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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綜漫)得過且過的打工人生活》作者:越王無諸【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8-4 19:16     標題: 《(綜漫)得過且過的打工人生活》作者:越王無諸【完結】

文案:
  
當我泡在河裡的時候,本以為我的命運是順著水流一路急轉而下然後不知所蹤。
結果有一對路過的好心姐妹把我從河裡撈了起來,照顧我並給我飯吃。
借口報答蝴蝶香奈惠的救命恩情,我留在了鬼殺隊工作。

與其他人不同,我對於鬼沒有極大的仇恨,鬼也從來沒有傷害到我。
加入鬼殺隊的日常極其乏味,上班下班無非是為了領薪水吃飯。
  
我的名字叫做踟躕森望月。
每日無所事事混在一群熱血上頭的青年之中,絕不會對著產敷屋老板畫的大餅熬的雞湯望梅止渴,只會在紫藤花之家裡大干好幾碗干飯。

大概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這麼維持下去。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我的准則就是得過且過。
夢想、信念全無。
  
*渾渾噩噩,身處痛苦而不自知的沒干勁主角。
*同時萬人迷而不自知
  
內容標簽: 綜漫 少年漫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踟躕森望月 ▏ 配角:鬼殺隊,十二鬼月 ▏ 其它: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滑瓢之子,種植金魚草的第一輔佐官,販賣假貨的民科奸商,咒術高專的純情DK
  
一句話簡介:做人要有夢想,做鬼卻不用
  
立意:即使踏上渺茫的道路,也要心懷希望和遠方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1-8-4 19:17

第1章

  蝴蝶香奈惠小姐說她是在河邊見到我的。

  這個季節的河水很涼,有些刺骨,那個時候兩姐妹回家路上看到湍急的水流裡浮著人的衣物,想也沒想就幫忙將我撈了起來。

  如果不是香奈惠小姐,恐怕我會一直順著水流飄蕩往下,時間一長直接溺斃,而後沒准會一口氣被衝進江裡,屍體被江海裡面的魚類啄食。

  不過就算及時被救下來,我也因為在這個寒冷的天氣泡在水裡大病了一場。

  在醒過來的時候,大概已經到了黃昏的時分了。長頭發的蝴蝶香奈惠小姐守在我的身邊,察覺到我轉醒,於是傾身過來注視著我,淺紫色的瞳眸透著淡淡的悲憫。

  她的手心十分溫暖,握著我的手時動作輕柔到令人難以忘懷。倘若基督教真的有聖母瑪利亞這種存在,一定與蝴蝶香奈惠小姐的形像相差無幾吧。

  被人這麼溫柔地注視著,那一瞬間我幾乎被她從恍若隔世的低落情緒中拯救了出來。

  不過當她詢問溺水的因由時,我停頓了一下,對於過於的厭倦猶然升起。

  就如同鴕鳥把自己的腦袋埋進沙間,也像是捂住耳朵去偷盜鈴鐺的愚夫蠢人,我用這麼拙劣的借口自欺欺人回避我的過去。

  但是我的腦袋空空,搖一搖向一側傾過去還能倒出水來。光是活著就覺得花光了所有的力氣,實在是提不起勁向別人描述我那糟糕又無聊的人生。

  我對未來不抱有期望,我的過去不值一提。

  我總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所以我對救下我性命的蝴蝶香奈惠小姐說:「我不記得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說命運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

  我恰好被水衝到了那條河的支流,恰好又遇到了這麼一對好心人的幫助,而這位小姐恰好本性溫柔無比,也不嫌棄我對她卑劣的隱瞞。

  她聽了我的話,沒有對我動怒,並且仿佛安慰我一般臉上維持著輕松的笑意。

  然後我就這麼在救命恩人的家中住下了,香奈惠小姐告訴我可以在這裡休養到病好或者一直住到自己想起來為止。

  救下我的兩姐妹剛好出身醫師家庭,所以我臥床的時候總是有喝不完的苦藥。

  可能是怕我待在室內氣悶,有時候蝴蝶香奈惠回過來和我談心,順便帶上一兩支迎春花或者修剪過的碧桃插進窗邊的淨水瓶裡。

  蝴蝶香奈惠小姐忙的時候,就是蝴蝶忍小姐來送藥。

  說來感到有趣,蝴蝶香奈惠小姐是個心性溫和的人,而作為妹妹的蝴蝶忍小姐卻永遠板著一張臉,讓人感到她好像總是生氣。

  到我醒過來之後,蝴蝶忍小姐見到我時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向我的時候神色都帶著幾分不高興,由她送過來的藥似乎都比香奈惠小姐送過來的還要苦一些。

  她慍怒的緣由是因為我不知好歹地拒絕了他人,而香奈惠小姐依舊這麼包容地照顧我,多少為自己姐姐的好心意感到憤懣不平。

  這對姐妹是感情極好的一對姐妹,這個建築物裡想必有一個十分溫馨的家庭。

  春天的氣候照舊帶著幾分寒冷,所以我並不能時時刻刻痛快地開著窗感受新鮮的空氣。不過每日早晨的時候我能聽到樹梢上鳥的鳴叫,時不時能感到走廊上人的腳步和女孩子們一些低聲的笑鬧。

  陰沉的天花板讓我想起了尚且在家中志氣消磨的那些日子,於是這些聲音成為了我躺屍養病期間的調味劑。

  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叫做『小葵』的少女。

  最初的我原本在盯著天花板出神,聽到門口有人行走的響動也不以為意。

  那天雖然尚未到他人來送藥的時間,不過走廊有人走動也不足為奇。我沒有打聽他人隱私的習慣,因此有窸窸窣窣講話的聲音也並沒有細聽。

  只不過低聲嘀咕的時間持續有些長久,等到我意識到有人窺視的時候,門口的女孩子們立刻機靈地跑了個一干二淨,只留下一個有些心虛和不知所措的少女。

  天天躺在房間裡實在是無聊,於是我客客氣氣地請這位綁著雙馬尾的藍眼睛少女進來坐坐。她臉上還帶著幾分因為偷窺被發現的懊惱以及扭捏,遲疑了一下子,不過最終還是沒有拒絕我的提議。

  這個地方的女孩子驚人的好性格並且有著一顆溫暖的心。

  她進屋以後,出於習慣,我便客氣地跟她說請不要介意我還在病中,因為先前感了風寒,可以離我坐遠一點,怕給她過了病氣。

  然而這段出於禮貌的話,反倒惹得神崎葵小姐有些不高興,她告訴我自己作為護士本身的職責就是照顧病人,說這種客套話反而體現出我對醫護人員的不信任。

  嚴肅地長篇大論了批評了我之後,神崎葵小姐這才意識到自己本該是心虛的那一位,轉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抱歉,因為除了香奈惠大人她們,誰都沒有見過住在這個房間的人……」

  說來的確如此,這個房子裡每天人來人往,我見到的人似乎卻只有香奈惠小姐和忍小姐。

  「忍姐姐不許我們來這裡,說這裡住著來歷不明的家伙。但是大家私底下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蝴蝶忍小姐會這麼做並不難以理解,像我這樣對自己來歷含含糊糊的家伙,萬一是什麼危險分子也說不定。

  她雖然看起來蠻不近人情的樣子,但是的確是個對家人負責任的人。

  想起面對我凶神惡煞的蝴蝶忍小姐,耳提面命地對著家裡的小孩子強調離這裡遠一點,但是因為她的再三強調反而勾起了孩子們的好奇心,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出於戲弄的心思,於是我故意露出笑容,用溫柔的語氣詢問藍眼睛少女:「——那麼,我既不是什麼五大三粗的亡命之徒,也不是可怕的怪物。現在如願以償以後,是不是有些失望呢?」

  「啊……那倒沒有!……不是,我是說,」藍眼睛少女紅著臉往後退了一步,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與其說是失望,還不如說——」

  她原本充滿元氣的聲音往下降了一個度,有不知所措到慌亂不知道將手往哪裡放。

  最後她害羞到不敢直視我的正臉,只是超小聲地說了一句:「……你還挺漂亮的。」

  從那以後神崎葵就經常過來找我。

  等到後來蝶屋的女孩子們似乎都聽說了我的消息,接二連三的跑過來看我。

  長此以往難免會顯出端倪,等到蝴蝶忍小姐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正逢我大病初愈,香奈惠小姐也順理成章地同意了我下床走出房間,以及放任蝶屋的女孩子和我做朋友。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蝴蝶屋吃白飯混日子的基調源自於香奈惠小姐的放縱。

  不過打那以後,蝴蝶忍小姐更看我不順眼了。


第2章

  香奈惠小姐和蝴蝶忍小姐收養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女孩子,知道這件事之後我更喜歡香奈惠小姐了。

  不過我的喜歡並不值什麼錢,更不能用來當做飯吃,相反我賴在蝴蝶屋吃了很多飯,所以擁有我的喜歡反而可能倒虧錢。

  我從來不覺得被人喜歡事件高興的事,不過蝴蝶屋的小孩子們貌似都很喜歡我。和嚴厲的忍不同,我不會對著小朋友說教,更是擁有大把空閑時間來玩耍的大人。

  我陪女孩子們折紙畫畫,把好看的圖案剪下來做紙風箏,陪她們兌泡泡水吹泡泡,又把倉庫裡不用的材料拿出來做秋千架子。

  我因為沒有什麼值得操心的事,於是總是體現出心平氣和的心情。

  蝶屋的女孩子之前背著蝴蝶忍來找我,因為害怕太過張揚被發現,私下總是稱呼我做『房間裡的那個人』。解禁之後,可能因為香奈惠小姐背著我對她們說了什麼事情,女孩子們從沒有主動問過我的姓名,而是叫我「銀色頭發的大姐姐」。

  香奈惠小姐這些無處不在的體貼,令我心中感到放松的寬慰和無地自容的愧疚。

  蝴蝶屋被收養的女孩們都平時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哪怕最小年紀的孩子也會跑上跑下主動來幫姐姐們的忙,並不能時時刻刻都在玩耍。

  我一時間似乎成為了這個地方最閑的人。

  我能幫忙什麼呢?我煮不熟飯,對於廚藝一竅不通,多數時候我無定所,因此笨手笨腳從來沒做過家務活。對於蝶屋,我是病患,是客人,更不可能帶著我接觸更多的秘密。

  所以我的作用僅限於女孩子們搬重物時過來搭把手。更多的時候,我是無所事事在走廊那裡曬太陽,甚至還要將臉藏在屋檐下的陰影裡。畢竟曬黑了想要再白回來會很麻煩,而我是一條懶狗。

  盡管本人並沒有興趣去打探別人的隱私,但是坐在庭院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耳聽四路眼觀八方,而作為一名閑人的我,又心情很無聊地將這些草蛇灰線一一還原。

  這座房子裡面有一個大大的練習場,蝴蝶屋的女孩子們似乎都有學習劍道。

  這個世道並不算得上十分太平,在最開始,我不免覺得香奈惠小姐讓女孩子們學習劍術自保的行為很有遠見。

  不過僅僅又過了兩天我就又否定了這個結論。

  作為診所,香奈惠小姐家裡自然是不缺病人的。這些病人被送過來的時候都穿著一樣的制服,於是我猜想香奈惠小姐和忍她們也許在哪一家大企業工作。

  可是哪一家大企業的員工生病,都是負的嚴重外傷呢?傷橫累累血肉模糊,並且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蝴蝶屋內也總是有一些劍士模樣的青年出入。

  說句不好聽的話,我也是曾經在不光彩世界渾渾噩噩混過日子的家伙,辨別真刀真劍只需要看上一眼。

  即使是在江戶時代,幕府將軍頒布的《武家諸法度》也明令禁止了武士們私下武鬥。

  更何況是在明治年間頒布廢刀令的幾十年後,武士階層早就被取締的現在,還有誰會若無其事地將開過刃的刀劍佩戴在身上,並且大規模地進行械鬥呢?

  ……我很難將蝴蝶香奈惠小姐和與地下黑惡勢力助紂為虐這種行為聯系起來。

  並且,這個時代早就不是使用刀劍的時代了,訓練武士這種事簡直是吃力又不討好。

  戰爭上大家都使用軍艦坦克戰鬥機之類的鋼鐵造物,連暗殺方式都早就與時俱進地換成了槍/械。

  這是個不需要大劍豪的世界,才華橫溢的劍士最好的出路無非是開宗立派創建道館,但是因為不均衡的供求。武館裡面早就塞滿了教授劍術的師父。

  就我個人而言,鄙人認為認真讀書反而比習武更加有出路。

  ——但不管怎麼說,其實我對他們的刀很感興趣。

  怎麼會有五顏六色的刀,究竟是什麼技術才會造成這種不合理的現像,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

  我的第一把刀是父親留給我的,雖然是從江戶時期家裡代代相傳的老古董,但是卻並不是什麼有名有姓的名刀,甚至還需要時不時花錢用來護養以免生鏽。

  離開家以後,因為吃不起飯被我賣掉了。

  那是我的第一把刀,卻不是我的最後一把刀。

  雖然我總是被騙錢,一貧如洗不值一名,但是卻從來都不缺趁手的武器。

  我從小到大接受到的觀念,大家都說『好的劍士會將他的劍視作伙伴那樣愛護』。

  我的刀換了一把又一把,所以顯然早已被開除了好劍士籍。

  值得一提的是,蝴蝶屋的伙食很好。炸豬排配上梅子醬一點也不膩,裹著面粉的天婦羅十分酥脆,用心做出來的白米飯香噴噴的。我在這裡生活難得的很放松,吃得很香並且能夠安睡。

  所以我對收留我的蝴蝶香奈惠小姐好感度很高,由衷地喜愛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即使是有什麼不符合常理的事物存在,也只會選擇當做沒有看見。

  悠閑生活的轉折點起源於一天晚上,那一日寺內清她們纏著我念《水戶黃門漫游記》作睡前故事。

  三個小女孩年紀很小,像是小豆丁一樣。室內的燭火將暖光的光線印在窗欞上,三雙可愛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幼女的聲音是纖細而細嫩的,像是香椿樹上的芽。

  「我們以後能長得像姐姐這樣高嗎?」

  我故意壞心眼地恐嚇了她們,聽見我說不早點睡身高恐怕一直會一動不動,她們就趕緊又縮進了被子裡。

  事情結束以後我原本打算回房間,白天充足的睡眠讓人覺得此刻入睡為時尚早,但是屋外黑黢黢的,在外面待著也是無聊。

  回房間的時候,我看到蝶屋門口影影綽綽有著人影,不少人聚在那裡顯得本該萬籟俱寂的夜晚喧鬧而不平靜。

  香奈惠小姐不在家,忍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狀態並不算得上好。看見我走過來,她勉力別過頭,擦了擦眼淚,讓我不要站在這裡。

  擔架上有人,被搭上了白色的布,不過能從身形上判斷出是一位年輕的少女。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生命如出生的朝陽,明明該是人生剛拉開帷幕的時刻,便如同枝上的夕露滑落了下去。

  小葵猶豫了一下,追上我的腳步,告訴我說那是香奈惠小姐的繼子,也是蝴蝶屋的姊妹之一。

  我不清楚香奈惠小姐偶爾流露出緊縮眉頭的憂郁神情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蝴蝶屋的女孩子和那些來來往往的劍士在與什麼戰鬥。

  第二天那位少女的葬禮結束以後,我跑到急急忙忙趕回來難掩疲倦的香奈惠小姐面前,對她說:

  「請讓我加入鬼殺隊吧,作為報答您救命的恩情。」


第3章

  我在蝶屋無所事事的時間裡觀察到了很多東西,那些被送過來養傷的青年劍士們,痊愈過後都會進行康復訓練。

  不知道是覺得我是個外行人,或者出於對陌生人的天真信任,這些家伙揮舞刀劍的時候完全都沒有避開過我。

  他們所使用有著奇怪節奏的呼吸方式姑且不提。但是就光光揮劍的技法或者對於劍術的刻苦精進之心而言,無論是什麼乙級劍士還是甲級劍士,都難免讓人心生不過如此的感想。

  我的念頭總是帶著輕浮和傲慢。即使是采用請求的語氣,恐怕也不能遮掩我的浮誇之心。

  明明什麼也弄不明白,什麼也不願意去想,就對著蝴蝶香奈惠小姐說出了這樣冒犯的話。

  關於加入鬼殺隊的事,我既不是出於物傷其類的悲痛之心,也不是想要報答恩情的奮進之意,而是意識到了救命恩人的自顧不暇,作為一葉不系之舟,對於身邊的事物產生了想要留下來的眷戀感情。

  香奈惠小姐看起來被我突如其來的請求嚇了一跳,她幾乎只是忖思了一下,就立刻做出了回答:「……你想要報答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不過,我並不希望你因為這樣的原因就這麼草率得下決定,請恕我不能答應。」

  和香奈惠小姐和煦地請求我慎重考慮相反,聽了我這句話,忍她直接展現出來十成十的不高興。

  這份怒氣與在蝶屋住著的日子裡那種打打鬧鬧式的生氣截然不同,我能看出她面色中帶著對於現狀無力的挫敗與自責。

  「不要再說這種玩笑話了!」

  忍快步走過來,湊近了甚至能讓人輕松發現因為一夜未睡眼瞼下的烏青:「你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態提出這種要求?你以為鬼殺隊的工作像是過家家那樣輕松?你根本什麼都不理解……」

  說到這裡,原本她疾言厲色想要喝止我的生硬語氣突然一轉:「我還記得千鶴第一次穿上隊服的樣子,那個時候簡直高興得不得了,她參加去最終選拔的時候還是我送她的……如果昨天我也像那次一樣堅持和她一起去的話,是不是——」

  忍的神情看起來是那樣的痛苦而自責。

  香奈惠小姐輕輕拍著妹妹的肩,一邊對我報以歉意的眼神。

  「抱歉,忍的本意並不是這樣……」

  我理解忍小姐的心情。

  但是身為前輩不可能永遠將孩子們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大鳥經常會將幼鳥從高空出拋下迫使其學會飛翔,所以自然界的雛鳥存活率都低得可怕。

  倘若把這話說出口,一定會被指責局外人盡會說一些風涼話。不過如果換做我站在這個立場,也絕不會選擇讓自己看顧的後輩來接觸這麼危險的活計。

  所以我感謝蝴蝶忍想要通過痛罵來掐滅我加入鬼殺隊念頭的好意。

  但關於這件事,我早已下了決心。

  於是我故意揚聲標榜自己,直接了當地出言不遜:「倘若我的劍術很厲害呢?」

  最開始沒有人願意與我比試,但是當我沿襲大劍豪宮本武藏挑釁對手放垃圾話的傳統之後,很快就有了不少人應邀報名與我手合。

  在這方面並非自誇,劍術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強項。

  盡管這些劍士出刀的時候會劃拉出火焰或者水紋之類的特效,甚至有的刀還能發出躍動的黃色閃光,不過好像除了力氣比常人大之外沒有別的特殊效果。

  於是從一開始驚嘆了一下特效之外,然後像是升級打怪一樣,我把甲乙丙丁之類等級的劍士全部都由易到難揍了一遍。

  我從小到大學習的經驗都告訴我,劍士之間的比試都是一擊制勝的。打的有來有回的情況只限於高手之間的商業互吹與菜雞互啄,於是有我參加的戰鬥從來都不具有高價值的觀賞性。

  但饒是這樣,當我打到甲級劍士的時候,那個帶著鑽石護額的白發男子就叫了停,說我的情況特殊,得單獨向主公稟告。

  主公應該就是鬼殺隊的老板。

  想不到大正時期還能聽到這麼復古的稱呼。

  手合完畢後,我與劍士們相互鞠躬維持著友誼第一比試第二的虛假體面。寺內清她們三個貼心地跑過來拿熱毛巾給我,神崎葵還站在那裡發了好一會呆,最後當我伸手去她面前亂晃的時候,才肯呆呆地看向我:「你怎麼這麼厲害?」

  說起來好笑,我的家傳是神道無念流劍術,我花了大把大把的來練習它,但是我用得最好的卻是幾乎沒怎麼鑽研過的圓明流與二天一流。

  十分諷刺不是嗎?

  大家向他人引薦我的時候,總是介紹說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稀世天才。他們為了我能夠勤勤懇懇忠心不二地替他們效力,於是拼了命努力吹捧我在劍術方面的才華。

  被人誇獎原本是件令人心情振奮的事情,那些溢美之詞圍繞在人耳邊,像輕飄飄的雲朵把當事人擁到了天上。

  可是落在我耳裡,越是對我冠以盛名,越是加重了我心中的劣等感。

  我高超的劍術既不是出自我本人的苦修,也不是與生俱來的高超天賦。而只是陰差陽錯之間,不勞而獲的命運饋贈。

  我拿著並不屬於我的東西招搖過市,用這些虛假的才華贏得滿堂的誇耀與喝彩。

  我的本性是如此的愚鈍拙劣。

  我老是被嘲笑,因為偏信於人總是把生活搞的亂七八糟,成為了被命運的針織線拉扯著的提線木偶。

  一味地伴著世間的潮起潮落隨波逐流。即使擁有超出常人的東西,任然過不好這平庸愚昧的一生。

  我喜歡香奈惠小姐,她並非不諳世事之人,但是行為中仍舊帶著不為黑暗所動的天真溫柔。

  我在她溫柔的笑靨中看到了茫茫的希望,倘若待在她的身邊,即使是我這樣一無是處的家伙,也能像干涸瀕死的魚一頭扎進了片小小的水池,偶然得到了能夠喘氣的棲息之所。

  我的手上有繭,即使我後來經常用熱水軟化再用膏藥除去,握筆的手與練劍的手本質上完全截然不同。

  香奈惠小姐不會看不出這一點,而忍也沒有強硬地趕我出去,只是氣憤於我的不坦誠。

  蝶屋的女孩子們不知道我的過去,但是因為這裡的主人接納了我,所以由衷地信任著並對我報以善意。

  一宿一飯之恩尚要報答,更何況是多宿無數碗飯再加上救命之恩。

  香奈惠小姐和那位畫著奇妙眼妝的白發男子商量完事以後,又一致地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事情竟然這麼復雜嗎……哦哦,對了!我還不知道這位小姐的名字呢!」

  「踟躕森。」在住進蝶屋的二十多天以後,我第一次告訴了別人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踟躕森。」


第4章

  被產屋敷老板接見以後,我光榮地在舉行最終選拔之前,成為了一名提前批的鬼殺隊癸級劍士。雖然是從最低級別開始干起,依舊要去藤襲山走一個過場,不過好歹我也先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日輪刀。

  這並不是因為有兩個柱同時舉薦我才有的特殊優待,而是因為別的劍士去參加最終選拔時培育師都有多余的刀劍交予他們,而香奈惠小姐並不是培育師,所以並不能給我提供格外的日輪刀。

  我以前的雇主們總覺得厲害的劍士都會對好的刀劍痴迷,所以委托我辦事時總是會奉上名貴的禮物。不過誰也沒想到我本人是個離經叛道並且憊懶的家伙,對於一切麻煩事物的態度通常都很隨意。哪怕是值錢的名刀落入我手,也不會費盡心思好好收藏。

  刀劍每一次出鞘以後都要精心養護,與其讓好東西暴殄天物地在我這裡生鏽發爛,變成一塊破銅爛鐵,還不如早點賣出去重新尋找能對它珍而重之的主人。

  俗話說得不錯,好劍士上天堂,壞劍士走四方。倘若讓我的劍術師傅見到我這麼不愛護刀劍,還能屢屢獲得趁手的武器,恐怕會因為上天的不公對待大罵我一場。

  因為我的單子是加急趕工,所以蝴蝶忍小姐陪著我親自去了鍛刀人之村取刀。鬼殺隊不愧是一家擁有悠久歷史文化的大公司,產敷屋老板竟然財大氣粗養著整整一個村莊的鍛刀人。

  可能有才華的家伙都性格古怪,我實在是想不通這個村子裡的人為什麼都會帶著奇怪的長嘴巴面具。鐵地河原鐵珍村長為人十分和藹,不過他的花林糖裡面加的是海苔和芥末,給我的感覺並不是特別好。

  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喜歡寒暄著說很多客套話。

  「我從別的劍士口中聽到了關於踟躕森小姐您的事,鍛刀的委托一般集中在最終選拔過後,這個時節一般大家都做的是修復之類的工作,像您這樣特殊的例子非常少。」

  他說能替我這樣優秀的劍士鍛刀非常值得高興,又說我的鍛刀師是一個脾氣暴躁不會待人接物的家伙,以後他要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請我不要放在心上。

  這些話我全然當做了耳旁風,加了芥末的花林糖甜中帶著一股煙灰缸味,令人欲罷不能。我問村子老爺子能不能打包帶一點回去給我討厭的人吃,坐在一旁的蝴蝶忍小姐可能覺得我真是沒有眼力見,直接伸手用力掐了下我的大腿。

  沒一會兒一位鍛刀師就帶著我的刀劍來到村長家裡,他同樣帶著紅色金魚眼突嘴巴面具,頭上還圍著印滿了時髦與鄉土氣息並重的波普小圓點頭巾。

  老實講,身處於這麼面具風格整齊劃一的村落,一時間我竟然有些臉盲。

  把刀拿到手後,我將它抽出來隨手揮了兩下,認為沒有什麼不順手的地方便送回了鞘中,並且因為刀並沒有花裡胡哨的外形感到失望。

  我問刀匠先生為什麼刀不是五顏六色的刀劍,莫非是因為趕工倉促沒有加入這個功能。可能是我說話並沒有怎麼顧慮語氣,鍛刀師鋼鐵塚螢聽了過後激動地想要上來和我大掐一場。

  「為什麼沒有變色難道問題不是出自於你自己嗎?!」

  多虧他的提醒,我這才想起,因為大家都把重點放在了我出挑的劍術,好像都忽視了我其實並不會什麼呼吸法。

  忍可能覺得我真給她丟人。

  回到蝶舞之後,她就安排了好幾個女孩子給我輔導功課,從鬼這種生物的起源誕生到產敷屋老板與敵對公司老板的千年宿命與糾纏,解說的詳細程度令我覺得不亞於上了一個掃盲班。

  關於呼吸法的學習,白頭發音柱的宇髄天元離開蝴蝶屋前曾經偷偷問過我要不要做他的繼子。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等級之上,還有名叫柱的高級干部。

  雖然宇髄天元說他還沒有過繼子,在他那裡能夠受到更加精心負責的教導。

  但是我喜歡的是蝴蝶香奈惠小姐,當然不會舍近求遠去做別的柱的徒弟。

  除卻基本的水、雷、炎、岩、風五流派呼吸法,香奈惠小姐用花之呼吸,是水之呼吸的衍生,忍用的是蟲之呼吸,又根據花之呼吸衍生而來。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呼吸法弄得我眼花繚亂,只想喊一聲禁止套娃。

  我不需要培訓師。

  忍總是對我橫眉冷眼,只有看到我倒霉的時候才會稍微體現得和顏悅色。聽說我要自學呼吸法,她不知道從哪裡替我找了一堆基礎呼吸法的學習資料,第二天笑眯眯地拉開我房間門就劈裡啪啦砸過來,語氣裡多了幾分想要幸災樂禍的怡然自得。

  「那你就好好自己學習吧,大劍豪。」

  老實說,我選擇不要老師帶我的原因,無非是我對學習呼吸法這種東西心裡發怵。

  對我這種小地方出身孤陋寡聞的年輕人來講,會隨著主人變化顏色的刀已經超出了唯物主義的解釋範圍。像是打架時能產生風火雷電清流之類的特效,簡直比以前聽過的劍豪傳奇故事還要離譜。

  哪怕學習普通的劍術,我都能被劍術師傅罵到自閉。對於這種已經帶著玄幻色彩的東西,本人認為還是要慎重地對未知懷有敬畏之心比較好。

  簡而言之的話,就是我,踟躕森,不想因為學不好呼吸法每天被培育師摁著腦袋痛罵。

  在最終選拔的前一段日子裡,我像期末考試臨時抱佛腳的學生那樣,咬緊牙關戰戰兢兢地學了好幾招呼吸招式。等到了藤襲山,我更像是考試前突擊復習幾天的學生上了考場那樣,直接把東西忘得精光。

  索性山上的鬼弱得不行,甚至不怎麼費力氣都能殺個一干二淨。於是我那一屆參加最終選拔的人幾乎無傷都通過了試煉,第七天走出藤襲山的時候,我從產屋敷老板的小兒子——那個黑頭發女裝的男孩子眼裡看到了一絲無語。

  後來我和產屋敷輝利哉這個小崽子混熟以後,他才告訴我,那時候他們根本都沒想過這次選拔竟然會通過這麼多人,於是又趕緊從其他地方抽調了一批猩猩緋礦石讓大家挑。

  這就是我為什麼最後才拿到鎹鴉的原因。

  我其實也並不是很分得清鬼殺隊養的這麼一大群烏鴉之間的區別,不過倘若鎹鴉們一開口,我就能夠精准地辨認出其中嘴巴最臭的那一位是我的烏鴉。

  我給這家伙名字取名為『烏冬面』,但我對烏冬面沒有多大的執念,只是因為它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喜歡的食物。

  俗語總說物似主人形,相處的時間裡烏冬面很快地就從我這裡學習了不少垃圾話,回歸鎹鴉群落之後又積極地教給其他烏鴉。

  它明顯不像我這樣在蝴蝶屋裡擁有極好的人緣,當初能夠令人頂著得罪家族的風險與它來往,於是很快就被訓鳥人教訓到被其他鎹鴉孤立。

  我在鬼殺隊的生活正可謂是十全十美,舒適萬分。

  因為獵鬼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另類勾當,產屋敷老板給開了普遍高於市場價格的工資。並且我加入鬼殺隊以後,便得以更加名正言順地在蝴蝶屋居住下去。

  我有棲身之所,有錢多事少的一份工作,有忍這樣的朋友,甚至還能待在我最喜歡的蝴蝶香奈惠小姐身邊。這個時期的我全然乎是個即將擁有世間上所有幸福的人了。

  即使是剛開始總是擔心學不好呼吸法被人嘲笑也不足以對我造成困擾,因為我的刀又快又利,哪怕呼吸法不怎麼拿得出手,也能很快很好地斬下鬼的頭。


第5章

  我向來是個很沒有干勁的人。

  以前在外面混日子的時候,我從事一項只要有能力就能來錢很快的工作。

  每干一筆都有大把大把的數目進賬,不需要應酬,也不包售後。

  雖然錢多事少,可終究算不上長久。

  我的同行們拿到錢以後,有遠見之明的家伙,總是千方百計想盡辦法洗白上岸。

  哪怕一時間沒有更好的出路,也會老實地把報酬積攢下來,說再干幾次就回老家種田退休。

  現實與夢想的差距大到往往能令人感到內心崩潰,絕大部分的人都有命掙到錢,而再沒有機會花出去。

  我就不一樣了,我簡直是這一行的常青樹。

  雖然我年紀輕輕,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出道沒多久的新人,但是這一行的人職業生涯普遍短暫且驚心動魄。相比我,我的同行們簡直好似不停更新換代的日拋選手,所以一晃眼之間我竟然就從冉冉新星混成了業界標杆。

  我沉默寡言的樣子總之被稱作古怪乖僻,對一切都打不起興趣的模樣於是被視為為人穩重又守口如瓶。

  可以說從來都不缺人揮舞著鈔票請我為他們做事。

  不過我生性憊懶,一拿到錢就選擇四處游蕩游手好閑。直到被騙光了錢,才又肯接受介紹人替我拉的活。

  我總是被騙錢,還總是被女人和小孩騙錢。

  她們騙我的借口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這幾年裡我被騙的事可以寫成一本故事書,神崎葵聽了我的經歷都覺得不可思議。

  曾經有女人向我哭訴一起與她私奔的情夫喝完酒總是打她,她快要活不下去。

  可是從我這得到錢之後,她又回到情夫身邊,和他一起嘲笑我的愚蠢。

  等錢被那個醉鬼花得一干二淨以後,她就又帶著臉上青青紫紫的傷口來找我。

  但有時候就算是我明明知道自己被騙,也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她們是非常可憐的無家可歸之人。沒有人會對她們施以援手,除了我這麼一個蠢貨。

  我不是覺得錢完全不重要的不食人間煙火大小姐。相反因為早早就離開了家,我知曉餓著肚子徹夜難眠的感受。

  ——

  產屋敷老板的身體不太好,如果不是太重要的事大多數時候都由天音夫人代勞。

  這位夫人真是了不起的女性,生育會加速女性衰老,而她育有四女一子卻還是這麼年輕。

  我不是很搞不懂產屋敷老板病成這樣為什麼也沒有耽誤生孩子,畢竟一滴精十滴血,他這樣只能加快病情變重。

  我並沒有冒犯老板的意思,甚至也只是對忍小聲嘀咕了心中疑惑,不過忍還是笑眯眯地給了我一拳。

  挺疼,我選擇閉嘴。

  作為鬼殺隊的隊員,香奈惠小姐和忍還是很忙,和我這樣得過且過的閑人有著極大區別。

  蝴蝶屋地址在東京,因為我是個懶狗,所以讓烏冬面只去接東京附近的任務。

  好在可能因為敵方老板也喜歡繁華的大都市,東京的鬼同時也有很多。

  我也因此完美的成為了能夠晚九朝五的無產階級打工人,保住了由國際勞工會議所承認的八小時工作制以及周末雙休。

  雖然八個小時上班時間裡,我用三個小時在外面吃夜宵,一個小時在外面吃早飯,只有三個小時用來閑逛式趕路,剩余一個小時與躲得非常隱秘的惡鬼躲貓貓,然後請他們吃最喜歡的日輪刀和紫藤花茶。

  這麼一想我上班的八小時裡,不是在通勤的路上,就是在吃飯的路上,時間利用效率簡直低到可怕。

  可是鬼殺隊的薪水並沒有按照斬殺鬼的數量計件給予提成。我只待在東京干飯,十二鬼月的消息可遇不可求。哪怕想要晉升,也不值得我像是拼命三郎那樣賣力工作。

  畢竟我吃吐了他人給我畫的大餅,喝雞湯喝到體內甘油三酯上升,同時對於鬼沒多少深仇大恨。

  就算是產屋敷老板也不能用他充滿魅力的聲音讓我舍身忘己地奉獻,我簡直就是混跡於鬼殺隊一眾熱血青年內的薪水小偷,沒有絲毫感情的干飯機器人。

  蝶屋的飯好吃,不過回來晚了就只剩下口味清淡的病號飯。隱的食堂葷素搭營養均衡,但是只要打三次以上的飯,食堂大媽就會給我臉色。

  因為周末的時候太無聊了,我喜歡去找產屋敷家的幾個小孩子玩,輝利哉那個臭小子總是板著臉,我覺得他可能看出了我經常過來是因為覺得他們家的伙食豐盛。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我對於產屋敷老板心裡都沒有多少尊敬,自然不會對這個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接手他老爸資產的小屁崽子好聲好氣。

  我經常動手去搓他的頭,叫他成天不要悶在家裡,多出去才能長命百歲。盡管他每回都會奮力掙扎,可惜鬼都不是我的對手,更遑論一個四歲小孩。

  沒錯,我就是欺負他不是那種會向他爸告狀的性格。

  除此之外,我每隔一個月就會因為日輪刀的事情和鋼鐵塚螢撕上一場。我懷疑他替我鍛刀時候根本不上心,畢竟他每回送刀上門用來刺我的菜刀才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

  我在鬼殺隊混日子的生活極其快樂。

  每個人成為正式隊員之後,都會寫下自己的遺言給主公保存,原本我沒有什麼好寫的,交上去的是一張白紙。但是因為產敷屋老板的再三請求,我最終在上面胡亂寫了幾句:

  [蝶屋的飯很好吃,不過忍很凶。小葵和大家都很好,我喜歡蝴蝶香奈惠小姐,謝謝照顧。]

  這麼大言不慚地說喜歡某人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香奈惠小姐。

  雖然她對我比之蝶屋的其他人並無特別,但是因為她一視同仁的包容,令我能夠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好意。

  我一片漆黑的心裡,因此產生了如同清流般甘美的快慰。如果她能夠一直這麼微笑下去,哪怕我像是落難的耶穌那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也不在乎。

  不過這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別人看到為好,如果被忍知道我在偷偷說她的壞話,一定會在我的茶泡飯裡面下令人鬧肚子的毒。

  我問產屋敷老板他會不會把我寫的東西偷偷給別人看。

  這個尚未滿二十歲的青年朝我微笑,說遺言是只有在成為遺言才會讓別人看到的東西,並且說如果我覺得寫的並不好,那就努力活下去,不然這封信會第一時間交到香奈惠小姐和忍的手中。

  平時總是掛著溫潤無害笑容的產屋敷老板竟然如此腹黑,該說資本家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嗎?

  ……我懷疑輝利哉那小子把我欺負他的事情跟他爸說了。


第6章

  我的母親年到中年才生下了我。

  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哪怕父親從未明說過關於這方面的事,我也知道他渴望要一個兒子繼承他的衣缽。

  於是我從小到大一直揣著一口氣想要證明我並不比任何男性差,不顧周圍人「女人學什麼劍」之類的閑言碎語,拼了命地練習我的劍術。

  可惜我的資質平庸,能力有限,期望與現實的差距如此之大,以至於道館每每大比之後,我總是會陷入不如他人的痛苦之中。

  我的劍術不是父親教給我的。

  武士從歷史的舞台上退下以後,劍術唯一的作用就是成為陶冶情操的一種工具。

  他早早地就開始了閑散養老地生活,不是去其他地方下將棋,就是去哪條河邊釣魚,晚上的時候經常出去和別人喝酒。

  我的母親同樣不接受我的平庸。

  她其實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只不過對我的要求分外嚴厲,稍有不如意就大為光火。以至於我至今想起母親,也不免想起她陰雲密布呵斥我的面龐。

  她覺得我不好看,腿太粗,不像其他女孩子有竹子那樣挺拔,同時我又太胖,那是臉上擁有嬰兒肥褪去不掉的脂肪。

  我的儀態不夠好,在別人面前始終做不到得體應答;讀書也不太行,倘若把雞爪子蘸上墨水,紙上撒把米它也比我寫得要好看。

  若非必要我的父親絕不會過問我,而我母親爭強好勝的攀比心總是支使著我向前衝。

  我渴望得到母親的贊賞,我盼望得到父親的認同。

  於是我拼了命,每日每夜花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去練劍。

  我的老師給我灌滿了雞湯和打上雞血,告訴我努力總是會有回報,英雄總是浴血重生,以至於後來的我聽到『努力』、『奮進』之類的詞語就惡心得想吐。

  我的天賦有限,盲目的努力並沒有讓我的成績有多大進展。相反,努力讓我看清了自我的極限,讓我感到在油然而生都悲哀中不斷自我唾棄。

  因為做不到,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焦慮到肌膚潰爛生瘡。

  有一日我因為集中不了注意力輸掉比試,又適逢母親聽到其他人向她吹噓我一位留過洋的優秀族兄弟。

  我心情低落地在道館練習到了半夜,想到我母親對別人描述我時輕蔑又貶低的口吻,最後情緒崩潰到一腳將裝著竹刀的木桶踢翻。

  無能狂怒並不能對現實起到一丁點的改善作用,甚至還要我灰溜溜地彎腰老實將它們收拾起來物歸原處。

  撿到最後一把竹刀起身之後,我抬頭望見了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看我的父親。

  父親和我的劍術老師不一樣,他從不和我講「年輕就是要努力拼搏」之類的大道理,只是每每看見我練劍時都不置評論,緊鎖眉頭。

  我原本以為他這時總會對我說幾句斥責的話,但他只是打量了我兩眼,輕描淡寫地對我說:「不要再練習了」。

  他讓我不要再練習了。

  母親也不喜歡我練習劍術。她覺得女孩子將大把大把的精力耽擱在這上面是沒必要的事。

  這位美麗的女士是個緊跟潮流的新派人物。她認為年輕女性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好好讀書,然後考取大學去東京讀書,最不濟也不能像我現在這樣混日子。因此對於廢棄劍術的決策表示十分歡迎。

  我總以為再加把勁就會得到父親的認可,時至那一日,我最終才明白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只不過是乏味而且不具有任何意義的無聊笑話罷了。

  後來因為家中變故,我離開了家。

  但早年的經歷仍舊在我的性格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至今冥冥之中似乎形成了一只看不見的手,在不斷地干預我的人生軌跡。

  我總是忍不住對著途中遇見的落難之人心生憐憫,哪怕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也一定要竭盡全力去伸出援手。

  所以我總是被騙,總是被滿口謊言的女人欺騙,連年幼的小孩也能輕而易舉從我這裡順走錢。

  因此我的經濟情況總是窘迫,直至在蝴蝶屋住下才好上了那麼一點。在被香奈惠小姐救起來撿回家後,我再也沒有怎麼夢見過那些暗無天日又惶恐的生活。

  至於為什麼我現在又舊事重提,那是因為此刻房間外人影重重,燭火的光芒照在牆壁上,拖長了的影子仿佛瘦長的鬼影。

  我聽見小清的哭泣聲,同時又有幼女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喊著「香奈惠姐姐」。

  我躲在門的背後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又聽了半晌,最終覺得就算走出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秋天的晚上好像格外的寒冷,空氣也比我感受過的溪水更加刺骨,我裹上厚厚的被子,吹熄了房間的唯一一盞燈。

  沒有意義。

  什麼都沒有意義。

  就算獲得了無雙的劍術,我的生活也不比孱弱無力的時候更加幸福。

  我對於過去沒什麼好追憶緬懷,對於未來也從不期望它會變得更好。

  我活在當下,也只是因為只能身處當下。

  過往的經驗告訴我,生活的宗旨在於得過且過,至於夢想、信念則只能是一片虛無。

  我在房間裡一直待到了香奈惠小姐下葬的那天,有女孩子過來敲門告訴我這個消息。

  那個叫香奈乎的女孩帶上了原本屬於香奈惠小姐發夾,我記得這個孩子,她總是靠拋硬幣來決定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據說這也源自香奈惠小姐的想法。

  她可能是被忍打發過來專程來告訴我這件事,可惜這時候我心煩意亂得要死,沒有任何心情回她的話。

  香奈乎是個老實孩子,她歪著腦袋看了我半天,把自己手中的硬幣拋起又落下,最後下了決定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我一瞬間立刻又躺回了床鋪之中,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帶著一點不耐煩地回答她的問話。

  「不用,你告訴忍我知道了就行。」

  香奈乎的到來讓我想到了那天,神崎葵追上我的腳步告訴我那個女孩子的死亡。緬懷死者是件無意義的事,即使我去參加葬禮,香奈惠小姐也不會立刻活過來。

  門關上之後,我又像是以前養病的時候那般無聊地望向天花板,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我總是期冀其他女性身上得到溫暖又明亮的愛,借此使我的心靈得到暫時的慰藉。

  但是同時我害怕又敬畏著比我年長的女性,因為她們總是讓我聯想到我那美麗又冷漠無情的母親。


第7章

  我總是在東京生活,因為蝴蝶屋位處東京。

  烏冬面一直對此頗有怨言,它說為了幫我接到東京範圍內的任務,每次都要趕烏鴉群落在最前面去挑選。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找到的話,還要等到最後,看有沒有新鮮出爐的任務剛發布。

  烏冬面說它自從跟了我之後,它的睡眠時間大打折扣。我正好也嫌棄它的話多,和他一起出門總是得不到清靜。

  不過我的要求總是很麻煩,它又因為喜歡說垃圾話被鴉群孤立,所以我們倆就算兩看兩相厭,也一直做著搭檔。

  我留在東京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見到回家的蝴蝶香奈惠小姐,她死過後,我似乎也沒有什麼非待在家的理由。

  得知我再也不縮在東京晚九朝五以後,烏冬面非常高興地幫我張羅任務。

  它說就算鳥也不一定比我更加戀巢,如果我的任務範圍不局限於東京,像我這麼有力的劍士,絕對能夠很快晉升成為柱級干部。

  如果我成為了柱,那烏冬面想必在烏鴉群裡又多了很多有趣的談資,借此可以再也不用過被孤立的生活。

  我沒告訴它,我早就有了晉升成柱的資歷。

  想比之鬼,普通人類的身體實在是羸弱,動輒斷腿斷胳膊失去內髒,直接喪失繼續戰鬥的能力。所以晉升成為柱的條件,除卻斬殺十二鬼月之中的鬼,完整地活到殺死五十只鬼以後也可。

  烏鴉的小腦瓜容量是如此之小,我對烏冬面總是懷著一股關愛智障兒童的慈愛柔情。鑒於它傳遞信息從未出過什麼差錯,所以我也並沒有專程提出這件事嘲笑它一番。

  其實當我殺到第五十一只鬼之後,產屋敷老板也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當柱。那時候我正處於,在蝶屋裡享受清閑時光,與在柱合會議上與香奈惠小姐碰面之間反復橫跳的猶豫狀態,於是苦惱地告訴產敷屋老板我需要時間再考慮一番。

  沒有想到在我選擇考慮再考慮的空檔之間,命運就直接替我做出了回復。

  在房間裡自閉了好幾天之後,我告訴產屋敷老板我不想當柱,至於借口就隨意扯了一個:「當柱應該很累吧,不停地做任務來來回/回,雖然我也有認真工作,不過果然還是很喜歡隨心所欲的生活。」

  我喜歡游手好閑,討厭做有計劃的事。

  可是生活之中的一切似乎著自己的運行軌跡,正如溺水的人無論怎麼掙扎也逃不開拍打而來的波浪,身處命運的萬事萬物無論怎麼掙扎都會走向從出生就被劃分好的歸途。

  產屋敷老板很溫和,無論這是由心而發的溫和,還是為了指使他人為他賣命而裝出來的表相。但是他至今仍舊做著和香奈惠小姐一樣的事情,就是包容我任性的傲慢。

  我去見他的時候,還給他的小女兒們帶了禮物。

  他們的孩子們真的是十分有趣,除了頭上戴的發飾之外完全長得一模一樣,如果她們交換頭飾,我簡直弄不清楚誰是誰。

  為了掩蓋我們之間的虛假友誼,所以我絕對不會贈送他們飾品之類的禮物。

  況且我對於選購東西的品味一直都很差勁,但是有了閑錢就忍不住給周圍的小孩子們買買買。至今買的最多的就是糖果點心之類的東西,因為差點給蝶屋的小孩子喂出了蛀牙,當時只離挨忍的一場揍差那麼一丁點。

  我給雛衣和杭奈她們帶得最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外國繪本,產屋敷老板不缺錢,但是我也摸不准他會不會耐心地給女兒們讀故事書。

  要我說,老板和天音夫人的四女一子簡直懂事得可怕,但是早熟對於小孩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只有能夠大聲哭鬧向著父母撒嬌的孩子才有著快樂的童年。

  除了繪本,我還給她們帶畫著中國京劇的小風箏,兔子和海螺形狀的巧克力,放在瓶子裡的帆船工藝品,有著好看花紋的手球。

  輝利哉前段時間問我為什麼不給他帶禮物,於是今天來的時候我隨便在路上給他買了一個筆筒。

  我今天沒有見到輝利哉,所以還沒來得及將東西送出去。

  產屋敷老板聽到我的答復以後點了點頭,看見我拿著不合時宜的筆筒,又隨口問了我一句:「踟躕森小姐是書法愛好者嗎?」

  我覺得他可能想介紹我看他收藏的名家手筆,幾乎所有貴族都會有喜歡收藏這種玩意的毛病。我對於品鑒書法完全一竅不通,再好的字放在我面前我也只能表示自己看得懂寫的內容。

  我對接下來的發展敬謝不敏,所以立刻鄭重地回答產屋敷老板說:「不,我是金錢愛好者。」

  可能習慣了我的回答總是會出人意料,產屋敷老板竟然意外地跟得上我的思路。

  「是這樣嗎?那太好了,踟躕森小姐知不知道柱的薪水是無限工資?」

  這回輪到我一時間語塞了。

  ——

  我為產屋敷老板大公無私的慷慨十分感動,不過再三思索之下,最終我還是拒絕成為柱。畢竟雖然柱的薪水上不封頂,但是我想應該沒有哪個柱能夠厚著臉皮向產屋敷老板無限預支吧?

  甲級劍士的薪水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實際上只要不去搭理騙子,我也沒有別的特別用錢的地方,換成無限薪水反而不好意思向老板主動伸手。

  所以,對於我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無牽掛人士,看似成為柱是升職,其實薪水比甲級劍士的時候還要縮水了那麼一點。

  我對於成為柱之類的榮譽完全無所謂,不過不死川那家伙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我拒絕主公這件事,專程跑過來和我大吵了一場。

  這個家伙真討厭。

  他是比我低一屆進入鬼殺隊的劍士,脾氣暴躁莽莽撞撞不是在受傷就是在受傷的路上。

  當初在東京郊區殺鬼的時候,我真是吃飽了才去順手救他那麼一下。後來他說他不需要我支援的時候,要不是本人從小到大的教養還在,真想吐他一臉口水。

  不過也因為這件事,就算是我只會在東京範圍活動,也與長期出入鬼殺隊的他混了個面熟。

  與到點下班經常摸魚的我不同,不死川這家伙簡直是個拼命三郎。甚至仗著自己是稀血的體質,經常用自殘的方式去殺鬼。因為他這種半點不愛惜自己的生命的打法,所以是後輩的他反而比我優先成為柱。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足以說明了我與他的性格不合。

  我因為他沒有半分禮貌感到不順眼,他也因為我有能力卻不賣力干活而氣憤。

  這回他可能有是覺得我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才專門跑過來為產屋敷老板打抱不平。

  我讓他好歹對前輩多少拿出一點恭敬,反而不知道那句話刺激到了他。

  「你這混蛋算什麼前輩!」

  他一把把我的棋盤掀了個底朝天,我心想待會吵完架得叫神崎葵過來好好算算這家伙壓壞了院子裡多少花花草草,究竟該讓他賠蝶屋多少錢。

  不死川惡聲惡氣地問我憑什麼拒絕主公,我敷衍他回答說,因為連我這樣的混蛋都能成為柱,恐怕會給鬼殺隊的風氣帶來不良影響。

  不死川的脾氣就像他那亂糟糟的白色頭發一樣暴躁,他因為這種不可置信的理由短暫地發出了「哈?」的一聲,很快就意識到我的應付。然後怒氣衝天地朝著鬼殺隊總部方向那麼一指,面露暴躁地朝我罵罵咧咧大聲說起了別人的壞話。

  「富岡義勇那樣的東西都能成為水柱!什麼叫做『連你這樣的人?』」

  我捧著茶杯吹著茶梗說還好啦,我見過富岡義勇的師兄錆兔,是個非常有男子氣概的人,想必他的師弟也差不到那裡去。

  不死川根本不吃我這一套,直接口吐芬芳說我再在那裡不認真聽他說話,就直接把我整壺茶水都他媽給揚了,於是我只好放下茶杯。

  看到我老實照辦之後,他的臉色才由陰轉晴了那麼一點。

  他讓我和他去主公那裡和主公道歉,然後成為柱,為鬼殺隊的事業發光發熱。

  我覺得回去道歉可以,發光發熱則可以免了。

  「實彌,」我竭盡全力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用於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想要感化他的暴躁,「即使是我不成為柱,也有很多優秀的人會頂上去的。」

  「香奈惠小姐犧牲以後,忍就接替她成為了蟲柱,這種精神就就像在黑暗中傳火一般,火之意志生生不息。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就會補上,要知道,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啊,不死川實彌!」

  我想要好聲好氣和他說話,這個暴躁小伙卻壓根不領情。

  「踟躕森,你可不可以說句人話?」

  我說:「你知道那個代替他爸爸參加柱合會議的少年了嗎,我覺得他很不錯,一定能行。」

  不死川說他不僅看到了,而且還痛罵了他一頓。

  不愧是暴躁風柱,在脾氣方面我踟躕森願意稱你為最強。

  於是我和他打賭,說那小伙一年之內就能成為新的炎柱,如果不能我就向著主公負荊請罪,並且主動找到並殺死兩只上弦鬼。

  和不死川打賭之後我怎麼也沒想到,走出轉角處我就遇見了剛才話題中心的主人公。

  「十分抱歉,我剛剛聽到好像有人聊天,而且您的發言十分精彩,所以忍不住停下來聽了!」那個頭發如同熊熊燃燒焰色的少年主動向著我鞠了一躬,起來後精神奕奕地大聲和我說話。

  「『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真是非常激勵人心的一句話,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踟躕森前輩!」

  他的聲音好大,我他媽直接社會死亡。


第8章

  因為奔赴於各地殺鬼,我減少了在蝶屋居住的時間,花錢在東京淺草附近買了一處自己的房子,給了介紹所一點錢,雇了一名僕婦讓她定期來這裡打掃衛生。

  忍說,蝴蝶屋一直會留有我的房間。

  我對此表示無所謂。雖然我很少在戰鬥中受傷,但是也不排除人有生病或者中毒的時候。蝶屋的環境很好,在這種免費療養院裡有專屬病房,能夠令我保持心情愉悅。

  自打香奈惠小姐去世過後,忍的臉上就開始一直掛著花柱式的笑容。但是和香奈惠小姐發自內心的微笑不一樣,忍的笑容總是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勉強和憤怒。

  斯人已逝,想必香奈惠小姐也希望忍能放下仇恨,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生者可以緬懷逝者,但是不可一直沉湎於無望的過去。生活依舊要繼續,蝴蝶忍沒必要肩負著重物,一步一步帶著憎恨踏入無畏的漩渦。

  我是一個毫無希望和未來可言的家伙,也不喜歡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在我死掉之前,全部消失得一干二淨,於是鄭重其事勸慰她:「你笑得醜死了。」

  結果忍的笑臉一沉,直接動作粗暴地把我趕出了蝶屋的大門。

  這個女人一直對我都是這麼不溫柔。

  自打願意外地出差之後,我覺得我的干飯業務能力直線上升。

  我不僅在蝶屋吃飯,在隱的食堂吃飯,在老板家吃飯,還記下了我路過的所有紫藤花之家,並且用筆記本紀錄了他們哪家的飯好吃,哪家的不好吃,並且期待著下次親身去光臨。

  除此之外,我還知道許許多多的培育師的住所。為鬼殺隊培育出無數現役劍士的他們當然不介意為路過的我提供伙食和住宿,可以說因為曾經劍士的身份,他們比尋常人知道怎麼搭配食物能夠營養又合理——

  簡而言之,就是在培育師的家裡能吃到更多的肉。

  反正培訓師不會因為多一個我吃飯變得貧窮,他們每培育一位劍士,產屋敷老板都會給發一筆獎勵金。所以就算我的飯量很大,到處蹭飯吃也不會引起我心中任何的愧疚。

  不死川倒為我突然願意離開東京這座城市感到驚奇。

  我說我想要和他一起行動的時候,他再三確認我是踟躕森本人而不是什麼惡鬼的血鬼術造物後,才煩悶地向我表達了對同事的問候。

  「踟躕森,你他媽究竟有什麼陰謀詭計?」

  我說我想要近距離瞻仰風柱大人滅鬼的英姿,如果風柱大人願意帶上我執勤,踟躕森以後永遠都是風柱大人至死不渝的小迷妹。

  並且我本人絕不添亂以及搶鬼頭,只會在後面加油打氣,拉一個橫幅上面寫『風柱大人放心飛,你的迷妹永相隨』。

  這話聽得在鬼殺隊因為粗暴導致人見人畏的風柱激動到血脈僨張,碗大的拳頭青筋直冒。他用他那把刻有「惡鬼滅殺」四字的日輪刀橫在我倆中間,搞得我只好伸手去摁住他的刀鞘阻止他拔劍,並順便連連向他道歉。

  我說風哥算了吧,風哥消消氣,生氣傷身體,沒必要用我的過錯來懲罰你自己。

  他又讓我說人話,於是我只能告訴他最近想要多攢點錢,以後等到退休了就回老家結婚。

  不死川說:「呸。」

  其實我覺得不死川還是蠻可愛的,他心眼並不算很壞,就是有時候像是個患有狂暴症的兒童,需要人低聲下去跑過去哄。

  但是只要你是他認可的人,他就會聽不得別人說你壞話,也不能忍受你受委屈,一心一意維護你。

  只不過很顯然,在這種情況下,產屋敷老板就是他忠心維護的那個人,而我則是一直冒犯主公的可惡爛人。

  當我說我現在這麼努力工作是因為主公說我可以計件算工資,果不其然風柱又衝著我開始生氣。我覺得要不因為我是個女性,他肯定恨不得上來拎著我的衣領給我一個頭槌。

  不過他始終做不出這種事,所以我覺得無所謂。

  不死川最終還是只要任務順路都會捎上我一起行動,他說他要替產屋敷老板監督我這個薪水小偷,決不能容忍我半點上班摸魚的行徑。

  我心想我哪裡會摸魚,畢竟我的每月工資是底薪加績效,要按照鬼頭收取提成。

  不死川性格不怎麼樣,但是人是真的好,和他走一路車票住宿費都由他來報銷。

  並且他對於殺鬼的積極性和負責度難以言說,有時候打探自己的任務還會幫我留意一下消息,而我只需要認真做好兩件事,吃飯還有揮刀。

  我的劍術很好,可是呼吸法學習得實在不怎麼樣。

  因為沒有固定的培訓過,所以基本上心血來潮打起來都是想到哪一招就用哪一招。

  所以我的呼吸法通常都是這樣的,[水之呼吸·壹之型 水面斬擊],[炎之呼吸·二之型 炎天升騰],[雷之呼吸·三之型 聚蚊成雷],[岩之呼吸·四之型 流紋岩·速征]。

  如果有時候遇上了我沒睡醒或者一時想不起來的情況,戰鬥起來的畫風甚至會變成[雷之呼吸·六之型 我他媽忘了]。

  岩柱悲鳴嶼行冥先生有幸曾經見過我的戰鬥方式,光是聽聲音就足以令他望著風為此留了一上午的淚。而不死川通常不讓我用風之呼吸,說我他媽的真是在外面直接把他的臉丟得比富岡義勇周圍的座位還要干淨。

  我對此頗為不服:「你懂什麼?這是我新開發的強而有力混合呼吸法。」

  他嗤笑了一聲,說我這個算是什麼狗屁呼吸,並且親切地建議我打賭輸了以後,稱號就直接叫『縫柱』,取自縫合怪之意。

  「你要是去那些前輩墳前用這些呼吸法,他們在天之靈看見東西被你這個傻比這麼糟蹋,都他媽能連夜從土裡爬出來跪著求你不要再用了。」

  我覺得他誇大其詞,但是不死川直接問我敢不敢在蝴蝶忍面前這樣用蟲之呼吸。

  我上次因為說忍笑起來好醜被打的地方至今還隱隱作痛,立刻改口說不死川實彌,永遠的神。

  「你是對的。」


第9章

  我終於與不死川口中用『那種東西』來形容的水柱富岡義勇見面了。

  在了解富岡義勇確切的為人以後,我決定收回『有錆兔這樣師兄的師弟人也不差』這種站著說話也不腰疼之類的宣言,並且對於不死川實彌報以無比憐憫的同情心。

  ——總之,要和這樣的家伙共事,像是不死川那種暴躁的人,一定每天都氣得肺快要炸開了吧。

  我建議風柱大人早日和忍打好關系,以免到時候氣出問題要治病的時候蝶屋床位不夠用。

  說起來有趣,我遇到富岡義勇兩次的地點都在鬼殺隊總部的食堂。

  從飯堂裡進去和正在機械性咀嚼牡丹餅的他打照面的時候我幾乎嚇了一跳,他那失去高光的眼眸,半點生氣毫無的表情如同行屍走肉,看到菜單之後的一舉一動都仿佛告訴別人他的心不在焉和生無可戀。

  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比我更適合沒有感情的干飯機器這個名詞,出於對於同類的友善和敬佩,我決定過去親口跟這個人打聲招呼。

  鬼殺隊的幾個柱我基本上都很熟悉,當初和香奈惠小姐一起向產屋敷老板引薦我的音柱宇髄天元先生,總是為我糟糕的呼吸法落下熱淚的岩柱悲鳴嶼行冥先生,還有總是請我吃飯的不死川以及總是對我不溫柔的忍。

  不提現在一直沒來上班的煉獄槙壽郎大叔,目前鬼殺隊的柱差不多就是這麼幾個。

  所以眼前這位日輪刀上有著『惡鬼滅殺』紋樣的黑發青年,想必就是與我未曾謀面的水柱了吧。

  與我相熟的人無一不吐槽我的呼吸法,而錆兔和真菰是鬼殺隊裡唯二不會說我呼吸法用得極爛的劍士。

  我請小葵指點我的起手式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偏過頭別處看。

  就連曾經熱烈邀請我做他繼子的宇髄天元也私底下打哈哈說還好我當初沒同意,不然我現在就是拿著他嘔心瀝血專研出的音呼,出門在外一點都不華麗地丟臉。

  至於忍,忍就更過分了,一談到修行,她就把她剛研制出的紫藤花毒塞給我兩瓶,讓我找個涼快的地方自己玩。

  我覺得他們都不能好好理解混合呼吸法絕妙的精髓。

  總之就是因為禮貌和將心比心的關系,我對於水呼劍士的感官一向很好。

  錆兔是非常具有膽子氣概的清爽少年,在蝶屋的時候曾經主動跑過來幫我搬重物。真菰的個子非常嬌小,走起路來半點聲音都沒有,像是一只靈巧的黑貓。

  我在鱗瀧左近次家吃過飯,鱗瀧先生不會因為我是個毫無感情的干飯人對我另眼相待,就是我想跟他說不是山上捕到的所有野味都可以拿來煮飯,偶爾還是要確定一下食材安全。

  正是由於這些別樣的感情基礎,導致了我跟不死川說我覺得水柱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其實與富岡義勇見面以後我也不怎麼討厭他,只是多少覺得這家伙身上有一點異於常人卻又說不出那裡不對勁的特殊氣質。

  硬要形容的話,我感覺這位水柱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想,如果有個不怎麼熟的同事突然跑過來跟你打招呼,正常人一般的反應都是報以微笑順便禮節性地問候一句吧。即使是社恐,我想行為也差不多該是故作鎮定點點頭,然後加快刨飯速度趕緊離開。

  而富岡義勇聽見聲音以後,卻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低頭機械性地嚼手上的牡丹餅。一度讓我有點摸不准他看向我的那一眼之中,究竟蘊含了怎樣的深意。

  雖然我自認為平時在鬼殺隊裡不是很招人喜歡,但怎麼也不至於直接這麼明目張膽地被素不相識的人討厭。

  我和富岡義勇第二次見面的契機也源自於吃飯,那個時候他剛從食堂的門裡側走出來,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總體上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模樣,看見迎面而來的我之後甚至還主動向我打了一聲招呼。

  於是我站住問他今天食堂的菜單是不是蘿蔔鮭魚,年輕的水柱呆怔了一下,問我怎麼猜到的。

  他那天吃牡丹餅的時候手上和唇邊沾上了不少細碎的黃豆粉,這回菜單是蘿蔔鮭魚的時候,嘴巴周圍又沾著幾顆裹著湯汁的飯粒。

  我和不死川見面的時候跟他說了這件事,白色短發的青年在庭院裡練著劍,風之呼吸的余波攪得的整個院子裡的落葉都不太/安寧。

  他暴躁地說富岡義勇喜歡吃蘿蔔鮭魚這關他有什麼事。

  我建議他可以趁熱打鐵借此機會與水柱修復多日的感情裂縫。

  不死川聽了這把他們形容成離異夫妻的話可感動了,把刀一轉就想用刀柄來敲我的頭。

  「柱與柱之間和睦相處,這也是主公希望看到的。」

  我趕快舉起手振振有詞地為自己辯解,以免於一場毫無征兆的無妄之災。

  聽到是產屋敷老板的建議,不死川終於平靜下來,表示他會認真考慮請富岡義勇吃蘿蔔鮭魚這件事。

  至於接下來發展如何,反正第二天不死川看到我之後,不僅想獎勵我最愛的日輪刀敲頭,還想向我演示一遍什麼叫做正統的風之呼吸。

  後來我才從別人口中打聽到富岡義勇當時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死川的邀約,對此我表示不死川這家伙真是枉費了我替他打聽到的情報。

  動動他那花生米大小的腦仁都可以知道,一個剛吃完蘿蔔鮭魚的人怎麼會又想繼續吃蘿蔔鮭魚。

  ……不,那也不一定。

  如果對於自己喜歡的食物有著狂熱感情的家伙,沒准一日三餐都願意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也說不准。

  不過對我這個干飯人來說,飲食要還是均勻搭配,口味豐富多彩比較好。

  為了讓不死川理解富岡義勇的苦衷,我拿出一盒甜得發膩讓我毫無食欲的萩餅放到不死川面前。

  「大郎,該喝藥……啊不,來,吃萩餅。」

  不死川看了一堆完好無損的萩餅之中那個被我撕掉一個角的不規則萩餅一眼,張口就直接讓我爬。


第10章

  我覺得不死川真的很過分。

  因為脾氣暴躁的關系,他鬼殺隊裡基本沒多少人敢於接近。

  除了他受傷的時間蝴蝶忍會關心一下他的傷口會不會崩裂之外,通常就這只有我這麼一個人,才會打心底關心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有沒有四處闖禍惹人擔心。

  我為他的前途和命運成天憂心忡忡唉聲嘆氣,而他半點不領情,只會凶神惡煞地讓我這個真心朋友滾到一邊去。

  我把我的苦惱跟著產屋敷輝利哉說了,這個小崽子聽完之後真誠地建議我不要只裝模作樣光說不做,好歹拿出實際行動來,像他父親那樣將心比心。

  產屋敷家的小孩子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不過與產屋敷老板無聊的小兒子相比,鬼殺隊仿佛像是世間所有不幸的收集器,裡面的人總是充滿了各種可憐又可笑的過往。

  這個時候依舊有很多家庭吃不起飯,即使是警署能夠管到的範圍,治安都不能說得上是很好,再加上可悲的吃人的惡鬼存在,於是總是能發生很多令人忍不住為此掉眼淚的事情。

  他們不是家人被惡鬼吃掉,就家人變成了惡鬼殺人,更有甚者自己親手殺死了變成惡鬼的家人。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懷著對鬼的仇恨加入了鬼殺隊,為了普通人的平和奉獻自己的生命。

  而我就不一樣了,我是被香奈惠小姐撿回來的,在加入鬼殺隊之前全然不知道有鬼這樣東西的存在。

  殺鬼這種工作對我而言,與其他普通工作別無二致,反正都是用來打發時間和消耗生命的工具。

  非要說的話,因為對人類感到無望才是我加入鬼殺隊的契機。

  我總是被騙,因為我的愚蠢。

  我被自己幫助過的小孩子偷走錢包,得手後被那小孩大聲指控為人販子脫不開身;我阻止男人毆打他的妻子,女人卻跑過來護住她的丈夫朝我吐口水。

  我總是一廂情願想像人的本性是好的,而他們卻利用我的信任做各種各樣不好的事,令我陷入深淵。

  可以說鬼從未傷害過我,令我難受的從來都只有人類。

  我總是喜歡惹不死川生氣,除卻他生氣起來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極了『益』字形之外,也正是因為我非常喜歡品鑒他憤怒之下潛藏著的溫柔之心。

  我打心底對於對肩負由人造成的痛苦,卻依然滿懷著希望和熱愛的家伙充滿好奇心。

  所以我對於宇髄天元不感興趣,卻對悲鳴嶼行冥有些注意。

  我總是拿不死川實彌開玩笑,卻對蝴蝶忍的行為嗤之以鼻。

  我說忍啊忍,人與人之間都不見得能夠互相理解,所以與人相差如此之大的鬼,又怎麼能夠與人相互理解呢。

  我欣賞香奈惠小姐,她如同基督教堂彩玻璃上描繪的聖母與天使那樣有著一顆完美無瑕的心靈。但是忍明明不理解自己姐姐所行之理念,一味堅持下去就只會剩下痛苦無疑。

  可是忍一意孤行,她被不死川帶壞了,也學會了叫我滾到一邊涼快去。

  所以我和富岡義勇一起成為了被蝴蝶忍討厭的人。

  可惜富岡義勇沒有半分的自覺,當我說起我們被討厭這件事的時候,他只會懵懂地睜大他的雙眼,仿佛在驚訝我為什麼要空口無憑污蔑他的清白,思忖片刻之後再換一臉嚴肅的表情,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出他的那句名言——

  「我沒有被討厭。」

  我和你不是同樣一種人。

  我覺得他更討厭了。

  我其實非常不喜歡和富岡義勇交流,但是這個單純又質樸的小伙仿佛把我當做了他在鬼殺隊除卻錆兔和真菰之外的第一個朋友。

  我們的友誼尤其在我替他解決了他青春期的煩惱之後尤甚。

  他說當初如果不是錆兔的助攻,他根本不可能先一步斬下那名十二鬼月的頭。

  錆兔明明比他更加優秀,比他更加適合水柱這個稱號,而他卻走了捷徑捷足先登。

  我覺得沒有誰規定了水柱就只能有一個。

  不過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實在是低落,我只好善解人意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勸他說不要覺得雙水柱不成體統。

  我說錆兔是如此優秀,肯定不會差你這麼一個十二鬼月的鬼頭。天底下這麼多字,你要是真覺得有愧於心,到時候錆兔成為了柱,你就把水字讓出來,自己改名成為淼柱。

  他認真考慮了一下,可能有點猶豫這件事是不是有點不成體統。

  我勸他放寬心,如果煉獄杏壽郎不能在一年之內頂上他爸爸的崗位,踟躕森就要聽不死川的話成為縫柱。

  富岡義勇說他認為縫柱有點難聽,反而勸我慎重考慮的時候,我心想這個家伙真是沒有半點眼色。

  可能是天賦使然的關系,富岡義勇笨拙的發言總是能夠引起周圍人的怨氣。以至於我有時候不得不向他歪曲著解釋其他人惡劣態度的緣由,以維持這個年輕人堅持與外界交流的自信心。

  他好奇為什麼鬼殺隊裡總有人看見他掉頭就走,我解釋說因為水柱大人青年才俊年輕有為,別人看了你簡直是自慚形愧。

  他還問我為什麼成為柱之後,不死川對他的態度一天比一天惡劣。

  我心裡想不死川那個別扭的一個人,你直接打落了他拋向你的友誼橄欖枝,怎麼可能不被他討厭,卻張口告訴富岡義勇說因為不死川認可你的實力,於是把你當做一生勁敵,暗地裡已經單方面展開了一場男子漢式的較勁。

  我這人有個壞毛病,就是有時候喜歡毫無顧忌地對著當事人說出真話。

  但是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多少也會顧及到講話的對像以及場合。

  譬如說,我可以當著忍的面大講特講她的不可愛之處,即使她生我的氣我也不會害怕,因為我知道她不理我,也會有其他的朋友陪在她身邊。

  和不死川實彌相處也是同樣的道理,他雖然看起來一直在發火,但是實際上也不怎麼會持續著一直發火,只要誠懇致歉就可以把事情揭過去。

  但是義勇先生就不一樣了,我好像是他加入鬼殺隊之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要是我也因為說實話的關系和他的關系弄得很僵,那義勇先生豈不是只能和自己的同門有天可以聊。

  這麼想想,水柱大人實在是太可憐啦,我簡直是不忍心讓他孤單一人。

  所以我只能一面讓富岡義勇活在我那善意的美好謊言裡,再一面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讓他意識到自身的不足,爭取早日改進不善言辭的毛病。

  我能領會到義勇先生想要融入到大家之間的積極心理,可惜他的悟性實在是差勁。

  想要他像人際關系叢書上面寫的那樣,《30天從社交白痴進化成為萬人迷》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建議他可以先和蝶屋的大家打好關系,畢竟我當初也是通過這樣的方法和忍混成了熟人。

  可是他頭幾次總是在飯點的時候跑去蝴蝶屋,直接讓神崎葵他們先入為主,認為富岡義勇和我一樣抱著過來蹭飯的目的。

  我告訴他不死川實彌喜歡吃的食物,是舉例讓他掌握關鍵時刻可以出奇制勝收割同伴好感度的小竅門。

  而富岡義勇卻直接誤會我所說的提示,一有機會和不死川見面,就拿出隨身攜帶的紙包,一個勁地問他想不想要吃萩餅。

  有時候聽說他各種奇妙的神情操作,我回想起來都忍不住尷尬得晚上睡不著覺。

  我不明白這個世道究竟怎麼了,怎麼會輪到我這個既不是富岡義勇領導也不是同門的家伙,為水柱的人際溝通與交流技巧操透了心。


第11章

  煉獄杏壽郎果然是個非常爭氣的男孩子,甚至不到三個月就成為了新任炎柱。

  因為他的努力我贏得了和不死川之前定下的賭約,終於在這個對前輩半點都不尊敬的家伙面前好生揚眉吐氣了一把。

  我和產屋敷家的幾個小孩子玩得很好,所以哪怕我不是柱,也能夠從和她們交往的蛛絲馬跡中推斷出許多有效的情報。

  我的線人雛衣答應一有關於煉獄杏壽郎的升職信息就立馬通知我。鬼殺隊之內的重要晉升通常都會通告全隊,所以這些消息提前直接告知我也無傷大雅。

  趁著產屋敷老板接見新任炎柱的空檔,我第一時間跑到了不死川的面前,脾氣暴躁的家伙看見我之後臉色一如既往的陰沉,不過這種行為對於熟知他性格的我無異於虛張聲勢,甚至半分威懾作用都起不到。

  我理直氣壯地朝他伸出右手。

  他不悅地看了我一眼,最終因為我鍥而不舍的堅持,尤為不耐煩地重新轉過頭來和我說話。

  「干嘛?」

  這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顯然是還沒體會到這行為蘊含的意義。

  不過沒關系,前輩通常都是對著懵懂不明世事的後輩寬容而又體貼的,而踟躕森前輩對風柱大人也沒有絲毫的例外。

  於是我攤開手掌,對著他說了一個世界上最美好的詞語,用以提示他接下來應該付出什麼代價:「錢。」

  我們當初的約定是,不死川贏了賭約之後,踟躕森要向主公為自己的無禮請罪,再在柱的崗位上為鬼殺隊的滅鬼事業發光發熱。

  等輪到踟躕森贏了賭注,怎麼可能就是不死川不再用這件事騷擾踟躕森這麼簡單?

  雖然我承認我當初打賭的確是為了敷衍不死川,謀求讓他一時間閉嘴安靜下來。不過事已至此,贏的人是我,怎麼可能不借機敲詐他一次?

  和他陰雲密布的臉色相反,不死川的行為居然出其意料地大方。聽到我說的話之後,他黑著臉把自己的錢包拿出來,動作豪爽地將裡面的所有錢都抽出來拿給我。

  我看了看他本身就不太好的臉色此時漆黑如鍋底,心想可能因為這家伙平時就仗著自己是稀血,戰鬥的時候總是故意把自己弄傷,所以臉色總是蒼白又不太健康的模樣。

  出於對風柱大人的敬愛,我想了想,然後從大面額的紙鈔中抽出一張還給他,以免他下次出差之前來不及找主公報銷,一路上委屈自己補充不了營養。

  為了防止只有一張大鈔別人找不開,我還把所有的硬幣都留了下來。只是不死川壓根都體會不到來自前輩的體貼,等我把硬幣還給他的時候,他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我拿到錢以後,打算去請讓我大賺一筆的功臣煉獄杏壽郎吃飯。

  雖然是拿著不死川的錢請別的男人吃飯,但是我的心裡卻沒有一絲半毫的負罪感。

  畢竟非要說的話,我現在的工資都是從產屋敷老板這裡賺的錢,所以即使是用我自己的錢請煉獄杏壽郎吃飯,也約等於花別的男人的錢請杏壽郎吃飯。

  非要歸根結底,不死川的錢也是來自產屋敷老板的錢。所以無論如何操作,都是花一個男人的錢請另外一個男人吃飯。

  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輕松又愉快,

  煉獄杏壽郎真的是個非常好的男孩子。

  雖然他的父親和他除了年紀以外幾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這孩子總是能給周圍人帶來朝陽和火焰使得的溫暖和熾熱。

  有時候我不免覺得產屋敷老板的話很多。

  不過話多以及熱愛開會一般都是領導們的通病,我認為可以理解。更何況產屋敷老板有著一副奇異到非常具有親和力的嗓音,多說一點話發揮特長也沒什麼不好。

  我站在回廊的另一邊等與主公會面的煉獄杏壽郎被產屋敷老板放出來,無所事事地望著庭院裡從樹上枝條垂下的紫藤花。寂靜的庭院時不時有微風拂過,吹下一兩片柔嫩的淡紫色花瓣落入水池裡。

  我心想如果有對紫藤花花粉過敏的劍士豈不是要命,如果是對紫藤花過敏的稀血恐怕更是要哭出聲來。

  正當我神游天外越想越離譜之際,正屋的紙門被推開,焰發的少年對著屋內深鞠一躬,然後走入庭院。

  在回廊另一邊的我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向他示意,幾乎是一瞬間他便抬頭望見了我。

  像是見到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一般,那張精神奕奕的臉上綻放出十分親切爽朗的笑容。

  煉獄杏壽郎紅黃相間的頭發很像流動的火焰,當他高高興興地加快速度向我走過來的時候,讓人感覺像極了有著毛絨絨犬科心靈的貓頭鷹生物。

  我認為他非常可愛,不過由於曾經在他面前社死過一次的緣故,他的熱情有些令我難以招架。

  「中午好,踟躕森前輩!」

  走近之後,他非常有元氣地朝著我問候。

  在鬼殺隊裡還是第一次有柱這麼熱情地稱呼我作為前輩,甚至突然到了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的地步。於是我也勉強露出微笑朝著他點頭問好,心底只希望煉獄杏壽郎沒看出我一時間的卡殼。

  我說為了表示答謝,邀請他一起出去吃一頓便餐。

  煉獄杏壽郎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這件事情,只是接下來的發展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順利。

  畢竟煉獄杏壽郎是個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吧。

  他是個非常陽光的人,積極向上的情緒甚至能夠帶動周圍的人;而我非常沒有干勁,恨不得能混過一天就是一天。

  因為我得過且過的人生准則,我覺得個人糊弄的人生態度完全可以與努力的其他人相安無事。

  只不過似乎煉獄杏壽郎因為那一次我敷衍不死川的發言誤會了我什麼,轉而認為我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人,一路上時不時地都在誇獎我。

  當輪到我說話的時候,他便立馬安靜下來,一本正經又分外專注的樣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額頭。這似乎是他認真傾聽的習慣,當兩個人靠得很近的時候,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略高於常人的溫度。

  為了不辜負熱血少年對於美好世界的期待,每當他表達對前輩的欽佩的時候,我不得不勉力絞盡腦汁擠出各種我所能想到的句子回應他。

  因此全程交流下來,我感到很疲憊,非常疲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可愛的後輩,第一次得到了來自後輩的尊敬。

  兩件快樂事情重合在一起,而這兩份快樂,又給我帶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的時間……

  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恐怕一切的源頭在於,煉獄杏壽郎的記憶力為什麼會這麼好。

  此刻被掏空語錄大全的我,一點都不希望煉獄杏壽郎是貓頭鷹類寶可夢,而是希望他是平均種族值記憶力只有七秒鐘的鯉魚王。


第12章

  俗話說的好,人類的本質就是由真香、鴿子還有復讀機三種要素組成的香菇雞。

  饒是踟躕森這麼超凡脫俗,塵世間的凡事不沾染半點的人也不能免俗——

  所以,和煉獄杏壽郎吃了一頓飯之後,我可恥地真香了。

  炎柱以一種超乎常人的默契和我成為了某種形式上的飯友,只要我們同時在鬼殺隊,或者任務順路什麼的,都總是會在一起吃飯。

  這個家伙吃飯的時候總是會發出一些[嘿吆]、[嘿吆]之類的擬聲詞,要麼就會一邊吃一邊大聲誇獎食物的美味。

  和他吃飯的時候,他熱情高漲的干飯動作總是會弄得他人食指大動,即使是因為食堂師傅請假回家而被其他人煮的梆硬的米飯也似乎沒那麼難以下咽了。

  有一個一起吃飯的朋友,真是能給生活中帶來不少的便利。

  譬如說我終於不用因為離開餐盤去別處加一杯茶水,導致別人以為我吃完東西把我的餐具給收拾掉。

  而同時,我也不用因為經常跑過去添飯而被人另眼相看,因為煉獄杏壽郎好絕一男的,他吃得比我還多。

  ——相比在拉面店一口氣吃了12碗烏冬面的他,每頓飯只吃三四碗的我不就可以被稱作小鳥胃了嗎?

  說了這麼多和他一起吃飯帶來的改變,基本上都是從我這個角度出發的好處。至於為什麼他一定要和我黏在一起,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有什麼必要。畢竟像煉獄杏壽郎性格這麼好的家伙,大概是不會缺少一個同他說話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我拒絕了成為柱的提議,這也絲毫不妨礙產屋敷老板把我當成柱那樣使用。

  甲級劍士能夠應付的任務我可以去,需要派遣柱級干部才能解決的情況也可以叫上我。

  殺鬼我干,調查我做,包括去警署領帶著刀被熱心群眾舉報的隊友也是我負責。

  一時間我好像成為了鬼殺隊的緊急救火員,520萬能黏膠,哪裡需要我我就往哪裡湊。

  不過還好,我的工資十分優厚,卻絕對不用被產屋敷老板留下來開枯燥無聊的會議,甚至在整肅隊內風氣的時候還要以身作則給隊員們做示範作用。

  比起將大把大把時間花費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我寧願去回家大睡一覺再去附近的居酒屋多吃兩串燒鳥。

  所以我通常是做柱的工作,享受產屋敷老板給我的特殊待遇,卻也不用肩負柱的責任。

  殺鬼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困難的事,十二鬼月往後排名的那些強度的鬼,即使有血鬼術也不能造成多大的麻煩。

  對我來說苦惱的程度無非是是像驅趕蒼蠅那樣揮揮手上的長劍,所以哪怕使用著並不高明的呼吸法,本人在戰鬥之時也可以稱得上罕逢敵手。

  大家都覺得我的無往不利,大概是因為劍術高明到令人嘆為觀止的緣故,於是私下紛紛裡傳言說鬼殺隊裡來了個不得了的劍豪。

  我和煉獄杏壽郎混熟了他才告訴我,那天聽見我和不死川討論關於柱的繼任者之類的事情,因為我在鬼殺隊的經歷十分傳奇,所以後來沒怎麼留意就收集到了不少關於我的傳言。

  ——原本是蝴蝶屋的病人,每天只會坐在庭院裡發呆,突然某天突然開口對庭院裡做康復訓練的劍士出言不遜,然後一口氣打敗了在場所有不服氣的家伙。

  踟躕森,一個即使不會呼吸法也強到不行的年輕劍士。

  我詫異於這個流言的開始和過程都是那麼地真實,然而卻得出了一個全然乎失真的結論。

  於是等煉獄杏壽郎講完這個故事,我第一時間評價了這句話的荒謬:「有明顯加工成分在裡面。」

  「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妥,」煉獄杏壽郎帶著高興地跟我說話,仿佛被這麼誇贊的人是他那樣,「因為踟躕森前輩非常引人矚目。」

  煉獄杏壽郎的頭發真的很漂亮,眼睛也好漂亮。

  日輪一樣的光暈叫人真心實意地憧憬,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很想伸出手去捏一捏他那翹起來的鬢發,看看那是不是也有著如同火焰一般的溫度。

  由他所說出來的贊美總是帶有教科書上的陳述句那樣令人信服的感覺。盡管我知道我會在鬼殺隊裡名聲遠揚,絕對不是因為樂於助人令人欽佩之類的好事。

  我不合群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譬如還沒加入鬼殺隊就暴揍了十來個的未來隊友,他們本身就是在蝶屋養傷或者和那個死去的女孩子那麼點交情前來吊唁,卻因為被我的垃圾話激怒丟了個大臉,受了場無妄之災。

  哪怕成為了鬼殺隊隊員以後也沒過上幾天安分的日子,我不僅在刀匠村和那個叫做鋼鐵塚螢的鍛刀師吵架,而且拒絕了鬼殺隊作為柱的最高榮譽,對產屋敷老板說話也沒什麼敬畏之心。

  我由骨子裡生出的桀驁和輕慢是並駕齊驅的,並且因為過於隨心所欲的態度,有著總是會惹惱他人的毛病。

  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畢竟是能和風柱水柱成為偷摸大雞的傳奇人物。

  落在別人眼裡,想必踟躕森的傲慢一定是和富岡義勇的孤僻以及不死川實彌的暴躁可以相提並論的元素。

  大家都眾口一詞地覺得我的劍術非常了不起,覺得如果和我多多交流,沒准在自創流派上面會有很大的進益。

  可惜我的劍術連自己描述起來都是稀裡糊塗,於是只能推辭說多多練習就能找到玄妙的手感。因為大家都是半路出家,不像我光是神道無念流都足足練了有十二年了。

  我只說我專心練習神道無念流,至於二天一流更是提都沒有提到一個字,因為那並不是屬於我本身的財富。

  在明治維新後的現在,摒棄科學的先進而強調個人的勇武,簡直就像是坐井觀天那樣愚昧無知。

  所以有些高明劍術的我落在別人眼裡,恐怕是個從鄉底下跑出來的不合時宜劍豪。

  但是等又到了鬼殺隊這種地方,我這微不足道、不足掛齒的本事似乎又值得他人艷羨了起來。


第13章

  通常對於來向我請教劍術的人,出於對於他們生命上的負責,我一般都會給他們指出一條可行的道路。

  實力低微的,我告訴他們說可以去蝶屋拜托小清他們幫助修煉,先從全集中呼吸搞起來。

  呼吸法尚可的,我建議他們先把實戰經驗搞起來,譬如說去激怒不死川,先跟他好好打一場,再看看有沒有什麼不足之處可以商量。

  如果他們對我的話還有存疑,我就用唯心論鼓勵他們,大講特講『世界上沒有廢物的人,只有不努力的人』,告訴他們『努力可以彌補天賦』。

  再繼而一個勁標榜我之所以這麼成功就是因為『拋卻雜念,不計得失一往直前』。

  對於總是覺得我有什麼秘不可宣的訣竅的家伙,只要我把自己營造成一個奮鬥逼的角色。

  這樣他們要麼打了雞血一樣被感染著去努力,要麼覺得我敷衍虛偽,絕不會再跑過來多問。

  有句話叫做『人定勝天』,可惜沒有誰比我打心底更清楚天賦的作用了。

  努力固然可以成為成功的助力,但是在決定成功上限的時候,天賦才是關鍵性的因素。

  但是,有著努力地懷著前進總是比絕望地站在原地等死比較好,哪怕那是一條渺茫的道路。

  所以對於因為實力進展不如意來請教我的人,我也一如既往地學習我以前的劍術師傅那樣給他們灌著雞湯,堅決不會告訴他們殘酷冰冷的事實。

  雖然想起來年少時候的我簡直像是個傻瓜一樣不可理喻,但是我的老師也是出自於一片好意地糊弄我,最後是父親的話和現實直接戳破了我飄浮在空中不切實際的夢。

  我沒想到我把話說得這麼絕,竟然還有人堅持朝著我請教。

  那個家伙應該是叫做伊黑小芭內。

  我覺得他的名字不錯,畢竟對這種格式的字眼,我向來很有好感。

  伊黑、伊吹、伊織。

  小時候我家後山有只叫做伊吹的大胖貓,應該是附近野貓們的頭領,給小魚干之前懶散無害,給了以後態度就會惡劣起來。

  這家伙會說人話,可是在別人面前就喵嗚喵嗚的裝作一只普通貓咪,弄得我的話誰也不信。

  我的記憶裡還有個叫做伊織的女人,粉紅色頭發,性格大大咧咧,喜歡蹭白飯吃,不過她曾經在我快餓死的時候分給我半個飯團。

  和她混在一起日子雖然東奔西走,卻實在是我難得的快樂日子。

  至於伊黑呢,他半張臉都圍著白色的繃帶,養了一條叫做鏑丸的白蛇。

  我看見他第一眼就清楚他可能在鬼殺隊裡人緣也不怎麼好,別問為什麼,因為我周圍總是問題青年聚集中心。

  這家伙說話陰陽怪氣的,不過相比屢次口出狂言的前輩,他的冷嘲熱諷無法令我顯露出半分動搖。

  我反倒覺得他很像一只暹羅貓,纖細性格又敏感。

  我其實挺喜歡貓咪的,可惜貓咪都不怎麼喜歡我。

  以前我最想要的就是養一只自己的貓咪,可惜家裡人都不喜歡貓,所以我只能去找伊吹。

  因為伊吹神出鬼沒,堪稱貓中惡霸,沒了我也照樣活。

  所以有時候我心情好,也會突然興起一點逗弄這個有些陰郁的少年的心思。

  他向我請教我的劍術,我說這個簡單得很,鬼伸手過來就砍斷它的手,鬼打算逃跑就切下他的腿,一旦鬼有了畏懼之心,就追上去斬掉它的頭。

  他的表情令我感覺我像是說了一串廢話。

  不過,我確實沒有說謊,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只要有了日輪刀,讓鬼死掉的步驟似乎和讓人類死掉沒有兩樣,甚至要我說來,我面對鬼的比面對時態時更加輕松愜意。

  畢竟我學的是劍術,斬下人的腦袋恐怕要比斬下鬼腦袋要熟練點。

  而我的刀通常能夠比殺鬼更好更快地砍下別人的頭。

  伊黑小芭內似乎被我神色如常地說出這樣暴戾的話語嚇住了,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受驚一般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又覺得他更像異色雙眸的暹羅貓了。

  於是為了緩解氣氛,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說只是開玩笑罷了。

  「以前我在外面總是好勇狠鬥,但凡打架總是要說一些垃圾話,不要放在心上。」

  伊黑小芭內沒有說什麼,只是感覺他的臉色更差了,沒准我真的會被這家伙記恨而說不定。

  冬天到了,這是我被蝴蝶香奈惠小姐從水裡撈起來後過的第二個冬天。

  受到伊黑小芭內的啟發,我買了一條又長又寬的灰色圍巾。

  落水以前我也有這麼一條很大的圍巾,為了遮掩身份而用,不過現如今買這個回來只是為了取暖。

  我將它在脖子上圍了一圈又一圈,空間寬闊幾乎可以把下半個臉藏在裡面,呼吸氤氳在鼻尖,簡直溫暖到不得了。

  除夕的晚上我留在蝴蝶屋和大家一起守歲吃蕎麥面,我用工資都給女孩子們都發了厚厚的紅包。

  正月初一的早晨,我吃了熱乎乎的年糕紅豆湯,然後和大家去淺草寺參拜,我把抽到的紙簽掛在殿廟邊的樹上,遇到了杏壽郎新收的繼子甘露寺小姐。

  正月初一來寺廟初詣的人很多,甘露寺似乎也和同行的人走散了,她穿著漂亮的櫻色的和服,整個人就像是春日枝頭爛漫的早櫻。

  她高高興興地朝我打招呼,又高高興興地朝我跑過來。那天下午的陽光很好,我們約好了一起在淺草逛一逛,中途的時候,我說我想吃冰淇淋。

  可是大冬天的哪裡來冰淇淋賣呢?

  她拉著我跑遍了附近好幾條街的茶餐廳,終於找到了一家冰淇淋供應。我要了草莓和蜜瓜兩個口味的冰淇淋,甘露寺要了菠蘿味的刨冰。

  把菜單還給服務生之後,我們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神使鬼差地說了一句:「好開心。」

  甘露寺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我一直過著身無長物渾渾噩噩的生活。

  現如今已經決心將不值一提的過去劃在腦後,鬼殺隊的大家帶給我的豈止快慰可言。


第14章

  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個組織裡面倘若有很多受過心理創傷的問題青年,如果沒有令人信服的領導者來引導他們的話,那麼這個組織就會很快變得四分五裂。

  就算大家本質都不是性格惡毒的一群人,但是成日裡游走在危險之中,見慣了人的生死,壓力難免一日一日積累起來。哪怕竭力避免,到達閾值以後也不免像是臌脹的氣球爆破開,負面情緒決堤般朝周圍的人傾瀉。

  這也是做刀口上舔血生意的那群人,每次得空就會忍不住把自己賺來的血汗錢拿去花在酒色之上。畢竟花天酒地掏空身體將來會活不下去,但是不喝酒不鬧事麻痹自己,可是會立馬感覺自己並非活著。

  但鬼殺隊就不出現這種情況,大家都相信自己是為了普通人的幸福而戰鬥,相信自己做著有用之事幫助他人。

  信念會令人堅韌如鋼鐵,哪怕最初抱著單純的復仇概念,但是有著周圍人不斷地在耳邊誇贊重復強調,恐怕就會對自己目前的身份由心而生一種超然的認同感吧。

  產屋敷老板的思想工作做得非常不錯。

  得益於他塑造出來的非常具有人情味的企業文化,所有隊員都對他非常恭敬。

  日本人的腦袋就是這麼死板,哪怕現在沒有了『武士』、『貴族』、『家臣』之類的東西,但是大家的腦袋裡依舊存在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概念。

  尊卑和傳統使得他們把產屋敷當做主君來看待,於是這種概念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具有約束力的恩義關系。

  我不覺得這種做法有什麼錯處,畢竟老板給了大家養家糊口的飯碗,公司要求員工要忠誠也無可厚非。

  而產屋敷老板又秉持著大義,對著大家的態度溫柔又體貼,員工遇到什麼困難都是感同身受設身處地地替他們著想,感受到這樣溫情的大家可不就自然而然發自內心地『士為知己者死』了嘛!

  產屋敷家可真是甜蜜又帶著有毒粉末的漂亮蝴蝶,他給予別人尊重、金錢還有被重視的人格,可是下屬卻要直接去與不可對抗之物戰鬥,哪怕實力有所不敵也不願意可恥地逃跑,又不知道多少人在中間喪失了自己的命。

  在戰鬥中逞強是沒有必要的,無用的犧牲是沒有必要的。

  雖然每個加入鬼殺隊的劍士都寫好了自己的遺書,但是我不認為他們可以去做填補缺口的消耗品。

  槙壽郎大叔每天都窩在家裡喝酒,一日復一日的喝酒,身上的酒氣衝天,嘴裡也咕咕叨叨說著一些難以理解的胡話,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費拉不堪。

  但他有時候偶爾冒出來的一句兩句其實並非沒有道理。

  ——「有才能的人都是鳳毛麟角,剩下來的都是烏合之眾。」

  說句實話吧,在成為柱的條件中,殺死十二弦月的鬼恐怕有一點難度,但殺死五十個鬼就能成為柱的這一點實際上簡單得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可是為什麼至今為止九個柱的編制還空缺著好幾個呢?

  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活不到看見第五十個鬼的時候。

  實力強的柱遇上十二鬼月的下弦可以輕松戰勝,而遇到上弦的鬼就只能勉力與其周旋。下弦的鬼遇到普通的劍士就如同砍瓜切菜般地能夠收割性命。

  而鬼這樣的東西,我覺得對面的鬼舞辻老板如果願意慷慨地揮灑自己的鮮血,恐怕可以像美國工廠的流水線那樣制造一批又一批。

  鬼殺隊幾百年來都根本摸不到鬼舞辻無慘的衣角,大量的普通劍士並不能撼動鬼王的根基。反而一個一個生命投入到無用的犧牲之中,像是血肉落進滾滾轉動的磨盤裡,襯得這件事殘酷病態,溢出一片陰冷的血腥。

  我與鬼之間沒有什麼血海深仇,也不能理解大家迫切的復仇心理。

  如果對別人直接說出這種話,可能會被視作局外人無知的風涼話那樣鄙視。

  我想在鬼殺隊裡混日子。

  這樣工作能夠如此長久地存在,恐怕得益於產屋敷家與鬼舞辻數百年來毫無進展的僵局。

  因為有天賦的人實在鳳毛麟角,像是日之呼吸的創始者那樣的家伙實在鳳毛麟角。

  我想起槙壽郎大叔招待我時,胡亂從坐墊底下拿出來墊桌腳的那本書上面記載的東西。天底下竟然有這麼有天賦的人,讓我不禁覺得像是笑話一般有些好笑。

  但是要我像是以前那樣得過且過,為了長久保留工作而漠視周圍人一個又一個地死去,我突然又做不到那樣鐵石心腸。

  不死川真是討厭,因為喜歡劃破自己,我老是能聞到他身上一股血味。

  富岡義勇也是一臉死相,我覺得他日後找女朋友恐怕有些困難,像是鋼鐵塚螢那樣直到三十歲還是母胎單身也可能說不定。

  忍不在鬼殺隊工作還能夠當一名醫師,杏壽郎這樣開朗的家伙做什麼工作都能出人頭地。只有這兩個家伙,恐怕打打零工也會被人嫌棄態度不好。

  復命的時候和產屋敷老板寒暄是在是無聊,等到其他人說話的時候,想到不死川和福岡當卑微打工人這副情形,我就忍不住泛出一絲愉悅的笑意。

  果不其然,產屋敷老板一眼就從面色嚴肅恭敬的眾人裡面抓到了我:「踟躕森小姐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情了嗎?」

  我並沒有為在開會的時候開小差被老板抓包這件事感覺到尷尬,而是堂而皇之地回答說:「想到我在為您這樣高尚的人工作,便由衷地感到十分高興。」

  這個病弱的青年人恐怕見慣了周圍的彩虹屁,因此也並不吃這一套毫無誠意的恭維。

  他只是搖了搖頭,笑著對我說:「那麼踟躕森小姐一定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華啊。」

  忍的手已經不知何時撫上了我的後背,似乎警告我注意措辭,不要出言不遜。換在往常,我一定隨意說句場面話圓過去,讓這件事並不是那麼尷尬地收場。

  而這回我並不是那麼想要繼續混下去了,於是我正座著向老板鞠了一躬,鄭重地同他說道:「請您隨意驅遣,我必然會為您帶來值得慶祝的消息。」

  反正產屋敷家很有錢,不至於發不起殺鬼的獎金。

  所以我打定了主意努力工作,爭取早日把討厭鬼不死川實彌和富岡義勇趕回老家種地。

  散會之後,不死川為我突然積極起來的態度感到驚奇,他問了兩句得到的只是敷衍之後,然後皺著眉毛問我是不是又在哪裡被別人騙光了錢。

  看那架勢只要我一點頭,他就會根據發生事件的前因後果,要麼伸手去摸自己的錢包,要麼去摸自己的日輪刀。

  我說:「不是。」

  這個時候庭院裡的池塘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路上剛有人掃了積雪,所以道路並不是很滑。我抬頭去望見不到太陽的天空,只覺得天地都是一片白皚皚的同色。

  我說:「不死川,我想起了一件高興的事情。」

  「宇髄先生21歲,悲鳴嶼先生25歲,富岡先生19歲,你也19歲……你們都把主公當做父親來尊敬,可是主公明明才21歲——我覺得你們哪怕叫他一聲哥都好,哪有和父親年齡差距都快逆生長的好大兒啊?」

  不死川聽完以後,面目和善地想要和我打雪仗,他從旁邊揪了一個比岩柱的流星錘都還要大的『小雪團』,一路追著我想要假公濟私給我放個假期。

  我一邊跑一邊想,那麼對於我,產屋敷老板算是什麼呢?

  他態度那麼親切,又給了我這麼多錢,還經常關心我生活中有沒有困難,過得開不開心。

  這樣的角色大概……算是男媽媽吧。


第15章

  烏冬面非常熱情地幫我尋覓有關厲害的鬼的消息,它總是做著有朝一日我成為柱的夢,畢竟能夠成為柱的鏈鴉多少能讓它為此感到些許光榮。

  人活在世界上多少要有個盼頭,烏鴉也不例外。

  所以我一聲不吭,依舊把它蒙在鼓裡。

  烏冬面每天飛來飛去為我引路,我就跟隨在它後面跑來跑去,到處滅鬼殺鬼,可惜我的運氣並不是太好,遇到盡是臭魚爛蝦。

  不過我一點也不著急。

  上弦的鬼總該有著強者的驕傲吧,他們又不可能像是踟躕森這麼沒有出息的家伙那樣,無所謂尊嚴,無所謂志氣。只要他們不像下等的鬼那樣如同陰溝裡的老鼠四處竄逃著躲避我,總有一天我會掀開地板把他們找出來。

  我永遠都把事情想得太好,永遠以為現實會像著我所預料的軌跡那樣進行。

  我想和小葵還有小清他們在有風雪的夜晚烤著被爐一起吃熱乎乎的紅豆年糕,想多聽聽甘露寺講她們家幾只貓咪的趣事,想看著富岡義勇動不動就朝著不死川掏出一大塊萩餅。

  我想一直這麼下去,十年如一日,永遠如此。

  我被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浸潤著,一時間被這莫大的饋贈衝昏了頭腦,然後便忘乎所以,如同喝了許多酒的醉鬼形骸放浪地手舞足蹈大聲歌唱,以為這副歡愉是自己原本就有的東西,壓根忘記了自己本身的模樣。

  蝴蝶屋的大家都說我是個心腸善良的好人。

  可是凡事論跡不論心,曾經做出這麼多不可原諒的錯事,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個混蛋該下地獄。

  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是一個天然就帶著瑕疵的殘次品。

  我天生愚笨,性格懦弱,放進牧群裡就是那只瘸了腿的小羊,得到了主人特殊的照拂後,便自鳴得意以為自己與其他同伴相差無二,結果奔跑起來立馬原形畢現。

  現在我的罪孽,我的過去,如同餓極了從嘴沿滴下涎水的鬣狗,嗅著一路上蜿蜒的血腥痕跡重新找上了門。

  ——

  那一日我在主公的宅邸閑逛,日香給了我一個藏在地窖裡的蘋果,於是我無所事事地拋在手上把玩。原本我是來找產屋敷老板復命的,不過輝利哉說他父親正在會客,所以我就沒事做地在外面等待。

  產屋敷老板的身體算不上很好,但是目前還是能夠四處走動。

  這所宅邸不過產屋敷多數家業中的一個,因此客人們過來拜訪不必蒙上眼睛被隱背著像是沙袋一樣運輸。

  我拿著蘋果問烏冬面『烏鴉可不可以吃蘋果』。我自始至終秉持著健康的寵物喂食法,認為烏鴉不能隨便吃人吃的東西,所以哪怕烏冬面點頭,我也不會把蘋果喂給它。

  這只鳥對我的釣魚行徑不屑一顧,裝作對蘋果不感興趣的模樣,聲東擊西地啄了我的手一口,以作我長久把它當蠢貨來逗弄的報復。

  它的行為多少還是有用的,好歹我把蘋果砸向了它。

  正當我在庭院裡和烏冬面打鬧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推門被拉開的聲音,我聽出了三個人的腳步聲,每一個人都是普通人。

  最虛浮的那個是產屋敷老板,正常的女人腳步來自陪伴他的天音夫人,那個些許沉重又虛浮的聲音,大概正是這次產屋敷老板的客人。

  想必是產屋敷家其他方面的朋友吧,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態的嚴重性,所以並未回頭也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只是沉重的腳步加快速度「咚、咚、咚」地向我走來,並伴隨著我怎麼也不願意聽到的那個名字。

  「哎呀,是望月君吧!果然是望月你啊!看您的背影我就認清楚了!——畢竟您的身姿這麼挺拔,看一眼就叫人難以忘懷!」

  我轉過頭,浮誇又毫無誠意的恭維教人惡心得想吐,不出意料,一張令人不快的臉映入眼簾。

  西鄉奉一對我的臉色中的不悅視而不見,他那張滿是贅肉的臉上反而擠出一個肉麻而熱情的笑容,裝作非常親熱地想要伸手來拍我的肩膀。

  「那次一別以後就全無消息,有傳聞說你喝醉了酒落水死掉了。我們都在為你這樣有才華的人逝去感到嘆息啊……想不到您竟然在產屋敷先生這裡,為什麼不向您的老朋友們托個信呢?真是好讓人擔心啊,望月君!」

  他滿臉笑容地說了一大串話,似乎覺得拋開產屋敷老板這個東道主在這裡和別人敘舊有些不體面,於是轉頭看向隨後走過來的病弱青年:「產屋敷先生真是慧眼識英才啊,我與望月君曾經可是非常有交情的朋友,請您一定不要阻止我們重新修復以前的友情。他可是一位非常有才能的青年,也非常地有用處,自從離開我們這裡以後大家都非常地想念……」

  「西鄉先生!」

  他每說一句我的臉色都要難堪一份,天音夫人恐怕是看出了我的不適,突然插入對話替我了解圍。

  她扶著產屋敷老板,又和顏悅色地同西鄉奉一說了一句:「天色漸晚,讓護衛們送您回去吧,請恕我們招待不周。」

  我覺得眼前絮絮叨叨說著試探我的廢話的家伙非常可惡,我的指節攥得發白,身上渾渾噩噩出了不少冷汗,恐怕是個人都能夠從我身上看出不妥。

  但是在送走客人以後,產屋敷老板並沒有問我什麼,只是如常地讓我彙報了事,便放了我回去。

  而我卻覺得這件事如鯁在喉,叫人難以釋懷。

  回去以後,我告訴烏冬面說我生病了,沒辦法出去做任務,然後一個人去蝴蝶屋看病。

  我四肢發冷,頭腦麻木,握不穩筷子,連飯也吃不下去,可惜醫師也查不出來我究竟哪裡有問題。

  忍建議我休息幾天,得到醫囑以後我如蒙大赦,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接下來整整兩天我都在外面亂晃,沒有回鬼殺隊,也沒有回我在淺草的房子,渴了餓了就隨便找點東西搪塞肚子,然後漫無目的地到處游蕩。

  我兩天兩夜沒有睡覺,精神上竟然沒有半分的困意,我心亂如麻,焦慮得要死,從東京的市郊走到不知道哪裡的荒野,翻來覆去地在香奈惠小姐救起我的河邊走來走去,最後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鬼殺隊因為我染上什麼麻煩。

  那種蚊蠅鼠蟑一樣的家伙絕不是什麼易與之輩,玩弄權勢把所有東西都搞的烏煙瘴氣。產屋敷家雖然是有錢的貴族,但是從整個鬼殺隊的持刀令都辦不下來看,也並不是大有實權的貴族。

  畢竟產屋敷的家主差不多都是短命鬼,一代一代的關系網還沒來得及穩定跑到地府見閻王去了,就算是繼任者再怎麼幼年聰慧,可世界上的人輕視年少者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更別提新舊交替世紀輪轉,勢力重新洗牌的現在,比起權貴,產屋敷家更像是世代相傳的大地主。

  在我的認識之中,懷有惡意的人遠遠比鬼物還要惡毒。而鬼殺隊是守護常人幸福的存在,不應該被卷入亂七八糟的事態裡。


第16章

  我很年少的時候跑出家門獨自生活,沒有什麼能夠謀生的技能,只讀了半吊子的書,還有那不值得稱道的劍術。別說幫助他人了,沒有人會信任一個十多來歲的小鬼,我連照顧自己都能算得上勉強。

  但一如我永遠輕信別人所說的話,容易被他人不幸的遭遇勾起惻隱之心。

  我總是不知好歹鼓起勁來竭盡全力想要幫助別人,卻總是忘記自己是陷入泥沼的他鄉逆旅之人,自身難保,反而平白給了他人能夠掙脫黑暗的希望。

  那是一個春天,陽光很好,山林裡漫山遍野都是桃樹。我選了其中很高的一顆,光是爬上去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氣,然後盯著眼前層層颯颯濃淡適宜的碧葉桃花出神。

  面對如此的良辰美景,我心中卻沒有半分的詩意,只想這時候為什麼不是七月沒有桃子,因為我的錢包不久前被偷走了,現在實在是沒有飯吃,恐怕不久以後就要餓的死掉。

  我以為我會死在這個春日融融的白天,雖然是以很可笑的方式,但是好歹跑到了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總算是爭了一口氣,並沒有那麼難堪。

  我餓得頭暈眼花扶不住樹干,一個不小心摔下了樹,好巧不巧地落到了一個席地而坐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樹下野餐的粉色頭發少女面前,把正打算把飯團送入口中的她驚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出於見者有份還是吃獨食不太好的奇異心理,她看了從天而降的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自己手裡的飯團分成兩半,然後依依不舍地遞了一份給我。

  我因為她心血來潮的善舉撿回了一條爛命,她因為她突發奇想的行徑撿回來了一個我,從此我便和她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冒險之旅。

  這個女人對外讓別人稱呼她作宮本伊織,卻讓我直接叫她『武藏』。她應該是一個了不起的劍士,我鮮少看見有人將二刀流用得如此之好,以至於讓連一刀流都練不好的我自慚形愧。

  相比起來,她在這方面並沒有半分的傲氣,反而十分豁達,總是笑眯眯地對我說我人不壞,劍術也不差,所以並不討厭和我相處之類的話。

  「仔細看來,踟躕森也很可愛!畢竟那個時候你那樣看著我,哎呀,真不錯啊……能撿到你就像是賺到了一樣!」

  我覺得她說我劍術不壞之類的話不過是在安慰我,不過沒有關系,反正只不過是一些善意的話。

  除此之外,武藏對烏冬面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如果和她吃飯動作不夠快就根本吃不到什麼,而且喜歡到處蹭吃蹭喝抵擋不住吃白飯的誘惑,喝完酒以後就喜歡大大咧咧笑著胡鬧。

  ——另外一提,清醒著也是在胡鬧!

  所以我們兩個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各種人追著在街上跑。

  盡管這樣我也很喜歡同她生活,至今為止我生活中許多習慣也依舊殘留著她的痕跡。

  她總是無憂無慮的,被誇獎總是高興地笑起來,大大咧咧地似乎藏不住事情。雖說是她撿回來了我,卻總是我想辦法搞錢跟在她後面結賬。

  有一天她突然破天荒地請我吃了熱乎乎的烏冬面,又一起吃了丸子,晚上喝完酒的時候,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把我之前賣掉的刀又重新找回來還給了我,說這是朋友的一點心意。

  我握住她的手,街上的風吹得頭腦稍微清醒了那麼點,武藏搖了搖頭似乎想將什麼念頭甩出腦海。

  她說:「佛祖說,有了掛念之後的刀刃就不再鋒利了。」

  這個女人似乎只是短暫地出現在我身邊,短暫地將她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如夢似幻的三十八天中產生的友誼,終止於武藏的不告而別。

  ——

  冷靜下來以後,我回到在淺草的住處,在盥洗室裡掬了一把冷水洗臉。

  鏡子裡的那個人面色疲憊,白色的頭發被打濕後一縷一縷貼在臉上,看上去憔悴又潦倒,但是此刻我卻分外的心平氣和,甚至從容不迫地換好衣物,整理儀容,以便接下來去面見主公。

  穿過庭院的時候,我看見一起玩耍的雛衣和杭奈,於是停下腳步,面色如常地向她們詢問:「三天前過來的那位客人還有再來拜訪過嗎?」

  雛衣只說那以後還來了一次,問過我不在以後,便坐了一會就回去了。

  「實不相瞞,那位客人是我非常有交情的朋友,曾經與我有知遇之恩。如果他還來拜訪,請一定要告訴我。」

  然後我去見了產屋敷先生,他看了看我的臉色,溫言拜托我注意身體。

  他之所以有些這麼溫柔和善的態度,恐怕西鄉奉一根本也沒告訴他我真實的過去。倘若鬼殺隊的大家都知道我曾經犯下的罪孽,這裡的氛圍絕不會如同湖面那麼平靜。

  因為我是個屠夫,是個鮮血淋漓的劊子手,是個滿身罪行的殺人者。

  我被欺騙了,被狠狠地欺騙了。

  像我這麼無知淺薄的人,根本就駕馭不了超出眾人的才華。但之所以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是因為我庸碌無能、又過於愚蠢的本性。

  武藏離開我以後,我雖然不免寥落,但是依舊打起精神來繼續生活。

  那時的我根本便未意識到『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無』的真實道理,壓根未意識到我愚昧無知的憐憫心會帶來何等的災難。

  我只是竭盡全力去幫助他人,哪怕他們從未有一刻真心實意地感激過我。

  起初是有人聽說我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劍士,跑過來向我打抱不平,在我面前說那裡有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霸危害治安,這個地方的地主對待下民分外不仁慈。但從我真實地幫助了他們以後,而後的生活就如同打開了的潘多拉磨合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最初還要向我說明理由,說這個實在是一朝得志便無法理喻的暴虐之徒,說那個人與權貴勾結無法無度不成體統,後面就胡亂地扣上一個個罪名,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表示悲憤以後,轉過頭後便眉眼一抬帶著對於我這種底層人的不屑、鄙視還有嘲諷。

  好人和壞人的界限如此清晰,仿佛這些家伙手裡拿著如同阿努比斯能夠忖度善惡的天秤。我殺的人越多越有名氣,到了最後連貴族院和眾議院的那群人也跑過來跟我抒發他們的政見,仿佛被擠進了一個無法掙脫的漩渦。

  我做了錯事,但是大家眾口一詞地都誇贊我。

  說我如果出生在幕末時期,肯定又是一位值得在歷史上留名的人物。

  他們當面稱我為天才劍士,背地裡卻叫我人斬,殺人鬼,劊子手。

  曾經我渾渾噩噩過著與魔鬼作伴的日子,厭倦了這樣的事端跳入水中。

  我對產屋敷先生說:「西鄉先生曾經是我的介紹人,我們曾經因為一些事情失去聯系,想必他非常想要重新找到我。」

  「如果他下次再拜訪,希望您告知我恭候他光臨寒舍。」

  說這話時,我在產屋敷看不見的地方下意識撫摸我的刀劍,面上輕聲細語,態度從未有這麼溫和守禮過。


第17章

  從房間裡出來以後,我望著冬季裡難得晴朗天空,並未有多感受到來自著陽光照耀的暖意,只是忽然生出一種隔世般的恍惚。

  冬天裡並沒有什麼好看的植物,往日裡垂花的通道那裡,只剩干枯的枝枝蔓蔓蜿蜒地依附在才粉刷好的白牆,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枯敗感。

  昨年和前年我也在這裡看過這樣的景色,從請求加入鬼殺隊到香奈惠小姐死去,每一年都的心境都不同,但是今年和昨年卻都是格外沒有意思。

  我草草掃了一眼,便不感興趣,懨懨地低下頭繼續走路。

  直到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橙色的貓頭鷹腦袋,煉獄杏壽郎懷裡抱著很大的裝滿了烤紅薯的紙口袋站在門口,精神奕奕地朝著我打招呼。

  剛出爐的烤紅薯冒著熱騰騰的香氣,用來暖手也正好合適,當他從中拿了一個遞給我時,我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特地把最大的那個選出來專門給我。

  雖然那麼大的烤紅薯拿起來真的有些滑稽,但是我還是從他的格外關照中體會到了一絲受寵若驚。

  「踟躕森前輩,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不要緊吧?」

  他滿懷關切地靠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深刻地在擔憂我會不會即將在下一刻暈倒。

  「沒有關系,只是早上起來得太早的後遺症而已。」

  我胡編亂造的技術現在簡直可以被稱作爐火純青,糊弄人的話依靠本能就能直接張口而來。

  而煉獄杏壽郎聽罷之後,不知道他是看破了我的謊言而選擇不說出口,還是發自內心地信賴我,只是依舊高高興興地朝著我微笑:「那麼請一定要注意身體,這兩天沒有看見踟躕森前輩,感覺非常不習慣!」

  他說甘露寺也很掛念我,我猜想那孩子掛念我的方式可能是每頓飯少吃了兩大碗。

  但是我非常喜歡甘露寺,如果說伊黑小芭內是異眸的暹羅貓的話,那麼甘露寺蜜璃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毛絨絨又善解人意的緬因。和她相處的時候既輕松又愉快,甘露寺蜜璃真的好像是游樂園中蜜瓜和草莓口味的柔軟棉花糖那樣叫人喜歡。

  和煉獄杏壽郎說起這個女孩子,我臉上的笑容也不禁帶上了幾分真情實意。

  我聽見我的聲音非常輕快,仿佛自己也沉浸到即將和甘露寺見面的期待裡:「那真是非常好呀,請你告訴她不要太過於想念,等我身體恢復以後會親自去找她。」

  實際上我的身體很好,自打香奈惠小姐將我從河水裡撈起大病一場以後,我幾乎是整個鬼殺隊裡面身體最硬朗的家伙。

  因為我即沒有在和鬼的戰鬥中受過傷,也沒有感染風寒或者其他方面的流行病。連岩柱先生在診室裡的病歷都不像我只有薄薄的一頁,所以我當然可以宣稱為鬼殺隊最健康的人。

  小時候我經常生病,動輒就躺在床上高燒不起。再加上三天兩頭受到來自母親的詰難,由是我做任何事都容易精力不濟,力氣不足,經常動不動就感到困乏。

  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現如今我早已擺脫了那段孱弱無力的時光,所以這場來勢洶洶連忍也找不出任何症結的病情,實際上更多的源自於我自己的心理問題。

  落實了我休的是病假的這句話,反倒引起了煉獄杏壽郎別樣的關心:「唔姆!生病以後就不要到處亂跑,還是請讓我送你回去吧!」

  這是來自於後輩對前輩合情合理的體貼,他非常正直地提出了這件事,坦蕩的態度以至於我一時間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拒絕,雖然我認為自己遠遠沒有虛弱到非要別人照顧不可。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煉獄杏壽郎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十分高昂。

  他本身就足夠醒目,像是散發著光輝的小小太陽,心情高昂起來,更是耀眼奪目。我弄不清楚他為什麼會這麼高興,但是他這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也令人陰郁的心情稍稍晴朗些許,情不自禁地朝他微笑。

  倘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夠將幸福帶給他人的人,無疑就是煉獄杏壽郎。

  可惜我家裡空曠,什麼都沒有。這間房子只是我睡覺的棲身之所,除卻必要的家具以外干淨得連小偷都不肯造訪。不然我肯定要邀請他上樓坐坐,請他到我家裡來喝一杯茶。

  我在煉獄家裡沒有少吃飯,還打著和槙壽郎大叔續昔日同事之誼的幌子喝了好些酒,所以我一點都不介意請煉獄杏壽郎到我家吃飯,即使是花我自己的錢而不是讓不死川實彌掏腰包。

  可惜我家裡一粒米也沒有,所以一切都成了假設。

  讓客人進房間而不設法招待可真是一件不體面的事,分別的時候,我最後也沒有說出請他來我家做客之類的話。

  我只是說:「謝謝你的紅薯。」

  除非必要的場合,我平時說話幾乎是想到什麼就說出什麼,因此落在別人眼裡就變得非常莫名其妙以及可笑。煉獄杏壽郎也聞言笑了起來,不過那並不是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容,反而充滿了友善和爽朗。

  「踟躕森前輩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嗎?」他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我,晴朗得沒有絲毫陰霾,「……但是我有非常想要告訴踟躕森前輩的話。」

  「我想要繼續和踟躕森前輩一起並肩作戰,無論是人生還是劍術,我深感在這條道路上還遠遠不夠。這次病好以後,你可以一如既往地像以前那樣一直相信我、看著我嗎?」

  煉獄杏壽郎出現在路口明顯是偶然與我相遇,但是他停下腳步不厭其煩地與我交談的情形,反而像是專門守在那裡等待。

  他與我說的這些話,與其是說他請求著我,倒不如說是他看出了我的窘迫。

  我並不是他生命中或不可缺之人,實際上我與他之間的關系正好與他所描述的恰恰相反。

  他無時不刻向著周圍人釋放著可靠的信號,就像是狂風驟起的海上能望見的明亮燈塔。由是他並非單純地拜托我注視他,挽留我待在他身邊,而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我說:「你可以依靠我,無論如何。」


第18章

  西鄉奉一固然該死,而我則無論遭到了什麼報應都是罪有應得。

  從輕而易舉地剝奪他人生命的開始,我便已經知道我這顆對於生命的輕慢褻瀆之心遲早會遭到報應。

  誠然,鬼殺人罪無可赦,那麼人殺人就可以獲得原諒了嗎?

  鬼殺隊的眾人痛恨的並不是吃人的鬼,而是痛恨著毫無理由的失去。

  毫無道理,毫無溫情,死亡冰冷而無限的擁懷就輕描淡寫地帶走了他們所愛之人,而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卻若無其事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嬉笑怒罵,肆意剝奪他人的希望成全自己的幸福。

  任何人的良心都不允許這樣的道理。

  我記得一個小女孩,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天河石一樣的藍色眼睛,雪白的膚色,望向你的神情怯生生的,纖細幼嫩如同雨打芭蕉後的丁香花蕾。

  我看見她的時候,即使是她穿著破舊的粗麻布衣裳,如同被扯下所有尾羽的雛鳥,也絲毫不能遮掩她明珠般的容貌。她的父親正以此覺得奇貨可居,才在七個孩子裡讓她得以安穩地長如此年歲,只不過如今正逢他在賭場裡輸了錢,才只好拿自己僅剩的女兒作為賠償。

  我聽別人說,這孩子的母親死於頻繁生育和過度勞累,其他的孩子不是被這個醉鬼拿去賣錢還債,就是受不了父親長年累月酗酒後的毆打跑走。

  這個年代,只要酒鬼、賭徒這兩個屬性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麼他還是個人渣的幾率幾乎可以達到百分之百。出生在這種家庭的孩子極其可憐,或許健康長大以後會走上別的路子,但更多的是終其一生也擺脫不了底層人的窠臼。

  賭場的打手和我攀談起來,興許是看出了我心中的憐憫,輕輕嘖了一聲:「他自己要這麼做有什麼辦法呢?其實我們這裡也很不歡迎這樣的客人的,身上榨不出油水還總賴錢。」

  這女孩的命運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這句話倘若問出口,那一定可以稱得上是脫了褲子放屁的廢話。

  賭坊總不會是什麼資助小孩上學吃飯的慈善機構,幸運一點也許會被有錢人買回去做幫佣,但是憑借這這樣的相貌,現如今更可能被賣到花街那樣的地方。

  於是我低聲說:「真可憐啊,她還這麼小,又能賣上幾個錢呢?」

  「總比一點錢都收不回來的好,」賭場老板模樣的人轉過臉來,煞有介事地對我說,「您不必憂心,小少爺,像是他們那樣的人總歸是有自己活下去的辦法!」

  我的身量很高,出門在外為了方便總是穿著男式和服。

  雖然經過明治、大正兩個時期改革,日本開始倡導肉食,但是仍舊有很多地方吃不起肉。所以現如今男性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國人之中,足足有著一米七的我並不算突兀。

  因為這個時期大多數普通人都不如我,所以即使我的身形並不寬闊,他們也會自然而然地幫我找借口解釋,只當我削瘦,並且覺得我皮膚蒼白,性格陰郁又長得俊俏罷了。

  在賭場老板看蠢蛋的目光下,我最終是發了無用又可笑的善心,替那個賭鬼結清所有的債務。老板不賴煩地揮揮手讓人群散開,對著賭鬼指著我告訴他說,從今以後他的債主便是我。

  「這種人滑不溜秋的,恐怕還是會跑去來賭。」我回到我所居住的旅店,旅店老板聽說完這件事鄭重地勸告我,「您可憐由裡香的話,還是盡早帶著那孩子離開這裡吧。雖然那個人現在因為覺得您的身份不一般在您面前唯唯諾諾的,但是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故態復萌地跑過去賣女兒。」

  「……說一句不妥當的話啊,甚至還會覺得有人兜底而有恃無恐!」

  旅館老板是一位好人,不過我自己都居無定所,恐怕帶上個小孩也不太合適。

  我只是朝著他輕輕搖頭,再留下一筆錢讓他看到那個女孩挨餓的話請救濟她食物。

  我在旅館裡又住了兩周,那個醉鬼每次忍不住去爛賭過後照常替他還清債務,最後連賭場老板都有些看不過眼我的做派,又結清一筆爛賬以後,他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向我詢問,需不需要一點特殊服務。

  「我們可以打斷他的腿。」

  我說不用,正好自己身上的錢花的一干二淨,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城鎮。

  於是賭場老板又更加不舍地朝著我嘆息了一聲。

  仔細想來,就算是打爛這個賭鬼的腿也不夠令人安心,小女孩的鄰居們都是有著些許善良的好人,但終究不好將手伸進他人的家務事裡。只要這個男人長著一張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同意別人將由裡香賣掉,所以我選擇讓他失蹤。

  然後我再看到那個小女孩的時候是在一年多以後,那時候我交了一大群狐朋狗友,身上有了一點余錢就晚上聚在一起沒日沒夜地喝酒。從這個居酒屋喝到那個小酒館,又從花街喝到吉原外面的居民樓。

  多數是一些游手好閑的浪蕩子,做著不體面的工作,但是我並不介意,畢竟我無所事事,只要能夠打發清醒的時間就好。

  這群家伙真的是很容易嘴硬逞能的家伙,轉場的時候壓根不聽勸告,空腹喝酒然後吐得稀裡嘩啦。趁著他們吐得昏天地暗,醉到滾成一團,我正好拉開木推門讓人上點東西好填肚子,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應了一聲,沒過久就來了一個小女孩端著盤子上食物和醒酒茶。

  要我說,看見她的時候可真是嚇了一跳。

  其實我並不是很記得我幫助過的人的相貌,但是這女孩乖巧到令人印像深刻得不得了。

  她如今可能生活的不錯,沒了以前畏畏縮縮的神情,穿著粉色的小紋和服,總算是有了一個年幼女孩該有的模樣。

  由裡香也一眼認出了,驚訝得手抖了一下,茶碗都快從茶盤上掉下來,於是過激一般飛快地把東西擱到桌子上,幾個裝東西的器皿乒裡乓啷地碰在一起,差一點都摔到地上。

  於是我先一步說了一句沒事,她這才松口氣一般地放下心來。

  原來在我走以後,由裡香的父親不久後也失蹤了,大家都說他終於因為欠了惹不起的人的錢被處理掉扔進了臭水溝裡。有著旅店老板照顧著小女孩有些不合適,便拜托自己的表親——就是現在這家居酒屋的老板娘,讓她在店裡面幫忙。

  老板娘早年失去了丈夫,沒有孩子,於是順理成章地收留由裡香作為養女。

  雖然因為開在花街附近居民區的位置,居酒屋店裡的生意並不算得上是很好,但是老板娘的人很不錯,相比起之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可以稱得上是天差地別。

  我支著手呷了一口溫熱的茶,由衷地為她的幸運感到高興。

  ——由裡香雖然並不算因為我的舉動而取得了幸福,但是她的確是在我的幫助下遇到了給予她幸福之人。

  我這個人的性格雖然孤僻古怪,但是看到他人得到幸福,心裡就仿佛自己也得到了同等的幸福那樣湧出喜悅之情。

  我總是被人欺騙,被滿口胡言的賭徒欺騙,被熟練的小偷偷走錢包,我知道自己被騙,也心甘情願自己被騙。我想欺騙我的人從我這裡得到想要的東西後終會滿足,於是來者不拒地幫助他人,但有求必應換來的是更多的貪得無厭予取予求。

  由香是我幫助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心實意地感到幸福之人。

  所以我決心守護由香,盡我所能守護她生活中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

  從那以後我就經常來老板娘的店裡喝酒,帶人來照顧生意,替她趕走撒瘋的酒鬼。

  我和我並不真心的朋友們一日復一日地飲酒,由著他們,我又認識了許許多多的其他人。

  直到有一天,我朝著眾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從窗邊望向樓下鞠躬送著客人的小由裡香,醉意朦朧之間,我聽見有人衝著我問詢:「望月先生,您看起來很在意那個孩子呀?」

  從此之後,我便不再過度飲酒,並且守口如瓶般緘默。眾人都誇獎我,他們覺得對於殺人者來說,世界上沒有比沉默寡言更加值得稱贊的美德。

  我的名字筆畫很多,每寫一次都感覺是在浪費生命。反正打人人都有了姓氏以後,五花八門的姓氏總是層出不窮,於是我將自己的名字直接拆開,給他們說我叫望月。

  然後那些人便『望月君』、『望月君』地喊叫起來,指使我去幫他們殺人。

  我躺在床上睡覺,將睡未睡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像是我的名字一樣被拆成了兩半。

  一邊我是罪無可赦的殺人者望月,一面我又是鬼殺隊的劍士踟躕森。

  但是哪怕煉獄杏壽郎代表著光明向我拋向了橄欖枝,哪怕蝴蝶香奈惠小姐將罪行累累的我從河邊救起來,這並不代表著我洗去過去獲得新生。放下屠刀不過是佛教編織勸人向善的謊言,做錯事就應該受到懲罰,這是小孩子都應該明白得了的道理。

  我是個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不幸之人,所以寧願所有的苦難降臨到我的身上,讓他人的道路一片光明。可是事實卻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告訴我帶來的只有痛苦和災難,終究救不了任何人。

  想起以前的那段事情,我的五髒六腑都仿佛擰在了一起,為自己的自作主張感到一陣想吐一般的惡心,猛然地從床上跳起來,只穿著襦袢就跑到了庭院裡。

  我凝望著天邊的那一輪皎月,不由得在心裡面想,由裡香……她是否真的有一瞬間感覺到幸福?


第19章

  在花街賭場這種充滿了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因為意氣之爭鬧出血案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這個年頭的人命並不算值錢,弱勢者的性命更是如同草芥。

  因此在見不到光明最底層之處,善良的家伙總是得不到長久,居於此地的人天生就帶上了一絲如同野獸那般殘忍的本性,他們往往不因自己的蠻橫而羞恥,反而為凶狠好鬥的本能自豪。

  彼時我還未墮入血色的深淵,他們以朋友的名義請我去幫他們教訓別人,我沉默不語的回絕不知何時便成了他們眼裡傲慢,由是辱沒了他們難能可貴的自尊。

  他們聚在一起,覺得我自恃身份不願意與他們結交,然後一片起哄聲裡憤憤不平,抒發對我的不滿:「望月那小子,一副清高的模樣,憑什麼看不起別人!」

  這般波及池魚的禍心壞水,令人不得不注意到了我對由裡香格外的偏愛,她超出常人的漂亮容貌,順理成章地令本不該屬於她的災厄降臨到她本身。

  我處理掉了那個喜歡虐待幼女的人渣,這群人於是終於得償所願。

  ——可是世上哪有紙能包得住火的事情呢?

  朋友的欺騙與背叛,守護不了他人的屈辱與挫敗,雙重的無力感使我的憤怒如同沾上枯草的野火那樣在原野中蔓延,牽連到了不少涉及到此事的人身上。

  腦袋清醒、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件事的主謀,提出這惡毒又可鄙的建議的卑劣者,讓他的腦袋如同夏日成熟的西瓜爆裂開來溢出汁水。

  我是第一次帶著這樣的戾氣殺死一個人,最後在失魂落魄之中,還不忘背著他人去了那個居酒屋一趟,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掏出來留下,作為老板娘一年以來照顧小由裡香謝禮。

  可笑我身上還沾滿了殺人時濺射出來的黏稠鮮血,在老板娘驚恐的目光下,和她交代最後一點事情:「如果有人詢問,即使把我說出來也沒有關系。只不過這裡終究是個是非之地,如果你要換一個地方繼續生活,請再也不要和我這種奇怪的人接觸了!」

  她忐忑地問我需不需要包扎,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有閑心開玩笑說,這並不是我自己的鮮血。只是現如今,我並沒有任何心情以及任何理由這麼做,只是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

  我痛恨自己毫無理由的自作主張,並且怨恨自己為什麼總是把身邊的事情弄巧成拙。我只是希望周圍的人好好活下來,可是即使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往往得不到滿足。

  我是個沒用之人,是個會給周圍人沾上霉運的倒霉鬼,是個逃避者,是個保護不了任何人的懦夫。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揮著我這不高明的劍,但是注定傷害他人的器物,怎麼又能換得來任何的幸福。

  無所事事到處躲避是非的時候,有人登門拜訪了我。

  他畢恭畢敬地對我說:「您殺了許多罪孽深重的人,眾人都對你避之不及,但我卻認為您是一位義士。這個世界之所以有這麼多慘劇發生,不都是因為作惡之人有恃無恐嗎?我不清楚您為什麼要在這裡浪費光陰。」

  話雖如此,我殺了很多人,其中沒有幾個是真正無辜的家伙,可是誰又有權利去剝奪他人的性命,隨意評定他人的罪惡呢?

  但彼時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打起精神來去甄別別人所說的話了,我心灰意冷,如同陷入泥沼愈陷愈深。現在想起來,我的殺人史則可以構成許多人的發家史,而西鄉奉一則是我在那個世界牽線搭橋的介紹人。

  我回不了頭了,由我罪惡澆灌出的樹冠上早就碩果累累,又何必執迷不悟,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掌去觸碰本該清廉潔白之物,將那片沒有任何陰翳的雲朵染黑。

  西鄉奉一差人送來了請柬,請我下周的時候去吉原的時任屋赴他的酒宴。其實我早就明白像是他這麼自命不凡的家伙,絕對不會親自來拜訪我。

  畢竟自從這家伙發跡以後,行事風格總是充滿了有錢人的虛榮和排場,如果不主動和我這樣的人劃出邊線,豈不是正好說明他與我這種血腥粗鄙的屠夫是同一種人。

  ——這樣也好,正好符合我的心意。

  因為春天回暖的時候屍體會發臭,血腥會吸引蒼蠅蜂擁而至,而我則不希望給周圍鄰居再添些難以言喻的麻煩。

  我友善地同送信的人交談,親切地將他送出這條街。等他走後,我就把手裡的東西攥成一團,直接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回到家以後,我便看見客廳的窗戶非常大地敞開,風吹開米白色的窗簾,呼啦呼啦地往裡面灌。

  幾瓶酒放在木制的餐桌上,椅子歪斜地被抽出來一個,白頭發的青年男子非常自然地坐在那裡,沒有任何不告而來的自覺,甚至還對我空空如也的住處指指點點:「……你這裡真的是儉樸到清苦啊,竟然什麼都沒有!」

  我說:「宇髄天元,如果我的窗戶上有任何的印子,你都要幫重新刷牆。」

  「那有什麼關系,你見過走路留痕跡的忍者嗎?」他滿不在乎翻著今日送過來的報紙,又隨手指指對面的位置示意我跟著坐下。

  看來這家伙真的有嘗試過走敲門,路過郵箱的時候還把存在裡面的小廣告都掏了出來帶到客廳。

  「聽說你生病了就順路過來看看,須磨她們在後面,非說我選的東西不好,要給你買別的禮物……不錯,精神看起來比那天好多了,只是臉色還是那麼差!」

  在休假期間烏冬面沒有飛過來告訴我有什麼緊急任務,所以我心裡也明白宇髄先生此行過來不是召喚我回到崗位,帶病加班。

  只是須磨說的也不錯,哪有人帶酒來看望病人的呢?

  我懷疑音柱作為我多年的朋友知曉我的憊懶,想要通過一種委婉的方式延長我的帶薪休假。畢竟倘若我真的生了病,喝起酒咳嗽起來,就又可以找忍開張假條說我染上風寒。

  「我記得你以前在蝶屋的時候,可從來都沒有生過病,」他抬起頭看著我的臉,皺著眉奇怪的地著我,又突然醒悟了什麼,「像你這種又不會照顧自己又不會做飯的人,這幾天究竟怎麼過的?」

  我倒不至於像他所想的那樣什麼也不吃,只是沒有心思跑到認識我的地方去蹭飯,隨便在家附近的拉面館胡亂對付罷了。

  聽完後他看向我的面色越發古怪:「這可一點都不像你啊……這樣不華麗的模樣,還是趕快好起來吧。」

  於是這家伙順理成章地賴在我家裡,說是想要大展身手做飯給我補充營養,順便向沒有見識的我展示他那華麗又了不起的廚藝。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我這裡不僅缺少能夠煮飯的食材,甚至也缺少能夠烹飪食物的工具。他現如今跑到我面前來說非要給我做飯,其實無異於送上門來到我家裡扶貧給我添置家具。

  衝著這一份好心,我決心無論他煮出一坨什麼樣的東西,都要昧著良心衝著他鼓掌誇獎他心靈手巧蘭心蕙質一表人才。

  我家裡缺的東西實在是太多,連最基本的鍋瓢碗筷都沒有,只好派烏冬面和宇髄天元的鏈鴉飛來飛去,跑到去采購東西的雛鶴她們面前反復告知。因為我們報購物清單的時候總是會落下一些東西,而烏冬面的聰明小腦瓜也記不住那麼多的名詞。

  我說:「笨蛋烏鴉。」

  烏冬面就跑過來啄我的手,我其實挺喜歡它這種表達親熱的方式,反正手上有常年握劍磨出來的繭,這種力度對我來說壓根不疼。

  最後雛鶴她們三個人終於回來了,須磨看見我之後就把手裡大包小包的購物袋拋下,跑過來抱著我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本來想買你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你好像什麼都吃,槙與說所有種類都要買下來,還全部讓我拎!」

  這件事之所以發生好像並不能全部怪槙與欺負須磨,而是怨我什麼都吃的行徑。

  於是我只能尷尬地抱住須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然後我就看著那三個人開始整理我干淨得連老鼠都不會光顧的廚房。看來我不必強撐著演技裝作宇髄天元做出來的菜好吃得一絕,因為他處理食材的技術真是精湛到令人目瞪口呆。

  他做出的料理真出乎意料,不知為何整個流程突然就演變成了每個人都要做一道自己的拿手菜。當我端著盤子從廚房裡走出來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絲久違的不好意思。

  「那是什麼?」

  「水煮西藍花配芫荽涼拌花雕白蘿蔔加醬油。」

  宇髄天元哈哈笑起來,絲毫不掩飾他在我面前莫名的優越感,然後把我雕刻的白蘿蔔挑起來,毫不客氣一口咬掉了白蘿蔔烏鴉的頭。

  我覺得他好過分,烏冬面也死的好慘。

  吃飯也免不了喝酒,我其實是不太喜歡喝酒的,而我的朋友們卻出人意料很喜歡喝。

  以前我還和伊織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她喝完酒以後,總是喜歡嘟嘟噥噥地朝我笑著說一些胡話。除卻她以外,在來到鬼殺隊之前,我還有一位好酒的真心朋友。

  因為我總是存不住錢,所以經濟水准如同高低起伏的股票曲線一樣動蕩不安,乍貧乍富。

  有人說無論給我多少錢沒過多久都會敗光,但是我覺得無所謂,反正只要一天還在喘氣,總能夠有辦法搞到錢。就像俗話說得好,活人總不至於被尿憋死那樣。

  再來說說我這個朋友吧,他是個實打實的浪子,平日裡一副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瀟灑模樣,行事作風和伊織比起來,不能說是毫不相干,完全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我似乎很能吸引喜歡四處游蕩,吃白飯不付錢的這種人。

  那一日我一個人在角落裡喝著悶酒,我的經濟時而寬裕時而窘迫,本來是想要告訴相熟的老板一如往常那樣先賒著賬,卻被告知高樓上的客人先一步幫我付好了錢。

  我抬頭看向高樓上望下來的男子,如果把他稱作是人類的話,又未免顯得過於清俊蒼白,在春日的黑夜裡,酒館的暖黃色燈光下,我在人群喧鬧聲中揚聲向他發問:「天底下恐怕沒有什麼免費的好事,您想從我這個一文不名的人身上得到什麼呢?」

  他遙遙朝我舉起酒盞向我敬酒,露出溫潤的笑意:「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不如就請您上樓與我同飲吧。」

  這個男人的瀟灑和俊逸不過是一個假相,就如同我的傲慢和陰郁不過是故意為之,要我來講他就是一個傻瓜蛋,甚至說不得這家伙比我更加可憐。

  因為我本來就是什麼都沒有,即使是被騙光了所有東西,也不過是回到了一無所有的當初,而他確實是個被老婆拋棄守活寡的年輕鰥夫。不過終究同樣是弄不清現實,反正我們倆都是被女人傷透了心,還被命運玩得團團轉的家伙,彼此彼此罷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他寫信跟我說他要搬往自己的新家,落戶在江戶附近的一個小鎮。有時候我覺得他說話著實可笑,依舊將東京叫做江戶什麼的,令人覺得他是一個活在幾百年前的人。

  他說他後面會來找我,到時候告訴我他的新地址。

  不過從我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的生活,望著湍急的河流一躍而下過後,我們倆人之間交流的信息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了關聯。

  我覺得宇髄天元過於自我的做派未免顯得有些惡毒。

  他來看望我的時候親自帶來了好幾瓶好酒,吃飯的時候,卻只讓雛鶴給我倒熱茶,然後叫我捧著茶杯看著他喝。

  我喃喃地說道:「真想把茶潑到這個家伙身上。」

  當宇髄天元微笑著看向我的時候,高情商的我立刻改口,毫無真心實意地誇贊他道:「你真帥氣呀,祭典之神。」

  他們在我毫無人氣的居所裡生起了炊煙,讓這個地方有了一絲人間的煙火。

  鬼殺隊的一切越溫暖,越是令人痛苦。

  我現如今是病入膏肓之人,只能選擇離開這裡,讓西鄉奉一好好閉上他的嘴,以至於我與大家的這份友誼在心裡長存。


第20章

  早上的時候我原本打算難得地睡會懶覺,至於烏冬面則是讓它自己去外面覓食。

  其實我並不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因為我從來不主動喂自己的鏈鴉吃一些什麼東西。嘴上說著害怕給它吃不干淨的東西讓它拉肚子,其實主要原因還不是因為我是一條懶狗,有時候連自己都懶得喂。

  不過烏冬面既然是鬼殺隊配給我的鏈鴉,那麼一定是在產屋敷家掛了名的工作人員,倒不用擔心它離了我直接在街頭餓死。

  所以哪怕窗戶外面傳來嘰嘰哇哇的鳥叫,也不足以嚴重到令半夢半醒間的我翻身起來去一探究竟,直到『砰』地一聲有重物砸在玻璃上,然後鳥類頻繁撲騰翅膀繼續往我的窗戶上撞,隨之而來的就是熟悉垃圾話從外面響起。

  等我從床上坐起,走過去拉開窗簾,這才看清是烏冬面在和不知道哪裡來的烏鴉打架,甚至還沒出息地落入下風掉了不少的羽毛,只能扯開嗓子虛張聲勢地開始臭罵。

  我伸出手把它們兩個分開,這只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鳥看起來毫發無損,甚至還在烏冬面面前耀武揚威地抖了抖它的羽毛,最後在手下敗將不甘的眼神中趾高氣昂地對我吐出一句話:「去蝶屋復查,去蝶屋復查!」

  我這才明白這只鳥是忍的鏈鴉,可能是烏冬面的嘴巴太賤引起事端。這家伙覺得我每次放話的時候都帥到不行,學了我的挑釁技巧卻壓根不會打架,於是每次都會挨上一頓毒打。

  烏冬面跳到我的肩上讓我幫它報仇,我說不好吧,畢竟你主人我也害怕蝴蝶忍,而且你也打不過人家。

  你主人和你一樣都是弱勢群體。

  我現在越來越摸不准忍每天在想什麼了,雖說原本也弄不清楚她真正的想法。

  我的身體健康得很,壓根犯不著跑回去復查,但是如果我不跟著鏈鴉回蝶屋,恐怕她又要對著我生氣,一想到這件事我的右眼皮就禁不住突突地跳。

  因為起床的時間有些晚,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時候去蝶屋也估計蹭不到早飯。於是去的時候我還在路邊的店裡買了早飯,賣剩的飯團不是很理想的口味,自己吃了一部分以後,剩下的全部拿來喂一起去蝴蝶屋的烏鴉們。

  烏冬面口口聲聲說我偏心,喂給忍的烏鴉更多,於是我拍了拍肩膀把它趕走,叫它跑到一邊涼快。

  我到了蝴蝶屋之後也沒有第一時間見到忍,似乎有誰在和忍會談,直接插了我的隊。

  上午的時候太陽正好出來,有一些晃眼,於是我站在走廊中的陰影裡等待,幾個小女孩子看見我過後跑了過來。

  「踟躕森姐姐!」

  菜穗把她的小手攤開,裡面放了幾顆裹著玻璃糖紙的糖果,我捏了捏她圓圓的小臉,去拿糖果的時候故作遲疑地朝她問道:「有沒有葡萄味道?」

  旁邊的小澄一下跳了起來,從兜裡掏出兩顆紫色的糖果,主動遞到我的手裡。

  同樣有葡萄味糖果只是反應慢了半拍的小清立馬大聲表示抗議:「小澄好狡猾!」

  拆開折射著斑斕色彩的糖紙,普通的甜味混合著葡萄的香氣,透明的圓形球體裹在口腔裡甜滋滋的,雖然我已經不是小孩,但是偶爾連續一口氣吃上兩顆糖,無端地讓人的心情雀躍。

  我把剩下的紙片捏在手裡,將澄抱起來,讓她坐在我的膝蓋上,小清和菜穗也跟著我坐在台階上面。她們簇擁著我,嘰嘰喳喳和我說話,就像是回到了剛開始才來到蝴蝶屋的時光,莫名地令我覺得周圍人的體溫比太陽的照射還要溫暖。

  「踟躕森姐姐好久都沒有回蝶屋了!今天要留下來住嗎?」

  「今晚可以住下嗎?和我們一起睡,上次的故事都還沒有講完!」

  我咀嚼著堅硬的糖果,側著臉在幾個孩子忐忑不安的注視中思考了好幾秒,最後才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答應下來。

  一片歡呼聲中,我看見香奈乎站在忍的診室門口向我招手,於是輕輕拍了拍小澄的腦袋,讓她們做自己的事情去。

  進去的時候,忍還在那裡擺弄她的藥劑,我走開幾步,坐到她旁邊的地方。椅子劃拉在地方發出挪動的聲響,忍依舊是頭也不抬。

  家學淵源的關系,力氣小到斬不下鬼頭的忍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一名毒使,她總是熱衷於研制各種各樣的紫藤花毒,甚至還給我幾瓶讓我自己玩。

  踟躕森其實並沒有生病,沒有誰比作為蝶屋醫術最高明的忍心裡更清楚。

  我知道這些藥劑對她的重要,等忍想要和我說話的時候自然會理我,因此也沒有主動出聲打擾她。

  於是我無聊地盯著房間裡作為裝飾的魚缸看,金魚缸是圓形的,裡面有著鵝卵石和水草,似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小小生態圈的模樣。

  我定睛試圖去區分每只金魚的不同,它們橫七豎八地停在水裡,悠閑自在地游著,舒展著自己的尾巴。這些金魚生活在這裡是無慮無慮的嗎,它們是否知道自己被人為圈養?

  金魚裡有紅色的,有銀鱗帶著墨色斑點的……葵的眼睛是天藍色的,由裡香的眼睛也是天藍色的,可是葵沒有死,她還好好地活著,這些金魚也是好好活著的。

  我在心裡默默胡思亂想,莫名其妙地,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那裡有些刺痛。

  忍不擺弄她的藥劑了,她現在在看一些紙質的報告,可能是她之前實驗記錄下來的東西。

  「踟躕森,」忍突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她說,「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以前很討厭你?因為你總是看起來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這樣直白地說出之前對我的敵意,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合適。

  「……好像是這樣的,我那個時候只能待在房間裡,」我只能應和著她的話,又突然覺得言過其實,把她說得像是一個故事裡的反派,「你不允許小清她們來找我玩。」

  蝴蝶忍抬起頭來,朝我笑了笑,她其實是很漂亮的,我是打心底這麼覺得。忍的漂亮其實是和香奈惠小姐不一樣的漂亮,香奈惠小姐的臉有著一種由心而發的柔和,而忍的臉其實更加小巧,眉峰更有氣勢和凌厲。

  她真心笑起來的模樣和往日裡的假笑很不一樣,可惜我攏共也沒機會見上幾次。

  忍似乎知道我會這麼說話,因此看上去並沒有生氣。

  「你總是這麼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讓人看上一眼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說,「當時我就想,你這麼健康,有手又有腳的,又有什麼可難過的呢?鬼殺隊裡這麼多的人,大家都忙忙碌碌,即使活下去都很艱難,但所有人都堅持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只有你站在那裡,兩手空空什麼也不做,就像是一個迷了路、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

  「你當時什麼也不說,只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我跟姐姐說你沒准被水衝壞了腦袋。把你留在這裡,甚至還沒有院子裡的一顆樹有用,只能把家裡的米吃光。」

  我覺得自己無端地被忍罵了,但是也說不出那裡不對勁,畢竟是我當初自己說的什麼也不記得。

  「姐姐卻說並不是這樣,當人心裡的難過達到無法承受的程度,就會自然而然地忘掉一些過去,」說道這裡,蝴蝶忍朝我輕輕地露出一個微笑,「她說,你不過是因為太痛苦,想要保護自己罷了。」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呢?踟躕森,我不知道你是否重拾了自己的過去,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在庭院裡坐著,隨便曬多久的太陽;你可以去幫劍士們做康復訓練,他們都很敬佩你的劍術,非常情願你去指導……大家到了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這並不妨礙以前我們托付你後背。因為你是個不錯的人,僅僅是這樣。」

  她是這麼真誠,以至於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因為我的心其實很冷很硬,說的話也沒有一句是真的。偶爾想要做一點好事,可是永遠都只會把一切搞砸。

  她還說:「踟躕森,你還記得以前總是我和姐姐來給你送藥嗎?」

  我說記得,因為我其實並不畏懼喝藥,但是那時候藥苦到我打顫的地步,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像。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所以其實這並不是你的錯覺,每次准備的時候,我都要往裡面加一味黃連再熬藥。」

  我一時間忘了言語,而忍則低頭繼續用筆在紙上寫字,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沒有影響她動筆時的絲毫停頓,就像是曾經在心裡想過很多遍一樣。

  出去的時候,我遇上了富岡義勇。他站在門口,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可等我停下腳步望向他的時候,他卻又如同卡殼的膠帶那般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踟躕森,」他斷斷續續向我道歉,看起來有些羞於啟齒,「我一直以為你姓踟躕名森……」

  這家伙的憨憨本性真的是數年如一日不會改變。

  我聽完以後實在是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後拉著這個社交鬼才一起去餐廳吃飯去了。


第21章

  在酒宴開始之前,我都待在時任屋的鯉夏小姐房間裡喝酒。

  其實這並不很合吉原的規矩,但一提到花街,就難免會讓人想到美人啊金錢啊交易啊什麼的東西吧?

  我在這個花街喝過一場又一場數不清的應酬,很久以前就是時任屋的熟客。所以,在鯉夏小姐還是振袖新造的時候,我就與她認識了。

  即使時任屋的老板人到中年就有些老眼昏花,但是就如同鯉夏不會忘記每一個和她相熟的客人,而時任屋老板一樣很有職業道德,和錢是個講人情的舊相識。

  世界上最通人性的人說是吉原的年輕花魁們也不為過,這裡的女孩子們從小就生活在充滿了繁華又空虛的浮世游郭裡,精心打扮,頻頻作笑,不會逢場作戲和察言觀色的家伙根本就活不下去。

  和鯉夏相處非常舒服,她是個溫柔的女人,即使很久沒有見面,但我也不必擔心我們倆之間無話可說。盡管我跑到她那裡,只是想要尋覓一個清靜的地方喝悶酒。

  她已經是個很漂亮的美女,但是京極屋的蕨姬恐怕比她還要漂亮許多。

  蕨姬任性又傲慢,是態濃意遠的虞美人,艷麗、絢爛又熱烈,帶著少女的惡毒和天真。鯉夏則是無害的,順從的,她是枝頭的繁櫻,具有傳統嫻靜的美,風稍稍一吹,便引得纖弱的花瓣離了枝頭,難以被保存。

  不過在我眼裡,時任屋和京極屋的花魁究竟誰更勝一籌並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我性格柔弱,喜歡溫柔的女性,因此總是很願意待在她們的身邊,哪怕我知道她們的溫柔並不僅僅對我一人。

  我和鯉夏說起了兩三年前相識的往事,雙方一時間都是感慨萬千。

  「您已經很久沒來過了,來吉原尋歡作樂的人都是內心空虛之人,大家都以為您已經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避重就輕,反倒向她提問:「那你是怎麼覺得的呢?」

  「您的精神不錯,比起幾年前好上了不少,」她為我一飲而盡的杯盞裡再度斟滿酒液,微微朝我一笑,「往常您是絕對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地坐在這同我說笑的,在這幾年裡有遇上什麼高興的事嗎?」

  「正如你所說,我活的很快樂。如果不是這次有朋友請我喝酒,我絕不會有閑暇來這裡看望故人的。」

  「既然來到了這裡,那麼您為什麼不肯抬起頭來看看鯉夏呢?」

  既然她這麼說了,我突然也起了一點和這位花魁說笑的心思:「世間上太美的東西,總是讓人不敢過於直視的。」

  我用手指摩挲著酒杯的外側,將原本望向臨街窗外燈籠的視線收回。又請鯉夏為我彈奏了一曲三味線。眼看著天幕漸黑,紅色的燈籠裡燃燒起蠟燭,外面的街道人頭攢動熱鬧喧嘩,我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物。

  路過鯉夏的時候,我輕輕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搖頭示意她不用送我。

  「我花錢買下了你一夜,今晚你就稱病吧。」我說,「無論誰要見你都不要出來。」

  酒這種事物,獨自小酌並不是很有意思。

  如非是和自己中意的人同飲,那麼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歡樂。

  照我看來,微醺的那麼一點酒意,無非是替慫人壯膽,好借酒裝瘋便宜行事的借口,被微風輕輕一吹頭腦便清醒。

  卻不如滿分的醉意,喝到神志不清,喝到爛醉如泥,喝到醜態出盡,肆無忌憚地大笑歌唱,胡言亂語手舞足蹈,十分的狂熱,萬分的快樂。

  可惜我不行,我是麻木不仁冷漠無情的家伙。倘若要我醉後失言,將自己的真心捧出來供以他人觀賞,就如同是叫蝸牛或者貝殼什麼之類內裡柔軟的生物,離了自己厚重堅硬的殼,把自己的傷口泡在辛辣的鹽水,恐怕沒過一天就會直接離開人世。

  如果我天生就是一只小小的貓,其實很願意露出自己毛絨絨的腹部讓漂亮小姐姐揉揉我柔軟的肚皮,然後悠閑地呼嚕嚕從喉嚨裡發出聲音。如果腦袋裡什麼也不用思考的話,我情願被香奈惠小姐永遠抱在懷裡,高興了就朝著她撒嬌,不高興了就一躍而上,直接跳到屋頂。

  香奈惠小姐給了我一點點希望,這麼一點燭光又很快燃燒殆盡。

  ——無所謂了,反正我是因為無處可去,所以才選擇留在鬼殺隊裡混日子的。

  ——

  雖然進入吉原的客人都不能攜帶傷人的銳器,但是對於像是我這樣的人,隱秘地攜帶自己的刀劍,又何其容易。

  我沒有帶鋼鐵塚螢為我鍛造的日輪刀,它被留在蝴蝶屋的房間裡。

  這振刀原本就不是用來討取他人性命的物品,可以更冷靜的說,我不將它帶來赴宴,只是避免刀匠村獨特的鍛刀工藝給了別人什麼線索,平白招惹事端。

  正如鯉夏所說的那樣,我此刻分外心平氣和,如同無波古井,西鄉奉一那油膩滿是贅肉的臉也不足以讓我心裡泛起一絲漣漪。

  「望月君,」這個口蜜腹劍的家伙對著我喊我的名字,「離開了這裡這麼久,到時候我為您介紹幾個新朋友吧?」

  我原本就喝了一輪酒,但是心底裡依舊十足的清醒。明亮的和室隨著陪酒的女孩子們的加入,氣氛熱鬧喧嘩,連帶著室內的溫度都隨之升高起來。我頻頻舉杯向著他們致意,酒到酣時打著節拍吟詠了百人一首裡的和歌:「[世人實堪憐,世人亦可恨。人間多悲苦,我心滿憂憤。]」

  西鄉奉一只覺得我是跟著貴族做事,也跟著染上了多愁善感的文化人通病,不明所以地和著我舉杯一起大笑:「您看起來似乎頗有感嘆啊,望月先生。」

  我裝作略有憂愁的模樣對他吐露出目前的苦惱:「是呀,我現在雖然已經有了一心侍奉的主公,但是回想起以前,還是非常懷念與朋友們尋歡作樂的日子。只是現在時過境遷,不知道他們是否還願意同我這麼一個不值一提的人交往呢?」

  陪酒的女人和隨從們早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為了避嫌退到外面,我這麼識趣地主動提出舊事,倒是西鄉奉一想像不到的識趣。

  他似乎將自己原本想要用來威脅人的話都咽了回去,又堆起笑容舉杯向我保證:「望月君是一位才華的年輕人,我們大家都期望同您這樣的人相處,怎麼會如此想啊?」

  我應該感謝這家伙吃定我的自信,和對於自身安全的懈怠,可能是以前軟弱怯懦渾渾噩噩的我不懂拒絕的形像根深蒂固,以至於他害怕其他人跑過來分上一杯羹,自以為能拿捏住我就直接毫無防備跑到我面前。

  其實現如今用槍械比原始的冷兵器來得方便又快捷,對於殺人者的身體素質也沒有這麼嚴苛,但是誰叫日本人們都有著一顆死腦筋的腦袋呢?

  即使是能夠搞來槍械,他們也只會覺得用這種方式遠遠沒有冷兵器來得直觀又恐懼,令人洋洋得意耀武揚威。更有甚者,甚至還願意為超出常規這部分的優質服務格外付錢。

  本來我是不打算這麼快就把他殺死,但是西鄉奉一這張嘴所說的話著實令人不快。

  可能喝多了酒確實令這個人的心境有些飄飄然,或者說他覺得不需要在意我的真實想法。

  他說起以前的事,又說起現在的事,產屋敷家的一切在他嘴裡出現都是那麼讓人反感。

  他說:「我看見那個小姑娘了啊,你看向她的眼神真是和看那個叫由裡香的女孩一模一樣,她們倆的眼睛真是相似——望月君很喜歡藍色眼眸的孩子嗎?」

  我呆滯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西鄉奉一說的是神崎葵那孩子。

  他派人跟蹤我,調查我——

  或者從知情者的口中打聽我的消息?

  這句話的語氣對於我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了,這正是無數次噩夢裡讓我痛苦無比的句式。

  可這個家伙怎麼知道當初在那間居酒屋發生的事情呢,道聽途說者絕對無法將我的眼神做出這樣的比較,他甚至對由裡香長得什麼樣一清二楚!

  一股熱流衝上了我的頭頂,我猛地站起來,一拳把西鄉奉一打翻在地。

  他似乎被打懵了,害怕又竭力鎮定,色厲內荏地朝我呵斥:「望月!你瘋了嗎!望月!你怎麼能這麼做!」又抓住周圍的器皿,拼命掙扎中試圖把它們摔在地上,想要用聲音把外面的人吸引進來。

  可惜沒用,他這樣沉迷酒色的家伙,只知道在暗處算計別人的陰溝裡的臭老鼠,倘若這樣的人都能抵抗我的力量,那我還不如早日投進三途川裡溺死。

  用腳碾斷他的手指,揪住他的頭發,讓他的腦袋往桌角上去撞。

  我已經無暇去想怎麼折磨這個惡心又無恥的人,只是憑借本能想要發泄自己的怒火。

  「你怎麼會知道由裡香長什麼樣?你難道不是在那之後才認識的我的嗎?你拿葵來威脅我?你怎麼敢拿神崎葵來威脅我!」

  他的樣貌不可謂不凄慘,臉上嘴巴裡滿是鮮血,門牙都斷了好幾顆,更顯得他這難看的模樣醜陋如惡鬼,只是挨不住這般痛苦,沒了之前的頤指氣使,滿臉凄惶地叫道:「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那一日酒席你也在場吧?」我深吸了一口氣,掐著他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看著他的臉脹成絳紫色,「只是我喝得橫七豎八,而你又只來了一次,並未向我報上你的名字。」

  「我原諒你的話,誰又來原諒我?」

  我將西鄉奉一殺死,用刀插在腦袋裡釘在房屋的門板上,一如以往他們要求我對別人那樣。

  那群聞聲而來的隨從們和護衛們姍姍來遲,面對這樣的的情形也無濟於事。

  我掃了他們一眼,他們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樣恐懼地避開,甚至不敢看我的臉龐。

  我暢通無阻地下了樓,還順手扯了一塊布擦了擦沾上污血的手,然後在一片寂靜中獨自離開,隱入茫茫黑夜中的黑暗。

  布的花紋讓我想起通過最終選拔之後,香奈惠曾經親手送給的我一件深色羽織。

  那是靛青色的羽織,上面有著水竹的紋樣,香奈惠小姐說冷色的衣物能夠把肌膚襯托得雪白,幾乎是看到那塊布料立刻就想到了我。

  她笑著說:「應該很合適吧。」

  可是我卻一次都沒有穿過。

  最開始是害怕弄髒,最後面是舍不得。


第22章

  我無法安然地繼續待在鬼殺隊的大家身邊,更無顏面返回到堅定認為我是一個好人的朋友面前。

  我討厭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盯著我看,我時常為我愚笨的行為感到羞恥。

  打出生開始,我便因為自己平庸的天賦無時不刻地陷入不如人的痛苦之中,每每都會因為自己異於常人的那一部分受到諸多嗤笑。

  我沒辦法在東京待了,我無法容忍自己與相熟之人碰面。

  我對於眾人的口舌視作猛虎,無法想像他們會怎麼樣對我指指點點。

  原本的我得過且過,無論被如何對待也無動於衷,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伙伴也會如同其他人那樣對待我,一如我是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我便墮入愚蠢的恐慌。

  我想到了死。

  我曾經幾度差點結束我這可笑的生命,但因為好心人的搭救,得以再次好好的活在世界上。

  我不想香奈惠小姐的努力白費,也想要再活到見到伊織的那一天。

  我想擁抱伊織,想要質問她為什麼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了我,想要和她一如既往漫步在初夏的街頭吹著涼爽的風,一如以往那樣。

  可是她們會知道嗎?香奈惠和伊織親自救下的人活了下來,又去殺死了許許多多的人。單單想到我的存在可能為她們清廉無暇的名聲留下污點,我就良心不安,痛苦得難以自拔。

  但是倘若放手叫我直接去死的話。

  一想到母親的亡魂凝視著我,歇斯底裡地質疑我為什麼順從她替我安排的生命;還有那個藍眼睛的幼女不解地看向我,詢問我為什麼不能解救她,我就更加情願自己瘋掉。

  所以我打算離開東京,無論去什麼地方都好,去大阪,去京都,去四國,還是九州最南端的鹿兒島。反正就如同以前那樣,漫無目的地飄浮在這個塵世,得過且過地生活。

  我每個月都會賺很多的錢,但是卻從來都留不住它們。

  反正像是我這樣的人就容易吸引各種各樣不好的事。

  在仙台市的時候有幾個工人在上車時,托付給我一位年邁又帶著襁褓中的兩個孫兒的阿婆,她的兒子因為這次流感死掉了,只能回水戶那邊的老家討生活。

  在秋田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幾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學生,因為被偷走了錢所以只能跪在街上求路過的好心人給幾萬元買車票坐車回家。

  神崎葵聽完以後恨鐵不成鋼地敲我的腦袋,說為什麼會這麼容易被欺騙之類的話:「那個老奶奶就算了,後面的那幾個明顯是套路都被用爛了的騙子!哪有人會連續幾次上同一個騙術的當呀?」

  我是心甘情願被騙的,哪怕其中有一個是真正回不了家需要幫助的人,就足以讓人心滿意足。

  小葵很會照顧人,她總是喜歡做很長遠很長遠的打算。

  每當她得知我的慈善事跡看著我的時候,我總覺得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對我未來的擔憂,譬如說想像總有一日我會拿不穩劍,會有不那麼身強力壯的一天,然後就會因為年輕的時候存不下錢,到生病或者年老的情況又沒有養家糊口的工作,最後孤苦伶仃地淪落到街頭死掉。

  所以我的工資一半是拿來揮霍,一半放在小葵那裡給我存起來。

  雖然我總會想,反正還有不死川,平時的時候我沒有白在他那裡靠著打賭或者別的方式薅他的存款,像是這種過命的交情,他也不會放著我不管。

  但是這回我什麼都不要了,現有的一切我都打算拋棄了。

  我不要忍在蝴蝶屋給我留的居所,不要煉獄杏壽郎朝著我伸出的雙手,也不要宇髄還有須磨雛鶴槙與他們幫我裝飾好的家。

  倘若讓我若無其事地回到產屋敷先生的宅邸,在開會的時候依舊坐在不死川實彌身邊,讓甘露寺充滿歡喜的眼神注視著我,我恐怕夜夜都會從夢裡驚醒,仿佛回到了在家中寢食難安的日子,因為辜負了他人期望,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焦慮到肌膚潰爛生瘡。

  我偏偏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怎麼可能心安理得地占有他人的偏愛。

  我只在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地方行走,然後順著小溪和河流走。

  說起來可笑極了,我害怕別人看到我衣袖上的血污,那是人類的血,是惡心又污穢又能讓人立刻辨別出來的味道。

  冬天的蘆葦叢是枯黃色的,莖干沒有絲毫的水分,蘆葦花是雪白的顏色,但是並不令人覺得有多少美麗可言,反倒把一人置身於蘆葦海的我襯得有些寥落和孤獨。

  我站在小道上注視著日落遠去,又眼睜睜看著月亮升起,腦袋裡面亂糟糟的,江邊波光粼粼泛著無色的波紋,猛然間卷起一個小浪拍在我腳下的岩石,把岸邊的一小斷枯木卷起。

  我想這東西大概是從上游什麼地方被水流衝到這裡的,我以前聽大人們跟我講,這些浮木們有時候攏在江邊靠水運輸,每年撈上來的時候都會從下面發現幾具屍體。

  那是沉進水裡死後又往上飄浮的靈魂,會變成水鬼永遠無法超脫。

  我不知道真假,因為我本身也沒有機會去江邊或者海邊當個漁民。

  「真是潦倒啊。」有人在我身後說話。

  於是我自然而然地回過頭,心裡並不因為弄不清什麼情況而感到害怕。

  說我是有恃無恐也好,說我是自以為是也好,說我眼高於頂也罷,反正鬼也好妖怪也好,這種在普通人眼裡避之不及的東西壓根不足以引起我半點格外的情緒。

  相反我更害怕的是遇到人。

  但是這種地方,周圍好幾公裡都不會有什麼人家,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閑逛,除了我這樣腦袋可能進水的家伙,壓根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別人。

  所以我從容不迫地轉過身,沒有和這個怪東西纏鬥的打算,也沒有心平氣和去和別人溝通的心情,撫過劍柄的時候與平時不同的手感令人一怔,這才想起來今日帶在身邊的並不是慣用的那一把日輪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紅梅一樣的瞳色,海藻那般卷曲的黑發,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讓他細長的雙眼透露出一種居高臨下又肆意的嘲笑。

  明明像是產屋敷耀哉那樣蒼白得仿佛命不久矣的那般病弱美男子,但是我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病態的生命力,一種並不茂盛但是十分蓬勃,像是原始森林中遵從本能絞殺它者掠奪養分充實自己的藤本植物,有種由心而發的扭曲與不適。

  雖然注意到他的非比尋常,但是我無法抑制自己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挺新潮的,這個男人。

  相比我被稱作魑魅魍魎之主的老朋友,那個只會穿著和服出現在我面前的古典美人。

  這個男人穿著漂亮的風衣,一絲不苟打著領結還有熨燙得非常規整的白襯衫,甚至每一根發絲都擁有著精致的弧度。

  在大正這種和洋折中的時期,受到西方思潮影響的人有很多,但是受到本身審美水平的局限,多數人的打扮都是那麼的不倫不類。

  譬如說能看見和服外面套一件寬大的西服,傳統的袴上面卻穿著西式的立領黑衫,更有甚者穿著和服帶著西洋的帽子,像是這樣的打扮簡潔又風度翩翩的男性可算是罕見,如果正好又出現在多數長得奇形怪狀的鬼物或者妖怪身上,那麼就更加可圈可點值得表揚了。

  這雖然只是我在摸刀時刻一瞬間的奇思妙想,但是僅僅是這麼一段間隙,也足夠讓我聽到這個男人接下來的話語。

  他臉上帶著輕快從容的笑意,就如同興趣盎然地俯視一件有趣的事情:「真是凄慘啊,明明有著這般的力量,卻還是被弱者逼迫得活不下去……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潦倒。」

  真叫人不快,一張口就是盡是些令人不高興的話,想必這個人平時很不招人喜歡。

  「知道你為何會淪落這樣滑稽的地步嗎?因為你被騙了,你分明是和周圍全然不同的生物,卻被無聊之人喂足了禮義廉恥之類虛偽的東西,被束縛在無用的規則裡。」

  他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慢條斯理地對我露出含蓄的微笑:「踟躕森望月,你好好想一想,這些無聊的美德連他們自己都不曾遵守,卻讓你抑制本性自掘墳墓,被他們玩弄在鼓掌,陷入愚蠢的癲狂。」

  「……我很中意你,踟躕森望月,我非常中意你。千百年來,我制造了十二個強大的鬼,可是從來沒有一個鬼在生前像你這樣。」

  「我期待你變成鬼以後的表現,或許能讓我感受到格外的不同。」

  他在我面前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事情來,其實我對於他的過往毫無興趣,可惜這個過於自我的男人並沒有半點眼力見,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不賴煩。

  鬼舞辻無慘。

  像征著產屋敷追尋了千百年宿命的男人,竟然奇跡般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本來應該握住我的刀劍,一如四百年前記載的那個劍士那樣。

  這傳承自劍豪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的劍術數年來未嘗一敗,現如今已經望見了我導師的背影,無限接近於究極的境界。

  我不會怯戰,亦不會墮落二天一流的威名。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即使沒有日輪刀,即使已經不是鬼殺隊的劍士,我也應該在他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揮出我的劍,而我現在——

  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他所說的東西。

  「道德的本身就是謊言,千百年來但凡我強烈渴望的東西都必然如願。即使殺死了成千上百的人,上天也沒有向我降下任何的天罰……而你無需被迫承擔任何道德的桎梏,刨除所有的恐懼和焦慮,變成鬼,隨心所欲不受束縛地留在我身邊。」

  他臉上的志在必得真是惹人討厭,我驚嘆於這家伙遠勝於我毫無自知之明的自負,但即使是這樣,也不得不羨慕這家伙由心而發的自信。

  大自然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自然界亙古不變的道理。

  動物們是這麼做的,植物們是這麼做的,獵豹吃掉老弱病殘的羚羊是這麼做的,細葉榕絞殺喬木也是這麼做的。往往人類也會這麼做,可是人類會為自己的行為蒙上紗衣一般的迷霧。

  道德的本質就是虛偽。

  他們給予我光榮的大義,卻被驅使著這份力量滿足自身的私欲,我假裝著這樣的行為確實有其意義,卻無時不刻受著自我的譴責。

  冰冷的黑暗在我耳邊低語,我生來因為自己的無知而被蒙蔽,縱然如今淪落到如此潦倒狼狽的境地——

  啊啊,雖然如此,我卻不怨恨任何人。

  我只覺得無慘很好笑,而我則可笑又可鄙。

  踟躕森望月這一生就只是乏味又沒有任何內涵的笑話,寫滿了整整一頁的紙,尚且博不來任何人的一哂。

  我不是讀書的材料,也不是練劍的材料,我的性格乖僻又無趣,愚昧和膚淺一直圍繞著我,打小就昭示了這令人不愉快的命運。

  我做不成好人,也做不好壞人。

  那麼便做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鬼吧,如果它能讓我內心得到片刻安寧。

  我沉默不語著,可是鬼舞辻無慘卻一點也不著急。

  只要我的劍並未在第一刻斬向他,在那之後無論我將手裡的劍摁得有多緊——

  他早已知道,他說服我了。

  所以才如此從容不迫,所以才如此悠閑自得。

  他的指甲從人類的圓滑變成鬼的尖銳,站在那裡好整以暇地微笑著面對著我。

  「那麼,你的回復是怎麼樣的呢,踟躕森?」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映在江裡,水中之月泛著魚鱗一樣的湖光。我欣賞不了這樣的景色,只是沒由頭地覺得冬天的冷風刮著臉,竟然格外的疼痛。

  我是被眼前這個紅梅一樣的青年蠱惑了嗎?

  並沒有,不必疑惑,毫無疑問,我是心甘情願化身為鬼的,反正我這一生就從來沒有做過一件真正想做的事。

  那一刻我所有的遲疑拋卻在腦後,卑身對著鬼舞辻無慘起誓。

  「我的答案只有一個,我將向您獻上無限的忠誠。」


第23章

  鬼的體溫是冷的,但是他們總歸有著自己的溫度,他們需要呼吸,需要進食,身體裡的血液循環,肌膚或是堅硬或是柔軟——

  所以他們會受傷,會中蝴蝶忍所研制出來的紫藤花的毒,他們都還活著,依舊是一種生物,只是和人類全然不同。

  可能是無慘的血讓我有了一種酩酊大醉般的快意,也能是因為我本身就喝了不少酒的原因,我頭腦發昏,暈頭轉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我想起自己在小地方的老家,每次被呵斥責罵過後都會跑進陰暗的雜物間躲避,灰塵、蛛網、不干不淨的台架,堆滿了各種無用的老物件和泛黃的書本,還有一卷我探險尋覓從角落裡面尋找出來的《青燈百物語》。

  上面記載了很多有趣的怪談,有『腦後之口能夠吞噬他人』的二口女的故事,有『隱居山間躲避人類』的以津真天的故事,還有『等待丈夫歸來不斷哭泣』的雨女的故事。

  不過我最愛的一篇講述的是關於姑獲鳥的傳說,傳聞這種妖怪會搶奪人類的嬰兒,抱著他們在夜間行走,被偷走的孩子們下落不明,所以每逢晚上有小孩哭鬧不休,大人們總是會捂住他們的嘴巴恐嚇:「再哭就讓姑獲鳥把你抓走!」

  可是我卻非常喜愛這個故事,千百遍反復的觀看,對這一頁紙簡直愛不釋手,腦海裡不禁煽起一個念頭:「就讓我做姑獲鳥的孩子算了!」

  我的本性不過是異於常人的存在,恰好披上了仿佛人類皮囊的空殼。

  就像黑色山羊在有著紫花苜宿還有藍色鳶尾的原野上快樂地奔跑,看見了牧羊人潔白的羊群,便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混入其中,卻壓根不知道自己格格不入。

  曾經我想做妖怪的孩子,不想做人類的孩子。

  現如今我跨入塵世的狹縫裡,成為了全然與人類不同的生物。

  鬼舞辻無慘的動作將我從思緒中拉入了現實,他俯視著我的雙眼,清冷的輝月被天際的烏雲掩去了,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望見他豎起的狹長的血色之瞳。

  「感覺如何?」

  如願以償後,他的語氣帶著詭異的平靜,展露出一種格外的輕松和別樣的溫情。

  我知道他問的無非是我變成鬼以後的體驗,卻薰然答非所問地自言自語:「很奇妙,這便是成為鬼以後的感受嗎……」

  「鬼與鬼之間的戰鬥是毫無意義的,即使是無論怎麼對待也不會死去,所以大家無法相互傷害——又因為有著您這樣的存在支配著鬼,鬼與鬼之間的異心和背叛都不會產生。」

  「一個完美又毫無紛爭的世界誕生了,您才是真正高潔、令人憧憬的聖人,我所追求的一切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在您手上實現!請寬恕我的有眼無珠。」

  我根本就不以化身為鬼舞辻無慘的舔狗為恥。

  一個合格的員工就應該根據喜好不同的老板調整自己的行事風格,更何況鬼的確是一個實打實在內部沒有任何紛爭的集體,畢竟鬼王的戒心直接不做他們抱團群聚。如此苛刻的條件,千百年來竟然只出了珠世這麼一個叛徒,我對鬼舞辻的馭下手段表示心悅誠服。

  鬼舞辻無慘幾乎不用費勁就能知道我所說所講是否為真正的肺腑之言,因此他聽罷以後,唇邊的笑容蔓延了些許,帶上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真情實意。

  「果然,」他用感嘆的語調對我誇獎道,「我果然非常中意你。」

  ——

  無限城是個寬闊的地方,一眼簡直望不見盡頭。

  違章建築到處都是,感覺一把火就能引起嚴重的消防隱患。

  內部的閣樓和走廊簡甚至稱得上參差不齊,犬牙交互,這裡白天看不到陽光,晚上估計也望不見月亮,紙糊的窗戶完全都是擺設,不知道是采用了什麼技術保存著這麼新鮮的空氣——

  這裡估計是個地下城。

  無慘老板不僅房子稀奇古怪,一看設計者就沒有學過建築美學,屬下也都長得挺奇形怪狀,醜的各有千秋。

  有衣衫襤褸佝僂駝背的老人,有充滿異域風格,像是一縷青煙從壺裡飄出來的阿拉丁壺神,再往後面看過去略過一對勉強正常的兄妹,也不知道做妹妹的怎麼想的,哥哥頭上打翻了墨水瓶都不知道用手帕擦一下。

  ……下弦一又換人了嗎?

  不死川殺過下弦一,我也好像殺過幾次,看樣子這個位置並不是什麼吉利的崗位。

  新的下弦一就給人一種才從洗剪吹殺馬特發廊下班的非主流,因為家境貧寒又換上小西裝去夜總會加班當門童的感覺。

  再往後望一眼,下弦裡就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了,幾個無一例外都黥面的男男女女,可能是因為太沒有特色怕老板記不住,特地在自己臉上留點什麼符號彰顯自己的不同。

  我是一個才剛剛誕生的鬼,要做什麼,能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對於這些全然都不知道,不明白,也不清楚。

  但是不知道為何,這些下弦像是害怕被波及到的小雞崽子,遠離著幾個交談中的上弦,看起來比受委屈的小媳婦都要來得驚慌惶恐。

  「我們有一百多年沒有見面了吧?這次連下弦們都一起來了,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嗎?我真的好記掛大家——猗窩座閣下,不要這麼冷淡嘛,難道你都不想念我?」

  「閉嘴,不要來煩我。」

  雖然上弦們打招呼的方式有些非同尋常,但是還是能夠從一見面就被削掉半個頭卻仍然保持和煦微笑的白橡發色男子身上,感受到他們兩人的友好相依,熱情如火。

  倘若上弦們打招呼方式都是這樣,那麼我也不得不仔細觀察,入鄉隨俗,以免到時候像是鄉巴佬進了城一樣到處丟醜。

  長發鬼女撥弄琵琶,奏出幾個風雅的音律,鬼舞辻無慘出現的時候,喋喋不休交流著感情的上弦立刻迅速閉上了嘴,躬身跪拜,原本就緘默的下弦們更加謙恭地低下了自己的頭,全身都幾近貼在了地上。

  鬼王今日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他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眼,在童磨或者其他不成器的屬下惹他不快之前開口:「今天有一個新的伙伴要介紹給你們。」

  「來介紹一下,到我這裡來,」他的語調柔和,等身後的人走出陰影之後,再緩緩地將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一面輕柔地側過臉。

  「望月,你可以隨便看看,誰的數字更漂亮呢?」


第24章

  鬼舞辻無慘,不愧是從平安時代延續至今的原初之鬼,竟然這麼熟練地掌握職場pua技巧,隨便一張口就精准打擊了現有員工的自信,順便把我推至了即將遭受職場冷暴力的境地,現代資本家看了這通操作恐怕都要直呼內行。

  七個上弦十八只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讓我瞬間感覺自己以後在公司裡上班的生活可能不會太日常。

  我不抽煙,酒也僅僅是淺嘗輒止,雖然得過且過地到處混飯吃,但是總的來說,還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工作,三百六十五天除卻病假以外沒有一日缺勤。

  踟躕森望月就是這樣年度十佳好員工。

  原本以為像這樣勤奮工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我,無論在哪裡都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受到同事們的接納與歡迎。

  但是現如今,我無論說什麼還是不說什麼,看起來都要在新公司內部逐漸富岡義勇化,直接下不了台。

  唯一端坐著的青年男子和我對上視線,我猜想他應該是數百年前的武士,現如今的劍士很少擁有他那樣古雅幽寂的氣質。

  上弦一的地位在十二鬼月裡果然超然,他沒有選擇同其他上弦待在一起,而是端坐在竹簾後面。原本我只是下意識地去看他腰間的那振刀劍,卻因為他古樸和服衣袖的遮擋看得並不是十分分明,想來他對於鬼王心血來潮產生這場的鬧劇沒多少興趣,見到我朝他那望來,直接冷漠地移開了眼。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那個白橡色頭發的青年,他有著五彩斑斕如同琉璃一般的眸子,見到我的目光朝他那邊流轉,於是狀似開朗友善地笑了起來,能夠看到他伸出手向我輕輕揮了一下,宛如一只可愛的貓咪一般。

  但是礙於無慘的存在,這家伙有所顧忌地沒有直接喊出我的名字,而是選擇像在上課時偷偷和同桌在老師眼皮子底下聊天那樣,無聲地向我打著唇語。

  憑借我比富岡義勇高上不知道多少個台階的優秀理解能力,勉強能夠讀懂他想向我表達的意思。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家伙長得確實有幾分俊俏的意思,動作的確是有些說不出的可愛,但是總給人一種矯揉造作的感覺,像是女性為了掩飾自己不年輕的老態往臉上敷上厚厚的一層白/粉那樣浮於表面,沒由頭地讓我想起《源氏物語》裡面搔首弄姿的源典侍。

  所以即便他帶著可憐兮兮地表情衝我說:「手下留情呀,望月閣下。」,我也對他有些興趣缺缺。

  倘若這就是他這番行動的目的,那恐怕還算得上是很成功。

  上弦三是個身上有奇異靛青刺青的男子,他對我既沒有上弦一的冷淡,也沒有上線二那種超出常人的熱情,這家伙絲毫不避諱與我對視,對著我露出一個滿懷惡意和充滿戰意的笑,無聲地對我說『殺了你』。

  這才是被挑釁過後正常的反應,反倒令我難得地松了口氣。

  那個勾腰駝背的老人躲在朱紅色欄杆的後面,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無慘的威勢裡,瑟瑟發抖,頭也不肯抬起來。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因此也無從判斷他所擁有的數字,不過旁邊那個壺一樣的玩意探出頭來,一時間讓我不知道究竟該看它長著嘴巴的眼窩還是看他嘴巴裡刻著『伍』的眼球,因此我推斷這個看起來要將行就木的老人應該是上弦之四。

  至於上弦六,那都是老朋友了,因為我曾經是吉原的常客,所以依舊能從神態傲慢的少女臉上讀出熟悉的神態——她是京極屋的『蕨姬』。

  說實話,我欣賞不了傳統花魁們的扮相,在我看來,少女們的最美姿態自然是天生的情態,塗脂抹粉反倒是掩蓋這一份與生俱來的風流。

  蕨姬現在這幅模樣自然是比梳著浮誇的橫兵庫的發型要好看得多啦,但是臉上多出來的花瓣紋身真讓人又有點不太能欣賞。

  紋身配上刻字美瞳,想不到我踟躕森混跡於地下世界的時候,都沒有被黑/道烏煙瘴氣的風俗感染,現在正兒八經不做人了之後,卻還要被迫成為一名殺馬特。

  正當我在心中自怨自艾的時候,可能是沉默的時間太長,讓無慘感到了些許的不耐,他臉上的微笑消失,語調中驟然透露出不妙的意味:「望月,我的十二鬼月就這麼令你不滿意嗎?」

  「可是……我看您的下屬,諸位上弦都沒有做錯什麼……」

  「青色彼岸花的消息毫無斬獲,產屋敷一族也並未被徹底根除,」他打斷了我的陳詞,臉上厭煩的神色猶重,冰冷地說道,「這就是他們最大的錯誤。」

  「幾百年來,我給過他們的機會足夠了。」

  「咿咿咿!請您恕罪!請您恕罪!」

  「我無言以對……請您降下責罰。」

  聽罷了鬼舞辻無慘帶著慍怒的發言,幾位上弦又誠惶誠恐地開始請罪,連原本開始伸手去騷擾旁邊粉發青年的上弦二都又正色了起來。

  完了,還沒入職就得罪了所有同僚,甚至上司又因為我的話對著他們發了一大通火。還沒溝通兩句就直接踩中了雷區,無慘老板簡直是喜怒無常。

  我一時間冷汗涔涔,勉力展現出一副謙恭的模樣:「請您原諒我的冒失之言……」

  「我喜歡[一致],喜歡[不變],在我看來,上弦們都各有各的優點。倘若由我來改變他們百年不變的情誼,豈不是太可惜了嗎?請您收回成命,我更加願意如同琵琶女那樣侍奉在您身邊。」

  我這番發言恐怕落在他人耳裡,就僅僅是害怕戰鬥,德不配位的怯懦之言。

  這話才剛剛落音,就不知道有誰不以為意地發出了一聲嗤笑,在萬籟俱寂的無限城裡顯得格外的刺耳。

  就像是原本老板利用自己權力空降下自己看重的新人,為此還不惜給予現有員工下馬威,結果還沒來得及挑釁,新人就竟然主動在大家面前露了怯,如同扎破了的皮球那樣滑稽又可笑。

  上弦一隨即不悅地說道:「不必……妄自菲薄……無慘大人看重你自然有道理……」

  「啊呀呀,您不必說這麼傷感的話,」有了上弦一的開頭,在場的氛圍陡然輕松又愉快了起來,那個有著彩色眼眸的上弦二也隨之露出無害的笑容,善解人意地主動開解氣氛,「我非常喜歡大家,大家要是死掉了我會非常難過!不過僅僅是換位的血戰,那還沒有到誰要非要死掉不可的地步喲?」

  那一個瑟瑟發抖,低著頭看不到眼睛的老者也抬起頭,嘟嘟噥噥用老人家特有的語氣拖長著聲音說話:「真可怕、真可怕……望月閣下該不會是害怕了吧?也是啊,畢竟要是在無慘大人的面前輸掉,可是不止丟臉而已……」

  「真失望啊,徒有虛表……」

  一時間場面嘈雜起來,就連原本一聲不吭地下弦都抬起頭來看著我,不知何時開始竊竊私語。

  我卻一點都沒有為這般的嘲諷感到任何的氣氛,而是抬起眼在一堆上弦裡掃視了一圈,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模糊的想法。

  「您誤會了,半天狗閣下,」我說,「我不願意同你站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我很強,比你們都強而已。」

  「並不是針對您——我的確對於十二鬼月不太滿意。」

  鬼舞辻無慘輕輕地冷笑了一聲,卻並沒有如同我所想的那樣勃然大怒,仿佛被貶低的眾人並沒有和他有絲毫的關系。這聲冷笑也來得很突然,只是懶洋洋地從鼻尖冒出一個短短的音節,好像只是聽見一個令人心情愉快的笑話。

  眾人都安靜下來,因為捉摸不透鬼王目前心中情緒究竟在如何翻湧。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我,狹長並且並不惹人憐愛,除卻紅梅般染血的顏色外依舊非常特別,野獸一樣豎起的瞳眸外還有著散開的絲線,像榕樹的根一樣的東西,但是仍然無妨這般的美麗。

  末了,他帶著幾分愉快地語氣說話:「就這樣吧,那大家都好好相處。」

  「要更加努力、更加謹慎、更加勤奮,因為我不禁止望月與你們發生私鬥。」

  琵琶女撥動琴弦,鬼王消失在了無限城中心的位置,與此同時我一把揪下了飛奔過來的玉壺的頭。

  蕨姬那個漂亮小姑娘甩掉她兄長的手,揚起臉龐望著高處的我,埋怨的話語就像是朝著我撒嬌一樣:「我記得你,那時候你為什麼不來看我的花魁道中?」

  我說:「如果你想,我可以給你補一個花魁道中。」

  無慘老板把我甩掉以後,我確實無處可去,索性我臉皮夠厚,以前做人類的時候就經常在同僚家裡蹭吃蹭喝,沒准從上弦六拜訪到上弦一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望月閣下!無慘大人讓我們好好相處,你要不要來……」

  走的時候,我聽見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過頭時手一橫不小心打碎了那個人的頭。

  「我會來拜訪您的,不過要依照順序。」我把玉壺的腦袋安到了童磨的身體上,又把童磨的腦袋像是踢皮球一樣踢給了半天狗,也許是血型不合的原因,他們的型號和脖子寬窄也有著些許的不匹配。

  恐怕是擔心冒犯上弦二,玉壺的腦袋一邊發出吶喊,一邊竭力蠕動想要避免和童磨的身體接觸,而半天狗抱著童磨的腦袋,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叫出了聲。

  這是禁忌的『咿咿咿——』二重奏。

  但是當事人卻依舊不以為意,對著我露出一個甜美又天真的微笑,仿佛單純地在為有人答應同他交流感情而感到高興。

  「是這樣嗎?終於有朋友願意來我家做客了誒,那請不要讓我等太久!」


第25章

  墮姬是個笨蛋。

  笨蛋美女,腦袋不太好使的美人。

  刁蠻又任性,喜歡漂亮的東西,言辭很尖銳,動輒不如意就會大發脾氣。

  是個容易被蒙騙,容易被影響,信任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天真到可憐,只有一張臉還算看得過去的笨蛋美女。

  如果依舊作為人類而活,恐怕會過得很凄慘吧。

  畢竟對於底層的人來說,美貌既是恩賜又是詛咒。

  人類的女孩子孱弱無力,光有可愛的相貌,又沒有與之相應的權利與地位來守護,怕不比相貌平平的家伙來得幸福。

  話雖然如此,墮姬哪怕變成鬼以後也並不算得上很有才華,如非有妓夫太郎這個哥哥照拂,也恐怕無法縱情肆意地活下去。

  墮姬是個有著上弦之名,卻全無上弦實力的女鬼。

  當她驕驕傲傲地挺起胸膛向我賣弄她吃掉六個柱的時候,得知她吃掉這麼多人才成長到今日境地的我,一時間又有些說不出話,只能用像是誇小孩子那樣的語氣對她露出微笑:「真是厲害啊墮姬!你得更加努力,變得更加漂亮才行!」

  好在墮姬就更像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女孩,也不需要我像是誇獎無慘大人那樣處心積慮想出各種各樣花樣吹捧來當舔狗。

  她喜歡漂亮的東西,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她托著腦袋朝我看,然後不停地告訴我她又多麼喜歡我。

  「您長得真是漂亮呀,望月大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輕飄飄的,用一種仿若夢游的語氣,「比雛祭的玩偶還要好看!」

  我想起女兒節時,被放在小木船裡和桃花枝一起投入江河裡祈福的鮮艷人偶,其實並沒有從傳統審美裡品出幾分美麗。但墮姬畢竟是百年前出生的人了,況且她還在真心實意地誇我,於是我也並不能煞風景地提出異議。

  「當時您來參加酒宴的時候,我一眼就從人群裡看到您了。漂亮的長發,雪一樣的肌膚,琥珀色的眼睛,人的青春不能長久,這份美麗也不會存在——所以當時我便打算找機會吃掉您的,只是那以後你再也沒有來過……沒想到無慘大人也將您變成了鬼,實在是太好了!」

  好家伙,我心想,好家伙,怪不得墮姬要這麼溫柔地看著我,原來一部分出自於對於美麗的喜愛,另一部分竟然是源自於對於曾經求不得的美食的愛意麼?

  這段話說得我有點語塞,旁邊妓夫太郎也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我甚至都能猜出他此刻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

  無非就是——

  「傻妹妹,哪有當初想要把別人吃掉,後面還專門告訴別人的啊!」

  墮姬真是一個腦袋不好的笨蛋女孩子。

  對於人類來說,她無疑是危險又凶猛的食人怪物,但是在實力遠在她之上的我面前,絞盡腦汁想著動聽的言辭說給我聽,竭盡全力想要讓我高興的墮姬,未免顯得愚笨又有一些質樸的可愛了。

  妓夫太郎正是因為察覺到我的危險而努力想讓她遠離我,但是一向寵愛她的哥哥怎麼可能違拗得了倔脾氣上頭的墮姬的意見呢?

  我發自肺腑地對她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也許是我容易心軟,對於這種離了監護人就如同雛鳥無力展翅的笨蛋,極其輕易地就產生了愛憐之情。

  放在以前,無論惡鬼們有著再悲慘再令人涕下的過去,長相再怎麼可愛可憐,都是我要一刀拔除的對像。

  而現如今我卻能夠心平氣和,坐在這裡任憑非人之物的小姑娘朝我撒嬌。

  真有一種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感覺。

  ——

  無限城那個撥弄著琵琶的散發女鬼名叫鳴女。

  她一直侍奉在鬼舞辻無慘的身邊,對於無慘老板親手變成的鬼都多少應該有些印像,所以我向她請求,幫我搜羅血鬼術可以掩蓋面容的鬼的信息。

  是掩蓋面容,而不是改變面容。

  我的身份多少有一些麻煩,無論是曾經見過我的臉的普通人,還是曾經見過我的臉的鬼殺隊劍士,都會為我混跡在人群裡生活創造一些波折。

  任何一只鬼都有著改變形態的能力,但是倘若要我改頭換面東躲西藏,即使是隱世在荒村野林裡當野人,也不比一直頂著別人的面貌混跡於大城市來得恥辱。

  我需要能夠施展幻術類血鬼術的鬼。

  想來這並不是什麼為難人的請求,但是鳴女沉默半分鐘之後,就開口拒絕了我。

  「無慘大人不允許鬼集體行動。」

  「那樣也行,」我說,「之後殺了他不就好了。」

  鳴女撫琴的手頓了一下,似乎困惑於我這句沒頭沒腦的回答:「您在說什麼?」

  「我是被無慘大人允許與任何鬼私鬥的,這其中也包括不入流的鬼不是嗎?」

  無限城的布局每次看都讓人覺得很奇妙,鳴女所坐的高台之下,又是一間門戶大開的和室。我坐在上面的疊席上,看著這個獨眼鬼女如同爬山虎一般蔓延在牆壁上的黑色長發,滿不在乎地回答說道:「讓那個鬼教給我忽略外貌的血鬼術,然後等天亮放在太陽底下曬死就好,這樣就不算有私情了。」

  「可是……」

  我往上抬了一下眼皮,心裡有些困倦,並且脾氣也不太好。

  因為在變成鬼後的這段時間裡,我的作息完全沒有調整過來。雖然曾經在鬼殺隊的時候也因為任務要晝伏夜出,但是多數時候的生物鐘還算是規律,現在直接讓我倒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弄得我整日整日的睡不好。

  「誰規定血鬼術不能通過學習習得呢?這種簡單的術,壓根不需要什麼技巧……」我說,「僅僅是這一點,無慘大人也能辦到吧?明明依靠別人也能教導我的事,怎麼就輪到需要叨擾無慘大人的地步了呢?」

  「這是你的失職,鳴女。」

  ——

  從鳴女給我的地址返程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鬧市區的晚集。

  集市非常熱鬧,據說今晚正好遇上了慶祝節分的祭典,所謂祭典無非就是到處點亮燈籠蠟燭,去寺廟裡祈福求簽,一路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正好借機推銷自己家進貨囤積的飾品食品。

  大家因為格外的熱鬧氣氛買得開心,小販也因為人潮湧動帶來的顧客量賣得也開心。除卻人擠人以外,也沒有別的不好之處,祭典就是這樣的事情。

  之所以為什麼會提到這個,是因為我看到這幅人來人往的情形心生感觸,然後順理成章地被超級會察言觀色的店員推銷著買了三盒點心!

  因為平時幫寺內清她們買東西太順手了,所以事到如今花起錢來簡直不假思索——

  何其愚蠢的我自己!

  炒面咖喱還有鯛魚燒的香氣飄浮在集市的空氣裡,但是我卻半點都提不起興趣。

  換做以前,我是很願意把這些東西送入口中全部吃下去,因為從來不挑食的緣故,甚至還因為把鍋裡的飯掃蕩得一干二淨而被做飯的人點名批評。

  幼時的我身體並是很好,孱弱的身體是離開家以後才漸漸變得健康起來的。

  隨心所欲地吃東西意味著恢復元氣,這便是我之所以喜歡吃飯的原因。

  可惜現在我已然成為了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物,人類的食物並不是說不可以吃,但是也對於我來說無益——

  非要說的話,吃進肚子恐怕就像是減肥的人每天只吃零熱量的魔芋,更何況鬼的味覺和人的味覺十分不同,吃起栗子饅頭的感覺更像是再吃沒有味道的牙膏那般讓人惡心。

  我回到京極屋,上樓的時候老板娘直接迎了過來。

  「啊呀,這位客人!請往這邊走……」

  「我是蕨姬花魁的客人。」

  經過我的提點,三橋老板娘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恍然大悟:「啊,是望月先生您啊!」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三橋帶著幾分羞愧地向我鞠躬:「抱歉,剛才腦袋竟然一時間糊塗了,竟然沒有認出您來……」

  「非常抱歉,本來像您這樣重要的客人,我們都應該好好記在心裡的,實在是太令人羞愧了!請您原諒!」

  「說起來,以前吉原也有一個出手十分闊綽的望月先生,」她絮絮叨叨地朝我說話,見我不言不語地盯著她,一時間不免倏然紅了臉,「是一位非常俊俏的先生呢,不過他是時任屋那邊的熟客,不常往這邊過來,性格也非常孤僻……不像您,這麼寬和溫柔……」

  在樓梯間和一位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拉拉扯扯可有些不像話,我敷衍了她兩句,上樓後隨手把點心分給了服飾花魁的幾個小女孩。

  蕨姬才發完火,把東西摔得亂七八糟,房間的隔壁有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聽見我回來以後,這個花魁飛快地跑過來,將旁邊的梳頭匠棄之不顧,散著頭發就抱住我,小女兒情態地問我去了哪裡。

  「望月大人!我還以為您要離開了!」

  鬼的嗅覺本身就比常人要敏感,我聞見她發間的一點血腥的味道,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哪至於不告而別的地步。」

  自己不吃人就很奇怪了吧,如果還要阻止別的鬼吃人,可能就像吃素的人還要強迫別人吃素那樣討厭,恐怕過不了一天就會又被無慘叫到面前質問是何居心。

  無所謂了,我將目光放在窗外,心裡想著。

  反正鬼舞辻無慘死掉以後,所有的鬼也會死掉。

  沒必要現在去引發無慘的懷疑。


第26章

  在墮姬她們那裡住了一段時日以後, 我又上門拜訪了玉壺還有半天狗。

  這兩個家伙都不是很剛直的性子,之前在無限城的時候,我先發制人打擊了他們的氣勢。等到我去交流感情的時候, 他們畏畏縮縮的表情弄得我像是什麼可惡的魔鬼,曾經做出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 直接令他們把對我的恐懼刻在心裡。

  這股沒有緣由的畏懼將我弄得莫名其妙,畢竟他們可是無慘老板私有的財產, 得罪我之後最多只會暴打他們一頓, 又不會把他們放在太陽下面曬死。

  我只在他們那裡逗留了兩三天的時間, 除卻半天狗和我說話時, 一句話要抖三抖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他們住的地方很不如我的心意。

  半天狗可能是要符合人類對天狗們都住在深山裡的奇妙妄想, 果不其然把自己的家安在了荒山野嶺,遮天蔽日的樹林裡不見天日, 稍微注意一下白天也可以活動, 就是我總感覺這家伙的腦袋麻麻賴賴不太圓潤, 幾百年來藏污納垢, 在靠近他一點恐怕會聞出一種盡力掩蓋卻還是掩蓋不了的老人味道。

  至於玉壺呢,玉壺雖然不住在漁村, 但是得益於他血鬼術的關系, 這個家伙幾乎隨時都可以變出海鮮,身上總有一股散不開的鹹水味……總讓我懷疑他以前是不是出生在深海的大菠蘿裡。

  猗窩座沒有固定的居所,所以我直接去了萬世極樂教一趟, 把玉壺給我禮物放童磨那。這時候他正在聽一個信徒的告解,見到我走進來以後,拍了拍信徒的手, 低聲朝他說了兩句寬慰的場面話,示意他退下,轉頭就對著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望月閣下,我還以為您還要再讓我等待好長一段時間呢!你果然是很擔心我對吧?竟然這麼快就過來了!」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童磨對我格外的熱情,沒有去接這家伙興致勃勃地抱怨平時大家都不願意來他這裡玩之類的話,只是信步走進來,將手裡拎著的壺給他看。

  壺的底是潔白的,上面是重瓣紫玉木槿的花紋,細膩的釉質光滑,能夠看出制作者花費了一些心思。

  ——這個壺看起來還算周正,至少沒有歪。

  我對於藝術全無品味,拿到這個壺第一時間,就在想可不可以用來充作泡榨菜之類的用途。但是礙於玉壺偶爾會通過壺行動,呲溜一下從這個壺躥進那個壺裡,我就覺得有些像蛞蝓一樣惡心。雖然不能肯定他是否也對這個壺做過同樣的事,但是還是要注意一下食品安全衛生問題。

  真不知道鬼舞辻無慘究竟為什麼會對這些壺生起誇贊漂亮的心思,還說它們能夠賣出一個好價錢。

  可能這就是平安時代的公家小少爺非同凡響的地方,畢竟千年前的審美和現代人的審美往往不能同日而語。

  我在萬世極樂教裡住了下來,這是一個未被政府注冊進名錄的小小宗教,據說有著上兩百年的歷史,但是一直都沒有做大做強——

  恐怕一部分因為無慘老板害怕引人注目,一部分是它非常無聊,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教義的原因吧。

  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僅僅因為奇異又美麗的相貌就認定他人為潔白無垢的神子。

  按照普通人的觀念,生出了與自己毫不相像的孩子,不是應該立刻懷疑相互的親子關系嗎?

  童磨的父母做出了如同耶穌的養父約瑟同樣的事情,可惜堅信自己孩子聽得到神明啟示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他妻子所誕下並非聖子,將人們從罪惡裡救出來的責任強加於一介幼童身上的言行,怎麼想都只能換來更加嚴重的罪惡。

  童磨沒有任何感情這件事,說起來非常有意思,實際上與之相處起來其實很沒有意思。

  得益於這家伙非要裝出與普通人別無二致的模樣,所以說話處事就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和童磨說話的時候,只要他一張口,我就幾乎能夠猜出他接下來想要表達什麼。

  無非就是『好可憐』、『真可惜』之類的感嘆,還有假裝關心、擔憂以及表達友善的話語。只要溫柔沉穩地說話,和善可親地露出笑容,做事時擺出無害的姿態,就會毫無例外地大受歡迎。

  這就是用艷麗的外表引誘獵物主動上門的『偽裝』,童磨用這樣的偽裝吸引來了源源不斷的受眾,讓他們自然而然地送上門來,如同長角的羚羊心甘情願地彎下脖子引頸受戮,簡直可以稱作一本萬利的生意。

  但是這幅做派落在並非獵物的人眼裡,和童磨相處便如同被他人吐出來的口香糖黏在腳底,光是看到一眼就很破壞心情。

  我敢說,無慘老板成天一副冷酷又超脫,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恐怕其實也對他煩不勝煩,僅僅是礙於老板的威嚴,而不願親自下手暴打他一頓而已。

  不會憤怒,不會悲傷,不會難過和喜悅。

  這些教眾聚集在教主身邊,向他傾訴自己的苦惱,若非是童磨這樣缺乏共情的家伙,能夠毫無波瀾地聽完這些怨訴而不被負面感情污染,恐怕除此之外就只有寺廟神社裡的木雕石佛才能做到了吧。

  全能的神根本就不存在,生長於人世的生命,坐落在無邊的苦海中,不抓緊浮木依靠自己掙扎而拋開雙手禱告無用的神佛,令人感覺極其可笑又可憐。

  更何況他們所托非人,高台蓮座之上,花團錦簇之間,分明是吃人的惡鬼。

  臉頰上滾落的淚珠,分明是鱷魚攝食前憐憫的眼淚,安靜謙和的微笑,實際上蘊含嘲笑眾人愚昧的意味。

  童磨的惡趣味相較墮姬和妓夫太郎他們尤甚。

  漂亮的花魁喜歡將中意的人收進自己的衣帶,放進花街底下的洞穴裡儲存。

  而童磨的信徒則像是自甘落網的羊羔,平日裡活在牧羊人的照料之下,虔誠祈禱以為會迎接光明的未來,直到被吞吃入腹的那一天。

  童磨說:「很漂亮的壺。」

  他對著我笑起來,是個稚氣未脫,懵懂又無憂無慮的笑容。

  「玉壺真是會察言觀色啊!他給望月閣下的壺比給我的那個要漂亮得多了……」

  這樣永遠爛漫微笑的人,恐怕很符合那群人心中所想像的神之子,哪怕抱怨起來,也並不能令這張臉上添上幾分不快的憂色。

  「我把玉壺給我的壺放在房間裡,用女孩子的頭裝飾,非常漂亮。不知道望月閣下想用什麼東西裝飾——」

  「不會臭嗎?」

  童磨的笑容停頓了一下,又自然而然攤開手向我解釋。

  「不會的,因為是洗過了的頭嘛。」

  「我是這麼粗枝大葉的人嗎?在您的心裡,」他站起來,拉開後面的隔扇,向我招招手,非常熱忱地想給我看他的收藏,「這裡存著我非常中意的女孩子的腦袋……雖然死掉以後人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但是我空閑的時候依舊會替她們梳頭!」

  隔扇後面的木架上重重疊疊放置著森森白骨,大多數都還保存完整,正如童磨所說,位處於架子最中間的芙蓉花瓶裡插著的正好是一個留有長發的腦袋。

  皮肉不存的骷髏頭怎麼會還留有一頭柔順的青絲長發,這副場景沒由頭地讓我心中生出惡寒的惡心。

  這麼多日過去,我見過不少鬼吃人的全過程,所用的方式要麼是一口氣將人全部吸收進身體,要麼直接啃四只或者內髒之類肉多的地方,但像是童磨這麼惡劣的家伙仍舊算是少數。

  ——他該不會還要吃人的腦袋,甚至像是啃雞爪一樣吐骨頭吧?

  我又成功地被這個家伙惡心到了,以至於一時語塞。

  等到童磨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我希望我說些什麼的時候,最終干巴巴地擠出一句話:「……不愧是你,童磨。你身上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他笑眯眯地接受了我的誇贊,將身後的隔扇拉上,又拍手喚來了一名年輕的少女。

  「這孩子名叫綾野。」他將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輕輕將臉向她的頭頂靠過去,「來到教裡已經三年了,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

  「綾野乖巧又懂事,心地善良,一直都主動地去幫助其他人呢。有這麼努力的孩子待在我身邊,連教主我都感到非常心曠神怡。」

  綾野是一個十四五歲非常嬌小的女孩子,和童磨的身高相比,顯得越發像是一個毫不知事的年幼少女。

  仿佛此刻他們就是世界常理那樣的一對兄妹。

  綾野對待教祖如同父親兄長般憧憬,童磨也對於綾野也像是長輩那樣疼愛。

  這孩子全心全意地信任著身邊的男人,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後背交於身後的男人,萬世極樂教教主纖細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如水一般輕柔溫和地微笑。

  「這位先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綾野,你接下來侍奉望月閣下一定要像侍奉我那樣恭敬。」

  「就先讓小綾野帶您去房間吧,讓她為您將花瓶裝飾起來,」童磨展開扇子,興致勃勃地對我說道,「您想要用什麼東西裝飾這個壺都可以,只要是我這裡有的,無論什麼都可以給您!」

  綾野帶著我走出和室的時候,他朝著我歪了歪頭,仿佛像是一個把喜歡的玩具分享給朋友的孩子,語氣裡充滿了雀躍的情緒:「畢竟我們是朋友嘛,望月閣下,不必客氣!」

  ——

  綾野果然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等遠離了萬世極樂教教主所在的那間和室,這個女孩很快拋卻了在崇拜的人面前的那種拘束,走廊轉角的時候,遇上了幾個同齡的少女,跑過來裝作熱情地想要幫綾野去抱她懷裡的那個壺,實則非常好奇地朝著我問東問西。

  「望月先生是教祖大人的朋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工作方面的事情,」我張口又開始了胡編亂造,雖然是在扯謊,但是也不能說事實與此毫無關系,「我的老板非常欣賞童磨閣下,因為他非常有能力。因為業務方面有交流,畢竟是上司的安排沒有辦法,所以我們就相熟起來了。」

  「——那麼,您是遇到什麼了什麼難過的事情嗎?」

  少女大大的棕色的眼睛看著我,似乎真心實意地為我的遭遇感到擔憂。

  該說不愧是從常年在宗教裡生活的孩子嗎?

  天生就帶了一種悲天憫人的關懷和敏銳。

  「我想,像您這樣的人遭逢磨難真是讓人心痛啊……一定是遭遇很難過的事情了吧?不是我胡亂猜測,因為您看起來有一種美麗的憂愁。」

  綾野低聲對我說話,但是接下來的言語卻讓我感到了一絲荒謬的啼笑皆非。

  「不過沒有關系的,來到萬世極樂教的人無一不是有著悲傷過去的人。教祖會負責將我們引向幸福的淨土,那是個不會有任何不幸的地方。您是教祖的朋友,他絕對會將您帶入極樂之境的。」

  看著綾野虔誠又篤信的神情,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突然明白了童磨剛才對我的微笑究竟有何意義。

  化身為鬼以後,我的心裡的確是獲得一點難能可貴的平靜以及寧和。

  平日裡無時不刻煎熬著我的那種感受似乎消失殆盡,我變得更能忍受和漠視周圍人的苦難……

  誠如鬼舞辻無慘所說,因為我早已與他們劃清界限,人類的道德並不能對我產生絲毫的約束,而鬼本身就是沒有任何廉恥與同情心的產物,即使同伴相殘,也不足以勾起我任何的同情心。

  身為人所不能獲得的平靜生活,化為鬼之後,難道還不能依舊持續嗎?

  夢想和信念對我來說是全然不需要的東西。

  我能夠通過綾野臉上恬靜的笑容,看出她安然於現在的滿足。

  我搜腸刮肚,找不到任何能夠接她的話的完美言辭,只好沉默著任由她帶我到一間靜室,然後看見她高高興興地將壺放在木質的長桌上,然後興致勃勃地轉過頭來看我。

  「您打算怎麼裝飾這個壺呢?」她說,「空蕩蕩的總歸是不好看的,我或許能夠給您一些建議。」

  「迎春花行嗎?」

  來童磨這裡的路上,我看到迎春花開得正好,這種落葉灌木的花非常小,有些不起眼,開在路邊亂蓬蓬的,但是我覺得非常親近。

  綾野把視線轉移到窗外,似乎在回憶寺院裡哪裡有迎春盛開的地點,而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壺,想像了一下壺裡插花的情形,有些苦惱地說道:「這麼柔軟的枝條可是不適合插在壺裡面啊,窄口的花瓶還要好上一點,可是壺這麼空曠——」

  「那麼有桃花嗎?」

  「這個時候……二月初的季節,」她顯露出更加為難的神情,「哪裡為您去找桃花呢?櫻花總是先桃花一步開放的,這樣行嗎?我為您折幾支庭院裡的早櫻。」

  綾野興致衝衝地衝到庭院裡,把最好看的幾枝櫻花都折了下來給我。因為掰下來太用力的原因,那些花瓣一路上都簌簌掉落,帶回來就沒有幾朵是完整的,失去了在樹上繁茂的姿態。

  雖然插進去還是不怎麼好看,但是總算沒有插迎春花那麼不倫不類了。

  而後我沒有別的事情,於是就放任她去找剛才幾位小伙伴玩耍。

  只是讓我感到了一絲難過的事情發生了,那群女孩子開始在庭院裡討論童磨和我究竟誰更漂亮,甚至煞有介事地從童磨遙不可及的教主身份以及我的冷淡上邊總結出了非常正式的道理。

  ——正所謂『櫻花兼有梅花香,開在楊柳柔條上』,世間上哪有真正十全十美的人呢?

  相比我的難堪,童磨倒是聽牆角聽得津津有味。

  至於為什麼他會跑過來,全部都源自於綾野這個孩子的冒失。

  「我窗外的櫻花樹完全都被折禿了枝,」他眼睛彎彎地笑起來,用一種甜蜜地聲音說道,「是望月閣下的主意嗎?看來您是要將小綾野教導成一個壞孩子呢。」

  「綾野這個孩子,其實非常可憐呀。神明給予眾人幸福的時候獨獨忘記了這個孩子,讓她這麼小的年紀就遭遇了不幸。」

  「她的父親在她出生之前,以砍杉樹作為活計,在山上從這邊往那邊跳的時候掉下來,摔的地方不好死掉了。母親呢,出生沒有多久就去世了,只能跟著奶奶在小山村裡到處討生活……現如今奶奶也因為生病去世了,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這個世間總是充滿了苦難,而我的萬世極樂教則是這些可憐之人的庇護所。她們又能怎麼樣呢?無處可歸,無人在意,害怕被傷害,害怕被欺辱,在塵世裡迷茫又痛苦。」

  「真可憐啊,」童磨露出一種悲憫又傷感的神色,晶瑩的淚水從臉頰滑落,「所以我決定拯救她們,給予她們真正的救贖。」

  「這世界上不存在天國和地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都是虛構的道理。人類真是可悲,究其一生都不能從彷徨和愚昧中脫離,所以編織出這樣的謊言來麻痹自己。只有我吃掉她們,拯救她們,讓她們和我融為一體,永遠地活在我的體內,伴隨著我永遠活下去。」

  「至於綾野那個孩子,我真是非常喜愛她,所以才想讓她侍奉望月閣下。您為什麼要拒絕她呢……想必她能理解我,畢竟望月閣下也能像我一樣給予她同等的幸福。」

  我冷靜地聽完了童磨所有的想法,相比童磨放屁一樣的屁話,現在我更情願去聽外面的侍女討論我們兩人誰的容貌一決高下。

  我伸手將手臂隔在我和童磨之間,阻止他主動靠過來的親密舉動。

  「只是童磨,你拉屎嗎?」

  他因為我莫名其妙的問話摸不著頭緒,短暫地愣了一下。

  「物質是守恆的吧?」我冰冷地說,「你既然知道所有生物心跳停止以後就會發臭腐爛,什麼都感覺不到一了百了,那麼也不會不清楚這個道理吧?」

  「人體會新陳代謝,一般三個月左右就會替換一次。除了神經細胞,七年就會引來一個大的更新。而鬼的血液也會循環,鬼也會需要能量,需要進食,需要呼吸,這樣的生命活動只會比人類來得要更加頻繁迅速。」

  「假設你的體重是恆定的,那麼總會有攝入的物質被不斷地代謝掉,成為廢棄品。既然你說這些被你吃掉的女孩,會和你一起度過永恆的時間……」

  「那麼問題來了,童磨,你究竟會不會拉屎?」

  眼前這個俊美的白橡發色的男子徹底被我的一通問話驚呆了,他拿著自己的扇子,呆呆地坐在那裡,懵懂的神情竟然看起來分外的可憐。


第27章

  從那以後童磨就再也不在我面前說他所謂『救贖論』之類的屁話了。

  我覺得這家伙真的很無聊, 並且提不起半點寸他的興趣。

  可惜童磨雖然沒有人類的感情,但是明顯有著自己的想法,黏黏糊糊地總喜歡和別人待在一起。如果打罵有任何作用的話, 我想猗窩座早就逃脫升天了,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幅慘被騷擾的下場。

  可憐的猗窩座看見童磨上門, 直接嚇得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橫眉冷目地張口就讓童磨爬得遠遠的。順帶一提, 因為我和童磨一起上門, 所以猗窩座全然乎將我視作了和童磨同流合污的角色, 一上來也沒怎麼給我好的臉色看。

  在我們三個鬼之間, 心情唯一感覺輕松愉快的,明顯就只有童磨那麼一個贏家。

  就算是沒有『救贖論』,童磨也能找到各種各樣的話題在我旁邊嘮叨, 這家伙儼然以我和猗窩座的至交好友而自居,自然而然地和我說各種各樣的事, 然後把周圍的鬼的習慣都跟我透了個底。

  寸此他也絲毫不覺得背著別人聊他人的隱私有什麼不妥, 畢竟他怎麼做都有自己的理由。

  「因為我和望月閣下是感情非常好的朋友嘛, 所以一有什麼新奇的感想就想和您分享。」

  他有時候會從黑死牟為什麼會長出六只眼睛, 半天狗為什麼會分出這麼多分/身保護自己,然後講到無慘大人為什麼喜歡隱藏在人類裡, 然後直接被因為提到名字而注意到這邊的鬼舞辻無慘捏碎了頭。

  我覺得他有些許的八卦, 並且有著嚴重的傾訴欲望和表現欲望。

  越沒有什麼,越是想要表現什麼。

  童磨沒有感情,所以他偏偏要裝作感情充沛的樣子。

  不過我感到無所謂, 反正他愛怎麼嘮叨就怎麼嘮叨,這段時間我基本上已經學會了將他說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些帶著個人偏見的評價感受更是直接當他在放屁。

  猗窩座真的十分可憐, 明明是我們倆來他家裡做客,他為了躲避童磨成天往外面跑,弄得自己反倒像是一個被驅逐的人。

  話雖如此,如果不是沒有事情做,其實我也挺想要甩掉纏人的童磨。

  只是現在我已經成為了鬼,甩掉童磨又能到哪裡去呢?

  說起來恐怕有人會不信,我拜訪完了無慘老板的所有上弦。發現能住人,並且能讓人住的比較舒適的地方,就只有墮姬和童磨這裡。

  可悲的是,墮姬和妓夫太郎是童磨引薦給鬼舞辻老板的,所以住在墮姬那裡,童磨的存在自然也如影隨形。

  並且舒適就代表著要總有人打掃衛生,以前我覺得住在鬧市裡熱熱鬧鬧的也算是別有風味,變為鬼以後那就不太算是一件好事了,我總害怕像以前那樣雇佣一名家政婦幫我打掃衛生,就算我不去吃掉,萬一招惹到來找我的鬼被吃掉豈不是顯得很冤屈。

  恐怕鬼什麼的也並不是都反感與人類住在一起,甚至有的鬼會故意放任自己周圍的人類生活,充當於食材新鮮的儲備糧一樣的角色。

  寸於墮姬和妓夫太郎來說,吉原就是他們物色食物和打聽情報之處,寸於童磨來說,萬世極樂教的教徒們既是他所圈養的食物,也同時是每天的樂趣之類的存在。

  ——想一想竟然有人專門花錢買被吃掉的機會,如果我是童磨,我也會感覺到一種不會厭煩的有趣。

  但是我終究不是童磨。

  我既想要和人類保持距離地相處,也不太喜歡和鬼非常親密。

  童磨每次吃東西的時候總是要熱情邀請我來上兩口真是叫人頭疼。

  一直不吃東西這種奇怪的舉動恐怕也會露出很多的端倪。

  猗窩座和黑死牟倒是不會經常吃人,可惜一個人不是鉚足了勁修煉就是到處跑,想和別人打架,經常我晝夜顛倒睡醒了起來找不到人跑哪裡去了,另外一個呢——

  你想,黑死牟是背叛了鬼殺隊的劍士,我也是背叛了鬼殺隊的劍士,恐怕我們之間會有很多話可以講吧?

  但是這也只是一個簡單的假設而已。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當年背叛產屋敷以後,是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寸自己的弟弟,就像我沒有想好以後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寸鬼殺隊的一切。

  雖然總會有相遇的那一天,但是這並不是我現在必須要考慮出來的決定。

  總之就如同以往那樣,什麼都不想要設想,隨波逐流,順水推舟地過下去。

  前去拜訪黑死牟的時候,我竟然與他幾乎沒有什麼話可以講。

  沒有講劍術,沒有講我們周圍耀眼奪目的天才,也沒有講變為鬼之後的心境。

  只是因為我們倆人全然不同的性格,但是經歷卻巧妙地相像,以至於我開口看見他就想要發笑,僅此而已。

  所以我並不排斥童磨與我相處,他不像是黑死牟那樣寸於無慘忠心耿耿,完成無慘吩咐的任務時甚至可以算得上消極怠工。

  他才不會專門向著無慘老板專門報告我不吃人的異常,與其把他從我周圍趕走,還不如讓他留在我的身邊,遇到什麼事情還可以將這位萬世極樂教的教主當成現用提款機。

  反正我們是朋友,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朋友為朋友墊點錢是很正常的舉動。

  想來童磨只要還想維持我們之間虛假的[友誼],必定不會好意思開口找我還錢,也許這個家伙沒准還因為能幫我付賬感到樂在其中。

  猗窩座家院子裡有番石榴樹,一年四季都好像在結果,出於以前什麼都吃的習慣,我條件性地摘下來嚼著吃。說實話,這個季節的番石榴本身也沒有多少甜味,放進我的口中更是味同嚼蠟,像是在咀嚼一塊沒有味道的橡皮泥。

  身邊的童磨不知道何時停下了說話的勁頭,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幅惡鬼吃素的場面,半晌,他才想到了什麼似的開口:「你知道嗎?望月閣下,猗窩座閣下其實是先一步比我變成鬼的前輩。」

  「而現在我是上弦二,他是上弦三……這麼驕傲的猗窩座閣下肯定不願意屈居人下,想必這正是他總是這麼不甘心,不待見我的原因吧?」

  他貌似哀愁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在為猗窩座的經歷感到惋惜。

  但是我覺得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猗窩座總是一副心裡窩著火的模樣,可他之所以這麼不待見童磨,恐怕與這家伙為人處世十分叫人不舒服也有著無法開脫的關系。

  ——猗窩座這個滿腦袋變強的質樸家伙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我敢說十二鬼月的上三弦,包括鬼舞辻老板,不可能有誰沒有產生過想打掉童磨腦袋的念頭。只是相比於猗窩座的壞脾氣,其他人顯得格外禮貌、克制,非常具有教養而已。

  「望月閣下總是能夠耐心聽完我說的話,不像其他人那樣不搭理我。雖然一直是一副很冷淡的模樣,但果然還是面冷心熱地想和我做朋友呢!」

  這個青年故意顯示的哀愁來得快又去得快,就像是他在教壇上為信徒苦惱而落下毫無感觸的悲憫的淚水,繼而顯示出虛偽又溫和的微笑。

  「……望月閣下這麼溫柔地寸待我,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所以由我來告訴你猗窩座閣下之所以會被後來居上的原因吧。」

  「因為猗窩座閣下很少吃人,並且堅決不吃甚至不傷害女人,但是你想,女人肉質鮮嫩,營養豐富,不正好是人類裡最好吃的東西嗎?」

  猗窩座真是可笑。

  像是他那樣的家伙,恐怕在鬼裡面也算得上是異類了吧。

  我甚至覺得他很喜歡人類,因為每次和他行動的時候,總感覺他面寸人類時講話的頻率要比面寸鬼的時候多到了不知道那裡去。

  可是世界上怎麼會有喜歡人類的鬼呢?

  動物吃草,人吃動物,鬼吃人。鬼究竟是怎麼看待人類的呢?

  即使是惡劣的墮姬寸人類,恐怕也談不上憎惡,正如同人並不會仇恨某一只動物一樣,鬼寸於作為食物的人類們恐怕也沒有多少真實的喜歡和討厭可言。

  哪怕真心喜愛,最可能的依舊是寸於玩具,寸於寵物的喜愛,而不是會影響到自己決策的喜愛。像是猗窩座這樣,多數時候寧願餓肚子也不願意進食的家伙,怪不得會被童磨認作無法理解。

  而我究竟是為什麼而堅持不去吃人的呢?

  吃人就可以變強,可是我恐怕不需要依靠這種無聊的方式變強。

  我既不是因為追尋劍術的更高境界而成為鬼的,也不是為了報復先前欺辱我的家伙而變成鬼的。

  ……畢竟我其實本身就很強。

  變成鬼以後,恐怕除卻鬼舞辻無慘之外,翻遍整個群體都找不出一個勝過我的鬼。

  可是我依舊會感到飢餓,但是即使咀嚼無味的番石榴,也不能為我的胃裡添加多少沉甸甸的飽腹感。但血食的腥氣也並不能讓我感到喉頭湧動著的隱秘渴望,反而令我生出一種難以抑制反感之情。

  為什麼呢?因為我和猗窩座截然相反,我不喜歡人類,甚至寸他們避之不及。

  我被人類孤立,被人類背叛,被人類欺騙,我曾經深刻地感受到人類的狡猾和一無是處,體悟到他們那可悲又可鄙的本性。令我絕望的並非身處地獄的本身,而是因為我恰巧即是構成這無邊地獄的一員。

  我常常審視自己,便覺得自己足夠愚昧,足夠劣等,可嘆這個世界上居然盡是比我更加低劣的人。

  現如今我好不容易脫離了桎梏,難道又要用人類的血肉重新填滿這僅剩皮囊的空殼,回歸肮髒又罪惡的曾經?

  我亂七八糟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被陰雲遮蔽的月亮不知何時又顯露了出來,月光如同薄紗一樣籠罩庭院,樹葉的影子投在石頭鋪陳的小道上,有著格外別致的光影。

  童磨正好寸著我敘述完了女人比男人更好吃的論證,正打算邀請我一起出門找點什麼東西來吃。

  「真的很可惜啊,」他說,「猗窩座閣下並不認同我的看法,明明女人才更加的富有營養,他堅持不嘗試這樣的美味,實在是一場遺憾啊!」

  「人類就是狗屎,」我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番石榴扔到牆角,懨懨地說道,「我不吃狗屎,你願意吃狗屎就吃去吧。」

  我突然覺得童磨真的好煩,因為每次和他說話的話題總是離不開低俗的屎尿屁,但是不這麼跟他解釋他又不會閉嘴。


第28章

  我撿到了一位付喪神。

  說是撿到也有些失真, 因為我並非脫離實際之人,深刻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從小到大除卻後山那只只會瘋狂吸入小魚干的伊吹大胖貓之外,我從來都沒有喂養過任何小動物的經驗, 貓貓狗狗之外只養過鬼殺隊強制分配的鏈鴉烏冬面。

  伊吹它本身就是整個片區的貓老大,即使沒有我成天也吃得油光水滑, 烏冬面是產屋敷家的正式員工,登記在冊並且自我管理能力極強。

  它們通常都不用我來照顧, 其他時候, 我連管好自己都勉勉強強, 叫我去收留別人無異於戕害性命。

  所以我從來都不會良心泛濫地主動撿活物回家。

  除非他們走投無路主動送上了門。

  自從上次出言不遜以後, 鬼舞辻無慘就像是把我忘記了一樣。

  不過介於他對於所有鬼都是只要不招人注目就是統統放養的態度,我想他平時估計也不太愛把十二鬼月的干部都拉過來開會。

  平日裡散養屬下,年末考核kpi的時候又毫不手下留情。

  恐怕這個家伙作為領導也不太具有責任心。

  無慘對於鬼的要求, 無疑就只有根除產屋敷以及找到青色彼岸花兩點。

  不過介於他當時惱羞成怒地離開,並沒有特地向我囑咐什麼, 我索性將他分配的任務視作不知。反正我也只是一只小小的, 懵懂無知、才被轉換、可憐兮兮的鬼, 其他上弦們幾百年都沒有辦到的事, 怎麼能夠要求我一下子全部完成?

  我遠方的朋友向我寄來了信,雖然因為他從江戶喬遷到浮世繪町之類的鄉下, 中途我們失去聯系, 但是他畢竟家大業大,我閑暇時登比叡山的時候,被在那裡居住的牛鬼認出了是當主的朋友。

  其實那時我是吃膩了現在吃的東西, 打算在有妖怪的山裡找點野食。索性鬼的身體也很健康,隨便亂吃也不會生病,所以我的食譜也逐漸寬泛起來。原本看中的野味竟然是好朋友的家臣, 即使是厚臉皮的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

  因為要和故友維持通訊,所以我從萬事極樂教那裡搬了出來。至於落腳的地點,則是選在了我在御岳山的安全屋。

  在以前為別人干髒活的時候,為了避人耳目,同行們都會設置許許多多有補給的地點,用以充作躲避風聲的藏身之所。

  本身以我的水平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這畢竟是一個凡事都要講證據的世界。通常我的行動又迅速又高效,更不會粗心大意地落下漏網之魚,讓他們日後作為目擊證人來指證我和我的雇主。

  但是我仍舊是有一間安全屋。

  它在御岳山的深處,東京的西北邊,人跡罕至,是比當地居民的小山村藏得還要深的深山之處。這裡的晚霞很美,紅楓也很漂亮,有富商看了這裡的美景,心生陶醉,在這裡專門修建了一間避暑之所。

  但可能是這裡山水過於養人的緣故,沒有多久這間宅子就開始鬧出了妖鬼的傳聞。

  譬如說半夜裡倉庫間有『咚咚咚』的敲鼓之聲,走廊裡是不是有淅淅索索裙衣物在地板上的聲響。留在這裡看守宅院的人,起夜的時候甚至看到閣樓上亮起幽幽的明火,反正就是各式各樣的不詳。

  於是生意場上稍有不順,這件宅邸第一時間就成為了資金運轉不過來的富商迫切想要售出的燙手山芋,而我則是那個不明情況下接手的冤大頭。

  倒也不能這麼說……

  因為這的確是一間很氣派的宅邸,可能富商修建的時候想將這裡作為養老的地方,甚至還財大氣粗地從政府手裡買下了一大片山上和山附近的土地。

  雖然隔得非常遠,但還是算和武藏御岳神社做了鄰居,據說這間神社是有名的修煉場,但是和我這個既不信神也不是武士的家伙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是單純的喜歡那個『武藏』二字而已。

  所以說與其把我在御岳山的房產稱作安全屋,還不如說成度假屋來得好聽。

  那裡的鬧鬼事件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困擾,隨便想想就能知道吧,鬧出靈異的傳聞卻沒有任何人丟掉自己的性命,完全單純的就是這間房子修建的位置太好,整座山脈的靈力都往這裡湧,所以特別容易讓這間屋子裡的東西變成付喪神或者成精。

  買房子還送一條御岳山完整的龍脈,怎麼看都是我賺了才對。

  為什麼我依舊要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那個愚蠢的冤大頭呢?

  因為這個位置太過於人跡罕至了,村民們平時幾乎都不會靠近這裡。

  修建好的石板路,每年潤如酥的朦朦春雨一下,周圍的藤蔓綠植就會蔓延上來,秋天的楓樹被沁人心脾的風一吹,紅葉就簌簌地往路上一鋪,不雇人經常打掃就直接看不到腳下的路究竟在哪裡。

  而恰巧因為這間房子盛產妖魔鬼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規律失效了,每一個上門應聘的人待不了幾天就神經衰弱,薪水也不結就直接逃離了這裡。

  山裡的空氣清新濕潤,木質地板沒有多長時間就開始潮濕。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可以直接當做沒看見。

  但是最讓我無話可說的就是,這個富商選址的時候極其凡爾賽,只顧著復得返自然的情懷,絲毫沒有考慮到生活的便利性。最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是要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看到的那個神社,再往下走好久才能看到村民們的民居。

  吃飯呢?飯該怎麼吃呢?即使是給錢也不會有人願意來我這裡打工,該不會讓我一個人做飯吧?

  那買東西呢?買完還要我自己運上來嗎?那個小山村甚至有時候不願意收我的錢,只想原始地以物易物。

  這間房子最好的好處就是,即使是放在那裡不管也不會擔心有人鳩占鵲巢。

  這個山清水秀格外養人的地方,對於普通人來說就是最好最安全的安全屋,畢竟自帶一群妖怪看家護院。

  當初從鬼殺隊那裡離開,我想去鹿兒島當個漁民也沒有想過去御岳山的這裡,完全是基於馬斯洛最底層需求的慎重考慮。

  但是變成鬼以後我就完全不用擔心這些問題,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直接統統成為了不需要的東西。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回到了我在御岳山久年失修的住所。

  有一說一,這房子要落在普通人眼裡那還是挺嚇人的。抻著舌頭的紅色燈籠,長著小手小腳的掃帚,長出了無數眼睛密集恐懼症看了都要發狂的傘,連家裡圓木桶漆著黑漆的盆都變成了叫做角盥漱的妖怪。

  不過這幅情狀對於我來說不痛不癢,蠟燭成精的付喪神晚上照明不用添燈油,掃帚成精的就每天到處給我打掃衛生,待在井裡數皿數的阿菊就是人力資源抽水器。

  在沒辦法牽電線進入現代化電器社會的深山老林,我擁有了不必費心維護就能使用的自動化家電設備,突然一想還是挺美滋滋的。

  就是付喪神們都是隨機出現,並不能定向培養,遇上了鳴屋之類搖門窗踩地板拆廊柱的這種拆家妖怪,還是很頭疼。

  我和那個送上門來的付喪神就是這麼遇上的。

  那個時候我正好從對面山頭的鄰居御岳神社那邊借完材料回來,手裡拿著錘子釘子鉗子之類的工具,打算待會在家裡隨便拆東牆補西牆修一下我房間門口樓梯的地板。

  深夜露重,在樹林裡牽一發而動全身,走一步碰到旁邊的藤條,四周葉子上的積水全部都劈裡啪啦如雨般落下,沒有澆我一腦袋,反而正好澆了不遠處披著白布單的家伙一身。

  事到如今我也不害怕深更半夜的遇到什麼歹人了,畢竟按照常理來說,變成鬼以後我才最可能是兩者之中的那個歹人。

  所以一時間我並不覺得荒山老林裡出現一個披著白布的家伙有什麼不對,甚至一時間還因為澆了別人一頭水感到尷尬,只能揚聲衝他喊一聲『抱歉』。

  我坦白了,我不是什麼熱心群眾,此刻我只想回家修好地板,待會還要砍庭院裡的樹,現在是凌晨兩點,再待久一點活還沒干完太陽就出來了,畢竟時間不等人。

  可是那個家伙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要不是站著,我甚至覺得他是一個被遺棄在那裡的死人。

  等到再靠近一點,才看見他身上披著的並非一塊純粹的白布,沾著灰塵、草葉、黃褐色泥點,就像是在草叢裡滾了一圈——

  說句真實的話,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能選擇尊重每個人的興趣與愛好,不八卦別人在不在草叢裡滾的緣由,但是他雖然筆直地站著,仍然顯露出了一種小狗般的可憐。

  「你要不要來我家裡?」

  我試著朝他搭話,又突然覺得自己脫口而出的搭訕有一種誘拐犯似的不對味。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耳邊說話,這個低著盯著地下不知道哪一處草叢的青年抬起頭來,茫然地掃視了我一眼,又下意識拉了身上的白布,試圖蓋住自己的臉。

  他的白布完全因為我剛才的舉動打濕了,金色的頭發亂糟糟的,有些翹起來有些垂下去,水珠掛在發絲上,因為他的動作滴落,順著他的臉頰一路滑進了脖頸。

  被這樣濕漉漉的藍色眼睛注視著,我瞬間感覺自己問話更加像禽獸一樣不對頭了。

  「不要擔心……如果你覺得害怕的話,可以站在我家門口屋檐下避雨。」

  這句話相對而言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我注意到這孩子身上破破爛爛的,裸露出來的皮膚或深或淺還有著傷口。

  遇到凶徒了嗎?還是惡鬼?

  可是御岳山是我的地盤,這一帶是無論是妖怪還是鬼物以及人類們都公認非常好的一處地方。

  出於可靠的東道主的責任心,我決定把他帶到家裡包扎一下。

  洗淨傷口,敷藥,再用干淨的手絹包起來止血,雖然我沒有照顧過別人,但是好歹在蝶屋了這麼久的時間。

  拉著他進庭院以前,我親切地再三囑咐他不要東張西望:「到時候請不要亂跑,如果看到什麼東西……」

  ——怎麼越聽越像是什麼窮凶極惡的犯罪窩點啊!

  一下把竄出來名叫彭侯的妖物踢進草叢裡,我虛弱又牽強地對他笑了笑:「你就當做是幻覺吧。」

  不過我對青年看到不合適的東西感到害怕的憂慮完全屬於杞人憂天,因為幫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我憑借鬼對於人類血液的專業權威可以判定:

  好家伙,這家伙也不是人類。


第29章

  其實我有時候覺得無慘老板很摳, 因為他從來都不給手下員工發工資。

  但是有時候又覺得很好,因為我現在被允許在無限城裡住宿。

  本來無限城是沒有我的位置的,因為鬼舞辻無慘當時並沒有吩咐琵琶女, 但是我仍舊通過自己優秀的表現獲得了領導的賞識。果然金子無論走在哪裡都會發光,不愧是我踟躕森望月。

  說一說我究竟是怎麼與神龍不見尾的無慘老板見面的吧。

  雖然我的母親一直以來都盼望我能夠出人頭地, 讓她能夠在其他人眼裡揚眉吐氣,總算不枉耗費她那行差踏錯前半生。

  但我終究是一個沒有多大志氣的家伙, 從小本家的兄弟們都志向遠大地在其他人面前發出豪言壯語, 而我只能唯唯諾諾地許下一些將來力所能及的諾言。

  母親對我很失望。

  她對我的失望一日比一日更加濃厚, 所以我鉚足了勁地努力, 可是最終還是達不成她所期願的地步。

  如果不考慮一切的現實因素,其實我最想做的就是當一個冰淇淋店的售賣員。

  准時上班,准時下班, 手裡有一點余錢不為生計發愁最好,而且不要當冰淇淋店的老板。因為我希望店裡的生意不會太好, 這樣淡季的時候我就能無所事事望著天空發呆。

  我喜歡冰淇淋的顏色, 白, 淡黃, 棕色的榛果碎,朦朧又溫和的紅柚, 奧維爾綠色的麥田裡的藍和綠。我時常想如果不離開家裡會發生什麼, 循規蹈矩憔悴無力地活著,或許不會犯下如此的罪行,那些童年時在花田裡不合時宜的笑鬧, 少年時夏夜窗戶被暴雨拍打的聲音,如同黑夜裡白晝燈的冷光那麼清晰。

  我的童年是失敗的童年,我的過去是絕望的過去。

  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自由不受牽束, 卻盲目同行屍走肉隨波逐流,我是被梅菲斯特所誘惑的浮士德,屢屢瞻望死亡卻不前進,端起毒藥而從不吞飲。

  我永遠都難以抹消自己難堪的過往,刻下留有罪孽和姓名的石碑,一生耗盡一切所追尋的歡欣快樂並不長久,孤立和痛苦才是亙古不變的主題。

  我從來都不會怨恨任何人,我只會詛咒我自己。

  ——

  變成鬼以後,我曾經無所事事地在童磨信徒產業的冰淇淋店裡打過幾天工。

  雖然童磨的教裡僅僅維持著250個人左右的樣子,但是因為他是個飯桶,吃人吃得多,所以信徒也流動更換的快,裡面除卻無家可歸的弱勢群體,其他什麼職業的人都有。

  所以我就這麼成功地找到一份消極怠工也不會有人跳出來解雇、每天只用上晚間八點到十一點三個小時班的輕松工作。

  春天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人來買冰淇淋,不過打工就是圖自己一個高興。

  店開在吉祥寺那邊的鬧市區,為了體驗難得的悠閑生活,我還專門騎著自行車通勤,穿過街巷吹著清涼的晚風,在所有人都不認識我的地方,難能可貴的愜意。

  但是這麼愉快的工作只維持了一周就直接夭折,因為遇到得了皮膚病所以只能晚上帶著女朋友出門逛街的月彥先生。

  月彥先生是個非常俊逸的男子,如血一樣瑰色的眸子,上層人常年不見太陽養成的白皙肌膚,青竹一樣挺拔的身姿,再加上他溫柔如水的姿態,足以令任何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深深為此沉淪。

  相比於光華奪目,令人移不開眼的月彥先生,他身邊的女伴雖然也是一位明眸皓齒,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女,二者交相輝映,女伴竟然如同熒熒之火之於皓月一般,在月彥先生如玉般的相貌面前遜色了好幾分。

  看兩者的相處模式,分明是一對極其恩愛的情侶,沒准還有不明情況的旁觀者會為這份絕美的感情獻上祝福。

  但是只有知情如我才會知道,自己家老板絕不會是那種耽於愛情之人,這個女孩要麼有一個很有權勢的爸爸,要麼自己是一個身價不菲的大富婆。

  他們挽著手有說有笑地進了店門,身上還帶著香水和香檳的氣味,看樣子是才從衣香鬢影的晚宴裡溜出來透氣。

  等到鬼舞辻無慘的目光掃視過來的時候,我的心直接禁不住咯噔一下——

  謔,千年老鬼誘騙無知少女。

  一時間我甚至不知道該為看見老板在外面當小白臉套富婆的私密感到尷尬,還是為工作之余還無視公司規章制度在外面打工卻直接被老板抓包感到擔心。

  甚至作為戀人,無慘老板幫女伴的草莓冰淇淋付錢的時候,我甚至恨不得立刻去翻職場社交手冊,看看究竟應不應該收老板遞過來的這份錢。

  不過最終我還是收下了鬼舞辻無慘的鈔票,因為我才打一周的工,並不是很想在還沒有發工資的時候就為這份工作墊錢。

  無慘老板也並沒有接過我的找零,無聲地挑起眉,仿佛在質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在他的注視下干巴巴地說了一句:「出來體驗生活。」

  這句百分之百真實的話語落在多疑的鬼舞辻無慘耳裡顯然並不能取信,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陰沉,但是礙於富婆的存在而不好直接發作,而是選擇笑盈盈裝作自己沒有聽清楚我剛才所說的話:「望月,你再說一遍?」

  再三忖思之下,在自己沒有臉面和得罪老板日後穿小鞋之間權衡利弊,我牽強地朝著他微笑了一下,說自己因為沒有地方住,所以專門出來打工賺房租。

  於是鬼舞辻無慘讓我滾到無限城去。

  可能是覺得我混得太差,在外面給他丟人現眼。

  ——

  事到如今,其實我並不缺錢的,離開童磨之前,我甚至還從他那薅走了好大一筆萬世極樂教的活動經費。

  所以這次去鬧市區,我只是打算在街上買點東西,因為我撿到的付喪神並不是人類,尋常人用的傷藥和繃帶對於他都沒有多少作用。

  這個付喪神看起來被遺棄的模樣,似乎還曾經經歷了很激烈的戰鬥,身上不知為何新傷重疊舊傷。

  至於過往,怎麼詢問也不願意回答,藍色的眼睛無聲地望著我,一副失魂落魄,仿佛戳到了心頭痛處的模樣。

  我只讓他去泡靈脈的溫泉,看看能不能通過靈力之類的東西恢復,自己則是本來打算去五金店找找有沒有什麼能用的東西。

  但是因為找不到目的地在原地打轉的時候,我盯著賣氣球的商販手裡的氫氣球時間太長,然後被超級會察言觀色的店員推銷買下了所有的氣球。

  我感覺自己拿著一大把氣球穿梭在鬧市裡,分外矚目又分外滑稽。穿梭在人潮之間,甚至還不少人把我當做了賣氣球的小販,牽著孩子揮舞著鈔票要從我手裡挑選氣球。

  為了減少負擔,我只好找五金店的同時,遇到帶小孩的大人就免費贈送一個氫氣球。

  一路上非常自然地送來送去,最後又不知不覺送到了抱著小孩的無慘老板手裡。

  我一面驚嘆於這個家伙傍上富婆動作之迅速,又努力端詳了這個恐怕有3、4歲的小孩一眼,感嘆於老板的飢不擇食,竟然能夠狠下心來讓自己喜當爹,對富婆的孩子依舊抱著如此慈悲心懷,親手抱著出門逛街儼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面。

  然後鬼舞辻無慘看見了我。

  由於先前見過了我當冰淇淋售賣員的形像,無慘老板現在對我兼職打工賣氣球的現實接受良好,他第一時間並沒有生氣,反而氣定神閑的問了我一句:「你又在體驗生活嗎,踟躕森望月?」

  我張口就想要辯解,但是之前被我免費派送氣球的一對母子又追了過來,好說歹說都要付給我鈔票。我牽強地把這位女士塞到我懷裡的鈔票揣進兜裡,順手把剩下的幾個氣球都遞給了她的兒子,轉頭轉頭毫無底氣地朝著無慘老板扯了扯嘴角。

  我說:「我在勤工儉學。」

  我想起剛才那位母親給我錢時,帶著憐憫和心疼地朝我說「小小年紀怎麼就出來打工了,分明是應該去上學讀書的年紀……」之類的話,信口開河地說道:「無慘大人,其實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出國留學的夢想。」

  「我現在每天無所事事,明明是高中才畢業的年紀,」我說這話時發揮出了超乎尋常的演技,露出一副寥落又寂寞的神情,「卻因為沒有大學文憑只能在冰淇淋店打工還有做街頭賣氣球之類的工作……」

  鬼舞辻無慘看著我沉默了半分鐘,眼神從審視轉變成微妙再轉換成復雜,最終定格為不耐煩,直接打斷了我的抱怨。

  「那你出國留學想要學什麼專業呢?」

  我當即回答道:「日語。」

  無慘老板瞬間因為我的好學露出微笑。

  山姥切國廣真是一個能給我帶來幸運的付喪神,他來到我家的第二天,我的老板就決定給我補發工資以前十四個月的工資,聽說以後還要專門寫推薦信資助我上學。

  實在是太好了。


第30章

  奴良鯉伴與我恢復聯系後, 又借著往來書信的名義向我寄了不少有趣的東西。

  他已經知道我變成鬼這件事,言辭之中似乎有埋怨我莽撞的意思。

  奴良鯉伴一直真心實意地將我當做朋友,雖然我並不清楚他之所以非要和我這種不值一提的人交往的緣由。不過和他相處總是非常愉快, 我們兩人喝起酒來也算是志趣相投。

  「即使你不想繼續作為人類而活,我這裡也不缺乏成為妖怪的辦法……當初你與我舉杯共飲的日子是何等無憂無慮, 為什麼要這麼受限於人呢?」

  他這幅煞有介事的口吻真是引人發笑。

  仔細想來,我們難道不正是因為兩人都是意志消沉借酒澆愁的倒霉蛋而認識的嗎, 究竟何時擁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過奴良鯉伴似乎將我會走到這一地步, 歸於他不在我身邊的緣由, 想盡各種辦法想要讓我增強力量, 擺脫鬼舞辻無慘的束縛,再度重見天日。

  奴良組真不愧是東日本最大體系的妖怪團體,家大業大, 寶物眾多。

  隨著書信捎過來的有「死屍在地,聞氣乃活」的靈物返魂香, 有據說吃掉就能長生不老的太歲的肉, 有蘊含著淺淡朦膿生氣的枯淡勾玉, 有不知道什麼東西但是很硌牙的卵, 還有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鳳凰的羽毛。

  除此之外,偶爾還會寄來一些實用性不強, 但是非常具有情調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譬如說由一種棲息在東南亞名叫撒提伯邏加比特爾的蟲子小腸曬干編制而成的圍巾, 讓人懷疑這麼小的蟲子織出這麼長的圍巾是不是把它們都滅了種,還有美國商人嘴硬非說是『賢者之石』但是實際上沒有任何作用很普通的紅色石頭,最近寄過來的則是奴良鯉伴親自從花開院家陰陽師那裡揭走的術式。

  我將它們貼在無限城的房間裡, 術式竟然將房間中的空間拓展,我站立在如明鏡止水的水面上,仰頭一望碧藍如洗的天空, 竟然高高地懸掛著一輪沒有絲毫溫度的太陽。

  虛假的太陽。

  說是紙糊之日也並不為過。

  每一個上弦在無限城裡都有自己的房間,但是除卻上三弦之外,誰也沒有膽量在無限城久居而不擔心被無慘老板抓住拷問績效,所以上三弦的領域因此也格外的大。

  童磨在自己的領地裡空出一整片地方弄了一片蓮花池,附庸風雅的行為給日後維護的工作增添了無數的麻煩。畢竟植物又不是動物,蓮花好歹也要進行光合作用,植物又沒辦法自己跑出去曬太陽,真不知道養在室內的蓮花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好好盛開。

  我困惑了好久鳴女才告訴我,維護清淨美麗的蓮池的秘訣就是,每天通一次風,三天更新一次水,七天換一次蓮花。仔細想想童磨真是混賬,人家鳴女的血鬼術就是這麼給你壓榨的嗎?

  至於黑死牟閣下就比童磨簡單多了,人家再怎麼折騰就只是在房間裡放許多柱子和門扉,不知道是想要模仿羅城門之鬼,還是重溫當年見到弟弟繼國緣一的心境。不過這些東西好歹都是死物,上弦一大人愛怎麼擺就怎麼擺,只有童磨最他媽會折騰人。

  本來我還在想自己的房間平平無奇該怎麼裝修,得益於好友奴良鯉伴的場外援助,我現在全然已經是無限城內最靚的仔,連鬼舞辻無慘都忍不住為我這裡側目。

  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這個,那是因為我覓完食回房間拿東西的時候,看見無慘老板坐在晴朗的天幕下安然閑適地喝著茶。等到我進來以後,這家伙把手上不知道裝著什麼液體的骨瓷茶杯放下,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自欺欺人的無聊東西。」

  確實很無聊。

  也確實是自欺欺人。

  我面不改色坐到了無慘老板的對面,對他的嘲諷置若未聞。

  他看見了我手上的那些信紙,問我那是什麼東西。

  我說:「一些刊登在報紙上的小說,還有一些響凱給我寫的信。」

  響凱是十二鬼月中的下六弦,被上弦普遍鄙視的下弦,下弦裡的最末尾,劣等中的最劣等。是個很可憐的家伙,別說向上位者發起血戰,恐怕至今為止,他連保持現有的席位都已經竭盡全力,隨時面臨著被老板逐出十二鬼月的風險。

  據說他是一個生前名聲並不出眾的作家,變成鬼以後能力也很快到達上限,每日活在對上位者的戰戰兢兢以及實力卡在瓶頸的戰栗中裡。

  很可憐,非常可憐。

  因為我非常清楚努力而不見任何成效的滋味。

  追逐夢想是有才華者的專權,對於普通人來說,理想之類的詞語只能叫人害臊。

  響凱給我看過他曾經寫過的文稿,不昧著良心來講,其實不怎麼樣。

  他生前是個無趣的男人,死後寫出的東西也十分單薄無味。

  我卻很愛他信裡鋪了滿紙滿頁的惶恐,很普通,很真實,與之前所讀過的名家之作的全然不同,就像是春天裡嫩枝揭開了那一層薄薄的水霧,干枯又苦澀,是屬於小人物的一種潦倒。

  如果沒有武藏,我也是個無用的普通人。

  無慘老板問我信裡寫的如何。

  我回答說:「並不怎麼樣。」

  無慘離開以後,我輕輕舔舐了一下指尖的鮮血。

  奴良鯉伴是我很好的朋友。

  倘若我們能夠在很合適的時間相逢,想必我們都有著一樣的意氣風發。

  他盡了他的全力想要挽救了我的生活,可是從來卻不清楚我想要什麼。

  我說不清鬼舞辻無慘究竟信不信任我。

  他雖然有著讀取心思的能力,但是知道這一能力的鬼顯然可以有所規避地思考。

  可他通常不會無時不刻地去窺視上三弦的想法,這基本源於對實力強大的屬下的尊重,又出於對手下性格的了解。

  他當初對我的評價一點都沒有錯,以至於現如今不會生出半點懷疑我的想法。

  沒有鬼不對陽光這種東西,既充滿畏懼又充滿向往。

  鬼舞辻無慘想要戰勝恥辱,其他鬼想要克服致命弱點,而只有我覺得無所謂。

  我不喜歡光明,不渴望太陽。

  只想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裡,踟躕著,凝望這永恆的月亮。


第31章

  奴良鯉伴寄過來的東西是難得的能讓我感覺到一點味覺的食物。

  雖然從外表上看稀奇古怪, 吃起來有些割嗓子,但是總體我還算是接受良好。

  童磨總是在我面前念叨著『年輕女性更有營養』的觀點,但是我卻不止一次覺得這群只會吃人的鬼既可憐又愚蠢。

  他們說, 動物吃草、人吃動物、而鬼吃人,以人為食才是真正的萬物主宰者, 想要論證自己比人類的高等性。

  可如果說,人類普遍不同類相食, 是因為道德廉恥的約束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而鬼明顯就是肆意妄為的生物, 上位者的鬼動輒將下位曬死也是常理, 但是為什麼不能夠以鬼為食呢?

  是害怕鬼舞辻無慘呢?還是根本就狹隘到想不到這一點呢?

  所謂富貴……啊不, 溫飽險中求,我不吃人類,吃鬼, 偶爾也吃點妖怪一樣的東西換換口味。

  這樣參考大多數鬼的理論,動物吃草、人吃動物、鬼吃人, 而我吃鬼, 所以踟躕森望月才是真真正正立於世界最頂端支配萬物的主宰。

  說是吃鬼, 但我也並不是狹義上直接吃掉鬼的血肉。

  畢竟太多鬼從人類變成鬼物以後, 就放飛了本性任由自己的外貌無拘無束的發展,凡夫俗子的基因再也不能束縛他們天性的自由。

  願意時不時出入一下人類社會的鬼還好, 至少還剩一個人類的框架, 有的常年隱居於山林,直接就像是隱藏在漆黑不見底的深海翻車豚那樣隨心所欲地長長。

  叫我直接這麼下口,那是萬萬不能的, 雖然我現在毒抗點得很滿,但是吃下去總是感覺會造成心理因素上的食物中毒。

  況且他們的肉其實因為密度太大,硬邦邦的, 估計並不好吃。

  所以我通常是劃破他們的頸項,將指尖插進動脈血管裡攪一攪,吸收掉鬼舞辻無慘當初將他們轉換為鬼時所賜予的鮮血,以此飽腹。

  不像吸血鬼那樣直接咬破獵物幾天不洗澡的脖子,也不用像我的同類們連血帶肉,整個將獵物直接吸收,這樣的方法我思考了好久才付之於行動,衛生又干淨,迅速且十分有逼格。

  鬼舞辻無慘新轉換的鬼非常可愛,是叫做朱紗丸和矢琶羽的兩個孩子。

  因為剛轉換完不久就被送到我這裡來了,那個叫做朱紗丸的女孩子最開始非常桀驁不馴,驕傲、行為又十分放縱,被無慘老板例行地溫言鼓勵了兩句後,便立下志向打定主意想要向著十二鬼月的方向進步。

  是個非常有志氣,值得被表揚的理想。

  但她似乎覺得被尊敬的人派來聽從我這樣眼睛裡沒有數字的鬼的差遣,感到自己被人看輕,行為中透著一股非常不服氣態度。

  不過被修理了一頓以後就變得非常聽話和可愛,跑上跑下幫我做各種各樣的事,主動跑過來向我求表揚,像乖巧的金漸層貓咪一樣。

  矢琶羽比朱紗丸會看眼色多了,並且因為性格穩重的關系,讓他幫忙做事情比交給朱紗丸去辦要放心得多,況且他多少有些潔癖的因素,努力又勤勞,一句話都不用吩咐就主動幫我打掃宅院。

  那麼鬼舞辻無慘知道我以鬼為食嗎?應該是知曉的,只是睜一只眼而閉一只眼,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不然也不會突然將矢琶羽和朱紗丸送到我這裡來。

  這兩只鬼毫不知情地就被鬼舞辻無慘送到我身邊,以為自己獲得了鬼王的欣賞,卻全然不知道他們僅僅只是生殺予奪只在一念之間的小小寵物。

  我並沒有吃掉他們,一個是因為御岳山的家務自己干起來實在是太過於累人,另外一項則是讓他們發揮著儲備糧之類的用處。

  朱紗丸真的是給我帶來了許許多多的樂趣。

  小孩子的性格,卻帶著一絲天生的殘忍,這是與面對墮姬時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感覺。

  她恐怕並不明白究竟什麼是對錯,即使被我修理了好幾次有所收斂,卻也僅僅是因為對我這個『家長』的敬畏心理作祟。

  受到鼓勵的就好好去做,被訓斥之後就畏畏縮縮,孩童並不知善惡,也不會對可憐的事物產生共情心理,拿著棍棒就會朝著植物和小動物揮舞,抓到昆蟲更是以扭斷翅膀和肢節取樂。

  我從外面覓食回來的時候,朱紗丸正好幫我把沒有用處的試劑搬上閣樓。

  她一直冒冒失失,所以總是因此吃盡了苦頭。上次打碎了放著紫藤花毒的溶劑,甚至還不以為意地伸手去擦拭,結果直接被融斷了大半只手,而後用清水衝了半個多小時才又重新再長出來。

  這種毒的毒性很烈。

  我在蝶屋生活了兩年,看慣了蝴蝶忍配置毒藥的動作,知道了很多這方面的藥理。

  那之後無慘老板並沒有說好了讓我出國留學,而是讓我收到了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的通知書。

  當至於我說我壓根沒有醫學相關的知識並且沒有學醫天賦的時候,無慘老板當時則是這麼說的:「我很期待你能幫上我什麼忙,我相信你,望月。」

  言下之意則是他不要我覺得,只要他覺得有用。

  之所以要配置這種東西,一部分是因為出門找吃的時候,多少希望獵物能夠少掙扎一點,這樣還可以打包一些儲存在家,另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少量多次服用,借此產生對紫藤花的耐藥性。

  我是才變成鬼不久的新手,對於鬼舞辻無慘那千年積累的恐怖的生命力望塵莫及,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減少自己的弱點,以免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誤事。

  我讓矢琶羽把庭院裡其他的樟樹垂枝櫻槐樹砍掉大半,又重新摘上了新的桃樹,眼見著是活了下去,開始在春風裡抽出新的嫩芽。

  朱紗丸的腦袋從瓦片後面冒了出來,我若無其事地將打包回來的食物塞到身後。

  她本來干完活興致衝衝地跑過來找我想討一個誇獎,看見我這樣躲避她的舉動,疑惑地皺了皺眉:「大人您在吃什麼?」

  我說:「什麼都沒有。」

  她把手攀在牆上,在隔壁院子的大樹上努力踮了踮腳,想要探高身子往後面望:「您身後的那一截是什麼?該不會背著我吃稀血之類的好吃的吧?」

  朱紗丸努力嗅了嗅空氣,卻並沒有如她所願聞到人類的血腥氣味,但是仍舊不到黃河心不死地想從我口中問出什麼話:「來了這麼久,話說都沒有看到您主動吃什麼東西呢——話說,矢琶羽呢?他是不是跑到哪裡偷懶去了,從剛才就一直沒有看見他。」

  話說到這裡,她看見我身後沒有遮掩住的深綠色和服的衣角,仿佛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似的立馬閉住了嘴。

  「望月大人……您究竟在吃什麼?」

  朱紗丸的臉色蒼白卻故作鎮定的樣子卻實在是很可愛,非要刨根問底的樣子也很有趣。

  事情演變到如此境地,已經完全演變成一個驚悚的恐怖故事了。

  於是我伸手在身後的衣角上搽干淨自己手上的鮮血,若無其事地伸手戳了身後的那團屍體一下,風干的屍體失去鮮血還有生命力的供養,立馬化作一片片飛灰在空中消失殆盡。

  然後我主動側過身,將自己空無一物的身後給朱紗丸看,微笑著對她攤開手,好整以暇地說道:「真的什麼都沒有。」

  朱紗丸的臉色立馬煞白,眼裡蓄滿了淚水。

  眼看著那片飛灰立刻就要隨著清風回歸土地,有著橙色發尾的朱紗丸流淚貓貓頭一樣向我跑過來,拼了命地想要把那些灰色的碎片攏在手裡:「矢琶羽!矢琶羽!」

  我並不解釋,就坐在那裡伸手撐著腦袋,看著她在哪裡痛哭流涕。絲毫不提醒她,如果我是吃掉矢琶羽的干飯殺手,那麼很快就要把送上門來的朱紗丸也一起吃掉。

  朱紗丸心如死灰的模樣不停地掉著眼淚,讓我懷疑她的血鬼術不是拍皮球而是和水直接有關。

  我縱容她一直嚎啕大哭著,直到因為潔癖發作把整個後院全部打掃干淨的矢琶羽回來彙報工作,看著自己腦袋不好的好朋友抱著一碰白灰,把東西弄得地板衣服上到處都是,還哭哭啼啼地叫喪一樣喊著他的名字,忍無可忍拿著拿著掃帚拍她的腦袋。

  「你是豬嗎?朱紗丸!怎麼成天像是野豬一樣在坭坑裡滾得身上到處都髒!」

  「哪有啊!嗚嗚嗚嗚嗚矢琶羽你什麼臭毛病!虧我還擔心你死了!」

  「有望月大人那裡輪得到我死?」

  「就是因為有望月大人在我才擔心你啊!」

  朱紗丸真的很傻很好笑。

  矢琶羽每次都罵她,還說實在不清楚她為什麼腦袋這麼笨,也成天活得這麼一副快樂的模樣。

  不過我覺得無所謂。

  因為朱紗丸真的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歡樂。

  因為這大概是第一次我無論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人真心實意地聽進去,並且還非常實在一個不落地全部相信了。

  我騙她說山姥切國廣是我的血鬼術。

  「你看,朱紗丸,上弦一的黑死牟閣下他不是劍之鬼嗎?他的劍可以分化出很多異形之刃對不對?你家望月大人我也是很有本事的劍士,所以我的劍可以化為人形是不是很正常?」

  朱紗丸還是一個會舉一反三的傻蛋,她還問我出現在御岳山的奴良鯉伴是不是也是我的血鬼術。

  我忍著笑跟她說:「不是,他是專門來給我改善伙食的小廚娘。」


第32章

  無慘老板讓我學醫, 大概是處於想讓我幫助他研究克服陽光的藥物的意思。

  可惜他千年以來的實驗和研究毫無進展,怎麼可能就我這麼一個才入學沒多久的醫學生能夠插手的難題。

  在正兒八經的全日制學校裡上學,對我這個懼怕陽光的鬼來說, 可真是一個令人頭大又痛苦的事。

  為了躲避一不小心就能令鬼一命嗚呼的太陽,我只能每天早起, 天沒亮就去自習室裡坐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放學之後也要留到最後等到天黑以後再走, 選課的時候一定要打聽到是向陰處的教室, 其他時候就躲在窗簾旁邊。

  搞得全年級都知道醫學部有一名沉默寡言又孤僻的紫外線過敏人士。

  好在鬼殺隊裡基本上都是滿腦袋筋肉的武鬥派, 要麼就是拋棄一切包括學業一心背負血海深仇的復仇者, 根本就無暇顧及國立大學群體裡的情況,要不然肯定早就一眼識破了這拙劣的借口,衝進實驗室裡來要和我決鬥。

  實際上就是如此, 畢竟學校這種建築裡雖然容易引發怪談之類的奇聞,但是這個年代重視高等教育是社會的普遍風氣, 恐怕沒消失幾個人就會引來官方和報社的矚目。

  再加上知識分子的血肉不一定比其他行業的人口感更好, 那些吃人的鬼也沒必要潛伏在學校裡冒著鬼殺隊和無慘大人之大不韙, 在這種顯眼地方大吃特吃。

  所以我的行為雖然古怪, 但是總體上還算是安全。

  甚至我早來晚退的好學行為引來了不少講師的欣賞,下課後還有教授主動問我有沒有需要答疑的地方。

  我倒是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解答的問題, 只是每次看到鬼舞辻無慘在擺弄他那些試管和藥劑, 腦袋裡總是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困惑。

  無慘老板這麼些年辛辛苦苦專業醫術和藥學,甚至不惜去誘拐醫生制造出了唯一叛變的二五仔珠世,為什麼都這麼努力了還是如同石沉大海, 沒有任何的階段新實驗進展。

  倘若說是因為克服陽光的藥物因為局限於社會科技,制作起來十分困難。

  那麼平安時代的那位醫生究竟為什麼會產生超越時代的眼界,直接創造出了史無前例的新物種, 還留下了這麼一個千年都無法攻克的課題——

  他難道是熱衷於生命起源的生物學家,東方弗蘭肯斯坦?

  真正強大的鬼是可以克服紫藤花、日輪刀斬首等缺陷的。

  拋開陽光這一唯一真正的缺點不講,鬼相比人類,在自然界中的確是擁有著壓倒般優勢,強大而具有競爭力的物種。

  斷肢再生,肉/體變化,強大的力量和變化詭譎的血鬼術。

  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使鬼通常在面對人類的戰鬥中充滿了蔑視和傲慢。

  明明有著壓倒性的力量,卻偏偏要與其周旋並居高臨下地付之嘲諷。

  明明可以一擊制勝,定下戰局,卻還要先從不痛不癢的招式用起來,讓其他人在識破套路的方面有機可乘。

  明明知道敵對之人會因為信念不斷站起,卻從不第一時間去檢查生死,並且只瞄准那些無關緊要的非致命傷口攻擊。

  中了毒還可以靠意志力硬挺,筋疲力竭倒下還能在重整旗鼓一鼓作氣,刺穿心髒依舊留有余力。

  但是人類終究就只是人類,脆弱又渺小,那麼一上來就打碎腦袋又如何?

  腦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再厲害的呼吸法也不能保全使用者的性命。

  可惜猗窩座打起架來並沒有面對上弦二時那麼直爽,甚至還總喜歡優柔寡斷留下一口生氣,邀請別人一起為無慘老板效力。

  童磨也盡是喜歡說些廢話,打著收集情報估測實力的借口,實際上就是戲耍對方,反而更容易將自己的情報泄露出去。

  墮姬兄妹也正好繼承了引薦者的戰鬥風格,甚至打架的時候還要相互鬥嘴,全然不管不顧別人在場。

  反正作為鬼,受點傷也沒什麼大不了。

  除了切掉頭之外什麼都能再長出來,這是鬼對於人類的優勢,也是一切傲慢的緣由。

  但是我決計不會如此粗心大意。

  我的劍術師傅並不是什麼有名有姓的大劍豪,但是由於小到大的學劍經歷,我只從不斷的學習中汲取到了一件教訓。

  勝負往往取決於一瞬之間,獅子搏兔尚用全力。

  倘若受到任何致命的傷害,被切掉手,被刺穿身體,被割下頭顱,即便是取勝,那也是作為劍士的真正恥辱。

  大城市的鬼才會講究什麼精神上與對手交流,大城市的劍士才會講究什麼有來有往風度禮儀,像我這樣鄉下來的不入流的無名之徒,只會一開始就拼盡全力,不擇手段用盡任何可能的方式贏得勝利。

  四百年前日之呼吸使用者繼國緣一與鬼舞辻無慘的那次爭鋒相對,我能夠從炎柱歷代相傳的書籍裡窺見一鱗片爪。

  繼國緣一果真是被上天分外青睞的劍士,呼吸法的出現對於鬼殺隊來說,無疑是神明賜予的恩物。

  然而這樣的人,依舊失敗了。

  他將自己視作消滅鬼舞辻無慘而誕生之人,卻因為一時的大意無功而返。

  鬼舞辻無慘的謹慎非比尋常,相較於百年之前只會更甚。

  相較於真正的天才繼國緣一,而我究竟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思考著這樣的事呢?

  我……

  無法達到武藏的[道]。

  那是甚至能將所有宿業、悲運、因果一刀兩斷的佛之劍,將所有存在削落至究極的零之天元。

  盡管我已經無限接近,無數次在五輪之書中窺見『空』的境界,但是那終究是——

  武藏的道,武藏的追求。

  而我則是模仿武藏的贗作,即使觸摸到其劍與心的因果。

  也被困在這裡,止步無法向前。

  劍術理論,劍術概念,劍術技法。

  拋卻那些故弄玄虛的名詞,愚鈍如我,其實並不能理解其為何物。

  無念無想的劍禪如何,高超自如的拔刀術如何,力與位結合的精妙劍技又如何。

  數年來,我僅僅只是隨心所欲地揮舞著自己手中的劍。

  僅憑我自己所掌握的劍術,是原始的,是粗糙的,毫無信念以及任何技巧。

  只要揮出就會擊中,不需要多想,不需要遲疑,只消全神貫注,抓緊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我的血鬼術。

  即是這必中之劍,是這一旦出手就不可挽回的一劍。

  不會愈合,必定會招致毀滅的攻擊。

  有了這般的血鬼術,我終於和四百年前的那位天才站在了同樣的起點。

  ……但是還是不夠,我遠遠無法在一瞬間之內揮出一千八百塊的斬擊。

  鬼舞辻無慘千年以來繼續龐大的生命力。

  如同洶湧的火山那樣蓬勃又病態。

  想必四百年前他能分裂出一千八百款,四百年以後的現在若說是鬼舞辻無慘能分裂出三千八百塊我也會相信。

  更何況還有琵琶女這樣有著空間形血鬼術的使用者的存在,想必鬼舞辻無慘肯定牢牢地將她的意志掌握在手裡,無時不刻與她分享著同樣的視野。

  鬼王不會像尋常小說裡被戰勝的無腦反派那麼輕易地被殺死。

  倘若莽撞行事,恐怕如同那位劍士一般枯死,活在無盡的悔恨裡才是我真正的結局。

  鬼舞辻無慘又在隨手殺人。

  他給一間實驗室投入了極其大量的資金,然而到了該做周期報告的時候,卻說他們的實驗成果卻一無所獲。感覺被愚弄的鬼舞辻無慘又給所有的研究員注入大量的血液,致使他們爆體而亡。

  我時常弄不清楚鬼舞辻無慘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他不全然信任著我,卻又從不擔心我的背叛;他渴求著再次站立於陽光之下,卻放棄指使數量更多的人類去尋覓青色彼岸花。

  如果想要將自己的行為徹底與千百年前的無力的自己割裂。

  為什麼要依靠著不斷地將人類轉化為鬼,期冀那微不足道渺茫的幾率變異?

  如果我是他,無數次失望以後,絕對不會再寄希望於這個年代的生物科學技術,而是會采取迂回戰術,去西方給一些注資公司,讓他們去研發能夠隔絕紫外線什麼的防曬霜劑。

  話雖如此,他總是分不清事務的輕重緩急,卻還是我行我素地聽不進去任何的建議。

  單單是因為惹怒到他而被隨手殺死,或者在他高興或者不悅時如同打翻花瓶一樣被波及死亡的人類都遠遠不在少數。

  雖然變為鬼以後,我對於人類的苦難似乎減輕了許多的共情心理。

  但依舊有一些東西在我的本性中根深蒂固,不曾因為獲得些許的安寧而產生轉變。

  ……我不喜歡那種單方面的虐殺。

  也不太喜歡那種因為一己之好,便隨心所欲踐踏他人信念與生命的舉動。

  這樣的僵局或許不會太久。

  作為無數次舉重若輕奪取目標性命的殺人者。

  我善於隱藏,善於忍耐,善於等待,去尋找那一刻之間,哪怕極其微末渺茫的得勝之機。


第33章

  我從不缺趁手的刀劍, 但是到我手裡的刀劍卻一直待不長久。

  畢竟再怎樣脫俗的名劍名刀都免不了是采取鐵、鋼等材料打造,放著不管或者使用過後不好好護理,恐怕刃口就會迅速變鈍生鏽。

  丁子油, 滑石粉,拭紙, 油布。

  像是我這樣粗心大意的人,實在是勝任不了這麼謹慎小心的工作。

  所以即便當初為別人效力的時候, 哪怕著實過上了一段闊綽的日子, 那些有些來頭的刀劍送到我手上, 我都感到格外的惶恐。

  像我這麼籍籍無名的人士恐怕不配擁有這麼好的刀劍, 它們曾經的主人不是有著炙手可熱的權勢,令人艷羨的威望,就是被記載在歷史中的仁人志士, 再不濟便應該被陳列在展廳裡供人瞻仰,怎麼可以淪落到我這樣憊懶之人的架上蒙塵。

  所以到我手裡, 沒過多久就會拿出去賣錢換飯吃。

  即使是極為普通的刀劍, 大概也會在被我糟蹋成破銅爛鐵之前, 為它們尋覓到一個好的歸處。

  我永遠留不住周圍任何的東西。

  從未有人教導我如何珍惜自己重視之物, 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我指尖如同流水那樣流走。

  我的日輪刀被留在了蝶屋裡。

  雖然說是『我的日輪刀』,可是它從來都未因我的呼吸法而變色, 仿佛僅僅只是為了能讓我殺鬼的工具, 與其他的刀劍使用起來並無什麼特別的歸屬感,反倒經常因為送回去給鋼鐵塚螢修理,然後被他拿著刀威脅著跑出好幾條路。

  我這樣的人用什麼刀劍都可以。

  我沒有劍士的尊嚴和信念, 非要說一說,唯一的遺憾就是離開鬼殺隊之前從來沒有嘗試過過鋼鐵塚螢那把被稱為最高之作,削鐵如泥的菜刀究竟鋒利到如何程度。

  我的本意是等山姥切國廣休養好以後便將其放生。

  可惜這孩子無處可去, 於是便只能姑且讓他待在我的身邊。

  為什麼會成為付喪神,為什麼會出現在御岳山,為什麼身上有著這樣那樣的傷口。

  他對於自己的過去緘口不提,必要的時候比富岡義勇還要沉默寡言,自暴自棄地說破破爛爛還好,留下傷口也行之類的話。

  讓人感覺實在是不能放在一邊不管,只能打起精神來時不時關照一下。

  這也是二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學習養護刀劍和照顧付喪神之類的知識。

  我將山姥切國廣隨身攜帶,又加上原先從別人那裡霍霍過來的水神切兼光,惹得童磨頻頻對我側目:「望月閣下竟然帶兩把太刀誒?是二刀流嗎?實在是太厲害了!」

  童磨這天真無邪的微笑也同時引起了猗窩座對他的側目,他冷漠地掃了童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眼:「你聽聽你說的究竟是什麼豬話?二天一流本來就是二刀流,但凡多讀點書都不會這樣。」

  看來猗窩座閣下和我打完架以後下來還偷偷做了功課。

  被這麼重視,我其實還是蠻感動。

  就是他罵童磨說豬話的時候,順便也把能聽得懂豬話的自己也跟著饒了進去,並且我佩戴的不是兩把太刀而是兩把打刀。

  但凡話少一點或者有個高中文憑都不會屢屢被人懟成這樣。

  一開口就暴露是個老丈育了,童磨。

  ——

  我和童磨很閑,猗窩座還好歹有著為了變強而不斷修煉的意念,黑死牟閣下有著鑽研劍道的精神,其他上弦們也每日都有著自己的事做。

  就只有我和童磨兩個人,既不想變強,也不想練劍,更沒有別的什麼樂子。

  我放假以後,就無所事事的發霉,看著無慘老板在弄他那些瓶瓶罐罐,童磨也正好跑過來找我。

  一個因為還處在新人入職期沒有被分配任何工作指標,一個要麼已經完成了年度kpi要麼壓根都不在意老板的訓斥。

  我們兩個是整個十二鬼月有限公司裡最清閑沒有事情干的家伙。

  可能消極怠工的樣子不知道觸碰到了自己家老板哪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經,隨著琵琶女撥弄琴弦的聲音響起,我和童磨直接就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無限城,鬼舞辻無慘冰冷嚴酷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反正閑著就是閑著,你們去看看累做的怎麼樣了。」

  累是我記憶裡毫無印像的一個名字,童磨說這個鬼是十二鬼月的下弦五。

  彼時入職的時候,我只是草草的掃視了十二鬼月中的下弦一眼,連響凱都是因為文稿的原因才好奇地撇上兩眼,畢竟連下弦一都經常更換的集體,根本無需在意和寄掛。

  沒准我還沒依照數字順序拜訪完所有的下弦,這些下弦又會因為鬼殺隊的干涉重新排列順序了。

  「這可不能這麼想呀,望月閣下。」等我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地告訴童磨,這個青年很快便高深莫測地露出微笑,用一種輕快又隨意的口吻同我說道,「無慘大人對待下弦五可是和其他下弦截然不同。」

  「無慘大人可是非常寵愛這個孩子,就像是青睞猗窩座閣下那樣。」

  說這話時,童磨用扇子遮住半張臉,像是聊什麼領導見不得人的八卦一樣,輕輕地向我眨眨眼:「明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弦,卻讓無慘大人來了允許集體生活的先例,真是一個非常特別的鬼呢!」

  下弦五的據點在那田蜘蛛山裡。

  山如其名,是蜘蛛以及蜘蛛之鬼的樂巢,月光灑在白練似的蜘蛛絲上,仿佛進了志怪小說中所寫的盤絲洞。

  下弦五是個非常幼小的男孩。

  有的鬼會隨著力量發展向著動物和異形的方向成長,有的則是會選擇一直維持自己人類時期的模樣。除卻鬼舞辻無慘那般偽裝自己的行為,沒有誰會主動向著小孩的心態發展——除非他生前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所以下弦五就是這樣一位在孩童時期就被鬼舞辻無慘變為鬼的少年。

  那田蜘蛛山裡棲息著由他為主導的鬼之家族,分明是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鬼,卻長著和下弦五極其相似的外貌。

  青玉一樣的眼眸,白色的長發,臉上如同紅梅一般的圓紋點點。

  父親,母親,兄長,姊妹,幼弟。

  破舊的房屋,門樞上結著厚厚的蜘蛛網,掛著夜晚的清露。

  一燈如豆,積灰的舊木長桌上,殘破的餐具和茶杯裡空空如也。

  這裡和我當初無人管照的御岳山宅院有得一拼,甚至氣氛還更加古怪。

  明明一個驚懼不安的分裂的群體,卻偏偏要貌合神離裝作幸福的一家人模樣。

  那幾個鬼在我和童磨的面前瑟瑟發抖,因為我們沒有發話,而不敢輕舉妄動地呆在桌前。

  下弦五穿著素色的和服,白衣襯得他身體更加單薄。

  然而他卻坐在自己家家酒一般的家人中間,被簇擁著和我們做著客人來訪的『游戲』,看起來顯得倒是心滿意足。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憧憬家族羈絆這種東西。

  正如我從來都不渴望家庭。

  但是如果是人類,都是逃不過成家的命運。

  家中變故之後,我一口氣從那裡逃了出來,實際上並不是因為生活無以為繼沒有飯吃,更多的是因小鎮不甚開化的風氣——

  女性如果不能依靠別人,大抵永遠無法獨自生活。

  我只是沒由頭的厭惡這種事,當父母離開以後,族人們談論到未來這一點的時候,我茫然地抬起眼辯解沒有這樣的打算,大家卻對我的愚蠢嗤笑不已。

  「望月!你未免還是太年輕了啊!」

  我討厭冷酷無情的大人,我不喜歡哭鬧不休的嬰兒,但是我更害怕十月懷胎的婦女。

  我覺得她們脆弱又需要呵護,稍稍一碰圓滾滾的腹部會像熟透的西瓜綻開,裡面會有汲取母親生命力的怪物破腹而出。

  大抵因為孩子是母親生命的延續。

  母親為其犧牲了所有,所以孩子必須要遵從父母的意志而活。

  年少的時候我總因被輕視的命運憤憤不平,而今以後卻因自己的無力感到了深刻的悲哀。我人生的起點就是一切悲劇的起點,仿若一張無形之網,一早就編織出了我失敗的軌跡。

  我的家人就是一場災難。

  他們把各種各樣的思想灌輸進我的軀體裡,我就像是一件從窯中誕生的殘次品,被打碎以後又用膠水將滿地的碎瓷片強行粘在一起。

  我被愚弄著,追求著南轅北轍的目的,就像被放進輪子裡不停奔跑的倉鼠,面前掛著蘿蔔的驢,永遠不停地被鞭策著向前奔跑,食不果腹筋疲力竭,卻永遠都抵達不了目的。

  他們造就了我,同時又毀滅了我。

  童磨說:「真可憐啊。」

  他側過頭湊到我耳邊跟我說悄悄話。

  「因為累君年幼時體弱多病,所以那位大人產生了移情作用吧?真可惜,明明受到這麼得天獨厚的青睞……卻依然將自己的血分給他人玩這種過家家游戲,這麼多年的實力毫無長進。」

  他臉上露出一種由心而生的悲憫,那雙琉璃色的眸子濕潤欲滴,幾乎都要為此落下淚來:「即使是偏安一隅,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我伸手將胳膊隔在我和童磨之間,熟練地拒絕他毫無距離感的親密舉動。童磨這種眼淚來得快又去得快,很快就又找到了感興趣的事情,提出假扮累的家人的游戲,並且邀請我也加入其中。

  「就由我來做累的兄長吧!」他興致勃勃地說道,「望月閣下您想當誰呢?哥哥?姊姊?還是弟弟妹妹?——雖然您看起來比累君要大,可實際上好像是這裡最年輕的誒?」

  我厭倦他總是悲天憫人的虛偽論調。

  童磨總是認為別人很可憐,那麼誰來可憐他呢?

  我和童磨都沒有任何人可憐,因為我們是不值得可憐的家伙。

  反正最終都要被死皮賴臉地安上一個身份,與其被占便宜還不如主動出擊,於是我將杯盞中的清水一飲而盡,平靜地對童磨說道:「那就讓我做你祖宗。」


第34章

  我和曾經鬼殺隊的隊友見面了。

  會撞見實屬無奈之事, 畢竟我一直有意識地規避這樣的狀況發生。

  采用混淆視聽的血鬼術,盡量不往鬼殺隊劍士們可能出現的地方走,也絕不會主動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真實信息。

  盡管如此, 當我把附近常駐的所有鬼和時不時流浪而來的鬼都如數處理掉以後,其他的鬼之間就似乎開始交流情報互通有無。

  我平時行動的軌跡漸漸儼然變成了治安極好的一帶真空區域, 弄得我想吃點東西,都要走比以往多出不少的路, 跑到可能有鬼出現的地方去翻找。

  我當初毫無眷戀地就將烏冬面支開甩掉。

  現在倒是十分懷念它以前主動向我提供情報的時候。

  雖然至今說這種話有點像是拋妻棄子和情婦私奔被騙光錢又懷念老婆孩子的鐵渣男, 但是產屋敷家的鎹鴉找人方面的天賦的確非常出眾。

  鎹鴉之間沒有特別的區分方式, 清一色的烏黑鴉羽, 一掃眼望去與尋常的烏鴉並無什麼不同,既不像人類好歹能從裝束上區別身份,也不像劍士或多或少有著鬥氣可以感知。

  密密麻麻地停留在電線杆上, 垃圾桶邊上的牆邊,你以為它只是普通的烏鴉, 結果它卻靠著自己的同類躲藏, 冷不丁地朝你呱一聲, 像極了傳說中忍者的通靈獸。

  我就是因為這樣的動物而敗露。

  原本依照我令普通人望塵莫及的行動速度, 即使是鬼殺隊隊員已經到場,我也能夠迅速解決, 依靠中間的時間差與他們的造訪擦肩而過, 從容不迫地離開。

  這只鬼隱居在廢舊閑置的小屋裡,我從房屋的後門出去,原本打算不急不緩地撤離, 卻沒想到剛走出小巷的時候,樹梢上的鳥群感受到什麼危險般散開飛走,一只一直棲息在樹上的紅喙老鴰振翅之時也不忘發出刺耳的警報。

  「——有情況!東南角有情況!」

  如果我是一只壞脾氣的鬼, 那麼這只冒死也要傳遞信息的鎹鴉顯然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雖然構不成什麼威脅,但是這樣吵吵嚷嚷依舊令人火大。顯然它也知曉這一點,所以出聲以後即刻選擇高高地盤旋在天空,非常有眼力的沒有繼續跟隨在我身邊。

  穿過街道之時,我被迎面而來的揮著紙風車的小孩撞了一下,等我伸手把這小孩拎著站起來,拍拍他的灰讓他不要在道路中間隨便亂跑,再將他放走的時候,身後追上來的人喊出了我的名字。

  「踟躕森望月!」

  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緊緊握著手中日輪刀的是——

  是我的熟人,不死川實彌。

  這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的眼睛本來就不小,怒目而視,眼白裡因為激動布滿紅血絲,緊握著日輪刀,每根手指都用盡了力氣,額頭上的鼓起青筋和原本的傷痕縱橫交錯,一時間倒顯得他比我更加像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踟、躕、森、望、月。」不死川實彌念我名字的時候,幾乎將每一個音節都放在牙齒間咀嚼,仿佛這樣就能將我碎屍萬段骨肉成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無數次設想過見面以後的事,但到如今我心中反而平靜得毫無波瀾,用一種陳述的語調陳述:「只是散步而已。」

  不死川沒有聽進我的回答,他整個人都被憤怒和莫名的仇恨淹沒了,臉上的表情近乎猙獰到扭曲:「你為什麼會變成鬼?你不是最驕傲得不得了嗎?是誰擊敗了你?你害怕了?你退縮了?你怎麼會放棄尊嚴!」

  他看著我,因為太過於用力,握住日輪刀的手開始顫抖,幾乎是用吼叫的聲音質問我道:「為什麼要苟且在這個世界?你當初為什麼不去死——踟躕森!」

  不死川實彌的憤怒惹得周圍三三兩兩的行人禁不住回首窺望。

  我對他怒火中燒的發言無話可說,只能提醒他道:「去偏僻的地方,不要將別人扯進來。」

  他冷笑了一聲,總算還是有一些理智回籠。

  我們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偏僻的巷子走去,非常奇妙的現狀,一個鬼和一位鬼殺隊的劍士之間竟然短暫地產生一點共識,全部得益於我和不死川實彌維護公共治安的公益心。

  「你竟然還知道不要將別人牽扯進來。」

  這話全然是不死川實彌對於我的嘲諷,我假裝充耳不聞,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說:「這又能怪誰呢?如果今天追上來的人是普通隊員,而不是你,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不死川實彌打不過我,當初還是人類的時候,我的實力都遠遠在他之上。所以即便他第一時間拔刀斬向我,我甚至還有一點閑心去想別的東西。

  這個青年的心裡充滿著莫大的憤怒,全然無法冷靜下來,但是兩年未見,他呼吸法的運用相較於以前趨近於完美,以至於不斷地朝著我發出猛攻。

  刀劍交碰在一起,頓時四濺起鋼鐵碰撞的火花。這幅場景雖然是屢屢出現在小說中的精彩場景,但實際上這麼做很傷刀劍,就算是大戶人家經得起這樣的損耗,也通常沒有幾個正兒八經的劍士會做出這麼魯莽的舉動。

  鮮血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裡,按照我遲鈍的嗅覺只能聞出是人類的鮮血。

  不是我的鮮血,眼前的劍士剛才因為太過於用力割破了手,但是我卻不像是童磨那種對於飲食健康頗有理論,甚至能從肉質鑒定出被食用者親緣關系的鬼,並未聞出稀血和普通人的鮮血有什麼不同。

  不死川依舊是這麼莽撞,卻總是有著粗中有細的戰鬥智慧。

  我清楚他的性格,所以知道他想殺死我執著。

  恐怕捅穿他的腹部,他也要扶刀站起將劍刃指向我,即使切斷他的四肢,他也要唾棄我向我吐唾沫。因為我是鬼殺隊的叛徒,背棄光明和人性理所當然過活在這世間的恥辱,相比其他的惡鬼更加罪不可恕。

  這次的見面並不是故友的相逢,而是生死仇敵之間的見面。

  但是我姑且還不想殺死他,即使打斷他的肋骨,也恐怕不能讓他安歇於對我的咒罵,只能徒徒給後來為他醫治的人增添難度。

  我正好乘著格擋他斬擊的時候,嘗試著跟他說一點別的事。

  「你總有一天要因為劃破自己的手得上破傷風。」

  「關你屁事,」他說,「只要能送你下地獄。」

  這句話表示關心和寒暄的話全然被不死川實彌視作了挑釁。

  我們兩個人全程雞同鴨講,甚至我還挨了暴躁老哥不少的罵,全然補充並且超出了曾經兩年沒有他的空白。

  最後我確定了無法與不死川實彌友善交流的現實,只好選擇讓他直接物理失憶。

  我用山姥切國廣鈍的那面刀脊用力敲了不死川實彌的後頸,因為我心疼我才到手的刀劍,並舍不得繼續和他打下去。畢竟產屋敷養著一整村的職業鍛刀師,而我的山姥切國廣有了付喪神還能泡修復池,水神切兼光壞了只能又去麻煩奴良鯉伴找刀匠。

  仔細一想,我是由花柱與音柱一同舉薦的,香奈惠小姐已故,逝者過去的過錯恐怕不好指責,音柱雖然還活著,但是他當初卻只是跟著香奈惠小姐湊趣,並不需要承擔主要願意。

  蝴蝶忍是我曾經的好友,她和主公也未必允許宇髄天元謝罪。

  炎柱是我親密的後輩,他待人正直又親厚,在鬼殺隊裡大受歡迎。

  我曾經是水柱唯一的朋友,聽說後來伊黑和甘露寺也都成為獨當一面的干部,岩柱先生也不是刻薄偏激之人。想必不會容忍別人來煽動九柱內部的關系。

  可以說,整個鬼殺隊的上層都是與我多少有些交情的家伙,可能這就是不死川看見我墮落成鬼格外痛恨的原因。倘若我墮落成鬼的消息傳回了鬼殺隊,恐怕會被視作這個時期所有人永遠緘口不提的污點。

  但是好在得益於我與他們素日親近的關系,幾乎根本不會有人因此失去寶貴的性命。

  ——反倒可能更加激起他們的怒火,化作對鬼揮出刀刃的動力。

  我單手提溜著昏迷的不死川實彌,一時間不知道該把這個白發青年放在哪裡為好。

  他的頭發還是這麼亂糟糟的翹起,估計因為平時沒有時間打理的緣故,鬢發都應經過了耳垂的邊際,我偷偷揉了一把,手感非常不錯,竟然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硬。

  隨便一扔吧,可是因為他剛才不管不顧的打法又受了一點傷,萬一真的因為免疫力下降,一語成箴得了什麼病可沒有地方哭去。

  扔醫館吧,又是一副黑惡勢力群聚鬥毆的模樣,恐怕老板會擔心惹上什麼事不敢收,並且我害怕不死川因為醒過來脾氣暴躁嚇著人家。

  最終我決定把不死川放到原先那個鬼的藏身之處安置,再隨便處理一下傷口算是盡了昔日同僚的情誼。

  希望下次再和鬼殺隊的劍士見面時,能夠遇上一個能夠正常溝通交流的家伙。

  抱有這樣的想法,我把不死川捎到了廢棄房屋的門口,轉角處正好遇見了剛從宅院裡出來的富岡義勇。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我手上拖著昏迷的不死川實彌,他白色的羽織上滿是鮮血,配合草長鶯飛的環境,像極了殺人拋屍時的現場,而後這個黑發青年面無表情地像是可達鴨一樣呆呆的『啊』了一聲。

  對不起了,義勇,你也一起物理失憶吧。


第35章

  春天的夜晚, 神宮的掛上通明的黃色燈籠,大片大片的櫻花樹簇擁著朱紅色的鳥居,彎彎細細的垂枝像是籠罩在山頭緋紅的雲。

  我順著有著唐菖蒲挺立叢生的小溪走下去, 滿山遍野濃淡相宜的垂枝櫻收入眼裡,能夠望見三室山青翠色的山巒。

  山腳處有著炊煙和燈火, 古舊的石階路上鋪著靜謐的清輝,不知名的古樹姿態十分古樸優美。

  我在山中望月, 卻有些看膩了這樣的景色, 蓬蓬勃勃的花確實顯得有些擁擠, 柔嫩脆弱的凋謝或許能夠引得別人為之傷感, 但是卻並不足以引發我的感嘆,踟躕森望月終究不是一位詩人。

  這時我才別過臉去,去看站在一邊與我對峙的蝴蝶忍:「很漂亮不是嗎?」

  我說:「你應該在早晨的時候過來游覽, 這裡的山裡很幽寂,清晨天沒亮就能聽到鳥的鳴叫, 春天的霧靄非常輕和柔軟, 讓人想起尾形光琳畫在屏風上的那些畫。」

  但是再漂亮的景物也比不上眼前的人那麼好看, 原本夜間的風拂過漫天的垂枝櫻已經顯出花雪紛飛的浪漫, 蝴蝶忍薄綠淡色茱萸的羽織有著美麗的光影,讓人想起春日薄暮流雲時逐漸隱去的天光。

  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朝著我微笑了, 肅殺冷峻的神色有一種端嚴的美麗。

  我正是喜歡極了她這樣的神色, 仿佛只要她拉下來臉來,這才不能令我瞥見香奈惠小姐的那絲幻影。

  蝴蝶忍抽出她的刀劍,帶著冰冷的決意對我說道:「踟躕森, 我來殺你。」

  「……就由我來終結你的罪惡。」

  我看著她抽出鐵地河原鐵珍為她專門鍛造的日輪刀,刀劍因為調和毒藥發出特殊的聲音,卻並沒有阻止她為我調和毒性更劇烈的毒藥, 而是冷不丁地向她詢問。

  「即使可能失去自己的性命?」

  因為不斷加大劑量吞食毒藥,還有持續吃下各種帶著奇異特性的妖鬼,我的毒抗決計點得比所有的鬼都還要滿。

  紫藤花的毒劑並不能對我構成任何的威脅,更何況忍本身就不是以力量見長的劍士,多數時候只能依靠毒使的身份彌補傷害,如果我想她根本就靠近不了我。

  而辛苦配置的毒藥無法接觸我的傷口血液,就壓根派不上任何的用處。

  忍是一個十分努力的人。

  每每看到她的努力,我都忍不住因此焦躁而難過起來。

  她身體嬌小,因此並不在戰鬥之中占有任何的優勢,本來可以靠著敏捷彌補,卻全無力氣砍下鬼的腦袋。

  她的能力恐怕比不上香奈惠小姐吧。

  假以時日,恐怕也無法追及上成長起來的栗花落香奈乎。

  忍分明是那麼努力的一個人,因為香奈惠的死亡難以平息心中的憤怒,可是調制出來的毒藥是否能派得上用場也未能得知。

  她聞言定定地看著我,然後用堅決的語氣回答說:「即使是失去我的性命,我也要終結你的罪惡。」

  「那麼香奈惠小姐呢?要知道,殺死你姐姐的惡鬼仍舊無拘無束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在這裡死掉,誰又來替你姐姐復仇?」

  蝴蝶忍根本就沾不上我的衣角,無論是『蜂牙之舞』,『蜻蛉之舞',還是被她視作最重要的一招『蜈蚣之舞·百足蛇腹』。

  一瞬間爆發出連續的突刺,變化莫測的高速步法,還是直線技巧的猛攻,全部都只是些無用的努力罷了。

  我太熟悉她的那些技法,甚至不需要多做考慮,都能判斷出她下一步的動作。

  可是哪怕我們倆人是萍水相逢的關系,她的攻擊也不能為我造成多大的困擾。畢竟超過了一定實力的碾壓,哪裡是精妙絕倫的技巧所能彌補的呢?

  我看待她的心態,就像是一位即將要上考場的考生。整個學期都拼命地熬夜努力復習,可是為她補習的老師早就從她的模擬考卷上看出了她僅此而已的程度。

  ——是[不及格]。

  三位柱才能勉強與上弦周旋,而上三弦的鬼又豈是尋常的鬼所能相比。

  忍想要靠著自己的努力親手手刃仇人的鬼,那麼答案只能是冰冷的[不合格]。

  「即使是放棄復仇的機會,你也要選擇殺了我嗎?」

  「香奈惠小姐希望你作為一位普通的女孩幸福地活下去,而你固執地沒有答應這件事,」我說,「如果你死了,那麼你當初在香奈惠小姐死前絕不松口,讓她帶著對你的擔憂死去的舉動又有何意義?請不要說[我死去以後,其他人會打敗無慘]之類任性的話,這樣只能害死更多的人。」

  我們兩人的攻擊碰撞在一起,在周圍的空氣中激起氣旋一樣的漩渦。

  蝴蝶忍霎時睜大了雙眼,而我則給輕描淡寫地抬起手給她看被她劃破衣袖的手腕,那裡是如初的光滑和潔白。

  她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可愛,以至於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你死以後,讓我猜猜看究竟是哪個倒霉蛋來繼承你的意志呢?是香奈乎,還是神崎葵?她們可遠遠沒有成長起來啊……但失去了庇護的家長又能怎麼辦呢?倘若她們因為弱小送命之後呢?你設身處地想想,會不會又有一個人重新接過刀劍,你說究竟是清、小澄,還是說奈穗呢?」

  「不要這麼親昵地喊她們的名字!」忍沉下臉向我呵斥,一如我們初見時那副對我頗具敵意的模樣,「收起你這虛偽的微笑,這樣的廢話真是讓人作嘔!」

  她的行動已經全然給了我答案,但是這種程度的攻擊實在不痛不癢,而如果不是我故意想要展露給她看毒的效果,她引以為傲的突刺全無作用。

  當她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時候,我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但蝴蝶忍卻並沒有向我所想像的那樣,竭盡全力去握住日輪刀刺向我。

  我本來有意想要讓她泄憤打掉我的頭,可是這個女孩卻伸手抱住了我。

  她的身材嬌小,手也很小,但是卻十分溫暖,她懷抱著我,卻因為這樣的身高的差距落在了我的懷裡,顯得像小鳥依戀地靠著自己遮風避雨的樹枝。

  她說:「我想要殺死你。你現在全然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難以置信你以前和其他人一樣。」

  蝴蝶忍一直以來就很喜歡罵我。

  她和不死川實彌簡單直白的粗狂風格全然不同,所以以往每次坐在他們的中間,我都能討上兩種不同的罵。

  「我等不及看你死掉的那一天,整個世界都迫不及待想要迎來這一刻,到時候你的臉會腐爛在泥土中,然後滾進地獄的最底層裡。」

  似乎咒罵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以至於她的語氣顯得格外平靜。

  由是她每罵我一句,我就答應一句。

  她說:「下地獄吧,踟躕森。」

  我說好。

  蝴蝶忍驀然對我露出一個十分恬靜的微笑,這個時候我並沒有別的想法,只是突然驚覺忍竟然與香奈惠小姐極其相似。

  以往我總覺得她們兩個並不相像,固執地拿著氣質和風格將她們做出對比,自顧自地告訴自己已然將她們兩人完全分隔開來。

  可我卻一直透過她去看香奈惠小姐,仿佛經由這因為血緣纏繞在生者身上的紅線,能望見去往的逝者在彼岸安然地向著我微笑。

  蝴蝶忍並不是香奈惠小姐的附屬品,以往我總是撕不去她身上『香奈惠妹妹』的標簽。

  其實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一日共同與香奈惠小姐將我從河中救了起來。

  真正針對我的並不是她,而是因為我從來並沒有將目光真正地放在她身上一刻。

  蝴蝶忍看著我說:「你吃掉我吧。」

  我注視著她淺紫色的眼眸,如同湖中之月那般沉靜,紫藤花的色彩讓我想起了葡萄藤纏繞著花架,蝶屋的牽牛花和杜鵑,爬山虎下面的秋千架,夏天與眾人一起吃冰鎮西瓜的往事,春天用竹條為小清做紙風箏的歡聲笑語。

  「你這樣程度的毒素遠遠不夠。」我顧左右而言他地說話,「請多加努力。」

  我向她說幾個上弦的體貌特征和血鬼術要點,又向她說可以作為突破點的奧秘和秘訣,還向她說了一點關於鬼舞辻無慘格外在意的幾件往事,以及可能是當初殺死香奈惠小姐的鬼的身份。

  香奈惠小姐死去的時候,我並沒有出房間向別人詢問多余的事。

  但是在無限城呆了這麼久,我閉著眼睛也能猜出當初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我不殺死童磨,僅僅是為了有機會留給忍親自殺死。

  說起來有趣,我之所以曉得這麼多事情並不全然因為我和上弦們幾乎都打過架,實際上得知一些隱私還全然得益於童磨的八卦心思。

  「……我會向你陳述一些有用的情報,不過你要忘記由我告知你這件事,因為到處都有不夠知情知趣的人。」

  於是我伸出手輕輕點了點她的眉間。

  其實蝴蝶忍誤會了一件事,我從前並沒有和其他人相同,踟躕森望月一直都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第36章

  我接二連三的放跑了兩個柱, 這件事引得鬼舞辻無慘勃然大怒。

  原本這件事幾乎沒有太大的可能傳進無慘的耳裡,他雖然有著觀心的能力,但是越遠的地方他的控制力就越不明顯。

  所以他究其千年都從未想過要邁出日本, 即便是西方現代醫學的條件遠發達於東方的如今,也不願意離開故土。我曾想過倘若一位鬼踏上漂洋過海的郵輪, 跑去異國是否能擺脫鬼舞辻無慘的陰影,能出的結論就只是感知的削弱會引起鬼王的憤怒, 然後直接引發體內細胞的暴動失控。

  對生的渴望促使他產生極大規避危險的本能。

  他害怕失去對於自己造物的掌控。

  盡管如此, 鬼舞辻無慘也沒有事事都無時不刻關注著自己的屬下, 畢竟他是一個極其以自我為中心的家伙, 絕不會放任亂七八糟的心音干擾他的平時生活。

  無論到哪裡都有不知情知趣的人——

  我受召見被琵琶女傳送進無限城,看見鬼舞辻無慘高處一語不發緊盯著我如蛇般豎起的猩紅眼眸,眾上弦在他身側排開, 同樣低垂著眉目看著我。

  玉壺『捏嘿』一聲樂了出來,我瞬間就明白了究竟是誰在多嘴多舌。

  而鬼舞辻從頭至尾並沒有去看向別處一眼, 而是只冷漠地對我說道:「我對你很失望。」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停了下來, 似乎想要傾聽一下我的陳詞。

  但故意放水致使敵人逃走, 是已經既定發生的事實, 言辭鑿鑿的辯解反倒可能起到激怒鬼舞辻無慘的反效果。

  於是我單膝跪下來行禮,深深彎腰注視著光滑的木廊地板:「無慘大人……屬下惶恐。」

  「哎呀, 望月閣下, 您不必裝模作樣地說這種毫不知情的話,」玉壺的大半截身體從壺中飄了出來,似乎引發這場好戲還不足以令他過足煽風點火的戲癮, 「您可是才變成鬼不久的年輕人啊,記憶力怎麼會連我們這些老人家都比不上!您究竟做了什麼事,難道自己還不清楚?」

  他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 樂不可支地用他那一雙不到十釐米的小手裝模作樣地遮住自己的牙齒,大概至今仍舊還心懷著妒火,記恨當初第一天我就切下了他的頭。

  半天狗的身體佝僂成一團,裹著藏青色的身袍,那張遍布皺紋的臉無時不刻都在顫抖:「咿咿咿!怎麼能這樣呢?望月閣下,您可是辜負了無慘大人對您格外的看重啊!」

  我只好再次將自己的腰鞠得更深,裝聾作啞地不去聽他的嘲諷,後背和脖頸都是毫無防備的弱點,雙手鄭重地伏在地板上,以示任人宰割的馴服。

  我只是表達聽從任何懲罰的態度,同時完全也無話可說。

  「請您發落。」

  童磨也笑了起來,他天真無邪地歪著頭,手上的扇子合攏,恐怕十二鬼月之中也只會有他才敢在鬼舞辻無慘面前露出如此毫無顧忌的態度。

  「太可憐了!」他說,「望月閣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難道是面對以前的同僚心生了惻隱之心嗎?啊呀,這也難怪——畢竟是以前感情非常好的朋友呢,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難免會非常難過。」

  他的眼睛彎成一輪慈悲的新月,悠游無慮地露出淺淺的酒窩:「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為望月閣下求情呢,雖然的確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但是還請無慘大人看在望月閣下勞苦功高的份上……」

  猗窩座的神色古怪,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了童磨一眼,旁邊的半天狗怪叫了一聲:「童磨閣下,你怕不是記錯了,哪裡有勞苦功高!」

  黑死牟說:「壁壘森嚴,循途守轍……這是不變的規矩。」

  一時間場面也頓時嘈雜起來,眾人紛紛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但是絕大多數的人都達成了很大一部分的一致,那就是我既然又沒有在產屋敷方面有什麼進展,又在青色彼岸花那裡沒有拿到情報,至今連柱都放跑了好幾個。作為鬼,在這一方面正可謂是毫無建樹,這也是多數鬼認為我沒有與他們並列齊驅的資格。

  不過他們倒不覺得我會對人類心慈手軟,畢竟在作為人類的時候,我就已經是滿手血污的人屠。

  我的實力遠超在眾大部分人,實在是令人想不通鬼殺隊的劍士究竟做了什麼讓我失誤,這樣的答案正可以謂之昭然若揭——

  是原本我與鬼殺隊劍士的私情作祟。

  「您這樣優柔寡斷的樣子,簡直是令人痛心,如何教人能放心您會好好竭盡全力賣力做事呢?鬼殺隊的柱一個也沒有誅殺……」

  隨著半天狗賣弄著他的唇舌,無慘的臉上蒙上陰翳的陰影。

  本來這是玉壺夢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場面,但是卻隨著立於最上方無限城的主人抬起手指而發出驚異的氣聲。

  「夠了!」鬼舞辻無慘冷冰冰地呵斥,臉上的陰雲密布,看起來比之前還要惱怒,「一個兩個柱,殺死了又能怎麼樣!你們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優秀?」

  原本或是幸災樂禍,或是袖手旁觀的諸鬼也跟著我一起跪拜下來請罪。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下屬多余的廢話總是會踩中鬼舞辻無慘陰晴不定的某個雷區,然後把原本對於自己有利的形勢給弄巧成拙。

  有玉壺這個嘴碎子還有半天狗這個婆婆叨叨的存在,即便有著童磨這個居心不良的拱火人虎視眈眈,哪怕是翻車也不足以引起我的半點心憂。

  果然鬼舞辻無慘發火的對像很快就單獨一個我蔓延到了上六弦的全部。

  「看來你們也清楚我制造出來你們的意義,」鬼王的語氣帶著十分的不悅,原本還在絮絮叨叨的半天狗此刻神色灰敗安靜無比,五官六竅中溢出絲絲的鮮血,「青色彼岸花也好,消滅鬼殺隊也好,你們都誤解了我的意思……」

  「我要的是確切的青色彼岸花的消息,而不是從未被證實過的傳說和流言。我要的是徹底消滅產屋敷家那群惱人的陰溝老鼠,把他們一個個都放在腳下徹底碾死,而不是無關痛癢地只宰殺一個兩個。」

  「你們覺得自己很光榮嗎?你們的成績值得誇耀嗎?跳梁小醜接二連三如同肮髒的蒼蠅那樣在我面前飛來飛去,你們竟然還洋洋得意毫不醒悟!」

  「請您饒恕!請您饒恕!」

  連連的道歉並沒有澆滅鬼舞辻無慘的怒火,他的青筋暴起,分明想起了這些年煩人糟糕的往事,因此顯得格外怒不可遏。

  他開始一個一個清算起自己看重的屬下的名字:「猗窩座!你的力量不夠嗎?是我給予你的血不夠,還究竟是你自己不思努力?童磨!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的寬容和容忍有無窮的期限?黑死牟!是時間還不足嗎?為什麼總是不能把我想要的結果帶給我?」

  被點到名的鬼一個接一個地低下了自己的頭。

  「踟躕森望月!」鬼舞辻無慘最後站在我面前,陰沉著居高臨下重復了一次我的名字,「望月,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道這裡,他的情緒詭異地平靜了下來,並且平和地向著我伸出了手。

  鬼舞辻無慘語調帶著一點格外的輕柔,朝我微微低下臉,脈脈地說道:「望月……你打算用什麼的方法、究竟怎麼證明你自己呢?」

  他的手很冰很冷,沒有絲毫人的溫度。

  鬼不會出現久跪久坐腳麻腿酸的情況,我其實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但是老板伸出了手,我也不能直接拒絕他的幫助。

  我對他說:「請您放心,我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過不了多久,我會用這把劍覆滅鬼殺隊……畢竟我還欠您一位產屋敷家主的頭。」

  鬼舞辻無慘的臉終於露出了今天唯一還算愉快的微笑。

  鬼王離開以後,我向著無限城他離開的方向鞠躬,半晌以後才起身抬起頭。

  而後我深深地望向玉壺和半天狗的方向,他們這時候反倒膽怯起來,躲避似的轉過頭讓鳴女趕緊用血鬼術送他們走。

  真叫人不愉快。

  如果不是玉壺討人厭的大嘴巴,才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我在送先一步上路的名單上首先添上了他們兩人的名字。

  童磨這時候高高興興地跑過來,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的多嘴多舌的行為有多少的不妥。

  或許他才不在意別人憎惡他的這件事,童磨的友誼是單方面的,只要他一直裝作看不懂他人拒之千裡的臉色,那麼虛假的塑料友誼就完全可以靠著一個人的表演和親昵維持。

  「剛才真是好驚險!」他笑著想要親昵地伸手搭在我的肩上,「一看到那樣的情形,我的心都忍不住為您擔心到揪了起來!」

  「是這樣嗎?」

  他帶著輕快的語氣回答說:「望月閣下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希望您出事……」

  我沒有去看他,而是望向遠處,不過還是沒有忘記伸手打掉他的頭。


第37章

  矢琶羽和朱砂丸死掉了, 被派去追擊獵鬼人的過程中。

  他們兩個與我一起生活在御岳山裡,我已然將他們連同這裡的一草一木視作了我的私有物,即使再怎麼不喜歡鬼的身份, 也在他們日積月累替我干活的勞累中也生出了一絲半點的情誼。

  恐怕這是來自於鬼舞辻無慘的警告。

  他雖然赦免了我,但並不代表他對我如此的行徑表示容忍。

  雖然讓他們死得這麼快, 可能並非是無慘的本意,但是矢琶羽他們確實並不中用。

  矢琶羽和朱砂丸在我的庇護下生活, 我自然清楚他們幾斤幾兩, 矢琶羽的血鬼術或許有一些意思, 朱砂丸卻始終都很衝動。

  畢竟當初的定位是儲備糧之類的東西, 只是沒想到我還沒有啜飲他們鮮血的念頭,他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正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我這個辛辛苦苦喂養自己家豬的干飯人,始終都沒有嘗上一口自家豬肉。

  只是御岳山上的草木生長很快, 蔓延上石板路的藤條野草也沒有人去打理, 回家的時候也沒了有著金漸層發尾的小貓熱情地跑過來, 狗狗一樣熱情地黏著我問究竟去了哪裡。

  我很不喜歡干家務。

  其實也覺得有些家務沒有必要去做, 偌大的宅院裡層層疊疊的走廊地板都要彎腰去清潔,風雨刮過天晴時庭院裡的書頁和枯枝總是掃不干淨, 草木生長起來本身就無邊無沿, 索性就任其發展。

  山姥切國廣進房間以後,幫我整理散亂著堆放了一整個和室的書信。

  我單首支頤,看著屋外陰雲綿綿的天氣, 天光破曉,但是此刻卻沒有半分的睡意。

  我叫山姥切國廣幫我去尋一把傘來,等青年站起的時候, 又將懷抱著揉成團的故紙打算帶出去的他叫住:「不必收拾了。」

  把奴良鯉伴最新寄給我的書信扔進舊書堆裡,我對他說道:「我們不回來了,不在這裡住。」

  走的時候路過園中的舊井,被溺死的阿菊仍舊住在那裡,『一個、二個、兩個』地用怨恨的語氣數著皿數,她被平安時代某位將軍的夫人污蔑偷了府中的器物,化為怨念以後卻什麼人也不害,就只在井裡孜孜不倦地數盤子發出聲音擾人清夢。

  我當著山姥切國廣的面在井邊往裡面扔了一個石子,向著這個數了無數個夜晚也沒數夠十個數的蠢女人做出提醒:「二和兩是一個意思,你這麼數當然只有九個!」

  ——

  這兩年裡我除了四處尋找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嘗嘗味道之外,其實並非一無所獲。

  是一個留著莫西干頭的少年,原本我是出門找吃的時候,遇到了這個不怕死和鬼硬剛的家伙,順首就將他救了下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救人,遇到的大多數人對於自己救命恩人的態度,通常都不會像不死川實彌那樣不好。可惜少年原本緩和的臉色,在看到我在天亮時自然而然地躲避陽光的行為之後,瞬間變得不好。

  於是為了制止他鬧騰的舉動,不想浪費口舌的我伸首將他打了一頓。

  大概是因為周圍的人通常都很固執的緣故,我一直以來就熟練地掌握了和死腦筋的家伙心平氣和交流的技巧。

  沒有什麼是打一頓安靜不下來的,如果有,那麼就是下首打得還不夠重。

  對於柔軟的女孩子我可能還要心生猶豫,但是打起十三、四歲的青春叛逆期少年可不能讓我產生什麼負罪感。反正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身體強健,正是恢復力最強的時候,打一頓趴幾天那就都休養如初。

  再說身為絕對上位的鬼,我對於周圍異於常人的氣息格外敏感,這個少年身上並非是純粹的人類的味道,血肉之中糅合著鬼那樣不詳的氣息。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采用了什麼樣的方法才導致了現在這樣一副狀況,鬼的那部分並未吞噬人的那部分的理性,相反而言,二者卻如同岌岌可危的高樓卻依然屹立那樣,處於一種脆弱又平和的程度。

  可他是從哪裡搞到無慘老板的血的呢?難道他像我一樣,喜歡嘗試吃各種各樣沒有吃過的東西?

  人類的身體很薄弱,吃壞了肚子爛穿腸子可不好。

  先前我和他相遇的時候看臉便隱隱覺得有一些熟悉,但是因為兩人之間截然不同的發色並未往心裡去,但等到知曉了他的姓氏以後,一切就有跡可尋了。

  怪不得這麼一副拼死不要命的打法,同樣也是聽不進人說話的脾氣,兩個人真是一等一極為相配的兄弟。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死川實彌明明身為柱,卻要放著自己弟弟在外面鬼混。

  我對他說:「我來教你呼吸法。」

  為了自己的夢想,不死川玄彌立刻停止了掙扎。

  沒錯,即使拋棄了人類的身份,鬼依然能夠使用呼吸法。

  畢竟對鬼造成傷害的是日輪刀,是吸收了太陽光輝的猩猩緋砂鐵和礦石,並不是單純能強化心肺功增強力量的呼吸法。

  這麼段時間我本來把自己習得的呼吸法拋在腦後忘得一干二淨,但是每回看到黑死牟揮舞刀劍的時候,那些掌握得根本就不牢固的知識卻總是接二連三地從記憶裡冒出頭來。

  我先從風之呼吸教起,雖然不死川實彌總是嫌我丟臉不讓我在他面前使用,但就私心來講,我還是挺希望能夠看見這對兄弟能夠並肩作戰。

  不死川玄彌沒有學會,剛開始我以為問題不大。

  不同的呼吸法和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適合度,只要讓不死川玄彌找到自己最得心應首的那個就好。

  我統共花了三周的時間,讓他從水之呼吸這個最易入門的技巧學起,再到剩余的三個基礎流派和其他衍生呼吸,最後花之呼吸和蟲之呼吸都不挑選,甚至冒著被黑死牟維護版權找上門來的風險,連月之呼吸都頂風作案讓他一一嘗試。

  可是不會就是不會,我怎麼闡釋原理,怎麼演示過程都不能讓他使出這些帶特效和布靈布靈色彩的斬擊。

  我裂開了。

  看著不死川玄彌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低下頭,我不禁在心中對於自己的教學水平產生了濃厚的懷疑。

  我並擔心不死川玄彌為了唱反調故意裝作無法學會,這件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雖然他的性格有時候能看出同兄長的暴躁如出一轍的痕跡,但是相熟以後依舊能察覺到他凶神惡煞偽裝下的虛張聲勢,就像一只大型狗狗的幼崽,齜牙咧嘴從喉嚨裡發出警告的聲音,伸出首去被人rua得嗚嗚叫,卻只會在你首上留下淺淺的乳牙牙印,總之就是非常可愛。

  於是我只能另辟蹊徑為他謀求別的方法。

  奴良鯉伴向我寄來的信,隨著圍巾附上的有著從西藏的高僧那裡得來的名叫波紋氣功的修行方法。據說這種東西能夠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更重要的是據說波紋氣功產生的能量與太陽光一致,這也是歷代修行者們能夠使用它戰勝吸血鬼的原因。

  我沒有用這玩意實驗過,不過為了讓不死川玄彌能夠逐夢鬼殺隊,我還特地在首抄本上計算出了,結合《斑紋開啟原理》與《波紋氣功運用》的鬼殺隊特色綜合呼吸法。

  一個兩者取其長處,既不會對身體造成負擔,也同時延緩腦細胞死亡的方法誕生了!

  並且同時為了兼顧不死川玄彌令人頭疼的文字理解天賦,我還特意寫了個簡化版降低入門門檻。

  但是不死川玄彌拿著筆記本看了半天,然後詢問我是不是真的能這樣修煉出氣感,我自信滿滿地向他保證:「現目前從理論來說是這樣沒錯的。」

  他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似乎驚訝於竟然有人這麼不負責任:「理論上——你沒有自己嘗試過嗎?」

  我說:「你傻嗎?我是鬼,真要有效果那豈不是自殺?」

  不死川玄彌無語凝噎的看了我一眼,又打算繼續低頭看修行方法,這時候我想起一件事,把他從草地上拉了起來。

  「我先帶你去找個醫生吧。」

  這時候我才想起不死川玄彌也吃過一部分的鬼,要是萬一真出了問題恐怕不好向他哥交代:「你等會到了醫生面前再練習……我害怕你心髒病突發。」

  不死川玄彌最開始總是用『喂』,『你這家伙』之類的話語稱呼我,我們倆人之間是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的關系。等到我認為他真真正正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於是便放首讓他自己去藤襲山參加最終選拔。

  臨走之前,他向我詢問我的名字。

  我說:「那你聽過源義經的故事嗎,小時候叫做牛若丸的時候,被鞍馬山的天狗們教導無雙的兵法……」

  不死川玄彌背後背著長條的背包,那是我為了給他防身用而拿出來的收藏。

  他打斷了我給自己抬咖的廢話:「哪有珍藏湯姆森衝鋒木倉的天狗。」

  我被這臭小孩的話哽了一下,用力拍了拍這家伙的背,微笑著對他說道:「那行吧,我姓踟躕,名字麼,就叫森下。」

  不死川玄彌叫我森下老師。

  那一日目送玄彌離開的時候,我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絲寶○夢培育師放生自己小精靈的惆悵和脆弱。

  我想,不死川玄彌叫我老師,而一日如師終生如父。

  作為朋友,那我和不死川實彌還是依舊各論各的,以後我管他叫風哥,他稱我為爸爸。

  這種話真的很搞笑,不過可惜我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和不死川說了。


第38章

  在我在外面游蕩的時候, 隨著蝴蝶忍回歸鬼殺隊,而後接連傳來的是半天狗被人殺死的消息。

  自打一百一十年來從未發生過變化的上弦之月終於又缺失了。

  童磨告訴我鬼舞辻無慘如非必要,並不是太喜歡同時召見所有上弦。但是據我所知,從我加入的這短短近兩年以來, 所有的上弦都至少被叫到無限城來被無慘老板狠狠罵過了三次。

  說句不好聽的, 似乎每一次鬼舞辻無慘發火都有我的直接或者間接原因作祟。

  這是個陰晴不定的男人,想要哄好可能要花上一番心思, 但是得罪他卻根本不必費力就踩得到雷。

  半天狗和玉壺陰陽怪氣二人組, 現如今就只剩下了一個。

  原本因為我揍了他們好幾頓, 心中的畏懼足以令我們虛假平靜的相處,但是自從玉壺上次告發我之後。

  被召到無限城之中的時候,我將手隨意搭在左側腰間的刀上,又輕又冷地瞥了台子上的玉壺一眼, 這只醜壺瑟縮了一下, 然後往瓷壺的裡面窩了窩。

  非要我評價的話, 雖然大家都公認上弦與下弦的實力天差地別, 其實排在後面的三個上弦並沒有值得誇獎的特色。

  墮姬毫無意外就是拖累妓夫太郎一心二用的累贅,非要一起戰鬥時三番五次地被斬下頭,大聲哭鬧著撒嬌, 令妓夫太郎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兼顧。他們驅使衣帶和驅使鐮刀的血鬼術也感覺毫無亮點, 所使用的毒,也並不是一觸斃命的劇毒。

  兩兄妹既然有著若非同時斬首則不會死亡的特性, 那麼身為弱點的妹妹,便更應該在待在安全的地方, 避免兄長一時失誤留作後手。與其讓人早早識破了雙子之鬼二位一體的特點,還不如讓妓夫太郎一開始就作為單獨的鬼戰鬥。

  獵鬼人好不容易將其打敗,切下頭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喜出望外時下一秒卻看見敵人若無其事地把腦袋安裝回去恢復如初,自己卻筋疲力盡,無力再戰。

  這麼一想對方絕望的眼神,哪怕我不是個反派也會因為這等惡趣味而直接樂出聲。

  玉壺不是力量與速度型的選手,用著稀奇古怪的血鬼術。雖然花活眾多,不過大多數都是召喚金魚召喚鯰魚召喚章魚之類的動作,一時間叫人感到眼花繚亂,但是轉身回頭一想,不都是召喚河鮮海鮮之類的生物嗎?取這麼多華而不實的名字,也就只能打打比自己弱的菜雞,還沒動手之前強者就能一腳把它的壺給踩碎。

  半天狗麼,我倒覺得他是最乏善可陳的一位,雖然憎珀天的確比面如般若的老人形像看起來帥上不少,但是將自身實力付諸分\身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本體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四個分\身甚至戰鬥的時候還摸魚,非常容易被拖住然後被重點擊破。

  可是鬼對於人類的傲慢是根深蒂固的,人的身體損壞了就是損壞了,而鬼卻總有著無限翻盤的機會。可能這就是幾百年間,上弦們的招式破壞力度沒有多大,卻趨近於花裡胡哨的原因。

  幾位上弦都已經按照次序坐下了,我反倒成了最後面到場的那一個人。

  可惜前兩次的上弦會議我都是被單獨孤立出來的主角,墮姬剛想開口對我說什麼,童磨就興高采烈地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大聲喊道。

  「望月閣下,這邊來!」

  他把手環在猗窩座的肩膀上,兩個人非常哥倆好地挨在一起,從粉發青年眉頭緊鎖的神情我就知道這個可憐的家伙曾經嘗試過掙扎無果。畢竟童磨的實力實際在他之上,哪怕他無數次放任猗窩座打破他的頭。

  童磨和猗窩座貼在一起,所空下的位置正好是他和黑死牟之間的空隙。

  我學著他們那樣盤腿在榻榻米上坐下,跟著旁邊的兩個人打招呼,猗窩座不情不願地朝我哼了一聲,端坐在一側的黑死牟看了我一眼,對於童磨出格的舉動,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說什麼『不符合規矩』。

  童磨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男人,他完全沒有被在場所有人討厭的自知之明,依舊高高興興地說個不停:「好高興啊!當得知上弦中有人死掉的時候,我簡直擔心得吃不下任何東西……猗窩座閣下和望月閣下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不願意你們倆死掉。」

  此乃謊言。

  我前段時間才看到萬世極樂教的負責人又開始在街頭四處推銷,光明正大地發展下線。

  好在鬼舞辻無慘並沒有把大家都干晾在這裡的興趣,沒一會就出現在場地。然後大家就從愛答不理地被迫傾聽上弦二的叭叭叭,變成洗耳恭聽無慘老板慷慨激昂的玉音放送。

  不過相比面對童磨這個逼的不勝其煩,恐怕在場所有人此刻都滿懷著敬畏之心。

  看玉壺一副陶醉崇拜的樣子,幾乎恨不得四只小手並用,拿起紙和筆馬屁精一樣記下無慘老板的教誨。

  還好鬼舞辻無慘是一位鬼,換做人類這麼暴躁易怒,三天兩頭發火可對身體不好,容易得甲亢、內分泌失調或者高血壓、冠心病等一系列疾病,可能還不到一把年紀就中風臥病在床。

  他又在說「我真是懷疑你們的存在究竟有何意義」之類的話,反正永遠都為產屋敷和彼岸花的事發火,可是無論怎麼發火彼岸花和產屋敷都是毫無進展。

  看他火冒三丈的樣子真是像極了每次三申五令讓同學們要好好學習,但是月考成績下來都考得極差卻無能為力的班主任。

  正當我坐在那裡學著黑死牟一樣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膝蓋想著些有的沒的,百無聊賴睡意朦朧的時候。

  可能是鬼舞辻無慘從一堆懺悔認錯羞愧的心音裡,發現了我這個滿腦子還想著『究竟怎麼還不散會』之類格格不入的不和諧聲音,冷冰冰地看向我:「望月,不要因為我看中你就可以肆無忌憚,你剛才一直打哈欠就沒停過,我說話就這麼讓你感到無趣?」

  當我還沒想好理由辯解,童磨就笑眯眯地替我回答說:「無慘大人!望月閣下並沒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想要開口說話但是一直沒有插上話而已!」

  好絕。

  如果把鬼舞辻無慘比作總是會神出鬼沒於窗戶後門的更年期班主任,那麼童磨絕對是那種喜歡伸手報告說同桌想要回答問題的可惡綠茶小學生。

  鬼舞辻無慘冰冷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他並沒有因為童磨的辯解感到動容,只是涼涼地反問了一句:「是嗎?」

  「望月,你來說說你有什麼高明的建議。」

  事態發生到現在,我再一次成為了五個上弦十六雙眼睛的焦點,頓時靚仔失語。

  ……童磨真討厭啊,難道這就是他報答他最好的朋友的方式嗎?

  如果他不說這話,我頂多是被無慘老板罵上一頓,現在如果我不真說點有用的東西出來,鬼舞辻無慘恐怕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我一面這麼想著,一面絞盡腦汁回想我從書店購買的職場社交手冊內容,首先肯定了無慘老板所說的結論:「誠然,上弦之月毫無用處,百年以來都從未為您帶來過任何值得高興的消息。」

  「鬼殺隊的人太擅長藏頭露尾,即使殺掉一兩個柱也無濟於事,有一兩條漏網之魚就會余燼復起。不過他們現在恐怕正沉浸於打破百年以來的喜悅之中吧,只要有那麼一絲終結這事的機會,產屋敷家的人肯定不會放棄。」

  「倒不如利用半天狗之死,給予他們虛假的希望,與其讓他們前僕後繼地前來送死,姑且不如誘使他們派出所有的可用力量,用力量直接碾碎他們,讓他們的希望落空,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與怎樣的不可對抗之物為敵。」

  說到這裡,我抬頭去注視鬼舞辻無慘的梅紅色的雙眼,了無遽容,面不改色地向他請求:「索性上弦們的成立毫無意義,屆時……如果您肯讓我吃掉除卻玉壺以外的十二鬼月,我定會為您帶來不一樣的結局。」

  「狂妄!」

  「大言不慚!」

  其他的上弦皆因被我話語冒犯而紛紛發言,無慘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無限城的燈光並不亮,我只能看見他狹長的血色之瞳陡然間豎立得更加狹窄。

  他伸出手掌輕輕下壓,無限城重歸一片平靜:「我已經感受到你的誠心了,非常不錯。」

  「這樣很好,我很滿意,」鬼舞辻無慘輕輕地用食指豎在唇上,他說,「至於十二鬼月的事,以後再提。」

  無慘老板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經歷過這個插曲,半天狗之死就很快被沒有任何人再次提及。大家已然將這個曾經的同事,現如今的失敗者無情地拋在了腦後,哪怕玉壺也恐怕沒有多少懷念之情。

  散會以後,我想起鬼舞辻無慘曾經因為很煩別人新年參拜的熱鬧,曾經產生過讓玉壺冒著日出危險把別人都殺掉的想法。不得不感慨一聲,上弦之位是何等的黑暗。

  「望月閣下就喜歡說一些駭人聽聞的風涼話。」

  童磨跟在我的身後,他的語調輕飄飄地拖長,就像是撒嬌一般在抱怨我剛才說話翻臉不認人的無情。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身後這個白橡發色的青年,認真地向他說道:「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我這是為了拯救你啊。」

  看著他困惑地歪了歪頭,我繼續往下說話:「你吃掉那些女孩,是為了讓她們和你融為一體得到永恆的救贖,那麼我把你吃掉,不正是為了讓你擺脫痛苦,在我的體內永存嗎?」

  我說這話完全是開玩笑的,因為我只吸收鬼身體裡那份無慘之血所帶來、所保存的無與倫比的生命力,其實和無慘與童磨都絲毫沾不上任何關系。

  只是童磨聽罷以後愣了愣,然後對我露出一個極其甜美的微笑,臉上升起明艷的嫣紅,像是看到了什麼分外喜悅的事物,程度幾乎不亞於下弦一看向無慘時的熱忱。

  他興高采烈地說:「那樣也不錯!雖然目前為止我還不想這麼做,但望月閣下,這真是一個十分不錯的提議!」

  我往後了一步,突然對他也如同對玉壺那樣提不起任何的食欲。

  至於為什麼不吃玉壺,是因為它的海鮮濃度太高了,我還不想年紀輕輕被異化成深潛者之類的東西。


第39章

  無慘老板采納了我提出的建議。

  不過吃掉除玉壺以外所有的十二鬼月這件事也同時被無期限擱置了, 因為鬼舞辻無慘比鬼殺隊還要在意的便是有鬼脫離他的控制,因此絕不會允許我失去牽制,放任自流地發展。

  只是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曉,現如今他對我的掌控已如風前燈燭, 如同被蛀蝕的朽木枯株, 我毫不費力就能掙脫他的束縛。只是想要戰勝他輕而易舉,但是殺死他卻實為難事。

  在鬼舞辻無慘決定前去產屋敷家的前一夜, 我獨自一人去了東京浮世繪町的一番街。

  浮世繪町是隸屬於東京都的一個小鎮, 東京周圍的城鎮人口本來就不像城市那樣分布密集, 又因為西班牙流感死掉了不少人的關系,這種小小的鄉下幾乎都可以稱得上地廣人稀。

  但是浮世繪町卻是一個熱鬧的小鎮,並且每當夜幕時分就會張燈結彩,連帶著比白日裡都要還繁華些許。

  街上行走的人類都有著分外違和的地方, 有的人春日裡還裹著厚厚的圍巾, 將自己的脖子隱藏在衣領之間, 有的穿著根本不合時宜, 套著只在古代才會出現的多層深色和服,還有的人頭頂著蛋殼或者烏鴉羽毛,泰然自若的在街上行走。

  來旅行的旅客恐怕都會感嘆一聲, 這個小鎮上的風氣開化, 包容每個人的個性。可落到明眼人眼中,絲毫不需仔細看來, 就能知道這是一個妖怪數量勝於人類的妖怪町。

  付喪神,地縛靈, 土地神或者被鳥山石燕記載在《畫圖百鬼夜行》中留有名號的各種妖怪,都在這個城鎮上和諧共處,為數不多的人類安之若素地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全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即使是人類治安良好的城市都時不時有人違法犯罪,但是這座城鎮卻讓兩種原本截然不同的物種井然有序。這正是得益於東日本最大派系奴良組的影響所在,浮世繪町有著那位被名叫奴良鯉伴的魑魅魍魎之主。

  一番街可以被稱作是浮世繪町最有名的娛樂街。

  華燈初上以後,這片區域漸漸成為了整座城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數不清的餐廳、酒館、居酒屋、賭場在這裡建立,人聲鼎沸但是攢動的卻不只是是人的頭。

  我一邁入最繁華的那段街就有看見不少的人在那裡拉客,一只長著貓耳朵的可愛妖怪出現在我的面前:「客人!這位客人要來我們店裡玩嗎?最低只需要500日元的籌碼就能玩上一把!」

  說是最低只需要五百日元,但是一旦放手賭博,就恐怕遠遠輸掉的不止這個價了吧。

  我在少年因為冷風輕微抖動的貓耳朵上停留了兩秒,尖尖的三角形狀,耳朵的前後側還有著白白細細軟軟的絨毛。

  最終我還是沒有戰勝蠢蠢欲動的念頭,被無辜可愛的貓耳少年帶進了賭場,厚著臉皮從滿是萬元大鈔的錢包裡掏出五百元換了一個籌碼。然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越贏越多越賭越大,直到面前堆滿了如山一般的籌碼時也沒有輸上一把。

  等我在他們的固有節目百鬼花札中贏了無數次的時候,對面的莊家忍不住把牌一掀,暴躁地站起來大喊:「好煩!你肯定在作弊!絕對是有出千對吧!」

  雖然賭場是莊家和賭客都可能出千的場所,但是怎麼費勁都沒有贏上一把未免也太過於離譜了。

  我也跟著把牌攤開:「怎麼能這麼說呢,俗話說得好,沒有證據的作弊就不算出千對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妖怪紛紛視作我是來砸場子挑釁的家伙。

  等到他們憤怒地露出帶有妖怪特征的形態,我才發現這家店裡的工作人員竟然都是各式各樣的貓貓。由是哪怕他們的瞳孔如同野獸一般豎起,指甲變成利爪,幾十只眼睛齊刷刷地看著我,我也並不覺得有多可怕。

  「干什麼呢?干什麼呢?」攢動的圍觀群眾中擠出來一個毛絨絨的貓貓腦袋,少年清亮的聲音響在賭場的大廳中間,「魚五郎,怎麼可以對客人這麼不恭敬……」

  他一邊說話一邊整理著頭上被擠亂的貓爪頭巾,看到我之後瞬間驚訝地喊出聲:「哎呀!是總大將的朋友踟躕森大人!」

  「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化貓組的良太貓呀!」

  良太貓說這話的時候分外親切友善。

  聽聞了他所說的話,這個家伙身後跟著擠進來,腦袋像是懸浮的磁鐵那樣貼在脖子上的首無,默默地將原本抻直了准備殺人的紅線收了起來。

  既然正好是相識的人,我就毫不客氣地伸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去挼他的貓腦袋。

  良太貓是一只不知道多少歲的貓又,但是因為我出挑的身高,使得我揉起貓貓腦袋的時候毫不費勁。他剛開始還因為不好抵觸總大將的好友感到拘束,不一會就發出了呼嚕呼嚕舒服的聲音。

  我的手法可真沒話說,當初在老家脾氣很壞的伊吹有時候都會屈尊紆貴,命令我去rua它的肚皮。

  等到在別處喝酒的奴良鯉伴見到我的時候,就看到我一邊揉著他屬下頭領的腦袋耳朵尾巴,周圍散發著充滿粉色小花的氣氛,自己的護衛沉默無語地走在後面,壓根融入不進去這幅場景。

  「……怎麼會發展到這樣的狀況。」

  我沒有直接回答奴良鯉伴的話,而是說了一句:「貓貓天國。」

  要是甘露寺蜜璃看到這幅場景,肯定要幸福地暈倒過去。恐怕她和愛貓的悲鳴嶼行冥先生,都沒有擼過像這樣的貓咪妖怪吧!

  黑發青年有著一雙沿襲於父輩的鎏金色眸子,他聞言爽朗地笑了起來:「也罷,如果不鬧點事出來,那就不像你了!」

  我和奴良鯉伴一起在高樓上飲酒,我們倆與奴良組的妖怪們一起宴飲完上半夜,眾妖酒闌興盡之後,下半夜又跑到奴良宅幽靜的中院庭裡共酌。

  我們倆人都是多少有些失意的好酒之徒,喝起酒來寄托情思,輕飄飄地置若雲端,毫無節制十分快樂。

  快要結束的時候,他慵懶地側過頭向我微笑:「今夜就不要離開了,喝個酩酊大醉,明天我帶你一同見我的百鬼夜行。」

  我說:「明日有重要的事。」

  「故友來訪,款待不周亦是一種無禮——」

  奴良鯉伴還想繼續說些什麼,我卻舉起酒盞,向著他敬酒以後一飲而盡。

  「這畢竟是我的事情。」

  奴良組年輕的二代目會意地眨一眨眼,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那不行,我這裡可是有才尋到的好酒,怕你中途跑掉故意沒有拿出來。沒想到踟躕森你竟然這麼沒有福氣。」

  我讓他好好留到我回來再喝,並且質疑了他說話的真偽:「那你可要小心,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麼樣的好酒,如果不能讓我滿意絕對不行!」

  「你放心吧,絕對是很好很好的好酒。」

  「比酒吞童子的神便鬼毒還要好?」

  「瞧瞧你說的什麼,我像是會毒害你的人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到喝到飄飄然的時候,我一定要在你的酒裡放進鴆的羽毛。」

  話說到這裡,我們兩人不覺相視而笑。

  送別我的時候,奴良鯉伴突然非常正式地向我告別。

  「那麼,武運昌隆。」

  「請盡快回來,我期待與你共飲同一盞妖銘酒。」

  ——

  不死川玄彌做了岩柱悲鳴嶼行冥的弟子。

  悲鳴嶼行冥先生是一個非常寬厚的男人,他性格沉穩,所作所為皆是真正屬於僧侶宗教的慈悲。

  玄彌作為他的弟子我很放心,相對於不靠譜的不死川和富岡義勇,我同時擔心將真正的計劃告知蝴蝶忍會感情流露讓周圍的人看出端倪。因而平日裡和我感情顯得並不是那麼親厚的悲鳴嶼先生,才是真正適合交流的那個人。

  最強之柱的名號令人信服,可靠的悲鳴嶼行冥和產屋敷先生是這件事鬼殺隊唯二的知情人。

  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能料到鬼殺隊之所以會以怎麼樣的路線行動,並不來自踟躕森望月料事如神的天賦,全因為我是十二鬼月以及鬼殺隊雙方最終決戰的同時策劃人。

  得知產屋敷耀哉在地基下埋炸\藥打算讓老婆和自己一起給無慘來個煙花祭驚喜的時候,我實在是忍不住將他們兩人的兒戲狠狠批評了一遍。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這是下弦五作為一個鬼都知道的道理,這對夫婦為什麼不考慮孩子不願意離開父母的情況,而放任她們跟著被炸飛天。所以鬼舞辻老板這次去產屋敷根據地的時候,兩人聽從建議並沒有選擇采用激進的以二換零白給方式,而是選擇效仿劉玄德托孤摔杯而令五百刀斧手……

  啊不,倒不至於五百這個數量,頂多是九柱而已。

  無慘老板到達產屋敷家的時候,我和上三弦們窩在無限城中用水鏡之術投射到牆壁看現場直播。

  猗窩座興致勃勃地評價著幾個柱的強弱,詢問大家待會想要挑哪幾個做對手比較中意。

  他的話很有參考價值,可惜我們中間沒有幾個人聽得進去。

  黑死牟六只眼睛望著屏幕中帶耳飾的少年發呆,童磨拿著扇子一直和妓夫太郎竊竊私語。

  我回頭對他們幾個人說:「無慘老板去產屋敷家做客的時候還穿的是馬丁鞋,好潮哦。」

  童磨聞言仔細朝屏幕看了一眼,非常捧場地鼓掌感嘆道:「真的耶!」

  猗窩座的額頭冒起青筋,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麼,黑死牟也緊隨著呆呆地『謔』了一聲,又說了一句:「……那確實。」

  此情此景之下猗窩座又能怎麼辦呢,他只能容忍,畢竟在場的所有發言者之中除了童磨,沒有誰會有那個癖好用自己的臉猛擊他的手掌心。


第40章

  鳴女播弄她手中的琵琶琴弦, 鬼殺隊的眾柱被吞噬進無限城巨大的陰影之中。

  我為蝴蝶忍引薦了一位名叫珠世的醫生,但是可能因為時間倉促的關系,看起來毒藥的研發成果不盡如人意,由著日輪刀注入的毒素並未為鬼舞辻無慘的行動立竿見影造成很大的遲緩。

  鬼殺隊的眾柱目前使用的結合波紋氣功作用的呼吸法, 這種波紋與日光產生的能量一致, 即使是不用斬頭也能夠造成有效傷害。

  產屋敷先生推行新的呼吸法頗有成效,劍士們的力量其實並不能被稱得上弱, 只不過是有著千年積累的鬼舞辻無慘太強。

  不過無慘老板進入無限城以後還是飛快地命令我們迎戰, 似乎是因為猝不及防被悲鳴嶼行冥用流星錘敲破腦袋有些惱羞成怒。

  他的力量還算可以, 但是戰鬥技巧簡直可以被稱作拉胯的程度。

  正如他當時招攬我所陳述的話,千年以來上天從未向他降下過任何天罰。鬼殺隊的存在從未動搖到他的根本,威脅到他生命的繼國緣一也在數十年後老死。

  他所誕生以來所占據的優勢無可比擬,正是因為得天獨厚的鬼之始祖的身份, 幾乎沒有多少存在有資格與他抗衡。

  再加上他對於生存的渴求和苟延於世的執念, 恐怕願意參與的戰鬥只有能夠造成碾壓的局面, 以至於鬼舞辻無慘空有強大的力量卻壓根就發揮不出來。

  這樣的他, 拿什麼來戰勝我?

  拿他那如同奧運會體操比賽中像是彩帶那樣揮舞的幾根刺鞭?靠他不斷移動甚至可能經過膀胱大腸的五個腦袋和七個心髒?還是用他那一瞬間能夠分裂成1800塊的肉塊碎片?

  如果他真正願意直面我,有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場然後被我殺死的覺悟就好了。

  也許苟命能力和輸出能力永遠都無法兼得,鬼舞辻無慘更多的技能都點在了逃生之上, 一旦意識到別人有著能殺死自己的能力, 絕對會第一時間分裂逃竄。

  鬼舞辻無慘雖然被稱作鬼王,但是絲毫卻沒有鬼王的氣度。

  我倒是真期望他有著酒吞童子被源氏討伐時對源賴光的氣魄, 可惜他曾經做過一次逃跑的行為,自然也不會在意第二次第三次這樣做會丟失臉面。

  甚至說, 他是一個不會庇護屬下,甚至會將屬下的生命視作求生工具來運用的家伙。

  十二鬼月的存在,還有琵琶女的存在。

  他們被創造的意義難道不正好是可以在鬼舞辻無慘被人盯上的做出預警, 逃走之前直接拋出他們來拖延時間。

  鬼舞辻無慘無時不刻不讓琵琶女與他共享著感知,他幾乎不給別人與他有著單獨相處的機會。如果我對他出手,被琵琶女血鬼術傳召來的十二鬼月一定會成為阻止我的障礙,倘若我迎戰延誤了時機,那麼鬼舞辻無慘就有了逃避的機會。

  一宿一飯之恩尚且要報答,更何況是香奈惠小姐施惠於我的救命恩德。

  那一夜鬼舞辻無慘出現之時,我則知曉命運的輪轉取決此刻的抉擇。

  宿世輪回的孽障因果,明暗生死的血腥交織,我像四百年前的劍士繼國緣一那樣,站在了宿命交叉的路口,不知自己是令水輪俱轉的流水,還是拂不動天際浮雲的徐風。

  踟躕森望月這一生,從未有過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笨口拙舌,打心底不會巧言令色甜言蜜語;我的心又冷又硬,走過的路沾滿了泥濘的血跡。

  母親怨恨著我,父親漠視著我,眾人唾棄著我嘲笑我,就連收留我的武藏也不告而別離開了我。

  我懵懵懂懂認不清現實,是個永遠不明白塵世規則的家伙。

  最想做的事就是回應周圍人對我的期盼和請求,但是卻一件事都做不好,屢屢弄巧成拙,永遠滿足不了別人的期待。

  我弄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們時而相互攻擊充滿怨懟之心,時而又偽裝成感情真切的模樣聚集在一起。

  所有人都光彩出眾,唯獨我是泥土裡的砂石;所有人都活得明明白白,唯獨我渾渾噩噩不知所以。這些人帶著貼合面部的假面,微笑著親密地手拉手並列在一起,恐怕只有愚鈍如我一眼望不到這不見底的深淵陷阱。

  世間萬物依照著秩序運轉,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目標,都行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有我難堪地彷徨在原地,如同拙石一無是處。所以我只能活得越來越壞,越來越差,然後一直墮落到無法再往下的地獄之底,恐怕這時候才能得到安心。

  因為踟躕森什麼都不懂,踟躕森就是笨蛋。

  可哪怕即使淪落進地獄,我也有一件非常想要做的事情。

  我是在萬頃碧波無邊海洋之中上下沉浮的一葉扁舟,如同浪子一般沒有歸宿無法停留。那如夢似幻的三十八天,那在鬼殺隊生活下來的兩年,是每日買彩票只會刮出『謝謝參與』的家伙突然重了頭獎,從未有過的好運在某一日蒞臨了我。

  二十年以來,我生活的准則不過是得過且過。

  之所以做這些事,也並不是信念和夢想之類的美好的東西驅使著我。

  我喝不下雞湯,只會在紫藤花之家裡對著產屋敷畫的大餅干好幾碗干飯,我聽不進努力奮鬥之類的詞語,只想坐在蝴蝶屋的走廊地板上無所事事喝茶望天。

  我創造不出沒有任何人受傷的美好世界,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不讓參與這件事的劍士們死去,再把討厭鬼不死川實彌和富岡義勇早日趕回鄉下種田。

  ——

  雖然當時在觀戰之時,每一個上弦都對鬼殺隊的柱中間選擇出幾個有些中意的家伙,但是無限城的地方有那麼大,所以還是只能聽天由命,根據劍士們的降落和移動地點來分配。

  無慘在腦海裡聒噪地催促我們行動。

  我站起來,原本自然搭在刀劍上垂著的左手輕輕摩挲著鞘口,只聽見黑死牟沉穩的聲線說:「走吧。」

  大家都散開紛紛去尋找著有興趣的劍士,只有我停留在原地端詳著高台上的琵琶女半晌,最後向著無限城主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不死川和岩柱在黑死牟那裡,甘露寺和伊黑小芭內在和童磨戰鬥,富岡義勇和煉獄杏壽郎和猗窩座沒准會打得很開心。

  玉壺就交給真菰和錆兔來辦吧,他們雖然沒有柱的名號,但是已經是公認實力如同柱的劍士,至於音柱和上弦六就沒可比性了,被強化了的他沒准能先一步完事跑去支援別人。

  鬼一般都不打團戰,一部分是鬼舞辻無慘基本政策造成的沒有默契,更多的是所有鬼的群體攻擊根本不分敵我。這樣的戰局分配可能是很草率的事,不過我只需要他們幫我周旋拖住上弦們,無慘死掉以後所有的鬼都會死,所以目前在我這裡才是最重要的一點。

  我在一片虛無中推開門,門縫中有光,鬼舞辻無慘效仿著我在無限城裡也弄出了天空,虛無的天際中還是虛無,像是承載著浩渺波濤綢編的晦暗深海,浮雲銀波似雪,不見弦月。

  門內除了鬼王還有幾個活人的氣息,壓根不用想就明白了究竟是誰這麼幸運中了直面鬼王的大彩。我叩門而入,便見到蝴蝶忍和不死川玄彌,還有一位天青色眼眸長發的不認識的少年,一時間竟然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合時宜的愛憐。

  我說:「能堅持這麼久可不容易吧?為了保護後輩……可不能這麼早去死了。」

  「踟躕森!」

  「森下老師?」

  蝴蝶忍和不死川玄彌第一時間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只是截然不同的稱呼,讓玄彌這個老實樸質的少年有些困惑地望了我一眼,似乎在好奇究竟哪個是我的真名。而另外一個有著青色尾發的少年也困惑地歪了歪頭,明顯對這兩人竟然與一只鬼這麼熟稔感到迷惑。

  他們似乎剛遇見沒有兩分鐘,畢竟蝴蝶忍和那個同樣是柱的少年看起來都不是很強力的選手,要是無慘稍稍一發狠,恐怕也沒多大的勁在這裡四肢完好地杵著說話了。

  鬼舞辻無慘驟然回頭,冷漠地質問我:「你殺了多少個柱了?竟然跑到這裡來。」

  「您的上弦們似乎游刃有余的模樣,所以我就沒有去幫忙。」我輕描淡寫地回答說,「現如今,果然拱衛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說這話時,我還不忘拉了一把我可愛的學生不死川玄彌,把他往樓底下踹的時候,還不忘伸手向他兄長的方向指了指。

  「你也要背叛我嗎……踟躕森望月?」

  「怎麼說呢,無慘大人,不如問問您的鳴女?」

  鬼與鬼之間原本由於鬼舞辻無慘的存在聯系在一起精神連接消失無余,這一片空間仿佛成了與世隔絕孤島,就連鬼舞辻無慘呼喚鳴女的聲音也石沉大海。

  我的劍是必中的斬擊,是不可愈合的一劍。

  所以即便握住的是傳說中的靈劍山姥切國廣,而非產屋敷出品殺鬼專用的日輪刀,我也對於殺死鬼舞辻無慘這件事沒有任何的遲疑。

  第一次的斬擊破壞掉了鬼舞辻無慘的七個心髒,當我第二次劈向無慘,原本打算不再這麼麻煩,直接速戰速決,手起刀落細細地將面前的鬼王切作臊子的時候,鬼舞辻無慘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格外陰狠。

  他故技重施一下子分裂成3600塊四散逃去,劈裡啪啦落在地板上像是絞肉機下了一場血雨。

  我不急不緩,慢悠悠地像是串烤串那樣一刀幾十個,甚至還有心情故意讓鬼舞辻無慘的一部分向遠處逃遁。反倒是蝴蝶忍和那個用霞之呼吸的少年,非常努力地揮劍想要殺光肉塊。

  而後,我在只有我們倆連接的心音裡對他說話:「何必呢?您也感覺到自己逃不出去了對吧?」

  鬼舞辻無慘剩下的血肉又重新在遠處聚集起來,還沒愈合的臉,看向我的眼神裡只有一片怨毒。

  我笑起來,伸出食指,輕輕地放在唇上,學著他以前的樣子,輕輕噓了一聲。


第41章

  「所謂雲外鏡者, 映照諸怪形體之物也。眼目所見,即為鏡中無常之空影……」

  「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空間,不過是雲外鏡運用陰陽所創造的幻像而已。」

  我小時候在《青燈百物語》中讀到的故事說,雲外鏡是一件能夠將所有事物重現在鏡中世界的神器。當年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曾經用它創造出幻像, 抵御了來侵犯京都的海國少主。後來為了守護京都的安全, 安倍晴明又打碎了陰陽兩面之中的白鏡。雲外鏡的力量溢出,碎片被分散在了各地。

  當時我便想, 這真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故事。

  既然妖怪被證實了存在, 奴良鯉伴又為我尋來了各種各樣只會在傳說中出現的寶物, 那麼雲外鏡的碎片是否也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呢?

  我非常愚笨,實在是想不出能夠殺死無慘的同時又不讓任何同伴死去的方法。

  於是只能四處尋找對實力有益處的妖怪,將他們的力量化為己用,又一面到處打聽神器碎片的消息, 四處尋覓, 總算勉強是湊出了大部分的白鏡。

  雖然是殘缺的神器, 但是好歹不辜負這樣的尊名。

  我為其提供運轉的力量, 僅僅只需要所制造的幻像籠罩整個無限城的範圍,應用起來可以說是綽綽有余。

  幻像以內發生的事並不會干擾到現實,所以幻境之中發生的死亡毫無意義。

  於是我放心大膽地讓鬼殺隊的人為我吸引注意, 不然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鬼舞辻無慘敏銳的感官將雲外鏡布置了下去。

  一旦進入幻像, 那麼所有人自然都身不由己了。

  除非我主動解除,或者是踟躕森望月這個使用者死掉, 那麼誰也不可能脫離得了鏡中空影。

  鏡中的死亡毫無意義,按理說對於殺死無慘無能為力, 可惜在進入幻像的間隙——

  我在鳴女身上下了後手,那樣的術式能夠延遲時間殺死鳴女。

  無慘不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我。

  他似乎因為我的背叛格外的惱怒, 自始至終對我完全無話可說。

  但是我卻沒有這麼想,換做以往總是鬼舞辻無慘對我長篇大論闡述看法和觀念。

  現如今我倒是想要真正在跳槽之前,和自己的前任老板好好敘一場舊。

  「現在的無限城想必已經分崩離析,大家都上浮到了地面之上吧。」

  無慘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略微有了一絲動容,他似乎也想到日出這件事,但是全然無能為力。

  死,一個鬼舞辻無慘究其一生也在逃離的詞語,事到如今他終於露出了自己全部的本性。

  他望向我狠毒的神情像是怨毒的女人在看一個玩弄感情的負心漢,換做其他人被這樣盯著恐怕早就開始頭皮發麻。只是我帶著惡趣味去欣賞他此刻的表情,卻覺得無能為力的無慘老板顯得格外幼稚有趣。

  「你真心惹火我了,為什麼要做出這樣沒有意義的事情?」

  「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嗎?可能的確如此吧。」我自言自語地說道,最後對著無慘輕輕一笑:「您還是先顧及一下自己吧,現實和幻境之中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沒准這時候您已經沐浴在了朝陽之中。」

  「清晨的太陽,真是清爽啊。」

  我仰起頭,去看無限城虛假的天空暗淡地消散開來,太陽的光輪像是燃燒不熄的碳火投擲下來,從片片如明鏡碎裂的縫隙中透出光暈。

  無慘無法逃走,因為幻境只會在我真正死去的時候失去效果。

  其實陽光早就照射在了我們的身上,此時璀璨的光影效果,不過雲外鏡解除時延遲的幻影。

  一瞬間就會化為會飛的日光,整個幻境徹底崩裂之時大家便會迎來死亡。

  蝴蝶忍在開始異變突發的一瞬間就撲向了我,手忙腳亂地脫下羽織,想要用身體幫我遮住陽光。

  我和無慘所說的話,落在旁人耳裡,完全像是打啞謎之類的東西。

  蝴蝶忍只看到我和鬼舞辻沒說兩句話,他就變成三千六百塊逃竄,而後又聚集在一起和我說些沒頭沒腦的事情,狀況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事到如今,聰明的忍也多少明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她抱著我,恐怕是想要保護我吧。

  可惜沒用,幻影還沒解除的時候,我和無慘的身軀已然開始了潰散。

  她的身軀很嬌小,手也很小,根本就遮擋不了我的身體,但是她還是依然緊緊地把我護在身下。蝴蝶忍看著我,眼中淚光盈盈,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從小都很愚笨,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是整個班級裡最不會做閱讀理解的人,童年的小伙伴們都孤立我不和我玩,而我永遠都不知道其中緣由。

  所以我趁最後一點時間問她:「怎麼了,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我想要替她擦干臉上的淚痕,但是想起我的手沾上了無慘的血,剛要收回去的時候,蝴蝶忍卻握住我的手去撫摸她的臉,並且向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求求你,再堅持一下吧,我會研發出將鬼變為人的藥劑。」

  我的身體像是寺廟中燃盡的香灰那樣四散開來,每潰散一點,忍就躬下腰想要抱緊我一點。我心想她真的好漂亮,可惜再也見不到忍高高興興笑出來的模樣了,不過所有鬼死後,她一定能夠像是香奈惠小姐所盼望的那樣擁有普通女孩子的幸福。

  神崎葵會幸福,栗花落香奈乎會幸福,寺內清、中原澄、高田菜穗也會幸福。

  這麼想來,就連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也跟著幸福了起來。

  忍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臉上,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其他人的淚水,只是沒有想過眼淚的溫度竟然燙得如此駭人。

  她對我說:「踟躕森,不要。」

  事到如今,我卻不想自己最後辭世的遺言是小兒女情態的廢話,可惜絞盡唯一剩下的腦汁,都想不出什麼風趣幽默的回答。

  於是我只能說:「謝謝你,蝴蝶忍。」

  謝謝你沒有死掉。

  由裡香死掉以後,我感覺人世間的色彩都失去了大半,那是我第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的無力。香奈惠小姐死去的時候,我的魂魄仿佛都在一瞬間全部飛走,如果你在我之前死掉,我只能不要介錯人剖出自己的腸子來謝罪。

  我望著蝴蝶忍紫色的眼睛,好像夏天漂亮的牽牛花,我分不出朝顏夕顏的區別,只曉得它們是同樣的好看,白的粉的紫的藍的都有,牽牛花夏天會爬滿群牆嗎,水粉一樣漂亮的色彩搭配著綠葉,我好想再為你推一次秋千。

  「謝謝你,忍。」

  ——

  彼岸花是艷麗到近乎於黑紅的花朵,開在三途川的兩岸邊,盈盈地隨風飄展,鋪滿一地的赤紅。

  我原本以為地府應該是個人聲嘈雜的地方,因為從小到大我聽到的傳說中,符合不落進地獄的條款,能夠達成升上天國十全十美的標准的,幾乎沒有幾個聖人。

  沒有接引我的鬼使無常,沒有將我擺渡至彼岸的擺渡船夫,面前只有一條曲折的泥土小道,彎彎曲曲蔓延到不知何方。

  我沿著它走,一望無際的彼岸花在遠處和地府的天空銜接成一片幽寂的黑暗。

  在交叉的三條路口之中,我遇到一個梳著盤發,坐在高高的長著嘴巴的鍋上的少女。

  「嗨呀!你終於來了!」她手上抱著燒酒的瓶子,元氣滿滿地向我打招呼,「喝了這碗湯就趕緊上路吧,選一條路繼續走下去,然後就會到達現世。」

  少女說,和陰陽師與妖怪有關的死者才會被分配到這片冥府,因為現世的陰陽之術漸漸式微,所以大家的工作並不像千年以前那麼忙碌,請我不要在意冥府中這麼松散的工作氛圍。

  我端著她遞過來的酒碗,有些茫然地喃喃:「不需要審判嗎?」

  「閻魔大人有著一雙審度一切的雙眼,她說你無罪,」少女模樣的孟婆說道,「請趕快轉世吧,之所以不讓你見到其他人,是因為你這樣的鬼王直接帶去閻魔殿恐怕會驚擾到別的亡魂。」

  功過相抵更像是哄騙小孩的胡話,我讀過許多宗教的典籍,這其中總是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贖罪論。

  佛家有著勸人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謊言,而基督徒只需向著上帝誠心懺悔就能升上天堂洗去罪孽。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不過是懦弱者的自欺欺人。做過的事便再也無法抹消,哪怕即使真正有偉力能夠將這一切抹去,也不過像是換了新的紙張重新開始,終究不再是原來的那一頁。

  輪回轉世洗去記憶重生,一次一次重復我這無望的悲劇,對於我來講是更勝於所有的痛苦。那倒不如索性讓我墮入地獄,淪陷於真正的深淵之底,受盡無邊業火的灼燒,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孟婆的酒很香,我端著它沉默了幾秒,最後鄭重地對孟婆說道。

  「我不想轉世,請讓我留在地獄。」

  倘若全能的神真正存在,那我也莫過於心甘情願成為罪人。

  ——

  鬼舞辻無慘死掉的那一刻,所有的鬼都死掉了,這個世界上除了珠世小姐和愈史郎之外,再也不會誕生新的鬼。所有人都歡欣鼓舞地為這一刻慶賀,鬼殺隊同時也計劃解散了,這個組織會漸漸成為在歷史之中被遺忘的東西。

  賣炭的小子和自己的好朋友們回到了鄉下的老家生活,忍與珠世一起著手研究將鬼變成人的藥物,相信他的妹妹禰豆子不久以後就會重新回歸人類的身份。

  愛哭的金發小鬼還沒有和自己的師兄因為鳴柱的名號打上一架,這件事便已然成為了過去式。師兄獪岳和他大吵一架以後就拿著自己的遣散金離開,跟家裡老頭桑島慈悟郎說他不在其他地方混出頭絕不會回來。

  蝴蝶屋的生活沒有什麼變化,除了蝶屋主人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奔波殺鬼以外。

  宅邸內有一間房間空蕩蕩的,一如兩年前一開始房間主人離開之時。

  只是纖塵不染的桌面上,蝴蝶屋的女孩子們為花瓶插上了一支盛開的碧桃,像極了上一任蝶屋的主人當初給住在這裡的病人帶來的那支的模樣。

  幾個柱呢,在鬼殺隊解散以後依舊有著親密的聯系。其中時透無一郎是個天然呆的小鬼,所以大家都以格外慈愛的態度體諒他,理解他這個年紀說話時帶著的些許中二病。

  「其實非常像踟躕森吧!」宇髄天元說這話的時候仰頭看天,似乎不願意弄髒了自己臉上的妝容,「正因為被她氣過了很多次,所以時透這個樣子好像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踟躕森,踟躕森,踟躕森。

  所有的柱聚在一起的時候,都會提到這樣一個名字。

  時透無一郎只見他們口中的踟躕森一次,但是他卻覺得那樣的踟躕森卻與諸位前輩口中所描述的一點都不像。

  一點都不挑食所以很討人喜歡的踟躕森,高高興興出門總是被騙錢所以讓人擔憂的踟躕森,笨得要命在庭院裡掃地結果落葉越掃越多的踟躕森,被富岡義勇帶壞以後連關心人的體面話都不會說了的踟躕森。

  ——其實沒有這麼脫線吧?

  時透無一郎只記得踟躕森像是鷹隼一樣凌厲的斬擊,非常果決,並且銀色的頭發也很相配。

  大家說起這些事情來總是興致勃勃,而後就是接二連三的沉默。最令時透無一郎困惑的就是,既然大家的關系都這麼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只叫姓氏,弄得他一直以為踟躕森就叫踟躕森。

  不過總的來說,因為鬼舞辻無慘常年以來籠罩在大家身上的仇恨和重負消失,所以大家的生活的格調都還算歲月靜好一片安寧。

  年輕的產屋敷耀哉褪去了臉上毀容的瘢痕,露出青年人特有清朗的面貌來。

  身體逐漸好轉的他親自拜訪了蝶屋,將一封封好的信件鄭重地交到了蝴蝶忍的手上。

  「每一個鬼殺隊劍士入隊之時都會寫下遺言。」

  這一句話剛說出口,蝴蝶忍就明白了產屋敷耀哉所言。

  她沒有握住信的那一只手攥得發白,已經無暇去聽自己尊敬的主公所說的話了,可那從容又叫人放心的聲音卻依舊斷斷續續傳進她的耳朵裡。

  「杏壽郎和實彌也來我這裡討要過一次……不過,因為踟躕森當時寫下的東西,我認為還是應該交給你來做決定。」

  信箋的紙又輕又薄,讓人想起那位劍士久病初愈以後的身姿,因為被人仔細地保存,四年以來依舊如新,蝴蝶忍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去看上面的字跡。

  踟躕森望月的字非常好看,字如其人的漂亮。揮灑之下墨跡清疏淡遠,有一種她平時做事時的灑脫清雋,但是所書寫的內容卻讓人覺得其中蘊含著的隨意,突兀到很不相宜。

  「蝶屋的飯很好吃,不過忍很凶。小葵和大家都很好,我喜歡蝴蝶香奈惠小姐,謝謝照顧。」

  前因不搭後果的短短兩句話,叫這個自從親人逝去以後便永遠堅強的少女,強忍住內心的酸澀,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笑容。

  她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仔細看過自己故友的臉了,踟躕森有著媲美輝月的美貌,她們曾經一起共同夜游京都櫻花爛漫的祈園,站在清水寺廟宇前,故友回首凝望的姿態比世間所有普度眾生的浮屠都美。

  但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一定會像輝夜姬的傳說那般,總有一日會有天宮中的來客將她接走,或者像是順著水流而下從桃子中出生的物語那樣,最終肩負使命去遠方斬妖除魔,永遠都不會回來。

  可那對於踟躕森來說,難道不是一種別樣的殘忍?

  蝴蝶忍比鬼殺隊其他人要幸運得多,無論在御岳山的時候,還是在無限城的時候,她都面對著故友。兩年以來周圍的所有人都變化了不少,可是她的外貌沒有絲毫的變化,踟躕森望月仍舊帶著那般哀愁,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

  那些過往,那些不曾揭開的往事,永遠籠罩在踟躕森的身上。

  踟躕森身上永遠有著消亡之感,曖昧又柔和,給人一種冰雪消融的山川那樣的留白,虛無黯淡如同夜間淡霧,是優缽曇華的冷漠和瞬間即逝的無常。

  她不清楚這個人在思考著什麼,正如同她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永遠無法真心實意地展顏一笑。

  踟躕森就像是天上的風箏啊,蝴蝶忍好怕她飛掉,她們之間的線被剪斷,然後踟躕森就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但是這並不是最最可怕的事,她害怕沒有線拽住的風箏,等到風停住以後失去了人的托舉,不知道在哪個她看不見的地方,直直墜下摔到堅硬的地上粉身碎骨,而蝴蝶忍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能夠找到自己的踟躕森。

  蝴蝶忍在以前對踟躕森一直很差,但是變成鬼以後,她願意陪著踟躕森一起死。

  她服用過很多紫藤花的毒,原本是用來對付仇人的手段,毒發的時候又快又不痛苦。如果在天之靈的姊姊看見踟躕森這樣的狀態,絕對也會理解她放棄復仇的想法。

  無間地獄中,至少有著她陪伴在踟躕森身邊,這個總是說著各種各樣不合時宜的話的家伙,恐怕也不會那麼孤單寂寞。

  蝴蝶忍見過冬日夜裡在火爐邊被小女孩子們圍繞在一起,剝著橘子講《水戶黃門漫游記》的踟躕森;也見過在夜市裡買了熱乎乎的章魚燒卻被臨時傳調去做任務,面無表情殺掉鬼後飛快地給大家帶回去生怕冷掉的踟躕森。

  但是現在,記憶裡恍惚朦朧的白光中,踟躕森靠著窗邊支頤著臉去望庭院的情形。

  她穿著藍色的和服,纖細白皙的手腕不像是一位劍士的手,等蝴蝶忍端著藥進來,踟躕森就抬頭向她微笑。

  薰風和暢,在妙曼的春日裡帶來池邊桃林生機勃勃的氣息。像是蜂蜜一樣嬌嫩的味道,旖旎從風,能夠聞見清淡的甜味,有著木本花微弱清苦的香氣,卻並不濃郁。

  桃花的香味能夠傳得很遠,但是游人主動去嗅時卻縈繞在鼻尖,顯得若有若無。

  就像人生中大多數不了了之,永遠無法兌現的期盼。

  不可強求。

  ——

  富岡義勇獨自去登了御岳山。

  御岳山並不算得上高,但是能被稱作御岳山這一帶的山脈卻很廣。根據當地居民的指路提示,他在山林中打了好久好久的轉,才找到被藤蔓覆蓋根本看不清通往哪裡的青石板路。

  踟躕森的宅院裡沒有任何的生活痕跡,除卻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紙團。

  富岡義勇老老實實地撿起來,一個兩個三個地挨著挨著看了,很多內容是重復,因為踟躕森總是喜歡斟酌措辭改來改去。有一些的內容是寫給一名叫做『奴良鯉伴』的人的,但是更多的是寫生活中的瑣碎,絮絮叨叨寫自己人際交往的心得,還有抱怨總是吃不出食物味道的事。

  踟躕森望月有記載山裡的天氣,白茫茫的大霧和秋天的紅楓,有一日山裡突然下了大雪,一早上起來屋外都凝了一層白霜。其中有一張上面,用「一定要多添幾件衣服呀!」之類的這麼非常熟稔的語氣在紙上寫了,可是卻沒有寫上究竟寄給哪個人的名字。

  所以富岡義勇面無表情地把揉成團的信紙仔仔細細地展開,等它沒有那麼皺以後非常規整地折好揣進懷裡。

  他在山上看過了深夜的星光,凌晨的朝陽。

  離開的時候御岳山灰蒙蒙冷冰冰的,富岡義勇穿過人群,回頭一望總覺得自己能從攢動的人流之中找到長頭發的踟躕森望月。

  如果她真的在人群中出現,那麼富岡義勇自認為自己會很快將踟躕森從中找出來。

  因為素不相識的人來人往之中,只有你轉頭看向了我。

  第一個轉頭看向我的人,是你啊,踟躕森。

  可惜滾滾洪流衝來,許多人往前,一個人後退。


第42章 if番外一

  「為什麼總是要熱衷於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呢?你的堅持毫無意義, 如果驚擾無慘大人以後,卻發現僅僅只是這麼一個微末的小小請求——」

  「這就是你的失職了,鳴女。」

  琵琶女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 剩下裸露的肌膚則是藏在燭火光亮照耀不到的陰影之中, 讓人看不清此時此刻的真實神情。

  踟躕森望月並不覺得她可怕。

  或者說,能夠有資格隨時來到無限城的鬼, 不會有任何一位會懼怕僅僅是因為特殊能力才有資格隨侍在無慘身邊的鳴女。

  被人咄咄逼人地詢問各種事情, 是鳴女經常遭受到的事件。

  但是被人這麼居高臨下地品評, 卻是她遠遠沒有想像到的桀驁不馴。

  無限城之中沒有風,燭火卻不斷跳躍和閃動著,琵琶女沉默著扶著琴,正打算開口拒絕的時候, 兩人的腦袋中不約而同都響起了鬼舞辻無慘冰冷的聲音。

  「鳴女, 帶望月去下弦一那裡。」

  ——

  下弦一是一個削瘦的穿著西服的男青年。纖細、蒼白, 如同孔雀尾羽一樣的發梢, 一晃眼看上去倒像是一個比踟躕森望月還要矮上幾分的女孩子。

  陰沉的翠色瞳眸,提到無慘時卻染上格外的熱忱。

  臉上浸潤出紅暈,欣喜發狂, 狂熱萬分。

  這樣精神異化的家伙, 怪不得會在武力為尊的十二鬼月裡能夠排在下弦一的位置,想必相比其他人, 心中的瘋狂也不是多出一點半點。

  踟躕森望月得到了他熱情的款待,因為鬼舞辻無慘的關系, 這家伙沒有像其他鬼那樣第一時間顯露出躍躍欲試挑釁的神色,反而用一種陰柔又溫和的語氣說道:「啊……您是那位大人格外看重的人,想必也有著格外出彩的一點……我並不打算質疑上位者的權威。」

  「請跟著我進來吧, 望月大人。」

  魘夢的手很冰冷,相較才轉化成鬼的踟躕森望月體溫冰冷了不止好幾個度。

  滑膩蒼白的皮膚,握手時柔弱無骨的觸感讓人感覺像極了一條順著手腕蜿蜒而下的毒蛇。

  和喜歡居住在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野外、或者荒廢許久的空宅廢棄建築,偶爾出來吃人的大多數鬼不同,魘夢則是選擇住在赤阪附近的居民區裡。

  魘夢的房子很空曠,客廳寬敞,四周看起來采光不錯的窗戶都拉著厚厚的窗簾,白天的時候將陽光牢牢地隔絕在外面。鬼的視力很好,所以哪怕夜間不開燈也能視物,燈光燭火什麼的,比起實用程度更像是一種裝飾品。

  可能是因為常年累月不見天日的關系,這樣的房間沒緣由的給人感覺一種濕冷。

  ——鬼會得風濕關節炎類似的疾病嗎?

  踟躕森望月認為自己這個出挑的想法有些好笑。

  但是認真來講,鬼好歹也是生物的一種。即使脫離了生物的妖怪也會中毒會生病,像是奴良鯉伴那邊鴆之類的妖怪,不也每日被病痛困擾著的嗎?所以即便作為鬼,恐怕也可能不會免俗。

  只是鬼的肉/體強健,破壞以後會很快長出來。

  由是鬼生病也很好辦,哪裡壞掉以後切下來或者掰下來重新再長就好。

  所以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三恐怕和上弦二之間的關系很好,猗窩座可能正是因為擔心那個叫做童磨的鬼腦袋徹底壞掉,所以才時不時好心地伸手打爛他的頭。

  踟躕森不禁為鬼內部之間互幫互助的和諧有愛之情感到敬佩,這些雜亂的心思且歇下來不提,她環顧了一周,看見散落在辦公桌上的白紙,草草掃了一眼,搜尋到幾個特殊的關鍵詞。

  「你在從事心理咨詢之類的工作嗎?」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為了融入人類社會這麼賣力的鬼。鬼舞辻無慘不算,墮姬當然也不算,他們面對食物的時候理所當然地體現出滿不在意和不賴煩的傲慢,也許從來都沒鬼會想要主動去理解人類的內心。

  何必去這麼自虐呢?

  即使是踟躕森望月在作為人類的時候,也不禁因為了解到別人毫不掩飾的醜惡心腸,而生出窒息和惡心感。

  魘夢將散發輕輕地攏在了自己耳後,柔弱地笑了出來:「是的,因為我很喜歡看人類的欲望和痛苦。」

  踟躕森望月並不為學習幻術之類的目標感到著急,反正她現在自由得很,無人管束,自然也哪裡都去得。

  所以她有些耐心去聽魘夢的故事,沒准了解這家伙的性格,能夠更加有利於掌握血鬼術的結構,雖然光靠觀看和講解是沒辦法掌握復雜的術式,踟躕森望月更多的是通過取血來解析。

  所以,她漫不經心地發出『哦』的一聲,神態自若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下,擺明了讓魘夢繼續講他的故事。

  [沒准會很有趣呢。]這是第一個想法。

  至於第二個想法則是——[待會就要殺了他。]

  反正大家的手上都是血淋淋的,弱肉強食各憑本事吧,死在哪裡也都不值得憐憫。

  當事人不著急觀看血鬼術,所以魘夢也跟著一起不著急了。

  他慢悠悠走過來,將散著擺放的紙張們都整理整齊。

  「這裡是我治療過每一個病人的病例呢,」短發及肩鴉羽濡染著旖旎色彩的男子輕柔地說,「從還是人類的時候起,到目前為止的每一個都記錄在這裡。」

  「給病入膏肓之人編織健康的幻夢,再將其戳破;告訴他們不願面對的殘酷現實,再觀察他陷入痛苦的折磨。」

  「我時不時的都會回顧一下……人類的情感、人類的絕望,都很有趣呢。」

  魘夢對待這些紙張的動作十分輕柔,他臉上還有著尚未散去的紅暈,不知情者恐怕會誤以為他撫摸著與心上人通訊寄來的信紙。

  他將另外的收藏給踟躕森望月觀看,其中印像深刻的是一張患者所畫的畫紙,潔白的紙張被顏料黑壓壓地塗滿了一頁,最後再用白色紅色棕色亂七八糟的顏色畫著扭曲的一串小人,從頭到尾串在一起像條蜈蚣,讓人看了心底很不舒服。

  這個青年將收藏給踟躕森看似乎也是一時興起,他將這些保管著畫紙的夾子收好,然後又非常熱情主動地講解出自己的血鬼術來。

  「其實望月大人和我沒准很相似呢。」

  說到催眠和夢境之間的關系,魘夢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小時候我一直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別,至於您呢,從看到您第一眼起,我就感覺您像是活在夢裡。」

  活在夢裡,又是這樣的論調。

  踟躕森望月想起蝴蝶忍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所以當魘夢建議說要不要看看自己的內心世界究竟是怎樣一副模樣,她也同意了這個人的提議。

  「貿然進入別人的夢境世界可是非常危險的事哦?尤其是您是絕對上位的鬼,稍稍一反抗就引發靈魂的共振共鳴,」他這麼朝著踟躕森望月伸出手,「不過……我還是想看看望月大人您身上究竟有哪一點讓無慘大人這麼在意。」

  「您不會拒絕我的吧?」

  青年乖乖巧巧笑起來,倒是有小兔子一般的溫馴嫻靜。不過踟躕森望月還是覺得與這樣的人手牽著手格外別扭,除卻被鬼舞辻無慘變為鬼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她還未有過與誰如此親密。

  回想起之前叫人感到陰冷的觸感,踟躕森面上終於顯露出了拒絕般的動容:「換個導體吧?線、布條,繩子也行。」

  魘夢笑了笑,表示並不介意。

  ——

  踟躕森的夢是什麼樣子的呢?

  她睜開眼睛,放眼望去見到的卻只是魘夢家地下室一般的客廳和牆壁。

  ——不至於,不至於。

  她只是和這個下弦一剛剛接觸過一次,也沒必要把人家家裡的裝飾都刻在自己心底。

  「魘夢……」

  踟躕森望月剛想開口詢問一下身邊的人是不是弄錯了什麼,然後便察覺到牆邊輕微動響,是水泥牆即將被破壞的征兆。她飛快地把繩子一扯,暗暗懊悔自己先前因為太嫌棄魘夢的關系用了加長版五米,沒有一下將下弦一直接扯到自己這裡。

  她才轉化為鬼不久,壓根都沒有機會作什麼孽,可能是之前魘夢的行為太過招搖,導致鬼殺隊的劍士直接靠著情報找到了窩點。

  接踵而來的斬擊在空氣中發出爆裂一般的聲音。

  那個家伙因為魔鬼一般的訓練方式至今都沒有能堅持下來的繼子,所以如果不是踟躕森在,今日的下弦一又要換人。

  左右不過一死,還不如不那麼屈辱死在同類手裡。

  「喂,魘夢,我現在還不想這麼快和鬼殺隊的對上……」

  本來想將從下弦的身上取血,然後緊急撤退。

  踟躕森輕輕用手一撈,卻不想青年的頭卻直接和身體分開,然後消散分離。

  真令人不快,就是因為剛剛耽誤的那麼一下嗎?宇髄天元的動作蠻迅速嘛。

  雖然白跑一趟,但還是趕緊趁著破牆而出的煙霧沒有消散盡快戰術轉移為好。

  踟躕森望月剛站直身體,便覺得頭昏腦脹身體發軟。倒下去之前,她恍恍惚惚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繩子,又想起夢魘先前所說『如果破壞繩子就會永遠失去意識』之類的話。

  ……繩子完好倒是完好。

  但是施術者卻依舊去了三途川的冥境。

  魘夢你個發瘟。

  能不能干點陽間的事情?


第43章 二

  最開始是不死川實彌意識到踟躕森的消失不見, 他清晨推開窗門的時候,就看見了撲騰著翅膀降落到樹梢上無家可歸的烏冬面。

  因為時常和踟躕森一起行動的關系,他對於踟躕森的鎹鴉有深刻的印像,所以一眼就認出它與旁邊烏鴉的不同之處。

  可憐的烏鴉從未想過, 以前形影不離的主人竟然會毫不留情把它拋棄。丟失主人的行蹤或許能夠算得上它的失職, 但是他倆搭檔了兩年有余,踟躕森望月哪怕是出門散心也會將它帶上。

  本以為這樣的默契不可取代, 結果踟躕森壓根都沒有將烏冬面放在心裡, 一晃眼就在人群中脫離了鎹鴉的視線, 再也找不到任何蹤影。

  ——這可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曠工啊!

  一開始傻頭傻腦的烏鴉自以為踟躕森上班開小差的毛病發作,但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之後足足兩天它都沒有尋覓到自己的主人。當它將以前經常去的地方都飛了個遍之後,而踟躕森望月卻依舊毫無音訊,這時候烏冬面才品出一絲不對勁來。

  不死川實彌隨手拿了一點餅干喂烏冬面, 又帶著它去見了煉獄杏壽郎, 拜訪了悲鳴嶼行冥還有蝴蝶忍, 強忍著不適詢問了富岡義勇, 總之一點收獲都沒有,反倒是惹得幾位平時和踟躕森交好的幾個柱心中生疑。

  香奈惠還在的時候,踟躕森總是格外的戀巢, 無論被分配做什麼事都要當天能夠往返東京才會答應。等到後面搬出了蝶屋, 也不至於成天不見人的在外面閑逛,幾乎每天都會准時跑來飯堂吃飯, 即便出遠門的時候也會帶上能辨路的鎹鴉。

  成年人消失個幾天有自己的事去處理十分正常,但是踟躕森顯然是個人情冷淡, 對於和其他人交際毫無無興趣的家伙。再加上她近日以來精神狀況看上去並不算好,這種消失的舉動就顯得格外反常。

  踟躕森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會不會是被什麼東西拖住了行動,才至於不能傳達消息回來?

  可是無論如何, 再棘手的事情也沒有理由一聲不吭失蹤,連自己的鎹鴉都不帶上。除非是遭遇到了連她也疲於應付,難以招架的危險。

  這樣一個念頭冒出來,就立刻得到了來自理智的否決。

  ——不會的,踟躕森畢竟又是那麼的強。

  雖然這家伙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惹人火大,但不可否認的是,踟躕森無論如何都是鬼殺隊中的焦點。只要她在場,便很難有人能夠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就像踟躕森出挑到令人驚嘆的外表一樣,與之相對的就是那高超到無與倫比的實力。

  不是通過體格優勢帶來的蠻力,也不是通過其他呼吸法來獲得增幅的技巧。是純粹無比,簡潔到極致,似乎就是普通人所理解而接受的劍術,但是就是強大到令對手生不出抵抗之心的有力。

  搞不好她才是鬼殺隊中真正的最強者。哪怕是成熟穩重的產屋敷耀哉私底下也禁不住將踟躕森望月的形像與四百年前的天才劍士重合在一起。

  他真心實意地相信在自己這一代能夠終結鬼所帶來的悲劇,並且期待著踟躕森總有一天能夠摒棄自己心中的陰霾,最終走進與大家所在的同一片晴空裡。

  這個人身上似乎總是有著把生死攸關的嚴肅戰鬥變成無足輕重的小事的魔力,只要這個家伙在場,那麼行動總會變得像是一場郊游、遠足、野餐之類的團建活動。

  但是不可否認的便是,大家一致認為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將自己的後背交給踟躕森,有一個這樣的同伴絕對是一件令人心安又慶幸的事情。

  宇髄天元覺得踟躕森望月非常符合他審美,無論是實力還是行為,簡直太狂妄了太帥氣了太華麗了,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出這些東西的,腦袋也非常聰明。

  總是說非常令人驚嘆的話,自然而然地就做到萬眾矚目的事。永遠都在出風頭或者出風頭的路上,真是叫人敬佩的了不起!

  所以,即便會時不時冒出不合時宜的話,臉上偶爾會擺出郁郁的神情拒人千裡,但是踟躕森望月意外地在鬼殺隊中大受歡迎,實力和可靠程度都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得到了連富岡義勇都沒有得到過的尊敬。

  鬼殺隊的劍士們經常會有失聯的情況,畢竟是從事高危職業的一員,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死在哪裡連骨灰都帶不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無論是誰都在心裡竭力地否認踟躕森可能也遭遇了這樣的情況,但是隨著時間逐漸過去,大家心裡多少都能夠察覺到了不妙的端倪。

  踟躕森消失的第三天,整個鬼殺隊的氣氛隱隱有些不安的情緒在躁動。

  宇髄天元這個時候回到了鬼殺隊的據點,帶回來了昏迷不醒的踟躕森,還有一個誰也不能接受的消息。

  在其他人啞然失語的那一刻,不死川實彌其實更加情願踟躕森望月死去。

  踟躕森望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是她真真正正自己選擇的嗎?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是什麼能夠讓這樣傲氣的她拋棄人類的尊嚴、選擇化身醜惡的鬼?

  這些念頭在他的腦海中回轉了一遍,但是腦袋中更多的充斥著一些不理智的東西。不死川實彌只覺得自己心中有什麼東西滾燙又熾熱,憎惡感令一股說不出的熱流湧出來在他的喉嚨中翻滾,是不甘、憤怒、暴躁,還是說別的更加激烈的情緒。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變成鬼的那一個晚上,那時候的房間屋內比屋外還要漆黑寒冷,弟弟妹妹的鮮血濺在格子窗上面,剩下的身軀倒在地上彙成小小的血泊,他奔向母親的時候還能聽見他們破碎的呻/吟。

  他們說:「救救我、哥哥,好疼……」

  不死川實彌憎恨著毆打他們的父親,憎恨著吃人殺人的鬼,但是突然在這一刻,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超出他強烈憎恨著的自己。

  踟躕森,踟躕森已經沒有救了。鬼就應該被殺死,她曾經是他的朋友,但是這個身份已經在她成為鬼的那一刻被抹去。

  不死川冷冷地說道:「你打算怎麼辦?」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既不是對大家所說,也沒有帶上特定誰的名字。與其說是質問他人,還不如說是不死川實彌在質問自己。

  但是仍舊有人接了他的這句話。

  「我會讓踟躕森贖罪的。」蝴蝶忍柔和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的沉默,「我會拷問她,讓她交代她的所有罪過……僅僅是三天的空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想要質問到底。」

  然而不死川實彌的聲音陡然提高:「我問的是你以後打算怎麼做!」

  變成鬼的踟躕森望月沒有救了,鬼就應該被殺死。

  鬼就是鬼,鬼永遠克服不了自己嗜血的本性,萬一她殺人了呢?你又有什麼辦法來肯定她日後不會有機會傷人。

  母親會殺死自己疼愛的孩子,幼兒會傷害自己依賴的父母,即使鶼鰈情深的夫婦也會翻臉相向,不死川實彌見過許多悲劇的發生。

  知道踟躕森這三日之中發生了什麼事又有什麼用呢?

  踟躕森一定會下地獄的,與其讓她日後可能犯下更嚴重的罪孽……

  「那倒不如讓我先了結踟躕森。」

  這麼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日輪刀,氣勢洶洶想要往安置昏迷的踟躕森的隔間走去。

  不死川實彌卻沒有如願推開隔間的拉門,因為富岡義勇一言不發地站起來,阻隔了他去往隔間的路,他不去看不死川實彌的臉,而是側著頭望著窗戶,參加葬禮一般的陰沉表情讓不死川火上澆油一般的憤怒。

  兩人發生肢體衝撞的時候,富岡義勇說:「踟躕森不是那樣的人。」

  不死川實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哈』了一聲。

  踟躕森不是哪樣的人呢?

  說得富岡義勇比誰都了解踟躕森一樣,曾經大家都以為踟躕森是值得信賴的伙伴,可是終究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富岡義勇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不過他唯一清楚的事就是,只要他在這裡讓了步,不死川實彌就會去殺掉踟躕森。

  「事到如今你還在為鬼說話嗎?你究竟清不清楚你的立場,迷茫的時候就看看你刀上的字吧,水·柱·大·人!」

  富岡義勇面無表情地擋在不死川面前,固執地重復先前的話:「踟躕森不是那樣的人。」

  不死川實彌幾乎都要被這家伙的話氣笑了。

  兩個人爭執不休的時候,蝴蝶忍突然從雙手間抬起了頭:「義勇先生,讓不死川去吧。」

  黑頭發的青年站在那裡,張口剛想說句什麼,就聽見宇髄天元附和了蝴蝶忍的話:「富岡,就讓他去吧!」

  ……連那麼喜歡踟躕森的蝴蝶忍也這麼說,連舉薦踟躕森的宇髄天元也這麼說,難道就只有他不希望踟躕森死去嗎?

  富岡義勇迷茫地看了室內的人一圈,他的目光剛接觸到橙色頭發的青年,然後便因為恍惚被不死川實彌推到旁邊去了。


第44章 三

  風之呼吸是很暴虐的呼吸法, 不死川實彌的攻擊向來急遽而猛烈。

  從加入鬼殺隊起,自從得到這柄日輪刀以後,他斬下了無數鬼的頭顱,但是從未想像過那些被殺死的鬼是怎麼樣的感覺——

  開玩笑!他怎麼會顧及十惡不赦該下地獄的罪人的感受

  不死川實彌甚至還會惡劣地故意用衝擊制造大面積的傷口, 巴不得讓那些家伙在死亡之時感到千百倍的痛苦。

  踟躕森變成了鬼, 所以也應該遵循常理。

  他想,我會干脆利落地切下踟躕森的頭。

  踟躕森望月被安置在塌上, 不知道誰替她披上了薄被。這麼冷的天似乎也並不足以抵御寒冷, 但是這個人恍若不覺, 依舊在沉靜的夢中酣眠。

  變成鬼後的踟躕森外貌並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就像是她只是簡簡單單的出了一次遠門,因為連日裡連軸轉十分疲憊,所以復命的時候等待著消息睡著了, 一如往常那樣。

  不死川實彌經常和踟躕森一起行動, 他們足足認識了兩年, 這其中自然而然可以發生許許多多的事。他們一起殺過很多很多的鬼, 在各個地方之間輾轉奔波,踟躕森的性格本身就很懶散,但是總是能夠比他先完成任務回到約定的地點。

  在回去的列車上, 踟躕森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打瞌睡, 醒了迷迷糊糊地望著天空中的火燒雲發呆,電線杆和景物都飛快地往身後退去。等到太陽沉到黑黢黢的山脈之底, 踟躕森就會回過頭來,臉上帶上幾分孩子氣似的愉快高興。

  「不死川, 你信不信我能夠吃光火車上准備的所有牛肉便當?」

  聽踟躕森的語氣,無論不死川實彌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按照常理, 她都是要一口氣將所有牛肉便當吃掉的。其實火車上的套餐並不是十分美味,但是因為有『其他人』付賬,所以踟躕森的心情非常不錯,連帶著便當的好吃程度都跟著一起翻倍。

  甚至等到煉獄杏壽郎成為柱以後,她還會主動抱怨起不死川實彌不能擔當起『色香味聲』俱全的飯友責任,等到不死川實彌開始惱怒以後,這又才會趕快低頭道歉起來。

  明明是他付的錢,踟躕森卻在打賭贏了以後主動跑過去請煉獄杏壽郎吃飯。

  這個家伙總是做很多讓人心煩意亂的事,明明一言不合就給人添麻煩,卻還在他面前不知好歹擺出一副前輩的模樣。

  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很討厭。

  不死川實彌的刀停在踟躕森望月毫無防備的脖頸上方,卻遲遲都沒有落下。

  下不了手,怎麼也下不了手。

  因為那個人是踟躕森,是可惡到認識了足足有兩年有余才知曉她名字的[踟躕森望月]。

  帶著這樣說不出的澀味和心酸,他把日輪刀隨手一丟,然後去伸手拎著衣領把踟躕森望月晃醒,猛烈的搖晃中好似用上所有泄憤般的力氣。

  被陡然從睡夢中暴力晃醒的劍士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等到那浸潤著琥珀色的眸子望向不死川實彌的時候,他捏住踟躕森衣領的手猛然攥緊,大聲向她質問:「你究竟吃了多少個人?你究竟傷害了多少個人!」

  「你認識我嗎?……我有點難受。」

  「這三天裡你究竟做過什麼事?你殺了多少人?」不死川實彌帶著憤怒和布滿疤痕的臉與踟躕森湊得極近,他對於這種答非所問的話置嗤之以鼻,「回答我,你究竟吃掉了多少人?」

  這個人一心想要從踟躕森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踟躕森卻顯然沒有將他的質問放在心上。她帶著倦意向著其他地方輕輕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握住了不死川實彌的手,用冷漠和淡然的語氣說道:「我不記得了。」

  正是這種與尋常時刻別無二致的傲慢態度,才真正的令人火大。

  但是踟躕森的這句話並非玩笑,她覺得很累,很困,精神很麻木、干枯,長久的夢裡漆黑一片,便如同皸裂開來的大地那般干涸。再加上醒來就有人在耳邊吵吵嚷嚷,一時間近乎無法思考。

  她的腦袋很疼,就像是空空如也的枯木空心竹筒,仿佛有人在耳邊吹氣就能發出回音似的聲響,一腳就能劈裡啪啦踩個稀爛。

  但是不死川實彌卻覺得踟躕森在裝傻,他簡直為她拙劣的逃避借口感到可笑。

  「你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嗎?就算現在不老實交代,你犯下的罪行遲早都會一件一件地被清算——踟躕森望月,哪怕所有人都選擇原諒,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不可理喻。

  就像是突然把她從睡夢中叫醒,又說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話,發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那樣的不可理喻。踟躕森望著不死川實彌的臉,看著這個白頭發青年的嘴一張一合,思維都攪和成了一團不由自主的漩渦。

  她的疲憊令她想要繼續睡下去,但是不管不顧躺下似乎是件不禮貌的事情;她的主觀意願又不願意直接沉睡,因為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否又是夢境中噩夢的延續。

  兩相爭鬥之下,踟躕森聽見青年停止了他的發言,下意識想要接上一句,以示自己有在認真側耳傾聽。但是一時間卻回憶不起來剛才的內容,只能憑借本能勉強重復落進耳朵的一個詞語。

  「……踟躕森望月,」踟躕森望月說,「請問這是我的名字嗎?」

  卻不想這麼簡單的一個疑問卻激發了青年格外的憤怒,他刷地一下將旁邊桌子上的東西掀翻,但奇異的是攥出青筋的拳頭卻依舊沒有落下。

  旁邊同樣是白發,化著奇怪妝容的男子恐怕是擔心他繼續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攔住青年讓他遠離踟躕森的身旁,但是這樣依舊制止不了不死川實彌目眥欲裂地瞪著踟躕森。

  「你究竟說不說真話?你說啊!」

  男子擱在兩人之間,將踟躕森望向青年的視線隔斷的時候,不死川實彌的聲音被別針戳破了的氣球,突然變了一個調。他像是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蝟,只剩下血淋淋柔軟的內裡,用一種充滿了可怖的痛苦和帶著莫名祈求的語氣說道:「踟躕森望月……你說吧,快說你沒有吃過人……」

  踟躕森望月呆呆地坐在那裡,身上披著的薄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因為激烈的動作滑下。

  但她是真正想不起來任何的東西,這裡的環境是那麼的陌生,周圍盡是她毫無印像的人。她被他們環繞著,打量著,記不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記不起自己究竟是誰。連那麼一個名字也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怎麼可能清楚三天前曾經做過的事。

  如果[踟躕森望月]真是他們口中的罪人,那麼她自然沒有什麼意願主動替自己辯解。可是此刻她記憶一片空白,可以談得上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所以踟躕森望月只能面無表情板著臉,拖著無動於衷的語調,漠然地說:「我不記得了。」

  多麼諷刺,多麼嚴酷,多麼不講道理。

  如果岩柱悲鳴嶼行冥在這裡,恐怕會止不住地流淚發出如此的感慨。

  只不過此刻在場的人誰也沒有這般的應景之心,隨著蝴蝶忍發出一聲「夠了!」般的呵斥,大聲喝止了這樣一場荒誕的鬧劇。

  「這種事情以後再說吧。」隨著一番空虛的寂靜,蝴蝶忍又恢復了如初的冷靜,她冷著臉重復了她做出的決定,「這樣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會回去調藥,首先讓踟躕森先維持著四肢無力……」

  另外一個陌生青年清亮的聲音在死一般沉寂的室內響起。

  「不錯,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我認為現在誰也沒有權利處置踟躕森前輩的生死。」

  聽聞這樣的話,不死川實彌木然地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不甘的咬牙切齒:「所以你們都要包庇這個家伙嗎?你們現在所做的事情……」

  ——與漠視殺人又有何異。

  還沒等年輕的風柱說出這樣的誅心之言,煉獄杏壽郎精神勃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盡管從私心講我不希望踟躕森前輩死去,但是踟躕森前輩畢竟曾經是鬼殺隊的劍士,所以這件事應該先稟告主公,請他予以判決。」

  從剛才起站在門邊,不發一語的青年信步走了進來,他有著火焰一樣燃燒的發色,有著一雙非常光輝出眾的眼睛,注視著別人的時候恐怕能讓人感到莫大的愉快和溫暖。

  青年躬身將茶杯遞到踟躕森望月的面前。

  「請喝一點溫水。」

  這是個非常端正並且品行十分高潔的青年,他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樂觀,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陽,令人由心而發生出對他的敬佩。

  這樣的人身上不應該出現任何的痛苦,他應該永遠精神奕奕,應該永遠一派正直,應該永遠出色地活在這個世上給他人帶來幸福。

  救助弱者、保護弱者是煉獄杏壽郎與生俱來的義務。

  所以他遵循已故長輩的教誨,做這些事時候這些話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向踟躕森望月一眼。

  是不能、是不敢、也是一種不願意。


第45章 四

  煉獄杏壽郎想不明白踟躕森望月究竟是怎樣變成鬼的。

  是的, 踟躕森前輩的實力很強,如同高山一樣令人仰望,他們這些後來者只能望著她的背影遠遠地追趕。煉獄杏壽郎從未見過任何人能將踟躕森前輩逼至使用全力的境地,這個人仿佛永遠都那麼從容不迫, 所展現的不過只是海上冰川的一角。

  ……這樣的踟躕森前輩也會被打敗嗎?

  又有什麼樣的鬼能夠打敗她呢?

  他想像不出踟躕森前輩遭遇鬼的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麼樣的情狀。

  鬼只能通過鬼舞辻無慘的血液轉換, 十二鬼月都有著能夠與鬼王對話的資格,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能夠違抗對手意志, 有著將其強行轉化為鬼的能力。

  是哪一個上弦迷惑了踟躕森前輩嗎?

  踟躕森前輩分明那麼堅韌正直, 一直平等無私一視同仁地救助他人。盡管鬼殺隊眾人提起她的時候, 每每都要將焦點放置於那卓然出眾的實力,但是煉獄杏壽郎卻深切體會到了踟躕森望月那長遠的寬和與溫柔。

  一塵不染的赤忱之心是可貴的,貫徹言行的堅持是崇高的。

  發自內心的謙遜亦可以被稱作別樣的美德。

  我的前輩踟躕森望月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她有著任誰也望塵莫及的高尚品格, 從一開始就肯定著我, 支持著我。大家在輝映的碎月與星辰下, 踏著道路攜手向理想前行, 又有誰能想到,她率先熄滅了屬於自己的那盞燈。

  煉獄杏壽郎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刀劍,他的心緒紛雜, 第一次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生出了一絲迷茫, 但是最讓人感到痛苦不安的遠遠不止於此——

  如果那時候能堅持陪在踟躕森前輩的身邊就好了、他究竟為什麼沒有發現前輩的不對勁呢?

  踟躕森一直都很沉默。

  這當然並非指她的性格孤僻而不合群。

  雖然大家總是戲言如果有人在富岡義勇和踟躕森望月之間坐下,那麼當場的詭異氛圍絕對能夠讓一個正常人難受到腳趾摳地, 直接摳出一個摩天大樓。

  但是實際上踟躕森在普通人面前一直都很有風度,並不會讓無辜可憐的家伙手足無措地尷尬, 甚至很能說些有趣得體的場面話緩和氣氛。

  她的沉默是對於自己的沉默。

  踟躕森望月向來對於曾經經歷的過去緘口不提。

  從沒聽過她提起自己的任何事,關於家鄉,關於親人, 關於自己的興趣愛好,關於喜歡的各種各樣的東西。踟躕森生活中唯一積極的事就是吃飯,人們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卻不僅僅是為了吃飯,但是踟躕森在吃飯時連喜歡的食物都不曾挑揀。

  好像什麼都可以,似乎怎麼樣都行,得過且過,漫無目的。

  她初來到鬼殺隊的時候神情懨懨,經常一個人乏味地獨坐著,陽光從窗欞中投過來,灑在室內的牆壁上斑紋點點。

  身姿比青竹還要提拔的劍士懶散地撐著頭往外面看,仿佛和窗外的一切都隔絕了起來,和這個世界有著厚厚的障壁。

  踟躕森的發色像月光的清輝,眸子是浸潤著太陽光輝的琥珀。因為太過於淺淡,在旭日的白光下被渡上薄薄的光輝,像是即將融化在水中的蜜飴,怎麼觸碰都觸碰不到。

  只有和踟躕森搭話的時候,她的態度才稍稍有了些許鮮活的意味,其他的時候不過是仿若一場幻夢,所以無論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讓它隨意過去。

  煉獄杏壽郎喜歡吃烤紅薯,踟躕森望月也不討厭,所以他們在冬天的時候殺完鬼經常去夜市裡買烤好的紅薯,給跟著一起做事的隊員們人手一塊揣著暖手。

  通常他們都會去選其中很大的紅薯,但是像是上次那麼大的紅薯實在是少見。當然由於自然界的神奇選擇,長相奇怪的紅薯也有很多。當煉獄杏壽郎遞給踟躕森看的時候,她幾乎一瞬間就被逗笑了,伸手輕輕去拉旁邊的伊黑小芭內的衣袖。

  「你看它像不像鏑丸的頭?」

  其實一點也不像,畢竟鏑丸是一條細細長長的小白蛇。

  烤過的紅薯都成了紅褐較深的顏色,表皮帶著一點焦糖的香氣,掰開能夠看見金黃的內裡,一口咬下去還能溢出甜絲絲的糖水的汁。

  脫離了夜市,晚上的街道逐漸變得安寧,這時候從天空中飄下一片兩片的雪,踟躕森抬頭去看,條件性地伸出手去接,雪花因為人的溫度很快化在了她的手中。

  不知道因為填飽了肚子的緣故,還是有紅薯烤手的關系,奇異地並沒有感覺到很冷。

  銀發的少女看著在雪花消融在手心的小小水珠,非常突然地感嘆了一句:「好幸福。」

  幸福?是因為吃到非常溫暖的烤紅薯而感到幸福,因為看到下雪而感到幸福,還是因為身邊的同伴感到幸福呢?

  旁邊的伊黑小芭內說:「笨蛋總是容易感到幸福。」

  那個時候踟躕森前輩沒有反駁,只是非常輕非常快地微微一笑,臉上的笑意便如同曇花一現般不可尋跡。

  「如果天底下的所有人都這麼容易幸福就好了,」她說這話的中間帶上了少有的停頓,「……不過,還是不要成為笨蛋比較好。」

  「像我這樣愚笨的人,三天兩頭都要挨上一頓痛罵,可惜還是依舊什麼都做不了……」

  踟躕森少有真心想說點什麼的時候,但是還沒等煉獄杏壽郎接上話。這個人就很快若無其事側過頭去恐嚇伊黑小芭內,似真似假的同他開些「有趣」的玩笑。

  「你知道嗎?這種寬大到可以把臉遮住的圍巾可是非常便利的,可以直接把來自外面的視線屏蔽掉。除卻冬日保暖以外,晚上的時候可以用它遮住面容,非常適合斬人!伊黑,雖然你是用來遮帥氣面龐的,但是不得不講真是非常有眼光嘛!」

  雖然看上去是在講沒有營養的科普小常識。

  但是踟躕森為什麼會明白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就有些細思恐極了!

  一臉若無其事說著可怕的事情的家伙真是惡劣,更別提伊黑小芭內曾經是真正被踟躕森可怕態度唬住了好幾次的人,一時間臉馬上就黑了下來。

  ——

  在主公的判決下來之前,因為踟躕森望月特殊身份的關系,大家都決定將這個消息封鎖在柱之中,所有知情者都有責任為這件事保密。

  哪怕是與踟躕森關系親密的其他人,再過於焦急地請求他們打探消息,也不能如實告訴。

  正如蝴蝶忍沒有將這件事透露給蝴蝶屋的女孩子們一樣,當甘露寺蜜璃向煉獄杏壽郎詢問什麼時候一起去看望病中的踟躕森的時候,煉獄杏壽郎選擇向繼子隱瞞了實情。

  他說:「踟躕森前輩不在家,出遠門了。」

  「欸——?」

  甘露寺蜜璃發出疑惑的語氣詞,臉上裡充滿了對踟躕森狀況的擔憂。

  煉獄杏壽郎為第一次自己向他人扯謊的行為感到害臊,不過,出於對規則的遵守,他依舊將原先大家約定好的說辭講了出來。

  「因為大家都很需要踟躕森前輩!所以身體一好,前輩就被主公委以了重任!」

  他對著繼子做出了連自己都不知能否兌現的允諾:「不必擔心!踟躕森前輩過段日子就回來的!」

  踟躕森望月。

  自從踟躕森前輩變成了那個不能被提及的話題,他才驚覺自己的生活中早已充滿了踟躕森望月的影子。

  煉獄杏壽郎回到家以後,父親正在庭院邊上斜臥著翻著報紙,旁邊堆了好幾個空的燒酒瓶子。

  自打煉獄槙壽郎辭去炎柱之位後,便日日在家裡借酒消愁,即使是平日裡交好的同僚前來相勸,也被他變得暴躁的脾氣逼走。

  而踟躕森望月是唯一拜訪煉獄宅可以不被槙壽郎直接轟出去的家伙,因為她既不多管閑事,也能陪在天賦論方面很有共同話題的舊同事喝上幾杯,一度被煉獄槙壽郎視作鬼殺隊唯一有前途的年輕人。

  他聽見玄關門口傳出腳步聲的時候便回了頭,望見前來的是自己長子的那一刻,就皺起眉厭煩地說道:「什麼啊,怎麼今天又是你一個人回來?」

  煉獄槙壽郎似乎為酒友不來拜訪感到了一些寂寞,轉過頭灌了口酒,不滿地抱怨道:「踟躕森那家伙也真是……生了病就可以不來看望老前輩了嗎!」

  家裡的幼弟千壽郎也非常高興地跑過來迎接兄長,說著踟躕森姐姐好久都沒有來做客,是不是兄長惹她生氣了之類的話。

  煉獄杏壽郎聞言爽朗地笑起來,彎腰摸了摸他的頭:「當然不是這樣!」

  他同弟弟說了與甘露寺蜜璃一樣的說辭,並且為了轉移注意力說自己很餓。

  果不其然千壽郎飛快地跳了起來,活潑地說今天吃番薯飯,飛快地把問題拋在了腦後,高高興興地跑去為兄長端飯。

  等到熱騰騰的飯菜上桌的時候,白色的燈光十分刺眼,叫煉獄杏壽郎的眼睛產生了幾分酸澀。

  番薯飯是甜的,甜到入口時他的舌頭品嘗不到任何的滋味。但年輕的炎柱害怕在隔間做其他事的弟弟察覺什麼端倪,只是一如既往地一口一口扒飯,並且大聲不斷地誇贊道——

  「好吃!好吃!」


第46章 五

  踟躕森醒來以後記不得所有的事。

  這是距離踟躕森望月一聲不吭離開鬼殺隊之後三天的時間, 三天一共七十二個小時,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誰也不清楚這之中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主公的判決傳達下來, [留待觀察]。

  這種充滿溫情的決斷並不是毫無條件的, 因為踟躕森望月是很強的鬼,她的體內有著與鬼舞辻無慘十分相近的血, 是非常重要的材料, 沒准能夠成為蝴蝶忍研制出對鬼毒性更加激烈的藥的契機。並且一旦脫離了控制有傷人的行徑, 就要由著在場或者附近的某位柱,就地處決。

  被隱藏在鬼殺隊某個據點,最人跡罕至某個山林深處,那是鬼殺隊所有上層緘口不提的存在, 任何非干部隊員都嚴禁進入的地方, 隱秘著不能說出名字、令所有人內心潰爛著的傷痛。

  忍分秒必奪著研究著各種令鬼無力的毒藥, 踟躕森每次醒來的神態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疲倦, 一天中有大部分的時間在沉睡。

  但是踟躕森同時又很乖,乖得幾乎不像是一只靠血食而活的鬼,蝴蝶忍讓她伸手就伸手, 讓她將衣袖的撩起來, 就乖乖地坐在那裡任由著她抽血。

  長針沒入肌膚的時候,踟躕森沉默不語地看著她將藥推進她的身體, 蝴蝶忍不知道踟躕森是否清楚這些藥便是令她無力的罪魁禍首,可這個人從來都是安靜的、溫順的, 一語不發而又從不反抗的,踟躕森會盯著針管和蝴蝶忍的手去看,但是卻不怎麼愛抬頭望著她的眼睛。

  她覺得有什麼說不出的東西在她們之間產生了改變, 但是這時候靜默的氣氛又使她產生了一種還在蝶屋時候的時空錯位感。

  好像踟躕森並不是鬼殺隊的劍士,也從未有過亂七八糟變成鬼那樣的過往,沒有一騎絕塵的劍術,也沒有什麼非要承擔不了的沉重責任。

  她僅僅是被蝶屋救治的病人,皮膚透著病態的白皙,雖然高挑但是纖細又單薄,因為在寒冷徹骨的河流裡被救起來,因此才什麼也記不得,全新全意信賴著眼前的醫師。

  那樣子也不錯,即使這個人什麼也不會,什麼也沒有,就算她總說些惹人惱怒的話,但是蝴蝶忍也會將踟躕森好好地留在自己的身邊,哪裡危險的地方也不讓去,她會在冬天用厚厚的毯子將冷冰冰的踟躕森包裹起來,告訴她可以盡情隨意地依賴蝴蝶忍。

  小小的屋子似乎將嘈雜的世事一切都隔絕了,可惜事與願違,從幻想中脫離出來之後,蝴蝶忍並不是那個將踟躕森從苦難之中拯救出來的救助者。

  她心眼很壞,曾經因為踟躕森只將目光落在姊姊身上,就往她的藥裡加一味黃蓮捉弄她,現在把踟躕森關在房間裡,三天兩頭用盡手段從她身上取血,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會不會感覺到很痛,

  蝴蝶忍用了很多很多的藥限制踟躕森的活動,連房間裡都熏著特制的紫藤熏香,甚至害怕她生出抗性隔段時間就會更新種類。

  因為蝴蝶忍是個膽小鬼,很害怕踟躕森望月哪天不小心跑出去丟掉了性命,她無比恐慌於面對那一天。

  ——

  蝴蝶忍站在房間的門外,不知道自己站了究竟有多久。

  踟躕森睡醒以後發現格子窗上影影綽綽透著身影,判斷出來人身份之後,便小聲地呼喚她進去。

  這個人每天都睡得天昏地暗,房間裡也沒有任何能夠判斷時間的工具,只是以為又到了每日抽血的時間,於是朝著她說:「沒有必要遷就我。」

  可是蝴蝶忍兩手空空,並沒有帶上任何的工具,她走進來輕聲說了一句:「不用。」

  於是踟躕森望月又懶散地重新窩進被子裡,只露出散落開來的清輝一般的銀發,和一小節白皙的肌膚。

  蝴蝶忍坐在了她的旁邊,看著踟躕森裸露出來的頸項,像牙白一樣的膚色透著潤澤。白天的時候她在這裡注射過藥劑,如果踟躕森望月不是鬼的話,這裡恐怕早就布滿了淤青的細細密密的小孔。

  她輕輕地撫上去,躺著的人並沒有反抗,若是放在以前,她並沒有機會能輕易觸碰這裡。倒並不是踟躕森不信任同伴,只是劍士的本能讓她無時不刻防備著他人接觸要害。

  乖巧地靠過來,對著她展示出毫無防備的一面,這樣的踟躕森更像是一只軟乎乎又可愛的小鳥,用手指輕輕去戳又細又柔的絨羽,還能在毛絨絨的一片觸感中感到些許的溫熱。

  但是即使這樣,踟躕森依舊是強大的,作為人時已然是鬼殺隊最強大的劍士,轉變為鬼以後便更加不能估量實力的程度。只是宇髄天元參與戰局的時機過於巧妙,不然也不可能帶將這個人帶回來。

  既是脆弱的,又是虛無的。

  正因為什麼也不記得了,所以只能依靠著從周圍的人那裡獲取知識。

  正因為只能依賴他人,所以摒棄了以往的冰冷,給人以柔和的感覺。

  強大的實力和薄弱的精神組成在一起,構成了毫無防備的踟躕森,懵懵懂懂對什麼事都一無所知的踟躕森。便如同深幽的月光一樣,展現出一種曖昧且模糊的引誘。

  踟躕森偏頭避開了蝴蝶忍的手:「好癢。」

  「我記得你。你叫做香奈……」少女坐起來,用臂彎輕輕環過肩膀將她抱住,忍的呼吸微弱地灑在望月的脖頸之間:「不對,你是忍。」

  蝴蝶忍很嬌小,所以望月坐起來比她高,她從高一點的位置望著蝴蝶忍,頓了頓,安慰她似的,笨拙地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忍的額頭。

  她繼續說:「不要害怕,忍,我會保護你的。」

  這個家伙的長發落在了蝴蝶忍的臉頰上,很涼的溫度沾染上皮膚,卻讓人覺得格外的熾熱。

  蝴蝶忍呆了呆,心中空掉的地方又有了新的東西填補,但是那是很殘忍,很冷酷的一種方式,就像是將潰爛掉的地方直接割掉又長出了新的肉。

  她對於那些東西明白了一大半,可是這麼晚明白又有什麼意思呢?

  ——

  眾人離開以後,煉獄杏壽郎又回到了那個紫藤花香氣飄浮的房間。

  寒冬的天氣,房間裡暖暖燒著爐火,雖然不知道鬼是否也會感到寒冷,但是在房間裡鋪上了厚厚的被子和擺放了蓬松的枕頭,精神受到創傷的踟躕森望月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煉獄杏壽郎輕手輕腳走進去的時候,銀發雪膚的鬼已經醒了過來,她裹著薄薄的毯子,看著暖黃色的壁爐發呆。

  「有什麼事嗎?」

  木炭燃燒的光亮照應著踟躕森的臉龐,使得少女的身影也仿佛如同火焰那般透明又朦朧,仿佛一切隨時都會歸於寂滅。她沒有側過臉去看他,但是卻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道。

  「你也認識我。」

  看來先前並不只有一個人來過,煉獄杏壽郎心裡這麼想著,非常干脆地應答。

  「您是我的一位前輩,我非常尊敬您,至今您也是我尊敬的人。」

  他跪坐下來,如同日輪一樣金色的眼眸順著踟躕森望月的目光,一起去望著爐中跳躍的火焰,目光灼灼:「我只說一句話,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我堅信前輩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前輩。」

  踟躕森看了煉獄杏壽郎一眼,然後又神色如初地扭過頭去望壁爐中的爐火。煉獄杏壽郎說只有一句話,便真信守承諾地只說一句話,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恢復了沉默。

  橙色的火舌跳躍著去舔舐著爐中的木炭,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劈劈剝剝的聲音。

  盡管本身對於環境的忍耐度也很強,但是踟躕森依舊被火烤的非常溫暖,不一會兒面上就帶上了幾分倦意。

  等煉獄杏壽郎以為踟躕森即將又睡著了之時,她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話:「萬一我真的做過這些事情呢?」

  「如果連自己一直並肩戰鬥的同伴都不願意相信,如果連自己真心敬佩的前輩也都不願意去理解,那麼煉獄杏壽郎這個人也不配您曾經的那些鼓勵和支持。哪怕您真的曾經做錯過事,犯下過罪行,我都願意同你分擔這些錯誤。」

  「你可真敢說啊。」

  「至今仍舊是這麼想的!」

  煉獄杏壽郎的聲音真的很大,性格也真的非常活潑又有精神。

  好像是那天看到的他並非是他的常態,這個人本身就該如今天這樣有活力。

  踟躕森答話以後,這個青年就像是抖擻精神的貓頭鷹一樣,打開了話匣子一眼滔滔不絕地將自己的感想說了下去:「無論過去踟躕森前輩做過怎麼樣的事,受過怎樣的污蔑和蒙蔽,但前輩無疑是個本性高尚的人。您現在是我們大家都承認的同伴,所有人都相信著您。」

  煉獄杏壽郎說道這裡,神色變得莊重又正式:「順便,我想請求踟躕森前輩不要這麼自暴自棄。」

  「因為我尊敬著踟躕森前輩,也憧憬著踟躕森前輩,等到您恢復以後,想要與你一同去看人生路上的風景。」

  ——人生嗎、這一世的人生恐怕也不算得上人生了。

  這麼想著,她說:「若有來世……」

  踟躕森望月一時間不敢看煉獄杏壽郎的眼睛,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來世這種東西。


第47章 六

  踟躕森在鬼殺隊這段時間住的很好。

  她總是感到很困, 所以一直在修養,雖然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但是潛藏在身體中的本能告訴她要到安全的地方才能睡覺。

  這裡很舒服,也很安全, 偶爾有人來看她, 都是一張又一張既熟悉又清爽的臉。

  醒來之後壁爐的火永遠都是燃燒的,被子很干淨很柔軟, 窩在中間暖乎乎的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甚至看到她很無聊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那個叫做『忍』的小姑娘還帶了幾本書來。

  「不知道你最中意哪本……」忍說, 「所以把你房間裡的幾本都帶了過來。」

  踟躕森看了幾眼,都是很無聊的東西。封皮都被拆掉了,不過作者大概都是籍籍無名之輩,畢竟連字也是手抄體。大概都是業余的家伙閑下來動筆揮就的, 寫得也不怎麼好, 唯一值得圈點的地方正是內容真實。

  所以這也可能是踟躕森望月先前能夠放心大膽地將東西放在房間裡的原因, 她很害怕在行為中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要是有人說出對她了若指掌的各種細節,恐怕踟躕森當場的反應就會是吃驚,被冒犯的憤怒, 和邊界感被突破的排斥。

  畢竟大正年間不都流行『私小說』之類的書籍嗎?

  正所謂, 以第一人稱寫作,將自己的內心直截了當暴露出來給讀者看的小說。

  踟躕森沒由頭地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大膽, 同樣也很危險,因為文字可是不能瞞人的, 倘若暴露出與別人不同的那些地方,又召來了他人的排擠和訓斥,那不是太——

  ……太可憐了嗎?

  踟躕森望月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想法, 她為這個大膽的形容暗自在心裡感到驚訝。這個詞語居高臨下地透露出了一股憐憫的意味……可是踟躕森又有什麼資格去憐憫他人呢。

  她總是搞不懂別人的想法,因此被稱作固執的愚昧。她通過這麼無聊的東西去試圖了解正常人的內心,可是總是得不出確切的回答。人與人之間究竟是靠什麼鏈接的呢,怎麼彌補心與心直接的間隙呢,靠愛?還是說靠信任?

  恐怕是被命運強行用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綁在一起,所以才相互指責相互傷害吧。

  世界上的所有事並非都有標准答案的,但是踟躕森唯獨對於這一塊一竅不通。

  毫無疑問,她是愛著別人的,因為愛所以信任……可惜這些信任並沒有為撫平他人的傷痛帶來任何的好處,更如同火上澆油一般帶來許多的惡意和痛苦。

  踟躕森根本不害怕下地獄,因為人生短短十幾年的最開始就活在地獄。

  她的生命日復一日浸泡在不當的愛之中,雙親養育了她,好歹沒有將她殺死,所以他們是愛著她的,因此要向著他們絕對馴服。

  愛就是馴服,無需質疑,踟躕森愛著這個叫忍的小姑娘和她的同伴,因此安靜又溫順。

  她知曉忍每日從她這裡抽血是為了回去做實驗,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針刺進皮膚並不是很痛,人們害怕打針只不過是害怕針斷在了肉裡,但是踟躕森望月覺得沒有什麼好可怕的。

  盡管從認識伊織以後便再也沒受到過身體上的傷害,但是她依舊擅長於忍耐,忍耐飢餓,忍耐寒冷,忍耐孤獨和痛苦。

  忍根本就傷害不了踟躕森。那些藥也許能起到一些,但是卻根本限制不了她的行動。鬼比人強多數是因為超然的身體素質,或者說,即使是有些削弱的踟躕森也能比大多數都強。

  既然這樣也無所謂,那麼忍想要怎麼做就讓她怎麼做就好了,既然大家也都希望踟躕森望月不要亂跑,那麼踟躕森就成日裡待在房間裡睡覺。雖然一直睡下去,有時候也感覺不怎麼好——

  踟躕森望月會做夢,那都是不怎麼好的夢。

  譬如渾身滾燙如同火燒在一片漆黑中只能凝望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天花板,譬如莫名其妙的無視以及突如其來的責罵,譬如所有人都在背後竊竊私語,當面用詫異的眼神盯著她看,拿著一兩件事大聲反復的取笑。

  她要跑走。

  但是她根本沒有理由跑走。

  周圍的人都在說愛,都在說親情和美好,都在說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光明。所有事物都是那麼正常而井然有序,而覺得不對勁的是踟躕森的異常。

  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很不舒服,難受到不行,沒有誰正眼看過她也沒有誰救她也沒有誰抱著她。她好想跑走好想離開好想跳河好想死好難過好想吐,她一無是處一無所有,哪裡都是冷冰冰的,連一點溫暖都不剩。

  她想要母親想要明亮又溫暖的愛,媽媽也說愛她,可是更多的時候是甩開她的手——

  但是有的時候媽媽也會很溫柔。

  媽媽不生氣的時候會摸著踟躕森的腦袋說:「望月是我的小狗。」

  所以望月是媽媽的小狗,小狗不聽話被罵,小狗生病了被罵,小狗不聰明被罵,記不住的東西就該扯著頭發挨上一巴掌,汪汪汪嗚嗚嗚汪汪汪!但是沒關系,就算望月很笨很難看,是個廢物、傻瓜、蠢貨,什麼用都沒有,但是只要望月哪裡都不去,永遠待在原地,所以依舊是媽媽的可愛小狗。

  有一天小狗的繩子斷掉了,小狗最終跑掉了。可是外面的世界也不比家裡好,母親說只有她才會喜歡她,望月發現果然如此。她殺了很多人傷害了好多人,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傷害別人,所以她想將不幸都放在自己身上,她寧願自己被傷害,也期望於別人活得幸福。

  但不管是人類還是命運都不曾滿足。

  由裡香是唯一一個嗎?由裡香不過是其中之一,屍體堆砌組成的高山中的一塊,是充滿惡意的協奏曲中間的一個音符。她看慣了失去幸福與獲得不幸,因此生出了得過且過的麻木。

  伊織走了,可是沒有關系,因為踟躕森愛她。愛就是要接受一個人的一切決定,愛就是馴服。踟躕森也愛著忍、愛著煉獄杏壽郎、愛著義勇和不死川還有這裡一切,他們用行為說,愛是一種想要保護他人的想法,是踟躕森從沒有過的情感,她覺得陌生又新奇,所以踟躕森決定要保護他們。

  踟躕森記得那一日晚上她跑出來,白雪皚皚的大地一步一個腳印,臉上被寒風刮得生疼,胸口的血卻是熱的。

  她要跑走。

  但是這回卻有了理由跑走。

  她想她一定是迫切的有什麼事情去做,至於究竟是什麼,等到時候就一定能明白。

  忍將她從噩夢中叫醒,空氣中沒有像以前那樣濃郁的紫藤花的氣息,少女紫色的眼睛盈盈含著什麼情緒,最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連門都沒有合攏就出去了。

  所以踟躕森跑掉了。

  她跑出了深山,跨過了村落,從這個屋頂跳掉那個屋頂,身後遠遠傳來喧嘩聲,踟躕森覺得自己很像小說中逃亡的忍者。可惜柱都沒有追上來,所以踟躕森並沒能大展身手,他們只是裝模作樣地擺擺樣子,不過這些人不出力,普通劍士甚至連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不對,還是有一個人的。

  但是准確來說,並不是他主動跑來追捕踟躕森,只是踟躕森在跑路的過程中恰好遇到了他。

  恐怕這家伙自始至終都弄不清情況吧,只是聽到了人群喊叫的聲音,便以為是有了入侵者,於是便抽出刻著『惡鬼滅殺』的日輪刀開始往這邊跑。

  是富岡義勇啊。

  踟躕森用無刀取輕而易舉地就將他的刀奪走,再利用力量優勢將他摁在了牆上。

  說是無刀取,其實僅僅是踟躕森為自己的行為增添光彩所加上的招式名,其實富岡義勇看見她的時候原本就嚇了一跳,等到她衝入對手的懷中更是呆住了一般,不敢亂動。

  水柱的懷裡簡直就是哆啦●夢的四次元口袋,不僅裝了給風柱不死川實彌的萩餅,亂七八糟的金平糖,一個狐狸面具,甚至還在踟躕森望月把他摔牆上的時候劃出一個小小的盒子。

  青年不顧著踟躕森的肢體威脅,第一時間接住的就是盒子。

  等到富岡義勇又旁若無人地將面具、糖果、紙袋包著的萩餅揣進懷裡後,踟躕森望月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不大不小的盒子,好奇地問了一句:「那是什麼?」

  富岡義勇說:「花林糖。」

  他展開盒子,裡面是條狀的裹著糖霜和芝麻的餅干,看到它們沒有碎之後,青年明顯松了一口氣,然後將裝餅干的盒子向著踟躕森的方向遞了遞。

  「你既不吃人類的食物,也不吃人,我問忍你有沒有偏好的東西,她說你以前在刀匠村特意找村長要了花林糖。」

  為了不辜負這個人的好意,踟躕森還是勉為其難地嘗了一口。

  傳說中的芥末味花林糖,有著夢幻般的煙灰缸味道。

  她雖然一直都不挑食,可是也並不覺得失憶之前的自己會喜歡這種微妙的味道。恐怕忍沒有告訴富岡義勇,她當初可能是專門要過來給討厭的家伙吃的吧。

  走之前,踟躕森對他說:「鬼吃人類的食物會吐的。」

  「可是你聞見不死川的血也會吐不是嗎?」

  她聞言笑起來,向著尚未弄清楚狀況的富岡義勇招了招手,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富岡義勇不讓她走也沒有用,因為他根本就打不過她,甚至因為毫無防備連刀都被踟躕森當場抽走。

  ——

  鬼王傳喚了踟躕森望月。

  下弦一的死並沒有引起鬼舞辻無慘的關注,但是看重的下屬失蹤到毫無音訊,卻引發了他格外的惱怒。

  ——本來是這樣,本來他應該生氣的。

  但是如果這個屬下又自己回來了,甚至還腦袋渾渾噩噩的失憶了呢?

  鬼王的心情此刻染上了幾分愉悅。

  他這時候剛從宴會下來,甚至還沒有換下艷麗的和服,他伸出手輕輕地抬起低頭請罪的下屬的下巴,長而形狀優美的指甲輕輕刮了刮望月的臉。

  鬼舞辻無慘說:「你記得你是誰嗎?」

  琥珀色的眼睛升起了一片迷茫的水霧,這時候,鬼王冰冷的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愉快的笑,他聲音柔和,仔仔細細地注視著劍士眼中倒映的自己,連音調都放得很底:「你好好想低——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嗎?」

  「我可是非常中意你啊……我的望月。」

  鬼舞辻無慘對踟躕森望月說,她是他安插在鬼殺隊裡的間諜。

  而他是她一心效忠的主公。

  踟躕森擺脫掉難纏又反復無常的鬼王,心想。

  他放屁。

  蝴蝶忍也對她說,她是產屋敷插在中間十二鬼月的間諜,然後有意開門讓她逃走。

  誠然,踟躕森雖然是失憶了,但又不是腦袋傻了,怎麼所有人都覺得她特別好騙呢?

  她面無表情地彈了彈自己的衣袖上的灰塵。

  ——我與閣下無冤無仇,閣下為何把我當做憨批?


第48章 完

  踟躕森望月是無慘大人最近青睞有加的下屬。

  名叫望月的青年, 高挑、單薄,纖細得有時候讓人覺得並不像一位劍士。同時很漂亮,很美麗,讓人總會生出幾分無慘大人因為這張臉才格外偏愛的錯覺。

  這家伙保留了人類時期的面貌, 連名字都與生前相差無幾。

  童磨聽說新加入的同僚失憶以後, 表示真讓自己大吃一驚:哎呀,聽說這位閣下也不怎麼吃人呢, 那肯定與猗窩座閣下有很多共同話題!

  猗窩座閣下雖然平時很冷酷的樣子, 雖然每次在開會的時候連話都不愛講, 但是只有童磨才知曉潛藏在這個人心中深深的落寞和孤寂。

  他因為受到同事們的排擠,每回只能跑到鬼殺隊的人面前說話,但是每回變鬼的邀請都會被鬼殺隊的柱們直接或者委婉的拒絕。

  這樣的人想必很寂寞吧!所以童磨才溫柔友善地想要好好同他相處,為他孤獨寒冷的生活送去溫暖。而猗窩座閣下給童磨的反饋也非常好, 每次見面都非常地熱情招呼他, 雖然打招呼的方式都有些許的粗暴, 但是怎麼解釋他每次不去打別人, 而是專門只打掉他的頭呢?

  可見猗窩座閣下絕對真心實意地把他當做朋友!

  等到踟躕森望月入職以後,面對著這個眉間總是帶著幾分憂郁、總是沉默著不愛說話的新同事,萬事極樂教的教祖深刻地感悟到了自己面臨的嚴峻挑戰以及重大的責任。

  ——他要給新同僚送去關愛, 並且不要讓望月閣下像是猗窩座閣下那樣步入不健康飲食的歧途。

  新同僚的人緣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幾乎見面的第一眼就將吉原的花魁迷得神魂顛倒。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們連話都沒交流過一句, 但是這家伙的漂亮臉蛋,對於迷戀美麗事物的小女孩簡直就像效用絕佳的迷魂湯一樣。墮姬很快就不管不顧自己兄長的危險警告, 伸手去夠住劍士的衣袖。

  哎呀呀,真殘忍啊,失去記憶的刀刃可是不會磨損自己的鋒利。

  望月閣下又是那麼傲氣的人, 像這樣傳統家庭出身的武士,要是再加上一點和黑死牟閣下那樣重視尊卑規則的屬性,那可就不得了!

  童磨差點以為踟躕森望月會直接將那個傻女孩斬於刀下,甚至都快要於心不忍地用扇子遮住臉強迫自己不往那邊去看。

  ——雖然作為鬼也不會死就對了,但是童磨就是痛心於看到自己的同伴受到懲罰。

  可惜新同僚卻沒有動手。

  踟躕森望月的脾氣其實比所有鬼想像都還要好。

  大家都說望月這個家伙目中無人的傲慢,眼高於頂不加掩飾的狂妄。

  半天狗和玉壺談起望月的時候,態度帶著憎惡和驚慌,因為這個人曾經將他們的頭顱踩在腳下,隨心所欲地侮辱和碾壓。他們害怕著這個人,又想要逃避這個人,因此才拼了命地排擠,所以才不斷地向無慘大人說望月的壞話。

  但是種種努力都沒有起到任何的效用,因為無慘大人真的很寵愛這位望月閣下。

  雖然童磨老是裝作苦惱的樣子,發出『無慘大人對著猗窩座閣下格外偏愛』、『無慘大人總是對於下弦五累那個孩子分外寵愛』之類的牢騷,但實際上望月閣下明明才是讓無慘大人破例最多的那一個。

  望月閣下作為強大的鬼被允許不參與十二鬼月的換位戰鬥,被允許私下隨意和任何一個鬼隨便交流,可以說是常年住在無限城,仔細想想待遇幾乎都能和黑死牟閣下比肩。

  無論是大膽的言語,還是冒犯的舉動,出格的行為,雖然都引起了鬼舞辻無慘的怒火,但是後來依舊被如數地寬恕。無慘大人究竟在透過踟躕森望月看些什麼呢,他在這個劍士身上得到了什麼呢,還是說,哎呀,鬼之始祖其實一直被望月閣下牽著鼻子走?

  無論怎麼說,無慘大人默許望月閣下只以鬼為食,真是算得上是一種過火的縱容。

  但是童磨才不會這麼想呢,因為踟躕森望月總是會說出很多出乎意料的話,冒出許許多多令人驚嘆的念頭,和這個人待在一起總算是不會很無聊。

  他們總是會說很多話,望月閣下雖然話不多,但是總會坐在那裡好好聽著,還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出聲回答。他們就像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當然,不是說十二鬼月的其他朋友並不好,但是第一個有人願意這麼認真地聽他的感言,而不是讓他閉嘴,總之就是十分令人高興。

  因為望月閣下實在是太有趣了不是嗎?

  他想不清楚究竟怎樣的環境會塑造出這樣一個生物,可憐可悲,被現實和人世拖垮,身處痛苦而不自知,渾渾噩噩還以為那是幸福,難道說踟躕森望月是和他一樣生而不同的異類嗎?

  連童磨都說不出踟躕森望月究竟是喜歡人類還是討厭人類了,這個人分明有時候那麼清醒,但是天底下哪有囿於感情的智者?……被世人的眼光和欲望淹死,亂七八糟如數去接受,望月閣下真是可憐啊!明明像是他這樣的家伙,都能看得出世人的愚蠢絕不值得去理解和信任。

  墮姬說,她曾經在吉原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望月大人。

  錯過了的機會就是錯過了,但是這個笨蛋卻因為對於望月的痴迷,總是惋惜地喟嘆,還好這個人最終變成了鬼,不然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出來將踟躕森望月吃掉。

  大概因為少女對於美麗的愛護,讓她想要將這份愛惜留存在身體裡。

  童磨當時坐在裝作自己正認真聆聽著,關於信徒祈禱的時候走神去想別的事而不被發現的技巧,這位教主早就掌握得爐火純青,因此無論專不專注也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於是他擺弄著扇子在心中漫不經心地想著,墮姬總算是意識到了一件應該做的好事,但是像她腦袋這麼笨,要是當初遇見了人類的望月閣下,沒准沒兩下就跟著她的哥哥一起被斬於刀下啦!

  畢竟優曇缽華的曇花美人,自然最是想讓人折入懷中。

  可惜且不說折不折得下,在此之外還要掂量自己有沒有那一分實力去接近。

  童磨當然也很想要將望月閣下待在一起。

  因為望月閣下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可以稱得上無時不刻地關注著踟躕森望月。

  雖然他同樣生出了『如果在望月閣下還是人類的時候,能夠遇到將她吃掉就好了』之類的想法,因為這已經是讓望月閣下與自己融為一體最穩妥也最浪漫的方式了。

  當然,因為望月閣下已經變成鬼的關系,不僅由於換位戰以外禁止吃同類的規則,而且礙於望月閣下根本就不參與換位戰的特權,更何況,望月閣下哪怕是新生的鬼都這麼強,貿然出手真的搞不好真會在她的面前丟臉誒?

  簡而言之,和望月閣下融為一體什麼的,這種機會恐怕早就失去了吧。所以當踟躕森望月說吃掉所有鬼的時候,童磨當時真是高興到不得了。

  能這樣也不錯,能這樣也很不錯。原來他並不是一個人抱有這種想法,這一定是望月閣下與他心意相通的雙向箭頭!

  散會以後,他高高興興地想要邀請望月閣下去萬世極樂教坐坐。

  只是踟躕森望月依舊冷淡地拒絕了他。

  她說:「抱歉,我還有別的事情。」

  望月總說她不會辜負鬼王大人對她的期待,但是所有鬼都沒想到不久以後這個家伙竟然不聲不響整出了這麼大個驚喜。

  ——

  死掉過後,童磨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地獄之旅並不孤獨,竟然會幸運到依舊和無慘大人還有黑死牟閣下待在一起。

  賽之河源的水是猩紅的,邁過三途川的河水,奪衣婆稱量他們的罪行,前往閻魔殿的途中,童磨加快了兩步想要和鬼舞辻無慘搭話。

  可惜面色蒼白的鬼王神色中只剩下冰冷,他漠然地盯著前方,每當童磨想要開口的時候,便冷漠地加快前行的步履。

  地獄的景色是不美的。

  渾濁的天空好似浮世繪中的世界,烏鴉停在死去的樹的枯枝上鳴叫,時不時就能從道路邊傳來服刑者掙扎的喘息。

  鬼舞辻無慘抬起下巴,冷冰冰的對著周圍的景物視若無睹,他朝著前方看,並且只朝著前方看,好像旁的什麼東西都不值得他為此分心。

  「黑死牟,」他突然說,「你和踟躕森望月交過手吧?你覺得這個人和繼國緣一相比又怎麼樣呢?」

  一語不發跟著鬼王後面的下屬,認真地斟酌了片刻,他說:「這兩個人……都非常強。」

  童磨看過踟躕森望月推崇備至的那本職場社交手冊,正知道老板遇挫的時候就應該順著他的話說。

  他剛想開口阻止黑死牟閣下誇獎對手的舉動,就聽見原本說幾個字就會沉默一下的繼國嚴勝非常順暢地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緣一的劍術的源頭是來自於他與生俱來的天賦,他是打出生就受到神的寵愛的人,天生就到達了至高領域。而踟躕森望月的劍術更有人的意味,看似接近空的無限但是卻十分幽玄……」

  叫你評價兩人,而不是叫你吹捧兩人啊黑死牟閣下!

  童磨暗道一聲不妙,便只見前方的鬼王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輕輕拍了拍掌,好整以暇地說道:「不錯,不過還是有點粗略,下次你可以詳細講講繼國緣一的招式和踟躕森望月的斬擊。」

  ?

  這個比在場兩位都還要年輕的年輕鬼,頭頂冒出了大大的問號。

  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是因為別人,而不是別人因為自己,產生了濃厚的迷惑情緒。


第49章 現代篇一

  少女模樣的孟婆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 像是看傻瓜一樣歪著腦袋盯著我發了兩秒的呆,最後眨了眨眼,她坐著的黑色鍋妖手腳並用像風一般在我面前漂移似地拐了個彎,很快她的身影就化作小小的黑點消失在茫茫的彼岸花海裡。

  我猜想這應該是她拿不准的事, 所以跑去請示上級做決定。

  她跑得如之快, 一聲招呼也不打。但是我並沒有著急去追她,畢竟哪怕我的猜測錯誤, 這個人真的一去不回, 也不干礙我待在地獄。

  好在少女模樣的孟婆並沒有讓我等待太久, 不一會兒她便又風馳電掣一般跑了回來,少女脆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地府中響起,她跟我講:「閻魔大人說,只要不添亂, 那就隨你的意吧。」

  於是我和孟婆就成為了朋友。

  死之後的狀態真的很奇怪, 既不會餓, 也不會覺得冷, 困倦之類的什麼也感覺不到……我不清楚是普遍的情況,還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特例,因為我經常看見孟婆在吃東西。

  她的鍋妖既是她的坐騎, 也是她的儲物櫃, 所以經常裝滿了熱乎乎的關東煮跑過來找我。後來我才知道她懷中抱著的燒酒瓶裡裝的並不是美酒——孟婆湯只能是孟婆湯,因為還要考慮來到黃泉的旅客還有不喝酒的多樣性。

  這個姑且不提, 反正呢,我們就鋪開毯坐在三途川邊野餐, 大多數時候都是孟婆一個人在吃,我在旁邊托著腮看她。倒不是聽說過春之女神吃掉冥府的石榴在也回不去人間的故事出防備之心,只是自打開始吃妖怪和鬼以後我就再也沒嘗試過這麼做了。

  鬼吃人的東西會吐, 出於干飯人對食物的珍惜,我倒是不會吐,只是心裡堵得慌。

  因為不會有用,而且我也不會餓,所以還是不要再事了。

  黑色的鍋裡咕嚕嚕冒著熱泡,旁邊是大叢大叢盛開的彼岸花,冥府的環境仿佛只有黑色和紅色這兩種主色調。

  唯一有顏色的就是在這裡工作的家伙。

  穿白色衣服的鬼使看見我的時候會友善地朝我打招呼,跟在閻魔後面的判官路過的時候也會目不斜視地點點頭,但是我始終不明白臉上貼著符紙的他,究竟怎麼才能看清楚前面的東西。

  地獄都有了,還為這種行為感到詫異,可能是我太缺乏想像力了吧。

  但是地府裡不只僅有在這裡工作的人員,偶爾在冥府迷路的亡靈也會對著我絮絮叨叨說一些前不斷記掛著的事,彼岸花化身而成的妖怪也會冒出一些興致與我低語。

  他們似乎全然不將我視作一個外人了。

  但是仔細一想,徘徊在賽之河原的支流,凝望著的三途川彼岸,這樣的我在他們眼裡難道不正屬於彷徨於冥府的幽靈?

  究竟要在三途川水畔待多久呢?

  在死去的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了一絲久違的解脫與慶幸……慶幸於沒有見到母親的亡魂,沒有見到那個天青石眼睛的孩,我害怕的事僅僅止於,這些可能脫口而出的指責則是我一切壓力的來源,至於曾經手下的亡魂,哪怕他們所有人一齊伸出手將我拖至阿鼻那也沒有關系。

  這是我應得的。

  但是我來到的地府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安靜。

  這片安寧使我遠離了心靈上的痛苦,所以我為什麼不願意去轉世呢?

  可能是覺得很丟臉吧。

  明明精心計劃的誰也不會死去的好方法,卻在獲得勝利的最後關頭將忍給弄哭了,原本打算說出口的帥氣台詞最終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相比起黑死牟在面對無慘時請罪的話,『無言以對』之類的陳詞,我現在也簡直可以被稱得上『無顏以對』。

  還有奴良鯉伴,我沒有如約回去和他共飲那一杯妖銘酒,說好的好酒,恐怕他也不會依照約定給我瀟灑利落地澆到墳頭上面去。

  「不給你土揚了都算好的!」

  妖怪的壽命又是那麼長,要是轉之後落到了這家伙的手裡,無辜又沒有記憶的下一個我,腦袋肯定是要遭殃。

  踟躕森望月本身就要比其他人愚笨幾分,所以為了避免下一世我更加可憐凄慘,在挨罵的同時還要吃上好幾個腦瓜崩之類的,還是不要再一次轉世擠到人世間了。

  我親手剪斷了我與人類之間的聯系。

  我的朋友們恐怕以為我受到了鬼舞辻無慘的蠱惑,但是我比誰都要明白,是我自己跨越了人與非人的界限,如同海面上躍起泛著磷光的銀魚,一頭扎進了陰影裡。

  我說我討厭人類。

  我還跟童磨說人類就是狗屎。

  但是我依舊不願意去傷害人類,鬼舞辻無慘說是我被喂足了虛偽的道德,的確我曾經是正典的迷信者,被限制在教條的條條框框裡。

  神崎葵說我是個濫好人,濫好人通常是不惹人喜歡的,就像是爛掉的蘋果,因為熟透了所以發出腐爛的香氣,招來的永遠是惡人與蒼蠅。

  至於蝴蝶忍呢,蝴蝶忍說我是個笨蛋。

  她說的沒錯,我也確實是個笨蛋,每天都會挨罵的那種笨蛋。

  仔細想來,周圍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罵我的,首先忍總是拐彎抹角地罵我,不死川實彌就更不用說。雖然富岡義勇很憨,但是他說話有時候真是叫人感到不對勁。

  再仔細琢磨一圈,周圍熟悉的人全程沒有說過我壞話的,好像就只有煉獄杏壽郎。

  我將自己觀察到的傷心結果與唯一一個尊敬我的後輩分享,煉獄杏壽郎當時便爽朗地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這時候我倒不覺得靠過來的他像是某種貓頭鷹的親戚,反倒像只可愛的狗狗。

  他對我說:「這正是大家都很關注踟躕森前輩!嗯!不過富岡應該不是那樣!」

  這個回答就像是打啞謎一般,我只聽懂了煉獄杏壽郎讓我不要在意義勇的說話方式,他的性格就是如,所以大家都要主動去包容他。

  後來變成鬼以後,我閑得無聊,以『我有一個朋友』這種陳述方式講給了童磨聽,因為萬世極樂教的教主說他非常善解人意,和他說話的人沒有一個不忘卻自己的煩惱。

  他聽完了以後用扇輕輕敲打了一下手掌,在我注視他的目光下最終非常有眼色地忍住了「你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的反問,然後裝作知心大哥哥一般體貼地說道:「有這樣的疑惑也非常正常!」

  單單只聽這句話,這個家伙對於自己的社交能力簡直可以被稱作自信滿滿:「畢竟也不是誰能夠像我一樣,能夠早早地品悟出,『過度的針對就是過度的在意』這樣的道理啦!」

  好家伙,我對於童磨的想法直呼好家伙。

  ——『他為什麼只針對我,所以一定是在暗戀我!』

  猗窩座閣下要是知道這家伙的腦回路,肯定會被氣得腦血栓吧?

  真希望富岡義勇的自閉能夠勻給這家伙一分半點啊。

  話又說回來,可即便發了這麼多事,我並不對人類失望。人們因為看不見的命運操縱彙聚在我的身邊,在我變得強大以後,他們每個人都在力量面前顯得是那麼可愛又可憐。

  就像是躺在手心裡氣鼓鼓像小皮球那樣的毛絨絨小倉鼠,單單放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乖巧,但是只要聚集起來——

  這可是要以同類為食的呀?

  為什麼會這樣。

  我弄不懂,並且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冥府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這裡沒有日月的輪轉,黑壓壓的天幕,只有不知道從何處吹來的風,輕輕從花枝頭卷落殷紅的花瓣。

  我弄不清楚時間,所以連帶著在地府中逗留了多久也搞不明白,索性時間對我也沒有多大意義,於是我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意多想。

  得過且過永遠都是踟躕森望月最熟悉的論調,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如何渾渾噩噩地活。

  黃泉的旅客將孟婆湯一飲而盡忘卻前塵之前,總是會出許許多多的不舍。

  等到我聽完了一千六百個拋卻執念往亡魂的故事,心裡想著冥府該不會把我當成超度機器心理治療師在用的時候,判官專門來了賽之河原一趟問我:「踟躕森,你要不要找一點事做?」

  成為鬼使嗎?也不知道會不會發薪水,我亂七八糟地想著,又想起孟婆平時跟我講述的在雲之榻上斜臥著的美艷的冥界之主,於是說要在閻魔大人手底下工作。

  臉上鋪著紙的男沉默著思考了兩分鐘,最終對著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本該如。」

  走出這片僻靜的支流的時候,被這片流域扭曲的時間概念終於恢復了清晰,我第一次見到了賽之河原外冥府的全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腳下是三途川湍急的河水,亡者途經這裡必須要將身上的財物施與擺渡人以求渡河。不過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故事了,為了避免擺渡人坐地起價的亂像,也為了避免有人栽進河水裡無法超,於是岸與岸之間就架起了朱紅色的長橋。

  那個人因為無法前往閻魔殿的關系,只能在彼岸看著旅客們人來人往,因為是嗔痴與怨氣凝結成的河水,所以河邊的溫度瘆骨又陰冷。他裹著白色的白布,系成了一個小小的兜帽披在身上,看起來十分單薄。

  等我走到岸的主干道上的時候,青年便心有感應似的抬起他那碧青色的眼睛往這邊一望,活像極了被拋棄的寂寞小狗。

  山姥切國廣。

  者是無法到達這片死域的,而付喪神則是凝聚了物的思念和心靈而化形的靈體,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跨越了世與彼時的縫隙。

  當初為了予他自由,我並沒有和刀劍付喪神簽訂任何的契約。

  我對他說:「我走以後,你哪裡都可以去。」

  山姥切不答,他只是不作聲地抿了抿唇,一如既往給予我以緘默。

  賽之河原的時間是混亂的。

  即使是冥府的使者踏入這裡,也得一再小心。初來乍到的異客,更不知道多久才能重見天日。

  但即便是如,這個當初被失魂落魄被我澆了滿身露水才於心不安帶回家的青年,依舊在三途川的另一個彼岸等待著,足足等候了六十年。


第50章 二

  我被欺詐了。

  簡而言之, 我被判官這個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濃眉大眼的家伙欺騙了。

  他問我要不要他幫忙給介紹一個工作,我說我要在閻魔大人手底下干活。

  這個家伙思忖良久,最終對我吐出一個字:「可。」

  我將山姥切的本體插進腰側的角帶間,天真地以為地府的正式工作人員也許要去高天原或者別的地方辦個入職手續。

  由於這小子先前古板的形像太過於深入人心, 所以都沒有生出半點防備他耍花招的警惕, 當初老實巴交、毫無異議地跟著判官走出了冥域。

  結果他轉了個彎又到了一處像是地府的地方,進了那裡的大殿, 跟著那個穿著黑紅色和服的青年鬼族交談了兩句, 就轉過頭來跟我說:「這就是你今後工作的地方了, 具體職位還得看這位第一輔佐官的安排。」

  這時候神游天外的我才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來。

  還沒我開口詢問,就感覺身後有只厚重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頭,雖然是虛扶著我,但是依舊能感覺到這只手超出常人的龐大面積。

  面前出現了肉山大魔王一樣的陰影, 幾乎遮住了殿內燭火照向我的光源, 可惜還沒等我抬起頭來一探究竟, 頭頂便傳來一個和善的聲音:「哎呀, 這位就是從隔壁地府引進過來的高等人才嗎?這裡正缺人呢,真是幫了大忙!」

  幾乎是一瞬間,判官這個家伙扭頭就走, 而這時候我還抬起頭注視著這個高大壯漢, 沉浸在對這個奇異形像的吐槽中裡。

  壯漢友善地撓撓頭對我做自我介紹,他穿著和寺廟裡那些神像百分百相像的服飾, 話剛出口我就感覺到了不妙。

  他說:「你好呀,初次見面!我是地獄的閻魔大王。」

  我當初裂開了。

  我要求在美艷的閻魔大人手下打工, 而不是在滿臉絡腮胡子的閻魔大王手下工作——

  這是職場欺詐啊!這是果然是赤\\裸\\裸的職場欺詐吧?想不到我踟躕森望月竟然也會遇到職場欺詐這一天!你對得起閻魔大人的信任嗎你這家伙!

  我禁不住在心中對這家伙指指點點。

  想不到他暗戀冥界之主,為了打壓我這個算不上競爭對手的競爭者都用上了這麼肮髒的手法!判官真是比綠豆都還要小的小心眼!

  其實我並不害怕他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實際上我是記得回去的路的, 可惜因為不是地府工作人員的關系,也找不到打開陰界之門的正確方法。

  還沒等我思考出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對策,閻魔大王就非常熱情地把我往殿裡側推,他真是沒有半分地獄之王的架子,一邊走還一邊高興地跟我介紹:「哎呀,是叫作踟躕森君對嗎?戰後人口出生率上升,所以地府的工作也一日跟著一日增加了,你簡直想像不到彼世的環境有多動蕩……」

  末了,他終於圖窮匕見般熱情地說道:「踟躕森君初來乍到的,不如就讓我帶你參觀一下環境吧!」

  然後我就看見那個和判官一樣削瘦清俊、怎麼看也不是力量型的青年,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個狼牙棒,狠狠地將邀請我一起上班溜號的閻魔大王拍進了牆裡。

  超大型號的閻魔大王鑲嵌在牆上,磚塊被砸碎了一部分,隨著他爬出來的時候劈裡啪啦地掉著渣。

  但是青年卻對這一幕無動於衷,他用手支著狼牙棒,冷冰冰地對這位地府最高責任者發出警告:「既然知道工作多,就不要成天光想著偷懶。」

  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閻魔大王是個老好人,卻並沒有體現出不服眾的情況。

  原本以為他和產屋敷先生一樣是個走心靈開導路線的上司,結果卻沒想到身邊被他襯托得有些嬌小的輔佐官,才是真正的實際掌管者。

  而且按照鬼燈先生明裡暗裡毆打上司的頻率,搞不好他才是有著『幕後黑手』那種氣質的反派。

  至於閻魔大王,總而言之作為冥界之主唯一的優點就是非常經打,我都快懷疑輔佐官動不動就使用蠻力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揍起來手感像是沙袋那樣。

  總之,在鬼燈先生的幫助下,我目前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地獄成功入職。

  等到我在幾個地獄的主要科室流轉干了一段時間的活,每天看著輔佐官乒乒乓乓地管教閻魔大王之後,鬼燈先生給了我一則正式的任命書。

  ——於是八寒地獄的治安官踟躕森望月閣下,就此上任了!

  說實話呢,我真是沒有想到竟然有著成為警察的那一天,雖然說是治安官,但是因為在烏天狗警署工作,所以工作真的是非常清閑。

  被稱作鴉天狗警署,自然裡面最多的是鴉天狗,我每天喝著茶看著同事們因為屁大點芝麻小事,呼啦一下出警去湊熱鬧,又因為並不是多大的活沒兩下就處理完了,然後呼啦一下跑回來。

  烏天狗就是黑壓壓的一片的鳥,像是在地府上空飄蕩的烏雲一般,落在在各個地獄中不務正業的住人眼裡就代表著不詳。

  但是那個叫做小判的三途川周刊記者卻總是愛往烏天狗警署裡跑,它原本應該是八卦板塊的記者,而不是報道部的編輯。這只貓又的眼神經常在我和源義經還有山姥切國廣之間滴溜溜打轉,真不知道像是警署這種地方有什麼新聞挖掘的。

  可是同事們都說:「那都是因為踟躕森君和義經都長得漂亮。」

  山姥切很不喜歡被誇漂亮,所以同事們就掠過了這一點不提。

  而我則是覺得這些無所謂,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避免了不了比較和吹捧,其實被誇獎、被盯著看沒其實也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地府是靠實力說話的地方,鬼燈先生簡直把這裡治理得井井有條,更何這裡這麼多年來什麼異類沒有呢?所以大家都不會用看異類的眼神看我了。

  義經公倒是被眾口一詞誇贊的美男子,不過他可能是當膩了弱不禁風的美少年,滿腦子都想完成生前成為力士的夙願。

  輔佐官大人聽說他想要鍛煉成肌肉大漢這個想法後,說著「太浪費了吧」那樣的話,就摸出狼牙棒給他來了這麼一下,照例把跟著他一起拜訪的那只小白狗嚇成了簡筆畫。

  其實也怪不得輔佐官大人會這麼想,因為源義經畢竟是雜志報紙的寵兒,形像幾度被映在了黃泉面向其他幾界的宣傳海報上。

  不得不說拍廣告這種東西就是考驗心態的事情,雖然我也因為工作拍了好幾期封面,但是像是源義經那樣,大街上三米一步貼著『無簽證禁止停留現世』的廣告海報,警署紛發的普法手冊封面上雙手交叉擺出『打咩』的拒絕手勢,那恐怕還是看一次就想尷尬地往縫裡鑽一次。

  順便值得一提的就是,因為小判這個八卦記者寫的『烏天狗警署美男子』特輯發表,警署裡的業務也突然迎來了一陣莫名其妙的繁忙期。

  源義經似乎因為出名的關系,經常收到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信件和電話,而我也連帶著遭殃受到了一些騷擾。

  原本我穿偏向男式的和服也只是覺得寬大舒適,冬天的時候更是可以在裡面添很多衣物保暖,除了看過我檔案的鬼燈和閻魔大王,地獄的大家也自然而然地將我誤解成了男性。

  連續的騷擾嚴重干擾了我的日常生活,現在我已經全然乎不在意世人對女性身份的輕視,於是便坦白了自己的性別。但是在那以後,好像每日裡來警署假借報案或者投訴之名,實則就是喜歡跑過來盯著我臉看的家伙並沒有減少……

  為此我感到了濃厚的不解與頭疼。

  在眾合地獄花街工作的公館店老板阿檎有他的看法,這只游手好閑的狐狸幾次因為聚眾非法賭博造成不良影響,被請過來喝了好幾次茶。因為是被約談的常客,後來直接自來熟地學會恬著臉皮擅自上來和我搭話。

  他抽著煙,煙鬥裡冒出的二手煙冒出來各種各樣奇怪的形狀,用狐狸慣有的圓滑強調說話:「踟躕森大人雖然是新來的鬼神,卻壓根不懂這些啊!您想想,即使這樣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哎,您長得太漂亮了,讓人簡直移不開眼,可是又太冷淡了,實在是無法輕易接近,無疑是一個令人難以冒犯的美人。……面對您這樣的人,難道腦子裡還能多出別的疑問來質疑性別嗎?漂亮的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我不知道阿檎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不過其實假的也沒有太大的關系,因為和每天要留在負責警署指揮工作的義經公不一樣,我平時待在地獄的時間並沒有多長。

  八寒地獄的治安官看起來管轄範圍很大,但是依舊還是清閑得不得了,每天就做些維持紀律、抓捕逃犯的事,這些工作即便沒有我,下面的鴉天狗們自己都能做好。

  在地獄人手這麼緊缺的情況下,鬼燈先生當然不會放任我早早地就入職養老。

  實際上,早在各個科室輪轉試用期的時候,慧眼識珠的第一輔佐官就看中了我出色的社交能力,並且給予了『完全能彰顯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特色風格』、『絲毫不墮地獄威勢』的高度評價。

  所以我大多數時候都在不斷出差中度過。

  除卻日本的地獄以外,當然還有著西方的地獄和希腊的地獄或者埃及以及其他地方的地獄。反正因為時代開化的關系,各個部分的地獄冥府都會經常交流學習,但不是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受到友好歡迎。

  所以我曾經因為毆打外賓被投訴過。

  剛開始干外交這一行就辦錯了事,我真是為這一點感到了誠惶誠恐。

  不過事後鬼燈先生並沒有責怪我,還為我演示了平時地獄招待賓客的正確方法。

  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上門拜訪的撒旦嚇得連晚飯都不吃了直接扛著火車就走,把參觀學習的別蔔西嚇得滿身大汗日後回地獄也不忘在小本本上記下他的暴行。

  他說犯下的錯誤本身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地域是無需慈悲的地方,所以這樣暴力正好是解決問題的正確辦法。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道理。

  我被投訴的原因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毆打賓客,而是因為我毆打的不夠狠啊!


第51章 三

  地獄的生活其實還挺不錯, 我意外地很快適應了這裡。

  各個地獄有些各個地獄的特色,讓我每次去都能夠感到旅游一般的新奇。

  雖然因為種族的關系,鬼的味覺和人的味覺並不一樣,但是地獄裡也有很多奇怪的特產, 像是吸髓鳥的溫泉蛋, 鬼燈先生種植的可食用金魚草之類的讓普通人看了為之流汗的食材。

  但是正是因為它們超乎普通食材的特性,正好能讓我品出幾分滋味。而且由於已經投入料理使用的緣故, 獲取材料難度不會太大的同時, 味道也通常都經過了專業驗證。

  所以現如今我一日三餐都能吃到很好的料理, 去彙報工作的時候趕上了飯點,沒准還能遇上輔佐官大人親自下廚。

  我現如今也在宿舍外面種植了一大片金魚草,每回路過的時候輕輕拍拍手,紅色的動植物們輕輕擺動起來像是此起彼伏的海浪, 一呼百應非常有演唱會現場感。

  不過其余的金魚草愛好者種植它估計是為了觀賞作用, 而我培育它們性質更像是現世的人們, 為了方便在陽台上隨便種點豆芽, 然後炒菜的時候掐上一把。

  生活的便利就講到目前為止,至於工作方面的事那就更不用說了。就處理起各種突發事件,我可以稱得上是得心應手。因為全部都是亡者的關系, 再怎麼樣也不用害怕周圍的人動輒死掉。

  吉祥物般和善的頂頭上司, 和手段過分激進的抖s上司。

  遇到無法溝通的事先打一頓的我混入其中,怎麼想絕對不可能顯得出格。

  不過就算如此, 我也依舊滿懷著謙卑的心態在地獄裡向著前輩們學習。

  畢竟就連位高權重的鬼燈先生與其他鬼神相比較,年紀和資歷都算得上淺薄, 而我作為年歲連鬼燈先生幾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新人,更是不敢擅自驕傲自滿。

  在聽說我是醫學部的畢業生之後,單位甚至還資助我出國留學攻讀現代醫學。雖然這個專業是當初前老板介於實際需求專門敲定的, 但是好歹也算是圓了我長久以來的夢想。

  地獄的鬼燈先生和桃源鄉的神獸白澤都是藥學的高手,相比當初在無慘老板的監工式催促中倉促畢業的我要高明了好幾個檔次,就是每次開醫學交流會的時候這兩個人不打起來,波及到我的蒸餾燒瓶和滴定管那便更令人高興了。

  整個黃泉分為八大地獄、八寒地獄,這其中又分成了兩百多個小地獄。

  和我一起墮入地獄的前同事們,我和他們沒有多大多深刻的情感,所以也提不起勁到處翻找打聽。鬼燈先生將整個冥界治理得井井有條,想必不需要我操心他們也能被招待得很好。

  更何況童磨是塊黏上了就甩不掉的牛皮糖,我不是很想讓他在其他獄卒面前提起我與他之間有交情。而鬼舞辻老板的性格就像是被慣壞了的刁蠻女友,哄他的話我足足說了兩年,翻來覆去費心費力,並不是令人想要重溫舊夢。

  ——

  從外面出差回來以後,我暫時沒有接到別的指派,於是這段時間都留在地獄休整。

  盂蘭盆節算得上地府和現世都共同慶祝的重大節日。此世的人們認為在這時候掃墓祭祀,可以和死去親人相聚,因此總是隆重地對待這一天。

  而地府這時候也如同傳聞中的那樣,打開地獄的大門,讓平時受刑的亡者前往現世回家探望。

  不過,雖然亡者們都難得地得到了假期,可以去人世間喘息一下,呼吸新鮮的空氣,地獄的獄卒們一般也會在盂蘭節的時候休假。但是對於烏天狗警署的警員們來說,越是歡慶的節日就越是需要加班的時節。

  雖然不按時按點回歸的亡靈都會面對打入阿鼻地獄,全地域範圍廣播中二時期日記的魔鬼處罰,但是明知故犯的人總是會有。

  並且節日松散的氛圍總是會造成意外的發生,每當無所事事者暴增的時候,大家就要打起百倍的精神來維持各處的治安。

  八寒地獄平時其實比八大地獄還要清閑許多,所以實際上這是源義經他們該操心的事。

  因為等閑人士都受不了這麼寒冷的天氣,這裡風土人情都顯得格外特色化,連獄卒或者住人都是有著抗凍屬性的家伙——

  本地的鬼神還好,過冷的天氣讓外來者本能地想要儲備更多的熱量,或者平時沒事就老實地待在房子裡,所以各種案件數量減少是很正常的情況。

  但是因為繁忙的原因,源義經幾乎抽調走了烏天狗警署所有沒有輪休的人手。所有人都忙起來的時候,作為名義上的長官我總不能坐在一邊視若無睹地喝茶。

  雖然可以把辦公室門鎖上,掛一個む請勿打擾め的牌子,或者直接翹班也不會有人給我的缺勤上報,但是怎麼想這樣的行為都顯得過於缺德。

  清早來到警署上班的時候,就看到同事們都若有若無地將視線投向我這個方向等我轉過頭看向他們,又立刻齊刷刷地扭過頭假裝自己在專心工作。

  ……稀奇古怪的,平時也沒看他們怕成這樣。

  「踟躕森大人!」傳達室的工作人員叫住了我,與此同時額間隱隱滲出一些冷汗,似乎和我搭話同時也成為了他今天的壓力來源,「有您的快遞!」

  「那就像以前那樣放我辦公室裡好了。」

  他說完這句話我便更覺得古怪。

  誰不知道踟躕森望月平時住在單位的宿舍裡,堅持八小時工作制的原則絕不加班,因此很不喜歡別人在非工作時間上門打擾,絕不會向別人透露自己確切的地址呢?

  說是宿舍,但是和大學讀書時的那種兩人間四人間完全不一樣,因為是建築群的原因,地獄的房間通常都很寬敞,面積動輒都比現世民居的整個客廳都還要大。

  山姥切國廣雖然作為我的刀劍,但是地獄明顯將已經化形的付喪神視作具有完全民事行為的個體來看待,所以他也作為烏天狗警署的一員,房間與我緊鄰。就算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山姥切要買什麼東西,也是收件人寫他的名字寄往隔壁的。

  所以其他地方人要寄什麼土產給我,或者隔壁單位因為工作寄什麼文書過來,統統都只能寫上「踟躕森望月收」,然後讓郵局一股腦送到烏天狗警署。

  總之,傳達室受到我的包裹是正常的事,而傳達室的烏天狗君對我這個平時很少待在警署的長官保持一定敬畏心理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這麼害怕未免有些過了。

  我在腦海裡靠枚舉法篩選了一下可能給我寄禮物的家伙,無果後,然後想起了前段時間因為八卦報紙造成的尚未平息的騷擾事件。

  但是就算是寄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會讓人害怕到這種境地……難道是看不慣我的家伙,寄來了恐嚇信或者危險物品作為威脅?

  我神態上依舊維持著基本的平靜,出於對於意外情況的防範和一定的安全意識,不由得補充著說:「如果是特別的詛咒物品,就請郵給鬼燈先生。」

  鬼燈先生似乎對於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奇異的愛好,我認為由他來決定棘手物品的歸宿絕對妥當。

  傳達室的烏天狗仍然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似乎我的請求讓他感到了很大的困擾。

  「倒不是詛咒物品……」他求助似的看了周圍一圈無果,最終吞吞吐吐地交代了實情,「可是,寄過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們把一部分存放在您的辦公室和儲物間,但是剩下的東西還是放不下!」

  他跟著我一路走到辦公室的門口,我擰開門把手之後,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我熟悉的書櫃、辦工桌或者沙發茶幾之類的器具,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花。

  潔白的百合、下垂狀橫開的江戶菊和絲絨般的嵯峨菊,還有藍色的和淡紫色的唐菖蒲,花束擺滿了所有能夠放下的空間,蓋住了案牘擠滿了桌面,連地面都只有一條窄窄的小道供人通行。

  每年春分、秋分和孟蘭盆節的時候,因為生者祭祀亡靈的節日氛圍,地獄裡也流行贈送禮物的風氣。

  花束包裝的風格不盡相同,或許並不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雖然平日裡時不時地也有人寄東西過來,但如果說是受節日影響的話,一次性收到這麼多,似乎未免有些太過。我掃了一眼,從花瓶裡抽出一支唐菖蒲,隨手掐了掐它的葉子:「……寄件人都有署名嗎?」

  傳達室的烏天狗撓了撓腦袋:「您誤會了,這些是生者獻上的祭品,從地府寄過來的包裹還放在倉庫裡呢。」

  我碾著草葉的手指往下一沉,[都隨便拿去處理了吧]的話在喉嚨裡打了個轉,這下怎麼也說不出口。

  踟躕森望月生前是一個無名小卒,死之後也並不像源義經或者上杉謙信那樣名聲出眾,自認為沒有多大的資格受到他人的供奉。我的親族早早就斷開了聯系,想來這些東西都是熟悉我的人所獻上的。

  鴉天狗小哥貼心為我指出其中區別,他說:「您看這裡,菊花和百合都是祭典亡者常用的花,在地獄又不會有生者,所以大家平時都不會特意選擇這些東西。平常時節送過來的花都是玫瑰、郁金香或者桔梗呢……」

  我轉頭去看那滿室的鮮花,一時間又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誰會在這時候為我掃墓呢?

  我什麼都沒有剩下,也沒有什麼可以剩下的東西。

  墳墓這個詞語不是我死後的歸宿,這種無聊的祭奠行為真是可以被稱作愚昧的執著。

  從賽之河原裡出來後,我並沒有生出去尋找生前朋友的念頭。

  這群家伙每一個都是很好的人,辭別我以後,他們的人生都還會順順利利地繼續往下走。

  鬼舞辻無慘已經被我打倒,接下來的人生沒有借口可以不好好生活。他們應該用盡自己的全力去追求想要的東西,然後順理成章地幸福美滿,長命百歲……或許還會結婚呢!找到自己願意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共同墜入愛河——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與相愛的人組建家庭是很美好的事吧?我認識的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逐漸長大,漸漸變得更加堅毅和成熟。他們的友情依舊,膝下之子仍舊可以一起奔跑和玩耍,日復一日重復著長輩們的青春……

  最終死後會升入天國,怎麼想也不會和我到同樣一個地方。

  於是我就把這些事姑且放著不管,畢竟——『翻篇的就讓它翻篇去吧!』

  六十年依舊過去,看見逝去亡者的幻影也只不過是徒增感慨和悲傷。

  而鴉天狗君還在那裡連連道歉,他說:「考慮不周發生了這樣的狀況!踟躕森大人,明年這個時候我們會做好萬全准備,嚴陣以待!」

  我從插著百合花的花瓶下抽出那張墊著的手帕,像征性地寬慰了他一句,說這件事並不能責怪他。

  「我也沒有想到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凝視著靛青色布上的水竹紋樣,我輕輕地說出了一些內心真正的想法,「不過沒有關系,以後這樣壯觀的景像會越來越少的。」

  等到最後一個記得我的人死去,沒准我收到的東西連牛若丸身邊的武藏坊弁慶都不如呢。

  謝謝你們啦,不過亡者是不需要生者記掛的。


第52章 四

  我唯一覺得很對不住的事, 就是沒有回去和奴良鯉伴喝那一盞妖銘酒。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認識的人裡,唯一沒有變化的大概就只有奴良鯉伴了吧。

  妖怪的壽命很長,短短幾十年對於他這樣的家伙根本算不上什麼。所以正是因為如此, 我才害怕被罵, 因為沒准這家伙還對我放他的鴿子記恨於心、歷歷在目。

  原本打算等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備再去此世找他,但是由於拖延症發作, 一直磨磨蹭蹭地沒有行動。本來以為見面的時間足夠充裕, 可沒想到的是, 奴良鯉伴很快也跟著到地獄裡了,據說還是因為情債被捅刀而死。

  我:「噗。」

  真是一個倒霉蛋、可憐鬼。

  雖然是個被前期拋棄的鰥夫,但是總是在感情這筆帳上面一派糊塗。

  對於他這樣的大妖怪,是沒有轉世這一個選項的。

  而且也沒有幾個生前強大的妖怪, 願意在拋棄記憶轉生為孱弱無力的人類。

  這麼做無疑是拋棄自己的名字和尊嚴, 更何況, 哪個厲害的妖怪身上沒有一些新仇舊恨呢, 就算是願意成為平平無奇的人類,恐怕以前的仇家也不會放任自己過上平靜的生活。

  並且奴良鯉伴明顯對於塵世仍有掛念,所以我並沒有去問他有沒有轉世的打算, 只是等從閻魔廳走出來之後, 我就帶著他去合眾地獄的花街裡喝酒。

  說起來,我真是和花街這個地方有不解之緣。

  曾經混日子的時候我在吉原裡醉生夢死, 中間短暫地戒了兩年,被鬼舞辻無慘變成鬼以後, 又經常待在墮姬所在的京極屋。

  老板娘三橋困惑於我住在吉原把幾乎這裡當做自己家的行徑,她似乎認為憑借我的臉,無論在哪裡都絕對不缺別人的愛慕, 沒必要把青春年華放在脂粉堆裡大把大把地揮霍。

  到了後來,墮姬在我這裡賺到的錢數目大到令這個老板娘不安起來。於是我只好招招手,輕聲對她耳語,說:「我就是喜歡給女人花錢的冤大頭。」

  於是三橋就一直以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可能是日本人為客人著想的服務行業的責任感在那裡,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她心裡大概想的是:『雖然人的癖好是自由的,但是我認為你應該還是去看看醫生。』

  她的眼神曾經幾乎讓注意到這一點的墮姬幾度炸毛,最終還是被我攔住,好歹沒讓墮姬把她殺死。

  等到死後,我既不空虛,也不無聊,所以也就提不起興致去這種地方喝酒。

  可惜合眾地獄的花街是地獄中有名的商業街,每次團建的時候大家都要往這個地方跑,於是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和各個公關店的老板還有員工混熟。

  雖然白澤反倒一副羨慕極了的模樣,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理所當然的熟悉。因為警官和夜總會混合在一起,總之無論是哪種意義都糟糕透了。

  奴良鯉伴跟我講了一些我死後在他身邊發生的事。

  他說他從雪女口中得知戀人已經逝去之後,接連聽說了摯友死去的消息,於是一蹶不振,一直消極墮落,萎靡不振地生活。這時候出現了一位開朗活潑的人類少女,為他灰敗的生命中帶來色彩,於是他決心與她結為夫妻,而後共同孕育了一子。

  本來以為生活會這麼普通又平靜地活下去,但是與曾經戀人相貌極其相似的孩子的出現,攪亂了這位二代目的心弦。面對這樣的往事,他不由得放松了警惕,結果當著不到五歲的孩子面前被戀人殺死。

  奴良鯉伴絕對是很有文化的妖怪,說話很有調理和章法,敘事的脈絡也十分清晰。

  我聽得津津有味,等他講完之後便產生了極大的感慨——

  情債還是欠不得。

  這時候我們已經轉場了三次,現在正在一家KTV裡。

  我嚼著果盤裡的爆米花,並沒有去唱歌的意思,奴良鯉伴也並不是那種會在半公開場合引吭高歌的家伙。我們來到這裡,純粹是因為酒到酣時我想吃一點爆米花,但是電影院來回又太過於耗費時間,顯得有些不值、

  於是我就在酒吧五彩斑斕的頻閃燈下跟他聊起了家長裡短:「然後呢?所以說你現在下了地獄,家裡就只有一對孤兒寡母,還有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結果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失獨老父親?」

  多損吶奴良鯉伴,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就這麼轟然倒塌了。

  也不知道奴良組的妖怪們因為總大將的死去,又有多少成員因為勢力的縮水失去自己的工作崗位。

  全都是你連個戀愛都談不好的緣故。

  奴良鯉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雖然有些突然,但是我相信父親能夠照顧好陸生,直到他成為真正的百鬼之主。」

  我心想其實也不定,畢竟滑瓢叔叔年紀大了,頭發都白了一片。

  不過這種糟心事會發生,從主觀上並不能怪奴良鯉伴。

  畢竟他決心二婚,也是得知自己前女友的死訊才去追求新生活的。

  見到與前妻相似的孩子追上去也是負責任的好爸爸的體現,哪怕父母之間有再大的矛盾,孩子無論如何都沒有錯,並不能放任她不明不白地在外面流浪著生活。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講到自己家的爛攤子,任是奴良鯉伴平時這樣灑脫的家伙,作為亡者,也不免對未來生出一派渺茫。

  作為曾經受過摯友幫助、又知恩圖報的熱心認識,我選擇挺身而出,義不容辭地攬下這一幅重擔。

  於是我放下爆米花,站來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一臉凝重地對他說:「吾亦知汝無罪。汝死後,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奴良鯉伴欣慰地露出微笑,然後輕輕地把手攥成拳頭,用力敲了一下我的頭。

  這家伙本來這下打不中我的,只是我故意挨了他這麼一拳,然後揉著腦袋問他:「還在生氣嗎?」

  青年一怔,隨後露出了『你這家伙好狡猾,竟然想這麼一下揭過』的神情,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麼樣呢?踟躕森警官,以後我可要仰仗你的照顧了!」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們最後又轉場了三次,還去了「花割烹狐御前」這家店裡參觀了妲己。合眾地獄開酒吧的老板長什麼樣的都有,我們兩個喝得天昏地暗,最後在一家水獺店裡喝咖啡醒酒,滑頭鬼悄悄地湊到我耳邊竊竊私語:「真沒想到我有朝一日能夠在動物園裡喝酒。」

  我捧著盛滿熱可可的馬克杯噗嗤一下笑出來。

  實在是太好笑了,真不愧是我的摯友。

  ——

  於是在奴良陸生五歲起,我就開始就非常主動地往人世間走動。

  陸生人類的形態長得非常像若菜太太,至於妖怪形態究竟是什麼樣我確實沒有見過。

  雖然沒能看見小一版的奴良鯉伴有些遺憾,不過他真的非常可愛,陽光的性格能看得出來平時有被大家好好照顧。

  因為我曾經到訪過奴良組的原因,妖怪們也知道我是二代目的朋友,所以都非常親切友善。

  和奴良陸生玩耍的時候,鯉伴的父親也跑過來看我了一眼。

  他站在門口抽著煙鬥吞雲吐霧,看著我撓著陸生癢癢和他做著游戲一句話也不說。這個鯉伴在世的時候,還維持著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男青年形像的滑瓢鬼,現如今已經完全放飛自我,直接轉變成一副將行就木的老爺爺模樣。

  奴良滑瓢見我沒有搭理他,然後努力地咳咳嗽,意有所指地陰陽怪氣抱怨道:「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怎麼了!看見老年人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哎,真是人心不古……」

  如此熟練地倚老賣老,想必奴良鯉伴平時也很辛苦吧。

  我轉過頭,注意力在奴良滑瓢禿禿如也的後腦勺停留了幾秒,不禁回想起鯉伴和他父親如出一轍的發型,暗自在心裡感到可惜——

  可惡!原來滑頭鬼如此飄逸的發型真實原因竟然是這樣嗎!真想知道奴良鯉伴的腦袋形狀是不是也是這樣!早曉得就應該趁他昨天喝醉酒的時候,偷偷摸摸薅上一把。

  在沉默的注視之下,新晉老人奴良滑瓢有些覺得尷尬,他大聲地咳了咳嗽,試圖打破這莫名的氛圍,然後重新組織了一下言語:「哎呀,這不是鯉伴的朋友嗎?」

  我說:「滑瓢叔叔,如果你想要讓我為您捎書信的話就請直說吧。」

  「我說過想要捎書信嗎?」奴良滑瓢陡然提高了音量,「這年頭誰還用這麼老土的方式傳話……」

  他一邊轉身就走,一邊嘟嘟噥噥地抱怨:「誰會想念那個不孝子了,真是的,怎麼總是交這麼不會說話的朋友……」

  我對此冷眼以待,輕輕地把小孩抱起來,對著遠去的背影教他說話:「陸生的爺爺是個別扭鬼嗎?」

  小陸生很乖,出於維護爺爺的想法,於是很大聲地爭辯道:「爺爺才不是別扭鬼呢!」

  被戳破心思的初代滑頭鬼猛然踉蹌了一下。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晴朗了一下,於是把陸良陸生放下來,拍拍他的背,叫他跑過去找自己的幼馴染雪女冰麗——

  等一會兒踟躕森大人要帶自己家的小孩出門去玩了。


第53章 五

  夏目貴志從很小的年紀起就開始和親戚們一起生活了。

  最開始的時候, 他還住在關系很近的親戚家,叔叔阿姨的態度都還很和善,每回放學以後,他還會在岔路口那裡停下來, 望一望回家的方向, 就好像回到了父親去世以前的時間。

  但星後來收留夏目貴志的親戚關系越來越遠,他離家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夏目志貴就像星皮球一樣被大人們踢來踢去, 轉學的手續也越來越頻繁。後來他就再也不凝望家的方向, 因為他也分不清究竟在哪裡。

  遠親們通常星不管他的,他們只星例行公事地將夏目貴志領回來,例行公事地讓他去上學,讓他吃飯, 除此之外不聞不問, 所以夏目貴志很害怕每回學校的家長座談會時間。

  一個人上學很可怕, 一個人回家也很怕。

  路上總有著奇怪的妖怪攔路, 窗邊也攀有長頭發的女人來看他。

  他們都說:「這孩子打小就很古怪。」

  但星夏目貴志不責怪他們說自己古怪,因為除卻他們說他撒謊之外,這些都星事實呀。

  夏目貴志就星會原本坐得好好的, 突然跳起來大叫一聲的奇怪小孩;會在大人們一起寒暄的時候, 突然把茶水打翻『咚咚咚』跑出去的冒失小鬼。

  會突然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會猛地一下把周圍的人推到。

  仔細一想, 在借住在別人家裡的最開始,周圍的大人們也對他很和藹, 附近的小孩做游戲的時候會帶上自己,同學們對轉校生的態度最初也星友善。

  ……他只星想這些東西為什麼只星讓他來看見。

  妖怪追他的時候,夏目貴志在走廊上跑呀跑, 隨著帶著般若面具的妖怪行動,左手側的窗戶玻璃也劈裡啪啦裂開裂紋,周圍同學們的驚呼聲不絕於耳,夏天的日照星那麼的充足,陽光直直地刺進他的眼睛裡。

  光模糊了夏目貴志的視野,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跑,他只知道跑得越快越遠越好,最好像星一只搖搖晃晃的鴿子,飛起來逃離這些可怕的妖怪和來得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破碎的玻璃,驚叫的同學,奔跑的小男孩,還有飛揚在空中的紙片。

  這像極了一場鬧劇,一個用到爛熟的慢鏡頭,但星在小學三年級的夏目貴志的心裡,充滿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害怕和苦悶。

  他飛快地跑起來,眼看著要被恐嚇他拔舌頭的妖怪追上,他閉上了眼睛,直到他撞在了迎面而來的人身上。

  大人們通常都星那麼高大,小夏目只能挨在那人的腰間,他抬頭望見一側教導主任的臉,他帶著幾分嚴厲的口氣向他問道:「夏目同學?這星怎麼回事?」

  因為身邊經常出事故的原因,教導主任條件性地已經將夏目貴志視作問題兒童了。

  小少年下意識想地牽住這個人的衣袖,試圖往年輕人身邊縮一縮,還沒等他將這種行為付諸行動,就感到青年的手附上他的頭頂,安撫性地摩挲了一下,用一種輕快地口吻說道:「沒有人受傷吧?哎呀,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調皮一點星正常的。」

  「踟躕森先生,您星不知道在走廊上嬉戲的安全隱患有多大,還把玻璃弄碎了,萬一傷到了別的學生……」

  「窗戶破碎應該星溫度的原因,我只看見這孩子只星從走廊上跑過來,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教導主任還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青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內側的一地玻璃:「說起來,令校的教學樓有些年頭了吧!越星不經意的地方越星要定期檢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捐助一些資金作為校舍的維護作用……」

  一談到捐助的事情,教導主任的臉上瞬間就明朗了幾分,索性也沒有學生受傷,夏目貴志自然也不必叫家長過來。

  青年倒星半點都不掩飾他對夏目的喜愛,他貌似星夏目班上某位學生的家長,教導主任和他又借著這個話題談起關於學生們的心理問題和家庭教育關系。

  「我們家陸生有時候也像這孩子這麼調皮呢。」

  年輕人這麼說著,夏目志貴的身體突然騰空,隨手被他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他完全因為這個親昵的舉動僵住了,乃至於窩在這人懷中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

  父親亡故以後,還星第一次有人與他這樣互動。他感覺出他舉動中的善意,雖然話裡話外都說的星別的事情,但星言語中的開脫並不作偽。

  教導主任說道:「哪裡的話呢……陸生這孩子一直都很聰明。」

  於星青年就笑了起來,他長得非常好看——雖然用這個詞語來形容一位男性也許並不合適,但星三年級的小學生又能想出什麼復雜的詞語出來呢?

  總之,踟躕森先生就星非常出眾,夏目記得一周裡總有一兩天星由他來接奴良陸生回家,班上的學生都對他印像深刻。

  因為青年不僅長得很漂亮,而且還很平易近人,他會請陸生的朋友一起去茶餐廳吃點心,如果家裡家長允許的話,甚至會開車帶著陸生他們一起出去玩,太陽落山之前再送回來。

  幾乎所有同學都羨慕陸生有這麼一個開明的叔叔,尤其星闖禍被老師發現、考試成績發下來、或者學校非要開家長會的時候,然後幾個男生就拿著六十分上下的卷子唉聲嘆氣。

  這時候優等生陸生臉上帶著微笑把自己的卷子折起來,他們都說他『暴殄天物』。

  夏目貴志和奴良陸生並不熟悉,雖然陸生性格很好,但星他們卻沒有機會產生交流,因為他星這個學期中途才轉到這個班上。

  可夏目貴志此刻也突然生出了幾分對奴良陸生的羨慕。

  「您都說了他聰明而不星乖巧吧,那小子在家經常惡作劇,根本沒有不調皮的時候!」

  青年把夏目貴志輕輕放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候追趕著他的妖怪不見了蹤影,夏目回到教室,心裡卻感到了幾分失落。

  他想,如果父親還在的話,會不會也這麼抱他呢?

  總之假設就星假設,這些也不星依照夏目貴志主觀意願而改變的事物。

  他繼續在親戚家中輾轉生活,從鄉下到城市,從關西到關東,身邊的面孔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星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星奇奇怪怪的夏目貴志。

  夏目的表姑一家人居住在大阪,所以夏目貴志正好入學離表姑家最近,也星市中心的那一所小學。

  每天的時候他要自己上下學,這原本星他普通的日常,但星夏目貴志一點也不喜歡去人群擁擠的地方。在弧形天棚的商業街,地鐵站口,人頭攢動的商店門口,都會出現一些怪模怪樣的東西。

  甚至比他在鄉底下看到的還要奇怪,奇怪的配色,奇怪的長相。

  時不時的從角落中傳出『咕嚕咕嚕』帶著氣泡的聲音,無一例外的都很惡心。

  其他的人也看不見這些奇怪的東西,因此他反常的行為總星能引起其他小孩子們的嘲笑。

  他們嬉笑著穿過馬路,大聲說道:「夏目該不會害怕過馬路吧?膽小鬼!」

  學校的大門爬上了奇異的怪物,口中的涎水濕噠噠滴滿了路過者的每個人頭上,他因此而猶豫的時候,同班的男孩就會像風一樣從他身旁跑過:「不會忘記回家的路了吧?怎麼會這麼笨啊!」

  夏目貴志竭盡全力不去引起它們的注意。

  好在這些東西外形與常人迥然不同,所以夏目不用擔心它們偽裝成人類模樣來捉弄他。

  可星總有一次出了岔子,他從林蔭道走過的時候,一不小心和隱藏在樹蔭中深綠色的怪物對上了視線,原本無所事事掛在樹梢的怪物突然飛快地向他衝了過來。

  夏目貴志頭皮發麻,多年以來的本能讓他想要逃跑,可星還沒跑上幾步,就因為台階的關系摔下陡坡。小學三年級的夏目貴志君,在短短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嘗試到飛翔的滋味。

  ——他又騰空了。

  因為登上階梯的路人下意識地接住了他,好歹沒令他摔到混泥土地上。

  「這不星夏目貴志君嗎?」

  突發的意外把夏目貴志弄得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悶悶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他覺得腦袋有些眩暈,連帶著別人說話的聲音也嗡嗡的泛著回聲。

  等到那人感到一絲不對勁,伸出手抬起他的頭來查看他的狀況,茶色發色的小男孩這才開始劇烈地喘氣,額頭上沁出汗來。

  「好棘手,不僅能看見妖怪,還有咒術師的天賦嗎?」

  這時候夏目貴志才注意到路人有著一張熟悉的臉,踟躕森先生不笑的時候,神情略微有些冷淡。他此刻臉上透著夏目貴志讀不懂的情緒,帶著幾分認真地看了他幾眼,然後又遞給了他一張紙巾。

  「還記得我嗎?你以前在浮世繪町小學……」

  夏目貴志被他放到了路旁的長椅上,捏著紙巾,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奴良同學的家長。」

  青年也輕輕『嗯』了一聲:「這樣就好辦了,夏目君,待會我送你回家吧?」

  似乎擔心他感到不安似的,青年專門找了一些熟悉的話題和他聊天:「陸生和我說過幾次有關於你的事呢,我想你們應該很合得來,結果就突然轉學了……」

  他說:「走得這麼急,家裡應該有急事吧?現在還好嗎?」

  夏目貴志回答說他現在和表姑一起生活,因為之前在浮世繪町的遠房親戚不方便照顧他了。

  夏目一直都星個很有禮貌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青年突然說這些。可能星心底的一些小情緒作祟,也可能星寂寞太久了,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所以才在陌生人拋來的善意中任性了那麼一下。

  ——都星因為踟躕森先生顯得太過於溫柔又可靠的吧。

  青年罕見地沉默了一會,然後用手機發了什麼訊息,最後回頭鄭重地對他說:「原本星打算和你家人商談的,但星似乎他們也不怎麼把你放在心上。」

  「這麼說有些難以理解,剛剛追你的東西叫做『咒靈』,如果遇見了就不要一直盯著它,它們會下意識襲擊看得見它們的人。」

  踟躕森突然把夏目貴志剛才奔跑時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裡的小黃帽,變魔法似的變了出來,扣在他的頭頂。

  夏目貴志的視野驟然暗淡下來,看不清眼前的狀況,只聽見這個人說:「當然,也不星說,裝作看不見的樣子就不會被他們襲擊了……所以,這話可能有些突然——」

  「你要來和我一起生活嗎?」


第54章 六

  放在以前, 我絕對不會這麼擅自就向著別人提出一起居住的邀請。

  因為住在一起很不自由,更何況對像還是一個孩子,要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學到了不該學習的知識, 那就顯得大有問題。

  雖然在蝴蝶屋的時候, 我和小清和小澄她們相處的還算良好,但是關心她們生活中各種問題的明顯是蝴蝶忍而不是我, 就像是我被鯉伴囑托了照看陸生, 其實大部分時間照顧他的仍舊是若菜太太和奴良組的其他妖怪, 我就只負責陪伴他玩而已。

  因為只負責陪伴著玩耍,生活中的瑣事半點也和我沾不上邊,因此顯得足夠心平氣和,這就是為什麼小孩子們總喜歡我的關系。

  我既不會為他們輔導作業, 也不會因為他們闖完禍生氣, 平時生活隔得夠遠, 也不會讓他們瞧見我作為大人糟糕的一面——無論是借酒消愁還是意志低沉, 我決計不會將消極的形像展現給小孩子看,因為這麼做,那不就和煉獄槙壽郎大叔一模一樣了嗎?

  無論怎麼想, 千壽郎真是可憐啊!因為年紀還小不能像哥哥那樣跑出去, 只能天天待在家裡面對著酗酒之余散發著負能量的老父親……

  但是夏目貴志這樣也不能放著不管,本來以為只是一個平平無奇有著靈力的小孩子就算了, 雖然可能遭受妖怪們的騷擾,但是叫陸生和他交個朋友, 再和奴良組的妖怪們打聲招呼,讓他們平時注意一下就沒問題。

  誰又想到這孩子這麼快就搬離了浮世繪町,甚至還有能看見咒靈的才能。

  這種情況就很離譜, 因為妖怪這種東西多見於鄉下,而咒靈又在大都市裡無處不在,沒有一個地方對這孩子是安全的。

  想想睡著的時候,被窩裡鑽進一個莫名其妙的生物,吃飯的時候,天花板上一個長長的觸手垂下來,周圍的人還都無法理解看不見,就能夠得知這孩子從小到大受到多大的陰影。

  有時候天賦過於出眾,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毫無疑問的,咒靈和妖怪肯定對能看見它們的人最有攻擊性。

  如果這些東西能夠像是鬼那樣有著顯著的弱點,那麼我肯定就像以前遇到稀血那樣,給他們發七八個特制紫藤花香囊然後直接收工回家再也不見。

  可天底下確實再也沒有這麼方便的事情了,況且這孩子顯然身邊也沒有什麼可以囑托的人。

  放任他自己保護自己似乎太過於離譜,所以我決心將他接到我身邊住上一段時間。

  雖然在雲養奴良陸生之前,我一點做家長的經驗都沒有,但是由於有著放養朱砂丸和矢琶羽的成功案例在前,這些過往給予了我照顧夏目很大的信心。

  山姥切向來是不會反駁我的任何提議的,他只會在我征求他意見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面對我的直視而偏過頭,然後說:「如果是你的決定的話……」

  如果是我的決定的話那都可以。

  所以當小孩伸出柔軟的小手握住我的袖口,怯生生地說『好』之後,我頓時就明白了,養小孩的規劃必須立刻進行。

  首先最重要的應該是物質基礎,包括但不限於住所和金錢,其次是安全、教育和環境。雖然在地獄當打工人的這幾十年我還算是略有積蓄,養一個小孩完全可以稱得上綽綽有余,但是資源向來是多多益善的。

  所以我光速去清點了生前在現世的所有財產,包括我以前當冤大頭買下來的一整片御岳山脈,還有自己在淺草買下來的房產,它們經過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似乎成為了一筆了不起的財富了。

  ……雖然這麼說有些好笑,但是因為常年要往現世出差,我也是有正兒八經的人類社會身份的。

  地獄的鬼神不像是屍魂界的那群死神,只要跨過冥府之門就能夠被普通人看見,但是由於鬼的體征總是和人類有所差異,所以想要完全混入其中,還是得做些偽裝或者服用藥物。

  我變成鬼之後,並沒隨心所欲放飛自我地自由發展,所以外貌和常人別無二致,但是因為不具有生命體征的緣故,最後還是在空座町開著黑店的奸商處定做了專門的義骸。

  順便一提,因為見識過煉獄杏壽郎一家,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穩定遺傳的長相,所以我也毫無心理負擔地偽造了從大正以來的親緣關系,並且毫不掩飾地頂著從來都不會變老的臉四處亂晃。

  現如今我已經能夠很好地指著自己以前的老照片,面不改色地說:「這是我曾祖父年輕時候,這是我祖父,這是我父親。」之類唬人的胡話。

  甚至為了掩蓋自己短期之內,在不同地方出現被目睹的情況,我還有不可說的雙重身份……作為兄長的「踟躕森望月」,以及作為妹妹的「踟躕森望月」。

  至於為什麼都叫做む踟躕森望月め。

  一是因為我是個懶狗,實在是想不出來什麼能用的名字,二則是因為,取了別的名字還要花時間來適應,非常麻煩。

  反正日本向來都有襲名的傳統,重名又不會犯法,所以索性家裡每一代人每個人都全部叫踟躕森望月——這不正好方便到不行嗎?

  所以當委托辦理的時候,律師看到繼承證明和親屬關系證明上面清一色的『踟躕森望月』,臉上的笑容幾度僵硬。

  辦理各種手續的時候,銀行的辦事員告訴我說:「您的祖輩曾經還委托了一筆遺產,給產屋敷財團代為打理。」

  為了弄清楚當初我究竟又在那裡落下了一筆遺產,所以我就在工作員安排下,見到了產屋敷家目前的當主——同樣也是日本目前最長壽的老人,產屋敷輝利哉。

  說實話,老得已經不成樣子了。

  畢竟是一百多歲的年紀,骨頭和皮膚下透露出一股暮氣沉沉腐朽的氣息,松弛的皮膚上面透著大塊大塊的老年斑。

  和我告別鬼殺隊之前,時不時向他爸告狀說我欺負他的那個小男孩簡直天壤之別。

  我已經不打算和他相認了,永遠年輕的故人和老朽的自己,這種不必要的悲傷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呢?

  他曾經是產屋敷先生家五個孩子裡唯一一個黑頭發的小鬼,現如今已然滿頭華發。

  曾經我總是去搓他的腦袋,叫他成天不要悶在家裡,多出去才能長命百歲。現如今他能活到如此的年歲,想必一定好好的依照了我的囑咐。

  說起產屋敷先生家的孩子,我又想起鬼燈先生收養了一對雙胞胎的座敷童子。每回從現世回來的時候我也會給她們帶禮物,就像是曾經對雛衣和杭奈她們做的那樣。

  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移情的作用。

  我突然覺得回憶起這些東西很沒有意思,一種索然無味的情緒蔓延到了心底。

  但是產屋敷輝利哉似乎卻沒有察覺出我心不在焉的態度,而是非常有條不紊地向我解釋說,因為我的長輩曾經為他的父親辦事,遣散費一直保存在他這裡,後來幾十年裡這筆財富發展成了規模十分可觀的產業。

  「踟躕森閣下一直都很樂於助人,大家都很欽佩她的品德。」

  我正因為突如其來的發現而有些興致索然:「您都說了我的先祖是個品格高尚的人,那麼她幫助他人一定是不計報酬的。」

  他請我收下,我說不了。

  比起這個我又想起了神崎葵,她以前還一直擔心我到後來無依無靠,不停地迫使我攢錢。

  鬼殺隊的人催促人理財一直可以的。

  亂七八糟想些東西的時候,產屋敷輝利哉突然說:「小葵替你保存的錢也在裡面。」

  我抬起頭去看他,這個家伙不知何時臉上出現了狡黠的微笑:「踟躕森小姐想其他事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非常明顯。」

  說起來,產屋敷家的人正好有著可以預見未來的能力。正是由於這種超乎尋常的直覺,才使得這個家主屢屢早逝的家族能夠在千年以來長存。

  但是非要說的話,我承認的產屋敷先生就只有耀哉這麼一個,所以當輝利哉也用這種了然的語氣和我說話之時,不出意外讓我感到了非常不愉快。

  不過話說產屋敷家的能力確實不錯,這麼多次經濟危機竟然全部都如數避開。怪不得能夠在大正時期就給員工們發那麼多工資呢,簡直不敢想像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家像是滾雪球的西伯利亞倉鼠一般,究竟有多少積蓄了。

  輝利哉還說,因為我直接拿了無慘的人頭,所以除卻遣散金以外還有格外的獎金拿。

  「畢竟當初踟躕森和父親約好了計件算工資的嘛!」

  他問我要不要聽聽那之後大家的情況,我說作為鬼神,沒有這種世俗的欲望。

  「所以請經常來現世吧,沒准會有出乎意料的驚喜。」

  他滿懷著笑意說這種話的時候,我心中的不滿也升到了極點。

  什麼啊,這小子。光憑著外表就和我倚老賣老,要論年齡的話,明明我才是年長的那一個……

  總而言之,天降橫財,現在我從普通的有錢人,一下子躍升到富豪榜上都有一席之地,勉強也能算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自從從浦原喜助那裡買了義骸,我現在也能吃人的食物了。干脆把夏目君帶上,拉著山姥切一起去銀座吃壽司吧。


第55章 七

  總之, 我決定先讓夏目在東京都地區的青梅市上學。

  這地方既算不上非常繁華,但是離東京也很近,所以也談不上偏遠。

  因為現世中激蕩著不滿的情緒,所以現在的世遠比我那個年代要亂七八糟得多。

  什麼咒靈, 妖怪, 留戀世間變成都市傳說的亡者,溜到現世偷嘴的虛, 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到令人感到頭疼。

  作為一年裡有七八個月在外面出差打工人的我, 恐怕無法時時刻刻兼顧自己家小孩。

  但是青梅市就不一樣了, 御岳山作為我的財產,從我住在這裡開始,這一片地方的治安就呈直線型上升。

  最開始是惡鬼繞著這片地方走,然後是妖怪們也不往這個方向去, 漸漸地就流傳起了有來無回的傳說, 除卻本土出身安穩度日的怪異, 這片土地上的靈異事件幾乎都要絕跡了。

  甚至在我去世以後, 傳聞竟然愈演愈烈,影響範圍直接擴充到整個青梅市,並且隨著我回來攀升到了頂峰。

  沒有哪裡能比這個地方更能夠放心安置小夏目的童年了。

  總而言之, 這種新手村的情況就是非常安全。

  我自認為不是一個好老師, 鬼殺隊裡找我請教劍術的人源源不斷,但是唯一從我這裡學到一點有用東西的, 還是用槍的不死川玄彌。甚至由於形勢的緊迫,當初一股腦將能用的東西全部灌輸給了他, 也不知道究竟掌握了幾成。

  但是對於夏目貴志,我計劃先讓他度過一個普通小孩的童年,循序漸進教他處理各種各樣的事。索性接下來的時間還有很長, 也沒有必要揠苗助長。

  但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還沒等我為選址恰當而自得多久,東京過來的咒術師就對接下來的平靜生活進行了慘無人道的騷擾。

  最開始僅僅是為了更加良好的體驗,我請人翻新了御岳山上的宅邸。得益於現代的人大多數不再像以往迷信的緣故,我們很容易地就聯系到了施工公司,修繕進度也出奇的順利。

  趁著假期的空檔,我和山姥切帶著夏目一起住進山裡避暑。御岳山隨著時代的發展成為了一個有名的景點,有山頂社,觀光纜車,茶寮山莊什麼的,現代化設施也做得格外不錯,比起之前解決吃飯問題也沒那麼困難了。

  那天山姥切叫我去還先前為了裝吊椅向隔壁借的工具箱,從社回來的路上我心裡盤算著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吃有小黃瓜、檸檬和小番茄的流水素面。

  等到走進門口,就看到兩個穿著不知道哪家高中制服的DK站在我那黃角蘭樹下的井邊。

  我對他們說:「私人住宅,不是民宿,也不是景點。」

  原本以為是胡亂行走錯失方向的游客,但是等到那個白頭發一看就有些叛逆的青少年低頭望了一眼井口,再很煩心地抬頭看了我一下,發出『嘖』的一聲以後,這兩個人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怪不得說制服有些眼熟,原來是咒術師。

  我對於和這種類型的家伙接觸感到麻煩,超凡力量總是會導致他人突如其來的死亡,但東方的地獄不像西方那樣喜歡誘惑人墮落衝kpi業績,由是自然對於意料之外的死亡感到頭疼。

  雖然這不在我職責的範圍內,但是看見了總不坐視不管,所以為了避免突如其來的加班,我向來都是躲著這些家伙走。

  現如今怎麼想也沒想到,他們會祓除咒靈祓除到自己家院子裡。

  面對這種情況,我不由得面上帶著幾分鄭重對他們發出警告:「請不要祓除井裡的咒靈,阿菊她是個好女人。」

  她雖然誕生很久了,但是腦袋真的足夠笨的。

  盡管能力挺稀有,譬如可以在任何一個井中出現以及有很多分/身,可是我不覺得這個認為『兩』和『二』是兩個數字的家伙,會有格外的心思去害人。

  不然我也不會放心把她留在家裡讓她幫我看家了。

  但是日本人普遍都具有中二病的特性,而且高中的年紀又是青少年最叛逆的年紀。

  這兩個人顯然是聽不盡我一面之情的說辭,帶著墨鏡的白頭發小鬼輕笑了一聲。

  那個扎著丸子頭的狹長眼睛黑頭發青年倒是比他的同伴有禮貌一點,他帶著非常具有既視感的無奈對我說道:「小姐,你也知道什麼是咒靈呀。」

  我一時間為這分外熟悉的語氣大受震撼。

  因為這正是以前在鬼殺隊中,那些隊員們勸說試圖維護自己變鬼親人的普通人的語氣。

  浦原喜助的技術確實沒有話說,我知道他們完全將我當做咒靈微弱的普通人,而不是和咒靈勾結的詛咒師,現在才這麼和顏悅色地同我說話。

  不過就算是如,阿菊居住在我家足足有一百年了,早已經成為了御岳山的一部分。就像是當初庇護我的儲備糧朱砂丸和矢琶羽一樣,既然讓我遇到了祓除現場,我就絕對不會讓他們傷害我家的不動產阿菊。

  我讓他們不要這麼做,私有財產聖不可侵犯,如果進行過激行為,我就會動手將他們兩人驅逐出去。

  但是好言好語顯然沒有起到什麼效果。我看他們兩個人是不聽人講話的叛逆少年,他們兩個人看我像是被咒靈鬼迷心竅執迷不悟的憨批。

  那個白頭發的小鬼很不賴煩地催促他趕快收工,不要拖延時間妨礙他回去打游戲。

  「傑,你該不會看人家長得漂亮就想和人家多說幾句吧。」

  「悟,對普通人態度這麼惡劣可不好。」

  因為有我在的關系,阿菊沒有跑走。

  那個黑頭發的男生將她抓起來搓成了一個小小的黑球,我估摸著這個人的術式應該是精靈寶·夢大師之類的玩意,這也可能是這兩人看起來不弱,卻沒有第一時間祓除她的原因。

  一百年來我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輕視過。

  所以在他吃掉阿菊以前,我一把將傻女人變成的小黑球搶了回來,出於二天一流挑釁對手的優良傳統,還下意識地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和拇指虛虛一比。

  「眼睛小小,說話叼叼。」

  其實我的本意並非如,畢竟黑頭發的阿傑比白頭發的阿悟給我的感官好很多。不過是他將阿菊搓成了黑團子,所以首當其衝被垃圾話波及到的自然是他。

  話音落下,阿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阿傑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抱歉了,小姐,看來我們得打上一場了。」

  五分鐘以後,我和阿傑還有阿悟在御岳山下的一家茶寮裡喝焙茶。本來是想就近去社招待茶水,但是突然想到百年前我向御岳社的主人借過的榔頭現在沒還,不知道扔到哪個犄角旮旯裡,不由得心虛改變了方向。

  夏目吃著我給他點的草莓大福,除之外茶寮還上了佐茶的羊羹。

  可惜在場的四個人,除了小學生夏目之外沒有誰去動它,我是想要留點肚子今天晚上吃流水素面,而兩個男高中生則是因為剛才的事胃口全無。

  阿悟早就不復先前那般意氣風發的囂張模樣,黑色的墨鏡早就在先前打架的時候被一拳干碎了,就像是一只落水的貓咪蔫答答地待在那裡撐著腦袋。

  而我拿著夏油傑的手機,給他通訊錄中備注『夜蛾正道』的班主任打了個電話,然後撩開簾子,把手機甩給他。

  ——天知道我不是故意把兩個DK弄得這麼慘的。

  現如今的世道已經不如以往了,十五六的年輕人還屬於未成年的範疇,所以不能像是以前逢事「無法溝通就揍到可以溝通為止」那麼方便。打起未來社會的棟梁來,我還是會克制一下自己。

  本來只是想他們只是兩個普普通通的小鬼,雖然擅闖民宅,但畢竟也沒做過壞事之類的吧。所以我也沒怎麼在意這家伙的冒犯,並且不打算對他們怎麼樣。

  姑且就像是大人們處置將自己家玻璃窗打破再跑過來撿球的熊孩子一樣,輕輕地給他們倆惹事鬼一人一個腦瓜蹦算是教訓。

  但是,誰叫他們反應這麼劇烈呢。

  尤其是那個白頭發的小鬼,照例來說咒術師不會這麼嬌生慣養吧。可我打他的時候,甚至還能從他眼裡品出那麼幾分不可思議出來。

  等到夜蛾正道來了以後,我看到他看見我,然後又看了看挫敗的五條悟和夏油傑,頓時露出了逐漸理解一切的色——

  這麼說或許有些不害臊,但是好歹我也是為地獄常年在外公關的角色,所以也算是個有點名氣的公共人物啦。

  來領人的班主任像是摁小學生一樣,摁著阿傑和阿悟的腦袋,讓他們向我道歉。

  這次我懂了禍從口出的道理,於是心平氣和地讓夜蛾正道回去少責怪孩子:「沒有關系,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調皮一點是正常的。」

  這話當然惹得當事人有些不快,白頭發少年的臉上還帶著幾分桀驁不馴。

  「不過是[領域延展]罷了。」

  「你如果就想靠著它教我做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啪』地一巴掌拍在阿悟的頭上,對他說:「我是在教你做事嗎?我是在教你做人。」

  這回輪到旁邊夏油傑噗嗤一下笑出來了。

  他們兩個人真有趣,干架的時候前僕後繼,但是嘲笑起對方卻絕不手軟。


第56章 八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揭了過去, 但是我沒想到五條悟的報復心竟然如此之強。

  他似乎對我能隨手打贏他感到不可思議般的,三天兩頭就跑過來找我,而五條悟向來是和夏油傑形影不離的,一時間我竟然墮入了平靜生活被消耗的地獄。

  倒不是說我會被區區兩個小鬼弄得煩不勝煩, 畢竟這麼多年來我受到的騷擾正可謂多不勝數, 連童磨這麼自來熟的家伙都不曾使我特殊對待。

  但是人類始終就是人類,不像是地獄裡的亡者或者能夠再生的鬼, 隨隨便便打掉別人頭的這種粗暴的舉動不能再有了, 但是好好說話明顯不能夠阻止這兩個人。

  每逢下班的時候看見兩個男高中生自來熟地待在我家院子裡, 白頭發的小鬼還像是抱土豆一樣把我家夏目抱在懷裡,真是略感身心疲憊。

  按照夜蛾正道的態度,我估摸著他們兩個應該是整個咒術高專最叛逆的問題學生,惹事的惡名從東京到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年紀輕輕就評上了特級咒術師, 意氣風發洋洋自得是很正常的事, 可能還會心裡自詡『天上天下, 唯我獨尊』什麼的。

  聽說人這種生物, 一旦要是患上中二病,也許隨著年齡的增加可能會貌似從這種狀態畢業,但是在內心深處是永遠都不會痊愈的。

  真是不錯啊, 年輕人能夠擁有肆無忌憚的青春是件好事。

  如果正常地成長下去, 這兩個家伙成為咒術師的最強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再怎麼樣感慨年輕人的青春,我也不想和咒術師多加接觸。

  眾所周知, 地獄是個分工明確的地方,警察有警察的工作, 迎接科有迎接科的工作,記錄科有記錄科的工作。絕對不主動去做職務規定以外做的任何事,就是踟躕森望月在職場中生存的准則。

  但是出入現世難免會遇到一些同事們的紕漏, 舉手之勞幫一點忙是很正常的情況,偶爾的時候我還會主動幫助獄卒們去抓跑到現世的亡魂。

  而咒術師們是和咒靈打交道的,有需要出動咒術師祓除的咒靈,就很有可能會出一點意料之外的人命。仔細一想,和咒術師們來往,不正是給我自己找沒有報酬的加班工作干嗎?

  我又不是鬼燈那種,就連白天在現世出差,晚上也要跑回閻魔殿上班,就算是假期也絕不休假選擇自主加班的工作狂魔。對於獲得咒術師打交道的好機會,我向來都選擇敬謝不敏。

  原本以為假期結束後,DK們也到了被關在學校裡老實上學的季節,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五條悟時不時來找我的勢頭沒有一絲半毫的收斂。

  我在自動售貨機買飲料的時候,罐裝可樂落進了槽型的付貨口,正當打算彎腰將它撿起來的空檔,有一只纖長的手率先將它拿走。

  我的視野中毫無意外地出現了五條悟那張招人厭煩的漂亮臉蛋,他又換了新的墨鏡,此時將冰鎮可樂慢悠悠的放在臉側,笑眯眯地對著我比了個wink:「好巧啊,又見面了,踟躕森小姐!」

  我對他挑釁的行為視若無睹,並且批評了他不好好學習,成天在外游蕩的不務正業行為:「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好好讀書。」

  五條悟立馬垮起個小貓逼臉,把罐裝可樂扔給後面來的夏油傑,鬧著讓我請他喝點別的。我沒理他,又給自己買了罐新的可樂,和夏油傑一前一後走到旁邊的長椅坐下。

  相比起五條悟,夏油傑顯然更討人喜歡,隨著見面次數的上升,我們倆拋棄了他要收服阿菊的前仇,以及我說他眼睛小的舊恨,勉強能夠平靜地交流幾句。

  夏油傑說他們現在的課不多,現在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面做任務。

  於是我悟了,咒術師的實戰課顯然是要多於理論課的,夏油傑和五條悟這個等級明顯不需要太多枯燥的訓練,所以開不開學根本就不妨礙他們摸魚。

  甚至於說,由於任務足夠多,所以時時刻刻能聯系到待命輔助監督,導致一干碎咒靈就能支使人家開車來見我,讓我體會了一把夜蛾正道的疲憊。

  五條悟似乎全然將我視作了他成為最強路上的絆腳石,或者說為了洗涮被我給他造成的恥辱,不將我徹底打敗踩在腳下完全不肯罷休。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

  老實講假期結束後開學這件事,並沒有讓我得到任何的清閑,甚至還開辟了咒術高專的新圖鑒。

  家入硝子完全就是咒術高專二年級裡,唯一能夠讓人喘口氣的常識人。雖然她抽煙喝酒,但是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右眼角處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小巧如她和五條悟和夏油傑站在一起,像是被體型龐大的狗狗和狐狸擠到無處安放的曼切堪貓那麼可愛。

  我喜歡很貓啦。

  因為貓非常可愛,所以如果有人像是貓一樣,就會獲得我不少的好感。

  但是如果說,正是因為我非常喜歡這個人,所以才會特地將那個人比作可愛的貓咪,因為這樣的緣由也是說不准的事呢。

  因為家入硝子是少數能用反轉術式治療他人的人,所以多數時間都待在咒術高專的學校裡,不常和夏油傑還有五條悟一起活動,所以這是我後來才看到她的原因。

  在了解到咒力中竟然還有反轉術式這種東西的存在以後,我對五條悟說:「請學會反轉術式再來和我打架吧,拜托,你真的很弱誒。」

  然後和他一起參與任務的衣著很有行燈袴風格的小姑娘捂住嘴笑了出來,後來我才知道,「因為你很弱啊」,是五條悟這家伙的名言。

  這群咒術師小鬼不知道在何時已經完全入侵了我的生活。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前往仙台的新干線上陪著他們一起去買喜久福。他們甚至還在返程的過程中,拿出手機開始查閱論壇搜索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店。

  等到夏油傑回頭問我吃不吃民族料理有沒有什麼食物過敏的時候,我幾乎下意識地回答說:「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五條悟說:「真好養。」

  家入硝子點點頭:「是啊,所以我們能不能不去吃甜的?」

  等到我想開口拒絕的時候,他們兩人將手合在一起放在臉側,瞬間化作星星眼,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硝子就算了,五條悟你究竟是怎麼堂而皇之做出這種JK舉動的啊!

  我說不要,因為五點以後是下班時間。

  夏油傑解釋說五條悟請客,但是就算是有人請吃飯,我精神的疲憊也沒有得到任何的緩解,所以我選擇一個人獨處一會……

  這個白頭發的小鬼突然從前面的位置轉過身來,有些感慨萬千地說道:「是嗎,那太可惜,還說多虧了踟躕森小姐這段時間的照顧,正打算借此機會給你酬謝呢!」

  確實,我的勞動成果和付出的情緒價值是不容否定的。

  不過酬謝是酬謝,至於應酬,應酬就是狗屎,所以這應該是另外的價錢。

  家入硝子是酒豪,千倍不倒,相比起來夏油傑的酒量就有些普普通通。

  不知道為什麼喝到一半,他們就像是酒鬼一樣惹事,非要灌一碰就倒的五條悟。

  等到替他們打車回學校,把兩個男生送到男生宿舍之後,我和家入硝子告別,出了高專結界,看到掛上樹梢的月亮,才體悟到,這群小鬼真正入侵了我的生活。

  ——

  與咒術師的溝通交流現在也屬於我的負責範圍了,文件傳達下來的時候,我幾度無語凝噎。

  在地府干過一段時間的獄卒都知道,和現世沾邊的工作範疇向來是屬於最忙的那一類。迎接科近乎全年無休,記錄科部門負責人甚至因為壓力頭上寸草不生,他們的員工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因為工作強度瘋掉好幾個。

  遇到五條悟的時候,我正在一家叫做[長蜂制茶]的店買嗆抹茶冰淇淋。

  這一家的冰淇淋上灑滿了厚厚的抹茶粉,因為店主人堅信灑得不夠多就並不能讓客人品嘗出抹茶醇香濃厚的味道。由是每一個客人吃冰淇淋的時候,都能因為太嗆人了噴出綠色的煙霧,同時還能get到江戶時期的蟲玉色貴婦綠口紅。

  仔細想想,這種好事我怎麼可能錯過!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五條悟面不改色地吃下了灑滿抹茶粉的冰淇淋,並且因為無限的原因,風吹過來,帶著夏日綠意的綠色煙霧並沒有籠罩在他的衣服上。

  「這種東西怎麼可能難得到我?」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冰淇淋,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我非要等到他先吃了再行動,「快吃吧快吃吧,就算是出醜,我也會轉過頭裝作沒看見,因為老子不會嘲笑弱者——」

  我看了看冰淇淋,又看了看五條悟臉上囂張的笑意,心平氣和地問他:「五條悟,你知道獨角獸長什麼模樣嗎?」

  真好笑,他以為我打得中他是因為領域延展的必中效果,其實我這一招是無敵貫通。

  無下限,貧弱貧弱。

  ——

  小學生的模仿能力向來是很強的,上完廁所的夏油傑看見蹲在馬路邊吃冰淇淋的我們倆,笑著打著招呼朝我們走了過來。

  果不其然,五條悟等摯友走近的第一句話就是:

  「傑,你有沒有看過憤怒的獨角獸?」

  等到家入硝子從便利店買了打火機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瘋狂追逐起舞弄清影的兩個男高中生和在旁邊無所事事玩手機的我。

  「怎麼回事?他們倆又怎麼了?」

  我不想說罪魁禍首是我,只好裝作一副受害人的姿態,用手遮住眼睛,虛弱地哽咽道:「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


第57章 九

  我們家小孩最近學校組織去八原修學旅行之後, 帶回來了一只像是小豬的小貓。

  雖然說是長得非常像是小豬,但是我看著也十分具有伊吹的既視感。

  伊吹也是只會說人話的三花貓,喜歡吃小魚干,性格也很差, 說不准它們之間究竟誰更胖。不過, 這只貓咪的食譜要比伊吹的更廣泛一點。

  它不僅要吃饅頭大福,還要吃燒烤魷魚, 買回來的高級貓糧一口都不碰, 但是吃起炸蝦漢堡肉煎餅仙貝章魚燒千層面烏冬面燒肉丼的時候根本毫不留情。

  我讓山姥切國廣幫我留在冰箱裡凍好的哈密瓜, 洗完澡回頭一看就全不見了。

  這種干飯程度已經嚴重超出了我對養寵物的預算,甚至於這只貓還會主動吃掉我存放好的點心。昨天我在面包店買了巧克力面包和三明治說充當明天早上的早飯,笑死,結果能吃的東西根本在我家裡撐不到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山姥切國廣還為自己采購的時候沒有規劃好我們幾個人的食物感到懊惱, 我伸手往下撈起了桌子下暗地裡加餐無數次、現在吃正餐時還若無其事埋頭苦干的短尾巴胖豬給他看:「沒關系的, 你是買夠了我們幾個人的食物, 但是我們家格外還養了一只豬啊!」

  夏目同學還叫它『貓咪老師』、『貓咪老師』地叫它, 小孩子有一點童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麼一想,作為夏目老師的我難道不是和這只胖貓待在同一條線上了嗎?

  懷著這樣那樣的煩惱, 因為這只貓它不吃買回來的高級貓糧, 所以飯後茶余之時,我養成了出門散步順便喂見到的野貓的習慣, 當做每天的消遣。

  浦和區附近的野貓很乖,對人也很親近溫和, 我喂它們的時候,這些貓貓就『喵喵喵』地圍過來。一起喂貓的還有一個刺蝟頭的小孩,看樣子它們已經與他很相熟了, 有一只橘貓還攤開身體,讓他去摸毛絨絨的肚皮。

  想到那只胖貓還要喝酒,有時候大半夜醉醺醺的回來,鑽完草叢和森林,爪子擦都不擦就往沙發上蹦,再看看這一群井然有序被為食的小野貓們,不得不伸出就連外面的野貓都比我家的那只貓來得要有禮貌的感慨。

  我撓著一只黑貓的下巴,它有著碧綠色的眼睛,此時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要是我家的貓也這麼乖就好了。」

  聽見我說完這話之後,小男孩轉頭看著我:「動物的天性都很好,只要耐心教導就能好好相處。」

  看來他對於照顧動物頗有心得,於是作為樹洞,我跟他講起我們家胖貓做出的累累惡行。

  「浦和區新來的野貓都會被動物協會的送過去絕育,」小男孩聽罷以後沉思片刻,對我提出了中肯的建議,「你們家貓成天向外跑可能也是這類原因吧。」

  我覺得他的話非常有參考價值,於是這兩天都在看關於給寵物絕育的風險和好處,還有在網上搜索哪家動物醫院風評比較好。雖然不知道這種策略對妖怪究竟有沒有用,但是斑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意圖,還專門派了夏目來探口風。

  我把手裡的書放下耐心地和他解釋說:「貓咪老師每天吃這麼多點心,給它做手術能夠減低糖尿病發病機率,這是為了貓咪老師的身體著想。」

  不知人心險惡和貓心險惡的小夏目對於我的話向來是句句都聽,他舉著不服氣地伸出爪爪在空中揮舞想要和我打架的白豚貓,邁著輕快的步伐噠噠噠地跑出了書房:「貓咪老師!不要這樣啦!師匠都說了是為你好!」

  ——

  這段時間裡除卻夏目拿回祖母的遺物,還有在八原撿到一只奇怪的短尾巴胖豬以外,我還認識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伏黑甚爾]……是叫這麼個名字沒錯吧?

  總之咒術師的事我並不是很想參與,但是有時候又不得不參與。

  我聽說咒術界最近的天元大人要開始進行初始化了,而進行初始化的道具就是作為星漿體適格者的少女。

  咒術師們所謂的[天元]是很有用的,盡管它總是讓我出戲到熟人的名字。

  但是可以說整個咒術界絕大多數的結界都依賴於天元的術式完成,可以說連那些非常普通的輔助監督們都能夠放下[帳],全都有賴於天元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簡而言之,就是每隔五百年犧牲一條性命,換來普通世界的安穩。

  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不是經常都有嗎?

  像是青行燈物語中書寫的,平安時代為了向邪神八岐大蛇祈求力量而奉上巫女;像是鬼燈生前,村莊的人為了祈求降雨用活人作為生祭。

  成為鬼以後,我越來越能夠忍受他人的不幸。

  所以在聽完之後,我並沒有多大的感想,只是把身體往浴缸裡又沉了沉。

  如果少女在我眼前向我祈求,或許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幫助她的吧。

  但是就眼下而言,和我並沒有太大關系。

  本來是這樣的。

  但是就像是越說不會什麼就越會來什麼一樣,我沒想到才插下來的flag竟然應驗得如此之快。

  夏油傑致電給我的時候,彼時我正在廚房裡帶著護目鏡切洋蔥。

  本來我平時是不怎麼下廚的,因為老早開始,我不僅局限於作為干飯人活躍在生活中,還作為一個厚著臉皮到處蹭飯的蹭飯達人到處跑。

  地獄的食堂料理做得非常不錯,老中醫白澤家的飯也還能算得上很好吃,甚至於我能堂而皇之地在飯點前拜訪奴良組,搞得滑瓢大叔問我究竟他是滑頭鬼還是我是滑頭鬼。

  ……無所謂啦,反正無論是武藏還是鯉伴都是喜歡吃白飯的人。

  所以我耳濡目染學到一點習慣又有什麼關系。

  但是家裡有小孩就不一樣了,就算是夏目的學校在中午提供餐飲,但是早餐和晚餐總歸需要在家裡解決。

  於是我和山姥切國廣兩個大人開始笨手笨腳學習做飯——主要是我笨手笨腳,山姥切已經達到了掌握技能的終點,而我還在起點來回反復不斷衝刺。

  不過多日以來的努力還是有些成效的,得益於現代的發展,現如今的我除卻水煮雞蛋、速食水餃和冷凍食品以外,還學會了定時用電飯鍋熬粥和煮米飯,以及無論煎成幾成熟或者全熟都能像模像樣的牛排,還有一道看起來很是唬人的咖喱。

  所以當夏目因為學校停電放假回家以後,攤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我垂死病中驚坐起。

  我今天休假,但是唯一能做飯的山姥切出門辦事了,並且家裡經常點外賣的那家家庭餐廳在上周搬離了這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中意的店總是因為經營不當而倒閉,但是第一時間作為家長,我還是支棱了起來,為今天中午吃什麼做下了決定。

  那還是煮咖喱吧,反正有現成的咖喱醬,然後把蔬菜和肉類切成小塊隨便炒炒煮在一起,沒有絲毫的技術含量——

  反正最初的咖喱不就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一起調味然後煮嗎?就算是做得很糟糕也能說是還原了精髓!

  我切菜的時候,短尾巴小豬還趴在窗口邊揣著爪子問我:「你究竟行不行?」

  不過它最終還是沒有見識到踟躕森望月的廚藝究竟行不行,因為夏油傑給我打電話了。

  隔著電話我都能聽到他那邊嘈雜的人聲和海浪的聲音,於是我問他在哪。

  他回答說:「在衝繩劃船。」

  那一瞬間我差點直接掛斷電話。

  如果是向我炫耀做任務還能出門度假的話那大可不必。

  「你知道星漿體的事情吧,我和悟商量好了,如果星漿體的小鬼不願意和天元大人同化,那麼我們就打算送她回去。」

  我外放著免提接聽電話,沒有停止切洋蔥的動作,心裡想著夏油傑明明自己就是個小鬼,卻還一口一個叫別人小鬼。

  「一定會引起上面的人不滿的。」

  他不回答,而是反問我:「踟躕森小姐作為鬼神,還會擔心人類是怎麼想的嗎?」

  那確實如此。

  所以他們作為問題兒童,才不會在意古板的大人們所思所想。

  這時候遠遠傳來五條悟的聲音,他問夏油傑在和誰打電話。

  「傑,你竟然在劃船的時候偷偷摸魚!」隔著手機的另一端都能聽出五條悟的不滿,然後則是氣流衝擊的聲音,聽得出來他們正在經歷一場手機爭奪戰,看來最後以五條悟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喂,喂?鬼王小姐,你會來咒術高專的吧?沒准到時候會打起來也說不定!」

  我說是,到時候來了你一定要給我看一場好戲。

  於是我關上了廚房的明火,本來想要讓小夏目帶著貓咪去周圍的餐廳吃飯,但是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提溜貓咪帶著夏目跑到東京咒術高專的食堂蹭飯吃,最後又帶著他們到夜蛾正道的辦公室找他家的熊貓崽子玩。

  這個帶著墨鏡的高大壯漢看著圓滾滾的貓咪沉默了幾秒,最終禁不住問我為什麼要給豬染色。

  我忍著笑意扒拉著怒發衝毛的貓咪,對他說:「見笑了。」

  然後察覺到高專的結界內竟然有戰鬥的動靜。

  就算是有可能和天元開戰,也不至於打得這麼快吧。

  等到我到了高專結界的門口,出人意外的是看見了被打趴了躺在地上腦袋還開了洞的五條悟。

  不過好在沒死,生死關頭總算學會反轉術式的他,還能虛弱地告訴我高專最底層的薨星宮怎麼去。

  所以現在就成了這樣一副情況——

  帶著星漿體小姑娘的夏油傑←追殺星漿體的術士殺手←追殺追殺星漿體的術士殺手的我自己。

  至於接下來的戰鬥過程嘛,我追上去了,我一刀秒了,有什麼好說的。

  人類的力量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還是顯得過於無力,就算天與咒縛也不過僅此而已。

  就是這個術士殺手顯然是有備而來。

  作為一個快兩百斤的大力士,大家都以為他是要靠肉搏取勝,結果最後掏出一把槍來,來騙、來偷襲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同學。

  這樣好嗎?——簡直好得不得了!

  作為為葦名流劍士,我倒是覺得有必要搞點這種小聰明。

  但是舞到我面前就不好意思了。

  雖然有點不光彩,但是我好歹也真正干過好一段時間的這一行,對於這點小把戲簡直一清二楚。

  所以我直接把他打倒後並沒有把他殺死,而是希望他好好反思。

  ——以後要知恥啊伏黑甚爾君!

  認識這位伏黑甚爾之後,我發現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因為雖然他抽煙喝酒,不講武德,吃喝(被)嫖賭,無惡不作。

  但是,他顯然和魔術師殺手衛宮切嗣一樣,是一位老贅婿了。

  我經常被人騙錢,女人們從我這裡乞憐拿到錢,再花到小白臉伏黑甚爾的身上,然後伏黑甚爾花天酒地賭博成性,最後又到我的產業賭博輸給了我。

  一個完美的三層循環生態鏈構成了。

  這波啊,這波是永動機。


第58章 十

  五條悟和夏油傑最終保護了天內理子, 但是天元大人的狀況依舊穩定。

  生活風平浪靜,兩個人小小的任性似乎並沒有帶來任何的後果。

  我坐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椅子上吃蘋果,天氣很熱,午後的太陽曬得教人昏昏欲睡, 蘋果很酸, 但是尚在忍受範圍之內,嚼起來有些澀口。

  夏油傑衝完涼以後濕著頭發就下樓了, 坐在我的身邊, 翹起來的發絲上還掛著水珠。

  湊近了看, 其實他的眼睛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這麼小,可能是和五條悟待在一起做慣了顏藝,總是不好好看人的關系。

  表情管理很重要,就像是我的朋友富岡義勇, 總是一副殯儀館出殯接待員的表情, 導致了他總是在同事裡不受歡迎。

  這麼想著, 我『哢哢哢』地嚼著蘋果咽下去, 九十九由基說起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猜測。

  「還能怎麼樣,估計星漿體不止一個,或者天內僅僅只是作為誘餌的存在……」

  他不說話, 將頭往後一仰, 用毛巾搭在自己的臉上,遮住望向天花板的視線, 讓人看不出此刻的表情。

  他們是救下了天內理子,但是只是救下了眼前的人而已。

  少年人總是覺得自己很特殊, 認為自己有足以撼動世界的能力,驟然看見大家的殘忍和冷漠,一時間覺得低落也不是沒有道理。

  相比阿傑的沉默, 阿悟的行為就好懂多了。

  我和家入硝子,還有天內理子以及黑井一起玩牌,因為五條悟加入以後就變成了大富翁。

  其實就算我的工作很清閑,就算要和咒術界的人接觸,也應該和高層們交流,而不是成天和高中生們待在一起。

  可你想,五條悟問我要不要來高專,所以這件事得有始有終吧?

  因為天氣過熱的緣故,室內的老式空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玩到一半的時候,家入硝子站起來去樓下買飲料,孩子氣的天內理子說要去便利店買零食,黑井小姐是一直照顧天內理子的人,所以也起身跟著去了,於是這場游戲暫時停止。

  我說:「薄荷冰棒和冰鎮可樂。」

  原本走到門口的硝子回過頭來用詭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對著她比出手指:「兩份。」

  買回來到時候也讓五條悟也吃嘛。

  於是家入硝子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只是叮囑我道:「好好看著不要讓悟動桌面哦!」

  被警告的當事人坐在我旁邊,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嗤笑了一聲表示不屑。

  因為人數少了大半,房間一下子就顯得有些空蕩蕩了。

  五條悟的心情看得出來挺糟糕的,他向來是個不屑於隱藏自己態度的小鬼。

  喜歡的事物就是喜歡,討厭的東西都是討厭,不高興時候就在臉上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不高興。看到親近的人的時候,就渾身上下散發著「快來哄我」的情緒。

  貓的尾巴是不會騙人的,要是學會了隱瞞,五條悟就是一只成熟的大貓貓了。

  所以此刻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貓貓就靠過來,對我嘟嘟噥噥地抱怨說上面人真是一群腦袋壞掉了的爛橘子。

  「總有一天我會把他們都殺掉。」

  「這話你和其他人說過嗎?」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他,但是身邊的大白貓貓依舊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其實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把五條悟分為貓貓還是狗狗了,就性格來講,這家伙和熱情積極的狗勾完全沾不上邊,反而應該被劃為貓貓一派。但是就有時候不干人事的行為來講,我又覺得他更偏狗一點。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並沒有干礙我和五條悟的交流,我對他解釋道:「就是想要把爛橘子們殺掉這種話,你跟其他人說過嗎?」

  「傑和硝子知道。」

  那就是除了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看來五條悟這家伙還處於放狠話的年紀嘛。

  「這不是挺瘋狂的嘛!上一個屠遍了所有高層的家伙,已經被判處兩萬年的監/禁了。」

  「雖然是爛橘子,不過似乎還蠻有生命力的樣子。就算是整個中央四十六室都換了一茬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依舊延續著保守的作風——」這種話讓我想起一些類似的往事,所以不由得多評價了兩句,「所以,根據前車之鑒,你還是……」

  我沒有說話了,因為五條悟抱著膝蓋,在我旁邊用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懂了!」在我停下來之後,他又很高興地說道,「所以殺完爛橘子之後然後就要立刻換上我的人!」

  我覺得他恐怕還是什麼都不懂。

  因為他總是一口一個爛橘子的,因為真打定決心要動手的話,一般最好什麼話都不要放出來,再無聲無息請他們吃滿門抄斬全家丼。

  哪有這種遇事先把狠話放出來,打草驚蛇的!

  ——

  五條悟的煩惱輕輕松松就解決了,夏油傑的情況卻依舊非常棘手。

  因為他是個正論迷信者。

  和以前的我一樣,是個被俗世道德所拘束的、非常可悲的一個人。

  當初我在泥沼中掙扎,卻正好落入命運的窠臼,反抗的行為不過是像在蛛網上掙扎的獵物,只身投入無邊無望的地獄,渾渾噩噩越陷越深,最終驚覺自己已然成為罪人。

  所謂的正論不過是就連倡導者都不曾相信的幌子,打破這些東西無異於信仰的崩塌,發現自己所堅持的、所守護的一切都一無是處。

  恐怕是莫大的痛苦。

  不過大家都對此束手無策。

  眾人為他豎起虛偽的高牆,我總不能遮蔽他看向現世的目光。將他的頭顱再重新摁進那潭狀似平靜的湖水,無疑於迫使其飲鴆止渴的殘忍。

  所以我對他說:「出去逛逛透口氣吧,忙起來就什麼都不會想了。」

  本意是想讓這個人姑且不要去想那些東西,但是卻沒有想到會看見一些不好的東西,加劇了心情惡化的速度。

  老實說,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也感到了討厭。

  目睹那對被大人關進囚籠的兩姐妹的時候,我心中生出了一種舊事重提的反感和厭倦。

  ——由裡香的悲劇不也正是因為這群毫無責任感的大人造成的嗎?

  原本我是因為回收滯留的游魂才來到這個封閉的村莊的,因為有咒靈所以經常有人死亡嘛,迎接課的人把這個報了上去,正好我在這附近,就隨便過來處理。

  離奇死亡的事情雖然鬧得整個村人心惶惶,但是顯然還沒到大家一致願意籌錢請咒術師的緣故。所以我們到村子裡的時候,那群村民都很驚喜,不過我也沒有多在意白干活——

  雖然是義務勞動,不過我這裡有一個免費勞動力,夏油傑。

  但是一看到籠子裡影影綽綽縮在角落的影子,我的心情就格外差了幾分,幾乎不費神就清楚地知道了那是什麼,然後反手隨意把青年推到了房間外面。

  我說:「大人時間——」

  夏油傑因為我的語氣感到好笑,以為我只是不方便辦公的時候讓他在一邊旁觀,於是體貼地問道:「那在外面等你?」

  那也行吧。

  門關上以後,我聽完接待人講完話,假情假意地誇獎了一下他們鬼才般的做法。

  村長因為受到大城市來的專家的贊揚,頓時感到臉上十分光彩:「哪裡的話!為大家的安全負責,也是我作為村長的責任!」

  「那麼除此之外,還有誰當初提出這個意見呢?」我和顏悅色地拍了拍手,「為了以免接下來再有這件事的發生,我順便教導你們一些應急措施吧。」

  那個一直罵罵咧咧說[籠子裡的小怪物曾經差點要了孫子性命]的中年婦女,也為我的熱情感染了,她說:「這些怪物就不該存在啊!請您務必這麼做!我馬上去叫松田和中村過來!」

  松田和中村過來了。

  不過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聽我的《咒靈應急應對措施和安全守則》了。

  白晃晃刀尖從村長的後頸沒入,在從他的喉尖又快又短暫地冒出一個頭。

  我的動作又快又輕,最後拔/出來的時候,白練似的刃上帶著汩汩冒出時沾上的鮮血。

  盡管盡力溫柔,但是那位太太依舊拼命地伸手去撓自己的脖子,似乎又痛又喘不過氣來,只能冒出『呵呵』的氣音。

  出於對女性的格外關照,我俯下身來,用一種微妙的語氣對她征求意見:「下輩子還是小心一點吧?」

  但是轉念一想,這種人有沒有下輩子也說不定。

  因為我決定趁早趁著還沒哪個地獄來接手,劃開虛圈縫隙隨便把他們喂給哪群聚在一起的基力安們分食。

  就將此偽裝成大虛來這裡偷嘴吧。

  人生總是充滿各種意外,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因為自己的怨恨產生咒靈,卻責怪有咒術天賦的小孩,將她們當做牲口一般圈養在籠子裡折磨,這群人以為自己是木葉村村民嗎?

  踟躕森望月是一個滿口謊言的家伙,性格又十分軟弱怯懦。

  但是對於踐踏他人尊嚴者痛下殺手這種事,向來是覺得沒有多少值得猶豫的。


第59章 十一

  關進囚籠的兩姐妹, 淺色頭發的叫做菜菜子,深色頭發的叫做美美子。

  瞳色和發色都不盡相似,如果不是從村民們唾罵時的言語中提取到一些信息,大概旁人是無法將兩個性格迥異的孩子聯想成為雙子的。

  我不知道兩姐妹被關在籠子裡有多久, 從顯露出異於常人的那一部分開始嗎, 是村民們的惡念生成的咒靈有了氣候開始襲擊他人開始嗎?

  我聽那位因為上了年紀而皮肉松弛顯露出高顴骨的太太講,小怪物的父母也是怪物。

  或許兩姊妹先前因為父母的健在僅僅只是受到村民的排擠, 兩個孩子能活到這麼大也絕不是因為鄉鄰們的慈悲善心。

  能對這麼幼小、弱小的孩子做下如此暴行, 恐怕這群人早已不將她們視作同類, 現在反而絮絮叨叨說起當初不應該優柔寡斷而留下禍患,倒顯得這群人只敢向著弱者揮刀的慷慨激昂有些滑稽。

  她們身上全是被粗暴推攘對待後造成的刮傷和淤青,裹著破破爛爛的布用來遮身蔽體,小一點的女孩子連有只眼睛都睜不開了, 淺發色的女孩仍舊有一點力氣。

  可能是目睹了剛才事件的發展, 當我靠近牢籠的時候, 那個女孩子的手臂倏而一收, 緊緊抓住黑頭發女孩的手臂,戒備地將弱勢一點的姊妹護在自己懷裡。

  雖然倘若我真有什麼歹意,這樣的行為也是徒勞。

  我覺得多少不該讓小孩子看到那樣一副並不能稱得上好的情狀, 但是倘若將那麼幾個人客客氣氣地請出去的話, 又勢必繞不開令夏油傑直面這樣的慘狀。

  他本身就面臨在道路的岔路口,少年人還沒有完全構築起牢固的個人觀念, 承擔過多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本身就像是如履薄冰一般危險。貿然面對過大的衝擊,只會造成萬念俱灰。

  就算平時再怎麼成熟, 如何為他人所著想,保護著普通人的生活,肩負著救助弱者的義務, 說到底咒術高專的這群學生也還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未成年人。

  雖然在一百年前大正的年代,十六七歲的時候已經是個很能干一些事的年紀了。

  家裡要是窮苦的話,有的人仿佛從一懂事起就照顧弟弟妹妹們,日復一日地幫父母做一些洗衣服、燒火、煮飯的家務活。女人從嫁人開始就因為沒有避孕的手段,不斷地的懷孕再生育,不斷的勞作仿佛永遠喂不飽家裡的幾張嘴,新的生命又給這個家庭的生活帶來了更多的困苦。

  倘若勤勞,平日裡勉強能平衡的收支可以使得整個家庭看上去似乎好了那麼一絲半點,但是好景基本不長,一旦艱辛和勞累帶來的病痛降臨,那麼這樣的假像就能立刻化為漫天的飛灰。如若家裡的男人又恰好沾上了賭博和酒,那麼動輒打罵,賣兒賣女幾乎就是必然的結果。

  飢寒交迫、無人照管的小孩為了果腹,就只能去偷去騙去搶,他們對道不道德這種事漠不關心,對其他人的唾棄和辱罵不作他想。『活著』兩個字幾乎貫穿他們原原本本的整個生命,幾乎所有的行為都靠著求生的本能所驅使。

  什麼理想,什麼責任,簡直都是天方夜譚般的奢侈品。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談論這些,並且他們對此也為追求這些東西的行為感到一種近乎愚蠢的可笑。

  但是更可笑的是,一部人挨過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寒冬,十七八歲的時候沒有出路,兜兜轉轉又重復起了父母親那般的可悲的生活,更多的孩子則是早早地在無聲的寒夜裡死去,然後被早上鏟雪的人丟進下面的臭水溝。

  能追求這些東西是一件好事。

  人類在進步,物質的富余總會引起精神的更多追求,這種情況使得人更像是人類,而不是只為生存而生的野獸。

  一百年前的人販子像是牽狗一樣牽著被父母賣掉的小女孩在街上行走,周圍的人流熟視無睹,只有一對姐妹堪堪將其叫住;而如今兩個小女孩被像是牲口一樣關在籠子裡,任誰瞧了一眼都會出離的憤怒。

  兩個姐妹不知道被關在牢籠中度過了多少日夜,不知是久不行走的緣故,還是連日食不果腹的因由,看起來有些不良於行。磕磕絆絆越出籠子之後,可能想清楚我若有惡意也她們無力抵抗,淺色頭發的小女孩卸下防備,主動將她和姊妹牢牢握在一起的手放在我准備去扶她們的手掌心。

  她說:「謝謝。」

  我驚訝於這個年紀的孩子會如此察言觀色,主動釋放善意的機警,心裡湧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這股情緒來得很快,又被很快壓了下去。

  兩個小女孩的體重很輕,對我來說與幾個蘋果相差無幾,我抱起她們推門而去。夏油傑站在走廊那邊,對於五個人進入室內,卻只有三個人出來這個現像驚訝了一把。

  他向來是個很善解人意的家伙,旁的人不想說,那麼他就絕不多問。

  要是換成五條悟的話,肯定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好應付。倘若你含含糊糊不肯告訴他真相,那麼他絕對會像只死命扒拉著門縫的貓那樣,偏偏要去瞅個一清二楚。

  不過按照夏油傑的聰明,沒准看見兩個小女孩的時候,心裡早就明白了七八分。

  倒不用專程去一次咒術高專麻煩家入硝子用反轉術式治療,雖然我只是平平無奇、沒有特殊能力的普通醫師,但是這麼多年來的往來,也積蓄了不少從各方收集的好藥。

  只是身體上的皮肉之苦可以輕易免去,但是心靈上的創傷並不那麼好愈合。

  安置好菜菜子和美美子以後,接下來的掃尾工作就是驅車將處於周末中的夏油傑送回去。

  都說家是心靈的港灣,雖然我挺不喜歡家庭這個詞語,但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家都可以稱得上絕佳的慰藉。夏油傑性格溫和又負責任,特質完全和十幾歲時期的我相差迥異,我猜他與家人的關系一定非常和睦。

  其他人都說,當一個人想不開,就應該放他去沾一沾人間的煙火氣。

  今天的事本身就亂七八糟的,我想他應該需要回家好好休息。

  送他回去的時候,氣氛和今天來時已然截然不同。

  講一個笑話,其實只要強大到一定程度,大家都基本上會掌握瞬移這個技能。

  就像五條悟最近開發六眼功能的瞬移新課題一樣,本質是壓縮兩個定位之間的空間達成移動效果,名曰瞬移,可根據不規劃好路線可能衝擊力太大撞死幾頭牛的情況來講,有些濾鏡破碎。

  雖然我做不到無視距離的空間跳躍,但是像虛那樣用響轉飛快地移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個百八十次,只要別人反應不過來,那不也一樣就是瞬移了嘛。

  畢竟術業有專攻,不一定所有的人都對是時空間有研究的大佬。

  我曾經一度後悔於沒有從琵琶女身上取血,雖然只要像五條悟臉皮那樣厚,堅持宣稱瞬移正統在六眼,但是不能像水門老師那樣輕松隨意,總歸是差那麼一點意思。

  所以我是因為想要和夏油傑說點什麼,才在這裡面對這種尷尬的氛圍。

  夏天的天氣炎熱,車內空調運作著,因為沒有誰說話,一時間車裡只有呼啦呼啦地放著冷氣的聲音。路過加油站的時候,我看見旁邊的便利店,心裡的不自在感瞬間如釋重負。

  於是我扭過頭問夏油傑要不要喝酒。

  倒不是故意帶壞未成年人,相對於抽煙又喝酒的家入硝子來講,滴酒不沾的五條悟和根本不抽煙的夏油傑簡直可以談得上不可思議。看起來很乖巧的女高中生和桀驁不馴的兩個不良,完全可以稱作是一組對照。

  酒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有的時候並不算太差。

  畢竟無論是再自律的家伙,也會偶有想要忘掉一切醉上一場。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只會給他買啤酒喝,並且僅限一罐。

  我們把車停在便利店外面,去店裡買了冰鎮啤酒,店員從上至下打量了明顯是男子高中生的夏油傑一眼,似乎因為經常和高中生混在一起,我也被懷疑了年齡,他讓我出示證件,並且還仔仔細細地考察了一番。

  真不可思議。

  買完啤酒後,我們倆並沒有立刻返回到車上,並且徒步沿著公路走了一段。

  夏日夜裡連風都是熱的,這一帶並不繁華,連來往的車都很少,我們爬上一個坡,在一個坡連著另外一個坡的中間停下。

  我仰頭干了半罐啤酒,想要問他咒靈的滋味怎麼樣,可是轉念一想又感覺不太好。

  本來我以為在無慘老板手下打工的時候,我的同事們長得已經夠隨心所欲了,但是咒靈單純拿一個出來都在他們的平均線以上。

  我一時分不清吃人形的東西更難受,還是吃非人形的東西更難受。

  這就像問你選擇吃屎做的巧克力,還是吃屎做的屎比較好。

  其實咒術師是非常具有奉獻精神的一項職業。

  [犧牲自己,保護他人。]

  有為了錢而選擇當咒術師的,有為了追求權力而當咒術師的,有為了滿足俯視他人的優越心裡而選擇咒術師這個行當的。無論他們是否每一個人心中都是抱有這樣的信念,但是就實際行為來講,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半分都沒有出錯。

  五條悟面上桀驁不馴地口口聲聲說「為弱小的操心真是煩」,但是被派去連軸轉做任務的時候半點也沒推脫。就連口嗨著說「非術士者非人」的禪院家,不也在不停地和咒靈戰鬥,甚至因為自己看不上的『普通人』而失去自己的生命嗎?

  或許在咒術界的上層的確有一些貪生怕死,只想著玩弄權術的老不死。

  但是真要講的話,活躍在第一線的咒術師,真心是善良透了,又為努力付出的一群家伙。

  因為咒術師的終點大多數都是死亡。

  五條悟和夏油傑看起來風光,但是現有的特級咒術師就算加上從來不做任務的九十九由基滿打滿算都只有三個。對於天才來說一級咒術師才是常態,而對於絕大多數人,准一級乃至於二級咒術師就算得上這個職業的終點。

  大家都說,因為五條悟的出生才導致了咒靈方的不斷加強,本來大家都過著鹹魚一般的生活,他的出現直接打破了這個平衡,造成了整個行業內卷的現像。

  其實我覺得他還是蠻冤的,畢竟戰後人口增加了這麼多,彼世動蕩起來是自然而然的事。

  而且只要基數夠大,哪怕抽出ssr的概率再小,只要不為零,總有一天能夠看見金光閃閃的出貨。就算沒有五條悟,也會有什麼千手悟,宇智波悟,阪本悟,齊木悟之類的天才橫空出世。

  總之絕大多數咒術師都並不是太強,而每天辛辛苦苦四處奔波,動輒面對生命的危險。

  窗雖然能夠觀察到突發事件然後上傳彙報,但是咒靈的等級和能力卻顯然並不能在短時間內得到確認。畢竟咒靈這種個體又不像是登記在冊的精靈寶·夢一樣,出現之後拿著圖鑒比對比對,就能把它的來歷和出身弄得明明白白。

  咒術師們的存在讓我想起以前在鬼殺隊的日子,那些如果死掉了連屍體都可能不會有的年輕隊員們,仿佛無時不刻眼裡都有光,他們的生命就像燃燒的火焰,盡管有迷茫的時候卻一直在前進。

  做著無望的抗爭,承擔著無窮無盡的壓力,同伴的血與淚以後,明天的太陽繼續升起,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潮湧,鬼是殺不完的,咒靈也無窮無盡。

  煉獄杏壽郎就是火焰的最中心。

  他說:「只要有人得到拯救,那就不是沒有意義。」

  我不知道十七歲時候的煉獄杏壽郎看了這場景會怎麼想,他一直都是一個踐行著理想的理想主義者。真要論的話,鬼殺隊裡的柱誰沒有迷茫的時刻呢?但是煉獄君就好像永遠是那麼光彩熠熠的模樣。

  時至今日,我依舊認為,如果誰能夠將其他人引入光明的話,那麼必定是煉獄杏壽郎無疑了。

  他是個很堅定的人,如果換做他的話——

  如果他在這裡,看見迷茫的後輩,那麼肯定比我這個笨口拙舌的家伙,安慰起別人效果要好。不過,十七的夏油傑是個未成年人,而相對於世界上許許多多一無是處的大人來講,我認為他做完全足夠了。

  我心不在焉地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之類的東西,看著飛蛾亂撲著的路燈出神,最後實在是找不到話說,硬著頭皮起了頭憋出個故事給他聽。

  「曾經有一個人想要成為正義的伙伴,打出生開始,周圍的人都給他灌輸高尚的美德,教育他要做正確的事,說正確的話。」

  「人是一種有慣性的生物,所以他便兢兢業業想要行,但是正確的因卻並沒有澆灌出正確的果,過於崇高的自我要求和對現實的失望無一不灼燒他的靈魂。」

  沒頭沒尾的一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挺沒有一絲的意義。

  我覺得夏油傑可能會拿奇怪的眼神來看我,不過他沒有說話,於是我就只能繼續講下去。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呢,就是當正義的伙伴一點都不有趣。如果可以,還是最好不要去當那種狗屁倒灶的正義伙伴。」

  我說:「人類就不應該去當正義的伙伴。你可以去相信光,去當奧特曼的伙伴,想要當神奇寶貝訓練師,那就去當精靈寶·夢的伙伴。但是唯獨不能去信奉正論,去當道德的伙伴。有的人講起道理來,簡直頭頭是道,就像是他創造了它們一樣。但就算最初提出他們的人,也不見得能夠做到這些事情。」

  「如果一個人百分百相信這些東西,那他該多麼孤獨,多麼寂寞,離人多麼的遙遠。這個世界有各種各樣的事物,事物之間本身就存在著差異性,這世界有殘疾的人,有完整的人,有聰明的人,有愚笨的人。一個人如果太過於專注於內心,就容易看不見周圍的道路,陷入理想主義的陷阱。」

  我胡說八道了一通,看起來條理清楚,其實裡面的東西又假又大又空,連我自己都不見得相信。

  過了一會兒,他問:「那個人最後怎麼樣了呢。」

  我說,在命運捉弄之下,他犯下了大錯,不過最後又兜兜轉轉回到了伙伴們的身邊。

  夏油傑看著我,山底下是蜿蜒漫向遠處的路燈,萬家亮起來的燈火,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有點散,臉上也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真好啊。」

  也不知道是在說這個完美的大結局,還是說其他別的事物。

  末了,他又補上了一句:「踟躕森小姐真敏銳。」

  夏油傑什麼都好,就是容易東想西想,而且還喜歡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誇獎。

  我從小到大都是親族口中最不會察言觀色的那個人。

  不過比起感嘆人生的無常,更要緊的還是先拜托夏油傑拯救我於目前的困境。

  兩個小女孩明顯充滿著對大人們的不信任,恐怕不適合送去福利機構,只能替他們申請補助,讓她們倆姐妹能夠好好生活。

  而我無法勝任臨時監護人的職責,我乃鬼族,山姥切國廣也是非人之物,這樣的環境對於三觀沒有完全樹立的小女孩絕對不是什麼優選。即使是家裡的夏目,也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孩子。

  所以引導兩個小女孩走出陰影這個重擔不得不落在年僅十七的夏油傑身上。

  收假以後,夏油傑向自己的同學們介紹了美美子和菜菜子。

  他說:「是的,我和踟躕森小姐決定一起照顧這兩個孩子。」

  五條悟頓時頭頂冒出三個問號。

  ???

  謝謝,一時間不知道究竟該羨慕誰。


第60章 十二

  趨利避害是自然界中生物普遍都具有的本能, 而小孩子這方面的感受又通常格外的敏銳。

  自從我們將美美子和菜菜子從那個連地圖上都不見得被標記的山村裡帶出來以後,兩個孩子驟然換到了新的環境,周圍一下子全是不認識的新面孔,可會出現一些不適應的狀況。

  美美子和菜菜子可能第一眼開始就憑借著直覺, 體悟到了某些人除臉之外一無是處的本質, 而五六歲又正好是不太會掩飾自己的年紀,下意識地就體現出了遠離的態度。

  前前後後交代了這麼多就是, 平時裡兩姐妹和其他人接觸的時候又可愛又有禮貌, 但是似乎就是有點那麼不喜歡五條悟。

  也不是特意孤立什麼的, 就是每回五條悟湊過來的時候,美美子臉上的笑稍微淡了那麼一點,菜菜子並不是像剛才那麼喜歡說話了一點,根據情況可能會酌情輕輕拉一拉旁邊大人的衣角, 除此之外就沒了什麼格外的體現。

  這樣的情況是正常的, 一個人在社交中對待不同的人態度當然不會完全一樣。

  就像她們盡管很信賴我, 但是至今對我也有些害怕, 而平時最喜歡的大人,就要數夏油傑一個人。

  這其中的差別在於日常生活中,兩個人很少向我體現出任性一面, 譬如撒嬌說要干什麼做什麼, 但夏油傑就不一樣了。如果他有什麼安排,譬如說不准吃太多零食, 晚上八點必須睡什麼的,菜菜子甚至會跳出來抗議, 跟他談判或者講條件。

  在游樂園的時候,我親眼看見這個男子高中生在兩個小女孩的攻勢下帶上粉色米奇發箍,並且已經能夠想像日後他坐在沙發上, 任由菜菜子和美美子兩個人給他扎小辮的畫面了。

  夏油傑,一個一夜之間在我心中比產屋敷耀哉先生更加勝任男媽媽一職的當代男青年。

  誰看了不直呼一聲上流。

  雖然說雙子可能不太喜歡五條悟,但畢竟她們倆是被人傷害過的小孩子,當然也知道被人傷害的痛苦,絕對做不出來故意針對別人的行為。

  換做其他人面對這種事情,肯定是感嘆一聲自己沒有小孩緣然後了事,等到暗地裡照照鏡子撫著自己臉,懷疑自己究竟哪裡長得太凶沒有親和力。

  不過五條悟就不一樣了,這個人從來都不反省自己,甚至有時候還要反過來指責他人。

  所以他把這件事歸根結底於我和夏油傑喜歡背著他偷偷講他的壞話,因為次數太多了讓菜菜子和美美子耳濡目染對他形成了偏見。

  五條悟這種結論真是大錯特錯,並且還帶有一點自戀的因素在裡面。

  因為無論是夏油傑和我在一起,還是家入硝子和我在一起,或者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除非他打電話過來催自己同學回去時順道給他帶吃的,大家通常都是不會想起他的。

  不過五條悟才不會管這些,他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幼稚鬼。

  沒過多久他發現有時候幾乎插入不了我們之間的兒童心理與健康之類的話題,不知道從哪裡自己也整了兩個小孩,還耀武揚威地在他做任務的時候,把那個有咒術師天賦的小孩帶給過來給大家看。

  他說這是他為了改變腐朽的咒術界專門尋找的好苗子,但是我們私底下都知道是他被禪院家坑了10個億買回來的。

  才感慨完新時代沒有搞人販子的買賣了沒幾天,這個充滿各種封建殘余的咒術界又給我整了這出新活。五條悟可以叫咒術界的高層作老古董,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才是明治時期出生,活在大正年間的老古董,可惜這些年紀只有我一半多的家伙還沒有我開明。

  五條悟找回來的這姐弟也是老熟人了。

  因為我買多了高級貓糧卻沒想到家裡的胖貓只吃人的食物,養成了吃完飯就出門散步順便喂喂路邊看到的野貓的習慣。埼玉市浦和區的野貓都很親人,還是在那裡有一個可愛的刺蝟頭小男孩提出我給我家貓絕育的建議,才控制住它每天晚上糟蹋冰箱的猖獗行徑。

  我看見那個站在五條悟旁邊一臉冷淡的男孩,小學生的小黃帽子幾乎把他翹起來出挑的刺蝟尖壓下去一大半,再聯系五條悟介紹他說所說「這位是伏黑惠君!」的話,根據父子倆七八成相像的臉蛋,推出這是熟人的孩子其實也不難。

  尤其是剩下這兩三成不像中,還是去掉了發型成分的不像。

  一個下垂,一個上豎,如果這還是伏黑甚爾做了形像管理,專門把頭發拉直的結果的話,那麼伏黑惠的媽媽可以去和歷代煉獄夫人一起競爭,育兒毫無參與感top1。

  道理我都懂,可是咱們做監護人也得講究基本法。

  我非常確定我當時沒有下重手自己把伏黑甚爾打死,雖然他沒收到盤星教打來的尾款,但是現在依舊活蹦亂跳過得滋潤的很,前幾天我還看到他在夜店跟富婆搭訕要聯系方式。

  這沒道理未成年人的父親健在,孩子就被別人收養了吧。

  我趁機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對五條悟說:「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五條悟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伏黑甚爾輸給我以後,自己說隨我處置的。」

  我才知道星漿體事件告終後,閑下來的五條悟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專門又去找伏黑甚爾打了一場。這回學會反轉術式的他,相比於之前堪稱加強版五條悟2.0plus,伏黑甚爾發覺打不過以後也比較果斷,你給路打油的同時還不忘把自己的崽子的情況拋給五條悟。

  好家伙,雖然我搞不懂把自己的兒子托付給上幾秒還殺到分外紅眼的生死之敵,究竟是什麼腦回路才會產生出這樣的想法。但是這並不妨礙伏黑甚爾溜之大吉的同時,還真就一舉兩得給自己的兒子找到了監護人。

  這可能就是伏黑甚爾之所以能夠當小白臉掙錢,而我只能被人騙錢的區別所在吧。

  基本天賦就不同,伏黑甚爾本能敏銳地一眼就看出了五條悟人傻錢多。

  不是專門給人家打廣告,就算是當小白臉,伏黑甚爾也挺有職業道德的。

  我聽別人講,雖然伏黑甚爾沒錢的時候就靠著周圍認識的女人救濟,但是一旦來了大單子賺到錢以後,就會非常豪爽地揮霍一空,想必富裕時候對自己的女伴半分也不吝嗇,所以他的風評向來在女性中都很不錯。

  想想也是嘛,錢給出去了以後轉一圈就像是存定期一樣又回來了,還能白嫖一個態度好、臉蛋好、身材不錯還蠻結實的男朋友,這種生意不比余錢全部投基金股市,每天早上起來一看滿屏綠色襯得臉色人比花黃要來得心情舒暢?

  同樣是找小白臉,找伏黑甚爾的小姑娘,給他的投資能夠跑贏通貨膨脹,反觀找我前老板鬼舞辻先生的小姑娘,運氣好點的季拋年拋,運氣不好的日拋。我在他手下干了兩年,每次偶遇他的時候,身邊的大小姐就沒有重過樣。

  富婆和富婆的命運就是如此天差地別,真是令人感慨。

  ——

  鬼燈先生收養了兩個座敷童子,我有陸生和夏目,夏油傑照顧美美子和菜菜子,五條悟做了伏黑姐弟倆的監護人。除了周圍似乎掀起了未婚單身帶兩娃的風潮之外,我平平無奇每日打卡上下班的生活之中還有一大無語事件發生。

  自己的好友都升級到2.0plus版本了,而自己還停留在1.0始發版原地踏步,作為全日本唯三的特級咒術師,夏油傑自然莫名感受到了一種悵然若失。

  但是咒靈操術是和六眼不一樣的,六眼的道路五條家千百年來已經探索出了成熟的開發方向,五條悟只要在前輩們的基礎上鞏固再創新就好,而咒靈操術呢——

  好像確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像是神奇寶·夢訓練大師一樣,變強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訓練已有的寵物,二是收服更強的寵物。

  但是被吸收的咒靈失去了原有的智慧,已經沒有成長空間可言。

  所以夏油傑就只能靠著去收服更強,更厲害,更了不起的咒靈來加強自身。明顯特級咒靈不是大白菜,於是找無可找的他似乎已經走上了衝量這條不歸之路。

  每天吃嘔吐味抹布,換我我也抑郁。

  仔細一想,我做鬼那段時間吃什麼也都沒味,還有童磨這個大喇叭在旁邊叭叭叭,確實挺抑郁的。

  有一說一,咒靈這東西看著確實不好看,特級咒靈也不好看。

  陪他荒野求生大冒險尋找野生寶可……啊不,咒靈的時候,我有幸看到了他放出過自己的特級假想咒靈·[化身玉藻前]。說實話,我真想勸咒術界負責編咒靈情報的人把這個名字改了得了,不然玉藻前真要看到了這尊容,保不住跑到東京塔上再敲一次鐘。

  懷著這樣那樣的憂愁,我們剛從沒有信號的地方大探險完畢出來,打開手機不出意料就收到了來自五條悟的消息提醒。

  他說,既然去了京都,不如先去幫他打卡幾家點心店再坐車回來。

  我本來想拒絕的,但是夏油傑說可以報十倍的溢價甚至更多。

  逛到第二家的時候,我們倆在店裡要了茶水稍坐了片刻。

  正當我低頭玩手機,心裡盤算著主要現世的確是沒有幾個好用的咒靈給夏油傑霍霍了,要不要開口問他要不要去虛圈或者地獄看看的時候。憑借著五條悟在御三家的好人緣,我們倆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逛了這麼久,很快就有人過來跟夏油傑打招呼。

  「這不是五條家身邊的那個小跟班嗎?幾天不見,怎麼這麼——」

  我抬起頭,不出意外看到的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男青年,金發,穿著和服,眼睛有些細長,臉上神情卻有些陰郁,說出的話令人很不快。

  老實說,是和伏黑父子有些相似的,因為這是一張標准的禪院家的臉。

  來的人的確也是禪院家的嫡子,禪院直哉。

  我向來記憶不錯,觀察力也還行,別人跟我說的事,看的東西,從來都是記得一清二楚。

  不過有時候我也不希望自己有這麼好的記性,導致我在禪院直哉的臉上多停留了兩秒,讓他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轉向了我。

  他原本是皺著眉,帶著幾分諷刺和調侃的,這時候也不笑了,從頭到腳打量了我幾眼,突然摸出了手機:「互關個Twitter吧。」

  東京高專一年級的七海建人有一句話我非常欣賞,咒術師就是麻煩,咒術師就是狗屎。

  第一次加上五條悟夏油傑他們Twitter,我的工作範圍擴展到了現世。等到再多加幾個毫無邊界感的咒術師,我不知道我的日常生活還能如何。

  於是我含糊地拒絕他說:「沒有Twitter。」

  但是禪院直哉卻仿佛聽不懂我顯而易見的潛台詞:「那就注冊一個,或者給我你手機號也行。」

  我頓時頗感頭痛,只好再把話說明顯點:「我沒有手機。」

  禪院直哉看向我手中的手機,我看向夏油傑,夏油傑看向我。

  頓時一個危險的想法在心中催生,於是我把手機往夏油傑手裡一塞,說:「手機是他的。」

  這個城市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只好馬上拋下旁邊的阿傑立刻跑路。

  本來以為這件事就完了,後來過了幾天,有一個不認識的網友在另外的社交軟件上堅持向我發起好友申請,但是我沒有在網上和陌生人吹水的習慣,於是每一次都沒有通過。

  而後我的社交賬號收到了一條陌生人的信息,仔細一看原來是禪院家的小少爺把頭像換成了自己的自拍,他把備注改成了:「頭像是我,怎麼,不滿意?」

  直哉,我好想把你的自信分給我們家山姥切國廣一半。

  這種自戀是五條悟看了都覺得晦氣的程度。

  ——

  夏油傑有一個秘密,就是踟躕森把手機塞他手裡的時候屏幕沒關。

  所以他順理成章地看到了踟躕森剛剛的瀏覽器搜索記錄。

  「用不完的咒力可以一半放生一半放冰箱嗎?」

  「不把這五條悟透,永遠無法看懂領導的說話技術。」

  「如何說服上司不要試圖想讓員工像琴酒那樣兢兢業業。」

  夏油傑一瞬間以地鐵老人看手機的姿勢摁熄了屏幕。

  ——踟躕森小姐,你成天在看什麼東西啊,踟躕森小姐!

  淦,好怪哦,再看一眼。


第61章 十三

  在地獄安定下來的日子其實挺乏善可陳的。

  有公務的時候就被派遣去各地出差, 沒有要緊的事就待在辦公室裡看報紙,順便偶爾去一趟八寒地獄,武力震懾一下想要獨立出來的不安分子,下完班之後就沒事到處躥。

  身邊的同事都是歲數千萬年以計的鬼, 連新來警署報道的鴉天狗新人恐怕都比我年長。

  周圍不會變化的臉龐其實有一種很強的迷惑性, 悠閑度日的我偶爾也會產生一種時間停滯的錯覺。在地獄工作的幾十年來,我對其他事漠不關心地活著, 即使和現世有所往來, 心境也不曾因此有過任何變化。

  時至今日, 每當從地獄返回此世,看見陸生和夏目越長越高,臉龐褪去了人類幼年時期的稚嫩,才恍然間對春秋四季重新有了體悟。

  有的時候貓咪叼著魷魚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從窗戶外跳起進來, 趴在沙發上和我一起曬著太陽, 貴志每天忙前忙後歸還著妖怪們的名字, 但是那本友人帳卻十年如一日像是野原新之助家永遠還不完的貸款那樣不曾變薄。

  有時候我會摸一摸白豚貓的肚皮, 好在它從來不掉毛減少了不少家務。午後的安靜讓人昏昏欲睡,陽光照射下能夠看見空氣中懸浮的粒粒微塵。

  地獄裡鬼族的來源也五花八門,鬼神和鬼神之間的情況不盡相同, 就像鬼燈先生因為經常加班導致嚴重的起床氣, 但是我卻向來少眠,看起來卻似乎精力十足。

  人類的壽命是如此短暫, 僅僅只是打個盹的間隙,蘇醒以後的恍若隔世感也足以令我被抽離。山姥切會永遠在深夜為遲遲歸家的我開一盞暖黃色的燈, 我們向來是默契遠超他人的室友,有著接下來數百年,數千年, 乃至亙古不變的時間。

  時間如同溪流那樣無聲無息地溜走,對於世間萬物來說永遠不會停歇,小小的水柱對於螞蟻來說也能被稱之洪流,也許只要稍稍不那麼注意,周圍的容顏便有所遷改。

  我總覺得不管不顧睡下去的話,會錯過許許多多的事,不過也許和他人的交往本身就是一場長久的夢,就像是廣場公園裡小孩子們吹的泡泡,斑駁陸離,越飛越高繼而破碎,然後我們抽身而出。

  斑說我實在是多慮。

  在陸生還沒有獲得整個奴良組承認的以前,一次聚會上,酒酣耳熱之時,大家陸陸續續開始吹噓啟自己的事跡。元興寺會頭領談論起吃人的時候,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自得和不屑,嘴角往上拉扯,牛一樣的眼睛中布滿了自命不凡的得意,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不屑和輕慢,以及對力量的恐懼與追崇。

  人類,就是短命種。

  妖怪們制造畏,使用畏,令人類畏懼是值得尊敬的存在,如果一個妖怪軟弱與人類相似,那麼便值得大家唾棄。

  即使是放在現在,食人的妖物也依舊不少,甚至因為步入了現代社會,人口的繁榮昌盛,偶爾一兩個人的死去和失蹤並不值得忙碌的無心者多加關注,使得他們能更好地潛藏在城市裡成為都市傳說。

  因為兩位總大將夫人的緣故,在奴良組總部,這並非是能夠堂而皇之放在明面上講的事情。但是因為二代目的死去和奴良滑瓢的衰老,他們開始毫無忌諱,在主人家不在的酒宴上大肆談論著生肝對於實力的裨益。

  ——這能算是陸生小時候的童年陰影。

  妖怪們自認為高於人類一重,和人類交往是一種墮落。

  正如同窮凶極惡之人通常欺軟怕硬,亡命之徒也有崇拜強者的心裡,他們覺得我不應當和人類牽扯過多,並且性格也因此被帶得軟弱,一介鬼王卻甘願為閻魔帳下的區區一小吏。

  我想在這種環境下,當初奴良滑瓢究竟怎麼會選擇與瓔姬結為連理的呢?他看見垂垂老矣,日漸西山的戀人心裡會怎麼想呢?

  因為是畢生所愛,所以未來會如何也都沒有關系。因為兩個人心意相通,所以對以後不管不顧,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八原是夏目的祖母玲子生活過的地方,貴志歸還名字的時候經常在這附近出入。

  這裡的中級妖怪們沒什麼能力,也很淳樸,就是過於老實經常被惡霸白豚貓壓榨欺負。

  偶爾我也會和斑一起參加他們的酒會,在泉水邊打著節拍唱著歌。

  三筱聽了我的煩惱,從鼻子裡冒出白色的煙霧。我覺得他是一頭很俊的馬,角也很漂亮。即使把他的照片給喜歡帥哥的地獄守門人看,牛頭馬面也會誇他長得標志。

  三筱的鬢毛也很漂亮,他像馬一樣伏在地上,為樹木遮擋不到的地方制造出了一大片陰涼:「望月殿下,這可能是您太年輕的緣故。」

  這話頓時迎來了酒會上妖怪們的附和。

  他們都是生活在八原附近的妖怪,自然都認識夏目的祖母玲子,現在又作為貴志的伙伴和朋友,人類容易消逝,一朝一夕以後,又是漫長的平靜無波。

  我的年紀很小,因此地獄中的同事都非常照顧我。

  鬼燈先生已經四千多歲了,但是仍舊在自謙他的資歷不夠。

  天國的瑞獸們也有著年輕的外表,鳳凰和青龍經常跑到白澤的桃源鄉蹭治療風濕老寒腿的湯藥。

  白澤這時候給我也盛上一碗藥膳,看著腰酸肩骨痛的同伴們,笑眯眯地說:「是因為踟躕森年紀太小了,不過,年輕也是一種好事呀!」

  聽語氣,他似乎自然而然把自己也歸到年輕人一類去了。

  這幾年裡除了夏目和陸生逐漸步入高中之外,夏油傑和五條悟還有硝子他們也有了一些變化。

  五條悟畢業以後,選擇成為了一位沒有教師資格證的高專教師。

  東京咒術高專這種一個年級,也不一定有三個學生的一畝三分地甚至不夠這個精力充沛的壞貓咪糟蹋。三天兩頭跑到咒術高層的處刑場看看有沒有什麼心動學生,然後大鬧一場單方面宣布取消他們的處刑。

  而夏油傑就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僅僅是單純以現役特級咒術師的形像活躍在咒術界。

  只不過時不時在外地出差的時候要被五條悟一個電話叫回來,給他鎮場子或者代課。

  沒錯,代課。

  即使是整個學校加起來的學生都還沒有一個足球隊多,五條悟依舊時不時地遲到,缺勤,把自己的學生扔給別人。

  普通人保持年輕的方法,是早睡早起營養均衡多喝水。

  而五條悟就不一樣了,他擅長把屬於自己的焦慮轉嫁給其他人。

  畢業足足七載,家入硝子考完醫師執照回來後便開始了反轉術式醫師無縫銜接997,僅僅才二十七歲,眼睛下直接有了連粉底都蓋不住的厚重陰影。仔細一想,那段考試前挑燈夜戰熬夜苦讀的時光,竟然是她人生中剩下來最後的快樂。

  夏油傑雖然不至於活得像是硝子這麼辛苦勞碌,但是作為僅有的三個特級,而且是唯二會出來干活的特級咒術師,每天風吹日曬雨淋,因為不注重形像管理,已經不復學生時期的青蔥細嫩,眼睛下長了一點小細紋。

  五條悟呢,就只有五條悟十年如一日般什麼也沒有改變,拉下眼罩之後依舊可以吹噓自己是17歲青春男子高中生。

  只是可惜了他身邊的輔助監督,伊地知潔高。

  明明是比五條悟還小兩歲的學弟,硬生生被我行我素的五條悟,磋磨成了四十歲面臨中年危機身心憔悴的可憐社畜。

  五條悟,比歲月更加強力的殺豬刀。

  我們只好安慰伊地知說,沒有關系,長得著急其實是有好處的。

  你看夜蛾校長,幾年前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足以證明長得著急它不顯老。

  還好伊地知他是個老實人,不然轉頭就來一句:「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那就根本沒天可以聊了。

  有一天不知道五條悟為什麼突然跑過來找我,嚇得我立馬租了小電動車帶著他越過各種大街小巷,還給他買了棒棒糖,打算趁這人沒鬧起來的時候趕緊把他送回輔助監督手上。

  好在五條悟根本不在意男子漢坐女生電瓶車尾很醜這件事,也沒有學綠茶問傑哥會不會吃醋,讓我和他同吃一個棒棒糖。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等紅綠燈的時候還不顧交通安全,仗著手長去摸旁邊轎車裡從車窗探出頭的柴犬狗頭:「有一個好消息,踟躕森小姐,你猜猜看是什麼?」

  我跟他講待會不要用摸過狗的手再來蹭我的衣服,得到人間油悟嬌羞的一句「討厭,人家用了無下限的啦」。

  於是我只好面無表情親手把他扒拉我袖子的手拿開:「七海建人還是覺得咒術師要狗屎一點,又跑回去當基金經理去了。」

  能看到後輩脫離苦海,我覺得這消息還蠻正能量的。

  五條悟說七海建人當初脫離咒術界之後沒和其他人聯系過,而我和他根本不熟,問我怎麼知道他當初從事金融行業了。

  那還不簡單。

  「因為我all in了所有他個人推薦的項目。怎麼說呢,這其中有賺有賠吧。」我歪著腦袋看了一眼亮起來的綠燈,回答說:「不過因我投入的金額比較大,賺的還是在大多數……莫約,有兩個惠醬吧。」

  五條悟聽了以後直接把第四個特級咒術師被他塞進高專讀書的消息拋到腦後,還責怪我,說我不夠兄弟,有能賺零花錢還可以調戲學弟的機會竟然不帶他。

  可惡,零花錢,這就是有錢人的口吻嗎?

  慕了慕了。


第62章 十四

  五條悟專程跑過來, 和我分享他又挖掘到一個好苗子的喜悅。

  不過看到乙骨憂太的第一瞬間,我從心裡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硬要說什麼不對勁的話,大概是天河石一樣的藍色眼睛,和黑色如同鴉羽般的長發, 他身後的女孩容貌一下就震住了我。由裡香(Yurika)和裡香(Rika)只相差短短一個音節, 亡者的命運如此的相似,讓人本能地感受到一種不快罷了。

  咒術界一直是很缺能夠做事的咒術師的, 以至於在校的學生們也不得不三五兩天被輔助監督載著當做滅火器一樣到處跑。

  我看到新生的時候, 正逢乙骨憂太在教學樓的過道裡被幾個小咒靈攆著跑, 我們這些大人則抄著手站在帳外面看實時轉播,一點也不顧忌這道題是不是對一個才轉學進來的新生來說是否有些超綱。

  好在和乙骨憂太一起行動的還有真希同學,扎著高馬尾墨綠發色的女同學雖然脾氣暴躁,但是想必其身影在乙骨憂太眼裡非常可靠。

  ——阿悟的學生我基本上都認識, 真希同學還會耍青龍偃月刀, 換我也覺得非常可靠!

  日本人普遍都有三國情節, 對於這種武器當然也不陌生, 不過相對演義作者喜歡的玄德,我更喜歡魏國的曹操,不然也不會因為模仿孟德的發言挨了鯉伴一拳。

  時至今日, 已經很少有人會用這種隨意的態度對待我了, 不過在記憶中,我經常因為無所顧忌的發言被坐在我身邊的人修理呢。

  雖然我覺得看著學生陷入困境, 老師反倒在一邊袖手旁觀是不是有點不好。

  但是伊地知還替大家買了美式冰咖啡過來,看樣子好像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被這麼支使了。

  「哎呀, 如果每次和同學一起行動,都是靠著真希和棘他們來解決,那樣就起不到鍛煉的效果了。」

  五條悟的話才一落音, 原本被真希控制住的局面隨著新品種咒靈的加入陡然反轉過來,他帶著一點求表揚的語調拖長了句尾,笑眯眯地攤開手說:「所以五條老師特地挑選的任務裡面還有一點隱藏小彩蛋哦~」

  你呀,總是能給我出點新花樣.jpg

  我握著伊地知遞給我的冰美式杯子,眼睜睜看著被乙骨叫出來的特級咒靈,隨手一掃便拍碎了那些可憐的雜魚。

  她的情態與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無異,見到了周圍再也沒有敵人以後,便像是擺弄積木一樣拆起了教學樓。

  「裡香喜歡紅色!」

  如果有過途經工地經歷的人就會知道,一般暴力拆遷的時候除了轟隆隆的聲音之外,還會有滾滾卷起來的煙塵。我想周末過去以後,這個學校的學生收到教學樓維護的放假通知那時,一定會感謝強行拆學校的那個人吧。

  乙骨帶著真希同學筋疲力竭地跑出了帳,而我走過去看了看裡香。

  她其實也挺可愛的,性格好的憂太君當即提醒說裡香不喜歡女人和年長的男性靠近,但是我覺得還好,我告訴她我叫踟躕森,她照著念了,還熱情地和我握了手。

  我覺得她是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子們一樣可愛的小姑娘,就是變成詛咒以後有些掌握不了力氣。乙骨憂太說他很後悔詛咒了裡香,努力學習咒術的原因是想要以後讓青梅自由。

  年輕人說這話時臉上帶著堅定,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和他說:「如果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

  其實這句話還是蠻好笑的。

  我向來是個性格柔弱怯懦的人,女人和小孩向我請求什麼從來都不會拒絕,由是這樣的幫助顯得廉價又值得鄙夷,因為免費的東西總是讓人看起來另有所圖。

  我能幫助憂太和裡香什麼呢?

  他們從入學就被評定成了特級,整個咒術界如此水平的人都不超過四個。就算乙骨憂太的咒力運用簡直一塌糊塗,今天才學會了如何主動將祈本裡香呼喚出來,但是只要他不主動引頸受戮,我想咒術界根本對他束手無策。

  況且他真正的老師,最強咒術師五條悟此刻正坐在副駕駛呢。

  我幾乎和五條悟的學生們都說了這樣一句話。

  自始至終,從認識阿悟和阿傑開始,打他們倆站在我家的井邊說二人相聲起,我對於他們的關注實在是遠超於常人。

  我打心底不喜歡說教,也不喜歡談論自己任何的事。

  我討厭努力奮鬥之類的詞語,也厭惡於說盡光明動聽的言辭,來掩飾現實的殘酷,但是如果放任年輕人走上錯誤的道路,可是和我一樣永遠都得不到任何幸福。

  我不希望看到摯友之間斬斷羈絆,相互仇視,分道揚鑣,而他們本該可以不分道揚鑣。

  我希望他們能夠盡善盡美,就像是古希腊戲劇裡的機械降神,靠著這種的手段調節各種各樣的矛盾,人為地、拙劣地制造出樂觀的因素。

  晚上照舊是五條悟請客吃飯。

  說到請客吃飯,就不得不提一提五條悟的其他學生了。

  這個年級除卻乙骨憂太和真希同學以外,就只有兩個學生,日本的咒術師數量本身就足夠可憐了,剩下來的兩個學生裡甚至還有一個不是人。

  作為一名直升高中的咒骸,這位非人同學有著簡單粗暴的名字和簡單粗暴的關系戶身份。

  ——沒錯,它就是校長夜蛾正道的親兒子,胖達。

  當初五條悟他們總是去逗著玩的咒骸小熊貓如今也到了該上學的年齡。

  原本可可愛愛聲音軟軟糯糯的小黑白團子,如今長成三百斤的龐然大物的模樣。

  老實說,這麼些年我是看著它逐漸長起來的,也不知道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可逆轉的大事。也許就像是精靈寶·夢圖鑒裡,可愛的頑皮熊貓會在32級進化成為流氓熊貓的模樣。逐漸失去軟萌的外表,這就是整個熊貓種族的命運吧。

  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學生是來自狗卷家的咒言師,平時只用喜歡的飯團餡料說話。

  我總是試圖讓狗卷棘學會除了飯團餡料以外在說點別的什麼,這樣子他就可以化身成為自助點餐機,當我每回猶豫中午吃什麼的時候,就能跑過來搖個號。

  可惜狗卷棘不知道是對飯團餡料愛得深沉,還是看穿了我的目的,一年了伏黑惠都快入學了都沒有學會報菜名。

  我深感惆悵。

  說起來,和有著裡香卻在初高中被人霸凌的乙骨憂太君不一樣。

  惠醬初中的時期一直都是埼玉市頗具盛名的不良少年。

  別問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總有人要被拉過去開家長會。

  咒術高專的圈子人又特別少,人少的好處就是但凡發生點屁事全部人都能知道。

  大多數時候,因為有著五條悟的襯托,所以在伏黑惠眼裡我一直都是一個很靠譜的大人。

  即使是發生了什麼事,惠醬也會優先五條悟一步選擇打電話給我,因為踟躕森是教導了魑魅魍魎之主和友人帳傳承者的靠譜老師嘛,想也不想就知道遇事應該去找誰!

  所以當接通伏黑惠的電話時,聽見那邊不認識的男人狂笑的聲音我就知道情況有些不妙。

  我發誓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惠醬回收特級咒物的那個案發地點,但是說真的,我總覺得自己出現的時刻也許有點不合適。

  戰鬥的動靜還是挺大,也許因為咒靈這種東西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產生的特點,就已經注定了咒術師這個職業可能和學校些許有仇。剛來到天台的時候,我就看到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粉色頭發的青年男子,以張開雙臂擁抱世界的姿勢站在天台的外欄上大喊:「女人呢!女人在哪裡?!」

  如此大喊大叫的同時,並且佐以狂笑和顏藝。

  如此狂放,如此熱情似火,如此對生活充滿著激情和熱愛。

  我震撼於他的行為藝術,雖然有四個張開的眼睛,但是伸手間觸摸他的肌膚應該是個實打實的人類。出於對殘障人士的憐憫,我原本想要扯下他單臂的手不僅放緩,僅僅一把將他的手腕扭過來壓在地上。

  粉色頭發,不好好穿衣服的習慣,還有遍布全身的靛青紋身。

  即使是不看他的正臉,我也知道是誰。

  早就知道不同的地獄時間流速各不相同,但是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夠如此之快就出獄。

  其實在以前的同事裡,上三弦除卻童磨這個逼以外,我的感官都還不錯。

  如果不是無慘這個家伙主動去招惹,想必黑死牟閣下會好好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大名度過自己的一生。而猗窩座閣下平時有苦難言的模樣,想必他回想起人世時的記憶,也不願意作為鬼苟活。

  轉世之後,既然有了重新為人的機會,我只希望前同事們好好改正,不要繼續犯錯,再次走上違法的陌路與歧途。

  出於對與故人團聚的喜悅,我保持著手上壓制的力度,情不自禁地發出這般感慨,並且一本正經地訓斥他道:「猗窩座,大晚上的還擾民叫『女人在哪裡』,怎可如此不守男德。」


第63章 十五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 我感覺原本因為我及時到場而心生感動的伏黑惠的眼神,瞬間肉眼可見變得微妙起來。

  他可能先前和咒靈搏鬥的時候挨了好重的一頓打,因此顯得有些灰頭土臉,不過身上的衣物和半裸紋身男相比顯得非常嚴整, 足以見得咒術高□□服的質量非常高。

  要不然聯系伏黑惠君不良少年的身份, 我甚至可能覺得他們倆是因為私人恩怨而約在天台上鬥舞。

  「雖然不知道猗窩座是誰,不過我可以確定, 你手底下的是特級咒靈兩面宿儺。」

  惠君說的確實也不錯, 當時我才趕到現場晃眼看去根本來得及弄清情況, 拉近以後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相同要素過多,但是這的確不是猗窩座的臉。

  我哦哦了兩聲,頓時覺得尷尬地松了手。

  半裸紋身男可能覺得一下子被我制服有些許沒面子, 當我背過身想要把惠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 這家伙還不依不饒想找回場子。

  老實講, 憑借入職地獄以後的業務能力, 我看出來了這具身體的不對。

  人類的靈魂和咒靈的靈魂交疊在一起,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是人類的靈魂在身體裡站了上風。身體上的紋身逐漸隱去,粉發少年掐著自己的下巴, 自言自語在大家面前表演了一段精神分裂的經典場面, 像極了上了高中後卻沒有因為年齡增長變得成熟的中二病。

  好在不靠譜的家伙另有其人,五條悟姍姍而遲的到來, 頓時把我可靠的品格襯托得高下立見。

  一陣閃光燈拍下被欺凌成破布娃娃的海膽頭留作黑歷史以後,他耍帥似的把手裡裝著毛豆喜久福的口袋往惠懷裡一扔, 說讓被咒靈寄生的虎杖悠仁君變回去和他打個10秒鐘的架。

  對自己學生的求助不管不顧先去買毛豆喜久福的五條悟,事到如今,無論再怎麼在學生面前扮帥都無濟於事了!

  沒有見到惠醬看見喜久水庵的袋子以後, 表情變得更加一言難盡的嗎?

  但是我附和著伏黑惠的想法說出譴責阿悟的話語,並沒有獲得青春期男子高中生的認同,反而引得他對我上下打量,神情淡然地說:「那個,所以你手裡紙袋裝的是什麼?」

  還沒等我把手中的兩個紙袋背過身去不給他看,並且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旁邊五條悟和虎杖悠仁看樣子已經結束打架,並且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

  被五條悟夾在手臂底下的粉色頭發男高中生抬起頭,仔細端詳了我手中紙袋一眼,頓時對我的品味發出了熱情的贊賞:「好像是杜王町特產醬牛舌,以前我們學校秋游組織去過,那個超好吃的!」

  於是惠君看向我的目光,就像是名偵探兔美看見熊吉一樣瞬間變得犀利。

  可是呀、就算是我也去買了特產,但不是照樣准時趕過來了嗎?

  而且還不比五條悟這家伙來得遲!

  ——

  回去的時候,比較負責任的伏黑惠君向我科普了兩面宿儺和他的二十根手指。

  不過,兩面宿儺的手指真的沒辦法破壞嗎?

  照我看,再不可摧毀的東西只要有心去尋覓方法,都能夠得到妥善的解決。

  就比如說,其實很多物語故事裡鼎鼎有名的神器,最終銷聲匿跡的原因並不是失去原有的力量或是在歷史中遺落。而是被某位收藏者作為隨葬品帶入了地獄,因為保存不妥善,被閻魔大人不小心放在屁股底下坐爛了。

  毀屍滅跡,銷贓斂跡。

  閻魔大人的屁股,永遠的神。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知道地獄有著能夠妥善處理各種咒物的方法,那群咒術師們也不一定願意將手裡的東西拿出來。

  人的貪戀其實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利欲熏心往往會使其作出不符合理智的判斷。哪怕是什麼無法掌控的東西,首先主動權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才好。

  就像是這麼久以來,我依舊沒有能夠與他們所謂的天元有過一面之緣一樣。

  不過因為虎杖悠仁誤打誤撞吃下了兩面宿儺的手指,咒術界的高層們似乎重新找到了更好的處理方法。

  讓虎杖悠仁作為容器吃下手指,再將其處死,最後就能將詛咒之王送進陰間啦!

  ——仔細一想,這個方案最後達成的效果,和直接把兩面宿儺的手指送給我完全沒有兩樣好嗎?

  相比一個兩個如臨大敵的咒術師,我倒是挺喜歡虎杖悠仁的。

  只是很可惜,死緩這個結局還已經是五條悟前去交涉之後的結果。

  那群咒術師的本意是直接將虎杖悠仁處死,還是五條悟在會議上吵吵鬧鬧,任性地單方面宣布決策不成立。

  因為他是御三家之一的家主,又是世界上最強的咒術師,並且還經常有這樣那樣不配合的前科,所以大家只好賣他一個面子,由著他去了。

  這麼一想,五條悟其實很像胡鬧又任性的貓咪。

  每天為推進咒術界和諧而努力的可愛貓貓形像大使。

  每天看見他這麼勤勞辛苦,其實我有過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五條悟是咒術師,所以不能對高層們有什麼過火的舉動,這般投鼠忌器,因為擔心這樣會對改變咒術界起到反作用。而我作為一個局外人,全然沒有這樣的拘束,踟躕森望月的心腸軟的一塌糊塗,但是也從來不缺少漠然和殘忍。

  這樣說雖然像極了反派,但是不要誤會,雖然同為鬼種,但是我決計是不會像是吸血鬼dio或者無慘老板那樣,給人類的身體裡種下自己的血肉。那種感覺黏黏糊糊的,而且掌握一堆人類的權利對我也沒什麼好處。

  必要的時候,一點強硬的手段是或不可缺的。

  但是五條悟他說咒術界完全就是一灘渾水,可是也沒到輪到我來操心的地步。

  「沒有關系,因為有我和傑在嘛,難道這樣還不能讓你放心嗎?我們倆可是最強的哦!」

  他拉下眼罩向我比了個wink,表情像極了不二家的商標,幾年過去以後,我覺得他更像是可愛大貓貓了。

  所以我後來再見到虎杖悠仁,都已經是少年院事故以後。

  大家都說虎杖悠仁已經死了,伏黑惠君和虎杖是很好的好朋友,但是我都沒想到五條悟會謹慎到隱瞞情報,連他也不告訴這種地步。

  要知道,就連當初阿布德爾假死,整個埃及打dio團也只隱瞞波魯那雷夫那一個笨蛋罷了。

  五條悟拜托我照看虎杖悠仁,其實就算他不開口,我也會照顧虎杖悠仁的。

  如果真要說理由的話,就是因為他太可愛了吧。

  聰明又友善,無論說什麼都能夠捧場。

  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又像是活潑的小豆柴又像是性格像狗狗的小奶貓。

  我向來思路天馬行空,胡說八道的技術非常高超,旁人恐怕通常都將我和富岡義勇歸為一類,但真心實意地全部如數聽進去的人,似乎還真就僅此一個!

  不過真要說的話,我倒是希虎杖悠仁更像是貓一點。

  我喜歡貓,貓這種東西非常可愛,並且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人,從來都不因為你對它好而格外對你另眼相看。曾經做夢我都想要一只貓,但總是與這種生物無緣,我是居無定所的亡命之徒,連自己接下來會前往那裡都不清楚。

  當然狗也非常可愛,但是相對於貓更加忠誠,它的友善和熱忱落在我這裡仿佛成為了缺點。貓的高傲使它的目光並不會拘泥於一人,狗狗的主人卻像是他的全部世界。

  沒有自由,沒有未來,被徹底馴服的動物,被舍棄以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吐著舌頭駐留,滿心滿意等待著自己的主人回頭,直到因為妨礙市容被驅逐——

  那樣不是太可憐了嗎?

  我聽說虎杖悠仁的親人都去世了,孤身一人因為兩面宿儺的事,被可惡的咒術師團體拐到東京讀書。

  將他帶到東京的人也毫不負責任,大家收集宿儺的手指交給他,等到超過了他的界限就要他去死。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笨蛋的家伙啊?被人出賣了,被人欺負了,還說我來幫助你們,幫助你們收集手指,幫助給燃燒我的十字架下面添加柴火。

  就像是搖頭晃腦,被主人怎麼對待都像是活潑快樂小太陽一樣跑過來迎接的小狗那樣愚蠢。

  哪怕這次絕地逢生,暫時獲得了喘息的空隙,但是虎杖悠仁有還能活多久呢?

  半年,一年,還是有人大發慈悲讓他活到高專畢業為止?

  年輕人既定的死去,總會讓我想起那些時期不甚光明的過往。我做了錯事,由是下了地獄,而虎杖悠仁什麼都沒錯,未來卻依舊看不到什麼希望。

  臨走時我朝他揮揮手,輕飄飄地跟他說:「之前把你打得這麼痛,真是不好意思了。如果五條悟准備忽悠你干什麼不好的事,那麼一定要和我講。」

  五條悟頓時在後面不服氣地「喂喂喂」了起來。

  我十八歲就死了,至於青春則是一塌糊塗。


第64章 十六

  天色尚早的時候, 我出去閑逛,順便買了菜。

  在學習料理上面花費的精力並不足以起到令我廚藝提升的效用,但是卻讓我成功掌握了辨別食材這一門高深的學問。

  我並不適應獨居,哪怕孑然一身的時候, 也沒想過拋棄集體社會, 成為一名與世隔絕的隱士。

  自從山姥切來到身邊以後,除開最開始那段精神不好的時日他需要我的照拂, 仔細想來剩下的時光竟然全是他幫助我, 真是令人感到難以為情。

  買菜本來是件去去就回的事, 但是中途我在商店街的一家咖啡店裡歇息了一下,正准備離開的時候,有位客人在廁所間發現了一具女人的屍體。

  雖然因為一名漂亮女律師和一個喜歡玩偵探游戲的小孩在場,兩人很快通過推理找出了罪犯, 幫在場的人洗刷了犯罪嫌疑。但由於途經殺人事件, 我作為目擊證人, 仍舊被告知要專門去警視廳做筆錄。

  我在警視廳看見一位長得很像不死川的警官, 與其說是長相很像不死川的警察,倒不如說完全一模一樣為宜。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非常冷淡地掃了我一樣, 神色也沒有別的異樣, 是和看陌生人別無二致的眼神。

  做筆錄耽擱了一小會,回到家以後干別的什麼都沒有興致, 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裡以後,我覺得很困, 於是回到房間便蒙頭大睡。

  我向來是很少做夢的。

  夢對我來說,有的時候並不是很好的詞語。

  在那段生命尚且鮮活的時日裡,我整個的人生就像是輕飄飄的夢, 日照尚好萬重千疊的漫漫桃林,即使是幻夢也非常美麗。

  白天的時候我就像踩在雲上,酩酊分不清過往與現實,日落後蚱蜢在草叢裡徹夜鳴叫,一夜之間庭院中葵葉就迎來了秋日和露水,可惜我依舊沒什麼東西好托付給明天。

  在作為人的時候,我也是會做夢的。我夢見夜來的風雨拍打著窗戶,自行車穿過街巷清脆摁鈴時清脆的聲響,穿著和服的小女孩有著天河石眼睛一樣的顏色,川流不息的人群裡有人大聲叫我望月。

  我回過頭,然後車撞了上去。

  我成為鬼以後,便不做夢了。

  或許因為沒了太過於看重的東西,我每一覺都睡得很好,大概夢裡有著魑魅魍魎光怪陸離百鬼夜行,像是夜空綻放的煙花咻地一下炸開,又像是舊電視沒有信號的屏幕泛著麻花的斑點。

  但是它們都不是真實的景像,我從沒放在心上,因此醒來一概都記不得。

  我又做了一個夢。

  淺草寺盛開的八重櫻遠遠看去像是一片緋色的雲霧,就像是伊織漂亮的發色。

  寺裡假山岩繞成的小池塘,小小的睡蓮葉和藻荇把水襯成自然的棕綠,游人們可以從方正的石墩上穿行。

  我向來很不賴煩走這種路的,一步跨過去腿不夠長,走兩步又顯得很繁瑣。

  好在我和伊織是並不很心急於過到對岸去,其實我們漫無目的,夢裡和天地間皆不知去處,去又能到哪裡呢?

  索性還是站在池塘邊喂魚好了。

  武藏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我們之間的氛圍並不像久別重逢的友人,反而安靜得好似每天都待在一起。

  池塘裡有很多錦鯉,紅白色的,大正和昭和三色的,還有黑色主色調夾著其他顏色斑紋的。一群一群地游來游去,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日本人很喜歡錦鯉,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金魚。

  我想起在忍的診室看到的金魚,紅色的,金色的,藍色的,在水裡懸浮著交叉在一起。

  那時我盯著圓形的魚缸發呆,集中不了注意力,半點精神也沒有,只記得忍還罵了我,說我腦袋有病。

  一些話卡在喉嚨間,回轉了很久也沒辦法開口,放在很久之前,我一定會請求她,我想拉著她的手如飛鳥一般向著未知遷徙,漩渦裹挾著我們,就像是昏沉的秋風裹挾著一枚枯葉,最終等待我們的不過是什麼都沒有的零余之地。

  我抬起頭,有一些想要看伊織的臉。

  天空突然黯淡,好似高大的垂枝櫻的枝枝櫻條變成了眾人一並垂下來的手。

  我躺在地板上,身下是鋪好了的榻榻米,身邊有人別著臉背對著我的身體,好似在哭泣。我伸手去碰她的手,很涼很冷,我還沒有從剛才的眩暈中回過神來,但是沒有由頭地覺得現在應該是夏天。

  我夢見忍在哭。

  我問她為什麼要哭,她卻不回答我,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那樣順流而下,連我的手上都感受到了一片濕意。

  那一片濕意太過真實。

  醒來後我盯著黃昏過後的天花板出神,窗外透來的影子光禿禿地徘徊空無一物的牆壁。我向來認為鬼舞辻無慘死後,大家都會獲得幸福,因此覺得很沒有意思。

  出房間的時候,山姥切正在廚房裡煮飯。

  雖然在收養夏目的時候意氣風發地說自己會努力學習做飯,但是至今為止我依舊在這一項毫無長進,唯一值得稱道的成績就是,能夠把任何食材都切得薄如蟬翼的精湛刀工。

  但是山姥切國廣的刀工也很好,況且我們家也不是無時不刻都要吃有雕花的蘿蔔和文思豆腐。

  可能當初剛從御岳山遇到付喪神那時一頭霧水,但事到如今,我是知道山姥切的來歷的。

  因為時之政府的狐之助們作為hr為了衝招人業績,向來是不吝於用工具穿梭於概念上的泛現代社會,四處搜刮能充當審神者的人。所以哪怕這個組織建立於公歷2205年的未來,時之政府的存在也並不是什麼秘密。

  更何況對我保密也毫無意義,對於鬼神來說,兩百年後的事情不啻於發生在明天,根本談不上劇透。前些日子,我去了時之政府一趟,因此覺得有些難過。

  我在時之政府看見了很多和山姥切國廣一樣的刀劍付喪神。他們有同伴,有兄弟,有自己的人際關系,與同僚們共同為同一個審神者效力,有著自己的使命和生活。

  非常熱鬧,何等歡喜。

  而山姥切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我身邊,從來都沒有直言過自己的需求。

  只身在地獄之中,會不會覺得些許孤單呢?

  我和山姥切之間的相處模式,根本不類似於一般的審神者和付喪神。

  拋下他死去也好,放他離開也好,打一開始我就不曾顧及山姥切一個人的意願。想做什麼就直接去做,這是一種非常任性的做法,我實在是不能將自己成為一名愛刀之人。

  山姥切國廣是一振被遺棄在時空亂流中的刀劍。

  因為不是什麼稀有的刀劍付喪神,光是審神者們每日任務鍛造出來的數量都不計其數,初次鍛出來的似乎還能在本丸占據一席之地,倘若沒被注入靈力也只是渾渾噩噩刀解回歸。

  但就像是感情中替身一樣,二號機的出現總是代表著不幸,是替代品,是備用方案,是被用來一次一次冒著碎刀風險拿來刷真劍必殺的試驗品。

  真劍必殺的圖鑒被點亮以後,審神者打開轉換器輕輕一扔。

  誰又真的會去管被拋棄的破銅爛鐵究竟是什麼心情?

  我時常想,山姥切國廣會選擇待在我的身邊,或許就像是刀劍必須依仗於人類。

  他對於我的依戀就像是小小雛鳥睜開的第一眼便記清了眼前之人,不一定是我,也不會永遠是我。

  我失意潦倒,無所事事成日蹉跎,和他既不像主人和刀劍,也不像是審神者和付喪神。

  待在我的身邊,沒辦法與兄弟重逢,也無法極化修行,既不能令他名聲顯耀,更不能為人類歷史做出什麼貢獻價值。

  我問山姥切要不要回到時之政府。

  山姥切盯著咕嚕嚕的燉菜,也沒說什麼別的話,旁邊烤箱發出『叮』的一聲,他神色如常地遞給我手套,不必他吩咐,我便飛快地過去把烤盤從烤箱中取出來。

  是蘋果瑪芬蛋糕。

  我去問過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他們都說山姥切並不是非常精通於處理家政的付喪神,擅長料理的刀劍男士另有他人。回到家以後,我想我究竟何德何能,竟然令一振刀劍為我洗手作羹湯。

  是了。

  我和山姥切國廣之間的羈絆早已經遠超別人。

  如果我死後成為死神而非墮入地獄,那麼我的斬魄刀也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等開飯時夏目沒有回來,白豚貓也不見蹤影,斑大多數時候在飯點都是准時出現的,一年四季從不缺席,大概因為有什麼事絆住了吧。

  不過其實沒關系,家裡從來不會出現飯菜多煮的情況,資深的干飯人通常都有著靈活的胃口,只是很可惜,自打白豚貓加入我家以後,我就沒能一次在家裡大展身手的時候。

  吃完了燉菜和炸豬排飯以及餐後甜點,我沒有事情干,又和山姥切煮起了火鍋。

  從外面回來的夏目看見我們還在等他吃飯深感愧疚,反而是以為晚上只能吃餅干的白豚貓大為感動地加入了我們,殊不知這已經是我吃到的第三輪了。


第65章 十七

  我庭院裡的花枯萎了, 但是沒有關系,它的根緊緊扎進地下,明年開春之後會繼續盛開。那依舊是我的花,哪怕不再是以前的那一朵, 它也仍然如此美麗嬌嫩。

  一大早我便開始坐在客廳裡望著電視發呆, 穿著寬松的襯衫,頭發隨便束起來無心打理。

  開明的風氣和日漸進步的審美風尚真是不錯, 在我那個年代, 日本人還只將和服以及西服視作正裝的一種體現, 在夏日中裸露出胳膊和長腿,是只有不體面的庶民才干得出的行為。

  電視裡播放著今日的晨間新聞,女主持人水無月憐奈長得還不錯。

  我聽說過一個傳聞,如果眉毛和發際線的距離超過四根手指就說明十分危險, 所以每當我瞧見她扎起緊繃繃的馬尾, 總是情不自禁地在心裡為她的發際線感到擔憂。

  至於新聞呢, 無非是說些當紅女歌手高山美娜美被綁架, 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豪門凶殺案之類的事件。

  我盯著電視,白豚貓盯著我盤子裡的牛角面包,山姥切中途來了客廳裡一次, 把冷掉的牛奶撤下去, 又把客廳裡17度的空調溫度往上面調了幾度。

  ……鬼是不會感冒的。

  即使是再三聲明,但是看見喜歡每天晚上叼著買回來的饅頭點心, 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以後,他似乎堅信了就算是鬼啊妖怪啊靈體啊, 只要進入了容器裡面就很有可能生病的玄學。

  要是拒絕,他就會用那雙漂亮的湖綠色眼睛一言不發地盯著我,讓我產生了自己是不懂事的叛逆期小孩的錯覺。

  ——我最近很閑。

  自從多年以前伏黑惠向我提出給家裡貓咪絕育的絕佳建議, 白豚貓四處搜刮食物的行為終於有了收斂,即使是我再沒有胃口,它也絕不會對著我的三明治和早餐出手。

  這回眼巴巴地盯了我的盤子半天,也沒有看見我動口或者把東西推向它的斑眯了眯眼睛,最終得出了這個結論。

  不過它沒有說錯話,我最近的確很閑。

  我向來是不在工作上格外努力的,但是回家躺著也並不能算得上是什麼好的主意。客廳裡能夠觀賞電視的最佳位置只有一個,我不在家的時候自然是白豚貓的專屬。現如今我在家悠閑度日,被擠到旁邊去的斑自然有些不高興了。

  它揣著手不滿地說道:「啊,怎麼了,踟躕森,你該不會失業了吧?」

  我的確失業了,不過只失了一點,並不是全部分,並且在這些失業的過程中,我還總結了一個非常有用的規律。

  ——日本的高中生名偵探,是一個應該遠離的群體。

  由工藤新一變成的江戶川柯南,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事故現場。

  假如在配合上他的未來岳父毛利小五郎,和青梅竹馬小蘭,那案發效率簡直要暴擊翻倍。其不詳程度可以稱得上走哪死到哪,而且這群名偵探好巧不巧還特別喜歡聚在一起,每次見面不死一串人,就說明那人真沒有本事。

  高中生名偵探身邊命案率倍增,本來是沒有我什麼事的。

  畢竟日本的人口還是有一億多點的,不一定死了人就在我的負責範圍內。

  但是他們走哪家死哪家的效率太過可怕,就算是和他們沒有交集的我,也因為他們的行動遭遇了波及。

  簡而言之,因為業務原因和情報需求,就像我會和除卻五條悟外的咒術高層吹水一樣,偶爾也會混跡於有錢人中,和一些有能力的人有些正常的交情和正常的往來。

  畢竟表面的身份需要時不時花費一定精力定期維護,作為醫生向其兜售私人醫療定制服務,就是我與不知曉裡世界的普通人接觸的幌子。

  再繼續簡而言之,因為越有功力的高中生名偵探越受有錢人們的青睞,再加上有閑心玩名偵探游戲的青年們本身因為家庭條件原因接觸的圈子都不會太差,兩兩相加的結果就是,我的雇主死了一大片。

  普通人雇主可不像平時我接觸到的『內行人』那麼難纏,雖然出手同樣豪爽,但付給我報酬的同時總是希望我能夠出夠百分之兩百的力氣。

  這些雇主通常懷著一種對未知的敬畏,即使是事件告一段落結清尾款之後,也根本不會解除作為掩飾的醫療服務合同,並且照舊支付聘用金給我。

  盡管相對我真正的入賬不過九牛一毛,這種不用上班也能領薪水度日的感覺非常不錯。

  畢竟踟躕森望月最擅長的事就是混跡在勤勞熱血的打工人中,無所事事混薪水來維持生活。

  但是名偵探一來,就把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打破了。

  籏本家族的當家人在豪華游輪上被自己的孫子兼孫女愛慕者刺死,富澤財團的董事長因為想要讓大兒子繼承家業被大兒子殺死,四井集團的千金也在生日宴會上遭遇了好友的報復。

  合約一方當事人的死亡,帶來的只能是合同效力的終止。

  所以我的快樂薪水小偷生涯接二連三地被告知了終結,連家裡的貓聽完以後都覺得是一場無妄之災。

  或許是出於想要安慰我的念頭,貓咪老師一口咽下牛角包,擦也不擦嘴邊的殘渣,揮舞著它那白年糕一樣的爪子指著電視說道:「害,你看那個人,因為想要把美術館改為餐廳就遇害了,真是倒霉!」

  我抬頭一看,說:「那正是我為數不多還活著的雇主,真中先生,前幾天還叫我去那家美術館幫他看風水。」

  不過他現在已經是過去式了。

  連斑聽了我的失業遭遇都覺得既離譜又可憐。

  ——

  我生性遲鈍,從小都被周圍的人冠以不會察言觀色的名聲。

  唯一的優點是深知自己天性的不足,但是時常為此而感到痛苦。

  來到彼世以後,一些很難想得明白的事情我選擇不要去想,就像是上課時學不懂的東西因為翻了個篇,來到了下一個單元,所以便在心底對於自己的一知半解而縱容。

  我深諳生活便是得過且過的真諦,並且忠實地日復一日履行著,旁的什麼都不去多加思考、多加追求。

  我的生活中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東西,唯一為我帶來色彩的只有兩個節點,一個是武藏在桃花樹下分了我半個飯團,一個是忍和香奈惠小姐將我從河中撈了上來。

  盡管我現在變得強大,很少再使用武藏贈予我的力量,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給予了我奔向未來的新生。而如果沒有忍和香奈惠小姐來幫助,那再往後,就什麼也都不會發生了。

  做完那個很沒有意思的夢以後,我突然意思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我向來認為無慘死後所有人都會幸福,但是我行我素的行為卻傷透了忍想要救我的心思。

  我庭院中的花枯了,但是山姥切說根沒有死,明年春天會抽出新的枝。

  後來我在街上碰到了蝴蝶香奈惠和蝴蝶忍兩姐妹,她們有說有笑,穿著附近高中的校服,看起來轉世之後過得很好,仍舊做了姐妹,非常幸福。

  我能夠與毫不認識的不死川坦然地對視,但是忍那紫苑花般漂亮的眼睛向我看過來的時候,出於一種犯了錯似的的心虛氣短,我頓時生出了一種想要掉頭逃走的衝動。

  「踟躕森!」

  我覺得很奇怪,像是以前,無論是再丟臉、再難堪的場面我都經歷過,無論被怎樣刁難,我也能夠從容自若。

  我向來擅長忍耐,即使是內心再如何痛苦,再怎麼被親近之人唾棄、嘲諷,在心中便自認為並不是不能夠忍受的事。但是被忍這麼在身後一叫,我便覺得羞愧,仿若陷入了一種囚徒般的困境,頓感無地自容。

  我拒絕了忍的好意,並且長久地不願意與她見面,我的心腸很壞,杳無音訊地活著,情願讓她當做我消失了,但是卻不想讓她後悔誇我是個好人。

  我不回頭,只是側過臉去看道路旁物舍圍牆裡的樹,說:「不是踟躕森。」

  可是忍不願意讓我糊弄下去,她一向都是很有主見的,並且早在很久以前,無論下什麼決定都不願意聽我的勸告,並且批評我自己都過得亂七八糟。

  她說:「那好,你不是踟躕森的話,我和姐姐就不管你了。」

  我聽見她拉著香奈惠掉頭就走的腳步聲,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沒有骨氣地掉頭跟著她們走。

  但是忍也不打算理我,兩姐妹也沒有停下來和我聊天的意思。

  我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對她說道:「我能去你家裡做客嗎?」

  香奈惠小姐眼裡含著溫和的笑意看向我,似乎是忍事先囑咐過她不要和我說話。

  但是忍也不和我說話,只是微笑著瞥了我一樣,然後一言不發地向前走。

  於是我厚著臉皮去蝴蝶家做客了。

  ——

  忍和香奈惠小姐的父親這一世不是醫生,相反而是一個音樂家,經常巡演的小提琴手,母親則是生物學的教授。父母倆經常不在家,兩姐妹從初中起就開始兩姐妹獨立生活。

  相比忍,香奈惠小姐要更加溫和一點,她主動告訴我很多事情。

  因為家裡平時很少來客人,如果要留宿的話,這麼突然也不方便收拾其他的房間,所以只能委屈我和她們擠一擠了。

  我覺得暈乎乎的,然後『哦』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要跟著收拾好茶具往廚房方向去的香奈惠小姐走。

  香奈惠扭過頭朝著我笑出聲,但是忍卻一下把我拉住,說:「你這麼高,就不要去和姐姐擠了。」

  這一夜睡得很沉,早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早就沒了余溫。

  從窗戶邊往下望,我看見忍在後院裡接了澆花水管澆花,前世的蝶屋也種了許許多多的花,因此無時不刻都有著許多蝴蝶在院子裡停留。有紫/陽花,十五夜草,桔梗,還有大家都很熟悉的紫藤,大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非常別致,雖然現在已經不是春天,但是我總是心心念念著牆壁邊的那麼幾株碧桃。

  蝴蝶忍抬起頭來看見了我,我再窗戶邊朝著她揮了揮手,再跑出門蹬蹬蹬地順著樓梯到了庭院。

  我問忍為什麼還依舊記得我。

  她說:「本來是不記得的,遇到曾經認識的人,也只會覺得親切和熟悉。但是看見了你,又怎麼會想不起來呢?」

  忍說,我是個惹人討厭的家伙。當初莫名其妙被姐姐撿回家裡,總是干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最後又莫名其妙地跑得不見了。誰需要我一聲不吭干那些事呢,大家是同伴,是伙伴,並不需要誰一定要承擔一切,那樣的關系根本就不正常,並且叫人一點也不好受。

  忍頓了頓說:「你知道嗎?大家都相互約定好了,比賽轉世過後,誰看到了踟躕森,那麼就先逮住她把她好好地罵一頓。」

  雖然她嘴上在罵我,但是我覺得並不難過。

  因為忍就是我的花。

  我看著她,許許多多的念頭從我的腦袋裡冒出來,但是我笨得很,一句話也不會說。

  我只是下意識地去接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又因為自己的冒失倍感懊惱。

  「那你贏了呀。」

  她最終朝我露出笑,說:「是呀,我贏了。」


第66章 十八

  日本高中生名偵探走哪死哪殃及池魚的效率不得不稱得上高, 即使是樸素而與他們沒有交情的我,光是正常地在東京生活著,也錯不及防地再次被卷入了一起殺人事件。

  或著說,就算是偵探因為職業性會經常與犯罪時間捆綁在一起, 但是這種每天都能碰上死人的頻率也過於離譜了。我總是不免帶著些許陰謀論的角度來看待這些新聞, 但是其中又不免凶手激情犯罪或者各種巧合……難道是什麼不可抗的奇異力量在其中作祟嗎?

  當警察再一次光速趕到犯罪現場並且封鎖現場的時候,我望著陷入沉思的那個小學生, 同時也深深地陷入了沉思——莫非這個家伙, 才是傳說中真正的死神嗎?

  東京這個片區的警察總是有那麼一個特點, 要麼等推理結束以後才趕到現場,連凶手都痛哭流涕地供出了自己的罪行直言後悔,要麼光速趕到以後便對案件棘手,選擇求助於在場的偵探或是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

  但是今天到來的警長, 除了見誰都口稱老弟的老弟狂魔目暮警部之外, 似乎又出現了一個新的面孔, 觀察警銜標志似乎還是一位警部補, 並且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看起來充滿干勁, 和周圍無能又摸魚的同事並不是一個畫風的不死川實彌。

  我混在被波及的無辜群眾裡, 看熱鬧般地圍觀他們一起三下五除二確定了嫌疑人。

  在場的幾個小孩似乎對於去警視廳做筆錄輕車熟路的樣子,雖然配合警察是每個遵紀守法的公民的職責, 但是其實我並不想要這種特別方面充滿了熟練的感覺。

  值得一提的是,做完筆錄後, 原本打算去看的電影也過了時間,剩下半個小時就要散場,只能改天另外再去看一次了。我從褲兜裡摸出紙質電影票, 揉成團隨意投進了他們辦公室的垃圾桶,在走廊被不死川叫住的時候還瞬間緊張了一下。

  因為我擔心他們看出我討厭垃圾分類,不想把東西揣一路帶回家扔。

  不過好在不死川實彌倒沒有注意到我的小動作,當我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的時候,他朝著窗外指了指:「要不要和我出去談一談?」

  我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但是還是答應和他一起出去談一談。

  穿過大廳的時候遇上了不少他的同事,看見不死川和我走在一起之後似乎誤會了什麼,還特地朝著他曖昧地眨了眨眼,而不死川警官則是略顯冷淡地不斜視。

  「之前的事……」他說,「是我太莽撞了。」

  這句話說的非常突然突然,我緊急在自己的腦海中搜索了一下,也沒有找到他所說的『干了非常莽撞的事』。但是他說完這句話,時間仿佛暫停了一樣,並沒有接下來繼續解釋的意思。

  不死川一直都是一個性格都很別扭的人,恐怕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就像是很久以前,他總是偷偷干一些很好的事卻不讓別人知道,聽說我被人糊弄以後罵罵咧咧替我出頭。

  不死川實彌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本來是不打算為難他的。但是我們倆站在路邊,突然從小巷躥出來一只白色的小貓,圍著我的腳邊喵喵喵地叫,而且還走來走去地蹭我。

  我沒有辦法,貓的可愛擊中了我的心弦,一時之間只好蹲下來去撓它的下巴,甚至覺得它長得和不死川有些相像。

  可能是看我半天沒有說話,並且旁若無人地開啟了擼貓大業,不死川實彌有些受不了這個沒有回應的尷尬地獄,頗有些惱羞成怒地喊我的名字:「喂——踟躕森!」

  不死川警官在處理案件的時候全程非常冷靜,但是說話卻非常不坦誠。

  不過這麼年輕的警部補,恐怕得是前途無量職業組吧。

  我長長地嗯了一聲表示我有聽到,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我說:「不死川好帥哦。」

  原本在旁邊有逐漸暴躁趨勢的不死川警官,頓時安靜了下來。

  還沒等他回我什麼,我摸著白色小貓的腦袋,一邊想著以前不死川總是和我吵架的情形,一邊口頭上誇他說:「好了不起,不死川以前總是動不動生氣,無論別人怎麼關心還要讓人走開,現在變得成熟又穩重,脾氣也好了不少,在辦案過程中一定非常受大家信賴吧!」

  不死川聽了我的誇獎實在是太感動了,他恐怕此刻正攥緊了手不願意讓自己的失態體現出來。

  他踢飛了路邊一顆小小的石頭,劃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掉進了噴泉的池子裡,濺起來點點水花。

  ——

  後來不死川實彌帶我見了以前在鬼殺隊裡的男同事們。

  周末的時候,我們相約一起去鄉下的河邊BBQ,宇髄天元的後備箱碰巧有准備好的魚竿,於是中途的活動發展成他和不死川還有煉獄杏壽郎比賽釣魚。

  富岡義勇對鮭魚有興趣,但是對釣魚沒有興趣,所以和我在旁邊看他們幾個比賽。

  中午的時候烤肉吸引來了附近居民家的秋田犬,圓圓的臉尤其可愛,我喂了它兩口之後火速和我感情升溫,相處得極好。

  下午釣魚的時候它在山上跑上跑下,又時不時往煉獄杏壽郎的魚桶裡看上一眼。

  狗狗的存在給整個周日帶來了快樂的色彩,但是義勇據說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小時候似乎都被狗咬過屁股。

  這種經歷對於他來說並不是那麼友善。所以每回秋田犬過來的時候,他總是躲開我們把凳子往遠處搬。

  等待魚咬鉤的過程漫長又無聊,大家聊起平時中生活的事。

  煉獄杏壽郎、不死川實彌,還有富岡義勇三人是大學室友,而宇髄天元要比他們大上一點,所以不在同一個年級。

  煉獄杏壽郎就讀文學專業,目前在從事新聞媒體的工作。而我覺得這個選擇非常不錯,因為煉獄杏壽郎是個很具有正義感的人,倘若是這樣的話一定會幫助很多人。

  但是宇髄天元卻並不這麼想,他嚼著口香糖吹出來的泡泡『噗』地一下破了,目視著前方地說道:「記者啊,真是不妙。」

  不死川跟我說,宇髄天元又延續之前極好的桃花運,是和三個前女朋友之間緋聞不斷的搖滾歌手。大概就是屬於不斷吵架、復合、又分手的那種,時不時因為感情/事故受到娛樂新聞雜志的寵愛。

  我雖然看不大懂,但是大為震撼。

  畢竟現在也是單一配偶制度了,可是無論是雛鶴、槙與、還是須磨都和宇髄天元是宿世的姻緣,想要與其中誰修成正果都要好好經受一番磨難和考驗吧。

  也許是我盯著宇髄天元的目光太過於微妙和復雜,他神神秘秘地靠近我,非常隱晦地看了一邊躲避著秋田犬的富岡義勇一眼,悄悄和我說道:「你知道富岡義勇現在在干什麼嗎?他是現役的網球運動員……不過家裡可精彩了。」

  他跟我講富岡義勇這一世的家裡經營著寺廟,並且在當地很有歷史和名氣,積累下來頗有一些財富和土地。

  雖然上有一位姐姐可以招贅,下面還有其他的兄弟,但是富岡義勇的父親非常想要讓義勇繼承自己的衣缽,覺得打網球都是初中生高中生才玩的游戲。

  而他這麼執著於讓義勇繼承家業的原因,竟然是因為覺得富岡義勇這孩子從小到大都非常沉穩,時不時說出來的話很具有禪意,連眼神都十分具有佛性……

  講到這裡,我禁不住看了看在旁邊不斷推著哈著氣想要靠近自己的秋田犬的黑發青年,還是覺得富岡義勇不向著別人吐露自己總是被孤立的煩惱,那麼這人平時其實還是在其他人眼裡很有濾鏡。

  周末的時候人都放假了,似乎河裡面的魚也跟著一起放假了。

  秋田犬一直陪我們到日落西山,等到他的主人,附近居住的老伯叫它回家吃飯,我們也沒有釣起一條大魚,反倒是青蛙和水草釣上來了不少,還撈起來了兩個漂流瓶最後沒敢動扔了回去。

  因為總覺得下午的時候能釣起來大的,所以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把食材吃得一干二淨,最好釣不到魚只好空著肚子跑去附近的城鎮找飯吃——當然,事先說明一下,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這回一個勁干飯的人不只是我,還有煉獄杏壽郎當我的飯友。

  不過最值得一提的時候,等到收拾魚竿、烤架、還有垃圾的時候,不死川把魚桶裡的水倒掉,感慨了一句白跑一趟,在旁邊正在拍一身狗毛的富岡義勇聽罷,一本正經地遞給了他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子。

  不死川心平氣和地問他想要干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見富岡義勇本著一副助人為樂的好心腸,一本正經地向他提議道:「如果釣不到魚,裝瓶水帶點浮游生物和寄生蟲回去也不算空手而歸。」

  ——釣魚佬絕不空軍對嗎?

  富岡義勇,你好有本事,我服了你.jpg

  收回原來的話,不死川的脾氣還是十年如一日如此。

  他優秀的涵養和素質在富岡義勇的真誠之下簡直不值一提,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當了四年室友而不經歷一場血案,只能在後面安慰不死川說,風哥算了吧,風哥消消氣,風哥生氣傷身體。

  要不然義勇你還是回家繼承家業吧,沒准能被引進咒術界,成為咒言師的一顆冉冉新星。


第67章 十九

  吉野順平死了。

  虎杖悠仁之前剛請求他來到咒術高專一起上學, 因為吉野順平是一個性格內斂的人,也不會主動去傷害別人。他的本性並不能被稱得上很壞,虎杖悠仁通常不喜歡用惡意去揣測他人,所以他認為他只是受到了某些存在的蒙蔽。

  所以, 他說:「一起去咒術高專吧……」

  我連我和你的未來都想好了。

  虎杖悠仁小心翼翼地向著陰郁的少年伸出手, 少年也因為他的誠懇顯現出了動容。

  一個藍發的、滿懷著惡意的咒靈,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

  於是吉野順平死了。

  他的身體在與縫合臉咒靈接觸的一瞬間膨脹, 身體掙脫了原本的衣物, 逐漸變得畸形。

  才與他講和的朋友被縫合臉咒靈向他推來, 因為慣性踉蹌了幾步隨即朝他他揮拳。

  虎杖悠仁跪在地上請求宿儺的時候,一只金色瞳眸的白色貓咪從窗戶躍下,輕巧地落在地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和他懷中被制成了改造人的新朋友。

  貓咪白色的毛發仿佛渡有陽光般金色的光輝, 一進入室內就將陰雲密布的天氣照亮了幾分, 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即將融化在水中的蜜飴, 周圍安安靜靜的,就像是因為貓咪的出現,時間停止了流動。

  貓咪說:「不要傷心, 虎杖悠仁。」

  因為死亡並不是可悲的事, 死亡就是生命必須要經歷的一種過程。

  白色的貓咪非常漂亮,就像是小時候繪本故事裡給人帶來幸運的瑞獸, 明明坐在虎杖悠仁的面前,卻體現出高於人類的俯瞰, 這般漂亮的眸子裡充滿了神性和漠然的神聖。

  虎杖悠仁請求它救救順平,貓咪卻說,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天災人禍乃人之必經。

  追尋著正確的死亡,無論是別人和他人的,都毫無意義。因為整個世界就是巨大的無常,一個空虛的游樂場,痛苦、別離、憤懣,都是人生的必須品。

  有的人看了覺得低落,有的人看了覺得絕望又羞恥,有的人在這個房間中一刻也待不下去,有的人卻能夠忍受一輩子。

  這個世界是沒有對與錯的,對與錯都沒有意義,所以誰都談不上正確與錯誤。

  錯誤的死亡並不是可怕的,因為都是輪回,沒有人可以從這其中逃離,就像花和葉,葉與根,腐爛以後歸於泥土。你為朋友的離去感到難受,但是他只是離開了你的身邊,不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但是他依舊在這一方世界中,所有人都處於天地的牢籠,一切的盡頭就是什麼都沒有。

  貓咪歪著腦袋看他,它想勸虎杖悠仁放寬心,但是虎杖悠仁落下了淚水。

  少年人哪懂得這些道理呢,少年正是無拘無束,不賴煩長輩說教、什麼長篇大論都聽不進去的時候,他們情感熱烈,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還沒將人生磨損成空無一物的石臼,只知道奮不顧身,意氣風發地向著自己認定的方向走。

  貓咪沒有辦法,只好驅趕了在旁邊看笑話的縫合臉咒靈,虎杖悠仁身體中的詛咒之王因為沒有好戲看長長地嘁了一聲。陰雲散去,日落黃昏的時候,虎杖悠仁再一次看見了那一只貓,它從高處躍下,銜來了一枚閃閃發光的靈魂。

  ——

  「金丹的價格白澤收5000元,算你10萬日元一粒吧,一共花了十枚,還有我自己的材料和特地去三途川裡去找靈魂的人工費……承惠500萬日元。」

  聽完我的報賬,虎杖悠仁的表情瞬間灰暗了幾分,不過想一想也是,雖然進了高專後有了能夠做任務賺錢的渠道,但是沒過多久就遇上了少年院的宿儺指頭,導致不得不假死。

  這幾個月都在地下室裡無聊地看電影接受特訓,到目前才被放出來,恐怕也沒有機會攢多少錢吧。

  於是我朝著因為背負著巨大著債務而垂頭喪氣的年輕人拍了拍手,打算說兩句話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好,奇跡和魔法可不是免費的喲——」

  虎杖悠仁整個人都仿佛被噎了一下:「這句話更叫人毛骨悚然了,我也是要看動漫的啦,踟躕森小姐!」

  真不錯,無論說什麼梗都會懂,電視兒童虎杖悠仁同學。

  靠譜的七海君過了一會打電話來說這起事故的影響範圍有些大,後續被官方熟練地解釋成為了一場天然氣泄露事件。我們把吉野順平先放在了咒術高專的結界裡,他醒過來以後,隨即表示自己會努力打工還債。

  但是我讓他和虎杖悠仁先不用著急,總之不要在債務還清之前死掉了,讓我血本無歸就行。走之前我還向兩位男高中生推薦了我手上的金魚草精力藥劑,服用以後效用滿滿,精力百倍,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一段時間內臉會長得像是金魚草變成的咒靈。

  連轉頭想向被五條悟折磨到心力憔悴的伊地知潔高推薦的時候,也被狠狠地吐槽了『來源看起來很可疑』。但是因為和五條悟相處得太好,似乎被他認為我和五條悟是同樣任性的人而不敢拒絕,反而是顯得非常為難地說是他不好,可能對裡面的成分有點過敏。

  他看起來快哭了,所以我也不好為難他,很遺憾的是連個試用的人都沒有,所以最後我一瓶都沒有推銷出去。

  高專的結界也不是絕對安全,就像是鋪好的蚊帳,偶爾也會有小蟲子飛進去。

  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奇異的是這個藍發的縫合臉咒靈似乎總是喜歡出現在地下道,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周圍是一些靈魂被改造過的苟延殘喘的人類殘害。

  我不知道咒靈會不會近視,大概是不會的吧,因為脆弱的晶狀體是只有人類才有的情況。

  求知的好奇心對於生存是一件好事,但是老實說,無邊界的探索總是會體現出一種敬畏心的匱乏,一路上走過來我有些生氣,即使是他合上書,非常親切地想要和我談論文學和哲理,我也有一點生氣。

  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他抹著鼻血說我是他的天敵。

  我覺得他這個論調很可笑,於是回答說:「那麼這個世界上恐怕有很多你的天敵。」

  我把他打了一頓,但是沒有殺死他。

  真人對我來說確實沒什麼可怖的,除了他可以變大變小變漂亮以外,改變靈魂的方式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只是咒靈的愈合力很強,似乎只要有咒力那麼素材總是會無窮無盡,看見他伸長的手我產生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藍染和浦原喜助制作的那一塊崩玉已然對我可有可無、如同雞肋了,我可以飼養他,拿他作為材料看看能不能作為一些精密操作的催化劑。

  所以當他打算溜走的時候,我一腳踩到他的身上,俯身下去和他對視:「讓我去你們的據點做客吧?真人君?」

  本來以為會打上一場,然後他們寧死不屈服,還痛罵我劫持人質的卑鄙。

  結果剛一到場,我就被一個腦袋上有縫合線的詛咒師接待,還幫我在他們住的溫泉酒店開了一個房間,笑眯眯地邀請我跟他們一起泡溫泉。

  不僅如此,咒靈們的團建生活還挺豐富多彩的。

  他們不僅一起泡溫泉,還在可以在私人沙灘上度假打排球做日光浴,帶我打麻將幾個詛咒師還輸給我錢,還陪我一起玩大富翁。

  總之我受到了很好的招待,當那個名叫血塗的咒靈帶著小鴨子游泳圈噗地一下跳進游泳池,濺了躺在旁邊泳池氣墊床上的我一身水的時候,我才想起來自己此行來是干什麼。

  糖衣炮彈的威力太可怕了,但是看樣子,即使是我不在,這也是他們一行人的快樂日常。

  其實我覺得這一群咒靈很像精靈寶·夢。

  尤其是裡面最強的三個,令人非常有草火水御三家的既視感。

  花御人很好,雖然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但是也能夠交流,總是能夠變出各種各樣的花,等到和它混熟以後,下一步我決定試圖讓它催熟西瓜和荔枝看看。

  漏瑚則是一個獨眼黑牙齒火山頭的咒靈,脾氣不怎麼好,不愛搭理我,似乎對縫合線詛咒師招待我的行為有些不滿。

  不過他既不像花御那樣能夠催熟植物,也不能像小章魚陀艮那樣有沙灘的海景房領域,所以即使是和我不親近,我也不覺得遺憾。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做裡梅的詛咒師,制作刨冰的手藝一絕,似乎是宿儺的手下才和這群咒靈混在一起。我無緣見到他下廚的一幕,但是我想能夠在那個我和虎杖一起吃炸雞的時候,跳出來讓我們喂他一口的兩面宿儺手底下打工的人,手藝一定不會太差。

  我覺得很可惜,要不是兩面宿儺這個家伙吃的東西太讓我忌諱,不然我又多了一個干飯人作為飯友。

  最讓我覺得好相處的是叫做九相圖卻只有三兄弟能動的咒靈,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來他們在一群想要振興種族的咒靈裡當混子,並沒有太強的目的性,所以心生親切。

  至於其他的,還有幾個不能交流的小嘍啰和不說也罷的詛咒師,成不了多大的氣候,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在我再其中混吃混喝的第五天,那個叫做羂索的縫合線詛咒師終於告訴了我,他們打算在澀谷封印五條悟的計劃,並且邀請我加入他們,共創和諧大業。

  說道這裡我才明白為什麼羂索對我如此客氣,我的手裡有雲外鏡,理論上也可以把人在幻境中隔離個天荒地老。況且這麼些年來我的力量沒有約束地肆意增長,哪怕是他們不主動告訴我計劃,只要我注意到,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沒有我不清楚的真相。

  我評價說:「真是坦誠。」

  羂索卻用手指輕輕地圈出了澀谷:「我們可以在這裡制造出一片小小的特異點,這時候迦勒底的御主一定會來訪。」

  他抬起頭看著我:「這時候,您一定會如願以償見到您一直想要見到的人吧。」

  能見到武藏的條件的確非常誘人,但是這樣見到武藏並不是我願意看到的結果。

  老實說他提出的那一刻我瞬間有些意動,但是緊接著便是無窮無盡的困惑,莫非我的心智是如此薄弱,以至於總是有人會跳出來拿著各種各樣的言語前來煽動我。

  困惑過後,我摸不清楚誰是主謀,於是選擇把無論是不是真心參與這個計劃的咒靈們和詛咒師們,都統統教訓了一遍。


第68章 完

  等到冬意漸濃, 我才意識到又到了一元復始,萬像更新的時候。

  大雪紛飛的冬夜我們在家裡架起了烤爐,備上了紅糖漿和黃豆粉烤起了年糕。

  網格上的年糕膨脹起來,焦黃的外皮掰開後是綿軟的糯米的香氣, 這幾乎成了每回新年期間的必備節目, 但是白豚貓每一次都會吃很多,全然不顧貓舌頭怕燙的傳聞。

  於是當斑干完放在它盤子裡的年糕, 又開始在烤爐邊像不怎麼靈活的黃鼠狼那樣嗅來嗅去的時候, 我舀著碗裡熱氣騰騰地紅豆湯, 目不斜視地說了一句:「吃太燙的食物,會刺激食道黏膜,容易患上食道癌呢。」

  白豚貓似乎對我虛張聲勢的諷刺嗤之以鼻,旁邊正幫山姥切忙的夏目聽罷以後, 一下子就伸手按住了貓, 讓它不要吃得這麼急。

  愚蠢的白豚貓還妄想著在夏目的手中掙扎著逃脫升天, 頑強地做最後的抵抗。

  「夏目你是笨蛋嗎?妖怪是不會得食道癌的!」

  但是狡辯是沒有用的, 就像是小時候那般,我的話夏目向來句句都聽,強行鎮壓無果以後, 夏目直接朝著白豚貓訓斥:「好了, 貓咪老師!你再這樣鬧下去,等會就不給你的蕎麥面裡加豆腐皮!」

  在斑絕望又無奈的目光裡, 我把烤好的年糕夾起來,放進了盛好的紅豆湯裡。

  真不錯, 糯米制成的食品我不討厭,因為以前老是在蝶屋吃糯米制的點心,蕎麥面也不討厭, 配菜用的白蘿蔔泥是富岡義勇送的,據說是他自己沒事在樓頂上面花園裡種的,用來煮鮭大根是一絕。

  大晦日以後便是正月的第一日,夏目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去神社初次參拜。

  我沒有事情做,隨便逛了逛,卻在淺草遇見了禪院家的小少爺。

  其實我並不算是很討厭禪院直哉,就算是他說話並不太懂禮貌的藝術,但是我認為這是他從小沒有受到良好的語文教育而導致的結果。

  有時候我覺得他像是一只破壞力並不是很強但是性格倔強的柴犬,打架總是輸卻一直去挑釁。全賴他的存在我根本不會去禪院家做客,這麼多年以來,他竟然能夠健全地活到二十多歲,實在是令我感到詫異。

  我問他家不是住在京都嗎,怎麼大老遠跑到東京來不累得慌。

  他說:「來拜年不行嗎?」

  我根本不認為在京都長大的禪院直哉會在東京有什麼好的朋友圈,如果說是來找長輩的話,我看他平時恐怕也沒什麼尊老愛幼的想法,僅僅是在家和禪院家主相處的模式都夠父慈子孝、爆孝如雷的。

  況且正月一日一個人在外面亂逛,屬實有些可憐。

  我站住腳步,一言不發地端詳了他半晌,直看得這位禪院家的小少爺眉頭高高挑起,末了,才開口說道:「你這家伙……該不會沒有什麼朋友吧?」

  真可憐啊。

  抱著這樣的想法,眼見著禪院直哉想要開口辯解,我更是沒有想特地給他難堪的必要。

  雖然禪院直哉並不算得上是我的朋友,但是也是咒術界御三家的一份子,也屬於我工作的社交範圍之中。出於職場社交手冊上再三強調的人文關懷,我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以表安慰之意。

  這回禪院直哉沒有很難纏地拒絕互動,只是條件反射地接過,有些莫名其妙地問我:「干嘛?」

  我想說給你擦眼淚,又轉念擔心他面子薄惱羞成怒,於是改口道:「不用難過,阿哉。就算是不擅長社交,但是孤單並不是件可怕的事,它會讓你加速成長,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成熟可靠的大人,並且懷念獨處的可貴。」

  雖然就我看來,富岡義勇再勇於社交也僅僅只是富岡義勇。

  我胡謅了一通,並且半點不想給禪院直哉說話的機會,這個人就算是示好的話語都能夠把人的心情搞得亂七八糟,就算是最好的時候也比一般的人還要插上幾分。

  突然,我指著人頭攢動的遠處說:「看!伏黑甚爾!」

  這句話很管用,分散禪院直哉注意力的效果一向很行,我更是得以靠此招順利跑進淺草寺內從他手裡脫身,而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場追逐。

  正月中來淺草寺參拜的人很多,因為是有些年頭的大寺了,所以院落和樹木都非常漂亮。從風雷神門進去直走,穿過寶藏門就是本堂,在御手洗前淨手以後便可以去神殿裡投幣參拜。

  盡管對於我來說,參拜這種行為本身就有些滑稽,就像是平時你會對自己的同事、前輩或者領導彬彬有禮,但是絕對不會沒事就給人上一炷香。

  不過像是我這樣懷著游覽的心思前來神社的游客也不在少數,到時候再去花個100日元抽簽蔔卦,倒也不枉大清早專門跑過來人擠人湊熱鬧。

  為前來祈福的游客倒御神酒的巫女,有著寶石般的藍色眼睛,黑發扎成馬尾低垂在身後,為我斟御神酒的時候,手不穩差點溢滿出來。

  「你怎麼跑來了這裡?」她急急慌慌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後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正月的時候出現在寺院中意味也非常明顯,穿著緋色巫女服的少女只好有些羞赧地解釋說起了自己的情況來緩和尷尬。

  「那個……正月的時候沒有事情干,同學說自己打工的地方在招臨時巫女……所以就過來幫忙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將頭發別在耳後,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和以往雙馬尾的形像截然不同,因此雙頰浮上一層薄薄的緋紅。

  我說:「小葵很漂亮。」

  神崎葵把手背在身後,朝著我輕快地笑了笑,旁邊的巫女叫她趕快過去幫忙,少女應了一聲,走之前回頭看向我,神情非常明亮快樂:「好奇怪,明明我們才見過兩次,就像曾經已經是相處過很久了一樣!」

  於是我也朝著她微笑。

  正殿附近有蔔卦的地方,我去那裡抽了以前,揣著簽紙往回走以後,我遇見了也是來淺草游玩的甘露寺蜜璃。

  她裹著厚厚的圍巾,就像是初雪後在枝頭蹦蹦跳跳的漂亮小鳥。她說她這時候沒有和朋友們走散,但是她們在淺草的商業街做陶藝去了,則是自己在這附近隨便走走。

  於是我們一起四處游逛,過了一會兒,她說她知道有哪家咖啡廳賣的冰淇淋好吃。

  尚且還是大學生的伊黑小芭內,過年還在咖啡廳裡打工。

  我猜測他可能是想要給甘露寺買點什麼禮物當做驚喜,因為他看見我們推門而入的時候神色中閃過一絲驚訝,甚至被同伴推過來為我們點餐的時候不情不願,耳根都紅了,埋著頭不敢對上甘露寺的目光。

  我覺得很好笑,也覺得很快樂。

  我的朋友有的還記得我,有的又記不得。

  朱砂丸在去醫院做身體檢查的時候見到了我,從此之後我們單方面的友誼就一發不可收拾。她向來是個笨蛋,腦袋裡本來就裝不下除了玩耍之外的其他東西,但是偶爾在某些方面有著異樣的直覺。

  矢琶羽說那個是野生動物都會有的敏銳,笨蛋就是不用想太多嘛,每當他這麼嫌棄的說之後,朱砂丸就會不忿地吵著去鬧他。

  我不知道保存記憶的規律,是否按照關系好壞而論,也許他人所具有的實力也是需要考量的因素。畢竟和我關系不怎麼親切的鬼舞辻無慘,倒是依然對我印像深刻。

  當我看到關於鬼舞辻無慘擔任國會議員的新聞以後,當即便致電去詢問了他是否需要新的員工。奇異的是,轉世以後十二鬼月繼續為他服務的就只有上弦一黑死牟閣下那麼一個,啊不,現在應該叫他為繼國岩勝先生了。岩勝先生在無慘老板身邊充當一位身材好到總是令人誤以為是保鏢的秘書。

  我在電話裡跟他講,可以雇佣我當他的保鏢,這樣正好就可以和岩勝先生形成一個對稱,這樣他就可以再擁有一個並不強壯看起來弱不禁風像文職的保鏢了。況且我的醫學水准絕對是沒有話說的,雇佣我還可以包攬下他私人醫生的任務,性價比極高。

  在他的辦公室裡,我非常正式地交予我的簡歷給他,並且鄭重地保證能夠為他的人身安全和身體健康保駕護航。但是無慘老板全程都站在岩勝先生的身後,叫我不要過來啊。

  一米九的繼國岩勝把身後纖細的無慘老板襯托的真的有些嬌小,他讓我先回去等面試通知,說我再待在這裡,無慘老板的身體健不健康另外一說,心理倒是快不健康了。

  老實講,他這樣的態度真的很令人失望。

  只是不知道岩勝先生和他弟弟緣一的感情好不好,如果繼國緣一有空來接自己哥哥下班,無慘老板又會是什麼感想。

  我回去等通知的第二天,無慘老板就雇佣了我,不過按照他每回看到我的態度,我覺得我上不上班,無論什麼時候上班似乎都不太有人會管。

  時隔多年,我終於又在無慘老板的手下過上了快樂摸魚的生活,只是希望日本的高中生名偵探們不要這麼愛崗敬業,跑到鬼舞辻議員的辦公室裡破案。

  也許隨著時間的不斷輪回流轉,總有一天,他們會將這些過往如數忘記,但是我卻並不覺得難過。

  他們生活在這方世界之中,我則是守護這庭院的惡龍,庭院中的花年復一年的綻放,難免有孤寂寥落的時候,卻總有一天從睡夢醒來,庭院的嚴寒霜雪化去,枝頭點綴滿了春日的新綠。

  正如負責結緣的神明告訴我,這份羈絆不會隨著記憶消減。我與他們的緣如同紅線被連接在一起,思戀從這個人蔓延到那個人身上,最終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新年的第二天,我看見了五條悟帶著他那一群可愛的學生們團建。

  ——咒術師是沒有什麼假期可言的,只要一有事故就全年無休。

  他總是拿著這樣的話去招惹對高中生活多少懷抱著憧憬的少年少女們,然後這樣烏鴉嘴的發言獲得了眾人一致的唾棄。

  連我發壓歲錢的時候,他也要排在學生後面問我有沒有准備新年禮物。

  十八歲的五條悟總是不喜歡我以長輩自居,而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動不動開始裝小孩。

  「好歹是剛應付完了那群人,就專門跑過來找鬼王小姐了嘛——」

  「抱歉了,悟,你已經不是二十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了。」

  他卻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後,不停地制造聲響想要吸引注意:「但是這份心意不難得嗎?是我向其他人提議來看踟躕森的哦。」

  可是實在是抱歉了,這份心意也不是獨一份的。

  因為夏油傑遠比五條悟要自由得多,所以正月一日的晚上就帶美美子和菜菜子來我家拜訪了。

  但是最終我還是非常正式地把五條悟十年以來都沒有發過的壓歲錢補上了。

  阿悟拿到紅包以後笑眯眯的,最終從其中倒出了三個一百日元的鋼镚。

  白色貓貓的批臉最終又垮了下去:「好歹給張福澤諭吉嘛,我會把它放在錢夾的最裡側留做紀念的。」

  可是這樣的言語攻勢也是沒有用的,因為吉野順平最後做了五條悟的學生,五條老師可是悠仁和順平的臨時監護人,所以我決定拿阿悟十年的壓歲錢來抵這份五百萬元的債務。

  六天的新年假期裡我見了不少的人,拜訪了不少朋友,過得異常的充實。

  傳統習俗中將元旦期間所做的第一場夢稱作初夢,並且用諺語將預兆分成三六九等,認為夢的內容可以預示著一年的吉凶。

  我向來少夢,僅僅只有兩夜做夢機會的初夢也很少趕上,但是這一夜的夢卻非常清晰,好似穿過了平行世界跑進了別人的夢裡。

  夢裡的世界實在是離奇,有著明明是異國打扮卻被按上了古代劍士身份的劍客,滿口本王自稱卻被稱作金先生的熱心市民,埃及人竟然和狐妖成為了一對兄妹,我帶著夢境的主人開張一間名為偵探事務所的萬事屋,四處亂跑收集奇奇怪怪的道具,然後去伊織打工的店面裡換東西。

  我們去店裡買種火的時候,武藏正在那裡吃醬油丸子,對於上班摸魚的行徑毫不掩飾,甚至神情悠閑無慮地邀請我們來吃。

  「真是不錯啊!做完委托掙到錢以後一定要來請我喝酒!」

  故事的最後,當然是以莫名其妙地打敗了一個拿著聖杯的幕後黑手為結束。

  臨別之時,我對這位名叫做藤丸立香的孩子說道:「真是一場美妙的夢呀,迦勒底的御主,雖然我只是一介微末之人,但是也願意為你的人理獻出微不足道的力量。如果有需要,請盡情呼喚我吧,無論多遠,我都會來到你的身邊幫助你。」
作者: 非魚    時間: 2021-8-12 00:20

我喜歡這種平鋪直敘的文
是無Cp但感覺有點百合,女主是不自覺的萬人迷,可以在互動摳不少糖
從鬼滅不死川和義勇,到咒術的悟和傑,和女主關係好的都是同齡的一黑一白好有趣
還能和轉世的柱們相認真好QQ鬼們竟然就放出來了嗎、無慘還大叫不要過來好好笑
作者: 語絕凝    時間: 2023-12-11 15:21     標題: 這是一個還不錯的小說

雖然有點平平 但就是這種平平就也淡淡地看完
大家有個HE 我覺得最棒了
作者: 如如lulu    時間: 2023-12-12 17:59

還不錯的文章,最後的結尾感覺可以再寫長一點完整一點,雖然沒有cp,但是主角很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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