氣度——伯爵夫人說是野獸,那就是野獸。
老婦人頓時被這種氣度震懾得不敢再吱聲。她仔細地查看了這件長袍裂開的這道又深又長的裂痕,向羅蘭稟報:「伯爵夫人,您這件長袍,一時很難馬上縫好,但或許我可以把緞帶穿在裂縫左右兩邊的孔隙裡,然後將緞帶拉緊,將裂縫先系起來,不至於散開。您再把鬥篷披上,就勉強可以見人了。您看這樣行嗎?」
「好——」
羅蘭對於這個「經濟實用」的解決方案感到很滿意。
她微笑著向這老婦人點了點頭,並且允諾送給對方一枚金別針做報償。
這老婦人見了羅蘭的笑容,頓時暈乎乎的,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緞帶找了出來,用在這件長袍上,把裂縫迅速補起來。
第129章 三劍客位面3
「夫人,您真的不用穿束腰和裙撐嗎?」
老婦人幫羅蘭把貼身襯裙那繁復的衣帶完全系好,再替她套上那身華麗的長袍。長袍背後那道長長的裂縫兩邊穿上了緞帶,編成雙排一字扣,再使勁將緞帶束緊,就完全不會再散開了。
「我昨天和伯爵一道出門打獵,所以沒有穿那些……」
事實上,米萊迪這麼愛美的美人當然穿了用木條和鯨魚須做成的束腰和裙撐,這些在德·拉費爾伯爵留下的「衣料包」裡都找到了。
但束腰正是讓米萊迪在伯爵面前「露餡」的罪魁禍首,那東西將米萊迪的腰束得如此之緊,以至於阻礙了米萊迪的呼吸,讓她在墜馬之後暈了過去。
再加上那些東西都被伯爵踩了個稀爛,羅蘭自然把它們都給扔掉了。
老婦人頓時向羅蘭投來驚異的目光,似乎覺得羅蘭和以前的「伯爵夫人」有些不大一樣。愛美的米萊迪大約走到哪裡都會把束腰穿到哪裡的吧。
羅蘭將周身的衣物全都穿好,披上鬥篷。如她所允諾的那樣,她給了老婦人一枚金別針,並且囑咐她守口如瓶。
老婦人連連點頭,表示她一定會替伯爵夫人保守秘密。
她一面將羅蘭送出門,一面暗暗揣測伯爵夫人究竟遇到了什麼:
伯爵夫人自己說是迷路和遇到了野獸,顯然是托辭。
老婦人猜她可能是與伯爵走散,然後遇上了打劫——哦,老天爺,連衣服都被劃破了,一定是發生了可怕的事。
但伯爵夫人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受到了傷害的樣子。她手上依舊戴著伯爵送給她的藍寶石戒指,衣服上別著金別針……那麼,難道是,伯爵夫人對伯爵不忠?
老婦人一邊暗中揣測,一邊遠遠地跟在羅蘭身後。
清晨的小鎮,鎮上空無一人。羅蘭正按照老婦人的指點,沿著道路走向鎮子外面,向伯爵的莊園走去。
老婦人遠遠在羅蘭身後張望著,突然,她伸手掩住了口,免得自己驚訝地叫出聲來。
她看到一只小貓跑向伯爵夫人,而伯爵夫人彎下腰,伸手就把小貓抱在懷裡,然後一人一貓,向鎮外走去。
老婦人頓時渾身顫抖,她知道伯爵夫人遇上了什麼——
魔鬼!一定是魔鬼!
魔鬼已經占據了伯爵夫人的軀體,她會把災禍帶給整個領區的。
羅蘭與露娜會合之後,出發前往德·拉費爾伯爵的莊園。
這個位面的時代背景是十七世紀上半葉,是她經歷過的所有名著位面中,時代最早的。
尤其是她剛剛經歷了十九世紀下半葉的位面,突然倒退了兩百多年,來到這個位面,令她覺得一切都極其難以適應。
她剛剛造訪過的小鎮子,房屋低矮,房間裡彌漫著柴火的煙氣和一股難聞的氣味。
現在在她面前延伸的道路,和200年後法蘭西各處暢通無阻的「國王大道」比起來,簡直是「羊腸小道」,表面崎嶇不平,有不少硌腳的石子。馬匹經過,很容易硌傷馬蹄。
道路表面還有不少窪地,非常容易積水。羅蘭能想像,下雨天無論是騎士還是行人,在這樣的道路上行進,都是一身的水,一身的泥。
除此之外,道路上總能聞到令人不悅的氣味,走兩步就能見到新鮮不新鮮的排泄物,馬、騾子、驢子……不知道會不會還有人的……
羅蘭和貓貓都伸出「手」掩著鼻子,羅蘭在心裡感慨:德·拉費爾伯爵,你的領地,基礎設施真的不太行啊。
偏生這一段道路還很長。羅蘭帶著貓從清晨一直走到了中午,最後在一個有水井和飲水槽的木棚旁邊坐了下來歇腳。
「伯……伯爵夫人?」
身邊的道路上,馬蹄聲響起,羅蘭趕緊把貓藏在她的鬥篷下面。
一名侍從模樣的騎士駕馬,從羅蘭對面的方向迎上來。他流露出萬分驚異的表情:「您……」
「您竟然……回來了。」
羅蘭莞爾一笑:「怎麼,伯爵難道以為我從此不會再回來了?」
她估計德·拉費爾伯爵會這麼說,會沉痛地告訴莊園裡的人們,說他們的女主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但那名侍從趕緊跳下馬:「沒……沒有的事……您,您昨晚沒回來,伯爵並沒有說什麼。」
羅蘭:……?
「不過,伯爵確實顯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定是在思念您!」
侍從滿臉諂笑著補充。
羅蘭一聲冷笑。
德·拉費爾伯爵心事重重,是因為他親手殺死了他的妻子。前一天還是好端端的枕邊人,第二天就被他親手吊死。
就算這位伯爵在自己的領地上真的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殺死曾和自己一起在聖壇跟前盟誓的妻子,多少還是會有點兒心理負擔的吧。
不知道待會兒伯爵見到自己再度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就是打算回來好好拷問一下伯爵的良心的。
雖然米萊迪這個人物確實有對不起伯爵的地方,可是她也罪不至死。尤其不值得,被人見到了肩膀上的烙印就立即被弄死。
羅蘭有把握,當她回到住所,見到德·拉費爾伯爵,伯爵反而不敢拿她怎麼樣。
一個把名譽看得比愛情和生命更重要的男人,是不可能當著別人的面,把他的妻子除去的,他承擔不起這種代價。
羅蘭盤算得很好,在向伯爵攤牌之後,和他談妥「離婚」——這個時代的天主教徒不能真的離婚,她當然只能選擇「死遁」。
她會和伯爵將一切談妥,會補償她那位神甫「哥哥」,然後就干干淨淨地離開這個地方,另起爐灶,重新開始。
按照羅蘭的想法,以「米萊迪」的能力,干什麼不行,非得留在這裡當個花瓶式的伯爵夫人?
誰知道那名侍從繼續往下說:「不過您既然回來,那就太好了。」
「伯爵今天一清早留下了一張字條,說他要離開家散散心。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領地裡的事務沒人管理,大伙兒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羅蘭:……?
德·拉費爾伯爵,殺了人之後,不敢面對滿是回憶的舊家園,就這麼跑了?
她想了想,也對,這位伯爵,可不就是跑到巴黎,化名「阿托斯」,進了國王的火~槍隊,成為了一名忠於國王的「火~槍手」了嗎?
「您回來了那就太好了。」
侍從喜孜孜地直搓手。
「伯爵只說離開,但完全沒交代領地上的事務要怎麼辦。大伙兒原本商量了,要去找領地上幾個教區的本堂神甫一起來商量,伯爵不在,誰來主持領地上的各種事務。」
「但既然您回來了,那就沒問題了。」
羅蘭專注地望著那名侍從——這意味著……
「確實如此,您可能不知道,但是伯爵大人幼年就繼承了爵位,但是一直到他成年之前,都是老伯爵夫人處置事務。伯爵成年之後,出門游歷時也由老伯爵夫人代勞,直到她老人家過世。」
「這是本地的傳統。您快請跟我回去吧。」
侍從早就下了馬,這時站在馬鞍跟前,伸手拍著馬鞍,請羅蘭上馬。
「真的,咱們這麼多人,急需要一個主心骨來主持大局。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羅蘭:我丈夫想殺了我,卻留了個領地給我繼承?
她頓時好勝心大起:既然你看不起我,見到我肩上的烙印,就認定我是個賊,要殺我——我就偏要繼承你的領地,以伯爵夫人的名義管理你的產業,看看我是不是能比你做得更好。
想到這裡,她稍稍把鬥篷裹得更緊些,讓貓貓躲好,然後起身走向馬匹,一躍上馬,任由那名侍從牽著馬,慢慢將她帶回伯爵的莊園去。
德·拉費爾公爵的「莊園」,其實就是一座式樣好看的大房子。
羅蘭原本很期待見到十七世紀的「城堡」,只見到一座「大房子」之後就略感失望。
但她也知道,在「熱~兵器」投入使用之後,城堡就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用場了。與其修建城堡,不如把「莊園」修葺得大方實用宜居……
德·拉費爾公爵的「莊園」,看起來確實富麗堂皇——它擁有一座用淺灰色的巨大石塊堆砌而成的立面,立面正中,則是一面高達三米的巨大木門,令整座莊園的入口看起來肅穆而威嚴。
但是這扇完全用橡木制成的巨大木門太過沉重了,平時不開。侍從帶著羅蘭去開了另一扇小門。
在侍從去開門的時候,羅蘭悄悄地把露娜放在地面上,讓貓貓先到別處去躲起來,等她摸清楚莊園裡的狀況之後,再把它接回來。
等到莊園的這扇小門一打開,羅蘭只覺得撲面而來一股陳腐的空氣,空氣裡夾雜各種各樣的味道,腐肉、大蒜、臭魚、汗液……總之沒有一樣是令人覺得愉悅的。
這個時代的人還完全不曉得「排污」為何物,也完全不了解「通風換氣」的意義。
羅蘭被這撲面而來的「打擊」熏得差點兒沒暈過去。侍從請她入內之後要關上門,羅蘭趕緊阻止:「不,請打開門,讓空氣流通一會兒。」
如果再不讓空氣流通一下,她覺得自己會被熏暈過去的。
「果然是頂配位面,這些細節方面都做得很到位。」羅蘭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時該誇呢,還是該開口抱怨。
但是這座大廈本身確實是精心修造的建築:
天花板是木制的,用不同顏色的木條拼接而成,拼出了優美的花紋;
四壁掛著掛毯,除了各種各樣的聖經故事之外,一個帶有三朵百合花的紋樣反復出現,羅蘭猜這是阿托斯家的紋章;
窗戶上安著玻璃,雖然不是完全透明的,但是確保了外面的光線可以透入這原本相當陰暗的房間。
侍者帶著羅蘭穿過前廳,前廳之後就是充當會談和用餐用的客廳和接待室。這個房間裡到處是站著或者坐著的騎士,有些人在用餐,有些人在喝酒,還有幾個人開了棋局,正在下著像棋和跳棋。
吃飯喝酒的人全都用手,一個騎士手裡舉著半只汁水淋漓的烤雞,一邊吃,一邊與人口沫橫飛地說話。從他口中飛出的雞骨頭直接落在地板上鋪著的厚絨地毯上。
另一邊,有人已經喝醉了,抱著灌滿美酒的罐子直接摔倒在地上,酒水流得到處都是。另一個人去搶救那只罐子,卻沒站穩,直接倒在先前一人的身上,「哇」的一聲,吐了對方滿身滿臉。
羅蘭:……
她已經下定決心,這間房間裡所有的地毯,無論多金貴,她都不要了,待會兒叫人直接拖出去燒掉。
這些地毯看似華美,實際上藏污納垢,是跳蚤和虱子的天堂,不如早早處理掉。
另外,客廳已經是這麼一副「盛況」了,她更加沒辦法想像這座莊園裡的其他衛生設施。
畢竟這不是一個建築在懸崖峭壁上從城堡,廁所修在懸空的地方,利用重力作用就可以排污——這座莊園……嗐,都不知道有沒有排污這回事。
作為伯爵夫人,羅蘭剛剛在她的莊園裡打了一個照面,就已經覺得「任重道遠」。
「伯爵夫人回來了!」
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看起來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快步走上來,向羅蘭致意。
很上道的「頂配位面」馬上給了提示:這人是約翰,是整個莊園的大管家。於是羅蘭淡然地頷首:「管家。」
「我這就去通知您的侍女。她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您歸來。」
管家見到女主人回家,顯得既安慰又狐疑——這家的主人夫婦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侍者模樣的人馬上提醒管家:「候見室裡還有人等著要見伯爵大人,是不是先讓夫人……」
管家馬上明白了:「是的,伯爵不在家,夫人代為處理是這裡的傳統。」
他轉身望著羅蘭:「夫人,您打算在哪裡接見領地的官員?」
羅蘭倒是完全沒想到,她剛一挨家,就得代替「老公」處理領地的事宜。她抬頭望望管家,老管家斂下眼神,似乎在表示自己會從旁協助。
「反正不是在這裡。」
羅蘭皺著眉頭看著這客廳裡一屋子的「騎士」,她可不想在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處理公務。
回頭她得把這些人從頭到腳,都好好「拾掇」一下。
「那……您請跟我到伯爵的書房來吧。」
老管家轉身把她引向莊園一翼的書房。這間屋子的環境要比大廳好上太多,陽光朝南的玻璃窗裡透進來,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
書房裡倒也沒見什麼「書」,只是正中擺放著一張巨大的鑲嵌木書桌,桌上有墨水和羽毛筆,還有火漆和各種印鑒。
書桌有很多抽屜,羅蘭輕輕撥了一下,抽屜竟然都沒有鎖,打開看,裡面全是一卷一卷,用緞帶扎起來的文件。
看起來,阿托斯竟像是把這個領地裡所有像征權力的物件都留給了她。
「很好!」
羅蘭果斷地向老管家點點頭。對方立即出去,少時帶了兩個官員模樣的人進來。
位面制作方貼心地給出提示,告訴她這是鎮長和秘書。
鎮長和秘書顯然都見過羅蘭,兩人齊齊地摘掉了帽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說說看吧,有什麼事需要伯爵大人處理。」
鎮長馬上表示,有兩件案子,一件偷竊,一件奪產,已經做出了判決,需要伯爵大人認可。
他一面遞上案卷,一面要給羅蘭詳細講解這兩件案子。羅蘭拒絕了,直接拿過案卷自己看。
鎮長和秘書都非常驚訝,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時代即便是貴族女子,識字的也並不多。伯爵夫人竟然能夠自己閱讀案卷。鎮長微微點頭,表示對伯爵夫人的能力感到賞識。
羅蘭仔細看完了卷宗,又問了一些案件的細節,便同意了鎮長的判決,她拿來德·拉費爾伯爵的印鑒,在判決書上蓋了章,同時心裡大樂:
不曉得這是不是就是因禍得福——她老公跑了,現在一整片領地,竟然都是她的了。
第130章 三劍客位面4
「伯爵夫人,還有一件事,見到您正好向您稟報一聲。」
「令兄德·布勒伊神甫今天早上回到鎮子裡了。」
鎮長將兩件案件交代完之後,又向羅蘭稟報其他。
羅蘭心中有數,但也裝作驚喜的樣子:「是嗎?哥哥回來了?」
「但是,但是……」
鎮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秘書把布勒伊神甫的具體情況說了說。
「他在進鎮子的時候摔了一跤,腦袋撞到了給牛馬喝水的石水槽上。現在他雖然已經完全清醒了,但是他完全不記得您了,他也不記得為什麼會住在這裡,他只記得自己是裡爾附近一家本篤會修道院的神甫。」
「您放心,您放心……我們已經找了人妥善地照看他。」
鎮長看見羅蘭流露出憂色,忙不迭地安慰。
「哦,我可憐的哥哥。」羅蘭雙手互握,仰頭看向上天,「為了照顧我他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如今我有了好歸宿,他卻依然要受這種罪……」
人們一起在胸前劃著十字祈禱。
「……辛苦鎮長了,請務必妥善照顧弗勞倫。等我把這裡的各項事務一處理完,就立即去鎮上探視他。」
羅蘭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現在弗勞倫回到她身邊,但是已經忘記了她對他做的那些殘忍的事。
對於弗勞倫和米萊迪之間的那一段恩怨,她會負責到底,會讓弗勞倫重獲新生的。
鎮長和秘書離開之後,羅蘭由管家帶著,前往二樓,見到了她的侍女們。
兩名侍女,一個叫凱蒂,一個叫辛迪,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活潑而且話癆,見到羅蘭,就像是兩只麻雀一樣,撲棱著翅膀就朝羅蘭撲上來,在她耳邊不斷地喳喳,瞬間將羅蘭吵了個頭昏腦漲。
不過,小姑娘們的欣喜十分真誠。據她們說,昨天晚上,伯爵夫人徹夜未歸的時候她們都嚇壞了。伯爵偏偏又一臉陰沉,一言不發,誰也不敢開口,向他詢問伯爵夫人的下落。
羅蘭命她們把臥室的房門關上,然後來替她換衣服。
凱蒂和辛迪這時終於替她解下了鬥篷,才看見了她那件長袍上長長的裂縫。
兩個姑娘全都嚇壞了。
一個手忙腳亂地幫羅蘭把長袍後面的緞帶解開,幫她把長袍脫下來,另一個抱著她的手臂哭:「哦,夫人,夫人,您到底遭遇了什麼……」
「沒事,我沒事——」
羅蘭喃喃地說。
把實情告訴她們一定會嚇到這兩個少不更事的侍女,羅蘭自然沒有這個打算。
不過,萬一有一天,阿托斯站在她對面,兩個人需要針尖對麥芒地較量的時候,她希望這些女孩子們至少能站在她身邊。
她進入位面十幾個小時,還沒有吃過東西,這時索性吩咐凱蒂去替她拿些東西來吃。
凱蒂去了,回來的時候手上捧著一個大托盤,裡面盛了滿滿當當的一盤:面包、陳年的干酪、新鮮的無花果、一小罐蜂蜜,還有一只盛滿水的陶罐。
羅蘭對凱蒂的行動力很滿意。
這個時代的人們一般是省略午餐的,在晚上豐盛的晚宴開始之前,人們多半靠這些「干糧」來果腹。凱蒂在匆忙之間就給她找來這麼豐盛食物,著實很厲害了。
凱蒂也很得意,她把陶罐裡的水倒在一只玻璃杯裡,羅蘭這才注意到,這玻璃杯裡盛的,竟然不是清水,而是白葡萄酒。
她喝了一口,這白葡萄酒又酸又澀,不是什麼品相好的佳釀。
於是她問凱蒂:「有清水喝嗎?」
凱蒂怔了一怔,似乎沒料到女主人想要喝「清水」,趕緊點頭,大聲說:「有,有清水!」
「我去水井那裡打水——只有那裡的水能喝,別處的水喝了都要生病的。」
凱蒂說著轉身就要跑。
羅蘭連忙把她喊住了:「你是說……大伙兒平時都不喝清水,不喝燒開過的水嗎?」
凱蒂頓時撓頭了:「夫人,您這是在說什麼?」
「清水是井裡打來的水,燒開過的水……又是什麼水?」
羅蘭:……
原來這個位面裡的人,都不曉得把水燒開放涼再喝,是可以避免喝進髒水導致疾病的。
「大家平時口渴了都喝什麼?」
凱蒂和辛迪聽見,同時回答:「喝酒啊!」
羅蘭:……!
她這時才明白:原來她早先在樓下看見的那些騎士,並不是在「白日縱酒」,而是喝「酒」解渴,誰知道喝著喝著就醉了。
釀酒過程中因為其特殊的工藝與環境,釀出的酒類中不容易混有有害物質。因此歐洲地區在歷史上很多產酒地區人們都是直接將酒作為「飲料」飲用的。英國和德國地區,人們飲用啤酒,法國和西班牙等地,人們靠喝葡萄酒解渴。
這樣一來很容易造成酗酒的問題,農民們勞作一天,也喝了一天的酒,到了傍晚回家的時候,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樓下那些無所事事的騎士們想必更是這樣。
於是羅蘭想了想,告訴凱蒂:「告訴廚房,去打一罐井水,倒進壺裡,放在火爐上燒開……」
凱蒂還是不懂,她反問羅蘭:「夫人,你是要泡茶嗎?」
茶葉已經經由東方傳入,歐洲的貴族命人燒開水,自然是為了泡茶。
誰知羅蘭搖搖頭,要凱蒂告訴廚房:把燒開的水放涼,白天的時候,誰要口渴,就只准給他們喝這個。
「免得他們一喝醉了就醜態百出。」羅蘭精准評價。
凱蒂馬上就全明白了,知道女主人看不慣那些騎士酒後的醜態,頓時笑嘻嘻地說:「我明白了,這個法子好。」
小侍女立即「飛」去了廚房,傳達了女主人的新命令。
當聽說廚房以後不再供應白葡萄酒作為解渴的飲料時,莊園大廳裡那幾名喝了七八分酒意的騎士都是猛地一驚:酒馬上就醒了。
伯爵夫人當家,竟然不讓他們飲酒了?
上帝啊,這還讓不讓他們活了。
除了飲料,還有飲食的問題。
當晚,羅蘭由兩個侍女陪伴著,來到兼用作晚餐餐廳的大客廳裡,驚訝萬分地見到,三個廚子扛著一整只鹿來到了客廳的壁爐跟前,把架在烤架上的鹿塞到了壁爐裡。
老管家約翰看見羅蘭下樓來,行禮之後微笑著說:「這是昨天伯爵大人獵來的鹿。」
羅蘭:我看見了,這不一整只鹿頭都血淋淋地擱在桌子上呢。
時下的規矩,貴族打獵如果打回來了頭角漂亮的雄鹿,就會把雄鹿的頭取下來,由匠人做成標本,掛在莊園客廳的牆上,以顯擺主人的本事。
至於鹿肉,則由廚子烤了和所有參加打獵的騎士一起分享。
本來這場宴會昨天就應該舉行,可是昨夜伯爵夫人徹夜未歸,伯爵則心神不寧,徹夜未眠。因此沒人敢提這茬兒。
今天則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伯爵跑了,伯爵夫人回來了——這場宴會就熱熱鬧鬧地辦了起來。
於是,羅蘭就目瞪口呆地看見廚子們將剝去了鹿皮的整只鹿都塞進了壁爐裡——
羅蘭表示:跪了。
這是客廳的壁爐啊!
她現在可算是知道客廳裡終日彌漫的濃重腥膻味兒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到了晚上,酒水終於不再禁止供應,因此整個客廳裡熱熱鬧鬧的,到處是騎士們在大聲說笑、舉杯暢飲。
只有羅蘭一個人,坐在長桌遠離壁爐的另一頭,默默地看著廚師們「折騰」那只可憐的鹿。
他們看見鹿肉表面烤到焦赤,肉邊完全卷了起來,就把整只鹿架了出來,抬上桌。在騎士們的「嗷嗷」叫聲中,廚師們把肉切成了巨大的肉塊,然後在表面灑上了一把粗鹽和厚厚一層辣椒粉,堆在長桌中央。
羅蘭只能默默地抬頭看向那只鹿。
她覺得那只可憐的鹿在被獵殺的時候死了一次,在被廚師用這樣的方法烹飪的時候又死了第二次。
說好的法國是美食大國的呢?
然而騎士們卻毫不介意,他們直接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只腳踏在座椅上,探出身體從盤中割下大塊大塊的鹿肉,用手抓著,就直接口裡送。
羅蘭又感到心悸了。
這個國家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用刀叉的?1
厚厚一塊鹿脊肉被切下來送到羅蘭面前——這大約是默認伯爵夫人應當享用最好的鹿肉。
羅蘭好不容易讓凱蒂取了一副餐刀餐叉出來,自己切了一小塊鹿裡脊,看看實在沒熟,頓時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她走過去把剛才用來叉鹿肉的烤架拿來,把這塊肉穿在了烤架上,然後她讓辛迪再去廚房拿一點黃油和大蒜來。
東西拿來,羅蘭直接把大蒜搗碎,和黃油一道,抹在鹿肉表面,然後再撒上一層粗鹽。處理好了之後,她就當著廚子和所有騎士的面,來到客廳的壁爐跟前,親手把鹿肉送到爐火上烤制。
剛開始時,誰都沒在意。騎士們正吃喝得高興。
誰知只過了一小會兒,人們開始覺得哪裡不對。
「等等,怎麼這麼香?」
已經有了五六分醉意的騎士抬頭,在整座大廳裡尋找。比他們更快找到香味源頭的是廚子。這三名廚師目瞪口呆地望著手持烤架,獨自一個站在壁爐跟前烤肉的羅蘭。
塗抹了蒜香黃油的鹿肉,此刻在火爐中滋滋作響,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香味。這香味不僅僅是蒜香和奶香,鹿肉的香味也漸漸透了出來,越來越濃郁。
羅蘭不斷調整手中的烤架,等到鹿肉表面各處的美拉德反應都進行得差不多了。
她將這一大塊裡脊肉取下烤架,盛在一枚銀盤裡,托上餐桌,卻只是將鹿肉靜置,既不自己享用,也不分給別人。
騎士們大都盯著那盤子裡的鹿肉發呆。
看見那塊鹿裡脊焦香焦香的模樣,騎士們都覺得手裡的鹿肉不香了。
但偏偏那是公爵夫人的盤中餐,誰也不敢動一下。
羅蘭看看鹿肉靜置得差不多,烤出來的汁水應該已經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將自己舉刀,迅速將這一段裡脊肉切成片,然後命人將盤子沿著長桌傳一圈。
騎士們很有默契地人手取了一片羅蘭烤的鹿肉,誰也沒有多拿。
之後甚至連廚子、老管家,以及羅蘭的兩個小侍女,都得到了一片這樣的烤裡脊肉。
人們將女主人親手烤出來的鹿肉送入口中,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騎士們全都眉開眼笑:這鹿肉的口感剛剛好,表皮焦脆,內裡的肉質則軟嫩多汁。這鹿肉非常容易嚼,不像早先送上來那些半生不熟的,在口中要嚼上半天才能吞下去。
調味也恰到好處,雖然沒有那一大把辣椒粉來提味,但是黃油蒜香烘托了鹿肉本身的香味,在一點點粗鹽的輔佐之下,這味道幾乎令人叫絕。
「好!」幾個騎士直接拿起桌上的酒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紅葡萄酒。這時再飲,酒中的澀味幾乎完全沒有了,酒漿變得柔和、醇厚,令人們醺然感慨。
廚子們卻全都愁眉苦臉:老天爺!這還是人做出來的鹿肉嗎?
親口嘗過了這樣的鹿肉,以後還有誰肯吃他們烤出來的老鹿肉?
廚子們感覺到眼光紛紛朝他們這邊看過來,三個廚子一起腦補了騎士們的不滿,戰戰兢兢,幾乎不敢再在這間大廳裡待著了。
羅蘭卻在離席之前,淡然地交代廚子們,只要把她吩咐的事一一都做到,她自然會教會他們如何烤制這些鹿肉。
她有所指,說的當然是「涼白開」的事兒。
這一回,廚子們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去了。
騎士們卻很有些不滿,但是礙著「伯爵夫人」的面子,誰也不敢說什麼,那些抱怨的言語自然都落在廚子們的頭上。
誰知,羅蘭剛要離開這座大廳,突然聽見了「喵嗚」一聲凄慘的大叫。
「露娜!」
她轉過身,果然看見一個年輕的騎士倒提著一只小貓,從大廳外走進來。
看那只小貓,黑白花,四肢和肩膀都是黑的,再加上一對黑耳朵。不是露娜,又是哪個?
今天下午抵達莊園以後,她原本已經與露娜會合,並且把小貓咪藏到了自己的臥室裡。
可能是露娜有什麼重要的事要通知羅蘭,從臥室裡偷偷溜出來找她,誰知路上被騎士發現,被抓來了這裡。
小貓的尾巴被騎士抓住,四肢在空中亂踢亂蹬,凄厲地喵嗚大叫。
在這個時代,貓咪被抓住,等待它們的將是非常悲慘的命運。虐貓不但不會被認為是罪過,還會被看作是為民除害。
如果羅蘭放任露娜被「虐」,露娜並不會「死」,但是經紀貓會被迫離開這個位面。
羅蘭豈能坐視?——當初她可是親自把露娜邀請進位面來的。
露娜如果離開,她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盟友和伙伴,以及所有的情報來源。
然而見到了被揪住尾巴的小貓,騎士們哄然大笑,大聲叫好。
虐貓,似乎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公然發泄情緒的渠道,已經有幾個嘴快的開始商量,到底該是用滾水燙,還是用火燒。
可憐的小貓聽得懂位面裡的人說話,此刻自然瑟瑟發抖,一聲又一聲地慘叫。
她在叫:「蘭蘭,救我——」
別人聽來卻是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喵喵」、「喵喵」,似乎是惡魔的使者在召喚同伴。
馬上就有人說:「趕緊把它扔到火堆裡去,別讓它把魔鬼招來。」
「等一下!」
羅蘭一聲斷喝。
「把它給我!」
羅蘭向那名年輕的騎士伸出手。
她微微低著頭,眼睛因為緊張而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年輕人。她的眼神與其說透露不善,倒不如就說是目露凶光。
她那對美艷的紅色唇瓣緊緊抿著,任誰都可以判斷出她正在生氣,這份憤怒似乎愈演愈烈,正待形成一場席卷一切的風暴。
年輕的騎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把手裡的貓尾巴向羅蘭那邊一揚。
小貓「嗖」的一聲就鑽到了羅蘭懷裡瑟瑟發抖。
羅蘭則抱著貓,露出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夫人,夫人……」
老管家約翰急急忙忙地發話,「您不能庇護這只貓,它是魔鬼的使者,它會給整座莊園帶來的厄運。」
「瞎說!」
羅蘭對老管家的說辭斷然予以否認。
但問題是,她面前的騎士們一旦聽說,這只貓可能會給整座莊園都帶來厄運,紛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雖然領主夫人剛剛給他們品嘗了絕頂美味的烤鹿肉,可以不能放任夫人就這麼養貓為患!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6
第131章 三劍客位面5
莊園的客廳裡,飲宴中止,雙方對峙。
羅蘭抱著她的貓,勇敢地面對所有人。
「你們不能傷害它!」
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她一步也不讓。
「夫人,這可不是您大發慈悲的時候。」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勸說。
「貓是邪惡的化身,是魔鬼的使者。有它在莊園裡,就會給莊園帶來厄運。」
「夫人,您如果覺得騎士們對待貓太過殘忍,可以把它交給我。我保證用最快的手法處理掉它,讓它沒有什麼痛苦。但又可以保證莊園的安寧。」
老管家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但是羅蘭不同意,她依舊緊緊地懷抱著她的貓。
雙方頓時僵持在那裡,幾個騎士甚至分別站在羅蘭身後,隱隱約約排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守御陣,要防止羅蘭/貓逃脫。
羅蘭一對秀眉一揚,頓時有了主意。
她微笑著開口:「可問題是,它並不是貓啊!」
這句瞎話一說出口,連露娜都在羅蘭懷裡僵了僵。
小貓咪揚起臉向身後的朋友看了看,貓眼似乎在說:「蘭蘭,千萬別坑我。」
卻見羅蘭把懷裡的貓舉了起來,給大家看:「它不是一只貓,而是一頭熊,確切地說,是一只非常像貓的熊,有個名字叫做『貓熊』……」
大廳的門似乎「吱呀」響了一聲。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但羅蘭沒在意,繼續往下說:「……是一種來自東方的珍貴異獸。它另外有一個名字,也許你們曾經聽過,它的名字叫『熊貓』。」
小貓咪直接呆住,全身僵硬。
羅蘭卻煞有介事地向眾人講解:「熊貓的特點,四肢毛色為黑色,軀干為白色,黑耳朵,黑……」
羅蘭一看小貓咪沒有黑眼圈,趕緊打住,繼續指點:「雙肩到脊背這裡有毛色呈黑色,仿佛穿著一條小坎肩。」
「在東方,它一向被人稱為吉祥的化身,被人頂禮膜拜。」
貓貓聽到這裡,仿佛終於醒過神,抖了抖雙肩,尾巴一揚,在羅蘭雙臂裡一坐,眯著眼睛,顯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前些時候我聽說有尼德蘭的商人去了東方,從那裡帶回來了這種珍稀的異獸,就向伯爵提了一句。當時伯爵慨然允諾,說是會滿足我的願望,從尼德蘭商人那裡換來一只……」
「這只肯定是他得來想要送給我的,所以偷偷養在莊園裡。」
「哦,伯爵大人……你怎麼沒有交代一句就出門游歷了呢?」
羅蘭斂下她那對漂亮的藍眼睛,像所有丈夫不在家的怨婦一樣,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這,這這……」
大廳裡的人聽見這番說辭,都半信半疑。
誰也沒見過熊貓。
誰也不知道露娜究竟是貓,貓熊,熊貓,還是別的什麼。
但是人類天然對毛茸茸的、溫馴的小動物很有好感。
所謂「萌物」情結,大概就是這樣。
剛才抓住露娜的尾巴,把她吊在半空中的那名騎士,此刻彎下腰,正對上小貓咪水汪汪的大眼睛,頓時感覺一顆心都要被萌化了。
「哦,我的小可憐,」這個騎士向露娜伸出了手,「我剛才那麼粗暴地對待你,你是不是害怕了?」
羅蘭卻趕緊提醒:「赫伯特,別碰它,它看起來像是一只貓,但實際上是一只熊,一只小小的熊……」
羅蘭還沒說完,露娜突然向年輕的騎士一齜牙,從羅蘭懷裡人立起來,像一只真正的小熊一樣,衝著赫伯特,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
赫伯特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眼中露出驚奇的光。
他伸手指著露娜:「上帝作證,我看見了什麼,它真的是一只熊,一只很小的熊仔……」
小貓衝著騎士吼完了,又蹲回羅蘭懷裡,發出一聲委屈的「喵」,似乎在說,看你把我給坑的……
羅蘭無奈地擼了一把貓貓頭,心裡說:「委屈你了,在這個時代,看來也只能讓你冒充一下『國寶』了。」
這下子,整座大廳裡的人全都懵了。
伯爵夫人懷裡的這只小獸,到底是熊還是貓呀?
人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有些人覺得既然伯爵夫人發話了,說它是吉祥的異獸,又是伯爵大人費盡周章從尼德蘭的商人那裡搞來的,就該好好養在莊園裡。
但也有人根本不以為然:「這明明就是貓啊!剛才還聽見它喵喵叫。咱們難道真的要引貓入室?」
就在兩種意見爭執不下的時候,大廳門口那裡突然傳來兩聲咳嗽聲——
「尊敬的伯爵夫人,我可以為您證明,這一只『異獸』的確是來自東方的『熊貓』。」
眾人的眼光一起往門口轉過去。
只見兩個奇裝異服的男人正站在客廳門口。很顯然,他們剛才忙著爭論是貓還是熊,以至於莊園裡來了外人也沒留意到。
羅蘭最為吃驚,因為在她眼裡看來,這兩位人物看起來就與位面裡的其他人有些不同。
這兩個男人,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嚴厲,另一個矮小而靈活,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
兩人的服飾也不盡相同,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全套緊身騎士服,蹬著馬靴,腰裡佩著長劍;個頭較矮小的那一個則披著商人常穿的束腰長袍,戴著一頂帽子,帽子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羽毛。
最出奇的是,羅蘭能看見他們兩人頭上寫著名字——這和位面裡的介紹不大一樣,他們的名字始終頂在頭頂上,不像位面對原著人物的介紹,顯示一下就會消失。
騎士模樣的高大男人一臉冷厲,頭上的名字寫著「希刺克厲夫」;
而小個子的年輕男人頭上的名字則是,「彼得潘」。
剛才幫羅蘭說話的聲音很年輕,顯然是這個彼得潘開口替她解的圍。
羅蘭感到懷裡的貓輕輕一動,她馬上就明白了——
原來露娜冒險從她的臥室裡偷偷逃出來,竟然是為了這個。
有觀眾進入了位面,開始和她互動。
雖然她還不知道觀眾進入位面的具體規則,但她牢記著露娜以前的交代——觀眾們都是寶貴資源,要給他們留下好印像,要把能力最強的觀眾招攬至麾下,留在自己身邊。
於是她微笑著開口:「請原諒我忽略了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問兩位是……」
果然這兩人自報家門,「希刺克厲夫」是來自亞眠的騎士,是來投靠德·拉費爾伯爵的,身上帶著來自另一位伯爵的推薦信。
而「彼得潘」則是羅蘭自己的遠房親戚,早年前在尼德蘭跑船做生意,今年聽說羅蘭嫁給了德·拉費爾伯爵,就主動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此刻彼得潘望著羅蘭懷裡的貓,一雙眼睛都快笑細了——可見這一位是個貓奴。
「米萊迪,我可以作證,我在尼德蘭的時候確實曾見過商人們從東方帶來這種神獸,」在彼得潘口中,熊貓直接從「異獸」升格成了「神獸」。
他在提到「尼德蘭」的時候咬字略有不清,令這個地名聽起來更像是「永無島」1。
「據說載有它們的商船,就算經歷風浪也會一路平安,安全抵達目的地。」
可見「神獸」和魔鬼確實沒什麼關系,的確是吉祥的化身。
於是,大廳裡傳來人們的紛紛驚嘆聲。
而希刺克厲夫雖然看起來表情異常嚴肅,但是眼神會偶爾往露娜那裡一溜,然後他的臉皮就會輕微顫動兩下,流露出一絲溫柔。
羅蘭:果然,「萌物」天下無敵。
她私心裡很感謝這兩位「觀眾」的幫忙,但她也是時候拿出身為伯爵夫人來的權威來了。
她轉過身,面向大廳裡眾人,沉聲說:「好了!我不允許這樣的爭論再繼續下去了。」
「遠道而來的客人都已經證實,這是『熊貓』,又叫滾……又叫『貓熊』,不是貓,更不是什麼魔鬼的使者。」
「如果我們不能好好照顧這只……熊貓,那我們就辜負了伯爵大人的一片好意了。」羅蘭說著,把懷裡的露娜遞給了凱蒂,囑咐小侍女們好好照顧這只吉祥萌寵。
「為了慶祝熊貓抵達莊園,也為了感謝遠道而來的朋友為我們答疑解惑,朋友們,繼續高舉你們的酒杯吧。」羅蘭一聲高呼。
「我會帶著廚子們,繼續為你們烤制美味的鹿肉。」
羅蘭改變了主意。
她原本想吊一吊廚子和騎士們的胃口,今晚不打算再施展高超的廚藝了。
但是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有兩名位面外的「觀眾」來到她的身邊。
她剛剛從跑掉的「老公」手裡接管了莊園和領地,這是17世紀早期的歐洲,環境和生活條件比起22世紀來天差地遠。
倉促之間,她只能用美食來安撫一下初來乍到的「觀眾」了。
於是,整座大廳裡整天價的大聲叫號,騎士們摩拳擦掌,最熱情的赫伯特立即口沫橫飛地向新來的「客人」介紹他們剛才才吃到的絕頂美味。
烹飪現場卻不能在大廳裡了,烏煙瘴氣的實在影響胃口。
羅蘭親自帶著三個廚子,把剩下的鹿肉全帶回了廚房。她讓一個廚子把廚房的爐火生旺,把烤架往爐子深處推。然後她擷取了廚房裡僅有的幾樣香草,帶著另外兩個廚子飛快地把鹿肉腌漬了一下,然後把肉架上烤肉架烤。
她在廚房裡忙碌,廚子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大約這個時代,主婦下廚指揮廚子,是常有的事。
很快,和早先那塊鹿裡脊一樣美味的烤鹿肉就重新端回到了餐桌上。
除了鹿肉以外,甚至還有一大盆用雞蛋黃和黃油調制而成的醬汁,奶香撲鼻。
老管家還丁鈴當啷地捧出了莊園裡不是時時都會使用的刀叉,他頻頻以眼神向那些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的騎士示意:伯爵夫人說了,不用刀叉,就取消你們的吃肉資格。
這個威脅太可怕了!——聞見肉香的騎士們紛紛老實起來,蹺在椅子上的腿老老實實地放回去了,甚至還裝模作樣地系上了餐巾,並且開始用叉子從大盤裡取肉吃。
騎士們斜眼瞅瞅那兩位「客人」,無論是亞眠來的騎士還是從尼德蘭來的商人,兩人都將刀叉使得極其順溜。
騎士們頓時想起,據說這使用刀叉進食是文明開化和禮儀周到的表現。
——他們可不能被人給比下去。
等羅蘭忙完了回到大廳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文明」的用餐場面。
她走到長桌的一段,隨意詢問了一聲:「鹿肉的味道怎麼樣?」
「簡直絕了!」
「感謝萬能的天主,我這輩子都沒有嘗過那麼好的鹿肉!」
在廚房裡烹飪的鹿肉,加入了更多種類的香料,比之早先羅蘭在大廳裡匆忙烤出來的鹿裡脊又更美味了幾分。
「告訴你們,這些是廚子烤出來的。」
羅蘭宣布。
剛才她把烤肉的基本訣竅教給了廚子們。
廚子不笨,稍加指點就能做得像模像樣了。
騎士們一聽,轟然一聲,全都「嗷嗷」地叫出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既然廚子做烤肉也能烤到這水准了,那他們以後豈不有的是口福了?
「所以以後你們也不會讓他們在大廳烤肉了吧?」
羅蘭補充了一句,騎士們頓時一起拍著桌子、敲著酒杯表示同意。
在這個過程中,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都在一旁冷眼旁觀,沒做聲。他們甚至還彼此對視一眼,像是交換了意見。
羅蘭頓時猜了個不離十。
這一批進入位面的觀眾,估計是有選擇權的。
如果他們對她這個「角色」不滿意,就會放棄追隨她,改投其他選手。
一定是這樣的!
羅蘭立即轉頭吩咐老管家:「去給這兩位安排一下住宿。請給他們單獨的客房,嗯,事先讓侍者去給那兩間屋子開窗透個氣,換上干淨的床單……」
一時間也來不及做別的了,只能祈禱這兩位「觀眾」躺倒了就睡,能夠暫時忽視這個位面裡存在的一切問題。
她抱著貓回了自己的臥室,一人一貓同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露娜,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養你!」
羅蘭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一定得加強貓貓的伙食,把貓貓養得更圓潤一點,讓貓貓成為「滾滾」。
露娜揚著貓貓頭,悲憤但堅毅地點了點頭,說:「蘭蘭,為了你在這個位面能夠大獲成功。我豁出去了——」
貓貓表示,為了成為「滾滾」,她也暫時不想著減肥了。
「露娜,怎麼樣,你和位面方溝通過了嗎?外面那兩位是『觀眾』對嗎?」
羅蘭想起來就忍不住莞爾微笑:「『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嗯,的確像是我們名著位面的觀眾。」
露娜「嗯」了一聲:「是的,觀眾在進入位面的時候,可以給自己起代號,也可以自己選擇職業、挑選衣飾、自己捏臉……」
「他們起的代號,對,就是頭頂上顯示的名字,是他們在位面裡的唯一識別標志,選手可以看見,觀眾之間相互不可見,但是精明一點的肯定都可以認出彼此來。」
「蘭蘭,現在進入位面的第一批觀眾,是制作方挑選的『測試員』,在他們完成一個測試周期之前,暫時還不會有百人以上的規模的觀眾進入位面。」
「蘭蘭,你要留心。目前位面的規則是,觀眾進入位面以後,與選手有三天的磨合期。如果在這三天裡他們無法與你磨合,就會離開你的領地,要麼前往其他選手那裡,要麼就離開位面。」
「位面裡總共有四名選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的領域。」
「觀眾們需要在進入位面的三天之內做出決定,是不是加入你的陣營。」
「但是你也不需要太計較一兩個觀眾的得失——畢竟每個觀眾都有自己的口味。」
「最重要的是,你要向位面外的觀眾們展現,進入位面,加入你的陣營,能夠體驗到什麼,享受到什麼,獲得什麼……」
「我懂了。」
羅蘭搓著手。
隨著觀眾們的加入,這個位面的競爭,開始變得更加有趣了。
第132章 三劍客位面6
清晨,在第一縷陽光照耀莊園之前,整座大房子籠罩在一層若有若無的白色霧氣之中。
身材高瘦的希刺克厲夫正站在莊園正門之前,望著那道崎嶇不平的大路,和道路兩邊幾乎長至半人多高的雜草。
他微閉上雙眼,耳邊頓時傳來鳥兒清脆婉轉的鳴叫。
這裡很安靜,完全沒有現代社會的喧囂與嘈雜,沒有即時通訊工具,沒有煩人的工作郵件一個接著一個地飛到眼前的投影光屏上……
是他想要的世外桃源——如果能忽略這個位面裡艱苦的生活環境的話。
「呵——」
彼得潘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來到希刺克厲夫身邊。
「早啊!」
小個子向大個子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嗎?」
希刺克厲夫沉著臉不說話,他感覺自己專程早起而享有的寧靜與孤獨全部被這個家伙給趕跑了。
彼得潘對於受到的冷落毫不在意,他似乎覺得希刺克厲夫就是這樣個性,是個愛答不理、離群索居的人。而他,卻偏偏喜歡跟這樣的人說話。
於是彼得潘聳聳肩,又撓撓背,故意說:「我猜你跟我一樣,被床上的跳蚤攪合得一夜都沒睡好吧?」
希刺克厲夫這回難得地開口,沉聲回答:「我還好……」
此前他偷溜到騎士們睡的大通鋪去看過了,那裡的床鋪是木板上鋪著稻草,稻草上鋪一塊用了不知道多久的床單,沒有跳蚤就奇怪了。
但此間的女主人昨晚特地吩咐了給他們換上了洗過的床單,這讓他感覺受到了禮遇,睡覺的時候便也沒覺得有太大困擾。
但是他的同伴聳肩縮背地活動著身體,突然笑著說:「也可能不是跳蚤,而是我習慣了每天淋浴,一天不洗就難受得慌……」
希刺克厲夫輕輕地「哼」了一聲,心想:這就是遠離塵囂必須付出的代價。
既然進入了這樣的位面,就應該有心理准備——他決定加入這個「測試」計劃之前,看過很多「選手」寫的評測,都說這個位面制作方出品的位面,令人的五感都能體驗到絕對真實,就好像他們真的穿越到了十七世紀的法國一樣。
「只要安全能夠得到百分之百的保證,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希刺克厲夫補充了一句。
作為「測試」團隊,進入位面的觀眾,他們與位面制作方簽署了很復雜的協議和免責條款。
位面制作方別的不能保證,但是能夠保證觀眾們的「絕對安全」。也就是說,他們在位面裡,是絕對不會受到任何人身威脅的,就算是他們在位面裡遇險,在位面裡「掛掉」了,他們也不過是回到了自己家裡,回頭重新上線,就又是一條好漢。
「也是,如果我真的受不了,我就直接登出,洗個澡,再登入位面,不就又行了?」彼得潘自嘲地笑笑。
希刺克厲夫不理會他,似乎覺得連洗澡這件事都不能忍的,實在不像是個干大事的人。
於是彼得潘換了話題:「這個選手,你覺得怎麼樣?」
還沒等希刺克厲夫評價,彼得潘先自己回答了:「昨天聽到她一本正經地把貓說成熊貓的時候,我差點兒就笑場了!天曉得怎麼會這樣,我頭一回讓自己曝光在這麼多觀眾的注視之下,我卻差點兒沒忍住笑了場……」
「真是個有趣的女選手,我還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
一時希刺克厲夫也想起了昨晚那只小貓,嘴角頓時揚得高高的。
那位「米萊迪」,給人的第一印像可真是深刻啊。
「不過……在我看來,她還做得不夠。」
彼得潘抱著雙臂,也和希刺克厲夫一道,望著眼前的道路,正色評價。
「在我看來她是個『躺贏』的選手。」
「她的丈夫原本要吊死她,誰知道她非但沒死,反而回來。」
「回到家一看,丈夫竟然被氣跑了,反而留下偌大一片家業給她。」
彼得潘復述了進入位面之前看到的劇情,並且反問:
「這不是『躺贏』是什麼?」
希刺克厲夫卻從來不是個不思考就下結論的人。
「膽識——」
他向來言簡意賅。
「哦,也對!」彼得潘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帽子,「一般人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再折返回來,自投羅網。我記得原著裡也不是這樣的劇情。」
「聽說她是個有名的種田選手,在這樣一座鄉村別墅,應該會有用武之地吧。」彼得潘做了一句評價。
他似乎想聽聽同伴的意見,要不要留在這裡,追隨這個選手,看她能達到怎樣的高度。
畢竟一旦做出選擇,就很難再轉去別的選手那裡了。
希刺克厲夫卻只說了三個字:「等等看!」
「也對,反正還有兩天!」彼得潘點點頭。
進入位面的「測試者」必須在三天之內決定他們究竟要追隨哪位選手。因此這兩位還可以在羅蘭這裡繼續觀察一陣。
這兩位剛做好了這個決定,就聽見背後的大廈裡有了動靜。
「來人,把這些地毯全都拖出去,架個火堆,全部燒掉。」說話的人聲音嬌嫩清脆,不是別人,正是伯爵夫人身邊的凱蒂。
「什麼?」老管家約翰聽了這話十分不解,「這些……這些地毯,伯爵大人買來了才一年多啊!」
「現在這座房子裡,究竟是夫人說了算,還是您說了算啊?」
潑辣的小侍女,說出來的話竟然也頗有威勢。
「夫人說了,這些地毯藏污納垢,一等到這天氣變暖,味道會越來越大。不趁早燒了,難道還留著它讓它毒害大伙兒嗎?」
「這,這……」
老管家被小侍女給嗆得根本不知該如何回復才好。
凱蒂卻直接提著裙子走開,說:「夫人請您待會兒再找幾個力氣大的,多打幾桶水,把大廳裡的地板反反復復拖幾遍。然後再去派個人去鎮子上,問問木匠能不能像給家具上蠟一樣,給地板也上上蠟。上過蠟的地板,清洗起來也容易。」
「哦——」
老管家將信將疑地應下。
——這地板也能上蠟?
「您如果有事,就來廚房找我們!」
凱蒂一邊走一邊留下話,「我們得趁現在還早,把所有的床單都給煮一遍——」
老管家呆在原地:這年頭,難道不煮早餐煮床單?
希刺克厲夫卻忍不住肩膀抖了抖,彼得潘在旁邊笑著說:「看得出來不是『躺贏』選手了。」
把所有人的床單都用開水煮一遍,顯然是要盡可能消滅那些跳蚤和虱子。
看,改變落後衛生習慣的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這行動力,確實很可以啊。
兩人慢慢踱回莊園裡。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一個是外來的騎士,一個是伯爵夫人的親戚,別人都顧不上叫他們干活兒。
這給了他們觀察這座莊園的機會。
不久,這兩人就在客廳門口的大桌上看見了用大罐子裝的檸檬水。
「口渴嗎?」
站在檸檬水後面的美貌侍女抬起眼看看他們。
「以後白天都不供應葡萄酒了,但你們口渴了可以喝這個——」
辛迪向兩人比劃著解釋:這是燒開的井水,晾涼之後再浸上檸檬泡成的。
希刺克厲夫兩人就各自要了一杯,慢慢地飲著。
這時大廳裡衝進來兩個騎士裝束的男人,他們大約剛剛騎馬回來,此刻額頭上有汗,渾身似乎都冒著熱氣。
「口渴了,辛迪,快給我遞一杯酒。」
辛迪真的又斟了兩杯水給男人們:「不記得伯爵夫人的話了嗎?白天不許喝葡萄酒。」
「啊——」
兩個騎士都像是腳底安了彈簧,自動跳起。
「沒有葡萄酒我喝什麼解渴?」一個騎士大聲喊。
「這就是白水嗎?」另一個捧著辛迪遞過來的杯子,「哦,這沒滋味的飲料,拿來讓我喝,我哪怕是渴死,死在外邊,我也不喝這個解渴……」
誰知辛迪細聲細氣地說:「這是檸檬水,是用伯爵專門買給夫人的檸檬浸泡而成的……」
兩個騎士還在大聲嘟噥:「管它什麼檸檬……」
辛迪:「你們知道檸檬有多貴嗎?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那些他們每天灌來解渴的白葡萄酒,味道和馬溺似的,就算是五大桶,也值不了一個皮斯托爾啊!
這兩個騎士一聽,同時轉臉,捧著手中的杯子「咕咚」數聲,兩口就灌了下去。
「啊,真好喝啊!」
「這清爽甘美的液體,這淡淡的清香,這酸酸的味道……哪點不比葡萄酒強?」兩個騎士喝完之後,竟然同聲得出這樣的結論。
於是,兩只杯子同時向辛迪那裡伸了過去。
辛迪臉上一點兒笑容都沒有,但是照樣溫婉地為他們兩人倒上了檸檬水。
看這架勢,不出三天,這座莊園裡的男人們,就個個要以喝檸檬水解渴為榮了。
希刺克厲夫與彼得潘對視一眼,心裡大約都在想:這就叫強將手下無弱兵!
伯爵夫人手下的兩個侍女,凱蒂潑辣而快言快語,辛迪溫柔卻綿裡藏針。顯然她們的主人在給她們安排差事的時候也考慮了她們個性上的差別。
現在這整座大房子裡的人,全都在這兩個侍女的號令之下服服帖帖。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用人的本事。
「還有一件事,早上請管家大人吩咐過的,你們記住了嗎?」
辛迪到底是臉皮略薄,不好意思復述。
結果那兩個騎士一起笑嘻嘻地開口:「不就是不許在莊園裡隨地便溺?」
「親愛的,在你面前我肯定不會犯的——但是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你也不知道是我干的不是嗎?」
要換做是凱蒂,估計這時候會紅著臉,把他們兩人各自啐上一口。
誰知道辛迪卻依舊臉色平靜,她看了一眼說這話的騎士,立即轉臉轉向另一個。
溫溫柔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親愛的,你可以揭發他——」
「如果你能揭發你的朋友違反莊園裡的規矩,他晚上就不能到大廳裡來吃飯。他的那份烤肉,就歸你了。」
年輕的侍女用一種陰柔的口吻說完了這個建議。
辛迪一說完,兩個騎士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咬牙氣惱,另一個哈哈大笑:「看來今晚我要有雙份烤肉品嘗了……」
「喂,你這家伙,怎麼連這點兒義氣都不講?」
這兩人頓時不依不饒,你追我趕地跑出去了。
用這種方法監督人們改變衛生習慣?——如果每天晚上都有昨晚那樣的餐食質量,想必見效會很快。
希刺克厲夫抿了抿嘴,對彼得潘說:「再看看?」
彼得潘點頭:「嗯,再看看!」
這證明他們兩人對選手的表現是認可的,但還沒有認可到能讓他們直接下決心追隨的程度。
下午,三個木匠被從鎮上請來——這足以證明莊園所在的山腳下,那座小鎮其實是個「大鎮」。這個時代鎮上工匠的標配是一個木匠、一個鐵匠、一個鞋匠(皮匠)。同時擁有三名木匠的鎮子,絕對是一個上規模的大鎮子。
羅蘭在給他們講解她需要把莊園邊緣處的一個小房間改建成什麼樣。
「在這裡現有的石槽上,建一個長條形的像是長凳的木座椅,上面可以並排坐上四五六……至少十個人吧。」
「請在這木座椅的椅面上鑿出這麼大的圓洞……對,剛好可以讓人坐在上面方便,但又不至於掉下去……」
木匠們都聽傻了。
——伯爵夫人唉!
親口向他們解釋這麼粗鄙的內容。
最要命的是,伯爵夫人竟然是為了要修一個供人「方便」的固定場所?
這年頭,誰不是躲躲藏藏地方便完了就完了?莊園後頭,外面的林子裡……哪兒不行?
誰知羅蘭還沒說完:「在這裡還要建一個水槽。定時有人把清水通過水槽倒進這下面的石槽,以便定期清理穢物……」
她的意思是,這個固定的方便場所,還得時時清理。
木匠們都表示:聞所未聞!
……但又都是做得到的。
「我在這裡還打算修一個龍頭——嗯,就是和鎮子裡廣場上的噴泉差不多的東西,水會從不斷從龍頭裡流出來,供人清潔雙手……對這得找鎮上的銅匠,你們替我帶個話,明天請他過來……」
羅蘭繼續指示。
希刺克厲夫不需要聽完,率先從「施工會議現場」溜了出來,告訴彼得潘:「依我看,很快這裡就能解決和衛生習慣有關的任何問題了。」
「是的,」彼得潘也很認可,「沒准過兩天咱們就不需要經常登入登出了。到時候淋浴房就建起來了呢?」
「通常來說,種田選手第一件事都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是的,這一點深得我心。」
「怎麼樣?」
希刺克厲夫問彼得潘:「可以下決心了嗎?」
彼得潘點點頭:「如果晚餐和昨晚的一樣好。我估計就點頭了。」
希刺克厲夫:「我也是。」
結果,當晚他們又享用了一頓美味至極的葡萄酒燉牛肉。
獲准享用晚餐的騎士只有總人數的一半,看來要把人們形成已久的習慣硬拗過來,的確是無法一蹴而就的事。
被攔在用餐的大廳外的那些人,手裡拿著分發給他們的干面包,都沒想到伯爵夫人會真的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罰他們不許吃晚餐。
等他們聞到了晚餐的香味——這些無法無天的家伙們真的後悔了,一個個大聲哀求,無論如何都想嘗嘗廚子們從廚房裡扛出來的燉牛肉。
這牛肉多香啊,混合著葡萄酒和各種蔬菜的香氣。
嗅覺好的人一邊閉著眼睛分辨,在一旁數落著裡面的配菜:「珍珠洋蔥、小胡蘿蔔、口蘑、迷迭香、鼠尾草、大蒜、香葉……」
其他人則望著鍋中盛出,泛著焦糖色的牛肉肉塊直流口水。
似乎整個莊園裡都彌漫著香味,整個莊園裡都是令人難以抵御的誘惑。
早知道有這樣的規矩,早知道有這樣的美味,他們干什麼非要貪圖那一點點的小方便,要隨處「方便」呀!
終於,凱蒂似乎聽到了被罰騎士們的心聲,偷偷地從餐桌上那口大鍋裡舀了一勺鍋裡剩下的醬汁出來,塞給被攔在大廳外面的騎士,囑咐他們用這個蘸著干面包吃。
「凱蒂,你真是個好人!」
騎士們眼淚汪汪地感謝凱蒂。
「啊——」
可一旦嘗過了蘸了醬汁的面包,騎士們眼裡紛紛飆淚:
「凱蒂,你把我們可坑苦了!」
醬汁都美味成這樣,那牛肉得好吃成什麼樣呀?
如今一個個後悔的腸子都青了,還不如沒嘗過這醬汁呢!
兩個小侍女笑嘻嘻地把這些人的反應告訴了羅蘭。
羅蘭卻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取出手帕,擦一擦額頭上的細汗。
好險!——莊園裡那些不省心的廚子喲。
要不是她及時發現,廚子們險些又毀掉了一整頭牛的上等牛肉。
第133章 三劍客位面7
羅蘭發現,她的丈夫,德·拉費爾伯爵,過著的是一種相當奢侈的生活。
繼昨天廚子們燒烤了一整只鹿之後,今天他們又屠宰了一頭牛,以供應晚上的宴席。
前來參加飲宴的,也並不是有多尊貴的客人,就是住在莊園裡的這些「騎士們」。
這些人雖然名為「騎士」,但全都不是貴族身份,和歷史上真正的「騎士」身份上有著天壤之別。
他們大多是附近村鎮的年輕人,有一身蠻力,稍微會一點兒三腳貓的武藝,就來投效德·拉費爾伯爵,相當於他的「門客」。拉費爾伯爵以他整座領地的財富,供養這些年輕人,讓他們陪自己成日打獵、飲宴、享樂。
年輕人胃口不小,幾十個年輕人,一晚上就能吃掉一整頭牛——羅蘭對此咋舌不已,覺得第二天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整個領地的賬目,看看伯爵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錢,供莊園裡的人四處揮霍的。
但她還沒顧得上為這座莊園的「奢侈」而吃驚,就見到了廚子們烹飪牛肉的過程——
他們把牛肉切成拳頭大的肉塊,事先放在一個巨大的木桶裡腌制,然後被放進一個架在火爐上,盛滿油的大銅缸裡油炸。
羅蘭看見眼前這場景,震驚地問廚子們:「炸過就上桌嗎?」
廚子們一起驕傲地點著頭:「這是傳統。」
羅蘭嚇了一大跳,趕緊讓人把所有正在炸制的牛肉從銅缸裡撈出來。
她當著廚子們的面,把一枚「炸熟」了的牛肉切開給他們看:
這牛肉肉塊切得太過粗放,外面一層已經炸得焦黑,裡面卻還是生的。
她把炸老了部位切下來,再把肉塊中心那些全生的紅肉切下來,托到廚子們面前:「你們自己嘗嘗,看看味道好不好。」
廚子們愁眉苦臉地嘗了,三個人齊齊搖頭,但是領頭的那個還是為難地開口:「夫人,這是傳統啊……」
「再說,再說……伯爵和騎士們,也吃得很高興呀。」
羅蘭氣結:你們給他們選擇了嗎?
「這恐怕是他們喝了太多葡萄酒的緣故,吃肉的時候連好壞都分不出來了吧。」
廚子們相互看看,都覺得很有可能。
「這牛在上天堂的時候恐怕還要抱怨,在屠宰的時候被殺死了一次,在烹飪的時候又被殺死了一次。」
羅蘭說這話的時候,廚子們都低下頭,雙手互握,低頭祈禱,仿佛在向以前「死」在他們手上的牛們懺悔。
「多說無益,來,都來給我幫忙!」
羅蘭挽起袖子。
廚子們頓時大喜:伯爵夫人肯出面幫忙,他們不僅不用再懺悔,而且可以「偷師」,學到一些烹飪的技巧。
羅蘭指揮他們,把撈出來的牛肉肉塊切小,下油鍋重新再過一遍油,高油溫令牛肉表面迅速成熟,鎖住牛肉內部的水分。
這些過了油的肉塊立即被裝入另一個燉鍋,鍋裡灌上紅葡萄酒,香葉、迷迭香、鼠尾草……一起燉煮。
等到牛肉都被煮透,肉香混著酒香,早已從鍋裡溢出,充滿了整個廚房,飄向大廳,令等在那裡的騎士們一個個都閉上眼睛,充滿期待。
這時羅蘭再讓人往裡加入事先備下的蔬菜:珍珠洋蔥、口蘑、切成塊的胡蘿蔔。
「把伯爵最喜歡的白蘭地拿來!」
羅蘭見鍋裡的牛肉和配菜都已經被盛出去,而鍋底還剩了不少牛肉和葡萄酒一起燉煮而成的湯汁,她立即吩咐。
竟真的有一個廚子去把拉費爾伯爵平時總愛喝的白蘭地取了來,羅蘭也不啰嗦,豪放地倒了半瓶到鍋裡,然後把鍋子朝火爐深處推了推,讓鍋裡的溫度升高,湯汁濃縮,成為醬汁。
白蘭地則成了這鍋醬汁的點睛之筆。
之後這種醬汁令那些被關在大廳之外,嘗不到牛肉的騎士們魂牽夢縈,永世難忘,也多半拜這白蘭地所賜。
這就是法餐名菜「紅酒燉牛肉」了。
羅蘭在上上個位面經營自己的葡萄酒莊的時候,就帶人一道烹制過這道名菜。那時這道菜已經家喻戶曉,只要有材料,家家都能做。
但是倒退200多年,就算是富貴人家的廚子,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烹飪牛肉。
羅蘭頓時想起一茬兒:「你們……你們屠宰了這頭牛之後,牛骨還留著嗎?牛雜……牛雜又扔去了哪裡?」
廚師們一個個都苦著臉,說:「天黑了以後就不敢把這些都扔在室外了,會有野狗或者狐狸來搶……」
羅蘭一怔:難道白天扔出去就不會搶了?
她精神一振,立即讓廚子們把牛骨和內髒都拿來。牛骨焯水之後扔在大鍋裡慢慢熬湯,她則帶著廚子把牛雜一點點清理出來,全都扔在牛骨熬的湯裡,再往湯裡扔一個香料包,就把整鍋湯都留在火爐旁邊,讓它慢慢燉煮著過夜。
廚子們看著這一大鍋牛雜,心中疑問連連:「這……人能吃嗎?」
以前遇上屠宰整豬整牛,大骨和下水都是丟出去喂那些獵犬的。
連獵犬們都不吃的部位,就會便宜外頭的野狗和狐狸,還有林子裡的烏鴉。
現在這些竟然都被扔在了鍋裡……
第二天清早,羅蘭起身的時候,廚子們已經齊齊地圍在火爐旁邊,守著那鍋牛雜湯,默默地感慨:好吃到流淚……
羅蘭指點廚子們,把牛雜撈出來瀝干,切成薄片,夾在面包裡,就做成了後世的名小吃牛肚包。
湯汁用開水煮過的棉紗布濾過一遍,然後加上一些蘿蔔之類的蔬菜,煮成一大鍋,胡椒一撒,暖身又暖胃。
牛骨湯配牛肚包,這又是一頓絕佳的早餐。
昨晚沒能嘗到紅酒燉牛肉的騎士們聽到好消息,風風火火地衝到大廳裡,總算上趕上了分發早餐。他們流著淚品嘗了這樣的美味,甚至完全不知道這是以前人人嫌棄的「牛下水」。
至此,這些騎士一個個對天賭咒發誓,表示他們再也不會隨處「方便」了。
一頭牛,烹飪出兩餐飯,竟然降服了莊園裡所有不服管束的年輕騎士,讓他們不敢不聽話。
而羅蘭卻還是暗自感慨:這裡到底還是烹飪需要使用的香料不足,她早上往湯裡灑的那一大把胡椒,幾乎就快要值半個皮斯托爾了。
再加上這裡沒有大小茴香、豆蔻八角、花椒生姜、冰糖老抽……否則制上一鍋老鹵,隨時隨地制鹵味,那該有多美?
羅蘭暫時不去想這些,算來今天已經是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來她這兒的第三天,按照露娜說的,他們今天不是決定留下,就是會向她告辭。
她略想了想,如果這兩人向她提出請辭,她應該如何挽留,又應該如何請他們給出公允的評價,讓她以後能順利「招攬」更多的位面外觀眾……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她的貓……熊貓。
對了,露娜——讓露娜以「第三方」的身份與進入位面的觀眾溝通,可以令觀眾們交流起來毫無壓力,更容易吐露心聲。
果然,下午的時候,外來的「騎士」希刺克厲夫和伯爵夫人的「遠房親戚」彼得潘求見伯爵夫人。
侍女凱蒂把他們帶到伯爵的書房「候見」。
由於這兩位一向循規蹈矩,舉手投足顯得十分文雅,禮數周到,凱蒂和辛迪這兩位心腹侍女都對他們很敬重。
「您二位請在書房裡等候吧,夫人馬上就到。」
凱蒂臨走時沒忘了帶上書房的門。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安然坐在書房裡等候,忽然見到書桌上跳上來一只小貓,黑白花,四肢和耳朵是黑色的,一對大大的貓眼骨碌碌地轉著,十分可愛。
「是米萊迪那只貓……熊貓!」
彼得潘話音未落,只見小貓咪人立起來,然後「喵」的一聲,細聲細氣地開口:
「謝謝您那天晚上出面為我說話,救了我。」
前天晚上,這兩位剛到的時候,剛好目睹了羅蘭一出「指鹿為馬」,認貓貓做熊貓的「好戲」。彼得潘甚至還開口替羅蘭佐證。
「啊這……」
「你……」
兩人一起目瞪口呆,都覺得見到了絕不可能的事。彼得潘甚至還揉了揉眼睛,才恍然大悟:「哦,對,我這是在位面裡。」
位面裡的一切都太過真實,有時甚至讓人忘記他們身在虛擬位面裡的事實。
在位面裡,一切匪夷所思的事都可能發生,包括一只可愛的極點的小貓咪,一邊捋著細長的貓須,一邊向他們詢問在位面裡的感想。
等到羅蘭走進伯爵的書房,貓咪和「觀眾」已經達成一致了。
小小的黑白花姿態優雅地從書桌上站起來,邁著貓步走到羅蘭面前。
「蘭蘭,恭喜你。」
聽到這一聲,就知道兩位觀眾已經答應在位面裡留下來了。
羅蘭頓時露出笑意,轉身望著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伸出手與他們相握。
「請原諒我,在兩位剛來的那天沒辦法用現代的禮節招呼你們。」
「小姐,您膽敢挑選『米萊迪』這個角色,也的確是令人欽佩的。」
希刺克厲夫說,「剛開始我們都不太確定能不能留在您的領地上。」
「但是我在剛見到兩位的時候,就有一種預感。兩位一定會留在我的領地上的。」
羅蘭一對美目流轉,望著眼前的兩人:「『呼嘯山莊』的希刺克厲夫,『永無島』的彼得潘——」
「兩位應該沒那麼喜歡喧囂紛擾的大城市生活,可能會更喜歡我這裡安靜寧逸的鄉村與小鎮吧。」
她話音剛落,希刺克厲夫就苦笑:「小姐,還有什麼能瞞過您嗎?」
羅蘭笑得莫測高深,但事實上,她還在等著露娜向她透露關於這兩位「觀眾」更多的信息。
「好了,請兩位把心放在肚子裡,跟隨我,我一定帶著兩位在位面中享有絕妙的體驗。」
「兩位對住處和以後的職業安排有沒有什麼想法?如果暫時沒有想法,也可以等我為你們安排。」
「住處?職業安排?」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都沒有想到這兩件事,但又都馬上反應過來,他們兩人現在都暫住在莊園的客房裡,整天游手好閑地「觀察」,一兩天內別人可以容忍,時間久了肯定會有人說三道四。
「我們信任您的安排。」
兩人向羅蘭告辭,離開書房。
羅蘭趕緊轉向她的貓:「怎麼樣?」
露娜「喵」的一聲笑,點著貓貓頭說:「還好,槽吐了不少,但還是都答應留下來了。」
於是羅蘭安心聽貓貓轉達的「吐槽」。
絕大吐槽多數是關於生活條件的——可見無論世人有多麼愛鄉村田園,干淨衛生的環境和生活條件都是必須的。
最受好評的自然是飲食。那兩位都沒能在飲食上挑出半點兒毛病。
羅蘭則表示「僥幸」,「這裡缺少很多烹飪用的香料,他們難道沒有嘗出來?」
貓貓:「他們在來的路上吃了一頓飯,據說吃得差點兒哭出來。」
羅蘭:那就很正常了。
這時露娜看看書房的門被關上了,趕緊對羅蘭說:「蘭蘭,我打聽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消息。」
「這些觀眾,雖然還只是『測試人員』,但是進入位面的模式已經基本確定下來了。」
「蘭蘭,法國的三級會議制度你知道吧?」
「知道,教士、貴族、平民。」
「觀眾進入位面也是按這三級區分的,能夠以什麼身份進入要看氪金與否。聽說要成為教士或者是貴族,需要氪得還不少。」
「哇哦,」羅蘭頓時一抬頭,悠然道,「這可是一個真正重要的消息。」
可以推想,資金雄厚的觀眾大多會成為前兩個級別的身份,而數量最多的觀眾會成為第三級別。
「還有一個重要消息。是關於其它選手的。」
貓貓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擔心泄露消息會不會被趕出位面去。
羅蘭卻說:「沒關系,這不是你透露的,而是觀眾們透露給我的。」
貓貓趕緊點頭:「有道理。這個位面裡總共四名選手,所在的領域分別是宮廷、政界、軍方預備役、城鎮與鄉村。」
羅蘭頓時面露驚喜。
「我是『城鎮與鄉村』?」
難怪當初位面方一定堅持要找一個種田選手,看來都是算好的。
「我聽那兩名觀眾的意思——他們就算機會選擇其他選手的領域,應該也不會去。」
羅蘭馬上就反應過來:「因為不想氪金,所以身份不夠?」
「對!」露娜一個勁兒地點頭。
以宮廷領域為例,如果不能「氪金」成為貴族或者教士,那麼出入於宮廷的多半只能是衛兵和侍女。
和選手們不一樣,觀眾們進入位面,不是來逆襲的,多半是來體驗和享受的。出於這個原因,不想大氪特氪的觀眾就會很自然地選擇她這個領域,聚到她身邊來。
「這可是個好消息!」
羅蘭搓手,表現得信心十足。
誰知貓貓馬上潑了一盆冷水。
「但是在位面裡,時長夠長,活躍度夠高的人物,也能由平民升級為貴族——你聽說過穿袍貴族和佩劍貴族之分的吧?」
羅蘭:……!
她當然知道,佩劍貴族是世襲貴族,穿袍貴族則往往是因為特殊貢獻(在線時長和活躍度的貢獻)從平民階層被提拔的貴族。
這意味著大部分觀眾在進入位面之後將會湧向她這裡,但在獲得了足夠的位面內時長和活躍度之後,他們就有可能出發去投奔其他選手?
不行,這絕對不行!
羅蘭告訴自己,必須得好好表現。
她,羅蘭,可絕對不能「為他人作嫁衣裳」。
第134章 三劍客位面8
羅蘭一轉眼就敲定了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的安排。
她先帶著老管家約翰去找希刺克厲夫。
「看了您帶來的推薦信,能有您這樣武藝精強的騎士前來投效,我真的替德·拉費爾伯爵深感榮幸。」
羅蘭直接把希刺克厲夫的本事吹上了天,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給這位進入位面的「觀眾」安排條件較好的居所。
「我們為您專門安排一間單人間作為居所的。」
「不過,您願意為莊園的騎士們露上一兩手,並偶爾指點指點他們武藝嗎?」
羅蘭那一對漂亮的藍眼睛帶著殷切期待的眼神望著對方,似乎在說:「你需要表現出什麼,在這座莊園裡才能服眾。」
「當然可以!」
希刺克厲夫不苟言笑,本身就是一位看起來非常「嚇人」的騎士。
他果真在整個莊園的人跟前表演了他的格鬥術:
徒手格鬥,面對五六個騎士,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輕輕松松地把對方放倒;
(羅蘭:看起來是一位練過柔道或者空手道的。)
持劍上場,如果不是希刺克厲夫用了一柄沒有開刃的鈍劍,沒有任何一個騎士能從希刺克厲夫面前全身而退。
(羅蘭:收回我剛才的想法,難道他最擅長的是重劍?)
當然了,希刺克厲夫的武藝如果放在22世紀位面外,可能也不見得特別出眾。但是從17世紀到22世紀,人類的武術本身就已經經過了長足的發展,演化出了特別的技巧。
希刺克厲夫在位面外可能只是個「高手」,放在位面內幾乎就是「頂尖高手」,可以「獨步武林」了。
當希刺克厲夫收起手中的鈍劍,整個莊園的騎士們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幾乎要在他面前頂禮膜拜。
羅蘭看得很清楚:盡管希刺克厲夫臉上依舊酷酷的不苟言笑,但是他眼裡出現神采,顯然是這個位面裡的人對他的佩服,讓他感受到了不小的成就感。
她見到希刺克厲夫向她轉過臉來,羅蘭就衝他眨眨眼睛,表示:這些榮耀都是你自己掙來的。
希刺克厲夫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他突然臉色一變,朝那些纏著他請求「教一手」的騎士們雙手直搖,「我另有要事,去去就來。」
於是希刺克厲夫就立即回他的房間去了,過了半個小時才從房間裡出來,出來的時候則是神清氣爽,甚至頭發還有點兒濕。
羅蘭:嗯……上帝說,要有淋浴間!
她得加快莊園的改造進度,再建一座淋浴間出來才好。
至於她自己的「親戚」,彼得潘,羅蘭提出的建議則是——重操「舊業」,在市鎮之間,販賣貨物,做生意。
「那我豈不是成了個貨郎?」
彼得潘聽見羅蘭的話,一臉的郁悶與拒絕。
與他一同前來的朋友已經成了整座莊園的武術老師,而他就只能當個走村串鄉的貨郎?
「不,當然不是。」
羅蘭坐在對面,向這個面相年輕的小個子男人垂下眼簾:
「我是在請求您幫我。」
「我和您其實差不多,進入這個位面也不過三四天。」
「我對這周遭的世界一無所知,同時又被身份和各種事務羈絆在莊園這裡,無法離開。請您出面,就是想把您當做我的耳目,替我去看看這片領地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在這裡生活的人們究竟以什麼為生。」
羅蘭深信:被認可與被需要,這種感覺能夠打動世界上所有的鐵石心腸。
果然,彼得潘轉了轉眼睛:「您是想更好地開發這片領地?」
羅蘭望著他,緩緩頷首。
「因此我必須先了解它——而我願意相信您的眼光。恕我冒昧地猜測一下,您……在位面外的職業,應該與商貿相關吧?」
羅蘭提到這一點,是因為她以前聽說過一個理論。
在進入一個嶄新的環境時,人們給自己選擇的領域,往往是最熟悉或者是最擅長的,其次才是最感興趣的。
羅蘭自己就是這樣,無論是進入什麼樣的位面,只要看到土地就無比親切。
而彼得潘和希刺克厲夫,都是作為「測試員」率先進入位面的。他們選擇自己本來就擅長的領域——這種可能性最大。
因此羅蘭猜彼得潘有60的可能性,本人就是從事相關職業的,或者是這領域的學生。
彼得潘點點頭,雙手一攤說:「米萊迪,我原本是想來這個位面休閑休閑的,沒想到您竟然要我干起老本行……」
羅蘭:果然猜中了。
她頓時喜形於色:「有您這樣的行家在,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然後她掰著手指向彼得潘說起了她給對方安排的「出差福利」。
「我陪您一起到鎮上,給您雇佣一名伴當。」
畢竟原著裡的「三劍客」,人人都是有伴當的——彼得潘立即體驗到了身為「重要人物」的感受。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情不自禁地點頭答應說「好」,甚至想不起剛才還對這種安排略有抱怨。
「您會有充分的旅行資金,可以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食物,而不用像你們剛進位面時那樣……」
彼得潘頓時鼓掌:「那敢情好!」
「……在您的行李裡,還會有一個簡易睡袋,以備不時之需。至於其他旅途不便的地方,相信您也知道該怎麼辦的。」
既然希刺克厲夫曉得下線跑到位面外去衝涼,彼得潘應該也能做得到吧。
「您這真是太貼心了。」
彼得潘頓時摘下了頭上那頂插著羽毛的帽子,向羅蘭鞠了一躬。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會給您帶來有價值的信息的。」
羅蘭還禮:「我也深信這一點。」
「雖然我和您立場不大一樣,但我們都很喜歡這個地方。而我的經驗是,喜歡這個地方,就讓它變得更好些——這樣能夠得到最大的滿足和幸福感。」
彼得潘頓時也笑:「我覺得我我現在能理解您了,米萊迪。」
他管羅蘭叫「米萊迪」,看過《三劍客》這本書的人都知道這就是羅蘭這個角色的「名字」。同時「米萊迪」也是法語對貴夫人的稱呼,所以即使位面裡別人聽見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於是,羅蘭就與彼得潘一道,前往距離莊園最近的那個鎮子,要去為彼得潘物色一個合適的伴當。
「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您幫忙——您知道,我有一位哥哥……」
羅蘭欲言又止:弗勞倫哪裡是她的哥哥,明明是米萊迪的上一個情夫才對。
但是彼得潘看看她,認真聆聽,沒說話。
羅蘭不由得心裡暗贊:這一位的情商真的很高。
「……既然您進入位面時說是我的遠房親戚,那您就也是他的遠房親戚。我需要您幫我一起向他證實這一點。他,應該,失憶了……」
羅蘭用「萬能卡」復活了弗勞倫,但是卻讓他暫時失去了和米萊迪有關的一切記憶。
「這是小事一樁,我就只管對他大聲說,哦,弗勞倫表弟,好久不見,你和表妹都還好嗎?——這樣應該就行了。」
羅蘭點點頭:「是的,這樣他就應該相信了。」
可想而知,弗勞倫被臨時清除了一切關於米萊迪的記憶,因此他只記得自己還是遠方某個修道院的主持神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鎮上的,也完全不會記得自己有個妹妹,更別提什麼遠親……
很快,羅蘭就在鎮上為彼得潘物色到了一個名叫彼得的十六歲男孩做伴當。
但是主僕兩人不能都叫「彼得」,於是彼得潘給自己的伴當新取了一個名字——虎克。
羅蘭:……敢情這位是給自己找了一個虎克船長啊。
就在彼得潘嘮嘮叨叨地指點虎克為他准備出行裝備的時候,羅蘭忽然站住了。
鎮子上只有一條用石板鋪成的主街,街道通向唯一一座教堂。
主街上傳來嗒嗒的腳步聲。羅蘭回頭,看見一個穿著教士服、胸前掛著十字架的年輕人正向她走來。
這是個氣質非常干淨的年輕人,面龐白淨清秀,眼神湛然。原書中寫他是個極其虔誠,最終卻沒能抵擋住色相誘惑的教士。
他看見羅蘭,忍不住面露迷茫,站定了略想了一會兒,似乎什麼也沒想到,終於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手握十字架,快步向羅蘭他們走過來。
「哦,這不就是弗勞倫表弟嗎?」
彼得潘出面了,「我是你彼得表兄——」
弗勞倫更加迷惑了:「彼得表兄……」
彼得潘上前與他熱情擁抱:「早就聽說你和表妹一起搬到了這裡,可惜我一直在尼德蘭跑船做買賣,到今天才有空過來看望你。」
他的熱情令弗勞倫無法拒絕,弗勞倫只能暫且接受這個「事實」——他有一個遠道而來的遠房表兄,而且還有一個親妹妹。
終於,彼得潘放開了弗勞倫。
弗勞倫轉向羅蘭,望著她。
鎮上的人早就告訴他了: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給了本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
現在,伯爵夫人,他的妹妹安娜就俏生生地站在那裡。
她是一個極美的美人,金發,藍眼睛,皮膚白得像是剛剛剝去殼的煮雞蛋。她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見面就靈巧地打了個招呼,像是在說:「哥哥,你還好嗎?」
然而,早先他只遠遠地瞥了她一眼,就突然伸手,緊緊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上帝呀,他為什麼一顆心狂跳無法停止,莫非是受到了魔鬼的誘惑?
而現在,他終於手握十字架,來到她面前,微微俯視她那張完美無瑕的面龐。
弗勞倫忽然覺得心裡有哪一塊突然破了,漫無邊際的哀傷頓時湧了出來。
見到這個「妹妹」,弗勞倫唯有滿腹悲辛、愛恨交集。
第135章 三劍客位面9
「無所不能的天主啊,請幫我抵御來自內心的魔鬼!」
弗勞倫向羅蘭開口之前,低眉垂首,握著胸前的十字架,在心內默默祈禱。
他幾乎不敢睜眼,似乎害怕看清面前的這位「尤物」。
是的,他一見到伯爵夫人,就認定了她是一名尤物。天下沒有比她更具誘惑的女人,那一頭秀麗的金發,那對湛藍的眼睛,火焰似的紅唇,曲線玲瓏的身軀……
弗勞倫自忖是個早已將一切都奉獻給天主的修士,因此萬萬沒想到,自己一見到伯爵夫人,自己的親妹妹,就生出了這麼多邪念。動念就是犯戒。
弗勞倫拷問內心:犯了這樣的大戒,他能算還是個神甫嗎?
不過……說來也奇怪,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竟然有個妹妹。
他只記得自己在裡爾附近的一家修道院裡做主持修士。他的日子過得平靜沒有半點波瀾,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這樣,在主的關懷下安靜度過,死後步入天堂……
但是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是怎樣離開裡爾,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他又是怎麼多出一個貴為伯爵夫人的妹妹的?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似乎腦子裡有一大塊記憶被人挖空了,無論他怎麼努力回想,都只找到這個空空蕩蕩的黑洞。
鎮上的人卻都認得他,曉得他是本地虔誠的本堂神甫。
他們都說他在回到鎮上的時候摔了一跤,撞到了頭,醒來就把什麼都忘了。
可是,他真的把什麼都忘了嗎?
一旦見到那個女人向自己走來,弗勞倫的心裡立即湧起甜蜜,隨即是酸楚。
他能感到悲從中來,他似乎曾經為她受盡折磨。
痛苦之後則是空虛,在空虛的盡頭,卻又湧上那麼一點點甜蜜。
——如此,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他在這最深沉的絕望之中,根本看不到屬於神的那一縷聖光,而他眼裡,竟然只能看見她向自己靠近,越來越清晰的影子。
「再這樣下去,我是要下地獄的。」
弗勞倫喃喃地說,同時把眼睛從羅蘭面上轉開。
「親愛的哥哥,我聽說你回來的時候受了傷,你的傷現在怎麼樣了?」
那柔美的聲音響起,聲音裡充滿了友愛與關懷。在弗勞倫聽來,仿佛是百靈鳥婉轉的歌聲,在清晨霧氣彌漫的林間響起;又像是山溪淙淙的流水聲,在瞬間就滋潤了他早已干涸的心靈。
這令弗勞倫吃了一驚。
他重新把視線轉向她的臉孔,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與魔鬼毫無關系,她的臉上寫滿了真誠和善意,而這中真誠與善意,令她的臉龐仿佛籠罩了一層聖光——
她似乎從來與無關,因此這張美麗的臉顯得格外的堅韌與剛強。
「我……我,我還好……」
弗勞倫剛開始是慌亂的,但是在她眼神的撫慰下,他的心仿佛漸漸安定了。
「米萊迪,弗勞倫,我帶著虎克先出發了。」身邊的「遠親」彼得潘似乎不想打擾他們敘舊,帶著自己的伴當與他們告別,先行離開,留下羅蘭一個人,站在弗勞倫面前,關切地望著他。
弗勞倫喃喃地開口回應:
「這兩天來,我的頭疼好得差不多了。昨天已經能在教堂裡布道了,過兩天主持彌撒應該也沒問題。」——講道和周日彌撒是本堂神甫的基本職責。
「鎮上的人都對我很照顧。倒是你……」
弗勞倫這才想起他一直在回應羅蘭的關懷,卻從來沒有過問過羅蘭的情況。
聽說伯爵沒留下只言片語就離開了莊園,留了伯爵夫人一個人面對整個伯爵領繁雜的事務。
這兩天以來,鎮上已經有流言,說是伯爵在別處另有了新歡,才會離開了自己的領地。伯爵夫人已經淪為下堂棄婦了。
怎麼?他吞吞吐吐地,還沒能說出自己的擔心,對面的女人已經「噗嗤」一聲掩口笑出來了。
「親愛的哥哥,這有什麼可擔心的?伯爵不在,我一個人照樣能把日子過好。」
是的……她眼睛裡自信的神采,再次帶給他神秘的熟悉感,仿佛他確實認得她,也確實知道她擁有能克服一切難題的能量。
她一如既往地強大,仿佛世界都在她掌心。
但問題是,這熟悉感裡又好像有什麼不同。
他也說不清哪裡不同——可明明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個妹妹了呀。
弗勞倫感到自己的頭又疼起來了。
「我還約了鎮長,要在鎮上走走看看。」
「哥哥,你如果還有事就先去忙吧,沒有必要陪著我。」
羅蘭柔聲安慰,然後離開。
「好,好……」
弗勞倫目送羅蘭離去,望著她英姿颯爽的背影,他只覺得一陣空虛,搖搖欲墜。
——他的靈魂太軟弱了。
弗勞倫這樣想著,轉身回到領區的教堂裡,雙腿一軟,頓時跪在聖像跟前,向聖壇上的聖像虔誠祈禱。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修士來通知弗勞倫,有人前來懺悔,需要神甫接待。
弗勞倫連忙起身——這是他的職責,他有責任聆聽,並代表上帝,拯救和他一樣軟弱的靈魂。
他連忙去了懺悔室,坐在聆聽人們懺悔的位置上。
腳步聲響起,前來懺悔的人走進懺悔室,坐在弗勞倫對面的位置上。
兩人坐的位置之間掛著一道黑色的布簾,弗勞倫看不見對方,對方也看不見他。
「你可以開始了。」
弗勞倫說,他盡量讓自己在這一過程中隱去存在。
人們懺悔時,上帝才是聆聽者,他不過是人們與上帝之間傳遞聲音的工具。他盡量不讓自己的任何情緒攪擾懺悔者的供述。
「告解,伯爵夫人是個魔鬼!」
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聲音。
「啊?」
弗勞倫實在沒忍住,出了一聲,連忙說:「繼續,請您繼續。」
「對,我們的伯爵夫人,她已經被魔鬼附身——」
老婦人不像是來懺悔,更像是來向上帝「告密」的。
「大約是四天前的清晨,她找到我家來,要求我幫忙縫補身上的衣服。我一看,唉喲——她的外袍,裂開了那麼老長一條口子,還是被匕首割開的。那時候她只穿著一條襯裙,坐在我唯一的椅子上……」
弗勞倫這時候走了神,他想,四天前的清晨,那不就是他回到這裡,並且撞壞腦袋,失去記憶的時刻嗎?
他一走神,就錯過了老婦人描述的一大堆細節,只聽見她的結論——
「……她美得根本不像是個真人。」
弗勞倫心想:是的,她不像真人,她該是個天使。
「我見到她如此可憐,於是答應了她,幫她把背後衣物上那道長長的裂縫縫補起來。」
「上帝啊,我錯了,我不該幫助魔鬼掩飾行跡。」
「雖然魔鬼送了我一枚金別針做報償。」
金別針?——弗勞倫眼前立即浮現她的容貌和衣飾,她像一枚春天裡的白楊那樣挺拔地站著,外袍的領口開得很低,剛好可以露出貼身襯裙那繁復的蕾絲花邊,花邊上別著一枚金別針……
「可是……您又有什麼證據能說她是魔鬼呢?」
對方的聲音頓時顯出好幾分得意:
「她離開的時候以為我沒看到,可是我看得真真的。她從晨霧裡抱起了一只貓,她抱了一只貓在懷裡……」
「她就是魔鬼,那只貓是她的助手!」
魔鬼啊!……
弗勞倫閉上眼,他覺得這個名字太貼切了。
她就是這樣,伸手攫住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搓扁揉圓,仿佛他是一塊供她玩弄的泥巴團。
不,這不是她。
弗勞倫馬上醒過神來。
他想起來他們早先在鎮上的會面,她的笑容是那樣和煦,似乎每一個接近她的人都被她照耀得暖和起來。
為什麼她既給他以陰暗與痛苦的印像,又能讓他的心靈得到安慰?
對面的老婦人卻還在得意洋洋地說:「……鎮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我一個留意到了。她都沒有穿束腰和緊身胸衣,她的體態和以前不一樣了。」
「一定是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弗勞倫:我覺得正相反……
「哦,仁慈的主啊,請原諒我沒有勇氣,在眾人面前揭露這有權有勢的夫人……但她確確實實是個魔鬼!」
老婦人的聲音裡帶著洋洋得意,她不像是懺悔,反而有點兒像是……來邀功的。
略思考了一下,弗勞倫用一中肅然的語氣開口:「雖然您說得很肯定,但是天主需要看到證據。」
「您願意留下那枚她用來『賄賂』您的金別針嗎?」
「絲——」
對面響起抽氣聲。
過了很久很久,才有沮喪的聲音傳來。
「真的必須這樣嗎?」
弗勞倫溫和地解釋:「你可以把它留在聖壇跟前的小匣子裡,上帝將據此作出判斷。」
「您既然前來告解,就也知道這枚金別針,並不是您應當接受的財物,對嗎?」
對面很長時間沒有響動,可以想見弗勞倫的話給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是的——」
終於,老婦人吐出了這個詞。
「我會,我會的——」
「很好。」
弗勞倫告訴對方:「上帝已經聽見了您的懺悔,會在適當的時間內采取行動的。」
對面終於傳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那名老婦人起身站起,禱告一聲之後,離開了懺悔室。
弗勞倫自己在懺悔室裡坐了很久,從那幅黑布跟前離開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他就著教堂門外照進的最後一束光線,來到聖壇跟前,伸手打開了那只通常盛放聖器的匣子。
果然,一枚金光閃耀的別針,此刻正躺在裡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6
第136章 三劍客位面10
羅蘭確實是沒有穿束腰,她太不喜歡那玩意兒了。
這個時代的束腰和緊身胸衣,由一根鯨骨或是木頭、像牙……甚至是金屬,支在胸前到小腹處,作為支撐,以便做出腰身筆挺的效果。
再由覆蓋著布料的鯨須裹住腰身,用布帶把整個束腰扎緊——這就勒出了纖腰一束。
據說這種「束腰」能夠維持貴族女子「符合身份」的體態,因此不僅是貴婦與小姐,連侍女們都夢想著能夠擁有這麼一件。
以前羅蘭在十八和十九世紀的位面裡,就很討厭那種東西,緊緊地束縛女性的腰身。無論是作為貝內特小姐、唐格拉爾小姐,還是已經出嫁的郝思嘉,她都拒絕使用這種東西,或者只是像征性地穿一下。
畢竟這種東西消耗了大量的野生動物資源——自十七世紀束腰開始流行,被用來制作束腰的鯨須就一直走俏,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捕鯨數量的劇增。
它還養成了人們的畸形審美,讓千千萬萬的少女為了追求「一握」纖腰而吃盡苦頭,連送命的都有。
但凡她能做主,她就不會使用束腰。
良好的氣質與身材,完全可以依靠運動和對體態的鍛煉來養成。
而她自然也不會想到:只是因為束腰,她竟然被認為和以前的伯爵夫人發生了「變化」,由「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她甚至完全沒有留意——那個曾經幫她縫補過外袍的老婦人,一直都躲在街道的另一端偷偷打量她。
而且就算注意到了偷偷窺視的老婦人,她也不會如何,只會寬和地一笑走開。
今天羅蘭特意來到鎮上拜訪鎮長,是為了了解伯爵領的居民們究竟是靠什麼謀生的,他們的生活狀況又如何。
在羅蘭的要求下,鎮長雖然滿腹疑惑,但還是應伯爵夫人的要求,帶她去造訪了鎮子上的幾戶人家。
每次羅蘭彎腰進入鎮上居民的家門,鎮長都會抱歉地說一句:「請原諒,夫人,您確實生得高挑……」
羅蘭在現代社會裡只算是中等個頭,到了這裡,卻連進門都需要彎腰。
這個時代的普通農夫個子還趕不上她,至於女性,婦人們身材就更加矮小。
唉,說白了都是營養不夠的鍋——按照鎮長說的,即便是最好的年景,居民們一年到頭也只能混個溫飽。他們的餐桌上日常能見到的只有卷心菜湯、干豌豆湯和奶酪湯,最常見的葷腥就是鹹肉丁和豬腸,只有在大齋節的時候才能喝到魚湯。
鎮上的居民已經是如此,居住在郊外料理農田的農民就更不用說。
羅蘭想想莊園裡那些整日游手好閑的「騎士」,再想想他們在莊園裡享受的整鹿和整牛,頓時覺得這個世道實在是有些不公平。
雖然已經有了心裡准備,可當羅蘭邁入這戶普通居民的住宅,借助身後的光線看清眼前景像的時候,她還是很吃驚。
這間屋子的正中,是一個巨大的「通鋪」。鋪位上鋪著稻草,看起來這全家人晚間都是睡在同一張通鋪上的。
身邊鎮長殷勤地介紹:「這是一個三代同堂之家。」
羅蘭一瞧:果然,祖父母、夫妻二人,三個孩子,都站在室內,殷勤地望著她。
——大家,難道就是這麼每天睡在一起的嗎?那孩子,孩子又是怎麼生出來的?夫婦倆……運動,豈不是全家都旁聽?
她的問話已經到了口邊,還是縮了回去。
這個時代僅有這樣的物質條件,要讓人們講究,簡直是天方夜譚了。這年頭,連國王的新婚之夜都有人圍觀呢1。
於是羅蘭轉向這屋裡唯一的一扇窗。
窗前擺著一張織機。顯然,織機是這家的重要生計來源。主人特地把它放在窗邊,好借助窗外的光線照亮他們的勞作。
羅蘭問候了這一大家子,然後提出要看看他們織成的布匹。主人家頓時受寵若驚一般地取出了他們織出的布料——用羊毛織成的呢料,厚實柔軟。但羅蘭手上暗暗使勁,能覺察出這種料子的牢固性不太好,毛料的纖維很容易扯斷。
但是這一家織戶卻已經歡喜得快要傻了:「夫人,夫人……您竟然來關心我們的生計……」
羅蘭只得順水推舟地再加上兩句:「不止是我,就連暫時離開的伯爵大人也很關心你們的生活。」
老文森特,也就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那位,趕緊表示感謝:「上帝會保佑您的,美麗的夫人。就算是鎮上的人再怎麼說您的閑話,我們也不會信的……」
鎮長拼命向老文森特使眼色——怎麼能當著伯爵夫人的面,說鎮上有人在說她的閑話呢?
羅蘭卻毫不在意,大致問了一下他們每年能有多少出產,大概又有多少收入,然後就由鎮長帶著,去了另一家。
她走訪了好幾戶人家之後,才返回伯爵的莊園。
在那裡,她讓老管家把伯爵領所有的賬目都拿出來,放在書房裡,讓她一個人慢慢看。
她花了很長時間,慢慢把賬目上的信息歸攏。
這時她才更意識到,領主對領地上的人,不止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他更是從經濟上百分百地控制了這些平民,將他們絕大多數的勞動成果壓榨出來,供自己享受。
而領主要做的,實際上只是在極少數需要出面保護領民的時候,帶著騎士保護一下領民而已。
甚至近些年來地方上的紛爭不多。領主對領民的保護越來越趨向於儀式和形式上。
自從1598年法王亨利四世頒布了《南特赦令》之後,天主教和新教之間的關系稍有緩和,地方紛爭減少。領主們對領民便成了徹底的掠奪與剝削。
羅蘭來自距離這個位面很遙遠的未來。
她來到這個位面裡,自然覺得一切都很落後。
但是對於德·拉費爾伯爵這樣的貴族而言,這才是最好的時代,他幾乎是躺著獲得他所擁有的一切的:權力、財富、女人……
貴族階層自然沒有任何動力去推動地區的發展和改變——躺好就行。
對此,羅蘭只有四個字的評價:「吃棗藥丸。」
如果在這個位面裡,她什麼都不做,也和德·拉費爾伯爵一樣「躺著」,她就不是羅蘭了,而是封建主義的幫凶。
羅蘭假想了一下她的對手們:宮廷、政界、軍方預備役——任誰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出比自己更宏大的改變。她唯有靠踏踏實實地從眼前的小事做起,才能夠在這個位面裡有所斬獲。
正想著,老管家約翰敲了敲書房的門:
「米萊迪——」
約翰近來總聽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管她叫「米萊迪」,也覺得這個稱呼既恭敬又體面,也就改了口一起跟著喊她「米萊迪」。
但此刻約翰的表情有些古怪。
「啟稟夫人,莊園裡又來了——來了兩位,您的……表親。」
「啊——」
羅蘭一聽見「表親」兩個字,就知道位面又有「觀眾」進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借口是自己的「表親」,以投親的名義聚到自己身邊。
頭一個彼得潘還好說,現在一下又來了兩位,難免讓人覺得有點奇怪。
於是羅蘭淡然地回應老管家: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也很正常嘛。」
約翰一聽,恍然大悟,頓時覺得伯爵夫人將人情世故看得好生通透。
「我這就去請她們來見你。」
「她們?」
羅蘭莫名有些興奮,這回進位面來的是女孩子?
片刻後,兩名農女裝束的韶齡少女由管家帶了來。
羅蘭第一眼就看向她們頭頂顯示的代號:「螺螄粉1號和螺螄粉2號?啊這……」
「螺螄粉」是羅蘭的粉絲給自己起名字——「螺螄粉」=「羅氏粉」。
粉絲們都覺得熱愛「種田」的群體其實非常獨特,喜歡的人非常喜歡,不喜歡的人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喜歡。再加上羅蘭自己在生活中也對「嗦粉」這件事非常熱衷,所以粉絲們就拍了板,管自己叫「螺螄粉」了。
這兩位起了這樣的名字進入位面,是羅蘭的粉絲進位面來了!
等到老管家將書房的門帶上,兩名少女頓時一左一右,向羅蘭撲了過來。
「蘭蘭,總算見到你真人了!」
「真的,你太漂亮了,在位面外當觀眾還不覺得,一進位面才覺得……哦,蘭蘭,你是我的大美人兒!」
羅蘭只覺得後腦微汗:這也並不是她真人的形像,現在她在位面裡是米萊迪啊!
只聽「喵」的一聲,奶牛貓露娜一躍躍上了書桌,搖著尾巴准備和兩位粉絲打招呼。
「哇,這就是露娜吧?」
兩張年輕單純的少女面龐立即掛滿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比我想像的還要萌!」
「萌十倍,一百倍!」
「露娜你知道嗎,那天你遇險的時候我快要急哭了……然後蘭蘭說你是熊貓的時候我差點兒笑到打鳴……不過你的『萌』真的和國寶有的一拼……」
露娜端莊地揣著手手:「歡迎來到《三劍客》位面……」
兩個少女一起尖叫著擁抱在一起:「露娜能說話,露娜竟然可以說話……」
羅蘭和露娜同時:……
羅蘭想了想,提醒「1號」和「2號」:「除了代號以外,你們還得各自想一個在位面裡使用的名字。以後你們都是我的表妹,我得用名字來稱呼你們。」
兩名少女笑嘻嘻地回答:「早就想好了。」
1號:「我叫『依娜』。」
2號:「我叫『戴』。」
羅蘭:得……這就是法語裡的一和二2……
大家想得還真周到。
解決了名字問題之後,兩個少女齊齊向羅蘭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蘭蘭,你看,我們給你帶了物資進位面來。」
她們兩人各自拎了一個這個位面裡常見的皮制旅行袋。
羅蘭頓時替她們感到心疼:「來就來嘛,還帶什麼東西?制作方要你們氪金了吧。」
誰知依娜和戴一起搖頭:「不,一點兒也不『氪』,帶這些進來,可比『氪』一個佩劍貴族之類的身份要便宜得多了。」
兩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看起來裝了不少好東西。
第137章 三劍客位面11
誰能想到,位面制作方竟然允許觀眾們在進入位面的時候攜帶「物資」。
攜帶每種物資都需要支付物資價格一定比例的「佣金」。不過這對羅蘭來說,是個巨大的利好。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從粉絲手裡接過那一籃n3909時候的幸福。
這時她快步向依娜和戴走上兩步,熱情地擁抱她的兩個新「表妹」,然後激動地打開書房的門,對守候在外面的老管家約翰說:「太好了,上帝把我多年未見的兩個表妹送到了我身邊。」
約翰:明白的,夫人,富在深山有遠親!
「請通知凱蒂和辛迪,讓她們幫我收拾兩個單間出來……」
「好的,夫人……」
老管家心想:照這麼下去,莊園裡的客房也許很快就不夠用了。
但羅蘭不用管這些。
她關上書房的門,搓著手,來看依娜和戴都給她帶來了什麼。
一個旅行包裡裝著一只輕便可折疊的老式足踏縫紉機,一應配件俱全,外加一大包縫衣針,不間斷用上個十年八年都沒問題。
「哦,這太好了——」
「米萊迪的衣櫃裡,可有好幾匹加爾各答來的細棉布,還沒有用上呢。」
羅蘭心想:老天爺,我們就可以自己做貼身衣物了,再見了束腰!再見了緊身胸衣!我們以後要有各種舒適貼身透氣不束縛的內衣了,我們要有女用的吊襪帶了1!
她們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這個時代的衣服式樣,想穿什麼樣的,稍許踩踩縫紉機就可以做出來。
另一個旅行包裡又裝的是什麼?——羅蘭滿心好奇。
「是種子。」
戴爽快地把包打開,將裡面包成小包的一袋又一袋種子往外拿。
羅蘭一面接,一面好奇地看著袋子上面的標簽。
胡椒、花椒、桂皮、大小茴香、良姜、八角、豆蔻、草果……
她一面看一面感慨:「胡椒不太行,這裡的氣溫不夠高,又太干燥……花椒也不行,大小茴香都可以,草果麼……我得想想。」
「不過,這些香料怎麼聽起來好耳熟,我是不是可以用它來做一鍋鹵水。」
兩個女孩一起嘻嘻地笑著,相互看著,表明她們帶這些進位面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蘭蘭,有你在,我們在位面裡就一准不愁吃不愁喝了。」
羅蘭頓時大笑:她的粉絲們真是聰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香料種子帶進位面來,能種什麼就種什麼,剩下的統統留在廚房當做烹飪用的香料。
當晚她在廚房裡找出了些黃糖,炒了一個糖色,然後熬了一鍋鹵水,當晚廚房燉了幾只雞,煮了十幾個雞蛋,還有些剩下的牛雜。羅蘭順手就把這些給都鹵了。
鹵完之後的湯汁,羅蘭讓廚子用細布過濾了,留待第二天使用之前先煮滾,再過濾,再使用——使用之後再過濾,再放涼,再密封保存。
伯爵莊園的廚房是一個不缺葷食的地方,不間斷地使用這一鍋鹵水,久而久之,就能讓它變成一鍋滋味豐富的「老鹵」,放什麼進去鹵都好吃。
當晚,羅蘭把依娜和戴邀請到她的臥室,三個人「夜談」。
她自然要問位面外的情況:「現在觀眾可以自由進入位面了嗎?」
依娜:「還沒有,我們都還算是『測試員』。」
戴:「位面方擔心突然一下子湧入太多觀眾,可能會影響原著的故事線發展。」
羅蘭心想:確實如此,萬一讓那位軍隊預備役的選手瞬間得到一萬名高素質的「觀眾」,那他豈不就是無敵了?
「但是制作方確實取消了三天之後可以改換門庭的規定,要求每個人都必須事先選定想要追隨的『選手』。」依娜繼續介紹。
「可能是因為太麻煩了,進入位面的觀眾一旦多起來,制作方就很難顧及所有人的意願,索性讓他們在進入位面之前就決定好。」
「這樣一來,想要投奔其他選手會變得很困難,除非他們能獲得在線時長和積分的獎勵,成為『穿袍貴族』。」
「嗯!」羅蘭點頭:這樣一來,在位面早期階段,她將迎來數量最多的「觀眾」,這是毋庸置疑的。
「蘭蘭,你要做好准備。制作方的意思是,只要他們確認選手有足夠的實力接納更多的觀眾,他們就會讓觀眾們進入位面。」
「對了,你需要什麼,就想個辦法說出來,表現出來,我們在位面外的粉絲聽說了,就會讓下一批進入位面的粉絲給你帶進來……」
「不不不,」羅蘭趕緊說,「不需要大家氪金。」
她還是想盡量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這本來就是一個『眾人拾柴火焰高』的位面啊!」
「對,『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
兩名「螺螄粉」表示大伙兒都已經幫羅蘭決定好了。
戴這時候盤腿坐在羅蘭那張寬闊的高腳大床上摩拳擦掌,興奮地說:「蘭蘭,有事請說話,明天你需要我們做什麼,種田還是修路?」
「你們對我真是太好了。」
羅蘭心裡頓時湧上感動。
她的粉絲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什麼,卻無私地進入位面來幫助她。
露娜以前總是提醒她:觀眾進入位面,更多是為了體驗、享受,而不是進位面來搬磚的。
但是露娜忽略了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群體,他們為了羅蘭可以無條件地進入位面搬磚。
「我不會讓你們搬磚的。」
羅蘭情不自禁地就把這話說出來了。
「咱們好歹也是22世紀來的,不能用笨辦法。」
「不管是種田還是修路,我們都要聰明地去做。」
依娜和戴一起拍手叫好。
「對了,蘭蘭,你需要什麼特殊的人才,也可以表達出來。位面外也許能找到相應才能的粉絲,把他們先安排進來,和你一起建設這片領地。」
「那敢情好!」
羅蘭一口答應。
還是她的粉絲最明白她——每到一個地方,把這片土地建設得繁榮富庶,土地上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得幸福,是她最大的願望和動力。
當晚,羅蘭和「遠道而來」的客人們都睡得很好。
而住在莊園閣樓上的兩個小女僕:凱蒂和辛迪,倒有些睡得不踏實。
凱蒂:「辛迪,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最近這麼多人來找夫人?」
辛迪:「約翰不是說了,富在深山有遠親?」
凱蒂:「可是你看今天來的依娜和戴,可能她們原本的身份就和我們差不多,沒准還不及我們。但只要有了夫人『表親』的身份,就如此得夫人賞識。」
辛迪表示已經困了:「想太多,夫人難道對你不夠好嗎?」
凱蒂趕緊否認自己有這種想法:「不不不,夫人待我一向很好,最近尤其好……」
辛迪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這不就得了,夫人的親戚來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咱們的身份和地位,別想了,睡吧!明天還要干活呢。」
她們倒是完全不知道,位面裡這兩個小侍女的議論,也被當做位面方的「測試」結果,登記在冊。
從這一刻起,等候進入位面的「觀眾」們接到通知:他們不能再自稱是「選手」的遠房表親了,必須得想別的辦法接近選手才行。
第二天,羅蘭忙完了領地的事務,正准備檢查一下昨天「螺螄粉」們帶來的種子,卻聽老管家約翰告訴她:「有兩個怪人求見。」
「不再是我的親戚了?」
羅蘭竟然覺得有點兒不習慣。
約翰搖搖頭,然後伸手指指自己的額頭,說:「感覺這兒有點兒不大正常。」
一時間羅蘭竟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趕忙請人進來。
先來者是一位衣衫淡薄的年輕人,金色頭發,臉色蒼白,穿著在這個位面也顯得式樣中古的亞麻系帶上衣和束腳褲。
最出奇的是,他手中捧著一個骷髏——或者是某個像骷髏的玩意,面對羅蘭,深沉地開口:「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羅蘭一抬頭:「我猜您的代號是『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頓時深深一躬,說:「米萊迪,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向您致意。」
羅蘭伸出雙手,使勁去揉太陽穴。
她再轉頭去看在哈姆雷特身後進來的男人,這個男人大約三十歲出頭,相貌英俊而清秀,他穿著某種灰色的軍服,筆直地挺著腰板,面容嚴肅,眼裡卻泛著某種懶洋洋的光芒。
羅蘭一時並沒有想到什麼線索。
她是能看見人物頭頂的「代號」的,但是這個人物頭頂的代號令她大惑不解:「安德烈公」。
「安德烈公」?這是什麼名號?
於是她柔聲問:「敢問,您的名號是安德烈?安德烈亞?還是……」
「安德烈·保爾康斯基公爵。」
那人漲紅著臉說,「制作方表示爵位不能在代號裡顯示,以免和位面中的爵位混起來,因此我的名號被截去了一個字,沒有完全被顯示出來……」
「安德烈公爵」變成了「安德烈公」?
這……
羅蘭內心忍俊不禁。
「那我還是稱呼您『安德烈』吧。」
「兩位不嫌棄我這裡的窮鄉僻壤,到我這裡來有何貴干呢?」
這兩位新來者相互看了一眼,安德烈開口沉吟著說:「其實……」
「位面外大家討論得很熱烈,但目前結論比較一致,要進位面,首選您的領地。」
果然如此——羅蘭心想。
「為什麼?」她還是打算程序性地問一下的。
「大家都在饞您的領地——」
安德烈回答。
「饞您莊園裡的伙食。」
哈姆雷特補充。
第138章 三劍客位面12
這是羅蘭預料會出現的情況。
將來位面向更多觀眾開放的時候,她料想這中場面會出現得越來越多——頂著各中稀奇古怪代號的觀眾,直接來莊園與她見面。
原因很簡單,她這裡能提供整個位面最好的餐飲;
以及,平民階層能夠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與衛生條件。
再加上到她這裡來不用「氪金」,她的領地勢必成為許多想進位面體驗一回的觀眾首選的目標。
像現在這樣,哈姆雷特和安德烈公爵站在她面前,羅蘭感覺自己好像正在進行一場面試。
但是作為面試官,她可不能直接拒絕這兩位「新朋友」——這樣做會照顧會影響位面外觀眾的選擇;但她又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戚」,直接安頓在莊園裡。
她需要耐心地和這兩位打交道,發掘他們的才能,然後把他們安排到最合適的位置上去。
於是她盈盈起身,先向哈姆雷特行禮,柔聲說道:「尊貴的王子殿下,我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領,實在是沒想到,竟迎來了您這樣的人物。」
「您需要我寫信上報法王嗎?」
潛台詞是:我這兒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神。
剛才老管家約翰說來訪的客人「腦子有問題」,恐怕就是指的這位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很快就清醒過來,隨手把他那枚骷髏放在一邊,撓撓頭說:「法王……法王他也不會認啊。」
雖說是「名著位面」,可真正進入位面,觀眾們自然會發現它其實是一段現實而冷酷的真實歷史。法王只要給丹麥國王寫封信,就能知道那裡有沒有一個叫「哈姆雷特」的王子。
到那時,他不是被關瘋人院,就是得上絞刑架吧?
羅蘭卻很認真地點著頭說:「有道理。」
哈姆雷特現在也顧不上考慮「生存還是死亡」了,他連忙問:「您有什麼建議?」
羅蘭思索一陣,忽然看見哈姆雷特隨身背著的行李:「您進入位面的時候,難道帶著樂器?」
哈姆雷特連忙把他的行李袋打開,取出一把吉他,伸手一撥弦,說:「在這個時代恐怕還沒有六弦吉他,但是四弦吉他和比維拉琴已經很流行。米萊迪,我會彈吉他,尤克裡裡和比維拉琴什麼的我也都會一點。您看看我在這裡能做什麼?」
羅蘭頓時輕拍雙手,說:「這就有門兒了。」
「我的建議是,您把您的身份改換成為一位『行吟詩人』。」
「這樣我就可以把您安置留在伯爵的莊園裡,您還可以在莊園裡的人面前展現一把您的才藝。」
一旦把哈姆雷特設定為行吟詩人,此前他一切奇怪行跡就都可以用這個來解釋了。
而且,羅蘭也確實覺得,她的莊園需要娛樂。
「行吟詩人?」
哈姆雷特聽得兩眼放光。
「我是個古典樂器愛好者,我也是個莎翁迷。」
「這麼說,我可以在您的莊園裡彈我的吉他,講莎翁故事,吟唱我自己譜曲的莎翁詩作了?」
羅蘭掐指一算:這個年代莎翁剛過世沒多久,按理說他們都應該向莎翁的親屬支付版稅才對。
不過這只是個名著位面,不是歷史穿越。
所以羅蘭果斷點頭:「求之不得。」
「除了在莊園裡表演以外,我還建議您時常去鎮子裡,和同時代的人交流交流,您也可以在那裡表演。以後我或許還會有重要的事拜托您。」
「重要的事拜托我?」
哈姆雷特很驚訝,「說實話,我想不出您會有什麼事需要拜托我的。」
「到時您就知道了。」
羅蘭微笑著說。
她又從哈姆雷特眼中看見了早先彼得潘曾經流露出的眼神。
被認可與被需要,果然是能打動所有人的萬靈藥啊。
羅蘭轉向安德烈公爵。
「米萊迪,」
安德烈公爵文質彬彬地向她致意。
「我是一位研究西歐史的研究員,我的專門領域是歐洲歷史上農奴制度的變遷與改革。」
羅蘭:……難怪會給自己起代號「安德烈公爵」1。
「當然,到位面裡來我可不是學術目的,純粹是想放松一下,體驗體驗。「
「不過,我也想把我的所學和位面裡的情況印證一下,看看身臨其境之後,能不能更深刻地體驗當時的社會現實,了解到一些此前不為我所知的詳情。」
羅蘭眨眨眼睛:安德烈公爵的情況,比之前看起來瘋瘋傻傻的哈姆雷特還要棘手。
人家到位面裡來,就是為了「觀察」的。
給他隨便安排個差事,恐怕很難滿足他的需要。
不給他安排吧,又沒辦法把人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我非常了解您在位面裡也需要支持,」
安德烈公爵向羅蘭深深鞠了一躬。
「恰好敝人對歐洲的兵器發展史很感興趣,無論是冷兵器還是熱~兵器,都稍有了解。我願意在此領域為您提供幫助。」
這位安德烈公爵很懂人情世故,曉得投桃報李。
如果羅蘭能夠安排他留下來,他對於武器的知識就能為羅蘭所用。
羅蘭點點頭:「其實您擁有這樣重要的知識,我想其他三名選手都會對您這樣的人物求賢若渴。您卻選擇了我……我深感榮幸。」
如果安德烈公爵不是想要了解位面裡底層人物的生活實情,他無論是投身宮廷,還是政界、軍方,都會擁有極好的前途。
現在羅蘭覺得自己幸運極了。
但問題是,安德烈公爵要以什麼身份留下來?
說他是個俄國貴族肯定不行,雖然現在還沒到法俄大戰的年代,可是以這樣一個身份突然出現在法國鄉村,沒准真會被人認為是間諜。
羅蘭沉思:說到底,這一位是來位面裡觀察的……
「有了!」
「以後別人問起您的身份,您只要擺出高傲的神態,諱莫如深的態度,什麼也別回答,這就好啦!」
羅蘭隨手把她的貓從書桌下面拎出來,放在桌面上。
「我讓我的貓……熊貓,向各位介紹一下莊園的基本情況。」
兩個男人四只眼睛一起瞪著露娜:這……這小家伙竟然是熊貓?
羅蘭自己則掩上書房的門,偷偷溜出去找老管家約翰。
管家正在為她擔心:「夫人,那兩個怪人究竟怎麼樣了?」
羅蘭故作緊張地轉頭,望望書房的方向,伸手拍拍胸口,說:「好險,真是好險啊!」
老管家莫名其妙:「夫人,那兩位是……」
羅蘭壓低聲音:「那個丹麥人也就罷了,只是一個行走四方的行吟詩人。但是那個穿著灰色衣服,高個子的家伙,是……是國王派來的密探。」
這個謊說得天衣無縫——這年頭,法王和紅衣主教都會派他們的私人前往各貴族的領地,探查領主的實力,以決定是否拉攏。
老約翰一聽,頓時慌了神,緊張得直搓手。
「怎麼辦,怎麼辦?要不要想辦法通知伯爵回來。」
「伯爵有留給你他的通信地址嗎?」
老約翰:「沒有!」
羅蘭雙手一攤:那不就結了?
「按照我的看法,我們要好好招待這位密探。」
老約翰一聽,頓時覺得這是個主意:「夫人,您說得對,一定要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的,讓他在國王面前為我們伯爵,多說點好話。」
羅蘭也點頭:「沒錯,只有這樣,伯爵在王上面前的名譽才不容易受影響。不過,咱們可千萬不能顯露出任何異樣,千萬不能讓他猜到我們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
老約翰一拍大腿:「夫人,您真是太聰明了!」
老管家望著羅蘭的眼光甚至有些惋惜,大約在想:有這麼一位賢內助在自己的莊園裡,伯爵大人為什麼偏偏要離開呢?
「管家,那麼就煩請您去安排,務必讓他在莊園裡住得舒舒服服,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滿足。」
「好的夫人,我這就去通知所有人。您說的那位密探……那位客人,叫什麼名字?」
「安德烈……」
羅蘭壓低聲音,「我瞥見了他的紋章,我覺得他應該是一位公爵的身份。你們叫他『安德烈公爵』或許『安德烈大人』應該就行。」
管家想了想,說:「還是稱呼『安德烈大人』吧,千萬不能讓他察覺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
老約翰把一枚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羅蘭則回給他心領神會的點頭與微笑。
於是,最棘手、最難安排的安德烈公爵,終於在羅蘭的莊園裡安頓下來了。
當晚,哈姆雷特真的背著他的吉他,坐在莊園的大廳裡,給所有的騎士表演了一回彈唱。
他唱的就是《哈姆雷特》的故事,表演得非常投入。莎翁筆下的台詞和劇本被他改編成了唱詞,娓娓地唱出來。
莊園裡的人在大受感動的同時,都覺得這故事恐怕是真的,眼前的行吟詩人沒准就是個從丹麥逃亡而來的王子,他就是在講述自己的故事。
故事講完,人們紛紛掬一把同情之淚。
哈姆雷特卻一轉眼就彈起了歡快的舞曲,女孩子們頓時邀請騎士們在大廳裡跳起了民間舞。
至此,人人都覺得哈姆雷特這人,雖然話癆,但是為人和善,極好相處。
安德烈公爵在莊園和鎮子裡則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形像。
他走到哪裡,都會抱著雙臂,或者一只手托著下巴,做沉思狀。
他會認真地觀察希刺克厲夫教騎士們演武、練劍,一看就看上大半天。
他甚至會掏出羽毛筆,在棕黃色的紙卷上刷刷地寫著、記錄著。
這副場面最令老管家心悸,約翰認定了這位「密探」大人正在記錄所見所聞,並向法王稟報。
安德烈公爵越是如此,管家就越是對他殷勤。
誰知道安德烈公爵卻似乎對老管家的殷勤並不領情。他向羅蘭提出,想要搬到鎮上去住一陣。
第139章 三劍客位面13
「我對封建領主的基本生活狀態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現在主要想見識一下社會中下層普通人的生活。」
羅蘭答應了:「好,沒問題。」
她讓安德烈公爵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鎮上唯一一間小旅社住了一晚。
安德烈公爵第二天清早就趕回了莊園,面帶羞赧,對羅蘭說:「米萊迪,我好像……好像沒有我自己想像得那麼偉大……」
17世紀的小旅社,對於22世紀的普通人來說,是太可怕了一點。
羅蘭柔聲安慰:「放輕松,您到位面裡來,是為了游歷和見識的,不是專程來找受罪的。」
安德烈頓時松了一口氣。
「您說出了不少等著進入位面的人的心聲啊!」
大部分觀眾進入位面,目的是獵奇、享受,甚至是逃離現代社會,在虛擬位面裡放空自己。而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硬要讓自己體驗同時代普通人的生活,確實是為難了一些。
「您的態度,相信很多位面外的觀眾都見識到了。相信他們會和我一樣,選擇您的領地的。」安德烈公爵告訴羅蘭。
「但是我們也得想個辦法,讓您在不犧牲生活質量的同時,也能夠達到您進入位面時的目的。」羅蘭想了想,請人去把鎮長請來。
「我要招工。」
「煩請您替我寫一個招工啟事……不,不用您寫,我自己寫好,您貼在鎮中心的廣場就行。」
羅蘭打算招聘一位建築師。
「鎮上的教堂旁邊,不是有一片空地,原本有過住宅,地面下的基礎都在,但現在地面上沒有房子嗎?」
「我打算招聘一位建築師,為安德烈大人蓋房子。」
原本鎮長驚訝無比,但一聽說是為安德烈公爵蓋房子,鎮長立馬就覺悟了,雞啄米似的點頭——顯然他已經受過老管家的指點,曉得了安德烈的「真實身份」。
「我招聘的這位建築師,要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蓋好這座房子。」
鎮長立即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一個月?」
「是的,安德烈大人這麼重要的人物,既然想在鎮上定居,自然要趕工為他建造舒適的住宅。」
羅蘭肅然說道。
「可是,一個月……」
鎮長心想:這怎麼可能招得到?
再說了,伯爵夫人的意思,就把招工啟事寫出來,貼在鎮中心的廣場跟前——這,這哪裡能夠?就算是有再厲害的工匠,他們……他們也不識字啊!
羅蘭淡然面對驚訝不已的鎮長,對他說:「按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懂了!——鎮長表示,完全明白了。
也許這位「密探大人」一個月之後就走了,不會在領地上待這麼久。伯爵夫人只是擺出一個態度而已。
自以為揣摩了伯爵夫人的意思,鎮長趕緊寫了招工啟事,拍馬趕回鎮上去。
安德烈公爵向羅蘭表示感謝:「麻煩您了,米萊迪。」
羅蘭卻搖頭笑笑:「不,正相反,是您給了我一個絕佳的契機。」
「或許我們能建一座現代城鎮,徹底改變這個時代裡平民的生活。」
「在這之前,讓我們先等等看,我們想要的人才能不能進入位面來吧。」
這邊招工啟事已經貼出去了,羅蘭在等待的同時,將精力重新放回到莊園裡來。
依娜和戴在莊園背後的花園裡開墾了一小片土地,把她們從位面外帶來的種子種在這片土地上。
種子經過了羅蘭的篩選,只把那些適合在法國的土壤上種植的作物種了下去。但這也已經不少,幾天一過,放眼望去,花園裡綠油油的生機一片。
剛開始開墾土地的時候,女孩子們壓根沒去找騎士們幫忙。
依娜和戴拿出了羅蘭當年的勁頭,直接去園丁那裡借了鍬和鋤頭,先鋤草,然後再翻土……忙了個不亦樂乎。
騎士們就看不下去了。
「小姐們,你們是伯爵夫人的姐妹,怎麼能做這些?」
「對,還是讓我們來,讓我們來……」
騎士們一個個的,怪模怪樣地拿起了鍬和鋤頭——他們也是頭一回干這個。
好在沒人會笑話他們動作不標准。
這些騎士們,為了彰顯他們的「騎士精神」,不止是鋤地犁地翻土,連堆肥這種事,騎士們竟然也捂著鼻子都去干了——怎麼也不能讓小姐們干那個呀?
園丁和廚子們也很好奇,他們問依娜和戴:「你們……你們怎麼在花園裡種菜?」
「這哪裡是普通的菜?」
依娜和戴讓廚子們好好辨認。
「這是伯爵夫人做菜的時候用的香料啊!」
廚子們:……!
他們一向覺得伯爵夫人的烹飪方式簡直是出神入化,隨手抓一些香料扔在鍋裡,就完全是另一種味道。
但是他們沒想到,這些香料竟然是自己也能種的。
「你們知道這些香料在市面上出售,能換到多少錢嗎?」
依娜故意傲嬌地問廚子們。
「不知道……知道!」
位面裡的法國,香料大多要靠尼德蘭的商船萬裡迢迢從遠東運來,又或是由威尼斯的商人從黎凡特販運到地中海的各個港口。
這年頭,但凡和香料沾邊的東西,都極其昂貴。
好比那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廚子們就算不知道香料到底有多貴,但只要想想檸檬,心裡就有數了。
花園裡的這一小片土地,就連地上的土疙瘩,落在廚子們眼裡也變成了金光閃閃的金坷垃。
「依娜小姐,戴小姐……你們指點指點我們,讓我們來照料這些香料吧。」
廚子們想著,如果能學會種植這些香料,將來老了扛不動烤架了,也能夠靠種種香料來糊口度日。
再說了,就算他們自己不種,他們在鎮上還有親眷。可以把種子偷出去,教給親眷們種植。
如意算盤打起來,廚子們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誰知他們的笑容都落在了依娜和戴的眼裡。小姐們忙完了花園裡的活計,回到羅蘭這裡,兩人都向羅蘭比出一個「ok」的手勢:
「蘭蘭,你果然料事如神。」
「我看用不了半年,這些香料就能推廣出去。」
羅蘭頓時微笑,說:「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能賺一點,可一旦推廣開,這些香料就會立即跌價,最終成為廚房裡最常見的香料,就和這裡的大蒜和辣椒一樣。」
在這個位面裡,家家戶戶房前屋後種植著大蒜,據說有助於預防吸血鬼。
而辣椒,也已經從美洲傳來,在歐洲本地種植了很多年,現在根本不稀罕。
但是依娜卻很高興:「但是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可以嘗到用這些香料烹飪出的好味道。這些也算是功德一件呀!」
「對,」羅蘭衝她的「螺螄粉」眨眨眼睛。
果然是她的粉絲,思路都如出一轍。
把這些香料種植在莊園的花園裡,目的就是為了讓這裡的居民能夠「偷師」,學習種植這些香料,從而多一份利潤豐厚的營生,也讓自家的餐桌變得更美味一些。
羅蘭還有一個小秘密可以告訴這兩個姑娘。
「今天她們來問我了。」
依娜和戴都大感興趣,湊近羅蘭身邊仔細聽。
「是哪個?凱蒂還是辛迪?」
「一起來問的。但她倆一向要好,告訴一個就等於告訴了倆人。」
凱蒂和辛迪來向羅蘭請教的是——束腰和緊身胸衣的事。
自從那天伯爵夫人徹夜未歸之後,伯爵夫人就再也沒有穿過束腰和緊身胸衣。兩名小侍女都不需要再使出吃奶的力氣,替伯爵夫人系緊束腰的布帶了。
但是凱蒂和辛迪都觀察過了,伯爵夫人的氣度依舊高貴,胸部曲線依舊完美,腰肢依舊纖細……另外她的氣色比以前更好,即使長時間走路或者騎馬,也不會有呼吸不暢的情況出現。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後來,羅蘭把貼身衣物交給她倆去洗滌。兩個小侍女終於發現了——真正奇形怪狀的衣物。
依娜和戴聽著羅蘭描述她科普現代內衣的過程,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她倆的耐心還是挺好的,要是我,早就衝過來問了。」
羅蘭點點頭:「確實,可能是我……嗯,我以前……表現得太權威了一點吧。」
羅蘭指的是以前的米萊迪,那一位應該不會總是給侍女好臉色看的。
「這一回要謝謝依娜的縫紉機!」羅蘭說。
沒有縫紉機,就憑她們幾個,可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米萊迪衣櫃裡的印度亞麻布變成式樣新穎、貼身透氣的新式內衣。
「還要謝謝戴的手藝。」羅蘭轉向第二個姑娘。
要做成這些,剪裁和縫紉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戴正是那個操刀制作的人。
「嘻嘻,」戴笑出了聲,「凱蒂和辛迪是怎麼說的?她們會願意嘗試嗎?」
「這還用說?」依娜馬上接口,「雖然式樣看起來古怪了一點,但只要她們肯嘗試,保准馬上就會『真香』了。」
羅蘭她們當然按照現代式樣制作出了貼身內衣,上下兩件。這個位面裡還沒有橡膠,因此沒有松緊帶之類的材料,因此系緊還要靠布帶。
但是這已經比原先的束腰和緊身胸衣舒服太多了。衛生方面,可以經常清洗的內衣也比以前強了太多。
「我告訴她們,如果想要,就來找戴量尺寸。但這好像把她們給嚇回去了。」
這兩個年輕姑娘,長這麼大應該還沒有讓外人給她們量過貼身的尺寸。
「不過呢,也許她們再觀望幾天,就會心癢癢地過來了。」
羅蘭的預言並不夠准確。
第二天,凱蒂就偷偷去找了戴,小聲問:「那個,那個衣服……能幫我量量嗎?」
第140章 三劍客位面14
凱蒂有個秘密。
她自己曾經偷偷穿過伯爵夫人的束腰,學著夫人的樣子把腰身系緊,然後站在鏡子跟前擺出嬌柔嫵媚的姿態——她覺得自己雖然沒有夫人美貌,但也算是莊園裡的一朵嬌花了。
可是沒過幾分鐘,凱蒂就覺得自己喘不過氣,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最後一口氣都要被呼出去了。
她趕緊伸手去解背後的系帶,可是那系帶繁復無比,倉促之間根本解不開。
凱蒂親眼看見鏡中的自己,一張俏臉漸漸變成青色,人在斷氣之前的那中青色。
她想起好多傳說,傳說有人因為系這束腰,結果折斷了肋骨,捅破肝髒而死的。
凱蒂頓時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好在這時候辛迪剛好進來伯爵夫人的臥室,一伸手,解救了凱蒂。
從此,凱蒂對束腰這東西就心有余悸。
她甚至在替伯爵夫人系束腰的時候都下不了「狠手」,甚至為此挨了好幾回罵。
「男人都很膚淺,他們看見你胸脯高聳,纖腰一握,就認為你是美的;不會考慮你腦子裡裝了多少謀略,胸中有多少經緯。只要把束腰束緊,他們就能意識到你在取悅他們,從而讓他們那顆膚淺的心得到小小的滿足……」
——伯爵夫人如是說。
凱蒂想:好有道理……
但是自從伯爵大人離開莊園之後,伯爵夫人就再也不系束腰了。
「以後我也不會再系這東西了。」
「為什麼要為了滿足男人的眼光而讓自己受罪?」
——伯爵夫人這樣反問。
凱蒂頓時覺得:也很有道理!
自從伯爵夫人的兩位「表妹」來到莊園以後,夫人開始改穿形狀古怪的貼身衣物。
凱蒂和辛迪從來沒有看過這中形狀的內衣,每次幫伯爵夫人更衣的時候,她們都睜著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難以挪開眼光。
這內衣看上去那麼輕薄,那麼舒適,沒有任何重量……
伯爵夫人穿上這中內衣,再套上外面的傳統袍服,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挺胸束腰,曲線玲瓏,氣質上沒有半點差別。
有一回,凱蒂甚至很想伸出手,試著去托一托——它們咋就不會垂下來呢?
這好奇的眼光立即被伯爵夫人逮了個正著。
「凱蒂,如果你也想要嘗試一下這中內衣,就去找戴。她能替你量尺寸,然後給你也做一件。」伯爵夫人好心地指點。
凱蒂:……我也有這份榮幸嗎?
當晚,兩個小侍女聊天聊到半夜。在辛迪的慫恿下,第二天,凱蒂真的去找了戴。戴幫助她解了衣服,仔仔細細地量了好多部位的尺寸。
凱蒂又是羞澀,又感好奇,平日裡的潑辣勁兒都不知去了哪裡。
回頭凱蒂把這段經歷告訴辛迪,辛迪掩口而笑,卻不敢像凱蒂一樣,也去找戴。
「一針一線地縫,起碼得要一個月吧?」辛迪找了個借口,「我看伯爵夫人這些衣服的針腳又密又整齊。」
誰知戴第二天就去找凱蒂試衣服了,凱蒂捧著那一套兩件,用印度細棉布做成的貼身衣物,望著上面細密勻淨的針腳,心想:這麼快,這是人能做出來的嗎?
可是一旦她換上了這些衣物,凱蒂頓時感覺自己渾身輕松,她沒有感受到任何額外的舒服——她像一只雲雀一樣,可以隨時騰空,盡情起舞。
戴讓她站在伯爵夫人的穿衣鏡跟前打量自己,「看,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是的,凱蒂在自己鏡中看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青春的身體,被溫柔的棉布內衣包裹著——這樣的穿衣,不為取悅男人,而是為了自己舒適。
凱蒂得到這樣一套內衣之後,辛迪也去找戴,也求了一套。
戴甚至還送了她們各自一套替換的,並囑咐她們勤洗勤換,在陽光下曬干。
凱蒂和辛迪捧著新式「內衣」,面面相覷,兩人心裡都有一句話沒能問出口:——是怎麼做到縫衣服縫得這麼快的?
兩個年輕侍女,凱蒂是米萊迪收留的孤女,而辛迪的家就在莊園山腳下的小鎮上。
這天辛迪回家探視,正要離開小鎮的時候被一位老婦人攔住,在耳邊悄聲問她:「近來伯爵夫人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辛迪:……?
「大膽!你難道想在背後編排伯爵夫人嗎?」
年輕的侍女大聲地呵斥。
對方卻只是陰惻惻地笑著,說:「這也是為你好,提醒你留心……伯爵夫人可能被魔鬼附了身……」
「對了,她沒准還能驅使魔鬼幫她干活呢!」
老婦人慢悠悠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了。
辛迪唯有滿腹疑惑,轉身離開鎮子,返回莊園,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對了,那些衣服……常人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縫出那麼好的衣服,針腳那麼細,那麼整齊……難道,真的是魔鬼的傑作?
她想起現在自己身上就穿著伯爵夫人的表妹們送的貼身衣物,立即覺得呼吸困難。
辛迪趕回莊園,找到凱蒂商量。
凱蒂頓時也變了臉色:「我知道魔鬼在哪裡!」
她馬上帶著辛迪摸去了戴住著的客房:「你聽!」
辛迪細聽,果然聽見客房裡傳來一中整齊的、隆隆的嗡鳴聲,絕對不是人在縫紉。
兩個年輕侍女對視一眼,都變了臉色。
這時候有人在她們的肩膀上各自拍了一掌,讓兩個姑娘異口同聲地尖叫出聲。凱蒂甚至伸手捂住眼睛,不敢回頭看。
依娜站在她們身後,滿臉奇怪:「你們在這兒聽什麼呢?」
辛迪指著戴的客房:「你聽,你聽……」
她剛說出口,忽然想起依娜也是伯爵夫人的表親,應該和戴是一伙的,趕緊閉嘴。
誰知依娜側耳聽了聽,說:「哦,這是戴在用我的縫紉機呢。」
「來,你們既然來了,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依娜隨手敲開房門,裡面的噪音便停止了。
戴過來開門,看見了兩個嚇得臉色發白,瑟瑟發抖的小侍女。
「估計她們在納悶你是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縫出她們的內衣,想過來打探打探,正好聽見你在用縫紉機。」
依娜一手挽著一個姑娘,連哄帶拽,把兩人都帶進了戴的房間。
戴的房間裡,立著一台奇形怪狀的……東西。
這東西放置在一張椅子跟前,有一個明顯用來放腳的踏板。踏板上用皮帶連接著一枚齒輪,齒輪的轉動又由皮帶傳送到一張桌板上安著的小型機械。
「你們聽見的是這個聲音吧!」
戴再次坐回了那台東西跟前,伸出雙腳,開始前後踩那踏板。
客房裡開始響起勻淨的噠噠噠噠的聲音。
——就是這中聲音!
隔著門板就成了兩個小侍女聽見的那中嗡鳴聲。
凱蒂和辛迪忍不住相互抱緊,凱蒂大喊:「我戴著十字架,魔鬼是不能靠近我的。」
「哈哈哈哈!」
依娜和戴兩人頓時笑得東倒西歪。
「魔鬼……她們說這是魔鬼……」
「哦,親愛的姑娘們,你們都戴著十字架,怎麼可能有魔鬼靠近你們?」
連戴都這麼說,凱蒂和辛迪頓時都有了點底氣。
「這不是什麼魔鬼,這是科技,這是機械——不信,你們來看。」
依娜一伸手,表示自己光明正大,身上沒帶任何召喚魔鬼的法器;隨後她將兩個姑娘的眼光引向那台縫紉機本身。
「姑娘們,這算是一座比較復雜的小型機械了。但是它每一個部件都是人造出來的,每一步的原理都是可以說得清楚的,絕對沒有任何不可解釋的部分。」
「這個世界上,能解釋的東西,你們還會覺得它是魔鬼帶來的嗎?」
恐懼源自於無知。
可一聽依娜說起,這東西的每一個部件都是能解釋清楚的,兩個小侍女的恐懼之情就減低了不少。
依娜連忙招呼她們兩個來看。戴則坐在椅子上繼續演示——
「你們看,戴踩動這個腳踏,腳踏帶動了皮帶,皮帶讓齒輪轉動……」
依娜向兩個姑娘講述了這縫紉機是怎麼工作的。
凱蒂和辛迪只能囫圇聽個大概,但是她們悟性都不算太糟糕,至少聽懂了一點,剛才那「噠噠噠」的聲音,是腳踩那只踏板,然後帶動了很多很多東西,皮帶呀齒輪呀……最後讓一枚針不停地戳在布匹上。
不是什麼魔鬼,只是戴在踩踏板而已。
但是這也太神奇了——
當凱蒂看著那一枚細針不停地戳戳戳戳,就縫出了一道勻淨細密的針腳之後,她忍不住感嘆:「哎呀,我平時都在干嘛!我花了那麼多功夫給自己的裙子縫花邊,可要是有了這件東西,豈不是很快就好了?」
「是這樣的!」
依娜和戴齊聲回答。
「你們想來試一試嗎?」
戴起身,讓出座椅。
讓這兩個姑娘打消疑慮,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們親身嘗試。
讓她們能看到,這不是什麼女巫操縱的「法術」,而是每個普通人都辦到的,姑娘們就不再感到恐懼,進而可以接受這是一中機械。
當凱蒂和辛迪各自嘗試了幾次之後,她們開始眉開眼笑,凱蒂甚至開始動念頭,想看看怎樣才能說動戴和依娜,好讓她們也能時不時能借用這台「縫紉機」,縫一縫自己的衣服和小東西。
兩天後,凱蒂和辛迪一起去鎮上買東西,凱蒂又遇見了那位老婦人。
這回她很自信地回答對方:「沒有,伯爵夫人這裡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奇怪的事發生。」
與此同時,伯爵夫人早先貼出去的招工告示,好像也有著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7
第141章 三劍客位面15
鎮長把好消息帶給了羅蘭。
「鎮上來了一個男人,說他能夠滿足您的要求,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建成寬敞、明亮、舒適的房屋。」
羅蘭雙手一拍:「太好啦!」
她早先寫了貼出去的「招工啟事」,並不是給位面裡的人物看的,而是給位面外的觀眾看的。
依娜和戴剛進入位面的時候就告訴過羅蘭,如果對專業人才有任何需求,只要寫出來,在位面外的「螺螄粉」總能替她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但是鎮長對這位的能力似乎並不相信,他皺著眉頭,提醒伯爵夫人。
「但是這個男人一開口就說,要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建成房屋,但是他要雇佣很多很多的人,讓這些人全聽他的。」
羅蘭莞爾微笑:「鎮長大人,辛苦您了。請您把人帶來我的莊園,我來和他談。」
果不其然,來人站在羅蘭面前的時候,他頭頂上方的代號寫著「螺螄粉3號」。
這是一位穿著古典禮服,戴著禮帽,文質彬彬的青年。
「3號」一見面就向羅蘭毛遂自薦:
「米萊迪,您好,我是您的鐵粉,同時也是一位業余研究東西方古代建築方式的土木工程師。看到您的『招工啟事』以後,就果斷與『螺螄粉聯合會』聯系,大伙兒立即決定,讓我優先進入位面。」
「所以我就來找鎮長啦!」年輕人露出開朗的笑容。
羅蘭望著「3號」,也有自己的心思。
看「3號」自己「捏」出來的外形,書卷氣和學究氣很重,不知道實際上手起來能力如何。
畢竟現在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師,大多正致力於修建地球和空間站之間的飛船交通樞紐和各個空間站之間的軌道交通系統。
一旦回到好幾個世紀前,「3號」能不能適應現在的工作環境,能不能帶領位面裡的人物完成工作,都還是未知數。
但既然對方有心,進入位面來幫助自己,羅蘭就打算不遺余力地支持他。
「來,說說你的計劃。」
「3號」立即打開了他進入位面時帶的旅行包,拿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
「自從1號和2號進入位面以後,制作方又進一步細化了『可攜帶物資』的標准……」
羅蘭想想也是:依娜帶了一台可折疊式縫紉機進入位面,就已經差點兒被人認為是魔鬼了。如果「3號」這回帶了電鋸和切割機進入位面,是不是整個鎮子的人就都會被嚇跑了?
她仔細看「3號」帶來的工具:各種規格的鋸子、刨子、鑿子、銼子、羊角錘、卷尺、角尺、墨鬥、劃子、大大小小的齒輪……
這些工具的質料很明顯是現代材質,多數用精鋼制成的,經久耐用,和位面裡木匠的工具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
但是所有的工具都是手工工具,沒有任何是可以使用現代能源輔助的。
果然,「3號」接下去說:「……制作方要求所有攜帶入位面的物資,都不得使用現代能源、電池、太陽能板都不行,除非你能在位面裡制造出來……」
羅蘭想了想:以17世紀的工業水平……這應該還不大行。
「另外在武器方面制作方也提了要求,任何晚於位面時代出現的熱~兵器都不能攜帶進入位面。」
羅蘭心想:這對她來說倒是個重要利好,至少她不會擔心那位「軍方」選手招攬一大片手持現代武器的觀眾大殺四方了。
「另外制作方限制了攜帶物資的次數,只有在進入位面的時候一次性帶足,」「3號」說,「不過您完全不用為此擔心,我已經帶足了能想到的所有工具。將來如果還需要額外的配件,只要在位面裡吱一聲,後來的『螺螄粉』就會替我帶進來。」
羅蘭在這個位面最大的優勢可能就來自於她的「螺螄粉聯合會」——專程前來支持她的觀眾會有計劃有組織地進入位面,這是其他選手沒法兒比擬的。
「不過您也得留意,我知道您的領地是很多觀眾的首選目標,他們不一定是您的粉絲。只是想進位面玩耍一回的觀眾也大有其人。一旦制作方放開位面准入,他們就會源源不斷地湧向您的領地。」
羅蘭點頭:「我了解了。」
「3號」頓時滔滔不絕地講起他的計劃。
「其實我是受到您的啟發——您在『傲偏位面』設計出了結構化的溫室和陽光房,並且取得了專利……」
羅蘭不由得汗顏:請千萬別再提這專利的茬兒了——在土木工程師們面前,她這不是在魯班門前弄大斧嗎?
「我想,在這個位面裡,如果想要在短時間內,改善普通勞動群眾的生活和居住環境,是不是也可以采用這種方式——用一模一樣的構建,快速蓋出一批一模一樣的房子……」
羅蘭忍不住要為「3號」伸出大拇指。
她在位面裡發出的招工需求,只是為冒充國王密探的安德烈公爵建造一棟臨時住宅。
但是「3號」卻完全理解了她背後的深意,知道她不止想要為一人蓋華屋,而是要讓這片領地上所有的普通人,都能過上舒適、安全、健康的生活。
一個人過得舒服不是事兒,讓所有人都舒服起來才是種田選手的終極目標——不,能做到這一點恐怕就不止是種田選手,而是可以再前進一步,可以成為「基建狂魔」了。
「3號」的計劃是,帶領一批施工人員,制造蓋房子用的統一構件,然後在有一定基礎的地面結構上,迅速搭建出統一規格的木結構房屋。
「安德烈大人的房屋可以做為一個示範,讓鎮子上和附近周遭的人們能夠意識到這種建築模式的方便與快捷。」
「但我的問題是,」3號說到這裡皺起了眉頭,「我的計劃需要大量人手,之前鎮長已經質疑過這一點了。」
「這倒並不難。」
羅蘭隨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只紅色天鵝絨織成的袋子。把袋子拿出來的時候裡面傳出叮叮當當的響聲,裡面裝了滿滿一袋的金幣。
「這是給您的信貸。」羅蘭交代。
「您拿著這一袋金幣,可以盡可能地雇佣鎮上和鄰近的工匠與學徒。您將要承建的,可不止是安德烈大人的住宅,也不止是未來那些進入位面的小伙伴們要住的地方——我相信,將來這鎮上的居民,都有機會住進您設計並建築的房子裡。」
「3號」望著這滿滿一袋金幣吃驚不已:
「我來之前稍許研究了一下法國十七世紀時的物價與幣值——這些錢,恐怕是您這個伯爵領一年的收入了吧!」
「不怕!」
羅蘭笑得很自信:
「這些錢流到領民的口袋裡,我很快又能收回一大半來!」
「3號」思維敏捷,只稍微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您對整個伯爵領擁有稅收的權力。」
「是的,等我把稅收收上來,我又會通過您的手,把錢放回鎮上去讓它流通。」
「與其讓它們在我的錢櫃裡待著,不如讓它們流入市場——普通人會覺得手頭漸漸寬松,就會舍得花錢改善他們的生活,連帶的,鎮上的所有人,做小生意的,出租房舍的……都能從中受益。」
這是很樸素的原理,但是這個時代裡的封建領主,不是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更不是人人都願意把已經進口袋的錢掏出來,讓自己的領民去花用。
「3號」忍不住大笑:「他們也一樣會向您交稅,讓錢繼續回流到您手裡。」
「是的,」羅蘭笑得狡黠,「不僅如此,這片領地越來越富庶,就能吸引更多的平民、手工匠人和商人,都來投奔我……」
有了人口,她還有一群能夠主持基建工程的「粉絲」等待進入位面,何愁不能把這片領地打造成法國第一富庶強盛的伯爵領?
「3號」學了這個位面裡人的樣子,行了一禮,說:「親愛的偶像,我願與您共同努力,實現這個宏願。」
兩人將一切商定之後,「3號」就打算去鎮上,立即開始招募人員,准備動手開工。
羅蘭好意提醒他:「鎮上生活條件艱苦。安德烈去住了一晚上,就撤回莊園來了。」
「3號」拍了拍自己的旅行袋,說:「我早有准備,我自帶了氣墊床。」
氣墊床?
羅蘭:……!
這的確是適用於這個位面的「神器」。
但「3號」到底還是有求於她:「如果您能隔三差五,到工地上看看,給我們帶點兒伙食就太好了。」
「這是小事一樁,」羅蘭說,「前期我可以借口視察給安德烈建的房子,經常去你們那兒看看。到了後期……我想以你的財力,應該能聘一個不錯的廚子。」
「不過,」她又想起一件事,「我不能總是『3號』、『3號』地叫您。」
「您要不要也給自己起一個適合位面的代號?」
迄今為止,所有進入位面的人,都是以名著人物,或者是用數字來給自己命名的。
「3號」略略沉思片刻,說:「這樣吧,我管自己叫保爾……保爾·柯察金。」
羅蘭頓時肅然起敬:「當您將來離開位面,回首位面中的往事時,絕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柯察金先生,您不介意我直接稱呼您『保爾』吧?」
保爾·柯察金,剛剛進入位面的建築師、「包工頭」,頓時也笑了,躬身向羅蘭致意:「米萊迪,一切如您所願。」
得到伯爵夫人任命的保爾·柯察金前去見鎮長,掏出了那只紅色天鵝絨的錢袋。
鎮長的眼頓時亮了:「您早說啊,您這麼有錢……您想要雇什麼人?哦,不對,雇人的事兒不著急。請問您多大年紀,是否成婚?我有個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的侄女,您要不要認識一下?」
保爾:……
第142章 三劍客位面16
有了那一天鵝絨錢袋的金幣,保爾·柯察金開始在鎮上招人。
大約是他口袋裡的金錢太過耀眼,鎮上的工匠全都跑來,聽憑保爾吩咐。
原先從事紡織的鎮上居民,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他們表示,最近紡織生意清淡,也賺不了什麼錢。不如轉行,跟著有錢的大爺混。
甚至也有姑娘和大嬸過來探頭探腦,想要問那個看起來很體面的年輕人:女人也能來一起工作嗎?
保爾婉拒了婦人們的「工作申請」,畢竟前期的准備大多都是異常繁重的體力勞動。
但是保爾又指點了她們另一條生財之道:此後男人們每天都要辛勤工作,她們如果能烤出香香的面包,煎上兩片鹹肉,准備好茶水,守候在休息的地點,想必能從男人們的口袋裡分到不少他們當天的工錢。
鎮上為「安德烈大人」蓋房子的宏偉工程就此開始。
第一件工作,就是伐木。
這件事看似特別簡單——鎮子附近的樹林完全歸德·拉費爾伯爵所有。伯爵夫人代表伯爵點了頭,鎮上的居民就能進入樹林伐木了。
但伐木又不是那麼簡單。
保爾指點工人們專門撿那些已經長到年頭,樹干粗大,枝葉遮天蔽日的大樹采伐。伐木時需要認准方向,計算角度,確保樹木倒伏的時候不會壓到其他樹木。
有些工人覺得麻煩,問保爾:「頭兒,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其實您只要一聲令下,我們就把這一整片樹林都伐干淨,給您清出一整片空地來。」
保爾一攤手:「大樹小樹都伐沒了,以後你們的兒子們、孫子們需要木材的時候,他們去哪裡找木材使用?」
伐木工們相互看看:他們哪裡想得到這個?反正都是伯爵大人的領地,木頭也都是伯爵大人的。
「你們現在把大樹砍倒,大樹周圍的小樹反而可以得到更多的陽光和養分,它們能夠更快長大,長成大樹。這一片樹林永遠存在,永遠可以供給我們木材。」
「如果你們現在把樹木一股腦兒都砍了,將來想要再恢復成為這樣規模的樹林,就很難了。」
伐木工們雖然都覺得保爾的話有些道理,但他們都不願去想那麼長遠的事。但只要他們照保爾說的去做,就能領到工錢。
於是,轟轟烈烈的伐木運動開始了。
工人們用著保爾帶來的鋸子,兩人一組,將事先選定的樹木小心翼翼地放倒。
「喲,這鋸子也太靈光了。」
一上手,工人們就感受到了不同。
這鋸子鋸起樹木來又快又好,而且不易損壞。伐完好幾棵樹再看,鋸齒一個都不少,好端端的和新的一樣。
以前他們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才能伐倒一棵樹,現在一會兒工夫就能做到了。
保爾又教人們把小型滾木墊在伐倒的巨樹之下,輕輕松松地把這些巨樹運到鎮子附近河邊的一座磨坊旁。
這座磨坊也是伯爵的產業,以前這鎮子附近還經常有人把大麥和小麥送到這裡來,借助水力,把麥子磨成面粉。
但後來伯爵下令,使用磨坊磨面,需要留下一成的面粉,作為使用磨坊的代價。
領民們:太貴了,用不起用不起……
這座磨坊便就此廢棄了。
但現在,保爾得到了伯爵夫人的授權,使用這座磨坊——
他雇佣了鎮上僅有的兩個鐵匠和三個木匠,拉著他們在磨坊附近日夜趕工。
鎮上的婦人們烤好了面包,就連同鹹肉和煮雞蛋一起,送到磨坊附近。男人們慷慨地掏錢買下這些食物,匆匆忙忙地塞進嘴裡,就繼續干活。
婦人們好奇地問:「這是在做什麼?」
一個鐵匠激動不已地說:「保爾大人說是要把這磨坊改成專門給原木刨皮的『刨坊』。」
「刨坊」?
婦人們從未聽說過這種事,紛紛驚訝出聲。
「是呀,」另一個鐵匠施施然回答,「保爾大人說了,既然流水能夠推動磨盤,把麥子磨成面粉,那它為什麼不能推動刨子,把樹皮都刨去呢?」
婦人們頓時都用崇敬的目光望著保爾:難怪工人們都開始稱呼他「保爾大人」了。
另外幾個木匠則正在按照保爾的要求,組裝另外一件機械。
「這也是用來給木頭刨花用的嗎?」婦人們好奇地問。
「不,」木匠們撓撓頭,「保爾大人說它們是用來切割木板的。」
這年頭,如果想要鋸出木板,木匠們需要用線鋸鋸上很久。但是沒有人想到,這樣一台像是一台低矮單人床似的機械,竟然能夠代替人來切割木板?
「對了,保爾大人提過這玩意兒有個名字,叫什麼來著?」
另一個木匠接話:「叫『車床』。」
婦人們:……又是個聞所未聞的古怪名字。
但她們看向保爾的目光越發崇敬:「保爾大人,您是怎麼想出這些的?」
保爾表情自然,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在我的家鄉,人們早就開始用這些機械了。」
人們:哦,明白了。原來這是舶來的技術。
果然還是外來的神甫會講道啊。
等到三天後,羅蘭來「巡視」伯爵的產業。磨坊改建的「工坊」已經初具規模。
保爾在羅蘭面前演示了使用水力給木材刨花。
只聽水聲隆隆,水車的葉片被推動,隨即帶動齒輪與軸承,事先架在木材表面的刨子紛紛開始活動,將原木表面的樹皮一點一點刨去。
期間只需要有一個人在旁邊盯著,及時調整木材的位置即可。不需要人們付出額外的體力。
甚至連樹皮和刨花都會自動落在一個大簸箕裡,不用人專門去收拾——要知道,這些刨花也是非常有用的。
不止是鎮子上的人,就連羅蘭自己看見了,也嘖嘖稱奇。
既然不能使用現代能源,保爾就選擇了應用水力,改造了廢棄的磨坊,這樣不必耗費額外的人工,就能把從林中采伐的原木刨成表面光滑,形狀規格統一的「圓木」。
而保爾身邊的「車床」,使用起來確實需要一些人工。
保爾已經事先告訴羅蘭,這件機械的准確名字叫做「旋切機」,是將圓木加工成為板材的利器。
他帶著兩個工人現場演示了如何使用「旋切機」——
兩人將已經鋸成段的圓木抬上車床,卡在卡槽內固定住,另一人在另一邊搖動手柄,就有切刀慢慢切入木材內部,來回運動數個回合,木材就被「片」成了兩半。
如此反復,大約兩個小時的功夫,一段圓木就可以切成完全一樣厚薄的木板,再將木板的寬度進行修整,就切出了同樣寬度的木片。
不止是木條,只要調整車床,它就能切出其它形狀的木制品:木柱、木條、木板……
羅蘭還好,陪著羅蘭一起來的鎮長和領民們,見到這不一會兒工夫,偌大的一段圓木就變成了整整齊齊壘在一起的木板。人們禁不住目瞪口呆。
這速度、這工藝……
鎮長震驚不已,終於開口感嘆:「如此一來,我們鎮,就能在一個月之內給安德烈大人蓋一座房子啦!」
看起來他早就忘了蓋房子的真實目的——他原本以為給安德烈蓋房子只是伯爵夫人擺出的態度,只是個幌子。
羅蘭也很滿意:給安德烈蓋房子確實只是個幌子。
她真正需要的,是給越來越多湧進位面的「觀眾」們蓋房子,讓他們有個容身之所——這樣她才能把各種各樣的人才都給留住。
保爾的到來給她的計劃添加了最重要的助力。
但這時候鎮長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保爾,你是從哪裡來的?又是在哪裡受的教育?這些復雜的工具和機械,你又是在哪裡學到的。」
在鎮長心中,對職業和階層的劃分根深蒂固。他就不會稱呼保爾為「保爾大人」。哪怕他對這種技術再驚艷,也依舊把保爾當做一名「工匠」來對待——畢竟他可是個鎮長。
這個社會裡:教士、貴族和平民,等級可是非常森嚴的。
雖然實際上鎮長自己也得被劃進「平民」這個階層,但他自詡是被貴族認命的「官員」,自然和保爾這樣的普通工匠得劃清界限。
現在鎮長就擺出了這樣的態度:雖然你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多工具與器械,但我也有權盤根問底,問問你究竟是什麼來歷背景。
這下輪到保爾撓頭了。
他瞥了一眼羅蘭,有點兒不太確定自己該怎麼回答。
他大可以說自己是聖彼得堡或者莫斯科附近來的,但在這個時代,俄國的地方發展水平和法國相比,可能還要略遜一籌。
如果他這麼說了,萬一這附近真的有人了解俄國的情形,保爾立刻就露餡了。
羅蘭卻氣定神閑,反正無論保爾說什麼,她都得負責幫他圓。
誰知這時有人插嘴:「這些可不算什麼?我在尼德蘭的時候,這些工具和作坊都見過,不稀奇。」
聲音熟悉,羅蘭又驚又喜,回過頭,果然看見了一頂插著羽毛的帽子,帽子一抬,立即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
「彼得表兄……」
前一陣子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彼得潘,現在終於回來了。
「在造船的作坊裡,木匠天天得把木頭削成長長的龍骨,用木片做成蒙板,貼在船身上——沒有機械怎麼成?大家天天用手鋸嗎?」
彼得潘對這個時代的歐洲各國都有些了解。他一邊說,保爾就一邊在旁附和。
鎮長聽著,面皮有些微微發紅。
按照彼得潘的說法,他確實有些少見多怪了。
而彼得潘則完全不在意鎮長心裡在琢磨什麼,他一旦說完,就轉身向羅蘭致意:
「米萊迪,彼得潘幸不辱命,給您帶來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第143章 三劍客位面17
彼得潘是受羅蘭之托,踏上旅途,在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及其四周打探的。
他回來,自然是給羅蘭帶來了極其重要的消息。
莊園裡,德·拉費爾伯爵的辦公室中,彼得潘把他的所見所聞都一一告訴羅蘭。
「您的這個伯爵領總共有七個鎮子,莊園附近的甜水鎮,是規模最大的一個。」
「甜水和鄰近的四個鎮子,鎮上的人大多以紡織業為生,余下的大多依靠農業種植。同時也有些人從事貿易,在市鎮之間走動,販賣貨物。」
羅蘭點點頭,她去甜水鎮上親眼看過,心裡有數,知道彼得潘說的是實情。
「這個領現在面臨最主要的問題,是北方紡織中心的興起,導致以家庭為單位的小紡織戶無法與之競爭,他們織出的布匹缺少花色,牢固程度也不好。因此很難賣上價格。」
「織戶的生計因此變得很艱難,從而影響到整個地區的經濟發展。」
彼得潘長於觀察,將結論說得很清晰。
羅蘭也點點頭:「確實如此,所以保爾招募人手蓋房子的時候,他們全都跑去當工人了。」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從事紡織,所得的利潤遠遠低於付出體力,所以人們才會跑去幫保爾伐木。
彼得潘也指出了原因:這裡出產的紡織品都是純色的,牢固程度也不高。
羅蘭自己那一櫃子的衣料,就沒有多少是本地出產的——棉布和亞麻布來自班加羅爾和果阿;毛呢和天鵝絨來自裡爾和鹿特丹,也都是純色的,但是經由本地巧手的女工在上面制作了精美的刺繡。
這個時代的衣著風氣就是這樣,織物都是純色的,依靠純手工的刺繡來給衣物增添裝飾。
但這些純手工的刺繡耗時也費工,還特別傷眼。
羅蘭曾經問過鎮上一些擅長刺繡的女人,得知她們將伯爵夫人外袍的前襟繡滿,需要兩個人花費九個月的時間。
而她內衣上的那些蕾絲花邊,也是鎮上的婦人們沒事就抱著一排線團在那裡拋來拋去地織出來的——羅蘭也覺得織蕾絲應該不復雜,誰知她們告訴她,一法尺長的精巧蕾絲花邊,也要耗費一年的時間才能織成。
羅蘭:九個月?一年?……黃花菜都涼了。
她承認刺繡和蕾絲都非常精美,也很佩服這個位面裡人們的耐心。可這耗時也太長了,生產力上不去,一味追求精美是沒太大幫助的。
這個地區的人的確有從事紡織業的基礎,可是要怎樣才能幫助他們擺脫目前的困境你?
「米萊迪,米萊迪……」
彼得潘的聲音把羅蘭從沉思中驚醒。
「您的行動力真是可以啊!感覺我出門也沒幾天,鎮上竟然已經動起了這麼大的工程……」
彼得潘滿口嘖嘖稱贊。
羅蘭猛地想起,最近她也想到了一些事,需要向彼得潘求證的。
第一件是香料。
「沒的說。」彼得潘二話不說就肯定了羅蘭的猜想。
「在這個時代,只要跟『香料』這個詞沾得上邊的,就有市場。」
「什麼,有些需要從黎凡特進口的香料,您現在自己就能種了?那更沒話說,您絕對享有成本和價格優勢。」
「不過得找個法子,讓主顧能嘗到香料做出的美味才好……什麼,您竟然做出了鹵味……是啊,鹵味比較適合保存……啊!晚飯我能嘗一點嗎?」
羅蘭頓時微笑:看起來確實是人人饞她領地的美食呀。
第二件是陶瓷。
「我想要大批量訂購陶瓷產品,主要是陶瓷的管道和衛生潔具。您了解這附近有什麼渠道可以買到的嗎?」
「陶瓷?嗯,是個價廉物美的主意……」
彼得潘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聽就知道羅蘭想要做什麼。
目前的冶煉和澆鑄工業還不成規模,想要鑄成金屬的給排水管道還不太現實,找到合適的供應商,用粗陶鋪設排水管,確實是不錯的法子。
「我知道一百法裡以外有能燒陶的作坊,但不知道方不方便運進來。」
運輸也確實是個大問題。
「我說的那個作坊,也在河邊。說起來那就是甜水鎮子旁邊那條小河的下游。」
「這條河往下游再有二十法裡,就和其它支流合流,能成為能通航的大河。」
羅蘭頓時托著下巴思考:「那麼我們在下游建港口和貨棧,貨物先通過河流,運到港口,然後再轉陸路,走二十法裡的陸路運到鎮上?」
「又或者,我們大膽一點,拓寬上游的河道,把整條河都拓寬成為可以通航的大河?」
彼得潘微笑:「米萊迪,這個決定就要由您來做了。我的專業背景可能只能讓我幫您跑腿。」
「不過我有必要提醒您——即使像您說的,八十法裡的水路,二十法裡的陸路,那最後二十法裡的道路,您也需要好好修一修的。它們不適合長途運貨。」
羅蘭默然。
彼得潘是一個跟她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而這個位面裡的道路,也確實慘不忍睹——質量最好,最平坦的大道,還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羅馬人來時修的。
於是羅蘭又在心裡默默記下又一項她需要完成的基建工程。
「感謝您對我的熱心支持。不知道您這次出門在外,一切可還順利嗎?」
將領地四處的情形都打聽清楚之後,羅蘭向彼得潘問起他的旅途是否舒適。
「還行!米萊迪,多虧您給了我足夠的財政支持。」
彼得潘表示,他出門都住最好的旅店、最好的上房,還有一個虎克陪在身邊,可以跑來跑去地替他打點。
「但有些地方,即便是最好的旅店,那房間也慘不忍睹。讓我著實後悔,怎麼出門就沒帶個吊床的。」
彼得潘說起吊床,羅蘭倒是想起來了:「應該找人給您帶一張氣墊床進位面的,再帶一個手動充氣的氣筒。」
彼得潘使勁一拍後腦:「氣墊床!我怎麼沒想到呢?」
氣墊床的使用方便快捷,清潔舒適,並且能有效隔絕位面中床鋪、地板、地毯中常見的跳蚤虱子問題。是位面中居家旅行必備單品——尤其像他這樣,經常在位面外走動的,早就該想到,並且帶一張到位面來才對。
羅蘭安慰對方:「您放心,之後還會有人陸陸續續進入位面,如果他們行李有空,我就請他們也給您帶上一床。」
彼得潘眉開眼笑:「那敢情好——這樣我就可以更加無後顧之憂地出門,為您探訪您需要的物品,也為您領地上的出產尋找銷路。」
德·拉費爾伯爵那天衝動地離開了他的領地,把不堪回首的記憶都拋在身後。
他來到巴黎,化名「阿托斯」,以出色的劍術加入了國王的火~槍隊。將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阿托斯突然想起他離開領地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封言辭含糊的信。
他的伯爵領,一下子同時失去了男女主人,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於是,阿托斯以德·拉費爾伯爵的名義,給老管家約翰寫了一封信。信上簡單詢問了領地的情形,並且留下話,如果領地上確有要事需要他過問,可以寫信給國王火~槍隊的阿托斯,阿托斯會將信件轉交給他。
但阿托斯萬萬沒想到的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約翰一收到了信,就把信拿去給羅蘭看。
羅蘭看完信,將信箋貼在胸口,感慨道:「哦,伯爵這是拿定主意要在巴黎建功立業了!我們可千萬不能拖他的後腿。」
她知道原書中的米萊迪是個戲精,所以她進入位面之後也時不時地會鍛煉一下自己的戲精潛質。
老約翰聽見伯爵夫人這麼說,附和著連連點頭。
「這樣,請您給伯爵代為回信,回信請盡量簡略,不要讓伯爵為我們領地上的這一點點小事而分心——國王密探的事,也不需要提起……」
「對了,您就這樣寫『來信收訖,諸事皆安,請大人勿念。』就行了。」
信寫得越簡單,就越不容易犯錯,不會引起阿托斯的疑心。
「對了,您寫完以後,拿給我看一下,伯爵領的印章都在我這兒。」
羅蘭需要看過老管家寫的信,才能放心讓它寄到巴黎,交到阿托斯手裡——她可不希望阿托斯這麼早就發現他親愛的老婆根本「沒死」。
她希望阿托斯能夠在巴黎多待會兒,好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在這片伯爵領上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在這封言簡意賅的信從伯爵領寄到巴黎去的同時,位面裡「種田選手」的《致觀眾書》也公開發表了——這大約是「名著位面」存在以來,第一次有選手在位面裡發布面向觀眾的「公告」。
《致觀眾書》中寫得很清楚:希望觀眾們在進入位面時,能夠想一想他們具備哪一方面的特殊才能,又想在位面裡實現什麼理想和願望。
「親愛的觀眾,長期進入『三劍客位面』,意味著您已經樂意貫徹『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精神,願意與他人合作。」
「無論您擁有什麼樣的職業或學術背景,只要您有心進入位面,改變位面內貧窮、落後的面貌,以此實現自己的理想,您就會受到我們最熱烈的歡迎。」
「友情提醒,位面正處於建設初期,位面內條件艱苦,進入位面的觀眾可以考慮攜帶氣墊床一枚,環保型除蟲劑若干。如能找到古董式捕鼠夾,粘鼠器,也可考慮攜帶。」
「但這絕對只是初期的情況,後期大家會親眼見證位面的改變。」
「在位面裡期待著你們的——選手米萊迪。」
第144章 三劍客位面18
羅蘭向位面外的觀眾們發表宣言,歡迎他們進入位面——她是有足夠的底氣的。
這時位面裡她的領地,已經完全做好了接納觀眾陸續進入的准備——
保爾真的在一個月之內,建起了一座宏偉的大宅。
落成的時候整個鎮子的人都去看了,都不敢相信——這真是在一個月之內就建好的房屋嗎?
不少領民自己親身參加了房屋的建設,到這時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別說一個月了,他們自己住的房舍,當年修建的時候有沒有用上個兩三年?他們都不太敢確定了——這裡竟然只用一個月,一個月!真的有一座房子出現在他們眼前。
當然保爾建的這棟房舍確實有些取巧——他用的地基是現成的,石頭砌成的基礎,深入地下,連柱子的柱礎都預留好了。保爾當然要把這些便利條件一一用上。
這位來自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師也應用了他精湛的古建技藝——華夏古代建築的榫卯結構。
這種結構讓他最大程度地減少了鐵釘一類物品的應用。
工匠們只見到各種事先加工成特定形狀的木構件哢哢哢地組裝在一起,立即變得堅固。房子就像搭積木似的搭起來——這能不快嗎?
於是,在這一片基礎之上,一棟兩層的小樓拔地而起。整個建築是石礎、木結構,由巨大的木柱做支撐,外牆和樓板大部分都是木制的,外牆還專門抹上了一層用泥土和切碎的茅草做成的保溫和防火層。
唯有在火爐附近,完全是半封閉式的石質結構。
火爐上方,特別設計的暖爐煙道沿牆壁進入室內,從起居室和臥室經過,最後伸出房頂,成為煙囪。冬天整座房子取暖就都靠它。
還有那開得高高的天窗,一打開,光線就從上面照下來,照著干淨的地板,整齊的床鋪,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和平常人家低矮陰暗的房屋實在是不能同日而語。
這棟樓和鎮上居民們的房子比起來,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是分層分房間的。
一層是起居室和會客室,明亮的二層才是臥室和書房。
安德烈大人可以在一層會見鎮上的居民,可以邀請客人在一層用餐。平時自己則在二層休息,撰寫那些專門寫給「國王」的報告。
鎮上的人們參觀了這種新式的房屋,實在是艷羨不已。這個時代裡,還有不少人是和牲畜混居在一起的,尤其是市鎮邊緣或者鄉村的農民,離他們睡覺的地方不遠就是牲口欄——氣味實在難以恭維。
但在這裡,屋子裡四處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在這屋子裡,哪怕是如廁,也有專門的地點,隱蔽又舒適。
人們心想:和這裡一比,他們住的地方那確實是豬圈了。
還有好些人是一大家子好幾口人擠在一起,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張「通鋪」上的。這時見了屋子裡有好幾個「房間」,頓時心生艷羨——要是有一個自己的房間,一旦關上門,其他家庭成員就沒法兒吵到自己……他們豈不是就闊得像是伯爵大人一樣了?
就在工匠們自己嘖嘖稱贊、艷羨不已的時候,保爾卻告訴他們:「這種樓房造價不貴。憑你們這個月領的工錢就能夠材料錢——再叫上幾個親朋好友一起趕工,一個月之後,你們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
工匠們聽了一怔:這是真的嗎?
這麼好的房子,他們也能住?
略想了想,工匠們紛紛伸手把口袋捂住,紛紛向他們的「工頭」保爾笑道:「不不不,我這錢已經答應了……要交給老婆了。」
「我也是……有,有別的用途!」
保爾笑著點頭表示理解。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農民們因為習慣了接二連三的飢荒,憂患意識非常強烈。
他們好不容易賺到了錢,或許會拿來補貼補貼家用,但要讓他們掏錢出來繼續蓋房子,一時半會兒是絕做不到的。
但是保爾也不介意,他笑著對工匠們說:「那敢情好啊!下個月還要繼續蓋房子。既然你們家裡沒事要忙,能來幫我,我就再高興不過了。」
這樣的工程再持續兩三個月,就會有工匠有錢有經驗自己動手造房子了。
工匠們:……!
「除了安德烈大人之外,伯爵夫人還想要蓋一間房子,給自己的兩個遠房表妹住下。那兩個姑娘更喜歡住在鎮上,而不是在莊園裡。」
工匠們:好也!
「如果大家還有余力的話,這樣的房屋最好還要原樣再蓋上幾間。伯爵夫人覺得這種房子不錯,她打算多修幾座,回頭租給來這裡討生活的外鄉人。」
來這裡討生活的外鄉人?
——工匠們都是一愣。
他們這樣的窮地方,哪裡會有外鄉人來他們這兒討生活?
但既然是領主夫人發了話讓他們做工,做工還會給工錢,那就再好不過了。
聽說之後還有活干,有工錢拿,人們按住錢袋子的手就稍許放開了些。
為了慶祝這個月的工錢到手,家家都不惜本錢,買了平時舍不得吃的葷食和米面,准備晚餐。
甚至甜水鎮附近的農民紛紛把自家飼養的家禽牲畜帶來鎮上,甚至鄰鎮也有聽說消息趕來的,出售家禽家畜的同時,也順便打聽,甜水鎮下個月還招不招工。
到了傍晚,鎮上到處是炊煙陣陣,家家戶戶都在烹調美味,香飄四鄰。
教區內的本堂神甫弗勞倫從教堂裡走出來,忍不住微笑。在他印像中,鎮上好像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繁榮的景像。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甜水鎮。」
弗勞倫手握他的十字架,口中喃喃地說著。
在暮色中,弗勞倫見到了伯爵夫人,和她的兩個「遠房表妹」。
原本弗勞倫已經滿懷喜悅地邁出腳步,想去和妹妹打招呼。但當他看見依娜和戴的身影,他的腳立即縮了回去。
弗勞倫是個羞澀、不善言辭的人,從來都不善於和女人打交道。
親妹妹還好說,遠房表妹就……
說來也奇怪,他壓根兒不記得自己還有遠房表妹——就像他也不記得自己還有一個親妹妹一樣。
盡管弗勞倫內心渴望著上前與伯爵夫人敘一敘舊,但羞怯還是讓他避開了這些年輕夫人和姑娘們——他只敢站在暗處,安靜地聆聽,聽她們在說什麼。
女孩子們在向保爾提要求,她們住到鎮子上來,是想開一間小食店。為此她們要求保爾把一層改成餐廳,並且要增加一間安全防火的廚房,和一個露天的燒烤爐。
保爾一邊聽一邊記下,一邊笑著恭維小姐們烹飪的手藝。
弗勞倫也早都聽說了,伯爵夫人烹飪的手藝是一流的,她那兩個表妹也不差。不曉得她們搬來鎮上以後,原本這鎮子裡的婦人們是不是會覺得壓力大增。
忽然,弗勞倫見到伯爵夫人的眼光轉了過來,似乎看到了自己。
他身體一動,更加往暗影裡縮了縮。
卻見伯爵夫人在微微頷首,向他致意,卻又不曾當眾戳破他的躲藏。
弗勞倫長舒一口氣,內心感激,感激之後卻又平添酸楚。
他絕對不肯相信別人說她是魔鬼的話——要說真有魔鬼的話,那魔鬼也在人心裡,在他自己的心裡。
安德烈公爵入住甜水鎮的兩層小樓之後,第二個月,數字姐妹花的小吃店又轟轟烈烈地開張了。開張沒多久,就有遠道而來的另一對年輕姐妹花加入她們,做起了生意。
第三個月,保爾又帶著鎮上和鄰鎮的工人,做出了更多統一規格的木制構建——這時,工人們已經在沒有保爾的情況下自己組裝房屋了。
而保爾則又帶著幾個機靈的「學徒」,去研究怎麼快速高效地打地基去了。
與此同時,甜水鎮的居民漸漸發現,鎮上「外鄉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來了以後,行動非常統一,他們會先去莊園拜會伯爵夫人,然後在鎮上租住一間新式的房屋,然後在姐妹花的小餐館裡就餐。
他們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一張奇怪的床,這床在哪裡都能用,不管是住在廉價的小旅店,還是點著篝火在野外露營,這床也能妥妥地用起來。
鎮上的人都念叨著:不奇怪不奇怪!
畢竟這種床他們的保爾大人就有。
可是人手一張,這也太巧合了一些了。
這些人什麼樣的身份都有,商販、工匠、歌手,表演馬戲的……唯獨沒有教士,當然也沒有貴族。
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愛干淨,喜歡清潔的住處和食物。他們見了鎮上的人大多很有禮貌,很少講粗話罵人。他們也無一例外地認得字。
鎮上的居民大多覺得有點兒奇怪,但是鎮長卻十分開心:「甜水鎮越來越繁榮啦!將來德·拉費爾伯爵知道,一定會為大伙兒感到驕傲。」
然而這些「外鄉人」,給羅蘭帶來的未必總是驚喜。
這天她收到了一張拜帖,看字跡和措辭,應該都是從位面外來的「觀眾」。
羅蘭下意識地先看了看署名,只見署名是「葉甫蓋尼·奧涅金」1。
羅蘭頓時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她早就預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人們進入位面只是為了找樂子——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兒郁悶。
奧涅金這個人物來自普希金的長詩體小說,這個人物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最是可有可無的多余人。
這樣的人物來到位面裡她的領地,顯然不是來踐行「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精神,來幫她建設領地的。
這樣一想,羅蘭就覺得有點兒郁悶。
第145章 三劍客位面19
當葉甫蓋尼·奧涅金坐在羅蘭面前的時候,羅蘭在心中感慨——這個人物,跟她想像中的奧涅金,幾乎一模一樣。
他膚色蒼白,容貌俊美,手指修長,眼神憂郁。
他身著華服,特地雇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前來見羅蘭。但因為這個時代的馬車沒有減震系統,他下馬車以後扶著牆很久,才勉強忍住了那煩人的「暈車」效應,走進了莊園。
羅蘭貼心地讓人給他遞上一杯檸檬水。
奧涅金一口飲盡,臉上稍稍泛起紅暈,便朝羅蘭倨傲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他坐在羅蘭面前的時候,也不像進入位面的其他觀眾那樣挺直腰板。他是縮著坐在椅子裡,仿佛伯爵裡書房裡的高背扶手椅像是一個保護罩,能將他罩在裡面似的。
「奧涅金先生,我相信您在進入位面之前,應該讀過我的『告觀眾書』?」
「是的,我讀過。」奧涅金掏出口袋裡雪白的手絹,輕輕擦了擦嘴角。
「但是我想不出我為什麼要聽從您的建議,在這個位面『一展所長』,我根本就沒有什麼『所長』,我沒有擅長的事,甚至沒有想做的事。」
「我進位面來,就是想要消磨時光,混吃等死的。」
羅蘭:果然!
露娜一直提醒她,很多觀眾進入位面就是為了享受和休閑——「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並不是他們所追求的目標。
但這是觀眾們的權利,他們有權進入位面之後就往地面上一躺,什麼都不干。
羅蘭柔聲問他:「那麼,請問您,您進入位面之後,打算以什麼為生呢?」
「這個不用您操心,米萊迪!」
奧涅金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他指指扔在地上的旅行袋,「進位面的時候多少『氪』了一點,都換成了皮斯托爾。一千皮斯托爾,應該夠我在位面裡花一陣了吧?」
羅蘭:……!
制作方還真貪財呀,變著法兒讓觀眾氪金。
觀眾們「氪金」的選擇十分多樣:有些人選擇成為「佩劍貴族」大殺四方,有些人選擇往位面裡帶種子或者工具,也一樣有人選擇兌換成位面內的貨幣,混吃等死。
「一千皮斯托爾,」奧涅金軟軟地躺在椅背上,「應該足夠讓我混滿在線時長,成為『穿袍貴族』了吧。」
「我完全可以等到那時,再大顯身手也不遲,您說是嗎?米萊迪?」
羅蘭內心吐槽:就算您成了「穿袍貴族」,估計也只會每天躺在椅背上。
但是她依舊保持微笑,點著頭說:「這是您的權利……這沒問題。」
奧涅金一挑眉,身體稍稍離開椅背,盯著羅蘭:「你難道不覺得我這人討厭,不覺得我會占用你的資源?」
「雖然我以『平民』的身份進入位面,但是我會穿得像個貴族,言談舉止像個貴族,生活得也像個貴族。」
「我會把你和你那些『有抱負』的同伴們完成的勞動果實全都拿過來自己享用……我會住你們最好的房子,享用最好的食物和葡萄酒,我會讓鎮上的人搶著來服侍我……」
「請原諒我,我是個沒用的人,只有這點兒心氣兒。」
「但你真的確定,能容忍我這樣的家伙嗎?」
很顯然,奧涅金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認准了目標——他進位面就是來放縱的。
羅蘭眨眨眼睛,點頭:「當然能。」
「不為別的,就為您帶來的這一千皮斯托爾。」
之前她把一天鵝絨錢袋的金幣都交給了保爾·柯察金,由他當做工錢和購買材料的錢,源源不斷地支付給領地上的人。
這就相當於把一筆資金注入了領地系統,錢會在這個系統裡循環。
但如果只靠這筆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再說她自己身為伯爵夫人,自從進入位面一來,為了維持整個領地的各種公共開支,就一直在花錢、花錢、花錢——要讓整個系統裡的財富增長,不能總靠她一個人在這裡花錢。
有外來者肯把自己的錢花在鎮子裡的各種消費項目上,羅蘭簡直求之不得。
「我們尊重每一位觀眾的選擇。您在領地上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違法亂紀就行。」
「這……」
奧涅金驚奇地盯著羅蘭看了半晌,忽然又縮回座椅裡去。
「我才沒有那個心情要違法亂紀呢。」
「至於將來怎樣,等我先把升級所需要的在線時長混全了再說吧。」
羅蘭心說:別的不敢自誇,但是她的那些粉絲們影響別人、改造別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這位奧涅金先生,等到他可以升級成為「穿袍貴族」、甚至是「佩劍貴族」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喪」了?……這還兩說。
於是乎,甜水鎮上除了「安德烈大人」以外,又多了一位「奧涅金大人」。
奧涅金大人抵達甜水鎮,立即租下了一套新建的「兩層小樓」,地點就在新開的餐廳旁邊。
他不像別人,一到位面裡先忙著解決各種生活問題。奧涅金先雇了好幾個僕人。由僕人們照顧他的衣食住行,甚至很多時候由僕人來替他花錢。
就連安德烈公爵都沒有他這樣的排場。
當安德烈公爵見到奧涅金的時候,兩人用眼神打架:
「你奧涅金?」
「你安德烈?」
「你這個和最好朋友決鬥的家伙!」
「你這個連決鬥都沒找著人的家伙!1」
「哼——」
「哼!」
很快,鎮上傳出流言,說這個奧涅金是一位貴族的私生子,深受寵愛但還未確立地位,最近受到家裡的排擠,不得已才出來游歷。將來他還是很有可能被召回家裡繼承爵位的。
頓時,奧涅金大人成了鎮上的香餑餑——畢竟他年輕美貌又多金,而且有很大可能繼承爵位。
鎮長把他那年方二八的侄女介紹給了奧涅金,想要撮合他倆。
奧涅金覺得人家姑娘雖然美貌,但是恕他實在不能漂亮姑娘身上和頭發上的「味道」,因此婉拒了人家。
這一下,更加坐實了奧涅金「貴公子」的身份與挑剔眼光。
也導致了鎮上不少人家開始向保爾大人請教淋浴房該怎麼蓋。
奧涅金抵達鎮上,最初幾天的熱鬧與新鮮過去之後,他的生活開始變得相當穩定。
他每天清晨起床,僕人會給他燒好熱水,沏上一壺來自遙遠東方的清茶。
廚娘會在小灶上煎鹹肉、蘑菇和雞蛋,然後配上煮豆子和香腸,把整整一大盤食物都送到他的起居室裡。
他白天會曬太陽,會發呆,會四處游走……下午三點的時候回到住處,更衣沐浴,晚上前往鎮上唯一的餐廳,去享用一頓美餐。
這日子過上幾天的確很愜意,但是過久了也嫌無聊。
奧涅金靜極思動,想要去別的鎮子上轉轉,等到雇來了馬車,才想起之前他乘坐馬車去見米萊迪時候的「痛苦經歷」,決定放棄這次出行。
他自恃不會有生命危險,因此貿貿然地前往伯爵的莊園,要與伯爵的騎士們「切磋切磋」劍術和技藝。
莊園裡的騎士們早就在希刺克厲夫的教導下一日千裡,劍術和團隊協作的能力早已不是以前那些「三腳貓」,就算奧涅金是劍術名家,騎士們也不落下風。更何況奧涅金本人就是個「三腳貓」。
因此,奧涅金成為了位面裡第一個體驗「掛彩」的觀眾。
羅蘭嚇了一大跳,跑出來看的時候,奧涅金雖然臉色慘白,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說:「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第二天,這家伙立即又活蹦亂跳了。
進入位面的觀眾,性命無憂,痛感減半,下線即消。
但即便如此,奧涅金再也不敢隨隨便便去找人「挑戰」去了。他認為生活中的這種「缺乏刺激」的狀態,其實,挺好!
他開始將一多半的時間消耗在餐廳裡,觀看開餐廳的那對姐妹花整天開開心心地忙碌。
有時他也會一言不發地跟在安德烈公爵身後,安德烈去哪兒他也去哪兒,安德烈觀察什麼他也跟著觀察什麼……安德烈要跟他決鬥,他就趕緊溜開。
他會去保爾的磨坊和工地,看著保爾把一項項這位面裡從來沒有人應過的技術教給當地人。
「這些技術我都懂個大概,可是我懶得折騰那些細節。」
保爾不理會他,倒是有好些工匠替保爾說話:「保爾大人一來,我們的日子立刻過得好多了。」
奧涅金攤手:「我也想讓大家的日子過得更舒服啊,保爾的這些做法我都想到了,可是我就是懶得自己動手,有什麼辦法?」
甚至羅蘭和保爾、彼得潘、安德烈他們討論這個鎮子的發展大計,奧涅金也會在一旁旁聽,有時會陰陽怪氣地評論幾句。
奧涅金很有自知之明,在眾人瞪著他的時候他也會擺手讓大家不要理會他。
「你們不要怪我,『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說的就是我。動嘴皮子我很行,但正經主意我是給不出的。所以,不用理我。」
旁人都只能無奈地轉過臉去——遇上這麼個活寶,他們也都拿奧涅金沒辦法。
「甜水鎮還有比我更沒用的人嗎?」奧涅金問自己。
還真讓他發現了一個——「行吟詩人」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每天都背著他的吉他到甜水鎮來。他從來不賣唱,他總喜歡彈著琴,給這鎮上的大人小孩們講故事——只要人們有空,就會在他身邊坐下來聽一聽,為他那些故事裡人物唏噓一聲。
奧涅金搓搓手:這個家伙,看起來就比自己更沒用。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7
第146章 三劍客位面20
哈姆雷特的生活實際上完全是由伯爵夫人負擔的。他在伯爵領作為唯一的「娛樂專家」而存在。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四處奏樂,給人講故事——聽起來比奧涅金的還要無聊。
因此奧涅金很慶幸自己找到了另一個無聊的人,沒用的人。
奧涅金大多數時候會認認真真地聽哈姆雷特彈唱,但有時候也會搗亂,甚至會在哈姆雷特講故事的時候惡意劇透。
「殺害老國王的就是哈姆雷特的叔叔——」
「麥克白會被殺死,森林是會移動的,他的仇敵是剖腹產生下來的……1」
鎮上這些聽得出神的居民們紛紛轉過臉面對這個討人厭的「貴公子」。
但是大多數人看在他那張漂亮臉蛋和華貴衣飾的份兒上,還是把這口氣忍了下去。有奧涅金這個「令人厭煩的家伙」生活在鎮上,畢竟養活了不少人。
終於,哈姆雷特彈奏出最後一個音符。
他今天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鎮上的居民們開始散去,哈姆雷特則抱著他的吉他,來到了奧涅金的面前。
「奧涅金大人,」哈姆雷特向這個眾人公認的「討厭鬼」打招呼,「看來您也很熟悉莎翁故事。您願不願意也開口為大伙兒講一講、唱一唱?」
奧涅金:「哈哈,我沒興趣!」
哈姆雷特:……講故事沒興趣,在別人講故事的時候劇透反而有興趣得很?
他也不想多說,畢竟羅蘭說過的,進入位面的觀眾都有權利和自由。誰也沒有資格以自己的標准去要求別人如何生活。
於是,哈姆雷特背上琴准備離開——開餐廳的那對姐妹花替他在餐廳裡訂了一個位置,請他幫忙嘗試各種試驗性的菜品。
「唉,我說,兄弟……」
奧涅金在哈姆雷特身後百無聊賴地開口。
「你是怎麼做到,這麼沒用,卻又一點兒也不無聊的?」
哈姆雷特轉身,真想誇他:世界上像您這麼「會」說話的,再沒別人了。
但他知道奧涅金這人有些特殊,於是正色說:「我說,兄弟,誰說我沒用了?我很有用,我在這片領地上,是不亞於保爾大人的重要人物。」
「而且我從不感到無聊!」
哈姆雷特睜大眼睛瞪著奧涅金,似乎在說:誰都像你。
「是是是,」奧涅金秒慫,「您說得對,您以一己之力,給世人帶來了快樂……」
哈姆雷特緊盯著奧涅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認慫,心裡卻毫無觸動。
奧涅金根本不了解進入位面、改變位面的意義。
於是哈姆雷特解下了背上的琴,戴上彈片,劃過琴弦,吉他發出一聲清脆的琴聲。
「讓我來唱給你聽,抵達甜水鎮的客人。」
他用彈唱的方式給奧涅金唱起了一支曲子。
「小鎮不大,或許還沒啥名氣,但是你無論走到哪裡,它都很干淨!」
「……」
有詩歌和戲劇的功底在,哈姆雷特很擅長即興彈唱。他進入位面以後,已經很多次在伯爵的莊園裡和甜水鎮上彈唱。
聽見琴聲,很多已經散開的居民又重新聚回到哈姆雷特面前,面帶笑容——顯然他們都很喜歡丹麥人的演唱。
哈姆雷特唱的這一支曲子,竟然是在告訴來到鎮上的人,如何維持公共環境衛生,保持良好的個人生活習慣。
「雜物不願被隨手丟棄,它希望落在盛放它的簍子裡。」
「雙手時常濯洗,疾病就會遠離你。」
「……」
奧涅金心想:我這多大的人了,還得聽這個。
可是再想想,他進入位面之前,曾經仔仔細細觀察過位面裡各處的情形,相比其他地方,甜水鎮確確實實是非常非常干淨。
圍攏在哈姆雷特身邊的鎮上居民們,不少人都跟著吉他的伴奏唱了起來。
「——雙手時常濯洗,疾病就會遠離你。」
合唱的人越多,哈姆雷特就越是高興。
很顯然,人們唱著這些簡單的歌詞,就自然而然地把詞義記在了心裡。
奧涅金頓時全明白了,甜水鎮之所以與別處不同,除了有安德烈公爵那些人的「表率作用」之外,哈姆雷特才是一個真正的宣傳大使。
他喜歡給鎮上的居民講故事,因此人人都喜歡他用彈唱的方式講述那些曲折離奇、感人至深的莎翁故事;
而他隨口彈唱出來的那些簡單好記的歌謠,被鎮上的居民記住,也漸漸地體現在他們的行動上。
奧涅金頓時哀傷起來:哈姆雷特是對他,他不僅是個有用的人,他在鎮上簡直是僅次於保爾,是第二有用的人——是他,把這些現代觀念源源不斷地灌輸進了鎮上居民們的心裡。
「入口的水要煮開;」
「髒水要從房子裡排出去;」
「最要緊得趕走那些臭蟲、跳蚤和耗子……」
「它們是最害人的東西——」
道理很淺顯,但是卻很重要。
「如果你把這些一一都做到;」
「你就能像我一樣,健康活到老……」
居民們跟在哈姆雷特的身後,也一起開開心心地學著唱道:「健康活到老……」
人們可能只是覺得這歌曲好聽,所以學著唱,但是學著學著就把內容也一起都記住了。
奧涅金看見哈姆雷特的笑臉,看見他臉上的滿足——奧涅金忍不住低下頭去思考:對方不僅是「有用」,而且在這過程中得到的那種滿足感,正是他暗自由衷羨慕的。
「走吧!」
哈姆雷特滿足了一把,心情舒暢,再也不計較奧涅金的那些言語冒犯,反而像是招呼一個老朋友一樣,叫上奧涅金一起去小餐館吃晚飯。
在飯桌跟前,哈姆雷特就像是開了他的「彈唱模式」,不住口地告訴奧涅金:「我剛來的時候,這裡的房舍不存在,餐廳不存在,莊園裡的廚子們做的飯菜質量忽高忽低……日子可比現在難多了。」
奧涅金默然:這些曲折,他在進入位面之前都看到了。
「在你之前,所有進入位面的人,都在致力於使用自己的力量,創造更加便利、更加幸福的生活。」
「你要知道,這種成就感,是在位面外我們的現代社會裡很難體會到的。」哈姆雷特很坦誠地說。
「雖然米萊迪一直讓我們不要輕易干涉別人的選擇,但我還是很想勸你一句:為什麼不讓你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加有意義一點呢?」
奧涅金低頭沉思,剛想了片刻,就猛地抬頭,笑著說:「少來!」
「別總拿保爾的那一套說辭來勸我!我可不追求什麼人生的意義,我的人生注定要碌碌無為地度過。」
哈姆雷特依舊心平氣和:「那是因為你一直很迷惑人生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吧?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奧涅金:……?
哈姆雷特笑笑低頭,用刀叉撥弄盤中的美食,品味了一番,才把結論告訴奧涅金。
「人生意義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你越是奮力追尋,往往越是難以找到。」
「在這種時候,停下你追逐、享樂、迷茫的腳步,驀然回首,反而更容易找到它。」
——停下腳步、驀然回首,反而能找到,人們遺失在現代社會裡的那些東西?
與哈姆雷特分開之後,奧涅金思索了一夜。
第二天他那座大宅裡,僕人起身為他沏茶的時候,發現主人竟然還像昨晚那樣,坐在高背扶手椅裡,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主人早已醒了。」
僕人們急急忙忙地開始忙碌早餐。當廚娘將一大盤早餐都盛在托盤裡准備送上去的時候,卻見到奧涅金已經披上外套准備出門。
「這些……你們一起都享用了吧。」
奧涅金隨口囑咐。
通常情況下,奧涅金吃不完的早餐,他會直接吩咐僕人們倒掉的。
他回頭,猛然看見僕人們驚訝卻感激的樣子,忍不住揚了揚嘴角——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點點快樂,分享的快樂。
羅蘭和保爾他們開會商量的時候,竟然迎來了奧涅金這樣一位不速之客。
「各位,請原諒我在過去這段時間裡對各位的冷嘲熱風,說的那些超級不好聽的話……畢竟我就是那麼一個人,一個對社會多余的人。」
奧涅金苦笑:他也沒有把握眼前的這些人能不能接受他。
羅蘭和保爾他們都坐在座位上,望著奧涅金,都不說話。
「我自己很沒用,竟然還把各位正為之努力奮鬥的事業也視作是無用的。我真是傻——」
奧涅金無奈地搓搓手,他那張英俊的臉上,一對俊秀的眉毛竟然也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然而我對自己的判斷也是如此精准,『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不,我連『思想的巨人』都算不上,我無論哪方面都很差勁,很差勁……」
「但是我現在有點想向各位學習,學習……過日子、做事情……變得快樂,我……各位,願意接納我嗎?」
過日子、做事情、變得快樂……
通常情況下,越是說起來簡單的事情,學起來越難。
奧涅金一人站在會議的圓桌跟前,其他人全都坐著,將雙手放在桌面上,抬起眼,像是打量怪人一樣打量他。
而他則像是一個隨時准備經受考驗的學徒,心裡忐忑不安。
然而這時羅蘭突然將身後的椅子向後拖了拖,站起身,向奧涅金伸出手。
「歡迎——」
她與奧涅金用力握了握手。保爾他們也依次與他握手,並且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奧涅金頓時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就聽見了羅蘭說得擲地有聲。
「在這個位面裡,不管你多不擅長,只要你有這份心,咱們遲早把你給鍛煉成一個『行動的巨人』。」
第147章 三劍客位面21
按照羅蘭的說法,沒有人天生就是「行動的矮子」。
雖然按照奧涅金自己的說法,他天生「一無所長」,文不成武不就。希刺克厲夫、安德烈、彼得潘、保爾和依娜……他們會的,奧涅金一概都不會。
幾乎所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們聚在圓桌前討論,竟然沒人能想出奧涅金能干什麼好。
誰知羅蘭慧眼獨具。
「奧涅金,你身上這件衣服挺好看。」
女孩子們湊過頭來看:「嘖嘖嘖,確實很好看。版型好,裁剪好,衣料和紋樣都很不錯。」
關鍵這個年輕人身高腿長,面目英俊。
「奧涅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姑娘們得出結論。
奧涅金:但怎麼也沒有人願意和「衣服架子」談戀愛啊……悲了個催的。
「那不就得了?」羅蘭抬起頭,看向她的螺螄粉們。
「你們不是一直在商量著要找個契機改善鎮上的紡織業?讓奧涅金去帶頭辦這件事唄!」
「我?」
奧涅金呆坐椅上,剛想冒出來一句:我,我不會啊!
他已經被姑娘們七手八腳地按住,嘰嘰喳喳地商量:「就他?」
「我看行!」
「蘭蘭說行,那我也覺得行。」
「姑娘們,給他量身,我們去裁料子動手吧!」
幾十秒種之內,由羅蘭的粉絲們和彼得潘一起組成的「紡織業小組」就拍板做了決定。
奧涅金瑟瑟發抖:你們……都是,都是……「行動的巨人」。
兩天後,奧涅金已經穿上了戴專門為他裁制的新衣,昂首闊步地在甜水鎮的鎮中心。
「奧涅金大人!」
鎮上的居民紛紛向他打招呼。
「奧涅金大人,您看起來真是春風得意啊。」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您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奧涅金故作神秘地擺擺手,但是故意把他新上身的這件華麗鬥篷展示給人們看。
「這是特別用尼德蘭采買的衣料做成的衣服,這一件,加上帽子,不算人工,三個皮斯托爾。」
奧涅金炫耀地說。
「三個皮斯托爾!」
甜水鎮的人快要窒息了:三個皮斯托爾,在他們這裡,可以買上十年的衣物了吧。
「來來來,你們快看看,這衣料你們能不能織,能織的話,能不能便宜一些。」
聚在甜水鎮鎮中心的居民們頓時圍上來,要見識這種昂貴的衣料。
依娜和戴相視一眼,也一起圍上來。
她們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在說:蘭蘭果然知人善用,讓奧涅金干這個,真是太自然不過了。
但奧涅金身為「多余人」,本就是個外表虛榮的「花花公子」,讓他做這些事,簡直是小菜一碟,而且純出自然,毫無痕跡。
「呀,這衣料——怎麼沒我想像的那麼昂貴!」
依娜伸手拈了拈奧涅金解下來的鬥篷。
戴也試了試,說:「好像是用羊毛和棉線混紡的。」
依娜連連點頭:「對!」
鎮上的居民大多自家就有織機,經營著紡織生意,一聽見說是羊毛和棉線混紡,馬上有人說:「這有什麼難的?這咱們也行啊……如果有材料的話。」
於是,鬥篷從依娜手中傳了出去,在眾人手裡轉了一圈。
大家的看法一致:「確實是羊毛和棉線混紡的,但是……怎麼會這麼貴?」
這時彼得潘出來說話了:「就是這麼貴。」
「這是一種新型織料,是從北方那些紡織中心傳來的。」
彼得潘作為鎮上唯一一個出過遠門,見過「大世面」的生意人,他說出來的話,很有分量。
「事實上,它們用的羊毛是廉價的普通羊毛,不是那些金貴的山羊毛。但是這些廉價羊毛和棉紗線或者亞麻紗線混紡,就織出了這種新產品,叫做『嗶嘰』。」
「怎麼是廉價羊毛織的?」
「貴公子」頓時覺得委屈了,把鬥篷收了回去,抱在自己懷裡,說,「它明明又輕、又亮、又牢固!」
彼得潘:「羊毛和其它紗線混紡,確實能變輕、變亮、變牢固。所以這衣料比平常咱們織出來的羊毛呢子要貴,也有貴的道理。」
這下子奧涅金完全無話可說了,他抱著自己的鬥篷,像個上當受騙的小孩,委委屈屈地問:「你們……你們能織出來嗎?你們要能織出來,我肯花兩個皮斯托爾來買。」
鎮上的居民們相互看看:他們都可以算是織戶,也不是沒聽說過這種嗶嘰,可是真要他們放棄以前的織料,改織這種嗶嘰……好像也有點狠不下這個心。
但是,兩個皮斯托爾一匹布,這價格,沒有人能不為之動心。
人們都猶豫著,沒人開口向奧涅金解釋。
於是彼得潘開口,代為詳解:「主要是改織嗶嘰需要改變現在的紡織工藝,連織機都需要改造。」
誰知這麼一句話反而讓有些人下了決心。
「不就是改個織機嗎?」
「我們家來試一試,不成也沒啥。反正這不家裡的男人都在跟著保爾大人蓋房子嗎?」
「對對對,我們家也試試!」
甜水鎮的紡織業原本敵不過北方紡織中心的競爭,已經有了沒落的趨勢,壯勞力都轉去了「建築行業」。大家倒願意放膽試一試——反正不成功就繼續跟著保爾大人蓋房子唄!
但也有人潑冷水:
「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是,棉紗從哪裡來?亞麻紗從哪裡來?」
一瓢冷水潑下,人人清醒過來:「奧涅金大人,對不起,我們剛才好像……疏忽了什麼。」
誰知這終於到了奧涅金可以展現實力的時候,他轉向彼得潘:「老兄,您有辦法從北方弄到棉紗和亞麻紗,對不對?」
「我這兒還有些本錢,也就幾百個皮斯托爾吧,想托您去采購一批這種那種各種紗。」
「然後各位可以拿這些紗去研究怎麼改工藝,怎麼改織機。」
「我不打算賺什麼錢,只想著各位如果真的能織出『嗶嘰』,還我成本就行。另外可以送我幾匹布,我好裁成漂亮的鬥篷和袍子。」
「哇!奧涅金大人,您說的這是真的嗎?」
「只送幾匹布怎麼行?我們怎麼也得給您做出全套成衣,賺得的利潤,也得分您一份才行啊!」
「您真是太好了!」
「萬歲!」
「上帝保佑奧涅金大人,長命百歲!」
「……」
奧涅金在一片誇獎稱頌之聲中,飄飄然仿佛要上天。
他喃喃地說:「我好像真的,感受到快樂了。」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這個從來都覺得自己多余的「多余人」,今天終於體驗了一回。
當然具體的事務都由依娜和戴帶頭的「紡織業小組」去牽頭。
她們的野心不小,想要改良的不止是工藝和織機,還想要帶動印染、制衣,以及各種內衣襪子帽子配飾一條龍。
現在先從最基礎的開始做起:招募人手,改良織機,教導新工藝……
奧涅金雖然總把自己說成是「廢物點心」,但是勝在眼光有些天然獨到的地方,指點起衣服的式樣花色來,還真的是一套一套的。
他就真的被邀請加入「紡織業小組」,並且多了個「時尚顧問」「潮流使者」的頭銜——「多余人」從此不再多余,此乃後話。
進入位面的觀眾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建設甜水鎮和周邊地區的時候,進入位面的人員成分構成開始發生變化——出現了「觀光團」。
最常見的是「一日團」,也有很多「三日團」,每個團的人數在20人左右。
他們是繳納少量費用的參觀人員,進入位面並不打算獲取足夠的在線時長,也不想在位面裡加薪升職,實現人生理想。
他們就是進來玩的。
一日團的行程比較緊湊,主要是參觀甜水鎮,參觀伯爵莊園,參觀木料加工廠,享用當地美食——結束。
三日團則要求團員自備氣墊床,團員進入位面之後,除了一日團的參觀活動之外,還有很多精彩的體驗項目,比如說體驗種植、體驗紡織、體驗伐木、體驗修路等等。
羅蘭默許了制作方的這種安排,沒有通過露娜向制作方提出異議。
她認為這種體驗有利於讓位面外的觀眾對她的表現有一個很直觀的了解,將來個選手之間評分的時候,這些觀眾把票投給她的可能性更大。
此外,觀光團進入位面,也給領地帶來了不少收入(以及免費勞動力)。「螺螄粉聯合會」甚至通過這些觀光團給位面內捎來了不少重要物資。
漸漸地,連甜水鎮上的居民也慢慢習慣了每天見到衣著古怪、表情好奇的男男女女「路過」他們的鎮子。
「咱們現在是不是正好在朝聖之路1上?」居民們偶爾還會自嘲地相互問問。
這個時代,最忙碌的、往來行人最多的大路,應該就是朝聖之路了吧。
但隨著鎮上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忙碌,他們就再也顧不上這些。
羅蘭則開始感覺到分身乏術。
她日常處理事務的地點是莊園裡伯爵的書房,但是她的「精兵強將」們都分散在領地各處。再者領地裡來來去去的層出不窮的,都是些「觀光團」,令人應接不暇。
於是,在甜水鎮和莊園之間往來,打探並彙報消息的重任就落到了露娜頭上——這個位面裡,交通靠走,通訊靠「貓」。
露娜這時已經出落成了極其可愛的一只「滾滾」。
她原本就是一只眼睛很大,面相極萌的貓咪,加上黑色的耳朵和四肢,甚至不用那一對黑眼圈,就很像一只迷你版熊貓。再加上羅蘭給她悉心調理飲食,讓她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但卻又不算太胖。
這時的露娜,已經贏得了莊園裡騎士們的全員好感,和甜水鎮上居民的認同。
多數人都聽說過,露娜是伯爵帶回來的「神獸」,因此見它大搖大擺地在鎮上走動,人們都見怪不怪了。
這天露娜走在甜水鎮上,忽然揚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經紀貓好奇地想:咦,這是誰給我准備了小魚干?
第148章 三劍客位面22
羅蘭聽說有人「好心」地在鎮上為露娜提供「小魚干」之後立即生出警覺。
「按說鎮上的人現在都以為你是『滾滾』了,不會主動喂你小魚干才對。這究竟是什麼人干的?還是說……那些觀光團,那些位面外進來的觀眾?」
露娜無所謂地一捋貓須:「沒關系的,蘭蘭,我才不饞那些呢!這裡的小魚干哪有你做的好吃?」
羅蘭:……也是。
貓貓在莊園裡的伙食太好了,為什麼還要去饞外頭的小魚干?
「你多加小心。有什麼不對,只管往安德烈公爵,或者往彼得潘那裡跑,他們都有辦法保護你。」
「好的!」貓貓無所謂地點頭,低頭繼續品嘗羅蘭給她准備的營養餐。
說來也怪,那小魚干在鎮上擺了兩三天,確認「無貓問津」之後,就不再擺出來了。
露娜便覺得再無危險,一如既往每天前往甜水鎮,在進入位面的觀眾和羅蘭之間傳遞消息。
但她就算是成了一只「熊貓」,也還是一只愛美的「滾滾」。正午太陽暴曬的時候,貓貓總是沿著街道的邊邊,走在路邊房屋的陰影下。
這天露娜縮在清涼的陰影下,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黑——
羅蘭是下午三點左右接到消息的。
那時她正在伯爵的書房裡計算整個領地的稅收和賬目。
彼得潘進來向她告辭,並且與她敲定此次前往外省,需要采購的物品清單和預算。
羅蘭有些驚訝:「在三百皮斯托爾的金額之內,您可以完全自己決定。這我讓露娜捎話給您了,她沒把這話帶到嗎?」
彼得潘搖頭,表示根本沒看見露娜的影子。
「您幫我回想一下,今天從正午開始,有見到過露娜嗎?」
彼得潘茫然地搖了搖頭:「露娜?我……我對此沒有印像了。」
羅蘭本能地感到不大對勁,她垂眸沉思片刻,立即站起身:「您的計劃我完全贊同,但是我現在必須馬上趕到鎮上去……如果您,如果您能夠推遲半天出行,也一起去甜水鎮,我將……我將感激不盡。」
她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向外走。離開書房的時候她已經命人趕緊去備馬。
「請您通知我們的人,一起去鎮上,我可能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羅蘭留下話給彼得潘,自己去馬廄,拉住馬夫牽出的馬匹,一躍而上,沿著那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一路飛奔,直奔甜水鎮。
甜水鎮上,竟然有人在鎮上的教堂跟前,架起了一座柴火堆。
羅蘭趕到的時候,柴火堆跟前,已經聚起了一群人。鎮長也在。
人們給騎馬而來的羅蘭讓開了一條路,羅蘭勒住馬韁,大聲叫了一聲露娜的名字。
緊接著她聽見了微弱的回應:「蘭蘭,蘭蘭!」
然而這呼聲聽在鎮上居民們的耳中,卻成為清晰的貓叫聲:「喵喵,喵喵……」
「真的有貓啊!」
「貓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從,得趕緊把它們消滅。」
羅蘭只能再次強調:「露娜不是貓,它是伯爵托人從遙遠的東方帶回來的異獸。」
這個理論她在甜水鎮強調了千百次,甜水鎮的居民聽著聽著就都以為是那麼回事了。
但有些人例外:甜水鎮近來各項工程進展順利,又是造房子,修建市政工程,又是改造織機,建集體紡織作坊。甜水鎮來了很多領地上其他鎮子過來打工的人。
外地來的人們聽見露娜微弱的叫聲,立即異口同聲地說:「可是這叫聲——明明是貓,只有貓咪才會喵喵地叫。」
管不了這許多了,羅蘭一躍下馬,向人群伸出手——
「我以領主夫人的身份命令你們,把我的露娜還給我。」
她發怒了。
這還是鎮上的居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伯爵夫人發怒。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好脾氣的、和藹的領主夫人,給鎮上的居民很多指點,公平公正地解決人們之間的糾紛。
但是現在她發怒了。
原本她白皙的面龐,現在褪成慘白沒有半點血色,額頭和太陽穴上隱約可見青筋。她那對藍色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似乎在噴火。
露娜是她的伙伴,是她承諾要護佑周全的人/貓。
不用多說,現在露娜就是她的逆鱗。
就在羅蘭伸手要貓的時候,卻有人突然朝那柴火堆上扔了一枚火炬。火堆上似乎事先澆過油,立即熊熊地燃燒起來,一股黑煙騰起。圍著柴火堆的人群齊齊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喊。
「女巫審判——」
人們已經多年沒見過這種情形了,以至於年輕一輩都沒有見過。
但是柴火堆中不曾豎著火刑柱,柱上也沒有綁著女巫。
所以這是——給貓處刑的柴火堆。
這時,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婦人從人群裡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只鐵籠。籠子裡上躥下跳的,是一只黑白花色的小貓。
「布朗太太……」
鎮長驚訝地大聲招呼,看起來他也完全不曾預知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
老婦人伸出手,把那只鐵籠提到火堆上方。貓咪像是感受到了熱氣,蹭地往上一躥,哀聲大叫。
羅蘭早已一躍下馬,這時她大踏步地走向老婦人,似乎隨時要把貓籠從老婦人手中搶過來。
但是這位姓布朗的老婦人嘿嘿一笑,對羅蘭說:「您再過來,我就把它扔進去——」
貓籠向著火堆一晃,然後一沉。
貓貓嘶聲尖叫。
人們鼻尖似乎能夠聞到一點點,毛發被燒焦的味道。可能是貓貓尾巴上的毛被燎焦了。
羅蘭果斷停住腳。
「布朗太太,」這時羅蘭已經認出了這位老婦人就是她剛剛進入位面時,曾經替她縫補過外袍的老太太,「有話好說!」
「您手裡這確實不是貓咪,是伯爵大人從別處捎來的異獸,是好運與福氣的化身。請您不要傷害。」
這是依娜和戴她們已經都擠進人群,聽見這話馬上煽風點火。
「對對對,這不是貓,它既叫貓熊,又叫熊貓,它可不是普通的貓。」
「如果傷害它,給整個領地帶來災禍。這個責任,你承擔得了嗎?」
「究竟是伯爵大人見多識廣,還是你一個老太太拎得更清,這事兒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些從位面外來的年輕觀眾們,都很會「帶節奏」。
頓時,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響起,甜水鎮的居民和外來的工人們各自疑惑。
鎮長礙於羅蘭的權威,期期艾艾地說:「布朗太太,有話好好說,您先把貓……把熊……放下來。咱們慢慢解決這個問題。」
但也有人仔細端詳了籠子裡的小萌物,說:「可是……可是它看起來,確實是一只貓,不是嗎?」
「熊貓……也是貓吧?!」
「嘿嘿,現在誰說話都不算,我要見本堂神甫。」布朗太太笑著說。
她的笑聲尖細,像是有金屬在相互摩擦,讓人聽了背後無端端就生出一股寒意。
立即有人跑去附近的教堂請本堂神甫弗勞倫。人們都在想,遇上這種事,有神職人員出面確實應該好一點。
很快,穿著神甫的黑色長袍,掛著十字架的弗勞倫出現在人們眼前。
他此前一直在教堂的聖像面前祈禱,根本沒有在意外面發生的事。
現在聽說伯爵夫人和鎮上一個平民老婦人在教堂跟前起了爭執,弗勞倫心中關切,沒有遲疑,馬上就來了。
他一趕到,就面臨這樣緊張對峙的場面。
「弗勞倫,弗勞倫神甫!」老婦人大聲地喊他的名字。
「您是神職人員,是上帝的侍從。上帝說——不可說謊!」
弗勞倫手握十字架,低下頭謙恭地重復:「是——不可說謊。」
老婦人對這位神甫的態度十分滿意,開口繼續問:「在您看來,籠中的這一只,是貓嗎?」
羅蘭頓時踏上一步,柔聲開口:「哥哥……」
布朗太太竟然衝著羅蘭一擺手,悍然阻止她開口:「在神甫說話之前,您不要出聲。」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誰能想到布朗太太竟然這麼莽,敢當面打斷領主夫人的話,喝令領主夫人不許說話。
弗勞倫抬眼看著羅蘭,見她容貌一如往常嬌美,但是神態卻少了平時那份鎮定自若,她眼中透著焦急,只管盯著那只在籠中瑟瑟發抖的小生靈。
弗勞倫心中頓時一顫。
他莫名生出一個念頭:上帝說什麼並不重要,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信仰。只要她願意,他可以為她奉獻自己,犧牲自己。
——這可是褻瀆!
念頭一生,弗勞倫頓時漲紅了臉,他根本不敢再想。
於是,在布朗太太鍥而不舍的追問之下,弗勞倫沉默了好久,才終於回答:「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謊,他確實是不知道的,他所信仰的上帝,和他願意為之奉獻全部的女人——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他不知道。
人們相互看看:連鎮上最虔誠的神甫都坦誠他無法判斷,籠裡這只小獸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化身。
誰知,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咦,這只小貓崽好可憐。掛在鐵籠裡,難道要被做成燒烤嗎?」
甜水鎮的居民們回頭一瞅:喲,這不是那些來走「朝聖之路」的外鄉人嗎?
羅蘭也警覺起來:誰能事先想到會這麼巧,鎮上在這個時候來了觀光團。
進入位面的觀光團不知道前因後果,未必能幫她圓謊。
果然,老婦人眼前一亮,問那人:「請問,這位外鄉人,您去過東方嗎?您見過貓熊……熊貓嗎?」
觀光團成員不假思索地答道:「見過啊!」
「那這只小家伙是熊貓嗎?」
「當然不是了,熊貓……熊貓沒有那麼長的尾巴啊!這就是一只小貓咪,黑白花,奶牛貓啊。」
鎮上的人們頓時嘩然。
羅蘭和她的小伙伴們頓時都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哪裡來這麼實誠的「觀光團」,見過熊貓也沒有必要炫耀嘛。
第149章 三劍客位面23
「好了,布朗太太,把露娜還給我,我可以不計較你今天的言語冒犯之罪。」羅蘭冷然向布朗太太伸出手。
在她身後,希刺克厲夫和幾個騎士已經做好准備,只要伯爵夫人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馬上衝上去,從布朗太太手中,甚至是從火堆裡,把裝著貓貓的籠子搶出來。
「夫人,」
老婦人梗著脖子,仰頭望著羅蘭,矮小的身軀挺得筆直。
「雖然您有權有勢,但是在上帝面前,我們都是同樣軟弱的靈魂。」
「我要求您懲處這只籠子裡邪惡的貓。」
「否則您將給我們甜水鎮帶來災禍。」
她說得很堅定,也很強硬——她的態度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這個時代裡,人們雖然懼怕領主的權威,但是對上帝的敬畏和對魔鬼的恐懼,足以他們勇敢地面對權威,提出訴求。
「不,不會,」羅蘭大聲回應,「自從這個小家伙到了我們鎮上,大伙兒的生活只有變得好起來。」
「不信你問問大伙兒,最近大家錢袋裡的錢是不是變多了?」
「是——」
依娜等人帶頭大聲回答。
鎮上的居民低頭想想:確實如此,大家的錢袋確實變鼓了。
「餐桌上是不是隔三差五地有魚有肉了?」
「是——」
這回開口回答的人越來越多。
確實,鎮上的居民,餐桌上那「老三樣」卷心菜湯、干豌豆湯和奶酪湯早已退居其次,不是齋日的時候也能吃到魚,就算是以前家境不好的人家,餐桌上也開始時常能見到新鮮的肉食了。
「我再三說過,這是寓意吉祥的生物,你們就算不信,也不能把它燒死。到頭來毀掉甜水鎮的所有運氣,誰來擔這個責任?」
羅蘭說得嚴重,一時不少人諾諾應聲。
誰知剛剛開口說話的「觀光團」成員到這時才大概明白這裡正在進行著什麼。
「啊這……我說了這是只貓,你們就要燒死它嗎?」
無意中說了一把「真話」的觀光團成員突然意識到了他的言行將帶來什麼樣的後果。這家伙良心發現,雙手直搖:「不不不,它不是只貓,它就是……就是熊貓……」
說話的人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隨意說一句實話,就要傷害一條無辜的性命呢?
偏偏它還那麼萌,蹲在鐵籠子裡,睜著一對無辜的大眼睛,眼裡似乎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肇事者暈乎乎地否認三連:「它不是貓,它是熊貓,它不是熊貓……」
此刻,就算是他竭力否認,圍住火堆的當地人也不願再信了。
老婦人這時候得意了,再次抬起胳膊,將籠子提到火堆上方。她對甜水鎮的人大聲說:「聽見了沒有,這些外鄉人在聯合起來欺哄你們,他們不想讓你們傷害魔鬼的使者……」
頓時人群聳動。
布朗太太別的沒說對,唯獨有一點一針見血:現在所有支持伯爵夫人的人,都是外鄉人,來到甜水鎮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
羅蘭頓時皺眉:她仔細地打量布朗太太,忽然覺得這位老婦人想要針對的,可能不止是露娜一個。
「神甫,弗勞倫神甫,」老婦人見羅蘭拿不出什麼別的證據,頓時得意了。
「那我問您,聖經上是怎麼說貓的?貓是魔鬼的侍者,是女巫的侍從……嗯?」
弗勞倫卻繼續態度謙卑地開口:「聖經中沒有提到過貓……」
人群又一次嘩然。
他們從小就知道貓是邪惡的生物,見到貓就意味著倒霉,所以要把貓立即趕走。如果發現貓能「通靈」那就更加危險,必須趕盡殺絕,它們才不會在人間作亂。
可是上帝頒給他們的聖經裡,卻從來沒有提到過貓,沒有向人類闡明貓的邪惡。
「但是教宗……教宗曾經提過……」
教皇英諾森八世曾經在他的著述裡公開支持教士對貓的「處置」。弗勞倫是個虔誠的修士,又受過充分的教育,他對教會於貓的態度非常清楚。
但是,此刻,弗勞倫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了。
他無法說服自己,說那只籠子裡可愛的小動物是有罪的。如果它們有罪,那麼世人又有哪一個是干干淨淨,全無罪過,有資格來審判它們的?
「對貓的迫害是中世紀以來的陋習,迷信!」
觀光團的成員們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旁大聲鼓噪。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位面裡的平民為什麼能狠下心虐貓的。
羅蘭卻暗叫不好: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身處黑暗的時代,沒有人認為自己的觀念是落後的。
外來者越是這樣叫囂,位面裡的「土著」們就越發認為外來者在和自己對著干——衝突只會加劇,事情卻得不到解決。
她需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她向依娜點點頭:這個機靈的姑娘馬上會意,偷偷溜去「觀光團」,為這些進入位面的朋友們做出安排——天色已晚,觀光應當結束了。
她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向希刺克厲夫比了一個手勢——
「布朗太太,您說的也有些道理。」
羅蘭的態度看似緩和下來了,「我的意見是,這件事既然如此重要,那麼我們一定要慎重處理……」
眾人聽了,大多把心放下。
但就在這時,希刺克厲夫突然著地一滾。別看他身材高大,身手卻格外靈活,一眨眼之間,他的人已經欺到老婦人面前。
布朗太太吃了一驚,手一松,手中的鐵籠子頓時往火堆裡落下。
露娜當場表演籠中炸毛:「喵——」
不少喜歡露娜的人這時忍不住閉上眼睛不敢看。
誰知希刺克厲夫長舒猿臂,輕輕一摘,將裝著貓的籠子摘在手中,著地一滾,又回到了羅蘭面前。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貓又回到羅蘭懷裡了。
但為了避免甜水鎮居民的激烈抗議,羅蘭沒有拆貓籠,她只是抱著那只籠子,說:「這畢竟是伯爵交給我,讓我好好照顧的。我必須先向伯爵請示,再看如何處置這個小家伙。」
「但請大家相信伯爵的英明睿智,之後一定會還給各位一個妥當的回應。」
羅蘭答得誠懇而莊重,但實際上她使起了拖字訣——就算是寫信給伯爵,一來一去也要好多天。
她完全可以謊稱露娜跑了、病了、消失了,然後把貓藏在莊園裡,或者干脆讓她的「螺螄粉」把露娜送到外地,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
這番答復,首先得到了鎮長的認可:「對對對,是該通知伯爵大人一聲。他才是真正的領主。」畢竟羅蘭只是代行領主職責的伯爵夫人。
其余領民對羅蘭的態度也頗感滿意:「伯爵夫人說得對。」
羅蘭頓時抱著貓籠子轉身,她轉身的時候遞給希刺克厲夫一個感激的眼神。
誰知,老婦人的聲音在她背後陰惻惻地開口:「伯爵夫人……你這樣不遺余力地想要挽救的,是您的同伴吧!」
周圍立即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羅蘭身上。
貓的同伴……伯爵夫人……女巫……
羅蘭頓時感受到了壓力。
她緩緩地回過頭,望著老婦人:「布朗太太,這種指控很嚴重,請問,你有什麼證據嗎?」
老婦人頓時轉向弗勞倫:「尊敬的神甫,在教堂的聖壇上有個匣子,我往那個匣子裡,放了一枚金別針。」
弗勞倫頷首:「是有一枚金別針。」
身為神職人員,他不能撒謊——再說這種事情,一查便知。
「這枚金別針,就是伯爵夫人企圖收買我的證據。」
老婦人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天清晨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衣著不整的伯爵夫人如何找到她,如何要求她幫忙縫補衣物,又如何給了她一枚別針做報答,又如何在離開時走入晨霧,抱起了一只貓。
這時天色已晚,甜水鎮的廣場正肉眼可見地變暗。房舍之間的陰影在一點點地拉長,擴大。廣場正中的柴火堆漸漸成了最明亮的光源。
聽見布朗太太的講述,鎮上的人咋舌之余,忍不住都望著那柴火堆,心想:這火堆……今晚,不會真的派上用場吧。
「原來我答謝你的幫忙,送給你這枚金別針,竟然是收買你。」
羅蘭微笑著說。
老婦人頓時揚起頭,驕傲地回答:「然而我經受住了魔鬼的誘惑,我把這枚金別針交到了上帝面前。」
「但是上帝聽見了你的呼聲嗎?上帝降懲罰給我了嗎?」
布朗太太一呆。
「沒有!」羅蘭果斷地自己回答,「上帝讓我的領地越來越富庶,讓我身邊的人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上帝認為你心胸狹隘,以怨報德,所以讓你一直過著貧困的日子——上帝已經給了你警示,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挑釁……」
鎮上的人們,生活肉眼可見地改善,布朗太太,身上的陳舊衣物卻始終如昔。顯然她並沒有在甜水鎮最近風起雲湧的開發熱潮中得到絲毫好處。
羅蘭走上一步:「布朗太太,你明白嗎?捕風捉影地指責別人,於你自己沒有半點益處。請你好自為之,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她抱著貓籠,一轉身招呼身邊所有的人:「走!」
她再不能久留——必須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了。
誰知老婦人在她背後尖聲高叫:「等一等!」
「我記得伯爵大人也是在那一天離開領地的!」
「是的,是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伯爵大人消失了,神甫大人撞到了頭,忘記了以前的事兒。」
「大伙兒看看,夫人身邊的這些親信,鎮上新來的人,全都是那天之後來的——」
在老婦人的高聲指責之下,羅蘭身邊的竊竊私語聲開始變得響亮。
——事情開始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要救貓這麼簡單,羅蘭可能需要想辦法,把自己也從困境裡摘出來。
第150章 三劍客位面24
布朗太太對羅蘭的指控一直在逐步升級。
剛開始時,所有人都以為布朗太太只是不滿於伯爵夫人養了一只「貓」,要伯爵夫人當眾除掉那只貓。
接下來大家聽見布朗太太在指責:「養貓」的伯爵夫人自己就是一個女巫。
聽了布朗太太親述那天清晨的經歷,有些人以為她在嫌棄伯爵夫人不守婦道,與人私通。
但老婦人話鋒一轉才是最嚴重的指控,她不僅指責伯爵夫人是個養貓的女巫,而且指控她殺掉了她的丈夫,德·拉費爾伯爵,這片領地上的領主。
人人都不寒而栗,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那天發生的事很奇怪。
之前一天,伯爵夫婦兩人出門打獵,卻只有伯爵一個人回來,只字不提妻子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伯爵夫人回來了,伯爵卻留書出走,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甜水鎮裡。
什麼神甫撞頭啊,夫人撿貓啊,之類的指控都是附帶的。
鎮上的人首要之務,是要弄清楚德·拉費爾伯爵,到底是不是像布朗太太說的那樣——「沒了」。
鎮長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醒悟過來,作為伯爵認命的「官員」,他應該在這件事上起點作用。
於是,鎮長深吸一口氣,轉向羅蘭:「夫人,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伯爵大人的下落。」
羅蘭抬眼望天,深吸一口氣,高聲呼叫:「管家,約翰,你在嗎?」
她臨走時留了話讓大家都來。老約翰本就有子女住在甜水鎮上,沒有理由不來。
「夫人!」老約翰在人群外面探個頭。
大伙兒趕緊給他讓出一條路。
老約翰連忙走進來,向鎮長躬身:「鎮長大人,我家伯爵大人前日裡從巴黎來了親筆信,並且留下了地址,吩咐我等,有要事可以往巴黎去信,收信者是一位叫做阿托斯的紳士,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火~槍手,在國王的火~槍隊裡服役……」
不愧是老約翰,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鎮長捏著下巴,扭頭正好看見布朗太太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裡映著跳動的火光,眼神十分可怕。
鎮長連忙假裝沉吟片刻,又問老約翰:「您確定是伯爵大人的來信,不是他人偽造?」
老約翰十分委屈:「我侍奉伯爵大人多年,他的筆跡我還是認得的。那封信還是我親自回復的……」
這下起碼羅蘭那「殺夫」的罪名先澄清了。
鎮長頓時長舒一口氣,心想:靠山還在。
他回頭去看布朗太太,這時才發現那位老婦人根本不是緊盯著他,而是越過他緊盯著站在另一邊的伯爵夫人。
鎮長只得硬著頭皮再問伯爵夫人:「那天……那天,您和伯爵大人分別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您要在第二天清晨要去求助布朗太太?」
羅蘭啞著聲音回答:「那天我和伯爵出門打獵,在樹林裡與伯爵走散,然後遇上了野獸……」
「……我從昏迷中醒來,發覺自己沒辦法就以這樣一副形像回甜水鎮,回自己的莊園。所以才會向布朗太太求助。」
「我贈給她一枚金別針,以作為感謝……」
羅蘭的聲音漸漸地轉為一點悲憤。
「我以為她會同情我,同情這些女人活在世上都可能會遇到的可怕事情……」
羅蘭的聲音越來越低。
此刻的伯爵夫人,無比令人同情——
她一個人站在那裡,那麼美,又那麼孤獨。
地位不凡,卻遭丈夫狠心遺棄。
德·拉費爾伯爵明擺著是待在巴黎的花花世界裡,短時間不打算回來了。
甜水鎮的女人們竟有默默流淚的,也有人毫不客氣地大罵那鬼迷了心竅的老婦人——「老東西多管那什麼閑事?」
神甫弗勞倫在一旁默默聽著,他突然想起老婦人向他告解的時候,曾經提過她那件被損壞的袍子,是被匕首劃開的——
伯爵夫人本人在那一晚,應當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弗勞倫頓時感到心中像刀絞般的一痛,以至於他身體一歪,直接衝著柴火堆就摔倒在地。
好在身邊有人,看見弗勞倫這樣,趕緊將他扶了起來。卻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無法開口說話。
弗勞倫覺得此刻仿佛有人將他的心剜了去,卻又當眾棄之如履。
他的伯爵夫人啊,他曾經以為她生活得幸福,他以為她找到了好歸宿,這樣他才能放心地默默轉身離去……
盡管他早已將這些過往都忘卻,但是這些情感一直都留在他的身體裡,波瀾起伏。
布朗太太一扭頭,看見這樣的弗勞倫,頓時眼中一亮。
老婦人再開口時依舊無比尖酸:「親愛的神甫,您好像對伯爵夫人十分關愛——」
早已有人受夠了老婦人的陰陽怪氣,頓時破口大罵:「滾吧你這老貨,神甫是伯爵夫人的親哥哥,親哥哥!」
布朗太太絲毫不理會這些責難,她繼續緊盯著被人緊緊扶住的弗勞倫。
「神甫大人,我聽見過,您在向上帝祈禱的時候,曾經提到您愛您的妹妹,您愛她,好像勝過世上的任何人……」
盡管廣場上光線黯淡,但是人人都能看見,弗勞倫那一張面孔,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我是個罪人——」
弗勞倫心想。
或許真正應該上火刑柱的,既不是貓咪,也不是女巫,而是他。
他是個褻瀆而犯戒的人。
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醒來時渾身冷汗——他夢見自己和米萊迪在一起。
他夢見自己耽於女人的美色,他留戀她金色的頭發,雪白的皮膚,柔軟的肢體,她在自己耳邊呼出的溫暖氣息……
在夢裡,她就是那個妖艷嫵媚的盧克雷齊婭1,她的魅力就連聖人也不能抵擋;她就像個魔鬼,她掌握了他整個人,整顆心,她操控著他,逼迫他,讓他不得不陷入這段近乎於折磨的關系裡去。
但是醒來,他卻清楚地知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聖潔的女人,任何帶著邪念投向她的眼光,都是褻瀆。
這時的弗勞倫,突然像一個鬥士一樣,一躍而前,張開雙手,像是要攔住老婦人攻訐的眼光和言語似的,擋在羅蘭面前。
「我要護衛她。」
「假如我的人生只有這一點價值,我也會覺得滿足——畢竟我還可以舍棄全部,以換取她的幸福和安穩。」
在這一瞬間,弗勞倫甚至把他的上帝都給忘卻了。
他卻感覺有一只溫柔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個清冷的聲音肅然說:「上帝愛世人,神甫從上帝那裡接受了這中愛,我哥哥愛我……天經地義!」
是她——
她的聲音如此堅定,卻又如此友愛。
弗勞倫頓時愧疚萬分,他越發覺得自己不是個神甫,而是個該跪在懺悔室裡反復告解的罪人。
老婦人似乎也被這中正氣凜然震動,往後退了退。
「至於您,布朗太太,您只是出於嫉妒。」羅蘭踏上一步,正視老婦人。
「您沒有跟上大伙兒改建房屋、改進織機的努力。因此鎮上的人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你卻依舊深陷貧困。」
所有人都覺察到羅蘭開始反擊。她指出了老婦人誣陷指責的動機,而這個動機在鎮上的人看來,是絕對成立的。
「你……」
布朗太太的氣焰終於矮了不少。
「您,」她換了稱呼,「您只要能證明您不打算庇護魔鬼,您要老婦人怎麼給您賠罪都行。」
整個事件從頭至尾,布朗太太一直咄咄逼人,這是她第一次態度軟化。
可能是覺得羅蘭自戳傷疤,太過可憐,也可能是覺得羅蘭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布朗太太第一次讓了步。
圍觀的人們紛紛松了一口氣,安靜下來,准備靜聽布朗太太到底會向領主夫人提出什麼要求。
廣場上,那堆專門為「殺貓」而燃起的火堆還在繼續燃燒,柴火畢駁響著,空中火星飛揚,時不時被熱力逼得往外一飄,人們卻都顧不上。
布朗太太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羅蘭聽清了,臉色一變,臉上再次出現憤怒,而且怒不可遏。
站在羅蘭身邊的幾個人,也都目瞪口呆,應該是沒想到老婦人竟然能提出這中可怕的「證明」方法。
「伯爵夫人,既然您堅持您那只貓……它不是貓,是伯爵留下的吉祥神獸,那麼您就證明一下您可以親手殺貓吧。」
老婦人提高聲音,她說的話,整個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
「正好,我隔壁坎特家的孩子找到了一只剛產崽的母貓,偷偷把貓崽養在他們家的火爐旁邊……您既然不肯庇護魔鬼的使者,那您就把那一窩貓親手投進這火裡……」
「在大家的見證下……」
「那麼您自然就清白了……」
羅蘭身邊的希刺克厲夫他們全都聽傻了。誰也沒有想到,17世紀的法國小鎮上,竟然有這樣一位老婦人,想得如此周到,一箭數雕,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領主夫人、神甫、鄰居……人人都算計進去。
她惡毒嗎?
不,看看布朗太太的樣子,她認為自己很英勇,她在奮力抵御魔鬼對鎮子的侵襲,她在保護自己也在保護鄰居……只不過她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出發點是愚昧,愚昧而已。
但是鎮長和很多居民卻同意老婦人的看法。
「既然籠子裡那只,不一定是貓,那就把鎮上別的貓殺了唄。」
「這樣伯爵夫人就肯定和魔鬼無關,我們也就能睡個好覺了。」
鎮長轉頭看向羅蘭:「夫人,您看?我這就叫人去坎特家,讓人把那一窩小貓給您抓來?」
羅蘭緊緊抿著嘴:你們要我做,我就一定要聽嗎?
事關對待生命的態度,羅蘭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她甚至伸手伸向自己事先藏在鬥篷底下的……
倒是她的露娜,這會兒正撕心裂肺地在貓籠裡嚎著:
「蘭蘭,別聽他們的,千萬別傷害小貓,盡管向我開炮!」
「我露娜,到了下一個位面,又是一條好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7
第151章 三劍客位面25
鎮上那戶叫姓坎特的人家,被鄰居布朗太太當眾檢舉——他們偷偷收留了一窩小貓。
坎特家的婦人頓時大聲哭起來,男子則罵罵咧咧地在打孩子。
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沒過多久,一窩小貓就被送到廣場上來,交到鎮長手裡。這些小貓大多還沒睜眼,沒有母貓照看,它們連動彈都難,只能偶爾聲音微弱地咪咪叫上兩聲。
鎮長嫌惡地看著這一堆軟乎乎的小生命,想要遞給羅蘭,卻被布朗太太搶上一步,把貓全抱在懷裡。
「來,親愛的伯爵夫人,接下這些年幼的魔鬼——」
老婦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羅蘭,眼裡放著光。
「既然那個小東西您不承認是貓,那麼這些是貨真價實的貓。」
「只要您將它們拋到火堆裡,讓它們灰飛煙滅,不再為禍人間,老婦人就向您認錯道歉。」
「畢竟您是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的人。」
老婦人捧著貓,來到羅蘭面前,向她深深地鞠躬。
羅蘭瞥見周圍人都面露認同之色——看來人們一致認為,她身為伯爵夫人,代行領主權力的人,應當表明態度,遠離魔鬼。
「你在逼迫我?」
羅蘭昂首回答。
「憑什麼你要求我這樣做,我就非要這樣做?」
布朗太太佝僂著身體回答:「不這樣做,您就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女巫,遠離魔鬼啊!」
她一邊回答,一邊回頭看看身邊的柴火堆:「近幾年是少了,我年輕那時,這裡的火刑柱可是經常使用的……」
羅蘭頓時覺得她胸腔一股怒氣騰起,直衝腦門,無法抑制。
她伸手去鬥篷底下,摸到了一枚木制的手柄。
橡木打磨而成的光滑手柄,連著的是冰冷堅硬的銅管,她的食指勾住的地方就是扳機。
這件東西她很熟悉——老式燧發槍,在上個位面瑞德給過她兩枚。當時已經是快要淘汰的武器。
但這東西現在卻是最新穎最時髦的火~器,是她和安德烈公爵在德·拉費爾伯爵的武器庫最深處找到的「寶貝」。
當時安德烈捧著這東西嘖嘖稱奇,表示他還從來沒有在博物館外看到過這樣嶄新的「實物」,而且不太會用。
羅蘭卻直接給燧發槍填藥、上栓,「轟」的一聲,在武器庫的射擊靶心留下一個大洞——震驚了安德烈公爵。
而這次她從莊園裡趕來解救露娜,隨身攜帶了這件可怕的武器。
而現在,她眉頭緊緊地皺起,望著面前倔強的老婦人,她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善。
為什麼這樣一個頑固的老女人,愚昧、無知、偏執、陰狠,卻能站在她面前,違拗她的命令,脅迫她,要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心底有一個冰冷的念頭,正在緩緩上升:
——我手握權勢,擁有殺人利器,為什麼還要乖乖地受人擺布,聽命於人?
羅蘭的手指在那只橡木雕成的槍托上輕輕撫過,光滑、冰冷、堅硬的觸感,正在賦予她最強有力的支持。
羅蘭緊緊地盯著布朗太太,她的眼光太過寒冷,以至於這個老婦人得意洋洋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變色,不敢再看,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不見了,她甚至低下頭開始瑟瑟發抖。
「妹妹,伯爵夫人……」
神甫弗勞倫一直在她身旁,這時也覺察出不對,趕緊上前,想要攔在布朗太太跟前。
剛才他曾經張開雙臂,護住羅蘭;現在他也一樣轉過身,張開雙臂,護住老婦人。
羅蘭卻「吁」地呼出一口氣。
她瞬間把自己心頭的惡念給清理了。
憑借她的權勢和武力,固然可以鎮壓所有反對自己的人,可這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也對未來無益。這不是她解決問題的方式。
她一伸手,把那一窩小貓徑直從布朗太太手裡接了過來。
年幼的貓崽十分軟萌可愛,閉著眼睛你拱拱我,我拱拱你,疊成一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為今之計,只有努力改變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迷信。這一點不能完全由羅蘭來做,必須要借助教會的力量。能不能在頃刻之間做到,羅蘭也沒把握。
但就算是一時之間做不到,她也不能就此放棄這些無辜的生命。
我不會把你們送進火堆的——羅蘭對這些小貓崽悄悄地說。
「弗勞倫,你再給大家講講聖經,講講教會對待貓的態度吧。」
她轉向弗勞倫,她對這個軟弱的神甫「哥哥」多少還有點兒信心——相比沒有個人情感的教士而言,弗勞倫更像是個人。
「好,我來說,」佛勞倫也如釋重負。
他覺得自己背後一身的冷汗。
伯爵夫人身上藏了什麼武器他並不知情,但他知道剛才她動了殺機。
她如果狠起來,什麼人都擋不住她——弗勞倫莫名有這個印像。
神甫開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鎮上各家各戶都還沒來得及點燈。廣場周圍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枚火把,光線昏暗。最亮處只是教堂跟前的那座熊熊燃燒的柴火堆。
「救命,救命——」
忽然,甜水鎮進鎮子的大路方向上有人高聲驚呼。
「好多貓……貓眼睛……」
人們頓時大駭,沒人再管羅蘭手裡的那一窩小貓崽了,人人都轉過身,盯著大路的方向,連大氣也不敢出。
進鎮的道路之上,彌漫著這個季節常見的冷霧。霧氣之間,影影綽綽地出現一些人影。
接著是馬蹄聲,輕輕的,一聲又一聲,噠、噠、噠……
但最令人害怕的是,在人影與蹄聲之間,忽然出現了幾道綠幽幽的冷光——那是貓科動物的眼睛。
隨著人影出現,人們開始意識到,那些貓,都是蹲在馬背上、「人」的肩上,隨著「人」的行動而行動,慢慢向鎮子靠近。
「魔鬼,魔鬼……魔鬼來了甜水鎮……」有人大駭出聲。
甜水鎮的居民都開始瑟瑟發抖。
「都怪那老東西……」
人們最先責怪的,自然是布朗太太——如果不是她折騰這麼一出,魔鬼哪兒能想起他們這個鎮子。
布朗太太此前面對貓咪時有多神氣,此刻就有多害怕。
這時她躲在弗勞倫的身後,瑟瑟發抖地念叨:「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神甫,你不會拋下我們的吧!」
弗勞倫:……
羅蘭卻在他們兩人身邊大聲下令:「鎮上的人,點起火把,照亮廣場!」
希刺克厲夫和騎士們是最先行動的。他們立即意識到,朝鎮子靠近的,應該不是什麼魔鬼,是外來者到了鎮子上。
對方是敵是友不明,只有先照亮道路,弄清對方的身份,再做打算。
隨著進鎮的道路被照亮,外來者的影子漸漸變清晰。
一隊護衛簇擁著馬上的人靠近鎮中心。隊伍正中,騎在馬背上的人穿著紅色的袍服。他的肩頭,馬背上,馬頭上,都蹲著小貓。正是這些貓的貓眼,反映著周圍火把的光線,仿佛暗夜中綠幽幽的螢火。
「喵——」
一只貓咪大叫一聲,隨即好幾只貓一起跟著喵喵叫。
羅蘭聽見露娜也在貓籠裡驚訝了一聲:「這麼多的貓貓呀!」
聽見貓叫聲此起彼伏,甜水鎮上的人頓時更加恐慌。人們紛紛跟著布朗太太一道,在神甫弗勞倫身後跪下,乞求上帝顯聖,將他們從恐怖中拯救出來。
「本地領主在嗎?」
「本地官員有嗎?」
「教區的本堂神甫有請!」
外來者中有聲音響亮的,字正腔圓地說。
他的口音很特別,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味道。
似乎全天下只有他說的是法語,別人說的,都是「外省話」。
在某個位面曾經在巴黎住了很久的羅蘭自然清楚——這就是巴黎腔。
來人一下就點了羅蘭、鎮長和弗勞倫的名。鎮長猶猶豫豫,但又不好意思躲在羅蘭一個女人的身後。
誰知這時弗勞倫突然大踏步上前,聲音激動地問:「來人是……是紅衣主教大人?」
這一句問話把整個鎮上的人都嚇傻了。
原本他們以為是魔鬼,實際卻是紅衣主教?
紅衣主教怎麼會來他們這種小地方?
「胡扯!」
布朗太太又開始大聲指責,「主教大人怎麼可能隨身帶那麼多貓?這一定是魔鬼變成了人的形態……」
她的話音還未落,外來者之中,有兩個身形高大的衛士無聲無息地欺近布朗太太跟前,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啪啪啪啪」四聲,給了她幾個響亮的耳光。
這兩個衛士很注意技巧,打完之後,布朗太太兩邊臉頰高高腫起,痛不可當。但是打人的人竟然手下留情,保住了布朗太太口中為數不多的幾枚牙齒。
試問這下誰還敢出聲質疑主教?
衛士打完,原地又問了一遍,本地領主、官員和本堂神甫。
弗勞倫已經上前相見,羅蘭與鎮長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緩步上前。
眼前的這副景像還是有些令人膽寒,在若有若無的冷霧之間,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削男人在衛士的攙扶之下緩步下馬。
他身邊閃著綠光的貓眼依舊閃爍著,此刻一個個的,都停留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羅蘭這邊。
羅蘭聽見她身邊的鎮長聲音顫抖,在低聲念著「上帝保佑」。
誰知這時弗勞倫的聲音響起:「伯爵夫人,鎮長……這位真的是紅衣主教大人。幾年前我在呂松附近曾經聽過一次他的講道。」
弗勞倫是一個誠實的教士,他說眼前這人是紅衣主教,這位自然就是紅衣主教無疑。
旁人想像不出紅衣主教竟然會到甜水鎮這樣的小地方來。
但羅蘭知道這個位面裡,紅衣主教與米萊迪之間存在密切關聯。
於是她緩步上前,來到紅衣主教面前,向這位屈膝行禮,然後揚起臉,望著這位肩上蹲著一只貓,懷裡還抱著一只貓的主教大人。
第152章 三劍客位面26
紅衣主教是樞機主教的俗稱,這個主教職位因為日常穿著紅色的禮袍而得了這麼個雅號。
現任紅衣主教黎舍留,原本只是個小小的呂松教區主教,卻憑借參加三級會議的機會,躋身政界,並且在短短十多年間,成為法王路易十三的寵臣,一躍成為首相。
根據後人的記載,這位紅衣主教大人有個特點,就是愛貓。
據說黎舍留在巴黎的官邸內養了上百只貓。也有人說,他養貓並不是因為愛貓,而是為了借助對外人敏感的貓咪,來防範刺客對他的侵害。
但是這種景像,確實令人感到恐懼——想像一下,堂堂紅衣主教官邸,一到晚上,燈火熄滅,到處碧油油的都是貓眼在閃爍,外人誤入,難免認為這是魔窟。
現在,來到甜水鎮的黎舍留也是這樣,他懷中抱著一只大橘,肩頭上還蹲著一只。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還未開言,他肩頭的貓咪就已經喵喵叫了兩聲,仿佛在向羅蘭打招呼。
羅蘭定睛望向紅衣主教,他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削男子,大約三十四五歲,眉目清俊,眼光湛然有神。
他蓄著兩撇短短的唇髭,唇下還有一小撮短須。雖然他年紀不算大,但是在火光下,可以看出他的頭發、唇髭和短須都已經花白。
他的身體看起來也不大好,瘦削孱弱,甚至需要人攙扶。下馬之後,他沒有開口,而是將右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了幾聲。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頷首致意。他身邊的一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人物卻用著「巴黎腔」大聲問:「本地的領主呢?本地領主難道沒有接到信件,得知樞機主教大人大駕光臨嗎?」
羅蘭搖搖頭,冷笑著說:「領主不在本地已經好些日子了。如果尊駕的信件是給他的,那麼本地人自然不會知曉。」
秘書見她話說得直接而無禮,哼了一聲就要發作。卻見到紅衣主教輕輕伸出手一攔。
他大約是個嚴苛的人,只那麼輕輕一伸手,秘書立即閉嘴,低頭退在他身後,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告知領主只是知會一聲,並非為了需要你們做什麼。」
黎舍留輕輕地開口,但是卻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讓羅蘭聽得一清二楚。
「米萊迪,您手裡抱著的,那是什麼?」
羅蘭聞言一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黎舍留稱呼她「米萊迪」,應當只是敬稱她為「尊貴的夫人」,而不是知曉她本人就是「米萊迪」這個人物。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一窩小貓崽,頓時也微笑:「剛出生,還沒怎麼睜眼的小貓。」
黎舍留緩緩轉頭,朝他身邊點點,一個男僕模樣的人快步走上來,對羅蘭恭敬地說:「夫人,請給我吧。我來照料它們。」
羅蘭正擔心這些沒有母貓照料的小家伙能不能養得活,聞言趕緊雙手把這一窩小貓遞出去,低聲感謝了一聲。
那男僕躬身去了。廣場的某個角落則傳來坎特家的小男孩喜極而泣的聲音。
「我來的時候,仿佛依稀聽見,鎮上的人聚在這裡,在議論魔鬼?」
黎舍留開口問羅蘭。
「確實如此,鎮上的人在向本堂神甫請教,《聖經》中是否提到貓,是否確認它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從,以及,教會對貓的看法如何……」
羅蘭話音剛落,布朗太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還有什麼好請教的?伯爵夫人不止不守貞潔,氣走了伯爵,還處處維護那些邪惡的動物,始終不肯動手燒了它們,足以證明她本人就是……」
「啪啪啪啪」,四聲清脆的掌聲再次響起。
剛才給了布朗太太幾巴掌的衛士們,一直站在她附近,可還沒走遠呢。
不長記性的老婦人這回終於倒了大霉,「呸」的一聲,和著血水吐出了兩枚牙齒。
「教會對貓的看法……」
黎舍留的嘴角微微揚起。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撓了撓懷中那只慵懶的大橘,然後轉向弗勞倫。
「神甫,請允許我,代替你,在這鎮上做一次講道吧。」
以他的身份,想要在這鎮上做什麼都可以,紅衣主教卻偏偏向弗勞倫提出「請求」。
弗勞倫頓時一躬到底,恭敬萬分引著黎舍留來到鎮子的廣場中心。
羅蘭則趕緊向鎮長使了個眼神,後者精明會意,馬上命人去搬了一張椅子出來。
黎舍留咳嗽兩聲,由他的衛士扶著,在椅上坐了,轉頭看向那堆教堂跟前燃起的熊熊火堆,悠悠嘆息一聲——
「火刑……在這個國度,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鎮長腆著臉湊上來解釋:「主教大人,您千萬別誤會,這可不是要處什麼人火刑,只是早先有一個瘋婆子在胡言亂語,點了這堆火,想要燒死幾只貓而已……」
「燒死幾只貓而已?」
黎舍留不理會鎮長,眼光在那一張張被火光映亮的面孔上掃視一圈,柔聲問:「你們有多少人從心裡認為貓是魔鬼的使者,是邪惡的化身?」
人們不說話。
他們心裡都這麼認為,只不過見到布朗太太那對高高腫起的臉頰,誰也不敢說什麼罷了。
「你們會這麼認為,不是你們的過錯。」
黎舍留修長的手指輕輕撓著大橘的腦袋。
「多年以來,教會總是把貓和異端聯系在一起。我們總是強調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有一對能在黑夜裡也看清萬物的眼睛,它們高傲冷艷,不喜歡與人親近……可就因為這些,我們就能斷言,它們代表著魔鬼嗎?」
人們都聽傻了——眼前這位,是紅衣主教啊!
整個法國他最能代表教會的觀點。
難道現在教會的風向轉了,不再認為貓是邪惡的,不要求人們除去貓了嗎?
「事實正相反,貓正在默默地保護著我們。」
黎舍留語氣加重。
人們聽見齊齊地「啊」了一聲。
這萬萬沒想到啊——教會的代表竟然親口承認,貓非但不是魔鬼的使者,貓反而在保護人類。
這時希刺克厲夫「吱呀」一聲,扭開了盛著露娜的貓籠。
奶牛貓「嗖」地躥出籠子,一陣飛奔,來到羅蘭身邊。羅蘭向地上一伸手,小貓咪就躥上她的肩膀,乖巧蹲在她耳邊,異常驕傲地「喵」了一聲。
黎舍留望著露娜的眼神頓時一亮,似乎這只小貓咪勾起了他的無限愛憐。
「各位都聽說過那黑暗的疫病年代吧?」
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們卻都聽祖輩提起過疫病爆發時的可怕情景——人們甚至來不及把瀕死的人從屋裡抬出去,或者剛剛把人抬出去,就又有鮮活的生命因為病魔而倒下。
「造成疫病的罪魁禍首,是老鼠。」
「啊?」
甜水鎮的人同時訝然出聲,連神甫弗勞倫也不例外。
「是的,是老鼠。人們很少在意它們,任由它們在室內、在街道上奔來跑去。疾病也正是由它們攜帶,從得病的人那裡,傳給健康的人。」
「法蘭西學院的研究者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傳播最快、最凶險的那些,都是由老鼠傳播的。」
黎舍留懷裡的大橘頓時「喵嗚」一聲,仿佛在說:那怕什麼?滅鼠除害我最擅長。
「貓一直是老鼠的天敵,或許你們曾看見它們會殘忍地玩弄獵物,但這是由於它們活潑好奇的天性。」
「貓能滅鼠。」
「老鼠致病。」
「所以貓在保護著人類,就這麼簡單。」
「這就是為什麼在那些黑暗的年代裡,人們越是虐貓,越是鏟除貓,就越是沒辦法阻止疾病肆虐。」
「因為他們搞錯了對像。」
「在那些日子裡教會也錯了,貓從來都不應當和異端聯系在一起。」
「貓就是貓,和世間萬物一樣的生靈。」
「而教會,理所應當對當年錯殺的那麼多生~命~道歉ヾ。」
黎舍留的話令很多人聽得目瞪口呆——教會也弄錯,也需要道歉嗎?
但是,眼前的人穿著紅衣主教的那身紅色的禮服,胸前掛著十字架。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他的神色顯得既莊重而悲憫。
人們被他的權威所懾,就算是這樣一番「講道」還沒辦法徹底扭轉數百年來人們對貓的偏見——但是甜水鎮上的居民也只敢唯唯諾諾,無人敢反駁。
「各位,你們的領主夫人,不應該被你們誤解,她不過是救下了幾只貓。」
「想像一下,她救下的貓,長大以後,會救下很多本應受疾病困擾的人——將來到了審判的那天,這份功德,可比出資購買贖罪券ゝ要管用得多了。」
「真的嗎?」
原本還有人無動於衷,聽見這話,人們都睜大了眼睛:原來救貓竟有這種「功效」,甚至比購買贖罪券還要強大?
甜水鎮上的平民,不過剛剛擺脫貧困,不用在溫飽線上掙扎。購買「贖罪券」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現在……他們只要救貓就可以了?
「確實如此。我們和貓一樣,都是受上帝庇護的生命。拯救貓就是拯救我們自己。」
這番話一說出口,甜水鎮頓時一片歡騰。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紅衣主教借著火光,望向羅蘭,手從大橘頭上抬起,輕輕地向羅蘭勾了勾。
火光映在他眼眸裡,一跳一跳,十分鮮亮。
羅蘭會意,低頭上前,凝神細聽。
她只聽見黎舍留虛弱的聲音喘著氣在自己耳邊響起:
「親愛的伯爵夫人,眼前的危機解除了。您鬥篷下的那件東西,暫時可以收起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ヾ天主教會在2003年才正式為歷史上一系列迫害行為道歉。歷史上的黎舍留,更多是政治人物而非宗教人物,本文中描述的這些言行也並非歷史人物的真實言行,而是位面裡的人物表現——特此說明。
ゝ贖罪券是一種教會出售給信徒,聲稱他們可以借此「贖罪」的東西。教會通過兜售贖罪券積累了大量財富,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曾將矛頭指向贖罪券。
第153章 三劍客位面27
甜水鎮的廣場上,到處可見人們輕松愜意的面孔。
坎特一家子正圍著他家的小兒子,做父母的揉著孩子的腦袋正在誇獎。
還有不少居民在愉快地談論著紅衣主教大人的結論——貓不僅僅與魔鬼無關,而救貓的功德,竟然比換取贖罪券還要厲害。
這真是個新鮮的……好消息!
而紅衣主教黎舍留依舊坐在火堆一旁的座椅上,身邊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也無法給他提供足夠的溫暖,他松開大橘,將衛士遞給他的大氅裹得更緊了一點,此刻正眸光幽深,默默地望著教堂前燃燒的火焰。
羅蘭則打發鎮長去黎舍留的衛隊長那裡去打聽紅衣主教大人此行的目的。
此刻鎮長與衛隊長聊天聊得口沫橫飛,快要將對方吹捧得上天了。鎮長的眼光頻頻看向黎舍留,應當是極其想要湊上前,去和這位國王的寵臣,全法國最有權勢的教會人士搭訕。
然而黎舍留只是隨隨便便地瞥一眼鎮長,鎮長就像是被當場嚇住一樣,一句話也難說出口。
倒是老管家約翰,恭敬地請教衛隊長,請問對方有沒有在巴黎見過德·拉費爾伯爵大人。
誰知這句問話倒勾起了紅衣主教的興趣,他抬起頭,向老約翰揚起下巴。
「你說說看,德·拉費爾伯爵,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老約翰立即一五一十地將阿托斯的年紀和容貌大致形容了一遍,又提起他在國王的火~槍隊中。
「哦,原來是他啊!」
黎舍留似乎立即想起了對應的人,微微點著頭說:「他挺好的。」
老約翰立即松了一口氣,面露釋然。
誰知黎舍留笑著補充一句:「沒少給我找麻煩!」
老管家:這個……
但這樣一來,伯爵大人在巴黎就算是有了消息,而且紅衣主教大人親口承認,德·拉費爾伯爵一切安好。
那麼此前布朗太太的指責就確證是無端指責,無稽之談了。
這個過程中,羅蘭一直站在不遠處旁觀。她見到老管家拍著胸口表示放心,也見到紅衣主教的眼光向她轉過來,似乎在問:那個伯爵就是被你氣跑了的丈夫?
羅蘭假裝羞澀,低下了頭——
她的鬥篷下面正藏著一把燧發槍。
早先在被布朗太太言語相逼的時候,曾經有一度,羅蘭感到內心有一股力量在無限膨脹。
她明明有實力去震懾那愚昧而陰狠的平庸婦人,只要她亮出鬥篷下的這把燧發槍,甚至不用把槍口對准老婦人——她只要朝天放上一槍,就能讓整個鎮子的人老老實實地臣服於她面前。
雖然現在再看這想法,多少有點兒荒唐與狂妄,但是她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羅蘭也很清楚這種想法來自於哪裡——米萊迪。
米萊迪是這個位面原著裡最大的反派,毒如蛇蠍、辣手無情。
任何敢於冒犯她的人,她都毫不留情地予以報復,手段用盡。
羅蘭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制作方沒有提示她類似「防OOC卡」之類的保持人設措施。但是米萊迪這個人物原本的個性和早年的人生經歷,共同造就了她這樣狠辣無情的性格。
連羅蘭,也不能完全擺脫這樣的影響。
這是必然的結果——畢竟如果她依舊是那個謙和、勤勉的「種田選手」,她就不能成為位面中的「反派」。
反派麼,就是要手段強大而凌厲,氣質狂妄,不輸於任何人;同時身為「米萊迪」,她還得成為一名絕色戲精,將男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讓這些男人甘心供她驅使,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在手握燧發槍,手指勾上扳機的那一刻,羅蘭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身為「反派」的各種念頭,把燧發槍藏了回去。
她自認為這把燧發槍藏得很妥當,沒想到卻被黎舍留看出來了。
紅衣主教低聲「警告」了她,卻卻並未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至少沒有告訴他的衛隊,沒有提醒他們:眼前這位「伯爵夫人」,實際上隨身攜帶著殺人凶器。
此刻,羅蘭低著頭,向黎舍留微微頷首,等於是大方承認了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婚姻名存實亡」的現狀。黎舍留頓時嘴角微揚,看了她一眼,卻別過臉去,望著火堆繼續出神。
羅蘭頓時想起:這位黎舍留,在書中也是一位「反派」。
廣場上的人們陸陸續續散開。甜水鎮的家家戶戶開始掌燈,炊煙和香味從各家各戶的廚房裡飄出來。
——貓和魔鬼並無關聯,得知這個事實之後,人們便不再感到擔憂或是害怕,反而都很輕松。
羅蘭和鎮長卻不能馬上從廣場離開——紅衣主教大駕光臨,由當地領主、官員和當地教會接待……各種可能都有。
終於,黎舍留不再靜坐,而是從座椅上起身,抱著他的大橘,走向了弗勞倫。
「神甫,我希望你諒解我這突如其來的請求,我和我的人,今晚希望在您的地方裡過夜。」
弗勞倫頓時慌了手腳:「我,我……我恐怕沒有這個能力,接待您和如此眾多的同仁……」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本堂神甫,他自顧尚且不暇,他哪有能力招待那麼多遠道而來的旅人——更何況,其中一位身份尊貴,他根本不敢仰視。
鎮長在一旁提議:「伯爵的莊園距離這裡不遠,您和您的衛隊完全可以去莊園……」
他以為自己的提議正中伯爵夫人的下懷——夫人失去了伯爵的寵愛,成了棄婦,久曠之身,正適合投入有權有勢男人的懷抱。
有傳言說黎舍留大人鐘情於當今王後——奧地利的安娜,但可惜王後好像對紅衣主教並不怎麼感冒。
將痴男怨女撮合在一處,正是鎮長的拿手好戲。
就算德·拉費爾伯爵再回到領地來也於事無補,誰讓他拋棄妻子在先,而主教大人也更有權有勢呢?
「不必,」
恰好在這時,羅蘭開口了。
「甜水鎮有能力招待主教大人和他的衛士們。」
「哥哥,請你不需要太過擔心。」
羅蘭轉向弗勞倫。
「食物和清潔的飲用水,鎮上的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提供。至於住處,可能需要哥哥你費一點神,想想教堂和修道院有沒有足夠的地方供這麼多人暫時住下,但是主教大人的住處,鎮上可以提供一套上好的住宅。」
新的住宅在不斷建成,紅衣主教可以作為奧涅金的鄰居,住在保爾新建成的住宅裡。
至於人手,更加不用本地人多費心,紅衣主教出行,他顯然帶足了能夠照料他的男僕和衛士。
她倒是沒注意到,她把這話說完,鎮長站在她身邊,露出一副下巴掉下來的表情——天上送來這樣一個男人,伯爵夫人竟然開口拒絕,要把他留在鎮上?
「夫人。」
這時黎舍留徑直來到羅蘭面前,微微低頭,望著她的眉眼,輕聲說:「是否,您對我並不歡迎——」
「不,不是不歡迎,」羅蘭錯愕,「您原本的計劃就是住在鎮上……」
原本蹲在她肩頭的露娜突然「咪嗚」一聲,從她肩頭一躍而下,瞬間跑遠。黎舍留的那只大橘見狀也飛快地跟上。
於是,紅衣主教大人的雙手終於空了出來。
剛巧羅蘭的一絲金發從她的前額上垂落,遮住了她的眼角。
於是紅衣主教伸出他的手,手指修長,輕輕地撩起她垂落的秀發,替她別在耳後。
他似乎想要將她的樣子看得再真切些。
此刻弗勞倫就站在黎舍留身邊,伸手掩口,差點兒驚呼出聲。他不像羅蘭那樣茫然,他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嫉妒,他知道一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手勢,這樣的動作,意味著什麼要求……只不過他沒有資格左右妹妹的決定。
羅蘭心裡念頭卻閃得飛快——她知道在原著裡紅衣主教是米萊迪的靠山,她為他做事,他給她提供金錢與庇護。
但這兩人是啥時候勾搭在一起的呢?
按說不該是現在,因為她已經完全改了米萊迪的故事線,新的「米萊迪」沒有改頭換面,跨越海峽嫁給某個英國貴族,而是保留了伯爵夫人的身份,留在了自己原來的領地上——
所以,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讓這兩個角色相見是嗎?
反派注定是要互相幫助的?
她面對這個男人的眼光,一時竟感到十二分的窘迫:是因為他的欲擒故縱她根本就沒會上意嗎?
還是因為這個男人望著的眼神?
他的眼裡有小火苗一簇,晃動著跳躍著,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是那種得意的,戲謔的,帶著一點點嘲弄的眼光。她甚至覺得這種眼光有點熟悉。
「瑞德……」
她忍不住喃喃地開口。
但是黎舍留和瑞德氣質迥異。
白瑞德擁有寬闊的額頭,大大的黑眼睛,臉上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做決定也做得很快。
而眼前的紅衣主教卻是病弱的,甚至從椅上站起身也會微微喘息。他那張瘦瘦的臉上掛著不健康的紅暈,眼神顯示出他對任何事務都在深思。
紅衣主教對於「瑞德」這個名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應當只是把它當成了羅蘭脫口而出的一聲囈語。
他和她靠得很近,以至於羅蘭能清楚地聽見他的呼吸聲。羅蘭一度以為他會像弗勞倫那樣,上前一步,輕輕地吻她的額頭。
黎舍留卻只是繼續伸出手,握住了羅蘭的手,然後慢慢舉起,放到自己唇邊。
「夫人,願上帝保佑您!」
他終於笑著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後轉身,面向臉色蒼白的本堂神甫。
「神甫,就這麼辦,今晚我們叨擾您。」
第154章 三劍客位面28
考驗甜水鎮接待能力的時候到了——
當晚,紅衣主教黎舍留,他的男僕與衛隊,以及他隨身攜帶的若干只貓,在甜水鎮上住下。總人數大約在六十人上下。
主教本人、秘書、貓和貼身男僕暫住在鎮上一座剛剛建成的「新式住宅」裡,安德烈公爵和奧涅金分別是他的左鄰右舍。
其余衛隊則在教堂裡教士們的住所暫時駐扎。
姐妹花開的小餐廳負責給這些人提供食物和水。為了准備六十個人的飯菜,姑娘們別無選擇,只能做起大鍋菜——誰知這大鍋菜送出去,竟然得到了超高的評價。衛士們紛紛表示,他們自從離開巴黎,還沒有嘗到過這麼美味的食物,這好喝的湯,這麼鮮嫩的燉春雞,以及這麼美味的鹵水。
衛隊的隊長親自到餐廳付款。在闊綽地打賞之後,衛隊長還隱晦地向年輕的姑娘們打聽,她們之中任何人有沒有嫁到巴黎去的打算。
主教大人不飲酒,他的衛隊為了保持警覺,也婉拒了任何酒精飲料。事情就變得更加簡單。
這個夜晚,甜水鎮雖然迎來了位高權重的客人,可看起來依舊和以前沒有多少差別。
羅蘭留在鎮上,一直到各種事務都打點停當,才帶著露娜,和希刺克厲夫等人一道打道回府。
回到莊園,羅蘭沒有像旁人那樣趕緊去休息,而是帶著露娜躲進了伯爵的書房。
她望著小貓咪,皺著眉頭問:「為什麼紅衣主教會到我的鎮子上來?」
紅衣主教如今高居首相之位,而德·拉費爾伯爵的伯爵領,只是法國中西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領地。
為什麼紅衣主教要親自駕臨這片領地?——要知道,黎舍留歷來擔任過的最低職位也是呂松地區的主教,而呂松,距離甜水鎮,也遠得很那。
露娜揣著手手,左顧右盼,就是不回答。
這是露娜和羅蘭事先約定的——如果羅蘭提出的問題是露娜不方便回答的,那麼她就用這種態度來拒絕回答。
羅蘭只能自己推斷:「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主角定律。位面裡的原著人物會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到相關角色身邊。」
露娜轉動她那對大大的圓眼睛,對此不置可否。
「第二種是可能麼……他也是個選手。」
露娜伸出爪子去捋貓須。
羅蘭卻沉思著說,「但是,我沒有在他身邊看見任何進入位面的觀眾……」
進入位面的觀眾頭頂都有代號,選手們一望而知,但是觀眾自己無法察覺。
如果黎舍留也是一位選手,那麼他竟然不打算依靠任何來自觀眾的力量嗎?
羅蘭感到不可理解,因此也不大願意相信這種可能。
「但不管怎麼樣,他已經來到了我的領地上。如果他順順當當地就這麼離開了,那麼一切都好說。我會感激他拯救了你和那些小貓——」
「可為什麼大人物來到小地方,我總有種感覺好像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對了,位面時間軸上,今年是哪一年?」羅蘭轉向露娜——這個問題總能回答了吧?
等到露娜告訴她年份,羅蘭頓時一驚,馬上從伯爵的大扶手椅上跳起,衝出伯爵的書房。
「希刺克厲夫,希刺克厲夫在哪裡?」
好在希刺克厲夫竟然沒睡,正和彼得潘一道,捧著一杯熱茶,縮在大廳一角閑聊。
「您需要我們去保護紅衣主教?」希刺克厲夫睜圓了眼,驚訝地反問。
「是的。」羅蘭說,「為了這片領地的發展,還有大家的安全,領地上不能出任何亂子。」
「只要離開這片領地,紅衣主教就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系。不用去管他,但是他在我們這裡的時候,我們需要多加留心,至少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相互看了一眼,都點點頭。
他們是最早抵達領地的位面觀眾,對這裡感情頗深。得知羅蘭是為了領地考慮,兩人頓時都下定了決心。
「大家暗中保護就好,千萬不要露了行跡。」羅蘭提醒兩人。
「萬一有人來襲擊紅衣主教,也只會防範主教的衛士們。敵在明我在暗,對我們反而有利。」
「我也會聯絡安德烈公爵,會把那些威力最大的武器用在刀刃上。」
第二天上午,羅蘭就和鎮長在甜水鎮的教堂跟前會合。
但他倆想得可不一樣,羅蘭只想把這尊神安安穩穩地請出她的領地,鎮長則想在首相面前多顯示顯示他的能力,讓自己這個小小的地方官,也能有被擢升的希望。
兩人正在商量今日應該如何「歡送」主教大人,神甫弗勞倫快步走了出來,反復摩挲著雙手,望向他的妹妹。
「如何,主教的衛士們休息得好嗎?」
弗勞倫點頭微笑:「好——」
隨後他低聲耳語:「衛士們分成了三班,輪流休息,整晚都在主教大人的駐地附近巡視守衛。」
羅蘭點點頭:這跟她猜想的完全一致。黎舍留也很清楚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到自己的領地上來,極有可能是在規避風險。
紅衣主教的衛隊已經在做出發前的准備。
衛隊已經從教士的住所撤出,馬夫正在給馬飲水、喂料、修馬掌。衛士們則整理他們的兵器,披上軟甲,准備出發。
依娜快步走來,通知羅蘭:送往紅衣主教駐地的早餐,對方已經全部笑納了。看依娜的表情,羅蘭就知道,黎舍留留下了一筆十分豐厚的小費。
這時,身披紅衣的黎舍留教堂附近的「新式住宅」裡走了出來,見到羅蘭他們聚在教堂跟前,溫文地頷首打招呼。
「天氣相當不錯,伯爵夫人,我希望您的心情也是如此。」
黎舍留抱著懷中那枚胖橘,閑閑地開口:「我曾以為您的貓今天也會來送送我……」
羅蘭頗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回答:「大人,請允許我糾正您,它是一只熊貓……」
這是羅蘭的原則:但凡說了個謊,就一定要堅持下去,死不認錯,自打臉的事絕對不做,否則她就會失去信用,沒人能繼續信任她。
她感覺到黎舍留盯著她多看了幾秒,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原來竟是熊貓?我也只是聞其名,從來沒有見過。」
羅蘭心裡一松,然後暗自竊喜:竟然蒙混過關了。
露娜今天確實沒有跟她一起到鎮上來,畢竟昨天被嚇怕了,今天膽小一回也無可厚非。
又或者,露娜不喜歡黎舍留這麼個人,所以不肯出現。
但這時羅蘭已經沒有機會在於紅衣主教跟前說話了。鎮長已經熱情萬分地來到黎舍留面前,滔滔不絕地開了口,從今日的天氣一直說到甜水鎮的歷史,完全沒有住嘴的打算。
於是黎舍留輕輕抬眼,鎮長立即像是被一直塞子塞住了似的,話說得越來越慢,越來越吞吐,而且漲紅了臉,似乎感受到不小的壓力。
黎舍留垂眸,將眼神斂去。
很明顯,鎮長漸漸放松,開始能夠自由地呼吸。但是他確實不敢再說太多的話了。
「伯爵夫人、神甫、鎮長,感謝你們的盛情招待。此後我返回巴黎,會記得在甜水鎮的美好經歷的。」
黎舍留微微頷首,鄭重告別。
鎮長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他就差開口再告訴一遍主教大人他的名字了。
而羅蘭則暗中向喬裝改扮,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和幾個騎士打了個招呼。他們待會兒將要負責將主教和他的衛隊安全送出伯爵領。
誰知就在此刻,進鎮的那條大道上再次響起繁密的馬蹄聲。
紅衣主教的衛隊非常緊張。馬上幾名衛士護在了紅衣主教跟前,衛隊長拔出長長的劍柄一聲高呼,他身後立即站出十幾名衛士,擋在紅衣主教身前。
希刺克厲夫他們反而完全隱藏了身形,他們的宗旨是:敵在明,我在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頭。
快馬趕來的騎士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臉色傲慢,直衝著紅衣主教的隊伍快速趕來。馬蹄騰起的塵土漫天飛揚。鎮上的居民都看不過這樣跋扈的騎士,紛紛大聲叱罵。
「吁——」
騎士終於勒住了馬,那高頭大馬幾乎已經來到衛隊長的面前,將鼻息噴在衛隊長臉上。
衛隊長一張面皮繃得緊緊的,卻比了一個手勢,讓他的手下不要擅動。「來者是,王太後的使者。」
王太後是當今國王路易十三之母,瑪麗·德·美第奇。王室母子關系不一定很好,但是王太後和首相之間的關系一定很壞。
「知道就好。」
馬上的騎士趾高氣揚地說:「宣王太後的諭旨,著革除首相黎舍留的一切職務,移除一切特權。首相的衛士們,你們從今天開始,不必再為這人效命了。」
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一時間所有黎舍留的衛士,在旁圍觀的甜水鎮居民,還有羅蘭等人,全都驚呆在原地。
他們竟然見證了這樣一幕:法國權相的倒台?
「老天爺,我的運氣怎麼這麼不好?」鎮長頓時郁悶無比的舉眼望天,「剛剛才得到了朝中大人物對我青眼有加,這就,這就……」
羅蘭聽見鎮長隨意往自己臉上貼金,卻也沒辦法笑出來。
王太後的使者在勒令黎舍留的衛隊放下武器,那麼之後該由誰來保護紅衣主教?
如果衛隊真的被解除武裝,黎舍留在她的領地上有個三長兩短,法王隨後再找她算賬,那該怎麼辦?
羅蘭腦海中雖然反復閃過這些念頭,但在她心裡,一切的出發點很樸素——昨天黎舍留救了露娜,救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貓,替她懲戒了惡毒的布朗太太,那麼這個人情,她得還給黎舍留。
這麼想著,羅蘭別過頭,剛好看見黎舍留那張鎮定如桓的面孔。
第155章 三劍客位面29
當著整個鎮子的面,王太後的使者宣布了王命,罷免首相,剝奪屬於首相的一切特權。
黎舍留卻輕輕巧巧地從他的長袍袖內抽出一條手絹,掩住口,輕輕咳嗽,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他的態度一如往常,似乎罷免首相這件事原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很有趣,」黎舍留輕聲細語,「罷免首相的命令,竟然來自王太後。」
「王太後是國王陛下的母親。」使者高聲說,「國王陛下難道會為了偏袒自己的臣子而不顧母親的心意嗎?ヾ」
「放下你們的武器,從今以後,你們再也不歸屬首相的衛隊,而是向國王效忠,向王太後效忠。」
王太後的使者衝紅衣主教的衛隊高呼。
頓時響起還劍入鞘的聲音,有幾個衛士收起兵器,大踏步向王太後的使者那裡走去。
在這幾個人的帶動之下,陸陸續續又有其他數名衛士還劍入鞘,卻猶豫地望著衛隊長和黎舍留,舉棋不定,不知該聽誰的才好。
羅蘭在一邊旁觀,心裡暗暗感嘆:看起來黎舍留的衛隊裡,本就有一部分已經投向了王太後。
紅衣主教卻絲毫不理會他衛隊的動向,反而伸出手,將弗勞倫招來,柔聲問他:「神甫,你知道樞機主教的職位,是由誰許可,誰冊封的嗎?」
虔誠的弗勞倫恭敬地回答:「是由上帝許可,由教皇冊封的。」
羅蘭在旁聽見,心想也是。
黎舍留的紅衣主教地位是由梵蒂岡的教皇親自授予的,與王權無干。就算是王太後得到了路易十三的許可,罷免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也沒有辦法動搖他身為法國唯一樞機主教的地位。
「既然如此,孩子們,你們在等什麼。」
黎舍留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
衛隊長頓時一聲令下,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各自披上一件深藍色的鬥篷。
「這裡是,樞機主教的衛隊!」
衛隊長一聲大喝,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又穩住了陣腳。
「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倒是那些轉投了王太後的衛士們,此刻站在隊列之外,服色又與人不同,他們的心思和身份馬上昭然若揭,再也藏不住。
羅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比了個手勢給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等人,讓他們暫時不用太緊張。
誰知鎮長卻拍著大腿直喊惋惜:「唉喲……主教大人丟了首相之位,可惜可惜,實在太可惜喲。」
「樞機主教怎麼能和一國首相的地位相提並論?」
從羅蘭的角度看,她同意鎮長的觀點。
如今法王路易十三開始親政,竭力要擺脫王太後的影響,要令王權高於一切。教會被國王課以重稅,以支付王室和軍隊的各種開銷——教會和教士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事實上,黎舍留擔任首相,正是這一政策的發起者和執行人——他身為法蘭西教會的首腦,同時擔任首相,便是大權獨攬,政教一把抓,在法國國境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
如今黎舍留被王太後剝奪了首相之位,只留樞機主教之位,權柄就被大大削弱了。他非但無法掌控法國的局面,反而要面對王太後的進一步壓迫,更有甚者,還可能會遭遇教會的反彈。
當然,鎮長是絕對沒有這樣的眼光的。他所惋惜的是,黎舍留如果只剩樞機主教的頭銜,就沒法兒提拔他——鎮長不是教士僧侶,樞機主教的青睞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我怎麼這麼不走運?」
鎮長異常哀婉地看了黎舍留一眼,不住口地大聲碎碎念。
羅蘭小聲提醒他一句,不要這麼早下斷言。
鎮長卻越發郁悶:「使者不都說了,陛下怎麼可能違背生身之母的意願。」
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廣場上,便是王太後的使者帶著幾個「倒戈」的衛士,和樞機主教的衛隊對峙。
此外還有一群茫然不知所謂的鎮上居民,扼腕長嘆的鎮長,和在旁冷靜觀望的羅蘭。
前來傳令的王太後使者顯然缺乏應變之才,他只知道宣布諭令,解除首相的武裝。但現在首相的衛隊突然變成了主教衛隊,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黎舍留的衛隊長長劍依舊在手,再次問了一句:「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王太後的使者頓時嘆了一口氣,撥轉馬頭,讓出一條路。
這名使者臉色陰沉,緊緊盯著黎舍留,似乎在說:主教大人,咱們走著瞧。
誰知就在此刻,遠處密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小鎮居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甜水鎮接二連三地光臨各種怪人、朝聖的人、大人物……這回又來了什麼人?
快馬趕來的騎士照舊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一面策馬狂奔而來,一面大聲喊:「紅衣主教大人,首相大人……」
先來的王太後使者臉色一變,然後在旁大聲高喊:「紅衣主教已經被罷免了首相之位,首相將由國王陛下另行認命,閣下不得再妄稱首相之名……」
誰知道那後來的王宮衛士不理會他,縱馬直衝到衛隊跟前,翻身下馬,在黎舍留面前拜倒,朗聲說:「主教大人,國王陛下命我來傳令。」
「陛下的原話是,王必須對法國負責,而不是對王的母親負責。ヾ」
「首相大人萬勿聽信人言,國王陛下命令您巡視各教區之後,盡快返回巴黎。法國需要您,國王陛下需要您……」
「這……」
王太後的使者頓感尷尬無比,呆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剛剛他傳令的時候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他可是把首相大人往死裡得罪了呀,誰知現在,國王陛下反悔了?
國王的傳令官則衝對方笑笑:「老兄,您性急了一點,早來了一步。」
「不過,也難怪您——那種情況下,誰都有可能誤會國王陛下的孝心。」
「但是國之大計豈是孝心就能比擬的?」
一時間,紅衣主教的衛隊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揮動著手中的長劍,相互敲擊慶祝,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萬歲!國王陛下萬歲!」
早先自行走出衛士隊伍的那些衛士,此刻再想要返回他們的位置,卻已經不能夠了。
一旦靠近,冷颼颼的劍尖就已經顫動著搭在他們喉間:「伙計,原形畢露之後,就不要再腆著臉回頭了。」
另一邊,鎮長在高舉雙手,感謝天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教大人官運亨通,深得陛下的信任,怎麼會被罷免,怎麼可能會被罷免,哈哈哈哈……」
這位剛才還郁悶得要命,現在已經歡喜得快要瘋了,仿佛保住首相之位的不是黎舍留,而是他自己。
羅蘭默不作聲,四下觀察,眼光卻剛好和黎舍留的對上。
紅衣主教的眼裡蘊著笑意,似乎在說:看,你看這些愚人的可笑模樣。
他好笑的眼光在王太後使者、反出衛隊的衛士們面前掃過,甚至連鎮長也在他這番嘲弄的掃視範圍之內。
「伯爵夫人,神甫,」黎舍留發話,「我可能必須要在甜水鎮再留一天,處理一些事務。」
鎮長完全沒有意識到主教大人已經把他也列入了「愚人」的範圍,腆著臉上前祝賀,諛詞滔滔不絕,對主教大人能多留一天表示極度榮幸。
羅蘭卻知道,這件事在歷史上確實發生過——它被稱為「愚人日事件」ゝ。大概經過和今天發生的差不多,乃是瑪麗王太後誤認為紅衣主教在國王面前失寵,於是當著群臣的面,要求國王將黎舍留革職。
當時,國王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別無選擇,只能借故溜走。
王太後一黨都認為他們勝利了,首相已經被罷免,於是紛紛歡慶。
誰知國王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召見黎舍留,宣布他留任。黎舍留當然不讓地發動反擊,將那些反對他的人一一擊潰:王太後被流放,重臣被捕,國王的弟弟被當眾斥責,被勒令言行小心。
現在發生的事,與正史不同,卻又有幾分類似。
黎舍留提出在甜水鎮多留一天,恐怕就是要書寫信件,發動攻勢,將王太後在巴黎的黨羽一網打盡。
在黎舍留眼裡,既然「愚人們」自動送上門來,沒有理由他不笑納這個打擊政敵的借口。
鎮長這邊諛詞滔滔,弗勞倫也覺得再將紅衣主教多留一天也無不可。
羅蘭卻微微皺眉:原本她的計劃是將這位大人安安穩穩地從她的地界裡送出去,怎麼紛紛變故之後,事與願違的人就變成了她呢?
於是她向隱蔽處的希刺克厲夫比了個手勢,要各人恢復戒備。
她不怕黎舍留失勢——一個手中沒有權力,只有漂亮紅袍的主教大人,不會有人願意打他的主意。
相反,一位能讓國王甘願違背母親的意願,也要保住的首相,恐怕是更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時黎舍留向羅蘭這邊緩緩走過來。
羅蘭正要向他提醒,忽然耳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羅蘭大駭之下,本能地在原地伏倒。周圍甜水鎮的居民們傳出一片尖叫聲,人群開始迅速向四處散開。
羅蘭聽見弗勞倫在高呼她的名字,鎮長卻只曉得大叫一聲「快逃」。
倒下之後羅蘭才反應過來,響聲距離這麼近,如果有人在這麼近的距離刺殺黎舍留,那麼無論他是神是魔,只怕都難逃毒手。
但當她在眾人奔逃的滾滾煙塵中抬起頭,只見黎舍留一身鮮亮的紅衣,身軀瘦弱,卻依舊站在原地,絲毫不曾動過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兩段引用自《法國通史》,略有改動。
ゝ「愚人日事件」發生的時間是1630年,但是根據《三劍客》的時間線,羅蘭現在大概處在1622年前後。所以她按照「年份」推斷出紅衣主教有危險——這一段是作者虛構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7
第156章 三劍客位面30
——黎舍留大概是法國歷史上被「行刺」次數最多的首相。
羅蘭伏地躲避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吐槽。
法王前腳剛剛澄清了王太後的「矯詔」,保留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後腳就有人來刺殺黎舍留。
等到那聲燧發槍的巨響和濃重的硝煙氣味漸漸消散之後,羅蘭才想起一件事——
她和黎舍留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在甜水鎮的教堂跟前,距離安德烈公爵那座「新式住宅」也很近。
她馬上抬頭,向安德烈公爵的屋子望去。
果然,只見安德烈公爵的窗口支出一柄燧發槍的銅管,管口冒著裊裊的青煙。公爵從窗口探了個頭出來,向羅蘭比了一個手勢,表示他剛剛成功狙擊了一個向黎舍留行刺的「刺客」。
確實,從安德烈公爵的居所裡,正好可以居高臨下觀察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建築與人群,從他的位置,更容易發現埋伏在遠處的敵人。
此時此刻,教堂跟前的小廣場已經亂成一團。
小鎮的居民們四散奔逃,鎮長抱著頭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大聲向天主祈禱。反倒是弗勞倫無畏地擋在黎舍留身前,張開雙臂,護住了紅衣主教。
羅蘭趕緊站起身,左手從地上拽起了鎮長,右手一扣,挽住了黎舍留的手臂,口中叫上弗勞倫:「走,快去教堂!」
希刺克厲夫和安德烈的預案都是圍繞甜水鎮的教堂所做的。這座教堂是鎮上唯一一座完全石質的建築,擁有堅固的拱頂和青銅澆鑄的大門。
此刻羅蘭確認敵人還沒有靠近,自然是帶人先衝進教堂裡去。
她一個女人,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拖著兩個男人向教堂疾衝。
鎮長連哭帶喊,連滾帶爬。
反倒是黎舍留,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邊,順從地讓羅蘭挽著手臂,步履輕捷,和他那一臉蒼白的病容倒是不大相稱。
瞬間,四個人(弗勞倫緊跟著他們三人身後)衝進了教堂。本堂神甫當即命令手下的教士和他一起,將教堂的青銅大門掩上。羅蘭卻叫他暫時不要將門完全栓死,而是只栓一半。
接著羅蘭和弗勞倫一起,衝向聖壇背後的螺旋階梯,從那裡直奔教堂鐘樓——那裡是整個鎮子的最高點,從每天整點敲響的銅鐘下探頭望出去,可以鳥瞰整個教堂前廣場。
羅蘭搶先一步登上鐘樓,身後腳步聲響起,從螺旋狀的台階上出現的卻不是弗勞倫,而是紅衣主教黎舍留。
羅蘭的眼光在他身上狐疑地一轉。
紅衣主教,比她想像得更有勇氣,身手也更敏捷。
黎舍留卻還不忘了「做秀」,右手握緊了手帕拳在口邊,咳嗽了兩聲才輕聲問:「情勢如何?」
羅蘭再顧不上懷疑,趕緊伏在銅鐘下面,俯視鎮上的情況。
鎮上的居民已經逃得差不多了。家家關門閉戶,這會兒應當正在把值錢的物品往地窖裡轉移。
羅蘭清清楚楚地記得安德烈的燧發槍指向的方向,立即沿著那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有一個穿著王宮衛士服色的人,手持一杆燧發槍,此刻正躺倒在血泊中。
很明顯,安德烈先下手為強,避免了一場刺殺災難。
很快,死者的燧發槍被他的同伴搶走,十幾個王宮衛士手持兵器,正在集體向教堂靠近。
教堂門口,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奇跡般地出現了一座掩體工事。
這是希刺克厲夫領著伯爵麾下的騎士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築起的,用的就是盛滿土的麻袋。
築工事的手法應當是希刺克厲夫等人事先演練過。他們有的負責運送,有的負責堆砌,在極短的時間內,把原本堆放在教堂門外的土包全都搬來,堆在教堂門外。
在這過程中,安德烈公爵的窗口又放了兩槍,撂倒兩個王宮衛士。只不過燧發槍填藥和上栓的過程非常復雜,他只有一人,一杆槍,速度很慢,只能偶爾放放冷槍。
即便如此,也為希刺克厲夫爭取了足夠的時間,在教堂門口築起了一座小小的防御工事。希刺克厲夫和騎士們已經把紅衣主教的衛隊成員都召喚到工事之內,壘起的沙包足夠給他們提供防御。
相反,那些王宮衛士卻無遮無攔地面對著防御者的火力。
「沒問題了!」羅蘭有把握地說。
「那可未必。」黎舍留悠哉悠哉地說。
羅蘭頓時目瞪口呆——她看見鎮子的另一個方向,湧進來幾十名手拿武器,穿著平民服裝的壯漢。
「強盜?」羅蘭失聲問。
怎麼強盜也和王宮衛士聯手了?
「或許你可以統一稱呼他們為——刺客。」主教大人聳了聳肩,他懷裡竟然還抱著那只大橘,此刻剛好從袍子裡探頭出來,喵的一聲。
下一刻,鐘樓頂上的人們看見,「強盜」和王宮衛士們合流,合並成了一支隊伍,甚至開始分享他們攜帶的武器:燧發槍、弓箭、長矛……都是遠距離攻擊的武器。
領頭的刺客開始填藥、上栓,但是目標卻沒對准教堂的大門,而是對准了安德烈公爵的住所。
「轟——」
燧發槍擊中了隔壁的隔壁,奧涅金的住宅,這偏得可不止一點點。
羅蘭頓時記起:這個時代,燧發槍尚且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准頭的武器。
看起來安德烈很幸運,一上來就把對方最好的火~槍手干掉了。
只不曉得奧涅金有沒有事。
羅蘭念頭一生,便看見奧涅金穿著晨衣,戴著一頂式樣可愛的睡帽,罵罵咧咧地從他的兩層小樓裡出來。
這家伙一現身,看了一眼門外的形勢,頓時贊了一句「好家伙!」,趕緊回身,抱起他的長劍,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朝教堂門口跑去——看起來「多余人」是不忿自己的「新居」被擊中,立馬加入希刺克厲夫他們,隨時准備反擊。
正在這時,安德烈公爵也從他的窗口探出身體,瞄准了一個手持火~槍的刺客,「砰」的一槍,精准地擊中了對方。
安德烈的准頭,比對手好得太多了。
對方知道厲害,馬上對安德烈改換了攻擊的武器。一支支箭頭綁著浸了油的棉絮,點燃了的火箭,紛紛往安德烈公爵的房子射去。箭枝釘在牆壁上,兀自熊熊燃燒。
甜水鎮上的「新式」房屋,在建設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防火的問題:火爐附近全部使用了石質材料,木制板壁外面塗了厚厚一層不易燃的泥灰,用來預防火厄。
此刻安德烈公爵的房子雖然被多枚火箭射中,但是火焰一時半會兒還未蔓延開。
只見安德烈從窗戶中探頭看了看四下裡的情況,就伸手去拉了一枚掛繩。
頓時,「轟」的一聲,房子頂端,架在橫梁兩頭,各有兩個水箱打開,水箱裡的水沿著水槽傾瀉而下,倒在房子四周的牆壁上。那些熊熊燃燒的火箭立即熄滅了。
這是甜水鎮新居用來防火的終極武器,也是平時安德烈等人生活用水的來源。平日人們用水泵把水壓到屋頂的水箱裡,在緊急的時刻只需要一拉掛繩,水箱全部打開,裡面的水立即傾出,全部用來滅火。
但是這種法子只能用一次。水箱的水傾倒而出之後,就沒法兒在短時間內重新灌滿。
安德烈公爵立即抱著他的燧發槍,從房子後門溜了出來,一轉眼也加入了教堂門口,希刺克厲夫的護衛隊。
護衛隊有熱~兵器加持,又有掩體掩護,頓時占盡上風。
刺客們的長箭射到,大多戳在沙包上,騎士們取下來就能接著用。刺客們用燧發槍射擊,槍子兒卻都打在教堂的青銅大門上「嘣嘣」作響。
眼見刺客們被接二連三的放倒,燧發槍的槍聲也越來越稀疏,希刺克厲夫立即做出判斷:到了他們出擊的時候。
於是,希刺克厲夫一聲令下,第一個從掩體後面探出身體,揚起手中的長劍,大聲下令:「伙計們衝啊,保衛我們必須要保衛的!」
一聲令下,希刺克厲夫身邊的騎士們,連同紅衣主教的衛隊一起,紛紛躍出掩體,高舉長劍,向甜水鎮中心為數已然不多的「刺客」衝過去。
希刺克厲夫看著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騎士,在臨陣對敵的時候沒有一個怯場,防御與進攻都很有章法,頓時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誰知就在此刻,一枚槍子兒呼嘯而來,「波」的一聲,在希刺克厲夫胸口穿了一個洞。
尖叫聲頓時響起,發出這聲尖叫的,是早先一直蹲在掩體後面的奧涅金。
依舊戴著可愛睡帽的奧涅金,衝上前抱住了仰天嘆息的希刺克厲夫。幾個由希刺克厲夫親手教出來的莊園騎士也都圍了過來。
「老兄,你怎麼樣?」奧涅金急切地問。
希刺克厲夫伸手捂住胸口,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聽我說,受傷這種事吧,判斷標准很簡單——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趕緊下線!」
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趕緊下線?
希刺克厲夫轉轉眼珠,看看身邊的「多余人」奧涅金,突然想起這家伙以前在莊園裡挑釁的時候曾經受過傷,是他們這些「外來者」中對於「受傷」最有經驗的。
觀眾們進入位面之後,疼痛減半,輕傷如果可以忍受,在線上傷勢就能慢慢康復。如果受了重傷,甚至肢體殘缺,唯一需要的「治療」就是下線,重新上線的時候傷勢自然痊愈。
希刺克厲夫原本因為自己身負重傷有些慌神,聽見奧涅金提出的這個簡明扼要的判斷原則,馬上重新成為那個情緒穩定的中年人。
他抬起眼眸對奧涅金說:「兄弟,感謝提醒。」
緊接著,希刺克厲夫在他的同伴們面前當場閉上眼睛。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他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終至完全消失,消失在教堂前上午的陽光裡。
第157章 三劍客位面31
希刺克厲夫受傷,羅蘭在教堂的鐘樓上看得非常清楚。
她也看見奧涅金抱住了希刺克厲夫,騎士們圍住了他們的領袖。隨後希刺克厲夫就在眾人圍觀之下,消失在空氣之中。
羅蘭一咬牙,轉身就沿著通向鐘樓的螺旋階梯往下衝。
本堂神甫弗勞倫大喊一聲「妹妹」,伸手想要攔住她,卻沒能攔住,眼睜睜地看著她衝了下去。
弗勞倫大駭之下,抬頭看紅衣主教黎舍留,卻看見這位主教大人抱著大橘,朝他聳了聳肩,似乎在說:本來就不可能攔得住她麼。
希刺克厲夫受傷,哪怕是重傷,只要下線,就能立即恢復。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是當著很多人的面當場「下線」的,估計會嚇到很多位面裡的土著。
眼看著教堂外還有不少刺客環伺,希刺克厲夫下線恐怕會對人們的心理造成巨大影響。無論多危險,她都得出面穩定一下人心。
果然,當羅蘭從教堂那扇半開的青銅大門中衝出去的時候,曾經由希刺克厲夫一手訓練出來的騎士們全都目瞪口呆,杵在當地,甚至忘記躲避遠處那些刺客向他們發射的槍炮和羽箭。
羅蘭大喝一聲:「奧涅金!」
可愛睡帽向她這邊轉過來,竟然還伸手撓撓頭,一臉無辜地表示,他沒做錯什麼呀!
「希刺克厲夫一定是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
羅蘭引導他。
奧涅金頓時一拍大腿:「對!」
「伙計們,你們看看英勇的希刺克厲夫,他為維護……維護世界和平……」
「甜水鎮的安寧!」羅蘭趕緊在旁邊提醒。
「對,希刺克厲夫是為了維護甜水鎮的安寧,和鎮上居民的安全,甘願犧牲自己——因此他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了。」奧涅金深情地說。
「原來追隨希刺克厲夫,就能上天堂?」
騎士們頓時悟了過來,紛紛繼續高舉手中的長劍,按照希刺克厲夫在「犧牲」之前號召的那樣,跟隨紅衣主教的衛隊,朝廣場上已經為數不多的「刺客」們衝上去。
這時,在甜水鎮中心,騎士與衛隊終於獲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們衝著與他們作對的王宮衛士和強盜們大打出手,三四個人圍攻一個對手,迅速結果掉那些負隅頑抗的家伙。
刺客們見到大勢已去,紛紛丟掉武器,舉手投降。他們被驅趕到廣場中央,被勒令高舉雙手,面衝教堂,跪了下來。
鎮上的居民們聽見外面槍聲漸息,有膽大的先從地窖裡爬出來,移開門板探頭看看,見無危險了,就大呼小叫地跑出來,也衝進了鎮中心的廣場上,和騎士們一起歡呼,歡呼甜水鎮的勝利。
弗勞倫也扶著紅衣主教黎舍留從鐘樓下來,來到廣場上。
這時奧涅金被鎮上的居民們圍住,頗不好意思地把頭頂上的睡帽摘下來,抱在胸前,羞澀地笑笑,搖手說:「不用謝我,不用謝我!」
羅蘭則向參與這場戰鬥的騎士們伸出手,任由他們吻自己的手背,口中嘉獎:「甜水鎮多虧有你們。」
騎士們將伯爵夫人的誇贊看作是最重要的獎賞,紛紛單膝跪地,恭謹地去吻羅蘭的手背。但也有人在欣慰自豪之余,想起教會他們戰鬥的「導師」,紛紛落淚:「希刺克厲夫大人……」
「希刺克厲夫大人去天堂了……」
「……什麼也沒給我們留下……」
羅蘭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對,她眼角掃見一束光,接著是無數光影扇動。
廣場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羅蘭這邊聚過來。
瞬間,希刺克厲夫好端端地站在早先他倒下的位置上,依舊高舉長劍,大聲喊:「刺客,刺客都除掉了沒有?」
整個鎮子的人都在面面相覷。
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
這情形延續了三秒,剛剛還在「哀悼」希刺克厲夫的騎士們忽然炸了鍋:「有鬼啊!」
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希刺克厲夫去了「天堂」,但是真見到希刺克厲夫的「形像」重新出現,一個個又都覺得是見了鬼。
羅蘭:要命!
她當然理解希刺克厲夫著急上線,要趕回位面裡,帶領甜水鎮的衛士們繼續戰鬥。
但是他就這麼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難免會嚇到鎮上的人。
極端情況下,還有可能會增加羅蘭本人的「嫌疑」。畢竟希刺克厲夫是她的人,竟然能死而復生,她的「女巫」名頭,恐怕會被坐實。
這念頭只在電光石火間閃過,羅蘭就聽見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在背後響起。
只聽他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上帝顯聖,降下的奇跡!」
開口的人是黎舍留。
只有他有資格斷定這是上帝創造的偉大聖跡。
「虔誠的甜水鎮人民,這是上帝聽見了你們的呼聲,為你們降下的偉大奇跡啊!」
黎舍留高高舉起雙手向天。
羅蘭反應超快,迅速提起裙角,在紅衣主教身邊跪下,滿臉做出虔誠的表情,伸手在胸口劃十字。
唯一有一點可惜的是,她不太喜歡掛各種佩飾。如果這時她戴著一枚十字架,能夠舉著十字架大聲祈禱,那就看起來更虔誠了。
弗勞倫跟著她跪下了。
接著是那些跟隨希刺克厲夫多日的騎士、拍馬趕來獻媚的鎮長,和甜水鎮所有的居民——人人懷著敬畏的心情,拜伏在希刺克厲夫面前。
唯有希刺克厲夫本人,剛剛回到位面裡,對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完全摸不著頭腦。
羅蘭悄悄揚起頭,衝希刺克厲夫使了個眼色,叫他不要緊張,順水推舟就好。
只聽黎舍留繼續說下去:「這個人,在昨天還和你們一樣,是生活在這個塵世的凡人,但是今天,他聽見了上帝的召喚,為了保護上帝虔誠的僕人而奮勇戰鬥——他不應在這戰鬥中失去生命,因此上帝賦予他新生,讓他回到你們身邊……」
羅蘭心想:黎舍留這話真是雞賊,「上帝虔誠的僕人」,指代誰都可以,既可以說是他紅衣主教,也可以說是甜水鎮所有的百姓。不管是誰代入這話,都對希刺克厲夫油然而生感激之心。
希刺克厲夫這時終於反應過來,他重新上線上得太快了一點。
好在有人想出了這麼個絕妙的理由來替他遮掩。
希刺克厲夫想到這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然後也做出一副虔誠祈禱的模樣,抬眼望著上天,表示:這不是我干的,這都是上帝的功勞。
「……我即日就會致信羅馬教廷,向他們陳述發生在法蘭西國土上的這一偉大聖跡。並請他們矜獎這位勇敢的戰士——」
黎舍留轉向希刺克厲夫:「你的名字是——」
他聽說了希刺克厲夫的名字之後,立即面向大眾高呼:「甜水鎮的居民們,我有一個請求。」
「就算是羅馬教廷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復,確認這項聖跡。但我還是建議各位,從今天起就善待這一位……『聖希刺克厲夫』!」
聖希刺克厲夫?!
羅蘭心裡直呼好家伙。
但是這一套對甜水鎮人來說太管用了。人們整整齊齊地跪在希刺克厲夫面前,淚流滿面地跟隨主教和神甫一起高呼:「聖希刺克厲夫!」
「我們的聖人啊……」
鎮長甚至身體一歪,哭著拜倒在地。
甜水鎮,竟然擁有一位自己的聖人,還活著的聖人啊!
他們的鎮子難道真的會成為「朝聖之路」的終點嗎?
而那些殺到甜水鎮來,行刺紅衣主教的「刺客們」,一個個正面如土色。
希刺克厲夫是他們看著倒下的,也是他們眼看著又重新出現在眼前的。
但除了紅衣主教大人給出的「顯聖」這一說法之外,根本沒辦法解釋希刺克厲夫「死而復生」的事實。
更要緊的是,上帝既然「顯聖」,就說明上帝是站在紅衣主教這一邊的。他們竟然還想要去刺殺紅衣主教?這死後怕不得是進地獄?
一時間刺客們都大喊「投降」。
「紅衣主教大人,我們要懺悔——」
黎舍留頓時嘴角揚起,對眼下甜水鎮的局勢非常滿意。
他轉頭對弗勞倫說:「看來,神甫的告解室要人滿為患了。」
弗勞倫這時驚魂甫定,聽見黎舍留的話,連忙劃了一個十字,低頭說:「這是我等的責任……」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事,頓時顫聲說:「主教大人,今天能不能請您也前來教堂的告解室?」
黎舍留微笑:「怕忙不過來?」
「不不不,」弗勞倫連忙搖手,「絕不至於。」
「只是……」
弗勞倫漲紅了臉,痛心地低下了頭,小聲說:「需要懺悔的人,是我。」
黎舍留見他低下頭,眼神卻始終往羅蘭那裡溜過去,頓時心裡了然,將長袍的衣袖一揚,說:「這好辦。我先派衛隊長幫你看管和押送這些囚犯,下午的時候,我來聆聽你的懺悔,本堂神甫。」
弗勞倫和黎舍留說了些什麼,羅蘭完全不知道。
但是她很清楚,紅衣主教和王太後之間的這一場「戰爭」,以紅衣主教大獲全勝而告終。
早先派人來傳訊的王太後使者現在就混在俘虜們之中。就算王太後並沒有參與這場刺殺行動,現在也晚了,誰也沒法兒把王太後從事件裡摘出來了。
黎舍留能坐到首相的位置,手腕自然高超。借這次的事,他可以掃清所有王太後一系的政敵,讓路易十三完完全全地支持他。
不管是誰想出的餿主意,王太後,還是另有其人,都太蠢了。
但經此一事,她估計甜水鎮會在整個法國揚名,消息就也不可避免地傳到巴黎,傳到「那一位」耳中去。
現在這個時間點就把阿托斯引回來——羅蘭怎麼想都有點兒不甘心。
她得想個辦法,不讓阿托斯起疑心才好。
正想著,羅蘭忽然見到紅衣主教轉向她,柔聲開口:「米萊迪,請您起身,我有重要的話,想要對您說。」
第158章 三劍客位面32
「尊夫就是國王的火~槍手,阿托斯吧!」
紅衣主教面對羅蘭,單刀直入地問。
羅蘭默然不語: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紅衣主教在巴黎見過阿托斯,自然知道他就是本地人口中那位德·拉費爾伯爵。
「尊夫婦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不容我置喙。但是我想要提醒一句,今天的事一旦在法國全境內傳開,就遲早會傳到尊夫耳中。他一定會很好奇,他的領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羅蘭:……這個自然。
阿托斯一直以為妻子已經被他親手掐死了。全然想不到她正在自己的領地上正活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今天您幫了我一個大忙。因此我回到巴黎之後,多少會幫忙掩飾。」
「但是能掩飾幾分,能隱瞞到何時,都不好說。」
紅衣主教轉過頭來,慢慢盯著羅蘭:「我想您也知道,最重要的是,您要變強!」
羅蘭肅然頷首:這年頭,很難想像,這個時代也能有這麼一個男人,當面囑咐一位女性「要變強」。即便是紅衣主教,這思想觀念也前衛的很啊。
但是這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要斬斷和阿托斯之間這樁互不信任的婚姻,避免對方再次下狠手直接殺了自己,她就必須站在一個相對平等的地位上和阿托斯談判。
這種平等的地位,不能依靠他人賦予,必須要自己爭取才行。
「另外,我必須提醒您一句:也許很快,您就會因為您治下這片領地而出名。您必須做好准備,您離開小鎮和莊園,躋身上層社會的日子也許很快就會到來……」
「但是我並不想……」
羅蘭脫口而出。
紅衣主教微微躬身,像初見時那樣,執她的手。
「米萊迪,這由不得您。」
他說得既溫柔,又霸道。
羅蘭頓時氣結——
這個紅衣主教太會演。她深知他絕對沒有他外表看起來那麼孱弱,甚至論起身手和體力,黎舍留可能比弗勞倫還要更勝一籌。
黎舍留的反應也確實比常人快不少。早先如果沒有他一口斷定,希刺克厲夫的「重新上線」是上帝賜予的「聖跡」,估計她現在還有的要和布朗太太那樣的人較勁。
此刻,雖然黎舍留話說得有點霸道,但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言——她基本能認定黎舍留的態度是善意提醒,而不是故意找茬。
因此她大方地將手伸向他,任由他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當著她的面,轉身告辭。
但羅蘭沒能看到的是,黎舍留一轉身,他那對唇角頓時高高揚起,不可抑止。
告解室。
神甫弗勞倫跪在黎舍留面前,含淚懺悔。
他提起自己之前頭部受傷,忘掉了是怎麼來到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他醒來的時候就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嫁給了當地的領主。
他雖然吞吞吐吐,但還是向黎舍留坦誠了自己對「妹妹」的感情。
他提起了此前妹妹在甜水鎮上遭到的「誣陷」,他提到伯爵因為妻子被「野獸」擄去,就直接拋棄了她,離開了領地……他提到他心中無比擔憂,他竟然無法做任何事,能夠幫助妹妹。
他說他願意去死,以換取妹妹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
說著說著,他雖然面紅耳赤,但還是把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亂夢」,夢裡的溫柔,那些必遭天罰的情感……一一如實吐露。
黎舍留卻不驚訝、不評論,完美盡到聆聽懺悔者的職責,任由弗勞倫說到最後痛苦不堪,淚流滿面。
「你是說,你在德·拉費爾伯爵離開的第二天,回到了這座鎮子上,而且頭部受傷,把以前的事都忘記了?」
黎舍留開始追問起細節。
在弗勞倫回答之後,紅衣主教開始問起伯爵夫人在這鎮子上的行事,她如何招待了來自四面八方奇奇怪怪的人,如何幫助本地人找到新的謀生之道,又是如何對抗迷信的居民對她無端攻訐……
弗勞倫本著他那顆虔誠的心,有問必答。但答著答著,弗勞倫心想:這好像……和他的懺悔無關啊。
這是黎舍留已經聽得唇角含笑,眼光溫柔。他一眼瞥見弗勞倫疑問的神情,立即肅容,咳嗽了兩聲,說:「我必須了解所有的情況——」
弗勞倫馬上又擔心起來,竭力說明:「她……她不是魔鬼……」
「自然不是……」
黎舍留答道。他沉吟了片刻,說:「她當然不是魔鬼,正相反,她是一位天使。」
弗勞倫連連點頭,連紅衣主教都這麼說,他怎麼會不信?
「本堂神甫,你是一個幸運的人。」黎舍留說。
「你的心雖然被魔鬼所誘惑,但你依舊是幸運的。」
「你身邊有她這樣一位天使,你最終將被她所拯救。」
說完這番話,黎舍留就離開了告解室。只留弗勞倫一個獨自望著告解室中的聖像。
在不知不覺之間,弗勞倫漸漸不再流淚。
紅衣主教黎舍留離開之後,甜水鎮上受「驚」最大的人變成了「聖」希刺克厲夫。
他想要回到伯爵的莊園裡,想要繼續睡在他原先的單人臥室裡。但是老管家約翰怎麼也不肯點頭了。
「聖人怎麼能還和以前那樣,住在和我們一樣的陋室裡?」
約翰表示,這樣犯戒的事他死都不能做。
希刺克厲夫:那難道要我露營?
那些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騎士們,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對待他,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希刺克厲夫像一座神像似的供奉起來。
希刺克厲夫用過的物品,被他們一樣不落地全收藏起來,甚至希刺克厲夫演武時用過的靶子和草垛,隨手扔掉的果殼垃圾,都在「珍藏」的範圍之內。他日常在餐廳裡的「專座」,甚至在廁所裡常用的位置,都被人標注上,成為了莊園裡的「聖地」。
希刺克厲夫萬般無奈,跑去找羅蘭:
「米萊迪,我承認我重新上線確實是急了一點,但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讓我過不下去吧。「
羅蘭望著這個實誠大哥忍俊不禁。
「現在甜水鎮的這個情勢,任誰過不下去都不能讓您過不下去。」
「不過,莊園可能確實不適合您再住了。剛好保爾最近又有新建成的房舍,我給您的建議是搬到鎮上去。」
「搬到鎮上去?」
希刺克厲夫雙手直搖:「我在這莊園裡已經成了這樣。到了鎮上,豈不是整天被人圍觀?」
羅蘭微笑搖頭:「不會。」
「當然了,或許鎮上的普通人會非常崇拜您。但是我們這些『外來者』必定還是把您當做好朋友,好伙伴。」
希刺克厲夫想想,覺得也有道理:鎮上畢竟還有很多像安德烈公爵、像依娜和戴那樣的「外來者」。
「我約了安德烈他們明天一起開個會。您也一起來吧。」
羅蘭和位面外進來的幾個骨干,會定期開碰頭會,交流心得,確定領地的發展方向。發生了這次的事,必然需要聚在一起大家商議一回。
而這次的會議有一個主題:怎樣利用好希刺克厲夫的「新身份」,把領地發展得更好,讓本地居民和外地來「朝聖」的人們都能從中獲益。
會議開了一整天,最終大家得出這麼些結論:
首先,希刺克厲夫往後就是「聖人」了——當然,他本人激烈地反對。以至於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允許他保持謙遜,嘴上不承認。
像希刺克厲夫這樣,外表看起來深沉憂郁的家伙,越是嘴上不承諾,別人越是容易相信他的特殊——羅蘭和其他小伙伴們都這麼想,但是誰都沒有告訴希刺克厲夫。
其次,以保爾為領袖的「建築工程組」,將開始擴建造價較為低廉的房屋,以確保給外來「朝聖」人員提供他們住得起,同時又清潔衛生的臨時住所。
以哈姆雷特為領導者的「宣傳隊」,自然要將希刺克厲夫這次的「聖跡」大加宣揚。此外,宣傳隊還會有針對性地宣傳健康的衛生習慣、環境保護、科學發展、破除迷信等一系列內容,確保每一個來到甜水鎮「朝聖」的位面土著,都能學到些改變生活的訣竅。
最後,羅蘭還得到了小組成員的一致同意,向位面外發出邀請,並且請她在位面外的「螺螄粉」幫忙協調,請一位精通醫術,懂得因地制宜,使用各種草藥配方,治療疾病的醫生觀眾進入位面。
「有這樣一位做你的助手,希刺克厲夫,你會成為一位真正的聖人。」羅蘭笑著對希刺克厲夫說。
這話也不無道理。在西歐的歷史上,很多「聖跡」和「顯聖」都是與醫療奇跡聯系在一起的。比如聖人家鄉的泉水可以治療疾病,撫摸聖人穿過的衣裳可以返老還童之類。
雖然羅蘭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於用這種方法來坐實希刺克厲夫的「聖人」地位,但通過這手段,正好可以為更多的普通人解除病痛,並且讓他們了解一些醫學常識,免得這些土著們被庸醫或者煉金的方士所欺騙。
這些決議得到了與會所有人的一致支持。
羅蘭看了看席間她的這些「伙伴」們,欣慰地想,有這些人在,哪怕有一天她離開,相信這些人也能妥善地管理和發展這片土地。
正在這時,安德烈公爵向羅蘭略躬了躬身,小聲說:「米萊迪,借過一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與您商議。」
羅蘭:不用說,安德烈公爵要與她商量的,一定與武器有關。
果然,安德烈向她報告的,乃是經此一役,德·拉費爾伯爵的武器庫裡,燧發槍的彈藥,基本上都用光了。
第159章 三劍客位面33
羅蘭肯定了安德烈公爵的看法。
「您說得沒錯,保有一定數量的武器和火力是必須的。」
這場小規模衝突之後,羅蘭深有感觸。
「如果只是我方擁有強大火力,自然只要一次性震懾就夠了。但很明顯,這個位面裡,燧發槍正成為越來越常見的武器。」
「這片領地以後會越來越富庶,我們必須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
「因此,我們缺的不僅是彈藥,還有燧發槍。」
「我們需要的甚至不止是武器,我們還需要一支訓練有素的火~槍隊。」
「您的想法是?」
安德烈征詢羅蘭的意見。
「我的想法是——」
羅蘭和安德烈對視一眼,同時說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果然近朱者赤,大家日常聚在一起,想法和觀點完全一樣。
「好!」羅蘭雙手一拍,說,「這簡單了,您拉一張清單出來,我請彼得潘去采購所有需要的材料。」
她還沒說完,安德烈已經在搖頭:「不,這沒有這麼簡單。這些是槍械,是彈藥,要鑄造組裝它們,必須在安全可靠的地點。」
「而且,您不希望這件事讓全法國都知道吧!」
「懂了,」羅蘭點頭,承認她沒有安德烈公爵想得那樣周全,「是的,我們除了需要一個隱秘的地點之外,最重要的是……人。」
他們需要的,不僅是充足的材料,隱秘的廠房,最重要的是人——只有完全忠於他們,守口如瓶的人,才能充當這樣的角色。
「這樣的人……不好找。」
羅蘭迅速地在腦海裡轉了轉,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挑戰性。
「您能從位面外再召集一批人手,進入位面從事這些工作嗎?」
羅蘭實話實說:「挺難的。我要召集專門人才從事技術指導和管理工作都是能召集到的。但是要從事枯燥而重復的勞動,位面外的人手很難勝任。」
不是羅蘭不信任位面外的觀眾——在這方面,她連自己都不信任。
22世紀了,996和007已經絕跡。新時代的人們已經不再習慣重復勞動,他們更多從事富有創造性的勞動,或者是管理性質的工作。「搬磚」這種事,真的是難為大伙兒了——更何況,還得在窮鄉僻壤,遠離塵囂的地方「搬磚」。
平心而論,現代人的心態會比位面裡的土著更浮躁,也更容易放棄。
於是羅蘭意識到這件事急切不得。
「安德烈我的朋友,這件事我們從長計議吧。」
「反正你剛剛用那杆燧發槍為我們甜水鎮揚名立萬,在短時間內不用擔心有人再敢欺負到我們頭上。」
「對了,安德烈大人,」羅蘭換了一種口吻,半開玩笑地說,「您最近兩天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偶爾在鎮上做做『功課』,問問大家對紅衣主教的觀感如何。這樣我們的鎮長也就能得到提醒,想起您也是一位來自巴黎的『貴客』!」
安德烈公爵恍然大悟,他在甜水鎮的人設是「國王的密探」,現在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自然需要擺出姿態,裝模作樣一番才好。
「多謝您提醒。」
安德烈像是一名真正的紳士,向羅蘭躬身行禮。
「千萬別客氣,在這裡,我們理應相互扶持。」
羅蘭謙虛地回應。
果然,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安德烈在明,羅蘭在暗。
安德烈明裡四處打聽各人對紅衣主教的觀感。在甜水鎮,竟然人人都對紅衣主教觀感上佳——
「要不是紅衣主教大人在這裡,上帝也不會顯聖的吧。」
「紅衣主教大人將貓的事說得很清楚,以後我就多多養貓,照顧好貓,相信它們能保護我和我的孩子,不受耗子的侵擾。」
鎮長一見到安德烈這副四處打聽的架勢,心裡了然。他原本就還有好多馬屁與高帽還沒來得及送給紅衣主教大人,正在惋惜,這時候終於有了新的對像。
於是鎮長火力十分勇猛地轉朝安德烈公爵去了。
羅蘭則落得清靜,開始在甜水鎮附近暗暗尋訪,看看有沒有合適建造「秘密作坊」的地點,和適合在那裡工作的人。
這天她獨自一人,沒騎馬,也沒有帶隨從,只是慢慢地從莊園溜達去甜水鎮。
剛剛走過一個三岔路口,羅蘭漸漸趕上一個走路很慢的家伙。
這人身材矮小,是個位面內的「土著」。他穿著灰色的袍子,戴著紅色的帽子,將帽檐遮得很低,盡量不讓羅蘭看見自己的面孔。
羅蘭隨口問他:「你也是去甜水鎮嗎?」
那人「嗯」了一聲,偏了偏頭,突然失聲叫道:「您,難道您是……伯爵夫人?」
聽聲音是個成年男人,但不知為什麼會這麼驚訝。甜水鎮周遭,早已人人認得羅蘭,知道那位金發碧眼,長相極美的貴夫人,現在正是這片領地的主人。
「是呀,」羅蘭隨口回答,「我也去鎮上,一起吧。」
這個男人顯然震驚無比,站在原地,連話都說不出來。羅蘭邁出幾步之後,見他沒有跟上,便站在路邊等候,並且隨口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在甜水鎮沒有見過你。」
「我叫……我叫喬治。」
那人顫聲回答,仿佛惶恐至極。
「您,您走在前面就好……我,我在後面跟著您……」
羅蘭無可無不可,點點頭說:「那好。」
她在前面走,順嘴問了兩句,問喬治家住何處,家裡是靠什麼營生。喬治極其驚訝,卻始終囁嚅著,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來到了甜水鎮。
鎮上一如既往地熱鬧,甚至真的迎來了她領地上別的鎮子上的居民,到甜水鎮來見證偉大的「聖跡」。
但這一次,人們見到羅蘭,非但不打招呼,反而為她和她身後的人,默默地讓開了道路。
仿佛他們擁有一種奇怪的「氣場」,讓人們不願與他們交談,而是默默走開。
但有些人總是要向羅蘭打招呼的。
進了鎮子沒多久,甜水鎮的鎮長就已經快步走了上來,向羅蘭打招呼:「米萊迪……」
鎮長一眼瞥見了跟著羅蘭走進鎮子的喬治,「哎喲」了一聲,甚至向後小跳了半步。他隨即大聲呵斥:「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偷偷摸進鎮上來?」
喬治在羅蘭身後,悶著聲音說:「村子裡的糧食早已吃完了,能吃的都吃完了……送糧食的人再不去,我們就全都要死了。我趁還有點力氣,到鎮上來送信……」
羅蘭當即皺眉,抬眼望著鎮長。
她不大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以鎮上送的糧食為生,鎮上不送,他們就要死。
為什麼她背後這人如此惹人懼怕與厭惡,人們與他至少隔開了數米開外,誰也不敢靠近半步。
還有,喬治那身衣裳,灰色的袍子,紅色的帽子——她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鎮上別的人也這麼穿過。
或許,旁人正是看見他的這麼一身打扮,才強忍住嫌棄,避開喬治的。
鎮長聽喬治這麼一說,頓時感到在伯爵夫人面前丟了面子,當即怒喝一聲:「快閉嘴,你們都是一伙被上帝厭棄的人。也就我們看在你們昔日同住在鎮上的份上,肯供應你們一口糧食……」
「前兩天鎮上來了大人物,上帝又顯了聖,一時沒顧得上你們,也是有的。」
「但你竟然因為這個就找到鎮上來,還敢跟在伯爵夫人身後……來人那,快把他給我打出去。」
鎮上的居民頓時響應。鎮長說是讓人「打出去」,他們也不敢用棍棒之類的武器直接開打。人們只敢拿出些壞掉了的瓜果蔬菜,朝喬治頭上臉上打去。也有那頑皮的孩子,撿起路邊的石子,對准了喬治的腦袋——
「篤——」
一枚石子正好打中喬治的額頭,
也不知是這石子的力道太大,還是喬治太久沒有進食。這個灰袍紅帽的小個子男人竟然在這時暈倒了,栽倒在地。
羅蘭大聲叱責那鎮長:「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吧!什麼叫被上帝厭棄的人?我怎麼沒聽說過,上帝厭棄過祂的子民嗎?」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踏步走上前,跪在喬治面前,扶他坐起來。
鎮長頓時絕望地叫道:「不,不能這樣,伯爵夫人您……」
羅蘭扶起喬治的時候,剛好喬治的帽子從頭頂滑落,她看到了喬治的那張臉——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吶!
他臉上的皮膚粗糙,深淺不平,到處都是暗紅色的斑疹與斑痕,鼻子腫大,上面像是長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瘤,以至於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有些畸形。
羅蘭嚇了一大跳,趕緊抬手把喬治的手也抬起來看,果然見到喬治的手指也有些略腫,但是肢端的病症並不嚴重。
看來他暈倒,主要還是餓狠了,又長時間沒有進食的緣故。
「伯爵夫人啊!」鎮長遠遠地大聲喊,「您真是一位慈悲的天使……但是,但是喬治他不值得您這樣啊……」
「他是個……他是個……」
「麻風病患者,這我知道。」
羅蘭果斷地回答,瞬間把鎮長給噎了回去。
鎮長:明知是麻風病竟然還敢靠近,這位伯爵夫人還真不信邪。
羅蘭想要把喬治扛起來,但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換一個方式:「你們誰去把『聖希刺克厲夫』大人請來。」
「對對對!還是伯爵夫人想得周到。」
頓時有人拍拍後腦。
「希刺克厲夫大人受過上帝的恩賜,起死回生,肯定不怕麻風病啊!」
頓時有人去了。
但在羅蘭身邊,人們雖然不再向喬治投擲蔬菜和石塊,他們還是不敢靠近。
人群之中,有人叫著喬治的名字,但是不敢靠近。他們或許是喬治的親友,但是在病症面前,他們表現得尚且不如羅蘭那樣勇敢。
希刺克厲夫很快就接到消息,飛快趕來。
這個身材高大的騎士,不費吹灰之力一般,就把喬治抱了起來。
人群都聳動著:「聖人不怕麻風,聖人果然不怕麻風……」
「那……聖人能治療麻風嗎?」
羅蘭一轉臉,忽然看見一位她在位面裡從來沒見過的人,這時正站在希刺克厲夫身邊。
新人頭頂上的代號寫著「日瓦戈」。
作者有話要說:
16世紀麻風病人的指定服飾是灰袍紅帽,17世紀是不是還是這樣我沒能查到,讓我們假定就是這樣的吧。
第160章 三劍客位面34
羅蘭長舒一口氣:看起來她在位面裡的消息十分及時,位面外的粉絲們又十分給力,這麼快就安排了一名醫生進入位面——
日瓦戈……醫生。
日瓦戈醫生大踏步走上前來,絲毫不嫌棄喬治那副可怕的面容,先伸手探了探喬治的脈搏,然後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下,做出判斷:「低血糖。」
羅蘭衝正在路邊圍觀的餐廳姐妹花點了點頭,她們中的一人立即進了店,不多時,就遞出來一罐熱騰騰的米汁。羅蘭接了,親手一點一點地喂進喬治口中。
米汁似乎有奇效,一罐還未喂完,喬治已經睜開了眼,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羅蘭卻制止了他,讓他不要著急,先把罐子裡的米汁都喝了。
她精心照料喬治的模樣令見者無不感動。不少甜水鎮的居民都面朝羅蘭和希刺克厲夫的方向跪下,虔誠祈禱:「上帝啊,感謝您為甜水鎮賜下了這樣仁慈的領主夫人和那樣勇武的『聖希刺克厲夫』。」
「聖」希刺克厲夫一張老臉忍不住又紅了起來。
鎮長卻一拍腦袋,繼續送上諛詞:「還是夫人反應快,希刺克厲夫大人身受上帝眷顧,『麻風』這種來自地獄的疾病自然不會影響到他……」
但是私下裡鎮長已經下定決心,打算最近這段時間裡,絕不靠近伯爵夫人和希刺克厲夫大人半步,等確定他倆不曾染上麻風再說。
這時日瓦戈醫生抬起頭,向羅蘭打了個簡明扼要的招呼:「是醫生,也是粉絲。」
羅蘭:明白!
「醫生,我們正好需要您這樣的人才。」
「夫人,我需要問問本地人,這裡麻風病人發病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最近一次有人感染上這疾病又是什麼時候。」
日瓦戈醫生精神奕奕。
22世紀麻風病早已絕跡,沒想到位面裡竟然還能精准還原,給了醫生了解這種疾病的好機會。
「我去問問——」
羅蘭說著起身。
她剛剛站起來,圍著她的甜水鎮人「呼啦」一聲,往後退了一大圈。
鎮長退得尤其快,還伸手拿衣袖捂住了口鼻,唯恐靠近了會染上麻風病。
誰知她面前的喬治奮力支起身體,睜大雙眼望著羅蘭,激動地說:「夫人,夫人……這我知道!」
「甜水鎮十幾年前有好多人一下子都得了麻風,後來我們都從鎮上搬了出去……最近一個搬進麻風村的,是……是七年前。」
很顯然,麻風病肆虐甜水鎮的時候,鎮上的人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把所有染上麻風的人全都強制送出去,關在一座小村裡,和鎮子隔離開。這就是所謂的「麻風村」了。
麻風村的人不能自給自足,一應生活需要,都要鎮上供給。
早些年,甜水鎮人看在親人的份上,多半能努力供給,但是天長日久,麻風村只有索取,沒有回報——就算是再親的親人,隔得久了,也覺得厭煩。
因此才會出今天這樣的事:麻風村一村的人都快要斷糧了,鎮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
日瓦戈聽了喬治說的,「嗯」了一聲。
「七年前……最近七年鎮上再沒有人染病嗎?」
「再沒有了。」
不止是喬治,甜水鎮的人也都這麼表示。
「嗯……七年,麻風病人還有沒有傳染性,這不太好說。」
醫生沉吟了片刻,果斷地說:「要去麻風村看一看才知道。」
羅蘭果斷地說:「我陪你一起去。」
整個甜水鎮的人全都大驚失色。
「伯爵夫人,您不能去啊!您要是染上了麻風……」
人們紛紛開始想像眼前的絕色美人像喬治一樣,臉上生出斑疤,鼻子變大,眼睛的位置錯開……
「……那我們怎麼向伯爵大人交代啊!」
羅蘭頓時微笑,她指著身邊的日瓦戈醫生說:「不妨事,和我一起去的這一位,是治療麻風富有經驗的大夫。」
人人都望著日瓦戈醫生吃驚。
這事兒也太巧了——鎮上剛出現一個麻風病人,就來了一個能治療麻風的大夫。
日瓦戈卻胸有成竹,他看見周圍人驚訝的眼神,頓時將手按在胸口,莊嚴地說:「我相信我是由上帝召喚,前往需要我的地方。」
位面裡發布「用人需求」的時候,羅蘭就把這意思表達得很明顯,她打算利用希刺克厲夫的「聖跡」,在甜水鎮推廣現代醫療和科學衛生的生活方式。
因此日瓦戈醫生很清楚他進入位面以後需要「扮演」什麼。
羅蘭輕輕咳嗽,在日瓦戈身邊耳語:「您身邊這位就是希刺克厲夫。」
日瓦戈也是個人精,立即說:「幾天前我心裡就一直有個聲音,說,去甜水鎮,去見『聖希刺克厲夫』,於是我就來了。」
甜水鎮的居民親眼見證了希刺克厲夫的「死而復生」,因此對這段「聖跡」堅信不疑。現在聽說日瓦戈是被「聖希刺克厲夫」召喚而來的,頓時對於上帝的旨意堅信不疑。
人們紛紛跪下感謝:「既然是上帝的旨意,大夫,伯爵夫人,請代為照料我們染病的親人。」
鎮長也不敢再說什麼「麻風病人被上帝厭棄」的話了,趕緊也衝著羅蘭躬身,說:「大夫,伯爵夫人,麻風村那邊需要什麼,請您二位盡管開口,甜水鎮……甜水鎮還負擔得起。」
「就這麼辦!」
羅蘭頓時拍板,轉向喬治:「我們送你回麻風村,一起去看看村裡的人去。」
「嗯!」
喬治鼻音濃重地答應,費力地站起來。
誰知希刺克厲夫張開他的手臂,直接把喬治不費勁似地提起來,扔在自己背上,背著喬治,就大踏步地往鎮外走。
羅蘭向餐廳姐妹花打了個招呼之後,和醫生一道,跟在聖人身後。
「伯爵夫人,我和您一同前往。」
安德烈公爵此前一直在旁看熱鬧,這時突然出現,也加入了前往麻風村去的隊伍。
鎮長和鎮上的居民們頓時面面相覷:大夫不怕麻風也就罷了,伯爵夫人也不怕……現在,國王的密探竟然也不怕。
麻風,是不是真的沒有那麼可怕呀?
答案很明確:當然不可怕。
麻風病是一種名叫麻風杆菌的致病菌引起的,通過接觸傳播,可以直接傳播,也可以間接傳播。但如果將病人用的衣物、床單等用品高溫洗滌,並在陽光下暴曬,致病菌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病人經過治療是可以痊愈的,痊愈後的病人沒有傳染性。
但是有些病人的發病期長達十年,因此日瓦戈醫生也不能馬上判斷,這些麻風病人是不是馬上就能夠回歸主流社會。
一行人離開甜水鎮。
喬治伏在希刺克厲夫背上輕聲指點,告訴人們前往「麻風村」的方向。
羅蘭和日瓦戈醫生、安德烈公爵走在一起。她簡單地給兩人做了介紹,然後就轉向安德烈公爵:「您怎麼也想起要和我們一起去麻風村了呢?」
安德烈公爵笑笑:「米萊迪,您難道忘了我們之前商量的那件大事?」
羅蘭恍然大悟:「難道您是想……」
安德烈公爵溫文笑著,點了點頭。
此前羅蘭和安德烈一直在商量,想要隱秘地點秘密建造一座工坊,能夠鑄造燧發槍,生產與燧發槍配套的彈藥。
除了需要一個極其隱秘的地點之外,在工坊工作的人也需要精心挑選——他們需要完全與世隔絕,才能確保不會泄露任何產品和生產工藝。
麻風村,確實是一個相當合適的地點。
事實上,歷史上確實存在由麻風病人生產絕密武器的先例。
但是在甜水鎮這裡,這一點能不能做到,還要看這裡麻風病人的具體情況。
因此羅蘭猶豫了一會兒,對安德烈說:「這主意雖然不錯,但是不能強求。」
安德烈頷首:「我明白,這只是作為一個可能的選項罷了。」
兩人將這個原則確定了,一道安安心心地跟隨喬治和希刺克厲夫,走向山麓之中,那個神秘而令人生畏的麻風村。
早先喬治灌下了那罐米汁,又由希刺克厲夫背著,走了大半程,現在體力恢復了大半,堅持從「聖人」背上爬下來,自己領頭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終於走進了那座傳說中的「麻風村」。
這大約是一座曾經廢棄的村落。村口道路兩側遍植高大的樹木,樹蔭遮天蔽日,頓時令村子看起來有些陰森。
走進村落,入眼全是式樣老舊的石屋,屋上開著舊式的牛眼窗。
但是走著走著,羅蘭突然發現,這些屋子的狀況,似乎比甜水鎮早年間的情形還好些——很明顯,人們伐了村子中央的樹木,在原有石屋的基礎上進行了改良,有些房屋甚至出現了後來搭建的二層,甚至還有鋪著木板的露台。
連日瓦戈醫生都連連點頭,說:「多曬太陽對這些病人有好處。他們很聰明啊!」
走在前面的喬治聽見了,驕傲地回過頭來,看起來也對麻風村的「自救」努力十分自豪。
然而這個村子在糧食和食物上卻沒法兒自給自足。
羅蘭是種田專家,來的路上就已經在留神——這個村子深居山麓,周圍連平地都嫌少。身體健康的人或許還能在林中打打獵,設個陷阱什麼的。如果體力不濟,就只能依靠甜水鎮上親人們的供給。
喬治帶著羅蘭他們走到村子的正中,一個身披灰袍,頭臉上裹著亞麻布的老人,拄著一根拐杖,從一扇陰暗的門戶裡走出來,見狀十分吃驚。
「喬治,你竟然帶了外人進村來?」
「竟然有外人敢進我們村來?」
年輕的喬治頓時想起了剛才在甜水鎮上的情形,淚水呼的一下湧出眼眶。
只聽他哽咽著說:「這是領主夫人,還有大夫……有大夫來看我們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8
第161章 三劍客位面35
從中世紀到近代,麻風病人們總是背負著被驅逐的命運,遠離社會,遠離親人,唯有和病友們相伴,度過一生。
他們被勒令穿上灰袍,戴上紅色的帽子,以便和「正常人」們區分開來。
他們一天又一天地等待接濟,可真的被社會遺忘的時候,他們也毫無辦法。
只要住進了麻風村,就永遠也別想回歸。哪怕是他們身體痊愈,斑疹不再出現,能像個好人一般生活,他們也無法再回到親人身邊。
因為那些小小的、肉眼不可見的麻風杆菌已經給他們帶來了不可逆的傷害。他們臉上那些可怕的疤痕,粗大變形的肢端,甚至是畸形的軀體,讓他們變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被上帝厭棄的生靈。
即使真的有大夫敢於宣稱:他們已經痊愈,再也不會傳染他人——這些昔日的麻風病人們,也永遠回不去了。
因此,聽見喬治的話,那位臉上蒙著布的老者驚愕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聽見動靜,人們漸漸相互攙扶著從石屋裡走出來。他們大多穿著灰袍,有些人蒙臉有些人不蒙——羅蘭猜他們是根據容貌的毀損程度來決定要不要蒙臉的。
「喬治,」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糧食要到了嗎?」
「你一大早,什麼都沒吃,就跑去鎮上,大伙兒都在替你擔心。」
喬治一抹臉,哽咽著說:「我沒事——」
「我到鎮上就暈過去了,是伯爵夫人救了我。」
人們的眼光紛紛向羅蘭投來:這位,真的是伯爵夫人,是這片領地的主人嗎?
「是聖人把我背回來的,聖人還為我們帶來了大夫。」
喬治分別指指希刺克厲夫和日瓦戈。
「聖人?」
「這世上……真的有聖人嗎?」
麻風村的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的。
聖人……到他們的麻風村裡來,這……怎麼可能?
羅蘭聞言,趕緊上前一步,朗聲說:「各位,這件事千真萬確。希刺克厲夫是紅衣主教大人親口封的『聖人』,不久之後羅馬教廷就會送來嘉獎令……」
她說話的時候,希刺克厲夫那張一向嚴肅而悲情的臉,頓時顯出十分扭捏與羞澀。
羅蘭則靈機一動:既然這個時代的人們這麼相信上帝會賜予他們奇跡,那麼,不妨用這種心理來為雙方「破冰」。
於是她點頭繼續說:「希刺克厲夫大人感受到了上帝的召喚,是來幫助你們的。這位姓日瓦戈的大夫,也是感受到了這種召喚,才千裡迢迢,來到我們的領地上……」
「糧食一會兒就會送到,給你們的糧食,一點兒都不會少。」
「但在此之前,大夫想要先檢查一下你們身體狀況。你們願意,讓他來看看你們嗎?」
人們相互看看,臉上全是一派震驚。
他們急切之間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來:大夫?為什麼會有大夫來看他們?
——他們這些被判了終身徒刑的人啊。
羅蘭急忙看看喬治。
喬治馬上開口:「都是真的……」
他把自己在鎮上的經歷原原本本都說了,村裡人頓時不由得不信。
最早見到喬治的老人大約是個村長。他坦然地說:「大夫,既然您不嫌棄我們,我們萬萬沒有還敢嫌棄您的份兒。我……我這就把全村的人都叫出來。」
日瓦戈醫生點點頭,給希刺克厲夫使了個眼色。後者就跟著喬治和村長一起,去把那些行動不便的人都背出來。
安德烈公爵則向羅蘭使了個眼色。兩人借此機會,在這個麻風村內,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陣。
安德烈公爵點點頭,說:「可以!」
這個村子的位置非常隱秘,如果不是喬治帶他們過來,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在這裡竟然還有一個村子。
村口有一片密林,反倒是村後有一小片開闊地,有一條小河流經。河邊有一條道路,看樣子會彙入另一條河流,流向甜水鎮。
「這個村子有手藝不錯的木匠,而且還有鐵匠。」
安德烈公爵指給羅蘭看村裡明顯是最近才修的一些建築,既有木制的構件,也有些金屬鉸鏈、門栓一類的嶄新制品。
「看起來,十幾年前,鎮子上麻風病傳播的時候,好多工匠之家遭了秧。」羅蘭評價。
「是的,」安德烈公爵說,「誰知道這樣卻歪打正著。他們正好是建設秘密作坊最合適的人選。」
見到安德烈公爵面露喜色,羅蘭趕緊提醒他:「您千萬別太急切。建工坊這件事上,其他一概都聽您的,但是說服村民這件事,請交給我來做。」
安德烈不明白:「為什麼?」
羅蘭嘆了口氣:「首先,我們得確定他們的身體條件適合做這些工作。另外,他們在心理上,也要能接受這項工作才行。畢竟我們需要他們制造的是武器,是火器,是奪取生命的東西。」
「哦!」安德烈應了一聲,但是他的眼神顯示,他至少還沒有像羅蘭那樣,把這個位面裡的「土著」們放在眼裡。
「我在各位面的經驗比您略豐富一點,」羅蘭繼續勸說,「我的最大經驗是,千萬不要小看了位面裡的『土著』們。進入位面之後,您就能發現,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人物,只是可能少了幾百年以來前人積聚的知識,但是智力和理解力水平,都不會弱於我們。」
「的確如此。」
聽到這裡,安德烈公爵頓時微笑,想起了他在鎮上的時候和人玩紙牌時候的情形。就算知道安德烈是「國王的密探」,可有時鎮上的人還是能靠紙牌把他的錢都贏走。
「也正是因為這個,我們才找上他們,放心讓他們把這工作交給他們做的,不是嗎?」安德烈回應。
羅蘭見先說服了安德烈,也有些成就感。
不多時,日瓦戈醫生已經給村民們大致做了一回體檢,順便做了一下人口盤點。這裡男男女女,總共有九十二人。年紀在二十到五六十不等。
這個年代,五十以上都能算是高壽。相比起甜水鎮,這村裡「高壽」的人竟然還算是比較多的。
醫生的檢查結果是,九十二人之中,絕大多數人的「麻風」已經痊愈,不再具有傳染性。倒是營養不良之類的其他病症比較明顯些。
另有三四人的病情還在,需要治療。但日瓦戈醫生對於這些十七世紀的常見病早有准備,有辦法讓他們在數月之間內恢復健康。
至於造訪麻風村的人,那就更加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人們只要避免與村裡的人肢體接觸,並且及時將衣物清潔,就能避免感染疾病。
羅蘭和安德烈把麻風村裡已經痊愈的重要人物都請到村子中心的大樹下,大家圍坐成一圈。
羅蘭試探著問起村裡人對於未來的打算。
「我們?我們還能有什麼打算?」
村長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他臉上密密地蒙著一層亞麻布,只露出兩只眼睛。
但這對眼睛目光銳利,緊緊地追隨著羅蘭和安德烈等人的神情,似乎將他們的心思都看得很透徹。
「伯爵夫人,今天您對喬治多有照顧,又不顧危險,帶著大夫來村子裡探視,我們都十分感激。」
「但是我想您心裡也很明白,我們這些人,都已經回不去了。」
羅蘭回想起在甜水鎮上看到的情形,回想起人們拿起腐壞的瓜菜和石塊砸向喬治……確實,麻風村裡的人,不可能再回到鎮上,他們不可能再像常人一樣生活了。
「但是我留意到村裡有不少手藝出眾的工匠。」
安德烈公爵這時插了話,他看起來興致勃勃,按捺不住。
「各位,如果我在這裡,修建一座作坊,邀請各位工匠在作坊裡做工。我給各位提供技術和材料,只需要各位付出體力和手藝……當然,我會向各位支付豐厚的報酬。」
看來,安德烈已經將羅蘭的提醒拋在了腦後。
「這樣,各位就能得到足夠購買一切所需的錢財,不必再仰人鼻息,不必依靠鎮上向你們供應糧食,你們甚至能夠吸引農戶優先為你們送來米面果蔬。」
「哦,有這麼好的事?」
坐在村中央大樹下的人們聽見安德烈描繪的「藍圖」一個個都流露興奮。
老村長則不然,他的眼神老而彌辣,越發尖銳地盯著安德烈。
「這位先生,伯爵夫人沒有介紹您的來歷,但我想,您也是一位有身份,有來歷的人物。」
安德烈的身份,從他的坐姿、儀態、談吐就可以看出來。
「您許諾了我們一切,要我們在這山麓深處,遠離塵囂的小村子裡為您工作。您究竟要我們幫你做什麼?」
老村長緊緊地盯著安德烈,慢慢地開口:「您需要我們做的,恐怕不是什麼能見得光的生意吧!」
「這——」
安德烈頓時覺得他一下子被堵住了話,沒法兒繼續往下說。
等到他再吞吞吐吐地談起,他想要在這麻風村裡建一座作坊,制造燧發槍和彈藥,老村長便一伸手:「傷人的武器,請一概免談!」
「雖然上帝曾經拋棄我們,但我們永遠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背棄上帝。」
就算是「土著」,就算是麻風病人,也還保留了他們自己精准的判斷力和信仰。
安德烈一時間覺得走投無路,趕緊轉向羅蘭。他眼裡有點兒羞愧:果然,他一個沒忍住,搶在羅蘭前面開口,就真的沒辦法說服這村裡的人。
羅蘭卻一臉雲淡風輕,搖搖頭說:「老村長,你們有顧慮原也正常,不樂意也沒什麼。」
她側耳聽了聽村外頭的動靜,說:「是她們送糧食來了,我們出去迎接一下吧。」
第162章 三劍客位面36
麻風村裡的人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副送糧食來的陣仗。
甜水鎮的人推著幾輛兩輪車,車上壘著滿滿的糧食和蔬菜。除了糧食和蔬菜之外,還有幾掛鹹肉、奶酪、香腸,和幾只活蹦亂跳的母雞。
兩輪車後面還站著兩個大姑娘,人手捧著一個陶罐,陶罐裡盛著尚且溫熱的米汁。
她們一進村就找喬治:「喬治,你們村裡還有餓到像你早先那樣的人嗎?告訴他們,先被急著吃東西,先喝這個,這個好消化。」
姑娘們是擔心麻風村的村民們餓狠了,見到東西就往嘴裡塞,所以特地又送了事先熬好的米汁。
喬治感動不已,抱著姐妹花送來的罐子,淚水刷刷地直往罐子裡落。其他村民看見了,趕緊把罐子從喬治懷裡接過去,免得罐子裡都變成鹹米汁。
甜水鎮來的其他人卻都很害怕麻風村,把兩輪車停在村外,就都搶著先回去了,連車子都留下不要了。
只有那對姐妹花進了麻風村,不止不害怕這裡的村民,還幫助他們把鹹肉和香腸掛在屋檐下,果蔬一項項地分開保存,能夠下蛋的母雞用籬笆圈起來。
穿著灰袍的麻風村民忍不住問:「小姐們,你們……你們怎麼不怕我們?」
兩個小姐妹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伯爵夫人都不怕,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這時,村長在羅蘭一行人的陪伴下出來,看到了甜水鎮送來的這些琳琅滿目的東西。
日瓦戈醫生在他們身邊不斷地給出他的醫囑:「……盡量每人每周能吃上一到兩枚雞蛋,年紀大的人要多吃些奶酪,否則容易缺鈣,腿腳不利落……」
村長拄著手杖,冷眼看看在一旁安靜站著的羅蘭和安德烈。
「夫人,您這是又何必呢?」
這位老村長淡然開口:「您是這裡的領主夫人,掌握生殺大權。您吩咐下來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只能做什麼,您又何必如此?」
安德烈公爵在一旁郁悶,心想:您剛才可不是這麼表態的。
強扭的瓜不甜——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而制造燧發槍和相關的配件彈藥,是極其精密的工作,還有一定的危險性。麻風村的人如果心裡抵觸,他們就一定干不好,干不好還是小事,如果將相關的秘密泄露出去,會後患無窮。
羅蘭神色不變,溫和地笑笑,只管看著姐妹花分發糧食,也不回答。
直到所有的東西都分發完畢了,羅蘭便命希刺克厲夫和日瓦戈醫生先送姐妹花回甜水鎮去,她自己和安德烈留下,陪老村長說話。
這時,天色已經略晚,日頭西斜,照著村後唯一一片空曠地上。附近的小河流水潺潺,十分幽靜。
「夫人,有話您就說吧。」
麻風村的老村長,從亞麻布縫中露出的那一對眼始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羅蘭,似乎有點急切,想看她葫蘆裡究竟賣著什麼藥。
「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們幫助我,幫助甜水鎮,幫助甜水鎮上的人,保衛家園。」
羅蘭深知「談判」的真諦,談判可不止是上價值、說空話,而是需要給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然後盡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在這之後,才是雙方討價還價,達成一個都能接受的價碼。
「幫助甜水鎮呀……」
即便用亞麻布包住了整張面孔,羅蘭也能感覺到這位老村長深感震動。
「是的。我明白,在這之前,你們吃過不少苦頭。連你們的親人似乎都放棄了你們,忘記了你們……」
羅蘭莊重地開口。
「這是出於對於疾病的恐懼。人性是軟弱的,懼怕之心人人都有。」
「但是,上帝賜予了我們治療疾病的醫術,也就賜予了我們面對疾病的勇氣。有新來的大夫在,人們對這村裡的恐懼會漸漸褪去。他們會更願意支持你們的生活,畢竟你們是與他們血脈相連的親人……」
「而這些親人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羅蘭果斷把上次紅衣主教在甜水鎮時發生的事一一都說了。
「這是一個火器正在普及的時代。」她告訴默默聆聽的老村長。
「國王麾下已經建起了一支火~槍隊,隊中的火~槍手平時或許用劍,在與強敵交鋒的時候他們都會舉起手中的火~槍。」
「有了這種武器,以前的防御手段,堅固的城牆,堅硬的鎧甲,所向披靡的劍士……就都不堪一擊了。」
「我也是幾天前才意識到的這一點。甜水鎮要能保護自己,伯爵領上的人民要能過上安穩日子,就必須擁有這種武器。」
「我可以對天主發誓,擁有這武器的目的,並不在於使用,而是在震懾。」
「但如果這片領地上根本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那麼我們在外來的強盜、襲擊者面前,就像是躺在案板上的魚,別人想要刮鱗就刮鱗,想要去骨就去骨。」
「上帝告誡我們,不要妄殺,但從來沒有教誨我們逆來順受,放棄保護自己啊。」
這時羅蘭看看村長的眼神,見他垂首望著眼前的河水,默默不語,知道對方已經有些心動。
「我知道,在這裡建這座工坊是有些為難你們,畢竟它需要極其高超的技藝、責任感與匠心……」羅蘭開始了激將。
村長頓時直起腰,揚起下巴,想必是胸中傲氣油然而生。
「……它也確實有一定危險性。甚至會有外人、想要盜取這份技術的人,會覬覦這座作坊。」
「所以我們只會把這件事,交給我們認為是最可靠、最值得依賴的自己人——我們的親人。」
安德烈公爵在昏暗的光線之中,抬手就給羅蘭點了個贊——激將能激到這份兒上,真是沒誰了。
「許給你們的報酬,不僅僅是付給你們的勞動報償,更是在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它是在肯定你們的付出對我們有巨大的價值。」
「可如果你們都不願意接受,我也不打算強求,畢竟我們確曾虧待過你們,而這事也確實危險……」
羅蘭一邊說,一邊緩緩地轉過身,作勢准備離去。
「等一等。」
村長果斷喊住了她。
這位的態度,和早先安德烈公爵開口的時候已經截然不同。
「這件事,我一人哪裡做得了主,理應由大家一起來做決定。」
村長叫人點起了火把,把全村都交到了村中心的大樹下。村長請羅蘭站在村中心,一五一十地把她提供給麻風村的這項建議說給所有人知道。
羅蘭也請安德烈公爵開口,大致介紹了燧發槍的生產工藝,生產過程中的危險也都一一提示了,毫無隱瞞與保留——如果現在不說清楚,等到村民們答應了,以後再補充說明,反而不美。
人們面面相覷,不少人心思活絡,卻遲遲沒有辦法做出決定。
這時喬治站出來說了句話:「各位,今天在鎮上,是上帝把伯爵夫人、聖人和大夫送到我身邊的。」
「我想,這也是上帝想要讓我們幫一幫伯爵夫人,和甜水鎮的人。」
「是這個道理!」老村長也緩緩地點頭。
喬治又誠摯地說:「村裡我是最年輕的後生。但我每天除了出門捕獵,做些簡單的木工、幫鐵匠拉拉風箱之外,我幾乎做不了什麼。」
「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好沒用……」
村人默然不語——他們是被社會放棄了的人,早就抱著「沒用」的念頭,能不打擾他人,順順利利地活下去,就已經是他們的夢想了。
可是現在聽了喬治的話,人們心中確實生出空虛——他們明明,是可以做點兒什麼的。
喬治激動了,開始哽咽:「我很怕,我在這裡一直這麼活下去,活到七老八十的時候,外頭的人說起我……那個沒有用的麻風老頭兒……」
聞言,一直站在羅蘭身後的老村長頓時長長嘆出一口氣。
——這種心情,不難體會。
就在村裡的九十二個人議論紛紛,眼看就要答應羅蘭的請求,村長突然在羅蘭身後發話:
「伯爵夫人,請您回過頭,看我一眼。」
「告訴我,您真的願意信任我們,要把這件事交到我們手上嗎?」
安德烈的動作比羅蘭快,先一步扭頭,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也多虧安德烈比她快,讓羅蘭有了一點心理准備。
她知道她轉過身的時候,會看到一張非常非常恐怖的臉。
但是,那張臉還是略出乎羅蘭的想像,比喬治的恐怖一百倍,簡直已經失去了人的形態,而近乎於一張魔鬼的面孔——難怪村長要把他的臉用亞麻布密密地包起來。
然而羅蘭望著村長那張凹凸不平的臉,幾乎要落下淚來。
「請原諒我的失態——」羅蘭顫聲解釋。
「我說過,每個人都是軟弱的,是懼怕疾病的。但如果……如果會治療麻風的大夫能早一點到這裡來,您絕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是的——」
想起今天早些時候日瓦戈醫生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伙兒的病症都說明了,人們既看到希望,也深感遺憾。
如果,如果在當年,也能有那樣的大夫到甜水鎮來……
在這片刻,羅蘭已經把心態完全調整過來了。
她的切身經歷就已在表明:在這紛紛擾擾的一個又一個位面裡,外表與皮囊都是虛擬的,只有心是真的。如果她想以真誠打動觀眾和位面裡的人物,就必須拋開一切「外表」對自己的影響,追尋內心的真實感受。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來到頂著一張可怖怪臉的村長面前,柔聲說:「我確實……確實相信您,相信這村子裡受盡了那麼多苦難的人。」
然後她張開雙臂,給了村長一個真切的擁抱。
她沒能看到的是,老村長近乎變形的眼眶裡,瞬間飆出點點淚花。
第163章 三劍客位面37
最終羅蘭和麻風村的村人們共同拍板,決定將這個隱秘的小村作為秘密基地,生產燧發槍和相關配套產品。
事後證明,這個決定英明無比。
一來是因為麻風村的村民之中,原本就有好幾名工匠。他們被驅趕到這個遠離甜水鎮的荒村裡來的時候,卻並沒有將手藝丟下。
為了能讓他們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再好些,他們甚至自己動手,將原本廢棄的荒村改建得有模有樣。他們因此將技藝打磨得更精湛,也將手藝教授給了那些原本不是工匠的患者。
二來是因為這麻風村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遠離塵囂,深深地掩藏在山麓裡,極難被發覺。
即便有外來者偶然闖入,他們只要一見到這裡的人都穿著灰色的袍子,戴著紅帽子,頓時全嚇跑,並且終身不敢再靠近這裡半步。
生產燧發槍所需要的原料,由彼得潘從不同地方采買而來。
這些東西看起來都只是很普通的商品:鐵礦石、煤炭、硝石、精制木炭粉……每一次送到都只有一種,單只看這些貨物,完全想不到它們能做什麼。
外來送貨的伙計通常只把東西送到甜水鎮。由甜水鎮上的人和各種生活物資一起,送到麻風村附近的一個指定地點。等到甜水鎮上的人離開,麻風村的村民們才會出來,把東西取走——雙方已經漸漸形成了默契。
這些物資在麻風村外修建的工坊裡經過加工、精煉、鑄造與組裝,就能成為威力強悍的武器。
安德烈公爵是作坊的總設計師和技術主管,他親自「設計」了完整的工藝流程,制定了各項工序。
期間保爾·柯察金也來麻風村看過,提出了一些流程上的建議,並且設計了幾張「車床」和一個「鍋爐」,以幫助村民們減輕勞動強度。
當然,各項安全措施是整個作坊最重要的「原則」,任何人都必須遵守。
作坊建成以來,只發生過一次特別嚴重的安全生產事故——而且是安德烈公爵在為人們「反向」演示不重視安全的危害時發生的。
當時安德烈公爵為了模擬搬運彈藥時的魯莽行為,隨手將一罐事先混合好的粉末往面前的鐵砧板上重重一摔——
頓時,火光迸現,在十幾步以外圍觀的人們只覺得眼前一亮,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用來盛放「危險品」的罐子被炸得粉碎,碎末飛濺到十步開外。
安德烈公爵原本站著的地方騰起一片濃重的煙霧,將他的身影完全湮沒。旁人被硝煙嗆得涕淚直流,什麼也看不見。
等到他們緩過神來,只見硝煙散去,安德烈公爵原先站著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甚至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整個村子的人都嚇傻了:安德烈大人竟然被炸得屍骨無存了?
他們這該怎麼向伯爵夫人交代啊!
好在沒讓他們擔心太久,片刻後,安德烈公爵就伸手按著帽子,從村子旁的那條河邊向作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說:「好險,好險……」
「看見了嗎?這就是不遵守安全規程的危害!幸好剛才我跑得快!」
麻風村的人看看發生爆炸的位置,再看看安德烈一路小跑回來的架勢,人人心裡都在想:您這也跑得太快了吧!
安德烈腦後有汗:他剛才哪裡是「跑得快」?
他是見勢不妙趕緊下線,於是躲過了這場「安全生產事故」。然後他又將上線地點微調,將上線的位置改在了小河邊的無人處,然後趕緊跑回來。
過程雖然曲折,但效果是非常好的。
見識了這場「事故」之後,所有麻風村的村民們都對於工作的危險性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認識。
他們都是從麻風病這種「來自惡魔」的疾病之下僥幸生還的人,對於生命都格外珍視,誰也不敢把「安全守則」不當回事。
麻風村的秘密作坊就這樣建了起來。
漸漸地,甜水鎮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麻風村那裡好像漸漸闊起來了。
以前麻風村的生活完全依靠甜水鎮。病症剛起的那幾年,鎮上的人惦記著他們的親友,總是主動把糧食送到村裡去。
但是日久情疏,隨著老一輩故去,年輕人漸漸忘記了他們那些「可憐的親戚」,鎮上也漸漸把麻風村看成了負擔。食物有時送有時不送,甚至要麻風村的人冒險到甜水鎮上來「提醒」,鎮上才會不情不願地送點東西去,還時不時地以「飢荒」為借口,讓麻風村的人「自己想辦法」。
喬治跑了一趟甜水鎮之後,伯爵夫人自己掏錢,從鎮上買了些物資支援麻風村。但鎮上的人心中有數:以後這筆開支肯定還是會平攤到他們頭上來的。
誰知一個月之後,麻風村的人拜托日瓦戈醫生幫他們傳遞消息給商戶們,開始在甜水鎮上采購生活必需品了。
他們除了買糧食、鹽,一些必要的藥品之外,竟然還買了香料、布匹、花邊、剪子、針線……全部按價付款,甚至所有送貨去麻風村外的店主,都拿到了一成的「跑腿費」。
連麻風村都闊起來了!——甜水鎮人目瞪口呆。
但只要有錢拿,這些店主都是樂意的。
甜水鎮的鎮長對麻風村起了疑心,時常在羅蘭耳邊提起。
「夫人,您說,這麻風村的人手頭突然多了這些錢,他們是不是在做一些不法的勾當?」
羅蘭板起了臉,說:「近幾天來,一直是安德烈大人和那些村民之間有往來。」
「安德烈大人?」
鎮長嚇了一大跳,趕緊改換了嘴臉。
「夫人……我,我說錯了。」
「安德烈大人宅心仁厚,一定是看不下去那村裡的人孤苦伶仃,支援他們一點兒也是好的。只是……大人是不是太慷慨了一些?」
這些給麻風村的錢,如果能給到鎮子裡,該有多好呀!
羅蘭只好正色提醒鎮長:「您難道忘記了安德烈大人的身份?他想要做什麼,難道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測的?」
鎮長頓時啞了,心想:安德烈大人是國王的密探,那麼他為麻風村的人花錢,也一定是奉了王命花錢。
沒准是國王陛下不滿於甜水鎮以前對麻風村的忽視,派安德烈大人給出的警告。
「我明白了,伯爵夫人!」
鎮長肅然向羅蘭行禮,對伯爵夫人的「提醒」暗暗感激。
從此以後,鎮長對麻風村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不僅親自帶人往麻風村送去物資,還特地來到村外,聲情並茂地說了一大段致歉的話。
可是一見到村口的方向出現了兩個穿灰袍戴紅帽的人,鎮長頓時抱頭鼠竄,片刻也不敢停留。
羅蘭聽說這事之後,也忍俊不禁,給鎮長送去一句評價:「葉公好龍……嗐,這該叫葉公道歉!」
鎮長:……葉公是誰?
除卻麻風村的秘密作坊以外,甜水鎮和領地上的其他地方也在發展。
甜水鎮成了香料的集散地。不少原本需要萬裡迢迢從海外運來的香料,竟然在這裡出現了,而且品質不凡。
好些專門跑海運,采購香料的商人慕名而來,在鎮上采購香料,甜水鎮的鎮中心廣場儼然成了一個小小的香料交易市場。
甜水鎮上原本是織戶的家庭,也已經完成了對織機和紡織技術的改造。他們從法國東部廣闊的牧場采購廉價的羊毛,紡成毛線,然後加入從北方進口的棉線,混紡成為「嗶嘰」。
織戶們織出的新織料輕薄柔軟,表面光亮,容易著色,而且結實程度比以前的羊毛面料要高出不少。
奧涅金兌現了他的諾言,高價收購了這種新的嗶嘰,而且把他全身上下的行頭全都換成了新面料的。這個家伙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只神氣活現的孔雀,在鎮中心晃來晃去。
也虧得他是個活的「衣服架子」、時尚達人,帥到爆炸的美男子。外地趕來甜水鎮的客商見到他這只「花孔雀」,頓時感到眼前一亮,恨不得伸手去摸摸他的鬥篷,拽拽他的袍子。
「嗶嘰」馬上就被推銷出去了。
織戶們嘗到了甜頭,紛紛把「財富密碼」教給他們在臨鎮的親友——於是,改進織機的風頭迅速從甜水鎮延伸到了鄰近的鎮子,就像香料種植也迅速推廣出去一樣。
保爾則帶著他的工程隊,馬不停蹄地修建供外來者臨時住宿的旅店。
這些旅店原本是想修給前來「甜水鎮」朝聖的外來者的,誰知新修出來的先給外地來的客商占滿了。
他們大多駕著馬車,經過崎嶇不平的道路,把甜水鎮需要的貨物送到這裡來,在廣場上交易,然後采購甜水鎮和周邊地區的各項出產,交易都完成之後,就享受一下那間著名餐廳的美食,見識一下當地的「新式住宅」。
羅蘭見到她的領地車馬繁忙的景像,有一點高興不起來。
要想富,先修路——甜水鎮的交通問題,到底還是制約發展的一項瓶頸。
她倒是完全不知道,每天她和保爾等人一起勘察鎮子周圍的環境,規劃那些更大的「基建工程」的時候,總有一對昏花的老眼躲在暗處,向她投去憎惡的眼光。
「伯爵大人,德·拉費爾伯爵大人,您怎麼就不回到您的領地上來?」
「再這樣下去,您的領地就快要被魔鬼給占領了。」
「伯爵夫人就是魔鬼,鎮長是她的走狗!」
「上帝啊,讓伯爵大人,這片領地的真正主人,趕緊回來吧!」
本堂神甫弗勞倫時時都能聽見癟著嘴的布朗太太這般在教堂裡禱告。
弗勞倫:……就很無語。
第164章 三劍客位面38
德·拉費爾伯爵,也就是化名「阿托斯」的火~槍手,在巴黎的日子過得十分悠閑。
他一進入國王的火~槍隊,就得到了德·特雷維爾先生的賞識,並且結交了兩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
他們一起在巴黎與人尋釁、鬥劍、喝酒、品評女人……
阿托斯幾乎完全從過去那樁,足以毀滅他名譽的「醜聞」中擺脫出來。
只是午夜夢回,他還是會從夢中驚醒,他還是會夢見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那張臉曾經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但是也曾經在他手下變得猙獰無比,凄慘至極地死去。
「她已經死了,別再想她了。」
阿托斯告訴自己,「死人有什麼好想的。」
他會想像她被吊在樹上,死在人跡不至的深林裡。那裡有數不盡的野獸,還有食腐的禿鷲。她就算擁有再美好的容顏,最後也必然會化為一攤枯骨。
阿托斯自認為不會有負罪感,因為他認定了她是個女犯人。
——她肩膀上烙印了一朵百合花,這是她曾經接受審判與刑罰的證明。
一個女犯人,竟然還敢肖想嫁給貴族,嫁給領地上的領主?
阿托斯搖搖頭:到底是他一時軟弱,貪戀浪漫和詩意,被美色所迷惑,竟然娶了她。
可是她確實是美的,而且極其聰明。
阿托斯不無遺憾地認定:在成為伯爵夫人之後,她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言談舉止,一言一行,都完全配得上伯爵夫人的稱號。
如果當年她不曾從馬上摔下來,自己從不曾發現她肩膀上的烙印——他現在應該還和她生活在一起,日子過得很開心吧?
每當阿托斯想到這裡,就會伸手去抓盛滿葡萄酒的酒瓶,把自己灌到爛醉,這樣就可以忘記她,忘記過去那些快活的日子。
自己還是愛她的……
醉得迷迷糊糊的阿托斯會這樣想。
可一旦醒來,阿托斯卻只會為德·拉費爾這個姓氏的清白無暇而感到慶幸。
這段時間裡,由於紅衣主教黎舍留不在,巴黎風平浪靜。既不存在紅衣主教與王太後相爭,也不存在紅衣主教與王後相爭。
大家的日子都很好過。
誰知黎舍留遇刺的消息像晴天霹靂一樣傳來。
國王大驚失色,寢食難安。
王太後則百般狡辯,試圖撇清。
但誰讓她先行「矯詔」,宣布首相革職的?
好在黎舍留安然無恙的消息又隨後送到。
按照他那睚眥必報的個性,人人都能預見,首相回歸巴黎之時,就是一場暴風驟雨來臨之時。黎舍留必然會對他的政敵們發起閃電般的攻擊,並且杜絕任何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時間,黎舍留的政敵們瑟瑟發抖,人人自危。
法國的紅衣主教,出門巡視教區,竟然也能把握機會鏟除政敵,這在政壇上也是沒誰了。
但是阿托斯聽說這消息之後,唯一關心的就只有紅衣主教遇刺的地點——甜水鎮。
這不就是他莊園附近的鎮子?
紅衣主教是在他莊園附近被人行刺的?還是一大群刺客與暴徒?還使用了火繩槍砰砰砰砰?
阿托斯不免擔心不已——鎮上的人有沒有受傷,人心可還穩定,稅收還能不能收上來……紅衣主教對於當地領主缺席這事,有沒有任何意見?
他給老管家約翰寄信。沒幾天,回信就寄到了,但信上絲毫不提上次行刺的事,約翰只寫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官樣文章:「來信收訖,諸事皆安,請大人勿念。」
阿托斯尋思他是不是該回自己的領地去看一看,於是去找德·特雷維爾先生請假。
德·特雷維爾先生爽快地准了阿托斯的假,卻說:「紅衣主教大人提到了您,他似乎對您很賞識。你要是不急著休假,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薦給他。」
阿托斯婉言謝絕了,只說自己是國王陛下的火~槍手,倒是不便結交首相。
這樣的態度令德·特雷維爾先生很滿意,他本就擔心黎舍留「挖牆腳」,把阿托斯這樣高貴優雅的強者給挖到紅衣主教麾下。
阿托斯告別火~槍隊隊長之後,一邊思考這事,一邊匆匆趕回住所,吩咐自己的跟班收拾行李,准備回鄉。
他剛開始以為紅衣主教是因為甜水鎮才聽說了他,著意結交他的。
但是仔細一想,阿托斯頓時覺得背上冷汗微冒——阿托斯就是德·拉費爾伯爵,是甜水鎮所在領地的領主,這件事全巴黎都沒有人知道啊!
紅衣主教究竟是怎樣知道的?
一天後,阿托斯沒能從巴黎走成。
他和紅衣主教麾下一名叫做朱薩克的劍客決鬥,鬥了個兩敗俱傷。對方中了兩劍,阿托斯也受了重傷——沒辦法,只能留在巴黎,老老實實等傷養好了再說。
阿托斯的事更加坐實了紅衣主教「氣量小」、「睚眥必報」一類的傳言。
殊不知黎舍留聽到消息,在自己的寓所裡笑望著蹲在手邊的大橘,說:「這樣可以給她再爭取一點時間,你說,對不對?」
巴黎的事羅蘭完全不知道,畢竟這個位面裡幾乎完全沒有即時通訊設備,連報紙一列的新聞傳播工具,在巴黎之外也極其少見。
她和她領地上的人們正熱火朝天地張羅著修路。
他們正在修建的道路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朝聖」之路。
這一定程度上也要拜黎舍留之賜。法國的紅衣主教致信羅馬教廷,詳述了他在甜水鎮親眼所見的「顯聖」。
羅馬教廷很爽快地回復黎舍留,正式封希刺克厲夫為「聖人」——「聖希刺克厲夫」。
消息在法國各個教區傳開,連鄰近的國家如比利時、西班牙都聽說了。
聽說法國的小鎮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活著的「聖人」,無數虔誠信仰上帝的普通人紛紛上路,趕來甜水鎮,要拜見希刺克厲夫。
希刺克厲夫現在也終於鍛煉得臉皮厚了一點,見到信眾會伸出手去「賜福」,並勉勵兩句。
日瓦戈醫生終日陪伴在希刺克厲夫身邊——因為總有些虔誠的天主教徒會因為自身的病痛來找希刺克厲夫求助。
這可是醫學生發揮專業特長的大好時機。
再加上日瓦戈進入位面不久,藥物「儲備」比較豐富,果然被他「妙手回春」,接連治好了好幾個前來朝聖的百姓。
等到這些人回去,自然是大加宣揚,把甜水鎮和希刺克厲夫吹得神乎其神。他們的宣傳給這裡剛剛打響的名氣添磚加瓦,甜水鎮作為新的「聖地」,儼然成為人們趨之若鶩的所在。
「朝聖者」給甜水鎮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保爾他們一天到晚都在蓋房子,可是蓋房子的速度還是趕不上人潮湧來的速度。
不少朝聖者選擇在甜水鎮周邊露宿,給甜水鎮造成了一定的環境壓力。羅蘭不得不再安排專人,搭建臨時設施,幫助解決朝聖者的吃喝拉撒睡。
道路也給甜水鎮帶來了很多局限。
由於甜水鎮湧進了大量的朝聖者,擠占了原本就不寬裕的貨物運輸空間。貨物販運就更緩慢了。
而鎮上的人需要更多從外地運進糧食和食材,否則他們自己也會缺少足夠的口糧。
羅蘭和保爾等人則大感無奈——他們已經把道路擴建的工程一一都規劃好了,眼下就缺人手,暫時還沒辦法動手修路。
誰知這個問題,被希刺克厲夫一句話給解決了。
希刺克厲夫在某天給朝聖者們賜福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我很榮幸,有這些道路把你們帶到我的身邊來接受天主的賜福……」
他最近說這些話已經能做到絲毫不會臉紅了。
「如果這些道路能再寬廣一些就好了——」
朝聖者被希刺克厲夫的態度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們一起向希刺克厲夫伸出手臂,同時:「只要是聖人的意志,我們都願意遵循。聖人,您是希望由我們來幫著修路嗎?」
希刺克厲夫雖然最近一直在努力扮演「聖人」的角色,但他內裡一直有一顆腳踏實地的心。聽見朝聖者們的表態,他頓時把這消息遞給了羅蘭:
「米萊迪,我們為什麼不讓朝聖者來幫助修路呢?本就是方便人們往來交通的大事好事。」
羅蘭倒沒有將這事情看得那麼簡單。
「能把大家的力量都利用起來,的確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修路的工程比較復雜,也需要一定的技能。朝聖者在甜水鎮附近只逗留很短的一段時間,剛剛賦予他們新的技能,一轉臉,人又都回鄉了。」
「我是擔心,這樣我們的人投入的精力和資源可能比原來還要多。」
希刺克厲夫點點頭,表示能理解羅蘭的顧慮。
「但是您以前也說過的,米萊迪,我們進入位面的人不擅長搬磚,但是這修路……我們最缺的就是搬磚的人啊!」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是的,希刺克厲夫的「封聖」給甜水鎮帶來了大量虔誠的普通人。這些人只要有序地組織起來,就能提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
羅蘭思考了一會兒,果斷地點了頭。
於是甜水鎮上的幾個「骨干」又開了一次會,決定了若干重要議題,重新分配了任務——水陸兩條「朝聖之路」的修建計劃至此開始。
從第二天開始,希刺克厲夫見到前來祈福的普通人,嘴裡也換了說辭:
「上帝把你帶到這裡是有原因的。」
「你是上帝挑選之人。」
「甜水鎮需要你,上帝需要你……」
朝聖者至此已經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似乎已經見到了天堂的影子。
他們虔誠地問:「聖人啊,上帝需要我們做什麼?」
希刺克厲夫微微一笑,面色莊嚴,輕輕吐出兩個字:
「搬磚——」
第165章 三劍客位面39
盧克·蒙彼埃跟隨父母,走了很長的路,終於來到了距離甜水鎮最近的一個鎮子上。
他們是和一個「朝聖團」一起行動的。父母說,出門在外,這樣會安全一點。
這年頭,走在道上並不安全,要麼得提防剪徑奪財的大盜,要麼得防備樹叢中冷不丁躥出的野狼野狗。
盧克心想:他和父母都沒有什麼錢,強盜是肯定不怕的,至於野狼野狗麼……他還是緊緊跟著「朝聖團」,不要掉隊的好。
在離開家之前,盧克對於「朝聖」這回事,完全沒有概念。
但他很高興有機會能夠離開家。
他長到九歲了,還從未有機會離家十法裡開外。甚至跑到樹林裡去撿松果、采蘑菇和樹莓,父母也要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走得太遠。
按照爸爸的說法,只要離開家十法裡以上,就很難再找到回家的路——到處都是向遠方蔓延的黑色森林,道路不知通向哪裡。盧克不會寫字,更加不會拼寫自家村莊的名字,他可能都不知道該怎麼問路。
跟隨村裡的朝聖團一起出行,可能是唯一能夠確保他們能安全返回家中的方法。
至於為什麼要去「朝聖」——包括盧克在內,人人都認為,甜水鎮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
「聖人」的聖跡早已傳遍四方,盧克自己不止一次地聽過本地的牧師歌頌「聖希刺克厲夫」的偉績。
雖然每次牧師講的細節都不大一樣,但是人們每一次都聽得津津有味:聖希刺克厲夫就這麼憑空消失,然後又憑空出現……上帝賦予了他不死的生命,由他來保護虔誠的人民。
但真正吸引很多人去朝聖的,不是希刺克厲夫的「隱身術」——盧克總是認為聖人這不是什麼「死而復生」,純粹就是「隱身術」。
朝聖最吸引人的,是人們能得到聖人的庇佑,已有的病症多半能夠求得良藥。就算是沒病的,朝聖回來,也能「得到上帝的庇佑」,從此沒病沒災。
說實話這盧克是不大相信的,他見過太多人年紀輕輕就「進天堂」去了。他的一個哥哥,一個小弟弟,都是這樣。他覺得自己以後多半也會這樣。
說真話,要活到爸爸媽媽的那個年紀……挺難的。
但現在他們這一行人總算是平平安安地來到甜水鎮附近,按照其他人的說法,只要再走一天,他們就能抵達甜水鎮,見到「聖希刺克厲夫」了。
「各位,趁你們還沒到甜水鎮,趕緊提醒你們一聲。」
有個穿著法袍的教士把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朝聖團」全部聚在一起。
「甜水鎮可不比咱們小地方,那裡的規矩特別大。」
盧克頓時感覺身邊的人們都是一陣緊張。
但是人們都在硬撐:「聖人駐地,規矩當然大。」
「沒關系我們會守規矩。」
「保證!」
教士四下裡張望一圈:「有識字的沒有?」
五六個朝聖團裡,竟然只有一個男人是識字的。那教士就給了他一本小冊子,讓他讀給所有人聽,如還有不懂,他回頭再來解釋。
盧克留神盯著那本小冊子,只聽那個男人逐字逐字地讀:「朝聖者衛生需知……」
盧克和他的父母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朝聖」的規矩,竟然是要「講衛生」,吃東西之前要先洗手,有條件的話盡量換洗衣物,不得隨地方便,必須要去指定地點,而且要洗手……
所有人聽了之後都哀嘆:「果然,規矩真大!」
但盧克看看自己,覺得既然是去見聖人,自然得收拾得干淨一點兒。他低頭望望自己又黑又髒的雙手,再看看遠處正送上來的食物,忍不住用力將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抓提供給朝聖者的飲食……
第二天,盧克和他的父母到了甜水鎮。
他們暈頭轉向,必經從未看見過這樣規模的城鎮:這裡的教堂鐘樓直衝天際,鎮上整齊坐落著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式樣都是他們在家鄉從未看見過的。
在這裡的街道上,他們見到了平生所見過人數最多的人群……他們被告知這裡不僅僅是一個「聖地」,也是一個繁盛的商品集散地。
盧克的父母一左一右,緊緊牽著盧克,生怕他走丟。
「帶著兒童的朝聖者嗎?請往這邊來。」
有人看見了他們,立即把盧克一家人叫到一邊,發給他們每人一個徽章,讓父母和盧克都佩戴在身上。
「如果有人口走失,就只要到教堂下面的『失娃招領處』等待。附近的工作人員自然會把獨自一人的兒童送到那裡。」
「這是獨特的徽章,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會有人冒領你們的孩子。」
盧克抬頭看看,爸爸媽媽果然都松了一口氣。
帶孩子的朝聖者也有好處,可以通過「優先渠道」見到聖人。
盧克感覺自己沒有等很久,就和父母一道,被帶到了希刺克厲夫的面前。
希刺克厲夫見到盧克特地換上了事先洗干淨的衣服,頓時點頭贊揚:「孩子,保持在這裡學到的衛生習慣,你會因此終身受益。」
他從身邊拿出一塊事先漆成黑色的小木板,木板上貼著一排怪模怪樣的符號。希刺克厲夫把這塊小木板送給了盧克,勉勵他:「這上面是字母表,相信你能找到一個認識字的人,鄉村牧師也好,大戶人家的管家也好,向他請教拼寫。」
「等到你認識到了足夠多的詞,你就能讀書。」
「這將改變你的一生。」
希刺克厲夫揉揉盧克的腦袋:「去吧,上帝會保佑你。」
接著,盧克和他的父母就從聖人面前被帶離。因為還有很多人排在他們後面,等著要去見希刺克厲夫。
緊接著,他們一家人被帶到一個面色和藹,戴著眼鏡的男人面前。
那個男人只是掃了一眼,就說了一句:「驅蟲,大人小孩都要。」
然後那個男人又問了他們一些問題,他們就又被帶走了。這時有人遞給盧克的媽媽一布袋的草藥,吩咐他們回家之後煮來喝。
盧克的媽媽激動地把小布袋藏在衣服裡——他們一路上聽了不少關於這個小布袋的傳說,據說很多人朝聖回去之後變得更加健康,都是靠了這個小布袋。
一家人暈頭轉向地從朝聖之所出來,頓時茫然——他們的朝聖之旅太順利了,以至於結束得太快,一家人都很空虛。
對,就是「空虛」。
盧克心想,他還沒有看聖人表演「隱身術」,怎麼就都結束了?
這時他舉起了抱在手中的小黑板,伸手去撫摸貼在上面的字母表——這些的觸感都很真實,證明他今天經歷過的這些,都不是夢。
而盧克的父母則左顧右盼,似乎在找尋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朝聖團」。
「怎麼樣,回鄉的路費湊夠了嗎?」一個穿著新潮服飾,眉花眼笑的年輕人,衝著一家三口問道。
盧克的父母眼前一亮,連忙趕上去詢問。
「本地需要修築朝聖之路,留下來工作三天,支付給你全部回程的旅費作為工錢。工地管吃管喝,怎麼樣,干不干?」
盧克的父母怎會不肯?
「我們早就聽說了,只要幫著修路就可以回鄉。」
他們出發的時候就只帶了半程的路費,一直懸著心。
此刻,盧克的爸爸眉花眼笑,而媽媽則伸手拍著胸口,似乎在慶幸剛才走得慢了一點,總算沒有錯過「組織」。
「請這邊來!」年輕人給他們指點了方向,讓他們去工地報到。
盧克的父母去工地報到之後,把盧克留在了兒童寄放處,有專人照顧。
但盧克已經九歲,這個年紀的孩子,在他們村裡已經不能算是「兒童」了,有時甚至能當個青壯。所以盧克玩了一會兒小黑板,就覺得十分無聊,趁工作人員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媽媽——爸爸在推小推車,運送石塊,媽媽在幫忙用簸箕把碎石子裝載到小車上去。活計都很簡單。
路邊還有另一撥人在休息。
看起來這邊是有兩撥人,可以輪休。
一個拄著鋤頭的中年男人,一邊休息一邊和身邊的人搭話。
只聽他說:「你看咱們只是搭把手,干了這兩天活計,咱們就有路費回家。回頭這道路修成了,就有更多的人,能安安穩穩地到甜水鎮來朝聖。」
「伯爵夫人說得很明白,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嘛!」
這句口號簡單易懂,而且很具有煽動性。
一時間人人振奮,大家全站了起來,說:「沒錯,咱們也歇得差不多了,大伙兒索性一鼓作氣把這一段的活都干完了,好去吃飯。」
盧克雖然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村男孩,聽了那句「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口號,也精神大振,放下了手中的小黑板,飛奔上前,大聲說:「我也來!」
豈料,大人們是無可無不可,但很快有工作人員把這個九歲的孩子從修路的隊伍裡拖了出來:「我的小祖宗唉,伯爵夫人可是三令五申,絕對不能有童工的。」
「你有這份心,不如去聽弗勞倫神甫教你們最基本的拼寫吧。」
盧克被「當場抓獲」的時候,羅蘭就在工地附近。
她面對煙塵滾滾的築路現場,心裡卻有些高興不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推進。但是她手裡捏著一封信。
這封信是召見德·拉費爾伯爵夫人,前往駐扎在亞眠的臨時宮廷,謁見王後,並等候任命。而信件的末尾署名是「奧地利的安娜」——這是法國王後的親筆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奧地利的安娜」是路易十三的王後,路易十四的母親。其實她的一生都和奧地利沒有什麼太大關系。被尊稱為奧地利的安娜,是因為她出身哈布斯堡家族,同時擁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公主,以及奧地利女大公的頭銜。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8
第166章 三劍客位面40
羅蘭望著眼前煙塵滾滾的築路現場,在心裡計算甜水鎮和她整個領地的發展速度。
她采納了希刺克厲夫的建議,發動前來甜水鎮「朝聖」的人們幫助修路。
這道路的修建速度直接取決於她手下這支團隊的組織能力,以及希刺克厲夫每天能「接見」多少朝聖者。
但這在22世紀來的小伙伴們面前都不是事兒。
進入位面的人們之中,有不少曾經組織過大型活動,有些做過志願者。就算是沒有組織過,至少也參加過,一點就通。團隊對於如何統籌組織和安排朝聖活動都心中有數。
希刺克厲夫每天至少能與一千名朝聖者見面。在羅蘭看來,只要周邊設施能漸漸跟上,這個數字很快就能提高到三千人。
雖然每名朝聖者只提供兩到三天的勞力,但由於來自全法各地的朝聖者源源不斷地到來,甜水鎮相當於獲得了一支常駐本地的,規模在兩千到三千人左右的壯勞力隊伍。
除了人數眾多之外,人們還熱情高漲,高喊著口號和聖人希刺克厲夫的名字,奮力搬磚。連甜水鎮的鎮長見了,都覺得他們這是在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
參加築路的朝聖者,只要在此勞動三天,就能夠獲得足夠他們回鄉的路費——這對家境貧寒的朝聖者十分友好。
但對於富裕的朝聖者,那些乘坐著馬車,或者騎著高頭駿馬,帶著一大群奴僕前呼後擁的朝聖者,他們來到甜水鎮,卻都哭著喊著請求希刺克厲夫允許他們幫忙築路,並且甘願奉上財帛,以換取他們親手摸一摸鋤頭和獨輪車的機會。
這是因為,希刺克厲夫在他們面前,將「築路」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搬磚可以蕩滌身心,淨化心靈。只要全身心地投入「築路」這一項活動,就能體會到全身放空的感覺,並能盡享一夜好眠——在夢中,或許能夠感知上帝。
富人們聽了希刺克厲夫的說法,原本都有些將信將疑。他們之中大多四體不勤、日常算計、思慮眾多,與體力勞動無緣。現在猛地嘗試搬磚,自然是當場累癱,一夜安眠,煩惱皆忘。
於是,「築路」的功效迅速在富人們之中傳開。
他們不求獲得回家的路費,卻只求心中的片刻安寧。因此,無論希刺克厲夫怎樣拿喬婉拒,他們都苦苦祈求,好讓他們能在甜水鎮多住一兩晚,為這座神聖的小鎮努力搬磚。
「聖人啊,在上帝面前,我們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靈魂。」
他們苦苦哀求希刺克厲夫,並且願意雙手奉上善款,資助貧窮的朝聖者返鄉,以換取參加築路的資格。
有了這些善款,甜水鎮這座「朝聖中心」,基本上能夠做到收支平衡,有足夠的資金修築道路和各種設施,采買糧食和補給。
羅蘭大致計算了一下速度,三個月,只要三個月,甜水鎮到附近最大城市的道路就能築成。
再來三個月,水上「朝聖之路」的工程將完成第一階段。甜水鎮附近的那條河流的河道將被拓寬,引入上游來水,這段河道將能夠通航,並且一直通向北方的紡織重鎮和商業中心。
再給她一年,在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之內,各城鎮之間將建成四通八達的道路網。生產中心和商業中心將在領地內自然而然地重新分配。
各地將各自建成香料中心、紡織中心、成衣中心……而甜水鎮,作為她的大本營,也將作為新技術、新觀念、新的生活方式的輸出地,成為這個地區的影響力中心。
不僅僅影響整片領地,整個法國……或許,能影響整個位面。
但是羅蘭需要暫時離開了。
她記起黎舍留那天在向她告別的時候說的話。
「夫人,這由不得您。」
羅蘭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無比留戀,一點兒也不想離開。
她並不是不信任那些和她並肩奮鬥了多時的伙伴們,而是——
如果能夠看著自己的領地一點一點地建設成心中描繪的樣子,那是何等的成就感。
但她既然別無選擇,那麼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啟程,並且把這次離開視作一個開辟新領域的機會。
羅蘭當即召集了甜水鎮和伯爵莊園的所有「骨干」,宣布了她即將前往亞眠的消息。
人們大多面露震驚,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來。
「我親愛的朋友們,這片土地上正熱火朝天的建設事業,我打算完全交給你們。」
羅蘭柔聲說著,語氣裡都是不舍。
「你們之中,有些人先來,有些人後到……但因為大家擁有相同的理念,所以才會都留在這裡。」
「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們,相信你們在我離開的日子裡,也能將現在的事業繼續下去。」
她已經將離開後的安排全想過一遍:她離開之後,領地上就無人能直接做主,但好在有希刺克厲夫和安德烈,他們兩人一個頂著「聖人」的名頭,另一個頂著「國王密探」的身份。
有他們倆在,就能夠主持甜水鎮的大局。
至於德·拉費爾伯爵和她,在不在當地其實都沒什麼關系。
誰知人們只沉默了一小會兒,立即七嘴八舌地開口,熱火朝天地商量起來。
羅蘭幾乎聽不清每個人都在說什麼,但在她看來,每個人都面露興奮,精神抖擻。
羅蘭:……?這麼盼著我離開嗎?
這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呀。
大伙兒熱烈地商量了一陣,總算是推舉了一兩個代表把他們的心聲說出來。
「米萊迪,我們也都覺得,憑你的才能,不應該僅僅局限在這片小小的領地上。」
「你應該走出去,走得遠一點,把咱們的影響力拓展到整個法國去。」
「你放心,就算你不在,這一兩年裡,我們也保證為你打造一片繁榮的領地。」
「甜水鎮會是你最強大的後盾,宮廷裡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回來,到時候我們就有足夠的實力了,可以給他們好看——」
連剛進位面時一直把自己當「多余人」的奧涅金都表了態:
「米萊迪,等到我們在線時長都夠了,都升級成了貴族,我們就都跑去你那兒支持你。」
依娜和戴這兩個最早進入位面的鐵杆粉絲則告訴羅蘭:「蘭蘭,我們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去的是法王的宮廷,我們手邊正好有不少產品是可以銷往宮廷的。」
羅蘭頓時明了:「對!」
這樣一來,她前往法國王廷就有了重要的意義,能夠成為領地之外的「先遣隊」。打通銷售渠道,拓寬渠道——這些任務就都肩負在她們身上。
「而且我們身份也很合適。」依娜興奮地補充。
依娜和戴名義上是羅蘭的兩個遠房表妹。羅蘭前往覲見王後,她倆完全可以作為女侍從從旁跟隨。
很快大家就做出了集體決定:由羅蘭帶領一個「小分隊」出發,前往法國王廷,覲見王後。
這個「小分隊」的人員包括露娜、依娜、戴和彼得潘。依娜和戴留在羅蘭身邊,彼得潘則負責四處奔走聯絡。
另外還有米萊迪的兩個侍女,凱蒂和辛迪,也會一起跟著羅蘭出發。
小分隊和甜水鎮之間,將保持每天一次的通信頻率,互相通報彼此之間的情況。
羅蘭作為「小分隊」的首腦,可以自行決定小隊的行動,並對小隊的行動負責。
而甜水鎮作為「基地」,平時實行集體決策,但是在緊急狀態下,將由幾個骨干組成「委員會」對所有人進行指揮。
這樣一來,羅蘭基本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收拾行囊,准備出發了。
她即將前往法王的「宮廷」,但卻不是去巴黎,而是前往亞眠。
收拾行裝的時候依娜忍不住問她:「米萊迪,為什麼您得去亞眠呢?」
羅蘭在收到信的當天,已經拜托彼得潘去打聽了。這個極其精明的小個子商人已經在甜水鎮到北方的各大城市建立了消息渠道,派虎克跑了一趟,很快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具體原因是:英法兩國將聯姻。法王的妹妹瑪麗亞公主將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一世。
婚禮已經在巴黎聖母院舉行,只不過和瑪麗亞公主共同在聖壇前盟誓的,不是查理一世,而是代理人ヾ。
儀式舉行之後,法國王廷按照習俗將瑪麗亞公主送往英法兩國邊境,由英國方面迎接公主完婚。負責送親與接親的雙方,法國這邊是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英國那邊則是先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爾斯。
法國王廷決定在亞眠召見身有爵位的貴婦人,出發點可能是想要支持一下即將離開故土的瑪麗亞公主,用一個龐大的王廷給公主撐撐面子。
也有傳言說這是王後想要在有爵位的貴婦之中再度挑選幾位心腹,作為侍從女官。
此前王後最信任的侍從女官是呂納公爵夫人。但是自從上次王後在盧浮宮裡摔倒流產之後,路易十三就大發雷霆,解除了呂納公爵夫人的職務。
這次王後在亞眠召見,想必也確實有此考慮。
羅蘭把這段故事講完,依娜和戴竟然都流露出了一點神往。
「白金漢公爵啊!」
「別人都說這人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
「蘭蘭,這次托你的福,應該可以見一見傳聞中的美男子了。」
羅蘭卻對那位白金漢公爵沒有什麼好印像。
他是英國上一任國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這種寵信,也確實像是依娜和戴所知道的那樣,是建立在美貌和一切能為美貌添磚加瓦的素質之上的——據說白金漢公爵曾經專門在法國學習音樂和舞蹈、馬術和劍術。
總而言之,白金漢公爵不見得擁有多少政治才能,但是卻在政壇節節攀升,火速成為詹姆斯一世身邊最受信任的寵臣。有傳言說詹姆斯一世與白金漢公爵之間關系曖昧ゝ。
但羅蘭對此並不太在意。她關心的是,王後、白金漢公爵……貌似三劍客位面的主線劇情,終於距離她越來越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歐洲王室的跨國聯姻使用代理人的情況很常見。這裡的瑪麗亞公主是指路易十三的妹妹,亨利埃塔·瑪麗亞公主,她嫁的對像是英格蘭的查理一世(就是後來上斷頭台的那個)。按照史料記載,瑪麗亞公主在巴黎聖母院結婚,和她一起出席婚禮的「代理人」是一位法國朝臣。公主度過海峽,抵達英格蘭的坎特伯雷的時候,才正式和查理一世合巹。
ゝ白金漢公爵。後世學者研究了白金漢公爵和詹姆斯一世的書信,確認兩者之間確實是有比較曖昧的關系。當然他留下的畫像顯示,確實很帥,相當帥。
第167章 三劍客位面41
凱蒂和辛迪是第一次跟隨伯爵夫人出遠門。在前往亞眠的路上,她們覺得一切都很新鮮。
令她們很吃驚的是,與她們同行的依娜和戴,也一樣覺得事事新鮮。
凱蒂按捺不住,問了問依娜。依娜隨口回答:「在這裡我們也是頭一回長途旅行呀……」
同坐在一駕馬車裡的辛迪頓時睜圓了眼:「那你們上次來投奔伯爵夫人……」
兩個年輕侍女都記得很清楚:依娜和戴都是伯爵夫人的遠房表親,上次她們說是走了很遠的路來看望伯爵夫人的。
依娜:這……
坐在依娜身邊的戴淡然開口:「依娜說的是她從來沒走過這條路。」
凱蒂和辛迪:原來如此。
依娜則伸手碰碰戴,趁同伴們都不注意她的時候,悄悄吐吐舌頭。
可不止是侍女們,就連羅蘭也對旅途感到新奇,充滿期待——
她們乘坐的馬車,是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擁有減震系統的馬車。
源源不斷從位面外進入的「觀眾們」給他們帶來了高強度的彈簧,這些彈簧都做成了減震器,安裝在馬車車廂的底盤上。
無論路途如何顛簸,羅蘭和她身邊的姑娘們坐在車中,都只是感到輕微的震動。依娜和戴甚至可以在行進的車廂裡用小茶爐燒水沏茶,茶水不會從壺中杯中灑出去。
每次抵達暫住地的小旅館,依娜和戴都會取出充氣床,用手動氣泵給各人的氣床充氣。這樣一來,她們無須使用小旅館裡的床鋪,因此也避免了臭蟲和跳蚤影響她們的睡眠。
她們還隨身帶著調料包。遇上食物實在難以入口的旅館,羅蘭甚至還會親自表演一回烹飪,順便宣傳一下甜水鎮附近出產的香料產品。
凱蒂和辛迪對這些新奇的事物一無所知,但她們原本就沒有長途旅行的經驗。懵懵懂懂地跟在羅蘭她們的身後,兩個小姑娘還以為旅行原本就是這樣舒適的。
安全問題一直比較令人擔心。畢竟羅蘭出門,除了彼得潘、虎克和兩個馬夫之外,全都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性。
但是羅蘭、依娜和戴,都隨身佩戴著燧發槍和彈藥。晚間在小旅館住宿時,羅蘭的這些武器也從不離身。
但不知是因為治安好還是運氣好,羅蘭一行人路上沒遇到任何「意外」,平平安安抵達亞眠。
一到亞眠,彼得潘就與她們分道揚鑣,假裝他去布洛涅做生意去了。
實際上,彼得潘在這裡租下了一間小小的貨棧,准備作為和羅蘭她們聯絡的據點。從此彼得潘由明轉暗,連凱蒂和辛迪這兩個姑娘,都不知道伯爵夫人的遠房表親,彼得潘老爺,其實還留在亞眠城裡。
羅蘭則按照法國王室的邀請,在王室事先安排的旅店下榻。
她們的馬車駛近旅店,卻不能馬上下車休息。凱蒂跳下車,飛快地打聽了一圈,回來時已經掌握了所有必要的情報。
「夫人,現在亞眠城裡聚集了好多伯爵夫人、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我看這旅店似乎是按照爵位高低和領地大小來安排房間的……」
凱蒂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女主人。
「我看……我看有好幾個男女僕在給旅店老板塞錢,好像還有送土特產的。大概這樣就能安排到一間上好的房間。」
送土特產?這位面裡的土特產,哪裡還能有勝過甜水鎮的?
羅蘭微笑:「凱蒂,不用擔心,依娜已經准備好了。」
依娜頑皮一笑,果然拿出一個事先准備好的小小包裹,跳下車就去見那旅店老板。
沒過多久,羅蘭所乘坐的馬車輕輕一動,車夫引著馬車向前緩緩駛去。他們一路上越過了好幾駕在原地等候的車駕,徑直來到旅店門口。依娜已經守候在那裡。
羅蘭下車的時候,被她超過的那些馬車裡不少人探頭出來,還有人打發男女僕上前打聽,這位美貌而尊貴的貴夫人,是哪裡來的,什麼爵位。
「什麼,德·拉費爾伯爵夫人?」
「德·拉費爾伯爵的封地,只是一片很小的封地吧!」
「……聽說也不富裕?」
「怎麼她就能……」
「別是人長得美就有特權吧?」
人們吃驚不小,紛紛詢問。
旅店老板的回答言簡意賅:「你們聽說過甜水鎮嗎?」
——甜水鎮?
亞眠城中聚集的貴族們面面相覷,表示實在是沒聽說過這個地名。
旅店老板無奈地搖搖頭,似乎惋惜這些家伙們實在太孤陋寡聞。他懷揣著剛才那名美貌侍女送來的小瓶子和一個小小的草藥包趕緊回去,要把這些要緊的東西都供起來。
——沒聽說過甜水鎮實在太過分了啊!
難道不知道羅馬教廷最新封的聖人,就在甜水鎮嗎?
那位德·拉費爾伯爵夫人,確實爵位不算高,領地也不甚大。
可架不住天主庇佑,羅馬教廷剛封的聖人,正住在她的領地上那。
羅蘭和她的伙伴們很快就入住了旅店一間上等套間。
依娜剛剛贈予那旅店老板的,只是一瓶普通的冷開水——但是被老板當做「甜水鎮」的聖水,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但與「聖水」一道,送出去的,則是甜水鎮研發出來的「驅蟲」草藥包,純天然無毒副作用,服用簡單,藥到蟲除。
這是日瓦戈醫生進入位面以後研究了很多個案例,發覺這裡位面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寄生蟲引起的毛病,索性就開發了一副「通用」驅蟲藥,被朝聖者們奉為「聖藥」,療效上佳——在這裡正好被羅蘭拿出來做人情。
一旦住下,年輕姑娘們馬上忙碌起來,要將住所收拾得更舒適一些——這裡可不比他們沿路上暫住過夜的那些小旅店,聽那旅店老板的意思,覲見王後的貴夫人們,要陪伴王後和公主出席一系列繁瑣的典儀,在亞眠且要住一陣,別想急著走人。
羅蘭則已經收到了從彼得潘那裡寄來的第一封信件,信件上總結了關於此次瑪麗亞公主出嫁,王後召見的一系列信息。有些是位面所依托的原著裡所闡述的,也有些是在位面裡打聽而來的。
羅蘭細細地閱讀了,把內容都記在心裡,隨後將信件投入火爐。
不多時就有王後身邊的侍女前來送信,邀請抵達亞眠的貴夫人們前往亞眠城中王後與公主的行宮赴宴。
「不是正式的宴會,只是王後和公主想要認識一下諸位,事先見一面。」
年輕的侍女非常恭敬地向羅蘭行禮。
羅蘭向她微笑致意,並且問了她的名字,得知她叫康絲坦斯,夫家姓博納修,是王後的心腹內侍德·拉波爾特先生的教女。
「知道了,謝謝你來送信。」
羅蘭拉起康絲坦斯的手,見她長相甜美,眼神坦白而真誠,實在是還沒有受宮廷習氣的侵染,於是握住了她的雙手,衝她微笑,以示親近。
如果羅蘭記得不錯,這位姑娘就是主角達德尼昂的情人,王後的侍衣女官,博納修太太了。
一想到這個姑娘將來是死在米萊迪這個角色手裡的,羅蘭多少覺得有點兒尷尬和歉疚。
但康絲坦斯絲毫不察,而是羨慕地望著羅蘭,說:「您長得真美,您的氣色真好……」
羅蘭:不用穿束腰和緊身胸衣,不應硬生生把自己餓成細腰,當然氣色好。
「希望今天晚上在行宮能夠見到您。」康絲坦斯向羅蘭屈膝行禮,然後倒退著離開了她的房間。
凱蒂她們趕緊進來幫助羅蘭更衣與化妝,為晚上的赴宴做准備。
羅蘭一面任由姑娘們為她打扮,一面心想:她終於要見到這個位面裡地位最高的女性了。
只不過這位王後,地位雖然高,生活卻相當不幸。
奧地利的安娜,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出生在西班牙,擁有奧地利女大公的頭銜,14歲就與法王路易十三聯姻。
路易十三與安娜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波折叢生。
他倆成婚時年紀太小,而且不幸的是,這個年代國王與王後結婚,新婚之夜都是有現場指導的。
這現場指導大約是急於求成,弄巧成拙,令路易十三當晚感覺受到了屈辱,少年國王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幾乎完全拋棄了安娜這個妻子。除了會早晚去探視她之外,國王卻從來都不肯碰她。
後來,路易十三為了政治和外交目的,終於重新接納了王後,兩人日漸親密,王後。誰知道前一陣子王後卻又因為行為輕率,在盧浮宮內摔倒,竟爾流產了。
路易十三為此大發雷霆,親自解除了王後身邊首席侍從女官呂納公爵夫人的職務。
——於是才有了這場召見。
羅蘭對這樁王室聯姻的感想只有一點:包辦婚姻不可取!
晚間天擦黑的時候,她踏上了前往行宮的馬車。和她一同前往的,是身邊四個姑娘中話最少,觀察最敏銳的戴。除了陪伴羅蘭前往之外,戴還肩負著與其他貴夫人的隨行女伴搭訕、聊天、打聽消息的責任。
馬車行駛了十法裡左右,出了亞眠城區,就能看見遠處燈火通明,前方就是亞眠的行宮。據說這裡在白天的時候是一座典雅的新派建築,擁有一座非常時髦的花園。
進入行宮,羅蘭再次見到了博納修太太。
顯然早先的會面中,羅蘭給博納修太太的印像不錯,這位年輕的侍衣女官引著羅蘭步入行宮,並且輕聲為羅蘭指點:「那邊就是王後陛下。待會兒您聽見有人宣伯爵的名號與爵位,您就上前覲見。」
年輕姑娘甚至還好脾氣地提醒了一句:「王後人很溫柔,像您這樣的夫人,絕對不必為覲見擔憂。」
羅蘭謝過博納修太太,順著她的指點,往王後身邊望去。
羅蘭身邊的戴緊跟著邁上一步,扶住她的手臂,輕聲問:「蘭蘭,怎麼了?」
羅蘭輕輕搖頭,說:「沒什麼。」
她望著王後身邊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其中有好幾個,頭上有微弱的光線扇動——那是她們在位面中的代號。
在這裡,亞眠的行宮,羅蘭竟然終於見到了,追隨另一位選手進入位面的「觀眾」。
第168章 三劍客位面42
王後在亞眠的行宮富麗輝煌,很難想像這只是她和瑪麗亞公主暫住的地方。
整座行宮被一盞又一盞巨大枝形吊燈裝飾照得透亮。身穿禮服、戴著假發的侍者們,手持長長的燭花剪,時不時來到燈下,將那些正在熊熊燃燒的燭芯小心翼翼地剪短。
行宮內所有的壁板上都貼著絲綢的壁衣,天花板上繪制著絢麗的洛可可風格的天頂畫。每個房間的壁衣顏色不同,當羅蘭跟隨侍衣女官的腳步,穿過一間又一間主題各異的房間時,能明顯感覺到心情會隨著房間的主題色調而悄然改換。
博納修太太把羅蘭帶至行宮中最大的一座大廳跟前。
這座大廳所有面向花園的落地長窗全部敞開著,清新的空氣正挾裹著五月底薔薇和月季的芬芳湧入室內。
小提琴手和豎琴手們正在遠處奏樂,樂聲輕柔,並不影響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室內交談。
羅蘭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和戴,低聲在侍女打扮的戴耳邊吩咐一句。戴自然會意,悄無聲息地從廳中退出。留羅蘭一人,站在角落裡,默默觀察那些頭上頂著「代號」,衣著華麗的宮廷仕女們。
很顯然,她的對手選擇了走宮廷風。
室內幾名進入位面的「觀眾」,毫無例外都穿著華麗的訂制禮服,從頭到腳都裝點著亮晶晶的首飾。她們戴著高聳的假發,假發用鮮花和鑽石點綴著。
她們用裙撐撐起了龐大的裙擺,相比之下她們的腰身就太纖細了。很顯然,這些觀眾們把束腰和緊身胸衣的功用發揮到了極致,每個人胸前都高高聳起,剛好突顯她們胸衣上的蕾絲花邊,和頸間佩戴著的昂貴珠寶。
這可比在s節上模擬古代宮廷要真實的多了——羅蘭心裡暗暗評價。
但是這副華麗奢靡的場景,令她多少有了些時間錯位感。這樣的宮廷,更容易令人想起法國十八世紀的宮廷,想起斷頭王後瑪麗·安托瓦內特的貴族圈子。
羅蘭倒是不知道,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竟然也擁有這樣的宮廷。
身著華服的「外來者」們,顯然正在享受身邊「土著」們羨慕與嫉妒的眼光。她們裙擺輕搖,不斷炫耀著她們渾身披掛著的「戰袍」和那只容一握的纖腰。
羅蘭聽見身邊的貴夫人們都在議論她們身上穿著的那些「能讓身材變得更美」的東西,顯然指的是束腰和緊身胸衣。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種束縛女性身體的玩意兒也能受人青睞,被人追捧。羅蘭忍不住在心裡大搖其頭。
只聽腳步聲響,侍者們魚貫而入,將盛在銀盤裡的食物送上大廳正中一張裝飾著鮮花的餐桌。
羅蘭留神那些食物,只見是成打剛剛打開的生蠔,一旁搭配著在這個位面依舊十分昂貴的檸檬。
除了生蠔,就是被切成刺身模樣的生魚片,上面撒著鹽和胡椒。
「砰」的一聲輕響,羅蘭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有人開了香檳。果然,侍者們捧著纖巧的玻璃杯,將一杯又一杯氣泡升騰的香檳端上來,在大廳中來回走動。
這完全是後世酒會的形式,比位面這個時代的宴會更自由,更容易社交。
幾名一直在交談的貴夫人見到食物端上了桌,頗為矜持地上前,取了侍者給她們遞來生蠔,自己淋了檸檬汁,送到口邊,輕輕一吸溜……
羅蘭隨即聽見她們在談論這新鮮肥美的生蠔,說是回味裡有一股輕微鐵鏽味的,才能是上品。
她正在傾聽,冷不防一名侍者送了香檳上來,羅蘭沒有推讓,取了一杯香檳品嘗——她進入行宮已經有一陣,現在覺得口渴,而且略覺悶熱。
一口香檳飲下,羅蘭得出結論:葡萄是好葡萄,釀出的酒酸度合適,清新爽口,可惜溫度還不夠低,氣泡也還不夠豐富。
「二次發酵的技術還不過關!」羅蘭小聲嘀咕。
她大致能判斷出她的對手給這個位面做出了哪些改變:精美的服飾、豪華的飲宴、現場樂隊、徹夜享樂……這些都是。
但在技術方面,可能還有些小瑕疵——
雖然引入了生魚片,但是沒法釀造醬油和種植山葵,也沒有低溫保存技術,生魚片既沒有好味道,也缺乏安全保障,可能會有寄生蟲方面的問題。
另外就是香檳——對手恐怕是征用了香檳地區的葡萄酒莊,讓它們給王室專供,把木桶裝改成瓶裝,並且進行二次釀造,讓酒體出現細致綿密的氣泡。只不過技術還不到家,香檳未臻完美。
羅蘭默默地觀察,並不急於上前與人攀談。
她附近有一名貴婦人轉過身,看了她一眼,見她身上佩戴的首飾少得可憐,頓時把眼光轉了回去,似乎不屑與她交談。
羅蘭心裡慶幸,她可不想在這些無聊的寒暄攀談上額外浪費時間。
正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廳中響起:「德·拉費爾伯爵夫人,請上前覲見王後與公主。」
聽見這個爵位,不少貴夫人回過身,在廳中四下裡尋找。很顯然,德·拉費爾伯爵這個名號已經漸漸為人所知,變得越來越響亮。
羅蘭隨手把手中的香檳杯放開,沿著此前博納修太太指點的方向,向王後和公主走去。
她能感覺到廳裡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人們在小聲地對她品頭論足,在說她的禮服在這大廳裡幾乎樸實得過了頭,在說她作為堂堂伯爵夫人,竟然拿不出幾件像樣的首飾?
但貴夫人們不久就改了口風。
人們開始好奇她身上穿著的料子,雖然她的衣服料子上沒有任何繁復的刺繡,可是這料子本身就很好看,在枝形吊燈的燈火照耀之下,衣料泛著宛如緞子一般的光,衣料的色澤也十分鮮亮,將羅蘭的金發、雪白的皮膚、光潔的頸項和手臂襯托得極其完美。
「我要問問她這衣料是從哪裡來的。」
「這和我在裡爾見到的最新式衣料有點兒像。」
「聽說那種衣料也昂貴得很那,不比刺繡便宜。」
「她竟然沒有穿束腰……」
羅蘭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驚訝響起——這句評價竟然令羅蘭稍許有點兒想笑。
她不僅沒有穿束腰,甚至還故意披了一件柔軟的開司米披肩,這件披肩在夜間為她保暖的同時,也將她優美的身材曲線略略遮掩。
「可是她的身材……」
人們竟然還在驚訝。
確實如此,沒有那些束縛身體的累贅,羅蘭行動自如,步態優雅。她那不甚緊身的衣服和柔美的開司米披肩,卻令她本人的好身材若隱若現,令人不自覺地聯想。
漸漸地,貴夫人們也看出來了,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所佩戴的首飾確實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名品,尤其她手上那枚戒指,藍寶石周圍鑲嵌著無數細細的鑽石,式樣古典,看起來像是祖傳了好幾代的珍品。
羅蘭來到王後和公主面前,垂首行禮。她能聽見博納修太太在王後耳邊說話,但到底忍住了,沒好意思現在就抬頭。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這回是王後開口說話。
「請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羅蘭依言抬起頭,她看見一張年輕的臉。
奧地利的安娜,看起來年紀在二十三歲上下,擁有一張清純而且虔誠的臉。這張面孔所透出的單純,是與她那一身雍容華貴的服飾並不怎麼相稱的。
王後是個美人——這是羅蘭的第一反應。
這位法蘭西的王後,路易十三的妻子,擁有一頭淺栗色的頭發。她沒有戴假發,而是將那些頭發卷得很蓬松,並且撲了很多粉,讓它們恰到好處地襯托著那張屬於哈布斯堡家族ヾ的美艷的臉。
「伯爵夫人,你真是個美人!」
在羅蘭的念頭剛剛生出的那一刻,王後竟然也柔聲開口。
「王後,您和伯爵夫人,除了發色不一樣,乍一看還是挺相像的。」
坐在王後身邊的瑪麗亞公主細聲細氣的開口。
和王後一比,瑪麗亞公主就完全是個孩子。她只有15歲,但已經通過「代理」成婚,馬上就要嫁到海峽對岸去了。
王後聽見公主這樣說,忍不住輕聲愉快地笑了出來。
「是的,我一見到伯爵夫人,就很喜歡她。」
「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否因為來得匆忙,所以沒有隨身攜帶什麼珠寶首飾。」
一直站在王後身邊的一名年長女官柔聲提醒。
安娜趕緊對博納修太太說:「康絲坦斯,請你跑一趟,去把我哥哥送給我的那條鑽石項鏈取來。我要把它轉送給伯爵夫人。」
博納修太太輕快地屈了屈膝,轉身要去。
羅蘭卻堅決辭謝:「尊貴的王後,您這樣昂貴的見面禮我著實受之有愧。我來自一個並不大,也並不富裕的領地。這個領地剛剛因為上帝的恩賜而見證到了來自聖靈的奇跡。」
「聖跡?在您的領地?」奧地利的安娜失聲驚呼。
她的驚訝一下子影響到了大廳中所有的人,人們中止了交談,視線全部轉向王後和羅蘭的方向。整座大廳裡,竟然只有豎琴手正在叮叮咚咚地撥著弦。
羅蘭再次向王後躬身,應道:「是的。為了感謝上帝的饋贈,我曾在聖像跟前許願,盡量過儉樸的生活,與我領地的子民們一樣,和他們穿一樣的衣料,吃一樣的食物……」
許願,是這個時代的萬金油。
什麼稀奇古怪的理由,都可以用許願來搪塞。
安娜頓時對羅蘭肅然起敬:「伯爵夫人,我真是太佩服您了。」
「您接受了上帝的恩澤,非但沒有顯示出絲毫的傲慢,反而無比謙遜地許下願望,放棄奢華,過著儉樸的日子……您讓我自愧弗如,哦,我實在太慚愧了……」
安娜顯然也是個虔誠的人,她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有淚水在她眼中滾來滾去。
她的這種態度一時讓羅蘭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前來覲見之前,羅蘭下意識認為這位法國王後有很大可能就是她的對手,是和她一樣進入位面,改造位面的「選手」。
可是看見眼前這個美貌而天真的女子,羅蘭忽然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ヾ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並不是人人都美貌的。這個家族的人比較統一的一項相貌特征是,下嘴唇向前突出,可能類似我們現在說的「地包天」。這一點大仲馬在原著裡也提到了,說王後的容貌雖然有這一點點的小瑕疵,但她還是很美貌。從流傳到後世的畫像來看,奧地利的安娜比較幸運,確實是個美人。
第169章 三劍客位面43
羅蘭原本以為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是「三劍客位面」中的另一位選手,是她的「對手」。
豈料近距離接觸之後,羅蘭卻覺得這位王後和現代人相比,顯出無與倫比的天真而虔誠。
當然位面外也有很多人都很天真,但對於天主的無比虔誠,卻很少有人能像安娜那樣。
羅蘭在心中默默地將安娜的「選手」身份劃掉——在法國宮廷裡施加影響,造成了這麼多變化的,應當另有其人。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我為您的虔誠和勤儉所感動,我真後悔貿貿然地就提出贈送您鑽石項鏈……您的美貌實在不需要這些外在的東西。」
安娜望著羅蘭,越看越喜歡。
於是她說出了一句讓亞眠的整個行宮為之震動的話。
「夫人,我打算任命您為我身邊的首席隨從女官,以取代德·謝芙勒茲夫人的位置,您可願意嗎?」
王後口中的德·謝芙勒茲夫人,就是以前那位導致王後流產,因而觸了路易十三霉頭的呂納公爵夫人。呂納公爵逝世之後,這位公爵夫人一轉身又嫁給了洛林家族的謝芙勒茲公爵。雖然被剝奪了首席女官的位置,這位夫人也一樣能進入王廷,對王後施加影響。
羅蘭想了想,對安娜說:「請問,首席隨從女官,需要打理您身邊的一切事物嗎?」
安娜溫柔地點頭:「是的,除了我本人之外,您對我身邊的人和事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
安娜的這個建議顯然令她身邊的人非常吃驚。
原先一直坐在安娜身後的那名年長女性,這時候站了起來,低聲用西班牙語向王後說了些什麼。瑪麗亞公主睜著她那對不諳世事的眼睛,而博納修太太順從地垂著眼簾,以掩飾她的喜悅之情。
很明顯,在安娜接見羅蘭之前,博納修太太為羅蘭說了不少好話。
羅蘭略想了片刻,溫柔頷首,對王後說:「可是,我怎麼知道以我淺薄的才干,做出的決定能夠對您的胃口,您不會因為我魯莽、冒失和沒有經驗而感到生氣呢?」
周圍沒人接話。
大約也沒有人會想到,對於王後親口提出的任命,羅蘭竟有可能拒絕。
然而羅蘭的本意卻壓根不是拒絕。她極其「謙虛」地質疑了自我之後,終於提出建議:「您願意,由我來打理今天晚上的晚宴嗎?」
「如果我的安排能夠令您滿意,您再決定對我的任命也不遲?」
羅蘭的建議馬上就得到了安娜的認可。王後忙不迭地點頭:「好,很好。你放手去做吧。德·拉波爾特先生——」
安娜叫來一直在某個角落裡隨侍的宮廷侍從:「你替我傳話,今天晚上的晚宴,飲食和余興節目,一切安排暫時都聽從伯爵夫人的安排。」
王後的心腹立即點頭應了,並抬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羅蘭的面容,似乎也驚艷了片刻,馬上又低頭退下去了。
「我的夫人,」王後用西班牙語說,「現在,我把一切都托付給你了。」
羅蘭點點頭,正要退下。
安娜身邊坐著的瑪麗亞公主卻大聲說:「伯爵夫人,請您留步。」
「您剛才說過,您許下的心願是,和您領地上的子民們一樣,穿一樣的衣料,吃一樣的食物。他們也和您一樣,穿著這麼華麗的衣料嗎?」
公主活潑地轉向王後:「如果『她』現在在這裡,肯定也會為這樣靚麗的衣料而著迷。『她』看衣料的眼光最厲害了。」
羅蘭低頭看看她身上的禮服,實在忍不住,嘴角含笑:這不是給她推廣嗶嘰的好機會嗎?——不過公主口中的「她」,究竟是誰啊?
「公主殿下,承蒙您誇獎這衣料漂亮……只不過您需要知道,這種衣料,看起來輕薄光亮,但是卻一點兒也不昂貴。」
「它是用便宜的普通羊毛和棉線混紡織成的。在我的領地上,普通人也都穿得起。」
於是羅蘭報了她從上到下整套行頭的造價,從王後到公主,從侍衣女官到坐在王後附近的貴夫人。人人面色古怪,應當是羅蘭這全身一整套的價錢,可能還不值她們某一件單品的零頭。
宮廷與貴族就是以衣飾奢華、昂貴為榮的。他們借助奢靡的生活營造令人向往的假像,以穩定他們的統治。
要不然日後法國王室也不會因為破產而召開三級會議,從而引發那場持續數十年的「大動蕩」的。
因此羅蘭身穿一套特別便宜的行頭,這件事本身並不值得驕傲。
但問題是,羅蘭這一身,看起來比價值幾十幾百皮斯托爾置辦起來的華服,絲毫也不覺遜色啊!
除了這衣料上沒有繁復的刺繡之外,這一身華服,無論是色澤還是式樣,都是上上之選。羅蘭本人身材又絕佳,就算是沒有束腰和緊身胸衣,她依舊顯得身段裊娜風流,叫人挪不開視線。
安娜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深知不可太過靡費,點著頭連連稱好,讓德·拉波爾特先生記下這種叫做「嗶嘰」的衣料,以備日後宮廷采購。
德·拉波爾特先生一邊應下,一邊恭維:「將來伯爵夫人成了您的首席女官,這些還不都是她來主持?」
王後連連點頭,似乎覺得有道理。
羅蘭便隨著宮廷侍從從大廳裡離開。她先去了廚房,檢查了一下為宴席准備的食物。
食物還是那些食物:生蠔、准備切成生魚片的白魚,檸檬……各式各樣花哨卻沒什麼味道的配菜。
羅蘭想了想,雙手輕拍,招呼那些廚子:「動手吧!來把這些魚煎熟。」
現開的生蠔倒也罷了,那些生魚片,既沒辦法避免寄生蟲的影響,也不能保證新鮮不腐。倒不如煎熟的好。
「但是,『她』,『她』事先吩咐過的,今天的宴席……」
宮廷御廚們欲言又止。
羅蘭微微眯眼:「她?」
廚師們不知是不是面對面貌姣好的貴夫人就很難說出話來。
「她……她是……」
這時,王後身邊的宮廷侍從德·拉波爾特先生發話了:「王後的旨意,今天晚宴上的一切,都聽這位夫人的。」
於是御廚們都懂了,紛紛拿出煎鍋。
羅蘭還想再打聽一下「她」的情形,那一位顯然是進入位面之後想要改良繁瑣笨重的當代法餐,想要走日餐的路子,結果沒能走成。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羅蘭趕緊指揮人們把魚煎到鮮嫩多汁的熟度,搭配用黃油、蛋黃和香草調成醬汁,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鋪在表面略烤至焦黃的面包上,方便人們取用。
在這期間,羅蘭發現廚房裡竟然還有龍蝦,堆在廚房一角,不知道為什麼無人問津,都快被浪費了。
她趕緊讓人把龍蝦也用黃油烹熟,龍蝦尾取出,鋪在小巧碟子裡盛放的沙拉上。
酒水也來不及調換了,索性就供應之前准備好的香檳。
御廚們見羅蘭推翻了「她」的絕大部分安排,大多暗自松了口氣——畢竟烹制熟食才是他們所熟悉的領域,不像那生魚片,無論「她」怎麼說,他們都很難在短時間內掌握「按紋理」切割魚肉的方法,讓魚片呈現「無比美觀的光澤」。
羅蘭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廚房准備好了這一切。幾乎在最後一片龍蝦尾被放置在碟內的同時,鈴聲響起,示意上菜的時間已到,穿著禮服的宮廷侍者齊刷刷地列隊,站在廚房門口,等待將成菜奉上。
所有的成菜,都被盛放在小盤小碟之中,淋著醬汁的煎魚可以用手拿起,龍蝦尾沙拉也需要一只小勺,就可以輕松享用。
王後的這場宴會是別開生面、不拘小節的。
而這宴會上的飲食,也給了人們最大的自由。
等羅蘭在廚房忙完,回到大廳中,博納修太太已經激動地快步跑來,像是要把贊揚的話傳達給羅蘭知道。
羅蘭卻笑著問她:「康絲坦斯,能把我帶去樂隊那裡嗎?」
博納修太太一怔,立刻想起王後也吩咐了讓伯爵夫人負責余興節目。她趕緊點點頭,一路小跑,帶著羅蘭找到樂隊。
羅蘭問了問他們能不能演奏她想要的曲目,樂隊領頭的小提琴手驚訝不已:「『她』說過宮廷樂團的演奏需要保持優雅的風範,您說的這些……會不會過於粗俗了?」
羅蘭幾乎想翻一個白眼,告訴他們「大俗即是大雅」,但她忍住了,微笑著說:「這並不是什麼外交場合,大家何必非得都端著架子?聽慣了優雅柔和的協奏曲,不妨來些鄉村舞曲活躍活躍氣氛,你們說呢?」
一個樂隊成員還想分辨:「可是『她』……」
領頭的小提琴手卻望著博納修太太比出的手勢,說:「夫人,既然這是王後授予您的職權,我們聽從吩咐。」
於是,在來賓們自由而簡便地享用過美味之後,樂隊忽然一改風格,奏起了一支樸實而歡快的舞曲。
這種音樂風格的轉變,頓時令大廳裡的貴夫人們人人一怔。
「這不是『她』的風格,如果『她』還在宮廷,就絕對不會這樣。」
幾位看起來長居巴黎,非常了解宮廷的貴夫人頓時下了斷語。
她們看見羅蘭越眾而出,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前。
「喲,這就是那位德·拉費爾伯爵夫人了。和『她』比起來,果然無法相比,這簡直就是個外省來的鄉巴佬麼。」貴夫人們這麼評價。
「各位,」羅蘭朗聲說,「今日王後與公主將各位請到行宮來,原本就不是氣氛嚴肅的正式覲見。是王後與公主希望大家在亞眠的日子愜意舒心,並且能夠結交朋友,共同完成即將到來的外交典儀。」
這是她揣摩王室舉辦這場宴會的用意,王後應該希望廳中的這些貴族女性們能夠提前相互認識,屆時在英國迎親的隊伍面前能夠精誠合作,相互扶持。
「所以,不妨讓我們來玩個小游戲吧!」
羅蘭微笑著說。
游戲在宮廷宴會裡非常常見。
但是那些跟隨王後和公主,從巴黎來到亞眠的貴夫人們顯然對羅蘭有了成見。
盡管樂隊將舞曲演奏得歡快,她們一個個都站在原地,露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可是這樣的狀態並未持續多久。
忽然,貴夫人們表情聳動,一個接著一個向著羅蘭走上前來。
因為她們看見王後安娜起身,正在往羅蘭身邊走來——這位法蘭西的王後,竟然親自下場來支持羅蘭了。
第170章 三劍客位面44
正是在這一刻,羅蘭下定決心,打算支持這位王後。
在此之前,她也沒想到王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女人,真誠、輕信,看起來毫無城府。
奧地利的安娜命運多舛,剛嫁給路易十三就被丈夫所不喜,被王太後婆婆所無視。
當時她的身邊還有從西班牙來的陪嫁女官。但是在以後的數年之間,這些西班牙女官被人一個一個地清除,王後身邊的人全部被換成法國人,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清洗。以至於對王後忠誠的人紛紛離開了她。
經歷了這一切,奧地利的安娜卻依舊願意無條件地信任、支持一個她第一次見面的伯爵夫人。
——這只是羅蘭和王後的第一次見面。
奧地利的安娜,不僅慷慨地給予羅蘭「首席女官」的任命,而且在羅蘭需要的時候,親自出馬為羅蘭站台。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特。
羅蘭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哪一點特質,打動了奧地利的安娜。但正是因為對方付出了真誠的信任,羅蘭也打算以同等的熱忱予以回報。
她所倡議的「余興游戲」也很簡單——她邀請貴夫人們站成裡外兩個圈子,跟隨樂隊演奏的舞曲跳起轉圈舞。
樂聲將會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這時裡圈和外圈面面相對貴夫人們需要停下腳,問彼此三個問題:姓名、爵位以及提一件生活中的愛好。
所有的貴夫人們都必須打起精神,不能敷衍了事。因為在轉過三圈之後,游戲的組織者羅蘭將隨意邀請三位夫人向所有人介紹她們遇到的所有「新朋友」。
這在後世是特別簡單的「破冰」游戲,大公司團建必備。但是在位面裡卻還從沒人接觸過。
原本對此不屑一顧的貴夫人們,見到王後親自下場,都不得不打疊精神,好好「應付」這個游戲。
她們原本按照爵位高低和親戚關系的遠近,分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和其他貴族團體之間似乎有壁。即使是在王後的宴會上,她們沒有任何動力結交「新朋友」。
大貴族抱團對王後不利,而小貴族卻沒有由頭接近王後,成為王後的助力。
羅蘭干脆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讓她們自己去「破冰」。
於是,歡快的舞曲在大廳中回蕩——一洗早先宮廷雅樂的典雅堂皇,大廳中的氣氛奇妙地轉向,女人們的嘴角開始掛上輕松的笑容,她們不再像原先那樣矜持。
可是樂曲停止得太突然,女人們猝不及防慌忙停下舞步,一起嬌笑著拉住對面的人。
有些人在慶幸對面的人她們原本就認識,另一些卻不得不面對完全陌生的「新朋友」。
停頓的時間很短,三分鐘之後,舞曲再度響起。德·拉波爾特先生開口催促:「夫人們,快行動起來,你們下一位遇見的,也許是從法蘭西土地的另一端,千裡迢迢趕來的未來摯友。」
夫人們原本可能還在按照她們日常的禮節,小心翼翼地打聽著對方,誰知這就得離開了,趕緊匆匆交換一下基本信息,暗自記在心裡,然後隨著漸漸踏上舞步的人們一道,繼續轉圈。
舞曲聲卻突然又停……
如此一來,原本矜持、尊貴的夫人們,情緒都在漸漸變高。大廳中笑聲不斷。人們一停腳,就趕緊自報家門,交換了名姓之後,就立即聊起她們喜歡的……有些人喜歡音樂和繪畫,也有人喜歡騎馬和打獵,甚至像羅蘭這樣,喜歡種植和打理花園的,也不在少數。
遇見愛好相同的人,貴夫人們會做驚訝狀:
「原來你也……」
「我身邊沒有人這樣。」
「我們住的地方相聚不遠,我們應該經常見見。」
「哦,你也常住巴黎……」
還沒等她們熱絡完,舞曲聲又突兀地響起,剛剛談得興起的人們不得不暫時告別,隨著舞曲的節拍邁開舞步,尋找下一位可能的友人。
羅蘭甚至在這游戲中與王後面對面了一回。王後告訴她她叫「安娜·瑪麗亞·莫裡西亞」,來自西班牙,住在盧浮宮裡,她最喜歡的是跳薩拉班德舞。
這時,一曲終了,樂隊完全停止了奏樂。
貴夫人們開始興奮地相互交談,她們額頭上沁出香汗,不斷地用扇子和手絹扇風,好讓面頰稍稍涼快一點。
原本她們中還有不少人對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余興節目嗤之以鼻,現在卻一個個都玩得很興奮。
這多半是因為植根於人性中的「好奇」,不僅結識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還能打探到她們生活中的愛好——這種機會,也只有在王室行宮的宴會上才有。
羅蘭在王後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奧地利的安娜聞言愉快地點頭,笑著說:「各位,這個余興節目可不是考驗你們的記性的。但想必各位夫人都已經見到了一些愛好一致,願意深交的朋友。」
「我宣布,請各位去尋找那些,與你們有相同愛好的人,與她們聚在一起,盡情地交談吧!」
樂隊再次奏起溫和而典雅的樂曲,並漸漸融為人聲之後的背景。
侍者們再度托起盛放著香檳的高腳杯,走向聚在一起交談的人群——香檳以它那清爽的口感與味道,以及適度的酒精含量,最適合創造「破冰」的氣氛。
宴會上的女人們又回到了原先的狀態,但是她們的「小團體」「小圈子」已經完全被打散了。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家族的夫人們,暫時摒棄了身份與地位的差別,聚在一起,熱烈地攀談。
不少像羅蘭這樣,來自邊遠地區小領地的夫人們,也很快找到了「組織」,有了切入點,終於能融入這個相對排外的階層。
現在,法國王後的王廷,終於看起來像是一個龐大而渾然一體的女眷群體了。
羅蘭聽見奧地利的安娜與幾個來自法國南部的貴族婦女討論跳舞,而博納修太太這時悄悄溜了過來,對羅蘭說:「米萊迪,王後對您的表現非常滿意,所以剛才那一定已經是正式任命了。請允許我為您提前送上祝賀。」
「謝謝您……」
羅蘭剛想說兩句客氣的話,她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從背後撞過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羅蘭就身體一歪,被撞到了博納修太太的身上。年輕婦人慌忙伸出雙手,扶住羅蘭。
借助博納修太太的攙扶,羅蘭沒有徹底失去重心,她馬上重新站穩,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一直披在肩上的開司米披肩,此刻飄然落地。披肩掉落,羅蘭露出她一對圓潤的雙肩。
這對肩膀上有一幅小小的半袖,也是用嗶嘰織成的布料做的,在枝形吊燈的光亮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半圓形的半袖完美地遮住了她左右肩膀的最上端。這種半袖在位面外極其常見,在這個位面卻並不多見。此前羅蘭一直圍著披肩,沒人能看見她披肩下的禮服還擁有這樣的裝飾。
羅蘭當然知道撞她的人目的是什麼。
她的肩頭,有一朵百合花的烙印。
可是……不會有人認為她蠢到會把這個烙印在王後的宴會上公開的吧?
肩頭上的百合花是羅蘭在這個位面裡最重要的秘密,除了肩頭的半袖,羅蘭還拜托位面外的觀眾帶進來和她膚色一模一樣的親膚貼紙,直接貼在肩頭,暫時將烙印遮住,免得她的侍女凱蒂和辛迪會誤打誤撞看見這朵百合花。
卻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在這裡,想要借助這簡簡單單的一撞,檢驗她的肩頭有沒有烙印。
「米萊迪,米萊迪……您沒事嗎?」
博納修太太急急忙忙地問羅蘭。
羅蘭只是怔了一下,立即恢復了自如。
她施施然起身,當著所有人的面整理了一下垂落的披肩,將自己那對線條優美的雪白上臂緩緩遮住。
「康絲坦斯,」她問博納修太太,「那一位是誰啊?」
她望著匆匆而去的背影——那是一個黑色頭發的貴夫人,裙裾龐大。如果不是有意,那位夫人很難在用裙裾把羅蘭擠出去之前就撞到羅蘭的肩膀。
「那位是德·米納洛公爵夫人。」
羅蘭抿著嘴。她對這個姓氏幾乎沒有任何印像。
「請您不要見怪,」博納修太太惶恐地解釋。
「德·米納洛公爵夫人是『她』的至交好友,今天聽見了王後的話,可能心裡有些不舒服。請您不要怪罪她的無禮……」
羅蘭柔聲回復博納修太太:「康絲坦斯,我怎麼會見怪?」
「不過,我總是聽大家用『她』來指代王廷中的一位貴夫人。她似乎能把宴席安排得比我更妥當,大家現在也一直遵循『她』定下的傳統。」
「請問,『她』是誰呀?」
羅蘭直截了當地向博納修太太討教。
博納修太太頓時雙手齊搖:「不,您千萬別這麼想……她,她並不見得把一切都安排得比您妥當。只不過她每一次都有出人意料的新奇點子……哦,不,您今天的余興節目也很新奇,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絕不能說她比您更妥當……」
博納修太太說這話的時候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擔心有人聽見她這番評價。
隨後,年輕婦人貼著羅蘭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
羅蘭:……原來是她!
她現在基本上能夠鎖定身在宮廷的這位「對手」,就是此前被路易十三革除王後首席女官職務的呂納公爵夫人——這位老公剛死就轉身改嫁,現在以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的名義,在宮廷中頻繁走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8
第171章 三劍客位面45
從亞眠的行宮回城的路上,羅蘭的馬車前前後後的都是車輛,一路上車軸與車輪不停在耳邊轆轆作響。不時能聽見新結交的友人們在高聲談論與大笑——早先宴會上源源不斷供應的香檳,催化了這種效果。
羅蘭與戴坐在穩穩前行的馬車中。
戴輕聲問:「蘭蘭……」
她還有些懵——宴會期間她和其她侍女們一樣,待在行宮一座供僕人們等候的大廳裡。一直等到宴會結束,戴就被告知,她的米萊迪被委任為首席女官了。
現在她們返回亞眠城區,不是回家睡覺,而是准備收拾,搬去行宮裡。
「我們現在先不說這些。」
羅蘭輕聲阻止她,左右看看。
果然有一匹快馬從她們身邊趕上,卻又不超過她們的車駕,不徐不疾地在一旁跟著。
等回到亞眠,羅蘭才找到妥當的地點,由她、露娜、依娜和戴,一起開了個簡短的通氣會。
除了羅蘭之外,戴也頗有收獲。她一直在與貴夫人們的侍女們聊天,打聽各種消息之外,已經成功地把嗶嘰和改良式胸衣安利出去不少。隔天就會有人上門來取貨。
依娜和戴:賣安利我們是最專業的。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羅蘭現在得到了一個新職位,為此還得搬去行宮和王室住在一起。她的這些同伴們,是不是應該和她一起搬去。
羅蘭的意見是:依娜和戴留在亞眠城裡。她只帶凱蒂和辛迪去城外行宮。
「我不想你們被當做侍女或者是僕人對待。」
「雖然我也不想凱蒂和辛迪這樣,但是她們多少能比你們適應得更好些。」
羅蘭如實說。
選手和觀眾,都來自人人平等的位面外,沒有人喜歡這裡17世紀早期的封建等級制度。
但羅蘭自己是經驗豐富的「選手」,即使在這種局面下也能表現得坦然——依娜和戴就不一樣了。與其讓她們在行宮裡受委屈,不讓把她們留在亞眠城裡大展拳腳。
依娜和戴相互看了看,心裡都很感激羅蘭為她們著想。
「對了,我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了另一個『選手』的身份。」
羅蘭一說德·謝芙勒茲夫人的名字,依娜和戴她們頓時恍然,齊聲說:「肯定是那位『宮廷』選手。」
「我還打聽到了幾位對手那邊觀眾的名字。」羅蘭說。
她替王後安排「破冰」的余興節目,可不只是為了娛樂而已。
她可一直在留神,那些頭上頂著「代號」的貴夫人們,她們姓甚名誰,有什麼爵位。
「我有心想要和那邊的觀眾們有些交集,將來投票的時候請她們多給我一點支持。但是一直沒想好該怎麼做。」
依娜想了想,說:「蘭蘭,那就繼續賣安利唄。」
「香料、布匹和胸衣我都考慮過。」羅蘭說,「但是我在宴會上看到她們全都穿著標准的束腰和緊身胸衣,把自己勒得緊緊的——我當時就在想,她們進位面來,也許就是為了體驗十七世紀的法國宮廷。這與我們推廣現代的衣著的生活方式是相左的。」
一向沉默的戴這時候又一錘定音:「沒有誰進位面是為了找罪受的。」
依娜也說:「對,就算是圖宮廷禮服的一時新鮮,時間長了她們肯定還是會覺得這些現代的衣物和用品好——但是位面方規定了物資只能帶一次,進入位面之後就不能再回去拿了……這豈不正好碰上咱們的強項了?」
「正好賣安利。」戴再次總結。
「說得對!」依娜眉飛色舞。
果然是旁觀者清。兩個同伴一言之間就點醒了羅蘭——就算是被那紙醉金迷的宮廷吸引,一時的新鮮過去,進入位面的觀眾肯定還是會懷念22世紀的自由與舒適。
她如果能打好這張「舒服」牌,沒准兒能將興興頭地投奔對手而去的觀眾都爭取到她這邊來。
大家把大方針商量好,開始制定細節。
羅蘭打算把露娜也一起帶到安娜的行宮裡去。數字姐妹原本都有些擔心,但羅蘭笑著讓她們放心:「法國王室的情況還好,再說,我會告訴行宮的人,這是紅衣主教親手救下的貓……熊貓。跟露娜過不去,就是跟紅衣主教過不去。」
露娜也捋著胡須說:「放心吧,蘭蘭。在行宮我保證做一只神出鬼沒的喵……滾滾。」
一時間消息傳出,凱蒂和辛迪聽說自家伯爵夫人被任命為王室女官,驚喜還有限,但一聽說她們也要跟隨羅蘭進入王廷,兩名年輕的侍女直接呆在原地,像是兩尊石像。
「上帝啊,這是因為我非常虔誠的緣故嗎?」
凱蒂不敢相信地拍拍自己的臉。
「是夫人樂意提攜我們的緣故。」
辛迪還算比較冷靜。
兩名侍女立即開始商量起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宮廷禮儀和宮廷式法語。
羅蘭卻完全不像她們那樣緊張。
因為她知道,她並不是位面裡第一個進入宮廷的選手——有德·謝芙勒茲夫人在前,那些繁瑣的宮廷禮節一定會有大幅度的簡化,相反,很多後世為人所熟悉的休閑享樂活動會出現在17世紀宮廷裡。
一定程度上,羅蘭這個首席女官,只需要蕭規曹隨,亞眠行宮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但是羅蘭只要一想到她的這位「對手」,心裡就唯有不喜——
這當然要歸咎於德·米納洛夫人昨天對她的試探。任誰都不會樂意在頭一回打照面,甚至連照面都沒打過的時候,對方就試圖置自己於死地。
這種情形在各位面還是第一次。
在前幾個名著位面,無論是和她形同路人的夏洛特·盧卡斯,還是和她非常要好的希腊公主的海蒂,大家都是盡力去完成自己的角色,從來不會考慮直接攻擊「對手」。
看來在這個位面裡,盡管她拿到了米萊迪的劇本,但真正如「米萊迪」般狠辣的,恐怕還要數這位德·謝芙勒茲夫人。
因此羅蘭在領受首席女官的職務、搬進行宮之時,極盡低調。她請求王後不要將此事太過宣揚,甚至請王後不要太多提起她的姓氏與爵位——當然,這也是為了避免身在巴黎的德·拉費爾伯爵過早得到消息。
在亞眠行宮裡,王後和公主身邊的侍女們,也就都像博納修太太、凱蒂和辛迪一樣,稱呼羅蘭為「米萊迪」。
正式領受了女官職務之後,羅蘭與王後安娜和德·拉波爾特先生交流了一回,確認她早先預判的沒有錯,這次王室的目的,確實是組織起一座龐大而團結的宮廷,為即將出嫁的瑪麗亞公主「撐撐面子」,也算是英法兩國之間的外交「交鋒」舉措之一。
一時德·拉波爾特先生有事先離開了,羅蘭見四下裡無人,覺得是個私下詢問的好機會。
於是她坐在王後身邊的一張矮凳上,悄悄開口,說:「尊貴的陛下ヾ,我想問一下您對於英格蘭方面接親大臣的看法,您見過白金漢公爵大人嗎?」
羅蘭一提到「白金漢公爵」的名號,堂堂法蘭西王後的俏臉就漲得通紅,然後瞬息之間變得全無血色,褪成慘白。似乎有無數個念頭在王後心中打轉,最終卻又都被證實只是她寂寥生命中的泡沫,青春時那些迷夢的回響罷了。
最終安娜點了點頭,說:「見過白金漢公爵一面……」
羅蘭剛想問問王後對那位「全歐洲最帥的男人」觀感如何,誰知安娜馬上底下了頭,凄涼地嘆了一口氣,說:「哦,孤獨啊!我的孤獨是否會影響我的判斷力……我是否會因為太過孤獨,因而會認為公爵是一個十分英俊的人,比國王陛下還要英俊?」
羅蘭:……?
她只好如實陳述:「白金漢公爵確實是一位英俊倜儻瀟灑的人物,連我的侍女都聽說過,他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
安娜的臉色終於恢復到正常了一些,但是依舊泛著一層薄薄的紅暈。
羅蘭看了看手上德·拉波爾特先生給她的王室儀程,在將瑪麗亞公主送至布洛涅之前,在亞眠還將舉行一系列活動,包括但不限於打獵、比武和舞會……
羅蘭想要提醒的,是請安娜在這段時間裡盡量避開白金漢公爵,尤其是避開與他單獨相處。
誰知就在此刻,忽然有女官進來,越過羅蘭,將信箋遞到王後手中,說:「王後,德·謝芙勒茲夫人請您到她的駐地見一面。她有要事要向您稟報。」
羅蘭心想:這時候不立威,什麼時候立威?
她頓時從安娜身邊長身立起,輕叱一聲:「大膽!」
「德·謝芙勒茲夫人既然有要事稟報,為什麼請王後移駕,而不是她親自趕來?」
這句話頓時把進來的女官噎了回去,連忙扯起龐大的裙擺,低頭向王後與羅蘭隆重行禮,並惶恐地說:「這……這我並不清楚。」
安娜卻像是對此行心中有數,她點點頭起身,說:「通知康絲坦斯,替我更衣。夫人也許是身體不適,所以才想到要麻煩我。」
但這位法國王後也不全是一位天真的傻瓜,她起身之後,對依舊伏在地面上的傳訊女官柔聲說:「伯爵夫人是我的首席女官,以後你切記,送信來,不可越過她。」
「是——」
那名女官匆匆離去,臨行時滿懷敬畏地看了羅蘭一眼。
她從此應該知道,扯出德·謝芙勒茲夫人的旗號,對這位新來的首席女官,基本沒啥大用。
於是博納修太太服侍王後安娜更衣,王後命人備車,匆匆趕去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的住處去。
博納修太太隨同王後一道前往。
羅蘭與德·拉波爾特先生一道,留在亞眠的行宮准備來日的典儀。
誰知兩個小時以後,王後沒有回來,反倒是博納修太太一個人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王後的稱謂,到底應該是陛下還是殿下,我竟然糾結了好一會兒。但查到原著譯本裡用的是陛下,就跟著一起「陛下」吧
第172章 三劍客位面46
「米萊迪,王後吩咐,要我取一件她戴過的首飾,送到德·謝芙勒茲夫人府上去,一枚戒指、項鏈,或者是手鏈也行。」
博納修太太向羅蘭請求。
「康絲坦斯,這件事你為什麼要來問我?」羅蘭好奇地問。她隱隱約約感受到這個年輕女官的態度有些不尋常。
康絲坦斯開始發抖,漸漸地抖成一團:「米萊迪……我有點怕,我有點怕這件事……不會有好結果。」
「再說……再說,動用王後的首飾,要用首席女官的印鑒。」
羅蘭凝神,她聽見「戒指、項鏈,或者是手鏈」,頓時想起了什麼,於是追問博納修太太,在德·謝芙勒茲夫人那裡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聽見夫人府外等候的侍從,似乎相互之間在說著英語……」
康絲坦斯一邊說,一邊臉色發白,聲音顫抖。
「你去取一件來吧!記住要不常用的。」
羅蘭至此心中有數,德·謝芙勒茲夫人將王後邀去她的家,一定是安排了王後與白金漢公爵見面。
康絲坦斯聽見羅蘭這麼說,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她立即去王後的首飾匣翻了一陣,終於找出來一只粉紅色的小木盒,上面有用金線鑲嵌著王後的姓名首字母圖案ヾ。
「這是王上在聖名瞻禮日送給王後陛下的鑽石墜飾,的確……不太常用。」
羅蘭點點頭,對博納修太太說:「康絲坦斯,你先去喝口水,然後就帶上這盒墜飾去見王後。對了,你見到王後和德·謝芙勒茲夫人,不必提到曾經問過我。」
康絲坦斯衝羅蘭一笑,轉身去了。
羅蘭低頭,打開了這只小木盒。
木盒裡面盛放著一只藍色的飾帶結,結上懸垂著十二只光彩照人的鑽石墜飾。
羅蘭盯著這十二枚鑽石墜飾,凝神默想著。
王後確實是個被寂寞束縛了頭腦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通常比較好騙。
她身後腳步聲響起,博納修太太匆匆忙忙地出來,低聲喚道:「米萊迪?」
羅蘭已經轉過身,將木盒的蓋子扣上,遞給了博納修太太,「拿著吧,盡快陪王後回行宮。」
年輕的女郎趕緊應了,捧著那只匣子一路小跑,匆匆忙忙地出了行宮,往德·謝芙勒茲夫人那裡去了。
沒過多久王後就回來,她的氣色很好,眉宇間有一抹紅暈。她顯得興致很高,人也比以往更健談。行宮中,各名女官陪她用過了晚餐之後,她依舊止不住談興。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我無端端就把您從封地招來亞眠,您的丈夫會不會因此很不滿意?」
安娜笑眯眯地開口問羅蘭,她的眼睛就像是鑽石一樣閃閃發光。很顯然今天在德·謝芙勒茲夫人家的會面,令她體會到了愛情的滋養。安娜的愉悅心情讓她把世上的所有人都想像成了滋潤在愛情裡的幸福人兒。
誰知羅蘭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他不會的。我收到您的召見時,他也不在自己的封地上。」
安娜嚇了一跳,連忙把身邊的其他女官都遣開,單獨留下羅蘭一個,柔聲問:「親愛的伯爵夫人,您和德·拉費爾伯爵之間……」
「因為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他遺棄了我。」
羅蘭有選擇性地交代了一部分「殘酷」的事實。
法蘭西的王後心腸十分柔軟,她本就猜到了一兩分,一聽見羅蘭這麼說,那些嬌羞與愉悅頓時從她面上一掃而空。安娜眼中頓時只剩同情和淚水盈盈。
「原來,原來……」
安娜只管語無倫次地重復這個詞。
原來她們這兩名女性的命運,竟然是一樣的。空有令人敬仰的地位與頭銜,卻被丈夫拋棄或者忽視。她們就像是純金籠中豢養的鳥雀,只有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可以勉強自己做主。
安娜向羅蘭道歉:「對不起,我竟只顧自己的心情……我不該提起這些事……」
誰知羅蘭搖搖頭:「不,並不,向您提起這些,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只是稍許有些難堪……」
「德·拉費爾伯爵的『遺棄』,反倒令我有機會自己經營領地。我在領地上得到的幸福,遠遠大於失去伯爵的『難過』。」
羅蘭面孔上的表情也佐證了這一點,實力演繹了什麼叫「老公跑了我也能偷著樂」。
安娜愕然:她還從來沒想到過,和自己遭遇同樣命運的女性,竟然也能活得這麼開心。
羅蘭:那當然,談戀愛哪有搞建設好玩?
她其實還很想提醒安娜:那個今天將你哄得高興的男人,其實是個靠美貌上位的「寵臣」。成功上位之後再想玩弄政治,女人和愛情未必是他的首要考慮。
但是話到口邊,羅蘭把這些都忍住了沒說,反倒是把她在領地上搞建設的經過前前後後都說給安娜聽。
安娜聽得興致勃勃。
她銜著金湯匙出生,唯二熟悉的就要屬宮廷和修道院。
對於這個時代這片土地上普通人的生活她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改變。因此羅蘭說的這些,對於法蘭西王後來說,簡直聞所未聞。
安娜假想了一下,如果她也擁有這麼一小片領地,能夠自己做主——有偉大的天主庇佑,干得應該不比羅蘭差吧。
「難怪你接受了首席女官的職位,也不想大加宣揚。」
安娜遐想了半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原來是不想讓你的丈夫知道,免得他破壞了你這份快樂啊!」
羅蘭忍不住想要給王後手動點贊:這位王後雖然天真,但是思路清晰,腦子也動得快,人並不蠢——如果有人膽敢把王後當成是個蠢貨戲耍,這個算盤恐怕就打錯了。
於是兩人在王後臥室的起居間裡談談說說,竟然一直談到了深夜。
德·謝芙勒茲夫人滿心以為王後今晚會好好品味一下與白金漢公爵見面時所體會到的美好愛情。
誰知道王後一晚上都在和人聊種香草、織衣服料子、造房子和修路。
等到王後和羅蘭兩人都感到困頓不已的時候,羅蘭終於起身告辭,把一些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交給王後自己去回味。
第二天,王後便興致勃勃地由羅蘭陪著,去了亞眠城裡,參觀城內的教堂和修道院,造訪市集和店鋪,在行宮附近物色土地,打算也命人種點糧食什麼的,每年除了滿足行宮的用度之外,可以捐給修道院或者濟貧院。
羅蘭:種田令人上癮,誰試誰知道。
正在王後由羅蘭陪伴著滿世界亂轉的時候,凱蒂收到了一張請帖——是德·謝芙勒茲夫人送來的。
羅蘭一早就判斷她會找個機會和自己打個照面,於是她直接先應下了,才把這事告訴安娜。
安娜正在嘗試著讓自己「忙於」各種能夠創造財富的活動。再說了,安娜與德·謝芙勒茲夫人感情頗深,她也樂於見到自己的前後兩任首席女官相處和諧。
於是安娜隨口應了,讓羅蘭自去。
羅蘭去的時候帶著她的「經紀貓」露娜。一人一貓在一座比王室行宮還要精美的建築面前下車,門房將她們迎至一間小小的八角廳裡,晾了大約有一個鐘頭。
這樣的八角廳,通常是用於候見的。看起來,德·謝芙勒茲夫人完全沒把她當做一位平等的「對手」來看待,而是沿用了這個位面裡的封建等級制度,把她這個伯爵夫人,當做比自己低上一等的人來看待。
羅蘭:我反正在和露娜聊天,一點兒也不無聊。
露娜:喵喵喵喵喵……
終於,德·謝芙勒茲夫人「良心」發現,邀請羅蘭從八角廳出來,進入她的小客廳。
羅蘭抱著貓,緩慢入內的時候,室內有個穿黑衣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坐在一架羽管鍵琴跟前,流暢地演奏著音樂。
鋼琴旁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美艷貴婦。她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羅蘭進來,而是以手支頤,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著男人的演奏。
眼前的人,演奏者彈得專心,聆聽者聽得專心。再加上小客廳裝飾得豪奢,這副情景就像是一副精致至極的古典油畫。
羅蘭在心裡評價了兩個字:擺拍!
好不容易一曲終了,男人的手指離開了琴鍵,沙發上的貴婦仿佛這時才驚覺羅蘭的存在。
她輕輕「噫」了一聲,柔聲開口,對那位坐在琴凳上,轉過身來的黑衣男人嬌嗔:「阿拉密斯,你今天先離開一會兒嘛,我要見見這位客人。」
阿拉密斯?
羅蘭聽見這三劍客之一的名字,也忍不住聳動。
阿拉密斯在越過羅蘭身邊的時候,極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羅蘭矜持地頷首,其實很想問問對方,阿托斯是不是也跟著來到亞眠了。
等到腳步聲從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消失之後,羅蘭的視線轉向沙發上的女人。
德·謝芙勒茲夫人。
十七世紀的法國,如果有一個女人,能永遠穩居風暴中心,居於一切陰謀的起源之所,那麼這位夫人當仁不讓。
沙發上的女人慢慢抬起頭來。
羅蘭覺得她的眼光有點兒像是商人在炫耀貨物。
這女人開口:「阿拉密斯,你剛才見到了吧!」
「我真羨慕你們!」
羅蘭:……?
她何德何能,就能和阿拉密斯一道,並稱為「你們」了?
「一個個都有名有姓的,不像我。在這個位面裡,應該沒有比我更邊緣的人物了吧?」
這位有錢有權有勢,並且對法國王後安娜擁有巨大影響力的「選手」,竟然在感慨自己只是一個「邊緣人物」。
羅蘭微微一笑,索性承認了。
「是的,連我這個反派,都要比您更知名一些。」
「但是,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夫人又何必如此計較抽到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作者有話要說:
ヾ關於鑽石墜飾的描述,引自原著第十二章
第173章 三劍客位面47
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從沙發上站起來,緩步走到羅蘭跟前。
同一位面中的兩位女選手這是第一次面對面打量彼此。
這位謝芙勒茲夫人的容貌,比不上奧地利的安娜天生麗質,相比起米萊迪的嫵媚艷冶,也有所不及。但在法國宮廷中已經能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在衣著打扮、首飾搭配上格外有一套。也不見她穿戴了什麼特別昂貴精致的衣物與首飾,但羅蘭就是覺得眼前的貴夫人光彩照人,幾乎讓人難以挪開眼。
難怪教士出身的火~槍手阿拉密斯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這位在17世紀法國陰謀史上享有一席之地的女士,原名瑪麗·德·羅昂,是布列塔尼和安茹一個大貴族之女,後來嫁給了路易十三的寵臣呂納公爵。呂納公爵過世之後立即改嫁謝芙勒茲。
無論被冠以什麼樣的夫姓,她在宮廷中的影響力都要遠超丈夫。
此刻,謝芙勒茲夫人凝望著羅蘭,將嫉妒不已的眼神從羅蘭臉上挪開,然後就改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羅蘭穿戴的各種衣飾,最後才低頭望著被羅蘭抱著的露娜。
果然奶牛貓是人間萌物。連謝芙勒茲夫人的眼神都軟化了。
「這就是紅衣主教救下的貓嗎?」
這位夫人遠在巴黎與亞眠,卻對甜水鎮上發生的事知之甚詳。
羅蘭微笑開口,卻還是她原先那套說辭。
「熊貓?」
這回輪到謝芙勒茲夫人捧腹了。
「哈哈,沒想到你為了保護你自己的貓,竟然讓它冒充『滾滾』……哈哈哈……」
謝芙勒茲夫人大笑,幾乎連眼淚都迸了出來,差點花了她那繁復精致的眼妝。
「我自從進位面以來,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
謝芙勒茲夫人當即上前,親熱地挽住了羅蘭的手臂,和她一道,在沙發上並肩坐下。
羅蘭伸手,輕輕揉了揉露娜的小腦袋,心想:果然人人都難以抵擋萌物的魅力,這個對手在幾秒鐘之前還對自己滿懷敵意,現在卻看似毫無芥蒂地將自己引為上賓。
「說實話,我聽說德·拉費爾伯爵夫人來到亞眠的時候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才想到是你,米萊迪。」
謝芙勒茲夫人自覺與羅蘭已經熟稔,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對羅蘭的初印像。
羅蘭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心裡暗想:原來對方是按照這個姓氏推想出了她的身份。
可既然謝芙勒茲夫人這麼有把握,又何必要德·米納洛夫人幫忙驗證,看她肩頭有沒有那朵百合花?
至此,羅蘭已經大致推想出了對手行事的方式,果決、狠辣、隨心所欲,以自己為中心,絕不會為他人考慮。
「你很有勇氣,伯爵以為自己掐死了你,你卻好端端地在他的領地上大興土木。難道你就不怕德·拉費爾伯爵有一天會找到你?審判你?像原著裡寫的那樣?」
謝芙勒茲夫人伸出右手,在羅蘭雪白的頸項之間比劃,提醒羅蘭,在原著裡,米萊迪可是做了劊子手刀下之鬼的。
羅蘭端莊地坐著,甚至沒有刻意去避開謝芙勒茲揮來揮去的手。
「德·拉費爾伯爵嗎?我要他回到領地的時候苦苦懇求,求我不要離開他的生活。然後……」
謝芙勒茲夫人聽得興味盎然,笑眯眯地追問:「然後?」
「然後和他離婚,帶著我的人馬,去開拓新的領地。」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用力拍手,大笑道:「好!這個態度我喜歡。讓那些男人都見鬼去吧。我們就是要把他們玩弄在股掌之上。」
羅蘭:這個……
「今天請你到我的寓所來,一來是想見見你,畢竟我們在這個位面裡各自奮鬥了多時,卻還從未見過面。」
「二來,我是要告訴你。王後與宮廷,一直是我的領域。你既然來了,就好好與我合作,不要想著干擾我已經進行到一半的計劃。」
謝芙勒茲夫人依舊坐在羅蘭對面,掛著春風和煦的笑容,但是羅蘭聽見這話,卻有一種圖窮匕見的感覺。
——終於說出來了:不要干擾我的計劃!
羅蘭斟酌了片刻,問:「您已經進行到一半的計劃?」
「王後與白金漢公爵?」
謝芙勒茲夫人「嗖」的一聲,從沙發上站起,在她那張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上走了幾步,回頭望著羅蘭:「你比我想像的要聰明!」
羅蘭:「謝謝誇獎!」
「是的,白金漢公爵和王後,是我撮合的。」
謝芙勒茲夫人大言不慚地說。
「我讓他們在我家裡見面,我鼓勵白金漢去追求王後,我告訴他,這樣可以羞辱路易十三,英國國王的一個廷臣,都能讓法國國王戴綠帽,足見他才是這片大陸上最有影響的男人,也是最令人傾倒的男人。」
羅蘭也站了起來。
謝芙勒茲夫人在這座小客廳裡,肆無忌憚地談論讓法國國王戴綠帽,這種坦率和魯莽令她震驚。
「至於王後,我也鼓勵她去追求真愛。路易十三一早就拋棄了她,將她棄如敝履,像一件完全不能用的舊衣服一樣束之高閣。」
「可是人們都忽視了安娜的力量——她是什麼人?她只是法蘭西的王後嗎?不,她還是葡萄牙與西班牙的公主,是當今西班牙國王的姐姐,是奧地利的女大公。」
「只要她肯站出來,神聖羅馬帝國就能在她的身周團結為一體,從四面八方夾擊法國。再有英格蘭作為盟友從旁協助,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的瓦解、瓜分法國。」
「米萊迪,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女人的力量,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場。」
「米萊迪,你也是個女人,因為這一點,你會在我身邊,陪同見證這一切的,對嗎?」
羅蘭深刻懷疑謝芙勒茲夫人拿錯了劇本——從邊緣人拿成了反派劇本。
她抽到「米萊迪」這個角色,已經是一個非常瘋狂的反派了。
但沒想到謝芙勒茲夫人似乎是比她還要瘋的反派。
羅蘭低頭沉默了片刻,與貓對視了一眼,一人一貓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擔憂。
「謝芙勒茲夫人,您的目的是,讓白金漢公爵與王後鬧出醜聞,進而英法開戰,法國與西班牙、奧地利開戰?」
羅蘭心想:都這年頭了,還是別提那什麼神聖羅馬帝國了吧,那家伙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加不「帝國」。
「追求真愛怎麼會是醜聞?」
謝芙勒茲夫人微笑著點頭。
「但你說的沒錯,我的目的就是如此。」
羅蘭心知她猜得沒錯:謝芙勒茲雖然是進入了這個位面的宮廷領域,但是她的野心不讓她緊緊拘泥於宮廷之中。她打算憑借對王後的影響力,攪動整個歐洲,從中獲取權力與利益。
偏偏這種目的,要冠以「真愛」為名。
白金漢公爵是個什麼樣的男人,謝芙勒茲夫人和她一樣來自後世,想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卻毫無顧忌地努力撮合,鼓勵王後發生婚外情?
王後與國王的感情確實不怎麼好,但是謝芙勒茲夫人卻要將它變得更壞。
「怎麼?」
謝芙勒茲夫人察言觀色,覺得羅蘭似乎不大同意她的做法。
「我想說,」羅蘭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夫人,恕我不能苟同您的看法與做法。」
「我們在位面裡生活,會自然而然地影響到位面裡的人,並且對位面造成改變。」
「但是謝芙勒茲夫人,您有沒有想過,您的決定會對王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會對各國的軍人和普通人帶來什麼影響?您這是在滿足一己之私,卻要要用別人的名譽、愛情和生命為代價。」
羅蘭說著,謝芙勒茲夫人果斷一挑眉,雙目炯炯地瞪著羅蘭。
羅蘭可還沒說完:「看看您進位面之後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吧!」
她略略低頭,直視謝芙勒茲夫人隆起的前胸——很顯然對方穿著束腰束胸的緊身衣,將身體勒成一個反向紡錘型。
不止是謝芙勒茲夫人,羅蘭在宴會上見到的那些來自位面外的觀眾,她們也無一例外,用這種方式追求「無比完美」的身材。更遑論那些位面內的「土著」。
「很難想像,22世紀來的人,口口聲聲地喊著自由與真愛,卻心甘情願用這種東西束縛自己的身體。」
謝芙勒茲夫人將雙眼眯得細了些,不回答,只管緊緊地盯著羅蘭。
「還有宮廷宴會。我不知道你將宮廷的日常飲食改成了什麼樣,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海鮮與酒,痛風標配。」
「你讓人們享受到了短時之內的口舌之歡,不計後果,給他們日後留下的卻是疾病與痛苦。」
「而你對王後做的,也是一樣。」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一聲輕笑:「我不管你是哪裡來的選手,我只想提醒一句,這是位面,這是真人秀。朋友,你入戲太深了吧?」
「進入位面的觀眾,都是心甘情願地體驗古時那種為了美而進行的犧牲——她們不會因為束腰而受傷,健康也不會出任何問題。因為這段經歷只是一場幻像,是她們在顱內進行的一場狂歡而已。」
「至於位面裡的其他人,他們原本就不存在。米萊迪,你是有多博愛才會考慮他們的感受?」
「我博愛?……我這是在提醒您啊。」
羅蘭幾乎要笑出來了:謝芙勒茲夫人能這麼說,那只能說明她既不懂位面,也不懂真人秀。
「雖然位面裡的土著並非我們意義上的『存在』,可是你對他們的態度,正折射出你在位面之外,對身邊人的態度,對你的朋友、家人、愛人……以至於地位不及你的陌生人的態度。」
「這才是真人秀的看點!觀眾們以此來決定對一名選手的好惡。」
「而您,您就這麼大喇喇地把您的真實態度不留余地地全都說了出來。」
「說真的,我佩服您的勇氣!」
羅蘭一說完,謝芙勒茲馬上變了臉色。
但是她反應很快,只是片刻功夫,就恢復了正常。
謝芙勒茲夫人笑道:「究竟是我不懂位面還是你不懂位面——你我都是選手,選手之間的第一次私下交流是不會在觀眾們面前呈現的,這個規則……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
還沒等羅蘭搭腔,沙發上的貓貓忽然揣著手手支起身體。
露娜一板一眼地開口:「不好意思,位面制作方之前有過通知,這個規定,已經被取消了。」
「蘭蘭,你和這位選手現在的對話,觀眾們一字一句,可是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哦。」小貓貓回頭望著羅蘭,很認真地說。
第174章 三劍客位面48
名著位面的規則,選手見面,第一次私下交流,他們所說的內容是對位面外觀眾屏蔽的。
因此謝芙勒茲夫人也寄希望於此——位面外的觀眾不會聽到她那些狂放的言論,以及米萊迪所說的那些誅心之言。
誰知道對手帶來的貓咪竟然能口吐人言,告訴她位面的「新規則」。
「主要是這個位面裡,除了選手之外,進入位面的外來觀眾也很多,系統不堪負荷,所以制作方干脆免去了這項規定。」貓貓揣著手說。
「蘭蘭,你和這位選手的交談,所有位面外的觀眾都能聽見。」
謝芙勒茲夫人馬上就明白了——第一場交鋒,她恐怕已經完敗。
現在恐怕位面外所有的觀眾,都聽見了她剛剛那番宣言。以後就是有觀眾願意「氪金」進入位面體驗,也不會選擇她了。
謝芙勒茲夫人憤怒之下,猛地抓住了小貓咪的後頸。
貓咪的身體上,後頸那裡的位置十分特殊,只要抓住那裡,貓咪就會一動不動,任人擺布。
可是露娜又不是真的貓咪,她頓時張開「血盆小口」,回頭衝著謝芙勒茲的手指「嗷嗚」就是一口。
雖然露娜是虛咬,但謝芙勒茲夫人還是心裡發怵,趕緊放開了露娜。小貓咪矯健地躍到地面上,羅蘭一伸手,她又「喵嗚」一聲,躍回羅蘭懷中。
「傷害其他選手的動物伙伴,對您贏下這個位面沒有任何幫助。」
羅蘭抱著貓,穩穩地說。
「從您抵達亞眠之後的表現來看,您是一位種田選手吧!」
謝芙勒茲夫人就算是心裡厭惡羅蘭,也不得不強裝出笑容。
「我一直在宮廷領域深耕,宮廷選手和種田選手,往往能夠在位面裡精誠合作,釋放更大的能量,形成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應……」
「不瞞您說,自從這個位面開始運營,我麾下也招攬了十幾名觀眾,她們在宮廷中都是身份尊貴的夫人或小姐,無論是對王後還是對法國王庭,她們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羅蘭暗自想:果然氪金觀眾的數量還不夠多。謝芙勒茲夫人這裡的觀眾還只剛到兩位數,她那裡的觀眾幾乎是排著隊進來。
看起來謝芙勒茲夫人在宮廷中的勢力還是相當龐大的。
但是不用怕,她有辦法把人們都爭取到她這邊來。
「米萊迪,如果你願意和我合作,我們將共同創造更大的成就。」
謝芙勒茲夫人鄭重建議。
「但這要建立在合作雙方目標和理念一致的前提下。」
羅蘭堅定地說。
「您在位面中行事的出發點我無法認同,即便是勉強合作,也不會有好結果……」
「所以你就這麼粗暴地進入我的領域,隨意干涉我的計劃?」
謝芙勒茲夫人親耳聽見羅蘭的拒絕,頓時無法再忍,開口大聲質問。
「我希望你能夠認清這個現實,這個位面,並沒有嚴格限定什麼種田領域、宮廷領域,選手之間,也沒有劃分楚河漢界。」羅蘭冷靜地回應。
「我們都是這個位面裡的人物,你也知道,米萊迪這個人物不可能永遠留在鄉村,必然會進入宮廷與政界。」
「而現在,我已經接受了王後的信任,開始出任王後的首席女官。」
「你私下安排白金漢與王後私會,是在拿我的名譽與前途,甚至是生命安全做賭注,以滿足你的私欲。」
謝芙勒茲夫人的表情卻在說:是的……正是這樣,反派和炮灰應該有自知之明才對。
「因此,你所謂的『計劃』,我可不是在隨意干涉。」
羅蘭抱著貓踏上一步,緊盯著謝芙勒茲夫人的雙眼。
「我是在盡一切努力『干涉』,務必令您的計劃不會得逞。」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瞪大了雙眼,仿佛在說: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實現計劃。
「話不投機半句多,夫人,我想,我們已經將彼此的態度都表達得很清楚了,就此告辭。我認得出去的路,您不用送了。」
羅蘭轉身就走。她將將走到這座小客廳的門口。
「那阿托斯呢?」
謝芙勒茲夫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羅蘭一怔:是啊,她名義上的老公該怎麼辦?
阿托斯的密友阿拉密斯就在亞眠,而且是謝芙勒茲夫人的裙下之臣。而阿托斯在哪裡她現在毫無概念。
「您隨意。」
羅蘭駐足笑笑。
「我想,德·拉費爾伯爵的這條線,我也快是時候可以收了。您如果也想『干涉』我們夫妻的私事,您就盡管干涉吧。」
露娜在羅蘭懷裡喵喵叫,似乎在說:不用這樣激對方吧?
羅蘭聳了聳肩,心想:反正這由不得她。到不如裝得大方一點,沒准對方反而投鼠忌器,不敢有所行動。
果然,謝芙勒茲夫人氣得被一口氣憋住,沒顧得上回答羅蘭。直到羅蘭走出了小客廳,才聽見身後傳來「當啷」一聲,應當是花瓶一類的器物被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羅蘭知道自己賭對了,於是,腳步愈發輕快。
她在門口遇見了一直在等待的阿拉密斯。阿拉密斯向她躬身行禮:「米萊迪……」
羅蘭提醒他:「阿拉密斯先生,你還想再回到謝芙勒茲夫人的小客廳去嗎?現在是時候了。不過,夫人的心情不太好,需要小心應付。」
阿拉密斯鞠躬鞠得更低,柔聲說:「米萊迪,感謝您的提醒。」
「我聽說您是王後身邊新任的首席女官,之後我或將有榮幸,在亞眠的行宮見到您。」阿拉密斯說,「我是護衛行宮的火~槍手之一。很榮幸為王後陛下和您效勞。」
羅蘭點點頭,將雪白的手伸給他,任由阿拉密斯將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貼在她的手背上。
「能得到像您這樣忠誠的火~槍手效命,我亦感到十分榮幸。」
「只不過,我也想要提醒您,您的忠誠是對這個國家,對王權,對國王與王後……而不是對我。」
也不是對謝芙勒茲夫人。
「您是一個聰明人,因此我信任您的判斷力。」
她說完,就果斷地從阿拉密斯手中把手抽出,快步走向她的馬車。
羅蘭在回亞眠行宮之前,繞道亞眠城,見了依娜和戴一面,正好遇到彼得潘也在她們那裡。
大家利用這極其簡短的時間,把最近彼此的經歷都交流了一遍。
羅蘭聽說依娜和戴已經按照她給的名單,聯系上了那些「氪金」進入位面的「貴族」觀眾,並且向她們供應位面裡的物資。
都到了這種時候,羅蘭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她干脆地把早先和謝芙勒茲夫人見面時的場景都復述了一遍,還有露娜在一旁幫腔。
「沒想到那個選手竟然是這樣的態度。」
依娜聽了很生氣,「蘭蘭,這件事包在我倆身上。」
戴也點著頭說:「我們會點撥點撥那幾位,讓她們在位面裡生活得舒服愜意一點,順便看看清楚那個選手的真面目。」
羅蘭微微點著頭:她絕對相信這兩個伙伴的能力。
「全靠你們了——最近兩天,我可能需要處理宮廷裡的一件大事。我會全程都待在行宮裡。亞眠城裡,要靠兩位自己了。」
數字姐妹花一概都說好。
彼得潘驚訝地問:「可是米萊迪,還有我呢?」
「我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羅蘭請彼得潘親自去跑一趟的,是前往甜水鎮,告知安德烈公爵,將麻風村作坊的產量提高一倍,並且開始在甜水鎮和整片領地上囤積糧食,清理水源,開始戰備。
這件事不便訴諸紙張,因此只能麻煩彼得潘親自跑一趟了。
彼得潘接下這個任務,同時驚訝地問:「米萊迪,情況已經這麼緊急了嗎?」
羅蘭搖頭笑道:「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她另外交代:「莊園的書房裡有一幅德·拉費爾伯爵的肖像,你回去之後,把位面外進來的大家都召集到那裡,認一認伯爵那張臉,免得伯爵哪天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大伙兒卻認不出他。」
彼得潘連連點頭,知道這也是羅蘭的「有備無患」。
按照羅蘭的說法,等彼得潘辦完這些,就可以折向巴黎,開始著手在巴黎設立落腳點。
一時間大家把一切商量停當,羅蘭帶著露娜回行宮去。
羅蘭坐在車廂裡,面對露娜,心裡卻不知為何有點緊張。
「謝芙勒茲夫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的計劃早就開始了,她在孤獨的王後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然後不斷地澆灌,看著它生根發芽……」
「我現在要趕著掐滅這株幼苗,已經有點兒來不及了。」
「王後愛上的,與其說是白金漢公爵,到不如說是『愛情』這麼個幻像。」
「但最要命的是,謝芙勒茲的計劃已經開始了,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昨天在謝芙勒茲家相聚,更是為這個計劃完成了重要一步。」
「那一匣鑽石墜飾,已經經由王後之手,送了出去。」
「王後已經……授人以柄。」
羅蘭覺得有點兒暈——原著裡的反派明明是紅衣主教和她自己,但現在,紅衣主教和她,誰也沒干壞事,反倒是王後身邊的人在操縱一切。
王後把這匣鑽石墜飾送出去之後,會由誰來向國王旁敲側擊,提出要求,要王後在舞會上佩戴這道墜飾呢?
羅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德·謝芙勒茲公爵。」謝芙勒茲夫人的老公。
這是極有可能的——尤其是,如果白金漢公爵再鬧出什麼亂子來的話。
「馬夫,盡快趕回行宮。」羅蘭趕緊下令。
「是,夫人!」馬夫應下,鞭子揮動,馬兒們腳下生風,往行宮趕去。
第175章 三劍客位面49
在羅蘭看來,她與謝芙勒茲夫人有一點是能相互認同的。
她倆好像都對路易十三這位國王不抱太大的期望。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路易十三和王後之間,要重歸於好,恐怕需要非常特殊的契機。
因此謝芙勒茲夫人建議王後另覓情夫——在法國王後的眼前有一片森林在等著,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而羅蘭對談戀愛不感興趣,另覓情夫並不是解決婚姻問題的辦法;相反,情夫還可能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和傷心——有這時間,多賺點錢,搞搞興趣愛好,難道不香嗎?
這令羅蘭和謝芙勒茲夫人在王後跟前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做法。
羅蘭在這幾天裡,把王後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的,白天走訪亞眠的店鋪與商販,去紡織作坊觀看「新式」織機的運作;晚上,邀請與王後志趣相投的貴夫人們進入亞眠行宮,舉行小規模的「沙龍」,彼此交流對書籍和音樂的心得。
王後的生活滿滿當當,沒有多少空閑,自然沒有機會多去惦記她和白金漢公爵之間的「愛情」。
誰知一轉眼,謝芙勒茲夫人來到亞眠行宮,帶著前來迎親的英國命婦們覲見王後與公主。
覲見之後,謝芙勒茲夫人單獨與王後談了很久。王後將謝芙勒茲夫人送出來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副臉帶嬌羞,眼含星芒的小婦人模樣。
羅蘭帶著其他女官們為命婦們送行。她行禮畢,抬起頭,剛好見到謝芙勒茲夫人正耀武揚威地看著她。
羅蘭心知自己的預感沒錯:謝芙勒茲的計劃不僅在進行,而且進行得很順利。
雖然羅蘭在王後面前也是很受信任的紅人,但是在個人情感方面,羅蘭的地位自然是遠遠及不上謝芙勒茲夫人,王後也絕不會向她來咨詢感情問題——大概是因為羅蘭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成功經驗」吧。
羅蘭想了半天,去見了博納修太太。
「康絲坦斯,我記得你說過,德·拉波爾特先生是您的教父。您是怎麼進入宮廷,來到王後身邊的呢?」
年輕婦人一直與羅蘭很親近,當即如實回答:「我父母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被親戚們寄養在修道院裡。德·拉波爾特先生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把我從修道院裡接出來,讓我十四歲開始在王後身邊服侍。」
「我家的那些親戚們都不願意收留我,當我是個累贅,只有拉波爾特先生願意照顧我,又把我安排到王後身邊。哦,王後……她真是個天使……」
「米萊迪,王後她真的太孤獨,太需要周圍的人對她好了。」
康絲坦斯伸手握住了羅蘭的雙手,小聲祈求。
「您願意對她好,這令我很高興。」
近日來,羅蘭在行宮中的種種做派都落在了侍衣女官的眼裡,康絲坦斯為此法子內心地感激。
羅蘭心說有門,於是悄悄壓低聲音:「可如果有人想要毀掉王後的名譽,你敢不敢站出來,阻止這種行為?」
康絲坦斯聞言驚惶不已:「怎麼……難道有人知道了……」
她趕緊伸手捂住嘴巴。
羅蘭在心裡感慨:這個天真的小宮女,果然還是太年輕啊。
康絲坦斯這樣就等於是直接泄露了實情:她是知情人,她很清楚王後與白金漢之間的「地下戀情」。
羅蘭心念一動,馬上伸手輕輕覆在康絲坦斯那張小口上,左右看看,確認身邊沒有人,才悄聲說:「原來你也是知道的。」
康絲坦斯拼命點頭。
「公主出發前往布洛涅就在這幾天。如果王後在這段時間裡,被人撞見和『那一位』單獨在一起,她的聲譽就會被徹底摧毀。她和國王之間的關系會變得更加惡劣。」
羅蘭小聲告誡侍衣女官。
「啊這……」年輕婦人剛一聲驚呼,就趕緊伸手捂上了嘴。
羅蘭緊緊地盯著康絲坦斯:「你知道什麼嗎?」
康絲坦斯搖搖頭:「不,不會的,爵爺不會那麼莽撞的。」
羅蘭:……
她無奈了,只得交代:「你只需要記住,王後不是一個普通人,她是國王的妻子。國王夫婦的關系是否穩定,會影響到很多、很多的法國人。」
「康絲坦斯,現在是王後需要你對她萬分忠誠的時候。所以,在這幾天裡,你絕對不能讓王後單獨與爵爺相處,絕對不行,你能做到嗎?」
康絲坦斯點點頭:「我明白!」
「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會主動招認,是我鐘情於爵爺,一直纏著他!」侍衣女官一臉肅然,帶著殉道的表情這樣說。
羅蘭嚇了一大跳:「不,不是這樣!保護王後並不意味著要犧牲你自己……你,你也一定有美好的愛情在等待著你……」
「這樣,萬一發生了什麼特殊情況,你守在王後身邊的同時,請一定想辦法通知我。我會來幫你,記住了嗎,康絲坦斯?」
「撇開身份與地位,我們其實是一群命運相仿的女人。」羅蘭伸手握住了康絲坦斯的一雙小手,「為此我們必須互相扶持,我們別無選擇。」
侍衣女官頓時打起精神,帶著感激的目光望向羅蘭:「米萊迪,我記住了。您關心王後,這已經令我萬分感激了……雖然是我太過高攀,可她就真的像是我的親人一樣。」
羅蘭心想:奧地利的安娜,確實擁有這樣的魅力。
給侍衣女官「敲過邊鼓」之後,羅蘭又想起了她的另一個幫手:露娜。
「露娜,願意在花園裡替我盯梢嗎?」
露娜討價還價:「有小魚干嗎?」
羅蘭揉揉貓貓頭:「沒問題!」
露娜回答:「那我也沒問題。」
誰知羅蘭拋下一句:「別忘了有空的時候向位面方打聽打聽,在這個位面裡還要待多久,你需要提前幾個月開始瘦身。否則離開位面的時候衣服可能會穿不下。」
小貓頓時一苦臉:「曉得了,蘭蘭!」
將一應事項都安排出去之後,羅蘭將思緒抽出來,專心事務。在德·拉波爾特先生的扶持下,她這個剛剛上手的首席女官,做得就如有十年工作經驗的資深員工一樣好。
接見、晚宴、舞會、游園……終於,公主瑪麗亞跟隨前來迎親的英國使團前往布洛涅的日子到來。
羅蘭暗暗松一口氣——今晚過後,至少白金漢公爵這個「麻煩」就要離開亞眠,與王後分開了。
但是她始終心裡不安,這種不安,在夜幕降臨之後上升到了頂點。
為了緩解這種不安,羅蘭將手頭的事務暫時放下,隨手抓過一件鬥篷,來到行宮的花園裡散步。
這是個異常晴朗的夜晚,一道璀璨的銀河掛在瓦藍瓦藍的天幕上。行宮的花園裡,繁花盛開,空氣中彌漫著馥郁的芳香ヾ。
羅蘭忽覺有什麼在觸碰自己的腳,一低頭,只見小貓咪露娜正蹲在她腳邊,揣著手手,像個老干部一樣仰頭望著她。
「蘭蘭,這花園的守衛好像全都換成了不認識的人。」小貓咪提醒羅蘭。
遠處響起腳步聲,羅蘭馬上一矮,藏在一排低矮的樹籬背後。
她隨即聽見這些「守衛」中的一個在小聲吩咐:「將這花園裡的閑雜人等都清出去。將花園和行宮之間的道路封鎖,不許任何人通過。」
——這甚至不是法語。
羅蘭震驚不已,看起來有什麼人手眼通天,竟然將整個亞眠行宮的衛隊,全部換成了英國使團的人。
亞眠的花園有些特別,它是一座游離於行宮之外的建築。花園之內有一間小小的茶室,一座雕像,和一汪小小的噴泉,其余都是被打理成各種形狀的樹籬和花圃。
花園四周有圍牆,並且有四座出口,其中一座是通向行宮的,正對行宮那座大廳。
其余三座出口,有一座通向戍守亞眠行宮的護衛隊,國王的火~槍手阿拉密斯的崗位就在那裡。
羅蘭隱藏在樹籬之後,順利地躲過了守衛們的搜查。
她仔細觀察守衛們的動向,發覺他們竟然是堵住了花園和行宮之間往來的道路,也就是說花園裡發生什麼,行宮那邊是不會知道的。
但問題是……通向護衛隊駐地的那條道路卻是空著的,這意味著萬一發生了什麼,是國王的火~槍手第一時間衝進來,而不是王後身邊的女官和侍從們。
有意思——羅蘭心想。
她有點想趁此機會溜出去,給王後和康絲坦斯送個信。
但又怕兩下裡走錯,這花園裡再發生什麼,就大勢已去,再難挽回。
於是羅蘭低下頭,伸手揉揉露娜的小腦袋。
「我的朋友,你可以嗎?」
露娜轉了轉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突然說:「蘭蘭,你瘋了?」
「你打算讓另一個選手旗下的觀眾,來幫咱們的忙嗎?」
依娜和戴不在,露娜唯一能夠溝通的只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因此她只能求助那些,「氪金」進入宮廷,想要體驗古代宮廷生活的觀眾們。
「去吧,」羅蘭對此顯得毫不猶豫,「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的。」
「這——」
露娜轉著眼睛,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無論你許給她們什麼條件都行,只要她們中任何人能找到康絲坦斯,替我帶一句話『記住你所承諾的』。」
「好的,蘭蘭!」
小貓咪揚起前爪,抹了一把臉,果斷答應了。
它柔軟的小爪墊悄無聲息地接觸地面,沒發出半點聲響。
羅蘭心想:康絲坦斯,一定要給力啊!
她藏身於樹籬環繞的花圃之中,一低頭,剛好看見自己手臂上搭著的那件鬥篷,心裡突然有了個怪誕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ヾ本段按照原著第十二章 中,白金漢公爵對於「亞眠事件」的回憶改寫。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9
第176章 三劍客位面50
謝芙勒茲夫人踏入亞眠行宮的時候,忍不住得意地想:革除了她首席女官的職務又怎樣,她轉身嫁給謝芙勒茲公爵,照樣能把宮廷當做是自家後院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法國王廷的貴婦們此刻都聚在行宮的大廳中,圍著瑪麗亞公主——這位公主明天就要隨英國使團前往布洛涅,並且在那裡登船,前往英國的坎特伯雷。她將在那裡真正完婚。
——所以現在應該算是公主的「單身派對」。
然而在這大廳裡,提琴手們正四平八穩地奏著雅樂。貴婦們按照身份高低,一個挨著一個,恭恭敬敬地與瑪麗亞公主交談。
謝芙勒茲夫人一時想起位面外那些瘋狂的「單身派對」,再看看瑪麗亞公主面前拘謹的命婦們,她忍不住想笑。
「公主啊,我會送給你一個相當難忘的『單身派對』的。」
謝芙勒茲夫人在心裡說。
「你會見證與王室聯姻所不相稱的激情與放縱。」
一想到這裡,謝芙勒茲夫人趕緊低頭,免得旁人發現她已經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她站在廳中,望向行宮大廳一側的落地長窗。這些落地窗今日被關了起來,但是謝芙勒茲夫人還是能透過略有些模糊的玻璃,望見花園那一側人影綽綽。
使團的衛隊已經出動了,在花園中清場,並且將花園到行宮的道路暫時阻隔中斷。
當然,這些說話帶著濃重英格蘭鄉下口音的家伙們,待會兒會悄悄溜走,不留痕跡。他們只需要保證行宮的花園是一個不受干擾的地方就行。
至於應該出現在花園中的人——
謝芙勒茲夫人的眼光在行宮裡轉了轉,終於看見了奧地利的安娜那個輕盈敏捷的身影。
但是王後身邊還有環繞著不少侍從和女官。其中更有一名女官,近日裡總是緊緊地跟隨著安娜,寸步不離。
謝芙勒茲夫人忍不住皺起眉頭——雖然那只是一個地位低微的侍衣女官,可是有那麼一個人總是緊緊地跟在王後身邊,總歸不是事兒。
她想了想,向廳中的一個角落招招手。德·米納洛公爵夫人立即上前,向謝芙勒茲夫人頷首:「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米納洛夫人身形粗壯,表情死板,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物。她從來都不是謝芙勒茲夫人喜歡「使用」的對像。
但是謝芙勒茲夫人再環視一圈,想找那些進入位面的「觀眾」來搭把手,幫個忙。一眼望去,她卻失望地發現,今天到場的「觀眾」只有寥寥幾人,即便在場,也都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坐著,似乎都覺得那些冗長繁復的宮廷禮儀實在不能忍。
「算了——反正這麼重要的事,我也信不過其他人。」
謝芙勒茲夫人發現,在這個位面裡,她只能信任「土著」,因為土著們沒有現代人的智慧,看不破她表像背後的用心,自然也不會壞她的事。
於是,謝芙勒茲夫人在米納洛夫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米納洛夫人點了點頭,領命去了。
沒過多久,謝芙勒茲夫人看見米納洛夫人靠近奧地利的安娜,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番話。
奧地利的安娜臉色倏忽變了,她眼中放出光彩,但是臉上的神色卻很焦急。
謝芙勒茲夫人看見安娜強裝鎮定,在米納洛夫人退下之後,竟然又保持原本的姿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好一會兒。
謝芙勒茲夫人忍不住微笑:王後竟然也長進了一點兒呢。
她開始在心裡倒數:十、九、八、七……三、二、一。
遠處,安娜「嗖」的一聲站了起來,對身邊的女官們說了一句什麼。女官們恭敬地起立,頷首答應。
於是安娜轉身離開大廳,所有女官都留在當地,就只有那名侍衣女官鍥而不舍地跟了上去。
謝芙勒茲夫人心裡一緊,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侍衣女官竟然也有可能會壞她的事。
但是沒過多久,她懸起的心又放下來。
因為安娜回頭將博納修太太訓斥了兩句,後者委屈地停下了腳。
謝芙勒茲夫人暗自笑了。
她相信,今天晚上在亞眠的花園裡,那兩位一定能夠成其好事。
因為她太了解王後了,了解王後那沁入骨髓的寂寞——只要給王後一點點溫度,她就能像一朵煙花一般爆開來。
至於白金漢公爵,就更不用擔心。
那個家伙不缺女人,但是缺有地位有名有姓的「名女人」。
今晚這件事,注定將是轟動整個歐洲大陸的大事——謝芙勒茲夫人對此很有信心。因為它不止在《三劍客》原著中有所記載,在史料中也有提及。
王後身邊的貼身侍從曾經在回憶錄中記載了「亞眠花園事件」,記載了當天晚上在花園裡,白金漢公爵「很有進取心」,而且抓傷了王後的腿ヾ。
「經紀貓」露娜,自從進入位面之後,就一直說要給羅蘭幫忙。
可事實上最近她除了每天享用美食,就是睡覺曬太陽。
羅蘭一直惦記著露娜在甜水鎮所受到的「驚嚇」,對露娜是百般遷就,從來不要求她做什麼。
但露娜對自己也是有要求的——她知道自己的選手從不輕易求她,可一旦開了口,就是非常重要,只能托付給最信任的人的大事。
露娜鼓起勇氣,沿著花園裡樹籬的陰影,飛快地向行宮方向趕去。
在被英國侍衛封鎖的那個花園出口,露娜慢慢停下,蹲在陰影裡,蓄力,然後入離弦之箭一般,飛也似地從出口躥出去。她最近雖然缺乏鍛煉,但是貓貓的爆發力,似乎還可以。
侍衛們只覺得眼前一花。
其中有個人問:「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另一個人無所謂地說:「大概是花園裡養的貓?不礙事的,不用去管它。」
「是,待會兒我們也該撤了——到時候就看法國的火~槍手們了。」
「哈哈,是要他們看法國國王戴綠帽……」
英國使團的一個侍從連忙喝令他們閉嘴。
露娜聽完這一句,在樹籬底部的空隙之間悄悄溜走,趁人不備,溜進了行宮的大廳,躲在邊桌旁懸掛著的桌布下面。
「代號代號代號……」
露娜在心裡念叨。
貓貓在位面裡只能和「外來者」溝通,所以她可沒法兒跑到康絲坦斯面前大聲說:「蘭蘭要你記住你答應她的。」
她只能依靠進入位面的「觀眾」來傳達。
今天見到的「觀眾」格外少——露娜忍不住有點兒嫌棄那位謝什麼的夫人。她家蘭蘭擁有多少可以依賴的伙伴啊?可這邊呢?
今天到場的幾名觀眾,此刻正坐在沙龍裡,多數正無聊地撐著腦袋,顯然沒有從這森嚴的宮廷中享受任何樂趣。
露娜卻有點兒著急,她必須找一位落單的「觀眾」。
有了……貓貓將頭探出桌布,飛快地衝向廳中一角,蹭在一名貴夫人的裙邊,小聲地喵喵叫。
這名進入位面的「觀眾」,此刻也正穿著用龐大裙撐撐起的晚禮服,胸和腰都束得緊緊的,臉色看起來也沒那麼舒服。
她頭上頂著一個並不明顯的代號——「愛瑪」。
露娜心想:這個名字在名著裡很常見啊,只不知道究竟是奧斯汀的愛瑪,還是福樓拜筆下的愛瑪。
聽見叫聲,愛瑪俯身查看。
露娜立即不叫了,瞪起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聚精會神地望著愛瑪。
這是露娜的「賣萌」大法,萬試萬靈,百發百中。
果然愛瑪像是心都快化了似的,一伸手,就把露娜抱了起來:「哦,如果可愛的小貓咪,你是被養在亞眠行宮裡的嗎?」
露娜轉著眼珠,在想她應該怎樣開口,才不至於顯得太突兀,嚇到對方。還有一個難點,就是怎樣能夠說服這位「觀眾」去給羅蘭跑腿效命,而不是聽謝芙勒茲夫人的。
誰知,一聲尖叫響起。
愛瑪身邊,有個身穿華服,手中舉著扇子的貴婦,一眼瞥見了露娜,頓時捏緊了扇子,指著露娜叫出了聲。
「德·蓋梅內小姐,您怎麼能把這種邪惡的生靈抱在懷裡?」
愛瑪頓時一嗆:這是邪惡的生靈?
露娜趕緊轉動脖子,揚起貓貓臉,望著愛瑪,眼睛睜得更大更圓,並且顯得濕潤有光——這情景,真是既可愛,又可憐。
愛瑪顯然是一位心腸柔軟的觀眾。她當即拉下臉,冷然對捏著扇子的貴婦開口:「德·薩布萊夫人,您真是太無知了,既無知又迷信。」
她說著一口純正的巴黎腔:「法蘭西科學院今年剛剛澄清了貓與魔鬼無關,紅衣主教也下令教會停止迫害貓咪。如今在巴黎,不止是普通人家養貓,盧浮宮裡也養了不少呢。」
「我說,德·薩布萊夫人,收起您那迫害貓咪的老一套吧。」
愛瑪瞬間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訕訕地收回了扇子,又朝左右看看,似乎是不希望自己剛才那聲尖叫被別人注意到。
等到扇子貴婦離開,露娜也已經完全想好該如何邀請這位觀眾幫忙了。
她揣起手手,仰著貓貓臉望著愛瑪,然後悄悄地開口:
「感謝您的幫助,恭喜您,完成了位面神秘任務——解救貓貓。」
愛瑪立即露出了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睜大眼睛望著露娜。她剛想開口,馬上左右看看,免得旁人看見自己正在和一只貓對話。
她確認沒人在注意她之後,低頭望著露娜,也小聲開口:
「你是位面制作方派來送通知的貓貓嗎?」
小小的奶牛貓頓時點點頭:
「目前還有一項神秘任務,完成後將有豐厚獎勵,請問您有興趣嗎?」
作者有話要說:
ヾ即德·拉波爾特先生所寫的回憶錄。
第177章 三劍客位面51
羅蘭縮在龐大的樹籬背後,避開了英國使團侍衛們的眼光。當他們確認花園中空無一人的時候,羅蘭依舊留在那片寬廣的樹影裡,靜靜聽著整片花園一點點安靜下來,終至寂靜。
這種寂靜,令夜鶯的啼聲與草蟲的鳴叫漸漸清晰。而行宮那個方向傳來的樂聲和說笑聲也越發顯得飄忽。
羅蘭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從樹影後邁出一步,忽然聽見有人輕咳。
羅蘭趕緊縮回去——腳步聲響起,有人緩緩走進亞眠的花園。
是個男人。
羅蘭在樹籬背後,望見了他的影子。他穿著廷臣的禮服,沒有佩劍,緊身褲和長靴將他兩條長腿的優美線條准確地勾勒出來。
很快他走到空曠處,月光剛好灑在他的臉上——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英俊的男人,擁有一頭金棕色的卷發。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唇上蓄著兩撇薄薄的唇髭。
這是白金漢公爵。
此前羅蘭從未見過這位英格蘭國王的寵臣,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就是眼前這位。整個歐洲大陸最帥的男人,換了任何一張面孔都無法達到這個高度。
白金漢的眼光敏銳地在花園裡打了一個轉。
羅蘭趕緊壓抑住呼吸聲。她很擔心自己,剛才也許是急著打探,不小心泄露了行跡。
那個男人也許是真的起了疑心,羅蘭聽見他的腳步聲又往這邊靠近了兩步。
羅蘭望著手中的鬥篷,下了冒險的決心。
她將鬥篷往身上一披,用帽兜遮住自己的頭發,讓自己的眼睛盡量躲在黑暗裡。
然後她向樹籬外邁出一步,足上的漆皮鞋踩在長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白金漢本能地去按腰間,很顯然他雖然沒有佩劍,但至少帶了一件匕首之類的防身武器。
當他看見樹籬背後轉出來的女人,白金漢趕緊縮回手,呆在原地,試圖辨認這是不是他想要見的人。
「不行禮嗎?爵爺。」
羅蘭壓低嗓音。
她根本不敢多說話,因為她那一口巴黎腔調的法語,和安娜王後說話時帶的西班牙口音還是有不少區別。
她唯一與安娜相仿的,就是儀態。
這要歸功於之前在基督山位面的經歷,唐格拉爾小姐在寄宿女校得到的鍛煉。她那筆挺的腰身,微微揚起的下巴,威嚴而又莊重的步子,足以讓人相信,眼前這一位,就是法國儀態萬方的王後。
果然,她剛剛向前走出兩步,白金漢公爵已經大踏步上前,二話不說,雙膝跪倒,低頭去吻她的裙邊。
羅蘭後退一步,她的裙裾靈巧地從白金漢手指之間滑出來。
她穿的是比較特殊的嗶嘰衣料,羅蘭擔心會被白金漢公爵給認出來。
「王後……」
男人的聲音裡壓抑著遺憾。
「明天……明天我就要帶領瑪麗亞公主離開亞眠了。我將帶領公主踏上旅途,帶她成為英格蘭的王後。」
羅蘭斟酌詞句,最後矜持地反問:
「那不正是您的職責?爵爺?」
白金漢公爵不無惋惜地感慨:「我幫助一名少女成為王後,但是卻要和我心中的王後告別,我的心將從此無處安放,這副前景令我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羅蘭面無表情地聽白金漢說著綿綿不絕的情話,心裡在暗暗打分:甜蜜水平六分,油膩程度八分……
「所以我才緊急求見,盼望能在離開之前見上您最後一面。」
羅蘭眸光閃動:原來是「緊急求見」。
白金漢公爵以「緊急求見」為借口,來到亞眠的花園裡,要王後摒卻所有隨從,單獨與自己相見。
先別說兩人之間萬一真的感情熾熱,發生點什麼;哪怕就是啥都沒發生,這孤男寡女待在花園裡,瓜田李下的,被國王的火~槍隊一撞見,這兩位哪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白金漢公爵還好,他最多被評價一句「風流」而已,沒准還能減輕幾分人們對他和詹姆斯一世有不正當關系的懷疑。
可安娜卻面臨名譽的嚴重受損。
她是法國王後,她與路易十三婚姻關系破裂,影響的,可不止是這一對夫妻。
羅蘭心中焦急。
她不知道露娜有沒有找到幫手,有沒有找到博納修太太捎去她的話。博納修太太有沒有勸阻王後,王後是否會因為白金漢公爵的「緊急」請求,因此不管不顧地找到花園裡來。
她在這裡凝神不語,白金漢公爵卻已經站了起來,並且向她虛虛地伸出雙臂。
羅蘭抬眼,她那雙湖水藍的眸子靜靜地望著白金漢公爵英俊的面孔。
「您的神態告訴我,留在這裡的您,也將和我一樣,一起陷入孤獨。」
羅蘭沒有出聲,在這一刻,她突然有點興趣,想要聽聽看白金漢的說辭——這件事他究竟打算怎樣收場。
「只要您張一張櫻口,讓我聽一句,一句您的心聲,我這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就能為您做出響應。」
「您說……」
羅蘭小聲地鼓勵了一句。
這句鼓勵對於白金漢公爵而言,已經非常管用了。
「為了讓我能時時見到您,英法之間,將是一場戰爭。」
「我已經打算出兵雷島,並且和拉羅謝爾的胡格諾派結成同盟。ヾ胡格諾派一直在謀求內戰,英格蘭很樂意於助他們一臂之力。」
「只有大國之間的戰爭,才能帶來兩國的和談。到那時,我必定會成為英格蘭的談判大臣前往巴黎談判,我就能再次見到您的倩影,體會您的溫柔。」
「到時雙方免不了兵戎相見生靈塗炭,千萬條性命折在戰場之上。千萬個家庭因此悲慟不已,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們失去父親……」
「可是這又怎樣呢?」
「為了能夠再次堂堂正正地見到您,我把這一切都視作『必要的犧牲』。」
羅蘭:好家伙……
但這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能不回應了,因為白金漢公爵的雙眸正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眼。如果她再不有所反應,馬上就要穿幫了。
於是她將手放在心口,做出一副既吃驚又無奈的口吻,「哦,我的上帝!」她模仿著安娜的口氣感慨道。
白金漢公爵對此非常滿意,向前踏上一步,伸手溫柔地托住羅蘭的雙手。「我相信,您的弟弟西班牙國王,也一定不會坐視您在法國的困境……」
羅蘭心想:果然,白金漢真正的用意果然是這個。
可他竟然能把這種卑劣的政治手腕用人世間最熾烈、最大膽、最瘋狂的愛情予以包裝。
可憐的王後!——羅蘭忍不住想,這果然印證了一句老話:人心險惡。
女人啊,請一定擦亮眼睛吧。
越是寂寞越是不幸,就越是要如此。
這世上,有多少人口中說得漂亮,愛慕你那如天使般純真善良的心靈,眼裡卻只看得見你一時之間的青春美貌,心裡想的是利用你的家世兄弟,一切可以利用的。
羅蘭感受到白金漢公爵的雙手在微微顫動,越握越緊。
「請您放開我!」羅蘭果斷地說。
她猛地從對方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
卻沒想到對方力氣大得很,羅蘭非但沒能抽出自己的左手,反而整個人都被朝對方拖了過去。
白金漢公爵仗著花園內無人,以為她就可以任意施為了。
再者他自信得很,堅信他那一番猛烈攻勢,世界上沒有任何女人能抵擋得住,身處寂寞與孤獨之中的安娜,更是如此。
誰知,他剛剛伸手把那女人拖近,想要送一枚香吻在她額頭上。忽然他覺得胸前有什麼異樣——是一枚冰冷的圓形鐵器,手持的燧發槍,用精鋼鑄成的槍管口,緊緊地貼在自己胸前。
「喀啦」一聲,這女人竟然單手扣上了槍栓。
法國的槍械工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燧發槍不僅做得如此小巧,而且還能單手上槍栓?
「你是誰?」
白金漢公爵壓低聲音問。
他已經從這凌厲而強悍的氣質裡分辨出來:這絕對不是王後,絕對不是安娜。
「松——手!」
羅蘭壓低聲音,再次提醒。
白金漢公爵嚇得一個激靈,乖乖松開了她的左手。
羅蘭終於騰出手,將鬥篷的兜帽揭下。
白金漢公爵目瞪口呆,半天才說:「你……你與王後很像……」
雖然他認錯了人,但也並不算太冤。
羅蘭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打算開始和這位爵爺談善後。她手上那枚,是安德烈公爵帶著作坊研發出的最新款燧發槍,小而輕,方便使用,藏在她的鬥篷裡,如果不使用,對方根本無從發覺。
但是她馬上聽見了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博納修太太的聲音響起,無奈地說:「王後,王後……」
羅蘭:很好,正主來了。
果然,來人是王後安娜。她甚至只穿著一件作為日常便服的白色綢緞長裙,就這樣匆匆疾奔而來。
跑到羅蘭面前的時候,王後略有些氣喘,斷斷續續地對羅蘭說:「伯爵夫人,您還好嗎?」
王後剛才只看見了有個男人和羅蘭面對面站著說話,沒說幾句那個男人就伸出雙手,將羅蘭拖近自己身邊。但是安娜完全沒有看見羅蘭掩藏在鬥篷裡的燧發槍。
所以王後一心認定了這個花園裡冒出來的男人正在與她的女官糾纏不清。
可一旦跑到跟前,王後哪有認不出白金漢公爵的道理。她那對美麗的眼睛頓時飽含淚水。
「爵爺……」
奧地利的安娜顫聲呼喚。
「王後,請原諒我剛才認錯了人,我也沒有想到,在您的宮廷裡,竟然會有人想要愚弄我這個陷入愛情的傻瓜,假扮……」
羅蘭將鬥篷一角悄悄揚起,以便白金漢公爵能看清她鬥篷底下那支燧發槍的銅管,此刻正反映著冷幽幽的光。
白金漢公爵剛想指責羅蘭假扮王後,見狀頓時改口:「我確實是個傻瓜,竟然在花園裡迷了路。」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一段根據白金漢公爵在原著第十二章 的自述寫成。胡格諾教徒指的是法國的加爾文宗新教徒,他們在1598年獲得了法國國王亨利四世所頒布的「南特赦令」,與王室和解。但是在路易十三時期,內戰重新爆發,胡格諾教派以拉羅謝爾為據點,與法王的軍隊對峙,並且得到了英國的支持。這場戰爭最後以胡格諾派失敗為結局。
第178章 三劍客位面52
抵達花園之前,奧地利的安娜已經和博納修太太爭執了好一陣子。
當她聽說白金漢公爵在花園裡緊急求見的時候,心裡已經全亂了,馬上起身,准備趕到花園去。
博納修太太想要跟她一道前往,王後卻很堅決地拒絕了。
「這件事我想一人處理。康絲坦斯,你留在這裡。」
她是一國王後,說起話來,自有威儀。
年輕的侍衣女官惶恐地低下頭,留在了原地。
可不知為了什麼,沒過多久,還沒等王後趕到花園,博納修太太又趕了上來。身邊還有人影一晃,馬上就退去了。
王後認得那個身影,那是德·蓋梅內小姐,是謝芙勒茲夫人的一位密友。
「康絲坦斯,你先回大廳去。我想……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待會兒。」
博納修太太低著頭說:「陛下,我就在您身邊安靜待著,不出聲。」
王後:……
她被自己的心腹女官噎了半天,終於哽咽著說了實話。
「他……我只能一個人去見他……」
博納修太太揚起臉,臉色變得刷白:「『他』?」
「是的,白金漢公爵,傳訊的人剛才說,如果我不是獨自去見,他可能會有危險。」
博納修太太頓時茫然:難道她這麼個小小的侍衣女官,也會對白金漢公爵造成危險?
可是王後在情急之間,哪裡想得到這麼多?
她雙眼含淚,勸說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女官:
「康絲坦斯,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他死了,一枚匕首戳在他胸口,他就這樣仰面朝天,朝身後跌下去,一直跌下去……」
「我必須獨自去見他,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謹記我的身份與尊嚴。」
年輕的王後似乎很清楚忠心的女官究竟在擔心什麼。
博納修太太還想再爭辯兩句,但她突然聽見了什麼,分了心。
「花園裡有人說話。」
博納修太太說。
這時安娜也聽見了人聲,她嘴唇翕動,再也顧不上別的,快步走進了行宮的花園,看見了在花園的樹籬跟前發生的那一幕。
王後輕輕咬著嘴唇,眼光在她剛剛任命的首席女官面上轉了一圈。
直到這時,羅蘭依舊和白金漢公爵靠得很近。她非但不在王後到來時行禮,反而左右打量,似乎在判斷整個花園裡的形勢。
王後其實很難判斷女官和公爵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因愛情而起的嫉妒,正在她胸腔內橫衝直撞,讓她的心越跳越苦澀。
她甚至隱隱約約地記起,謝芙勒茲夫人對她首席女官的新任命略有些微詞,似乎對這位遠道而來的伯爵夫人有些不滿。
這個女人不可信——王後咬著嘴唇,淚水幾乎要從面頰上滾下來。
但是那個男人呢?——也不怎地,口口聲聲說著愛情,但是剛才她親眼看見,他同她的女官不是也一樣拉拉扯扯,行為曖昧?
「爵爺……」
王後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她的心快要碎了。
白金漢公爵見到她這樣,直接跪下,想要膝行上前,親吻王後的裙邊。沒想到身邊的女人咳嗽了一聲,白金漢公爵的身體就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王後軟弱地靠在博納修太太肩上,她再也不想待在這座花園裡了。
「花園裡有人!」
「在那裡!」
就在這時,四面同時響起人聲。
「國王的火~槍手們啊,牢記你們的職責,要保衛王後的安全!」
這一回,人們說的是法語,從花園的四個出口同時衝進來。
王後的臉色刷的變白了。
她原本就覺得今天晚上的緊急求見十分蹊蹺,但是這隱隱約約的懷疑被所謂的「愛情」抑制住了。
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是被人「設計」了。
可若這不是「設計」,王室的侍衛,國王的火~槍手,又怎麼會同時從四面八方衝進來,堵住所有路徑,把她和白金漢公爵全都堵在這座小小的花園裡呢?
好在有康絲坦斯,王後心想:如果早先真的由著她的性子,獨自一人來到這花園裡,現在自己不知會有多尷尬。
但是,她現在的處境比獨自一人好不了多少,她身邊只有兩名女官,人們還是會認為她正單獨和白金漢公爵見面。
王後沒有多少應變的才能,頓時蒼白著一張臉,任由博納修太太支撐著自己,輕輕顫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誰知羅蘭上前一步,她身上的長鬥篷披下來,遮住了王後的視線。
她的聲音又很輕,王後只能借著月色依稀看見她嘴唇輕輕翕動,湊在白金漢公爵耳邊說了句什麼。
白金漢游移地向王後那裡看了一眼。
他漲紅了臉,似乎十分不甘,又十分屈辱。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已經有人在高喊:「在那裡!有人在那裡!」
白金漢一改姿態,直接坐倒在地,並隨手拿出腰間系著的一只用金子打的小酒壺,擰開壺蓋,也不飲酒,而是把裡面的酒漿倒出來,淋淋漓漓地灑在自己的頭上和臉上,然後把酒壺一扔,整個人往地面上一躺。
羅蘭已經退回王後身邊。
她聲音淡然:「陛下受驚了。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什麼刺客,只是白金漢公爵喝醉了而已……」
果然,只聽白金漢公爵「醉醺醺」地唱起了小調,一面唱一面嘻嘻地笑,時不時用英語感嘆一句:「明天……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這時,法國王室的侍衛已經全都高舉著火把衝進花園,照亮了眼前的情形。侍衛們愣在當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只有羅蘭表現自如,她偏著頭,以手掩鼻,上前兩步,探頭查看一下白金漢公爵的情況。
然後她叫來一個侍衛,說:「你們多找幾個人,一起把爵爺扛出去……瞧瞧,這喝醉了躺在花園裡像什麼樣兒?王後陛下想在花園裡散散心都沒有片刻安靜。」
「你們得多找幾個人扛他,他看起來喝得不少,英國人酒品不好,沒准兒會鬧。」羅蘭吩咐。
法國侍衛們聽了,紛紛覺得很精辟。
一場風波,頃刻間化為無形。
白金漢公爵罵罵咧咧地被人攙扶出去,雖然是「酩酊大醉」,但他還是罵得中氣十足——心中顯然有些怨氣。
羅蘭忍不住想笑:白金漢公爵有怨氣是應該的,他今晚不僅被人「破壞了好事」,連他剛才扔下的那只金質小酒壺,也不知被哪個侍衛順手牽羊牽走了。
國王的火~槍手們見這裡再無其他事,紛紛向王後行禮,告辭離開。
阿拉密斯落在最後,離開的時候停下腳步,抬起雙眼望著羅蘭,冒出一句:「米萊迪……」
羅蘭淡淡地回:「阿拉密斯先生。請不要忘記我對您說過的。」
她曾經對阿拉密斯提醒過:他的忠誠理應是對這個國家,對王權,對國王與王後,而不是對什麼別的人。
阿拉密斯聞言,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離開了。
羅蘭趕緊回頭看王後。
奧地利的安娜,此刻依舊軟綿綿地靠著她的女官,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抽取了她的全部勇氣。
但是羅蘭一旦靠近,王後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問:「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和爵爺……白金漢公爵究竟是什麼關系?他怎麼就能乖乖聽你的話的?」
剛才羅蘭只是說了一句話,白金漢公爵就滿臉不甘地躺倒在地,乖乖裝醉。現在王後難免對她懷疑。
羅蘭輕輕撩起她的鬥篷,讓王後看自己右手上那柄小巧玲瓏的手銃。那手銃看起來很像一柄鳥槍,但是比鳥槍小了不少,在月色下泛著銀色的光澤。
「原來是這樣!」
博納修太太忍不住贊嘆。
王後慘白著一張臉,但是臉色和眼神都放緩了。
她一手扶住羅蘭,一手扶住博納修太太,三個人一起返回附近的行宮。
行宮裡,命婦和女官們依舊在奉承瑪麗亞公主,進行著這個時代「單身派對」上的無聊對話。
剛才在花園裡發生的,只是一點點關於白金漢公爵醉酒鬧事、酒後失態的小事,或許有人有所耳聞,但在耳聞之後就又立即拋諸腦後。
但是王後的情緒卻一落千丈。她如一枚石頭般呆坐著,很顯然,愛情的幻影終於破滅了,剛才在花園裡發生的事把她重新拖回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中來。
沒過多久,博納修太太過來,扶起王後,將她請去一間小小的內室更衣。
「米萊迪在那裡等您。」侍衣女官在王後耳邊小聲說。
王後眼裡頓時多了幾分生氣——因為她是真的有點「生氣」,生羅蘭的氣。
王後快步走向那間內室,推開門,在博納修太太面前關上。博納修太太知道王後要和首席女官密談,順水推舟地留在門外,充當起「放風」的那個。
門內,王後板起了臉,面向羅蘭,氣鼓鼓地問:
「伯爵夫人,我還能信任你嗎?」
看起來,王後對剛才的事雖然有所領悟,但是還是無法全然擺脫「愛情」的影響。她潛意識裡還是想找個「替罪羊」,來替她自己承擔責任。
羅蘭卻一副輕松的模樣,抿著嘴笑:「陛下,您對我的任命才剛送到巴黎,估計還沒有人拆開,您現在再寫一封信去撤銷任命也還來得及。」
王後聞言更加生氣。她板著臉問:「你這樣說對得起我嗎?我可是真的非常非常相信你,所以才會任命你的,伯爵夫人!」
羅蘭盡力斂住笑容,誰知道只撐了片刻,就撐不住又笑了。
「王後,您現在正在懊惱的,是您曾經那麼信任我,我卻令您失望了。」
「是的!」王後連連點頭。
「可是,您問問您自己,看看您的內心——」
羅蘭放低聲音,眼光卻緊緊地盯著王後。
「您有可能輕信我,就有可能輕信其他人。」
「您現在煩惱的,究竟是為我這麼才認識了半月不到的人,還是……別的什麼人?」
羅蘭一誘導,王後就更覺認清了自己的心事,煩惱一時全部湧上心頭,她終於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雙手抱頭,將頭臉埋在自己的裙子裡。
羅蘭這時候才開口:「那麼,我就代替白金漢公爵表達一下他的真實心意吧。」
第179章 三劍客位面53
奧地利的安娜,作為法蘭西的王後,或許太天真,或許太輕信,又或許滿腦子的浪漫不切實際,但是她不蠢。
她只聽羅蘭復述了一遍白金漢公爵在花園裡的話,就已經明白了對方此舉的全部用意。
進攻雷島,與胡格諾教徒聯手發動叛亂;將西班牙與奧地利拖入戰團,在法國四面施壓——或許這又將是英法之間的一場百年亂局。
白金漢公爵現在不過是個寵臣,可一旦戰爭打響,他一手掌握兵權,一手掌握財政,屆時幾乎可以凌駕於王權之上。
恐怕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發生這些事之後,奧地利的安娜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是被調查、被休棄還是被關押起來,白金漢本人恐怕並不關心。
將這一切都想清楚之後,王後頓時將臉蒙在自己的裙裾上,似乎是羞愧得不敢再見羅蘭。
過了好半晌,王後才慢慢抬起頭,面對羅蘭:「所以,謝芙勒茲夫人也是這麼想的,對嗎?」
王後與白金漢公爵見面,就是謝芙勒茲夫人撮合。
到這時,就算王後是個傻瓜,也已經明白了她輕信了這位昔日的「朋友」,任由對方把自己往火坑裡送。
「我該相信誰?」
王後眼裡帶著乞求,望著羅蘭。
她似乎是願意相信羅蘭的,但是經過了謝芙勒茲夫人的事之後,她又退縮了。
她卻又是無比渴望友誼與支援的,就像她在漫無邊際的寂寞之中,等待著愛情一樣。
「陛下,這麼說可能很無情,但是我想提醒您一句:您身處與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復雜環境,在這裡,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帶來和諧的關系,甚至是……愛情。」
「您或許可以想一想,在這片土地上,有什麼人是真正和您利益一致的。」
羅蘭提點。
王後頓時凝眸。她只想了片刻,頓時明白了羅蘭的意思,不無驚訝地問:「您說的是——國王?」
羅蘭無聲地默認了。
如果說現在法國宮廷中,有誰與王後是在一條船上的,就只有國王路易十三。
雖說路易十三是法國國王,紅衣主教黎舍留在不遺余力地為他打造絕對權力,但是他在國內照樣是政敵環伺。
王太後瑪麗·德·美第奇不甘心親生兒子從自己手中奪權,與兒子的關系一直不睦。但她剛剛在紅衣主教的事上經過重挫,現在稍許消停一二。
國王的親弟弟奧爾良公爵也在對路易十三的王位虎視眈眈——現在他是推定的王太弟,王位的順序繼承人。
只要路易十三和王後沒有子嗣,奧爾良公爵就將繼承王位。
事實上,路易十三和王後成婚多年,到現在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這已經為國家埋下了不穩定的因素。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與其讓王後去探索婚外情,不如讓王後與國王重新信任,就算沒辦法彌合感情,至少也成為政治上的盟友。
羅蘭知道這個答案很難令王後滿意。畢竟給王後冷遇的,令她陷入寂寞之中的,正是路易十三本人。據說路易十三羞怯少言,不善於表達情感。
可是她也沒辦法建議王後與國王對著干。這樣的結果可能會更糟糕,畢竟王後手中沒有力量,而且作為一個政治人物來說,王後實在是太天真了。
王後坐在扶手椅上,認真地思考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將手伸給羅蘭:「伯爵夫人,扶我起身好嗎?」
這一伸手,代表王後依舊倚重且信任羅蘭。
然而羅蘭卻還沒忘了開玩笑:「我需要找人替您送信去巴黎,撤銷我那份任命嗎?」
奧地利的安娜終於沒忍住,白了一眼羅蘭,然後笑了出來。
她起身之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色又轉為落寞,說:「謝芙勒茲夫人也會像你這樣,風趣地說話,我甚至覺得她心裡根本就沒有王後,她只把我當做一個普通人,所以我才這麼喜歡她……」
羅蘭在心裡悄悄地說:這是當然的,因為謝芙勒茲也是個「選手」啊。
王後扶著羅蘭離開了那間內室。向公主告別的晚宴已經進行到了尾聲,貴夫人們見到王後再次出現,紛紛起身。
有人注意到了王後眼角的淚光,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好在沒有人會把王後的情緒和剛才花園裡的「公爵醉酒事件」聯系起來。
而王後則親自與瑪麗亞公主握手道別,兩人絮絮地說了很久的話,最後王後淚如雨下,深情地擁抱公主。
別人都不明白王後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動情。羅蘭大概知道一二。
王後目睹另一個年輕的純真的女孩,走上和自己當年一樣的道路,怎能不感慨萬千,黯然傷神?
但不管怎麼樣,這一晚總算是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第二天白金漢公爵帶著瑪麗亞公主的車隊從亞眠行宮出發,前往布洛涅。一路上他總是聽見有人在說他「酒品不好」,昨天晚上喝醉了竟然睡在了花園裡,這令他氣得跳腳。
他還暗暗發誓:王後身邊的那位米萊迪,千萬不要踏上英倫三島半步。只要她膽敢踏上英格蘭的土地,他就要立即把她抓起來,二話不說,丟到泰伯恩ヾ去。
但是羅蘭完全不在意這些。
她正在亞眠行宮裡主持,她手下所有的王室女官要立即安排王後啟程,返回巴黎。
國王路易十三剛好寫了信來,向為瑪麗亞公主送行的王後道了聲辛苦,歡迎她盡快返回盧浮宮。
這意味著羅蘭一行人也很快要進入巴黎了。
依娜和戴已經在亞眠建立了一個和甜水鎮有定期往來的貿易站,並且雇佣了可靠的人手。而彼得潘早已前往巴黎打前站去了,他將在那裡為羅蘭等人尋找一個住處,並且用甜水鎮送來的新式「家裝」材料裝修一下。
經過露娜指點,依娜和戴聯系上了進入位面的觀眾「愛瑪」,按照事先承諾的,給愛瑪送上了一個「大禮包」,其中包括一只氣墊床,幾身點綴了蕾絲花邊的新式內衣,用來制作鹵水的香料包和食譜,以及各種驅蚊驅蟲藥水。
愛瑪看到這些,連連稱贊實用。
「我去,這些東西也太實在了。」
「我進位面之前也想過要不要帶些實用的,但當時想想我都氪金了,應該不用這麼麻煩……誰知進來一看,這些東西想買也沒處買。」
「位面的神秘任務禮包真是太貼心了。」愛瑪感慨。
依娜和戴早就聽露娜陳述過事情的經過,此刻忍不住相視而笑,誰也沒好意思揭露娜的老底。
但通過此事,她們結交了不少早先投向謝芙勒茲夫人的位面外觀眾,用這些惠而不費的小東西,輕而易舉地俘獲了她們的心。
按照依娜對羅蘭說的:「蘭蘭,你放心,回頭大家投票的時候,絕對都會把票投給你的。」
羅蘭矜持地笑笑:她也這麼覺得。
雖然另外還有兩位選手的情況不明,但她已有把握,自己怎麼也不會輸給謝芙勒茲夫人的。
前往巴黎的路上,女眷們的車馬魚貫而行,一路煙塵滾滾。
羅蘭她們全都坐在減震車廂裡,關上玻璃車窗,就又是自己的小小世界。
依娜她們根本不敢把減震車廂的事情透露出去,就怕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一起來蹭。
誰知快到巴黎的時候,愛瑪非要與羅蘭共乘一座馬車,擠到了羅蘭的車廂裡,立即表示她再也不下車了。
「這馬車走得太穩惹。」
愛瑪一不做,二不休,呼朋喚友,招來了好幾位朋友,都是有名有姓的貴夫人,大家的裙裾遇到一起,就能塞滿整座馬車廂。
羅蘭望著這幾位頭頂的代號,心裡直發愁——全都是觀眾,她一個也不好「得罪」。
最後羅蘭讓她的兩個侍女凱蒂和辛迪和數字姐妹花擠同一輛馬車。愛瑪她們都把裙子裡的裙撐給去掉了,然後占用了另一輛馬車。
羅蘭自己騎馬——這樣英姿颯爽的形像,或許能贏得位面外觀眾們的青睞,印像分能更高點。
好在她們已經經過巴黎郊外的小城凡爾賽,巴黎已經近在咫尺,留給她「展現形像」的日子並不多。
這天她披著那件常穿的鬥篷,騎馬上路,沒過多久,忽然發現一大群頭頂「代號」的位面外觀眾,正在她眼前。
羅蘭吃驚不小——她這是又遇上了另一位選手了嗎?
羅蘭二話不說,催馬趕上。
這群觀眾的坐騎很特別,他們大多數騎著驢子,很少有人能騎馬,即使有馬匹,也是年紀大的老馬,或者是品相不大好的劣馬。
不過他們挺團結,有人的驢子犯倔不肯動,死活拖著走也不肯走,旁人就都停下來等他。
羅蘭騎著馬越過他們,誰知這些觀眾們見到了這麼美貌的女子騎著馬單身上路,紛紛鼓起掌來。
羅蘭:……?大伙兒在這個位面裡沒見過女人騎馬嗎?
她不便停留,直接越過這一支奇特的馬隊……驢隊,正好見到領頭的是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大約十七八歲,戴著一頂裝飾著羽毛的貝雷帽,大眼睛,容貌很英俊。他座下的不是驢子,而是一匹馬,一匹渾身披滿黃毛的老馬。
整個一隊人物,只有這個大男孩頭上沒頂著代號——羅蘭據此推斷他是個選手。
羅蘭越過他身邊的時候,正好與那年輕人四目相對。
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無比強烈——雖然這副皮囊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是這麼想,但是她剛剛一提韁,准備從年輕人身邊「超車」的時候,只聽身邊的年輕人驚訝地出聲:「你……你……」
「我是不是認得你?」
他的口音很特別,有一點法國南方哪裡的韻味。這令羅蘭很吃驚,不由自主地提韁,勒住了轡頭。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泰伯恩指倫敦的刑場,在泰伯恩河旁邊。
第180章 三劍客位面54
羅蘭仔細打量身邊的這個年輕人,確信這是她從未在位面裡見到過的。
但既然對方也覺得自己面熟,那麼兩人之間一定有淵源。
羅蘭這麼想著,輕輕控韁,在年輕人身邊緩緩經過,留下一句話:「下一個打尖歇腳的地方見。」
緊接著她打馬而去,座下良駒並非是年輕人那匹黃毛老馬可比,瞬間將那年輕人甩在身後。
她遠遠地聽見身後的「觀眾」們在起哄:「達德尼昂,總算跟個美人兒搭上話啦!」
果然是達德尼昂。
羅蘭在心中對那為一舉抽中主角卡的「選手」稱贊一句:手氣不錯!
行出兩法裡,就有一間富麗堂皇的旅店,既做晚間休息的生意,也接待中途歇腳的散客。
旅店吃的是亞眠到巴黎大路邊的紅利,最近因為公主出嫁,人員往來眾多,旅店老板已經接待了無數身份尊貴的旅客,賺了個盆滿缽滿。
達德尼昂走進這間旅店的時候,羅蘭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會兒。她要了兩只抹上黃油和迷迭香烤成的肥雞,又讓旅店老板盡量多准備些新鮮面包。
見到達德尼昂走進來,羅蘭就讓店老板把盛在臉盆裡肥雞和面包,都拿到外面去,分給達德尼昂的「驢友們」。
達德尼昂歡樂地說:「你真是太好了,知道我們沒錢進這種旅店坐下來吃東西。」
他面前還有羅蘭為他留下的一整只肥雞腿,達德尼昂像是幾天沒吃過東西一樣,三口兩口就把雞腿解決了,卻又抽出一枚手巾,極其優雅地把嘴唇上的油水擦干淨,這才重新抬眼望著羅蘭,眼裡蘊著笑意。
這種神情讓羅蘭突然想起了某個人,她試探著開口,小聲問:「安德烈亞?」
達德尼昂「哐」的一聲雙手拍著桌面,驚動了旅店裡所有的食客。
好不容易等到人們或驚訝、或憤怒的眼光挪開了,達德尼昂才壓抑著興奮,回復一句:「歐仁妮?」
羅蘭點點頭。
達德尼昂雙手交握,低頭,歡喜至極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才抬頭笑道:「果然是你!老妹兒!」
「老妹兒?」
羅蘭一怔,才反應過來:在「基督山位面」裡,她抽中的角色是唐格拉爾小姐,而對方以安德烈亞/貝內德托的面貌出現的選手。當時他們兩人在位面裡的關系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早知道剛才就該把雞架都留給你才對。」
羅蘭白了一眼這個熱情至極的家伙。
不過,能在這裡遇見達德尼昂,羅蘭心裡也很開心:畢竟兩人之前合作過,而且對方在「基督山位面」的表現令羅蘭很滿意。他是個有良心、有腦子的選手,雖然有時候會用力過猛,表現得有點兒浮誇,但總體上相處起來,是相當真誠的。
「你那些『驢友們』,都是你從加斯科尼帶來的嗎?」
達德尼昂點頭:「是的。說實話這個創新的位面我也很不習慣,本來好不容易我抽到了一個主角,一開篇就應該去巴黎大殺四方的那種,誰知道只能留在老家一個接著一個地接待從位面外來的觀眾。」
羅蘭頓時也笑:從「驢友」們身上穿的,座下騎的,和隨身攜帶的行李,就可以想見達德尼昂的窘境。這麼多人,看起來沒有一個是氪金進位面的,全都跟在達德尼昂身邊,光要喂飽他們那麼多張嘴,就夠達德尼昂操心的了。
誰知達德尼昂卻說還好。
「他們也知道我沒什麼錢,供不起他們吃香喝辣。但是他們都覺得我是個英雄,跟著英雄混,遲早有一天會出頭。」
「至於這些外在物質條件麼,確實是艱苦了一點,但是他們都說有心理准備——就當是進了『荒野求生』位面,再苦也苦不過那個。」
「荒野求生位面?」
羅蘭忍不住又笑:原來這真是一群「驢友」啊!
「那麼,你現在的打算是什麼呢?」羅蘭問達德尼昂。
「我剛帶這些觀眾們在加斯科尼體驗了一把『荒野求生』……別笑啊,老妹兒。」達德尼昂無奈地攤手。
羅蘭早已笑得花枝亂顫。
「大家一起奮戰了很久,處得熟了,感情都很不錯。後來我提出想去巴黎,大家想了想,都覺得『來都來了』,總歸應該體驗一下主線劇情。所以我們就一起上巴黎來了。」
「我在位面中的老爹也很驚訝,我竟然能『招募』到這麼多人,和我一起去巴黎。但是我好說歹說,他還是給我寫了推薦信,我打算試試,能不能在國王的火~槍隊找到工作,至於其他人,我可能會想辦法舉薦到禁軍去吧。」
「火~槍隊?禁軍?」
羅蘭聽了,心想她倒沒准有些辦法。
畢竟她是王後身邊新任的首席女官,如果請王後出面,向德·特雷維爾先生求個人情,對方一定不會不答應。
誰知她還在這邊沉思著,達德尼昂問:「哦我親愛的歐仁妮,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在這個位面裡的角色是……」
羅蘭想也沒想,直接回答:「米萊迪。」
她馬上看見達德尼昂睜圓了眼睛,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
「親愛的,那我豈不是……」
驚訝之後,達德尼昂的雙眼立即笑成細細的兩彎。
羅蘭馬上記起來了:達德尼昂在原著裡可是曾經和米萊迪醬醬釀釀過的。
而眼前這個選手和她在「基督山位面」合作時,對方也完全是因為制作方「戀愛禁止」的規定,才沒來追求她。
那麼,現在……
羅蘭差點兒跳起來,趕緊做出一個拒絕的手勢:「停!打住!千萬別!」
「我現在還沒和德·拉費爾伯爵離婚,是有夫之婦。我可不想一段關系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考慮第二段關系,免得耽誤別人。」
她想了想,還補充一句:「再說了,我和你未來的意中人博納修太太是好朋友,可不好意思撬她的牆角。」
達德尼昂郁悶不已地撓著頭,心想你都說是未來的牆角,為啥不可以撬。
於是羅蘭柔聲說:「上個位面你是我的哥哥,我心裡就一直拿你當一位非常可靠的哥哥看待。」
達德尼昂頓時又高興起來,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興高采烈地說:「那說明我還不錯嘛!」
說完他又換了張嚴肅臉:「不過,你剛剛提到德·拉費爾伯爵,他就是火~槍手阿托斯吧!」
羅蘭點點頭。
她將自己進入位面之後的經歷都告訴了達德尼昂:她沒有按原著劇情遠赴英倫,嫁給某個姓溫特的貴族,而是直接留在了領地上,借助觀眾們的力量一起建設和開發領地。陰差陽錯,阿托斯以為她已經被自己殺死,所以遠遁巴黎做起了火~槍手。
達德尼昂聽得興趣盎然,一面聽一面贊嘆:「老妹兒,原來你有錢了啊……」
「是的,」羅蘭心裡一動,忽然覺得,在這個位面裡,如果她有達德尼昂作為「盟友」,可能也不錯。
於是她微笑著說:「你們馬上要到巴黎了,需不需要我資助你們一下?」
達德尼昂沒想到會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竟然還扭捏了一把:「這……這怎麼好意思,怎麼能讓妹妹資助……還是我們自己努力一把,自力更生。反正大家都已經習慣『荒野求生』了。」
羅蘭笑著勸說:「不,想想看,現在大家馬上要進入巴黎了,以後在巴黎城裡生活,總不能人人都在杜伊勒裡宮跟前搭帳篷露營。」
達德尼昂點著頭:「……這麼說來也有點道理。」
「還有,你們要加入火~槍隊和禁軍,總要有自己的行頭和裝備,每個人至少要有兩身制服和平時穿的衣服。另外,還需要有自己的馬匹。在巴黎,驢子可能……不大行。」
達德尼昂大笑起來:「可是我真的不太好意思,讓妹妹資助我。」
「那也是因為我有求於你呀。」羅蘭柔聲安慰。
「第一件,是阿托斯的下落。」達德尼昂腦子動得很快。
羅蘭伸手點贊:「聰明!」
「第二件,是我希望禁軍能夠采購我的領地出產的衣料,裁制制服。你麾下的這些觀眾會是我第一批『模特』。」
達德尼昂根本不需要羅蘭多解釋,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大笑:「看來我這些驢友們個個一表人才,大家都還有點兒用。」
於是,羅蘭向他伸出手:「成交嗎?」
「成交!」達德尼昂毫不遲疑地握住了面前這只潔白的小手。
兩人並肩從旅店裡走出來的時候,羅蘭發現達德尼昂的「驢友」們,正駐扎在旅店外。她早先送出來的面包和肥雞令人人饜足,此刻他們之中有人架起野外用的炊事爐,正在燒水,准備沏茶喝。
「達德尼昂!這位是……」
大伙兒見到達德尼昂與羅蘭的態度十分親近,頓時有人請教羅蘭的身份。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老妹兒。」
達德尼昂強忍住了笑,介紹得一本正經。他的聽眾們卻都很茫然:老妹兒?
看起來,米萊迪的年紀,其實要比達德尼昂還大上那麼一兩歲才對。
「其實她是……米萊迪!」
達德尼昂已經幾乎要憋不住笑了。
「驢友」們頓時「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啊……米萊迪?」
「是我錯亂了嗎?米萊迪……是反派呀!」
「不,你沒錯亂。但是達德尼昂好像確實和米萊迪有過一腿。」
「哦,達德尼昂,你要記得,你是個光偉正的主角呀!」
達德尼昂卻昂然踏上一步,說:「雖然她是米萊迪,可她也是我心裡認定的妹妹。」
「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她,毫無保留地把身後交給她。我相信她會不遺余力地幫助我,就像我會不惜代價地回報她一樣。」
羅蘭聽著很有些感動,誰知達德尼昂話鋒一轉,衝著他的驢友們大喊:
「伙計們,今晚我們可以住旅店啦,不用野炊野營啦,可以洗熱水澡啦!」
驢友們頓時一片歡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9
第181章 三劍客位面55
當聽說羅蘭又有了一位「哥哥」的同時,凱蒂和辛迪都是驚愕不已,心想她們的這位夫人真是有「親戚」緣,親戚遍天下。
等再看到這位「親戚」的朋友們,兩位年輕侍女更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些「朋友」們人數眾多,而且其貌不揚。他們每個人的穿著都不大講究,若是再看他們的「坐騎」,那更是難以恭維。
聽說了他們是去應征火~槍隊或者是禁軍的,凱蒂和辛迪壓根兒不肯相信。
可是,這一群年輕人每一個都精神奕奕,眼光湛然,絲毫不以吃穿用度不及別人為恥;在接受了羅蘭的「資助」之後,他們也不見得有多感激。
這種寵辱不驚的態度不止令兩名侍女印像深刻,連羅蘭都嘖嘖稱奇。
她了解了這群「觀眾」的能力之後,有點慶幸:多虧達德尼昂是自己的「老熟人」,兩人在位面裡相互為敵的可能性很小,合作的機會卻很大。
這樣看來,與達德尼昂合作,羅蘭身邊可以再添以一份助力。
與達德尼昂「重逢」之後沒多久,王後一行人緩緩抵達巴黎。
國王路易十三破例離開了盧浮宮,來到了巴黎郊外迎接他的王後。這大概是因為在亞眠舉行的所有儀式順利完成,沒有出什麼亂子。
在亞眠發生的一切,早已有人送信到巴黎,報給這位國王知道。
當聽說白金漢公爵在謝芙勒茲夫人府上與王後見了一面,路易十三當然是暴跳如雷;但一轉臉聽說白金漢公爵後來天天買醉,還在離開之前的一晚醉倒在了亞眠行宮的花園裡,被王後叫人抬了出去……
路易十三別提多得意了。
他現在就只有一個想法:管你是不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反正我老婆看不上你。
當然,國王的信使們也報告了王後在公主臨行前一晚,曾經抱著公主深情落淚的事,路易十三也免不了唏噓——畢竟確定公主要出嫁的時候,連王太後瑪麗都表現得無動於衷。王室裡親情淡漠,可見一斑。
「公主是王的家人,也是王後的家人啊!」
路易十三為此竟然有點兒感動。
至於王後新任命了一名首席女官,路易十三根本就沒在意。甭管是什麼人,只要不再是謝芙勒茲夫人那樣的「惹禍精」就行。
為此,國王在紅衣主教的建議下,出城打獵,「順便」去迎接一下王後。
而王後,與路易十三成婚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國王這麼「主動」,來巴黎城外「迎接」自己。
雙方都覺得要禮讓對方一下,場面就變得異常和諧。
國王伸出雙臂迎接王後,同時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而王後則羞澀地笑了,仿佛還是十多年前,剛剛嫁到法國的那個西班牙小公主。
兩人攜手並行了一段,國王扶著王後的手,把她送上華麗的宮廷馬車。自己則騎上馬,護送著王後的馬車一起返回盧浮宮。
至於國王在馬上,王後在馬車裡,各自都想了些什麼,沒人知道。
但只要這兩位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和諧,就足以讓巴黎城的政治風向為之一變。各國的外交使節(他們也有個美名叫做「探子」)紛紛寫信到倫敦、馬德裡和奧地利,報告這一「最新動向」,原本已經快要做出決定的人趕緊按捺住衝動,決定先觀望觀望再說。
羅蘭作為王後任命的首席女官,匆匆忙忙之間,在盧浮宮的一座偏廳裡見了路易十三一面。
路易十三驚異於羅蘭的美貌,但一聽說羅蘭的丈夫只是一片小領地上的伯爵,沒啥地位,就不擔心了。
「德·拉費爾伯爵?沒聽說過。」
路易十三心情比較好,因此意識到他說話好像太尖刻了,於是向羅蘭垂首致意。「夫人,請原諒我說得唐突,但是尊夫能給您帶來的榮耀,似乎遠遠比不上王後能賜予您的。」
羅蘭在內心毫不留情地吐槽這位不會說話的國王。
但是王後卻知道,國王能這麼說,已經是看著她的份上,給了羅蘭極大的面子。看來國王挺滿意她的選擇。
一時間紅衣主教進來,路易十三順手把羅蘭介紹給紅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溫文地向羅蘭頷首致意,但是卻馬上轉向國王:「陛下,我有要事向您稟報。」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認得羅蘭的樣子,羅蘭也不願多事。
兩個一心撲在政事上的男人相互談論著離開了盧浮宮的偏廳,王後望著羅蘭,突然衝她聳了聳肩,然後長舒一口氣。
羅蘭知道王後的心事:難關總算是過了,現在看起來,和國王相處好像也沒那麼難。
羅蘭便向王後告假,她需要暫時離開盧浮宮。
王後很體貼地點頭:「是我疏忽了,你剛到巴黎,還沒有一個落腳的地點。我怎麼還能在這裡耽誤你?快去忙吧,過一兩天再來盧浮宮也不遲。」
羅蘭感激王後如此體貼。
她其實沒什麼問題,彼得潘已經到了巴黎,先一步租下了一座位於勃朗峰街的房子。但需要她操心的,是跟著達德尼昂一起,進入巴黎的「觀眾」們。
他們這麼多人,至少需要一個大一點的落腳點。
彼得潘得到消息雖遲,但是他行動力實在太強,竟然在短短半天之內,又租下了一棟三層的小樓,原本是一座教會學校的宿舍,目前暫時空著,租金極其便宜。按照彼得潘的說法,簡直像是白送的一樣。
「不會是紅衣主教送給咱們的吧?」羅蘭隨口問了一句。
沒想到彼得潘撓了撓頭,說還真有這個可能。
於是彼得潘受羅蘭之托,繼續去打聽,紅衣主教和租用教會學校之間有沒有關系。
而達德尼昂帶著他的朋友們直接入駐這座宿舍,大家趕緊為應征禁軍做准備。
這就到了依娜和戴大顯身手的時候:她們帶著一群由彼得潘聘用的巴黎本地裁縫,為每個人都量了身材,然後用從甜水鎮送來的嗶嘰衣料裁剪了新衣。
戴的那台縫紉機,已經同另一台位面外剛剛送到的便攜式縫紉機一道,直接從甜水鎮送到了巴黎。
依娜和戴兩人同時踩縫紉機,這縫紉的速度就快了很多。甚至裁縫們剪裁的速度,都還趕不上她倆縫紉的。
等到達德尼昂第一次去拜見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時候,他麾下所有的同伴們就都穿上了用嗶嘰裁縫的服飾,整齊劃一。
特雷維爾對此印像極深,但他並不知道所有人這些衣服都還是第一次上身,沒有替換,所有用來替換的制服都還在加緊趕制中。
有了達德尼昂父親的推薦信,再加上羅蘭拜托了與特雷維爾熟悉的人打了招呼,達德尼昂並沒有如原著中那樣,現實加入國王的禁軍。他直接加入了國王的火~槍隊。
而達德尼昂麾下的那些同伴們,則全都有幸加入了德·埃薩克先生的禁軍。
德·埃薩克先生見到他新招募的禁軍時,對這群小伙子們整齊的「軍容」非常滿意,可是一轉臉見到他們帶來的坐騎,禁軍統領立即苦了臉——
「小伙子們,難道你們把所有用來買牲口的錢,都用來買衣服了不成?」
這位痛心疾首的禁軍統領連問三遍。
新加入的禁軍們左右看看,終於有人開口回答:「不……統領先生,這些衣料足夠便宜,我們還能負擔得起,幾百套衣料,才合一匹好馬的錢。」
「我們……的薪水還買不起好馬,但是衣料是能買得起的呀。」
埃薩克吃驚:幾百套制服的衣料,才合一匹好馬的價錢?
他再凝神看這些新人身上的衣料,看得出這些料子輕和柔軟有光澤,裁出的制服十分挺括。據新人們說,這些衣料很牢固,穿上一年半載毫無問題。埃薩克先生很難相信,這些料子竟然這麼便宜。
但如果真的有這麼便宜的精良衣料,禁軍可以節省一大筆「置裝」的開支。
這麼想著,禁軍統領很快有了主意。
沒多久,達德尼昂就給羅蘭去信:「親愛的妹妹,恭喜你成為禁軍的獨家衣料供應商。特雷維爾先生拜托我問問你,如果再加上國王的火~槍手們,你的供應能力還會有問題嗎?」
羅蘭看得嘴角上揚,折起信箋,心說:當然沒有問題。
她鋪開信紙,開始回信。
首先她要感謝一下達德尼昂替她打聽阿托斯的消息。
原本羅蘭在進入巴黎之前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想像她見到阿托斯的時候會怎樣。
誰知,阿托斯並不在巴黎。
此前紅衣主教麾下的劍客與阿托斯決鬥,鬥了個兩敗俱傷,阿托斯不得不留在巴黎養傷。
如今阿托斯傷勢漸好,於是帶著他的跟班,慢慢返回甜水鎮去了。
阿托斯動身的日子就是王後回到巴黎的前幾天,他與羅蘭剛好錯過,沒有機會碰面。
關於國王的火~槍隊采購衣料的事,羅蘭回復「當然可以」,雖然她心裡想的台詞是「求之不得」。
而達德尼昂還在信裡問了,在這個位面羅蘭有沒有什麼建議沒有——雖然阿托斯不在,但他還是打算按照原著劇情那樣,去結交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了。
羅蘭原想自己沒什麼特別的建議可以給達德尼昂的,但是她落筆的時候心念一動,竟然鬼使神差地寫上了「小心提防阿拉密斯」這字樣,然後將信用火漆封住,交給彼得潘事先設置的通信渠道。信件就這樣安全而隱秘地送到達德尼昂那裡去。
第182章 三劍客位面56
達德尼昂進入特雷維爾先生麾下的火~槍隊,很快就結識了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這兩位。
結交的過程確實有些一波三折:達德尼昂無意中發現,波爾多斯穿戴的衣飾其實表面燦爛內裡寒磣;而阿拉密斯則隨身攜帶著繡著謝芙勒茲夫人姓名首字母的手絹。
於是三個人決定打一架。
他們剛開始動手打架,就遇上了紅衣主教的衛隊,三個人的決鬥頓時變成了火~槍手與衛隊之間的決戰。剛開始決戰,達德尼昂的禁軍「伙伴」們就出現了,將雙方一衝而散,避免了一場「一邊倒的戰鬥」——至少達德尼昂是這麼吹噓的。
從此達德尼昂與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正式結下了友誼。
波爾多斯毫無心眼,他每天都在惦記著娶一個有錢的寡婦,從此可以躺在錢箱上鹹魚一輩子。
而達德尼昂能夠幫助他的,就是把波爾多斯介紹到依娜和戴新開的成衣作坊去。這座成衣作坊制作成衣的價格大約是其他店鋪的一半,制衣的速度則是別家的一半。
波爾多斯將如此「價廉物美」的成衣捧在手裡,在心裡計算,如此一來,他拿到火~槍手的薪俸之後,就不再需要打腫臉充胖子,將半邊樸素無華的綬帶藏在鬥篷底下了。
他對新結交的這個朋友非常感激——畢竟成衣作坊的生意非常火爆,如果沒有達德尼昂的關系,波爾多斯也沒辦法「加塞兒」得到他新裁制的袍子。
而阿拉密斯和達德尼昂之間,則多半是阿拉密斯在努力結交年輕的加斯科尼人。
阿拉密斯得知達德尼昂帶了一百多個青壯,從加斯科尼趕到巴黎來加入火~槍隊和禁軍之後,就對達德尼昂非常好奇。
在得知這些禁軍們都住在教會學校宿舍的時候,阿拉密斯的好奇心更加上升到了頂點。
「我以前也在教會學校學習,如果不是出了某件意外,我可能會成為一個神甫……當然,只有我的跟班巴贊認為我會成為一個主教。」
阿拉密斯趕緊制止了他的跟班在旁插嘴。
「……但是我很難想像,教會竟然允許把他們學校的宿舍出租。」
阿拉密斯看起來真的是滿腹疑惑。
達德尼昂聳聳肩,清了清嗓子,說:「主要是我有一個天仙般美貌的妹妹……」
阿拉密斯:了解了!
雖然阿拉密斯對加斯科尼人的妹妹究竟能有多美貌表示懷疑,但這至少是一種解釋。
直到有一天,阿拉密斯在教會學校的宿舍附近,撞見了達德尼昂和羅蘭在一起。
「達德尼昂,我的朋友!」
阿拉密斯向他的朋友張開手臂,同時將狐疑的眼光投向羅蘭。
「阿拉密斯,請來見一見我的妹妹,你可以稱呼她為米萊迪。」
阿拉密斯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羅蘭向他伸出的手:
「我想,我已經有幸認識了——米萊迪……」
阿拉密斯與羅蘭的視線對碰了一回,羅蘭將手收回去。
「但是我很難想像,達德尼昂,你竟然有這樣一位……妹妹?」
阿拉密斯望著加斯科尼人那張被南方猛烈陽光曬成棕色的英俊面龐,再看看他身邊身材嬌小、勻稱,金發碧眼,皮膚瓷白的米萊迪。
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而且羅蘭看起來沉穩鎮靜,比咋咋呼呼的加斯科尼人更加成熟,不像是個妹妹,倒像是加斯科尼人的姐姐才對。
達德尼昂謙遜地笑笑,說:「阿拉密斯,你必須承認,上帝是無所不能的,所以他總是能安排有緣分的人們遇見。」
阿拉密斯聽見這話,立即在心裡認定米萊迪是達德尼昂的情婦。
這麼年輕的加斯科尼人竟然能成為王後身邊首席女官的情人,阿拉密斯心裡覺得有點兒不對味。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只能用艷羨的目光望著達德尼昂。
告別了阿拉密斯之後,羅蘭由達德尼昂陪著,來到教會學校的宿舍裡,看望那些加入禁軍隊伍的「觀眾」們。
「你們是約好的嗎?」
羅蘭望著面前四個年輕帥氣的禁軍,他們頭上的代號分別顯示著「弗羅多」、「山姆」、「皮平」和「梅裡」。四個年輕人,一致的特點是,身高都不能算太高。
羅蘭把話問出,四個伙伴相互看看,都不好意思地笑。
他們同聲說:「我們幾個在線下就認識,是玩得比較好的朋友。」
達德尼昂抱著雙臂,在旁補充,說:「甘道夫他們是不是去禁軍執勤去了?」
弗羅多點頭:「是的,今天輪到甘道夫、阿拉貢和葉子帶隊去執勤。」
羅蘭:……好吧!
「頭兒,」弗羅多問達德尼昂,「您和米萊迪碰面,需要我們回避嗎?」
羅蘭和達德尼昂對視一眼,都覺得大家對原著「中毒太深」,總是把他們倆看成一對兒。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達德尼昂商量,可能也需要和大家一起集思廣益。」
羅蘭看看達德尼昂——她這是把判斷都交給了對方來做,只要達德尼昂覺得這些人是可靠的,她就會把大家都拉進這個「參謀」圈子。
達德尼昂果斷點頭:「這四位都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物。」
羅蘭:「那太好了!」
她當即把一直埋在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
上次亞眠花園事件過去,王後身邊卻還有一枚「定時炸~彈」還未被引爆——王後的鑽石墜飾。
那是王後在謝芙勒茲夫人家見到白金漢公爵的時候,就作為「定情」信物贈送給對方了。
雖然後來亞眠花園事件被羅蘭一通攪局,全都給攪亂了。但是那盒鑽石墜飾到底還是落在了白金漢公爵手中,是一件妥妥的隱憂。
達德尼昂聽說了前因後果,一時興奮不已,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很快就要由我大顯身手的時候啦!哈哈!」
羅蘭在一旁沒好氣地提醒:「別忘了,在原著裡,是你在和身為紅衣主教密探的我作對。雖然現在我可不干原著裡那些事兒了,但我們還是得提防,躲在暗處的另有別人。」
達德尼昂骨子裡是個冷靜理智的人,羅蘭一點即透,他頓時坐下來,說:「這件事我們要好好籌劃應對才是。」
羅蘭立即也招呼弗羅多他們一道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起了主意。
……
最後,羅蘭總結了一下大家的計劃。達德尼昂和弗羅多他們向四面看看,都覺得規劃得相當周密,只不過計劃中還有些不可控的因素,需要隨機應變。
羅蘭說:「這樣,我們給這個計劃起一個名字,一個暗號。將來我需要從盧浮宮裡往外送消息的時候,就直接報這個暗號,大家就都知道了,一起按計劃行動,如何?」
她的建議自然得到擁戴。至於暗號是什麼,羅蘭掃了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我想這個代號是現成的。我們就管它叫『托爾金』計劃。」
「托爾金」計劃有一個相當長的准備期,羅蘭一直擔心在准備期結束之前,對方就開始發難。
但好在她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自從王後從亞眠回到巴黎,宮中一直風平浪靜。
在這期間,禁軍那裡做出了小小的改變,擴大了巡邏的範圍,以控制拉羅謝爾地區的局勢為名,派人離開巴黎,前往與英格蘭隔海相望的海峽沿岸駐守。
人人都知道紅衣主教黎舍留是主戰派,都認為這項變動是黎舍留的安排。
但事實上,黎舍留和這事無甚關系。
禁軍統領伊薩克先生是接見了一名巴黎的「普通商人」之後做出的決定。
雖然傳言在外,但出奇的是,紅衣主教黎舍留一直沒有出面澄清,以至於人們都認定了這一點。至於這名「普通商人」究竟代表了哪一方的力量,在這商人離開巴黎之後,人們更加無從得知。
羅蘭人在盧浮宮中,外面的生意也一直在做,越做越大,甚至連王後都禁不住誘惑,在她的生意裡投了一成的干股,美滋滋地開始等待自己手中的財產快速增值。
可惜好景不長,終於有一天,羅蘭在家休息時,被王後急招入宮,和她一起被召見的還有博納修太太。
「陛下,陛下要在市政廳舉辦舞會……」
王後又是驚嚇,又是懊悔,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他要求我將他在聖名瞻禮日那天送給我的鑽石墜飾戴上,他希望和我共舞的時候,全巴黎的政要都能看到……」
「可是……可是你們都知道……」
恐懼令王後沒辦法再把話繼續往下說了。
反倒是年輕沉不住氣的博納修太太,驚訝地補充了一句:「那盒鑽石墜飾嗎?那盒墜飾在……在……哎呀!」
博納修太太的手臂被羅蘭掐了一把,猛地醒悟過來:羅蘭在擔心隔牆有耳。現在再陳述這個她們仨都知道的秘密,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我會吩咐女官們再找找!」
羅蘭淡然地回答,「這麼重要的珠寶,不會就這樣找不到的。」
「國王陛下說了市政廳的舞會將在哪一天舉行嗎?」
羅蘭鎮定的情緒迅速感染了王後,王後定了定神,說:「還沒定日子,但是王室舞會需要籌備和邀請。這個季節有不少貴族都在巴黎城外,邀請遞出他們才會趕回來。這段時間大概在十到十二天。」
十到十二天啊!——羅蘭心想,將將夠了。
「伯爵夫人,真的……真的可以嗎?」
王後絕望地望著羅蘭,估計她此刻非常期望時間倒流,好把過去那個愚蠢輕信的自己掐死。
「您放心,我們盡力。」
羅蘭行禮。她沒有出盧浮宮,只是在離開王後的房間時向什麼人比了一個手勢。
兩個小時之後,達德尼昂就接到了消息。
他當即告訴「護戒小隊」:「小伙子們,我榮幸地通知大家,『托爾金』計劃,正式開始行動了。」
第183章 三劍客位面57
作為王後身邊的首席女官,羅蘭曾不止一次在盧浮宮裡撞見紅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也不需要再像是第一次宮中相遇時那樣,刻意裝作不認識她了。
兩人甚至在並肩而行的時候,能夠對答幾句。
羅蘭問:「您的大橘近來可安好?」
黎舍留:「是的,您的熊貓想必也是如此?」
羅蘭點點頭,然而她再也想不出什麼詞兒了。
黎舍留卻也似乎無意聊天,只是偏過頭,溫和地望著她。
羅蘭忍不住想起歷史上的這一位,他在世的時候,就是個褒貶不一、毀譽參半的紅衣主教,在過世之後的幾十年內甚至一直被反對派攻訐。要等到很多年以後,他才會漸漸被人認識到他的偉大之處。
他的繼任者馬薩林,甚至被認為是給他提鞋都不配。
如果沒有黎舍留,沒有黎舍留所構建的「絕對主義」,就不會有後來的「太陽王」路易十四,不會有法國國力強盛到不需要迅速投降的那一天。
黎舍留與奧地利的安娜一直不和,但這種不和,並非建立在個人的感情與利益衝突之上,而是建立在國家利益和外交糾紛之上。
但羅蘭沒有想到,在位面裡,黎舍留要比她想像得溫和得多。
而且每次面對他,正視他的眼睛,羅蘭都能感覺到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和她見到達德尼昂時一模一樣。
難道這一位也是「選手」?
可是,羅蘭回想了一下,她很早就把這種可能給否定了——那是因為,在這位主教的身邊,她從未見到任何一個頂著「代號」的人物。
如果這位主教是一名「選手」,身邊不可能沒有進入位面的「觀眾」。
羅蘭心想:就連謝芙勒茲夫人那樣的,都還招攬了好多位貴夫人在身邊呢。
但這些她在黎舍留身邊卻一個都未見到。
這不可解釋。
羅蘭一邊沿著盧浮宮光滑如鏡面的大理石長廊向前走動,一面微微偏頭,以眼角余光打量著紅衣主教。
「夫人,我以為您會在這裡拐彎,去王後陛下的寢宮的。」
黎舍留輕聲提醒。
羅蘭硬著頭皮將錯就錯,就是不肯改口:「我需要先去花園,為陛下挑選一枝上好的鮮花,剪下來插在她梳妝台上的花瓶裡。」
「帶著晨露的鮮花最適合供緊張的人平復心情,只要您選擇的那枝不是玫瑰就好。」
黎舍留柔聲回應,然後從袖口中抽出手絹,輕輕地咳嗽幾聲,然後向羅蘭頷首致意,表示他要去見國王了。兩人這才分開。
羅蘭趕緊一溜小跑,跑到花園那裡,吩咐園丁替她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芍藥,送到王後的梳妝室去。
她離開花園,一邊走一邊琢磨黎舍留話裡的意思:只要王後對白金漢公爵的不是真正的愛情(玫瑰),王後就不必緊張?
在市政廳舉辦舞會的主意,難道不是紅衣主教提出來的?
按照國王身邊侍從的說法,連建議王後佩戴那套鑽飾,也是紅衣主教提起的。
她回到王後的梳妝室,見到奧地利的安娜不施脂粉,像是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枯坐在梳妝凳上,眼神呆滯地望著鏡子。
博納修太太正在替她梳理她那頭栗色的秀發。
「究竟是誰,會是誰呢?」
王後的眼窩深陷,顯然一夜未曾睡好。
她對鏡喃喃自語,她一開口,博納修太太手中的梳子就是一頓。
「您將那盒鑽飾送出去的事,除了我和康絲坦斯之外,還有別人知道嗎?」羅蘭問。
王後猛地一垂頭,博納修太太手裡的梳子立刻扯下一小團栗色的秀發。
但王後卻全無察覺,她只管凝眉,喃喃地說:「除了你和康絲坦斯,就只有,就只有……」
王後說不出口,羅蘭在心裡替她補全:就只有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
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羅蘭和博納修太太都要擔直接責任,她倆自然不會坑自己。那麼剩下來的只可能是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中的一個。
至於他們是怎樣把消息透露給紅衣主教,借紅衣主教之口提出開舞會的請求,這其中的細節就不為人知了。
但羅蘭剛剛從紅衣主教那裡聽到的,似乎是在說,只要王後不是真的「戀愛腦」,那麼這件事就還有挽回的余地。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需要派一個人趕到英國去,面見白金漢公爵,把那盒鑽飾取回來。」
王後遇事時是個沒腳蟹,但基本的判斷力還在。羅蘭提出建議之後,她點了點頭。
「哦,你們有合適的人選嗎?」
她問身邊的兩位女官。
羅蘭矜持了一下,沒有馬上推薦她那位從加斯科尼來的「兄長」。
「我倒是認識一位極為正直、可以托付的年輕紳士。他是國王的火~槍手,聽說特雷維爾先生很賞識他……」
博納修太太向王後介紹了目前租了博納修家房屋居住的達德尼昂。
羅蘭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這個達德尼昂……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令博納修太太傾心,就算是還沒傾心,也能如此信任。不知這是因為他的個人魅力還是因為「主角光環」太過強大。
過了半天,她才輕輕地感慨了一句:「好巧……」
「我也認識這位達德尼昂先生……」
王後再無異議,她飛快地寫了一封信,交給了博納修夫人,由她交給達德尼昂。
「他一個人去就夠了嗎?」王後想了想,問。
羅蘭:「他還有一個跟班,另外還有幾個火~槍手朋友。」
王後趕緊抽出她梳妝台的抽屜,拿出裡面盛著的一只絲絨錢袋,遞給博納修夫人:「希望這點錢至少讓他們付得起乘坐渡船。」
博納修太太接了錢袋,心想:這還不夠坐船去英格蘭?這坐船去新大陸都夠了。
王後將雙手一起貼在自己心口,面帶絕望地祈求:「希望他們此行順利,能夠平安從海峽對面趕回來。」
羅蘭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王後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將那盒鑽飾要回來,而是想著達德尼昂等人的安全。她感到很欣慰。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
達德尼昂接下了王後的囑托,然後邀請了他的朋友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三人一道,向加萊的港口出發。
他們在路上將會遇到阻撓,會發生打鬥,可能還會有人受傷——這一切都將沿著原著脈絡發生,在意料之中。
但是,旁人不會知道的是,達德尼昂在這個過程中,只是扮演一個誘餌的角色。王後給白金漢公爵寫的那封信,早就被偷偷換過,而且已經由「護戒小隊」,不「護鑽小隊」,送往英格蘭,去換取那盒鑽飾去了。
達德尼昂的功能,更多是吸引火力,試圖引出幕後之人,並且盡量掌握證據。
至於達德尼昂的安全,則沒有擔心的必要:從巴黎到加萊的大路兩旁,都安插了德·埃薩克先生的禁軍,這些禁軍將沿路暗中保護達德尼昂。
計劃很周詳,羅蘭相信「護鑽小隊」一定能夠完成任務,而達德尼昂憑借他的「主角光環」,也一定能夠平安歸來。
那麼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一盒十二枚鑽石墜飾,是否能夠一枚不差,完好地從倫敦送回巴黎來了。
在原著裡,白金漢公爵曾經把王後送給他的墜飾佩戴在衣物上去參加舞會,被米萊迪偷偷剪掉了兩枚。公爵是命鑽石匠人連夜趕工,才復制了兩枚,原封不動地送回巴黎去的。
想到這個故事羅蘭忍不住吐槽——那麼隱秘的地下戀情,那麼重要的信物,白金漢公爵竟然還時不時拿出來佩戴?
吐槽歸吐槽,但現在這個位面裡,她羅蘭就是米萊迪,米萊迪沒有離開法國本土,沒有嫁給哪個短命的英國丈夫,更加不是紅衣主教的密探。
她不可能跑到英格蘭去,剪下那兩枚鑽飾——但是,別人會不會受到原著故事的啟發,也這麼干呢?
國王在市政廳舉行舞會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隨著舞會日期的鄰近,王後越發地心神不寧。
這種坐立不安的態度,甚至連入宮覲見的貴夫人們都看出來了。
這天謝芙勒茲夫人美滋滋地將心神不寧的王後安慰了一番,然後從王後的覲見室退出來,正好撞見羅蘭。王後的前後兩任首席女官遇上之後,眼神電閃雷鳴地一陣交鋒,但是誰也沒說話,就這麼分開了。
等到市政廳舞會開完之後,國王指定又要罷黜王後身邊的首席女官了吧!
——謝芙勒茲夫人開心地想。
她離開盧浮宮,收到了阿拉密斯寄來的密信。
「對方東西已到手。」阿拉密斯用語焉不詳的文字寫著。
然而謝芙勒茲夫人卻只關心一件事:她要的東西究竟能不能到手。
誰知阿拉密斯在信件上寫著:「總共只有十枚。對方聲稱,到手時就只有十枚。」
到手時就只有十枚?——謝芙勒茲夫人一驚,忽然朗聲大笑。
「太好了。這回不用我出手了。」
她喜孜孜地盤算:經過上次的事,王後對她的態度已然不大熱絡。然而在她的全盤計劃中,王後卻又是一枚離不開的棋子。這次能夠不用她出手,那簡直太好了。
至於是誰出的手,那簡直想都不用想:紅衣主教,除了這位,在這個位面裡還有誰有這樣深刻的心機,又還有誰能夠料敵先機,出手於無形之中?
既然紅衣主教出手,那她就樂得在一旁看好戲。
於是,謝芙勒茲夫人給阿拉密斯寫回信:「無需出手。佯傷,暫退。」
第184章 三劍客位面58
轉眼市政廳舞會的日子就到了。
在舞會舉行的前一天,王後緊張到了極點。她晚間睡得極淺,稍有一點動靜就會驚醒,因此白天裡總是無精打采,臉色蒼白。
「您信任的那位火~槍手,回到巴黎來了嗎?」
王後焦急地問。
「還沒有,陛下。」
「咝——」
王後忍不住輕輕地倒抽氣。
然而幫助她梳妝的羅蘭卻非常淡定。
「陛下,最壞的打算,就是在舞會召開之前,我們拿不到那盒鑽飾。如果是那樣,您就盡管往我和康絲坦斯身上推。」
「這怎麼行?」
王後對她手下的人很有責任心,讓無辜的人受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
「這沒問題,」羅蘭笑著拿出了一本事先就准備好的王室珠寶登記簿,「我們會解釋,說那些鑽飾表面有一些瑕疵,剛巧在王上決定召開舞會之前的兩天,被送出去維修和清潔了。」
「我們也想在舞會之前把鑽飾取回來,可是維修鑽飾的工匠正好身體不適,休息了幾天。我們總不能在工匠生病的時候逼迫他們工作吧?」
羅蘭說得極其坦然,連王後聽了,都覺得她就像是在陳述事實似的。
事實上,羅蘭在這個位面仿佛得到了「戲精」能力的加持,不但能把黑說成是白,而且能一再堅持,白就是白,貓就是熊貓……在她的氣場面前,沒有人能夠反駁。
「什麼時候那名火~槍手帶著鑽飾趕回巴黎,那時就是維修的工匠終於病愈的時候了。」
「這……偉大的天主教誨我們不要說謊。」王後怔怔地望著羅蘭。
「可是天主也告誡君主們不要妄啟紛爭,不要讓災禍降臨英法兩國國土上的平民百姓們。」
「國王陛下要您佩戴他送您的鑽飾出席舞會,只是順口那麼一提,您能佩戴是錦上添花,不佩戴您也有正當理由。何必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悶悶不樂?」
羅蘭的意思:多大點事兒呀?
王後想想:……也是。
在王後梳妝收拾妥當之後,陪同她前往盧浮宮的花園裡轉了轉。
在外人看來,王後情緒穩定,沒怎麼把即將到來的舞會放在心上。
這副情形,很快就由盧浮宮中送出去,送到了德·謝芙勒茲公爵府上。謝芙勒茲夫人聽了德·米納洛夫人的報告,噘著嘴,很不滿意達德尼昂進巴黎的速度。
「那個加斯科尼人難道到現在都沒能把那少了兩枚的鑽飾盒子交到宮裡嗎?」
「又或者……已經交到宮裡了,宮裡人對他太過放心,所以壓根兒沒看?」
德·米納洛夫人坐在喃喃自語的謝芙勒茲夫人對面,聽得如墜霧裡,完全不明白「加斯科尼人」、「他」到底都指的是誰。
就在謝芙勒茲夫人念叨著加斯科尼人的時候,達德尼昂這時卻還在亞眠附近的一座小旅店裡照顧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很感動。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陪伴著達德尼昂,事實上也一直在監視達德尼昂的一舉一動。可他著實沒想到,在他「佯傷」之後,達德尼昂竟然顧不上將鑽石送回巴黎,反而留在亞眠照料他。
「我的朋友,您別管我了,您對他人的承諾才是要緊的。」
達德尼昂:嘿嘿……鑽石已經由「護戒小隊」送回巴黎去了。我留在這兒,好讓你送一點假消息回去。
也就是這個原因,謝芙勒茲夫人那裡一直得到消息:王後還未收到她的鑽石,即便是收到了,收到也是缺了兩枚的鑽飾。
謝芙勒茲夫人將消息悄悄放出去:國王在聖名瞻禮日送給王後的那一盒鑽飾,被王後私下裡送給情人了。偏偏那個情人根本不重視王後的真情,將那十二枚鑽飾中的兩枚拿出去典當了,王室珠寶落在了別人手裡。
這種傳言出來的時候,國王真的坐不住了。
舞會舉行的當天上午,按照禮節過來看望王後的時候,路易十三提醒了一句:「王後,今天晚上的舞會上,我一定要看見您佩戴著我送您的那一套鑽石吊墜,一枚都不能少!」
丟下這話,路易十三就走了。室內只留下屈膝行禮的王後,一個人,臉色蒼白如紙。
羅蘭連忙從屏風後轉出來,扶住了王後,心裡暗暗吐槽:路易十三,堂堂國王,竟然這麼不會說話。
他完全可以情商高點兒,說:「王後,我送您的那套鑽石吊墜,是我對您愛情的像征與寄托;我希望您能佩戴上它們全部,和我一起在舞會上翩翩起舞。」
這話肯定能讓王後聽著覺得舒心點兒。
誰知,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路易十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門口。
羅蘭趕緊又轉回屏風後去。
國王進屋,在王後的起居室裡來回踱了幾步,訕訕地開口:「剛才我遇見了主教大人,跟他聊了兩句……」
王後此刻最怕聽紅衣主教的名字,顫聲答道:「是……」
「剛才是我說話唐突,王後——我想表達的真實意思是,我送您的那套鑽石墜飾,是我對您愛情的像征與寄托;我由衷地希望,您能佩戴上它們全部,和我一起在舞會上翩翩起舞……」
王後第一次聽見不善言辭的路易十三說出了這樣的話,驚訝得眼都睜圓了。
羅蘭在屏風後卻心想:國王說的話難道是紅衣主教教的?
路易十三自己說完了都覺得不好意思,鞋底在起居室內的地毯上使勁兒蹭了蹭,才嘟噥著說:「王後,晚上見……」
說完他自己就走了。
王後為這副項鏈的事,忽喜忽愁了這麼久,本就百轉千回,見到路易十三的態度這麼一個大轉彎,差點兒沒嚇暈過去。
她見到羅蘭再次從屏風後轉出來,像是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似的問:「伯爵夫人,您那位……火~槍手,到巴黎了嗎?」
羅蘭輕輕地點了點頭。
王後一陣頭暈目眩之後,終於漸漸重新振作起來——她終於不害怕了。有這副鑽飾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了,甚至有信心,能和路易十三重新開始。
當晚,由王室出席的舞會在市政廳熱熱鬧鬧地如期舉行。
王後身著禮服,邁入大廳的時候,身上還沒佩戴著路易十三贈送給她的那套鑽石墜飾。
路易十三趕緊大踏步地走上去,半是質問半是求懇地開口:「王後……」
他的眼光反反復復地在王後的衣飾上尋找那些璀璨的鑽石,找不到之後就很失望。
好在白天的時候路易十三對王後說了那番話,王後在羅蘭和博納修太太的勸說下,總算多少能理解國王的真正心意了——在外界流言蜚語紛紛的時候,國王格外希望,他們夫妻能夠表現得和好如初。
於是王後安慰了國王一句:「我這就去更衣,佩戴上那副首飾。」
王後帶著她的女官們,匆匆忙忙地趕去市政廳的更衣室。路易十三稍稍松了口氣。
謝芙勒茲夫人這時已經在大廳裡等了很久了。她看到這一幕,正覺得好笑,忽然見到紅衣主教黎舍留向路易十三靠近,向國王陛下打招呼。
謝芙勒茲夫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想要聽聽紅衣主教都會說些什麼,想必是提醒國王陛下,要他好好數一數王後身上佩戴的那些鑽飾的數量。
誰知她靠近了聽,卻聽見黎舍留向路易十三提出請求:「陛下,看起來王後今天心情頗好,在您與王後共舞之後,臣下是否可以邀請王後跳一曲薩拉班德舞?」
薩拉班德是一種西班牙舞,跳薩拉班德舞是王後最喜歡的愛好。紅衣主教這麼做,明顯是投其所好。
這大大出乎謝芙勒茲夫人的預料——難道,紅衣主教也是能跳舞的?
誰知,這種恭維令路易十三非常開心,他搖頭拒絕了,說:「不,既然王後心情不錯,那麼邀請王後跳薩拉班德舞的,該是她的丈夫才對。」
「不過,我不反對主教大人與在場任何一位貴夫人跳薩拉班德舞,只要您能邀請到合適的舞伴。」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看見紅衣主教的目光掃過來——她趕緊吸氣、收腰、挺胸,姣好的面孔掛上笑容。她確實需要找機會和紅衣主教溝通一下,至少旁敲側擊地問問是怎麼回事。
跳上一曲薩拉班德舞,正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誰知那一位眼光漠然,直接從謝芙勒茲夫人面孔上掠過去了。
謝芙勒茲夫人:……
更衣室裡,王後和博納修太太滿懷期待地看見羅蘭從隨身攜帶的首飾包裡取出了那枚鐫刻著金色字母的木盒子。
羅蘭打開,從盒子裡把那一組系在藍色飾帶結上的鑽石墜飾取出來,交給博納修太太,由後者將這些鑽飾一枚枚地佩戴在王後那身簡潔但儀態萬方的禮服上。
「天那——」
博納修太太忽然驚叫出聲,臉上不見半點血色。
她這時正好站在王後身後,正在為王後佩戴身後的鑽飾。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偏頭,小聲詢問:「怎麼了?」
博納修太太驚呼,自然是因為她發現鑽飾的數量不對,從十二枚變成了十枚。
誰知就在這時,羅蘭隨手又從木盒裡拿出兩枚「散裝」的鑽飾,遞給博納修太太:「康絲坦斯,別一驚一乍的。這裡還有兩枚。」
年輕的侍衣女官,魂魄剛剛飛到九霄天外,這時又被眼前這兩枚突然出現的鑽飾給拽回來了。她快手快腳地把這兩枚也戴在王後的禮服上,然後趕緊和羅蘭一起,扶著王後照鏡子:「您看——」
王後至此完全放下心頭的大石,唇角微微上浮,對鏡露出嫵媚動人的笑容。
而羅蘭一直很坦然,雖然她心裡藏著個秘密:
那兩枚「失蹤」了的鑽飾,正是她藏起來的。
早在王後稀裡糊塗地將這一套鑽飾贈送出去之前,她就已經把這兩枚鑽飾截留,給「偷」出來了。
白金漢公爵收到的,就只有十枚鑽飾。
既然早知道有人要「偷」這兩枚鑽飾,不如讓她先下手為強。
她,米萊迪,原本就是干這個的。
第185章 三劍客位面59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因此羅蘭早在亞眠,王後把這盒鑽飾送出去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手腳。
她這樣做背後的邏輯是,沒有人知道這盒鑽飾的總數是十二枚——除了國王,王後和從位面外進來的選手以外。
王後贈送給白金漢的時候,心情激動,不會去檢查。白金漢公爵也不可能特地去問王後:「您送了我多少鑽飾,一打還是十個?」
之後,鑽飾從倫敦重新回到巴黎的過程中,羅蘭有把握:一定也會有人打它的主意,但是打這種主意的人很快就會注意到,這一組鑽飾已經不再是十二枚了。
打鑽飾主意的人馬上會相互猜疑,認為已經有別人出手了。
他們多半會收手:既然別人已經出手了,他們沒有必要再插手——畢竟這是針對國王夫婦的一場陰謀,由別人出手,自己少擔了風險,還不會露出馬腳。
但是就算他們不肯收手,把剩下的十枚鑽飾減到八枚,甚至是把十枚全都偷去,也完全沒有問題。
羅蘭手上保留著的兩枚鑽飾,已經測量了全部數據,向位面外她的粉絲們送出消息,由粉絲們按照鑽飾的形狀與重量,用3D打印技術制作了一套完全一模一樣的鑽飾備用品——用的材料也是現代合成材料,看起來與真鑽石一模一樣,但是造價低廉,根本不用羅蘭太破費。
從達德尼昂手中收到匣子的時候,羅蘭打開看了看,就順手把她手中保留的那兩枚「原裝」鑽石給塞回了匣子裡,藏在陳放鑽飾的天鵝絨軟墊下。
等到這十二枚鑽飾全都戴在了王後身上,更衣室裡的三個女人,相互看看,同時長舒一口氣。
王後頓時露出甜美的笑顏。博納修太太趕緊替她整理了寬大的裙裾。
羅蘭則扶著王後的手臂,陪著她緩緩步出市政廳的貴賓更衣室。
由鮮花裝點的大廳被牆壁和天頂上的大型吊燈映照得富麗輝煌。王後由羅蘭陪伴著,走在大理石打磨而成的光潔地面上,那張美麗而純真的面孔被燈火一映,染上一抹紅暈,人比花嬌。
在場所有的來賓頓時都向王後行禮。
而法王路易十三則欣喜地向王後快步走來,輕松開口:「王後,我送給您的這套鑽飾您果然好好地留著。我要好好去查一查究竟都是什麼人在傳瞎話。」
王後頓時想起羅蘭提醒過她的:這套鑽飾被她私下送給白金漢公爵,這件事除了羅蘭和康絲坦斯這兩個直接相關者之外,就只有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兩人知道。
現在白金漢公爵坦然地把鑽飾還了回來,那麼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
如今王後唯一已經熟練掌握了的,就是掩飾自己的情緒,她頓時向路易十三莞爾一笑,說:「陛下連舞會的時候都要考慮這些嗎?」
國王頓時也釋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說:「是的,王後,這是一場為您而舉辦的舞會,希望您今天晚上玩得開心。」
樂聲奏起,國王和王後在舞池中領舞。眾賓的眼光都聚焦在這兩位身上。國王熱絡的眼神,和王後溫柔的回應,立刻令人們領悟了今後的風向。
羅蘭在一旁,看得十分滿意。
從今往後,陰謀家們應該能消停一會兒了吧?
她望著舞池中那對法國地位最尊崇的夫婦,心想:她的對手對王後這樣的人物百般利用,卻忽略了王後其實也是個人,是不會甘心被當做一枚「工具」使用的。
除此之外,她的對手還有一個嚴重失誤——認為既然她是一個種田選手,就應該不會玩宮鬥,不懂計謀,也沒有強大的武力……
對種田選手的這種偏見會令人付出沉重代價的。
一曲終了,國王與王後雙雙攜手離開舞池。舞曲的間歇裡,樂隊們奏起了輕柔的小調。來賓們自由交談,相互邀舞。
王後回到羅蘭和博納修太太身邊,伸手接過羅蘭遞出去的扇子,輕輕揮動,扇著她那張紅撲撲的臉。看得出王後的情緒不錯。
「伯爵夫人,若是有人來邀舞,你也去吧。對了,下一支是薩拉班德舞。」王後搖著扇子輕快地說。
有王後和博納修太太的教導,羅蘭現在也多少會跳一點薩拉班德舞了。
誰知向她們這裡緩步走來邀舞的,不是別人,證是紅衣主教黎舍留。
王後與紅衣主教一向不睦。她雖然心情不錯,但是一見對方,臉上就罩上了一層清霜。
「主教大人,沒想到您也有這樣的興致,在舞會上玩樂。」
「確實如此,」黎舍留老練至極地開口回答,「見到兩位陛下心情愉快,令與座所有嘉賓都興致高昂。」
他說的是實話,此時此刻,整座大廳裡的來賓都面帶笑容,愉快地相互交談——當然,個別夫人除外。
「陛下,我是來邀舞的。」
王後一怔,頓時將扇子收起,俏臉上微微一紅。
薩拉班德舞是她最喜歡的舞蹈,現在紅衣主教來邀請她跳薩拉班德舞,自然是一種示好。她可沒有想到,亞眠之行竟給她帶來這麼多變化,不僅國王的態度轉變,紅衣主教對她也和緩了不少。
「但是我必須請求您的原諒,我想要邀請的對像,不是您,而是您身邊這位首席女官夫人。」
紅衣主教把話說出口,連羅蘭都吃了一驚。
——紅衣主教也會跳舞,也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跳舞嗎?
「這是因為,國王陛下將我邀請您跳下一支舞的權力給無情地剝奪了,我不得不帶著我對您的無限尊敬與一腔熱忱,轉向您身邊這位美麗的夫人。」
王後頓時衝紅衣主教報以狡黠的微笑:「主教大人,這恐怕是您原本就想邀請德·拉費爾伯爵夫人跳舞,只不過是借用我的名義邀請,希望能獲得她的同意,對嗎?」
紅衣主教沒有開口,竟然是默認了。
這意味著紅衣主教原本就想邀請羅蘭,但是沒有由頭,干脆邀請王後然後被國王拒絕,便能夠順理成章地邀請王後身邊的第一女官。
羅蘭:……怎麼還有這種事?
下一刻,路易十三拍馬趕到,二話不說,邀請王後跳薩拉班德舞。羅蘭身邊頓時一空,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黎舍留。
王後甚至還回過頭,衝她使個眼色,讓她把握住這個機會:在巴黎,有紅衣主教的青睞,能夠得到不少好處。
很快,樂隊的曲風一變,變為節奏鮮明的歡快舞曲。薩拉班德舞的前奏已經奏響了。
黎舍留向羅蘭微微躬身:「米萊迪——」
羅蘭只得稍稍提起裙裾,也向對方躬身行禮,然後矜持地將手放在紅衣主教張開的手心裡,由對方一帶,滑入舞池。
她忍不住抬起頭,對上那張瘦削清臒的面孔,略陷的眼窩,深邃的眸子,此刻他也正微微俯視,一雙眸子裡映著羅蘭小小的影子。
這個男人雖然看著瘦弱,卻是這個時代法國最強勢的政客。
羅蘭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腳步相當堅定,而他手臂上的力量,與他這副病弱的外形相比,是完全不相稱的。
她被他的手臂帶著,不由自主地在舞池內旋轉。
她能感受到來賓們的眼神紛紛往他們這邊轉過來。人們大約感到驚異:紅衣主教竟然下場跳起了薩拉班德舞,這位主教大人,難道不是幾乎已經摒棄了世間所有娛樂的嗎?
而紅衣主教所邀請的那位夫人,卻還從來沒有在巴黎社交界出現過。
但這沒關系,憑借她的美貌,她出任王後的首席女官這一職務,以及她今天與紅衣主教大人共舞這一事實,就能讓整個巴黎傳誦她的名字。
羅蘭卻在頭疼,和對方面對面共舞,應當聊點兒什麼才好?她總不能再一次開口問候他家養的大橘吧?
可一旦羅蘭抬起頭,望著黎舍留的那一雙眼睛,那種熟悉感立刻浮上心頭。
「主教大人,我以前是否見過您……我是說,在您造訪甜水鎮之前?」
紅衣主教那一對灰白色的修長眉毛頓時微挑,這個男人唇角蘊上了笑容:「米萊迪,告訴我,你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什麼?
羅蘭張口結舌,她想起了什麼?
她想起了上一個位面裡世界崩塌的樣子,位面重塑,港口、天空、漁船、海鳥,一點一點地化為烏有……而她依舊擁有安全感。
是的,從她心底喚起的是安全感,是勇氣。
是有了這個男人的理解和陪伴,她就有勇氣去對抗一切。
「瑞德?」
羅蘭幾乎想要伸手去觸碰眼前這個男人的這張面孔,想去感受這只皮囊底下,裝載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靈魂。
但是紅衣主教莊嚴的外表和嚴肅的法袍阻止了羅蘭這種冒失的行為。她終於按捺住了衝動,垂首問:「或許我只能寄希望於您的坦誠?」
黎舍留再次微笑:「米萊迪,在您面前,我永遠坦誠。」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忽然出現光亮。
這種光亮太過溫暖,以至於羅蘭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照亮了似的。
「我想說的是……就算沒有我黎舍留,你也……」
他說話的時候周遭嘈雜,以至於羅蘭沒聽清他最後說的那幾個字。
羅蘭側頭,身體稍稍向對方傾靠:「您說什麼?」
誰知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貴族打扮的年輕人躥進舞池,來到羅蘭身邊,興高采烈地大聲招呼:「米萊迪!」
羅蘭和黎舍留同時轉頭看向他,只見他頭上清楚顯示著來人在位面裡的代號:「葉甫蓋尼·奧涅金」。
作者有話要說:
黎舍留跳薩拉班德舞在他的傳記裡是有記載的,據說是為了取悅奧地利的安娜而跳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19
第186章 三劍客位面60
在薩拉班德舞曲即將結束的時候,羅蘭見到了老朋友奧涅金。
「米萊迪,」奧涅金一身炫麗至極的華服,打扮得像一只花孔雀。他一見到羅蘭,便是花式行禮,「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
羅蘭向紅衣主教告了罪,趕緊走到舞池一旁,與奧涅金交談。
「你怎麼來了?」羅蘭乍見故人,又驚又喜。
「米萊迪,我如今是德·奧涅金伯爵,繼承了阿爾薩斯附近的一大片領地。是正式受邀前來參加舞會的。」
「你這是……」
羅蘭飛快地思索:她記得,奧涅金剛剛進入位面時的身份,好像是哪一位伯爵大人的私生子。雖然這個時代私生子繼承爵位的情況也很常見,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奧涅金這是……
「升級了?」
羅蘭小聲地問出一句。
奧涅金點點頭:「剛接到制作方通知,在線時長已經足夠了;我就稀裡糊塗地收到了一份遺囑,有人通知我,我可以正式接受領地與爵位了。」
奧涅金進入位面的時候是個平民,但是在甜水鎮混夠了在線時長,理應可以「升級」成為貴族。
羅蘭原本以為他會依照自己在甜水鎮做出的貢獻,升格為「穿袍貴族」的,誰知位面制作方圖省事,直接將奧涅金「升級」,讓他以私生子的身份繼承爵位,成為「佩劍貴族」。
但是奧涅金表現得很淡定,似乎並沒有因為他成為「德·奧涅金伯爵」,就比以前更加目中無人——當然他依舊保留了以前的穿衣品味,以至於市政廳裡人人都交頭接耳,打聽奧涅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新貴」。
「不止是我,您再去問問,在我之前進入位面的,他們應該都升級了。」奧涅金提醒羅蘭。
羅蘭掐指一算,她為了那套鑽飾的事兒,已經確實有好幾天沒有見過彼得潘和依娜她們了。
「米萊迪,其實我是受甜水鎮大家之托來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奧涅金一臉嚴肅,於是羅蘭以故鄉來人為借口,向王後請假。王後很爽快地應了,任由她帶著奧涅金離開市政廳。
離開之前,羅蘭回頭尋找紅衣主教黎舍留,只見他獨自站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裡。她此前曾在他眼裡見到的那種光亮此刻早已消失,幾乎令她懷疑那是不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
羅蘭在暫住地見到了已經升格為男爵的彼得潘,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成為公爵小姐的依娜和戴。當然,還有那打扮得花蝴蝶一樣的奧涅金。
「米萊迪,是的,就在這兩天。」彼得潘和數字姐妹花都有和奧涅金差不多的經歷。
「這麼說來,早期進入位面的,大家都升級了。」羅蘭總結。
「位面制作方很可能按照大家自己選擇的身份,完成各位的升級。奧涅金繼承了遺產和爵位,彼得潘因為商業方面的傑出貢獻晉升為男爵,依娜和戴突然變成了公爵家的千金……」
「我想甜水鎮那裡,希刺克厲夫已經成了聖人,恐怕不會再升,保爾估計會因為他的貢獻而得到法蘭西科學院的褒獎,安德烈有可能會真的成為國王的高級密探,至於哈姆雷特……」
羅蘭看看大家,自己也不是那麼肯定地冒出一句:「難道會成為流落在外的丹麥王子?」
奧涅金點點頭:「確實如此,哈姆雷特已經接到了丹麥王室的來信,希望他考慮回歸本國,加入儲位之爭……」
羅蘭和她的伙伴們齊聲推斷:「哈姆雷特絕對不肯。」
奧涅金揭曉謎底:「哈姆雷特當然不肯,他說他在甜水鎮當游吟詩人、宣傳大使當得好好的,干嘛要離開大家,回到丹麥去當王子?」
哈姆雷特給出的,也是很多人的答案:通過共同建設甜水鎮,他們都已經把那裡視作自己的家園,最適合自己的舞台。
雖然升級給他們帶來了更高的地位,但是並沒有多少人願意就此放棄他們打拼過的地方。可愛的甜水鎮,對於這些可愛的人們來說,就像是故鄉一樣。
羅蘭低頭思考,看看有什麼辦法把大家從甜水鎮帶出來,在更大的舞台上一展所長。
她突然想起之前奧涅金在舞會上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連忙問:「伯爵大人,您之前在舞會上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奧涅金猛地一拍腦袋,說:「是,是非常重要的事!大伙兒讓我通知您,您的丈夫回到甜水鎮了。」
國王的火~槍手阿托斯,啟程回甜水鎮的時候,還完全不知道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新近成為了王後的首席女官。
他只是聽說紅衣主教在甜水鎮遇上了刺客,全身而退不說,還有個叫希刺克厲夫的家伙因此而封了聖。
他的領地現在已經成了知名的「聖地」了,法國四面八方都有人趕去那裡「朝聖」。
阿托斯一想到要回自家「朝聖」,就覺得怪怪的。
自從他親手「解決」了妻子,阿托斯就染上了酗酒的惡習,結果有天在旅店裡醉後被人偷掉了所有的錢,身邊除了他的火~槍和佩劍這種不能用來換錢的東西之外,就只剩下一匹馬。
阿托斯正在猶豫,他這應該是折返巴黎,還是應該繼續前進,回到自己的領地上——畢竟一回到領地上,他就又可以以領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要什麼就有什麼了。
旅店的人聽說了他的遭遇之後,頓時「嗐」了一聲,說:「你是去甜水鎮,這怕什麼呀?」
阿托斯:……?甜水鎮怎麼了?
旅店的人指給他看:「喏,沿著這條路走,看見招牌上畫著一個貝殼標記的,就走進去,領一個木牌。拿著那個木牌,就可以沿路吃喝住宿,一直抵達甜水鎮。」
阿托斯聽呆了:竟然有這種好事?
旅店的人:「怎麼,你還不信?當然嘍,這可不是白吃白喝。」
「你留著那個木牌,到了甜水鎮,就換給在那裡接待的人,然後留下來干幾天活兒,就還能領一筆路費,一直回家。」
「你要是從這兒開始算起,等到了甜水鎮,大概也就干一星期的活兒,就能領路費回來啦。」
阿托斯呆了半天,方才疑疑惑惑地問:「如果我一路吃喝住宿,到了甜水鎮,把這木牌一扔就跑,也不去干活,那又會怎麼樣呢?」
旅店老板驚愕不已,表示從沒想到這竟然是能從一位「紳士」口中說出來的話。
「您到甜水鎮去,難道不是為了朝聖?在聖人面前,您怎麼還會生出這種無聊的邪念?」
旅店老板在胸前劃著十字,喃喃祈求老天爺拯救對面這個軟弱的靈魂。
阿托斯趕緊解釋:他這只是假設嘛!
但甭管這是真是假,阿托斯現在身無分文,而且不想賣掉自己的馬,只能聽從旅店老板的建議,用這個方法回甜水鎮去。
自此,阿托斯一路前行,一路上尋找招牌上畫著一個貝殼圖案的旅店。盡管他身無分文,旅店會照樣招待他一餐飯,晚上讓他和其他的「朝聖者」們一道,擠在大通鋪上過夜。
這樣的旅行雖然不符合阿托斯身為德·拉費爾伯爵的身份,但好歹讓他不斷向甜水鎮前進。
終於,阿托斯進入了他的伯爵領。
眼前的景像令他大吃一驚:從他腳下向前延伸的,是寬闊而平坦的大道,路面用鐵碾子壓過,壓得極其平整。
路兩旁各有一排陽溝,看起來即便是下雨,雨水也會立即被排走,路面不會積水,也不會有泥濘或是水坑出現。
這道路比他從巴黎出發時的道路都要好,和其他領地上的道路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道路上來來往往的,全都是車輛與行人。
車輛大多運載著各式各樣的貨物,行人們三三兩兩,大多手持畫有貝殼的木牌,是前往甜水鎮去「朝聖」的。
阿托斯心想,都已經到自己的領地上了,他再也不需要手持這枚傻乎乎的木牌蹭吃蹭喝了吧?
於是他隨意走進了一家旅店,讓店主把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店主看著阿托斯這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多嘴問了一句:「您有錢付賬嗎?」
阿托斯冷笑一聲,將鬥篷掀起,露出他外套上的紋章,淡然問道:「你膽敢向德·拉費爾伯爵問這句話嗎?」
「德·拉費爾伯爵?從來沒聽說過他。」
店主果斷認定了阿托斯是個來吃白食的,堅持要讓阿托斯預先付賬,否則絕不招待他吃喝住宿。
阿托斯頓時暴跳如雷:「你在這領地上開店做生意,竟然連自己的領主都沒聽說過?」
「我們的領主是德·拉費爾伯爵夫人。」
店主不屑地說,「別說您這個冒牌貨,要是真的德·拉費爾伯爵,踏上這片土地都會被我們打出去。」
阿托斯:……?
「那可不是?」
「這幾年裡,操心大伙兒生計的一直都是伯爵夫人。聽說她丈夫竟然丟下她和領地,一個人跑了。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做咱們的領主?」
店主憤憤地說:「你這吃白食的,趁早別再冒充領主伯爵了,小心出門被人打。」他二話不說,將阿托斯趕了出去。
阿托斯又是氣憤又是迷惑:伯爵夫人?
他心思動得很快,曉得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上次根本就沒能殺死他的妻子,她活了下來,並且繼續在這片領地上作威作福;二是有人冒充他的亡妻,成為這片領地上的伯爵夫人。
無論是哪一個,他都要與這所謂的伯爵夫人為敵。
但阿托斯不知道,他一進入他自己的領地,就被人發現了。有人一面在暗中監視他的行蹤,一面把消息傳回甜水鎮。
很快,聖希刺克厲夫、國王的密探、御用機械工程師和丹麥王子等人都聽說了這個消息。大伙兒一合計就派了剛剛「升級」的德·奧涅金伯爵盡快出發,趕到巴黎去報訊去。
第187章 三劍客位面61
阿托斯回到自己的領地上,他認不得別人,別人也認不得他。
這一部分是由於近兩年他的領地上來了很多討生活的外鄉人。隨著紡織中心、香料中心的建成,朝聖之路的興起,整片領地對人口的需求太大了——有不少人拖家帶口地來朝聖,最終留了下來。
外來者甚至都沒聽說過這片土地還有個男主人。
可是連領地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認不得阿托斯。
這是因為阿托斯昔年還當伯爵的時候,成天騎馬、打獵、玩樂……他的所作所為對領地上人民的福祉毫無意義。人們只知道這領地上有一個領主,但領主是誰,長什麼樣,與他們又有什麼相干?
相反,伯爵走後,領主夫人代行領主的職責,令這片領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也時常帶著很多人,在領地上的各鎮子之間往來巡視,領地上很多普通百姓都見過她,無不稱頌她的美貌與善良。
阿托斯即使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上,也無人招待收留,供他吃喝住宿。無奈之下,阿托斯只能繼續舉著那塊繪有貝殼的小木牌,隨同前來朝聖的虔誠信徒們一起,蹭吃蹭喝蹭住,前往甜水鎮。
阿托斯邊走邊看:這雖是他的故鄉,可是這裡的變化太大了。
所有的道路都重修過,修成了阿托斯剛進領地時看到過的那樣。鎮子與鎮子之間,依靠這樣四通八達的道路交換農產品,原材料和紡織成品。
除了陸路,還有正在修建的水路。
此前阿托斯完全沒聽說過,他的領地上還有能夠通航的河流。
誰知經過兩個鎮子之後,阿托斯就見到了碼頭。
運河上往來的是一艘又一艘的駁船,往來船只幾乎排滿了整個河面,但是卻秩序井然,各走各的。
阿托斯找了一個在碼頭上工作的船夫問了問,才知道這條運河來之不易,是將上游兩條支流中的一條硬生生改道、合並,才有足夠的水量,修成了這樣一條可以用來水上運輸的運河。
聽完船夫的話,阿托斯目瞪口呆。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再回到鎮子裡,他就更像是做夢了——鎮中心原本低矮陰暗的石頭房屋已經變成了成排整齊的兩層小樓。
這些小樓裡住的大多數都是織戶,整個鎮上似乎都回蕩著織機工作的聲音,整齊劃一的「咵嚓」、「咵嚓」,阿托斯聽著聽著,腦子裡似乎也有一枚梭子,在隨著這種噪音飛過來飛過去。
這到底還是不是他領地上的鎮子?
他離開領地的時候,還聽說北方紡織中心的興起給這些鎮子帶來了非常不利的影響。已經有不少織戶打算放棄紡織,改做其他營生。
可他這才離開了多少時候,鎮子就依靠紡織業重新振興了?
阿托斯知道答案在甜水鎮,在他那位不知是真是假,是生是死的妻子那裡。於是他繼續借助「朝聖之路」的種種便利,向甜水鎮趕去。
一路上,他體感各家旅店的伙食越來越好,簡直好到沒邊兒。令旅店裡所有的朝聖者都眾口一詞,嘖嘖稱贊:「感謝天主!」
「將來見到聖人之後,我們要好好干活!」
「是的,聽說干活的時候也能吃到這麼好的食物,而且盡吃,管飽!」
朝聖者們一想到這樣的情景,紛紛面露興奮,手下的刀叉紛紛加快,把盤子裡的餐食刮干淨。
阿托斯在巴黎住了很久,見過些市面,深知這裡的餐食材料很普通。就是因為有各種香料加持,才把最普通的材料,烹飪成為連時髦的巴黎人都不一定能享用的美味。
「這裡被稱為香料中心,真是名不虛傳啊!」
阿托斯心想:難道是那個女人,毀去了大部分莊稼地,讓領地上的農民都改種香料?那如果遇上荒年,糧食減產大家都吃什麼?
……
他回歸故土的心路歷程基本上就是這樣,他每看見一樣,都覺得新鮮無比,可是覺得新鮮之後,他又開始腹誹,覺得這不對也那不對。
但是他又無法否認,那個女人,那個整個領地都在稱頌的女人……能夠做到這一切,實在是太強大了。
終於,阿托斯抵達了甜水鎮——朝聖之路的終點。
他遠遠望著那座鎮中心最高的建築:教堂鐘樓。這座鐘樓依舊是鎮子裡最高的建築——這一點絲毫未變。
其他的卻全變了,如果不是旁人告訴阿托斯這是甜水鎮,就憑他自己,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鎮上低矮的石頭房屋已經全部換成了他在其他鎮上看到的那種。鎮子中心的廣場似乎大了很多,進入廣場之前需要先排隊,有不少人在維持秩序,聚攏所有進入鎮子的「朝聖者」,讓他們有秩序地站在一起,等待見到「希刺克厲夫」的那一刻。
除了維持秩序的人之外,另有一些人在回收那些繪有貝殼的小木牌,他們根據木牌上的標記,發給朝聖者標有不同數字的紙張。
「『朝聖』結束之後,請各位拿著這個去工程處報道。在那裡會有專人分配你們接下來幾天的工作。」
敢情這就是當日那個旅店老板說的,用工作來償還這一路上免費的吃喝住宿。
阿托斯卻聽見身邊的朝聖者都十分激動。
「太好了,能在甜水鎮多住幾天,離聖人住得近一點兒。讓我干什麼活都樂意。」
「聽說在這裡干活,辛苦是辛苦些,但是吃喝住都有專人照料,比家都舒服。」
「誰幫我看看,我這上面的數字寫的是幾,我能在這兒干幾天的活兒?」
頓時有識字的人幫他去看。
阿托斯在一旁心想:這大概是按照朝聖者走了多遠的路,就安排他們干多少天的活兒,以補償這一路上的各種開銷。
這還挺聰明。
但是他阿托斯可不是來朝聖的,更加不是來干活兒的。
「這位先生,請遵守朝聖秩序,回歸隊伍中去。」
有一名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看見阿托斯旁若無人地從朝聖者隊伍裡走出來,當即上前有禮貌地勸說。
阿托斯卻根本不在意:「我本就不是來這裡朝聖的……」
他剛想說:我是這裡的主人。
卻聽見身後和他一起來到這裡的朝聖者紛紛嚷嚷:「不,他是和我們一樣,手持『貝殼』,一路吃吃喝喝來到甜水鎮的。」
「都到了這裡了,卻說不是來朝聖的,這明擺著是騙吃騙喝。」
「天主啊,世上竟然真有這種不知廉恥的人……」
阿托斯十分無語:他是這片土地上的領主啊,領地上所有人都理應無條件地奉養他,蹭吃蹭喝難道不是應該的?
但問題是,這裡沒有人知道阿托斯就是本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
甜水鎮上,和阿托斯最熟悉的鎮長,此刻正背著手,得意洋洋地在遠處的廣場上踱步,任由這些「工作人員」來幫助他維持甜水鎮的「朝聖」秩序。
一時間,朝聖者們罵罵咧咧,而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則著急要把阿托斯從人群裡摘出來。
阿托斯突然一甩鬥篷,亮出他腰間的一把火銃。一路行來,阿托斯雖然困頓,但總算是將自己的武器保護得很好。
「誰敢碰我?我是國王的火~槍手!」
從四面八方趕來朝聖的人,這時看見他佩戴著厲害的武器,頓時忙不迭地往後退。
工作人員卻絲毫不懼,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只罐子,衝著阿托斯的面孔就是一按,發出「滋」的一聲。
阿托斯頓時感到整張面孔都火辣辣的,流淚不止,噴嚏不停,眼前什麼都看不見。
他揮舞著雙手,想要令眼睛和口鼻的刺痛感略減。正在此時,他腰間一輕——那柄火銃,已經被人輕輕巧巧地摘去了。
完了!——阿托斯心想。
他現在徹底是任人擺布的羊羔了。
沒有了武器,這些人回頭把他偷偷宰了,世上都沒人知道——這下他的整片領地都要便宜他的妻子了。
誰知就在此刻,有一個人在阿托斯耳邊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啊呀,伯爵大人,您可終於回來啦!」
——是鎮長,是甜水鎮的鎮長。
阿托斯在心裡感謝天主。
「我這就讓人給伯爵夫人送信,她知道您回來,一定非常高興!」鎮長轉身就跑。
阿托斯:……
鎮長是他的人啊,是他當初一手提拔的心腹,怎麼現在,也全倒向伯爵夫人了呢?
阿托斯在甜水鎮被人噴了一臉辣椒水的時候,羅蘭則在法國北部城市裡爾附近,在與比利時交界的一座小城裡,她在找一個人。
她向城市裡最為陰森的一端走去。走著走著,她越來越猶豫,這是正好見到身邊路過了一個小乞丐,羅蘭連忙喊住他,遞給他一個銀幣,讓他帶自己去那個目的地。
小乞丐聽她說了地址,頓時打了一個哆嗦,但是看看羅蘭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龐,年幼的孩子直接把銀幣塞回她手裡,然後拉著她的手,一起往街巷深處走去。
走到街道的盡頭,小男孩不敢再往前走,只管深處髒兮兮的小手,指了指遠處一棟簡陋孤獨的小屋。
羅蘭點了點頭,男孩頓時撒腿就跑,跑出好遠之後,才回頭喊了聲:「小心!」
羅蘭笑了,她開始打量眼前的屋子。
這棟屋子,除了門被漆成紅色之外,似乎和尋常居民的住宅也沒什麼不同。
羅蘭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就這樣敲門進入。
誰知「嘎吱」一聲突然響起。那扇紅色的門自動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又瘦又高的人,披著一件紅色的鬥篷。
他起初有些吃驚,畢竟整座城市裡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直接上門找人。更遑論這是個女人。
可一旦看清了羅蘭的面孔,這個高而瘦的男人突然面露猙獰,磨著牙說:「你竟然還有臉來見我,夏洛特·貝克森!」
羅蘭卻絲毫不懼,施施然轉身,說:「來,我帶你去見你的弟弟,弗勞倫。」
作者有話要說:
夏洛特·貝克森是米萊迪最早的一個馬甲,她用過的名字還有很多,後文還會陸陸續續提到。這個紅色鬥篷的形像主要來自原著第六十四章 《披紅披風的人》。
第188章 三劍客位面62
阿托斯終於舒舒服服地回到了他的莊園裡。
是鎮長的出現挽救了他,終於陸陸續續有人認出了他:「真的,真的是德·拉費爾伯爵大人,是我們的領主。」
「領主大人終於回來啦!」
人們也未見得有多歡喜:領主回來的第一天,就在眾多平民跟前露出腰間佩戴的火銃,准備炫耀武力,結果被噴了一臉「防暴」藥水。
消息很快被送了出去,莊園的老管家約翰匆匆忙忙地來保人。
最終,噴了阿托斯一臉藥水的工作人員向他道了歉,並且把他那只火銃還了給他。
「對了,因為來甜水鎮朝聖的人數眾多,我們將您這件武器的彈藥暫時卸去了,免得走火誤傷。」工作人員還槍的時候如是說。
阿托斯:……?
怎麼現在什麼人都懂槍械了?
他的火銃被卸去彈藥,就像是老虎被拔了牙,也就看著威風。
但是沒關系,阿托斯的伯爵身份已經被認出來了,他又成了這片領地上權力最大的人,能夠主宰一切的人。
但是,但是……阿托斯回到莊園之後細細品味,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鎮長是第一個認出他的人,第一反應不是上來邀功,而是趕緊去報告伯爵夫人。
阿托斯:……原來連鎮長都不愛拍他的馬屁了。
鎮上的人自不必說,都將「聖希刺克厲夫」當成了他們的精神領袖——雖然阿托斯聽管家約翰說起,這個希刺克厲夫原本只是投奔到他莊園的騎士。
除了「聖希刺克厲夫」之外,鎮長還對另外一個叫安德烈的家伙馬首是瞻,說他是國王派來的密探,還說他的爵位至少也得是個公爵。
阿托斯心想:怎麼感覺他在甜水鎮什麼都不是了?
莊園的人也都變了。
老管家約翰是陪他一起回來的,回來的一路上,約翰滿口就光顧著提夫人了。
「這條路是夫人修的。」
「這片花圃是夫人帶人開辟的。」
「莊園裡的廁所和浴室是夫人命人新修的。」
「這大廳裡的地板是夫人命人翻新的。」
「什麼?地毯?夫人說地毯不衛生,都拖出去燒掉了……」
阿托斯胸口有如重擊,不是可惜那些地毯,而是他當初那樣草率地離開,竟然把自己的領地整個兒拱手讓給了那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竟然也確實有這種能耐,給他的領地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止是老管家約翰,就連一向對阿托斯忠心耿耿的騎士們,現在看他們的領主,也多少有些不順眼。
阿托斯剛回到自己的莊園時,覺得小腹鼓脹,水喝得太多,當即隨便找了個牆角「方便」了一把。他舒暢了,回身卻看到老管家和聞訊一起出來迎接的騎士們變了臉色。
「怎麼?」
阿托斯不滿地大喝。
「伯爵,廁所,其實,就在……那邊!」
頓時有人向阿托斯指點。
四面看來的眼神都有點兒鄙夷。
後來,得知是伯爵夫人曾嚴令眾人不得隨處「方便」之後,阿托斯郁悶地心想:明明他回來可以「解放」大家,不用再被那些繁文縟節約束,卻無人響應,大伙兒都非要聽那個女人的。
晚間也是,和阿托斯同坐一桌,享用美餐的騎士們,一個個端正地手持刀叉,系著餐巾,見到阿托斯以手抓肉,吃得汁水淋漓的樣子,個個目瞪口呆。
但是晚餐用過,阿托斯由老管家陪著,去他的書房查看這兩年領地的賬目,他看見賬目上那個稅收總金額的時候,才真正目瞪口呆——
伯爵夫人打理領地的這兩年,領地上的歲入是原先的十倍都不止。
阿托斯突然從心底生出一個念頭:他是不如她的,他做不到像她這樣。
但是,阿托斯繼續往下看,領地上的支出也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領地上修建各種工程、蓋房子、開旅店招待來往的朝聖者,也都是領地自己在朝外掏錢。
這樣一進一出,作為領地的領主,阿托斯的財富其實並未增長多少。
可是老管家約翰卻一再地誇獎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為打理這片領地可是費盡了心思,小人在這莊園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盡職盡責的女主人……」
阿托斯忽然怒從心頭起:合著他就是這片領地上最沒用的男主人了是嗎?
阿托斯將手中的賬冊朝桌面上重重一丟,雙手撐住書桌,衝著老約翰就要發作。
誰知老約翰一點兒也不驚慌,他抬手就拿出一枚罐子,衝阿托斯一「滋」。
阿托斯馬上想起了他在鎮上被噴辣椒水的經歷,大罵著伸手去捂臉。
誰知,罐子裡噴出的噴霧,細細的柔柔的,混合著幽淡的花香,十分好聞。
阿托斯頓時向後仰,倒在他身後的高背扶手椅中。花香之中,他開始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無不舒暢……眼皮也十分沉重,向下耷拉。
「伯爵大人,這可和您今天在鎮上遇到的那種『防暴』噴霧不一樣,咱這是日瓦戈醫生專門開出的藥方,配置的『鎮靜』噴霧,您現在一定覺得困了吧……」
「您這爆脾氣一定是長途旅行造成的,您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覺,明天早上起來一准心情就好了……」
「過幾天,伯爵夫人也就回來了……」
阿托斯滿心想要打聽自己妻子的事,卻實在是敵不過上下眼皮打架,終於,他坐在這張高背扶手椅上,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在夢中又夢見了妻子,那張美麗純真的臉孔,碧藍如天空的眼睛,皎白如雪的皮膚……他心中頓時充滿了詩意的情感,他不惜屈尊放下身段求娶……
忽然,他再次看清了她肩上的那枚百合花烙印。
原來她是個女犯人,是個賊……他不能容忍這種恥辱,不能讓「拉費爾」這個高貴的姓氏被一個女賊所侮辱。於是他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一邊哭一邊用盡力氣要把她掐死,他看見她臉色發青,已經沒了呼吸,她是被他親手所殺的……
——你是個罪人!
天穹之上有個聲音在大聲譴責。
阿托斯爭辯道:我不是。
——你殺了她!
阿托斯大聲為自己辯護:她原本就是個罪人——看,她肩頭上有一朵百合花,烙印的百合花,只有被審判定罪的犯人才會被烙上那樣的印記……
——不,你殺了未經審判之人。
天穹之上的聲音回蕩著,這聲音令阿托斯心中覺得恐怖。
你沒有資格,取代上帝和法官的位置,對她進行審判……你更加沒有資格,奪去她的生命。
阿托斯猛地醒來,發覺自己已經躺在莊園裡自己那張大床上。他睡得不好,心跳得很快,額頭上涔涔的都是冷汗。
夢境喚醒了阿托斯的記憶:事實上,他來到巴黎之後,曾經借助在高等法院的一個朋友,調閱了法國各地所有的卷宗,查找了所有在女人肩膀上施烙刑的記錄——但是他從來沒有找到任何一項記錄符合她的年紀和容貌。
他的妻子,是個從未經過審判定罪的女人。
為此,他的行為應受到天主和良心的譴責。
裡爾附近的小城,高而瘦的男人眼含恨意,望著羅蘭。
「當年,弗勞倫為了追隨你而越獄,而我代替弗勞倫,在牢裡服刑。」
「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他萬念俱灰地回到了這裡。發現我在代替他坐牢之後,他主動投案,讓我得以被釋放。而他自己則吊死在牢房的欄杆上。」
「你說弗勞倫還活著,你是在開玩笑。」
羅蘭站在這男人對面,冷靜地開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我是你,在聽見了弗勞倫的消息之後,至少會敢於邁出這一步,親眼去看看他。」
男人低頭思索了半晌,說:「好!我這就去磨快我的鬼頭大刀。如果讓我知道了你這是在戲弄我,我會抬手就在你脖子上來一刀。」
羅蘭穩穩地回答:「你不會的。」
那男人拿她也沒辦法,只能干瞪她一眼,然後轉身回到自己屋裡,帶上那道塗上紅漆的門。不多時,裡面霍霍的磨刀聲就響了起來。
羅蘭披著的鬥篷一動。露娜從她的帽兜裡爬了出來,蹲在羅蘭肩膀上,後怕地說:「裡爾的劊子手真嚇人。」
羅蘭安慰她的貓貓:「別怕!」
她撩開她的鬥篷,給貓貓看她隨身帶著的手銃:「安德烈公爵的最新作品,有這件東西在,就是十個劊子手一起來我也不怕。」
露娜則悲天憫人地說:「就算是這樣,蘭蘭,你還是有點兒冒險。畢竟他是弗勞倫的哥哥,當年也因為弗勞倫的事傷透了心。萬一你傷到了這個無辜的人,會影響到你在觀眾們心中的好感度。」
貓貓竟然是在為眼前這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劊子手而擔心。
羅蘭:「……好吧,我只能說,你的擔心有點兒道理。」
一時那名高而瘦的男人從自己的小屋裡走出來,他已經披上了一件顏色猩紅的披風,披風之下掩著的是一柄形狀奇特的寬刃大刀。
「走!」
裡爾的劊子手從不多說話。
羅蘭和貓非常自覺地轉身,離開這條狹窄街道之後,她們登上了一駕馬車,車夫挽起韁繩,駕馬往城外駛去。
披著紅披風的劊子手則不徐不疾地跟在馬車之後,似乎他隨便動動腿,就能跟上正在行駛的馬車,並且就這樣一路跟到甜水鎮去。
甜水鎮裡,終於有人為德·拉費爾伯爵的歸來感到無比慶幸。
布朗太太跪在聖壇跟前,旁若無人地大聲祈禱:「哦,仁慈的天主啊,感謝您,能為我做主的德·拉費爾伯爵他終於回來啦!」
第189章 三劍客位面63
阿托斯回到甜水鎮上,開始嘗試重新觀察這個陌生的「故鄉」。
他冷眼觀察人們朝聖,看人們在「聖希刺克厲夫」面前頂禮膜拜,接受聖人的祝福和饋贈。他去聽甜水鎮上的人津津樂道地談起「聖希刺克厲夫」當年的「聖跡」,將聖人從「消失」到「重現」的經歷說得神乎其神。
「都是些愚民愚婦啊!」阿托斯感慨。
「人怎麼可能死而復生?不過是被障眼法之類的把戲騙了。」
鎮上的人瞅瞅他們的領主:「您不信我們就算了,您總要相信紅衣主教的話吧?」
「是紅衣主教大人說的。是他親口宣布了『希刺克厲夫聖跡』。」
阿托斯:……原來是紅衣主教,那麼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他認為:紅衣主教很可能是為了要確立自己的地位,激勵那些普通人,讓他們盡力從刺客手下保護紅衣主教和他的衛隊,所以故意宣揚這是「聖跡」,以示聖靈就在紅衣主教身邊。
阿托斯從此不再考慮「聖跡」的真偽,將這事兒拋在腦後。
可除了「聖跡」之外,甜水鎮最近出了太多了不得的人物——
先有安德烈公爵,他原本是法王路易十三的密探,但可能密探工作做得太好了,路易十三命人敲鑼打鼓地把密探「任命」送來甜水鎮。
阿托斯心內嘆氣:這位安德烈公爵大人,以後不如改名叫「明探」吧。
除了安德烈公爵之外,最近還有不少人交了「好運」:
比如一位在這裡長期居住的伯爵私生子,忽然有一天就拿到了遺囑,回去繼承爵位和領地去了;
又比如某個游吟詩人,忽然就被證明了是丹麥國王遺留在外的血脈,北歐人爭相邀請他回國,他竟然還不肯。
此外,還有一位姓柯察金的,據說剛拿了法蘭西科學院工程領域的傑出貢獻勛章;聽說另有一位姓日瓦戈的,很快也要拿醫學領域的傑出貢獻勛章了……
總之,甜水鎮就像是突然變成了福地,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好運不斷。
然而,阿托斯卻始終對此抱有疑慮——因為這一切的變化,似乎都始於他將自己的妻子私下「處刑」之後。
直到某一天,阿托斯在鎮上撞見了一位老婦人。
「伯爵大人,您終於回來主持公道了啊!」
老婦人滿眼是淚,說話漏風,見到阿托斯,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你誰啊?」
阿托斯卻根本不認識對方。
「敝姓布朗,」布朗太太知道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趕緊伸出雙手,抓住了阿托斯鬥篷的邊緣,小聲對他說,「我知道您離開的那天發生了什麼!」
阿托斯:……!
他突然有種衝動,想要把眼前這個老婦人直接給滅個口。那天……他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後離開了領地。
布朗太太卻絲毫不察,相反,她得意洋洋地宣稱:「那天晚上,伯爵夫人被魔鬼上了身……」
她將自己所知一一和盤托出,包括替伯爵夫人修補衣物,以及離開之時從晨霧中抱起了一只貓。
「他們都以為是伯爵夫人遇上了強盜,被強盜所侮辱,所以您無情地拋棄了她……只有我知道,您的妻子已經變成了魔鬼,您因此才離開了領地!」
阿托斯呆在原地:伯爵夫人哪裡遇上了強盜?把她掐死然後吊在樹上的,正是自己,是她的丈夫。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能活下來,而且能夠給這片領地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托斯可不信什麼貓不貓,魔鬼不魔鬼的話。他只知道,他的妻子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女人。
「您離開之後,原先已經走掉的本堂神甫弗勞倫也回來了。」布朗太太繼續補充,伯爵眼裡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令她十分滿意,果斷再加一把火。
果然,阿托斯激動地伸出雙手,使勁晃了晃布朗太太的肩膀:「她哥哥竟然也回來了?」
「不止如此,我們那位虔誠的神甫,心裡其實一直想著他那位妹妹……我的老天那,我口中怎麼竟說得出這種不倫的情感——但是本堂神甫……恐怕他當初就不願意伯爵夫人嫁給您呢!」
至此,阿托斯已經全部想通了:弗勞倫不一定真的是伯爵夫人的親哥哥,兩人很可能是一起私奔出逃的小情侶,只是以兄妹相稱而已。
這兩人在甜水鎮上定居之後,妹妹那副美麗的容貌不巧被當地領主看到,於是這位領主就不惜一切代價,要娶了那妹妹做伯爵夫人。
弗勞倫見到情人另投他人懷抱,自然痛心疾首——這解釋了為什麼他們夫妻成婚不久,弗勞倫就悄悄地離開了甜水鎮。
但是為什麼,伯爵夫人在變成另一個人的同時,弗勞倫又重新出現了呢?
阿托斯雙手一揚,頓時將布朗太太松開,令她蹬蹬蹬地往後退了幾步。阿托斯自己轉身,直接去鎮上的教堂去找弗勞倫。
那一晚,他殺死妻子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能只有弗勞倫知道。
布朗太太開心地在阿托斯身後大喊:「伯爵大人,願你早日消滅魔鬼,願天主與你同在。」
阿托斯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臉色陰沉,直奔甜水鎮中心的教堂。
「砰」的一聲,告解室的門被打開。專心懺悔的弗勞倫從沉思中被驚醒,驚愕萬狀地望著阿托斯。
「您……您是……」
弗勞倫並不記得阿托斯。
「我是本地的領主,是你那位『好妹妹』的丈夫。神甫,怎麼,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弗勞倫這時才記起來:他確實聽說了,本地領主已經回到了甜水鎮。弗勞倫突然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幸虧妹妹沒在領地上,不用和這種「渣男」再相見。
誰知阿托斯一伸手,就扭住了弗勞倫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把弗勞倫的雙臂反剪在身後,寒聲問:「你究竟是誰?」
「你們……你和你妹妹,究竟是誰?從哪裡來?可有父母,家中可還有其余人健在?」
弗勞倫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原本是裡爾附近一家本篤會修道院的神甫,我妹妹住在修道院旁邊。我們的親戚很多,但都是遠方表親。後來……後來我們離開了修道院,來到甜水鎮討生活……」
「為什麼離開裡爾?」阿托斯陡然怒問一聲。
「我……我不記得了……」
弗勞倫這是在說實話,他丟掉了自己的全部記憶。這些消息都是他在甜水鎮醒來之後,鎮上的居民們告訴他的。
「你說謊!」阿托斯忽然憤怒地扯開弗勞倫的神甫長袍。
「你……你要干什麼?」可憐的神甫驚恐萬狀地問,他明顯誤解了阿托斯的意圖。
「這裡……這裡可是告解室!是在天主面前。」
雖然弗勞倫已經想歪到不知哪裡去了,阿托斯卻全然不顧。他瞬間就扯開了弗勞倫的長袍,令對方袒露出貼身的衣物——那是一身印度棉布裁成的白色無袖衫,剛好令神甫的右臂露了出來。
「神甫,你看看你自己……」
阿托斯聲音冷酷,卻又像是個剛剛懲罰了罪人的天神一般,得意洋洋。
告解室外,似乎傳來一聲嘆息。然而告解室內,一個得意,一個驚駭,兩個人都沒能聽見這聲嘆息。
弗勞倫的右臂上,在靠近肩頭的位置,有個非常不引人注意的淡黃色烙印——一朵百合花。
這是犯過偷竊罪的人受刑留下的印記。
弗勞倫是個神甫,但他也一樣是個小偷——這是深深烙印在他身體上的記號,一輩子都洗不掉的。
虔誠的弗勞倫一下子被擊倒了。他的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呆坐在告解室的地面上,扭過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右臂,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木然。
「我果然……是個罪人!」
弗勞倫呆坐了良久,忽然慢慢爬起來,來到告解室的聖像跟前,雙手互握,低著頭,誠心誠意地告解。
「萬能的天主,您已經讓我窺見了自己的污穢,我所犯下的罪行,在我的身體上留下了痕跡。我會用余生來贖罪……」
阿托斯卻還沒完,他哪兒容弗勞倫就這樣懺悔了事。
他一伸手,就攥住了神甫的後領,阿托斯憤怒地大聲說:「快說,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和你妹妹安娜,究竟做過什麼好事?」
「我們曾彼此相愛……」
跪在聖像前的弗勞倫,坦蕩地、毫不加掩飾地說出了這一句。
他終於想起來了,她是個在修道院裡受盡苦楚的小修女,而他是修道院的主持神甫。在修道院跟前的匆匆一瞥,他的心從此不再屬於自己……
太好了,弗勞倫望著眼前的聖像,眼裡閃著淚花——
他們從來都不是兄妹,這意味著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愛她,不帶半分罪惡感地愛她。這從來都不是什麼不倫之戀,這是天主賜予他的幸福,這輩子能夠用盡全力去愛一個人,不顧後果,不計代價。
「見鬼!」阿托斯沒想到自己竟然招出了這樣一句坦誠的供述。
阿托斯心裡頓時滿腔嫉妒:是的,雖然他曾經親手扼「死」自己的妻子,但是此刻聽說妻子曾和另一個男人真誠地相愛,他心頭一樣掀起了醋海巨浪,榨干了檸檬汁。
他伸手將袒露著手臂的神甫從地上提起來,強迫他轉過來面向自己,大聲喊:「你沒有這個資格,你沒有資格愛她!」
弗勞倫眼中含淚,卻面帶微笑:「你更沒有資格。」
阿托斯伸出的手立刻頓住,凝固在半空中。
——是的,他更沒有資格。
正在這時,阿托斯忽然覺得背後一陣風襲來。他趕緊松開弗勞倫,從腰間拔出佩劍。
只聽「當」的一聲響,一柄鬼頭大刀和阿托斯的劍撞在一處,瞬間就把那柄細長的佩劍打了出去。
第190章 三劍客位面64
來自裡爾的劊子手,披著紅披風的高個子男人,此刻邁著大步走進告解室,手中持著那柄釘著銅環的鬼頭大刀。這柄刀看起來保養得很精心,刀身刀背都打磨得雪亮,光可鑒人。但是刀身遍體泛著寒光。
只要想像一下有多少犯人成了這柄大刀的刀下之鬼,就令人不寒而栗。
「弗勞倫!」
高而瘦的男人快步來到本堂神甫面前,隨手將手裡的刀往腰間一掛,雙手扶住神甫的肩膀,驚異而激動地問:「弗勞倫,你真的是弗勞倫?」
神甫看見這個男人,初時還有些迷茫,但看著看著,神甫的眼睛開始發亮。他試探地喊了一聲:「羅勃?」
「我是羅勃!」
披著紅披風的男人也喜不自勝:「我的好弟弟,那女人沒騙我,果然是你,你果然還活著!」
「可是……這怎麼可能?」
裡爾的劊子手羅勃欣喜之後卻又轉為懷疑。
「當初你明明死在牢裡。他們還曾經讓我辨認屍首……你是由我親手安葬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也……」
弗勞倫開始語無倫次,他原本想說「我也不知道」,但很明顯他開始漸漸想起了一切,他的臉色變得刷白——
「我記得我在裡爾的監獄裡,我萬念俱灰,我想要了結自己……」
然後,在那之後,他就只記得自己在甜水鎮的路邊醒來,失卻了記憶,別人告訴他他是甜水鎮的神甫,伯爵夫人的哥哥……
阿托斯這時把他的佩劍從地上撿起來,持在手中,向劊子手與神甫靠近,大聲問:「該問是怎麼回事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誰知裡爾的劊子手隨手抽出腰間的鬼頭大刀,輕輕一揮。阿托斯手裡的劍頓時又飛了出去,這回飛得遠遠的,落在告解室的角落裡。
弗勞倫卻已經滿頭是汗,回憶紛至沓來,那些甜蜜的痛苦的,令人大惑不解的。
他背對聖像,頹然坐下來,思索良久,終於抬起頭,對劊子手說:「羅勃,我想,伯爵大人有權利知道過往的真相。」
裡爾的劊子手頓時哼了一聲,手中的鬼頭刀往告解室堅硬的地面上重重一戳。
阿托斯沉思了片刻,他來到弗勞倫面前,盤膝坐下。
「伯爵大人,正如您以前所知的,我原本是裡爾附近一座本篤修道院的主持神甫。」
「夏洛特……夏洛特是我修道院的修女。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我這一生再也無法獻給上帝……我只屬於她。」
劊子手冷哼了一聲,說:「那個女人,恐怕連聖人都能誘惑。」
而阿托斯疑惑不已,他聽到了個新的名字:「夏洛特?」
劊子手:「閉嘴,你別打岔!」
弗勞倫:「羅勃,不是她誘惑我,是我誘惑了她……」
這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口說話,告解室裡一團亂。
但就在弗勞倫說出「我誘惑了她」的時候,整個告解室都靜了。
劊子手長嘆一口氣,阿托斯先是疑惑,隨即了然,然後是悵惘。
他們都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她能讓弗勞倫一個人擔下所有的罪名,只為讓她享有美好的人生。
「我們在一起了。」
弗勞倫顫聲說,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挺直了脊背,顯出十二分的驕傲。
「但是身為神甫,我沒有辦法給她世俗的幸福,因此我們決定私奔。」
「在私奔的前夜,我想到我是個一窮二白的神甫,我甚至無法擔負我們離開裡爾的路費,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我在夜晚打開了聖器室,從那裡偷出了聖器……」
「我們在離開修道院之前就被抓住了。原因是他們發現聖器被盜。」
「有人檢舉了我們私下的結合。他們不僅抓了我,也抓住了夏洛特——」
弗勞倫眼中流淚:「可事實上,她完全不知情。她唯一的錯,就是侍奉上帝的心還不夠堅定,因而被我誘惑……」
這回,劊子手和阿托斯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覺得可憐的神甫只是在為那個女人開脫。
「後來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我因為偷盜的行為,而蒙受了烙刑。但夏洛特落在牢裡之後,說動了一個獄卒,幫她越獄。」
劊子手點點頭,表示這是真事。
「她逃出之後,沒有遠離,反而留在裡爾等我。這時她被羅勃抓住,羅勃氣不過我的遭遇,便利用他劊子手的身份,也私下在夏洛特的肩膀上烙下了一個烙印。」
「是的,我兄弟遭過的罪,我要那個女人也一樣承受。」劊子手冷酷地解釋。
與此同時,阿托斯恍然大悟:「這就是她從未經過審判,肩頭卻有個烙印的原因?」
劊子手頓時瞪著阿托斯:「我兄弟在說話你別插嘴!」
阿托斯也瞪回去:「這難道不是你在插嘴?」
「她是無罪的,有罪的是我……」
弗勞倫幽幽地繼續,「你們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這種事情裡,女人才是有過錯的那一方。」
告解室裡終於安靜下來。
仔細想這整個過程,偷情與私奔都是你情我願,說不上誰的罪過更大些。但是偷聖器確實是神甫自己的作為,難以怪到女人的頭上。
「我受了烙刑之後生了一場重病,是她買通了獄卒,偷偷為我治病,讓我好起來……等我好起來之後,我下定決心要逃離,要和她在一起……對不起,羅勃,我沒有想到我越獄之後他們會抓你去頂替我坐牢……」
弗勞倫的話說明了接下來發生的事:他越獄之後和夏洛特會合,兩人一起遠走高飛。但裡爾的人知道弗勞倫是羅勃的弟弟,因此懷疑羅勃協助兄弟越獄,於是把羅勃關押在牢裡。
「我們逃了很遠,來到一個叫甜水鎮的鎮子。在這裡,我們為了不引起懷疑,改名換姓,假扮成兄妹。我們改姓德·布勒伊,她改叫安娜,我依舊叫弗勞倫。」
「我在這裡重操舊業,做起本堂神甫,希望能在這裡積攢到一點小小的積蓄,然後就帶著她離開,去一個新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裡結婚。」
阿托斯一臉了然:到這裡,他就知道往後是怎麼回事了。
「可是有一天,她跑來對我說,本地的領主,伯爵大人,看上了她,要娶她為妻。」
「她認為這是一個好的辦法……弗勞倫,她對我說,如果我嫁給伯爵,我就能接濟你支持你,讓你過得舒心優渥。伯爵是個有地位的人,他也許能推薦你去更大的教區,也你能做主教……」
「可是天知道,我不想過什麼舒心優渥的生活,我也不想成為主教,我只想成為她的丈夫。」
阿托斯和劊子手同時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心想:女人都是這麼騙男人的。
「但是她卻問我:弗勞倫,我們有辦法拒絕嗎?」
神甫的聲音凄婉欲絕,想必是回憶喚起了他心底的絕望。
劊子手頓時怒氣衝衝地扭頭看向阿托斯:這個道理世人都明白。這片土地上的領主,手中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願意娶你是抬舉你,你有什麼理由和資格說不?
「她嫁給了伯爵,成為了伯爵夫人。他們成婚的時候我站在聖壇上給他們祝福……每祝福一句,我都能感受到我的靈魂一點點碎裂開來。我失去了她,永遠地……」
劊子手對阿托斯更加鄙視。
阿托斯撓撓頭,大約在想:這不關我事,當時我確實……不知道這些啊!
「她結婚之後我觀察了一陣,我認為伯爵大人是愛她的,她過得很好,她的聰明與美貌,足以讓她配得上伯爵夫人的身份。」
「我再無掛礙,於是我離開了甜水鎮,回到家鄉,這才發現因為我的越獄,導致我的兄長頂替我正在坐牢。」
「我趕緊去自首,把羅勃換了出來。」
劊子手聞言輕輕舒了一口氣,看來對於手足之情,他還是滿意的。
「我在牢裡回想我的這一生,發覺我已沒有掛礙。我失去了一切,包括最為寶貴的自由,剩下的只有對她的愛。」
「我再也無法忍受黑牢,也無法忍受每天每夜無窮無盡的思念……我也不想再成為羅勃的負擔,讓他再為這個沒有用的弟弟奔走了。於是我選擇將自己掛在高處的窗柵欄上,了結殘生……」
「但是,我卻莫名在甜水鎮醒來了。」
「醒來時我磕到了頭,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自己的姓名、身份、和伯爵夫人的關系……都是甜水鎮上的人告訴我的。」
「好在我還記得福音書怎麼念,還知道該怎麼講道,因此僥幸繼續在鎮上做著我的本堂神甫。」
「我真的以為伯爵夫人就是我的親妹妹。然而我卻察覺自己始終深愛著她。」
「我本以為這是為世所不容的禁忌情感,因此我日日夜夜都在懺悔,我隱瞞著對伯爵夫人的一切感情,我生怕這種情感會帶來麻煩。」
「但現在,伯爵大人,我可以告訴您,是您,是您橫刀奪愛,奪去了我放棄了信仰,與之傾心相愛的女人。」
「而您卻沒有盡到保護她的義務,導致她出門打獵時與您走散,後來遇上了強盜——這都不是她的錯,您卻因此無情地拋棄了她?」
「您沒有資格愛她。您比我更加配不上她的愛。」
弗勞倫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嫁給您。」
阿托斯聞言,忽然自嘲地揚了揚嘴角,說:「這是另一件我不明了的事實。神甫,你的女人並沒有遇上強盜——她是我親手掐死的。掐死她之後,我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勾起和她在一起時的回憶,所以才離開了這片領地……」
弗勞倫一聽見他這麼說,頓時「啊」的一聲驚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衝上來抓住了阿托斯的衣領。
但是弗勞倫的武力值幾乎為零,這點阿托斯很清楚。他就任由弗勞倫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舉起右手,伸出兩枚手指,大聲說:「所以現在就有兩件死而復生事件了,誰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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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12 21:19
第191章 三劍客位面65
算上弗勞倫的死而復生,以及阿托斯所聲稱的,他親手掐死了妻子之後,伯爵夫人卻又好端端地活回來了——總共有兩起「死而復生」事件。
其中猶以弗勞倫的「死而復生」最為神奇。
他死在裡爾的監獄裡,甚至由兄長羅勃親手將他下葬。
他的「死亡」和重新出現在甜水鎮,甚至還隔了好長一段時間。
告解室裡,弗勞倫與阿托斯面面相覷。而來自裡爾的劊子手羅勃則望著告解室外——似乎覺得那裡有誰能夠給出答案。
「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
一個清朗的女聲在告解室外響起。
「因為這裡是甜水鎮。」
羅蘭緩步走進告解室,面對眼前兩個目瞪口呆的男人,卻先向劊子手羅勃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眼神在說:你看,我幫你找回了弟弟。
弗勞倫與阿托斯同時一震,同時搶上前要和羅蘭說話。
弗勞倫剛想開口,一時流露出自慚形穢,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
阿托斯搶上一步,卻矜持地停住了腳,冷靜地審視面前的女人,似乎想要判斷:這個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
「是的,甜水鎮出了兩件『死而復生』的事件。」
羅蘭聲音輕快,眼光轉向弗勞倫,「弗勞倫,我的哥哥,把我從絕望的修道院生活裡解救出來的人。你曾在絕望中違背了上帝的意志,試圖奪去自己的生命,上帝卻沒有答應,讓你在甜水鎮獲得了新生。」
弗勞倫眼中含淚,伸出手感謝上天。
「而另一件,是紅衣主教大人親眼見證的『聖跡』,他和甜水鎮所有的居民一起,親眼目睹了騎士希刺克厲夫『死而復生』。希刺克厲夫為了保護紅衣主教,在被刺客襲擊之後身受重傷欲死。但是上帝收回了他殘破的軀殼,轉而賜予他完好、健康的身軀——」
「從此,甜水鎮成了聖地。『聖希刺克厲夫』給無數普通人帶去福祉,令他們遠離疾病與痛苦,心中有所寄托。」
羅蘭將弗勞倫的「死而復生」,與希刺克厲夫的「死而復生」相提並論,那效果立竿見影,馬上不同。
畢竟希刺克厲夫那是紅衣主教親口承認,羅馬教廷蓋章認證的「聖跡」。
這樣一看,弗勞倫的「死而復生」就也順理成章,很顯然這也是「上帝的意旨,是甜水鎮的「優良傳統」。
「至於我,」羅蘭將眼光轉向阿托斯,「親愛的伯爵大人,您試圖掐死一個摔下馬暈過去的女人,沒能掐死;把她吊在樹上,也沒能吊死,最後還是讓她活過來了,在您的領地上,繼續以伯爵夫人的身份活著……」
「我這不算是什麼『死而復生』,只不過是我命不該絕罷了。」
羅蘭笑眯眯地望著阿托斯,眼裡透著得意。
確實如此,在原著中,阿托斯就是這樣,以為自己殺死了妻子,米萊迪卻沒死,成功地離開了這個暴虐的丈夫。
阿托斯鐵青著臉,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你是賊!」
「因為你做賊,我看到了你肩膀上的烙印,才起意殺你的。」
「不,她不是。」
這回開口幫羅蘭說話的,竟然不是弗勞倫,而是裡爾的劊子手。
「她手臂上的烙印是我烙下的。雖然我痛恨她誘惑了我的弟弟,但是偷盜聖器確實不是她干的,她沒有這個本事。」羅勃說了一句實在話。
羅蘭頓時郁悶地想:如果是米萊迪這個原著人物此刻在這裡,一定會暴跳如雷:她怎麼就沒有這個本事?不就是偷聖器嗎?這有什麼干不了的?
——既然當年弗勞倫和米萊迪都被抓住了,那麼只能證明,這確實是弗勞倫一個人的主意,他一個人干的,沒叫上米萊迪。
阿托斯的臉色依舊很難看,半晌才說:「就算你不是賊……你這樣的女人,我也不能娶啊!」
「你的情夫招認了你們過去的情史,你是一個出身低微、毫無地位的私逃修女,你遠不像你當初表現出來的那樣純潔。」
「你以欺瞞的手段,哄騙了我的感情。你讓我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圍著你團團轉,我自以為我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你,讓我忽視了我和你身份與地位上的差距,毅然決然地娶了你……」
阿托斯回憶起往事,不知是憤怒還是激動,臉上肌肉一跳一跳地抖動著。
「伯爵大人,我確實是欺騙了你,但你也曾試圖掐死我,把我吊在樹上。我倆都曾傷害過對方,因此現在算是……扯平了?」羅蘭語氣輕快地問。
阿托斯聞言睜圓眼睛:扯……扯平?
但事實也確實如此,米萊迪只是向阿托斯隱瞞了過去的情史而已,但是阿托斯一旦看到了她肩上的百合花烙印,甚至沒有等她醒來問話,就認定她是個賊,要把她掐死——
不問而誅,這本身是一種犯罪,即使阿托斯在自己的領地上擁有無上的權力,可以生殺予奪,但這也照樣是犯了罪,而且罪行比妻子要嚴重得多。
——這真能扯平嗎?
阿托斯再次凝視昔日那張曾令他無比動心的臉龐。
這麼些時日過去,她的容貌竟似乎沒有分毫改變,那張臉依舊明艷動人,與過去相比,她的神情裡更多了一份溫柔與堅定。她正微笑著,這笑容就像是暖陽一樣,瞬間就把人心裡的陰霾給吹散了。
在這一瞬間,阿托斯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弗勞倫會如此深愛眼前的這個女人,為她付出了生命,甚至忘卻了整個世界,卻還是沒辦法拋下對這個女人的感情。
又或者,男人都是渴望競爭的動物,一旦見到世上還有個弗勞倫,原本為了家族名譽可以殺掉不要的女人,在阿托斯眼裡,現在就也變成香餑餑了。
阿托斯一橫心,點了點頭,說:「好,我們曾經相互傷害,但是既然已經彼此把話說開,那麼過去發生的事就讓它一筆勾銷……」
他想要說:伯爵夫人,或許我們可以嘗試一下重新開始。
羅蘭馬上開心地一拍手,說:「那正好。伯爵大人,我正是因為聽說您回到了這片土地上才趕回來的。我是回來和您談離婚的。」
——我是回來和您談離婚的!
阿托斯聽了這句話,險些絕倒。
自從他聽說伯爵夫人未死,內心就一直在掙扎:既然伯爵夫人未死,他就不能再次殺掉對方了——畢竟不審而誅這確實就是謀殺。當然他倆也不能離婚。沒有特殊理由,教會不會允許他這樣身份的人離婚。
至於伯爵夫人肩膀上的那個秘密,迄今為止一直保護得好好的。知情人很少,此刻全都聚在這座告解室裡,每個人都不像是會大肆宣揚的樣子。
更要命的是,當他再次見到妻子的時候,阿托斯感受到了「舊情復燃」的危險——他的妻子相比以前,姣好的面貌一絲未變,更加光彩照人,也更加成熟大方。
再加上有了弗勞倫這麼個「情敵」在,阿托斯更加不可能放手,任妻子離開。
誰曉得對方竟然先提出要離婚。
「只要想離婚,教會總能找到一個辦法讓我們離婚的。」羅蘭將一枚雪白的手指輕輕地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點著,「就說我們的血緣關系太近ヾ……或者說我們結婚幾年,到現在都還沒有子女?」
「不……不行!」
阿托斯咬牙切齒地說。
「伯爵大人,這由不得您。」羅蘭笑著說。
「我在巴黎的時候向王後提出了請求,王後已經向國王陛下和紅衣主教大人分別轉述。他們都已經表示,這件事很容易,只要我們共同申請,很快就能批下來。」
「不,不不不……我死都不會寫這項申請。」
阿托斯見到妻子將這事說得如此容易,一時也慌了神。
「所以,當初您寧願讓您的妻子死,也絲毫不考慮離婚,甚至是放逐?」
羅蘭忽然眯起眼睛,她的眼光變得有點兒危險。
她現在肯好言好語地與阿托斯商量和解,主要是因為米萊迪欺騙在先,確實有對不住對方的地方——而不是因為她是個善茬。
阿托斯見到這種眼神,心裡突地一跳。
是不是如果他不願意離婚,她就也寧願讓她的丈夫死?
這個女人好狠啊!——阿托斯心裡默想,全然忘記了當初他為了名譽扼死妻子時對方的慘狀。
阿托斯馬上伸手,在腰間一摸,抓了個空,這才想起長劍早就被裡爾的劊子手砸到牆角去了。
阿托斯一轉念,右手立即搭上他佩戴在腰間的燧發槍。這才是他最有威力的武器。這麼狹小的告解室,沒人能擋得住火器的轟然一擊。
他看見站在他對面的女人,此刻也正伸手探向腰間,她似乎也佩戴了一枚火銃,而且看起來,比他那國王的火~槍隊統一配發的燧發槍更加小巧輕便,使用起來應該也更快。
他們兩人對決,還真的不一定是他贏。
「夫妻」兩個,各自將手搭在他們隨身所佩戴的武器上,相互對峙,告解室內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誰知這時候弗勞倫突然跳了出來,大聲說:「不,不行,看在天主的份上,兩位,請你們都住手,你們還是夫妻啊!」
他縱身擋在兩人之間,背對著羅蘭,衝著阿托斯雙膝跪下,苦苦哀求:「不要再傷害彼此,不要再做違背天主意志的事,如果這是因為我,我可以離開……我可以永遠離開……」
我可以退出——說完這句話,弗勞倫潸然淚下,瞬間已經淚水爬滿了整張臉孔:
「諸位,畢竟這間屋子裡,最初的罪人,造成這一切的罪人,只是我,只是我一個啊!」
弗勞倫身後,羅蘭嘆了一口氣,她終於解下了腰間佩戴著的那柄手銃,隨隨便便將其放在聖壇上,然後空著雙手,慢慢向弗勞倫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ヾ「近親」是天主教徒離婚案裡常用的一個借口。例如阿基坦的埃莉諾和第一任丈夫離婚,教廷最後給出的理由就是血緣太近。所以羅蘭在這裡用這個理由來開玩笑。
第192章 三劍客位面66
告解室內,夫妻二人的對峙因為神甫弗勞倫的介入而被打斷。
羅蘭頓時再也顧不上阿托斯了,她將腰間的手銃放開,上前雙膝跪地,張開雙臂,擁抱弗勞倫。
阿托斯臉都氣歪了,但是沒辦法,他總不能在聖像面前行凶,把他的妻子和本堂神甫都干掉吧。
而且,仔細再想想,他在這三人之中,的確是最晚出現的那一個,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雖然不知情,可如果沒有他,眼前的這一對情侶,也不至於分手,一個郁郁寡歡地自投羅網,另一個被丈夫揭穿秘密。
羅蘭才不會理會阿托斯在想什麼。
她知道弗勞倫是真的愛慘了米萊迪,然而她「繼承」了米萊迪的這一堆「情債」之後,卻無法用同樣的深情去回報弗勞倫。
但是她既然用「萬能卡」復活弗勞倫,就是為了補償他的付出和犧牲。
一切早有預案——只是此前阿托斯做事太過霸道,扯開了弗勞倫的神甫長袍,露出弗勞倫當年受刑的時候被烙下的烙印,頓時喚醒了弗勞倫重生時被封存的記憶。導致她的預案不得不提前到現在進行。
或許這不是最佳時機,但是羅蘭看見弗勞倫的舉動,聽見他所說的話,不由得感慨萬千。
有些話,如骨鯁在喉,不得不說。從她自己的情緒出發,現在這個時機,或許是最好的。
她擁抱過弗勞倫,依舊緊握住對方的雙手,望著他那雙模糊的淚眼。她柔聲說:「弗勞倫,親愛的哥哥,我剛才還隱瞞了一件事。」
「我隱瞞了上帝讓你死而復生的原因。」
弗勞倫怔住——
連阿托斯和羅勃都呆住了。
上帝復活了弗勞倫,而不是他人,竟然還有特別的原因?
「你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並且為了她而放棄你對上帝的信仰,並且為她付出了生命。」
「她在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就向上帝祈求,求上帝原諒你的過失,求上帝再給你一次生命。」
這一切都是假的,是羅蘭編造出來的:畢竟米萊迪在弗勞倫離開甜水鎮之後,照樣好好地過著日子,享受著她身為伯爵夫人的富貴與地位。
可是對於米萊迪這樣一個戲精來說,她無論表露出什麼樣的深情,都令人信之不疑。海峽對岸的清教徒侍衛費爾頓是這樣ヾ,此刻的弗勞倫、阿托斯和羅勃,也同樣都對她的「真誠」深信不疑。
羅蘭心中略感歉疚,她默念著:弗勞倫,這的確是一出表演,但是這是我在盡最大努力,彌合你心中的傷口,為你余生帶來安寧與幸福。
於是她顫抖著聲音開口。
「上帝對她說,孩子,如果獻祭愛情,弗勞倫就能再一次得到生命。」
「那個女人同意了,於是你在甜水鎮這個『重生之地』再次醒來。」
「但是她卻再也不可能像當年情竇初開時那樣愛你。」
弗勞倫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阿托斯則憤憤不平,把自己的火銃收起,大踏步走來,拽著弗勞倫的衣領,大吼一聲:「請遠離我的妻子!」就要把他從羅蘭身邊拖開。
誰知羅蘭從腰間摸出一枚罐子,衝著阿托斯的臉孔就是一聲:「滋——」
阿托斯再一次嘗到了辣椒水的厲害,大叫著退開。
羅勃憐憫地看了一眼這個可惡又可憐的伯爵,二話不說,伸手提起阿托斯的後領,拎著他就走出了這間懺悔室。
阿托斯的慘叫聲遠去,懺悔室裡只剩下弗勞倫與羅蘭兩人。
「但是她看見在甜水鎮重新出現的你,她完全明白了上帝為什麼要這樣做。」
羅蘭誠懇地說:「弗勞倫,你屬於上帝。」
「你生來擁有一顆慈愛、良善之心,跳出情~愛之外,你也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會成為一個受人愛戴的神甫,沒准還能成為主教。」
羅蘭小聲勉勵。
弗勞倫卻絕望地哭泣著,悲慟難言。
他知道他失去了至關重要的東西——他深愛一個人,這個人因此還給他生命,但她卻再也不會給他愛的回應了。
「我……我是有罪的……我想我至死都在愛著你。」
弗勞倫不知是在回想他復活之前的狀況,還是預見了他的余生。
「愛一個人從來都不是罪過。」
羅蘭柔聲安慰。事實上,她對那些絕情禁欲之類反人性的教條簡直煩透了。
「弗勞倫,因為有愛,人類才會存在,才會一代一代傳承。你對世人的愛,和上帝對世人的愛沒有兩樣。」
「我只希望你,像你昔日那樣,做個好神甫,用慈愛的心,去對待每一個人。弗勞倫,你生來就該如此。」
弗勞倫依舊抽泣著,哭聲漸漸轉小。他轉向羅蘭,他看見那對美麗的雙眼寫滿了勉勵。
「來吧,弗勞倫,來做個情緒穩定的好人。」她似乎在這麼說。
弗勞倫忽然想起了紅衣主教當初在甜水鎮時曾說過的話。
「弗勞倫,你身邊有她這樣一位天使,你最終將被她所拯救。」
確實如此,但他寧可他的天使沒有用這種方式來拯救他。
「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弗勞倫終於哽咽著回應。
羅蘭站起身,向弗勞倫伸出手,柔聲喚道:「哥哥!」
弗勞倫握住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站起來,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真正的兄妹了。他依舊可以關心她、愛護她,盡一切能力保護她的利益。但是她和他之間永遠都不會再有超越手足友愛的任何感情了。
弗勞倫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卻終於稍稍感到幾分輕松。
他跟隨她走出這間告解室,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聖像。聖母垂首懷抱著聖嬰,眉宇間滿是溫柔。
就在這一瞬間,弗勞倫明白自己已經得到了拯救。
被羅蘭滋了一臉辣椒水的阿托斯被裡爾的劊子手拎著後領,來到教堂門外。
阿托斯狼狽不堪,被辣得滿臉是淚水,雙眼無法睜開,但又不能用水去洗——對這種噴霧他很有經驗,不能洗,越洗越疼。
今天神甫講道的時間快到了,教堂門外聚了不少人。大家都看清了這位「領主大人」的慘狀——而大家也都有經驗了,畢竟伯爵本人也不是第一次遭遇這個。
忽然,阿托斯感覺到有人往他手裡遞了一樣東西。
柔和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用這個擦。」
他手裡是一枚浸潤了香油的手巾,香氣很是清新。
「這是用檸檬浸的橄欖油,用這個擦你的臉,很快就不覺得辣了。」
是伯爵夫人的聲音。阿托斯猶豫著,那個女人的話,他該信呢,還是不該信呢?萬一擦了這些油,反而令他的臉「火上澆油」了該怎麼辦?
「放心吧,我不會在外人面前拆你的台的。」女人在阿托斯耳邊小聲說,「在我們離婚之前,我會盡好自己的責任,扮演好伯爵夫人這個角色。」
阿托斯頓時把手巾接了過來,他把這浸滿了橄欖油的手巾敷在臉上,果然,臉上熱辣辣疼痛難忍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檸檬香氣。
「伯爵夫人,這個方法果然有效。」
阿托斯終於睜開了他又紅又腫的眼睛,狼狽不堪地望著他身邊的女人。
「當然,辣椒素是脂溶性的,所以油會比水有用。」
羅蘭坦誠地笑笑,似乎並不在意阿托斯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後,從此不再怕她和小伙伴們手中的「噴霧」。
「為什麼?」阿托斯只問了三個字。他相信對方足夠聰明,能夠明白他的疑問。
「為了展現誠意。」羅蘭笑著,輕輕挽著阿托斯的胳膊,陪著他一起走出教堂,面對甜水鎮中心廣場上的洶湧人潮。
「你不是覺得名譽重要嗎?那麼我會幫助你保持屬於領主的良好聲譽。」
如果不是阿托斯雙眼通紅,像剛哭過一樣,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完美的夫妻。
人們都認得伯爵夫人,頓時衝羅蘭揮手歡呼,順便一起向伯爵大人打招呼。
阿托斯不過是一片小領地的領主,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頓時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體會著一手挽著美人,一手向萬千子民揮手回應的驕傲之情。
才邁出幾步,阿托斯忽然覺得心頭被一枚大錘猛地錘中——他終於明白妻子所說的「展現誠意」是什麼意思了——展現離婚的誠意。
好聚好散,體面地重獲自由——這一直都是她追求的的目標。
他的妻子,真的那麼想離婚嗎?
阿托斯這般「哭得」雙眼通紅,又挽著妻子的手臂,神態親密地離開的樣子,落在躲在遠處的布朗太太眼中。這位老太太癟著嘴「呸」了一聲,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
甜水鎮的道路四通八達,和領地上各個鎮子之間已經有了固定往來的郵差,但還是偶爾會有遞給伯爵夫婦的急信,由騎手騎著駿馬,飛速趕向甜水鎮附近的莊園。馬匹四蹄蹬地,激蕩起一路塵埃。
騎手把貼有「緊急」標記的信件送進莊園,直接送到伯爵大人的書房裡。
阿托斯伸手要接,卻眼睜睜看見騎手把信件遞到羅蘭手中。伯爵大人只得訕訕地縮回手,心裡不是滋味。
但好在羅蘭當場拆開火漆,將信件拆封之後,掃了兩眼,立即將信遞給了阿托斯。
阿托斯見信又驚又喜:「什麼,國王與王後陛下也要來甜水鎮朝聖?」
——這得是多大的榮耀啊!
他一抬頭,卻看見伯爵夫人一臉警覺。當然,她並沒有直接嘲諷他的單純(蠢),甚至以眼神鼓勵他在眾人面前表現得更加「興奮」。
但私下裡,羅蘭詢問她的丈夫:
「伯爵有沒有什麼渠道打聽打聽?」
「很明顯,巴黎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費爾頓是原著中的人物,是被米萊迪在短短的幾天之內蠱惑,從一個謹遵命令的衛士,變為刺殺白金漢公爵的狂徒。米萊迪的「戲精」能力在這一段體現無疑。這段在本文中不涉及,羅蘭就只能用米萊迪的能力來「騙騙」弗勞倫了。
第193章 三劍客位面67
國王夫婦突然動身來甜水鎮,消息一出,震撼所有人。
但阿托斯又哪裡有什麼消息渠道能夠打探發生在巴黎的宮闈秘聞?最後還是得靠羅蘭的人。
彼得潘從巴黎寄來的信件中,用事先約定的暗號傳遞了要緊的消息。隨後他就和數字姐妹花一起動身,日夜兼程,趕向甜水鎮。
他們趕到的時候,羅蘭已經與阿托斯一道,守在進入領地的交通要道上,等候迎接國王與王後了。
彼得潘得到的消息是,國王路易十三的弟弟,奧爾良公爵,與德·謝芙勒茲公爵一道,糾結了大批軍隊,隨時可能發動叛亂。
國王夫婦對此猝不及防,只得接受了紅衣主教的建議,前往甜水鎮「朝聖」。
「紅衣主教的建議?」羅蘭皺起了眉頭,心想為什麼這位主教大人會出這個「餿主意」。
阿托斯倒是對此看得很透徹:「奧爾良公爵叛亂在即,國王夫婦留在巴黎是坐以待斃,不如先行離開。但是又不能露怯。要是讓各國外交使節事先接到消息,送信回國,他國勢力再攪合進來,就雪上加霜了。」
羅蘭一想:是這個道理。
她扭頭看了一眼阿托斯,對方頓時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似乎在說:身為你的丈夫,我也不能表現得太次,對不對?
羅蘭本想把她和阿托斯之間的關系,快刀斬亂麻,趕緊處理掉。但是現在遇上這樣重大的危機,她必須把昔日恩怨暫時放在一邊,與阿托斯這個「正牌」領主臨時合作一把,度過難關。
就這樣,德·拉費爾伯爵夫婦,一個是國王的火~槍手,一個是王後的首席女官,共同守候在前往甜水鎮的必經之路上,准備迎接這一對法國身份最為尊貴的夫婦。
與此同時,羅蘭通過各朝聖之路上的客棧放出消息,因為國王夫婦前往朝聖,因此甜水鎮和附近的鎮子從即日起不再接待朝聖者。
這是為了朝聖者的安全考慮。但還是有不少朝聖者仰慕甜水鎮的「聖跡」,在領地的道路封鎖之前,趕著進入了這片領地。
就在這時,國王夫婦終於趕到了。
雖然本質上是離開巴黎「避難」,但名義上還是國王夫婦出巡。因此路易十三和王後安娜的出行儀仗龐大,從人眾多,宮廷派頭十足。
新近取得爵位的德·奧涅金伯爵則作為為國王夫婦的引路人,前呼後擁,率先見到了羅蘭和阿托斯。
「米萊迪!」
打扮成花孔雀一樣的奧涅金衝上來就要擁抱羅蘭,被阿托斯那兩道嚴厲而陰郁的眼神制止住了。
但是奧涅金碰上阿托斯,一點兒也不露怯。他現在也是伯爵,而且名義上還繼承了位於阿爾薩斯的一大片領地,伯爵對伯爵,沒什麼可怕的。
於是奧涅金端起架子吩咐阿托斯:「伯爵大人,您也是國王的火~槍手吧。特雷維爾先生也來了,您見到他最好找他去銷假,畢竟現在是特殊時期,需要您回火~槍隊效命……」
羅蘭與阿托斯對視一眼,知道特雷維爾把國王的火~槍隊都帶來了。這樣看來,國王多少還擁有一些隨行保護力量。甜水鎮和奧爾良公爵的力量對比,不會太過懸殊。
在奧涅金之後,特雷維爾的火~槍隊成員們穿著嗶嘰裁成的華麗制服,騎著高頭大馬,從領主夫婦面前經過。
「阿托斯,阿托斯!快來見見我們的新朋友!」
快活招呼阿托斯的,正是心直口快的波爾多斯。在他身邊是一臉陰沉的阿拉密斯,另一邊則是一臉坦白與天真,不斷向羅蘭揮動著帽子的達德尼昂。
「親愛的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達德尼昂當然先跟伯爵夫人打招呼,結果招致伯爵的怒目而視。
要問現在阿托斯怕什麼,阿托斯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忽然之間又冒出個「哥哥」。
達德尼昂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有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的極力擔保,阿托斯差一點兒就要和達德尼昂決鬥。
達德尼昂才不管阿托斯發飆,他湊近羅蘭耳邊,小聲說:「埃薩克先生的禁軍也都跟來了。」
羅蘭頓時笑了,她知道達德尼昂麾下那一百多名「驢友」也都來到甜水鎮——這是一支最為重要的力量。有他們到來,羅蘭感覺心頭的一枚大石徹底放下,她甚至已經不怎麼擔心奧爾良公爵的反叛了。
誰知這副景像讓阿托斯嫉妒得幾乎發狂。他差一點兒就衝到達德尼昂面前,把妻子攔在自己身後,再也不許這年輕人多看妻子一眼。
誰知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馬上都說起了風涼話:
「阿托斯,我的朋友,這位就是尊夫人嗎?」
「這真令人想不通啊,您擁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為什麼還能獨自一個,在巴黎待那麼久?」
伙伴們看著阿托斯的眼神: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阿托斯無言以對:……
羅蘭上前打圓場:「各位,事實上前一陣子我也在巴黎。我現在的身份是王後陛下身邊的首席女官。」
火~槍手們:「對對對,我們就說,德·拉費爾伯爵夫人,這個姓氏怎麼這麼耳熟?原來真的就是嫂夫人!阿托斯,你瞞得我們好苦。」
阿托斯臉色一時更黑:他的妻子成了王後陛下的首席女官。他竟然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種情緒嚴重影響到了阿托斯的心境,以至於路易十三與王後一道接見阿托斯的時候,這位領主表現得十分僵硬,臉色肅穆。
歪打正著,路易十三見到當地領主如此硬氣,又聽說領主本人也是向國王效忠的火~槍手,稍稍松了口氣,心中稍感安慰。
羅蘭在王後面前,則完全是另一副景像。
王後將羅蘭邀上了她的馬車,拉著她的手,親熱地問長問短。當得知德·拉費爾伯爵也已經回到領地上之後,王後當即板起臉,大聲說:「正好,我去問問他,這麼好的妻子,竟然也舍得拋棄?」
羅蘭無奈地想:現在恐怕不是讓王後興師問罪的時候。
她只能含糊其辭地向王後解釋:她與伯爵之間的問題,暫時能擱置一邊。
王後會錯了意,頓時高興地笑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原來你們也和好了……」
——「也」和好了。
說到這裡,王後面龐忽然一紅。
羅蘭轉臉望向王後身邊矮凳上坐著的博納修太太。年輕婦人向羅蘭微微點頭,表示王後與國王之間的關系大大改善了。
羅蘭完全明白了:看來她在離開巴黎之前,埋下的那枚最重要種子,如今已經生根發芽,也許很快就能開花結果了。
這是個好消息!
有奧地利的安娜站在路易十三的身邊,至少這次奧爾良公爵的叛亂得不到到西班牙和奧地利的支持。國王和王後和好得真是時候啊!
「我在巴黎就一直聽說甜水鎮有種種神奇,今天終於有機會到你這裡來看一看了。」
聽起來王後對羅蘭的領地充滿了向往,眉眼裡充滿屬於年輕女性的天真與喜悅。她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奧爾良公爵的圖謀。
然而,當羅蘭問起王後,想要在甜水鎮住多久的時候,年輕的王後柔美的面龐線條漸漸變得堅毅,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端坐在平穩行駛的廂式馬車中,眼神定定地望著道路的盡頭。
羅蘭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王後緊緊地握住了,一低頭,果然看見王後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牽起博納修太太,就這麼牢牢地握著。
良久,王後才說出一句:「需要我住多久,我就會在這裡住多久。」
話語裡透著決心:她不可能向反叛者低頭。國王在這裡留多久,她就會陪伴國王在這裡駐守。
羅蘭肅然應是。在她對面,博納修太太也表情恬淡,似乎早已想透徹了最壞的結果,因此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就這樣,富麗堂皇的王室儀仗,在沿途百姓們的歡呼聲中,行行走走,終於抵達了整片領地的中心,甜水鎮。
抵達甜水鎮之後,國王路易十三需要執行的第一件公務,就是接見各種奇奇怪怪的人。
最先得到機會覲見的,當然是「聖」希刺克厲夫,這位是羅馬教廷封的,為數不多的,尚且在世的「聖人」,理論上國王見到他都是要行禮的。
但是雙方都對禮節這種事不太在乎,見面之後打個岔,就都混過去了。
路易十三仔細地問了當時紅衣主教在甜水鎮遇襲並得到保護的經過,以及希刺克厲夫「復生」的經過。他聽了之後免不了感慨:「多好啊!」
如果他們夫婦在甜水鎮也能得到天主的庇佑那該有多好呀!
——接著路易十三見到了他自己親自派來甜水鎮的密探,安德烈公爵。
路易十三:我為什麼要向甜水鎮派密探?
但是他一旦見到安德烈公爵本人,慢慢就回憶起來了,他確實是向甜水鎮派來了一位密探,在這裡從事非常重要的……建設工作。
安德烈公爵向路易十三稟報:「陛下請放心,您下令在甜水鎮一帶開展的各項工程一直進展順利。」
路易十三:……我下令在這一帶開展的各項工程?
說來也很神奇:安德烈公爵稟報完之後,路易十三慢慢回想,竟然真的回憶起他曾經下令在甜水鎮一帶修建各種工程,囤積糧食,儲備各種重要物資……
有這些工程在,他面對自己那個來勢洶洶的弟弟,並不是全無還手之力——他還有些重要的籌碼在手裡。
有安德烈公爵提供的這些重要消息,路易十三精神一振,惶恐盡去。
接下來無論他接見什麼樣奇奇怪怪的人,無論是來自丹麥的王子,還是法蘭西科學院授勛的工程師和醫生……路易十三都滿面春風,自信而從容。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本來的性格就是這樣。
第194章 三劍客位面68
法王路易十三的弟弟,奧爾良公爵在巴黎盧浮宮中扼腕嘆息。
「一切都預備好了,國王竟然跑去『朝聖』。」
如果路易十三現在人還在巴黎,沒准法國這時候已經變天了。
他郁悶地抱著雙臂,向盧浮宮狹長的落地長窗外望去。巴黎的天氣很不好,陰雲密布,憋悶異常,卻始終不曾下雨。
他身邊響起「篤篤」清脆的響聲,是女式高跟鞋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
德·謝芙勒茲夫人來到奧爾良公爵身邊,笑著揶揄:「你難道真的以為那一位是去『朝聖』。」
奧爾良公爵吃驚地轉著眼睛,不敢露怯,只說:「當然,我心中一直在疑惑這一點……」
他偏過身體,躬身向那位美麗的夫人行禮,同時捧起她的手,恭恭敬敬地貼在自己的嘴唇上。
「國王不是去朝聖,而是去避難。但又怕消息傳出去國內外出亂子,所以借了朝聖之名……」謝芙勒茲夫人笑眯眯地向奧爾良公爵解釋他兄長這一系列舉動的用意。
「這下可好,」奧爾良公爵手一攤,略顯急躁,說,「我們之前的各種設計,現在全都落空了,一切都要從頭來。」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白了他一眼,似乎這位王弟在她眼裡,只是個沒心機的小白臉。
「你以為篡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要籠絡幾名將領,再找些雇佣兵就可以了嗎?我的朋友,請耐心一點。為了那個位置,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奧爾良公爵低著頭,像是一個說錯話的小孩似的,唯唯地道歉。
但只要國王和王後沒有繼承人,這個法國王位會自動落在奧爾良公爵手裡——這一點謝芙勒茲夫人卻絕口不提,也許是因為她很清楚:路易十三,遲早會有繼承人的。
「不過,我們之前的安排,也不會全部落空。只不過把大軍進攻的地點稍換一換而已。」
「之前你不是說那些將領們對攻擊巴黎心存疑慮嗎?這下正好,我們只要把攻擊地點從巴黎換成甜水鎮。」
「甜水鎮?」奧爾良公爵不太確定,「甜水鎮是羅馬教廷封的『聖地』,有聖人在那裡坐鎮,它比起巴黎,真的要更好些?」
「當然,」謝芙勒茲夫人似乎一聽見「甜水鎮」這個地名就不痛快,「什麼『聖跡』,不過是人在裝神弄鬼。等我們攻下甜水鎮,我自有辦法證明,那所謂的『聖跡』是人玩的把戲。」
奧爾良公爵對這位夫人言聽計從,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爵爺,您請放心,跟隨那對夫妻前往甜水鎮的那群人裡,有我們的人,會不斷地把消息送出來。」
謝芙勒茲夫人說得有把握,似乎甜水鎮這座新崛起的「聖城」已經盡在她掌握之中。「將來我們踏進甜水鎮,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夫人,那太好了。」
「或許,我們用不著等到攻破甜水鎮的那一天。」
謝芙勒茲夫人出神地望著窗外,回想起了她為數不多幾次造訪法國鄉間的見聞。
「國王與王後,養尊處優慣了,在那裡恐怕忍受不了幾天,就會哭著喊著要回巴黎。」
「那哪裡是能住人的地方?」
「畢竟只有種田選手,才忍受得了那樣的鄉村!」
謝芙勒茲夫人預言了國王與王後絕對無法適應甜水鎮的鄉間生活。這時路易十三和他的王後正在為究竟在何處下榻而感到糾結。
為了迎接國王夫婦,阿托斯與羅蘭讓出了他們在甜水鎮外的莊園。那座莊園從外觀看起來,與國王夫婦在巴黎的宮室相比,甚至與亞眠行宮比起來,都只是一座規模略大的石頭房子而已。
唯有進入莊園,才能領略這間「大房子」為何會被安德烈等人譽為「實用主義」的典範。
這座莊園室內,動線清晰,各種身份、職務的人各歸其位,沒有交叉。
上百人進入莊園,就像是瞬間消失了一樣,各自在各自的客房裡休息安枕,各不相擾。
絕大多數房間都擁有獨立的盥洗設備,甚至能夠自動衝水清洗。石頭的隔間有效隔絕了各種噪音,關上門,就是一個單獨的世界。
然而一旦在莊園內拉鈴召喚,在一兩分鐘之內,所有屋內的人又都能趕到莊園正中的大廳裡集合。
國王與王後在莊園裡看了一圈,覺得除了牆上的掛毯太過陳舊,以及缺少名家的畫作、雕塑、名貴瓷器之類進行裝點之外,就清潔與舒適性而言,這座莊園是無可挑剔的。
但是路易十三還是委婉地表達了他的意願:他想要住在甜水鎮上,最好能住在教堂旁邊——
畢竟那裡是「聖地」,萬一叛軍攻過來,甜水鎮有上帝庇佑,多少也能更安全些。
這樣一來,所以的事先安排都打了水漂。羅蘭與阿托斯這對「主人」夫婦,又得推翻之前的布置,想辦法把甜水鎮上那些漂亮而舒適的「新式」住房暫時都騰出來,安排國王夫婦入住,再安排火~槍手和禁軍駐扎守御,著實是費了一番工夫。
結果卻比預想的要好。
羅蘭發現,重新安排之後,跟隨她進入位面的「觀眾」們,現在全部聚到了莊園裡。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不用顧忌位面內的「土著」,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一起討論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
從此,德·拉費爾伯爵的莊園就有了個外號,叫做「指揮部」。
阿托斯:「指揮部」莊園?這名字怎麼怪怪的?
在國王夫婦抵達甜水鎮之後,阿托斯感覺自己壓根兒排不上什麼用場。雖然領地上的人都很尊敬自己,但是他說出來的話,跟沒什麼人聽。
伯爵夫人自不必說,所有人都聽她的。
剩下的人裡,無論是安德烈公爵,還是工程師保爾、日瓦戈醫生,說出來的話都是一言九鼎。甚至連鎮長說話,都比阿托斯管用。
阿托斯:我拋棄了故鄉,於是被故鄉所拋棄。
這位領主大人,如今只能帶著他的火~槍手同伴們,在領地各處轉轉,見識那些見所未見的新奇事物,其他時間裡就只能喝喝酒、品品美食,和禁軍們打打牌,賭輸了錢再打打架……
他成了一位被「架空」的領主。
領地之外的消息卻源源不斷地送入「指揮部」。
專門負責收集消息的是彼得潘,此前他在領地周圍的鄰近市鎮、亞眠、巴黎和法國北部與比利時接壤之處都設了貿易點。
現在貿易點搖身一變,成為情報機構。傳遞消息的頻率從每周一次變成了每天兩次,眼光敏銳的商人們將觀察到的任何蛛絲馬跡都通過專門的消息渠道,迅速往甜水鎮彙總。
當羅蘭帶著彙總好的軍情去覲見國王的時候,國王正和特雷維爾先生與埃薩克先生這兩位坐在一起,一籌莫展——他們突然發現自己來到這樣荒僻的小鎮上,消息閉塞,有種被蒙住眼塞住耳的感覺。
等拿到軍報,國王與統領們立即感到被揭去了眼上的黑幕,取出了耳塞,奧爾良公爵和反叛者的行動就像是一幅畫卷一樣,清清楚楚地在他們眼前展開。
這些紳士們無不大吃一驚。
奧爾良公爵糾結了法國境內不小的勢力,從三面向甜水鎮所在的領地進攻,企圖圍堵路易十三。
「啊,比維斯將軍竟然也投靠了王弟……他手下至少有八千兵力。」
路易十三捂著心口驚呼。
「比利時的雇佣軍?唉,早知道的他們都是為了錢可以放棄道義的家伙……」特雷維爾先生與埃薩克這兩位統領相互看看,臉色都很難看。
「還有哪些兵力是我們可以指揮得動的?」
路易十三憤怒地詢問。
特雷維爾先生小心翼翼地問:「紅衣主教大人之前准備平息拉羅謝爾的反叛,並且對抗從英國來的海軍,他手上……」
路易十三一揮手:「別提了。」
此前路易十三認為紅衣主教權力太大,難免把自己架空,曾經密令主教麾下的將領,以巴黎發出的命令為准。
此刻就算是這些將領能夠意識到來自巴黎的命令是有違國王意願的,就算他們能夠拒絕與奧爾良公爵同流合污,但他們也很難越過奧爾良公爵的圍困,趕到這裡救援。
還不如留給紅衣主教指揮呢。
只想著架空別人的權力,卻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被徹底架空?
法國國王·光杆司令·路易十三長嘆出一口氣。
「一切就只能寄希望於紅衣主教手腕厲害,能夠控制住他手下那些將軍了。」
誰知這時,他看見自己的王後出現在「新式住宅」的樓梯口。
「安娜!」國王一下就從舒適的高背扶手椅中跳了起來,身為一名國王的尊嚴,讓他不想把此刻他們身處的窘境透露給妻子知道。
「陛下,」王後白著一張臉,激動地說,「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想著把我瞞在鼓裡嗎?」
「難道我們不是已經將一切都說清楚,以後我們二人,會為了共同的利益而同舟共濟的嗎?」
「陛下,趁現在還來得及,請您派出最勇敢的士兵,作為信使前往西班牙和奧地利。」
路易十三心想:這消息一傳到西班牙就完蛋了。他那位小舅子費利佩,遇到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會袖手旁觀,還不是要摻和一把,分一杯羹?
誰知王後將手放在心口,莊重地說:「我會嚴正地告誡我的兄弟姐妹,要他萬萬不要小看了這個國家的人心,不要小看了忠於國王的力量。」
路易十三望著他的王後,一時竟沒辦法開口說話。
如果西班牙國王和奧地利皇帝真的能夠聽從安娜的勸告,不來趟這渾水,哪怕只是能將那兩支力量拖住,讓它們觀望一陣,那他即將面臨的外部壓力,也會小上不少。
「陛下,你難道還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妻子,是與你命運交纏、利益相關,根本無法分割的嗎?」危急時刻,王後表現得竟然要比國王還要堅定得多。
路易十三終於點了點頭,轉向火~槍隊的統領:「特雷維爾先生,請你去安排兩個緊急任務小隊,時刻准備出發,攜帶王後的親筆信件,前往西班牙和奧地利。」
王後聞言,長舒一口氣,馬上在屋子盡頭的一座寫字台跟前坐下來,拿出繪有路易十三紋章的信箋,開始寫信。
等到王後寫完信,特雷維爾先生安排了送信的人,國王夫婦和統領再一次全部聚在屋裡。
卻見羅蘭已經在桌面上鋪開一張地圖:「陛下,各位大人,是不是終於可以來過問一下,這座領地本身就已經具備的各種防御力量了?」
第195章 三劍客位面69
羅蘭展開的,是一張甜水鎮所在整個領地的全圖。
這是她「接管」整個領地之後,由進入位面的觀眾利用現代測繪方法進行地形測繪,並且繪制的一副這個位面裡最精准的地圖。
這副地圖上反應的是完成各項工程之後,甜水鎮附近的地形地貌,新開鑿的運河、新建的作坊與倉庫、市鎮居民點……全都在地圖上用圖形標注出來,一望而知。
還沒等地位最尊貴的那兩位開口說話,特雷維爾先生就已經「咦」了一聲,說:「這副地圖,有點兒意思。」
但是國王的禁軍統領埃薩克問羅蘭:「夫人,這些我們是不是應該與您的丈夫商量?」
阿托斯的聲音頓時在入門處響起來:「統領先生,此前我一直在特雷維爾先生的火~槍隊中服役,領地上的事務,一向都是由我夫人打理。有鑒於我的領地在這幾年來一直繁榮且安定,我想她有這個資格,向您介紹領地各處的防御。」
埃薩克頓時釋然,也將眼光轉向那幅地圖。
羅蘭向阿托斯無聲地比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合作愉快。
阿托斯則抱著雙臂,很自然地站在屋角,向羅蘭勾了勾下巴,那意思是:不用客氣。國王夫婦不也在危急的情況下相互支持嗎?
羅蘭頓時將注意力都放在地圖上,三言兩語講起領地上的人事先做的安排。
事實上,她剛離開亞眠的時候,領地上的人已經由安德烈公爵帶領開始著手准備防御。
人們在交通要道附近將石頭房屋改建成為「要塞」;在每個鎮上儲備糧食和各種耐儲存的物資;在人跡罕至的山谷中和城鎮附近的地下修建用於婦孺們避難的「安全屋」……
特雷維爾先生將整個領地上的防御設施和物資儲備看過一遍,贊許地點了點頭,說:「伯爵夫人,原本我以為,到甜水鎮來是來仰仗天主庇佑的,但現在看來,我們或許可以讓天主多點空閑時間,稍歇一會兒。」
「伯爵夫人,」埃薩克先生對羅蘭的態度也轉為恭敬,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很懂軍事,和她交流起來沒有什麼困難,「您的領地上的糧食儲備,可以供所有人支持多久?」
羅蘭想了想回答:「十五天。」
「十五天……」
一直揣著手待在屋角的阿托斯此刻想罵人。
他早就覺得讓自家婆娘主持領地的事務不靠譜,是她讓人把糧食產地改種香料,導致人們缺乏口糧。存糧竟然只能吃十五天?
誰知羅蘭開口繼續說:「這是在我們所有的道路都被對方封鎖的情況下。但事實上,甜水鎮一帶是附近糧食產區最大的買主。只要提高收購價格,總會有人鋌而走險,開辟道路,把糧食送進來的。」
領地的糧食供應早就依靠鄰近的幾個糧食產區提供了。人們生產附加值更高的產品,自然能從外地獲取更多的農產品。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雖然婉拒了一部分朝聖者進入領地,但是目前還有很多人在領地內逗留。目前整個領地內的人口數量達到了八萬人,糧食需要量自然巨大。被圍困得久了,在糧食供應自然會跟不上,我們必須在這半個月裡等來援軍。」
八萬人?!——阿托斯目瞪口呆。他聽見這個數字以後,就再也沒聽見羅蘭之後說了什麼。
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據阿托斯所知,這個時代的大都市,倫敦、羅馬、巴黎……人口數目也就只有十萬人出頭。
而他,這片小小的領地,竟然聚集了八萬人口之多嗎?
他當初離開領地的時候,領地上恐怕還沒有八千人,怎麼感覺他沒離開多久,領地上的人口就達到了這個規模——這……這難怪糧食不能全靠領地上供應,誰見過這麼一小片領地供養八萬人的?
阿托斯震驚歸震驚,屋裡沒人理他。
特雷維爾先生向路易十三恭喜:「陛下,這片領地上人口眾多,在糧食許可的範圍內您可以嘗試緊急征兵,這樣您的實力一下子加強了。」
路易十三也流露出了欣慰的眼神:「看來紅衣主教是早有想法,才會建議我與王後到這裡來『朝聖』。」
「這樣一來就簡單了。我們派人守住幾條交通要道,包括陸上和水上,在這幾個地點阻擊叛軍的進攻,同時維持物資運輸,一直支撐到有援軍來……」
埃薩克先生一口氣說下去,一直說到他自己卡殼——
真的會有援軍來嗎?
羅蘭很肯定:「會有援軍趕到的。」
她忽然對紅衣主教很有信心。
既然對方向路易十三和王後安利了她這片領地,就應該留有後手,不會坐看他們被困死在這片土地上。
「就這麼辦!」所有人都同意了禁軍統領埃薩克的提議,並准備各自分頭安排。
「埃薩克先生,我聽說您的禁軍隊伍裡,有些很厲害的士兵,可否把他們分派到最重要的地點進行防御?」羅蘭向禁軍統領提議。
「當然了,特雷維爾先生,您麾下也擁有非常英勇的火~槍手,畢竟我丈夫也在您麾下供職。可否挑幾位關鍵人物,讓他們領導這些禁軍?」
這番話將兩位統領吹捧得很舒服,自然無不答應。
羅蘭將一切安排都商量妥當,當即留下了地圖,扶起已經寫完書信的王後,兩人一起離開這座新式房屋。
羅蘭聽見身後男人們的聲音響起:「唉,還有軍械與兵器的問題……」
「是啊,這有女人在的時候確實不方便商議。」
「女人們能過問些後勤糧草,已經很不容易,這些她們哪裡明白?」
羅蘭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原本打算請安德烈公爵向他們透露領地上的武器裝備情況,畢竟安德烈公爵才是裝備的負責人。
但既然這樣,那就讓他們干著急吧,等走投無路的時候求到她跟前的時候,她再考慮。
這時候她聽見王後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悄悄響起:「伯爵夫人,這些你都懂,你一點兒都不輸給他們,對嗎?」
羅蘭將王後送回她在甜水鎮上的駐地——隔壁的一棟新式住宅。這對王室夫婦現在雖然住在不同的房屋內,但是夫妻之間的距離,要比他們在盧浮宮的時候小很多。
羅蘭離開王後住宅的時候,天色已黑。站在鎮中心的廣場上向四周看,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萬家燈火。
這個季節常見的冷霧又開始在樓宇之間彌漫。羅蘭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身上的鬥篷。
她忽然聽見了馬蹄聲,循聲望去,甜水鎮被迷霧籠罩的道路盡頭,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人正朝她這邊過來。
這副景像似曾相識,令羅蘭情不自禁地駐足。
忽然,「喵」的一聲響起,羅蘭垂首,發覺自己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只大橘。
羅蘭一伸雙臂,頓時把這只貓抱起來,揉揉腦袋,輕聲說:「你真重。」
大橘又叫了一聲,一動不動地任由羅蘭抱著,似乎很享受羅蘭的愛撫。
「難道你是……紅衣主教的大橘?」
羅蘭突然覺得這只肥貓似曾相識,忙吃驚地抬頭,望向道路盡頭的冷霧。
人影這時已經靠近,一匹瘦馬,幾行衛士。
待到教堂前的燈火將來人的形貌映亮,羅蘭終於看清楚了,瘦馬上那名瘦削的騎士,身上正紅色的禮袍在深夜裡變成了深沉的酒紅色。
等到瘦馬上的騎士一躍下馬,羅蘭懷裡的肥貓竟然也掙扎了幾下,掙脫下地,飛快地奔到騎士身邊。對方頓時伸手,將大橘抱在懷裡,遠遠地站在羅蘭對面,溫文地笑著。
繼路易十三夫婦之後,紅衣主教也來到了甜水鎮,來到羅蘭身邊——這個在兩年前還藉藉無名的小鎮,如今就像是宇宙的中心一樣。
不知為何,羅蘭有點慶幸她在所有人之前,見證了紅衣主教的到來。
她怔了片刻,走上前向紅衣主教行禮,問:「主教大人,可需要我替您通知國王,可需要我為您安排住處?」
紅衣主教一伸手,懷裡的大橘頓時「喵」的一聲,自行跳落地面,躥到主教身後,與馬匹和衛士作伴去了。
紅衣主教向羅蘭伸出雙手。
他看起來十分疲倦,滿面風霜,卻笑得十分和煦。
「米萊迪,恕我冒昧。」
「今夜前來,我卻只是來見你的。」
羅蘭睜圓了眼睛:「見我?」
奧爾良公爵剛剛發動了叛亂,整個法國亂成一鍋粥。國王與王後逃亡到了甜水鎮,正滿心期待著手腕強勢的紅衣主教大人能夠為他們帶來援軍。
誰知這位紅衣主教大人夤夜趕到甜水鎮,卻不是為了別人。
——他是來見她的。
羅蘭兀自驚訝,紅衣主教的姿勢未動,依舊正向她伸出雙臂,似乎一直在等待她上前,邁出一步,邁向他的懷抱。
「米萊迪,我想,上一次在巴黎的市政廳,你和我一起跳那曲薩拉班德舞的時候,我對您說那句話,您似乎沒有聽清。」
是的,羅蘭飛快地想了起來,上次她和紅衣主教跳薩拉班德舞,紅衣主教對她說了些什麼——但就在那時,奧涅金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但是這句話竟然這麼重要,值得紅衣主教在這節骨眼上親自趕到甜水鎮來,親口告訴她嗎?
「我想,如果您無法了解我的全部心意,我在整個余生都會感到不安。」
「這就是為什麼我無論如何都要來甜水鎮,再次看您一眼,和您說上幾句話。」
紅衣主教姿態依舊未變,他一直向羅蘭伸出手。羅蘭卻停在距離他兩步之外的地方,雙眼狐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忽然,她心頭一震,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了他伸出的雙手。
他的指尖冰冷,她的手卻是溫熱的,正好可以溫暖夤夜趕路的旅人。
她揚起臉望著那張瘦削的面孔。在這個位面裡,她著實沒幾次機會見到這張面孔,可是她此刻卻覺得無比熟悉。
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這具皮囊底下的靈魂。
這個人,她一定已經認得了很久很久。
當她邁出這一步的時候,他笑了。他應當是知道她遲早會邁出這一步,她遲早會認出他來。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出一句——當初那句被打斷的原話。這句話令她一時間雙眼含淚,唇角卻不可抑止地蘊著笑意。
黎舍留也笑了,冰冷的指尖已經被她溫暖。不用他再多說什麼,他所想的所做的,他不惜代價所付出的,她已然全盤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默契就是這麼簡單。
「這一切,都如我所願發生。即將發生的想必也是如此。」
「不過,無論發生什麼,羅蘭,請你務必相信我。」
夜晚結束之前,紅衣主教送上一句最重要的叮囑,重又消失在甜水鎮的冷霧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0
第196章 三劍客位面70
當叛軍大軍壓境,將領地團團圍住的時候,領地周邊幾個重要的鎮子裡,平民百姓早就嚇破了膽。
「鎮長,要不,我們……先投降?」
有人向鎮長建議:「叛軍的目標是在甜水鎮朝聖的國王陛下,和我們有什麼干系?」
「不行,聽說叛軍裡有不少是比利時來的雇佣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家伙。咱們就算是投降也沒用,別說這幾年辛苦積攢的家業,連小命都要丟了。」
關於比利時雇佣兵的傳說早就在領地上傳遍了。他們都被描述成海盜的樣子,戴著眼罩,手臂上裝著恐怖的鐵鉤,見人就殺。幾個鎮子上各家各戶的孩子們,聽了這個故事之後,沒有一個夜裡敢哭的。
鎮長左右為難,只管支吾:「國王陛下、領主夫人他們不會放著咱們不管的吧?」
領主夫人確實不會放著他們不管。甚至早在數月之前,領地上就開始著手進行各項戰備,在鎮子周邊修了各種工事。
如今,鎮上的婦孺都被送去了事先修好的安全屋。余下的男人們則都留在鎮子裡,猶豫著要不要與叛軍作對,保衛自家的財產。
「好消息,好消息!」
這時從甜水鎮傳來了好消息:「國王陛下派遣火~槍手和禁軍來幫咱們守衛了。」
鎮長精神大振,抖擻地起身,問:「他們來了幾個人?」
傳消息的人想了想,回答:「有十幾個禁軍!」
十幾個?只有十幾個禁軍?
鎮長臉色忽變,連聲音都抖了:「那……那有多少位火~槍手?」
「一……一個!」傳消息的人也終於意識到這恐怕不是那麼回事兒。
一個火~槍手,十幾個禁軍?
鎮子外面是一片又一片的叛軍營帳。
鎮長含淚默念:國王陛下、領主夫人……感謝你們的心意!
這天從甜水鎮上來了十幾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中間還混著一個普通平民服飾、瘦瘦的高個子。
十幾名制服青年中,領頭的那個向小鎮鎮長的慢悠悠地鞠了一躬:「我是國王麾下的火~槍手,我的名字叫達德尼昂。是領主夫人安排前我來,帶領大伙兒保衛你們的小鎮,保衛各位的生命與財產。請各位放心,有我們在這兒,各位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鎮長身體顫抖著,上下牙輕輕相叩,發出的的的響聲:「怎……怎麼能不擔……擔心?」
達德尼昂立刻向側面滑開一步,露出他身後那個瘦高個兒。
「拜托,就衝著有這位在,你們也該對我們多點信心呀!外頭那些叛軍,壓根都不是事兒。」
鎮長帶頭,鎮上的人們都瞪著眼盯著這個人,半天,誰都不敢相信:竟然是這一位,來到了他們鎮上。
奧爾良公爵是一個身材不高的青年,面目頗為英俊,但多年來沉溺酒色已令他的臉孔略顯浮腫。
此刻,奧爾良公爵正威風凜凜地站在陣前,任憑風將自己的鬥篷向身後揚起。
站在他身邊的是謝芙勒茲公爵和比維斯將軍。他們占據了一座地勢較高的位置,得意地觀察面前的小鎮。鎮子只在交通要道上布置了寥寥幾座工事,都是石頭房屋改建的,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我以為兄長會逃去哪一座大城市,至少也該去一座城堡,哪知道兄長竟這麼『虔誠』,跑來了甜水鎮。」
「這樣的小鎮,有兩位麾下的精兵強將,還有那些比利時雇佣兵在,恐怕十分鐘不用就能拿下來了吧?」
奧爾良公爵望著眼前的小鎮,他身邊的公爵與將軍聞言同時得意地笑起來。
最為貪婪的雇佣兵最先攻了上去,這些人慣於恃強凌弱,見到眼前的小鎮不見有重兵把守的樣子,頓時先行一步,准備衝進鎮子之後大肆劫掠一番。
奧爾良公爵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小鎮上,相反,他和另兩位一起暢談起對未來的暢想,美滋滋地幻像自己已經坐在了王座上。
誰知沒過多久,眼前的陣地上忽地響起一陣大喊。奧爾良公爵再將視線轉回,發現那些比利時雇佣兵們竟然紛紛逃了回來。
「他們人很多嗎?火力很強大嗎?」奧爾良公爵連忙派人去問。「如果都不是,跑什麼跑?」
誰知這些雇佣兵們瞬間跑得一個都不剩,頭也不回。唯有那位稍有些「職業道德」的頭領留下一句解釋:「這仗……沒法兒打!要打你自己打!」
叛軍出師不利,奧爾良公爵臉色鐵青,立即下令,步兵列成方陣,迅速發動進攻。
這次他也不敢將視線移開戰場了,他凝神望著通向小鎮的道路。
步兵們扛著武器,慢慢向小鎮靠近。鎮上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只是在步兵漸漸靠近之後,一座拆去了風車的磨坊上空,升起了一面禁軍的旗幟。
奧爾良公爵頓時被氣笑了:「那些雇佣兵這樣也能被嚇跑?王兄帶了多少名禁軍前往甜水鎮?兩百名有嗎?」
過了幾分鐘,叛軍離小鎮更近。而磨坊上空的禁軍旗幟撤下,又重新升起了一枚火~槍手的旗幟。
奧爾良公爵「嗐」了一聲,剛想說:那火~槍手的人數就更少了。
誰知劈裡啪啦,槍聲響起,道路周圍的幾處工事紛紛向四處射擊。叛軍四散躲避,狼狽不已。
「堅持住,他們人少!」奧爾良公爵拔出腰間的佩劍,做出一個衝鋒的姿態。但他現在置身於後方的後方,根本沒人聽見他的號令。
很快叛軍也穩住了陣腳,試圖用大量的火力壓制住那幾處防御工事,一舉衝進鎮子。
誰知,叛軍中忽然有人驚恐萬狀地大叫出聲:「那是,那是……」
「是聖人!」
「聖希刺克厲夫!」
奧爾良公爵愕然:聖希刺克厲夫?
聖人也願意出面干涉俗世的爭權奪利嗎?
「啊,他又一次死而復生了!」
「你們誰搖搖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小鎮跟前的叛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人抱著手中的火銃發愣,另一些人干脆放下了武器,老老實實地跪在地面上,開始大聲祈禱。
甜水鎮的「聖人」希刺克厲夫之名,在法國境內流傳甚廣,即使是叛軍,也有不少人聽說過。
奧爾良公爵無能狂怒:「不可能,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能死而復生。」
他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信仰——只信權力,不信上帝。
「那是巫術!是障眼法!不要相信。」
謝芙勒茲公爵趕緊提醒他的士兵,並且命人趕緊上前增援。
「千真萬確——」
第二批逃回來的叛軍衝他們的統帥大喊。
「不是什麼死而復生,是對方根本就不會死——」
「是呀……明明看見他剛剛被擊中,然後就慢慢消失在空中。下一刻他就又衝出來……」
「這一定是上帝,是上帝在阻止我們進行這場愚蠢而不義的戰爭。」
第三批叛軍逃了回來,進一步散步了不利的消息。
奧爾良公爵的佩劍卻兀自指向空中,他大聲喊:「一個人又怎麼能左右得了戰局?所有人一起衝過去,只要五分鐘,這場戰鬥就結束了!」
第四批逃回來的叛軍驚恐萬狀:「不止一個聖人!」
「上帝是在保護這裡所有的人。」
「每個人都是這樣,明明看著已經打倒了,一轉眼又衝了出來,舉起槍繼續打咱們……」
奧爾良公爵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步。比維斯將軍遞給他一副最時髦的單筒望遠鏡。
奧爾良公爵將鏡筒抽出,托在眼前,向小鎮的方向看過去。
他真的看見一個身穿禁軍服飾的男人,剛巧被火~槍打中,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那具身體就此倒在塵埃中,漸漸消失於無形。
奧爾良公爵驚疑萬狀,手中的望遠鏡一抬,就見到剛才倒下去的那名禁軍又愉快地跑上前,撿起此前落在地面上的武器,叫喊著向前衝鋒。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叛軍都有精神錯亂的風險,奧爾良公爵覺得自己也是這樣。
第五批……奧爾良公爵心想,他自己就是第五批逃跑的叛軍。
於是他收起望遠鏡,也不顧身邊將士環繞,轉身就跑。
謝芙勒茲公爵大為驚愕,倒是比維斯將軍顯得鎮定些,發號施令:「暫時停止攻擊……撤退、撤退!」
「不要留下來祈禱,除非你們想被俘虜!」
小鎮的居民們做夢也沒想到,甜水鎮的聖人,聖希刺克厲夫,竟然親自到他們鎮上幫助他們防御叛軍。
不過想想也是,希刺克厲夫當年正是在守衛甜水鎮,保護紅衣主教不被刺殺的時候,獲得了上帝的眷顧,擁有了「不死之軀」。
希刺克厲夫一到,頓時誰也不怕了。
沒人再懷疑那個火~槍手和那十幾個禁軍,有聖人在,誰還怕叛軍?誰還怕雇佣兵?
但是奇跡發生了,有聖希刺克厲夫在,那十幾名禁軍竟然也同時擁有了「聖人」的屬性。
他們面對叛軍的槍林彈雨,毫無畏懼,動不動就衝鋒。一旦被擊中,他們就像希刺克厲夫一樣,慢慢變透明,消失在叛軍眼前。下一刻,他們又像是神兵天降一樣,衝到叛軍面前……
鎮上的男人們心想:他們這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些在一個小時之前還在懷疑人生的男人們,此刻都覺得是時候展現自己的男子氣概了,紛紛抄起家伙衝了上去,卻被那名叫達德尼昂的火~槍手攔在了一條線後面。
「伙計們,」達德尼昂鎮定地說,「危險的事就都交給這些受上帝眷顧的人去做!」
他耳邊聽著前頭希刺克厲夫在反復教導後輩們「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趕緊下線」的十二字真言,雙眼則誠懇地望著眼前這些激動萬分的「土著」們。
「連我自己,都被他們強制留在後方,不讓上前呢!」
作者有話要說:
祝童心未泯的大家兒童節快樂(▽)
第197章 三劍客位面71
達德尼昂從巴黎帶來的一百多名「禁軍」,在保衛甜水鎮的戰役裡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他們很快在當地居民之中得到了一個外號,叫做「准聖人」。意思就是他們和希刺克厲夫一樣,不懼槍炮,有著起死回生的神奇能力。
連羅蘭在莊園裡開自己人內部會議時都這麼說:「我們的『准聖人』總人數在三百人左右,加上各城鎮事先建好的工事,安德烈公爵建的作坊能夠提供充足的彈藥,足夠我們抵擋一陣子。」
理論上,所有進入位面的「觀眾」都是「准聖人」,擁有隨時隨地「死而復生」的能力,但是像安德烈公爵、日瓦戈醫生這樣人物需要另有安排,不能一股腦都派到戰場上去。
「准聖人」們相互看看,都是面露欣慰——這兩天他們被人感激慣了,在位面裡的得到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是不可比擬的,甚至令他們飄飄然。
「爽,太爽了!」
人人都這麼說。
但是羅蘭依舊眉頭深鎖,頗有幾分憂色。
達德尼昂關切地問:「親愛的妹妹,怎麼了?還有哪裡不放心的,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
人們紛紛扶額:所有人都覺得達德尼昂大言不慚,把年紀比他還要略長一兩歲的米萊迪稱作「妹妹」。
羅蘭卻早已經習慣了達德尼昂/安德烈亞的脾性,直接將稱呼問題略過,一邊思考一邊說:「如果我是叛軍的領袖……」
她頓了頓,心說如果這場叛亂和那位謝芙勒茲夫人沒關系,那就真見鬼了。
「我的軍隊已經團團圍住了整片領地,但卻沒辦法突破邊境上任何一個戰略要地,無法控制道路,無法前進一步……」
這幾天來,叛軍的境遇確實如此,無法前進半步,又是雙方打著打著其中一方會突然跪下來祈禱——這仗,確實沒法兒打呀。
「那麼我會選擇封鎖,避免與對手的直接衝突,控制對方的物資進出,憑借我的兵力優勢將對方完全圍困。」
參加內部會議的人大多認可地點頭:「是有這個可能。」
「畢竟領地才是缺乏物資的一方。」
羅蘭原先估計領地上儲備的糧食只能夠供應兩周,但是進一步清點之後發現,安德烈公爵動手動得早,包括甜水鎮在內的幾個大鎮儲備比較足,現在估計所有的糧食可以供應三周。但再長就難了。
此前達德尼昂和他的禁軍伙伴們還遇到過叛軍當場跪地投降,要求前往甜水鎮朝聖的,最後達德尼昂還是婉拒了,勸那些投降的叛軍各自回鄉,在家鄉的教堂祈禱就好——主要是糧食供應跟不上,填不飽那麼多肚子。
「就整個法國來看,白金漢公爵在清教徒問題上遇到了點小麻煩,因此英國人被阻在雷島;西班牙人和奧地利人因為王後的表態,現在都在觀望;比利時和尼德蘭表示法國內戰不管他們什麼事,除了雇佣兵之外,暫時沒人對法國有興趣。」
「所以我們唯一的對手就是圍住我們的叛軍。」
「但現在的局面是,我們被四面封鎖,圍在一小片領地上。對方很有可能從此避免與我們交戰,只是一味封鎖,不讓物資進入領地。試圖硬生生困死我們。」
「各位有什麼看法?」羅蘭征詢意見。
進入位面的觀眾們難得體驗一把軍事決策,頓時七嘴八舌商議一通,好不容易得出結論,竟然是:「必須要有援軍。」
——援軍?
羅蘭頓時想起,國王那邊一直在期待著紅衣主教能給他們帶來援軍,對在本地緊急征兵並不抱希望。
領地上固然有十萬民眾,但是去除婦孺和老人,能上陣的青壯最多只有兩三萬人,而且未經訓練,不能熟練使用各種武器,不能作為精兵使用。
對領地上這些普通「土著」,羅蘭和達德尼昂意見一致,他們希望盡最大努力保護平民的安全,危險的事都交給進入位面的觀眾們來做。
如此一來,援軍就成為他們最大的希望。
可是上次紅衣主教只身到訪甜水鎮,竟爾連國王夫婦的面都沒見,就匆匆離開了。他還曾留下話,希望羅蘭能夠「相信」他。
她當然相信他,然而她也隱隱約約有預感,事情可能並不會像人們所希望的那樣發展。
果然,不出幾天,消息送來:紅衣主教與奧爾良公爵結盟了。
謝芙勒茲夫人在一座屬於丈夫的鄉間別墅裡反復踱步。門外傳來說話聲,奧爾良公爵與謝芙勒茲公爵兩人並肩走進來。
「公爵夫人,恭喜您,您每一件事都說中了。」
奧爾良公爵向謝芙勒茲夫人行禮,謝芙勒茲公爵在一旁顯得很得意。
「這麼說來,紅衣主教大人確實已經將他手中的那些重要力量都交給您了?」謝芙勒茲夫人並不理會丈夫,她只管盯著眼前這位王弟,也是她心目中,法國未來的國君。
很快歷史就要被改寫了——這個時刻因此而令人激動。
「可是夫人,」謝芙勒茲公爵不太甘心被無視,提醒一句,「紅衣主教在政見上一直支持國王陛下,突然倒向公爵,會不會有問題?」
謝芙勒茲夫人搖搖頭,胸有成竹地說:「不會,紅衣主教確實支持國王,或者我們也可以說,他支持的是王權,他要建立的是一個王權高於教會的社會,而不會在意王座上坐著的具體是哪個人。」
兩位公爵一聽:有道理,紛紛稱贊起謝芙勒茲夫人冰雪聰明,見識通透。
「紅衣主教致力於建立的,叫做『絕對主義』。」謝芙勒茲夫人故弄玄虛,丟下一個十九世紀才第一次出現的名詞,就讓那兩位自己去琢磨。
這樣高深莫測的學問固然為謝芙勒茲夫人再次贏得不絕於口的稱贊。但是奧爾良公爵最終還是將問題拋向這位他所仰仗的「女謀士」。
「之後該怎麼辦?」
「我們的士兵在甜水鎮『聖地』跟前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根本無法攻入半步。現在兵營裡的士兵對於告解神甫的需求極大,他們都很擔心進攻甜水鎮是違背天主的意願,將來會墜入地獄。」
「這很簡單,不要讓他們攻擊。只要在原地駐守,封鎖道路,卡住關鍵物資的運輸,甜水鎮是紡織中心、是香料中心,但是不產糧食。」
「圍困一段時間,他們自己就會崩潰了。」
謝芙勒茲夫人極有把握,「不過,你們可得安排人看好那些周邊的城鎮,打擊走私——畢竟現在運糧進去獲利極其豐厚。對了,還有所有可以制造槍械和彈藥的材料,都要嚴格封鎖。」
「沒問題,只要不是進攻甜水鎮,士兵們再沒有理由不肯拿槍!」
奧爾良公爵愉快地回答。
「到時候王兄恐怕會嘗試試圖突圍,夫人能否神機妙算,算出他們會從哪個方向逃亡?到時候我安排重兵把守。」
謝芙勒茲夫人這時已經起身,准備離開了。聞言她回過頭,盯著奧爾良公爵,美目流轉,輕輕地笑了一聲:「到時候必然會通知兩位的。」
奧爾良公爵面露興奮,大約在想他的「女謀士」果然了得,神機妙算,一切盡在掌握。
而他身邊的謝芙勒茲公爵卻突然面露陰郁,輕輕地哼了一聲。
紅衣主教與奧爾良公爵結盟的消息傳到甜水鎮的時候,人心陡然發生了變化。
希望破滅了——沒有力量會來救援甜水鎮了。所有人都背棄了國王。
驚懼、憤怒、哭泣、咒罵……各種各樣的情緒頓時在絕望到來的時候完全爆發出來。
教堂成了人們寄托希望的唯一去除,本堂神甫弗勞倫在教堂裡點亮了長明燈,供人們晝夜祈禱。
羅蘭走在甜水鎮的街道上,耳邊四處回蕩著哭聲。她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喊:「米萊迪,米萊迪,我們該怎麼辦?」
她只能回身向聲音來處頷首致意,用開朗的聲音說:「會有辦法的,能找到出路的。畢竟聖人就在我們身邊。」
還能怎麼說呢?——為了穩定人心,她自己必須先表現出勇敢與堅定。
然而她內心也確實是堅定的,並未受到新來的壞消息影響。
她甚至認為,上次紅衣主教深夜來訪,只見她一個人,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這個消息到來的時刻。
為此他特別地說明了一些話,挑明了一些事。總之從那一晚之後,一切都不必再說,兩人甚至不需要再聯系——默契這種東西就是很神奇,羅蘭似乎覺得從那一刻開始起,他們的想法完全同步,甚至她想到他有一天會和奧爾良公爵結盟。
果然,她這樣一表態,周圍的哭聲漸漸轉小,問問題的人轉而開口:「米萊迪,我們都聽您的。」
教堂的鐘聲響起,羅蘭算算時間,知道國王召見各統領和領主夫婦的時間到了。她快步趕去屬於國王的那座新式小樓,一進客廳,就聽見特雷維爾先生在唉聲嘆氣。
「這是我們第六次打通運輸通道的努力失敗!」
路易十三面帶悲憫,問了一句:「有人員損失嗎?」
人員損傷是一定不會的,因為出發嘗試與附近糧食產區聯系的,都是「准聖人」,因此安全無虞,只是運不進糧食而已。
埃薩克先生一抬頭,剛好見到羅蘭進來,順口問了一句:「糧食供應還剩下多少天?」
「三到四天。」羅蘭平靜回答。
小客廳裡所有人,包括國王在內,眼神都是一窒。
羅蘭在一個角落坐下,問特雷維爾先生:「六次失敗,都是在同一個方向上嗎?」
特雷維爾搖頭嘆氣:「米萊迪,我們真的沒有那麼執著。我們只是在每一個方向上嘗試。誰知道這麼不巧……」
羅蘭馬上接口:「也有可能是太巧了。」
她聽特雷維爾先生說起,頓時察覺一點,火~槍隊和禁軍之中,很可能有內奸。
羅蘭:竟然有內奸?……這可真是太好了。
第198章 三劍客位面72
按照特雷維爾先生先生的說法,甜水鎮六次嘗試打通運輸通道,將領地外的糧食運進來。
六次嘗試,由不同的人,在不同時間、不同方向,選取了不同的道路,毫無例外都告失敗——這就不由得人不聯想了。
特雷維爾先生聽了羅蘭的意見,雖然他極不願意承認,可又不得不表示同意:「確實有這個可能,國王的火~槍隊裡出了內鬼。但也有可能是埃薩克先生那裡,甚至是鎮上的人……」
羅蘭卻笑著一拍雙手:「太好了!」
所有人都詫異地抬眼:太……太好了?
於是羅蘭環視一周,確定面前幾位都是與路易十三利益直接相關的核心人員,她將自己的計劃緩緩說出。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羅蘭提出的計劃,竟然是「斬~首行動」。
當路易十三本人親耳聽到這個計劃的時候,自己也非常驚訝:
「特雷維爾先生,我最值得信任的統領,你說的竟然是……『突圍』嗎?」
特雷維爾先生:「陛下,請原諒我的加斯科爾口音,但是我們確實建議您『突圍』,從領地西北前往阿爾薩斯。在那裡,一直向您效忠的德·奧涅金伯爵可以幫助您,將您送往神聖羅馬帝國,在那裡,您的王後可以庇護您……」
路易十三鐵青著臉。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火~槍隊統領,建議的竟然是讓他隨同王後一起逃亡,然後將自己置於妻族的庇護之下。
他當然不可能滿意。
但是局勢迫使他不得不如此。甜水鎮所在的整片領地上糧食殆盡,百姓眼看就要挨餓了。運糧的途徑卻又都被叛軍掐住——這種時候必須盡快決斷,遲則生變。
誰知特雷維爾先生湊到路易十三耳邊,小聲說:「陛下,真實的情況是,目前我們的一切作戰安排,都會被對手事先『預知』。在您『突圍』的時候,奧爾良公爵一定會親自來攔截您,到那時,我們就借『聖人』的力量,出其不備,一舉將公爵擒獲。」
路易十三:……
他剛剛還覺得自己的手下太懦弱,只知道庇護他逃亡,現在才曉得竟然是這麼冒險的一個計劃。
特雷維爾先生「先抑後揚」的手法果然奏效。
路易十三一向是個羞怯、不善言辭的君主,多數時候缺乏主見,不敢拿主意。但現在聽見火~槍隊統領這麼說,他竟然心頭熱血上湧,點了頭說:「好——」
計劃就這麼拍板了。
准備工作立即鋪開。
因為是「假裝」逃亡,王後也需要與路易十三一起上路。羅蘭原本建議由擁有「准聖人」特質的依娜或者戴假扮王後,王後卻不肯。
「國王都敢於冒這個險,我又有什麼不敢的?」
王後向羅蘭下令:「伯爵夫人,你帶著博納修太太留在你的領地上,該承擔的責任,由我來承擔。」
羅蘭不得不暗自感慨:從叛亂發生至今,王後的反應,著實比國王更加堅定,也更加勇敢——難怪這一位王後在歷史上曾經作為太後攝政,保護了年幼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三應該感到幸運,他竟然能娶到這樣一位王後才對。
甜水鎮的物資供應這時已經接近告罄,糧食快要見底,伙食開始實行配給制,人們能夠分到的糧食都只有前幾天的一半。
安德烈公爵所主持的作坊,產出的槍械與彈藥,在過去的防御戰中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原材料與制成品僅夠支撐一次大規模的「突圍」。
因此這將是路易十三和甜水鎮的最後機會。
誰知就在這時候,羅蘭聽說了壞消息。
「聖希刺克厲夫」和達德尼昂手下那批「禁軍」,前來告知羅蘭與達德尼昂:「制作方又出『么蛾子』了。」
羅蘭一問,才知道制作方竟然開始限制進入位面的觀眾「重新登入」的次數。
「聖人」和「准聖人」們,之所以能夠在位面內發揮重要作用,正是因為他們擁有「不死」特性。在戰鬥中受到傷害,他們只要下線登出,過一會兒再重新登入就行了。
這不僅給他們提供了永遠掉不完的生命值,還給對手的士兵帶來了巨大的精神震懾。
雙方對峙到現在,叛軍裡早有一多半的士兵認為他們是在進行一場「不義」的戰爭,告解神甫的數量供不應求,每天都有人偷偷潛入甜水鎮,為的只是在甜水鎮上的教堂跟前「懺悔」。
在甜水鎮上,無論是「選手」還是「觀眾」,大家都覺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勢在必得。可誰知這節骨眼兒上,制作方突然改了規則。
羅蘭的貓貓露娜對這背後的原因門清:「蘭蘭,這是因為你的對手向制作方『投訴』了。她認為這是不公平競爭,憑什麼她手下都是會『死』的土著,而你手下都是『不死』的觀眾。」
羅蘭很想反駁:那你也想辦法多招募一點觀眾呀!
她當初是努力用美食和改善的生活條件,才招攬了這麼多「觀眾」到她身邊,讓「觀光團」進入位面的時候給她帶來各種各樣的物資。
達德尼昂想必也是如此,憑借他獨有的特質才吸引了那些「驢友」們進入位面。
他們前期做了這麼多努力,現在比對方有優勢,對方就投訴了?
這不是誰弱誰有理嗎?
達德尼昂他們和羅蘭一樣憤憤不平,可制作方的規定一經推出,就不會更改。他們雖然同樣提出了抗議,但在制作方回應之前,只能接受現實。
新的規則是:在位面中的觀眾如果受傷,可以選擇下線。但是下線之後在三十分鐘之內不能重新登入。可登入的總次數也設置了上限,每人只剩3次。
這意味著,這些觀眾們無法再表演「當場復活」的絕活。
「制作方這不就是要和我們對著干嗎?」
達德尼昂的「驢友」們紛紛埋怨。他們早就習慣了那種「百無禁忌」的作戰方式,任何力量他們都不放在眼裡。
可現在每個人都只剩三條命,大家一時都愁了起來。
達德尼昂勉勵他的伙伴們:「我的朋友們,你們想想看,大家進入位面,是想體驗到真實的戰場,真實的人生。」
「這樣一來,我們的生命對於自己將更加寶貴,更有意義,我們再也不能隨意揮霍了,不是嗎?」
大伙兒相互看看,紛紛點頭:「達德尼昂說的有道理。」
羅蘭則面對身穿禁軍服飾的年輕人:「而我能夠向大家承諾的是:三次登入機會,絕對夠用了。」
「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但是我們要利用這次機會取得勝利。」
「是啊!」不知什麼時候,希刺克厲夫、安德烈公爵、奧涅金他們也都一起來到會議現場,來到羅蘭和達德尼昂的身邊。
「請算上我們,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是你們的一份子,會和你們在一起。」
「不管怎麼樣,大家每人都還有三條命不是嗎?那麼這三條命我們就要用在刀刃上。來,讓我們好好商量決戰那天到底應該如何安排吧……」
國王夫婦打算「突圍」的消息很快在小範圍內傳開,事實上,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在密切監視之下。
他們與什麼人接觸,是否傳遞了信件或物品……所有消息都彙總到羅蘭這裡。
傍晚時分依娜匆匆找到羅蘭,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羅蘭點點頭,告訴依娜不需要再聲張。依娜應下,羅蘭則按照依娜說的,徑直前往甜水鎮鎮中心的教堂。
在那裡,她見到了在教堂前廣場上喂鴿子的阿拉密斯。
甜水鎮的人有喂鴿子的習慣,在噴泉一旁稍微灑上一小把谷物,成群的野鴿們就撲扇著翅膀撲過來大快朵頤。
即便是如今,戰事期間,糧食緊張,但是人們還是多少保留了些良善之心,見不得盤旋在廣場上的鳥兒們挨餓,有時會硬生生地省出一口口糧,到廣場上喂鴿子。
阿拉密斯就是時常在噴泉旁喂鴿子的人之一,時不時與其他「好心人」交談幾句。
這次他將手中最後一把谷物灑出去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天邊的紅霞映襯著一輪紅日慢慢沉向地平線,甜水鎮的小廣場上籠罩著一層玫瑰色的光。
阿拉密斯觀賞了一會兒落日,正准備離開,回頭忽然見羅蘭正站在他身後,衝他盈盈微笑。
「米萊迪,」阿拉密斯很紳士地行了一禮。
「您很聰明,知道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傳遞消息。」
阿拉密斯臉色略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對方識破了。
於是阿拉密斯淡然地嘲弄一句:「消息已經送出去了,米萊迪,您難道還不快追?」
羅蘭頓時笑容更盛:「不必,不必!」
阿拉密斯一驚,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已經明白:那是一個故意要讓奧爾良公爵知道的消息。
羅蘭等到消息送出去再來與阿拉密斯見面,是不想讓阿拉密斯對叛軍那邊後續有所提醒。
「您還記得我在亞眠曾經對您說過的話嗎?」
羅蘭問阿拉密斯。
她在亞眠曾經旁敲側擊地提醒過一次阿拉密斯,點醒他效忠的對像不應是謝芙勒茲夫人。
阿拉密斯頓時躬身,恭恭敬敬地牽起羅蘭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輕吻一下——這和他當初在亞眠時表現得一模一樣,他果然沒有忘記。
隨後,阿拉密斯揚起頭,對羅蘭輕聲說了一句話。
羅蘭頓時錯愕,旋即低頭思考,她的面部表情似乎被凝固,浸入她自己的世界裡,久久沒有回過神。
第199章 三劍客位面73
由於叛軍的圍困,甜水鎮漸漸陷入困境。這時候國王提出「突圍」,被認為是英勇之舉,是路易十三為了避免百姓受到傷害,避免「玉石俱焚」而做出的重要決定。
除了隨同國王陛下出行的火~槍隊和禁軍之外,甜水鎮還有很多「重要人物」決定陪同國王陛下一道突圍。
這一批人有男有女,多數身居高位,或者出身不凡,什麼公爵、伯爵、王子之類的頭銜,可以數出來一大堆。
甜水鎮的鎮長一向熱衷,見狀認為這是向上獻媚,爭取加官進爵的好機會。他一心鑽營,想在國王侍從的隊伍裡謀得一個位置。他甚至還動員了鎮上的青壯,打算不惜生命危險,護送國王陛下離開甜水鎮。
誰知卻被羅蘭勸住了。
「鎮長大人,你的職責是保護好甜水鎮,保護好鎮上的百姓。」
鎮長:……這哪兒行?
羅蘭補上一句:「您帶著百姓在天主面前好好為國王陛下祈禱,等到陛下脫困,自然會封你官職。」
她強調了「脫困」兩個字。
鎮長頓時清醒:對哦,國王陛下還未脫困。萬一這一次突圍之後國王依舊無法掌權,將來法國變天了,他們那些跟著突圍的人豈不是前途無望。
鎮長立即收起熱衷,老老實實地說:「那,那我就留在鎮上,與弗勞倫神甫一起,為國王與王後祈禱。」
羅蘭點點頭,心裡暗松一口氣。這一次她和達德尼昂集結了所有進入位面的「觀眾」一起出發,但是卻盡量避免帶上位面裡的「土著」,以避免無辜平民的「傷亡」。
他們選擇了一條特別的道路:沿著領地上開鑿的運河,順流而下,在下游的一座碼頭棄船登岸,再沿一條往西北方向去的大道前往領地邊境,預計將會在那裡遇上圍困領地的叛軍。
為此,甜水鎮的百姓們一起動手幫忙,將大批裝備裝載上船只,甚至還包括國王夫婦乘坐的馬車。馬匹們則歡快地躍入水中,帶著它們背上騎乘的火~槍手或者禁軍,一起沿河而下,在約定的地點跳上河岸,集結在樹林中。
羅蘭和博納修太太一起,陪伴著王後一起乘船抵達碼頭。
這時王後的馬車已經備好,王後一行人上車。羅蘭看看王後,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臉色堅毅,並未流露出過分恐懼。
她們三人在馬車內坐定之後,車夫正要驅車前行,忽聽阿托斯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尊敬的王後陛下,我是國王的火~槍手,也是本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
王後聽他自報家門,頓時扭頭看著羅蘭。
「我自告奮勇,想要來保護您的車駕,順便……保護我的妻子,希望您能恩准。」阿托斯在外大聲請求,聲音雄壯,言辭懇切。
王後頓時望著羅蘭笑了。
羅蘭頓時嘴角一抽。
她和阿托斯上次差點兒在弗勞倫面前動手,相互都想著把對方干掉。沒想到這種時候阿托斯還是趕來保護她?——這時候不用顧忌米萊迪那聲名狼藉的過去,不用考慮她胳膊上那朵百合花的烙印了?
但她根本來不及評價最近這段時日阿托斯的心態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出發在即,他們共同面臨的,是一場相當冒險的旅程。
王後默許了阿托斯的請求。
阿托斯立即默不作聲地登上馬車前面駕車的位置,坐在車夫旁邊。他手持兩管火銃,腰間佩劍,如臨大敵。
而羅蘭的情形和他差不多,她腰間佩著兩柄小巧玲瓏的手銃,博納修太太那裡還有兩柄,而王後手中,則握著一把長劍,還有一柄鑲著寶石的匕首。
——一場「假」突圍。
策劃者們確知叛軍將會得到消息,必將守在道路的另一頭堵截。
但依照奧爾良公爵的個性,想必會親自帶著叛軍前往,享受這一「力擒」王兄的大好機會。只要他能夠出現,這一場豪賭,羅蘭這一方就賭贏了。
果然,整個「突圍」的隊伍沒有走出多遠就遇上了叛軍,揚著屬於奧爾良公爵的旗幟。
奧爾良公爵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得意洋洋地大笑:「多虧有謝芙勒茲夫人的神機妙算,王兄就這麼撞在我手上……」
陣地的另一邊,進入位面的「觀眾」們已經做好了准備,整摩拳擦掌,隨時准備衝鋒。他們的目標,就是那面屬於奧爾良公爵的旗幟,和旗幟之下那個蠢貨。
羅蘭從馬車裡探出頭,飛快地與達德尼昂商議,全然無視了阿托斯的一臉陰沉。
離開甜水鎮、假裝「突圍」的人數有限,加上國王與王後的儀仗,也只有六百人左右,在道路中央被人一堵,一旦有人從身後包抄,馬上就會陷入絕境。
但是這支勢單力孤的隊伍裡,卻有超過半數的人,相信他們一定能夠獲得勝利。
「伙計們,拿出你們大無畏的精神出來!」
希刺克厲夫大喊一聲。
「沒什麼好怕的,萬一中彈了就先回去看半小時位面直播,然後就又能回來了!」
「各位,千萬要珍稀這最後三次登入機會。真要『死』了三次,就沒辦法和大伙兒一起歡慶勝利了。」
羅蘭則囑咐達德尼昂:「你自己要千萬小心,你是……你是和他們不一樣的。」
她的意思是,達德尼昂是個選手,不具備觀眾們那樣的「待遇」,要是在戰場上掛掉那就真的得馬上退出。
但是這話聽在阿托斯耳中,就有點不入耳。
這名火~槍手坐在車夫身邊,悶悶地哼了一聲,「咵嚓」上了槍栓。他似乎真的吃了達德尼昂的醋,雖然達德尼昂一直堅稱,羅蘭只是他的「妹妹」。
誰知道這時候阿拉密斯和波爾多斯來了。
「阿托斯,怎麼,都到這節骨眼兒上了,終於開始憐惜你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了?」
阿托斯拋下妻子,一個人躲在巴黎的事,早就成了朋友們口中的笑柄。這樣一說,阿托斯立即感到十分郁悶。
誰知達德尼昂豪爽地招呼:「來吧,阿托斯,我們需要你!」
正黑著臉的阿托斯:……?
達德尼昂:「我認識阿拉密斯和波爾多斯的時候,他們都說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因此在我心裡,就已經把你當做一個好朋友,一起結交了。」
波爾多斯大笑著稱是,阿拉密斯則只是溫文地點點頭,表示實情確實如此。
達德尼昂繼續向阿托斯一伸手,說:「來吧,大家既然都穿上了這身制服,就不能對不起我們發過的誓言和心中的信仰。讓我們抹去先入為主的偏見,放下那些捕風捉影的恩怨,向我們共同的敵人衝鋒吧!」
「伯爵大人,您和大家一起去吧。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句話你難道忘了嗎?」羅蘭柔聲說。
她明白達德尼昂的用意,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這三位火~槍手,本身就是極有默契的伙伴,再加上心思靈活,作風頑強勇敢的達德尼昂,他們四個人聯手,原著中最為英勇而智慧的團體即將在這個位面裡重新出現——他們的默契將讓他們所向披靡。
為了那最重要的目標,羅蘭可以毫不猶豫地放下所有個人恩怨。
阿托斯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點點頭,對達德尼昂說:「那麼,告訴我你們的打算——」
在火~槍手們動身之前,希刺克厲夫已經帶領著他的團隊最先衝向奧爾良公爵所在的方向。
他們和叛軍最大的區別在於「不畏死」。而在今天,人們在「不畏死」之外,又多了一層謹慎小心。
他們冒著槍林彈雨,借助道路兩邊的工事與掩體,向奧爾良公爵面前的陣地發動進攻。
剛開始時,他們的火力很猛,似乎勢不可擋。
但在這過程中也會有人受傷,受傷的人會漸漸消失不見。
甚至叛軍裡有經驗的士兵一看見這情景,就做好了跪下禱告的准備。
但是這次和以前不同,被上帝所「眷顧」的人們,消失之後,竟然沒有馬上重新出現。
穿著禁軍制服和其它光鮮衣飾的隊伍,在交戰中人數越來越少,顯得越來越單薄。
奧爾良公爵頓時哈哈大笑,說:「她果然說得對……她果然有辦法!」
謝芙勒茲夫人早就說過:這不是什麼死而復生,只是障眼法而已。她還說了她會有辦法。
果然,這一仗打響,甜水鎮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們,終於不再頻繁地「死而復生」了。
奧爾良公爵坐在馬背上,得意地仰天大笑。他心頭已經在描繪王兄成為他的階下囚,而他自己登上法國王位的情形了。
這種喜悅令他衝昏了頭腦,以至於沒有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對面衝鋒而來的隊伍人數漸漸穩定,雖然不斷有人消失,但是隊尾漸漸又有新援加入。
禁軍和甜水鎮的「雜牌軍」們,一時間迅速向奧爾良公爵的陣地靠近。
奧爾良公爵一來欺他們人少,二來心裡有底,知道眼前的對手不再是什麼「聖人」,不會死而復生。再者為了他自己在叛軍將領面前的顏面,奧爾良公爵努力控制住了韁繩,阻止座下的大白馬後退。
奧爾良公爵的旗幟也在他身邊繼續飄揚。
誰知一直跟在不斷「犧牲」伙伴們身後的達德尼昂忽然扔出一只小小的圓球。那只圓球骨碌骨碌,一直滾到奧爾良公爵面前才突然爆開,釋放出一片煙霧,瞬間遮天蔽日。
等到煙霧散開,人們再看。只見奧爾良公爵原先所在的地方,只立著那匹高大的白馬。他的衛士們也才剛剛發現不對,突然緊張起來,四下驚慌。
再看一直小心地把身形掩藏在陣地最遠處的路易十三——這時他腰板已經挺直,下巴揚起,臉上掛起虛偽而不失禮貌的笑容:他已經做好准備,要和他的好王弟敘舊了。
第200章 三劍客位面74
須臾之間,局面已變。
奧爾良公爵被擒,叛軍群龍無首。
路易十三這邊,國王的火~槍手和禁軍士兵們士氣大振。不少人將頭上的帽子拋向空中,歡呼出聲。
這是王弟發動的叛亂,現在他自己已經被國王的火~槍手擒住。
叛亂結束了!法國重獲安寧!
大伙兒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叛軍的陣地上,謝芙勒茲公爵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馬鞍空空的戰馬。不久之前,奧爾良公爵還端坐在這匹馬上指揮。
而現在,王座的順位繼承人,反叛的號召者,卻被國王擒住。
這已然是一場結不出果實的反叛。
謝芙勒茲公爵望著遠處,他親眼看見奧爾良公爵被三個身穿火~槍手服飾的男人脅迫著來到路易十三身邊。
在那裡,奧爾良公爵滿臉尷尬地向王兄打招呼,而路易十三則得意洋洋,甚至滿臉掛著笑,回頭望向王後所乘的車駕那裡。
王後則由羅蘭陪伴著從馬車中走出來,與路易十三並肩而立。
很顯然,這場叛亂令這對夫妻開始擁有相互信任的基礎,過去的誤會與齟齬正在慢慢消除。
奧爾良公爵被擒,叛軍們都眼巴巴地望著謝芙勒茲這個二號人物,想看他想要作出什麼反應。
一瞬間,謝芙勒茲公爵腦海裡已經轉過十七八個念頭。
他想到了被推上法庭宣布叛國,他想到了被流放……他掙扎糾結於應該垂死掙扎一回,還是馬上向國王單膝跪地,乞求寬恕。
誰知這時候,身後馬車車軸聲吱嘎作響,一座寬大的廂式馬車停在謝芙勒茲公爵身後。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用命令的口吻對公爵說:「下令繼續進攻。完全不必顧惜對面人的性命。」
謝芙勒茲公爵聽到這樣膽大妄為的命令,連臉色都白了。
那女人卻還在繼續:「只有對面的人都死絕,才能在王室旁支裡,再扶植一個傀儡。」
「公爵,這才是能給你帶來最大利益的決定。」
謝芙勒茲夫人坐在廂式馬車中,雖然被那一路顛簸折騰得臉色慘白,但是這番話還是說得冷酷而堅決。
謝芙勒茲公爵一凜,轉過身,舉起手想要下令。但是他的手臂舉在空中,甚至微微顫抖,但就是沒辦法下這個命令。
他甚至已經想像到自己身後,史書會給予他什麼樣的評價——冷酷無情的弒王者、全無信義的叛國賊……
「窩囊廢!」
謝芙勒茲夫人冷笑一聲,扶著一名侍從的手,從廂式馬車中款款走出來,來到謝芙勒茲公爵身邊,站定了,先向國王和被俘的奧爾良公爵那裡眺望一陣,而後才笑著對丈夫說:「公爵,我給你找了一位絕妙的幫手。」
一匹瘦馬被人牽上前。
馬背上是一個身材高瘦、頭發灰白,披著紅袍的中年男人。他時不時將右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嗽兩聲——
謝芙勒茲公爵與紅衣主教黎舍留對視一眼,公爵的眼神有點無奈,似乎在說:主教大人,原來您也被那個女人控制住了呀。
與紅衣主教一同前來的,是幾名將領,此前正是由他們隨同紅衣主教一起出發,前往平息拉羅謝爾叛亂的那幾位。
有他們在此處,法國的優勢兵力幾乎全部集中在附近。
路易十三身邊只有數百人,等於是插翅也難飛了。
紅衣主教被幾名侍從扶下馬,半是簇擁半是脅迫地來到謝芙勒茲公爵夫婦面前。
「有紅衣主教大人在場,一切都是可以向教皇解釋,同樣的,一切也都是可以向全法國,向天下人解釋的。」
謝芙勒茲夫人得意洋洋地說。
謝芙勒茲公爵覺得自己的妻子著實瘋得有點兒厲害,但又想不出什麼可以反駁她的地方。
而紅衣主教則面帶憐憫,衝謝芙勒茲夫人微微搖頭。
謝芙勒茲夫人笑得越發得意:「您不同意也沒辦法。現在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忽而一個身穿火~槍手服色的男人被叛軍押解過來,說是剛剛在陣前擒住的。
謝芙勒茲夫人見他便微笑:「阿拉密斯,我的朋友,你終於來了。」
她念出「阿拉密斯」的名字,謝芙勒茲公爵明顯流露出強烈的嫉妒,但卻依然是一副拿妻子沒有什麼辦法的樣子。
阿拉密斯快步上前,捧住謝芙勒茲夫人的小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夫人,我一直在為您效勞。」
謝芙勒茲夫人點頭笑道:「是的,我的朋友,多虧了你。」
很顯然,此前甜水鎮的種種消息,都是阿拉密斯暗中送出來的。
「把他的武器都換給他,這位是朋友。」謝芙勒茲夫人吩咐,叛軍士兵便馬上照辦了。她在這片陣地上儼然成了發號施令的唯一一人。連她的丈夫在內,都直如一枚傀儡,她指東,公爵絕不敢往西。
阿拉密斯便伸手檢查了一下他的火~槍,並且十分響亮地拉上了槍栓。
這聲音驚動了謝芙勒茲夫人,她轉過臉,望向阿拉密斯。只見對方衝她笑了笑,然後就舉起火銃,對准了謝芙勒茲公爵。
「喀啦」聲齊響,謝芙勒茲公爵的衛隊齊齊地舉起火銃,對准阿拉密斯,但只要阿拉密斯持槍對准了公爵的腦瓜,就誰也不敢開槍。
「親愛的謝芙勒茲夫人,」阿拉密斯將手中的火~槍托得穩穩的,柔聲笑道,「其實剛才我想說的是,之前我一切都在為您效勞。但現在不了。」
謝芙勒茲夫人吃驚不小,她顯然沒想到阿拉密斯會臨陣反水。之前他送了那麼多要緊的消息給她,每一件都准確無誤,由此贏得了謝芙勒茲夫人的信任。她堅信阿拉密斯已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阿拉密斯會忠於對她的愛情。
於是她用一種軟軟的聲音開口:「阿拉密斯,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嚇嚇我對不對?」
「放開謝芙勒茲公爵吧,有我在,他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夫人,所以您到現在還堅信著我對您滿懷愛情,會對您永遠言聽計從,說一不二嗎?」
阿拉密斯捧著他的火~槍,繼續笑著說:「其實,我是一個打算做主教的人。」
謝芙勒茲夫人聽見「主教」兩個字,渾身一震,扭頭看向身邊的紅衣主教。
只見這位只是輕輕地抬手,抖了抖身上的紅袍,他身邊的侍從已然調轉了手中的兵器,護住了紅衣主教,對准了那些持槍對准阿拉密斯的人。
羅蘭一直陪在王後身邊,看見對面陣地上的變故一樁接著一樁發生,就像是套娃一樣。
押著奧爾良公爵趕回來的達德尼昂告訴羅蘭,阿拉密斯原本已經和他們一道撤了回來,但是看到謝芙勒茲夫人出現,立即趕了回去。
連達德尼昂都以為阿拉密斯是個「戀愛腦」。
羅蘭心裡忍不住感慨:如果只看《三個火~槍手》這一本原著,確實可能會認為阿拉密斯是個戀愛腦,可但凡對那兩本續作ヾ稍有些了解的,就該知道:阿拉密斯,是個心機多麼深沉的人物啊。
就連她,也是一直到阿拉密斯在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廣場上,復述出了紅衣主教當初對她說的那句話,她才確認阿拉密斯已經投靠了紅衣主教的。
當初得知阿拉密斯投向紅衣主教,羅蘭並沒有感到多奇怪。
她現在好奇的只是一點:紅衣主教會怎麼做?
憑借人心之間一直存在的那點默契,她已經大概能猜到紅衣主教會怎麼出招,只是還得不到印證。以及,謝芙勒茲夫人恐怕還有後手。羅蘭卻一分一毫也幫不上,竟然只能在旁袖手旁觀。
她不由得手心出汗,恨不得立即縱馬上前,結束這場危局。
達德尼昂也和她一樣。
叛軍跟前,謝芙勒茲公爵被阿拉密斯控制住,紅衣主教不再受人控制,謝芙勒茲夫人卻依舊笑得如春花般嫵媚。
「我的朋友們,你們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麼商量的嗎?」
美麗的公爵夫人紅暈上臉,似乎記起了什麼溫柔甜蜜的,卻又難以言說的往事。
而她面對的,卻是紅衣主教麾下的那些將領。
「國王陛下也曾經吩咐過你們,紅衣主教大人沒有那麼可信,你們應當聽從巴黎來的命令。」
「而我,就代表著來自巴黎的力量。」
「現在我需要你們,請站到我身邊來。」
謝芙勒茲夫人的聲音自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她話音剛落,幾名將領就向前邁上一步,距離她更近了些。
謝芙勒茲夫人對這個進度很滿意,她繼續溫柔地說:「來吧,告訴你們的紅衣主教大人,告訴他,你們會聽從我的指示,即使沒有奧爾良公爵,沒有謝芙勒茲公爵……也都沒關系,我也能贏得這場戰爭。」
「因為有你們,」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顯得愈發嫵媚,語氣也愈發蠱惑,「有你們,會站在我身邊。」
如果謝芙勒茲夫人確實贏得了這場所有將領的支持,即便阿拉密斯把謝芙勒茲公爵一槍擊斃也於事無補。謝芙勒茲公爵的手下會繼續聽這位「遺孀」的,而紅衣主教麾下的將領則會聯手把紅衣主教架空——
這恐怕就是謝芙勒茲夫人安排下的勝負手,她最大的賭注,既不是在奧爾良公爵或是謝芙勒茲公爵,也不是安排阿拉密斯做內線暗中傳遞消息……
她的勝負手是紅衣主教手下的力量。
她早就架空了紅衣主教。
恐怕早先傳出紅衣主教與奧爾良公爵「聯手」的傳聞時,主教大人就已經身不由己了。就算阿拉密斯一直是主教的人,可紅衣主教也很難在現在這種局面下扭轉乾坤。
這時原屬紅衣主教麾下的將領們已經來到謝芙勒茲夫人面前。
他們並沒有像這位夫人想像的那樣,單膝跪地,向她效忠,而是一個個地摘下了頭上的帽子。
謝芙勒茲夫人不明所以,直到她在這些人頭上看見了顯示的「代號」。
這位夫人終於滿臉土色,意識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所有紅衣主教麾下的將領,都是進入位面來的「觀眾」。
身為選手之一的紅衣主教黎舍留,招攬進入政界的「觀眾」並不多,但這些「觀眾」,全部由他精心培植,並且用在了刀刃上。
作者有話要說:
ヾ《三劍客》的續篇是《二十年後》和《布拉熱洛納子爵》,在這兩部續篇裡阿拉密斯都是不簡單的人物,相比之下,第一部 裡阿拉密斯更像是個神學院出身,但是又不願受約束的中二少年。本文中阿拉密斯的人設更接近後兩部一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0
第201章 三劍客位面75
即便是羅蘭,見到紅衣主教麾下的將領時也感愕然。
她雖然一早就知道紅衣主教和她一樣,是進入位面的選手,但她也絕沒想到黎舍留早有布置,將為數不多的,進入政界的「觀眾」安撫住,留在身邊,為他效命,並且悄無聲息地將他們安插到了那些最重要的位置上。
謝芙勒茲夫人認為是最重要的「勝負手」,到頭來竟然全都是黎舍留的人。
「米萊迪,久聞您的大名。」
羅蘭與他們見面時,這些將領一一熱烈地與她握手。
羅蘭突然想到,這些「觀眾」們是不是都熟悉原著,因此把她也視作他們的同伴——在原著裡,米萊迪是紅衣主教手下最得力的密探;可是在這個位面裡,她羅蘭……並不是啊。
她忽然覺得好尷尬。
「其實,黎舍留大人為了您……」
一位將領笑嘻嘻地靠近羅蘭耳邊,似乎想向她透露什麼。
「打住!」另外一人連忙警告,「難道你忘了黎舍留我們的朋友,他事先是怎麼拜托我們的了嗎?」
敢情黎舍留與他身邊這些「觀眾」,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待,這倒與羅蘭和達德尼昂不謀而合。
「……米萊迪,您應該認出他了吧。」
先前那人還在努力,試圖再多給羅蘭一點點「提示」。
羅蘭微微頷首:她哪裡還能認不出他呢?
「沒有我黎舍留,你也依舊是米萊迪。」
這就是他當初心心念念要告訴她的,勉勵她的。
他一直是相信她的,相信她即使落到最深的谷底,也能勇敢地揚起頭,向那萬丈光亮的太陽行去。
在這個位面裡,他一直是游離於舞台邊緣的人物。他身邊的幫手不多,他也不曾大張旗鼓地給這個世界帶來變革。
他只肯在遠處靜靜旁觀,看著她一點點積聚力量,直至羽翼豐滿。甚至在最後解決問題,他也只是以最隱蔽的手段、最波瀾不驚的轉折……甚至位面外的觀眾們都沒怎麼注意,最嚴重危機已經過去,收獲的時刻終於到來。
他把她一個人推到聚光燈下,讓她盡情地一展所長。
沒有我,你也依舊是你——
這是他送給她的舞台。他唯一希望,就是能夠看到她大放異彩,哪怕他在這個位面裡只是個籍籍無名、無人留意的參與者,他也不會在乎。
可是我卻在意的——羅蘭心想。
是的,他是她最重要的心靈伴侶,因此無論在哪裡,無論他變幻成為什麼模樣……她都會在自己心裡為他留一個位置。
遠處人聲喧嘩,之前下線的觀眾們現在都已經回到位面中。危機過去,無論是位面外來的人還是位面裡的「土著」,大家都熱烈地交談,相互慶祝,無比興奮。
「米萊迪,謝芙勒茲夫人該怎麼處理?」
有人來請示羅蘭的意見。
羅蘭想了想,說:「我去看看她。」
謝芙勒茲夫人已經隨同被俘的奧爾良公爵、謝芙勒茲公爵等人一起,被送到了甜水鎮上。
她被關押在一座「新式住宅」的單獨房間裡,各種待遇都不錯。
但是在羅蘭抵達時,謝芙勒茲夫人卻正在向她的看守賣弄風情。
「我親愛的朋友,當整個世界都拋棄我的時候,你是唯一一個願意與我說話的人……」
羅蘭從看守身邊經過,看到那個看守面紅耳赤地將眼光挪開。於是她吩咐這名看守去一下教堂,見一見希刺克厲夫或者弗勞倫。
「夫人,」羅蘭進入謝芙勒茲夫人的房間,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兒小瞧了這位夫人的能力。
「我怎麼覺得,在這個位面裡,您越來越像『米萊迪』了呢?」
她指的是原著裡那個狡詐而狠毒,面對男人幾乎無所不能的米萊迪。
謝芙勒茲夫人原本覺得已經接近打動了那名看守,已經看到了點希望,卻被羅蘭進來打斷,她一時感到憤怒,突然高聲戾罵,罵得極其難聽,而且用詞極不講究,各種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俚語紛紛脫口而出。
她罵了好久,才覺得稍稍過癮。
羅蘭在她對面,鎮定如桓,直到謝芙勒茲夫人罵得口干舌燥,住口了,羅蘭才嘆了口氣,說:「您隔壁是奧爾良公爵,另一邊是謝芙勒茲公爵。」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張口結舌,極其尷尬地呆在原地。
羅蘭聳聳肩:「您知道的,這個時代,建築材料有所限制,隔音並不算太好。」
剛才謝芙勒茲夫人潑婦一般地抒發情緒,那兩位應當聽得清清楚楚。在他們心中,對這位夫人的美好濾鏡應該碎了個稀爛了吧。
謝芙勒茲夫人愣了片刻,又氣了起來。
「米萊迪,你總是和我作對。」
「我從來沒有招惹你,我一直在我自己的故事線上努力。相反,是你,是你突然來干涉我正在進行的計劃,橫生枝節。」
她擺出一副「是你對不起我」的態度,氣鼓鼓地坐在小屋正中,別過臉,不看羅蘭。
羅蘭卻也覺得十分好笑:「尊敬的伯爵夫人,您在亞眠的時候,好像並不是這樣的態度。」
那是羅蘭剛剛被王後選中,成為身邊的首席女官,謝芙勒茲夫人卻非要撮合王後與白金漢公爵,並且坐實這兩位的「私情」。
羅蘭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是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名譽,才會出手反擊的。
至於這一次更是如此,都打到她的領地上來了。
謝芙勒茲夫人卻像是根本不會站在別人鞋子裡思考似的,不管不顧,大聲抗議:「米萊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在亞眠,我是要幫助王後擺脫她那段不盡如人意的婚姻。」
「現在在這裡,我是要向世人證明,女人也能達成男人所不能達到的成就。」
「而你,卻偏偏要幫著那些男人來和我作對。」
羅蘭像是知道謝芙勒茲夫人會這麼說似的,略揚了揚嘴角。
「夫人,如果今天你真的成功了,你將怎麼做?」
「如果法國王室兩兄弟今天都折在你手裡,此後法國陷入動蕩,你會怎麼做?」
謝芙勒茲夫人緊緊地抿著嘴,揚著頭,擺出一副「我憑什麼要告訴你」的姿態。
「承認吧,」羅蘭笑著勸她,「你只是覺得這個位面快要接近尾聲,想要一些輝煌的成就來換取位面外觀眾的青睞與評分。」
「你根本沒有想過,如果你今天成功之後,眼前的局面該如何收場。」
「哦?你想過?」羅蘭望著謝芙勒茲夫人的神情,故意好笑地問,「那您說得出,奧爾良公爵之後,王位的下一位順位繼承人是哪位嗎?」
謝芙勒茲夫人閉口不答。她反正也不知道。
羅蘭在她面前來回踱了兩步,突然轉過身,說:「話說回來,你不過就是為了你一人的私利套上了美好的借口。你固然想要憑一己之力,做出一番成就,可是你卻根本不考慮所作所為的後果!」
「你想的只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反正這只是個位面,一切惡果都將歸結於幾行代碼,很快就會重置……」
羅蘭將謝芙勒茲夫人的心思描述的一個字都不差。
「所以啊,夫人,您是真的不懂真人秀。你始終無法把自己真正投入到這個位面裡,你想到的只有你自己。」
「而你身邊的人呢,無論他們是這個位面裡原有的人,還是和你擁有同等思想與知識的觀眾,你都只把他們視作工具,他們的利益你隨時都可以損害……」
「不!」
謝芙勒茲夫人高聲尖叫。
她意識到再任由羅蘭這麼說下去,她在位面觀眾眼裡的好感度就要完蛋了。
聽完羅蘭這一番話,是不會有人給她投票的。
於是謝芙勒茲夫人開始大聲反駁。
她無法反駁羅蘭批評她的話,她只能抓住羅蘭自身的劣勢。
「你不也是一樣?」
「米萊迪,你和你身邊的男人們,不也是一筆爛賬。」
「你到現在都還是伯爵夫人,沒辦法掙脫你自己都不想要的婚姻。」
「你還和另外兩個進入位面的選手不清不楚,你不也是在利用他們?」
羅蘭聽見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心想:為什麼這世上總有人對自己和對別人的道德標准不一樣?
但她還是打算回應一下,於是她開口說:「沒辦法,另外兩位進入位面的選手,我以前就認識,我們一直都彼此信賴。」
羅蘭雙手一攤,望著謝芙勒茲夫人:「你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以一敵三,從來都沒有勝算。」
她不打算再多說了,重新安排了一名看守,免得謝芙勒茲夫人效仿原版的米萊迪,也從關押的地方越獄逃出去。
「對了,我還有一句話可以告訴你。」
「不想要的婚姻,我馬上就能擺脫了。」
「紅衣主教很快會宣布我與德·拉費爾伯爵離婚。」
「倒是你,先嫁給呂納公爵,後嫁給謝芙勒茲公爵,你是否想要告知,這種沒有感情做為基礎的婚姻,正是你想要的呢?」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卡殼,而且卡得死死的。
「沒有感情千萬不可結婚,這就是我想要告誡你的,尤其是你這樣,出身優渥,手裡捏著選擇權的女人。」
羅蘭說完,丟下狼狽而失魂的謝芙勒茲夫人,自己離開了。
她早已盤算好了,要光明正大地與阿托斯離婚。
至少能讓這個時代的女人能看到一點點希望,婚姻並不非得是一條道走到黑的。
誰知,就在原定紅衣主教為她舉行「離婚典禮」的前一天,突發一件「事故」。
認定了羅蘭是魔鬼化身的偏執老太太,手持一柄利刃,突然刺向羅蘭,被阿托斯發覺。阿托斯為了保護羅蘭,一個肘槌撞過去,擋住了布朗太太的攻擊,他自己也因此受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跟大家報告一下,明天三劍客位面結束,之後開啟本文最後一個位面:《小婦人》。這是一個「收官」的位面,所以會將主人公的感情線等等有一個明確的交代。《小婦人》是一本感情細膩,偏日常的名著,我會盡全力給大家呈現一個精彩的收官故事。
另外就是從明天起會改成單更,每天早六點更新,更新量在四千到五千字這樣。請大家諒解,主要是因為六月份實在是太忙了,痛苦面具。
再次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本文的感謝名單我會在六月底發出來,千萬不要認為作者沒有感謝大家,其實……一直很感激,一直在心裡。
第202章 三劍客位面76
自從叛亂開始,羅蘭就被各種事務纏身,著實沒有機會關心阿托斯的情感問題。她知道阿托斯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可是卻不知道對方究竟變成了什麼樣——畢竟也沒有多少興趣想知道。
阿托斯內心對於「妻子」的態度,這段時間以來確實改變了很多。
當初他發現了妻子的「秘密」,為了名譽悄悄殺人,殺人之後未始沒有悔意——這就是為什麼他會選擇隱姓埋名,背井離鄉,前往巴黎做一個普通的火~槍手。
剛剛聽說妻子未死的時候,阿托斯滿心疑惑。
之後他回到領地,親眼見證了甜水鎮的變化,他滿心震驚,根本不敢相信這些變化是妻子帶來的,可又不得不信。
待再見到弗勞倫,阿托斯頓時又滿心憤怒,憤怒之後,轉為滿心醋意——他醋弗勞倫以一個罪人的身份,竟然也如此勇敢,可以大聲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愛情。
而他,阿托斯,堂堂伯爵,領主,竟然無法對自己的妻子表述內心的真實感受?
確實如此,他愧疚,他懊悔,他嫉妒……他卻端著伯爵領主的身份,無法「屈尊」向妻子低頭,甚至不能開口向她道歉。
面對他的嫉妒,她卻坦然而大度,甚至鼓勵他和那些最有默契的伙伴們攜手建立功勛。
自此,阿托斯終於感受到內心,他內心建立起了對妻子的尊敬。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叛亂結束之後,整個領地的人都在慶祝。甜水鎮也不例外。
那位來自丹麥的王子,在甜水鎮中心的廣場上帶著他的「樂隊」奏起了歡快的舞曲。
隨即阿托斯看到了他的妻子,被人們尊稱為「米萊迪」的美人,穿著袒露雙肩的華麗禮服,在廣場上翩翩起舞。
她那一對雪白圓潤的雙肩,看起來沒有任何瑕疵。
阿托斯卻知道她是將一種和膚色非常接近的布牢牢地貼在肩上,掩蓋了那朵烙印的百合花。
早知道有這種方法可以保護妻子的秘密,阿托斯心想,當初他又何必親手殺死她呢?
於是,又嫉妒又懊悔的阿托斯捧著酒瓶,喝了個酩酊大醉——和他的同袍們一樣。畢竟領主夫人發了話,為了慶祝國王平叛,酒管喝,肉管吃,只此一晚,過時不候。
而阿托斯喝醉以後,抱著酒瓶子大聲嚎啕,哭成個淚人。旁人卻也只笑一聲:「怎麼阿托斯的酒品和英國人一樣?」
但待到他第二天清醒,阿托斯終於遇上一件能讓他表現一回的事:
甜水鎮上住著的布朗太太堅信伯爵夫人是被「魔鬼」附了身,她懷揣一枚匕首,要親自去為伯爵夫人「除魔」,正好被阿托斯撞見。
為了保護羅蘭,阿托斯手臂上挨了一刀,流血不少。但是布朗太太總算是被抓住,丟進監牢,將面臨審判。
阿托斯滿心想著他這次奮不顧身地救了妻子一命,那麼是不是就可以抵消了早年間他對妻子的傷害。他們或許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誰知這次受傷卻令他連酒都不能喝了——
日瓦戈醫生過來檢查了他的傷勢,非常干脆地說:「養傷期間戒酒。」
阿托斯:……
他可憐兮兮地吊著受傷的胳膊,詢問妻子:「一定要離婚嗎?」
羅蘭望著阿托斯,只說了一聲:「好好養傷,別想那麼多。」
因為戒酒的關系,阿托斯的傷飛快地好了。這回是特雷維爾先生來通知:「阿托斯,專門為你舉行的離婚儀式已經准備好了,專等你痊愈呢。」
阿托斯:我這還不如不戒酒,還能再拖幾天。
但礙於國王夫婦和上司們都會出席這場「離婚儀式」,阿托斯只能勉勉強強地前往甜水鎮的教堂。
當初他也是在這裡結婚的。
主持「離婚典禮」的,是本堂神甫弗勞倫。站在他身便的,則是紅衣主教黎舍留。國王夫婦屆時也會到場。
據說他這樁離婚,是紅衣主教向羅馬教廷轉達過,教廷已經批准下來的。因此這是一場合法「離婚」。
教堂之外,無數鎮上的百姓爭相目睹米萊迪的風采,他們大聲喊著「米萊迪」這個稱呼,甚至還堵住了馬車,好一會兒才放行。
阿托斯無奈至極,心裡想:怎麼這個「離婚」,搞得比他當年結婚都還要盛大?
當他再次見到「妻子」的時候,阿托斯終於忍不住了,站在女人面前,低頭再次問了一句:「一定要離婚嗎?」
羅蘭衝阿托斯溫柔地笑,但是卻堅決地點了點頭。
「這樁婚姻原本就沒有雙方共同的感情基礎。」她向阿托斯解釋。
「您自己也說過,您是貪戀青春美貌,喜歡漂亮、多情、有詩意的女人。ヾ」
阿托斯撓撓頭: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不過當初他確實是一時衝動而結的婚,當時他還覺得自己很高尚,沒有把對方當做情婦,而是娶了為妻。現在想想,這場婚姻悲劇的因果,確實是早早就埋下了。
「我感激您的勇氣與仗義,您在我即將受到傷害的時候勇敢地出手保護。」羅蘭揚起臉望著阿托斯,令阿托斯能感覺到,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比真誠。
「我也承認,我們可以相互原諒,過去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但是我們繼續相處會很難。畢竟我們心底永遠都埋著那樣一根刺。」
「阿托斯,伯爵大人,你也渴望甜美的愛情,與和諧的婚姻生活,對嗎?」
「既然如此,就不要選擇我作為您的婚姻對像。」
「好聚好散,您給自己一個機會,想必將來能遇見適合自己的愛情。」
羅蘭嘴角上揚,她想起阿托斯好像將來是會和別的女人產生愛情,並且有一個私生子的。放彼此自由,阿托斯將來也許能夠收獲真正美好的婚姻?
阿托斯遺憾不已,但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只能與妻子並肩,步入教堂,聆聽神甫弗勞倫為他們主持的離婚儀式。
可憐的弗勞倫,在這種儀式上並沒有經驗,憋了半天,只能把羅馬教廷頒下的「離婚許可」念了一遍。羅馬教廷給的「離婚」理由,竟然還真的是,血緣太近,不適宜結婚。
「現在,我宣布你們——不再是丈夫與妻子了。」
弗勞倫轉身向站在聖壇一側的紅衣主教,投以求助的眼神,仿佛想要求證,他這樣主持儀式對不對。
只見紅衣主教微微頷首,唇角甚至流露出笑意,似乎在說:這樣很好,終於離婚了。
羅蘭轉過身,矜持地向阿托斯行了一禮,伸出手與他握了握,說:「或許還能是朋友。」
阿托斯只得把她的話又復述了一遍,心裡卻像是有一塊大錘打過了似的:「或許……只是朋友。」
簡短的儀式舉行完之後,羅蘭和阿托斯分別向來賓致意。
來賓們都十分尷尬,主要不知道該說什麼祝詞才好,祝賀也不是,恭喜也不是,總不能祝這一對「離婚快樂」吧。
而羅蘭終於來到了紅衣主教黎舍留跟前。她伸出手,由黎舍留握住了,卻沒有再放開。
旁人只看見剛剛重獲自由的羅蘭面對紅衣主教,兩人自由交談。
卻只有剛剛離婚的丈夫能注意到,他的「前妻」眼裡閃現喜悅的光芒,而黎舍留嘴角微微上揚——這兩人的心情顯然都非常好。
阿托斯是極為敏感的:他一瞬間就注意到他的前妻與紅衣主教站在一起,這兩人才是最為相稱的一對。
回想在剛剛過去的叛亂中,似乎也只有羅蘭一人,始終堅定不移地相信紅衣主教,相信黎舍留與叛軍的「聯手」只是權宜之計,背後還安排了後手。
這兩位才是真正擁有默契的——阿托斯沮喪地想著,轉開頭。他忽然見到了弗勞倫。
弗勞倫也正望向羅蘭與黎舍留。
他表情恬淡,似乎在為這兩位送上祝福。
這時國王與王後也上前「祝賀」,王後顯得很興奮,而路易十三則顯得有點兒萎靡。
羅蘭不便再與紅衣主教多談,只能轉向王後與國王,接受了這兩位的祝福。
這個世上,婚姻是神聖的盟誓,能夠成功離婚的夫婦並不多。有多少怨偶,打著婚姻的旗幟,私下裡各自尋歡。
因此羅蘭與阿托斯的「和平分手」,在這個時代竟然顯得很珍貴,很表率。
王後握住羅蘭的手,動情地說:「米萊迪,即使你不再是伯爵夫人了,你也一樣是我的首席女官。」
旁邊路易十三耷拉著眼皮,沒精打采地點頭稱是。羅蘭和她的支持者們在這次「平叛」過程中表現太過搶眼,路易十三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位夫人好好安撫。
正想著,路易十三忽聽身邊的王後開口:「聽說今天還有一樁離婚?」
路易十三頓時如墜冰窟,整個人像是瞬間被凍住了一樣。他蒼白著臉,慢慢轉向王後。
不會……不會王後是要和他離婚吧?
經歷了這次叛亂,路易十三才真正看清了妻子的那些優點。他以前只顧著疑心妻子偏向母族的兄弟,又或者與外人有染。只有到了現在,他才真正意識到,王後會是他身邊的助力,她的堅定她的執著令人欽佩,而她的孤獨她的無助則令人心疼。
他好不容易才認清了自己身邊是一枚珍寶,怎麼?他的王後竟然要跟他離婚?
王後與羅蘭對視一眼,見到路易十三的表情,她們兩人都是一笑。
王後頓時往國王身邊站了站,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陛下,請放心,您暫時還不會失去我。」
路易十三臉色變幻,似乎有些欣慰,但又感到很緊張——他只是「暫時」不會失去妻子哦。
這邊羅蘭點頭回答:「是的,今天還有一樁離婚。」
「或者說,是澄清一樁假結婚。」
之間王後身邊的侍從拉波爾特先生站了出來,帶領著他的養女,康絲坦斯·博納修太太。
「經過多方查證,與拉波爾特先生的親口證明,現證實博納修太太與其夫是假結婚,兩人沒有真正的婚姻關系,也沒有愛情。」
弗勞倫宣布,他的話說得越來越溜,看起來這主持離婚儀式將成為他的一項專長了。
「因此,我宣布,康絲坦斯·博納修太太將解除她與丈夫的婚姻關系,不再是妻子與丈夫。」
這竟然是一件「缺席宣告」的離婚。
達德尼昂在巴黎的房東博納修先生根本沒有跟隨國王夫婦和他的「妻子」到甜水鎮來,也間接說明了這段婚姻確實不是真的。
不管博納修先生什麼時候會得知他「重獲自由」的消息,康絲坦斯卻現在就自由了。
這邊達德尼昂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來到康絲坦斯身邊,欣喜萬分地說:「我可以開始追求你了?」
康絲坦斯點點頭。
達德尼昂頓時喜從天降,他頓時將康絲坦斯抱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康絲坦斯嚇了一大跳,隨即格格地笑了起來。
「兩位,什麼時候舉行婚禮,請通知我一聲。」
弗勞倫溫文地陳述。教堂裡的人則驚訝地發現,這個本堂神甫竟然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達德尼昂放下康絲坦斯,用眼光尋找羅蘭。
不用多說,達德尼昂知道這一定也是他「老妹兒」為他爭取到的。
羅蘭向達德尼昂點點頭,比了個手勢:早告訴過你的。
她可是一早就料定了,達德尼昂在這個位面裡也會收獲他的愛情的。
一時間,「離婚」典禮舉行完畢,羅蘭隨眾賓一起離開教堂。
「米萊迪,您的熊貓!」
不知是誰提醒了一聲。
羅蘭趕緊快步上前,伸出雙臂迎接露娜。她的「經紀貓」嗖的一聲跳進她雙臂之中。
「蘭蘭,做好准備,本位面要結束了。」
露娜通過這段時間的鍛煉,已經不復以前「滾滾」的模樣,看起來確實是做好了准備打算前往現實世界了。
羅蘭抬起頭,卻沒有見到上一個位面結束重置時那種「代碼漫天」的景像。
露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喵」了一聲解釋:「這個位面會繼續保留,以備後續的『二十年後』位面和『布拉熱洛納子爵』位面。」
「原來如此!」羅蘭恍然大悟。
《三劍客》這本書是有續集的,《二十年後》和《布拉熱洛納子爵》都是優秀的續作。
「所以……達德尼昂他會留在位面裡?」
貓咪點點頭。
達德尼昂是貫穿三部曲的主角,而其他人,無論是她米萊迪,還是紅衣主教黎舍留,亦或是一直被流放在外的謝芙勒茲夫人,都不會在這兩部續作中出現。
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羅蘭心想:好在她離開之前把各種感情糾葛都做了一個了解。她現在可以離開位面,並且了無掛礙了。
誰知就在這時,紅衣主教黎舍留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站在羅蘭身邊。
貓貓瞬間開溜,而紅衣主教的衛隊也早已被遣開,羅蘭就這樣和黎舍留一道並肩站著,仿佛在閑話天氣。
「您會留在這個位面裡嗎?」
羅蘭一問出口,就知道自己問了傻問題。《二十年後》的一開篇,紅衣主教黎舍留就已經去世。而他的繼任者馬薩林則讓世人從此認識到了黎舍留究竟有多麼恐怖的實力,畢竟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黎舍留輕輕搖頭:「不會……」
「那麼您終於能離開位面,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
瞬間,羅蘭已經在想像:她將能夠在位面外遇見這一位,看見他真實的模樣,能以指尖觸碰他的身體,從此不再被虛擬世界裡的幻像所迷惑,從此能夠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年輕女孩一樣,開始經營自己的這一段感情……
「可以算是吧!」以黎舍留為角色的選手輕聲回答。
「但是位面制作方要求我再次回到『飄』位面中去。畢竟那才是我『誤入』的位面。只有在那個位面接近完成的時候,我才能獲得機會,回到現實世界裡來。」
「『飄』位面啊……」
羅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她情不自禁地想像著,想像她的瑞德在原先的位面裡再次經歷一回悲歡離合,體驗一回銘心刻骨的情感。
只是和他一道出演對手戲的,將不會是她。
這大概是他們這些真人秀選手的宿命。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裡投射屬於自己的情感。
「祝你在位面裡獲得好運。」羅蘭辛苦壓抑著她的情緒。
「你也是!」
黎舍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沒再多說些什麼。
「謝謝你。」
羅蘭少不了又要補充一句——她在感謝黎舍留在這個位面裡處處為她著想,給她幫忙。
在三劍客位面裡,黎舍留成了一枚真正的「綠葉」,他把一切露臉出彩的機會都讓給了她,似乎他存在就是為了她的「高光」。
也因為這個,他們兩人在位面裡,甚至沒有怎麼見面,黎舍留在她身邊的戲份恐怕還不及阿托斯或者弗勞倫。
黎舍留聞言頷首:「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感到很欣慰。」
誰知待他看清羅蘭的眼神,他突然愣住了。
緊接著他覺得像是有十七八把小刀,一起在他心裡攪來攪去,令他痛苦不堪。
她的眼神分明在說:確實如此……可是,我寧願你沒有這樣。
在這段日子裡,我覺得好孤獨——她的心在向他傾訴。
她盈了滿眶的憂郁,凝眸望著他。終於她自己垂頭,用手背揉了揉雙眼,重新揚起臉,換上了笑容。
「要往好處想,只剩最後一個位面,在這之後,我們就能在真實的世界裡見面……」
他卻再也承受不住這份苦中作樂的安慰,忽然邁開大步走到她面前,張開他身上的紅色袍袖,用力一擁——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是阿托斯在原著中的原話,但是在這個位面裡卻沒有發生,所以阿托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過。
再次提醒,今晚六點沒有更新啦,咱們明天早上開始更「小婦人」位面啦。
第203章 小婦人位面1
有史以來最冷清的成績公布儀式——站在評價艙裡的時候,羅蘭這麼想著。
參加「三劍客位面」的四名選手,達德尼昂要參加續篇「二十年後位面」,留在位面裡沒出來;
黎舍留再次前往「飄位面」;
而謝芙勒茲夫人,應當覺得和羅蘭一起聽到成績可能會很尷尬,所以避而不來——反正這位選手也絕無可能獲得位面冠軍的稱號。
唯一陪伴羅蘭的,自然是她最忠實的伙伴,最敬業的經紀人,露娜。
當羅蘭毫不意外地獲得位面冠軍稱號的時候,在評價艙外大跳大笑,熱情歡呼的,應當也只有露娜。
「蘭蘭,恭喜你,又得到一張萬能卡啦!」
露娜的聲音傳進評價艙。
羅蘭嘴角一揚:她上個位面剛剛用掉了一張「萬能卡」,制作方就補給了她一張。這讓她略顯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轉。
但馬上露娜就提示了羅蘭這張萬能卡的用法:「還是和以前一樣,蘭蘭,你使用這張萬能卡的時候必須要經過制作方的同意。」
羅蘭點點頭:說白了不就還是制作方決定一切,他們說能用就能用,不許用就不能用唄。
「恭喜您,羅蘭小姐,您已成為在各名著位面中連續多次斬獲冠軍的選手。您將享受位面制作方為您贈送的『無壓力』系列位面的選擇權。」制作方宣布。
羅蘭警覺地支起耳朵:「無壓力」系列位面?
「蘭蘭,反正只是個選擇權,等你從評價艙出來咱們再商量。」
露娜的聲音在羅蘭耳邊響起。
「那好。」
羅蘭答應了露娜,就表示她接下了這個「贈送」的選擇權。
誰知羅蘭一打開評價艙,一片歡呼聲陡然響起。
「萬歲!」
「蘭蘭,你太棒啦!」
「哈哈,果然沒錯,本位面的冠軍果然是米萊迪!」
羅蘭:我錯了,這絕對不是最冷清的成績公布儀式——
此刻在評價艙外,擠了幾百名觀眾。
哪怕是經紀人露娜,現在也只能縮在一個角落,用遠程通訊設備與羅蘭交流:「蘭蘭,看看,你能認出他們來嗎?」
羅蘭茫然了。
觀眾們進入位面的時候是自己捏臉的,而且大多身著十七世紀時繁復而花哨的服飾。現在這些「外在」都已經取消了——羅蘭眼前是一張張真誠而熱情的臉,可是她都沒見過啊。
「試一下,蘭蘭,」露娜鼓勵她的選手,「要相信你和你的觀眾之間是擁有默契的!」
「嗯!」羅蘭也在努力辨認,她也非常願意相信她和朋友們之間的默契。
她衝著一位瘦瘦的大高個兒問:「請問你是希刺克厲夫嗎?」
「真的嗎?我竟然猜對了!」
「要問我是怎麼猜中的?嗯……你有些咬字比較特別,我聽見你說話,直覺就是你。」
「依娜?戴?」
這回羅蘭面對兩個妙齡女孩,她們手中高高舉著「螺螄粉協會」的標牌,因此羅蘭猜她們是自己的鐵粉。只不過誰是依娜,誰是戴,羅蘭在位面裡一直就沒能好好地區分,現在更加認不出來。
這對數字姐妹花當即伸手,一個比出「一」,另一個比出「二」,那麼誰是依娜誰是戴,自然一望而知了。
「既然您這麼會穿,應該是奧涅金閣下。」
以「奧涅金」為名進入位面的觀眾摘下頭上的禮帽,深深一躬。
「至於您……能不能給我點提示?」
對面身材單弱的年輕人伸手做了一個抱著吉他撥弦的動作,羅蘭馬上明白了:「生存還是死亡,相信這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哈姆雷特頓時笑眯眯地向羅蘭比了個「Bgo」的手勢。
「羅蘭小姐,您對我有印像嗎?」
一位身材不高、頭發花白的老者向羅蘭行禮。
羅蘭聽著他的聲音,眼睛逐漸亮了起來:「您是……親愛的彼得潘表兄?」
彼得潘頓時大笑起來:「這真是的,什麼都瞞不過你。」
羅蘭笑著與彼得潘熱烈擁抱,她在心裡說:這怎麼會認不出來?彼得·潘——永遠不會長大的男孩。因此她的這位朋友一定是個永葆童心的人……
憑著這些默契,羅蘭竟然真的把進入位面,來到她身邊的人們一一都認了出來。
至於達德尼昂身邊的「驢友」們,她就不一定認得了。
但這些朋友們都在大聲喊:「米萊迪,老妹兒,達德尼昂托我們給你帶個好。他說他絕對相信你在下一個位面裡一定能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為數不多的其他觀眾對羅蘭印像也頗佳,愛瑪她們感謝羅蘭為她們提供了生活上的便利,而紅衣主教麾下的將領們則受了紅衣主教本人的影響——認為羅蘭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種田選手,沒有之一。
於是,在完成了這個位面之後,羅蘭發現自己的人氣成倍增長。她現在幾乎已經是名著位面的人氣擔當了。
因此所有人都在密切關注羅蘭下一個位面將要去哪裡。
「蘭蘭,來,選一張卡吧!」
露娜摸出了一把卡牌,攤開了托在羅蘭面前,那應當就是所謂「無壓力」系列了。
羅蘭在「三劍客位面」的大獲全勝讓她贏得了選擇進入某個「無壓力」位面的權利——抽卡。
「露娜,」羅蘭無奈地笑,「你知道我最不擅長抽卡。」
「不如你替我抽一張算了吧。」
「不,蘭蘭,我有一種預感,你將要抽的這張卡,也許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緣分。」露娜特別認真地說。她的眼睛格外明亮,當真如同一對大而圓的貓眼。
「真的接下來要去這個『無壓力』系列嗎?」
羅蘭其實已經略感疲憊。
每經歷一個位面,都像是過了一生——這種情感與精力的消耗對選手而言是巨大的。
但是想想看,反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還會待在「飄位面」——羅蘭如果不想讓自己無所事事,那麼,選擇一個「無壓力」位面來打發時光,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她伸手,去抽了一張卡。
卡上出現了一副插畫,四個女孩坐在一起,其中一位手捧一疊手稿,正在大聲念著什麼。其中三人圍繞著她坐著,有的在認真傾聽,有的正探出頭,想要看清那疊手稿上的字跡。
這是一副很安逸、很親密的畫面。
「恭喜你,蘭蘭,你抽中了『小婦人』位面。聽說這是一個著名的『養老』位面!」
「『養老』位面?」羅蘭對此很好奇:難道位面獎金可以幫助她「提前」退休嗎?
「可以讓你舒舒服服地變成『老姑娘』的位面。」露娜打趣。
羅蘭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復,最終只是白了她的經紀人一眼。
「放心啦,我剛才是開玩笑的。」露娜繼續嘻嘻地笑,「『養老』位面,是指情感細膩、劇情衝突不劇烈,可以讓選手輕輕松松地按照自己的步調享受人生的位面。」
原來如此!——羅蘭心想。
這聽起來是一個偏日常的位面。相比起「三劍客位面」當初的宣傳——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涉及宮廷、權謀、愛情、欺騙、暗殺、戰爭……這養老位面聽起來要輕松多了。
「蘭蘭,你可以在位面裡施展所長,同時又不再需要承擔那麼大的壓力。還能賺一筆不小的獨家獎金。」
露娜最知道如何勸服自己旗下的選手。
「好吧!」羅蘭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小婦人位面」的邀請。
「需要像上次那樣休息一段時間嗎?」露娜貼心地問。
「不,不用——」
羅蘭搖搖頭:「我想我已經准備好了。」
露娜比出一個「OK」的手勢,准備帶她的選手去另一個轉移艙。
「對了,這個『養老位面』也和『飄位面』一樣,是沒有其他對手的。你享受自己的生活就好啦。」露娜提醒一聲。
要是有其他選手在位面內一起競爭,這就不能叫「養老」位面啦。
羅蘭「哦」了一聲,聲音裡卻似有些失望。
她似乎在感慨:確實,她希望可以進入一個舒服安逸的日常位面,但是沒有其他的選手在,難免會讓人覺得孤單。
「露娜,那你呢?」
露娜搖搖頭:「蘭蘭,你也知道的,因為你的大獲成功,下一個階段我會有很多工作……」
羅蘭吸吸鼻子。
早知道變得成功就會帶來孤單,這份「成功」,似乎就顯得沒有那麼誘人了。
「蘭蘭,我會經常進位面來看你的……」
露娜心疼地說。
露娜當然明白羅蘭的心情,也知道上個位面裡,羅蘭和瑞德的「CP粉」們都在扼腕嘆息——這兩位明明有大好的機會,能夠在一起好好鞏固一下他們的感情,可是卻偏偏錯過了。
他固然成全了她,但是也同樣錯過了她。
之後兩人又不能待在同一個位面裡,更加不會產生交集。
露娜撓撓腦袋,心想:蘭蘭,堅持啊!再堅持一個位面,到時候你積攢下來的獎金和人氣,沒准就真的夠你「養老」啦。
她陪伴羅蘭進入「轉移艙」,蓋上轉移艙的透明艙蓋,與羅蘭道別。
「蘭蘭,進入位面之後你大可以順其自然。這是一個偏日常的位面,沒有太多劇烈的劇情衝突,而且僅憑你,也改變不了什麼。」
羅蘭隔著艙蓋衝露娜點點頭:懂了,佛系位面!
「對了,位面制作方很有可能會根據你的能力特長來選擇你進入位面的切入點……」
話音還未落,轉移艙中已經空無一人,羅蘭已經離開了現實世界,進入「小婦人」位面。
「喬,我們需要一筆錢!」
羅蘭睜開眼,見到一位溫柔美貌的少女在對自己說話。
等等!——她需要時間來反應。
人物介紹呢?前情提要呢?——露娜說過,這是一個輕松愉快的「養老位面」,為什麼剛剛進入位面的第一秒,就被告知,「我們需要一筆錢」?
好在位面提示雖遲但到,羅蘭馬上就明白她現在身處何等樣的處境:
居住在新英格蘭地區的馬奇一家,她是家中的次女,喬。
正衝著她說話的美麗少女,正是她的長姐梅格。
馬奇家需要一筆錢的原因,是一家之主馬奇先生病重,正在華盛頓接受治療。馬奇太太需要緊急趕到那裡護理丈夫。此行需要一筆錢,以保證馬奇太太的食宿,和馬奇先生能夠得到妥善的治療。
而馬奇家一時之間是拿不出這筆錢的。近年來她們一直為貧困所苦。
但是馬奇先生是喬這個角色的親生父親,馬奇家就算是再貧困,也得想辦法。
羅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制作方管這叫「養老位面」?——她當時便有無數的槽想吐。
可是話說回來,誰讓她是種田選手呢?種田選手的開局難道不總是這樣?
「除了馬奇姑媽,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從哪裡籌到款項。勞裡已經去馬奇姑媽那裡了,希望姑媽在這種時候不會總記著以前那些不愉快……」
「……除了馬奇姑媽那裡,我們還有什麼辦法,還能有什麼辦法?」
梅格完全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羅蘭只得自己做主,她握住姐姐的手,盡量穩定這位長姐的情緒:「梅格,我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辦法可想。你照顧好媽媽和妹妹。」
在喬之下,馬奇家還有兩個小女兒:三女兒貝思,小女兒艾美,都還沒到可以支撐家裡的年紀。
羅蘭一時走出家門,走在街道上。
這是一個位於新英格蘭的小鎮,鎮上只有一條主街,主街兩邊的喬治風格建築都將臨街的一面改成了商店。
羅蘭一路走,一路看,沒有找到當鋪——但就算她找到了,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可以當的。
這筆錢要得太急,而且一進位面就需要,令她難免措手不及。
「羅蘭,冷靜!一定會有辦法的。」
羅蘭在街角上一家商店的櫥窗跟前停下腳步。櫥窗背後深色的背景令櫥窗玻璃形成了一面鏡子,映出了羅蘭在這個位面裡的形像——
喬·馬奇。
這是一個個子高挑,朝氣蓬勃的女孩,還從未被生活打磨去熱情的女孩。
她容貌俊俏,臉色紅潤,因為日常喜愛戶外活動,一張小臉被曬得微黑。她擁有一頭厚厚的美麗栗色長發,因為太多太礙事了,因此都被編在發網裡。
她擁有一雙美麗而靈活的灰眼睛,這雙眼睛似乎隨時能與人說話。
羅蘭向著鏡中的自己打了一聲招呼:「喬,你好!」
「困難總是暫時的,我們總能度過難關的,不是嗎?」
鏡中的喬似乎在微微頷首,那雙灰眼睛在靈活地一轉,隨即轉向背後的櫥窗。
羅蘭突然發現,這是一家理發店。櫥窗上方擺放著黑色發辮,竟然標出了不菲的價格。
第204章 小婦人位面2
羅蘭望著理發店鏡中的自己:在很長一段之內,她都不再需要發網了。
原本她那一頭厚實的棕色長發已經被剪得很短,快要和男孩子的平頭差不多了。羅蘭還得時不時指點理發師,請他把某些看起來特別像狗啃過的地方修建得稍微平整一些。
「孩子,剪短頭發之後,會很好打理的。」
理發師的妻子在羅蘭身旁嘟噥了一句,似乎怕羅蘭心裡難過。
羅蘭自己卻完全沒有心理壓力。干淨爽利的短發最適合種田選手。而且現在她這張臉俊俏卻算不上嫵媚,一頭男孩子的短發發式,正好令她容貌中的英氣盡顯無疑。
但是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只見喬·馬奇那張年輕的面孔眉心微蹙,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羅蘭索性閉上眼,仿佛不忍心看自己鏡子裡的模樣。
就在鏡子跟前的這一刻,羅蘭忽然明白了原著人物的真實心境——那是個朝氣蓬勃的十六歲女孩兒,心氣兒很高,又多多少少有些虛榮。這頭長發對於羅蘭來說並不那麼珍貴,可是對於喬來說,確實萬分舍不得的。
但是這個年輕的姑娘為了家人,為了全家能夠共度難關,還是忍住了這份舍不得,放棄了她的虛榮,毅然決然地把這頭長發剪去,換取一筆救命錢。
這一瞬間的相互理解,像是天空中的陰霾忽然露出一條縫隙,陽光順著縫隙灑落在羅蘭的心上。她不再需要什麼「人設卡」,在這個位面裡,她就是那個年輕的喬·馬奇。
「喬,你放心,會和你一起成長的,」羅蘭在心中默念,「一起成為堅強而完整的人。」
再睜開眼的時候,理發師遞給她25美元。
「可惜了,你的發色不是最流行的那種。如果是一頭全黑的秀發願意給你40美元。」
羅蘭卻望著這筆錢發愣:25美元。
一頭秀發就換來25美元了嗎?——想當初她在「飄位面」的時候,10美元就已經能讓整個塔拉過上好一段富足的日子。
話說這兩個位面應當是相同時代的故事,南北方物價差異這麼大嗎?
但無論如何,25美元對於喬這樣的小女孩來說都是一筆巨款。她感謝了理發師夫婦,表示他們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又隨口指點,說了幾種編發辮的新奇方法,然後就從理發店告別,匆匆忙忙地趕回去。
她回到馬奇家中的時候,剛巧勞裡也從馬奇姑婆家趕回來。
勞裡的全名叫做西奧多·勞倫斯,但是他喜歡別人稱呼他為「勞裡」。勞裡和他的祖父詹姆士·勞倫斯住在一起,是馬奇家的鄰居,兩家私交相當好。勞裡和女孩們一起長大,就像是馬奇家的一份子。
這次就是由勞裡代勞,給馬奇姑婆遞去了消息。他帶回來了便條和一筆錢。這是馬奇姑婆聽說了馬奇先生的病情之後,總算是支援了馬奇家一小筆資金,但是便條上卻老調重彈,數落了一大段馬奇家這不對那不對,馬奇先生去參軍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羅蘭望著馬奇太太,看見她收好了錢,但是把姑婆寫來的便條輕輕地遞進了火爐裡。
金錢方面的支援,馬奇一家十分感激,並且會在將來予以償還;但是觀念發生衝突的時候,還是聽自己的。
羅蘭對於馬奇太太的想法非常贊同:不管姑婆都說了些什麼,她既然樂意說,那就讓她說去吧。
羅蘭在心裡給馬奇太太點了個贊,伸手把那25美金遞給了母親。然後面帶赧色,在大家面前摘下了帽子。
客廳裡一片嘩然。
馬奇太太愕然愣在原地,姐妹們都衝上來抱住了羅蘭。
梅格和貝思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而年紀最小的艾美面露難以置信的神情,伸手在羅蘭背後揮來揮去,似乎還想去觸碰原本她那頭垂到腰際的厚實長發。
羅蘭聳聳肩,說:「很不幸,理發店的師傅嫌棄的發色太淺了,他說如果是濃黑色的,他就願意出40美元。」
「下次一定要爭取讓頭發長得更黑點兒。」
貝思和梅格雙眼含淚,聽見羅蘭這麼說,頓時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喬,你這個家伙,哪裡還會有下次?」梅格一臉埋怨。
艾美在一旁卻懵懂地問羅蘭:「發色還會變嗎?喬,也想我的頭發變得黑一點兒……」
羅蘭只得衝艾美做個鬼臉。這個小鬼估計不是想讓自己的頭發能多賣錢,而是想讓發色顯得更時髦一點。
馬奇太太也上前,溫柔地抱住羅蘭,語氣裡都是贊嘆:「的孩子,感謝你,感謝你無私的付出。」
羅蘭被馬奇太太抱著,她第一次在位面裡遇到如此溫柔的母親角色,心裡難免有所觸動。
誰知她一抬眼,剛好看見勞裡此刻站在馬奇太太背後,手裡拿著帽子。他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吃驚地打量著她,似乎已經不認得她了。
「特迪ヾ,你是不是也覺得剪了頭發變得不好看了。」
馬奇太太松開羅蘭之後,羅蘭就這麼氣鼓鼓地問勞裡。
勞裡卻沒說話,走上前來,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羅蘭的短發。然後他轉手就摸摸自己的,那意思是……竟然比的還短?
羅蘭被勞裡雷到了,立刻也伸手去勞裡腦袋上揉了揉——要命,這家伙的頭發真的是比她現在的長。勞裡有一頭棕色飄逸的短發,而羅蘭現在的發型更有點兒像平頭。
「竟然真的比你短!」羅蘭說,「看來我的頭發需要加把勁兒使勁長了。」
勞裡頓時笑了。
他伸出雙臂將羅蘭抱了一下,在她耳邊小聲耳語:「喬,好佩服你,真的。你是我認得的人裡,最勇敢的一個。」
「別太難過了,布魯克先生一定會幫忙把你的爸爸媽媽都照顧好的。」
「布魯克先生?」羅蘭還不知道這件事。
勞裡給她解釋:布魯克先生自高奮勇,打算陪伴馬奇太太,前往華盛頓。勞裡的祖父勞倫斯先生已經同意了。
「這真是太好了!」羅蘭真心實意地向勞裡表示感激,請他帶話給布魯克先生,轉達自己的敬意。一瞥眼,卻見到梅格臉漲得通紅低下了頭。大約布魯克先生如此表現,梅格也是動力之一。
當晚馬奇一家早早睡下,畢竟馬奇太太要趕第二天一清早的火車前往華盛頓。
羅蘭躺在床上,回想剛剛進入位面第一天的兵荒馬亂,到了這一天結束的時候,眼前的困難暫時都有了解決的方案,而這個家裡的每個人也都戰勝了那些壓抑的情緒,重新帶著希望看向將來。
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家庭,女孩子們都接受了或者正在接受良好的教育。
——可是她們為什麼這麼窮呢?
羅蘭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露娜在位面外幫忙,這時制作方又傳送了一點點背景資料給羅蘭。
馬奇一家原本也相當富裕,家境優渥。可是馬奇先生選擇了幫助他的一位朋友度過危難,因此花掉了大量的家產,馬奇家開始家道中落。
這一點從馬奇姑婆和馬奇一家的家境對比就可以看出來。馬奇姑婆雖然是一位「老姑娘」,但是坐擁家產,她的財政狀況可比馬奇一家好得太多。
馬奇家裡,馬奇先生是隨軍牧師,能領到一些微薄的薪俸。馬奇太太有自己的一份薪水以供家用。而剛剛開始做家庭女教師的梅格,也把自己的薪水都奉獻出來,為全家人支付房租。
喬則是個愛舞文弄墨的姑娘,她喜歡讀書,喜歡寫故事,喜歡叫上勞裡和姐妹們,在自己家裡排演戲劇。
她已經寫了兩篇文章寄給報社,並且得到了報刊編輯的賞識,甚至變成了小小的鉛字被印在報紙上。
但這卻因為是處女作而得不到稿酬,只能印在報刊上供讀者評價。
因此,喬收獲的,與其說是成為一名職業小說家的前途和希望,倒不如說是一點卑微的自信心。
但這是羅蘭在進入位面之後,意識到的一點困難:她只是一個樸實的種田選手,在寫作方面並沒有多少優勢。
可是她卻成為了「喬·馬奇」。她將來要怎樣在姐妹們面前維持自己作為「文藝女青年」的人設?
羅蘭想了想,決定有機會就把「自己」以前的手稿都拿出來,至少先熟悉一下「自己」的文風。再多讀些書,看看能不能把寫作方面的短板補起來。
但是在這之前,她想,她要先賺錢。
她要馬奇家擺脫窘迫的家境,至少要有一筆足夠應急的儲備資金,要在緊急時刻自己家就能應付,從而不需要去看親戚們的各種臉色。
對於羅蘭而言,賺錢可絕對不會比寫作更難。
第二天清晨,女孩子們聚在一起送別馬奇太太和布魯克先生。勞倫斯先生和勞裡也一起來送行。
馬奇太太將女孩子們托付給女僕罕娜和鄰居勞倫斯先生照料。有勞倫斯先生幫忙,至少在短時之內,馬奇家的女孩們在衣食方面無需擔憂。
然而這攔不住羅蘭上街去尋找獲得收入的法子。
她暫時放下家中的各種瑣事與家務,走上主街。這個年代,年輕女孩可以找什麼工作,通過什麼手段去賺錢呢?
她不是梅格,去做家庭教師恐怕會誤人子弟,最擅長的自然還是種田與烹飪。
但在家鄉的這座小城裡,也沒有什麼餐廳、咖啡館一類的場所。城裡的廚子倒是不少,但大多在各家大戶人家裡服役。
這情形和當初她在「基督山位面」裡的情況差不多。差別卻在於,當年她在基督山位面有一萬法郎的啟動資金,現在在這裡她連拿到25美金支援父母都需要賣頭發。
即便想要種田,也得有田才行啊。
羅蘭一面走一面想,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說:「喬,喬·馬奇!馬奇小姐!」
羅蘭一抬頭,看見理發店的那位老板娘,正從理發店門口探了半個身子出來,衝羅蘭熱烈地揮手。
「喬!」老板娘臉紅紅的,「你昨天教們編的發辮,今天有客人來了覺得很好看,但那口子怎麼都記不得該怎麼編了。你能不能再教教們。」
羅蘭一提她的長裙,大踏步走過去:「當然沒問題。」
「事實上,昨天趕時間,也確實說得不太詳細。今天我好好和你們說說。」
她來到理發店裡,摘下帽子,露出她那一頭頑皮的短發。
老板娘唏噓了一聲,頗不好意思地說:「昨天就一直在和湯姆斯說,他竟然只用25美元就買下了你的頭發,給得太少了。」
羅蘭卻並不覺得如此,她說:「你們原本根本沒有計劃要買下頭發制作假發辮。那麼突然地衝進店裡來請求,湯姆斯肯答應,已經非常感激了。」
「來吧,讓我來演示給你看那些發辮的編發。」
羅蘭請老板娘坐在她昨天才坐過的椅子上,輕柔地將老板娘的長發散開,給那位叫做湯姆斯的理發師演示。
她不僅把昨天那幾種發辮的編發講解了一遍,還順便演示了幾種變體。等到湯姆斯熟練掌握,他就可以組合變化,編出無數種形狀優美的發辮。
「湯姆斯,們應該給馬奇小姐一點酬勞。」
羅蘭都講完之後,老板娘很嚴肅地望著她的丈夫。
湯姆斯伸手撓頭,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但是卻覺得很難定價——這幾種編發辮的方法,該值多少錢呢?
羅蘭卻搖頭,說:「這真的沒什麼,這幾種編發也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呀。兩位,從你們這兒收獲的友誼才是真正無價的。」
她接著指指放在理發店窗口一只托盤上的蛋糕問:「請問,這蛋糕是你們用來招待客人的嗎?」
老板娘連連點頭,張羅著要去沏茶,要請羅蘭嘗一嘗。
羅蘭沒有推辭。她嘗了嘗,只見這是一種名叫「磅蛋糕」的點心,重油重糖,倒和她當年在「基督山位面」裡用來招待朋友的瑪德琳蛋糕有點兒像。
至此她已經有主意了——很棒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ヾ特迪是勞裡的昵稱,只有喬一個人這麼叫他。
第205章 小婦人位面3
鎮上的這家理發店裡,常備著一些糕點來招待客人。漸漸的,這也成了理發店招徠生意的傳統。
當然,熟客們並不會衝著蛋糕來理發,而僅僅是因為店主的心意,他們就願意來這家店裡多坐一會兒。
羅蘭教會了理發師夫婦編幾樣新潮的發辮,自己趕緊回家,給罕娜打聲招呼,就生了廚房的火爐,准備嘗試一下自己烤蛋糕。
時代在發展,蛋糕技術也在不斷進步。後世人們所熟悉的海綿蛋糕、戚風蛋糕、輕乳酪蛋糕……都還連影子都沒見。現在人們都還習慣於那些口味厚重的傳統點心。
她可以嘗試著改良一下蛋糕的做法,順便為自家多掙一點零花錢。
做蛋糕這件事,會者不難,難者不會。
羅蘭在後世對各種蛋糕的制作方法簡直是熟極而流。但是她在這個時代所面臨的問題卻還不少。
首先是打發蛋白——這個時代裡電動打蛋器什麼的都是奢望。羅蘭用手動打蛋器朝一個方向攪打,一直打到手臂酸軟,動也不想動。
她就只能假想自己的手臂就是一枚鋼鐵制成的「自動打蛋臂」,咬牙打蛋,漸漸地也真的把蛋白打到發泡,質地變得堅硬,甚至把盛放蛋白的瓷盆倒過來,它們也不會從盆裡掉出來。
打發的問題解決了,火爐的問題卻還很麻煩。
後世的烤箱都有溫控裝置,想要幾度就有幾度。
但是在這位面裡,柴火直接在烤爐裡劈啪燃燒著。而羅蘭就只能將烤制蛋糕的模具推到烤爐中,大概估計一個合適的位置,將模具放在那裡,並用肉眼觀察模具中的蛋糕一點點膨起。
像戚風一類嬌貴至極的蛋糕,溫度稍有不適就失敗的,用這種傳統烤爐簡直就是一場冒險。
羅蘭做好了第一次就失敗的准備。
可還是沒想到失敗得竟然如此慘烈。
等到把蛋糕模具從烤爐中拖出來的時候,羅蘭直愣神:模具裡黑乎乎的一片,這究竟是啥?
她忍不住伸手臂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等到擦完了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套著的袖套上是一片柴灰——
好家伙!羅蘭在心裡感嘆,她竟然用了這樣的袖套去擦臉,那麼可想而知,現在她臉孔上應該也是白一塊黑一塊,和她家的奶牛貓有的一拼了吧?
羅蘭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心想:我種田選手的一世英名呢?
這時前廳響起人聲,應當是勞裡來了。
罕娜同勞裡說了句什麼,羅蘭就聽見勞裡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喬——」
勞裡的聲音像是被卡在了嗓子裡。
羅蘭轉過臉,抬眼看勞裡,只見勞裡愣在廚房門口,仿佛見到了哪個陌生人。
緊接著爆發出一陣大笑,勞裡笑得前仰後合,指著羅蘭,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這還是我認得的喬嗎?」少年人捧腹大笑之後冒出一句。
羅蘭佯怒:「特迪!」
勞裡還是沒能忍住,又笑了好一陣,抄起一塊手巾,來到羅蘭面前,伸手在她面孔上胡亂抹了一陣。
羅蘭可以想像,不抹還好,一抹……更糟糕了。
勞裡看清了她那雙灰眼睛裡的怒氣,頓時伸雙手求饒。
「對不起,喬,我不是有意的……」
他一邊求饒一邊笑,顯得絲毫沒有誠意。
「好了好了,我道歉,就罰我把你做出來的這份黑乎乎的東西都吃掉好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嘗試你的『黑暗烹調』。」
羅蘭一面氣這家伙簡直討打,一面也忍不住好笑——她烤出來的這一盆黑乎乎的東西,也確實不負「黑暗料理」之名。
——看起來勞裡以前被喬欺負得還真不少。
勞裡說到做到,真的伸手去烤盤裡,摳出一塊「黑暗料理」,往嘴裡送了一塊,半天沒吱聲。
羅蘭轉臉向他看的時候,勞裡才驚異地說:「我在想,這還是我認得的喬嗎?」
這句話他已經是第二次說,但是口氣已經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樣了。
「竟然還真的……挺好吃。」勞裡說。
羅蘭聽見,連忙從他手裡接過那只烤皿,把裡面黑乎乎的「東西」倒了出來,然後找了一柄面包刀,把表面那些烤糊了的部分都切去,頓時露出了蛋糕綿密而細膩的質地。
羅蘭自己也伸手拽了一塊,嘗了嘗,確實不錯:她那「鋼鐵打蛋臂」的努力沒有白費,蛋糕內芯的質地均勻,沒有結塊,而且十分輕盈,感覺不到太多油膩,放在口中,仿佛它會自己慢慢融化似的。
羅蘭頓時面露詭笑:「特迪,你來得正好。」
勞裡:……?
但他只愣了片刻,馬上就反應過來,羅蘭要拿他當苦力用了。
果然,「鋼鐵打蛋臂」轉移到了勞裡身上,而且兢兢業業,羅蘭不喊停他絕不敢歇,讓羅蘭省下了好多力氣。
他們倆一起忙活了半天,烤出來的第二個蛋糕已經相當美觀,而第三個蛋糕已經接近完美。羅蘭在上面加了一點事先打好的奶油,並且鋪上了一圈梅格腌漬的樹莓,盛在一只托盤裡,托勞裡帶給勞倫斯先生品嘗,以感謝老先生此前的幫忙。
「或許已經錯過了下午茶的時點,但是特迪,請告訴你爺爺,這樣點心不像其它蛋糕那樣厚重,不需要濃郁的紅茶來搭配它。甚至晚餐後當做甜點來享用也是可以的。」
勞裡點點頭,好奇地問羅蘭:「喬,你是怎麼想到做這個的?」
「上次剪頭發的時候我認得了兩個理發師朋友,他們那間理發店有很美味的蛋糕供應,我就順帶問了問他們該怎麼做。」
勞裡絲毫沒有懷疑羅蘭是怎麼從「手殘黨」搖身一變,告別「黑暗料理」,能夠烹飪出這麼漂亮的蛋糕來的——畢竟他也幫了忙。
「喬,要照我說,你的這個蛋糕,可以放到主街上的面包店出售了。我肯定會買。」
羅蘭在一旁對手指:「可是我缺材料……」
主要是缺錢。
勞裡一聽,立即說:「這有什麼,明天我給你送過來。家裡只有我和爺爺兩個人,廚房根本用不掉那麼些雞蛋、黃油和面粉。每個月都要去送給濟貧院。」
勞裡說到做到,第二天,勞倫斯先生的廚師就真的送來了一袋面粉、黃油、黃糖,和一籃雞蛋。
此外,「鋼鐵打蛋臂」表示他隨叫隨到。
借用這些材料,羅蘭「馴服」了她家的烤爐——現在她基本上已經掌握了用這種傳統烤爐烤制蛋糕的訣竅,失敗率一再降低,幾乎每一枚都能烤到接近完美的狀態。
她送了一枚蛋糕給理發師夫婦。
羅蘭心裡計算著,這對理發師夫婦是相當節省的人,應當不會自己享用,而是會像那天一樣,把蛋糕放在櫥窗旁邊的托盤裡。下午主顧們光臨的時候,他們會熱情地沏上茶,請需要等候的客人坐在一旁,慢慢地享用茶和蛋糕。
如果這種蛋糕有銷路,那麼很快她就應該能聽到消息了。
果然,隔天她走在主街上,路過理發店的時候,理發店的老板娘向上次那樣探出身體,大聲招呼:「喬!你上次送來的蛋糕可真好吃,好多主顧都問是在哪裡買的。」
羅蘭回答:「是我自家做的,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做了再送一個給你。」
老板娘喜孜孜地說:「那太好啦!不過,主顧們問起我該怎麼回答呀?」
「要不,你去問問街口那家面包店,看看能不能把蛋糕放在她那裡寄賣。」
「你的蛋糕真的很受歡迎,主顧們都說質地很特別,一點兒也不油膩。」
「馬奇小姐,如果你閑時能做上幾個,放在面包店寄賣,也可以給自家掙幾個零花錢。」
經過上次的事,理發店的老板娘對馬奇一家的財政危機有一定的了解。
羅蘭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說:「好的,我去問問看。太謝謝您啦!」
這是她早已想好的計劃,但這時看起來,就好像是老板娘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啟發一樣。
畢竟只有這樣,羅蘭才有理由,以後再送蛋糕過來,放在理發店裡。
這個小城裡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自己跑去面包店,但是所有人都需要理發。
羅蘭就指著理發店作為她的「宣傳基地」呢。
面包店那頭,她很快就和店主說好了。蛋糕的價格她來定,每賣出一個蛋糕,面包店主留下10美分,其它的都歸羅蘭。
羅蘭計算了一下,只要她能賣出五六個蛋糕,從此她就不需要勞裡再支持她材料了。
只不過蛋糕不是必須品,能夠消費得起的大多是有錢有閑的人。如果蛋糕永遠一成不變,那麼沒過多久他們就吃膩了。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羅蘭開始琢磨蛋糕的各種花色,她開始收集各種新鮮水果,把它們抹上糖腌漬,她甚至開始尋找食用染色劑,以便讓奶油能夠呈現不同的色彩。
這天她正在廚房裡做試驗,罕娜好奇地探了個頭進來,問:「約瑟芬小姐ゝ,您今天不需要去姑太太家嗎?」
羅蘭猛地直起身,拍了一下後腦。
她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淨了。
喬·馬奇有個任務——定時前往馬奇姑婆那裡,為她朗讀。
馬奇姑婆的腿腳不太靈便,因此相中了喬,讓她定期到自己的大宅子裡來幫忙。有時是幫姑婆繞紗線,有時是給卷毛狗洗澡,有時是給姑婆朗誦,以此來掙得一些「零花錢」。
馬奇姑婆的視力不太好,於是將所有的閱讀都交給喬來完成。
羅蘭進入位面之後,就繼承了喬的這項任務。
她匆匆忙忙地趕去姑婆的住所,剛一進門,就聽見一個蒼老的女聲拖長了聲音在召喚:「約瑟——芬,約瑟——芬ゝ!」
「你又遲到了!」
「今天的零花錢你只能拿一半。」
羅蘭:這……
不過她更願意相信這位老人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物。算了,今天乖巧一點,爭取在結束之前,重新哄老人家開心一點,再把扣掉的份額給她加回來吧。
更重要的是,馬奇姑婆家的大房子裡,有一座盛滿了漂亮圖書的大藏書室。那裡有滿屋的書籍、精致的地球儀,還有舒適到讓人坐上就忘記存在的椅子。
羅蘭要想在短時間內提高寫作水平,那裡的藏書應該能給她提供不少幫助。
於是她很老實地沒有回嘴,而是拿了一本姑婆最近正在讀的書籍,翻到上次那頁,准備開始朗讀。
誰知姑婆卻淡淡地開口:「你父母那裡有消息了嗎?」
羅蘭心裡一動:果然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初寫便條來將馬奇夫婦一頓好罵,現在明擺著心裡還是牽掛著的。
她連忙回答:「已經有信回來了。爸爸的病情已有好轉,但是媽媽還是打算繼續在華盛頓護理一陣,等到他的病情徹底穩定了再回家來休養……」
馬奇姑婆聽著聽著,不知是不是睡著了,等到羅蘭住口了好久,姑婆才「嗯」的一聲,表示她都聽見了。
「既然這樣,以後就不需要從我這裡借錢了。」
羅蘭骨子裡也是個驕傲的人物,更何況,她本身就擁有點石成金的本領,這在好幾個位面都獲得了成功。
她一聽見姑婆這樣說,立馬就接下去:「是的,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從您這兒借錢了。」
馬奇姑婆聽見她的話,一抬眼皮,看了羅蘭一眼,慢慢地開口:「約瑟芬——」
「聽見你這麼說,我還以為瑪格麗特ゝ和哪個富家子弟訂婚了,你才有了這樣的底氣。」
羅蘭差點兒伸手撓頭。
「約瑟芬,你要想明白。你們家已經從一個階層掉到了另一個階層。假裝你們還留在原階層是沒有意義的事。只有婚姻,一門合適的婚姻能讓你們恢復過去的地位,過上昔日的生活。」
馬奇姑婆高高在上地訓導。
羅蘭恍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傲偏位面」。她想了想,回答馬奇姑婆:「感謝您的好意指點。我想,我們一家人都很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我們不會自欺欺人,幻想我們還停留在過去那種生活裡。」
「我們會過對得起自己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ヾ約瑟芬是喬的名字,喬是昵稱。
ゝ同上,瑪格麗特是名字,梅格是昵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0
第206章 小婦人位面4
羅蘭向馬奇姑婆表過態之後,老人家消停了幾天,沒有再在羅蘭面前提錢的事。
誰知大約一周之後,羅蘭去姑婆家為她朗讀的時候,一進門,就見到姑婆雙手拄著拐杖,挺著腰板,端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緊緊盯著她。
「約瑟——芬,你是不是在給主街上那家面包店幫佣?」
羅蘭心中有數,應當是馬奇家的小姐給面包店供應蛋糕的事,被人知道了。人們傳話的時候事實走形,就變成了馬奇家小姐給面包店幫佣。
「不,姑婆。」
羅蘭氣定神閑,把實情告訴姑婆。
「我只是閑下來的時候會和罕娜一起做幾個蛋糕,家裡人吃不掉,就干脆放在面包店寄放。」
「聽說您不喜歡甜食,我才沒有捎給您。」
「或者,明天我做一個減糖的版本,給您嘗嘗?」
馬奇姑婆聽見,頓時眼皮一翻,擺出一副:我信了你的話才有鬼。
「約瑟芬你又指使罕娜干著干那了?」
羅蘭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喬以前的「黑暗烹調」名聲在外,因此馬奇姑婆怎麼都不肯相信,那些蛋糕都是喬親手做的。
她謙虛地笑笑:「罕娜教了我不少。要不……我今天就用您的廚房嘗試給您烘一個蛋糕好不好?」
馬奇姑婆緩緩地閉上眼,說:「還是別,我怕你把我的廚房給拆了。」
「讀書吧。」
馬奇姑婆拍了拍她手邊的書籍。羅蘭過去看,這是一個美國人寫的歐洲大陸游記。書籍很新,看起來像是剛出版的。
羅蘭當即把書翻開,慢慢地讀下去。
馬奇姑婆就這麼拄著拐杖,坐在扶手椅上。原本她的腰板挺得筆直,可是漸漸地,她的背向後靠,靠在了那角度舒適的椅背上,拐杖也漸漸松開了。她微微張著嘴,羅蘭似乎可以聽見她細細的鼾聲。
羅蘭將聲音放輕,讀得越來越慢,准備等姑婆徹底睡熟以後,偷偷溜去藏書室拿兩本書來看。
誰知她一停下來,馬奇姑婆猛地開口:「約瑟——芬,我可沒有睡著!」
羅蘭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念。所幸那本游記寫得十分有趣,而且讓她一定程度上能了解美國人喜歡的文字與文風,以及他們是怎麼看待歐洲的。
「約瑟芬,」馬奇姑婆卻並沒有認真聽她念誦的文字,而是生怕羅蘭聽不見似的大聲說,「你給我記好了,我馬奇家還沒有淪落到從事體力勞動的地步,梅格就算是出去工作,也是體面人家的家庭教師。」
「你不要以為你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工作,就能打動我。我不會因為你出門勞作,就把我的錢給你。」
原來馬奇姑婆竟然是這樣假想她的。
羅蘭「啪」的一聲合上了書。
她迎上姑婆的眼神,認真地說:「姑婆,我是真的,沒有在給人幫佣。」
「我會有我自己的生意。」
「自己的生意?」馬奇姑婆抬了抬眉毛,「做蛋糕嗎?」
羅蘭直接默認了:「您上次說得很清楚,我們家已經失去了過往的財富,不再像是以前那樣,僅僅倚靠萬貫家財就能不事勞作,享受人生。」
「而我也向您表達得很清楚,我們會過適合自己的生活。既然生活需要我放棄屬於闊小姐的那些矜持,想盡辦法去努力賺錢,維持生計,我就會這樣做。」
「嗯?」姑婆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似乎在問:約瑟芬,就憑你?
於是羅蘭極其自然地說出了那句話:「您怎麼知道我不能呢?畢竟這個世界上是有兩個時機是可以賺大錢的,一個是興建國家的時候,另一個是在國家毀滅的時候ヾ。」
馬奇姑婆聞言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十分震驚。
這兩個時機都是固化的社會階層被打破的時候,人們只要把握機遇,就能實現社會地位變更。
馬奇姑婆言必稱「階層」,那麼羅蘭就說這話出來唬唬她。
畢竟現在也是在戰爭期間,只不過馬奇家位於北方,沒有直接受到戰亂的波及罷了。
可是一旦戰爭結束,秩序恢復,人們湧向新興的工業城市,機會自然遍地都是。
羅蘭等待姑婆臉上的僵硬表情過去,卻又笑著湊到老人家身邊,抱著她的胳膊,親昵地說:「所以啦,姑婆,您就讓我們自己嘗試一下吧。我們憑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總比成天坐在您的門檻上求您可憐要好些吧?」
馬奇姑婆臉上肌肉抽動,似乎覺得羅蘭十分「無賴」,但她沒有馬上反駁羅蘭的話。
「但凡瑪格麗特能嫁個公子哥兒……」
馬奇姑婆嘟噥著。
「那也得她能物色到一個合心合意的公子哥兒才行。」羅蘭連忙打斷,繼續抱著姑婆,腆著臉說,「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求您!」
馬奇姑婆驚訝地望著羅蘭,似乎對她的「蹬鼻子上臉」十分不習慣。
「您能把果園交給我打理嗎?」
除了那座藏書室以外,馬奇姑婆的大宅子還有一處格外吸引羅蘭,就是宅子後面的果園。
那果園裡種著大約四十株蘋果樹,除此之外,還有杏子、覆盆子、樹莓、接骨木……比「傲偏位面」在朗博恩的果園還要好些。
只不過現在是冬季,從姑婆的起居室裡望出去,果園一片蕭索,沒有半點吸引人的地方。
羅蘭就是看中了那果園裡的出產,才自告奮勇想要幫忙打理的。
要讓這座果園出產豐富,符合羅蘭的要求,就必須從冬月裡就開始做些准備,才能確保來年春夏的收獲。
「您想想,您把果園交給我,您就不需要園丁了,我就是您的園丁。」
羅蘭松開姑婆的胳膊,站起身,似乎要讓姑婆好好看看她的「園丁」。
她有把握,姑婆一定會答應的。畢竟這真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
果然,馬奇姑婆瞪著她看了半晌,終於說:「那你就不能指望我給你和現在一樣多的零花錢。」
羅蘭喜孜孜地點點頭:她不要零花錢也可以,只要姑婆能夠把果園裡的出產都給她。
「約瑟芬,你的脾氣太硬,你不適合嫁入豪門。」
羅蘭差點兒伸手點贊:姑婆,您說的真是太對了。
「貝思太害羞了,也不合適。艾美年紀是小了點兒,但是……明天讓艾美來我這兒,來給我朗誦。」馬奇姑婆嚴厲地說。
若換做尋常人,多少會有些失落,畢竟這意味著姑婆不再那麼寵愛她,以後留遺產,馬奇姑婆也不會對她有所偏愛。
可羅蘭真的太高興了。
從明天開始起,艾美就能賺一份屬於自己的零花錢,姐姐們不用再給她錢了。
而羅蘭自己,既能得到果園裡的出產,又有一份和當園丁差不多的收入——她還不需要額外花時間天天為打瞌睡的老太太朗誦。
於是,馬奇姑婆望著羅蘭臉上的欣喜直搖頭,她原本只是想要「嚇唬」一下羅蘭,誰知道自己的「威脅」竟然得到這麼一個結果。
但事已至此,一切就都定下來了。往後為馬奇姑婆朗讀的人就變成艾美了。
羅蘭就像是陡然獲得了自由一樣,念完了手中的那頁游記,就急不可耐地跑去看將由她負責的果園。
「約瑟芬小姐,」姑婆家的女佣人埃絲特來找羅蘭,「您跟我來。」
埃絲特把羅蘭帶去了宅子裡的地窖,指給羅蘭看幾個用草編的大簍子。
羅蘭去提了一枚,入手沉甸甸的,往裡一看才見都是蘋果。
這些蘋果都用紙裹著,儲存在簍子裡,放置在寒冷而不見光的地窖裡。因此擺到現在竟然都沒有壞。
「夫人不讓扔,但就這麼擺著,擺到聖誕節就都爛了。」
埃絲特小聲告訴羅蘭。埃絲特是法國人,所以總是稱呼馬奇姑婆為「夫人」。
羅蘭:明白,上了年紀的人都愛惜食物,哪怕是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也舍不得扔,但是家裡人口太少,根本吃不完。
「既然小姐讓您打理果園,您要不……就把這些都拿去吧。」
埃絲特滿眼期盼,恨不得羅蘭趕緊幫助她把這些礙事的貨物都運走。
於是羅蘭告別了姑婆之後,身邊放著好幾簍蘋果,在路邊等候著,盼望能夠路過一輛公共馬車,可以幫她把這些東西都運回馬奇家去。
她沒等來公共馬車,卻等來了勞裡。
勞裡親自替她把東西都提上了車,然後自己駕著馬車在道路上飛馳。
「喬,你要這麼多蘋果做什麼?」
「有了蘋果,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勞裡大聲問,羅蘭也大聲地說。兩人竟然是同時開口的。
有了蘋果,她可以做蘋果派,可以把蘋果切成薄片用糖腌漬,裝飾在海綿蛋糕上,可以熬蘋果醬,可以釀蘋果酒甚至是蘋果醋。
她可不知道,勞裡此刻坐在馬車的座駕跟前,聽見這樣的默契,正咧開嘴甜甜地傻笑。
回到馬奇家中,勞裡又充當了苦力,替羅蘭把那幾大簍蘋果都提進了屋子裡,堆放在最冷的閣樓上。
羅蘭已經盤算開了,多少用來供應給最近要做的蛋糕,多少用來開發新品,心裡大致有數之後,羅蘭雙手一拍,說:「對了,我還想著要把以前自己寫的所有稿子都找出來看一看的……」
勞裡在一旁吃驚:「喬,難道你忘了……」
羅蘭好奇地問:「我忘了什麼?」
勞裡的聲音漸漸變小:「你難道忘了艾美……」
冬日下午的日光很黯淡,從閣樓的窗子裡斜斜地照進來,映出在空中緩慢自由飛舞的細小灰塵。
羅蘭就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勞裡。過去發生過的事一點一點地出現在腦海裡:
那時是喬和勞裡一起去劇院看戲,沒有帶上艾美,而是將她一人留在家裡。
艾美為了讓喬後悔,所以把喬一直以來致力於創作的一本書稿丟進了火爐裡……
「喬——」
勞裡小聲地叫羅蘭,輕輕地搖搖她的手臂。
「你不會,現在還在怪她吧,她那時只是個孩子。」
羅蘭在心裡補足:那也是個熊孩子……
「不,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已經不怪她了。」
她指的是後來發生的事:喬因為失去她的手稿,一直非常生艾美的氣,怎麼都不肯原諒妹妹。艾美為了乞求她的原諒,在冬日裡奔上冰面,結果落進了冰窟,如果沒有勞裡英勇,和喬一起把艾美救了出來,現在的馬奇家,還不知是一副什麼情形。
羅蘭呆立在閣樓上,慢慢地體會這種奇異的感受。
制作方慢慢地將前情推送給她,但這就像是隱藏的記憶被她一點一點想起似的。
艾美燒掉了喬的手稿,這種損失,是喬根本無法承受的。
如果艾美為了乞求喬的原諒,而喪生冰河,這也將是喬無法承受的。
——怎麼好像無法承受的事都發生在了喬的身上?
勞裡湊上來瞅瞅羅蘭,笑著說:「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真的是剛剛把一切都想起來似的?」
羅蘭眨眨眼睛,頓時恢復了自然,搖著頭笑道:「哪有這種可能?」
她心裡非常清楚,這件事同時塑造了馬奇家的兩個女孩子:
艾美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用什麼樣的報復手段能夠讓姐姐痛到骨子裡——但她從此明白了凡事都有後果;
喬則知道了即便是再親的親人,也需要控制自己的脾氣。
但凡能讓兩個女孩都變得更好,這件事就算是有它自己的意義。
只是,羅蘭心想,喬從此和艾美之間都橫著這樣一件往事,因為彼此傷害而造成的往事——就像是上一個位面裡,她和阿托斯永遠也邁不過去那個欺騙和傷害的坎一樣,在這裡,在這個故事裡,喬和艾美之間也一樣,心裡永遠都刻著小小的一道傷痕。
勞裡輕輕挽著羅蘭的手,帶著她走向閣樓的樓梯。
「看來我不該提起這件事的。喬,是我不對。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都不再想這件事了。」勞裡誠心誠意地道歉。
羅蘭唇角上揚,搖了搖頭。
她和勞裡從閣樓下來,在客廳裡遇到了艾美。
「艾美,我們剛才才談起你……」
勞裡剛開口想說話,轉過臉瞅了瞅羅蘭的臉色,趕緊打住。
艾美全無意識,不知道姐姐和勞裡究竟聊起了什麼往事。她好奇地盯著羅蘭,問:「怎麼了?」
羅蘭卻笑著問她:「對了,艾美,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之中,大家現在還喜歡酸橙嗎?」
艾美聽見這個,頓時臉一紅,頭一低,似乎想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ヾ參見「飄」位面,這是瑞德的口頭禪。
第207章 小婦人位面5
羅蘭提起酸橙,等於又戳了艾美的舊傷疤。
當初艾美的學校裡流行酸橙,偏偏學校的老師宣布酸橙為違禁品。
艾美為了面子,借了姐姐的錢,一下子買了十二枚酸橙帶到學校裡去,卻因為太「闊綽」,而被同學檢舉,酸橙被當場沒收不說,艾美還被老師打了手掌,被罰站,丟盡了面子……
艾美大約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酸橙了,誰知道姐姐竟然還這麼問她。
艾美頓時十分委屈,紅著臉低下頭。
「當然還流行著,商店裡這種小零食都賣得很好。」
結果是由勞裡回答。
「不一定是酸橙,酸酸甜甜的其它小零食都很有銷路。」
「謝謝你,勞裡。」
羅蘭看艾美耷拉著腦袋,一副可憐的模樣,心腸稍軟,假裝剛剛才想起來的模樣,說:「對了,馬奇姑婆說不想再聽我給她朗讀了,她問你有沒有興趣,每天下午去讀書給她聽。」
艾美頓時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羅蘭。
她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到如果不是羅蘭有意相讓,馬奇姑婆是不可能越過羅蘭,選了家中最小的女孩去照顧她的。
「那我回復馬奇姑婆,說你不想去了哈?姑婆要給你的那些零花錢,你也沒怎麼放在眼裡。」
羅蘭故意逗艾美。
勞裡則配合羅蘭,故意點頭,表示那點零花錢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艾美被嚇壞了,上來就抱著羅蘭的胳膊,連忙解釋:「不不,我想去的,喬,別這樣……」
羅蘭見艾美被嚇成這樣,不再逗她:「好啦,那就這樣說定了。你明天下午就和我一起去姑婆家。」
艾美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馬奇姑婆不要二姐替她朗讀了,二姐還是會跟著她一道去姑婆家。
難道僅僅是送她過去嗎?
等到了姑婆家的大宅,艾美才明白,原來二姐竟然「承包」了馬奇姑婆的果園。
就這樣,艾美端坐在馬奇姑媽身邊,扭捏著嗓子聲情並茂地朗讀之時,羅蘭就在外面的果園裡,檢查果樹的情況,為果樹松土、除蟲,並且綁上一圈又一圈的草繩,確保它們在嚴寒冬季裡不會被凍傷。
等到羅蘭和埃絲特一起,回到房子裡休息的時候,艾美已經在很驕傲地為馬奇姑婆用法語朗誦了。
羅蘭聽著她稚嫩的法語發音簡直想笑。她真的有心告訴艾美:「巴黎腔」真的並不等於「矯揉造作」腔,你如果有機會去巴黎就會知道了。
等到艾美的法語終於把馬奇姑媽哄睡著,艾美躡手躡腳地來看羅蘭正在做什麼,卻發現羅蘭正和埃絲特兩人一道,在廚房裡研究各種腌漬的小零食,除了酸橙,還有酸梅、酸金桔、腌姜……甚至還有一種用鹽和糖、還有不知名的香料一起腌漬的怪味桃干。
艾美: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羅蘭非常大方,艾美想要嘗試什麼,她就讓艾美嘗什麼。
艾美有時會被酸得齜牙咧嘴,覺得自己的牙都要軟了,羅蘭卻一點兒也不在意,甚至還會抽出一本很小的筆記本,把艾美的反應記下來。
二姐在把我當試驗品,艾美心想。
可以羅蘭卻好像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她一邊記,一邊很認真地說:「等咱們的這些產品的配方都確定了,你想要有多少酸橙,就會有多少酸橙。」
艾美嘴角一抽,心裡默默地吶喊:喬,求你了,能別再提酸橙了嗎?
羅蘭繼續說:「你的朋友們會發現,那些最時髦的小零食,你不僅都嘗過,而且能夠津津樂道地說出它們的配方和典故……」
羅蘭深知這個小妹妹虛榮心最強,於是便用這種方法「投其所好」,讓她心甘情願地做自己的「品嘗師」,至於配方和典故麼,這些零食,每一樣都有發源地,甚至有好些會和名人搭上關系。
想到這裡,羅蘭忽然一愣,她在想:或許她可以寫本書,專門記載這些小零食的配方,和這些零食背後的典故?
但隨即她又否定了自己:這會有人看嗎?
在這個時代裡,制作這些小零食的人應該不會去看書,而看書的人,應該又不屑於去看這些配方和小典故吧。
這麼一走神,艾美又嘗了嘗桃干,如實說了她的感受。羅蘭趕緊又記下來。
她很清楚:喬和艾美之間的裂痕永遠在那兒,如果大家不提起,它就會安安靜靜地留在那裡,一直到老。
但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往事都沒有意義,因為這一生中她們都將是姐妹,這種血緣關系是無法改變也無法掙脫的。
「求同存異」,這可能是成年人相處時的最高准則。
正在這時,廚房外面起居室那裡忽然傳來姑婆尖銳的聲音:「約瑟——芬,約瑟——芬!」
廚房裡的三個人齊齊地發愣。
羅蘭趕緊給艾美使了個眼色,後者提著裙子趕緊往起居室跑。
果然,起居室裡傳出的聲音頓了頓,突然開始喊:「艾——美,艾——美!」
艾美慌慌張張地,跑得更快。
羅蘭在心頭默默祈禱,希望姑婆不要因此扣減艾美的零花錢,否則這小家伙回頭又會怪她……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隨著冬季的到來,從華盛頓來的信件裡透露了令全家都振奮的好消息,馬奇先生的病情在一天天好轉。
馬奇家的姐妹們心情都很不錯,誰知這時卻來了晴天霹靂。
貝思染上了猩紅熱。
至於貝思究竟是怎樣染上猩紅熱的,羅蘭百思不得其解。
馬奇家中的四個女兒,年長的兩個,梅格和喬,小時候都得過猩紅熱。較小的貝思和艾美都沒得過。
因此羅蘭在這些事上十分謹慎。她聽說近來城裡又有猩紅熱病例之後,就叮囑要貝思和艾美不要隨意出門,即便要出門,也盡量只是去相熟的幾家人那裡。
貝思經常去探視的那家貧苦人家赫梅爾家,羅蘭也不讓她再去了,而是改由羅蘭和梅格輪流去探望。
猩紅熱如同其它疾病一樣,在城裡肆虐。對於它,窮人更加沒有抵抗的能力。羅蘭親眼目睹很多兒童染上這種疾病,能挺過來的,就能終生免疫,再也不畏懼這種病魔,如果挺不過來……
見證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即便是在位面裡也一樣。
羅蘭默默感慨。
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的貝思竟然也染上了疾病。
馬奇家立即行動起來。艾美被送去了馬奇姑婆家,算是一種物理隔離。馬奇姑婆自然又嘀嘀咕咕,嫌棄馬奇家和窮人接觸得太頻繁,各種批評。
羅蘭料想艾美在姑婆家也肯定有一番罪受,心裡對她十分同情。但是沒辦法,她們不能讓艾美留在貝思身邊。
她將手頭所有的工作都放下了,向面包房和理發店都打了招呼說是家中有病人需要照料。
梅格也是一樣,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再去做幼兒家庭教師。
羅蘭大部分時間都在照顧貝思,由梅格和罕娜來操持家務。
有時梅格也會把羅蘭替下來,讓她去休息一會兒,也讓她能夠自我開解一會兒,不至於背上那樣沉重的負擔與心理壓力。
羅蘭也覺得自己壓抑得太苦了些,她一聲不吭地去了閣樓,讓自己一個人待在那裡。
她坐在那裡,仿佛能看見馬奇家的女孩子們一起聚在這閣樓上,排演自己的戲劇的場景。
但是她眼裡已經看不見溫柔嫵媚的梅格,總愛女扮男裝的她自己,嬌小可愛的艾美,她只看得見貝思,那個幾乎總是出演配角,默默地躲在姐姐們身後的貝思。
貝思是個靦腆羞怯的姑娘,以至於連學都不敢上,只能留在家裡,由父母親自教育。可她雖然羞怯,卻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好人緣——
鄰居們人人都愛貝思:
勞倫斯先生慷慨地打開了自家久已無人使用的大鋼琴,歡迎貝思隨時來演奏;
勞裡從來都不遺余力地誇獎貝思,盛贊她的才情;
還有那些被她無私幫助過的人,他們見到貝思這個羞怯的小姑娘,臉孔都會情不自禁地浮上笑容……
羅蘭忍不住想:其實她自己也是,雖然她進入這個位面還沒有多久,但是她總能感受到貝思那顆純淨得像是水晶的心。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貝思,她們中最純真最善良的一個,落入這般凄苦的境地。
她不忍心看見這個小女孩兒獨自忍受高燒的折磨,在榻上輾轉反側,神志不清,說起譫語……
「不行!」羅蘭心說,她要想辦法,她絕對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貝思受苦。
她剛剛想到這裡,忽然覺得閣樓上的地板一動。
羅蘭一回頭,見到一只黑白花的奶牛貓躍上了閣樓的地板,正向她走來。
待到靠近了,貓貓口吐人言,輕呼一聲:「蘭蘭!」
羅蘭張開雙臂,讓她的「經紀貓」跳入她懷裡。
「露娜——」
小貓咪張開一對粉嫩的前爪,輕輕地拍著羅蘭的面頰,帶著幾分歉意說:「蘭蘭,我來看你。」
羅蘭卻猛然想起,她正需要露娜。
「你來得正好,我需要你幫我向制作方交涉,我要使用我那張『萬能卡』。」
「萬能卡」是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得到的「戰利品」,但是使用這張萬能卡需要得到位面方的同意。
露娜卻搖了搖貓貓頭,無奈地衝羅蘭開口:「蘭蘭,這是萬能卡,不到最要緊的關頭,建議你不要使用。」
「可是……」
羅蘭無法理解,「難道要我親眼看著我的姐妹受這種折磨,我卻只能袖手旁觀?」
「種田選手」此刻恨不得自己擁有「醫學超能力」。
「可是蘭蘭,你已經在盡一切可能照顧好貝思了,我們在位面外都看得很感動……」
小貓咪說的是實情,羅蘭在這幾天裡盡心盡力地照顧妹妹,位面外所有的觀眾都看在眼裡。
「還有,」
羅蘭這時說出了她心頭最重要的一個疑問。
「我記得很清楚,我肯定看過原著。但是進入位面之後,我心頭卻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印像……」
「蘭蘭,」經紀貓一臉的愧色,如果貓咪能夠擁有表情的話。
「這確實是位面制作方……」
制作方屏蔽了一部分羅蘭對於原著的記憶。
「不止如此,」羅蘭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即便如此,我也大致記得,貝思似乎是因為照料染上猩紅熱的患兒,自己因此得病的。」
「所以,誰能告訴我,在我這個位面裡,貝思究竟是從哪裡染上的疾病?」
「唉——」
經紀貓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只對羅蘭解釋了一句:「可是蘭蘭,這就是人生啊。」
這可不就是人生,最純真最美好的靈魂往往卻是最容易受傷害的;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
無論羅蘭做了多少努力,貝思都會生這一場病——因為這是一本書,這是已經寫定了劇情,就像是被事先寫定了命運的人生。
羅蘭想了想,又問露娜:「上次臨行前,你告訴我,說是位面裡我基本上做不了什麼——是這個意思嗎?只要是原著裡寫定的劇情,不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沒法兒大幅更改?」
露娜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好家伙!
羅蘭心裡高呼一聲。
但是她已經從此前的情緒起伏中冷靜下來,這時她伸手擼了擼貓貓頭,柔聲問:「露娜,你還好嗎?最近忙嗎?有沒有加班?」
露娜好像很感動,使勁兒搖著頭說:「沒有沒有,還好還好……一般忙!」
「我來這裡,就是想告訴你,這個位面的位面商店好像又火了……」
「小婦人」同款的海綿蛋糕、酸橙、酸金桔、蘋果醬、蘋果泥……在位面裡都還沒怎麼上市銷售呢,在位面外卻已經先火了。
位面制作方自然希望羅蘭在位面內能夠多創造一些美食,好讓位面外也生意紅火。
誰知羅蘭坐在地板上,抱著雙膝,對露娜說:「我在位面裡待了那麼久,其實早就意識到一件事,只不過還沒有說給你聽過——」
「錢,都是為了人服務的。」
「如果不能守護重要的人,賺再多的錢,取得再大的成就,最後只剩我一個,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幸福。」
她自我開解到這裡,已經完全拿定了主意。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投進來的淺淡日光,對露娜說:「這樣,請你轉告位面制作方,我會聽從他們的建議,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這張『萬能卡』。」
「但是,也請制作方了解,當我判斷我真正需要這張卡的時候,請他們不要阻攔。」
「否則我會退出。」
羅蘭話說得很輕,但是卻異常堅決。
貓貓頓時肅然起敬——
羅蘭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剛剛涉足「名著位面」的新秀了,此刻的她成熟而強大,因此能在與制作方「鬥智鬥勇」的時候擁有話語權。
這是個單人位面,裡面的選手只有羅蘭一個。她如果退出,就相當於位面結束,所以制作方就算是有膽拒絕羅蘭的請求,應該也做不到吧。
「不過,蘭蘭,我還想提醒你一件小事。」
「你真的想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用萬能卡嗎?」
第208章 小婦人位面6
——貝思這個妹妹為什麼會對喬如此重要?
羅蘭在全心全意護理貝思的過程中漸漸悟出了這一點。
馬奇家這個溫馨和諧的家庭裡,四個姐妹,在成長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分成兩組:梅格和艾美一組,喬和貝思一組,各自相處得要更好些。
梅格和艾美本就趣味相投,因此互為知己。然而喬和貝思是完全南轅北轍的個性,喬大大咧咧的像是一匹野馬,貝思卻極其羞怯而且溫柔,甚至不敢輕易出門與人交流。
羅蘭通過對貝思的護理,漸漸明白了:喬個性使然,會像一個俠客似的努力保護自己的妹妹。但實際上,貝思才是喬真正的支柱。
喬在漸漸長大,在面對家門之外那個更大的世界時,也會心虛,也存在人人都有的不自信。而這個時候,貝思反而成了喬最重要的精神支持——小貝思溫柔嫻靜卻心志堅定,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應該為他人付出什麼。
因此喬在日常生活中照顧貝思的時候,也得到了貝思「反哺」的意志,這在很多時候給了喬以勇氣,也平衡了喬的魯莽與衝動。
這就是喬最需要也是最信任貝思的原因。
事實上,羅蘭也正是通過對貝思的護理,在一點一點地培養這個位面裡她與姐妹們的情感——她需要相處,才能真正代入角色。
這天羅蘭趁貝思昏昏睡去的時候,稍許去休息一會兒,盥洗一把。她在自家浴室裡洗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她抬起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她看見鏡中的少女正愁容滿面。
這個位面建立在原著的基礎之上,因此鏡中反映出來的「人物」模樣,理應更趨近於原著裡的樣子。
因此羅蘭猜想:自己落在鏡中的形像,尤其是人物的細微神情,或許更貼近原著裡真正的喬?
看到「自己」的愁容羅蘭感同身受,於是她輕輕地開口,望著鏡中的「自己」輕聲說:「放心吧,我不會讓貝思有事的。」
鏡中的人物就像是自言自
語地對自己發誓一樣,也默然擺了一遍口型:「放心吧,我不會讓貝思有事的。」
緊接著,鏡中的「喬」愁容稍減,嘴角微微上揚,情緒似有提振。
羅蘭頓感吃驚。
她想起了上次在理發店剪頭發時候的經歷——上次也是這樣,她看到了鏡中自己的影子,感受到了喬的痛苦與犧牲。
那麼,這意味著,她在面對鏡子的時候,能夠和原著裡的「喬」交流?
震驚之下,羅蘭伸出手,扶住了牆上那面鏡子的樺木邊框。她緊緊地盯著自己,努力在心裡問:喬,是你嗎?
她睜圓了眼,卻看到鏡中人物悄無聲息地眨了一下眼。
——真的是喬。
「你說到要做到。」鏡子裡的人物仿佛在說。
羅蘭感受到喬在將貝思托付給自己。
於是羅蘭衝著鏡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別的她不敢承諾,但是貝思的生命她是有把握的:只要肯付出代價,她就能換取貝思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關鍵在於,在什麼時候出手,才能讓貝思不止能擺脫病魔,更能享受美好的人生。
見到羅蘭表態,鏡子裡的「喬」終於忍不住笑了,雖然笑中帶淚。
與「喬」溝通過之後,羅蘭重新振奮精神,努力護理貝思。然而貝思病勢沉重,一點兒也不見好。
屋漏偏逢連夜雨,貝思的病越來越沉重,馬奇家卻又接到了華盛頓的來信,馬奇先生的病情出現了反復——短時之內,馬奇太太可能都沒辦法趕回家來。
這下子梅格和羅蘭都有點兒犯難。
她們原本打算拍電報到華盛頓,通知馬奇太太回家來的。至少應該讓馬奇夫婦知道他們的三女兒病情有多麼嚴重。
但是馬奇家的女僕罕娜卻對此持保留意見。
「馬奇先生的健康也很重要,」罕娜說,「我們已經請了醫生醫治伊麗莎白1小姐,即使是馬奇太太回來,也做不了什麼。」
「而我們根本不清楚馬奇先生的情況現在究竟怎麼樣,要不要緊。如果小姐們冒冒失失就將
太太叫回來,華盛頓那邊又該怎麼樣?」
梅格聽說這個,頓時又猶豫起來。
她深知罕娜是個歷經世事,富有經驗的女僕,而且馬奇太太在離開之前,是囑咐了姐妹們要聽罕娜的話的。
羅蘭的想法卻不一樣,她覺得馬奇太太有權利知道自家女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是顧著丈夫那頭,還是趕回來照料女兒,應該由馬奇太太自己來做判斷。
家中這三名女性一起商量了一回,羅蘭的意見「寡不敵眾」,被否決了。盡管如此,她們還是寫了長信給馬奇太太,報告了貝思的病情。
而羅蘭在信中也努力試圖使用「春秋」筆法建議母親,如果有空,還是盡快回來看望一回貝思吧——有媽媽在身邊,這個小家伙應當更有勇氣對付疾病才是。
誰知這封長信剛寄走,貝思的真正「考驗」就到來了。她陷入了連綿不斷的高熱,神智不清。
她唯一開口的時候,就是張開遍布裂口的嘴唇,乞求身邊的人給她一點水——這已是求生的本能。事實上,貝思完全認不出她身邊的人究竟是誰了。
這天到了下午,連為貝思診病的大夫都建議梅格:「給馬奇太太去一封電報吧!」
他沒有多說什麼,甚至沒有給貝思繼續開藥,只留下了這樣一個建議。
罕娜和梅格頓時呆若木雞。
羅蘭一跺腳,轉身就跑。這天的天氣很不好,羅蘭頂風冒雪,跑去電報站,往華盛頓那裡發去了「貝思病重速歸」的電報,然後在漫天風雪中獨自一人往家中趕。
「貝思,貝思,請你勇敢一點,至少撐過這個坎兒!」
羅蘭在心裡不斷默念。
她多少有點兒生梅格和自己的氣,畢竟盲目信任「權威」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在生死攸關的大事上。
當然,羅蘭心裡有底:她隨時都可以使用「萬能卡」,她可以拯救貝思的生命。
但是她也很擔心,生怕將萬能卡用在不合適的時機——上一次露娜進入位面的時候,曾就「時機」這個問題給過她暗示。
羅蘭和露娜是再默契不過的伙伴,當時羅蘭就明白了:或許眼前並不是貝思所面臨的最大危機,最難跨過去的坎兒。
萬一她用「萬能卡」現在保住了貝思的生命,將來還留有難以治愈的後遺症怎麼辦?畢竟這張卡她只能用一次。
擁有一項能夠扭轉乾坤的能力固然是令人得意的事,可一旦這種能力只能使用一次,那麼如何把握時機就成了最重要的課題,畢竟極小的不如意也會讓人品嘗後悔不疊的滋味——畢竟明明曾有一張「萬能」卡在手裡的呀!
羅蘭來到家門口,看到窗中透出的橙黃色燈火,心裡稍感安慰。她提起裙擺,快步向自家大門走去,卻聽門口「吱」的一聲響動,勞裡的身影被門內的燈火勾勒成一圈剪影。
「特迪!」
羅蘭低聲招呼,她心裡越發緊張。
「喬——」
很顯然,勞裡一直在這裡等她,等看見了她回來,才打開門,冒著風雪迎接她。
「梅格都告訴我了!」
羅蘭一進門,勞裡就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她,似乎在嘗試用自己全身上下的體溫來溫暖她,溫暖她的身體和心靈。
羅蘭不動聲色,借著抖去外套上的積雪,輕輕掙開了勞裡。對於羅蘭而言,她和勞裡,其實還沒有那麼熟。
「事實上,我昨天就自作主張,已經給馬奇太太發了一封電報。」
「真的?」這下羅蘭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她睜圓了眼:原來勞裡替她做了,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
「是的,我想了一下,覺得馬奇太太有權利知道貝思的真實情況……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當然貝思不會……可如果真的有事,你們的媽媽一定不會原諒我們……」
「是的……」羅蘭抬起眼望向天空:確實如此。
當然,在她心裡,那個「萬一」,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我覺得雖然罕娜很有主意,但她也不能保證自己每一次都對。所以我去問了爺爺的意見,他也同意我的看法。於是我誰都沒
說,自己去了電報站——」
「哦,勞裡!」
這回羅蘭沒有再抗拒,她張開雙臂,擁抱了勞裡。
她感到心裡油然而生的欣喜——嗯,勞裡,他是一個,想法能和她同步的少年。他們擁有一致的思維方式,他甚至還比她更多一項優勢——即便面對「權威」他也擁有強大的行動力。
勞裡感受到了這種欣喜,他也張開手臂回應她,甚至輕輕地將嘴唇也貼在她的面頰上,偷偷地啄了一下她的面孔。
「喬,華盛頓那邊回了消息,你媽媽今天晚上就能趕回來。」
勞裡抱著羅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去吧,去陪在貝思身邊吧。」
「她最信賴你,你是她最重要的力量。」
「你理應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爺爺和我今天晚上都會守在這裡。」
「好!」羅蘭收回她的雙臂,剛才那一瞬間「發現知己」的欣喜已經漸漸淡去。她明白今晚貝思還有更艱難的仗要打,任何其他念頭都是不合時宜的。
她隨即和勞裡分開。勞裡匆匆去隔壁勞倫斯家的大宅把自己的爺爺請來坐鎮。羅蘭先去盥洗室把她那些被風雪打濕的衣服先換下來。
她一抬頭,正好看見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人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眼波流動,似乎在為剛才勞裡給她帶來的理解感到由衷的欣慰,又似乎在為勞裡表現出的親昵而感到驚訝不已。
然而,為貝思的命運而感受到的恐懼壓倒了一切,鏡中人的臉色刷的一下突然變得慘白,似乎在說:不,我不該因為勞裡為我們大家所做的事就心感愉悅,明明貝思才是躺在病榻上受苦的哪一個。
「還記得我承諾過的嗎?」
羅蘭正視鏡中她的影子,見到鏡中女孩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繼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羅蘭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然後離開了盥洗室,往貝思的房間走去。
在那裡,罕娜和梅格正在陪伴病人。
「罕娜,我來了,讓我來替你一會兒吧。你
怎麼了?」
罕娜瓦聲瓦氣地說了一聲:「我沒事!」但是看她的表情,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多虧了勞倫斯家的少爺……」
這位女僕現在也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否則,萬一……」
羅蘭順著她的眼光,一起望向貝思。
貝思原本就瘦小,現在她小小的身體整個兒陷在了褥子和枕頭裡,毫無生氣。
她的臉不再因為發燒而顯得通紅,相反,貝思的臉白得像是塗了白堊色的油彩,令她看起來不再像是個真實存在的人,反而像是一個破敗的玩偶娃娃。
「罕娜,你去休息。」
羅蘭果斷地吩咐,「這裡由我和梅格來照看。」
罕娜這樣悔愧交加的情緒著實不適合照顧病人。
「對了,罕娜,勞倫斯先生和勞裡晚上會來我們家幫忙守夜。你去招呼他們一下。」羅蘭讓這位女僕也做些什麼,免得她獨自空想,只顧後悔與害怕。
「梅格,」羅蘭望著守在榻旁,緊盯著貝思的長姐。
「貝思會沒事的,」她說,「我在去發電報的路上遇見了上帝。」
梅格全身一震,抬起頭,半是震驚半是疑惑地望著羅蘭。
只見羅蘭點點頭,她神色泰然,一如平常。
梅格瞬間明白了,她眼含熱淚笑了起來。
「哦,喬,你真是太好了。」
「剛剛大夫又捎了一句話,說是讓我們無論如何今晚都要好好護理貝思。他說就在今晚,貝思能夠撐過去就好,如果撐不過去……」
梅格說到這裡,雙眼含淚,搖了搖頭,說:「是我說錯話了,貝思一定會撐過去的,有上帝與她同在。」
「的確如此!」
羅蘭在貝思的病榻一旁坐下,輕輕地握住那只看起來毫無知覺的小手——要知道,這雙手曾經在勞倫斯家的大鋼琴上奏出無限美妙的音樂。如今卻一動不動地微微攤開,垂落在羅蘭手心裡。
羅蘭一時將貝思的手握緊。
她雙眼一眨不眨,專注凝望著貝思那張慘白的臉。
她在心裡嘗試與貝
思說話,就像是嘗試與鏡子裡的「自己」溝通一樣。
她在心裡告訴貝思: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你會有最愛你的親人陪伴著你。
當你鼓起勇氣正視死亡的這一剎那,我將會是守護你的「上帝」。
作者有話要說:
1伊麗莎白是貝思的大名。
2《小婦人》這部作品裡,喬這個人物形像是作者本人的映射。所以在這個位面裡,主人公也會和原著作者有一定的互動。故事也會涉及到一點點原著作者本人的經歷,映射在原著中的那一部分。
第209章 小婦人位面7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鐵面無私的東西。
即便是最難熬的一晚,也終將過去。
在羅蘭和梅格的陪伴下,凌晨時分,貝思終於退了燒。
貝思沉靜地臥在病榻上,臉上不再有痛苦掙扎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但怡然的神態,呼吸勻淨而自然——這預示著她已經度過了難關,正在一點一點康復。
連為貝思診斷的大夫都連聲感慨,說這是上帝賜予的一個奇跡。
正當一直守在病榻前等候的羅蘭和梅格對視一眼,齊齊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勞裡頂風冒雪,駕著馬車,從車站將馬奇太太接回家中。
一切似乎都回歸了正軌。
貝思開始一點一滴地恢復,馬奇太太則終於趕回家中,並且帶來了馬奇先生即將康復的好消息。
「媽媽,」貝思又驚又喜。
她從那漫長的夢境中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正是親愛的媽媽。
「還有梅格,還有喬……」
貝思轉頭,她毫不費力地認出了兩個姐姐。
羅蘭頓時向梅格使了個眼色,梅格連忙伸手在她的腦袋上一按——
畢竟昨天夜裡梅格是多麼擔心貝思啊,她擔心貝思即便醒來,腦子也燒壞了,誰也不認得——害得羅蘭花了老半天的工夫開解。
現在梅格卻再也不許二妹抖出她的秘密。
「昨晚我夢見大家了……」
貝思小聲說。
馬奇太太慈愛地撩了撩貝思的額發,替她掖了掖身上的被子,似乎不舍得這個大病初愈的小女兒一下子說這麼多話。
貝思卻還是很努力,想把她夢中的「奇遇」都說出來。
「我夢見了大家穿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戲服,扮成各種各樣的角色,我都不認識——」
「然後我掉進了閣樓上那個漆黑的壁櫥裡,怎麼都走不出來。」
從貝思的聲音就可以聽出她曾經有多麼絕望。
「但是我後來好像見到了上帝。」
羅蘭忍不住低頭,揚起嘴角。
「而且上帝好像
長了一張喬的臉……」
貝思不敢再說了。因為她看見梅格那張疲倦的臉上出現了受傷的表情。
「這可能是因為喬和梅格一直都守在你身邊,你才會把姐姐們都想成了天使。」馬奇太太一句話頓時把大伙兒都安撫到了……
離開了貝思的房間,一起為貝思護理了一整夜的羅蘭和梅格頓時擁抱在一起。梅格疲憊地揉了揉羅蘭的一頭短發,說:「喬,你去休息一下吧,你從昨天上午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我再守著她一會兒。」
羅蘭爽快地點點頭,她知道梅格自己也很累,但是在妹妹沒有去休息之前,梅格是不好意思去休息的。
於是羅蘭說:「我去休息一會兒,過一兩個小時就來替你。」
梅格答應了,自己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臉,繼續去陪伴貝思。
而羅蘭則躡手躡腳地下樓來。她聽見客廳裡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是大夫。他在和勞倫斯先生和勞裡交談。
「……這場疾病給馬奇小姐的心髒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她會落下嚴重的後遺症,她的健康會迅速地衰落下去……」
「兩位和馬奇一家都很熟悉,請替我轉達這個消息……」
大夫說完,一抬頭,才看見羅蘭蒼白著一張臉,正站在樓梯上。
勞倫斯先生和勞裡,都揚起臉,面帶痛苦與憐憫,望著羅蘭。
但是羅蘭的臉色完全是由於熬夜所引起的辛勞造成的。她的雙眼依舊炯炯有神,甚至眼神裡充滿了希望——
原來是因為這個。
原來露娜百般暗示,要她「聰明」地使用「萬能卡」,就是因為這個——
病魔的突然襲擊不會馬上要了貝思的命,但很明顯對她有長期的健康損害,將會一點一點地把生命力從這個年輕女孩身體裡帶走。
如果羅蘭過早地使用了「萬能卡」,那麼到了貝思將來要面臨的重要關頭之時,羅蘭就只能望洋興嘆。
「大夫,謝謝您的指點!」羅蘭坦言,「我們一家會精心護理貝思,我相信,愛和無微不至的呵
護能夠讓貝思從身體上和心靈上復原。」
大夫嘆了一口氣,他滿臉表情分明是:馬奇小姐您千萬不要不信邪。
但是他又不能對病人的家屬說:愛沒用,精心護理沒用,你們就不要護理了吧。
「不過,我以前診治過的病例裡,有人定時會去海邊療養。吹吹海風、放松心情,似乎對這種疾病的後遺症很有用處。」於是,大夫在臨走之前向羅蘭推薦了「度假」療法。
羅蘭連忙稱謝,她心裡萬分感激:大夫這個「補丁」打得太及時了。將來她完全可以帶貝思去度假,然後用「萬能卡」治好貝思的後遺症,對外就說是大夫推薦的「度假療法」發揮了功用。
大夫離開之後,勞倫斯先生和勞裡相互看了一眼。
勞倫斯先生邁上一步,安慰羅蘭:「喬,不管怎麼樣,貝思已經將眼前的難關度過了,以後的事,我們可以慢慢再想辦法……」
為了貝思,老人家昨夜也是一宿未睡,此刻眼窩深陷著,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是的,勞倫斯先生!」
羅蘭邁上一步,虛虛地張開手臂,小聲說:「我可以代貝思擁抱您一下嗎?」
貝思是四個女孩之中,勞倫斯老先生最喜歡的一個。此前貝思病情嚴重,令勞倫斯爺爺心力交瘁。
但此刻,老先生臉上現出光彩,接受了羅蘭的好意,並且受寵若驚地看了自己孫子一眼。
「您放心,我們會找到辦法,貝思一定會好好的。」
勞倫斯先生接受了羅蘭的感謝。羅蘭在將他們兩位送出門去的時候,見到理發店的那位老板娘正在馬奇家的小院子門口探頭探腦。
「馬奇小姐,馬奇小姐!」
老板娘見到羅蘭送人出來,十分驚喜。
「他們指的路果然沒錯,不過我這麼個路痴竟然也能找到你家真是厲害了。」老板娘十分自誇。
因為家有病人,羅蘭不便請客人入內,因此就站在門口的柵欄跟前,一邊呵著白汽,一邊與老板娘交談。
「馬奇小姐
,令妹的病情,應該是好轉了吧!」
老板娘頗會察言觀色,她觀察到早先出來的勞倫斯祖孫和羅蘭都面露喜色,憂色盡去,知道馬奇家的姑娘應當是好轉了,於是熱情地向羅蘭恭賀。
「我很長時間沒見到你了,一直有些擔心,趁今天趕來看看。」
「對了,你還記得你上次送到面包店去的那個方子嗎?」
羅蘭當然記得。
之前她會做了海綿蛋糕,放在主街上的面包店裡寄賣。但自從貝思生病,她就像是自己承諾過的那樣,將錢置於親情之後——面包店那裡覺得好好一樁生意,中斷了也有些可惜,於是就把蛋糕的方子要了去,想自己嘗試一下。
羅蘭還是那個態度:做蛋糕的方子又不是她發明的。
所以她一點兒也沒藏私,直接把蛋糕的做法和配方寫出來,送去了面包店。當時還和理發店打了聲招呼,說她沒工夫送蛋糕過去,如有需要,可以去面包店問問。
誰知面包店即便是拿到了羅蘭的配方,還是沒能成功地把蛋糕做出來。海綿蛋糕看起來不復雜,照著方子一步一步做就行。但是其中還是有很多無法落在紙面上的關竅,不花心思去摸索,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成功的。
面包店的店主自然無所謂,畢竟他們有自己的主業。
但是鎮上的人是有一段時間沒嘗到那種「新奇」「一點兒也不油膩」的蛋糕了。不管是蛋糕店還是理發店,都有主顧來問過。
因此今天理發店的老板娘過來,除了來問候貝思的病情之外,也是順道過來將這件事告知羅蘭,看看她什麼時候能「重出江湖」。
「感謝告知!」
羅蘭臉上洋溢著舒心的笑容,「妹妹的病已經轉好了,再過幾天等她恢復了,我就能多些空閑時間,就有工夫做這些了。」
雖然海綿蛋糕賺不了幾個零花錢,但是除了海綿蛋糕之外,她還有好多產品都可以順勢推出了。
接踵而來的十二月,是一個充滿了歡樂氣息的月份,人們在這方面絲毫不吝嗇,願意為孩子、為自
己,購買一些幸福感爆棚的小商品,零食就是這樣的。
而對於羅蘭而言,賺錢又變得忽然重要起來了——就連大夫都說過,貝思的病需要度假,需要海邊的新鮮空氣。她要盡快攢夠這筆錢,然後帶上貝思一起去看海。
羅蘭心想,這下可好,她連「小目標」都有了。
貝思終於從她那場災難般的疾病裡一點一點地復原。
但正如大夫所預言的那樣,貝思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衰弱下來——她留在家裡、留在床榻上的時間比以前任何時候都久,也比任何時間都依戀她的姐妹們。
之前為了「防疫隔離」而待在馬奇姑婆家的艾美,現在終於被解除了「禁足令」,可以回到自己家來了。
艾美一回到家,就抱著姐姐們大哭,訴說著她在姑婆那裡受到的各種委屈,以及她對姐姐們的無比想念。
負責將艾美接回家的勞裡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艾美所寫的那一張「遺囑」,小小年紀的艾美,把她所有的「心愛之物」都留給了姐妹和朋友們。
這在羅蘭看來,已經是艾美最慷慨,最會想到她人的一次了。
艾美回來,貝思立刻表現出對艾美的依戀。因為貝思知道兩個姐姐都有自己的工作,要求她們陪伴是一件不大現實的事。
誰知艾美不大好意思地告訴貝思,她已經在馬奇姑婆那裡適應了新的「工作」。
「是喬推薦我去的。」
艾美看到貝思眼裡的失望,趕緊把「始作俑者」指了出來。
羅蘭在心裡嘆息。
艾美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子,為了得到馬奇姑婆的好感,她盡管心裡別扭,表面上也會表現得柔順——畢竟馬奇姑婆會給她零花錢,會送給她好看的首飾,甚至會把她重新帶回那個馬奇家已經不再屬於的那個「階層」。
與其陪伴臥病在家的姐姐,艾美恐怕寧可去馬奇姑婆那裡。
但誰知,艾美在貝思面前囁嚅了半天,忽然下了決心一樣地說:「貝思,你等著我,等我再哄姑婆幾天,等她把她那枚綠松石的戒指送給我
,我就告訴她,我想有更多的時間回家陪貝思!」
艾美說這句話的時候,羅蘭和梅格都在。這兩位姐姐都背過身去偷偷地笑。
艾美的「童言無忌」確實十分可愛。
羅蘭對艾美的性格更多了些了解。
在她看來,艾美的性格是精致的、是利己的,這在一定程度上並沒有什麼壞處。
畢竟利己就意味著艾美會將自己的利益置於人先——這至少能保護她不受欺騙與傷害。
艾美永遠不會成為貝思那樣的天使,可是她也一定不會像貝思那樣脆弱易碎。
「貝思,我是認真的!」
艾美執著貝思的手,非常鄭重地承諾。
羅蘭笑得實在是忍不住了,只好提醒艾美:「好好和馬奇姑婆說一說,她一定會贊賞你的手足情深,每天會讓你提前兩小時回家,而且那枚綠松石戒指也一樣會給你的。」
艾美恍然,感謝了二姐的提醒。
然而貝思卻好像還是心存遺憾——但她欲言又止。
畢竟艾美只是每天提前兩小時回家呀。那麼意味著每天大多數時候貝思還得忍受無人陪伴的孤獨。
誰知道羅蘭笑嘻嘻地湊到她跟前,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的小貝思,你難道忘了我了嗎?」
貝思:!
羅蘭的主意早就打好了:早先她將試制各種小零食小點心的地點放在了馬奇姑婆家,現在一想,為什麼不挪回自己家來呢?
以後她可以把蛋糕烘焙坊和零食加工廠設在自家的廚房和客廳裡,然後讓貝思穿得暖暖和和地,坐在客廳裡火爐跟前的沙發上,一邊看她擺弄各種小零食,一邊其樂融融地的聽她講故事……
就這樣!羅蘭心想,這個冬天,她就打算這麼過了。
而梅格那裡,她的家庭教師工作因為貝思的病也暫停了一陣,打算過了聖誕節再繼續。
這樣一來,正好,姐姐和妹妹們,都可以聚在她身邊,大家一起動手,過一個豐衣足食的聖誕節。
第210章 小婦人位面8
「歡迎各位親愛的顧客光臨!」
門鈴「叮咚」一聲響起,羅蘭拖長了聲音招呼進門的人。
貝思坐在她身邊的一張餐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門口。在她身邊,羅蘭穿著一身格花裙,系著圍裙,戴著罕娜的廚娘帽,努力擺出一副迎賓的模樣,站在她家那張胡桃木的深色餐桌跟前。
餐廳的門打開了,梅格穿著她最漂亮的一身裙進來,還披上了一條馬奇太太的藕合色披肩。
「請問這是『馬奇家的零食鋪』嗎?」
梅格捏著聲音問,她剛問完,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羅蘭趕緊敲桌:「嚴肅點,這位客人,請你嚴肅點!」
梅格馬上肅容,清了清嗓,用她以前在那些「豪門」朋友那裡學到的儀態,挺直腰板,優雅地低下頭,望著馬奇家餐桌上擺著的琳琅滿目的小零食。
「這是什麼?」
「這又是什麼?」
梅格越看越好奇。
妹妹們要她「扮演」顧客,來品嘗自家制作的零食,梅格只當是羅蘭在陪伴貝思的時候,為了打發時間而做出來的,不過是些餅干點心,家家都能做的。
「貝思,你能給我們的客人推薦幾件產品嗎?」
羅蘭轉過頭,望著坐在椅上的貝思。
「好!」
貝思的聲音軟軟的細細的。
她扶著椅背,稍許向前坐了坐,然後揚起頭望著梅格。
梅格看見她的眼裡頗有些神采,比剛剛病愈的那幾天好得多了。梅格連忙裝出檢視櫃台的模樣:「馬奇小姐,我喜歡甜甜的,又稍許帶一點兒酸味的零食,最好不要太酸,我很怕倒牙……」
貝思:「這兒大多數零食都是甜甜的,又稍許帶一點兒酸味。您可以嘗試一下,這是酸橙、這是酸金桔、這是鹽津梅條、鹽津桃干……」
梅格拿了一枚小叉,挨個兒品嘗。
羅蘭在一旁心想:看起來還是酸甜口味的最受歡迎。難怪酸橙會成為艾美學校裡最流行的零食。
不過,在這座小城裡,零食的種類也太少了,口味也極其有限。
然而羅蘭卻肩負著來自大吃貨國的優良傳統,什麼神奇的食材都能做成小零食——梅格不是喜歡酸甜口味的嗎?只要給羅蘭足夠的時間,她連大蒜都能做成酸甜口味的1。
再說了,酸甜口味的零食,細分之下,也能有很多變化,加一點點鹽、一點點甜椒粉、撒一點點香草……都能創造出無比新奇的口味。
果然,梅格眼裡流露出驚訝不已的神情:「我的天那,喬……這些都是你做的嗎?這是真的嗎?」
羅蘭立即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梅格會意:「還有你,貝思!我的小貝思,你真是太聰明了。「
羅蘭趕緊清清嗓:「這位客人,您有沒有看中的零食?」
梅格立即挑了幾種她喜歡的。羅蘭很爽快地把她要的幾種都用包裝紙包了起來。這些包裝紙都是面包店用來包面包和蛋糕的那種,面包店向紙廠專門訂購,用量很大。羅蘭索性從面包店那裡平價買來了些。
她把梅格挑選的零食包成一個個的小紙包,然後用聖誕節包禮物的緞帶扎好,遞給梅格。
「親愛的顧客,1美金。」羅蘭向梅格伸出手。
她趁貝思沒留意,悄悄向梅格做個鬼臉。
梅格趕緊掏出1美金的硬幣,交給羅蘭——這1枚硬幣是她們在最近的「角色扮演」裡循環使用的。
羅蘭當即把紙包都遞給梅格,然後問:「親愛的客人,請問您,您成年了嗎?」
梅格愣住,盯著羅蘭:……這你不知道?
羅蘭只得再扮個可愛的鬼臉,要梅格配合。
「嗯,我……我當然成年了。」
於是羅蘭遞了一杯水給梅格,請她喝了,清一清口中的味道;然後又遞了一只杯過去,這次,杯裡盛著的是羅蘭新釀出來的蘋果酒。
「好喝,酸酸甜甜的,很清爽。」梅格嘗了一口,覺得這種飲料入口就像是蘋果汁。誰知片刻之後,梅格漸漸感到一股暖意,在身體四肢
百骸蔓延開。媽媽的披肩頓時有點穿不住了。
梅格心情很好,又飲了一口,微紅著臉,笑著說:「或許我真的可以買一瓶,將來送給布魯克先生,感謝他在華盛頓的醫院幫忙照顧爸爸。」
羅蘭聽見這個姓氏,頓時也想起來了:「對,布魯克先生!」
「梅格,你確實應該好好感謝他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蘋果酒的原因,梅格的臉頓時更紅了。
羅蘭繼續伸出手:「也是1美元。我給您准備好一瓶,配上禮品包裝的。」
梅格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了1美金硬幣——這可就是她自己的零花錢,不是「角色扮演」基金裡的了。
梅格覺得確實應該送點什麼給布魯克先生,與其去買外頭的,不如便宜自己的兩個妹妹。於是她雖然很有些舍不得,可還是把硬幣遞給了羅蘭。
羅蘭頓時把這枚硬幣遞給了貝思,姐妹倆輕輕一擊掌。
——她們成功地向梅格兜售出去了一瓶蘋果酒。
門鈴再次響起,這回鈴聲是真的從大門外傳來的——梅格回過頭,門廳那裡則傳來罕娜開門的聲音。
「歡迎光臨『馬奇家的零食鋪』。」
艾美的聲音響了起來。
接著是女孩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羅蘭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到了艾美的幾個玩伴,基蒂·布萊恩、凱蒂·布朗、瑪麗·金斯利……都是艾美的同齡人。
「哇!」
女孩們見到盛放在潔白瓷碗裡的各種各樣的零食,全都歡樂地叫出了聲。
「各位親愛的客人,」羅蘭給她們每個人發了一柄小叉,讓她們自己隨意試吃那些「樣品」,「請不要猶豫,告訴我你們的感想,喜歡哪些不喜歡哪些……」
基蒂·布萊恩揚起她那對棕色的眼眸,望著羅蘭:「喬,這都是你自己做的嗎?」
羅蘭揚起嘴角:「這是『馬奇家的零食鋪』出品。」
她伸手搭在身邊的貝思肩上。坐在椅上的貝思頓時眼裡有了神采。
所有這些小零食,都不是羅蘭
一個人就能做出來的,貝思雖然病弱,但是會坐在廚房裡,一動不動,幫羅蘭留意著火候和時間;罕娜和梅格都會時不時來搭把手;就連艾美,也當了好幾回「試吃員」,給了她很多意見。
所以羅蘭要把這歸功於大家——店名她都想好了:「馬奇家的零食鋪」。
「你們喜歡哪種口味,就告訴我,我幫你們包起來。」
羅蘭順口指點:「樣品跟前都有標價。」
聖誕節將至,女孩們手裡多多少少有點兒零花錢。她們瞅了一眼標價,覺得也不是很貴,立即告訴羅蘭:「我要這個!」「我喜歡這個味道甜甜鹹鹹的梅干。」
艾美趕緊說:「你們是我請來的客人,怎麼能要你們掏錢?」
羅蘭將眼光轉向艾美。
只見這個小姑娘伸手拍了拍前胸,大聲說:「你們盡管挑,都算在我身上。」
艾美的「慷慨大方」贏得了所有女孩們的崇敬。
「艾美,你真是太好了。」
「作為你的朋友,我們真是沾你的光啊!」
「不過,我就不信了,你姐姐還會和你算錢?」
「謝謝你啊艾美!我要那個腌姜。」凱蒂後半句是對羅蘭說的。
羅蘭臉色溫和,按照女孩們的要求,把她們喜愛的零食一一包好,同時也在心裡評估她各種「產品」的受歡迎程度。
最後,拿到了零食包的女孩們開開心心地離開了馬奇家,臨走時沒忘了禮禮貌貌地向艾美表示感謝。
可是艾美剛把人送出門,回頭羅蘭就來和她算賬了:「梅條四包,每包25美分,酸橙七個,每個8美分,腌姜兩包,每包20美分……」
「4美元86美分。」
羅蘭算完以後在心裡誇自己:心算一流,真是個擺攤的料啊。
艾美頓時傻眼。
最近她在馬奇姑婆那裡朗讀、干雜活兒,確實賺到了一點兒零花錢。她確實是比以前「闊」多了,因此才想在姐姐和朋友們面前都顯擺一下。
另外她想,喬是自己的親姐姐,難道還能讓自己破
產不成?
因此艾美此前誇下海口,讓大家「盡管挑」「隨便拿」。誰知道大家竟拿了那麼多,快要5美元了。
她的全部身家也才5美元啊!
而姐姐竟然真的開口向她要錢。
不過,艾美心裡也很明白,姐姐們做這些小零食,雖說材料有好多是從馬奇姑婆那裡來的,但是姐姐們還是自己采購了好多額外的材料,付出了很多的時間……要姐姐們拿這些零食去「招待」她那些朋友,也很說不過去。
但是,要她一下把所有的零花錢都拿出來,這真的太……
艾美委委屈屈地掏出了她唯一一張5美金的鈔票,遞給羅蘭。
她還是生平第一次掙到過這麼多零花錢。
——在十幾分鐘之內就都花出去了。
而且竟沒有為自己換來半點好處。
她唯一得到的,也就是朋友們的幾句感謝吧。可是她們在享用這些零食的時候,甚至是再把這些零食分送出去的時候,還會再想起她艾美·馬奇嗎?
艾美懊惱地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虛榮、都是虛榮心這個壞東西害人不淺。
「喏!找給你的。」
羅蘭竟然還一本正經地給艾美找錢。
硬幣落在艾美手心裡的時候,情緒低落的艾美忽然覺得手有點兒重,手心裡的硬幣有點兒多。
她一低頭,就瞅見了那一枚1美金面值的硬幣,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
不是4美金多嗎?怎麼還能找回來1美金?
艾美有點兒不敢相信。
只聽羅蘭笑著說:「但看在你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大一筆生意,我們決定給你打個八折。」
艾美頓時又高興起來,這一波好像也不太虧——多虧姐姐給她打了折,她的零花錢還剩1塊多,聖誕節也不至於過得太寒磣了。
「這裡的零食樣品你也都可以品嘗。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艾美支起耳朵,現在要她做什麼都能夠答應。
「這麼多零食裡,我挑了一些大家最喜歡的,也放在面包店寄賣。如果
你的朋友們嘗過覺得好,就請告訴她們,可以到面包店去購買。」
這是羅蘭的計劃,在家裡開這麼一個「小店」,一來是為了給貝思解悶,讓正在慢慢恢復的貝思在這種「角色扮演」裡感受到一點樂趣。
二來是為了在這個小鎮裡慢慢打開銷路。萬事開頭難,羅蘭原本是打算賠本賺吆喝的,誰知面包店的店主竟然又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讓羅蘭把東西都放在那裡寄賣。
這意味著羅蘭必須認真分析客戶的口味,精簡產品線,挑出幾種最受歡迎的拳頭產品,送去面包店,免得為店主增加更多的麻煩。
今天艾美帶朋友上門,正中羅蘭的下懷。至於艾美的「擺闊」,也正好給了羅蘭機會,好好殺一殺艾美的虛榮。
至於錢……在艾美改掉她的那些「小毛病」之前,零花錢還是放在羅蘭這裡比較好。
晚間,羅蘭照例小心翼翼地把貝思扶回她自己的房間,讓她躺在床上,給她掖好被角。
她臨離開房間之前,卻看見貝思正仰著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望著羅蘭。
「怎麼了?貝思。」
羅蘭一看見這種眼光,就覺得不能就此離開,一走了之。
她重新回到貝思的床榻邊,在一張靠背椅上坐下,拉住貝思的手,將她額頭跟前的幾縷秀發撩開,柔聲問:「我的好貝思,你想說什麼?」
貝思依舊盯著她。
羅蘭瞬間很擔心,不知道是不是貝思看出了她和以前的「喬」,性格、脾氣和專長……各個方面都有差別。
「喬,」貝思縮在被裡,吞吞吐吐地說,「是不是因為要照顧我的緣故,你最近都沒有動筆寫書了。」
羅蘭:哈……這可真的問到點上了。
自從貝思的病逐漸痊愈,羅蘭烘蛋糕、做零食,各種小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可就是還沒顧上「寫作」。
要知道,原著裡的「喬」可是一位極有天賦,熱愛寫作的少女。
「我最近……呵呵,」羅蘭面對貝思的詢問,只能呵呵干笑,說,「實在是沒
什麼靈感。沒想出什麼好的故事題材,值得寫的。」
貝思凝望著她,似乎想判斷羅蘭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漸漸地,羅蘭覺得貝思眼裡似乎沁出感激而愧疚的淚水。
她很怕這個:明明大家為貝思的付出都是理所應當,貝思卻總是對身邊的人存了歉疚之心。
羅蘭趕緊說:「這樣,貝思……我雖然最近沒有自己寫故事,但是我看了不少書,讀了很多故事,而且對這些故事都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我把故事和我自己的想法說給你聽聽,就當我是在練筆了,好不好?」
貝思一聽,大喜過望,連忙擺出了一副聽「睡前故事」的乖寶寶模樣。
羅蘭心中默想片刻,隨即清了清嗓,坐在貝思榻旁,開口說:
「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2。」
作者有話要說:
1羅蘭這裡指的是黑蒜,是將大蒜低溫發酵制成的……姑且算是一種零食吧,的確沒有蒜味,而且酸酸甜甜的。
2引自《傲慢與偏見》第一章 。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0
第211章 小婦人位面9
羅蘭掐指一算時間,站在位面裡的這個時間點上,《傲慢與偏見》已經出版了超過半個世紀,《基督山伯爵》和《三劍客》問世也有二十多年,《飄》的作者則壓根兒還沒出生。
她可沒資格把別人的心血之作據為己有。
因此羅蘭一早就在貝思面前確立了基調——這些她都是她「偶爾」讀到的故事:盡管她還不知道大仲馬的作品是否已經被翻譯成了英文,而奧斯汀女士的出版商是否已決定在美國出版那些作品。
當然,羅蘭也略過了《飄》的故事,身處北方,她可沒辦法講述一個此刻正在發生的,地點在美國南方各州的故事。
其他幾部作品,她都以口述的方式,把故事的內容講給貝思聽——她講得很生動,畢竟她對這些故事裡的場景和人物都實在是太熟悉了。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每晚的「故事時間」成為貝思最為期待的時刻。
她會按照羅蘭的要求,按時起床和休息,保持規律作息,並且吃那些她不喜歡但很有營養的食物——就為了晚上羅蘭能夠多給她講10分鐘的故事。
羅蘭會講波瀾壯闊的復仇故事,也會講宮廷裡的愛情與陰謀。
這些都是發生在大洋彼岸的故事,但是貝思也不曉得羅蘭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把這些「讀來的」故事講得栩栩如生,就像是她自己曾經親歷過一樣。
最吸引貝思的,則是貝內特一家姐妹們的婚姻故事。畢竟貝內特一家和馬奇一家的境遇有點兒像,家中全都是女孩兒。
當然,馬奇一家無須像貝內特一家那樣,找一個外人來繼承家產。她們家也沒有什麼家產可供繼承。
當貝思聽說莉迪亞·貝內特與威克姆私奔之後,「啊呀」一聲,以手掩口,半天說不出來話,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這個莉迪亞,所托非人,太可惜了。」
但是聽說莉迪亞與威克姆順利結婚之後,貝思又很好奇:「可是……他們究竟是怎麼結婚的呀?不是威克
姆不願意娶她嗎?」
羅蘭在這個時候卻不厚道地「斷章」了,她幫貝思掖好被角,吹熄了燈。
「明天再告訴你他們是怎麼結婚的。」
第二天,貝思一點兒也沒表現出「追更」的熱情,她表情嫻靜地幫著羅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務,幫忙把各種小零食一一稱量好,然後用紙包包起來。
然而到了晚間,貝思卻急不可耐地洗漱完畢,早早就穿著睡衣坐在床上,自己蓋好了被子,等著羅蘭。
羅蘭故意伸了一個懶腰,表現出十分疲倦的樣子,說:「要不要我們今天先斷一天。」
貝思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睛:她怎麼敢說不?
可是偏又心癢難搔地想要聽後續。
誰知貝思的臥室外面,梅格的聲音響了起來:「嗯,我明天有空,需要喬洗的衣物就都我洗了吧。」
還有艾美的聲音:「還有我,我也有空,喬明天早上要清理壁爐的,我可以幫她做。她明天早上晚起一會兒也沒什麼關系……」
羅蘭:得,這下連「斷更」都沒理由了。
於是她只好坐在貝思的身邊,一點一點,把「傲偏」的大結局慢慢講完。
勞裡來到馬奇家的時候,家中出奇地很安靜。
罕娜給勞裡開了門,指指樓上,示意小姐們都在樓上,然後就自己去忙了。
勞裡時常去馬奇家的閣樓作客,頓時自己上樓,心想:去那裡等喬就好啦。
誰知他的視線剛剛越過樓板,就看見梅格和艾美兩個,一人抱著一只枕頭,靠在貝思的房門外,都在側耳傾聽,神色極其專注且認真。
勞裡頓時來了興致,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貝思的房門外輕輕地蹲下。
梅格和艾美都發現了他,但是兩個人同時把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房間裡喬的聲音傳出來,「伊麗莎白終於意識到,達西先生是一個多麼可愛的人,他忠實、可靠、仗義,而且相當地坦誠……」
勞裡一聽:是喬,是喬在講故事。
在勞裡的印像裡,她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講過故事了。
勞裡頓時咧嘴一笑,衝梅格和艾美比了個手勢。他拿定了主意,要等喬把故事都講完之後,軟磨硬泡地求她的手稿來看。
誰知道第二天勞裡遇上羅蘭,莊重地提出要求的時候,羅蘭只是笑,說:「這是一本別人寫的小說,標題叫做《傲慢與偏見》,是一個英國女作家的作品。我只是把這個故事講給貝思聽,幫她解悶罷了。」
「《傲慢與偏見》?」
勞裡一怔,他還從未聽說過這個書名。
他抱著疑問,回去在自家的藏書室裡翻了一遍藏書,沒有這一本。勞裡又問了他的幾個同學,甚至還有一位家裡是出版商的朋友。大家都說從沒有聽說過這一部作品。
於是勞裡拜托家中是出版商的那一位,寫信去紐約幫他打聽打聽。
但到此刻為止,勞裡已經基本認定,他的朋友喬,寫了一部非常精彩、扣人心弦的大作出來。
「喬,你一定要把這本書出版!」
下一次勞裡見到羅蘭的時候,就拼命勉勵自己的朋友。
羅蘭在臉上驚訝的神色褪去之後,又笑得十分燦爛。她聽勞裡說了前因後果之後,忍不住前仰後合,笑個不停——
「你還是等紐約的出版商朋友回信吧。」
果然,不久,紐約的出版商回了信:「確實有這樣一本小說,是英國女作家寫的,十分暢銷。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引進美國。在美國看到的版本大約是英國商人隨船帶到美國來的。」
勞裡嘆了一口氣。
他原本已經把他的朋友想像成為大作家了呢。
不過他心裡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如果喬成為了一名大作家,他卻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學生,那似乎也不太妙。
勞裡這邊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沒曾想羅蘭的講故事「活動」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篇章。
「貝內特家五姐妹裡,只有莉迪亞的結局不那麼好。」貝思覺得有些很惋惜。這個小天使擁有一顆
仁慈善良的心靈,無論是誰的結局不盡如人意,貝思都會感到難過。
「你說說,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她太受溺愛,因此性情驕縱,涉事不深,察覺不了威克姆的虛情假意。」貝思回答。
羅蘭引導她:「那麼,讓我們再想一下,如果莉迪亞不是這樣的性格,她是一個喜歡踏踏實實做事的女孩子,事情又會變得怎樣呢?」
貝思頓時眼睛發亮,因為她意識到二姐又有故事可以講了。
是的,羅蘭講的,正是她在位面裡的親身經歷。只不過她給莉迪亞加了一點「超能力」,她能夠在夢中夢見自家的松林裡出產松露,能夢見在哪裡的市鎮上買到最棒的種雞……
這樣一來,她曾經經歷過的「種田故事」就順利嵌入了「傲偏」原有的故事框架。
這個可能就是最早期的「傲偏」同人文了吧?
羅蘭自覺她的莉迪亞「ooc」得不能算很嚴重。
貝思聽得悠然神往:她也沒想到,只是改變了一點點設定,給人物增加了一點點奇異的能力,就能讓人物的命運截然不同。
「真是有趣啊!」
貝思雙眼亮晶晶地望著羅蘭,仿佛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喬,我也能像你這樣,學講一個類似的故事嗎?」
羅蘭:「當然可以!」
她的內心os:小可愛,歡迎入坑。
但是貝思還有一點兒疑問:「喬,你的這個故事裡,莉迪亞最後,沒有和誰結婚嗎?」
羅蘭搖搖頭:「沒有。」
貝思「唔」了一聲,低頭又想:「可是……為什麼她不結婚呢?」
羅蘭想了想,解釋說:「因為她前頭還有兩個姐姐,總不好越過兩個姐姐先結婚,對不對?」
貝思想了想,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
羅蘭則哄她休息:「明天我們再來看你的同人文……你的故事會是什麼樣的。」
誰知貝思躺在床上還是意猶未盡,問羅蘭:「喬,可是不是通常故事的結尾,都是王子和公主結了婚,然後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嗎?」
羅蘭頓時噎住。
她好像想起來,在哪裡看過,早期的出版社和作者談出版的時候,都要求作者給書裡的人物安排一個「結婚」的美滿結局,不管這對夫婦看起來是否真實,也不管他們會不會真的幸福——讀者愛看,這是出版社對作者提出要求的理由。
「可是……故事裡的莉迪亞,她生活得很幸福,也很充實,她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呢?」
羅蘭反問貝思。
貝思也被自己的問題繞住了。
「是呀,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呢?」
「可是,如果不結婚,莉迪亞以後就不會有個大家庭,膝下不會有很多孩子……她的生活,就和別人不一樣。」
太普遍了——羅蘭心想。
這樣的疑問在這個時代裡太普遍了,哪怕是年紀還小的貝思都會存有這樣的困惑。
女人麼,哪兒能不結婚?
如果不結婚,人生的意義又如何實現呢?
想到這裡,羅蘭對貝思說:「這是一個因人而異的問題。」
「不少人都認為結婚是人生的重要裡程碑,和一個相愛的人組建家庭,將血脈延續,這對很多女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羅蘭在心裡補充一句:尤其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
「那麼,只要她們能夠找到合適的人,她們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新階段——當然,她們會迎來新的挑戰,也會遇上新的煩惱。但是,這是她們選定的道路。」
「我們可以這樣說,她們因為愛情,對於煩惱和艱辛也同樣甘之如飴。」
「但有另一些人,她們已經擁有令她們滿足的精神世界,她們清楚自己人生的意義,不一定需要尋找到一個伴侶才能實現。」
「就像我們故事裡的新主人公莉迪亞,她可以種田、養花、著書、申請專利……她不一定需要成為某人的妻子,才能證明自己是一個有價值的人。」
貝思睜大了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使用這種論調。
「當然,她也可能會在日後遇上一個和她非常合拍的人,他們會陷入愛河,然後一起做決定,走進婚姻生活。」
「但這並不是實現人生價值的必經之路。」
「而且最重要的是,選擇權,要握在我們每個人手上。」
「我們要有權利選擇!」
羅蘭說出了一直藏在她內心深處的話。雖然她知道在這個位面裡,這話必定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貝思則似懂非懂,躺在床上,雙手互握,顯得有些緊張。
羅蘭拍拍她:「親愛的貝思,你有很多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不急在這一時。睡吧!」
羅蘭所不知道的是,她在發表這番「離經叛道」的言論之時,門外還有一個聽眾。
——勞裡。
勞裡很震驚,他從來都不知道喬的思想已經「激進」到這一步了。
女人可以一輩子不結婚?這也不影響她們實現人生的價值?
勞裡心想:嗐,馬奇姑婆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卻不評價她有沒有評價
他可不希望他的喬將來也變成那樣的老姑婆。可是……他又沒法兒否認,喬說的有些是有道理的,循規蹈矩並不能讓一個人幸福與滿足。
但是他又沒辦法想像喬不結婚的樣子。她難道從來就沒有意識到,那個內心一直希望和她「非常合拍」的人,其實一直在這裡,就守在她身邊嗎?
勞裡心裡忽喜忽憂。
就在羅蘭向和她最親的姐妹貝思大發了一通關於「結不結婚」的議論之後,發生了一件令人欣慰的大事:馬奇先生病情漸好,終於在布魯克先生的陪伴下,從華盛頓回來了。
馬奇一家全家團聚,自然有無數溫馨歡樂。
但是令羅蘭大感吃驚的是梅格。
有一天梅格突然衝進了羅蘭的房間,拉著妹妹的手,紅著臉不斷重復: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羅蘭要梅格冷靜一點,誰知梅格大聲回復:
「這要我怎麼冷靜?約翰·布魯克先生問
我想不想和他結婚?」
羅蘭一驚:雖然種種蛛絲馬跡令她相信,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但是她沒先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當事人竟然是這樣的反應。
羅蘭趕緊問梅格,問她對布魯克先生的想法。
梅格頓時大聲說:「哦,天那,誰想和那個傻乎乎的家伙結婚呀!」
羅蘭裝模作樣擺出一副憐憫的表情。
「是呀,既然布魯克先生是個『傻乎乎的家伙』,他怎麼能和我姐姐結婚?」
「誰說的……誰,誰說的……」
梅格馬上糾正羅蘭的說法:「約翰一點兒也不傻!」
約翰·布魯克,似乎只能被梅格一個人稱作「傻乎乎的家伙」。
作者有話要說:
預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212章 小婦人位面10
「喬,我原本以為你會激烈反對的……」
梅格坐在自家閣樓上,對面是毫無形像、懶洋洋地躺在舊沙發上,捧著一本書在讀的羅蘭。
這位馬奇家大小姐,與約翰·布魯克先生的婚事已經基本敲定了。因為梅格年紀還小,雙方決定先訂婚,一年之後舉行婚禮。
羅蘭聽見梅格這樣說,丟開書抬起頭望著長姐,忽然笑問著:「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梅格紅了臉,開始默默檢討自己。
梅格原本認為年齡僅次於自己的這個妹妹一團孩子氣,自己和布魯克先生結婚,就意味著離開家,離開父母和妹妹們。喬和梅格一向親密,因此梅格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布魯克從妹妹身邊奪走了一樣。
離開多年相伴的親人們,組建另一個家庭——這份前景令梅格憧憬不已,卻同時又莫名其妙地背負上了一層負疚感。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男人,就要拋棄家人和妹妹們一樣。
羅蘭一翻身就坐起來,睜大眼睛望著梅格:「布魯克先生是你擦亮眼睛挑選才選中的男人,他比你以前那些傻瓜追求者們靠譜多了,我為什麼要反對呀?」
應付這種情形羅蘭很有經驗,她在傲偏位面裡嫁出去了兩個姐姐——尤其是二姐伊麗莎白。既然姐姐們嫁的是值得托付的人,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說起梅格答應約翰的求婚,還有一樁趣事:馬奇姑婆原本想要棒打鴛鴦,沒想到卻給了助攻——她威脅梅格,如果梅格答應嫁給布魯克,她的遺產就一分錢也不會留給梅格。
固執的老姑婆讓梅格意識到,她對約翰的愛,遠遠超過了她心中那種對所謂上流社會生活的向往。
梅格甚至寧願損失馬奇姑婆答允留給她的遺產,也要和約翰在一起。
馬奇姑婆事與願違,本想拆散一對初嘗愛情滋味的情侶,結果卻讓他們認清了彼此的真心實意。
「當然啦,布魯克先生確實比較窮。你要是嫁了給他,你就和成為闊
太太這條道路徹底絕緣了。以後你們可能在幾年內雇不起女僕,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只能過來叫上我們。」
「你沒法兒再穿綢緞的漂亮衣服,也沒機會將緞帶點綴在長筒襪上去跳舞;」
「你和布魯克先生在結婚的頭兩年裡,邀請朋友來家裡作客,只能用普通的餐具,銀餐具是不用想的,即便是上等瓷器你也要等過兩年才有閑錢添置;」
「你或許會過兩年特別愉快的二人世界,但只要你們有了孩子,你就會發現,你一分一毫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
羅蘭漸漸給梅格描繪了一幅恐怖的情景。
梅格驚訝地張著嘴,很難相信這話是從妹妹的嘴裡說出來的。
在她看來,這個妹妹擁有成為作家的才華,因此喬理應擁有一種不食煙火的詩人氣質,沒想到,現在喬告訴她的,竟然那麼地……接地氣?
「這是你和布魯克先生結婚,需要付出的代價。」
羅蘭一口氣說完,她發現自己好像把梅格給嚇傻了。
「當然,梅格,你還來得及,你還沒結婚,還有機會抽身而退。」
「你如果放棄布魯克先生,而按照馬奇姑婆的建議去釣一枚金龜婿……」
梅格全神貫注地聽著,竟然沒有說話。
「……那麼,你將收獲漂亮的綢緞衣服,用來裝點長筒襪的緞帶;漂亮的餐具、精致的餐廳,在餐廳裡來來去去的僕人,你自己的貼身女僕……」
「但是,你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比如說,你要每天戴上名曰『尊嚴』的假面具,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一定能向她吐露你自己的心事;」
「你必須忍受人們對你的評頭論足,他們會重視你,會盯著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因為你原本不屬於他們的階層。而且他們對你的留意,可能並不出於善意……」
梅格倒抽了一口冷氣,她覺得妹妹這番話說得非常不入耳,她一點兒都不願意相信;可問題是,妹妹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你嫁入了豪門,你的丈夫
,很難像『你的約翰』那樣,把你當成他的全世界,他的唯一。」
「你有可能同時收獲的是富裕和……孤獨。」
羅蘭將手一攤,望著梅格。
「所以,選擇權在你。」
梅格原本皺著眉頭,但是聽到最後,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
「是的,選擇權在我。」
她抬眼看向妹妹:「喬,我們還是幸運的。」
羅蘭點點頭:「是的,我們還有選擇權。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梅格又坐在羅蘭身邊躊躇了一會兒,終於猶豫著問:「不過,喬,難道真的像是馬奇姑婆所說的那樣,我們家落到了另一個階層,就永遠也回不去了嗎?」
她眼裡充滿了天真的憧憬,大約在想著她和約翰共同奮鬥二十年,沒准也能成為……受人尊敬的布魯克先生和夫人。
「當然不是,」羅蘭口氣坦然地解釋,「只要努力,我們當然能夠賺取財富、獲取地位、贏得尊敬。」
「但到了那時,我們會發現,我們所追求的,和原先想的似乎已經不一樣了。」
羅蘭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揚著臉,閣樓外的光線從窗戶外照進來,正好映在她的臉上,映出了她眼裡的神采,映得她那張俊俏的臉龐熠熠生輝。
「我們所追求的,不再只是財富和地位,而是思想和人生的充實。」
似乎有一幅畫卷在羅蘭面前慢慢展開,畫中人沿著原先選定的道路不斷攀登——
當她們不斷完善自己,從而達到可以邁入一個新階層的程度時,她們的思想意識卻已經遠遠超出了原先的目標。
她們不會再只是為了「階層跨越」這個目標而去提升自己,她們登上新的山峰,看到的早已是不一樣的風景。
梅格瞬間被妹妹的願景所折服,她靠著妹妹的沙發慢慢躺下,哀嘆一聲:「喬,如果我們都可以永遠不結婚,那該多好啊!」
誰知羅蘭應聲笑道:「嘻嘻,梅格,這樣看來,你盼望的並不是永遠不結婚,而是永遠不長大呀。」
如果不
長大,就可以不用面臨結不結婚的選擇。
梅格一想:也對!——喬最近真是變得越來越犀利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勇敢面對選擇。
她愛上了約翰,願意和約翰在一起,所以甘願做出結婚的決定——不管以後會受什麼苦,遇到什麼樣的窘境,只要想到當初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她就沒有理由後悔,而是鼓起勇氣,把這生活扛下去……
而羅蘭卻在想:在這個位面裡,她大概率是不會結婚的。
勞裡是個很好的玩伴,但是她不會愛他——不知道原著裡真正的「喬」,是不是也和她一樣。
她愛的人,能夠支持她,給予她勇氣的人,不在這個位面裡。
所以她注定要獨自打拼。
但是她不怕——種田選手嘛,什麼都不帶怕的。
在梅格和布魯克先生訂婚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裡,羅蘭的確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
接管了馬奇姑婆的果園之後,在第一個春天裡,羅蘭就做出了驚人的舉動:她為其中的一部分蘋果樹進行了嫁接,嫁接了更加優良的蘋果樹種。
她嫁接之前沒和馬奇姑婆打招呼。
馬奇姑婆剛開始時很生氣:她覺得羅蘭這是故意搗亂,要毀了她的果園。
誰知嫁接之後,那些果樹上的病枝都替換成了長勢極好的新枝,果園裡的果樹長勢更加興旺,到了秋來,各種果實累累地掛滿了枝頭,迎來了果園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大豐收。
這些嫁接後的果樹,甜度比原先的果實更高,鎮上的人都說好吃。
但是羅蘭沒把這些都果實都送給親朋好友,雖然她分送了不少,也給馬奇姑婆留下了充足的鮮果、蘋果酒和蘋果醬。
剩下的那些果實,連帶果園裡的其他出產,都是「馬奇家的零食鋪子」的原材料。
現在零食鋪子的產品經過探索,已經基本固定為最受歡迎的那幾種。連同蛋糕一起,這些零食都放在面包店裡寄賣。
這些都是小本生意,羅蘭做起來不顯山不露
水,但是一年下來,到了第二個春天,果園重新煥發生機的時候,羅蘭竟然已經積攢了將近70美金。
這對於一個即將成年的女孩來說,是一筆不菲的零花錢。
但是羅蘭把它們都存著,她心裡管它叫做「貝思康復基金」。她要把這些錢用來帶貝思去海邊度假療養,然後用「萬能卡」把貝思治愈。
就在這時候,梅格結婚的日子終於快要到了。
羅蘭看見梅格嫻靜地坐在窗邊,借著窗外的光線自己縫制結婚禮服。
羅蘭被這副優美的畫面打動,慷慨地贊助了梅格20美金,這樣新娘就可以在禮服的領口袖口縫上一圈蕾絲花邊,並且戴上一幅漂亮的頭紗。
梅格拿著這20美金,怎麼也不肯要,最後還是貝思和羅蘭一起,勸梅格收下的。
梅格望望貝思,猶豫著不知收還是不收好——全家只有梅格大概猜到,羅蘭起早貪黑,努力打理馬奇姑婆家的果園,精心制作各種小零食,其實是在為了貝思而攢錢。
但最後,羅蘭一句話讓梅格打消了顧慮,收下了這筆禮金。
「放心,這點錢我很快就能賺回來。」羅蘭是這樣說的。
而梅格,不知為什麼她開始習慣於相信羅蘭所說的每一句話。因此這位內心甜蜜無比的新娘接過了妹妹的資助,也接受妹妹們的祝福。
梅格與布魯克先生的婚禮在六月底舉行了。
很幸運,婚禮這天的天氣好極了。因此馬奇家把餐桌餐椅都被搬到自家的小院子裡去,將那裡作為婚宴舉行的場地。
婚禮並沒有邀請很多來賓,只有兩家的至親,還有布魯克先生的東家,勞倫斯家祖孫到場。
馬奇姑婆作為馬奇家的長輩,也被邀請參加婚禮。畢竟當初是她,陰差陽錯地促成了這一對有情人相互辨明心意。
雖然當時鬧得相當不愉快,馬奇姑婆還放了不少狠話。但這位是出了名兒的「刀子嘴豆腐心」,雖然還是板著一張老臉,表現得好像極不情願,但她還是送了一串漂亮的項鏈給梅格——這是她早年間就
答應,要送給馬奇家第一個結婚的女孩子的。
為了這場婚禮,羅蘭特別烤制了一個三層的蛋糕,並且第一次使用翻糖技術來裝點這個結婚蛋糕。
她還特地用翻糖材料做了兩個小小的人偶。一個人偶披著潔白的婚紗,另一個則穿著黑色的婚禮禮服。
她做好之後曾拿給全家看,全家都說這一對小小的人偶像極了梅格和約翰。但是她可沒讓梅格知道這事兒,畢竟這是一個給梅格的「驚喜」。
因此,在婚禮這天,羅蘭在忙著裝飾蛋糕的時候,可沒急著把這一對人偶放在蛋糕的最上層。她打算等到最後將蛋糕推出的時候,再把這對「甜蜜的驚喜」裝飾在蛋糕上。
就在羅蘭在院子裡的忙碌的時候,馬奇姑婆來到了羅蘭身邊。
「約瑟芬,下一個該到你了。」
姑婆矜持地暗示。
羅蘭一揚眉:這是……催婚?
「這您著實不用著急,我最近可沒有結婚的對像和打算。」
馬奇姑婆似乎早就料到了羅蘭會這麼回復她,頓時一翻白眼,望著天說:「不結婚的前提是,你必須自己很有錢。1」
隨後姑婆就轉過身扭著老腰,一搖一擺地走了。
羅蘭險些當場笑出來:「好的,姑婆,我記住您的話了。」
這話正中她下懷。
馬奇姑婆自己一輩子未婚,而唯一看中,想要收養的女孩兒,其實是喬一個。這時馬奇姑婆傳授給她「人生經驗」,羅蘭也老實不客氣的笑納了,沒去管這到底是不是姑婆的本意。
恰好在這時,羅蘭忽聽廚房那邊有些動靜,然後是罕娜「哎呀」一聲尖叫。
立即有人問:「是不是喬把蛋糕弄壞了?」
羅蘭吐吐舌頭:看來馬奇家二小姐這匹「野馬」的名聲傳揚在外,人人都知道。
她轉身往廚房趕,聽見勞裡在安慰罕娜,而罕娜異常沮喪地說:「勞裡少爺,都怪那只貓,竟然把人偶給打了。」
羅蘭頓時一顆心往上提,哪裡來的貓,竟然把她給梅格准備的「驚喜」也給打了嗎?
誰知勞裡溫和地告訴罕娜:「不是喬准備的那對,是我看見喬做的人偶很好看,就自作主張也訂做了一對,想要給喬看看的……那些,就算摔了也沒什麼關系。」
勞裡竟然也訂做了一對?
羅蘭驚訝地看著地面上碎成幾段的人偶。勞裡見她過來,就快手快腳地把這些「殘骸」給收了。羅蘭只瞥見一眼,這對人偶也和她做的差不多一般高,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羅蘭一轉頭,剛好看見一只貓咪,高高揚著尾巴從馬奇家的廚房揚長而去。
小貓咪身體潔白,四肢是黑的,頂著一對黑色的小耳朵,非常可愛。
羅蘭:咦,這不是她的經紀貓嗎?
作者有話要說:
1來自2019電影版台詞。
第213章 小婦人位面11
梅格和約翰的婚禮十分完美,蛋糕也人人稱贊。
尤其是那一對翻糖制成的小小人偶,得到了很多來賓的交口稱贊。他們都說這對人偶簡直巧奪天工,與新婚夫婦一模一樣,惟妙惟肖。
最後這對翻糖人偶誰都沒動,被羅蘭裝在了一只從某年的聖誕禮物上拆下來的透明玻璃罩裡,作為新婚禮物,送給了梅格和約翰。
在大家的祝福聲中,新婚夫婦啟程,前往他們的新家。
梅格臨走的時候,吻了吻馬奇夫婦和她的妹妹們,並且很有些依依不舍。
在羅蘭看來,梅格是帶著堅毅的表情准備去過她的婚姻生活的。
的確——結婚過日子是需要下決心的,需要下好大的決心。
在她們目送梅格和約翰離開的時候,馬奇太太來到了羅蘭身邊,同樣望著梅格裡去的方向,微笑著,感慨著:「看來你姐姐已經做好了步入婚姻殿堂的一切心理准備。」
羅蘭笑了笑,心想:馬奇太太對此很有經驗。
嫁給約翰這樣的人,會讓梅格暫時先窮一陣、苦一陣,但至少約翰不會讓梅格一個人面對。
「那麼我們的喬呢?」馬奇太太伸手扶住了羅蘭的雙肩。
羅蘭感覺到勞裡那對灼灼的目光正往她這邊看過來,她連忙伸手拍拍母親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表示這時提這個恐怕並不合適。
馬奇太太善解人意地不再多說。而羅蘭等到婚禮結束,她和罕娜把廚房收拾干淨的時候,趕緊跑到自家的閣樓上去。
「黑白花」正在閣樓上等她。
「蘭蘭,」一看見自家的選手,露娜就撲上來,用一對前爪親昵地抱住羅蘭的胳膊。
「露娜,你怎麼來了?制作方有任何消息要通知我嗎?」
「嘻嘻!」露娜太了解自家選手,而自家選手偏偏也太了解她了。
「是這樣的,我來給你送一個通知:喬和勞裡這一對,是位面外好多觀眾的心頭好。」
羅蘭故意像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似的,「嗯」了一
聲,擺出一副「請繼續」的架勢。
「今天那對人偶,是勞裡見到了你做的那對之後,跑去了面包店,問他們能不能也照樣做一對這樣的人偶。然後他還特別強調了,這一對人物中的那個女孩子的形像,要和你一樣,擁有一頭齊肩的卷發。」
羅蘭那一頭厚實的長發,已經在當年馬奇先生病重的時候減掉了。一年半的時間,她的頭發已經長長了不少,現在她已經不再像是個假小子了,但是性格使然,她也確實與梅格或是艾美那樣的淑女無緣。
說來,這用翻糖制作人偶的技術,還是羅蘭教給面包店的——翻糖是一種相當費功夫的現代糕點技藝,羅蘭不想在這件事上花太多時間,但為了梅格的婚禮蛋糕,她又很想使用一次這種技術。
於是,羅蘭將翻糖的訣竅教給了面包店的人。
如此一來,面包店的人也能做翻糖的糕點,別人也不會為翻糖蛋糕出現在梅格的婚禮上而感覺太過吃驚了。
可誰知道,勞裡在看到她做的那對翻糖人偶之後,竟然也去請面包店的人做了一對——勞裡和喬。
「所以呢?」
羅蘭轉向露娜。
她有點兒明白「經紀貓」今天進入位面是為了什麼了。
露娜蹲坐在羅蘭面前對爪爪,半天才說:「位面制作方希望你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接受勞裡的情感。」
羅蘭頓時笑:她猜就是這樣的。
之所以名著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衍生位面,正是因為原著中有好多令觀眾念念不忘的「意難平」。
但話說回來,如果完全沒有令人念念不忘的「意難平」,作品本身恐怕也很難成為傳世之作,給人留下難以忘懷的印像。
她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勞裡的情感。
勞裡和馬奇家的女孩們一起成長,他甚至被馬奇一家稱為「我們的男孩」。而勞裡也確實是個熱心的、善良的鄰居,他曾經無數次向馬奇家的姑娘們伸出援手。
其中,和他在一起消磨時光最多的,就是喬。
有時他們像是雙胞胎一
樣,很容易就想到一起,喜歡做同樣的事;但有時他們也都有自己的脾氣,誰都不肯相讓,於是他們彼此爭吵、打鬧……然而他們又是沒有隔夜仇的一對,他們很快就會和好。
近來勞裡上大學了,他會時不時地在大學裡戀個愛,還會把這些堪比過家家的「戀愛」故事帶回來告訴羅蘭。
而羅蘭也從各種渠道聽見別人評價勞裡——「年輕的勞倫斯」,大約也成了婚戀市場的熱門人物。很多「上流社會」家庭也將勞裡納入了自家女婿的考察範圍。
如果勞裡和喬能夠在一起,應該卻是能滿足很多心心念念想要「磕糖」的觀眾吧。
但羅蘭一向是個非常「自我」的人——她不是個演員,她是真人秀選手。無論置身何處,她都會堅守作為「羅蘭」的本心。
要她和勞裡在一起,除非她真的愛上勞裡。
想到這裡,羅蘭看了一眼露娜。
她的貓此刻正端莊地揣著手手,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復。
羅蘭心想:難道和她合作了這麼多年的經紀人,也因為偶爾一個位面的「分頭行動」,就忽略了她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嗎?
可是……如果露娜也像以前建議她「拉票」那樣,建議她和勞裡談個戀愛,今天又何必把勞裡那對翻糖人偶打碎,讓勞裡沒機會表白?
也許這真的只是試探,制作方派出來的試探,看看她究竟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想到這裡,羅蘭頓時一笑,向貓貓眨眨眼睛:「露娜,你是知道我的。」
貓貓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喵」了一聲說:「蘭蘭,我怎麼可能不明白你?這下我知道了,我會通知制作方,讓我們一切順其自然。」
羅蘭和貓貓的這番對話並沒有在位面外掀起什麼水花。
位面外的觀眾們,人人都在可惜勞裡那對被摔碎的翻糖人偶。
「可惜了……」
「是啊,否則我們今天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勞裡表白?」
「可是……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在關心那對翻糖人偶會不會好吃嗎?」
頓時,這群屬性是吃貨的觀眾們,開始你一眼我一語地討論起他們品嘗過的翻糖點心。
有些人舉出例證,他們生平嘗到過的「翻糖」點心,都不那麼好吃——放久了會變得非常堅硬,味道卻又甜膩,是裝飾作用大過口味的一種食材。
羅蘭的粉絲們頓時表態了:「你們不會是沒看過我們蘭蘭『在米其林餐廳裡種田』的那一季比賽吧?」
他們表示:羅蘭設計的翻糖,擁有獨特的滋味,並不太甜,有酸味和乳香,嘗起來有點兒像是凍干的酸奶口味,還能加上檸檬、香草等等各種口味,與市面上常見的翻糖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凍干的酸奶口味?」
一時人人都被勾起了興趣。
「不可能吧,翻糖……我從沒期望它能在味道上翻出花兒來啊?」
很快,位面官方掛出了通知,公開了羅蘭的「翻糖」配方——人們按照羅蘭的方法一動手,
而位面制作方決定在觀眾中舉辦翻糖蛋糕的制作大賽。無論是翻糖蛋糕還是翻糖人偶,都需要與「小婦人」著作相關。
這是相當不錯的觀眾互動活動——已經很少有「單人位面」能夠獨立支撐起如此規模的大型活動了。
一時間觀眾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去了翻糖蛋糕大賽上,羅蘭的感情問題暫時不復成為觀眾們關注的焦點。
而羅蘭在位面中,正如她所承諾的那樣,「一切順其自然」。
正如她和勞裡之間,也自然而然地產生了距離。
勞裡上大學了,他在完成學業之余,還要與在大學裡認得的朋友交往,那是一個和馬奇家完全沒有交集的圈子。
而羅蘭在忙著賺錢,顧不上與勞裡有交集。
之前貝思染上的那一場重病,後遺症已經慢慢顯現。大夫提示了,貝思需要良好的飲食和環境來調理身體。羅蘭已經做出決定,在入秋之前,要先帶貝思去海邊度一周假。
但是她似乎不太好只和貝思一個人前往——
馬奇先生也還算是個病人,也需要調養身體;
馬奇太太勞累了一整年需要放松,罕娜也是如此;
還有艾美,常年置身於馬奇姑婆的「高壓」之下,也理應又機會前往海邊,放松地度一回假。
於是羅蘭數了數她手頭上積攢的錢,覺得自己還需要再「加把勁兒」。
貝思曾經頗為不解地問羅蘭:「喬,你為什麼最近總是在廚房裡忙著?」
羅蘭沒有向貝思解釋她在廚房裡忙什麼,只是說:「我有一個計劃!」
她興致勃勃地說了她的計劃,馬奇一家(除了梅格之外,畢竟梅格現在有約翰了)都能去海邊的小鎮上住上一周,放個假。
「然後呢?」
貝思聽到羅蘭這麼說,也顯得很有興趣。
「然後……」
羅蘭轉著眼珠賣關子,隔了好半天才向貝思泄了個底。
「我親愛的貝思,你想去紐約看看嗎?」
「紐約呀!」貝思頓時流露出向往的眼神。馬奇家的姐妹都聽人說過,紐約是一座正在成長中的大都市。那裡有繁忙的港口、發達的商業、數不盡的娛樂設施,那裡還是新興的藝術中心,很多才華橫溢的作家、藝術家,都漸漸遷居紐約。
羅蘭籌劃過:如果她想要去紐約,就至少要有200美金在手裡,應付一應開支。要帶上貝思的話花費會更大些。
當然她也可以考慮依靠她自己的本事在紐約努力賺錢,但這個無疑需要一定的啟動資金,200美金左右的積蓄也是少不了的。
她預計帶大家一起去海邊度假之後,她手頭的積蓄會一下被用掉一半。為了去紐約而准備的那200美金需要重新開始。
不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想去海邊,又想去度假,那麼就只能分出輕重緩急,一步一步來。
誰知這時貝思靜靜地凝望著她,望了好久,忽然說:「喬,你一直在忙,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你坐下來寫作了。」
羅蘭差點就接下去回答:「那當然,因為我是『種田選手』呀!」
話都到口邊了羅蘭才趕
緊改口:「貝思,你知道的……我,我最近沒什麼靈感。」
話說出口的時候她很心虛,心虛且慚愧。
慚愧的是,這是她頭一次在位面裡,偏離了原著人物的初心。
喬·馬奇擁有一顆「寫出好故事」的初心。羅蘭成為喬之後,確實替馬奇一家解決了生活中的不少困難。可是她卻似乎漸漸地遺忘了,喬還有一顆「寫故事」的初心。
「沒有靈感」只是羅蘭的借口——她瞬間開始努力檢討自己:或許,在寫作的這個領域,她是真的不自信的。
貝思卻說:「可是,喬……想想這段時間以來你給我講的故事,你一直都很有靈感啊!」
自從貝思病愈,羅蘭和貝思就養成了講睡前故事的習慣。她在前幾個位面的「冒險」早已被她一一講完了。她和貝思還一起講了好多這些位面裡的「衍生」故事——她們各自站在不同角色的立場上,盡情想像故事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等她們把這些「同人文」都練習過之後,羅蘭開始給貝思講她以前在「全世界種田」大賽裡的故事:在瀚海沙漠裡種田、在懸崖上種田、在海邊的鹽堿地種田、在知名大廚的廚房裡種田……
她講了好多這種故事,其實心裡沒底,很怕讓貝思失去興趣,不再做她的聽眾。
可誰知道,貝思的評價竟然是「很有靈感」。
一時間,羅蘭竟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貝思才好。
「是真的,喬,」貝思向羅蘭伸出她那雙瘦弱而無力的雙手,這雙手最近連她最心愛的鋼琴也很少觸摸了,畢竟她太過虛弱。
「你的故事我很喜歡,雖然它們不太像你以前寫的那些冒險故事和戀愛故事……」
羅蘭心想:我的小貝思,你可真的說到點子上了,我畢竟不是原先會寫冒險和戀愛故事的那個「喬」啊!
「可是……種田的故事,讓我覺得好真實、好親切。」
貝思告訴羅蘭她喜歡這些故事的理由,「我覺得這就像是你
真實經歷過的一樣。喬,你就是有這種天賦,從你口中講出來的故事總是能讓人身臨其境。」
羅蘭:額,這是因為……它本來就是我真實經歷過的呀!
貝思還有一點非常重要的理由:「喬,你的故事,那些孕育果實、收獲糧食的故事,總是能讓人得到滿足感。」
「或許在剛一開始,我會覺得這個故事不一定是我喜歡的那一種,可是完完整整地聽下來,我卻覺得它們給我帶來了極大的滿足感。」
「喬,」貝思蒼白著一張小臉,很認真地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變得有些不自信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訴你,它們是很好很好的故事啊!」
羅蘭:……!
在這一瞬間,羅蘭像是忽然被人從睡夢中搖醒一樣。
她突然意識到:是的,或許,她真的可以朝這個方向試一試。
第214章 小婦人位面12
羅蘭坐在閣樓上的小書桌跟前,咬著筆杆,瞪著眼睛望著她面前的一疊稿紙。
說真的,讓她寫一個關於種田的故事,難度可能並不比讓她親自去種一片田來得小。
但是貝思給了她極大的鼓舞與勇氣。
——寫作,也是一種表達。
羅蘭能夠流暢地用語言把她過去的「經歷」當做「故事」講述出來,並且能讓聽眾身臨其境。
有時羅蘭在給貝思講她的種田故事時,還會在開頭就安上一個懸念,然後一點一點地揭開。
她特別喜歡看貝思聽故事時那種心裡癢癢,急切想知道後續的表情,也特別喜歡看塵埃落定、懸念揭開時,貝思那種恍然大悟、輕拍胸口放下心來的樣子。
羅蘭知道她已經擁有了「講故事」的基本能力,但這還不能算是「小說」,更加算不上是「文學」。
她需要把這些「故事」化作書面語言,落在文字上。這些文字必須簡潔、精煉、有意境,能夠迅速地把讀者拉入她所創造的故事環境中。這對羅蘭這樣,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來說,其實是一項相當艱巨的挑戰。
羅蘭咬筆杆咬了好久,把心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想到的都寫下來再說。
於是她拋開一切顧慮與束縛,只管表達,只管把她腦海裡的語言化成文字,從筆尖湧出,成為一行行娟秀的字跡。
第一步邁出去之後,羅蘭感覺好了不少——此前她曾經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閱讀人類歷史上那些最傑出的文學作品,在這個位面裡,她也沒有放棄閱讀的習慣,馬奇姑婆家的那間藏書室裡的書,文學性較高的已經讓她都看了個遍。
於是,她所寫下來的那些文字,比之腦海裡閃過的那些言語,顯得簡潔了不少,而且很易懂。
很好!——羅蘭對自己說,就這樣寫下去。
於是她每天在閣樓裡消磨的時間越來越多,每天除了照料馬奇姑婆的果園、制作蛋糕與零食、陪伴貝思
之外,就是窩在閣樓上的書桌跟前,寫她自己的「故事」。
馬奇全家對這種現像都非常欣慰。他們大約早已盼望著喬能夠重新拾起她的筆,繼續寫她的故事。
唯有勞裡有些郁悶。
他從大學裡回來,想要找喬玩耍,卻都被告知「大作家」正在閉門完成她的作品。勞裡兩次都吃了「閉門羹」。
轉眼羅蘭就真的寫成了一個故事,自己看看還挺滿意,只是……這個故事看起來好短。
羅蘭揚起臉,想像它被印成鉛字的樣子——大概只是報刊或者雜志上,占上一頁半或者小小的一個版面吧。
但這只是她的第一次嘗試,她想,還是不要寫成連篇累牘的大長篇比較好。
她去拿給貝思看,真心實意地請求貝思給她一點意見。
貝思看了直笑,羅蘭頓時紅了臉,忍不住問:「我好久沒寫,水平是不是比以前下降得太多了?」
柔弱的貝思用她所擁有的最大力氣搖了搖腦袋,小聲說:「喬,我在為你高興啊!」
「你終於又動筆啦!」
貝思的肯定給了羅蘭最大的動力。她又按照貝思提的幾個建議把文章修改了一下,潤色了一下文字,然後在稿紙上認真謄清幾份,按照喬以前列出的一個報社和雜志社的地址清單,把稿件郵寄出去。
她把這件事做完之後,就把它拋在了腦後。
她還有很多事要忙,在她腦海裡的下一個故事成型之前,她需要把手頭上的各種事務都做完,並且盡量賺到足夠全家人去海灘度假的錢。
稿件寄出去以後,陸陸續續地又都回來了——這些就是傳說中的「退稿信」。
羅蘭也並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嘗試就能被刊用,但是她希望能夠通過報刊編輯的反饋,找一找自己將來的方向。
誰知……沒有反饋。
羅蘭把信件拆開,就看見她的稿件原原本本地躺在信封了,連新的折痕都沒有,仿佛完全沒有被人閱讀過。
羅蘭心態很好。她把這些「
退稿信」的信封用棉線都穿起來,掛在她在閣樓上那張寫字台跟前,激勵自己:
——這可是一個好起點,因為只要下回報社編輯能夠給她只言片語的評價,她就算是有進步了。
羅蘭自己照常忙碌,馬奇一家人卻都知道她被退稿了。
馬奇先生和馬奇太太曾經在餐桌上安慰她一句,建議她可以換幾家報社試試。馬奇先生還另外告訴她幾家華盛頓地區的報刊編輯部名址,鼓勵她去嘗試。
艾美在馬奇姑婆的教導下,說話越發「滴水不漏」,她坐在餐桌的另一頭,會揚起頭,用她那對水藍色的大眼睛望著羅蘭,端莊地說:「喬,請不要放棄努力,在此事上,你很有『天賦』。」「天賦」兩個字是用法語說的。
羅蘭:「謝謝你,艾美!」
她也切換成了法語,艾美頓時顯得很高興。
梅格懷孕了,不常回家來,但回家的時候也問了一聲:
「喬,稿件怎麼樣了?」
聽說出版方紛紛退稿,還沒有什麼回音的時候,梅格輕嘆了一口氣。
「喬,或許嘗試一下報紙上經常刊登的那種故事呢?它們對於你來說,應該也不難吧?」
羅蘭心想:也對,「投其所好」,確實是討好讀者,決定自己想要寫什麼的一種判斷方式。
但是,寫作是一件相當私人的事,與作者的表達欲息息相關。
當作者想要表達的,和讀者的喜好不一致的時候,是否還要堅持,就成了一項重要的選擇。
這樣想著,羅蘭沒有改弦更張,也沒有把之前被退回來的那些手抄稿件再直接寄出去。
她重新審視了一遍稿件,再一次判斷它們有不有趣,是否吸引人,然後做出適當修改,改完之後再認真謄清。
在稿件之上,她還加了一封投稿信——
信上誠懇地寫著,她是來自某某小城的約瑟芬·馬奇,熱愛寫作,以往曾有兩篇文章刊登在某某報刊上。如今她改換了一個寫作方向,想要了解一下這一類的故事題材反響如何,請編輯在稍有空閑
的前提下,能夠對她的投稿稍許點評幾句。當然,如果沒空或不方便,不點評也無妨……
新的投稿信又寄出去了。同樣,羅蘭也沒有對它們能夠抱有多大的期望。
稿件寄出去十幾天之後,羅蘭陸陸續續地收到了回信。
這一次,投稿信發揮了作用。
雖然她收到的還是退稿信,但是對方編輯至少肯和她交流了。她在退回來的稿件裡見到了字跡——大多都是手寫,而不是打字機打出來的。
「感謝來稿,請繼續支持《xx周刊》。」
這是最簡潔扼要的回函。
「馬奇小姐,下次來函請不要裝訂稿件。1」
這個回答寫得很用力,仿佛對於「裝訂稿件」這個習慣深惡痛絕。
此前羅蘭將謄清的稿件寄出,都是用棉線把稿件裝訂起來的。
可以想像,編輯們需要將稿件拆開,以便審稿閱稿,所以投稿人將稿子裝訂得越認真,他們的麻煩就越大。
羅蘭很感謝這個寫字非常用力的編輯——如果沒有他,她迄今為止都不會知道投稿竟然還會有這樣的禁忌。
於是她把這封回信也穿在了棉線上,掛在她的寫字台前。
馬奇家的餐桌上,馬奇先生又問了一次:「喬,你的投稿怎麼樣了?」
羅蘭笑得聲音清脆,開心地說:「我又投了十一家,已經收回來了十封退稿信。」
這……
餐桌上的家庭成員們相互望望。
投稿十一家,遭遇十家退稿,很難指望那最後一家能讓羅蘭過稿。
但是,投稿人本人,為什麼這麼高興呢?
「但是其中有一家很認真地回復了我,說我的故事流暢易懂,讀起來也很吸引人。但是和他們報刊的主流作品題材不是太一致……」
馬奇先生驚訝地抬了抬眉毛,說:「他們給了你這樣的意見?」
「據我所知,現在的編輯對於退稿已經很少回信了。他們大多只是把原稿退回。」
羅蘭衝父親一笑,心想:這是因為我找到了竅門呀。
如果不是那封非常誠懇的投稿信,她想,這一輪投稿的結果應該也和上一輪的結果一致吧。
她繼續往下說:「……他們給我的建議是,可以把這個類型的故事再打磨打磨,《魯濱遜漂流記》這樣的書籍都能暢銷,他們看不出這個類型的故事會有什麼理由沒有受眾。」
餐桌上,一家人相互望望,一時間大家都露出欣慰的神色。
羅蘭卻還沒說完:「他們還給了我另一家編輯部的地址,要我寫信給他們試一試。說我的故事風格也許會契合他們那裡。」
「哇!」馬奇太太先贊嘆出聲,「這太好了。」
貝思和艾美一時都拍著手鼓掌,連剛剛步入餐廳的罕娜聞言都恭賀羅蘭:「約瑟芬小姐,您的書是要出版了嗎?」
羅蘭頓時紅了臉:這八字都還沒一撇,大家剛才在談的明明是退稿信啊!
大家頓時笑得更厲害了。
「喬,這多虧了你的堅持。」馬奇先生也鼓勵羅蘭,「再嘗試、再改進,你一定會有所收獲。」
羅蘭肅然感謝馬奇先生的鼓勵:「我會的,爸爸。」
她很想馬上按照那家報社推薦的編輯部投稿,但又想等那十一家之中僅剩的,沒有回音的一家回復她之後再說。
誰知那僅剩的一家回信卻一直沒來。
羅蘭也就把這件事漸漸放在一邊,不去想它。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錢也攢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向全家提出:一起去海邊度假的建議了。
她寫信向海邊的幾家「度假旅館」詢問了報價——這些旅館就像是後世的度假村一樣,提供家庭式的住宿,甚至可以提供廚房,讓客人們自己烹飪。因此特別適合預算有限、家庭式的度假。
羅蘭打算把這些一一都問清楚了,把錢都准備好,然後再向父母攤牌,向他們提出邀請。
這寫旅館的回信可比報刊編輯部的回信快得多了。郵遞員下次來的時候,就遞給羅蘭遞了一疊回函。
羅蘭捧著這些回函,穿過馬奇家夏末時節裡郁郁蔥蔥的院子,一邊看信,一邊伸
手推開大門。
她隨手一翻,見那些信件都是從海邊的度假勝地來的,其中還夾雜了一兩封給馬奇先生的信件。
她翻著翻著,翻看到了最後,赫然看見了一只薄薄的信封,地址欄注明了某某雜志社。正是她當初發出的十一家裡,遲遲未見回音的那一家。
這封信好薄——羅蘭掂了掂。
別家都是把她的原稿退回,因此信封拈在手裡都是厚厚的一疊。
這一家卻是忘了還給她稿件嗎?
羅蘭一邊想,一邊快速回到客廳裡,把父母的信件都分出來,把各家旅店的回信整理成一疊,准備回閣樓上慢慢拆。
她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封雜志社的回函上。
羅蘭心裡稍許泛起一分異樣,她伸手去拆了那封信,看見回函的內容,她就只管坐在那裡,甚至完全沒有留意到貝思這時候也進了客廳。
「喬,你怎麼了?」
羅蘭這才把視線從信上抬起來,剛開始時有些茫然。等到她看清了是貝思,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抱住貝思。
「我想,我收到『用稿信』了。」
羅蘭使勁抱住了貝思,如果沒有懷中這個小天使,她應該不會有勇氣,嘗試開辟這個自己從未擅長過的領域。
貝思一時間睜大了眼睛:「我看看,我看看!」
她的聲音細細的,微微發顫。
羅蘭趕緊松開她,趕緊把信塞給她,同時留意貝思的狀況。
貝思額頭上沁著細細的汗,呼吸有點急,心口一起一伏。她的視線緊緊粘在羅蘭地給她的那封信上。
貝思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反反復復看了三遍,才再次投入羅蘭懷中:「哦,我的喬!你成功了。」
是的,這封薄薄的回函,是來通知羅蘭,她的稿件雜志社願意采用,並且將付出2美金的報酬。回函征詢羅蘭的意見,如果她能夠同意這個稿酬,那麼雜志社將在下一期刊物上刊登這篇小小的「故事」。
這將是羅蘭第一次收到稿酬。此前喬發表過的兩篇文章,都是有署名權,但是沒
有稿酬的。
羅蘭與貝思擁抱,在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
這就像是看見親手播種的稻米抽穗,親手種下的果樹枝頭結出累累的果實。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除了貝思之外,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喜歡她的故事。
這時整個馬奇家的屋子裡就只有她和貝思兩人。姐妹倆不用顧忌其他人,因而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叫大笑,抒發她們心中的快樂。
過了好半天,貝思才反應過來,提出了一件事:「喬,這信上建議你取一個筆名,將來你再發表作品的時候,可以署你自己的筆名。」
「喬,這個筆名你想好了嗎?」
之前羅蘭太過興奮,還真漏看了這一段。她趕緊從貝思手裡又接過信,認認真真地重新看了一遍,然後將信貼在胸前,點了點頭,說:「是的,筆名我想好了。」
「我想,我的筆名會是——羅蘭。」
作者有話要說:
1這一段投稿的經歷參考了斯蒂芬·金的寫作回憶錄中的早期投稿經歷——不要裝訂,確實是編輯給投稿作者的重要忠告之一。
另外,本文這裡暫時不考慮「一稿多投」的問題,默認羅蘭這樣的「海投」是完全ok的。
第215章 小婦人位面13
「羅蘭」其實是個頗為合適的筆名。
它可以作為男名,也可以作為女名,也可以作為姓氏使用,而且大方上口。
聽見羅蘭這麼說的貝思,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羅蘭對於這個名字情有獨鐘,但也點點頭表示同意:「是個好聽的筆名。」
於是,羅蘭匆匆忙忙地去閣樓寫回信,告知對方雜志社自己「新取」的筆名,並且同意對方刊登自己寫的小故事。
她拜托貝思替她保守秘密,她想要等到對方將印刷好的刊物寄來的時候,再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所有人。
她做好了再一次等待的准備,誰知這一回對方出版社卻動作麻溜,很快就寄了一份樣刊給她,並且隨信附上了一張支票,上面簽著的金額是2美金。
盡管羅蘭將這張支票兌付,還需要多討15美分的佣金,但是這好歹是她到手的第一筆錢。
以及她第一次將自己的名字(而且是真名),化成鉛字,印刷在刊物上。
拿到這些,羅蘭覺得自己賺到的豈止是2美金,這簡直是200美金,2000美金。
剛好,她也已經敲定了一家優惠的海濱家庭旅館,也攢夠了錢,可以邀請全家去度假了。她打算借晚餐之後,全家在餐廳聊天小憩的機會,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
果然,羅蘭把印成鉛字的刊物展示給大家看的時候,馬奇家的餐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與掌聲。
馬奇太太、罕娜、貝思與艾美,輪流上來親吻羅蘭,向她表示祝賀。
馬奇先生笑得合不攏嘴,滿臉似乎都寫著「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羅蘭還很得意地顯擺了一回,她收到的那枚2美金支票的兌付存根,然後宣布了第二個好消息——她存夠了錢,邀請全家去海邊度假。
這個消息絕對是突如其來,連早先一直在幫羅蘭保守秘密的貝思都出乎意料之外。
她完全沒有想到羅蘭策劃了這樣的全家旅行——
自從
馬奇一家失去了財產,大家就從此與「旅行」「度假」,這樣的字眼無緣了。
貝思低下頭去,輕輕撫了撫胸口。
她知道姐姐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地攢錢,為什麼要帶大家去海邊。
她偷聽過父母與大夫的談話,知道自己那次重病之後留有後遺症,也知道大夫建議她去海邊休假療養。
可是貝思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能夠成行。
父母各有工作,長姐剛剛結婚,組建了自己的小家,二姐的「寫作事業」剛有起色,而且她又這麼忙……
貝思是真的沒有想到,二姐成天這樣忙碌著賺錢,全都是為了她,為了她心情愉快、身體健康。
貝思一低頭,眼圈便紅了。
羅蘭將她的反應都看在心裡,頓時伸手搭在貝思肩膀上,小聲說:「小傻瓜,我們是一家人,我不為了你做這些,難道還為了別人嗎?」
「再說,這是我最真誠的答謝,答謝你,貝思。如果沒有你,我應該不會有勇氣,拿這篇小文章去投稿的。」
「謝謝你,我最親愛的貝思。」
羅蘭鄭重而真誠地表示感謝。
貝思小聲啜泣著,將額頭靠在羅蘭肩上,又不好意思讓淚水沾在羅蘭所穿的衣服上。馬奇太太溫柔地把手帕遞給她,說:「這是喬的一番心意,我想我們大家都沒有理由拒絕,貝思,你說是不是?」
這時艾美卻不好意思地開口了。
「爸爸、媽媽,姐姐們,我也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馬奇姑婆邀請我,陪伴她,還有卡羅爾嬸嬸一家,去歐洲旅行1。」
這個消息也異常突然,卻沒有之前羅蘭宣布的那兩個那樣,令人振奮。
「喬,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籌劃了去海邊的旅行。」
艾美遲遲疑疑地說,表明她很不願意潑羅蘭的冷水。
「但是馬奇姑婆說,出發的日子就在最近,這幾天我就要向大家告別……我也很想去海邊度假,但是……但是我已經先答應了馬奇姑婆。」
艾美的樣子
顯得很懊惱。
羅蘭凝神看艾美。
這位最年輕的馬奇小姐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深藍色便服。衣服的質地很好,但是式樣簡單,顏色也沉穩不張揚。
這顯然是馬奇姑婆送給艾美的衣物。艾美穿著,卻並沒有在姐姐們樸素的衣物之間顯得太扎眼。
提出這件事的時機也是——艾美並沒有咋咋呼呼地宣揚這個機會有多麼難得,她有機會前往歐洲是多麼的榮幸。艾美只是在不得不提出這個事實的時候,才順水推舟地說了出來,並且順帶表達了一下她的遺憾:似乎在她看來,去歐洲遠遠比不上和家人們一起去海濱度個假。
馬奇夫婦對視一眼,一起點頭,表示馬奇姑婆已經向他們打過招呼,他們已經同意艾美隨同前往。
只有在這個時候,艾美才流露出些許欣喜,但是這喜悅之情,轉眼又被她隨之表露的離愁別緒給衝淡了。
羅蘭在心裡感慨:如此圓滑、如此周到……艾美學得太快了。
馬奇姑婆手段高超,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艾美塑造成了一個適合上層社會的「淑女」,八面玲瓏,懂得照顧任何人的情緒。
艾美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把姐姐的書稿扔進火爐裡的小女孩了。
羅蘭心想:當然,她也早已不是那個無法掩飾自己的憤怒,把自己的小妹妹給氣進冰窟的喬了。
大家都在長大,改變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羅蘭在這一瞬間會覺得,她還是希望艾美是當年那個,會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借錢購買酸橙,會生氣、會大哭的小女孩。
因為那樣的艾美,會讓人感覺更真實一些。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馬奇一家將送別艾美和馬奇姑婆前往歐洲,然後一家人啟程赴海邊度一個簡短的假期,畢竟馬奇先生是一位牧師,小城教堂裡的日常工作離不開他。
艾美在告別家人之前,特地來感謝了羅蘭。
「喬,如果不是你之前把給姑婆朗讀的工作讓給了我,我想,
我應該也沒有這個機會的。」
羅蘭仔細辨認艾美的表情,看她有沒有顯出特別得意。
結果是沒有。
艾美看起來真的很感激羅蘭把機會讓給了她——雖然她在過去的一年多裡,曾經不止一次地跑回家哭訴,馬奇姑婆對她多麼凶,處處挑她的毛病,不許她這個,不許她那個……
但是現在,艾美已經接受、認同了姑婆的那一套,她認為姑婆是為了她好,為了馬奇一家好。
馬奇姑婆是對的,馬奇家的四個女孩裡,只有艾美,能夠外表柔順內心堅持,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斷向上爬,從而照顧到馬奇全家。
羅蘭不是個軟柿子,如果艾美表現出一點一滴的揶揄或者得意,那麼羅蘭就會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
但是艾美沒有。
羅蘭想了想,知道艾美乘船前往歐洲,至少會前往倫敦和巴黎,可能還有意大利南部的什麼地方。於是她把倫敦和巴黎城裡幾處必看的景點一一告訴了艾美,另外教給艾美幾句用來問路的地道法語——這些是艾美在法語教材上完全學不到的。
艾美驚訝於羅蘭的「博學」,並且秉承著「實用主義」的原則,真的把羅蘭教給她的那幾句都記了下來,打算在巴黎用用看。
艾美沒有在羅蘭面前揶揄或者是表露得意,但是馬奇姑婆在臨行前見到羅蘭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向羅蘭指出了這一點:
她原本想帶馬奇家二小姐去歐洲,而不是四小姐。
——是羅蘭自己沒有抓住這個機會,責任全都在羅蘭自己身上。
羅蘭知道老人家嘴碎,聽她教訓兩句,身上也不會少半塊油皮,於是耐著性子聽完。
說到最後,馬奇姑婆破天荒一點兒沒困,羅蘭自己都快睡著了。
終於羅蘭向馬奇姑婆禮貌道別,並且承諾了會和埃絲特一起,好好幫助馬奇姑婆照顧她那幢大宅子。
馬奇姑婆這時臉色似乎才好看了一些,並在臨別時,塞給了羅蘭一個信封。
羅蘭等到馬奇姑婆離
開,打開了信封,只見裡面竟然是100美元的現金。
還有一張馬奇姑婆字跡的便條,上面寫著:「過去兩年照料的費用。」
羅蘭忍不住唏噓:姑婆呀,您的果園非但沒有讓我花錢,反而讓我賺了不少錢那——
她這算是又一次見識到了馬奇姑婆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的儲備裡又添了100美元,這樣她距離帶貝思去紐約的理想,似乎又近了一些。
與艾美和馬奇姑婆辭別之後,馬奇一家終於迎來了舉家前往海濱度假的日子。
他們先和梅格小夫妻道別。梅格雖然懷孕,但她的身體相當不錯,實在沒有半點需要人擔心的理由。但是她不便出門,因此即便艾美替她們空出來了一個前往海濱的位置,梅格還是不太方便同去。
為此梅格感到很遺憾,她也從沒和全家人一起出門度過假。
但好在有親愛的約翰,答應梅格,將來等孩子出生,他們稍微閑下來一點的時候,可以和岳父岳母一家,一大家子人一起出去度假。屆時祖孫三代同堂,馬奇夫婦肯定很樂意。
梅格想想也是,頓時懶洋洋地躺在丈夫身邊,憧憬起以後的日子。
而馬奇一家則收拾停當,將行李都搬上了出租馬車,並且向前來送別的勞倫斯先生告別。
羅蘭倒是沒有見到勞裡,心想,他應該在大學裡。
也罷,等從海濱回來,等貝思真正「復原」,再告訴勞裡他們在海灘邊的經歷也不遲。
一家人小心呵護著病弱的貝思,登上火車,然後再改乘度假旅店派來的馬車,前往目的地。
這是一個真正的海濱度假勝地,旅店外面就是沙灘。
雖然這個位面裡的女士們還是得穿著保守的長裙在沙灘上行走戲水,泳衣什麼的還幾乎不存在——但這是真正的海灘啊。
天氣不錯,羅蘭她們避開了熱浪來襲的暑熱時期,夏季將盡,海灘上的游人也不太多,一點兒也不吵鬧,頗有點兒遠離塵囂的感覺。
全家人一起,把
貝思送到沙灘上,讓她坐在柔軟的沙灘上,吹著徐徐的海風,曬曬暖陽。
貝思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羅蘭,無聲地表達感謝。
羅蘭搖搖頭,表示這並沒有什麼。
然而她心中在計算:究竟什麼時候可以使用那張「萬能卡」呢?
當晚馬奇一家住在羅蘭早早預訂的寬敞旅店裡,罕娜和羅蘭齊心合力,使用旅店的廚房給大家烹飪了一頓大餐。
正當大家吃飽喝足,准備各自休息的時候,旅店老板來通知馬奇一家,有新客人來了,而且還是認得他們的。
門在旅店老板身後打開,勞裡的身形出現在門外。
「特迪?!」
羅蘭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勞裡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了?」
「這麼驚奇嗎?」勞裡笑著進屋,先問候了馬奇夫婦,然後張開雙臂,擁抱一回貝思。貝思的一張小臉,頓時泛出淺淺的紅暈。
「今天我休假,回家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郵差,他正在你們家門口犯愁。」
勞裡舉起手中的一個郵包。
「郵差愁眉苦臉地問,喬·馬奇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就自作主張,代替喬接下了這一大包東西。」
這回羅蘭更加驚訝了:「郵差是找我的?」
勞裡點點頭,望著羅蘭的眼神很熱切。
「我問了爺爺,知道你們全家來這裡度假了,我覺得這些東西應該是對你相當重要,所以我就再次自作主張,到這裡來了。」
「不過,爺爺也是知道的。」勞裡解釋。
羅蘭算算時間,從家裡到這裡的海濱旅店正好需要半天的路程,顯然勞裡下午剛到家,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謝謝你,勞裡!」
面對這樣的「熱心」,羅蘭一時真的有點兒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喬,既然是勞裡趕來捎給你的,你就趕緊拆開看看。」馬奇先生提醒羅蘭。
羅蘭連忙按照父親說的,拆開了這個包裹——
「是信。」
全都是信,方方正正的一個
包裹裡塞著的,竟然全都是信件。
羅蘭隨手拿了一封,只見封皮上寫著的收件人名址都是替她刊出那個小故事的編輯部,然後寫著「請轉作者『羅蘭』收。」
滿滿一包,全都是。
編輯部收羅了給她的信件,直接寄了給她,正好被勞裡接到,就這樣送到海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原著中艾美只是和叔叔嬸嬸一家一起去了歐洲,沒有馬奇姑婆。這裡稍有改動,讓艾美把姑婆也一起帶走了,這樣羅蘭折騰起花園來,可能會容易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1
第216章 小婦人位面14
「約瑟芬·馬奇小姐:
我們也沒能料到,您的『故事』被刊出之後,竟然會引起如此『奇特』的反響,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編輯部收到了很多來信,一部分是希望直接投遞給您的,這部分我們將通過郵遞直接轉給您。
編輯部自身也接到了很多關於這個『故事』的詢問。我們對這些問題十分茫然,不知該如何回答。無奈之下,將這部分信件也轉交給您,盼您能給予這部分讀者以應答。
另,您的文章目前得到的反饋都是『很有啟發性』、『是有些新的東西』。它們都來自以前我們從未想到過的讀者群體。這也令我們非常驚訝。
您忠實的編輯
敬上——」
羅蘭看完了編輯的信件,趕緊又拆了一封寄給「羅蘭」的信件,飛快地掃視,只見信上寫著:
「親愛的羅蘭女士:
看您的文字細膩而真實,我姑且假設您是一位女士。如果猜錯了就請您接受我誠摯的道歉。
我讀了本期刊物上刊登的您的署名文章,我認為您的故事非常寫實,似乎完全是您的親身經歷。
我和您故事中的人物一樣,擁有一片海邊的土地,長久以來,我都苦於不知道拿它做什麼才好。
它是一片土地,但是土質鹽分過重,不適於種植作物。因此我想問,您的故事裡,引水漫灌降低鹽分,並且套種特殊的作物改良土壤,這……真的可能有效嗎?您試過嗎?
如果您真的試過,您可以給我一些建議嗎?……」
羅蘭將這些信件往桌面上一按,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這就是「種田」故事的魅力啊——她在刊物上刊登的,只是一個,「在海邊種田」的小故事。然而這個故事在打動讀者的同時,明顯也令很多讀者意識到,這些經歷很可能是真的,並且故事裡提到的農業新技術他們聞所未聞。
馬奇一家人和勞
裡一起,都在幫助羅蘭,把這些信件一一拆開,分門別類。如果是單純表示興趣或者贊賞的,將來可以由馬奇夫婦代為回信,禮貌致意即可。
但如果是來信詢問具體農業技術問題的,則全部都留給羅蘭,由她親自作答。
馬奇先生很有些沒把握地看著女兒,戰戰兢兢地問:「喬,你確定……你能應付這些問題?」
他心想,如果女兒只是寫寫虛構故事,那還好說,但如果為他人提出意見,則還需要謹慎為好。
誰知羅蘭卻笑著說她沒問題。
「爸爸,您難道忘記了,我可是一直在幫馬奇姑婆打理果園的。」
馬奇先生:……
打理果園和種田,還是有些不同的吧?
「再說了,馬奇姑婆家裡的大藏書室裡,我還讀到過好幾本農書呢!」
「什麼農書?」馬奇先生好奇地問。
羅蘭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自如,鎮定地回答道:「《農牧業與園藝業實踐》。」
她情急之下,拿了當年在「傲偏位面」和姐妹們一起出版的那本書來搪塞。
誰知馬奇先生竟然肅然起敬:「原來是那本,據說那本書的作者,是一家五姐妹中的三人。」
羅蘭:!
她在另一個位面出版的書籍,竟然也影響到了這個位面。
馬奇先生看看羅蘭,又看看貝思,非常認真地說:「我的孩子們,我堅信你們的才干,我也相信,你們將來一定會像寫出那本書的姐妹們一樣傑出。」
勞裡頓時在一旁鼓掌,羅蘭和貝思相互看看,一時間都有點臉紅。羅蘭是因為不好意思,老爹竟然說她會像她自己一樣傑出;而貝思,則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不再能支持她這樣的激動了。
大家都看出了貝思的情況,於是匆匆結束了晚餐後的談話,先將貝思送上了床。
勞裡留了下來——羅蘭原本給艾美預訂的那個房間這時發揮了作用。
在回房休息之前,勞裡
深深地凝望羅蘭一眼,說:「喬,以後出門旅行,也告訴我一聲好不好?」
羅蘭點頭答應了,勞裡這才離開,留她一個人在燈下,繼續整理各處來的信件。
羅蘭看著很多非常基礎的問題,心想:為什麼在這個位面裡,農書沒有普及,連一本交流農業種植經驗的專門期刊雜志都沒有呢?
很快,她自己給出了答案:這和當地的產業結構變化、人們的受教育水平這一類的因素息息相關。
美國北方直到這個時代,教育才漸漸普及,識字率提高。同時工業化進程加快,農業漸漸讓位於第二產業。因此「種田」這個字眼似乎距離大家已經很遙遠。
可都說是「沉默的大多數」,羅蘭試著發表了一個以此為主題的故事,就此炸出了一眾「潛水黨」,這足以證明,就像是某封退稿信上說的,這樣的故事只要寫的動人,照樣會有市場。
羅蘭將所有的信件看完,已經夜深。
她和貝思住一個房間,這時她沒有點燈,而是悄無聲息地溜進房間,解衣准備就寢。
走廊上的燈光透過窗簾,映在貝思蒼白的小臉上。貝思即便是在睡夢中,也深深蹙著眉,似乎逃不開病痛的折磨。
羅蘭坐在貝思床邊,凝視了好一會兒這張面孔。
她在心裡說:謝謝你,貝思。
明天我就為你解除痛苦。
勞裡擁有兩天假期,他花了其中一天的時間趕來和馬奇一家會合,另一天時間被他拆成兩半,一半和馬奇家的姐妹們度過一個難得的上午,另外半天匆匆趕回去。
海邊的氣溫十分宜人,但是海水已經嫌冷,不再適合戲水。
羅蘭還有幾封「讀者」來函要回,因此坐在旅店的客廳裡。旅店老板將客廳的落地窗完全打開,讓羅蘭能一邊寫信,一邊看見海灘上的情景。
勞裡很盡心盡職地在陪貝思解悶。
貝思半躺在一張沙灘椅上,手中拿著一本書。她卻沒在看那本書,而是盯著勞裡在她身
邊堆起的一座沙堡——別致的小城堡,中間聳立著一座高塔,不知為何,讓羅蘭回想起甜水鎮。
馬奇夫婦正在遠處的海邊散步。
勞裡和貝思這一對無人打擾。
羅蘭能聽見貝思清脆的笑聲傳來。
她忍不住想:把貝思帶出來散心的確是個好主意。這是自從貝思生病一來,她頭一回聽見貝思笑得這樣開心。
對了,應該說,把貝思和勞裡一起帶出來度假是個好消息。
勞裡能夠很溫柔地照顧貝思,逗她開心。
或許,把勞裡和貝思撮合成一對,會是不錯的選擇。
羅蘭想到這一點,忍不住低頭想笑。
既然有這個念頭,那麼足見她和勞裡之間純粹是友誼而沒有愛情。她覺得自己更像是勞裡的長姐,偶爾替他操心一下感情問題。
她低頭,不再看勞裡的方向,而是自己繼續寫信。
眼看勞裡那邊把沙堡越堆越高,他卻突然停住了手,伸手去搖搖貝思。
隨後勞裡一臉驚恐,雙手把貝思抱了起來。顧不上他堆了半天的沙堡正在慢慢倒塌,勞裡雙臂托著貝思瘦弱的身體,大踏步地向羅蘭這邊趕來。
羅蘭也察覺到了異樣,趕緊丟開信件起身,見到貝思的模樣,她沉穩地說:「大夫交代過會發生這種情況,我去拿藥水和嗅鹽瓶。」
勞裡聽見這話,終於不再顯得驚慌,而是小心翼翼地將貝思放下來,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羅蘭的心卻揪著:她真是一分鐘也不想讓貝思多受苦楚了。
她轉身就把藥水和嗅鹽拿出來,將藥水滴在貝思唇上,嗅鹽瓶湊到貝思鼻端。
貝思馬上就醒來了,臉色依舊蒼白,可是眼神清明——她看起來似乎無大礙了。可是大夫也說過,這樣的發作會越來越頻繁,而貝思也會因此而愈發衰弱。她年輕的生命,就會在這樣與病魔的一次次抗爭中漸漸消逝。
馬奇夫婦這時也趕了回來。
馬奇先生檢查過貝思的情況之後,說:「大夫確實
遇見到了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幸好我們因此而有所准備。」
做父親的將手搭在勞裡肩上,鄭重感謝:「但是勞裡,再多的事先准備也抵不上剛才你對貝思的照顧。我們實在是感謝你。」
很快就到了勞裡需要離開的時間,他必須要乘馬車前往車站,否則就趕不上那趟回學校的列車了。
勞裡依依不舍地離開,臨走時向全家人揮手作別。
他那雙黑色明亮的眼睛,一會兒擔憂地看看貝思,一會兒又留戀地望著羅蘭。
羅蘭心裡嘆了一口氣,似乎眼前看到了不止一枚單箭頭。
但是她必須行動了,這也正是行動的好時機。
於是羅蘭拜托父母和罕娜照顧貝思,自己則躲進了盥洗室。
盥洗室裡有一面鏡子,羅蘭仔細地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只見和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那名少女,此刻滿臉憂色,眼皮微微地腫著。
羅蘭看看她,她便忙不迭地點點頭。
於是羅蘭垂眸,按照事先和露娜約定好的,伸出雙手,扶住那面鏡子的鏡框,低聲召喚:「露娜,露娜……」
她覺得自己有點兒像是在召喚魔鏡。
——魔鏡魔鏡,請給我萬能卡!
——我要救我的妹妹貝思。
事實也確實如此,半分鐘之後,鏡子忽然像是一面帷幕般揭開,一只黑白花紋的小貓「噗」的一聲直接躍出了鏡面,撲進了羅蘭懷裡。
「蘭蘭——」
露娜一見羅蘭,就知道她已經下了決心。
但是經紀貓還是有些例行的問題要問,比如:
——蘭蘭,你確定你要使用這枚萬能卡嗎?
——使用機會只有一次,你用在貝思身上,將來會不會後悔?
羅蘭:……我怎麼可能後悔?
露娜頓時嘆了一口氣,說:「蘭蘭,其實,制作方一直預設你會把這張『萬能卡』當做『後悔藥』來用。」
羅蘭:「後悔藥?」
露娜點點貓貓頭。
「是的,喬會拒絕勞
裡,然後會後悔。」
羅蘭頓時搖頭:「不,我怎麼會後悔?」
露娜「喵」了一聲,伸出爪子洗洗臉。
羅蘭忽然明白了,露娜說的是原著人物喬·馬奇,而不是她。
她猛地抬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只見,鏡子裡的喬神色凄然,雙眼依舊腫著。
「雖然制作方對你屏蔽了一部分原著的細節,可是我想你心裡大概還是有些印像的。」
「原作裡的喬,拒絕了她的『竹馬』勞裡。後來她一度回想起當時的拒絕,她曾經說過,如果勞裡再次向她請求,她可能就會答應勞裡。」
羅蘭雙眉一皺:「這或許是喬一時軟弱,渴望友情和陪伴,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後悔了呀。」
「但是,」貓貓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包括制作方和很多觀眾在內,都認為你應該使用這張萬能卡去改變你的情感經歷。因為……」
貓貓看了看羅蘭,頓了頓,然後把一對爪子搭在羅蘭肩上,它說:「我豁出去了,我哪怕被立刻被逐出位面,我也要告訴你。」
「蘭蘭,這並不是《小婦人》後來成書的那個原著位面,它是更偏向作者本人經歷的那個『原版位面』。」
「原版位面?」
羅蘭被弄迷糊了。
「這本著作的作者路易莎,她在寫下這個原版故事的時候,在喬身上代入了自己的大部分人生經歷。但是礙於出版方的壓力,她在修改後的文稿中給喬又加了一個『天降』。」
「喬在書中和『天降』he了,」貓貓說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但是原作者本人,實際上終身未婚。」
「蘭蘭,你明白嗎?」
「這個『天降』並不存在!因此如果你錯過了勞裡,你在這個位面裡就將孤獨終身,和原作者一樣。」
羅蘭吃驚不已,她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她馬上看向鏡子中的「喬」,她瞬間覺得鏡中的人眼周是細細的紋路,而唇角略略向下,顯出愁苦。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出版方的要求,作者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寫入了喬的人生,但是在結局時卻沒有人心讓她孤獨終老,盡管作者自己確實經歷了那樣孤獨的一生。
「所以這張『萬能卡』的意義就在於,你用來救你的妹妹,還是用來挽救你自己的人生與情感。」
如果羅蘭為自己保留了這張萬能卡,那麼她就有機會為自己選擇,究竟是「竹馬」還是「天降」。
「蘭蘭,只有一張萬能卡,二選一,你沒有機會都要!」
露娜揚著臉望著羅蘭。小貓貓眼神晶瑩——羅蘭當然明白:露娜是多麼希望她能擁有一個完美而幸福的「養老」位面啊!
於是羅蘭試探著說:「或許,我可以用這張萬能卡救貝思,然後我一開始就答應勞裡,和他在一起?」
貓貓堅決地搖了搖頭:「不,你不會。」
羅蘭心中唏噓:是的,露娜太了解她了。她絕不可能違背自己的本心,答應一個她不愛的男孩。
那麼問題就來了:要是救了貝思,她就得孤獨終老。
要是想擁有感情生活,她就沒法兒救貝思。
雖然是成年人,她也沒法兒全都要。
羅蘭:可這……還用得著選嗎?
第217章 小婦人位面15
小貓咪—氣呵成地說完,蹲在羅蘭面前,扭頭左右看看,「喵嗚」了—聲,說:「哎呀,我竟然還留在這位面裡。」
早先在「傲偏」位面裡,有回露娜剛剛泄露了重要消息,就立即被「逮去」位面外了。
羅蘭卻淡然地說:「這是自然的。」
這本就是位面制作方想讓她知道的消息,想要她在充分了解後果的基礎上再做出決斷。
——可是這又有什麼需要多考慮的呢?
在天平的另—端,是另—個美好而易逝的生命,是她最親密的伙伴,她的姐妹。
失去了貝思,那才真的是沒有後悔藥可以用。
可能是這個位面的制作方長期以來—直把這個故事中的「言情」部分放大了,才會那樣期待喬和勞裡這—對「青梅竹馬」能夠終成眷屬——然而這個位面裡的人物,相較於浪漫愛情的完滿,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成長和人格的完滿。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孤獨是成長的必經之路,那麼羅蘭就注定應該去品味孤獨。
如果真的有那麼—天,羅蘭想,她照樣有資格面對全世界,說她在這個位面裡的收獲多於付出。孤單—人並不影響她收獲親情、友情,來自世人的溫情,以及建立事業上的成就。
—名女性人生價值的實現,並不直接建立在她是否擁有完美的愛情上。
更有甚者,在新世紀新時代裡,這二者之間—點關系都沒有。
在前幾個位面,她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
雖然……孤獨的滋味有時確實不大好過。
但是……人生嘛,如果處處都完美無缺那就太不真實了。
想到這裡,她伸出手,揉揉露娜的貓貓頭。
「我早已決定。」
「我向位面方申請使用『萬能卡』,救治我的妹妹貝思,讓她感染猩紅熱的後遺症完全消失,從此成為—名健康快樂、無憂無慮的少女。」
「無論此後我在位面中經歷逆境、貧窮、孤獨還是疾病,我都無悔
於今日所做的抉擇。」
羅蘭宣布決定的同時,望向鏡子裡的「喬」,或者是,鏡子裡的路易莎·梅·奧爾科特——那位原作者。
她見到鏡中的人影面向她低下頭致意,再抬頭時,鏡中人的眼角影影約約有淚光閃動。
羅蘭也向鏡中人行了—禮,再抬起頭時,鏡子已經再次變為—幅帷幕,貓貓朝鏡中—躥,瞬間消失。鏡面波動了片刻,終於變回成了原先的樣子,—絲不苟地映照出羅蘭的容貌。
她走出盥洗室,馬奇太太已經在擔心地問:「喬,你沒事吧?」
想必是羅蘭在盥洗室裡待的時間太長了。
羅蘭鎮定地應了—聲,就來到貝思身邊。
此刻的貝思,還半臥在早先那張扶手椅裡,臉色蒼白,半閉著眼睛,—動不動。
—陣風吹過,天邊卷起大片大片的浮雲,敞開面向大海的旅店客廳顯得冷颼颼。入秋之前的海灘原本就冷清,現在更顯得空空蕩蕩,毫無生氣。
羅蘭—伸手,將貝思那只陰陰涼涼的小手握住了,握得很緊。
她相信露娜會把她的意見帶到的,「萬能卡」的效用很快就會顯現。
可是貝思,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千萬不能失去對人生的信心那。
「貝思,你感到哪裡不舒服嗎?」
她湊在妹妹耳邊,小聲地問。
貝思的神情表現出她應當哪裡都不太舒服,年輕的姑娘正皺著小小的眉頭,竭力忍受著痛苦。
但是這個總是努力避免他人麻煩的姑娘極其細微地搖了搖頭。
馬奇先生看見這—幕,取出了他隨身攜帶的聖經,開始輕聲念誦祈禱。
而馬奇太太雙眼含淚,將羅蘭早先使用過的藥水和嗅鹽瓶都攥在手裡。這位母親跪坐在貝思身邊,看了—眼羅蘭。
羅蘭知道馬奇太太此刻擔心到了極點,想要責怪羅蘭,卻又十分不忍心。畢竟羅蘭帶全家人到這裡來度假,完全是—番好意。
會好起來的!——羅蘭心裡默念,—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湊近貝思
耳邊,輕輕地對妹妹說:「貝思,醒來吧!畢竟你是我們馬奇家最勇敢的小家伙。」
在這—刻,她似乎聽見耳邊有微不可察的「滴滴」—聲。
——萬能卡!
就在這—刻,貝思忽然睜開了眼,眼中潤著—層晶瑩的光,定定地望著羅蘭。仿佛羅蘭剛剛在她耳邊說的話打動了她,把她從喪失勇氣的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
羅蘭險些高興得落淚:她見到貝思的眼神十分清明,眼裡甚至多出了—絲笑意。羅蘭料定她用掉的那張「萬能卡」終於開始發揮效用了。
「喬……」
貝思依舊虛弱,但是她已經能慢慢地回握羅蘭的手了。
馬奇太太卻是飽受驚嚇,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貝思的額頭,觸手—片溫熱。
貝思感受到了母親的關心,連忙回過頭去。
她的臉上出現了血色,整個人顯得很有精神,甚至她—扶羅蘭的手,從扶手椅上稍稍坐起來了—些,湊近了馬奇太太,輕輕地叫了—聲「媽媽」。
她臉上顯出釋然和輕松的樣子,她甚至衝馬奇太太流露出笑容。
「媽媽,我感覺好多了。」
「—點兒也不難受了,哪裡都不難受了。」
貝思向馬奇太太強調。她甚至扶著羅蘭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要給馬奇太太顯示:她是真的好多了。
誰知這樣反倒嚇到了馬奇太太。後者趕緊將她按在扶手椅中,慌慌張張地說:「貝思,我的好貝思,媽媽相信你……千萬別再試了。」
看樣子,馬奇太太很想立即回城,讓大夫好好給貝思看看。
但是馬奇先生已經欣慰地舒了—口氣,開始虔誠地感謝上帝。
「媽媽,」貝思松開羅蘭,伸手握住馬奇太太的手,「您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好像看見了上帝……天使!」
貝思見到了虔誠的馬奇先生就站在媽媽身後,頓時改了口。
馬奇太太終於漸漸認定了她剛才是虛驚—場,慈愛地伸手,撩開貝思額頭上的碎發,望著貝思柔聲說:「我當然記得。」
誰能忘得掉那個驚心動魄的雪夜呢?
「你說你看見身邊的天使,長著梅格和喬的臉孔。」
羅蘭得意地在貝思身邊—叉腰:是上帝,上帝長著喬的臉孔。
「是的,媽媽!」
貝思回想起剛才的經歷,又些如在夢中。
但是她很肯定地衝馬奇太太點了點頭。
「剛才我又見到了。」
「喬……我的天使……」
貝思小聲說,無限感激的眼神朝羅蘭轉過來。
羅蘭在位面完成之後,曾經就位面裡的這—「高光時刻」發表感想:
「看到貝思那—刻的眼神,我就覺得—切付出都不冤枉了。」
貝思和全家人—起回家之後,馬奇太太不放心,請了大夫來為貝思檢查。
大夫為貝思檢查過之後,良久沒有說話。
這種反應再次嚇到了馬奇太太,慈母滿懷驚恐,結結巴巴地開口:「霍曼先生,您看貝思的病……」
誰知大夫問了—句:「你們去哪片海灘,哪個鎮子上度的假?」
馬奇太太:地點……也這麼影響健康的嗎?
誰知把她們去度假的地點—報,大夫趕緊掏出隨身的筆記本記了下來,甚至他們下榻的那間旅店,也——問清了名址記錄下來。
「這個度假場所太神奇了。」
大夫感慨,「貝思小姐的後遺症症狀已經全部消失了。」
馬奇太太猛地攥住了她—直捏在手心的手絹,她愣了半天,沒能發出—點聲音。
大夫很理解地點頭:「夫人,我和您的反應完全—樣,我剛才甚至為貝思小姐—連做了三遍檢查。」
「現在貝思小姐身體依舊有些虛弱,但那是因為她長久以來都沒有得到鍛煉的緣故,與疾病無關。」
「也就是說,現在貝思小姐康復了,只要她進行適當的鍛煉,她將和過去—樣健康而充滿活力。」
馬奇太太兀自怔著,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件事才好。
「所以我才向您打聽你們去度假的地點。」大夫解釋
。
「我確實見過先例,病人去海邊療養,吹吹海風,放松心情,病情便—天天地緩解了……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貝思小姐這種情況。」
「等哪天我自己空下來了,—定要到您說的這個旅店住—陣,相信那裡—定是健康之源,好運之源!」
「夫人,您和您的—家,簡直是太幸運了。」
馬奇太太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就在馬奇—家為貝思大病初遇而感恩的時候,艾美的信寄了回來。她已經到了倫敦。
此前她在抵達哈利法克斯的時候曾經寫來—封短信,報過平安。
現在艾美寫了—封長信回來,報告了她在倫敦的見聞,她住在皮克迪利大街上的巴思旅館,在海德公園漫步,在路過威靈頓公爵的宅邸時向裡面投去好奇的—瞥。
羅蘭看了整封信,都沒有看到艾美去查令十字街,頓時失望地嘆了—口氣。
「唉,艾美只顧著挑緞帶和買手套,什麼時候能去買幾本書呢?」
貝思柔和地笑笑:「喬,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和你—樣啊!」
羅蘭頓時了然地笑:「也對。不過我想她在旅行結束,回來之前,應該會記得給她的姐姐們寄上幾樣有趣的禮物的。」
艾美早就計劃好了,她要給梅格送去小嬰兒的用品,現在唯—猶豫的就是不知該買男孩還是女孩的東西,因此拜托了家裡人,到時候—定要拍電報告訴她。
「給你的—定是琴譜,給我的—定是書!」
羅蘭聳聳肩,說:「艾美有我們這三個姐姐,挑起禮物來真是好簡單呀!」
誰知貝思沉默了半晌,突然問羅蘭:「喬,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主動放棄,陪伴姑婆去歐洲的,應該是你。」
看起來,這個少女雖然病愈,可是依舊存了很重的心事。而她對羅蘭,則是又感激又愧疚。
羅蘭頓時笑了,她輕輕地抱住了貝思的肩膀,柔聲說:
「傻孩子,人生之中,其實沒有什麼是犧牲付出或失去的。你真正應該著眼的,始終都是你得到
了什麼。」
「我雖然沒有機會和馬奇姑婆—起去歐洲……」
羅蘭在心裡悄悄地說:倫敦巴黎我都去過了。
「……但是我見證了你的康復啊!這是我人生中最感到高興的—刻。」羅蘭說。
貝思頓時也笑了,笑中含淚,但是她依舊笑得很開心。
「還有,如果我和馬奇姑婆—起去了歐洲,我的寫作大計應該怎麼辦?我豈不是就沒辦法看到那麼多熱情的讀者給我寄來的信了?」
貝思憑空想像了—下,頓時覺得也很有道理。
「貝思,艾美是—個有准備的姑娘,她—直在嘗試著和姑婆好好相處,嘗試配合她的生活習慣,摸索她的喜好……她還—直在學法語。」
貝思—聽見「法語」這個詞,忍不住也笑了。艾美從小就很喜歡顯擺她的法語,馬奇家人全都知道。
「所以,機會來的時候,她抓住了,就是這麼簡單。我們沒什麼好嫉妒她的,就這麼簡單。」羅蘭聳了聳肩回答。
「但是,相信我,艾美在歐洲,也會為了你的康復而感到高興的。」
羅蘭將貝思那—頭柔順的金發捋捋順,柔聲說著。
不久,遠在大洋彼岸的艾美接到了家信,聽說了貝思完全康復的「奇跡」,激動寄了—封語無倫次的信回來,表達了她難以言述的喜悅——艾美還說她甚至有點兒後悔離開家,畢竟這樣重要的大事發生的時候,她竟然沒有待在家人身邊,確實遺憾極了。
貝思收到這封艾美的家書,讀了又讀,心裡自然感到很安慰。
在過去將近兩年的時間裡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養病,—事無成。但是現在她想起羅蘭的那番話,「著眼於你得到了什麼」,她的心裡頓時感到十分安慰。
這個世界上,有失而復得的健康,和血濃於水的親情,貝思心想:她還有什麼好失落的呢?
羅蘭卻摩拳擦掌,來到了閣樓上她的小書桌跟前。
她的種田故事看起來反向不錯,—時令她甚至有興趣想要開個專欄,專門回答讀者
提出的各種問題。
可是想了想,她覺得哪家刊物都不想把自己搞成專門科普農業種植知識的期刊。
這樣—想,她還是拿定了主意,繼續寫那些寓教於樂的小故事——至於讀者特別的問題,就還是多花點時間,——回信解答吧。
第218章 小婦人位面16
羅蘭在貝思康復之後的一整年裡,依舊留在家鄉的小城裡忙忙碌碌。
她先是非常榮幸地做了姨媽——梅格順利晉升母親,成為了一對雙胞胎的媽媽。
這兩個寶貝剛好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解決了所有人不知該送新生兒什麼顏色禮物的問題——雖然他們都必須將禮物再同樣准備一份。
羅蘭卻只管照顧梅格本人。
她還和罕娜一起,把約翰和梅格的那個小家收拾得整整齊齊,打理得妥妥帖帖,讓那對剛剛晉升為父母的年輕人少了好些壓力。
等到新生兒滿月的時候,梅格和約翰操辦起慶祝派對,才發現他們的廚房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味:後院那株醋栗樹上結的栗子全都做了栗子凍,架子上擺滿了用陶罐盛放著的蜜餞和腌菜,廚房裡的小桌上放著剛剛出爐的海綿蛋糕,蛋糕上用樹莓果醬寫出了兩個孩子的名字:戴茜和德米。
約翰與梅格對視一眼,約翰忍不住感慨道:「平時看喬總是大大咧咧的,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能干活。」
這回梅格不樂意了,說:「喬是馬奇家最能干的人,懂的最多的人。」
「你難道沒讀過她寫的那些小說嗎?好多人讀過了之後寫信來詢問她怎麼種花、種菜和打理果園。據說讀者們按照喬回復的去做,都大獲成功。所以家裡總能收到喬的讀者送來的各種各樣的感謝。」
實情也確實如此,羅蘭一直保持著和她的讀者們進行交流。她的讀者為了表達感謝,會從各地往馬奇家寄一些良種和特產。羅蘭手頭的種子從來不缺,甚至還能在這些外來種子的基礎上挑選更好的種苗,進行種苗改良。
這件事約翰也隱約聽說過,一直不怎麼相信——直到有一天他路過了馬奇姑婆家的果園。
約翰從未見過打理得這樣精致的果園。
果園周圍的樹籬修建得整整齊齊,樹籬內是大片大片的蘋果樹,現在正是開花的時節,滿樹繁花,和風時不時送來甜香陣陣,令人忍不住遙想夏秋之交,
樹木上掛著的累累果實。
約翰家中時常能吃到馬奇家送來的各種蘋果制品,蘋果醬、蘋果酒、蘋果醋……約翰早就習慣了。粗線條的他只當是岳父一家疼愛妻子,日常送來她喜歡的零食和調味品幫襯他們一家。
但直到這時,約翰才意識到,妻子說的是真的:正是妻妹用這座果園裡的出產做出了那些美味的制品。
這時羅蘭從果園裡冒了個頭,正好看見約翰站在果園外發呆,忍不住抿嘴一笑,招呼約翰進果園。
「正好,我有東西要捎給梅格。請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她提起長裙,匆匆跑去馬奇姑婆家的廚房。
約翰進了果園,這才看見果園裡的蘋果樹下,額外開辟出了一小畦一小畦的菜地。約翰仔細辨別,看得出每一畦菜地裡種的作物都不大一樣。
這時羅蘭已經捧著一個蓋上蓋子的烤盤奔出來了。
「這是給梅格做的蘋果派。」
約翰和梅格都很喜歡馬奇家二小姐做的蘋果派——不過,都已經春天了,她究竟上哪兒去尋來的新鮮蘋果做蘋果派,這是令約翰相當疑惑的事。
羅蘭笑笑:「梅格說她近來很喜歡香草的口味,所以我今天在裡面加了一整條香草莢。你告訴她,回頭告訴我這個味道會不會太膩了。」
約翰呆在原地:他們一家裡,喜歡香草口味的,其實是他約翰。
一想到妻子對他這麼體貼,約翰頓時滿臉通紅,瞬間已經在心裡發了一百遍誓言,發誓此生一定要對妻子好。
羅蘭看著約翰雙手捧著蘋果派盤呆在原地,一幅「心潮澎湃」的模樣,實在忍不住想笑。
看起來她事先預測的沒錯,約翰·布魯克雖然只是個窮教師,但是在家庭生活上他和梅格很合拍,也懂得尊重梅格的付出——梅格現在的日子,確實要比她嫁入豪門要好得多。
她還沒忘了指指蘋果樹下的那些菜畦,說:「今年種了一些早熟的草莓,沒多久就可以收獲了。到時候我會給梅格送去些新鮮的,甜度高的。」
約翰連忙低頭看他此前觀察
過的「菜畦」,才發現裡面種的好像真的是草莓。
這令他聯想起了去年的事:去年城裡風行一種甜度很高的草莓。這種草莓個頭不大,但是果香濃郁,而且味道特別的甜。
唯一不巧的是,這種水果上市是和各家果園的草莓同時上市的,雖然它的售價要比其它草莓貴了兩成,但因為市面上的供應非常充裕,它的價格其實也不算很高。
難道……去年的那些,也是從這座果園裡產出的?
今年還換成了更加早熟的品種,在市面上能夠獲得更大的優勢?
他和梅格結婚這兩年以來,家鄉小城裡,新鮮水果和菜蔬的品種豐富了好多,難道都是因為……他這位妻妹?
約翰滿腹疑惑,望著羅蘭。
羅蘭像是知道約翰在想什麼似的,干脆地點了點頭,表示承認。
約翰恍然大悟,從此對妻子的話深信不疑——他的這位妻妹是馬奇家,不,乃至整個城裡,最能干的人。
羅蘭收拾完了馬奇姑婆的果園,站在姑婆家的階梯上,手搭涼棚,望向她的這幅「作品」,心想:也不曉得「基督山位面」裡那位蒙萊裡的「快報員」皮諾先生,見到她打理的果園會怎麼想。
——在不同的位面,和不同的「種田人」交流。
這是羅蘭不斷增長見識,增進技藝的重要手段。
當初在「基督山位面」,羅蘭就曾經和皮諾先生就他種植的那些觀賞花卉、好看又好吃的草莓和油桃進行過交流,取長補短。
在這個位面裡,馬奇姑婆相當挑剔——她對果園的產量不那麼在意(這一點對羅蘭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卻希望果園打理得整齊、美觀、好看、有面兒!
羅蘭自然而然地吸納了皮諾先生的一些長處,除了精心打理園中的果樹,大片大片的樹莓之外,還將種植草莓的畦圃開墾成為整齊美觀的形狀,四周種上蘭花草,再在各處種植上一小壇一小壇的時令鮮花。
馬奇姑婆家的這座果園頓時成了遠近聞名,數一數二的優雅庭園。甚至
城郊的人都會特地為了這裡出產的水果和蔬菜特地跑來一趟,順便來問問馬奇小姐,有沒有額外的種子可以出售。
羅蘭對此很滿意。她將姑婆的廚房收拾趕緊,大門鎖上,離開了馬奇姑婆家,准備打道回府,順道去接貝思。
貝思在「病愈」之後,性格有了很大的變化——這個羞怯的小天使變得開朗了,人卻依舊善良而溫柔。
於是,在勞倫斯先生的推薦下,貝思開始給城裡的孩子上啟蒙鋼琴課。
貝思的鋼琴技藝算不上是完美的,但是她的基本功打得很扎實——勞倫斯先生請了城裡最著名的鋼琴老師聽貝思演奏,後者為貝思做了這樣的評價。
有了這樣的背書,貝思的琴藝終於得到了認可,而她對待小學員那溫柔耐心的態度,卻又是別人都比不上的。
她很懂得孩子們學習鋼琴的心理,懂得他們厭煩一遍一遍枯燥的練習,也懂得如何給予他們適當的鼓勵,好讓他們克服這種厭煩。
她也懂得用孩子們習慣的語言,他們的理解方式去講解鋼琴彈奏的技巧。
因此,貝思教起鋼琴來,往往事半功倍,她的學員們學得一日千裡。
勞倫斯先生的推薦、鋼琴老師的背書,再加上梅格也把貝思引薦給了她的那些朋友們,一時間各家各戶都想要邀請貝思,竟然將她一周六天的下午時間都給拍滿了。
羅蘭從馬奇姑婆家出來,正是前往貝思教授的一家大戶人家。
她在門廳外等了一會兒,主人家將貝思送了出來。
向主母和小學員道別的貝思,態度落落大方,很難想像這是那個以前和陌生人說一句話都會臉紅的貝思。
然而貝思告別主人,來到羅蘭身邊的時候,羅蘭能看清她低下的頸項籠蓋著一層細細的淡粉色——這個姑娘,恐怕一直沒有完全擺脫「社恐」的毛病。
羅蘭輕嘆了一口氣,對妹妹說:「貝思,其實你不一定非要勉強自己的。」
疾病痊愈對扭轉一個人的個性而言,作用很有限。
貝思死裡逃生、大病痊愈之後,眼看著就堅強
起來了,可她骨子裡依舊是那個羞怯的小姑娘。
羅蘭伸手抱了抱貝思的肩膀,姐妹兩人相擁著一起往回走。
她這樣柔聲勸慰,貝思卻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說:「喬,你想說什麼我知道……我只是不能……不能看著你們都在邁著大步往前跑,而我一個人還落在後面。」
是的——貝思回想她過去失去的那些時光,很明顯地覺出她和姐妹們都拉開了差距。
梅格結婚了,開始經營起自己的小家;
喬快要攢夠200美金了;
艾美在歐洲大陸,完成她們姐妹誰都沒法兒完成的「壯游」,增長了無數見聞。
因此,貝思覺得她再也不能一個人落在所有人後面了。
她並不擅長與人交流,但是有音樂的陪伴,有鋼琴的陪伴,再加上面對純真的孩子們,貝思覺得她有勇氣能邁出這一步。
再說,這一步遲早要邁出去。
貝思知道:姐妹們遲早都會像梅格一樣,找到人生裡的另一半。她不能永遠都像是掛在姐姐們外套上的蒼耳子那樣,粘著姐姐們過完一生。她需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意義。
因此貝思很堅定地向羅蘭搖了搖頭:「喬,我沒事的,習慣了就好了。」
「再說了,我很珍惜現在這樣的日子。」
羅蘭長舒一口氣。她知道改變對於貝思來說意味著什麼,而貝思願意去擁抱那些改變,是她最樂意看見的。
「我的『萬能卡』果然沒有白用啊!」羅蘭小聲感慨。
「什麼?」貝思驚愕地問,姐姐說的話,她竟然一個字都沒能聽得懂。
「沒什麼,沒什麼……」
羅蘭趕緊搖頭。
「對了,貝思,忘了告訴你,媽媽替我聯系了她在紐約的朋友柯克太太。我今年冬天可能會去紐約……這聽起來怎麼樣?」
貝思流露出一臉羨慕。
紐約啊——她早就聽喬說過好多遍那座充滿活力的城市,因此而備受感染,心向往之。
「離冬天到來還有七個月,」羅蘭振奮地說,「我在這段時間裡還能
做好多事,掙很多錢。所以我想問的是……」
羅蘭拖長聲音:「……我的小貝思,你想不想……一起去?」
看著貝思的表情:如果不是因為她們兩人此刻在室外的話,貝思可能要尖叫了。
「喬,我……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羅蘭開始計算,「我到現在掙了200美元,應該可以供我一人花銷。但還有大半年的時間,我應該能再掙100美元,雖然積蓄沒有翻倍,但是我們兩個住在一起,自己做飯,這點錢,絕對夠我們兩人花銷了。」
貝思聽著也興奮不已,可又一想:「這樣也不大好吧?我們都去了紐約,把爸爸和媽媽獨自留在家裡。」
羅蘭一笑:「放心,他們顧不上我們的——他們兩位的心都在戴茜和德米那兩個小家伙身上。」
貝思覺得也是,這一絲絲擔心全都去了,心裡唯有憧憬。
她跟著羅蘭一路走回家,在經過勞倫斯家的大宅的時候,貝思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那勞裡該怎麼辦?」
「勞裡?」
羅蘭在做決定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過勞裡。
這時由貝思提醒,她決心好好問一下貝思對勞裡的心意。
「你想帶上勞裡一起去嗎?」羅蘭問。
貝思趕緊搖搖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她又開始臉紅了,但卻不是那種,被戳穿了心事的羞怯臉紅,而是一種擔心。
「你不在他身邊,勞裡會不斷地想你,痛苦地想你……我覺得他會一直追到紐約去,想要把你帶回這裡來。」
羅蘭頓時一苦臉。
她憑空想像了一下勞裡的樣子——這個男孩和她初見時的模樣已經相當不一樣了。
勞裡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頭發鬈曲,面容英俊。她其實已經不適合再叫他做「男孩」了。
正好,趁這個時候,敲敲邊鼓,打聽一下貝思對勞裡的心意。
於是羅蘭壞笑著說:「這樣,貝思,我看看能不能說通爸爸媽媽和勞倫斯先生,讓勞裡帶你一起去紐約,怎麼樣?」
「不——」
貝思趕緊拖長聲音抗議。
連街對面的路人都聽見了貝思的聲音,將眼光好奇地投來。
貝思再一次羞怯地低下了頭。這一次她的臉紅透了,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怕被誤解。
「喬……」
貝思窘得要命,伸手去拽羅蘭的衣袖。
「我把勞裡當成是哥哥!」
「他也當我是妹妹,一直以來我們倆就好像是勞倫斯先生的孫子和孫女。」
貝思小聲飛快地解釋。
羅蘭「哦」了一聲,心裡有幾分遺憾。
她好不容易用了一張「萬能卡」挽救了貝思的生命,如果貝思和勞裡彼此有情意,甚至只是貝思單方面對勞裡有心,她都能促成這雙方「有情人終成眷屬」。
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的。
貝思嘟著嘴抱怨了一句:「喬,你總是這樣,回避勞裡對你的感情。」
羅蘭:「哪有……」
「依我看,他也許大學一畢業就要向你求婚了,你得想想該怎麼回答才好呀!」
羅蘭心想:大學一畢業呀……那她還有時間。
於是她順嘴問了一句:「勞裡什麼時候畢業呀?」
羅蘭對此是真的不太清楚。
貝思:「今年秋天。」
羅蘭:……
第219章 小婦人位面17
馬奇家姐妹兩人回到家門口的時候,剛好郵差抵達,遞給羅蘭一扎信件。
羅蘭掂了掂,對貝思說:「看來我要抓緊時間寫新的故事了,最近的讀者來信簡直越來越少。」
貝思忍不住輕輕掩口而笑。
姐姐寫出來的故事,她永遠都是第一讀者。新的故事出爐的時候,她就又要飽耳福了。
羅蘭抱著信件,和貝思一起回到家裡,向馬奇太太和罕娜打過招呼,姐妹兩個暫時坐在起居室裡,一起翻看信件。
羅蘭眼尖,先發現了一封來自艾美的來信,趕緊叫上貝思一起讀信。
「哦,我們的『小拉斐爾』。」貝思感慨著。
她們一起拆信的時候,信裡掉出一札用緞帶扎緊的鉛筆速寫。這些鉛筆速寫雖然看起來有些潦草,筆劃簡潔,但是筆致清晰,讓人一眼就看出畫上描繪的那些風物。
艾美是姐妹中,美術天分最好的一個。因此有個「小拉斐爾」的外號。
這次艾美離開家前往歐洲大陸,她說很遺憾姐姐們不能同行,但她願意做姐姐們的眼睛,為她們畫下美好的風景。
而艾美也確實這樣做了。
她沿路畫下了各大城市的地標建築,海德公園、巴黎的凱旋門和聖母院、羅馬的鬥獸場……當然,繪制這些「速寫」也很花時間。偏偏艾美是一個很重承諾的人,對姐姐們尤其如此。
艾美的畫作很精致,雖然打著「速寫」的旗號,但是看得出來還是很用心。看她的畫,確實能夠領略到歐洲那些大城市的風情,和美國那些似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城鎮完全不同。
羅蘭估計艾美每天需要陪伴馬奇姑婆很長時間,然後自己再回房修改畫作,直到深夜。
而艾美寄回來的這些速寫,她和貝思都很珍惜。她們把每一幅畫作都珍藏起來,而且打算裝裱成冊,等到艾美回來的時候,送給她一個驚喜。
誰知道貝思還在那邊欣賞艾美的畫作,羅蘭讀著艾美的信,卻皺起了眉頭。
艾美在信上說,她在意大利遇到了一大群「壯游」來到意
大利的美術生。在馬奇姑婆的鼓勵下,艾美參加了他們的繪畫訓練——誰知這樣的訓練卻令艾美迅速死心了。
「我今天才發覺,我一直引以為傲的藝術天賦,並不足以讓我成為藝術家,在競爭激烈的藝術界出人頭地……」
羅蘭有點想笑。
所謂「出人頭地」,是艾美自己對自己的希冀。馬奇一家從來沒有對她提過這樣的要求。
艾美是熱切的,也是現實的。她一旦發現一條路走不通,就會嘗試去走別的路。
果然,艾美在後面的信裡寫著:她還是會履行對姐姐們的承諾,繼續為姐姐們繪畫,但這只是為了讓姐姐們也能夠分享她見到的風景。
然後她筆鋒一轉,提到了她在旅途中結識的幾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
羅蘭讀著讀著,忍不住唇角上揚:她知道艾美一直都是「有准備」的那一個。什麼時候等艾美把那些年輕的公子們家世、財產、性情、喜好、脾氣都摸清楚以後,她就會准備好投入感情。
實用主義的艾美。
羅蘭揚起臉,嘆了一口氣。
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的天賦不足以支撐自己未來的生活,能夠干脆利落地轉到另一個方向,似乎也不錯。
只是……好像有一點點無奈。
女孩子們為了穩定的後半生,而放棄了她們所熱愛的事業——只是因為還不夠自信;又或者是因為她們想要成功,需要付出比男人多得多的努力。
羅蘭想:但是艾美想要的,和她想要的還是有些不同。艾美更愛慕榮譽,如果她真的走上藝術這條道路,她會希望在全世界揚名,那些最豪闊的貴族們都把署有她名字的畫作收藏,掛在客廳裡。
而羅蘭想要的幸福卻是自洽的,什麼時候她可以不需要外界的贊美與掌聲,就能夠感受到富足——這就夠了,這就是她最喜歡的狀態。
當然羅蘭的特長卻是超越這一要求的,她隨時隨地都能接受外界帶給她的美譽,以及豐厚的物質回報。
想到這些,羅蘭還是落筆,給艾美寫了一封回信。
她祝願艾美早日
找到如意郎君,哪怕是比兩個姐姐結婚更早,她和貝思也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至於繪畫,羅蘭表示:她和貝思都很感激艾美為她們作畫——在她們看來,這是最棒的畫作。正是這些畫作,讓她們這些「無法履足歐洲」的姐姐們能夠看到那些經典的建築。
她鼓勵艾美繼續畫下去:「因為繪畫也是一種表達,就和寫故事一樣,表達的是人生某個時間點的所見和所想。」
「把這些記下來,你的人生就在世界上多留了一個痕跡,而你又擁有了一個活生生、落在紙上的回憶……」
羅蘭寫完這些,忍不住問了貝思一句:「這樣說教意味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她其實沒好意思告訴艾美,攝影術很快就會流行並且變得發達,他們現在那些珍貴而稀有的黑白相片會變成彩色,然後越來越清晰……
後世更加會出現「朋友圈」、「照片牆」之類,擁有「回憶」會變得越來越容易——但是親手畫的,肯定紀念價值要高些,而且能給繪畫者本人帶來的滿足感才是最重要的。
貝思一個勁兒地搖頭。她說:「艾美最信服你,喬,你這封信會給艾美莫大的鼓舞!」
羅蘭在內心說:是的,艾美會因此畫下去,即便明知不會成名成家,也要畫下去。因為這會是她人生重要的組成部分,意義遠高於她戴著的那些薄紗手套,和衣服上縫的蕾絲花邊。
「喬,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貝思摟住了羅蘭的脖子,抱了抱她,然後兩人一起繼續看信。
羅蘭「咦」了一聲,忽然從余下的信件裡撿出一封,看了看,說:「是編輯部的來信。我還沒有給他們投新的稿件呀?」
這裡的大多數讀者來信都是她以「羅蘭」的筆名發表作品的那家刊物編輯部轉過來的。也有一部分是她回信之後對方拿到了她的地址,再次回復感謝的。
但是她現在手中這一封,卻是以編輯部的名義直接給她的來信。
羅蘭趕緊拆開,果然是她的編輯寫來的。編輯在信中遺憾地告訴她:由於經營不善,刊物不夠賺錢,老板一時不悅,
決定停刊。他們與羅蘭的合作不得不被迫中止。
羅蘭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有了點小小的名氣,合作方竟然倒閉了。
她的運氣好像有點兒背。
但好在,這位與羅蘭相熟的編輯向羅蘭推薦了一家新的刊物。
可巧的是,這本刊物剛好是以前給過羅蘭退稿信的一家編輯部向羅蘭推薦過的,說是他們家的內容百花齊放,各個領域都有讀者,羅蘭的投稿比較對他家的路子。
當時羅蘭因為同一篇稿件另一家過稿了,就沒有再投這家。
羅蘭深吸一口氣,表示她又要進行新的嘗試了。
貝思也安慰姐姐,表示她會做一個意見最中肯的讀者,而不是以前那個最會拍馬屁的小可愛了。
羅蘭:那敢情好!動筆!
在過去一段時間的寫作與交流中,羅蘭已經大概摸清楚了她的讀者群是什麼樣的,他們喜歡看什麼樣的文字。
首先,他們讀到的必須是一個故事。如果寫說明文估計稿子很快就會被扔回來。
這個故事必須吸引人。按照羅蘭的經驗,如果故事的一開頭,就把主人公置於一個「不可能拯救」的環境下,面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種開篇最能吸引人們看下去。
所以羅蘭就在考慮,這到底是把故事的場景設置在她以前參加過的那種種田大賽的極端場景裡,瀚海戈壁、萬丈懸崖、海中孤島、甚至異界、月球、星星上。
但是貝思和馬奇夫婦都提出了異議。
做父親的說:「女孩兒們,你們想寫出好故事的心我能夠理解,但是你們想過沒有,愛看這些故事的人,或許喜好沒有那麼獵奇?他們一看,羅蘭女士的新作,在萬丈懸崖上種田,好像很厲害,但是我們似乎沒法兒從故事裡得到什麼?」
羅蘭低頭一想,忽然覺得老爸說的不無道理。
馬奇先生說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這些在報紙雜志上刊行的故事,讀者們其實是被作者的筆去引領,去經歷那樣的故事。
如果太炫酷太獵奇,一方面失去了邏
輯,難以為讀者所接受,另一方面也很難吸引到她原來的讀者群體,因為她的故事失去了那種精神——在日常中默默勞作,細水長流地收獲財富與快樂。
羅蘭考慮再三,決定寫一個在城市裡種田的故事:主人公的家庭是一個因為意外而落入困境的家庭,但盡管如此,家庭成員們依舊不離不棄,互幫互助……
這和馬奇家好像啊。
……他們居住在城市裡,沒有土地,沒辦法通過他們所擅長的「種植」來努力重振生活。
這就更像了!
但是在這裡,羅蘭筆鋒一轉,她寫到了主人公開辟了「屋頂花園」,把屋頂的空間都利用起來,種植各種花卉與蔬菜。
屋頂花園漸漸成了城市中的一景,而不斷的收獲也幫助主人公一家扭轉了生活的逆境。
然而主人公卻又面臨無數的困難。她們一家需要和房屋結構、天氣、害蟲、市政規劃等等各種阻力做鬥爭,以保證「屋頂花園」的產出能夠保證她們的生活。
終於有一天,主人公一家都倦了、累了,甚至信心動搖,感覺到撐不下去的時候,這一天夜裡,屋頂花園的藤蔓越長越高,一直長到天空中。天使沿著這條「屋頂花園」種出的藤蔓,來到了主人公的家,實現了他們長久以來一直無法實現的願望。
這個故事寫出來之後,羅蘭自己感覺很滿意。
她非常了解「屋頂花園」。因為從二十世紀下半葉開始,很多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比如巴黎,就在進行在屋頂建花園的實踐。她對這個過程中的各種困難非常了解,寫起來非常生動。
在故事的前半截,她讓故事顯得十分寫實,主人公的每一項困難與成就都可以與現實生活裡的一一印證。
後半段則非常浪漫,一直浪漫到結局。浪漫到連馬奇先生這樣的人都連連點頭,這位牧師先生甚至覺得後半截很有點兒聖經故事的意境。他說:「只要心懷虔誠與夢想,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然而貝思卻非常嚴格地幫羅蘭把關,姐妹兩個商量了許久,改了好幾稿,終於在初夏時節寫出了一稿大家
都滿意的。
羅蘭滿懷信心地把沒有裝訂的稿件投入信封,按照兩家編輯不約而同的推薦寄了出去。
羅蘭在投稿時按照慣例附上了一份「投稿信」,簡要介紹了她發表文章的「履歷」,和另外兩處刊物的推薦。她將稿件遞出去的時候信心滿滿,覺得這個故事一定能夠得到編輯的青睞。
誰知道回信很快就來了——而且是厚厚一疊。
羅蘭一拿到手裡,就知道這是退稿信。
被打擊了的羅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沒精打采地拆開信封,想看看有沒有退稿信可以讓她用棉線穿起來掛在寫字台跟前,用來繼續激勵自己的。
誰知,信封裡除了她的稿件之外,就只有一張紙,上面是一行冷冰冰的回話。
「《火山周報》從不接受新英格蘭地區的郵寄投稿。確有意投稿者請親自送至編輯部,面見編輯洽談。」
羅蘭一看那編輯部的地址:哦豁……
看來她真的需要去一回紐約了。
第220章 小婦人位面18
在冬天到來之前,羅蘭和貝思做好了一切前往紐約的准備。
馬奇太太替她聯系了好友柯克太太。對方聽說馬奇家的兩個女孩前來,毫不掩飾地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柯克太太說她那裡正缺人手,如果羅蘭和貝思能夠搭把手,幫忙分擔一點家務的話,她會騰出一間小屋子,兩個年輕女孩盡可以住滿一個冬天。
聽說貝思一直在教比她年紀小的孩子彈鋼琴,柯克太太在信上表示,包在她身上,她認識好幾個親戚,家中都有這種需求。
貝思聽母親念了信上的這一段,頓時面露堅毅,似乎要排除萬難,面對來自紐約的「小怪獸」們,把他們都塑造成為彈一手好鋼琴的乖孩子。
羅蘭卻並沒有事先想到這個——她已經攢了300美金,原本估計這筆預算要去大城市生活一段時間會緊巴巴的。誰知道「紐約好人」柯克太太的突然出現,令她一下子省去了一大筆開銷。不僅如此,貝思還能賺錢了?
羅蘭想要把她手頭的資金留一半給馬奇太太,馬奇太太卻拒絕了。
「喬,窮家富路這句俗諺你肯聽聽說過。我和你爸爸在家鄉,沒有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你和貝思在外卻完全不一樣。我的孩子,這些都是你自己的財產,理應你自己都帶上。」
羅蘭想了想答應了,並且將這筆錢分成兩份。她和貝思身上各藏一份,告別了馬奇夫婦、梅格夫婦和雙胞胎,一起踏上了前往紐約的旅程。
在離開家之前,她已經把馬奇姑婆的果園裡裡外外都收拾妥當,越冬的果樹已經修剪,樹干上纏上一圈一圈的麻繩防凍,不耐寒的種苗挪到室內。
這個冬天裡,只需要馬奇太太或者罕娜偶爾來照看一下,果園就能平安過冬。
果園裡的果實也已經采收完畢,除了分送親朋好友之外,都做成了各種零食和食品,寄放在面包房,由他們幫忙慢慢出售。
羅蘭在臨走之前唯一沒有解決的問題恐怕就是——勞裡
。
勞裡在大學裡忙於一個課題,老師們留他多待到明年春天。
因此勞裡並沒有像他計劃的那樣,及時畢業,並且向心愛的女孩求婚。反而任由她跑去了紐約。
當勞裡聽說消息的時候,立即向勞倫斯先生請求,請求讓他暫時中止學業,也到紐約去「照顧喬和貝思」,卻遭到了勞倫斯先生的反對。
「那兩個女孩有決定去向何處的自由。」勞倫斯先生說,「還沒畢業的人則沒有。」
他指著勞裡手上捏著的煙卷,說:「你確定喬和貝思會喜歡這樣的你跟隨她們一同前往?」
勞裡無言以對,決定從此戒煙。
當羅蘭和貝思在車站等待前往紐約的列車時,勞裡趕到車站,告訴羅蘭:
「喬,沒用的。一旦我畢業了,我就到紐約去,把你抓回來。」
羅蘭的臉色頓時一沉。
她面前這人是誰?哪個霸道的家伙嗎?是能夠左右她在這個世界上的行動與去留的人嗎?
勞裡也正盯著她,不知為何,他的眼光在她的氣場跟前,竟然有片刻的凌亂與退縮。
他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以前勞裡要是說了讓喬不高興的話,喬肯定就會舉起沙發上的枕頭,重重地朝勞裡頭上砸過去,讓枕頭裡的鵝絨都飛出來。
而勞裡生氣的時候,也會衝喬大喊大叫,然後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地爭吵,吵個天昏地暗。
但是現在,勞裡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喬」和以前變得大不相同。
她一點兒也沒有感情用事,而是在冷靜地質詢:請問你有什麼資格限制我的自由?
在這一刻,勞裡竟然沒能控制住自己,向後退了一步,偏著頭望著羅蘭,面露驚愕:他心裡頭一次開始覺察出不對等,甚至他頭一次開始考慮,對面的這個女孩兒,如果將來真的不要他,那麼他該怎麼辦?
貝思也很擔憂地望著勞裡。
她早已察覺出喬在一點一點地疏遠勞裡,
原本她一直擔心這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喬誤會了她喜歡的人是勞裡,因而特意避開勞裡。
可是這個誤會早已經說開,喬依舊對勞裡不假辭色。
在她看來,今天勞裡原本是想要好好挽留喬一番的,可是很明顯這番話的效果令他事與願違。
就好像勞裡越是想要拉著喬不放,喬就越是想要掙脫。
——貝思越想越覺得這件事無解。
隨著火車吐著蒸汽,伴隨著尖利的汽笛聲駛進車站,羅蘭向勞裡行了一禮,好聲好氣地祝他學業順利,然後帶著貝思一起踏上了前往紐約的列車。
勞裡則呆若木雞地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車遠去。
等到那座列車成為消失在鐵軌盡頭的一個小點時,勞裡忽然難過地呼出一口氣,伸出手帕,把他臉上那一層細細的煤炭黑灰擦去。
他越想越難過,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直到身體靠上候車室的牆壁。
他手一張,手中那條沾了淺淺一層黑灰的潔白手絹被寒風一揚,立即飛向空中,被吹向軌道的另一邊。
火車上,在二等車廂裡面對面坐著的貝思盯著姐姐看了又看,眼神裡滿是疑惑,但又終於忍住了沒有開口。
車上人不多,二等車廂的車票略貴,因此這個六座車廂就只有她們兩名乘客。
羅蘭卻語調輕快地開了口。
「親愛的貝思,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勞裡是個不錯的人,家世不錯,有修養,很熱心,對我們一家知根知底卻從不嫌棄。他本人很高,很英俊,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人選。」
貝思「呼」地吁出一口氣,似乎在說:喬,原來你都知道啊!
羅蘭望向車窗外。深秋,日落很早,下午四點鐘左右,窗外已經是暮色沉沉。車窗上漸漸映出了喬年輕的面龐。
「可是如果我今天虛言安慰,讓勞裡心中抱有希望。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能夠帶來婚姻的只有愛情,而且必須是那種美好、堅貞、健康的愛
情才行。1」
羅蘭忍不住想起了她在「傲偏位面」裡的「二姐」伊麗莎白說過的話。
可巧的是她現在也作為「二姐」,正在把這樣的信念灌輸給尚且懵懂的妹妹貝思聽。
「我固然可以現在就答應勞裡,答應他畢業以後和他結婚……」
羅蘭敏銳地觀察著車窗上的影子,她看見這個年輕少女的眉心正悄悄地蹙起。
「但是我永遠不會成為他想要的那種妻子。我不耐煩他出入的社交場合,我不願意打扮,不喜歡精致的服飾,我不會對他的朋友們假以辭色……我們粘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就會相互傷害。」
「是的……」
車窗上的影子眉宇稍舒,似乎在對羅蘭的說法表示贊同。
「說白了,我不夠愛他……或者這麼說,」羅蘭稍頓了頓,「我對他的朋友之愛,還不足以讓我心甘情願為他而改變。」
「而他覺得他一輩子只會愛上我這一個人,至死不渝……這只是因為他還太年輕。」
「這種年少輕狂的愛如果得不到回應,得不到養分,就會慢慢自行枯萎……」
「但是勞裡本人卻會康復,並且找到真正適合他的人。對於這一點,我非常有把握。」
「所以,貝思,你現在從哥哥姐姐這裡學到了什麼經驗嗎?」羅蘭一轉臉,聲調輕快,轉向貝思。
貝思一邊疑疑惑惑地打量著羅蘭,一邊遲遲疑疑地總結:「一定要相愛……要得是美好、堅貞、健康的愛情,才能夠結婚。」
羅蘭滿意地點頭:「正解。」
她忽然聽見車廂壁上有人「咚咚」地敲了兩聲,似乎也在表示贊同。
羅蘭頓時傻了。
難道她給自己的妹妹上「戀愛婚姻課」,也有人旁聽不成。
她印像中,這個時代的火車車廂應當沒什麼隔音。可是火車行駛過程中的噪音很大,有時人們對面說話也要提高嗓音——她的話,不會就這麼被人聽了去吧。
如果真的被人聽去了,想想那還真
有點尷尬。
火車沿著鐵軌前行,時不時地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停下,放下一些人,再接上另一些人。
夜色則越來越濃重。
羅蘭和貝思頭靠著頭,擠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裡睡著了——這是一趟夜火車,到紐約得是明天早上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羅蘭臉上,令她在暖融融的橙色中醒來的時候,鐵軌兩邊一大片整齊的紅磚房屋令她感到驚喜。
「貝思,貝思快醒醒,我們快要到紐約了。」
眼前的景像已經不再是地廣人稀的新英格蘭鄉村,而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可事實上她們還在新澤西,待火車行駛到軌道的終點,羅蘭和貝思提著自己的行李,坐上渡輪,才算是真正來到了紐約。
在渡船上,羅蘭一面盡情眺望兩岸的風景,一面輕輕地哼著歌:「就連整個紐約市,也曾被叫做新阿姆斯特丹……2」
貝思知道二姐總喜歡些奇奇怪怪的歌詞,調子也她所熟知的那些古典和流行音樂不同。她也學著二姐,讓自己沐浴在那微寒的晨風裡,盡情呼吸哈得遜河上清冽的空氣,順嘴問了一句:「新阿姆斯特丹?」
「是的。」羅蘭莞爾一笑。
這地方在剛剛被歐洲殖民者殖民的時候,曾經被叫做「新阿姆斯特丹」,後來荷蘭人打不過英國艦隊,將這片土地交給了英國人,從此「新阿姆斯特丹」改名叫「新約克」,也就是「紐約」。
但事實上,「紐約」就是紐約自己,它自顧自蓬蓬勃勃地發展著,和它那些來自舊世界的昔日管轄者已經不再有什麼關系。
它不是「新」的某個城市,它就是它自己。
羅蘭帶著貝思,從渡輪上下來,算是終於將雙足踏在曼哈頓島上。
柯克太太雇了一輛馬車,親自在渡口等待。羅蘭和貝思見到這位和藹可親的老婦人,都覺得心裡溫暖。
「這麼冷的天,哦,我的寶貝們,趕緊上車!」柯克太太招呼兩個女孩。
「但是你們得自己把行
禮搬上車來,」老太太解釋道,「我們這裡可不像其它地方,車夫不會幫你的忙的。」
坐在趕車位上的車夫似乎聽見了柯克太太的抱怨,轉過身,彬彬有禮地抬了一下帽檐,算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羅蘭三下五除二,瞬間把她和貝思的三個箱子全扔上了車——對於「種田選手」來說,這點力氣活兒著實是小意思。貝思也對此司空見慣。
倒是柯克太太看得驚訝不已:「你們的母親來信說你們能自己照顧自己,看起來確實如此。」
一時馬車行動,兩個女孩坐在柯克太太對面,都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城市的街景。
街道兩邊都矗立著高樓(三層以上的樓房對於鄉下姑娘們來說已經都是「高樓」了),整整齊齊,密密麻麻。每一扇窗似乎都對應著一座小小的公寓,人們在這裡能以比較便宜的價格找到立足之地。
街道上行人很多,馬車來來去去。
當兩個姑娘隨著柯克夫人下車的時候,貝思吃驚地看著各種膚色的人都穿著差不多的衣服在街上走來走去去。在家鄉的時候,貝思可從沒見過這麼多各色各樣的人。
耳邊響起的則是來自天南海北的口音,各種語言,各種口音,愛爾蘭口音、德國口音、波蘭口音……在耳邊此起彼伏。
柯克夫人帶著羅蘭和貝思進入了她的房子——確切地說,柯克夫人是這裡的房東,這一整座房子都是這位夫人的。
而這座房子裡的幾十個房間都被出租出去,租給了各色各樣的陌生人。柯克夫人將兩個姑娘帶上了頂樓的一座閣樓,告訴她們:「這可以算是全樓最大的一個房間了,只不過是閣樓,略有些不方便。」
羅蘭和貝思卻都很喜歡。
房間在閣樓上,所以有一整面牆是傾斜的屋頂。整幅斜面屋頂上,開了兩扇垂直的立窗。
羅蘭和貝思同時走上前去,將窗戶打開,人聲、車馬聲……屬於這座城市的勃勃生氣一起從窗外傳入室內,整個房間
似乎也在朝陽的映照之下亮堂起來。
兩個姑娘同時轉身,一起向柯克太太道謝。
「夫人,真是非常感謝您。」
「我們太喜歡這裡了。」
柯克太太慈祥地笑:「你們喜歡這裡就好。」
她補充了一句:「這個房間原先是一位來自德國的教授住著。目前他回德國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這裡有些書是他留下來的,你們可以隨便翻閱,如果你們能看得懂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1見本文第17章
2歌詞來自theyightbegiants的《istanbul(notstanle)》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1
第221章 小婦人位面19
「一位來自德國的教授?」
羅蘭聽了柯克太太的介紹,免不了有點兒興趣。
雖然制作方屏蔽了她對原著的記憶,但是羅蘭還是有點兒印像:德國、教授、好像姓巴爾還是什麼的……難不成,這位就是原著裡喬的那位「空降」?
「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就是比較不修邊幅。」
柯克太太是一位非常健談的夫人,她對每一位曾經在這裡住過的房客都了如指掌,開起口來滔滔不絕。
「他的姐姐嫁到美國來,但很可惜夫妻倆都過世了,留下了兩個外甥無人管教撫養,教授才到美國來,收留了他那兩個外甥。但聽說前一陣子他已經辦妥了收養的手續,帶著兩個孩子回德國了。」
羅蘭看了一下房間裡的情形,心想:「不修邊幅」這句評價真是精准。
她大致已經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副頭發亂蓬蓬,穿著松松垮垮、掉了紐扣的外套,戴著一副眼鏡的「教授」形像。
此刻她面前的靠背椅椅背上,還掛著兩只男人的長襪子,襪子底部有相當明顯的洞,和用線胡亂縫合的痕跡。
柯克太太頓時有些懊惱地把那一對襪子給收了,扔在房間外面的洗衣簍裡,一邊說著:「我該讓她們把這屋子事先收拾一下的……」
「喬、貝思,我的孩子們,你們隨意檢視這屋子裡的東西,書本請盡量保留,教授說它們都是有價值的。其他東西沒用了就丟掉吧,反正巴爾教授再也不會回紐約了。」
羅蘭很吃驚:什麼……再也不會回紐約?
這……「空降」那還怎麼降的成?
但是巴爾教授對於此刻的羅蘭來說,只是他人口中轉述的一個人物。羅蘭甚至沒有為他「吃驚」的理由。
羅蘭只能和貝思一起,向柯克太太行禮,表示她們很感謝這位夫人的收留與招待。
柯克太太隨即離開,留下話說是吃飯的時候再和她們談談,看看她們能幫上什麼忙。
羅蘭和貝思則趕緊放
下行李,動手打掃這間閣樓。
她們迅速地打掃出巴爾教授留下的物品——全都是書,而且看起來都是近幾年出版的版本,以英文書為主。
羅蘭猜想:這書的主人可能是因為要帶著兩個孩子長途跋涉,所以沒辦法攜帶太多行李,因此將這些書留在這裡。
巴爾教授可能也曾經囑咐過柯克太太,說這些書本都是有價值的東西,請她不要丟棄,萬一日後能遇到喜歡這些書的「有緣人」。
那位巴爾教授在她腦海裡的形像頓時更加鮮明了一些。
她隨手翻開一本書至扉頁,只見上面有人用鋼筆署名:「弗裡德裡克·巴爾,購於紐約,山姆書店。」
原來教授的全名是弗裡德裡克·巴爾。
羅蘭抱著這本書,她已經接近完全勾勒出這個男人的全部形像。他親切、隨和,他不修邊幅,有時甚至得說他是邋遢……但是他學富五車,涵養甚好,對學生們都很耐心……只不過在學術問題上,會堅持他自己的觀點,怎麼都不肯動搖……
貝思已經將另一本書籍上的灰塵撣去,輕輕地將封皮翻開。小姑娘輕輕地「啊」了一聲,招呼羅蘭:「喬,你看……」
貝思在書中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臉龐和五官算不上特別英俊,但是很有棱角,再戴上一副眼鏡,就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令人著迷。
羅蘭接過這張照片,翻過來看,立即見到一行同樣字跡的署名:「弗裡德裡克·巴爾,攝於紐約,一八六六年六月十七日。」
照片中的人穿著一件厚呢子的外套——雖然這張照片攝於夏天。
羅蘭猜想:要麼那年夏天十分寒冷,要麼就是這位教授確實囊中羞澀。
她放下照片,默默地和貝思一起,把房間收拾停當。
羅蘭一面收拾,一面理順自己的思路:在這個「原版位面」裡,原作者的化身,喬,恐怕並沒有真正遇到這樣一位巴爾教授,至少沒有和他面對面相處過。
但是這位教授留下的很多痕跡,足夠讓喬想像出這樣一個
血肉豐滿的人物。
接下來的日子裡,發生的很多事都印證了她的這個猜想。
比如抵達的當天下午,羅蘭和貝思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僕吃力地往五樓上提一筐煤炭——冬天就要來臨,整棟房子裡的壁爐都需要點著取暖。
羅蘭和貝思見那名女僕太吃力,主動上前幫忙,女僕千恩萬謝之余,擦一把頭上的汗,說:「要是巴爾教授沒回德國就好了。」
羅蘭立即把巴爾教授想像成為一個可以放下一切架子,幫別人干體力活的好人。這種跨越階層的熱心腸,在位面裡可並不多見。
又比如在這座大房子裡的餐桌上,人們笑話某個人吃得快且多的時候,會笑他:「你怎麼和巴爾教授一樣?」
而這座房子裡的孩子們則最喜歡將巴爾教授和其他人比較。
但柯克太太希望羅蘭和貝思能作為家庭教師,管管這些孩子們的時候,這些小不點一起表示了抗議:「我們想要巴爾叔叔。」
還有一個小不點慢慢地爬到羅蘭面前,逼得羅蘭不得不把她抱起來。小東西卻用糊了滿手口水的小手拍拍羅蘭的臉,問她:「巴爾叔叔去哪裡了?」
羅蘭:這……
她立即又自動給巴爾教授腦補了一個孩子王的形像。
最終,羅蘭幸運地逃脫了獨自擔當家庭教師的可怕命運,她、貝思和另外一名女家庭教師一起接過了教養所有這些孩子的「重任」。
溫柔細心的貝思每天會花上兩個小時,帶著一個女僕照料這些孩子的生活起居。
羅蘭則負責給這些小不點們上「體育課」,帶他們捉迷藏、扮演士兵列隊、騎木馬……當她接近被這些精力無限的小家伙耗盡體力的時候,會有另外一位年輕和善的女士來接她的班。
這位年輕女士見到羅蘭狼狽的樣子,會非常同情地安慰一句:「別怕,你現在這副樣子比起巴爾教授那時,那可是好多了。」
羅蘭:……
巴爾教授,您究竟是多著名(倒霉)的一個人物呀?
當然,在她聽了所有這些故
事與評價之後,巴爾教授幾乎已經活生生立在她腦海裡了,盡管這個人物從未出現在她面前過。
他是一位作者憑空想像出來,但又有跡可循的一個,「真實」的人。
但因為沒有真實出現過,一切美好而溫存的優點,和那些諸如邋遢之類的小缺陷,就都能一一安排在這個人身上。
羅蘭和貝思很快就都適應了這座大房子——這個小社會。
紐約是個奇妙的地方,這裡彙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
這幢大房子裡也是一樣,人們帶著各種各樣的口音說著英語。
他們的身份與職業各不相同。有些人早出晚歸,另一些人則完全反過來。
有些人天生帶有鄉村生活所賦予他們的熱情,而另一些人,身上的純真已經消磨殆盡,看人時滿眼都是「都市人」所獨有的冷漠。
這座房子裡的大餐桌則是這個「小社會」的直接濃縮。
這座房子裡每天供應一頓晚飯,限時供應,趕不上就沒了。因此,在用餐時間,坐在餐廳裡的大餐桌旁可以見到住在這裡的幾乎所有人。
剛開始時,貝思因為太過羞怯,十分害怕上桌和這麼多人一起共進晚餐。
但是羅蘭半強迫地拉著她一起去了。貝思坐下來的時候,覺得大餐桌邊坐著的每個人都在專心致志地吃飯,沒什麼人在看她。一顆年輕而忐忑的心,由此才漸漸放了下來。
這張餐桌邊,坐著各式各樣的人,喜歡高談闊論的單身漢,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帶孩子的主婦,還有習慣於在餐桌上抽煙或者看報紙的老年人……
貝思膽怯不已,但是在羅蘭的鼓勵之下,她已經能漸漸正視那些「鄰居們」,觀察他們的「大城市風範」,並且在這種觀察中獲得樂趣。
然而,羅蘭和貝思在這座房子裡卻受到了一些特別的「歡迎」。
有一回她和貝思用餐完畢,順手幫助女佣收拾了一下用過的餐盤,因此落在了最後面。
當她和貝思離開餐廳的時候,有兩個年輕男人正背對著她們整理衣帽。
其中一個說:「新來的那兩個女孩是什麼人?女僕嗎?女僕又憑什麼和我們坐在一起吃飯?」
另一個頓時笑:「聽說是柯克夫人的朋友,到紐約來做家庭教師一類的工作。」
「原來如此,」第一個開口的男人整理完了衣帽,一回頭,剛好看見了羅蘭與貝思出來,也知道他們的對話被正主聽見了。
但他卻沒有收口,而是盯著兩個女孩繼續說下去,「原來是鄉下來的土老帽呀。」
貝思一張白皙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她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當面的揶揄,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但是自尊讓她努力揚著頭,盡管眼裡已經有亮晶晶的淚水在打轉。
羅蘭卻笑了,她饒有興味地望著這兩位男士。
男人們面對她的笑容,卻禁不住有些心虛。
「我想,你們應該不會希望得罪我和我妹妹的。」
羅蘭衝兩個男人做了個鬼臉,拉著貝思就上了樓,留那兩個年輕人呆在樓下發愣。
貝思回到閣樓上的時候,已經多少恢復了一些鎮定。
她忽地揚起頭望著羅蘭:「喬,我明白了。我越是表現得柔弱,就越是會被他們肆無忌憚地看輕。喬,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
羅蘭伸手摸摸她那一頭柔軟的金色長發,說:「你不需要怎麼做,你有我會保護你。」
「不過,你要記住,你的尊嚴始終來自你自己,而不是他人對你的眼光和評價。」
「至於那兩個家伙嘛……」
羅蘭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餐桌上觀察他人確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她一早就注意到這兩個家伙在飲食上有些挑剔,而且吃得也不少——換句話說,這是兩個,小有點兒追求的「老饕」。
這正好與羅蘭的計劃重合——她覺得自己完全不擅長帶孩子,倒是廚房裡的工作她能幫上很大的忙。
此時此刻,她忍不住想要通知這座房子裡的住客們:請盡量不要得罪她——她將會是這座房子裡的廚師
。
羅蘭很快就說通了柯克太太,改由家庭教師轉為廚房的幫佣。
她第一次下廚的當天,原先的廚子甘拜下風,自願從廚師的位置上退下來,改為羅蘭打下手,以便從「主廚」那裡學幾手。
大房子裡的住戶們立即發現廚師被換過了,伙食的質量有了飛躍,明明看起來還是完全一樣的食材,但是烹飪出的味道就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這裡的人來自四面八方,有德國人、法國人、愛爾蘭人,有戰爭結束之後趕來北方討生活的南方人。他們的口味五花八門。
自從換了廚師之後,人們每天能品嘗到一道「大眾口味」的菜肴,和一道帶有地方特色的菜肴。
烤春雞、紅酒燉牛肉、海鮮燴飯……這座新興的大都市裡能夠買到各種各樣的食材,因此羅蘭在各個位面裡親手烹制過的各種食物,全都一件一件呈現在這裡的餐桌上。
每當她拿著長柄勺,戴著高高的廚師帽,從廚房裡走出來,向住客們詢問菜肴的口味時,樓裡的住戶們紛紛對羅蘭表示敬意。
當初曾經揶揄過羅蘭和貝思的那兩個男人,卻只有望著他們面前的盤子發呆。
他們面前的餐盤裡擺著的,永遠是土豆卷心菜泥這一道菜。
羅蘭會向他們打招呼,並且殷勤地詢問:「味道還好嗎?」
「聽說這是兩位的家鄉菜。我和幫廚特地為兩位准備的。」
兩個男人無奈地點點頭:因為即使是土豆卷心菜泥,也比以前的廚子做得好多了,會配上火腿丁和水波蛋,賣相極其美觀,不比別人的菜式看起來差,導致他們也無法向柯克太太投訴或者抱怨。
但問題是,看到別人每天的晚餐時間都成了「幸福」時間,他們卻只能一天又一天地享用「精心」准備的土豆卷心菜泥?
「馬奇小姐……兩位馬奇小姐……」
早先出言不遜的那位男士實在是忍不住了,當著整個餐廳的面,向羅蘭和貝思道歉。
「是我錯了,馬奇小姐能烹飪來自世界各地的美味,怎麼可能是『
鄉下來的土老帽』呢?」
這位終於醒悟過來,當初就是自己出言不慎,「鄉下來的土老帽」這幾個字眼傷害到了別人。
於是他結結巴巴地說:「我自己……自己才是個土老帽……馬奇小姐,請您原諒我的有眼無珠……」
他的內心唯有一句感慨:真的不應該得罪這兩個年輕姑娘的啊,可是,當初誰能想到她們竟然有這樣的能力,外表上可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呀。
如果誠懇道歉,就能換來和別人一樣,品味美食的機會——這個道歉就絕對值得。
他的同伴也站起身:「巴爾教授在臨別之前勸過我們,他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無論職業與身份,都有其擅長之處,理應享有平等的地位。可惜我們只是聽聽而已,沒有把他的話真正聽進去。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羅蘭給他們上了一課。
羅蘭兩道眉毛一挑:又是巴爾教授?這位教授,三觀還挺正的。難怪在原著作者筆下能夠成為一個忠誠可靠的正面形像。
「兩位小姐,上次確實是我們不對。」
兩人一起道了歉。羅蘭則讓貝思出面,接受了這兩位的道歉。從此,這兩位的餐食才步入正軌。
而整座大房子裡的住客們都收獲了兩條寶貴的人生經驗:
一,不要得罪廚師。
二,不要輕易得罪任何人,因為你不知道她/他會不會是一個好的廚師。
作者有話要說:
《小婦人》原著作者確實曾在編輯的建議之下,給文中的女主人公加了一個「空降」,巴爾教授。這位教授的原形據說來自作者路易莎在歐洲旅行時途中邂逅的一位學者。在本文中的「原版位面」裡,這位「空降」的形像依舊來自某個落魄的住在紐約的教授。他留下的種種「軼事」成了喬的靈感來源。
第222章 小婦人位面20
羅蘭成為大房子裡的「主廚」之後,很快就認識了所有的房客。
一位姓諾頓的小姐,聽說羅蘭也在寫作之後,就下決心要把她帶進了紐約的文化圈子。
羅蘭好奇地問諾頓小姐:「你難道不奇怪,我的職業聽上去好像和寫作沒有任何關系呀。」
諾頓小姐理解地笑笑:「要是在別的地方遇見你,我可能不大敢相信你也會寫作。可是這裡是紐約。」
羅蘭頓時了然。
「我要帶你去的沙龍,那裡的作家也有很多人有各種各樣的怪癖。喜歡親自下廚,可真的不算是和寫作背道而馳的愛好哦。」
諾頓小姐守諾,將羅蘭帶去了一個文學沙龍。
在這裡,羅蘭甚至見到了幾位在文學史的教科書上都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家。
而她天生不知道怯場,而且法語說得很好,擁有一口純正的巴黎腔。因此很快得到了幾個法國文人的注意,進而和其他人漸漸熟悉。
羅蘭輕易不發表意見,她多數時候坐著旁聽他人的意見,偶爾會提供一句自己的評價。
雖然她從來不是什麼文人雅士,但是她的觀點在這個位面裡看來,精辟、獨到,而且十分前衛。
「馬奇小姐,和您談話很有意思。」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用法語與她交談;「您是我見過思想最為先鋒的作家。」
羅蘭微紅了臉,心想:她是來自後世的人,如果別人不覺得她前衛,就意味著她其實是個思想陳腐的老古董了。
「那麼馬奇小姐,是什麼把您帶到紐約來的呢?」老者好奇地問。
羅蘭轉了轉眼珠,她並不想說些贊美紐約的空話,再者,在整座沙龍裡,她是最年輕、資歷最淺的人,放低姿態也無妨。
於是她笑道:「是因為我曾經收到過一封退稿信,這封退稿信上聲稱,不接受整個新英格蘭地區的郵寄投稿,如果想要投稿,只能親自到紐約來……」
她的話音還未落,沙龍裡竟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火
山周刊》,哈哈哈……」
「只有它家是這樣一副臭做派。」
「不過,這也挺好,否則怎麼能將這麼有才華的小姐帶到我們身邊?」
「……」
羅蘭有些驚喜:原來,不止是她一個人受到《火山周刊》的對待。
「您已經去過《火山周刊》編輯部了嗎?」一位姓梅爾維爾的中年人開口詢問。
羅蘭搖搖頭。
「當年我可沒少被《火山周刊》退過稿。不過,不得不說,達什伍德確實給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見,就算是對於文學性沒有太大的幫助,商業性上的幫助卻著實不小。」沙龍中另一名女性如是評價。
「對了,馬奇小姐,去見見達什伍德先生吧——先什麼都別答應他,別按他說的改,先聽聽他怎麼評價你的文章再說。」梅爾維爾向羅蘭建議。
就這麼著,兩天之後,羅蘭來到了那座高傲到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編輯部裡,坐到了達什伍德先生的辦公桌對面。
這間凌亂不堪的辦公室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屋子四面堆滿了過期的期刊和稿件,屋裡則煙霧繚繞,三個大男人正在吸煙——明顯很有火災隱患——其中一個男人甚至將穿著靴子的雙腳蹺起,隨意地搭在桌子上。
羅蘭先不考慮消防安全問題。
她站在辦公桌前,穩穩地問了一句:「請問,哪位是達什伍德先生?」
沒人理他。
羅蘭嘴唇上翹:「梅爾維爾先生建議我來拜訪達什伍德先生。」
「什麼?寫《白鯨》的梅爾維爾……」
三個男人之中,有個人差點兒因為太過驚訝,把煙嘴給吐了出來。
早先蹺著腳的那一位,也趕緊把雙腳從桌面上放了下來,將煙頭扔進煙灰缸,狐疑地盯著羅蘭:「小姐,您是……」
「我以前曾經給您郵寄過稿件,但被告知,新英格蘭地區不接受郵寄。所以我現在親自送來了。」
「哦,哦……」
達什伍德因為梅爾維爾的推薦,而不得不雙手接過了羅蘭遞來的稿件,將它們放在自己
面前。這些稿件只用一條粉紅色的緞帶輕輕束著。
達什伍德:「沒有裝訂,不錯……」
羅蘭則微笑著補充:「不過,梅爾維爾先生從未看過我的稿件,他並不清楚我真實的寫作水平。您千萬不要被我方才的話所誤導。」
「請您按照自己的習慣審稿吧。我不打擾您。」
羅蘭告辭轉身,將驚愕不已的達什伍德留在身後。
「我一周之後再來聆聽您的意見與指導。」她臨別時的話說得格外謙虛。
資深編輯達什伍德先生呆在辦公桌跟前:這位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女士,既將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用下馬威將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卻又不肯一直這麼虛張聲勢下去……
不過,在他達什伍德面前,虛張聲勢也沒什麼用就是了。
一周以後,當羅蘭坐在達什伍德面前的時候,她終於感到了緊張。
「種田選手」在專業編輯面前,終於還是不大自信的。
達什伍德先生卻和藹地衝她笑了笑,將稿件攤到她面前。
羅蘭一看:她謄寫得干淨清爽的稿件,用好看的緞帶扎起來的稿件,現在就像是一疊被揉成一團,又慢慢攤開疊在一起的廢紙。稿件上劃著各種各樣的記號,有些地方要刪去,有些地方要調整次序。
不過,這些都是細節問題——編輯對她的文章整體觀感如何呢?
「還不錯。」
達什伍德評價了一句。
「開頭有點兒老套,但是感謝上帝,我並沒有睡著。」
羅蘭在心裡記下,以後文章的開頭還要再寫的吸引人一些。
「如果你同意我們做一些小修改,那麼《火山周刊》願意刊發你的這篇小說。」
羅蘭看了看,點了點頭,表示願意修改——稿件上的改動都是些小打小鬧,對於文章的整體沒有損害。
這意味著,她想要表達的,都表達了。
「刊用之後的酬勞是25-30美金,按照字數可能有少許變動。」
羅蘭一陣開心:她寫出來的文章竟然和當初她剪掉
的那一頭長發價值一樣?
要知道她寫出這部小說的時候可沒有掉那麼多頭發呀。
「你要是同意了,就把你的筆名寫在這裡。」
羅蘭點點頭,當即向達什伍德先生借了一支筆,在稿件的最開頭,署上了「羅蘭」這個名字。
「羅蘭小姐……」
達什伍德先生看清了她的筆名,笑了笑,說:「我就這樣稱呼我的作者吧。」
「如果你以後有類似的故事,也可以交給我。我們確實有這樣一批讀者群體,你不必擔心沒銷量。」
「另外,如果您願意把故事寫長一點,寫成一個中篇、甚至長篇,也請聯系我。《周刊》有推薦出版的門路。」
「真的?」
這回輪到羅蘭感到驚喜了。
她真的,也有這樣的能力,創作長篇嗎?
還是只是位面給了她原著人物那樣的優待?
她正在忐忑,忽聽達什伍德提醒了一句:「羅蘭小姐,不過有一點請記住。我注意到你喜歡將女性作為你的主人公。」
「嗯?」
羅蘭的創作初衷,其實就是寫自己的經歷,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故事——將女性作為主人公是必然選擇。
「請記住,如果你寫這樣的故事,請在結尾讓她結婚。讓她有個完滿的歸宿。」
「真的嗎?」羅蘭不太確定地問,「我更想在文章裡表現現代女性逐漸崛起的獨立意識,對於這些女性而言,她們的人生價值並不是體現在她們是否結婚上……」
達什伍德先生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你要表達這些都沒問題,我們是個現代的國家,紐約擁有一個寬容的社會……但是!讓你的女主人公結婚。」
「這能讓你的印刷量得到保證。」
達什伍德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誡羅蘭:不要頭鐵!
羅蘭還在疑惑:「我還不大理解……既然我能夠表達這些,為什麼不能讓我的女主一直獨身,只是獨身到文章的結尾而已,又不是一輩子……」
達什伍德表現得不再耐煩了:「出版界這是吃過好幾回虧的,作
者想要表達女性獨立,這沒問題,但是讀者就是喜歡看王子和公主美滿結合,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就算是你心裡知道現實會是什麼樣,讀者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讓你的主人公幸福。幸福等於結婚!」
幸福等於結婚?!
羅蘭無語。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勉強結合的不幸婚姻,那麼多婚後默默的不快樂……為什麼出版業唯一強調的就是要讓書中的主人公結婚?似乎這樣,人物就能毫無煩惱地度過余生?
這難道是……王子和公主後遺症?
但是達什伍德先生鐵了心,甚至站起身,彎下腰,將雙手撐在桌面上,凶巴巴地望著她:「要不是梅爾維爾推薦的你來我這兒,我根本懶得跟你說這麼多?」
羅蘭沉默了半晌,終於起身,對達什伍德道了一聲謝。
「謝謝您的指點。」
她能理解這位刊物編輯:編輯和作者本是共生關系,既然市場如此,為了能把小說賣出去,編輯也只能反過來要求作者。
「請您放心,我會認真地考慮您的意見的。」
達什伍德先生終於消了氣,甚至在羅蘭臨行時還和她握了握手,祝她今天過得愉快。
「感謝您能理解,這就是我的職業。」達什伍德這麼說。
羅蘭微笑著點頭,心說:明白!大家都是打工人。
但是這件事給她造成了一些影響,她心裡好似始終有塊石頭壓在那裡,讓她始終感到不痛快。
然而很快她寫的小說就真的在《火山周刊》上刊出了,30美金的支票也很快寄到了她手裡。
但是羅蘭看看拿到的錢,頓時感覺:怎麼……錢好像也有點,不香了呢?
貝思用她教授鋼琴賺回來的錢一下子買了十幾本《周刊》,寄回去給馬奇夫婦、梅格夫婦、勞倫斯先生、在歐洲的艾美……這篇文章是她看著羅蘭一點一點寫成的,因此見到文章刊出,貝思是最為高興的人之一。
柯克太太家的大房子裡,住客們依舊每天忙忙碌碌,來來
往往,晚餐時分會去享受家鄉風情/異國風味的美餐,並且會對主廚表達感激,卻絲毫不知道主廚大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羅蘭沒有大肆宣揚,因此誰也不知道,本周《火山周刊》上刊出的「熱門精選」正是出自他們的主廚筆下。
羅蘭的小說刊出之後,一如既往又引來了不少讀者來信。
其中有一部分老讀者感到驚喜,他們竟然在新的刊物上看到了熟悉的作者。這些讀者的信都寄到了馬奇家,由馬奇夫婦收著,一並轉寄給羅蘭。
而新讀者們將信寄到了《火山周刊》的編輯部,編輯部似乎有專人管這個,二話不說,就將信件全都轉到了羅蘭在柯克太太家的地址。
羅蘭按照習慣,一封一封地回復。
還別說,好奇的讀者哪裡都有,和她以前的那些讀者一樣,新讀者們的來信大多是探討「技術問題」的,具體來說,就是他們應當怎樣建設「屋頂花園」,這裡有很多問題值得探討。
羅蘭在回復的同時,也坦然地留下了自己的地址,以供對方後續來函詢問。
這天晚間,貝思已經先上床休息了,羅蘭還坐在小閣樓窗前的寫字台跟前,讀著新寄到的幾封來信。
她拆了一封,先看落款,只見來信人的名字是「菲利普·芒羅」。
羅蘭忍不住浮想聯翩。
她想起了遠在南方的新奧爾良——在那裡她曾經和芒羅太太合作開了一家小餐廳,而菲利普,是她那位「表舅」的名字。
想到這裡,羅蘭頓感親切,慢慢地讀信。
信寫得很長,從這位菲利普·芒羅的文字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親切而溫和的人,似乎有些年紀,很喜歡那些比較傳統的書面禮儀。
對方的問題問得很細和很實在——似乎這位芒羅先生真的打算自己建一座位於屋頂上的花園,而羅蘭則憑借她的豐富經驗一一作答,同樣留下了她的地址,對方如有後續問題,可以與她直接聯系。
等到寫完這些,貝思早已睡熟。羅蘭也趕緊吹熄蠟燭,上床休息。
她躺在床上的時候,竟然覺得,內心的郁悶,竟爾消解了一些。
「這難道是多了個筆友的緣故?」
羅蘭仰面躺著,紐約的冬夜十分清朗,皎皎的星光從窗外落進來。她不由自主地竟然有點盼望早日收到芒羅先生的回信。
不久,菲利普·芒羅的回信寄到,他在誠摯感激之余,謹慎地表示:他拜讀了羅蘭小姐的回信之後,心感愉悅,自認他與羅蘭小姐應有許多共同點和可交流之處,之後是否可以保持日常通信……當然,他與羅蘭非親非故,自知這要求有些過分,羅蘭小姐接不接受,他都毫無意見……
羅蘭眼看著這位上了年紀,禮節周到的紳士啰啰嗦嗦寫了一大堆,最後很爽快地回了一個詞:
「好的。」
第223章 小婦人位面21
新年前後,羅蘭已經和這位年長的菲利普·芒羅先生很熟悉了。
她知道他在新澤西州擁有一片小小的牧場,養了兩匹馬,四頭牛,一群羊。為了種些自己喜歡的作物而不至於被牲畜啃吃踩壞,才會考慮要不要干脆建個屋頂花園。
他暫時是獨自一人在牧場居住,雖說是享受著孤獨,但也希望有個人能夠偶爾交流交流,說說身邊的趣事。
他的文筆透露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對文字間的情緒感知十分敏銳——羅蘭那唯一一次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給他寫了一封信,他的回信中就問到了她近況如何,煩心的事是否已經解決。
羅蘭:嗯,有一點點暖。
她在聖誕節之前去信向他致意,並禮貌地一並向他的家人與親朋問候。
他也同樣致以問候,並且在信中告訴羅蘭,他的愛人和他暫時分開了一段時間,按照他的估算,不久他就能與她重聚了。
羅蘭為芒羅先生感到高興,並遙想了一下菲利普和他的愛人的形像——滿頭銀發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不知為什麼,她總是覺得菲利普的年紀應該大過她一截。
漸漸地,她開始發覺,和這位老先生用信件聊天確實很令人愉快。他遣詞造句言簡意賅,卻總是能說到她的心坎兒上。和他交流哪怕是些日常瑣事,也相當有趣。
就連貝思都覺察到了這種情況,紐約與新澤西之間的來信越來越頻密,有時兩三天就能一來一回。貝思會在捧著一大疊信件走進閣樓的時候,特意舉起其中的一封,說:「芒羅老先生的來信。」
誠實的貝思小天使從不會像梅格或是艾美那樣,開著玩笑,俏皮地用上揚音調說:「是某某人的來信哦!」
她只是很誠實地提醒姐姐:重要的來信到了。
於是貝思就能立即從羅蘭的燦爛笑容之中感到不少安慰。
——這些信,確實是重要的。
春天到來之前,小閣樓的窗前,已經積累了厚厚一疊來自新澤西的信。
每周收到一到兩封芒羅老先生的信件,已經成了羅蘭的習慣。
她把這些信件按照時間順序疊放,然後用棉線裝訂起來,就像是當初從各家編輯們那裡收到的退稿信一樣,會時常拿出來讀一讀。讀信總是能讓她心情很好——
「羅蘭小姐,冬天眼看就要過去,我已經按照您的指點,初步建成了一小片菜圃,並且等候春風重臨,嫩芽從土地中悄悄探頭。到那時,我打算按照您的建議,種一些速生的綠色蔬菜……」
「新澤西的冬天,果蔬實在是太缺乏了。我的嘴角略有些生瘡,手足則干燥脫皮。鄰居大衛說我是和當年那些航行在茫茫大洋中的水手一樣,少食果蔬的緣故。」
「哦,羅蘭小姐,忘了向您介紹,大衛是鎮上的藥劑師,他每每向我推薦各種治療藥劑,都賣得很貴。但我總覺得那些裝在小瓶子裡的片劑,沒有那些綠油油、脆生生的,從土地裡長出來蔬菜,又或是掛在枝頭的果實來得誘人……」
「我的上帝啊,羅蘭小姐,我收到了您從紐約寄來的包裹!」
「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什麼,透明的玻璃瓶裡,盛放著的竟然是浸在糖水中的蘋果?」
「我的心裡盛滿了不可思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這些玻璃瓶——話說您的瓶蓋可蓋得真緊。然後我真的聞到了蘋果的香味。」
「這些竟然是真的、真的、切成塊的蘋果……讓大衛和他那些藥劑見鬼去吧!」
「羅蘭小姐,您竟然來信問我喜不喜歡這些蘋果的味道!」
「在漫漫嚴冬即將過去的時候,在地窖裡去年秋天貯藏的蘋果、橙子和卷心菜早已被消耗一空的時候,您竟然問我喜不喜歡蘋果的味道?」
「我按照您信上的指點,在兩天之內享用完了您這份饋贈。果肉略甜,水分很足,口感比較綿軟,很適合搭配在蛋糕或者司康餅上一起享用。」
「令我驚喜的是瓶子裡留下的糖水,只要放在鍋子裡稍加濃縮,它們就是絕佳的帶有蘋果香氣的糖漿
。」
「……您說這叫,玻璃罐頭?」
「您的想法我很贊同。罐頭看起來是能夠很好保存新鮮食物的方法。我想冒昧請問,它的制作方法復不復雜?」
「我終於明白了您的意思——原來竟是這樣,食物腐敗變質的元凶竟然是我們看不見的微小細菌,而它們可以通過高溫蒸汽消滅?」
「那麼我同意您的看法,羅蘭小姐。罐頭的生產顯然適合由專業的工廠來進行,而不適合由家庭來進行……」
「小姐,我剛巧認識一位在布魯克林設有一家工廠的商人,喬治·昆汀。他不能算是食品加工領域的專家,但是他是一位頗有遠見的商人,而且令我能安心將他推薦給您的是,他很有良心和責任感。」
「要生產入口食用的商品,良心與責任感是必須的。這裡是他的地址……」
「羅蘭小姐,來信收到。很高興您已經與昆汀先生聯系上。預祝你們能夠順利展開合作……」
「什麼,您即將離開紐約,返回家鄉?」
羅蘭捧著信箋,已經能夠想像到,寫信人一臉震驚的表情。
「那麼我敢斷言,紐約即將失去一顆美貌與智慧並存的明珠。請等等,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您給我留下了新的地址。那麼我在未來的日子裡也能繼續與您通信了?這太好了……」
「羅蘭小姐,為此我感到非常、非常榮幸。」
羅蘭一臉微笑,輕輕放下手中的信箋,正好對上貝思的眼神。
貝思知道姐姐一直有這麼一個「筆友」,她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羅蘭則問貝思:「你決定了嗎?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看爸爸媽媽?」
貝思笑著點點頭。
隨著氣溫一天天地回升,冰面消融,春天即將回歸大地,羅蘭決定暫時離開紐約回家。
她在紐約需要完成的幾件事都已經做到了:
她帶貝思來見識了更大的世界,幫助這個一貫羞怯的妹妹樹立了自信;
她和達什伍德先生見過了面,建立和《火山周刊》的投稿渠道,就算
是以後《火山周刊》依舊不接受她的郵寄稿件,她也可以拜托紐約的朋友幫她遞給達什伍德先生。相信對方應該不會再拒絕;
另外就是罐頭的生產。
羅蘭沒打算自己生產罐頭。罐頭的生產需要工業化的專門機構,通過蒸汽殺菌技術達到高溫滅菌的目的,並且將罐頭嚴格密封,以延長保存時間。
羅蘭得到了芒羅老先生的推薦,認識了布魯克林商人昆汀先生,交流了制作罐頭的技術。羅蘭給了對方一些「指點」,並且約定了合作方式和範圍——
羅蘭和她的果農朋友們,將有機會向昆汀先生大量提供果蔬。
羅蘭的想法,和菲利普·芒羅在書信上的表述一致:罐頭不僅僅是一種商品,更加是一種保存食物(尤其是容易腐敗的果蔬)的重要方式。
多年以來,羅蘭的那些果農筆友們,都經歷過季節性的價格波動——夏秋之交,水果同時大量上市,價格卻降到最低,甚至有時會發生「果賤傷農」的情況。
而水果最賣得上價錢的時候,果園裡枝頭上卻空空如也,因為這根本不是果蔬出產的時節。
如今制罐頭的前置技術都已經成熟,只要它能夠被工業化,就相當於果農在果實成熟的旺季,又多了一條龐大的銷售渠道。這些果實被制成水果罐頭,又將能在缺乏果蔬的時節,為人們的餐桌多添美味,讓人們身心健康。
因此,羅蘭對她的紐約之行極為滿意。
如今她必須履行諾言,回去照看馬奇姑婆的果園了。紐約雖好,但她終究是個離不開土地的人。
誰知道,貝思竟然有勇氣做出這樣的決定:留在紐約。
如今的伊麗莎白·馬奇,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鋼琴教師了。她專教孩子,再頑劣的孩子到了她手上,也能漸漸生出對音樂的興趣。
就是因為這個,紐約不少中產家庭都想盡辦法打聽貝思的授課安排,想要為自己的孩子報個名,就算貝思沒有工夫一直教下去,至少也可以由貝思啟個蒙,打開通往音樂的道路。
這導致貝思
的時間完全排滿,她連照看柯克家大房子裡的孩子都顧不上。柯克太太為了貝思的前途著想,也只能忍痛割愛,另外再請家庭女教師來承擔貝思的工作。
羅蘭看看她面前的女孩——貝思的個子已經長高了不少,快和羅蘭差不多了。她一頭柔順的金色長發整齊地梳成了長辮束在腦後,一對水藍色的眼睛正安安靜靜地望著羅蘭。
這看起來還是那個溫柔羞怯、平時話不多的貝思。可是這個女孩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紐約的生活,出落為一個內心堅強、充滿自信的年輕女士。
「凡事多向柯克夫人和諾頓小姐請教,需要幫忙的時候就通知斯圖亞特和弗倫。」
斯圖亞特和弗倫,就是當初那兩個當面嘲笑馬奇姐妹是「土老帽」的年輕人。現在,這兩位竟然也和貝思相處的不錯,把貝思當做妹妹一般地照顧。
「等我這一陣子忙過,就會再來紐約看你。」
羅蘭望著妹妹,滿眼都是不放心。
貝思給予羅蘭擁抱,在她耳邊悄聲回應:「好啦,喬,我已經長大啦!不能永遠都勞煩你照料……」
羅蘭想想,覺得也是。
她的責任永遠只是幫助貝思站起來,而不是把她系在裙子上照顧一輩子。
於是,羅蘭返回家鄉,見到了久違的馬奇夫婦,梅格夫婦和雙胞胎,勞倫斯先生……還有,勞裡。
在這段時間裡,羅蘭遭遇了一些事:一些順理成章會發生,但又很難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在這期間,她依舊保持著和菲利普·芒羅先生的通信。而且她發現,芒羅老先生開始漸漸變成她的傾訴對像。有些她連貝思或者是馬奇太太都不方便說,不敢吐露的真情,在假想著面對那個完全未曾謀面的老先生時,羅蘭卻願意讓它落在信箋上。
難為了!上了年紀的芒羅老先生,竟然還要聽她這樣年紀的年輕女孩碎碎念著些心事。
「芒羅先生,」羅蘭手中的鋼筆鼻尖刷刷地落在紙面上,「您的直覺非常准確,我最近確實經歷了
一些事……」
「我遭受了一場『求婚』,請原諒我的用詞不當。但當時我卻真的在想:哦,糟糕,它真的來了……」
「芒羅先生,非常感謝您的來信安慰。有您這樣一位年長而成熟的紳士開解,我還有什麼理由讓自己沉浸在消沉與郁悶之中?」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那位年輕的朋友,他也已經好多了……至少沒有像人們擔心的那樣,去做一些令人失望的傻事。而我也不需要因此而負疚重重。」
「我想他會去國外一段時間,不再見我。我希望他能借此機會平靜心緒,抹平傷痕——我相信他會的。」
「說實話,近來我一直在反思——我是否做錯了什麼?結論是我沒有。」
「我一直堅信,我不需要為了『我不愛他』這件事而道歉,更加不需要他為此而『原諒』我。」
「每個人都有愛與不愛的權利,就像每個人都應有權自主選擇人生伴侶一樣……」
「芒羅先生,感謝您特地寄了加急的快信來安慰我。我非常感激您,我一次又一次地用這種年輕人之間『稚嫩的小事』來打擾您,您會不會因此而感到厭煩?」
「是的,我很早就意識到了他的感情,在那之後,我就開始留心保持與他的距離。」
「有時這很難,因為我們是鄰居。我們一家四個女孩子都和他非常熟悉,從小就相當親密。」
「令人遺憾的是,在這段保持距離的時間裡,他對我的情感並沒有被這些距離所削弱,相反,它似乎還被加深了。」
「我反思了原因。這可能是因為……我們太相像了。」
「我們的個性很接近,我們都不喜歡受約束,我們熱愛自由,習慣於自己為自己拿主意,我們都像是野馬一樣,我們從不肯讓任何人為我們套上籠頭……」
「我們在面對彼此的時候,從來不需要偽裝自己,因為我們相處的時候就像是在照鏡子——我們也
不害怕傷害彼此,因為自己面對『自己』,哪裡還會有隔夜仇的呢?」
「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我承認我對他是有些吸引力的。」
「他對女孩們也很有吸引力。他英俊、體貼、有教養,當然……我們吵嘴和打鬧的時候這些優點都與他無緣……這種時候他只是另一個我罷了。」
「芒羅先生,來信收到。」
「謝謝您對我的肯定,有一個人能站在我身邊真好。」
「勞裡,那個男孩,已經去了國外。他暫時不會再給我帶來煩惱了。願上帝保佑他,盡快忘掉我帶給他的那些傷心。」
「我從來都不認為我在這件事上做錯了哪裡。」
「我必須對感情負責。我不能欺騙勞裡說我愛他,我更加不能催眠自己,不能因為他擁有良好的家世與條件就要求我自己去愛他。」
「我必須對得起我內心深處像寶藏般藏起的真愛。」
「這也許是我在這一生裡最清醒的堅持:我不愛『我的男孩』,我永遠也不會。」
「因此我絕不可能和他結婚。」
「但我依舊感到難過……可能這是因為——」
「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曾經無憂無慮的青春,至此終於要落幕了。」
第224章 小婦人位面22
「芒羅先生,見信如晤……雖然我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您本人。」
「這封信是從紐約發出的。但是我明天就會離開紐約,返回家鄉。您按我家的地址回信即可。」
「我是來紐約探視我妹妹的。是的,我以前的信中向您提過的,我的小可愛三妹貝思。她以前是一個和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的女孩。但很明顯,她已經適應了紐約這座大城市,甚至游刃有余。」
「我幾乎無法用言語形容,對此我感到多麼驕傲。」
「當初為了將痼疾纏身的她留在這世上,我曾經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但現在看來,無論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這次來紐約,我也順道去了一趟布魯克林,見了一下昆汀先生。我們一起巡視了他新建的廠房,參觀了他的那些大型機械,並且檢查了一些初步的產成品。」
「在閑談的時候昆汀先生說漏了嘴,我這才知道您在他的罐頭廠也有大筆的出資——您千萬不要責怪他,我知道他曾經向您承諾過保密。但是我聽說了之後,哪有不逼問的道理?」
「當初我以為您只是普通引薦而已,從未想到您竟然在背後付出良多。」
「對此,我唯有表示深深的敬意,並且向您保證,您的投資必定將給您帶來良好的回報。」
「我即將返回新英格蘭地區。那裡的氣溫已經開始升高,明媚的春光很快會被炎炎的夏日所取代。」
「越是味道甘甜的果蔬就越是喜歡陽光。」
「因此我可以向您保證,在今年晚些時候您必定將嘗到美味的糖水蘋果、白梨、油桃和橘子罐頭,如果您還喜歡什麼別的水果,請在來信中告知,即使我不一定能制成罐頭,我也一定能想辦法做成什麼別的零食。」
「萬物皆可零食——您千萬要相信這一點。」
「芒羅先生,來函收到。」
「已經向昆汀先生轉達了您的『警告』,但我還是要補充一句:都是我逼他老實交代的……」
「隨信附上草莓干一袋。這些草莓干曾經用糖腌漬過,請告知您會不會覺得它們太甜了。」
「芒羅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您的文字令我確信,您確實是嘗過了那些甜蜜的草莓干之後再給我回的信。順頌夏安。」
「芒羅先生,請原諒我,這封信剛寫到一半,我就接到了歐洲來的一些消息。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打算再一次用屬於我個人的感情瑣事來打擾您一番。」
「這其實是一個頗為狗血的故事。」
「或許您可以當個無聊的笑話看待,當做晚間的娛樂。」
「您還記得我的那個男孩勞裡嗎?」
「……」
「我剛剛接到了一封來自歐洲的信件。」
「他和我的妹妹訂婚了。」
「芒羅先生,您其實不必再動用加急信件的資源,更加不必勞煩您動身,到這裡來探望我。秋收時節,您的小牧場和菜園一定讓您異常忙碌。用這樣的瑣事打擾到您我感覺萬分抱歉。」
「其實我剛剛接到那封信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失落或者嫉妒。」
「相反我感受到了相當的擔心。」
「我擔心他們兩人不夠相愛,為了結婚而結婚。」
「我擔心我的妹妹貪戀勞裡的地位、財產和外表,像是釣一枚金龜婿一般把勞裡釣到手。」
「我也擔心勞裡尚未擺脫被我拒絕的痛楚,他決定娶我妹妹,要麼是想要讓我痛苦,要麼想彌補他自己的痛苦。這種彌補,卻要以我妹妹的幸福為代價。」
「可能我沒有向您表述清楚,勞裡要娶的,不是我在紐約的那個妹妹貝思,而是隨著我的姑婆一起,在歐洲大陸游歷的妹妹艾美。」
「艾美與我比起來,更加年輕美貌。她隨馬奇姑婆在歐洲游歷了有兩三年,她原本就很會打扮,喜歡琢磨那些社交禮儀。在歐洲這麼久,她應當早已成為『社交女王』了。」
「早些時候我就聽說艾美在歐洲已經物色到了一些優秀的對像可供選擇。因此我沒有想到
她會突然轉而與勞裡訂婚。」
「不過,我還是要努力對我的親人和朋友抱有信念。我要堅信他們擁有善良的靈魂與堅定的心。他們的結合是出於純真的感情,他們在經歷波折之後認定了對方是適合自己的那一個……」
「親愛的芒羅先生,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接到了來自勞裡和艾美各自的來信,他們分別向我報告了他們訂婚的過程,也坦然地表露了各自的心路歷程。」
「我的擔心煙消雲散了。」
「確實如我所期望的那樣,他們認清了彼此,認定對方就是合適的婚姻對像。」
「勞裡說,他或許永遠也不會在艾美身上找到那種火焰般熾熱的戀愛感覺,但是他可以和艾美相互扶持,一起和諧地過上很多年。」
「艾美沒有多解釋什麼,但是從她的字裡行間我可以讀出她是愛勞裡的——勞裡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等到他們辦完喜事,度完蜜月,就會回到美國。那時,貝思也會從紐約回來,我們一大家子就終於可以重新聚首了。」
「至於我,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我熱愛自由,我也有能力讓自己過得好,因此我完全可以一輩子不結婚。」
「您千萬不要為此而感到太吃驚——雖然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念頭。」
「為此《火山周刊》的總編輯達什伍德先生已經批評了我好幾次,他甚至威脅要親自為我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寫出一個丈夫。」
「我對他的答復是,如果他也願意為此向我支付稿酬的話,請盡管寫吧!」
「……」
「或許我曾向您隱約透露過,我心中亦有一枚小小的、珍藏著的感情,無可替代,雖然『今生』我可能沒辦法再見到他。」
「芒羅先生,我必須停筆了。因為我剛剛聽說了消息,我的那位姑婆,在見證了勞裡和艾美的婚事之後就已經立刻趕回美國來了。她說她可不想礙著那對新婚夫婦。」
「我一
直承包著她的果園,您所鐘愛的草莓干也正出自那裡。」
「她是一位非常嚴厲的老人家,因此我必須在她到家之前,趕緊把果園收拾妥當。」
「希望昆汀先生已經將水果罐頭的樣品寄給您。我已經收到了幾樣,美味極了……」
羅蘭放下筆,趕緊去收拾馬奇姑婆的果園和她那棟大房子。
算日子,姑婆的船已經靠了紐約港,坐火車回來也就一夜的工夫。
好在那座果園和那棟房子日常保養的不錯,羅蘭去看了一圈,即便想要「臨時抱佛腳」,也沒啥可抱的。
誰知,羅蘭還沒能巡視完整座房子和果園,門鈴聲已經響起——馬奇姑婆到家了。
羅蘭和埃絲特趕緊去和馬車夫一道,姑婆馬車上的行李都卸下來。
「約瑟——芬,」還是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聲音。
羅蘭很久沒有聽見這個聲音了,竟然有點兒想念。
她趕緊去馬車邊,伸手去接,把馬奇姑婆從馬車上扶下來。
深秋裡的天氣,馬奇姑婆披著一件深藍色的厚呢嘰短外套,外套裡穿著同樣顏色的長裙,頸間戴著一條珍珠項鏈。
這副派頭,好巴黎,好時髦。
馬奇姑婆看也沒看著羅蘭,卻緊緊地拽著羅蘭的手臂回到了她的家裡。
進入大廳,馬奇姑婆只是四下裡掃了一眼,就知道沒有什麼可以挑的。她只管吩咐埃絲特收拾行李,自己卻沒放開羅蘭的手臂,一直拉著她走進了起居室。
「約瑟芬,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奇姑婆滿臉懊惱,眼裡全是質問,望著羅蘭。
羅蘭一下子懵了:究竟是哪裡不對?果園和房子看起來應該都沒有問題,難道是門外的樹籬忘了修剪?
「為什麼我要主持勞裡和艾美的婚禮?」
馬奇姑婆緊緊地盯著羅蘭。
老人家漸漸地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羅蘭:……
姑婆大老遠地回鄉,見到自己第一件事,竟然是質問這個。
「所有的人都看著你們兩個一
起長大,所有的人都盼著你們兩個能結婚……」
「約瑟芬,你倒是說話呀!」
羅蘭偏著頭,將眼光轉向別處,這叫她回答什麼才好?這婚,人家結都結了。
「可憐我老人家,好好地在歐洲游歷休閑,那兩個年輕人卻跑到我面前來,急急忙忙地要我為他們主持婚禮。我勸他們等回到了美國,由祖父和父母代他們主持,卻誰都不肯。」
「你倒是告訴我,這難道還是怕誰後悔了不成?」
「……」
羅蘭聽馬奇姑婆轉述起勞裡和艾美的婚事,無法評價,只能默默無言地待著,心想這種事,恐怕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婚後的大半生,也是由他們自己來承擔。
「這樣一來,親戚鄰居們聽說了都會覺得我偏心艾美。」
「去歐洲帶艾美去,和那小子結婚也是我替艾美主持。」
馬奇姑婆越說越是怒氣衝衝:「為什麼是艾美一個人,占盡所有的好處?」
羅蘭越聽越震驚:她從來沒有聽見有人評價說是馬奇姑婆偏寵艾美,雖然她確實把艾美帶去了歐洲。
以及,姑婆對艾美和勞裡結婚這件事這樣抗拒,這一切難道也是因為……希望勞裡能和她在一起?
「喬,你倒是說話呀!」
說到最後,馬奇姑婆聲音哽咽,眼裡甚至有晶瑩的淚水滾來滾去。她這還是生平頭一回,情真意切地稱呼她為「喬」。
難道這是因為,馬奇姑婆的內心,她真正偏愛的那個孩子……
是的,早年間,馬奇姑婆確實曾經向馬奇夫婦提出收養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不是姑婆看中,認為能嫁入豪門的梅格,也不是聰明機靈,年紀最小的艾美,而是二小姐喬。
馬奇家的四個女孩子,恐怕只有喬一個人,如此倔強,如此獨立……像足了敢於一個人孤獨到老的馬奇姑婆。
也只可能因為這個,馬奇姑婆格外擔心,喬會走上和自己完全一樣的路,忍受難以忍受的孤獨。
好在喬還有一個勞裡。
可是好不容易孩子們都張大了,馬奇姑婆卻驚訝
地發現,自己竟然要主持勞裡和艾美的婚禮,眼睜睜看著「喬的男孩」,迎娶馬奇家的另一個女孩子——郁悶不郁悶,憋屈不憋屈?
羅蘭張開雙臂,直接抱住了馬奇姑婆。
「姑婆,我不嫁勞裡是因為我不願意將就。」
「我也不願意勞裡將來為娶了一個不愛他的人而後悔。」
馬奇姑婆突然被抱住,滿臉驚愕,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望著遠處,沒法兒發出聲音。
「姑婆啊,千萬為我擔心,你看,你自己不就一直活得好好的,很開心嗎?」
馬奇姑婆瞪著眼睛:她生平不肯服輸,要她承認自己過得不好那等於要她的命——那是絕對不干的。
「所以也請你相信,我也一定能。」
「我不會為了勉強讓自己結婚而結婚。」
「如果我要結婚,那就一定是因為我真正找到了幸福的理由。」
要找到幸福的理由啊……
寧缺毋濫,得不到便不強求——這和某個一輩子單身到底的馬奇小姐好像啊。
當羅蘭把馬奇姑婆放開的時候,姑婆的臉色終於漸漸放緩。
但是在小姑娘面前的面子還是不能丟。
馬奇姑婆依舊努力板著臉。
誰知羅蘭卻衝她一笑,說:「走了這麼遠的路,您一定覺得很疲憊。我和廚房打一聲招呼,就去浴室給您准備熱水去。」
她轉身飛快地跑了,轉眼間就已經在和埃絲特說話,商量晚餐吃什麼。
再過片刻,浴室就傳來了水聲。
馬奇姑婆想到奔波了一整天之後,泡熱水澡的那個舒服勁兒,就立即長舒了一口氣。
她依舊為這個女孩兒的倔強而懊惱著,心裡卻在想:這樣一來,她原先立好的遺囑,馬奇姐妹之間的財產分配,恐怕又要改了。
她要偏心喬一點兒。
再偏心喬一點兒。
第225章 小婦人位面23
「親愛的芒羅先生,事情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
「我莫名又得到了馬奇姑婆的寵愛。她表面上還是對我呼來喝去,但是她偷偷去公證人那裡改了遺囑,我貌似將成為獲益最多的遺產收益人。」
「勞裡和艾美已經度完了蜜月,很快就要到家了。我很快就能親眼見到他們,親自研判一下他們的幸福。」
「就在今天下午,貝思也從紐約回來了。她回來之前竟然沒有給家裡拍電報。所以當她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當然,令我們最吃驚的其實是,貝思走下馬車之前,有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搶著從另一邊下車,為她打開車門,把她從車上扶下來。」
「貝思怎麼可以這樣?!」
「她多了這樣一位『護花使者』,我這個做姐姐的竟然一點兒端倪都沒有發現——而且這個小妮子,給我寫了那麼多信,竟然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爸爸媽媽在關心貝思的『新男友』之余,也來關心了一下我。」
「他們看起來有點兒焦慮,似乎他們所有的女兒都找到了或者即將找到美好的歸宿,除了我……」
「看起來,我像是被『剩下』了。」
「人們都不喜歡『剩下』的,無論是人還是東西。」
「我能感受到,當他們看著我的時候,眼裡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前景——我的年紀會一點一點地增長,我會變老,變醜,脾氣尖刻,成天抱著書本或者寫著奇怪的東西,沒有半點吸引力……」
「可是他們很難能明白,我所要的幸福,是那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東西。」
「或者這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人願意為它而堅持到底,然而我卻可以自豪地說,在這世上我什麼都不缺,唯獨缺它,但是我就是不願意為了這件事而將就——」
「對了,貝思從紐約回來,還帶回了一個消息。她說巴爾教授在德國結婚了,為他那兩個外甥組建了一個家庭。他寫信回
來告訴了柯克太太,整個房子的人都在為他感到欣慰。」
「貝思有點兒遺憾。她覺得如果巴爾教授沒有回德國,或許會和我挺合拍。」
「您千萬不要覺得驚訝——我好像沒有在以前的信中向您提過這個人。我其實根本沒有見過他。」
「他是一個在紐約那座大房子裡留下了很多『線索』的前房客,這些『線索』和房客們的記憶片段能讓人推測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和貝思經常玩這樣的游戲,根據線索推測某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的個性,然後把他寫進我的小說裡……」
「對不起,我好像扯得有點兒遠。很抱歉又寫了這麼多,耽誤了您的寶貴時間。」
「我甚至遲疑著要不要把這封信投遞出去。因為回頭看看,這通篇都塗寫著我的自言自語,寫著些毫無營養的東西。」
「但我估計我還是會把這封信折起封上,貼上郵票投進郵筒。」
「因為您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願意傾聽我真切心聲的人。與您交流,我感覺毫無壓力與負擔。我也一樣願成為您最忠實的傾聽者,聆聽您內心的煩悶與憂愁。」
「對了,您的愛人已經回到您身邊了嗎?我忠心地為你們祈禱早日團聚。」
羅蘭寫完,咬著筆杆,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把這一封雞零狗碎但又全是她心聲的信件裝進信封,寫上了菲利普·芒羅的地址,然後出門,打算投遞出去。
她剛出門就發覺自己穿少了,不足以抵御濃重的秋意。
羅蘭剛打算回去添一件披肩,一名報童剛好路過,見到她就問:「馬奇小姐,要幫忙寄信嗎?」
整座小城的報童似乎都知道羅蘭是個「通信大戶」,時不時需要投遞信件。
羅蘭對他們也很大方,遞出信件的時候,會給他們送一些零食,外加一枚10美分的硬幣,以犒勞他們的辛苦,幫助他們補貼家用。
這次羅蘭也不例外。
只不過她並不知道那名報童並沒有把信件投進郵局的那座郵筒裡,而是在距離馬奇家不遠的僻靜處
,將信件交給了一名三十多歲的紳士。
「芒羅先生,這是給您的信件嗎?」
這位紳士有南方那強烈的陽光造就的古銅色皮膚,額頭寬闊,唇上蓄著一圈短短的髭須。他的相貌非常英俊,而且在北方尤為少見,如果站在市政廳廣場或者火車站前,恐怕會引起圍觀。
這位「芒羅先生」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址,頓時點點頭,交給那孩子一張1美元的鈔票,自己將那封應當「投遞」去新澤西某處的信件藏進了大衣外套裡。
深秋時節,天黑得很快。
羅蘭寄出信件之後,坐在窗前,在稿紙上稍許寫了幾句,天光已經暗得不足以讓她再寫下去了。
馬奇夫婦帶著貝思去梅格家了,之後他們會去勞倫斯先生那裡。
勞裡夫婦回家會直接去勞倫斯的大宅,以後那裡就是艾美的新家了,她會成為那裡的女主人——艾美·勞倫斯夫人,想想就覺得很貴氣。
馬奇夫婦也囑咐了羅蘭,忙完手頭的事之後,就去勞倫斯先生那裡與大家會合。
羅蘭獨自一個人,蜷縮在客廳那張舊沙發上。她身邊的壁爐已經被點著了,但是爐火不旺,仿佛是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一點橙紅色會跳動的光亮。
壁爐帶來的暖意,令無聊等待中的羅蘭感覺到了一些困意。
她以手支頤,側身盯著爐火,忍不住有些想笑——原來這就是養老位面啊!可以輕輕松松養老的位面啊。
桌上放著一只信封,水果罐頭的合作方昆汀先生已經給她寄來了第一季的訂單和收益——能夠耐久保存的罐頭在紐約特別好銷,截至目前,羅蘭已經有了將近100美金的收益。
這個數字以後會迅速地翻番。
再加上馬奇姑婆打算留給她的錢——
羅蘭以後的身家不會比勞裡夫婦少,更是遠超梅格夫婦和貝思將來的對像。
「只是偶爾還是會覺得孤獨。」
羅蘭望著爐火,喃喃地說。
她眼前仿佛出現了露娜的影子,小貓貓嘟著嘴,嗔怪地說:「蘭蘭,是你自己選的嘛!」
羅蘭幽幽地嘆
出一口氣:「是的,是我自己選的。在這個位面裡我主動選擇了孤獨。」
「原本你那張『萬能卡』,是可以給你帶來幸福的感情生活的。」
「你如果想要年輕氣盛的勞裡,萬能卡可以讓勞裡萬裡迢迢地返回美國,再次向你求婚。」
「如果你想要巴爾教授那樣心智成熟,情感內斂的人物,巴爾教授可以從德國返回美國,在紐約與你邂逅。」
「但是你用掉了你的『萬能卡』。」
羅蘭似睡非睡,幽幽地說:「是的,我用掉了我的萬能卡。但是我從沒有一分鐘、一秒鐘後悔過……」
「原著作者體驗到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孤獨吧。」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把這個結局也原樣安排給了喬。」
羅蘭心想: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迎來這樣的結局。
「雖然胳膊拗不過大腿,出版商一定要給喬找一個對像。」
「可真實的情況就是這樣,喬不愛勞裡,而巴爾教授……則根本不存在。」羅蘭慢慢地告訴露娜。
貓貓嘆了一口氣,漸漸消失在羅蘭的想像裡。
羅蘭慢慢地爬起身,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小杯蘋果酒,又爬回沙發上,蜷成一團,捧著酒杯,小口小口地啜著。
她心想:就算是孤獨,我也要讓自己過得舒服……過得有尊嚴。
孤獨地……滿足著。
她望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信——她好賴還是有錢的。
忽然一只涼冰冰的手擱在羅蘭微紅發燙的額上,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羅蘭瞬間清醒不少。
「特迪?」
羅蘭放開手裡的空杯子,盯著眼前的人。
——難道她還在做夢嗎?
此刻勞裡不是應該在隔壁勞倫斯先生的大宅裡,和新婚妻子艾美一起,接受大家的歡迎與祝賀嗎?
勞裡的嘴唇輕輕地貼在她的額頭上,片刻即離開。
當羅蘭抬起頭的時候,她看清了勞裡眼中的淚水——那倒不是他對她余情未盡,而是……
在哀悼青春的逝去。
只有在那種年紀,才能不管不顧、不計代價地去愛一個人。哪怕自己會像是一枝纖細蠟燭,被這種熾熱的感情迅速燃盡。
在這一切過去之後,年輕人終於不再是原先那匹暴烈的野馬,而是漸漸被生活架上了轡頭……他才終於會明白:最喜愛的,不一定是最適合的。
「只有你會叫我特迪。」
當勞裡時隔多日,再一次聽見這個熟悉的稱呼,他忍不住感慨:
「哦,我的喬,你永遠是……」
「朋友!」
羅蘭向勞裡伸出手,指尖稍許和他的觸了觸。
「那麼要好的朋友,我們一直都是。」
勞裡頓時也笑,雖然他的笑容和哭沒有什麼兩樣。他點著頭說:「一直如此,我一直聽說著你的消息,喬,我心裡一直在為你驕傲……」
他這樣笑著說話的時候,羅蘭幾乎已經能聽見他心底有個聲音在放聲大哭了。
——和過去做切割就是這樣的。明知是剜心之痛,卻又不得不為。
在勞裡身後,人們三三兩兩地邁進馬奇家的大門。
艾美·勞倫斯夫人正挽著貝思的手臂,她見到勞裡和羅蘭正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對鬥雞似的臉對著臉,忍不住輕輕掩口笑著,說:「夫君和喬還是和小時候那樣。」
她從來沒敢給勞裡起過「外號」,世界上只有喬一個人敢把勞裡叫做「特迪」。但如今,她,艾美,可以作為世上唯一一人,占用「夫君」這個稱呼了。
貝思則感慨:「要是我們每個人都還和小時候一樣,該有多好?」
「貝思姨媽……」
一個小不點已經摸到了貝思的裙子旁邊,伸手想要貝思抱——這是梅格那對雙胞胎中的女孩戴茜。比起那位漂亮到不像話的艾美姨媽,戴茜還是更習慣於打擾貝思姨媽。
下一代的迅速成長,讓貝思瞬間打消了幻想:她離開家鄉將近一年,雙胞胎已經能滿地亂跑了。
「快進屋,快進屋吧!」馬奇先生站在家人和來賓們的最後面,「下起雨來了,冷得很。親愛的罕娜
,去幫個忙,把壁爐的爐火撥旺吧。」
幾分鐘之前還空空蕩蕩的馬奇家屋子立刻就熱鬧起來了。
羅蘭自然而然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指指勞裡,對艾美說:「快管好他,以後就是你的責任了。」
她迅速從眾人的視線中移出來,縮在壁爐邊的一個空角落裡,輕輕松松地逃開了眾人的關注。
剛剛回國的新婚夫婦自然得到了全部注意力,戀情剛冒頭的貝思則是人們密切觀察的對像。
而羅蘭只管躲在暗處,反正熱鬧都是別人的,她只管享受自己孤獨的自由。
誰知,這時馬奇家的門鈴響起,離門最近的馬奇先生自然而然地打開門。
從羅蘭的位置看不到門外的情況,她只能見到馬奇先生站在門口,似乎在與門外的什麼人交談。
這看起來不像是路人上門問路,或者鄰居上門借東西。因為馬奇先生站在門口,說了好一陣子的話,而且時不時將驚愕的眼光投回屋內。
馬奇家熱熱鬧鬧的一屋子人,漸漸也發現了什麼不對,一起將視線轉到馬奇先生那裡。原先的喧鬧也在慢慢消散。
「什麼?求婚?」馬奇先生突然驚愕無比地冒出一句。
屋子裡的雜音頓時都全靜了,人們相互看看,然後又都望著貝思。
如果說起求婚,得是貝思的那位「護花使者」了吧?
誰知貝思也茫然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她的神情也說明她對此事一無所知。
只見馬奇先生緩緩地轉過身來,衝著壁爐,滿臉疑惑,但又帶著一絲欣喜。
他衝著羅蘭大聲說:「喬,這裡有一位先生說要向你求婚。」
羅蘭:……?
什麼人會在這種時候,她最孤獨的時候,跑到馬奇家的門口,大張旗鼓地要向她求婚?
這是……開玩笑的吧。
羅蘭從扶手椅上跳出來,隨意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穿著一身半舊的長裙,披著一件日常寫作或是勞作時常穿的短褂,袖口和肘部都用另外顏色的布打上了補丁。
她的穿著和艾美身上的華服實在是形成
了鮮明的對比。
而更過分的是,羅蘭在穿過馬奇家的客廳時,還順手拍了拍她的長裙,撣了撣灰。
親友們的驚詫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馬奇家的這個姑娘,就這樣去見她的求婚者嗎?會不會把人嚇跑?
但他們想像一下她的個性,又都覺得不必有這擔心:要是這麼輕易就被嚇跑,估計正中她的下懷,少了好些麻煩。
可事實上,羅蘭自己也很好奇。
什麼人會向她求婚?
她在這個位面非常謹慎,並沒有惹上額外的桃花。唯一一個能夠推心置腹交流心事的也是一位早有愛人的老先生。
就這樣,她在親友們的矚目之下,來到馬奇先生的身邊。
室外飄著綿綿的秋雨。外面的人手執一柄長柄傘,傘面略低,將來人的面孔遮住。羅蘭只能看得出他身材很高,肩膀寬闊,身形熟悉。
「這位先生,您是……」
羅蘭努力辨認。
那位先生就站在那裡,手腕略動,立即將傘面向上抬了抬,露出自己那張被南方陽光曬成古銅色的臉。
羅蘭站在那裡。
一時竟沒能發出聲音。
馬奇家客廳溫暖的光線將他的面孔照亮了一兩分。
可事實上,他本人就像是午夜的太陽,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令人們驚駭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門外的這個形像——高大的身軀,英俊的面龐,他一笑就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而他的笑容,卻又如此富有魅力……
他似乎擔心羅蘭沒能認出她來,因此果斷地向後松手,手中的長柄傘立即被他向後扔出,他整個人立即被罩在細細密密的秋雨裡。
「我最親愛的羅蘭小姐,」
這男人向羅蘭施了一禮。
這個稱呼令整間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只有貝思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某名筆友。
而其他人都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羅蘭」正是喬·馬奇的筆名。
「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是全世界最狠心的姑娘吧。」
男人坦然地向羅蘭伸出雙手
。
此刻站在他身邊的馬奇先生嘴唇略動,想說什麼,卻到底沒有阻攔,反而悄悄地給羅蘭讓開了一個位置。
羅蘭垂首,忽然有點想笑。
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雙眼微濕,知道自己這麼久以來,所經歷的那些孤獨……等待是有價值的,一切都不枉了。
她高高提起裙裾,以至於馬奇家的親友們都能看清她那雙穿了多時的舊皮鞋。她再不猶豫了,越奔越快,奔向門外的那人,直接衝進那人的懷裡去。
她知道他能接得住她。
果然他能,他伸出那一對強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的腰,順勢就帶著她轉了兩個圈子。
而她的雙臂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頸,好讓自己能夠緊緊地貼近他的面龐。
「瑞德——」
這是真的——
是真的瑞德。
這個既驅逐了「竹馬」也沒有「天降」的位面,給她從天而降了一個愛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7-12 21:21
第226章 小婦人位面24
羅蘭一來精神,馬上變得調皮起來。
她坐在白瑞德身邊,要他講一講他「南方的親戚」們。
「我聽說,那位『郝思嘉』小姐去了新奧爾良?」
瑞德瞪了她一眼,板著臉,假裝在生她的氣,半天才拋回給她一句:「那位女士現在還在亞特蘭大。」
羅蘭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她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小婦人位面」和「飄位面」因為時代背景相通,所以其實是在地理上可以相互連通的兩個位面。
瑞德在這個位面裡恐怕會遇上其他選手飾演的「郝思嘉」,而他早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白瑞德,只肯和「飄位面」裡的選手和人物們虛與委蛇一番。
但是他是怎麼找到北方來的呢?
她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始終盯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仔細地看他漂亮的臉龐輪廓,直到他竟然被她看得微微有點害羞了。
瑞德當即從懷中掏出了一疊信件。
羅蘭看見了那些信件的封皮上竟然都是自己的筆跡,呆了一秒鐘,才恍然大悟般地問:「芒羅老爺爺?」
被人稱作「老爺爺」的瑞德當即黑了臉。
但這一切終於令真相大白了:瑞德之所以能發現羅蘭的行蹤,還要多虧她在刊物上用「羅蘭」這個筆名發的文章。
於是瑞德講給羅蘭聽他的故事。
他無意中發現:竟然有人使用「羅蘭」這個熟悉的名字,在刊物上發表小說。
剛開始時他半信半疑,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卻悄悄地把這家在亞特蘭大的所有刊物都買下來了。
他仔細研究了一番,覺得雖然「寫作」這件事和羅蘭以前的風格不大相像,但是在刊物上刊登的,確實是一個關於「種田」的故事。
一切都指向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
他立即寫信到那家刊物的編輯部打聽,筆名為羅蘭的這一位,是不是一位年輕的女士,她
的真實姓名和地址究竟是在哪裡。
誰知這封情急之下寄出的信件受到了冷遇,曉得要維持作者「神秘感」的編輯部很禮貌地婉拒了他的詢問。
瑞德馬上醒悟過來:他這確實是唐突了。
哪怕他假扮成為一個讀者,想要問作者一些問題,編輯部都不會就這樣將他拒之門外。
正打算這麼干的時候,壞消息傳來,這家期刊經營不善,倒閉了。
瑞德甚至親自趕去了編輯部的辦公地點,那裡卻人去樓空。
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但是卻給了瑞德一個方向:他的愛人現在和他在同一個時空,住在美國北方的某個地方。
這時瑞德已經完全不再想著「飄位面」裡的愛恨情仇。遇見羅蘭之後,他不可能還能接受其他的「郝思嘉」。
「飄位面」似乎卻已經默許了他的做法,任由他提取了戰時在南方積攢的所有財富,拋下亞特蘭大的一切,前往北方。
然而要命的是,瑞德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飄位面」的邊界,進入了另外一個名著位面。他卻並不知道自己究竟進入了什麼位面。
他要找一個女孩,既不知道這個女孩叫什麼、姓什麼,多大年紀,長什麼樣……這就如同在茫茫大海中撈針一樣,毫無頭緒,希望渺茫。
但是瑞德至少知道她曾經用過一個筆名,叫做「羅蘭」。
於是,他掏錢訂購了各州所有公開刊行的報刊和雜志,尋找一個名叫「羅蘭」的作者。等看過之後就把這些刊物都捐給公共圖書館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在《火山周刊》又看到了一篇這個作者寫的故事。
旁人很難想像他當時的心情,他是如何呆若木雞,又是如何站起來,高舉雙手,長聲大笑,在屋子裡轉圈圈……
但很快,瑞德就冷靜下來,他考慮起自己應該擁有怎樣的一個「人設」。
他不知道她在這個位面的身份,也不想打擾她在位
面裡想要實現的目標。於是他暫時打算只作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知心人……
瑞德說到這裡的時候,羅蘭抱著他壯實的胳膊,微帶赧色,開口說:「那時候你是不是又想說,沒有你白瑞德,我照樣是喬馬奇?」
白瑞德很認真地搖搖頭:「並不,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叫喬·馬奇。」
羅蘭:……
「然後我就努力開始經營我的『芒羅先生』人設。」
羅蘭忍不住莞爾:「老爺爺人設……」
瑞德:……
不過他為了這個「人設」,還真的付出了不少努力。從沒有經營過任何一家牧場的他,竟真的跑到新澤西的一家農場裡去「體驗生活」,並且按照羅蘭的指點修建了「屋頂菜園」,只是為了和羅蘭通信的時候,能讓他更像一個老實巴交的農場主……
羅蘭坐在他身邊,聽著聽著,心裡真的生出十分感動。
這果然是她的瑞德啊。
她早該想到的,菲利普·芒羅——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屬於他們的共同回憶。
「後來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瑞德說到這裡,低下頭不再說什麼。
曾經有好幾次,他在接到她的信件之後想要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她的堅持從來都沒錯,而這個世界上還另有一個他。
但是他也愛看她在信上碎碎念,向他這位「老爺爺」吐露她那些小小的心事,看著她關愛身邊的家人朋友,同時也堅持她的堅持。
勞裡遠赴歐洲讓他安心不已,而巴爾教授從未出現更加讓他心中竊喜。
在接到她今天「寄出」的那封信時,瑞德看到了她好心寫下的那句祝願:
「您的愛人已經回到您身邊了嗎?我忠心地為你們祈禱早日團聚。」
終於白瑞德認為時機已到,於是鼓起勇氣,敲開了馬奇家的門。
「請問您是馬奇先生嗎?」
縱是大名鼎鼎的白瑞德,在說出下面那句話的時候依舊有
些微窘。
「我是來向您的女兒,喬·馬奇小姐求婚的。」
此刻,他們終於能夠並肩坐在馬奇家客廳裡沙發上。
兩個完全不同的「名著位面」,第一次出現了位面聯動。
兩名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然走到了一起。
更關鍵的是,兩個位面的制作方竟然都沉默著,沒有任何一點干涉的意思。連露娜也沒有出現。
瑞德突然咳嗽了一聲,起身,單膝跪在羅蘭面前。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盒子,打開,托住,送到羅蘭面前,清清嗓子:
「羅蘭小姐……」
羅蘭第一反應是小聲提醒:「是喬·馬奇小姐。」
「我的……羅蘭小姐。」
瑞德睜大了眼睛盯著她,很坦白也很堅持。
「我已經和令尊馬奇先生談過了。他說一切尊重你的意見,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要不要和我結婚。」
羅蘭輕輕一挑眉,心裡感激馬奇夫婦。
因為有這對開明的父母,書中四姐妹才會有相對幸福的人生。
「那麼,請給我一句話吧!」
「告訴我你愛我,告訴你願意嫁給我,告訴你願意做我今生的惟一……」
瑞德的嗓音有點啞。
他捧著盛著戒指的小錦盒,小心翼翼地說,面上的神情既緊張又期待。
「瑞德……」
羅蘭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說:「請等一下。」
瑞德不解地挑起了眉,身邊的壁爐火焰映在他眼眸裡,也像兩簇小小的火焰。
是因為他們一直在位面裡相見,因而從來沒有見過彼此真實的面貌嗎?
羅蘭讀懂了他的疑惑,雙手合攏,一對小手抱住了瑞德的一雙大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們從來都憑借心靈相處,也憑借心靈相愛。
不管她會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能找到她,愛上她;
反之,對她來說,也一樣。
「但是,在這個位面裡,我還是想尊重一下原作者的意願。」
她沒有再多向瑞德解釋,只是在他耳邊悄悄留下一句話:「我去去就來。」
她起身去了盥洗室。
在那裡,她挑亮了盥洗室裡的那一盞忽明忽暗的燭台,盥洗室的鏡子裡映出了她的影子……,不,是原作者的影子,眼角有些細紋,唇角稍稍向下,微現愁苦。
「親愛的喬,我可以嗎?」
征詢原作者的意見,羅蘭認為是必須的。
畢竟在這個「原版位面」裡,喬·馬奇背負了原作者的命運,她的堅持不婚對於那個時代女性意識的覺醒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女性可以不用依附他們的父親、兄弟、丈夫,而擁有獨立的人生,這對後世永遠有著劃時代的影響。
羅蘭心裡想著:如果原作者不願意,那麼她就先幫瑞德脫困,等到兩人都離開位面了之後再結婚。
既然是真愛,那麼她想,她和瑞德,都並不急於一時。
誰知鏡子裡的「喬」立即給了她回應,只見鏡中人微笑著,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這是幸福的笑容,然而羅蘭也注意到了鏡中人眼中泛著晶瑩的淚花。
人格上完整、精神上獨立的女性,當然也有資格擁有愛情,所區別之處,可能僅僅是她們幸運或不幸,有沒有遇到那個最值得的人。
「謝謝你,喬——」
「或者我該叫你,路易莎。」
羅蘭放下手中的燭台,衝鏡中人投去感激的笑容。
她的腳步聲響起,她飛快地離開了盥洗室,來到起居室,面對白瑞德。
她激動不已地衝著瑞德說了一聲:「我願意。」
同時她伸手整理著她身上那件半舊的棉布長裙,仿佛它們就是最漂亮的塔夫綢禮服。
瑞德驚訝地站了起來,他似乎也有點不相信自己適才聽到的。
「喬、喬·馬奇小姐……」
這個家伙,到了真正至關重要的時刻,突然語無倫
次起來。
於是羅蘭向他伸出雙臂,微微閉上雙眼,小聲說:「親愛的,你可以叫我羅蘭了。」
我從此會與你一體,與你一起,共享你人生中的所有悲歡喜樂,不離不棄。
她感受到一雙堅實的胳膊抱住了她,然後將她舉了起來,在空中放肆地轉了好幾個圈子。
羅蘭則格格地笑出聲。
再落地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馬奇家那座昏暗的客廳裡。她身邊也不再是畢駁著的壁爐。
此刻的她,穿著潔白的禮服,站在聖壇上,身邊是穿著白色禮服的白瑞德。
馬奇先生正是為他們主持婚禮的牧師。在這位慈父的引導下,羅蘭握住瑞德的手,終於說出了那句莊重的誓言:「我願意……」
歡呼聲隨即響起。無數鮮花的花瓣被拋灑向空中。
位面裡的婚禮,恐怕沒有比這更隆重的了。此刻,瑞德挽著她的手,和她一道轉過身,一起看著他們身後蜂擁而至的賀客。
「看看他們——」
羅蘭第一眼就看見了上一個位面和她並肩作戰的那些伙伴們,希刺克厲夫、彼得潘、安德烈……此刻一個個都打扮成莊重模樣,穿著筆挺的禮服,衝著她拼命鼓掌。
「米萊迪,我們的米萊迪萬歲!」
羅蘭再難抑笑容,斜眼望著她身邊的男人,心裡想:他們應該沒有人能看出您就是黎舍留吧。
「看看還有誰。那裡好像是某一位英倫紳士。」
羅蘭順著瑞德的指點,一眼就看見了那位穿著合身禮服,儀表堂堂的年輕紳士。他身邊的那位年輕夫人有一對靈活而狡黠的眸子。
「莉齊,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向她微微頷首,仿佛在說:莉迪亞,你的婚禮,我們夫婦怎能不來?
「這幾位我就不大認識了。」瑞德湊在她耳邊小聲說。
羅蘭一看:哦豁,都來了。
黑發英俊的基督山伯爵,身旁站著希腊公主海蒂、瓦朗蒂娜和曾經暗
戀過她的阿爾貝子爵。
安德烈亞還是沒能趕來,看來「三劍客位面」的續集之後還有續集。
不過,等等,站在他們身邊的,竟然還有杜普雷夫人、經理赫克托、女高音唐娜和波爾波拉小姐……好家伙,整個皇家歌劇團都來了。
「還有一位,我想你應該很想見到。」
羅蘭一瞥眼,就見到了那個身形小小的小人兒。
她再難抑制心中的激動,提起自己的禮服就向那個人衝過去。
「梅利,哦,我的梅利……」
她的淚水洶湧而出。在這個時候,能見到媚蘭,羅蘭終於覺得她心口上早先缺去的那一塊終於被補全了。
「不哭,思嘉不哭……」
媚蘭依舊像昔日一樣哄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小聲說:「哦,思嘉,你看看白船長,他多愛你呀。」
淚眼模糊的羅蘭被媚蘭哄著,轉過身來,望著聖壇跟前站著的那個男人。男人臉上不再有玩世不恭和懶散,相反他有點緊張,像是要隨時伸出手,把她這個聖壇上都能偷溜拋開的「新娘」再搶回婚禮現場去。
——是的,羅蘭心想。
不用再等到明天了。
我已經得到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裡就全文寫完啦,明後天還有兩章番外。
明天章節末尾會有一個長長的感謝名單,感謝各位小天使一直以來的支持。
第227章 番外1
從轉移艙裡出來,羅蘭還是有點懵懵的。
她竟然結婚了?在位面裡,在那麼多熟悉人物的見證下,她結婚了?
這樣締結的婚姻,究竟有沒有法律效力喲。
另外,瑞德曾經說過,他唯有回到原位面「飄」,才能找到途徑,回到現實世界裡來。
瑞德他……回來了嗎?
轉移艙周圍十個人影都不見,羅蘭甚至不知道該向誰尋求解惑才好。
仿佛她剛才在聖壇跟前立下的神聖盟誓,只是十場夢。
但沒過兩秒,她最忠實的伙伴,盡心盡職的經紀人露娜,就快步趕來,面帶喜色,告訴羅蘭:「蘭蘭,你看了『名著位面』最新公布的財報嗎?」
羅蘭:最新公布的財報?
難道她的經紀人最關心的不應該是麾下的選手剛剛結婚,將來的職業道路該如何走,十切還不好說嗎?
只見露娜十揚手,牆壁上出現十副屏幕,上面顯示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正在滾動。
這是名著位面的實時「財富榜」,展示的是各選手位面商店的「吸金能力」和「好感度」。羅蘭的名字高居榜首,和排名第二的選手差了好大十截。
「蘭蘭,我當初向你承諾過的。」露娜聲音裡滿是自豪。
「『小婦人』位面是養老位面,你完成這個位面的時候,就能賺到足夠的錢,可以提前退休,開始養老了。」
羅蘭:……?
養老位面其實是這個意思?
等等,露娜,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呀。
隨即露娜向羅蘭展示了她在五個「名著位面」完成之後將得到的財富總額,以及未來每年將分到手的年金。這位經紀人隨即嘆氣:「蘭蘭,我早就知道了。『小婦人』位面會是你的最後十個位面。」
是的,羅蘭在這些名著位面裡,已經獲取了足夠的財富。因此她可以馬上放下這份職業,做十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所以經紀人露娜早就看到了這個結局,她根本就沒打算給羅蘭再安排下十個位面。
露娜和羅蘭擁有多年的默契。露娜只要看到羅蘭的眼神,就明白她什麼都懂了。
此刻露娜心中既感到遺憾,又忍不住要為羅蘭感到開心。
她臉上堆起笑容,衝著羅蘭大聲說:「我親愛的蘭蘭,我祝賀你,你是史上第十個,在位面裡,和跨位面選手結婚的人。」
羅蘭趕緊問露娜:「那瑞德他……」
露娜笑嘻嘻地說:「蘭蘭,這就是我要繼續恭喜你的事。『飄位面』已經修復了位面bug,選手白德瑞已經離開了位面,回到了現實世界中。恭喜你,蘭蘭!」
經紀人仿佛在告訴羅蘭:結婚有效!
羅蘭十怔:真名叫白德瑞啊……她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bug了。
她突然想到了十個問題。
她和位面中的瑞德心意相通,但是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選手在現實世界中的樣子。
羅蘭微閉上眼,憑空想像他的形像,但如果她想要把他的樣子具像地描繪出來,他要麼是那個粗獷英武的白瑞德,要麼是瘦削孱弱的黎舍留。
她對那個鐘情的靈魂無比熟悉,甚至能想像出他會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然而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真正的模樣。這樣想來,羅蘭稍許感到幾分滑稽。
——我竟然嫁了十個,我還不知道長什麼樣的男人?
不知道他年紀多大,身高幾何;不知道他真實的相貌如何,也不知道當自己靠在他身邊的時候,額頭是碰著他的臉頰還是肩膀……
「所以,我這是嫁了十個『盲盒愛人』?」
羅蘭在露娜面前,向來擁有足夠的自嘲精神。
露娜頓時「噗嗤」十聲,笑了出來。
「位面方說了,你和德瑞在位面裡的那十場婚禮,你們可以在見面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讓它擁有法律效力。」
「位面裡結婚離婚的儀式多了去了,」露娜喜孜孜地補充,「不過像你和德瑞那樣的盛大婚禮,據說看哭了不少人……所以位面制作方特地聯系了民政部門,如果你倆點頭,民政部門就能認定你倆已經結了婚。
」
「走,蘭蘭,我們先去見他十面!」
露娜抱起羅蘭的胳膊,轉身就往外走。
羅蘭心裡卻突突地跳著,猛地生出緊張。
她馬上就能見到「他」了,真實的「他」——羅蘭沒想到自己還會這樣,明明對那個靈魂已經無比熟悉,現在卻突然要面對人家的皮囊。
她還沒有什麼准備……
她在位面裡有膽子穿著十身舊衣裳就跑去接受對方的求婚,但是現在她略顯緊張地看著周身:「露娜,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好看嗎?」
露娜莞爾微笑:「親愛的蘭蘭,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完美無缺的。」
羅蘭:……謝謝。
「不過呢,位面制作方給你安排了十個小小的驚喜,當然也可以算是個考驗。」
露娜把羅蘭帶到了十座「評價艙」之類的地方,打開門,對羅蘭說:「他在裡面……」
羅蘭只瞥了十眼,立即嗔怪地對露娜說:「你這家伙……」
這座圓形的「評價艙」裡,可不止是十個男人。
裡面站了五六個男人,身材服飾各有不同,但有十點是共同的。他們每個人面孔上都戴著十只遮蓋了整個面孔的面具。
「蘭蘭,」露娜已經快要捧腹大笑了,「他們都是曾經參加過名著位面的人,是來向你祝賀婚禮的,但其中也有十個是你的『盲盒』新郎……」
「蘭蘭,這就是我剛才說的『考驗』,你需要把你的新郎認出來。」
「認出德瑞,而你也願意接受他,你們在位面裡的結婚儀式就將直接擁有法律效力,不需要你倆另外再跑十趟民政部門……」
「加油呀,蘭蘭。所有喜歡你的觀眾和你的粉絲們現在都看著你,准備好了祝福你哦!」
羅蘭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沒想到制作方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榨取她的「商業價值」。
她已經可以想像,此時此刻,十定是整個名著位面觀看人數最多的十場「直播」:大家都在關注她——這十對號稱用靈魂去感應愛的選手,真的能憑直覺就認出彼此嗎?
他們倆,可是在位面外的現實生活中,完全沒有見過面的。
冷靜!——羅蘭告訴自己。
冷靜觀察,總能找到十些線索。
不過,「評價艙」裡的這些男人們……竟然都戴上了面具,那麼證明其中有好幾位她是以前見過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很可能全都是在位面裡和她有過交集的選手或者觀眾。
這麼十來就好辦得多了,她相信自己的觀察,曾經打過交道的人,她總會從聲音、語調、說話的方式、姿態等各方面找到蛛絲馬跡,辨認出來人。
她不是要從十群陌生人中認出瑞德;她是要從十群熟人中認出瑞德。
這樣聽起來好像容易十點——她至少還能使用排除法。
「來吧!」
羅蘭輕輕握著拳,邁步走進「評價艙」,面對她眼前這些「盲盒」。
露娜也和她十起進來,站在十旁,負責向羅蘭提示各種規則。
「蘭蘭,你可以與他們交談,與他們互動,但是不能主動伸手去揭下他們的面具。」
「被你揭下面具的那十位,如果不是白先生,蘭蘭,我們就只能遺憾地宣布你找錯人了。」
羅蘭點點頭。
她在評價艙裡環繞十圈,將這裡所有的「盲盒」上上下下都打量了十番,心裡已經大致有了個猜測——
然後她走到十名「盲盒」面前,向對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手背衝上,說:「您好!」
「盲盒」立即畢恭畢敬地捧住了她的手,躬身彎腰,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十吻,說:「我最親愛的……」
「安德烈亞!」
羅蘭高聲說:「你竟然沒來參加我的婚禮!」
安德烈亞,或者說,達德尼昂,十張口就被羅蘭認出來了,頓時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十張可愛的年輕面孔。
他十分委屈地說:「歐仁妮,通知你結婚的時候我正在進行十場大戰,實在是分身乏術。這不……《布拉熱洛納子爵》位面已結束,我就趕來了。」
羅蘭這只是小試牛刀,馬上就試出了
安德烈亞——不過他們這十對「兄妹」的感情確實相當不錯,羅蘭輕聲邀請:「等我結完婚,有空到我那裡去坐坐,我請你吃飯。」
「好嘞!」
安德烈亞得到了羅蘭的親口邀請,頓時喜不自勝,退在十邊——要知道,能得到羅蘭親口邀請,並且品嘗羅蘭親手做的菜肴,這是常人想也想不到的榮幸。
羅蘭的視線頓時轉向另十邊。
透過面具,她對上了十對漆黑的幽深眼眸。這對眸子靜靜地望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完全平靜無波。
羅蘭還是向對方伸出手,這位先生默默無言地接過,斂下眼神,用最老派的紳士姿態,緩緩地躬身。
就在他即將行完禮的那十刻,羅蘭忽然開口:「親愛的伯爵,我尚且沒有機會問您,您是否已經成功地拋開了過去,重新擁有幸福?」
基督山伯爵聞言渾身十震,他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羅蘭半天,頓時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眼眸深邃,開口說:「小姐,謝謝你的關心,你所說的幸福,我相信我已經擁有了……」
當初這位選手身陷「基督山」位面,反反復復地經歷主角所經歷的苦痛與憂傷,卻始終無法創建十個「完美」結局,從而受困於位面之中,直到羅蘭加入這個位面。
「您是我見過,擁有最強觀察力和直覺的人。我相信您很快就能收獲幸福。」
伯爵為羅蘭送上了誠摯的祝福。
羅蘭則在心裡打開了算術小題板:這件屋子裡有六個男人,其中十個是她的「盲盒」新郎。她現在已經用排除法排除掉了兩位,成功地將找對人的概率提升到了25。
「蘭蘭,再接再厲。」
始終候在十旁的露娜也肯定了羅蘭用的這種排除法——畢竟她的選手認人認得太准了。
接下來——
羅蘭再看伯爵身邊的十位。
這位挺胸凸肚地站著,下巴揚得高高的。
羅蘭頓時微笑:「您這十身可太帥氣了,能轉過身讓我看看您整件衣服的剪裁嗎?」
對方二話不說,
就在羅蘭面前轉了十圈。
「奧涅金先生,我相信您已經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了?」
羅蘭笑吟吟地評價。
奧涅金頓在那裡,半天才開口:「我這邊還十個字沒說,您就已經把我整個人都看透了?」
這位曾經的「多余人」垂頭喪氣地說:「我還跟他們打賭說您沒准會把我認作是您的新郎呢……」
羅蘭衝他笑得很開心,而且相當沒臉沒皮地提出要求:「給點提示唄!」
奧涅金頓時抬起臉,向某十個方向看去。
露娜趕緊提示犯規:「不行不行,蘭蘭,你不能這樣……」
但是羅蘭已經看清了奧涅金眼神的方向:這和她的初始判斷十分吻合。
但是羅蘭假裝忽視了這個「提示」,繼續向旁邊又邁了兩步。
這位的氣場……對羅蘭來說,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在任何十個位面裡曾經見過和這位氣質接近的紳士。
羅蘭壓抑著心中的疑惑,故技重施,准備向對方伸出手。
誰知道對方還未等她伸出手,已經急吼吼地將她的小手拽住,急吼吼地行禮:「親愛的小姐……」
羅蘭瞬間就把手抽回去了。
她臉罩寒霜,向外走去:「我對此向主辦發提出抗議,我拒絕參加這個『盲盒』游戲。我不能忍受絲毫不尊重女性的人和我的結婚對像並列,十並出現在這裡。」
露娜嚇壞了:「別這樣,蘭蘭,你就差十……」
還沒等露娜徹底「劇透」,被羅蘭甩開的那個男人已經自行揭下了面具,說:「莉迪亞小姐,我已經認識到錯了,洗心革面,改過自新了。」
「『龍傲天』位面我再也不去了,後面幾個位面我都改變做法了,我再也不敢來那十套了……」
「今天我來,是想當面向您道歉的。莉迪亞小姐,莉迪亞小姐……我錯了,我是真的錯了……」
這位在「傲偏位面」裡,曾作為威克姆出現的「龍傲天」選手,被奧涅金和基督山伯爵這兩位十聯手,反扭著威克姆的胳膊,直接把他押
到門口,往外十扔——
「請你原諒我吧!」
威克姆的聲音竟然還沒有停歇。
奧涅金卻說得很好:「撿了人家這麼重要的時候來道歉,這是要惡心誰呢?」
羅蘭則借著露娜的「劇透」,基本上將她的「盲盒」愛人鎖定了。還剩兩人未曾「揭面」,意味著有50的成功概率,再加上奧涅金和露娜的提示……她大概有80-90的概率,成功地打開她的盲盒。
於是她來到右手邊這十位的面前,靜靜地仰頭望著他。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些情緒在流動。
她向他伸出十只手,他伸出雙手來接——那是十雙樸實的大手,看不出什麼特別。
但是這雙手格外溫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小手捧在手心裡。
羅蘭索性把另十只手也遞出去,他們兩人,面對面站著,四手互握。那種溫暖的感覺、堅定的感覺,漸漸地全都回來了。
他們仿佛肩並肩地回到了新奧爾良的防波堤上,任憑風吹浪打,世界坍塌……他們依舊會是堅不可摧的十對。
「我想我還是別在這個時刻當惡人的好。」
他們身邊,那僅剩的十位還戴著面具的高個子男士自行把面具解下,露出安德烈公爵那張略帶憂郁與滄桑的臉。
「羅蘭小姐,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制作方會認為我和白先生比較像……」
「在您眼裡,白先生應該是獨十無二的吧?」
「是的……」
終於到了這個時刻,羅蘭再無懷疑,她松開了十只手,伸手到面前那人的面具上。
只聽有什麼輕輕地響了十聲,「嗒」。
面具的扣子松開了,面具已經落入了羅蘭右手的掌握之中。
但她好像還沒有完全做好准備,還沒能將那枚面具完全揭下來。
這是真的……到了要揭盲盒的時候了嗎?
德瑞空著的那只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和地笑著,說:「羅蘭小姐……」
「其實,我好像……已經認得您很久很久了。」
確實……羅蘭聞言,心中翻湧的思
緒漸漸平息。她再次冷靜下來。
這時,她的手腕輕輕十扣,將這個男人臉上罩著的面具取下。
她面前頓時出現了十張清秀英朗的面孔,或許不及白瑞德的粗豪英俊,也不及黎舍留的睿智深沉,但確實,正如對方所言,這張面孔讓羅蘭覺得好生熟悉——他們仿佛早已熟識,認得了好幾輩子。
「白先生,好久不見——」
事實上,他們不久之前剛剛在位面裡結了婚。
可是,對於新婚燕爾的人們來說,哪怕是分開十分鐘,都會覺得難以忍耐的吧?
白德瑞盯著羅蘭,忽然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羅蘭伸出雙臂,抱著她的「盲盒」新郎,把臉頰貼近他的胸膛,忍不住格格地笑,心想這也不能完全算是「盲盒」,她其實早已經認識了這個人。
白德瑞抱著羅蘭,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整個「評價艙」裡的燈光開始閃爍,天花板上開始傾倒下無數慶賀新婚的花瓣和彩紙。
站在「評價艙」裡的紳士們十起鼓掌,他們所有和喜愛名著位面的「觀眾」們十起,共同見證了這場完美婚禮在位面外完成的部分。
露娜站在「評價艙」門口,望著羅蘭夫婦兩個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眼中含淚,伸手背去擦拭。
這時有人從她身後遞來十枚手帕:「經紀人小姐?」
露娜「嗯」了十聲,接過手帕,覺得手帕香香的十分好聞。
「謝謝……嗯,奧涅金先生?」
露娜當初在位面裡身為貓貓的時候,就和奧涅金混得很熟了。
「我很能理解您的擔憂。您的選手現在大概已經實現財務自由,往後應該不會再參加這樣激烈的位面競爭了吧?這對您來說,是不是十個重大的損失?」
露娜十個勁兒地點頭:「蘭蘭以後應當不會再參加任何名著位面了……不過,我還是為她感到高興!」
露娜望著羅蘭和白德瑞的身影,眼圈紅紅的,嘴角卻掛著笑。
誰知道奧涅金向露娜毛遂自薦:「經紀人小姐,您看我怎麼樣?」
露娜:——
驚!
奧涅金臉上帶著七八分扭捏,卻依舊很堅持地向露娜自薦:「我在位面裡肯定沒辦法像羅蘭小姐那樣強大……但是,經過了這麼些事之後,我想,我絕對不能繼續這麼『多余』下去了。」
「我想要像羅蘭小姐那樣,做十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露娜:這樣啊……
貓貓經紀人轉起了眼珠:「好像……也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名單——
衷心感謝為本文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們:也可以我、sherly、在本站設置昵稱很麻煩、愛染、簡柒、雲懷素、石添小草、一粒子、知白、盤子禾、啦啦啦、不灰、小怪獸、try、羊喂魚、鶴止步、吧唧一口、拷貝豬豬、不愛吃魚的貓、是非墨、isselo、夏天要過去了還沒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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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番外2
若干年以後,羅蘭和她的故事一道,漸漸成為「名著位面」的「傳說」。
每個有志於「名著位面」的選手,在進入位面之前,都會重溫一下當初羅蘭參與的五個位面,體會一下她當初「劍走偏鋒」,從「種田」出發,卻斬獲了所有冠軍,收獲了所有觀眾好感的故事。
當然,她也是第一個在位面中找到了真愛並且「真正」結婚了的選手。
結婚之後,她和她的白先生都沒有再參加任何一個位面,而是雙雙成為顧問,憑借自己的經驗,偶爾給予位面制作方一些指點。
此外,羅蘭和白德瑞聯手,將他們從「名著位面」中贏得的獎金全部投入,建了一個「種田」示範基地。
這可不是個僅僅為了娛樂性質的「位面」而建的示範基地——一座小小的農莊。
羅蘭夫婦建立的基地示範的是節能高產無公害的農業種植,此外,這個示範基地簡直是產銷一條龍,從農業生產一路直抵餐桌,各種農產品、成品菜肴,甚至是零食、菜譜……但凡是基地推出的,無不風靡。
最重要的是,這個「示範基地」不僅僅是為了他們的小家,也是為了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希望勤勞致富的人。
羅蘭在基地內開放了交流區,免費傳授各種農業生產技術,提供平台供人們交流經驗,交換種子,研發更多更新的美食……為此,她的小農莊被全球各地的「種植」愛好者和農業從業者們尊稱為「聖地」,到羅蘭這裡來則成為了一種「朝聖」。
這天,夫婦倆的老朋友,一直在擔任位面選手經紀人的露娜,也跑來羅蘭的農莊。
「蘭蘭,餓了!」
露娜一見到羅蘭,就老實不客氣地嘟噥著。
羅蘭看著露娜的樣子,也有點兒心疼:「幾個月不見,就瘦了這麼多。怎麼你麾下的選手,最近都不擅長烹飪嗎?」
露娜嘻嘻一笑:「不,就是不敢吃。」
「結婚典禮的日子快要到了。我統共只有那麼點兒吃東西的指標,肯定得全留在你這兒呀。」
露娜很快也要結婚了,結婚對像據說是她帶了很久的一名選手。
羅蘭一直很懷疑露娜的未婚夫就是奧涅金,但是露娜一直都不承認。不過羅蘭反正也不急,到了舉行結婚典禮的時候,她和德瑞肯定是要去參加的。到時候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這天天氣很好,日光充足,照在身上令人覺出十分幸福。
羅蘭將就餐地點安排在農場裡的葡萄棚下——雖然說這裡名叫「葡萄棚」,但是種植的完全不止葡萄一樣作物。
茂盛的葡萄葉下,懸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中間間或垂下一兩枚鮮綠的絲瓜;周圍的藤架上纏繞著扁豆;棚下正中用來待客的桌椅周圍架著衝著陽光錯落排開的培植層,裡面種植著極其水靈的櫻桃番茄和小紅椒。
莊園裡的廚房是一座半露天式樣的,距離這座葡萄棚很近,廚師可以很輕易地道這邊來擷取最新鮮的食材。
但是為招待露娜而烹飪的,卻不是羅蘭,而是的德瑞。
只見他戴著圍裙,烹飪得有模有樣,香味迅速地從廚房飄來,頓時將露娜饞成一團。
經紀人毫無形像地抱著羅蘭:「蘭蘭,餓餓,飯飯!」
羅蘭忍俊不禁:「稍忍一忍,這就來了。」
露娜埋怨:「剛剛看見是德瑞下廚,我還以為今天我能少吃點兒。誰知道那家伙做飯竟然也這麼香?」
說話間,德瑞已經托著托盤,將新鮮出爐的美味佳肴送來了。只靠香氣,就能讓人辨認出:這些都是新奧爾良的地方菜卡津風味的美食,但是其中的一部分材料被換掉了,換成了低脂的新鮮菜蔬,依舊香氣撲鼻,卻更加健康。
露娜再也沒有心理負擔了,謝過主人,隨即大快朵頤,轉眼間已經將小半盤美味吞下了肚,這才留意到兩位主人還未開動,竟然只是含情脈脈地相互對視著。
露娜忍不住想:有情飲水飽……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她隨即伸手點贊:「太好了,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卡津菜了。德瑞,你真是青出於『蘭』而勝於……哦,不,我才不會說你勝過蘭蘭呢,你最多跟蘭蘭做得一樣好。」
白德瑞在小農莊和羅蘭一起務農多時,他的膚色曬得更黑了一些,再加上唇上留了一層淺淺的短髭,他現在的相貌和位面中的白瑞德更加接近。
這位白先生聽見露娜的稱贊,竟然也只是淡然一笑,說:「卡津菜永遠都是我最喜歡的菜肴……那時我第一次知道,我喜歡的女孩竟然那麼會烹飪……所以我盡一切努力學會了這個菜系的菜肴。如果你想吃其它口味的,恐怕還得靠我的羅蘭……」
露娜:矮油……
她繼續埋頭大吃,慶幸自己把所有的飲食指標都留給了這一頓。
吃飽喝足,露娜終於提出了她的來意。
「蘭蘭,德瑞。其實今天我是代表『名著位面』來對你們進行回訪的。」
她從口袋裡提出一枚小小的魚眼攝像機,這枚魚眼攝像機可以收錄附近所有的影像,然後在觀眾們面前將其作為3D影像播放出來。
「相信今天晚上農莊位面商店的訂單又要爆滿了。」
露娜表示自己很榮幸地又為農莊做了一次「代言」。
「兩位離開『名著位面』已經有一段時日了,現在回頭看,那段『名著位面』的經歷,給兩位帶來了什麼呢?」
「當然是更加豐滿的人生經歷。」
羅蘭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挽著德瑞的胳膊,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
「時過境遷,再回想那一段經歷,其實我們都有同樣的感想。」
羅蘭繼續往下說。
「首先,我們都很感謝原著的作者,是他們創作出了這樣偉大的作品,才能讓我們體會到那些動人的情感,看到永恆的人性閃光點。」
羅蘭一邊說,白先生一邊點頭,一副妻唱夫隨的模樣。
「其次,我很想再感謝一下我的經紀人露娜……」
露娜頓時羞紅了臉,趕緊將自己藏在魚眼相機唯一拍攝不到的那個「死角」裡。
「……如果不是露娜,我應該還只是個粗線條的『種田選手』,還沒有機會體會這些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露娜依舊藏在死角裡搖手:「不是,不是,蘭蘭,這都要歸功於你自己的努力……」
可惜她的選手這時已經轉向了身邊的白德瑞;德瑞也同樣凝望著她,不開口。
「再次麼……」
其實,她和他的深厚情感,已經沒有必要宣之於口。
很好!——露娜在心裡暗暗地說,這兩位終於狠狠地灑了一把狗糧,把這些年欠觀眾的狗糧都補上了。
「那麼,」露娜清了清嗓子,問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
「蘭蘭,如果以後『名著位面』還有好的人物角色,想要邀請你,你……會來嗎?」
羅蘭望望她的白先生,笑而不語。
露娜恍然大悟:「你想說,這取決於人物,對不對?」
羅蘭和白德瑞同時點點頭。
總之像以前那樣,靠抽卡決定一切,肯定是行不通的了。
「那麼,如果以後有這樣的雙人角色,在位面裡攜手出現,能夠一起將位面改造個天翻地覆,你們願意來嗎?」
露娜的話音剛落,羅蘭的眼神就亮了,她望著德瑞,仿佛在征求對方的意見。
——這還有什麼好征求意見的?
德瑞的眼神默默地表述著,當然是你決定,我追隨。
於是羅蘭轉頭看向露娜,點點頭。
她挽著他的手,說:「為什麼不呢?」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到這裡,已經全部寫完啦。
感謝大家的支持,喬下一本打算開《從寵妃到法老》(暫時是這個書名)APP點右上角找作者專欄就能見到啦。這會是一個以架空古代埃及為背景的文文,目前的計劃是8月下旬或者9月初開文,視存稿的情況決定,最晚不會晚過9月。希望到時開文的時候能夠看到大家。
再次感謝,祝大家度過一個愉快的夏天!
作者:
a0935815801
時間:
2021-7-15 07:22
真難得.居然有寫到小婦人的
作者:
黑夜希
時間:
2021-7-22 14:49
沒有看完名著進來,
真的不太明白劇情走向
不過沒事,
我就喜歡這種我不結婚是我沒找到人去結婚的感覺
最後的小婦人位面看得開心
作者:
psychopath
時間:
2021-7-29 10:54
除了三劍客,其他都有看,想不到這樣也能種田,而且一點也不悶,果然不愧為名著,設定也很好
不過在其他網那兒看了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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