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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我哥哥叫DIO》作者：槡茴【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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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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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2-9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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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我哥哥叫DIO》作者：槡茴【完結+番外】
文案：
我出生於倫敦東區的貧民窟，父親酗酒，全靠母親維持生計。
但這樣平靜的生活在母親去世後一去不復返。
所幸還有一個看在母親面子上照顧我的兄長。
我們相依為命，盡管生活困頓，但也不妨我們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在我七歲生日那天，他自信滿滿地向我允諾：在不久的將來會讓我穿上最華麗的衣裙，品嘗最美味的食物，過著比貴族小姐更好的生活——
只不過這個夢還沒變成現實，第二天我就被父親賣掉換成了酒錢。
多年後，我被關在拍賣場的籠子裡，成為了待價而沽的貨物。
而我的兄長成為了貴族養子，彬彬有禮地坐在觀眾席上。
對視的那一剎那，他冷笑著捏碎手裡的紅酒杯。
兄長將我帶回了貴族的莊園，好日子剛過兩天再遭變故。
再次相見已是百年之後。
作為被抓回來的小面包，我戰戰兢兢地等待死亡，睜開眼時，發現面前的吸血鬼和我的哥哥長得一模一樣。
【閱讀指南】
主親情文，是親情！
會ooc會ooc會ooc！
私設多私設多私設多！
感謝大家的閱讀，不喜點×！
最後祝大家幸福快樂、心想事成！
內容標簽： 幻想空間 少年漫 異想天開 JOJO
搜索關鍵字：主角：雪莉爾，迪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哥哥帶我發家致富
立意：即使面對困境也要過好每一天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2-9 21:35
第1章
稀薄的月光灑落在奔跑於林間的少女身上。
跑快些，再跑快些。
心底的驚惶迫使她鞋也沒穿就從房子裡跑出來，直至腳踝的睡裙增加了她逃跑的難度，雪莉爾只能拎起裙擺拼命地朝著樹林深處跑去，身後仿佛跟著的是魔鬼，她連頭都也沒回過。
長時間的奔跑讓她生出一股錯覺——有一把火在胸腔裡燃燒著，煙熏火燎的，拉扯著嗓子又癢又腥。
但即使如此，身後的男人笑聲逐漸逼近，馬蹄踐踏出來的灰塵將雪莉爾圍繞住，徹底阻攔了她的腳步。
這是一場由富家少爺米基·喬伊特突發奇想的「打獵游戲」，只不過這個獵物換成了剛被他從拍賣場買下的少女，英俊的男子露出嗜血的笑容：「就跑不動了？」
在這裡，僕人的命並不值錢。
她咳嗽著靠著粗糙的樹干也不回答，面對黑漆漆的槍口，雪莉爾帶著滿腔絕望，仰起蒼白的臉閉上了眼睛。
槍聲響起，林間的鳥獸亂作一團四散奔去。
……
貧民窟的一座小房子內，床上的孩子閉著眼急促地喘.息著，動靜大到讓另一張床上的少年朝她方向看了一眼。
呼吸聲戛然而止，雪莉爾猛地睜開了眼。
六歲的孩子滿眼驚惶，雙手緊緊攥著胸.前的衣襟——那裡曾經被子彈穿過，痛得她在地上打滾。但現在她什麼都沒摸到，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雪莉爾才慢慢放松了下來。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她伸手摸向旁邊的位置想要尋求母親的安慰，觸手冰涼才讓她想起一個月前母親已然病逝。她訕訕縮回了手，扭頭望向房間裡另一張床上的哥哥，盡管母親去世前讓她和哥哥親近一些，但他一向獨來獨往，似乎並不喜歡她交流。
她有點怕他，至於什麼原因她也說不上來。
雪莉爾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小狗似的蜷縮成一團。
她揉了揉眼睛，困意和懼意同時包裹住她，夢裡的畫面揮之不去，一股寒意從腳底順著她的背脊直至頭頂，她打了個冷顫。
雪莉爾從未做過如此清晰的夢，仿佛真實存在過一樣，她甚至害怕到不敢繼續睡。
但這樣虛弱的抵抗並沒有什麼用處，最終她還是合上了眼皮，迷迷糊糊中又睡了過去。
而這一次，噩夢違背了她的意願再次續上。
雪莉爾飄在半空，親眼看著自己的屍體被帶了回去做成了標本，擺放在男子的臥室中供他欣賞。
雪莉爾心底發涼，她搓了搓胳膊，想要讓自己醒過來也無濟於事。
莊園外猛然一聲槍響驚醒了她，雪莉爾順著聲源處飛也似的飄了出去，看到了令她震驚的一幕。
殺她的男人，也就是那個叫做米基家伙在林間狂奔，而緊跟其後的是一位金發男子。他騎著馬悠閑地跟上去，偶爾舉起槍朝著奔跑的男人開一槍，就像她曾經被對待的那樣戲耍著米基，隨後玩夠了一槍斃命。
雪莉爾害怕地捂住了耳朵，她慢慢飄到了他的面前，看清了金發男子的臉龐。
面部輪廓和她哥哥很像，昳麗的面容上一雙眼冰涼地注視著地上死掉的人。
「下地獄去吧，畜生。」他吐了口唾沫，明明穿著貴族的服裝一舉一動依舊擺脫不了從貧民窟帶來的習慣。
他回到莊園將雪莉爾的屍體抱了出來，將她埋在了母親的墳墓旁後沉默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原來真的是迪奧！
雪莉爾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一股熱流從胸腔湧上到喉嚨口，又酸又澀，她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朝著逐漸遠去的迪奧揮手：「哥哥！」
金發男子似乎聽到了什麼，回過頭朝她看來。
……
雪莉爾再次從夢中醒來時臉上濕漉漉的，一手摸去發現全是她的淚水。
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黑漆漆的人影嚇了雪莉爾一大跳。少年微蹙著眉頭盯著她的臉龐，眯著眼問她：「哭什麼？」
母親去世後，她偶爾會躲在被子裡哭，但迪奧並沒有像今天這樣問她。
少年被她這樣注視著撇過了視線，盯著被蟲蛀了的框格窗看。
他才不會告訴雪莉爾，剛剛她在夢裡喊他，聲音可憐得就像快要死掉的貓崽子。
雪莉爾從前怕他，但夢裡發生的事情真實得讓她仿佛親身經歷了一般，直至此刻都驚惶未定。看見他的臉龐後，雪莉爾無比安心，甚至第一次大著膽子將臉埋在了迪奧的懷裡不住地抽噎起來：「哥哥，我害怕……」
棉質的睡衣已經被穿得泛白，迪奧剛想將她丟出去就感覺腰間被她的眼淚燙了一下，他的動作頓時停在了半空。
或許是想起母親臨終前用枯槁的手拉著他將雪莉爾托付給了自己，又或者是看她瘦小可憐，迪奧一時間沒有動作，只是僵硬地讓她抱著，略顯冷淡地敷衍回答：「有什麼好怕的。」
夢裡的事情她說不清楚，就算說出來迪奧也不會信她。理智回籠，雪莉爾仰起濕漉漉的臉龐，淚汪汪地問他：「……哥哥以後會把我賣掉嗎？」
迪奧嗤笑一聲，目光嘲弄：「就你這樣的，能賣幾個錢？」
雪莉爾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縮了縮手自己擦掉了眼淚，看他轉身要走，急忙又拉住了他的衣服。
迪奧回頭，雪莉爾膽怯地又把手縮了回來。
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不過夢裡發生的事情過於深刻，雪莉爾此刻對他充滿了信任，大著膽子問他：「哥哥，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干活嗎？」
少年頭也不回，換下被她淚水打濕的上衣重新鑽到被子裡冷漠拒絕了她：「不可以。」
兩人之間的關系並不算好，甚至平時在家都沒怎麼交流過。
被拒絕的雪莉爾並沒有失望，她縮回了被子裡，黑暗裡她看著迪奧背對著她的背影小聲說：「明天我給你洗衣服。」
沒有得到回答，雪莉爾也習慣了，剛剛溫暖的擁抱打破了夢裡的陰霾，她發現哥哥也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可怕，雪莉爾深呼吸一口氣很快又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1878年的英國倫敦清晨街頭霧蒙蒙一片，在天還未全亮的冬日凌晨，已經有一大波人裹緊身上的絨面外套，為了生計而打著哈欠穿梭其中。
而隨著人越來越多，並不算寬的街道上也吵鬧了起來。因為霧大——附近的煤炭廠產生的煙塵污染，周圍的人已經習慣偶爾發生的碰撞現像，而送貨員不得不通過踢石子來避開這樣的碰撞，防止自己的貨物受到任何損害。
要知道，這貨要是碰壞一點他估摸著一個月都得喝水果腹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難熬，送貨員拉緊了馬繩放慢了腳步。這片貧民窟離煤炭廠更近，因此路更難走。
框格窗裡伸出來一只少年的手，不大，掌心有繭，但很秀氣。這樣的手在這片區裡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畢竟這裡的小孩子從小就開始干活，要是去礦場工作還能多掙幾個便士換馬鈴薯吃，將工錢交給母親時，那可是讓小孩子都覺得驕傲的時刻。
雪莉爾還在熟睡，這大概是在母親去世後她睡過最安心的一個覺。
換好衣服走出兩人的小房間，少年在客廳都聽到了主臥傳出的難聽鼾聲。盡管他並不想和這個間接殺死自己母親的人渣有關系，但在血緣上，迪奧不得不承認大床上抱著酒瓶睡得正酣的地中海男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少年推開了一點門縫，漂亮的眼睛露出厭惡的光芒盯著這個叫做達利歐·布蘭度的混混，正是因為他的苛待，才使得母親過早逝世，而他現在還舒服地躺在床上！
渣滓。
他在心裡吐了口唾沫。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而室內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覺動了動手指，還沒睜開眼那扇門又悄無聲息地合上，金發少年收斂神色准備出門工作時，小房間嘎吱一聲從內打開，他回頭就看到雪莉爾放下了揉眼睛的手，膽怯地站在門邊，但又沒避開他的目光朝他看來。
迪奧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當一個家庭失去了母親，孩子們的吃飯問題基本上就會落在最大的孩子身上，按照他們那個無賴父親不管事的模樣，迪奧和雪莉爾只能靠自己解決果腹的問題。
能有一塊面包對他們來說，也算一份很不錯的早餐。
迪奧從櫃子裡找出被他藏起來的拳頭大面包，掰下一小半放在了桌上，什麼也沒說，叼著另一半往外走。
雪莉爾知道那是留給她的。
那是看在母親的份上才照顧她一下，但她已經很滿足，如今家裡靠他供養，雪莉爾覺得不能這麼繼續下去，她得做些什麼回報一下他。
雪莉爾快速穿上衣服，襯裙已經泛黃，但現在這個時候能保暖就不錯了，顧不了太多。
她接了點涼水擦了擦臉，梳子缺了幾根但也勉強能用，她將長發攬在身前，一點點地梳順。
頭發長了，對於雪莉爾來說是一種負擔。
但再留長一點她就可以拿去賣一個先令，這對於她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錢。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就著水吃完面包後抱著迪奧的衣服放在盆子裡搓洗起來，晾好衣服，外面的天已經完全亮了起來。
雪莉爾並不想和醉酒的父親待在一塊兒，他不高興的時候會拿皮帶抽她。
雪莉爾翻了翻破舊的衣櫃，天氣越來越冷，她們需要更加厚實的衣服來御寒。
現在蓋的被子顯然也是不夠厚的，雪莉爾看了眼窗外在下著小雪，她加快了動作准備出門一趟。
離這不遠有個紡織工業區，如果去得早可能還有剩下的邊角料讓床墊變得抗寒一些。想到這裡，雪莉爾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要說之前她還不太敢接近他，但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雪莉爾對迪奧有很大的改觀：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中，他都是一個很可靠的哥哥。
想通了這一點，她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路上熙熙攘攘的，還有不少熟面孔的孩子。秋天的時候她們的工作還能撿麥稈、挖馬鈴薯，冬天一到，她們的限制就多了起來。
像她的哥哥，樣貌出眾又性格穩重，得到了一份比其他孩子更安全而且更輕松的工作——在辦公室裡給別人打下手。加墨水、給爐子加炭、送文件跑跑腿之類的活計對他而言很輕松，有時候老板心情好可能會多給兩個子兒。
雪莉爾將手縮在袖子裡，縮著脖子往紡織廠趕去。
她來的時間不晚，和她相熟的伯莎接了紡織廠的活兒：在機器旁邊掃除多余的絨毛，順便將斷了的線頭重新綁好，讓機器能夠正常運行。
周圍工作的大多是孩子，便宜又好用。
雪莉爾最近沒有接到什麼很好的工作，她被工廠裡的灰塵刺激得捂住了鼻子，伯莎朝她揮了揮手，順便讓開了自己身邊的位置。
兩個半大的孩子挨著坐在一起，伯莎把自己的袋子拿出來給她瞧，壓低了聲音告訴她：「我最近拾了不少漂亮的廢料，到時候可以做地毯。」
的確都是鮮亮的顏色，拼湊起來的話應該會好看。
雪莉爾從角落裡撿起幾塊，她也不挑，這麼冷的天氣她需要的只是能夠讓他們暖和一些的東西，反正鋪在床上什麼也看不到。
她沒有待多久，抱著廢料往回走。
這些東西還得用線縫起來才能用，她想拉近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像媽媽盼望的那樣……至少她不想自己變成一個拖油瓶。雪莉爾想在迪奧工作做完回來之前，就將這件事情做好。
至少她能證明自己能幫上一點忙。
但越是期盼著什麼，就越是事與願違。
只不過剛走兩步，肩膀就被人從後面用力撞了一下。
雪莉爾心裡想著事情，一時沒准備被撞得踉蹌著往前撲，她還沒看清人就察覺到自己抱著的東西被一股大力扯去，地面不平，還有被馬車輪子碾壓過的煤炭屑，如果松手的話她還能勉強用手撐地，不至於弄髒衣服。
但她不願意松手。
那是她要給哥哥的東西。
雪莉爾越發抱緊了懷裡的料子，男孩見搶東西不成功，晦氣地松開了手，罵了一句難聽的話跑開了。眼看著地面離她越來越近，後領猛地被拽住往上一拉，雪莉爾只覺得呼吸不暢，下一秒就又重新站穩了身體。
她回頭看去，金發少年一手拿著要送的文件，收回拉她的手，身姿挺拔，面色不虞地盯著她。
還沒等她解釋，冰冷的目光轉移至男孩跑走的方向，他盯著對方那一頭褐色的卷發片刻，隨後收回了視線像是無事發生。
他沒什麼要說的，甚至不願意和她多說一句轉身就走。
雪莉爾只知道他不高興，盡管不知道緣由，但很快反應過來朝他小聲喊：「謝謝……」
迪奧沒理她，繞了幾條街將文件交給客人，絲毫不膽怯地朝他說明來意。在貧民窟這樣的孩子很少接觸到貴族的禮節，迪奧不僅知道，而且還做得很標准。
更何況，他還有一張漂亮的臉。
迪奧走在街上，食指撥弄著口袋裡客人送的糖果，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2章
在母親還在世的時候，雪莉爾已經有模有樣地學會了編織，對於窮苦人家的孩子來說，多一項技能相當於多一個能活下去的機會。
雪莉爾找出母親的針線，坐在窗邊借著光開始將拼湊起來的廢料沿著邊緣縫起來，從前母親會接一些針線活兒，多半是鄉郊的富紳太太小姐的衣服或者是帕子。她一向坐得住，就跟著母親坐在窗戶邊縫上一天換取第二天的食物。
有時候大方的客人還會多給幾個便士當做獎賞，但一般會被父親搶過去拿來喝酒，母親不敢反抗但也會偷偷攢點錢，偶爾讓她們也能吃上肉。雪莉爾曾經被分過一小塊兒牛肉，那味道好極了。
主臥傳來男人的鼾聲，雪莉爾不敢吵他，輕手輕腳地抱著縫好的小毯子走出去拍拍上面的灰塵。
今天有陽光，還可以曬一曬。
隔壁米爾太太家也在曬衣服，看到雪莉爾打了聲招呼，他們家的小兒子探出腦袋來對著雪莉爾做了個鬼臉：「你家的老酒鬼呢，不會醉死在巷口了吧？」
雪莉爾還沒回話，米爾太太已經掐著小兒子的耳朵拎回了家裡，低斥著：「別在外面亂說話！」
「我又沒胡說！那個老醉鬼喝酒把自己的酒館都喝倒了……」
雪莉爾把衣服撣好，縮著脖子又回了家中。
框格窗還開著，路過的兩個男人似乎准備去附近的酒館喝兩口，聽到了兩句也跟著嘀咕了起來。
「達利歐那家伙，要不是走運救了喬斯達伯爵一家，哪來的錢買小酒館？」
「你信他的話？那個無賴，指不定是搶的。」
兩人聲音越來越低，雪莉爾把窗戶徹底關上。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雪莉爾還沒出生也不知道原委。但母親曾經和她透露過喬斯達伯爵是個好人，其他的再也沒多說。
迪奧回來的時候快五點了。
從雇主那拿回來的面包擱在桌上，雖然家裡有壁爐，但他們很少用。
還沒有冷到那個時候，再者他們也沒有足夠的錢買煤。
迪奧不知道從那帶回來一些煤炭丟了進去，他脫下外套挽起衣袖，極有條理地將壁爐簡單打掃了一遍，隨後在連著壁爐的小爐灶上架上水壺，他隨手扯了一把壞木椅子坐下，火光在他的瞳孔裡跳躍著，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雪莉爾出去的時候，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然後丟了一包粗制的燕麥片給她：「一會兒煮來喝。」
在這個家中，他一向作為主導，雪莉爾沒有異議聽話地抱著將燕麥片倒在鍋裡，直到主臥內聽到了男人扯著嗓子喊迪奧，少年慢悠悠地起身，將燒開的水壺取下，挑出男人的杯子倒了熱水進去。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藥，秀氣的手指仿佛翻開書頁將藥包打開，按照那個東洋人告訴他藥的劑量，撒在了杯子裡攪了攪。
雪莉爾愣著看迪奧的動作，輕聲問：「爸爸生病了嗎？」
迪奧聽到她的稱呼蹙了下眉，但並沒有糾正她，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年幼妹妹天真的臉龐上，敷衍地欺騙道：「他的確需要治治……不需要你多問，雪莉爾。」
她立刻止住了嘴，將鍋放在了爐灶上煮燕麥粥。
屋內兩人說了幾句話，雪莉爾聽不清，等到她熬好燕麥粥迪奧也從裡面走了出來。
手裡端著空掉的杯子，喝得一干二淨。
見她好奇看過來，迪奧反倒露出一絲詭異得逞的笑容。杯子在他的掌心滾動了兩下下一秒就丟進了髒水池裡。
雪莉爾給他拿了最大的陶瓷碗盛了滿滿一碗燕麥粥，手指細嫩又怕燙，墊著袖子端到了他面前，又去端自己的小碗。
對於這樣的分配，迪奧並無異議。
食物是他提供的，自然是要他多喝點。
剩下的粥留給主臥裡的男人喝，如今他每日醉醺醺躺在床上爬不起來，有吃的就不錯了。
就著面包吃完燕麥粥，迪奧靠在椅背上盯著她看。雪莉爾還在小口品嘗著熱乎乎的粥，燙紅的指尖托著碗邊，似乎是察覺到什麼朝著迪奧望去。
少年已經收回了目光，重新燒了一壺水准備洗澡。
他一向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雪莉爾主動洗了碗，迪奧看到她要碰那個杯子低聲制止。雪莉爾還以為做錯了什麼，雖然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讓她對這個哥哥態度上有了改變，但刻在本能裡的膽怯讓她立刻縮回了手，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迪奧瞪著她，他有這麼嚇人嗎？
他瞥了一眼主臥，在水壺發出嘟嘟聲的時候囑咐了一句：「這個杯子單獨洗，別和其他杯子搞混了。」
原來只是這件事。
雪莉爾松了口氣，她用力點點頭，朝著迪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少年不再管她，在桶裡倒了熱水拎著去了浴室。
正好燒了煤，雪莉爾也給自己燒了一壺水洗澡，但她不像迪奧那樣自然，聽到水壺發出叫聲時立馬就拎了下來，擔心父親會罵她浪費柴火。
但主臥裡沒有任何動靜，從浴室走出來的迪奧也沒有當回事，直接去了臥室。
他剛坐在床上擦拭頭發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對。
底下似乎多了什麼東西。
雪莉爾緊張地站在門邊偷看，少年濕漉漉的金發長了落在白皙的頸邊，如果不是身上那套泛白的睡衣暴露身份，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並不像一個生活在貧民窟的孩子，反而像是落難到這裡的富紳少爺。
迪奧發現了門口偷看的雪莉爾，隨後一手掀開了床單，在看到是一大塊縫制而成的毯子時，眉宇間的陰霾緩緩散去。
腦海裡出現雪莉爾要摔倒時，懷裡緊緊護著的那些東西。
他背過身朝她投來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雪莉爾呼吸一緊，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最後慢吞吞地走了進來，超小聲地詢問他：「哥哥坐這個不舒服嗎？」
迪奧把被單重新蓋了回去，他就靠在床邊閉上了眼睛，一針見血到嘲諷的地步：「只是不習慣你對我這麼殷勤。」
雪莉爾想到以前怕他到不敢和他說話的事情就臉色泛紅。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上面還有一個小小的洞。她不怎麼會撒謊，也很直接地回答道：「因為哥哥一直在照顧我，所以想做點什麼報答……」
迪奧不信，嗤笑一聲：「沒了？」
他盯著雪莉爾的發頂，殘酷地提出一個他覺得是正確答案的猜測：「你怕我丟掉你，不是嗎？」
明明是疑問句，但說出口卻是肯定的意思。
雪莉爾不能說不是，但也不全是。她耳尖充血，聲如蚊吶：「……也對吧。」
其實主要還是那個夢。
她的哥哥發現她死後像勇士一樣找過來替她報了仇，所有的害怕都在那一刻如冰川消散。
「那天晚上……」雪莉爾最終還是將那個夢說了出來，她直接坦白，「我夢到我死掉了。」
迪奧終於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點驚訝。
「噢？然後呢？」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手下擦頭發的動作沒有停。
「然後你出現了，用同樣的方式追著那個殺我的人，最後一槍把他殺掉了……」說到這裡，雪莉爾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那股情緒湧上心頭，眼眶泛熱，為了不被迪奧發現異樣，她立刻低下了頭。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
半晌，少年又是一聲嗤笑，嘲笑她現實夢境都分不清：「一個夢而已。」
雪莉爾沒有回答，她的心跳很快，那裡仿佛曾經經受過一次重擊，能感受到瀕臨死亡時的疼痛和絕望。
睡裙罩在她的頭頂，雪莉爾抓著遮住臉龐的衣服，聽著少年恢復平靜但又帶有吩咐意味的話：「還不洗澡，水都涼了。」
嘴裡悶悶地應了一聲，雪莉爾往外走，扯下了腦袋上的睡裙。
洗過澡身體輕松了不少，她把衣服泡在桶裡等明天再洗。等躺到床上的時候舒服得呼出一口氣，只不過被子裡太涼，還得暖一陣子。
室內只有小窗戶外透進來的光。
雪莉爾打了個哈欠，她閉上了眼的那一刻，另一張床上，少年壓低聲音呼喚她的名字：「雪莉爾。」
她立刻精神起來，偏過身體側著看向迪奧的方向。
「嗯？」
是有什麼任務要交給她做嗎？
「說說……你夢裡是怎麼死的。」他似乎對她的夢來了興趣。
雖然說是夢，但裡面的細節她記得很清楚，很奇怪。
雪莉爾停頓了一下，她慢慢描述了起來：「……他把我當做了獵物，讓我跑……如果藏好待上一夜，他就答應放我走。」
黑暗中即使看不見他的臉，也能聽出迪奧話裡的譏諷：「他在騙你。」
能玩這種游戲的人怎麼會因為獵物藏匿好了而選擇大度放他們離開，不管有沒有藏好，他們都活不了。
雪莉爾說到她被一槍打死後，少年並沒有像上一句那樣接話。
而說到他如何處理那個男人時，迪奧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直接打斷她的話：「夠了。」
雪莉爾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發生那樣的事，迪奧意識到他或許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迪奧略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會按照母親的遺願將你養大，所以夢裡的事情不會發生，知道了嗎——」
少年警告般吐出她的名字：「雪莉爾。」
第3章
一大清早，雪莉爾聽到框格窗外的敲擊聲。
是她相熟的小伙伴——伯莎。
她披上母親留下來的披肩縮著脖子跑了出去，地上的雪薄薄一層正在融化，天氣似乎更冷了。
「雪莉爾！」
蒜鼻頭的卷發小姑娘朝她揮了揮手，眼下的小雀斑增加了幾分俏皮。她跑過去挽住了雪莉爾的手臂親親熱熱地問：「我的毯子已經縫好了，今天你還去紡織廠嗎？」
天氣寒冷，周圍的人都開始往紡織廠跑，眼下正是需要保暖的時候。
雪莉爾點頭，她昨天撿的只夠給迪奧床上鋪一半，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給自己的床上鋪一個，至少會暖和上一點。
聽完，伯莎朝著框格窗內望去，在雪莉爾的床上掃視了一眼：「你的毯子呢？」
「我覺得哥哥更需要它。」
伯莎撇了撇嘴：「剛剛我還遇到他呢，不愛搭理人……他在家也這樣嗎？」
雪莉爾搖搖頭，不偏不倚地解釋：「他只是不愛說話，每天出去工作掙得食物還會給我一半，哥哥很好的。」
聽到她這麼說，伯莎也閉緊了嘴不再說下去。
不過等到兩人到了紡織廠已經沒有東西讓她們撿了，看來貧民窟的其他人動作更快。
「看來今天不行了。」伯莎嘀咕了一句。
現在她們要去哪兒又成了需要思考的問題。
至少也找點活兒干。
「聖誕節快到了，我想去街巷那挑一條裙子，聽說最近瑞克斯老板從老伯爵那收了不少貨，舊是舊了點，但伯爵莊園裡的女僕穿的衣裙都是好料子呢……」
伯莎念叨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雪莉爾搭話，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正發呆，伯莎搖晃著雪莉爾的手臂，聳著蒜頭鼻問：「你想什麼呢？昨天在紡織廠你也發呆，喊半天也不應。」
雪莉爾還在想昨天晚上迪奧最後說的那句話。
或許是不太情願，今天早上起來也沒和她說話。
「抱歉，」雪莉爾打起精神來，湊到伯莎面前親昵地抱住她的手臂靠過去，「我就是沒睡好……現在去看裙子嗎？」
小姑娘哼了一聲，抬頭挺胸像是穿上盔甲朝著敵軍衝去的士兵：「走！」
那副架勢仿佛要將二手衣鋪買垮。
到了那已經有一圈人圍住了瑞克斯的店鋪，二手衣服雖說是舊的，但好在耐穿便宜，如果眼尖還能挑到兩件小姐丟出來的裙子——那手工不同，光是復雜的蕾絲邊都足夠讓她們高興一陣了。
伯莎秉著這樣的心理跑過來看看能不能撿漏。
手工裁縫店對於貧民窟的人來說價格昂貴，每天工作掙下的錢都不夠吃飯，哪來的錢去買合身體面的衣裳。
當然，一家之主可能會留些余錢給自己置辦一套放在衣櫃裡，如果有需要出門的時候、或者是接待客人、又或者遠方來的親戚探親時他們就會穿上充充面子。
雪莉爾的酒鬼父親櫃子裡就有幾套，那是用喬斯達伯爵給的錢買的，那時候就連雪莉爾也有一套新裙子，鵝黃色的，因為珍惜她都沒穿過幾次。
但最後，家裡好一點的衣裳都被他賣掉了，換成了酒錢。
雪莉爾在寒風中打了個哆嗦。
她站在人群外，伯莎也不管她了，獨自在人群中游走，眼睛就沒離開過那些裙子。
雪莉爾身上沒錢。
她現在吃飯都靠迪奧，更別說買東西了。
她把下半張臉都縮在了披肩裡，盤算著要去哪裡找份活計。
等伯莎拎著戰利品出來時，雪莉爾正在和小報童說話。
賣報紙也是一份不錯的活兒，走街串巷，賣完了就有幾個子兒，至少吃個粗面包是夠了。
可惜不缺人。
「走啦，雪莉爾。」
伯莎小心翼翼地抱著衣服蹦蹦跳跳地來到她身邊。
回去的路上伯莎壓不住小女孩炫耀的性子，在雪莉爾面前亮了亮淺灰色的長裙，雖然是二手的，但干淨，還有淡淡的肥皂味兒。
「聖誕節我要穿這件！」她咋咋呼呼的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雪莉爾也沒有因為她沒有而失落，認真觀察了一番誇贊道，「你穿肯定漂亮。」
走過一條街，伯莎才注意到雪莉爾懷裡空空如也，她立刻閉了嘴把衣服夾在胳肢窩下，想到最近從在鄉紳家做過僕人的嬸嬸嘴裡得到的消息，一股腦兒地說給雪莉爾聽。
「我嬸嬸說，東邊郊區那空著的莊園即將要迎來它的主人，聽說是貴族出來散散心，要在這裡過聖誕節。」
雪莉爾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貧民窟的東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還有一大片湖泊，那一處是貴族的領地，一般沒人涉足。
雪莉爾猜出了一點伯莎的意思，眼睛亮了起來：「他們需要僕人嗎？」
「還不確定呢，」伯莎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是……」
雪莉爾又提起了心：「但是什麼？」
「莊園好久沒人住，還要打掃……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帶你去做打掃的活兒，雖然累一點，但有一個先令！」
這對於她們而言，已經算得上是非常不錯的收入。
沒有拒絕的道理，雪莉爾立刻答應了下來：「什麼時候去呀？」
「後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兩人商量好之後都高高興興地回了家，達利歐今天清醒得早，絲毫沒有當父親的自覺，反而理所應當地使喚小女兒給他端水潤潤嗓子，又將雪莉爾早上留下一半准備當午餐的面包占為己有。
他囫圇兩口將面包咽下，肚子裡還是餓，又吩咐雪莉爾給他去買酒。
她想拒絕，被男人細小狠毒的瞳孔盯著，仿佛被尖銳的刀抵在了脖子上，只要她敢說讓他不高興的話，刀尖會立刻劃破她的皮膚刺進血肉內。
雪莉爾嘴邊的話立馬咽了下去。
男人謹慎地從枕頭下拿出一點錢丟給她。
被酒精泡久的喉嚨發出粗啞難聽的聲音：「再買吃的回來，別想著偷我的錢。」
就算他不說，雪莉爾也不會動他的錢。
她攥著錢跑了出去，先是去酒館打了最便宜的酒，隨後繞到面包店看了一會兒，香味不斷地往她鼻尖裡鑽，她退後一步咽了咽。
迪奧留給她的面包本就不多，僅憑著早上那一點下肚的食物根本抗不了多久，但好在她可以喝水果腹，等到晚上哥哥會帶食物回家。
剩下的錢只夠買最便宜的那種，因為加的種類不同，口感干巴巴的，得喝水才能完全咽下去。
雪莉爾把剩下的錢給了老板，指著面包羞澀地笑了笑。
迪奧相貌昳麗，同一血緣下的雪莉爾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
盡管穿著灰撲撲的衣裙，但依舊掩飾不了明麗容貌：雪白的鵝蛋臉，挺翹小巧的鼻梁，濃睫下一雙清澈的大眼微微下耷，惹人愛憐。
她被母親養得乖巧，和貧民窟裡瘋草一般長大的孩子不太相同。
老板看她可愛乖順，給她的面包裡淺淺抹上了一層自制的果醬，雪莉爾接過來紙包著的面包時都能聞到水果香氣。
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身邊突然站過來一道身影，用熟悉的嗓音對著老板說：「拿一個黃油面包。」
雪莉爾驚訝地扭頭。
少年目光微涼地斜了她一眼。
注意到她手上的面包和一旁的酒，迪奧猜出了什麼：「他醒了？」
雪莉爾知道他說誰，母親去世之前他就不愛稱呼達利歐為父親，現在直接用「他」代替。
老板把黃油面包包好，遞了過來。
雪莉爾點點頭准備往回走。
少年突然涼涼開口：「你不會愚蠢到被他搶走了面包吧。」
雪莉爾不想承認自己笨，但又不會撒謊，捏著面包轉移話題：「我回去啦。」
她不想面對迪奧看廢物一樣的眼神，轉身想走時，又被拎住了命運般的後頸。
她被迫轉過身，聽著迪奧不耐煩地命令，其實他和達利歐很相似，特別是不喜歡被拒絕這一件事上。
「張嘴。」
雪莉爾看著少年撕開面包，直接往她嘴裡塞了一小塊——但還是讓雪莉爾一時間使喚不動腮幫，松鼠似的鼓著臉頰慢吞吞得將面包一角含化才慢慢咀嚼了起來。
少年慢條斯理地掰下一點丟進他自己的嘴裡，或許是覺得有趣，等到雪莉爾吞咽了下去，又塞了一塊到她嘴裡。
等到再次咽下去，雪莉爾好奇問他：「哥哥，你不工作嗎？」
迪奧把紙揉成一團丟掉，難得有耐心回答她的問題：「午間休息。」
黃油和面包混在一起的香氣還殘留在舌尖，雪莉爾回味了一陣才趕了回去。
挨了一頓罵，她並沒有往心裡去。
她肚子飽著呢。
晚上迪奧回來又伺候達利歐喝下藥，這一次他放了兩包，雪莉爾喝著蔬菜湯看了一眼沒有多問。
哥哥不喜歡多話的孩子。
外面又下起了雪，周圍的溫度驟降，雪莉爾縮在被子裡打了個噴嚏。
她縮在被子裡往手裡哈著氣，但無濟於事。
她緊閉著雙眼安慰自己閉上眼，睡著了就不會感覺冷。
只不過，這樣的欺騙法依舊不起作用。
她又打了個噴嚏，少年被吵得翻了個身，隨後一塊毯子從天而降壓在她的被子上。
第4章
昨夜突然降溫，兩個人早上起來之後精神都不是很好。
被子還是太薄了。
雪莉爾加快速度穿好衣服，房間裡很安靜，迪奧背對著她煩躁地抓了把頭發，一言不發地拉開了櫃門，裡面只有他們的衣服，往年的厚被子不知道去哪兒了。
雪莉爾沒忍住吸了一下鼻子。
下一秒，少年陰冷的目光就朝她掃來，沒頭沒腦地問出這麼一句話：「他拿走的？」
准確來說，是被賣掉了。
雪莉爾用手捂了捂冰涼的鼻頭，想起那天她回家時看到一個抱著棉被的胖男人從她家走了出來，還沒等她追上去人就已經坐車走了。
回到家後發現家裡多了一瓶新酒。
她猜出了大概，很小聲地告訴了迪奧：「他換酒了……我沒攔住……」
沒有繼續像以往那樣稱呼為爸爸讓迪奧對她的臉色不至於那麼難看，聽到她後面那句話，少年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嘲弄，諷刺道：「你靠什麼攔？細胳膊細腿嗎？還是蚊子一樣的聲音？」
不添麻煩就不錯了。
不過這段日子她表現得倒是還算讓他勉強滿意。
但終歸還是和他過勞死的母親相似，柔弱到誰都可以欺辱。
估計是昨晚受涼，嗓子都啞了，迪奧穿好衣服起身往外走。主臥內鼾聲如雷，他腳步一頓，無聲地推開一點門往裡看去，目光在男人身上的厚被子上停留一秒，眼底淬著一抹冷意。
不過眨眼之間，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
家裡的煤炭已經燒完了，本來想燒熱水的雪莉爾只能停下手。推開門一股冷風灌入，迪奧眯著眼呼出一口氣邁了出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日更冷。
身後傳來女孩的喊聲，她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又往房間裡跑去。
迪奧停下腳步，鼻尖泛紅，額前打理好的碎金短發被冷風吹散，當他狹起眼時渾身散發著旁人無法靠近的疏離感。
多等了兩秒，他不耐煩地碾了碾腳下的髒雪。
雪莉爾小跑了出來，她穿著暗紅色的棉布衣裙，外套寬大直至腳踝。那是母親唯一一件羊毛外套，特意改小了留給了她，但為了能穿得更久，現在這件外套穿在她身上並不合身。
但至少能夠抵御刺骨的寒冷。
在迪奧眼裡，他愚蠢的妹妹踮起腳尖要給他戴上圍巾的舉止令人發笑。
那種顏色的圍巾……
根本和他的外套不搭。
他微仰著頭，面對雪莉爾忐忑但堅持的目光，他擺出居高臨下地態度直接拒絕了她：「你覺得我會戴這種醜陋的東西嗎？」
雪莉爾在他的反問下慢慢收回了手，訕訕地抱緊了圍巾：「……可是外面很冷。」
少年的目光冷淡下來，他才不會為了那沒什麼用的圍巾讓自己看起來臃腫不堪。
甩掉鞋子上的雪，他斜眼覷著雪莉低頭不說話的樣子，僵持不過兩秒，便面無表情地拽過圍巾纏繞在自己手上。
十分敷衍。
雪莉爾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想到剛剛他揚起假笑想要說些什麼又及時打住，仿佛和她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口水。
但他至少拿走了，雪莉爾抿著嘴笑，探出身向他揮手告別。
而到了辦公室熟練地做准備工作的迪奧又變成了彬彬有禮的漂亮少年，他撥弄著辦公室壁爐裡的炭火，烤干了身上的雪水才感覺好一些。
這裡的確是份不錯的工作，特別是在寒冷的冬季。
他遠比其他孩子更懂得進退，不會因為雇主桌上的食物而沒出息地盯著看，也不會動作魯莽打翻桌上的墨水瓶。不管是智慧還是心機，他都能讓自己挑選出來的雇主滿意。
而這些雇主出手大方，看到他寫一手好字也會允許他閱讀書架上的書籍，迪奧因此得到的東西更多，他從上一個雇主那學會了貴族的禮節，而在這裡，他了解貴族們才能接觸的理論知識，以及一點法律。
數學、物理，迪奧開始了他的探索，知識帶他了解更為廣闊的世界，也擴大了他要離開這片貧民窟去往富饒地域的野心。
今天的報酬比昨天多了一點，或許是看到他單薄的衣著，當迪奧向雇主索要一些燒火的煤炭時也沒有拒絕。
他僅僅是假裝流露出純良的神色，又添油加色地說家裡還有一個等他回去的妹妹還在餓肚子，並不缺煤炭的雇主瞬間被拿捏住，大手一揮：「角落裡那一袋煤炭你都帶回去吧。」
迪奧很有手段地表達了自己一番感激，讓雇主心裡舒坦不已。
推門進去的迪奧毫不意外地看到雪莉爾窩在臥室裡做些縫縫補補的事情，為了省電，她只能站在窗戶邊上將兩人破了洞的冬衣熟練地補好，只不過天氣太冷，她只能時不時對著手掌哈氣才能保證僵硬的手指聽她使喚。
迪奧將圍巾丟到了她的床上，面對雪莉爾揚起笑意的臉龐他最後也只是警告了一句：「以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往壁爐裡丟進煤炭，不一會兒房屋裡就暖和了起來。雪莉爾今天也沒閑著，把她從外面撿回來的樹枝放在壁爐外面烤干，可以留著以後再用。
傍晚時分，外面已經黑了。
雪莉爾在壁爐旁烤干自己的濕發，真暖和啊……她甚至想把床挪到壁爐旁，只不過她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為了節省煤炭，晚上他們就會滅掉火。在此之前，雪莉爾把被子也抱著出來烤了烤。
迪奧從浴室出來後雪莉爾已經把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完了。
他坐在床邊時觸手一股暖意，難得一時愣神，手指抓緊暖和的被子回頭看向坐在床上泡腳的雪莉爾。
在睡覺前泡泡腳簡直是一種享受，雪莉爾察覺到迪奧在看她，但他卻什麼也沒說鑽進了被子，只留給雪莉爾半張昳麗的臉龐。
房間裡的燈滅了。
雪莉爾裹在熱乎乎的被子裡舒服得嘆了口氣。
她和伯莎明天約好了一起去打掃莊園，想到報酬有一個先令她興奮地有點睡不著。
雪莉爾不過是翻了兩次身，迪奧就睜開了眼瞥向她的方向：「沒吃飽？」
看似關心的話但實則……
雪莉爾能聽出他的不耐。
「吃飽的，」她在被子裡露出半張臉囁嚅著，最後還是控制不住開心和他分享這件事情，「我明天去東邊樹林那塊兒打掃莊園，有一個先令呢。」
她感覺迪奧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想起上次黃油面包的味道，她忍不住咽了咽，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拿到了錢我買黃油面包給哥哥吃……」
迪奧從鼻子裡小聲哼了一下，似乎滿意她報答自己，但下一秒又懶懶散散地拒絕了她：「我已經吃膩了。」
雪莉爾探出腦袋：「那哥哥想吃什麼？」
他今天收入頗豐，也有耐心和她閑聊。
目光望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我想坐在貴族豐盛的餐桌旁，僕人替我端來烤好的鹿肉，奶酪澆在巧克力酥餅上，手邊就是淳厚的紅酒……我要享受貴族一般的待遇，光著腳踩在昂貴的地毯上，俯瞰著所有人向我行禮！」
這是雪莉爾從未想過的畫面，一時震驚著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但迪奧並沒有在述說完超出想像的野心後產生任何低迷的情緒，盡管他生活在一個破舊的房子裡，連被子都單薄到不能抵御冬日的寒冷，如果有其他人聽到他的話，指不定早就嘲笑他不自量力。
迪奧扭過頭時，雪莉爾還能通過微光看到他眼裡未曾散去的覬覦。
他沒聽到雪莉爾的回答，聲音尖銳了少許：「你覺得我在做夢？」
「當然不，」雪莉爾立刻站在了他這一邊，「哥哥肯定能做到的。」
半晌，少年才被順了心般勉強地應了一聲。
翌日雪已經停了。
她早早地爬了起來穿上厚衣服，在出門時，迪奧將昨天帶回來剩下的面包遞了過來。
雪莉爾打開一看，今天的分量有點多，他把自己那一份也給了她。
少年帶上了門，寒風如利刃刮在臉頰上生疼，他嘴唇翕動：「多動動腦子，別像傻子一樣悶頭干活。」
伯莎朝她的方向跑來。
迪奧壓低臉龐往反方向離開，雪莉爾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風聲太大，她擔心迪奧沒聽見又回了一句：「我知道啦。」
伯莎望著迪奧離去的背影，疑惑地問她：「你們說什麼呢？你哥哥是不喜歡我嗎，走得好快。」
「不是，」雪莉爾撕下一口面包堵住了伯莎的嘴，「快走吧。」
因為下了雪，去往樹林裡的莊園顯得艱難了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她們到了那兒之後臉蛋紅撲撲的，渾身都在冒汗。
伯莎的嬸嬸早就在那等著了。
這次招來打掃的人不多，但對這些孩子們來說，這份報酬相當豐厚，因此看到莊園這麼大也沒有說什麼怨言。
盡管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居住，裡面的裝潢卻十足的氣派。
牆壁上掛著歷代莊園主人的畫像，皆是衣著華麗的貴族男士，雪莉爾挽起了袖子露出細白的胳膊，她拎著水桶爬到了二樓的臥室內，開始擦洗地板。
只是擦到一半，她突然覺得這張床似乎在哪見過，但再細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伯莎突然從身後拍了她一下：「我嬸嬸燒了壁爐，我們先去烤烤火。」
被打斷了思緒，雪莉爾不再多想。
第5章
這次來的人加上雪莉爾和伯莎，只有六個人打掃這座大莊園。
伯莎的嬸嬸常年在鄉紳家做幫佣，身上也沾染了一點雇主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不過四十多歲，一頭黑發整齊地束在腦後，額前的碎發用發膠固定好不容易被風吹散，即使大家圍在一起烤火，她依舊習慣板著臉，看起來並不好接近。
六個孩子圍在火堆旁搓著手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閑聊。
唯一不怕的人是伯莎，她挪著椅子靠近她的嬸嬸——郎曼女士，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問起：「嬸嬸，這幢莊園的主人什麼時候來呢？我還沒見過遠方來的貴族呢。」
郎曼有一雙薄唇，說話像鋒利的剪刀一張一合，對伯莎的親昵並未半點動容：「估摸著就這幾天來，問這麼多干什麼，趕緊打掃干淨才是你們要做的事情。」
即使是侄女，也並未獲得她半點輕聲細語。
伯莎松開了手，在其他人面前失了臉面不高興地嘟了嘟嘴，但好在她知進退並沒有反駁：「知道啦。」
郎曼女士如修女般裹著黑白色的衣裙，高高的立領遮住了她的脖子，她悄無聲息地走到桌邊給每個人倒了一蠱司溫好的牛奶，盡管面容略顯刻薄，但看在牛奶的份上，所有的孩子眼裡多了幾分干勁，連看著郎曼女士的眼神裡都少了幾分懼怕。
她站得筆直，似乎在鄉紳家做慣了使喚別人的工作，此刻在幾個孩子面前多了幾分威嚴，直言警告道：「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價值連城，但凡碰壞一點你們都賠不起，都給我提起十分小心干活，知道了嗎？」
底下的孩子們連連點頭，郎曼女士表情溫和了一點，又給他們倒了牛奶喝。
「只要干得好，多幾個便士也是有可能的。」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立刻精神百倍了起來。在郎曼眼裡孩子便宜好用，稍微警告恐嚇一番就能達到想要的結果，如果換成成年人的話，起了貪念摳掉昂貴裝飾品也不是沒可能。
這也是她只招孩子的原因。
剛說完，他們又開始對這幢莊園進行大掃除。雪莉爾正准備打開下一間房的時候被伯莎拉住了胳膊。郎曼在一樓檢查打掃成果，見她沒注意到她們這邊，伯莎十分神秘地拉著雪莉爾來到她打掃的那間房。
「快關上門。」伯莎壓低聲音囑咐她。
雪莉爾關門前看了一眼郎曼女士並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才心驚膽戰地闔上了門。
「伯莎，怎麼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雀斑小姑娘就攥住了她的手，神秘兮兮地揮著手臂招呼雪莉爾趴下來。
兩個灰撲撲的孩子也不嫌剛擦的地髒，跪趴在床底下看著伯莎發現的小東西：那是一個小首飾盒，深棕色的外貌，半個手臂的長度，借著白天的光芒能看清外表的紋路，一看就是貴重的東西。
「我想看看——」
伯莎不顧雪莉爾阻攔伸出手探去，首飾盒拿在手上有些分量，裡面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雪莉爾，你說裡面會不會珍珠項鏈呢？」她滿眼都是這個小首飾盒，精巧的小銅鎖只是扣在上面，並沒有完全鎖住，似乎是被遺棄的玩具隨意塞到了床下。
整個盒子堆滿了灰塵，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伯莎用手掌擦掉了首飾盒蓋子上的灰塵，加快的心跳讓她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仿佛潘多拉魔盒趴在伯莎的耳邊引誘著她打開，但她忍耐了下來，艱難地將目光移到雪莉爾的身上：「我只是想打開看看……」
雪莉爾也不過六歲的孩子，她和伯莎對視著：「看完就放回去。」
伯莎興致高昂地點頭：「行。」
短短的手指慢慢打開首飾盒，兩個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啪嗒一聲，兩雙眼睛都往首飾盒內望去——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扎著辮子的玩偶，看得出來是手工制作，娃娃的裙子布料比她們身上的都要好，應該是富人家孩子的玩偶，只不過……
伯莎把玩偶舉了起來，它的嘴唇上被針線縫了起來，塗有紅色染料的嘴唇幾乎要咧到耳後根去，看上去有些詭異。
雪莉爾扯了扯小伙伴的袖子，猶疑地提醒她：「伯莎……」
「哢嗒——」
詭異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出現，仿佛在她們耳邊放大了音效般，那個玩偶的腦袋突然歪著垂了下來，像是被誰突然扭斷了脖子。
伯莎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將玩偶甩了出去。
身後的門被人擰動推開，雪莉爾下意識用裙擺擋住了首飾盒，而那個娃娃被丟到了床上歪在一邊。
一雙漆黑的瞳孔透過門縫不含感情地注視著她們兩個，雪莉爾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郎曼女士僅僅是注視著她們，伯莎幾乎就要將所有的事情如實說出，但好在她掐了自己一把，露出干巴巴的笑容問：「嬸嬸，我們快打掃好啦。」
她抿緊嘴唇沒有回答，只是那雙鋒利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著：「記得我的話吧？」
不要亂碰這裡的東西
伯莎心快跳出來了，她拼命地點頭：「我們知道的嬸嬸。」
好在郎曼並沒有走過來檢查，不然肯定會發現雪莉爾腳後的首飾盒。等她離開了這裡，腳步聲逐漸遠去時，伯莎才拍著胸脯大口喘著氣：「嚇死我了！」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指那個玩偶嚇人，還是她的嬸嬸嚇人，又或者兩者都有。
雪莉爾快速走到床邊將玩偶拿了回來，細心捏正了它的脖子，伯莎急忙快步走到門口盯著，雪莉爾動作很快地將玩偶放了回去，蓋好蓋子推到了床底下。
等到這件事做完，兩人在這寒冬裡驚出了一身冷汗。
伯莎自知做錯事，如果剛剛被發現的話，她和郎曼有一層關系倒還好說，雪莉爾一頓責罵肯定是少不了的。
「對不起，我只是好奇……」
她抱著雪莉爾的胳膊道歉，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還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試圖塞到雪莉爾的嘴裡。
「快收拾吧，」雪莉爾把糖推了回去，他們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糖果了，知道東西珍貴，雪莉爾笑了一下安撫伯莎愧疚的心，「現在天黑的快，我們早點做完早點回去。」
伯莎也不再多話，兩個人挽起袖子一人擦桌子，一個人拖地，配合下來很快就收拾好一個房間。
一天下來，他們也沒有把所有的地方打掃干淨，郎曼女士直接給了他們一人六個便士，讓他們明天再來。
孩子拿到錢，那點疲憊一掃而光。
天已經黑了，雪莉爾踩在厚厚的雪上往回趕，盡管她已經加快了腳步，但回到家之後還是很晚了。
大鐘敲了七下。
雪莉爾臉頰被凍得通紅，望著屋內的燈光她推門走了進去。
迪奧早已到家，壁爐裡燃起溫暖的火光印在少年半邊臉頰上，連帶著他眯著眼望向雪莉爾的目光都顯得柔和了起來。
但那不過是假像。
「哥哥。」
雪莉爾拍掉身上的雪花朝他走近，外面是真的冷啊，走近了迪奧都能看到她的長睫上凝著雪，被火光一照，立刻逃也似的化成了水從她的臉頰上滑下。
她把臉從圍巾裡露了出來，呼出的白氣帶著一股冷意。
「你看。」
她像是像大人炫耀自己的本領，將口袋裡的六個便士掏了出來亮給他看。
迪奧的嘴唇上下碰了碰，但什麼也沒說。
他並不是一個會誇贊別人的人。
雪莉爾沒得到想像中的回應也不氣餒，她將這個來之不易的硬幣放進了迪奧的口袋裡，隨即就走到壁爐旁伸出手烤火。
迪奧伸進口袋，指腹摩挲著那枚硬幣，似乎是被它的前主人緊緊攥著，此刻也散發著滾燙的熱意，被如此珍惜著的東西此刻就被雪莉爾放進了他的口袋裡，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你給我-干什麼？」
他自己掙的錢沒人知道有多少，即便是有人問起也會被他糊弄過去，在他心裡錢這個東西，是他的那旁人就別想碰一下。
雪莉爾縮了縮脖子，似乎是不好意思，聲音都細細的：「這段時間一直是哥哥養我，遠遠超過一個先令了。」
如果不是母親的遺願，迪奧才不會管她。
但聽到她如此上道，迪奧微挑著眉並未反駁，在他掌心把玩的硬幣重新丟進了口袋裡。
「鍋裡有熱湯，自己喝。」
沒想到她回這麼晚，迪奧還給她留了晚飯，雪莉爾笑眯眯地捧著熱湯喝了起來，迪奧又從火爐邊緣丟了一個烤熟的土豆給她。
簡直是意外之喜。
就是不知道從哪搗鼓出來的食物，雪莉爾不會問東問西，她捧著熟土豆吃得飽飽的，今天一直干活沒怎麼休息，她只來得及和迪奧說明天還要去打掃的事情，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去莊園的時候，迪奧給她留了三餐的面包分量，雪莉爾抱緊面包，用力揮手和他告別，聲音比以前大了很多：「哥哥再見！」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並沒有給予回應。
今天的工作依舊簡單，但礙不住莊園大。這一次等她們收拾後第二層的房間准備離開時，莊園外已經下起了大雪，雪莉爾趴在窗戶上看了一眼，那應該不能稱之為大雪了，或者說暴風雪比較妥當。
入目之間都是白茫茫一片，外面的天空仿佛是紡織廠裡的卷筒機器，棉花般大小的雪花快速旋轉落下，就連樹干都被埋了一大半，可見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大了。
郎曼女士打開一點門縫，外面的寒風似乎是找到了目標往內襲來，他們的裙子都被吹得貼身，冷風刺骨，壁爐裡的火光都快被吹熄滅了。
她立刻關上了門。
幾人面面相覷，只有壁爐裡的柴火還在發出劈啪的響聲。
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
郎曼女士坐在了壁爐旁，眼裡依舊是鎮定的。
「現在出不去了，今晚你們就睡在這裡。」
她這樣吩咐著，其他孩子也沒有異議，畢竟那麼大的風雪，如果要讓她們回去都找不到路。
幾人圍繞在火旁，聽著燒熱的水壺發出嘟嘟的聲響，郎曼給每人倒了一杯熱水暖暖身子，又從房間裡找出毯子一人裹上一條靠在椅子上睡覺。
雖然睡椅子不舒服，但好在有保暖的壁爐，相比於冰涼的臥室大床，孩子們更希望能挨著壁爐睡。
只不過，第二天暴風雪還是沒有停下來。
因暴風雪暫時得到休息的金發少年往壁爐裡丟了煤，他望向窗外的風雪沉思了一會兒，緩緩站起了身。
雪莉爾他們的工作繼續，好在迪奧昨天給她的食物還有存留，雪莉爾吃完之後胃裡舒服多了，這一次他們將莊園全部打掃干淨，郎曼很大方地一人又給了十個便士，他們歡呼雀躍著，只等著暴風雪停下就可以回家。
雪莉爾攥著十個便士，期待著這次回去他們能吃上一頓肉。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望著外面的雪陷入了沉思。
暴風雪在第三天才停了下來，但路上的雪已經有雪莉爾肩膀那麼高了。
寸步難行。
郎曼女士在地下室尋找鏟子，陡然間，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第6章
莊園地處偏僻，沒什麼人過來鏟雪。
那外面敲門的人是誰？
幾個孩子齊齊往郎曼女士看去，在這裡她是眾人的主心骨，沒有她發話，他們都不敢妄動。
「算起來，也就是這幾天了……」
郎曼女士自言自語了一句從椅子上起身，屋外沒等到回應，又敲了三下。
想到外面的人可能是這幢莊園的主人，郎曼女士低頭整理了著裝，確保自己穿戴得體才走過去開門。
在她的示意下，幾個孩子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慌亂中跑到門邊站著，也好奇地透過郎曼打開的門縫往外看。
是兩個半大的孩子，臉頰被風雪刮得通紅，手裡還拿著兩把鏟子。此刻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看到如此氣派的莊園眼珠子都轉不過來了。
郎曼心頭一松，剛想開口，一頭金發又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少年隨意系在脖子上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龐，只露出一雙明銳的眼睛與她對視著。
金色的瞳仁無機質般盯著她。
在這冰天雪地裡，郎曼仿佛見到了下山覓食的狼，他上下打量著她的手腳，似乎在審視著她的體力是否充足，或許下一秒就會趁其不備咬斷她的喉嚨。
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迪奧眨了一下眼，目光又變得謙虛有禮了起來，仿佛剛剛那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兩個男孩讓開了路。迪奧取下圍巾，走近一些向她行了一個標准的禮。
「想必您就是郎曼女士了，承蒙您的照拂，我的妹妹雪莉爾應該還在您這裡吧。」
他的聲音在一群孩童中顯得尤為出眾，特別是相貌上讓人眼前一亮，郎曼甚至以為面前這個孩子或許是落沒貴族的少爺也不一定。
沒等到回話，迪奧靜靜地瞥了她一眼。
郎曼察覺到自己一時失態，目光在周圍快速轉了一圈，輕咳了一聲以作掩飾：「是的。」
雪莉爾在屋內已經認出了他的聲音，如果不是郎曼女士堵在打開的門縫那，她肯定是要衝過去抱抱他的。
她哥哥在暴風雪的天氣裡來找她了呢！
沒有比這令她更高興的事了！
門被打開了一大半，郎曼女士先退了回來，隨後是迪奧一行人走了進來。
雪莉爾往外偷看了一眼，他們已經鏟開了一條小路。
盡管大廳大到壁爐裡的火不能完全讓其每個角落都暖和起來，但是對於花了不少時間來這的三人來說，已經足夠暖和了。
並不是貴族到達莊園，藏在門後的幾個孩子才落下肩膀走了出來。
迪奧簡單劃過一眼，就注意到了快步朝他走過來的雪莉爾，她看上去沒什麼大礙，只是身上的衣裙多了幾分褶皺，臉頰邊落下幾縷碎發，長發被她隨意挽在腦後。
迫於這麼多人在，郎曼女士時不時從迪奧身上掃過，雪莉爾只是走近了一些小聲喊了他哥哥，話裡多了幾分雀躍。
她很高興，眼尾愉悅地翹起。
迪奧收回了目光，將口袋裡的錢遞給了那兩個孩子：「辛苦了。」
他一向用完美的形像展示在大家面前。
兩個孩子美滋滋地收了錢，烤干了手也不再逗留，抱著鏟子往回走。
迪奧用四個便士為她們開出了一條路，他像是主人一般自然地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他的手指在慢慢脫離孩童的範圍，就像春日裡的筍子，變得修長了起來。
雪莉爾挨著他坐下，抓著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拭了身上已經融化的雪水，她平時很少做出如此親近的動作，此刻像兩只挨近的貓舔-舐著對方身上打濕的毛，但又還沒到這種地步。
她的動作引得迪奧斜眼瞥了她一下，但並未躲開。
雪莉爾壓下嘴角，但又忍不住湊過去在少年的耳邊詢問：「哥哥今天不工作嗎？」
她其實更想問他為什麼會來找自己，但又覺得這類話聽起來很笨，有些多余。
迪奧把鞋面烤了烤，皮靴忘記打油，黃棕色的表皮經歷多年的風霜，露出鱷魚皮膚般裂開的細微紋路。
他把腳又縮了回來，掩在長褲下。
「放了兩天假。」
他簡單地回答了她的話但不願意多費口舌，隨即站起身來往門外望去，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趁著路還在，我們就先回去了。」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不再等待，現成的路還不離開的話，等到路被封住了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於是一行人滅了火，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准備離開這裡。
迪奧走在了最前方，其次是加快腳步跟上的雪莉爾，之後是伯莎和郎曼女士。
幾個孩子在後面跟著。
下了雪的樹林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又或者是尚未冬眠的小動物在輕聲攀爬時將壓彎枝丫的積雪震落下來，露出幾分被大雪藏起來的綠意。
伯莎小跑幾步拉住了雪莉爾的手臂，她轉動著眼珠子瞥了兩眼走在前方的迪奧，壓低聲音湊到雪莉爾耳邊嘀咕：「你哥哥挺關心你的。」
雪莉爾欣然點頭。
倒沒想到平時不愛說話的人，會在這種時候過來找雪莉爾，他們家裡三兄妹平時關系不錯，但現在連人影都看不著。
伯莎踢飛了腳下的雪，盡管她知道因為有嬸嬸在他們並不擔心她會出事，但迪奧都來了，一對比之下讓她難免失落。
雪莉爾握緊了口袋裡的錢，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富有，忍不住和伯莎咬起耳朵：「這個錢你怎麼用？」
伯莎才想起口袋裡的硬幣，在錢面前，剛剛所謂的那點失落似乎不過是一陣煙灰，眼睛一眨就被她撥開忘在了腦後。
「我要去做一雙皮靴，博蘭克叔叔家的牛皮靴特別保暖……」
說起這個，伯莎簡直能說三天三夜。
他們路過一片湖泊時，隱約聽到前方的路上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仔細一聽，還有車輪托著重物滾動的聲響。
這條路並不寬闊，因為迪奧只是要求人能通過，那兩個孩子自然不會多費力氣開闊道路，但這對馬車來說就比較勉強了。
注意到迪奧停下腳步，雪莉爾也拉著伯莎站在了一旁，小孩子控制不住好奇往對面看去，一匹威風凜凜的馬跺著蹄子，前面有兩個男人負責鏟雪，那穿著一看就不是這裡的人。
伯莎還沒看夠呢，就被她的嬸嬸壓著腦袋往後推，她猜出了這馬車上的人是誰，主動走過去和馬夫問候了兩句，雪莉爾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但能看到郎曼女士殷勤地笑容，而馬夫似乎不願意多說，頭都沒低一下。
不過片刻，郎曼女士又走回來讓眾人讓開道路，讓馬車先過。
所幸那兩個男人已經鏟開了路，雪莉爾緊跟在迪奧身旁站在了雪地裡，從一側看去，迪奧臉上沒什麼笑意，垂下眼瞼讓人看不清神色。
馬車從他們面前穿過，車輪滾動濺起的雪水有不少濺到他們的鞋面上，迪奧嫌惡地甩了甩腳。
馬車內隱約傳來說話聲，不一會兒馬車的小窗戶從內被推開，一只手探了出來，墨綠絨外套袖口上嵌著一顆貓眼黃紐扣，在大雪天裡格外扎眼。
雪莉爾看了兩眼轉過了頭，朝著馬車相反的方向離去。
而馬車內的三口之家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和睦，貴婦人因冷空氣的入侵咳嗽著，頭發半白的喬伊特伯爵低聲呵斥少年將窗戶關上：「沒聽到你母親在咳嗽嗎？！」
對於這個晚來子，年近半百的喬伊特伯爵幾乎是有求必應，如果不是發現他有意引導侄子去往偏僻的林子裡，差點被狼吃掉，也不至於在聖誕節前夕到偏僻的莊園裡暫時避避風頭。
少年似是沒聽到一般，甚至將腦袋也探了出去，他方才聽到了說話聲，但此刻探出去也不過是看到幾個孩子的背影，偏偏金發特別，他微眯著眼盯著好一會兒，才將窗戶合上。
太無趣了。
少年把玩著袖口上的紐扣，隨即用力拔了下來。
他得在這裡找點樂子。
……
迪奧和雪莉爾到家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她重新點燃了壁爐，在迪奧吩咐下將昨天的土豆湯熱了熱。
房間裡傳來達利歐粗魯的呼喊聲，雪莉爾盛了一碗湯端到了房間，還沒開口，老酒鬼罵罵咧咧了一陣：「快去給我買酒來！」
他摸索著枕頭下的錢，丟到了雪莉爾的身上，落在地上一陣叮鈴響。
雪莉爾看著地上的錢，不想撿。
「死丫頭，愣著干什麼！」
正當雪莉爾在糾結要不要撿時，房門被人推開一點，迪奧走了進來。
雪莉爾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朝他望了過去，少年沒有理會她，而是走到床邊低聲說了兩句話，男人也不管雪莉爾了，粗嘎著嗓子笑了起來：「不愧是我的兒子！」
雪莉爾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下午的時候，迪奧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從外面帶回了一瓶酒，看外包裝就和酒館裡那些低劣的酒不太一樣。
迪奧面無表情地丟了什麼東西下去，搖晃了兩下送進了房間。
一個下午，主臥內格外安靜，雪莉爾也松了口氣。
只不過到了晚上，當雪莉爾躺在單薄的被子裡時忍不住蜷縮成一團。暴風雪過後溫度下次下降，這被子根本不能抵御寒冷。
她往迪奧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似乎睡熟了。
雪莉爾告訴自己再忍耐兩天，或許溫度上升了就好了。
但閉上眼依舊冷得睡不著，嘴裡哈出白氣，雪莉爾最後還是扛不住抱著被子從床上走了下來。
外面的雪反射的光讓她准確地走到迪奧的床邊，她探出腦袋湊過去看看他有沒有睡著，剛俯下身，少年就睜開了眼盯著她。
雪莉爾的心差點跳出了嗓子眼。
她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順便整理一下接下來的說辭。
她還從來沒和迪奧睡過一張床，面對即將迎來他的拒絕，她顯得忐忑不已。
只是還沒開口，迪奧就率先開口：「冷？」
雪莉爾抱著被子點頭。
少年重新閉上了眼，稍微挪開了一點身體，但和動作相反的是，他說出的話又格外不近人情：「不要碰到我，否則我會把你丟出去。」
第7章
雪莉爾並不吃驚迪奧會說出這樣的話，如果不是那個夢的話，或許她還是會像以前那樣怕他甚至不敢靠近。
這段日子的相處讓兩人之間的相處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得到一點可接近的信號，雪莉爾盡管不像迪奧那樣聰慧，但也很會拿捏分寸，例如現在她也會大著膽子，試圖提出要一起睡覺的請求。
迪奧沒有明確拒絕，甚至在自己標記的領地裡容許她蹦跶一會兒，盡管最後放了狠話，但對雪莉爾說不痛不癢的，將被子覆蓋在迪奧的被子上後，在床尾掀起被角就鑽了進去。
床不是很大，得虧於兩人還是孩子身形不大，雪莉爾在慢慢地試探中才找好了可供休息的區域。
哥哥的被子裡遠比她的暖和，或許是因為性別不同，男孩子身體所散發的熱量比女孩子得更多，雪莉爾鑽進去時小腳丫觸碰到的區域都是熱乎乎的。
嘴裡發出幸福的嘆息。
沒有什麼是比在冬夜裡睡在暖和被窩裡更舒服的事情了。
兩人的被子疊在一起的確暖和很多，雪莉爾察覺到迪奧翻了個身，小聲地開口：「哥哥？」
靜默了兩秒，少年以兄長的名義發出號令：「閉上眼睡覺。」
雪莉爾應了一聲，但又沒忍住分享的欲-望，快速又說了一句：「我又掙了十個便士。」
迪奧不耐煩地隔著被子拍她的腳丫，並沒有將她那視若珍寶的幾個便士放在眼裡。
雪莉爾笑著縮著腳，終於閉上了嘴。
這兩天在那幢莊園睡得不好，雪莉爾早就困了，不過是十個便士帶來的喜悅暫時打敗了困意，等到她終於說出口，首戰告敗的困意以雷霆之勢席卷而上，徹底將喜悅壓迫身下。
她話說了一半，迪奧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一句，抬頭望床尾方向望去，白膚金發的小姑娘已經睡熟了過去。
少年目光微涼地注視了她一會兒，轉個身背對著她睡了。
翌日一大早，雪莉爾早早地收拾好了站在母親遺留下來的小鏡子照了照，最後系上了一條圍巾，看上去迫不及待地要出門了。
迪奧和她錯身而過，優雅地坐在桌邊喝起熱茶。
那是雪莉爾特意給他准備的。
迪奧心安理得地喝著，目光落在時不時從口袋裡掏出便士的雪莉爾身上，她攥得緊緊的，似乎那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
迪奧看不上她的小家子氣，但對於一個生活在貧民窟的六歲孩子來說，那的確是一筆不小的錢。
遲早要讓她見見世面，迪奧心裡腹誹著，例如他的小金庫。
想到雪莉爾可能會出現的表情，迪奧似乎被逗笑了，在看到雪莉爾走來，他借著杯子掩住了自己的嘴角。
此刻雪莉爾殷勤地跑到他身旁，將被她攥熱的硬幣遞過來，眼巴巴地看了兩眼又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哥哥，錢給你。」
從她的表情中他就能猜到雪莉爾在想什麼，迪奧從她掌心拿走了四個硬幣：「昨天鏟雪花了快四個便士。」
雪莉爾點頭，哥哥來找她，那錢自然應該是她出。
手裡還剩下一個。
迪奧把硬幣隨意丟進了自己的口袋，隨即端起杯子抿了兩口起身准備去工作。
雪莉爾跟過去，心裡一陣疑惑：這個不要了嗎？
「跟著我-干什麼？」
他這麼一問，雪莉爾又被他沒什麼情感的眼睛盯著，她懂了意思立刻將硬幣塞回了口袋。
迪奧往外走去。
或許是因為路上走的人太多，街上的雪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
但同時，融化的冰水混合物已經髒得不成樣子。
迪奧看了一眼自己的褲腳，目光如炬地避開了周圍的水坑，直直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雪莉爾鎖好了門，像個跟屁蟲走在他身後。
她的腳步太明顯了，迪奧不用回頭看都聽到她因為自己陡然加快的腳步也跟著急促地小跑了起來。
雪莉爾其實有別的事情要干，她原本都想好了這幾個便士要花在新被子上，但迪奧拿走了幾個，她只能跟隨迪奧身後去看看二手的被子是否還有得賣。
二手攤子和迪奧工作的地方是一個方向。
但顯然迪奧誤會了這一點。
他陡然剎住了腳步，回頭盯著她。
雪莉爾被他眼神一嚇，差點踩到水坑裡去。將臉縮在圍巾裡，雪莉爾輕聲說出自己的目的：「我要去瑞克斯老板那看看被子……」
迪奧半晌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天氣寒冷，盡管如此，挑剔的少年也不喜歡和別人一起睡。
神色緩和少許，迪奧似乎都能想像到奸詐的老板看到雪莉爾這樣的孩子指不定會大敲一筆，思索一番再次開口：「我下班了再去看。」
被子緊俏，雪莉爾想著早點去可能還有更好的貨也不一定。
雪莉爾不回答，意味著她並不同意他的話。
她有自己的思量。
迪奧盡管厭惡著他的父親達利歐，但不可否認的是，身上流著的血導致他的性格很大遺傳了那個酒鬼。
就像現在，出於刻在骨子裡的控制欲，迪奧對於一向聽他話的雪莉爾產生了不滿。
不僅如此，他心中還在冷笑，如果不是母親的遺願，他才不會管她死活。
雪莉爾還未察覺到他正處於要將她丟棄的邊緣，她只是注意到少年耷拉下的嘴角，意識到他不高興，於是伸出手指輕輕拉著他的衣袖，幾乎是下意識地去順毛：「晚上就搶不到了，哥哥。」
沒有被子=要一起睡覺=他不習慣
於是，並不處於正常人類範疇的思維被重新拉扯了回來。
迫於生活窮苦連被子都要搶這一點，迪奧依舊固執己見：「我會安排好。」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在她心中對於任何事情都能處理好的哥哥能說出這樣的允諾，讓雪莉爾完全放下心來。
自從和迪奧有過一個尷尬的擁抱後，她在兩人的相處中似乎無師自通了順毛准則。
雪莉爾放心地朝著他揮了揮手：「那我在家等哥哥回來。」
被這樣信任的目光望著，即使是迪奧，也不得不承認胸腔裡多了幾分不為人知的愉悅。
說到底，終究還是一朵未經歷過多風雨的食人花，在甘泉灑落在花瓣上時也會新奇地舔-舐兩口嘗嘗味道。
他路過瑞克斯的店鋪，眼尖看到了架子上用粗繩綁緊的兩床被褥，七成新，看上去還不錯。
只不過標價有點高，有人問過價格最終止而卻步。
兩個先令一床，對於很多人來說價格是有點貴了。
這點錢對於迪奧來說並不多，但他更願意動動腦子少花點錢去得到想要的東西。
野獸般冰冷的眼眸轉動著，瑞克斯那個男人是個鰥夫，偏偏有個啞巴女兒，每天跟著他出攤。
迪奧信步走了過去，溫和地朝著啞巴女孩兒笑了笑。
他本來就長得漂亮，笑起來光彩耀目，周圍不少女孩兒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瑞克斯知道迪奧這個小伙子，達利歐那個老酒鬼居然能生出如此英俊的兒子，不僅如此，迪奧憑借著頭腦聰慧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讓很多人羨慕不已。
迪奧用從雇主那聽來的一點消息——有關於最近聾啞學校招收貧民窟學生的內部政策，只花了一個先令買下了兩床被褥。
他的記性一直很好，對於數字也很敏感。
而他也很多次證實了好記性帶給他的便利。
被褥暫時放在鋪子裡，他悠閑地去上班了。
雪莉爾回到家就被無事可干的伯莎拉了出來，兩個孩子沒人管，湊在一塊兒想著冬天裡的生計。
「家裡太冷了，還不如出來呢。」伯莎抱怨道。
她的錢還沒用，昨天去博蘭克叔叔店裡發現今年天氣太冷，鞋子也跟著漲了價。
伯莎只能另找其他的活計湊夠錢去買自己心心念念的牛皮鞋，雖然價格貴，但礙不住鞋子耐穿保暖。
兩個人走在街上，行人匆匆，在這麼冷的天氣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沒什麼笑容。
雪莉爾正打算再去紡織廠看看時，前方出現了一匹有過一面之緣的駿馬，伯莎好奇探頭：「那不是貴族家的馬車嗎？他們怎麼出來了？」
和伯莎一樣好奇的人有很多，成年人尚且會懂得掩飾神色，那些孩子蜂擁過去看著衣著得體的婦人下了馬車，正驚嘆於她身上新潮的裙子樣式和昂貴的布料時，卻見婦人謙卑地將後來鑽出馬車的英俊少年扶了下來。
在他們眼裡觸及不到的存在，也不過是貴族家的一個僕人而已。
而那個少年被簇擁著下來，光是身上的一顆扣子就讓孩子們移不開眼。
他們到死可能都買不起的大顆鑽石被貴族當做裝飾品嵌在一件裁剪得體的外套上，或許被碰掉在地上，也不會被那位貴族少年多看一眼。
有的人終年達不到的頂端也不過是某些人的起點。
僕人在地上鋪了地毯，少年才蹙著眉落下腳。
在他眼裡，這裡無異於是垃圾場。
目光掃視周圍，眼裡的嫌惡毫不遮掩地落在其他人的眼裡，他仿佛在看著臭蟲，掠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好不容易得了准許出來散散心，絕對不能就這麼回去。
樂子嘛……
米基·喬伊特從簡陋地店鋪裡拿下了一把弓，被保養得手指搭在了弦上緩緩一拉，他轉過身瞄准店鋪外面的人低低地笑了起來。
第8章
新來的貴族少爺心血來潮讓僕從在這堆孩子裡尋找為時三天的玩伴。
說是玩伴……實際上不過是在他被迫窩在這片偏僻地區時的樂子而已。
盡管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但聽到報酬居然有一個先令之後，幾乎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即便是成年人在聽到這樣的報酬也不由得心動，可惜年齡有限制，他只要十歲以下的孩子。
在外圈的雪莉爾完全擠不進裡層，她連貴族少爺的半根手指頭都沒瞧見。
對於一個先令這樣的條件，雪莉爾有過片刻的動心，但不知道為什麼當伯莎拉著她往裡頭擠時，陡然加快的心跳似乎在預示著什麼，令她想要掙脫被拉扯的手臂：「伯莎……」
周圍吵吵鬧鬧的，都拼命地舉起手向貴族少爺自薦，伯莎一心思全在一個先令上，哪裡還能聽到雪莉爾在呼喚她。
伯莎拉著她鑽到了人群中間，雪莉爾耳邊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眼看著就要跑到前面去，她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將自己的手從伯莎掌心抽-出，轉頭擠出了人群。
周圍的空氣變得順暢，她呼出一口濁氣，情緒也慢慢平復了下來。
雪莉爾望著擁擠的人群，雖然就這麼拋下伯莎不太好，但是現在她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裡。
她做好了事後和伯莎道歉的打算。
米基被周圍的人吵的心煩，他跳上了馬車，似乎還能聞到周圍這些人身上的氣味，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往下面看去，一群髒孩子擠在一團不成樣子，甚至有的大著膽子朝他揮手，提議要選他。
「我會彈鳥，還能找到兔子窩，比狗鼻子還靈！」
米基用絲巾堵住了耳朵，正在思考自己的一時心血來潮是否是個錯誤的選擇時，憑借著站在馬車上的高度讓他足以眺望到一道離去的身影，是有點眼熟的家伙，金色的長發被一枝不知道哪來的干花束在腦後，身形纖細，但腳步卻不快。
看得出來體力不太行。
在眾人都像狗一樣圍著他只為得到區區一個先令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卻轉頭跑掉，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人的劣根性再次占據高地。
對於主動跑過來的孩子他無動於衷，甚至可以說是不屑一顧；雪莉爾的離開反而引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要跑？想得美。
「前面那個，給我停下！」他突然開口讓這群孩子立刻安靜了下來，他們仰望著這個同齡卻與他們在身份上千差萬別的貴族少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無比期待著自己可能是這幾十個孩子裡被挑選出來的勝利者。
令他們意外的是，米基的目光並未落在他們身上，他的喝止並未讓雪莉爾照做，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而是自顧自地繼續往家的方向趕去。
米基咬住了下嘴唇，這還是第一個不聽他命令的人！
還只是一個貧民窟的低等人！
「你去！」
他臉上沒有一點笑意，甚至可以說眼睛裡多了幾分狠厲，對著健壯的僕人，他抬手指著雪莉爾的方向命令道：「把她給我抓回來！」
所有的孩子都隨著米基的手指往後望去，齊齊望向了雪莉爾的方向。
那是——
迪奧的妹妹。
伯莎捂住了嘴，雪莉爾什麼時候跑走了，她一點也不知道！
相比於一個六歲孩子的腳步，知道自家小少爺脾性的僕從一點也不干含糊，大步跑過去一把攥住了雪莉爾的手臂，將她半拖半拎地帶到了米基的面前。
雪莉爾還有點懵。
她的手臂被死死抓著，如果不是這麼多人望著她的話，皮膚上的刺痛幾乎讓她喊出聲來，但好在她忍住了。
僕從將她帶到了馬車旁，那匹駿馬打著響鼻，敏銳察覺到了小主人的壞脾氣，不安地跺著前蹄。
雪莉爾蒼白著臉，目光下是少年腳下锃亮的牛皮靴，顯然出門時就被僕從細心地打了油，此刻正不耐煩地點了腳，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
雪莉爾呼吸一滯，這個動作讓她想到了曾經被父親踹的那一腳，她放慢了呼吸，努力仰起腦袋朝著馬車上的貴族望去。
巴掌大臉的小姑娘有一副好相貌，此刻被嚇得血色盡失，米基眯著眼打量著她，想起從前打獵時打到的一頭小鹿，傷了腿哀哀叫喚，濕漉漉的眼睛也是這樣盯著自己。
他奪過馬夫手裡的鞭子彎下腰輕拍她的臉頰：「你跑什麼？」
雪莉爾瑟縮了一下。
米基碾了碾手指，更像了。
雪莉爾對鞭子有一種莫名的懼怕，她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鉑金發色上，似乎在哪裡見過但完全想不起來。
日子過去這麼久了，夢裡出現的男人身形容貌也早已模糊不清。
更何況有了迪奧的保證，雪莉爾慢慢放下心來，將那個噩夢拋在了腦後。
她不怎麼會撒謊，但現在這種情況她不可能直接說因為我感覺不好才跑，雪莉爾偷偷瞥他，再被發現之前她收回了目光，垂在身側的手指糾結地攪成了一團：「……我什麼也不會。」
說完她自己松了口氣。
這樣說的話，應該就沒事了吧？
米基的臉色不太好看，在貴族圈裡生活的人哪個不是人精，竟然那這麼敷衍的理由來糊弄他？
他彎起嘴唇，笑意不達眼底。
雪莉爾看到他的表情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他冷笑著開口：「就你了。」
她還想拒絕，那條揮舞在馬背上的皮鞭威脅般點在了她的腦袋上，意思不言而喻。
領會到對方的壞脾氣，雪莉爾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而周圍的孩子聽到最終的結果後無一不失落離開的，唯有還堅持站在這裡的只有雪莉爾的伙伴伯莎，還有另一個褐色卷發的大男孩。
僕從不耐煩地要趕他走，男孩卻把自己口袋裡的小玩意兒都掏了出來，似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少爺您看，這些東西都是我親手做的，我指定能讓您在這裡過得開心！」
他誇下海口，雪莉爾似乎在哪聽過他的聲音，但看他的樣子又沒有任何印像。米基無所謂，一個先令而已，他倒要看看他多有能耐。
管家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附在米基耳邊輕聲提醒：「伯爵只讓您出來一個小時……我們該回去了，米基少爺。」
碧綠的眼眸閃過一絲不耐，米基只能讓僕從先松開雪莉爾，在鑽入馬車之前，他直接放話：「明天上午九點在莊園附近的湖泊那等著我。」
兩人不敢不從，伯莎也不敢插話，等到馬車噠噠離開伯莎才抱住了雪莉爾的手臂，語氣裡滿是羨慕：「貴族就是大方，一個先令足夠買一雙牛皮靴呢！」
當事人卻心事重重。
那位貴族少爺一看就不好相處，皮鞭貼在臉頰上的觸感讓她身上的雞皮疙瘩爬了起來，不僅如此，她的胳膊隱隱作痛。
在岔路口和伯莎分別，雪莉爾抱緊手臂慢慢走回了家。
直至迪奧下班帶著被子回來，雪莉爾才清醒一點。
瑞克斯的女兒送了一床過來，雪莉爾張開手臂抱住，她沒想到不過是早上說起這件事，迪奧晚上就買好了帶回來。
被子很軟和，雪莉爾被這個驚喜忘記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她主動給迪奧的被褥套好，等到要睡覺的時候才說起她找到一份工作的事。
「一個先令？」迪奧從茶杯裡抬起頭來，難掩狐疑，「做什麼的？」
雪莉爾窩在被子裡嘟囔著說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在迪奧面前她尚且還能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我不太想去……」
但是那可是貴族家的少爺，她不能拒絕，雪莉爾腹誹著，突然想到了什麼陡然停止了動作。
貴族——
她上次做的噩夢裡也有一個貴族，這是她沒忘記的，但在夢裡，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對方的臉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不會這麼巧吧？
雪莉爾望著迪奧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向他尋求答案：「他們會是同一個人嗎？難道我做的夢是真的？」
迪奧連頭也沒抬，語氣冷淡地說：「那你要轉行做巫婆嗎？」
雪莉爾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話裡的嘲諷，不僅如此，他又補充了一句：「被發現的話，你會被送上絞刑台。」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夢，或者說不管是誰，聽到這樣的胡話都不會相信她。
雪莉爾輕輕嘆了口氣，她失去力氣一般，將臉埋在自己的枕頭裡不再說話。
第二天雪莉爾無精打采地坐在客廳裡，嘴裡吃著迪奧分給她的面包，眼底泛著淺淺的青色。
就連暖和的被窩都無法讓她擁有一個好的睡眠。
失眠帶來的後遺症就是精神恍惚，迪奧在門口喊了她兩聲也沒得到回應，等到她後知後覺回頭時，和迪奧冷下來的臉色對了個正著。
雪莉爾揉著著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怎麼了哥哥？」
迪奧往桌上丟下來一把小刀，看著才巴掌長，但落下來的悶聲可以見得這把刀的做工不錯，至少在材料上沒有偷工減料。
「帶在身上，」他這麼說道，望著瘦小的妹妹，平靜地教導著雪莉爾從未涉及的領域，「知道肚臍下方在哪吧，往那裡捅就對了——當然這個前提是，有人要對你不利。」
雪莉爾懸著心往湖泊的方向快步走去，當她好不容易趕到時卻察覺到周圍過於安靜的異樣，抬頭一看，早早站在湖泊旁的華麗少年此刻已經持弓瞄准著她。
她一動不敢動，手掌緊緊攥住了口袋裡的刀。
第9章
鮮有人踏足的樹林如今被大雪覆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足球場大的湖泊水面上結了一層不知厚度的冰。
披著猩紅鬥篷的少年就站在湖泊邊上，腳蹬著的一雙嶄新的黑色皮靴，鞋幫剛好比腳踝高一截，將他黑色筆挺的褲腳束縛住，顯出纖長的小腿輪廓。
冷風拂起額間的鉑金碎發，他似是在做最後的瞄准，碧綠的眼微微眯起，靠近了看能意識到臉上的戲弄和興味。
他仿佛當自己是在叢林裡打獵的弓箭手，站得遠了，從金發女孩的臉上瞥見了令他興奮的驚恐。
只不過她並未像被發現的獵物那樣四處逃竄，米基只當她是嚇壞了才沒動，拉弓的手指陡然松開，那支昨天從鐵鋪裡剛買回來的箭發出破空的聲響往雪莉爾的方向疾去。
樹梢上的積雪被震落掉下一小團白雪，擦著雪莉爾的鼻尖墜落。
冰涼的觸感讓雪莉爾清醒了過來，面對直直朝她飛來的箭，她狼狽側過身去，那支箭在她的視線裡深深扎進了她旁邊的那棵樹上，在奇怪的嘎吱聲中，一大團雪被震落著直直往她頭頂落下。
雪莉爾沒有防備，被雪砸下來的時候只來得及閉上眼。
但好在只是雪。
頃刻間，她變成了一個雪人，頭發上、衣服上，連睫毛上都是潔白的雪。
但總比被箭射中要好。
米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捉弄行為，握著弓大笑了起來，眼裡的譏嘲怎麼也遮掩不住。
雪莉爾甩了甩腦袋上的雪，一言不發地拍打著外套。
脖子沁涼，落在頭發上的雪順著她的動作掉進了衣服裡。
雪莉爾凍得瑟縮了一下。
她摸了摸口袋裡的小刀，面對這個幼稚的貴族少爺慢慢吐了一口氣。
剛剛射過來的箭仿佛一把鉤子將她拉入了那個噩夢所帶來的恐懼之中，只不過這一次她避開了，依舊令她心驚膽戰。
她對自己的猜想又信了幾分。
被玩弄的相似處境拉響了警報，別人可能並不會將夢境和現實混淆，雪莉爾卻打起了十分的精神來面對他接下來的招數，她在其他方面可能並不出色，但好幾次她憑借著第六感避開了災禍。
例如紡織廠突然起火，是她突感不適拉住了伯莎沒去成才相安無事；又或者是上次貴族少爺要找玩伴，她察覺不對想跑，可惜沒跑成，所以現在狼狽地被貴族少爺欺負。
當時應該再跑快一點的，雪莉爾暗暗後悔。
米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站在她面前。雪莉爾盯著他的靴子，掃過他披風內的西裝小外套和米色襯衫，最後才仰起頭和他隔空對視著。
她想著迪奧在面對無禮的客人時是怎麼做的，在米基冷眼瞧著她，或許是柔弱地哭泣又或者是害怕地向他求饒這樣猜想著，雪莉爾牽起自己的裙擺，出乎意料地朝他莞爾一笑。
她有一張漂亮如天使的面孔，當她露出笑容時，被她注視著的米基也不由得愣住。
盡管貧窮使她比同齡人顯得瘦弱，但她並未和米基在街上看到的那群孩子那樣，盯著他身上的華衣寶石露出令他厭惡的貪婪……米基不由她拒絕地撫摸上她的眼睛。
很漂亮。
遠比他玩偶鑲嵌在眼眶裡的寶石更為美麗。
眼睛是很脆弱的部位，雪莉爾想要後退躲開，被對方攥住了手臂不准後退。
他的手很燙，被羊脂保養的手指上連繭子都不存在，修長有力，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壓在她的眼皮上，像是摩挲光滑的寶石按壓雪莉爾的眼球。
雪莉爾身體微微戰栗，在他的動作下不敢反抗，咬著下唇放緩了呼吸。
唯有顫抖的睫毛透露出她的不安。
好在沒過多久，壓在她眼睛上的力道消失，她緩緩睜開了眼，發現米基奇異地盯著她的眼睛看，像是欣賞什麼稀奇的寶石。
他低聲嘆息一句：「真美。」
雪莉爾猝不及防之下得到這樣的贊美，鎮定下來後輕聲回了句謝謝。
下一秒，聽到他接下來的話，雪莉爾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要是能送給我就好了。」
他仿佛是在討論早餐點心，而非人體器官。
真是瘋子。
雪莉爾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可不想變成瞎子。
身後傳來一陣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盡管不認識另一個主動要求當玩伴的男孩，但很慶幸他的到來打破了彌漫在他們周圍的詭異氣氛。
亨利·萊安有意避開了雪莉爾投過來的視線，他尷尬地搓了搓鼻子，主動將口袋裡准備的一些小玩意兒捧給米基看：「少爺，您想玩點什麼呢，抽陀螺怎麼樣？」
他的話給了米基一個很好的點子。
多年的禮節教導讓米基可以輕易露出一個得體的假笑，而另外兩個人也不會發現有任何端倪。
他欣然應下：「好啊。」
環顧四周都是雪，米基指著那片湖泊：「你去那冰上玩給我看。」
亨利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只下了幾天雪的情況下，偌大的湖泊結成的冰塊肯定不結實。
而之所以知道，也不過是在冷酷的經驗中總結出來的。
盡管知道可能存在的風險——
但現在，亨利卻不得不做。
不僅如此，他還得拍著胸脯答應下來：「好。」
亨利咬著牙朝著湖面慢慢走了過去，陀螺被他死死捏在掌心，尖端深深扎進他的皮膚裡，留下一道幾天都不會退散的紅色血瘀。
即將踏上冰塊時，亨利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鼓起了勇氣，抬起腳踩在了脆弱的冰塊上。
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屏住了呼吸盯著腳下的冰面，當他雙腳踩上去之後，他仿佛聽到了冰面中間破裂的聲響。
那一刻，亨利回憶起冬日掉進冰窟裡刺骨的寒冷，以及被冰水包圍時絕望的窒息感。
腳下的冰塊微微晃動，亨利顫抖著手將陀螺丟在了冰面上，拿出新做的小皮鞭抽打著，兩只腳似乎也被凍住了似的一動不敢動。
米基當然不滿足於此。
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碧綠的眼眸被半遮掩在長睫之下，從外表上看他似乎只是一個純良優雅的貴族少年，但掩蓋在這身皮子下的卻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惡魔。
「在外圈玩兒有什麼意思，走到中間去！」
他如此命令，雪莉爾不由得也替那個男孩緊張了起來。
太危險了。
如果真的掉到冰湖裡去，一個貧民窟出來的孩子而已，又有誰會去管他呢？
要麼自救要麼等死。
雪莉爾都清楚的事情，亨利自然也心知肚明。
他難免後悔起來，當初自己為什麼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一個先令……
原本想要就此放棄的亨利想到豐厚的報酬，返回的步伐立即停止了。
他需要這一個先令。
他沒有時間了。
在他們的注視中，亨利猶豫片刻後卻毅然朝著湖中心走去，這一次他是真的聽到了冰湖裂開的細微聲響，腳下的冰塊隨著他的步伐往下陷了一英寸，理智在他的腦海裡嘶吼，現在掉頭還來得及。
亨利已經離湖中心只差幾步的距離，他回過頭望向米基和雪莉爾的位置，將手裡的陀螺丟了出去。
只不過手裡的鞭子還沒揮出去，呲啦的聲響越來越大，還沒來得及反應，亨利腳下的冰塊完全裂開，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整個人都掉進了湖中，唯有對生的渴望促使他攤開手臂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張大嘴大口呼吸著，入目是澈藍的天空，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冷。
他聽到了岸邊的驚呼聲，還有……
那位貴族少爺輕笑著：「有趣。」
有趣？
話裡毫無對他身陷險境時正常人應有的反應，這讓亨利清醒了不少，或許在貴族少爺眼裡他連一條狗都不如。
他只能讓自己努力保持冷靜，在全身被冰水刺痛到麻-痹-的情況下，唯有眼睛還能轉動。
他看向岸邊，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不知道從哪找來一截樹干朝他推了過來。
太短了，而且他現在根本沒有力氣。
米基在旁邊托腮望著他們掙扎的樣子格外有趣，仿佛回到實驗室裡，他將青蛙丟到滾燙熱水裡看到的畫面。
拼命地掙扎，卻無濟於事。
真有趣呀。
如果不是管家尋過來，看到這一幕的話，或許亨利還得在冰湖裡泡一陣子。
最後還是從莊園裡喊來的僕從幫忙將亨利從冰湖裡拉出來，他渾身濕漉漉的，不停地打著哆嗦，嘴唇凍得發紫。
或許是看到他太狼狽，管家從口袋裡掏出幾個便士丟給了他，只不過亨利凍得手都抬不起來，那幾個便士滾落在雪地裡。
管家的臉色不太好看：「之後你們可以不用來了。」
米基還沒玩夠呢，管家附耳說了兩句才打止了他的想法，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他不得不跟隨著管家往莊園的方向回去，走了幾步又不甘心地回頭。很快，他們的身影被周圍的樹木遮掩住，再也看不見。
亨利跪趴在地上試圖將錢撿起來，但他實在是使不上力氣，費了半天也沒能達到目的。
雪莉爾的口袋裡躺著管家給的七個便士，她看不過彎下腰去快速撿起硬幣，塞進了亨利濕漉漉的口袋裡。
「回去吧。」
她這麼提議著卻沒一個人離開，亨利目光復雜地望著她的臉，低聲應了。
兩人並排走在一起，雪莉爾看著他都感覺到了涼意。
她取下了自己的圍巾遞給了他。
亨利沒有接，他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出聲：「……對不起。」
雪莉爾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他和自己道什麼歉。
亨利覺得自己像極了一條落水狗，頭發濕噠噠地黏在臉頰上，他直接說出緣由：「上次，搶你料子的是我。」
他這麼說著，才讓雪莉爾想起那天去紡織廠拿料子回來的路上發生的事情。
「雖然你哥哥已經揍過我了……」他完全沒看到雪莉爾驚訝的表情，繼續說道，「還有就是，謝謝你。」
謝謝你試圖救我這件事。
雪莉爾不知道迪奧什麼時候去做了這件事，他也沒和她透露半分。
但不管怎麼樣，雪莉爾為自己不用再和這個貴族少爺打交道而松了口氣。
只不過她大概沒想到，對方並不打算放過她。
因為被發現作弄其他孩子而被罰抄書的米基咬破了嘴唇，仿佛感覺不到痛意般吮吸著自己的血液。
而回到家以為終於解放的雪莉爾卻在當天就病倒了。
或許是因為嚇壞了，她回家躺在床上就開始發燒。
回到家的迪奧並未像以往那樣得到雪莉爾的迎接，她本應該站在門口，在他走到街巷的時候眼尖地朝他揮手，露出高興的笑容。
然而並沒有。
對主臥裡的呼喊置若罔聞，迪奧推開他們的房間走了進去。
雪莉爾蜷縮在被窩裡，雙眼緊閉，難受地呼吸著。
喊她的名字並未有回應，迪奧慢慢走過去，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臉頰。
很燙。
迪奧恍惚著，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他的母親就這樣躺在這張床上，病懨懨地睡著直至死去。
雪莉爾……
也要這樣離他而去了嗎？
第10章
在雪莉爾剛出生的時候，迪奧就意識到曾經母親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半都給了她懷裡的小東西。
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和他流著相同血脈的一團肉。
一個只會哼哼唧唧要奶喝的孩子，是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艱難的源頭。
但毫無疑問，母親很喜歡她。
他不得不承認他遺傳了酒鬼父親的一切缺點：自私利己和冷血易怒。而雪莉爾則是完全遺傳於他任勞任怨的母親的性格，乖巧懂事，但卻過於怯弱，做個噩夢都能哭花了臉。
一個貴族少爺跑到貧民窟地區的莊園裡來玩鬧，有什麼好怕的？
迪奧不懂得雪莉爾在經歷夢裡被人追殺帶給她的真實感，更加對她所說的噩夢嗤之以鼻。
他只知道要抓緊現實中所有能抓到的東西，財富、人脈，還有一切能利用的那些人的弱點，只為了能夠讓自己從這個地方離開，走進繁華都市，讓裁縫用最好的料子給他做服帖的外套，而不是靠著僅有的兩套舊衣服撐體面。
沒有人能阻止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母親消瘦的臉龐出現在他的夢裡，這也是第二天，他為什麼還是選擇將自己大價錢搞來的小刀暫借給了她。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病倒了。
對於迪奧來說，這個妹妹還是太過脆弱了。如果他沒有在身邊的話，依靠主臥那個酒鬼她肯定活不過兩天。
少年將泡過冷水的毛巾丟在了雪莉爾的額頭上。
真是麻煩。
在母親的遺願下，他毫不客氣地說自己做出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雪莉爾難受地低喃終於停止，毛巾傳過來的涼意讓臉上的溫度降了下來，她松開眉頭，蒼白的臉龐上病氣未散。
從她的臉上依稀能看出母親的影子，或者就是因為這樣，在兄妹兩人的相處中，迪奧從最開始的排斥到現在不耐煩但還是會接受她的一些好意，直到現在，他居然會為了照顧雪莉爾而選擇坐在她的床邊，害怕她像母親那樣悄無聲息地死掉。
女性在他眼裡成了最為脆弱的存在。
就連路邊的流浪狗也比她強壯，更懂得生存。
想到這裡，本來靠在椅子上小憩的迪奧冷冷睜開了眼。他靠近雪莉爾，僅僅用食指指背在她的臉頰上觸碰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立刻收了回去。
還是很燙。
看來得吃點藥才能保證她能活著。
窗外只有路燈照在地面發出的一點微弱光芒，比流星還要淡，這個時間點，唯一的一家藥店早就關門了。
迪奧又坐了下來。
肚子叫了一聲他才意識到回來之後他一口水都沒喝。
迪奧痛快地將一個面包吃完，他懶得燒水煮湯，之前都是雪莉爾做的事情，他享受了一陣被服侍般的生活，現在也不願意多動一根手指頭去做。
明天再說吧。
臨睡前，他給主臥送了一次涼水，達利歐被伺候慣了，在大冬天裡哪裡喝得慣冷水？
但在雪莉爾面前怒氣洶洶的人，此刻卻知曉兒子的本領，壓抑著怒氣，但依舊不客氣地吩咐他換熱水來，迪奧冷笑一聲：「沒有煤炭，拿什麼燒熱水？」
他的眼睛裡沒有笑意，工作完回來又因為雪莉爾耽誤他到現在才休息，現在已經沒有多少耐心在了。
達利歐忍了忍，最後還是沒有堅持要熱水，在迪奧要走時喊住了他：「酒喝完了，迪奧你再給我買兩瓶回來。」
兒子有錢，他沒有一點客氣的樣子索要著。
回應他的是房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響，即使他再喊著迪奧的名字也無濟於事。
貧民窟的房子又有多隔音呢，隔壁鄰居猛地敲打著牆壁警示，他才低罵了兩句停了下來。
沒能從迪奧那裡要到酒的達利歐開始了自己的小打算。
沒被酒精麻-痹-的大腦終究讓他察覺到了危機感，他身體似乎被酒精弄壞了，每日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兒子隨他的性格並不會保證他以後的生活，他得自己想辦法弄點錢來。
只不過他連出門都是個問題，最多在房子裡走動一會兒，這對他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男人咳嗽著端起水杯喝了兩口，只是沒想到水太涼讓咳嗽更加嚴重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呼吸，他撫摸著打結的白胡子望向窗外，眼裡閃爍著冷光，不知道在密謀著什麼。
迪奧最後一次給她換上了冷毛巾，就打算睡了。
他不能耽誤自己明天的工作。
至於雪莉爾，他能做的做完了。如果今晚挺過去的話，他或許明天有時間就去給她弄點藥來。
迪奧在心裡給雪莉爾記上了一筆，等她醒了就讓她出去干活還自己的錢。
雪莉爾是半夜醒的。
眼睛一陣熾熱，她蹙起眉頭又重新閉上，伴隨而來的是腦袋裡仿佛要炸開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缺乏感冒的經驗讓她以為自己到了地獄，喉嚨裡像是吞了沙子連吞咽時都難受得要命，她這是死了嗎？
周圍很安靜。
雪莉爾再次睜開了眼看向她所以為的地獄，熟悉的房頂窗戶，再往左邊看去，另一張床上的迪奧呼吸綿長，睡得相當安穩。
反應了兩秒，原來她還沒死呢。
雪莉爾放下心來，一個側頭，額頭上的毛巾掉了下去，她動作遲鈍地抓著被她額頭溫度燙熱的毛巾，慢慢地支起了上半身靠在了床頭。
嘴唇干燥，雪莉爾難耐地舔-舐著嘴角，她仿佛變成了沙漠裡徒行多日的旅客，茫然地尋找綠洲。
水在客廳，雪莉爾渾渾噩噩地從床上爬起來，眼前一陣恍惚令她好幾次都沒穿上鞋，對水的渴望在逐漸遞增，她干脆光著腳走了出去，一邊扶著牆，蝸牛般的速度行走著。
她直接打開了水龍頭，接了一碗水喝了個一干二淨。
困意上湧，雪莉爾走不動路趴在客廳裡睡了一會兒，本能叫囂著讓她趕緊回床上去，否則病情又得加重。
迷迷糊糊中，她摸索著牆壁碰到了床腳，掌心摸到被子直接躺了進去，在外面待久了她冷得像塊冰，順著熱源湊過去將自己埋了進去。
迪奧猛地睜開了眼。
他是直接被冷醒的。
懷裡的東西一動不動，蜷縮成一團努力鑽進了他的懷裡取暖。迪奧冷著臉掀開被子，入目的是一頭亂糟糟的金發，果不其然是那個生病的家伙還不知道自己找錯了窩。
迪奧推了推她，往後挪動著腰避開和她的觸碰：「雪莉爾。」
她似乎睡熟了沒有應他。
但是過了幾秒鐘，她和剛出生的貓崽子似的，閉著眼睛又跟隨著迪奧的腰將臉貼了過去。
迪奧又往旁邊縮，雪莉爾又立刻緊跟了上來。
迪奧：「……」
他忍無可忍，語氣裡多了一絲惱怒：「雪莉爾！」
睡夢中的雪莉爾捂住了耳朵。
迪奧已經無路可退，被子丟在了她的身上，他光著腳就跳下了床。
他跑到雪莉爾的床上打算睡覺，剛摸上去才發現雪莉爾睡覺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被褥都被打濕了薄薄一層。
他可不想睡這樣的床。
迪奧回頭瞪著自己床上鼓起的一團，卻不得不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
明明離她有段距離，雪莉爾卻像是嗅到了氣味的小狗，閉著眼就貼了過來，將臉埋在了他的手臂裡。
他一動，被子裡發出嗚咽聲，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可憐哼唧著。
「腦袋疼……」
迪奧再抽自己的手，卻被雪莉爾抱緊了，手臂上傳來柔軟的觸覺，雪莉爾抱著他的手臂用臉頰蹭著試圖得到他的憐惜，迪奧在這種親昵的接觸下身體略顯僵硬，到最後不得不放棄抽-出手臂的打算。
算了。
迪奧從鼻腔內重重呼出一口氣。
雪莉爾還不知道自己挨著迪奧睡了一晚上，他眼下留有淡淡的青色，出門的時候咳嗽了兩聲。
感冒傳染起來很快，但好在迪奧有一位好雇主，他察覺到迪奧精神不太好，似乎有感冒的症狀，直接提早放他離開，順便將抽屜裡剩下的藥送給了他。
反正也是要過期的，留著也沒用。
雪莉爾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她捂了一身的汗現在似乎好多了，只不過喉嚨痛沒有緩解，腦袋倒是沒那麼疼了。
迪奧的床弄得亂糟糟的，雪莉爾揉了揉臉頰試圖找回昨晚的記憶，很明顯她失敗了。
還是把床收拾一下吧。
她穿好衣服，對著鏡子將亂糟糟的頭發梳好，換下被單泡進了水桶。
水太涼了，家裡也沒有煤炭存留。好在伯莎這個時候來找她想打聽昨天的情況，看到她這副樣子立刻伸出了援手：「你等著，我燒壺水過來！」
伯莎家裡四兄妹呢，勞動力多，家裡也不算窮。
兩人湊到一塊兒將被單洗了，伯莎力氣大，干脆抱回她家烤干了再送過來。
「我家裡正好烤著火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正好也沒事，雪莉爾捂著嘴咳嗽著，將達利歐的要求解決完才縮著脖子去了伯莎家。
路途不遠，就幾條巷子的路程。
伯莎的母親溫妮在煤炭廠工作，每天回家都能撿小塊的煤炭回來，家裡的壁爐基本上沒有涼過。雪莉爾害羞地說明了來意，被婦人攬在了懷裡拍拍：「不費事。」
她又問雪莉爾有沒有吃飯，也不等她回答，伯莎就將面包塞到了她手裡。
幾人說說笑笑的，門外的風鈴響了兩聲，門被打開了一條縫，裹著黑袍的女人頂著冷風走了進來。
是伯莎的嬸嬸——
郎曼女士。
女人依舊是臉色嚴肅，似乎是想說些事情，但注意到了雪莉爾也在，她眼神閃爍著朝她笑了一下。
雪莉爾嚼著面包，對於她態度的改變有點意外。
溫妮看到她鞋子上的雪，問她去哪了。
「喬伊特伯爵的管家喊我過去呢，」她挺直了腰板自得地回答著，「讓我幫個忙。」
說完，她轉動著漆黑的眼珠掠過雪莉爾的臉龐。
第11章
高杉如守衛者將偌大的莊園和湖泊圈在了正中央。
強壯的僕從沿著小路鏟地上的雪，天氣漸涼，男僕凍紅了臉走回了冰冷的倉庫放好工具，隨即打開莊園客廳大門走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暖意融化男人頭發上的雪，融化成水滴落了下來。
新刷的壁爐是松綠色底，靠近看便能發現隱秘的漂亮花紋，但屋內的人心思各異，餐桌上擺滿了各類冷肉、黃油煎香的肉丁馬鈴薯泥、野味湯羹、巧克力酥餅等各種美食，一家三口隔著長餐桌安靜優雅地吃著午餐，米基·喬伊特放下刀叉：「我吃飽了。」
說著從椅子上下來，並未理會婦人想要說話的意願，低頭行禮後踏上了去往二樓的樓梯。
伯爵冷哼一聲似是要發怒，被婦人柔柔地壓住了手臂：「他的脾氣一向是這樣的，讓他去吧。」
「回去之後，直接送寄宿學校去，家教也沒必要請了！」
喬伊特夫人知道他在氣頭上，只是笑著安撫自己的丈夫：「回去了再說吧，他最近變乖很多了。」
而站在他們身後的管家眼皮輕輕一抽，還是將之前那件事隱瞞了下去。
若是讓喬伊特伯爵知道了少爺捉弄孩子差點凍死在冰湖的事情，那可不止抄家訓那麼簡單了。
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管家穆爾闔著眼皮，想起米基少爺提出的要求後腦勺一抽一抽的疼。
而被念叨的當事人並沒有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到幼年時來過一次所住的地方，年代久遠，但他依稀記得自己在這裡留了什麼東西下來。
這幾天才想起來過來無聊找一找。
米色的襯衫外套著一件深棕色的羊毛毛衣，深色長褲裡面加了絨，即使只穿了這麼一點，但在燃燒著壁爐的房間裡他一點也不冷，甚至胸口一陣燥熱。
他翻箱倒櫃，試圖找出從前在這間房間裡居住的痕跡。
靜靜待在床底下的首飾盒終究被發現了，少年歪著垂下腦袋往床底探去，發現首飾盒時屈膝壓背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它。
是他小時候留下來的首飾盒，打開一看，裡面放著的果然是他喜歡的那個玩偶。
他對女孩子的玩具情有獨鐘，但他手裡的這個說不出的詭異，米基卻絲毫沒有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反而親昵地給玩偶順著頭發，扭正它的脖子後打起招呼：「……米莉亞，好久不見。」
門鎖被扭動著，米基將玩偶背在身後盯著被打開的門。
意外的是，那人是管家穆爾。
穆爾顯然也是一驚，他手裡提著工具箱，目標是框格窗破裂的一角，屋外的寒風正拼命地往裡鑽，連續發出悶叫。
「少爺……」
米基將玩偶又抱在了臂間，食指比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出聲，碧綠的眼珠瞥向門外探查著是否還有其他人。
穆爾將門合攏，眼睛在玩偶身上瞥了兩眼，欲言又止地提醒：「您知道的，伯爵不喜歡您玩這種東西……還是……」
穆爾伸出手去，米基冷冷瞪著他並沒有將玩偶給出去。
只要沒讓父親看見，又有什麼要緊的。
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反問道：「我讓你找的人呢？」
說起這個穆爾就頭疼，但好在之前他和這裡的一個叫做郎曼的婦人打過交道，正好和那個叫做雪莉爾的小姑娘認識。他這才塞了十個便士給她，務必要將那個孩子帶過來做長期侍女。
兩個人交換了一番信息，如果那個孩子是孤兒還好，偏偏家裡還有一個哥哥和父親，如果要離開這裡回跟著他們回去的話，估計不太願意。
「貧民窟的孩子你都擺定不了嗎，穆爾？」
米基毫不客氣地諷刺著面前的管家，他冷笑著說出一個令成年人都為之心顫的話：「她不願意就綁過來啊，這還要我來教你？」
穆爾深深低下頭顱，垂在身側的手掌緩緩握成拳：「是……」
坐落在街邊的小平房裡十分熱鬧——
幾人圍在壁爐旁說說笑笑，被念叨的雪莉爾突然打了個噴嚏，她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臉色微紅地低下了頭。
郎曼女士沒有像往常那樣說完話就走，反而看似悠閑地倚在椅子上伸出手烤火。這一點讓溫妮有些意外，眼看著快一點了，她看來得多准備兩個人的食物才好。
雪莉爾也在，溫妮大方地留下雪莉爾吃午餐。冬天的食物本來就稀缺，意識到時間不早的雪莉爾連忙起身要回家，伯莎伸出手沒拉住，郎曼卻一把拽住了她，動作快得讓人看不見。
「一起吃一點吧，你回去也沒火煮飯。」
溫妮身材豐腴，她圍著圍裙在桌子上削土豆開玩笑道：「雪莉爾難道是嫌棄溫妮嬸嬸的飯煮的不好吃？」
「不是不是……」雪莉爾窘迫地搖頭否認，她再想說點其他的理由借此離開，伯莎拉著臉把她拽了回來，「上次你還給我吃了黃油面包呢，一頓飯而已，你太見外了。」
雪莉爾絞著手指坐了下來，她口袋裡還有七個便士呢，下次可以買一袋牛奶送給溫妮嬸嬸。
她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將伯莎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伯莎，別生氣了。」
伯莎本來也只是假裝板著臉，被雪莉爾這麼輕聲哄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個孩子又抱作一團，讓郎曼女士一時都找不到時間和雪莉爾單獨說話。
郎曼好幾次瞥向雪莉爾都被溫妮注意到了，她察覺到自己的妯娌應該是有什麼事要做才留下來，現在看來，還和雪莉爾有關。
兩個人的關系不算好，也不算差，有時候郎曼也會帶著伯莎去富人家干活，算起來也算是欠了郎曼的人情。
「伯莎，你去看看你哥哥回來了沒有。」
溫妮突然打斷了兩個孩子的悄悄話，有意將自己的孩子支出去，給郎曼行個方便。
伯莎不高興地嘟了嘟嘴，雪莉爾的哥哥迪奧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好幾次看到他都對雪莉爾挺好的，不像她哥哥，晚上還要為了一個土豆和她爭奪一番。
「他自己認得路，為什麼還要我去看……」伯莎一臉不情願地嘟囔著。
溫妮一皺眉，眼睛朝她看了過去伯莎就不再廢話，她最怕溫妮生氣，她一生氣自己的牛皮靴可能也會泡湯，於是急忙起身跑到門口去了。
溫妮撿起掉在地上的土豆皮，示意要出門倒垃圾。
郎曼眼睛一閃，料到了估計是溫妮察覺到什麼主動給她和雪莉爾留下單獨的空間。
時間很短，她也長話短說。
「雪莉爾，你知道莊園裡的米基少爺吧？」
她停頓了兩秒，目光在孩子青澀的臉龐上探尋著，雪莉爾一聽就皺起了眉頭，看上去並不是很好的印像。
十個便士的差遣費可不是一筆小生意。
郎曼遠比雪莉爾要興奮得多，如果她完成了穆爾管家的任務，或許也會得到一筆不小的酬勞。
不僅如此，或許在這之後她能從這裡離開，坐上貴族的馬車去服侍比鄉紳更尊貴的人。
她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貴族的門路，
「米基少爺點名了要你去做女僕，這可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機會！」
雪莉爾低下頭不說話，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那可是貴族啊，」郎曼握住雪莉爾的小手，恨不得自己替她去，她聲音微顫地繼續勸說，「在那裡你可以吃飽穿暖，一個月佣金都有20個先令呢。米基少爺還喜歡你，平日裡要是賞你點小東西，那都是一輩子掙不來的錢，你要想清楚雪莉爾……我是為你好的……」
「這樣的機會不抓住可沒有了，你也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吧，像你母親那樣連醫生都看不起……」
雪莉爾攥緊了身前的衣服，想起母親逝世前的病容，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著。
「我不……」
「嬸嬸你在說什麼呢？」伯莎探出腦袋，走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郎曼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她剛扭過頭，雪莉爾起身往門口跑了。
「雪莉爾！」伯莎一臉茫然地追上去，被倒回來的溫妮抓住了手臂。
雪莉爾出去時鼻尖通紅，像是在哭，被溫妮看了個正著。
「吃飯。」溫妮和郎曼對視一眼，郎曼立刻假裝無事偏過頭去。
「雪莉爾她……」
「一會兒我把土豆湯送過去，我們先吃。」
溫妮這麼發話，伯莎再擔憂自己的好友也不再多嘴。
雪莉爾回去正好撞上迪奧在家燒水，他冷眼瞥著這個罪魁禍首，卻發現她紅著眼睛，睫毛都被淚水濡濕成一團。
她也沒想到迪奧今天這麼早下班。
連忙低下頭。
迪奧什麼都看到了，原本准備回來諷刺她兩句昨天晚上的「盛況」，最後化為了一聲冷哼。
雪莉爾回到房間擦了擦眼睛，對著鏡子覺得差不多了才走過去和迪奧打招呼。
迪奧不理會她，喉嚨一陣發癢，憋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咳嗽了起來。
吞了兩顆藥下去，熱水流過喉嚨讓他產生似乎好上一些的錯覺。仿佛被傳染了一般，雪莉爾聽到他咳嗽喉嚨也發癢了起來，她捂著嘴小聲咳嗽，臉頰都咳紅了。
迪奧把藥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裡，並沒有分享的打算。
如果不是她，他怎麼會感冒？
今天的工錢也少了一半，面包也沒買。
迪奧不再管她，雪莉爾將剩下的熱水喝了才感覺好多了。
被單還在伯莎家，剛剛也沒打招呼就跑了出來，雪莉爾現在卻不好意思去拿。
迪奧沒看到被單，但又不想和她說話，將自己的衣服鋪了上去直接躺下。
回到房的雪莉爾張了張口，原本想要將郎曼的話轉述給他聽，但迪奧背對著她完全拒絕交流的一番姿態讓她閉上了嘴。
迪奧又咳嗽了起來。
雪莉爾返回客廳給他倒了熱水放在床邊。她沒看迪奧的表情立即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發呆。
她想念母親，想念她的懷抱，想念她的溫聲細語，想念她僅存的關愛。
回憶就像一道閘口，一旦開啟了就很難關上。
雪莉爾小聲啜泣著，最後捂住臉抱著自己哭了起來。
媽媽去世前已經瘦得皮包骨了，沒有錢吃飯沒有錢看病，到最後迪奧掙了錢買食物回來，她也吃不下去了。
少年掐著自己的衣襟咳嗽著，紅著臉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趿著鞋子走到雪莉爾床邊低斥著：「哭什麼？」
雪莉爾不理他，背過身繼續哭。
這還是第一次雪莉爾拒絕和他交流，迪奧眼神冷了下來，彎下腰捏著她的臉頰掰過來，一字一句地質問她：「誰欺負你了？」
第12章
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雪莉爾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在房間裡大哭了起來。
即使被迪奧捏住了臉頰，平時被迪奧說兩句都不敢反駁的雪莉爾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從眼眶裡掉下來的眼淚湧泉般越來越多，仿佛有生命一般有幾顆順著臉頰蹭過迪奧的手指，觸感溫熱，他皺著眉最後還是將手撤了回去，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知道母親生前經常躲在房間裡哭泣是為了什麼，不管父親如何對她，他的母親依舊任勞任怨地工作著，直至累死了也沒說出一句父親的壞話。幼年時他曾經就幻想過如果他沒有父親的話，那該有多好。
而現在，雪莉爾的眼淚卻讓他陷入了迷茫。
特別是當他詢問哭泣的理由，卻遭到雪莉爾的排斥，在發現這一點後的迪奧心裡多了幾分惱怒，但也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低喃——她比母親強些，至少會懂得反抗。
本應該是他希望看到的事，但如果反抗的人是他，在他不知情的控制欲下迪奧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特別是昨天晚上被她傳染了感冒，現在喉嚨抓心撓肺地發癢。
他的心情很不美妙。
在他意識到自己像酒鬼父親那樣即將發火時，對他的厭惡感暫時壓制住了他的脾性。
迪奧深深呼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一些，彎下腰再次詢問道：「……為什麼哭？」
胸口的委屈和難過已經少了很多，在迪奧蹙眉不耐地等待中，雪莉爾最終還是回歸了她的本性，眼眶雖然還在泛紅，但至少沒有再流眼淚。從床上爬起來，淚水將她的臉龐打濕，金發黏在臉頰上，雪莉爾紅著鼻頭抽噎著抬起了頭，望著迪奧英俊昳麗的臉龐，胸腔積攢的情感促使她抱住了唯一一個能給予她保護感的兄長。
她只有哥哥了。
「我只是……難過……」雪莉爾眼眶泛熱，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和迪奧分離，但至少她不願意去喬伊特伯爵家當女僕，米基少爺是個喜歡欺負人的壞家伙。
有過一次經驗的迪奧顯然比之前青澀的反應嫻熟了不少，至少他不會僵硬得像根木頭，而現在，在遭到妹妹拒絕後的迪奧再次迎來雪莉爾代表著靠近的擁抱，胸腔內的憤怒奇異地煙消雲散。
迪奧甚至無師自通地抬起手掌輕拍了一下雪莉爾的纖薄背脊，只不過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不僅陌生，而且隔著衣物的皮膚接觸讓他產生了一種和上回相似的別扭。
早已習慣孤身一人的迪奧還是沒能習慣這種親昵的身體接觸，盡管抱著他的是需要安慰的妹妹，但或許他缺乏親情之間的情感，在這個時候，他只想從雪莉爾的懷抱裡退出來，順便換掉身上被她淚水在沾濕的襯衫。
他低頭一瞧，雪莉爾趴在他的肚子上，身體因為抽泣在微微戰栗著。
算了。
在母親遺願的提醒下，他再次讓開了自己的底線，如果他回頭看，或許會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原本無人靠近的皚皚雪山，它的山腳下已經生出一片勃勃生機的綠色，正沿著山脊緩緩延伸而上。
那件衣服最後還是被丟進了水桶裡，雪莉爾不好意思地給他揉搓著，鼻尖還透著哭後的粉色，因為漂亮的臉龐將這幾分狼狽很好地揉進了楚楚可憐中。
迪奧披上厚外套，站在爐子旁熱湯——這還是不明狀況的伯莎送過來的，本來想問問雪莉爾怎麼樣，看到臉上沒有笑容的迪奧，她心裡發怵還是跑了。
只來得及看一眼雪莉爾哭泣後但漂亮的小臉蛋。
秀氣的手指捂住口鼻，迪奧低聲咳嗽著，耷拉的眼尾透出一股病色。
兩兄妹都感冒了，誰也不嫌棄誰坐在桌子上將土豆湯喝了個精光。之後，迪奧將口袋裡的藥丟給了她，說是冷淡但又仔細地吩咐她：「一次吃兩顆。」
雪莉爾打開包裝，裡面躺著四顆，她應了下來，只拿了一顆塞到了嘴裡。
剩下的她重新塞回了迪奧的口袋，抱著熱水杯窩回了臥室。
伯莎送回來的被單重新鋪好，迪奧看著雪莉爾做完並沒有伸手幫忙的打算。
他這副模樣簡直像極了被伺候慣了的小少爺作態，雪莉爾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方式，他負責每日的食物，花錢買被褥，現在又帶回了感冒藥，雪莉爾並不覺得自己吃虧。
他們分工明確，或者說性格上很是互補。
雪莉爾是這麼認為的。
等到晚上重新躺在床上，她望著框格窗外許久未露面的月亮許下真誠的願望——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日子過得很快，臨近聖誕節，貧民窟的人們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努力多掙些錢，只為了過了一個能吃飽飯的聖誕節，又或者能一家人齊聚在小房子裡，圍著壁爐喝著肉湯，許下明年更好的願望。
對於孩子們來說，那更是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時刻。他們開始翻箱倒櫃找出自己最好的那只襪子，只期待聖誕老人來臨時，不會嫌棄他們襪子上的補丁送上一份小小的禮物。
哪怕是一張糖紙也好。
而對於父母，盡管生活貧窮但也會為了看到孩子清晨起來發現禮物時那份驚喜而努力地多掙一個子兒。
雪莉爾即將迎來沒有母親的第一個聖誕節，她收拾衣櫃的時候看到了自己曾經收到禮物的小襪子——那是母親連夜給她織的黃襪子，迪奧也有一個，不過是藍色的。
但她從來沒看到迪奧把襪子拿出來過。
少年聰慧的大腦在懂事時就發現了聖誕老人的騙局，在得知真相後，他的襪子就被當做恥辱藏了起來。
迪奧回來時正好看到她在擺弄那只襪子，如果不是注意到雪莉爾臉上的期待，少年將嘴裡的話憋了回去。
以前的禮物都是母親塞進去的，迪奧脫下外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沉默了下來。
雪莉爾在為聖誕節要來的那天而高興地問他：「我掛在房間裡的窗戶上，聖誕老人能進來嗎？」
迪奧漫不經心地目光下，略帶嘲諷。
母親去世，她再也收不到禮物了。
雪莉爾依舊嘰嘰喳喳地自言自語，說到底，不過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而她的生日比聖誕節要早一天——正好是平安夜。
他對上雪莉爾盈盈目光，如天上星子閃爍，有什麼阻止了迪奧說出殘酷的事實，他輕嗤一聲：「窗戶太小了。」
的確，他們的窗戶就一點點大，還沒雪莉爾手臂長。
在迪奧敷衍地回答中，雪莉爾意識到聖誕老人可能很大，他騎著馴鹿拉著車估計連腦袋都鑽不進來。
「那我掛在窗戶外可以嗎？」她的話裡充滿著童稚，希冀地目光朝著迪奧投來。
迪奧直接扭過頭避開她的視線。
真是個傻子，他在心裡嘀咕著。
雪莉爾現在什麼事情都要問問迪奧，她跑到迪奧面前舉起了襪子：「哥哥，你的襪子呢？」
少年眼皮都沒抬，聲音冷淡：「丟了。」
雪莉爾沒察覺到他對這件事的避諱，反而又拿出一只襪子捏在了一起。
「沒關系，我和哥哥的並排放在一起，聖誕老人不會忘記給你的。」
她這麼一說，也沒等迪奧反應就拎著襪子開始尋找更大的窗戶，最後她在客廳裡轉了一圈，將襪子小心掛在了壁爐旁。
母親說聖誕老人有時候會選擇從煙囪裡跳下來送禮物呢！
雪莉爾將這件事記得很牢，迪奧任由她去，眼裡閃過的冷光似乎已經預料到聖誕節那天，她的襪子依舊空空如也。
從湖泊旁繞到莊園小路上的郎曼女士裹著厚厚的衣裙，抱緊自己的披風鑽進了倉庫裡。
她在雪莉爾那裡碰壁，又因為妯娌的勸說讓她想要放棄這筆生意。
「穆爾管家，」她凍得發紅的手牽起裙擺，盡可能讓自己行了一個標准的禮，但她頭頂上的雪花和被風吹散的碎發讓她這個禮顯得狼狽不堪，管家斜眼覷著她，只是嗯了一聲，又問，「人呢？」
郎曼眼神閃爍，將口袋裡的十個便士掏出來遞過去，語氣遠沒有在其他人面前那樣理直氣壯，反而謙卑著低聲回答：「您……您這件事我可能辦不妥，那個孩子家裡還有父親和哥哥呢……她年紀也太小，不太願意過來。」
說完後，她又小心翼翼地快速抬眼瞥了一眼管家，在他看過來之前又低眉順目了起來。
穆爾沒有伸手，他面容如伯爵那般嚴肅，沒有打理的胡須遮住了他的薄唇，郎曼只聽到他低沉地嗓音傳到她的耳邊：「一個貧民窟的孩子，有什麼膽子拒絕喬伊特家少爺的命令？！」
他這是不願意放棄了。
郎曼以為自己得了個好差事，沒想到卻是個燙手的山芋，此時懊悔不已，卻不得不露出笑容附和著：「畢竟沒怎麼見過世面，我回去再勸勸她……」
半晌，管家從鼻子裡發出不滿地哼聲。
「過完聖誕節，我們就要動身回去了，」他這是在給郎曼下最後的通達時限，「不管用什麼手段，她最後都會跟我們走的，我也不希望親自動手。」
郎曼牽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卻也不敢拒絕。
她可不敢得罪貴族。
郎曼灰溜溜地跑回來，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跑到了雪莉爾的家中，迪奧出去工作不在家，正好撞到雪莉爾在窗戶旁縫衣服。
不得不說，雪莉爾的確長了一副漂亮的面孔，盡管年紀還小，但依稀能看到以後的風姿。
只不過……
她生在貧民窟。
郎曼笑著朝她走過去，再次說起當女僕的事情。她語重心長地勸慰她：「等到米基少爺找到新的樂趣，他自然就放你回家了，到時候說不定還有豐厚的報酬呢。」
雪莉爾想也不想地拒絕：「我不去，多少錢也不去！」
郎曼說她天真，卻也知道自己再勸也沒用，打算離開時正好撞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裡出來的達利歐·布蘭度，他看上去比以前虛弱多了，只不過那雙眼裡透著好不掩蓋地貪婪神色。
達利歐將那十個便士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白色的胡須伴隨著他的笑聲一抖一抖，郎曼復雜地望著這個賣女兒的男人，卻也不願意再摻和。
「我的女兒這麼漂亮，還得再加十個先令！」他猖狂地要求道，雪莉爾在房間裡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第13章
當穆爾從傳話筒郎曼那得知了要加十個先令的消息，冷笑一聲，將五個先令丟進了郎曼的懷裡。
不愧是貧民窟裡的髒種，貪婪的程度令人厭惡。
「就五個先令，他愛要不要。」
如今的郎曼夾在中間，本來給她的十個便士或許是因為良心發現全給了達利歐那個酒鬼，如果不是不敢得罪貴族，她肯定撂攤子不干了。
想到還得回去應付老酒鬼，郎曼一陣頭疼。
她去的時候只有達利歐在家，這讓郎曼徹底松了口氣。她可不想在雪莉爾面前當個惡人，盡管現在她做的事情也無法逃脫這個範圍。
「喬伊特伯爵一家在聖誕節之後就會離開這裡，說服雪莉爾的事情你自己解決。」
郎曼不想和他多費口舌，直接將五個先令全丟在了他的床上，任由男人興奮地將散亂的先令一個一個收攏起來，不知道是對她的話沒有反應還是根本沒在意她在說什麼。
郎曼無法想像世上會有一個為了錢將孩子賣掉的父親，如果他的妻子還在的話，那個柔弱的女人或許會為了孩子和他拼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了。
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甚至在外面掙幾個子兒養著這樣的酒鬼父親，也不知道他們如果知道達利歐加價賣掉雪莉爾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郎曼不想在這多待一刻，她並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有所關系，也不想出門時碰到乖順的雪莉爾在不知情下依舊禮貌地稱呼她為郎曼女士，更糟糕的後果可能是碰上機敏的迪奧，有時候她和迪奧碰到時都不太想和他有過多的交流，他的目光如利刃可以剖開她的胸膛，毫無阻礙地翻找出她隱藏著的那些小秘密一般。
雪莉爾自然是不知道這件事情。
她和伯莎趴在櫥櫃外的玻璃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裡面的小飾品。
或許是商販嗅到了聖誕節前夕的商機，從城鎮那批發了不少精美價廉的小東西擺放在櫥櫃裡供人觀賞購買，色彩鮮麗的外表和新奇的樣式對東區的貧民來說有很大的吸引力。
盡管價格算不上昂貴，但對於吃飽都成了問題的人們而言，想要購買這些小東西也是需要再三斟酌才會決定。
家裡沒有閑錢的人家基本上只會過來多瞧兩眼，但並不打算買它。
伯莎和雪莉爾顯然在店主眼裡是並不能購買得起的顧客，因為還未到聖誕，店裡客人不多，剛做完一筆小生意的店主漢克在看到雪莉爾的容貌時，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將兩側的長發編織成麻花辮繞在腦後，發尾用母親留下來的干花卡子別住，金發白膚，從雲朵裡冒出的稀薄日光落在她的臉頰上，仿佛渾身氤氳著朦朧的光。
對美麗的寬容是人之本性，留著滿面胡的漢克走過去，雙臂壓在櫥櫃上，朝著兩個孩子挑挑眉。
「姑娘們，有喜歡的嗎？」
雪莉爾羞赧地縮著脖子，手掌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空空的口袋。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隔著玻璃指著天藍色的發卡誇贊道：「很好看……」
她的錢交給了迪奧買這個冬季需要的糧食，身上只留下個便士購買她平日裡的食物，面對漂亮的飾品她已是捉襟見肘。
伯莎的性格大膽些，她笑容燦爛地指著另一個鑲嵌著一顆紅色「鑽石」的發卡詢問著價格：「老板，這個多少錢？」
「兩個便士。」老板敲了敲玻璃，發卡上的「鑽石」自然是其他便宜的東西代替而成，對於伯莎來說，一個便士太貴了，她開始和漢克討價還價，雪莉爾心裡暗暗記下伯莎的話語，或許下次可以用上。
最後雖然沒有將價格談下來，但漢克同意送她一個小玩意兒當做添頭。
當漢克轉移到雪莉爾的身上，淺褐色的眼睛裡透出明顯的詢問——她是否也需要購買飾品，被伯莎和店主同時注視著的雪莉爾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手掌將唯一的一個便士緊緊攥在手心，她在權衡生存和自己的小小欲-望到底哪個更為重要。
「我還是……」
她揮了揮手想要拒絕，話還沒說出口，漢克就主動提出折扣：「如果你喜歡的話，便宜一點賣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一個便士怎麼樣？」
到嘴的話卡在喉嚨裡，雪莉爾艱難地咽了下去。
沒有人能夠抵御折扣的誘惑。
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櫥櫃裡的藍色發卡，畫手用顏料在上面簡單勾勒出了一朵黃橙橙的向日葵，很漂亮……
雪莉爾喉嚨咽了咽，她還在和自己的理智做最後的抗爭：如果她買回去的話或許這兩天都要餓肚子了。
她實在開不了口和迪奧索要購買糧食的錢換取她接下來的口糧，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將錢花在了一個華而不實的發卡上，會不會生氣呢？
伯莎顯然看出了自己的伙伴再次陷入了糾結，她戳著雪莉爾的手臂，壓低聲音催促：「喜歡就買，這次不買要是被別人買走的話，那可沒有後悔藥吃啦！」
雪莉爾再次被她說動，漢克已經拉開了櫥櫃的門，向著她看中的發卡伸去——
她的目光跟隨著手指落在了發卡上，但隨之，旁邊的一枚胸針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麼？」
漢克手一頓，他看向那枚墜著細鏈的銀色胸針解釋道：「那是一枚男士的胸針。」
雪莉爾的注意力依舊在胸針上，漢克見她喜歡，拿出來放在她的面前。
很簡單的款式，雪莉爾小心翼翼地捧起胸針，它在日光下閃爍著銀黑色的光芒，蛇身般的雕刻細節也證明了它的價值——5個便士。
伯莎咋舌：「這個居然賣這麼貴嗎？」
「在倫敦市區，可是搶手貨呢。」
從漢克的話裡伯莎才知道城鎮裡的富商鄉紳們會在他們昂貴的外套上下多少功夫。一枚袖扣、一枚胸針，又或者是能以證明他們身上財富價值的飾品並不比女性身上的要少。
伯莎新奇地摸了摸那枚胸針：「雪莉爾你錢帶夠了嗎？」
正沉浸在將這枚胸針當做禮物送給迪奧的雪莉爾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她沒有回答伯莎的話，又或者說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將胸針歸還給了店主。
「不喜歡嗎？」漢克逗她。
雪莉爾遲疑著搖搖頭，她的發卡也沒有買下來，在離開這裡之前她又看了一眼那枚胸針，還是沒忍住跑回去渴求地望著漢克：「……您可以，再幫我多留兩天嗎？我現在的錢還不太夠……」
漢克是個商人，盡管雪莉爾的容貌可以為她爭取一些憐惜，但並不會讓漢克放著買賣不做等著一個小孩子說要攢夠錢再來購買。
他俯身望著雪莉爾：「那我應該怎麼相信你一定會來買呢？」
雪莉爾將口袋裡的一個便士放在了他的掌心，她觀察著漢克的神色繼續說道：「剩下的四個便士我會盡快掙到的。」
硬幣被她攥熱，而這股熱度也傳到了漢克的掌心裡。
「好吧，」或許是漢克一時心軟，盡管他並不認為雪莉爾能夠在短時間內掙夠四個便士，但還是答應了下來，甚至違背他商人的准則再次給她打折，「既然你這麼喜歡這枚胸針，那你再給我三個便士就可以了。」
雪莉爾喜出望外。
伯莎看著好友頭發上空蕩蕩，她將買下的發卡塞到了口袋裡，她不想雪莉爾看到後會失落。
「你要怎麼掙錢？」伯莎湊近她詢問著她的想法順便給點自己的建議，「我記得那個貴族少爺……」
「他不好，」雪莉爾對米基喜歡不起來，看到都要躲開的地步，她此刻也有些苦惱，「我再打聽一下吧。」
很快，她就打聽到了一個報酬較為豐厚的工作，伴隨而來的自然是更艱辛的工作內容。
雪莉爾快七歲，但因吃不飽飯身型比同齡人小一些，瘦小的身材足夠讓她可以鑽進礦井，保持通風的活板門處於打開的狀態。
這就意味著她要在黑漆漆的礦井裡待夠十個小時以上，之後就會獲得四個便士。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雪莉爾晚上沒有睡好，迪奧察覺到她有心事但並沒有關注太多。
他在去往工作的路上碰到了帶著發卡在其他孩子面前炫耀的場景，日光下發卡上的珠子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伯莎一點也不嫌煩地告訴他們：「花了我兩個便士呢，很好看吧。」
那群孩子突然朝著另一個方向望去，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伯莎也回頭看去，金發少年目光淡淡地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最後落在了她的發卡上。
希望聖誕老人可以送我一個新發卡。
耳邊依稀回蕩著雪莉爾對著襪子向聖誕老人許下的願望，但昨天看到她似乎和平時沒什麼不同。
他記得昨天雪莉爾是和伯莎一起出去的，她沒買嗎？
難道愚蠢到寄托於聖誕老人給她送發卡當聖誕禮物？
迪奧蹙了蹙眉頭，眼裡帶嘲地轉身離去。
雇主最近和礦主有什麼交易往來，迪奧將鋼筆加滿墨水，聽著雇主念叨了兩句麻煩，之後就將文件放在桌上吩咐他下午送過去。
迪奧笑著應下。
雪莉爾確定他出門後才快步往礦井的方向趕去。
她得在迪奧下班回來之前趕回去。
只不過，當她換上自己的舊衣服被裝在桶裡放下去的時候，頭頂上的光芒逐漸消失，周圍無聲的黑暗爬上她的皮膚，以一種無法抵抗的力量將她完全包裹了起來。
雪莉爾摸著略潮的牆壁試圖看清自己的手指，但無論她怎麼睜大眼睛，都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太黑了。
恐懼緊跟著黑暗裹住了她，雪莉爾只能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她抱著自己的腿將臉埋在了膝蓋中。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她依稀能聽到尖銳的工具砸在石壁上的脆響，還有頭頂傳來的呼喊聲：「我送水下來了！」
雪莉爾拼命仰起頭，卻聽到籃子砸在礦井上發出的碰撞聲，她立刻貼著牆壁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繩子怎麼斷了？」送水下去的工人拉出斷掉的一截繩索大喊著，頓時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迪奧把文件交給了其中一個男人，在准備走時聽到了周圍的異動。
似乎是出了什麼意外。
但又關他什麼事呢。
好幾個人想起下面的小孩立刻湊過去往井底看，大聲呼喊著：「雪莉爾，你沒事吧？」
在聽到這個名字後，迪奧腳步一頓，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難看。
第14章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礦井下，拼盡全力躲避的雪莉爾還是被籃子打了一下。
她捂著額頭，隱約察覺到凸起了一小團，手指觸碰下陣陣刺痛。
真糟糕。
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呼喊，對於看不到她的狀況也顯得有些著急。
「你還好吧，雪莉爾？」
她張開嘴巴，想到豐厚的報酬立刻將疼痛咽了下去，用力地回應著：「還好！」
只不過頭頂上方陡然安靜了下來，她看不到人，還以為他們忙於工作去了。
卻不料下一秒，上方傳來的熟悉嗓音差點讓她摔下去。
「雪莉爾。」
少年的話並不是疑問，而是用著肯定的語氣，平淡中似乎在壓抑著雪莉爾才能發覺的怒氣喊著她的名字。
手臂上的汗毛豎起，雪莉爾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完全能想像到迪奧臉上的嘲弄的眼神以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
他很生氣。
越平靜就越代表他的心情越差。
雪莉爾搓了搓手臂，在折磨人的寂靜裡吞咽著口水小聲回答：「在呢……」
站在礦井旁的壯漢挪了挪步子，明明只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但站在他旁邊似乎多了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他的側臉輪廓立挺，濃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淡色的唇瓣抿著，似是很不高興。他的手掌撐在礦井邊緣，彎下腰往裡搜尋著身影。
但是井底黑黢黢一片，他什麼都看不到。
「你現在給我上來。」
他的話帶著不容許拒絕的意味，對著井底的雪莉爾命令道。
雪莉爾還沒待夠時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下了井，現在不可能就此半途而廢。
報酬足足有四個便士呢！
或許只需要再堅持一會兒，她就能拿著錢去找漢克老板買下那枚胸針了。
「還有一個小時呢……」壯漢好意提醒著，迪奧朝著聲源處斜眼覷著，井底的雪莉爾聽到准確的時間也多了幾分拒絕迪奧的勇氣，「我再堅持一個小時就好啦。」
下礦井的高報酬自然和它的高風險有關。
前幾天才出過事，否則雪莉爾怎麼會能碰到的機會？
正因為深知這一點，小部分原因歸咎於他還未完成母親的遺願將她撫養長大，另一部分……則是她是有意背著他去做並不在他掌控下的事情。
寧願來這種地方掙那幾個便士也不伸手和他要嗎？
這次是她想要買發卡，所以來這裡掙快錢，如果下次看中的昂貴的珠寶呢，會不會願意蹲在貴族少爺的腳邊乞憐？
他生活的周遭環境讓他將人的品性往低劣的方向去想，又或者他終究對雪莉爾並不夠了解和信任。
想到這裡，迪奧沉著臉最後一次警告她，只不過雪莉爾並不能看到他的臉色，而且他的方式並不溫和，甚至說得上是咄咄逼人：「如果你死在裡面，我是不會撈你的屍體的。」
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特別是她正處於黑暗之中，恐懼在瞬間擴大了無數倍，甚至臆想著有蟲子正往她的手臂上爬，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在迪奧耐心耗盡時，雪莉爾才輕聲回他：「我不會有事的。」
她仿佛沒察覺到迪奧話裡的含義，反而在拒絕他後大著膽子催促道：「哥哥快回去工作吧，我晚點回去。」
再次被拒絕的惱怒如同生長在胸腔裡的藤蔓吸走最後一點情感養分，迪奧的耐心徹底告罄。
雪莉爾伸長了脖子往上探去，直到脖子發酸也沒聽到迪奧說話。
「迪奧已經走了，我給你提個醒雪莉爾……」嘴邊叼著煙的中年男人熟稔地通知她，他住得地方離布蘭度家不遠，對於這兩兄妹還是知道一些的。
男人夾著煙吐出一口煙霧，手臂靠在井邊和雪莉爾聊起天：「你回去肯定會挨罵。」
雪莉爾聳著肩，這個她還是知道的。
盡管她還不知道在迪奧的眼裡，她是那樣一個貪慕虛榮的孩子。
好不容易挨到一個小時過去，男人重新丟下吊籃下去將雪莉爾拉了上來。
她臉上沾了灰塵，額頭上還有碰撞鼓起的小包，裙擺是髒的，一眼看過去和街邊的乞討的孩子沒什麼兩樣了。
男人顛了顛手裡的便士，丟進了雪莉爾雙手捧著的掌心裡。
真響亮的聲音啊，雪莉爾眉開眼笑著，那顆心已經飛到了櫥窗前買下了那枚胸針。
「快回去吧，回去揉了揉額頭上的包。」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什麼顏色了，他的指甲裡都是黑色的塵土，丟給雪莉爾的便士上沾染煙絲的氣味，她小心地放在口袋裡，蹦蹦跳跳地朝著漢克老板的店鋪跑去。
如果不是伯莎和雪莉爾相熟，看到街上跑過去的那道身影差點沒認出來。
「雪莉爾——」
等到她喊出名字的時候，雪莉爾已經跑走了，只余下地上踩有煤灰的小小腳印。
話音剛落，另一道身影從伯莎旁邊穿過，他是街上穿著較為體面的孩子，臉上的疏離讓伯莎立刻住嘴。平時不會給她多一個眼神的迪奧卻因為雪莉爾掙錢這件事心底還壓著火，在伯莎睜大的眼睛裡，少年轉過身突然朝著她逼近。
冷著臉的少年看上去更可怕了。
如果不是他旁敲側擊著問出雪莉爾是不是要買發卡的事情，伯莎大概會立刻跑掉，離得遠遠的。
「啊這個啊……」伯莎下意識點點頭，「她很喜歡那枚向日葵發卡……但……」
眉間滿是了然神色的迪奧覺得無趣極了，盡管他相信自己的猜測，但聽到果然是這個結果後撇了撇嘴。伯莎那個「但」字讓迪奧的注意力抽離了出來：「什麼？」
答應了要給雪莉爾保密的，伯莎捂住了自己的嘴，掩耳盜鈴地搖頭否認：「沒什麼沒什麼——」
但很明顯，就是有點什麼。
被珍貴友情占據整個大腦的伯莎在迪奧的攻勢下，簡直和蚌殼一樣咬得死緊。
見問不出什麼，迪奧垂下眼瞼直接轉頭離開。
反正他遲早會知道的。
……
漢克伸著懶腰准備收攤，剛抬起手，一道瘦小的身影跑了過來朝他伸出黑乎乎的爪子：「等一下——」
他花了十秒鐘的時間才認出是在他這裡放了一個便士定金的雪莉爾。
漂亮的小姑娘今天沒什麼形像，頭發都炸著毛。
她鄭重地將三個便士放在了桌上，丁零當啷響著很是清脆。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集齊了錢。
漢克望著她的模樣大概也猜出掙錢這麼快的緣由所在。
雪莉爾心心念念的胸針被她仔細掃視了一遍，心滿意足後被漢克放進了剛好合適的紅絨盒中。
明明他的手指又粗又短，但偏偏在用彩色紙張包裝禮物盒的時候靈活極了，漢克系上絲帶遞給她：「好了。」
雪莉爾伸手去夠，注意到自己灰撲撲的手掌又縮了回去。
到最後，漢克替她找了一張舊報紙又包了起來塞給了她，這才解決了問題。
明明都敢為了幾個便士被吊在籃子裡下到礦井下面，那裡黑漆漆的，就像那日她偷偷鑽進了母親的棺材裡一樣，周圍是如此的安靜。
當她如往常那樣窩在她的懷裡，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母親冰冷的軀殼。
而現在——
她只要想到自己之前是怎麼和迪奧說話的，腳下仿佛千斤重，但又不得不一點點地往家挪。
而在這並不長的路程裡，雪莉爾甚至思考如果她今天去伯莎家借宿一晚，明天再回去的話，迪奧的氣會不會消了一些。
但顯然，這並不是逃避的理由。
雪莉爾並不打算今天將禮物就送給他，在平安夜時再塞進襪子裡……那樣的話，就算聖誕老人沒有給迪奧送禮物的話，就正好派上了用場。
好在她的襯裙裡縫了個口袋，塞進去也不會發現異樣。
做完這一切後，雪莉爾站在自家門前徘徊著，深呼吸了好幾次，已經開始在心裡模擬迪奧可能會對她說出什麼樣難聽的話來。
迪奧一號小人揮著魔鬼三角叉跳腳：「還回來干什麼！干脆把你的窩也搬過去！死在外面也別回來！」
迪奧二號小人嘴邊露出譏諷的笑容，上下打量著她髒兮兮的模樣陰陽怪氣道：「你是誰？啊……讓我想想，你說我妹妹啊，好像死在礦井了。」
雪莉爾頓時打了個寒顫。
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是懟過迪奧後站在門口不敢回去的黃泉路。
而正當她把下輩子的勇氣都用來打開回家的大門時，身後的聲音把雪莉爾差點直接嚇到下輩子去了。
「你不進去再等什麼？要我親自迎你進去嗎？」
那話裡的嘲意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雪莉爾露出小牙齒朝他討好地笑了笑。
迪奧看也不看她，打開門走進去，似乎還在氣頭上。
雪莉爾落腳都是輕輕地，生怕惹來迪奧的冷眼。但直到夜晚休息，他都沒有多給她一個眼神，這種被當做空氣的故意忽視並不是很好的體驗，雪莉爾和他說話，偶爾才會得到他一個敷衍地應聲。
太可怕了。
還不如對她發火呢，雪莉爾心想。
迪奧還沒和她和好，一輛漂亮的馬車從森林裡緩緩駛出，終於被解禁的米基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碧綠的眼眸滿是興味：「去看看我未來的小侍女吧。」
第15章
雪莉爾即將迎來第一個沒有母親的聖誕節。
家裡並沒有即將過節的氣氛，達利歐從來不管這種事情，他只需要有酒就行。
迪奧對聖誕節不感興趣，不過如果有什麼比賽的話，他更樂意去爭個第一。
雪莉爾主動擔起聖誕節來臨時的布置。
她昨天還剩下一個便士呢，租一棵小樹估計不太夠，但是能買一點裝飾的小東西。
出門時，達利歐語氣不善地喊住了她。
不像迪奧能夠隨意忽略達利歐的要求，雪莉爾猶豫了片刻推門走到床邊，垂下眼問道：「爸爸，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男人的滿面胡須揪在一團，仔細看還有剛吃的面包殘渣，此刻他抱著一瓶酒，眯著眼打量著自己的小女兒。這段時間她似乎有些變化，小孩子長得快，最近臉上都多了點肉，面色也紅潤了不少。
盡管穿著依舊是灰撲撲的，甚至在裙擺下還有一小塊不起眼的補丁，但不得不說，他的女兒的確很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難怪貴族會看得上。
達利歐從前是個混混，認識的人多了，路子也不少。
貧民窟賣孩子給鄉紳貴族的事情見多不怪，他也能從其中抽一點錢，現在他身體不行了，門都出不去，手裡的錢也越用越少。
兒子最多也只能供他吃喝，那可不是他想要的。
還在他還有一個漂亮的孩子，沒有那麼多心眼，很好掌控。
現在看看，五個先令還是太少了。
光這種容貌，又會縫紉，如果雇主喜歡的話，十個先令也是有可能的。
男人撇撇嘴，所謂的喬伊特貴族還沒他見過的鄉紳大氣。但到底還是不敢說什麼，他可不敢去得罪那些人。
愛錢是一回事，但是也不至於蠢到得罪貴族吃苦頭。
他將面包囫圇塞到嘴裡，胡須跟著晃動，說話的時候還噴出面包碎屑：「這幾天別亂跑，在家待著！」
達利歐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他的嗓子仿佛塞了砂紙進去，粗嘎著，但能聽出沒什麼力氣。
雪莉爾第一次聽到他對自己說出像是體貼的話語，表情愣怔著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達利歐可不能讓自己的「五個先令」跑掉。
要是磕著碰著，交貨那天讓對方哪裡不滿意把錢要回去，那可就虧大發了。
細小的眼珠盯著發呆的雪莉爾：「有迪奧在外面掙錢就行了，你暫時別去接活兒。」
雪莉爾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但腳邊被丟了幾個錢，男人用著平常的語氣吩咐她：「去給我買酒，買貴的來！」
他身上可是有五個先令呢，只不過怕迪奧發現端倪，他才一直忍耐著，直到現在酒癮上來了，他也沒那麼多顧忌。
雪莉爾有些高興，她撿起地上的便士回復他：「我很快就回來。」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小雪，雪莉爾將手縮進口袋裡，卻意外發現口袋裡多了點什麼。
掏出來一看，除了她昨天剩下的一個便士，還有父親給她買酒的錢，口袋裡不知道從哪裡多出了兩個便士。
還是昨天的那件外套，她不可能記錯。
難道……
雪莉爾突然想起了迪奧那張冷淡的臉龐。
是哥哥給她的嗎？
總不能是聖誕老人提前給了她禮物吧？那肯定是迪奧給她的，雖然他生氣不和自己交流，但卻偷偷給她塞錢呢。這麼猜想著，雪莉爾走在路上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她先是去喬治叔叔的店鋪看了一眼她心心念念的小樹，在聖誕節那天，她希望能在客廳裡布置它，花點錢綁上紅絨帶，母親以前就是這麼做的。
雪莉爾回憶著過去，問了今年租小樹的錢要五個便士後，又問了紅絨帶的價格。
那些都是工廠的次品，所以賣的不貴。
「六個便士可以租一天，再送十根紅絨帶。」喬治提出一個令雪莉爾無法拒絕的提議，口袋裡的便士被她住在手裡發出鈍啞的碰撞聲，她現在還差一點。
「那我過兩天再來。」
她繞道去買酒，當她說要最貴的酒時，酒館老板揶揄道：「達利歐那個酒鬼是在外面發大財了嗎？」
雪莉爾搖搖頭，老板的話讓她多想了一下：他難道找了什麼活計嗎？
可是他依舊每天躺在床上，哪裡也沒去過。
雪莉爾的小腦袋瓜很不給力，如果是迪奧的話，在聽到他要喝昂貴的酒大概就能猜到達利歐肯定搞了什麼貓膩。
父子倆互相防備著，唯獨夾在中間的雪莉爾還在想她的小聖誕樹。
她抱著酒正往回走，旁邊的路人似乎看到了什麼連忙從路中間避開，目光往她身後頻頻望去。
而且不止一個。
周圍的嘈雜聲有片刻的停止，隨即駐足的人開始交談起來。
馬匹的嘶鳴聲意味著馬夫拉緊了韁繩，雪莉爾才意識到貴族的那匹健壯的馬再次拉著華麗的馬車來到了這片貧民窟的地域。
不會是……
少年彎腰從馬車內走了出來。
鉑金短發被發膠塗抹得十分服帖，碧綠的眼眸比他披風扣上鑲嵌著的祖母綠寶石更加奪目，他就這麼在人群中准確地盯緊了雪莉爾的金發，彎起嘴唇抬起了自己的手杖。
直直地指向她。
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臉上的一絲慌亂，以不容拒絕地貴族氣勢命令她：「過來。」
並不寬敞的道路減少了指向的錯誤性，雪莉爾指了指自己確定了一下，米基不耐煩地催促：「就是你，過來這裡。」
雪莉爾耷拉著嘴角，不情願地抱著酒走了過去。
那匹馬似乎都認識她了，黑色的大眼也往她的身上盯，察覺雪莉爾也看著它，愉快地搖晃著腦袋打了個響鼻。
如果第一次見面，雪莉爾沒往反方向跑的話，他大概也沒對她這麼感興趣。
在其他人都討好他的時候，她偏偏就反著來。米基半蹲下身，盯著她懷裡抱著的東西，雪莉爾立刻摟緊了些，快速瞥了他一眼立刻又轉移了視線。
少年雪白臉龐上閃過一絲不快。
盡管他並沒有對那種低劣酒感興趣，但她的動作很輕易地就惹怒了他。
那麼，他不搶過來就對不起她的表情了。
他的力氣很大，幾乎從她的懷裡直接抓住酒瓶上端拔-出-來。
雪莉爾抬手去夠：「那個是我的……」
米基惡劣地朝她笑，碧綠的眼睛無辜地彎起，將酒瓶拎到僅僅比她伸手還要高一點點的位置：「現在是我的了。」
雪莉爾跳起來去夠：「……你不可以這樣。」
米基又把酒瓶提高一些，比她跳起來還要高一點點的位置戲弄她。
雪莉爾直接放棄，她小小喘-息著，仰著頭盯著米基臉上的愉悅不再說話。
他似乎發現戲弄她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可惜，她也不是很笨。
米基把酒瓶滾進了馬車內：「你上來拿。」
雪莉爾顯然在掙扎要不要上去，米基嫌惡地拍掉頭上的雪給她下最後通牒：「再不上來我就走了。」
那瓶酒可不便宜。
如果讓父親知道的話，那後果很嚴重。想到達利歐怒火中燒的臉，雪莉爾無法退縮。
明明知道上去是錯誤的選擇，雪莉爾卻也不得不咬著牙撐著手臂爬上去，米基見她上鉤，也不嫌棄她身上灰撲撲的衣服，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帶了上來。
「我的酒……」
雪莉爾話還沒說完，米基將人推了進去，頭也不回地吩咐馬夫：「去樹林。」
馬車一動，還沒站穩的雪莉爾就撞到了車壁上，好在動作快，手臂比腦袋先伸出去避免了額頭上的包受到第二次傷害。
馬車內顛簸感不強，雪莉爾抓住那瓶酒警惕地貼在車壁上，米基絲毫不受影響地坐下來托腮望著她。
馬跑得很快。
雪莉爾掀開一點車簾望著急速往後移動的景物，那點想要跳車的想法也立刻消失了。
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雪莉爾抱著酒坐在他對面閉緊嘴，也一個字都不說。
最後還是由米基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你叫什麼？」
他親自買下的小女僕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不過看她這副樣子，似乎還不知道？
她壓低背脊，仿佛兔子發現天敵在覓食時，試圖躲藏起來不被發現。即使被發現，她也能立刻蹬腿跑開。
馬車內就他們兩個人。
金色的眼眸滿是警惕，雪莉爾盯著他，最後還是拉開了嘴上的拉鏈低聲回答他：「雪莉爾·布蘭度。」
「雪莉爾？」
當他放松眉眼，用著從小被指正訓練出來的醇正口音念出她的名字時，雪莉爾背脊一麻：「……是的。」
「沒有米莉亞好聽。」他突然說出一個名字，讓雪莉爾找不到頭腦。
那是他小時候遺留在這裡的玩偶名字。
也就是上次打掃衛生時，伯莎從床底下拿出來的那個玩偶。
此刻被米基從馬車上的一個匣子裡拿了出來，他舉起玩偶對准雪莉爾的臉龐，拉長的紅色嘴唇嚇了她一跳。
少年語氣裡沒有半點起伏：「它——好看嗎？」
好在之前看過，雪莉爾往旁邊縮了縮，此刻聽到米基的聲音雪莉爾腳底都升起了一層涼意。
她不敢說真話，在米基第二次問她的時候，雪莉爾點了點頭。
少年嘴角的笑容慢慢擴大。
他說：「以後——」
「你就當我的玩偶吧。」
第16章
在聽到米基說出那樣的話之後，雪莉爾的腦海裡濃厚的迷霧緩緩散開，她重新看到了那個夢境中的一小部分。
那間鋪著羊絨地毯的貴族臥室裡，她的屍體被當做玩偶一般放進了單獨的玻璃櫥櫃中。
被處理過後的「她」穿上華麗繁復的衣裙坐在了紅木椅上，雙手交叉在身前。為了遮蓋泛青的皮膚，她的臉上擦上了白色的粉底；嘴唇上被細心抹上鮮艷的口紅，打理好的頭發披在腦後，打著卷兒的發尾像金色玫瑰從椅背上鑽出來。
詭異的畫面定格在眼前。
雪莉爾驚恐地望著向她伸過來的骨肉勻稱的手，似乎是想撫摸她臉上的皮膚，想到夢裡被當做玩偶的自己，雪莉爾的臉上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地搖頭拒絕：「不，不……」
她才不要和夢裡一樣！
死亡的恐懼激起了她的勇氣，她一點也不想再待著這裡，抱著酒轉了個身跑出了馬車。
米基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大的反應，手上還未沾上人血的貴族少爺剛生出的一點罪惡的萌芽還未來得及施展，就被雪莉爾強行打斷，不給他繼續進化的空間。
車簾被風吹開了一角，米基依稀能看到小女僕灰撲撲的裙擺猶疑著，外面的馬夫發現了她後低聲喝止著：「外面危險，快進去！」
樹林路面的爍石和樹枝卡在車輪裡哢哢作響，被壓緊的雪面又滑又硬，馬車顛簸得厲害，馬夫只能拉緊韁繩放慢了速度，雪莉爾抓住車身維持身體平衡，但在看到米基也緊跟著出來，陰郁的臉色迫使她選擇松手遠離一些，抱著酒警惕地盯著他。
不管是不是夢，雪莉爾都不想和他有關系了。
「進來，」他的聲音被風帶走散在了空中，但依稀能聽出對於她的直接拒絕造成了他話裡毫不掩飾地不虞，「在我生氣之前。」
大有如果她不照做的話，血統尊貴的高傲小少爺會抬起他尊貴的小腳將她踢下馬車。
雪莉爾不動，米基干脆伸手來抓她，就和抓不聽話的小貓崽似的想要將她拽進去。
「啪——」
馬夫被清脆的響聲一驚，手上的韁繩猛然收緊，馬匹的嘶鳴才讓他清醒了過來。
他不敢回頭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但大概能猜到少爺動手打了人。
米基少爺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不敢插手的馬夫嘆了口氣，身後少年陡然提高的音量差點讓他沒坐穩。
米基不可置信地大喊：「你居然敢打我的手！」
馬夫大為震驚：……居然是那個小姑娘動的手嗎！
雪莉爾單手摟緊酒瓶，視死如歸地回望過去，但在看到米基手背上紅彤彤的手印時心虛了一下：「……我不想過去。」
米基狠狠瞪著她，轉身拿著他的小手杖戳她的腳：「你給我進來！」
雪莉爾退後一步：「我不！」
她說完這句話，馬車猛地顛了一下。
好在身後的馬夫察覺到她的靠近，任由雪莉爾在驚慌中扶住他寬厚的肩膀，並沒有躲開。
以少爺為重的馬夫將韁繩繞在了手掌上，手臂肌肉鼓起，在雪莉爾的目光下輕松拉住了躁動的馬：「少爺，您沒事吧？」
米基沒來得及站穩身體，顛簸中撞在車壁跌坐在絨布軟座上。
雪莉爾往下看了眼高度，她的心跳得很快，趁著米基還沒站起身，抱著酒往下一跳後踉蹌著扶住樹干，頭也不回地往小路上跑。
米基還沒反應過來。
等到他意識到這個家伙居然敢直接逃跑，想要追上去已經晚了。
雪莉爾專門挑選的小路，馬車無法穿過追趕，看著她身型瘦小，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米基怒不可遏，他不管不顧地要求馬夫追上去，胸脯一陣起伏著：「我要抓她回來打斷她的腿！」
聽著他的氣話，馬夫心裡苦笑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都是普通家庭的出身讓馬夫心裡生出幾分同情。
他低聲勸慰著：「米基少爺，伯爵大人下了命令，您……」
即使不用明說，米基也知道所謂的命令是什麼。不外於讓他少惹點事，避免沾染上什麼污點。
不過這些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在意的。他父親對他的嚴厲只會令他下一次動手的時候更為小心仔細，避免留下證據而已。
但現在的確不是什麼動手的好機會。
她那個酒鬼父親已經收了錢，米基眯著眼盯著雪莉爾逐漸變小的身影，松開死死咬緊的牙關冷笑一聲。
現在暫時放過你。
反正最後也跑不掉的。
雪莉爾直至跑回家中也沒回過頭。
氣喘吁吁的扶著牆壁平復著呼吸，雪莉爾只覺得血氣從喉管往鼻腔裡冒，一陣口干舌燥，渾身又因為奔跑而熱得要命。
看著周圍熟悉的布置，雪莉爾的肩膀一下子落了下來。
手裡的酒完好無損，只是被她長時間抱在懷裡焐熱了瓶身。
達利歐聽到門外的動靜已經不滿地叫喚了起來：「你怎麼才回來？！」
雪莉爾連忙把酒給他送進去，達利歐探出身體一把將酒搶了過去，顯然不耐煩極了。
她還想幫忙給他開瓶，達利歐揮手，泛黃的牙齒咬住木塞含糊不清地趕她走：「還待在這裡干什麼？」
雪莉爾走到門口時，只聽到木塞蓋子被拔出時發出「啵」的一聲，緊跟著達利歐喊叫聲也傳了出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
聞聲看去，那瓶酒像炮仗似的，即使被手指堵住了也依舊奮力往上冒，達利歐的臉上、胡須上、衣服上都是酒液，好不容易從床上爬下來，又因為舍不得花錢買的酒如此浪費掉，低下頭舔-舐著手掌上的液體，抬頭對著雪莉爾大聲咒罵著。
雪莉爾只能捂住耳朵，將這一切責任推給那個貴族少爺。等達利歐罵夠了雪莉爾才低眉順眼地將他的床收拾了一番。
等一切都忙完了，天已經黑了下來。
臨近聖誕節，雇主對聰慧得體的迪奧一向不錯，他特意給迪奧放了一周的假期，放假也會給他一點工錢，只不過比平時上班的要少一些。
他說：「麗塔寫信說想念我呢，再過幾天估計我要回去一陣子，你就暫時不用來了。」
麗塔是雇主家的小女兒，迪奧見過雇主拿著照片和他炫耀過：小女孩穿著高級裁縫縫制的小花裙在草叢裡撲蝶，臉上都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和快樂。
男人談及女兒的話題就多話起來：「女孩子好像都喜歡發卡之類的小東西，又鬧著讓我買呢……迪奧，我記得你也有妹妹，她應該也很喜歡發卡吧？」
雪莉爾嗎？迪奧垂下眼瞼。
伯莎的話他還記得一清二楚，雪莉爾很喜歡發卡這類飾品，或許是從前沒怎麼擁有過，所以連下礦井這種事情她都願意去干。
不過一瞬間，迪奧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他抬起眼睛笑著回復他的話：「當然，艾倫先生。不過我想麗塔小姐更希望的是您能回去陪她，這麼多天過去了，肯定對您很是想念。」
沒有人不喜歡這樣順心的話，艾倫先生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她是黏人一些。」
迪奧從大方的雇主那獲得了七天的假期，還有多余的兩個先令。
「今天晚上我有一個宴會要參加，如果你方便的話也跟著我去一趟吧。」他頓了一下，「去捯飭一下，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喬伊特伯爵的莊園，太隨意可不好。」
帶著迪奧去參加貴族宴會，這對於其他貧民窟孩子來說簡直是不敢想的事。
但迪奧不僅外貌出眾，他的學識和禮節可以說比那些有家庭教師的小少爺們更加出色。再加上這一年的工作他幾乎沒出過錯誤，簡直是他雇過最舒心的助手了。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告誡他：「這是一個機會，迪奧。」
這次宴會要來的人雖然不多，但都不是什麼小人物，如果能被其中一個看重被帶到城市裡，或者說是翻身也不為過。
迪奧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他的野心原本就不止於此，而在謝過雇主後，留下的時間裡就是讓迪奧去附近的裁縫店買一套合適的衣裝，至少不會過於寒酸。
迪奧在鏡子前抬起下巴，慢條斯理地打著領帶。鏡子裡的少年並沒有要去赴宴的緊張，唯有一雙透出野心的雙眸在轉動。
少年身材勻稱，雙腿修長，筆挺的西裝褲束住米色的襯衫下擺，隱隱能看到流暢的腰部線條，但很快就被隱入了外套之中。
在此之前，他還是決定回去和雪莉爾交待一句。
那個家伙又不聰明，指不定要跑到哪裡去找他。
他可不想晚上回來之後還得頂著寒冷出去找人。
他本來就生得好看，即使是穿著很普通的西裝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加持於他的氣質身形，硬生生將那套西裝襯托得昂貴精致了起來。
迪奧大大方方讓他們看，對著和他打招呼的人也點頭示意，前面的店鋪圍著的幾個女孩子也轉頭看他，嘀嘀咕咕的，他隱約聽見在說他的名字。
那是一家飾品鋪子，也難怪這麼多女孩子都圍著。
迪奧瞥了一眼，玻璃櫥櫃裡躺著各式各樣的小飾品，但唯獨……那枚藍色的向日葵發卡占據了他的大部分的注意力。
「雪莉爾很喜歡那枚向日葵發卡呢！」
迪奧翻找著記憶，他沒看見過雪莉爾戴過。既然這麼喜歡的話，寧願做危險的工作也要買的發卡，不戴著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伯莎天天戴著，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用兩個便士買下了那枚發卡。
那些女孩子因為他的駐足慢慢散開，給他留出一小塊地方觀賞。漢克望著他的金發和容貌不由得感嘆：「上一個在我這裡買過東西的小姑娘也和你一樣有著耀眼的金發呢。」
迪奧掀起眼皮，他猜到應該是雪莉爾。
他的薄唇上下碰了碰：「她買的是向日葵發卡嗎？」
漢克一怔，猜出了或許和那個女孩子有關系。搖著頭回答他：「不是。」
迪奧不解地反問：「那她買的什麼？」
漢克擺擺手：「這是顧客的隱私，我們不能說出去的。」
他的拒絕令迪奧皺起了眉頭。伯莎也這樣，似乎藏著只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漢克卻笑眯眯的望著迪奧，頗具興味地建議：「要買一個向日葵發卡嗎？只需要一個便士。」
第17章
春筍似的工廠煙囪不停地吐著巧克力灰，試圖和頭頂黛藍的天空攪為一團。
低矮的屋頂上堆砌著無人處理的厚厚一層白雪，偶爾露出壓住屋頂的灰色石塊一角，才依稀能看出平日裡破爛房屋的模樣。
迪奧鑽進了其中一個小屋內，腳步輕巧地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雪莉爾並沒有察覺到客廳裡的動靜。下午的時候她趁著迪奧不在，將那份禮物藏在了床底下，但想一想還是不妥，正貓著腰往下鑽，絲毫沒聽到迪奧踏進房的腳步聲。
迪奧靜靜站在門口，目光涼涼地注視著撅起的裙擺，盡管聲音不大，但他的出聲著實嚇了雪莉爾一跳。
「你在挖地窖嗎？」
話裡的挖苦簡直擺在了明面上，被當事人抓了包，雪莉爾可以說是驚慌失措地將東西快速塞回去，想要回頭時不記得床底的高度，後腦勺和床板來了個響亮的撞擊。
迪奧閉上了眼。
雪莉爾趴在床上緩了一陣，期間為自己剛剛的行為開始找一個蹩腳的理由試圖蒙混過去：「……我在找去年的鞋子。」
迪奧不想問她剛剛在做什麼，即使雪莉爾說出了一個似乎很正當的理由，也完全不能打消迪奧的懷疑。
畢竟她不太會撒謊，現在都不敢正面看他，咬著嘴巴左顧右盼著呢。
迪奧不再追問下去，為了省時間，他告訴她自己要去和雇主參加晚宴會很晚回來的事情，簡單一句話說完就往外走。
艾倫先生還在等他。
雪莉爾捂著腦袋快步跟上去：「那我等你回來。」
雖然說貧民窟大家情況都差不多，不關門也沒事。但這裡也有不少被訓練出來的小扒手，餓得狠了，趁著夜色悄無聲息鑽進來順東西帶走。
因此，現在到了晚上每家每戶會反鎖大門，防止小偷來訪。
上次掉到冰湖裡的亨利顯然是個新手，光明正大搶她那一點廢料也沒能搶走。
說起這個，也不知道現在去哪了。
他不知道今晚會有什麼樣和的結果，只告訴她：「不要栓門就行了。」
雪莉爾點點頭，迪奧突然想起了什麼突然問了一句：「你上次說的貴族少爺……是姓喬伊特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問起這個，雪莉爾點頭，她聽到別人這麼稱呼過：「是的。」
「他性格……怎麼樣？」迪奧在她臉上逡巡著，試圖找出一絲蛛絲馬跡。
「很壞，」如果是以前雪莉爾最後是皺皺眉說不喜歡他，但經過今天的事情之後雪莉爾直接給他判了死刑，「他很壞很壞……喜歡戲弄人，還會說奇奇怪怪的話。」
例如：要讓她做玩偶什麼的。
她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迪奧偏過臉望向別處：「知道了，進去吧。」
他望著一戶窗內的跳躍的燭火，他仿佛已經走進了裝潢富麗的莊園裡，周圍燈火通明，圍繞在餐桌旁的鄉紳老爺和貴婦小姐言笑晏晏地朝他望來。
他的胸腔內似乎有什麼蠕動著，張著血盆大嘴嘶喊著，咬下他的血管，吞噬著他身體裡的血液，最後衝破他的皮膚鑽出來。
他知道，那是他期盼已久的欲望在叫囂。
他——迪奧，遲早會離開這片肮髒的地方，他會脫掉身上這一層貧民的皮囊、踩在礫石堆砌的山崖路上，迎接屬於他真正的人生。
沒有人能夠阻攔他。
他帶著他的野心坐上馬車前往樹林裡的那幢莊園，盡管去過了一次，但再次看到裡面的裝潢：遠比她們房屋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客廳裡點滿了燈，將牆壁上昂貴的畫作照得一清二楚；重新刷過的地板又干淨又亮，迪奧不著痕跡地將鞋上的髒雪跺掉，才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餐桌上熱騰騰的食物散發出的香味直直往他鼻子裡鑽，他晚上並沒有進食，艾倫先生做的生意很廣，和這裡的宴客都打過一些交道，這也是他身為商人能被邀請參加宴會的原因，或許他的身份並不高貴，但人脈廣闊也是一種能打進這個圈子的能力。
迪奧跟在艾倫先生身旁聽他和其他人寒暄，那些人的名字和臉被他記在心裡，聰慧的頭腦和優秀的記憶力足以讓他在艾倫先生將他單獨留下時發揮出作用。
和貧民窟裡的人不同，他身上的料子在識貨的貴族們眼裡幾乎是瞥一眼就能看出來屬於平民，但迪奧進退有禮，還能用標准的禮節向他們問好，在記住名字這一點上，總歸沒人給他難堪。
畢竟也是艾倫先生帶過來的。
迪奧出師不利，宴會舉行一半也並沒有什麼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終歸還是一個毛頭小子，若是再大上七八歲，散發出年輕人應有的強壯魅力來或許會引得貴婦們多看上兩眼。
現在的迪奧過於稚嫩，即使有一張好臉，也不能當飯吃。
他坐在角落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思考著該怎麼利用接下來的時間將自己推銷出去。
他的視線落在被眾人談論的對像身上——米基繼承了他父親的鉑金發色，再加上他母親漂亮的碧綠眼眸，作為這次宴會的小主人自然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
在各式的誇贊中，厭惡著宴會下的虛偽客套，但是在這些客人面前米基將自己的不耐煩掩飾得很好，他先是喬伊特伯爵的獨子，才是米基。
他現在所聽到的這些贊美，所接受到的目光都拜這個姓氏所賜。
很快，他從其中抽身。似乎是察覺到角落裡投來的視線，走在樓梯上的米基往迪奧的方向望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碰撞著，相比於從小就被嬌慣著長大的自負小少爺，還現在貧民窟污泥裡的迪奧率先收斂了臉上的陰沉，向他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恰到好處的笑容弧度讓米基挑不出錯，但是他注意到了這個家伙身上有些地方莫名的眼熟，只不過身後的母親喊住了他打斷了他的思考。
兩個人的第一次交鋒在無聲中結束。
米基耷拉著臉，卻也不得不聽從母親的呼喚又走下去和另一位遲來的客人交談起來。
這些對於米基來說做這種事情十分得心應手，迪奧借機問這裡的小侍女要了一杯熱水，對於小侍女迪奧不用費什麼力氣就套出了喬伊特伯爵家的一些訊息。
如果不能從其他人那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那或許可以從喬伊特伯爵這裡下手。
他觀察過，他在這裡並沒有同齡的僕從。但從雪莉爾那裡得到的消息並不是很值得他下手，畢竟在貴族眼裡，一個平民窟的孩子而已，就算打死也沒有人會管的。
還得重新考慮一下。
女僕還告訴他一個消息：「過幾天會有新的女僕來呢，聽說是米基少爺特意要的。」
迪奧對這不感興趣。
這一場宴會不過是讓迪奧在這些貴族鄉紳面前露了個臉，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收獲。
盡管他對這次宴會並沒有抱太大的期待，但這樣的結果還是令他沉默了一些。艾倫先生拍拍他的肩膀，顯示讓馬夫將他送到了家門口：「以後總會有其他機會的。」
迪奧向他露出感激的笑容：「非常感謝您，艾倫先生，路上請小心。」
直至馬車離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門沒有反鎖，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客廳裡還燃著一盞小燈，原本應該睡覺的雪莉爾孤獨地坐在椅子上等候，她抱著腿，犯困地將雪白的腮靠在膝蓋上，半睜開的眼睛瞥見他的身影才反應過來抬起頭：「好晚了哦……」
迪奧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反手拴上門，脫掉外套丟在凳子上，解開袖扣時低低應了一聲。
雪莉爾撿起他的外套抖了抖，掛在了椅背上防止壓出褶皺。
她這次很有眼色地沒有問起發生了什麼，從迪奧身上的低氣壓就能察覺到現在並不是適合交談的時機，她縮回房間，迪奧燒了水擦拭身體上沾染上的煙草味和食物殘留下的氣味。
昏暗的房間裡只能借住窗戶外的光芒摸清方向，迪奧脫下衣服鑽進了被窩裡，意外的是被子裡還殘有暖意，他下意識朝著雪莉爾的床上望去。
小床上鼓起一團，聽到他進來後，窸窸窣窣的轉過臉對著他的方向邀功似的問他：「哥哥，是不是很暖和？」
迪奧躺了進去閉上眼，不接她的茬。
雪莉爾在被子裡蛄蛹著，不死心地小聲嘀咕：「我窩了好久呢……」
迪奧直接背對著她側過身去，這個動作將雪莉爾打擊得體無完膚，直至她那沒再傳出動靜，迪奧才睜開眼輕嗤一聲。
……
日子過得很快，雪莉爾折手指算著平安夜的到來，又跟著伯莎去接了一點小活湊夠了六個便士，在平安夜那天租了小樹高興地搬了回來。
今天是她的生日，伯莎送了一根發帶給她。
達利歐依舊吩咐她去買酒，不過這一次他還讓她去買了肉回來，在雪莉爾望過來時又轉移了目光：「去買兩磅牛肉回來煮湯喝。」
快到要交人的時間了，達利歐灌了一口酒，想要叮囑兩句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粗著嗓子喊著她的名字：「快去吧。」
雪莉爾握著錢心裡一陣滾燙。
爸爸記得她的生日嗎？
雪莉爾不再多想，開心地跑到街上去買了肉回來燉在爐灶上。
趁著這個時候，雪莉爾給達利歐胸前圍上了布，找出刀片替他刮了過長的胡子。
達利歐還是第一次和小女兒如此近距離相處，隱約能從她臉上找出妻子的痕跡，伴隨著喀嚓地刮胡聲，達利歐閉上眼睛，嘴唇翕動著但只是發出吐出氣聲，沒有說話。
迪奧最近變得忙碌了起來，盡管他已經放假，但不知道是怎麼搭上了其中一位鄉紳的線，在他家做一些謄寫的活兒。
等到他回家時天已經快黑了，他察覺到一點不同。
客廳裡多了一棵綁著紅絨帶的小樹，爐灶上的肉湯散發出濃郁的香氣，混著土豆慢慢煮沸，這樣的場景似乎讓他回到了去年的平安夜。
他的母親將簡陋的房屋布置得很有節日氣氛，她會做好一頓一年中最好的晚餐，一是為了慶祝平安夜，二是為了……慶祝雪莉爾的生日。
雪莉爾像往常一樣，並未因為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而有半點不滿，當天的晚餐是全家人最平靜的一頓飯。
達利歐難得沒有對他們指手畫腳，只是酒喝得有點多，一個人在房間裡嘀咕著。
直至快要睡覺的時候，正在整理床鋪的雪莉爾突然看到什麼東西被丟了過來，她彎下腰從被子裡撿起了一枚向日葵發卡。
那是她一眼就看中的發卡。
第18章
雪莉爾第一次收到迪奧給她的禮物。
還是她最喜歡的發卡。
多麼漂亮啊……
雪莉爾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朝著迪奧望去，她將發卡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輕聲問他：「真的是……給我的嗎？」
迪奧不明白他已經做的這麼明顯了，為什麼還要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不過一個便宜的發卡而已，迪奧在心裡腹誹。
在無法忽視的強烈注視中，他的喉嚨發出含糊地聲音回應她，掀開被子正准備躺下去，雪莉爾像個小炸-彈光著腳跳下床直接撞到了他的懷裡。
和前兩次不同，雪莉爾這一次緊緊抱住了他。
迪奧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臂抬在半空，防止和她的身體的觸碰到。
果然不管多少次，他還是不喜歡這樣親昵的擁抱方式。
雪莉爾悶悶的聲音貼在他的衣服上傳遞到了他的耳朵旁。
「雪莉爾很喜歡……」她再次強調著，即使看不到她的臉迪奧也能聽出她的高興，「這是我最喜歡的禮物！」
迪奧別過了臉，低聲提醒：「你該睡覺了。」
她從迪奧的懷抱裡出來，跑到鏡子前將發卡戴在了頭發上，自顧自地欣賞了好一會兒，又控制不住跑到迪奧面前展示給他看：「好看嗎，哥哥？」
迪奧淡淡瞥了她一眼。
被禮物衝昏頭腦的雪莉爾立刻閉緊了嘴，她重新爬回了自己的床，即使是睡覺依舊舍不得將發卡從頭上摘下來。
「我會戴一輩子的，哥哥。」她說出了迪奧從不相信的諾言。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外套口袋裡的糖果掏出來又丟給了她：「雇主給的。」
他不喜歡這種甜膩的東西。
上一次吃糖果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雪莉爾歡呼雀躍著將糖果一顆一顆收集在掌心，珍惜地放在床頭打算明天吃，但躺了一會兒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了一顆剝掉外殼塞到了嘴裡。
主啊，雪莉爾只是想嘗嘗味道有沒有壞掉。
「真甜。」她砸了咂嘴巴。
她雙手交握，望著天花板小聲許願：「希望我能永遠吃上這樣美味的糖果……」
對她沒出息的願望迪奧嘴裡發出一聲嗤笑。
雪莉爾羞赧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糖果而已，」迪奧絲毫不掩飾他的狂妄，十歲的少年盯著窗外的燈火野心勃勃地說下去，「等我爬到了和貴族相等的位置，不管是漂亮的衣裙，還是美味的食物……雪莉爾，這些我都可以給你。
「即便是貴族小姐，也不得不低下她們高貴的頭顱向你行禮。」
盡管聽過一次相似的話，雪莉爾依舊對他的志向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迪奧真厲害啊……
沒得到回應的迪奧似乎習慣了，他吹滅了燈，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雪莉爾突然從床上跑了下來，她借著微光尋到了他的臉頰，還沒等他呵斥，臉上一涼，帶著香甜氣息的柔軟嘴唇貼在了他的臉頰上。
黑夜中，雪莉爾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擴大：「我相信你，哥哥……」
不等他說話，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床板被壓下發出的嘎吱聲響起，雪莉爾害羞地縮回了自己的小窩，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腦袋。
因為嘴笨，所以她想要用親吻來代替對他的支持，而只有在黑暗中，雪莉爾才滋生出勇氣去做這件事情。
迪奧盯著她床鋪的位置，指腹貼在自己被吻的臉上。
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股糖果的味道。
他閉上眼用袖子擦了擦，眉頭蹙起。
以後一定要叫她改掉這樣的壞習慣……
達利歐今天起得很早，他把雪莉爾喊了進去問：「迪奧已經走了嗎？」
雪莉爾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問這樣奇怪的問題：「是的，爸爸。」
達利歐的目光落在雪莉爾漂亮的臉龐上，滿意地點點頭，將矮桌上的小瓶子牛奶遞給她：「喝了它。」
雪莉爾接過，牛奶可是好東西，雪莉爾有些猶豫：「爸爸留給你喝吧。」
男人咳嗽著大聲催促，細小的瞳孔死死盯著她：「讓你喝就喝！」
……不管怎麼說，雪莉爾根本想不到她的父親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賣掉。
在他的目光中，雪莉爾喝了兩口就放下了，牛奶的香醇裡還有些什麼奇怪的味道，她沒有多想，在走出去後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糖果在嘴裡緩衝一下。
喝牛奶的次數屈指可數，奇怪的味道雪莉爾猜想著可能是壞了的緣故。
雪莉爾檢查壁爐旁的襪子，裡面只有她偷偷塞了胸針的禮物，但還是昨天放著的樣子，迪奧似乎沒發現。
但凡他往襪子的方向看一眼就能發現端倪。
可惜，他並不相信聖誕老人。
雪莉爾嘆了口氣，希望迪奧晚上能發現她買的禮物，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她打了個哈欠，突如其來的犯困讓她立刻扶住了牆壁，搖晃著腦袋試圖清醒一些，但並沒有什麼作用，好不容易回到房間，困意以不可抵擋的趨勢席卷了她。
雪莉爾倒在了迪奧的床上昏死了過去。
達利歐費力地從房間裡扶著牆走了出來，望著失去意識的雪莉爾將她拽了起來。
防止她在跟著回城的馬車上鬧事，達利歐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了迷-藥，至少能夠不會在半路上被退貨，這就足夠了。
那五個先令他吃下去了，不可能再吐出來。
郎曼女士是中間人，盡管她不想沾手，但也不得不過來按時將人帶走。
達利歐坐在客廳裡喝酒，看到她來了，指著小房間：「人在那呢，我可是把人給你了。」
房間裡一點動靜都沒有，雪莉爾居然答應了嗎？郎曼女士半信半疑地走進去才看到床上一動不動的雪莉爾，心底一驚，急忙上前摸了摸她的臉頰，所幸還是溫熱的。
她從來沒想到賣女兒能做到這種程度，雪莉爾很輕，郎曼將她抱起來都沒感覺到什麼重量。她走出客廳，板著臉望著還在喝酒的達利歐，一句話也沒說。
……
迪奧在書房幫忙抄寫書籍，他在艾倫先生那裡時常抄寫書籍帶回去看，因此現在的字跡算得上秀美。
雇主也是上次宴會上的一位客人，因為艾倫先生與他相熟，於是在空隙時間裡迪奧才能得到這裡的工作，只不過時間不長，報酬倒也可觀。
雇主是位留著八撇胡的中年男人，身材中短，脾氣還算不錯，至少不會苛待迪奧。
他在書桌上看了一眼日期，這才清醒了似的拍著自己的額頭：「喬伊特伯爵今天要回去了，差點忘了……迪奧，幫我個忙！」
坐在矮桌上的迪奧笑著抬頭：「您請說，庫克先生。」
「哈琳娜，哈琳娜！」他大喊著將家裡的女僕喊了進來，女人身上的圍裙還沒來得及解下快步走了進來，「先生怎麼了？」
「我准備給喬伊特伯爵的禮物拿過來！迪奧，你現在就送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女僕急忙將包裝好的禮盒塞給了他。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迪奧把東西收拾好，拎著東西往外走。
身後的庫克先生又朝他了一句：「你送完就回家吧，今天不用再過來了！」
「好的先生。」
今天的風似乎比以往的要冷，迪奧被路人撞了一下手臂，他有些心不在焉，連那人的罵罵咧咧都沒有當回事。
他還往樹林裡趕去，眼尖地看到了一輛馬車從貧民窟裡駛出來，那華麗的風格和馬車上的標志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喬伊特伯爵家的。
後面還跟著一輛小馬車，坐著的應該是伯爵家的管家僕從。
迪奧快步走了過去，朝著馬車揮了揮手示意，那匹馬打著響鼻慢慢停了下來。
路上的人時而駐足看兩眼，迪奧仰起頭向馬夫舉起手裡的禮物，笑著朝馬車內說：「庫克先生太忙抽不出身，讓我送一份禮物答謝伯爵上次的宴會熱情招待，也祝您這一行安好。」
「客氣了，請告訴庫克先生，下次有機會再會。」
馬夫接過了禮盒，迪奧退後一步：「您的話我會轉告的，祝您旅途愉快。」
爍石在車輪的碾壓下哢哢作響，迪奧目送那輛馬車不疾不徐地離開，後面跟著的小車晃晃悠悠的，偶爾能看到被車簾掩住的裡景。
裡面坐著的人隱約是金發。
迪奧怔了怔，回想著上次宴會上的場景，他似乎並沒有看到有金發的侍從。
不再多想，這裡離家很近，他沒花兩分鐘就走了進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本應該在床上的達利歐，他抱著酒暢快地大喝著，迪奧直接忽略他回到房間，雪莉爾不在。
他皺了下眉。
再次走出去，迪奧對著酒鬼開口：「雪莉爾出去了嗎？」
喝醉酒的男人張開嘴笑起來，露出幾顆黃牙：「她去過好日子了。」
腳步一頓，迪奧冷冷注視著他：「你在說什麼？」
「伯爵家的小兒子喜歡她……」達利歐大笑起來，灌了兩口酒神志不清地絮叨，「她給貴族當女僕，這可是個好活計……」
迪奧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湧，他像是被蒙在鼓裡的傻子，臉上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什麼時候的事？！」
達利歐醉醺醺地指著門口：「剛剛……你沒看見嗎？」
剛剛——
他看見了。
門被撞開，少年如風一般衝了出去。
他失去了平時在外人面前的風度，撞到了人立刻爬起來朝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追去，不管身後的人怎麼大罵，他仿佛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知道使喚著自己的兩條腿，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朝著那個方向無盡地奔跑。
雪莉爾的笑靨似乎還在眼前，迪奧不懂，她什麼都沒和他說就走了。
雪莉爾背叛了他。
他遠遠地望見了馬車，不顧熟人呼喊他的名字似是想問他在干什麼繼續追趕上去。那輛馬車似乎離他越來越近，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抓住；但又好像很遠，他看不到雪莉爾一根頭發。
胸腔如烈火般燃燒，疼痛感伴隨著呼吸在逐漸加劇。
雪莉爾……
他說不出充斥著心髒裡的是被背叛的憤怒，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狂怒，小馬車晃晃悠悠著，車簾被人抓起，他隱約看到了雪莉爾拍著著車窗，在看到他狼狽奔跑的身影後哭著喊著他的名字。
「迪奧……」
「哥哥！」
他想要回應，喉嚨仿佛被割開了一道口子被灌著冷風，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踉蹌著甩掉了一只鞋，灰色的襪子最後變成了黑的，露出一只腳趾，最後腳趾也變髒了。
腳下似乎是踩到了什麼硬物，迪奧失去了平衡撲進了髒泥裡，髒水濺在他整潔的衣服上、臉上，頭發上，鼻尖裡充斥著糜爛的味道。
馬車依舊慢悠悠地往前走，離他越來越遠。
第19章
大朵的雪花打著旋兒從天空落下，試圖掩蓋這片貧民窟的落敗。
下午時分正是一部分人下班的時候，踩在混雜著煤灰的街上，這群人意外瞥見了迪奧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的一幕。
「迪奧，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快回去換衣服吧。」
住在這一塊的人基本都相熟，而被他們念叨著少年並沒有回話，他身上的外套還在向下滴水，頭發濕漉漉地黏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黑痕順著下巴鑽進了他的衣服裡。
膝蓋應該是蹭破了皮，迪奧抿緊了唇，手掌撐在大腿上步履蹣跚地往回走，他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慢吞吞地走到路邊彎腰撿起了被他甩掉的鞋，也不穿，只穿著襪子走回了家中。
他的腳印踩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水漬。
達利歐已經喝得爛醉，抱著酒瓶絲毫沒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異樣，朝著迪奧大喊著要買酒。
迪奧停下了去往浴室的腳步，面色陰郁，抬眼望向他。
他走過去抓起了酒瓶打量著上面的標志，並不是達利歐之前喝的那些便宜的啤酒，他哪裡來的錢？
目光審視又猜忌著酒鬼父親的神色，迪奧啞著嗓子問他：「你似乎很高興。」
達利歐原本那點謹慎在酒精的麻痹下不知道被拋在哪裡去了，或許在他心中，雪莉爾已經被帶走了，就算迪奧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可是他們的父親！
「高，高興……」他盯著自己的兒子瞧，並沒有因為雪莉爾的離開流露出半點悲傷，「去貴族家裡做女僕是多少人搶著都要去的工作，她還不想去……那裡吃香的喝辣的，掙的錢又多……我這是為了她好！」
他的嘴裡還模糊不清地咒罵著，仿佛是在怪罪雪莉爾不識抬舉。
一道黑影朝他壓了下來，領口被人死死拽著，不過是十歲的少年，卻在這時爆發出了令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力氣，達利歐呼吸不暢地咳嗽起來：「迪奧——」
被他呼喊著名字的少年咬緊了牙關，這個家被眼前的男人弄得支離破碎，母親活活累死了，妹妹被送去當女僕，他耳邊回蕩著的是地獄烈火焚燒的聲響，如同惡魔在耳畔低語。
眼前的男人還在試圖從他手裡拽出自己的衣領，迪奧加重了拽弄的力氣，目光說不出的冷漠，他的力氣幾乎用在了手上，口中發出壓抑的氣音：「你怎麼敢……」
雪莉爾拍打車窗呼喊他的場景揮之不去，他知道的，他應該知道的……
雪莉爾說過討厭那個貴族少爺，她不會因為那些東西跟著離開的。
在達利歐驚詫的目光中，迪奧低低地笑了起來，好像瘋了一樣。
在他還想說點什麼來拯救自己時，一個拳頭猛地砸了過來，重重錘在他的臉頰上。
兩拳下來，男人徹底昏死了過去。
迪奧從他身上跳了下來，仿佛剛剛觸碰的酒鬼父親是什麼髒東西，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垃圾。
他往壁爐裡丟進了煤炭，不一會兒火焰就冒了出來，慢慢消散了客廳裡的冷意。
迪奧一件一件地脫掉了身上弄髒的衣物，他的一只腳在奔跑中失去了鞋子的庇護而變得紅腫不堪，他並不在意地將頭發梳在腦後，爐子上的水壺開始冒氣。而在這期間，他的目光落在壁爐上掛著的襪子上。
有一只黃色的襪子鼓鼓囊囊的，似乎是塞了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
他伸出手抓了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個紅絨盒。
聰慧如迪奧，怎麼會猜不到這個東西意味著什麼，腦海裡出現雪莉爾那張小心翼翼的臉，還有伯莎和老板有意掩蓋的秘密，他將紅絨盒從襪子裡取了出來，緩緩打開。
裡面靜靜躺著一枚銀黑色的胸針。
這種款式他一眼就能辨認出是男士胸針，很簡略的風格，但做工精細，一看就不便宜。
在他用著低劣的猜想去懷疑她不過是為了一個便宜的發卡而下危險的礦井時，雪莉爾聽到他的那些話在想些什麼呢……或許會思考她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吧。
相比於他在平安夜忘記了她的生日，將只花了一個便士的發卡隨意丟給她時，雪莉爾的這份聖誕禮物顯得彌足珍貴了起來。
但她都沒看到他發現這份禮物，就踏上了前往陌生地域的旅程，迪奧幾乎不用想都能猜到雪莉爾臉上的失落驚惶。
他猛地蓋上了盒子。
伯莎今天在家，她隱約聽到母親說著什麼迪奧在街上摔跤的事情，剛豎起耳朵想要多聽些八卦，大門被人敲響了。
「伯莎，看看是誰來了。」溫妮正在揉面，手上沾著面粉吩咐她。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出去開門，結果打開發現正是剛剛她們討論的對像——迪奧·布蘭度。
他似乎是剛沐浴完，金發濕噠噠的還在往下滴水，臉色比平時少了一點血色，也不進來，只是涼涼問她：「你嬸嬸呢？」
……
天色漸晚，雪莉爾眼睛紅腫地縮在馬車裡不說話，身體跟著一顛一顛的。
她左手邊坐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僕，旁邊還坐著臉色陰沉的管家，他們的目光都時不時落在了雪莉爾的臉上。
她根本不知道那杯牛奶裡放了東西，好在只喝了兩口，下午郎曼抱著她的時候藥效就已經散的差不多了，被塞進馬車後沒過多久她就在馬車的顛簸中清醒了過來。
她怎麼會在這裡？！
「醒了就聽清楚了，」管家警告地盯著她，他的話徹底絕了她的後路，「你父親從我這裡拿走了五個先令，你現在是喬伊特伯爵家的女僕，如果擅自逃跑的話，我們有權處理掉你，知道了嗎？」
一番恐嚇下，雪莉爾才意識到她被達利歐賣掉了，用五個先令。
「我……不是……」她輕聲反駁著，想到即將要離開家鄉去往陌生的地方，去服侍那個怪脾氣的米基少爺，雪莉爾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紅，她蜷縮著搖頭，「我讓爸爸把錢還給你……我，我要回家……」
管家冷笑一聲：「不要惹怒我，雪莉爾。」
他甚至知道了她的名字。
而聽到了什麼，她透過身後的窗戶往外看去，一道奔跑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雪莉爾將臉貼在玻璃上確認那是迪奧，所有的委屈似乎在此刻全部湧上心頭，她嘶啞著嗓子喊著他的名字，試圖拍打玻璃來吸引他的注意，管家捏住了她的後頸仿佛拎著狗崽子似的將她拉離了那裡。
車簾徹底將她的視線遮擋住了。
雪莉爾尖叫著去扯車簾，旁邊胖胖的女僕很有眼力見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邊提醒：「別吵到了伯爵和夫人，認命吧。」
雪莉爾不想認命，但卻不得不停止無用的尖叫，她被捂紅了臉重新丟回了座位上，透過車簾的縫隙，迪奧的身影已經化為了一個小點，他被絆倒摔在地上，雪莉爾什麼時候見過迪奧如此狼狽不堪？
雪莉爾第一次意識到，身份等級所帶來的差距是如此強大，而也能理解為什麼迪奧會有爬上去的野心。
她垂下了腦袋，把臉埋在膝蓋裡想將她所有的軟弱都要通過眼淚哭掉。
她還沒有……把禮物送給迪奧。
馬車走了很久，雪莉爾試圖透過車簾外的一點風景記住路線，但從未出過如此遠門的她最後什麼也沒記住。終於在某一天天晴的時候，她們被允許從馬車裡下來。
外面的日光很是刺眼，雪莉爾踩在莊園裡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望向這遠比樹林裡那幢莊園大上好幾倍的地方。
那是雪莉爾不能從她貧瘠的詞語中可以形容出來的壯麗，而發現她呆愣的樣子管家了然一笑：「收拾收拾就開始准備工作了，卡瑞達，她就交給你了，不要給我出任何亂子。」
「知道了，穆爾管家。」身形豐腴的女僕連忙應下。
雪莉爾被拉到了一間小房裡，即使是僕從的房間但卻比她從前的房間大很多，卡瑞達從櫃子裡找出一件半新的棉布料子在雪莉爾身上比劃著：「先換上吧，今天你就在後廚幫忙。」
貴族的女僕衣服比她最好的一件衣服都要好，別說補丁了，雪莉爾換上之後感覺身上暖和了很多。
衣服大了一點，雪莉爾挽起一截袖子，站在那面全身鏡前打量著陌生的自己。
卡瑞達忙個不停，在空隙間抽-出時間回到房間看看雪莉爾准備的怎麼樣，當她透過鏡子看到了換好衣服的雪莉爾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本就漂亮的底子在換上普通的女僕裝後更加令人無法忽視她的容貌，雪莉爾垂下眼睫朝她走了過去。
卡瑞達拍了拍她的腦袋，她沒有說話，只是找出口袋裡的梳子替她將頭發綁好束在腦後。
「不要再想過去的事情了，」卡瑞達語重心長地說道，「有那樣的父親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在這裡至少吃飽穿暖不用愁。」
雪莉爾抿著嘴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她想念的也只有哥哥而已。
雪莉爾跟著去廚房幫忙，在這裡她是年紀最小的，雖說是新來的，但看在卡瑞達時不時照顧她的情況下，基本上都相安無事。
她手腳麻利，做事又認真，在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有不少人和她聊了會兒天，問問她看到這裡的第一個想法是什麼。
雪莉爾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透過明亮的窗戶望向外面的星空，在心裡回答道：她想回家。
第20章
郎曼女士在外面躲了兩天並沒有回伯莎家。在她的潛意識裡，布蘭度的大兒子雖表面溫順有禮，但她見過的人多了，自然看出了幾分端倪。
那就是一個會隨時咬人的、披著羊皮的狼崽子。
溫妮母女還不知道雪莉爾被帶走的消息，因此在聽到迪奧要找郎曼的時候還有些不解。
擅於隱藏情緒的少年露出和平時無二的笑容，他解釋著說：「我主要是想問問一些關於貴族的事情。」
話裡行間，似乎都在表示著他想要搭上郎曼的線去試圖接近貴族得到一份好差事。
他並未撒謊，但卻又是實打實地掩蓋了部分事實，根據郎曼和溫妮的妯娌關系，如果知道她也參與了將雪莉爾送到貴族去當女僕的事情中，溫妮並不會透露太多出來，例如現在迪奧就從她這裡得到了郎曼的落腳地。
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間小屋，並未敲門打草驚蛇，而是如野獸潛伏在房子周圍，避開其他人的視線的同時，又能確保自己在隱蔽處發現郎曼的蹤跡。
而在屋內的郎曼還沒意識到她已經被包圍，迪奧蹲了兩個小時沒等到她出門，目光落在房子沒有反鎖的窗戶上，他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去。
「喀喇——」
屋內傳出一道警惕的女聲：「誰在外面？！」
迪奧沒有出聲，在不遠處正好有幾個孩子正在用籃子做的小球玩耍，一陣陣笑聲順著破碎的玻璃鑽了進來，兩者一聯想起來就變得通順了。
郎曼眉頭一皺，臉上的法令紋愈發深刻，她怒氣衝衝地打開屋內的幾道鎖走出來。
還沒來得及對那幾個孩子呵斥著，就發現一道身影靠在牆壁上，目光微涼地朝她望來。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郎曼女士臉色突然變得通紅，她轉身就想反鎖住大門，卻被一只塞進來的腳擋住了動作。
迪奧趁機從外面鑽了進來。
「你想干什麼？」她虛張聲勢地大喊了起來，當迪奧張開口只說出「雪莉爾」三個字時，她就啞了聲別過了頭，像個蚌殼緊緊閉上了嘴。
「我並不是過來找您麻煩的，」迪奧聲音放緩，一步一步降低她的防備，「我只是想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以及雪莉爾被送過去的地方。」
她的神情明顯有所松動，但依舊沒說出一個字。
迪奧垂下眼眸，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說：「我只是想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我的身份也不會對貴族造成什麼影響，對吧？」
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裙擺，郎曼上下唇碰了碰，將地址告訴了他，而洪水一旦開閘，在迪奧有意的指引下，郎曼將達利歐給雪莉爾下了藥的事情說了出來。
「她是不願意去的……」郎曼這兩天因為心中強烈的譴責根本睡不著覺，而現在她全部說了出來感覺好受多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發現身旁的少年不再遮掩地流露出狠毒的目光，他冷笑著，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個垃圾」這樣的話轉身離去。
……
待了兩天，雪莉爾都沒能將這幢莊園走上一遍。
和她所認知的不一樣，喬伊特伯爵的莊園裡每天從早到晚都有壯碩的男僕在門口守候著，幾乎斷了雪莉爾想要從這裡逃出去的想法。
充斥在瘦小身軀裡的不甘如同微弱的火苗，並不起眼。
火苗雖小，卻足以燎原。
每當她站在足以看到外面那一片世界的地方，胸腔裡的火苗已然燒成熊熊烈火。她企盼著、眺望著，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從這固若金湯的精美囚籠裡飛出，去尋找到那一片破敗的小屋，推開熟悉的門，衝進金發少年的懷抱中。
但這終究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迪奧在干什麼呢？會不會因為她的消失而稍微擔心她？或者，他以漠視的態度對待她這一次的離開？
雪莉爾在反光的畫像上盯著發間的發卡看，她伸出手輕輕觸碰著，在心裡將最後一個猜想徹底劃掉。
哥哥不會這樣的。
他明明因為自己下了礦井而生氣地對她說出狠話，那就說明她在迪奧心中是有一定的分量。
想起了這件事，讓雪莉爾又重新燃起對未來的期盼。
她來這裡兩天並未看到米基，但米基的母親——伯爵夫人將她喊過去見過一次。
那是一位面容溫婉的年輕婦人，聽說出嫁前是沒落貴族家的大小姐，父母早逝，孤苦伶仃的，這才嫁給了比她大了二十幾歲的喬伊特伯爵，十年前生下了唯一的繼承者，自然是對他寵溺有加。
正因為她是米基點名索要的，伯爵夫人單獨將她喊過去從頭到腳地打量過一遍，似乎是在判斷她身上有哪些過人之處才能讓米基第一次堅持要將人帶回來。
不過是個樣貌漂亮的小孩子而已，伯爵夫人微蹙著眉，她說話時溫溫柔柔的，仿佛在吟唱著古老的歌曲：「聽說米基很喜歡你，我也相信你是個好孩子……希望以後，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時候，你能在旁邊安撫好他，雪莉爾，你是叫雪莉爾對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當她的手被伯爵夫人的手包裹住的時候，仿佛是在羊脂裡泡著，溫暖柔軟。
雪莉爾張了張口，她想回答說她做不到，她無法去安撫米基那樣的脾氣，但這幾天的經歷讓她意識到了很多東西並不是反抗就有用的。雪莉爾掩蓋了在米基面前那樣擁有逃跑的勇氣，她低下了臉龐，撒謊地點點頭。
伯爵夫人稍加滿意，這才讓她離開。
第二天，外面來了一輛拖著蔬菜的板車給伯爵家供貨。男人從前面下來，而後面緊跟著一個褐發少年，幫忙將外面的塑料布扯下來，給管家檢查送過來的菜是否足夠新鮮。
管家一揮手，就讓他們將車拖到後廚去。
雪莉爾跟著卡瑞達後面去搬菜，她探出頭去，只看到褐發少年將菜搬下來時打著卷兒的發頂。
好像在哪見過……
而當亨利抬起頭時，兩人的視線在半空對接上時有片刻的怔楞，在這樣想不到的地方，兩個曾經被米基這位貴族少爺戲弄過的孩子碰上了。
在這陌生的地方，即使是看到有過短暫相處的陌生人，都讓雪莉爾眼眶按捺不住地泛熱。
但很快，她低下頭去壓抑住了這種軟弱的情緒，亨利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剛停下動作就被送菜的男人低聲呵斥著動作搞快些。
亨利只要繼續搬運了起來，雪莉爾挽起了袖子，她假裝無意地靠近亨利，沉默地跟隨著他一起將白菜從車上搬運下來。
只不過在抬眸的時候，她眼裡迸發出來的祈求讓亨利無法忽視。
那雙漂亮的眼睛在向他發出求救的信號。
那個男人靠在旁邊扶著腰休息了一下，亨利立刻憨笑著對他說：「叔叔你先去休息，這裡有我呢。」
男人則是在這空隙時間裡和身為女僕長的卡瑞達聊天了解之後的供貨情況，於是這邊只剩下雪莉爾和亨利兩個人在忙活，她仔細觀察著周圍，趁人不注意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了亨利的袖子。
她低聲哀求著：「我們見過面的……你能幫幫我嗎？」
亨利聽到雪莉爾想要讓他帶她出去時，緊張地咬著臉頰裡的肉，一時間沒有回話。
「這很難……你知道的。」並不是亨利不想幫忙，這對於他們而言從貴族家逃離出去比登天還難。但他想起在他落入冰湖中是雪莉爾給他遞來了木頭才撿回一條命，又緊跟著說了一句，「你讓我想想……」
雪莉爾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兩個再多說點什麼，身後傳來管家的聲音，仿佛死神用他那冰冷的腔調呼喚她的名字：「雪莉爾。」
雪莉爾猛地站起身，因剛剛商量的事情過於隱秘，她的聲調有一瞬間的顫抖：「在……」
穆爾瞥了她一眼，隨即又看向低下頭認真搬菜的亨利，他低著頭讓人看不見樣貌。
管家並未認出他。
「米基少爺找你，」他用平靜的語調說出令雪莉爾膽顫的話，她自從來了這裡後還沒見過他，現在一聽到他的名字心都跟著膽顫了起來，「……是。」
「二樓最右邊的房間，自己去。」他停頓了一秒，似是警告，「不要惹少爺生氣。」
雪莉爾只覺得腳下的步子尤為沉重，但在穆爾管家的注視下，她不得不讓自己違背本能的抵觸，一步一步朝著米基的房間走去。
當她站在房間門口前，久久都未能鼓起勇氣敲響那扇門。直到裡面的人似乎是察覺到了她，挪動著椅子發出尖銳的聲響：「進來。」
雪莉爾硬著頭皮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米基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雪莉爾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那個位置能夠讓她發現危險後立刻從門口竄出去。
米基顯然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又吩咐著：「把門關上。」
雪莉爾在聽到闔上門的聲響時仿佛聽到了她的死亡倒計時。
「過來點。」米基平日裡絲毫不掩飾他的情緒，不滿於雪莉爾避他於鬼神，從椅子上下來，一把拽住她往衣櫥的方向拖去。
雪莉爾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去反抗他，米基放開她，打開刷著綠漆的衣櫃，裡面掛著一件新出爐的黑色宮廷裙，層層的裙擺堆砌著，宛如一朵在地獄盛放著的黑色花。
他興致高昂地轉過頭，碧綠的眼眸如蛇類盯緊了雪莉爾，因情緒不穩而微微喘-息著：「試試給我看。」
第21章 21
當雪莉爾換上了衣裙站立在米基面前，她低垂著眉眼，注意到少年秀氣的手指如蜜蜂振翅般地顫抖。
他的腳往前一步，雪莉爾提起十分精神往後退一步，燈光將他朝自己伸出手臂的動作投映在地上，那只手幾乎離她的臉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停住了。
許是她在換上這件衣服的要求上並未反抗，被稍許滿足的米基壓住了內心被抵觸的慍怒，將快速手放了下去。
他轉身往書桌旁走去，雪莉爾才感覺自己能松上一口氣。
但很快——
抽屜被拉開，少年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小物件後，目標明確地朝著雪莉爾走來。
雪莉爾一抬頭，發現他放大的瞳孔裡滿滿的躍躍欲試，和他母親相似的花瓣唇一張一合，他命令道：「雪莉爾，把臉抬起來。」
少年抬起了手，雪莉爾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在她認為即將迎接地是一柄割斷她喉嚨的利刃時，少年漂亮的手掌裡卻露出一支外表精致的口紅，他緩緩擰開蓋子，左手制住她的下頜，將如血鮮艷的口紅塗抹在她的嘴唇上。
他的手甚至沒有抖過，在雪莉爾的嘴唇上簡單地勾勒了兩筆，隨即滿意地點點頭。
他似乎早已做過上百次這樣的事情，被他藏在床底下的玩偶就是最好的證明。從誇張的大嘴巴到現在……雪莉爾是他最完美的一幅作品。
她成了米基的大型玩偶，雪莉爾擁有比他所有玩偶都漂亮的容貌，皮膚下流動著滾燙的血液，她不需要手動就能做出米基想要的動作。如果不是伯爵待在家中，或許他早早就將雪莉爾鎖在他的衣櫥裡，每日欣賞。
對於米基這樣的行為，雪莉爾恨不得立刻從這裡跑掉，跑的越遠越好。
而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伯爵夫人將管家喊過去商討：「穆爾，米基的情況越來越不對勁了……我原本以為只要讓那個孩子控制住他的壞脾氣，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他是未來的繼承人，現在卻沉迷於女孩的娃娃游戲，這可如何是好？」
「夫人，您想怎麼做呢？」男人低聲詢問。
「我說過只有我們兩個在的時候不用稱呼我為夫人，」伯爵夫人嗔怪一句，「表兄，這件事不能讓伯爵知曉。」
「那……」穆爾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被伯爵夫人立刻打斷，「還沒有這麼嚴重，容我再想想……」
她倚靠在椅子扶手上，話裡盡顯優柔寡斷：「再過一段時間吧，如果米基還是這樣的狀況，再把她送遠些地方去。」
雪莉爾並不知道還有人在算計著她，忍耐了米基兩天，終於有一天傍晚她在廚房再次看到了亨利。
兩人的視線在交接的一剎那立馬挪開，畢生的演技都花在這一刻，在其他人眼裡，並未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端倪。
找了個借口湊在一塊兒，雪莉爾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就離開這裡，抓著亨利的手急促地壓低聲音詢問：「我再也等不了了，亨利，你想出辦法了嗎？」
亨利往後瞥了一眼，悄聲低語：「我叔叔這次還送了畫過來，就裝在那個木箱子裡……我來之前比劃了一下，你應該能鑽進去……不過你得先騙過這裡的僕人才好。」
雪莉爾連連點頭，只要能逃出去那就好。
在快要將貨搬完時，卡瑞達正在花園旁和男人結賬，雪莉爾用冷水洗了把臉，跑到卡瑞達身旁撒謊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當溫暖的手掌貼在她冰涼的臉上時，卡瑞達立刻讓她回房休息。雪莉爾咬著下唇，望著對她不錯的女僕長沉默了兩秒，轉身跑回了房間。
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雪莉爾把衣服綁成人形塞到了她的被子，假裝成她的模樣後她換上了自己來的時候那身灰撲撲的衣裙，借著對各個女僕的動態了解，她貓著腰跑到了亨利的旁邊。
少年站起身擋住她的身影，因為貨物已經搬完，這裡並沒有人關注一個孩子的動向。
雪莉爾抱著自己的膝蓋鑽機了木箱裡，她的心跳很快，對這次的逃跑計劃並沒有很充足的信心：「亨利，我們應該能成功吧？」
十歲的少年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他遠比雪莉爾更緊張，目光不停地掃視著四周任何有人可能出現的地方，語速極快地回答她：「會的。」
發現女僕長往回走，亨利立刻蓋上了箱子，用薄布虛虛掩著木箱一角，擔心自己的表情會暴露出什麼，目光索性看向了別處。
「那下周我們再來，」男人和卡瑞達定下了時間，心滿意足地拍著口袋裡的錢，心情很好地揮揮手拉住了那頭老驢，「回去了。」
亨利緊張地瞥了一眼卡瑞達，那位豐腴的女僕長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回望了過來，他反應很大地磕在了板車一角，毫無疑問又被叔叔念叨了兩句仔細些。
他感受到身後卡瑞達的目光似乎還未移開，背脊僵硬著，心髒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一步兩步……
他們離莊園的大門越來越近，而看到門口壯碩的守衛，亨利緊張地大口吞咽著唾沫，雙腳發軟，只能倚靠在板車上才能正常的行走。
如果被發現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對於亨利來說是一場極大的冒險，但他曾經獲得過雪莉爾的幫助，少年們胸腔裡的那顆心或多或少還良知未泯，勇氣就像點燃的焰火，在某一時刻它會在空中自由地綻放，那樣的無畏。
他們站在了大門前，守衛並未像從前那樣直接放他們離開，或許是因為那個木箱過於突兀，他吩咐著將木箱打開，檢查看看裡面是否藏匿著伯爵家的東西。
這句話無疑是對他們道德的蔑視，而對於窮人，即使再憤怒，也無法在富人的地界裡改變結果。
亨利看著他叔叔氣憤不已地就要打開木箱以證清白，他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身體裡就像注入了水泥，亨利變得僵硬無法動彈，對於即將出現的可怕後果選擇閉上了眼睛。
在木箱裡的雪莉爾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交談，如果她被發現的話……迎接她的結果，她甚至都不敢想像。
就像管家恐嚇她說的那些話一樣，他們可以隨意處置她。
在雪莉爾的認知中，最可怕的後果無異於夢境裡的自己被做成標本放進衣櫥裡。
潛意識裡，雪莉爾夢境裡的貴族少爺和米基是劃上了等號的。
她不要……
在漆黑的木箱裡，並不充足的空氣令她呼吸變得困難，雪莉爾摸索著箱子的縫隙拼盡全力壓住，想要用她那點力氣防止木箱被打開——
時間一秒又一秒地過去，雪莉爾料想中的光亮並未出現，在她心如擂鼓時，守衛陡然的出聲打斷了事情的繼續。
「外面的人是誰？！」他猛然大喝，也顧不得和亨利叔侄再做糾纏，沿著丟進煙霧團的外牆尋去。
一時之間，莊園裡又多了幾個煙霧團，在黑夜中周圍彌漫起的嗆人煙霧遮掩了外人的行蹤。
這是個好時機。
亨利叔叔罵罵咧咧地拉著板車往外走，雪莉爾也聞到了氣味嗆得咳嗽了起來，男人起疑地回頭，亨利掐著嗓子假裝咳嗽，將雪莉爾的聲音掩蓋下去。
這一行人已經走得看不見人影，門邊溜進了一道身影，迪奧捂住口鼻順著記憶裡的地圖找了過去，但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了女僕長大喊：「雪莉爾呢？被子裡怎麼都是她的衣服？！」
腳下一頓，迪奧立刻趁著混亂在周圍尋找了起來，但最後一無所獲。
他全然不知雪莉爾靠著他的煙霧才躲過一劫，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在莊園四周游蕩著，聽到了不少有關於米基的消息：例如那位少爺最近脾氣暴躁地在街上亂抓人，似乎是丟了什麼東西。
伯爵夫人被米基鬧的大病了一場，穆爾管家算是徹底記住了雪莉爾這個名字，他找了兩個男僕跑到貧民窟去找雪莉爾的蹤跡，人沒找到，干脆將達利歐狠狠揍了一頓。
等到迪奧實在找不到雪莉爾蹤跡，原路返回的時候，達利歐已經快沒氣了。
男人望著對自己毫無感情地迪奧，或許是對血脈的看重，他顫顫巍巍地將一封信交給了他，並告訴他以後去尋找喬斯達伯爵獲得庇佑。
「雪莉爾怎麼就跑了呢……」達利歐有氣無力地念叨著，眼裡閃過恨意，死死抓住了迪奧的手掌，「你一定要，要將那些有錢人踩在腳底下……」
迪奧冷笑著抽-出手，在燭火下將那封信看了一遍，身後的男人在瀕死之際還喊著迪奧的名字，只不過迪奧的心腸和他一樣硬，直至達利歐死不瞑目才回過頭來，嫌惡地將被子遮住了他的腦袋。
就算其他人不動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唯一遺憾的是，雪莉爾並沒有回來，迪奧等了一個月，找了一個月，甚至好幾次夢到雪莉爾趴在他的床邊，天真地吻著他的額頭喊他的名字，但從夢中驚醒後發現不過是一場空。
這樣的折磨讓他開始睡不著覺，雪莉爾在他的心中一直是脆弱的存在，她甚至沒有外出的經歷，她在外面會碰到什麼樣的人，會遇到什麼也的事情，他都一概不知，但他過度的猜想只會令他煩悶無可發泄。
他處於極度暴躁中，即使在夜晚也在尋找雪莉爾的路上，但終歸……這樣的舉動違背了他利己的理智，迪奧躺在雪地裡望著天空，任由冰冷的雪花墜落在眼睛裡。
如果能依靠貴族的人脈，或許會更好尋找到雪莉爾。想到這一茬，他只能從雪地裡慢慢爬起來，帶著那封信踏上了前往喬斯達伯爵莊園的旅程。
……
亨利擔心會被叔叔責罵，一路上都沒提及這件事。畢竟按照叔叔不敢得罪貴族，他極大可能會把雪莉爾送回去。
於是直至到叔叔家中，亨利都沒讓雪莉爾出來。箱子都堆在了一起，他還想趁著叔叔不注意再讓雪莉爾離開，只不過在陰差陽錯中，另一批買家急匆匆地檢查了兩個木箱裡的貨物後，看在男人的信用上，將所有的木箱都搬運走了。
連帶著毫不知情的雪莉爾。
很快，亨利也被穆爾管家找上了門，注意到他躲避的眼神，讓管家也想起了米基曾經干過的一些事情。
叔侄倆被帶到伯爵莊園裡審問，亨利剛開始還很堅定說和他們沒關系，但聽到叔叔被打了兩鞭子發出的痛嚎，他哆嗦著嘴唇完全交待了出來。
如果鞭子是打在他身上的話，亨利可以肯定自己是什麼也不會說的。但偏偏是對此毫無關系的叔叔……
順著亨利叔叔的線，他們找到了買活物的商人，但那些箱子又被他從不同的渠道售賣了出去，要找起來會變得異常麻煩。
在顛簸中，雪莉爾迷迷糊糊中醒來，推開木箱後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她身無分文，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蕩著，在淪為乞丐之前，她才勉強在一家裁縫店找到了能夠填飽肚子的活計，心裡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攢夠路費回去找迪奧。
這個信念支撐她拼命工作了好幾年，她擠在了裁縫鋪的小隔間裡吃住，為了不被發現，她對外稱呼自己為亞娜，她開始懂得掩蓋自己的容貌，在受到好幾次騷擾後，她在臉上塗抹碳粉，至少能夠起些作用。
好不容易攢夠錢買到了車票，回到貧民窟時那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甚至都找不到原先那個破舊的小房子在哪裡。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伯莎，兩人認出了對方，或許雪莉爾還沉浸在悲傷裡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即使多年未見，兩人毫無隔閡般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不知道迪奧去哪了，他什麼也沒說。」說起這件事伯莎也有心無力。
兩人交談的時候，旁邊隱約有人往雪莉爾的臉上多看了兩眼，像是確認什麼似的。等到雪莉爾望過去，那人又低頭假裝看報紙。
雪莉爾手裡的錢不多，她只能一邊工作一邊尋找迪奧的蹤跡。伯莎給她介紹了熟人，工資會比她之前要高上一些。最近老板接了一筆修改外套的單子，抽不出身，讓雪莉爾幫忙送過去。
「休·哈德森大學的琳達女士，別記錯了。」老板叮囑道。
雪莉爾點點頭，抱著修改好的外套往學校的地址走去。她對大學很是好奇，跟隨著那群學生一起去的時候，聽到他們說起操場上的比賽：「那兩個新生很有潛力，似乎都是喬斯達伯爵家的孩子。」
「有一個養子，你看，那個金發的……」男生朝著操場眺望著，手指著一個方向，雪莉爾也跟著望過去。
那兩人越走越遠，交談聲依舊清晰地傳到了雪莉爾的耳邊：「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迪奧，」喬納森發現迪奧在望著某一處發呆，提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的比賽要開始了。」
「你在看什麼？」
喬納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能看清那個金發女孩兒站在操場外，身材纖細，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臉。
第22章
在迪奧的記憶裡, 雪莉爾給他留下的印像還是幼年瘦小的模樣，她比自己矮上一個頭還要多，臉上沒什麼肉，就顯得那雙眼睛很大。
她有一頭長長的金發, 小小的手指拿著缺牙梳子每天寶貝地梳著, 有時候會編成一條馬尾辮披在身後, 但很多時候她都會學母親那樣挽在腦後，再別上一支泛舊的花枝，露出一段纖細脆弱的脖頸。
在和雪莉爾分離之後，他被好心的喬斯達伯爵收養, 同伯爵的親生兒子喬納森一起長大。
基於米基帶給迪奧的影響, 即使面對喬納森投來友好的橄欖枝，也不過是增加了迪奧對他的厭惡，他毫不掩飾的惡意給喬納森帶來了噩夢般的幾年，特別是迪奧很會在其他人面前假裝純良，根本無法讓人發現他的真實模樣。
喬納森有苦說不出。
而就在他認為迪奧是天生的壞蛋時，卻在暗中發現, 迪奧拜托喬斯達伯爵替他尋找失蹤的妹妹雪莉爾，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讓迪奧的形像在喬納森的心裡發生了改變。
他透過沒關緊的房門看到了迪奧一半的側臉，他的聲音和平時不同, 客氣之中又多了幾分鄭重，他是在認真拜托著伯爵這件事, 正是因為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察覺到喬斯達伯爵和他那酒鬼父親截然不同。
盡管身為貴族，但對於他這樣一個毫無關系的窮小子絲毫不吝嗇，迪奧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這位紳士比傳教士更博愛的心。
這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但米基那樣迫切地四處尋找雪莉爾都失敗而歸, 喬斯達伯爵的多年尋找也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
即使好幾次從外面帶回來疑似雪莉爾的金發女孩兒, 當迪奧興衝衝衝過去辨認時, 得到的結果無疑都是令人失望的。
即使是走在路上，迪奧有時候都會因為路過的金發女孩兒多看兩眼。當期待越大，伴隨而來的失望也就越大。
而這樣的失望到底積攢了多少次，迪奧已經數不清了。
在無盡的期待和數不清的失望中，迪奧甚至對自己在尋找雪莉爾這件事上產生了說不出的倦怠。
在這樣的世界裡，迪奧認為雪莉爾能活下來都算是一個奇跡。明明只是一個隨時依靠他的孩子，又瘦又矮，根本活不了幾天。
這麼多年過去了，能找到她的幾率低到可怕的程度。更令他陌生的是，雪莉爾的模樣已經隨著時間的長河逐漸淡化，最後留給他的也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印像。
喬納森也跟隨著迪奧的目光往外望去：「你懷疑那個女孩是雪莉爾嗎？」
在之後的幾年裡，他們相處的模式已經有了改變。也許是迪奧拜托伯爵尋找雪莉爾讓他稍微收斂了一些，又或者是他有了更大的野心，現在兩人表面上相處安然無事，甚至迪奧對外是將喬納森當兄弟一樣對待。
被打斷了思考，迪奧接過裁判扔過來的球，朝喬納森笑道：「如果上帝聆聽了我的禱告，將雪莉爾還給我的話……那應該很早就實現了。」
而不是等到現在。
「她皮膚有點黑，」喬納森抬手遮蓋在眼睛上方眺望時說出自己的觀點，「看起來年紀有點小。」
迪奧不屑地扭過臉龐，雪莉爾的皮膚比牛奶還要白，怎麼可能是是黑皮膚？
他不再往外投去任何一個目光，隨著年紀的變大，金發白膚的迪奧並未將少年時的美貌湮沒，一米九五的身高和昳麗深邃的容貌並不衝突，相比於喬納森健碩的身材，他顯得四肢修長，但並不缺乏該有的肌肉和爆發力。
一場比賽在裁判的哨聲中開始。
雪莉爾還是第一次看現場球賽。
但她所處在的圍欄離操場較遠，只能依稀看到裡面的人影在奮力奔跑追趕，為首的金發青年動作迅
捷，幾乎沒遇到什麼阻攔就得到了第一分。
現場迎來了一場歡呼。
真有意思。如果是迪奧的話，他應該也能贏。雪莉爾抱著衣服依依不舍地離開圍欄，她還需要將盡快將衣服送給客人，好在她很快完成了任務，路上的男學生對她多看了兩眼，但對於雪莉爾碳粉抹黑的皮膚又止而卻步。
況且，看著年紀還不大，有點不好意思下手。
雪莉爾又趴在了剛剛的圍欄旁觀察著裡面的比賽，給她的時間只有一小會兒，店裡還等著她去干活呢。
而在這段時間裡，迪奧又搶到了球，他並不喜歡和對手比拼力氣，靈活地躲避對方的攻擊後看到了離球門更近的喬納森朝他舉起了手。
只要將球投給他，他們的勝利就是鐵板釘釘。
他的面前已經多了兩個人阻攔他的繼續前進。而在迪奧往喬納森方向看去的同時，余光裡那個金發女孩依舊站在那個地方，盡管看不清臉，但他知道對方在看著他。
迪奧從未在雪莉爾面前露出過任何示弱，在妹妹面前，少年單薄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整個家的重擔，他強大到可以成為她的庇護所。
盡管他並不認為站在圍欄外的女孩是雪莉爾，但她擁有著和雪莉爾同樣的金發，他頓時有一種被雪莉爾注視著的錯覺，胸腔內的好勝心在此刻蘇醒，如果是雪莉爾在看他的話，那怎麼也不能讓別人出風頭。
喬納森並未像之前那樣接到迪奧投來的球，他正疑惑著，而迪奧面對兩個壯漢擋住了去路時，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肘，憑借著一半力氣和技巧，在另外兩人感受到腰間被襲擊所產生的劇痛時，迪奧已經從兩人之間穿過去，跳躍時露出腰間流暢的線條，那枚球也成功投進。
雪莉爾也不由得心潮澎湃了起來。
被氣氛所感染，她跟隨著場內的觀眾一起舉起手揮動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進球的金發青年朝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很快，似乎只是無意間撇過，翹起的嘴角壓了下去，他很快轉移了視線和其他人交談了起來。
喬納森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迪奧的手臂，真誠地誇獎著他：「干得不錯！」
迪奧才不屑於他的誇贊，但也做著表面功夫反誇了一句回去：「你也不錯。」
他再往圍欄外望去，那裡已經沒有那個女孩的蹤影。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邁出的一個小步子也收了回來。
沒有這麼巧的事情，迪奧這樣安撫著自己。
而雪莉爾這一邊，拎起裙擺小跑了起來，離店鋪還有一小截距離的時候她深呼吸了兩口氣平復下呼吸，才踱著步子走回去。
她花費的時間並不是很長，老板瑪希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指著桌子上的布料：「亞娜，這些需要今天趕出來，你可以嗎？」
亞娜是雪莉爾給自己取的名字，因為擔心會被米基找到胡亂鄒的。
桌上已經堆了兩件需要修補的衣裳，雪莉爾以自己多年的縫補工作經驗信心十足地回答她：「瑪希小姐請放心，今天我能做好的。」
「那你看著店，」瑪希拍了拍新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塵，她戴上最新潮的小帽子興致高昂地往外走，「我晚上回來。」
看樣子是要去小姐妹的下午茶湊湊熱鬧了。
雪莉爾自然沒有異議。
店鋪所處的位置不算偏，但也不算中心，來往的客人都是附近有點閑錢的居民，偶爾來做做新衣裳，補補衣服什麼的。因為新來的雪莉爾手藝好，速度又快，也有鄉紳過來定制外套褲子之類的，瑪希並不苛待她，給她的抽成也大方。
在這裡待了快一個月，雪莉爾的口袋裡已經能聽到先令撞擊地清脆聲響。
真好聽。
雪莉爾安靜地修補著衣
服，門上的風鈴將她驚醒，她抬起頭來時正好瞧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從外大步走進來。是個陌生的面孔，頭發長到脖子根，模樣並不起眼。
雪莉爾站起身客氣地迎接：「您好，請隨便看看我們鋪子的樣衣，我們可以提供修補和定制衣裳的服務，您有什麼想要了解的都可以問我。」
男人原本是盯著雪莉爾看，在聽到她的話後才轉動眼珠開始看周圍的衣服。
他漫無目的地掃視著裁縫鋪，隨即又隨便拿了一件西裝外套比對在身上，當雪莉爾走過來向他介紹布料時，男人透過全身鏡望著她的臉龐，不經意地問起：「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新來的嗎？」
雪莉爾還以為他是以前的顧客，沒有想太多地點頭回應：「先生，您要試一試嗎？」
奧卡西配合地脫下了外套，在雪莉爾踮起腳尖替他套好袖子時，他又開口了。
「你有十二歲嗎？年紀看著真小……現在可不流行招童工。」
「我快十五了呢。」雪莉爾被他的話逗笑，她前些年經常吃不飽，雖然現在有錢可以吃上肉，但依舊很難彌補當時缺失的營養，以至於現在看上去比應該有的高度要矮上一點。
奧卡西把外套買了下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的手肘靠在櫃台上，雪莉爾正在給他打包，他突然問道：「我看到，你們店鋪是可以上-門-服-務的吧？」
雪莉爾剛給客人送過修好的外套，聽到他的話點點頭：「我們可以上門量身定制，如果是修改衣服，留下地址的話，兩英裡內是兩個便士的送貨費用，當然您也可以親自過來取。」
男人拎著外套大步走了出去，他顯然是有什麼急事，匆匆離開了。
他立刻回到簡陋的住所，翻出很早之前曾經張貼出來的一張尋人啟事，上面寫著的年齡和模樣和今天碰到的雪莉爾都能對上。
實際上是一個月前，在他思考著生計時，意外聽到了伯莎喊著那個女孩叫雪莉爾。那張尋人啟事給予的報酬十分優厚，這才讓他一直記到現在。
只不過還是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找到她的蹤跡，問了年齡也能對得上，十有八-九就是她沒錯了。
奧卡西越想越興奮，他洋洋灑灑寫下了一封信交給了上門的郵遞員。
「送去哪？」背著布包的少年接過信封問他。
男人迫不及待地說出一個地址，看到郵遞員要走，立刻又細心囑咐他：「……送到喬伊特伯爵府上，記得是米基·喬伊特收，千萬別寄錯了。」
郵遞員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
躺在床上的奧卡西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即將擁有100英鎊而興奮到打滾。
當那封信到達喬伊特伯爵莊園時，已經是一周後的事情了。
而米基並沒有在家。
郵遞員還要好多地方要走，他根本沒時間將信件特意交給某人，聽到米基不在，他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將信件交給了門口的守衛。
守衛隸屬於管家管轄，在看到穆爾管家回來後守衛將這封信交給了他。
「這是什麼？」穆爾皺眉地盯著信紙上的油漬，並不想多加觸碰。
守衛盡職盡責地稟告：「有人給米基少爺送了封信，說是指定了少爺的名字要親自交給他。」
穆爾一時來了興趣。
「噢？」他將信件掩在袖中，「我知道了，我會交給少爺的，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是！」
穆爾第一次看到有人給米基寫信，盡管對此充滿了好奇心，他並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轉了個彎朝著伯爵夫人房間的方向走去。
伯爵近年疾病纏身，莊園裡的基本事務都掌握在表兄妹手裡。而沒有伯爵管束的米基自然像脫韁的野
馬，盡情地釋放天性。
米基沉迷藝術，特別是繪畫女性上尤為擅長，他的牆壁上掛滿了不同女人的畫像，惟妙惟肖，但大多都被塗上了鮮艷的口紅。而其中最大的那一幅則是一個金發女孩。
她穿著黑裙羞澀地站立在水池中央，提起了裙擺，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水珠順著小腿線條緩緩滑下，泛著波紋的水面下是少女小巧的一雙腳，腳趾微微蜷縮著，正躲避池中的一尾金魚。
如果迪奧在這的話，絕對會在怒罵中將這幅畫丟進火中燒得一干二淨。
那是米基根據想像畫出的雪莉爾長大的模樣，不得不說，他的想像走對了方向，和現在的雪莉爾沒有很大的差別。
「夫人，有人給少爺寄了一封信。」穆爾俯身在臥在床榻上的女人耳邊低聲說道。
喬伊特夫人並不在意這些，她依舊閉著眼小憩著：「表兄，這些東西你處理就好了，不用和我說的。」
「事關米基少爺……」他停頓了一秒，又繼續問道，「那我現在拆開看看？」
伯爵夫人揮了揮手，示意他隨意。
穆爾打開了信。
令他意外的是，時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雪莉爾」這三個字。穆爾握住信封的手指沒控制好力道，將信紙邊角都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封信的前面一大段是這個叫做奧卡西的年輕人討巧地透露自己找人的艱辛，無異於是想多要點賞金，之後又寫下他的地址，表明可以隨時帶他去找雪莉爾。
而伯爵夫人在聽到雪莉爾三個字的時候，立刻捂住了胸口，仿佛當年被米基氣到胸悶的疼痛再次襲來。
不過是個女僕，米基就跟發了瘋一樣到處找人，罵著管家等人都是廢物，叫囂著要親自出去找。
「絕對不能……」夫人面色蒼白地指著那張信，仿佛指著的是雪莉爾本人，她的臉上生出幾分薄怒，顯然這完全就是遷怒。
她聲音變得尖利：「絕對不能讓她再出現在這裡！出現在米基面前！穆爾，你把她弄走！弄得遠遠的！！」
雪莉爾打了個噴嚏。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日子過得很是滋潤，除了找不到迪奧之外。
她喜歡接哈德森大學的單子，送貨的時候還能看一看操場上的球賽，只不過最近沒什麼活動，看到上次見過的喬納森次數比較多，他的體格健碩，一頭藍色的短發在奔跑時很耀眼。
雪莉爾今天放假，她第一次走進了操場看台，即使只是一場普通的球賽，也給她平靜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她坐在了第一排，比賽剛開始還沒多久，那枚球在被拋的過程中因為一人失誤並未被接到，於是直直朝著雪莉爾砸去。
「小心！」
將「成為紳士」這個目標刻在骨子裡的喬納森幾乎是衝過去，直接單手抓住了還在旋轉的球，靠得近了雪莉爾甚至能聽清球在他掌心快速摩擦發出的聲響。
反應過來後，雪莉爾起身向他道謝，而在站在一起時，雪莉爾更能深刻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身高差。
「我只是做了紳士應該做的事情，」喬納森還是大男孩的模樣，朝著雪莉爾明朗地笑著，「坐在後面一點吧，小姐，會安全一些。」
而這場球賽結束之後，喬納森又是進球最多的那一個。
即使被三個人抱住，他也能夠憑借著他的肌肉和爆發力將球投進去，只不過他的衣服就脆弱一些，已經被撕裂了幾道口子了。出於回報對方的好意，並不知道他姓名的雪莉爾輕聲喊他：「紳士先生。」
喬納森對待陌生人也表現得十分友好，他小跑了過來，臉上都是運動後滲出的汗水，硬朗的面容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在發光。
雪莉爾將隨身帶著的針線包拿
了出來，她指了指喬納森身上的衣服：「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縫一下，就當做剛剛您給我擋球的回禮了。」
「謝謝你！」喬納森毫不介意地脫下身上的運動服，抖了抖遞給了她。
雪莉爾就繼續坐在看台上專心給他補衣服，旁邊坐著一個身材好到爆的裸.男，她一扭頭就看到青年粗壯結實的胳膊，還有板磚似的六塊腹肌。
畫面多少有點刺-激。
雪莉爾挪了挪，離他遠了一點。
「我叫喬納森·喬斯達，你可以叫我JOJO。」他大方地介紹了自己，雪莉爾也告訴他自己的假名，「我叫亞娜。」
沉默了片刻，喬納森又開始找了一個新話題。他的目光落在了雪莉爾的金發上，不由得說起迪奧：「我的兄弟也有一頭耀眼的金發，可惜他今天要上課，不能參加這次的比賽。」
「我見過，」雪莉爾眼睛一亮，「上次我看到你們一起比賽了，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呢。」
喬納森被誇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行吧。」
他忘記了自己剛剛說起金發的目的，雪莉爾已經將他的衣服補好了。
不過是萍水相逢，喬納森邀請雪莉爾下次再來看自己的比賽，告訴她時間，雪莉爾高興地回去了。
喬納森回到宿舍後正好碰到迪奧下課，兩人干脆一起去食堂解決晚飯的問題。
迪奧優雅地吃著自己的晚餐，喬納森和他分享今天比賽碰到的那個女孩：「……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她還給我縫了衣服呢，你看看，一點也看不出痕跡。」
迪奧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雪莉爾縫衣服才厲害。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湊過去看了一眼，果然和喬納森說的那樣，細密的針線都隱藏了起來，完全看不出這一塊遭受了如何的拉扯。
迪奧記得，雪莉爾也會這樣縫，只不過還沒到底到底這種地步，還是能看出一點針腳的痕跡。
藍發青年往嘴裡塞了一大塊牛排，含糊不清地說道：「大後天我還有一場比賽，我記得你也參加了，到時候她也會來，你們或許可以見上一面。」
「再說吧。」不知道為什麼，迪奧頓時覺得嘴裡的食物索然無味起來。
第23章
迪奧已經很久沒夢到過雪莉爾了。
明明在這之前, 他偶爾能感受到雪莉爾柔軟的手指頭貼在他的額頭上，親昵地喊他名字。他曾經懷疑過她是不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找到她，所以一直不來自己的夢中。
「哥哥，哥哥……」
熟悉的聲音仿佛貼在他的耳邊細語, 熟睡中的迪奧猛地睜開了眼。
金色的瞳孔往旁邊的方向轉動, 那裡站著一個六歲的小姑娘, 穿著灰撲撲的衣裙站姿床邊歪著腦袋看著他，看到他醒了又湊過來親熱地喊了一聲哥哥。
心底一松，迪奧胸口壓著多年的巨石有一瞬間被抬起，他抬起手想觸碰她的臉, 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尖裡繞了一圈吐出來：「雪莉爾？」
她應了一聲, 躲開了他的手突然跑到了遠處。
迪奧抬起頭，目光緊跟著她的身影移動：「你要去哪？」
「雪莉爾」站在了陰影處，迪奧只能看到光亮中露出來的一點髒鞋尖。
「你快來找我呀，迪奧……」她提高了音量催促著，急促地呼吸仿佛身後有狼群在追趕著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要快！」
「過來雪莉爾！」迪奧被緊張的氣氛包裹著，他走下床迫切地伸出手去，抓到的不過是一團空氣。
腳下一絆, 他跌入了虛空之中，再次睜眼他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
從床上坐起, 迪奧撐著額頭回想著夢境裡雪莉爾的話。
她讓自己要快。
還未平息的心髒砰砰直跳，似是在預示著什麼。
……
雪莉爾完全不知道自己和迪奧就此錯過，她依舊在小裁縫鋪裡忙活著, 試圖多掙點錢才能去更多的地方尋找迪奧的蹤跡。
而在閑暇時, 雪莉爾才有時間去哈德森大學裡轉轉, 偶爾去圖書館看看從未接觸過的兒童故事書，盡管如此，對於從未上過學的雪莉爾來說，碰到復雜的詞語時她也需要通過查閱字典才能完成，而這一項學習是在一位好心人的協助下學會的。
她發現原來世界是如此的廣闊，每個角落裡都藏著一個美麗的故事。
而在一次閱讀中，她才意識到盲目的尋找有多費時間，她還可以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
有了錢的雪莉爾找上了一家報社，花了一個先令在報紙的小角落裡寫下尋找迪奧·布蘭度的尋人消息，她自認為經過這麼多年，喬伊特伯爵莊園裡的人並不會有這麼精力去尋找一個貧民窟裡的小姑娘，於是這次，她大膽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雪莉爾·布蘭度留。
除此之外，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告訴了他自己的地址。
第一晚她興奮得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迪奧看到那則消息之後，會用什麼樣的形像來和她會面。
或許他已經成為了一名學者，小時候他就喜歡看書，雪莉爾用著她貧瘠的知識庫猜想著。但不管他現在如何，雪莉爾只想能和他坐在一塊兒說說話，什麼都可以。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感受一次兄長溫暖的懷抱。
帶著這樣的期盼，雪莉爾每天都守在裁縫鋪裡翹首相盼著，期盼著會有一個金發青年迎著日光從外走進來，或許會用少年時那樣不耐的語氣稱呼她的名字質問她：「雪莉爾，這些年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就這樣簡單的問候，在雪莉爾心中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願望。
她等了兩天，被老板提醒了一句才想起喬納森邀請她去看球賽的事情。
看了一眼牆上的老鐘，才三點，好在時間還能趕上。
雪莉爾換上外套越過門檻朝著外面奔去，心中的失落在想到賽場上揮灑汗水的場景頓時淡了不少。
當她走進校園，周圍也有不少學生有共同的
目標朝著操場的方向趕去。
「法律系的那個新生你知道嗎，上次我見過他比賽，那臉蛋簡直了！」對於賽場上的男生，女孩子們都會多一點關注。
「金發的那個嗎？」另一個長發女生接起話，在得到朋友的點頭肯定後頓時來了興趣，「上次我和他同一節課呢，雖然他的體格沒有喬納森健碩，但也不弱……上次我就看到他輕輕松松地搬了一台儀器去實驗室。」
在聽到金發後，雪莉爾下意識地豎起耳朵聽。
「他是叫迪奧是吧……」長發女生說出了那個名字，雪莉爾被電擊般猛地扭頭，她的腦袋裡回蕩著迪奧的名字，全然忘記了自己是在偷聽。
「看來他的魅力很大嘛，」女生調侃著雪莉爾，邊往操場內走去，「連校外的人都對他感興趣……」
雪莉爾厚著臉皮追上去迫切地詢問：「請，請問一下——」
她只想著追問剛剛她們口中的迪奧全名是什麼，陸續有人進場，在碰撞中雪莉爾避讓開了路，再想找她們時人已經走遠了。
裁判的哨聲將停落在圍欄上的鳥驚飛，雪莉爾進去的時候只剩下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
她按壓著自己的胸腔，試圖讓自己加速的心跳放緩，而賽場上的學生換上了統一的比賽服裝，雪莉爾離得遠，她在場上看到了好幾個金色頭發的人，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她們口中所說的迪奧。
如果是哥哥的話……
他應該是最為奪目的那一個。
毫不意外的是，在場上搶到球的迪奧獲得了不少女孩的歡呼聲。不知道為什麼，雪莉爾就覺得他應該是迪奧，從座位上小跑下去，湊得近了，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迪奧的側臉。
即使許久未見，當她真的在相隔十幾米的距離下清楚看到了迪奧的側臉，盡管變化有點大，但在看清的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全然不聽指揮，從眼眶中踉蹌著滾落而出。
甚至在這種時刻，雪莉爾生出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衝進賽場中呼喊他的名字，才能緩解這多年來流浪的孤獨和對他的思念。
雪莉爾還是忍耐了下來。
她做不出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這場比賽提前終止的事情，還有這麼多觀眾在觀看，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再等幾十分鐘也沒關系的，她這麼安慰著自己，於是站在了操場門口等待著，目光從未從迪奧身上挪開過。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迪奧比她想像中更為優秀，他長得真高啊，還進了這所大學，真好。
而在這場比賽打得熱火朝天時，雪莉爾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從後拍了拍。
她還不在狀態地茫然回頭。
是之前那位買衣服的長發男人奧卡西，他面色嚴肅，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要和雪莉爾商量：「老板讓我來這找你，沒想到真碰上了。」
雪莉爾下意識認為衣服出了什麼問題，她回想著自己是否檢查過衣服，男人往場內瞥了一眼，揮手讓她出去說話：「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了……」
有一層買賣關系在，雪莉爾並未懷疑什麼。
只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迪奧，現在也只能暫時解決客人的事情再回來和迪奧見面。
奧卡西將她領到一輛馬車前，駿馬跺著前蹄朝她噴氣，雪莉爾抬眼一瞄，盡管做過整新，但和記憶裡的那輛喬伊特伯爵的馬車詭異地緩緩重合了起來。
雪莉爾扭頭就跑。
她無法想像這家人對自己的執著程度到了什麼地步，馬車內坐著的人她不知道是米基還是穆爾管家，不管是誰，對她來說都是一場浩劫。
小時候雪莉爾在雪地裡奔跑躲過了米基，而現在，早有准備的穆爾在四處蹲守著兩個壯漢，雪莉爾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其中一個抓住手臂舉了起來。
「放開我！」雪莉爾拼命掙扎著，剛發出聲音又被白布堵在了嘴巴裡，只能發出悶悶的唔聲。
穆爾掀開車簾一角，將一袋錢丟給了奧卡西，男人抱著錢連連道謝，臉上都是諂媚討好，而雪莉爾則是綁住了雙手雙腳被丟進了馬車裡。
車輪碾壓石縫裡長出的小草，壓出一道鮮嫩的汁水。
雪莉爾瞪著中年男人，像條蟲挪動著身體慢慢坐了起來，靠在了馬車壁上。
「好久不見，」穆爾管家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上次逃跑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賬呢，雪莉爾。」
雪莉爾對他的話完全沒反應，余光瞥著車簾外的風景，挪動著腳尖猛地站起往外衝去。
隨即撞上了一個一米九的壯漢身上。他就守在馬車外不給雪莉爾再次逃跑的機會。
雪莉爾又被丟了進來。
穆爾冷笑一聲：「真是天真，還以為我會給你機會逃跑嗎？」
「你把伯爵府攪得天翻地覆，這筆賬慢慢算……猜猜我要如何處置你呢，雪莉爾。」他仿佛地獄裡的魔鬼，說出令人膽顫的話語。
雪莉爾閉上了眼睛，她什麼也不想回答，只是明明她已經離迪奧很近了，卻再次失之交臂。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再和迪奧錯過，她會直接衝進去和他相認。
時間不能倒流，雪莉爾從穆爾管家身上品嘗到了惡意，很快她就知道男人記仇起來是多麼可怕。
穆爾並沒有選擇殺了她，而是將她帶到了地下市場，賣給了這裡最大的奴.隸.販.子。
死亡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一個貧民窟的小乞丐也敢違背命令逃跑，不僅讓喬伊特家族丟了臉面，而且還破壞了他想要扭轉米基名聲的計劃，以至於造成現在喬伊特這個姓氏在圈內成了飯後閑談的笑話。
穆爾的要求很簡單——他要讓雪莉爾一輩子都被當做奴隸做苦工，永遠沒機會再出現在米基的面前。
至少不能讓米基看到她，否則，他也不能保證曾經在家裡發過瘋的米基再看到她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比賽結束後，喬納森往觀眾席上眺望著，一邊嘀咕：「亞娜沒有來嗎？」
迪奧甩了甩手臂上的汗水，對他口中的陌生女孩完全不感興趣。
一路上，喬納森還在念叨著她，迪奧不耐煩地找出報紙攤開，擋在了兩人中間，似乎這樣就能解放自己的耳朵似的。
說是看報紙，實際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倒是喬納森盯著報紙的反面認真地閱讀了起來，從政治到歷史，最後在一塊小角落裡，他看到了迪奧的名字。
「迪奧，」他從報紙上探出頭，迪奧眼皮也不抬，敷衍地問道，「怎麼了？」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他的手指戳著右下角的那一塊念了起來，「尋人啟事。」
「迪奧·布蘭度，18歲，金發……」
「落款人：雪——」
沒等喬納森繼續念下去，臉色突變的迪奧以極快的速度將報紙翻了過去，目光死死鎖定在雪莉爾·布蘭度這個名字上，他的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連周圍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第24章
很早以前, 喬納森偷聽到了迪奧在打聽他妹妹的下落，那個叫做雪莉爾的女孩子不知道被送往了哪裡，即使用了他父親的人脈也沒能找到她。
過了這麼多年, 他基本上沒聽到迪奧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 甚至他有一次進去迪奧的房間裡, 也並未看到任何代表他妹妹存在的物品。
所以，喬納森認為欺負過他的迪奧對他口中的妹妹雪莉爾也不過如此。
在喬納森的眼裡, 從貧民窟來到他們算是貴族的莊園裡也並未表示過怯弱，他自信地展現著自己優秀的一面, 在禮儀上比他這個貴族之子更為標准優雅；他的功課基本上都是滿分，經常得到他父親喬斯達伯爵的誇贊。
他能很快融入貴族的世界，和其他的同齡人打成一片，能夠輕易吸引女孩子的目光。迪奧僅僅憑借著養子的身份這一條件出現在眾人的面前，而他的能力是他得到其他人認可的真實原因, 喬納森自認為他如果是迪奧的話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迪奧很有野心，喬納森察覺到了這一點, 而且在某些事情上為了能達到目的並不會顧忌旁人的死活。而這樣的人, 在發現那一塊尋人啟事，看到他妹妹留下的地址後，臉上流露出喬納森從未見過的表情, 他甚至能聽到迪奧情緒變化下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向來喜愛整潔的迪奧連身上汗濕的衣服都沒換，他撕下那一塊尋人啟事的報紙如風一般衝了出去，就和當年一樣, 在知道雪莉爾被帶走後，少年時的迪奧也是這樣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追趕上去。
上一次他沒能追上, 而這一次他終於得到了雪莉爾的消息, 如果再錯過的話……迪奧眼底透著說不出的陰郁。
「迪奧！」喬納森跟在他身後追上去。
路上碰到的學生和迪奧打招呼, 他和平時優雅得體的形像完全不同，只覺得周圍的人吵鬧，被纏著問了兩句比賽的事情，他甚至不願意敷衍兩句，皺緊眉頭毫不猶豫地推開面前擋住路的人，後槽牙咬得咂咂作響：「讓開！」
被推的學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身體不穩地就要往下倒時被喬納森一把扶住，面對迪奧的無禮頓時也來了脾氣：「他發什麼神經？」
「他有不得了的急事要做，我替他向你道歉。」性格溫順的喬納森能夠理解在多年後突然得到親人消息的那種心急如焚，他望向迪奧離去的背影，頗為懊悔自己曾經自以為是地對迪奧下定義。
喬納森很快就追上了他。
他們最終站在了一家小裁縫鋪面前，門口坐著一位燙著小卷兒的女士，似乎在煩惱著什麼，秀麗的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盯著周邊的路不住地眺望。
兩個人身上還是比賽穿著的運動服，健壯身材盡顯，特別是一頭藍發的喬納森，手臂上的肌肉鼓起，一看就知道平時沒少鍛煉。在這秋季的時刻運動服顯然是有些單薄，瑪希以為兩人是來做衣服的，雖然站起身但並沒有給他們開門。
「今天提前打烊，抱歉了兩位客人。」她這麼提醒著，迪奧和喬納森卻沒有因此而挪動半步。
瑪希偏頭瞥向他們，再次詳細解釋著：「抱歉今天是真的不太方便，我的小裁縫一直沒回，如果您需要修補衣服的話，或許明天來更合適。」
迪奧的眼睛往裁縫店裡瞟去，他急促地想要尋找到那道纖細的身影，但轉念一想，如今過去了九年，雪莉爾已經長大了，她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她會不會已經長到自己的肩膀的位置？她的容貌如果長開的話，應當還是漂亮的。
「這位客人……」瑪希皺起眉頭，對於他一言不發卻又四處打量的行為感到了冒犯。
「我不是來做衣服的，我來找人，找雪莉爾。」迪奧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當他真的來到了雪莉爾所說的地址，心裡竟有
一種近鄉情怯類似的情感，失去聯系這麼多年，他心底湧起的那股名叫期盼的東西慢慢包裹著他的心髒，但又被夢境裡的畫面所干擾，他猜想著雪莉爾會不會責怪他，甚至認為這麼多年自己也沒有尋找過她而生氣。
他將這個曾經說過千百次的名字再次從口中吐露出來時，竟感覺從未有過的輕松。
不管怎麼樣，他都要找到雪莉爾了。
當他注視著面前的女士，心裡都在模擬著接下來或許是她說出有關於雪莉爾的信息，隨即，金發姑娘會從房子裡走出來，在透過雲層照射下來的日光中衝進他的懷抱裡，哭泣著呼喊著他的名字。
雪莉爾是那樣膽小又愛哭的孩子，即使成長到十幾歲，她肯定也不會又很大的改變。
但出乎意料的是，瑪希一臉迷茫，確認地詢問他說出來的名字是否正確：「我這裡沒有一個叫雪莉爾的人，你確定是這個名字嗎？」
迪奧只覺得荒唐，他把手裡攥著的一截報紙撫平給她看，壓低了聲音問她：「雪莉爾，她寫的地址是這裡沒錯，你確定沒有這個人嗎？」
喬納森抓住迪奧的手臂提醒道：「冷靜點，迪奧。」
逐漸暴躁的迪奧暴露真面目，他甩開喬納森的手，逼問著瑪希：「仔細看清楚，她有一頭金發，瞳孔也是金色的，你……」
話還沒說完，瑪希奇怪地望著他：「我這裡是有個金發金眼的女孩在這工作，不過她不叫雪莉爾，而是亞娜。」
他跟著吐出那個喬納森曾經和他說過好幾次的名字。
亞娜
「她的年紀大概是十四五歲嗎？」迪奧聽到自己做最後的掙扎，他不相信自己就這麼錯過了雪莉爾，金發金眼的女孩也不少，或許她根本不是雪莉爾……
瑪希點點頭：「雖然皮膚黑一點，但意外很漂亮呢。她還是我的外甥女介紹的，叫伯莎。」
伯莎，那是雪莉爾小時候的玩伴。
迪奧頭痛欲裂，捏在掌心裡的報紙幾乎要被碾成齏粉。
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她還給我縫了衣服呢……
到時候她也會來，你們或許可以見上一面……
當喬納森和他提起雪莉爾時，他聽到後是什麼樣的反應呢，他對此感到不屑，一個黑皮膚會縫紉的金發姑娘，曾經就出現在他的身旁，就在他第一次站在操場上參加比賽的時候，透過圍欄看到過的那個金發姑娘，他們之間僅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在他不相信上帝安排的時候，卻再次被命運戲弄。
如果他再相信一次，再堅持一次，走近一些，只需要多走上幾步，他或許就能看清女孩的臉龐認出她。如果他對喬納森口中的縫紉小姐多幾分興趣，會不會他在第二次比賽前和她打聲招呼，從而讓這上天給予的機會裡認出她來。
但他沒有。
他一次機會也沒有抓住。
但現在，他最後根據雪莉爾的尋人啟事找到了這裡，他還剩下最後一次機會。
「那她呢，」迪奧忍耐著從他酒鬼父親那裡得到的壞脾氣，目光移動著尋找著她的身影，但無論他怎麼找，甚至在想喊她名字的時候，瑪希直接給他澆了一碰冷水下去，「她說去哈德森大學看比賽，說好會很快回來，但是一直沒看到人，我正准備找她呢……」
迪奧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們的比賽在一個小時之前就結束了，瑪希的話讓他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而這樣的狀態持續到夜幕降臨，他依舊沒看到雪莉爾的蹤跡，喬納森勸告他先回去休息，可能明天她就回去了。
正壓抑著暴躁的青年揮開他的胳膊，聲音冷硬極了：「不用你多管閑事。」
他單手插兜，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此刻對喬納森給予的關心和幫助
都厭惡至極，本性如此，在雪莉爾這件事情上迪奧甚至責怪起喬納森，如果不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他打斷，或許自己會走過去驗證一番；如果喬納森將自己的名字告訴過雪莉爾，他們也不至於在近在咫尺的情況下錯過。
「JOJO，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他冷冷瞪著喬納森，披著夜色朝外走去。
在被他們念叨著的當事人此刻被關在了鐵籠裡，粗繩束縛住她的手腳，以便於在烙印完成前不會掙脫開。
這裡的奴隸臉上都有被燙紅的烙鐵留下無法消除的痕跡，他們沒有人權，在進入這地下市場後徹底失去了自由。日復一日地干著苦力活，得到的也不過是每天一頓的剩飯，即使逃出去了，臉上的烙印也會被認出，他們會被送進監獄，又或者是黑礦裡直至死去。
燙紅的烙鐵在拿出來時，雪莉爾的皮膚似乎感受到了那股燙意而豎起了寒毛，似乎這樣就能暫時抵御被侵襲所造成的危險。
隨著烙鐵的靠近，雪莉爾不再掙扎，她閉上眼絕望地等被灼燒的痛意。
既然無法抵抗，還不如省點力氣。
但她還是沒出息地落下淚來，腦海裡都是迪奧在操場揮灑汗水的模樣，如果她早點和他相認，是不是就能避免這樣的結果？
然而，那股熱意陡然撤去，伴隨著的還有男人湊近的呼吸聲。
他咦了一聲，手掌撫上了雪莉爾的臉頰，他仿佛發現了什麼摩擦著她臉上的東西，當他看到自己指腹變黑，而雪莉爾的臉上出現一道和其他部位顏色相反的白色時，愣住了。
拎著門口的水桶，他對著雪莉爾的臉潑去，不顧雪莉爾的掙扎，毛巾用力在她臉上擦拭著，不一會兒，原本的黑臉變成了白-粉色，她難掩驚惶地望著面前的人，意識到自己的秘密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男人撫掌笑起來：「沒想到讓我撿到了漏，還是大漏！」
一個苦工能給他掙多少錢？如果把她打包好賣出去，許是能掙上一大筆錢哩！
有人給雪莉爾解開了繩索，男人落在她被繩索勒紅的手腕上吸了一口氣，找來了一個紅發姑娘吩咐道：「把她帶下去好好收拾，以前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我需要一個完美的賣品知道嗎！」
女孩連連點頭，她的力氣很大，抓住雪莉爾的手腕幾乎讓她毫無逃脫的可能。
從他們的交談中，雪莉爾似乎猜對了一部分，他們要把她賣掉，而不是被貼上烙印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當一輩子苦工。
盡管這兩個都不是什麼好選擇，但至少賣出去的話她還有逃跑的可能！
她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旁邊的女孩，她沉默寡言，臉上木偶一樣沒什麼表情。按照男人的吩咐將雪莉爾丟進了熱水中好好搓洗了一番，在給她換上輕薄的幾片布料後，雪莉爾羞愧地遮掩住自己身上露出的皮膚，她從來沒穿過這樣的衣服，或者說這根本不算是衣服。
「你最好聽話一些，」紅發女孩警告她，強行將她遮住身體的右手拽下來，「如果你不想讓男人給你換衣服的話。」
雪莉爾雖還沒完全長大，但也懂得了一些事情。
她的臉紅了又白，長睫顫抖著似是不堪受辱的咬住了下唇，隨後慢慢放下了左手。
「很好。」紅發女孩誇贊著她。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雪莉爾經歷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紅發女孩教著雪莉爾如何取悅男人，她用香膏塗抹著雪莉爾的身體，盡管她在第一次給雪莉爾塗抹時就不由得感嘆她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東西，年輕雪白的胴-體如同剛出生的羊羔，散發著珍珠般溫潤的光芒。她也不需要學習表情上的挑逗，那張漂亮的臉蛋不論做什麼表情都讓人挪不開眼。
「你將會睡在最柔軟的床上，品嘗最美味的食物，無需你動手，底下
會有很多僕人服侍你。」紅發女孩對雪莉爾發出這樣的感嘆。
但這都不是雪莉爾需要的。
她只想回家，回到迪奧的身邊。
但她的願望在固若金湯的地下市場裡也只是一個無法企及的願望。
時間的流逝，她最後被定下拍賣的日子，十月最後的那一天。
雪莉爾被關進了鐵籠，絲巾束在了她的眼睛上，被抹上精油的金發散發著柔順的光，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她依舊佩戴著迪奧送給她的向日葵發卡，那枚廉價的發卡別在了發間，成了她身上最後的點綴。
拍賣場座無虛席，他們臉上都帶著面具，除了身上價格昂貴的西裝外，沒人能認出他們是誰。
迪奧已經連續三天沒睡覺了，他沒能等到雪莉爾回來，回想起會做出這件事的人是誰，大概也只有曾經見過的貴族少爺——米基。
他請了假，並未告知喬納森他要去哪，背著簡單的行李就前往尋找米基的蹤跡，聽聞他就在不遠處的城市裡，迪奧開始跟著他試圖找出雪莉爾存在的痕跡。
但連著跟了三天，他並未發現雪莉爾，反而在這個貴族少爺買下的莊園裡發現了雪莉爾的畫像。
無一例外都在米基臥室的牆壁上掛著，而且都是雪莉爾長大後的模樣，這更讓迪奧懷疑雪莉爾的失蹤和米基有很大的關系。
米基身邊帶著男僕，體格健碩，似乎是退役的軍人，迪奧沒有妄動。而這是他跟著米基的第四天，所幸他身上的積蓄足夠讓他進這裡的地下拍賣場，他買下第三排的座位死死盯著米基，侍女這時替他端來了一杯酒。
一個小時過去，拍賣會最後迎來了最後一件物品。
黑色的長布將鐵籠徹底包裹住，沒人能看到裡面是什麼。
而台子上的人依舊唾沫橫飛地說些廢話，但不得不說「珍珠少女」這個詞一出，座位上很多人都坐正了朝著台子上望去。
迪奧抿了一口酒。
話說的差不多，男人拉住黑布的一角慢慢露出裡面的人，皮膚雪白的少女跪坐在籠子裡，盡管被絲巾遮住了眼睛，但依舊能看出姣好的面容，身後的金發披散著，被她撥到身前試圖遮住自己的手臂，她穿著單薄的衣物但什麼也沒有露出來，如珍珠一般在頭頂的燈光下發著光。
場上的男人們呼吸急促起來。
坐在第一排的米基顯然發現了什麼，他差點沒控制住站起身，興奮得嘴唇微顫，他抬起手，仿佛這樣就能隔空撫摸到她一般。
迪奧的注意力都在米基身上，他對台上的拍賣品並不感興趣，如果不是米基的失態，或許迪奧還沒發現端倪。
他的目光緊跟著望了過去。
鐵籠裡的少女白的發光，迪奧的目光落在她的金發上，在她偏頭時一枚藍色的廉價發卡吸引了迪奧的注意力。多麼眼熟的東西。
發卡是點燃山林的火苗，頃刻間，迪奧的胸腔裡燃燒起熊熊烈火，那是將世間所有的水搬運過來都無法熄滅的地獄之火。迪奧所擁有的自控力在此刻全然失效，他怒極反笑，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著，手裡握著的酒杯也在眨眼間被猛然捏碎。
玻璃劃破了他的皮膚，刺進他的血肉裡，酒液混著血液濺在了昂貴的地毯上。
第25章
迪奧從未想過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她比自己想像中的個子要更小巧一些, 身形纖細柔軟，和拍賣員說的那樣，身上覆蓋著的薄紗也掩蓋不了珍珠般雪白的肌膚。她容貌逐漸張開, 即使被蒙住了眼睛也能瞥見姣好的面容, 俏麗的下巴被她捂在了小巧的手掌裡，像個被強行摘掉背上殼的蝸牛努力蜷縮著減少外界帶來的危害。
在他的認知裡，盡管覆蓋在她身上的薄紗遮住了她的全身, 但那依舊認為他的妹妹近乎赤-裸著被那些畜生注視著, 不需要看到他們的臉，迪奧也能想像到面具之下是多麼猥瑣的表情。
還未處理掌心的傷口，望著鐵籠裡抱住自己蜷縮在角落裡的雪莉爾, 膝蓋上的手掌握緊，鮮血打濕了黑色的西裝褲，面具下的表情在拍賣聲中逐漸陰冷。
「300英鎊！38號先生第一個出了價格！
1000……1000英鎊！2號先生直接提高了700英鎊！現在是2號先生第一！還有出更高價格的嗎？！」
觀眾席上舉起牌子的人越來越多，價格也逐漸失去了控制, 米基連續舉了好幾次，但在幾次被人連續以十英鎊的價格超過後, 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看向第三排戴著面具的男人。
他將目光投向了戴著面具的迪奧身上。
頭頂的燈光昏暗, 但依稀能看出他身上的西裝價格不菲，唯有露出金色短發給予米基一點提示，但他並在腦子裡找到有得罪過這類人的記憶, 頓時苦惱煩悶了起來。
他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透過面具上的那兩個小孔瞪視著他, 但這點刺眼的視線並不會讓迪奧產生任何傷害, 米基甚至從迪奧面具中的一聲輕嗤聽出了對他的鄙夷, 那不亞於朝著他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張開嘴想要罵出聲, 甚至恨不得上前拽住那個人的領子揍上兩拳, 拍賣場裡的健壯大漢前來調和，說是調和，實則也不過是提醒客人尊重拍賣場的規矩，能在地下市場做這種生意的背後總會有撐腰的，即使是貴族也不得不尊重這裡的規矩辦事。
米基習慣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縷血線滑至下頜，在其他客人因他擋住視線的怨聲中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面具下的迪奧無聲地笑起來，他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從下巴那掀開面具一角，雪白的下頜顯露出來，鮮紅的舌尖舔-舐起掌心傷口滲出來的鮮血，仿佛感覺不到痛意吮吸著。他在心裡發出喟嘆：這只是開始。
雪莉爾在各種聲音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即將面對被拍賣下那種未知的恐慌包圍著她，她望向觀眾席上風格迥異的面具，那些衣裝革履的男人即使戴著面具，她也能深切感受到朝她投過來的目光。
她仿佛是被剝了皮的羊羔，被架在火爐上等待那群獵人通過比賽來爭取割下她最嫩那塊皮肉的第一人。
她攤開了自己的手心，被保養的雙手留有一小截干淨的指甲，她將手藏在膝彎下，幅度很小地開始打磨她的指甲。
這是她從旁人那學來的，當身上被搜羅著不准攜帶任何尖銳武器時，或許可以利用自身上的東西來增加一點攻擊的能力。
例如，十個被磨尖的指甲。
體會一次尖銳的指甲插-入脖子皮肉內拉扯的刺痛感，那一輩子都會不會忘記。
場上拍賣得熱火朝天，他們足夠富有，坐到了這裡為了填補早已不能被金錢滿足的空虛，稀奇的物品可以給他們帶來一陣子的樂趣，比如是從大海深處找出來的一條稀有的魚類，又或者現在被關在鐵籠裡的「珍珠少女」。
一個噱頭再加上新奇感總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迪奧拍出了3000英鎊，畢竟只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而已，還不足以讓其他人加價到比這個數
字更高的地步，但偏偏……
米基足夠有錢，或許是之前的齟齬讓他有和迪奧對著干的想法，又或者因為雪莉爾是他還沒玩盡興就跑掉的玩偶，心有不甘。他看出迪奧後續加價的停頓，直接出價5000英鎊。
時間是慢-性-毒-藥，鑽入了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裡，疼痛難耐。米基迫切地想要緩解痛意就得從根本解決問題，就得將人買下來，徹底挖去早已腐爛的根。
雪莉爾只能是他的戰利品，身為獨生子的米基有這樣的經濟實力，他挑釁地朝著身後的迪奧望去，發覺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緊跟著自己出價，回了一個嘲弄的笑。
但對方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並未因為被搶走了拍賣品而變得浮躁起來。而這樣的淡定讓米基心底生出一絲惱怒，仿佛這一場戰爭只有他當真率領出戰，而對方氣定神閑地坐在宴會裡把酒言歡，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
但等到他回頭，望向鐵籠裡的少女時，心底的那些憤懣頓時煙消雲散。
「5000英鎊第一次！」
「5000英鎊第二次！」
「5000英鎊第三次！」
錘子一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成交！『珍珠少女』將歸3號先生所有！！」
米基得意地舉起了手示意，絲毫不知道身後的男人耷拉著嘴角，手掌的傷口因再次握緊而滲出新鮮的血液落下去。
最後一個拍賣落場，其他的客人有條不紊地往出口的方向離開。迪奧隱在門邊往回望了一眼，隨即轉過身跟隨著大眾離去。
一個成功的獵人需要十足的耐心才能獲得想要的獵物，多年以來，他深信這一點。
地上市場的出口沒有人逗留，除了還在等主人的馬車，其他人早早地乘車離開了。
迪奧隱在黑暗裡，手裡摸著隨身攜帶的一包藥，直勾勾地望向那輛帶著喬伊特伯爵家標志的馬車，壯碩的馬夫絲毫不知道危險來臨，還在悠閑地卷煙。
場上的鐵籠鑰匙被交給了米基，他蹲下身，剛剛他在座位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雪莉爾的臉，那張曾經只出現在他想像力的臉蛋和現在看到的沒有很大的差別。
她比以前更漂亮了，不含衝擊性的美麗在絲巾的束縛下，被撒上珍珠粉的臉頰在燈光下發著微光，臉頰帶著點肉感，因看不清拍下她的人是誰，嘴唇微張著，略慌張地發出細小呼吸聲。
如果讓她知道他是誰，那臉上的表情該有多動人？
想到這，鉑金發的青年吐出滾燙的氣息，他將鑰匙插.入孔內，在擰開時仿佛在拆開自己期盼多年的禮物。
雪莉爾沒有動，透過絲巾她只能看清外面的一道人影，恐懼之下，本能促使她她弓起背握緊了拳頭。
工作人員給她披了一件披風，在脖子那系上了帶子。畢竟現在已經是秋季外面還是很冷。
況且她已經不需要展露自己給旁人看了，她之後的任務也會是將這份美麗單獨展現給她的主人看。
米基朝她伸出手去，他本想立刻就扯掉絲巾讓她看清自己是誰，但並不想讓人窺探的占有欲使他停止了動作，壓抑住欲-望轉而拉住了她的手臂，用著優雅的語調開始了九年後兩人第一次會晤。
「需要我抱著你走嗎？」
是年輕的男人聲音，雪莉爾並未放松警惕，她毫不猶豫地搖著頭：「我可以自己走。」
米基沒有反駁，現在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容忍她一點小脾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想著，雪莉爾被男人寬大的手掌拽著，盡管米基盡可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但他加快的步伐還是透露給雪莉爾一絲不妙的感覺。
但他一路上並沒有說話，似乎因為走快了而呼吸急促，雪莉爾隔著衣物
都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滾燙，她不適地掙扎了一下，但反抗無果，在徹底離開這裡之前，她並不打算動手。
她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可是真的會被人魚肉了。
米基扯了她一把，雪莉爾看不太清路踉蹌了兩步，垂下脆弱的後頸向他傳遞溫順的錯覺。貴族少爺的脾性無人管教，長大以後也不過是會在外人面前稍微收斂一些，一旦觸及他的底線立刻就暴露了出來。
他輕哼了一聲，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馬匹似是有些不安跺了跺蹄子，馬夫不在，米基自顧自拉著雪莉爾上了馬車，不耐地向外探：「人呢？！死哪去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躥了出來坐在了馬匹上：「抱歉少爺，剛剛肚子有點疼。」
米基正處於興奮中，哪裡還能發現端倪。
「回去，快點！」他放下車簾吩咐著，寬大的馬車裡只坐著兩個人，雪莉爾卻覺得無法呼吸，她張大嘴巴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馬車內點燃的煤油燈晃動著，她隱約看到男人坐在了對面的位置上。
雪莉爾掐住了自己的手臂，疼痛讓她清醒了一些。
你可以的，雪莉爾。
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往風的方向瞥去，她不是第一次跳馬車，這沒有什麼好怕的。
再等一會兒……
米基想要和她說說話，他的腦海裡都是他擺放在衣櫃裡各式各樣的裙子，還有從那些貴婦口中得知的昂貴化妝品，他有很多存貨，只為了有一天能遇到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偶，將她化好妝擺放在自己的櫥櫃裡單獨欣賞。
想一想都覺得美妙。
他不由得站起身朝著雪莉爾的位置靠近，當她察覺到身側貼來一股熱意時，身體都繃緊成了一根弦。
他彎下身靠近，蒼白的手掌貼在了雪莉爾的臉頰上：「你……」
恐懼襲上心頭，雪莉爾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手上尖銳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上他的手背，毫無防備的貴族少爺遭遇到了貓咪利爪般的襲擊，皮肉被刮出一道道血痕的痛意極其尖銳，他沒控制住從喉嚨裡發出嚎叫，借著燈光看到血淋淋的傷口時，米基湧起的憤怒幾乎令他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起來。
「你居然敢傷我？！」
他伸出另一只手作勢要抓她，雪莉爾胡亂中摘下眼睛上的絲巾，年輕陰郁的男人留著齊肩的半長發，臉側的鉑金發微翹著，像是一只炸毛的獅子貓，漂亮的碧綠瞳孔死死盯著雪莉爾的臉頰仿佛再說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她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男人是誰，沒有在猶豫，她轉身跑出馬車作勢要往下跳。
馬夫一把扯住了她。
「放開我！」雪莉爾尖叫起來，伸手撓了他一下但依舊沒有松開她。
馬匹停在了空曠的野外，米基聽到外面的動靜嗤笑著走出來：「跑啊，怎麼不跑了？」
他像小時候那樣用手杖要戳她。
馬夫拉著她坐在了馬匹上，米基一愣，還未搞清楚狀況就被站起來的馬夫一拳頭捶著從馬車上栽下去。
相比於剛剛雪莉爾的抓撓，這次是實打實的疼痛，米基滾在地上仿佛渾身的骨頭都斷掉了，他哀嚎著大罵：「你這個低賤的……」
迪奧摘下了頭上的氈帽，露出了一頭耀眼的金發。
想要反抗的雪莉爾一時呆愣在地。
她看著馬夫一瞬間變成了年輕人，他身形修長，蹲在了米基的身邊抓起了他昂貴襯衫的領口給了幾拳頭。
力氣之大，在他揮下的第二個拳頭時，米基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像是拎著什麼垃圾拽起了男人，丟進了馬車裡，他望著手指節上的血液，厭惡地在米基的衣服上擦拭著：「肮髒的賤-貨。」
迪奧脫下身上馬夫
的外套丟棄在一旁，他轉過身，朝著怯怯望向他不敢確認身份的雪莉爾張開了自己的手臂，宛如給予這個可憐的妹妹最後的施舍。
「雪莉爾，你還在等什麼？」
眼前的人和少年時的迪奧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流浪多年的雪莉爾找到了發泄口般放聲大哭了起來，迪奧動了動手指，她再也沒有猶豫地衝進了他的懷抱中。
第26章
深夜, 一輛華麗的馬車披著濃濃月色駛向了森林深處。
迪奧拉著韁繩指揮著馬在森林裡的小路上狂奔，相比於他做這種事情像吃飯一般的平靜，雪莉爾坐在馬車裡盯著昏死過去的米基, 略顯顯得有些緊張。
這位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貴族少爺，第一次被人用捆貨物的麻繩捆成了粽子丟在了馬車的角落裡，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身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了就打他腦袋, 」迪奧連頭也沒回叮囑著雪莉爾, 絲毫不掩飾報復的意味, 「打到他昏死過去為止。」
被米基用來戳過雪莉爾小腳的那根手杖此刻被雪莉爾緊緊握在掌心，她忐忑地時而往迪奧的背影望去，馬車的構造降低了他們行駛在並不平整的山路上所產生的顛簸, 雪莉爾身形微晃, 神經敏感地察覺到米基突然扭過了頭, 她想也沒想，將手杖戳在了他的臉頰上。
米基毫無反應，他甚至在臉頰被戳得鼓起時也沒任何表情波動。
而雪莉爾這才意識到他只是因為馬車的調轉才被晃過了腦袋, 她偷看了一眼迪奧，發現他沒注意到自己神經兮兮的行為才悻悻地將手杖收了回去。
還好沒被發現。
即使幾年沒見, 早早領略迪奧毒（狠）舌（毒）本質的雪莉爾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下決心一定要給迪奧留下一個她有所成長的好印像。
她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一聲嚎叫，緊跟著是第二道嚎叫, 第三道……
或許是太吵, 昏死過去的青年嚶嚀著, 他蹙起眉頭似乎下一秒就要轉醒, 雪莉爾想也沒想, 將手裡的手杖戳在了米基的嘴巴上, 堵住了他的出聲。
他的眼皮在掀動著, 雪莉爾屏住了呼吸，雖然她已經暴露了，但是迪奧並沒有。
他在哈德森大學裡算得上是風雲人物，在上次的比賽中，每當他搶到球時，身後的觀眾席上都會傳來一陣歡呼。她沒進過課堂，僅僅是走在校園路上都能聽到路人討論迪奧，他的容貌、他比賽時的風采、他在課堂上的優秀表現。
從喬納森口中得知他如今是貴族的養子，在喬納森的話語裡她不難想像迪奧達到現在的成就而付出了多少。
迪奧還有美好的前程，他不應該因為米基而陷入危險之中。
雪莉爾閉上了嘴，她將迪奧的名字用力吞咽了下去。望著快要睜開眼的米基，控制住發抖的右手撿起了被她丟棄在馬車上的絲巾，朝著米基一步一步走近。
身上的痛感在米基蘇醒之後逐漸加劇，全身的骨頭仿佛被迫移位，斷成一截一截，即使他沒有挪動身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令他無法忍受的陣痛。
白皙的臉龐已經紅腫，甚至牙齒都有松動的跡像，臉頰上還沾著草屑泥土，他驚慌中想要去碰自己的臉頰，手腳卻被束縛到身後已然麻木，那是另一種無法忍受的痛意，酸痛爬滿他全身，而在這時，眼睛上方被蒙上了柔軟的絲巾，他想要掙扎，雪莉爾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快速給他系在腦後，猛地勒緊系上了結。
失去了另一個可以判斷的器官，米基意識到自己正在遭受從未有過的折辱，被迪奧粗魯地用麻繩捆住全身時扯壞的襯衫露出雪白的胸膛，此刻正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待宰的羔羊。他狼狽不堪，唯一剩下的嘴巴剛張開警告對方不要亂來，他——米基可是喬伊特伯爵的獨生子！
「你——」憤怒的話語還沒說出口，就被什麼東西塞進了嘴裡，他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對方，但絲巾的遮掩讓雪莉爾根本接收不到他的瞪視。
貴族少爺頓時干嘔著如蝦弓著身，又被雪莉爾強行捂住了嘴不讓出聲。
米基憋屈得想要現在下去見撒旦。
只不過他沒想到在馬車停下後，他這個願望即將達成。
迪奧將他抓了出來，拎著後領在地上像死狗拖拽著往最大的那棵樹走去，雪莉爾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在一陣陣的狼嚎聲中她裹緊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跟在他們身後行走在黑暗之中。
米基說不出話，而當他被拎起來按在粗糙的樹干上時，即使看不見眼前的人是誰，但從對方口中發出的一聲輕笑中，讓他心底生出了一股無言的恐懼。
粗糙的繩索在迪奧松手的時候勒上了米基的脖頸，力道之大，雪莉爾只能看到米基的身體抑制不住地發顫，被迫揚起的下巴繃出清晰了下頜線，喉嚨裡發出瀕死的短促氣音。
雪莉爾聽到迪奧在笑。
他僅僅是單手扯著那根麻繩，仿佛在解決一個不聽話的獵物般慢慢地收緊力道，月光下的笑容迷人，他張開嘴不急不緩地倒數著時間，數到零的時候突然松開手。
米基大口呼吸著空氣，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他從未離死亡如此近過。
看到這一幕的雪莉爾瘋狂吞咽著口水，她靠在樹干上將發抖的手藏在披風裡，迪奧下一秒喊住了她的名字：「雪莉爾，過來。」
雪莉爾艱難地邁開腳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迪奧將米基綁在了樹上。
他從腰間拔出了自己的刀，在月光下反射出雪白的光。
迪奧站在她身後，俯下身掰開她的手掌把刀放了進去。男人俊美的臉龐幾乎貼近了她，如撒旦發出誘惑性的低語：「劃開他的血管，雪莉爾，想想你曾經遭遇的那些事……我們為什麼時隔多年才相聚，都是拜他所賜……」
柔弱的妹妹最終握緊了那把刀。
她一步又一步地朝著樹干上的米基靠近，即使他察覺到了危險卻也無法躲避，就像雪莉爾曾經經歷過的那樣，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
雪莉爾舉起了刀。
以她的高度，她舉起的刀扎在了米基的肩胛骨上，但也僅僅刺在了他的皮膚表面。
米基痛得試圖讓自己蜷縮起來，但被綁在樹上的他根本無法像刺蝟那樣蜷縮一團保護自己，只能發出沉悶的痛哼，雪莉爾驚醒一般猛地縮回了手。
然而，她被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右手，迪奧攬住她的腰托舉起來，不讓她退縮地將刀扎進了米基的肩胛骨裡，這一次是實打實的傷害，米基的聲音比剛剛大了很多，身體顫抖個不停。
雪莉爾白著臉抽-出手，轉過身將臉埋在了迪奧的懷裡。
盡管結果不太讓迪奧滿意，但至少她的手上和他一樣沾染著罪惡的鮮血。
遠處的狼嚎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沿著鮮血的氣息而來。迪奧冷著目光拔出刀在米基的衣服上擦拭著，他被雪莉爾抱住了脖子，緊張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後頸處，仿佛是在催促他離開這裡。
細長的雙眼裡眼珠左右移動，仿佛是在思忖著，他看到了遠處綠色的一盞盞小燈籠在搖晃，狼群來的速度會很快，或許不用他動手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在此之前……
迪奧再次舉起了刀，毫不猶豫地扎進了米基左胸口。
補刀，他是在行的。
他重新架著馬走出了森林，在邊緣處他帶著雪莉爾下車，揮舞著韁繩將馬車重新趕回了森林深處。
迪奧對附近的地形似乎很熟悉，他並沒有回喬斯達伯爵的莊園，而是帶著雪莉爾來到了一處他的私人住所。是一幢小房子，面積不大，但裡面應由具有，至少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在冬天連一床被子都拿不出來。
在明亮的燈光下，雪莉爾裹緊了自己身上的披風，不讓自己身上那幾片薄紗暴露出來，在迪奧面前，她顯然很難為情。
男人脫下外套丟進了爐灶中，上面沾有米基和他自己的血，他心裡厭惡不已。
在鏡中他打量著自己身上其他地方，淺色的襯衫顯然也不能避免他在扎刀時被濺上血跡，輕輕一拽，西裝褲裡的襯衫衣擺扯了出來。迪奧的動作賞心悅目，他解開所有的扣子，脫下同樣丟進了火中。
被衣服掩蓋的身材此刻暴露無遺，盡管他沒有喬納森那樣強壯，但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流暢緊-致，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可以說得上是藝術品。
在他朝著雪莉爾走近時，她羞赧地低下了頭。
她的哥哥在這些年有了很大的變化，剛剛相認時擁抱哭泣的酸澀情緒褪去，時隔多年，她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生疏，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放。
「那個……」她吶吶開口，迪奧突然靠近她伸出手。
雪莉爾睜大了眼，那只手卻在她的頭頂取下了一條毛巾，迪奧不含感情地覷著她臉上的表情：「你不去洗澡，是想和外面的狗一起睡在垃圾上嗎？」
雪莉爾閉上了嘴。
毛巾丟在了她的腦袋上，雪莉爾悻悻地抱著毛巾去了浴室，而當她終於放松下來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後，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她沒有換洗的衣服。
雪莉爾重新縮回了水裡，只露出臉頰在做思想爭鬥。
那件薄紗衣服她是不想再穿了，如果只穿披風的話……
想到容易出現的尷尬場面，雪莉爾把半張臉埋進了浴缸裡，皺著的眉頭可以堆起一座小山了。
浴室的門外響起敲門聲，雪莉爾跟著一抖。
「待在水裡，」他平靜地給出建議，或者說是直接的命令，「我要進來了。」
「好的……」雪莉爾徹底將自己埋進了水裡，只露出一雙眼在外頭。
浴室裡被熱氣充斥著，迪奧走進來將干淨的衣服掛在了牆壁上的鉤子上，背對著浴缸說：「最近幾天你不要出門，有人來了也別開。」
雪莉爾連連點頭。
而在森林深處，一聲槍響震懾了附近的狼群。
第27章
浴缸很大, 幾乎占據了浴室的二分之一大小，雪莉爾的腦袋慢慢從浴缸邊緣滑進去，直至整個人都泡進了熱水裡，她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裡一樣溫暖柔軟。
一個小氣泡從雪莉爾的嘴角旁吐出來, 升到水面上不過片刻, 在輕微的炸裂聲中破了。
如果不是肺部在叫囂著換氣，她甚至認為這裡是夢, 是她遙不可及的一個夢。
迪奧點燃了那堆衣服, 還有從浴室裡帶出來的披風, 所有能當做證據的東西都被他丟進了壁爐裡, 燃起來的火苗伴隨著木柴的劈啪聲，將所有的東西都吞咽下肚, 哼哧著吐出灰塵。
雪莉爾裹著他的浴袍，渾身濕漉漉的，抱著自己光著腳走了出來。
他的浴袍太長了, 雪莉爾時不時盯著自己的腳邊, 以防勉強提上去的浴袍拖在地上弄髒。
雪莉爾抬眼朝迪奧望去，他換了睡褲, 外面披著深色的浴袍敞開著, 露出緊實雪白的胸膛。他望過來, 看不出臉上的表情，雪莉爾已經率先一步垂下了腦袋, 羞赧的不敢隨便再看。
「我只有一雙鞋。」迪奧並沒有將鞋讓給她的意思, 只是陳述著這件事實。
對於多年未見的雪莉爾, 除卻剛開始將她從別人手裡奪回來時, 震怒和亢奮交雜著擠在他的胸膛裡, 等平靜下來之後, 他注視雪莉爾的臉龐並未有重逢後正常人的那種喜悅又或者其他的，事情落定，胸口上壓著他喘不過氣來的那塊巨石終於被挪開。
他平靜得仿佛剛剛吃完了一頓飯，並沒有什麼觸感。
雪莉爾不會為此而有什麼情緒，她抓住浴袍慶幸著，時隔多年，迪奧看在血緣上還會給她留下一件他的浴袍已經很不錯了。
最重要的是，他將自己從米基的手裡救了下來。單憑這一點，雪莉爾就不會對他有任何怨言。
「沒關系，」雪莉爾斟酌著詞語輕聲地說，「我上-床前會擦干淨腳的。」
迪奧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腳背上，正因為他的注視而不安地蜷縮起，當他挪開視線，她又慢慢放松了下來。
真是奇怪。
明明都經歷過生死，卻在這種小事上相處上生疏得像個陌生人，連說話都小心翼翼。
迪奧放了一把凳子在壁爐旁，他的目光掠過雪莉爾的濕發上，秋天的夜晚並不暖和，他端起來大口地喝著，卻依舊優雅地保持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你睡外面。」
雪莉爾剛坐在凳子上，手指撫上濕噠噠的發尾就聽到他說出這樣一句。
他指著雙人沙發——雪莉爾今晚的歸宿。
她並沒有任何異議，在相處這門功課上，面對迪奧的真實性格，也只有她能與他和平相處。
即使是沙發，那也是柔軟的。雪莉爾窩在裡頭蓋上被子，聽著壁爐裡的劈啪聲，目光望向房間門縫裡透出來的光亮，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有迪奧在的話，她不會害怕。
但做夢從來不講道理，雪莉爾回到了那個樹林裡，她再次看到了被綁在樹上的米基，那應該不能稱之為米基了，那位養尊處優的貴族青年被狼群啃食地體無完膚，他被綁在樹上無法動彈，喉嚨裡發出野獸瀕死時無意識地哀鳴。
雪莉爾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她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
鼻尖都充斥著血腥味，當她嗅著氣味尋找，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上全是血。
雪莉爾頓時頭暈目眩，眼前的畫面仿佛在左右扭動，米基身上的繩索慢慢解開，他抬起鮮血淋漓的臉龐，猛地朝雪莉爾扭去，眼睛死死盯著她，蹣跚著一步步朝她靠近。
她想尖叫，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要逃跑，腳下卻生根一般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那只手捏上了她的臉頰，不遠處迪奧在說話。
一開始輕得她完全聽不清，再過兩秒那聲音近了，她想求救，卻聽到對方驚疑地低語：「還不醒嗎？」
臉頰上一痛，眼前的畫面如山崩塌，她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燭光打在迪奧清晰的下頜線上，詭麗的美給予剛清醒過來的雪莉爾十足的衝擊。
他松開了手，雪莉爾才意識到剛剛夢中如此真實的疼痛感到底是誰造成的。
她抱著自己的臉頰，冰涼一片，額頭上滲出汗珠，仿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奔跑。
「膽子還是這麼小，」迪奧不知道是說給誰聽，他撐著額頭，聲音低而輕似是嘲弄，「你尖叫聲把我吵醒了……就這麼害怕嗎？」
雪莉爾沉默著沒有回話，攤開白淨的手掌，指關節上都是當裁縫磨出的繭子，她想湊過去聞是否還有血腥味，被迪奧一把拍落。
「你不會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楚吧，雪莉爾。」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似乎想得到了一個答案，窗戶外依舊黑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被他盯著的雪莉爾將手掌縮了回去，吶吶回道，「不……我分得清。」
「那就對了，」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低笑，「如果有人找上來了，你要記住你並不認識什麼貴族少爺，這段時間住在這裡並未出去過。」
他停頓了一秒，又補充了一句：「不要給我添麻煩，知道了嗎，雪莉爾？」
他的妹妹和小時候那樣，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這一點讓迪奧重新找回了她對自己的價值。
親情這種東西是存在的，但身為一名有野心的成年人，他所需要的東西遠超於這個價格。
他需要養父——喬斯達伯爵的財產，需要哈德森大學授予的學位，需要其他人對他的一致好評，這些都有利於他爬得更高，活得更好。
而在雪莉爾這裡，他也能獲得不同於金錢和權力所帶來的精神撫慰，迪奧足夠貪心，也並不認為他不能兼得。
對於雪莉爾，他可以像小時候許諾的那樣，將漂亮的衣裙塞滿她的衣櫃，買來僕人伺候她，讓她過得無憂無慮，而這些也在側面體現他的富有。
只不過現在，他還暫時滿足不了她。
但在某些方面，他可以施舍地給予膽小的妹妹一些撫慰，例如他現在讓了一步：「如果害怕，我可以讓一點床給你。當然前提是——」
雪莉爾搶答，她像個小學生天真地舉起手：「我不會碰到你的。」
從噩夢中醒來並不代表結束，美夢可能只有一次，噩夢卻很有可能會連續起來將她拉入恐怖的深淵。
迪奧滿意地嗯了一聲。
雪莉爾抱著被子就要跳下沙發，卻被迪奧抓住了手臂。
他盯著雪莉爾的腳，俯身將她單手抱在了臂彎裡。她的身體輕到不可思議。而雪莉爾也在震驚曾經單薄的少年已經成長到如今的模樣，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單手抱起她，呼吸沉穩地將她帶回了房間裡。
房間的一面書架擺滿了書，他的床頭也有一本，雪莉爾被丟在了床尾，相比於小時候的那張床，現在這一張至少大了兩倍。
這也就意味著，她完全不用擔心會碰到迪奧。
他端著煤油燈盯著床尾鼓起的一團，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睡覺還穿浴袍？」
雪莉爾聽著他的話窘迫地縮著脖子，她想要撒謊推脫，但在迪奧冷漠的注視下雪莉爾在被子裡搗鼓著將浴袍擱在了離她最近的凳子上，快速地又將手臂縮了回去。
在被子裡她拉扯著身上的襯衣，試圖遮住更多的皮膚，卻發現無濟於事。襯衫不會變長，她也不能身體縮小完全藏在襯衫裡。
房間裡突然黑了下來。
迪奧吹滅了燈。
床的另一頭稍稍下陷，迪奧和衣躺了上來。
兩人似乎都沒有睡意，但雪莉爾在黑暗中多了一點安全感。她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准備睡過去時才聽到迪奧開口。
「明天我會帶衣服過來。」
他3明顯地察覺到了令雪莉爾窘迫的根源所在，他對雪莉爾的認知還停留在她七歲的時候，一時間沒及時反應過來她現在是需要和自己隔開一些距離的年紀。
雪莉爾蒙在被子裡發出含糊不清的應聲，在失去五官之一的視力後，他們之間似乎變得熟悉了一些。
…………
被途經此地的獵戶所救下的米基已經只剩下出的氣了。
他像是剛從血裡面走出來一般，渾身血淋淋的沒一塊好肉，就連獵戶看到這樣的傷口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好不容易等來了穆爾管家，米基連呼吸都輕得可怕，支撐著他是無法吞咽的怒氣，他轉動著眼珠，望著穆爾那張蒼老的臉龐，他死死抓住了穆爾的手。
發間依稀能看到銀色的發絲，逐漸老去的穆爾臉色蒼白著，連抱著米基都不敢用力，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變成了這副模樣，不亞於刀子活生生地剖開他的胸膛，一點點割下他的肉。
「米基……」他控制不住地聲音發顫，「不用怕，我送你去醫院……」
米基固執地拉著他的手掌，轉動著眼珠用沾血的手指在穆爾的掌心顫顫巍巍地寫下了一個名字。
當他從那扭扭歪歪的字形上辨認出正確的答案時，頓時如墜冰窟。
他明明……他明明！
米基張開了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料一股鮮血率先湧了上來。
「米基！」
…………
第二天迪奧醒的很早，天還沒亮就走出了大門。
他並不打算讓別人發現他的蹤跡，沿著小路回到了喬斯達伯爵的莊園中，借著對僕人的熟悉繞開了可能會撞到他們的地方，成功回到自己房間，在僕人前來敲門的時候，他作勢剛醒的樣子走出房門打了個哈欠。
管家幾天沒看到他，也好奇地問起：「迪奧少爺昨天晚上回來的嗎？」
「對，」他優雅地下樓，向著早已等在餐桌上的喬斯達伯爵展開笑容，「爸爸，早。」
「早，迪奧。」喬斯達伯爵盡管頭發斑白，但年老並未帶走他的英俊優雅，他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大學裡還習慣嗎？」
「都很好，爸爸。」這個稱呼對於迪奧來說並不難，對比於伯爵的財產根本不值得一提。
迪奧在伯爵面前刷了存在感，提供給管家錯誤的行蹤後才坐上馬車准備去學校上課。
課間，他在同學那拿到了最新的一份報紙，每個角落他都沒有放過，從頭到腳翻閱了一遍才沒錯過那條報導「喬伊特伯爵獨子身受重傷慘遭狼群圍攻……」
迪奧皺著眉，將那篇文章仔細閱讀了一遍，並未看到自己想要的。
奇怪。
他的指尖點在重金懸賞匪徒那行字上，將報紙攤開和旁邊的學生討論起來：「你認識他嗎？」
「米基啊，」那個人家中殷實，自然對米基的事情有所了解，「這可是個痴情貨呢，喜歡的女僕跑掉了，一直貼著懸賞掛了九年呢……不過是個浪蕩子，好在喬伊特伯爵底蘊豐厚，錢多得夠他敗，不然啊早就流落街頭了。」
風評看來不是一般的差。
他的舌頭舔-舐著虎牙，在聽到對米基用上痴情這兩個字後，迪奧低笑出聲。
痴情？
愚蠢的低賤-貨。
這些年來，迪奧積攢了不少人脈，各個領域的都有，而現在發揮了作用。
從某個學生那打聽到米基現在被送到的醫院名字，他逃掉了下午的課程換了身行裝走近了某家醫院裡。
護士根本無暇顧及來來往往的人，迪奧穿著低調的外套走到了病房門口，冰冷的瞳孔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裡望去，護士拉上了簾子讓人根本看不清裡面的布置，他嫻熟的在口袋裡把玩著刀柄。
「你是誰？」他的身後陡然傳來一道聲音。
第28章
喊住他的是一個年輕的小護士, 毫不掩飾心裡的表情打量著面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
她以為對方沒聽清，又重復了一遍，在容貌的加持上她的聲音小了一些：「這裡不能亂走，你是來探病的嗎？」
迪奧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對, 我有一位朋友似乎是生病住院了……應該是昨天晚上進來的, 可以麻煩你幫我查一下記錄，看看他在幾號房嗎？」
小護士給他指名大廳的方向：「你去那裡登記, 會有人告訴你的。」
迪奧裝腔作勢地道謝後往大廳走去, 在前台護士的注視下隨意謅了一個名字寫下, 隨即將本子還給了她。
手肘撐在桌面上, 年輕漂亮的男人輕聲細語地和小護士打探情況，他的言語並無冒犯之處, 但又恰到好處地撩撥著小護士的心弦，哄弄著她說出米基的病情。
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的話，他猜測那應該是和撒旦做了什麼交易才能做到吧。
「我很擔心他的情況, 但他現在並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樣子……所以我只想問問他到底如何了？」親手將米基送進來的迪奧說著冠冕堂皇的話, 如果他還有意識的話，迪奧不介意再去給他一刀, 這一次他絕對不再留情。
小護士見過米基渾身是血的模樣, 的確很恐怖。聽他的話兩人的感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心底唏噓著，小護士看向迪奧的表情都帶了幾分不忍。
「那位病人在剛送來的時候……」小護士壓低了聲音, 迪奧很有眼力見地靠近她, 將自己的耳朵送了過去, 小護士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因為傷勢太重已經去世了。」
迪奧垮下肩膀, 右手捂住了下半張臉, 似乎是那個消息衝擊力太大他一時沒有說話。
沒人注意到他手掌下揚起的嘴角。
「請節哀。」小護士小聲安慰了一句，看到有病人來連忙起身。
「麻煩……請不要告訴其他人我來過，」迪奧瞥著本子上自己的填寫的名字應該不會聯想到自己，又快速掃視著面前的護士，從剛剛的相處中他可以感受到對方柔軟的性格，而編造一個像樣的理由一向是他的強項，「就當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可以嗎？」
在得到護士的同意後，他沿著小路走了出去。
半張臉掩在了他的外套領子裡，他來的時候戴了一頂帽子。可以很好的遮蓋他尤為明顯的金發。
迪奧回到了學校，他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撐著下巴閉上眼小憩。
喬納森坐在了他的旁邊。
「你看上去很沒精神迪奧，」沒有得到回復的喬納森繼續說道，「你請了幾天假要做的事情做好了嗎？」
迪奧掀起了眼皮，斜眼看向喬納森敷衍地回答：「嗯。」
他有意補充道：「我回家了一趟，只是晚上沒睡好。」
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的喬納森少爺，除了遇到迪奧後經歷了長時間的噩夢，在聽到迪奧的話後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爸爸身體還好嗎？我上次回去看到他有點咳嗽。」
「好多了，不用擔心。」迪奧將這個話題打止在這一刻，他攬住了喬納森的肩膀低聲笑道，「今天晚上我還需要出去一趟，宿舍你給我打掩護，你會幫我的吧，JOJO？」
喬納森苦惱地皺起臉，顯然在誠實和兄弟之間，他陷入了兩難。
「我第一次向你請求幫忙，你就要拒絕嗎？」迪奧深知喬納森的性子，自然知道用什麼方式才能迫使他答應下來，「爸爸希望我們能夠互幫互助，JOJO，你難道忘了嗎？」
兩重壓力之下，喬納森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但喬納森抓住起身離去的迪奧，他臉上的表情將心思全部暴露出來，是個相當單純的人。
「迪奧，如果你要做不好的事情的話，即使要違背父親的話我也不會答應你的。」
他的眼睛注視著迪奧臉上的表情，而迪奧直接湊近過來，幾乎要撞上喬納森的鼻尖，他理直氣壯的樣子讓喬納森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綻。
「JOJO，你這樣想太讓我失望了。」迪奧輕晃著腦袋，似乎是因為他的話而傷心，「沒想到你居然會認為我是那樣的人。」
喬納森瞪大了眼睛：「迪奧，我不是按個意思——」
迪奧仿佛已經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俯瞰著，目光冷冷注視著他：「既然如此，以後我不會要求你幫忙了。」
難道是他想錯了嗎？迪奧真的已經改變了嗎？喬納森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和自責的泥潭裡無法動彈。
而某位金發男人毫沒有悔悟之心，悠然自得地付了一些錢給路邊的窮孩子，讓他去服裝店買些女孩的衣服給他。
米基死了，那麼他這個身份所帶來的麻煩會很多。
但凡他死在狼群裡，而不是剩下一口氣送到醫院的話，那他們也沒必要像現在這樣謹慎行事。
男孩還將找的錢還給了迪奧，並沒有貪一個子兒，這一點讓迪奧多看了他一眼。男孩挺起了胸讓他打量，鼓起勇氣問道：「先生，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您放心。」
很會察言觀色，他忐忑又期待的目光讓迪奧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迪奧掂量著硬幣沉甸甸的分量，倒在了男孩的手心裡。
「賞你的，」男孩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盡管他掩蓋得很好但還是被迪奧發現了，他輕笑一聲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驚喜地揚起了頭。
「亞撒！」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音量，興奮地幾乎破音，「或者您可以給我起一個名字，都隨您！」
迪奧在外面養了一只褐發「小狗」，這件事在吃飯的時候透露給了雪莉爾聽：「這幾天我都不會回來，需要什麼東西你就喊他買。」
原本還在笑的雪莉爾放下了手裡的勺子，她的注意力都被迪奧第一句話吸引去了，小聲問了一句廢話：「……你不回來嗎？」
迪奧眼皮都沒抬，平靜地告訴她一個事實：「畢竟……我們一起送那位貴族少爺去見了上帝，你忘記了嗎雪莉爾？」
他在「我們」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提醒著她當時做了什麼，用這樣的方式將她和自己捆綁在一起，仿佛這樣就不會被她背叛一樣。雪莉爾身體緊繃著，她想起了那晚刀刺破皮膚扎進血肉裡的鈍感，握著勺柄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餐桌上的氣氛冷了下來，周圍安靜得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迪奧沒有胃口地站起身將自己的盤子丟進了水池裡。
等到他再回到餐廳時，雪莉爾已經吃掉了食物，這些年讓她養成了絕對不會剩下食物的習慣，她臉頰鼓鼓囊囊的，在迪奧的目光下窘迫地將臉瞥向了別處。
相比於邁著優雅腳步的迪奧，她只覺得自己像只藏匿在陰溝裡的小老鼠，即使迎來了好日子，她也依舊上不了台面。
雪莉爾猛地站起身，身後的椅子因為她的動作和地板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的心再次往底下沉，但也不想說什麼，端著盤子往廚房大步走去。
與迪奧擦身而過時，手臂被他攥住了。
雪莉爾以為他要責怪自己，聳著肩膀將臉扭向別處。
手裡依舊緊緊抓著盤子。
「你在生氣？」迪奧的聲調陡然提高，疑問的語句裡卻透出質問的意思。
雪莉爾掙扎了一下沒能成功，她依舊不看他：「……沒有。」
「那為什麼不說話？」他轉過身來面對著雪莉爾，歪著腦袋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在這方面他可是專家，「你不高興……是因為我不能回來，還是因為我說起那個家伙的事情？」
「都不是，哥哥。」雪莉爾突然吸了一大口空氣，慢慢吐出來。
迪奧也不拆穿她，多年未見，他開始摸不准雪莉爾的脾性了，於是就此將這個話題畫上了完成的句號。
盤子堆積在水池裡，一層油膩浮在了水面上，雪莉爾挽起袖子准備開始清洗，迪奧在外面喊她的名字。她只能暫時放下這個活走出去。
迪奧將袋子裡的裙子拿了出來，他挑選的店鋪並不便宜，隨意拿出來一件都算是重工制品，針線緊密，他拎著在半空中一展，宛如大朵的芍藥綻放開來，打著圈緩緩落下。
見雪莉爾盯著裙子看，他走過去比對在她的身上看尺寸是否合適：「唔……長了一點。」
雪莉爾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長裙上，手下的觸感和她以前穿的衣服截然不同，當了幾年的裁縫，她自然知道這是給貴族使用的布料細紗，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說。
「換上給我看看，」迪奧靠在牆壁上指揮著她，他很自然的將之前的事情翻篇，「以後帶你出去，丟的是我的臉。」
聽到以後這兩個字，雪莉爾突然也多了幾分期盼。
她身上還穿著迪奧的浴袍，裡面也不過是一件到大腿中部的襯衫而已。盡管白天只有她一個人在屋裡，依舊感覺不太自在。
雪莉爾謹慎地將裙子穿好，心情忐忑著邁著步子走了出去。
她依舊光著腳，裙擺剛剛到腳踝處，但她卻擔心地提起了兩邊的裙擺，屏住呼吸站在了迪奧的面前。
即使迪奧說出不好聽的話，雪莉爾覺得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察覺到迪奧站起身朝她走來，雪莉爾的眼睫都在震顫。
迪奧繞著她打量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她別在發間的藍色發卡上，上面的向日葵已經掉色，露出裡面的銀片構造，但她依舊沒摘下來。
我會戴一輩子的，哥哥。
小女孩曾經對他說過的童言稚語只被他當做一句年少不更事的玩笑話，但在拍賣場再次看到這枚廉價的發卡時，他內心的怒火無法抑制。
而現在——
他仿佛聽到了曾經遭他鄙夷的承諾站在高處嘲笑著他的自以為是，迪奧的手指貼在了發卡上，試圖將它摘下來，卻被發現他意圖的雪莉爾偏頭拒絕。
她扭頭盯著迪奧。
他並沒有任何心虛，而是找了個適當的理由：「它和裙子不搭，換成別的怎麼樣？」
「我喜歡這個，」雪莉爾和在拍賣場表現得一樣堅決，「它很好看。」
迪奧沒有強求，對於少年時任何貧民窟所帶來的枷鎖都被他丟棄迪奧了，唯一知道他狼狽過去的也只有雪莉爾一個人。曾經分著吃一個面包的兩兄妹在長大之後，中間多了一層看不到的隔閡，這是九年的時間所帶來的後遺症。
迪奧好幾天沒來，雪莉爾倒是看到了那個叫做亞撒的孩子，有些面善，還會透過窗戶和她講著外面發生的事情。
「有個貴族少爺，好像叫做米基……」亞撒將報紙上的事情總結說給她聽，剛開始他還不好意思進屋，如果不是雪莉爾邀請了好幾次，他估計還在外面吹著冷風守在外頭。
兩個人圍在溫暖的壁爐旁說著話，雪莉爾在燈光下給亞撒縫著破了洞的衣服，而亞撒披著雪莉爾給他的披風，小口小口地吃著往嘴裡塞著面包，他沒有察覺到身旁的雪莉爾突然停止了動作，臉色蒼白了起來。
「他最後在家裡去世了，聽說並沒有下葬，而是放在莊園裡呢。」
雪莉爾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亞撒的余光瞥見她在發呆，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小姐，您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她撒著謊，逃也似的起身去了廚房，「我去給你泡杯茶。」
亞撒吞下下一句話：喬斯特家族正在懸賞尋找一個叫做雪莉爾的人，不過和他們又有什麼關系呢。
亞撒甩著小腿，舒服得烤著火。
第29章
喬伊特伯爵已經六十幾歲了, 幾年前病榻纏身，強壯的身體變成如今瘦骨嶙峋的模樣，就連起身都需要僕從服侍, 他顫巍著伸出手掌拉住了妻子的手：「米基呢, 他今天還是不回家嗎？」
發現妻子雙眼通紅, 想也沒想地問出：「他又惹你生氣了？！」
伯爵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輕拍著丈夫的手背編造著謊言：「沒有……他出遠門了，說是回來給我們帶禮物呢。」
男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似是慍怒地板著臉，眼睛裡卻帶著笑意：「還算有點良心。」
婦人端著藥碗從房間裡走出來, 迎面撞上的是自己的表兄, 穆爾面色凝重的樣子讓伯爵夫人以為修補身體出了什麼岔子，驚慌失措地提起裙擺往樓下走去：「我去看看他！」
但穆爾拉住了她。
「再等等吧，」他語重心長地說, 「米基如果還在的話，他也不想讓你看到他現在的模樣。」
伯爵夫人再也抑制不住悲慟，埋進了他的懷裡啜泣了起來。
「米基寫下名字的那個女孩……」中年男人幾乎是咬緊了牙關恨恨向她允諾道，「我會找到她, 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正在熬湯的雪莉爾打了個噴嚏。
亞撒擔憂地望著她, 又轉身跑出廚房去客廳裡拿了一塊披巾遞給她：「最近降溫，小姐還是披上吧。」
在迪奧不在的這幾天, 雪莉爾和亞撒相處融洽，或者說兩個人脾氣都很好，會互相體諒的性格讓他們並不會產生任何齟齬。對於亞撒來說, 將他從街上撿回來的迪奧先生是他的恩人, 而面前的亞娜小姐簡直是天使般的存在。
從外表上來看, 她更像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 雪白的肌膚像童話故事描述的公主，但同樣，她卻會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將他衣服上的破洞給縫補完好。
她手掌上的繭有些年頭，而當亞撒好奇問起時，雪莉爾對他也沒有任何隱瞞。
接近九年的縫補經驗可以讓她熟練地在短時間內縫補好一件衣裳，盡管她才十五歲，但她已經可以不用一直盯著針腳僅僅憑借著習慣就能完成工作。
雪莉爾在男孩的衣服上縫上了一片銀杏葉，完全看不出這裡曾經破了一個洞。亞撒珍惜地摸了摸，也越發對雪莉爾更為關心。
迪奧先生付了他的工錢，盡管只要求他偶爾跑跑腿，但最後演變成了他天天和雪莉爾待在一塊兒，經常的時候都是雪莉爾聽亞撒說外面的事情，她只負責聽著，偶爾會插上一兩句話，但亞撒聽過最多的是她問迪奧先生的行蹤。
亞撒很想告訴她，但他對迪奧先生一無所知。
那是一位相當神秘的先生，英俊的外表下有一股令人臣服的魅力。
「您需要我去學校的問問嗎？」亞撒趴在廚房灶台上問，但很快遭到了雪莉爾的拒絕，得到迪奧的消息固然能令她安心，但她也明白迪奧不喜歡被人打擾，如果她的貿然衝動破壞了他的計劃，那就算再後悔也沒用的。
「他應該在忙，」雪莉爾用勺子攪合著鍋裡的湯，眼神卻在放空，不知道已經飄到哪裡去了。
時間是最好的作料，在小火地燉煮下肉和土豆的香氣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拼命地往亞撒鼻子裡鑽。
他不爭氣地咽著口水，卻也怕雪莉爾發現他不禮貌的行為，連忙低著頭將領子拉高一點遮住滾動的喉嚨。但好在雪莉爾沒有發現他，或者根本沒有看他。
「小姐，亞娜小姐……」
她依舊陷入了回憶，直到一絲糊味飄了上來，她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關掉了火。
兩人對視的時候雪莉爾眼裡的驚惶還沒消去，她湊過去聞了一下訕訕道：「好像不能吃了。」
亞撒也湊過去聞，干巴巴地安慰她：「還可以吃的，味道很香呢。」
最後那一鍋湯進了兩人的肚子裡，從前吃過的苦讓他們沒有辦法浪費這一鍋食物，但好在除了有一點糊味，味道還算不錯。
日子實在無聊，又不能出去，亞撒去按照雪莉爾的吩咐買了一大袋線團，顏色比較豐富，雪莉爾干脆趁著天氣還沒有太冷開始織圍巾。
雪莉爾讓他自己挑選喜歡的顏色，亞撒幾乎一瞬間就意識到她的意思，大眼睛裡滿滿的不可置信，他咽了咽喉嚨，指著墨綠色的一團艱澀地輕聲回答：「這個……」
雪莉爾拿起那一團在他的脖子上比對了一下，雖然她沒有直說但這樣的動作幾乎可以告訴亞撒他即將會擁有一條屬於他的墨綠色圍巾，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在發抖，亞撒咬著嘴唇楠楠呼喊：「亞娜小姐……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我只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孤兒。」他幾乎是哽咽地說出這句話。
「因為冬天要來了，」雪莉爾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路上的行人已經裹緊了長外套，但亞撒身上還是單薄的單衣，這讓她無法不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你幫了我很多忙，亞撒……再說，不過是一條圍巾而已。」
雪莉爾並沒有說大話，一條圍巾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可以織完，亞撒揉著眼睛決定要好好報答亞娜小姐。
亞撒很慶幸自己認識不少字，在他還未失去親人時，舅舅教了他不少知識，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就在旁邊給雪莉爾念著童話書，盡管年齡相差幾歲，但在對童話書的熱愛上都是相同的。
亞撒念完了《海的女兒》，口干舌燥地喝了半杯水，雪莉爾讓他暫時歇一歇，亞撒就坐在她旁邊抱著書和她話：「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她犧牲了這麼多最後卻什麼也沒得到，這樣不公平。」
這個世界哪有真正公平的事情呢？雪莉爾在心裡念叨了一句，斟酌著和他討論起來：「可是美人魚心甘情願這樣做的，我想她至少曾經獲得過快樂，那就足夠了……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亞撒頓時覺得很有道理，就像他在迪奧先生面前爭取過表現自己，而結果是成功的，但如果他失敗了的話其實也並不會多沮喪，至少他努力過了。
這樣的時光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雪莉爾壓住內心的不安讓自己逃離這個怪圈。或許是有心事，她一下午慢悠悠地給亞撒織完了一條圍巾，當亞撒小心翼翼地圍上時，他在流浪後第一次感受到久違的溫暖。
意料之外，迪奧趕上了這一天的晚飯。
可是家裡還沒買多余的食材，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那一鍋還麼喝完的糊湯。那是雪莉爾准備和亞撒一起對付一下的晚飯。
亞撒在迪奧面前顯然拘謹了不少，他甚至察覺到迪奧先生朝他望過來時目光落在了他的圍巾上，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山上的野獸盯緊了，連呼吸都放緩了起來。
迪奧移開目光的速度很快，似乎只是無意間劃過，他直截了當地從木籃裡抓起一個線團問道：「我的呢？」
雪莉爾以為他近期不會來，干脆先給亞撒安排上。在聽到他的話後略顯窘迫地接過他手裡的線團：「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你今天怎麼回來了？」
迪奧瞥了一眼亞撒，男孩心領神會地快步離開了房子，體貼地闔上了門。
她的話題轉得很生硬，好在迪奧沒有計較順便接過了她的話題，他享受地坐在了自己的沙發上，選擇將這個話題拋回去：「你不想讓我過來？」
「當然不是，」否認得太快雪莉爾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她抓著線團開始拆幾圈，「我在想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我聽說外面有人在找我，是喬伊特伯爵家的人對不對？」說起這個，雪莉爾的心情立刻就低落了下去。
「他們找雪莉爾，和你亞娜有什麼關系？」迪奧笑得意味深長，「再過幾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盡管很擔心這件事到底以什麼結尾，但在雪莉爾心中迪奧的存在就是安心的保障，他既然這麼說了，雪莉爾也不再糾結，眉間的郁氣散去，她抱著木籃湊過去讓迪奧挑選顏色。
他挑了兩種顏色，隨即又強調了一句：「我不喜歡和別人一樣，我要最好的圍巾，雪莉爾。」
最後的晚餐是迪奧出去買回來的成品，亞撒很有眼色地沒有再來打擾，而到了晚上兩人面對著一張床的窘境，似乎只有雪莉爾臉上帶了點糾結。
迪奧直接強占了床頭的大半位置，他翻開雪莉爾讓亞撒買回來的童話書，毫不遮掩地嘲笑出聲。
雪莉爾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壞哥哥。
他翻動著書頁，裡面的書簽卡在《海的女兒》結尾章。迪奧簡單看了一遍後掩不住鄙夷：「雪莉爾，我認為你不需要這樣的童話。」
雪莉爾小聲反駁，仿佛在回懟父親不讓孩子吃糖果的要求：「我喜歡童話。」
迪奧對此不再發表意見，雪莉爾隱約聽到他在罵小美人魚愚蠢的話。凶巴巴的迪奧帶給雪莉爾壓制，同樣的，他也能讓她睡上一個安穩的覺。
有迪奧在，噩夢徹底遠離了她。
這一晚，雪莉爾睡得無比香甜，迪奧第二天又很早地離開了，他沒有留下什麼口信，只在桌上放了一疊英鎊，當做接下來的開銷。
雪莉爾開始趕工織圍巾，她不知道迪奧什麼時候會來，但至少在他來的時候，雪莉爾希望他能看到兩條完工的圍巾，讓他行走在冷風中時不至於脖子發涼。
亞撒趴在她旁邊繼續念著童話故事，兩人閑聊著一上午，等亞撒准備出去買菜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亞撒立刻站起身，全身繃緊地往大門的方向望去。
第30章
亞撒讓雪莉爾藏好, 將耳朵貼在門上聆聽外面動靜，他大聲問：「你是誰？」
「好心的孩子，我想討碗水喝。」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 門外傳來的是一道滄桑的女聲, 聽著有些年邁，亞撒趴到窗戶那往外眺望著, 果然看到來的只是一個衣衫破爛的老婆婆。
亞撒警惕地掃過周圍的建築，最後還是拿不定主意跑回房間問雪莉爾：「亞娜小姐, 門外來了個老婆婆討水喝，我們要開門嗎？」
雪莉爾心裡一松，繞過他走出去：「那沒關系，你去給她倒一杯水來。」
她伸出手去作勢要開門，亞撒跑過去抱住她開門的手，依舊不放心地阻止她：「可是迪奧先生說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他臉上的表情說得上十分嚴肅，不僅是因為迪奧現在是他的上司，而且亞撒真的很為她的安危感到擔憂。
從迪奧先生的口中, 年近九歲的亞撒得到了外面有人一直想要亞娜小姐的性命這樣的消息, 那群人有權有勢,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為上。誰知道會不會用老人的幌子來騙亞娜小姐出去？
亞撒這麼想著，更是堅定了目光不讓她開門。
「她現在不喝水也不會立刻渴死，」亞撒在外流浪了幾年，小小年紀經歷了不少人情冷暖，在這種事情上他的心髒比雪莉爾更加冷硬，於是扭頭對著門外的老婆婆大喊, 「我們家沒有水！去別家吧！」
說完又擔心自己自作主張會被雪莉爾責怪, 他忐忑地仰頭望向她, 雪莉爾揉了揉他的發頂並沒有堅持：「你說得對。」
迪奧不讓她出去, 也不讓任何陌生人進來。
門外的老婆婆聽到了她的聲音，又敲了敲門扯著嗓子喊：「好心的姑娘，給我喝口水吧……」
雪莉爾被亞撒拉著後退了兩步，她溫聲提醒：「抱歉，我們不太方便，您去別家問問吧。」
門外陷入了安靜，亞撒豎起耳朵猜測道：「她好像走了。」
他不確定地跑到門邊聆聽著，似乎是真的離開了。然而，等到亞撒准備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剛打開門差點撞到那個老太太的懷裡，還好他及時剎車才沒撞上去。
亞撒驚恐地盯著她：「你怎麼還沒走？！」
老太太披著半舊的紅色披巾遮住佝僂的身軀，杵著一根拐杖朝他咧嘴露出空蕩蕩的牙床。
亞撒被盯得渾身打了個顫。
雪莉爾看著亞撒逃也似的跑進來，想關門時被老太太伸進來的拐杖擋住，她走過去將亞撒藏在了身後，外面的確只有老太太一個人，並不像是陷阱。
她對上老太太銳利的目光絲毫不怯：「請進來吧。」
順便拍拍亞撒的手背輕聲安撫：「去倒杯水來。」
老太太毫不客氣地用拐杖杵開門，邁著小步子一屁-股坐在了餐廳的椅子上。
雪莉爾闔上了門，坐在了老太太對面的椅子上，重新抱著線團開始織起圍巾，她專注地繼續她的工作，而老太太也在打量著她。
直到亞撒不情願地端了一杯水過來遞給了她。
老太太用她翠綠的眼睛盯著他瞧，盡管她身材矮小還杵著一根拐杖，但在氣勢上亞撒顯然低了下去，他努了努嘴：「請喝水。」
老太太才接過來，捧著杯子一口氣喝完。
她將杯子塞回亞撒的懷中，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我還要。」
亞撒皺著眉一臉不高興地扭頭就走，但他還是倒了一杯水回來像剛剛那樣遞給了她。
雪莉爾望著這兩人的互動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望著老太太干癟的臉頰，將桌子上還剩下的面包推了過去：「如果您餓的話，這裡還有一些面包。」
老太太抓起面包就往嘴裡塞，亞撒拉著臉
挨著雪莉爾坐，盯著那個老太太以極快的速度將面包全部吃完，最後又要了一杯水。
簡直得寸進尺。
亞撒用力地踩著地板，發泄自己的不滿。
在這空隙裡，老太太盯著雪莉爾的臉瞧了一會兒，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
雪莉爾好奇地抬頭看她：「您還有什麼事嗎？」
「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從老太太嗓子裡發出的聲音像是一把鋸子在割著聽著的耳膜，她陰惻惻地笑了兩聲，「最好離那個左耳有三顆痣的男人遠一點。」
聽到這話的雪莉爾手一抖，懷裡的線團從她的腿上滾落了下去，直到撞上了端著水杯過來的亞撒才停下來。
男孩不知道為什麼亞娜小姐的表情這麼奇怪，他撿起線團走過去放在了雪莉爾的懷中，隨後才將水遞給了老太太。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雪莉爾垂下眉眼拍了拍線團上的灰塵，皺著眉頭並不相信她：「請您不要說這種話。」
老太太隨意將杯子擱在桌邊上，她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沒有借住拐杖，健步如飛地朝著雪莉爾快步走來。亞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個老太太已經逼近雪莉爾的面前，將枯槁的右手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就當做謝禮吧。」她這麼說道。
雪莉爾也被嚇了一跳。
「你在干什麼！」亞撒簡直暴跳如雷，伸出手臂去拽那個粗魯的老婆子。
也不知道是力氣太小，還是老太太私下裡練過肌肉，在亞撒的拉扯下她紋絲不動，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雪莉爾僵硬著身體，她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耳邊回蕩著蒼老的吟唱——
「荊棘裡的野花終究會被踐踏在馬蹄之下，神啊，讓它殘損的種子在來年尋找一片肥沃的土地，生長出一片姣麗的花……」
老太太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房子，亞撒抱著雪莉爾手臂輕輕搖晃著：「亞娜小姐，亞娜小姐……你還好嗎？」
她這才清醒過來，反手抓住了亞撒的胳膊。
雪莉爾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胸膛裡的心髒很有活力地跳動著，她低聲喘-息著抓住胸口，卻依舊鎮定著回答他：「我沒事……」
但亞撒看得出她不太好，在織完兩條圍巾之後，又有人敲響了他們的大門，這一次粗魯了許多。
門外的警察不耐煩地警告：「例行檢查，再不開門我要踹了！」
無處可躲的雪莉爾將亞撒藏在了衣櫃裡，她將食指比在嘴邊示意他安靜：「我先去看看什麼情況，你別出聲好嗎，亞撒？」
如果遇到緊急情況還能留下亞撒去給迪奧通風報信。
男孩只能壓制住無處發泄的憤慨，聽話地縮進了衣櫃中。
「如果您需要我的話，請直接喊我的名字！」
似乎雪莉爾只需要露出一點害怕的情緒，他就會像騎士那樣用弱小的身軀擋在她的面前。
雪莉爾深呼吸著，隨後打開了門。
外面站著的兩位較為年輕的警察，他們比迪奧矮上一些，此時面色嚴肅地拿著本子掃視著她全身，聲音尤為冷硬：「名字。」
雪莉爾張了張口，報出自己曾經用過的假名：「亞娜。」
「亞娜小姐，」左手邊的那位紅發警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隨即打量著她的身形，似是不確定地又追問著，「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雪莉爾一直不太會撒謊，她努力讓自己不露出破綻，在回答這個問題上她沒有停頓，而是按照迪奧要求的說法告訴他們答案：「不是，我前一陣子才搬過來借住在這裡。」
記錄的警官停頓了一秒，審視地盯著雪莉爾看了一會兒，隨即問：「那誰能給你證明呢？」
「我不太
愛出門……不過我哥哥可以證明。」她說的是實話，那兩個警察沒看出什麼端倪，但需要排查的地方還有不少，礙於喬伊特伯爵的威望，他們不得不謹慎一些。
「那你還是得和我們走一趟。」
他們做出無法商量的樣子，即使雪莉爾努力爭辯著拖延時間，也無法放棄他們的想法。
「亞娜小姐，如果你再拒絕的話，我們就要動用武力了。」男人這麼威脅著，雪莉爾也努力揚起臉說出最後的底牌，這也是迪奧允許她將這個名號搬出來威懾對方，「如果你們願意得罪喬斯達伯爵的話，現在我就跟你們去警局！」
貴族並不是好惹的，他們深知這一點。
但怎麼看，面前的女孩在容貌上並沒有和喬斯達伯爵有相似的地方，但在容貌上也讓他們產生了另一種想法：難道她是喬斯達伯爵的情婦？
眾所周知，喬斯達伯爵可是一位好心的紳士，可不太像會包-養情婦的人。
「不管怎麼樣，你也得先和我們走一趟了。」稍微年長的警官下了最後的通告，畢竟米基那位貴族少爺的命丟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雪莉爾在跟他們走之前，要求換一件外套。
男人怕她跑也想跟著進來，雪莉爾瞪著他表現得尤為嬌蠻，但只有她知道她的手發抖得有多厲害。
「女士換衣服你也要看嗎？」她抬起了雪白的小下巴，像只炸毛的可愛小貓崽。
男人嗤笑一聲，主動關上了門。
雪莉爾全身失去了力氣坐在了床上，亞撒急切地鑽出來，還沒開口就被雪莉爾捂住了嘴。
她往房門口探了一眼，搖著頭貼在亞撒的耳邊極小聲地說：「等我們走後，你去學校找迪奧，告訴他我被帶走了……」
她握緊了亞撒的肩膀，制止他衝動的想法：「亞撒，一定要小心。」
而等到雪莉爾換上外套跟著警官走出去，亞撒幾乎再也忍不住從衣櫃裡爬出來，他松開咬住手背的牙齒，像個小炮彈衝了出去。
學校離這裡不近，平日裡迪奧一般搭車過來，速度會稍微快些。
亞撒拼命地擠上電車，他小個子鑽進了人群中穩住了身體，在抓住扶手時渾身都在冒汗，一半是熱的一半是急的。
鼻尖充斥著煙草和香水的刺鼻氣味，車廂裡人太多，稍微一動就出汗，平時嗅覺靈敏的亞撒此刻卻像是沒有聞到汗液和其他氣味交雜的臭味，目光一直盯著窗外的景色，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飛到哈德森大學裡，將這個消息及時告訴迪奧先生才好。
但心裡越急，這輛車似乎就開得越慢。
簡直就是蝸牛的速度。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亞撒第一個衝下電車躲避人群，直直朝著哈德森大學裡衝去。
亞娜小姐，亞娜小姐……
她給予了他厚望，亞撒不想讓她失望。
但他不知道迪奧先生是哪個專業哪個班級，好不容易問到了，跑到宿舍裡去卻沒發現人。
亞撒的內心陷入了絕望。
他穿著單薄，唯一保暖的也只有雪莉爾給他織的那條圍巾，他伸長脖子不停地從窗外眺望著迪奧床鋪的位置，無比期待著或許下一秒迪奧先生就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足足等了十分鐘他還是沒看到人來。
從操場回來的喬納森對這個孩子多看一眼，亞撒望著藍發青年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識地瑟縮著貼在牆壁上，眼裡多了幾分懼怕。
他曾經被這樣的壯漢揍過，每次揮拳下來砸到他身上所帶來的疼痛讓他畢生難忘。
喬納森又瞥了他一眼：「你是？」
亞撒站直了身體，目光掃了一眼宿舍裡的光景，他輕聲說：「我來找迪奧先生。」
「迪奧？
」喬納森驚訝地發現，迪奧在外面居然還認識這樣的孩子，從衣著上看就知道家境貧苦，說得更難聽點，偏僻街巷裡的孩子都是這副德行。
「你找他有什麼事嗎？」喬納森招呼他進去。
亞撒猶豫了兩秒，最後還是跟在喬納森的身後走進了宿舍內部。
「我找他有急事。」亞撒的嘴很緊，自從他在那幢小房子裡看到雪莉爾之後，就意識到或許她的存在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特別是亞娜小姐還如此美麗。
喬納森沒有計較他的隱瞞，他用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將一個壞消息告訴了亞撒。
「迪奧今天出去了，明天或者後天他才能回來。」
第31章
雪莉爾被無情地推進了監獄中, 這種情況似乎比她想像中要遭一些。
頭頂處的小窗透出白光，並不算大的監獄裡已經有著和她相似年紀的金發女孩被關在了這裡，她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膽小一些的女孩窩在角落裡低聲啜泣著，在她們安分守己的過去時日裡, 所接受的教育讓她們對被關進監獄 這件事充滿了對未知的惶恐以及在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檢討。
雪莉爾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們多少關心, 在剛開始的時候，或許她們還會因為並非是單獨的疑犯而慶幸著, 但隨著人越來越多，罪名遲遲未能落下，隨之而來的恐慌讓她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能離開這裡。
雪莉爾清楚那些人在做什麼, 也清楚他們要找的人就是自己。
或許是出於愧疚，雪莉爾低下頭走到了一個空閑的角落站著, 並未參與一些女孩兒中的談話。
沒有壁爐, 沒有任何保暖措施的監獄裡, 並不干淨的牆壁就是她們最後的壁壘。女孩兒們大多都是不相識的, 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們已經挨著互相取暖，期盼著這一場未知的審判趕快到來。
一分一秒, 她們都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雪莉爾也不例外。
但相比於其他的女孩, 她顯然更為焦慮。身為參與那場事件中的一員，米基出了事, 那麼他那幾天去過哪裡都會被穆爾管家調查得清清楚楚。
他一定會查到她身上的。想到那幾日待在地下市場的日子, 盡管沒有遭受身體上的折磨, 但精神上的摧殘卻實打實地留在了她心髒裡的某一處, 只要某一個詞或是經歷相似的場景就能開啟那扇大門, 傾巢而出的痛苦令她整只手臂抑制不住地顫抖。
雪莉爾攥緊了手, 咬住了自己的手背迫使它停下來。
穆爾應該已經發現她和米基的死有關系，否則也不會到處將這些金發女孩抓到這裡，如果等到穆爾來了，他幾乎不用費多大的力氣就能從中找到她。
那時，就是她的死期。
除了迫切地希望亞撒能盡快找到迪奧，她也必須為自己做點什麼。
她開始詢問起其他的女孩，是否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被抓進來的原因。
第一個被抓來的叫做克萊兒的金發女孩坐在她的身旁，看著因為從前沒得到足夠營養而顯得比同齡人要小一些的雪莉爾，聲音都放輕了少許：「……是因為米基·喬伊特的意外死亡。」
聽到這個名字，雪莉爾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表現出異常，身體卻還是暴露出了端倪，微微發著顫。克萊兒卻以為她是因為害怕被抓到這裡而產生的反應，並未往另一個方向去想，反而抱住了雪莉爾的肩膀，以這群女孩為首的姿態安慰她：「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雪莉爾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過了一會兒，她又小聲問起：「那警官沒有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最晚是明天。」克萊兒將另一個朝她依偎過來的女孩攬在臂間，偏過頭告訴雪莉爾她所知道的消息，「我聽他們說，明天早上會有什麼人要來。」
雪莉爾幾乎可以肯定，來的人肯定是喬伊特家族裡的人。
而且是穆爾的可能性極大。
她閉上眼將臉埋進了克萊兒的懷裡，心髒感受到威脅般加速地跳動著，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了起來，讓她難以呼吸。
迪奧……
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分離九年的兄長一個人了。
而現在，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從這裡出去。
只要迪奧今天晚上趕來這裡……
然而，半個小時過去了，她依舊沒看到迪奧的身影。
雪莉爾不由得猜想著：難道那群警官攔住了他的腳步嗎？
想到這裡，金發少女抓住冰冷的鐵柵欄，貼著臉往那條漆黑的路望去。
只有一個穿著警服的胖男人坐在那打盹，發出的鼾聲像極了山上的小火車。
難道迪奧也不能進來嗎？雪莉爾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她掐著自己的手臂清醒一下，眨也不眨地繼續望著來路，但這樣看了快一刻鐘也沒見一個人影。
或許還沒這麼快，他或許因為什麼堵在路上了，雪莉爾安慰著自己，肩膀落下來繼續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這裡一般不讓探監，不過等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克萊兒發覺雪莉爾臉上的失落，這幾天她都已經積攢了不少經驗，安慰的話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如今依舊不厭其煩地用這樣的話術穩住她。
雪莉爾不一樣，如果在這裡待到明天，她可能會沒命。
但她不能和克萊兒說這些，不然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正當她准備閉上眼休息一下整理思緒時，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行人朝這邊走來的腳步聲，是迪奧來了嗎！
雪莉爾幾乎是騰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她臉上多了幾分光彩，小跑著站在鐵柵欄旁翹首以盼。獄警也練就了一番聽聲辨人的方法，在察覺到有人來訪時，立刻就清醒了過來擦掉嘴邊的口水，精神地靠牆站著，等到其他警官來了行著標准的禮。
真是做到了摸魚的最高境界。
因為走在前方的警官遮擋，雪莉爾在牢房的角度並不能看到身後的人有誰，嘴唇微張著小口呼吸，她的心被提到了生死的高度，如果這次來的人是迪奧的話，就算他不能把自己帶出去，肯定也有別的辦法的。
一定要是……迪奧。
當他們越來越近時，雪莉爾發現走在前方的警官並不是她見過的那兩個中的任何一個，而她眼尖地看到迫切朝她想要朝她跑來的褐發男孩。但礙於各種限制，他不得不遵守規矩，但依舊快步地朝著她奔來。
是亞撒！
雪莉爾瞬間安心了下來。
但——
當她注意到跟在亞撒身旁的人粗壯的胳膊，那並不是雪莉爾記憶中的迪奧，她的心在下沉，隨著目光的轉移，她最終看到了對方的一頭藍發。
她剛剛揚起的笑容緩緩落下。
警官並沒有打開門，能帶他們進來和嫌疑人交談已經是看在喬斯達伯爵的臉面上才答應下來的。
喬納森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牢房裡的雪莉爾，當他將面前的人和亞撒所說的話結合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之前認識的小裁縫和迪奧有著這樣的關系。
明明之前見到的樣子……是黑不溜秋的。
單純的貴族少爺喬納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樣的容貌的確是需要一定的掩飾才能安全的生活下去。
只不過，她看到自己似乎並不高興。耷拉著眉眼的樣子仿佛是一朵經歷了暴風雨的玫瑰，萎靡地彎下草莖，漂亮的花朵蔫兒噠噠的垂落了下去。
「亞娜小姐……」亞撒顯然也看出了雪莉爾的失落，他率先開口解釋著，「迪奧先生不在學校，對不起，我沒能將他帶過來。」
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他自責地幾乎將腦袋要埋到地上去。
「這不是你的錯，」雪莉爾將目光放在了喬納森身上，從迪奧的口中她得知面前這位青年是喬斯達伯爵的獨子，那麼她也是有機會的，她朝著喬納森伸出手去，竭盡全力地用以往相識的情分來為自己獲得一分生機，「喬納森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她伸出的手讓喬納森並未及時理解其中的含義，但注意到少女眉間被憂郁壓下的淺淺弧度，倒映著他的身影的那雙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那仿佛是溺水者看到一艘小船而拼命
伸手希望能得到救援的樣子。
她在求救。
喬納森幾乎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近，卻又顧忌著從小就被教導的紳士風度，僅僅是握住了她羸弱秀美的指尖，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他不敢用力。
「亞娜小姐……」他低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在雪莉爾鼓勵般的淺笑中又慢慢握緊了她，「非常抱歉，我沒能將迪奧帶過來，他最近有事出門了……我不知道他回來的准確時間，但應該就在這兩天了。」
兩天。
雪莉爾等不了。
她將希望寄托在了喬納森的身上，雪莉爾將喬納森的右手包裹在她的雙手裡，她幾乎是低泣著祈求他帶自己出去：「我不想待在這裡，喬納森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這讓從未使用過貴族隱形權力的喬納森陷入了迷茫。
「迪奧和我說過您……」雪莉爾似乎無意識地將地下市場裡所教授的那些東西很自然地使用了出來，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幫助，低下頭顱露出一截脆弱的後頸——在動物世界裡，磁性的後頸對於雄性而言都是極具誘惑的咬合之處，這意味著在某種時刻，她們一旦被咬住了這裡，就無法再逃脫，只能被迫承受著所有。
「您是一位好心的紳士，看在迪奧的份上……喬納森先生，您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
年輕人性格衝動，喬納森胸口似乎湧入一股熱流，他張開口剛想回答，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過來的警官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交談：「時間差不多了，你們該走了。」
不過講了幾句話，雪莉爾愈發心急了起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攥住了喬納森的手指，陡然提高了音量：「喬納森先生，我真的很害怕，帶我走吧。」
喬納森回頭望見雪莉爾昳麗的容顏，他皺著眉頭顯然很糾結此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亞娜小姐……我會試試的。」
得到了一句試試已經是雪莉爾努力的結果，她將目光放在了亞撒身上，眼底的希冀讓男孩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離開之前，亞撒跑到鐵柵欄旁，注意到監獄裡的環境男孩也不由得為善良的雪莉爾感到難過。
他的眼眶泛紅，捧著雪莉爾的手鄭重承諾著：「您放心，我會拼盡全力讓您早點出來的。」
雪莉爾此刻也只能點頭，勉強附和。
直至深夜，雪莉爾抱著手臂靠在牆壁上，和克萊兒蓋著同一床被子。因為白天的事情讓克萊兒生出「雪莉爾膽子太小」的假像，於是在睡覺時她將自己的肩膀讓給她：「如果還是害怕，我可以抱著你睡。」
雪莉爾委婉地拒絕了她的好意。
牢房裡的女孩們都睡熟了，雪莉爾望著小窗久久不能入眠。
她仿佛回到了和迪奧被迫分離的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在比這還冷的冬天裡，她只能緊挨著乞丐取暖，餓極了就張開嘴吃天上掉下來的雪。
有乞丐笑話她是個傻子，雪莉爾餓糊塗了，笑著說雪裡有糖果味道，她吧唧著嘴回味著，和迪奧給她的一模一樣。
疲憊席卷而上，她攥著死神給予的信封，閉上雙眼等待明天的到來。
第二天來得仿佛比以往要早，雪莉爾站起身整理了自己身上略帶折痕的衣裙，是迪奧給她買的，雪莉爾珍惜地扯了扯布料，她用手指當做梳子將頭發梳順，習慣地編成辮子挽在腦後。
克萊兒直誇她手巧，因為得知今天應該能回家的消息，牢房裡的女孩子們各個都精神了起來，兩三天的審視讓她們更傾向於自己沒有做錯事，即使面對對方的拷問也不會再留在著散發著霉味的監獄裡。
她們根本和那個叫做米基的貴族少爺沒有任何交集。
相比於昨天的緊張焦慮，雪莉爾深呼吸著變得坦然了起來。當失去所有的希冀時，她反倒放松
了不少。
如果穆爾認出了她，那至少她可以保住迪奧。
他原本也不必接這樣的爛攤子，迪奧有著遠大的前程，他會憑借著自己的努力成為優秀的人，會完成他少年時的夢想，這樣也挺好的。
而她們吃著稀薄的土豆湯時，那行人已經浩浩蕩蕩地朝著她們的牢房靠近。
為首的中年男人眼神冷漠，正是喬伊特伯爵家的管家——穆爾。
第32章
監獄裡很暗, 缺乏陽光照射讓這片陰暗的地方潮濕陰冷，散發著難聞的土腥味。
對於貴族來說，他們絕對不會踏進一只腳踩在這樣髒污的地方。
穆爾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 少年時服侍性格直爽的喬伊特伯爵，在莊園裡過上了比以往好太多的日子，等到伯爵的妻子去世, 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對於不愛玩弄心計的伯爵而言，只需要穆爾在旁邊稍提兩句早已沒落的姨母一家有位美麗溫柔的女兒, 再制造一兩次偶遇, 他相信以他表妹的容貌是完全可以入伯爵的眼。
果不其然，他的計謀成功了，步入中年的喬伊特伯爵對小妻子足夠體貼，誕下孩子後更是變得顧家了起來。
穆爾年少時身體受過傷並不能生育，在莊園裡陪伴外甥米基的日子一長，他的重心也挪到了這個會蹣跚著腳步笑著朝他跑來的孩子身上。
是他教會了米基走路, 教會了米基說話，那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突然某一天就這樣沒了。
鼻尖充斥著的臭味並未讓他和身旁的人一樣用衣袖掩住口鼻, 他內心充斥著的仇恨如一張巨大的網死死勒住他的全身, 隨著每次的呼吸都令那張網收緊一分, 他的恨意伴隨著疼痛上漲。
當他第一次看到米基被啃食後的身體, 他都無比後悔，如果他將米基看得緊一些，那麼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又或者……
他站定在牢房面前，冷冷地注視著蜷縮在監獄裡的那群金發女孩, 金發——令他無比厭惡的顏色, 當時他就應該當場將這個女孩解決掉的。
現在後悔的也只有他自己。
而現在, 他給了警官不少好處才挨家挨戶地將這些金發女孩都找出來，讓他過來辨認。
這已經是第三批了，堆積起來的失望讓他現在像頭暴怒的獅子，此刻他壓制著怒氣，讓這些女孩一個個走出來讓他辨認。
克萊兒握住雪莉爾冰冷的雙手，讓她排在自己身後。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雪莉爾將臉頰旁的發絲勾在耳後，並不光滑的發卡被溫熱的指腹輕輕撫摸過，她取了下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克萊兒走上前去，將身後的雪莉爾完全暴露在幾人面前。
穆爾不過是抬眼一瞟，目光僵住落在了雪莉爾的身上。克萊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面前的男人粗魯地推開，好在站穩了身體，她往後看去，身後的女孩被剛剛的男人死死抓住了手臂，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克萊兒不由得睜大了雙眼，她慢慢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居然涉嫌貴族少爺的案子裡！
可是她這麼纖細，怎麼可能……
「我可不認識你，」雪莉爾用指甲死死口住穆爾的手背上，驟然的劇痛令他松開了手掌的力道，雪莉爾乘機將手解放出來，她白著臉在眾人面前強撐著，「現在都可以隨便給人定罪的嗎？！」
「你就是雪莉爾！還想抵賴！」穆爾瞬間暴怒，額間鼓起的青筋一跳一跳著，仿佛在計算著雪莉爾生命的倒計時。
雪莉爾直接否認：「我叫亞娜，才不是什麼雪莉爾！」
監獄裡爭論著，雪莉爾還想否認，穆爾陰沉著臉龐閉上了嘴。他直接用繩索試圖綁住雪莉爾的手腕，就這樣帶回去任他們處置。
「穆爾先生，您不能就這樣將人帶走——」其中一位年長的警官開口，試圖阻止。
「我不是！」雪莉爾將目光投向了那些警官的臉上試圖從他們那裡得到一點幫助，因為雪莉爾的掙扎過於逼真，讓他們不得不懷疑起來是否有抓錯人。
「穆爾先生！請停下！」幾個警員跟上去阻止。克萊兒也擋在了穆爾的面前，張開了手臂。
但還沒說完就被怒火占據整個大腦的穆爾給打斷了。
「給我讓開！」他已經在暴怒的邊緣，面對阻攔他面前的人他不能突圍，於是用眼神示意帶過來的僕從拉走擋路的人。
在一番爭吵中，走廊盡頭有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走來，他的影子被身後的白光拉長投射在地上，仿佛地獄裡的惡魔沿著氣味鑽入昏暗的監獄之中。
雪莉爾僅僅是瞥了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
迪奧。
他慢慢走近，在他的身後又有一道小很多的身影跑了進來，相比於走在前方的迪奧，他顯然不太會遮掩自己的情緒，嘴裡大喊著亞娜小姐，目標明確地朝她的方向衝來。
在路過迪奧時被男人修長的手指一把按住了腦袋頂，剛掙扎了幾下，迪奧被迫他仰著臉龐與他對視了兩秒，健壯的小狗在冰冷的注視下立馬蔫了下去。
亞撒老實地跟在他身邊，只是那雙眼睛怒不可遏地瞪著抓住亞娜小姐的那個叫做穆爾的男人。
而緊跟在身後的喬納森也趕了過來，不過看到迪奧已經來了，他不好越過他再去管這件事，於是僅僅是以一種後盾的存在站在身後。
迪奧的容貌和雪莉爾不同，極具衝擊性。
迪奧走過去，以壓迫性的身高優勢垂下眼和穆爾來了一次久違的對視。他的眼神嘲弄而又冷靜，如同一盆冰水從穆爾的頭頂澆下，就連胸腔裡的怒火也在那毫無感情地目光中被澆滅了大半。
但很快，迪奧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標准的笑容：「這位先生，請問……你要帶她去哪呢？」
雖然這麼詢問著，但他不知道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精確地割斷捆綁住雪莉爾的繩索，穆爾只看到一片白光順著他的皮膚劃過，手臂上的輕微疼痛給他帶來被刀尖破開皮膚扎入血肉的錯覺。
他往後躲開，看向自己的手臂卻發現沒有任何傷口。在松開雪莉爾的同時，迪奧捏住了妹妹被勒出紅印的手腕細細摩挲，目光瞥見一時無法消除的傷痕，嘴唇緊緊闔著。
亞撒盡管很想過去安慰亞娜小姐，但從他這個角度正好瞥見了迪奧先生垂下眼睫時流露出的可怖眼神。
他站在一旁沒有動。
喬納森一時之間不知道這兩人的關系到底是什麼樣的，昨天回去之後他才將所有的信息綜合了起來，迪奧尋找的妹妹叫雪莉爾，而迪奧看到雪莉爾的尋人啟事找過去的卻是小裁縫亞娜……
雪莉爾=亞娜，而看現在的情況，喬伊特家族尋找的雪莉爾就是面前的亞娜了，但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於是閉緊了嘴巴沒有說話。
旁邊的警官認出金發青年是誰，喬斯達伯爵的養子——迪奧。
這位年輕人比喬斯達伯爵的親兒子喬納森更為出名，一是他過甚的容貌，二是他本身的優異，不管是學習還是貴族禮節上，他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好，在外的風評一直很不錯。
而在他們身後的，也就是喬斯達伯爵的親生兒子喬納森，貴族之間的紛爭讓為首的警官頭疼了起來。
雪莉爾被迪奧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攬在了臂間，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她甚至感受到了皮膚接觸時從迪奧那傳達過來的心跳聲，很平靜，和她完全不一樣。
「做的不錯。」迪奧動了動嘴唇，輕聲誇贊了她一句，沒有乖乖被穆爾帶走，雪莉爾聽了有點臉紅。
穆爾意識到自己剛被一個年輕人所壓制，這對於他而言是恥辱的，特別是面前的這個金發青年很有可能和米基的死有關系，聯系到這一點讓穆爾重新點燃了仇恨之火：「識趣的話，現在把她交給我，她可是殺人犯。」
迪奧將目光投向其他的警官，散發著良好市民的溫和：「我想，如果要判定一個人有罪，是不是需要證
據呢？」
「當然需要……」有人嘟囔了一句。
礙於喬斯達伯爵在外的知名度，穆爾只能放棄強行將人帶走的想法，冷笑著逼近迪奧：「我有的是人證，你確定要了證據之後就不再糾纏嗎？」
他倒是想看看打臉的時候，對方可笑的模樣！
「當然可以，」迪奧擺出要和他講道理的姿態笑著回答，「不過人證可不能是您的人，否則串供我可是不相信的。」
穆爾決定要讓他輸的心服口服。
「如果我找出了人證，那你敢讓我隨意處置嗎？」
雪莉爾抓住了迪奧的衣襟，小幅度地朝他搖頭。迪奧卻沒理會她的表情，反而痛快地答應下來：「我可以答應，但是我也有個條件。」
「如果沒有人能證明亞娜是凶手的話，那您也隨我處置怎麼樣？」
穆爾自信滿滿地答應了下來，他甚至在心裡已經想好該怎麼樣讓面前這兩個人生不如死。
男僕騎著馬車去了地下市場，將老板接了出來。
「你認一下這個人，」穆爾哼笑一聲，指著雪莉爾讓他辨認，「是不是很眼熟？」
雪莉爾露出半張臉，手指卻緊張到了極致，她記得這個男人，死死抓著迪奧身後的外套沒說話。
挺著胖肚子的老板盯著雪莉爾看了好一會兒，在穆爾勝券在握的目光中搖了搖頭：「我不認得。」
穆爾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仔細看清楚！我當時賣給你的就是她！怎麼可能不認得！！」
老板依舊表示不記得：「我可不敢做這樣的勾當，你可別污蔑我！」
穆爾簡直氣炸。
他不可能放過雪莉爾，也絕對不能輸給這個年輕人，憑借著人脈他又將上次拍賣會的其中兩個人請了過來辨認，但超出他意料的是，他們皆矢口否認此事，直言根本沒見過雪莉爾。
當拋出一個自以為會贏的誘餌，那麼只需略施小計就能讓大魚上鉤。
雪莉爾不敢置信地聽到這樣的結果，她揚起腦袋往迪奧望去，正好瞥見迪奧臉上還未散去的算計。
喬納森放下心來，和迪奧說了兩句話後回了學校。因為昨天的事情喬納森沒幫上忙，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對雪莉爾。
穆爾輸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迪奧擁著雪莉爾離開這裡，不僅如此，他還即將面臨來自迪奧那未知的處置。他帶著男僕跟在自己身旁，心裡猜測著有喬伊特伯爵的管家這個身份在，或許這個年輕人不會對自己做什麼，最多也就是捉弄而已。
迪奧的確沒怎麼為難他，只是向他要了一筆豐厚的錢，隨後將從溫青那裡買來的藥融化在杯子裡，端給了穆爾。
等到人不甘心地走了，迪奧讓雪莉爾收拾東西准備離開這裡。
雪莉爾將為數不多的衣裙打包好，她忍不住向迪奧打聽為什麼老板沒有指認她。
「做了一筆小生意。」迪奧輕巧地說出來，卻含糊著並沒告訴她到底是什麼生意。
至於其他人，迪奧並沒有告訴她原因。
亞撒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迪奧先生，亞娜小姐……」
雪莉爾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迪奧尋求答案。
「你自己處理，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喬斯達伯爵的莊園。」迪奧不需要小跟班，但雪莉爾需要。
雪莉爾先是帶著亞撒去附近的成衣店給他買了兩套衣服，這次如果沒有亞撒的話，或許結果會不同。
亞撒只肯要一套，在雪莉爾詢問他是在哪找到迪奧時，他卻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我沒找到迪奧先生，我跟著喬納森先生來警局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在附近站了很久了，好像在等待什麼一直沒進去……」
雪莉爾沉默了一陣，卻沒有
說什麼。
這一次出行讓雪莉爾愈發謹慎了起來，當馬車停穩，迪奧率先下了馬車，雪莉爾緊跟其後，她在迪奧紳士地撐扶下跳下馬車，亞撒緊跟其後，因為莊園的氣派而下意識挺直了背讓自己看起來不會太小家子氣。
溫和的管家將他們迎接了進去，雪莉爾快速瞥了一眼，大廳裡站著的男人盡管高大，但渾身充斥著溫和儒雅的氣息讓人不由得放松下來，而此刻他正帶著笑意望向了她。
「歡迎你的到來，雪莉爾。」
他似乎知道這其中的事情，雪莉爾吃驚之下依舊保持著禮儀向他行了一個禮：「您好，喬斯達伯爵。」
「和迪奧一樣，是個漂亮的孩子呢，」喬斯達伯爵吩咐管家准備午餐，看著他們的行李讓雪莉爾先上去休息，「迪奧，我讓管家收拾出來的房間在你旁邊，你帶雪莉爾上去。」
「還有一個小家伙。」男人撫摸著亞撒的頭頂，「一會兒去挑選一個房間，不要太拘束了，孩子。」
亞撒卻不敢放松，他跟著上了樓，像個小跟屁蟲一樣圍繞在雪莉爾的身旁，或許是對陌生地方的畏懼，他小聲地詢問雪莉爾是否能和她睡在一個房間裡，他打地鋪就行。
迪奧拎起他的後領，將他丟給了身後跟上來的僕從吩咐道：「帶他去離這最遠的房間。」
第33章
「她跳進雲朵般柔軟的床上, 紅漆的大衣櫥掀開一扇門，露出裡頭華麗繁復的衣裙……」
這是雪莉爾曾經看過的一片童話中對主人公的房間描述，僅憑著她在喬伊特伯爵家工作的幾天時間裡，所見過的伯爵夫人的房間填補過的貧瘠知識, 雪莉爾才能勉強想像出這樣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
迪奧走過去拉開了她的窗簾, 外面的白光瞬間將昏暗的房間完全籠罩, 連床底下的角落都沒有放過。
當雪莉爾眯著眼打量著這間和裁縫鋪差不多大小的房間，目光每落在一處都不由得感嘆, 原來童話裡的描述並不誇張, 但一想到這裡即將成為她的房間, 對於陌生的喬斯達伯爵, 出於對貴族的陰影, 雪莉爾並未表現出興奮，反而朝迪奧看去：「哥哥，我住這裡真的沒關系嗎？」
她待在這裡真的不會給他帶來麻煩嗎？
盡管迪奧已經是貴族的養子，但她深知並非親子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是這麼好過的。在喬斯達伯爵面前，迪奧彬彬有禮，雪莉爾已經腦補出他從前過的日子是什麼樣的。
伯爵是否會對他過於嚴苛呢？是否會因為做錯一件小事而懲罰他？還有那個喬納森, 盡管他們短暫相處過的時間裡能察覺到對方是個不錯的人，但誰又能保證被寵愛著長大的貴族少爺在少年時期不會捉弄前來投靠的迪奧？
她臉上的擔憂絲毫不加掩飾，迪奧不知道她的思維散發到哪裡去了, 如果讓雪莉爾知道迪奧從前做的那些事情，例如剛來就給天真單純的喬納森一個教訓，帶著其他孩子孤立他, 甚至還起了動刀的念頭, 或許她也能換一種思維來理解他的行為有多正常。
迪奧肯定有他這麼做的理由——雪莉爾語錄。
「沒什麼可擔心的, 反正遲早都是我們的。」迪奧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他環顧四周覺得這間房會不會太小，女孩子的房間裡需要擺滿衣裙才可以體現出一家之主的能力，太擁擠了可不太好。
不過喬斯達伯爵的莊園並不算大，在所有房間裡，分給雪莉爾的房間並不算小了。
迪奧雖然不滿意，但好在兩間房挨著，倒也方便。
雪莉爾沒有深想他那句話，她只當自己聽岔了，將少得可憐的行李拿出來准備放進衣櫃時，打開櫃門的那一剎濃烈的色彩衝擊襲了上來，寬大的空間裡已經掛上了幾件新衣裙，看得出來是流行在貴族小姐裡的最新樣式，她摸著布料，根據她多年的經驗幾乎可以辨認它的昂貴，一尺布幾乎超過一戶普通家庭生活幾年的開銷的程度。
高大的身影徐徐走來，倚靠在另一半櫃門上，他高挑美貌，對於雪莉爾來說需要仰望著他，即使是死亡視角，也讓人挑不出一點除美麗以外的東西。
「時間並不充裕，所以隨便挑了兩件，你覺得怎麼樣？」迪奧以前對於喬納森眼巴巴送禮物給艾莉娜嗤之以鼻，不懂得為什麼要討好那些女孩，這種行為根本沒有意義。
如果是雪莉爾的話，他或許可以稍加理解了。
在他們還未相遇之前，偶爾路過成衣店迪奧看到有女孩子在試衣裙會駐足片刻，思考著如果是雪莉爾，她不管穿什麼都不會太醜。當被店裡的女孩子因為他並不紳士的注視而瞪著他時，心情並不美妙的迪奧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輕易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去嘲弄對方。
雪莉爾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她撫摸著裙子上的裝飾輕聲回答他：「喜歡。」
「哥哥買的東西，我都喜歡的。」她聽到自己這樣說出口，過於直白的話她自己聽了都羞赧地偏過頭去。
這樣的生活仿佛是上帝見她太可憐賜予的一場美夢。
迪奧陡然俯身虛虛攏住了她。
後頸處傳來男人滾燙的呼吸，雪莉爾看不到他也知道
迪奧現在的動作是什麼樣的，她繃緊了身體輕聲詢問對方：「……怎麼了？」
滾燙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雪莉爾扶住了櫃門剛想回頭時，迪奧又松開了手。
「二尺一寸，」他報了個數，隨即退後一步將手裡的軟尺塞在她的掌心，「其他部位多少？」
小裁縫·雪莉爾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這類屬於女孩子的隱私問題讓她有些難以啟齒，但她看著迪奧的臉上依舊是平靜的，似乎沒意識到這樣的問題有什麼不對。
「這些給你買的衣裙都是隨便在成衣店挑選的，尺碼不對。」他算是解釋給雪莉爾聽，「你住在這裡，以後要和貴族小姐們打交道的地方還有很多，她們一眼就能看出衣服不合身。」
「一件衣裙都不合身的人，是沒必要交往的存在。」他冷酷地說出這個圈子的生存法則。
門外的管家在發覺兩人待在房間裡的時間有些長，於是敲了敲門詢問：「迪奧少爺，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迪奧自如地切換性格，他溫聲回復管家：「我們還需要一會兒，暫時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好的，伯爵說如果雪莉爾小姐覺得疲憊的話，可以在房間裡休息一陣，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就好。」
這和她所見過的喬伊特伯爵家的情況不太一樣，但在來到這裡之後那顆緊繃著心髒在聽到這樣體貼的話後稍微松懈了下來，她感激不已，向管家傳達了對伯爵的感謝並表示一會兒就下樓。
迪奧雙手挽在胸前：「沒必要這麼感恩戴德，雪莉爾……我周末再回來，你一個人在這裡可以應付吧？」
「哥哥可以放心。」雪莉爾回答道。
兩兄妹處於善和惡的兩端，但在相處過程中並未產生什麼矛盾。雪莉爾對他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只不過在單獨面對伯爵時她對能暫住在這裡表示了感激。
「暫住？不……雪莉爾我覺得你搞錯了。」喬斯達伯爵儒雅地笑了起來，溫煦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在看到第一眼時他就對雪莉爾多了幾分好感，除卻外貌上的優勢，他更看重的是雪莉爾眼裡露出的光，像月亮，卻又比月亮多了幾分溫暖。
單獨流浪在外，想必吃盡了苦頭。
「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就住在這裡吧……很早以前，迪奧就拜托我尋找你的蹤跡，可惜一直沒能成功，現在終於找到你了，那干脆住下。」
喬斯達伯爵沒有養過女兒，但他看著雪莉爾的時候，想著如果妻子還在的話，他或許也會有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兒，依偎在他的懷裡撒嬌索要一套新潮的裝飾品。
想到那樣的場景，喬斯達伯爵的目光更為柔和。
他望向坐立不安地雪莉爾，胸腔裡似是有一股熱流劃過：「不必覺得拘束，迪奧把我當做父親，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當然前提是你願意。」
雪莉爾被他這兩個消息砸得有些懵，她才知道迪奧也一直在尋找自己，而且還拜托伯爵來尋找……這樣一來，回想著她這些年一直尋找迪奧的日子似乎也沒那麼苦了。
雪莉爾很高興。
但面對伯爵提出的要求，還處於陌生階段的她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她表示自己能住在這裡已經很好了。
喬斯達伯爵沒有強求：「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喊我父親。」
他的包容度超出了雪莉爾的想像，甚至懷疑面前這個男人是否是上帝派前下來的傳教士。
而自從雪莉爾來了之後，可能是伯爵發了話，莊園裡的僕人都對她很恭敬，想要出門有專門的馬車，喬斯達伯爵對親生兒子喬納森一直很嚴格，但在雪莉爾身上卻顯得尤為縱容。
他為雪莉爾請來了一位曾經在皇室服侍過女皇的貴族小姐，這可不是花錢就能請到的，如果不是
看在喬斯達英國古老貴族的身份上，她才不會親自教導一個並非貴族出身的女孩學習貴族禮節。
書房裡燃起壁爐，對於雪莉爾來說，在看到那位貴族小姐向她展示最優雅的動作時，她才知道自己所知曉的禮儀簡直是滄海一粟，不值得一提。學習是漫長而枯燥的，在處理好事務後的喬斯達伯爵選擇在一旁觀看。
迪奧給她買的長裙長度超過了腳踝，但恰到好處的曲線流露足以掩蓋身高的不足，雪白的皮膚和漂亮的五官根本看不出她出身於貧民窟，如果不是她展現出蹩腳禮節的話。
一天下來，雪莉爾的腦袋被各種禮節的動作塞滿，每當她發現自己做錯了一個動作而自責時，沙發上的喬斯達伯爵都會在旁邊打圓場。
「沒關系的雪莉爾，初學者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我覺得雪莉爾已經有進步了，你說對嗎？」他的目光望向了教導雪莉爾禮節的那位新來的貴族小姐貝琪女士。
而蹙著眉打算低斥雪莉爾的貝琪將花咽了下去，向伯爵露出一個標准的微笑：「您說得對，雪莉爾小姐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喬斯達伯爵微笑著沒有接話，他看出了雪莉爾神態疲憊開口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當管家送走貝琪女士，雪莉爾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
修補一天.衣服都沒有這麼累。
但這些都是她現在這個身份需要學習的東西，下一秒雪莉爾站直了身體，向伯爵展現了自己今天的學習成果。
「很棒，雪莉爾。」伯爵絲毫不吝嗇對於她的贊美。
這已經不知道是管家聽到第幾次伯爵誇贊著這位新來的雪莉爾小姐了，但不得不說，在另外兩位少爺上學的時候，家裡有雪莉爾的陪伴讓他開心了不少。
雪莉爾一直在禮儀老師貝琪女士的指導下進行，如果喬斯達伯爵悠閑的時候他就會在旁邊看著，而那個時候貝琪小姐的態度明顯柔和許多。
當然也有伯爵不在的時候，亞撒就會趁機趴在窗戶上往裡看他的小姐用她秀美的手指拎起裙擺緩緩行禮。
「頭再低一點，」貝琪用戒尺點在雪莉爾的額頭上命令道，「再低！」
雪莉爾控制微晃的身體穩住，做出貝琪小姐無法挑剔的動作。
「剛剛做錯了，現在就站著別動，保持一刻鐘。」她說出冷酷的話語，嘴角微微勾起。
訓練了一下午，雪莉爾做這個動作小腿已經酸得不行，她咬著牙堅持著，貝琪女士坐在沙發上，手掌撐著下巴突然說起她身份上的事情。
她饒有興趣地問：「雪莉爾小姐的運氣真好，從貧民窟跳到貴族，可以教教我你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得到伯爵的青睞嗎？」
對於話裡明顯的為難，雪莉爾緩緩吐出一口氣，借著裙擺掩蓋了她裙下放松的動作：「……喬斯達伯爵心善。」
亞撒隔著玻璃瞪著座位上的女人，絲毫沒發現身後有人靠近。
迪奧的聲音陡然從背後響起，亞撒背後的寒毛炸起：「你在這裡做什麼？」
第34章
在雪莉爾的前半生裡, 這位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氣質的貝琪小姐所給予的為難，在她經歷的事情裡並不值得一提。
伯爵特意請她過來教自己學習禮儀，秉著不想拒絕伯爵的好意, 雪莉爾才忍耐了下來。只不過貝琪會在喬斯達伯爵面前裝飾成和諧的假像, 以便她可以在看不見的時候用著溫柔的語氣說出刁鑽的話，借此來發泄她對自己的不滿。
如果之前還算合理範圍內，今天她的話簡直是放肆地隨意踐踏在雪莉爾栽種的一片草坪上, 留下一個又一個髒印子。
貝琪依舊在喋喋不休，她得寸進尺地靠近雪莉爾, 臉上露出譏諷的笑意：「貧民窟住的房子是不是和豬圈一樣髒？」
盡管是雪莉爾這樣的好脾氣她的臉上也沒了笑容，她站起身望向了那位燙著卷兒的貴族小姐還沒說話, 貝琪就察覺到了危機一般, 直起了身體盡顯貴族輕蔑地望著她：「說到你痛處了？」
「還是說，你想和喬斯達伯爵告狀呢？」貝琪覺得自己把面前這個搭上貴族的女孩猜透了，她洋洋得意地繼續說著, 「就算伯爵相信你, 但又能拿我怎麼樣呢？我的家族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雪莉爾仿佛看到小時候女孩子之間的玩鬧小把戲。
面對著貝琪的諷刺，在貝琪警惕的目光中雪莉爾朝她走了一步，平靜地開口：「尊重是最基本的禮儀, 貝琪小姐原來不知道最基礎的知識嗎？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她彎下腰將手掌抵在地面，隨即起身撫摸上了貝琪的臉龐。
貝琪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是她根本沒想到雪莉爾會這樣做，等到她看到雪莉爾縮回去的髒手掌，才意識到她在用這種肮髒的手段！她竟敢用髒手碰她的臉？！
憤怒轉變成了尖利的女聲：「你竟然敢用那麼髒的手碰我的臉——！」
她每天用牛奶珍珠保養的臉, 居然沾染地上的髒東西！而且還是用那樣的髒手？！貝琪拼命地用手帕擦拭著臉頰, 眼眶泛紅地恨恨盯著雪莉爾, 似乎恨不得一口咬下她的肉。
「畢竟, 我曾經住在平民窟的髒房子裡，」雪莉爾用她說過的話反駁她，「這是我們那祝福的禮節，貝琪小姐見多識廣，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你——」
書房的門被人從外打開，金發青年笑著推門走進來打斷了貝琪的話：「抱歉，我剛剛敲門沒人回應，所以擅自進來了。」
沒有人會拒絕一張美麗的臉龐向自己傳達關切的問候，對於迪奧這個名字貝琪並不陌生，雖然說她來這裡有一部分原因是協助喬斯達伯爵這一個小忙可能胡提升她在貴族圈的知名度，畢竟誰也不知道她是因為犯了錯被趕出了宮殿，所以很需要一塊跳板造勢來獲得另一個下家。
而很大的部分，她也想過來看看喬斯達伯爵的兩個兒子是否出色到能夠讓她下手。
畢竟她不算成婚的最佳年齡，曾經還以為能夠慢慢挑，或許加入皇室也不是個難題，但意外來臨時，她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已經失去了，她的青春奉獻給了皇室，最後卻淪落到被別人挑選的地步。
位置不能太高，樹大招風，如果被女皇看到了那並不是一件好事。
但太低她也忍受不了。
處於中間地位的，那位米基是獨生子也不錯，可惜早死了。剩下的喬斯達家族倒是百年古老家族，底蘊深厚，最重要的是喬斯達伯爵的名聲獨一份。
而面前這位金發男子，盡管是養子，但優秀的名聲和出色的容貌讓不少貴女欽慕，即使是見多了美男子的貝琪此時也不由得晃神。
當時從好友口中得知迪奧的信息時她還嗤之以鼻，現在真的看到了之後發現她也不能免俗。
迪奧的美貌所給予的衝擊讓她一時
忘記了憤怒，忘記了臉頰上的髒手印，也忽略了被迪奧隱秘動作下藏在他身後的雪莉爾。
雪莉爾身形纖細，幾乎被迪奧擋住了所有來自貝琪的視線。
他的手背在身後，修長的手指仿佛長了眼睛將雪莉爾的手掌攏在了掌心，干燥溫暖的手掌包裹著她，似乎在傳達無聲之下的安撫。
而他的做法的確給雪莉爾帶來了幫助，不必單獨面對毫不掩飾地羞辱，她從此有了一片遮擋風雨的屋檐，迪奧給予的安全感促使雪莉爾也想做出什麼來回應他。
迪奧今天穿的外套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正在敷衍著面前這位自命不凡的貴族小姐，眼裡的冷漠在一旁的玻璃上反射出似有若無的殺意。背後突然靠過來了什麼將他的思緒拉扯了回來。
現在的情況不能讓他做出轉身的動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只能憑借感受猜測她的動作，後腰處被輕輕攥住，溫熱的額頭靠在了他的背上拱了拱，動作幅度很小，或許是怕被那位貴族小姐發現她的小動作，僅僅過了兩秒，迪奧就察覺到她在短暫的放松後又恢復了原樣。
他的手握了握，雪莉爾沒能將手抽回來。
而在過了一段時間後，貝琪終於察覺到了什麼，面前的男人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等到她望向他的臉龐試圖看出端倪時，迪奧嘴角的弧度加深：「今天天氣不早了，不如我送你一趟。」
他往前走了一步，貝琪輕哼著踩著輕巧的步子往門口走去，她瞥向雪莉爾的方向似乎是想在離開前給她一個下馬威，她絲毫不知道雪莉爾的心跳得有多快，手心裡都是汗，好在在被發現之前迪奧終於松開了雪莉爾的手。
雪莉爾低下頭掩飾自己臉上還沒散去的情緒，卻被貝琪誤以為是怕了，輕笑著走了出去。
門闔上的那一刻，雪莉爾才徹底放松了下來。
正當她望向窗外，想看看他們的行蹤時，卻對上了亞撒的震驚臉，甚至他的臉頰旁的褐色卷發都變直了一些。
雪莉爾張了張口，最後揮了揮手讓他進來。
沒有貝琪這位貴族小姐在，亞撒撒丫子跑了進來，如果他是一只小狗的話，此刻就能看到他身後搖成螺旋槳的小尾巴。
「亞娜小姐！」他一直稱呼她這個名字，沒能及時轉過來，「那個女人沒打你吧？」
說起這個，亞撒就義憤填膺地握緊了拳頭，似乎如果可以的話，他肯定給那個貝琪幾個拳頭，讓她嘗嘗挨揍的味道，竟然對亞娜小姐說出那樣的話來！
雪莉爾笑著揉亞撒濃密的褐發：「沒有，我在她臉上按了個黑手印呢。」
雪莉爾高興，亞撒就高興。他笑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明亮的眼睛裡倒映著的都是雪莉爾雪白的臉龐。
她望向窗外，迪奧正在和貝琪並排走著，路過一片快要枯敗的花園。
秋季快要結束，寒風即將襲來。
園丁正踩在肥沃的泥土上，正在換上新的種子。
貝琪嫌惡地撇過了臉，但她還是很好的掩飾了一番，迪奧卻沒錯過她的任何表情，他像極了一位紳士放慢了腳步跟在她一旁，根據這麼多年的經驗，對於一個自負的貴族小姐他簡直手到擒來。
要哄一個女孩子高興，迪奧知道有很多的方式，他碰了碰嘴皮子，突然開口展開了一個新的話題：「貝琪小姐喜歡什麼樣的花呢？」
一般來說，這樣的問句是對有好感的人在送禮物這件事上拿不定主意才詢問的話題。
當然，貝琪小姐收到的花數不勝數，她並不稀罕這樣美麗稍縱即逝的東西，但在有意想交的迪奧面前，她表現出自己淑女的一面：「我喜歡玫瑰，當有人想要采摘時都得經過花刺的考驗。」
這句話意有所指，貝琪瞥了他一眼卻發現迪奧臉上並沒有想
像中的反應。
他臉上的笑容不減，瞳孔在她的脖子上逡巡著：「今天不太方便……那有機會的話，我想請貝琪小姐見見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那是用最稀有的養分才能培育出的品種，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
迪奧的話引起了她的興趣：「好。」
迪奧將她送上了馬車，臨別前，他掀開車簾將地址告訴了她，輕聲細語地仿佛在蠱惑著訴說：「我希望只有我們兩個才知道這個地方，貝琪小姐可以做到嗎？」
貝琪臉上流露出一抹媚嫵：「看你表現。」
迪奧退後兩步，目送著那輛馬車離開，再回到書房已經沒看到雪莉爾的身影了。
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大步走向了她的房間位置。門沒鎖，裡面隱約傳來了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使他停下了腳步。
冰冷的眼瞳透過門的縫隙往裡看去。
在這個周末，喬納森也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在向雪莉爾獻殷勤一般，兩人說說笑笑的，在迪奧眼裡格外礙眼。
亞撒那個小鬼也不在。
迪奧直接推門走了進去，裡面的交談聲立刻停止了下來，雪莉爾回頭看到他後將喬納森給她的東西抱在了懷裡，喬納森則是朝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剛剛我在門口看到你了，只不過你正在和一位小姐聊天我就沒有打擾。」
迪奧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但他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喬納森，他的目光落在被雪莉爾抱著的東西上，帶著質問的語氣低聲詢問起喬納森：「JOJO，你買了什麼？」
還沒等喬納森開口，雪莉爾就立刻回答他：「是我拜托喬納森買的……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迪奧眯著眼看著雪莉爾拉開了抽屜塞了進去，隨即轉過身朝他討好地笑了笑：「我去給哥哥泡茶。」
她和喬納森有著他不知道的小秘密。迪奧望著雪莉爾離去的背影，臉色微沉。
第35章
周末的來臨讓莊園裡熱鬧了不少。
喬納森的性格活潑, 因為家裡多了一個妹妹，而且是在之前有過交集並感官不錯，所以在這次回來的時候他特意給雪莉爾帶回來了一些禮物。
剛剛他給雪莉爾帶去了她需要的東西, 卻將自己的禮物給忘在了腦後。
「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在商店裡隨便挑選了一些女孩子的飾品。」喬納森撓著後腦勺略顯拘謹地笑著, 目光並沒有離開雪莉爾的臉龐，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的表情裡得知到有用的訊息。
畢竟他對於迪奧的妹妹——雪莉爾的感觀, 和當初對迪奧的截然不同。
或者說，這位單純正直的青年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兄妹兩人似乎是處於兩個極端，相比之下, 他更喜歡和乖巧溫順的妹妹待在一起說話，她像是一陣柔風吹拂過他的臉頰, 又像是路過花園時看到的一朵無刺的花, 脆弱又美好，讓他不由得放松下來。
雪莉爾驚訝地打開了禮盒，裡面精心擺放著各種不同的發飾：嵌著珍珠的發夾、墜著流蘇的小木梳上粘著一朵絲綢做成的漸變花朵，正以盛放的形態朝著雪莉爾展現它的美。
她用手指撫摸著滾圓的珍珠，胖乎乎的, 再抬頭時她揚起笑臉向喬納森道謝。
「我很喜歡，真的。」雪莉爾望著面前的青年, 他和喬斯達伯爵很像, 不管是容貌還是品格, 只不過他還處於年輕氣盛的時候，尚且做不到伯爵那樣完美。
藍發青年羞澀地笑著，他的目光落在雪莉爾的發間, 柔順的金發發間別著一枚向日葵的發卡, 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磨損著程度是小孩子看了都不會再戴的程度。
心細的喬納森沒有選擇去詢問，他在送完禮物之後就離開了雪莉爾的房間，絲毫沒注意到走廊盡頭將身體靠在牆壁上的迪奧在昏暗處朝他投來的冰冷視線。
第二次了。
JOJO趁他不在的時候，進入了雪莉爾的房間。
而他們之間的小秘密到底是什麼，迪奧並沒有第一時間去質問她，而是選擇了潛伏。
貿然前去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他並不想和雪莉爾面對面對峙，問出他想要知道的東西。那是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隱隱感覺到了一條外來的蟲正在啃食樹上唯一屬於他的那顆蘋果，試圖品嘗果實的甜美。
這怎麼能行呢？那顆蘋果是屬於他的。
之前的教訓還不夠嗎，JOJO。
迪奧從昏暗中走了出來，他邁向樓下的腳步遲遲未落下，心底的憤怒讓陰暗之地以極快的速度在周圍擴張，盡管他告訴自己這樣做不對，但下一刻他轉移了前進的目標，轉而敲響了雪莉爾的房門。
她沒有立刻開門。
迪奧焦躁地拉扯著袖口，在選擇破門而入還是給予已經長大的雪莉爾足夠的隱私之間徘徊了兩秒，面前的房門從內被打開，雪莉爾有些氣喘地靠在門邊喊他：「哥哥，怎麼了？」
她的視線和他對視了一秒後移開，迪奧的心情更為糟糕了。
他推門走了進去，仿佛主人巡視領地一樣在房間裡打量了一圈：「你在房間裡干什麼，雪莉爾？」
「整理一下東西，」她輕聲回答，隨即轉移話題問起他的事情，「我聽喬斯達伯爵說，你們快放假了？」
「嗯，下個月。」並不是很想接過這個話題，迪奧繼續掃視著周圍尋找著蛛絲馬跡，他走到床邊檢查疊整齊的被子，但依舊不放心地彎腰用手掌感受了一下溫度，是涼的。
雪莉爾誤會了他的意思：「哥哥困了嗎？」
迪奧沒有回答，他又走到靠近窗戶的桌旁，整潔的桌面上只有一面他放在這裡的古董鏡子，修長的手指撥弄著鏡面，透過鏡子意外看到了雪莉爾略顯緊張的表情。
迪奧幾乎沒有多思考，憑借著多年的察言觀色直接將第一個抽屜扯了出來。
裡面赫然放著一個紅絨禮盒，在雪莉爾阻止之前他搭上了鎖扣，輕輕一掰就露出了裡面的精美發飾。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無法訴說的背叛。
不是說最喜歡他送的發卡嗎？
「那是喬納森送給我的禮物，我不好拒絕……」雪莉爾連忙解釋著，迪奧的冷質的目光透過鏡子向她傳達著他並不滿足她這個解釋，但在觸及到她發間的向日葵發飾後他又覺得自己掰回了一局。
但她留在抽屜裡的意思，給予迪奧隨時會被替代的錯覺。
抓起了紅絨禮盒，居高臨下地站在了雪莉爾面前：「我覺得你不需要其他男人送給你這些東西，對嗎雪莉爾？」
那是雪莉爾收到的少有禮物之一，她咬著嘴唇沒有及時回答他，在猶豫著該怎麼說時迪奧當著她的面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買，但這些東西我會丟出去的。」
他繞過雪莉爾往門口走去，身上突然多了一點忽略不計的阻力，迪奧低下頭正好看到女孩纖細的指尖拉住了他的外套，挽留的意味過於明顯。
「我不會戴。」雪莉爾斟酌著用詞想著如何讓他將東西留下，「如果下次喬納森問起，我拿不出來的話……」
「雪莉爾，你要學學撒謊了。」迪奧對雪莉爾還未掌握他早就無師自通的技能感到匪夷所思，「隨便編造一個理由，他就算知道你在撒謊又能怎麼樣呢？」
看出了她的心思，迪奧冷笑著：「我們才是有著血緣關系的兄妹，那個家伙算什麼東西值得你這樣對待？」
兩人的對話最後以一句「不要試圖激怒我，雪莉爾」的話而結束。
雪莉爾明顯情緒不高，在晚餐的時候也只是喝了兩口湯就放下了勺子，在喬斯達伯爵的詢問下，她編造出身體不太舒服的理由試圖糊弄過去，但對於喬斯達伯爵而言，身體可是大事。
在拒絕為她請醫生後，迪奧笑著接話：「可能在房間裡憋悶太久了，出去走走吧。」
他這麼提議著，雪莉爾並沒有當場拒絕。
當天晚餐過後，在喬斯達伯爵的建議下，讓他們三個人一起出去散步，順便在這短暫的周末時間裡互相增加一些了解。
在喬斯達伯爵的目光下，三個人並排走在一起往莊園外走去，看似和睦的背影讓喬納森伯爵多了幾分興致，他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已故妻子的照片訴說著孩子們的事情，眼裡深感欣慰。
然而，三人一路上尤為沉默，直到他們碰到了從前一起玩耍過的小伙伴。
和從前一樣，他們正在進行一場友誼的拳擊賽，草坪上的兩個青年在周圍的起哄下，戰況愈發激烈。當他們下場的時候兩個人的臉上明顯都有了傷痕，但對於他們而言是男人的勛章。
迪奧轉動著眼珠，他笑著向喬納森提出了邀請：「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切磋過了，JOJO。」
這讓喬納森想起了少年時在和迪奧的首次切磋中眼睛受傷的事。片刻的遲疑後，現如今遠比迪奧強壯的喬納森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們將目光放在了雪莉爾身上，並沒有看到過迪奧打過拳擊賽的女孩帶著一點好奇以及對拳擊賽這三個字出於本能的畏懼，看著他們拿過旁人遞過來的手套開始戴起來。
喬納森低頭認真給自己戴好，再抬頭時，迪奧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雪莉爾的面前，要求她給自己戴上。
披著金發的女孩正處於散發著青澀的美麗時刻，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已然綻放出層層重疊的花瓣，柔軟香甜，經過她的路人多半會被她所吸引，甚至彎下腰想輕嗅著花瓣的味道。
即使有過爭執，或者說是迪奧單方面的發怒，雪莉爾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在雪莉爾認真給他戴上手套的時候，來自迪奧的掃視如一把烈火將山坡上蠢蠢欲動生長出來的小苗盡數稍滅，他的狠厲程度和手段讓不少人都見識過，在遭到警告的訊號後，大部分的人也只能選擇放棄。
但不得不說，在這片區域裡，雪莉爾的容貌刷新了他們對美貌的認知。
即使有還在掙扎的，想趁著迪奧不注意靠近雪莉爾的，也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們也不想嘗嘗挨揍的滋味。
雪莉爾的注意力此刻都放在了場地中央的區域，相比於送她飾品的喬納森，盡管迪奧丟掉了她收到的禮物，但他自私地希望她的兄長迪奧能夠贏得這場比賽。
在雪莉爾的認知裡，迪奧一直很要強。
場地裡，再剛開始還有所收斂的喬納森並不想破壞好不容易才修補好的氣氛，更何況，迪奧的妹妹雪莉爾還在一旁看著，他的揮拳迪奧都能順利躲開，只不過喜歡用些小花招的迪奧並不會給喬納森這個機會。
鬼知道他的胸腔裡到底積攢了多少對喬納森的怒火，在時間的發酵下，迪奧似乎要將這些都發泄在喬納森身上。
喬納森格擋之下並沒有注意到迪奧揮來的拳頭，在放下手的那一刻他只感受到了顴骨帶來的劇烈疼痛，太陽穴所產生的暈眩感仿佛針扎一般讓他片刻之間睜不開受傷臉頰的那只眼。
迪奧乘勝追擊，在喬納森短暫的停頓下抵住了他的脖頸，兩人靠得很近，在周圍的起哄中，迪奧用著很低的聲音對相處了九年的喬納森發出警告，給喬納森的感覺不亞於被冰冷的毒蛇用毒牙抵在大動脈上，發出嘶嘶的可怖聲響。
「離雪莉爾遠點，JOJO。」他控制了音量，其他人根本聽不到他到底說了什麼，即使發覺了也只看到迪奧的嘴唇動了一下而已。
喬納森扭頭盯著迪奧，他似乎理解了迪奧會選擇要和他在這裡來一場久違的拳擊賽的原因了。
一切都是為了雪莉爾。
迪奧丟失了九年的妹妹，海棠般美麗的雪莉爾。
但他們的交集，不過是他給雪莉爾帶來她要求的東西，以及她來到喬斯達家族為了表示歡迎他才送給她一份禮物而已。
即使是這樣，迪奧也對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單獨相處的時光感到不滿，甚至可以說是猜疑與對這類事件發生的完全否決。
那雪莉爾知道嗎？
喬納森往場外的女孩看去，她今天穿了一條淺紫色的鬥篷外套，米白色的寬大裙擺將她的腰掐得盈盈一握，長發披在身後，她正望著他們之間並不和諧的肢體動作而擔憂地蹙起眉頭。
而迪奧並沒有這種自覺，喬納森的退而求次並沒有讓迪奧選擇就此打止，在他再次揮拳下來時引來了喬納森的反抗，他的力氣遠比迪奧大上許多，多年前的一次打架中，迪奧曾經領略過喬納森的爆發力，而這一次原本處於上風的迪奧毫不意外地被喬納森一拳打破了嘴角，他踉蹌著擦拭掉嘴角的血跡，再次迎面而上。
兩人幾乎是互毆了起來，更為健壯的喬納森在迪奧身上留下了更多的傷痕，雪莉爾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直至最後比賽結束，迪奧傷痕累累地朝雪莉爾走過來。
他臉上都是汗水還有未干的血跡，迪奧低下頭輕聲問：「還在生氣？」
雪莉爾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給迪奧解開手套，他注意到雪莉爾因為看到他的傷口連手指都在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迪奧被揍成這副模樣，他似乎有意避開了臉，除卻嘴角的傷口，臉上再也沒有其他挨揍的痕跡。
而喬納森就不同了。
他的傷幾乎都在臉上，有一只眼睛還紅腫了起來，看起來傷得更重，但其實只是外傷。
迪奧扯動著嘴角想笑，疼痛伴隨而來。
聽到他發出的嘶聲，雪莉爾緊張地仰起頭觀察他臉上的傷口，手指避開他臉上的傷貼在下頜處：「……很疼嗎？」
迪奧目露不屑，就這麼一點小傷口而已。他張開了手臂示意讓雪莉爾從他的口袋裡把東西掏出來：「我不方便拿。」
雪莉爾還以為他身上帶了什麼藥，將手裡摘下的手套還給了剛剛的那個人，隨即將手伸進了迪奧的右邊口袋中：「沒有東西啊……」
「左邊。」迪奧仿佛聽到了什麼往後看了一眼，但又很快將注意力放在了雪莉爾身上，「還沒找到嗎，雪莉爾？」
「等一下——」
小盒子正好卡住了，雪莉爾好不容易將東西拿出來卻發現是個漂亮的盒子。
迪奧放下手臂，垂下臉龐催促她：「打開看看。」
不知道為什麼雪莉爾從迪奧的表情裡察覺到了什麼，她的心髒在加速，打開了小盒子，裡面赫然躺著一枚嶄新的向日葵發卡。
第36章
喬納森腫著臉回頭, 對他毫不留情的迪奧彎下腰，正將那枚向日葵發卡從盒子裡取出來，不太熟練地別在了雪莉爾的發間。
這是喬納森無法想像的一種畫面, 但卻真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迪奧將那枚舊發卡揣進了自己的兜裡。
原本一路上情緒低落的雪莉爾肉眼可見地高興了起來，沒有女孩子不喜歡禮物，尤其在她拒絕換新的發卡之後，迪奧特意挑選出了類似的款式送給了她。
手指摸到發卡上花瓣的紋路緩緩滑動, 在喬納森的視線裡, 雪莉爾眼睛裡都染上了喜意，當她朝著迪奧笑起來的時候，在日光的照耀下, 那張雪白的臉龐比以往都要美麗。
盡管她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們都知道，雪莉爾很喜歡這份禮物。似乎是擔心因為發卡在路上掉落, 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撫摸著發卡，確保它還在。
只有喬納森受傷的世界達成了。盡管他也收到了來自雪莉爾的關心, 畢竟他那張帥氣的臉蛋被迪奧揍得完全看不出原樣，但相比於迪奧受到的關心, 他的就明顯客套許多。
不過喬納森也能夠理解，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
喬斯達伯爵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大概就知道了在比賽中兩人都沒有忍讓，表情變得嚴肅了不少。
迪奧率先承認了錯誤, 他在伯爵面前露出了足夠的歉意，隨即又偏過頭真切地望向喬納森：「你會原諒我吧, JOJO？」
面對這樣的道德綁架, 喬納森並沒有深想對方完全都是假意, 他為此感到羞愧在比賽中用出了全力：「我也很抱歉, 迪奧……」
可惜他聽不到迪奧在心裡嘲諷著他的話, 即使察覺到有一絲違和也並沒有深想。
和迪奧相比，喬納森完全是個純情大男孩，真誠又紳士。
喬斯達伯爵將雪莉爾喊到身邊輕聲細語，詢問是否有被他們這種比賽嚇到。雪莉爾自然是否認，她可不想讓這兩個人在事後還要受到責罰。最後還是請了醫生過來替兩個人檢查了一番，開了一些藥才走。
迪奧的臉上只有一處傷口，雪莉爾很快就替他擦好了，趁著他去沐浴時，出於對喬納森的愧疚雪莉爾去看望了一眼喬納森。他的臉上沒一塊好皮，正悲催地在自己房間裡對著鏡子塗抹著，但他自己下手又重，碰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
雪莉爾想到他的禮物被迪奧處理掉了，心中更加羞愧。
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喬納森率先發現了她。
「雪莉爾？」他站起了身。
雪莉爾無法避開，硬著頭皮推門走了進去，目光觸及到他臉上的傷口時立刻屏住了呼吸：「……需要我幫忙嗎？」
喬納森憨厚地搖頭說不用，隨後在鏡子前又開始呲牙咧嘴，盡管他已經努力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了，但在疼痛的襲擊下沒能成功。
「我幫你吧……」雪莉爾有些看不下去了。
迪奧拳拳到肉，他故意在喬納森那張算帥氣的臉上揍出了花，除了防止他靠近雪莉爾，更是在阻止正處於美好年紀時因為喬納森的示好而春心萌動。
她接過了喬納森手中的藥盒，溫熱的指腹蘸取了藥膏，她站在健壯的喬納森面前，即使她是以站著在姿勢面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喬納森，也顯得很小一只。
女孩的指腹輕輕貼在了青年的臉頰上，仿佛蝴蝶落了下來，什麼感覺也沒有。她柔聲詢問著喬納森會不會太用力，他搖著頭垂下了目光不敢和她對視。
雪莉爾認真地替他將傷口處都塗抹上，藥膏在她的指腹下被揉開，喬納森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小片接觸的肌膚上，跟隨著她移動。
直到他聽到雪莉爾低聲替迪奧解釋：「他不是故意的，喬納森……請不要責怪他。」
喬納森自然不會怪他，自己也在迪奧身上留下不少看不見的傷痛，他反而在身為迪奧的妹妹面前感到尷尬羞愧，除此之外，他也大概知道雪莉爾替他塗抹傷口的根本原因終歸還是因為迪奧。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在雪莉爾走了後他面對著鏡子看向自己紅腫的臉龐，有一股悵然若失飄過他的心頭。
周末最後一天，迪奧出去了一趟。在喬斯達伯爵的提議下，他們一起在重新種上花的院子裡架上了畫板，雪莉爾還是第一次用這種工具，喬納森看出了她的茫然，主動替她貼上畫紙後想起了昨天迪奧的警告，還是退後了一步用語言教雪莉爾如何處理顏料。
在他的指揮下，淺黃色衣裙下的女孩笨拙地將顏料擠在畫板上，她稀奇地用手指去觸碰色彩明亮的物體塗抹在了畫紙上，一陣風吹拂過她的臉頰，將她的金發從藍色的毛衣外套上卷起飛揚。在喬納森的眼裡，雪莉爾比院子裡的花更為動人，美艷得不可方物。
這算是雪莉爾第一次接觸貴族們的消遣方式，她用自己的手指在紙上塗抹著，沒有人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於是得到這種沉默的允許下，雪莉爾用畫筆和手指完成了一幅色彩鮮麗的風景畫。
喬斯達伯爵對雪莉爾的畫用盡了所有贊美的詞語，女孩害羞地握住沾滿顏料的手掌，心裡雀躍著仿佛跟隨著風飄落在柔軟的雲朵上。
迪奧從外面回來了。
他步履優雅地走了過來，身上的外套似乎換了一件，但同色系的外套並沒有讓其他人看出來，雪莉爾眼尖，在迪奧彎下腰湊近看她畫架上的畫時，似乎還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但風一吹，那味道又不見了。
「你是在畫花嗎？」迪奧用著平常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但雪莉爾卻敏銳地聽出了他話裡的嘲笑，得到伯爵的誇贊讓雪莉爾多了幾分勇氣，她仰起臉龐用力回答他的話，「對。」
但說完之後，又忍不住拿余光去瞥迪奧的臉色，手指攪在一起遲疑地問他：「不好看嗎？」
迪奧往畫板上看了一眼被塗抹得亂七八糟的顏料，拿起了畫筆在顏料上沾了一些在那張畫紙上簡單地勾勒了幾下，畫上的花朵瞬間有了層次感，再蘸取一點深色，整幅畫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那變魔術的手法讓雪莉爾驚為天人，她抓過迪奧的手掌上下翻看著，最後和自己的手掌進行對比，試圖找出兩者的區別在哪。
她不知道原來迪奧在畫畫這方面居然也這麼厲害。
「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呢，雪莉爾。」迪奧輕狂地輕聲吐出這句話，另外兩個人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但兩兄妹相處融洽的畫面十分賞心悅目。
喬斯達伯爵詢問喬納森完成得如何了，迪奧往他的方向看來，藍發青年摘下畫紙折疊起來撒謊道：「好久沒畫了，手有些生。」
他悄無聲息地將疊好的畫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裡。
直至雪莉爾摘下自己的畫，用她沾有顏料的手捧著跑進了大廳內，她找到管家詢問有沒有多余的畫框，隨後又將畫展現給他看：「我和哥哥一起畫的，我想掛在我的房間裡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雪莉爾小姐。」管家慈祥地笑著，他從倉庫裡給她翻出了畫框，戴著手套替她將畫完好地放了進去。
當她抱著畫框找到迪奧，軟下聲音讓他幫忙：「哥哥，幫我把畫掛在牆上。」
迪奧正在房間裡擦拭著他隨身攜帶的那柄小刀，雪莉爾的出現讓他蹙起了眉頭，刻薄的話最終被他吞咽了下去。他站起身比她高上了許多，襯衫領口最上方的扣子被他解開，男人不虞地接過她手裡的畫框往外走去：「你不會讓管家替你做這種事情嗎？」
這幅畫可是他們兩個一起完成的，很有意義。
雪莉爾跟著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對於他的話並有往心裡去，只要迪奧參與進來就行。
他挽起了袖口，從雪莉爾的手裡拿過錘子和釘子，不需要凳子這樣的工具協助，他嘴裡叼了一顆釘子，低頭用眼神示意雪莉爾給他一個確切的位置。
「就這裡。」雪莉爾指著床對面的牆壁，那是她可以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迪奧很快就給她解決了這件事，他似乎很忙，將錘子和剩下的釘子撂下就返回了自己的房間。雪莉爾則是從各個角度去檢查畫框是否擺正，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明天他們即將回到學校去，因此這頓晚飯比以往都要豐盛。
臨睡前，雪莉爾的房間迎來了迪奧的拜訪。
他穿著寬松舒適的棉質米白色上衣，下面是深色的長褲，他舉著燈走了進來，看到雪莉爾掀開被子伸進去一只腳時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他僅僅是站在門口，並沒有過來的意思。
雪莉爾想下床被他制止，他開口：「你不用動，我只是有一件事和你說。」
走廊上管家似乎還在檢查莊園裡的燈是否能保持一夜不滅，迪奧掩住了身後的門，他並沒有舉起燈，而是隨意地拎著它垂落在自己的腳邊。
「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讓亞撒和我說。」他並不擔心喬斯達伯爵會給雪莉爾難堪的待遇，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深知伯爵的為人，但盡管如此，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或許又會有什麼不長眼的東西湊到雪莉爾的身邊，他並不能及時趕到，但至少有亞撒這個傳話筒的話，他心中多出來的令他煩躁的憂慮就能減少一些。
或許在他將雪莉爾劃在自己的區域內時，這種憂慮就無法避免。
這就相當於沉迷於金幣珍寶的黃金龍將自己最大的那一顆珍珠暫時存放在了另一座山上，因為路途遙遠，他無法每天都能看到她，但如果有一只小鳥能夠給他傳遞消息，那他的睡眠也會好上很多。
雪莉爾從他的話中深切感受到了關懷，從迪奧那盞燈發出來的光芒，他隱約看到雪莉爾似乎在笑，隨即她跳下了床，連鞋也沒有穿朝他跑了過來抱了他一下。
迪奧還未感受到什麼，雪莉爾已經松開了他。
她記得迪奧不喜歡身體上的接觸，像做錯事的孩子那樣將雙手背在身後，仰著臉朝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好。」
他輕哼了一聲：「不要給我惹事。」
盡管他知道雪莉爾從不做主動招惹別人的事情，在離開時他側過臉龐顯露出鋒銳的下頜線：「那個女人以後都不會來了，你可以放心。」
他並沒有說自己做了什麼，但又確切地向雪莉爾傳達出他替她解決了煩惱。
還沒等她回答，門已經從外闔上。
翌日，和迪奧說的那樣，貝琪小姐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登門。
喬斯達伯爵收到了她失蹤的消息，於是雪莉爾學習禮儀的事情只能往後推延。伯爵又開始為她尋找另一位有著足夠豐富經驗的女士來教導她。
雪莉爾從管家那裡得到了為什麼伯爵會急著給她老師的原因。
「煙火節快到了，女皇陛下將會舉行一場晚宴來慶祝，伯爵大人也在被邀請的行列中。」
那可不是普通的宴會，雪莉爾聽出管家的意思，喬斯達伯爵是想帶她一起去。到時候皇室貴族都會在場，如果她也去的話，那勢必不能做錯一丁點，若是被抓住了小辮子，可能還會給伯爵造成麻煩。
明明她和伯爵相識不過幾日，她的身份就像貝琪說的那樣住在髒亂的貧民窟，上不了台面。
喬斯達伯爵這樣的對待，她覺得自己根本還不起。
盡管這樣說，雪莉爾還是想做點什麼來報答他。迪奧的披風她還在加工中，在寒冷的冬季來臨之前，她想將這份禮物送給迪奧，替他抵御外面的風寒。
這件事是瞞著他進行的，上回喬納森給她的時候差點露餡。
想起上次迪奧給她買的線團還有不少，雪莉爾回到房間後喊住亞撒，讓他替自己開始繞線團。
在這段時間裡，亞撒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合身，喬斯達伯爵將每個人都照顧到了，亞撒不僅吃飽了飯，而且每天還有一瓶牛奶喝，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吸收得快，不過幾天他的臉上就多了一點肉。
他盤腿坐在地毯上，以仰視的角度凝視著雪莉爾織圍巾時溫婉柔美的臉龐，和他夢裡出現的天使一模一樣。
迪奧給了他一個機會，而雪莉爾是將他從街邊帶離到這裡過上好日子的人。
在他心裡，雪莉爾就是他的主，他的神。
根據伯爵平時穿的衣服配色，雪莉爾挑出合適的顏色在窗邊有條不紊地開始織圍巾，她的腳懸在地毯上方三公分的地方，圓潤的腳趾透著健康的粉色。
即使還沒到嚴寒的冬季，僕人將她房間裡的壁爐燃了起來，讓整個房間都暖烘烘的。
她的速度很快，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將一條圍巾織好，細心地用盒子裝好往書房走去。
喬斯達伯爵應該不缺這些東西，在走到書房門口時，雪莉爾有片刻的遲疑，她不知道自己這條並不值錢的圍巾是否能讓伯爵高興，但亞撒已經替她敲響了門，現在她沒辦法再退縮。
當看到是雪莉爾後，喬斯達伯爵露出慈祥儒雅的笑容。
而這樣的笑容徹底將雪莉爾的自我懷疑打碎，伯爵讓她學習禮儀的意義就是想讓她迎接嶄新的未來，這一刻她挺直了腰背，靦腆地將盒子遞給了面前這位快要步入老年的紳士。
「亞娜小姐很想表示對您的感激，所以親自做了一份禮物送給您！」亞撒開啟了嘴替模式，訝然之後，喬斯達伯爵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並當著雪莉爾的面拆開，將那條圍巾戴在了脖子上。
這是兒子無法給予的溫暖，喬斯達伯爵輕輕抱住了她並很快松開：「謝謝你孩子，我很喜歡你的禮物……我想，這是我收到最貴重的一份禮物，我會好好珍惜的。」
雪莉爾被他的話說得耳尖泛紅：「您喜歡就好。」
而這也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雪莉爾和伯爵的關系愈發深厚，她偶爾會下廚做一些甜品給伯爵品嘗，喬斯達伯爵絲毫不吝嗇金錢，在宴會到來之前他讓裁縫給雪莉爾做了好幾套華麗的衣裙，每天都會有侍女給她從外面買回最新潮的飾品，很快，她的房間從一開始的空空蕩蕩到現在全部堆滿。
請來的新禮儀老師是一位風韻猶存的貴族夫人，早些年失去了丈夫而獨居在莊園裡，她年紀不算大，在教授雪莉爾禮儀時盡管嚴格，但並不會和貝琪一樣借機侮辱她，而雪莉爾也學得很快，在迪奧和喬納森回來後，她已經大有不同了。
雪莉爾從樓上緩緩走下，她的姿態簡直無懈可擊，見到她的人絕對不會想到她居然來自貧民窟，就像迪奧在外展現的那樣，除卻外表的迷惑性，他們的行為舉止和從小培養的貴族並沒有什麼區別。
在看到迪奧後，雪莉爾還是有點緊張的。
當她走到一樓時，心情不錯的迪奧來了興趣緩步上前，他優雅地彎下腰托住了雪莉爾的手，將自己的吻貼在了女孩光滑的手背上。
手背一涼，雪莉爾長睫微顫著，面前美麗英俊的男人向她傳達愉悅的心情：「這位美麗的小姐，我可以和你共舞嗎？」
她握緊了迪奧的手，在其他人的目光下略帶羞澀地垂下眼睫，優雅地向他回禮：「當然。」
對上迪奧一米九幾的身高，她顯然還是不太夠的。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並不適合跳舞。好在迪奧看出了她的窘迫，手臂托住女孩纖薄的背帶領
著她在客廳裡邁出舞步，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在幾圈過後迪奧松開了她，坐在沙發上的雪莉爾慶幸自己沒有出錯。
「還需要再練練，」迪奧點評道，「下周宴會就要開始了，得抓緊時間。」
雪莉爾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喬納森貼心地建議：「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有時間……」
他的話還沒說完，迪奧掀起眼皮盯向了喬納森的方向，用著他們幾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嘲弄道：「上次宴會你踩到了艾莉娜的腳，她好幾天都沒下過床對嗎？」
喬納森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喬納森灌了一大杯冷水下去沒有反駁。
「我上午可以陪你練，」迪奧施舍地朝雪莉爾望去，「放心，我不會和JOJO那樣踩到女士的腳。」
喬納森臉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粉紅有再次上升的趨勢，他堅定地說：「我下次也不會了。」
迪奧輕笑一聲。
他察覺到喬納森並沒有將他上次的威懾當做一回事，在他直接進入喬納森房間的時候，房間的主人並不在。
迪奧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隨意翻開他桌上的東西，當他看到一本中間鼓起的書時，好奇地打開拿起了被疊起來的一張畫紙。
當他打開看到紙上的畫像時，表情瞬間陰沉了下來。
第37章
當喬納森回到房間的時候, 迪奧仍然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他靠著椅背腦袋後仰著，這副模樣令喬納森多了幾分慌亂，在他看到那本夾著畫紙的書本被單獨抽-出時, 呼吸都停止了。
他站在門口, 久久沒有動彈。
「怎麼不進來，JOJO。」迪奧的聲音很平靜, 但和他相處多年的喬納森意識到他已經在生氣了。
「我……」他上前一步, 又像是怕被外面的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動靜把門關上, 才走過去站在迪奧身後，想要解釋卻又覺得詞語匱乏了起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那幅畫被迪奧塞在口袋裡, 手掌緊緊攥著。
他站起身來反問道：「難道你還想在我面前掩蓋你腦子那下流的思想嗎, JOJO？」
迪奧將口袋裡被他捏得皺巴巴的畫展現出來, 他貼近了喬納森逼迫他看清楚上面畫的內容：「你到底對我的妹妹有什麼企圖呢？讓我猜猜……晚上-你是不是也會抱著她的畫像意-淫呢？！」
這句話超出喬納森所接受的知識範圍，從迪奧口中所吐出的詞語過於粗魯, 甚至稱得上是下流，純情的大男孩臉紅到脖子根，盡管內心羞澀但對於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絕不妥協。
「才不是你說過的那樣！我只是把雪莉爾當妹妹！！」他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是發怒的征兆, 但刻在骨子裡的禮儀讓他無法像迪奧那樣直接動手。
迪奧死死抓住了喬納森的領口, 勒緊他的脖子，在喬納森呼吸加重時冷笑著用力推開他，喬納森的背重重撞在牆壁上, 並沒有多少痛覺, 但卻真實地感受到了從迪奧身上傳來的厭惡。
「你應該不知道貧民窟的冬天有多冷, 沒有我她根本活不下來。所以, 雪莉爾只需要我一個哥哥就夠了。」迪奧背對著燭光, 整張臉陷入了陰影裡向喬納森宣誓了主權，「不管是你送的禮物也好，偷偷畫她的像也好……以後請不要自作多情地做一些沒用的事情，這些只會給我們造成困擾。」
他又恢復成彬彬有禮的模樣整理著自己的領口，陰郁的目光像毒蛇攀爬在喬納森的脖子上纏繞著，在雪莉爾的事情上，迪奧不再維持平日裡假像，如若不是喬納森還有些用處，暫時不能打草驚蛇的迪奧只能退其求次，選擇給予喬納森最後一次警告。
單獨待在房間裡的喬納森低迷地望著自己的手掌，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回想起初衷，他只是從管家的口中得知雪莉爾波折的過往，想對雪莉爾多一點關心而已。
在接觸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雪莉爾身上，她乖巧溫順，會主動關心他的傷口，喬納森甚至還能回憶起她的指腹貼在自己臉頰上的觸感。
喬納森的記憶裡並沒有母親的存在，在父親嚴厲的教導下，他嚴重缺乏女性向他表示柔軟的關懷，艾莉娜給予他的關心是戀人之間的情感，但雪莉爾更像是親人，沒有人能拒絕初升的日光照在身上的暖意，他羨慕迪奧能夠輕易獲得父親的贊賞，現在他又發現自己多了一個羨慕的原因。
那就是他擁有雪莉爾這樣的妹妹。
盡管多年未見，但他從未看到兄妹倆之間存在隔閡，迪奧那樣糟糕的性格都能被雪莉爾所包容，身為獨生子的喬納森無比羨慕他可以擁有這樣一份誠摯的親情。
但現在，因為迪奧的占有欲，他可能無法再與雪莉爾多加靠近。
那幅畫……
他只是將自己認為最美麗的畫面給畫下來而已。但考慮到迪奧的性格才決定藏起來，避免他們之間產生誤會。
但顯然，還是被迪奧發現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將會變得更為惡劣，在此之前至少他們還保持表面的親近。
除了當事人，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們在私底下幾乎是撕破了臉皮，但至少迪奧願意維持假像，並沒有給喬納森臉色看。
雪莉爾開始練習舞步，至少她得保證在宴會上她並不會出任何差錯。迪奧表現出從未有過的耐心，或許是因為喬納森給他帶來了隱形的威脅，即使雪莉爾出一些小差錯他也沒有說出難聽的話來，至少在其他人面前是這樣的，雪莉爾卻在他挑眉的表情中愈發謹慎起來。
邁步，轉圈……她將舞步死死記在了腦海裡，即使是在深夜她也會光著腳站在地毯上獨自練習，她即將代表的是喬斯達伯爵的臉面，盡管他並沒有嚴格要求她做到這一點，但至少她是不願意讓伯爵的榮光上沾上任何一點閑言碎語。
努力之下她得到的成效十分顯著，在宴會前一晚，她在喬斯達伯爵的邀請下練習了最後一次，不再年輕的伯爵身上有種年輕人無法達到的沉穩魅力，他的眼窩深邃，眼裡透出的溫和像是酒窖裡沉澱多年的美酒，斯文儒雅，當他托住雪莉爾的腰在客廳裡轉動時，這位老紳士身上無法言說的氣質讓雪莉爾的心跳都快了一拍。
舞畢，喬斯達伯爵優雅地松開了她，在別人口中略顯輕浮的話但透過他的嘴說出時，卻是真誠無比的贊賞。
「你將會是宴會上最亮眼的姑娘，雪莉爾。」
這個贊賞太過，雪莉爾的臉上浮起了紅暈，和從前不一樣，多日的禮儀教導讓她挺直了腰背接受了來自伯爵的誇獎，她落落大方地回了一個禮：「我想，您也會是宴會上小姐們最想要一起跳舞的對像。」
盡管他已經不年輕，但相比於年輕人都會有一點的浮躁自傲，當貴族小姐們領略到伯爵身上另一種魅力後，也會希望和這位善良穩重的老紳士來一支舞的。
聽了這話的伯爵爽朗一笑：「明天是你們年輕人的主場，我這個老家伙就不湊熱鬧了……你不用如此緊張，雪莉爾。」
他給予雪莉爾一針強心劑：「有我在，他們不會對你無禮的，放輕松好好玩一場吧。」
雪莉爾第一次感受到如同父親一般的長輩關懷，她輕輕擁抱了他一下：「謝謝您……」
即使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也讓她能夠體會到如此光明正大的愛護。
而在那天到來的時候，迪奧也喬納森也從學校再次趕回。
雪莉爾在侍女的協助下套上繁復華麗的長裙，魚尾式的裙擺上鑲嵌著碎鑽，當她扶著樓梯下樓時，邁出的每一步，她的裙擺都在燭光下反射著魚鱗般的流光。
她的金發挽在了腦後，只有一枚向日葵發卡裝飾在發間，但和藍色的裙子並不突兀，反而有一種詭異的和諧。樓下三個男人都朝她望去，雪莉爾抿嘴朝他們笑了一下，她的嘴唇上塗了一點口紅，讓她的臉顯得更為雪白。
盡管知道雪莉爾很美，但在拾掇下，她所展現出來的美麗一時間讓他們失去了語言，打著小領帶的亞撒張大嘴巴，在反應過來後第一個跑過去仰起頭向雪莉爾表示自己的第一感觀：「亞娜小姐，您和美人魚一樣美麗！」
雪莉爾彎起眼睛，避開他打理過的頭發，在亞撒的臉頰上碰了碰當做回應。
「謝謝你，亞撒。你今天也很帥氣。」
「真的嗎？！」盡管他被管家誇贊過了，但聽到雪莉爾說出相同的話，他的心情簡直跟隨著大雁飛到了天空上。
迪奧走過去壓住了他不安分的腦袋：他比平時多了幾分貴氣優雅：「我們該走了。」
雪莉爾點頭，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在了迪奧的掌心裡。
外面的天氣不如莊園，侍女將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但雪莉爾穿的裙子有點長，她在出門時擔心會沾到灰不得不一只手提起自己的裙擺。
在她往後檢查的時候，迪奧俯下身托住了她的腿彎，一手托住了她的背輕松地將她抱了起來。
雪莉爾在驚訝過後，很自然地窩在了他的懷裡借此抵御莊園外的冷風。
喬納森一言不發，只是看到迪奧抱著雪莉爾跳上馬車後給他們打開了馬車的門。馬車內比外面暖和了很多，擔心在路上會餓，伯爵在車上放了不少填肚子的小點心，雪莉爾只吃了一小塊蛋糕就停下了，魚尾裙包裹著她的腰不留縫隙，她在擔憂著舞會上自己的小肚子會凸出一塊。
馬車微微搖晃著行駛在大路上，偶爾能看見一輛和他們一樣前往宴會的貴族馬車，認識的人會掀開一點車簾客氣地互相打聲招呼，而喬斯達伯爵家又收養了一個孩子的事情自然早就在貴族圈裡傳了出去。
其中一輛車內兩位貴族小姐依舊對著隨身攜帶的鏡子整理妝容，透過車簾看到剛剛經過他們身旁的喬斯達家族的馬車，想起之前的傳聞開始聊起了這個話題。
「前段時間貝琪不是去了喬斯達家教那位新來的小姐禮儀嗎？我聽她說，那位小姐十分蠢笨，樣貌平庸，還是來自貧民窟那種地方……」
「好幾天沒聽到貝琪的消息了，」另一位擁有可愛臉蛋的貴族小姐將話題帶到了另一個事情上，「還沒找到她嗎？」
「沒有。」
雖然時常會有人失蹤的事件發生，但這次卻是發生在她們認識的一位貴族小姐身上，讓她們意識到危險就在身邊，一時間也沒有心思吐槽那位新來的女孩了。
雪莉爾在馬車的搖晃下甚至昏昏欲睡，在擔心好不容易做好的發型被弄得亂糟糟下，她喝了口涼水讓自己清醒一些，馬車內很暖和，迪奧把玩著她的手指，摸到一手冷岑岑的汗。
果然，雪莉爾依舊還是那個雪莉爾，在面對盛大的宴會時，表面上鎮定的她緊張的掌心裡都是汗。
迪奧從西裝外套上的口袋裡掏出了白色的絲巾替她擦拭著，她不知道迪奧為什麼在應付這種事情上如魚得水，他們並沒有交流，僅僅是在下馬車的時候，率先跳下去的迪奧在向她伸出手掌時，眼裡透出幾分愉悅的光芒。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席在如此盛大的宴會。紅布從很遠的會場裡延伸到他們的腳邊，雪莉爾踩著細跟，像其他人那樣挽住了迪奧的手臂緩緩向會場裡走去。
草坪旁點燃的燈如同天空的星火，在人間的銀河裡行使著引導方向的作用，她的外套已經脫掉了被侍女抱在了懷裡，再這樣寒冷的夜晚，迪奧是她唯一能夠保持溫度的存在。
雪莉爾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從容一些，而迪奧似乎有所感應地低頭看了一眼雪莉爾露出的圓潤肩頭，他一眼就能看到雪莉爾頭上的發卡，那是他給雪莉爾特意請人制作的，改去了幼稚與廉價，一朵綻放的向日葵在她的發間閃耀著細碎的光。
男人嘴角的弧度加深，從前他對雪莉爾所闡述過的野心似乎在多年後成為了現實，他和雪莉爾從貧民窟爬了出來，擺脫了酒鬼父親，而在貴族雲集的宴會上，因為過甚的容貌他們成為了眾人的焦點所在。
迪奧擁住了她露出的肩膀走了進去。
「那就是貝琪說的貧民窟女孩？」之前討論過雪莉爾的那兩位貴族小姐仿佛感受到了欺騙，這種容貌都能說是平庸了嗎？
有時候面對誹謗無需開口解釋，當無法反駁的事實出現在她們面前時就會成為反擊的有力武器。
室內可以說是金碧輝煌也不為過，女皇命人安排的場地自然要展現出皇室的財力，這個可以容納上千人的宴會場地擁有數不清的皇家點心美食，淳厚的美酒被侍從端到每位客人手邊，迪奧找了一個可供休息的寬敞沙發讓雪莉爾待在這裡，他在這幾年裡認識不少名人貴族，稍作休息後起身端著酒杯往目標走去。
雪莉爾初來乍到，但有喬斯達伯爵的陪伴他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
更何況這裡的每個角落都有皇家騎士駐守。
喬斯達伯爵抿了一口酒，招來侍從將雪莉爾的這杯酒替換成濃度稍低的酒，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讓侍從給雪莉爾端來一杯牛奶。
雪莉爾小口地品嘗著濃度很低的果酒，一絲的苦澀被掩蓋在果香味中，還不錯。
但擔心自己會失態，她僅僅是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喬納森或許是將迪奧的話聽了進去，盡管他的注意力有一部分放在了雪莉爾的身上，這不能怪他，雪莉爾簡直是一顆明亮的星星坐在他對面，讓人無法忽略。只不過他並沒有和雪莉爾說話，而是在將目光放在了遠處，偶爾抿一口酒打發宴會裡的時間。
不一會兒，人群裡有一位身形高挑的小姐向他們的方向走來。她看起來溫柔美麗，很是熟稔地和喬斯達伯爵行禮，坐在一旁的喬納森也站起了身，臉上透出幾分高興的神采來：「艾莉娜！」
被稱為艾莉娜的女孩在看到喬納森之後眼神立刻有了變化，雪莉爾在一旁看得很清楚，那種神采應該稱為愛慕。
「這位應該就是雪莉爾小姐了，」艾莉娜熱情地和雪莉爾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你可以喊我艾莉娜。」
她和喬納森站在一起很配，雪莉爾站起身笑著回了禮：「艾莉娜，你好。」
寒暄了幾句，喬納森和艾莉娜走向了舞池，他們親昵地低語著，雪莉爾猜測好事將近。
「你應該去跳一支舞的，雪莉爾。」伯爵對她說道。
雪莉爾點頭回應，但因為第一次露面暫時還沒有人邀請她。
她在人群裡尋找迪奧的蹤跡，余光裡意外瞥見了頗為眼熟的鉑金發色，這讓她想起了某個人，頓時心底一驚。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再往剛剛的方向望去時又什麼也沒看到。
而在這時，一位身形挺拔的年輕男人朝她走了過來，和喬斯達伯爵點頭示意後，這位擁有英俊面容的銀發青年優雅地俯身向雪莉爾伸出手去。
「美麗的小姐，願意賞我一支舞嗎？」
這還是雪莉爾第一次面對陌生男人的邀請，她下意識朝著喬斯達伯爵的方向望去，老紳士笑著鼓勵她接受，雪莉爾回頭望向男人深邃的臉龐，抬起頭正欲搭在他的掌心。
「不好意思來晚了，」身後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邀請流程，深色西的襯托下，美艷與俊美糅雜在一起，迪奧走近一步接過了雪莉爾的小手，向那位男士露出抱歉的神色，「我和這位小姐已經約好跳第一支舞，抱歉。」
銀發青年並沒有死纏爛打，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當雪莉爾被迪奧拉到舞池時，她的裙擺在燈光下散發著光芒，比這更奪目的是她身上雪白的肌膚和姣好的容貌，周圍的男士似乎因為她而有片刻的安靜。
「你是宴會裡最漂亮的女孩，」從迪奧口中說出來的贊美充斥著自信地狂妄，他俯身輕聲細語地告訴她哪個方位有哪個貴族因為她而露出了什麼樣的誇張表情，雪莉爾被他的話弄得面紅耳赤，她小聲哀求著：「哥哥，別說了……」
迪奧輕笑一聲閉上了嘴。但對於雪莉爾能成為萬眾矚目，他頗為自豪。
他在各項裡從不願落後於別人，即使是跳舞，他的姿態也永遠是最標准優美的，雪莉爾也表現得不錯，在外貌的加持下，她的舞姿在其他人眼裡變得美妙無比。
一舞完畢，雪莉爾才注意到迪奧的外套上晃動的東西是什麼。
那是一枚銀黑色的胸針，和雪莉爾記憶裡送給迪奧的一模一樣。
第38章
那枚胸針的出現讓雪莉爾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她坐回沙發上, 思緒被舊物沿著時間的長河回到了過去，她看到了自己小心翼翼將裝有胸針的禮盒塞進了襪子裡，她曾經無比期盼著迪奧能夠發現這一份禮物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了。
但她沒有機會看到, 喬伊特家族的小馬車帶走了她。
七歲那年的聖誕節是充斥著喜悅與恐慌的, 她被帶離了破舊的貧民窟低矮房屋, 離開了迪奧的身邊開啟了一段痛苦迷茫的流浪時期，多少次午夜夢回, 當虛幻的夢境破裂目光裡能看到的只有擁擠的、尚且能夠容納她一張小床的逼仄下腳處。
喬斯達喚醒了她，男人面露擔憂：「雪莉爾, 是哪裡不舒服嗎？」
仿佛只要她開口，下一秒這位善良的貴族紳士就會將她從這熱鬧的宴會裡帶離，盡管在約定俗成的規矩裡在宴會剛開場就離開是十分無禮的。
「我沒事。」雪莉爾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她的目光在周圍逡巡著試圖找到迪奧的蹤跡，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僅僅因為時隔多年他和自己一樣將那枚胸針保留了下來，而且在他們的第一次參加宴會的時候作為裝飾品佩戴在昂貴的外套上。
舞池內迪奧正在和另一位貴族小姐跳舞, 他的笑容優雅得體，但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既不會讓對方感到疏離, 也不會因為他的動作而產生曖昧的錯覺。
那位曾經邀請過雪莉爾跳舞的銀發青年再次上前, 他十分有耐心地等待她第一支舞跳完才從沙發後繞過來, 向她伸出了手。雪莉爾沒有拒絕的理由, 喬斯達伯爵明顯知道他的基本情況，考慮過對方的風評和優秀程度，他才允許對方接近雪莉爾來一支無傷大雅的舞。
面對陌生人的邀約, 雪莉爾微耷下眼, 美麗之下的青澀極大程度吸引了周圍男士的目光, 她被一步一步引領到舞池裡，將手搭在對方的肩上，跟隨著曲子緩緩轉動了起來。
背後貼著的手掌讓她無法忽視，雪莉爾的一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細跟上，她有點擔心自己會踩到對方。而在發現這一點後，銀發青年低聲撫慰她不用緊張：「就算被雪莉爾小姐踩到腳，我也不會大叫出來讓其他人發現的。」
適當的玩笑讓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了一些改變，經驗豐富的貴族少爺在對女孩產生興趣時，並不會吝嗇於去討好女孩子的歡心，或許是一個笑話，一束花，又或者是一套漂亮的珠寶。只有在適當地放下餌料才能引得魚兒上鉤，他們深諳此道。
雪莉爾並未察覺到對方隱藏在背後的那一套伎倆，但在跳舞時果然放松了不少，她發現迪奧就在自己不遠處，他正俯身聆聽舞伴的話，在古典的音樂中，燈光打在他側臉時令他的眉眼都柔和到不可思議。
「請不要出神，雪莉爾小姐。」男人發現了端倪，試圖將她帶離迪奧的那一片區域。
但不知道為什麼，當雪莉爾再度往周圍瞥去，迪奧似乎離她更近了。
甚至她察覺到迪奧的視線從她身上劃過，但很快又離開了，仿佛都是她的錯覺。
他們之間的交談聲不大，但雪莉爾還是聽到了那位貴族小姐提起迪奧身前的那枚胸針。
「我都見過這枚胸針好多次了，你每次參加宴會都佩戴著它，難道是從哪個商人手裡高價買回的嗎？」她並不能看出它的珍貴，但還是這麼詢問著。
「算是吧，」她聽到迪奧這麼回答，「它在某種意義上是珍貴的。」
雪莉爾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胸腔裡有什麼破土而出，沿著她的脈絡快速生長著，她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但能感受到心髒的地方仿佛被溫泉包裹著，一片滾燙。
音樂的停止讓她終於能從對方的懷抱裡出來，雪莉爾沒有忘記向他行禮，她往喬斯達伯爵的方向走去，而那位銀發青年似乎有進一步交流的意思，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她旁邊。
這讓她更加加快了腳步，但又不能脫離貴族的禮儀在這裡跑起來。
喬斯達伯爵是堅固的避風所，雪莉爾的視線與他接觸的片刻，這位經驗豐富的伯爵便站起身邁出一步，不著痕跡地將雪莉爾擋在了身後。
年長者威嚴的目光落下，即使不用開口，對方也知趣地懂了他的意思。
雪莉爾美貌太過，在這個世界，這一點帶來的弊端遠比優勢要多得多。
青年離去的時候被撞了一下，對面是和雪莉爾跳第一支舞的迪奧，他的臉色有片刻的陰沉，但在迪奧的笑容下他無法做出失禮的行為，只能也回了個笑就此離開。
在他走後，迪奧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顯然他將這位過於冒進的貴族青年的舉動看在了眼裡。
看到迪奧回來了，喬斯達伯爵抽-出身要去和其他貴族寒暄一陣，他端了一杯酒加入了其中一個話題中，熟稔地交談了起來。
雪莉爾看到迪奧後站了起來，她的視線似乎被蜂蜜包裹著，甜津津的朝他望去。
即使沒有說任何話，迪奧也能感受到從雪莉爾身上傳過來的訊息，當貓咪想要和主人表達思念與愛意時，它們的聲音也會隨之改變，纏綿的婉轉的，並且不停地用腦袋蹭主人的身體。
雪莉爾就是這樣一只小貓咪，她乖順可人，唯一一個能忍受和包容迪奧的古怪脾氣。
迪奧坐在雪莉爾旁邊，他放松下來將手放在沙發靠背上，仿佛將雪莉爾劃分在自己的區域內，手指離她的肩膀僅僅只有幾釐米的距離。
盡管沒有觸碰到任何地方，但雪莉爾在他靠近時就無比的安心。
他抿了一口酒斜眼覷她，並不拆穿她的想法：「你看上去很高興。」
雪莉爾直白地點頭，沒有人看向他們這邊，她調整好了坐姿，目光劃過迪奧身上的胸針，但最後她並沒有直接提起這份多年前她送給迪奧的第一份禮物，而是繼續重復著：「我真的好高興啊，哥哥。」
最後，她看了沒人注意到他們，扭過身抱住了他。
她的聲音悶悶的，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哥哥，你是喜歡這份禮物的對吧？」
像只貓咪鑽入了他的懷抱，柔軟溫熱的一團，迪奧敷衍地應聲：「勉強入眼。」
雪莉爾卻聽完後笑了起來。
迪奧捏著她的後頸將她帶離了自己的懷抱，女孩的眼睛很亮，笑起來美艷得不可方物，迪奧巋然不動：「如果弄髒了我的外套，你今天晚上給我洗。」
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雪莉爾立刻正襟危坐，倉促地撥弄著額前的頭發。
喬納森和艾莉娜走了過來，兩個人之間的甜蜜氣氛讓人根本插不進去，作為一位紳士，喬納森並未和艾莉娜透露近段時間迪奧的事情，但因為少年時的經歷讓艾莉娜對迪奧僅僅是表面上的客套，反而對雪莉爾更加熱情一些。
在宴會進行到一半時，迪奧替雪莉爾以她身體不舒服的理由推掉了幾個跳舞的邀請，但他沒有拒絕貴族小姐主動過來和雪莉爾打招呼，她們對這位幸運進入喬斯達家族的女孩很感興趣。
而有一半的貴族小姐是奔著迪奧來的，他這些年並沒有向哪位貴族家的小姐表示過愛慕，和其他濫情的貴族少爺相比，他足夠優秀又專情，但凡她們和迪奧相處的時間長一些，或許就能看出這副美麗的皮囊的下那顆心髒到底有多冷漠。
而被包圍住的雪莉爾在保持笑容足夠長的時間後，也不由得疲憊了下來。迪奧干脆找了個理由拉著雪莉爾再次進入舞池避開和其他人的接觸。
「你應該早點找個理由離開那裡，」
迪奧握住了她的手，不耐煩地說道，「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沒必要多費口舌。」
雪莉爾聽話地點頭，畢竟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宴會上，面對女孩們並不帶有惡意的詢問，她也不好直接拒絕。
而在這樣的舞池裡，雪莉爾終於可以放松下來將自己依托在迪奧身上，她簡直是在偷懶，迪奧並沒有計較這些，任由她靠著自己的手臂借此來休息一下。
時間已經不早了，之前這個點的時候她早就已經躺在柔軟的床上舒服地睡過去。雪莉爾小小打了個呵欠，在音樂快要結束的時候，她似乎再次看到了之前一晃而過的鉑金發色，和米基差不多身高的年輕人背對著她從舞池裡走了出去。
在她愣神之際，在人群裡再次消失不見。
這如噩夢般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迪奧拉著她往外走發現她沒動，蹙眉催促：「雪莉爾，你在看什麼？」
他的目光緊隨著雪莉爾的視線往人群裡看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怎麼了？」他低聲問。
雪莉爾臉色白了下來，她鎮定下來將落在臉頰旁的碎發勾在耳後，低下臉龐握緊了迪奧的手指，聲音裡的顫抖在掩蓋著什麼：「我好像看到米基了。」
迪奧的臉色不變，周圍有很多人在看著還待在舞池的兄妹兩人，他攬住了雪莉爾的肩膀，托著她走出來，彎腰附耳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已經死了，雪莉爾。」
對，他已經死了。
雪莉爾在心裡囑咐自己不要亂想，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有人在注視著他們。
對視線敏銳的迪奧朝著那個方向望去，一位漂亮的夫人此刻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們，而她的旁邊站著眼熟的男人，那是穆爾管家，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手擋在嘴邊輕咳著。
第39章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相比於失去兒子的喬伊特伯爵夫人, 作為逆風轉盤站在貴族圈裡的迪奧顯然淡定很多，他自得地站在他們面前，並未有任何愧疚感, 攬住雪莉爾的肩膀向他們露出和平日裡並無二致的笑容, 只不過在他們看來。那個笑容更像是一種挑釁。
「他怎麼敢——」伯爵夫人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了這句話，目光恨恨地望向迪奧兄妹兩人，想起米基產生變化的開端就是從他接觸這個叫做雪莉爾的女孩開始, 他的兒子開始熱衷於給她打扮,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小玩意兒，膩了隨便處理就是，沒想到即使她跑掉了, 也會對米基的影響會高達數年之久。
才認識多久啊, 加起來也沒有一個禮拜。
或許是因為失去兒子讓她喪失了理智，她一度認為雪莉爾可能是女巫的孩子，對米基下了咒。
盯著雪莉爾的半張側臉, 她以最惡毒的詛咒在心裡念了無數遍。
有所察覺的迪奧將雪莉爾往前帶，高大的身影將身後如針扎的視線遮擋了下來，眼尾上挑著瞥向身後。或許他並不認為他對雪莉爾有多重的感情, 但也不容許對方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向雪莉爾表示出如此明顯的惡意。
本來就敏感脆弱的雪莉爾, 幼年時僅僅因為一個毫無根據的噩夢就無法睡著，如果再受一點刺-激，或許她會大病一場也不一定。
在並不發達的年代，生病很容易走向死亡。
伯爵夫人從未想過，旁人口中優雅漂亮的青年會毫無顧忌地向她露出陰沉可怖的目光，偏偏他的嘴角卻是笑著的, 這種極致的反差令她膽寒到發顫。很快他就收回了視線, 仿佛剛剛只是她產生的錯覺。
穆爾托住了她往後倒退的背：「夫人？」
她抓住穆爾的手指不敢松開, 聲音都低了下來：「那個人一定是惡魔……」
「誰？」穆爾壓住咳嗽，蹙著眉頭問。
她指向了金發青年的背影，他此刻正端著酒和其他人溫和地寒暄著，零碎的余光讓他注意到喬伊特伯爵夫人，她仿佛感覺自己的手指要被他鋒利的目光切斷，立刻握在了掌心。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們。細碎的交談聲響起，伯爵夫人只能偶爾聽到他們口中說出的熟悉名字，例如米基，但她一想到她的兒子被人討論的點不過是他的意外死亡就怒不可遏。
但在這樣的宴會上，基本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份去強迫他們停止繼續說下去，只能被自己的過度想像而折磨著。
不要再說了！米基是她的好孩子，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情！然而無論她在內心如何嘶喊，從外表看她僅僅是臉色蒼白了一些，對其他人看來的目光狼狽地閃躲。
迪奧笑著向他們舉起了酒杯，仿佛不過是一次偶然的對視。
伯爵夫人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傳過來的無聲警告。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再往伯爵夫人剛剛站著的位置看去，那裡已經沒有他們的蹤影了。
希望他們能一直這麼識趣，迪奧嗤笑一聲。
好在宴會完美結束，並沒有再出任何岔子。雪莉爾披上了厚外套被拉上了馬車，她回望著從場地裡走出來的賓客，迪奧跳上馬車將她的視線牢牢擋住，他不虞地催促著：「難道你如此輕易地被那些貴族的手段迷惑了嗎？」
但凡她要是有所遲疑，或許迪奧會給她一個她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雪莉爾立刻搖頭，她抓住袖子利索地貓進了馬車，動作流暢的讓已經坐在馬車內的喬斯達伯爵都愣了一下。
而這個晚上，雪莉爾還是沒能睡著。
她只要閉上眼，腦海裡都是宴會上出現的那道疑似米基的身影，即使她此刻在繁華的莊園裡，躺在從前不敢想像的超大鵝絨單人床上，床頭櫃上永遠放著喝不完的牛奶，她的肌膚被昂貴的護膚品保養著，就連手上的繭似乎都淡化了不少。
但這都無法阻止她內心的不安。
習慣讓她在害怕的時候也不會浪費一截蠟燭，雪莉爾在翻身第三十次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地毯在壁爐的熱意下是如此的柔軟溫暖，她穿著單薄的棉質睡裙貼在和迪奧房間的交界牆壁上，想要從中聽到他房間裡發出的聲音來讓自己感受到安全感。
但聽了好一會兒，雪莉爾都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已經睡著了嗎？
她猶豫再三，借著窗外的光摸索到門邊，擰開走了出去。
一股冷意從她的腳緩緩爬上，襲面而來的寒冷讓她生出退縮之意，房間外一片黑暗，雪莉爾深吸一口氣，從鼻尖裡鑽入的冷空氣吞咽入肚，身體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她抱緊了自己，即使她有些冷也沒有第一時間敲響僅僅就在她隔壁，迪奧的房門。
即使沒有這九年的阻隔，她也會像現在這樣躊躇著，既不希望自己打擾到他的休息，也不希望聽到他從房間裡傳達出來的冷漠拒絕。
在對待迪奧這件事上，她謹慎又膽怯。
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擁有相同血緣的人。
他們一起度過了寒冷的冬日，盡管時間不長，但那段日子的相處是雪莉爾一輩子都記在心裡的。
她鼓起勇氣，試探地敲了一下，那簡直和小石頭落在地上沒有什麼區別。
當她做完了這件事後，第一時間裡是想直接從這裡逃離，回到屬於她的房間將自己包裹在被子裡。
但心裡有一道聲音壓住住了她的動作：「再多點耐心，膽子放大些。」
於是，雪莉爾傻乎乎地期待自己發出那小小的敲門聲能夠引起屋內人的注意，她開始倒數十秒，她告訴自己如果十秒了對方還沒有開門，那迪奧肯定是沒聽見，或許她可以再試試自己一個人睡覺。
畢竟她現在是個小大人了。
黑暗中鼓勵自己的雪莉爾給自己打氣，還沒數到第五秒，走廊的另一頭傳來管家疑惑的聲音：「雪莉爾小姐，您是不是記錯了，怎麼站在了迪奧少爺的房門口……」
雪莉爾強迫自己露出一個不那麼尷尬的笑容，她並不想讓管家知道她是因為一個人害怕所以才做出這樣的舉動，於是附和著管家的話點頭：「是，是的……」
她抬腳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開門的聲響打斷了她的動作。迪奧懶散地靠在門邊瞥見了雪莉爾離去的背影，剛剛她螞蟻一般的敲門聲根本聽不見，不過從管家的話裡他很快就判斷出來雪莉爾剛剛做了什麼事情。
哪有什麼記錯，對雪莉爾的了解程度迪奧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她的心思簡單，情緒也不懂得遮掩，一眼就能看穿。
肯定是睡不著了。
迪奧了然地捉住雪莉爾一只手臂，在管家離去的背影裡，雪莉爾輕呼一聲被迪奧拉近了房間裡，門被闔上，等管家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時走廊上已經沒有人影。
和她的房間比較之下，迪奧的就簡單了很多。
但他的一面牆壁上做成了書架，上面擺滿了他閱讀過的書籍，而非是裝腔作勢用的。
他剛剛應該是在看書，桌上的燈還在燃燒著，因為她的到來燈光在微微晃動，房間裡的溫度不夠高，許是天性上他並沒有雪莉爾那樣怕冷，對於雪莉爾來說，這樣的溫度可能只有睡裙是不夠的。
她偷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迪奧已經回到了他的書桌旁繼續翻動書頁，他沒有問雪莉爾來這裡是干什麼，這讓她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好靠近壁爐給自己取暖。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盡管他們之間並沒有對話，甚至連對視都沒有，雪莉爾卻在這樣的氛圍下昏昏欲睡，她窩在了椅子裡，用抱著自己雙膝的姿勢減少身體表面溫度的喪失，動作並不舒服，但足夠讓她可以安心入睡。
迪奧放下了筆，他瞥了一眼漆黑的窗外，仿佛想起了什麼往身後望去，一縷經發順著座椅垂墜著，而它的主人已經抱著自己睡了過去。
他還以為雪莉爾會忍不住和他說話的。
男人彎下腰觀察她是否在假睡，用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愛哭鬼？」
雪莉爾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真是喜歡給他制造麻煩的家伙。
雖然這麼說著，他托住雪莉爾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即使躺在陌生的床上，雪莉爾依舊是熟睡，迪奧將枕頭占為己有，出於兩人相處還算愉快，他給雪莉爾空出了一小塊位置睡覺。
對身形纖細的雪莉爾已經足夠了。
即使睡熟了她也能感受到身側來源於男性天性滾燙的身軀散發出來的熱量，雪莉爾難得睡了個安穩的覺，一個夢都沒有做。
只不過當她醒來時一只手臂橫在她的腰間，額頭上噴灑的呼吸很燙，雪莉爾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床上，而且滾到了迪奧的懷裡。
天還沒全亮，曦光透過窗簾撒了一點光芒，足夠讓雪莉爾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迪奧的臉龐。
當他閉上眼睛後比平時的模樣少了從他眼睛裡隱約透露出來的冷漠嘲弄，這樣顯得他平和了許多。雪莉爾放緩了呼吸，或許她應該在迪奧醒來之前和他保持一下距離，她可記得迪奧不太喜歡和別人有身體上的觸碰。
她仰起腦袋查看情況，決定從他的手臂空間裡慢慢鑽下去，成功的幾率會比較大。
說干就干，她像只小蟲子蛄蛹著，完全不知道知道剛動了一下，如同撥弄著迪奧的觸覺神經，下一秒抱著她的青年敏銳地睜開了眼。
雪莉爾還在自顧自地蠕動著。
迪奧盯著她晃動的發頂並不說話，仿佛在看小醜的表演讓她獨自發揮，隨即將手臂的力道收緊了一些。
通道的突然狹窄讓剛剛起步的雪莉爾一號工程徹底失敗，她用手指戳著迪奧的手腕，試圖用這輕到不可思議的力道達到開闊通道的目的。
「好玩嗎？」迪奧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被吵醒的低聲慍怒。
雪莉爾默不作聲地又蠕動了回到剛剛的位置，閉著嘴搖搖頭回答他的問題。
無情的男人將被子一掀，溫暖的被窩頓時遭到寒冷空氣的襲擊，雪莉爾抱住殘留溫度的被子做最後的掙扎。
迪奧背對著她換下了身上的睡衣，他仿佛感受不到寒意穿上襯衫和外套，修長的手指穿插在發間梳順頭發，他對著鏡子挑剔地打量著自己，又透過鏡子對還鑽在被窩裡的雪莉爾放話：「睡懶覺可不是什麼好習慣，雪莉爾。」
她昨天喝了點酒，現在感覺腦袋還有點昏沉。
「我再躺一下。」她努力給自己爭取一點權利，被走過來的迪奧一票否決，他的語氣裡帶了些威脅，「你這樣下去可不行。還是說，要我給你換？」
第40章
管家意外撞見雪莉爾小姐光著腳從迪奧少爺的房間跑了出來, 頂著亂糟糟的頭發，逃難一般縮回了自己的房間。
仿佛身後有什麼追趕著她。
他笑著搖了搖頭，這一對失散多年的兄妹之間擁有的獨特相處方式仿佛無視了時間的影響, 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插-入在這兩個性格迥異的兄妹之間，盡管他們之間並未展現得有多親昵，但旁觀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無法斬斷的羈絆。
雪莉爾的到來讓兩位少爺去上學後突然冷清下來的莊園熱鬧了起來，喬斯達伯爵不再孤獨地駐守在存留夫人些許痕跡的莊園裡時而感傷, 他偶爾會帶著雪莉爾去貴族小姐喜歡的服飾店逛一逛，讓她親自挑選款式，再讓裁縫定做。
而在宴會之前，他已經帶著雪莉爾大大方方地去見自己的好友, 盡管剛開始雪莉爾對於貴族禮儀還算生疏, 但被她的容貌和性子遮掩了下去。
至少沒有人會故意去挑她的刺。
喬斯達伯爵透過這種方式替她開了路, 這也是她會被邀請到宴會上的原因。
在餐桌上, 喬斯達伯爵和他們開始商討雪莉爾上學的事情。
「我想先暫時請一個家教老師授課, 讓雪莉爾學習一下知識，至於之後她以後上學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他說出迪奧原本有所打算的事情，不過既然喬斯達伯爵先提出來他也沒有異議，還能省他不少事。
「我快放假了, 」雪莉爾注視著說話的喬納森, 眼睛格外明亮, 她似乎因為他們能夠都待在莊園裡這件事而高興, 喬納森心裡嘆了口氣，還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如果我們在家裡的話, 也可以幫上一點忙。」
因為早上的警告讓雪莉爾每次看迪奧都是悄悄地進行, 只要他有所察覺回望過來, 雪莉爾立刻又撇過臉頰，假裝做別的事情。
喬斯達伯爵顯然也是高興的，他希望能在逐漸減少的時間裡和孩子們多一點陪伴，但又站在他們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放假了也不用拘在莊園裡，年輕人多出去走一走，如果可以的話，出去旅行帶上雪莉爾這個孩子，她每天陪著我待在莊園裡都沒怎麼出去過。」
金發女孩鼓了股臉頰：「我喜歡待在莊園裡。」
喬斯達伯爵被她哄得很開心。
迪奧差不多時間和喬納森放假，他是法律系，而喬納森則是選擇了考古系。
如果拋開關系再談，雪莉爾也對喬納森所學的考古系很感興趣，但這句話她不能在迪奧面前說。
「我放假會去學習一段時間，不會在莊園裡。」迪奧並不是在和雪莉爾商量，他做好的決定基本上不會因為旁人而改變，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雪莉爾就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好的。」
她回答得太快，讓迪奧嘴裡那句「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還沒說出口就被她的回答堵了回去，高大的男人居高臨下時就給予雪莉爾一種難以描述的壓力，他即使什麼也不說，僅憑著臉上的微表情就可以讓雪莉爾察覺到他的不虞。
「你沒有別的想和我說的嗎？」他碰了碰嘴唇，冰冷的眼眸裡閃爍著被敷衍的不快，「還是說你很希望和JOJO待在一起？」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令雪莉爾頓時啞口，她不知道為什麼迪奧會這麼想，明明在宴會上他們都看到了喬納森和那位叫做艾莉娜的貴族小姐親昵的樣子，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她立即否認這樣瘋狂的猜想，她盡力地解釋著，「可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呀，我現在只能暫時待在這裡……」
迪奧的臉色並沒有變好，雪莉爾的話再次刺中了他另一個現在不願意提起的話題——他現在並沒有足夠的資本去獲得他所需要的東西。
例如，喬斯達伯爵自願擔任他的學費，雖然說這筆錢對於他而言也可以支付得起，但算是多余的支出；他如今在貴族圈能和其他人平起平坐，也借了伯爵的名號，在這個世界就算再優秀，沒有足夠的地位終歸是沒用的。
幼年時深切感受到金錢的重要性，他和酒鬼父親達利歐一樣在金錢上足夠貪婪，甚至起了想要從喬斯達伯爵那裡獲得他所有資產的想法。
而這個想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愈發清晰。
他買下的房子並不安全，像上次那樣，他無法保證雪莉爾住在那裡的時候會不會被喬伊特家族的人發現，或許這只是時間問題，而住在喬斯達伯爵的莊園裡，他可以完全放下心來。
雪莉爾的到來讓他在奪家產這件事上產生的搖擺。
畢竟喬斯達伯爵對雪莉爾很好，或許他可以再等等，但轉念一想，如果時間長了，和他性格全然不同的雪莉爾會不會對這個家族的人加深感情，甚至會影響到他動手。
又或者，在知道他動手後，會和他產生齟齬。
這是個問題，迪奧心想，他瞥見雪莉爾臉頰旁不聽話的發絲，伸手替她勾在了耳後。他的手指是熱的，拂過雪莉爾柔軟的耳朵時捏了一下。
很癢，雪莉爾要躲時迪奧又松開了她的耳垂。
他的手背順著她的耳後滑下，最後落在脆弱的脖頸上。
迪奧的目光加深，雪白的肌膚下是鮮紅的血液，他握住了雪莉爾的脖子，只要用上一點力氣擰斷，她就會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
那樣的話，他或許就不會覺得他原本就打算要做的事情會變得這麼麻煩。
雪莉爾察覺到一絲危險，輕輕握住了迪奧的手腕，聲音在本能下微顫：「……哥哥？」
瞳孔隨著她的話轉動著，他毫無感情的目光如莊園外的天氣一樣充斥著刺骨的寒意，雪莉爾睫毛顫抖著，畏懼地縮了縮脖子。
真是麻煩。
迪奧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松開了手，他的手臂垂落在身側，身後的光線足以將米色襯衫裡的手臂肌肉線條照出輪廓，他垂下眼眸注視著雪莉爾柔軟雪白的臉龐，她依舊不懂得掩蓋自己的情緒，漂亮的眼睛裡透出了幾分不安。
寬大的手掌蓋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臉很小，迪奧的一只手掌就幾乎將她的大半張臉給捂住了。
「迪奧？」在不安之下她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但卻沒有因為他的阻擋而閃躲開，她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浮萍一樣，輕柔地抓住了他捂住自己臉龐的手。
「你真的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他壓住不耐，重復了一遍問她。
雪莉爾沒有立刻回答，他手掌下就是她微翹的嘴唇，透出健康的粉色，她連唇形都十分完美，簡直是被上帝的寵兒。
可惜，被投放在一個這樣的家庭裡。
如果她生活在一個稍微殷實的家庭裡，根本不需要在應該窩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出去掙錢，只為了一個小小的面包；而是會穿著漂亮的小裙子坐在鋼琴面前，用她纖細的手指彈奏出美妙的歌曲，會在家庭教師的教授下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裡，而不是在快要成年的時候，還需要亞撒給她念童話書，像個小孩子為童話故事裡的主角而落淚。
雪莉爾闔上嘴唇，她在思考如何給迪奧一個最完美的答案。
但思考之後她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蠢笨的自己說出漂亮的話來。
在迪奧等待到想將手抽離出來之際，雪莉爾挽留般地握緊了。
她說：「早點回來。」
這樣簡單的回答並不能讓迪奧滿意，但裡面包含的情感足夠讓一向冷靜且冷漠的青年品嘗到她話裡的真情實感，而雪莉爾並沒有說完，她彎起了嘴角繼續說道：「不要讓我思念太久了，哥哥。」
她的披風快要做好了，如果他不能在平安夜回來，或許她今晚應該加工，在他出去學習的時候就將她的思念披在身上，帶來的些許的暖意也許會讓迪奧偶爾想起她還在這裡。
迪奧輕嗤著松開了手。
不得不說，她總是有一股讓人無法生氣的魔力。
在他們回到學校之後，喬斯達伯爵親自挑選了一位風評最好的女性家庭教師來教導雪莉爾，性格溫和且極具耐心，而在雪莉爾的要求下，亞撒也搬了個椅子過來旁聽，於是在做作業的時候，一大一小坐在桌子上認真地抄寫單詞和語句，等到迪奧和喬納森放假之後，雪莉爾的筆跡已經很端正了。
在迪奧來了興趣，要看她這些天的成果時，雪莉爾驕傲地將從前的摘抄拿給他看，在迪奧垂眸翻看時，她的小目光就期待又緊張地往迪奧臉上瞟去，希望能得到迪奧一點贊賞，但又因為自己的字跡還透出一股幼稚而惴惴不安地擔心迪奧會奚落她。
她從來沒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耳邊都是心髒跳動的聲響。
迪奧蓋上了抄寫本，偏過頭托腮望向她，似是知道她的緊張有意捉弄她故意拖延著時間不評價。
最後還是雪莉爾忍不住了，她的臉都憋紅了小聲問他：「是不是很難看啊？」
迪奧吊她胃口，故意抿了抿嘴：「還行吧。」
雪莉爾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起來，眼睛如初升的太陽一般明亮，她從椅子上蹦下來拎著裙子轉了個圈，從頭到腳都展現出她的高興。
或許是被她傳染著，迪奧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
而在這個時刻，他才發現雪莉爾的情緒或多或少地對他有所牽動，迪奧並不喜歡這樣的牽絆，他耷下嘴角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要走了。」他匆匆地趕回，在一頓飯後又要開啟他新路程。
這頓難得相聚在一起的晚餐足夠豐盛，也很合胃口，喬斯達伯爵不用吩咐，廚房裡的女僕就已經端上雪莉爾最喜歡的炭烤小羊排和牛奶蘑菇湯。只不過她沉浸在迪奧即將要離開的事情裡，並沒有吃下多少。
迪奧在房間裡收拾衣物，雪莉爾走進房間無聲地幫忙疊衣服，迪奧往箱子裡塞著書籍，相比之下，雪莉爾考慮得更多的是他的保暖，正將一件厚外套往裡塞，她力氣不大，壓了半天將底下的一本書也擠出了一角。
迪奧半蹲下身，將外套拎著丟進了櫃子裡：「我不需要這麼多衣服。」
說著，他又將一沓書塞了進去。
雪莉爾鼓著臉頰看向他僵持道：「你只帶這麼點衣物會感冒的。」
「你認為我去的地方沒有成衣店嗎？」他從來不會像喬納森那樣溫和地說話，他是平靜裡的尖銳，讓雪莉爾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將自己的披風送出去。
或許會和他對待自己的外套那樣將披風丟出去。
迪奧注意到了放在門口的一個包裹上，他直接問道：「那是什麼？」
雪莉爾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仿佛這樣就能阻止他繼續追問下去：「沒什麼，既然你不需要我幫忙，我回房間了。」
她轉身拎著鼓鼓囊囊的、被黑色絨布包裹著的禮物，她縫了很久，遠比迪奧放在箱子裡的圍巾所花的時間要長很多，此刻卻像是被貓發現洞穴的老鼠灰溜溜地抱著自己的家當，一步一步挪到別處去。
只不過，體積才只有貓爪大的小老鼠被貓咪踩住了尾巴，胖鼓鼓的球形身體根本使不出力氣反抗，最後不得不看著自己准備很久的禮物被他從自己手裡搶過去。
「不，不不……」她像個小結巴高高舉起手去奪，迪奧故意舉得高高的，明明對於雪莉爾很重的披風在迪奧的動作下仿佛輕的像一張紙，他的手臂都沒有抖一下。
青年狹著眼，越發覺得有貓膩。
在雪莉爾掙扎之際，他舉著包裹找到開口很容易地拉開了外面的絨布，暗紅的披風露出一角，他抓起一抖，黑色絨布兜頭掉落，一件暗紅的披風展現在他的面前。
是男性的款式，他拎起領口比劃了長度和他剛剛好，即使不用說他也懂了雪莉爾剛剛那番舉動的意味到底是什麼，他偏過頭。
雪莉爾抱著黑色絨布啞巴似的一言不發。
「給我的？」他明知故問，繞在背後試了一下。
雪莉爾僵著脖子不回答，她才不要掉進迪奧的陷阱裡去。
房間裡點燃的燭火不能讓他看清這件看似簡單的暗紅披風上到底有什麼，之前想到雪莉爾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和他一起出門的煩躁情緒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
他彎下腰抓住領口出的兩根繩，低聲對她說：「給我系上，雪莉爾。」
他這命令般的語氣並沒有引起雪莉爾的不滿，迪奧的性格就是這樣，她知道，於是將黑絨布放在一旁後，她空出兩只手細心地給他打上了結，順便還用動作告訴他旁邊還有防止掉落的隱形扣子，當他感覺被系繩不舒服時可以換成這個。
迪奧很滿意獨特的設計，他喜歡這如同血液般的顏色，手掌在雪莉爾的腦袋上拍了拍表示喜歡。
雪莉爾晃了晃腦袋，眼裡多了兩分自得。
看來，迪奧很喜歡她的禮物。
披著夜色，迪奧拎著兩個行李箱坐上了馬車，雪莉爾站在門口向他揮手，外面開始下起了雪，寒風刮過，管家勸她進去，雪莉爾點著頭應和道，但直到她沒看到迪奧的馬車後才抱著自己的手臂鑽進溫暖的屋內。
馬車的輕微晃動下，迪奧從行李箱中翻出了那件披風，他對自己說他只是需要一個蓋在身上的保暖外套，他躺在了馬車裡，手指在披風上時觸摸到的並不是平滑的。
他猛然坐起，湊近了燭火仔細望去，上面用暗紅色的線縫制了什麼上去。
是密密麻麻的詞語連起來的句子，他跟著念了出來，在第二句的時候停頓了下來，他終於想起來了。
那是聖經裡的祝福語。
……
時間一晃而過，在沒有迪奧的莊園裡，喬納森似乎才放松了一些。自從雪莉爾學會了認字並且表示對考古很感興趣之後，喬納森就將自己的課本帶了回來供她閱讀。
為了表示感謝，雪莉爾織了一條圍巾給他。這讓喬納森受寵若驚，在經歷過和迪奧的艱難相處後，雪莉爾待他似乎並沒有什麼隔閡。於是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近了不少。
喬斯達伯爵將雪莉爾當親生女兒看待，看到喬納森和雪莉爾的關系變好也松了口氣。
在給迪奧寫完一封信寄過去之後，雪莉爾又抱著書去找了喬納森，每當她有哪裡不懂的時候，喬納森很歡迎她隨時來問他得到答案。
而這次雪莉爾走到書房的時候，意外看到了喬納森拿出的一個面具正在研究。
「這是我母親買下來的石鬼面，我覺得它非常有研究價值……」喬納森向她解釋道。
這促漲了雪莉爾的興趣，在喬納森的允許下，她好奇地湊過去用指腹觸碰，昨天被針扎到的手指不知道碰到了什麼被刺了一下，她嘶了一聲松開了手。
血液沾在石鬼面上，面具仿佛活過來一般震顫著，在他們的注視下，面具內陡然生出蜘蛛腳般的鋒利八爪，深深地內扣在桌面上。
第41章
自她接觸過那個面具之後, 雪莉爾當晚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噩夢。
在夢裡，沒有人能看得見她, 她如空氣般存在這幢莊園裡, 喬斯達伯爵遠比她見過的要蒼老病弱，他離不開床，每日不停地咳嗽著, 盡管雪莉爾很想上前幫他拍拍背順氣，但她的手指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根本碰不到他。
他看上去不太好。
除此之外, 迪奧和喬納森之間的相處總有點怪怪的，她好幾次試圖大吼著讓他們聽到自己的聲音, 但做完之後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直到她看到迪奧端著藥送去給喬斯達伯爵, 在他上樓時，動作迅速地將端盤裡的藥包給換掉了。
雪莉爾根本不知道他曾經給酒鬼父親用過的東西再次用在了這位善良的老紳士身上，但在看著伯爵吃下藥後身體並未好轉, 身體卻越來越差後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而當她發覺了異常之後, 雪莉爾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察覺到這個夢境即將破碎, 有一束光打在她身上無形地拉扯著她的身體往外拉, 最後之際, 她看到迪奧走到了喬納森的房間拿走了抽屜裡的石鬼面。
一股不祥的征兆籠罩住她。
再次清醒時, 留給雪莉爾的只有並不連成段的記憶。但這些破碎的片段只讓她意識到她似乎忘記了不得了的事情，讓她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都惴惴不安。
察覺到雪莉爾這幾天的心不在焉, 喬斯達伯爵勸慰她：「迪奧應該快回來了吧，說好了他會在平安夜之前趕回, 他有給你寫信嗎雪莉爾？」
「有的, 應該就這幾天會回來了吧。」雪莉爾依稀記得夢裡的喬斯達伯爵病重, 她回答了他的話後建議他應該讓醫生過來看看身體。
男人握拳擋住嘴唇咳嗽著，溫和地附和她：「我會的。」
但實際上，雪莉爾知道他沒聽進去。
「最近有一場展覽，和喬納森一起去吧，」臨近聖誕，周邊洋溢著節日的氣氛，喬斯達伯爵看她待在家裡實在悶得慌提議道，「也不遠，出去走走吧，順便挑一顆小樹回來。」
在他的引導下，雪莉爾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曾經她在為租一顆小樹需要花多少錢而苦惱，現在她的小金庫多到她從未現像過的數額，不知道可以買多少棵漂亮的小樹。這些錢大多是喬斯達伯爵通過各種獎勵的法子塞給她的零花錢，且不容她拒絕。
馬車行駛在街市上，商店掛上金色鈴鐺在風中清脆地響，紅色和綠色的裝飾品幾乎遍布她的視線範圍內，和她以往的聖誕節截然不同，現在她完全不必為生計而發愁。
雪莉爾深吸一口氣，她挑起車簾看到了一家甜品店，玻璃櫥窗可以讓人一眼就看到香甜可口的蛋糕模樣，這不由得讓雪莉爾想起從前，即使後來她憑借著自己的裁縫手藝攢下了一筆小錢，但在聖誕那天她依舊在為是否需要購買一個小蛋糕來慶祝而猶豫。
喬納森歪著腦袋往外看去，順著雪莉爾出神的目光鎖定在蛋糕店上，他很直接地問出來：「需要買一個蛋糕回去嗎？」
雪莉爾回過神，笑著搖頭：「尼克拉小姐每天都會做蛋糕送到餐桌上，那味道比蛋糕店的更美味。」
喬納森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哀，而雪莉爾已經放下了車簾，她學習的貴族禮儀促使她養成了端坐的習慣，她垂下眼睫，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曾經最想吃的蛋糕了。
當她無數次衡量一個蛋糕和車票錢的價值時，最終她還是選擇了車票，放棄了給自己一次施舍。
馬車內的暖意緊緊包裹住她，雪莉爾從不對旁人說自己這些年遇到的艱難困苦，喬納森也並不是一個會試圖撬開緊閉外殼海蚌的人，盡管他有著年輕人的衝動，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道德敗壞。
喬納森是紳士的繼承者，他閉緊了自己的嘴，亞撒挨著雪莉爾坐著，他經歷過流浪足以明白雪莉爾情緒下的變化原因，小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尾指，她有所感應地偏過臉頰抿嘴笑了笑。
的確不遠，雪莉爾一行人在到達展覽會上時意外發現這一處並不是博物館類型的建築，更像是一座私人的儲物室。
喬納森向侍者展示了自己的邀請函，雪莉爾從善如流地將手臂搭在了他的臂彎處走了進去，亞撒跟在了他們身後。
裡面觀賞的人並不少，藏品的位置分布在各個房間裡，古老的壁畫、舊皇室的珠寶……不少珍貴的藏品都一一展現在他們面前，考古系的喬納森自然也被周圍的歷史遺物所吸引，但他記得喬斯達伯爵的囑咐讓他盯著雪莉爾不要走散。
「跟緊我雪莉爾。」喬納森都能察覺到展覽會裡出現的幾個貴族青年頻頻向雪莉爾投來感興趣的目光，在上次的宴會裡她的美麗被見證，名聲也大燥了起來。
雪莉爾並沒有察覺到喬納森話下隱含的意思。但亞撒卻機靈地意識到了什麼，試圖用自己的小身板擋住周圍人的視線，盡管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直到他們來到了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而要觀賞下一處藏品就得找出出口，喬納森信心十足地踏步走了進去，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出現了他的倒影，碰了幾次壁後，雪莉爾也跟著走了進去，她原本想和喬納森彙合，但不知道走錯了哪一步和他完全錯過。好在亞撒跟在她身旁多了幾分安慰，年紀還小的褐發男孩對周圍這麼多面鏡子充滿了好奇。
他腦袋左轉看到了自己的鏡子裡無數個自己也跟著轉了頭，這種景像顯得詭異而又有趣，至少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在他貧瘠的閱歷裡算是一段奇特的經歷。
雪莉爾明明在一面鏡子裡看到了喬納森，但等到她伸出手去，碰到的卻是鏡子。
發現身邊的亞撒對這尋找出口的游戲十分感興趣，雪莉爾讓他單獨去找找，不必一直跟著她在這死胡同裡打轉，或許會比他們更先找到出口也不一定。
男孩被賦予了信任頓時信心十足了起來，他拍著胸脯讓雪莉爾在自己身後跟著：「我帶您出去！」
雪莉爾笑著答應，跟在他身後繞過一面面牆壁，而當她抬頭想要尋找喬納森的蹤影時，鏡面上反射出的人影卻是令她臉色一變。
鉑金發色的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後，透過鏡子，她看到自己臉色蒼白的模樣，而對方的身高比自己高了不少，在鎮定下來時，雪莉爾發現這個人的臉型和米基很相似，但仔細看卻有些不太一樣。
雪莉爾還沒來得及回頭，在她發出叫喊之前男人的手臂捂住她的嘴，一手攔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入了鏡子後面的房間裡。
亞撒很快就發現了雪莉爾的消失，他只不過剛剛在計算他剛剛走過的步數，再抬頭時鏡子裡都沒有雪莉爾小姐的蹤影，他一時間慌了，倒回在剛剛經過的地方尋找她的蹤跡，呼喊時他的聲音都在顫抖：「雪莉爾小姐！你在哪裡？！」
沒有人回應他，而聽到喊叫的喬納森順聲音的方向終於和亞撒彙合，但他們卻失去了雪莉爾的蹤跡。
雪莉爾的消失引起了騷動，工作人員開始到處尋找她的蹤影，幾乎將鏡子這個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任何結果。
她仿佛突然人間蒸發了一般，但只有雪莉爾自己知道她被蒙住了眼睛帶著下了不知道多少層樓梯，直到她感受到了一股沁人的寒意，眼前的布條被粗魯地扯開，強烈的光源刺-激得她一時無法睜開眼，而在她適應了之後，再睜開眼卻看到了喬伊特伯爵夫人。
她臉色陰沉地盯著雪莉爾，臉上露出一個怪笑：「看來，你那個低賤的哥哥並沒有將你保護好。」
這裡是一個很大的冰窖，雪莉爾嘴裡被布堵住了，即使再生氣暫時只能發出嗚嗚聲，她的視線內除了伯爵夫人外，還有一口放在冰窖中央雕工精細的冰棺。
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誰。
「賴特，你做得很好。」美麗的夫人誇贊起了她的侄子，「多虧了你的點子，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把她抓過來。」
原來這一場展覽不過是一場捕獵，目的很明確就是雪莉爾。如果她不來，那下一個陷阱也會等待著她。
被叫做賴特的青年爽朗一笑，動作卻尤為狠辣地將雪莉爾壓迫著貼在打開的棺材上方，強迫她看向早已死去的米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米基現在他安靜地躺在冰棺裡，他的右邊臉頰露出被狼啃掉一塊肉的痕跡，不知道用了什麼皮縫在了他破損的臉頰上，接口處密密麻麻但又不明顯的縫線口說不出的詭異醜陋。
雪莉爾幾乎不能呼吸，她凍得要命，望著米基眼睫上的結霜她甚至產生了或許他會立刻睜開眼活過來的錯覺。
「既然他這麼喜歡你，以後你就在這裡陪著我的米基吧。」貴婦原本抬手想要給她點教訓，但冰窖過於寒冷讓她不得不在保持最後的優雅而選擇放棄這個舉動，「放心，不用過多久，你哥哥很快就會來陪你的。」
她不用說得多詳細，賴特就將她雙手雙腳綁在身後，隨即丟進了另一個狹小的冰棺之中。
她們想讓她活活凍死在這裡，卻又充滿侮辱地將她現在所處的冰棺建造得狹小-逼仄，且比米基的要時候矮上很多。
「好好享受吧，這裡不會有人發現的。」賴特替她拂開臉頰上的發絲，用著最輕柔的語調說出最狠的話，「能夠陪伴在米基身邊是你的榮幸。」
雪莉爾蹬著腿看著男人逐漸離去，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冷，如果再不行動的話恐怕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第42章
在馬車上, 迪奧無聊地將雪莉爾給他寫的信又讀了一遍，她的字跡比剛開始要好上一些，但依舊板板正正, 像個老學究似的用簡單的詞彙來描述她這些天做了什麼, 迪奧都能想像她在寫信的時候端正的坐姿, 握著羽毛筆的時候是如何認真的模樣。
信的最後一段她會花上幾句簡單的話來表達她的思念，但每次都會不同，第一封上寫著的是「我很想念你，希望你能早點回來」內斂一些的句子，而之後的幾封裡，或許是學習的詞彙和想像力加深, 她會利用其他的東西來表達思念。
「今天的月亮早早的出來了，或許是它聽到了我的祈禱, 答應要將我的思念帶到你的身旁。」
諸如此類的, 迪奧挑出了一些語句毛病給她回復了過去，順便提前完成學習坐上了回來的馬車。
他將這些信重新放回了箱子的夾層裡, 並不想讓別人發現。而除此之外, 他將路上看到的一些小東西買了下來帶回去，就當做她給自己寫信的回禮吧。
提前回來的迪奧在進入客廳時並沒有聽到女孩清脆的聲音，如果按照以前, 她或許早早地聽到動靜從樓梯下跑下來迎接他，但是今天他等了幾分鐘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管家接過他的行李箱走上樓梯，迪奧並沒有詢問, 他矜持地像個貴族小姐，在路過雪莉爾房間時僅僅是用余光瞥了一眼。
她的門沒關, 裡面也沒有她的蹤影。
管家察覺到他的沉默, 主動將雪莉爾出去的事情說出來：「待在家太久了伯爵讓小姐和少爺去看展覽了。」
迪奧輕飄飄地嗯了一聲, 似乎對他們去哪根本不感興趣。
「應該快回來了，去了有段時間了……」管家的念叨聲越來越小，在他背過身離開時，並沒有看到迪奧沉下去的臉色，他將礙事的箱子踢到一邊，大步走了出去。
迪奧坐在沙發上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咖啡，他的方向正好對准了莊園的大門，隨時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
沒有人知道迪奧在心裡開始思考著等到雪莉爾回來時，他該怎麼懲罰她和其他人外出這件事。
門口傳來了動靜，他握住杯子的動作一頓，抬起眼皮冰冷地望向門口。
亞撒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迪奧並沒有看到雪莉爾的蹤影，正當他不虞地准備開口時，亞撒看到他之後踉蹌著跑過去抓住了迪奧的袖口，這樣的舉動讓迪奧皺起了眉。
沒規矩。
但當他聽到亞撒口中的話後，迪奧已經沒時間去計較這些了。
「迪奧少爺，亞娜小姐，亞娜小姐不見了！」男孩著急得眼眶都紅了，拉著迪奧的袖子不放。
金發青年抓住亞撒的領口絲毫沒有紳士風度地將他拎了起來，和他同樣高度對視著質問道：「你再說一遍？！」
當迪奧風風火火衝到展覽的地方時，那裡已經被警察拉起了警戒線。
喬納森在裡面看到了他，迪奧的臉色可以說的上難看到了極點，在兩人隔空對視上後，迪奧冷笑著，眼裡說不出的憎惡。
喬納森讓警察將他們放了進來，而那道高大的身影在進來時就以極快的速度衝了進來，狠狠拽住了喬納森的領口撞在了牆壁上：「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
除了道歉，喬納森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面對迪奧的怒火他顯得詞彙貧瘠了起來。
因為愧疚他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即使迪奧要揍他，他也絕對不會反抗的。但迪奧只是厭惡地看了他幾眼，隨即嫌惡地松開手，大步朝著雪莉爾消失的地方走去。
……
雪莉爾無比慶幸自己表面的柔弱讓對方忘記搜身。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雪莉爾就將迪奧給她的小刀藏在了身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在應該還在她的口袋裡裝著。
整個冰窖裡只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但她意識到米基就在她不遠處時，身體本能地豎起了雞皮疙瘩。他對自己的影響還是太大了。
雪莉爾調整了呼吸，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寒冷已經透過衣服爬上了她的皮膚，正在往深處入侵。
那個叫做賴特的或許是瞧不起她的力氣，在他綁住她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雪莉爾握住了拳頭增加了手腕之間的空間，這個時候對於她試圖去夠口袋就變得沒這麼困難。
但也著實花了不少時間，雪莉爾的額頭滲出了冷汗，她不停地轉換姿勢讓自己的手和口袋的距離拉近，十幾分鐘後她的食指終於夠到了小刀，成功地將它給帶出了口袋。
小刀砸到冰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雪莉爾仰起腦袋看向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扇門，似乎沒有人發現她的小動作。憑借著上次在迪奧懷裡蛄蛹過的經驗，她瞄准了小刀掉落的位置蠕動過去，當她已經凍紅的手指握住了那把刀後，壓在她心上的石頭終於挪開了一點，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對生命的渴望促使她用著吃奶的力氣握住小刀上下割動著繩索，所幸這把刀尤為鋒利，在她聽到了一條繩索已經被割斷的聲響後，仿佛聆聽到了自己生命的倒計時突然放慢了速度。
之後就快了，她被束縛住的手終於被解放，而正當她為此喜悅地從冰棺裡坐起身，並將目光放在了米基屍體上的外套時，那扇被鎖死的門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外面有人正要進來。
雪莉爾收起刀鞘，小刀被她握住藏在了袖口裡，解開的繩索簡單攏起壓在身後，她平復著自己的呼吸重新躺在了冰棺裡，恢復成被捆綁的模樣。
皮靴與地面的接觸聲顯得來人散漫，雪莉爾微微掀起眼皮，那人已經離她挺近了。
是那個叫做賴特的鉑金發青年，從發色和容貌上可以判斷出他應該是米基父親那一邊的親戚，他身上披著厚外套，抱著手臂站在雪莉爾的冰棺旁居高臨下地歪頭看來。
輕佻的目光從雪莉爾被凍紅的臉頰上掃過，那種目光雪莉爾並不陌生，在她還在外流浪的時候就有男人這樣看著她，於是她開始用碳粉塗抹在臉頰上，果然在皮膚顏色的遮掩下她的容貌帶來的吸引力也降低了不少。
「難怪會讓我堂兄記得這麼多年，這樣的容貌我看了也很心動。」他絲毫不顧忌他口中的堂兄此刻已然變成了屍體躺在一旁，輕描淡寫地和雪莉爾聊了起來，甚至他從角落裡粗魯地將凳子搬了過來，干脆坐在了雪莉爾的冰棺旁坐下。
從他的架勢看，似乎短時間內是不會離開的。
她的注意力在被壓在身後的繩索上，賴特和她的距離並不處於安全線以外，給雪莉爾帶來了危機感。
如果被他發現了端倪，或許她就真的跑不出去了。
賴特依舊絮絮叨叨，仿佛因為貪圖她的美色才暫停在冰冷的地方，隨後鬼使神差般地說了一句廢話：「你是不是很冷？」
他覺得這女孩躺在這冰棺裡和童話裡的白雪公主沒什麼區別，同樣雪白的肌膚，如血的嘴唇微翹著，臉頰上凍出的血色讓她看起來美麗動人，長睫上結了冰霜更添了幾分姿色，賴特伸出手指想要替她撥弄，雪莉爾偏過了臉拒絕得很明顯。
他的笑容淡了下去，但並未立即發怒，而是選擇繼續和她述說著：「米基真是幸運啊，活著的時候他就隨心所欲，死了還有美人陪著他，讓我十分羨慕呢。」
雪莉爾握緊了刀。
「不過想想他現在死了，我才有機會嘛，」明明是近親，但聽他話語中充斥著市井口氣，似乎生活得並不好，他笑了起來，帶著點痞氣，「我的伯父可沒有第二個兒子了，就算想生也生不了了吧大概？」
這些隱秘說出口，雪莉爾就察
覺到自己離死亡更近了一步。
畢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這些秘密。
猝不及防，溫暖的手指拂過雪莉爾的臉頰，她舒服地微微發顫但很好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她聽到男人蠱惑的聲音傳至耳邊：「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怎麼樣？」
「你不怕被他們發現嗎？」雪莉爾碰了碰唇，輕聲問了出來。
難道只是因為她漂亮嗎？明明是他給喬伊特伯爵夫人出的主意將自己綁過來的。
賴特嘲弄著笑起來，臉上露出一抹回憶的神色：「有什麼好怕的？這都是米基欠我的，他小時候誘騙我去山上呢，差點沒命了……他們都以為我不記得了，其實啊……」
「我記得很清楚，他離去時得意的眼神。」
「可惜後來我家落敗了，」他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情感嘆般搖著頭，惋惜不已，「不過你們能弄死他也算是滿足了我的心願，就當做報答吧……而且我並不想讓他死了還有這樣的待遇，我可以讓你出去，但你總得給我一點什麼好處吧？」
他站起身彎腰俯下身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深情地注視著她。
在雪莉爾想要拒絕的時候，他陡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捉了出來，這完全將她的小動作給暴露了出來。
「沒想到小瞧你了。」他輕笑。
雪莉爾一驚，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察覺。沒有時間再想下去，握刀的手向他的手臂揮去試圖松開他的桎梏，但她在這裡待的時間有些長，動作變得緩慢，力氣也不夠，剛揮出去就被賴特抓住了手臂：「淑女可不會用這種鋒利的武器。」
「我沒說過我是淑女。」雪莉爾氣得在冰棺裡蹦蹦跳跳，她被綁住了雙腿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掙脫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
或許是被她可愛到了，男人笑出聲，松開了她一只手後雪莉爾立刻去抓他另一只手臂，簡直和街巷裡的潑辣小姑娘沒什麼兩樣。
賴特不知道從哪又找出一根繩子利索地綁住她亂動的手臂，嘆了口氣：「看來我們得安靜下來才能談條件。」
他嘴巴上說著紳士的話，但將綁住雙手的雪莉爾攬在了懷裡桎梏住她小跳魚一樣的身體，他低下頭來，半長的頭發垂落在臉側：「如果你不想引起外面的注意，現在就停止貴族小姐才不會說的那些無禮詞語。」
雪莉爾被說得一哽，好在被凍紅的臉頰遮蓋住了她情緒，她蔫了似的閉上了嘴，但又氣不過小聲地罵了他一句。
「我並沒有什麼條件和你談的，」雪莉爾梗著脖子，「你說我是你的恩人，那就應該放我走。」
「我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他也並沒有談判中退後一步，反而咄咄逼人地警告她，「如果你想在這裡陪他的話，我也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
他撿起了刀丟到了遠處，斷掉她最後一絲希望：「這裡沒有人可以找上來，就算能找到，你也會凍死在這裡，想想吧……」
他半晌沒有得到雪莉爾的回答也沒有生氣，面對著堂兄也沒能得到的女孩，心底強烈地想要戰勝米基的欲-望迫使他做出一個膽大的決定，賴特將自己的臉頰貼近她：「如果你親我一下，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放你走。」
這還是雪莉爾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他簡直和市井無賴沒什麼區別。
「我給你三秒的考慮時間。」他在雪莉爾面前伸出三根手指，隨即以緩慢的速度開始倒數。
「3——」
雪莉爾遠遠地看向那把被丟掉的刀，目光掙扎。
「2——」
賴特又湊近了一些：「最後一次機會了，你——」
臉上多了一道冰冷柔軟的觸感，蜻蜓點水般落下，還沒讓他感受到就消
失了。他詫異地望向她，視線偏偏落在女孩飽滿的唇瓣上，喉結滾了滾，雪莉爾在他赤-裸的目光下羞恥地偏過了臉：「放我出去。」
賴特一時間沒有動，這樣的趨勢讓雪莉爾以為他後悔了，正張口要罵他就發現自己手上的繩索被解開了。
他手指輕輕一挑，她的雙腿也恢復了自由。
雪莉爾兔子似的從他懷裡跳了出來，防備地跑到小刀那裡撿起握在手裡，因為剛剛短時間依偎在他懷裡，身體的溫度也有所回升。
她的視線望向了賴特進來這裡的那扇門，男人卻拍了一下牆壁，頓時一面牆壁升了上去露出裡面的樓梯。雪莉爾有印像，賴特帶著她走了一段樓梯，或許他沒有騙自己。
「後面的看你自己了。」賴特事不關己地退後一步，他笑著退到了門邊，「如果你不想被抓到的話，最好是走樓梯。」
這是他最後一個提示了。
雪莉爾不再猶豫，她搓了搓自己被凍僵的臉頰跑向了樓梯。
身後的門緩緩落下，雪莉爾沒有再看一眼，她的心髒如被打開籠門的小鳥飛了出去，那些被米基所造成的陰影在石門的降落中逐漸遠去，微弱的燭火照亮了她面前的路。
她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雪莉爾能聽到耳邊鼓動的心跳聲，安靜的暗室在她的奔跑中慢慢多了幾分吵鬧，她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似乎和她僅有一牆之隔。
快點，再快點！
她跑到了最後一層階梯上，面前的門透出外面的一絲光芒落在了她的腳邊。
雪莉爾大口喘-息著，在大腦的提示下她甚至都沒有力氣抬起手臂，但她不再猶豫，將門上的鎖扣一個一個解開，最後實在沒力氣了用肩膀抵上去推開了連通著鏡子房間的門。
雪莉爾無力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看到了一道金發的身影離開了門口，或許是過於思念他，明明迪奧還沒有回來卻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樓梯下有人追上來的跑步聲，雪莉爾無力地往外爬了兩步試圖站起身，她將喉嚨裡的血氣吞咽下去，隨心地破聲低喊：「迪奧！」
第43章
憤怒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但迪奧顯然並不在這一類人之中。
他在查到這座展覽館屬於喬伊特伯爵名下的財產後就明白了雪莉爾為什麼會消失在這裡。
新仇舊恨，他要一起算。
對方來勢洶洶，不過是仗著資產豐厚給他們下一些絆子, 而在這種時刻, 原本暫時熄滅的野心再次被他點燃，這一次在他心裡那片草原上燃燒起來的火焰無法再熄滅。
他需要喬斯達家族的資產，他需要足夠的權力才能阻止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到那個時候，藏在陰暗處的跳梁小醜們將不會有機會再出來跳腳。他, 迪奧將會一步一步踩在他們的屍骨上，蔑視於這些所謂的貴族高傲與自負，徹底成為他們需要仰望的存在。
亞撒跟隨著迪奧先生走出鏡子房間, 他遠比亞撒想像中要冷靜，明明都在為亞娜小姐的安危擔憂，但他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讓亞撒不解，但當他抬起頭無意間瞥見了迪奧還未來得及掩飾的目光, 那一瞬間九歲的孩子被嚇到頓在那裡。
就在此刻，他仿佛聽到了亞娜小姐的喊聲。
而比他更快的是走在前方的迪奧, 亞撒只看到他的身影在自己身側掠過，等到他反應過來也追到房間裡時, 發現迪奧先生蹲下身將失蹤的亞娜小姐抱了起來，他想上前看看小姐的情況，迪奧解開身上的鬥篷蓋在她身上阻止了他的視線。
或者說是阻止了所有人的視線, 亞撒只能看到亞娜小姐露出的一點鞋跟。
他回頭看向滿是鏡子的房間，什麼也沒發現，她的失蹤和再次出現充斥著神奇的色彩。
她的身體很冷, 仿佛剛從雪地裡爬出來一樣。被他抱在懷裡的雪莉爾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似乎是擔心他會消失, 又因之前精神過於緊繃，但在迪奧的懷裡她終於可放下心來，渾身脫力般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說話都沒什麼力氣，當她指著那扇門時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闔上，迪奧低下頭替她撥弄了額頭的碎發，手背貼了上去感受她的體溫，聲音很冷：「他們打你了嗎？」
雪莉爾搖搖頭，指著一扇玻璃，迪奧知道她沒有力氣將耳朵附上去，聽到她輕聲說：「這裡是暗道……米基，他的屍體在下面……」
迪奧用鬥篷將她攏好，遮住了一半臉頰，他的面色看上去依舊很平靜，從雪莉爾的口中他大概理順了事情的大概，他的眼眸裡毫不掩飾憤怒與殺意：「我會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雪莉爾疲憊地閉上了眼，迪奧緊緊攬住她：「你睡吧。」
亞撒很有眼力見地沒有湊上去，他沉默地跟在身後，能夠察覺到迪奧先生身上的怒意比剛剛更濃厚了一些，盡管喬納森意識到了迪奧的怒氣，但因為關心雪莉爾的安危讓他硬著頭皮上前，「雪莉爾還好嗎？」
女孩在鬥篷裡動了動，被迪奧的手掌壓了回去。
他現在很不高興，一是她和喬納森一起出門，二是出門之後又遭到了喬伊特家族的算計，這簡直就是在迪奧的雷區上蹦迪。雪莉爾察覺到危險後不再回應喬納森的關心，而是老實窩在了迪奧的懷中。
迪奧可沒這麼好說話。
他冷笑著仰頭顯得盛氣凌人：「你覺得她會好嗎？」
如做錯事的幼犬低垂下了腦袋，他眼裡滿是愧疚：「雪莉爾對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雪莉爾想回答不是他的錯，畢竟那些人就是奔著她來的。但是現在並不是安撫對方的好時候，迪奧很生氣，她更需要安撫的是她的親哥哥迪奧。
沒有聽到她的回應喬納森也沒有氣餒，他主動攬下後面的事情：「迪奧，你先帶雪莉爾回去，這裡我處理就行了。」
不用他開口，迪奧也會這麼做。
肩膀直接撞開他，迪奧對他這些補償的做法嗤之以鼻，亞撒停頓了一秒，仰頭詢問喬納森：「需要我和您一起嗎？」
「你也回去吧，這裡有我一個就夠了。」
他這麼說，亞撒也不再猶豫快步跟在了迪奧的身後，原本他就是迪奧先生買下來的小跟隨，只不過後來他被塞到雪莉爾的身邊。雖然他吃住是在喬斯達伯爵家，但他最終還是忠於迪奧先生和亞娜小姐的。
馬車上很安靜，坐在角落裡的亞撒都能感受到迪奧先生偶爾瞥向他的冷冷目光，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了迪奧先生質問他的話：「你為什麼沒有跟緊雪莉爾？」
亞撒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安地抓住自己的衣擺，和喬納森不同的是，他是因為迪奧先生才有今天，但是連最基本的事情都沒有做好。
膝蓋重重砸在了馬車地板上，亞撒直接跪了下來：「對不起迪奧先生……都是我的錯。」
被鬥篷遮住視線的雪莉爾並沒有看到這一幕，但從聲音裡她判斷出來了，正想掀開鬥篷往聲源處望去卻被一只大掌重新壓了回去，她對上了迪奧俯視的冰冷視線，一時啞口。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緩緩開口，在亞撒驚喜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把喬伊特家族的每日動向都要報給我，如果做不到你現在就可離開這裡。」
亞撒幾乎是一瞬間就答應了下來：「我可以做到的迪奧先生！」
被蒙在鬥篷裡的雪莉爾只能憑借聽覺想像外面發生的事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隨著一陣腳步聲的離去馬車內安靜了下來，她才意識到亞撒從馬車裡出去了。
她抓緊了迪奧腰間的衣物：「哥哥？」
「回去再和你算賬。」他絲毫沒有留情，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喬斯達伯爵站在客廳裡等候，在聽到雪莉爾失蹤的消息後他坐立難安，不知道第幾次往外探去時，終於聽到了馬匹嘶鳴的聲響。
迎面走出去正好撞上了迪奧抱著雪莉爾大步走進來，鬥篷蓋在她的身上讓喬斯達伯爵完全看不到她的狀況：「雪莉爾？」
聽到是伯爵的聲音，雪莉爾掀開一點鬥篷朝外望去：「我沒事的，父親。」
前段時間她剛改口，但依舊羞澀於喊出這個稱呼，但現在聽到伯爵的擔憂她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我先送她上去。」
伯爵揮揮手：「需要什麼和我說。」
看到兩人上了樓梯，他又將管家招呼過來：「把醫生先請過來給雪莉爾看看。」
大廳內忙裡忙外，雪莉爾重新回到了軟床的懷抱，迪奧將被子蓋在了她的身上，壁爐裡已經燃起了火，周圍暖和得讓她渾身舒暢，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把濕衣服脫了，如果你不想感冒的話。」迪奧命令道，從他觸碰到雪莉爾的身體開始，就摸到她衣裙如冰塊一樣寒冷，而過了一會兒她身上的衣物就濕噠噠得黏在他的手臂上。
她聽話地點頭，卻發現迪奧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只好在被窩裡慢吞吞地脫下身上的繁復衣裙。迪奧不耐地眯起眼，雪莉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間加快了動作將衣服脫了下來，只剩下裡衣還在身上。
她光著手臂將衣裙拎出來，迪奧替她接過，檢查了之後又問：「還有呢？」
雪莉爾小聲地回答：「裡面的沒有濕。」
迪奧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不得不又將剩下的脫下從被子的角落裡推了出來，但在迪奧想要伸手時拽住了一角，超小聲地說：「這個我一會兒自己洗。」
「隨你。」他的耐心耗盡，侍女正好這個時候上來了，她看到迪奧手裡的衣裙心底一驚，但很快就笑著接過他手裡的衣服，「
迪奧少爺，我來吧。」
他松開手，回頭瞥了將整個人埋在被子裡的雪莉爾：「一會兒把事情都和我說一遍。」
雪莉爾小雞吃米般的點著頭。
雪莉爾泡完澡出來後，床單已經換上了新的，侍女體貼地將被子都烤得暖暖和和的，當雪莉爾重新躺進去的時候舒服得毛孔都張開了。
請來的醫生可能等了一會兒了，她縮在被窩裡被檢查了身體，最後開了幾劑感冒藥才讓喬斯達伯爵放下心來。
喬納森也處理完事情回來了，雪莉爾聽到喬斯達伯爵在走廊上責怪他並沒有完成他的囑咐，看得出來他也很生氣。過了一會兒他敲門進來了。
藍發青年愧疚地站在她床邊：「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雪莉爾？」
「其實還好，」雪莉爾朝他笑了笑，「你不用太擔心的，喬納森，我只是有一點點感冒。」
喬納森低垂著眉眼半晌沒有說話，他愧疚到不知道要說什麼，雪莉爾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快去休息一下吧，你看起來很累。」
「對不起。」他彎下腰托起雪莉爾的手背吻了一下。
在迪奧來之前，雪莉爾總算把他打發走了。現在時間很晚了，基本上沒有人再來看望雪莉爾，迪奧穿著睡衣推開門走了進來。
房間內的溫度對他來說過高，輕微蹙了下眉頭，他踩在地毯上搬了一張凳子在床邊，熱得解開了上衣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開始了屬於他的質問時間。
「是那個賤.女人把你帶走的？」她開始了第一個問題。
雪莉爾露出一雙眼：「是喬伊特伯爵夫人……應該說是她的侄子把我帶下去的，那間房裡有暗道，最下面的是一個冰窖。」
「她的侄子？」迪奧找到話裡的重點，在他的記憶裡搜尋不到這個人的存在，「他對你做了什麼嗎？」
這個問題讓雪莉爾有片刻的卡殼，而這點異樣被迪奧抓取到，「怎麼不說話？」
「沒有，」雪莉爾覺得在兄長面前說這種事情尤為羞恥，她避開了這個話題，「她想讓我給米基陪葬。」
她聽到迪奧冷笑一聲：「死了也不安分。」
雪莉爾點頭附和著，拐著彎誇他：「還好我帶著你給我的刀，這才解開了身上的繩子跑了出來。」
迪奧眉間的皺紋撫平了一些，他的眼珠轉動了一圈察覺到一點漏洞：「他們這麼放心你嗎？連看守都沒有？」
雪莉爾心跳快了一拍，她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和賴特的交易，在掩去了這一點之後將其他的事情都說給了他聽：「有一個……不過他和米基有仇，作為報答他把我放了出來。」
「抓你的那個男人？那個女人的侄子？」
她還沒察覺到迪奧的懷疑：「對。」
迪奧靜靜地望著她：「既然如此，他之前為什麼要帶走你呢？雪莉爾，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第44章
對於雪莉爾來說, 這是一個送命題。
在迪奧的面前，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逃過他銳利的目光去編造一個讓他可以相信的謊言，盡管她並不想在迪奧面前撒謊, 但如果誠實說出來，卻又令她羞恥。
在她為該如何隱瞞這件事的時候, 停頓的時間已經足夠讓迪奧察覺到她的異常了。
「看來你不打算和我說，是嗎？」他露出失望的神色作勢要起身，「雪莉爾, 我原以為我們之間是不會存在任何秘密的, 看來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不是！」見他失望至極地要起身離開，雪莉爾的上半身探出床外, 她緊緊抓住了迪奧的衣袖，乞求著讓他留下，「我什麼都會說的，哥哥……」
「不說是你的權利，你不需要強迫自己說出來。」他用以退為進的方式試圖讓雪莉爾完全信任自己，他可不想讓雪莉爾下次繼續隱瞞他的事情發生, 過於逼迫她去做某些事情並不會達到他的目的，反而會適得其反。
修學法律系讓他懂得要如何才能進攻到對方的死穴獲得想要的結果, 雪莉爾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她並不夠堅定，而且很容易被感情左右。在她那淺薄的底線上, 但凡他上前一步只會觸碰到一點無關痛癢的阻礙，如果再強硬一些, 她就會徹底服軟。
將雪莉爾當做第一個試驗品的迪奧還在分析雪莉爾的表情變化, 她在掙扎, 但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他自負地猜測。
只需要再添一把火。
他難得溫和地撫摸雪莉爾的發頂：「我也只是擔心你而已, 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
在這樣的攻勢之下，雪莉爾慚愧地低下了頭，她慢慢松開了迪奧的衣服將戰敗的羞愧情緒壓了下去，她的聲音很低，耳根紅透地告訴了他：「……我和他做了個交易。」
他的妹妹除了容貌之外，還有什麼值得讓一個男人和她做交易的呢？
而想到這一點的迪奧閉上眼壓制住噴湧而出的怒火，盡管之前有往這個方向猜測過，但聽到雪莉爾親口說出來後令他更為惱火。
「所以他碰了你哪裡？」突然壓低的男音湊近了他，他一針見血地質問著，和剛剛假像的溫柔截然不同。
被他如此直接問出了口，雪莉爾整張臉都紅了個透，她大口呼吸著平復著臉上的熱氣，慌亂地避開迪奧的視線後一時不該如何回答那個吻是自己親上去的。
但顯然迪奧往錯誤的方向思考，他更為理性且不懂得遮掩。
「他脫你衣服了？」思考到雪莉爾在這方面或許並不清楚，迪奧強忍著殺意對她循循誘導，「還是讓你碰了他身體的某個部位？」
雪莉爾對於第二個問題迷茫了一瞬，她遲疑地搖頭：「不是。」
雪莉爾臉紅到滴血，在迪奧愈發陰沉的臉色中超級小聲地告訴他：「他讓我親了他的臉頰……」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迪奧明顯神色一頓，他望向漂亮柔弱的雪莉爾露出了懷疑的神色：「親臉頰？」
雪莉爾捂著滾燙的臉頰點頭。
身為男人自然也懂得男人的本性，迪奧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他再三確認：「他真的沒碰你別的地方？」
雪莉爾拼命搖頭。
迪奧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覺得很羞恥嗎，這種事情？」
雪莉爾遲疑著點了頭：「我不認識他。」
畢竟是陌生人，被要求做這種親吻臉頰的事情超出了雪莉爾的接觸範圍之外，讓她有點難接受。
「我會給這個輕浮的男人一個教訓的，」迪奧反倒勸慰起她，男人的指腹擦拭過雪莉爾柔軟的嘴唇，仿佛這樣就能將她和那個人之間的交易給拂去，「當然如果你難受的話，可以試試別的辦法。」
雪莉爾豎起耳朵，好奇地看著他等待他口中的方法。
「給我一個晚安吻吧，雪莉爾。」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向她張開了手臂。
女孩從床上爬了起來，棉質的睡裙包裹著她的纖細玲-瓏的身軀，裙擺剛好遮住她的腳踝，嬌小秀氣的一雙腳陷進了柔軟的鵝絨床中，她露出笑容雙手抱住了迪奧的臉頰，左右臉都親了一下。
男人的手掌習慣性地以掌控的姿勢扣住了她的後腦勺靠近自己，雪莉爾聞到他身上冷冽的味道，額頭驟然一涼將她的注意力抽離出來，迪奧低聲說：「晚安，雪莉爾。」
這算他們之間第一個晚安吻，雪莉爾縮在被子裡時手指還貼在自己的額頭上，仿佛那裡還殘留著親吻的痕跡。
迪奧的方法很有用，至少雪莉爾並沒有再有時間思考和賴特的那個交易。
這一晚，迪奧並沒有睡多久。他用一部分時間用來思考自己用毒-藥慢慢損傷穆爾身體的做法是否還需要繼續下去，太輕易死掉對於穆爾來說太便宜他了。
他想讓穆爾在無法治愈的情況下，感受著內髒被腐蝕的痛苦慢慢死去，但他就像蒼蠅一樣，在周圍嗡嗡叫個不停。
太煩人了。
亞撒用了幾天的時間成功將自己推銷進了喬伊特伯爵的家中，他主動接了馬僕的工作，矜矜業業地清理馬廄，給馬兒喂草，又靠著嘴甜在其他僕從那裡混了個眼熟，偶爾還會幫其他人的忙，借此獲得了給迪奧傳遞行蹤的機會。
只要他們用馬車，就能給亞撒提供有效的信息。
而這也方便迪奧接下來的行動。
他找了個機會將賴特蒙住腦袋揍了一頓，如果不是有人路過，他十有八-九是要劃花他的臉的。一個接住在伯父家的侄子，現在並沒有什麼權力。
他的第二個目標是穆爾。作為伯爵夫人身旁的軍師，一旦他沒了命，那麼伯爵夫人也並不成氣候。
一個管家的死並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但如果是伯爵夫人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他可不想沾上一身腥。
原本迪奧是打算親自動手的，但穆爾過於警惕，幾乎每次都會帶兩個人一起出門，他只好換一種更簡單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當男孩再次過來時，迪奧將一包藥塞給了亞撒，他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難的事情，男人托腮靠在靠椅的扶手上，看著男孩從地上撿起他丟過去的東西：「你可以做到吧，亞撒？」
亞撒張著嘴，眼神還有對未來的迷茫。
「雪莉爾很想念你，在做完這件事後你就回來吧。」迪奧看透了男孩內心深處，說出最能讓他聽話的條件，果不其然看到亞撒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
迪奧改變了姿勢，他的雙手交叉在身前微笑著回應：「當然，前提是不能被其他人發現是你做的。」
這對於亞撒來說是一種新的挑戰，年紀並不足夠讓他判斷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確，但他的身份不能讓他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出去時正好撞到了回來的雪莉爾，亞撒看到下馬車的雪莉爾愣了愣，天氣漸冷，鬥篷領口的毛領托著她的嬌小的臉頰顯得嬌俏可人。
亞撒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他多想跑到亞娜小姐的身旁和她說說話，亞娜小姐肯定會憐惜地撫摸他的頭頂表示思念，她給他織的圍巾還被他藏在了櫃子裡，他可不想讓這份禮物沾上臭熏熏的馬糞味道。
但為了不橫生枝節，雪莉爾進了莊園他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只是藏在角落裡安靜地望著她的背影發呆。
他會回來的。
褐發男孩轉身離去，等到雪莉爾再次見到亞撒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喬伊特伯爵家的管家病逝的消息傳來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關注，亞撒親眼看著他斷了氣，盡管他將東西都銷毀了，但在悲傷和怒火中的伯爵夫人還是懷疑上了他。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她想將亞撒送到了監獄裡，但流浪過幾年的亞撒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後率先逃離。
他跑回了喬斯達伯爵的莊園，當他找到迪奧尋求幫助時，男人給了他一袋錢，大方又冷漠。
「離開這裡吧，」迪奧沒有任何愧疚感，他給亞撒指了一條路，「趁著現在還來得及。」
「可是您不是說……」他急促地呼吸著，看向迪奧的目光裡充滿了乞求和希冀，仿佛將這天生惡種的漂亮男人當做了救命稻草。
「我是說過，但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有說過前提是你不被發現？」
迪奧的話如涼水從頭澆下，男孩吞咽著口水，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錢久久沒有回答。
「等事情過去了再回來也是可以的，」迪奧再次給予單純的男孩一個希冀，「這裡的門隨時為你敞開，我以主的名義發誓。」
亞撒平復了呼吸，他緊緊握住了手裡的錢袋，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我想再見亞娜小姐一面。」
真是個得寸進尺的孩子，迪奧斜眼瞥著他。
或許是聽到他的禱告，雪莉爾推開窗戶透氣時正好看到了站在院子裡說話的兩人，她很久沒看到亞撒了，高興地雙手倚靠在窗邊和他說話：「亞撒，你替哥哥做完事情回來了嗎？」
男孩揚起腦袋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隨即用力點頭。
「看到了就走吧。」迪奧並不想要再和他浪費時間，亞撒把衣服裡的圍巾露了出來讓雪莉爾能夠看到，他朝雪莉爾揮了揮手，直到她轉身回了房間亞撒才收回目光。
男孩不再留戀，用圍巾遮住臉龐往小路上跑去。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著平安夜即將來臨，喬斯達伯爵察覺到身體逐漸虛弱，便提議拍一張全家福。
雪莉爾還沒照過相，在照相師的指導下她單獨坐在了紅木軟椅上，左後是迪奧，正後方是喬斯達伯爵，而在右側則是喬納森。一家人的顏值幾乎沒有什麼瑕疵，喬斯達伯爵讓照相館多洗了幾張出來，挑了一張最好的掛在了他的房間裡。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吃了藥也沒什麼作用。
這不由得讓雪莉爾突然想起她之前偶然做的那一個夢。
鬼使神差的，某一日她站在走廊的隱蔽處，當迪奧端著藥走上樓梯時，她親眼看到他手速很快地將端盤裡的藥包給換掉了。
這簡直和她的夢一樣。
雪莉爾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朝著迪奧笑了一下：「我端進去吧。」
但迪奧沒有給她的意思。
「我來就可以了，」迪奧並不想讓她沾手，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繼續往前走，「你的書看完了嗎？我一會兒要檢查的。」
「休息一下，」她找了個借口又跟在他身後，「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迪奧停頓了一下再次拒絕了她：「不用。」
雪莉爾看著他走進去，還闔上了門。她茫然地靠在走廊欄杆上，想起小時候迪奧也曾經往達利歐的碗裡放藥的事情。
她拍拍自己的臉頰，安慰自己或許是想多了。
但慌亂的神色明顯驗證著她只是不願意去深想，但伯爵的身體越來越差也是事實。
她曾經試圖想要和迪奧說說這件事情，但他似乎擔心她會破壞他的計劃並不願意和她多言，缺乏交流讓兩人之間的關系僵硬了一些，雪莉爾夾在兩人之間，她只覺得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霧，她看不清自己應該走哪條路才是正確的。
喬斯達伯爵將她的消沉看在眼裡，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伯爵用他消瘦的手掌握住了女孩的手安撫道：「不用擔心，只是一個小感冒而已。」
這一眼就看得出並不是普通的感冒。
雪莉爾一陣鼻酸，握住了他的手將臉頰貼了上去：「您會好起來的。」
雪莉爾決定去找迪奧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當她鼓起勇氣敲門走進迪奧的房間時，他並不在。
雪莉爾擔心再和他錯過，於是坐在他的房間裡等候，順便替他整理房間裡的衣物。
她將掉在地上的外套撿起，抖動灰塵的時候，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她彎下腰去撿時門從外被推開了。
男人聲音微冷：「雪莉爾，你在做什麼？」
第45章
迪奧生性多疑, 雪莉爾手裡拿著的正是他買來的藥，四目相對，現在的情況不由得讓他多想。
這幾天雪莉爾的舉動就引起了他的懷疑, 盡管這些事情他都是背著所有人做的，照他對雪莉爾的了解，她不可能會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但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做的再隱秘, 有些時候總會出一些意外。
他很快冷靜了下來，確定走廊上沒人後闔上了門朝雪莉爾伸出了手。
「是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嗎？」迪奧很早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仿佛剛剛被發現秘密而露出的惱怒的人並不是他, 雪莉爾神色怔松了下來, 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藥包, 她慢慢握緊，並沒有將手裡的東西歸還給他。
「是。」她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和迪奧敞開心懷聊聊這件事情，她只是想讓內心剩下為數不多的希望能夠成真，但明顯她小心翼翼的語氣暴露出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為迪奧開脫的理由, 「哥哥，這個是什麼？」
從她的問話中，迪奧可以判斷出她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饒有興致地反問道：「你覺得是什麼？」
雪莉爾不說話了。
她並不想將對迪奧的不利猜測說出口，那只會將他們之間的關系推得更遠。而在這樣的沉默中, 迪奧反倒是最輕松的那一個, 做這種事情並不會給他造成任何心理負擔, 他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這樣做, 盡管喬斯達伯爵給予了他優渥的生活, 親生兒子般的對待, 但涉及到他的利益時他絲毫不會念舊情。
「雪莉爾, 我原本以為你很了解我的為人。」
這句話一出口，迪奧完全沒有在她面前遮掩自己野心的意思，他的本意就是想讓雪莉爾從被喬斯達伯爵給她建造的城堡裡走出來，看清這個世道無權無錢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沒有得到回答迪奧並沒有在意，在雪莉爾低垂不語時，他敞開天窗說亮話：「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財富，沒有不容撼動的地位，所以在會一直這麼被動……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將你帶走，我不能一直在你身邊的，雪莉爾。」
他顯然意識到了雪莉爾的消沉，她的睫毛不安地顫抖著，卻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的話最後抿了抿嘴唇什麼也沒說。
金發青年坐在床邊，他握住雪莉爾纖細的手腕輕輕揉-捏著，仿佛是在緩解她在聽到自己撕開血淋淋的現實後所產生的低落情緒。
「你會怪我嗎？」迪奧乘勝追擊，不給雪莉爾思考的機會，他接二連三地發起攻勢，在雪莉爾迷茫之際又問了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或許在你心裡，和你短暫相處的喬斯達伯爵的分量會比我更重嗎？」
「當然不……」她脫口而出，又在反應過來之後輕晃著腦袋，痛苦地皺起眉頭，「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迪奧……但是喬斯達伯爵是個好人，他和其他貴族不一樣，在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以寬容的心接待了我們……」
「我們不能——」
她停頓了下來，還是沒有將迪奧所做的事情說出口。
但這樣的話幾乎和說出口沒什麼區別了。
「這是毒-藥。」迪奧反而豁達地將那個藥包的作用告訴了她，徹底將他們之間的窗戶紙給捅破了，「就算你被他庇護又有什麼用呢，照樣還是被其他人欺辱，如果這筆財富掌握在我手裡那將會是一個不同的結局。」
「我會讓那些自以為是的貴族不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讓他們也體會一次被貧民窟踩在腳下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如同少年時述說著令雪莉爾無法想像的野心。
這個話題和原先雪莉爾所想的走向完全不同，她及時打住話題：「我們可以慢慢掙——」
「太慢了太慢了。」迪奧完全不考慮老實人的路徑，如果有直通的
捷徑那為什麼要繞著走大路和其他人那樣累死累活一輩子，都掙不到這幢莊園裡的一幅畫像的錢。
他現在根本聽不進任何規勸，從他出生後身上流著達利歐那個酒鬼流氓的血液開始，從他生活在貧民窟這種地方開始，從他幼年時的悲慘經歷開始，就印證了他和喬斯達家族的人不是一路人。
兩指夾住藥包遞到雪莉爾的面前，他嗤笑著讓她拿：「當然，你可以現在就去告發我，向待你如親女兒的喬斯達伯爵訴說我是如何謀劃害死他奪財產的，你也可以和JOJO說，和警官說……你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雪莉爾的臉上閃過不可置信，她難過地拍掉他的手大聲質問他：「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做出這種事情？難道你認為我會為了其他人選擇傷害你嗎？！」
「你想阻止我的計劃，那和告發也沒什麼區別了雪莉爾。」
這一場話題最終不歡而散。
在這個世道，迪奧認為雪莉爾過於心軟，不過是一點小恩小惠就為此痛苦來折磨自己，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她得懂得善良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而且還容易招惹殺生之禍。
就比如現在，他正在謀劃獲取這位老紳士貴族的財產，只因這位伯爵過於好心，將貧民窟出身的自己帶在身邊才釀造了這樣的結果。
在這次談話過後，雪莉爾在情緒的消耗下她開始吃不下東西，睡不著覺，很快就消瘦了下來。她被架在了鋼絲上搖搖晃晃，左邊是道德，右邊是親情，被夾在兩者之間的雪莉爾往下望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萬丈深淵。
迪奧沒有給她選擇，於是她自己做出了選擇。
在喬斯達伯爵需要喝藥的時候，她每次都陪在他的身旁，迪奧起初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他開始聽到雪莉爾也開始咳嗽，和他買來的那份毒-藥所造成的最開始的效果一樣。
這一點讓迪奧開始起疑。
如往常一般送完藥到喬斯達伯爵臥室後，他假裝離去，實際上卻在門口透過縫隙往裡查看雪莉爾到底在做什麼。當他看到的卻是雪莉爾將那包藥分了一大半出來自己喝了下去，伯爵因為她說自己也在咳嗽並沒有阻止，只是提議找醫生給她看看卻被拒絕了。
被檢查出來的話，會暴露的。
雪莉爾回房間後被迪奧堵在了門口，他沒了往日的閑適，計劃並未被打破，但他對雪莉爾這種做法感到怒不可遏。
「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難道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停下來嗎？雪莉爾，在我眼裡你並沒有這麼重要。」關上門的那一刻，迪奧盡數爆發了出來，他臉上依舊帶著嘲弄的笑意，冰冷的眼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仿佛在嘲笑雪莉爾的自以為是。
雪莉爾落下肩膀，她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使不上力氣，即使是迪奧劈頭蓋臉的責怪她也沒有以往的膽戰心驚。
「我知道，」她疲憊地坐在床沿，對比於迪奧的咄咄逼人她的神情可以稱得上是平靜，此刻她的心也是平靜的，「我並沒有阻止你的計劃，哥哥。」
這句話反駁得迪奧一時找不出錯誤，但他並不會輕易放過她。
「你的命是我救的，不管是小時候，還是拍賣場……雪莉爾你要知道你現在的命是我的，我可以命令你停下現在正在做的事情。」雪莉爾無動於衷惹怒了他，在其他人面前展示出優雅風度的迪奧此刻顯露猙獰的神色，捏住了她的下頜強迫她面對著自己，「或許在你六歲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丟給那個酒鬼自生自滅。」
這樣的話對於雪莉爾來說雖然她早已能猜到他在發現之後會生氣，盡管她已經盡量避開他去做但最後依舊被發現，但是真正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雪莉爾感覺心髒如針扎般疼痛，就連最平常的呼吸都讓她覺得困難了起來。
滾燙的液體落在他的手背上，仿佛地獄的岩漿粘在皮膚上帶來的刺痛感。
「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所有事情，哥哥。」她呼吸顫抖著。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雪莉爾用泛紅的眼睛注視著他，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喬斯達伯爵咽下那些毒-藥，這一輩子這是第一個對她展示如此大善意的陌生人，他給予的不僅是物質上的需求，而且還給予了雪莉爾從未擁有過的父愛，但同樣迪奧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也沒辦法阻止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只有在咽下那些毒-藥時，雪莉爾才會感覺暢快一些，迪奧所做出的罪惡將由她來承擔，雪莉爾無怨無悔。
無法壓制的咳嗽聲透過皮膚傳遞給了迪奧，他猛地松開對她的桎梏，背過了身體不再看她。
又是一次失敗的談話，而接下來的幾天裡迪奧並未和雪莉爾說過一句話，他甚至當她如空氣般不曾與她對視過，就連喬納森都察覺到兩兄妹之間的異樣。
「或許是吵架了，不過兄妹之間有這種問題很正常。」喬納森在和他的父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如此勸慰著。
「雪莉爾從不和別人生氣，她的性格最溫和不過了。」喬斯達伯爵說出大家公認的事實，但他並不是在背後說其他人壞話的性格，於是從迪奧身上繞了過去，「平日裡你多關注一下他們，特別是雪莉爾，雖然她什麼都不說，但肯定很難過的。」
伯爵遠比這些年輕人更懂得女孩子的心理，就像關心女兒的父親一樣，在這種事情上他的心思更為細膩，從雪莉爾最近陪伴他時露出的神色就能看出她笑容下隱藏的低沉情緒。
在冷靜了兩天之後，雪莉爾覺得自己應該為自己的自作主張向迪奧道個歉。
但每次她想和他說話的時候，高大的青年大腿一邁，完全忽略過她走過去，根本不給她機會。
眼看著平安夜就要到來，身體稍加恢復一些的喬斯達伯爵推脫不了其他地方送來的邀約，決定在平安夜之前將這些宴會都參加了一遍，之後就可以放心地在家裡好好度過這個節日。
莊園裡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在家，還有幾個做事的僕人。
凌晨時分，喬納森隱約聽到了什麼動靜，他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往書桌旁望去，以為是什麼小動物在發出的窸窣聲，定睛一看，卻發現那是一道漆黑的身影包裹嚴實地在翻他的抽屜。
「什麼人？！」他低喝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正在翻找財物的男人背脊一僵，他摸到了冰冷的硬物握在了手裡，秉著不拿點東西再走實在是對不起來的這一趟的想法，他抓著石鬼面就往打開的窗外跳下，底下的同伙快速松開繩索，配合默契地就要往外跑。
只穿著睡衣的喬納森哪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發出怒吼跟著跳了下去，腳底的震顫令他停頓了一秒，無畏屋外寒冷的天氣，憑借著健壯的體格抓住其中一個壓在掌下：「還敢跑？！」
另一個看到情況不妙立刻逃走，聽到動靜的兄妹兩人都從房間裡走出來，雪莉爾披著外套下樓時迪奧掠過他率先到了莊園外。
「迪奧來幫忙！」喬納森大喊。
現在快要天亮了，溫度低得可怕，雪莉爾捂緊了外套也被冷風鑽進了衣服內，她打了個哆嗦，臉色蒼白地想要跟出來。
「進去。」迪奧不耐地回頭低喝一聲阻止她的繼續前進。
這還是兩人冷戰，不……應該說是迪奧單方面的冷戰下第一次和她說話。
雪莉爾立刻停止了腳步，圓眼睛溫順地望著他點頭。
迪奧並沒有去追趕另一個人，他跑得太快等到迪奧去看時已經跑得快沒影了。
「別動！」喬納森將盜賊的不安分的手也壓了下去，而他手中的石鬼面因為喬納森的動作戳進了男人
的皮膚裡，鮮血滲了出來，男人慘叫了一聲轉過了腦袋。
沾了血的面具如有生命一般從男人的掌心裡彈跳了起來，喬納森伸手去抓，那個面具又自己滾落了兩圈堪堪落在盜賊面前的草地上，鋒利的爪子刮破了他的皮膚，如受到吸引力般，面具猛地收緊了內爪，死死扣在了男人的臉龐上。
男人疼痛的叫喊聲穿透了雲層，迪奧伸出的手還沒按下去，那個男人仿佛死掉了靜靜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喬納森也被嚇了一跳。
他剛松開手，臉上閃過的驚惶還沒消散，地上的男人突然彈跳了起來，臉上的面具逐漸掉落，露出一張泛青的詭異臉龐，正張開嘴露出獠牙朝著喬納森咬去。
第46章
突然某一天, 當看到一個正常人變成吸血鬼朝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你面前，那麼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如果是從前，喬納森聽到超出現實的問題肯定會掉頭就走。
但現在——
當突然變異的男人朝他撲過來時, 喬納森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 讓他一時只來得及狼狽轉身躲開對方的動作，但他不知道的是對方的速度和力氣比剛剛大了幾十倍, 胸前的睡衣被抓破, 好在沒有觸碰到他的皮膚。
「這是什麼？！」從他口中發出短促的驚呼聲, 借著逐漸變亮的天空可以讓喬納森注意到對方泛青的臉龐, 還有如野獸般變長的犬牙。
所幸他並非孤立無援，然而注定要讓他失望, 當喬納森喘著氣望向迪奧剛剛所在的方向時，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
判斷危險的敏銳性讓迪奧看到那個人異樣的行為後並沒有選擇上前幫忙而是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命是自己的，他從不掩蓋自己自私惜命的本質, 趁著那只被石鬼面造就的吸血鬼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喬納森身上，他毫不猶豫地往房屋大門裡退去。
在這途中，他的目光仍然警惕地望向正在搏鬥的兩人，直到和喬納森不可置信的目光對視上, 迪奧才停了片刻，在關上門時他的嘴邊掛著一抹得逞的笑。原本迪奧就有除掉喬納森的計劃, 現在不用他動手可太好了, 省了他不少事。
他在周圍並沒有發現雪莉爾的蹤跡, 正當迪奧對她自保的舉動稍加滿意，以為她是因為害怕而躲進房間的時候, 雪莉爾披著外套突然從廚房的方向衝了出來, 手裡拎著兩把平日裡剁骨頭的菜刀, 氣勢洶洶地往門口跑。
明明害怕到嘴巴都忘記閉上卻沒停下腳步。吃驚之余, 沒來得及反應的迪奧剛伸出手想去抓住她不要做蠢事，偏偏她像條泥鰍避開了他的手成功從門縫裡擠了出去。
「雪莉爾！」迪奧失聲大吼，拽住了被她推開的門探出上半身。
門外的響聲吵醒了莊園裡剩下的僕人，他們揉著眼睛往莊園外看，卻看到了那樣詭異的一幕。但剩下的幾個女僕毫無武力，出來根本沒用。
「JOJO，給你刀！」雪莉爾想要把手裡可以稱為是武器的東西遞給他，但那個奇怪的男人越戰越勇，處於下風的喬納森根本抽不出精力去接她的刀，如果不是力氣大一些的話，或許早就被對方揍的爬不起來了。
她在冷風中仿佛搖曳著一朵脆弱小花，根本經受不了再多的風吹雨打，喬納森可不敢想像如果她被面前這個青面獠牙的男人碰到會怎麼樣，他往雪莉爾的反方向滾了一圈，抽-出一點注意力朝她大喊：「這裡很危險！你離遠一些！！」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身後有人奪過了她手裡的刀，熟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斥責她：「你不要命了嗎？！」
可是喬納森陷入了危險，她只想做點自己能夠幫忙的事情……
或許是他們之間的聲音太大，在他們兩人對峙的時候引起了那個男人的注意。
他不再追著半天都沒攻下的喬納森，反而轉過頭，陰森森地目光對准了跑出來的兩兄妹。
迪奧面色一緊，抓住雪莉爾的手腕就往屋內跑。他往身後瞥去一點目光，原本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吸血鬼輕輕一躍，獰笑著伸手即將拽住雪莉爾的肩膀。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快！
心跳因畏懼而加快，他咬緊牙關揮刀朝著男人的手臂劃去，鮮血濺在他的臉上，那個男人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依舊朝著雪莉爾抓去，雙眸興奮地瞪大：「美味的，處-子的鮮血……」
原本還為完全從震驚中擺脫的迪奧壓低了眉頭，這種毫無顧忌地在他們面前說出這種無禮之詞的畜生簡直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低吼著再次揮刀朝著男人的脖子劃去，對方卻伸手直接抓到鋒利的刀刃，狂笑著將迪奧連刀帶人往後甩去。被抓住肩膀的雪莉爾發出痛苦的哀鳴，對方的力氣太大，甚至不知道為什麼直接滲透進她的皮膚裡開始吞食她的血液。
撞擊聲吸引了她的注意，雪莉爾扭過了臉龐才注意到迪奧狼狽地倒在地上，支起上半身的同時捂住因疼痛到無法呼吸的胸口，朝她望來。
鮮血的流失讓她連維持站立的姿勢都困難了起來，她拔出腦後的發簪猛地扎進了對方的手臂，但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沾血的簪子被吸血鬼輕松拽出丟在一旁。而在這時喬納森撿起地上的刀大步衝來，他身上強健的肌肉鼓起，連那只吸血鬼都警惕地將手從雪莉爾身體裡拔.出來，弓著背面對他做好戰鬥的姿態。
刀對於吸血鬼而言並不是致命的武器，在吸收了雪莉爾的鮮血後，他手臂上被迪奧劃開的口子已經恢復如常，一點痕跡都沒有。
但脫離人類的異生物在吃飽喝足後擁有的力量是正常人無法比擬的，他甚至一拳打碎了一面牆壁，如此蠻力之下，喬納森再次被打飛出去。在這段時間，他並未注意到迪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門邊，低聲和裡面的女僕說了什麼。
吸血鬼貪婪地轉過身重新望向了雪莉爾，她靠在牆壁上臉色蒼白地和他對視，突然抿嘴笑了一下。
不得不說，冷風中的美人別有風味。
被吸引而來的男人或許過於自負，在朝著雪莉爾靠近時並未發現身後已經悄聲走來的迪奧，當他再次朝著女孩伸出手，一條粗繩套在他的脖子上猛地往後一拽！
被迫仰著頭的吸血鬼對上迪奧獰笑著的面孔，他的動作太快，或許在和喬納森戰鬥的時候，他已經在一旁算計了很久，手起刀落，迪奧劃開了他的脖頸，鮮血噴如泉湧，他眼睛眨也沒眨，用沾染鮮血的漂亮而又詭異的面孔一字一頓地低沉說道：「你怎麼敢當著我的面碰她。」
男人痛苦地尖叫，在他使出蠻力想要推開迪奧時，他已經快步離開了男人的周圍，而男人捂住噴血的脖子，怒火燃燒著他的胸膛：「你該死！」
而另一根繩索從另一個方向投來，以同樣的方式套住了他的脖子往後拖！
「迪奧！」喬納森抓住繩索的另一端朝著迪奧呼喊，仿佛是某種暗號。
男人這次很快就扯斷了繩索，正當他以嘲諷的口吻說著：「同樣的方法就想殺我嗎？」迪奧將牆壁上的油燈一個兩個的砸在他身上，小火苗沾上易燃的衣物突然火勢變大，在慌亂中他不停地拍打著火苗，莊園內的僕人按照迪奧的吩咐，在二樓將一桶燈油潑了出去。
男人瞬間被澆了個透。
雪莉爾取下架子上的油燈，她拼盡全力朝著背對著她的男人丟去。
那一瞬間，在砰的一聲中火苗猛地變成了一個大火球，伴隨著男人痛苦的嘶吼聲，雪莉爾吐出一口氣，鼻尖飄蕩著一股烤肉的焦味。
現在是冬天，男人仿佛看到希望一般望向了莊園中央的水池，他飛也似的衝過去卻撲了個空。
水池抽干了水，只剩下殘留的雪。
但也聊勝於無。
正當他在雪面上打滾時，迪奧握著刀和喬納森追了上來。
只不過還沒等他們再做什麼，天空已經亮了起來，微弱的初陽投射了下來，原本還在為身上的火而努力的吸血鬼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嚎叫著朝著天空伸出了手臂，在幾人震撼的目光中逐漸化為了虛無。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足以在每個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記。
雪莉爾為此大病了一場。
失血過多再加上前段時間喝得那些藥，在這次驚嚇後徹底爆發了出來，將她本就不強健的身體給擊垮。
而出現吸血鬼這件事徹底封死在喬斯達家族的莊園裡，看到全程的僕人基本上都是莊園裡的老人，每個人都閉緊了嘴巴，為雪莉爾的情況擔憂著。
平安夜的到來並沒有讓這幢莊園裡的氣氛變好，客廳壁爐旁的那棵雪莉爾親自挑選的聖誕樹上掛著她親自布置的掛飾，而在一頓沉默消沉的晚餐之後，莊園裡三位男士都沒有人開口。
仿佛是一部黑白默片，他們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但沒過多久都相遇在前往雪莉爾房間的走廊上。
喬斯達伯爵率先開口：「去看看雪莉爾，平安夜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孤獨的度過呢？」
在難得的默契下，年長者走在前方，迪奧這一次並沒有搶先，反而落在最後。
雪莉爾清醒的時間不長，現在應該是她睡熟的時候。
他們放輕了腳步踏在地毯上靠近柔軟的床，屋內只有一盞微醺的油燈照耀著放下的帷帳上，透過半透明的布料，女孩閉緊雙眼陷入柔軟的被褥裡，她的臉在溫黃的光芒下掩蓋了蒼白和瘦削，顯得溫和又美麗。
伯爵坐在床邊握住了她的右手憐惜地落下一吻，輕聲說道：「願你身體安康，我的孩子。」
她依舊沒能醒來，伯爵在她的枕邊放下他准備的禮物。
喬納森在迪奧的注視下，並沒有做出和父親一樣的舉動，他如芒刺背，和雪莉爾說了兩句話後也將自己的禮物放在一旁，轉過身和迪奧對視時輕嘆了一聲。
那天他被迪奧拋棄的畫面還在眼前，但他能夠理解，畢竟迪奧的性格他已經很早之前就領會過了，在遇到這種事情時，很少有人能夠留下來給予他幫助。
喬納森沒有責怪他，甚至面對喬斯達伯爵也沒有將這件事說出口。
或許在他心裡，還是想和迪奧和平相處的。
只不過迪奧並不領情，在他眼裡，雪莉爾是因為喬納森才受到了波及，他沒有好臉色，但被喬納森以為他是由於雪莉爾的事情才對他愛答不理，在出去後，他體貼地關上了門。
燈光不安地晃動著，將迪奧投射在帷帳上的影子扭曲得宛如地獄惡鬼，他坐在床邊，重新握住了雪莉爾的手，他掏出自己的絲巾仔細擦拭著被喬斯達伯爵親過的手背，在無人的地方，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將厭惡擺在了明面上。
可惜沒人看到。
「如果不是他們，你不會躺在這裡。」他陰沉地吐出這句話，將這一切都怪罪在父子身上。
如果不是伯爵，雪莉爾不會喝下那些藥積攢了毒性。
如果不是喬納森，雪莉爾就不會受傷。
所以，他有什麼理由不去怨恨他們呢？
迪奧目含怒火拂開他們放在雪莉爾床頭的禮物，他彎下腰將自己的唇貼在了雪莉爾的手背上，連帶著雪莉爾都遭到了他的怨恨：「所以你應該聽我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
「都是你的錯，雪莉爾。」
他一字一頓地訴說自己的不滿：「人類還是太弱了，雪莉爾你說呢？」
想到那天被那個低賤的雜種揍得毫無反抗之力，他的內心就充滿了陰霾。
沒人回答他，但迪奧並沒有在意。他甚至覺得雪莉爾這樣也挺好的，不會違背他的話去做他不高興的事情，不會強著反駁他的話，而這樣安靜之下，她是足夠安全的，也是足夠聽話的。
夢裡的雪莉爾能夠感覺到熾熱的手掌撫摸過她的額頭，冰涼柔軟的物體貼在額間，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徹在她耳邊：「聽話些吧，雪莉爾。」
她想要醒來，眼皮沉重如千斤，無論她怎麼大喊著迪奧的名字也無濟於事。
而在此期間，一封信到達了迪奧的書桌上，他撕開封口，裡面的用詞非常符合貴族的優
雅紳士，看完裡面的內容後眼神冰冷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了落款上。
賴特·喬伊特。
第47章
多年的忍辱, 在同樣視米基為敵人的雪莉爾面前才暴露出他的過往。家族落敗被伯父接濟，明明記得所有的事情卻向伯爵夫人展現出假意的忠誠，且並未被她和穆爾管家發現。由此可見, 已經獲得喬伊特伯爵夫人信任的賴特並非外表那般痞氣。他知道米基的事情是迪奧做的，並非只是表面那樣貪圖好色才將雪莉爾放走, 其中的隱秘是通過雪莉爾的手向迪奧打了聲招呼。
或許是剛交鋒時對他的試探, 是成為敵人還是伙伴, 將由迪奧的反應作為他們在棋盤上的方向和位置。
顯然，迪奧並沒有因為自己放走雪莉爾而感到高興, 他甚至連表面上的和平都不願意維持, 找了個日子就將賴特套麻袋揍了一頓，甚至想劃花這個男人的臉。
這就是不願意合作的意思了。
原本想著或許能多個盟友的賴特得到這樣的結果也並沒有很意外，畢竟從他對迪奧的調查來看, 他的性格原本就是如此。
生在布蘭度家的雪莉爾才是異類。
由奢到簡的賴特一直積攢的憤怒在這一刻爆發，他根本無法容忍自己被一個貧民窟裡走出來的用這樣陰險的招數揍過，他的目光落在鏡子裡的自己, 微微偏過頭, 嘴角上的傷痕在提醒他自己曾經遭受過如何的侮辱。
那樣的人……
那樣的人——！
男人抓起鏡子猛地摔在地上, 和米基相似的臉龐扭曲著, 卻又突然笑了起來。
想必他送過去的禮物會讓對方很喜歡。
果然不出所料, 當天下午他的客人應約而至出現在他所租下的地方，打理齊整的金發將昳麗又不失英俊的臉龐襯托得更為光彩奪目, 如果忽略迪奧陰狠自負的目光的話，或許更像是紳士之間的普通下午茶時間。
從迪奧的眼裡, 可以看出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後悔的脆弱情緒, 即使面對著被他暗算過的伯爵侄子, 他毫不客氣地坐在桌邊, 將口袋裡的信封夾出來丟在賴特的腳邊，不屑一顧地嗤笑著：「威脅我可沒用。」
賴特扯動著嘴角想笑，卻扯到了嘴角上的傷口而停止嘲諷回去的行為。
「是嗎，」賴特也不著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耳墜丟在桌上，如同勝利者挑釁地望向迪奧，「聽說貝琪小姐的下落還沒找到，他們猜測是被拐到其他什麼地方去了……誰能知道呢，有一天就這麼湊巧，路過你那幢小房子的花園時我意外看到了一枚漂亮的耳墜，撿起來的時候發現花園裡的土被翻新了一遍……」
「真奇怪。」賴特輕笑一聲，他猜測著怎麼樣對方都會露出一點馬腳，到時候就是他攻擊之時。卻見迪奧依舊巋然不動，仿佛說得事情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一般以主人的姿態倚靠在椅子上，微仰著頭毫無感情地望向他。
「沒想到喬伊特家族的少爺淪落到撿地上的東西了，想必您父親在天堂看到也會欣慰的。」迪奧感嘆一聲，使用著貴族少爺不知道的貧民窟吵架方式，采用最尖利的刺卻不失優雅的口吻說出這句話。賴特握緊了拳頭，終究不如在貧民窟摸爬滾打的迪奧能忍，他的目光猶如利刃朝著迪奧射去，但也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再難堪的事情他都經歷過，現在連毛毛雨都稱不上。迪奧習慣性地十指交叉在身前做出聆聽的姿勢問道，「沒了嗎，讓我過來就是為了聽貴族少爺撿到耳墜的一段風流史嗎？」
「當然——不！」賴特的口中流露出一絲怒火，看得出來他還在忍耐中，深呼吸了兩次，賴特再次睜開眼時恢復如常，他發覺不能和迪奧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對方氣死人不償命的方式讓他比和米基待在一起更難忍受，他直接拋出了底牌，「你那一天確定過貝琪真的死了嗎？」
迪奧掀起眼皮，如鷹隼銳利的眼眸定定盯住賴特：「賴特先生，如果你在將時間浪費在討論這些事情上，那我們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他起身往外走。
賴特突然開口：「貝琪小姐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能帶她去看看最美麗的玫瑰呢？」
這是曾經迪奧單獨對貝琪說過的話，除了他們兩個之外沒有人再知道。迪奧頓住了腳步，他似乎是在思考，在賴特以為他就此會害怕事情敗露而追問下去時，迪奧偏過一半的臉頰，目光森冷。
「那我可以再帶她去看一次。」
他的舉動完全超出了賴特的意料，是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而在這短暫的相處中，賴特察覺到他美麗外表下以及被紳士般優雅的動作掩蓋下的危險性。
既然做不成盟友，如果等到迪奧成長到一定的高度，那麼會對他產生的危害將無法估量。
迪奧並沒有立刻回去，他在街上繞了兩圈，又抄了一條小路繞回去。
路邊的酒館裡傳來男人放松的大笑，混雜著說話聲和劣質的大麥酒氣味讓他繞開了一些，這樣相似的場景不由得讓他想起了曾經的往事，這也是迪奧一直想要和達利歐布蘭度劃清界限時對自己的基本要求。
絕對不要和那個男人一樣被酒精麻痹，狂躁易怒。
在少年時發覺喝酒的自己和達利歐沒什麼不同後，他便如此警戒自己。絕對不能走上和那個男人同樣的老路，他的未來不可估量，金錢、莊園、權力、女人都將會朝他湧來。
而現在，他有一件極為緊迫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貝琪那個女人，似乎是沒死，或許是他那天下雨他補刀時失了准頭。而現在，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又多了一個。
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任何人阻擋他攀爬而上。
迪奧如當年跟蹤郎曼女士那樣，但又比當年多出的謹慎和經驗讓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監視角落盯著仍在房子裡的賴特，很少有人會想到已經離開的人會原路返回，並且在暗中監視他。
並沒有達到想要結果的賴特在房子裡發了一通脾氣，臉上的傷痛都在提醒他曾經遭受了什麼，而這一次他並沒有看到迪奧卑微地跪在他的腳邊乞求原諒，反而還被對方反將一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迪奧很有耐心，他透過未拉緊的窗簾看到賴特打開了房子裡的暗道去了地下室，再次出來時已經是一刻鐘後了，他的手裡多了一個吃空的盤子，顯然在地下室裡還有人。
十有八-九是貝琪被他藏在裡面。
下午去打探了一陣貝琪的情況，她的家裡並沒有傳出什麼消息，那他之前的猜想令他更加確信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但至少他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是安全的。
當他回到喬斯達伯爵的莊園，雪莉爾卻清醒了過來，她在僕人的幫助下坐在了餐桌旁，腿上蓋著保暖的毯子，注意到迪奧回來，她仿佛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了一樣，定睛望向他。
迪奧脫下了外套被女僕接過，他信步走來在雪莉爾面前俯下身，在走過來時他摘下了手套，熾熱的手掌貼在女孩的臉頰上彎腰一吻，他不過是出門了一天，他嘴邊露出了青色的胡茬扎在了雪莉爾細嫩的臉頰上，她瑟縮了一下。
「醫生過來看過了嗎？」他問。
「嗯看過了，沒什麼事。」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臉色也不如從前紅潤。
這個時候並不是寒暄的好時機，迪奧坐在雪莉爾的身旁開始解決晚餐，偶爾回答喬斯達伯爵的話，這頓飯還算融洽。
睡覺之前，雪莉爾聽到了走廊上腳步聲光著腳追了過去，打開門一看卻發現迪奧穿戴整齊的背影，並不是過來找她。
「迪奧！」她小聲喊住他。
男人轉過身，正慢條斯理地將修長的手指穿進手套中。
「怎麼了？」
雪莉爾被他的話問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兩個人靜靜對望著，雪莉爾率先垂下眼，她咬著嘴唇囁嚅著：「沒什麼，就是……你的胡子長出來了，扎人。」
迪奧還沒注意到這一點，他脫掉手套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是有點。」
雪莉爾用小狗似的眼神望向他，似乎在等他下一句話。
「你要幫我剃嗎？」他突然問道，雪莉爾眨著眼睛慢吞吞地回他，「我沒學過……」
「不過這個應該不難！」她連忙補充了一句。
「那麼等我回來你再幫忙給我剃吧。」迪奧用她能聽到的聲音腹誹了一句，「希望不會被割破脖子。」
「當然不會。」雪莉爾迫切地向他辯解，迪奧已經轉身要走，他敷衍地揮揮手，「期待你的表現，不要讓我失望。」
之前的事情他們並未再提及，迪奧甚至給予了她一個新任務，這讓雪莉爾興奮地毫無睡意，她甚至找到管家索要刮胡子所需要的物品，當管家問起是否需要他幫忙時，雪莉爾連忙揮手表示自己只是練習：「一會兒我要給迪奧剃呢。」
管家一臉慈祥，找來了一塊豬皮讓雪莉爾練習，還教她怎麼樣刮才不會傷到皮膚。
她練了很多次，在管家的催促中才回到房間裡等迪奧回來。但等到深夜，眼皮都快睜不開的雪莉爾都沒有聽到門外有任何的動靜，她甚至懷疑迪奧已經回來了但是忘記給自己的任務，於是跑到他的房間裡去看撲了個空。
他沒有回來，雪莉爾抱著雙腿硬撐著。
……
迪奧按照之前的地址潛入進去，在落下之前他甚至用石頭試探是否有機關，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裡進行著。
找到暗道的入口，對於迪奧來說很容易，白天裡見過一次便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如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地下室的門，下面點燃了一道燭火，亮起溫黃的光芒。迪奧走下樓梯時身後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從口袋裡翻找出了魚線，纏繞在戴手套的手上一圈又一圈，緩緩朝著小床上平躺著的身影逐步靠近。
借著燭光，他認出了那的確是貝琪的容貌，只不過她的身上到處都是傷，連脖子上都纏繞著繃帶，看來雖然她僥幸逃脫，卻因受傷慘重並沒有及時告發他。
或者說，因為米基的死讓賴特注意到了迪奧兄妹，從而在之後的生活裡對迪奧多了幾分關注這才讓他從迪奧手裡救回了貝琪的命。
只為了和他談判時多一個籌碼。
現在要讓他失望了，迪奧逼近女人，貝琪察覺到危險的氣息猛地睜開眼，當她看到迪奧的臉龐時表情變得驚-悚了起來。她的氣管被割破了，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想要爬起來卻根本無法動彈。
魚線反射著光，眼看著就要逼近她的脖子，身後多出一聲輕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是賴特的聲音，他白天是故意的。
而隨之而來的是另外的腳步聲，渾厚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現在舉起手，趴在牆壁不准動！」
迪奧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緊張感，他轉過身，兩名警官舉起了槍對准了他。
「再動我就讓你吃槍子兒！」其中一個大聲喊道。
「這可是誤會，警官。」事到臨頭迪奧依舊在為自己開脫，他舉起手笑著說道，「我白天發現端倪，以為賴特先生在做犯罪的事情這才晚上探訪一下，沒想到他是故意這樣做的。」
「停止你的謊言，迪奧先生。」另一個警官似乎認識他，「貝琪小姐已經將事情告訴我們了，你殺人未遂，跟我們走吧。」
而剛剛裝作不能說話的貝琪捂著脖子尖叫著：「我等這一刻很久了，你等著在牢裡度過余生吧！」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迪奧徹底沉下臉來，他認命般垂下肩膀嘆出一口氣：「我會和你們走的，但我想先和我的妹妹道別可以嗎？」
如此配合，兩位警官也並沒有為難他。
他們走在了街上，迪奧以不能讓妹妹看到自己手上的鐐銬為由暫時解放了雙手，只不過當他們路過一道河時，迪奧猛地撞開他們其中的一個，朝著河面躍下。
兩聲槍響在黑夜裡格外響亮，如驚雷將附近的居民給吵醒，當他們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從窗戶那探出腦袋查看情況時，也並沒看到什麼精彩的一幕。
「人呢？！」他們趴在欄杆邊往水面上眺望著，但本就是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即使他們手裡有燈也根本看不見漆黑的河裡有什麼。
因被哄騙的一位警官氣憤地大吼：「讓他跑了！」
雪莉爾沒有等到迪奧。
他失約了。
第48章
雪莉爾是被吵鬧聲驚醒的。
頭發蓬松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昨天等到最後睡著了，此刻窗外已經大亮，雪莉爾丟下懷裡抱著的枕頭跑了出去。
迪奧回來了嗎？
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眺望, 卻發現大廳裡都是身穿警服的男人，此刻為首的警官正在和喬斯達伯爵交涉著什麼，而其他的警官個個面色嚴肅地四處張望, 這讓雪莉爾嗅到了不好的氣息。
而其中一個年輕的警官, 曾經在雪莉爾進監獄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替她說話，他正仰著頭時, 注意到了二樓站在圍欄旁穿著睡裙的女孩。
看得出來她應該是剛剛睡醒, 頭發松散地披在身後, 垂在她身前的發尾打著卷兒，可愛又帶著一點俏皮，雪莉爾察覺自己被發現，兔子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按照規定，我們要對這裡進行搜查，喬斯達伯爵我想您應該是可以理解我們的。」
已經不再年輕的伯爵聽完對方的述說後沉默了一陣，他還沒從對方口中所說的迪奧殺人未遂後潛逃的事情中反應過來, 管家附耳在伯爵耳邊：「迪奧少爺昨天晚上出去了還沒回來……」
老紳士閉上眼：「搜吧，等一下——」他突然的打止讓其他人停止了動作。
「雪莉爾應該還在睡覺，那間房不太方便讓你們進去。」
「喬斯達伯爵，這不符合我們的規定。」這是拒絕的意思了。
「去看看雪莉爾, 」恍然間他吩咐管家去將雪莉爾喚醒, 但想到了什麼他又體貼地改口道，「讓女僕去。」
女僕敲門的時候, 雪莉爾正好換上了衣服走了出來, 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麼, 她往下眺望著伯爵的表情並不是很好。喬納森提前去了學校，並不在莊園裡。此刻，對比於來的這一群人他們顯得人單力薄起來。
穿著警服的男人們臉上不見一絲笑意，他們氣勢洶洶，雪莉爾很他們對視時有一種自己是罪犯的錯覺，她垂下眼睫避讓，注意到一雙靴子停留在她面前，略顯緊張地咽了咽。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年輕的警官問她。
她這才抬起眼睛，發現是剛剛在樓下和自己對視過的男人。很快她又低下頭去，輕聲細語地回答道：「可以的。」
另一個男人並不紳士地推開她旁邊房間的門，雪莉爾衝過去擋在了門前，警惕地盯著對方：「我哥哥還沒回來呢。」
男人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但礙於這是喬斯達伯爵的地方他並沒有去拽雪莉爾，反而問道：「你哥哥是迪奧布蘭度？」
「是。」她回答的時候不安地吐了一口氣，「所以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呢？」
「迪奧布蘭度涉險殺人未遂，還在押回的路上跳河潛逃……」
男人後面的話她沒有聽清，或者說雪莉爾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最前面的兩句話裡，「殺人未遂」「潛逃」這兩個詞占據她的心神，連帶著周圍人說話的聲音都變成從遙遠地方發出的聲響，她茫然地眨著眼朝管家的方向望去，期待他能給予自己一些協助。
「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怎麼會呢？」雪莉爾求助地看向其他人但得到的只有回避和沉默，她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讓自己不動搖，「你們肯定是搞錯了！迪奧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但在證據面前她的辯解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在男人想要拽開她時，管家及時走過來勸她離開了那裡：「小姐，等他們搜不到人就離開了。」
一向溫順的雪莉爾沒有回話，她盯著男人走進去打開櫃子翻動裡面的東西，隨後又將摸了摸凌亂的床鋪，隨即和另一個警官對視一眼，銳利的眼眸盯緊外面的管家：「他回來過？！」
「我昨天睡在這裡。」雪莉爾大聲回答他，仿佛要將怒火也一起吐出去。
檢查雪莉爾房間的男人探出頭，確定了雪莉爾話裡的真實性：「她的房間沒有睡過的痕跡。」
但依舊沒有打消他們的疑慮。
在抽屜裡的一個盒子裡他們找出了一些並沒有標記藥效的藥包，多少顯得有些奇怪。
「拿回去。」
雪莉爾眼尖地認出了它，在他們快要放進袋子裡時她喊了一聲：「那是我的東西！」
說著，她平復加快速度跳動的心髒走進房間，伸出手去要。
男人並沒有讓她得逞，他舉起了盒子，在雪莉爾緊張的目光下將一包藥放在鼻尖輕嗅著，但這並不能讓他分辨出來是什麼，他僅僅是想看雪莉爾的反應。
女孩在垂下眼睛的那一剎又強迫自己和他對視著，仿佛這樣就能顯得她光明正大。
「那為什麼會在他的房間裡？」警官提出疑問，多年的判案經驗讓他察覺手裡這東西絕對有貓膩。
不太會撒謊的雪莉爾停頓了一下，她張開口不再向剛剛那樣順暢：「……之前生病了，哥哥給我買的藥。」
為首的警官將盒子蓋好遞給了手下，他微挺著肚子：「帶回去化驗。」
「你們不是來找他的嗎？為什麼還要拿東西？」雪莉爾的眼神裡他們仿佛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我還沒喝完，請還給我。」
「這位小姐，」望著面前這位出落得十分美麗的女孩，她生氣的樣子和在毛都沒長齊的小貓崽哈人沒什麼區別，這樣的行為對他們這些見過血的警官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他算得上是溫和地威脅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請不要在干擾我們的工作，除非你還想再進一次監獄。」
「在這樣的天氣裡，監獄裡可不怎麼好過。」
雖然他們並沒有發現迪奧的蹤跡，但也並不是一無所獲，至少他們知道了迪奧還有一個妹妹在這裡，當做誘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位年輕的警官被留在了這裡，說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危，但實際上大家都懂內層的意思。
不過是監視。
但凡迪奧回到這裡，那麼他就跑不掉了。
為首的警官在離開之際，又將手下召過來說了幾句悄悄話：「跟緊那個女孩，有可能她會帶我們找到迪奧。」
但顯然，他們考慮到的迪奧也比他們先考慮到，接連幾天，他如同人間蒸發根本找不到他的蹤影，雪莉爾關系迪奧的安危，但她知道有一個人盯著自己，她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選擇待在家裡。
喬斯達伯爵因為迪奧的事情話變得少了，有時候雪莉爾聽到他在書房裡問管家是不是他之前對迪奧的關心太少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
聽到這句話，雪莉爾本想進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喬斯達伯爵對他們兄妹都很好，這一點她無法否認，但迪奧給伯爵下.藥她也無法反駁。
那位年輕的警官是個黑發的白膚小伙，在最開始的時候雪莉爾對他充滿排斥，盡管她知道著並不是他的錯，但面對迪奧這件事她不想給作為監視她的人有任何了解迪奧的機會。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吩咐我，你可以叫我理查德。」小伙摘下帽子紳士地朝她行了一個禮，意識到面前女孩對他的排斥，他並沒有糾纏轉身找了個角落待著去了。
雪莉爾望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她並未察覺到對方的惡意，在第二次碰面的時候，他替雪莉爾拉緊了被強勁冷風吹開的窗戶，盡管被冷風凍紅了鼻尖，他也只是離開房間之前嘟囔了一句：「這天氣真冷。」
雪莉爾依舊不信任他，但偶爾也會和他搭話。說的也不過是雪莉爾詢問他們是否有找到迪奧，每次提心吊膽地問，在聽到他們一無所獲後她放下心來的同時不由得擔心起迪奧的安危。
外面的天氣這麼冷，那跳進河水裡更不用想了。
希望他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雪莉爾在內心祈禱著，千萬別被發現。
貝琪受了很重的傷，她被接回家休養，但依舊讓僕人傳話過來表示了自己的強烈不滿，喬斯達伯爵帶著禮物親自登門拜訪，身為迪奧的妹妹。雪莉爾知道自己不得不去一趟。
在做好心理准備後，喬斯達伯爵卻並不打算讓她同去，他無比後悔讓貝琪來教導雪莉爾貴族禮儀的事情，在那個期間，盡管看得出來貝琪並不是很樂意教導她，但在他面前也展現出溫和的一面，這對於並不會將人往壞處想的老紳士而言，並沒有想到雪莉爾在私下裡被貝琪欺負，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迪奧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他和貝琪之間之前並不相識，並沒有糾葛的兩個人……而唯一能讓他們交集的點只有雪莉爾。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喬斯達伯爵將所有的罪責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會處理好的，你在家好好休息。」
雪莉爾堅定地跟在了他身後上了馬車，貝琪的怒火不應該由伯爵承擔，他是最無辜的。
喬斯達伯爵還想說什麼，雪莉爾握住了他的手掌，輕聲安撫他：「我本來就應該要去道歉的，畢竟迪奧是我的哥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和您沒有關系，請不要自責了。」
她的話讓伯爵很是觸動，他寬大的手掌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我知道的，你們都是好孩子。」
理查德也跟著進入了馬車，另外兩人都知道他跟上來的意思是什麼，這一路上馬車內尤為安靜，車輪滾在冰面上的細碎聲是唯一的聲響。
他們所拜訪的莊園比喬斯達家族的莊園小了一倍不止，但在禮儀上，喬斯達伯爵並沒有失禮半分。
他們的到來讓這家主人甚至臉上多了幾分笑容，這位威望極高的喬斯達伯爵都親自登門拜訪給予他們很足的面子，畢竟迪奧只是養子而已，做出這種事情後伯爵還在為他善後，可見他在伯爵心中的分量。
雖然貝琪被毀了，但他們還有其他優秀的孩子，或許可以從伯爵這裡得到豐厚的補償。
他們被迎進了貝琪的房間，她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當初那把刀沒有劃得太深，傷口已經在慢慢愈合，但依舊被她用繃帶緊緊纏住，仿佛這樣就能將她的過往遮掩，她依舊是被其他男人追捧的對像，也可以對著貧民窟出身的雪莉爾指手畫腳。
對於貝琪而言，這樣的傷口無疑是在她完美的形像上留有一道無法祛除的標記，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出門後就會有其他人對她指指點點的錯覺。她恨欺騙傷害她的迪奧，但她更恨面前亭亭玉立的雪莉爾，她足夠美麗，足夠年輕，盡管這樣，喬斯達伯爵依舊保護罩著她，這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嫉妒。
特別是她聽到了自己的父母已經放棄她的打算，令她在看到雪莉爾之後徹底失控。
當雪莉爾向她行禮表達歉意時，她瞄准雪莉爾漂亮的脖子，抓起梳妝台上的剪子向雪莉爾的脖子劃去，喬斯達伯爵畢竟在逐漸老去，他的視力大不如前，動作也不如年輕的理查德快速，在他想要伸出手拉開雪莉爾時，理查德已經將雪莉爾拽在身後。
看著年輕，他的動作足夠利索老練，從貝琪手中奪過剪子他才松了口氣。
剛剛如果不是他動作快的話，雪莉爾的脖子估計要劃開一大條口子，那是相當危險的。
一擊不成的貝琪瘋狂地將梳妝台上的東西砸在地上，她紅著眼睛邊哭邊尖叫著趕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我詛.咒你，我詛.咒你將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下地獄！」
伯爵捂住雪莉爾的耳朵，立刻帶她離開了房間。
這一次探望並不愉快，而在回去的路上為了緩解雪莉爾的情緒，
喬斯達伯爵特意帶她去街上逛了逛，或許是出於同情，理查德並沒有跟得很緊。
有個孩子和她錯身而過，有什麼東西塞進了她的掌心裡，她呼吸一頓，將紙團塞進了口袋。
第49章
在和喬斯達伯爵一起喝完下午茶之後, 雪莉爾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房間，她反鎖了門，深呼吸了好幾次將口袋裡的紙條拿出來，好幾次因為緊張沒能打開成功。
是迪奧給她傳遞的消息嗎？
好不容易將紙張攤開, 雪莉爾還沒來得及看下去就聽到身後的門外有人在敲。
「雪莉爾, 你不舒服嗎？」是聽聞家中出事回來的喬納森。
急忙將紙條塞回口袋裡, 雪莉爾拍了拍衣裙對著鏡子照了照確保自己看不出什麼，才假裝走過去打開門。
風塵僕僕趕回的青年發型都亂了, 他還喘著氣關心地輕聲問她：「你還好嗎？」
從管家那裡得到貝琪詛咒雪莉爾並將他們趕出來的消息, 在他的印像裡, 雪莉爾是需要保護的妹妹, 正擔心她會不會委屈地躲在房間裡哭泣，看到她走出來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反應。
過於單純的青年忘記了她是從貧民窟走出來的孩子，盡管外表看起來柔弱，但也不至於會被貝琪那些虛無縹緲的詛咒輕易中傷。
雪莉爾滿腦子都是那張紙條, 面對喬納森的關心她也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笑著回答他：「我沒事。」
過於直男的喬納森並沒有追問下去，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也放下了心中的擔憂，在面對雪莉爾他無法直接說有關於迪奧的事情，聽到發生那樣的事情，想必沒有人會比雪莉爾更難過的。
相比於他自己，喬納森認為身為女孩的艾莉娜會更能為雪莉爾開解, 於是提議讓自己的女友過來陪她一段時間。
雪莉爾身邊已經跟著一個理查德了, 自然不願意再來一個艾莉娜, 盡管對方是好意, 但有關於迪奧的事情上她不想再多生事端, 於是立刻婉拒了。
「請不用擔心我, 我真的很好。」雪莉心裡急迫得要命，口袋裡的紙條已經在不停地催促她了，如果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吩咐她去做，那她不能再浪費時間下去了。
喬納森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不願意再多聊，最後一句以「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找他」的話結束，他退後一步離開了她的房門前。
雪莉爾終於看到了紙條上的字，是迪奧的筆跡，讓她按照上面的地址將錢和消炎藥放進去。
她將紙條又看了一遍，或許是考慮她不太容易出來，於是將地址定在離這裡不遠處的一棵大樹裡，雪莉爾背下裡面的地址後將紙條點燃燒成了灰燼。
消炎藥三個字讓雪莉爾不由得擔心他是不是受了傷，但這個時候她更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東西帶出去，迪奧從未如此需要過她。
那些藥她房間裡就有，之前生病還留下了一些，她擔心自己的口袋容易被搜查，思考了一會兒將裙子提了起來，纖細勻稱的兩條腿上綁上了兩條她自己的口袋，將藥全都放了進去，除此之外她可能需要的藥也帶了一些，最後又將自己的小金庫塞好。
這個時期的裙擺足夠大，雪莉爾走出去的時候理查德正靠在牆壁上拿著一根煙在鼻尖前嗅著，發覺了她的出現，年輕的警官動作流暢地將煙藏在了袖口裡，手掌插在黑色的發間將落在額間的碎發梳在腦後，他並不知道面前漂亮溫順的貴族小姐正在密謀著如何避開他去給罪犯送補給，反而因為白日裡為她的遭遇而多了幾分憐惜。
「雪莉爾小姐，」他將夾在胳膊裡的帽子重新戴了回去，溫和地稱呼她的名字，「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嗎？」
正在思考如何調走他的雪莉爾聽了他的話多了一個主意，她快速瞥了他一眼低下頭去，欲言又止：「……我，沒什麼。」
理查德上前一步，他能聽出雪莉爾的猶豫，出於對自己這個職業的負責，又因為心裡對這個女孩產生的憐惜讓他並沒有聽從她的話就此打止。年輕警官上前一步保持自己在她的安全範圍距離之內，手臂倚靠在欄杆上，他體貼地繼續問她：「沒關系……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你都可以提。」
「就剛剛我發現，」她囁嚅著，顯得有些難為情握緊了自己的裙擺，「我好像把我的胸針落在了商店裡……」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略顯緊張地繼續說道：「那是父親送我的東西，是很珍貴的禮物。」
「是之前去過的首飾店嗎？」在得到雪莉爾點頭後理查德了然地應下，「那我幫您去找一找吧，您還記得是什麼樣子嗎？」
理查德只聽到女孩酥軟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裡，像有一把小刷子在裡面開工，他偏過頭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知道了，請您在這裡等候，我很快會將胸針帶回來的。」
聽到他這麼說雪莉爾幾乎是松了一口氣。
但在之前，她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是蹙著眉假意問他是否需要她一同跟去，理查德揮手告別：「我騎馬過去很快。」
這句話意味著她的時間不多，雪莉爾站在門口眺望著理查德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環繞四周，只有一個僕人正在打掃沙發，趁著沒人注意，她拎起裙擺快步朝著莊園外走去。
她不敢回頭，也擔心身後是否有人會盯著她，直到她找到了那棵被標記過的大樹，將口袋解下來塞了進去她才真的放下心來。
雪莉爾注意到了自己的腳印，連忙用雪掩蓋住，她慢慢退回去，確定萬無一失地才假裝在莊園門口徘徊著，被女僕看到後問起時，她以等待理查德找回她的胸針為由糊弄了過去。
而過了不久，她遠遠看到了理查德騎著馬回來，很明顯他不可能找到那枚胸針，因為雪莉爾已經將它放回了自己的梳妝台上，根本沒有丟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他翻身下馬，馬腦袋噴著熱氣湊到雪莉爾的臉頰旁嗅了嗅，伸出舌頭作勢要舔她被理查德伸過來的手掌拍了回去。
他拉著韁繩呼出一口氣，鼻尖在寒風中被刮得通紅：「很抱歉，我沒有找到您的胸針，或許是遺落在其他地方了。」
「沒關系的，」她連忙又補充了一句，「非常謝謝你，快進屋吧。」
正因為做了心虛的事情，她避開了理查德的目光率先轉身往莊園內走去，僕從從理查德手裡接過了馬匹的韁繩，他邁出兩步就跟在了雪莉爾的身旁。
他望了一眼雪莉爾身上的被雪沾濕的鬥篷，又落在了她留有雪花的發頂，輕輕替她拂開。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句話，在意識到不妥後，他又加上了對她的尊陳，「雪莉爾小姐。」
「只等一會兒。」雪莉爾撒謊時盯著前面的路，擔心理查德還要其他的事情暴露出她的行蹤，於是立刻加快了腳步小跑進入溫暖的大廳內。
她並沒有停留直接上了樓。
獨留理查德望向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隨後一道陌生的聲音響在他耳邊：「你好。」
是喬納森。
回過神來的理查德和這幢莊園裡真正的繼承人寒暄了起來。
到了夜晚，雪莉爾再次碰到理查德的時候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年輕的警官長得不賴，眼眸清正，當她短時間的駐足引起他的注意時，男人主動走過來輕聲詢問道：「還在為胸針而傷心嗎？」
他的錯誤理解給了雪莉爾一個台階下，但她搖了搖頭，停頓了半晌突然問他：「你可以和我講講我哥哥的事情嗎？」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迪奧是否被他們使用過暴力，於是只能委婉地繞圈打探。
「是賴特先生讓我們去一趟他所租下的地方，」如果是前幾天理查德可以毫無芥蒂地和她將事情過程說清楚，隨著相處的時間加長，他發現自己有意識模糊一些會讓她難過的情節，「他提出想要再見你一面，但沒想到在路上時他突然跳河，我的上司追上去開了幾槍，但不知道有沒有……」
他說得太順口，等反應過來立即打止了。從雪莉爾低垂著腦袋沉默地不發一言，他能感受到她的難過。
不是因為他的犯罪而難過，而是因為他遭受了這些而難過。她露出的哀傷是在為迪奧擔憂，對於相依為命的兄妹而言，這是無可厚非的。
理查德意識到了這一點時恰當地轉移了話題，他咳嗽了一聲：「後天我要回去一趟，如果有你哥哥的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雪莉爾這才點點頭，盡管她才不想從他口中得到屬於迪奧的蹤跡。
她寧願他一輩子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至少還能好好活著。
當天晚上雪莉爾就做了一個噩夢，她親眼看到迪奧中了無數發子彈從高樓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她的喉嚨裡發出尖叫，但好像其他人都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在其他人都圍著伯爵的時候，她看到迪奧奇跡般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悄無聲息地躲避在角落裡，臉上的面具遺落在了地上。
她睜開眼，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迪奧站在窗外，雪莉爾揉了揉眼睛再往窗戶的方向望去，窗簾上只有樹枝的影子，剛剛只是她的錯覺。
沒了睡意，雪莉爾從床上爬了起來，正在喝水時她聽到了玻璃外有人敲了兩下，這種宛如暗號的動靜讓她立刻豎起了耳朵，她輕聲問：「是迪奧嗎？」
她忘記了她的房間在二樓，還沒等到對方回復她已經悄聲走了過去，心跳加快地慢慢掀開了一點窗簾往外探。
第50章
當雪莉爾拉開窗簾看到外面的人是誰後不由得低聲驚呼：「亞撒！」
男孩為亞娜小姐記住自己而感到高興, 他輕巧地趴在了窗沿，嘴裡呼出熱氣地和她打招呼：「您過得還好嗎？」
這是亞撒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和雪莉爾說上話。
雪莉爾手忙腳亂地打開窗戶，她擔心他會掉下去伸出手去拉住了男孩的手臂, 亞撒本不想進來打擾他, 但被柔軟溫暖的小手拉住時, 他鬼使神差地順著雪莉爾的力道爬了進來。
像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跳了進來, 雪莉爾纖細的手臂從睡裙袖子裡顯露了一截，亞撒立馬轉過身將窗戶給合上了。
他冷得像塊冰，雪莉爾虛摟著他往壁爐旁走, 因擔心被其他人發現, 特別是理查德離得不遠，她擔心房間裡造出什麼動靜吸引他過來查看, 說話聲都壓得低低的。
「哥哥……迪奧他還好嗎？你們還需要其他的什麼東西嗎？」
亞撒安靜地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話並沒有顯現出半點不耐煩, 亞娜小姐握住了他粗糙冰涼的手, 連帶著他那顆早已和成年人一般狡猾肮髒的心都平靜了下來。他多麼想這麼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 即使需要他餓肚子也沒關系。
他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迪奧先生讓他再次給亞娜小姐送來紙條, 但出於私心他想看一看她, 如果能說上話那無疑於在這寒冷的冬季裡帶來無盡地暖意, 而現在這個目的達成，他也該完成他的使命了。
「迪奧先生他, 他挺好的。」亞撒停頓了一下，他並不想在她面前撒謊但不能違背迪奧先生的命令，迪奧先生被槍子兒打中了腿骨，在河裡的時候額頭還撞上了尖銳的石頭, 臉上被劃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盡管如此, 當他滿臉血痕一瘸一拐地找到亞撒時, 他的眼眸裡沒有絲毫的慌張和膽怯。因為看到他過於震驚讓亞撒忽略了一個問題——迪奧為什麼能夠准確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或許因為迪奧不放心亞撒，所以才關注他的行蹤。
但亞撒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亞撒只是單純地思考著，即使迪奧先生找到了他，但他一個毫無根系的流浪兒又有什麼樣的作用呢？好在上次離開時迪奧先生給了他一大筆錢，這才救急買了一些藥回來。
但鎮上都在尋找迪奧的蹤跡，為了不被醫生發現端倪他們只能從雪莉爾這裡尋求幫助。
有了雪莉爾的錢，亞撒從黑市裡買了不少藥和食物，這才讓他們兩個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不必餓肚子。那位從貧民窟裡爬到上流社會的年輕男人，即使他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臉色蒼白地躺在一堆破絮之中，但他的目光依舊是堅定冷酷的，仿佛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摧毀他。
他躺在地下室仿佛和在富麗堂皇的莊園裡沒什麼區別，在亞撒看到他的眼神那一剎，男人一身狼狽卻依舊笑著喊出他的名字時，曾經對迪奧的怨懟瞬間煙消雲散。
不得不說，從這個男人身上亞撒感受到了一股令人臣服的魅力。
他沒有忘記他來這裡的事情，將迪奧讓他來這裡的目的說了出來：「迪奧先生說，找出面具給他。」
面具？
大腦裡剎那出現那張能將人變成怪物的面具，她並沒有立刻答應，迷茫而又說不出彷徨地望著亞撒：「……迪奧為什麼要面具？」
她不敢猜想，或者說是不願意去深想，亞撒根本沒經歷盜賊變吸血鬼的事情，他比雪莉爾更不懂迪奧的意思，搖著頭回答：「我不知道，他說一定要您將面具找出來交給我。」
「我不知道在哪，」雪莉爾偏過頭去看著壁爐裡的火苗，她在回避這個問題，但隨即她的聲音又低下去，情緒低落了下去，「喬納森把面具帶走了，我不知道他放在哪……」
「如果您能找到的話就放在原先的位置就好……現在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亞娜小姐。」沒能得到准確答案的亞撒並沒有因為自己白跑一趟有任何怨言，他還想和雪莉爾多待一會兒，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行為除了給她帶來危險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作用。
雪莉爾跟著他起身，她眼裡的擔憂追隨著亞撒的身影，如貓兒躍上窗戶，男孩掀起自己的帽檐和她告別：「不用太擔心我們，迪奧先生一直很厲害的，所以也請您注意身體。」
流走在街巷裡的小道消息數不勝數，而對於貴族的那些傳聞也成為了底層人民在做工時閑聊的話題，亞撒好幾次都聽到她們討論著被喬斯達伯爵收養的女孩因病臥床不起的事情，但他現在除了聽別人談論起她，而不能選擇跑過去看望他成了亞撒的心病。
現在，他覺得自己腳步輕快了不少，雪莉爾裹緊自己追到窗戶旁送他，她沒忍住問他：「你們住在哪呢？」
「離這裡不遠，」亞撒抓住窗欞給她指了一個位置，那裡是一片低矮的小屋，從這裡眺望剛好可以看到，這加促了雪莉爾想要去探望迪奧的心，她囁嚅著，「……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我會替您轉告給迪奧先生的，您快進去吧，外面冷。」男孩動作利落地合上了窗戶，隔著玻璃她看到亞撒朝她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口型仿佛在和她告別。
雪莉爾退後兩步，扯出一抹笑向他揮了揮手，亞撒踩在雪地上時不忘將腳印給抹掉，這提醒了雪莉爾，她重新打開窗戶將窗沿上的雪給抹平了。
再次抬頭望去，已經看不到亞撒的身影。
雪莉爾重新坐回壁爐旁，在這溫暖的房間裡她仿佛突然經受了寒冷打了個顫。她披上了外套站起身，換了三次氣才決定去喬納森那找一找面具的蹤跡，只不過她剛走了兩步，鞋子踢到了什麼東西讓她頓時停住，灰褐色圖案的地毯上讓那塊圓形相框的吊墜混入其中，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彎腰撿起來，撫摸著冰冷的外表猜想著可能是亞撒跳進來的時候不小心掉在這裡的，而等到她翻過正面看到一男一女抱著小嬰兒的黑白圖像愣了一下。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她還是認出了裡面的同樣的卷發少年是誰。
難怪……她總覺得亞撒面熟，原來他和亨利有關系。自從她被亨利從喬伊特家族的莊園裡帶出來，她被送到了其他地方之後就失去了和亨利的聯系。
而在此之後，她也沒問到有關於他的消息。
能看到故人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但轉念一想亞撒的生活她的心又往下沉。
如果連這個孩子的生活都不如意，那麼亨利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她帶著這樣的思緒走了出去，連理查德和她打招呼都沒有聽見，直到她走到了喬納森的門前才意識到自己在干什麼。
或許她可以等到喬納森出門的時候，再進去找一下。
這種事情她沒辦法和喬納森親口說出「我想要看看那個面具」這類的話，無緣無故的，即使再笨的人也能察覺到裡面有貓膩。
更何況喬納森並不笨。
她打定主意轉身要走，那扇門卻仿佛察覺到她的到來從內打開，正出來的喬納森和雪莉爾撞了個正著，被他疑惑的目光望著雪莉爾不得不硬著頭皮找出一個不容易被誒拆穿的理由：「……我想過來借兩本書，希望沒打擾到你。」
「當然不會。」喬納森打開房門迎接她進去，他正為如何說服雪莉爾減少單獨待在房間裡而苦惱，畢竟獨處很容易多想，現在雪莉爾送上機會他眉頭驟然松開，「隨便看，這裡的書你都可以拿去看的。」
他的大方簡直讓雪莉爾想到剛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感到羞愧。
不經過允許就拿東西並不是雪莉爾的准則，但有關於迪奧，和這份情感比起來她似乎又沒有那麼強烈的道德感了。
雪莉爾說出自己的想看的內容，在喬納森替她拿書之際，她緊張地快速掃視房間其他可以隱藏東西的角落，試圖找到石鬼面的蹤跡。
喬納森還在苦惱其中一本被他放到哪裡去了時，雪莉爾邁出了腳步加快了搜尋的步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納森對於這個面具的研究還處於興趣的階段，當雪莉爾靠近書桌時正好看到了被喬納森擱在書上的石鬼面。
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雪莉爾，給你。」男人的聲音從後面突然出現，雪莉爾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回頭望著他，但很快她垂下眼睛將他遞過來的書抱在了懷裡，在道謝後腳步匆匆地走出了房間。
喬納森疑惑地走到門邊：「她這是怎麼了？」
拙劣演技的雪莉爾抱著書一股氣走回了房間，在鎖上門後她才喘-息著靠在門上，再次見到那個醜陋詭異的面具，曾經被那只吸血鬼吞食血液的經歷再次浮在腦海。
書擱在了桌上不曾翻動，雪莉爾抱著腦袋思考著如何才能將石鬼面帶出來，既然是迪奧想要的東西，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打定了主意，雪莉爾開始注意喬納森的行蹤，除了要避開喬納森，如何在理查德的視線裡將石鬼面拿到手也是她需要考慮的問題。
盡管她清楚，石鬼面一旦失蹤，那麼她的嫌疑就會是最高的。
這樣的機會很快就來了，似是有什麼事發生了理查德被召了回去，而在雪莉爾有意的慫恿下，艾莉娜聽信了她增加兩人感情需要多獨處的話，很有興致地邀請喬納森一起出去打獵。
喬納森答應了下來，當他很有責任感地想要順便將雪莉爾也一起帶出去散散心時，完全不想當電燈泡的雪莉爾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能夠拿到石鬼面的機會，她怎麼可能放過。
婉拒了喬納森的好意，雪莉爾催促他們出門。
當她成功從喬納森的房間裡找到面具後，雪莉爾將它用布包裹起來藏在了裙擺裡，但在此之前，她選擇走進書房再和善良的喬斯達伯爵見上一面。
自從上次生病後，伯爵的身體不如以前硬朗了。
他正在翻看需要處理的文件，雪莉爾悄聲走到書桌旁，還沒出聲伯爵就仰起頭看向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雪莉爾，過來坐。」
他指著書桌旁的另一個位置，雪莉爾猶豫之下，還是挨著他坐下了。
「還在為迪奧擔心是嗎？」他直接地問出口讓雪莉爾表情都怔楞住，寬厚的手掌撫摸著她的發頂，說到底不過是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啊，他輕輕嘆了口氣，「如果他們真的找到迪奧，我會盡力幫忙，畢竟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雪莉爾鼻子一酸，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待在他身邊聽他還在考慮毫無血緣的兩個孩子，她很想在伯爵面前承認他們所做的那些事情，但她知道，迪奧已經不能再暴露下去了。
否則等待他的牢獄之災將無窮無盡。
她無聲地低頭流淚，當伯爵察覺到身旁的雪莉爾過於沉默疑惑地發出詢問：「雪莉爾？」
被他喊著名字的女孩突然抱住了他，身體微微顫抖著，他聽到雪莉爾啞聲和他道謝，在停頓了一秒後，又哽咽著向他表示抱歉，盡管沒說出緣由，但從她的聲音能夠聽出滿滿的愧疚和難過。
喬斯達伯爵沒有繼續詢問下去，他好似察覺到了什麼輕輕擁住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溫和地回答她：「沒關系的。」
雪莉爾再也繃不住大哭了起來，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發泄出來，伯爵輕拍著她的背任由她哭泣著，直到她哭夠了，眼睛紅腫地站在書房門口回頭再看了他一眼。
她走出了莊園，當女僕問她去哪時，雪莉爾只說自己散散步，不用她跟著。
但剛走了沒兩步，她就看到幾套警服從不遠處朝她慢慢逼近，理查德目光復雜地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51章
雪莉爾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盡管他們並沒有動手, 只是阻攔了雪莉爾離開的道路逼迫她再次回到莊園。
莊園裡的人被這陣仗齊齊到了大廳，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人猜測著或許是發現了迪奧少爺的蹤跡, 但也有敏銳地人察覺到那些警官的視線時不時落在了雪莉爾小姐的身上, 仿佛是和她有什麼聯系的。
她看起來很不好。
喬斯達伯爵喊她過去站在自己身邊，雪莉爾垂下臉龐出神地望向地毯似乎並沒有聽到。呼喚第二次的時候, 為首的警官漢森抬手讓他暫停下來：「或許在此之前，你應該看看這個。」
他將藥包拿了出來, 還有一張化驗報告。
管家接過去拿給伯爵看, 雪莉爾睫毛不安地顫抖著，她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麼，雕塑般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判決死-刑的囚犯。
伯爵並不是愚笨的人, 他在看到和自己之前生病所使用的藥包相似大概就猜到了什麼意思。他平靜地將東西交給了管家, 一言不發。
「喬斯達伯爵, 這些是從你的養子迪奧房間找到的，我們檢測出來的結果是慢-性-毒毒-藥, 發作的症狀是類似感冒的咳嗽反應，身體也會逐漸虛弱下去……」漢森警官娓娓道來, 視線有意掃過站在一旁低頭不語的雪莉爾，他直截了當地提醒道, 「在我們發現這些藥的時候, 您的養女極力阻止我們帶走，並且說是她正在服用的，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這件事？」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 雪莉爾的頭越來越低, 她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著, 渾身又痛又癢，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她難受得想要咳嗽，但在這種時候她只能竭力忍耐著。
伯爵擁抱她的溫度仿佛還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在警官的話一出，她如同被剝光了衣服站在眾人面前，寒風緊緊包裹著她，雪莉爾甚至都絕望地想像那位善良的伯爵會有多失望，沉默的等待中，雪莉爾臉色灰敗地閉上了眼。
「我知道。」男人低沉滄桑的聲音如巨雷般降落在大廳裡，如此明目張膽的包容讓漢森警官都睜大了眼，對他的回答感到無比震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喬斯達伯爵！」
他向伯爵發出警告。
在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雪莉爾再也控制不住地啜泣了起來，她顫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被判死-刑的囚犯被神赦免，他以寬廣的胸懷向雪莉爾伸出了手試圖拯救她於這個烈獄。
伯爵的目光尤為平靜，他終於明白了當時為什麼她的情緒會如此低落，甚至提出要和他那樣的要求，已經年邁的伯爵吐出一口氣，他仿佛在討論的不過是吃飯這類的小事情：「在我生病的時候，雪莉爾分了一大半給她自己吃，如果是你，在打算毒.害我的時候你會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嗎？」
答案是否定的。
男人頓時啞口無言。
但他知道這件事和雪莉爾肯定有關系，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就算那是迪奧做的，」漢森徹底將真相剖開放在所有人的面前，「她在阻止我發現這些藥的作用，那麼她肯定是知情的——」
「漢森警官。」伯爵喊出他的名字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雪莉爾的臉龐濕漉漉的，濡濕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水，她張開口想要承認這件事，伯爵似乎意識到她要說什麼，張開手掌讓她停止。
在這麼多人面前，他還在為這個十五歲的孩子遮掩這樣的行徑。
「這件事我想只是個誤會，」他徹底絕了漢森警官接下來的說辭，「我並沒有中毒的跡像，現在的身體很硬朗，這件事就此打止，可以嗎漢森警官？」
當事人都不追究，他又何必去趟這攤渾水。
說到底，他同樣敬仰著這位善良的老紳士，並不想讓他被這些人欺騙傷害而已。
漢森壓低聲音再問了一遍：「喬斯達伯爵，請再慎重考慮一下，您確定這件事就此停止嗎？」
伯爵走過去將雪莉爾攬在了臂彎裡擋住了其他人朝她望來的視線，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就此停止，我不希望外面亂傳這些莫須有的事情，辛苦漢森警官了。」
男人深呼吸一口氣：「如果這是您希望的話。」
一群人再次一無所獲地離開了這裡，理查德走在最後，他回過頭望向雪莉爾的方向，或許在他心中也是有這樣的疑慮，雪莉爾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嗎？
然而已經沒有人再抓住這點不放了。
伯爵放了話，不管到底有沒有關系，莊園裡的人都閉緊了嘴巴。
雪莉爾以為他還沒想到自己也是從犯，從他懷裡鑽出來，她搖著頭說明了事實：「您錯了，我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我知道。」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她，用著雪莉爾無法理解的冷靜和溫和。
「我知道你不願意對嗎，」他撫摸雪莉爾的發頂，用著長輩關愛的語氣安撫著她，「但是迪奧要做的事情你是沒辦法阻止的，他是你的親哥哥，我可以理解的……」
「所以你選擇和我一起吃下去，傻孩子，我怎麼會怪你？」他搖著頭嘆息一聲，話裡行間從未責怪她。
雪莉爾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的身上還帶著迪奧需要的石鬼面，雪莉爾哭笑著：「您應該怪我的。」
她最後一次抱住了喬斯達伯爵，貪戀著如同父親般溫暖的懷抱：「喬斯達伯爵，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關愛，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光……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了不好的事情，為此我感到很抱歉。」
她在伯爵開口前松開了手，淚眼朦朧地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側臉：「願您身體康健。」
在說完這句話後，她像是一只鳥兒跑出了大廳，輕盈地踩在雪地上，身上的鬥篷被風揚起慢慢消失在伯爵的面前。
男人久久凝視著她離開的方向，最後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雪莉爾已經做好了決定，她不會再留下來了，即使迪奧已然身處地獄深淵，她也會追隨而去。
當她站在冰天雪地裡，呼吸著的空氣幾乎凍住她的肺腑，但相比於愧疚不安地待在溫暖的莊園裡，說出真相的她終於能暢快地大口呼吸著，痛快地哭泣著，盡管在其他人看來她像個瘋子又哭又笑，但雪莉爾才不管這麼多呢。
她很想去看看迪奧，他受的傷到底有多嚴重，他現在情況到底如何，她一直擔憂的這些在想到他如今的境況又在瞬間熄滅了。
如果會給迪奧帶去危險的話，她寧願一個人在外面待著。
雪莉爾回到了那棵樹旁，她隔著裙子摸索到石鬼面，但一想到之前盜賊的模樣她又猶豫了起來。而正在此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點動靜。
正當她以為是找上來的管家扭頭看去，卻看到了一臉欣喜的亞撒。
他只是想出來走走，但又迫切地想要離雪莉爾近一些才過來了一趟。
「您怎麼過來了？」他跑到雪莉爾跟前，仰著臉龐朝她燦爛地笑著，「外面很冷的，您應該回莊園待著的。」
「我……」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亞撒說之前發生的事情，最終含糊地告訴他，「以後我都不會回莊園了。」
亞撒慢慢收斂了笑容，他擔憂地望著雪莉爾柔弱的身體，不過是站在這裡一會兒，眼睛都凍得泛紅。如果要是帶她回他們現在居住的地下室，她怎麼會承受得住？
不管其他的，迪奧先生那也不知道會不會讓亞娜小姐住過去……
但她現在無處可去不是嗎？
那帶亞娜小姐回去的話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我帶您過去，」亞撒欲言又止地和她說，「我們現在住的地方不是很好。」
希望她看到後不會吃驚，或許他可以再打掃一遍，讓地方變得明亮一點。
「可以嗎？」相比於住的條件如何，雪莉爾更擔心自己過去會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我可以去找以前的成衣鋪老板，繼續在那裡工作的。」
亞撒不願意她去冒險，沒了喬斯達伯爵的庇護，指不定會遭到其他人的報復，他早就聽說那個叫做貝琪的女人每天都在詛咒亞娜小姐，誰知道她會不會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我還是帶您回去吧。」他私下裡認為迪奧先生的身邊更安全一些。
雪莉爾將鬥篷翻過來穿上，金發被她綁起來掩在鬥篷帽子裡，臉蛋也被衣服遮擋著。
她想起了什麼摸索著口袋裡的吊墜，遞給了亞撒：「是你掉在我那裡的。」
「我還以為丟在其他地方了！」失而復得令亞撒高興地手舞足蹈，雪莉爾看著他重新戴上，沒忍住問了一句：「照片上的人是？」
「我的母親和舅舅，」他舉起來給雪莉爾看，那是他九年前剛出生的時候拍下的，「聽我母親說，當時她身體不好需要看醫生，還是舅舅在貴族少爺那當玩伴掙錢回來才保下的我呢。」
這句話將雪莉爾的思緒拉到了過去，九年前的事情歷歷在目，想起將她從米基莊園裡帶出來的亨利，她輕聲詢問他的行蹤，在亞撒不太好看的臉色中她有了不好的猜測。
果然——
「亨利舅舅下礦井後沒有再出來過了。」亞撒說道。
雪莉爾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亞撒察覺到她的低落悲傷，輕輕抱住了她。
重新收拾了心情，他們開始出發。雪莉爾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看見緊緊跟在了亞撒的身後，在跑步這方面她一直很擅長。
當他們終於到達了地點，雪莉爾望而卻步。
亞撒才不管這麼多呢，他有幾次聽到迪奧先生夢裡喊過雪莉爾的名字，盡管平時迪奧先生從來不談起關於雪莉爾的事情，但他偷偷地守著這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一陣腳步聲讓正倚靠在床邊的迪奧掀起眼皮望去：「怎麼去這麼久？」
亞撒的笑臉顯露在他的視線裡，而緊跟著的是許久沒能見面的雪莉爾，他一時沒有開口，甚至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喜悅或者其他的情緒，而是在他們走進來時，他無意地將自己的腿蓋住：「你怎麼來了？」
雪莉爾被他問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是自己離開莊園的，但現在從他的表情看他並不是很歡迎她的樣子。
「過來看看你。」最後她還是沒能說出口，她走過來蹲下身隔著棉被觸碰他的腿，迪奧縮了一下沒能成功，也任由她去了。
雪莉爾掀開了被子一角，被繃帶和夾板裹著的右腿看上去受傷嚴重，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令她難過了，而當她抬頭才注意到迪奧的另一側臉頰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從額頭愛到半邊臉的長度令人心驚。
迪奧朝她瞥來。
雪莉爾立刻偏過了視線，假意沒看到他的傷口一樣給他的腿蓋好被子。
「看好了就早點回去。」他冷漠地開口。
雪莉爾干脆坐在床邊拒絕了他的命令；「我還在想再待一會兒。」
「隨你，」迪奧沒心情看書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將兩人趕出去，毫不客氣地吩咐他們，「去買些食物回來，我餓了。」
「別會來的太早。」
他並沒有繼續趕她走，以至於雪莉爾沒有反駁，她和亞撒一起出門，在附近的市場裡買了一些食物准備回去烹飪。
等他們回到了附近，卻發現門口停了一輛低調的馬車，風一吹露出內裡的裝潢，一看就非富即貴。
「您先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亞撒不放心，決定自己先進去打探一番。
雪莉爾也不放心讓他下去，亞撒卻在這件事上尤為固執，無奈下雪莉爾將迪奧給她的刀交給了他防身。
低矮的房屋有不少可以藏-人的角落，雪莉爾並不知道賴特正在和迪奧談條件。兩個人待在只有一盞油燈照耀地下室的空間裡，你來我往試圖找到讓自己獲利的把柄。
「你現在的處境可不是很好，」賴特冷笑著打斷迪奧的話，「我在警局安插的人告訴我，你房間裡的毒-藥被找到了，還和你妹妹有關……現在應該已經出結果了吧。」
即使他用雪莉爾試圖激怒迪奧，但金發男人巋然不動，他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任何變化，似是無關緊要地發出疑問：「哦？」
「你不怕她坐牢嗎？」賴特逼近。
在似敵似友的賴特面前，迪奧毫不掩飾他的本性：「我現在需要擔心的只有我自己。」
兩個人的生意繼續談下去，仿佛剛剛發生的插曲不過是幾句閑聊。
亞撒偷聽了一會兒被迪奧察覺到了，他耷拉著腦袋走過去，警惕地盯著賴特，他可知道這個人就是讓迪奧先生陷入現在這個境地的。
但迪奧現在需要和他來一場公平的交易，之前的齟齬暫且擱置在一旁。
雪莉爾才等了一會兒，一輛馬車從拐角處行駛了過來，這可不是這片地區可以出現的馬車，在她驚疑時，那輛馬車停在了迪奧所在的房屋面前，和另一輛馬車並排放著。
走下來的女孩尤為眼熟，不同的是她的脖子上纏繞著一條綠色的絲帶，面色陰沉地推開了想要跟上來的侍女，她手裡拿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大步走進了屋內。
雪莉爾坐不住了。
貝琪來了。
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迪奧聽到下樓的腳步聲，他不悅地皺著眉頭，思考著雪莉爾明知道他這裡有人還下來，太不聽話了。
女孩慢慢露出臉，出乎意料來的是貝琪，在看到迪奧和賴特相安無事地坐在一塊時她的眼裡充斥著仇恨。
她徹底將自己站在三人面前，同時舉起了槍。
「如果不是我跟著你，沒想到你居然和他是一伙兒的！」胸口湧上的憤怒將貝琪的理智燒成灰，她回想著在被掩埋在泥土裡的絕望，以及如英雄將她從黑暗裡救出來的賴特，一股無法言說的背叛席卷著她，「你不該騙我的！」
「冷靜一下，」賴特死死盯著她手裡的小手-槍，盡可能平復她的怒火，「如果我和他是一伙的，我怎麼可能把他送到監獄呢？」
貝琪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憤怒之下她胡亂開了一槍，好在沒有打中人。
賴特可不想死在一個瘋女人手裡。趁其不備他伸出手去搶奪，貝琪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和他扭打著，她憤怒癲狂地尖叫著，槍聲再次響起，賴特瞪大了眼睛倒在一旁，疼痛令他如蝦米蜷縮在一起。
貝琪踢開他，將槍對准了從床上蹣跚著站起的迪奧，男人冷漠地注視著她嗤笑一聲：「看來沒有留疤。」
面對這個曾經讓她心動的男人，她此刻後悔不已：「你們都該死！還有你妹妹……都該死！」
跟下樓的雪莉爾從後面撲上去扣住了她的脖子，亞撒心急地衝上來搶她手裡的槍，卻不料她還在扣動扳機，又是一聲槍響，正好打在了亞撒的腳邊。
他嚇得渾身直冒冷汗，雪莉爾讓他走開些，亨利已經死了，唯一剩下的外甥她不能讓他再出事。
在一個想要報仇的人面前，雪莉爾的力氣顯得不夠用了。
一根拐棍猛地揮出，打在了貝琪的手背上，槍被拍飛到不遠處，雪莉爾還沒松口氣懷裡的人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再次撲向了那把槍。
她的動作毫不猶豫，或許是恨意讓她爆發出如此大的能量，當她瞄准迪奧掰動扳機時，行動並不方便的迪奧並不如平時迅捷。
他不知道平日裡蠢笨的雪莉爾哪來的預測，從前需要被他保護的妹妹此刻擋在了他的面前，接連的槍聲伴隨著貝琪的大笑落下，雪莉爾雙腿一軟，無聲地跪著倒了下去。
鼻尖彌漫著刺鼻的火藥氣味，迪奧屏住了呼吸，他伸出手去，甚至無法接住雪莉爾的身體。
拐棍滾落在地上，迪奧拖著右腿蹣跚著一步一步挪過去。
槍裡沒有了子彈，貝琪丟掉槍瘋一樣地大笑。
「亞娜小姐！！」亞撒破音大喊。
聽從她的話躲藏在一旁的男孩衝了出來，他比迪奧的動作更快，跪趴在地上努力托住雪莉爾的腦袋，大顆的眼淚掉下去，驚惶而又害怕：「亞娜小姐，亞娜小姐……」
他不知所措，最後被蹲下身的迪奧粗魯推開，男人的頭發變長了，從前打理整齊的金發此刻凌亂地散落在臉頰旁，他的手貼在雪莉爾的臉頰上，以他都無法聽到的聲音呼喚：「……雪莉爾？」
女孩睜開一點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要裂開一般帶給她無盡地痛楚，力氣在逐漸消失，她動了動手指：「哥……哥？」
迪奧跪下來將她抱在了懷裡。
她軟綿綿地倚靠著他，迪奧替她擦拭著不停地從眼眶裡落下的眼淚，她的嘴唇在蠕動著，但聲音太小了，被賴特的哀叫聲和貝琪的笑聲所掩蓋，男人竭盡全力忍耐住殺人的欲-望附耳上去，女孩拼盡全力告訴他：「面具，面具……在我身上……」
她指了指腿，迪奧探進去將面具摘了下來。
「我有幫……幫到忙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目光追隨著他，盡管現在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迪奧親吻著她的額頭，聲音略啞：「當然。」
她滿意地彎起唇角，緩緩閉上了眼：「小時候……做的夢，你看……我沒有騙你。」
迪奧握緊了她垂落下去的手，他將額頭抵在雪莉爾的臉頰上，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呼喚這她的名字，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回應他了。
昏暗的地下室裡，男人將石鬼面具戴在了臉上，手上沾染著親人的鮮血促使了他的轉變。
他的腿在瞬間恢復了正常，臉上的傷口也消失不見，金發紅眸的男人單手抱著雪莉爾的屍體，他露出了變長的犬牙，目光陰冷地看向了貝琪。
第52章
這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經歷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在身體上的疼痛消失的那一剎雪莉爾感到輕松無比，她像是田野上的蒲公英種子在風的吹拂下自由地飄蕩著，大腦放空地感受著升至上空時日光帶來的溫暖。
雪莉爾被刺眼的白光包裹著, 她不由得思考著曾經做過惡事的自己是否還能上天堂。
曾經看過聖經描寫的地獄，顯然和她現在看到的不同。
這讓她升起了一些希望，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再見母親一面。那位勤勤懇懇操持整個家而病逝的母親, 在瀕死前還不忘將她托付給迪奧, 雪莉爾很想告訴她自己這些年過得很好，但想到自己以這樣的狀態和母親見面，可能只會增添她的難過。
雲朵離她越來越近, 正當雪莉爾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觸碰時, 耳邊似乎有男人的聲音在呼喊著她的名字，疑惑地四處尋找聲源，身下陡然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腳腕, 在她吃驚之際將她往下拉扯。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 她身上的白裙也逐漸染上了鮮紅如血液般的顏色, 雪莉爾撥開往上飄蕩的金發往下眺望，燃起烈火的荒蕪地獄離她越來越近, 即使還沒真正觸碰到她的皮膚已經感受到了被灼燒的疼痛, 她呼出一口氣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她這樣的人, 果然是沒有資格上天堂的。
當她即將被地獄之火吞噬時, 老人沙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呼喚：「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惜你不聽勸阻，還是留在了災難的身邊。」
她口中的災難毫無疑問說的是迪奧, 雪莉爾被一股風拉扯著離開了地面, 她耳邊傳來男人的呼喚聲也越來越遠, 直到她重新飄蕩在天空, 那位曾經和她要水喝的老婆婆撫摸著她的臉龐：「你本應該下地獄的，是你的母親苦苦哀求我救你一命，可惜你躲過了我給你的預示夢，沒躲過被槍殺的結局……」
「去拯救這個世界吧，雪莉爾。」老婆婆嘆息一聲，「為你兄長所屠殺造就的世界，或許還能重新上天堂……但作為復活的條件，你總得付出什麼。」
稀裡糊塗的，雪莉爾只聽到母親為她做了什麼，她揉著泛酸的鼻頭，還想問些什麼就被對方松開了手，身體陡然失重，雪莉爾只來得及捂住自己被風鑽進的領口，她這次下墜的速度很快，疾風讓她的眼睛都睜不開，她掐住突然泛痛的喉嚨艱難地大口呼吸著，久久沒有落地。
……
地下室一片狼藉。
粘稠的深色液體和碎肉仿佛炸裂般濺在牆壁和地面上，牆角裡只剩下被他放過的亞撒已然昏迷了過去。不做人的金發青年抬起頭來，他的犬牙從雪莉爾的脖頸離開，鮮紅的瞳孔在早已死去的妹妹臉龐上逡巡著，似乎下一秒她就會睜開眼重新擁抱他。
她的身體似乎在逐漸恢復生機，但這僅僅維持了片刻，就在下一秒雪莉爾再次墜入死亡的深淵，無力地垂下了手。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在給予希望時再次將其奪走，仿佛是上天給他開的玩笑，男人憤怒至極，瞳孔的血色愈發濃厚。
吸血鬼精華並沒有成功將雪莉爾轉變成和他一樣的不老不死的生物，他不死心地繼續向她渡入，時間的流逝仿佛是嘲笑他即使脫離人類的範疇也依舊無能為力。
他最想讓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女人被撒旦搶走了靈魂，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尊無用的軀殼，那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雪莉爾最終被葬在了他們的母親墳墓旁，就像她曾經和迪奧說過的那個夢境一樣，她最後的歸宿是和棺槨相伴，迪奧為她們選在沒人可以打擾的一處高地上，足以眺望著這座城鎮的風景。
要如何平息一個壓制自己本性的惡種在失去最後一束光所燃燒起的怒火，那大概
只有他的手掌被血液所浸染，耳邊響徹著無辜之人的哀嚎，用數不盡的靈魂來祭奠雪莉爾的逝去，才能夠達到的吧。
那是最為黑暗的一年。
被迪奧造出來的屍生人傾巢而出，將這座小鎮徹底毀成了一座死城。喬斯達家族拼死抵抗，喬納森拖著重傷的身軀抱著還未完全死去的迪奧頭顱沉入了海底同歸於盡。
百年之後，沉入海底的一尊棺槨被人偷偷帶了上來，當男人期待著發財地撬開棺槨蓋，一雙血紅的眼眸緩緩睜開。
「我可聽說這一片從前是貴族的墳墓，瞧瞧這尊棺槨真漂亮！指不定裡面還藏著不受寶貝呢……你快點！」瘦猴兒似的男人抱著棺槨一頭使勁兒抬起，還不忘讓另一個同伴幫忙將繩索套在這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棺槨上，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顯然已經用上吃奶的勁兒了。
對財富的渴望讓他們摩拳擦掌，在這深夜裡偷偷干起了偷棺槨的行當。
這一片城鎮在百年之後依舊人煙稀少，屍生人的屠殺讓這裡的地底浸透了鮮血，即使長時間過去，他們隱約之間仿佛還能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這也就方便了這兩個歪心思的盜賊。
兩人合伙才將這尊棺槨被帶離了地下，迪奧對雪莉爾用盡了他所能夠擁有的包容和耐性，不僅用鑽石鑲嵌在棺槨上，還打造出了一個和棺槨大小的衣櫃首飾箱子壓在棺槨之下。
「那是什麼？」
「拉起來看看。」
兩個人合力將另外一個箱子拎了出來，憑借著他們的多年來的經驗，這裡面肯定有好東西。
說干就干。在撬棍的蠻力撬開下，裡面精美華麗的衣裙和滿滿半箱的項鏈珠寶盡入眼簾。
即便是不懂得女性裝扮的兩個男人在看到那樣的陪葬品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多受寵的貴族小姐才有這樣的待遇。」壯碩的男人撈起一把感嘆一聲，「這一條項鏈上的珍珠一顆就可以賣出高價，我們要發財了！」
瘦猴男興奮地恨不得將自己跌進珠寶箱裡，他撈了滿滿的一手珠寶，臉上盡是貪婪之色。
「搞快點，趁這些現在沒人發現！」瘦猴男被撞了一下，聽著胖男人的警告聲立刻也將東西重新放回了箱子裡，這一單足夠讓他們這一輩子吃飽喝足不用愁，也沒心思去挖別的墳了。
得了這麼多珠寶的盜賊自然不願意放過好不容易被扛出來的棺槨，瘦猴男挽起袖子對著手掌啐了兩口，拿著撬棍就往棺槨走去。
胖男人正在思考怎麼樣才能將這些東西掩人耳目地帶出去賣掉，卻看到自己的伙伴還打算去開棺材，粗壯的胳膊拽住他往後拖，在這深夜裡他壓低了聲音怒斥：「還不走等什麼？！」
被拉住的男人一副你不懂的樣子從同伴手裡掙脫：「陪葬品都這麼多，棺材裡指不定有更好的東西！」
話雖然是這麼說也沒錯，胖男人被他說的也有些意動。
周圍的樹木在月光下晃動著枝丫，在微弱的月光下，仿佛人影般朝他們追來。
吞咽著口水，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同拿起了地上的撬棍。
這些事情雪莉爾一概不知，她仿佛只是睡了一覺，在顛簸中因為額頭撞擊在棺槨上才醒了過來。
棺槨裡黑暗又安靜，雪莉爾拼命睜開眼也無法看到自己伸在眼前的手掌，她觸碰著四周裹住她的封閉空間，正在思考這裡是哪裡的時候，一陣尖銳的聲響刺透他的耳膜。
雪莉爾捂住了耳朵。
一股新鮮冰涼的空氣傾巢湧入，那是活著的感覺，雪莉爾張開嘴感受著身體的變化，麻木的身體開始逐漸蘇醒，她借著微光看到了打開了一條縫隙，迫切地將雪白的手指探了出去，當她想要出聲呼喚外面的是否已是迪奧，外面陡然響起的尖叫讓她立刻縮回了手掌。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法想像一個壯碩的男人是如何發出如此刺耳尖銳的叫聲，而他的同伴原本對他的反應不屑一顧：「你又不是第一次敢這種事情，怎麼會——」
話音未落，他的視線也落在了從棺槨中探出來的纖細手掌上，雪白漂亮的手指在這個陰森的地方是如此的荒唐恐怖，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同捧臉尖叫了起來。
他們再也顧不得這些珠寶，在性命面前，沒有東西是可以超越的。
雪莉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快步跑開，再次將手指伸出去發出求救，但她的喉嚨似乎失去了它的作用，除了能呼吸，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模糊之中，雪莉爾隱約憶起了在死亡之後那位老婆婆口中所說的代價是什麼。
聲音
這導致雪莉爾在短時間無法從這結實的棺槨中逃出，她也是在冷靜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所身處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陡然發出了可怖的動靜，讓住在附近的居民一時膽顫，甚至懷疑是不是百年之前的屍生人再次出現。
於是雪莉爾不僅沒能獲救，居民們甚至鎖死了窗戶和門，防止有什麼奇怪的生物來訪。
好在盜賊給她撬開了一條縫，這才讓雪莉爾能夠在棺槨中正常呼吸，不至於被重新憋死下地獄。在多次嘗試無法從棺槨中鑽出後，累極的雪莉爾最終在棺槨中睡了過去。
當天終於亮起，晨曦落在這片曾經重新建起恢復人氣的小鎮上，接到報案的警官一行人帶著滿滿的子彈警惕來到了鮮少有人踏足的陰森樹林高處。
僅僅從遠處望去，被挖出的棺槨尤為明顯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鑽石在日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那尊精美昂貴的棺槨讓在場的人都為之震撼。
即使是女皇的棺槨也不曾這樣華麗奢靡，簡直和藝術品沒什麼區別。
「先去看看。」幾人在坡下商量了幾句，最後緩緩向裸-露在外的棺槨靠近。
傳聞這裡是惡魔之主迪奧被勒止靠近的區域，即便過去了多年，這樣的話被口口相傳，最後成了兒童們睡前的搖籃曲，為了阻止調皮的孩子們在深夜出行。
沒人知道這裡是什麼，但現在，他們或許有了一些猜想。
打開的衣裙和散落的珠寶顯然遭遇了盜賊的打劫，但不知道為什麼，做慣了這種事情的盜賊會在深夜丟棄這些寶貝選擇逃跑，甚至發出令百米內的居民都能聽到的驚聲尖叫。
難道是曾經的屍生人再現人間嗎？
留在這裡的警官大多是原住民，他們從父輩口中得到那些年經歷的事情，因此對於百年前的事情並不陌生。
但那是什麼？
其中一位膽大的警官靠近了棺槨，撬棍就落在一邊，而撬開的縫隙並不能讓他們窺視到裡面的動靜，而且在這種本就神情緊張的地方，他們並不想和百年前的骷髏來個面對面，至少不是現在。
他們可不想將早飯給吐出來。
「看來只是盜賊，並沒有其他的什麼。」在周圍巡視了一圈的警官最後落下結論，附近並沒有類似屍體或者血的痕跡。
不過這尊棺材放在這裡也讓他們為難，更何況還有一箱子昂貴的珠寶和衣裙，如果重新埋回去的話也容易遭到其他人的覬覦，到時候也增加了他們的麻煩。
「那……」
「帶回去，新建的博物館不是正好缺少展覽品嗎？」道斯做出最終的決定。
而在運回去的途中，雪莉爾終於蘇醒了過來，她聽到了棺槨外的說話聲似乎在商討著她的歸宿。
博物館什麼的，她還沒有死這麼久吧？
喉嚨無法發出聲音，雪莉爾只能用另一種辦法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來救自己出去了。
陡然響起的拍打聲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你有沒有聽到……」
「……好像是那個棺材裡發出來的……」
扛著棺材的幾個人終於懂了盜賊為什麼會跑這麼快了。
他們現在也很想跑啊！！
第53章
棺槨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們一點也不想知道。
有人猜想著可能是殘留下來的屍生人，這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畢竟這個看起來華麗得過分的棺槨裡還有動靜，除了是鑽進去的囓齒動物, 那大概就是脫離人類範疇的東西。
在這裡的居民大多對屍生人有一定的了解, 他們懼怕日光, 而現在艷陽高照, 盡管對這種需要開箱才能認出的生物心生恐懼，但不得不說, 支撐著他們沒有丟下棺材立刻逃跑的後盾是將每一處陰暗都照亮的太陽。
為首的男人顯然也是聽到了棺材裡的動靜, 他手裡握著一柄獵-槍朝著棺材走來。
那幾個抬棺槨的人心驚膽戰地將它放下, 雪莉爾以為他們終於察覺到自己的求救信號，也停止了拍打的動作, 日光從被撬開的口子裡鑽了進來, 落在了她探出去的手指上。
在看不見的地方, 冰冷堅硬的物體抵在她的指腹上, 在雪莉爾茫然地摩挲想要判斷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棺材外拿槍的男人松了一口氣。
「是個小姑娘。」日光並沒有對雪莉爾造成任何傷害，在發現這一點後，他們那些對屍生人又或者是鬼魂的猜測都不攻自破。
盡管他們還想不透為什麼一個女孩子會躲在棺材裡。
有人拾起撬棍打開了棺槨蓋, 刺眼的日光毫無保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在她醒來之後神給予她的溫暖的關懷。
雪莉爾捂住了雙眼，在黑暗的棺槨之中她並不能看到自己的模樣, 當她全然暴露在眾人面前時，眾人為她身上復古的衣裙和發型而震驚, 這完全和現在的時代不一樣, 不由得讓他們開始懷疑她的身份。
警官向她伸出手, 好不容易從強烈日光裡恢復的雪莉爾還停留在十九世紀，她遲疑了一秒，但還是將纖細雪白的小手放了上去。
她的裙子絲毫沒有褶皺的痕跡，即使沒有裙撐，在被拉起的瞬間，繁復華麗的裙擺隨風飄蕩了起來，像極了開在漫山遍野裡的妍麗花朵散開，出眾的容貌在生動的表情之下讓在場的人無法忘記，就像節慶時天空綻放的煙花，或許在很久以後已經記不太清那樣煙花綻開時的樣子，但在那個夜晚，煙花所帶來的美麗與震撼將永銘於心。
她變成了一個小啞巴。
在其他人詢問她的來歷時成了不怎麼會撒謊的雪莉爾沉默的理由。
沒有人會怪一個漂亮神秘的小姑娘，更何況她還有這樣不損容貌的缺陷，更添加了幾分楚楚可憐。
雪莉爾還不太會用鋼筆，她笨拙地像個小孩似的握著，卻端正地坐在桌邊將自己的名字寫了下來：雪莉爾。
她最後沒有用這個姓氏，但為了能夠更快和迪奧相遇雪莉爾還是用的真名，並未用之前用過的假名亞娜。
「雪莉爾……」女警官尤迪爾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微挑眉看向漂亮得像是從電視裡走出來的姑娘，「雪莉爾小姐，請稍等。」
她含笑點頭，身體已經形成了習慣落落大方地坐在那裡，帶著那張紙的尤迪爾女警官拍了拍同伴的背，目光有意掃視後面的雪莉爾，在她發現之前收了回來，壓低聲音聊天：「你有沒有覺得，她和電視裡的貴族小姐很像？」
發展迅速的年代讓他們對鬼神之說並不是很相信，同伴撇了撇嘴並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可能她是演員出身吧，又或者……某個貴族的沒落後裔？」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嗤了一聲，顯然他自己都不信。
尤迪爾奪過他手裡的本子：「還是我去問吧，你這個沒耐心的家伙……上次還被格林奶奶投訴了，要是不想年底的獎金泡湯，你最好還是認真些。」
「知道了知道了。」
聽到對方敷衍的回答，她也不再和同伴閑聊轉身搬了張椅子坐在雪莉爾身邊，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雪莉爾小姐，」她頓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視線立刻從牆壁上掛著的電視上轉移，她乖乖地附和，尤迪爾放輕了聲音繼續詢問，「現在讓我們捋一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的原因吧。」
雪莉爾捏住了自己的手指頭。
如果不是其他人告訴她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末，她都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這個世界的變化太大，她慢吞吞地吸收著，一邊還要應付來自警局的詢問。
出於以前好幾次和警官的相處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雪莉爾在進入警局後不由得緊張起來，特別是她如今孤身一人，如果露餡的話，她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百年前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這裡，不管怎麼說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避免被看出撒謊，當被問到有關於敏感的問題上雪莉爾為難地保持沉默，於是在東拼西湊和尤迪爾的腦補之下，最後的結果是——
假死後被掩埋在這片地區的富商女兒，噢還得再加上一點：走復古風。
畢竟這個理由遠比比百年前的人復活更令人信服一些。
如今法律更為嚴明，在眾多人的目光下見過光的珠寶首飾盡管惹人垂涎，但也不至於這麼大膽地去搶奪迪奧留給雪莉爾的陪葬品，再者雪莉爾的身份成了謎，在未知的勢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被刻有雪莉爾名字的箱子在警官們的見證下歸還給了她。
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的做法，讓雪莉爾給予了他們一些信任，特別是那位對她態度溫和的尤迪爾女警，在不知道迪奧在她死後所做過的那些事情的情況下，雪莉爾用紙筆寫下問題向她詢問是否有聽過迪奧這個名字的人。
百年之後……
雪莉爾思考著如果按照正常時間來算，迪奧已經一百多歲了，可能已經不在世上。但他可是迪奧啊，她親手將石鬼面交給了她的兄長，盡管她沒能親眼見到迪奧是否會使用它，但她相信他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的。
如果可能的話，或許那位曾經在貴族中混得風生水起的迪奧，現在已經翻身，重新躍為被眾人所誇贊的對像。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迪奧的情況，女警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怪異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麼違禁詞語。
「你是說迪奧……嗎？」她再三確定了一遍，在這裡居住的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名字，而她是聽著有關於迪奧的晚安曲入睡，自然耳熟到不行，「我倒是聽過同樣名字的，應該是一個金發男人。」
都對的上，雪莉爾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是這樣的表情，就算迪奧曾經陷入了官司，也不至於百年之後還如此出名吧？
「那是個惡魔，」女警直接給他下了定義，而除了雪莉爾之外，其他人聽到這樣的評價都表示贊同，「准確的說，那是吸血鬼。」
從他們的口中，雪莉爾得知他最後還是用上了石鬼面。但為什麼大家都認識他這一點依舊令她不解。
還沒等她寫下字詢問，就有人插話進來，對於迪奧這個名字的本能畏懼，他壓低了聲音才開始說：「血洗過這座城鎮的惡魔，相信沒有人可以忘記。」
雪莉爾以為自己聽錯了——血洗？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這才意識到了在她死亡後發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還好最後和船消失匿跡了。」有人慶幸地感嘆一聲。
這對雪莉爾可不是一個好結果。
她又寫下喬斯達伯爵和喬納森的名字，換來尤迪爾無奈的笑容：「這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喬斯達家族已經搬走了，好像去了美國吧……」
一個人小啞巴帶著這麼多金銀財寶，舉目無親，從她斷斷續續地描述中，她沒有人可以投奔了。
於是在尤迪爾的印像裡，雪莉爾成了一個假死後被父母隨意埋在山坡上，並用一些財寶打發的可憐啞巴女孩兒。
她該慶幸女警的腦補成功才避免了自己被送進研究院的結果。
在他們眼裡的烏龍成了附近報刊准備挖掘的熱點題材，雪莉爾暫住在了尤迪爾的家中，這才暫時躲過了那些人的追問，但還是有不良的記者蹲守在附近只為了偷拍一張照片來爭取獲得頭條的機會。
好在雪莉爾現在不愛出門。
迪奧給她挑選的衣裙現在根本用不上，在大家都簡便地穿著小吊帶和短褲的時候，穿得如此華麗仿佛要去參加皇家宴會的雪莉爾太過引人注目了。
好在女警的衣服也能穿，只不過對於雪莉爾來說襯衫長了一截，扎在褲子裡才看起來不至於像個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雪莉爾盯著自己露出的小腿，悄悄地將大腿處的褲腿往下拉，她還不太習慣穿褲子，特別還是這麼短的褲子。
「很漂亮啊！」尤迪爾掰著她的肩膀轉了一圈，修長筆直的兩條腿沒有一點疤痕，襯衫底部纏繞了兩圈塞進褲腰裡顯現出盈盈一握的細腰，可以說女警的話沒有絲毫誇張的成分。
快到夏季了，不得不說這樣很涼快，而且房間裡還有風扇，雪莉爾第一次見這種東西，圍著風扇摸了好一會兒，才高興地坐在風扇面前吹風。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在吸引著雪莉爾的注意，她通過電視來了解這個世界，為了感謝尤迪爾收留自己，雪莉爾讓她自己挑選那個箱子裡的珠寶首飾，尤迪爾沒有推辭，選了一個漂亮的戒指戴在手上。
「你應該整理一下這些東西，太惹眼了。」尤迪爾提議道。
雪莉爾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她無法說話，歪著腦袋看向她似乎是在尋求她的意見。
「去存個賬戶吧，」尤迪爾忍住上前揉搓她的衝動，偏過頭建議著，「我明天親自帶你去。」
在女警的陪伴下，銀行的工作人員並不敢怠慢啞巴雪莉爾，不過在此之前，經由尤迪爾的擔保給她開了一份新的身份證明，這樣的話，雪莉爾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各個地區，暢通無阻。
雪莉爾是打算要四處尋找迪奧的蹤跡，她換了一筆錢在身上，雪莉爾如同剛剛到這個世界的嬰兒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都充滿了好奇，在尤迪爾的陪同下才打包好了行李箱。
盡管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但至少，她得行動起來。迪奧這個名字過於出名，她不敢再暴露太多，而且就算詢問這些人，也不一定會知道他的蹤跡。
第六感在告訴她，迪奧肯定就在某一處等她找上門。
雪莉爾滿身的衝勁，在尤迪爾女警的擔憂下，她踏上了前往美國的旅程。
她打扮成了男孩的樣子，尤迪爾特意給她戴上了鴨舌帽遮住長發，即使是這樣，走在街上的時候還是被人從身後故意撞了一把，來不及感受到身體上的疼痛，她才察覺到自己踉蹌著撞在了別人的懷抱裡，即使隔著衣服她都能感受到對方強壯的肌肉，除此之外，她的帽子也被撞歪，幾縷長發暴露出來，落在了她的脖間處。
她仰起腦袋，帽子失去了支撐力掉了下去，而她也終於看到了自己撞上的人是個高個的男學生，面容立體但又像是亞洲的面孔，似乎是個混血兒。盡管是夏日依舊戴著一頂大檐帽，此刻正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眸望向她。
有一種再不遠離他，就要親自動手將她拽開的意思。
雪莉爾連連後退，下意識想要道歉但在張口時才想起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她只好翻自己的包准備手寫道歉。
但包已經不見了，雪莉爾這才意識到剛剛被撞是因為那個賊是想搶她的東西，男高中生嘖了一聲用下巴示意：「往那裡去了。」
他看著雪莉爾拎著笨重的行李箱茫然地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最後向他笑著無聲地向他道謝，她指著自己的嘴巴示意不會說話，原本打算不打算管閑事的空條承太郎壓下眉宇，陡然扭頭盯上還在逃竄的小偷，大步追了上去。
第54章
1987年的紐約繁華而又彌漫著危險的氣息, 在雪莉爾踏入這片土地時，她對這座城市的好奇打量以及無害的容貌就很容易被盯上。
盡管她是以男性打扮, 在旁人看來是個漂亮精致的小伙, 也並不會被放過。
雪莉爾只看到混血高中生離去的背影，在尤迪爾這段時間給她補充的知識裡，通過承太郎身上的裝扮讓她大概能猜出對方的年紀, 看到他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雪莉爾想要拎著箱子跟著追上去，但礙於自己的行李並不輕，她撿起地上的帽子重新戴上,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艱難地兩只手拽著行李箱往空條承太郎離開的地方挪動。
她數著自己的步數還沒超過十步，眼前的人群停了下來看向了某一處。雪莉爾也跟隨著望去, 剛剛的學生簡單地用他粗壯的胳膊夾住了剛剛那個男人的脖子，幾乎是強迫著對方將他拖拽在雪莉爾的面前。
他的手裡還抓著雪莉爾的包。
空條承太郎捏住男人的手腕, 看似沒怎麼用力卻讓男人痛苦地大叫了起來。從掌心松開掉落的包輕松地被承太郎提到了雪莉爾的面前。
「拿著。」他臉上沒什麼同齡人生動的表情, 嗓音也是獨有的沉穩透出幾分冷淡，「檢查有沒有少東西。」
雪莉爾張開手臂將包接住, 在他的指導下慢吞吞地拉開拉鏈翻了一遍, 搖搖頭向他表示東西都在。
被承太郎捏住脖頸的男人壓彎了脊背被迫在雪莉爾面前低下了頭, 少年只給了他一個選擇：「向她道歉。」
雖然他會因為不好吃的食物而不付錢，面對無良的老師也會揍到他不會再來學校，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在看到殘疾人在自己眼前被欺負後無動於衷。
在看到這一場面的其他小偷慣犯也不由得壓下內心的蠢蠢欲動，在實力面前他們不得不放棄從那個柔弱的女扮男裝的孩子身上奪取她的錢財。盡管她的衣服都不是什麼有名的牌子貨，但那張干淨漂亮的臉和好奇的雙眸顯然在告訴他們, 她是一只誤入此地的小羔羊，隨時等著被其他人分食。
可惜, 今天這裡出現了一只孤狼, 他更為年輕強壯, 不由分說地將這只小羔羊撥在自己的領地上。
車馬水龍的街道上似乎又恢復了平靜，但因假期被母親打著看望父親的名義來到這裡的空條承太郎清楚地知道，現在不過是暫時的祥和，但凡他離開一步，面前這個看起來比他還要小的孩子會被隱藏在草叢裡的野獸們再次攻擊。
在聽到男人並不走心的道歉後，承太郎將人往角落裡一推，單手插在了兜裡，帽檐下的雙眼透出特殊的淺綠瞳色，他如同巡視自己的領地將藏在角落裡的狡猾目光嚇住，等到他轉過身看向啞巴女孩時，她已經從包裡拿出了自己的本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字。
「謝謝！」
一向流氓作態的承太郎鮮少從陌生人那裡得到這樣一句贊賞。
但並不喜歡流露出感情在臉上的少年臉上並沒有什麼波動，他點了下頭酷酷地示意自己接收到了她的謝意，女孩真摯地露出感激一笑。
承太郎得承認，她的容貌在她見過的女孩中算最漂亮的。在學校很受女孩子歡迎的空條承太郎對這樣的畫面並不陌生，他不喜歡身邊聒噪個不停，也不喜歡麻煩。她並沒有纏上來的意思讓承太郎很滿意。
這一次毫不猶豫地邁出了腳步，周圍的目光虎視眈眈，空條承太郎仿佛沒看到一樣大步走在了前方。
他又不是警察。
很巧的是，雪莉爾和他走的是一個方向。
還沒走兩步，不遠處有一位金發女郎手裡挎著購物袋四處張望著，在看到承太郎標志性地帽子時，女人甜甜地笑著朝他揮手：「承太郎！」
少年並不是很想和她搭話，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顯然是在等她。
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溫婉美麗地走過來繞住了少年的胳膊說笑著，盡管他似乎不想聽她的那些沒營養的話，但並沒有將手從她的手臂裡抽-出來。
「唉，這位是？」荷莉·喬斯達注意到了看向他們的女孩，她好奇地打量了過去，「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呢，是承太郎認識的人嗎？」
雪莉爾搖搖頭，他們之間算不上認識，但對方又的確出手幫助了自己。
「夠了。」承太郎蹙著眉頭打斷母親的話，「我和她不認識，該回去了。」
雪莉爾已經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展示給荷莉看：【他幫助我拿回了包。】
金發女郎驚訝地捂著嘴：「承太郎，承太郎他居然幫助了你嗎？！」
這句話……讓人不由得思考起來，面前高大帥氣的少年到底之前是什麼樣的形像才會說這樣的話。
荷莉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雪莉爾似乎不會說話，她意識到剛剛承太郎打斷她的詢問可能是顧及對方的缺陷，身為母親，她自豪又溫柔地笑了起來：「承太郎是個很棒的孩子呢！」
得到的是少年一聲輕嗤，他將自己的手臂解放出來，再次催促道：「走了。」
而身為女性，荷莉看到漂亮的小女孩似乎是孤身一人來到這裡而動了惻隱之心。
「你是過來旅游的嗎？」她溫聲詢問起雪莉爾。
她搖頭，再次寫下一句話展示給她看：【我在尋找哥哥。】
「噢……」荷莉嘆息一聲，「就你一個人嗎？看起來才這麼點大……這裡並不是很安全啊。」
雪莉爾心有余悸地點頭。
「你知道你哥哥住在哪裡嗎？最好還是讓他過來接一下你的。」荷莉的母愛泛濫了起來，雪莉爾的容貌和性格總是能觸動飽含善意的人。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們分離了很久。】
荷莉甚至能看到雪莉爾耷下去的貓耳朵。
……
喬瑟夫·喬斯達，這位已經滿頭白發的老頭兒坐在客廳裡看了兩眼雪莉爾，他低頭望向抱著他胳膊撒嬌的女兒荷莉：「所以，你就把人帶回來了？」
「她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的，而且爸爸，你的莊園這麼大，房間這麼多，她住進來也沒什麼關系吧。」
在女兒的撒嬌攻勢下，喬瑟夫很快就敗下陣來。
雪莉爾正襟危坐地任由其他人打量，她無法拒絕這位夫人的好意，但為了展現出自己並不是有意蹭房間住，她耳根發紅地從包裡掏出了一沓錢作為房費雙手遞給了喬瑟夫。
白發老頭將錢推了回來：「我不需要這些錢，這是看在荷莉的面子上才答應的。」
當雪莉爾在本子上寫下謝謝兩個字給他看後，已經快七十歲但依舊帥氣不減的老頭和荷莉一樣內心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他不再說出那樣難聽的話。
「是聖子！爸爸，我是聖子！」早些年嫁到日本去的荷莉更喜歡這個名字。
但顯然，傳統英國人的喬瑟夫很討厭她用這個名字：「荷莉，這才是我給你取得名字！」
父女倆為這個稱呼的問題開始旁若無人地開始爭吵起來，也不能說是爭吵，應該是沒什麼傷害性的拌嘴。
空條承太郎失去了耐心從沙發上站起，他對雪莉爾的到來並沒有表示歡迎或者抵觸，管家見怪不怪地將雪莉爾帶回了她的房間，打掃得很干淨，桌面上灑落著點點日光。
這裡的布置讓她想起了喬斯達莊園，她撐在桌邊透過玻璃向下眺望著，在百年之前她能從窗戶看到從門口進來的迪奧，他每次都能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視線，並作出細微的回應。
亞撒也喜歡在下面和她打招呼，對於雪莉爾來說那些時日仿佛還在昨日，
但事實卻是離那個時候已經有一百年了。
夜幕降臨，雪莉爾開始收拾自己。房間裡就有浴室，她不喜歡用浴巾，在浴室裡光.溜溜地將之前箱子裡留下來的睡裙拿出來穿上，出來時臉蛋紅撲撲的，坐在桌邊端莊地吃起了水果。
這還是雪莉爾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從前她聽迪奧說過有來到這片地方的想法，於是她率先來到這裡。
這個時代的電燈亮堂多了，雪莉爾拿出地圖小心地用筆標記自己所到的地方，這是她第一個尋找的地點，或許會有什麼意外之喜也說不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明明上輩子和迪奧分離了九年才重新相遇，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死掉了。
但雪莉爾並不後悔。
她咬著蘋果腮幫鼓鼓的，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
放下蘋果，她小跑著過去開門，打開一看是空條承太郎。雖然他換上了休閑的睡衣，但頭上依舊戴著那頂大檐帽。
看來這頂帽子是他的真愛。
聽不到雪莉爾心聲的承太郎簡短地說明來意：「她讓我問你還缺什麼。」
這個她應該是指的他母親荷莉。
雪莉爾擺擺手表示自己都有，承太郎嗯了一聲，兩人沉默地對視一眼少年率先移開了目光。
已經很少有人會穿這類復古的宮廷睡裙，但意外地很適合。雪莉爾的金發垂落在身前，巴掌大的臉龐因為身高的緣故只能仰望著他，怎麼會有毫無攻擊且柔軟美麗的容貌呢？
這樣的畫面更像是他看過的展覽裡的一幅貴族女孩油畫。
承太郎很久沒有遇到這麼安靜的女孩了，盡管這是因為生理缺陷造成的，她年齡看上去不大，性格卻過於柔順嫻靜，和她對視的時候似乎情緒也能隨之平靜下來。
「那我走了。」
雪莉爾向他揮手。
她關好房門，開始計劃著從哪裡開始，現在和從前不一樣，她可以用更快的方式去尋找迪奧，不能用迪奧的名字，但她可以用他們之間才知道的事情傳遞消息。
例如迪奧給她買的向日葵發卡，又或者是她給迪奧買的銀蛇胸針。
雪莉爾已經開始猜想迪奧看到自己會什麼樣的表情，不過百年的時間過去了，他還能記得自己嗎？或者說他們之前本就微弱的羈絆或是已經消逝在時間的長河裡？
她不由得多想，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拍打自己的臉蛋才阻止這樣消耗自己的行為。
先找到再說。
英國的某一個並不入流的報社發出了一篇特別的報導，標題上赫然寫著——《連盜賊都嚇跑的棺槨裡到底有什麼？！》
盡管內容只是占據了一小部分，但很快，因為故事的驚奇讓不少人開始討論了起來，甚至有人在得到肯定答案後前往事發地觀看，而那尊無處安放的鑽石棺槨無法被存放在銀行，最後在和尤迪爾的商量下，雪莉爾決定暫時放在展覽館保存，那可是迪奧給她打造的棺槨。
網絡變得發達，這則新聞漂洋過海多了不少談資，在無良記者爆出棺槨裡的女孩一半模糊側臉後，還掙了一筆不小的報酬。
埃及某一處大床上，有所察覺的金發男人睜開了血紅的眼。
第55章
百年前, 只剩下一個腦袋的迪奧借住喬納森身體才勉強活了下來。
如果不是那群貪婪的人將他從海底拉起來，或許他會跟隨喬納森一起死掉，作為他們將自己救上來的報酬, 迪奧給予了他們成為自己小面包的權利。
吃飽喝足, 喬納森的身體並不能讓他發揮出吸血鬼身體的全部力量，趁著夜色, 他選定了埃及並開始培養線下（bushi）。
幾年過去, 以他為首的勢力已初具規模。
白天日光強烈, 迪奧會選擇在暗處睡覺來消耗時間, 只不過這一次他夢見了雪莉爾。
被他埋藏在英國小鎮上的妹妹。
本就超出人類範圍的迪奧並不相信所謂的夢境，在很早以前, 聽到雪莉爾述說那個夢境的時候他嗤之以鼻, 只不過多年後當雪莉爾中槍死在他面前讓他不由得開始對命運這個詞產生了動搖。
而現在——
他聽到雪莉爾附耳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太奇怪了。
迪奧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雪莉爾，在自己懷裡的妹妹曾經牽扯著他的心髒, 百年過去，他似乎對她的容貌模糊了起來。
時間過去太久了，再次想起時心髒還殘留著輕微的麻痹感，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突然有個很強的念頭——將雪莉爾和母親的棺槨帶到自己身邊。
那樣才是最安全的。
但現在的情況是，他無法離得太遠, 因為陽光的原因。
吸血鬼無法在陽光下行走，那是他在得到超出人類力量後唯一的缺陷。
但他並不後悔。
他對過去閉口不談, 多疑的性格讓他並不信任任何人, 而這個任務，他還得好好想想讓誰去。
而他此刻, 還不知道雪莉爾正在四處尋找他的蹤跡。
因為迪奧的身份特殊, 雪莉爾准備去找一家媒體, 借住網絡來更快傳達消息。
她相信，一直走在前端的迪奧對現在的網絡很熟悉，如果他看到了發卡的話，或許就能夠很快聯系上自己。
在荷莉【聽】完雪莉爾的打算後，她饒有興趣地想要和她同去：「或許我能幫上一點忙呢，雖然我很久沒有回來了，但還是結識了幾個朋友的。」
這比雪莉爾獨自去尋找媒體更靠譜。
雖然和承太郎沒什麼關系，但還是被荷莉拉了過去擔任司機，她正拿兒子沒什麼辦法，好不容易才勸說承太郎來這裡，但他顯然對這周圍的一切都興致缺缺，荷莉只好拉著他活動起來，感受一下她從前生活的地方有趣之處。
她是一位健談溫柔的女性，而空條承太郎截然相反，他開車並不穩重，本就還不太習慣汽車的雪莉爾白著臉抓住車前座才讓自己沒吐出來。
路邊不乏有人對他的車技破口大罵，這對於雪莉爾來說又是一種新的體驗，她瑟縮著脖子不敢吱聲，但卻不料車頭一轉，承太郎將車頭懟到剛剛那個罵髒話的人面前。
戴著大檐帽的少年放下車窗，強壯的手臂靠在上面，探出一半臉頰低聲道：「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盡管穿著學生制服，但他的體型以及面無表情的凶悍神色讓那個男人啞巴了似的，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管好你的嘴，如果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話，我會親自教你的。」
說不上恐嚇但又確實讓人冷汗直流的話讓雪莉爾終於懂了昨天荷莉夫人為什麼會問出那樣的話。
她的目光不由得繞開車座落在他堅硬的臉龐上，的確看上去是個不好惹的人……
車再次行駛了起來。
還沒等荷莉說什麼，少年透過後視鏡瞄了一眼後座的兩人，踩在油門上的腳緩緩松開，而不像之前那樣橫衝直撞，將油門踩到底。
後面的路顯然平穩許多。
雪莉爾打開車窗平復著自己的呼吸，荷莉體貼地將水遞給她，喝了兩口才感覺好點了。
他們的目的地終於到達。
荷莉被請進了辦公室和她的那位朋友聊了起來，雪莉爾端正坐在沙發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那麼懶趴趴，但那張皮沙發太軟，即使她再努力挺直腰背，還是貼近了沙發的靠背。
少年和她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他自由地張開手臂搭在了沙發背上倚靠了下去，百無聊賴地看向四周的環境，突然手掌裡多了一片溫熱柔軟，偏頭望來，只看到受驚的女孩兒兔子似的突然站了起來。
視線跟隨著她移動，雪莉爾快速回頭掃視一眼沙發，在他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立刻又假裝無事般看向了別處。
承太郎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肩頭。
因為天氣熱，她今天穿了一條無袖長裙，或許他剛剛觸碰到的是什麼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碾了碾手指，上面還殘留著女孩皮膚的觸感，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雪莉爾不敢再坐下，她都不知道承太郎的手什麼時候放在了她的身後，或許說他將沙發當做了他自己的領域，伸到她背後的只是一個手掌而已。
她心有余悸地接過了雇員端來的咖啡，換了一個位置坐下，此刻她迫切地希望荷莉夫人能夠早點出來，擔心自己的表情露餡她不敢往承太郎的方向看，而且換個位置這種事情……有點太明顯了。
四周的氣氛都凝滯了起來。
好在荷莉在她心裡呼喚了幾十次後終於走了出來，她喊著雪莉爾的名字，招手示意她進去。
少年的腿很長，就這麼架在她面前。
雪莉爾從所剩不多的空間裡繞過去，低著頭往辦公室快步走去，她遠比日本的女同學更為羞澀，即使怒斥過她們吵鬧也並不會讓她們減少靠近自己的次數，或許是因為她太膽小了。
明明他什麼都沒干，少年將帽檐壓下蓋住了自己的視線。
雪莉爾很慶幸迪奧並沒有將她的發卡給丟掉，她和主編通過寫字交流得很順暢，或許是有了荷莉夫人的協助，對方很有耐性地和她說明了發布這樣一條尋人啟事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情，迪奧留給雪莉爾的財產足夠她大手大腳揮霍一輩子的，於是在主編略顯糾結地說出一個算是昂貴的價格後，雪莉爾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她從包裡掏出厚厚一沓錢放在了桌上，表示如果可以的話，她要將這條訊息發布到其他的地方並提供一年的費用。
顯然，她的財大氣粗讓主編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筆生意最後圓滿結束，雪莉爾感激地看著主編，而主編也在內心感嘆荷莉剛剛的提出要友情價並自己提供一部分幫助簡直是多此一舉。
她顯然是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多有錢。
回去的路上雪莉爾明顯興致高了許多，她慢慢松了一口氣，第一步已經成功踏了出去，她並不打算就此打止，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她都可以去嘗試一遍。
從前沒去過什麼地方，還在討生計的時候也沒有時間去欣賞所謂的美景，就算被喬斯達伯爵收養，快樂的日子卻很短，她被夾在迪奧和伯爵中間始終喘不過氣來，而現在，她仿佛才感受到鳥兒在天空翱翔時的暢快。
這個世界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學習，在喬斯達莊園裡的學習的知識已經忘記了不少，在尋找迪奧的同時，她也在追趕世界的腳步。
回去之後，為了表示感謝，雪莉爾將帶過來的一條珍珠項鏈送給了荷莉夫人。
在首飾上頗有研究的荷莉自然看出了項鏈的價值不菲，她吃驚於雪莉爾一個小女孩一出手如此大方，猜想著她或許不知道這條項鏈的寶貴，荷莉又推拒了回去：「這太貴重了，雪莉爾。」
雪莉爾以為她是不喜歡，於是拉著荷莉到自己的房間，又拿出幾條其他的首飾讓她挑選，荷莉一時瞠目結舌，但還是沒有收她的禮物。
「我並沒有幫助你什麼，好孩子。」荷莉拉住了她柔軟的小手，意外摸到了一些繭子，她翻過雪莉爾的手掌輕輕摸索著，那是干活多的人才能磨損出來的繭子，荷莉神色感傷卻什麼也沒說。
雪莉爾最近學了一個詞「勛章」，她知道荷莉可能猜想她過去的日子並不好過，但她並不覺得那些日子沒什麼不好的，她靠著自己的雙手養活了自己，最後還找到了迪奧，雖然過程多有波折，但最後支撐她走下來的就是這些繭子。
那大概就是她身為勞動者的勛章吧，雪莉爾在心裡偷偷地想。
荷莉難得回來一趟，疼愛女兒的喬瑟夫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在某天夏日的夜晚准備為她舉辦一場宴會。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嫁到日本之後過得怎麼樣，反正他專-制地認為荷莉只有陪伴在自己身邊才能過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雖然荷莉並不這麼覺得。
父親的寵愛讓她重新變回了十幾歲時嬌氣的小姑娘，可惜她最喜歡的裙子現在已經不太合身了，正為此苦惱時，雪莉爾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
其他事她幫不上忙，但在縫衣服這件事上她可太拿手了。
將修改好的衣裙交給荷莉後，在她不停地誇贊中，雪莉爾被誇得找不著北。
「簡直太合適了，」荷莉鏡子前轉圈打量著自己，「腰間還特意做了設計遮住了的我最近吃胖的小肚子，雪莉爾，你真是太棒啦！」
女孩的臉頰紅彤彤的，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寫下一行字：【您真美！】
承太郎靠在門邊喝著啤酒，看到母親在房間裡臭美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在荷莉詢問著是否漂亮的時候，他才慢吞吞地回復了一句：「不賴。」
能夠得到承太郎這樣一句評價那是相當不錯了。
滿意的荷莉開始搗鼓兩個孩子，兒子不聽話，不願意脫下身上萬年不變的學生制服和大檐帽，多次勸說無果荷莉將目光放在了雪莉爾身上，她不由分說地拉住了女孩的手：「雪莉爾肯定不會拒絕阿姨的請求吧？」
這讓一向不太會拒絕別人的雪莉爾無處可逃。
「我還有好幾條裙子太小了還沒穿過呢！雪莉爾應該不會嫌棄吧。」女孩立刻搖頭。
深知母親脾性的承太郎看著已經被裙子包裹住雪莉爾，喝下最後一口酒回避離開。
「雪莉爾發育的不錯呢，不過這裡還不夠豐滿。」
被指著某個部位的雪莉爾臉色爆紅，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荷莉夫人鼓鼓的胸.脯，結結巴巴地寫字回答：【我，我覺得還行……】
「再多吃點，明天我分享給你一道秘方，保證明年就和我差不多了。」她壓低聲音嘀咕著。
雪莉爾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算起來她已經一百多歲了，還能再長嗎？
……
某處，男人仔細打量著報紙上的發卡圖片，瞳孔的血色更為濃厚。
第56章
上一次參加宴會是百年之前, 衣飾上的變化在衝擊著雪莉爾的思想，特別是當荷莉親自教她如何讓自己看起來豐滿一些的時候，女孩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承太郎往房門望去, 他記得從一個小時前她們就已經開始准備了, 賓客零星來了一兩個她們都還沒出來，女孩子的麻煩程度超乎他的想像。
雪莉爾從喬斯達伯爵那裡獲得從未感受過的父愛，如果母親還在的話，雪莉爾猜想著或許和荷莉夫人這樣吧, 會替她挑選最得體合身的衣裙, 溫柔地替她將頭發挽起，在耳邊別上珍珠發夾，對著鏡子告訴她不用害羞，女孩子的美麗無需遮掩, 那些男士應該慶幸自己有幸能夠欣賞到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美麗花朵。
雪莉爾為她的話而感到驚嘆，她將本子拿起來回復她的話：【您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 荷莉夫人。】
「那麼你認為是正確的嗎？」金發女郎彎下腰笑著問她。
這對於雪莉爾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她紅了耳尖不好意思地點頭, 隨後又在紙上寫下：【您是最美麗的那一朵, 夫人。】
沒有女人不喜歡誇贊, 荷莉容光煥發地挽住了雪莉爾的手臂一同走了出來，當看到兒子還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 甚至對賓客都沒有上前問候的打算，決定不能讓他冷眼旁觀下去了。
「雪莉爾就交給你了, 我還需要去招呼其他賓客，承太郎。」
荷莉讓開身體, 露出了一身藍裙的雪莉爾, 她同樣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大廳內賓客的數量在不斷地增加，雪莉爾為了不多事並沒有拒絕。
喝完最後一口酒，承太郎捏緊手裡的啤酒瓶嘎嘎作響，仿佛在對荷莉的擅自決定發泄不滿。
但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他一扭頭就對上了雪莉爾手裡的本子，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字：【您可以不用管我，我可以單獨一個人的。】
空條承太郎沒有表示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完全沒有遮掩自己視線的打算，上下打量了她兩圈，深海的顏色讓女孩的皮膚顯得更為白淨，雪白臉頰上透出健康的粉色，她的雙眼仿佛會說話，清澈的眼眸透出的羞赧偶爾被長睫蓋住。一眼望去，遠比她發間的珍珠發夾更為耀眼。
雪莉爾一時拿不定他的想法是什麼。
他站起來和迪奧差不多高度，給予的壓迫感迫使雪莉爾往後退了兩步，少年沉沉開口：「出去吧。」
說是提議，雪莉爾接收到的更多的是一種不容拒絕的吩咐。
外面的院子已經搭起了長桌，上面擺放著蛋糕和酒，烤肉散發著油脂的香氣，雪莉爾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他身後，小燈讓這個夜晚朦朧了起來，不必暴露在強光之下讓雪莉爾放松了一些。
管家貼心地播放和緩的音樂。
夜晚卷走了身上的熱氣，雪莉爾坐在角落裡吐出一口氣，十分享受此刻的寧靜。
賓客披著月色而來，在寒暄過後，都很放松地來到室外交談了起來，喝了點酒的荷莉似乎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她朝氣蓬勃地換了一首經典的歌曲，踏在草坪上和喬瑟夫來了一支舞。
來的賓客大多是攜伴同行，隨著氣氛愈濃，草坪上依偎了好多對情侶擁抱著緩緩跳起了舞，雪莉爾身旁坐著一個看起來並不算友善的承太郎杜絕了其他想要邀請她跳舞的男性靠近，一舞完畢，荷莉看到兩個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開始催促著：「承太郎，你應該邀請雪莉爾跳舞的。」
少年並不理會她。
他自顧自地喝著酒，偏頭看向雪莉爾：「你想和他們擠在一塊兒跳舞嗎？」
女孩自然是搖頭。
「承太郎，難道你是還沒學會交際舞嗎？」荷莉托腮，意有所指地問他。
「不感興趣。」他並不想多浪費口舌，簡短地回復了一句後又喝了一大口酒，明明是個高中生卻在抽煙喝酒上習慣得和成人沒什麼區別，但一舉一動並不惹人厭。
有一部分是和他的容貌有一定的關系，混血的容貌和強健的體格讓他有吸引眼球的資本。
但更多的是他本身桀驁的氣質，不羈的性格有著獨特的吸引力。
被問得煩了，承太郎帶著自己的酒離開了這一片區域，他單獨找了個地方繼續坐了下來。
荷莉被另一位男士請去跳舞，雪莉爾笑著表示沒事，她挺喜歡窩在角落裡的獨處時間，還饒有興趣地品嘗著度數很低的果酒，果香和甘味覆蓋住了一絲苦意，意外的很好喝。
在她雙手抱著杯子搖頭拒絕第三位朝她走來的男士後，陰影處緩緩走出來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黑色的兜帽讓他的上半張臉龐隱藏了起來，只露出一點蒼白秀氣的下巴。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了雪莉爾的跟前，腳步輕巧地如鬼魅一般，修長的手指摘下兜帽，露出一頭褐色的短發。
朦朧的燈光下，鮮紅的雙眸注視著已經略有醉意的雪莉爾，她打了個酒嗝，望著面前漂亮的男性面孔沒認出他是誰。
從他嘴唇裡吐出一個稱呼：「亞娜小姐？」
他仿佛還不確認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亞娜小姐，在看到報紙上的信息後，早已等待多年的亞撒終於得到了最後一點希冀。
迪奧先生死在了大西洋，成年後選擇戴上石鬼面的亞撒如家犬守護在雪莉爾埋葬的地方，但在他短暫的休養時間裡，卻發現她的墓已經被挖了出來，而裡面的屍體已經不知去處。
成為吸血鬼讓他只能夜間活動，這也增加了他去尋找雪莉爾蹤跡的難度。
如果不是看到無良記者拍下的照片，他還不知道雪莉爾居然蘇醒了過來，而在紐約報紙上的那條尋人啟事也是確定了亞撒的猜想。
他的亞娜小姐，在他少年時親眼看見她被槍殺後居然再度復活，這是從未想過的驚喜。
在前往的路上，接觸到陽光的手背上留下了被灼燒的痕跡，一想到亞娜小姐會看到醜陋的疤痕，他只能忍耐下來先去附近的山上覓食。
吃飽了一頓，手上的傷也恢復了過來。
好在這個宴會是在夜晚，褐發青年貪婪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她依舊如此青春美麗，她和自己不同，依然能夠正常呼吸吐氣，她的皮膚是熱的，身體是柔軟的，噴灑在他臉頰上的果酒香氣令他身體微微戰栗。
面前的女孩喝醉酒沒能聽清他的話，以為是邀請她跳舞的，於是歪著腦袋向他搖頭。
這副模樣令亞撒的瞳色都加深了少許，他彎下腰托住了雪莉爾的手背，冰冷的唇瓣落下一吻。
「非常感激您不曾拋棄我……」他聲音低到聽不見，雪莉爾本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在看到那一頭茂密的褐發後，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但他抬起頭時，那張陌生的臉龐讓雪莉爾並沒有什麼印像。
她猜測對方是不是認錯了人，還沒開口，空條承太郎單手插兜走過來，和亞撒對視時絲毫不懼：「喂，沒有人和你說過，趁女孩喝醉酒再占便宜是流氓的行為嗎？」
從背後的角度看，他並沒有看到亞撒是親吻雪莉爾的手背，反而更像是不懷好意地湊近面含醉意的雪莉爾，企圖從她身上得到一些什麼。
如果不是母親將她交給了他看管，承太郎並不想管這些閑事。
眼前的年輕人不過才十幾歲，亞撒早已不是百年前天真的男孩，他冷笑回答：「或許，您應該先問問這位小姐我是否有對她做過什麼。」
「還有，請問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去管她的事情？」
二連問讓本就耐心不多的空條承太郎壓下眉毛發出警告：「如果你不想現在被我打出去，就閉上-你的嘴。」
如果不是雪莉爾在這裡，亞撒不介意將這裡變成他的戰場，但她怕血，畏懼這些暴力的因素，曾經被雪莉爾保護的男孩如今已經成長為遠超於人類的模樣，只要他願意，現在就可以捏爆面前這個高中生的腦袋。
荷莉聽到這邊的異常動靜，走過來擋在了兩人中間。
「您好，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對嗎？」她將酒遞給了亞撒，笑臉相迎。
片刻後，亞撒扯出一抹笑容，他舉起手中的杯子揭過此事：「當然了，夫人。」
此刻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相認時間，在離開之前，亞撒再次看向雪莉爾，她正在用筆寫著什麼展示給剛剛那位金發女郎看，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疑慮。
再次從山上下來，亞撒仔細在河邊擦拭著臉上的血跡，他站起身眺望著之前去過的莊園，不過片刻，他就嗅到了雪莉爾所在的房間位置，和從前那樣，他趴在了窗沿輕輕扣響了玻璃。
第57章
亞撒等這一天太久了。
在變成吸血鬼的日子裡, 他從未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過。
原本以為變成不老不死的怪物就可以永遠地陪伴在亞娜小姐身旁，但日子實在太久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做法是否正確, 如果在剛開始就追隨亞娜小姐離去，或許他可以減少很多痛苦。
但現在，他的大腦被喜悅衝擊著，那種失而復得的情感傾巢而出, 這一輩子他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戴上石鬼面守護在他她的墓碑旁。
而此刻,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雪莉爾相認，他想讓她看看自己長成可以依靠的成年男子模樣，他的力氣遠比人類的要大，他擁有可以保護她的力量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的死亡。
瞳孔的顏色在興奮下越發濃厚，他緊張地如同少年時第一次和雪莉爾相見, 時間並未衝刷掉他對雪莉爾的喜愛, 反而有著愈發濃烈的趨勢。
但被扶到床上，因為醉意直接睡過去的雪莉爾並未聽到來自忠犬那顆滾燙的心發出的呼喚。
而在窗外苦等許久的亞撒在沒有得到雪莉爾的回應下，並沒有選擇開窗進去, 他就和沒有得到主人同意的小狗一樣委屈地趴在門外, 盡管這扇窗戶對他而言, 和撕一張紙沒什麼區別。
或許, 他可以等雪莉爾慢慢發現自己的身份, 但這樣的過程是非常痛苦與折磨的，不過現在, 他應該不要去打擾亞娜小姐的睡眠。
她還和以前那樣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找到合適的理由, 亞撒勸慰了自己一番, 這才准備在附近找個地方暫時窩著來對付明天強烈的日光。
或許是和空條承太郎性格相衝, 在途徑高中生房間時，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窗戶。
等他將亞娜小姐安置好，他遲早要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給殺掉。
雪莉爾完全不知道在她睡夢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錯過了和故人的相見。在吃早餐的時候，意外聽到他們在討論她來的那個小鎮。
因為是他們一家人的話題她不好插嘴，寫字又慢，雪莉爾只在一旁邊吃東西邊聽。
「艾莉娜奶奶的一些東西似乎還放在鎮上，她曾經囑咐過我一定要將那些照片留下來，特別是全家福……說是難忘的回憶。」喬瑟夫抿了一口咖啡提起這件事，說完之後他就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性，似乎恨不得現在就去英國，「我最近有些心神不寧，或許要出什麼事情了。」
艾莉娜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雪莉爾無聲地念了一遍才想起那是喬納森女友的名字，不過這應該是湊巧吧。
荷莉安撫地拉住了父親的手臂：「你太焦慮了父親，或許你應該去放松一下。」
「對了，」荷莉突然想到了什麼偏頭看向了雪莉爾，「我記得你也是從英國過來的是嗎？」
她點了點頭，隨即將早已寫下的那句話翻過來給她看，和喬瑟夫口中所說的是同一個小鎮。
「那真是太巧了，聽我父親說那裡曾經遭遇過嚴重的災難，現在小鎮上還好嗎？」
雪莉爾說不上好不好，她蘇醒過來後並沒有在那裡待太久就來到了這裡，對那裡的印像大概就是民風還算淳樸，住民們除了對之前的事情閉口不談之外，每天晚上也不會選擇在外面逗留，而是早早的關上幾道門。
屍生人帶來的後遺症太嚴重了。
看完她寫下的比較客觀的描述，荷莉依舊不太放心：「父親，不如我們先在房子裡找一下那些舊物，或許是艾莉娜奶奶記錯了也不一定……再說，小鎮上聽起來似乎還是不太-安全。」
女兒奴的喬瑟夫沉思了一秒鐘就答應了下來，先把那些東西翻出來看看還缺少什麼。
承太郎表現得對此並不感興趣，他大口吃完了飯倚靠在椅背上消食，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去屋外抽一支煙。
但顯然，荷莉並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承太郎，麻煩你過來幫一下忙~」金發女郎甜蜜地笑著向他提出請求，男生雖不情願，但還是雙手插兜跟在了兩人身後。
他瞥了一眼正在擼起袖子的雪莉爾，盡管沒有收到整理東西的邀請，但她似乎是想要主動幫忙的。
怎麼說呢……
唔，出乎意料的熱情助人。
「雪莉爾，我們三個人就夠了。」哪裡有讓客人去幫忙做這種事情的，荷莉向雪莉爾揮揮手建議道，「這麼好的天氣，你可以出去走一走。」
雪莉爾沒有強求，她重新放下袖子，白淨漂亮的手腕被再次掩藏在袖口裡，承太郎看了兩眼才收回目光。
正好，雪莉爾想去之前去過的新聞社問問是否有消息，這幾天迪奧並沒有來找她，倒是昨天晚上宴會裡有一位男士似乎和她說了什麼，只不過她沒聽清也不太記得那個人的容貌了。
真奇怪。
朦朧的光芒中，她只依稀記得對方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紅光。
來到地下室的空條承太郎三人終於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堆積成山的紙箱，喬瑟夫挽起袖子首要發話：「那我們開始吧，找一找那些照片在哪。」
荷莉對此也一無所知，在喬瑟夫雙手抱起其中一個紙箱丟在地上時，地下室裡灰塵四起，她掩面咳嗽著不忘埋怨他：「爸爸，你動作輕一點啊！」
喬瑟夫尷尬地笑了笑：「忘記這裡很久沒有打掃了。」
當他們轉頭時，發現承太郎已經輕松地雙手抱起了兩個紙箱擺放了在他們面前。
他絲毫沒有晚輩的自覺，反而將兩人當成了平輩一般說教：「照你們的速度，今年也干不完。」
寵愛女兒但對孫子並沒有相同耐心的喬瑟夫怒視他：「你這臭小子……」
他還想說什麼又被荷莉拉住了，女兒輕柔撒嬌的聲音很快就安撫住了他，老頭重重哼了一聲跟著將那些堆起來的箱子都搬下來，而荷莉負責將那些箱子都打開，看看是否有艾莉娜奶奶說過的照片。
「是艾莉娜奶奶結婚後的全家福嗎？」荷莉蹲下身舉起了一張照片，笑著喊道，「爸爸，結婚照！」
頭發花白的帥氣老頭聽到動靜回過頭，一看，居然是艾莉娜奶奶的結婚照。可惜箱子裡就一張照片。
「那是喬納森爺爺，時間可太久遠了……」作為喬斯達家命最長的喬瑟夫感嘆了一聲，「我記得艾莉娜奶奶提過，他們在度蜜月的時候遇到了意外，最後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沉重的話題讓地下室的燈光似乎都暗了下來，而在此刻，一道不合時的聲音在地下室回蕩著，隔了多代的承太郎說出了當年的密辛：「是那個叫迪奧的家伙吧，變成吸血鬼後創造出屍生人引發的結果。」
他停頓了一瞬，喬瑟夫瞪著眼睛看向自己的外孫：「你從哪聽到的？」
「知道這件事很難嗎？」盡管承太郎面無表情，但喬瑟夫還是從這個並不符合他心意的外孫臉上感受到了對他的嘲弄，「這件事並不是什麼機密，網上的信息比你想像得要多。」
不等喬瑟夫回答，他又接著問：「所以，他是真的死了嗎？」
喬瑟夫沒有直接回答，在荷莉擔憂的目光中這位老人也並未和迪奧有過交集，他含糊著回答：「艾莉娜奶奶說，喬納森爺爺和迪奧同歸於盡了……」
「是個不錯的答案。」
喬瑟夫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他很生硬地大聲指揮兩人趕緊翻看箱子裡是否有全家福，或許是老天爺捉弄著他們，直到他們翻到倒數第三個箱子的時候，即便是年輕氣盛的承太郎也略顯疲憊地坐在其中一個箱子上稍作休息。
淺淺的霉味鑽進他們的鼻尖，荷莉已經不顧形像地坐在地上，將倒數第二個箱子慢吞吞地打開。
或許，她剛開始就不應該阻止父親去家鄉尋找那些東西的。
她累趴地伸出手去夠裡面的東西，很意外的是，她再次摸到了類似相框的物品，荷莉打了雞血似的抬起頭往箱子裡瞟去，燈光讓相框反著光，她依稀能看到是幾個人的合照，一時間激動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好像找到了！」她沙啞地大喊。
隨即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將相框抱了出來，坐在她對面本在休息的兩位男士一同看了過來，只不過在看到相框內的照片時，呼吸聲有片刻的停止。
荷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察覺到父親和兒子的表情有異，也好奇地將相框轉了過來：「你們怎麼都不說話？」
裡面並不是艾莉娜奶奶和喬斯達家族的全家福，而是有迪奧和那張四人合照。
微笑看向鏡頭的那個女孩，和他們白天見到的雪莉爾長得一模一樣。
「見了鬼了……」喬瑟夫忍不住罵了一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們連名字都一樣。」
第58章
當他們將百年前照片裡的人物和現實中的遇到的啞巴女孩聯系在一起, 都覺得無比荒誕。
「這不太可能吧，或許是湊巧。」荷莉第一個否決了這個猜想，再次打量照片的驚疑目光還是暴露她並非像她的話那樣堅定。
喬瑟夫沉吟著：「她是不是說……在找哥哥？很巧妙的是，百年前同樣叫做雪莉爾的那個女孩死在迪奧之前, 如果她們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 或許是她還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
這一句話下來，地下室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百年前的恩怨喬瑟夫也是從艾莉娜奶奶口中得知的一些內幕, 這是荷莉和承太郎不知道的事情, 荷莉恍惚地搖頭：「可是百年前死掉的人，怎麼可能會再次出現在這裡呢……或許這真的是湊巧。」
「能活上百年的目前所知的只有吸血鬼和屍生人, 但她明顯是人類，能在日光下正常活動，奇怪了……」喬瑟夫嘆了口氣，「看看鎮上有沒有什麼消息, 或許能查出端倪。」
空條承太郎從一開始就沒有說話，直到喬瑟夫說完最後一句他才接過話：「就算她們是同一個人, 又會怎麼樣？」
少年一針見血地發出疑問：「她會對我們不利嗎？」
喬瑟夫一時啞口, 從剛才的震驚中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才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就算她們是同一個人的話，似乎和他們也沒有什麼關系。
那樣柔弱的一個孩子, 還是啞巴……就算給她武器，或許都傷不到他們一根汗毛。
但那種看到同樣容貌的衝擊感還是揮之不去，喬瑟夫對此有種並不是很好的預感, 他緊皺著眉頭：「不管怎麼樣，她如果和迪奧有關系的話, 那一旦知道是當年喬納森爺爺和迪奧同歸於盡的消息, 你能保證她還能和現在一樣平靜嗎？」
這的確是個問題。
畢竟人心是最難猜測的。
這個問題最後並沒有人回答, 心思各異的三個人走出了地下室，當然在離開之前，喬瑟夫將那張合照重新放進了紙箱裡，如果不是突然想起艾莉娜奶奶的遺言，或許他們不會發現這樣一件驚駭世俗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盡管他們還不能確定現在遇到的雪莉爾和百年前的雪莉爾是否為同一人。
但……
她們擁有相同的容貌和相同的名字，以及都擁有一個哥哥這件事情，也是一件很驚奇的事情。
雪莉爾在新聞社那裡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回復，她難掩失落地走了出來，日光撒在了她的身上，刺目的光芒和滾燙的熱意都在迫使她盡快找涼快的地方待著，夏季的炎熱讓街上多了不少身材勻稱而又健康的女孩子，聽著互挽手臂的女孩交談著學校裡的事情雪莉爾眼裡也不由得多了幾分艷羨。
喬斯達伯爵曾為她請過一陣子家教學習小孩子都會的基礎知識，但事情變化得太快了，她也曾經夢想著能夠走進學校，擁有一個無話不說的朋友……那樣的學校生活應該會很有趣吧。
路上行人匆匆，雪莉爾站在這座陌生的大城市裡環顧四周，仿佛想從這些密密麻麻的高樓建築窗戶裡尋找到迪奧的蹤跡，但這太難了，她不得不考慮或許現在可以換一個城市，迪奧可能真的不在這裡，又或者他在某一個無法看到報紙和網絡信息的地方，這樣的理由才能讓雪莉爾多幾分繼續尋找下去的勇氣。
老婆婆讓她做的事情並不具體，拯救世界這個範圍太大了，她能夠確定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能力，但在找到迪奧之後，也許用自己的復活來讓他相信這件事。
迪奧似乎打不過那個老婆婆。
當初她墜落地獄時聽到的男聲可以確定是迪奧，脖子上隱隱的疼痛在告訴她，或許他會試圖讓自己變成吸血鬼，但最後並沒有成功。
失敗的緣由似乎就是她被重新拉上了天堂，並被老婆婆復活送回了這裡。
雪莉爾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她開始意識到視線範圍內的繁華都市，周圍的一切她都無法抓住，還隨時都要面臨再次死亡的危險。
她是時候考慮換一個地方尋找迪奧了。
只不過回到莊園之後，她還是從表現得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荷莉臉上發現了端倪。
在觀察情緒這一方面，敏感的雪莉爾在背對著荷莉的時候，察覺到了夫人多次朝她投來多次目光，這不由得讓雪莉爾猜想著難道她的秘密被發現了嗎？
沒有貿然詢問，雪莉爾表現如常地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住在這裡的幾天時間裡她可以感受到這裡的主人財大氣粗，如果調查她的話，未必不能查到什麼。
但敲門聲暫時阻止了她的動作。
雪莉爾沒料到對方來得這麼快，來得是荷莉。
溫柔的金發女郎和她說著平常的話題，但她的生活太過順暢並不知道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已經將她暴露了出來，她時不時打量著雪莉爾的容貌，因為心虛而避開雪莉爾突然直視過來的目光，但很快她又假裝無事發生重新看過來，含糊著問她一些之前從未問過的事情。
「雪莉爾，額你之前說是在尋找哥哥……嗎？」荷莉也覺得自己的話題突兀，但箭在弦上，已經無法撤回，她只要硬著頭皮問下去，「我想著，或許如果多一些信息，我可以幫忙一起找。」
出於私心，荷莉很想從雪莉爾這裡得到她和百年前的雪莉爾沒有關系，如果她們是同一人，在知曉迪奧和喬納森之間當初的事情後，雪莉爾肯定不再會和身上留著喬斯達家族血液的自己如現在這樣親密。
她並不想因為以前的事情讓她們之間產生隔閡。
雪莉爾沒有像往常那樣在紙上寫下來跟她看，她的沉默讓荷莉瞬間慌了神，想著一時該如何補救的荷莉連忙笑著揮手道歉：「我只是一時起意，雪莉爾你別放在心上。」
隨身攜帶的小板子被她抱在臂間，可以擦拭的小板子明顯比紙更好用，記號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句話翻過來給荷莉看：【謝謝您，夫人。】
這句感謝如一把沙子塞在荷莉的喉嚨裡不上不下，她哄騙的目的顯得如此卑劣，她壓低眉毛，幾分愧疚泄露出來，而這時管家走過來向她們行禮：「雪莉爾小姐，老爺讓您去一趟書房有事相商。」
看來，她們果然是發現了自己的事情。
雪莉爾的心沉了下去，在這裡度過的日子很愉快，荷莉夫人會在各方面都照顧著她，盡管喬瑟夫並不怎麼和她說話但也沒怎麼為難過她，但突然讓她過去這件事就顯得耐人尋味。
她點頭應下，荷莉卻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喬瑟夫坐在那正在翻一份幾天前的報紙，日期剛好是雪莉爾來到紐約的那天。
「坐。」看到雪莉爾進來了，喬瑟夫抬手示意裡書桌前的椅子。
她輕聲走過去坐下，站在門口的荷莉被父親揮揮手催促離開，門被闔上，這間書房只剩下了雪莉爾和喬瑟夫兩個人。
隔著一張桌子讓雪莉爾感受到一種被審問的錯覺。
喬瑟夫放下了報紙並推到了雪莉爾的面前，他想要抽一支煙但看到雪莉爾之後又選擇了放下，喝了一口咖啡壓制住抽煙的欲-望。
報紙上的一角圖片是透過窗戶偷拍到的側臉，盡管看不太清，但雪莉爾身為當事人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
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而文字中描寫出來的還有她的棺槨，這樣的事情聯系在了一起，即使再愚笨的人都會對她產生懷疑。
面前的長者凝望著雪莉爾雪白的臉龐，她的瞳孔是金色而不是吸血鬼的血紅，再三確定了這件事之後，喬瑟夫緩緩開口：「雪莉爾，我對你的過去並不是很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雪莉爾仰頭看向他。
「我的荷莉很照顧你，承太郎在你喝醉酒的時候也趕走過想要占你便宜的男人……」
「你不會傷害他們的對嗎？」
雪莉爾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當她抬頭時才看到了喬瑟夫身後那面牆上掛著的半人高相框。
那是喬納森和艾莉娜的結婚照片，他們的身後還站著喬斯達伯爵，有什麼被她忽略的事情也慢慢浮現，在宴會上她聽到過客人用「喬斯達先生」來稱呼面前的老人，但當時並未多想，而現在面前出現的這一切都在告訴她一件事情。
她遇到了喬斯達家族的後裔。
在她死後發生的事情雪莉爾並不清楚，而對方口中似乎有著什麼她不知道的隱情。
雪莉爾收斂好情緒，將寫好的小板子展示給他看：【當然。】
「我不管你是什麼樣的身份，但能夠得到你的一個承諾就夠了。」喬瑟夫第一次在雪莉爾面前展露笑顏，臉上依稀有喬斯達伯爵的影子，他松了一口氣般站起身來，還是沒有將迪奧早已葬身海底的事情說出來，有時候無知的希望會比通透的絕望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勇氣。
荷莉喜歡她，那就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
隔著一層沒捅破的紙，雪莉爾指著婚紗照向喬瑟夫詢問了起來。
「他們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喬瑟夫沒有隱瞞將這些告訴了她，「還擁有了一個孩子，那就是我的父親。」
雪莉爾抿嘴笑了起來：【他們的孩子應該會很漂亮。】
喬瑟夫跟隨著艾莉娜奶奶一直生活，對被屍生人殺害的父親的記憶並沒有多少，按道理他和迪奧之間也算是血仇。
喬瑟夫接受了她的贊美，他打開抽屜將一份文件拿了出來，那是喬斯達伯爵留下來的東西，是他在地下室找到的，但是他想或許給她看一眼。
「喬斯達家族的族譜上也有一位和你同名的女孩，不過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想必這就是緣分，希望我們以後能夠和平共處下去。」
雪莉爾沉默地寫下即將要離開的話，在得知被迪奧造出來的生物曾經血洗過那座小鎮，喬斯達家族的世代莊園也被毀的一干二淨，她就無法心安理得地在這裡住下去了。
曾經背叛過喬斯達伯爵，主動離開的雪莉爾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還留在了喬斯達家族的人員名單上，心裡哀嘆著，喬斯達伯爵那一份包容從未跟隨著時間而流逝。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空條承太郎扭開了門探進大半個身體，他對著自己的外公用著通知的語氣：「老頭，明天我們要回去了。」
隨之而來的是女兒控的喬瑟夫發出的怒吼聲，雪莉爾最不能應付這種場面了，她悄悄地准備離開時發現一道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門口的承太郎用著簡短的話不耐地回答喬瑟夫，他讓開了一條道，在雪莉爾慢吞吞的動作中拉住她一只手臂輕松將她扯了出去。
雪莉爾吃驚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在承太郎看回來時又立刻轉過頭去，拎起裙擺跑走了。
雪莉爾收拾了行李之後，決定在晚飯後再游覽一遍這片城市。
天邊的彩霞已經變幻成了黛藍，日光已然離開這片主場，半輪彎月開始占據主要地位，零星的星子發出微弱的光，在雪莉爾仰頭欣賞時意外有人坐在了她的身旁。
這裡是一處小公園，偶爾有晚間跑步的人會途經這裡，雪莉爾的余光在身旁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無聲地挪了挪，正想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對方他將自己繞在脖子上墨綠色的圍巾摘下來。
他的嗓音莫名低沉：「你好，請問你會織這種圍巾嗎？」
第59章
夏夜, 蟲鳴聲響徹在人煙稀少的小公園裡，天已經快全黑了，身為人類的雪莉爾並不能看清男人手裡遞過來的圍巾樣式和顏色, 但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 他渾身都被黑色的長袍遮蓋，似乎畏懼著什麼，顯得尤為怪異。
他的語氣並不像是陌生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反而和她相識。
是個奇怪的男人。
過往的種種讓雪莉爾不得不警惕起來, 但畏懼對方比自己大的力氣，她不著痕跡地站起身往後挪了一步，至少不是他可以伸手夠得著的距離。
亞撒的手依舊伸出來, 他仿佛沒意識到女孩全身上下對他的排斥，而固執地朝她遞過去, 但被雪莉爾的動作刺-激到的青年嗓子都喑啞了起來：「你別害怕，我沒有惡意。」
雪莉爾並不信任他，但不知道為什麼, 聽到對方的聲音腳下仿佛藤蔓繞住了她的腳腕阻止她的離開, 一道聲音在輕聲祈求她：再聽他說兩句吧。
他揚起了臉龐試圖讓雪莉爾看清楚，隨後又想起容貌和百年前不同，他利落地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褐色頭發湊到她面前去, 期待地如今處於清醒狀態下的雪莉爾能夠想起點什麼。
在意識到自己還是過於委婉，讓雪莉爾避他如蛇蠍的亞撒不得不將語言轉化得直白一些：「您不記得我了嗎？」
「亞娜小姐——」
長椅旁的路燈發出哢嗒的聲響，一瞬間, 雪莉爾的頭頂上方落下一道燈光, 路邊的一排燈同時亮了起來, 照亮了這片公園。
「亞娜小姐, 我叫亞撒。」
「亞娜小姐！這條圍巾真的是給我的嗎？」
「亞娜小姐……」
男孩童稚的嗓音圍繞在她的耳邊, 他固執地使用著唯一的稱呼，雪莉爾無法不印像深刻。
面前的男人身形魁梧，和百年前的亞撒截然不同。可是還是能從語氣裡感受到他被當做陌生人對待的委屈低落，她遲疑地碰了碰他的頭發，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他現在還是年輕人的模樣。
她在小板子上寫下：【亞撒？】
青年看到她手寫的字先是一愣，雪莉爾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表示不能說話，亞撒動作一頓，注意著雪莉爾臉色照常後也當做沒注意到這件事避開，猶如接受到主人呼喚的小狗視線滾燙地望向她：「亞娜小姐……」
他站起身大步向她走來，雪莉爾還是不太適應面前這個人的靠近，盡管知道了他的身份，但身形高大的壓迫感隨著距離的縮減而逐漸加深。
如同小時候那樣，他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那時他還只能抱住雪莉爾的腰，但現在，雪莉爾被湮沒在了他的懷抱裡，手掌毫無作用地抵在了他的身前。
亞撒彎下腰擁住了雪莉爾，他的身形遠不如承太郎強壯，但力氣卻不容小覷。他用臉頰貼在她的發頂，鼻尖裡都是她發絲裡的香氣，微張開的嘴裡露出四個小尖牙。
「我很想你，亞娜小姐。」他低聲訴說著自己的想念，胸膛裡有著無數的話想告訴她，但到最後只化為了最簡單直白的一句。
雪莉爾快被他的手臂箍得喘不過氣來了。
她掙了一下對方依舊紋絲不動，雪莉爾只好拍著他的手臂微喘著催促他松開。
亞撒不情願地松開了手，依舊垂著腦袋注視著她。
雪莉爾喘勻了氣，在燈光下她從這個角度仰視了過去，正好瞧見了他的犬牙，盡管有做心理准備但還是被嚇了一跳：【你也用了石鬼面嗎？】
從未想到過還能和雪莉爾重遇的亞撒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但還是方便她查看俯下身讓她瞧，老實地回答她：「……嗯。」
女孩溫熱的手指點在了他的皮膚上，從眼皮的地方掃過，這遠比進食的感
覺更讓他感到舒適，但還沒享受多久手指就被她撤了回去，亞撒意猶未盡地看著她：「亞娜小姐？」
【那你和迪奧在一起嗎？】想到這個可能的雪莉爾眼眸亮如星辰，她的手指搭在了亞撒伸過來的手臂上急切地寫下一句話，【他也在這裡嗎？】
久違的名字從雪莉爾的口中吐出，亞撒抿緊了唇，意識到她並不知道那些往事，也不清楚迪奧百年前已經埋葬在大西洋某片區域的海底，這樣殘忍的話他無法說出口。
喬斯達家族的人為什麼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理由他無從得知，但他知道他不能說。
在雪莉爾殷切的目光下，亞撒滾了滾喉結避開她的視線：「我不知道。」
他沒有撒謊，但也隱瞞了這件事情的真相。
雪莉爾復活這件事更令人匪夷所思，還有她為什麼不能說話這件事……亞撒對此閉口不談，既然她不說，那他就不問。
原本的希望也不是很大，雪莉爾吐出一口氣重新坐回了長椅上，陸陸續續有人在周邊散步，被亞撒血紅的眼睛盯著不敢靠近。
他張口想要讓亞娜小姐和他一起離開，但話到了嘴邊，在想起他這些年似乎並沒有什麼積蓄，夜晚守墓，白天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亞撒只能在以前自己買下的小房子裡躲藏著睡覺。
日復一日，周而復始。
他攤開了自己的手掌，唯一值錢的東西只有亞娜小姐織給他的圍巾，可惜再憐惜也抵不過時間的啃噬。或許，他應該去做些什麼掙錢了，至少要保證亞娜小姐可以無憂無慮地繼續生活下去。
只不過這個提議還沒等他說出來，出於吸血鬼的強大敏銳，他猛地偏頭望向了公園深處的陰暗角落，似乎那裡有什麼東西。
「亞娜小姐快回去吧。」亞撒突然起身，身形擋在了雪莉爾的面前催促著，「晚上不安全，明天我再來找你。」
可是——她買了明天的票離開這裡。
亞撒不等她寫完字，將雪莉爾從長椅上拉起來往亮光的地方帶，眼神警惕地巡視四周，等到了馬路上他才松開了她。
他脫下身上的衣袍披在了雪莉爾的身上，替她戴好兜帽，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後追趕著著他，連語速都加快了不少：「太陽下山之後，我會去找你的。」
雪莉爾點點頭，在亞撒的目光下快步離開了。
脫下長袍後，露出他裡面穿著的米色襯衫和黑色長褲，他的皮膚很白，褐發微蜷著，在雪莉爾面前乖順的臉龐此刻卻因為表情的變化而尖銳了起來，他的眼眸鋒利如刃，以極快地速度衝進了昏暗的樹林裡，朝著站在樹後的男人揮出一拳。
對方也並不是吃素的，靈敏地躲開他的攻擊後暴露在一盞路燈之下，棕色的微卷中長發和堅毅深邃的面孔出現在亞撒的視線裡，紫色緊身衣包裹著他的上半身，反而將他的強壯身形暴露無遺。
額間和身上的配飾是桃心狀，這樣的審美令即使是百年前的亞撒惡寒，但更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這個男人剛剛用獵物的目光看向亞娜小姐。
簡直不可饒恕！
男人直接說出他的身份：「你不是人類，你剛剛……是想對她下手嗎？」
「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事情，」亞撒給男人的生命畫上了倒計時，他冷笑著，「給你三秒鐘的時間說出你的企圖，或者現在終結你的性命，選一個吧。」
艾斯想起了那天迪奧大人對他的囑咐，務必要將他妹妹的棺槨帶回來，正因為被迪奧大人信任著他才被賦予如此重要的任務，艾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的！
只不過等他到了英國得到的卻是棺槨被挖的訊息，四處打探廢了他不少時間才循著蹤跡來到了倫敦，結果卻看到了那個女孩被亞撒糾纏。
「或者還有另一個選擇，
」艾斯陰郁的眼眸裡盡是殺意，「那就是我殺了你。」
「那就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他們的動靜太大，有路過的人偷偷報了警。
兩人的戰鬥還未結束就迎來了響著警笛聲的幾輛警車逼近，在和艾斯交手時，亞撒就注意到了周圍的動靜。
因對替身的不了解，幾次差點被艾斯的人形替身吞噬掉身體的亞撒完全忽視身上綻開流血的皮肉，在最後時機摸索到了艾斯隱藏身形的位置並攻擊過去，當警察警惕握著槍靠近時，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最後的結果是誰也沒討到好。
艾斯托著被重傷的身體在昏死之前借著替身的能力離開了這片地方，亞撒拖著流血不止的身體跑到了人煙稀少的樹林裡尋找著獵物，他和迪奧不太一樣，即使成為了吸血鬼，但在嘗試過幾次人類的血液後還是無法拋卻曾經身為同類的底線。
但這次身上的傷口並不是能短暫恢復的，他的小腿肉缺失了一大塊，手臂也斷了一只，就連臉上也被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附近的兔子窩基本被他翻了個遍，最後也沒能恢復多少。
天在變亮，亞撒無可奈何地藏進了附近的一處洞口裡躲避，他現在這副樣子根本沒辦法見雪莉爾。
蒼白的手掌伸出洞外試圖去抓一只沒意識到危險的松鼠，初升的太陽灑下的光芒如硫酸潑在他的手背上，痛感比灼燒來的更晚一些，亞撒忍耐住痛苦將松鼠抓在手裡縮了回來，張開尖牙對著掙扎的松鼠狠狠咬了下去。
雪莉爾提了今天要離開，但又不能毀約，她只能拖著行李打算去公園裡先坐著等他。
荷莉同樣帶著行李，拉住了雪莉爾邀請她一起去車站：「今天天氣好適合出門，那這樣吧，干脆我們一起去車站。」
她搖頭帶著歉意地拒絕，隨即將板子舉起來給她看：【我和一個朋友約定好晚上要見面的。】
朋友？
荷莉驚訝她的速度這麼快：「雪莉爾，你已經在這裡有朋友了嗎？」
【以前認識的人。】她在寫人這個單詞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按道理來講，亞撒現在似乎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雪莉爾的身份在他們眼裡依舊是個謎。
喬瑟夫並沒有告訴他們結果，但就是這樣模糊不清的沉默更加讓他們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雪莉爾以前認識的人……這句話讓三人都有些沉默。
難道又是一個老不死的活下來了嗎？但雪莉爾這種情況少見，更有可能的是，另一個人並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內。
那對他們而言，可不算是什麼好消息。喬瑟夫更擔憂的是，如果那個人是還未死絕的迪奧，那身為喬斯達家族的血脈，他們大概即將面對的可能是生死的問題。
但現在，他們似乎也不能干擾雪莉爾去見她的朋友。只不過回去的暫時決定也因此作廢。
荷莉將方便攜帶的吃食塞給了雪莉爾，她沒有拒絕，在離開時擁抱了這位溫柔的女性給予她這段時間以來的善意。
雪莉爾在公園的位置坐了下來，現在已經下午五點鐘了，炎熱還未散去，她扎起了長發挽在腦後，簡單地吃了一些食物之後，雪莉爾留下另一份沒動過的食物下意識准備給亞撒。
只不過，這一等天黑了也沒看到亞撒來找她。
手表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七這個數字，雪莉爾百無聊賴地晃著雙腿，在路燈下，她拿起自己的板子描繪著亞撒的樣子，在畫畫上她比寫字更有天賦一些，在縫紉上有一手的雪莉爾畫出了一個包子臉的亞撒小人，正當她笑出聲時，一道腳步聲向她靠近了過來。
在失去聲音後，雪莉爾發現自己的聽力也變得敏銳了起來。
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頭，正欣喜地以為是亞撒來找她時，目光裡出現的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棕色長發男人。
他臉上的傷口很深，皮肉還翻在外面，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痛意一般，衣著怪異地朝她逼近。
如果亞撒在的話，肯定能夠認出這人是昨天和他交戰的男人——艾斯。
他的目光算不上友好，或者說艾斯的眼裡只有他的迪奧大人，他不能確定面前的女孩是不是迪奧大人口中的妹妹，報紙上拍下的照片也只是模糊的側臉，但根據其他的蛛絲馬跡，他最後確定在了面前這個剛到紐約不久的雪莉爾身上。
她擁有著和迪奧大人同樣耀眼的金發，在容貌上也同樣得天獨厚，最主要的是……
曾在紐約偶然看到的那份報紙上的尋人啟事，照片上作為信物的那枚胸針，他曾經在迪奧大人那裡見過。
種種跡像表明，她和迪奧大人關系匪淺，極有可能是棺槨中復活的人。
只不過他想要在找到這個人後帶回去，再給迪奧大人一個驚喜。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亞撒，打破了他的完美計劃。
將消息傳遞回去還需要一些時間，但現在，在簡單恢復清醒後他就行動了。
而此刻的亞撒還在拼命地捕捉獵物讓傷口愈合，至少在雪莉爾面前他不想讓她看到臉上傷口而擔心。
雪莉爾抓緊了手裡的行李箱，對方走得很快，在她想要起身離開之前就來到了她的面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細細打量著她。
很弱，和路邊的螞蟻沒什麼區別。
這樣的人……居然會是迪奧大人的妹妹嗎？他的直覺在告訴他，面前的女孩會成為迪奧大人的拖累。
盡管如此，崇敬迪奧到可以犧牲生命地步的艾斯不會對和迪奧大人流著相同血脈的女孩動手。
「你的名字，是雪莉爾？」
這樣的詢問更像是一場冷冷的審問。
雪莉爾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她的手指合攏，握緊了一旁的行李箱，這個時候或許她聲東擊西，丟下這些東西再跑還來得及。
顯然，她的心思沒有掩藏的很好，這讓經歷過一場惡戰的艾斯心情變得更差了。
「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叫雪莉爾？！」
重復的問題在語氣的加重下變得更為可怖，雪莉爾僵硬地點著頭，艾斯的臉色才有所好轉。
「既然如此，就和我走吧。」他不願意多費口舌，迪奧大人給他的時間所剩無幾，艾斯伸手想要去拽她，卻被女孩快速躲開，這種更像是人販子的行為讓她防備的心加重，將行李箱朝艾斯的方向一推，早已經看好逃跑路線的雪莉爾從椅子上跳下，兔子般靈敏蹲下身躲開了艾斯抓過來的手臂，但這只是因為出其不意才讓她得逞。
實在不放心雪莉爾的荷莉拉著承太郎也來到了附近的小公園，當他們走近時才看到有個奇怪的男人正在試圖抓住雪莉爾。
「雪莉爾！」荷莉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拼命地朝她揮手示意她往他們的方向跑，一邊又惡狠狠地警告著艾斯，「那個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麼！我報警了，你給我停下！」
荷莉的警告並沒有什麼用，在埃及只臣服於迪奧一個人的艾斯眼裡多了幾分殺意：「我勸你別多管閑事。」
空條承太郎單手插兜走過去，絲毫不懼地回望著：「喂，如果你還打算一意孤行，不如先吃吃我的拳頭。」
「哦？」少年猖狂的語氣令艾斯怒極反笑，他將自己的人形替身放了出來，「那就來試試吧。」
雪莉爾被荷莉拉到了身後，空條承太郎看到了他身後的人形替身：「恩？那是什麼……惡靈嗎？」
「你看得到？」這令艾斯詫異，替身普通人根本看不見。
雪莉爾也注意到了那個東西，像是機械，又仿佛是電視裡稱呼的外星人，但艾斯身後的東西，模樣怪異極了。
而更詭異的是，那個被承太郎誤認為是惡靈的東西將艾斯吞進了肚子裡，隨後變成了球朝他們以極快地速度追來。
雪莉爾和迪奧大人有血緣關系，那是不能碰的。艾斯突然隱去了身形，再次出現時已經在口出狂言的少年——承太郎身後，他張開手臂朝承太郎抓去，卻突然受到了阻礙。
雷達接收到危險的訊號，空條承太郎有所察覺地看向身後，而同樣的，他的身後不知道為什麼也出現了一只類似的替身，此刻正雙手抵在艾斯替身的面前，擋住了他的攻勢。
「你居然也有替身？！」得知了這一點的艾斯立刻後退，在不清楚對方替身的能力時，他不能輕舉妄動。
而就是這一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從黑暗裡急速而來，腳尖借力，轉身將艾斯踢飛到幾十米遠。
重物墜地的聲響讓雪莉爾從看到他們的替身後清醒過來，亞撒的臉上還有殘留的血痂，艾斯的出現讓他無法安心恢復身體，還好他來的也不算晚，迫切地將雪莉爾抱起來仔細打量：「亞娜小姐，那個家伙沒有傷害到你吧？」
她搖頭，手指點在了他受傷的臉頰旁，對視的目光裡飽含著詢問。
「小傷，沒什麼事的。」亞撒美滋滋地將她放下，而在看到一旁的承太郎和他身後的替身時，一股危機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視線裡的警惕太強烈，承太郎也認出了他。
「你是那天宴會上來的陌生人。」他直言不諱，想起剛剛他的動作造成的威力判斷道，「看來不是普通人。」
「和你有什麼關系。」
雪莉爾扯了扯亞撒的袖子，示意讓他禮貌一些。
亞撒別扭地偏過頭，但至少沒有再爭鋒相對了。
腳下再次顯現圓球，張開嘴的人形替身朝著亞撒咬去，雪莉爾卻最先發覺推開了他，自己差點被抓進去。
承太郎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的腰單手將雪莉爾抱了起來，她的長發披散下來，落在了承太郎的肩頭。
亞撒想要將雪莉爾搶過來，礙於艾斯緊追不舍，他不甘地選擇放棄：「先帶著雪莉爾離開這裡！」
艾斯見狀立刻放棄亞撒，朝著雪莉爾追去。這是亞撒不能容忍的，他直接伸手去抓：「想去哪兒呢？！」
被扛在肩頭上的雪莉爾看著亞撒離他們越來越遠，張開口想喊亞撒小心，無力地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在埃及的某一處魔館中，正在撫摸女孩光滑脖頸的金發男人聽到女孩笑著和他說起最近的趣事。
紅發女郎嬌笑著縮在了他的懷裡，仰起臉龐故作神秘地問他：「迪奧大人，您有沒有見過鑽石棺槨呀？在日光下閃閃發亮的那種？」
熟悉的描述讓俊美的男人動作一頓，他抬起眼皮，撫摸對方喉嚨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原本的食欲急速降低。
他彎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難道你見過？」
「對呀，」絲毫不知道即將成為小面包的女孩將自己看到的新聞說給他聽，「前段時間英國的一個小鎮裡挖出了一尊鑽石棺槨呢，現在正擺放在展覽館裡……」
話還沒說完，迪奧臉色陰沉地擰斷了她的喉嚨，大步走了出去。
第60章
對方來勢洶洶, 承太郎和荷莉帶著雪莉爾回到了喬瑟夫的莊園。
簡短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喬瑟夫也將一直隱藏的事情說了出來：「我其實已經覺醒了替身。」
這是讓其他三個人都沒想到的，喬瑟夫的手上生出了綠色的藤蔓展示給他們看, 隨後掀開了後頸處的衣服，那裡有一個星型胎記：「這是喬斯達家族才有的胎記, 相信你們身上也有。」
荷莉和承太郎扯開了後領，果不其然，他們互相看到了對方脖子上的胎記。
喬瑟夫突然注意到站在荷莉旁邊的雪莉爾下意識捂住了後頸，女孩發現了他的視線，略顯驚慌地低下了頭。
意識到什麼的喬瑟夫並沒有將他的替身能力曾經顯現出迪奧還活著的事情說出來，夏天的衣服不厚, 他眯起眼睛打量著雪莉爾後頸處的單薄襯衫, 那裡隱約透出星型的圖案。
果然, 她也有。
喬瑟夫現在可以確定，面前這個女孩是百年前迪奧的親妹妹。
雪莉爾並不知道這個胎記意味著什麼，她也是在偶然間看到的, 只當是老婆婆在她皮膚上留下的痕跡，並沒有往深處想。
但沒想到，會是喬斯達家族獨有的胎記。
而他們的能力也是因為迪奧用了喬納森脖子以下的身體才被喚醒的, 他們血脈相連, 而雪莉爾的身體也受到了影響。喬瑟夫意味深長地看向還一無所知的雪莉爾，選擇將這部分暫時隱瞞下去。
「時間緊迫，你們先離開這裡回日本吧。」深知那人很大可能是迪奧派來的手下, 喬瑟夫心裡的危機感愈發濃厚，他臉上的表情可謂是嚴肅到了極點, 現在他不知道迪奧藏在那裡, 但繼續留在這裡是非常不安全的。
只不過, 這個叫做雪莉爾的女孩兒或許是找到迪奧的契機。
喬瑟夫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
身上留著喬斯達家族血脈的老頭盡管沒有繼承到喬納森的紳士，但他卻也不屑於用一個柔弱的孩子當誘餌，將迪奧引出來。
唯一在意的是，如果她還跟在他們的身邊，這樣的一個未知數將會給他們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迪奧隨時有可能會繼續派人出來尋找她，如果真的遇上，他的荷莉完全沒有自保能力，他的外孫也僅僅是剛接觸替身，還是個高中生而已。
「爸爸，你也和我們一起走吧。」
面對女兒的要求，喬瑟夫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下來。
還沒等他和雪莉爾提出分道揚鑣的話，荷莉已經拉住了雪莉爾的手坐上了前往機場的汽車。
她還在擔憂亞撒是否能對付得了那個人，空條承太郎瞥了一眼她板子上寫的字：「他不是普通人，沒這麼容易死的。」
他的話十分冷酷：「相反，如果你還呆在這裡很有可能會成為他的負擔。」
他的話如一根繩索系住了雪莉爾的脖子，扼住她的呼吸。手裡的筆也一時僵住，她沉默地擦拭掉了上面的字，重新寫上了一句【你說得對】給承太郎看。
他的視線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選擇閉上了嘴看向車窗外。
如果可以的話，雪莉爾很想憑借自己的力量去保護重要的人。
亞撒……迪奧……
後頸處的胎記隱隱泛熱，雪莉爾蹙著眉很快又松開，這樣的疼痛能夠讓她清醒一些。荷莉不贊同地看向承太郎，有時候有一些話不必要說得太直白，因為當事人自己心裡也十分清楚，但通過別人的嘴巴說出，這些話就會變成傷人的利器。
「你的朋友會沒事的。」荷莉將雪莉爾摟在了懷裡，柔聲安撫著她。
喬瑟夫一直沒有出聲，他始終在是否要將真相告訴雪莉爾這件事上徘徊著，從艾莉
娜奶奶的口中，他能意識到將喬斯達家族攪得天翻地覆的迪奧骨子裡的邪惡，曾經收養迪奧的喬治高祖並未苛待他，而且擁有和喬納森爺爺相同的待遇，即便如此，他也試圖將養父毒殺。
這是何等的惡種。
但就是這樣的人，身邊卻站著一個柔弱的妹妹，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艾莉娜奶奶說過，迪奧這個人壞在骨子裡，但會將雪莉爾庇護在他的羽毛之下。只要是曾經欺負過雪莉爾的貴族，無一例外都沒有好下場。
如果他並非喬斯達家族的成員，在聽到一個極惡之人在內心還殘留著一塊名為親情的聖地，或許也會為此動容。
但他的姓氏是喬斯達。
天已經全黑了，幾人到了機場後還剩下最後一趟前往日本的飛機。
荷莉拉住雪莉爾的手和她討論著：「不如和我們一起去日本吧，或許你可以在那找到你哥哥的蹤跡。」
她原本是打算去意大利，但現在似乎她只能選擇去日本。
可是她一旦離開了，沒有聯系方式的亞撒又該怎麼找到她呢？但留在這裡又可能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會和管家說的，」喬瑟夫最後做下決定，一個女孩子留在機場也並不安全，他買下四張機票發給他們，「如果他來找你的話，就讓他聯系我。」
已經做到這種地步，雪莉爾不再猶豫，跟著他們坐上了飛機。
透過玻璃看向星星點點的地面，雪莉爾低垂著眼眸，在心裡詢問著：迪奧，你到底在哪裡呢？
被念叨的人同樣也在透過窗戶向下探，他如血的眼眸冰冷地注視著地面，即使在聽到那個消息之後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的時間，但胸腔內的怒火卻在逐漸攀升。
她本應該好好安睡，那些畜生怎麼敢動雪莉爾的墳墓？！
唯有血液才能暫時安撫他的怒意和仇恨，他從位置上站起身繞開地上數個女性的屍體，無一例外的是，她們的脖子上都有冒血的小洞，失去光芒的雙眼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
艾斯聯系不上，他只能親自走一趟了。
……
落日的余暉最後消失在天際，展覽館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准備關門了。
為首的金發男人面容俊美，輪廓深邃，強健高大的身形以妖嬈的姿態大步邁了進來。
「先，先生……」戴著黑邊圓框眼睛的胖小伙急忙伸手擋在了他的面前，當他需要仰視著從未見過的漂亮男人，被迪奧冷冷俯瞰時，他緊張地吞咽著口水，理智在試圖讓他不要在繼續下去，但身為職工的操守卻讓他的腳如釘子般定在原地。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我們已經要關門了，如果您，您想要看的話，明天明天再來吧！」
螻蟻一般的東西不知死活擋在他面前，這一點讓本就長途跋涉的迪奧失去了最後的耐心：「是嗎？」
薄唇碰了碰，迷人的低沉語調從他口中吐出：「看來你還沒搞清楚……」
早在進來時就注意到了被放在中心的那尊鑽石棺槨，他閉上眼，腦子裡想到這些人是如何打擾到雪莉爾安睡心裡的殺意就無法再褪去。
「一百年過去了，我沒想到居然有人敢碰我的東西。」
工作人員還沒消化完他的話，脖子被冰冷的大手掐住，一股大力拉扯著他的腳尖離地，無法呼吸的痛苦讓他拼命地掙扎了起來，這番作態卻讓迪奧愉悅地笑出了聲。
「看好了。」
話音剛落，手裡的男人仿佛成了什麼趁手利器砸向了包裹住棺槨的玻璃長櫃，溫熱的血液濺在他的嘴邊，被靈活的舌尖卷住縮回了嘴裡砸吧著味道，而在同時，迪奧丟下已經半死不活的工作人員，彎腰輕輕掀開了棺槨的蓋子。
希望剛剛的動靜並沒有吵到她。
燈光搭在了內裡，空蕩蕩的棺槨讓迪奧嘴邊似有若無的笑意僵在了嘴邊，但凡他讓那個女孩多活一會兒，或許就能得到下一個消息——
裡面的女孩死而復生，但不知道去了哪裡。
急著出門的迪奧並沒有耐心地再了解未完的新聞，而在半個小時之後，他才得到了這個消息。
原本在紐約的艾斯也終於聯系上了，亞撒很聰慧，在第一次的戰鬥中摸索到了艾斯的能力，盡管同樣也受了傷，但顯然，艾斯吃了更多的虧。
「迪奧大人……」電話裡的男聲變得虛弱，盡管看不到她的臉龐，但通過他的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的自責，「我沒能將她帶回來見您，這都是我的錯……」
話裡行間，艾斯已經恨不得當場自盡。
相反的是，迪奧大人並未責怪他。
和亞撒相同，對於雪莉爾復活這件事情，在片刻怔楞後他心中的那些憤怒已然被愉悅代替，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鋒利的尖牙暴露在空氣中。
「很好。」他說。
迪奧的表情興奮到了極點，他並沒有怪罪艾斯：「你做得很好！」
聞聲趕來的警察圍堵在展覽館大門前，在看到裡面狼狽的場景後，他們舉起槍對准依舊不知所謂的迪奧，厲聲喝道：「不准動！」
而在他們面前猖狂的男人對這些威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的目光輕飄飄落在了這些人的身上，而暴露在外的尖牙也讓外面的人意識到他並不是普通的人類。
第一個警覺的老警官立刻抬手：「都退後！！」
但這已經來不及了。
百年之後，這片曾經浸染過鮮血的土地再次迎來了極惡之主的饋贈，迪奧抱起棺槨踩在屍體上悠然走出去，重溫這片土地，他本應該多待一會兒的。
但在得知雪莉爾消息的他無法再待下去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雪莉爾的蹤跡，來到紐約後，艾斯深深跪趴在地上，向他請罪。
他身上的傷口深不見底，對於忠信之人迪奧並不會隨意奪取他們的性命，而從艾斯的話裡，他得知這一片地區還有一只吸血鬼跟隨在雪莉爾身旁。
亞撒在山林裡捕獵恢復身體的時候，後頸突然一涼，他猛地回頭對上了黑暗中的另一雙血紅的雙眼。
第61章
原本以為已經死掉的人突然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亞撒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男人妖嬈著靠近，月光下他的面容逐漸清晰了起來：「就不認識我了，亞撒？」
「迪奧先生。」亞撒半跪在他面前, 深深低下了頭顱。
「當初我把面具交由你保管，看來是正確的。」迪奧並沒有追究他這幾天做的事情, 倒為他對雪莉爾的忠心喟嘆著，「所以，又是喬斯達家族的人將她帶走了是嗎？」
亞撒聽出話裡的惱怒，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匍匐的姿態：「……是的。」
迪奧打量著自己的手掌，喬納森的身體雖然讓他成功活了下來，但同樣也成為了他的阻礙。他的能力被削減了大半, 過於謹慎的男人沉吟了一番：「你去把雪莉爾找回來。」
日光是他們共同的致命缺點，面對喬斯達家族，迪奧不得不多防備兩手。
「再帶上艾斯。」
之前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對視一眼, 望著對方身上互相造成的傷口, 沒有絲毫猶豫地站在了統一戰線。
一切為了DIO大人！
一切為了亞娜小姐！
出於私心，亞撒是希望亞娜小姐離喬斯達家族遠一些，他們注定了和迪奧大人是死對頭, 夾在中間並不好受，但同樣, 他也希望亞娜小姐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 從百年前開始的紛爭中脫身。
但他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暫時他還沒有能夠反抗迪奧大人的能力。
他從管家那裡得到了他們已經前往日本的消息，最近的一班飛機是在凌晨五點, 那個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身為吸血鬼的亞撒自然是不願意乘這一趟。
「我可以把你塞到行李箱, 到時候再放你出來怎麼樣？」這樣的提議從曾經打得你死我活的對手口中說出, 並沒有什麼信服力。
畢竟，現在看起來迪奧大人顯然更看重於艾斯。
「我該如何信任你呢，艾斯。」褐發青年從兜帽中露出蒼白的臉龐，譏笑道。
艾斯不屑一顧地反駁他：「如果因為你而耽誤了迪奧大人給我的任務，我不介意白天的時候送你去曬曬太陽。」
聽他這麼說應該不會搞這些小動作，現在看來也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
被塞到行李箱的滋味不好受，但被陽光灼燒的滋味更難受，亞撒握著他的全家福相框閉上了眼。
雪莉爾還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荷莉很熱情地邀請她住在家裡，聽著喬瑟夫對這周圍的一切不滿意地挑剔，荷莉也只是笑著安撫他：「畢竟這裡是日本啊，爸爸。」
老頭才嘟囔著不說話了。
雪莉爾並未停歇，荷莉看到她如此急切，讓空條承太郎給她帶路去報社。
天氣炎熱，高大的少年覺得自己的速度已經放緩了不少，但烈陽下女孩快步追趕的腳步聲讓他只能走一段路就停下來等她追上。報社不遠，但還沒到目的地，雪莉爾已經汗流浹背了。
最熱的是等紅綠燈的時候，附近的樹不足以遮陰到他們那一塊兒，夏天的衣服單薄，以兩人的距離足以讓承太郎看到汗濕的衣裙裡隱隱透出的顏色。
他若無其事地轉移了目光，又看了一眼烈日，繞過她一言不發地站在了左側。突然感受到涼意的雪莉爾看向身旁高大的承太郎，誰敢相信他才十六歲呢。
已經如此沉穩可靠了。
她朝他笑了笑，兩個人之間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仿佛不需要用語言交流，綠燈一亮，早已站了不少人的人行道路口急匆匆推搡著他們前進，雪莉爾正想看看是誰踩住了她的鞋，手腕被一股大力拉住，熱意攀上她的手臂，她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上了承太郎的腳步，身後的人和他們兩個人的距離越差越大，她甚至感受到一絲絲涼風吹拂過臉龐。
下一個路口，承太郎松開了她。
手臂上還沾著他掌心的熱氣，雪莉爾小喘著搓了搓皮膚，再次跟著他來到了報社。
不懂得日語的雪莉爾所幸還有一個翻譯官空條承太郎在身邊，她的身份已經被他們知道了，雪莉爾也不再遮掩，她省去了姓氏，寫下了迪奧的名字。在紐約過的那段時間，她才知道叫迪奧的人並不少，這樣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猜想著之前的照片是不是太隱晦他並沒有仔細看，這一次，她選擇拍下自己的照片，可以更加清晰地讓迪奧一眼就注意到自己。
離上次拍照還是百年前的事情，她端坐在棕皮軟沙發上，盡管表面上對此並不陌生，但蜷縮起的手指和挺直得有些僵硬的背還是暴露出一絲緊張。
或許是因為給的報酬豐厚，老板很快將照片洗出來給他們看，雪莉爾快速掃了一眼確定沒什麼問題才放松下來。
老板笑眯眯地又將其他兩張照片給他們看，用著雪莉爾聽不懂的日語誇贊：「這位天使般美麗的女士不管從哪個角度拍都十分完美，簡直……無可挑剔。」
承太郎接過打量，沙發後的窗戶打開一角，穿透玻璃的光芒撒在雪莉爾的身上，金發緞子般流淌在她的肩頭，白膚紅唇，秀挺鼻梁上那雙眼睛仿佛正在注視著他，柔軟而又平靜。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附和，久久的注視這同樣也算是一種無聲地贊同。
回去的時候已是黃昏，熱氣的尾巴還沒散去，買冰激凌的推車停在路邊播放著音樂，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跑過來購買，緊接著就有第二個孩子也期待冰冰涼涼的甜品降下暑氣，他們在等紅綠燈時還在分享自己的冰激凌口味。
真的，那麼好吃嗎？
她的視線停留在冰激凌推車和孩子們手裡的冰激凌上好一會兒，察覺到空條承太郎正看著她，一股無法言喻的羞恥從腳底蔓延到頭皮，低下頭也無法掩蓋她緋紅的臉龐。
「要什麼口味的？」
低沉的嗓音突然出現在耳畔，雪莉爾驚訝地快速抬頭看向他，似是害羞地又看向推車，指著那個粉色的球球。
草莓味的。
可能是因為承太郎的塊頭和他的風評讓雪莉爾拿到的冰激凌都比其他小孩子的要多兩個球，堆得高高的，一口下去臉上的熱氣仿佛都害怕地散去了。
她小口咬著，拉住大口吃著冰激凌的承太郎的衣角。
承太郎蹙眉，開始懷疑她的食量：「還想吃？」
雪莉爾搖頭，示意要給荷莉夫人他們也買一點回去，她比了一個大拇指；【非常好吃。】
「會化。」想到黏膩的手感，承太郎在雪莉爾的注視下幾口解決了手裡的冰激凌，許是覺得她動作太慢，干脆拉住她走過人行道，「走吧。」
和她有著相同際遇的一個黑發波波頭小孩正在追趕前面身材妙曼的女人，他看著才兩歲大，卻已經熟練地會跟在女人身後追趕，在其他孩子都還依偎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他並沒有哭喊，而是知道前面的人不會回頭，只能鼓著紅彤彤的臉龐向前跑。
但他還是太慢了，女人甚至都沒有放慢腳步，只是偏頭蹙眉催促著：「汐華初流乃，你走快點。」
「好，好的……母親。」
一個小孩子的速度能有多快？眼看著距離越來越大，雪莉爾叼住冰激凌筒，在人行道上拽了他一把，承太郎察覺到什麼回頭瞥了一眼但什麼也沒說，反倒是小孩膽怯地看著她，原本想要抗拒的力道又變成了順從。
承太郎的速度比女人還快，過了紅綠燈，雪莉爾松開他的手，男孩高興地再次跟隨在母親的左右，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衣角，隨後轉過頭向她笑了起來。
雪莉爾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她看著那個孩子的背影，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等她回神承太郎已經走了一段距離了，無法出聲的雪莉爾連忙追上去。
……
深夜，身披黑色長袍戴著兜帽的男人出現在街上，走在他身側的艾斯身上怪異的打扮雖然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但在這裡，多而是奇裝異服，艾斯倒也變得突兀。
「已經耽誤很多時間了，你不會這個時候還要進食吧。」注意到亞撒失去血色的嘴唇，猜想著上次的戰鬥中他還沒能完全恢復體力，艾斯絲毫不放過嘲諷他的機會刺-激他。
亞撒反唇相譏：「不用這麼麻煩，你不就是我的血包嗎？」
好在兩人都在最後的理智下先按照資料趕去了空條的家，但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被猜中心思的兩個人心情都不是很美麗。
「那分開找？」亞撒挑釁般抬了抬蒼白下巴。
艾斯早就不想和他一起行動了，他想到了什麼嘲笑道：「白天你出不來，看來你注定要輸了。」
而在某處，喬瑟夫收到他們老家的小鎮遭到了百年前般的血洗，意識到迪奧已經得到消息找來了。他很矛盾，現在將雪莉爾放出去是最好的，但按照迪奧的性格，他的心裡並不存在感恩這個詞語，他是一頭養不熟的狼，一定的時機還會恩將仇報。
喬治·喬斯達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思索良久，最後將一家人都喊在了一起，決定將這件事說出來。
「迪奧在找你，雪莉爾。」喬瑟夫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她的表情由呆愣轉變為驚喜，喬瑟夫卻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是，雪莉爾……」
女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對我們喬斯達家族來說很危險，你是知道的。」他將所有事情放在了明面上，「我相信，如果有你的話，他可以不傷害我的女兒和外孫，對嗎？」
這句話毫無疑問撕開了他們之間無法友好相處的巨大鴻溝，她沉默了一陣，對自己在迪奧那裡的影響力還不夠自信，但想到老太太讓她回來的初衷，雪莉爾沾了茶杯裡的水，在桌上寫下【我盡力】。
喬瑟夫並沒有為難她，能得到這樣一個回答已經很不錯了。
「你的朋友，還有那個長發的男人都是迪奧的人。明天我送你上去，他們會找到你的。」
雪莉爾是興奮的，但同時復雜心情也讓她這個夜晚無法安眠。
遠在紐約的極惡之主這一次並沒有很好的耐心，特別是在屍生人給他送上在日本登報的尋人啟事後，雪莉爾的照片無疑是一股催化劑加快了他的耐心耗盡。
一架飛機落在了日本的地域，強光照射下，幾個強壯的男人扛起華麗的棺材走了出來，在其他人好奇地注視下運到了某處豪宅裡。
為主人考慮的下屬開始四周尋覓漂亮年輕的女孩作為食物，隨時等待迪奧的蘇醒。
雪莉爾背著自己的包，帶上行李箱站在街上，她覺得自己已經夠醒目了，但四周還是沒有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
她只能多走一些地方，走累了在長椅上吃個面包，剛吃了一口，身後多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甚至來不及出聲她就已經不在原地了。
厚重的窗簾擋住了窗戶外的光芒，雪莉爾被丟進了漆黑的房間之中。不知名的危險令她汗毛乍起，卻又什麼都看不見。
第62章
漆黑的陌生環境令雪莉爾抑制不住地發顫, 她深呼吸平復自己的心跳，慢慢摸索著周圍，直到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牆壁，她立刻將背貼了上去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安全一些。
她想看看這個房間到底有多大, 是否有其他的出口。於是開始貼著牆壁慢慢移動, 嘴裡無聲地數著步數, 在第八步的時候, 腳步碰到了什麼東西。
雪莉爾下意識往下看，但昏暗的房間裡看不清那是什麼。
她只能蹲下身試探地用手指快速摸了一下，溫熱的, 柔軟的，是人的皮膚。
相比於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 能多一個人自然是更好的。
她蹲下身，無法出聲只能靠輕拍著對方來當做招呼，但對方沒什麼反應, 不知道是昏迷了過去還是睡著了。雪莉爾摸索著對方的手臂, 將手指湊到了對方的鼻息下, 還活著。
活著就行。
她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將她丟到這裡，一路上她被捂住了眼睛根本沒辦法記住來的路，更別說知道這裡是哪裡了。現在自然是越快出去越安全。
雪莉爾總能在這附近聞到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唔——」腳邊的人終於悠悠轉醒, 是年輕女孩子的聲音, 她似乎還沒搞懂情況，窸窸窣窣中從地上撐起上半身後四處觀望, 卻什麼都看不到。
「這是什麼……地方啊……」她近乎埋怨地大聲叫喊著，從地上爬起來時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 似乎對自己現在的情況毫無察覺。
雪莉爾或許懂了, 剛剛她應該是被打昏過去的。
她無法說話, 只能憑借聲音慢慢拉住了對方的手指，但女孩顯然被突如其來的接觸嚇了一跳，她尖叫著甩開雪莉爾的手：「什麼，什麼東西啊喂！！」
啞巴雪莉爾：……聽不懂日語
在這種極不方便的情況下雪莉爾好不容易讓她理解了她們現在的處境，雪莉爾雙手抓住了女孩的手指貼在了自己的喉嚨上表示不會說話，隨後又在她的掌心寫下「出去」的單詞，得到女孩大大咧咧地拍胸脯的聲音：「想我翻牆逃學都是家常便飯，現在看我的。」
雪莉爾：聽不懂但知道她在吹牛皮。
「往中間走走試試。」在繞了一圈後，女孩提議。
她拉著雪莉爾的手大膽摸索著上前，還止不住想要分享的欲-望繼續嘀咕著：「說不定還有什麼機關之類的……」
雪莉爾並不想靠近。
那是對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躲避本能反應。
女孩卻沒有絲毫察覺到，反而張開手觸碰到了堅硬冰冷的物體，她還以為自己在探險回頭和雪莉爾分享：「你也來摸摸，像是什麼建築呢。」
輕微的移動聲被湮沒在女孩的說話聲中，男人從棺材中坐起身，捂住不耐地雙眸低斥：「真是吵死了。」
他的聲音很低，雪莉爾並沒有認出來。
「有人哎！」女孩高昂的聲音停在半路，她被什麼東西大力拽了過去，連帶著雪莉爾都被拽動往前，黑暗中，清脆地響聲伴隨著吞咽聲在雪莉爾耳邊回蕩著，她開始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響，身體都不聽使喚地顫抖著，如果她能看到的話，就能看到男人懶散地靠在棺材裡正捏著女孩被扭斷的脖子大口吞食著血液。
她很安靜，迪奧並沒有看她。
只有在雪莉爾踉蹌著往反方向逃跑，不斷地摸索著牆壁試圖在短時間內找出逃生出口。
喬瑟夫告訴雪莉爾亞撒和艾斯來尋找她，她沒想到迪奧會親自來找自己。
迪奧終於將視線落在試圖逃跑的小面包身上。
在觸及到對方的金發後，男人不虞地蹙起眉頭，他從不享用金發小面包，那樣的女人死後躺在地上總會讓他浮現雪莉爾死在他懷裡的回憶。
屍體被丟在一旁，重物的落地聲剛好在雪莉爾的腳邊，她被嚇得一抖，卻依舊沒有停下摸索門邊的動作，身後的男人逐漸逼近，從他故意發出輕巧閑適的步伐可以聽出他在有意恐嚇女孩，這和大自然裡野獸在吃飽後戲耍沒有反抗能力的獵物行為一模一樣。
雪莉爾恨不得自己能立刻說話，警告對方她的哥哥迪奧可不是好惹的，再不然還有亞撒。總能給自己拖點時間。
可惜，她是個啞巴。
在冷意爬上她的肩頭，身後緩緩貼近一具男人寬闊冰冷的胸膛時，雪莉爾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想要去哪裡呢？」男人附耳低聲詢問她，手掌貼在了她的腰際緩緩移動著，最後攬住她的腰貼向自己。
雪莉爾正垂下臉龐示弱，將自己脆弱纖細的脖頸露在了男人的面前。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她想要扭過頭去卻被迪奧從後托住了下巴不准亂動。
他湊近一些，高挺的鼻尖幾乎要蹭到雪莉爾的血管：「雖然我一般不碰金發女孩，但你很香……我可以破一次例。」
這聲音——！
雪莉爾不顧他的桎梏掙扎起來，迪奧手下的力道加重一些，他的尖牙慢慢貼近：「你最好是聽話一些，也能減少一些痛苦。」
雪莉爾完全動不了，她的腰感覺快要被勒斷了，下巴處隱隱作痛。
從別人的口中得到迪奧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雪莉爾還沒有太深的感觸，但當她被他當陌生人對待時，那種無力感侵襲而來。雪莉爾從他的手臂裡掙出了左手，她感覺到了尖牙刺破她的皮膚，緩緩抬起手摸向了他的臉龐。
迪奧對她的動作感到驚疑，在其他人恨不得推開他的時候，柔軟溫熱的手掌卻撫摸在他的臉側，並不是試圖摸索他的模樣，而是一種，知道他是誰才做出的親近舉動。
眼前的金發刺痛了他的雙眼。
剛吮吸一口的迪奧拔出尖牙，脖子上的洞口還在流血，味道很美味，他不得不承認。伸出舌尖舔-舐著流下的血液，類似同類才會舔-舐對方傷口的動作讓雪莉爾僵住，她松開手抵住面前的門試圖躲開，迪奧卻捏著她的臉龐懷疑地望去。
迪奧駭異的聲音打破了房間的寂靜：「雪莉爾？！」
對於她出現在這裡，迪奧是憤怒的，但同樣他很高興。
從他口中吐出自己的名字同時，雪莉爾全身才放松了下來，她用力點頭，眼前突然一花，她被橫抱在男人的懷裡感受著輕微顛簸感，脖子上的疼痛這時才慢慢放大，手指攥緊對方的衣物，在黑暗中迪奧是她唯一的依靠。
外面還是白天，迪奧並沒有開燈，他抱著她大步走到新擺放的床邊，憑借著吸血鬼的視力近乎貪婪地打量著他的妹妹，被嚇到而臉色蒼白，雙眸努力搜尋著他的方向，但沒有害怕，反而多了幾分依偎。
「嚇到了嗎？」指背拂開她臉上的碎發，迪奧低笑著。
雪莉爾抓住了他的手指抱在懷裡，她很想向迪奧說出自己的思念，說出這一路上她找他有多辛苦，但她張開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一點終於引起了迪奧的注意。
和剛剛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捏住臉頰的動作很輕，彎下腰檢查她的口腔是否有問題，但無論是舌苔的顏色還是扁桃體都很健康。
他收斂了笑容，聲音慢慢帶上一絲危險：「你怎麼不會說話了？告訴我，雪莉爾，是有人對你做了什麼嗎？」
她立刻搖頭，抓住他的手攤開，慢吞吞地在上面寫字。
【復活的代價是我的聲音。】
「那麼，是誰和你做了交易呢？」迪奧立刻察覺到裡面的問題，一針見血地逼問著，「惡魔嗎？我不信他們會這麼善良，只索要你的聲音。」
和老太太的事情她不能說，雪莉爾只是沉默地抓住他的大拇指將臉貼了上去，貓咪一般蹭了蹭。
「這樣的逃避可沒什麼用啊，雪莉爾。」
但現在春風得意的迪奧並沒有追究下去，他寬容地准許雪莉爾這一次的隱瞞，但下一次就不一定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想睡覺嗎？」他也只是問了一句，隨後倒在了床上閉上了眼，厭煩且冷漠地說，「都怪那個女人太吵了。」
雪莉爾往剛剛那個方向望去，迪奧扭過她的臉龐似是制止：「有什麼好看的。」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再次掀起雪莉爾內心的波瀾，她睜著眼睡不著，鼻尖的血腥味仿佛故意往她鼻尖裡鑽，她捂住口鼻，迪奧撐著腦袋看她糾結地滾動，抓起被子蓋在她身上。
有人開了一點門縫進來，沒發出什麼聲音將地上的屍體挪走了，連帶著地上的血跡也消失不見。
雪莉爾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房間裡開了一盞溫黃的小燈在床畔，她醒來時迪奧已經不在房間裡了，走到門邊時地上什麼都沒有，仿佛之前發生的事情都是她的幻覺。
雪莉爾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口跪著的男人如一尊雕像匍匐在她的面前，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手臂無力地落在地上，還有鮮血在流淌。在意識到雪莉爾出來後無比尊敬地向她請罪：「請您饒恕我用這樣的方式將您帶到這裡來，是我眼拙，對您如此粗魯……」
雪莉爾茫然地看向坐在正廳裡的哥哥，迪奧連一個眼神都沒給男人，他抬了抬下巴招她過去，話卻是對著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說的：「出去吧。」
「我不希望還有下次，知道了嗎？」
男人感恩戴德地恨不得捧著迪奧的腳親吻，但還是知道分寸地深深垂下腦袋退了出去。
桌上開始擺放著各種熱氣騰騰的美食，似乎隨時等她醒來。
但對於她來說，幾十樣菜品還是太多了。迪奧只是看著她吃，這讓雪莉爾頓時壓力大了起來。
她寫下【太多了，吃不完。】
「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這是我曾經答應過你的。」他輕描淡寫地提起當年的承諾，雪莉爾抿嘴笑了一下，迪奧撥弄她身後的長發，仿佛找到了一種新的樂趣。
冰涼的手指觸碰到脖子上的傷口，雪莉爾瑟縮著脖子但並未躲開，這一點讓迪奧很滿意。
他注視著結痂的傷口緩緩問道：「還疼嗎，雪莉爾？」
第63章
皮膚被刺破的痛覺只是一時的, 但在黑暗中被咬破皮膚的恐懼卻還沒完全散去。
聽到迪奧問起這個問題，脖子上冰冷的指腹輕柔摩挲著，雪莉爾直搖頭, 迪奧坐起身虛攏在她身後，時不時從餐桌上拿起食物遞到雪莉爾的嘴邊, 就像是投喂寵物, 雪莉爾都會張開嘴吃了下去, 實在是吃撐她才搖頭拒絕了他。
雪莉爾想站起消食, 迪奧卻讓她和自己坐在一塊兒, 似乎想說些什麼隱秘的話，大廳裡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兄妹。
她打了個嗝, 迪奧感覺非常有趣地笑了起來，或許是在海底關的時間太長了, 他表現出來的樣子比從前要更瘋一些，盡管他的一舉一動還在優雅紳士的範圍內，但雪莉爾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這讓她想起了在黑房間裡的另一個女孩, 她看不見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
但這個時候卻不太適合說起這種事情。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復活的……」迪奧還能記得她屍體在自己懷抱裡逐漸變冷，即使試圖將她變成吸血鬼都以失敗而告終，但現在她活過來了不是嗎？
雪莉爾抓緊了自己的手指, 不知道迪奧會問到什麼程度。
迪奧將手貼在了雪莉爾的臉頰上, 確認她是否存在一般才收回了手，目光裡並不含多少感情，但說出承諾一般的話：「以後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的。」
雪莉爾不確定自己能活多久，畢竟已經死過一回了其實並不是很害怕這件事情。
但如果是迪奧願意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還是很高興的, 以前不願意和她有任何關系拉扯的少年憑借著他自己走到這一步, 誰也無法否認他為之所做出的所有努力。
迪奧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多疑地拉住雪莉爾的手，讓她和自己近一些，這樣就可以清晰看到雪莉爾臉上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雪莉爾在他的手掌上寫下，她只是不確定這條命什麼時候會結束。
審視了好一會兒，迪奧才從她的臉上收回目光。
「等我處理完那些人，我帶你回埃及。」
他話裡的那些人，雪莉爾很敏銳地意識到或許是指喬斯達家族的人。
她拉住了迪奧的手，【我還沒去過埃及呢，我們可以早點去嗎？】
她的目的太明顯了，迪奧沒說答應也沒拒絕，鮮紅的眼眸注視著她似是要將她看穿。
「看來他們對你很不錯。」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雪莉爾的臉色就白了下來。但依舊沒松開抓住他的手，沉默地堅持著要離開這裡的願望。
【我只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不喜歡血。】隨後又加上了一句，顯得真實了許多。
「你遲早要適應的，雪莉爾。」迪奧覺得自己一天下來已經將多年的耐心都用光了，如果換一個人和他這麼說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雪莉爾握緊了他的手指，沒有反駁。
在多方考慮下，迪奧還是沒有對喬斯達家族的人動手。
他占據著喬納森脖子以下的身體，實力大不如前，況且他如今覺醒了替身，喬納森的後代自然也會擁有這些能力，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他謹慎地決定先去回去再做打算。
然而，他沒有直接和雪莉爾透露出這些事情，那些有關於自己的缺點，他更喜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在他自己多疑的性格中，不告訴她這些反而是讓雪莉爾變得更加安全。
轉移一個話題，想到日本，迪奧反而記起了自己因為天堂計劃而遇到過一個日本女性，她並沒有成為口糧，反而還為他孕育了一個孩子。
現在，應該已經出生了吧。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現在應該也在日本。
不過迪奧並沒有告訴雪莉爾，在離開之前他順便去看一眼好了。
「要一起出去走走嗎？」他十分有興致地向雪莉爾發出邀請，盡管雪莉爾還沒有從他們討論的上一件事情裡出來。
轉移了話題也讓雪莉爾松了口氣，畢竟如果迪奧堅持的話，她現在似乎也無法有效阻止他的行動。
天已經暗下來了，他的手下藏在隱秘的地方一路跟隨，雪莉爾跟隨在迪奧的身旁，他們似乎回到了百年前的時候，兩人都還是人類，現在似乎也只是晚飯後的消食。
直到他們走過了幾條街，並不是什麼逛街的商場附近，而是安靜的住宅區。
他上下打量著周圍的建築，最後確定了某個地方，轉過身抱住雪莉爾在無人的小道上跳躍著，瞬間跳到了某家的陽台上。
明明是使用這種方式進來的，最後卻像是房子主人一般大步推門走了進去。雪莉爾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被他拉著手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是十分不願意就這樣闖入別人的家裡，但迪奧顯然沒有絲毫後顧之憂，好在房子裡沒有人在，才避免了尷尬的場面發生。
他徑直走進了一間小房間，沒有開燈，現在算起來還早，但小床上躺著的孩子卻早早地，似乎是習慣地用被子抱著自己來躲避只有一個人在家的害怕。
他沒有睡著，因此也注意到了有人走進來。
正當他以為是母親回來時，他滿臉笑意地鑽出腦袋朝著房門望去，卻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以逼人的氣勢看來。
來者不善。
那不是媽媽。汐華初流乃嘴裡的話咽了下去，他抱緊了被子蜷縮在角落裡警惕地盯著他。
小孩子敏感地察覺對方的情緒並不是高興，迪奧落在小孩黑色的頭發上，似乎不太滿意地走了過去。
雪莉爾這才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個孩子。
初流乃眼眶還是紅的，似乎因為自己一個人在家而害怕到哭泣過。這比他身上毫無吸血鬼血脈的事情更令迪奧感到不快。
愛哭的小孩子。
和雪莉爾一樣。
他彎下腰伸出手指戳著孩子的嬰兒肥臉頰，毫無父親的自覺：「你母親呢？」
初流乃被迪奧嚇得又有些想哭，到底不過是個兩歲的孩子，哪裡知道他的母親此刻正在夜店玩得開心，全然不顧一個兩歲的孩子在家。他癟了癟嘴搖頭說不知道，在迪奧要抓起他再問些別的時候，雪莉爾從他的懷裡抱住了孩子。
相比於高大危險的迪奧，柔軟溫和的雪莉爾很明顯更受初流乃的喜愛。
盡管他們是一起來的，但因初流乃和雪莉爾有過一面之緣，還幫助過她，在看到雪莉爾的容貌後，他像個樹袋熊死死抱住了她，小聲地啜泣著，大顆的淚珠落在雪莉爾的脖子裡，他害怕極了，埋在她的懷裡怎麼也不肯定抬頭。
看來迪奧將他嚇了個不輕。
迪奧冷漠地像個旁觀者：「沒出息的東西。」
雪莉爾抱著他無聲地哄著，溫柔地一下又一下安撫著初流乃的背，就連母親都很少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他，初流乃聞著雪莉爾身上的香氣慢慢停止了哭泣，臉頰蹭著她的身體，撒嬌似的又摟住了她的脖子。
她完全不知道這是迪奧的孩子，好不容易哄好了，她彎下腰作勢要將他放下，原本快要睡著的初流乃立刻睜開了眼，再次抱住了雪莉爾不願意松開。
他的聲音奶聲奶氣的，還帶著鼻音：「再抱抱，再抱抱。」
迪奧捏住他的後領直接從雪莉爾懷裡扯了出來，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後代是否和自己一樣，但發現，完全不符合預期。
迪奧將他丟在床上，拉住雪莉爾的手往外走：「走了。」
初流乃愣怔著看他們的背影，在雪莉爾回頭時他眼裡又續了兩包淚，張著嘴巴大哭起來。
雪莉爾朝他做了個鬼臉，初流乃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
「我也要走，要走。」眼看著他們就要離開，初流乃朝著他們張開了手臂。
雪莉爾自然是不可能帶別人家孩子走的，迪奧嘲弄著：「你要是喜歡就帶走。」
雪莉爾滿眼「你在胡說什麼」的目光瞪著他，迪奧攔腰抱起她跳下樓，在風聲隱約聽到他開口說：「那是我留下的孩子。」
但按道理，脖子以下是喬納森的身體，那麼那個孩子……到底是喬納森的還是迪奧的，或者說是他們兩個人的。
直到回去之後，雪莉爾還沒從那句話反應過來。
迪奧拍拍她的腦袋，泄露了幾分他的秘密：「等我的計劃成功，到時候就沒有人可以管控你我的命運了……」
雪莉爾聽不懂他的話，卻也知道他在做什麼大事。
倒是那個孩子，自從知道身份後她多了幾分擔憂。
兩歲的孩子在夜裡沒人照顧，一個人在家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迪奧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在晚上的時候讓亞撒將孩子抱了過來，初流乃在亞撒懷裡直流眼淚，但看到雪莉爾之後立刻就停住了。
他伸出手要，亞撒也不敢真的松手。
直到雪莉爾走過來，笑著將他抱了過去，初流乃才笑著埋進她的懷裡。
小孩子敏感地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敷衍，當意識到迪奧冷眼看向他時，初流乃會懂得審時度勢地縮在雪莉爾的懷裡小聲和她說話。
那個男人很凶。
而對於雪莉爾，他卻有著與生俱來想要和她親近的想法，初流乃很懂事地沒有在雪莉爾不會說話這件事上糾結，他喜歡雪莉爾的懷抱，喜歡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喜歡她的嘴唇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感覺，這樣的關愛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泡在了蜂蜜罐子裡，只不過這樣旁若無人的親昵最後被迪奧拆開。
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將他丟回去。」
迪奧抓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雪莉爾，後悔自己一開始就不應該帶她去看。
一個孩子而已，他還可以有很多。
但雪莉爾對一個孩子的關注越來越多了，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
「留在這裡的時間夠久了。」他這麼想著。
而有這樣想法的還有其他人，趁著夜色，迪奧拉著雪莉爾躺進了他的棺材，雪莉爾不理解為什麼她也要進來。
「在這裡，沒人能夠傷到你不是嗎？」迪奧的解釋很直接，雪莉爾無法反駁。只是原本一個人躺著的棺材兩個人就顯得擁擠了一些。
雪莉爾只要側過身閉上眼假裝睡覺，只不過假裝了一會兒還真的睡了過去。
等到下次醒來時，他們已經停留在了意大利。
聽迪奧說是和一位摯友相見。
他並不避諱地讓雪莉爾也跟隨他一起去見這位叫做普奇的修士，只不過對方的神色並不是很好。而且似是有意找迪奧開解。
「我只是想要阻止我的妹妹和被換掉的弟弟戀愛，這種有違人倫的感情是絕對不允許的，但是我沒想到……」他痛苦地捂住了額頭，最後卻陰差陽錯的讓他的妹妹投河自盡。
迪奧對此並沒有顯出驚訝的情緒，他對於這類情感並沒有普奇那般排斥，甚至無所謂的態度，雪莉爾無聲地離開裡他們的談話，亞撒在門口看到她，將口袋裡的糖果遞給她。
她接了過來，看向已經漆黑的天空嘆了口氣。對於自己的未來，她茫然而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原本希望那個孩子能夠是個突破口，但迪奧卻對他毫無感情，甚至比路邊的小貓小狗都不如，那只能換其他的方式。
他們討論了很久，直到雪莉爾睡下了迪奧才回來。
亞撒在旁邊守護著她，迪奧揮揮手讓他退下，他坐在了雪莉爾的床邊盯著她的臉龐許久，從普奇的口中他才意識到似乎從來沒想過如果雪莉爾喜歡另一個人並選擇離開他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一直注視著他的雪莉爾，會有一天因為別的男人選擇背叛他嗎？
艾斯曾經說過她和那個叫做承太郎的家伙走得很近，但現在看，似乎沒有什麼聯系。
但總會有這一天的。
第64章
在人類需要睡眠的夜晚, 迪奧卻因為這件事而惴惴不安。
他思考了一夜，順便去隔壁的房間解決了進食的問題, 等到雪莉爾清醒了之後, 意外發現自己窩在了迪奧的懷裡。
他拉緊了窗簾，夏季的日光總是出現得太早，他不得不將自己藏在黑暗裡趁著這個時間來補覺。
但他似乎沒有睡著。
屋內還點著一盞燈, 或許是為了照顧她的視線足以看清周圍, 不至於像那天那樣被丟進黑暗裡害怕地四處摸索。
相比於第一次，雪莉爾這次平靜許多。從迪奧的懷裡鑽出來, 雪莉爾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再抬頭時迪奧也睜開了眼靠在床頭看向她。
「你喜歡孩子嗎？」一夜未眠, 他的嗓子有些啞。
雪莉爾說不上喜歡，也不算討厭。如果是可愛的孩子，那大家應該都會喜歡的。
「或許對於你來說這個問題可能有點早……」迪奧在雪莉爾的臉龐上只能看見稚嫩與青澀, 在他眼裡，她還是個需要躲在他庇護之下的孩子, 愛情和孩子這兩個東西離她還太遠了, 但昨天普奇的話不得不點醒他，即使她還年輕，但丘比特卻隨心所欲地無視她們的年齡讓她們墜入愛河，這是無法控制的。
那可真是一個可惡的家伙, 迪奧心想，他從來不懂得心動的感覺，女人是消遣，孩子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 但雪莉爾和他不一樣。
她喜歡初流乃, 迪奧可以看出來。
或許他可以將那個孩子交給雪莉爾, 如果能夠轉移她注意力的話，也可以延緩愛神的到來。
雪莉爾半跪在那，從旁邊拿起自己的小板子開始寫字給他看：【你今天很奇怪。】
迪奧冷冷嗤笑著：「奇怪嗎？雖然我已經不是人了，但該有的情感還是有的。」
從迪奧口中說出情感兩個字，總覺得……更奇怪了。
「雪莉爾，我們簽一份保證書吧。」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仿佛他們處於賭桌上，迪奧正在為某件事而苦惱著。
雪莉爾抱著手臂看著他，並不願意答應他這種一聽就是霸王條款的東西。
他像個正常的兄長那樣說話，手臂撐在大腿上，手掌托著下頜試圖撿起當年法律系的知識來獲取利益最大化，「我們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情，那麼……我要一個保證的話，應該沒有關系的吧。」
雪莉爾明顯被他繞進去了。
她開始思考這件事，雖然沒感覺到哪裡不對，但第六感卻在警告她不能輕易答應下來。
她遲疑著還是回應他：【是什麼保證呢？】
男人的瞳孔顏色開始加深，他展露出得逞的笑容從手下拿過早已准備好的厚紙，他將紙墊在自己的大腿上，字跡一如既往的優美有力。
他慢條斯理地念著，手下書寫的動作不停：「無論發生什麼，雪莉爾將無條件地永遠陪伴在DIO身旁……」
雪莉爾小跑過去看他寫下一大段文字，她無聲地念出最後一句話：【即便是愛人，也無權干涉任何事情，如有干涉，可任由DIO處置。】
這都是……一些什麼保證啊。
雪莉爾伸手去搶，迪奧似乎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伸出手讓她完全夠不著。
「這些應該不難遵守吧，雪莉爾。」他覺得自己做了很大的讓步，還自顧自地點頭，「我希望你能十年之後再考慮愛人的問題，你還沒有達到可以識別男人本質的年齡，當然，這是我的忠告。」
只有男人才能真正懂得男人的心理以及一些小把戲。
像雪莉爾這樣的孩子，只需要在她面前展現出一點好感，哪怕是笨拙的，也能將她騙走。
沒有他的話，那她的人生也太危險了。
【你不可以這樣。】雪莉爾實在搶不到那張保證紙，最後氣憤地在板子上反駁他。
她的反應表現得太劇烈，不得不讓迪奧開始警惕起來：「難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他驚疑地掃視了雪莉爾一圈，開始加深了自己的判斷：「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你就已經傻乎乎地墜入愛河了嗎，雪莉爾？」
他冷下臉龐：「太愚蠢了。」
他的變臉速度太快，來不及給雪莉爾反應頓時站起身來：「是叫做承太郎的家伙？」
似乎只要雪莉爾遲疑半秒，他就會讓人去宰掉對方。
雪莉爾拼命搖頭，她第一次覺得沒有聲音是如此的不方便：【沒有！】
迪奧大步作勢要走出去，被女孩小小的力氣從後面抱住，她甚至都只來得及抱住他精瘦的腰著急地搖頭，但卻拖住了他沒有再往外走一步。
最後以雪莉爾按下自己的指印才消滅了迪奧的怒火，他對著燈光仔細檢查了一遍上面的內容，確保無誤後面露滿意地收了起來，這讓雪莉爾有一種上當受騙的錯覺。
覺得解決了一件大事的迪奧心情愉悅了起來，甚至願意答應雪莉爾的一個請求。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應你。」他大發慈悲地施舍道。
這是一個好機會，雪莉爾抬起眼皮懷疑地望向他，迪奧被這副不信任的模樣刺-激得連連冷笑：「我還不屑於騙你。」
雪莉爾認真地在板子上寫下：【減少殺戮。】
迪奧的表情可以說是難看至極，手邊的床架被他捏碎，雪莉爾在搖晃不穩的床上膽戰心驚，但依舊沒有放下板子，這都是他自己答應下來的。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要求，原本以為她會要帶上初流乃的，迪奧沉著臉皮笑肉不笑著，雖然他不知道這對雪莉爾有什麼意義，但是他自己開口的，卻也咬牙切齒地答應下來。
「你總是能找到惹怒我的方法。但雪莉爾……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這種要求對於已經不知道吃過多少小面包的迪奧而言，無異於是讓肉食主義的野獸拔掉尖牙成為食草動物中的一員，但對雪莉爾來說，她只是希望他們一家人能夠上天堂。
【母親——】她的字還沒寫完，迪奧不耐煩地用被子擦掉了她的話，對於過去他不再留念，「我已經舍棄了姓氏，我叫DIO，以前的人和我沒有了任何關系。」
那她呢？雪莉爾抓緊了板子沉默了下去。她也是沒有關系的人了嗎？
迪奧沒有繼續說下去，屋外的日光過於強烈，他沒有開口將雪莉爾趕出去，在那張被他毀得差不多的床榻上，他旁若無人地躺在上面閉上了眼休息。
這一次的交談看似平和，但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亞撒將夜晚准備好的食物端在桌上，雪莉爾沒有胃口地小口吃著面包，絲毫不知道亞撒正擔憂地低頭看著她。
【你還好嗎？】最後亞撒沒忍住，在板子上寫下這麼一句話詢問她。
雪莉爾搖搖頭，她早就有預感會遭到迪奧的厭惡，他的生活如果沒有她的話或許會肆意許多。他原本就不應該被束縛住的。
雪莉爾捂住胸口，從她醒來之後心髒就隱隱泛痛，伴隨著呼吸而加深。
在她處於黑暗中，那個女孩不再出聲後，她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疼痛，但那個時候還沒有現在這樣劇烈。以至於忽略了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或許，這又是對她的什麼限制。
直至太陽下山，迪奧醒來之後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他還處於氣頭上，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雪莉爾跟在他的身後，慢吞吞地跟隨著，兩個人來到了教堂，雪莉爾再次在那見到了那位普奇修士，
他的神色看上去比昨天的要好很多了。
普奇修士向雪莉爾點頭示意，或許因為失去妹妹的打擊太大，他對雪莉爾的態度可以說是相當溫和。
她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聊什麼，於是選擇了走出去看向頭頂那一輪彎月。而在這個時候，亞撒如影子陪伴在她的身旁。
「我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口味的，所以兩種都買了，您……要試試嗎？」他舉起了兩支冰激凌，任由雪莉爾選擇，他只是在街上看到了年輕的女孩對這種甜品情有獨鐘，或許他的亞娜小姐也會喜歡這種東西，於是買了過來哄她開心。
雪莉爾挑了一支，笑著小口品嘗起來。
亞撒也不吃，就舉著另一支等著雪莉爾吃完再遞過去，他說著路邊看到有趣的事情哄她高興，雪莉爾也慢慢放松下來，僅憑著笑容就足以讓亞撒滿足，至少他做的一切都能夠讓雪莉爾高興那就是足夠了。
天空突然劃過流星，不遠處的女孩驚訝地指著天空，連忙許願。
亞撒也將自己知道的知識說給她聽，聽說能許願後她連忙也閉上眼睛，再次睜眼的時候亞撒還在舉著她的冰激凌，雪莉爾催促他許願，褐發青年憨笑著：「已經許了。」
兩個人幼稚地湊在一塊兒，雪莉爾詢問他的願望是什麼，亞撒從不在雪莉爾面前撒謊，他眨了眨眼睛略顯害羞地小聲說：「我希望亞娜小姐能夠永遠開心。」
真是個傻子，雪莉爾感動又好笑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迪奧並沒有停止回去的路程，雪莉爾見到了迪奧的公館，如同迷宮一樣的建築足以讓外人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雪莉爾的房間被安排離迪奧的很遠，或許他並不想讓雪莉爾打擾到自己。
這一點讓雪莉爾感到挫敗。
她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翻滾，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什麼東西朝自己爬來，睜開眼仔細看去，對方就猛地撲了過來，抱住她的臉蛋親了一口。
第65章
當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出現, 的確能夠很好的轉移注意力。
雪莉爾對於初流乃的出現相當驚喜，雖然他生著一頭黑發，但模樣卻十分可愛, 而且討喜。
誰也不知道初流乃是怎麼被帶到這裡來的, 艾斯對此很有發言權，如果不是知道這個孩子是迪奧大人的話, 或許在他哭鬧不止的路途中就被艾斯給解決掉。
他的物理攻擊極具穿透性, 即使是艾斯，也不得不敗下陣來。
但詭異的是, 這個孩子被放進雪莉爾的房間之後竟神奇般地停止了哭泣, 用牛奶和零食都無法轉移初流乃的注意力，但他仿佛知道了什麼，或許是憑借他的第六感敏銳地察覺到了雪莉爾的存在，甚至會自己爬過去找到她的位置。
太神奇了。
艾斯不由得感嘆：不愧是迪奧大人的孩子。
雪莉爾將初流乃舉了起來，她無聲地逗弄著他，這個孩子瞬間手舞足蹈地咯咯笑出聲,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雪莉爾，嘴裡不停地嘀咕著日語, 雪莉爾聽不懂, 但並不妨礙兩人之間奇怪的交流。
艾斯盡職盡責地在迪奧面前報告，而坐在那的金發男人抽-出一點注意力, 只問了一句：「她現在高興了？」
這還是艾斯第一次見迪奧大人為了一個女人而做出這種事情，盡管是他的妹妹，但時隔這麼久, 他對雪莉爾的看重還是超出了艾斯的想像。
艾斯深深低著頭, 不敢透露半分情緒。
他如實稟報：「雪莉爾小姐笑得很開心。」
也不枉費迪奧大人特意讓他將那個孩子帶回來, 對於這個孩子並不被迪奧所看重, 他甚至將自己的孩子當做哄女孩的工具……
但迪奧看上去也並不是很高興。
一個孩子就能輕易將她哄開心，迪奧一時間不知道在雪莉爾的心理，他的分量是否已經在時間的長河裡逐漸變輕，多疑敏感的性格讓他無法忽略這種事情，但性格決定他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
男人踱著步子走了出去，他轉動著眼珠試圖從孩子的笑聲中看到房間裡的場景，但他才發現，因為他的有意冷落，特意將雪莉爾的房間安置離他最遠的地方，要繞過走廊到另一頭的盡頭，他才能看到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妹妹到底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他又放棄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沒有意義的事情，雪莉爾的到來將他的生活都打亂了，原本他現在應該是在品嘗血液的時候，現在卻為這種小事占據心神。
艾斯幾乎一眼就看出迪奧的心思：「迪奧大人，我已經為您准備好了食物。」
房間裡的女人足夠漂亮，她們的皮膚吹彈可破，當迪奧還有心情的時候，他更喜歡尖牙刺破她們皮膚吮吸血液的口感，但今天顯然他不是很愉悅。
他的手指鑽進食物的身體裡吸收血液，盡管他和雪莉爾離得已經夠遠，確定她聽不到自己這邊的聲音，但在女人發出難受的哼聲時，他隨意用枕頭捂住了她的臉龐。
雪莉爾聽到的話也無所謂，她並不能對自己做什麼，但迪奧還是下意識這樣做了。
而這些食物並沒有像之前的那些一樣直接死亡，他在最後一刻抽-出了手，當艾斯聽到迪奧吩咐他處理掉這些人，在意識到她們都還活著的時候，動作都頓住了。
當然他不敢質疑面前的男人，在艾斯將這些女人帶走之後，迪奧也不由得為自己做這種事情而感到諷刺，這些都是雪莉爾的錯，如果不是她提出一個這樣莫名其妙的願望的話。
雪莉爾打了個噴嚏，正倚靠在她臂彎處睡覺的初流乃立刻抬起頭來，或許是生活將他歷練得如此成熟，小小的手掌貼在雪莉爾的額頭上，奶聲奶氣地問她：「你感冒了嗎？」
雪莉爾聽不懂但不礙於她去理解他的意思，雪莉爾用被子蓋住他，搖著腦袋示意自己沒事。
初流乃並沒有因為她的安撫而安心，幼時的際遇讓他思考得更多，他無法拋棄內心的擔憂抱住了雪莉爾的脖子，湊過去親親她的臉頰。
「初流乃很喜歡你……」他停頓了一下，被雪莉爾輕拍著背時縮進了她的懷裡，悶聲呢喃，「不要丟下初流乃。」
迪奧雖然不用吃人類的食物，但卻對雪莉爾規定要在餐廳裡吃，他坐在正位上看著小孩緊緊抱著雪莉爾不放，卻在他的視線下被迫松開了手，在屬下笨拙的動作下替他系上小兜兜坐在了雪莉爾的對面。
他的食物比較簡單清淡，但味道也不錯。
在初流乃的視線裡，他喜歡的姐姐受制於這個金發男人，這讓原本想要耍賴要挨著雪莉爾坐的小孩意識到現在的形勢不由他掌控，於是乖巧地使用著工具吃飯。
他再次聽到了男人稱呼她為雪莉爾，那是另一種陌生的語言，但對於小孩子來說，在語言體系還未完全建成之前，學習另一種語言並不是很難。
雪莉爾，他饒舌地在心裡念了一遍，大眼睛時不時朝著兄妹倆望去，試圖得到更多的信息。
只不過看的次數多了，惹來了金發男人的厭煩。
他拿起刀叉，並不考慮這對於一個孩子柔嫩的皮膚來說是鋒利的存在，抬手一點，戳在了初流乃的額頭上。
「你應該學一些規矩，例如在吃飯的時候四處張望是非常失禮的一件事情。」
他優雅的語調和並不優雅的動作讓雪莉爾立刻放下了餐具，試圖奪過迪奧手裡的刀叉，但迪奧仿佛已經看到她的動作，慢條斯理地放下來，丟進了餐盤裡，清脆的響聲來表示他的不滿。
初流乃嘴巴上還沾有醬汁，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在雪莉爾擔憂的目光下很懂事地說了一句：「不痛。」
迪奧蹙眉：「你的語言該換換了。」
初流乃也聽不懂迪奧說話，父子倆相當於雞同鴨講，互相看不對眼。
雪莉爾發現他對初流乃的忍耐度比尋常人高了不少，在意識到這種事後，她開始時不時帶著初流乃去迪奧面前刷存在感，雖然他表現出並不喜歡迪奧，但卻聽她的指揮，偶爾跑到迪奧面前不失優雅地喊他爸爸。
迪奧不屑一顧，在他將初流乃團成一團准備像保齡球一樣丟出去的時候，意外看到了正在門外偷看的雪莉爾。
突然又被好好放下的初流乃被揉亂了頭發，男人冷著臉用腳尖踢他的屁-股：「不要在我面前晃。」
原本想要告狀的初流乃也因為迪奧的突然改變主意而失去了機會，他走出去抱住了雪莉爾的腿，慢吞吞地撒嬌：「雪莉爾姑姑，我想要和你玩捉迷藏。」
他學習得很快，現在已經可以用英語和雪莉爾「交談」了。
這段時間不再心悸的雪莉爾也感受到了迪奧並未無視她的願望，她抱起初流乃開始滿足他的願望，迪奧的公館構造如同迷宮，非常適合玩捉迷藏的游戲。
初流乃很聰明，雪莉爾不需要躲藏得太明顯被他發現，於是這一次也一如既往，雪莉爾在一處隱蔽的地方躲著，就開始安靜地等待初流乃的到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躲藏的地方過於逼仄，雪莉爾突感身體不適，頓時有些喘不上氣。
等到她想要從角落裡站起來，身上也沒有一絲力氣。手臂撐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的靈魂仿佛從身體裡抽離般在瞬間昏迷了過去。
而在她的背後隱約有綠色的藤蔓生出，散發著悠悠熒光。
初流乃找了兩個小時也沒找到雪莉爾，在他放棄地到處呼喊雪莉爾時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過於謹慎的孩子不再糾結，立刻跑到了迪奧的房間門前拍打著：「
爸爸，爸爸！」
誰也不喜歡在睡夢被吵醒，迪奧一開始並不想理會他的吵鬧，艾斯也在門口用可怖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孩子，壓低聲音趕他離開：「不要打擾迪奧大人休息！」
初流乃緊張地仰頭看向這個大塊頭的男人：「可是，我找不到雪莉爾姑姑了。」
「在認真找一找就出來了。」艾斯在迪奧大人的事情上並不退讓。
「雪莉爾姑姑，她不見了。」初流乃著急地開始結巴起來，他堅信雪莉爾不會在他的呼喚聲中藏匿著不出來，「找一找，幫我找一找！」
看到亞撒飄過，艾斯低沉地喊住了他：「喂，帶他去找雪莉爾小姐。」
在聽到雪莉爾名字的亞撒如同雷達般立刻走了過來，他抱起初流乃詢問起事情的經過，迪奧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推開門的同時初流乃立刻閉上了嘴巴。
「我真應該把你丟出去。」他冷聲說道。
初流乃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又擔心雪莉爾露出一點小嘴小聲說：「姑姑不見了。」
迪奧揮揮手，公館裡的屬下四下分散開，開始尋找雪莉爾的蹤跡。
直到有人抱著昏迷不醒的雪莉爾來到迪奧面前，他們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雪莉爾……」迪奧從手下懷裡搶過女孩，她的臉色十分蒼白，雙眸緊閉，男人的呼喚並沒有讓她有任何的變化，迪奧快速將她帶到了自己的床上，他撫摸著雪莉爾的額頭，撥開她臉頰旁的碎發，再次呼喚著她的名字，「睜開眼看著我。」
她沒有任何反應。
迪奧眼尖看到了什麼，他抓住從雪莉爾身體裡鑽出的一根藤蔓，感受到了雪莉爾的生命在快速消逝。
是替身。
她的精神過於溫和，對於替身的出現而無力承受，如果在這麼繼續下去的話，她的生命也即將中止。
第66章
《如何照顧好身患重病的姑姑》是快三歲的初流乃當前所研究的重要課題。
孩子的腦袋瓜裡充斥著和成年人不同的思想, 雪莉爾被迪奧帶到了他的房間裡，但依舊昏迷不醒。他趁著迪奧不在的時候跑進去觀察雪莉爾的情況，就像是電視裡演的那樣, 初流乃脫掉鞋子艱難地爬上-床，摸索到雪莉爾的身邊, 用手指放在她的鼻下感受到還有呼吸, 像個大人似的吐出一口氣。
「雪莉爾姑姑？」他小聲地貼在雪莉爾耳邊喊, 並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沒有迪奧在身邊，初流乃膽子大了許多。
他依偎在雪莉爾的身旁，並沒有因為雪莉爾的昏迷而停止小孩子的嘀咕。
「姑姑是睡美人嗎？」他湊過去問, 沒人回答他, 初流乃自顧自地用自己的小腦袋瓜思考著，「親親, 會醒。」
但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小王子，於是又哼哧著下床抓著碰到的第一個人——艾斯，童言無忌地詢問著他：「我是小王子嗎？」
艾斯沉默了良久，無法想像他身體裡留著迪奧大人血脈的這個孩子問出這樣不要臉的話。
但他是迪奧大人的孩子，艾斯在違背自己良心的情況下，冷著臉點頭敷衍他：「是的, 您是的。」
初流乃似乎沒聽清, 歪著腦袋問他：「我是什麼？」
艾斯咬牙切齒，不知道初流乃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最後還是從牙縫裡擠出超出他羞恥範圍的話：「您是小王子。」
初流乃滿意地跑回了迪奧的房間，他可是小王子呢，肯定能吻醒姑姑的。
一想到這裡初流乃就再也忍耐不住再次爬上-床, 他清了清嗓子, 擦了擦自己的小嘴巴, 對准緊閉雙眼的雪莉爾嘟著嘴唇湊了過去。
迪奧身旁跟著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正在向效忠的迪奧解釋著雪莉爾的情況：「因為您使用喬納森的身體所產生的替身能力，或許是通過血緣關系讓雪莉爾小姐也產生了相似的能力，不過她的精神並不足以支撐她控制它，所以……」
她的話沒說完，迪奧已經注意到了艾斯欲言又止的表情。
「出什麼狀況了？」
艾斯退開身體，將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到房間裡的初流乃暴露了出來，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畫面已經說明了一切。
初流乃嘟著小嘴小雞啄米似的在雪莉爾的嘴巴上親了親，直到一股從門口吹進來的涼風爬上他的身體，一股不好的預感讓他停止了動作，抬起頭看向正在門口以死亡視線盯著他的迪奧。
「你——在——做——什——麼！」
雖然平時他不怎麼喜歡這位父親，但在感受到迪奧身上的怒意時，初流乃控制不住地哆嗦著，立刻站起身雙手糾結地抓在身前扭動著。
「姑姑……」他忐忑不安地掃視朝他走來的金發男人，身體都繃緊了，卻在最後又鼓起勇氣大聲回答，「我想讓姑姑醒過來。」
他才不要讓姑姑一直躺在這裡一動不動，他可以讓姑姑醒過來！
迪奧並沒有將他當做一個小孩子來看，他甚至沒有耐心去聽一個孩子搞笑的解釋，攥住初流乃的衣襟，他沒有多少耐心地將他往門口一丟，即使是收斂過的力道，但對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那依舊是會造成嚴重傷害的力度。
艾斯接住了臉色發白的孩子，抬抬下巴示意他離開這裡，當然這是看在他是迪奧大人血脈的份上才給予的勸告。
會看眼色的初流乃心有不甘地再次看向了雪莉爾，他癟了癟嘴，卻故意不看將他丟出來的迪奧，孩子的骨氣讓他在明知道迪奧的可怕之處時依舊保持著一團不忿的情緒，在迪奧看過來之前倔強地哼著跑開了。
初流乃沒有做錯事情！都是爸爸的錯！
恩雅婆婆握住了雪莉爾的手掌，她是發現迪奧替身能力並教授他的人，在替身這件事上她懂得比迪奧要多得多。
雪莉爾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妙，恩雅婆婆掀開了她的後領衣服查看替身的情況，綠色的藤蔓若隱若現著，纏繞在女孩雪白的肌膚上，仿佛有生命般探出，卻又很快縮了回去。
或許是察覺到了迪奧的強大，很快就消失不見。
「它正在吞食著雪莉爾小姐的生命……」恩雅婆婆最後還是沒有隱瞞地說給迪奧聽，她的兩只右手離開了雪莉爾的身體，在這種情況她也只能提出另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方法。
「或許您賜予雪莉爾小姐新的生命，她的精神也會變得強大一些……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迪奧大人。」
死馬當活馬醫，至少這也是一種可以嘗試的方法。
「她還能活多久？」迪奧凝視著雪莉爾的面貌，她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柔弱展現在他面前，閉上眼他就無法避免地想起當時她死亡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他已經超越了人類，卻依舊對雪莉爾的情況束手無策，這樣的挫敗感讓他體內的殺意在沸騰，唯有滾燙的熱血才能讓他冷靜下來。
恩雅婆婆輕聲說：「大概50天左右。」
恩雅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出去，迪奧注視著雪莉爾良久，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雪莉爾下頜，慢慢下滑落在了她脖頸處的大動脈上，那裡還在像征著生命跳動著，只不過平日裡活潑的小鳥兒此刻卻在有氣無力地窩在他的掌心裡，沒什麼精神。
「你想變成吸血鬼嗎，雪莉爾……」他呢喃著仿佛是在詢問自己，「我知道你討厭血，但如果能這樣活下來的話，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被他劃開的掌心裡鑽出鮮紅的血液，他舉在雪莉爾的上方，剛好合適的流速讓被掰住下頜被迫張開嘴的雪莉爾喝下去，男人發出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的喘-息聲，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未來她將永生不死地陪伴在自己左右，從他的嘴裡吐出權力和情感被同時滿足的喟嘆。
而在這時，異變突生。
昏迷不醒的雪莉爾猛地睜開了眼，她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如同吞咽下去令她痛苦不堪的毒-藥，無聲地在床上翻滾著，迪奧上前捉住她亂動的身體，按住了雪莉爾的肩頭：「你再忍耐一下。」
本以為是轉化成吸血鬼才有的痛苦卻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奇怪起來，雪莉爾的嘴角溢出鮮血，除了是他喂進去的，還有從她身體裡湧出來的新鮮血液。
鐵鏽味充斥在迪奧的鼻尖，他難耐地露出了鋒利的尖牙，在他出神之際雪莉爾掙脫開他的力道趴在床邊大口地吐出血液，這動靜將門外守候的恩雅婆婆都驚動地跑了進來。
「這是……怎麼了？」
在了解情況之後，雪莉爾的口中除了鮮血並沒有出現吸血鬼的尖牙，她的瞳色依舊是金色，絲毫沒有被轉化的跡像。
這不得不讓迪奧想起當年試圖將瀕死的雪莉爾轉化成吸血鬼失敗的事情，而雪莉爾現在的情況似乎更嚴重了，她無法轉變成吸血鬼，甚至因此而受傷。
迪奧如同被從頭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都涼了下來。他的妹妹仿佛和自己生在兩個極端，連吸血鬼的血液都無法承受。
好不容易才讓雪莉爾恢復了過來，她的臉色更加蒼白，迪奧遠遠地注視著她，甚至讓艾斯將初流乃帶過來他也不曾靠近。
初流乃親吻著雪莉爾的臉頰，小小的孩子卻說不完的話，雪莉爾精神不濟地聽著，最後還是被迪奧吩咐將初流乃帶了下去。
【哥哥。】
雪莉爾仿佛大病初愈，脆弱得和冬日暖房裡的花朵被放在室外凍蔫沒什麼區別，她朝著迪奧無聲地開口，迪奧卻不動，她知道迪奧聽見了，固執地朝他伸出了手，失去血色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再次喊道：【哥哥。】
這一次他無法視而不見，眼裡卻滿是不耐和冷漠。
男人站在床邊卻並沒有彎腰的打算，神色陌然。
雪莉爾努力抬起手勾住了迪奧的一根手指，做出這個動作就已經很吃力了，她緊緊勾住也不再說話，似乎已經知道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你快死了。」迪奧嗤笑一聲，將這個事實告訴了她。
想像中的驚訝並不存在，雪莉爾眼中的了然卻激怒了對方。
「你為什麼沒反應？」迪奧猛地站起身。
「你有很多事情都瞞著我，雪莉爾。」他的眼神冰冷，濃厚的欺騙感讓他立刻甩掉了雪莉爾的手指，在他為此以可能會死在日光下的代價前往倫敦尋找她的屍骨時，雪莉爾卻將這種事情偷偷隱瞞了下來，他最厭惡別人的背叛，雪莉爾搖頭試圖再次拉住他，卻被迪奧有意避開。
她只是意識到自己……遲早要去見母親的。
她沒有想要騙迪奧的意思。
他無視雪莉爾朝他伸過來的手，站在了門外冷笑著，耐心耗盡般吐出殘忍的話。
「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出現在我面前。」
他用力從外闔上了門，初流乃站在一旁翹首相盼，待他想要進去看望雪莉爾的時候，迪奧冷冷看了一眼這個孩子，吩咐一旁的艾斯：「從現在開始，誰也不准進去。」
剛說完，腳邊就感受到沒什麼感覺的捶打，低頭望去，初流乃癟著嘴正發泄著在聽到那句話後的怒火：「爸爸，壞！」
在迪奧抬腳踹飛他之前，艾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初流乃的後領扯在一邊，小孩子的憤怒無處發泄，最後轉變成了無聲地哭泣，他哭得鼻尖通紅，哭喊著要姑姑。
雪莉爾從床上滾下，實在站不起身體的她只能沿著聲音慢慢爬過去，但最後還是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她身後的藤蔓越來越大，昏迷中的雪莉爾仿佛聽到了有人在她耳邊呢喃：「讓我幫幫你吧……」
初流乃鬧了一天一夜，最後實在是熬不住睡了過去。
在外進食的迪奧將手裡的屍體隨意甩在了地上，他舔-舐著掌心上流淌的血液，被填飽的肚子讓他的心情終於好上了一點，身上弄髒的衣服隨意扯掉丟棄，他邁開步伐踏入了干淨的水池中，將身上其他地方沾上的血液和女人沾染在他身上的香氣清洗掉，再次出來時，水滴順著他完美的身軀往下滴落，艾斯替他披上了衣服，卻聽到迪奧說起房間裡的事情。
「她的情況怎麼樣？」
他隨意地問起，半晌沒有得到艾斯的回答，鋒銳的目光向艾斯看去：「怎麼不說話？」
「按照您的吩咐，沒人進去過……」
所以，意思是沒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就不會給她送些吃的？！」迪奧推開擋在面前的艾斯，光著腳大步朝著房間走去。
第67章
初流乃站在角落裡問亞撒：「為什麼爸爸站在房門口不進去？」
同樣也為雪莉爾擔憂的亞撒心事重重, 他彎下腰將初流乃抱在了懷裡：「迪奧先生正在為亞娜小姐擔心。」
初流乃才不信，他聽到那個壞家伙對姑姑說的話，都是一些讓人難過的話。
亞撒同樣也看向了迪奧的方向，昨天艾斯攔住了他, 打了一架也沒能進去, 現在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艾斯的手已經握在了門上，他打量著迪奧陰晴不定的神色, 揣摩著效忠的對像這次的想法是什麼, 上次他還以為迪奧大人終究不會被感情左右的人，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但這次，他察覺到了迪奧大人內心的躁動。
微弱的風被帶起, 艾斯最終推開了那扇門，裡面漆黑一片，牆壁上的燭火早已燃燒殆盡, 低落下來的白蠟凝結成了奇怪的形狀死死黏在木架上。
映入眼簾的那張大床上沒有人，迪奧快步走了進去, 失去了以往怡然自得的風度, 當超出他所掌控範圍內的事情出現，當不受他左右的情感開始發生變化, 這一切都讓艾斯眼裡的迪奧失去了應有的分寸。
他大步走了進去, 拉緊的窗簾所制造出來的昏暗環境令剛走進去的迪奧微眯著眼睛，適應周圍的光亮, 那天發怒時的尖酸刻薄，在他低聲呼喚, 舌尖繞著她的名字吐出時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艾斯也跟了進去, 初流乃看到門被打開, 直接從亞撒的懷裡掙脫下來也跟著要跑進去。
阻止一個孩子是非常輕松的事情，但亞撒只是像征性地阻攔一下，他單純地跟在了初流乃的身後借著這個由頭也跟著進了昏暗的房間。
他遠遠地就看到了艾斯停住了腳步，跟隨視線往旁邊看去，雪莉爾正坐在桌邊，不知道從哪拿來了一把梳子，背對著他們無聲地在打理著她的頭發。
「姑姑！」初流乃看到她沒事，露出小牙齒笑著跑過去。
在半路上被迪奧一把扯住了後領，提起來往後一丟。亞撒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再次被這麼丟開，初流乃生氣地大喊著，試圖從亞撒的懷裡掙脫出去要打他：「爸爸討厭！」
迪奧並不說話，只是看過來的視線尤為可怖，亞撒捂住了初流乃的嘴，擔心雪莉爾會因此再和迪奧產生矛盾。
「你們太吵了。」一道女聲響在他們的耳邊，亞撒不可置信地望向坐在那的女孩，她放下了梳子，緩緩起身，神色冷漠地看向他們。
初流乃瞪大了眼睛，甚至忘記了要說英語，直接用日文大聲喊了起來：「姑姑，你會說話啦？」
明明那是雪莉爾的臉龐，但是亞撒看到她的那一剎就認出了面前這個人不是她。
「從她的身體裡滾出去。」
金發男人用陌生且敵對的目光望向雪莉爾，他的聲音似乎是在壓抑著怒火，一字一頓地給對方下了最後的通知。
「雪莉爾」笑了起來，那張臉龐揚起了明媚且肆意的笑容，她張開了自己的手掌打量著，仿佛在欣賞著什麼漂亮的藝術品，對迪奧的警告毫無反應：「我為什麼要出去呢？你可以把我當做雪莉爾……反正不都是一樣的嗎？」
迪奧向前邁了一步，微微壓低了脊背，這種姿態更像是野獸即將進攻的示警，他的怒火已經讓他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面前這個雪莉爾已經被別人操控，在場的除了初流乃暫時還沒有注意到，在其他人的眼裡，有一道白色的人形逐漸和雪莉爾的身體融合，她操控著雪莉爾的所有動作，這對於迪奧而言不亞於某種不要命的挑釁。
「不要用雪莉爾的身體做出這樣的表情，」迪奧的喉嚨發出壓低的怒吼，對方真的惹怒了他，他甚至召喚出了自己的替身，「如果你不想被我親手撕碎的話。」
「真的嗎……」雪莉爾柔弱地耷下眼，手掌抵在胸前退後一步，「哥哥，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還是你忘記了……」
「雪莉爾」掀起眼皮，嘲弄地看向這個正處於暴怒邊緣的男人，慢吞吞地說出傷人的話：「我已經為你死過一次了，難道你現在還要再殺我一次……」
男人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喉嚨，將她後面的話被迫吞了回去。
「我再說一次——」迪奧深吸一口氣，慢慢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給我，出去。」
「雪莉爾」咳嗽著，卻依舊無所畏懼地笑著，她看到了雪莉爾的那些記憶，身為替身，她更想讓面前這個男人吃點苦頭。
「那就殺了我呀，哥哥——」
她用著雪莉爾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後，臉上的笑容燦爛極了，她仿佛要代替雪莉爾發泄出那些被深深埋藏在她心底的痛苦：「你不是希望我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嗎？那就殺了我吧……她反正也不想出現在你面前了。」
伴隨著他的力氣越來越大，雪莉爾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到最後輕到聽不見，她握住了迪奧的手腕呢喃著：「哥哥。」
這句熟悉的稱呼讓迪奧下意識地松開了手，雪莉爾趴在地上，捂著喉嚨咳嗽著，隨即又輕聲笑了起來，仿佛是對他的無盡嘲諷。
在理智和憤怒之間強烈的拉扯下，迪奧的替身實在忍無可忍，他上前扯住了雪莉爾的替身，那只白色的身影如同土裡的蘿蔔一般試圖用根系纏繞在雪莉爾的身體，借此來抵抗迪奧的力氣。
而在最後控制不住的時候，「雪莉爾」用著陌生的冷漠眼神注視著迪奧：「她不會回來了，是你親手殺了她！」
一道稚嫩的哭聲打破了這凝滯的氣氛，迪奧往後瞥去，初流乃淚眼通紅地哭泣著，他被亞撒放了下來，踉蹌著跑過來抱住了雪莉爾的手臂，就像是即將失去最喜歡的玩具死抓著不放：「姑姑不要丟下初流乃……我聽話……」
「都是你壞！」小孩扭過身體拍打著迪奧的腿，大眼睛裡都是不忿和指責。
最後那只白色的替身被剝離出來，她渾身雪白，身後還長有一對雪白的翅膀，此刻正用著雪白的瞳孔注視著身體軟下去的雪莉爾，如同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迪奧將雪莉爾抱了起來，她就像死了一樣無力地垂落著手臂，失去生命般僅僅依靠著他的手臂才能讓腦袋不會那樣垂落下去。
「她不會死。」從迪奧口中吐出的話令白色替身嗤之以鼻，但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嘲弄地看著他此刻小心翼翼將雪莉爾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在雪莉爾看不到的時候，他為剩不多的溫和似乎才會展現出來。
可惜，雪莉爾看不到。
迪奧感受著她身體裡殘余的生機，他似乎有什麼話想對她說，艾斯將初流乃夾在臂彎裡帶出去，亞撒想要留下，但他只是停留了兩秒，視線落在雪莉爾蒼白的臉龐上，他深吸一口氣選擇轉身離去。
如果可以的話，只要雪莉爾願意，她說出想要離開的想法，即使要犧牲他這條命他也要帶雪莉爾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
房間重新恢復了安靜，但迪奧此刻卻不喜歡這樣，他慢慢彎下腰去，將額頭抵在了雪莉爾的額頭上，他們近乎要碰到對方的鼻尖，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比生死更遠。
她不願意見到他了，在他說出那番話之後。
如果是以前，他只會覺得雪莉爾不知好歹，百年的孤獨讓他曾經無數次回想起和雪莉爾生活的點點滴滴，而在遇到一個活生生的雪莉爾，他在畏懼與她的接觸和想要將她綁在身邊的兩者之間不停地游移著，似乎要將他的靈魂撕扯成兩半才能平息。
「我可以原諒你的欺瞞，雪莉爾。」這是迪奧做出最大的讓步了，她不知道這個多疑自私的男人能說出
這樣的話有多違背他的本能，他覺得雪莉爾的皮膚很涼，明明外面還是炎熱的夏季，他將被子包裹住她的身體，避免自己冰涼的皮膚和她有所接觸，但這依舊不會讓她醒過來。
對方的無動於衷仿佛是對他這種自認為是愚蠢的行為的另一種嘲笑，他咬緊牙，憤怒從聲音裡溢出來：「你贏了可以吧！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讓我後悔，雪莉爾，你的這些小把戲對我根本沒用！」
他在床邊踱著步子，房間裡安靜得可怕，迪奧恨得牙癢癢，卻又拿雪莉爾沒有辦法。他坐了下來，手指穿梭在發間，苦惱煩悶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向雪莉爾，她沉沉地昏睡著，真是脆弱啊，脖子上還留有他的手指印。
「所以一開始你就不應該靠近我，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那些年沒能說出的話現在他不吐不快，視線從她的脖子上移開，「雪莉爾，這是你自找的。」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想你應該不會做出相同愚蠢的事情，對吧？」
他解開了衣襟最上方的扣子，想起那些年雪莉爾做的那些事情，又嘲笑起她來。只不過那些事情太過久遠了，他張開的口又慢慢閉上。
身後感覺有東西在扯他的衣服，迪奧回頭望去，女孩的手無力地拉住了他，不知道她醒了有多久，此刻面色蒼白地朝他笑了一下，無聲地張開嘴唇：【哥哥。】
迪奧煩躁地將頭發梳在腦後，他捂住了雪莉爾的雙眼不讓她看向自己，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過來的，過了一會兒問她：「都聽見了？」
手掌下的面龐上下點了點，回答著他的話。
「後悔嗎？」他問，似乎也沒期待得到一個讓他高興的答案，「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過去，你應該會離我遠遠的吧？」
這一次他沒有等到雪莉爾的回答，明明沒有期待，但他還是抿緊了嘴唇，在要收回手掌的時候，雪莉爾抓住了他手指，柔軟的嘴唇印在了他的掌心裡。
第68章
這個世界上比力量更可怕的東西, 艾斯從未想過，會是一個柔弱的女人。
即使她不會說話，但能夠去改變他效忠的極惡之主。
自從雪莉爾醒過來之後, 他不知道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但迪奧大人卻態度大變。他察覺到因為什麼而改變了迪奧大人原本的計劃。
搜尋36個罪大惡極的人，而這個任務很明顯落在了艾斯的頭上, 作為被迪奧所信任的手下, 盡管心中有所疑慮, 但也沒有詢問出口, 他只管照做。
雪莉爾還不知道迪奧要做什麼，她的精神依舊不夠控制好她的替身, 時而會陷入睡眠之中, 在清醒的時候, 初流乃會乖巧地陪伴著她, 或許是之前她的昏迷讓他受到了驚嚇, 在這次之後, 除了迪奧將他丟出去外，他基本不離雪莉爾周圍。
就連亞撒連她走路都在一旁盯著, 他欲言又止, 在雪莉爾詢問時卻又什麼都不說。
迪奧從意大利將他的友人普奇接了過來，他提起了曾經和普奇說過的天堂計劃, 雪莉爾的狀況讓他不得不提前將這個計劃納入實施階段，他如今雖然已經超越人類, 但只有踏入天堂，成為一個真正的掌控他人命運的神才能將雪莉爾的命運扭轉。
而此刻, 雪莉爾正在和她的替身進行一場秘密交談。
她無需寫字, 那個被雪莉爾稱之為「銀白」的替身就可以感受到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銀白纏繞在雪莉爾的身後, 如同無法被拆分的連體嬰，但她和雪莉爾相似的聲音說出的話卻十分殘酷：「你承受不住我，盡管我已經減少使用你的精神但好像沒有太大的作用。」
【辛苦你了。】
銀白一噎，卻又因為她的溫和而生氣：「你沒剩多少生命了，為什麼還能如此平靜？難道你不害怕死亡嗎？」
害怕啊，她怎麼會不怕呢？
但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或許她的存在並不能給迪奧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因此拖累他，她搖搖頭：【我已經感受到這個世界很多美好的東西了，陌生人的幫助和關心，迪奧為我的讓步，還有亞撒，初流乃……】
她多想再多和他們一起相處過上快樂的生活，但這似乎都不太現實，原本這條命就是借的，她早死在百年前的地下室裡，化為一具枯骨。
雖然對迪奧的觀感並不好，銀白卻也大概了解了迪奧正在做的事情——上天堂成為掌控命運的神，她不得不承認迪奧能夠領悟到這個上天堂的方法的確是有些凡人無法超越的本領在的。
但現在這個計劃還未成功，她不想讓雪莉爾失望，也選擇將這件事隱瞞了下去。
作為友人，普奇過來探望了雪莉爾的情況，迪奧抱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裡，他們之間的隔閡似乎也因為上次毫不猶豫的掌心吻暫時破開，她笑著和普奇示意，而身為神父的普奇也彎下腰，賜予她主的祝福。
「你會好起來的。」普奇神父的話毫無疑問讓迪奧心情愉悅了起來，他這一次會讓雪莉爾成功活下來，她會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和他一起看盡這個世界的美妙。
他陪伴雪莉爾的時間並不多，因為需要准備的天堂計劃正在加快速度，他不得不背對著雪莉爾開始處理艾斯抓來的那36個人，他召喚出自己的替身世界，開始准備吞噬這些罪大惡極的靈魂，但這個過程並不是一蹴而就，雪莉爾察覺到了不對勁，在某個夜晚，她發現迪奧並沒有睡在床上之後，開始尋找他的蹤跡。
公館裡靜悄悄的，為了減少對雪莉爾的消耗，銀白在她的身體裡休眠，無法告訴她迪奧的行蹤。
她只能提著一盞燈慢慢摸索著，睡裙拖曳在石磚鋪就的陰冷地板上，雪莉爾一手提起裙擺在四處尋找著，身後的黑暗如同吞噬萬物的巨獸追趕在雪莉爾
的身後，她無法出聲，只能強迫自己拖著疲憊的身軀盡可能尋找到迪奧。
直到，她聽到了吞咽的聲響，思索片刻後，在猜測著迪奧或許正在進食，她安靜地倚靠在牆壁上等待了一陣，在聽到迪奧說話的聲音後，她才舉起燈慢慢走了過去。
僅僅是站在門口，雪莉爾就看到了迪奧的替身正從一個人的身體裡揪出什麼……那應該說是像人的東西，還沒等她看清，眼前變成一片漆黑。
男人寬大修長的手掌捂住了她的雙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迪奧走到了她的身後。
「你應該好好休息的。」他的話裡帶著對她獨自跑出來的些許不滿，但也並沒有因為她發現了他正在做的事情而說什麼其他難聽的話，「我帶你回去。」
雪莉爾知道他在隱瞞自己什麼，但想到之前自己也對他沒有十足的坦陳，最後也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裡，順從地跟他慢慢回到了房間。
「睡不著？」迪奧站在床邊看著雪莉爾重新躺了回去隨口問了一句，雪莉爾拉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寫下一句話：【因為沒有看到你。】
對於這樣的話，迪奧很是受用。嘴角扯出一抹笑，他自我反省道：「最近的確沒什麼時間陪你，不過，雪莉爾你變得有些纏人了。」
到最後，迪奧還是將責任歸咎給她，雪莉爾只是拉著了他的手指，在這為剩不多的時間裡想要多和迪奧相處。
那位老婆婆的話也被雪莉爾暫時拋在腦後，她想要自在地活過這段時間，和迪奧一起度過最後的開心片刻。
「真是一個不聽話的女孩。」見她並沒有松開自己，迪奧輕嗤了一句，手掌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碰了碰，仿佛只是為了感受一下她是否還活著。
「再過一陣子就好了，雪莉爾……」他定定注視著她，血紅的雙眸帶著某種執拗，「你可以堅持住吧，到那個時候。」
她會盡力的，雪莉爾握緊了他的手指回應。
只不過又沉睡了幾天，亞撒不停地用冷水打濕的毛巾給她降溫，她醒過來的時候初流乃正奶聲奶氣地給她將童話故事，看到她醒過來將手裡的書一丟，湊過來親吻著她的臉頰：「姑姑，這一次你睡得時間更長了。」
雪莉爾對此沒有一點感覺，亞撒半跪在床前緊張地看著她，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他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淚。
她想要說自己沒什麼事，張了張口最後只化成了一個笑容，手掌在兩人的腦袋上揉了揉，她慢慢坐起來，亞撒護著她靠在床頭，給她端來了食物喂她。
簡直將她當做易碎品對待。
只不過迪奧或許在忙，一直沒能來看她，雪莉爾把玩著被子的一角，有些難過，但又輕松了起來。
這樣的話，或許迪奧以後也不會為她的消失而傷心太久。
「他會不會為此而傷心都是個問題，那個冷血的家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銀白此刻跑了出來，嘲諷地說出這句話之後抱著手臂看向門外。
【或許吧。】
雪莉爾想起從前迪奧雖然不喜歡她，但還是會給她留下食物；雖然不喜歡那條圍巾，但也沒有將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雖然說著不會再理會她，但還是給她送了發卡當聖誕禮物……
她永遠無法忘懷當年被帶走之後，坐在馬車上看到迪奧追上來的身影。
不管迪奧說出多難聽的話，但這些事情雪莉爾永遠記在了自己的心裡。
他只是表達關心的方式不同而已。
「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個人。」銀白不想管這些事情了，在縮回去之前，她發動了治療讓雪莉爾身體裡的疲憊一掃而空。
【謝謝你，銀白。】
沒有再回答她，雪莉爾沉默地感受著屬於她的替身能力，那是另一種不同於治療的能力。
直至夜幕降臨，閉上眼的雪莉爾察覺到有人站在了她的床邊，正打量著她。
她睜開了眼，向旁邊望去，男人的手掌正好拂過她的臉龐，聽不出多少情緒地說：「你這次睡了四天。」
她坐起來向他展現自己現在精力充沛，迪奧依舊沉默不語，雪莉爾站起來借著門外的一點光芒抱了抱他。他們上一次擁抱似乎還是迪奧從拍賣場將她帶出來之後。
身體驟然一輕，男人將她橫抱了起來走出去。
他帶著她走上了樓梯，雪莉爾想要問問他們要去哪，她只能依靠拉扯他的衣袖來表達她的意思，迪奧沒有回答她，只是帶著她來到了夏風吹拂過臉頰的天台之上。
夜晚的風調皮地吹起雪莉爾的睡裙裙擺，她瑟縮著腳趾依偎在迪奧的懷裡，跟隨著他一同看向了遠方點點燈光，這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周圍安靜得能聽到風吹樹葉的颯颯聲響，雪莉爾看向男人的臉龐，他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他就這樣站在天台的中心，突然不遠處一聲厲響，伴隨著長鳴，一道光芒衝上漆黑的天穹，雪莉爾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一朵金色的煙花綻放在天空，將周圍都照亮如白晝。
這還是雪莉爾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看煙花，而不僅於此，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在天空繪畫出一幅幅震撼人心的畫卷，倒映在雪莉爾泛著水光的眼睛裡。
「聽初流乃說，你喜歡煙花？」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雪莉爾將臉埋在了他的懷裡點頭。
這麼多年過去，她依舊是那個愛哭的孩子，迪奧依舊嫌棄她將淚水擦拭在自己衣服上的行為。
「這是作為你堅持下來的鼓勵。」迪奧強行將她的臉扭了過來，雪莉爾淚眼朦朧地聽到他說，「你知道要搞來這些東西有多麻煩嗎？再不看就沒有了。」
第69章
遠在日本的荷莉也和雪莉爾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她的父親喬瑟夫和兒子承太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埃及的路程。
在著短暫的時間裡，他們為了能夠救荷莉的性命, 只能通過殺了迪奧來破除這如同詛咒般的替身。在雪莉爾不知道的情況下, 迪奧派出去的手下無一不阻攔著他們的腳步，試圖將這喬斯達家族的血脈徹底截止在旅途之中。
但命運中的安排注定他的計劃不會成功。
迪奧已經准備就緒，在看過那一次煙花之後, 雪莉爾就沒有再看到過迪奧的身影。
她無法從其他人口中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每日只能在公館裡尋找迪奧的蹤跡，銀白跟隨在她的身旁, 注視著如同即將凋落的花朵不停地綻放消耗生命, 她最後沒忍住攔住了雪莉爾的腳步。
她如同天使降臨那般展開了潔白的翅膀，機械制造的面龐在燭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芒。
「你找不到他的，雪莉爾。」銀白冷冷開口制止她毫無意義的動作，「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件能夠可能挽救你性命的計劃，只不過這個計劃原本迪奧就打算實施，現在只是提前了而已。
他對自己被玩弄的命運畏懼著, 想要知曉命運，成為能夠掌控命運的主宰者, 達到這樣的安心感才能讓他徹底放下心。
【他會受傷嗎？】
雪莉爾仿佛有所感應般詢問著銀白：【他是不是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 血脈相通的兩人之間會有某種說不清楚的感應，銀白也不再替他隱瞞：「是的，他想要上天堂, 無盡的生命和數不清的財富已經不能夠滿足他了。」
有什麼是比能夠成為命運之主更誘人的呢？
【他在哪？】雪莉爾對此茫然卻又堅定地詢問起銀白，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能夠陪伴在他左右。
想起昨夜聽到的動靜, 迪奧應該已經讓替身吞噬了那36個罪大惡極之人的靈魂，那重新創造出來的東西或許此刻已經踏上了北緯28度24分的地方, 而跟隨著過去的還有普奇神父。
「他們已經離開了這裡……」銀白只能告訴她這件事，她無法離雪莉爾太遠，也並不知道迪奧的其他情況了。
亞撒沒在房間裡尋找到雪莉爾，抱著哭泣的初流乃在四周尋找她，他感覺胸口處的地方仿佛缺失了一塊東西，讓他一時迷失了方向，他聽到自己大喊著：「亞娜小姐？！」
初流乃也哭泣著喊著姑姑，在拐角處他們終於看到了蹲在牆角的雪莉爾，亞撒衝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將她緊緊箍在了懷裡。
這個因雪莉爾而改變的男孩終於在百年的守候後第一次意義上的擁抱住了她，在這一刻，他很想將自己帶她離開的提議說出來，雪莉爾抓住了他的手，寫下【帶我去找迪奧】這句話後徹底湮滅了他的所有想法。
亞娜小姐永遠都不會屬於他。
這個認知讓他沉默了一陣，最後答應了她的請求：「只要是您的願望，我都會答應。」
銀白攔在了他的面前，雪白的雙眸向亞撒發出警告：「她的身體已經禁不起這樣的長途跋涉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亞撒也並不退讓，他的雙眸從未如此堅定：「只要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沒有資格阻止。」
只不過他們的爭吵還沒開始，公館外已經來了一波人正在試圖闖入。
太陽還未完全落下，這公館裡能夠保護雪莉爾的人已經為數不多了，亞撒放下了她：「你先回房間，我出去看看。」
雪莉爾怎麼可能待得住，打考慮到自己不能幫忙她只是遠遠地跟上去，直到看到公館的牆壁被人砸開了一個大洞，日光照射了進來，亞撒一時躲避不及，手背上比灼燒了一大塊，雪莉爾甚至都能聽到被灼燒的呲啦聲響。
「這裡會是迪奧的老窩嗎？」一道沒聽過的聲音出現，亞撒捂住了手背面露警惕地站在來人面前。
一只小狗口吐人言也跟著跳了進來，在看到亞撒之後面面相覷，在注意到亞撒的尖牙時再次做出攻擊的姿態：「是吸血鬼，迪奧那家伙的手下吧！」
承太郎踢飛一塊牆壁石磚，壓低帽檐掀起眼皮看去，卻發現一道金發身影從旋轉樓梯處著急地提起裙擺跑下站在了亞撒的身旁，是雪莉爾。
她看上去並不如之前那樣健康，臉上沒有血色，蒼白如吸血鬼的面容依舊貌美，甚至多了幾分病弱的美麗。
亞撒一邊警惕來人，將雪莉爾護在身後：「亞娜小姐，你先上去！這裡很危險！」
她出眾的樣貌讓一行人都以為走錯了地方：「這裡真的是迪奧藏匿的地方嗎？不會帶錯路了吧？」
「雪莉爾，好久不見。」承太郎踏上階梯，喊出了代表著互相認識的稱呼。
雪莉爾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她禮貌地點頭示意，在承太郎一行人面前仿佛來到了某個貴族的宮殿裡，見到了被圈養著的漂亮貴族小姐在向他們行禮。
「哇——承太郎你居然還認識這樣的女孩嗎？」波魯那雷夫用手肘戳了戳承太郎，眼神曖昧地看向他。
曾經也是為迪奧賣命的波魯那雷夫並不知道雪莉爾的存在，亞撒無法忍受對方口語上對雪莉爾的不尊重，他避開日光衝過去想要給波魯那雷夫一點顏色看看，卻因對方人多勢眾並沒有占到便宜，反而還受了點傷。
眼看著他們還要對亞撒下手，雪莉爾張開手臂攔在了亞撒的面前，祈求地看著承太郎搖頭。
「亞娜小姐你不用管我！」在亞撒眼裡，面前這群人都是心懷鬼胎，他撐著地面站起來試圖再和對方進行戰鬥，雪莉爾著急地推開他的胸膛，柔若無骨的手抓住承太郎的手臂阻止他的出手。
其他人因為雪莉爾的舉動而暫時沒有動手，他們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關系，喬瑟夫率先開口：「迪奧在哪裡？」
雪莉爾搖搖頭，她並不知道他的蹤跡，而且就算是知道，現在她也不可能說出口的。
「他應該不在。」喬瑟夫雖從上一輩那裡得知迪奧自私殘忍的性格，但從他派人來尋找雪莉爾蹤跡的事情來看，如果他在這裡的話，絕對不會讓雪莉爾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即使是外人，喬瑟夫也能知曉迪奧對雪莉爾的看重。
「那他能去哪裡？」
這個問題在場的都想知道，初流乃也跟著跑了下來，他滿臉的淚水踉蹌著跑下樓梯撲進了雪莉爾的懷抱，害怕而又好奇地打量著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而這群人自然也無法對這兩個手無寸鐵的人做什麼，喬瑟夫幾人只能撤退，承太郎注意到雪莉爾的臉色不由得想起為此而變得虛弱的母親，猜測著她們都是因為迪奧而無法承受住替身，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轉身離去。
因為迪奧的存在，他們注定無法-正常的相處下去。
回到房間內的亞撒正在被雪莉爾擔憂地看著灼燒的手背，她召喚出銀白，替他治療了手背上的傷口，但隨之而來的，她的臉色也變得更為蒼白，胸口的疼痛緩緩加劇，她知道這就是所謂的代價。
在她的精神力不足以掌控替身的時候，每次使用的能力都會對她造成一定的傷害。
或者說這應該是她的替身願意聽從她的差遣，否則她的精神力根本不夠使喚幾次的。
她想去找迪奧，銀白阻止不了，亞撒趁著夜色帶著雪莉爾坐上了前往那個地點的飛機。而到達那個地方的時候正值凌晨，她在盡力讓自己不要昏睡過去，亞撒抱著她來到了迪奧所在的地方。
或者說那應該不算是最開始的迪奧了，和吞噬36個靈魂的替身融合下的迪奧遠比之前更為強大，在新月來臨之前，承太郎一行人同樣也因為喬瑟夫的替身能力找到了這個地方。
仿佛已經感受到力量的迪奧藐視著那群人，同樣他也看到了站在遠處需要依靠著亞撒才能站穩的雪莉爾正朝他看來。
這注定是一場惡戰，亞撒捂住了她的雙眼，但她能夠聽到迪奧吐出狂傲的話語，還有其他人被重擊後的痛嚎聲，甚至是……死亡以及哭泣。
自始至終，即使他們知道雪莉爾是迪奧的軟肋，但也沒有將她帶入這場戰場之中。
她將亞撒的手指慢慢拉下來，看到了充斥著血腥的戰場，以及承太郎他們的反抗。
迪奧感受著充滿力量的身體，暢快地張開了手臂，腳下踩著的那條叫做伊奇的小狗稍微用點力氣就送它去見了上帝。
他更是在承太郎幾人面前猖狂放話：「試圖打敗我的你們，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注意到雪莉爾就在不遠處，處於優勢的迪奧自負地看向她，伸出手邀請她一起觀賞這場視覺盛宴。
銀白發覺身旁的雪莉爾臉色更加蒼白，她低頭詢問：「你沒事吧？」
然而，再創殺戮的迪奧所帶來的後果將由她承擔，她已經走不動了，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要說什麼，臉上胸口的疼痛無法抑制，迪奧走到她的面前，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滾燙的熱血頃刻間噴灑在他的身上。
雪莉爾喘-息著，嘴唇和下巴上沾滿了她自己的血，因為疼痛而止不住地在流。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迪奧托住了她彎下去的身體，臉色突變地質問一旁的銀白：「怎麼回事？！」
明明之前沒有這麼嚴重的！
「我不知道，」銀白只能感受到雪莉爾的生命在逐漸消逝，「她正在被什麼反噬——」
「你看好她。」重新歸於冷漠的迪奧看向身後還未解決的人，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的計劃。
亞撒無助地擦拭著雪莉爾嘴邊的鮮血，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竭力勸說自己：「亞娜小姐，你不會有事的……」
重新加入戰場的迪奧比之前更難對付，在他將曾經的下屬波魯那雷夫折磨得瀕死時，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雪莉爾身上的迪奧再次看到了雪莉爾吐出一大淌血，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在分神的片刻，他的手松懈幾分，承太郎發動白金之星將波魯那雷夫救了出來，即使迪奧過於謹慎，但還是被承太郎抓住了機會反擊。
或許是出於她的私心，只要看到迪奧受到了傷害，她的心也跟著提起來，她期待著迪奧能夠……成為最後的贏家。
雪莉爾推搡著亞撒上前幫忙，他更希望和雪莉爾待在一起保護著她，但礙不住她的堅持。
「那你好好待在這裡，哪裡也別去好嗎？」亞撒不放心地叮囑著她，在得到雪莉爾的點頭後才加入了戰場。
但沒有替身的亞撒只能給予一些協助，特別是在承太郎的替身開始也變得強大，迪奧瞻前顧後的最終被重擊倒地。亞撒也被擊飛到遠處。
亞撒的叮囑最後沒能阻止雪莉爾的行動，她讓銀白立刻將她帶到了迪奧的身旁，他的身體受到的重創急需血液才能恢復，看著他趴在地上的樣子仿佛就要死去，雪莉爾立刻拔出了迪奧曾經給她的那把刀割開手腕遞到的迪奧的嘴邊，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頓時破口大罵：「你是瘋了嗎？！」
他停止了時間，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動作都變得緩慢了起來，他能堅持的時間只有幾秒，但也只來得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血液的流動，在將她帶離戰場。
而時間再次開始轉動，手腕的鮮血透過他的手指落下，承太郎此刻也再次逼近，他們都在為生命而戰鬥。
這注定是一場無法兼得的戰鬥。如果要贏就得將這些人解決掉，但最嚴重的後果是雪莉爾會死。
她的身體虛弱到無法堅持到最後了。
但如果不解決掉他們，迪奧無法完成自己的計劃，改變他們的命運。
銀白鑽了出來止住了雪莉爾的傷口，受傷的迪奧因無法及時補充血液而失去了部分力量般抵住承太郎的攻擊，他大聲喊著自己的替身繼續戰鬥，在承太郎被擊中後，他下意識看向雪莉爾。
雪莉爾閉緊了嘴，她注意到了迪奧的目光，將喉嚨湧上的鮮血含在嘴裡，盡可能地朝他笑了笑。
或許她這一次不應該來。
有了軟肋的迪奧開始瞻前顧後，迪奧再次在雪莉爾面前受傷，他的腹部破開了一個大洞，鮮血直流。
她無法親眼看著迪奧渾身鮮血的模樣，即使見過迪奧最狼狽的時候，也沒有眼前這樣令人心驚。
雪莉爾甚至感覺迪奧快死了。
她要做些什麼，雪莉爾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一定可以做點什麼去幫助他的。
感受到身體裡為數不多的生命在流逝，雪莉爾吐出發顫的喘-息，她似是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仰頭看向站在身旁的替身。
【銀白。】
潔白的身影聽到了雪莉爾的呼喚，她低下頭去，看到雪莉爾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身來，她扯動著嘴唇露出一點笑，沾染上的血液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生機，但能感應到雪莉爾身體情況的銀白知道她有多糟糕。
【救救他吧。】這是雪莉爾發出最後的呼喚。
她張開手臂發動了最後的替身能力，作為身體的持有者，銀白無法阻止她要做的事情，她親眼看著雪莉爾在她面前耗盡了身體裡所有的生命。
而在遠處的迪奧瞬間身體裡多了一股充沛的生機，他抬手擋住了承太郎的拳頭，猛地翻身將對方踢飛數米遠。
滿身的鮮血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他有所感應地偏過頭看向雪莉爾的方向，那一剎那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雪莉爾仰倒在地上，而在她身側的潔白替身冷冷地注視著他，慢慢化為了虛無。那是雪莉爾從未和迪奧說過的替身能力。
他握緊了身側的拳頭，感受到了身體裡的充沛精力，他的胸膛裡似乎還能感受到雪莉爾曾經的生機勃勃。
那是雪莉爾的生命。
男人突然仰頭瘋狂大笑起來，承太郎警惕地注視著幾近發瘋的迪奧，他拼命地抓撓著自己身上的皮膚，似乎要將身上的皮都要扒下來。
晨曦慢慢出現在地平線上，天快亮了。
雪莉爾如同被光明所憐惜著，初升的日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的金發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亞撒不顧一切地半跪在地上，手指觸碰著她冰涼的皮膚，他忍痛著日光的焦灼，卻因為吸血鬼的體質身體一寸一寸地化為了灰燼落在雪莉爾的身旁。
普奇神父呼喊著迪奧的名字讓他躲避日光，承太郎再次發動攻擊，他雙臂擋住，身體卻離雪莉爾更近了。
她在日光裡仿佛還在安睡著，臉色都紅潤了起來。
迪奧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太陽了，他伸出手抓住了雪莉爾的手臂，皮膚上被日光灼出傷痕，但似乎沒有痛覺一般將她抱了起來，在隱入陰暗處時他的身體已經被灼燒得不成樣子了。
在迪奧想要從下水道逃離時，承太郎卻早有准備在那等待著他。
雪莉爾的屍體從他手裡脫落，迪奧想要去抓時幾道攻擊一齊朝他襲來，在劇痛來臨之時，他的半邊頭骨已經被擊碎，躺在地上時目光正好對上雪莉爾的臉龐，他在疼痛中哀嚎不已，承太郎讓開身體，讓日光照射在這個百年的吸血鬼身上。
他不想死啊……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停止時間再次被使用，但身體的破損程度已經不足以讓他跑到不被日光照耀的地方，迪奧望向雪莉爾的方向，他不甘心地大笑著，頂著滿臉血地緩慢爬了過去，日光讓他的身體逐漸消失，而在最後一刻，他竭盡伸出的手指在化為灰燼時，最後還是離雪莉爾還有一段距離。
不知道從哪刮來了一陣風，那堆灰燼最終被風吹到了雪莉爾的身旁。
天堂裡，老太太手裡的紙人被火燃燒殆盡，一道靈魂飄蕩在她眼前，正是雪莉爾。
「算起來，你還是完成了任務。」她意味深長地說道，畢竟迪奧也死了。
女孩的靈魂如今已經變得淺淡，她對此不發一言，老太太大發慈悲地對她說：「你現在可以上天堂了，去和你的母親團聚吧。」
「迪奧呢？」她踏出一步後轉過身問道。
「自然是下地獄承受煉獄之苦，不過如果你願意代替的話，我這有個不錯的交易，你要聽聽嗎？」
雪莉爾收回踏出的腳步，向老太太伸出了手。
……
意大利的某處，金發女孩背著書包被堵在了巷子口，她長得很漂亮，卻因為容貌也遭到了同校的男生圍堵表白。
對方明顯不是她喜歡的那一款，但礙於對方的武力值，女孩為難地委婉拒絕他，但卻遭到了男生不依不饒地糾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正在想用什麼理由才能讓對方離開時，一個拳頭猛地砸向了她對面正喋喋不休的男生，他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出手的另一個高大的男生眼神冷漠地拉住了女孩的手臂：「雪莉爾，不是說讓你不要隨便答應男生的邀約嗎？」
被稱為雪莉爾的女孩癟了癟嘴，軟著聲音撒嬌：「是我的同桌讓我來的，說是課外作業。」
「走了。」金發男生卻不願意多說，冷冷瞪著地上的男生，平靜卻暗含冷厲地警告他，「我不希望還有下一次。」
男生連連點頭，雪莉爾被拉得往外走，她嘀嘀咕咕地像只小鳥兒：「迪奧，今天我可以去酒吧喝點酒嗎？」
「如果你不想被我打斷腿的話，你就去。」
男生松開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雪莉爾連忙跟上去，笑著挽住他的手臂：「我開玩笑的啦！」
日光落下，照在女孩發間裡的向日葵發卡上，格外的耀眼。
第70章 番外
將雪莉爾送回去後, 迪奧才走在了打工的路上。
這一世他們的父母早逝，如同上輩子那樣年僅十五歲的迪奧肩負兄妹倆生活和上學的費用，在這個階層並不是十分明顯的時代, 迪奧的容貌和出色的工作能力讓他獲得更多的薪水。
剛開始他在一家餐廳裡擔任服務員，不過因為鋼琴師的缺席，偶然間他在老板面前露了一手後, 這份工作就變成了他的。
沒人知道這位表面謙遜的少年在拿到鋼琴師的行程後，使用了一點小計謀才讓自己得到了這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不過漂亮的少年有點小心機那又怎麼樣呢？
這個世界對出眾的人總是格外優待一些, 例如餐廳裡的彼得廚師會給他留兩份剩余食材制作的晚餐讓他帶回去, 而這一天依舊如此。
「迪奧，雪莉爾今天的情況怎麼樣？沒有再暈倒吧？」在向迪奧遞過晚餐時，這位留著八撇胡須的意大利中年男子向迪奧表示了真誠的問候。
少年接過晚餐, 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向老板提出日結的迪奧口袋裡正塞著比廚師稍低的工資，他的嘴角彎了彎：「已經好很多了，多謝彼得叔叔的關心，多謝豐盛的晚餐！」
說著，他舉了舉, 揮著手大步往外走去。
此刻的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得加快腳步趕回去, 秋季的溫度總是讓食物涼的很快。
一如既往地在門口看到雪莉爾站在走廊上往下眺望的身影，迪奧大步走上樓梯, 向來對著其他人客氣的表情在雪莉爾這裡恢復了常態, 少年一身得體的西裝，即使手裡拎著塑料袋包裝的食物也沒能降低他給人的第一印像, 不得不說有一張得天獨厚的好臉蛋和貴族的氣度足以讓其他人忽略了這一點。
「不是讓你不要在外面吹風嗎？」他斜眼瞥著討好朝他露出笑容的雪莉爾, 那些話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拿出鑰匙擰開門，一手揪著雪莉爾的手臂將她率先推了進去。
簡單的房子裡被打理得很干淨，迪奧將食物放進微波爐裡熱了熱，雪莉爾就坐在桌邊托著腮看著他，喉嚨一陣發癢，她立刻捂住嘴壓低著聲音咳嗽了兩聲，但還是被迪奧聽到了。
少年的手掌貼在了她的額頭上，雪莉爾從小身體就不太好，這樣的事情迪奧已經做習慣了，他睨著略顯心虛的雪莉爾：「今天回來之後你做了什麼？」
雪莉爾低頭盯著自己晃動的腳丫，聲音越來越低：「沒做什麼。」
但明顯就是撒謊，她抬起眼皮撒嬌地眨了眨眼，直接轉移了話題：「哥哥，我餓了。」
迪奧冷著臉將熱好的飯推到她面前，隨即優雅地將自己的晚餐吃下，沒在追問下去。
等到迪奧睡著了，雪莉爾才從被子裡鑽出來，她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將上面的數字劃掉，寫上2324。她自顧自地算著，發現離她的目標還有7676個。
慢慢來，她安慰自己。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雪莉爾將做好的面包塞到迪奧的嘴裡，他們今天起晚了一點，迪奧推出了他的自行車，雪莉爾熟練地坐在後座上，單手抱住了他的腰，在風中將自己的早餐解決掉。
她坐在明亮的課堂上學習得尤為認真，像她這麼愛學習的學生並不多，一般這種被稱為書呆子，但由於她的容貌和溫和的性格並沒有被排斥，老師也喜歡雪莉爾，或許也有迪奧是年級第一的緣故，基本上沒有人會欺負她。
只是，她的身體不太好，體育課只能在一旁看著其他同學熱鬧地玩起各種項目。同班的褐發男孩亞撒也會陪在她的身邊，那是個相貌可愛卻也不失英俊的男孩子，同時也是校隊裡的足球健將，在學校裡也算是個受歡迎的小伙子，只不過他就愛待在雪莉爾身旁，盡管雪莉爾讓他多接觸其他可愛的女孩子，表
示自己沒有這麼脆弱，亞撒笑著答應但卻依舊我行我素。
雪莉爾也就由著他去了。
迪奧不要求她去兼職，但在迪奧出去工作的時候，她也會偶爾跑出去當義工，除非是身體扛不住就會休息一陣。
這日像往常那樣，在迪奧走後，她背著自己的包溜了出去，這次她分配的工作是去給孤兒院的孩子們送他們親手做的餅干。
在和其他義工說說笑笑的時候，司機卻因為前方正在激烈打鬥的兩輛車努力避讓開，車子歪歪扭扭，坐在車內的雪莉爾立刻抓緊扶手才穩住了身體，司機在前面大喊：「是□□，都抱住腦袋坐穩了！」
雪莉爾還沒來得及抱頭，一輛車就撞了上來，伴隨著司機的急剎聲響整個人在車內人仰馬翻，好在另一個同伴拉住了她，才不至於磕到頭，但手臂還是被拉傷了。
外面的激戰很快停止了，另一輛車橫插在中央，另外兩幫人員看到走出來的金發男人立刻停止了動作，甚至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頭。
司機捂著腦袋下車，他打開後車門查看成員情況：「大家還好嗎？」
雪莉爾捂著手臂看著散落下去的一些餅干有些可惜，她蹲在地上將裝有餅干的盒子撿起來，司機身旁也有人走了過來，正陳懇地像他們道歉：「抱歉，如果有人受傷的話，醫藥費我們全包。」
司機認出對方是熱情組織的□□老大，訕笑著搖頭：「沒事的沒事的……」
站在雪莉爾身旁的義工埋怨地嘀咕：「科迪爾磕到了頭，還有……雪莉爾的手臂受傷了。」
而正在口袋裡拿卡的金發男人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動作一頓，他呼吸亂了一瞬，抬頭朝著車內望去，看到了一張略顯稚嫩但卻熟悉的臉龐。
他的視線怔楞著看向一頭金發的女孩，跟著念出了那個名字：「雪莉爾……」
被呼喚的雪莉爾朝車外望去，在和喬魯諾對視上時卻是一愣。
她不認識對方，但他似乎知道自己。
客氣地朝他笑了笑，對方卻突然跳進了車內，似乎是在認真打量著雪莉爾的容貌來確定到底是不是她。
或許是畏懼他的身份，眾人都沒有再開口。喬魯諾低頭看著雪莉爾抱著的餅干盒子，彎下腰撿起了地上散落的餅干塞到了嘴裡。
「那個——」雪莉爾來不及阻止，就看到他已經咽了下去。
片刻後，喬魯諾扯出一抹懷念的笑容：「味道很好。」
以撞壞他們的車子為由，喬魯諾讓手下開著豪車親自送他們去了孤兒院，而他時不時打量著雪莉爾的動作也讓眾人察覺到都是因為雪莉爾的緣故才有這樣的待遇。
女孩戳了戳雪莉爾，小聲問她：「你認識□□老大？」
雪莉爾哪裡還能認識這樣的人物，她搖頭否認，但同伴們卻半信半疑，男人一直將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一是看上她了，二是她們之間有著親密的關系。
而在接下來，喬魯諾並沒有在做完司機之後就此離開，他非常有耐心地陪在她們身邊一起給小孩子送餅干，甚至讓手下送來了一大堆昂貴的餅干過來，說是補償。
在送走其他人之後，在喬魯諾的強烈要求下，他還是將雪莉爾送到了樓下。
夜晚風涼，喬魯諾最後還是忍不住試探道：「你覺得汐華初流乃這個名字好聽嗎？」
雪莉爾眨了眨眼，似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般笑了一下：「聽起來很可愛。」
喬魯諾也高興地笑了起來，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是嗎？」
誰能想到曾經依偎在雪莉爾身旁哭泣的小孩子如今已經成為了□□老大，在最沒有能力的時候他失去了姑姑和父親，被送回母親身旁的初流乃日子並不好過，特別是在擁有繼父後生活更加慘淡，好在事情有了轉機，在救了一個□□之後他的生活開始有了變化，這也是他如今走上這條道路的根本原因。
他想，如果當時他也有這樣的能力，或許姑姑就不會死吧。
而現在，神似乎給了他一個機會。
「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的名字是喬魯諾喬巴納，當然，你可以稱呼我為……初流乃。」
即使已然成年，但他看向雪莉爾的眼眸卻亮如星辰，這個身上留有喬納森和迪奧血液的青年最後成長為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他期待地看向雪莉爾，女孩如十幾年前那樣溫和地注視著他。
櫻花般的唇瓣一張一合，熟悉的聲線響徹在喬魯諾的耳邊：「你好，初流乃，我叫雪莉爾，很高興認識你。」
這一刻，這個經歷了同伴們死亡的青年此刻只覺得眼眶泛熱，似乎有什麼小棍子戳在了他的心髒上，他狼狽地轉過了臉龐，卻開心地笑出了聲。
迪奧今天下班下得早，當他拎著食物回來的時候，卻看到雪莉爾從一輛豪車的副駕駛上走下，本就為雪莉爾多次隱瞞他出門的事情而壓抑著怒氣，此刻卻找到了一個出口，如火山般嘭得冒了出來。
雪莉爾感受到身後有人在盯著她，卻不料一回頭對上迪奧冰冷的視線，她立刻噤聲，輕聲喊著哥哥。
他沒有回答，徑直走到了豪車旁，和坐在駕駛位上的喬魯諾來了一個無聲地卻充滿硝煙的對視。
喬魯諾在看到迪奧的臉龐時差點噗嗤出聲，相比於充滿敵視的迪奧，喬魯諾頓時有種農民翻身把歌唱的爽感，他給了雪莉爾一個飛吻，他甚至可以看到迪奧頭頂冒的青煙。
只不過雪莉爾花了一個小時才讓迪奧消了怒氣，疲憊的雪莉爾在本子上再次加上一個數字，她打開日記本寫下一段話：「今天遇到了初流乃，沒想到他已經長這麼大了，長得還挺帥氣。」
她偷笑著又加上了一句：「他故意惹迪奧生氣的樣子，還挺有趣的。」
捂住嘴又咳嗽了兩聲，迪奧朝她的方向看來：「明天不准出門，和我去餐廳。」
說是去餐廳，實際上只是讓她坐在他早就收拾好的休息間，雖然地方不大，但可以讓她舒服地躺在裡面休息，又或者玩游戲看書，迪奧只是想盯著她別亂跑。
雪莉爾閉上眼，她仿佛又回到死亡的那一刻，在靈魂被抽離出來之後，老婆婆對她尤為失望，但卻沒有將她打入地獄，畢竟迪奧也緊跟其後，死在了她的後面。
也算間接地完成了任務。
在世人看來，人間就是地獄。
她獲得了重生的機會，和迪奧一起，但唯一的條件是，她得做滿10000次好事替迪奧贖罪。
這數字聽起來可真久啊，雪莉爾心想，但至少……他們活下來了，只不過迪奧似乎並沒有和她一樣擁有兩輩子的記憶。
但這樣就很好了。
亞撒還是那個亞撒，他一直和雪莉爾升學在同一個班級，有他在，就算班級裡的人想要欺負她也無法下手。不過雪莉爾更希望他能擁有自己的生活，要達到這一點還任重而道遠。
喬魯諾時不時來看她，這令亞撒產生了危機感，他時而跟隨在雪莉爾的身旁減少兩人的獨處，而得知這一情況的迪奧也插-入了進來，肆無忌憚欺負年輕的父親並不會增加喬魯諾的負罪感，如果不是雪莉爾在旁邊看著，他非要將小時候的遭遇讓迪奧也經歷一遍。
在畢業之後，雪莉爾在一次旅行中遇到了承太郎，他看上去依舊英俊，頭上依舊戴著帽子，在看到雪莉爾的時候也下意識愣了一下，他們隔得很遠，雪莉爾能看到他嘴唇相碰，似乎在向她問好。
往日的故人都在冥冥之中碰過了面，她的好事也越做越多，但身體卻並沒有因此好起來，在一次昏迷時，雪莉爾隱約聽到了迪奧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呢喃著什麼。
他說：「你不會死的。」
雪莉爾反手握住了他，「我們都會長命百歲。」其實也只是一些小毛病，著涼就會加重，只是看起來似乎很嚴重。
而遠在天堂的老婆婆聽著兄妹二人的交談，不由得想起那位極惡之主滿身灼燒的痕跡站在她面前，以百年地獄之刑換取雪莉爾的重生。
他狂傲地藐視地獄之火，仿佛面臨的痛苦也不過爾爾：「那是個愛哭的家伙，又笨又不聽話，但雪莉爾應該上天堂，她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
那是迪奧所剩無幾的偏愛和溫情。
相比於地獄的痛苦，她相信，人間的欲-望和折磨才是真正的煉獄。
【那就讓我看看，你們這一世是否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雪莉爾打了個噴嚏，迪奧不耐煩地拿紙遞給她，兩人對視的瞬間雪莉爾卻突然笑了起來，她撲到了迪奧的懷裡，喘勻了氣才開口問：「哥哥，我好像一直在拖累你……如果有下一世，我還可以當你妹妹嗎？」
少年虛虛摟住了她防止摔倒，他嗤笑一聲：「就你這麼笨，其他人能照顧好你？」
雪莉爾摟緊了他的脖子，溫熱的液體沾在他的衣領上，她哽咽著：「那我們約定好哦。」
「再說吧。」少年戲弄般敷衍著。
病房裡傳來女孩的嘟囔著，屋外的日光灑落進來，這普通的一日卻也無比的美好。
第71章 if
雪莉爾的死讓迪奧徹底毫無顧忌, 他帶著一身傷藏匿在下水道裡，抱著雪莉爾的屍體直至新月出現，那是迪奧經歷過最漫長的日子, 飢餓難耐的時候吞噬了兩個流浪漢的血才感覺活過來。
而這樣的等待是值得的, 在承太郎追蹤到他的時候，迪奧終於完成了他的天堂計劃。
他看到的每個人身上的命運線，他們從嬰兒時期到死亡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但雪莉爾的命運已然截止。
舊世界崩塌, 所有的生物都到達了新的世界——那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
穿越時間的洪流, 迪奧踏出一步，手裡的雪莉爾屍體已然消失不見。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前的畫面飛轉, 他來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前，正在整理思緒的時刻, 身後陡然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響。
「哥哥，你今天就干完活了嗎？」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迪奧的背脊一僵，他低頭發現自己已然變成了少年時的模樣，他轉過身去，看到了幼年時的雪莉爾。
他上前一步, 伸出手想觸碰她的發頂, 雪莉爾卻下意識地瑟縮著脖子, 因為從小並不喜歡身體接觸, 現在被誤認為是責怪，她沒有閃躲, 巴掌大的小臉上睜大眼睛看著他, 似乎在等他說些什麼。
迪奧咽了咽喉嚨, 他認真審視了一番面前的女孩，雖然他知道那是以前的雪莉爾，但些許的差別讓他意識到，已經逝去的雪莉爾並沒有跟隨他一起來到這個平行宇宙，她永遠地留在了消亡的舊世界之中。
而她的命運之輪再次滾動，迪奧聲音有些沙啞，他如同從前那樣冷淡地應了一聲，隨即收回了手走進了房子。
那個酒鬼的吵鬧讓他煩躁不已，他已經能掌控命運，干脆直接拉著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雪莉爾坐上了前往喬斯達家族的破舊馬車。
對於迪奧來說，這樣又小又破的馬車搖晃得他十分難受，當他煩躁不已卻還在忍耐時，一旁伸過來一只手，雪莉爾遞過來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哥哥，你渴了嗎？」稚嫩的聲音傳到耳邊時，迪奧沉默地接過了過去，一口喝完。
雪莉爾看到他接受了自己的示好很開心，她抱著自己的包還在為那個曾經賣掉他的男人擔憂：「可是留爸爸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
少年冷笑著，想到因為達利歐而造成的後果只覺得他沒能早點動手：「死了最好。」
這還是雪莉爾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詛咒，她驚訝地看了一眼迪奧，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立刻低下頭去，迪奧不知道該如何和現在的雪莉爾相處，但為什麼選擇這個時間點……
或許，他只是想實現多年前曾經的誓言。
「我會讓你穿上最漂亮的衣裙，過上比貴族小姐還要好的生活——」
當年野心勃勃說出的話在此刻聽來莫名有些好笑，雪莉爾聽到旁邊的笑聲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湊過去挨著迪奧，懵懂地跟著他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迪奧微仰著頭問她。
雪莉爾膽小地搖搖頭，還以為他不開心，立刻收起了笑容。
現在的雪莉爾還不會反駁他的話，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迪奧內心郁悶但又將即將脫口而出的刻薄話咽了下去。
而在到達喬斯達莊園已經是幾天之後了，不僅是雪莉爾，迪奧也一身疲憊，他早已不是當年可以為了得到一個和貴族接觸的機會而為此長時間准備的人，享受過權力的極惡之主對眼前這座莊園已然瞧不上，日光照耀在他們身上，迪奧習慣性地站在了陰影處。
深知喬斯達伯爵的善良和紳士，他拿出了那封信，拉著膽怯的雪莉爾說出一些他們貧瘠的生活內容，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住進了莊園裡。
雪莉爾很擔心自己做錯事，連抬腳都小心翼翼，她穿上了伯爵讓裁縫為她定制的衣裙，本就姣好的容貌在衣服的襯托下比其他的貴族小姐顯得更像是貴族。
喬斯達伯爵很喜歡雪莉爾這個孩子，迪奧一直都知道雪莉爾有多討喜。
他如同旁觀者看著雪莉爾可以在這個年紀學習她喜歡的知識，她不會被賣掉，不會在其他國家流浪，也不會為尋找他去做縫補的工作，手上的繭子只剩下握筆留下的，最後因為她而早早地被喬斯達伯爵收養，冠上喬斯達的姓氏，這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連迪奧都覺得這是一場夢境。
本應該是這樣的，迪奧在心裡念了一遍，這都是她應得的。
雪莉爾不會死在槍下，也不會在多年後再次死在他的眼前，金發青年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這個世界這樣才是正確的，她擁有一個他親自打造的美好未來，她會擁有一個對她很好的丈夫，會生一個像她的孩子，就這樣平淡卻幸福度過一生。
……
一束光打在迪奧的眼前，抬手擋住刺眼的視線，迪奧抬頭看向草坪上站著的女孩，耀眼的金發在日光下發光，潔白的婚紗讓她看起來如同天使，雪莉爾此刻正朝他揮手。
舌頭頂著臉頰鼓起一團，迪奧看向自己身上的西裝，他沉思了良久，再次抬起頭來看到了雪莉爾正在宣誓。
真該死。
皮鞋碾著草坪，他弄得一團糟，但此刻他卻衝了上去站在了新郎的面前。
他試圖想要看清那個男人的臉，但無論如何他都看不清，果然結婚什麼的，還是再等等吧。
想要娶雪莉爾怎麼可能這麼容易？
只不過等他揮拳時，耳邊傳來雪莉爾的呼喚，他扭頭時身體猛地往下墜落，失重感讓他猛地清醒過來，夢裡的那些事情如同抓不住的雲在瞬間消散，他難得茫然地看向站在床邊喊他起床的雪莉爾，意識到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
心髒處一陣鈍痛，他再次看向雪莉爾的臉龐，女孩湊過來親了他一下：「哥哥，我們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少年掀開被子直接換下睡衣，雪莉爾替他撿起來整理好，嘴裡還在嘀咕著：「我做好了三明治，放在桌上啦。」
在街上，英俊的少年和美麗的女孩成為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在等紅綠燈的時候，迪奧還是對忘記的夢無法忘懷，隱約有些記憶碎片偶爾閃現，他偏過頭看向坐在車後座上的雪莉爾：「我昨天做了個夢，記不太清了。」
「我也不記得昨天做了什麼夢，很正常。」她撥開奶糖包裝，塞進了迪奧的嘴裡。
少年一口含住，綠燈亮了，他放慢了速度繼續騎了起來，風將他的話帶到了雪莉爾的耳邊：「我夢到以前對你很不好。」
摟住他腰間的手臂一緊，過了半晌雪莉爾才含糊地回答他：「所以是夢啦，夢都是反的。」
迪奧沒有在說話，兩人到了學校，迪奧將車停好，他似乎還沒有忘懷，拉住了雪莉爾手拖到一旁。
周圍路過的學生打量著他們，迪奧沒有時間管，他莫名地煩躁拉過雪莉爾的手檢查她手裡的繭子，她的小手白白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雪莉爾也意識到他大概記起了什麼，將手縮了回去：「要遲到啦！」
迪奧快步跟在她身旁，他沉著臉問她：「如果我對你很壞，你會跑掉嗎？」
雪莉爾捂住嘴偷笑：「不會，而且你對我很好啊。」
迪奧的臉色才好看一些，快到教室門口，雪莉爾剛邁進一只腳迪奧又喊住了她。
「不准早戀，」或許是夢裡的後遺症太深，迪奧為此警惕了起來，「你以後不會莫名其妙地找一個人結婚吧？」
雪莉爾俏皮地笑起來，裙擺飛揚：「看情況吧。」
迪奧臉色一變，伸出手要來抓她被雪莉爾躲過，她在教室裡對他做鬼臉：「騙你的啦。」
她和其他同學打了招呼，看向依舊站在教室門口不放心的迪奧，小跑過去踮起腳尖和他說悄悄話：「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迪奧。」
不知道觸動了他哪根神經，迪奧眉宇間的陰郁瞬間煙消雲散，他掀起眼皮：「你在說廢話，雪莉爾。」
他終於放心地轉身離去，雪莉爾目送他離開，迪奧走到半路也掉轉回來。
「怎麼啦？」
少年也學著她的樣子彎下腰，他許諾道：「以後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穿最漂亮的裙子，過上比其他女孩更好的生活……」
他的話還沒說完，雪莉爾已經抱住了他。
淚水無法控制地流出，熟悉的話讓雪莉爾忍不住啜泣一聲，帶著哭腔輕聲回答迪奧：「你已經做到了。」
「真是個容易滿足的愛哭鬼。」迪奧停頓了一秒，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加個前提條件，不准早戀。」
雪莉爾破涕而笑：「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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