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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名著)克蘇魯後遺症》作者:打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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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9-14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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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名著)克蘇魯後遺症》作者:打結【完結】
文案:
這是一個普通人被奈亞拉托提普盯上的克蘇魯故事。
【注意事項】
第一人稱,克蘇魯+福爾摩斯探案集
原作向,不跑團
入門級理解,私設如山,時間線混亂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相愛相殺 正劇 克蘇魯
搜索關鍵字:主角:我,奈亞拉托提普 ▏ 配角:預收《祂的恩賜[克蘇魯]》求收藏~ ▏ 其它:克蘇魯,洛夫克拉夫特,愛手藝,福爾摩斯
一句話簡介:我被奈亞盯上了!
立意:保持自我,勇敢反抗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9-14 19:16
第1章 阿卡姆
在這個潮濕腥臭的城市,獨自謀生的我偶遇了一個男人。
*
我很難形容阿卡姆市的這條街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高聳的危房遮天蔽日,狹小逼仄的小路總是積著腥臭的積水,沒有一天是干的。
小路的青石磚上布滿苔蘚,每到夏天這裡都悶熱異常,濕得人像是呆在魚缸,難以呼吸。
這裡的人,無論男女都是那麼的麻木。
腐朽肮髒的男人們來這裡麻木地尋歡作樂,對生活絕望了的女人們麻木地出賣自己的靈魂。
這裡每天晚上都會傳出痛苦的哀嚎,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其他在這裡對生活的人對此也毫不在意,習以為常。
我覺得,每多呆一天我就會離瘋更近一步。
幸虧我會彈點兒鋼琴,能在這裡以彈唱為生,不然我甚至都無法在這樣的地方養活我自己。
可悲的人生。
但我依舊住不起明亮寬敞的單間,破敗的酒館是我唯一承擔得起的住所。
我住在這裡已經半個月,雖然位於閣樓的位置,但這裡的窗戶卻被封死,白天連光線都透不進來,對於我來說,聞到潮濕難聞的空氣都是一種奢望。
房間的隔音差得很,每天晚上都有難以入耳的噪音讓我無法入眠。
即便入睡了,我也睡得很不安穩。
只要有人走動,朽木就會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
「嘎吱——」
我拖著不適的身體下了床,地板便因為我的駐足而彎曲變形,將原本的縫隙扭曲得更大了一些,甚至能讓我看得清樓下的那個佝僂著脊背的古怪老婦,正穿著一身黑色的袍子,朝著一個方向朝拜。
……
我的停下動作,難得燃起的好奇心鬼使神差般地驅使我彎下脊背,將眼睛靠近地板上的縫隙。
孔洞之中,老婦人突然發出了桀桀的怪笑,嘴裡念著古怪的話語,渾身顫抖著舉起雙手,帶著肉塊的醜陋的臉展露在我的視線中,神情是極度的興奮和震顫,像是有什麼不可名狀的偉大即將出世。
「噗通噗通——」
我不知道我此時究竟是怎麼了,心髒突然快速地跳動起來,就像是我即將觸碰到什麼危險的邊緣,就好像被所有惡臭包裹著驅使我遠離,但偏偏我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
刺耳的鼓噪從悠遠的地方響起,我覺得有些耳鳴和頭暈,但應該是我跪在地上往下看的緣故。
老婦無神且暗淡無光的瞳孔不停地轉動著,快得不像是一個人類應該能做出的動作。
我忽然屏住呼吸,莫名的恐懼蔓延全身,告訴我應該立刻逃離,至少也不應該再繼續看下去。
但就在此時!
又是一聲「嘎吱——」
木地板顫動著尖叫。
老婦渾濁的視線猛地聚集,仿佛她在昏暗的天花板中,找到了隱藏在其中的一只充滿著好奇的眼睛。
我的眼睛。
渾身發麻的我嚇得立刻跳了起來,朝著空洞的反方向快速後退,並沒有察覺到冷汗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浸濕了我的衣領。
我靠在牆邊,呼吸像是抽噎般不順暢地喘息,渾身顫抖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腿,不願意回想剛才我看見的那一幕。
那用語言很難描述,畢竟不過只是那位老婦發現了自己,並朝著自己露出了一個瘋狂可怖的微笑而已。
但……就在她朝我微笑的一瞬間,耳中不知從哪兒來的噪音突然詭異起來,嘶啞銳利地呼嘯著,絕對不像是正常世界中能發出的響聲。
不僅如此,那個老婦原本還可以用醜陋來形容的臉變得扭曲而畸形,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不適的身體和令人眩暈的動作讓我看到了幻覺,但她的眼睛忽然發出了詭異的紫光,就好像……
就好像她盯上我了一般。
*
冷靜過後,我顫抖著拿起矮桌上被我拿來記錄樂譜的紙張,胡亂的將那個空洞堵上,安慰著自己今天晚上一定要睡個好覺。
畢竟,這怎麼可能呢?
我一向是一個無神論者,即便我的物質因為親人的死去而匱乏,但我的精神很富有,至少我不會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明身上。
雖然這裡一直流傳著女巫的傳說,還有很多詭異的傳言,但是這裡的人並沒有聲稱自己真的見到過,也從來沒有怪事發生在我身上。
如果那位老婦真的會傷害我,那我也會睚眥必報,像以前我做過的一樣。
想到這裡,我緩緩松了一口氣。
今天晚上我還要在酒館賣唱,即便我的身體不好,但我更不能失去這個賺取收入的辦法。
這裡的老蘇珊人非常好,不僅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而且還三番兩次地在暗中幫助我,遠離那些渾身泛著酒臭帶著惡意的男人們。
說實話,如果沒有她,我真的不知道我會淪落到什麼地步。
我從十歲之後,碰到男人就會覺得生理性地惡心,這讓我失去了很多更好更光明的工作機會,只能被迫來到這裡,這個不介意我唱著唱著就會因為觸碰而嘔吐的地方。
畢竟這裡的每個人都是不懂音樂的酒鬼罷了。
……
昏暗惡臭的酒館內,空氣渾濁,我忍耐著,一邊用戴著手套的雙手彈著鋼琴一邊唱著阿卡姆地區傳統的美妙小調。
其實戴手套非常影響鋼琴的演奏,但和之前一樣……這裡的人並不在乎。
往常的時候,偶爾會有酒鬼走過來調笑我、戲弄我甚至對我動手動腳。
一般情況下我會無視,如果有人碰到我露出來的地方,我會立刻用帶著手套的手用力朝對方的臉打過去,然後朝他們吐一身。
並以此為借口,說剛剛那巴掌只是自己好意想讓他們離開而已。
大多數人因為被嘔吐物弄髒,又醉醺醺的,顧不上和我計較。
可是今天……一切都好像非常的奇怪。
一個與黑暗融合在一起的削瘦男人坐在酒館的中央,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雖然並沒有改變這裡長久的難聞氣味,但他的出現竟然讓這裡的整個氣氛變得凝滯古怪起來。
好鬥貪色的男人們乖乖地坐在吧台或者桌子上喝酒、欣賞音樂,並時不時將敬畏的目光放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就差要將全身匍匐在地上朝他尊敬地跪拜了。
我卻感到很高興,也沒興趣打量這些,因為那個古怪男人的出現,勝利就在眼前——還有最後幾個小節,我終於能順利地彈奏完這首曲子了。
「錚——」
但正當我今天會變得十分順利時,我卻察覺到我的身體卻逐漸變得沉重,眼前的畫面開始渾濁模糊,身體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開始我還想忍一忍,可是後來,我的脊背上像是擔有千斤重,不和諧的音接連從鋼琴中突然響起,麻木的手指也變得無法控制,像是被隱藏的細線控制了一般。
驚得我立刻停下了動作。
「怎麼了?」老蘇珊皺著眉頭問道。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低下頭看著握緊又松開的手。
心下慌亂,但臉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沒什麼。」
目光終於不著痕跡地掃過那個坐在中間的怪異男人,我發現他同樣穿這一身漆黑的袍子,和之前的老婦一樣。
但卻和老婦不同,他長得很英俊,臉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我,像之前那個老婦的眼神一樣。
第2章 蘇格蘭場
一個奇怪、渾身濕透的女人來到了英國·倫敦·蘇格蘭場,自稱自己應該以涉嫌謀殺的罪名被逮捕。
*
「額,抱歉女士,我覺得你說的應該是一些瘋狂的教徒,還有……阿卡姆市在哪裡?」托拜厄斯·葛萊森捂著鼻子,不耐煩地插嘴問道。
「……美國。」女人一愣,而後操著一口濃重的美國口音道。
「可這裡是倫敦!」他感到荒唐,忍不住大笑,「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這裡是蘇格蘭場,我是一個十分可靠負責的偵探,不會因為你說你殺人了,就如你所願把你抓到監牢裡!」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把我關進監獄吧!」
面前的女人臉色蒼白,不停地顫抖,她渾身半濕,頭發上還不停地往下滴著污水,像是剛從海上撈出來不久,身上不停地散發著海水的鹹腥氣,令人作嘔。
「我愛莫能助。如果非要讓我給你提點建議的話,或許……你該找貝克街221B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他或許能幫到你。」
女人此時看上去很是絕望,原本能看出這位女士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但此時,眼窩卻深深凹陷,眼底的青黑色顯得這位女士的身上有一種腐朽落敗的感覺。
她的眼神有些無神,最終卻還是放棄與這位偵探繼續交談,神色焦慮慌張,跌跌撞撞地離開。
「臭死了……還要讓我重新找人來打掃,真是個瘋女人。」
葛萊森回想起剛剛那個女人口中冗長無趣、帶著哥特式黑暗恐怖小說類型的故事開頭,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著。
*
約翰·華生醫生今天起得和往常一樣晚,他抱怨著倫敦糟糕的天氣,而後站在窗戶邊喝了一口咖啡。
突然,他的目光聚集在街上一個與周圍人完全格格不入的肮髒女人身上,她好像已經在他們住所的樓下徘徊很久了。
華生轉過頭看向自己身後無聊得快要發瘋的室友,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歇洛克,我想你應該有新案子了。」
……
華生醫生知道這位女士應該非常的狼狽,卻被想到她竟比歇洛克的那些小流浪者們還要狼狽得多。
這位女士有著一頭如海藻般的黑發,皮膚蒼白,應該是好看的碧色眼睛此時卻透露著麻木與無神,整個人都像是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他將一張薄毯披在她的身上,而後轉過頭看向歇洛克,卻發現他和往常的鎮定自若有所不同,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歇洛克只是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所以,這位……」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用著沙啞的聲音開口道,「阿德裡婭。」
「阿德裡婭女士,你剛剛說你……想坐牢?這麼久以來,我們還從沒聽過這麼離譜的要求。」
「我殺了人,自然應該接受法律的懲罰。」
「那你為什麼要漂洋過海特地來倫敦坐牢。」
「……」
女人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要從椅子上跌落下來,臉上是極度的驚恐,似乎不願意提及。
身邊的歇洛克依舊不言不語,華生醫生只得繼續道,「女士你別怕,我想我們應該能保護你,但要是你不把事情說清楚,那麼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我不能……連累你們。」她驚恐地搖了搖頭,甚至開始痛苦地嗚咽起來,「嗚……我不能,我不能!」
「……?」
約翰·華生再度皺起眉頭,雖然他是一名外科醫生,但他開始覺得這位女士可能存在一些精神上的問題,畢竟這樣才能解釋她的古怪和神秘。
「我想,大英應該能遣返你回美國。」
「不!」女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她雙手合十,祈求般得看向開口的歇洛克,「千萬別送我回去!不然這一回……這一回我一定會死的!」
「那就別再賣關子了,女士。快告訴我們,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呼。」
劇烈的喘息,無神的眼眶裡像是忽然積蓄起了淚光,煥發出強烈的求生意志,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像是下定了決心。
「但,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請恕我無法長話短說,也恕我為了保護你們,從而不得不隱瞞一些可怕的細節,因為所有調查經歷過類似事情的人,除了我以外,沒有一人生還。」
華生開始覺得這位女士可能是在為這個「可怕」「驚悚」的故事營造氛圍,已經有些失去耐心。
但下一秒,只聽見她用著低沉且帶著嘶鳴的聲音,壓低嗓音道,「祂,或者說他們……是伏行之混沌,散播著恐懼與混亂,是不可名狀卻又有著一千個面孔無處不在,是強大的舊日支配者。ヾ」
「祂的名字……」女人抽噎般地停頓,痛苦且掙扎著念出了這個拗口且帶著混亂無序的名字。
「Nyarlathtep!」
*
我一開始和那位蘇格蘭場的偵探托拜厄斯·葛萊森先生一樣,以為自己不過是碰到了一群狂熱盲目的教徒。
他們不過是穿著古怪神秘的黑色袍子,長相詭異而已。
但,事情好像又不止於此。
如果說那名老婦是純粹的醜陋,那麼,那位削瘦的男人則渾身黝黑,卻又不具備任何黑人的特征,他像是渾身隱藏在黑暗和地獄之中,令人感到畏懼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幾乎就要被他蠱惑。
可是,我還需要生活,那樣的目光對我來說不過只是苦澀生活的一部分,並不會給我的生活帶來更多的美元和更好的住所,那便不是什麼太過重要的事情。
於是,在這場莫名中斷的彈唱過後,我和老蘇珊道了個歉,以休息的借口准備回到我自己的房間。
時間已經是深夜,我努力地讓自己忘卻這一天發生的所有古怪之處。
但就在我即將陷入夢境,來到半睡半醒之間的時候,我的覺得我的身體開始漸漸發熱,耳邊連續不斷的是帶著金屬質地般刺耳的高頻噪音,像是有誰拙劣地瘋狂拉動著手中的小提琴,又像是令人感到惡心的臭蟲在牆內發出不知疲倦的混亂尖笑,讓我感到渾身難受。
不僅如此,即便一直以來我的睡眠一直都很不好,但我也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活了這麼久以來,我從未有過這般感覺,像是在向著夢境中漆黑混亂的肮髒深淵中緩緩下墜。
頭頂的那一抹光明離我逐漸遠去,而一切都漫長地望不見盡頭。
即便是在夢境中,我也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我掙扎著想要清醒過來,但空虛的混沌的空間內唯有我一人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漂浮著,伴隨著充滿惡意的、單調且充滿褻瀆的音色,有什麼冰涼黏膩的軟物突然觸碰我的肌膚,引得我忍不住開始尖叫。
可是,即便我再怎麼努力地叫喊,整個「世界」除了那些可怕詭異的音色,都是靜謐無聲的。
雞皮疙瘩從後背彌漫上來,我開始害怕。
而後我才忽然意識到,無論怎樣,我好像就是醒不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來自百度,奈亞拉托提普的相關描述
第3章 酒館
我不記得我後來是怎麼從夢境清醒過來的,也壓根不記得我究竟在夢境裡遭遇了什麼。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我有些渾渾噩噩,大腦非常遲鈍,渾身酸痛,像是被碾過一樣難受。
下了床,我想要喝杯水解渴,只是當我的雙腿再次踏在地板上的時候,「嘎吱——」
刺耳難聽的聲音讓我猛地清醒過來,目光快速聚焦在被塞進了紙團的地板上。
紙張略微發黃,讓我不禁愣了一會兒。
回憶湧現。
昨天的那些古怪感受,莫非……都是真實的?
可是,一片寂靜,無人給我答案。
……
洗漱過後,我披了一件外套虛弱地走出了房間,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般郁悶,緩慢地下樓,尋覓好心老板娘給我准備的午餐。
現在這個點,除了老蘇珊以外,應該是空無一人,生意極為冷清的時候。
但今天,昏暗的酒館裡,我遠遠地就看見老蘇珊機械地擦拭著手中的酒杯,臉上的皺紋深深地凹陷,眼神中卻帶著令人困惑的麻木與茫然。
「我親愛的蘇珊,你今天怎麼了……」
我的話音未落,視線隨著腳步延展,隨即看到了獨自坐在吧台上的男人,舉著透明的玻璃酒杯,輕輕搖晃著酒杯,棕色的液體發出惑人的光芒。
男人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睛,讓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來自遠古的巨物注視著,窒息感從腹部不斷蔓延上移,使得我甚至都無力站在地面上。
此時雖然是白天,但是陰天使得今天的光線非常之差,男人此時依舊隱藏在黑色的袍子裡,幾乎沒有裸露出一點兒漆黑的皮膚。
我突然感到極度的違和,為什麼這樣一個男人的出現沒有令這裡的人感到奇怪,甚至詭異地像是融合在終日難以見到陽光的阿卡姆市呢?
但就在此時,事情忽然發生了變化。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穿過他看向身後的酒館,原本就腐朽老舊的木材此時像是忽然蔓延出了喜歡潮濕陰暗的藤蔓植物,帶著近乎於惡心和粘稠的深綠色快速沾染上整個房間,使得這裡突然變成了一片廢棄的老舊鬼宅,陰冷的空氣灌進我的口鼻,我的咽喉忽然感到了極度的惡心,想要嘔吐。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而更古怪的是,男人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同時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痛苦。
我感到非常地厭惡,即便是硬忍著難受,也還是大聲開口,用著不正常的音量朝他吼道,「看什麼看?」
男人輕輕地挑起眉頭,沒有說話。
我感到我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好像在扭曲和變化,當我再度抬起頭,眼前的老蘇珊忽然變了一副面孔,或者說是……沒有面孔。
畸形的骷髏出現在我的面前,她……ta像以往一樣拿出了一碟食物作為我的早中飯,但我屏息凝神,雙眸卻看到了盤子上的一團腐爛發黑的東西,上面還帶著糾纏不清的毛發,大腦告訴我這可能是耗子肉。
即便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我的世界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這還是嚇得我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這不可能!」
我閉上眼睛,蜷縮著尖叫,眼前的畫面巨大地衝擊了二十多年來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這一定是幻覺!」
「呵。」悠遠的地方傳來了男人的輕笑,卻也讓我恍然大悟。
一切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起來的?
那個男人!
我睜開眼睛,快速看向那個男人所在的方向。
可是,那個男人卻忽然不見了,與此同時,原本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殘垣廢墟,穿著像是女巫的人們虔誠地跪拜,更遠的地方是一塊漆黑龐大的畸形怪物緩慢地在地面上移動著,混亂詭異的高頻噪音像是要刺破我的鼓膜,布滿的囊腫中有著汁液緩緩流下,底下是不斷蠕動的觸須。
正當我整個人處在極度的震驚之中時,那塊遮天蔽日的巨大肉塊忽然停頓了下來,像是察覺到了異物的存在,多個漆黑且撕裂的眼睛在同時轉向我所在的方向。
緊接著,看不清臉的醜陋臃腫的女巫們也隨之轉過頭,怪笑著看著完全無法動彈的我。
就好像,我即將成為被ta們選中的犧牲品一樣。
「……!!」
極度的混亂讓我幾乎失去了理智,但我還是用盡了身體裡最後的力氣,試圖逃跑。
我開始哼唱一首我非常喜歡的歡快民謠《Oh,Susanna!》,在這個過程中,我甚至努力地回憶這首歌的曲調和琴譜,試圖讓我的理智重新歸位。
不久,沙啞的聲音顫抖著發出了有些滑稽卻十分洗腦的歌聲。
沒有樂器,我也顧不上身體的平衡,只能一邊在泥濘惡臭的樹林裡奔跑,一邊用力地打著節拍,打得我的手掌都已經變得通紅。
「你愛我,我愛你,蘇珊娜甜蜜蜜∼」
「……?」
「你愛我,我愛你,蘇珊娜甜蜜蜜!」
「[厭惡的嘶吼聲]」
「哦蘇珊娜,請你別哭泣。你愛我,我愛你,蘇珊娜甜蜜蜜……」
「——呀!」
正當我的內心逐漸充滿力量和光明的時候,我忽然腳底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般地跌倒在了陡峭的坡道。
世界在我的面前顛倒,一連幾個跟頭讓我頭暈目眩,直到我重重地撞到了什麼柱狀物體,失去了繼續唱歌的能力,身體才終於停了下來。
而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痛苦地哀嚎,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遭遇這樣離譜可笑的事情,整個人不禁開始極度地暴躁和憤怒。
「F*ck……F*ck!!」
只是話音剛落,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恍惚朦朧的視野裡,熟悉的輪廓恢復在眼前。
是一片老舊的木板,我繼續轉過頭,發現了身邊出現的樓梯扶手,而自己此時正倒懸著倒在樓梯上。
這裡是酒館的樓梯口,我好像剛剛從樓梯上滑下來了。
「……什麼?」
我渾身發寒,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嘶——」
脊背感到劇烈地疼痛,而此時,剛剛明明已經變成了一片骷髏的老蘇珊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尖叫道,「我的樓梯都要被你撞壞了!」
我一愣,而後順著她出現的方向看向酒吧的吧台。
那裡漆黑一片,但可以看到……一個人都沒有。
除了一個空空如也的透明酒杯。
第4章 教堂
我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想我肯定是離瘋不遠,不然怎麼會接連夢見如此可怕的場景呢?
渾身劇烈地疼痛,我抬手摸向我的後腦勺,黏膩的猩紅的液體粘在指尖上,讓後眼前發黑。
可是我沒錢去請醫生,也沒錢離開這個詭異陰暗的城市,一時間,我突然覺得好像我只能呆在這裡,任由自己在這個地方泥足深陷。
老蘇珊沒好氣地把之前准備好的食物拿了出來,我只是呆滯地坐在那個放著透明玻璃杯的座位的旁邊,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機械地將食物塞進嘴裡果腹。
一邊吃我一邊心存芥蒂地看向那裡,眼神慌亂,仿佛那個男人仍舊存在於那裡,隱藏在黑暗中觀察我。
想到這裡,吃到一半,我忽然放下勺子,看著盤子裡的殘羹剩飯,記憶又忽然浮現出之前的那個夢境。
那盤仿佛是用死老鼠制成的帶著毛發和惡臭的、黏膩的食物在我眼前不停地盤旋。
惡心。
我一個反胃就毫無征兆地吐了出來,半消化的深色污物直接就從我口中吐了出來,辨不清究竟是正常的食物還是我在夢境中看到的畫面。
我其實感到非常抱歉,但老蘇珊一直不停地咒罵著,也與印像中的那副骷髏重合。
不不不,這裡一定有那個女巫和男人留下的惡意詛咒,我繼續留在這裡,一定會被送進精神病院的!
渾身難受的我也決定暫時地逃出這裡。
即便阿卡姆的每一個地方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去處。
*
我暈暈乎乎地跑出了酒館,帶著傷的我後知後覺的發現,難怪今天的光線比以往都要差,原來外面是下雨了。
來了這裡之後我發現阿卡姆經常下雨,最近的陰天也不過維持了一兩天的樣子。
連綿不斷的陰雨像針一樣落在我的身上,街道上沒有人,本就潮濕的空氣中此時更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我小跑著前往小巷之外更為廣闊的地方,即便整個城市依舊陰雲密布,路上是泥濘難走的泥土路,但開闊的視野還是比逼仄狹小的小巷要好太多了。
只是相對的,這裡並沒有什麼太好的避雨之處。
我的目光不由得放在了不遠處的一個灰暗陰森的尖塔教堂之上,想著是否可以去那裡避避雨。
不過我又很快想起我在剛來的時候,老蘇珊曾經叮囑過我,千萬不要去那個教堂,那裡有一些陰暗肮髒的東西,會給進入的人帶來不幸。
原本我這個人是非常不相信這種事情的,但是,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古怪現像還是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動搖。
或許真的會呢?
可是,腦海中卻又詭異地想起了這麼一個念頭。
『我只是去門口避避雨,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吧。』
是啊,畢竟我已經這麼虛弱了,要是不幸得了一場風寒,那一定會要了我的命的!
想到這裡,我便拎著已經被淤泥弄髒的濕裙子,艱難地往教堂走去。
經過這條路的時候,居住在周圍,朝著窗口張望的居民在看到我走動的方向時,紛紛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而後迅速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像是見到了什麼極為晦氣的東西。
這讓我感到委屈,嘴上喊著,「我只是去避個雨。」
直到我走到教堂的屋檐下,目光也隨著關門關窗而全部消失了。
但現在的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只是皺著眉頭,無力地靠在肮髒斑駁的大門上,疲憊地喘息。
那場夢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甚至讓我的精神更加疲倦了,我現在只想沉沉地睡去,做一場如兒時般美麗富足的夢。
「吱吱——」
刺耳尖利的蜂鳴聲從身後傳來,我下意識地回過頭,目光不經意撞到了門縫之間。
漆黑的教堂裡什麼都看不清,我認定這應該是自由在其中生活的老鼠發出的聲音。
但理智告訴我不能進去查看,而是老老實實地等在這裡,等雨過去。
雖然……我抬起頭望著不停翻滾湧動的烏黑雲層,感覺一時半會兒,這裡的雨是停不下來的。
我忽然感到被雨水濡濕的衣物讓我感到渾身黏膩難受,而這個漆黑破舊、甚至還充斥著老鼠的教堂卻不知怎麼的對我產生了十足的吸引力,像是吸引著我深入探究。
為什麼這裡的人都說這個教堂是一個會給人帶來不幸的地方呢?
或許,這兩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正巧與這個傳聞有關,是這個教堂與教堂相關的事物引發了我好比夢游般的不正常。
說真的,我打心眼裡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尤其是當剛剛那些詭異的事情好像已經過去之後,我又覺得,可能是這裡的環境太過壓抑難受,終年潮濕陰暗。所以才促使我夢見了這些。
『進去。』
有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呢喃。
『進去看看。』
事後,我才覺得那時的我應該是被蠱惑了,但當時的我對這種卑劣下作的手段毫無察覺,便沒有進行任何心裡准備之下,過於順暢地轉過身,自然地推開了吱呀作響的老舊大門。
古老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我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地走了進去。
但或許當時的我還存有一點理智,沒有將大門關上,微弱的光芒稍稍傾灑進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昏暗的光線下,我眯起眼睛,注意到這是一個非常正常的教堂,教堂上面是被釘上十字架的耶穌和一排排供人祈禱的長椅,並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我因此很快就放下心裡,先是彎下腰用自己的手掌抹除了長椅上的灰塵,然後將黏在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又解開了貼在胸口上的幾粒紐扣,渾然不覺我此時露出的大片肌膚。
裙子吸了水變得很沉,我累得只想休息。
於是我放心地坐了下來,昏昏欲睡。
……
我不可置信地仰起頭,遠處是一個非常醜陋而古怪的巨大怪物。
它巨大的身體隱藏在黑暗之中,虯結不正常的肌肉,原本是臉的位置卻長著一條長長的,扭動著的觸手。
混亂刺耳的嘶吼與眼前可怖的畫面結合,讓我恐懼地渾身顫抖,動彈不得。
雞皮疙瘩的麻意從尾椎骨快速泛至全身,甚至緊接著,胸口突然感覺冰涼黏膩,然後順著那裡,這種感覺不帶任何感情卻又不放過任何地方般地蔓延全身。
和第一次我夢見的場景類似,但這一次更加徹底,也更加厭惡地令我想要掙扎。
我想了好久才找到合適的形容,那就是,我好像是一只被人類觀察著身體結構的渺小螞蟻。
它幾乎被研究透徹,身體分為三部分,頭胸腹;頭部有一對觸角,胸部有三對足和退化了的翅膀,柔軟的腹部是它的生殖中心。ヾ
……真是一只倒霉至極的螞蟻。
作者有話要說:
ヾ昆蟲的身體構造
第5章 長椅
我猛地睜開眼睛,在驚恐中,渾身難受的我低下頭看向我的領口。
和我睡著前一樣,沒有動過的痕跡。
但我卻始終不敢放松,因為剛剛那個夢境是如此真實、如此近在咫尺,那些觸感依舊在我的皮膚上留存,讓我即便到現在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我從未用過這麼打的力氣,劇烈地疼痛差點讓哭出聲來。
現在,我確信,我處在真實的處境之中。
可是忽然,我感覺到我的眼前好像掠過一個黑影。
我驚魂未定地抬起頭,卻見到長椅中央的走道,靜靜地站著一個高大削瘦的黑色背影,如果我不仔細看,那麼他就像是徹底融入了黑暗之中,讓人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跡。
「你是誰!」
我高聲喊道,打破了沉默,似乎這樣能讓我更有勇氣一些。
那個漆黑的背影並沒有理睬我,而是自顧自地看著面前的教堂的前方不做言語。
而就在此時,當我的余光再度想教堂前方看去時,我發現眼前的畫面再度變化,不是我以為的、常見的信奉耶穌的十字架,也不是我在夢境中看到的那個巨大可怖的觸手雕像。
這裡的一切變得破舊古老起來,奇形怪狀的醜陋惡心的小型雕像裝飾四周,中間是一個古怪的、罕見的T型十字架,帶著一絲黑暗陰森的意味。
我的內心更加地恐懼,對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繼續喊道,「Who the f*ck are you?!」
或許是我的質問聲太過不敬且充滿怒意,「唰——」的一聲,男人出乎意料地轉過身,在漆黑的月色中露出了他英俊卻表現得饒有興致的臉龐,緩緩向我走來。
「嗒、嗒、嗒——」
腳步與地板輕輕撞擊,在可以稱得上是寂靜的詭異教堂裡,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讓我的心跳好像都隨之顫動。
「你知道嗎?我不怕你……你除了長得黑了一點以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絮絮叨叨,仿佛這樣就能安撫我已經接近崩潰的內心,「那些幻覺也一定是你的什麼可笑把戲!」
「我聽說過有一些能夠讓人致幻的藥品,你一定是在某個時候對我下了這種藥,試圖傷害我逼瘋我!」
越說我越覺得自己的邏輯自洽,而果不其然,那個男人停下了腳步,只是用一種看不清神色的幽暗表情看著我。
「咕唧——」我的嗓間因為吞咽而發出了這般古怪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地方顯得十分響亮,甚至有些滑稽。
我想逃跑,可是我的身體無法動彈,不是我失去了移動的力氣,而是我像是被什麼重重地壓在椅子上,比之前彈琴時更加重的重量壓在我的脊椎和胸口,讓我根本無法喘息。
眼前原本漆黑的畫面因為窒息變成了不停變化的雪花片,而雪花片又不停地扭曲挪動,像是腐朽肮髒的蛆蠅一般。
強烈的炎熱感不合時宜地出現,我忽然熱得仿佛身處岩漿中央,急切地想要把自己脫光,渾身冒汗,灼熱的呼吸從我的口鼻呼出。
可此時正是阿卡姆的雨天,明明我在剛才還覺得陰冷至極。
我再次抬起頭,面前的那個男人只是看著我,靜靜地欣賞我痛苦猙獰的表情,並引以為樂。
此時此刻,我終於承認我遇到了科學無法解釋的、不對勁的情況。
因為,在發生詭異幻覺之前,我一直都在房間裡,沒有吃過任何不該吃的東西,也沒有離開自己的房間。
在此之前,我僅僅只是因為在地上那個空洞中看了樓下那個詭異的女巫一眼罷了。
……
我的大腦快速地運轉著,憤怒鼓動我要搞清楚這一切。
這個男人在其中又充當著什麼角色,是和我一樣的人類,還是無法被人描述的其他生物呢?
至少,我絕不能無緣無故地就命喪於此。
「你或者說你們,究竟想要干些什麼?」
「……」
男人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向我走來,整個時間和空間都隨之扭曲,變成光怪陸離泛著金屬的彩色光澤,奇形怪狀的立體幾何圖形漫無目的地在空氣中漂浮著。
各種形狀的細胞不停地分裂,不停扭動著的鞭毛拖拽著細胞在我的周圍游蕩,但我甚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認識什麼是細胞,什麼是鞭毛。
『CHAOS.』
「……?」
我沒有聽到聲音,也沒有見到面前的那個男人在說話,但我好像就是感覺到了這個詞在我的腦海中響起,不知道是有誰告訴了我答案,還是我自己從中明白了他的意圖。
混沌、無序。
我的視野一瞬間仿佛開闊了,遠處是一大團混沌的陰影,混亂刺耳卻有恢弘如交響樂的音樂聲縈繞在它的周圍,那聲音是如此地污穢邪惡,以至於我感覺我的靈魂都被刻上了這種糟糕肮髒的印記,無法洗脫。
「不!!」
我開始尖叫,痛苦難忍地放聲尖叫,試圖要用聲音穿破一切有形的物體,但那種聲音如影隨形,和我的聲音交織在了一起,仿佛永遠都不會放過我。
而那個男人也離我越來越近,就像我即將要被徹底的黑暗給吞噬其中,他就好像是徹底的虛無,似乎要讓我永遠都見不到光明。
「噗——」
但隨即,輕輕的悶響。
我說過,我碰到男人會想要嘔吐。
在這樣令人頭皮發麻的危機時刻,我用盡了我最後的一絲力氣,抬起手觸碰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頸。
此時此刻,我意識到好消息是,這個男人是有形體的,我能摸到他也能感覺到他。
而壞消息是,他的肌膚冰涼得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體溫,而我,也並不想吐。
或許是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厭惡男人這種小事已經再也無法影響身體的條件反射。
但更有可能的是,這個顯然有著雄性外表的人,不是男人。甚至……他可能都不是人。
……
另一邊,男人此時深邃的雙眸閃爍著幽光,他垂眸看了看放在他脖子上的我的手,而後緩緩地有將那股擁有著詭異視線的目光移至我的臉上。
少頃,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我可能會立刻因為這個無知卻冒犯的舉動付出我的生命。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男人卻只是稍稍後退,臉上的表情帶著我無法描述的扭曲,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隨即我身上的力量也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回來,這代表著……我終於能動了。
在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顧不上這個男人此時的古怪表現,也忘記了我之前掛在椅子上的微濕外套,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迅速朝著教堂外跑去。
教堂敞開的大門在我接近的時候開始緩緩的閉合,我的腦海裡忽然傳出了誰的陰森笑聲,桀桀桀,像是逗弄一只螞蟻的孩子會發出的聲音。
大門在合上的一瞬間,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往外衝去,這股慣性的力量讓我不由得跌倒在堅硬粗糙的地面上,摔得我磨出了血痕,讓我又開始眼冒金星起來。
但在離開教堂的一剎那,我忽然覺得周圍的腥鹹空氣都變得好聞了起來,微弱的光芒也讓我再也無法抱怨。
這至少比剛剛發生的事情好太多了,不是嗎?
想到這裡,我忽然轉過頭,此時我眼中的教堂一如我從未來過時的樣子,大門緊緊地關閉,透露出腐敗陰暗的氣息。
艱難地從濕漉漉的地上站了起來,我拎起了髒兮兮的裙子,腦中的目標從未如此清晰。
那間女巫的房間,一定有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我要搞清楚,那個始終不肯放過我的『生物』……究竟是什麼。
第6章 窗戶
我在向他們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已經稍稍冷靜了下來,並且刻意將與這個「男人」接觸的部分一筆帶過。
畢竟這聽上去就好像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混亂且展現得毫無邏輯,甚至可能還顯得非常可笑。
果不其然,面前的兩位男士都沒有說話,那位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臉上露出並不太信任的表情,而另一位高高瘦瘦,有著一雙灰色眼睛和細長鷹鉤鼻的男人終於緩緩開口,「那麼女士,請問你有什麼能證明你言論的證據嗎?」
我沉默了片刻,而後從衣服的夾層中拿出了一些已經被海水浸濕的手稿。
「我在女巫的房間裡發現了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資料,但是……」
手稿上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異常,紙張摸上去也依舊有些潮濕,甚至有些已經變成了碎片。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行為非常古怪,也沒有其他證據能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這些東西是除了我的記憶以外唯一能證明我還沒瘋的證據,只是……
它們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但他們相不相信我對我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在剛才的敘述中,我才發現,原來我迫切地希望能將我那離奇恐怖的經歷告訴其他人,至少讓我能夠找個傾訴的對像,短暫地從中解脫。
這位應該叫做福爾摩斯的先生皺眉接過了我手中的紙張,所幸他手上戴著手套,我便猶豫這將紙遞給了他。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我因為長時間海水浸泡而變得發皺的手指,而後又仔細觀察起那堆發皺的手稿來。
他細長且指節分明的手指隔著皮革,細細地摸索著紙張的材料,而後挑出其中最破舊的兩張紙,透過光線打量著,最後用招氣撲鼻法輕輕擺手,輕嗅著紙張的氣味。
很快,他放下手中的紙,看向我,「粗糙帶膠,模糊的水印,墨水含鐵……這是16、17世紀左右流行的意大利紙。」
「……」
我並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16、17世紀的意大利紙,但我開始相信,面前的男人可能確實如蘇格蘭場的葛萊森警探所說,能在某種程度上幫助我理清這一切。
即便我寧願,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
跑回房間的我立刻鎖上了我的房間大門,即便大門上的鎖對於那些生物來說簡單地可能根本就派不上任何用處。
我將塞在地板上的紙團用力地扯了出來,喘息著觀察著樓下女巫的房間。
樓下這個狹小的房間此時昏暗至極,我看了好幾眼才確定,這個古怪的、看上去行動不便的老婦此時竟然不在房間中。
我心中覺得非常的奇怪,因為過去居住的這半個月,我好像從未見過樓下的老婦出門,也沒聽過八卦的老蘇珊提起過對方。
但無論如何,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我身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好像處在現實和虛幻的夾縫中,無時無刻都在做著那些可怖混沌的夢。
於是,我悄悄地下樓,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來到了那個老婦的房間門口。
我用力地轉動著門把手,卻沒想到大門竟然自己打開了,木門因為旋轉而發出了難聽的噪音。
遲疑。
我真的要進去嗎?
可就在大門打開之後,原本緊閉的窗戶發出了「哢噠」一聲清脆的響聲,上面的插銷忽然在我的面前自己松動,窗戶大開,呼嘯聲就像是痛苦的哀嚎,吹得整間酒館都在輕微晃動,而狂風吹得房間的手稿到處亂飄。
我的心忽然強烈地跳動起來,理智告訴我這一定是個圈套,為什麼恰恰在我想要探明情況的時候,那個詭異的老婦就不見了呢?
可就在此時,一張紙忽然就順著風飄到了我的臉上,我嚇得立刻將臉上的紙拿了下來。
我在動作間不經意地瞥到了紙張上的一隅,但即便是這小小的窺見,都讓我嚇得汗毛豎起。
我終究還是踏入了惡魔的陷阱之中。
機械般的張開雙手接住一張張在空中散落的紙張。
其實我看不太懂,但我就是能感覺到,有些紙張上扭曲的異國文字好像攜帶著魔力,像是記錄了最惡毒邪惡的黑魔法,又有些畫著扭曲可怖的圖案和有著觸手的惡心怪物。
最後一張飄落的紙上,一個人形蹄足、腹部伸展著觸手的怪物好似栩栩如生一般,他……它漆黑的眼睛好像在死死地盯著我,裸露在外的臉是我似曾相識的,而那個漆黑的面容此時正朝我露出了可怖的獰笑。
是他!
那個隱藏在黑色袍子下的男人!
驚疑不定的我惶恐地想要移開視線,卻因此發現一個古怪鏤空的三角形被畫在紙張的角落,我忽然若有所感地低下頭——
狂風再度從窗外向我呼嘯而來,冰冷潮濕的雨水拍打在我的臉上,遠處的天際是濃厚陰森的濃霧遮天蔽日,快要向我撲來。
而我,此時正站在畫著詭異三角的地板之上!
……
眼前是它面目可憎的容貌,耳邊是他的靡靡低吟。
它仿佛無處不在,即便紙張上寫著是我看不懂的文字,但那個名字好像就在我的嘴邊,只是我努力地張了好幾次嘴,都發不出來那個詭異的音符。
我好像終於明白了我面對的是一個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非自然污穢生物,如果有人膽敢在公開的場合提及這種生物,ta甚至會被教會抓住淨化。
我以為這樣的東西絕不會存在,可是事實是,它就在我的身邊!
「不……放過我。」
我開始顫抖,忽然理解了有誰曾說過的這句話,無知是對人類最大的恩賜。
可是,對方並沒有回應我近乎於低聲下氣的祈求,或許,不屑一顧。
「啊啊啊——」
窗外忽然傳來驚恐的吼叫,近在咫尺。
我的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於是我迅速跑到窗邊,艱難地扶著不停發出噪音的窗框,低下頭向下看去。
「……!!」
那個醜陋的、被我稱作是女巫的老婦,此時血肉模糊地躺在被雨水澆濕的地面上,四肢狂熱地張開,濃重的血腥味散開,任誰看到這幅慘烈的模樣都會忍不住驚聲尖叫。
但我的嗓子此時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驚恐地跌坐在地板上,轟鳴的噪音縈繞著我,讓我開始感到極度的恐懼。
怎麼會呢?
這不可能!
之前我在透過樓上的空洞窺向下面的時候,我確信房間裡並沒有人,窗戶上有插銷,窗戶在我剛進來的時候也是緊閉著的。
如果她是不慎跌落,那麼她又是如何在這樣的狂風中把窗戶合上的呢?
還是她自己——
不……不不不。
我忽然在那一瞬間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這不過是代表著。
「他」不會放過我。
而已。
第7章 橋墩
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驚恐到渾身無力的我才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離開這個房間。
只是不想來什麼就偏偏會來什麼,正當我下意識地拿著那些手稿,一臉慌張地離開女巫的房間時,老蘇珊恰好匆匆忙忙地上了樓,她驚訝的視線一時間與我的相對。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應該連忙叫住老蘇珊,大大方方地說出我的恐懼,表現出案發人應有的神態。
可是一方面我太害怕了,一方面知道了太多真相的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這便顯得我像是落荒而逃了一般。
回到房間的我後來才想明白這個道理,害怕被誤會是罪魁禍首的我忽然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但這比不上那種未知的、不可名狀的恐懼。
我忽得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我神經質地開始打理我的衣物、我所有的行李。
無論如何,我都得離開這裡。
那個「男人」一定是盯上我了,如果我不離開,那下一個死的就一定是我!
因為貧窮,我從兒時養成的嬌氣早已被生活打磨得消失殆盡,因而我的行李極其簡單,只是匆忙收拾出了一個小行囊。
我完全不想在意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即便有人覺得是我殺死了女巫,我也要逃離這裡。
於是,我做了我人生中最錯誤的一件事情。
我拎著我的行李,匆匆地跑離了這家酒館。
……
依舊是陰雨連綿,我喘著粗氣走在狹小泥濘的小巷中,每走一步都能濺起點點的泥水,路上的人用一種麻木的、漠不關心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已經與死人無異。
我努力地用我凶狠的目光瞪視過去,試圖證明我還活著,我和這些可悲的人不一樣。
只是目光在觸及到對方身上,一道猝不及防的幽藍閃電從天空中劈下,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度睜開雙眸,昏暗光線中的人影好像忽然變化了,那個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老漢變化身型。
裹在黑色長袍裡的高大削瘦的男人此時正淺笑著看著我,仿佛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玩具,又仿佛「他」對我有所圖謀。
我瘋了一般地朝「他」大喊大叫,用盡了我這輩子說過最髒的髒話,然後加快步伐,背著我的行李,跑著離開這條小巷。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而我或許也離瘋不遠。
*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一個像我一樣貧窮的人究竟能逃到什麼地方去。
阿卡姆好久沒有出現過一場陰天、更別說是晴天了,而自從離開酒館之後我就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倒霉透頂。
首先,我在報紙上看到有記者專門講述這個古怪的案件,顯然對方把這作為是極端信仰案件來報道了。
「一位可憐的老婦人從窗戶跌落,死狀凄慘可怖,警方本來推測這是一件意外,可是根據證人的證言,樓上的一位住戶在老婦死後匆匆離開了死者所在的房間,而後又迅速離開,非常可疑。」
「而在調查這位嫌疑人所住的閣樓之後,警探發現住戶牆面上畫有大量用血液繪制的詭異文字和圖形,漆黑的房間裡點著幽暗的紫色燭火,疑似具有瘋狂的異教信仰,具有非常重大的嫌疑。」
看到這份報道之後,我開始慌了,因為我確信我絕沒有什麼極端的信仰,那也一定不是我的房間。
可是報紙上展示出來的畫像,與我足有七八成相似!
其次,為了逃離那個「男人」和警方的追捕,我只能躲在泥濘黑暗、甚至沒人會多看一眼的橋洞下,連續的日子裡我餓得眼冒金星,又或許我的行李能隱約窺見我家族過去的榮光,不到一天我就被這裡的人搶了。
要不是我死死地握著防身的小刀,或許我可能會遭遇到淪落到更可怕的境地。
可是,寒冷、肮髒、惡臭和絕望,又好到哪裡去呢了?
我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徹骨的寒意讓我忍不住瑟瑟發抖、牙齒打顫。
抬起手摸摸我的額頭,我甚至能感覺到它的滾燙,仿佛在冰火兩重天一般折磨著我脆弱的身體。
不僅如此,我的耳邊依舊出現「噠噠噠——」猶如馬蹄般腳步聲和屬於男人的低沉卻又詭異的輕笑。
我知道那是「他」,可我又看不見「他」。
現在想想,我當時的求饒簡直可笑透頂,這樣可怖的「怪物」,怎麼可能會聽從我的懇求放過我呢?
我只有戰鬥,誓死抵抗「他」對我做出的一切,我才有活下來的可能。
「F*ck you!F*ck you all...」
我喃喃道,好像念叨這句話能給予我一些力量,能讓我在這樣的情境下,稍稍恢復一些力量一樣。
……
記憶開始模糊,我推測那個時候的我應該是昏睡過去了,只是我很容易驚醒,一點兒小動靜都能讓我像驚弓之鳥一樣睜開惺忪沉重的雙眼,在確認安全之後才肯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那並非我所願,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都不會睡過去。
因為當時我就已經發現,祂最擅長進入別人的夢境,利用那些怪誕虛妄的畫面來弄瘋別人。
可是,我實在是太累了,整個人已經難以支撐起祂帶給我的痛苦和折磨,最後還是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終於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我的狼狽和睡夢中無意識發生的抽泣。
尤其是,「他」冰涼的、不知是什麼形狀的、像手指一樣的東西,好奇地摩挲著我被淚水濡濕的臉頰。
顫栗、驚恐和憤怒。
我不確定眼前的畫面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但那種脆弱和無助,是我不想展示給任何人,尤其是我的敵人。
也不到那時候究竟是怎麼了,我竟然用盡了我最後的力氣,從地上跳了起來,拿著手裡防身的小刀,用力地朝「他」捅了過去。
但後來想想,即便我睚眥必報,一個病重且飽受折磨的女人,動作究竟會有多快呢?
可是,「他」偏偏沒有動彈,甚至在那一瞬間,連時間都變得緩慢,我清楚地看到興奮、狂熱……一切與正常情況完全無關的形容,在「他」的臉上緩緩綻放膨脹開來。
我不明白,但我也不想明白。
因為我受夠了,我要擺脫「他」,就像在我家道中落時,欺辱過我的人們一樣,永遠地消失在我的面前。
「噗嗤——」
有什麼湧了出來。
同時,一道難以用任何詞形容的驚悚輪廓忽然從這副軀體裡掙脫出來,黏膩濕滑的觸手甚至劃過了我灼熱的手背,而後伴隨著尖利刺耳的嘯叫,直直地升入烏雲密布的漆黑天際。
和夢境不同,五官給我帶來的所有感受都是如此鮮活。
甚至,旁觀者的尖叫聲、小刀墜落在土地上的悶響和馬車滾滾的車輪聲。
我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搞錯了,這不是幻覺。
「他」的確是真實的。
——而我真的殺了他,地上甚至真的躺著一具流著鮮血的屍體。
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無比放松了下來,狼狽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即便警察粗暴地壓著我,我也沒有任何想要抱怨的地方,甚至我感到極強的安全感包裹著我。
沒人能再傷害我了,沒人。
聞訊而來的記者連忙按下快門,「哢嚓——」的巨響,伴隨著龐大相機發出的一陣煙霧,露出甜美笑容的我後來被印在了一張張第二天發行的阿卡姆日報上。
「瘋狂的異端女教徒」……他們這麼叫我。
第8章 監獄
-前言-
「我想,那份《阿卡姆日報》應該能證實你所說的言論。」
「我會去大英圖書館核實。」
*
008
今天,女性監獄裡來了一個新人。
*
[*她人視角]
聽到外面的動靜,我興致缺缺地抬起頭,看向監獄的金屬門。
已經不記得我在這裡換了多少個獄友,誰叫那些女人的神經太過脆弱,把其他東西看得比性命還重要,最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而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現在好像再也沒有事情能傷害到我,即便上一個被拖出去沒有回來的獄友憤怒地辱罵我是個Slut,我也依舊無動於衷。
畢竟我已經明白,好死不如賴活著。
與此同時,「哢嚓——」金屬門正巧被打開,一個瘦弱蒼白的小巧女人被獄警一把推了進來,獄警貪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將監獄大門緩緩合上。
那個女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在一陣悶哼聲中,她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但即便如此,這張隱約窺見的沾染著舊日美麗的容顏朝我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平靜微笑。
似乎對於自己的處境並沒有任何察覺,天真地像是一個不知危險為何物的脆弱獵物。
只是這樣平靜的笑容,在這個地方略顯詭異。
我收回視線,雖然我認為這個女人的笑很刺眼——畢竟怎麼有女人能在監獄裡還笑得出來,但這也與我毫無關系。
女人只是垂眸走到屬於她的簡陋床榻上,此時我才看到她眼下青黑色的黑眼圈,顯然這個女人此時已經非常疲憊。
「我是阿德裡婭,你呢?」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抬起雙眸,認真且友善地看向我。
自然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此時我麻木的內心對任何事情都感到波瀾不驚,因而我只是躺回了床上,繼續閉目養神。
如果說外面的世界充滿苦難,那麼這座監獄對於罪犯來說就是地獄,我甚至都不會好奇,這個女人過了今晚還會不會繼續笑出來。
這個叫做阿德裡婭的女人似乎對此也並不在意,只是蹣跚著,自顧自地走到自己的床鋪邊,簡單地拍了拍髒兮兮的木板床,便疲倦地坐下,昏昏欲睡。
沉默,唯有沉默。
然而就在這樣的沉默中,我的腦海卻不知為何突然浮現起了過去的畫面,不由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段時間,我那原本脾氣和藹的丈夫好似瘋魔了一樣,整日說著自己好像聽到了牆縫裡老鼠的吱吱叫聲,一臉好幾個晚上不睡覺,大半夜神神叨叨地在房間裡踱步。
但白天又對自己晚上的失常毫無所知,他的臉上盡是疲憊,蒼白疲倦的臉色就和此時的那個女人一樣。
那一晚,我忽然感到一陣心悸,猛地一睜開眼睛,就見到丈夫瞪著麻木無神卻又還沾染瘋狂的眼神,帶血的刀鋒反射著幽光,他咧著嘴瘋狂地站在自己的床頭,高高抬起手,像是要用力地朝我砍下。
其實,我還是很愛我的丈夫的,可這不代表我願意為他去死。
我也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溫柔女人,也因此,我反抗著,把自己送到了監獄。
可是,也因為我的強硬,我在這裡受到了非人的痛苦折磨。
我也曾想離開這個世界,但就在我要這麼做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只要自己放空自己的大腦,不去想那些痛苦,假裝自己的另外一個人,那些趁著夜色作惡的人好像就不會傷害到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就這般活著吧。
於是,這所監獄多了一個麻木遲鈍的木偶,少了一個為命運反抗的女人。
也因此,這個女人的到來無法讓我的內心產生任何波瀾,不過她看上去美麗又脆弱,或許和這裡的很多女人一樣,會因為絕望淪落到自我毀滅的地步。
我平靜地翻了個身,朝著斑駁漆黑的牆壁,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但不知過了多久,安靜狹小的監獄裡,一道持續不斷的難聽噪聲忽然從耳邊響起,像是木板與木板在不停地碰撞,從新來的那個女人這邊傳來。
我其實並不想管,甚至感到很煩躁,但聲音會引來獄警,我可不想自找麻煩。
果然,沒過多久,監獄外傳來了獄警不耐煩的敲擊聲,因為害怕受牽連,我便起身上前,試圖阻止那個叫阿德裡婭的女人繼續發生噪音。
只是看到女人的狀態,某個一瞬間,我在模糊的記憶中又回到了那個血腥詭異的夜晚,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莫名發狂的丈夫,在瘋魔之前他也曾在睡夢中如這般古怪。
此時的阿德裡婭眼睛上翻露出白色的鞏膜,露出恐懼痛苦的神情。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正常人很難抖到這種程度,像是陷入了可怖的夢境,但又好像不止於此。
她朝我張揚著雙手,口中吶喊著含糊不清的抽泣和呻吟,似乎還在迫切地尋求著其他人的幫助。
但此時,我只覺得極度地恐懼。
因為,眼前的畫面好像和丈夫當時的情形逐漸重合,夢魘再度浮現。
不不不,別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這個女人……應該只是患有癲癇罷了。
我如此安慰道自己,並不願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如此詭異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寧願用我能接受的方式理解我因此所遭遇的痛苦。
但我為了繼續阻止阿德裡婭的顫動,目光由此瞥到她的衣服時,卻忍不住又是一愣。
我很難形容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可能只是很小的、不正常的細節,但這個細節卻詭異到讓我感到了一陣頭皮發麻。
女人此時的身上穿著髒兮兮的裙子,照理來說裙子應該會存在一些褶皺,可是,不論她再怎麼動彈,她胸口、肩膀處的布料卻始終像是被什麼繩狀的東西下壓,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
不僅如此,貼合在她身上的布料甚至還隨著繩子的挪動而小幅度地移動,好像不像是繩子,而像是什麼有生命、卻又看不清形態的東西在她的身上游走。
衣服的夾層裡露出幾張藏著的紙,隱約能看到上面畫著的詭異線條,裡面的其中一張因此忽然掉了下來。
顧不上那張紙,我仿佛被蠱惑般,試探性地朝那個好似在蠕動的透明物體伸出手……
「——安靜!」
門外再度傳來了好似震天響的敲門聲,暴躁的獄警在門外不耐煩地吼道。
我嚇了一跳,忽然回過神來,也顧不上那麼多,伸出的手轉移方向,轉而捂住了她不停呢喃哀嚎的嘴。
只是,我的手剛觸碰到阿德裡婭柔軟的嘴唇時,這個女人便猛地睜開了眼睛,眼神中是濃濃的驚恐和絕望。
而後,她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從木板床上重重地摔下來,顫抖著將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裡,蜷縮在牆角,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打撈出來的一樣,劇烈地喘息。
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幾乎是帶著嗚咽說道,「他沒死……他沒有死——」
「什麼?」我汗毛豎起,下意識地開口詢問。
只是,還沒來得及聽到回答,監獄大門再度打開,兩位獄警走了進來。
「別擋路!」
其中一人朝著我喊道,另一個則和以往一樣朝她吹了吹口哨。
我心中厭惡,但也只是下意識地後退,而後看著兩人將角落裡彷徨絕望的阿德裡婭拎了起來。
「你需要接受些教訓。」
……
我很清楚阿德裡婭之後會面對的是什麼,但在這裡,看著一個又一個獄友消失離去,我已經沒有任何多余的同情心。
冷靜過後,我覺得剛剛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應該只是自己想太多了,畢竟事情也不會再回到過去了。
只是突然,我的視線瞥向一張從阿德裡婭懷中掉落下來的紙張,像是被什麼指引一般下意識地彎腰撿起查看。
只一眼,我便畏懼地將手中的紙扔了出去,心亂如麻地握拳喘息。
那個瞬間,我的耳中好像響起了海浪奔騰的咆哮,鼻尖縈繞著彌漫不去的腥鹹氣息,詭異的尖刺聲不知從哪裡傳來,瘋了一般地攻擊她的耳膜。
和當時丈夫在描述自己症狀時說的一樣。
不,詹妮弗。
這間監獄建在海邊,海浪的咆哮是因為浪花拍打著監獄所在的山崖,腥鹹氣息是海水固有的味道,至於尖刺聲……或許是監獄哪裡藏著老鼠。
可是即便我再怎麼安慰自己,也無法解釋……那張紙。
紙上除了大片大片看不懂的詭異文字意外,畫著一個人形卻帶著觸手的醜陋生物,它豎起像手指一樣的物體,詭異的表情上,鮮活地笑著,朝我做出了一個「噓」的動作。
像是在警告,又像是誘惑我一起墜入最深的地獄之中。
良久,我才大著膽子再度垂眸看了一眼,不過這一回,紙上的生物此時卻看不出任何表情了,只是目視前方,「雙手」自然下垂。
剛剛的一切就好像是幻覺一樣。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慌亂地爬著從床底拿出了自己從獄警身上偷來的火石,胡亂地摩擦著石塊,直到一簇火星跳躍到紙張上面,任由火舌快速地將上面畫著的「怪物」吞噬。
一切平靜地像是從未發生,而那個叫做阿德裡婭的女人也從未到來過一樣。
即便我並不知道,一個已經身處「地獄」的麻木女人,對祂來說並沒有什麼弄壞的意義,而這也是祂——奈亞拉托提普所賜予的最大恩賜。
第9章 森林
我當時完全陷入了絕望當中,因為在我幾乎是絕地的反擊之後,「他」竟然沒有死,而是繼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嘲笑著我不自量力的渺小和滑稽。
即便獄警用力地將我拖走,身體被拖在冰冷潮濕的地上,摩擦帶來強烈的疼痛,但我也無法對此產生任何心理波動,因為和監獄相比,「他」才是更可怕的存在。
身體的疼痛讓我尤為清醒,我這才意識到或許我此時的境遇比我想像地更加糟糕。
被拖行著的我沒有掙扎,我被他們帶到了一間陰暗發臭的金屬房間,與之前的監獄不同,至少之前還能看到欄杆外的藍色天空。
面前黑色的人影輕微晃動,甚至逐漸朝我走近。
「噠噠噠——」
監獄,密閉的房間,朝我怪笑的獄警,面前的所有畫面仿佛都在陰晦地搖晃扭曲嘯叫。
上帝——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話,請告訴我,我究竟是淪落到了怎樣的一番境地?
而「他」——無所不在且觸目驚心,又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
腦海中忽然有一道詭異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呢喃,那聲音陰暗惡臭地縈繞這我,像是從悠遠的黑暗深處蠱惑我放棄一切掙扎,陷入真正的瘋狂之中。
但不知從哪兒又有一道渺小脆弱的聲音,屬於我自己的聲音,尖叫著試圖回擊所有傷害我或者即將傷害我的人,即便這股聲音脆弱地快要破碎。
是了,沒錯。
或許事情還沒有變得那麼糟糕。
一定是因為我仍身處這座被詛咒過的城市,這座隱藏在腥臭海邊的罪惡城市,所以我受到了那個可怖生物的影響,以至於被我殺死的「他」扔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只要我離開這裡,那我一定還有擺脫「他」的機會。
但無論如何我都得試試,或許我前往了足夠遠的地方,那麼這些可怕的事情就很有可能再也不會纏著我了。
而有什麼比前往大海的另一邊更遙遠、更安全呢?
想到這裡,世界好像豁然開朗。
意識到或許我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我的體內充滿了力量。
但就在此時,我注意到面前的那個男人正在向我靠近,他令人厭惡的雙手在我的身上游走,巨大的力氣幾乎要將我撕裂,又讓我被禁錮得動彈不得。
他口中的惡臭同時朝我撲來,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惡心的感覺從喉間快要溢出,可我忽然發現我好像再也不會嘔吐了。
我別無選擇,瘦弱的我只能假裝順從,但卻趁他不注意之時艱難地抽出他腰際的警棍,而後用力地捅向他的肚子。
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啊——!」男人吃痛,而後我咬緊牙根,高高地舉起手中的警棍,朝他的脖頸砸去。
如果說那些怨恨和痛苦能有具體的形態,那我此時一定產生了更強大的能量,試圖將它們狠狠擊退。
但他的反應很快,忍痛死死握住我的手腕,我與他對抗著,幾乎要將我的手腕折斷。
我從來沒有這般瘋狂過,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顧不上疼痛,抬起膝蓋重重地向上一頂,而後在他蜷縮哀嚎時,抽出那根警棍,轉身就跑。
但在我恐懼地轉過頭向身後看去時,我忽然發現,有什麼連續不斷地從他的腦袋上憑空噴濺出來,「唰——」得一下沾濕了本就漆黑發霉的地面。
耳邊好像是「他」淺淺的笑聲。
我驚恐地停下動作,因為除了躺倒在地的獄警,我分明什麼都沒有看見!
它在哪兒?!
來自混沌和無序之中,又有另外的什麼喃喃地在我的耳邊低鳴,嚎叫的頻率愈來愈快,伴隨著那些熟悉的詭異褻瀆的音樂,我的身體忽然不自覺地扭動抽搐了一下。
「唔!」細碎的輕哼。
整個人像是被更高層次的生物注視,又時不時地被劇烈地拉扯、玩弄,恐懼的麻意從脊背處快速彌散開來,像是煙花迅速竄到高空,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雞皮疙瘩、戰栗……我感覺到那無形的物體像是在好奇地模仿之前獄警的動作,有什麼在斷斷續續地摸索游移,我的抗拒就像是蜉蝣撼大樹,根本無能為力,有的只是被迫接受。
……!!
我用力地咬著自己的舌尖,直到嘗出了血腥味,那種被控制且難以言喻的古怪感覺才稍稍離去,只能四肢無力地靠在粗壯虯結著的詭異樹木邊上,一邊咬牙,一邊弓起脊背喘著粗氣。
恐懼讓我顫抖,但我僅剩的理智試圖讓我先不要探究這些,而是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該如何逃離我現在的困境。
尤其是,我該如何離開這裡。
再度抬起頭來,此時的我竟然已經艱難地穿行在茂密陰暗腥臭的森林間,地上是幾具滴落著惡臭膿液的獄警屍體,空中是呼嘯著的痛苦哀嚎聲。
雖然驚懼不已,但我還是不停地往前走。
可是越深入,地上獄警的屍體便越是多,奇形怪狀地扭曲著,不知道究竟是在生前遭遇了什麼可怖的怪物。
「噠噠噠——」
我的腳步聲踩在這片森林的石磚上顯得非常明顯,天空是深淵般的陰暗,樹木被風吹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兩旁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我不敢探頭去看,因為我怕這樣的一眼會讓我害怕得失去前進的勇氣。
我在還來不及去想我該怎麼逃離這裡的時候,地上的一根藤蔓忽然快速移動著離開,我順著藤蔓看去,大片不停湧動生長著的枝條扭曲著,形成了黑色矮小的類人型形體,跌跌撞撞地朝我移動過來。
不……不不不!
我正想要逃跑,「——砰!」
劇烈的聲音響徹雲霄,一股濃重的火藥味縈繞我的鼻尖。
「唰——」冷汗迅速地滑了下來。
疼痛讓我下意識地無遮手臂,因為散彈的碎片擦過了我手臂上的皮膚,穿透了這個虛假的世界,一切又再度扭曲,讓我眼前的畫面忽然清晰了過來。
大片暗紅色粘稠的血跡灘在地上,剛才幾個獄警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而怪物已經消失。
面前是朝我開槍的獄警,他雙手舉著火.槍,正一臉驚恐地看著我,仿佛我才是那個虯結著肌肉和膿液的怪物。
一般這裡的獄警都不會輕易開槍,因為一旦開槍,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可我分明什麼都沒做!
那些人……不是我殺的!
我明明只是跑、不停地逃跑……唯恐被那怪物追上而死。
……
讓人失去理智的恐懼像是孕婦在生產時的劇烈陣痛,收縮、絞痛、下墜……在我以為已經消失的時候,又以更加令人畏懼的方式彌漫開來。
它是在陷害我?還是想要摧毀我?
但無論如何,我得離開,我必須離開。
於是在更多的腳步聲朝我靠近之前,我迅速轉過身,拔腿就跑。
第10章 海裡
繁雜的腳步聲在暗無天日的監獄裡響起,我快步躲進了一個沒有上鎖的檔案室,躲在門後,等待獄警的離開。
「噠噠噠——」
面前是已經生鏽的鐵門,結合著一股腥臭和其他的我說不上來的難聞臭味,我伸手趕緊捂住口鼻,緊緊地屏住呼吸,緊張地聽著在檔案室外停留的腳步聲。
細微的呼吸已經不能滿足於我此時緊張的狀態,我只覺得我下一秒就會因為窒息而暈倒。
身後粗糙的牆壁磨得我非常不舒服,但我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忍耐。
直到我再也聽不見腳步聲,我才終於敢大口大口喘氣,整個人差點癱軟下來。
正准備離開這裡,繼續離開這裡的進程,視線在轉換間忽然看向了我身後的牆壁上。
牆壁上的已經出現了因為潮濕而產生的青苔,磚頭漆黑而粗糙不平,其中底部有一塊磚的邊緣顏色更深,如果不是我剛才蹲在了地上,又仔細地觀察了這塊牆壁,肯定是注意不到的。
於是我在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後,立刻蹲下身來,本就髒兮兮的手指也顧不上潮濕黏膩的泥土,一邊注意著外面的情況,一邊抓住了磚頭的邊緣,將一些土末和石碎帶了出來。
手試探性地深入,將磚頭一點一點地挪出來,在開始的阻礙之後,後面的移動便簡單了一些。
磚頭的打開像是破解了潘多拉寶盒的秘密,尤其是在我看到了一份包裹在牛皮紙中的物件藏在裡面之後,心裡忽然感到了一陣難以形容的翻湧。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選擇揭開這份保存良好的牛皮紙。
因為昏暗的光線、驚疑不定的心理和想要逃跑的念頭始終在腦海中盤旋,我只是囫圇地看著上面的文字。
上面皆是雜亂無章的剪報和筆記,最新一張剪報的日期已經在十年前,報道上的文字晦暗不明,描述的都是發生在這附近的不可名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比如一條新聞上說,一個人莫名死在了他的房子裡,頭上具有被灼燒的痕跡,而在他的日記本裡,他聲稱自己看到了漆黑的蝙蝠人形物體在陰雨連綿的黑夜中盤旋,日日侵入他的夢境。
還比如所有進入南極科考的隊伍在南極失蹤,相關人員只接受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僅有只言片語的晦澀電報,便再無下文。
最後的只言片語是有人在一間倒塌的、據說是中世紀女巫的牆壁中找到了大量詭異的文稿、死人的骨骸,而進行相關調查的人員在不久之後離奇死亡了。
……
而這份文件的主人,在筆記上留下的文字,從一開始的疑惑,到後來的驚慌的猜測,再到最後逐漸失常的確認。
我明白,ta和所有發生在剪報上的人,一定是遇見了我也正在經歷的事情。
而不同的是,那些人無一例外都已經死去,包括留下這份材料的主人,因為牛皮紙的外面積滿了灰,裡面的紙張已經泛黃,最近的記錄在三年前。
能在這裡留下東西的,一定不是在這裡服刑的罪犯,應該也是獄警之類的人,只是,後來ta再也沒有辦法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筆跡。
我低下頭再次看向那個幽深的、藏在牆壁後面的漆黑小洞。
直覺告訴我裡面可能還有什麼東西。
於是,伴隨著如鼓般的心跳,我吞咽著,伸出手向裡面伸去。
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指尖泛開,微風吹過我手上的汗毛,我不由得因此打了一個寒顫。
那物體並不大,我小小的手掌便能緊緊地握在手心,但它古怪的形狀非常硌手,還有什麼細細密密地在扎著我,讓我甚至失去了繼續握住它拿出來的勇氣。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咬著牙將它帶了出來。
暗淡的光線照在了它的身上,隱隱讓它泛著幽暗詭異的光澤。
這是一枚十分可怖的雕像,也僅僅只是雕像而已,但上面刻畫的顯然是和上次我見到的那個畫像上可怖腥臭的、肮髒邪惡的生物。
它的嘴部延展出來了黏膩扭曲著的觸手,腹部露出了惡心的皮肉,整個皺起的身體高高地矗立在雕塑的底座上,頭上的眼睛似乎正在注視著我,朝著我發出古怪的尖嘯聲。
雕像底座寫著一行古板的文字。
Nyarlathtep
這是個僅僅是查看都讓我毛骨悚然的名字,但我就是知道,那就是祂的名字。
海浪拍打著山崖,那股腥臭味再度穿透我的大腦,來到了我負責嗅覺的大腦皮層,眼前是陰暗污穢的肮髒畫面,讓我恐懼地幾乎失去力氣,差點要癱倒在地上。
「嚓——」
清脆的撞擊聲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我看著摔落在地面上的雕像忍不住發出了陣陣冷汗,而後直覺和危機感告訴我,我必須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果不其然,我甚至來不及將那些文稿撿起來,腳步聲又由遠及近地向我所在的地方趕來。
由不得我繼續繼承原主人想讓它們永不見天日的意志,我只來得及將它們踢進了桌子下面的縫隙。
然後在我幾乎急得團團轉之時,我的目光忽然看向小洞之中,又低頭看向我的裙擺,不斷吹拂的微風將它微微吹起,揚起弧度。
我立刻明白過來,彎下腰快速撥弄開其他的磚塊,試圖從中找到我的一線生機。
「干什麼吃的!給我抓住那個表子!」
「轟——」的一聲,火槍的轟鳴聲打進了這間檔案室,我拎著裙子,在他們進來之前,低下頭便鑽進了這個狹小幽暗的密道之中。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來的力量,或者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能將那些獄警甩開。
只能感謝這個不停扭曲且剛好只能容下我這個瘦弱女人的羊腸密道,加之裡面的空氣非常稀少,我在幾乎窒息之前終於看到了另一邊的光亮,竭盡全力從中爬了出來。
洞穴的盡頭竟然是一片樹林,正位於懸崖的頂部。
身後依舊是不依不饒追蹤著我的獄警,而我依舊無處可逃,只能跌跌撞撞地朝樹林邊緣,裸.露著岩石峭壁的山崖那裡跑去。
「砰砰砰——」
站在懸崖邊的我瑟縮著身體,低下頭看向高高的懸崖底部。
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聲音終於有了畫面,雪白的浪花不停地拍打著礁石,陰雨的天空是令人厭惡的灰色,仿佛下一秒就會電閃雷鳴。
我轉過頭,大批獄警舉著火槍,從我的身後猙獰的向我靠近。
無路可逃。
被抓,那我一定會被折磨致死;跳下去,我也很有可能會因為高速的自由落體而摔死在海面上。
但那個瞬間,我的思緒再一次想到了「他」。
或者說,祂。
我更加急於擺脫祂給我造成的影響,甚至天真地以為,只要我離開阿卡姆這個地方,我就可以和以前一樣。
無知,普通,平靜。
於是,我懂了。
我後退了幾步,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往前助跑。
遠處的雲忽然變得更加陰沉,而我卻顧不上那麼多,死死地閉上眼睛,雙腿在山崖的邊緣用力一蹬——
在我跳到最高點之時,電閃雷鳴,我的雙手不停地揮舞著,裙子被風吹得高高飄起,髒兮兮的蕾絲花邊不停地顫抖著。
緊接著,是巨大的心悸和失重感。
「啊啊啊——」
我在半空中短暫地停滯之後,整個人便迅速地墜入不停翻滾洶湧的幽深大海。
劇烈的疼痛過後,冰涼腥鹹的海水迅速將我整個人吞沒。
衣服、身體、鼻子、眼睛……
整個世界都變成帶著肮髒的灰藍,朝四面八方向我湧來,湧進我的眼耳口鼻,胸肺中的空氣早就在與水面撞擊的時候逃逸大半。
簡單的說就是,我快屏不住呼吸了。
與此同時,頭頂上微弱的光亮離我越來越遠,劇烈的疼痛也讓我已經無力與水流對抗,正在不停地下墜,像是要把我拉進深淵。
可即便如此,我的內心都是滿足而安寧的,那些給我帶來痛苦的好像都在撫慰我。
水流溫柔地撫過我的皮膚,窒息給我的大腦帶來瀕死的快意,底部不知何時出現的、靜謐浮動著的巨型藍底紅紋水母還將我輕柔地包裹起來,還有、還有……
祂再也無法影響我了。
那一瞬間的我,單方面如此認為。
直到那個顏色鮮艷的、靜謐無聲的水母忽然用力將我整個絞起,膠質的皮層緊緊吸附著我的皮膚,觸手般的粗壯口腕好似要急切地將我揉碎著吞噬進它的體內一樣。
幾乎失去意識的我忽然驚懼萬分地睜開了眼睛,雙手努力地掙扎著,口中無聲地呼喊著,而水母的表皮像是膠水一樣死死地禁錮住我,但最終我的呼喊只化為了三兩氣泡,沒有任何希望。
我忽然發現,在這片海域之中,龐大的水母之於我,就好似人類之於渺小的螞蟻。
我仿佛要永遠地禁錮在這片海域,從一個監獄來到另一個監獄。
因為,這同樣是祂——Nyarlathtep!
第11章 船上
說到這裡,我猛烈地打了一個激靈,聲音幾乎因極度地畏懼而變得異常沙啞。
一位叫做哈德森的好心太太看我可憐,為我端了一杯熱茶。
我顫抖著一飲而盡。
*
我本以為我會淹死在腥臭罪惡的海水之中,卻沒想到,我命不該絕。
刺眼的陽光讓幾乎失去意識的我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而後我發現……我竟然只身漂浮在水面上,渾身無力,喉嚨干得幾乎要冒煙。
之前一切都好似幻覺,沒有什麼水母和怪物,我從懸崖上跳了下來,就這樣漂到了大海的深處。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身在何處,四周一望無垠全是海水,那片懸崖已經失去了蹤跡。
而不遠處就是一艘大船緩緩駛過。
「救命!」
沙啞的嗓音讓我自己都幾乎嚇了一大跳,但求生的渴望還是讓我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力氣,讓我奮力地朝那邊游去,即便每一次甩動手臂都痛苦地像是在披荊斬棘一般。
「救救我……咳咳,救救我——」
但不知道為什麼,即便我再怎麼撕心裂肺地呼喊,費盡力氣地游著,那艘船卻還是離我越來越遠。
我努力地仰起頭,吐出口中的海水,在水花中艱難地睜開眼睛,視線卻正好與甲板上一個年輕的水手的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我欣喜若狂,以為我終於能得救了。
卻沒想到,對方心虛地移開視線,假裝沒有看見我一樣。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對方會對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可憐女人如此無動於衷,直到我貧瘠的大腦中忽然想到過去的一個說法。
『女人上船會走霉運』
霎時間我如墜冰窟,頓感絕望至極。
洶湧的海浪向我襲來,瞬間將我吞噬到海水之中,精疲力盡的我忽然想要放棄一切抵抗。
好累……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抬起雙眸看向水面上不停晃動的藍色光團,光線折射在我的身上,但我卻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就這樣不停地下墜算了。
只是,忽然,一根繩子隨之墜入海底,而我消失殆盡的希望重燃,緊緊地將繩子抱在懷裡。
得救了。
……
渾身濕漉漉的我躺在船上的倉庫裡,救了我的年輕水手紅著臉,開始偷偷觀察著狼狽的我。
「你們要去哪兒?」
我顧不上那麼多,急切地挺起身問。
「合、合恩角。」年輕水手的手指因為緊張似乎微微顫動,攙扶我手臂的力氣稍稍變大。
但我卻無心在意。
合恩角,南美洲的最南端,一向是捕鯨的地方,也就是說,這很有可能是一艘捕鯨船,以殺死鯨魚、獲取鯨油來牟取暴利。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松了一口氣。
因為船行駛的方向遠離阿卡姆,遠離美國。
只要離開那裡……
那便是天堂。
*
「你說,你最後坐著捕鯨船來到了倫敦?」
「……」
我沉默了,但遲疑了很久很久,我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面前那位眼神銳利的男人皺起眉頭,仿佛對我的話並不認同。
他的懷疑並沒有錯,畢竟捕鯨船一般會在南美洲捕鯨,又為何要環繞幾乎整個地球,前往倫敦?
我知道我的謊言拙劣之際,但我忽然就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因為在這艘捕鯨船上,我經歷了更為可怕的事情,和那些不可名狀的恐懼不同,那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的。
人性的醜惡。
僅僅只是回憶都讓我痛苦萬分。
我究竟為何試圖將這些事情告訴給別人?
僅僅是為了我內心的平靜嗎?
可是,沒人真的會相信,我的所作所為甚至會因此連累別人。
看著面前這位體面的、充滿冒險精神的先生,我真的要將後續的故事繼續說出來嗎?
我確實在敘述的時候隱藏了很多內容,但誰又能保證眼前的這個敏銳聰明的男人會不會推測出我真實的經歷呢?
想到這裡,我如坐針氈,看向面前這個靠在沙發椅背上,雙手指尖相對,閉目思索著什麼的男人,忽然想要逃離這個將我層層剖析的地方。
於是,我的手指緊緊絞著身上的薄毯,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
「如果你不能將我送到監獄,那我想我還是離開這裡來的更好一些。」
說完,我將已經被我弄髒的薄毯拿了下來,轉身便想離開。
卻聽見身後的男人忽然張開緊緊抿起的嘴唇,開口道,「你遇見了船難,搭上了其他的船只才來到了倫敦。」
我的腳步頓住了,卻聽到他輕輕叩擊桌面,繼續道,「就在今天,報紙上報道了一則新聞,某商船在南太平洋上發現了一艘幾乎被毀成碎片的捕鯨船,鯨油還使得船只產生了燃燒的痕跡,船員在搜索附近海域無果,船上人員全部失蹤,無一生還。」
「你身上揮之不去的鹹腥味和你皮膚上輕微的曬傷足以證明你曾漂在海面上的不幸遭遇,所以,後面又發生了什麼?」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起愛慕自己的年輕水手在死去之時望向我那驚恐放大的瞳孔,幾乎是所有人中死狀最悲慘的,我終於難掩痛苦,壓抑地抽泣了一聲。
男人卻繼續道,「食物和淡水的短缺,絕望籠罩的陰雲……如果你之前所敘述的都是為了掩飾後面這個故事,那我希望您還是不要再對我們有所隱瞞。」
「Cthulhu.」
古怪的發音讓男人皺起眉頭,「……什麼?」
為什麼會知道,是因為後來我在回憶時想起,我在監獄暗格裡的文件上見過類似外表的畫像,畫像的下方便寫著這幾個毫無規律的字母。
如果勉強用英語發音的方式去試著讀它,那便是克蘇魯。
「為了捕鯨獲取鯨油,他們行駛得太遠太遠了。」
或許也不全是這個原因,可能只有那個龐大可怖、遮天蔽日、不可名狀的怪物本體才知道,究竟是誰將深陷沉睡的祂從睡夢中喚醒。
又或者,祂從未醒來,只是他們自己受不了幻境的折磨,就這樣瘋魔至死。
總之,我寧願認定這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因為那就不會讓我覺得,那些事情的發生很可能,都是因為我。
而我,是在多次遭遇這些怪物之後唯一的幸存者。
想到這裡,我的脊背一陣發涼,只覺得事情或許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我開始極度地懊悔,因為我忽然意識到我實在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即便我的內心有多麼地痛苦,多麼地需要宣泄。
「我不明白。」
「福爾摩斯先生,您無需明白——如果您認為我所講述的只是一個荒誕可笑的故事,那您就姑且把它當做故事吧。」
說完,我匆匆地起身,顧不上眩暈使我頓時頭暈眼花,也顧不上對方可能以為我是個信口雌黃的騙子——他最好這麼認為。
與此同時,我神色慌亂地看著周圍,害怕著祂們依舊陰魂不散地聚集在我的身邊。
沒錯,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一個奈亞拉托提普這個「怪物」,還有……
——還有更多的祂們存在於這個地球的某個角落。
所以我憑什麼認為,逃到倫敦之後一切便都已經結束了、就能去監獄贖罪了呢?
『呵。』
眼前的人隨著視線的畫面一起扭曲膨脹,家具在我眨眼的瞬間頓時布滿荊棘和藤蔓,我的耳邊不知為何又傳來了詭異褻瀆的音樂,伴隨著音樂的是祂好似嘯叫般的的輕笑,仿佛是在嘲笑著我的天真。
我忽然開始尖叫,驚恐絕望地尖叫,即便祂壓根兒就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即便面前的人會更加以為我是個胡謅的瘋子。
但我忽然明白過來。
這或許就是祂的目的。
祂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第12章 馬車
汗流浹背地從噩夢中醒來,我喘息著,慌亂地查看四周,才意識到此時的我身處正漆黑無光的船艙裡。
下意識地抬起冰涼的手指摸了摸臉頰,那裡竟然有些濕漉漉的。
「噠。」
輕微的腳步聲嚇了我一大跳,我幾乎是神經質地吼道,「是誰?!」
不遠處,年輕水手的輪廓隱藏在黑暗之中,靜靜地看向我,意識到我的目光向他看來,他才局促地走進微弱的光影中,露出眉眼向我走來,伸出手,將攢下的面包小心翼翼地遞給我。
然後,青澀的聲音偽裝成可靠的大人模樣認真說道,「這位小姐,已經沒事了。」
那個瞬間,我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我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我只記得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湧上來,腦袋鬼使神差地靠在對方溫熱的胸口上,輕微啜泣。
他的手,試探性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在遇到那麼多之後,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吐過了。
但即便如此,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青年男人或許對我來說,不止於此。
他的善良或許可以讓我交付出我的信任,成為我的一點安慰。
只是突然,那只在我頭頂上溫暖的大掌忽然變成寒冷刺骨的鈍痛。
連懷裡的暖流也變成好似冰塊一般毫無生命的痕跡。
我整個人忽然僵硬,遲疑地松開手。
再睜開眼時,和毫無症狀猝死的其他水手不同,眼前是這個的年輕水手猙獰著倒地面目,滿身是帶血的傷痕,幾乎露出森森骸骨和血淋淋的內髒,刺激著我的雙眸。
「不……」
我驚恐地後退著,上一秒還朝我微笑的年輕水手就在下一秒立刻死於非命,我盯著他好似在注視我一般的瞳孔,像是再度提醒著我如今的現狀——
H!E!L!P!
*
我猛地睜開眼睛,渾身是汗,虛脫般艱難坐起身查看著周圍的情況。
剛剛那位叫做哈德森的太太正一臉同情的看著我,感嘆道,「你終於醒了……」
我張了張嘴,但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之後,我後知後覺地低下頭,發現我身上的衣服換過了,那股始終縈繞鼻尖的腥臭味也已經消失不見。
「上帝啊,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淤青和傷痕?到底是什麼人傷害了你?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即便我說出了肯定的回答,也沒有人能真的幫到我。
因為祂壓根不是人。
此時的我只想離開,躲到一個沒有任何人能發現我的隱匿之所,到沒人知道我是誰的地方去。
這對我來說迫在眉睫,因為我無法想像祂此時是否隱藏在黑暗之中靜靜地窺視我,看著我為此痛苦瘋狂的模樣,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唰——」
我掀開被子,不管不顧地便往外跑。
「這位小姐!小姐……」
哈德森太太在我身後驚呼,但我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手忙腳亂地試圖打開門鎖。
「哢嚓——」
大門被我打開,門外已是深夜,只有星星點點的暗淡街燈,我顧不上深重的濃霧,也顧不上泥濘的地面,快步奔跑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
朦朦朧朧的月光透過濃霧照射在我的身上,在詩人口中的那些關於霧中美景的優美詞藻此時像是笑話一般在我腦海中回蕩,因為在這樣朦朧不清的環境之中,我只覺得茫然和恐懼。
我恐懼會有什麼可怖的東西從濃霧之中突然張牙舞爪地出現,凶惡地奪走我所珍視的一切。
眼淚在眼眶裡打滾,我漫無目的地在濃霧之中行路,雙臂緊緊地環抱著冰冷的軀體,渾身顫抖,只覺得一切都回到了我最初的狀態,無處可去、無以為家。
身前的輪廓忽然現了形,一個跛足且渾身酒味的酒鬼舉著酒杯在我面前趔趄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抬頭見到我,他咧開嘴,露出泛黃的牙齒朝我怪笑,面目特征像是混血兒。
我色厲內荏地朝他揮了揮拳頭,而後轉頭就走。
但那個酒鬼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蹣跚著追上了我,大笑著拉扯住了我的頭發,像是在以此作為消遣。
我掙扎著踹了他一腳,對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但著仿佛也進一步激怒了對方,他掙扎著站了起來,而後張開雙手朝我撲了過來。
只是正當我要逃跑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悶響,太陽穴上是劇烈地疼痛,我的余光這才瞥見一輛馬車靜靜地矗立,而漆黑的夜色裡霧很深,疲於奔命的我也並沒有注意到。
那位酒鬼的輪廓在昏暗中逐漸向我靠近,見到我哀嚎著摔倒在地,他面目興奮地高高舉起手裡的酒瓶,意欲朝我的腦袋上砸來。
我此時手腳冰涼,萬分努力地想要挪動身軀,試圖逃離這裡,而不是……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輕易地死在這裡。
但酒瓶瓶底的玻璃反射著微弱的光芒,我此時已經無力挪動分毫,顯然無法在對方的手下逃離。
此時此刻,我的內心竟然奇怪地平靜了下來,如果就這樣死去的話,說不定也挺——
不,不!
我絕不能死在這裡,就這樣輕易地認輸!
「……住手。」
與此同時,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緩緩在馬車內響起,而後,那道嚴嚴實實的簾幕被稍稍離開了一個角,暈暈乎乎的我隱約感覺到好像有一雙冷漠的淺灰色的眼眸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那個混血兒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從腳步聲中可以感覺到幾分慌亂。
隨後我感覺到有人走到了我的身前,一股有著強烈刺激性的味道猛地灌入鼻腔,我的神智一下子就被嗅鹽的味道拉了回來,無神地看著頭頂上出現的那位馬車夫打扮的男人。
「教授,還活著。」
緊接著,我感覺我好像被抱入了馬車內,軟綿綿地斜躺在裡面的座位上。
太陽穴周圍好像有什麼正在流淌,我的意識也逐漸模糊不清,只能感覺到對面一股漫不經心的視線在我的身上游走。
「噠噠噠……」馬車緩緩地行駛著,窗外冰涼的寒氣好像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我恍惚地看向馬車上紛繁復雜的花紋,安慰著自己應該是遇到了好心人的幫助。
即便即將失去意識的我想不明白在這樣寂靜的夜晚,怎麼會有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也不明白那個即將對我施以暴行的混血兒為什麼會在對方簡簡單單的一聲住手之後,就真的停下了動作,甚至害怕地逃走。
但無論如何,我在來到倫敦之後好像再也沒有遇到過祂。
在那位福爾摩斯先生那兒見到的幻覺,要麼是我的精神因為漫長的折磨而出現了問題,要麼就是,我僅僅只是因為回憶太過痛苦而做了一場和那些怪物相關的噩夢而已。
沒事了,我一定已經沒事了。
這裡是倫敦,不再是那個潮濕腥臭的阿卡姆了。
伴隨著噠噠噠的馬蹄聲,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如此安慰著自己。
緊接著,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而另一邊,馬車上的這位所謂「教授」舉起手中從蘇格蘭場傳出的紙條,眯起眼睛再度看向上面的消息。
臉上是逐漸難以掩飾的狂熱。
如果她所言非虛,那她便是唯一一個見過祂之後還存活於世的人類。
紙條被跳躍的火苗燃燒殆盡,照亮了漆黑的馬車,但它最終卷曲著化為焦黑,一切又重歸黑暗。
第13章 房間
19世紀八十年代的倫敦,和往常一樣的昏暗清晨,空氣中就已經有一股淡淡的臭雞蛋味,走在街道上很難看到街對面的商店,只能看到隱隱的輪廓。
這裡依舊是陰冷潮濕,和阿卡姆相比並沒有好到哪裡,甚至更加令人感到窒息,我透過窗戶看向窗外,黃色的大霧像是豌豆湯,又像是黏膩惡心的濃痰。
我收回視線,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我隨後小心謹慎地看向門外。
房門底部的光線中出現了一雙鞋的影子,從黑暗的房間裡看去,顯得是那麼的陰沉可怖。
我想起那位救助了我的好心先生,他長得十分高大卻很是消瘦,英俊的臉上是蒼白的面容,眼窩深陷卻非常有神,身上有股讀書人的氣質,穿得一絲不苟顯得他十分嚴肅。
我在昏睡前聽到有人喊他教授……他看上去確實挺符合教授的氣質,但卻出乎我意料的年輕。
不過,他看向我的時候像是在看一道難倒了全世界數學家的數學難題,想要解開我身上的謎題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但我不太喜歡他這樣看我。
即便他在最危險的時刻救了我,但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那位與我在海上漂流了幾個月的水手已經慘死,現在的我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那雙腳在門外站了很久很久,甚至沒有挪動過分毫,身處別人的屋檐下,像是有人透過大門在窺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忍不住冷汗直流。
直到我不小心撞到了床邊的床頭櫃,「吱——」得一聲,發出了極其刺耳難聽的刮擦聲。
門外突然傳來陰郁的說話聲,「女士,您沒事吧。」
我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是稍作遲疑,門把手忽然輕輕地發出金屬間磕碰的「哢嚓」聲,微微旋轉,黃色刺眼的光線映入眼簾,投射出了一個高挑男人的身影。
這讓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男人察覺到了我的謹慎和地方,也隨之停下了腳步。
「我沒事。」
我努力壓抑著帶有懷疑的嗓音,裝作柔弱地回應道,「非常感謝先生您的幫助,但我現在已經覺得好一些了,是時候該離開這裡了。」
說完,我故作平靜地往前走,准備繞開他,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在我已經與這位先生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的手臂忽然被緊緊地握住,那雙手握得我生疼,我這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位僕人,立刻倒吸了一口氣大喊道,「先生,您抓疼我了!」
僕從紋絲不動,那位教授卻轉過身看向我。
我利用光線稍稍看清了他灰藍色雙眸,那雙眼睛像是在看一個試驗品般盯著我,冷漠和狂熱矛盾地糾葛在一起,忽然意識到或許面前這個男人或許並非純粹出於好意。
我的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正當我開始劇烈掙扎時,僕從輕而易舉地控制住我,讓我甚至無法使出力氣對抗,讓我忍不住感到恐懼。
「放開我!!」
但下一秒,面前的那位教授靠近我,挺拔的鼻尖不帶任何欲念地停在我的脖頸處,輕嗅著我身上的氣味,又像是一位嚴謹的化學家皺起眉頭。
「你要干什麼?!」
我開始慌了,開始不管不顧地試圖攻擊、反抗身前的這位教授,因為他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古怪,我心裡隱隱有個念頭,他就好像是知道我來自潮濕腥臭的阿卡姆,從那些邪惡膿腫的舊日支配者幸存下來。
但我差一點攻擊到這位教授的行為似乎是惹怒了禁錮我的僕從,我的肩膀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我的手立刻沒了直覺,幾乎立刻就想要昏死過去。
我窒息般得吸氣,無意識地瞪大眼睛,力氣快速流失,冷汗瞬間浸濕了我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的手臂是脫臼還是斷了,但我現在的感覺很不好,只覺得快要死了一樣。
僕從將我放回了床上,但那位教授的行為卻更加古怪,他不滿地皺起眉頭,朝那位僕從陰濕地冷笑了一聲,才將目光放到我的身上,快速打量著我。
這樣的打量似乎並不夠,他又用眼神指示了僕從一眼,緊接著,因劇痛而昏昏沉沉的我便隱約聽到衣物的摩擦聲,感覺到了一陣涼意。
有什麼探究般地在我的皮膚上流連,部分相觸的皮膚因此隱隱作痛,但那和肩膀處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起了我身上不知何時冒出的大面積的淤青,不過「不知何時」四個字的形容實在是顯得我做賊心虛,但其實我對於它們的由來心知肚明。
那大面積纏繞型的淤青幾乎不可能是在正常情況下產生的,更何況雖然我的身體虛弱,但我從不是容易嗑傷碰傷的人。
那個傷痕更像是——
「哈!」
那位教授忽然發出了一聲會心的笑,但那笑聲……我只覺得像是有一條黏膩的、吐著信子的蛇盯上了我。
「告訴我,偉大的神祇是如何顯露出祂的神跡的?」
*
華生醫生今天依舊起得很晚,只是醒來之後他並沒有看到歇洛克的身影。
吃早飯的時候,他便隨口詢問了哈德森太太歇洛克的去向。
哈德森太太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嘴上卻說她對此並不清楚。
他感到非常奇怪,畢竟最近並沒有什麼案件,除了昨天遇到的那位滿口靈異事件的女士。
但歇洛克卻好像把這當回事了,尤其是在聽哈德森太太說到那位女士身上的大片淤青之後,他的表情突然變了。
華生是一位軍醫,雖然這樣的巧合湊在一起就像是佐證,但這並一定就能說明什麼,因為他知道有些人的傷口很難止血,這樣的人通常一撞就是一個淤青。
只是歇洛克正要向自己解釋這樣的淤青為何非常古怪的時候,那位叫做阿德裡婭的女士卻突然醒了過來,慌亂地跑了出去。
「哎。」他惋惜地嘆了口氣,為這位明顯遭遇過重大驚變的女士而感到擔憂。
這些從她言語的慌亂和後來莫名的尖聲驚叫都能窺得一二。
不過,也因此,華生忽然覺得,無論她說得是真是假,自己都應該幫歇洛克一起去尋找她的蹤影,不然在倫敦這個地方,這樣一個精神脆弱的美國女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越想越覺得後怕,於是華生醫生從座位上突然站了起來,穿上外套和圍巾准備出門。
但正在他打開大門准備離開的時候,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差點與他相撞。
「哎!歇洛克,你去哪兒了?」華生醫生納悶。
卻見眼前的歇洛克展開了手裡從圖書館印刷來的報紙復制本,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清楚上面寫了什麼。
這是一張一年多以前的《阿卡姆日報》,圖片裡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瘋狂欣喜的燦爛笑容,而頭條上寫的文字確實如她所說……
「瘋狂的異端女教徒」。
見到華生一臉震驚的表情,歇洛克·福爾摩斯隨後面無表情地拿出了另一張沒被提及的報紙,上面講述了十多天後這位女教徒殘忍地殺死了多位獄警,逃離監獄後意外跌落懸崖身亡的新聞。
配圖依舊是那張被逮捕時露出瘋狂笑容的照片。
第14章 地下室
那位自稱叫做阿德裡婭的女士失蹤了。
在頭也不回地衝出貝克街221B之後,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她的蹤影。
歇洛克出動了他的流浪兒小分隊到處尋找、打探她的消息,但到目前為止一無所獲,就好像那天她的到來仿佛是一場幻覺,要不是兩份報紙上分明出現了她的照片,約翰·華生甚至都以為實際上根本就查無此人罷了。
但華生並不相信那位阿德裡婭女士是如報紙上所說的那樣凶殘的凶手,就算她真的是,如此瘦小的體型是如何殺死全副武裝、受過訓練的獄警的呢?
這怎麼想都不可能。
但也正是如此,這兩件事情便好像自相矛盾了起來。
那麼,究竟是誰在說謊呢?
本以為是那位女士在瘋狂下產生的幻想卻忽然讓他不禁感到驚悚後怕、直冒冷汗。
只是他打心眼裡還是不願意相信這些聽上去實在太過於驚悚的恐怖故事,自我安慰著拿起了今天清晨剛送來的報紙,打算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今天倫敦一清早就又是濃重的霧天,報紙上花了很大的版面報道了最近愈發嚴重的霧霾問題,大量市民因此產生了程度不一的呼吸道感染的症狀,表達了對愈發嚴重的天氣的擔憂和不滿。
華生作為醫生,深知其嚴重性,對此也常有抱怨。
但他一人根本無力改變天氣的變化,只是嘆息著翻開裡面的報紙,看向其他內容。
其中一條夾在縫隙中的小版面報道引發了他的注意。
『「霧裡有東西!」一位鞋匠驚恐地說。』
『他聲稱昨晚自己親眼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膠質狀的、流淌著膿液的龐然大物緩緩挪動著身軀。而自己同行的朋友隨後倒在濃霧中,在一聲尖叫聲後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不過根據調查,史密斯和他的朋友當天喝了大量的酒,死者身上也並沒有傷口,警方推斷死者是因為飲酒後發作的心髒疾病。』
「……」
約翰·華生的視線頓住,他心煩意亂地停下了閱讀,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接近午時窗外。
連日的陰雨天使得大霧直到現在都沒有散盡,隱約可以看到路上的三兩行人為生活忙碌,匆匆經過,好像一切都非常正常。
只是,真的正常……嗎?
*
我睜開眼睛之後發現我被困在了一間地下室中,地下室無窗,空氣渾濁難聞,地面潮濕陰冷,黑暗一直籠罩著我,直到我忍不住動了動,我才忽然感覺到手臂和腳上的鎖鏈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我一下子愣住,但手臂上的傷口只是被草草包扎,那只手依舊使不上任何力氣,但我在黑暗中摸索著,最終確定那冰涼且形狀猙獰的金屬確實是糾葛在一起的鐵鏈。
長時間的靜謐和漆黑無光的地下室霎時讓我感到絕望,我絕對沒有想到自己竟身處這樣的困境,事情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顯然,抓住我的人是和我一樣的人類,但不一樣的是,他對於那些怪物的態度是與我幾乎截然相反的狂熱。
他竟然認為祂們是「偉大的神祇」……開什麼玩笑?!
令人恐懼的異教!
但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被那個怪物的忠實信徒給抓住了,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目的,但我知道,受困於此一定不是我想要的。
那我就該如何逃離出這樣的困境呢?
不知過了多久,但我甚至覺得我都快要習慣於這該死的黑暗的時候,上方的門打開了。
腳步聲由上及下,我感受到他正逐漸向我靠近。
屏息凝神,我警惕地在黑暗中蓄勢待發,准備給予我的反擊。
只是當我小心翼翼地想要舉起另一只有力的手臂時,「嗤——」的一聲,微弱的火光在火柴上跳躍,隨後刺眼的光線照到我的瞳孔中,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眯起泛著淚光的眼睛。
直到眼睛適應,我才再度抬起頭來,面前的那個男人正是那位看似體面實則凶殘偏執的教授,半張臉展現在光線中,而另外半張臉則隱藏在昏暗的光線中。
我心裡一跳,但也恰巧在這種緊張壓迫的氣氛中,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面前的人曾向我問道,『偉大的神祇是如何顯示祂的神跡的。』
他既然是對方的信徒,那麼我為何不能假裝自己已經在這樣痛苦的折磨中對祂臣服,以換取我的自由呢?
即便我不明白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瘋子會信仰這樣的惡魔!
於是我打破了寂靜已久的沉默,質問道,「我即是偉大的神祇——奈亞拉托提普的忠實信徒,你怎敢將我囚禁於此?!」
我大聲說道,生怕我的聲音顯示出我內心的緊張和慌亂。
畢竟,我恨不得殺了祂,因為我死也不會當祂的信徒。
但現在……我首先得逃離這裡。
面前的教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陰冷的視線黏在我的身上打量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表情以此確認我究竟說的是不是實話。
但隨即,他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像是一眼就看清了我的意圖,顯然並不相信。
我強裝鎮定,違心地喊道,試圖增加我話中的可信度。
「偉大的奈亞拉托提普,祂是伏行之混沌,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我願用一生虔誠地供奉祂!」
我說完之後,冷汗竟快速滑下了臉頰。
封閉的地下室又是一片寂靜,但不知哪兒來的冷風,將不遠處煤油燈的火苗吹得顫動,耳邊傳來詭異可憎的嘶吼和雜亂的竊竊私語,我的內心驚疑不定,而面前的那位教授似乎並沒有聽到我所聽到的聲音。
我有些耳鳴了,恐懼瞬間爬上了我的頭皮,那裡像是被牽扯著,陣陣發麻。
因為我突然覺得自己天真地可笑,我之前甚至竟然還在安慰自己,我是有辦法逃離對方的糾纏的。
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瘋得前言不搭後語。
又或者說,心中仍然懷有一絲希望。
可是,祂分明無處不在,不僅那些手稿上的文字是這麼說的,我這麼久以來經歷的也證明了這個說法。
我正因這個認知而感到絕望的時候……
「哈!」
「那可真是不錯。」教授突然撫掌大笑了一聲,肩膀因此而微微聳動,讓我一時沒有聽出來這聲笑究竟是什麼意思。
最後,他朝身後的僕從使了個眼色,對方走上前,竟然就這麼順利地替我打開了鎖鏈。
即便我意識到或許我難以逃離那個怪物的糾纏,但我還是不死心。
哪怕世界有一天因祂而終結,我都不會放棄。
想到這裡,我想要離開的心蠢蠢欲動,只是怕對方引起懷疑而硬是克制住自己想開逃跑的想法。
我警戒地跟和他們走上台階,古老的木質台階發出吱呀作響的噪音,我努力地窺探這裡的環境,試圖找到一個逃離的機會。
只是,當我的視線牢牢地黏在大門上,思索著該如何在他們抓住我之前逃跑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我勸你等霧散了再離開。」
我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便看見那位教授站在窗邊,明明饒有興致地看著窗外,卻好像早就知道我的意圖。
「這將是一場很大很大的霧。」
而就在此時,一道巨大……不,或者說是龐然大物的輪廓在濃霧之中閃過,我忽得瞪大眼睛,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絞緊,猛地一抽。
我抱著不知道如何的心態,小心翼翼地呼吸著,生怕驚擾了什麼,一步一步緩慢而又艱難地挪到了窗前。
「City of Fog.」
是啊,一個被濃霧包裹著的城市,一個處在日不落帝國的繁華城市,陰暗朦朧之中會不會也有那種東西肆意橫行呢?
再度看向窗外,剛剛那個閃過的輪廓好像只是一棟大樓,但我此時只覺得遍體生寒。
因為我剛才分明看到,它動了。
第15章 晚宴
如何讓偉大的神祇在信徒面前展現出祂的神跡?
我努力平復著心中的緊張,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一邊告訴他,「神已經展現出祂的神跡了。」
說完,我的視線看向窗外的濃霧,而後又回過頭看向他。
教授的嘴唇緊抿,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繼續懷揣著惡意鼓動道,「你說你是祂的信徒,那你怎麼都不敢出去,沐浴在祂神聖的恩澤下呢?」
話音剛落,我的喉嚨突然感到強烈的衝擊,我整個身體狠狠地撞在了牆壁上,一時間眼冒金星。
隨後我立刻發現,一只微涼的大掌緊緊地鉗制住了我的頸部並逐漸收緊,窒息感忽然撲天蓋地地湧來。
「咳!」呼吸受阻的我下意識地咳嗽,雙手同時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腕,想要他放手。
他冷漠的眼神不帶任何溫度,臉上是那種古怪的譏笑,仿佛在嘲笑我拙劣的謊言。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祂的信徒,信徒怎麼會上午從蘇格蘭場出來之後又去貝克街221B呆了一個下午呢?」
「我知道你想逃跑,但你也應該明白,你根本無路可逃。」
聽到他說的話,我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他。
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剛從船難中獲救,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漂洋過海從另一塊大陸來到倫敦,就立刻被對方的信徒死死地盯上,並且對我的蹤跡了如指掌。
窒息。
好像我真的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一樣。
我開始渾身顫抖,但我只是咬緊牙關,帶著怨恨瞪視著他,喉嚨因呼吸而發出像是風箱一樣的呼呼聲,艱難地撕扯著嗓音道,「我確實……不是祂的信徒,但我、我說得……並沒有錯。」
他皺起眉頭,隨後稍稍松開手,像是試圖聽清楚我要說的話。
「當醜惡污穢的祂……展現出所謂神跡的時候,無辜的人、無辜的人會枉死。」
「既然你、你那麼地想見祂,那……你去死不就好了。」
最後一句話因為我的無力而說得輕飄飄的。
但我的唾棄和蔑視溢於言表。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年輕的水手,又想起了整艘或許是因我而死的人,忽然覺得為什麼會有人放棄正常人的生活,而去信仰那些惡心的東西?!
「哼。」
教授聞言只是冷笑,將我提溜起來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穿著皮鞋的腳踩在我的胸口上,我忍住哭意悶哼著,就見他半蹲下身說道,手指輕輕地摩挲過我的嘴唇,「我當然是想像女士您一樣,在見證偉大的奈亞拉托提普的同時,還能在神的恩賜下得以生還啊。」
我的胃有一種灼熱的反胃感,但我只是側過頭,一臉厭惡地避過了他的觸碰。
他也並不惱火,而是起身將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從我的胸口挪開,並把我拎起,扔回那間狹小黑暗的地下室。
*
盛大的晚宴,身穿紅色妖冶紅裙的女人若有所感地轉過身,伸出被紅色蕾絲包裹的手臂,更顯其肌膚的纖細白嫩。
她拿過僕從遞過來的信件,微微眯起眼睛,如天鵝般優雅的脖頸揚起,在原本應該封上火漆上印下了自己深紅的唇印。
嘴唇粘連,信封上飽滿豐盈的輪廓彰顯著曖昧的氣息,她的嘴角露出一個迷人的幅度,引得在場所有的紳士都忍不住為她所吸引和著迷。
僕從對這樣一封與眾不同的信件也並沒有表達出異議,他的眼神麻木,直直地轉過身就向府邸外走去。
與此同時,一位尊貴的伯爵緩緩向她走近,眼中帶著極其強烈的渴望和垂涎。
沒人知道女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她是如此神秘,但她的美麗和比維多利亞女王更高貴的氣質讓大家都無心探究,生怕唐突這樣的美人。
都能沒有人對她的身份感到懷疑,她長得和那位童貞女王的眉眼有幾分相似,甚至有人猜測她是伊麗莎白一世的秘密後代。
無論如何,這位伯爵深情卻虛浮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面前這位年輕且充滿魅力的淑女,在如此強烈的吸引力的驅使下,謙卑地彎下他高傲的脊背,朝她伸出手。
女人的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他的身上,朦朧的蕾絲折扇輕輕地搖曳著,眼如水波媚,但她卻愛答不理地與他擦身而過,走到宴會廳更深處的地方。
這位伯爵有些掛不住面子,但想到剛剛早靠近時聞到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迷人香氣,和她曼妙起伏的身材,這些都讓他魂牽夢繞,無法自拔。
不僅如此,女人恰在此時回過頭,深邃柔媚的雙眼與他四目相對,像是有無數的東西要訴說。
於是,鬼使神差般地,伯爵抬起步伐,不著痕跡地跟了上去。
……
那個紅色的身影逐漸走向了人煙稀少的地方,他愈發靠近,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深陷泥潭。
見她終於停下腳步,在無人且枝葉茂盛的昏暗花園裡,欣賞庭院的美景,伯爵看到她的背影,心情十分激動,便快步走了上去。
只是剛停下腳步,正躊躇著該說些什麼才能不唐突對方,卻見她似乎若有所感,忽然動了。
想到能再次見到那副完美精致的容顏,伯爵的心情激動,胸口起伏,極盡全力地思索著如何獻上自己的贊美之詞……
忽然!
月光正好被夜晚的烏雲掩蓋,朦朧的淺霧混淆著視聽,但即便如此,伯爵還是意識到面前的淑女好像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他眯起眼睛,試圖辨清面前的輪廓究竟是什麼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沉重的、好像野獸的喘息聲。
「嘶哈……」
緊接著,原本應該是淑女頭部位置的輪廓突然張開,頭發像是有生命一般高高揚起,背後長出了與天使完全不同的肉翅,一把鋒利的鐮刀在他的面前劃過。
「唔!」
他下意識地捂著脖子,有什麼猩紅的液體止不出地往外流,劇烈的疼痛讓他想要尖叫,但伯爵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什麼聲音都已經發不出來了。
鬥轉星移,烏雲恰在此時散去,微弱的月光傾灑下來稍稍照亮了這片漆黑的夜晚,原本脆弱易碎的美麗淑女顯露出了她的原型。
腥臭的液體從巨大的獠牙上滴落,它的臉上是猙獰起伏的肉塊,嬌嫩細膩的皮膚變成了粗糙堅硬的鱗片,鮮血沾滿了它手中巨大的鐮刀。
伯爵的臉上露出了驚恐至極的扭曲表情。
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
詹姆斯·莫裡亞蒂教授看向僕從放在盤中的信件,他下意識地翻轉信件。
一枚艷紅的唇印停留在原本應該是火漆封緘的地方,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隨即有些緊張地抿起嘴唇,但開始快速拆開了手中的信件。
「誠邀詹姆斯·莫裡亞蒂教授和阿德裡婭·曼森女士於3月10日前往參加我所舉辦的宴會。」
署名是一行很小的印章……
Queen in Red
看到這個名字,莫裡亞蒂教授先是一愣,而後忽然難掩激動之情,胸口震動,低聲笑了起來。
「呵。」
而後他臉上的笑意收斂,目光下移,轉過頭時,目光鎖定在地下室的房門,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但無論如何……灰姑娘需要美麗的華服。
第16章 音樂
長久沒有接觸到外面的空氣,我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疼痛,渾身柔軟無力,只能顫抖著任由教授的僕從把我帶出了他的房子。
今天的天氣是難得的沒有霧霾的陰天,冷風依舊寒冷刺骨,我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腦袋昏昏沉沉,幾乎沒有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不過,唯一慶幸的一點是,那個怪物已經很久沒有纏上我了,即便深處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我也再也沒有在我的夢境中見到過祂。
之前的我或許還是太過悲觀了,沒有什麼東西是真的能無處不在的,至少我現在覺得恐懼已經在逐漸離我遠去。
那一定只是個散播恐懼的謊言,而我一定能永遠地擺脫它們。
這樣一來,也就代表著,我只要想辦法逃離這位教授的掌控,自由便近在咫尺。
但如今的我太過虛弱,沒有必勝的把握,我也只能雙腿蹣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我帶入了一家僻靜清幽的服裝店。
店鋪的櫥窗裡擺放著精致繁雜的美麗服飾,我開始懷疑這位教授為什麼要將我帶到這個地方?
給我買衣服?
……開什麼玩笑。
打開店門,裁縫恭敬地朝教授行鞠躬禮,然後笑眯眯的問道,「莫裡亞蒂教授,您今天來是要定制西裝嗎?」
此時,我這才終於知道對方的姓氏。
莫裡亞蒂。
我在心中默默地重復,試圖記住這個名字。
我的手臂因為脫臼到現在還是無法使什麼力氣,胸口被他踩出的淤青已經開始消散,但我依舊感到恥辱。
一個高智商且殘忍的、以制造混亂為樂的異教信徒,和他所信仰的怪物一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的手緊緊握成拳,永不——
「不,我要為我的未婚妻做一條禮裙,以備不時之需。」
另一邊,雖然這麼說,但那位莫裡亞蒂教授一臉平靜,像是在說另一個完全不相關的人一樣。
而我則是完全是愣住,連拳頭都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握了,面前的裁縫也有些意外地打量著我。
但或許是我脆弱蒼白的模樣和那些貴族淑女有一些相似之處,又或許對方只是見多識廣,把內心的疑惑放在了心裡,總之,他並沒有表達出什麼疑問。
在連聲說了恭喜之後,他便讓一位女裁縫幫我量體裁衣。
我立刻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畢竟,我又「何德何能」,以至於能這位莫裡亞蒂教授以未婚妻的身份為我掩飾呢?
我不動聲色,開始細細思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面前為我量身的女裁縫一直在我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像是要和我聊天,但我此時心亂如麻,一點兒都聽不進去。
「女士,你聽說前段時間失蹤的康特伯爵嗎?」
我後知後覺地收回視線,有些不耐煩地看向壓低嗓音、一臉八卦的女裁縫。
見我一臉迷惑甚至帶著厭煩的模樣,對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找到了散播八卦的絕佳對像,「就是那位英俊風流的康特伯爵,每場宴會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前段時間他的失蹤讓他的家人萬分焦急,為了找人,尋人信息登上了好多主流的報紙,結果您知道他最後怎麼樣了嗎?」
「我不知道。」
說實在的,我也不想知道,因為這與我目前在意的事情毫無聯系。
女裁縫見狀,有些恨鐵不成鋼,「您怎麼能不知道呢?這件事情現在在紐約都已經沸沸揚揚了!倘若您要參加一場淑女的宴會,搭不上話該多影響您的社交啊!」
「……他怎麼了?」我敷衍地問道。
「要知道,康特伯爵最後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了,他的身體被擺成了畸形的姿勢張揚著,頭皮大塊大塊的散落,身上是流著膿液的腫塊,更要命的是……」
見到我的表情逐漸變得難看,女裁縫壓低嗓音,露出一絲恐懼和不安,「據說他的臉,他的臉是在一英裡外的地方發現的。」
「他的……臉?什麼意思?」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有些顫抖,心中開始感到極度的不安,而恰在此時,不遠處像我看來的莫裡亞蒂教授與我四目相對。
那雙毫無溫度的目光和嘴角若有若無的弧度讓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甚至忘了呼吸。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是完好無損的……凶手將它剝落,扔到了白教堂的門口——」
*
我不知道我後來是怎麼量好衣服離開的,因為我一直在想那張臉的事情。
這種極度惡劣的凶殺案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切的開始,那個從樓上墜樓而亡的異教女巫。
我不記得她究竟長什麼樣,但我死都不會忘記她的死狀。
也正因為如此,她血肉模糊的模樣竟漸漸地和那個女裁縫口中的康特伯爵逐漸重合。
難道說……
我不敢細想,但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
幾天之後,我麻木地穿上為我量身定制的高貴禮裙,跟著身旁的莫裡亞蒂教授,坐上了他的馬車。
此時倫敦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透過簾幕看向窗外模糊的輪廓。
本打算趁此機會想辦法逃走,但想到女裁縫說那位慘死的康特伯爵是宴會的愛好者,我便改變了主意,打算一探究竟。
畢竟……再糟糕又會糟糕到哪兒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車內的氛圍已經逐漸凝滯,馬車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莫裡亞蒂教授先一步緩緩下了馬車,而後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讓僕從攙扶我下車。
我差點沒有站穩,但抬起頭後,我看到了一所令人震驚的巨大莊園,黑夜中的燈火通明照得它金碧輝煌。
我開始感到緊張,幼時穿梭在繁華宴會的記憶已經開始遠去,但這倒是其次。
主要是……直覺告訴我,我壓根不該進去。
可是,莫裡亞蒂教授卻不容我猶豫,他忽然牽過我脫臼的手臂,一陣劇痛讓我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一片,別無他法,我只能掛靠在他的身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起走進其中。
疼痛讓我的大腦也跟著混沌,冷汗順著我的臉頰滴落下巴,我低著頭,不知道我此時的臉色究竟有多難看。
「這是我的未婚妻。」
我隱約聽到身旁的男人再度用這個可笑拙劣的謊言形容我的身份,但我無力辯駁,只是看著我腳上精致的高跟鞋。
「哈哈哈,莫裡亞蒂,這可是紅衣女王的宴會,你怎麼敢帶自己的未婚妻過來?」
紅衣女王這個詞被壓低了音量,畢竟大英目前是有女王在位,這樣的稱呼也不過只是在私底下說說罷了。
「親愛的,」但莫裡亞蒂教授卻無動於衷,轉頭朝我說道,只是那一聲Darling卻喊得我背脊發涼,「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我緩緩地抬起頭,忽然想起了我今天來到這裡的目的。
但顯然,我在這裡受困於這位邪惡的莫裡亞蒂教授,一個脆弱的女人在這裡也無法引起任何注意。
我得做些什麼。
只是忽然,我的目光看向了宴會中央的一架鋼琴,光線照射在它的身上,它細膩的線條立刻吸引了我。
其實,我彈琴彈得並不好,因為我小時候並沒有十分刻苦地學習,因為我總認為我絕不可能需要鋼琴來謀生。
但此時此刻,我已然脫胎換骨,音樂對我來說好像已經成為了可以觸手可及的實物,為我所掌控。
「我英語說得不好。」我濃重的美音讓在場的人眉頭一皺,「這樣,我給大家彈一首曲吧。」
「曼森小姐。」
說完,我顧不上莫裡亞蒂教授陰沉地快要滴水的臉,大腦忽然有些晃神,緩慢而遲鈍地走到這架鋼琴前,打開了鋼琴的琴鍵蓋。
而後手指重重地按下了一個和弦。
一個極度不和諧的音隨著震動傳到所有人的耳中,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靜了一瞬。
隨後我低下我纖細脆弱的脖頸,雙手手指在琴鍵上不斷地彈奏著,完全忘了我另一只手已經脫臼很久了。
這首曲子是那麼地怪誕且詭異,但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只是一架鋼琴,卻彈出了管弦樂的氣場,恢弘壯闊氣勢磅礡。
從沒有人聽過這首曲子,包括我自己,因為我只是隨心所欲地彈奏著,但古怪的是,就好像是印刻在我的靈魂裡,好像是曾埋藏在這個肮髒世界的深處,而又被我彈奏了出來一樣。
那顫動纖細的高音、紛繁變化的中音部和縈繞不起的低音,像是瑰麗旖旎、不停變化的美麗繁花,又像是暗流湧動、危機四伏的漆黑海底,還像是那些陰暗腥臭、單調褻瀆的可怖怪物——
所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好像從中找到了安詳平靜的極樂世界,即將靈魂出竅。
我也好像沉醉了,像是走在一條永無止盡的五線譜上,五線譜的盡頭是一道耀眼奪目的光芒,吸引著我的身體向它靠近。
但忽然,手臂的劇痛讓我稍稍恢復了神志,低下頭之後我才發現我一只手彈奏著音樂,另一只手用力地按著我脫臼的地方,像是要從中將我喚醒一樣。
我這才注意到周圍人們的神色變得麻木呆滯,除了隨著音樂機械地擺動以外,就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一般。
驚慌失措的我想要停下彈奏的動作,因為我知道,有什麼出問題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只明明已經脫臼了的手像是被詛咒了一般,不知疲倦,一直不停彈奏著那淬了毒的詭異音樂。
我開始尖叫,試圖抵抗那音樂給我帶來的可怕效應,但這毫無用處,不僅如此,反倒是給我帶來了更多的幻像。
最後,我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除了眼前刺眼的光芒忽然變成了黏膩陰濕的幽暗黑洞,像是在吸引著我一同墜入其中。
而就在黑暗的中央,一個身姿曼妙的美艷紅衣女子踩著纖細的高跟鞋,緩緩向我走來。
「噠——」
「噠——」
「噠。」
第17章 巨室
我不知道這音樂從何而來。
但我此時伴隨著沉重詭異的音樂,鎂光燈下,雙腿不知疲倦地在舞台中央跳舞。
那美艷的紅衣女子緊緊地攙扶著我的腰,她明明身姿曼妙卻跳著男步,那襲紅衣襯得她的皮膚白皙得不似真人。
她太美了,美得讓我幾乎忘記呼吸,讓我忘記所有贊美的詞藻。
我為自己竟然能與這樣的淑女共舞而感到自慚形穢,但同時又有一絲歡喜,為自己能和她如此接近。
她飽滿誘人的紅唇微微勾起,胸口隨著呼吸而不停起伏,纖腰盈盈一握,但她身上又不帶一絲風俗,好像她生來就是最尊貴高雅的女王,值得所有人的跪拜。
我怎麼會和這樣的人跳舞呢?
頓時,我只覺得混混沌沌、不知疲倦,再細細一看,眼前她的面容立體而深邃,但不知怎麼的,雙眼深深地隱藏在眉骨的陰影下,明明與我近在咫尺,但我卻看不清她的雙眼和表情。
……她是誰?
……我又在干些什麼?
終於,我感覺到不對勁,想要停下這個滑稽荒誕的舞蹈。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體卻好像不受我的控制,我努力地在禁錮住我的軀殼中掙扎著,但卻根本無力停止,倒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什麼更高維度的生命主宰著。
那是一種更難以言喻的恐懼,因為在這一瞬間,我發現我甚至無法控制我的身體,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不知命運幾何。
那麼我的思想呢?
祂是不是也能控制我的思想?
不,等等。
祂本就能控制我的思想,不然我怎麼會看到那麼多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覺,在我的腦海中不停扎根、生長、壯大。
祂根本就是以折磨和弄瘋人為樂,只要我還有堅定意志的余力,那祂就不會放過我。
永遠不會。
只是,我的掙扎卻沒有換來任何改變,舞蹈的姿勢變換,我緩緩下腰,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她冰涼的手臂上。
那一瞬間,心髒驟停,後仰時帶來的心悸感愈發放大,唯恐我整個人向後落地倒下。
我下意識地用余光瞥向身後,而就在此時,我突然驚恐地發現,我的擔憂變成了現實,身後的地板不知為何突然變成了無止境的幽深黑洞,那黑洞層層疊疊不停地挪動,中心散發著什麼褻瀆污穢的氣息,像是一個遠古巨物的狹小入口,引誘著我下墜。
「不!」
我驚恐地抱住她的腰,試圖遠離墜落的危險。
可不知怎麼的,琴弦發出了崩裂的巨大刺耳的噪音,每眨一眼,她便低下頭向我靠近一分,我眼中的畫面粘滯了,成為了一張張連續播放的照片。
最後她低下頭,精致的鼻尖湊在我的耳畔,不成調的纖怪嗓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是什麼。」
「讓你以為。」
「能逃離我?」
我渾身顫抖,如墜冰窟。
「真是只有趣的螞蟻。」
「這只是我的一千個面目之一——」
「……!!!」
失重感迅速襲來,我快速下墜,之前的那個充滿欺騙性的紅色身影迅速成為一個渺小的小點,很快便再也看不到了。
這一定是無垠的漆黑宇宙,又或者是一個龐大到深不見底的黑色巨室。
因為在此刻,我終於明白了我的渺小。
我的兩邊出現了詭異扭曲的畫面,朝著我的上方快速飄過。
很快,它們便露出了自己的整體,龐大的節肢動物在空中擺動著它們的多足,身上和足上帶著纖長惡心的絨毛,不停地游動著,多邊形的晶體奇形怪狀,泛著濃重陰冷的金屬色澤。
那些常人無法想像到的惡心生物或是與我擦肩而過,又或是我在下墜的路徑中與之相撞,黏膩柔軟濕滑的觸感,隨後我被重重地彈開,直到撞到下一個。
如果說那些腥臭惡心的夢境讓我痛苦,那麼無止境的下墜更讓我絕望。
寂靜荒涼且毫無止境的深淵聽不到我無聲的哭喊,也對我精疲力盡的掙扎無動於衷,我不知道哪裡將是我墜落的終點。
也很有可能,我永遠都無法抵達盡頭。
即便是死亡。
……
……
……
我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遇到那些怪物前的經歷已經遙遠地像是遠古時期,我的精神在長時間的墜落和扭曲惡心的畫面中受到了極度的摧殘,漫長的虛無和極度的靜謐快要使我發瘋。
這裡沒有一點兒聲音,沒有一簇光線,但我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身邊縈繞著那些只有瘋子才能看到的畫面。
沒有一絲希望。
我瘋了嗎?
我瘋了嗎?
我瘋了嗎?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絕望並不是一切的終點,因為當一個人真正絕望的時候,ta已經不是物理意義上的人,ta的靈魂已經死了。
還存在的就只是行屍走肉。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莫裡亞蒂教授——祂的信徒要將我特地帶到這個地方,既然祂足夠強大,折磨我、與我身處何處又有何關系?
我的大腦清醒了一瞬,在運轉之後,好似成百上千萬年的時間之後,隱隱又重新產生了一股信念在支撐著我。
祂似乎有所圖謀。
而我,我不該如此輕易地放棄。
即便在那不該瞥去的一眼之後,我依舊值得普通的人生。
我存在因為我想存在。
這是無論任何生物都無法阻止我的。
即便是無處不在的祂也不能……
『嘖。』
我好像聽到了誰發出了什麼聲音,但在黑暗之中,另一道更清晰的哢嚓聲突然響起,隨後漆黑的巨室像是產生了巨大的龜裂,應聲碎裂。
……
「啪啪啪——」
圍觀聽眾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刺眼的光芒即便讓我生理性地感到難受,但我只是微微抬起眼睛,仿佛對周遭的事物沒有任何興趣。
眼前的黑白格是鋼琴的琴鍵,人群圍繞在鋼琴的周圍向我看來,而手臂脫臼的地方終於給予了我一絲活著的感覺。
混沌的大腦不知過了過久才逐漸清晰過來,身後的腳步聲愈來愈響,熟悉的紅色身影出現在其他人讓出的無形道路上,我的心跳幾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腳步聲停了下來,我緊繃的肌肉卻止不住地顫抖,即便我再怎麼用手掌安撫,它們依舊不受控制地顯露出端倪。
跑!
大腦讓我立刻逃離這個地方。
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只是靜靜地坐在鋼琴椅上。
終於,一聲吞咽後,我緩緩地轉過頭,冷汗隨之從我的臉頰上滑落。
是她。
不,是祂。
Run!!
我的大腦再度發出警告,幾乎是嚎叫一般,可是身體根本動不了,理智也在試圖告訴我,我根本沒有必要移動。
——因為,我確實無處可逃。
可即便如此,我依舊不能放棄。
我絕不能認輸,我必須想到一個解脫的辦法——
祂的目的是什麼?
祂的弱點是什麼?
祂為什麼這樣糾纏著我?
……
只是正這麼想著,伴隨著我的轉身,我的目光恰巧與紅衣女王隱藏在陰影下的深邃雙眸四目相對之時,一切仿佛靜止了,我大腦忽然停止運轉,腦海中所有關於逃跑的想法忽然煙消雲散。
有什麼突然從內部瓦解,一點一點地侵蝕著我的大腦,試圖讓它腐爛發臭……
可我無能為力。
……
四肢的顫抖因她的雙眸逐漸平靜下來,但很快我的目光逐漸帶上了另一種不正常的狂熱,讓我心跳如鼓,難以呼吸。
我難以形容這種感覺,但大腦直截了當地告訴我——
此時的我正深深地為她著迷。
也因此,我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剛剛想的究竟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沒有任何事情比她重要。
我注視著她,只見她優雅地撩起耳邊垂墜的碎發,鼻尖縈繞的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她是如此地美艷動人,一顰一笑都帶著讓我心動的風情,但她又是如此地純潔,以至於讓我忽視了身份、性別和她身上潛藏的致命恐怖,只想得到她的青睞。
我究竟是怎麼了?
我的目光為什麼無法離開她?
哦,我知道了。
我想,我一定是愛上她了。
第18章 船艙
在絕望和黑暗之中,撥開重重迷霧,她是我所目見的唯一的光芒,我從未想過我在有有生之年能體會到如此美好的感受。
像是有一陣酥麻的電流竄過四肢百骸,甜蜜、清新、快樂、心潮澎湃……
這一定是愛。
甚至某個瞬間,我想要哭泣。
因為我竟然在此時此刻、跨越了萬般阻礙和折磨之後才終於遇到她。
她讓我灰暗沉郁的人生重新沾染了顏色,讓我知道原來活著是如此美好。
這一刻,我別無所求,只希望我能永遠永遠地留在她的身邊,能夠時常看到她一眼就已足夠。
巨大的幸福感將我籠罩其中,我貪婪地看著那個烈焰般耀眼的紅色身影,珍惜我看她的每一眼,細細地輕嗅著她身周縈繞的香氣,只要身處在她所在的地方,就仿佛沐浴在聖光之下……
她飽滿的紅唇微啟,高高梳起的紅色發髻凸顯出她光潔的纖長脖頸,挺翹的睫毛宛若扇子一般微微顫動,居高臨下且毫無溫度地的目光睥睨著在場的所有人。
我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會有人私底下喚她紅衣女王。
渺小的我從未見過偉大的維多利亞女王,但她才是我見過的淑女中最高貴有氣勢的人,我想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或許也不過如此。
正當我沉醉於這樣攝人心魄的美麗之後,她突然動了,在在場所有人著迷的注視下,柔媚卻陰翳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我,與我四目相對。
那一刻,巨大的欣喜籠罩了我,讓我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但我還是虔誠地走上前去,寄希望於她能繼續將目光放在我身上,又擔心我並沒有那麼好,不值得她的青睞。
可是,當我拎著裙擺走到她的面前的時候,她忽然伸出手,我先是遲疑,而後我立刻伸出手,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是隔著蕾絲手套,但肌膚相觸的微涼讓我渾身戰栗,手指擠進指縫裡糾纏著,指根的軟肉相互摩挲,我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深情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從我的眼睛裡消失了,我只是跟著她,跟著她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而且願意一直跟著她。
昏暗燭火中的房間中,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什麼,好像我忘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但——有什麼事情比眼前的她更重要?
沒有。
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得上她。
我甘願成為她身上的一粒塵埃,甘願成為她生活所需的空氣,甘願為她的一切心願而努力……
我想觸碰她。
不只是隔著蕾絲,不只是遠遠地望著她,我想要靠近她,想要擁有她,即便我意識到這個念頭有些瘋狂,但瘋狂開始迅速膨脹,逐漸占有了我的全部理智,甚至滿溢出來。
而我的身體也被這種想法驅使著,我一邊看著她一邊緩緩地靠近她,見她沒有任何反應,像是默認了我的舉動之後,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
她的身材高挑,我只能努力踮起腳尖,用盡全力向她靠近。
狹小安靜的房間裡,該死的裙擺骨架一直阻礙著我們,但即便如此,我依舊聽到了我緊張的喘息聲,她恍若神祇一般的瑰麗容顏讓我恍惚,微啟的嘴唇像是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她甚至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呼吸過,但這完全就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反倒是我的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踮腳忽得軟了下來,身形不穩,雙手撐在她白皙肉嫩的方肩上。
那一瞬間,有什麼像是絢爛的火焰一半迅速躥升,「砰——」得一聲炸裂開來。
相觸的肌膚顫栗,一股暖流淌過體內,我的每一根都汗毛快速地豎起,而後是克制卻又滿足地喟嘆。
喟嘆中,我發現她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就這樣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就瞬間被這樣的目光完全捕獲,也深深地凝視著她——
光暈四散開來,我跌入了五彩斑斕的甜膩世界裡,長長的卷發垂墜下來,將視線禁錮在一個幽暗狹小的空間,光與影映射交錯。
我發現她的嘴唇冰涼且黏膩,像是有著美麗鮮艷的外表卻吐著信子的致命毒蛇,吸引著獵物自投羅網。
或許我就是一只愚蠢的獵物。
可是,在唇齒糾纏,舌尖相偎之後,死亡並為如期而至,我感覺我的身體一瞬間輕飄飄地像是在糖果做成的雲朵上漂浮著,雲中沁涼的液滴灑落在我的身上,濡濕了我的身體,稀薄的空氣讓我在清醒與迷幻之中來回交錯。
「唔!」
我沉沉地驚嘆,但又像是痛苦地呼救,因為我好像難以呼吸了,強烈的窒息反倒是給我帶來了極度的快樂,我也究竟不知道我的這一聲嘆息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像是溺水的魚一樣呼救,但又有什麼讓我舒適地沉浸其中,像是在母體中安詳的嬰兒,卻又像是被注入了麻痹神經的毒液的試驗品,讓一切的苦難轉化為令人興奮且詭異斑斕的奇妙幻覺。
我在干什麼呀?
我不知道。
時間過了多久,我也毫無概念。
強烈的惰性使我感到平靜和安寧。
我不想探究我心底的那些問題,我只希望這一刻能永遠地持續下去,即便這只是夢境,也千萬不要破碎。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看向她,那心中獨一無二的美麗女神。
朦朧不清的目光中,我好像發現她正在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我,游離在外,與她無關。
可我不關心,我只是渴求著她,即便只是看著她都讓我感到萬分地滿足。
那一瞬間,她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好像變了,逐漸地變成了更加具體的形像。
那個形像和我的記憶中的他重疊,變得愈發清晰了起來。
廣闊無際的蔚藍海洋之上,英俊的年輕水手悄悄地看著神情低落、滿身狼狽的我扒拉著干巴巴的面包進食。
我無心在意對方,只是在對我未來的命運而感到不安和煩躁。
但也正在此時,他竟趁我不注意,忽然低下頭,輕輕地啄了啄了我干澀的嘴唇。
「面包屑。」他飛快地解釋,單純天真的眉眼卻帶著掩藏不住的喜意。
那個吻快得像是蜻蜓點水一般,我干裂的嘴唇除了柔軟的暖意以外甚至都沒感覺到什麼,但偏偏它就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泛起了陣陣漣漪。
「你看起來一直都很不開心,現在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我還能繼續吻你嗎?」
我不知所措,只是怯怯地抬眼望向他,在昏暗的船艙中不知不覺之中漲紅了臉。
他對我的搖頭感到有些失望,但他還是在離開前又快速地親吻了我的臉頰。
「轟——」得一下,我確信那一刻,我陷入了愛河。
和他在我絕望之時救了我、為我提供食物無關。
只與他有關。
……
但悲痛如潮水般湧來,我無聲地哭泣著,精疲力盡。
即便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哭。
他此時不正在我的面前,靜靜地看著我嗎?
她仍舊如記憶中那般英俊,只是她一直都沒怎麼笑過,而是抽離在一旁,仿佛是個旁觀者一樣。
我用力地擁抱他,賣力地親吻著他的嘴唇,呼喚著他的名字,試圖將我的愛意傳遞給他,好讓他像以往一樣回應我。
可是她始終無動於衷,甚至有些厭煩地將我拉開。
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他難道不是愛慕著我的嗎?
除非、除非……
她——
不是他。
第19章 街道
可是某個瞬間,我發現原來我並不想醒來。
我寧願沉浸在這個虛幻且光怪陸離的夢境,朦朧不清的光暈慢慢擴大,散射出美麗的顏色,看著本已死去的模糊身影重現在我的面前,不願去想任何足以弄瘋我的事實真相。
他朝我微笑。
我也回以他一個微笑。
亦或者,我還是過去那個在阿卡姆以彈唱為生的女孩。
因為這樣一來,我好像就沒有被什麼令人可怖的怪物纏上,還能和其他人一樣,普通、正常、平靜……
或許這就是現在的我心底最強烈的渴望。
即便我經歷過富貴榮華,在金碧輝煌的別墅中和僕從嬉戲,求知若渴地看著書架上的叢書;也曾經歷過一貧如洗,哭泣著將自己蜷縮在漏風漏雨的閣樓上。
但我曾以為,我的精神世界是強大的,就像是一個裝滿書的滿目書架,是一個充滿力量的華麗宮殿。
我可以在最肮髒的世界掙扎著活著,堅持我的信仰和選擇;我也可以幾天沒有食物,忍受著飢餓在寒風中保全我自己。
可是現在,我不確定了。
我內心的防線幾乎完全被擊潰,唯一支撐我的是活下去的信念和復仇的怒火。除此之外,一片狼藉。
只是,僅憑人類之軀,我真的能復仇嗎?
甚至,我還能活下去嗎?
……
所有的樹木在瞬間變得枯黃,天空變得晦暗不明。
想要求死的意願變得如此強烈。
我真的好累好累,身體仿佛沉浸在漆黑死寂的水面上,因為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有重新面對的有勇氣。
緩緩地下沉,下墜,來到水面以下的地方,將我的眼耳口鼻逐漸吞沒。
那是一個絕對靜謐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我的口鼻中斷斷續續地吐出氣泡,我上方的水面漆黑一片,毫無光芒。
但那種惡心的、好似龐然巨物的窺視感始終縈繞在我的周圍,揮散不去。
我繼續沉沒,屏住我的呼吸,將我的大腦放空,好像我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孑然一身地離開。
上帝也應該由衷地為我慶祝。
因為我終於能夠解脫,不用去面對那些混亂無序、不可名狀的惡魔。
我——即將成為祂們的傀儡,成為祂們根本不屑去在意的、沒有靈魂的螻蟻。
……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
我捂著被攪亂的大腦瘋狂地尖笑,世界在我的面前都是扭曲猙獰的,像是被濃墨重彩地畫上了強烈飽和的色彩,不同的顏色交替著,每個角落都長出了刺眼糜爛的菜花,布滿了詭異的線條和圖案。
原本美麗的紅衣女王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她的身上繁雜多變的顏色,在我的眼前的不同角落出現了無數個她在我的耳邊嘲笑竊語。
[此起彼伏的嘯叫聲]
單調細微褻瀆的音樂。
和聽不出語氣的「嘖」。
但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存在任何意義,我凶惡地一把推開她這個怪物,然後轉身就跑。
顧不上樹枝將我的頭發弄得混亂,更無法在意黑夜中究竟是什麼怪物發出刺耳纖細的鳴叫聲。
我奔跑著。
穿過幽暗的花園,沿著長長的、昏黃的、看不見盡頭的走廊,而後驚恐地出現在所有人身處的宴會中央。
「啊!哪兒來的瘋子?」
「她怎麼了?」
「那人好像是……」
「……」
我朝著向我靠近的莫裡亞蒂教授發出咯咯的瘋笑,而後猛地向他所在的方向撲去,朝著毫無防備的他用力地吐了一口口水。
他的動作停頓,而後緩緩地抬起手,手指觸碰了剛才被我吐過口水的地方,掀起上唇,臉上閃過一絲猙獰。
他的僕從快速朝我走來,像是要控制住我。
但立刻彎下腰,蹬掉了束縛我的高跟鞋,從他的手臂下竄過。
我拎著裙子跑出了宴會。
腳底上是粗糙磨礪的地面,髒得像是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煤炭,我的腳很痛,但我卻一分都不敢停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後,久得天空快要泛起魚肚白,獨屬於我的精神世界裡,一本書的書頁像是被風吹拂,緩緩合上,回到了它原本屬於的位置。
書脊上寫著它的書名……
但名字卻被污染,變得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精神」「催眠」之類的字樣。
我繼續咯咯地笑著,舒展著雙臂,輕盈地舞蹈著,在倫敦深夜的街道上,笑聲回蕩著,顯得是如此瘋狂和肆意。
直到天空逐漸泛起了魚肚白,我終於感到了沉重的疲倦,才找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瞪大眼睛無神地看著遠處。
[*別想]
[*別想任何事情]
我的眼睛就這麼睜著,即便太陽逐漸露出了完整的面目、直到有一群流浪兒在我的面前好奇地晃悠,我都沒有睡、也沒有去思考任何和理智沾邊的東西。
偶爾我會看看路過的流浪貓朝它們發出汪汪的狗叫,又忽然毫無緣由地捧腹大笑起來。
路人對我好奇地指指點點,今天沒有太陽,但街邊始終有輛馬車停在街邊,我究竟有幾根頭發?
一根、兩根、三根……
有個髒兮兮的孩子在聞那位淑女的狗留下的排泄物,今天會下雨嗎,可是那匹馬怎麼不吃草?
我煩躁地將我的頭發丟到一邊,因為我餓得難受極了。
一道陰影站在我的身前,我抬起頭看了過去。
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看著我,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遺憾,「……阿德裡婭女士?」
「嘿嘿!」
我以傻笑回應他。
他緩緩蹲下來,眉頭緊蹙,銳利的眼神與我平視,「阿德裡婭女士?」
而後,他垂下眼,眼中流露出一絲——
[*不能再想了]
「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推開他,朝他所在的空氣拳打腳踢,而後艱難地站起來,橫衝直撞地朝著那輛馬車所在的方向跑去。
顧不上別人的拉扯,我輕而易舉地打開車門,看著車內眼神陰鷙的男人,朝他猛得撲了過去。
我總覺得我的嘴好髒,大概是之前碰到過什麼讓我萬分惡心的東西,我得找點東西擦擦。
於是我捧住了他的頭,撅著嘴將嘴唇在他的臉上磨擦。
「yue,看來是一塊肮髒的抹布。」
話音剛落,我的衣領像是被什麼用力地往後扯,而後身體很快就失去平衡,重重地落下了馬車。
堅硬肮髒的地面摔得我生疼,右手的手臂更是疼痛難忍。
面前的大門快速地緊閉,馬車緩緩駛離,但我還是看到那個男人厭惡地拿著絹布擦著嘴角,而後像是看死人一樣看著我。
「噗哈哈——」
我快意地笑出了聲,而後艱難地坐在大街上,不停地捂著肚子狂笑。
周圍的人只是避開我,甚至有拿著黑色棍子穿著相同衣服的男人們戒備地朝我靠近,將我雙手禁錮住,拉上了一個被鋼絲罩住的大車上。
但這實在是太好笑了,太好笑了,笑得我根本無法停止。
即便他在我的腦袋上用力地砸了我一棍,我也停不下來。
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呢?
蘇格蘭場,我後來看到那棟建築上寫著這個詞。
哦,蘇格蘭場,這個詞看上去好順眼,好像閃爍著金邊一樣。
我來過這兒……我忽得高興地在車裡拍手。
因為,我回來了。
啾咪。
第20章 床板
偵探托拜厄斯·葛萊森氣得翻了個白眼,衝著兩位警員吼道,「蠢貨!誰叫你們帶一個瘋子回警局的?」
尤其……他偏偏對她有印像。
這分明就是之前那個滿口胡言亂語、還渾身發臭的美國女人。
才幾天不見,沒想到她居然已經瘋了。
不過上次看到她的時候,她便已經瘋瘋癲癲的了,這麼一想,便也不奇怪了。
更別說此時,她的頭發雜亂至極,身上竟然穿著一條豪華的禮裙,只是上面已經髒的不能看了。
「噗嗤……」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她捂著嘴,發出了細微、壓抑的低笑聲。
「哈哈哈哈——」
隨後,笑聲再也抑制不住,越來越響,笑得她的眼角甚至泛起了淚花,不知是哭還是笑。
即便身邊的警員拿出警棍敲了敲邊上的桌子警告她,她也毫無畏懼,依舊就這樣顫抖著肩膀大聲笑著。
葛萊森閉上眼晴扶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之後,他無力地說道,「先關她一會兒,過會兒就放了吧。」
……
裙擺因為旋轉而稍稍揚起,她哼著詭異古怪的小調,身體愉悅地隨著旋律而晃動,身體傾斜擺出優雅的姿勢。
一位警員皺眉瞥了這個美麗卻瘋狂的女人,但最終還是移開目光,冷漠地吩咐負責分飯的警員給她提供一份食物,便轉身離開。
阿德裡婭有些疲憊地停了下來,而後蜷縮在監獄的角落,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往來的人。
很快,一位警員眼神閃躲地拿著食物走了過來,而後目光轉而她,有些心虛地看了他手裡端著的食物。
「快吃吧,可憐的女人。」
他一邊壓低嗓音說著,一邊將手裡的食物從欄杆下面的空隙塞了進來。
「吃了這些,你就不會再有任何煩惱了。」
那個女人充耳不聞,像是餓急了,著急地爬了過來,但手剛碰到,這盒飯就突然失去重心,即將跌落到地面。
警員慌了,急忙衝上來試圖接住,卻整個人都重重地撞到了監獄欄杆上。
即便是這樣,飯依舊是撒了。
「該死的!」他憤怒地咒罵了一句。
而後,急匆匆地轉過身,想要再准備一份。
只是,在剛剛那個瞬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腰間輕微的拉扯和觸碰,一把色澤幽暗的手.槍來到了這個被他輕視的瘋子手裡。
阿德裡婭好奇地把玩著,好像非常喜歡它的線條和輪廓,雙眼閃爍著幽光,發出意味不明的傻笑聲。
隨後她試探性地舉起手.槍,顫顫巍巍地湊到監獄門鎖的跟前,在扣下板機發現沒有反應之後,又摸索著拉下保險,再次按動食指。
「砰——!」得一聲刺耳的巨響,後坐力使得她的雙手微微上移,不過子彈還是順利地陷入其中,鎖眼瞬間扭曲變形。
她像是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縮了縮肩膀,而後,依依不舍地把它藏到了旁邊的床鋪下面,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等待著警員帶來的干淨餐食。
「啦啦啦啦……」
她玩弄著自己的頭發,好像頭發有多好玩似的,很快便等到了警員的到來。
那位警員此時並沒有發現不妥,而是著急地將飯盒再次塞了過去。
這一會兒,女人接住了,拿起叉子,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可是,或許是他剛才太著急了,藥粉的痕跡直到現在都十分清晰地顯示在土豆泥上,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攪一攪。
而這個古怪的女人像是成精了一般,偏偏就對這份土豆泥毫無興趣,一動也不動。
等到盒子裡除了土豆以外的其他食物都空了,她便放下了餐盒,滿足地打了個嗝。
「快吃啊!該死的表子……繼續吃啊!」
他急了,將手伸進了狹窄的欄杆,指尖推動著餐盒,命令她繼續吃。
但女人瑟縮著後退著,似乎對此感到有些害怕。
「F*ck!」
他咒罵著急忙拿出掛在腰後的鑰匙,快步走到監獄門口,打算衝進去,把土豆泥硬塞進她的嘴裡。
可是鑰匙還沒完全插進鎖眼,他便感覺有股力阻礙著他,再蹲下身定睛一看,鎖眼已然變形,裡面分明掐著一顆子彈!
冷汗瞬間順著額頭滑下臉頰,他低下頭看向自己腰帶上放著手.槍的位置,裡面分明已經空無一物。
他看向阿德裡婭的眼神已經變了,開始覺得她一定是在裝傻,不然,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但事已至此,他沒有辦法再依靠自己的力量獨自完成教授吩咐的任務,只能轉而尋求同伙的幫助。
*
我笑著鼓掌,看著欄杆外的男人在門口急得團團轉最後轉身離開,便不禁覺得十分地開心。
只是,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另一個高大的警員走了過來,直接面無表情地拿出了那個黑黢黢的東西,「哢噠」一聲,快速打開保險,將它的洞口直接朝著我……
「轟——」
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從尾椎骨躥升,這是一種關於死亡的恐懼。
生死關頭,建立的虛假屏障瞬間被擊碎,紛紛揚揚地像雪花般散落一地,我的世界迅速從一片殘垣廢墟變化著,仿佛時間倒流,恢復成了原本那個明亮理智的宮殿。
簡單來說就是,我的理智不受控制地回歸大腦。
我腦海中,那本書顯露出了它原本的名字。
這是一本有關於催眠的精神類書籍,我以前對這些很感興趣,曾經還看過好幾遍,甚至當做一個游戲對我的女僕施展過。
當時我分明失敗了,卻沒想到這一回我竟然就這樣順利地成功了,亦或許,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是那時我強烈的求生欲讓我做到的。
不過,無論是它是不是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潛藏在了我的潛意識,亦或者它是在我真的想要放棄的時候自動發生了,可惜的是,這個辦法在短短一天過後就宣布了它的失敗。
面對死亡的威脅,沒人還會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可是,即便祂真的無所不知,像我這樣渺小的螻蟻,祂真的還會在此之後依舊執著地盯著我嗎?
不會吧。
可能這一天的裝瘋賣傻就已經讓我騙過了他也不一定,說不定我已經自由了——
只是忽然!
在我剛存有僥幸心理的時候,又是那種密密麻麻被噬咬的感覺,我後頸忽然一涼。
我好像隱約看到一雙眼睛,一雙即將閉上的雙眼,又猛地在無盡的深淵中睜開,猙獰的瞳孔變化著復雜的花紋,重新將陰郁的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那玩意兒發出刺耳的嘶吼和轟鳴,緊接著便是黏膩惡心驚恐……又是這種感覺!
又是這種感覺!!
「不……不!」
我挫敗且怨恨地尖叫著,絕望的陰雲已經完全籠罩了我,讓我極度窒息,想要崩潰。
但此時已經容不得我想那麼多,相比遠方的威脅,此時的槍.口迫在眉睫。
「砰!」
一聲槍響,我狼狽地滾進了床底,完全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在警局敢這樣地明目張膽射擊。
「砰!」
又是一聲槍響,我用力地將沉重的床推倒,朝著監欄杆的方向立起,意圖擋住子彈。
而後我迅速摸出剛剛被我放在床底的手.槍,顫抖著手舉起,快速地思索著破局之法。
床板顯然支撐不了多久了,即便可能會有站在正義一方的警探察覺到不對趕來救我,那時我也一定已經死於密集的槍.口之下了。
但我剛伸出手准備反擊,一道破空的高頻聲傳來,我迅速縮回手,子彈瞬間打穿了床板上端的木板,深深地嵌入了我身後不遠處的牆壁。
我恐懼地瞪大眼睛,而後又挪動著身體後退,子彈隨即擊爛了我原本所在的床板的位置。
「F*ck!」
難道,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我真的要命喪於此?!
「快住手,有人來了!!」
我因為這句話重新燃起了希望,但也因此,對面的槍.火變得更加密集了,我挪動著身體,靠在欄杆邊上的牆角,趁他變換角度想要一擊致命的時候,我也拿出了手.槍,慌亂地回擊。
「砰!」
那發子彈在陰差陽錯之下,朝著射擊者的胸口發射。
「噗——」
男人悶哼了一聲,另外兩名警員驚恐地對視一眼,而後拉著對方轉頭就跑。
我整個人立刻就癱軟了下來,但握著槍的動作更緊了一些。
——直到雜亂的腳步聲逐漸向我靠近。
第21章 白教堂
靠近的是一幫戒備的警員,他們對於眼前看到的狼藉感到非常震驚,甚至還朝我舉起手.槍,讓我放下武器。
好在,危險已經消失,我在意的已經不是這些了。
於是我的手逐漸松開,手.槍墜落地面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淡漠地看著他們站在監獄外絞盡腦汁為開監獄門而煩惱。
確實是在某個瞬間,我極度地後悔,為什麼我後來要再去招惹那位莫裡亞蒂教授,從而找來殺生之禍?
但其實我非常清楚,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依舊會想辦法弄死我這個不順從的異教知情人。
我早就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極度的暴戾和瘋狂。
畢竟,奈亞拉托提普的信徒,又會是什麼好東西呢?
然後,我又轉念開始想,我的抗爭對於這樣強大如神明的生物來說究竟有什麼用?
我將腦袋靠在冰涼牆壁上,看著窗外難得耀眼的陽光,身體的疲倦讓我不禁閉上眼睛。
而我的心卻異常地平靜,緩緩捏緊拳頭。
不,還是有用的。
……祂或許可以毀滅我,但絕對不能打敗我。
我忽然如此想著。
如果祂真的再度盯上我,即便我無處可逃,我也絕對不會讓祂如願以償。
相反,我會拼勁全力。
好讓祂知道,人類或許渺小,但一定不是可以任由祂揉搓的玩物。
即便我真的被逼瘋、真的因此而失去生命,我也可以自豪地告訴所有人,我從未妥協,我更是盡了我最大的努力。
可是,很難說,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其實害怕極了。
甚至我直到現在都不願意接受,為什麼被盯上的是我?!
但我沒有回頭路。
……
大量獄內遭受槍擊的痕跡和三位莫名失蹤的警員指向了我的反擊僅是出於自衛,但即便如此,我非法獲取了警員的槍支,估計還是能讓我為此在監獄待一段時間。
不過,那位莫裡亞蒂教授一定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我,而我猜對方應該不再會在這裡下手,因而這裡反倒是我目前的好去處。
只是,正當我以為我還能在這裡待一些時日的時候,維修過的監獄大門在幾天後再度被打開,一名警員走向我,試圖將我攙扶起來。
我下意識警戒地退後,卻聽到他說,「你被保釋了,快走吧。」
我的第一反應覺得為我辦理保釋的人可能會是莫裡亞蒂教授的人,因為這樣顯然有助於他們在監獄外殺了我。
但當我看到是華生醫生的時候,我還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氣。
這代表著,將我保釋出來的是福爾摩斯先生。
走出蘇格蘭場,我看到了一輛馬車,馬車內坐著的果然便是福爾摩斯先生。
和前幾天相比,他的臉色顯得略有些蒼白,但見到我來到馬車前,他還是紳士地打開車門,無聲地邀請我坐上馬車。
我看了看面前的福爾摩斯先生,又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華生醫生,忍不住開口問道,「非常感謝,但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保釋我。」
「這段時間,我在調查康特伯爵的死亡案件。」
想起從那位女裁縫口中聽到的消息,我下意識地感到慌亂,而後,才沉默良久後開口道,「您這是遇到麻煩了?」
「在調查之中,一個叫做詹姆斯·莫裡亞蒂的名字逐漸浮出水面,我此時才發現,我過去遇到的部分案件中似乎都有他的身影,可我對這個名字卻聞所未聞。而後,我聽聞……你是他的未婚妻。」
「呵。」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隨後,臉上嗤之以鼻的表情因為事情的嚴重性而逐漸變成了遲疑和猶豫,「我奉勸您,還是別再繼續追查這個案子了。」
「不值得為此送上自己的性命。」我輕聲說道。
因為真相絕對不可能公之於眾,即便抓住了莫裡亞蒂也毫無意義。
他只是祂的信徒罷了。
福爾摩斯先生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臉上,像是要從我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但最後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開口道,「首先,我想請您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其實並不願意跟去,因為首先我沒有空去想那些和我糟糕現狀完全無關的事情,也擔心自己會連累到他們。
可是,想到這位福爾摩斯先生萬一真的因為調查那位康特伯爵的死而沾上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我反而會更加愧疚。
誰叫那時的我竟如此天真,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竟把這一切向他們托盤而出。
因而,我決定還是跟過去看看。
但我找了個借口,下車坐到了這位對異教異聞仿佛一無所知車夫的旁邊。
他驚奇地喊著,請我繼續回車廂內坐著,但我沒有再搭理他。
……
蕭瑟的街道,枯黃的樹葉緩緩落下,穿著精致體面的人們和衣不蔽體的乞丐擦肩而過,工業時代催使資本主義已然開始萌芽。
而馬車噠噠噠地在大街上慢速小跑著,寒風刺骨,吹亂了我本就雜亂的頭發,卻讓我覺得異常清醒。
雖然,我並沒有想到未來的路我究竟該如何面對。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地在一片地勢起伏的街區處停了下來。
我並不認識這裡是什麼地方,畢竟初來乍到的我已經為了逃離一切背井離鄉,卻沒有想到祂仍不願放過我。
見兩人下了車,我也跟著下了馬車。
這裡的街區狹小且不便於馬車通行,下了車之後,我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
一路上,皆是渾身酒氣的酒鬼和攬客的支女,不過,此時的我並沒有比他們體面多少。
「這裡是白教堂區,相信您應該知道這個地方。」
我並沒有應和,反而是面容肅穆地看著逐漸展露出其樣貌的聖潔教堂。
不知怎麼的,我驀得想起了我在阿卡姆前往的那座詭異陰暗的教堂,而我正是在那裡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得見到了奈亞拉托提普。
這座教堂,會不會……
我一時間望而卻步。
但看見身前的兩人已經推門走了進去,我握緊拳頭,深深呼吸,還是跟著走了上去。
陰天薄霧,昏暗的教堂裡讓我的視野受阻,極度的靜謐讓我屏住了呼吸。
我警惕地看向周圍,而就在此時,突然瞥到正中央的一道黑色輪廓卻讓我猛得一個激靈,嚇得連連後退了兩步。
狂風忽然呼嘯,腦中是詭異斑斕的奏樂,我的心跳如鼓,突然意識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
——哦,是了!是他,一定是他!
「跑……快跑!」
熟悉的場景讓我忍不住驚恐地喊道。
只是,正當我不受控制地渾身顫抖時,我聽到身前熟悉的男聲立刻回頭安撫道,「別怕!阿德裡婭女士!」
「這只是康特伯爵的一個朋友,我也曾聽聞過他的名字。」
說著,那個背影動了,他轉過身,逐漸走在了微弱的光線下,照亮了他挺拔的側臉。
「嚇到您,我感到的非常抱歉。」
一道醇厚的聲音緩緩響起,穿過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緩緩走向我。
剛剛那種古怪的場景就像是個幻覺,面前站著的分明是一位極為英俊的年輕男士。
「亞瑟·查德維克。」他朝我紳士地伸出手,微微皺起好看的眉頭,「目前在卡文迪許實驗室研究原子。聽聞好友康特伯爵驟然離世,我特意趕來,祭拜的同時也是想要搞清楚他的死因。」
我愣住了,雖然我不是英國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曾聽聞過卡文迪許實驗室的名號,這是英國最高學府劍橋大學的物理實驗室,創建人是電磁場理論奠基人麥克斯韋,目前的繼任者則是證明了電子的存在並提出了葡萄干蛋糕模型的湯姆森。
我甚至認為,世界物理學研究的中心便在那裡。
科學啊……
我沒有想到對方已然能夠進入卡文迪許實驗室進行研究工作,便忍不住抬起頭又仔細地看了對方一眼。
只是,這一眼又使得我愣住了。
剛才乍一看並沒有看出來,但這一回,不知怎麼的,明明兩人的五官毫不相似,但我竟然覺得對方竟與被我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年輕水手有三分像。
當然,這位查德維克先生身上有著更特殊、更復雜的氣質,我說不上來,大抵是學者的氣息吧。
不過,這到底是與我無關的。
我冷眼看著他低下頭朝我這個瘋子模樣的人進行吻手禮,在他的嘴唇即將觸及我手背的時候,我猛得抽回了手。
但即便如此,我到底還是稍稍冷靜了下來。
垂眸說了一聲抱歉,我便坐在著昏暗安靜的小教堂中,不願再說話了。
第22章 科學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在交談什麼,而是在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坐在一旁冷眼旁觀。
畢竟,他們決計不會找到他們想要的線索的。
不知過了多久,福爾摩斯先生向我走來,「阿德裡婭女士,冒昧問一下,您與那位莫裡亞蒂教授究竟是什麼關系呢?」
我輕笑了一聲,動了動我並沒有好全的胳膊,「沒什麼關系。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仇人的關系吧。」
他沉吟了片刻,繼續道,「阿德裡婭女士,我建議您暫住在貝克街附近,這樣一來,我或許可以為您提供適當的保護。」
「——不用了。」
我立刻感謝了他的好意,表現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福爾摩斯先生,我沒有錢、與您也非親非故,您能幫我辦理保釋,我已經感到非常感謝了,不能再繼續麻煩您了。」
而後,我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事實上,我還要向您道歉。我其實是一位小說作者,之前說的故事,其實只是我對於小說的構思,希望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向任何人泄露這件事情,不然會影響我小說的銷量。」
福爾摩斯先生的目光是如此地銳利,仿佛一眼就看出我說的是謊言,臉上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但我也無所謂他究竟是怎麼想,畢竟祂獨獨盯上了我一人,所以……並沒有人能真正意義地幫到我。
此時的我很怕聽到福爾摩斯先生繼續說些什麼,從而輕易地戳破我的謊言,於是我便粗魯地直接裝過身,快步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我剛走了幾步,還沒來得及走到街角,就聽見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聲,喚著我的名字。
「阿德裡婭女士……女士?」
聽聲音好像並不是福爾摩斯先生,我奇怪地皺起眉頭,厭煩地轉過頭向身後看去。
竟然是那位叫做亞瑟·查德維克的男人,他一邊戴上時興的高帽,一邊神情嚴肅,快步向我走來。
出於對學者的尊重,我停下腳步,「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幾乎高過我一個頭,他禮貌地朝我點頭示意,深邃的五官隱藏在帽子的陰影下,看不清表情,「請問,您認識康特伯爵嗎?」
聽到是這樣的事情,我不耐煩地搖頭,「您應該也能從我的口音中聽出我是美國人,我怎麼可能會認識這樣的大人物呢?」
正要繼續離開,卻聽到身後那人繼續問道,「在康特伯爵給我的書信中,我看到了這樣的描述……」
「我日日夢見龐大的怪物在我的眼前緩緩地蠕動,它的身體是粘稠的腫塊,不停地流淌著汁液,發出刺耳尖銳的呼嘯。我快要瘋了,恨不得再也不要入睡……」
我停下腳步,這寥寥幾句話便證實了我的猜想,他確實因此而死。
心中對於康特伯爵的遭遇不禁感到十分同情,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我不像他,此時的我仍陷入這般困境之中,不知前路。
於是,我抬起頭看向面前正用碧綠的眼眸觀察著我的男人,冷漠地說道,「這寫文字聽上去確實很可怕,但我不明白您究竟想知道些什麼?」
「事實上……」他遲疑地停頓了半晌,而後才像是下定決心道,「在接到康特伯爵這封信之後,我好像也開始做起了類似的夢境,只是更加朦朧和模糊,我不確定那究竟是什麼,但那夢境是如此地真實,好像我真的身處其中一般。」
我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看向他,詫異道,「您也做了這樣的夢?」
他心有余悸地點了點頭,「一開始是偶有一次,後來是一月一次,如今幾乎是天天如此。甚至白天,我也會產生在某個瞬間看到不應該出現的畫面,像是荒涼的殘垣廢墟,又像是偉大而神秘古跡,即是徹底的毀滅又是巧奪天工,不像是人類可能做出的手筆。」
查德維克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失落道,「一日又一日的夢境中,我多年來建立的知識體系幾乎因此轟然倒塌,開始懷疑是否科學的盡頭是神學,偉大的牛頓其實早已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我雖然沒有進行過系統性的學習,但設身處地想想,如果對方所言非虛,一個專門研究物理的學者竟在有朝一日遭遇了此等驚悚荒唐的幻境,他所體會到的崩潰一定不會比我少。
可是,我無能為力,因為我甚至都無法保護自己,又何談幫助別人呢?
欲言又止的我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遭遇了太多,我已經學會對所有事情抱以謹慎的態度,只是說道,「很抱歉,我想在這件事情上,我無法幫助你。」
他緩緩睜開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雙眼眸放在我的身上,看得我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同時他的薄唇緊抿,像是對此感到非常失望。
不過,他隨即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確實,或許您目前並沒有遭遇到我所遭遇的。但我猜測,這或許不是偶發現像,這也是我特意過來的原因。倘若您未來也遭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我想您或許可以來找我,屆時我應該能幫到您。」
「……為什麼?」
「槍支這樣的武器對於腦海中產生的幻覺毫無辦法,但是我最近聽說了德國的一位物理學家倫琴的事跡,他發現了劇透穿透性的X射線,我准備聯系對方,以獲得相關的更多信息,試驗X射線是否對於這種幻覺能產生影響。」
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X射線。
盡管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科學,基於兒時我父母對我的影響,我從骨子裡還是十分相信這些東西的。
如果一味的逃避和反抗不能解決問題,那麼科學呢?
是否終有一日幫助我恢復正常的生活。
「更何況,人類早已從蒸汽時代進入了電氣時代,卡文迪許的負責人湯姆森先生竟然從曾經被認為是不可分割的原子中發現了更小的電子,法拉第先生發現了磁生電,麥克斯韋先生發現了光的電磁理論……這一切都可以作為人類的武器。」
「人類早晚能理解他們如今不能理解的事物,並在日復一日的研究中理解它們的存在。」
淺淺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層金色且高貴的華袍,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是龐大到關乎人類未來的野心,亦是自信於對萬物的掌控。
仿佛即便是遭遇了令人恐懼的未知,在他的眼中,好像也沒有什麼是不可戰勝的。
我忽然被這種目光觸動了,身體是極度的舒坦和激動的戰栗,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對方。
或許,他真的能幫助我,幫助我從這樣的痛苦中解脫。
想到這裡,我不禁緩緩開口道,「尊敬的查德維克先生,抱歉對您撒了謊。」
「事實上,我已經與您處在了相同的境地。」
「我此時便需要您的幫助,查德維克先生!幫我對抗祂——奈亞拉托提普!」
第23章 矮樓
「或許您能告訴我,誰是奈亞拉托提普?」
說完之後,我後知後覺地覺得我剛才實在是有些衝動。
因為我突然覺得面前的這位查德維克先生非常可疑,畢竟我再也不會告訴別人我曾經歷過的一切,為何他就能輕易地將這樣的事情告訴一個幾乎是初次見面的人呢?
難不成,是福爾摩斯先生告訴他的?
我不確定福爾摩斯先生是不是這樣的人,但這個猜測讓我感到非常地窘迫和不安。
甚至讓我感到非常地沮喪。
因而,我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查德維克先生,但此時的他好像對我的態度毫不在意,身體靠在一旁的路燈欄杆上,寂寥地拿出一根煙,繚繞的煙霧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變得愈發朦朧,挺拔的五官柔和下來,虛幻得不似真人。
那一瞬間,我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那個因我而死的年輕水手,他也曾靠在桅杆上,肆意地朝我露出燦爛的微笑。
如果不是祂,我或許會答應他對我的追求,忘記兒時富貴榮華的一切,和他開始平靜卻又快樂的普通生活。
那或許會是我最最想要的東西。
即便最諷刺的是,如果不是因為祂,我或許永遠都不會遇到這樣一個讓我感到溫暖的人。
面前的查德維克先生呢?
他露出這樣悲傷的神情,是不是因為逝世的康特伯爵是他的知心好友?又或者,他是否也曾在漫無止境的黑暗和驚悚中,失去了自己深愛的人?
我不知道,也並不想要去過問。
但也因此,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像是擁有了同一個無法為外人道也的秘密,我也突然不想追究他究竟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了。
此刻,我忽然覺得悲哀,因為面對想要向我提供幫助的人,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懷疑和拒絕。
但我又分明很清楚,妄想只依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我們真的想用科學打敗對方,那又不是短時間內之內就能做到的。
更何況,萬一祂得知了一切,對查德維克先生下毒手,那該怎麼辦?
可是,如果不試試看,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自然是沒有的。
於是,心懷愧疚之下,我艱難地用最簡單的語言告訴了他,他此時可能面對的是什麼。
是古老邪惡又強大的外神、是給人類帶來恐懼和絕望的惡魔、是邪惡的化身……
萬千的形容都不足以描述祂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是了,我更偏愛用怪物來稱呼祂,祂沒有感情、不懷好意……甚至還不如怪物。
我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裡,用極盡怨恨和惡意的語言去表述他都不為過,因而我並沒有看查德維克先生此時臉上的表情,更無從知曉他對此有什麼看法。
心情復雜之下,我卻忽然回過神來,感覺我是交淺言深了。
於是我將這些情緒快速隱藏起來,有些慌亂地選擇和他告別。
「非常感謝您給了我繼續下去希望,查德維克先生。但我想,現在我該走了。」
我最終只能用言語向他表達了我的感謝,但我自知並沒有什麼能夠報答對方的地方,我甚至連個住宿的地方都沒有。
只是剛轉過身,卻被後面的查德維克先生叫住,他抬起眼眸沉聲問道,「女士,您還沒告訴我,我究竟該去哪兒找您。」
但就是這樣低沉可靠的聲音戳穿了我若無其事的偽裝。
因為,我沒有家,也沒有去處。
只是打算四處流浪,直到我的生活歸於平靜為止。
我閃躲著視線,不知所措地吞咽,喉嚨幾乎要因此痙攣在一起。
或許是我長時間的沉默顯得太過奇怪,又或許是我此時看上去是如此的狼狽,面前好心卻又帶著殘忍般同情的他緩緩開口問道,如大海般深邃的雙眸盯著我,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您如果需要幫助的話……」
「不!」我突然鬼使神差地打斷了他的話,有些炸毛地說道,「我不需要幫助。」
只是說話,我便愣住了,覺得此時的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對方明明是想要幫助自己,即便他眼底的同情讓我感到難堪和屈辱,我也不該用這樣的語氣衝對方說話。
更何況,我壓根兒一無所有,有什麼資格拒絕別人的好意呢?
但他竟然低下頭顱,取下帽子,開口向我道歉,「抱歉,阿德裡婭女士,是我唐突了。」
他停頓了片刻,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而後垂眸嘆息道,「其實,不僅是我,我之前的僕人也因意外喪生,事後我才意識到或許與這件事情有關。」
「我不願再牽連其他無辜的人,便獨自一人生活了好久。既然您已經深陷其中,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可以為您提供住宿,這樣的話,我也能有個說話的對像。」
我一怔,愣愣地看著對方,他本就英俊的臉上朝著我露出了一個淺淺地微笑,英氣的眉眼頓時變得柔和了起來。
我愣愣地看著他,心裡像是淌過了一股暖流。
我沒有想到,竟有人在我最痛苦困難的時候願意這樣竭盡全力地幫助我,即便對方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但他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如果是這樣……如果這樣的話,我確實可以暫住在查德維克先生的家裡,我可以通過勞動來換取住宿,即便我過去從沒做過女僕的活計,但在我家道中落之後,生活未曾在什麼地方優待過我,沒有什麼比做女僕容易。
同時,我也能從他這裡及時得知最新的物理研究成果,找到解決我困境辦法。
但我唯一擔心的問題是時間,我怕祂——那罪惡污穢的奈亞拉托提普在我們找到辦法之前先把我們逼瘋,讓這一切都變成了泡影;又怕祂就是不可戰勝的,我們壓根就找不到破局的手段。
可是,我並沒有其他選擇,這是最好的辦法。
於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但最後,我干澀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緩緩地朝他點頭。
*
我仰起頭看著面前這個非常體面干淨的矮樓,突然茫然我怎麼就真的跟著查德維克先生來到了他的家。
但我實在是太過疲憊了,長時間積累下來的傷痛和焦慮需要找到一個安靜舒適的幻境來調整。
如果今天我無法在這裡暫住,那我甚至不知道我該如何度過倫敦迷朦深沉的霧夜,或許,我可能會被隱藏在濃霧之中的祂再度抓住,繼續忍受痛苦的折磨,又或者是干脆失去我的理智和性命。
於是,我隨著他走近,看著他推開大門,而後小心翼翼地走進這間寬敞明亮的房子,目光穿過長長的白色樓梯,在他的指引下來到一間稍顯簡單卻已然足夠的溫暖房間。
邊上是一間浴室,而我已經好久都沒有洗澡了,渾身都髒兮兮地。
但洗澡需要費力地提熱水上樓,這是暫住的我目前不敢提出的奢想。
於是,我在查德維克先生離開後關上房門,抱著層層疊疊且已經變得髒污的裙擺,側身坐在了地上。
窗戶緊閉,地上鋪設著柔軟且畫著奇怪圖形的暗紫色毛毯,因而並沒有讓我覺得那麼冷。
這一刻虛幻得就像是一場夢境,我緩緩傾倒在地面上,臉頰靠在我伸長的手臂內側,柔軟的地毯模糊了我眼前的視線,讓我感到昏昏欲睡。
粉色綿軟的雲將我托起,我好似遨游在無垠天際,華麗巍然的莊園旁邊,是偌大茂盛的碧綠花園,空氣中帶著青草的香氣,我看到穿著漂亮裙子的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和身旁的女僕發出陣陣歡聲笑語。
這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
只是突然,畫面逐漸向我靠近,那個上一秒還在大笑著的女孩突然轉過頭,朝我露出了一個疑惑的笑容。
我愣住了。
她的頭發黝黑,像海藻般微微卷曲,微笑的臉上隱約能窺見她未來的柔和五官,纖長地手指好奇地撓了撓飽滿的臉頰,白皙的皮膚透露著健康的氣色,顯示出她是如何被女僕精心地照顧著。
那分明就是我。
「嘿,你知道嗎?」
「我」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而後肉乎乎的臉上露出了認真的神情,對「我」如此說道。
「——一切都會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竟然有人還願意在這個時候幫助我。
查德維克:露出淡淡的微笑。
福爾摩斯:……?我呢?
感覺本章更適合叫……下套?
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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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病
我幾乎是抽噎著驚醒過來,微弱的光穿過窗簾照在我的臉上,手指下意識摸了摸臉頰,指腹卻好像摸到了什麼濕漉漉的東西。
指尖碾碎水珠,緩緩潤濕了帶著細密紋路的皮膚,而後快速消散。
緩緩睜開惺忪困頓的眼睛,我無神地看向純白色的天花板,渾身像是被劇烈擊打過一般疼痛。
淺淺地喘息,我忽然覺得渾身發冷,胸口是極度地酸澀和壓抑,像是被千斤重地巨石壓過一般。
我掙扎著從地毯上想要坐起來,卻感到全身無力,呼吸道像是被一團漿糊塞住,腦袋發出了隱隱地鈍痛。
我試圖扶助些什麼,但下一秒,「啪——」得一聲,掉了下來,砸在了地上,發出了劇烈的聲響。
腦袋嗡嗡地疼,但隨即,我只聽到了門外由遠及近地腳步聲,伴隨著敲門聲,悠遠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阿德裡婭女士,您沒事吧?」
「我……」正想要說我沒事,我卻被喉嚨沙啞干澀好似灼燒一般的狀態嚇了一大跳。
我試圖用唾液撫慰微微脹痛的喉嚨,但這顯然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而後,困意再度襲來,我迷迷糊糊的感覺到對方打開門,走進了房間,而後將我整個攔腰抱起,輕輕地放在了柔軟溫暖的床上。
可是,我身上髒透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這麼說,但那張床實在是太舒服了,我一下子忘記了我之前要說的話,高處有一道漆黑晃動著的輪廓愈發模糊,像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直到黑暗籠罩了一切。
……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我時而感到刺骨的寒冷,時而感到如火焰般炎熱,冰與火的折磨讓我感到十分痛苦,好像永遠都不想醒來。
我的夢境中一直重復著我兒時的畫面,她仿佛在說:
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同樣的場景,但我臉上的笑容卻隨著次數的循環而變得愈發詭異,原本明亮的光線變得愈發陰暗,不停重復循環的枯燥夢境讓我甚至懷疑,祂再度顯露出了祂的力量,想要折磨我讓我痛苦哀嚎,想要讓我為此發瘋。
可是這場夢境與過去那些令人難以想像的危險邪惡腥臭的龐然巨物相比,幾乎可以用美好來形容,雖然這只是一場枯燥乏味的回憶,不停地循環放送。
或許,是我解脫了?
……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的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溫暖包裹著我,緩解了我大腦和四肢的昏沉。
房間裡除了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但我忽然覺得我身上有些不對勁,低下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被換了一件簡單純白的睡袍,原本的情緒一下子便變得不平靜了。
查德維克先生又在哪兒呢?
我掀開被子,赤著腳走在地毯上,而後打開門,雙足與冰涼的木地板相觸,寒涼一下子竄至全身,手邊的觸摸到的牆壁陰冷,但我還是繼續往前走。
一面光亮的鏡子掛在牆上,視線流轉,我猝不及防地在鏡子裡看到了我自己。
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穿著一身飄逸的白裙,就像是女鬼一般。
我滿不在乎地移開視線,最後看向了一層向下的樓梯。
顯然,那是一間地下室,埋藏在漆黑的深淵之中,不知道它究竟隱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於是,鬼使神差般地,我朝著樓梯下方走去。
老制的木質樓梯發出了咯吱的聲響,但我只是努力放輕腳步,緩緩地向下走。
幽暗的光線從門縫中透了出來,我將手緩緩放在了地下室的門把手上,小心翼翼地轉動著,而後將門打開了一條細縫。
盡管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篤定那兒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因為我突然感覺我好像陷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
我竟然心甘情願地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家,睡在他家地房間裡,並莫名其妙地昏睡過去,真心地認為他能夠制造出什麼武器來擊退我的敵人。
這太奇怪了。
但在看到眼前的畫面之後,我愣住了。
透過縫隙,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查德維克先生帶著一副單片眼鏡正認真地寫著什麼,他的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緊皺起,像是在為什麼頭疼困惑。
查德維克先生忽然抬起頭,像是計算著什麼一般喃喃自語。
我對此感到非常好奇,身體稍稍前傾,試圖聽出些什麼,但也因此,他或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和藏匿在門縫中的我四目相對。
見到是我,他疑惑地看著我,而後快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邊朝我走來一邊問道,「女士,您好些了嗎?」
我正想逃跑,聽到了對方的話,我警惕地問道,「什麼好些了?」
他停在門前,將大門打開,和我不過半米的距離,「您之前發燒了,我覺得可能是長時間的驚慌和疲憊導致的。」
說這,查德維克先生地目光放在了我的赤足上,好看的眉頭再度蹙起,「您這樣又會生病。」
於是,二話不說,熟門熟路地彎下腰將我抱起,同時嘴上還是說道,「冒犯了。」
這一回,模糊的記憶變得真實起來,他灼熱的呼吸輕輕地撲在我的耳際,有力的雙手抬起我就像是毫不費勁一樣,胸膛近在咫尺將我環繞其中。
我的第一反應是抗拒,強烈的男性氣息讓我縈繞在我的周圍,即便我已然不是什麼上流社會的淑女,即便我並不認為他的目光中帶著什麼異樣且令人討厭的情緒,但這樣十分冒犯的行為還是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之前見您暈倒,我在外雇了一位女僕,幫您擦身散熱並換了衣服,看來現在您果然已經好多了。」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我心裡稍稍舒服了一些,但仍存在一些疑問,「您為什麼不請醫生呢?」
「據我所知,醫生只會給您放血,但恕我直言,放血療法只會讓您的身體更加虛弱。」
查德維克先生很快就走到了我暫住的房間門口,而後,再一次將我輕輕地放在床上。
他的動作非常地輕柔小心,將被子蓋在我的身上,像是在對待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又像是一件心愛的玩具。
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不由得有些近了,我下意識地抬起眼眸看向他,而他的睫毛也忽得顫動,抬眸看向我。
他碧藍的虹膜真的很好看,漆黑的瞳孔隨著光線的暗淡而緩緩收縮,深邃地好似有什麼在其中緩緩湧動,同時,臉上露出了一個我看不懂的笑容,斯文嚴肅的學者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同的神態,但在我要細看的時候,卻又消失不見了。
「等會兒,那位女僕還會再過來,如果你餓了的話,我去請她煮一些食物。」
他壓低嗓音,而後准備轉身離開。
「查德維克先生,」這一次,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或許是感激卻又疑惑的,「我很好奇,您如此幫助我,不僅提供住處,還照顧生病的我……僅僅只是因為我和你遭遇了一樣的狀況嗎?」
男人停下腳步。
「既然您覺得獨自一人的生活十分孤單,那您能不能具體地告訴我,祂們究竟對您做了些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困了,我的拖延症沒救了……明天可能會改一下
女主:反復在信任和懷疑中橫跳
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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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深淵
查德維克先生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我,然後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了。
他原本嚴肅的表情突然變得似笑非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麼非常好笑的內容,而後輕笑起來,坐在了邊上的沙發上,單手托腮,靜靜地看著我。
如果說之前我只是隱隱感到不對勁,那現在我的懷疑上升到了頂端,即便我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但直覺告訴我……我得離開這裡了!
於是我快速地從床上跳了下來,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到門邊,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我就知道!
那個查德維克先生一定也和那個莫裡亞蒂教授一樣,是祂的某個信徒。
所以他才會如此刻意地接近我,說著什麼自己也經歷過這種事情的謊言,對我別有所圖。
在這裡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所以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來到走廊,目光所及的地方唯有窗戶和樓梯,並沒有看見大門,可我分明記得我在的房間是一樓,怎麼會沒有大門?!
於是我再度推開一扇其他的房門,試圖尋找到離開的出口,只是打開門之後,腳底觸及的依舊是冰涼刺骨的地板,陰森的白色牆壁泛著駭人的青灰,牆上的暗色畫幅扭曲著……
依舊是走廊。
我開始對我身處的地方感到茫然,大腦開始變得一片混亂,但後知後覺的是,渾身發麻。
不不不……
他只是一個信徒,和所有普通人都一樣,並不會有什麼特殊的能力,就像之前的莫裡亞蒂教授一樣,他也不過只能利用武力讓我暫時屈服。
我應該只是記錯了我錯在的樓層,一定……一定是這樣的。
於是我投身於向下的樓梯,靜謐的空間裡只能聽到我一人雜亂無序的腳步聲,和木質樓梯被踩踏是發出的吱呀作響。
可是,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我分明不停地在向下跑,但我每一層見到的樓層都與之前的那一層別無二致,同樣的裝潢、同樣的布局,唯有窗戶和樓梯,根本就沒有出口大門。
我不甘心,或者說我不願意相信,不停地喘息張望,心跳不由得快速跳動,像是要跳出我的胸口。
這裡,究竟是哪裡?
而他,又究竟是誰?
我顫抖著,下定了決心,手指因為驚恐和慌亂不停地絞在一起,但最終,我停下了繼續下樓的動作,轉而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走廊邊一條狹窄的過道。
因為,我之前休息的房間便在此地。
站在門口,我努力地屏住呼吸,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細碎的抽吸聲難以掩蓋,好在我用一只手掩住了口鼻,才將一切恐懼埋藏在了其中。
我正想將耳朵輕輕地放在門上,試圖聽清楚裡面的聲音,試圖從中找到蛛絲馬跡。
可是,當我的耳朵還沒來得及到冰涼的木板時,大門卻忽得打開,展現出我在離開之前的畫面。
除了,剛剛還饒有興趣對我輕笑的男人此時卻雙腿交疊,雙手食指相抵,背後的紗簾隨著微風緩緩揚起,畫出了起伏不斷的波浪,朦朧的日光傾撒在房間內。
但我的體會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不是什麼溫馨舒適的矮樓,更像是矗立在人間的恐怖屋,將靈魂禁錮其中。
而此時的他明明是坐著的,但我卻覺得他才是那個居高臨下的人,而我……
——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螻蟻。
我已經意識到面前的人或許並不是我想像得那麼簡單,於是我壓制著顫抖的嗓音,幾乎是將這句話從我的嗓子裡擠了出來,「你,是……誰?」
但他卻說……
「你知道我是誰。」
眼前的畫面變得斷斷續續,眨眼之後,他卻變幻了姿勢,雙手下垂挺拔地站在了窗前,像一尊靜止卻詭異的雕像。
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身體卻沉重地根本無法動彈,只是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他。
「不!」我喊道,「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畢竟祂怎麼可能屑於以這種方式接近我,然後試圖取得我的信任呢?!
我的眼睛因為生理反射不由自主地再度眨眼,原本還站在床邊距離我大約兩米遠的他瞬時站在了我的面前,單手舉起,幾乎就要觸碰到我。
「別碰我!」
我閉上眼睛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大喊,但下一秒,我的眉心忽然感到一股冰涼的寒意,天旋地轉,像是漂流在海底深處,又像是身處詭秘邪惡陰暗的教堂。
我的大腦被攪得混亂,一幕幕畫面在我的眼前飄過,纖細白嫩的手指在鋼琴上飛速地跳躍,金碧輝煌的莊園空曠飄蕩著我的笑聲,觥籌交錯,賓客在舞池中轉動起華麗的舞裙……
但很快,這一切瞬間變得靜謐寂寥,唯獨只有我一人站在莊園的中央,即便它表面依舊矗立在這片綠意盎然的遼闊土地上,但這與殘垣廢墟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
精致的皮鞋小心翼翼地走在泛著青苔又破碎的青磚上,破舊的裙子上被什麼髒東西粘上,潮濕黏膩的空氣籠罩著我,手裡拎著的是我此時所有的東西。
我一無所知地走進了這個罪惡腥臭的城市,卻從未想過我自此踏入了深淵。
——而深淵其實早就在凝視我了。
「你確實是一只聰明的……螻蟻。」我聽到耳邊傳來這樣的呢喃。
是啊,一只螻蟻中的科學家,也最終不過是只螻蟻,誤以為自己發現的東西是什麼普世真理。
我緩緩地閉上眼睛,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從眼角滑下臉頰。
或許,我的命運即將終結於此。
但我並不後悔我的選擇。
因為我已經做出了我的一切努力,即便畏懼也堂堂正正地面對我所未知的領域,英勇地赴死。
「呵。」
可是,隨著那聲嘲笑,我卻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那些記憶逐漸變得混亂、交錯,上一秒我還身處南太平洋中心的那艘捕鯨船上,他正滿心歡喜地用手指輕柔地摩挲著我的嘴唇,而我則假裝一無所知地熟睡,實際上為此渾身戰栗不止。
我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在回憶裡,那種感覺卻比我當時經歷時變得美好得多,至少遠遠好過祂對我造成的。
但不對……有什麼不對!
就仿佛我知道有什麼即將離我而去。
而就在下一秒,我卻突然迷茫,因為我不記得我為什麼會登上那艘船,又在船上經歷了什麼讓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事情,更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不對。
不僅僅只是斷斷續續不甚連貫,更有什麼像是從我的大腦中突兀地消失,而我卻只能伸出手,試圖從一片強大的混亂中找回什麼。
但事實是,我什麼都沒有觸碰到,反而是碰到了祂在我腦海中肆意暢游的手,冰涼刺骨卻詭異地帶著人類的輪廓。
顫抖,掙扎,哀嚎……
可是,我無能為力,而祂無動於衷。
拍打著礁石的海浪古怪地朝著海洋的中心倒退著,追尋著鯨魚的船只逆著風向航行,我倒退著背身走下台階,重回矮樓的門口。
臉上是不安和緊張,手指揉捏著身上略舊的灰色布裙,指腹上留下了因為長時間工作留下的繭子,手臂上掛著略有些沉重的包裹,「查德維克先生,非常感謝您這樣體面的學者會願意給我這樣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工作的。」
男人的半張臉隱藏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態,只是從高處向下細細地打量我,語氣卻是淡淡,「我相信你。」
聽到對方這麼說,我悄悄地松了口氣,下定決心要照顧好這位先生的日常起居,好讓我能夠在家道中落後繼續自己的生活。
忘掉過去的那些不如意吧。
因為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這章裡面各種眼熟的元素,不過不重要
然後我認命了,OOC是必然的,不OOC那我肯定就要爛尾了
今天早點發,晚上要去跳消費主義的陷阱。
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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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學習
我的雇主亞瑟·查德維克先生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不僅如此,他還在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研究物理學,是一位頗有學識的紳士。
因為我兒時家庭的影響,我對於這樣的學者非常尊重,甚至非常敬佩。
也正是因為他每天就在研究,不是在實驗室工作就是在家中辦公,所以他過得非常簡樸,時常忘記吃飯,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所以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幫查德維克先生做飯。
其實我原本並不擅長做飯,或者說,和女僕相關的任何事情,我什麼都不擅長,但為了討生活,從美國好不容易漂洋過海來到英國,在搞砸了很多事情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不錯的雇主,日子便這樣安穩下來。
原本,我還以為他是一個非常冷漠的人,不過在熟悉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他其實非常平易近人,如果實驗順利的話,還會耐心給我說一些和物理有關的知識。
所以,於公於私,我都得好好照顧查德維克先生。
想到這裡,我低下頭,嘗了一口在鍋子裡冒著蒸汽的燴飯,不禁點了點頭,味道正好。
沒想到我對於食物還挺有天賦,過去我的一位僕人有意大利人的血統,因而我品嘗過很多意大利美食,而憑借這些印像,我竟然能在摸索後復刻出來。
於是我端著今天的晚餐拿到了桌上,手掌在圍裙上擦了擦,而後熟門熟路地走下樓梯,來到了地下室,輕輕地敲門,「先生,該吃飯了。」
「稍等!」
聽到這樣的推辭,幾乎就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於是我在耐心地等了幾分鐘之後,干脆直接打開了地下室的門,走了進去。
地下室的光線比之前亮了不少,我突然發現桌上的白色光線來源於並不廣泛使用的電燈,而桌邊的查德維克先生正擺弄著一些我看不懂的設備。
見我進來了,他抬頭彎起好看的雙眼,昏暗的光線之中宛若深藍色的深海、又宛若漆黑深空。
他笑著看了我一眼,而後食指豎起,朝我「噓」了一聲。
我無奈地挑起眉頭,催促他吃飯的意圖還是敗給了這些神神秘秘的實驗。
「什麼實驗呀?」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如果有名字的話,它應該叫阿爾法粒子散射實驗,我的老師魯斯弗先生已經借此推翻了湯姆遜先生的葡萄干蛋糕模型,即便……這依舊存在缺陷。」
他的臉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輕笑,而後伸出手指關閉了實驗設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腿和地板摩擦出了難聽刺耳的聲音。
我對物理學完全沒有任何興趣和儲備知識,因此這已經把我聽暈了。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非常好奇,畢竟查德維克先生怎麼會知道這存在缺陷呢?
倘若真的存在缺陷,那他為什麼不幫助糾正、或是自己發表這些研究結果呢?
不過,並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吃飯重要。
經過我的時候,查德維克先生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兩下,而後快步走上了地下室。
坐在餐桌上,查德維克先生拿起刀叉,眯起眼睛品嘗著眼前的食物,看上去對我的廚藝感到非常滿意,「阿德裡婭,別忙了,這些活永遠也干不完。」
但我卻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跪在地上用濕毛巾擦拭著地上的灰塵。然後再用指腹又抹了一邊。
我突然覺得我可能有潔癖,總覺得這裡很髒,髒到讓我渾身難受,即便地板看上去快要反光,但我就是覺得這裡有數不清的活要做。
「先生,您先吃,但我得先把這裡打掃干淨才行。」
「叮——」
金屬與瓷器相撞擊時產生清脆的敲擊聲,下一秒,一雙锃亮的皮鞋和利落的褲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抬起頭,順著查德維克先生修長高大的身形與他對視。
他說,「阿德裡婭,我可愛的小螞蟻,你可遠不止於此。」
古怪的是,查德維克先生不是從何時開始,很喜歡叫我小螞蟻,即便我不知道我和螞蟻究竟有哪裡相像了。
我抗議過,但他每次都會答應改口,而後卻總是繼續這麼叫我。
但這並不重要,我主要是被後面這句話迷惑到了,「可是……我不就是您雇來工作的女僕嗎?」
對於我表現出的困惑,他看上去好像對此非常失望,手抵在下巴上,一邊嘆氣一邊上下打量著我的腦門。
但突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於是他動了,身體緩緩向下,隨即他半蹲在我的面前,視線與我平視。
在這樣的近距離之下,他灼熱的呼吸讓我下意識地想要屏住呼吸,我突然很想逃跑,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僅如此,我還渾身緊繃,雞皮疙瘩豎起,甚至能聽到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見鬼……查德維克先生不過是離我近了一些,我怎麼會反應這麼大?
可還沒等我想明白這件事情,就見他挑了個挑眉頭,而後一邊緊緊地盯著我臉上的表情,一邊像是故意的一樣朝我伸出手,將他的指尖侵入我的指縫,而後緩緩深入緊扣。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著我們糾纏著的手指。
他的手突然用力收緊,我的手就這樣無力地攥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只是握個手而已。
我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忍不住怯怯地看向他,「先生?」
「你不是對我的實驗感到很好奇嗎?」他的大拇指像是無意識般地摩挲著我的手背,指腹和手背相觸的地方像是快要燒起來一般。
「確實是很好奇,但是……」
但是,我現在只是個女僕啊。
「放心,你那麼聰明,我會教你的。」
說著,他借由我們相握的手從地上把我拉了起來,而後攬著我的肩膀,不容反抗地指引著我重新回到了那個地下室。
我皺起眉頭,轉過頭看他,「先生,您該不會是想找這個借口繼續做實驗吧?」
「噗——」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怎麼會呢?我會從頭開始教你,我研究的方向是原子,那麼首先就要從德謨克利特開始說起。」
我被暈暈乎乎地按在了椅子上,看著他將桌子上的手稿和記錄掃到一邊,拿出紙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突然有種十分異樣的感覺。
驚了……查德維克先生竟然是真的想要教會我!
「後來,布朗通過觀察顯微鏡發現,水面上的灰塵在進行不規則運動……」
說實話,他說得的很有趣,我差點就要沉浸其中,那一瞬間,我感覺好像有一道大門即將朝我打開。
那是新的世界,也代表著全新的未來,讓我忘記了我此時的身份,忘記了我究竟身處何處。
可是……難道我要成為一名像居裡夫人一樣的女科學家嗎?
我對於這樣的人、尤其是女性,自然是十分崇敬的,但是,我首先要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完成自己的職責,才能有余力思考其他的東西。
查德維克先生是好心,但我不能失去這個工作,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本分。
於是,我猛地回過神來,然後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袖子。
查德維克先生的動作一頓,而後皺起眉頭看著我,而後又低下頭看了看我捏住他袖口的手指。
我像是被針扎般地將手縮回,而後結結巴巴地說,「我還沒將房間打掃干淨呢……」
但話音剛落,讓我沒想到的是,在我印像中一向平和的查德維克先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冷了起來,我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整個地下室也瞬間失去溫度,像是比漆黑無盡的深海還要冰冷。
我忽然感到尾椎骨發麻,向四處緩緩擴散,耳邊是不知何處傳來的詭異刺耳嘶鳴,像是有誰在我的頸後輕聲低語。
我猛地打了一個寒顫,而後換了個說法,「額,先生您那麼忙,我也有不少家務要做……不然,我們循序漸進,每天抽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教習,您覺得如何呢?」
「……」
我緊張極了,手心甚至開始冒汗。
溫度稍稍上升,我還想不明白發生什麼情況的時候,查德維克先生像是從陌生變得熟悉,而後他忽然笑了,抬起手指忽然將我臉頰邊的碎發捋至耳後,寬厚的大掌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Gd Girl.」
「不錯的選擇。」
這一下,直接讓我的耳根刷得一下變紅了,他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真是見鬼!
我漲紅著臉,窘迫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躊躇片刻後,才提起裙擺,囁嚅道,「我先去工作了!」
說完便衝了出去。
完全沒有發現他正一邊摩挲著手指、若有若無地回味著什麼,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地下室的出口,看著我離開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是因為今天也是認真學習物(tian)理(shu)的一天(不是水字數,後面有用
奈亞的一對一教學,但學生表示她並不想認真聽
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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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潛意識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我疲憊地換了一身簡單舒適的睡衣,面朝床鋪,張開雙手便直接倒了下去。
我覺得我好像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睡過柔軟的被褥了,即便現在困倦的我根本無發細細思索我之前到底是怎麼度過每個夜晚的,但我就是這麼確信。
所以,我對於舒適的睡眠十分珍惜。
尤其是最近我一直睡得很不安穩,但是每次驚醒卻又不記得我究竟做了什麼夢,只覺得渾身發寒,手腳冰涼,像是身處什麼無法呼吸的地方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肯定還是因為我太累了。
畢竟,我一個人每天都要要負責整棟矮樓的衛生,飯點時准備食物,偶爾還要幫查德維克先生跑跑腿,這一切都像是打仗一樣,十分忙碌匆忙,找不到半分空閑。
結果查德維克先生還突發奇想說要教我物理……
救命!
雖然我這個人很喜歡看書,對這些科學方面的內容也非常感興趣,但現在……我真的沒有經歷去學這些,只希望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女僕。
查德維克先生當然是個好人,他總讓我別那麼辛苦。
可是,畢竟他是一位單身漢,對這些事情並不怎麼講究,但我就是看不慣,呆久了就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恨不得讓這裡換一副面貌才好。
但要說具體哪裡不舒服,我卻是說不上來的。
更何況,這已經是我最好的選擇了,不是嗎?
臉頰貼在柔軟的被子上,像是身處母親溫柔的懷抱,但又像是在極度驚懼之後的徹底放松,眼皮一下子便耷拉下來,昏昏欲睡。
我累得很快就睡著了。
……
……
……
無垠的漆黑之中,我感覺自己被什麼柔軟無骨的東西從後面緊緊包裹住我身體每一寸,牽引著我整個人緩緩下沉,無力掙扎,也不知終點。
「adria...」
隱約聽到遙遠地地方好像有什麼聲音,但我聽得並不真切,我根本無力控制自己,更無法去探尋那道聲音。
「Adria.」
那聲音好像更清楚了一些,但……那到底是什麼呢?
「阿德裡婭。」
阿德裡婭——這是我的名字啊。
那是誰……是誰在呼喊我的名字?
而我又究竟身在何處?
此時的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雙手用力拉扯著身上那些粗壯有力的口腕,試圖掙扎著想要逃離這樣的桎梏。
但我的掙扎反倒使得原本平靜的深水被我攪亂,它絞得更緊了,口中因此不停地冒出的細密小氣泡消散在黑暗之中,大腦也好像快要炸開一般感到劇烈地疼痛。
「Wake up...」
「Wake up!」
那道聲音如此說道,但我卻發現,我做不到。
因為此時祂惡劣地將我拖入了更深的深淵。
我無聲地呼救,但這裡空無一人。
可是,即便真的有人能夠幫助我……
祂也永遠都不會給我重獲自由的機會。
*
「哈啊——」
昨晚好像又沒有睡好,於是我捂住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我睜著泛著水花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用手撐著下巴,身體前傾湊到他的身邊,繼續聽著查德維克先生對我講解物理學的知識。
毫無疑問,這很難。
但在講解和實驗的演示下,我還是勉強聽懂了一些,並且隱隱覺得,對於原子物理的研究,在未來可能會將世界引領到一個不得了的地步。
而查德維克先生注定將會在這裡留下自己的姓名。
不過,我就不用了。
最近實在是太累了。
人的注意力始終都是有限的,隨著內容的逐漸高深,我的思維開始發散,目光便忍不住地放在了查德維克先生的身上。
他有著一張非常利落的臉部輪廓,棱角分明卻又恰到好處,他的鼻梁挺拔,薄唇緊抿,光線落在他的臉上,成為了光與影的兩面,像是一尊極美的雕塑,完美地不像是真人。
因為要交流,我們倆人湊得很近,呼吸互相交纏著。之前還沒怎麼注意到這一點,但現在我甚至都覺得空氣仿佛都變得有些熱了,熱得讓我十分不適。
更絕的是,他碧綠的眼眸看向我的時候,上揚的眼角隱約帶著一絲不明的情緒,仿佛正含情脈脈地看向自己的愛人,而不是僅僅只是一個女僕。
恰好此時,我與他的目光對視,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心髒像是漏跳了一拍,手足無措,不受控制地感到小鹿亂撞。
為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緩解我此時的症狀,但這好像一點用都沒有,身體反倒是因此打了一個寒顫,頭皮發麻。
聯想起之前自己身上的一些反常,我忽然感到有些不淡定了。
難道說……
「阿德裡婭。」
查德維克先生突然說話,實在是嚇了我一大跳,我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一時間懷疑他時不時看出我的所思所想了。
「你告訴我,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他有些不悅地看著我,面容十分嚴肅,像是對我的走神感到非常不滿,表現得就好像真的是一名嚴格的教師一般。
我卻忍不住皺眉,大約是知道查德維克先生並不是什麼苛刻的雇主,便大著膽子一邊抱怨一邊朝他俏皮地眨眼,「先生,我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已經超過一個小時啦!」
他一愣,而後看向邊上的時鐘,而後才轉過頭,再度將目光靜靜地放在我的臉上。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先是朝他干笑,但突然,我的視線捕捉到了他雄姿上被磨損的破口,機靈如我立刻便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整個手臂舉起,驚呼道,「先生,您的袖子破了……我來幫你補補吧!」
說著,我拿出了隨身攜帶用來練習的針線,捏著那段布料,准備用自己拙劣的針線活幫他把破口縫好,好轉移剛剛的話題。
只是,剛要把針戳進厚實的衣服裡,在那個瞬間,我的手卻好像忽然不受我的控制,我像是受到了什麼蠱惑般一下子用盡了全力,一不小心便將針直直地戳進了他的手背裡。
一種綿軟卻又堅硬的感覺。
「——呀!」
我後知後覺地地驚呼了一聲,在發現我干了什麼蠢事之後,我嚇得立刻收回手不知所措。
冷汗順著額頭留下,但我只知道不停地道歉,並四處尋找什麼可用的東西,急著幫他處理傷口。
可是,查德維克先生看上去卻顯得很平靜,好像剛剛被扎的不是他,而是別的與他無關的人一樣。
他只是將手抽了回去,在我驚慌之時快速地將針拔了出來,而後另一只手捂住了原本的傷口。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在原本被我戳傷的地方光滑平整,明明什麼傷口都沒有留下。
我卻沒有把這個放在心上,只以為我是看錯了。
可後來,無論我說是要為他上藥還是幫他查看,他都不肯再將手遞給我了。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自責和沮喪,查德維克先生反倒是輕輕地笑了起來,伸出手用大拇指輕撫著我的臉頰。
在我抬眸疑惑地看向他的時候,他的拇指又從我的臉頰下移至我的嘴唇。
即便我現在只是一個女僕,我也知道這樣的動作很不合適,甚至帶上了一些難以形容的曖昧。
可是,不僅如此,他的手隨後稍稍用力,我的嘴唇便在他的擺弄中跟著變形。
而同時,他用著一種讓我感到有些害怕的目光,說著讓我聽不明白的話。
「看來,你的潛意識還沒有放棄啊。」
「……什麼?」
「我從來都沒有感到這麼意外過……啊,你真是讓我興奮。」
「查德維克先生,實在是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感覺我都快哭了,但查德維克先生好像就是不願意聽我的解釋,甚至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但是……」他湊到我的耳邊,灼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低沉的呢喃仿佛是對我的靈魂發出了尖利刺耳的呼嘯。
「——這樣是沒用的。」
說完,他微微濡濕的拇指離開了我濕潤的嘴唇,而後下一秒,他側過頭,無比自然地將它含進了自己的口中。
看到他的舉動,我的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突然開始擔憂,他——查德維克先生雖然表面看上去是個正經的學者,但實質上不會……還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是雞同鴨講的一天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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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19世紀末,安娜·斯卡沃多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物理學專業。
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大學中,默默忍受著敵意、鄙夷和嘲諷的安娜意外從圖書館發現了一本古怪破舊且充斥著詭異氣息的老舊書籍,模糊的字體嚅動且扭曲,帶著不同凡響的魔力。
鬼使神差般的,她握著脖子上冰涼的銀色鑰匙,輕聲念出書中那段最古怪卻又最充滿誘惑力的咒語。
然後……
皆是祂的恩賜。
【注意事項】
1.主要為第一人稱視角
2.原著風,不跑團,無閱讀門檻
3.入門級理解,私設如山,時間線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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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遇險
其實,查德維克先生有一些特殊癖好,我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啦……
畢竟,我以前也喜歡看漂亮的女僕小姐姐圍繞著我工作,偶爾還會開玩笑地發生一些親密動作。
畢竟,誰不喜歡和美女貼貼呢?
但被迫顛倒了角色之後,我心裡還是覺得有些慌亂的,即便查德維克先生本人非常英俊,應該是不缺情人的樣子。
反倒是我自己,我覺得我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變得憔悴了不少,臉色蒼白眼窩深陷,每天還因為睡眠質量不好而總是無精打采的,怎麼想也算不上什麼美女吧。
更何況,和他相處了有一段時間了,我發現查德維克先生其實挺紳士的,也很忙,除了每天的這一個小時,根本無暇顧及到我。
面對此時查德維克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腦海一時間想了很多,但又覺得我實在是胡思亂想。
我瞥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很擔心查德維克先生能聽到我的心聲,即便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抱歉,是我嚇到你了吧。」
他突然一臉無奈地開口,在停頓片刻後繼續道,「你這樣縫是沒用的,還是得多多練習才行啊。」
啊……
我先是怔愣,而後臉一下子漲紅了。
原來,查德維克先生剛剛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我剛才竟然理解到其他地方去了!
還好……我沒有將我的想法說出口,而查德維克先生也不會讀心,窺見我腦中的想法。
可是,他剛才為什麼要用拇指那樣用力地揉我的嘴唇,甚至、甚至還……
但他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想法,而是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桌邊的書籍與桌面輕輕敲擊,整齊的書籍被他放進了書櫃裡。
「今天晚上喝的是奶油濃湯嗎?我覺得味道不錯……」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我的嘴角。
我下意識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但奇怪的是,我什麼都沒摸到。
直到查德維克先生離開,我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應該是我之前嘗味道的時候,沒把嘴角擦干淨。
查德維克先生一定是忍了很久,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才好心伸手幫我擦掉的。
我懊惱地抹了抹嘴角嘴角,而後匆忙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東西,便跟著走了出去。
查德維克先生坐在餐桌邊上一邊看著今天的晚報一邊等待用餐,我則連忙跑到廚房,熱一熱之前已經准備好的食物。
我應該是要看著火候的,卻忍不住轉過頭頻頻透過大門轉移角度看向客廳裡的查德維克先生。
而後心不在焉地將食物從盛入碗中,將食物端了過去。
重復性的工作確實平淡,但那代表著安逸和普通,在這麼久之後,我再也不想經歷——
唔,什麼來著?
我總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麼。
「嘩啦——」
不遠處傳來翻閱報紙的聲音,我抬起頭看了過去。
查德維克先生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將食物端上了餐桌,而是認真地閱讀著報紙,仿佛上面有多好看似的。
「先生?」
我心情復雜地提醒了他,而後他才放下了報紙,我看到他收回臉上那副一副像是在看好戲的神情,挑了挑眉毛,緩緩進食。
我頓時感到好奇了起來,而後視線有意識地放在了剛剛查德維克先生看的那頁報紙上。
「貝克街突遇大火,現場一片狼藉。」
「真是可惜。」他惋惜地感嘆道,「記得離那兒遠一點,阿德裡婭。」
「那兒很危險。」
「哦,好的先生。」
不過話說起來,貝克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但無論如何,希望住在那附近的人都能夠化險為夷。
*
倫敦此時的清晨依舊被濃重的大霧籠罩,我瑟縮著抱著手裡的籃子,掩住口鼻,快步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
只是忽然,我的身邊行駛過了一輛飛快的馬車,而不知道怎麼的,我明明站在大街的內側,它卻幾乎將我撞倒。
好在我反應及時,立刻側過身,才沒有讓自己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不然的話,不受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我手裡的籃子受力之後跌落在地上,剛從商店裡買的一些食物從籃筐裡散落出來,有些甚至滾到遠處。
我煩躁地蹲下身,扶起籃子,而後手忙腳亂地將掉在地上的東西放回去。
把東西撿得差不多了,正抬起頭尋找那個滾得很遠的蘋果,卻見到穿著一雙精致男士皮鞋的男人停在了蘋果邊上,而後彎下腰,將蘋果撿了起來。
「謝謝你,先生。」
我沒有仔細看對方的臉,但對方穿著體面,我想總是不會貪我一個蘋果的。
只是我走上前去,想要伸出手將那個蘋果拿過來的時候,男人的手卻緊緊地攥著它,並沒有松手的意圖。
我皺起眉頭,抬起頭不滿地看向他。
這個陌生的男人站在橫停在我面前的馬車車門前,車門敞開,而其中空無一人,顯然他應該就是這輛馬車的主人。
意識到剛剛便是他差點就要撞到我,我的語氣便不耐煩了起來,「先生,能將蘋果還給我嗎?」
只是面前這個卻無動於衷,甚至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轉而握住了我的手腕。
「放手!」我驚慌地喊道,但他卻沒有任何松手的跡像,雖然他看上去十分消瘦且蒼白,但他長得也高大,對於我這樣一個女人,想要撼動他的力量,還是非常困難的。
「阿德裡婭·曼森小姐。」他直呼我的全名,但我在家道中落之後,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的姓氏,這個陌生的男人又究竟是從何得知?
而他陰鷙的灰藍色眼睛出現在不苟言笑的臉上顯得更加陰沉,讓我感到害怕,甚至……忍不住發抖。
「好久不見」,他說。
可是……我壓根兒就沒見過他。
「你是誰?!」我一邊喊道,一邊著急地四處張望,祈禱有誰經過之後能發現這裡的異樣。
但不知道是時間太早了的關系,還是哪兒出了問題,即便有兩三行人經過,也只是埋著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匆匆離開。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呵。」他只是冷笑一聲,似乎對此完全不報以任何信任,而後他轉過身,強硬地拉扯著我的手臂,試圖要將我拉到馬車車廂上。
「救命!」我慌亂地大聲呼救,降低重心,用力地掙扎著。
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倘若我真的上了這輛車,我或許會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便,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一個陌生人想要抓走我,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美國女人。
男人的身體原本就不是十分的強壯,此時好像還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略有些狼狽,我的掙扎讓他忽然踉蹌了一下,他的車夫快速從馬車上下來,像是要來幫忙。
他嚴厲地嚇退了對方。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急了,因為我一個人絕對無法反抗兩個男人的力量,於是我趁他不注意,借用跳起的慣性揚起手,重重地朝他的耳朵揮去。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身體後仰躲開了我的攻擊,甚至趁我因此踉蹌的時候,控制住了我的雙手,將我用力地推進了車廂內。
「哢嚓——」
我倒在狹小的車內,耳邊是車門上鎖的聲音,而後,馬車開始快速地跑動起來。
「嘶——!」
當我驚恐地想要朝門口爬去的時候,我的發根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我的頭發被用力地拉扯,整個人因此不由得向後仰,不得不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你裝的真像,曼森女士。首先,你先是假裝自己是一個傻子;現如今,又表現得像是壓根兒就沒見過我一樣,你的演技真是精彩絕倫,令人難以忘懷。」
「那一天,你與我的那一吻,我至今依舊忍不住在夢中回味。」
他嘴上說著這般曖昧的話,但臉上表現的卻像是恨不得立刻殺了我一樣。
「……去你的。」
我不明白我究竟做了什麼,竟然會招惹到這樣的瘋子,但我確信,我肯定從未見到過這般無禮殘暴的男人,更沒有和他有這樣的接觸,於是,我忍不住怨恨地辱罵他,「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先是一愣,而後低聲笑了起來。
「你和你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都已經危在旦夕,我勸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
我無力解釋我根本不認識他亦或是什麼歇洛克的事實,只是屏息坐在馬車上,等待著逃跑的機會。
但是,這輛馬車一直不停地疾馳著,像是在追趕著什麼人一樣。
隨著馬車距離倫敦越來越遠,來到了我根本不認識也沒有聽說過的地方,我開始感到愈發慌亂。
我突然想起我在離開前,查德維克先生曾特意囑咐我要離貝克街遠一點。
此時我渾身冒汗、背脊發涼,因為我後知後覺地想起,我所在的街道正好只與貝克街相差兩條馬路。
而並不熟悉倫敦街道的我,竟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這樣把無辜的自己卷入了危險之中。
我不知道查德維克先生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我落入了此時的境地,替我報警,好讓那些效率低下的警察能盡早找到我的……屍首之類的東西。
而我更不知道,這個凶惡的瘋子之後又會如何傷害我。
但不論事情最後會變的怎麼樣,我好像都已經踏入了一條殊途同歸的死路,不得不停滯在這條路的盡頭,直面這一切。
第29章 夢境
一路上,是不停的奔波。
雖然他們並沒有用禁錮的方式綁住我,好讓我看上去就像是個受害者一般引起別人的注意,但在對方暴力的威脅下,我同樣不敢做出一些過大的動作。
不僅如此,他們幾乎不給我食物,只有當我餓得不行的時候才會給我幾口水喝,或者一些根本填不了肚子的東西。
我被推著上了一輛列車,輾轉三天在路上奔波,虛浮的步伐走過過道,最後我已經是眼冒金星,渾身無力的坐在列車的密閉包廂裡。
這兩天幾乎沒有被我找到這麼逃離的機會,即便有,也轉瞬即逝。
而在一再的遲疑和拖延下,事情變成了最不利於我的狀況。
更糟糕的是,我以為這個瘋子只是想要離開倫敦,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即將帶著我離開英國境內。
我的眼前因為過度的飢餓和疲憊,好似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白色雪花片,耳朵一陣一陣地耳鳴,聽到了模糊而古怪的呢喃聲,而其中,胃中麻木的灼燒和對方時不時的攻擊和傷害是我最難以忍受的。
列車緩緩啟動,我的大腦急切地想要讓我保持清醒,但微微晃動的密閉車廂讓我忍不住地感到昏昏欲睡,像是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在墜落和落地之間徘徊。
此時此刻,我眼前混亂無序、不停變換的畫面緩緩平靜了下來,耳邊在虛無中吶喊嘶鳴的那些單調刺耳的聲音變幻,再度睜開眼睛之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站在剛剛的列車走廊中央,「哐當哐當——」,是列車與軌道發出的摩擦聲。
只是此時,列車空無一人。
不!
恍惚間,我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列車車廂的連接處,隨著列車的搖擺,他的身影也跟著搖擺。
陰影下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身形明明是那麼地熟悉,臉上唯一露出的嘴角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可是我就是想不出他究竟是誰。
鬼使神差般的,我向他靠近,但我渾身僵硬,像是被什麼糾纏住腳步,根本無法動彈。
「My sweet little ant.」他沙啞的聲音輕輕地飄散在空氣中,悠遠而虛空,「你真是不聽話。」
「嗚……」我急切地張了張嘴巴,試圖向對方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麼,即便在混沌和迷惘之中我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不論我怎麼震顫聲帶,我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我們之間的游戲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不過,無論如何,愚蠢的信徒會付出他的代價。」
他舉起手,手指好似隨著那來自虛空的詭異音樂在空氣中隨意地交錯舞動,做出不明的手勢。
他的胸肩起伏,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而愉悅地輕笑著。
而同時,那種無可逃避的窒息感將我席卷纏繞,即便我身處一個看似正常的列車走廊之中,但我卻心悸快要喘不過氣。
他是誰?
他想要干什麼?
我感覺我好像被盯上了,但這種感覺又好像似曾相識,印刻在我腦海的深處卻又被深深地埋藏,讓我找不到一點蹤跡來證明我此時的猜想。
燈光隨著毫無規律地鼓點一點一點變暗,我驚恐地想要尖叫,但我的意志並不能轉移任何事實。
「叮——」
劇烈的摩擦聲讓我猛地清醒過來,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看著身旁正經危坐的陌生男人和他的僕從,目光後知後覺地順著聲音看向了窗外。
列車行駛的很快,這個聲音……應該是列車輪和軌道產生了摩擦從而產生的。
我顫抖地抬起手,手指觸及到額頭上的冷汗,不由得一愣,而後將手指緩緩地放到我的眼前。
大拇指用力地將食指扭曲地按進掌心,疼痛讓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但我只能回憶起那個場景,怎麼都想不起來對方究竟在說什麼。
但即便如此,目前我所經歷的一切都好像告訴我,事情或許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
不然,為什麼這個瘋狂的男人口中的我好像是另外一個人?為什麼我常常想不起來任何東西?
也正是這樣的認知,令我不禁遍體生寒。
如果我以為的不是我的所聞所見,不是我腦海中對於一切的認知,那我究竟是不是處在一個真實的世界,亦或是,誰對我的大腦動了手腳?
我不知道,因為此時的我太過脆弱,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層面上的,我對於此時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害怕,甚至不敢去想之前的我可能遭遇了什麼。
我急需一個依靠,一個傾訴的對像,但偏偏,我又遇到了這種困境,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夠順利地存活下來。
*
我跟著這個瘋子,輾轉從英國出境來到了歐洲的各個城市,最後來到了荷蘭。
從他僕從的口中和車票的信息當中,我得知他姓莫裡亞蒂,被稱為教授。
我確實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是一名教授,即便他身上確實有一些學者的氣息。
我忍不住地開始想念查德維克先生,不知道他對我此時的狀況是不是感到非常的擔憂,亦或者以為我已經遇害。
但不論別人怎麼想,我絕對不能這樣輕易放棄。
一路上,對方對於我的順從、或者是說無力反抗而感到非常的滿意,甚至他以我是他的未婚妻作為掩護,讓我「親密」地挽著他的手,「柔弱無骨」地靠在他的身上,成功騙過了不少人。
那些人只以為我是一個柔弱嬌小脆弱的淑女,根本不會想到我竟然是被他綁來的。
我焦急地意識到,目前我從中逃離的可能性幾乎無限趨近於零了。
而與此同時,這樣的夢境愈來愈頻繁,我幾乎每晚都會做夢,而可怕的是,我總能在同樣的場景夢見同樣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靜謐且詭異地出現在列車的銜接處,跟隨著晃蕩的列車搖擺。
但即便我每晚都會做同一個夢,我確信,這不僅僅只是一個夢。
因為我分明能感覺到他能夠輕而易舉地靠近我,能夠肆意地撫摸我、觸碰我,讓我驚恐、讓我崩潰,但他偏偏只是忍耐,好像忍耐和等待也是游戲中的一部分,能夠為他帶來莫大的樂趣。
不僅如此,我不僅感到在夢中被他窺視。
白天,我清醒的時候,好似也有一道無形的視線在窺視著我,時時刻刻地注視著我,關注我的一舉一動,打量著我的行為。
不……不。
一定是我太虛弱了,以至於產生了這樣可笑的幻覺。
……
此時,這個將我擄走的莫裡亞蒂教授看似自然地攬著我的腰,實則掌控著我,在人群密集的車站帶著我快速前行。
多日的行程讓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像是在逃跑,又像是在追殺什麼人——很大概率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位叫做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先生。
這讓我意識到,我或許可以利用他們的隱蔽小心,找到我逃跑的機會。
而這幾日,或許是嫌棄我的行動太過緩慢,影響到了他們的行動,我被允許勉強多吃一些大約略少於兒童飯量的食物。
這對於我來說當然還是不夠,但我感覺身體的力量還是稍有恢復,只是面對著這個男人的侮辱和傷害,我依舊假裝渾身無力,盡力為自己爭取時間和機會。
忽然,我的目光看向車站的兩位巡警,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因為我在以前恰好學過一點點荷蘭語,至少,我還記得「救命」該怎麼說。
除此之外,由於我一直假裝自己的虛弱,對方應該早已對我放低警惕,只要我趁他不注意掙脫開對方的桎梏,在他動手前得到這兩位荷蘭巡警的庇護,我一定就能恢復自由!
腰上的手掌突然帶著威脅一般用力地捏緊,「你在看什麼?」
他親密地開口道,灼熱的呼吸掃過我臉上的細微絨毛,微涼的嘴唇翕翕合合,幾乎就是在輕吻我的耳垂。
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厭惡之下,下意識地偏過頭想要遠離,「……沒什麼。」
「我親愛的阿德裡婭·曼森小姐。」他的眼神湧動著惡意,像是惡心我一般將嘴唇移至我的嘴角,若有若無地曖昧觸碰,引來不少行人投射過來好奇地目光。
畢竟,這樣的行為,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顯得大膽而冒犯,卻又容易讓人在好奇地同時刻意忽視掉其他的細節。
就比如,這位莫裡亞蒂教授此時正在說——
「如果你膽敢從我的手中逃跑,那麼,我的僕人將會在三秒內朝你射擊,並與我一起全身而退。」
「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試試。」
第30章 萊辛巴赫瀑布
我自然是因此放棄了這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只是瞪著眼睛看著他,而後不甘心地被對方半推半帶地離開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那兩位荷蘭的巡警離我越來越遠。
隨後,我被他重重地推進馬車車廂裡,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椅子上,頭發四散,渾身狼狽,手掌在看不見的地方緩緩攥緊成拳頭。
冷靜,阿德裡婭。
我對自己說。
我總會找到一個合適機會的。
馬車緩緩行駛了起來,馬越跑越快,兩邊的風景快速地後退,而我根本沒有欣賞的心情。
莫裡亞蒂教授在多日的奔波中,連表面的紳士都懶得維持。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恨我恨得牙癢癢,但我知道,我現在就恨不得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馬車來到了瑞士的境內,停在了一個小城鎮的旅店旁,馬兒不安地鳴叫,陰沉的烏雲沉沉地墜在半空,像是馬上就要降下暴雨,他的僕從把我拉下馬車,一起走了進去。
我被死死地壓在角落裡,而那位莫裡亞蒂教授則等候在電報機旁,接過了那位畢恭畢敬的店員手中的電報。
我冷眼看著這位莫裡亞蒂教授的背影,煤油燈的昏暗光線之中,他緩緩拆開了手裡的電報,目光在上面掃視,與此同時,臉上逐漸綻放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異樣表情,而後他垂眸,收起手中的電報,揉捏成團,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來。
「The man is ing.」
我一時間並不理解他口中的「男人」究竟是誰,但我直覺告訴我,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可是他卻沒有讓我有機會問出我的疑惑,而是拉著我走進旅館走進昏暗狹長的走廊之中,來到已經定好的房間,將房門反鎖,居高臨下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我。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我試探性地發問,試圖從中獲取一些有利於我的信息。
正和僕從小聲細語吩咐著什麼的莫裡亞蒂教授在聽到我的疑問之後,忽得停下動作,將陰冷卻瘋狂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正當我渾身緊繃開始警惕對方的行為的時候,那一瞬間,我好像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麼。
「這將是一場毀滅。」
「當我與他是如此的勢均力敵,那麼一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毀滅便不可避免。」
他好像說的並不是我,但他灰藍色的眼眸緩緩地放在我的身上,恐懼從我的脊背快速躥升,令我感到極度的不安。
「任何極端的措施都會被納入我的考慮之中,包括你,阿德裡婭·曼森小姐。」
……!!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與別人的恩怨,和我又有什麼關系?」我用著沙啞干澀的聲音質問道,只是我的質問並沒有多少底氣,因為面對種種疑點,我已經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嗤。」他嗤笑了一聲,而後,目光看向身邊的僕從,用目光指使他。
下一秒,僕從便拿出了一根粗長的麻繩。
我慌了,開始不停地向後退,因為我意識到,我一直以來害怕的東西可能就要發生了。
但我終究退無可退,於是我只能慌不擇路地突然起身,轉身向門口逃去。
跑到門口之時,我的手快速地扭動著反鎖的鎖扣,試圖在對方抓住我之前打開大門離開這裡。
一秒,兩秒……
呼吸仿佛都停止了,身後傳來腳步聲,我驚慌失措地轉過頭,卻見莫裡亞蒂教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與此同時,火光被呼嘯的風吹熄,漆黑之中,一道驚雷照亮了整個房間,而此時的光影之下,他的身影卻好像始終被黑暗籠罩,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轟隆隆——」雷鳴聲隨後響起,光線隨著閃電的消失而消失,一切重歸黑暗。
頸部傳來了劇痛,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力氣,便這樣無力地倒在了黑暗之中。
*
有什麼冰涼柔軟的東西濡濕了我的額頭,然後緩緩下滑,來到我的耳垂,落入發根消失不見。
而後周而復始,像是始終望不見盡頭。
耳邊是喧囂的巨大轟鳴聲,連綿不斷且永不停歇,冰冷的涼意彌散在空氣中,身體卻是寒冷與灼熱交替,仿佛置身於冰與火之中。
我感覺我仿佛快速墜落於屹立於天際的懸崖,即將觸及海面的衝擊讓我極度地驚懼,好似能夠擊破天幕,但我卻又始終無法醒來。
我究竟是怎麼了?
或者說,我是否已經等到了那個我無法想像的結局。
「砰——」
雷鳴般的巨響之中,好像夾雜著一道突兀的轟擊。
緊接著,一股刺痛劃過了我的肩膀,疼痛彌漫開來,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觸覺、聽覺、嗅覺……那些悠遠的東西好像忽然近在咫尺。
我掙扎著,試圖對抗身體給我帶來的禁錮,光線逐漸映入眼底。
於是……於是我,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奔騰的激流從天幕中墜落,水流飛迸,與地面產生了巨大的撞擊,濺起陣陣泡沫,空中氤氳著濃重的濕氣,不停地發出了低沉咆哮般的怒吼。
這是一座令人感到震撼的瀑布,僅僅只是坐在山崖邊,窺見這部分的景致便讓我難以忘懷。
但即便我面前是這樣一幅景像,即便此時的我幾乎聽不見任何其他的聲音,但一種古怪地感覺彌漫心頭,讓我覺得十分不安。
我怎麼會來到這樣一個地方?
莫裡亞蒂教授在哪裡?!
我下意識地查看周圍,卻發現我的不遠處站在兩個身影。
其中一個是拿著槍的莫裡亞蒂,而另一人……他的身材高大,眼神銳利,渾身警惕地看著對方,兩人距離不過一米多遠,好像隨時隨地都會發生一場戰鬥。
而沒有人有時間顧及我。
「嗚……!」
我想要說話,卻發現我的口中被塞入了一團布,手腳被牢牢捆綁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就在我發出聲音的下一秒,陌生男人動了,他側身朝莫裡亞蒂教授伸出一記直拳,正中目標,手裡的槍被擊落在地面,兩人就此纏鬥起來,在懸崖這樣的危險邊緣游移身軀。
我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般模樣,我焦急地查看四周,試圖找到什麼掙脫繩索的辦法,從而能幫那個陌生人一把。
雖然我並不確定這個陌生男人是誰,但我自然不希望傷害過我的莫裡亞蒂教授戰勝對方從而結束我的生命。
「嗚嗚!」
隱約能看到,莫裡亞蒂教授面對這個會一些拳擊的男人,目前處於下風,但由於他的卑劣和瘋狂,又隱隱打得對方吃了不少暗虧,兩人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
我不停地想要出聲提醒陌生男人,但這並沒有任何幫助,陌生男人被卡住了脖子,大半個肩膀已經離開了懸崖。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因為我非常清楚,他死後,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了。
「不!」
可就在此時,我突然聽到了莫裡亞蒂教授壓抑著痛苦的哀嚎。
我連忙睜開眼睛,之間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青灰,原本掐著對方脖子的手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心髒突然劇痛一般,整個人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不住地顫抖,瞪大雙目、口中重復地呼喊著誰的名諱。
而就在這短短一瞬,陌生男人抓住了機會,一個翻身便將形勢逆轉,堅定銳利的目光之下,他用力地將被對方死死握住的手抽離,對方便在這樣的失衡下即將墜落懸崖。
時間仿佛被定格,莫裡亞蒂教授在震驚之下,無神的目光又在這一刻有意識地聚集起來,快速地定格在我的身上。
像是透過我,驚恐地看見了其他東西一般。
那個眼神,我永生難忘。
就好像罪魁禍首不是那個與他扭打的男人,而是我——阿德裡婭·曼森一樣。
「啊——」
激蕩的浪花無情地吞噬了他的慘叫,幸存的男人抑制著微微顫抖著雙手,站在懸崖的邊緣,看著不停翻湧的深淵。
他死了。
那個瘋狂的男人終於死了。
雖然他死前的那一刻顯得如此詭異,但我還是癱軟了下來,慶幸於神明在最後一刻對我的庇佑。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可能會一直這樣看下去的時候,就到原本昏暗的天空快要泛出白晝,他才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轉過身,臉色匆忙地向我跑來。
這位先生顯然已經精疲力竭,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快速地幫我解開了繩子,拿出了我口中的布團。
「跑,阿德裡婭女士……快跑。」
正當我驚訝於他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的時候,他不知道從身上什麼地方拿出了一些被濡濕的紙鈔塞進了我的手裡,「他尚有余黨幸存,恐怕會盯上你。我無法送你回倫敦,你與我一同現身反而會讓你身處更大的危險之中,所以……請您務必好好保護自己。」
說著,他將我從地上扶起,推著我往狹小崎嶇的小路離開。
重獲自由,我甚至不用大腦多做思考,便迅速地往下山的方向跑去。
但就在我跌跌撞撞地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禁轉過頭,往回看去。
卻見那個男人蹲在原本他們打鬥的地方,嚴肅地處理著地面上打鬥的痕跡,和剛才驚險的場面不同,他此時似乎已經快速恢復了平靜,理智地思索著繼續的辦法。
因而最終,漸行漸遠的我還是沒能將我心中疑惑問出口。
他是誰?
為什麼……他也認識我?
第31章 游戲
我拎著裙擺,驚恐慌亂地小跑著,沉悶的空氣靜謐無聲,只能聽到我自己的喘息聲。
夜色沉沉,我害怕地隱匿於黑暗之中,唯恐被什麼人盯上,從而陷入與之前一樣可怖的境地。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在恐懼之中做出了一個冷靜的決定。
我要回去看一看。
這裡的回去指的是,我記憶中最後呆的那家旅館,我想去那兒探查一番。
回憶之前的蛛絲馬跡,我非常懷疑那家旅館中存在莫裡亞蒂教授的同伙。
就算不是,我們訂的房間中會不會也有他留下的一些線索呢?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要去自投羅網,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推測是否正確,並依據這條線索搞清楚我要躲避的究竟是什麼人,而不是像一只驚弓之鳥一樣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我可以幫助那位幸存的陌生男人,為他傳遞一些信息,為解決這樣一個邪惡的組織出一份力。
於是,我趁著天還沒完全亮,忍著疲憊和酸疼,隱藏在旅館不遠處的樹叢中,窺視著那裡的動靜,試圖找到更多的線索和信息。
我的肩膀已經從刺痛轉為麻木,低頭瞧了一眼,被子彈劃傷的傷口已經止血凹陷,微微腫起,看不清情況究竟如何。
我決定暫時忽略它,而是透過旅館的幾扇窗戶,遠遠地向旅館內看去,微弱的火光跳躍著,好像有兩個人影在交談著什麼,但一切都看不真切。
這讓我感到著急,既然已經來到這裡,我不可能空手而歸。
於是我弓起脊背,在夜露深重的凌晨,快步朝著大約幾十米外的旅館跑去,蹲在了門口外的窗戶下方。
如果這是白天,那我一定已經被人發現,好在,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小鄉鎮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於是,我轉過身,雙手掛在窗台上,一邊屏住呼吸,身體一遍緩緩地探出頭,試圖看到或者偷聽到什麼。
兩人背對著我交談,隱隱約約的聲音從窗內飄來。
「……他還沒有回來。」
「我們……通知……」
「……」
我實在是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我看著窗框,估算著窗戶的新舊程度,便伸出手指,試圖小心而又輕緩地想推開窗戶。
只是,手指即將碰到窗戶把手的時候,「啪——」的一聲,忽然有什麼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地阻止了我的進一步動作,而另一只手則環繞過我,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
……!!
我渾身僵硬,內心驚恐地好似在尖叫!
為什麼……為什麼外面會有人?!
「——誰?!」
旅館內,警惕的教授同伙轉過頭喊道,而此時的我已然被緊緊地擁在一個灼熱的懷抱裡,側身靠在對方視線盲區的牆壁後方,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我聽著我如鼓的心跳,嘴唇因為顫抖而微微地與那只手的指跟若有若無地摩擦,身後男性的氣息侵略性地縈繞著我,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但我知道,如果對方和旅館內的人是一伙的,他絕對不會對我做出這樣的舉動,而是將我直接交出來。
「什麼都沒有。」
旅館內的一人站在窗邊,一邊向外張望,一邊伸出手將我稍稍推開的縫隙合上。
「啪——」
原本近在咫尺的聲音一下子變的悠遠朦朧起來,將旅館內外隔離成了兩個世界。
身後環抱住我的人顯然是個男人,而且,那人身上隱隱有些熟悉之感。尤其是在意識到對方其實是在幫助我,我顧不上知道對方究竟是誰,身體一下子癱軟了下來,無力地靠在了對方身上。
「這麼輕易地就放松緊惕了嗎?」
熟悉的氣聲響在我的耳邊,讓我覺得好似有輕柔的絨毛在撓我。我的脊背感覺到了身後他的胸膛正隨著說話聲微微震動。
然後,環抱著我的手緩緩收緊,我不知不覺便已經被對方緊緊地擁在懷裡。。
聽到他的聲音,我一怔,而後便是莫大的狂喜。
我不可置信地轉過頭,見到意料之外的人,我顧不上近在咫尺的危險,也顧不上思考為什麼他竟然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裡,我掙脫著朝他伸出手,踮起腳尖,用力地抱住了他,連呼吸都帶著抽噎。
我真的沒想到,查德維克先生竟然會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在我的面前,明明這裡距離倫敦有幾百公裡,還跨越了英吉利海峽,但他卻恰恰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了。
長時間的緊繃和驚恐讓我再見到查德維克先生之後只剩下委屈和感動,而在此時這樣危險的狀況下,我只能以擁抱來表達我的感情。
「噓。」
他松開手,在我耳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手掌輕易地掌控著我,安撫般地將我的腦袋按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則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是要讓我的靈魂安息下來。
他的舌尖與上顎輕觸,嘴唇翕張,在我的耳旁低語。
「跟我走。」
這句話讓我的心一時間猛烈地跳動起來,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像是被他蠱惑了,不想去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想知道我的記憶為什麼好像出現了混亂。
我想要一直緊緊地抱住他,想要用力地親吻他,想要用一切方式讓他感受到我的熱情,不管他怎麼看待我,或者以為我是個不矜持也不淑女的瘋子。
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幾乎熱淚盈眶。
因為他在這裡,我安全了。
更因為我波瀾起伏的人生好像找到了真正的意義和目標。
那一定是他。
……
他將我的腦袋斜靠在他的胸前,而後他攬著我緩緩往反方向走。
和那時的莫裡亞蒂教授不同,在夜色中,他像是遷就我一般走得很慢,仿佛他對那些危險的事物根本就無所畏懼,甚至本就與之同根同源。
但我依舊畏懼,不僅只是害怕我自己陷入其中,更是害怕查德維克先生被我連累。於是我加快步伐,跟隨他往前走。
地勢緩緩上升,一邊走我一邊回頭俯瞰這個小城鎮。
我不知道那個瘋子為什麼會盯上我,也不知道他的死可能會帶來什麼。
但這棟旅館始終平靜地矗立在那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而我在此之前經歷的,也根本不值一提。
*
當天色漸亮,我確認了我的安全之後,我終於忍不住我的好奇心,急忙問他,「查德維克先生,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是有人告訴了您我的位置嗎?」
查德維克先生臉色平靜,仿佛早已知曉我們能順利逃脫,伸手幫我打開馬車門,紳士地將我扶上了車廂,淺笑著用深邃的目光看著我,「我有我的辦法。我的小螞蟻失蹤了,我當然要找到她了。」
說完,就見他垂眸關上門,從馬車的一側繞到了另一側。
但我卻被震撼了。
在之前與他同行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還猜可能他只是要參加什麼國際的學術會議正巧經過了這裡,也可能他是得到了誰的消息立刻從倫敦趕了過來。
但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樣。
竟然會有人,這樣在意我一個小小的女僕,願意拋棄一切來尋找我的蹤跡!
我真的沒有想到。
總之,我本以為是一場孤獨的逃亡路,卻因為他而改變了。
我抬起眼眸深深地看著他,忍不住偷偷地看他,看他筆直挺拔的鼻梁和嫣紅緊繃的薄唇,看他長長的睫毛和刀削般的下頜,本就英俊的臉龐讓我的心頓時柔軟起來,不能抑制地感到快樂和溫暖。
連這個我曾十分嫌棄的稱呼都變得曖昧起來,像是一種另類的情話。
無論查德維克先生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我再也無法抑制我對他的感情了,像是火山噴發、海嘯襲來,僅僅因為他在我的面前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就那麼地突然發生了。
我愛上他了,我想。
我怎麼可能會對這樣的男人無動於衷?
於是,等到他也上了馬車,坐在了我的身邊之時,我顧不上思考我的舉動是否冒犯,便不管不顧地轉身向他靠近。
我試探性地捧住他的臉,緩緩地向他靠近,而他只是將視線投射在我的身上,仿佛並沒有感到一點兒意外,也毫不存在一絲抗拒。
我不知道他的呼吸是怎麼樣的,但我的鼻尖在輕觸到他的鼻尖時,呼吸的節奏已經完全混亂了,胸口不停地起伏,爭前恐後地爭奪著空氣,好似我下一秒就會因他而窒息。
他看著我,眼眸下墜,似乎緊緊地盯著我的嘴唇。
「駕——」
「噠、噠、噠……」
馬蹄聲像是信號,我終於抑制不住,閉著眼睛朝著他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和他的灼熱胸膛一樣火熱,我在吻上去的時候忍不住滿足地喟嘆了一聲,像是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綠洲中清澈的泉水,找到了生命中迫在眉睫的必需品。
我笨拙地親吻著他,嘴唇的每一寸柔軟都在為這樣簡單的接觸而感到戰栗、顫抖,同時,我試圖討好他,讓他也能從中感到與我相同的快樂,總之,我快樂極了。
但逐漸地,我突然發現……他好像只是被動地接受我的獻吻,因為在單方面的親吻之後,我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他似乎並沒有在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中有任何難以抑制的情緒表現。
甚至我感覺他的下巴逐漸緊繃,好似在忍耐著什麼。
「他被一個女人吻了,而他好像並不喜歡。」
平鋪直敘,僅此而已。
我忽然就清醒了過來,像是被一盆冰水淋透了全身,那些我自以為的旖旎和曖.昧忽得消失,感受到了極度的失望和沮喪。
我甚至覺得我好像是個笑話,我所感動的一切仿佛在查德維克先生眼裡根本不值得一提,而我卻偏偏當了真。
因此,我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遲疑了起來,心裡不是滋味,甚至覺得我的舉動就像是一個無恥放蕩的女人,羞愧地想要立刻鑽進洞裡。
但下一秒,我的手背感受到了一股柔軟的暖意,他將手指插.入我的指縫,從後面握住了我的手,由此產生的皮膚與皮膚之間的觸碰讓我的意識突然回籠,這才發現我的手竟然正放在他脆弱的脖子上,手指甚至用力地陷了進去,像是要掐死他一般。
我完全被我的舉動嚇到了,甚至忘記了我此時應該做什麼。
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卻聽到了他滿意的古怪輕笑,壓抑著在喉間綻開。
……?
車廂隨著馬匹的跑動而產生了輕微的晃動,我坐得不穩,下意識地為了保持平衡而攬住了他,同時我好想聽見了車內發出老舊吱呀的聲響在我耳邊回蕩。
我感覺我像是發燒了,渾身滾燙,連呼吸都變得灼熱,不知所措。
車廂的空氣逐漸變得悶熱潮濕,玻璃上甚至都凝結出了氤氳的水蒸氣,積聚成水珠緩緩下滑,朦朧了視野。
這與之前我的試探完全不同,此時的我毫無抵抗之力,面對他我好像渺小得像是一只脆弱的螻蟻,完全為他掌控,直到嘴唇突然傳來刺痛,讓我稍稍從虛妄中清醒,但又很快淪陷。
「唔!」
我嗚咽著找到機會,終於逃開了他突然判若兩人的追逐,好似抽噎般得喘息著,但即便我已經離開了他的嘴唇,但我們的距離依舊十分接近,僅僅只有鼻尖相聚不到一公分而已。
但很快,我的視線下移,發現他的左手依舊輕輕地按在我的手背上,而我的手背則在他的控制下始終緊緊地握住了他的脖子,沒有離開一分一毫。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只是紅著眼眶,試圖抽回我的手,但當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時,我還是被自己聲音中的沙啞和嬌媚給嚇到了。
「為什麼?」他的嘴唇微微張開,目光中除了貪得無厭和愈發濃重的興趣以外,還帶著一絲困惑,「還因為你想掐死我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怎麼可能——」
「呵。」他若即若離地輕觸我的嘴唇,將環著我腰肢的右手收緊,讓我不得不與他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可是我……非常喜歡。」
我只迷迷糊糊地聽到這一句,後面的話就好像變成了什麼含糊不清且發音古怪褻瀆的悠遠低語和嚎叫,像是從世界之外,更遙遠的地方發出的可以撼動一切的可怖吶喊。
「……什、什麼?」
「沒什麼。」
面對我忽然驚疑不定的發問,他卻只是用鼻尖輕輕地觸及我的,用力地咬著我紅腫的下唇,催促我繼續。
第32章 不聽話
這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在莫名經歷了這樣一場無妄之災之後,我完全沒有想過事情最終會變成這樣。
查德維克先生竟然回應了我,回應得那樣熱烈,讓我幾乎無法呼吸,差點要在密閉的車廂內窒息過去。
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我甚至立刻就感到後悔了,因為查德維克先生對於我來說實在太過強大,不僅僅只是男性力量的強勢,還有他的掌控欲,我好像根本沒有拒絕他的選擇。
我們一路上都在吻,我甚至不知道馬車現在行駛到什麼地方了,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吻得難分難解,就要溺死在其中。
直到我們後來乘上了郵輪,即將跨越英吉利海峽回到倫敦才終於被迫停止。
船上的環境比之前馬車內的要好上不少,查德維克先生又能繼續自己之前的興趣愛好了,除了看報紙因為我們被隔離在無法收獲外界信息的船只上無法達成,他每天依舊會花一定的時間寫寫畫畫,做一些和物理有關的研究。
但除此之外,他從那一天開始好像多了一樣愛好。
他時不時地就會像親吻情人一樣親吻我,即便有時候我們是在甲板上,是在餐廳裡,是在有人的地方。
查德維克先生為我購買了淑女的衣服,再加上我原本就出身於非常有名望的大家庭,換上之後並沒有人能看出我現在只是一個女僕。
但也正因此,即便我認定我確實愛上了查德維克先生,但這樣在眾人面前十分不體面的行為還是讓我感到非常不適。
可誰叫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對於這件事情,這位學者表現出了相當豐富的探索精神,時而淺嘗即止,時而深刺腧髓,不過這一次,我實在是難以忍受更多的打量和閑言碎語,在察覺到有人到來時堅定地推開了他、拒絕了他的再度靠近。
經過的陌生男人狐疑地看了看查德維克先生,又看了看低著腦袋不說話的我,然後搖了搖頭走開,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感覺避免了一場難以形容的尷尬。
但他對於我的抗拒感到非常不滿,可是即便對像是他,此時我也已經對親吻在這樣的事情感到稍有厭煩,因為每一次我都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甚至對這件事情隱隱感到有些害怕了。
其實,我更希望我和查德維克先生能有精神上的交流,我之前曾經厭煩的物理學,此時就是我希望能夠深入了解的。
亦或者,他能向我訴說表達對我的愛意,也能讓我歡喜不已。
那些親吻和擁抱雖然也能讓我感到舒服和快樂,但我知道,這並不是維持愛情的長久辦法。
於是,這一回,在掙脫開他之後,我蜷縮著靠在角落,低著頭不敢看他,並抿起紅腫刺痛的嘴唇,不願意靠近貪婪至極的他,試圖讓自己重歸平靜。
但我平息了好久,才終於讓顫抖的呼吸和劇烈跳動的心跳恢復得稍顯正常。
可是,我能感覺到查德維克先生一直在看著我,看向我的眼神好像捕獵時的狼,但更像是什麼古老的、靜謐的、我無法想像的來自世界之外的龐然巨物,而我……就是他的獵物,根本不被允許就這樣輕易地反抗他。
我突然不敢與他對視了,因為冷靜下來後的我實在對此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假裝自己十分困倦,靠在船艙便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假裝在閉目養神。
世界在我的眼中頓時變得一片漆黑,但也因此,其他的五官卻能更清晰地感覺到信息。
海上的空氣不知怎麼的比之前在馬車內的還要悶熱潮濕,讓人感到昏昏欲睡。耳邊除了不停拍打著船體的浪潮,便是是布料的摩擦的聲音,他好似愜意地換了一個站姿,發出了一聲幾乎難以察覺的淺笑,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我,像是要看我究竟能裝到什麼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又沒多久,他終於忍受不了我的不聽話,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描繪糾纏,指尖逆著皮膚上的紋路緩緩地刮蹭著指背,帶著危險的信號,讓我突然感覺有些緊張。
我強迫自己千萬不要睜開眼睛,以免如他所願,繼續這樣無休止下去,得不到半點休息。
忘記那些感覺,睡吧……睡吧。
逐漸的,我感受到的一切緩緩變得模糊起來,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極度的疲憊湧來,像是整個人漂浮在虛無的黑暗之中,意識從淺表來到更深的地方。
在此之前,我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擔憂著我未來的命運,直到獲救;而在那之後,查德維克先生讓人窒息般纏繞的熱情倒是其次,我整夜整夜地做著古怪可怖、卻回憶不起絲毫細節的噩夢,甚至都感到神經衰弱,無法得到好好的休息。
這讓我突然覺得好累,好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沉沉睡去,即便只有一分一秒能夠徹底擺脫夢魘,那也是好的。
可是忽然,尾椎傳來一股驚恐的麻意,我的心頭震顫,又從昏暗的世界重新拉回了現實。
像是有誰在提醒我……
別睡。
別睡。
於是,假寐的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查德維克先生的身上。
他好像對我的手非常感興趣,一直意味深長地撥弄個不停。我好像感知到某種刺骨的寒意,好像威脅,又好像是真實的殺意。
但一切又不止於此,沒有那麼的簡單。
原本手上感知到的溫度突然變了,有什麼冰涼柔軟黏膩的東西緊緊地纏繞在我的手指上,讓血液停滯,腫脹充血,讓我的寒毛突然像小動物一般警惕地豎起。
但這好像只是開始,冰涼有力的感覺順著手指來到了我的手臂,它的外表皮黏膩卻粗糲,讓我的皮膚感到微微刺疼,就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般,像是隨時都會來咬我一口,不懷好意。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早就已經清醒了過來,想要睜開眼睛搞清楚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不論我怎麼努力,我的眼皮像是千斤重,我怎麼睜都睜不開,好像是真的處在了無能為力的睡眠之中。
可是,我確信,我的意識是清醒的。
這讓我開始感到害怕,我渾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內心在歇斯底裡地尖叫吶喊,試圖找到一個能幫助我的人。
查德維克先生呢?
我不知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搞清楚夢境和虛幻,我剛才以為的真實是否真的便是真實,還是說我現在經歷的才是真實。
我忍受著的痛苦和恐懼,感受著它無聲的威脅,渾身僵硬,精神疲憊。
它好像緩緩地移動了很久,經過的皮膚都因此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這種感覺非常熟悉,好像我曾經經歷過一樣,但這一回它卻好像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目的,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探索、比較。
但很快,它便感到無趣了起來,或者應該說是,對於無法動彈、毫無回饋的我,異常的失望。
就好比大自然的捕獵者會放過死掉的、不會反抗的獵物一樣。
因為,鮮活的才更有趣。
……
那種異樣的感覺緩緩消失,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恐懼中緩緩放松下來,而後我發現,我的身體好像可以動了。
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恐懼和異樣事件讓我的大腦感到十分混亂,且身心俱疲。
我又屏息等待了一會兒,才艱難地睜開眼睛,即便只是微弱的光線都讓我不由得眯起眼睛適應了一會兒,而後才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肢體。
當我確認我深處的環境的確是之前所在的船艙外的角落中後,我第一時間抬起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查德維克先生。
他此時背對著我,雙手撐著郵輪邊緣的欄杆,英俊的側臉看向船外的海浪,從我這個角度看去,好像帶著些許憂郁和沮喪,他好像並沒有關注我,也對剛剛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用細軟的聲音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先生……先生。」
他的身體動了動,而後轉過頭,用深邃的碧綠眼眸探究般的看向我,像是在認真地研究我身上的什麼特點,「嗯?」
四目相對,我又忍不住想起剛剛和他如此親密的事實,心慌意亂,手腳冰涼,目光都不知道該瞟向哪裡。
我下意識地舔了舔有些干澀刺痛的嘴唇,最終只是語焉不詳地問道,「先生,剛剛你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而後,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吻我,我就告訴你。」
沒有辦法,我真的很想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再三糾結之下,我終於在他的目光之下緩緩地仰起頭。
只是,生怕查德維克先生又纏著我不放,便只是快速地啄了啄他的嘴唇,就好似蜻蜓點水一般。
但即便如此,微小的漣漪也依舊緩緩擴散開來,彌漫整個水面,久不平息。
在我羞怯的目光中,他黑色的瞳孔卻緩緩地放大,詭異的幾乎要占據整個虹膜,隨後他又意猶未盡地眯起眼睛,回憶著剛剛的感受,滿意地勾起了嘴角,「嗯,確實是活的有意思。」
「……?」
我疑惑,但我並不想糾結這些,而是試探性地想要追問剛剛他答應要回答我的事情,「那個,先生……您還沒告訴我呢……」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錯,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而後他低下頭,在我的耳邊低語,「我親愛的小螞蟻,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只聽見了你的聲音。」
「你連做噩夢的時候,聲音都那麼動聽。」
第33章 新聞
重新回到倫敦這個我其實並不熟悉但容納庇護了我的城市,我只覺得恍如隔世。
查德維克先生叫了一輛馬車,他坐在中間,攬著我玩著我的頭發,打發著漫長的歸途,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而我也期待能趕緊回去,以獲得足夠的安全感。
我知道那其實不是我的家,只是我作為一名女僕暫住的地方,但既然查德維克先生住在這裡,那便是我希望留下的地方。
距離我被那個瘋子綁走已經過了幾乎兩個月的時間,偶爾,我會在噩夢中夢見他,思索著生命的脆弱,有時我又會忍不住想,在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在他的口中,我的所作所為竟然是這麼的陌生,就好像我是另一個人一樣。
但我的目光透過窗戶往外看,清晨的天色昏暗朦朧,被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罩,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為生活奔走的行人,我突然覺得,其實能活下來就已經足夠了。
……
回到這個「家」,我的心情感慨萬千,胸中一股悲傷且沉悶的感覺籠罩著我,讓我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才勉強覺得好了一些。
兩個月時間不在,這棟矮樓已經積上了薄薄的一層灰塵,也讓我再度感嘆,查德維克先生竟然真的因為我的失蹤而離開家,四處尋找我的蹤跡,而他也真的在偌大的歐洲找到了我。
想到這裡,心中的感動又復雜地彌漫了上來,不禁想要更努力地報答他,只要是查德維克先生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要竭盡全力地做好。
哪怕我已經開始厭煩與他綿長的親吻,但是,只要他喜歡,我又怎麼能不滿足他的願望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目光自然地下移,在目光不經意瞥見了自己身上穿著的漂亮華服之後,大腦先是一片空白,而後猛得清醒了過來。
一直穿著這樣的衣服,我好像差點忘記了我自己的身份了,還以為我是過去的那個養尊處優的小公主。
但實際上,我什麼都不是,家道中落出來討生活的平庸女僕,我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懂,為自己的雇主做任何我應該做的事情是我的職責。
這樣的我竟然就妄想自己能得到查德維克先生的愛。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了起來,我甚至打從心眼兒裡覺得我一點都配不上查德維克先生,他高大英俊,如此善良,除了脾氣和癖好略有些古怪以外,分明就一名有著光明未來的學者,或許未來還有幸能被載入史冊。
那我又是什麼呢?
即便他真的回應了我的愛意,為我著迷,但那又如何呢?
當我不再年輕、容顏衰老的時候,他還會愛我如初嗎?
亦或者,此時的他,就真的已經愛上我了嗎?
還是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變得那麼惶惶不安和多變,明明上一秒還想要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查德維克先生,但下一秒,心中便突然產生了那麼多的懷疑和疑惑,甚至感到渾身發冷,想要逃離這裡,逃離查德維克先生。
但就在我剛冒出這個念頭的下一秒,身後卻傳來了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無法逃離的熱流,身後是熟悉的鼻息,斷斷續續地親吻著我敏感的耳垂和脖頸,讓我一下緊張地緊繃起了身體。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地愉悅,雙手收緊,像是要將我緊緊地揉進他的身體裡,將我吞噬一般。
他是多麼地愛我呀,即便他從未說一個字,但他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
我突然感到了強烈的愧疚,愧疚於我竟然會想要離開查德維克先生。
或許,我不該對他和自己這麼殘忍,倘若我真的想要查德維克先生能一直喜愛我,我只要努力變得優秀、優秀到讓他不會移開對我的目光就已經足夠了,何必要割舍自己的愛意,離開他呢?
想到這裡,我愉快地稍稍掙扎,而後轉過身,舉起雙手攬住他的脖子,他著實是太高了,即便我穿著淑女會穿的高跟鞋,仰著頭也只是堪堪地到他的肩膀。
好在他非常縱容我,稍稍低下頭,好不讓我這麼辛苦,而我也不禁用我最深情的目光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然後朝他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甜甜的微笑。
我與他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和臉頰,那種成熟且看不透的氣質讓我不禁為此著迷。
看著他逐漸擴大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用著氣聲小聲地說道,「先生,您能繼續教我物理嗎?只要是您還願意教我您,我都會認真的學習,要知道,我還是很聰明的哩,肯定很快就能學會了。」
「對此,我倒是深信不疑,你確實是聰明得過頭了。」
得到了對方的肯定,我的心情愉快極了,忍不住踮起腳尖,想要朝他更接近一點。
皮鞋的表皮皺起,艱難地彎起一個向上的弧度,我牽引著他向我靠近。
但當我即將觸碰到他的嘴唇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動作,壓抑著好像是帶著蠱惑的嗓音,「你真的……還想學嗎?」
我眼前的畫面好像變得混亂搖晃起來,查德維克先生英俊的臉龐帶著一絲攝人心魄的怪誕笑容,卻反倒像是在奉勸我,還是不要再去觸碰那些東西了。
他之前還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好像變得那麼地表裡不一、捉摸不定。
為什麼……不呢?
但這樣的困惑和懷疑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然後我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了。
他怎麼還不吻我呢?
我的腳尖好酸呀。
於是,我不滿地放下腳跟,然後不開心地輕輕跺腳。
而他則無動於衷。
於是,我一氣之下,顧不上以前那些刻在骨子裡的保守和矜持,雙腿用力一蹬,試圖跳到他的身上。
查德維克先生的雙手恰好在此時掛住了我的雙腿,接住了我。
我怕自己滑下去,便抱著他的脖子又往上動了動,大概是刮蹭到了什麼,才找到了一個比較輕松的受力點,分明是滴酒未沾卻像是醉了一般,朝他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
查德維克先生微微一愣,但很快,他緩緩閉上眼睛,像是在細細體會著什麼,臉上出現是無法形容的扭曲表情。
再度睜開深邃且諱莫如深的碧綠色眼眸時,那雙好看精致的眼睛好像帶著一絲對未知事物的興奮的貪婪地盯著我的臉。
他忽然動了。將腦袋埋在我的脖頸處,微涼的鼻尖觸碰到軟軟的肌膚,他深深地、沉醉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愉悅地低笑著,好像是聞到了什麼非常好聞的味道,快樂的味道。
我卻覺得好癢,縮著脖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而後也心情大好地模仿著他的動作,在他的脖頸處,深吸了一口氣。
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男士古龍水的味道。
但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隱隱地聞到了更深層次的氣味,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的身上,但具體是什麼味道,我並沒有真的聞到,也根本無法形容、不可描述。
總之,那應該不是我喜歡的味道。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只要我喜歡查德維克先生就足夠了。
正這麼想著,他突然抱著我走動了起來,我嚇得驚呼了一聲,然後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灼熱且短促的呼吸撲在了我的下巴處,或許是為了更好的抱住我,不讓我滑下來,他寬大的雙手在走動時從掛轉為了托舉,我一時間感覺我的心跳快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卻又無能為力,只能急忙看向窗外,祈求不要有經過的人看到我們的荒唐行為。
他抱著我走進了房間,而後「哢噠」一聲,房門被輕巧地關上。
身處在密閉的房間,我看著白皙的牆壁,突然覺得緊張,非常地緊張。
但我甚至還不明白我為什麼那麼緊張的時候,他卻突然彎下腰,失重感傳來,我下意識地尖叫,直到脊背觸碰到柔軟的被褥。
天旋地轉。
在那個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類在歷史的進程上前行,看到了貧窮卻天真的兒童燦爛的笑臉,我看到科技在不斷地發展、高度的文明、擁堵的城市和被過度破壞的自然環境。
我看到了人類世界的極度混亂,難以形容的龐雜紊亂、杯盤狼藉。
可是我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地掌控其中,根本無能為力,只能被動地感受著交織著的無法分離的痛苦和快樂。
很難說,我究竟是喜歡還是厭惡。
我想我的身體是無比享受的,甚至和查德維克先生一樣,食髓知味;但我的內心卻不知為何地與我應該體會到的感受相反,就像是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噩夢,對像不是我深愛的查德維克先生,而是被我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所占有,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窗戶外面,黑暗詭譎的山巒連綿起伏、層層疊疊,好像這裡不是倫敦、查德維克先生的家中,而是在神秘駭然、光怪陸離的殘垣廢墟,一片死寂,行走著讓我無法細究的龐大腐臭的弱小支配者;窗戶內,一片安好瀲灩,除了飄逸朦朧的紗簾隨著微風掀起波浪,參差錯落地翻騰顛蕩,好像永無止境。
更深露重,不知過了多久,晝夜究竟交替了幾個輪回,我也已經不甚清楚了,只感到記憶變得模糊斷層、身體精疲力盡,連指頭都懶得動彈,淺淺地呼吸。
而查德維克先生終於收斂,將我抱在懷裡,雙腿與我的胡亂交纏,哼著嘶啞含混且帶有惡意的不知名曲調,心情愉悅地看著手中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報紙。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買的。
我無力地瞥了一眼,沒有看到報紙上的日期,卻看到了上面的頭條。
「放射性元素鐳被證實能治療癌症!居裡夫婦公布提純純淨鐳的方法,放棄申請專利!」
「瀝青鈾礦價格大漲,一克難求!」
「輻射飲料,健康的保證!」
「……」
查德維克先生之前並沒有跟我講到居裡夫婦的發現代表著什麼,但居裡夫婦實在太過有名,之前的發現傳得得沸沸揚揚的,我很難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我皺起眉頭,直覺告訴我好像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發生了,可是我從之前就對物理學的認識十分淺薄,更別說現在,我的身體還無法消化剛剛經歷過的歡.愉體驗和驚駭幻像,大腦又實在是太過疲憊,像是被一層朦朧的白紗阻擋,根本不明所以。
注意到我正在偷看這份報紙,查德維克先生突然將報紙折疊了起來,隨手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無力地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他卻用手摸著我的腦袋,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新的混亂即將開始,我親愛的阿德裡婭,記得離這些東西遠一點。」
「……什麼?」我沒明白過來,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他似乎是被我這副虛弱無力的模樣給取悅到了,胸口震動,獎賞般的親吻了我脆弱的太陽穴,嘴唇觸及的時候微微酸麻,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不知道就對了。」
他看向我,眼眸之中有什麼暗流湧動,就好像我從一只螞蟻變成了一只金絲雀,一只無辜天真的漂亮金絲雀,一點兒也不需要知道外面世界的險惡,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第34章 冬天
我匆匆地在路上行走著,一道凜冽的寒風,吹得我不住得哆嗦,原本被松垮扎起的柔軟漆黑的卷發被風吹散,皮繩都被吹落,發絲飛舞。
我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這麼冷,只是裹緊並不算厚的外套,捂著稍稍揚起的裙擺,將腦袋埋在胸口,瑟縮著往前走。
Winter is ing.
查德維克先生今天不在家,當我終於有力氣醒來的時候,另一側的被窩已經冷透了,然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已經好久都沒有下地了。
我渾身酸軟,肚子又痛又餓,都不知道距離我回來究竟過了幾天,我甚至在思考我究竟是怎麼不吃不喝地活下來的。
查德維克先生應該有喂我吃東西?
可是我特意查看了一眼廚房,裡面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除了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像是兩個月沒用過了一樣。
於是我來勁了,家裡總不能沒有吃的東西吧?
查德維克先生果真是一個無法自理的單身漢……不過現在,他不再是了。
想到這裡,我的臉突然紅了,我忍不住甜蜜地勾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冰涼的手摸了摸臉頰,閉上眼睛平復了好一會兒,這才稍稍冷靜了下來。
拎了個籃子,我帶上錢便准備去采購一些生活必須品,結果沒過多久,一陣妖風差點就要把我刮跑了。
我瑟縮著走進一家店鋪,店鋪本身十分狹小,但好在有玻璃櫥窗抵御了不少的寒風,我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像往常一樣在店家的眼皮子底下挑選著我需要的東西。
必需品將整個籃子裝得滿滿當當,當我滿意地拿著籃子准備付錢時候,我的視線忽然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店鋪牆上掛著的日歷。
我眼前的畫面一下子停滯了,那幾個數字開始在我面前盤旋,讓我感到迷惑。
「12英鎊5先令,謝謝!」
直到耳邊有個不耐煩的聲音反復提醒,我定格住的世界才重新開始運動變化,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一邊盯著日歷一邊訥訥地應了一聲,漠不關心地從口袋裡掏出了幾枚硬幣,大致地數了數,便急著把錢遞了過去。
店員找了我幾個先令,我卻有些心不在焉,在猶豫了片刻之後,才又下定決心問道,「先生,您的日歷是不是錯了?」
那位先生皺起眉頭,順著我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然後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我,就好像我是個瘋子一樣,「沒錯啊。」
我一怔,而後我胡亂地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外走去。
沒走多遠,我停在了一家更大的雜貨店門口,商店裡面的商品玲琅滿目,門邊還貼著一張香煙廣告,圖中叼著香煙的金發男子隱藏在黑暗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前方,煙身上還發著淡淡的、詭異的綠光。
我的目光只是快速瞟過,而後又透過玻璃看向裡面牆壁上的日歷,和我之前在上一家店鋪裡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
我好像已經不記得我上一次看到日歷的時候,上面顯示的是什麼時候了,我甚至覺得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過日歷了,但即便如此,此時,在我看到這些數字的時候,我感到異常的陌生,好像這一串數字本應該離我非常遙遠似的。
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在不斷地下墜,大腦是一片混沌和污穢,明明是我人生漫長的二十多年時間,記憶卻在家道中落後變得愈發模糊起來。
我絕無道理會忘記我身處何年何月,更不可能忘記我是如何從美國跨越整個大西洋來到英國的。
我心慌意亂地回到家,顧不上換掉身上冰涼潮濕的外套,開始疑惑地看向客廳的周圍。
客廳除了基本的家具,空無一物,冰冷地不像是正常人會住的地方,即便對方是個單身漢。
而我突然想起了在和查德維克先生一起的記憶中,唯一出現過的那份報紙,大腦又開始重新運轉,快速地走上樓梯,走進我們之前親密相觸的地方,試圖找到那份報紙。
但意料之中的,我什麼都沒找到。
我記得查德維克先生很喜歡將自己的那些書籍資料放進地下室,於是我又快速起身,心慌意亂地踩著樓梯,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整棟矮樓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我在門外遲疑了一會兒,而後才緩緩擰開房門的把手,伸手摸索著牆邊櫃上的火柴。
「嗤——」的一聲,火柴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事物,我在將火點燃了煤油燈,而後,昏暗的燈光才照亮了整個房間。
我突然覺得有些熱,放下手裡舉著的燈,脫掉了外套,而後目光放在查德維克先生的桌子上,堆滿了書籍、手稿和實驗器材,我的手也不停下,快速地翻找著。
他會將舊報紙放在哪兒呢?
難道已經扔掉了。
「啪——」刺眼的白色燈光突然照亮了整個房間,我整個人嚇得差點跳了起來,而後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地下室的鎢絲白織燈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亮了起來。
我忽然感到渾身發麻,身後有一道視線在緊緊地纏著我。
「噠、噠、噠……」而後,我聽見背後地腳步聲由遠及近朝我緩緩靠近。
「阿德裡婭,怎麼了嗎?」
他的聲音是如此磁沉卻又帶著一股讓我毛骨悚然的懼意,我不知道我會什麼會對剛和我產生過最親密行為的男人抱有這樣的感覺,但我真的忽然感到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近在咫尺,好像就在我的耳後,但他偏偏只是站在我身後最靠近我的地方,卻一動不動地像是在欣賞我的恐懼和猜疑。
只是,當我以為查德維克先生會對我這樣的行為大發雷霆的時候,我卻感覺到我身後隱隱傳來一股力,而後,他的手緩緩向外抽離,動作特別特別地慢,最後繩帶走到了繩結的盡頭,他再快速松手,使得繩帶松落,身上束腰給我腰腹帶來的壓力驟然減輕,輕輕墜落。
他微涼的指尖將我散亂的發絲從脖頸處撩了出來,發絲與脊背分離,手指穿過黑發,交纏糾錯,又是一陣戰栗。
我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麼,但我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了起來,突然感到極度的愧疚。
我怎麼能這樣亂動他的東西,甚至還在懷疑他。
正這麼想著,他突然將我的腦袋按在了桌子上,原本溫柔的手死死地扯著我的頭發,我「嘶——」了一聲,腦袋不由得往後仰。
「先生?」
我趴在桌子上,下意識地感到慌亂,害怕地呼喚著他,但他卻並沒有給我任何回應,而是也跟著彎下腰,貼在我的耳後道,「不乖的寵物,看來還是需要懲罰啊。」
「啪——」的一聲,我痛得驚呼了一聲,身體跟著劇烈地瑟縮了一下,實在是有些搞不清楚狀態。但他並沒有給我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好似撕心裂肺的鑽心疼痛讓我忽然一片茫然,我的眼前是一片幽深可怖的漆黑,好像有什麼形態各異的臃腫怪物隱藏其中,但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們,只是下意識地咬緊牙關忍耐,任由冷汗順著我蒼白的臉頰滑下,低落在桌面上,彙聚成一個淺淺的小水塘。
我的意識開始逐漸恍惚起來,那種痛幾乎痛入骨髓,甚至像是在灼燒著我的靈魂一般,只有逃避才能緩解。
但當我以為我即將會這麼痛死過去之後,查德維克先生卻突然溫柔了起來,他控制著我轉過頭,輕咬著著我的下唇,將我拉回現實,而後安撫摸了摸剛剛被拉扯過頭發的腦袋。或許是這姿勢太過別扭,他輕輕松松地將我抱起翻轉,我的背觸及堅硬冰冷的桌面,而後與他四目相對。
我看著他,心髒劇烈地跳動,只感到了未知的害怕。
但下一秒,他卻朝我低下了頭,反復無常、乖戾詭詐。
我完全被他的舉動給驚呆了,雙手抗拒地想要推開他的頭,但他卻根本不為所動,繼續我行我素。痛苦和歡暢讓我忍不住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或許是處於報復的心理,我的手指轉而糾緊了他的頭發,想要讓他感受到我剛剛體會到了的千萬分之一。
可是,我突然感到好快樂。
當我稍稍平靜下來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勾起飽滿的嘴唇看著我,然後好像征服者一般,將我朝他所在的方向用力牽引,我的身體失去控制,無力且被迫地向他靠近。
那是一種過分柔軟粘稠的、且非人類世界中見到的物體,我曾經在一種可怖的夢境中似曾見過,伴隨著惡臭鼓脹、褻瀆腐朽、不可名狀的那些怪物身上才有的東西。
我突然感覺到了極度的寒冷,仿佛是比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還要料峭的地方,但那種感覺並非由外及裡,而是由內而外蔓延開來,讓我遲鈍麻木,也幾乎要讓我昏死過去。
……
冬天,確實來了。
第35章 膩煩
我從噩夢中猛地驚醒,冷汗連連,呼吸急促。因為我好像在剛剛的夢境中夢見了什麼常人難以理解的腥臭醜陋的怪物在與我不停地糾纏,甚至……
害,只是做夢罷了。
平復了好久,渾身冰冷的身體重新汲取溫度,我這才像以往一樣起床,並優雅地伸了個懶腰。
打開窗簾,微弱的光芒傾灑進來,窗外是彌漫的濃霧,我皺起眉頭,同情地看了一眼路上為生活忙碌的人們,不過想到親愛的也已經去上班了,我的同情又化為掛念和憂心。
可是,想到亞瑟曾反復說過自己會掩住口鼻,小心濃霧帶來的影響,並溫柔地給了我一個親吻,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可是在卡文迪許實驗室工作的物理學家,怎麼可能會輕易地因為濃霧而倒下呢?
所以,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
洗完了一個熱水澡,我擦干身體,穿上漂亮好看的裙子,梳理我如海藻一般雜亂的頭發,而後,我從我的首飾盒子裡挑選出一對精致的耳環,用化妝刷輕輕地在臉上畫著腮紅。
這花了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我希望自己能將最美的一面展示給他看,不過他卻總是注意不到我做的這些。
看著看著,我忽然覺得鏡子裡的我好像變得有些陌生,即便是在化妝之後,我的臉色依舊顯得沒什麼血色,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不僅如此,透過鏡面,我覺得好像在一個非常朦朧悠遠的世界之中,仿佛一切都顯得非常不真實。
……開什麼玩笑。
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低下頭笑了笑,而後從座位上緩緩起身,准備打發打發時間。
說實在的,我完全沒有想到像亞瑟·查德維克這樣的男人竟然真的會愛上我,並且願意與我成為合法夫妻。
我們甚至舉行了一個非常小型的婚禮,那一天我穿著白色的精致婚紗,他穿著黑色的體面西裝,也沒有親友和觀眾,但我們就這樣在神父的見證之下,結婚了。
我正式地成為了查德維克太太,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即便距離結婚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這依舊讓我感到非常甜蜜和幸福,我從沒有想過,在我家道中落之後,我的人生竟然還能重回正軌,成為我深愛的人的妻子,而不是下墜到淤泥中越陷越深。
我抱著房間裡的花瓶,愉快地轉了一個圈,而後開始做家務。
亞瑟曾經說過,他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只需要我每天呆在這裡等他回來。
但那得有多無聊啊!
其實我非常喜歡做這些事情,因為我覺得這讓我有了歸屬感,我再也不是孤身一人的了,我有愛我的丈夫,我有幸福的家庭,未來,我還會有我們的孩子。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哼起不知名的小調,蒼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些正常的紅暈,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
或許還需要等待一些時日,但我想,它一定會來的。
日子逐漸從熱戀歸於平淡,我想我們都想要一個孩子為我們的家庭代入一些新的活力。
在我們的家庭裡,它一定會獲得最好的成長。
亞瑟自己是一位研究原子物理的科學家,從不像別的男人一樣夜不歸宿或者是尋找情人。
而且,我不知道為什麼,作為一位學者,他好像並不怎麼忙碌,我總以為他會早出晚歸地工作,探尋他研究的那些東西,但是他在家陪伴我的時間更多。
他喜歡抱著我聽我說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喜歡和我一起做一些我們都愛做的瘋狂的事情。
對於孩子,我想他一定會付出足夠多的耐心。
所以這麼長的時間以來,這也是我對他的愛始終如初的原因之一。
而我……即便我一無所有,我也會將我所有的愛都給它,讓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孩子。
只是,雖然亞瑟表現得一切都好,但我時常會憂心。
憂心他太過優秀而我一無是處,我非常渴望能和亞瑟有一些共同語言,所以我經常會問他一些和物理有關的問題,希望他能為我解答一二,讓我有機會也能像居裡夫人一樣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每次我說到這些的時候,他都表現得不太高興,雖然他只是意味深長地摸索著我的頭發不說話,但我就是知道。
這讓我真的感到非常奇怪,畢竟,一開始想要教會我的,也是他。
是啊……真的好奇怪。
不過,或許我是真的不適合學習這些東西吧,誰叫我確實對學習毫無天賦呢?
門外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而後快步走到門口,愉快地給了亞瑟一個擁抱。
他平靜地松開了抱住我的手,而後將身上的外套遞給了我,接過外套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於是,我立刻井井有條地脫下了他身上被雨水濡濕的衣物,忙碌地來來回回。
將這些衣服丟進髒衣婁裡的時候,我看著那些堆積成山還來不及洗的衣服,突然覺得,我好像還挺沒趣的。
不,是非常沒趣。
除了打掃衛生以外,我好像失去了任何興趣愛好和擅長的事物。
我過去喜歡彈奏鋼琴,即便我並不擅長,甚至有時候會嫌練琴很煩,但現在,家中根本就沒有鋼琴,我根本就沒有提過我想要一台,因而連厭棄的機會都沒有。
我過去喜歡看書,各種各樣的書,但亞瑟位於地下室的書房,在那之後我從來都不敢進去,因為我總覺得那裡有什麼可怕詭異的怪東西,但具體我又說不上來,裡面到底有什麼。
我甚至連報紙都不願意再看了,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記載著一件件瘋狂且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亞瑟一直讓我遠離那些東西,我便不禁覺得每天報紙上的字縫裡都像是寫著吃人,讓我感到畏懼。
我的生活好像全部指望著亞瑟,他是我生活中的唯一,如果失去他,我甚至無法在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
我為什麼這麼快就會變成這樣一個無趣的人呢?
此時此刻,答案已經顯得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為此感到快樂和平靜,甚至希望時光能一直這樣平淡下去,那就已經足夠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而後走出浴室,我看見他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看報紙,便突然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笑著親吻著他微涼的臉頰。
他的動作一頓,而後轉過頭,將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是要從我的身上探尋到什麼一樣。
就好像試圖要從一只溫順且再也不會反抗的寵物身上尋找一些其他的東西。
而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明白的情緒,碧綠色的眼眸裡古井無波。
他突然將我拉了過來,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下意識地感到慌亂,手足無措地用雙手攀附住他,找到了一個比較舒適的坐姿。
我的重量對於他而言好似不足掛齒,他漫不經心地低下頭,廝磨著我的耳鬢,齒間輕咬著我肩膀上微微鼓起的鎖骨,我呼痛,眼前的畫面立刻變得模糊起來,大腦一片空白,連靈魂都要將自己掩埋。
「We shuld have a baby...」我不知道怎麼了,不禁將放在心底的話呢喃而出。
亞瑟的神態非常的平靜,甚至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玩笑,但我卻因為他的神態而感到非常地不滿,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在恍惚之中像是無比熟練般地找到了契合之所,壓抑著發出了一聲難耐的喟嘆。
我聽到了耳邊傳來他低沉且沙啞的笑聲,仿佛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和輕信,更像是對於這款無聊游戲的膩煩。
可是,我卻對此毫不在意,只是緊緊地擁抱他,試圖從中獲得溫暖和快樂。
「我親愛的阿德裡婭。」
他突然打破了此時的繾綣氣氛。
「……嗯。」此時的我囚於困境之中,只能胡亂地朝他做出回應。
「我即將出發前往德魯士。」
他的話不像是商量,更像是直接通知,不過,他根本沒有必要通知我,不是嗎?
「……嗯?」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停下動作,心中忐忑,睜開了醉眼朦朧的雙眼困惑地看著他。
在我的尖叫聲中,他突然激烈地顫動著,聲音之中帶著對其他事物興奮與愉悅,濃烈卻完全與我無關,「千萬別來尋找我,阿德裡婭……」
「你也根本無法找到我。」
這一回,我惺忪晃動的視野終於瞥到了報紙上的日期,其中的四個代表年份的數字讓我頭暈目眩,百思不得其解,但偏偏就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盤旋,像是被罪惡篆刻勾勒。
「高興嗎?」他親昵地親吻著我的額頭,「你終於自由了,幸運的女孩兒……」
我的目光從報紙移向他的臉,像是沒能明白他所說的話,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他仿佛對此也毫不在意、也毫無留戀,在我怔愣的神情中緩緩抽離,又將我從他的懷抱中惡劣地推開,讓我失去了暖源,徐徐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坐在冰涼的地面上,我卻並沒有在想他,而是心情復雜地又想起了剛才的那四個數字。
……1914。
聽上去像是注定會被載入史冊的一年。
第36章 平靜
昏暗一片的房間,日出的微光透過窗戶緩緩照亮了其中的一隅,照亮了其中的一個角落。
而我正蜷縮在這個角落裡,渾身冰涼,心如刀割,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著我與他之間幸福的回憶,我們曾是如此親密纏綿,在他的眼裡,我好像就是他的全世界。
但突然,我心愛的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離開了我,連一句再見都不願說,便把我這樣隨隨便便地拋棄了。
淚水將我的發絲濡濕,我痛苦地抽泣,因為我曾以為的深愛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他好像只把我當成了一個玩物,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玩物。
可是逐漸的,我的嗚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調,夾雜著極為壓抑卻又是那麼快意的……
「呵——」
笑聲。
「哈哈哈哈……」
我大聲地笑著,卻又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笑,但我的眼淚大偏偏卻又忍不住迅速滑落下來,渾身顫抖,肩膀聳動。
止不住的哭笑促使我轉身平躺在空無一物的地面上,眼淚順著臉頰滑入發絲,滑下一道淚痕而後沒入其中,好像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即便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表現得如此這般,難道是因為我因為他而痛苦到快要發瘋了嗎?
好像並不是如此。
終於,我平復了下來,無神地雙眼注視著慘白的、暗淡的天花板,又逐漸變得澄澈起來,平靜地在漆黑之中捫心自問……
我真的愛他嗎?
我想,我大約的確是愛他的。
他符合我對夢中情人的一切想像,身上的神秘和魅力讓我不可自拔,我從未想過我這樣一個姑娘竟然能在一個男人身上體會到如此的快樂和幸福,只不過,這樣的時光轉瞬即逝,就這樣迅速結束了。
而當他真的離開我的時候,我又覺得我好像並沒有真的那麼難過,甚至矛盾地產生了一絲期盼的情緒,好像我早就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並為此選擇不做任何挽留。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做出任何舉動,他便會對我重新燃起興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
……!!
我突然覺得極度地怪異,我為什麼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想法和印像,明明我是如此盲目地愛著他。
想著想著,我逐漸清明的大腦重新產生了原本就有的疑問。
我為什麼會選擇從美國來到遙遠的英國,我為什麼會憑空忘記了那麼多事情,仿佛記憶出現錯亂一般,又為什麼總是會下意識地忽略那些不對勁的事情?
事有蹊蹺,而我懷疑的對像正是我原本深愛的卻將我無情拋棄的男人,亞瑟·查德維克。
甚至,連他拋棄了我的這件事情都不再讓我感到那麼悲傷了。
我家道中落之後,除了被那個叫做莫裡亞蒂教授的男人綁走以外,我剩下的記憶全是圍繞著他,我好像迅速地成為了一個無趣的女人,愉悅且順從地選擇成為一只失去麻木的金絲雀,直到在被欺騙了一切情感之後,看著他全身而退。
為什麼?
我的感情如此有價值嗎?值得他如此煞費苦心?
可是,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值得懷疑的對像。
我從冰冷的地面坐了起來,緩慢地穿上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衣服,而後我平靜地環視周圍,試圖在這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他走了之後,房子裡像是立刻失去了溫度,冷冷清清。
真是想不到,他竟然為了擺脫我,連這整棟矮樓都不要了。
我自嘲的笑了一聲,率先看向了他留在桌子上的報紙,頭條上用加粗的字體寫著,「奧洶帝國皇儲費蒂南大公遇刺!」
我並不能理解這代表著什麼,視線只是快速地掃過,而後,走下了樓梯,來到了地下室的門口。
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地下室了,或者說,我像是一直克制著自己想要來這裡一探究竟的念頭,直到他終於離開了這裡。
「吱呀——」大門被推開,空氣中淡淡的浮塵讓我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和我想像的不同,我以為他會將這裡的東西全部帶走,但這裡面堆滿了東西,好像他根本不在意我會看到些什麼一樣。
我看不懂那些實驗器材和書籍記錄,所以我快步走到了一堆報紙前,開始快速地翻閱。
即便亞瑟非常喜歡看報紙,但這裡的報紙並不多,上下是按照時間順序疊放,並且兩份之間的日期會間隔很久,有時是幾天,最長時是幾個月。
我立刻意識到報紙上可能存在亞瑟重視的信息,因此他才會將這些報紙收藏在這裡。
各種各樣的文字信息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實在是感到非常的困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即便我在查看這些新聞時聯系了亞瑟的職業,我覺得我好像隱約看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卻依舊朦朦朧朧、一知半解。
線索被迫中斷了。
我疲憊地嘆了一口氣,而後靠在牆壁,緩緩地滑坐在地上。
或許,我不該繼續探究的,而是應該努力地從傷痛中恢復過來,繼續我渴望的平淡生活。
我多久沒有出門了?我甚至都不記得了。
想到這裡,我緩緩離開了地下室,來到門口披上了一件簡單的外套,強迫自己離開這裡,忘記那些陰暗污濁的回憶,來外面呼吸一些並不新鮮的空氣。
正是初夏,濃霧消散。
只是,即便此時的倫敦已經有些暖意,但我還是瑟縮著身體,長長短短的頭發垂墜在額前,看上去憔悴而心力交瘁。
我無意間經過了一道柔和卻溫暖的陽光,孩子們在快速經過我的時候開心地嬉笑打鬧,漂亮的姑娘們已經穿上了輕便簡單的裙子,一邊說笑著,一邊在與我對視時,露出了一個善意且含蓄的笑。
我匆匆行走的步伐恍惚間停了下來,一時間有些怔愣,但隨即,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傾灑下來,斑斑駁駁的光暈照在我蒼白的皮膚上微微發熱,我的身上好似流淌過一股暖流,毛孔都舒展開來,恬適寧靜。
我忍不住抬起頭,眼睛在看向樹葉間隙的光暈時刺痛地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但我卻不在乎,只是不停地深呼吸,忍不住牽扯起了一個發自心底的難看笑容。
好久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太陽了。
比我以為得還要久。
清脆的鳥啼仿佛是美妙的音樂讓我感到愉悅,樹蔭間的陣陣幽香讓我通體舒泰,我抬起手,抹掉了臉頰上濕漉漉的痕跡,而後挺胸抬頭,緩慢而又堅定地往前走。
但我的腳步卻不自覺地愈發輕快起來,甚至像那些年輕的姑娘一樣仿佛每一步都是快樂。
不過我依舊不敢大聲地表達我的快樂,生怕被什麼人聽見並將這些事物在我的面前親手毀滅,只敢在嗓間擠出克制隱忍的低笑。
原來,我的世界裡存在著這麼美好的東西,但我卻至今才發現它們的存在。
或者說,我因某種原因,始終無法窺見它們哪怕一絲一毫。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想,至少現在還不算太晚。
*
自從亞瑟離開了我之後,我的生活好像重新開始了。
我買了一架價值不菲的鋼琴,像是後悔又像是彌補,我每天都會彈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直到我盡興才會停下來。
音樂對於我來說也不再是枯燥乏味的東西了,我感覺我在彈奏時仿佛窺見了音樂的奧秘,緊緊地與它融為一體,深深地沉醉其中。
我還開始重新拾回了我看書的愛好,只不過,現如今我更愛看一些嚴肅的文學書籍,對那些我原本最愛的、天馬行空、哥特詭異的小說產生了非常嚴重的抵觸心理,不願再觸碰。
不僅如此,每天我都會抽空離開家門,找時間走一走。
我並不會叫馬車,而走啊走,不知疲倦地走,仿佛只要我樂意,我甚至能走遍整個倫敦,欣賞每一處即便是微小到極致的美景,試圖與這片土地的每一處建立聯系。
不過,我很快發現,這座城市與我最初記憶中的模樣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這讓我感到非常奇怪,明明我在家道中落之後一直身處倫敦,為什麼卻好像對這一切陌生至極?
哦不,我對這裡好像有些印像。
我抬起頭,一道體面的鐵柵欄橫在行人與警局之間,除了一個掛在高處的巨大招牌,上面清晰地寫著蘇格蘭場這個詞。
可是,我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我皺了皺眉頭,但未做他想,懷著顧忌和憂慮想要離開。
但這條路就好像曾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境中一樣似曾相識,連路兩旁的街景都那麼地歷歷在目。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體好像代替了我錯雜的大腦,有目的地走在了這條未知的道路上,迫使著我立刻前往某個我急切想要抵達的地方。
一個對於我來說,完全未知的地方。
終於,我緩緩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一道漆黑的大門面前。
上面清晰地寫著地址,字母和數字的排列也是如此熟悉。
貝克街221B。
門的背後,好像隱藏了什麼我極力不想觸碰卻又不得不知曉的秘密,一旦推開大門,我現如今平淡且自得其樂的生活很有可能會立刻煙消雲散。
不……不。
我不禁後退了一步,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逃離。
現在,我過得很好,甚至比和亞瑟·查德維克在一起的時候更加怡然自得,為什麼要讓這些秘密打破我原有生活的平靜呢?
我心緒不寧地抿起嘴唇,只想落荒而逃般轉過身,立刻離開這裡。
而我也這麼做了。
但就在我邁出離開步伐的同時,「吱呀——」一聲,大門從裡側被緩緩地推開了。
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樣。
第37章 肮髒
打開門的是一位年長的老太太,她像是要出門,在見到我之後,她先是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問道,「女士,有什麼事嗎?」
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這位太太的目光卻又遲滯地重新放在了我的臉上,在片刻的疑惑過後,她捏著眼鏡腿,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著我。
「……是您?」
我感到非常茫然,因為我完全不記得我曾見過對方,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長得與我十分相似,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表現得像是認識我。
「太太,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聽到我這麼說,她才像是稍稍放松了一些,點了點頭絮絮叨叨,「是啊,她不可能還這麼年輕的,不過,你們真的長得很相似。」
她搖了搖頭,「害,這位小姐,還不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是來找福爾摩斯先生的嗎?」
「您叫我阿德裡婭就可以了,不過,我只是偶然經過,並非來找人的。」
說完,我便朝她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打算離開這裡。
「阿德裡婭?您的名字也是阿德裡婭?」
她的語氣中帶有強烈的震驚,像是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一般,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顫,不自知地停下腳步,喉嚨因吞咽而震顫滾動。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我甚至不敢去細想,如果對方說的阿德裡婭真的是我,那我又究竟是誰?
緩緩地,我又轉過頭,帶著一絲慌亂和恐懼地問道,「太太……請問您能告訴我,您口中的這位阿德裡婭的事情嗎?」
……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一間房間裡,熱茶無法溫暖我發涼的身體,只是沉默地看著周圍。
這裡像是很久都沒住過人了,但卻依舊留有一些上一個住戶的痕跡,紅黑色的裝修風格,書架上堆著各種內容的書籍,壁爐中的火柴被點燃,發出微弱的紅光。
這位太太轉身坐下,在光線之中繼續打量了我一眼,便開口做了個自我介紹,「哈德森太太,您可以這麼叫我。」
我沉默了很久,而後我緩緩地壓抑著嗓音問道,「哈德森太太,您是怎麼認識認識那位阿德裡婭的?」
「哦。」再度聽到這個名字,她好像有些恍惚,「仔細算一算,這也幾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一個深秋的上午,一個長得和您十分相似的女人在樓下徘徊。」
「您應該知道,曾經這裡的住客——福爾摩斯先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咨詢偵探。當人們的遇到困難時,多半會來尋求他的幫助,所以當時的我並沒有在意她的到來,即便那時候的她看上去狼狽至極、渾身濕透且一臉驚恐,好似是見了鬼一般。」
「但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我非常確信福爾摩斯先生一定會幫到她,因而最後也只是指引她、將她帶到了樓上,然後便離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沏了一壺茶,在端著茶走在樓梯口的時候,隱隱聽見了她說話的聲音,我聽得並不太分明,也已經不太記得具體的內容了,可是,那聲音不停地顫抖,像是在描述什麼可怖的、不可名狀的、即將面世的駭人怪物。」
「後來,我只記得福爾摩斯先生讓我幫她洗漱換衣,也因此,我看見了一件令我至今都難以忘懷的事情,甚至在她失蹤之後,我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我終於沙啞地開口,「什麼事情?」
「……」
那位哈德森太太遲疑了,許久最後她才惶惶開口回答,「一片淤青。」
「淤青?」我不能理解。
「那是一大片淤青,纏繞地分布在那個女孩的四肢和軀干上,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也根本想像不到,這究竟是什麼龐大的怪物留下的。」
「等她醒來,我想要進一步詢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她卻突然瘋了一般推開了我,徑直地跑出了門外。」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這樣的描述讓我感到遍體生寒甚至驚疑不定,她的描述是如此的真實,就好像我真的來過這裡。
但很快我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這位哈德森太太並不知道我具體的遭遇,或許,她口中的那位福爾摩斯先生能為我解答內心深處的疑惑。
「請問,您知道那位福爾摩斯先生究竟在哪裡嗎?」
「福爾摩斯先生已經退休很久,他目前並不住在這裡,而是去享受他的退休田園生活了。不過……」
「不過什麼?」
「在福爾摩斯先生離開沒多久之後,有兩本被重重包裹的書從美國的阿卡姆郵寄到了這裡,我曾寫信詢問過福爾摩斯先生,他拜托我,暫時存放這本書並囑托我千萬不要打開,直到那位阿德裡婭女士來取。」
一邊說著,她一邊看向放在角落裡的一張照片。
我卻完全愣住了,因為即便我還懷有僥幸心理地認為不是她口中的那位阿德裡婭,但阿卡姆這個小地方的出現,讓我再也無法逃避事實。
這裡可是倫敦,究竟有多大的概率才會同時出現兩個長相相同,且均是來自美國阿卡姆的阿德裡婭?
而更重要的是,我在看向那張照片之後才發現,原來我曾經見過這位福爾摩斯先生,正是他在萊辛巴赫瀑布上救了我……
難怪!難怪他表現得像是認識我一樣。
我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聲渾濁的嘆息。
「或許……」
「您應該把那本書交給我。」
那位輪到那位哈德森太太驚訝地愣住了,她的喉頭滾了滾,已顯露出枯萎的面容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選擇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她顫顫巍巍地轉過身,消失在了房間裡,又在一段時間之後,帶著一個被牛皮紙包著的包裹走了過來,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向她道謝,而後失神地走出了這個地方。
漆黑的大門朝我關上了它的大門,但此時此刻,再回頭望去的時候,我卻忽然覺得,這個地方的確似曾相識,卻又是那麼地物是人非。
我將自己裹在了外套裡,手指深深地陷進牛皮紙中,顯露出凹陷的痕跡,並急切地往回走去。
與此同時,我的大腦中好像閃過了一些畫面,但那些畫面快得只是一閃而過,虛幻與此時的現實交錯,我閉上眼睛抽噎悶哼著,幾乎快要被這些突然閃現的畫面弄得崩潰。
突然間,原本還好好的天氣卻突然變幻莫測、暗湧翻騰,烏雲在頃刻之間遮天蔽日,天空霎時變得昏暗低沉。
我忙亂地拿出鑰匙,試圖想要對准鎖眼打開大門,但我的手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顫抖地怎麼都對不准,甚至掛擦出一道長長地刮痕。
「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鑰匙才終於被卡進了鑰匙孔,「哢噠」一聲,大門打開。
我無力地把書扔到了一邊,而後打開水龍頭,淅淅瀝瀝的清水落下,我用手掌濡濕了我的臉頰,然後抬起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我的皮膚依舊是如此蒼白,但卻依舊滑嫩,好似吹彈可破;黑色卷曲的長發墜落,額角的發絲滴落著水珠,貼在了我的臉頰上,像是鬼魂一般。
——我好像從未變化過,容貌始終與我家道中落之時一摸一樣。
可是,現在已經是1914年了。
准確的說,已經過去三十年了。
但和今天見到的哈德森太太不同,我卻一點兒都看不見自己衰老的痕跡,只感受到了年輕帶來的罪惡和負疚。
不……不。
我隱約聞到一股腐朽的惡臭且令人作嘔的惡臭縈繞在我的四周,我發了瘋一般地想要找到這股味道從何而來,但我找遍了浴室的所有角落,都一無所獲。
最終,我恍惚地低下了頭,鼻尖遲疑地朝著自己的身體輕嗅……
胃部突然泛酸,而後是一陣燒心的反胃,我在那一瞬間,差點覺得自己就要吐了。
因為我發現,那股氣味好像來源於我。
來源於和我纏綿繾綣過的人,或者說是……
生物。
不……
這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祂的觸碰是那麼地真實,黏膩浸潤的觸感仿佛發生在昨天,冰涼柔軟且令人下意識地戰栗發顫,而我竟然對此毫無察覺,甚至深深地沉浸其中。
我仍然不明白我具體經歷了什麼,只是隱隱感到那與「他」有關。
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崩潰了,撕扯著我的頭發,臉頰是黏膩渾濁的淚痕,我開始歇斯底裡地尖叫,在空蕩的回響之後,大腦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雙手胡亂地去除我身上的衣物,而後急切地想要將自己清洗干淨。
我突然覺得好髒,比世界上最惡心腐臭的東西還要肮髒,甚至當我站在這片土地上,都仿佛是在玷污這個美好的世界一般。
「噗通——」
我重重地跌落在浴缸裡,激起巨大的浪花,密集的水貼合在我睜開的眼眸上,海藻般的卷□□浮在水面上,口鼻中冒出的氣泡不斷上浮,眼前是一片白。
那一瞬間,在即將窒息的邊緣,我好像才終於找到了原本屬於我的平靜,像是在母親的羊水裡,像是在清澈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記憶回籠,氤氳的霧氣之中,我仿佛看見他親昵地從身後抱住了浴缸之中的我,像是一時興起地逗弄一只為他掌控的寵物,而偏偏,「寵物」對此一無所知,還笑著則向他轉過頭,甜甜地向他索吻。
「嘩啦——」
我唰得一下從浴缸裡站了起來,任由大片的水珠從我的身上滑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我緊緊地握住拳頭,赤足堅定地跨出了浴缸,腳趾蜷縮著,站在了柔軟毛絨的地毯上。
而後目光定定地看向了被我扔在地上的包裹,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朝它緩緩走了過去。
第38章 代價
戰爭開始了。
我將自己裹在衣服和頭巾中,獨自穿過人煙稀少的街道,原本熱鬧的商店已有幾家關閉,空氣中隱隱帶著硝煙的味道,是秋日落葉的蕭索,也是被命運裹挾的失落。
生活物資是現在最缺乏的東西,但沒有人敢於我搶那些生活的必需品,那些人在見到我之後便自動讓出了一條路,甚至有人轉頭離開了這裡,不願意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氣。
但我卻並不在乎這些,買好東西,長長的裙擺隨著我的腳步來回交錯出褶皺,我目不斜視,卻心不在焉,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當我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瞥到窗口的人影時,掀開的窗簾迅速垂下,想要假裝這裡根本沒人的事實,只不過,顫動的布出賣了他們。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看我、躲我,因為我在他們的眼中就是一個怪物,一個從來不會老去的怪物。
不僅如此,我走到家門口,扭曲的鮮紅色色印記被紛繁復雜地畫在房子的外牆,大大小小,雜亂無章,透露出了十足的詭異和荒謬,甚至連我都覺得我已經變得相當神經質且不正常。
就像是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巫時的感受一樣。
但我又不得不那麼做。
「砰——」
劇痛之後是一陣眩暈,一顆石子忽然墜落在我的腳邊,而在此之前,它突然從遠處重重地砸到了我的頭上。
我閉上眼睛,試圖穩住身體,而後才緩緩朝著石子扔來的方向看去。
幾個孩子又是驚恐又是厭惡地看著我,見我看了過來,他們又高高地抬起手,要朝我扔來。
我彎下腰,佯裝要撿起不遠處一塊足有我拳頭那麼大的石頭,見到我像是要反擊,幾個孩子才驚叫一聲,嚇得逃跑了。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重新邁出了回家的腳步。
直到我終於回到家,轉身關上門,才敢露出疲態,放下手中的籃子,將外套掛在了衣架上,我靜靜地坐在了椅子上,藏匿在陰暗的角落之中,累得一動不動。
突然,我的手動了,緩緩上升至我腹部的高度,輕輕地撫摸著,並在之後若有所感地掀起了身上的衣服,低頭看了一眼我腹部的刀疤。
記憶回籠,那時的我像是瘋了一般,對照著那本書上的圖案,拿尖利刺目的小刀刻在了自己的身上,顧不上傷口很快就已經變得血肉模糊,額頭上是因為痛苦而留下的冷汗。
但當我刻完的時候,我整個人便立刻放松了下來,仿佛虛脫一般無力地側躺在椅子上,但內心卻立刻被巨大的安全感籠罩。
祂不會再來找我了。
更不會來傷害我了。
如果書上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祂是我無法形容且想像的、來自遠古那不可名狀的、邪惡且混沌的外神的話,那麼,這個印記是我唯一自保的方法,而在我完成最後一劃時,我便已然安然無恙。
隨後,那道傷口逐漸結痂脫落,露出了猙獰的疤痕,但我時常會在不安的時候輕輕撫摸以確認它的存在,好告訴我,一切始終如常。
但,卻又並非毫無變化。
我其實並不喜歡看報紙,因為那好像是在提醒我,我身處一個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時代,時間不停地前行,但我只能獨自殘喘地等待著時光的流逝,被整個世界隔離在外。
可是,我又不得不這麼做,因為自從我在報紙上再度看到了他的身影之後,恐懼便像是幽靈一般死死纏著我,讓我不停地為此感到驚恐和懷疑。
是的,我在一張俘虜營的合照中看見了他的身影,即便只是淺淺的、模糊的一個輪廓,但我非常確定,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那裡呢?
為什麼?
我不得而知,甚至也不敢深想緣由,只是不停地在每日的報紙上搜索著他的蹤影。
不過從那以後,他便消失在我所能接觸到的任何渠道和途徑,再也找不到痕跡了。
我眯起眼睛,起身走向窗戶,想要拉上窗簾,如今的我開始厭惡起光線,原本的帝國因為戰爭而泥足深陷,經濟遲緩滯脹,讓我看不見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可是,我還是想好好活著的,因為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我想要知道祂的存在究竟有什麼目的,更想知道祂又為什麼纏上了我。
我知道,祂的身上一定存有什麼不可直言的巨大秘密,足以影響整個世界,但目前的我,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當我正要拉上窗簾的時候,我突然看見我的窗外站著一個人影,當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的時候,對方卻突然跑開了,顯得非常奇怪。
我來不及看清對方的長相,但是通過外表的輪廓,能大致得出,對方是一個混血兒的結論。
這讓我感到非常奇怪,畢竟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根本就沒有人敢靠近這裡。
但即便如此,我也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准備繼續我漫長而又無意義的人生。
可是,對方的出現並不隨我的意志而轉移,一定是存在某種目的的。
幾天之後,當我再度想要出門購買我必須的日用品時,一道快到破空的聲音從高處向我所在的方向墜落。
當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做出反應,而後堅硬的物體外殼重重地砸到了我的肩胛,我下意識地發出了凄厲的呼喊,感覺骨頭都快要迸裂開來,讓我整個人在疼痛之中像是快要失去意識。
破碎的花盆散落在地面,我的周圍是一片狼藉。
但我卻顧不上這些。
很快,當我在半暈半醒之中,我隱約看到了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腳步向我快速跑來,一個長相醜陋的混血兒撿起了路邊的石塊,在我模糊不清的注視下,高高地將石塊舉起,猙獰著面容,對准我的頭,像是要狠狠砸下。
我猛地一個激靈,掙扎著朝邊上一滾,顧不上粗糲的地面幾乎要將我的皮膚割傷,也只希望能迅速逃離對方的傷害。
一擊不中,對方的攻擊變得遲疑起來,又或許是不遠處有人即將要經過這裡,這個陰森瘋狂的混血兒迅速扔掉了手中的的石頭,快速地逃竄離開了。
……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冰涼的地面上躺了多久,但當我逐漸從疼痛中恢復意識的時候,刺鼻難聞的消毒水味讓我渾身難受,眼前是刺目的白,白得過頭,肩膀上無法令人忽視的鈍痛一陣又一陣,無法讓我忽視。
我不知道究竟哪個外鄉人竟然如此好心將我送到了醫院。
我還以為我會因為失溫而凍死在街上,因為這裡的人幾乎不可能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我身上的古怪謠言幾乎要傳遍這附近的所有街區。
但我偏偏就來到了這裡,金發的年輕醫生臉上還帶著較真,事必躬親地幫我檢查身體的傷處。
見我醒了過來,他才終於停下了動作,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並低下頭在病歷上認真地記錄著。
「您需要好好休息。」
「……」我卻忍不住思考,現在的醫生原來已經不再使用放血療法了嗎?
但最終,我還是沒有說一句話、一個字,只是任由他對我進行毫無回應的囑咐。
似乎是覺得他是在對牛彈琴,最後,他臉上的表情並不是很高興,便轉身離開了。
可是,我的確沒有經歷應對這樣的談話,因為我突然想起了我好像在那本書上見到過一段文字,而這段文字不可避免地在我的腦海中不停盤旋。
「很多醜陋的混血兒都是祂的信徒。」
回想起這句話,我突然感到渾身發寒、手腳冰冷。
因為既然之前那個想要殺死我的人是祂的信徒,那是不是也就代表著,即便我躲在這棟破舊的矮樓中、平日裡幾乎從不出門,但祂卻依舊不依不饒地想要殺死我?
……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在這種時候,我的腦海中竟突然浮現起他的臉,我不願意回想的畫面。
記憶中的他正沉迷地眯起眼睛,任由我胡亂地咬著他纖長有力、指節分明的手指,貪婪且好不饜足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更加迷亂沉醉的我。
即便距離他拋棄我已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我的大腦偏偏就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循環著這一幕。
為什麼這一幕會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觸及到極樂的世界,身心都好似被他征服。而在那之後,我緊緊地抱住了他,害羞卻認真地朝他說了一句如今讓我萬分惡心的話。
我對他用著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道,「我愛你。」
那時的我自然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只是感受著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觸摸,他一副漫不經心地樣子,好像根本沒有將我鼓足勇氣的深情表白放在心上,只是愉悅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記得我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我知道此時的我只覺得我可笑的像是個小醜,又更像一只隨時可以被捏死的滑稽的螻蟻,在對足以主宰它生命的人類表達自己崇拜感激的情感。
在明白我曾面對了什麼可怕的怪物之後,本以為我能幸存是祂對於我的唯一施舍,即便我對此感到厭惡和惡心。
但我不得不承認,活著,即便是沒有意義的活著,也比什麼都好。
可是,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祂從未想過,我在面對這一切後,還能真的活下來。
我怎會讓祂如願。
——我偏要好好活著,要祂為此付出代價。
第39章 表白
我坐在昏暗的窗邊,戰場的轟鳴聲仿佛近在咫尺,那是一種凝滯的、沉郁的空氣,揮之不去。
局勢依舊動蕩,對於實力強勁的英國來說,報紙上不停地傳來捷報,但也伴隨著不少的傷亡,那似乎只是一串串數字,但那數字的背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我開始重新翻看這兩本破舊不堪的手抄本,即便上面的每一行文字都讓我脊背發涼,但我依舊在努力,試圖將上面的文字全部記憶下來。
我開始自學物理,即便上面的每一個文字和符號都讓人難以理解和困惑深奧,即便我自此之後深深地厭惡物理這個學科,但我仍然堅持。
因為我開始不停地在思索我之前發現的蛛絲馬跡,祂為什麼恰好要在戰爭前夕前往主戰場所在地的德魯士,為什麼又出現在了俘虜營中,出現在了報紙的合照上。
祂在人類社會中假扮原子物理學家,又是因為什麼?
如果書籍上面的文字所言非虛,如果微觀的粒子之中真的蘊含著如此強大的力量,那麼,我確信我的感覺不會出錯。
……因為,這是祂樂意看到的。
可憐我此時才知道,祂本就是一個來自比地獄更可怖的地方的惡魔,以混亂為樂、以見到人類自相殘殺為樂。
祂可能什麼都沒做,只是冷眼旁觀、樂見其成,也可能在暗中做了鼓動、煽風點火的惡事,但至少,祂並未對人類報以任何善意。
對於我,也不過是處於玩弄的心理。
之後,便想要讓我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之中。
我伸出手觸摸被花盆砸傷的肩頸,倫敦的陰雨天極多,一到這個時候我便會感到深入骨髓的酸痛,大片的淤青已經變成暗紫色,我始終不會忘記祂究竟對我做了什麼,讓我從此之後不敢出門,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我低頭再度看向報紙上的數字,即便是向英國這樣強大的國家,動員了好幾百萬的士兵,但在面臨這樣大範圍的殘酷戰爭之後,死傷也已經遠遠超過百萬。
報紙的照片上,有鮮血淋漓的士兵痛苦的哀嚎,也有的是平靜冷漠看向鏡頭的平民,白色的紗布裹著肢體,是死寂般的沉默,也是對於戰爭的抗拒和反抗。
普通人何其無辜。
我閉上眼睛,蜷縮著將頭埋進報紙中,胸中是阻滯的、顫抖的呼吸,眼眶酸澀卻流不出淚水,卻又因恐懼而渾身顫抖。
我曾經面對的,究竟是什麼可怕的怪物?
*
隨著同盟國的潰敗,這場戰爭逐漸接近尾聲。
雖然依舊還有局部小範圍的戰鬥,但是我還是在猶豫過後邁上了前往德魯士的行程。
祂在離開之前曾對我說,我根本無法找到祂。
確實,祂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或許祂對於我的反擊根本不屑一顧,甚至覺得可笑,但我依舊想要這麼做。
我想要殺死祂的化身,想要阻止他。
即便只是祂的其中一個化身,即便這或許只是無用功,但我還是堅定不移地想要這麼做。
人類不是被祂玩弄控制的螻蟻,即便祂是人類無法想像的極其強大的神明,擁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但我們同樣是鮮活的,自由的,絢爛奪目地來到這個世界,在燦爛過後,或許會像煙花一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也或許會隨著文明的覆滅而失落,與祂何干?
與祂無關。
就這樣,我踏上了一場孤獨漫長且無法被人理解的旅途,沒有車夫願意在這樣危險的時候離開這個國家,我只能依靠好心人的便車和簡單的步行。
我完全能夠理解,畢竟這個世界已經不再安全,也沒有人知道我究竟在做多麼需要決心卻又不自量力的事情。
可是,過去只是出現在幻覺之中的畫面的確成了真,曾經富足繁盛的城市如今一片廢墟,死氣沉沉,只有我一人站在空曠且毫無生機的城市中央,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遠處連綿不斷的貧瘠山脈,沉寂之中只有我拖沓蹣跚的腳步聲。
但我的旅途是未知的,只要祂不願意見到我,我能找到祂的概率幾乎為零,畢竟,誰會見一個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呢?
除非是我用書上含糊不清且可能有錯誤的咒語召喚祂,但我很有可能會因此召喚到一個更加可怖的怪物。
夜深了,我蜷縮在一個稍微完整的一處破屋之中,夏日的涼風依舊有些寒冷,但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點燃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精疲力盡地想要就這樣沉沉睡去。
恍惚之間,我好像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在暗中一直悄悄地盯著我。從很久之前我便見到過。
但我分不清究竟是我真的被窺視了,還是因為祂在我的心中造成了如此深重的心理陰影。
我無暇思考,只想就著睡意,讓身上的疲勞得到緩解。
或許是一連幾日沒有碰見士兵和戰役讓我放松了警惕,即便我因為害怕明亮的火光會吸引敵人的目光,調暗了煤油燈的亮度,但我還是疏忽了。
一陣輕微的響動讓我從夢中驚醒,我猛得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腹部出血的紅發士兵瞪大眼睛舉著槍,黑黢黢的洞口面對著我。
我這才明白原來附近真的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這並非幻覺。
於是,我立刻害怕地舉起手,而對方在看到房子裡面只是一位狼狽的婦人之後,如釋重負地放下槍,倒坐在了地上,沉重地喘息著。
漫長的沉默,整個房間像是形成了一個良好的平衡,兩者都不敢輕易靠近對方。
突然,他用著一種濃重的英腔艱難地開口道,「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意識到是英國人,我松了一口氣,而後緩緩道,「我是從倫敦過來的。」
他似乎對此感到非常驚訝,但很快,他的話語之中略帶一絲祈求,手掌緊緊地捂著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腹部,「女士,您能、能幫我看看我的傷口嗎?」
我一愣,在看到他此時並不太好的狀態之後,立刻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而後又輕輕地揭開他腹部的衣服,暗紅色的鮮血立刻汩汩地湧了出來,染紅了我的手指。
這立刻嚇到了我,我立刻雙手用力的按住了他的腹部,以免他失去更多的血液。
一時間,我感到慌亂至極,四處查找著周圍,想尋找什麼能用的東西。
「包裡……包裡有繃帶……」
他的語氣愈發虛弱了,而我顧不上那麼多,立刻伸出一只手,試圖從包裡面找到他所說的繃帶。
包扎對於我一個根本就沒有接觸過醫術的人來說非常的困難,我記憶中大部分醫生都是庸醫,認為放血治療能解決絕大多數問題。
即便後來我被送往醫院之時,那位年輕英俊的醫生讓我見識到了醫學進步,且對我和我的傷病非常照顧,但他後來便突然離開這家醫院,據說是被送往戰場了。
我一手緊緊地按住腹部,一手在他果露的腹部上纏繞繃帶,血液稍稍洇濕了雪白的繃帶,但血液還是很快被繃緊的後紗布止住,讓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正一邊纏繞一邊思索該如何打結的時候,我的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遲疑片刻,我緩緩回答道,「阿德裡婭。」
「阿德裡婭……」他輕聲呢喃了幾遍我的名字,昏暗靜謐的舊屋之中,好像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氣氛,「很好聽的名字。」
我抬起頭,看向他的臉。
他看上去是那麼地年輕,臉上還帶著一些稚氣可愛的雀斑,紅發張揚且胡亂地像野草一樣生長著,朝我露出了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
我的心中一動,不知為什麼,像是想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和一股如大海般腥鹹的氣息,船上的身影也是如此朝我微笑。
喉頭酸澀地吞咽著,我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一段怎樣令人傷感卻又美好的回憶,因為我的回憶早已七零八落,被祂毀得粉碎。
可是,我卻突然覺得極度地難過,想要流淚。
虛弱的士兵……哦不,年輕的男孩朝我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而後,他顫抖無力卻執著地抬起手,舉在我的眼前,冰涼的手用力地觸碰著我的臉頰,像是已經無力控制自己的力氣。
「別哭……我會把你送回,送回安全的地方的。」
……
……
……
『小姐,已經沒事了。』
『你看起來一直都很不開心,現在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我還能繼續吻你嗎?』
不知道誰的溫柔話語和眼前這個年輕士兵的聲音重合,我突然感到不知從何而來的極度悲痛和絕望。
可是,眼前這個男孩分明已經被我包扎好,只是因為疲憊和病痛而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灼熱的溫度幾乎要燙傷我的手,讓我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掌。
他發燒了……怎麼辦?
我突然想到了我包裹裡隨身攜帶的食物和水,迅速轉過身,伸手想要把我包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
我知道我這次冒險離開較為安全的倫敦,是為了尋找祂,我不該把我身上的物資浪費在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身上。
但此時此刻,我偏偏就是不想這個年輕的男孩就這麼死去,我想要他活著,即便我說不出任何理由。
我立刻用水壺裡的水濡濕了紗布,手忙腳亂地放在他的額頭上,並艱難地揭開他的衣服,試圖為他散熱。
躺倒在地的男孩顫了顫眼皮,目光在失神之後緩緩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干澀起皮的嘴唇喃喃,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我停下動作,彎下腰,試圖從他的口中聽到什麼可以幫到他的信息。
但我卻聽到他用著虛弱的氣聲說,「女士,我剛才是不是忘記說了……」
「您……好美啊。」
第40章 拯救
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經起皮,渾身發燙,身體就這樣直接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僅有脊背狼狽地靠在鼓起的背包上,口中是我聽不清的囈語。
害怕他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我將他的背包從手臂上解了下來,試圖將他搬到邊上的木板床上,以獲得更好的休息。
可是,我彎下腰,試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搬動他,也沒能挪動一絲一毫,即便只是男孩,他的身體也實在太重了,我的力氣根本不足以做到。
只是忽然,意識模糊的士兵大概是意識到我的意圖,他的雙腿略有些無力地蹬向地面,朝我胡亂地伸出手,像是在配合我的救助。
感受到對方強烈的求生欲,我立刻握住了他冰涼的手,而後借用他自己的力量將他架在我的肩膀上,額頭上的濕紗布掉了下來,我卻顧不上這些,只是緊咬牙根,艱難地移動,耳邊是男孩愈發快速的疲憊喘息,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夾雜著痛苦。
但他非常有禮貌,我甚至隱約聽到了一句含糊的謝謝。
終於,小腿碰到了床板,我側過身,男孩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和床板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我立刻看向他腹部的傷口,血絲隱約冒了出來,而他的衣服在之前已經被解開,又因為寒冷而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之前,我在受到花盆撞擊的時候也發了燒,我確信在那個時候那位醫生給我進行了散熱處理,但我不記得在他看上去很冷的時候是不是也依舊如此,而且,他看上去很口渴,但水壺裡的水是冷的,我更不確定給他喝冷水會不會反而起到什麼相反的效果。
我將鋁制水壺放在胸前,裹在外套的裡面,試圖捂暖它。
但水溫並沒有顯著的上升,而男孩的額頭額頭上出了很多汗,原本的囈語因干渴變得更加沙啞。
這該怎麼辦?
心中的扭捏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希望他活下去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我先是用水壺裡的水漱了口,而後將清水含在嘴裡,試圖將水含熱,而後低下頭,看著他蒼白卻飽滿的嘴唇,輕輕地將嘴唇貼了上去。
或許是因為真的很渴,溫潤的水剛一接觸到他的嘴唇,他便急切地吞咽摩挲,企圖喝到更多的水,但又因干燥起的皮略有些堅硬,反倒是磨得我生疼,卻又起酥發麻。
我努力讓自己忽視內心這種不再平靜的、好似緩緩泛起漣漪的情緒波動,只是埋頭,試圖將口中的溫度傳遞給他。
腹部的傷可大可小,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他是幸運的,能趕緊好起來。
……
……
……
那個晚上我不知道我究竟忙了多久,便累得失去了意識,夢境混沌地翻湧著,像是污黑的淤泥,又像是深紅色的血液,看不分明,只能感到深淵之中有什麼十分恐怖的東西在緊緊地盯著我。
我很久沒有做過夢了,但這場夢卻讓我即便是在睡夢中都感覺到畏懼和害怕,心底發寒。
直到微弱的光線照到了我的臉上,我才緩緩地睜開了惺忪的雙眼。
我側躺在簡陋的床板上,身邊卻是一具溫熱的軀體將我攬在懷中,耳邊是灼熱且依舊略帶喘息的呼吸。
我的手竟就這樣放在了他滑膩卻堅硬的胸口上,手心有些潮濕,不知道是我的手汗還是因為他因為發燒而出的熱汗,我立刻收回手,猜測應該是昨晚我太過疲憊,在困倦中側臥在了他的旁邊,我希望他能借此感受到一些熱量,而我同時也能在床上睡個好覺。
但醒來之後,這個場面嚇得我渾身僵硬,即便我我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即便眼前英俊稚氣的男孩看上去人畜無害且受了傷,但如此親密、近距離的行為依舊讓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於是,我趁他沒有注意到,立刻就想掙扎著跳下床。
只是,他突然動了,有力的手臂直接將我攬在懷裡,他好像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將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了我的頸窩,像是個脆弱的小動物一般啜泣並顫抖著。
我掙扎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即便我被陌生卻又鮮活的男性氣息嚇得渾身發抖,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的心中不知為何隱約有一種總遺憾,我不該再度拒絕他的一種遺憾,就好像我曾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人,但我卻未曾將我的情感表達出來。
即便我從未見過這個已經站在戰場上的年輕男孩,但我就是不忍心推開他,而是想要好好地保護他。
可是,他比我強壯,也比我富有戰場上的經驗,我這樣的人又能保護他什麼呢?
……
直到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祂的身影。
且想到了我來到這裡的目的,我的身體不禁逐漸僵硬起來。
我和這位男孩的舉動實在是過於親密,或許,原本他還有機會活下來,而我這樣反倒會害了他。
可是,我很快又忍不住皺起眉頭,自嘲般地輕笑起來,覺得我的擔憂和顧慮實在是荒唐得可笑。
祂早就拋棄了我,並對我們之間的游戲感到膩煩,祂有著更瘋狂、更宏大的野心和目的,我不過是其中順帶過的、有點意思但又已經失去趣味的一小部分,我實在是過於看重自己在祂心目中的分量。
即便我們做了所有愛侶之間都應該做的事情,也並不代表祂真的在意我的所作所為,更別說是對我抱有任何情感了。
就像祂曾經說過的,我已經自由了。
甚至,我還想要殺了祂的化身。
我恨祂,恨祂竟想要殺了我,恨祂像玩具一樣操控且玩弄著人類,我又為何要顧及祂呢?
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男孩的腦袋,卻依舊覺得,即便祂不在意我、更不會在意我懷裡的這個男孩,但這樣的行為也實在是說不上體面,即便現在是戰爭年代,而我們處在危險的邊緣。
於是我停下了動作,反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的溫度顯然是降了下來,和我額頭的溫度差不多,所以我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試圖離開這個熱情男孩的胸膛。
但我的動靜大概是吵到了他,他皺著眉頭,緩緩睜開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而後蔚藍的雙眸聚焦,凝視在了我的臉上。
大概是後知後覺意識到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嚇得想要縮到牆角去。
「嘶——」但他的動作過大,男孩捂住腹部,痛苦地皺起了臉。
我對於這種情況實在是感到手足無措,垂下眼眸,也不由得感到不好意思起來,嘴裡的話百轉千回,最後才開口道,「您似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我轉過身背對著他,整理起我那些被堆出來的食物和水,打算繼續尋找祂的旅途。
「您放心,我會送您回去的……您一個人走還是很危險的。」
我的動作一頓,轉過頭朝他勉強地笑了笑,「我並不是回倫敦,我要去德魯士。」
「……為什麼?!」
他看上去非常驚訝且困惑,甚至,眉頭緊緊地皺起,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這樣一個女人為什麼會獨自踏上前往戰區的旅途。
是啊,為什麼呢?
可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這是我注定無法與人訴說的秘密,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而無知也的確是對他們最大的恩賜。
因此,我並沒有解答他心中的疑惑,而是拿起我整理好的行囊,准備離開這裡,前往他可能出現的地方。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離開,身後的男孩卻突然發聲,「這裡距離德魯士大概只有一百公裡,我可以送你過去。」
我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沒有停下步伐,繼續往外走。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響動,我下意識回過頭看,卻驚訝地看到那個男孩艱難地背起背包,拿著槍走出了屋門,朝我行走的方向緩緩跟了上來。
見到我看著他,他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但笑容好像又牽動了他的傷口,又齜牙咧嘴地捂著自己的腹部,「女士,你救了我的命,紳士可不能把女士一個人扔下不管……」
「……噗。」
我先是忍不住笑了,而後喉嚨像是被什麼異物卡住,不禁覺得哽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想要哽咽,但長久以來,孤獨寂寞的內心好像被溫暖了一般,好似看見了什麼明媚燦爛的美好景色,不願意再移開視線。
那一瞬間,我動搖了。
動搖於我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翻山越嶺,找到祂的蹤跡,為什麼要陷入仇恨之中,以渺小的人類的身軀來報復偉大的、不可名狀的祂。
向祂復仇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我付出了一切的代價,祂也依舊能隨手幻化出更多的化身,達到祂想要達成的目的。
我為什麼還要做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呢?
或許,我也可以回到倫敦,繼續我平淡漫長的一生,可以和我眼前的這個男孩,也可以是別的願意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一個可愛的孩子,見證它的成長。
我還可以……
「唔——」正當我這麼想著,面前的男孩的臉色忽然變了。
他此時並非捂著腹部的傷口,而是像窒息一般緊緊掐著自己的喉嚨,臉色由蒼白極快地轉為青紫,眼神變得渙散,身體也一下子失去支撐,柔軟地跪在了粗糙的地上。
「不!」
我的大腦立刻清醒了過來,迅速地朝男孩跑了過去。
那一時間,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那個莫裡亞蒂教授,在與那位福爾摩斯先生於瀑布纏鬥的時候,明明處於上風的他突然表現出了和眼前男孩一樣的症狀,毫無緣由地緊緊捂著自己胸口,臉色痛苦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莫非……
不平坦的地面突然將我絆倒,但還好他已經近在咫尺,因此我顧不上那麼多,在重重的摔倒之後,忍著疼痛快速地爬到了他的身側,解開了他領口的扣子,胡亂地按壓著他的胸口,希望能借此幫他呼吸。
男孩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蔚藍的眼眸平靜卻又憂傷地看著我,口中發出了呼哧呼哧的聲音,臉色痛苦卻又像是想要和我說些什麼。
我不停地大聲咒罵著,眼角泛紅,是即將墜落的淚水。
「你敢……你怎麼敢!」
「如果他死了,如果……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他只是個孩子!」
我歇斯底裡地吼道,開始意識到那些美好的暢想都是假的、絕無可能發生的,即便我真的想要平靜安穩地度過一生,祂也絕對不會放過我,更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我早已泥足深陷,只有一方的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
即便死去的注定會是我。
但此時此刻,我卻不願再去想那麼多,只能拼命地思索著拯救他性命的辦法,突然,我在此刻想起了《聖經·舊約》上曾經說過,先知希伯來曾口對口拯救了一個孩童的性命,而我也曾在醫院的產房看見過護士對剛出生無法呼吸的嬰兒這麼做過。
於是,我立刻放平他的腦袋,低下頭,想要把我口中的呼吸度給他。
嘴唇的距離愈來愈近,兩寸、一寸……
「——確實是個可愛的男孩。」
正當我的嘴唇即將靠近他的,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猛得打斷了我的動作,讓我幾乎動彈不得。
伴隨著緩慢沉穩的腳步聲,低沉嘶啞的聲音帶著我聽不出情緒的笑,「我喜歡。」
第41章 我的
我渾身僵硬,不知是因為祂所帶來的強大壓迫感,還是因為我的恐懼,總之,我根本無力動彈,甚至差點要癱軟在地上。
我竟然還以為自己能殺死祂。
真是不自量力。
此時此刻,面前男孩的臉色愈發痛苦,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吞咽困難,眼神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像是快要昏死過去,我知道我不能繼續這麼耽誤下去,便咬牙開口祈求道,「……放過他!」
「和他有什麼關系?!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說到一半,我突然噎住了,甚至覺得我未能全部說出口的話實在是有些可笑,我究竟有什麼資格和對方談條件,明明我連我自己的性命都無法保全,我又如何能在祂的手下挽救這個無辜男孩的生命?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深深地感到疑惑,疑惑於祂為什麼會在此時出現,祂不是已經將我拋棄,前往德魯士沉浸在祂的游戲之中了嗎?
總不見得,祂還在意我吧?
……
在意我。
為什麼?
一時間,我的心跳如鼓,像是在一團糾葛纏繞的黑色絲線中迅速找到了頭緒,隱約覺察到一絲有利於我的籌碼。
我當然無法確定我的感覺到底對不對,但此時此刻,我也只能冒險嘗試,不然,這個我仍不知道姓名的男孩就一定會死在這裡。
戰爭分明已經接近尾聲,而他卻可能因為我,平白失去性命。
我努力讓自己不再去看這個可憐男孩的狀態,而是讓自己迅速冷靜下來,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盯著他臉上的神情,「你不是說,我已經自由了嗎?」
我感覺到我的神色和言語中透露著對祂的強烈怨恨,但我無法控制自己,即便我知道我需要祈求祂、需要放低自己的姿態,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祂也沒有回答,眼窩隱藏在陰影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面無表情的目光從男孩開始抽搐的身體緩緩移至我的臉上,似笑非笑,卻依舊不想和我說話。
「既然我自由了,你又何必在意我現在和誰在一起?」
我一字一頓,我甚至覺得我好像在刻意地激怒祂,可是我卻還是這麼做了,因為不知怎麼的,我下意識地覺得我這麼說或許能挽救他的性命。
「與他無關!」
「我親愛的阿德裡婭……」
終於,祂緩緩開口,優雅的牛津腔被緩緩地拉長了語調,顯得無辜又漫不經心,「你總是冤枉我,可我分明什麼都沒做。」
「你什麼都沒做?!」我氣笑了,不禁轉過身朝祂吼道,「那好,既然你什麼都沒做,作為無所不能的神,你是不是應該救救這個無辜的男孩呢?」
祂不置可否,口中輕巧地說出了簡單而又殘忍的詞,就像是在明知故問,「為什麼呢?」
我氣得渾身顫抖,恨不得現在就掐死祂。
而很快,我也真的這麼做了。
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倘若我殺了祂,這個無辜的男孩或許才有幸存下來的機會,否則,他是絕無生還的可能的。
於是,我彎下腰,費力地撿起了掉落在男孩身邊的槍,而後顫抖地朝祂舉起,瞄准祂的腦袋,試圖借助槍的力量殺了祂。
殺了祂……殺了祂!
為了人類漫長未來的自由,同時也是為了我的自由,即便這只是一個化身,即便我注定為此付出代價……
這都是我必須承擔和面對的。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祂的可怖和瘋狂,我必須在這裡阻止祂!
但偏偏,在我開槍之前,祂卻動了,繼續著朝我走來的步伐。
「別過來!」
我慌了,看著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驚恐地收起食指,想要扣下板機,但無論我怎麼按,槍都沒有任何反應。
最後,祂像是看不下去,有力的手指握住了我手中的槍管,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腕,指引著我輕輕地按下了保險,「哢嚓」一聲,槍管中這才響起了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竟然緊張地忘記了上膛!
但即便子彈是隨時能夠發射的狀態,我看著就站在我面前的、與人類長相別無二致卻萬分邪惡污穢的神,偏偏就扣不下去了。
祂的眼睛明明應該是碧藍的,像是一塊美麗的藍綠色寶石,但此時我卻看出了其中的漆黑肮髒,有千萬罪惡在其中翻湧,讓我更加毛骨悚然,卻又深陷泥沼無法逃脫。
我不知道距離此刻究竟過去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身後的男孩究竟還有沒有存活下去的機會,但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來自更高一維度的龐然大物的威壓,我就像是一只真的螞蟻,仰頭看著眼前高大的人類,我看著祂在我的眼前緩緩地、一幀一幀地移動,但我又分明看到祂移動過後的殘影殘留。
……不要!
我眼睜睜地看著祂的手下移,經過了我的肩頸,而後來到了我的腹部。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小腹上,用鋒利的小刀一筆一畫留下的醜陋印記。
那曾經血肉模糊的每一刀,都讓在我痛苦的同時也讓我平靜安心下來。
我以為刻下這個印記之後,祂便無法再傷害到我,最少最少,也應該不再能繼續觸碰到我了。
可是,我錯得離譜、錯得天真。
祂好似發燙般的大掌隔著我的裙子直接籠罩上來,覆蓋在我腹部的印章上面。
一時間,我甚至忘記我應該如何呼吸了,只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祂。
「伊波恩之印記,聽說……可以免受我和我的爪牙的侵害。」
祂湊近我的耳邊,掌心緩緩摩挲著,但祂口中的每一個詞都帶著譏諷和嘲笑。
「刻的很不錯,我的小螞蟻,真是讓我愛不釋手。」
祂一邊說一邊朝我露出了一個詭怪荒誕的笑,讓我最後的力氣也隨之消散,癱倒在祂的掌心,仿佛墜入無盡的深淵一般不見天日。
……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
螞蟻,我終究是一只渺小脆弱的螻蟻,即便我是竭盡全力的掙扎,在祂的眼中,也不過只是蟲蟻垂死之際的叮咬罷了。
我怎麼就這樣輕信了那本書上的話,以為這樣我僅憑這個圖案就能安然無恙?!
臉頰上有什麼濕漉漉且溫熱的淚水劃過,我手裡的槍掉落在地上,只能精疲力竭地喘息著,仿佛快要窒息的不是那個男孩,而是那個愚蠢滑稽的我!
不過……或許這樣也挺不錯的。
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如果祂真的要殺死我的話,至少我不是孤獨的。
在祂的罪孽深重的玩弄和欺騙下,已經有上百萬的人類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不過是眾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說起來,我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怨恨的。
「你為什麼不一起把我殺了呢?」
我坐在地上,看向倒在身側,看不出動靜的男孩,忍不住無聲地嗚咽了起來,「反正像這樣的事情,你已經做了無數遍,並享受其中,不是嗎?」
如果連死都無所畏懼,那麼,祂又有什麼可怕的?
「怎麼會呢,我的阿德裡婭。我一向只是個旁觀的觀眾,從不參與其中。」
「哈!」
「人類貪婪善妒,這一切不過是早晚的事,自食其果罷了。」
「那與這個男孩有關系嗎?」
「……」
「要麼殺了我,要麼就請您趕緊離開這個世界,去其他地方尋找你的新趣味。我絕不會任由你胡作非為,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阻止你。」
「Always……」
良久,我好似一直未曾聽到他的回復,直到一聲嘆息之後,祂開口道,「哎……你為什麼偏要做那只與眾不同的螞蟻呢?」
……?
我一僵,一時不能明白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下一秒,祂撫摸著我的脖子上脆弱的血管,低下頭,無視我的抗拒和掙扎,溫柔地、憐憫地親吻著我的嘴唇,並興奮地觀察著我的表情。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我的,阿德裡婭。」
『我的』被祂重讀,就好像我就是祂的所屬物一般,而所謂的『自由』也不過只是一個玩笑,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自由,也更沒有什麼談判的余地。
「他已經死了,身體早就涼透了呢。」
第42章 絕望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祂,完全不能理解祂所說的話,但隨即,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後知後覺地回過頭看向身後穿著士兵制服的男孩。
我遠遠地看了過去,他的身體平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一動不動,胸口毫無起伏,掙扎已經不復存在,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又像是如祂所說,已經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嗡——」的一聲,那是一種好似是來自於金屬的靜謐震動,我的頭皮一陣發麻,一時間不敢去確認祂所說的是否是真的。
但我心裡明白,祂說的就是真相,因為祂並沒有任何理由為此欺騙我這個渺小弱小的螻蟻。
我的呼吸停滯了,胸口發悶堵塞,開始懷疑這個世界,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真實,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只是無力卻又竭盡全力地緩緩地靠近他。
剛才分明還鮮活地朝我微笑的男孩此時竟然就這樣渾身僵硬地躺在地面上,當我鬼使神差般地朝他伸出手,觸碰到他冰涼的手背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如墜冰窟。
為什麼會這樣……
怎麼會?!
就算他已經死了,為什麼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如此冰涼,好像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久很久?
我不敢細想,我怕再繼續思考,我就會被這些胡亂可怖的猜想深深淹沒。
但即便如此,我忍不住地想要問,問問眼前的這個強大的神祇,這個男孩做錯了什麼?
他只是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生命中,與我產生了交集罷了。
可是最終,我還是沒能問出口。
……歸根到底,一切都是我的錯罷了。
是我害了他。
我的心口鈍痛,極度的痛苦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我淹沒,而我巴不得自己沉浸在其中,在深邃密閉的海洋中沉溺,也好過面對這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切。
我的手指收緊,手心攥著他腹部的衣服,腹部上的血跡早已干涸發黑,結塊堅硬的布料如刀般割著我的掌心,我卻趕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忍不住一邊笑卻又一邊瘋狂地嚎啕大哭。
因為,這一切都太過諷刺,我實在不明白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女人,為什麼會陷入如此荒謬的境地。
我恨祂,可我卻根本殺不了祂。
我以為我已經獲得了自由,可是,原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其實我早已失去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了,孑然一身,只是孤零零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等待著我命中注定的終結。
但原本我以為,這個男孩或許會在我暗無天日的世界中成為我的一絲光亮,只是最後……
然而,正當我沉浸在傷痛之中,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原本在我身下那具還完整的屍體在我的眨眼之間突然變成了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那具空洞的骷髏仿佛就這樣看著我,像是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愁怨。
我被嚇了一大跳,因恐懼和愧疚帶來的來自尾椎骨的麻意讓我下意識地後退,想要逃離這個死去男孩的目光。
但下一秒,我好似陷入了冰涼黏膩的懷抱當中,頸後是令人恐懼的吐息和哼笑,我驚恐地掙扎,尖叫著咒罵祂,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
我只能看到一片翻湧著的黑暗蔓延到無盡的邊緣,像是在詭異地蠕動,亦或者只是我的人類視野太過狹小,坐井觀天地以為我看到的便是全部。
除此之外,我只能感受到一股我根本無法違背且對抗的力量,是神明之於人類的絕對控制,我就好似是一只被輕易捏在手裡的螞蟻,根本無法逃脫。
祂類似於手指地部分戳弄著螞蟻的身體,而後滑膩柔韌的觸手將它整個包裹在手中,輕柔地感受著它身體的輪廓,對已經了如指掌的結構細細把玩。
渺小的螞蟻無力掙脫,只是不停地發出弱小無力的驚恐吶喊,卻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困惑且一無所知。
它太渺小、也太過脆弱,根本無法理解神明的本來面目,也不明白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對於它來說,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感受。
粗礪堅硬的表皮與它的皮膚摩挲著,像是有什麼細細密密的東西緊緊地糾纏包裹著它,讓它顫栗且恐懼。
它也曾在夢境中朦朧地見過或者是感受過這樣的場景,本以為那已經足夠令人恐懼,但是,卻根本沒有此時此刻真實,跟沒有像現在一樣,真實地面對恐懼和不可名狀的本身。
祂降臨了。
或者說,它終於見到了祂的真實模樣。
只是在它的認知中,祂本身是無法被理解的,只能用「偉大而又壯麗」來形容,但更多的是茫然無措。
在這樣的降臨面前,任何的反應都是頹然。
它只覺得它根本無法抑制住自己那種想要流淚的感受,因為祂是那麼地神祇,充斥著黑暗且墮落的魅力,蠱惑著它不斷地下墜,並與祂神聖地合二為一。
但即便如此,它唯一的一絲理智卻叫囂著強烈的拒絕,以螻蟻的身軀壯麗地反抗,就算頭破血流也不願同流合污。
那的確是一只與眾不同的螞蟻,那麼鮮活又如此堅韌,倔強地不像一只螞蟻,難怪它因此獲得了神的喜愛。
即便它對此不屑一顧。
但這可是偉大的、不容拒絕的強大神祇啊。
於是,它的身體輕而易舉且毫不留情面地被撕裂,殘忍且惡劣地捅進了深處,無人能從祂的手中幸免,即便它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只螞蟻,它也無法違抗神的旨意。
……又是多麼地不幸。
更重要的是,身體的每一寸觸感都清晰地傳達到大腦,甚至和以往相比,更是放大了無數倍,它無法逃避,也無力承受,更無法從中感受到多少的樂趣。
就好像,它幾乎破碎,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在瘋狂的臨界值徘徊,似乎馬上就要壞掉了。
即便如此,祂並未放過這只可憐卻又可愛的小螞蟻,在意識到它在面臨著常人無法想像的困境,卻依舊保持著正常螻蟻難以企及的強大之後,祂愈發喜愛它了,甚至對此如獲至寶、流連忘返。
這樣的它,如此迷人,又怎能和其他的螻蟻這般親密呢?
逐漸的,建立在它的痛苦之上,神的臉上逐漸露出了饜足的神情,直到最後一刻,祂顫抖著將新的發源埋藏在它的體內,這是一場荒誕無度的強迫與占有,那一瞬間,仿佛混沌無序的世界都在為此感慨和歡頌。
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變了。
世界將會因為這只渺小而特殊的螻蟻而變得不同。
*
電閃雷鳴,遮天蔽日,雨水如針扎一般墜落,但我卻對此麻木。
我無力地蜷縮在瓢潑的雨水之中,腹部的脹痛已經不值一提,渾身更是劇痛,像是整個人被破壞粉碎後重構,看不出任何傷口卻早已傷痕累累。
我不停地抽搐干嘔,但最終我卻什麼都沒能吐出來,唯有酸臭的膽汁污染了地面上彙聚起來的肮髒雨水。
但很快,我連這片土地都覺得肮髒,用盡了我渾身的力量,只希望能逃離這裡,前往一個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
我不停地奔跑,即便身後並沒有人追蹤我,但我無時無刻不膽戰心驚,在慌忙之中數次重重地跌倒在地,任濕漉漉的淤泥將我玷污。
可這又算什麼玷污?
與祂相比,不值一提。
我跳入了深不見底的湖泊之中,誤以為溫潤的水流會給我一個葬身之所;我從高高的懸崖墜落,深信岩石會讓我消失於粉身碎骨;最後,我來到了一個充斥著怪異氣體的山洞之中,寄希望於這裡的空氣能給予我解脫……
但最後,我都古怪地幸免於難,仍然苟活於這肮髒的世界,祂的化身雖然消失,但我仍然會在每個幻夢之中,與祂重聚。
別無他法,在絕命之中,我選擇踏上回國的道路,卻又在這樣的長途奔途中拒絕睡覺,但逐漸的,眼中的每一個場景,都仿佛是在虛幻和真實之中游移。
原來,我根本無路可逃。
甚至,我原以為,我每一次的絕望,都是絕望的終點,卻未曾想,那只是絕望的開始。
第43章 甜心
我站在繁忙蕭索的十字路口,茫然地看著車水馬龍在我眼前駛過,就像是一道道虛無的幻影,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仍存活在這個肮髒惡心的世界,但我此時無比希望這一切都是虛幻的。
可是,陌生的人們衝我怒氣衝衝地大喊,叫囂著我是不是想找死。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我並不想死在這裡,也不願讓自己成為別人的噩夢。
更重要的是,我也無法讓自己解脫。
街道上洲際特快牌香煙廣告隨處可見,照片裡的男人慵懶地抽著煙,煙霧繚繞地站在陰影之中,像是在朝著我所在的方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開始感到害怕,因為隱約的輪廓之中,我好像看到了祂的影子,在輕聲說些什麼。
我開始捂著耳朵瘋癲地哼著啦啦啦,好讓自己聽不到祂的說話聲,根本不在乎走過的路人皆用厭棄鄙夷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我是個瘋子。
我想我或許是真的瘋了,因為片刻之後,那些人在我眼中,也立刻變幻了容貌,變成了祂的模樣,說著我聽不清的呢喃。
我捂著耳朵極速奔跑,我嚎叫著想要逃離祂,不顧一切地想要擺脫祂的控制。
可是,這一切都毫無用處。
我甚至意識到,即便我選擇回英國,我卻依舊不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回到我之前的居所嗎?
這絕對不可能。
過去我還抱著獲得補償的心態,在那棟矮樓之中就這樣住了下去,可是現在,我只覺得惡心,甚至我唾棄所有與祂相關的一切。
於是,我隱藏在黑暗污穢之中,希望借此躲避黑暗的侵擾,我最後選擇蜷縮在深巷的角落,假裝自己已經與死人無異,我試圖忘記我所遭遇的一切感受和所見所聞,只剩下靈魂在一個美好安全的地方游蕩,即便祂不願意放過我,我也能假裝自己是一個旁觀者,我的思想依舊是自由的。
這是人類對於無所不能的神祇的唯一反抗,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當我成為了另外一個人,這一切便與我無關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這裡逃避了多久,戰爭的陰雲讓倫敦的街頭變得寂寥不少,我不吃也不喝,但卻得以在此殘喘著,偶爾,我回憶起童年的美好時光,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更多的時候,我一邊抽泣著,一邊為自己的命運感嘆。
但常常在感嘆之後,我又開始恐懼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唯恐祂還會用更可怖的方式折磨我的身心。
而我也的確對祂了如指掌,果然,我所厭惡的,偏偏就不肯放過我。
……
淅淅瀝瀝的雨夜,這個靜謐的、難以發現的小巷傳來一道緩慢的且令人熟悉的腳步聲。
此時的我因為飢餓已經昏死的邊緣徘徊,眼前的一切都是光怪陸離,彩色的光芒目眩神迷地閃爍著,讓我一度以為我已經來到了天堂的門口。
可是,在聽到那道腳步聲之後,我朦朧的雙眼好似看到祂長長的雙腿,交錯著向我靠近,我虛弱不已的身體立刻開始劇烈地顫抖,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但我又能逃到哪兒去?
為什麼祂就不能放過我呢?
為什麼……
我並沒有得到答案,我只感受到那雙冰涼寬大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並憐愛地用手指幫我捋起早就被雨水濡濕的發絲。
祂輕柔地將我攔腰抱起,冰涼濕潤的嘴唇在我的耳邊發出了一陣難以形容的嘆息,就好像我的狼狽憔悴等一切都與祂無關,是我的任性才讓我落入了這般田地,我應該對祂的反復玩弄和折磨逆來順受。
我無力掙扎,想要說些什麼,卻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在我小的時候,女僕特意為我捉來的一只灰撲撲的鳥兒。
失去了自由的它並不願意吃任何東西,我著急卻又束手無策,天真卻又近乎殘忍地試圖將食物硬塞進它的嘴裡。
最後,我抽噎著,鄭重其事地將渺小脆弱的它埋進土壤裡,自以為是地為它立了一個小小的墓碑。
就好比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憐憫,那種不自知的、更高維度生命的凝視。
……不,不對。
我脆弱的身體突然察覺到胸口傳來的一陣抽搐,強烈的窒息感像是要將我拽入深重漆黑的深淵,馬上就能告別一切的痛苦。
那一瞬間,我竟然感到萬分的喜悅,只奢求深淵能來的更快一些。
是啊。
祂連虛偽的善意都不曾有過,在面對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祂的渺小人類,迅速奪走她的性命,才是墮落邪惡的神明最該會做出的選擇。
我艱難地抬起手,試圖進一步地激怒祂,好讓我像那個可憐卻又幸運的男孩一樣,驟然失去自己的性命,了結一切痛苦。
但下一刻,冰涼的觸感「啪——」得一下附著在我的手背上,有什麼粘稠柔軟且我看不清輪廓的東西緊緊地纏住了我的手,讓我動彈不得。
我從祂的動作中感受到了極度的危險和威脅,那是一種我根本避無可避的殺意,像是祂已經對我失去了全部耐心,但我卻並未產生任何恐懼害怕的情緒,甚至,對此我感到非常的期待,期待祂能讓我解脫。
可就在我以為我即將如願的時候,祂卻忽然動了,笑聲中帶著一絲陰翳和詭異,並緩緩地朝我低下了頭,在我的手背上輕緩地落下一吻。
而後,我終於聽清了祂細柔且溫文爾雅的呢喃。
「我可愛的小螞蟻。」
「你可是我的人類配偶和孕育著我的子嗣的母親呀。」
「你擺脫不掉我的……」
祂愉悅地輕笑著,薄唇又轉而重重地印在了我脆弱的太陽穴上,那一瞬間,仿佛滔天驚駭向我湧來,我分明聽清了他說的話,但每一句話我都無法理解,卻瞬間像是被翻湧著的浪花擊中,要將我整個人擊潰擊碎。
「Never ever.」
祂說。
*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不長記性了。
明明反抗毫無用處,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瘋了一般地捶打他,甚至尖叫怒吼著想要再度逃走。
但即便我並未感覺到身體的任何變化,我就是唯獨不能忍受這一點。
我忍受不了。
我用力地揉捏著我的腹部,咬牙切齒地捶打,恨不得掐死什麼。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唯有疼痛殘留。
可我巴不得用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記住,我究竟遇上了什麼令人發指的惡魔!
只是,即便如此,這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面對行人好奇古怪的矚目,祂一邊走一邊用力地將我攬在懷裡,嘻嘻揉著我的手,好像祂是一個無奈的可靠丈夫,耐心地哄著自己的歇斯底裡的妻子,能微笑著容忍妻子的一切無理取鬧。
此時此刻,我好想扯下祂虛偽的面具,讓所有人都知道祂的本來面目,露出比我更驚恐癲狂的表情,陷入比我更糟糕的境地。
不不不,我怎麼了……
我怎麼會這樣想?怎麼會希望有其他人落入和我一樣的境地呢?
那種撕裂的感覺讓我極度的痛苦,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一般,控制著我產生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感到強烈的自責和歉疚,至少,我的同胞——人類從未傷我至深。
不知走了多久,祂帶著我走到了一間新的公寓樓,很顯然,在祂作為化身拋棄我之後,這裡就是祂居住的場所。
和那棟矮樓相比,顯然是局促很多。
我從未發現我可以如此尖酸刻薄,抑制不住地用最惡劣的語言貶低祂,嘲諷祂,意圖讓祂早日對我厭煩。
但祂卻對此並不在意,而是將我推倒在地,而後拉扯著我的頭發,捏著我的下頜,強迫我向他靠近。我試圖反抗,但祂的大掌禁錮般的按住了我的腦袋,對此頗為愉悅,只是低頭俯視,看著我因為彌漫著的濃重腥臭而痛苦,又因祂的粗魯而嗆住,幾乎要再度窒息而亡。
我的下頜像是像是要被祂的手指捏碎了,無法用一點兒力氣,只能被迫承受。可是,我卻抑制不住內心深處想要反擊的心理,尖銳的指甲陷進肉裡,在不知不覺中舉手朝著祂靠近。
「阿德裡婭,原本我決定在多年後再公布這個足以改變世界的發現的,但我改變主意了,因為你太無趣了。」
意識到祂察覺到了我的動作,我突然慌張地停下了動作,卻不明白祂是什麼意思。
「現在,你是唯一可以左右我的人類。」
祂垂下手,輕撫我的臉頰,手指摩挲著,臉上的絨毛因此顫抖,而後在那個瞬間,大量爆炸般的復雜畫面和信息接連不斷地湧進了我的腦海。
我一邊維持著此時的姿勢,眼前一邊好似出現了令人恐懼的幻像。
蘑菇雲一般的巨大煙氣遮天蔽日,天空都好似為此哭泣,人類無力地在耀眼的光芒中停下動作,最後消失在其中,再也看不見一絲痕跡。
這是……什麼?
那一瞬間,我手腳冰涼,原本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茫然而迷惑。
祂惡劣地笑了。
「取悅我吧,甜心。」
第44章 屈服
我抬起頭仰視著祂,對於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感到無比震撼,眼角是不由自主落下生理性的淚水,下頜酸痛難忍,只能斷斷續續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祂此時表現得好似是一位仁慈的神明一般,悲憫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像是想要讓我的內心得到平靜,但祂的行為和語言卻完全與之相反,充斥著殘忍和貪婪。
我第一次明白,這究竟是怎樣一位墮落的怪物,因為擁有了神明的力量而為所欲為。
我因為過於震驚而完全茫然了,我忽然搞不清楚祂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愣愣地看著祂,希望能從祂這裡得到解答。
但祂卻好像等不及了,對我的無動於衷非常不滿意,不耐地輕笑了一聲,而後迅速抽離,粗暴地將我推開,緩緩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看著我的神情,像是靜候我想清楚一切。
我抿起干澀粗糙的嘴唇,艱難地吞咽,口腔苦澀疼痛,我跪坐在地上,機械式地轉過頭,看著祂臉上的神情,試圖想要從祂的臉上看出些什麼,搞清楚我此時究竟該何去何從。
而這個時候,我的腦海中又開始會想之前的畫面。
剛才的一切閃得實在太快,但不知道為什麼,之前的畫面卻是那麼清晰地顯示在我的面前,即便我閉上眼睛,我仍能清晰地回憶起一切。
我分明看到人類陷入了戰爭和其他更恐怖的危機和混亂之中,這個地球上的所有活著的生物都每況愈下,他們有的在戰爭和折磨中瘋狂,有的成為上位者的犧牲品,有的神情痛苦,掙扎在火光和煙塵之中,嘶吼著朝我伸出手呼救。
我好想好想握住其中的一雙,它布滿了皺紋且形容枯槁,可是當我反應過來想要伸手過去握住它的時候,那雙手卻像煙一樣消散在了我的視野裡,被翻湧著的氣流和浪花吞噬了。
一時間,我毛骨悚然,只是怔愣著渾身顫抖。
那究竟是什麼……
是祂制造出來毀滅這個美好的世界的嗎?
那一瞬間,我終於後知後覺地搞清楚了祂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祂。
原來祂的意思很簡單,祂要我放棄一切無謂的掙扎,要我低聲下氣地祈求祂,甚至要我快樂地接受祂對我的一切折磨和玩弄,之後祂便「有可能」放過那些被無辜卷入的人們。
就像那個因我而死的男孩,我至今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麼名字,最後葬身何處。
但我知道,他的死的確是因為我。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悲傷和絕望忽然朝我迅速湧來,我緩緩地閉上眼睛,艱難地緊咬下唇,恨不得想要讓祂立刻去死,為這一切都付出更慘烈的代價。
但我辦不到,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解脫,只能任由自己陷入祂設定的游戲之中,四處碰壁,囚於令人絕望之處,無處可去,無處可逃。
終究是我太過軟弱。
可是,雖然我也不願意無辜的人類步入後塵——即便,我可以選擇更自私一些;即便,祂的話毫無可信度。
但我又哪兒來反抗的余地?
既然祂要我放蕩,那我便只能放縱自己,讓自己沉溺其中,將別的一切都拋之腦後。
因為我只是一只螻蟻,被祂捏在手心的螻蟻,即便是死也只能被祂掐死。
想明白這一切,我笑了,笑聲抑制不住地從胸口處傾瀉出來,讓我無法抑制住那帶著譏諷的笑。
既然如此,我還在糾結些什麼呢?
於是,我動了。
我努力地隱藏起那些無法抑制的仇恨和痛恨,壓低我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卻又危險瘋狂的視線,雙手交叉將我身上的外套撩起,皮膚在觸及到微涼的空氣之後泛起了陣陣漣漪,但我只是繼續。
也只能繼續。
我抿起嘴,好讓我的嘴角無法透露出任何一絲不甘的情緒,低聲下氣地朝祂緩緩爬去,假裝我是個毫無感情、毫無意識的木偶,只奢望能從痛苦之中汲取到一點點快樂就好。
但祂卻笑了,或許是因為我的演技太過拙劣,而我的無奈和不甘還是被祂發現,讓祂不由得朝我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臉頰,目光中帶著對於我屈服的興奮和滿意,鼓勵著我繼續。
我死死地抬起我的雙眸,一邊看著祂微微變化的表情並一邊張開嘴,從一開始的試探到自暴自棄,內心好似有千言萬語,但最後只是化為一聲痛苦的嗚咽。
我並不擅長取悅別人,因為我從小便是被取悅的那一方,父母、女僕、朋友……他們總是會盡力讓我感到快樂,這也是我自始自終懷念我的童年,那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因而在突遭變故、家道中落之後,我的驕傲和自尊也不允許我為了別人而讓步。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不再是那位在社交場上有名的美麗淑女、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由衷贊美,也早已失去了我的一切依仗,在我幸福的童年之後,命運好似便再也不願意眷顧我,終究是要我向我痛恨的人低下我高傲的頭顱,做我感到萬分惡心的事情。
我沉默地聽著他在我的的耳畔急促地喘息,無視我的痛苦和極限,似乎對於我已有的配合並不十分滿意,愈發得寸進尺且貪得無厭。
但我又能怎麼辦,就好似我已經被祂撕裂破碎,變得再也拼不起來了,愈發支離破碎。
*
祂伸出手溫柔地觸碰著我的嘴唇,但此刻的我靠在祂的懷裡,只覺得毛骨悚然,連每一寸相觸的肌膚都要炸開,叫囂著讓我逃離。
但我偏不這麼做,而是掙扎著起身,在祂探究的目光下,帶著惡意仰起頭,試圖親吻祂,將祂給予我的一切都奉還給祂。
祂先是疑惑,但隨即祂滿不在意地笑了,攬住我朝我吻來,深情款款地與我糾纏。
但最後,反倒是我忍不住了,我惡心地推開祂,然後開始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已,幾欲嘔吐,甚至大腦都感到缺氧,像是要昏厥一般,即將在朦朧之前失去意識。
我的確是變了,因為祂,被迫成為了我最最討厭的人,任由自己屈服卻又開始不住地自我厭惡。
但這樣的自我厭棄又開始促使我更加放縱,轉而繼續親吻祂與祂沉淪。
模糊與夢幻的光暈之中,祂的五官變得模糊起來,只要我假裝祂不是祂,哪怕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我開始輕吻他的鼻尖,我曾經特別喜歡他挺拔的鼻子,真的特別好看;我親吻他修長的手指,因為我覺得他那雙科學家的手特別厲害;甚至,我緊緊地抱住他,因為他在我走投無路之下出現了,拯救了我,給了我一個安家之所……
為什麼?
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可笑的謊言,而我竟然還他媽的相信了。
我們的心跳乃至其他的東西,均是頻率一致,好似即將融為一體,但除此之外,我與祂毫無相同之處,天壤之別。
即便嘗試無數次,結果也是一樣。
除非祂強迫我,而這一點,祂自然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而祂,也正在這麼做,並樂此不疲。
……
不知過了多久,我已然精疲力竭。
祂卻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般,體貼地做好食物,不厭其煩地喂我,並不停地安慰我,試圖給予我繼續下去的力量。
但我並不願意在此之後還要繼續偽裝我們非常恩愛和睦的假像,只是轉過頭冷著臉,拒絕祂所謂的幫助。
可是最後,祂並沒有繼續縱容我,硬是掰開了我的嘴,將美味佳肴全部塞進了我的嘴裡,並強制我吞下。
食物幾乎卡住我的食道,脆弱的喉管被刮得生疼,眼淚一下子便泛了出來。
即便我的胃立刻得到了溫暖和滋補,傳達到了我的四肢百骸,而食物也確實是我此時此刻的必需品,但……
我再一次想起了我小時候養的那只寧願餓死也不願意順從我的鳥兒。
它當時在想些什麼?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無所謂了。
只願它來生,能一直自由地翱翔下去吧。
第45章 沉溺
戰爭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便已經悄悄地結束了。
我不知道我之前看到的畫面發生於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但至少,世界已經重歸了平靜。
歸於平靜的除了戰爭,也包括我的生活。
只要我選擇屈服於祂,然後假裝我是另一個人,冷眼旁觀一切,好像也就沒有那麼的難以忍受了。
他們親吻相擁,像是破鏡重圓的愛侶,重新點燃了愛火。
她,另一個阿德裡婭,重新陷入了對祂的迷戀,幸福得和最開始我們相遇時如出一轍。
好像愛上一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就能假裝自己從未被傷害過一樣。
可笑可悲卻又無可奈何。
時間好像重新回到了過去,離開那棟矮樓的生活像是重新開始了一般,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我並不再感到快樂,滿腔的愛意也僅限在床上與祂虛與委蛇的時候,快得轉瞬即逝,之後便只剩下空虛和寂寥。
不過,我的生活倒是變得更「自由」了一些,不過,這當然是相對而言的,因為我知道,祂總有辦法找到我。
於是我干脆選擇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我想知道祂究竟在研究什麼,祂所研究的知識會對於人類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我又開始自學物理,原本我還是偷偷摸摸的,但在意識到我根本瞞不住祂的時候,我便不再藏著掖著,甚至對於我關於那些物理學的問題,祂明明對我的想法心知肚明,卻也非常大方,耐心地為我講解。
可是,即便我已經對原子物理有了初步的認識,但我仍然不理解,為什麼他正在研究原子物理能給人類帶來毀滅。
終於,我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坐在我身側的祂,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祂笑了,長長的睫毛意義不明地顫動,似乎對於我的問題早有預料,但最終祂卻只是低下頭親吻了我的嘴角,「這只是一種有那麼些危險的武器。」
「我的阿德裡婭,你要知道,武器的使用權自始自終都掌控在人類自己的手裡。」
我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聽祂這麼說,我卻莫名產生一種不安和焦躁,仿佛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無用功,而危險依舊會降臨。
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再度抬起頭,愕然地看向祂,我總覺得應該是我想錯了,畢竟,祂為什麼要騙我呢?
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從祂的臉上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不過,我心裡很清楚,就算祂說話不算話,我也並不能拿祂怎麼辦。
預料之中的是,祂卻並不選擇直面我這樣一個螻蟻的質疑目光,而是開始輕咬廝磨著我的下唇,溫柔卻又不容拒絕地撬開了我的齒關,舌尖被迫與之糾纏不清,吮得酥麻疼痛,迷朦之時,我的注意力卻不禁放在了祂身上那股非常獨特的冷冽氣味上,古龍水混合著木質的雪松和龍涎香,深處卻依舊是那種來自遙遠深處的古怪且令人恐懼的味道。
祂扮演者物理學家的角色,粗糙的、帶著繭子的雙手放在了我的腰上,隨即,冬日倫敦的寒意從腰腹部竄了進去,讓我猛地一個寒顫卻又難耐地悶哼起來,思緒隨著祂粗糙的雙手而遠去,各種滋味讓我的靈魂都不禁像是要漂浮到另一個世界。
我突然感到目眩神迷,不記得我剛才究竟要問什麼的,只覺得應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但此時的我將一切疑問都吞回了肚子裡,選擇享受此刻的歡愉。
這一回,取悅者變成了祂,祂突然表現得像是非常寵溺我這個可憐的寵物,一邊盯著我忍耐的神情,一邊埋頭將我送上了天堂。
這樣的舉動對我來說曾是難以忘卻的屈辱,但祂卻好似同樣享受其中,仿佛真的只是我放不開而已。
最後,當我已經逐漸從極致的快樂中平靜下來後,祂卻笑著用濕潤的雙唇鄭重其事地在那個地方落下令我顫栗的一吻,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幻覺,但我竟然在一瞬間感到了一絲絕無可能出現在祂情緒中的痴迷。
這引得我茫然無措地看向祂,在反應過來後,立刻從沉溺的情緒中清醒了過來,眼神從無措變為驚惶,蹬著雙腿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點,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直到祂深邃的目光迅速冷漠平靜了下來,我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
這樣的日子過得非常快,而時間恰恰能治愈絕大部分痛苦。
我深入靈魂的傷口被祂保護得很好,逐漸地愈合結痂,而我也開始淡忘我為什麼曾如此厭惡痛恨祂,甚至還會沉浸在祂給我帶來的快樂中,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此時的祂就像是人類社會中真正會體貼珍愛妻子的丈夫,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我甚至時常會以為祂不是那個可怕邪惡的不可名狀之物,而就是我深愛的男人,亞瑟·查德維克,僅此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每天依舊還是會做噩夢,夢見無辜的人們死在一場場戰爭之中,夢見祂在馴服我之前的步步緊逼和無止境的心理折磨,夢見那不斷蠕動的、腥臭醜陋且與我交纏著的龐然巨物……
只是,在我醒來之後,夢魘如潮水般退卻,隱藏在我看不見的黑夜之中,蟄伏等待著下一次的降臨。
我一度以為,那一天或許永遠都不會再來,只要我足夠聽話,讓祂滿意,生活始終還是能繼續下去的。
直到這一天,一個普通且和平的一天,當我在撩開我的衣服准備洗澡的時候,低頭不經意地瞥向了我的腹部,好像終於打破了原本艱難維持著的平衡。
光潔白皙的皮膚上,醜陋的刀疤還留著一個淺淺的印子,祂似乎非常喜歡觸碰這個地方,每一次都會用祂滾燙的大掌死死地按住這裡,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諷我當時的天真,還是在向我展示祂的強大。
但不僅如此,我原本平坦的肚子也在不知不覺之中稍稍凸起,只一眼便讓我立刻從麻木已久的生活中清醒過來。
對了,祂說我懷孕了,體內孕育著祂的子嗣。
可是,我怎麼都忘記這件事情了?
下一秒,我好像看到我的手緩緩抬起,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腹部表面,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因為我始終從未覺得自己懷孕了,那裡始終沒有出現任何症狀。
我迷惑了,重新穿上我的衣服,准備去追問祂,試圖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當我找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有找到祂的身影的時候,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的書桌上,上面靜靜地躺著一份論文,漆黑的墨水和扭曲的字母流淌過詭異的幽光。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周遭的一切、甚至連凝滯的空氣都在抗拒我拿起這份論文,試圖讓我的目光從這份論文上移開,我差點就這麼做了,但就在此時,那些我以為我已經遺忘的、深入骨髓的痛苦畫面卻偏偏重新在我的腦海中閃過,讓我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紙張在我的手中垂墜下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我並沒有足夠的耐心查看,但我卻在最後的結論中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原子核」「帶電量」「不符」「亟待進一步的研究」……
「唰——」得一下,我的冷汗從額頭上滑了下來。
即便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我從論文上記錄的實驗數據和實驗現像發現,祂即將要將一個關鍵性的發現公之於眾,即便答案似乎只是被揭曉了一部分。
或許,那並不會直接導致我噩夢中的結果,但祂絕對和我以為的不一樣,正在推動這件事情的發生。
而我沒有想到,祂到底還是這麼做了。
一時間,我的忽然感到極度的無力,整個人像是要虛脫了一般撐在桌子上,而下一秒,我的腹部也恰在此時發出了劇烈地疼痛,幾乎要讓我跌坐在地上。
我低下頭看去,卻再度被我的所見給嚇到了,甚至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顫抖。
原本我毫無反應的腹部突然在局部間接連鼓起,又迅速恢復平坦,如此循環往復,我害怕極了,只能用力地按壓著我的腹部,試圖讓我肚子裡面的東西平靜下來,但下一秒我卻感覺到更加鑽心般的疼痛,那東西在我的身體內更加不停地攪動,手掌隔著一層皮膚都能感覺到它的強大力量。
像是有什麼未成形的怪物在我的子宮內劇烈掙扎,要掙脫我身體的束縛,要凶殘地將我撕裂開一個大洞,好讓它從中誕生。
虛弱的我艱難地將另一只手裡的論文揉成一團而後撕成粉碎,而後在那種劇痛之下,倉惶地逃出了這間我很久都不願踏出的牢籠。
我根本無心去體會空中新鮮的空氣,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絞痛的腹部上。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可怕的怪物,想必也應該是和祂差不多的東西……但我怎麼能?怎麼能輕易地忘記祂給我帶來的一切,並心甘情願地為祂誕下祂的子嗣?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還真的以為祂不會騙我,以為只要我屈服,祂便會放棄折磨我,放過無辜的人們。
祂可是令人恐懼、無惡不作的惡魔啊。
祂熱衷於玩弄人類,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我怎麼能以為我就是特殊的一個,甚至還自欺欺人地沉浸在根本就是虛假的愛意中,自我安慰並從中找到解脫呢?
這根本不是解脫……
而是,更恐怖的噩夢!
「——啊啊啊!」
我捂著不停翻湧著的腹部,痛苦地哀嚎,扶著牆頭祈求獲得一絲喘息。
但我卻驚恐地發現,我的肚子竟然比剛才大了整整兩圈。
顫栗,頭皮發麻,不可置信……
難道,是我看錯了嗎?!
天空一下子變暗,冬日的倫敦又開始陰雲密布,跌跌撞撞之下,我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毫無目的地搜索,試圖尋找誰能夠幫助我,或者,安慰甚至欺騙我我此時的這個不尋常的症狀對於孕婦來說是常見的,好讓我安心。
但直到淅淅瀝瀝的陰冷雨水將我淋濕,我也沒有找到這樣一個人,甚至,我只覺得渾身冰冷顫抖,幾乎要暈倒在這樣的雨中。
我不知道為什麼,祂並沒有出現,阻止我對於那篇論文的發現,也沒有將我帶回那座牢籠,好讓我繼續承受這樣的痛苦。
祂好像突然消失了,並給我打開了一扇逃跑的窗戶,危險的同時卻又那麼地誘人,即便這可能是飛蛾撲火,充斥著我根本無法承受的風險。
但我的內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瘋狂的想法,一種徹底擺脫祂的想法。
而此時,或許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的視線迅速定格在街道遠處的一家招牌上,簡陋破舊的門面在風雨中飄搖,門庭冷落,好似並不靠譜,但我卻顧不上那麼多,艱難地朝那個方向蹣跚走去。
因為我受夠了……受夠了只能自欺欺人沉浸在的虛假愛意裡,受夠了祂的控制和玩弄,甚至,我竟然還要為惡魔生下同祂一樣的惡魔子嗣,讓罪惡延續。
不,這絕對不可以,我不能再繼續這麼墮落下去。
我必須打掉這個未出世的怪物,在一切變得更糟之前,剝奪它的性命。
而我也根本不必為此感到自責和愧疚,因為我壓根兒就不希望這個怪物出生。
更何況,即便目前的法律並未賦予,但這就是我身為女性,本就應該享有的權利。
祂不能強迫我,更沒有權力阻止我這麼做。
第46章 傷心
我瘋了一般衝進這家破落的小診所,卻因為地面濕滑和腹部的劇痛,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整個人虛弱地蜷縮在地上,腹部像個氣球一般愈發鼓脹,且不停地翻湧著,再也無力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門內的年輕護士原本撐著腦袋昏昏欲睡,在見到了我狼狽的模樣之後完全被嚇壞了,捂著嘴連忙迎過來,想要扶住我卻又不敢伸手,只是急忙轉頭呼喊著房間裡面的醫生。
我眼前的視野已經模糊,只聽到有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向我走來。
我艱難地抬起頭,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喘息道,「醫生,我要……我要墮胎。」
眼前的醫生似乎略有些驚訝,而後他的視線不經意放在我的臉上,像是有些意外,良久都沒有移開。
我並沒有察覺,只是再度抬起頭看向對方,這位醫生留著金棕色的胡茬,略有些蓬頭垢面,但我卻顧不上那麼多,呼喊著對方,「醫生……求您、求您幫幫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冷靜地開口道,「這是非法的,而且具有一定危險性。」
我額頭上的冷汗和冰涼黏膩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不禁嘲諷地笑出了聲,「我、我並不怕危險……我只求您能幫我、幫我拿掉這個怪物……」
這位醫生又打量了我一會兒,隔著衣服,他似乎不能理解我話裡的意思,但最後他還是快步朝我走來,彎腰並小心翼翼地將我從地上攙扶起來。
他也沒有說需要多少錢,而是將我直接帶進了裡面的診室。
白色的牆面上沾染了點點髒污,不知是哪個病人殘留下的血跡,但我卻並不在乎,而是艱難地躺在病床上,看著面前的醫生和護士忙碌著准備器材,旁邊有一瓶高濃度的酒精,他們正在消毒。
消完毒之後,醫生輕輕地解開了我腹部的衣服,原本還算平靜的神情在看到我的腹部之後,先是一愣,而後在我的一陣痛呼中,他忍不住不可置信地驚呼道,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剛剛那是什麼……?你的肚子動了?!」
我不知道我的腹部此時又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我只覺得痛意更加明顯了,幾乎要讓我立刻昏死過去!
「救……救我!」
我忍不住開始哭泣,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絕望,我原本以為我已經再也不畏懼死亡,可是在遇到這般可怖的情況下,我還是不由得感到害怕,或許是因為,我下意識地覺得,我此時面對的是遠比死亡更可怖的東西。
那被我埋藏的恨意又不由得彌漫上來,祂——奈亞拉托提普,究竟對我做了什麼,讓我成為了這幅模樣,以至於我的同胞見到我都覺得我也是怪物的一員?!
而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我竟然在此之前都默許著這個怪物存在於我的體內,任由它發展壯大!
不知是出於醫生的責任還是因為人類本身的好奇心,對方很快冷靜下來,用著顫抖的聲音說道,「普通的墮胎方式可能不行,這必須得剖腹產,你要想好,我要拿刀剖開你的肚子。」
我根本不在乎對方用什麼方式,只要他能將這個怪物的子嗣從我的肚子裡拿出來,我做什麼都願意!
「那就……那就剖開!」
眼前金發的醫生看上去有些被嚇壞了,我不知道我的模樣是否讓他回想起了可怖的噩夢,但他還是快速地帶上了橡膠手套,而後用導管給我吸入了乙.醚。
我以前從沒被麻醉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乙.醚是一種令人感到愉悅的甜甜香味,讓我飄飄欲仙,其中還夾雜著一絲令人迷醉的酒精味,讓我覺得自己像是是醉了一般。
不多時,劇痛好像稍稍緩解,白色的天花板在我的視野裡不停地晃蕩,就好像我其實已經漂浮在了水面上,但也恰巧因為劇痛抽離,我更加感受到那股邪惡的力量隱藏在我的體內,那種感覺讓我從沉醉中又立刻清醒了些許,因為我感覺它意圖將我整個人撕裂開來,好獲得它想要的自由。
不行……恍惚之中,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冷汗直流,忽然從迷惘中清醒了幾分。
倘若醫生真的用剖腹產將這個怪物從我的肚子裡拿出來,那個怪物會如何呢?
它會如我所願死亡嗎?
……它可是惡魔的子嗣啊。
或許,事情反而會變得更加糟糕,甚至,我可能又會因此害了在場無辜者的性命,讓悲劇重演。
我眨著惺忪困倦的雙眼,急切地張了張嘴,伸出手想要說些什麼,試圖清醒過來,但是乙.醚的麻醉性實在是太強了,我的腦海始終被一層迷霧籠罩,根本無力掙脫提醒其他人停下動作。
尖銳鋒利的刀口觸及在我的腹部,一層、兩層……直到刀劍剛剛來到子宮這一層的時候,連麻醉藥都無法抑制住我腹部的疼痛,像是從內部向外突破出來,開膛破肚的鈍痛感幾乎要讓我昏厥過去,我甚至覺得血液正汩汩地從我的腹腔流淌。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我所料,下一秒,我聽見護士驚恐的尖叫聲,而當我用力地睜開眼睛,試圖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在模糊的驚鴻一瞥之中,我看見一個醜陋漆黑的、人形卻長著數條觸手的怪物出現在了我的胸前,幾只眼睛同時睜開並聚焦在我的身上,朝我張開腥臭的嘴,露出了多排牙齒,衝我笑,發出我難以接受的含糊發音。
那種邪惡的發音我好像從哪裡聽過,但現在,我的大腦一片混亂,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邊上的護士已經暈了過去,那位醫生則站在我的身側,呆滯地按壓住我腹部的傷口,驚恐地瞪大眼睛渾身僵住,我很感激他並沒有扔下我逃跑,但此時,我看著他臉上流露出我難以理解的瘋狂,我恰恰希望他扔下我趕緊逃走。
「呃伊呀咿呀吶啊,呃咿呀咿呀吶啊啊……」
突然,它的嘴裡發出了古怪而又瘆人的駭人聲響,我說不清我此時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個怪物的,但我那一瞬間突然特別想吐,因為我實在是難以接受我竟然是這種東西的母親。
眼淚無知覺地順著臉頰滑下,我自嘲地笑了,但每一次發出聲音,都伴隨著腹部劇烈的疼痛。
真好啊,都傷成這樣了,我一定能因此而死了吧。
但當我的目光在此看向它,那一刻,我卻莫名感覺到它身上強烈的嗜血**,像是隨時要啖我的血肉,將我吞噬到體內。
不,不僅如此,它還想要其他人……不僅是在場的所有人,而是這周遭的一切!
一時間,我立刻失去了就這樣離開世界的想法,因為即便我真的要死,在死之前我也先殺死它,只有殺死它,我才能安心赴死。
於是,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掉落在我身邊的手術刀,在它朝我攻擊之前,將刀刺進了這個怪物的身體裡。
那是一種我難以形容的觸感,軟綿綿的,好像我並未傷到它分毫,甚至,那個怪物正用它醜陋的眼睛看著我,像是在嘲笑我的無用功。
我憤怒了,一直以來籠罩在我身上的痛苦和壓抑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缺口,我艱難地拔出手術刀,復又重新用力地刺了進去,帶著我無法控制的瘋狂。
但就算瘋狂,也是祂和祂的子嗣害我至此的!
我不過只是反擊罷了!
我不知道我一連刺了多少下,但我的行為似乎只是阻礙了對方的運動,它毫發無損,甚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咆哮著張開血盆大口,要朝我撲來。
那一瞬間,連時間都跟著靜止了。
我看到那個怪物撲向我的喉嚨,尖利的牙齒即將割破我的喉嚨。
不過,我不確定它是否已經這麼做了,乙.醚的藥效應該還在,甚至像是變得更強了,所以我很可能因此沒有感覺到它所帶來的痛苦。
我可能無力再阻止它,只能任由我誕下的怪物為禍人間了……
無論是眼前的畫面還是五官感知到的感覺,都開始逐漸離我遠去,我感覺我的身體隨著血液的流逝正迅速發冷,即將沉沉睡去……
「轟——」
但就在此時,巨響突兀地響起,診室的大門突然打開,重重地撞擊牆壁,風雨甚至都要穿過大廳隨著空氣飄灑進來。
與意識的掙扎之中,我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人影,濕漉漉地朝我的方向緩緩走了進來,讓空氣中的一切在此時凝滯。
壓在我脖頸上的怪物更是忽然頓住了,甚至,我竟然隱隱感覺到,它好似在微微顫抖。
「吶-啊-啊……呃咿呀啊啊啊……父-父親……饒-饒-過我……饒過我!」
我的視線在此時終於緩緩聚焦,看清了那個身影。
但與此同時,我的靈魂好像重新回歸身,體也跟著那個小怪物一樣漱漱地顫抖起來,因為此時,祂的神情有如鬼魅,頭發被雨水打濕,耷拉在兩鬢和額頭上,身體是莫名的、不可能出現在祂身上的狼狽。
可是,這偏偏就是發生了,並且,祂正一步一步地朝我緩緩走來,皮鞋和光滑的地面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嘴裡是我更加難以理解的古怪言語,像是繁復復雜的咒語一般。
祂的聲音愈發響亮,視線死死地盯著那個小怪物,窗外同時不停地傳來轟鳴的雷聲,樹木瘋狂地搖擺著,連窗戶都被巨風發出「哐當哐當——」的撞擊聲。
「砰——」窗戶終於被風吹開,那個可怖醜陋的小怪物卻死死地抓著我的脖頸,身體反倒是古怪地要飛向窗外。
「啊啊啊父親!饒恕我……饒恕我!奈亞-拉托提普!」
終於,那怪物無力再依附在我的皮膚上,而是無法抑制地迅速朝窗外飛去。
「轟——」
又是一道電閃雷鳴,和一聲令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慘叫聲,緊接著,便是一股惡臭的焦味順著窗戶飄了進來,經久不散,幾乎要讓我窒息。
但窗外的狂風驟雨卻並未停歇,我也更加劇烈地從顫抖了起來。
不僅僅只是因為我因為開膛破肚產生的劇烈痛苦。
還有就是,祂的目光從窗外移到了我的身上,死死地盯著我,並朝我露出了一個完全不帶著一絲溫度的譏笑。
「別這樣看著我,阿德裡婭,我並不像你,痛恨且想要殺死我們的孩子。」
「——我只是把它送到了我的身邊。」
「……」
「噠——」
「噠——」
「噠。」
祂緩慢地來到我的身邊,甚至都懶得去瞥面前已經嚇得幾乎瘋魔的醫生,只是冷笑著,將他輕輕推開,並任由我的腹部暴露在空氣中。
「別這樣傷害自己。」
祂的聲音溫柔地在我的耳邊呢喃,但我卻聽出了難以言喻的陰鷙和暴戾,只覺得不寒而栗。
而後,祂的手用力地按壓著我的腹部,並森冷地看著我無聲的慘叫和無力的掙扎。
「我是絕對不會為此感到傷心的。」
第47章 夢境
或許是藥效還在的關系,疼痛讓我繃直了脊背,但卻又並非真的劇痛無比。
我甚至能夠通過皮膚感受到祂冰涼的雙手按在我的傷口上,甚至,手指向裡進一步觸摸,我害怕極了,即便我不知道祂究竟想干什麼,但我總覺得祂好像要將我的整個子.宮拉扯出來一樣。
「她的傷口、急需處理……」
跌坐在一旁的醫生像是突然從驚恐和呆滯中回過神來,眼神從我和祂之間來回游移,最後咬牙開口道,「不然,不然她因為細菌感染而會死的!」
只是話說的非常沒有底氣,像是害怕被眼前的這個來路不明的怪物給殺死一般。
但說實話,這位和我從未蒙面的醫生已經足夠勇敢了,要不是他,我肯定就已經死了。
雖然,我寧願死去就是了。
祂的動作微微一頓,終於,像是施舍一般將視線放在對方的身上,用著不置可否的語氣,像是在嘲諷對方,「哦?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能感覺到醫生的緊張,他好像並沒有聽出祂話裡的語氣,而是試圖解釋道,「是這樣的,會有肉眼看不到的細菌……」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您幫我的妻子將傷口縫合起來吧,不然一直敞開著,確實也挺讓人難以接受的。」
話音落下,我即將失去的意識又稍稍清晰了一些,不禁瑟縮著看著祂模糊的側臉,感到難以形容的未知恐懼。
我不知道祂究竟想要干什麼,畢竟我剛才差點要殺死祂的孩子,即便最後並沒有成功,但祂剛才的那個眼神……又會選擇折磨我呢?
「那個,」醫生深吸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帶著一些顫抖,「我需要、加□□醉的計量……」
「哦,當然。」
祂似乎對此毫不在乎,只是朝著我的方向比了一個手勢,似乎是讓醫生開始。
「呼——」的一聲是氣流流過的聲音,很快,導管中湧來了更多的氣體,依舊是甜甜的、帶著一絲迷醉的香氣,我甚至來不及說些什麼,便立刻感到疲憊無力,即將要朝更深層的地方沉沉睡去。
那一刻,我應該感到放松。
因為這代表著我暫時不用去面對這個可怖且令人恐懼的墮落神明,我終於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
但在我閉上眼睛之前,我看到了站在我手術床前的祂,朝我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神情,而後那雙染滿血跡的手,朝我的頭顱伸了過來,像是在輕輕撫摸我的腦袋。
「我在夢裡等你。」
「……!!」
我努力地瞪大昏沉的眼皮,話就在嘴邊,但說什麼我都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是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祂在此刻握住了我的手,而後像一個負責任的丈夫一樣,將我的手舉至祂的嘴邊,落下了一個我幾乎毫無知覺的吻,而後旖旎地舔了舔我手指上的血跡……
再後面……再後面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遠遠望去,冷峻巍峨的山峰頂端好像矗立了一座像是用瑪瑙制成的城堡,明明被煙霧繚繞的雲霧包裹著,但卻好像有什麼在吸引著我前行。
而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遠處,一直從醜陋的長著馬臉和蝙蝠翅膀的巨型鳥類朝我飛來,而後極其恭敬乃至討好般地停在了我的身旁。
我已經不記得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但我只覺得我應該立刻前往城市,去前往我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
是誰呢?
不過,這並不影響我的好奇心,於是我略有些嫌棄地坐上這只醜陋的鳥類,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它的脖子。
而就在下一秒,這只巨型鳥類扇動起毫無羽毛的肉翅,揚起巨風,朝著吸引我前往的城堡飛去。
高峰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雪,貧瘠的山脈連綿不絕,而那座城堡便位於其中最高的地方,附近是無數座尖聳入雲卻看上去略顯渺小高塔。
風雪向我吹來,我突然感到極度的寒冷,不僅如此,當我真的靠近這座城堡的時候,我原本的期待和渴望好像忽然變了,那種漆黑陰森的恐懼,讓我掙扎著想要逃離,甚至發出驚恐的叫喊聲,不斷重復著說我想要回到之前的地方。
可是我身下的那只醜陋的巨型鳥類卻假裝沒有聽到我的抗議,繼續背著我往這座城堡快速飛去。
近了,愈發近了,可是目的地卻始終在我的眼前,愈發龐大宏偉起來。
原來那些高塔本身並不渺小,而是這座有著瑪瑙外牆的壯闊城堡實在是太過壯觀,即便是我身下的這只巨型鳥類在這個從城堡的面前都不過像是一只螻蟻罷了。
我開始不停地顫抖,因為我覺得那裡有什麼危險的生物正在靜靜等候著我的到來,要將我拆吃入腹,將我碎骨萬段。
可是,此時這只鳥在城堡的不遠處盤旋,即將抵達終點。
而我的身下是萬丈深淵,我絕無可能通過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而逃離這裡。
是誰?
是誰將我帶到這個寒冷詭異的地方,等候著我的到來。
我不知道。
但當我降落在這個恢弘的城堡之後,大門忽然自己緩緩地敞開,打扮的具有古埃及人特征的奴隸們吹奏者詭異荒誕的音樂,長相醜陋的人形怪物整齊劃一地散至兩側,露出了一條金碧輝煌的坦途。
我愣愣地抬起頭向這條路的盡頭看去。
但只一眼,就讓我心驚膽顫。
一個略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穿著流光溢彩長袍,頭戴古代法老會帶著的頭飾,身上是獨特的、令人痴迷且忍不住墮落的魅力。
那人背對著我,像是期待我已久。
而後,對方緩緩地轉過身,露出了一張我我並不熟悉的高傲臉孔,像是帝王一般揮過長袍,並直勾勾地看向我。
是祂。
我如墜冰窟,即便祂們長得並不相似,但我就是知道,這一定就是祂的另一個化身。
記憶在此時迅速回籠,讓迷惘無知的我終於回想起在我暈倒前聽到的祂說的話。
「我在夢裡等你。」
夢裡……這究竟是多麼可怖的一場噩夢啊!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我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但緊接著,那些醜陋怪物阻擋住了我的去路,將我朝祂所在地方向推去。
我用力地掙扎著,吶喊著,抗拒著……尤其是當回憶以更加慘烈的形式回歸我的腦海,強烈的恨意促使我尖叫著賴在地上,歇斯底裡且不顧形像地朝那些怪物拳打腳踢,好讓我離那個惡魔遠一點。
即便祂是這個地域的國王,甚至是更廣闊世界的統治者,那我也寧願成為乞丐的妻子,也不願意和祂處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我寧願窒息而死。
但即便我的內心無比抗拒,最終我還是被那些怪物推搡到了祂的面前,在祂已經變得十分冷漠的眸子裡,用力地從嗓子眼裡咳出黏膩的口水,而後重重地「忒—」,朝祂吐了過去。
空氣一下子變得靜謐,周圍安靜地幾乎沒有一丁點兒的聲音。
祂的視線忽然輕輕地下垂,看向了我的腹部。
最後他揮了揮手,隨即幾個生物面面相覷地朝我伸出手,不顧我的掙扎,將我架了起來,按在了祂奢華刺目的座椅上。
「這裡是卡達斯,夢境諸神居住的地方。我對他們的存在感到非常的鄙夷和厭煩,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祂們還是有些作用的。」
我瞪視著他,卻完全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麼,祝你……好夢。」
祂突然朝我露出了一個陰冷的笑容,隨即所有生物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突然消失在周圍,當我後知後覺想要搞清楚祂究竟要對我做些什麼的時候,祂俯下對我來說陌生的身軀,粗魯地將我抱起並直接刺入,痛得我尖聲哀嚎。
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觸感,讓我的身體不停地顫栗並起雞皮疙瘩,而更重要的是,祂的力氣非常大,我從沒有那麼地疼過。
我不停地求饒,求祂放過我,但最後,我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哭著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以為這一次終於代表著祂能結束的時候,我周圍的環境緩緩地變化,顯示我身處一個紛繁復古的宮廷之中。
穿著紅色禮裙的高貴卻看不清面容的美艷淑女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她是那麼地美麗,美得讓我自慚形穢,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朝我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一瞬間,我以為我這是獲救了,忍不住哭著向她表示感謝,並掙扎著起床,想向她行一個禮。
但就在此時,面前優雅地女子將雙手背至背後,緩緩地抽拉出身後收腰的綁帶,而後衣帶漸寬,纖長姣好的傲然身姿信步朝我走來。
「……?」
我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直到對方柔若無骨的雙手不容置疑地掀開了遮擋我的被褥,伸入溫暖的內側朝我冷笑,我才終於尖叫著意識到我的處境。
是祂……
還是祂!
而後,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亞瑟·查德維克,漆黑森林中的黑暗粘稠怪物,不斷嘶吼長著觸手的醜陋巨人,甚至是一團翻湧著的污穢肮髒的濃霧……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這究竟是多麼漫長的夢境了,好像來來回回循環往復,總也夢不見盡頭,一直延伸下去。
祂們分明是同一個人,但我知道,祂就是想要故意讓我瘋狂、讓我痛苦、讓我為我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後悔。
我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因此後悔的。
但……誰能來救救我呢?!
第48章 醒來
那像是一片深邃的汪洋,而我正處於最深的深處,無論怎麼掙扎都醒不過來,令我厭惡的歡愉也已然變得麻木,窒息感要將我壓得破碎,好像我將永遠就這麼沉沉睡去。
夢境裡的怪物抓住我的腳踝將我禁錮其中,將我拉扯,又在內馳騁,像是我永遠都擺脫不了的夢魘,抓住我、折磨我,並且還不止於此,甚至還要將我送去更深的地獄。
祂們各有各的不同,但內在的邪惡和詭譎卻如出一轍。
我已經放棄了尖叫和掙扎,即便我的內心驚恐之際,但我甚至連害怕的力量也失去了,只能無力地被迫承受每一寸肌膚宛若煙花般炸開,每一寸內在如撕裂般的劇痛。
我不知道這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但這一定非常非常地漫長,漫長到我甚至以為我可能在這個噩夢裡度過了我的一生。
水中一串透明的氣泡悠悠上升、分裂,最後又逐漸在水中消散,幻化成細碎且密密麻麻的小水泡,但那些小水泡又突然變化,變成了無數只聚焦著視線的漆黑眼眸,同時聚焦在我的身上,欣賞著我為此痛苦嚎叫,而後又像有生命一般迅速逃跑。
「咕嚕嚕——」我的氣管和肺部充斥著蠕動的凝膠,作為祂身體延展的一部分,不僅僅只是游移過我的外表,糾纏著我,給我帶來百般感受,甚至還來到了我體內的各處的血脈,游走叫囂,發出古怪地聲響。
我甚至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喉嚨只能從凝膠和氣管的間隙勉強獲取一點點空氣。
一度,我覺得我要因為窒息而死在這個最令我感到厭惡和驚恐的夢境中。
但偏偏,漆黑的夢魘終於在此時消停了下來,徒留狼狽且遍體鱗傷的我像嬰兒一般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我的世界緩緩變得明亮起來,仿佛光明照耀到了被惡魔糾纏的我身上,感動得幾乎讓我想要落淚,我的眼睛因為感受到光線而微微顫動,讓我即將從虛假的世界清醒過來。
可是,當我真的緩緩地睜開疲憊的雙眼時,腹部遲鈍地傳來了令我難以忍受的痛意。或許是牽扯到傷口,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痛苦地悶哼。
但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逆著光出現在我的視野裡,我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我能感覺到對方居高臨下的冰冷目光。
我不得不承認,那一瞬間我真的害怕了,立刻欲蓋彌彰地緊緊閉上眼睛,好逃避祂的目光。
只是,隨著祂的腳步聲愈發靠近,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的身體竟然一直在微微顫抖,或許和一個真的睡著的人來說,毫無相同之處。
我是,我實在是難以接受我曾面對的那些可怖畫面,更難以接受,給我帶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此時此刻就站在我的窗前,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
空氣都變得焦灼和凝滯,好似萬籟俱寂,我像是終於忍受不住精神上的恐懼和腹部的劇痛,聳著肩膀,屏住呼吸,無聲地抽泣起來。
淚水順著我緊緊閉著的眼角,滑下眼尾,帶出一條透明的淚痕,而後沒入發根深處,即將直至消失不見——
突然,我感覺到一根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過我開始被淚水濡濕的發根,而後在一片靜謐聲中,我好像聽到了腔黏連的分離,而後是舌尖裹挾吮離的聲音。
「很有趣的味道。」祂啞著嗓子,話裡帶著我聽不出的情緒。
我打了一個寒顫,身體戒備地弓起,唯恐祂給我帶來更多的傷害和懲罰,即便我並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我還記得夢境中祂用這樣的面目貪婪猙獰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粗魯地將我化為了一汪春水,又不停地百轉千回、循環往復,將我當作工具發泄。
那樣恥辱折磨仿佛將我在塵埃中碾壓的夢境,痛苦得我再也不想經歷第二遍。
現如今祂卻衣冠楚楚地站在我的面前,表現得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
我的整個人體在這樣無聲的對峙之中已經開始發麻酸澀,但我始終一動都不敢動,唯恐祂將新的怒火發泄在我的身上。
終於,祂動了。
不,或許都不能稱之為動。
我聽到了祂悠長深遠的呼吸,而後又輕笑出聲。
僅僅只是因為這聲輕笑,我便嚇得止不住地瑟縮,側過頭來,好讓自己不用正面面對祂的一切。
只是,就在此時,祂微涼的手指緊緊地捏住了我的下頜,強迫我正視祂。
我下意識地睜開驚懼的眼眸,在真的見到意料之中的身影的時候,我還是像是被灼傷了一樣,痛苦地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洶湧而出。
「尊敬且偉大的神——」
當我試著發出聲音時,我卻被我嗓音中極度的粗啞給嚇到了,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的聲音竟然如此難聽且不成語調。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努力地發出來自於我靈魂的詰問,「您究竟要在我身上得到什麼?!」
「……」
我並沒能如願聽到祂的回答,甚至我已經猜到祂根本不會回答。
但那一問,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精力,我再也不敢違抗祂,太多次的失敗和挫折,讓我已經習慣無助,根本毫無繼續反抗的勇氣,只能被迫承受這一切。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那只牽制住我下巴的手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像是觸摸情人的臉龐,深情款款地游移著。
但又好像是在安撫不聽話又不懂事的寵物,表現得這一切就只是一個略有些復雜的游戲罷了。
「別害怕,阿德裡婭,你難道不喜歡嗎?」
可是,即便祂這麼說著,我卻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害怕這樣的感受根本不是單憑我自己的意念能夠控制的,那已經成為篆刻在我骨子裡的感受,只要面對祂,就會猛烈地發作,讓我成為一個我最討厭的懦弱膽小者,祈求祂放過我。
「沒關系,我還沒有告訴你這件更值得欣喜的事情呢。」
「……」
我的視線終於緩緩地停留在祂的身上,只是凝視祂每一秒都能讓我生不如死。
祂繼續開口道,「這項偉大的發現本應該在十年後被公布的,但為了讓你——我親愛的阿德裡婭——高興,我迫不及待地將它公之於眾。」
我愣愣的看著祂,一時間不明白祂究竟在說些什麼。
然後,祂朝我伸出手,遞給了我一張嶄新的、被加粗字體填滿的報紙。
我的大腦好像一下子模糊了,這些字母聚合在一起,好一會兒我才看懂上面究竟是什麼意思。
「中子被驗證存在!」
「人類對微觀世界的認識更近一步!」
「……物理學上裡程碑的發現!」
那一瞬間,我完全愣住了,我能想像得到,整個倫敦……不,可以說是整個科學界都在為這個發現而感到振奮,我甚至在報紙上看到了祂虛假的姓名,放在正文的最開始,被大肆贊揚,即便我並不明白這究竟代表了什麼。
但或許,距離潘多拉的魔盒被真的打開,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而我,就是加速這一切發生的罪魁禍首。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凝重,仿佛面如死灰,祂突然笑了起來,憐憫地揉了揉我的碎發,讓我更顯憔悴。
「沒錯,阿德裡婭。」
「這即將會成為一個更加有趣的世界。」
祂舉起我的手,鄭重其事地親吻我的手背,好似那雙深邃的目光中只能容納我一人。
「一切正因你而改變。」
「Enjy it.」
第49章 禮裙
一張張報紙從油印機中快速飛出,相同的內容以不同的文字被印在不同的版面上,在工人的辛勤勞作下被理成一摞摞對方,最後報紙被運送到各大郵局,來到了每一位買家的手中。
寒冬,一位面容憔悴蒼白、眼神卻炯炯有神的中年女人將自己瘦弱的身軀裹緊,她手裡拿著一份來自德國的信箋,這位她多年前認識的友人興奮地告訴了她,來自英國一位年輕人對於原子認識的新發現——跨世紀的新發現。
於是,她匆匆離開家,准備立刻就去買一份報紙,一探究竟。
「20生丁。」
一枚20生丁的硬幣被接過,而後這位女士接過一份被折成長方形的報紙,一邊走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報紙,連差點被絆了一跤都沒有在意。
很快,目光看到了報紙上的頭條……
「Ma fi!」
她停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氣,而後才緩過神來,笑聲悶在胸口,逐漸發出了讓人無法理解的笑意,顧不上別人對她的古怪視線和竊竊私語,快步往回走去。
這個經歷了榮耀和磨難的女人已然不知,死亡的陰影早已籠罩在她的身上,而世界也因為這個早來的發現而即將發生巨大的變化。
*
我其實仍不清楚未來可能發生什麼事情,但此時我的傷口給我帶來了很大的痛苦,下腹留下了一條被縫合的醜陋且並未痊愈的疤痕,橫貫在之前那個印記的中間,將它完全分成了兩半。
我至今還覺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不過只是一場噩夢,我依舊不敢相信我竟然生出了一個如此可怖的怪物,還差點要被所謂的「我的孩子」殺死,更是因為我的選擇,收到了這樣的懲罰。
我真的再也不想繼續下去了。
可是,我現在終於明白,原來最痛苦的並不是想要離開這個世界,而是想要得到解脫,卻只能繼續面對令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
只是顯然,我為祂掌控,祂也並不打算放過我。
祂為我帶來了一條美麗端莊的黑色禮裙,我不知道祂想要干什麼,但祂命令我換上。
當然,祂並沒有直接對我說「命令」這個詞,這對於祂來說也並不需要,因為,我知道我一旦拒絕他,只會遇見更加糟糕的結果。
我就像一只因為恐懼而不得不服從命令的喪家之犬,沒有其他選擇。
我無力地下床,站在冰涼的地面上,腳趾因為涼意而蜷縮,祂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我對此雖然介意也別無他法,便只好緩緩抽拉開領口的絲帶,任由裙子失去支撐而垂墜落下,在地面蜷成一團。
皮膚暴露在空氣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嫣紅的豆乳微微發顫,祂並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坐在一旁,不知是在欣賞,還是在羞辱。
我垂下眼眸,快速拿起那條華美精致的長裙,伸入雙手,試圖快速穿進去。
但這件衣服非常緊,加上我的內心非常厭惡這樣的視線,急著想要穿好衣服,沒有把這件禮服的束腰解開,殊不知,肩膀便卡到了。
我不願意求助於祂,更不願意讓這個惡魔看我的笑話,便更加煩躁地掙扎,而我愈是窘迫,便卡得愈是緊。
一陣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聲,而後我聽到腳步聲在我的身後,由遠及近向我靠近。
我一下子繃勁了弦,試圖將自己從衣服裡面退出來。
但就在此時,腳步聲停下,我聽見祂在我的耳後急促的呼吸,我感受到祂帶來的空氣的流動和變化的溫度,我甚至還聞到祂身上那股好聞卻令我厭惡至極的淡淡古龍水香味。
「別……」
我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他背部的指節像是逗弄般在我的腿上流連,在我被衣服籠罩的漆黑視野下,我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相觸的肌膚轟的一下炸開,而僅僅只是如此,我便立刻不爭氣地顫栗了起來,眼眶和那裡同時濕潤了。
我羞恥地閉上眼睛,忍不住輕聲咒罵,咒罵的是我無法自持的放蕩和對自我的厭惡不堪。
我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自我厭惡的人,但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祂將我平凡普通的人生整個改變,變成了一個和祂一樣見不得光的怪物。
突然的疼痛將我的意識拉回現實,但我很快發現,不論祂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但至少這位讓世人尊敬的物理學家的手指是粗糙磨礪的,對於過分柔軟細膩的東西來說,祂的手粗糙得像是鏽掉的鈍刀,每次摩挲都讓我恐懼地想要尖叫。
終於,我無力支撐我的身體繼續站立,身體痙攣著往前倒,在不變的黑暗中之中,倒在了柔軟的床榻上,但即便如此,這樣直面的撞擊也依舊讓我覺得生疼,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是,祂不僅於此,而是站在我的身後,另一只粗糙的大掌移至我的腹部,輕而易舉的包裹住我的傷疤和那個印記,而後,我感覺祂彎下腰,胸膛緊貼著我的後背,那聲音中帶著粘滯流膿的惡意,貼在我的耳後,幽幽響起,「我突然很想知道,把你填滿之後,它會從這裡漏出來嗎?」
我立刻從恍惚之中驚恐地清醒過來,努力地嗚咽著,但我的頭本就困在長裙之中,此時更是被用力地按壓在床褥上,我覺得我幾乎要窒息,最終卻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在瀕死的邊緣游走。
這是一場生不如死的折磨。
直到我的腹部微微隆起,祂才失望地從深處退出,獲得了祂並不滿意的結論。
而或許是已經饜足,祂終於大發慈悲地松開了我,並替我緩緩拉開了這條禮裙上的綁帶。
我此時只能趴在床褥上,連移動手指的力氣都已經失去了,我無聲且壓抑地抽泣,整個人像是深陷在陰暗扭曲的漩渦裡,卻最終也不過只是咬牙將我對祂的痛恨隱藏起來。
見我無力動彈,祂終於大發慈悲地將我扶了起來,而後拉住我的手臂,像是給娃娃穿衣一樣擺弄著我,並細心的用手掌將胸口的褶皺熨平,最後祂替我緊緊地綁上束腰上的抽繩,地上忽然不知為何濕答答的一片,濡濕了漆黑垂地的裙擺。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顫抖著感受祂嘲笑的目光,而後又感受著祂的手指穿過我的發絲,將我卷曲的黑色長發扎出了一個優雅溫柔的發型,並低下頭,輕吻我露出的肩膀。
「查德維克太太,時間差不多了,這場無趣又腐朽的晚宴,絕對不能再缺少女主角了。」
我乍一聽到祂對我的稱呼,胸口忍不住劇烈地起伏,而後又立刻顫抖著將那些激動的情緒緩緩平息,唯恐祂繼續傷害我。
「……我沒力氣了,走不動。」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懷著僥幸心裡,用著沙啞的嗓音怯怯地看向祂,寄希望於祂能無情地將我丟在這裡,好讓我獲得一些喘息的時間。
但我不知道是哪裡取悅到了祂,祂朝我露出了一個令我害怕的笑,而後在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將我一把抱起,步伐平穩地走出了房間。
我透過窗簾揚起的畫面,這才發現,馬車竟然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我想要掙扎,披肩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脖子上,在經過梳妝鏡的驚鴻一瞥中,我這才發現,我明明如此地疲憊滄桑,此時卻在鏡子中美艷得不可方物,脆弱易碎且急需保護,那張陌生的臉長得非常像我,但我又偏偏覺得這不是我。
像是我體內的怪物開始作祟,把我變成了這幅模樣。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昏暗的夜晚,漆黑的禮裙好像閃爍著幽光,我根本感覺不到凜冽的寒風在我周遭肆意,我渾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祂的身上。
祂彎下腰,輕而易舉地將我放到了馬車的裡側,像是在欣賞一個能夠驚艷四座的玩偶一樣端詳著我。
最後,祂滿意地點了點頭,也跟著坐上了馬車車廂,並坐在了我的身邊,緊緊地挨著我。
「建橋會議大廳。」
報完地址,馬蹄發出清脆的響聲,與此同時,祂非常自然地抬起手攬住我露出的肩膀,手指在滑膩的皮膚上摩挲著,像是在打發著時間,而我,不過是祂的一個渺小的所屬物。
這麼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我以為我還能是什麼?
即便祂稱呼我為查德維克太太,但我卻寧願祂將我視作螻蟻,因為這樣,我還有機會獲得自由。
終有一日。
第50章 宴會
這場晚宴集合了眾多的名人和在科學界有名望的大人物,即便我不用看都知道,他們遠遠地站在在宴會的中央眾星捧月,渾身散發這上位者的氣息,與周圍的人有著天壤之別。
當我被祂攙扶著,艱難地走進宴會廳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們這裡看了過來,顯然,「我的丈夫」查德維克先生是這裡的新寵,他們看過來的視線裡帶著我並不能理解的狂熱,連帶著,大量和露骨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不過,那些人在看向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樣美麗乖巧且脆弱的配飾,很快便移開了目光,亦或者是說,藏起了注視。
但羞恥感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離我遠去,和祂之前的對待相比,這根本算不得什麼,甚至,讓我感覺自然得多,畢竟在感受到他們的目光時,我不用擔心他們是否是和祂來自同一地方的讓人失去理智的怪物,又或者是給這個美好的世界帶來傷害。
畢竟,就算我的同胞再怎麼貪婪卑劣,和祂相比,又能差勁到什麼地方去呢?
想到這裡,我只是垂下眼眸,硬撐著身體的不適,走在祂的身邊。
「哦,查德維克先生!對於您在原子物理中的偉大發現,真是讓我震撼啊!」
「……」
「查德維克先生,我對於物理非常崇敬,但卻不甚了解,不知道您認為您的發現能否應用在某些領域呢?」
「……」
我在一旁老實地做著我的裝飾,眉頭卻還是忍不住緊簇。
面前這個站在中央的男人看上去好似非常富有,抽著雪茄,飄出刺鼻煙味令我感到難受,但不僅如此,我好似感覺到對方身上的貪婪和渴望,像是希望能從祂所謂的發現之中找到什麼致富之法似的。
「我非常感謝您對於科學領域的支持,您對於含鐳物品的推廣對於我們來說非常有意義,至於我,我認為中子對於實際的領域中會有更遠大的引用。」
「那這個……中子,到底能用來干什麼呢?」
男人的話裡帶著一些急切,像是迫切想要知道一項新的生財之道,只是一邊說著,對方一邊頻頻看我,並露骨地上下打量著我。
「……」祂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看著他手上自帶的含鐳飲料,而後淡淡地說道,「我們會搞清楚的。」
說完,祂轉過頭,若有所察覺地看向我。
此時的我正一臉緊張地看向祂,那一瞬間,我好像感覺到了祂話語中的含義,好像看見了未來祂的發現會造成什麼可怖的影響。
而當祂轉過頭看向我的時候,我與祂一時間四目相對,我清楚地在祂碧綠的眼眸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輪廓,那一瞬間,背脊發涼,而後我若無其事地目視前方,假裝並不在意。
可是,緊緊握住的手卻出賣了我的心情,下一秒,我便渾身戰栗地感覺到,祂炙熱的大掌完全將我的拳頭包裹在手心,輕而易舉地掰開了我緊握的手心,而後食指若有若無地摩挲我柔軟的手心。
我強忍住想要抽回手的動作,還有胸口泛著的惡心,任由祂的手在底下作亂。
「亞瑟。」
一到略有些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下意識地快回過頭,看見一位年長的、且具有學術氣息的儒雅男子走到了我們的面前,身邊一位漂亮可愛的淑女挽著他的手臂。
見到我身邊的「男人」,這個姑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垂下目光露出了一個害羞的笑容。
「……艾科爵士。」
我皺起眉頭,相反,我並不是因為對方露出的這幅表情而不悅,而是我根本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姑娘會對這樣的惡魔有著別樣的心思。
如果她知道對方的真面目,經歷哪怕只有我一般的遭遇,會不會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
「這位是我的孫女,梅麗莎·艾科,她對你敬仰已久。這位是……」
這位爵士的目光仿佛在剛剛看到我一般,後知後覺地放到了我的身上,臉上只是表達了疑惑,但我卻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停留的時候夾雜著不善和異樣。
我並不在乎,反倒是在某個我難以察覺的瞬間,我的腦海中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
倘若面前這個女孩足夠的有趣和強大,那麼,祂是不是就可以放過我,讓我回歸我渴望已久的自由。
「她是我的妻子,阿德裡婭·查德維克。」
祂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我,深情款款地舉起我的手,在毫無血色的手背上落下輕輕的吻。
「抱歉未曾通知過您我已婚的消息,但我們已經結婚很長時間了。」
此時我不需要鏡子,都能想到我的臉色究竟有多難看,不僅如此,我甚至一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了,感到了強烈的自我厭惡,竟然想要滿懷惡意地將一個無辜的女孩牽扯進來!
面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和自己的孫女面面相覷,那個無辜女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表現得失落異常。
但忽然,她的視線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不知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追問道,「查德維克先生,您在向您的妻子求婚時,沒有送給她戒指嗎?相愛的夫妻都會佩戴上代表著愛情的戒指的。」
我一愣,而後看向我光潔纖長的手指,但上面的確空無一物,而祂的手指上也同樣如此。
至於戒指,曾經當我誤以為祂是一個普通的科學家之時,在一個小型婚禮中、在神父的見證下,祂曾為我戴上了一枚設計簡潔的銀戒指,那時候的我非常珍惜這枚戒指,生怕磨損或是掉了。
後來,祂將我拋棄,我自然而然地便把戒指摘下,直到現在,尤其是當我知道了祂的真面目之後,我都沒有再將那枚戒指帶回去過,甚至,我內心無比希望這枚戒指被什麼人偷走,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我本以為,祂會輕巧地找個什麼借口解釋,體面地結束這個話題,敷衍面前這些對祂來說無聊枯燥的人類,但讓我以外的是,那只握住我的手突然收緊,像是真的在端詳我的手,愣愣地思考我的無名指上為什麼沒有祂送給我的戒指。
談話一時間變得沉默和尷尬。
而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事情的走向出乎我意料的有趣,忍不住輕笑起來。
我感覺我好似隱隱抓到了些什麼,答案就在我的眼前呼之欲出,但快得我幾乎抓不到。
最終,我還是不敢冒這個風險,唯恐祂的怒意最後反而會傷到我自己,所以我還是選擇開口,「好心」地替他解釋,「因為我太珍惜那枚戒指了,艾科小姐,所以我將它珍藏起來了。」
「噢。」
艾科小姐表示理解,雖然她看上去對於這個答案好像有些失望。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靜靜地站在一邊,聽著兩人就學術問題進行討論。
但不知怎麼的,我的思緒忍不住回到了之前祂和那個商人的談話上……
「我們會搞清楚的。」祂說。
幻境中那些可怖的、我不願再回想的場景,究竟會在何時又會在何種境遇下發生呢?
祂會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墜入這般怵然驚悚的場景之中嗎?
可是,容不得我多想,大廳內忽然出現幾位穿著體面的樂手,來到了小舞台上,開始演奏樂器。
當音樂響起,在場的人們不約而同地便沉浸在音樂的海洋之中,默認舞台的中央是一個舞池,邀請身邊的女伴開始跳舞。
我有些羨慕地看著臉上洋溢著快樂笑容的他們,心中不由得感慨,但腳上卻准備和祂一起向後退,好將場地讓給想要跳舞的人。
但是,我剛退了一步,右側的手臂感受到拉力,我好奇地抬起頭向祂看去,祂卻出乎我意料地面朝我,做出了一個彎腰邀請我的姿勢。
我心中忽然一個咯噔,原本羨慕的心情立刻消失殆盡,一下子低落煩躁了起來。
我自然是不想和祂跳舞的,不,我寧願立刻去死。
天知道僅僅是站在祂的身邊我就有多麼的惡心,可是,我別無選擇。
而且,我根本沒有想到,這位「偉大崇高」的神明竟然有這等閑情逸致,和祂眼中的螻蟻在舞池□□舞。
我顫抖地呼吸,在對方逐漸變化的不善的眼神之中,我顯然沒有拒絕祂的選項存在,於是我只好緩緩地抬起了手,將我的手放在了祂的手心裡。
祂攥緊了我的手,將我帶到了舞池中央。
我其實是會跳舞的,即便現在流行的舞種和我生活的年代賓不過相同,但畢竟我從小就接觸了淑女的教育,舞蹈本就是必須學會的社交技能,這多少是相通的。
但是,通常情況下,我可以找一些比較體面的借口拒絕我不想與之跳舞的人,可是我卻無法拒絕祂。
不僅如此,來之前我經歷了祂對我的非人折磨,如果僅僅只是走路我還能承受,但跳舞……對我來說,每一步都痛苦得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可即便如此,因為我深深地畏懼祂,所以我只能繼續。
祂的手像其他人一樣放在我的腰上,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像是一塊滾燙的烙印,讓我忍不住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雙手上。
音樂響起,腳步無力地移動,我也跟隨著祂的步伐在舞池中不停地游移,在熟悉了五步之後,我開始走神,只是機械地跟著,雙眼似乎是和其他人一樣看著自己的舞伴,但實際上,我的目光穿透了祂,思緒早已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只是忽然,音樂節奏突然變化,祂扶住我腰部的那只大掌用力地收緊,在我的抽氣聲中,祂停下腳步攬住我的腰,隨著放緩的音樂,將我整個人慢慢向下。
我的身體被迫向後仰,本身自己也毫無力氣,渾身的支撐都在祂的那一只手上,如果祂松手,我便要直直地墜落到地面上,非得砸得頭破血流為止。
說實話,我一時之間不確定祂是否真的會做出這樣惡劣且無聊的事情,但畏懼的情緒仿佛篆刻在我的靈魂裡,根本無法抹去,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感到非常害怕。
音樂恰好在此時來到了最後的結尾,也是整首曲子情緒最激昂的時候。
我們的舉動引來了很多人的矚目,而當我以為我事情會朝可怕的地方發展的時候,卻突然峰回路轉,讓我也不禁愣住了。
祂那張英俊的、曾經深深迷惑過我的人類臉龐朝我越發靠近,灼熱的呼吸忽然交纏在一起,我聽到我的心跳在劇烈地顫動,但這絕不是怦然心動,更像是有誰在告訴我,我該趕緊逃離這裡。
可是,我根本無法動彈,也無力離開祂的桎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祂的嘴唇在所有人或是驚呼、或是嫌惡又或是祝福的目光之中,居高臨下地吮上我的,唇舌糾纏,而後愈發加深,將我牢牢掌控。
那是我難以形容的深深顫栗,仿佛祂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宣誓對我的主權,並將我從身到心占有。
在短暫地驚疑之後,我從一時的模糊之中立刻意識到我此時身處何時何地,這裡的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而祂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我做這種令人反胃的事情?!
「真是般配……」
「好浪漫的一對∼」
「看來他們的感情相當不錯。」
「……」
一時間,我真的覺得胃部是難以忍受的灼熱和翻湧,讓我仍不住地想要作嘔。
如果說,在之前我還能努力說服自己忍耐,那麼當著我那些無知的同胞的面,那種難堪和恥辱讓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
祂這是故意將我推到的同胞面前,好讓我認清我現在的處境,沒人會救我,甚至,他們還以為我是自願的,如此不堪和低劣地主動湊近這樣污穢腐臭的怪物!
但我沒有,我沒有……!
我用盡了我最大的力氣試著掙扎著推開祂,祂慢悠悠地松開了我,似乎對我的不順從非常地不滿,並已經在祂深邃的凝視中表露無疑。
可是,此時我根本顧不上那麼多,立刻朝著地面轉過頭,翻湧的胃終於抵擋不住生理性地極度反胃,酸水爭先恐後地噴出我的喉管,弄髒了整片地面。
「哦不!」
「上帝啊!」
「怎麼回事……」
我痛苦地地聳動著肩膀,祂早已松開了抱著我的手,任由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疼痛伴隨著無法控制的嘔吐反射一起折磨著我,而祂一改剛才的溫柔,也不顧周遭旁人的視線,只是冷眼旁觀地看著我。
此時的我掙扎著變換姿勢,雙手支撐著跪在地上,喉嚨沙啞酸疼,嗓子處是無法平息的痙攣。而我已經吐不出什麼東西來了,畢竟我本來就沒有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只有帶著惡臭的酸水,就像此時的我一樣,令人想要遠離並嫌惡。
我多想吐個昏天黑地,忘記那纏繞在我周遭的一切,將一切讓我惡心痛苦的事情都傾瀉出來,好讓我好受些。
可逐漸地,我突然覺得這種好像感覺並不賴,因為我發現在這一點上,只要我掐住我的咽部,我好像就能控制我自己。
而不是無能為力。
但忽然,背脊處是一陣我無法忽略的涼意,甚至好像還帶著一絲絲隱藏於其中的怒意。
是啊,我怎麼能忘記祂呢?
此時祂正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之後,祂又會因為我今天的舉動,如何折磨我呢?
第51章 小巷
周遭的人似乎看出了不對勁,一時間竊竊私語、甚囂塵上。
我開始感到害怕了。
與此同時,我的腹部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一陣鑽心的抽痛,阻止了我繼續嘔吐的反射,而在那個瞬間,我回想起祂曾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情。
即便祂不曾奪取我的性命——雖然我寧願祂這麼做,但是和祂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萬分驚恐。
更別說我此時此刻的行為顯然是惹怒了祂,之後我肯定會受到更可怕的懲罰。
我突然好想逃,哪怕只是短暫地逃離祂的掌控和懲罰,我也強烈地希望我能盡可能地逃離祂,即便只是幾分鐘、幾個小時,那我也願意。
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是從哪裡湧上來的這股勇氣和底氣,我原以為我已經將它完全用完了,傷痕累累的我只想蜷縮在陰暗惡臭的角落裡,就這麼度過我漫長的一生。
但忽然,它在此時突兀地重新出現,像是照耀在大地上幾乎要讓我流淚的刺眼光芒,給了我些許的力量,顧不上瞻前顧後,也不願再去想這麼做的後果。
逃離這裡吧!即便祂終究能找到我。
想到這裡,我在眾人疑惑驚訝的目光下艱難地支撐著我的身體站了起來,而後我撩起裙擺,忍著腹部劇痛和喉嚨的酸澀朝著門外跑去。
「啊!」
「發生什麼事了?」
「這可真是有失體面!」
「……」
我的逃跑不僅驚訝了場內的紳士和淑女,甚至還在跑出去時嚇到了在門外等候的車夫,但我顧不上周遭的聲音,只能竭力地往漆黑的外面跑去。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背後有一股視線緊緊地放在我不停遠去的後背,是祂的目光,即便我們之間的距離隨著我的逃跑而愈發遠離,那種感覺也如芒在背,仿佛是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幾乎毫無喘息的空間。
我不停地喘息,甚至在呼吸中還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哭腔,冷風吹得我測測發抖,但這對於此時的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因為此時,我的靈魂都因為此時我的舉動而如墜冰窟,渾身顫抖。
我之前究竟是怎麼了?到底被什麼虛假的幻想所迷惑?竟然以為我能逃離祂?
祂分明無處不在啊!
可是,這一切對於此時的我來說都已經太遲了,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跑,鞋略有些鞋跟,在快速的奔跑中,我不經意間跑掉了一只鞋,腳踝差點因此扭傷,只能迅速地脫下另一只鞋,繼續往前跑。
這樣昏暗寒冷的夜晚,大多數的普通居民已經不會再選擇出門了,整條空曠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除此之外,就是陰影之中形狀變得更加怪異的房屋和高樹,像是一個個怪物守候著我、譏諷著我。
我不知怎麼的,竟然埋頭跑進了一條幽深的小巷子裡,直到我跑到死胡同的盡頭,我才立刻停下腳步,緊張慌亂地轉過身想要換一條路。
只是,當我剛一轉過身的時候,小巷口卻突然出現了一個讓我熟悉且萬分畏懼的身影,嚇得我渾身都僵住了,連呼吸都屏藏起來,生怕更加觸怒祂。
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所謂的自由竟然會結束得那麼快,我以為祂會像貓逗弄老鼠一般看著我漫無目的、毫無疑義的掙扎,而後在一旁發出饒有興致的輕笑,可卻沒有想到,祂竟然那麼快就出現了,阻擋我逃離的去路。
那一瞬間,我好想拼命地咒罵祂,將最惡毒的詞彙都形容在祂的身上,希望這些詞彙成真。
可是,在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的經驗之後,我已經知道這些根本就沒有用了,除了能讓我內心的痛苦好受一些,只會給之後的我帶來更多的磨難。
「噠、噠、噠。」
祂的腳步聲愈發臨近,每一步讓我沉溺在可怕的想像之中,幾乎快要因這樣的折磨而昏厥過去,但我知道我根本無能為力,於是,我干脆閉上眼睛,咬緊牙關,選擇靜靜等候祂向我作惡。
那一刻,腳步聲停在了我的面前,而昏暗的月光在祂的臉上游移變化,勾勒出了一個陰森瘆人的輪廓,祂碧藍色的眼睛之中好似閃爍過一絲金光,像是在思索著該如何讓我為此付出代價。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我卻聽到祂詭異的嗓音中緩緩說了一句讓我感到難以置信的問題,「雌性人類會在不同的時候嘔吐,你是哪一種呢?」
我完全愣住了,因為我不知道祂問出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顯然,祂並沒有直接懲罰我,而是看似給了我一項選擇,即便我並不認為有哪個答案能平息祂的怒火,因為我知道我欺騙不了祂。
但在這一刻,我還是嗅出了一絲得以置喙和回轉的機會,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像是和舞會上那個快得抓不住的念頭重合了起來。
難道,祂對於我這樣一個渺小脆弱的螻蟻,也生成了一絲不同的情緒?
不然,祂為什麼要問我為什麼吐?
於是,我的大腦開始飛速地運轉,卻又不敢細想,生怕祂能從中讀出我的想法,因為我知道,只要祂想,祂就能做到。
「我……」我張了張嘴,嘴裡一邊說卻一邊移開了視線,因為我不願意去看祂,這樣我還能假裝我面前的怪物其實是一個我曾經愛過的普通人。
「我只是太緊張害怕了……我怕我跳不好你會懲罰我、我怕你的真面目、怕你給我帶來的噩夢……我更怕你,每一次與你接觸,我都想要逃跑,我像是被困在一個令我窒息的狹小牢籠,無處可逃。」
或許這些話帶著一絲美化和修飾,但卻是發自於我內心的深處,我從未將這種恐懼用言語表達出來過,但當我真的說出來之後,我突然覺得整個人像是突然放松了,甚至,覺得好笑。
原來我害怕的就是這些啊,好像也沒有真的那麼可怕。
我甚至都生出了一個怪物的孩子,眼睜睜看著一個醜陋惡心的小怪物將我開膛破肚,幾乎要將我撕碎,現在我不還是好端端地站在了這裡,站在了祂的面前與祂對峙。
我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我緩緩地抬起了頭,目光認真地看向祂,像是一位科學家找到了一件會讓整個世界都震撼的發現,心髒更是飛速地跳躍著,興奮且狂喜,但我不能說出來,只是任由這種情緒在我的體內四處游走。
見到祂並沒有動作,我的眼角快速滑下一滴淚水,像是喜悅又像是悲傷,我其實看不清祂臉上的表情,但我還是試探性地朝祂伸出手,強忍著恐懼和不適,主動且輕緩地拉起祂粗糙的手,而後手腕反轉,將手指主動扣進祂的指縫裡,惹得我一陣顫栗。
「我真的好想我們能回到過去,回到那段普通卻又相愛的日子。」
「相愛?」
祂的話裡聽不出情緒,我一時不確定祂是真的疑惑,還是在對我的話感到可笑,但我已經沒有其他機會了。
「對啊,就是你愛我,我也愛你,我們每天都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們就只是一對快樂的夫婦,除了沒有孩子……你不記得了嗎?」
我感覺到祂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放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禁咬牙,繼續道,「但現在,我們已經有一個孩子了。雖然我也同樣害怕它……但如果你希望我們還能和回去一樣相愛的話,我也會努力放下我的恐懼,快樂地度過每一天。」
我努力地想要看清祂臉上的表情,終於我觀察到祂眉頭上細微的疑惑和不接,唯恐祂不相信,我立刻朝祂伸出手,將整個人都埋在了祂微涼且聽不到一絲心跳聲的懷抱裡,而後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之前握住的祂的手,將祂的手在我的頭頂上輕輕地撫摸。
「像這樣,輕輕地撫摸我,溫柔地抱抱我,不再讓我感到害怕和恐懼,尊重我並珍惜我;而我,也不會再想要逃離你,而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只因你而感到快樂……這就是愛,是人類世界中最最浪漫的一種游戲。」
我將我的腦袋緊緊地貼在祂的懷中,好讓祂看不見我此時的表情,而即便我剛剛說出了這麼一段話,但我的身體依舊僵硬且微微顫抖。
沉默,漫長的沉默,我緊張地等待著,期待祂能認同我的言語,讓事情能按照我所希望的情況發展。
但這樣的沉默之中,讓我幾乎是感到度日如年,即便我覺得我抓住了一絲可能,可是我依舊沒有十足的自信和把握。
祂可是奈亞拉托提普,是那種不可名狀的怪……東西啊。
想到這裡,我又開始害怕了,於是,我來不及等到祂能給我有所回應,我再度抬起頭看向祂,但其實在這樣的光線裡,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只能勉強分辨出祂挺拔深邃的無關。
而那一瞬間,我努力地試圖從那麼多痛苦的回憶之中想起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快樂和幸福——雖然那些全部都是建立在欺騙上的,但我還是用盡我所有的豐沛的情感,眼眶是不知不覺蓄起的復雜淚水,自欺欺人地告訴祂,「我其實一直愛著你,從未改變過。」
「只要你能讓我感覺到你的愛,那我……還是你的。」
於是,我抽噎著踮起腳尖,抬起雙手環住祂的脖子,像是在違抗地心引力的下墜一樣,努力地朝祂靠近。
我的喉嚨此時因為之前的嘔吐和過多的言語,加劇了之前的沙啞和酸疼,甚至我的口腔裡還有一股怪味,但我顧不上想那麼多了,因為我極度地想要驗證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更何況,祂也根本不在意這一點,畢竟祂嘗過更惡心更髒的東西,甚至祂本身不就是——
我不願意再繼續想下去,而是再度朝祂的嘴唇緩緩靠近,將我的所有情感都傾注在這個吻上,但在察覺到祂對我的試探秉持著默許的態度之後,這個吻便從輕啄逐漸加重,尤其是在祂回應我之後,我甚至大膽地帶上了齒間的啃咬和撕扯。而祂也用力地回吻我,甚至到最後祂的手死死地按著我的後腦勺,而後又下落,輕而易舉地將我從地上抬起,我驚呼著並用雙腿下意識地勾住祂,而後我感覺到我半露的脊背重重地撞在了粗糙且凹凸不平的牆壁上,涼絲絲地發疼。
我硬是忍著,仰起脖子卻沒有呼痛,而是讓歡愉與之交纏在一起。
尤其是,即便此時是倫敦的深夜,這裡是陰暗無人的小巷,但依舊是室外,我過去接受過的良好教育絕對不允許我做出這麼羞恥無禮放蕩的事情。
可我偏偏叫出了聲。
因為正是這些痛苦和羞恥,讓我覺得好像是在時刻提醒我維持清醒,讓我千萬不要忘記之前我所遭遇的一切,傻乎乎地先於對方沉浸在這個虛妄的幻想之中。
不過,我覺得祂此時的反應,應該不僅僅只是我的幻覺、亦或者錯覺,因為我就是覺得,祂好像對我的主動糾纏非常滿意,甚至還有點享受其中。
滿意到祂甚至能將我之前無數次的麻木消極、抗拒惹怒的一切都暫時地拋在了腦後,即便我不知道祂未來是否還會發作,也不知道這份「滿意」和「新奇」究竟會維持多久,但至少此時此刻……
我覺得……我可能真的賭對了。
第52章 愛情
我和祂回到了我們之前居住的那棟矮樓,因為很久沒有人住過了,裡面積了很厚的一層灰,但此時此刻的我們並不在意。
或者說,我們什麼都不在意。
這是個瘋狂的夜晚,但我也不確定究竟只是一個夜晚,還是無數個構建在一起的晚上。
但最終,我只是疲憊地蜷縮在祂的胸口,耳邊是祂輕緩的呼吸聲。
我知道祂其實並沒有睡著,因為祂壓根兒也不需要睡眠,而且祂也並沒有掩飾,左手不容拒絕地攬住了我的腰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時有時無、斷斷續續,引得我渾身戰栗。
但我很快抬起眼眸,而後仰起頭,從低往高地仰視著祂。
見祂滿意地低下頭看著我,我朝祂露出一個甜甜的、很久未曾出現的笑容,而後稍稍撐起身體,黑藻般的長卷發垂墜下來,不經意間磨蹭著祂的臉頰和脖頸。
我輕笑了一聲,而後虔誠地低下頭,在祂的嘴唇上落下一個吻,好像祂真的是一個偉岸光明的神明一般。
只可惜,這樣高高在上且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只不過是存在於人類的幻想當中,歸根究底其實還是不存在的,至少,我從未遇見過祂門存在。
反倒是邪惡且不可名狀的這一個,在無盡的痛苦之後,正與我緊緊相依,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樣。
如果祂真的是一個普通人,那該多好,或許祂會是我想要並一直尋找的人。
可惜,祂終究不是。
想到這裡,我若有所感,忽然開口道,「如果你能一直像剛才那樣,那我就再也不會逃跑了。」
我滾燙的嘴唇移至祂微涼的耳畔,低聲呢喃,雙唇伴隨著鼻息緩緩下移,帶著一絲討好和取悅,試圖讓祂對此滿意。
但祂不為所動,只是低下頭,用那雙幽深的碧綠眼眸沉沉地盯著我,像是要看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可是,我又能有什麼復雜的把戲呢?
不過是想讓祂愛上我罷了,至於更多的……
我再度朝祂仰起頭,露出了一個怯怯的笑容,我不知道我此時的表情是不是如我所願,但我已經盡我所能了。
「這樣,你喜歡嗎?」
「這樣呢?」
「……」
沉默,祂什麼都沒有說,依舊只是看著我,不過,好似稍稍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是回應我之前的笑意,還是覺得我此時的所作所為非常可笑。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祂的,因為祂本就值得。
見此,我不著痕跡地握緊拳頭,手指卻一不小心陷入了祂的皮肉之中,皮膚皺起,壓出了幾個月牙形的深陷。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祂此時的神情卻終於有了更多的變化,不知是疼痛還是其他別的什麼東西,我好像從祂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興奮和愉悅,但那種情緒之中,好像還夾雜著其他的東西。
我突然覺得有些緊張,心跳如鼓,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於是,我也就這麼做了,試探性地扶著他的肩膀,坐在了祂的上方,緩緩朝祂伸出手,抓住了祂額前的頭發,逐漸用力。
我突然回憶起我在年少時,還未家道中落時學過騎術,雙手輕巧地輕握住牽繩的感覺,與此時我手指的力度截然不同。
那時候我的騎術真的非常好,因為我的家曾擁有一片巨大的莊園和田地,我可以盡情地在上面疾馳,沒有一位淑女能超過我,即便是一些紳士,也是無法趕上我的。
馬上的我曾是多麼地自在啊,回憶中,我穿著精練的騎裝,任由微風將我的發絲吹散,任由馬兒將我帶到了漫無邊際的田園深處,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情了。
但現如今,我好像隱隱回憶到了難以言喻的一隅,在痛苦的悲傷之中艱難地尋找那僅有的快樂,但占據更多的還是哀傷和悲戚。
我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假裝享受其中,可是交織的復雜感受和極度的疲憊卻讓我好似再也支撐不住,幾乎要側倒下來。
但最壞的結果,也只不過是摔到他的懷裡罷了。
可是忽然,那雙粗糙的手忽然將我扶住,勒出淺淺的、泛白的指痕,強迫我繼續承受這一切折磨。
這匹馬一定是瘋了,而妄想馴服一匹瘋馬的人,更是一個瘋子。
*
一連多次,我已經精疲力盡,在模模糊糊之中已經想要沉沉地睡去,再也不去理會現實之中的痛苦。
只是身側躺著的人是祂,才讓我依舊隱約保留一絲清醒,矛盾地不敢再睡得更深。
但不知何時有隱約閃過一個瞬間,讓我覺得,那些自欺欺人或許也可以成真,只要祂能成為一個真正會愛別人的紳士,或許我願意沉溺在虛假的世界裡,不再做任何掙扎。
可是在那個瞬間,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從即將墜入的深淵之中猛得清醒過來,最後,我逐漸地失去了睡意,緩緩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今天似乎是個好天氣,燦爛的陽光透過薄薄的一層窗簾照射進來,將原本漆黑昏暗的房間照亮,我轉過頭尋找祂的身影的時候,祂卻好像早就不在了的。
地上散落的三兩衣物已經被撕碎,而祂似乎也並沒有將它們收拾好的一絲意圖,似乎是想要用這一幕來提醒我,之前我和祂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露出腳踝,雙腿艱難落地,而後我從房間裡找到一件能裹身的舊衣服,便囫圇穿了上去,顧不上美醜和寒暖了。
祂現在在哪兒呢?
雖然我現在仍然對祂抱有懼意,但我知道,這或許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放棄。
於是,我走出房間門,到處尋找著祂的蹤跡。
只是忽然,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覺便集中在了房門外,我隱約好像聽到了什麼好聽且雜亂的腳蹄聲。
我忍不住皺起眉頭,而後,我打開窗戶,低下頭往樓下看去。
我一眼就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手裡牽著一匹高大乖順的馬兒。
而恰在此時,祂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眯起眼睛,像是對我的事先有所察覺,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存在,並對我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古怪笑意。
一時間,我驚訝地甚至無法呼吸,甚至不知道我的手腳應該擺在哪裡,我完全不敢想,祂為什麼會帶來一匹馬,又不敢想,祂是不是……
一團亂麻糾葛在一起,徹底打亂了我的思緒。
一個激靈,我立刻停止了繼續思考下去的意圖,而是朝祂揮了揮手,朝祂勾起嘴角微笑。
而後,我後退了一步,遠離了那扇窗戶,喘息著看著窗戶外蔚藍的天空足足幾秒鐘之後,才轉過身往樓下走。
每一步都伴隨著老舊木制樓梯發出的嘎吱聲,但我卻顧不上在意,而是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麼。
穿過一片無比漫長漆黑的陰影,任由光影在我的臉上游移,一道一道地離開我的臉龐,就好像我的真實情感正一絲一絲地抽離我的身體,我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化,從憂愁和冷淡之中逐漸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深邃的雙眸,將一切的情緒都迅速地沉靜下來。
直到我終於衝破了漫長的黑暗,來到被陽光照滿整間客廳的房子,我的神色終於變化,腳步也逐漸加快了,想到門外站著的是我心愛的男人,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門。
刺眼的光芒再度讓我的眼睛不適應地眯起,但在我在我習慣、並看到祂淺笑著出現在我的面前、並將手中馬匹的牽繩遞給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一切都正常極了——至少,幾乎正常得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
「你好像很喜歡騎馬,所以,我試著找了一匹過來。」
祂低下頭,一邊攬著我,一邊在我的耳邊低聲呢喃,真的就像是一個哄妻子開心的丈夫一樣。
我顧不上追問祂究竟是如何得知這一點的,但我在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之後,快速地將整個人都塞進了祂的胸膛之中,一陣羞意之後,心中是彌漫著的濃濃感動之情。
祂竟然特意為我准備了一匹馬。
望著眼前的男人,我頓時感到十分的感動,一時哽咽,好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直到最後,我只是開心且深情地看著祂,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容,並意圖將我的這份情緒傳染給祂。
「你真的不會再讓我感到害怕了嗎?」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心有余悸地問道。
祂似乎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把這個問題直白地問出來,甚至緩緩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挑了挑眉毛。
但很快,祂卻將我托舉上了馬,讓我側坐在馬匹之上,「這聽上去很有趣。」
「……?」
面對我疑惑的表情和緊繃的身體,祂繼續說道,「人類的愛,莫非無法容忍恐懼嗎?」
我停頓了片刻,因為愛其實是可以戰勝恐懼的,所以我找不出反駁的例子,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緩說道,「相愛的另一方應該也不希望讓自己心愛的人一直處在擔驚受怕之中吧。」
說著,我抬起頭,死死地盯著祂的眼眸,試圖從祂的眼神中看到一絲變化,「……我如果愛你,那我希望你能夠一直感到快樂、最好能和我一起享受這份快樂。」
「否則,我不認為,那是真正的愛。」
我鼓足勇氣,繼續說道,「……我愛你,無論你是亞瑟·查德維克,還是奈亞拉托提普……你願意和我一起陷入一段屬於人類的愛情嗎?」
第53章 浪費
很久之後,我才聽到祂甚是荒謬地嗤笑了一聲,而後上馬跨坐到我的身後,雙手從後環住我,牽起我身前的繩子,帶著我在這棟矮樓附近的花園閑逛。
祂似乎從未騎過馬,至少在我這個善於馬術的人來看,很多行為和動作都是完全錯的,甚至在正常情況下,馬兒很有可能不受控制地發狂。
但這匹高大強壯的駿馬卻偏偏非常順從祂,而祂似乎並沒有繼續搭理我的意思。
剛才我鼓足勇氣的一段話,就像是一陣風一般很快就飄散消失了。
我側著靠在祂的懷裡,心情卻沒由來地糟糕透了。
甚至在那一瞬間,我再度感到羞恥和自我厭惡,和所有復雜的情感都一起向我湧來,要是仿佛有一個黑洞要將我整個吞沒。
那種想要逃離的潛意識逐漸湧了上來,與祂隔著衣物相觸及的地方開始火辣辣地難受,恐懼的戰栗卷土重來,像是要重新攀上我的脊背。
但很快,我輕咬舌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我此時的處境,而是讓大腦穿過雲層,開始努力回憶起我記憶中的那個男人亞瑟·查德維克。
要想些什麼來著?
哦,我是怎麼愛上這個男人的。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過去的我為什麼會愛上這個男人,畢竟我們的相識全部起源於一場謊言,而祂將我從那位莫裡亞蒂教授手中拯救出來也不過是因為這對於祂來說輕而易舉。
祂的接近本就是別有目的,我對祂的愛意也來得莫名其妙。
現在想來,我們的小型婚禮和那些甜蜜的婚後生活此時在記憶裡變得模糊不清,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們是不是真的在神與神父的指引下結為夫婦了,而唯一的證據,那枚簡單的銀戒指也早就已經消失,不知道被我扔到哪裡去了。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向了祂指節分明的手。
可是,只是這一眼就讓我驚得忍不住瞪大了雙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枚熟悉的銀戒指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祂的手上,泛出幽暗的光芒,像是在告訴我,它已經靜靜存在多時了。
我下意識地吞咽,喉嚨裡發出了干澀的「咕——」聲,那一瞬間,血氣上湧,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平靜了下來,唯有我的心跳不停地跳動著,讓我確信我好像又找到了一個證據。
但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觸摸祂手指上的銀色圓環,直到摸到略有些堅硬和微涼的手感之後,我才像是觸電了一般迅速地收回了手。
我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祂。
祂卻平靜異常地扶住我,在我的耳畔用著聽不清情緒的聲音說道,「這和之前的似乎不是同一個的,但我突然很想戴。」
說著,祂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另一枚銀戒指,並且像是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一般,輕緩地握住我的手腕,並將這枚冰涼的銀戒指卡在我無名指指跟的底部。
我整個人像是從地上緩緩漂浮到天空中,祂手指每往裡挪一寸,我內心的呼嚎就仿佛升了一個音階,像是五彩斑斕的樂曲瞬間奏響了我的整個世界。
祂粗糙的手指而後嵌入了我的指縫,像是對於這雙手上相鄰的兩枚銀戒指感到非常滿意,我也同樣如此,用力地反握住祂。
但這還遠遠不夠表達我的情感,因為我因此意識到,這原來並不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之前的猜測並沒有錯。
我再度轉過頭,用另一只手反手攬住祂的脖子,鼻尖與之相靠近,若有若無地摸索試探,我灼熱的呼吸撲打在祂風平浪勁的視線中,卻不由得在那雙幽深且沾染了其他欲念的眸子裡愈發急促。
馬依舊悠閑地踱著步,身體隨著它的步伐而微微震動,我對於我此時的狀態感到羞怯和不滿,攬著祂脖頸的手緩緩下移,而後緊緊地揪住了祂的領子,將祂的衣服捏出了重重的褶皺,祂像是完全因為我的強迫而靠近,無害得像一直乖巧且慵懶的貓咪,卻又期待著我之後的舉動。
我用我虎牙中最尖銳的地方,咬住祂的嘴唇,牙根像是發癢一樣即將重重的地將祂的皮肉碾碎,想要嘗嘗祂的血究竟是個什麼味道。但最終,我還是松開了我銳利的牙齒,輕含著祂薄唇上方微微凸起的唇珠。
忽然,祂不知怎麼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似乎要將眼中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其中,但很快,與祂緊緊相依的我察覺到了祂身上的變化,我甚至感覺到祂的身體都為此饜足地快速戰栗了一瞬,而後才用著更激烈的方式將我淹沒。
顯然這些對於祂還不夠,一向貪婪的祂自然想要獲取全部的果實。
然而就當祂想要繼續深入的時候,我卻趁祂不注意的時候用力地將祂推開,再伸手用力地拉住牽繩,而後掰開祂的手指,整個人從剛剛停下的馬匹上跳了下來,在快速的下墜之後,逃離了祂的懷抱。
坐在馬上的祂顯然愣住了,而後眯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站穩之後,注意到祂臉色的變化,立刻將腦袋靠在祂的大腿上,朝祂仰起頭露出了一個甜絲絲的笑容,「今天天氣多好呀,不要光騎馬了?」
即便祂剛才露出了一副不善的表情,那副表情幾乎就要喚醒我內心深處的恐懼,讓我感受到那遙遠龐大且臃腫腥臭的驟然一瞥,但我想起了那枚套在我無名指上銀戒指,我頓時又有了幾分底氣,「下來,我們曬曬太陽吧。」
馬在原地踱步,打了一個響鼻,「你不想騎馬了嗎?」
我忍不住在心裡想,坐在馬上閑逛算什麼騎馬,但還是噎了一會兒,沒有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是朝祂眨了眨眼,「你不覺得坐在馬上很不方便嗎?」
見祂有所異動,我拉祂下了馬,而後又緊緊地握著祂的手來到了小花園的深處,一個綠意盎然且很難被其他人發現的世外桃源。
一片飄散著幽香的花叢,我下意識地松開了祂的手,跪坐在草叢中,忍受著草葉剮蹭皮膚的癢意,低下頭輕嗅鼻前的清香。
沒有感覺到祂跟上的腳步,我驀地轉過頭,朝祂的方向看去,只見祂站在不遠處的樹蔭地下,靜靜地看著我。
我朝祂招招手,示意祂過來。
但祂卻皺起眉頭,像是並不怎麼樂意,可是即便如此,祂最後還是往我這裡走了過來,而後像我一樣,緩緩地蹲了下來。
只是祂對花草顯然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即便在蹲下來之後,目光也是放在我的身上。
「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我用手指指腹輕輕撫摸過花瓣上幾乎已經消失的朝露,想要將它摘下來的動作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沒有繼續這麼做下去。
「……這更像是一種浪費時間。」
祂淡淡地回答,目光放在那朵顫動的花上,不知道為什麼,祂的眼中回到了之前的冷漠,不知道是我哪裡惹怒了祂。
但我卻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抬眸看向祂,「那你上我的時候,就不是浪費時間了嗎?」
祂不耐的目光重新大發慈悲地回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卻先於祂一步,朝祂伸出手,為祂耐心地整理略有些褶皺的領子和肩線。
隨後,坐在他身後的我作勢超前伸出手,靠在祂的肩背上,就這麼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流失。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而祂雖然之前這麼說,但此時竟然也沒有拒絕我的所謂「浪費時間」,而是和我就這樣一直坐在花園中,享受著美麗的花園景致和暖意洋洋的和煦日光。
終究是我先忍耐不住,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和陪伴,繼續回答道,「這分明代表著,我愛你,而我願意把我最寶貴的時光浪費在與你相處的每分每秒。」
「——如果這樣的美好時光能一直延續下去的話。」
話音剛落,祂卻平靜地轉過頭,用碧藍的目光看向我。
最後,祂開口,和我一樣,同樣打斷了剛才的這份旖旎。
「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是人類,我無法理解。」
說著,祂將我壓倒在草叢之上,我的腦袋直直地撞到了地面,磕出一陣悶響,而後發絲被迫胡亂地散落其中,一時間天旋地轉,當我緩過神來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用一種茫然驚恐的目光看著上方遮天蔽日的祂,心底還是不由得開始彌漫起一種害怕和畏懼。
只是,或許是察覺到了這樣的視線,祂的動作一頓,之後到底還是溫柔了一些,輕輕撫摸我隱隱作痛的腦袋,緩慢地銷毀了我身上這件落有灰塵的舊衣服,嘴上卻譏笑道……
「時間就算被被浪費,也應該被浪費在更有意義和更快樂的事情上。」
第54章 解釋
我覺得我仿佛陷入了一場真正的愛戀。
冬日裡,我和祂相挽手臂,走在倫敦的街頭,看著路上匆匆忙忙的人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吃著我上午特地准備好的三明治。
戰爭的陰雲過後,即便戰火並未來到本土,但這裡的人們依舊陷入了忙碌且低迷不振的生活當中,為生計煩惱奔波,根本沒有心情將好奇的目光流連在我們的身上。
更別說,今天的天氣出奇得好,和往日濃重陰霾濃霧的倫敦相比,像是完全兩座城市,我原本心裡還納悶,對此感到非常奇怪,但很快,我回憶起那個可怖夢境中的黑色迷霧,將我吞噬其中,我便立刻明白過來。
是祂特意為我保留了這個好天氣。
想到這裡,我顧不上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忍不住閉上眼仰起頭,呼吸著充斥我胸肺的新鮮空氣。
而後我將我的目光移向祂的身上,見到祂只是低著頭,食不知味地快速進食,三兩下就解決了一個三明治,而後便緩緩地轉過頭看向我,似乎是在問我接下去要做什麼無聊的事情。
看祂這幅模樣,我便忍不住笑倒,將腦袋靠在祂的肩膀上,緩緩地品嘗著清新且還泛著暖意的美味,假裝沒有察覺到祂逐漸幽深的視線。
我心情不錯地將一條腿高高地架在祂的大腿上,穿著紅色小皮鞋的腿微微晃動,時不時鞋跟還會不小心磕到祂的小腿,但祂的雙腿不僅修長還很有力,顯然不會被我輕輕這麼一碰就弄傷的。
吃完三明治,我百無聊賴地繼續看向路邊,當然,我的內心中也存在一些私心,一邊看向經過的人們,一邊打破了此時這個悠然恬靜的氛圍,「置身於繁忙的街頭,我突然覺得每一個人都過得那麼得鮮活生動。」
我意有所指,希望能讓祂放棄那些邪惡的想法和舉動,放人類一條生路,哪怕只是暫時也好。
於是,我的目光立刻瞄准了人群中一個非常顯眼的男士,他帶著一頂高帽子,穿著肥大破舊的衣物,穿著一雙不合腳的鞋子並拄著一根拐杖,困倦且滑稽地往前走。
我立刻發動我的想像,在思索片刻後,認真地開口道,「比如說那位精神憔悴的男子,我覺得他一定因為工作忙碌到了很晚,所以——」
祂嗤笑著打斷了我的話,而後話裡帶著一絲嘲諷,「他昨晚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忙碌到了很晚。」
我一愣,偷偷地睨祂,而後祂卻趁機將我攬在懷裡,嘴唇在我的耳畔,壓低嗓音繼續道,「看到不遠處那輛馬車裡的大人物了嗎?」
在這麼多人面前,我又有些不太自在,但我還是順著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去,唯恐被這個傳聞中的「大人物」注意到,我們正在談論他。
一位神情嚴肅的微胖男人坐在馬車內,陰影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但確實能看出他的身份不菲。
「這位大人物正在和你的祖國交涉,試圖免除戰爭中購置武器的費用……真是一筆爛賬。」
「還有,你以為戰爭開始僅僅只是因為皇儲被刺殺嗎?我天真可愛的阿德裡婭,因為貪婪劣根的人性,因為無法調和的利益分歧……」
「甚至根本就不需要我動手,成百上千萬的人就死了。」
我什麼都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看向祂。
「撲哧——」祂的語氣輕巧,帶著惡劣的嘲笑,而後祂像是又注意到了什麼,按著我的腦袋,看向另一個人身材佝僂的巨大男子,低著頭眼神閃躲,一邊親吻我的耳垂一邊道,「哦對了,祂剛才在一間門破屋裡jian殺了一個可憐老婦人,那老婦人窒息而死,鐵絲都深深地陷入脖子裡了,不僅如此,他還將她畢生的繼續都給偷走了。」
我突然汗毛豎起,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恐懼,一時間門不明白祂告訴我這些是出於何種目的。
是為了讓我放棄我剛才的想法嗎?還是要告訴我,祂本質無辜?
開什麼玩笑……
但我還來不及多想,祂便立刻安撫般地抱住了我,將我的腦袋緊緊地抱在懷裡。
我幾乎無法呼吸,除了眼睛能透過祂手臂的間門隙看到那個佝僂著背的男子恰巧向我們所在的方向疑神疑鬼地看來,帶著凶惡和殘忍的目光幾乎就要和我的目光四目相對。
那個瞬間門,我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後祂的手自然地擋住了我的眼睛,將我與那個凶殘的惡人隔離開來,「我從沒在螞蟻堆裡見過像你這樣有純潔天真卻如此堅強靈魂的小螞蟻,你真可愛,我的阿德裡婭。」
良久,我終於怯怯地抬起頭,用著嘶啞的嗓音,想要說些什麼,「我……」
但最終我卻沒能真的說出口。
我突然感到懷疑和痛苦,莫非真的是我誤會了祂,祂自始自終都只是一個躲在角落裡旁觀人類發展的神明,並非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可是,祂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不可名狀的事又算是什麼呢?
依偎在祂懷裡的我顧不上其他人好奇和探究的視線,我立刻停下了我的繼續深思,囁嚅著說了一句,「我很抱歉……一定是我誤會你了。」
是啊,不然,我怎麼會這樣情不自禁地愛上祂呢?
我絕不可能愛上一個極度殘忍邪惡的怪物的。
想到這裡,我感到愧疚極了,眼淚甚至在眼眶裡打轉,「你一定對我的誤解感到非常傷心吧……」
「那到沒什麼,不過如果你真的覺得如此抱歉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再要一個孩子,這一次,它或許長得會更像你一些。」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祂正與我旁若無人地談論著懷孕生子的人生大事,經過的一位年長婦女大概是不小心聽到了,甚至朝我們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祝福的笑容,可是只有我知道,祂說的話,並非就如字面意思上那麼簡單。
祂的意思是,下一個孩子或許更符合人類的認知,不會像之前那一個怪物一樣,幾乎將我開膛破肚,讓我差點丟了半條命。
「……」
怔愣之後,我破涕為笑,不禁低下頭,朝祂露出了一個害羞的笑容,「或許,你應該先補償我一個甜蜜幸福的婚禮?」
那一瞬間門,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緊張,只是緊緊地盯著祂的神情。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祂可能會拒絕,甚至戳穿我對於生子的恐懼。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下一秒,祂露出了一個和煦的淺笑,在日光下沾染上了一層與祂不符的柔和金光,並緩緩朝我點頭。
「——我們走。」
第55章 理智
祂拉著我停留在一所聖潔純白的教堂前面,尖聳的塔尖高高矗立,一時間心裡有些茫然,悄悄地轉過頭看向祂。
如果說之前的我在婚禮時並不知道祂的身份,那麼此時,在基督耶穌的教堂內,要讓釘在十字架上的所謂神之子來見證我們的婚姻,實在是過於可笑了一些。
正這麼想著,恰在此時,祂卻也適時地轉過頭,與我四目相對,而後,又朝我露出了一個略帶著復雜含義的微笑。
這一回,祂並未逆著光,站在巨大教堂投射的陰影下,也由此,我的視線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祂的那抹笑容其實並不自然,而是別扭得像是一個要讓一個該死的惡魔露出幾分慈祥和溫柔來。
祂看上去非常努力,但實際上做得並不是非常好,甚至連我都一眼看出破綻來。
雖然心底感到非常疑惑,但我為了表達體貼,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其實不補償也沒有關系的,你知道的,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但就在此時,祂卻強硬地重新牽住我的手,將我帶進教堂之中。
陽光穿過彩色的玻璃,在地上投下斑斕的色彩,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見到我們出現,露出一個麻木的微笑。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環境卻顯得非常古怪,明明教堂外面的光線正好,但是教堂裡面就像是被光明遺忘了一般,昏暗不已。
我並沒有多想。
因為我從不信仰神明,也不認為教堂就一定是一個光明敞亮的地方。
畢竟,並不是所有神明都是偉岸寬容且公正的。
昏暗的教堂裡,耳邊是深深淺淺的腳步聲,我逐漸靠近前方的神父和高大巍峨的十字架,忍不住回憶上一次我和祂在此地的見證下進行的婚禮。
但古怪的是,無論我怎麼想,我只能隱約記得祂為我戴上了戒指,更多的便愈發模糊了。
於是,我再度抬起頭,好奇地看向了教堂最前方的基督耶穌,眼前的這個十字架竟然顯得十分恐怖,有蜿蜒的血跡從上方流淌下來,不僅如此,十字架突然變化,變成了一種更為龐大但非常少見且詭異的T字形。
……莫非我這是產生幻覺了?
照理說,我已經見過太多可怖驚悚的場景,但是距離上一次看到已經有月余。不僅如此,祂分明就站在我的身邊,試圖與我深深地墮入這愛情游戲之中,又何必要用假像來欺騙我呢?
但越是想,我的心髒就越是噗通噗通地跳動著,我被自己的推測給嚇了一跳,甚至下意識地要將我的手從祂突然顯得冰涼的手裡抽回來。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將我的手完全抽離,祂便將我的手指節用力地攥在手心,按得我皮膚發白,根本不給我逃離的機會。
我立刻轉過頭看向祂,心中慌亂但試圖表現出鎮定,「親愛的,你還記得你之前答應我的嗎?」
「我答應了什麼?一場愚蠢的愛情游戲嗎?」
我的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即便我不知道祂想要對我做些什麼,但我依然覺得我整個人像是被拖到懸崖的邊緣,下方是無盡的深淵,而我隨時會掉下去,危險至極。
見到我這幅模樣,祂隨即朝我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臉上卻因為突然產生的興奮而露出了兩團紅暈,「但我其實非常喜歡,阿德裡婭。而且你說得對,相愛的人怎麼能不給予對方陪伴和愛呢?」
我屏住呼吸,一時間沒有明白祂話裡的意思。
祂的手指在我身上流連,痴迷且貪婪地看著我,喃喃低語,「我想過了,阿德裡婭,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去有序的宇宙之外,去真正的我身邊,這樣我們就無須再這麼麻煩,而你也不會再對我感到害怕了……你說呢?」
……?!
我幾乎快要放松下來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大腦也立刻變得一片空白,眼眶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濕潤,只是驚恐萬分地看著祂。
但嘴張了半天,卻怎麼都說不出一句話。
……祂要帶我走?
帶我去哪裡?!
我終於反應過來了。那個地方,或許正是我的噩夢之源,孕育這些怪物的地方,我立刻驚叫著朝祂大喊,「那我會恨你——永遠!」
祂對此似乎非常疑惑,輕易地制服住劇烈掙扎的我,偏頭問,「可是,這樣,你就永遠也不必再害怕我了呀。」
「還有力量,有別於所有螻蟻的強大力量,莫非你不想要?」
「——我不要!!!」
我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眼眶裡落了下來,腦袋因為被困在祂令人窒息的懷抱裡,變得再也無力掙扎。
最後,因為懸殊的力量差異,我緩緩地軟下身體,口中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痛苦嗚咽,「……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和一個普通的男人,幸福地……幸福地生活——」
我泣不成聲,恐懼重新淹沒了我的腦海,理智所剩無幾,讓我根本說不下去了。
「……噢。」
祂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惋惜,而後將桎梏著我的懷抱緩緩松開,捧起我的臉,仔細地凝視我,卻嘆了一聲氣,「哎。」
我從未聽過祂嘆氣。
注意到這一點,我不禁打了個激靈,試圖將顫抖的呼吸平緩下來,好讓自己迅速恢復冷靜。
但,當我抽噎著看向祂的時候,我依然能感覺到我的淚水不停地湧出眼眶,將面前的祂模糊成一個悠遠朦朧的輪廓。
「——可是,你真的愛我嗎?」
……什麼?
「轟——」的一聲,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我根本聽不出來這句話是帶著感慨還是質疑——兩者的不同所帶來的後果對於我來說截然相反。但我真的沒想到,我竟然能在繼聽到祂嘆氣之後,還能聽到祂將這樣一點也不像祂的話說出口。
我立刻噤聲,不停奔湧的眼淚也止住了,淚珠仍掛在睫毛上,讓我感到不適。我眨眨眼,卻怎麼也沒能讓上面的水珠化開。
祂恰巧在此時低下了頭,有什麼柔軟細膩的東西,將我的睫毛輕輕地旱災口中。
動作快得我反應不過來,而後我便發現祂下唇的略微凹陷處上帶著沾染我眼淚的濡濕,且就這樣離開了我的眼眸。
那個瞬間,我忽然忘記了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誰,我只感覺仿佛冬雪消融,那片火熱的唇幾乎要將我的內心整個融化,甚至要燙傷我的靈魂。
祂的喉結因為吞咽而上下滾動,皺起眉頭,像是真的在細細品味我眼淚的味道。只不過,祂看上去好像並不喜歡眼淚的鹹味。
意識到我正呆愣著看祂,祂轉而將幽深的碧綠眼眸看向我,那宛若神祇的英俊臉龐上帶著一絲讓我動容的憂郁,我恍惚間覺得,我好像在祂身上看到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
我已經停歇住的眼淚再次快速落下,幾乎是在違背我身體的本能,像是努力想要忘卻我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實身份,單純得仿佛是一個從未遇見過苦難的少女一般。
可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隱隱約約的,我又看到了我好像狼狽地在樹林奔跑,從高高的懸崖峭壁縱身跳下,最後又沉沉地墜入海底的畫面。
蔚藍的海底,光暈不停地浮動,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逃離。
祂不會放過我。
因為祂是無所不能的伏行之混沌,而祂那悠遠而又充滿好奇的凝視,由始至終都在我的身上。
那些畫面……真實得就仿佛真的在我身上發生過,讓我歷歷在目。
所以,我怎麼可能忘記這一切?!
「唰——」
不知道過了多久,亦或是很久很久,我睜開眼睛,理智終於逐漸回歸,終於徹底地平靜了下來。
我聽見了我自己那痛苦又哀愁的聲音。
「除非您是普通人,否則我永遠都不敢愛上您。」
第56章 語言
午後的陽光曬得半邊身體暖洋洋的,我身心疲憊,昏昏欲睡。而我的丈夫,亞瑟·查理維克正坐在我的對面,靜靜地閱讀每日新出的報紙。
或許是被我吸引了,祂停止看報,抬起眼眸,就這樣饒有趣致地觀察我。
我感覺到了祂的視線,一下子清醒過來,睜著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問祂,「怎麼了?」
祂挑眉,而後搖了搖頭,「沒什麼。」
我繼續垂眸,耷拉著脊背,打算繼續睡過去。
可是,那道視線卻更加灼熱了,像是將我放在火焰上炙烤,要將我整個人刻印在石壁上一般,像是巴不得立刻想要將我從睡意中盯醒過來。
我睡不下去了,最終只是揉了揉眼睛,手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目光投向祂。
祂朝我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你怎麼不繼續睡了?」
我也朝祂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你這樣盯著我看,我當然是睡不著了。」
我們倆互相朝對方假笑,好像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而我們就和普通夫妻一樣恩愛,幸福且快樂,並且將永遠就這樣下去。
但我們彼此都對此心知肚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也因此,我的記憶忍不住回到了幾個月前在教堂再度舉辦婚禮的時候。
當時,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祂溫柔且深情的神色立刻變得陰鷙,讓我一下子又陷入恐懼之中,雖然我早有預料,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如此輕易地拆穿了祂的真面目。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那種陰森危險的感覺消失了,而後當我再度抬起頭,這所可怕的教堂恢復了我認知中純白亮堂的模樣,玻璃上的聖母像憐憫地俯視我,光照了進來,聖潔得好像真的有善良仁慈的神明在祝福著這裡一樣。
與此同時,祂拉著我的手,看向站在上方的慈祥神父,示意神父為我們重新進行儀式。
我的父親已經去世,當然我也不希望我的親人們看到我陷入這樣的境地,總算有好心的修女輕輕地挽著我的手臂,帶我從教堂的門口緩緩走到前方,而祂則側過身,一直看著我。
今天因為出來「約會」,我本就穿著漂亮精致的裙子,梳妝打扮過,但祂表現得我好像穿著精致繁復的婚紗一樣,而祂對這場婚禮期待至極。
可是,這一切分明都是那麼的簡陋且充滿臨時起意的倉促,並不能讓我感到滿意。
這個念頭剛過,我突然感覺到周遭又發生了變化,一層白色朦朧的薄紗從我頭上垂落下來,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感覺身上一緊,竟然換掉原本的衣裙,穿上一身純白色的,有著精致暗紋和蕾絲的婚紗。回頭看,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隨著我的走動而搖曳。
我的余光看向教堂兩旁的長椅,不知何時,上面坐滿了人。有些人我似曾相識,有些人我完全陌生,但他們看起來都在全心全意地為我們的愛情感動,表情生動,不似演戲。
我完全震驚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出在什麼樣美好卻虛幻的夢境當眾,還是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前方的男人是如此英俊,甚至快要讓我忘記祂其實不是一個普通男人,明明上一秒還在對我說著那麼殘忍的話語,要讓我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變成和祂一樣的怪物。
而之前的事情更像是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仿佛我只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噩夢,而後噩夢化作美夢,我們忘記了矛盾,默契且平靜地繼續原來那個愚蠢的愛情游戲。
……
教堂內這條我本以為非常遙遠的走道竟然很快就到了盡頭。
當修女將我的手交給祂,祂輕輕的將我的手我在手心,但又因為用力,手指在他掌中擠壓,我感到有些疼痛。
但在場沒有人,或者說沒有一個生物察覺我的感受,我也恍惚地說服自己沉浸在這樣美好的虛幻之中,好讓這項儀式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一片迷糊之後說出了「我願意」的承諾,我甚至聽不清神父用低沉的嗓音說了什麼,但總歸,是和所有婚禮一樣的誓言罷了。
而後,祂將之前給我戴上的細戒指摘下,將另一枚鑲嵌著剔透鑽石的戒指緩緩地推進了我的指節之中。
我也效仿祂,茫然地將一枚樣式相似但更低調普通的戒指戴上了祂的無名指。
最後,祂攬住我的腰,低下頭將我面前一切的光明遮擋,柔軟卻冰涼的嘴唇覆蓋上我的,不知哪裡傳來一聲照相機拍攝時的喀嚓聲,畫面被定格在此時此刻,和之前那個仿佛只是粗暴地塞進我腦海的虛假記憶完全不同。
祂試圖讓我永遠都無法忘記我與祂的結合。
記憶突然回龍,祂握了握我的手,讓我立刻清醒了過來。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而後拿走祂手裡的報紙放在一邊,側身坐到祂的腿上,環抱住祂的脖子。
祂顯然感覺到我此時的虛情假意,但祂對此顯然很是受用,不過,我並不認為祂這樣就能輕易地滿足,我猜祂或許覺得,我的那些虛情假意從本質上來說是真實的,只是因為我的恐懼,始終強迫自己留有一絲余地。
我也搞不清楚我對祂究竟懷著怎樣的一種情感,如果能一直維持這樣普通且平靜的生活,而祂,也真的能假裝自己是個普通人,那或許也挺不錯的。
想到這裡,我低下頭,嘴唇廝磨著祂的,像過去無數次我們做過的那樣。不僅如此,姿勢變換,我與祂面對面,祂的手扶著我,不知不覺之中,我們的身體就這麼恰好地緊緊契合在一起。
我的身體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記憶像是回到了曾在海面上的時刻,海上風大且波濤洶湧,船身會不停地隨著海浪起伏,有時候甚至連躺著都不太平。
後來我上了岸,來到倫敦的時候,我仍然感覺我整個人都在不停地起伏,讓我痛苦至極。
我本以為這段時光距離現在已經足夠漫長,但現在,我又因為祂而回想起來。
隱約中,我的腦海裡出現了一道瘦長卻高大的輪廓,只是,當我還來不及深想的時候,祂突兀地起身,惹我不禁驚呼。
不過,到底還是我低估了祂的力量,太過看輕了祂。
此時的回憶相比之前的痛苦來說尤為快意酣暢,因為祂這艘大船實在太過牢靠,祂甚至直接將我舉起來,就像舉著一片羽毛,從這一頭的客廳走到那一頭的浴室,我只能閉上眼捂住自己的嘴,強忍著直上雲霄的震顫。
氤氳著熱氣的水流「嘩嘩——」的流淌進純白的浴缸之中,祂彎下腰,竟然就這麼抽離,將我放進灌了半缸水的浴缸之中,水平面因為我的陷入立刻上湧,且不停地晃動。
水流的溫暖很快就包裹住了我,衣服黏在我的皮膚上,讓我難受極了,也讓我根本無暇去想更多的事情。
下一秒,祂交叉雙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踏入浴缸裡。水一下子滿到溢出,墜向地面,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我抱著祂強健有力的肩膀,忍不住小聲地嗚咽起來。
祂好似突然表現得非常不滿,把我都弄疼了,讓我立刻從天堂墜落下來。
但即便如此,我卻突然像是深深地著了魔,回想起我時常在夢魘中聽到的、可怖的、不能用人類的喉舌發出的呢喃低語,又想起祂在驅逐我生下的那個小怪物的時候,說的那段森冷且充滿詭異力量的話。
於是,我鬼使神差地問道,「『我愛你』,如果要用你們的語言,該怎麼說呢?」
第57章 誤會
祂愣住了,連帶著浴缸中清澈的水波也緩緩地平靜下來,從波浪變成漣漪,輕輕晃動。而祂則用碧藍的眼眸緊緊地看著我,像是要看清我心中究竟藏著什麼樣的意圖。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身體僵住,也直直地回看祂,想要掩飾我的心虛和不安,畢竟,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麼做。
一定是我糊塗了!
不然我怎麼會想要和禁錮我、控制我的怪物說「我愛你」呢?
不過,祂想必也不會理睬我突如其來的可笑舉動吧。
估計會朝我嗤笑一聲,譏諷我的舉動,然後繼續在水中引得池水晃蕩,讓這件事情就這樣輕易地過去。
過去也好,不然連我自己都無法想像自己,我竟然會不要臉地說出這種話。
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祂在遲疑之後,收回了探究的視線。而後,那雙眼眸垂下,掩蓋了其中的情緒,竟然真的微微張開薄唇,發出了一句我難以理解且悠遠的好似來自異次元的話語。
「Uoy Evol I.[注ヾ:因為克蘇魯語作者不懂,不寫出來又沒有那種感覺,所以用倒寫的英語代替]」
「……」
我自然是聽不懂的,只是怔怔地看著祂嘴唇開開合合,然後才意識到,祂在回答我剛剛的問題——教我如何用祂的語言說,我愛你。
一時間,我的心情非常復雜,像是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填滿了我的整個胸腔,繼而蔓延到全身。但忽然,「嘀嗒——」一聲,水龍頭的水滴入浴缸之中,發出輕微的聲響,逐漸變涼的水讓我清醒了過來,一下子又將這種感覺驅散了。
我的心中突然感到有些遺憾,但或許是為了彌補這種遺憾,我跟著張開嘴,艱難而又幼稚地跟著祂復述了一遍。
這句話很古怪,也很拗口,在說完之後,祂先是彎著眼睛笑了,我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只是一邊笑,我一邊質問祂,「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即使我對自己的發音心知肚明,但我還是硬著頭皮,抬起下巴逼問祂,以期望能獲得祂的肯定。
但祂卻搖了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直截了當。
「不對。」
我的臉上露出了懊惱和不甘的神色,因為突然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便裝作不高興的模樣,背對著祂,「我不會說你們的語言,這很正常,你不許嘲笑我。」
祂從背後抱住了我,用一種不容我拒絕的力量,將我攬進祂的懷中。暖意從背後傳來,那是祂的體溫,浴缸裡逐漸變涼的水變得不重要了,祂的聲音在我的耳後想起,「我並沒有嘲笑你,畢竟這對於人類來說,確實很難,你已經說得很相似了。」
「那就好,不過,你得再教我說一遍。」
可是,祂卻沒有理睬我,一只手穿過我的手臂握住了我,另一只手停留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的心跳如鼓,一時間感到非常緊張。原本集中的注意力立刻分散開來,大腦開始模糊,整個人逐漸漂浮起來,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但就在我以為祂懶得說第二遍的時候,祂幼崽我的耳邊耐心地發出了聲響,一字一頓,即便正常的人類根本難以發出這樣的聲音,但祂還是為我拆分了每個音節,生怕我聽不明白似的。
我一下子驚醒,牙齒輕咬舌尖,並用力地按住祂作亂的手,試圖聽清楚祂的每一個發音。
「Uoy Evol I……」
我結結巴巴地用著嬌柔的聲音復述,而後仰起臉,用著亮閃閃的目光看祂,「這一次呢?我、我說得對不對?」
祂像是不願意再說,但或許是什麼改變了祂的主意,最終還是開口糾正了我的幾個發音,並承認我發出了正確的讀音。
原來,祂們的語言,是這樣的。
我的心中高興極了,握住祂的手舉到了我的面前,溫柔的輕吻祂戴著戒指的手指,一邊笑一邊不停地重復。
「Uoy Evol I。」
「Uoy Evol I。」
「Uoy Evol I……」
而祂似乎也被我的語言所惑,忽然激動起來,用力地將我推入了清淺的浴缸之中,讓我的視野模糊了起來,不知何時出現的觸手纏著我,幾乎要將我撕裂成兩半。
祂這又是怎麼了嘛?
可我顯然是不會知道答案了,因為水漫過了我的口鼻,此時的我已經無暇繼續思考下去了,只希望祂能快些恢復正常。
*我坐在椅子上一時間有些筋疲力竭,任由祂用毛巾擦拭我濕潤的頭發,但我的腦海不受控制地回想剛才我重復的那句話。我忍不住撐起下巴,望著祂的眼睛,「你們的語言算是像形文字,還是表音文字呢?」
祂並沒有停下動作,語氣漫不經心,「你想學嗎?」
我朝祂笑了笑,「人類忠實會對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懼,或許學會之後,我就不會再那麼害怕了……至少,我能聽懂你們在說些什麼,而不是自己嚇自己——你覺得呢?」
祂垂下眼眸,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而是繼續幫我認真地擦頭發。
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我僅僅是一時興起,不是真的執著於此。
因為我覺得,既然我反抗不了,也無法逃離,拿我自然是希望我能夠不再對祂感到恐懼。盡管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不恐懼是不可能的,但能苦中作樂,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不過祂如果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
我看向窗外,樹木的枝頭已經長出新芽,在風中晃動這。即便是在這樣的早春,脆弱的嫩葉也依舊這麼掙扎著生長了出來,帶出了淺淺的綠意。
我感慨地嘆了一口氣,胸腔內更多的心事還是沒有說出來,不過我決定還是不去細想,而是任由自己沉浸在這樣虛假的快樂當中。
「你想去瑞士嗎?」
但就在此時,祂卻突然打破了沉默,松開了幫我擦頭發的手,開口問我。
我感到非常意外,甩了甩干得差不多的頭發,皺眉問道,「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祂聳聳肩膀,似乎不想回答。
但我卻感到非常狐疑,不明所以地盯著祂。
這裡可是倫敦,即便在戰爭中英國元氣大傷,但是這裡也依舊是獨一無二的倫敦,甚至世界上最負盛名的物理實驗室——卡文迪許實驗室也坐落在這裡,祂就在這裡工作,為什麼會突然說要去瑞士?
祂這是在轉移話題,還是說,這裡即將要發生什麼壞事?
想到這裡,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不由得再度上湧,即便我無數次想要麻木自己,但祂偏偏會在我即將成功的時候跳出來,告訴我——祂是一個惡魔,一直都是!
我的牙齒不由得咬緊下唇,死死地盯著祂,試圖看出一點端倪,「你又做了些什麼?」
「……」祂凝望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一直與你寸步不離,什麼都沒做。」
「那你為什麼要問我去不去瑞士?而且……為什麼是瑞士?」我對此完全無法理解,「那只有一個解釋,那裡即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亦或者,哪裡會成為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
祂面朝我半蹲下來,而後向我伸出手,似乎是要摸我的腦袋。
但我的心情非常不悅,側過頭避開了,並且移開目光,不再看祂,冷笑道,「既然你要叫我離開這裡,那我偏偏不離開,不去瑞士,絕對!」
祂似乎並不生氣,而是用著溫柔平緩的聲音說道,「阿德裡婭,你不記得了嗎?當時你被幫到了萊辛巴赫瀑布,這瀑布就在瑞士,哪裡還有萊蒙湖,風景非常美麗。」
見我將疑惑的目光再度投射到祂的身上,祂頓了頓,繼續道,「上次去哪裡,因為想要將你盡快安置,最後我們匆匆回來,也沒有來得及欣賞那裡的美景。現在想想,我們還沒有度過蜜月,我想,那裡或許是個好去處。」
我噎住了,一時間沒有想到祂想去那裡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而說實在的,哪裡好像也的確是我們唯一美好的回憶所在了,如果真的要因為去度蜜月,那裡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和祂度蜜月這件事,畢竟實際上,我們結婚已經很久了,但之前的那一段我其實是因為受到了蠱惑而單方面墜入愛河,之後更是貌合神離,各自心懷鬼胎,所以一直到現在也沒有設想過度蜜月這種浪漫的事情。
聽到祂這麼說,我反倒是有些慚愧了,或許真的是我誤會了祂,祂可能只是真的想要和我度蜜月罷了。
「路上,我也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教你我們的語言,這將會成為一段非常愉快的旅程,你覺得呢?」
我無話可說了,因為我根本想不出拒絕祂的理由,祂甚至願意在路上教我祂們的語言……這顯然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畢竟從頭學習一門與人類語言體系毫不相干的言語,是非常困難的。
而祂,無論是因為什麼樣的目的,竟然願意為我這麼去做,甚至像是在討好我。
不過對此,我始終堅持,這應該是我產生的錯覺。
遲疑良久,我發現我原來就這樣輕易地被祂說服了,甚至,我的內心對遠在歐亞大陸的瑞士也不禁產生了一絲期盼,「……那好吧,如果只是度蜜月的話。」
可是,我心裡多少還是產生了一絲歉疚,因為我好像誤會了祂,誤會祂又要將災難帶來,為禍人間。
但,誰叫祂在我心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呢?這也不能怪我,畢竟我經歷過太多痛苦和折磨了,下意識地這樣想,才是正確的,不是嗎?
所以,想到這裡,我欲言又止的歉意停留在嘴邊,遲遲說不出來。
祂對此好似完全不在意,愉悅地握住了我光滑的肩頭,將我禁錮在祂的面前,柔軟的嘴唇緩緩朝我的額頭上靠近,逐漸加深,而後留下了灼熱發燙的一吻。
那一瞬間,我愣愣地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因為我只覺得祂那一吻好像是一個深刻的,無法被抹除的引進,要將我標記為祂的附屬品一般,即便那薄唇離開之後,我也能感覺到那痕跡的存在。
「這樣,我就不會弄丟你了。」
祂發出輕笑,嘴唇向下,連帶著流連忘返地吻了吻我的嘴角,鼻息攪亂了我面前的空氣,丟下這具讓我慌亂的話語。
我的心咯噔一下,而後,我低下頭,不由自主地朝祂扯起了一個甜蜜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我說。
第58章 跳舞
在處理完倫敦的一切瑣事之後,我和祂像是一對真正的新婚夫妻,帶上行李,一同坐上了前往瑞士的郵輪。
雖然和祂一起出門度蜜月讓我覺得非常奇怪,但我對此也只能接受,不過我的內心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復雜的期待。
昏暗的燈光下,我轉過頭,看祂棱角分明的側臉,忍不住想,祂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要和我故地重游呢?
對於這一切,我顯然不得而知。
但祂似乎對於我的目光若有所察,很快轉過身,學著不遠處的另一對情侶,伸手將我攬在身前,說是要和我一起欣賞這美麗的海景。但隔著單薄的欄杆,我只看到了周遭冰冷幽深的海水不停地翻湧,拍打出白色的浪花。
被海水淹沒的回憶片段式地用來,我忽然感覺到淡淡的害怕,尤其是想到祂不明不白地說要帶我來瑞士,我的手指便在用力中逐漸泛白,在不著痕跡之間死死地握住了手裡的欄杆,生怕我直直地下墜於其中。
即便我們最近一直非常地甜蜜,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這幾乎已經印刻在了我的體內,成為了我的條件反射。
但忽然,祂將我的手包裹其中,手指緩緩地摩挲,讓我的心一下子提起,因為我沒想到祂這麼快就發現了我手上的小動作,只是我不太明白祂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轉過頭,背過身,試圖從祂的微笑中看出些什麼,也想趁此找到機會告訴祂,我想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可是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祂卻忽然朝我發難,將背對著纖細欄杆的我用力地壓在欄杆上,渾身只依靠腰處這根單薄的支柱,耳邊是海風的呼嘯聲、愛誰與船艏(shǒu)碰撞的浪濤聲,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只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掉落下去。
我的身體後仰,但我清楚地知道背後就是大海,於是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祂的衣擺,可是當我的手指即將碰觸道祂的時候,我卻遲疑了,手指最後與布料快速擦過。
……!!
心悸伴隨著慣性式的下墜。
我以為我的身體很快就會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可就在此時,祂的雙手迅速且有力地扶上我的腰和脊背,讓我勉強找到了平衡。
「……呼。」我顫抖地呼吸,試圖找回自己的心跳。
但祂卻覺得這非常有趣,尤其是在見到我一臉驚恐的樣子之後,祂彎起眼睛,發出一陣輕微的哼笑聲,似乎是被我剛才的表現逗樂了。
在反復確認祂對我並沒有萌生突如其來的殺意後,血液像是重回我的身體,我這才像是活了過來,心有余悸地呼吸著,但海風也吹得我感到更加寒冷了。
祂在我的耳邊幾乎無聲地呢喃,好似還帶著幾分委屈,「我的阿德裡婭,呢喃道還以為,我要殺了你嗎……在我們經歷了那麼多之後?」
「……」
我只是緊張地看著祂,說不出話來。
但祂卻在此時抬起手,溫柔地理了理我被海風吹亂的長發,指腹若有若無地與我的額頭相觸,祂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對此感到失望和沮喪,「看來,你真的很害怕我。」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究竟是怎麼了,竟然用這麼拙劣的手段去臆想祂,畢竟祂要是真的想殺了我,那祂早就可以動手了,何必要等到現在。
「我……」我這才發現我的聲音沙啞極了,皺眉清了清嗓子,我才勉強發出聲音,「我剛才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哦?」
祂不置可否,在微涼的海風中將我抱在懷裡,而後看著不遠處嬉笑打鬧的小情侶,嘆道,「我還以為你也會喜歡那樣無聊的情趣呢。」
我順著祂的目光看過去,以為美麗卻活潑的女士向後靠在欄杆上,雙手勾著面前男士的脖子,一邊露出燦爛的笑,一邊親密地說著話,像是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有可能掉下去一樣。
亦或者說,她相信面前的愛人,認為他絕對不會讓她掉進海裡。
我立刻明白過來祂剛才的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祂竟然是想和我像別的情侶一樣打情罵俏,我卻以為祂想將我推進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的臉上不由得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心裡忽然一陣收縮絞緊,感覺澀澀的,可是剛一張口,「我——」
「噓。」祂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似乎不想聽我未出口的解釋。
但忽然,祂皺起眉頭,屏息凝神,像是注意到了遠方哪裡的動靜。
正當我疑惑地看著祂的時候,祂的視線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而後在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立刻牽著我的手帶著我離開了假扮,來到了郵輪內部的舞廳。
此時恰好是晚餐結束的時間,穿著體面的樂團成員已經開始演奏歡快的樂曲,享受完食物的人已經來到了舞池中央跳舞。
金碧輝煌的內飾讓我感到有些恍惚,頂部的水晶燈發出刺眼的光芒,陌生的人群觥籌交錯,發出陣陣歡笑。我忍不住想起了我上次嘔吐逃跑的宴會,不過眼前這輕松的氛圍,與上次嚴肅高雅的學者宴會完全不同,至少此時,我整個人都能夠從中感到人群之中散發出來的快樂。
或許高高在上的神也會對於人類的煙火氣感到好奇,祂忽然來到我的面前,衝我彎下腰,一本正經地朝我伸出手。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祂這是什麼意思,遲疑片刻,我才將我的手放到祂粗糲的手心裡。
祂兀得將我的手掌攥緊,因為這裡的音樂的風格對於我來說有些超前了,但是見到祂突然擺出這樣難以形容的舞姿,我在短暫的怔愣之後,忍不住噗嗤一聲,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很難形容祂究竟在跳什麼,但如果真的要用語言描述的話,我希望祂這輩子最好還是不要與舞蹈產生任何聯系。
至少快節奏的還是算了。
見到我的臉上露出了張揚的笑容,祂緩緩地停下動作,歪過頭看著我,似乎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
但我不希望讓祂看出來我其實是在嘲笑祂,於是我立刻拉住祂的手,也跟著祂緩緩地晃動身體,隨著音樂搖擺起來。
不僅如此,台上的樂團成員非常善於把控場上的節奏,此時的音樂節奏更加快樂,即便是非常善於舞蹈的我也已經跟不上節拍,開始亂跳一氣,而我面前的祂則更別說了,視線一邊追隨我,一邊進行尷尬而不失禮的簡單搖擺動作。
我和祂的視線相觸,而後,我放聲大笑,祂也跟著笑起來。
只是,我看著此時的祂,心裡不由得感到非常復雜,笑聲逐漸消失。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祂竟然願意和我在這樣的地方跳著這樣愚蠢的舞蹈。
我幾次三番這樣誤解祂,祂會不會也像人類一樣,為此感到傷心呢?
「如果……」
我朝祂開口,但發現音樂的聲音實在太吵,我在停頓之後,便扯著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祂喊道,「如果我要用你們的語言說『對不起』,該怎麼說?」
祂臉上的笑意未便,向我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我不理解。
祂的嘴唇只是微動,但我卻不知為何,在這嘈雜的空間裡,將祂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從來不說對不起。」
第59章 相信
我愣住了,聯想起上一次祂教我說的話,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個疑惑,祂們從來不說「對不起」,卻會說「我愛你」嗎?
但最後這個疑惑停留在嘴邊,沒有被我問出口。
最後,我只是朝祂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失去了繼續和他跳舞、嬉笑的心情。
之後,我們便再也沒有繼續在假扮或者舞廳中閑逛,而是呆在自己的狹小房間裡,做一些正常夫妻會做的瑣碎事情,同時等待著大船停靠彼岸,來到我們共同期望到達的目的地。
要想從上岸的地點來到瑞士,則還需要經過一些路程,和上一次的繞路尾隨不同,這一次我們只需要橫穿法國就可以抵達。
這個時候的天氣依然帶著涼意,但相比秋冬的寒冷,好歹能穿一些稍薄的衣物,比較輕松地上路。
不過,在開始旅程之前,祂先是帶我來到了一家車行,說是要驅車帶我前往。
我一時間有些茫然,尤其是見到一輛輛泛著金屬光澤的機械車之後,更是覺得渾身都不適應,感覺我像是生活在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時代當中,被祂裹挾著前進。
我慌亂地坐上車,座椅很硬,我完全無法放松下來。而後看著祂操作著這些復雜的儀器,車輛開始發出轟鳴的震動聲,緊接著,一股力量驅動車輛前行,逐漸加速,行駛在平整的街道上。
兩邊的道路隨著車輛的行進而不停地後退,和馬車所帶來的顛簸不同,反倒非常穩固,我的心情從一開始的緊張終究還是逐漸放松了下來,反而是饒有興致地欣賞起外面的景色。
「你想見見它嗎?」
忽然,祂開口打破了車內的沉默,讓我轉過頭看向祂。
「你說的它……是誰?」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祂的視線落在前方,卻稍稍垂眸,像是只是隨口一說,「我們的孩子。你如果想知道它的名字的話,它叫做——」
「可我還不會說你們的語言,即便我見到它,我也不知道它究竟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傷害我。」
我打斷了祂的話,仍舊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感到心有余悸,如果說祂是噩夢本身,那麼,祂的孩子,則是夢魘的實體,真正給我沉重一擊的東西。
「其實,它如今對自己的行為已經感到了後悔,也得到了教訓。如果它再也不會傷害你,而是會表現得和所有人類的幼崽一樣,你願意見它嗎?」
祂不說還好,一說我便忍不住想像起這個畫面,偎依在我懷中的可愛孩童,本質竟然是那麼可怕的生物,甚至曾經還想要咬死我……不寒而栗。
我十分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最終只是說道,「你知道的……我並沒有那麼地喜歡它。」
「……」祂閉上嘴,干脆沉默,不再繼續和我進行交流。
氣氛立刻尷尬下來,我忽然覺得我可能說得有些冷酷無情,但即便再勇敢的人類遇到這種事情,也不會做得比我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見到那個孩子,甚至,我對祂沒有任何感情。
要讓我接受祂……奈亞拉托提普,已經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再讓我去接受另一個,我做不到。
我的手指陷入了座椅柔軟的坐墊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微微發疼,但更加復雜的是心情,並且令我感到不知所措。
我甚至有些怨恨祂突然提起這個橫貫在我們之間的這個怪物,讓我甚至無法逃避,更無法努力讓自己忘卻。
……
漫長的沉默讓這段原本還算愉快的旅途變得有些難熬,我開始覺得我或許不應該這麼刻薄,這畢竟是我們的蜜月旅行。即便我不高興,也不應該放在臉上,更不應該直接說出來。
於是,我勉強地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它叫什麼名字呢。」
祂的瞳孔微微一動,朝我的方向瞥了我一眼,而後收回目光,嘴唇微動,發出了一個非常古怪且難以形容的聲音。甚至在那個瞬間,我感覺到那股聲音像是穿透了整個空間,來到了另外的世界。
「如果我學你說的話,祂會聽到嗎?」
祂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覺得我這個問題很有意思,而後稍稍頷首,「很有可能。」
我本想張開嘴學著喊它的名字,但我張了張嘴,不知怎麼的,無論如此都發不出來這個聲音,一時間緊張得額頭冒汗,手足無措起來。
感覺到祂的視線持續不斷地從側邊朝我睨來,我干脆放棄了這個意圖,討好地將手放在祂的褲子的布料上,輕輕地拉了拉,「你先教我說『你好』吧。」
祂的表情先是變得極度地冷漠,但那種情緒快得幾乎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了。而後祂才緩緩開口,並耐心地重復了兩邊。
和之前我學到的那句「我愛你」不盡相同,發音變得更加古怪,倒是和之前那個名字有異曲同工之處。
我的手無意識地用力,而後認真地模仿祂剛剛的口型和發音,嘗試著說出這句「你好」。
在我發出聲音的這個瞬間,我的靈魂好似被什麼腥臭髒污的東西纏繞上,根本無法擺脫,發出陣陣戰栗,好像是觸及到了什麼我根本無力承受的東西一樣。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喉間干澀的阻礙讓我意識到我的嗓子也難受得不正常。
正當我下意識地想要松開手中的布料的時候,祂卻突然松開了其中一只把著方向盤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我的手指挽在祂微涼的手心之中。
「嗯?」我先是嚇了一跳,不過在意識到是祂的時候,我就放下心來,訥訥地問道,「是要到了嗎?」
祂搖了搖頭,「還需要一段時間。」
「那……」我看向祂握住我的手,心裡不由得打起鼓來,害怕祂無法更好地控制車輛,以至於我們發生危險。
即便……在理論上來說,祂可能不太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你真的那麼想學會嗎?」祂一邊開著車,一邊轉過頭看向我,全然不顧車前的道路,「哪怕你的身體可能會承受不了。」
我被祂那雙碧藍的眼睛看得發慌,渾身冰冷。
但很快,我又覺得可笑,我低下頭看向我依舊光滑的皮膚,通過平面鏡的反射看到我仍然年輕的模糊輪廓……承受不了又如何呢?
我幾乎都已經變成和祂一樣的怪物了啊。
想到這裡,我便真的超祂露出了一個苦澀但又無奈的笑容,「無法理解你的所思所想,對我來說,比死亡更可怕。」
見祂怔愣,我舉起祂的手,靠在我的臉頰上,略又些許粗糙的手背觸感並不舒服,但我不知為何對這種感覺產生了眷戀和難舍,「你又在害怕些什麼呢?」
祂的視線長久地與我對視,我甚至覺得我可能幾乎要溺死在其中,那雙好似帶著柔軟的目光裡——雖然,我覺得這或許只是我臆想出來的情感。
「嘀嘀嘀——」
車道前方的車輛發出聒噪且緊急的笛聲,但祂卻不以為意,轉動方向盤,直接將車剎在了道路的邊緣。
我幾乎要被這樣的慣性甩出去,但祂很快將我按在了座椅上,大掌翻轉,撫住了我的臉頰。
「我明白了——」
「那我衷心地希望,你永遠不會用到這門語言。」
「我……」我抿起嘴唇,輕咬著,試著解釋,「我只是想聽明白,絕對不會用的。」
「我自然是相信你,阿德裡婭,我唯一且永恆的配偶。」
第60章 安慰
當車輪停下的時候,瑞士美麗的風景完全驚艷到了我。
我們明明身處綠意盎然的平原,周圍是星星點點幾家住戶,但不遠處是橫斷的高原,高聳入雲的山峰連綿不斷,陡峭的山壁上是點點的綠色,頂端被白雪覆蓋,根本望不見盡頭,前方如鏡面般的湖泊與天際相連,仿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心中感到非常的可惜,因為我竟然直到此時才見識了這個國家的美麗,我明明曾經來過這裡,只不過當時的我處在驚恐之中,時常在夜裡趕路,毫無欣賞風景的心情。
況且,我大多數與這裡相關的回憶並不是那麼的美好,畢竟我親眼見到一個人就這樣死在我的眼前。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涼的新鮮空氣沁入心脾,我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度蜜月的好去處,亦或者說,我真的很喜歡這裡,讓我一度找到了內心的平靜。
祂關上車門,而後走到了我的身邊,像一個普通的丈夫一樣將我攬在懷裡。
我也不禁依偎在祂的肩膀上,但我的雙眼情不自禁地望向那一汪清澈且泛起微微波瀾的湖水,微微有些出神。
祂忽然動了,帶著我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在略有些濕軟的草地上,我掛在祂的身上,而後又和祂一起坐在草坪上,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之下,欣賞不遠處的美麗湖景。
我們默契地都沒有說話,這對於我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來說,幾乎是難得的平靜,只是這麼靜靜地坐在對方的身邊,和祂一同欣賞眼前所見的風景。
那一瞬間,我好像忘了我曾經經歷過什麼痛苦的事情,忘記了我曾下定的決心,我想我或許可以就這麼一直和祂坐在這裡,從日出到日落,和祂一起浪費我的每一天。
不過,想到祂之前對於我這個「浪費時間」的理論好似並不認同,我又忽然覺得我剛才的想法非常可笑。
想到這裡,我轉過頭,打破了此時祥和寧靜的氛圍,問道,「我們到時候住哪兒?」聽到我的聲音,祂的身體動了動,轉過頭,像是略有些失望地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我以為,你還會想要再看一會兒這裡的景色。」
我朝祂笑了笑,「總要先考慮住宿的問題吧,這樣才能放下心來好好地度蜜月啊,不是嗎?」祂對此不置可否,但隨即還是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並貼心地將我從地上拉起,幫我拍走腿上的草屑和泥土,挽著我的手往回走。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祂並不打算帶我回到車上,繼續往目的地進發,而是從汽車後備箱拿出我們的行李,帶著我往不遠處的一個河邊的小木屋走去,雖然看上去只是一間簡單的小木屋,但內部充滿了當地風俗的裝飾和風格,非常的溫馨,與我們在倫敦的住處有著完全不同的風格,這裡並不繁華,也無喧鬧,但更換一種環境,倒是給了我不同的體會。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裡甚至還有一架鋼琴,我們簡單地打掃完這間小木屋,加上之前長時間的舟車勞累,我累得直接側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在溫暖壁爐的烘烤下,有些昏昏欲睡了。可是,但我即將睡著的時候,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我還是努力睜開惺忪的眼睛,抬眸向祂看去。
壁爐劈啪作響,幽暗溫暖的黃色光芒灑在我們的身上,我看到祂朝我伸出手,手中是一瓶葡萄酒,另一只手拿著一杯泛著暗紅色光芒的紅酒,液體沾染杯壁,在晃蕩之中蜿蜒滑落,「喝嗎?」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在遲疑過後,接過了祂手裡的酒杯。
祂轉過身,又重新拿了一個玻璃杯,往其中倒了半杯。
清脆的碰撞聲,我也沒有思索祂為什麼給我倒酒,便仰頭,一飲而盡。
微微地酸苦和辛辣流淌入我的喉間,讓我整個人忽然從睡意中清醒過來,即便當醉意緩慢地上湧,大腦有些朦朧。
是啊,我們在度蜜月啊,我怎麼能這麼早就睡了?
想到這裡,我伸出手又問祂討了一杯紅酒,酒杯的瓶口稍微傾斜,暗紅色液體爭先恐後地流入我的酒杯。
我又仰起頭喂飲一口,而後我的目光放到了不遠處的鋼琴上,光芒流淌,我忽然很有興致,想要為祂彈奏一曲。
於是,我拿著酒杯,坐到了鋼琴椅上,將酒杯放到一旁,打開琴蓋,看著黑白交縱的琴鍵,忍不住仰起頭,朝祂露出了一個愉快地笑容。
祂倚在鋼琴邊,勾起唇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定是有些醉了,在這樣朦朧迷幻的光線之下,我竟然覺得祂非常迷人,一邊這樣回望祂,一邊將雙手放在琴鍵上,手指情不自禁地開始跳躍,美妙愉悅的音樂隨之入清澈的水流般傾泄,將我整個人縈繞包裹起來。
就仿佛春天到來了。
萬物復蘇,新生的嫩芽從斑駁干枯的枝條上重新生長出來,溫暖將我籠罩,只要看著池,我的心中就好似是甜蜜且充滿貪戀的,只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我以為我能一直這麼彈奏下去。
可是,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的躍動變化,原本美妙悅耳的音樂發出了刺耳目不和諧的和弦,聲音由此過度變詞,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我的大腦因為酒精而感到難以形容的不適,不僅如此,我的心情也隨著這詭異卻精妙的琴音而變得難受起來。
我對於我此時發生的情況心知肚明,急著想要將我的雙手收回,好停下這一段令人難以形容的、幽暗可憎和詭異刺耳的音樂,可是當我越著急,我的手就越不受我控制,發出愈發難以理解的音樂。
「噔——」
一聲刺耳的巨響,祂一只手抓住了我開始作亂的雙手,另一只手則撐在琴鍵上,成為了噪音的由來。
我的理智迅速回歸,心有余悸卻又不敢抬起眼眸看祂。
音樂就是這樣誠實的東西。
因為我在演奏之中,回想起了那些讓人難以忘懷的可怖驚悚的經歷,而雙手便隨著大腦,將那些恐懼和痛苦隨之表現了出來。我的雙手顫抖著,感覺到祂的手掌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頭頂上,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眶中滑落下來,我看著祂晦暗不明的神色,又想到我剛才的舉動,我忽然感到非常的害怕,我剛才究竟在做些什麼?!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祂竟然不是粗魯地抓著我的頭發,也不是意味不明地撫摸我的腦袋,而是直接將我的腦袋按別了祂的胸口,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怕,別怕,我親愛的阿德裡婭。」
這樣的話從祂的口中說出,尤為驚悚。
但這就是發生了。
我的淚水在此時變得更加洶湧,好像怎麼也止不住,甚至快速地濡濕了祂胸口的布料,「別離開我。」我抓緊祂身前的衣服,眼中還掛著淚,抬眸望向祂,「也別再傷害我、欺騙我,好嗎?」
我的話語混亂且毫無邏輯,甚至顯得自相矛盾,我以為祂不會再做更多安慰我的事情,但——「……好。」
祂親吻著我,如此說道。
第61章 沙灘
我們在瑞士已經待了兩個多禮拜,在不知不覺中看遍了這個國家的美麗宜人的風景和風土人情,我好像忘記了我們只是來這裡度蜜月的旅客,而是像一對普通的夫妻,甚至暗暗希望,能和祂一直這樣下去。
又是一個美好的晴天,我穿著連體式的泳衣,和祂來到沙灘。溫暖的陽光照在露出的皮膚上,將整個身體都曬得暖洋洋的,細碎的沙子黏在皮膚上,帶來了非常奇怪的觸感。
此時的人並不多,或許也並非所有人都擁有我們一樣的好心情。
我看向一望無際的阿爾卑斯湖群,湛藍的湖水倒影出遠方美麗的景色,將這裡構建成了一個美好的天堂,我情不自禁地走向湖邊。
淺淺的潮水向我湧來,為首的浪花是白色的,緩緩漫沒過我的腳背,冰涼且沁人心脾,而後又迅速退去,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轉過身朝祂看去。
祂坐在不遠處,目光恰巧追隨著我,見我轉過頭看祂,祂坐在遮陽傘下,朝我露出了一個克制的笑容。
「Nog!」
我張開嘴,試著用祂們的語言呼喚池,並向祂了揮手,想要叫祂一起過來,和我一起。
但祂卻對此無動於衷,甚至忽然表現得有些不悅,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書,低下雙眸,竟然就將我扔在一邊,看起書來了。
我忽然想起來,我曾經答應過祂不會用這門語言,但見她這副模樣,我的心裡頓時有些不大高興,便不打算再去看祂了,而是朝著湖水深處走去,想要下水玩耍。
水流逐漸淹沒我的身體,並托舉著我向上浮,我的四肢輕微擺動著,天空中盤旋著一些像海鷗一樣的鳥類,發出陣陣鳥鳴聲。水流發出輕緩的流動聲,我仿佛來到了一所世外桃源,整個人就此放松下來,皮膚逐漸活應了水溫。
我忽然好奇地想要去水下,看看在其中生活著的一些魚類動物,於是我便掀起水浪,整個人向下翻湧,低頭往下潛去。
湖底深處和我想像地並不一樣,而是充斥著黑暗,僅有幾尾小魚在更深處的地方,耳邊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有的只是混沌和朦朧。很快,我便對此感到有些索然無味,加上胸肺中的空氣已經所剩無幾,便快速來到顯露出重重光暈的湖面。
水流從我的身上快速流下,我甩了甩濕漉漉的腦袋,而後用力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我一時間茫然了一會兒,不知道我這是轉到了哪個方向,於是我開始四處搜尋祂的蹤跡。
轉過頭尋找了好久,才在我的後方看到了原本我們所處的沙灘,而祂似乎對我的舉動毫不關心,而是繼續低著腦袋看書,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麼。
祂難道不擔心我溺水嗎?
想到這裡,我就更加不高興了,朝祂看了好幾眼,但祂連頭都不抬一下。
我的腦袋不知為何冒出了一個有些瘋狂的想法,如果我假裝溺水,祂會來救我嗎?
我第一反應是覺得我這個想法十分可笑,我從不期待有誰能來拯救我。畢竟,在這麼多痛苦和折磨之後,能救我的始終只有我自己。
但我的大腦應該是被祂如今的舉動給迷惑了,我竟然不可救藥地希望,祂會成為那個救我於水火之中的那一個。
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邪惡的神。
即便,這一切的一切本質上都是由祂帶來的。
可是我卻顧不上想那麼多,潮水在下一秒將我淹沒,我整個人開始奮力掙扎起來,窒息感間歇性著淹沒我,湧入我的口鼻。我甚至覺得,我可能真的會淹沒在這清澈的湖水之中。
如果可以的話,那也挺不錯。
只可惜,我並不能,除非祂對我厭倦,但這就像是等待著死刑最終處置的罪犯,不知道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有懲罰到來。
可是,即便祂真的厭倦,我也不能確定,祂是會讓我解脫,還是會讓我來到更加可怖的地獄。
其實,我希望祂愛我,何嘗不是一種試圖讓自己解脫的方式呢?
就像是受害者愛上了對自己施加暴力的加害者,可是,如果祂自始至終從來不曾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反而會更加的快樂和自由。
我緩緩地下墜,等待湖水再度將我淹沒,可是,就當我到墜入更深處的地方之時,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整個人向上提起,熟悉的溫度和觸感將我整個人抱在懷中,有力的手臂環住我的下頜與脖頸,托著我向岸邊游去。
我在恍惚之中立刻意識到,我身後的這個人,是祂。
我嗆得咳了幾聲,但好在沒有出現更大的危險,只是身體無力地跟隨著祂往後游,眼前是湛藍的、明亮的天空。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話還沒說出口,卻聽到祂冷漠地開口道,「別動。」很快,我便被祂帶上了岸。
我的「溺水」好像招致了不少人的關注,不少人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我並不怎麼熟悉的語言,像是德語,又像是法語,或是意大利語,祂一副克制禮貌的模樣,用著他們的語言,不知道向他們說了些什麼,而後他們像是對我說了一些祝福和安慰,笑眯眯地離開。
我轉過頭看向祂,原本祂身上穿著的薄襯衫已經不見了,只著一條泳褲,露出了精壯且有力的修長身體。
但很快,我察覺到祂情緒上的不對勁。
抬起頭看向祂,卻發現祂的眼中像是在醞釀著我難以形容的洶湧,是一種極其深邃的黝黑,好似被肮髒腥臭的淤泥填滿,我一時間有些害怕,怯怯地看向祂,最後艱難地開口道,「你一直都不看我,所以……」
我拉著祂的褲擺,小聲問道,「你生氣了嗎?」
但出乎我的意料,祂眼中的洶湧翻騰逐漸平緩,眼眶之中是與正常人一致的憐惜和後怕,祂摸了摸我的腦袋,一邊安撫我,一邊開口道,「你希望我不生氣,那我就不會生氣。」
「我不會再給你恐懼我的借口。」
我一愣,一時沒想明白,恐懼為什麼變成了一種借口,這分明是我刻在身體裡下意識的反應。
不過,仔細一想,祂說得也並非不無道理,正是因為我的恐懼,祂開始遷就我。
這一場鬧劇結束,我也就沒有了繼續在沙灘上玩樂的心思,和祂一起坐上了回小木屋的車。
回到小木屋,我洗完澡,坐在沙發上,而祂則看著報紙,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戴著金絲鏡框的眼鏡,穿著還沒來得及換的白襯衫。看見我出來了,才稍微抬起頭看我一眼,但那目光又深邃又纏綿,像是有形的,要將我整個包裹起來。
「怎麼了?」我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有些心虛地看著祂。
「你不是希望我多看看你嗎?」
我的臉一下子爆紅,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但恰巧,目光放在了祂手上垂下的報紙上,上面的日子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時間過得實在是太快,不僅如此,這裡安詳平靜的生活幾乎要讓我深陷其中,失去了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不過,這樣的日子應該不會太久,我們應該馬上就要回國了吧。
於是,我繼續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倫敦?」
聽到我的話,祂忽然合上了報紙,發出了嘩嘩的響聲,「你……不喜歡這裡嗎?」
「我當然喜歡……但我們總要回去的,不是嗎?我們的家在那裡,你的工作也在那裡,難道我們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嗎?」
「我的阿德裡婭。」祂忽然笑了起來,但笑容裡是一種不容置喙的態度,「你不就希望我不要參與人類的科技發展嗎?」
「當然,如果你希望我急需發表幾篇關於原子物理的論文的話,我非常樂意這麼做,甚至,我會對此感到十分高興。不過,我總要考慮你——我的妻子的感受的,不是嗎?「
笑著走到我的身邊,祂彎下腰將我抱在懷裡,灼熱的身體好似在發燙,祂的手臂上卻還殘留著沙灘上的沙子,因為我之前說我要先洗澡,所以祂一直等我到現在。
我的身體卻是一個激靈,用力地拉住了祂的手臂,「那我們,還是繼續住下去吧。」
我轉過頭,看向祂臉上露出的笑容,即便我這麼說,但心中還是不由得產生一絲疑惑。
為什麼是瑞士?而且,祂竟然想要和我沒有期限地一直住下去。
我的余光又撇向了那份報紙。
時間的年輪即將邁進四十年代,這已經是三十年代最後的一個春天,但對我來說,和往年的春天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別。
但正當我深思的時候,祂卻拉住了我的手,在我的耳邊喃喃低語,「我要洗澡了。」原本這裡還留有之前的余溫,現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更是迅速升溫,「你是不是應該,幫我洗干淨呢?」
第62章 跡像
時間過得非常快。
我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好幾個月的時間,雖然住在這裡的日子非常的快樂,像是普通人一樣平靜,但是我同時也感到強烈的不安,像是一種風雨欲來的前兆。
秋日的某一天,出門閑逛的我敏感地感覺到了人群的焦慮不安,一些相互熟識的人似乎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又有些人行色匆匆,並不願搭理別人。
我一時間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但出於語言不通,又害怕可能會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便低著頭,將自己用外套裹緊,匆匆回到我們居住的小木屋。
但出乎我的意料,祂此時並不在家,不過,我也不希望祂在。
很快,我的目光又放在了祂早晨放在桌子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
一向不愛看報紙的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遠遠地就看到報紙上的插圖,我一下子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只看到了上面的一片狼藉。
我快步走近,拿起桌子上的報紙,上面顯示這是今天的剛發行的。但由於我依舊不認識這裡的語言,我始終沒能從這些陌生的文字上得到什麼有效的信息。
只是,近距離觀看上面的圖片,我皺起眉頭,眯起眼睛,隱約看清了裡面的士兵和槍火,看到了冒煙的城市,和在半空中盤旋圈的飛機列隊,戰爭……又開始了?!
我不敢相信,一時間渾身僵硬,連手中的報紙墜落下來都無力去關注。
此時的身後傳來了房門吱呀推開的聲音,我立刻冷靜下來,轉過頭,「你回來了?」
果然是祂,祂穿著風衣,頭發略有些長了,微微遮住了祂的眼睛,卻依舊消瘦,挺拔地站在門外看著我,手裡拎著一個龐大的盒子,不過我不知道祂手裡的是什麼東西。
「你看到了啊……不過,你早晚也會知道的。」
「……」
我緊張地看著祂,手指在不知不覺攥緊成拳,「所以,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是瑞士了嗎?」
「因為這裡很安全。」
「比倫敦還安全?」我不可置信。
「當然是比倫敦還安全。」祂卻無視我的質疑,笑著朝我點了點頭。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即便心裡滾過了非常多的疑問和懷疑,但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但很快,我意識到,倫敦即將會遭遇到危險。
思緒訊速地回到了那個地方,路上乞討的乞丐,擺攤開店討生活的普通人,還有我曾見過的和女伴一起出來游玩的美麗女郎,每日在街上騎馬巡邏的警察,祂忽然攬著我的腰,將我從門口帶到壁爐邊上,打斷了我的回憶。
整個房間因為一段時間的空置,壁爐熄滅,空氣微涼,我的皮膚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祂的心情卻非常好,哼著詭異的小調,彎下腰點開壁爐中的篝火,而後打開了另一只手裡拿著的巨大木盒。在一些柔軟的填充物之中,祂輕輕地捧出了其中側臥的留聲機,將它放在了壁爐邊的矮櫃上。
隨即,祂又從木盒的側邊拿出了一張黑膠唱片。
祂放上唱針,一陣略有些刺耳的雜音之後,一段優美的音樂緩緩從留聲機的喇叭裡緩緩流淌出來。
一開始,我還沒有在意其中的音樂,但很快我意識到,這段美妙樂曲是我之前即興彈奏的片段,連我自己都忘記具體的曲譜了,卻沒想到,它竟然還能在我的耳邊重現。
祂緩緩朝我伸出手,彎下腰,像是在邀請我在這個狹小的地方和祂一起跳舞。
我愣住了,或者說,此時的我根本沒有心情和祂一起跳舞,尤其是在我知道戰爭再度打響之後,甚至可能會侵襲我曾經居住的地方,那個給我帶來痛苦,也帶來過快樂的地方。
我怎麼可能想要和祂一起跳舞?!
見我沒有任何動的跡像,祂朝我伸出的手掌緩緩落下,隨即,臉上原本還算和煦溫柔的笑容也逐漸消失,挺拔深邃的面容上是忽然冷峻的面無表情。
整個空氣一下子變得凝滯了起來。
我的心裡像是停跳了一拍,可是,偏偏就是在這個恐懼的時刻,我聽見我的聲音從喉嚨裡幾乎是擠壓出來,「你能阻止這場戰爭的,對嗎?」
「我說過的,阿德裡婭,這一切都是人類自己造成的,與我並沒有任何的關聯。」說實話,我一直都對這句話半信半段,尤其是我在認清祂究竟有多麼強大的力量之後。
我很不疑,祂這樣邪惡的怪物,真的一點兒都不會插手人類的文明進程嗎?
那麼祂上一次為什麼要拋棄我,而後去戰場所在的德魯士呢?
更何況,祂確實什麼都沒有做,但祂僅僅只是出現在我的夢境中,就能幾乎將我逼瘋,根本就不需要再繼續做些什麼。
但良久,我終究還是單方面地停止了這個話題,正如我單方面地開始。我朝祂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而後在悠揚的背景音下,朝祂伸出手,試圖成全祂想要和我一起跳舞的意圖。
可是,我的手舉起了半天,祂也沒有接住,並未像以前一樣將我的手掌用力地攥在手心。
不過,我也並不在意,而是靠近她,願著臉皮將我的手硬塞在了祂的手掌心裡,拉著祂的手,將我的另一只手放在祂的肩膀上,而後邁出腳步,試圖和祂一起跳舞。
我朝祂微笑,我聽見祂淺淺的呼吸聲,而後祂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在了我的臉上,像是打量我的神情。
我心無旁鶩,在找到節拍之後,邁開一條腿。
祂剛才令我感到有些可怕的神情和縈繞周圍的古怪氣氛終於消失,祂扯了扯嘴角,開始隨著我的步伐一起慢慢地跳了起來。
我這才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
因為是比較簡單且隨心的晃動,祂的動作並不似之前那樣生澀和滑稽,甚至還帶著一絲體面和優雅。
只不過,我的心情依舊復雜,在跳了一段時間之後,很快便失去了繼續的心思,於是我踮起腳尖,環住了祂的脖子,仰頭看著祂英俊深邃且令人難以忘懷的面容。
即便我知道,這並不是祂真正的形態,可是我卻希望,這就是真正的祂,並和我繼續這樣普通的生活。
可是,終究是不太可能了。
這樣別扭的姿態,讓我的雙腿反倒是更加覺得酸了,於是便干脆將腳輕輕地踩在了祂的腳背上,讓祂帶著我一起跳。
祂對此並沒有表達任何怨言,甚至像一個忠實可靠的普通丈夫一樣,一邊環抱著我,一邊無聲地與我交織,無論是呼吸、眼神還是思想。
此時此刻,在悠揚舒緩的音樂聲中,我感覺我忽然難受得想要哭泣,緩緩地將我的腦袋靠在祂的肩膀上,而後雙手逐漸收緊,想要記住和祂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試圖篆刻在我的記憶最深處的地方。
可是,或許是祂對我實在是太過了解,祂忽然按住了我的腦袋,將我的身體更加深刻地禁錮在祂的懷裡。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我親愛的阿德裡婭?」
我一愣,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我的手,但祂的力量實在是太過強大,讓我根本無法動彈和反抗。
「你總是不願意相信我。」
祂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嘆息,「我發誓,我最多不過是一種催化劑,加速這一切的發生而已。」
可是,祂的解釋是如此蒼白無力,祂甚至正在用力地抓住我掙扎的手腕,幾乎要將我的手腕捏碎。
「我相信你……真的,我只是還需要消化——」
因為手腕處傳來的劇烈地疼痛,我不禁皺起眉頭,顫抖著低語。
原本,我以為,見到我面露恐懼,祂會立刻松開我,就像之前一樣。
但令我意外的是,祂一點都沒有松開手的跡像,而是用這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道,「可親愛的,你分明想要離開我了。」
第63章 平靜
「怎麼會呢?」
我突然朝祂笑起來,甚至聳了聳肩膀,「我還想和你繼續跳舞呢。」
說著,我將我的身體靠在祂炙熱的懷中,自嘲地笑了笑,「更何況,我也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你啊。」
說著,我仰起頭看向祂,臉上的表情又變得乖巧而無害,「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厲害,連你們的語言,我都沒學會多少。」
我本以為祂會冷靜下來,稍稍松開緊握我的手,但出乎我的意料,祂的雙眼危險地眯起,朝我忽然笑了起來,「是啊,你要是真的學會了,想必就要使用那條驅逐咒,將我驅逐了吧。」
這回,沉默不安的那個人變成了我。
一時間,空氣再度歸於沉默,凝重得我甚至不敢呼吸,像是無形之間有一座大山將我壓在身下,試圖控制我、禁錮我,
祂說得沒有錯。
那本從福爾摩斯先生那裡獲得的書,雖然當時印記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但上面的內容幾乎已經篆刻在了我的腦海中。無論是印記還是咒語,我都記得非常清楚。
而從祂這裡學習祂們的語言,當然也抱著這樣的目的。
尤其是當我聽到祂在言語之中就將那個怪物輕易地驅逐離開了地球,也因此,我意識到,或許我能因此獲得一線生機,
「你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教我這些?」
我咬著牙,艱難地問出了我的疑惑。
祂沒有說話,而是平靜地看著我,蔚藍的眼眸倒映著我緊張且驚恐的神情,但那雙眼眸好似阿爾卑斯湖的湖水,溫柔且包容,像是從另一個時空,看一個幼稚孩子在胡鬧。
「你不會這麼做的,我親愛的阿德裡婭,我的甜心,我的妻子。」
我立刻明白過來,緊接著便是一身冷汗,洇濕了我身上的衣物,渾身輕顫。
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對於我的選擇而言,祂或許是認為渺小且深陷迷戀中的我即便在遭遇了那麼多,卻還是會因為恐票,始終不敢邁出最後一步:又或許祂是在賭,畢竟,就算祂輸了,我也不過是祂的掌中之物,不可能真正地逃離祂。
……真的嗎?
我真的永遠也無法逃離祂嗎?!
那麼,那本帶給我希望的、記載著我似懂非懂言語的破舊書籍,只是一個惡劣且致命的玩笑嗎?!
我不敢相信,甚至覺得我即將崩潰了。
那一瞬間,那條曾經我不理解的咒語浮現在我的腦海,想到我絕望且毫無一絲希望的未來,我竟然不管不顧地想要試一試。
即便我面對的是我根本無法承受的懲罰和痛苦,但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念出來……念出來。
雖然我並沒有完全學會祂們的語言,但這些咒語其實不難。況且我在童年時稍稍學過幾門其他的語言,即便學得並不深,但我覺得我能根據學習語言的經驗,從祂們語言的發音類推出其他詞的音節
……或許,這是我逃離祂的唯一機會!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卻見面前的祂臉色忽然變化,原本的氣定神閑立刻消失,祂的嘴唇緊緊抿起,清澈的眼眸立刻被漆黑混沌的污濁染滿,變得陰暗,卻又在某個角度閃過了一層可怖的金光。
「阿德裡婭,你考慮清楚了嗎?」
祂用著低沉陰鷙的語氣打斷了我的施咒,另一只手用力地掐著我的腰,劇烈地疼痛襲來,幾乎讓我昏厥過去。我覺得我此時的臉色一定蒼白極了,但我更加沒有想到,祂意然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來。
在怔愣過後,我很快意識到,或許,這條咒語真的有用。
不然,祂為什麼會表現得如此異常?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變得極度興奮,胸口不停地起伏。雖然我之前對此有所猜測,但我在祂的神情中找到了確鑿的證據,不敢相信我竟然距離自由那麼近。
可就在此時,祂臉上的異常很快消散,緩緩地松開了禁錮我的手。
就當我疑惑祂究竟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只見祂轉身陷在柔軟的紅色沙發上,優雅地交疊起修長的雙腿,手指輕輕敲打著沙發的扶手,「阿德裡婭,或許你忘記了,我可以讓你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說話。」
祂的話音剛落,我又是一個寒顫,情緒隨著祂的話語而像是來到了冰火兩重天,一邊是直衝雲霄的雀躍和狂喜,另一邊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但這種事情非常無趣。」
說著,祂的雙手交叉著交疊在一起放在祂的腿上,姿勢看上去很放松,但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我,「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不大想這麼做。」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肌肉顫動,難看地扯了扯嘴角。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我在這件事情上騙了你。我們沒有『對不起』這個詞,當然也沒有『我愛你』。」
「Uoy Evol I……是我為你創造的。」
祂抬起眼眸,「包括其他的詞彙,很多都有錯,如果你真要這麼做,更有可能會因為胡亂的語言而遭到反噬。」
「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因此而變得干瘡百孔卻又求死不得,但如果你真的要這麼做,我不會阻止你。或者,你選擇維持現狀,我可以保證,這一切並不會像你想像得那麼糟糕。」
我的喉嚨因為這樣的大起大落而顫動,在祂的目光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開始不知所措。
「乖,我的阿德裡婭,快坐上來。」
祂朝我拍了拍祂的大腿,像是在招呼祂的一條狗,試圖讓我乖順地蹭祂垂墜的西裝褲,而後在祂的身上搖尾乞憐,任祂擺布,
這就是祂說的「'不那麼糟糕」嗎?
如果我是個沒有任何向往和希望的瘋子的話,那確實有夠快樂的。
我不禁急促且抽泣般地呼吸,因為我感覺我快要在祂的目光下窒息,但我卻還是下意識地朝祂狼蹌著走了兩步。
只是我從沒想過,原來希望可以這麼快地像是泡沫一樣張弛到極度之後又被祂狠狠戳破,並發出「啵—」得一聲,破碎的聲響,
見到我以乎做出了選擇,即便我看上去並不那麼地快樂,但祂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愉快滿意的神色,伸出手拉出了我垂下的手,將我拉進了祂的懷裡,
「我很高興,阿德裡婭,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倫敦之後會沒事的,只不過那裡很快會遭遇多場轟炸。還有,我發現的中子,這會是一件非常強大且無法控制的武器,但也正是因為它,才真正地結束了這場戰爭……要知道,武器本身沒有好壞,相信我,這本是個……給造福全人類的好東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有我們彼此才是,對嗎?」
祂將我的腦袋按在祂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祂胸膛處傳來的輕笑,而祂,似乎終於對我露出了祂原本的面目。
什麼「我只是旁觀」,什麼「是人類自身的貪婪導致的罪孽」,果然都是騙我的。
祂根本樂見其成!
而我,怎麼可能就這樣接受這樣的怪物?!
麻木的我忽然抬起眼眸深深地看向袖,用祂們的語言,呼喊祂的名字。
「Y』Nyarlathotep...」
我的話音未落,祂的動作忽然頓住,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依舊一意孤行,又或者……是不相信在這麼長的時光裡,我對祂沒有絲毫的愛意,又或者,我能偽裝得那麼好。
是偽裝的嗎?
或許不是偽裝,但那種感受實在是太令人痛苦了。
所以抱歉了,我的奈亞拉托提普。
就算我可能真的會生不如死,我也想要試試看。
「你寧願觸怒我、生不如死,也要驅逐我嗎?!」
「…ygotha bug!」
祂的話並沒有阻礙我繼續,當祂說到一半的時候,我如情人一般在他的耳邊呢喃,與祂的話語一同說完。
——給我滾。
時間停滯下來,我癱軟在祂僵硬的懷裡,渾身的力量迅速抽離,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跳聲劇烈地跳動著。
我不知道我接下來面臨的會是什麼,但既然我選擇這麼做,那我就絕對不會後悔。
隱約的,悠遠的咆哮不知從何而來,我傾向於另一個世界,可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有聽見過那裡的世界會傳出如此痛苦和憤怒的嚎叫。
可就在我懷疑的瞬間,我忽然發現,他原本灼熱的胸膛不知不覺地涼了起來。
「啊啊啊啊——」
一聲尖銳刺耳且近在咫尺的哀喙聲之後,我隱約看到面前的身影忽然扭曲起來,而後快速往上方躥升。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整個人隨即失去了那個懷抱的支撐,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疼痛,混亂,暈眩……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是不是遭遇了祂所說的「生不如死」,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艱難地抬起頭,想要確認這一切是否如我所願。
於是,我艱難的支撐起身體,手臂顫抖,向椅子的方向緩緩地投去了我的一瞥。
原本那把暗紅色的絲絨質椅子上空無一人,而是留有一道焦黑燒痕。
不僅如此,我轉過頭看向整個客廳,溫馨的房間內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就好像,祂從未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一樣。
我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獨屬於我一個人的木屋,邊上是已經發不出聲音的留聲機,在黑膠唱片的外圍干轉著,發出些微的雜音,像具有准在那裡呼嚎著。
我確認了好幾遍,不管我怎麼呼喊,無論是客廳,還是房間,亦或是祂經常看報紙書籍的書房,都沒有祂的蹤跡.
祂好像真的消失了,從我的生命中就這樣輕易地離開了。
可是,怎麼會呢?
怎麼會這麼簡單?!
難道,祂又說謊了,祂其實教了我真正的祂們的語言?
可是他明明那麼地多疑狡猾,明明早就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竟然還是教了我。
難道,祂真的以為我愛上了祂,還是說……反倒是祂先可笑地陷入了這個愛情游戲之中?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搞清楚這令人感到痛苦的一切。
畢竟,我自由了。
哪怕只是祂的一個化身,哪怕祂可能還會卷土重來,但我知道,我就是自由了。
我已經找到了辦法,再也不會因祂的存在而感到恐懼了。
我以為我應該會高興得放聲大笑,但不知怎麼的,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眼淚忽然唰——得從我的眼眶裡流淌了下來。
我無聲地哭泣,任由眼淚不停地劃下我的臉頰,難過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懂科著呼吸,而後目光不自覺地再度放到這個留聲機上。我走到它的面前,輕輕地撫摸過它精致的金屬機身,像是留戀又像是不舍。
最後,我閉上了眼睛,輕輕地拎起了它的唱臂,將它放回了原處。
雜音終於夏然而止,一切重歸平靜。
第64章 後記
年輕的調查員捏緊了手中的照片,有些不可置信,「就這樣結束了?」
他面前這個年輕美麗卻充滿著滄桑的女人朝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對,結束了。」
話音剛落,她腿上的黑貓有些不耐煩地拍打著自己的尾巴,而後朝他所在的方向再度發出了不善的低叫。
女人揉了揉黑貓的腦袋,它才眯起眼睛,仰起頭在她纖細蒼白的手指上蹭了蹭。
「既然如此。」女人一邊魯貓一邊看向他手裡的照片,「現在你可以把這張照片給我了嗎?」
「噢!抱歉……」男人本來在肖化自己剛剛聽到的故事,這才想起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黑白照片,他的視線再度掃國舊照片上穿著婚紗禮服相擁接吻的兩道身影,在確定這個畫面已經印在自己的腦海中之中,他才朝女人伸出手,將照片遞了過去。
接過照片的女人低下頭,眼神在接觸到這張照片的瞬間開始變得柔軟了起來,但很快,她柔軟的神情又立刻變得復雜交織,嘴唇緊擁,下頜緊繃,如臨大敵一般。
良久,女人才抬起頭,看向面前面容還略顯雅嫩的年輕人,同情和苦誡的話欲言又止,「我累了,就不送悠出去了,祝您好運,年輕的先生。」
男人心情復雜地起身,將之前記錄下的一些簡要信息和咒語整理好,在朝這個美麗的女士點了點頭之後,便惴惴不安地離開了她的家。
阿德裡婭坐在窗邊,看向窗外這個匆匆離開的背影,閉上眼睛,忍不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年,在大國博弈之中,人類首次登上了太空,來到了其他星球。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是如此龐大,而人類本質渺小至極。
這位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不知因為什麼機緣巧合夢見了那些怪物,腥臭惡心的夢境始終纏繞著他,而後他便在詳盡的調查之後找到了她這裡。
阿德裡婭原本並不想害他,並不願意將這些故事告訴他。
直到他拿出了這張照片,說只有她告訴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才願意將這張照片給她。
最終,阿德裡婭沒有戰勝自己對那張照片的渴望,自私占據了上風。
在略過一些細節之後,還是選擇將她的經歷告訴了他。
那位年輕的先生雖然在離開時顯得有些惴惴不安,但在聽到阿德裡婭說她最後驅逐了對方之後,顯然還是在驚恐中找到了些許理智和心安。
但阿德裡婭並沒有告訴他實話。
祂可是奈亞拉托提普,這自然並不是真正的結局。
她撫摸貓咪的動作停了下來,引得黑色的小貓伸出溫暖柔軟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指,催促她繼續。
但她卻仿佛毫無察覺,垂下了眼眸。
*自由之後,我開始做夢。
我又開始夢見了祂,龐大扭曲、蠕動腥臭,如最邪惡的生物在地球之外想方設法鑽進我的腦海之中,耳邊響起好似氣急敗壞的嘶吼,就好像祂要將我搞瘋,讓我付出同樣的代價。
我本以為這只是我身體下意識產生的夢魘。
但事實上,這不僅僅只存在於朦朧的夢境中,一次無意的抬頭之間,我好像真切地看見了一個陌生且古怪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小木屋外,就這樣靜靜地停留在遠處的黑暗之中,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不認識祂,但我知道,那就是祂。
那一刻,我完全被嚇壞了,整個人顫科不已,我試圖想要再念出那句咒語驅逐祂,但不知怎麼的,我竟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正如祂曾經所說過的一樣,只要祂想,祂的確可以讓我一輩子都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祂是想向我證明這一點。
我以為,祂會繼續用更嚴厲的手段禁錮我、傷害我、折磨我,讓我再也不敢逃離出祂的手掌心。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那一次,祂後來又消失了,像是真的放過了我。
現在回想起來,祂的那道視線非常復雜、寫滿了我看不懂的情緒,就好像那是一個真正有著人類情感的男人。
可是,我卻不敢去想原因。
我不相信祂。
……
有了這件事情,我在戰爭接近尾聲時,迫不及待地搬回了倫敦的那棟矮樓,重新開始了生活。
但我知道僅僅是依靠祂所謂的寬恕,我不可能放下心來,因為我驅逐的只是祂的其中一個化身,祂還有祂的一千個化身正在默默注視著我,所以我又將那兩本書翻找了出來,或許是祂過於自信,又或許是祂忘記了它們的存在,這兩本破舊的書籍依舊在地下室靜靜地躺,等待著我重新將它們打開。
我又找到了那個曾被祂緊緊按住嘲笑的伊波恩之印,在確認書中的咒語的確有用後,我再度細細地查看了上面的印記,這才發現,原來是時間久遠,有一塊地方的墨水似乎沾到了水,化開了。
我重新將修正過的伊波恩之印——專門用來驅逐奈亞拉托提普及其爪牙的印記,定制成了一枚項鏈掛墜,時刻戴在身上。
即便如今,我依舊發現我會在陰暗可怖的夢境中夢到祂、感受到祂。但後來,我醒來之後會忘記我夢見些什麼,最多也僅僅只能感覺到祂向我投來的綿長深邃的注視而已,可是,我知道的,祂還會回來,在不久後的將來。
「喵~」
我忽然回過神來,看向腿上耷拉著耳朵的小貓咪,一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一邊露出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啊,抱歉派拉米德,是我冷落你了。」
我繼續摸了摸它的腦袋,而後低下頭在它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派拉米德立刻眯起眼睛,露出了一個饜足的神情。
我已經不記得我是什麼時候收養它的,有一天當我見到它站在我家的窗台上朝我喵喵叫的時候,我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畢竟時間對我來說過得實在太慢太慢,我實在是太寂寞了。
決定收養它之後,我給它取名叫Pyramid-金字塔,即便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給一只小貓咪取這樣的名字,或許是因為它長得很像埃及人崇拜的那種黑貓?
總之,這個名字就這麼在我的潛意識裡生成了。
派拉米德是一只非常奇怪的雄貓,它並不向其他愛自由的貓咪一樣喜歡出去閑逛,反倒是喜歡粘著我,好在我也希望派拉米德能時刻陪著我,時間才不像是在度日如年,終於讓我感受到了些許的快樂。
想到這裡,我用力地將它抱在懷裡,蹭了蹭它,又笑眯眯地拍了拍它的屁股,拉了一把它的尾巴。
誰知,它卻不高興了,尖叫著掙脫開我的懷抱,甩著尾巴跑到我的房間裡去了。
我失望地嘆了一口氣,但還是決定任由它去。
而此時,已經摘掉「霧都」帽子的倫敦陽光正好,溫暖的光線從窗戶中傾撒在我的身上,我隨手將手中這張讓我又愛又恨的照片放在一邊,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祂離開後,雖然我依舊年輕,但我卻明顯越來越嗜睡,身體也愈發孱弱。
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些,畢竟我已經獲得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靠在椅子上,眼皮也跟著越來越重,在這樣好的天氣中,我昏昏欲睡。
惺忪之間,我感覺到我的腿上再度傳來一股重量,原本逃走的派拉米德好像又跳回到了我的腿上,蹲坐著靜靜地看著我,我好像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金色眼睛靜靜地看著我,但因倦我顧不上這麼多,只是將手輕輕地放在了它毛茸茸的背上,便陷入了漆黑的深淵之中,「哢嚓——」項鏈的邊緣突然產生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See you later.」
祂說。
-真·結局達成-
第65章 001.善意謊言 HE支線
001「善意謊言」
IF:二周目:奈亞死守自己的身份
醒過來的時候,另一側的床褥早就已經涼透了,我一下子邊掙扎著醒了過來,抬起酸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試圖尋找著他的蹤跡。
可是我搜尋了一圈,房間裡空無一人,空落落的。
我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了身,試圖下床,到房間外面尋找他,但疲憊的我此時幾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腳剛一落地便感到酸軟無比,我甚至還能感覺到一股暖流緩緩流淌著。
我不禁紅了臉,只能赤著腳,轉而走進浴室。
水龍頭中是嘩嘩的流水聲,氤氳著的熱氣給我帶來了些許的力量,也讓我的身體感到舒適很多。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去哪兒了。
對,他是我的情人,而我們即將成為被神祝福的夫妻,即便昨夜我們還是迫不及待地違背了神對於婚姻的期許,迫不及待地融為一體。
說起來,我與他的相遇非常的傳奇,我本是一名家道中落的名門淑女,漂洋過海來到英國之後,遇到了他,一名來自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的物理研究員,亞瑟·查德維克。
當時的我只能擠在非常狹小肮髒腥臭的地下室裡,也不知道身無分文的我究竟該如何生存下去,但偏偏就在這樣狼狽的時候,我們相遇了。
那一個午後,我對他一見鐘情,甚至在那一個瞬間,我覺得而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個,後來他告訴我,他也是如此。
有多少人的一生能如此幸運呢?
想到這裡,我浸泡在浴缸之中,忍不住笑著眯起了眼睛。
不過,今天亞瑟明明告訴我,他不需要去實驗室,那麼他現在究竟是去哪兒了呢?正當我感到疑惑和懷疑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開門的動靜。
我轉過頭看向浴室的門外,因為洗澡這樣的事情畢竟還是有些害羞的,我之前便將浴室的大門虛掩著,我幾乎只能透過一條縫看到門口附近的情況,反倒是耳朵更加靈敏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浴缸中漂浮的泡沫裡,金屬鑰匙的碰撞聲之後,木門吱呀作響,而後是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意識到這是他的腳步聲,我立刻側過身體,將手臂擺放在浴缸的邊綠,興高采烈地往他所在的方向期待地看過去。
我本以為亞慧會在房子裡尋找一番我的蹤跡,卻沒想到,我透過縫隙隱約看到他將手背在身後,直直地朝浴室的方向走來。
他的目光與我的猝不及防地對視,正當我感到我心髒像是漏跳了一拍的同時,他伸出有力的手臂直接便推開了浴室的門。
「呀!」我的臉不知道是被蒸汽熏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感覺燙極了,「你怎麼直接就闖進來了?"
我蜷縮在浴缸的角落裡,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忍不住咬著下唇。
可當我的視線下垂,一抹紅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連帶著還有淡淡的幽香縈繞著我的鼻尖。我下意識的抬起眼眸,卻驚訝地見到了一束美麗的玫瑰,鮮艷欲滴,還帶著晶瑩的朝露。
"這是……
我一時間語塞了,揚起脖頸,瞪大雙眸,欣喜地朝他看了過去。
亞瑟的嘴角露出了些許笑意,低下頭靠近我濕漉漉的耳邊,但他卻好似毫不嫌棄,磁沉的嗓音呢喃般響起,「——禮物。」
「為什麼?」
我心裡其實是非常高興的,但我還是想要問他理由,畢竟,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何須特地買這麼一大束昂貴的鮮花呢?
"大概是,想看到你對我露出毫不設防的笑吧。"
"誒?"我先是愣住,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但很快「撲哧——」的一聲,實在是忍不住抿起嘴笑出聲來,因為我對此覺得有些滑稽。
"親愛的,我怎麼可能會對我的愛人設防呢?"
但笑到一半,我不禁感到疑惑,亞瑟為什麼這麼想……是因為他以前遭遇過什麼難以啟齒的傷害嗎?
一時間,我便笑不出來了。
見到亞瑟碧綠的眼眸朝我投來了深邃且深深的注視,我突然覺得有些感動,稍稍直起腰,朝他伸出了濕漉漉的手臂,一把將他抱進了我的懷裡。
我感覺我的胸口涼颼颼的,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根本沒有我的丈夫重要。
於是,我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胡亂地親了親他的臉頰和嘴角,「我真的太喜歡了,亞瑟!我特別高興!」
對此他並沒有絲毫的掙扎,似乎對自己的衣服被濡濕這件事情根本毫不在意,反倒是用炙熱的手掌灼傷了我的脊背,將我壓進了他的懷裡,手指我的皮膚上在上面流連忘返,「嗯……我有沒有說過,你的脊椎好美……"
「什麼?」我的皮膚大概是因為長時間的離開了溫暖而泛起了一些雞皮疙瘩,但我又很快注意到他的呼吸不知何時變得愈發沉重,好似說了些什麼,但我卻聽不清。
他的手緩慢地順著我的脊椎緩緩向下,一寸一寸,似要感受每一塊棘突的形狀,引得我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忍不住松開了抱住他脖子的手,咯咯地笑著,試圖向後躲避他作亂的手。
亞瑟將手裡的鮮花放在了一旁的角落,不容置疑地抓住我的手臂將我翻轉過來,我在一片白色牆面的視野中忽然感到有些緊張,因為他的鼻息怔有規律地撲在我的後背上。
正當我轉過頭想要看向他的時候,卻沒想到他忽然從後將我抱在他的懷裡,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我的皮膚,修長的手指收緊勒出指痕,炙熱的嘴唇用力地親吻我脆弱的後頸。
昨晚我才終於領教了他的厲害,即便他很溫柔,但此時的我依舊感到有些害怕,尤其這一次他竟然表現出了如此迫切的渴望,將是要將我整個拆吃入腹。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可是我未來的丈夫,我對此心甘情願。
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轉過頭,還生怕他看不見,勾住了他的腦袋朝他露出了一個羞澀甜蜜的笑容。
他的動作停頓了下來,目光深沉而灼熱的盯著我,而後突然開口。
「……阿德裡婭,對之前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嗯?」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不過現在這樣,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你同樣也非常快樂,不是嗎?」
「你無法逃離我的,永遠。」
「善意謊言」完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二周目了,滿足一些對於甜文愛好者的唇望
【但是】!!!
後續的甜都只是假設,或者可以說,能有支線的前提是,奈亞子已經經歷過被女王驅逐的那種氣急救壞的感受,被單方面火葬場過了。之前祂根本不在乎女主怎麼看祂,現在祂選擇將女主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也就是說把她當個人而不是螻蟻),在意她的感受,才有可能發生!
不知道你們懂沒懂233
先讓我抖一抖雞皮疙瘩,有點狗血&OOC
後面可能還會有綠帽支線吧(胡說八道麼麼噠-
第66章 002.行屍走肉 BE支線
IF:阿德裡婭在教堂被奈亞帶走,成為了祂們中的一員。
我從未想到,我竟然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雖然□仍在這顆蔚藍色的有序星球上,但一切都已經是行屍走肉,我的思緒已經來到了宇宙之外,沒有任何人能窺見的地獄裡。
我的大腦能窺見所有人窺見的畫面,能傾聽到來自地球上所有雜亂無章的聲音,甚至,我能感受到一切,但我分明在一個巨大的黑室,那裡什麼都沒有。
除了祂。
我根本不敢想此時的我究竟是何種可怖且不可名狀的狀態,當我試圖平靜下來,去細細體會的時候,我又感覺那些思緒仿佛不斷蒸騰的微小集合體,被包裹在閃爍著金屬光芒的冰冷無規則的多邊體中,緩緩地向我湧來。
不僅如此,我感覺到的身體以我無法認知的狀態存在著,像是在不停地蠕動流膿,觸手或者是鞭毛一般的東西隨著我的意念移動,這樣的認知幾乎要將我整個撕碎,驚恐地仿佛即將墜入無盡的深淵。
因為我不再是我。
我開始尖叫、哭泣、做出一切歇斯底裡的行為,但耳邊傳來的卻只是尖剌高頻的嘯叫,和我曾經聽到過的一樣。
祂說的沒錯,我會成為和祂們一樣的東西,自然不會感到畏懼,甚至還能獲得我從未獲取過的力量。
可是,我根本不想要那些東西。
我只想成為一個普通人,即便會經歷痛苦的生老病死,但對此時的我來說,活著更讓人痛苦。"我親愛的阿德裡婭。"
忽然,我聽到了一道悠遠深刻卻又模糊不清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但我知道這道聲音來自於誰,想到這裡,我便忍不住地開始顫抖畏懼。
而當我向祂投去我畸形且恍惚的視線之時,祂突如其來的驚人宏大和驚奇詭異更是讓我難以理解、無法言喻。
我終於看清了祂的面貌。
那充滿力量和幽光的線條,不失金屬般的美感,但同時又充滿著扭曲和死亡的氣息朝我喃喃低語,周身縈繞著我難以理解的小型生物,發出鼓噪難聽的噪音,比怪物更加難以忍受。
與之前不同的是,作為人類時的我還難以窺見祂的全貌並完全理解祂的存在,但此時的我,卻好像終於理解了祂的強大和無可比擬的力量,我在祂的面前,確實如螻蟻一般,不值一提,也根本無從比較。
而不僅如此,我仿佛還見到了那個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小怪物,現如今也成為了比我更加龐大的東西,怯怯地看著我,朝我發出了一個微弱的、謙卑的細弱聲響。
媽媽,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我的腹部翻湧——即便我不確定我現在是否還有腹部,但我真的確信我幾乎要吐出來,理智也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即將崩塌。
這樣的生物應該不會有表達情感的方式,但我即想哭又想笑,卻又被萬干情緒洶湧擠壓,幾乎要死於這樣的困境之中。
我試圖逃跑,試圖跑得遠遠的。
但祂顯然是不會輕易地放過我。
我感覺祂向我靠近,在我並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將我淹沒在腥臭污穢的泥濘之中,被我根本無法拒絕和反抗的祂的東西包裹全身,死死地糾纏和玩弄。最原始的鼓動在不斷鼓脹,甚至讓如今的我都能體會到祂的存在和祂帶來的一切觸感,更加深刻和放肆,也更讓祂盡興。
視線像是利刃,又像是幽光,我覺得我就好像是一塊肮髒的破抹布,破碎且毫無價值,唯一的價值就是讓祂快樂,即便我也同樣感到快樂,但我沒有辦法接受,或者說,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能夠接受這樣的自己。
我難以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只知道,我怨恨這一切,我迫切地希望離開這裡,回到遇見祂之前的模樣。
那對我來說,幾乎是天堂。
我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長的時間,或許這裡的生物對於時間並沒有任何感受,長時間且幾乎是融為一體的相交讓我開始恍惚和麻木,讓我開始忘記我此時的處境,忘記我成為了什麼樣的怪物,甚至忘記了我正在和祂緊緊地糾纏在一起,耳邊是其祂畸形生物的細微褻瀆的聲音圍繞著我們。
我沒有辦法逃離且掙脫開祂,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緒繼續向下墜落,墜落到無止境的深淵裡。在那個漆黑的深淵,我開始做夢,夢見我此時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可怖的夢魘。這些都是虛假的。
我即將會從噩夢中驚醒,更為美好的一切才是真實。
[Bad Dream]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應該才是最真實的結局了吧233雖然很短小,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後先別走……下一章有點力量的女主就要開始做美夢了,不然怎麼想,奈亞的帽子都是戴不了的。可能不是很符合你們的期望,但是對於當事人來說,應該是覺得自己戴了(
第67章 003.Sweet Dreams Part 1
Normal Ending:[Sweet Dreams]
Part 1
深夜,腥鹹的海風吹拂著我的頭發,我站在無人的甲板上,靠在欄杆上一言不發,看著漆黑且深邃的大海,唯有遠處的燈塔閃爍著白色光芒,成為了夜色中指引道路的唯一方向。
不過,我所在的捕鯨船實際上正距離燈塔越行越遠。
家道中落的我意外被這艘捕鯨船上的年輕水手所救,船上有不能讓女性上船』的傳統,於是我白天躲在堆放雜物的艙內,夜晚才能出來。
不過我卻顧不上那麼多,只希望能離開這個令我失望悲傷的家鄉,前往新的地方。
忽然,我的身邊出現了一個身影,我下意識地轉過頭,發現這位年輕的水手恰在此時也朝我之前所在的地方望去。
"他們說,燈塔像征的是希望。"
男孩突然用著還帶著生澀氣息的嗓音開口道,「但我並不這麼認為。「為什麼?」我忍不住用手撐著下巴,有些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是朝他略微皺起眉頭。
他張了張嘴,視線落寞地下垂,長長地睫毛輕顫,欲言又止,最後卻像是說不出話來,朝我彎起眼睛,「除了船長和瞭望員,大家都睡了,你想參觀一下我們的船嗎?」
我一時間沒有想到他的話題竟然如此跳躍,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他那雙明顯是做苦活的、粗糙且寬厚的大掌忽然握住了我過分纖細的手腕,低下頭看去,顯得我的手臂白得幾近蒼白透明。
皮膚相觸及的地方忽然一陣戰栗,我忽然覺得有些寒冷,他的手掌是我身上熱量的來源。
"跟我走。"
我感覺到手臂傳來了一股我不容抗拒的力量,而後他將我拉至身前,高大的身軀從身後包裹著我,將我往前推去。
我無力拒絕,只能任由他推著我,走進船艙內部。
他竟然將我穿過船員休息的地方,這裡的呼聲震天,還彌漫著一股令人略有些不適的汗臭味。我卻顧不上這些,因為我完全被嚇壞了。
我害怕我們的行為將這些疲憊的船員驚醒,從而發現我們的存在,最後將我從船上扔下去,於是我只能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以防我的唇齒間透露出任何一絲些微的聲響。
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此時忽然停下動作,從我的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我,像是情人一般將我攬在懷裡,他的身上只有淡淡的、充滿男性氣息的汗味,並不讓我厭惡,耳邊則是他壓低嗓音的低語,「阿德裡婭小姐,抱歉我嚇到你了,但………我突然好想吻你。」
我的心髒幾乎像是漏跳了一拍,甚至開始害怕他會趁此機會對我做出什麼我難以忍受的舉動,以至於更進一步地傷害我。
但我卻好像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我本以為他會強迫我做我並不願意做的事情,可是,在我緊緊閉上雙眼,握緊拳頭,做出防御姿勢的下一秒,我感覺我的頭頂傳來了輕微的觸感,下一秒,那種觸感被迅速放大,而後占據填滿了我的整個心髒。
很快,他便松開了我,我不禁愣住了,轉過頭茫然地看向他。
呼嚕聲此起彼伏,他笑著朝我豎起食指,而後拉著我快速離開了船員休息的房間,來到了廚房。
廚房雜亂無章,堆滿了油膩腥氣的食材,甚至還占用了一些地方專門種植土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做到將這樣難吃的食物下咽的,但苦難能磨平一切棱角,我最終還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漫漫海洋之中,在一艘渺小的捕鯨船上存活了下來。
如墨水散開的濃重黑夜裡,他透過窗外隱隱的一絲月光和燈塔閃爍著的微光,小聲的從鍋子裡拿出了兩個熟了的土豆,將其中一個大的遞給了我,但那枚土豆甚至都沒有削皮,還沾著一些星星點點的泥土。
但此時的我面對這樣的土豆,也還是感覺到了飢餓,別無選擇的我只好接過他手裡的土豆。深夜時分,鍋爐早就已經熄滅,土豆已經涼透了,我顧不上看他究竟在做些什麼,只能試圖在黑暗中用著我笨拙的手指撥開皮,好先填滿自己的肚子。
然而,當我剛撥開一小半的時候,他卻忽然搶過我手裡的土豆,將另一個小的塞進了我的手裡。
我正感到疑惑,甚至還有一些生氣,但他卻用炙熱的手掌裹住了我拿著土豆的手背,用著氣聲在我的耳旁說道,"我捂了一會兒,這個是不是更暖一點?"
他的呼吸拍打到了我的耳畔,戰栗之下,好一會兒我的指尖才有余地感受這枚土豆的溫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個好像確實暖一些。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尤其是想到他之前的各種舉動,這對於獨自漂流在海上的我來說,讓我止不住地觸動,但心中最後的防線還在虛弱地抵抗,寄希望於快些到達目的地,遠離他開始我的新生活。
可是,我為什麼要抵抗呢?
我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在社交場上備受矚目的名媛淑女,此時的我已經一無所有,甚至不必眼前的男人富有和強大,為什麼我仍要要顧慮那麼多事情呢?
我找不到答案,可是我的心底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有一個聲音,我艱難地辨別了好久才陰影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
那道聲音好像是在說,我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美夢罷了,並非真實。
——但這怎麼可能?
明明我的皮膚能感覺到男人身上灼熱的體溫,能感受到腹部逐漸被食物填滿的飽腹感,之前海風過來的陣陣寒氣讓我自在卻又畏懼,畏懼著深不見底的漆黑海洋會將我整個吞沒.…
是的,畏懼。
我不知道為何始終恐懼著這片大海,但如果說人類恐懼落入自己無法生存的地域之中還情有可原,但我卻還莫名畏懼著我即將面臨的未知的一切。
高大聳立的懸崖峭壁好似在扭動、奔騰不息的急湍河流凝滯、綠意盎然的美麗草原腐朽落敗、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好似深淵沒有止境、森林中詭異的藤蔓植物纏繞著我,蠕動著腥真污穢肢體的怪物朝我,甚至是道貌岸然的英俊卻看不清容貌的人類……一切。
我搖了搖腦袋,又忽然覺得我腦海中的那些畫面和想法非常的瘋狂,我不過只是一個落魄的普通人,剛剛的那一切更像是不入流的哥特式小說中的低俗故事,上不得台面,更無法為人道也。
不知不覺,我已經將手中的土豆吃完了,很小的一塊卻已經完全將我的肚子填滿,也可能是我突然失去了進食的胃口,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我心不在焉地擦了擦嘴唇,但我這樣的舉動卻好像吸引了他的視線,那雙眼眸在黑暗中好似閃爍著宛若星星一樣的光芒,像我專注地看來。
一瞬間,我的喉嚨有些渴,但想到我正身處大海,這裡最稀缺的便是淡水,便懶得開口向他索取,只是下意識地吞咽,以希望緩解我的焦渴。
"咕唧——"或許是喉嚨柔軟的內壁相互擠壓,又或許就是我太過緊張、吞咽得太過用力,我不知為何在這靜謐無聲的船艙內發出了這一道突兀的吞咽聲,引得我立刻感到尷尬和不知所措。
也或許是因此,他一副像是發現了我秘密的模樣,低下頭與我的目光平視,並忽然朝我勾起了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小姐,我之前有說過嗎?你真的好可愛……
他壓低嗓音,閃爍著光芒的明亮雙眸直勾勾地看向我,朝我認真地說,就好像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一樣。
我突然有點想哭。
甚至,好像緊緊地抱住他,感受他存在的一切。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想要這麼做。於是,我就真的這麼做了。
我朝他張開雙臂,而後逐漸收緊,我想他肯定一點兒也沒有預料到我這個看上去如此端莊淑女的姑娘竟然會做出如此放蕩大膽的舉動,竟然會在這個漆黑無人的深夜,在無人且髒亂的的廚房裡,就這樣抱住一個陌生男人。
不過,或許他可能對此也並不在意,因為他生活的地方或許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我難以形容,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快就後悔了。
並不是說,我後悔和他如此靠近,在此時此刻,我甚至想要一直這麼抱下去,直到他會在我的預料之中做出一些我討厭的舉動,比如說得寸進尺、或是冒犯羞辱我,我再好借此機會推開他。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他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脊背,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臉頰和後脖,像是試圖讓我從這樣旖旎曖昧的氛圍中得到安慰,又像是要讓我進一步在他的懷抱裡淪陷。
天知道我們究竟擁抱了多久,最後,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行走在甲板上,從船艏至船尾,看著天空中距離我們始終如一的星星,黯淡地發出從幾百萬年前的光。
然後不知道誰先開始笑,我們倆人便不約而同地一起笑了起來,肚子都笑疼了。
笑著笑著,我一時間有些恍惚了,我不明白我究竟為什麼會和這個人站在這裡,但我卻有感而發,極度悲傷且懷念地踮起腳尖,鄭重其事地環住他的脖子,緩緩朝他靠近。
就好像,那是一種難以彌補的遺憾,而現在,我只想要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如此迫切地想要讓他知道,我愛他,愛的是他,而不是別的誰。
至於……別的誰又究竟是誰?
一定是不重要的人吧。
第68章 004.Sweet Dreams Part 2
是否是一個陰謀,但我迫切的想要反抗祂給我帶來的控制。
—我願意。
我艱難地終於張開嘴,定定地朝他說道,「我願意跟你走!」
在這個瞬間,我不願再去想那些無關的東西,而是貪戀著他身上的體溫,朝他踮起腳尖,向他綬緩靠近。
他朝我露出了一個克制卻帶著一絲悲傷的笑容,目光幽暗地放在我的身上,"阿德裡婭小姐,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我因為他的聲音變得清醒了一些,一時間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但我確定,我就是想要吻他,甚至可以說,我急切地想要這麼做,來證明些什麼。
於是,我幾乎是痴迷地朝他仰起頭,昏暗無光的月色下,兩個孤獨的人在平靜的海面上相互依偎在一起,嘴唇逐漸靠近。
我好像聽到了他逐漸混亂的呼吸聲,甚至,我在幽光之中注意到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像是緊張又像是在期待。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們之間的距離逐漸靠近,時間變得漫長悠遠起來,我一度以為會有人阻止我們相互靠近,但就在這個念頭燃氣的下一秒,我的嘴唇忽然癢癢的,像是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若有若無地觸碰到了我,時輕時重地摩挲,讓我整個人都忍不住地戰栗起來。
真好啊。
他仿佛從我的記憶中忽然活了過來,因為此時的我正在感受他,正在品嘗他,我意識到他的身上被我賦予了所有最美好的特質,但這種特質或許又不是我想像出來的,而是真正存在的,讓我的心底忽然感到了難以形容的快樂。
即便事已至此,但依舊我不確定只是否依舊只是一個美好的夢境而已,還是說我竟然在無盡的折磨和痛苦之中回到了過去、亦或者是另一個平行時空,讓我有機會重新開始。
但他的身體的的確確是溫熱的,我此時的觸感也是真實的。
無論如何,一切痛苦的來源——也就是他,至今都沒有出現,我只是個普通人,而他也並沒有死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上,就這樣鮮活地站在我的面前,用力且纏綿地親吻著我,像是一時興起,又像是圖謀已久。
我的嗓間不由得壓抑著發出了愉悅且幸福的笑意,耳邊是我不停跳動著的心跳聲,我整個人好像即將漂浮起來,和他一起前往壯觀神聖的天堂。
我們不知道親吻了多久,久得好像是在虛度光陰,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從中確認了強烈的安全感,心中流過一絲暖流和驚喜。
我忽然推開他,捧住他的臉,在月光下試圖仔細端詳著他的面容,他的嘴唇飽滿而又濕潤,瘦長高大的身影與我的記憶如出一轍。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我忍不住追問道,巨大的狂喜將我淹沒。因為這不僅意味著他還活著,甚至還意味著,我或許擺脫他了。
另一邊,他似乎對我的問題感到有些茫然,但聽到我這麼問,他又忽得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並伸出手覆蓋住了我的額頭,像是要確認我是不是在發燒,「是我呀,怎麼了?」
我也跟著笑了,而後拉住他粗糙且明顯比我寬大的手,上面還有一些細微的傷痕,我猜測應該是在控制船桅上的船帆時被繩子割傷的,我細細地打量著他的手,這是一只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想像的、專屬於海員的手,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衝動,低下頭,開始親吻他的手背。
他像是被我的舉動給嚇到了,快速地抽回手,並將自己的手藏匿在背後。手心裡的手突然抽離,惹得我忍不住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他表現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轉過頭看向身側詭譎多變的海浪,但很快,他又悄悄地看向我,開口轉移話題,「阿德裡婭小姐,你打算去哪兒呢?」
我愣了愣,沒有想到他突然會問我這個問題,而我也明顯被這個問題難倒了,我張了張嘴,本想說我要去英國,但我的目光放在眼前這張年輕陽光的臉孔上,一時間猶豫了。
我要去哪兒呢?我還有必要回到那個地方嗎?
於是,我朝他搖了搖頭,「我還沒有想好,總之,只要不是阿卡姆就好。」
聽到我這麼說,他的臉上再度浮現出帶著期盼和緊張,抿了抿嘴唇,繼續問道,"等我們捕到鯨魚,得到鯨油並大賺一筆之後,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我愣住了,一時間,我感到猶豫且茫然,甚至還有無法擺脫的恐懼始終縈繞著我。
仿佛像是被印刻在我的靈魂中一樣,我忽然發現我原來已經完全無法忽視他給我造成的影響,即便他即便到現在也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但我就是感到非常的害怕。
如果他依舊還存在於這個美好似幻境的世界中,卻始終不出現,就是為了窺視我的一舉一動,等待我做出錯誤的舉動而後更加進一步地懲罰我、傷害我,那我該怎麼辦?
我訥訥地說不出話來,話在舌頭上滾了又滾,明明我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我卻不敢說出口來。
果不其然,發現我長久不回答,一副欲言又止的慌亂模樣,他的表情從期待逐漸暗淡,甚至表現得略有些失望。
「我、我……」我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干巴巴地想要解釋。
但很快,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是我唐突了,突然問出這種難以回答的問題,阿德裡婭小姐一下子說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或許是為了安慰我,他反倒是彎起好看的眼睛,像是在照顧我的情緒。
我一下子慚愧起來,感到極度苦澀,心中仿佛像是被刀捅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呼呼地穿著風,我忽然意識到,即便他不在我的身邊控制我的言行舉止,但他卻始終在我的心裡,控制著我的想法,讓我像一個傷橫累累的小動物,根本不敢逾越牢籠一步。
可是,我恨他,我確信我是如此地厭惡他。
只要我能夠找到機會,我希望能做出一切努力來反抗他給我帶來的影響,即便我甚至並不確定這是否是一個陰謀,但我迫切的想要反抗他給我帶來的控制。
「——我願意。"
我艱難地終於張開嘴,定定地朝他說道,"我願意跟你走!"
「……!
我的話像是嚇到了他,他怔愣且驚訝的看著我,但很快,目光變得柔軟欣喜起來,寂靜無聲的夜晚裡,唯有我們兩人互相凝望著,雋永而又美好。
但這樣溫馨的氛圍並沒有維持多久,就在我以為,池真的消失放過我的時候,忽然,船身突兀地顛簸了一下,我差點沒有站穩,幸好面前的年輕水手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將我抱在了懷裡,這才免於被風浪晃倒在地的危險。
原本,我還想說服我自己,這僅僅只是忽然而來的一陣較為洶湧的海浪而已,可是顛簸的幅度卻愈發加大,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忽然被大片漆黑的烏雲遮蔽,顯得更加幽暗起來,風雨欲來,我聞到了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條件反射般的,我開始下意識地恐懼,像是有什麼危險將靠近。
水手對此毫無察覺,只是將我艱難蹣跚地帶往我躲藏的雜物間,但他應該也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風浪,他伸手擋住我的腦袋,似乎是唯恐有什麼東西因此墜落下來砸到我的頭,甚至,連熟睡的其他水手也三三兩兩醒來,打破了寧靜的空氣,開始互相呼喊著提醒,並著急忙慌地起來試圖以渺小的人類之軀抵擋大自然、或是其他生物所帶來的災害。
"你先呆在這兒,我很快就回來。"
我蜷縮在角落裡,開始瑟瑟發抖,但意識到他即將離我而去,我立刻抬起眼睛,試圖提醒他,可是,在話即將說出口的瞬間,我卻猶豫了。因為,如果真的是他的話,無論我說什麼,都注定沒有任何用處。
最後,我幾乎是絕望地看著他,耳邊充斥著不知何時響起的刺耳的鼓噪和嘯叫,仿佛尖銳的吶喊要將我的耳膜刺破,但在他焦急著轉過頭的時候,我還是試圖假裝一切正常一般,只是留下一句,"我等你回來。"
聽到我這麼說,他臉上的神情還是稍稍舒展開來,朝我露出認真的神情,"好。"我相信他會在這場風浪中順利歸來的,因為我太了解他的脾性。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
「阿德裡婭——」
那可怖的噪音忽然靜謐了下來,而後空氣中彌漫起了他悠遠且沙啞的聲音。
"別害怕……你要知道,我總是會原諒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著寫著,好幾次就真的覺得水手是奈亞了,但必不可以再這麼狗血了,所以硬是讓我掰了回來
這個支線的局對女主應該真的算是好的吧,麼麼噠
第69章 005.Sweet Dreams Part 3
Part 3
海浪越來越大,船身搖擺的幅度也愈發加大,轟鳴聲仿佛是從我頭頂之上呼嘯而來,好似火焰與雷鳴發出的激烈碰撞,傾盆大雨驟然墜落,在海面上形成不均勻且無序的凹起,但我依舊確信,事情還不至於那麼糟糕,這應該只是海風的呼嘯,或者是其他的什麼聲音。
我開始懷疑我剛剛聽到的聲音是否都是幻覺,畢竟那聲音即便是在靜謐之中也顯得模糊不清。況且,這不過只是一場夢,一場我終於能夠窺見美夢,祂難道在這裡也不願意放過我嗎?
我不知曉答案,但我只是蜷縮在不停搖晃擺動著的船艙內,木板撞得我渾身發痛卻又無可奈何,甲板上是夾雜著雨聲和咆哮的嘶吼,船上的人類正在盡自己最大可能地對抗海上的狂風暴雨,產生這個世界上最壯觀的奇跡。
但是,即便人真的能僥幸從大自然中幸存,想必也無法在邪神的惡意下還留有自己的理智。
那麼,我的水手呢?
我的水手,他能是否又會和我記憶中的一樣,痛苦地失去自己的性命嗎?
我開始緊張地望向狹小如孔隙一般的窗外,深藍的潮水在窗戶外劇烈地翻湧著,浪花中攜帶著不停鼓脹破碎的透明泡沫,就仿佛像是小人物的命運一般悲劇。
此時此刻,我開始為他感到極度的焦慮和憂心,甚至為他感到恐懼和不安,唯恐他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中喪命。
可是,我的心中又存有僥幸,尤其是我知道如果我被其他船員發現之後可能遇到的下場,我便遲疑和猶豫起來。
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砰——」的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窗外,結果卻被我所見的畫面震驚到了。
一條巨大的帶著吸盤的粗糙觸手撞擊在了船身上,但當我瞪大眼睛仔細看過去的時候,那條觸手卻又立刻消失不見,就好像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一樣。
我的頭皮開始發麻,渾身發冷,冷得想要打寒顫。
在漫長的遲疑過後,我立即清醒了過來,掙扎著用手指緊緊地扒住柱子的邊緣,從角落裡蹣跚著爬起,朝著船艙外走去。
而就在此時,船身突然極大幅度地傾斜,我整個人像是感到一股向下壓的力,幾乎要趴在地面上,我忽然意識到不對,下意識地抱住身邊的柱子。
下一秒,我的預感就得到了驗證,向下壓制的力緩緩地消失,而後一股墜落的感覺伴隨著一陣令人驚慌的心悸快速向我襲來。
我轉過頭看向窗外,波濤的海面早已消失,整艘船就像是騰空出現在半空中,雖然並不算高,但我意識到,這艘船很快就要墜下尋找它原本的歸處。
時間好像突然變慢了,我周遭潮濕的空氣也好像變化了起來,好像是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開始輕輕地觸碰我的臉頰、我的頭頂和我的身體,那種曖昧的、連綿不斷的觸感讓我厭惡,但我又無法逃避。
「砰——」
下一秒,劇烈地撞擊讓我受到了相反的力,甚至還往上抬起。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幾乎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無力地趴在地面上,感受著大海的狂怒。
而剛剛那種奇怪的觸感也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潮水般退去。
我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剛剛發生的詭異狀況——但說真的,這對如今的我來說,雖然不是司空見慣,但也並非如最開始一般深入靈魂般的畏懼與瘋狂。
我知道是誰在搗鬼,還能有誰呢?
因而這樣恐怖的場景並沒有擊退我,我半是攀爬、半是行走地扶著周遭一切我能攙扶的地方,終於艱難地來到了船艙外。
霎時間,喧囂灌滿了我的耳朵,密密麻麻的雨點像是千斤重,砸得我遍體鱗傷,我的眼睛很快被雨水淋濕,眼前的視線模糊不清,但我還是努力的在灌入的雨水中尋找著水手的蹤跡。
他究竟在哪兒?
他是否已經葬身於大海之中?
我不知道,甚至我心中已經隱隱有了這樣的想法,畢竟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船員,即便是在我的夢境之中,也是普通的、平凡的人類,怎麼可能能抵御來自宇宙之外、邪惡神明的威脅和傷害呢?
但就在我開始絕望的時候,我在風雨飄搖之中,眼睛迅速地捕捉到了一抹亮色,他定定地站立在船帆邊,以一己之力控制著船帆的朝向,以借此最大可能地避免船遇到最大的危險。
即便他站在黑夜之中,但在我眼中,他仿佛就是光明,指引著我前行的方向。
或許,這並非僅僅只是夢境。
或許,他本就是真實存在的,亦或者,這就是另一個平行時空,一個更加微小但正常運行的世界,只存在於我能接觸到的地方。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雨水此時已經完全將我的身體打濕,濕答答的衣服全部黏在我的皮膚上,但我卻一點兒也不想在意,而是在搖晃擺動的甲板上,快速朝他跑去。
恰在此時,一個巨浪朝我們所在的方向打來,那道浪潮實在是太過龐大,對於船上的所有人來說,幾乎是遮天蔽日並且是絕對無法逃脫的,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面對大自然無法撼動卻又如此純粹的力量之時,還是一時間忘記了動作,愣愣地停留在了原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當我以為我即將被海浪卷入海底的時候,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朝我伸來,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向他,我無力控制我的身體,向他的方向快速倒去。
他的力量並沒有辦法牽引我停留在這艘船上,即便他在我心中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光芒,水手也依舊無能為力。
巨浪的衝擊立刻將我們與船分離開來,在這一瞬間,我還看到了其他我印像淺薄的船員被浪裹挾著朝同一個方向遠去,而船身在這樣的浩瀚的自然景像之中同樣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瞬間被擊碎,四散各處。
「咕嘟咕嘟——」
水花立刻將我淹沒,混合著腥臭難聞的雨水和海水一起湧入我的口鼻,幾乎要擠入我的胸肺,又好似無數雙無形的手掐著我的脖子,要用力殘忍地將我窒息。
可是下一秒,那只握著我手腕的手忽然傳來了我難以忽視的力量,足有兩臂遠的距離逐漸被拉進,他用力地將我往上拉拽,渾濁不堪的海水中好像終於透過了光亮,在即將穿越水面的同時,空氣好像重新回到了我的體內,讓我重新活了過來。
那緊接著,那個我無比貪戀的懷抱從我的身後緊緊地環抱著我,在漆黑且毫無邊際的漫漫大海上,「浪費」著自己的力氣,拉扯著我朝可能的目的地游去。
「……你、你自己先走吧。"
我渾身又痛又冷,只是用自己最後的力量睜著眼睛,朝他努力地發出自己最響亮的聲音,即便這樣的聲音聲若蚊吶,在這場依舊喧囂的狂風暴雨下,幾乎難以被聽見。
但下一秒,他的聲音從胸口傳導向我的後背,微微震動著,聲音沙啞且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喘息,「我不走。」
「我知道我即將會因為他而死於非命,在那座荒蕪的島嶼上。」
我立刻從冰冷的海水中驚醒過來,跟隨晃蕩的海水,我的身體起起伏伏,最後我掙扎著轉過頭想要看向他,最後如願以償,終於與他面對面視線相對。
他的五官好像在近距離的相視中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蔚藍色的眼眸是如此純粹且清澈見底,美好得就好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但阿德裡婭小姐,我還是希望能陪你走到生命的最後。"
"只要你還幸存於世,那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第70章 004.Sweet Dreams Part 4
我以為這不過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境,對於深陷泥潭且痛苦絕望的我來說,能聽到祂這樣的一句答案或許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事實似乎並非我想像的那樣簡單。
微涼的潮水流淌過我的腳踝,而後又迅速退卻,斷斷續續,接連不斷的寒冷讓我從昏迷中逐漸清醒。
Part 4
我艱難的睜開眼睛,青灰色的天空盤旋著幾只海鷗狀的鳥類,身體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試圖從軟軟的沙灘上支撐起身體爬起來。
遠遠地,我看見漆黑luo露的懸崖峭壁聳立,朝遠處望去,是一望無際的暗藍色大海,而這裡顯然是一座荒蕪的孤島,除了一些枯萎的植物之外,這裡幾乎什麼都沒有。
另一邊,我看見年輕的水手正平靜地躺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幾乎看不見胸口的任何起伏,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氣息。
倘若這僅僅只是一個夢境,那麼,在我昏厥過去之後,我應該會立刻回到陰暗可怖的現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繼續沉浸在這個虛幻卻美好的夢境之中。
「夢境」在繼續發生。
可是,如果能一直將這個夢這樣做下去,或許也挺不錯的。而至少此時此刻,祂是真實的。
想到這裡,我一下子便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努力地朝祂所在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我腳上的鞋子已經不知道被海浪卷到什麼地方去了,布料黏在我的身體上渾身難受,但看到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孩,我還是不由得跌坐在祂的身前,伸出手撫摸祂蒼白的臉頰,又不知所措地放在祂的肩膀上,試圖將祂從昏迷之中喚醒。
但我還沒來得及張開口呼喊,年輕水手的睫毛開始輕輕顫動,而後祂在恍惚中緩緩睜開了惺忪的雙眼,而後祂蔚藍的惺忪目光逐漸向我聚焦,悠悠地放在了我的臉上。
我差點就要低下頭和祂人工呼吸了,此時的清醒讓我又驚又喜,我開心地捂住嘴,小聲問道,「你醒了?」
祂用力地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而後朝我點了點頭,從地上坐了起來。
在確認我也安然無恙之後,祂轉而看向四周,在注意到我之前觀察的環境之後,祂的眉頭很快便皺了起來。
是的,我們流落到荒島上了。只有我們兩個。
我此時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自己在船難中到底遭遇了什麼,這實在是太過痛苦,讓人很難細究,並回憶起具體的經過。
我說不上來,但有些事情好像確實變得不一樣了。
也顧不上說些什麼,祂握住我的手掌,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往荒島的更深處淺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荒涼和寒冷讓我感到無措和恐懼,但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之中,鮮紅的巨大夕陽即將墜落在大海的邊際,不知道有什麼生物在不安地躁動著,露出影影綽綽的痕跡。
但祂好想毫無蔡覺,而是將我在幾番探尋之後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在深入之後找到了一個昏暗的角落,祂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些樹枝,我幫祂將樹枝聚成一堆,而後在一番嘗試下,才艱難地點燃了篝火。
我正准備松一口氣,但很快,我便愣住了。
火光照亮了山洞內的一切,發出了劈裡啪啦的燃燒木頭的聲音,但此時我渾身的溫暖都被迅速抽離,被山洞內忽然顯形的、占滿整個諾大石壁的壁畫和文字給嚇得失去了一切思考的余地。
即便我知道,知道這裡存在著那些可怖的怪物,但這些詭異醜陋的文字和圖案突然的出現,還是讓我幾乎失去了理智。
呼嘯的風好像吹響了詭異的音樂篇章,刺耳的音律擊打著我的鼓膜,讓我開始再度正視擺在我面前的整個問題。
我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之中,這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轉過頭看向祂,祂似乎也意識到了我見到的這一切,舉起一根火把朝石壁靠近,試圖讓火光能夠更清楚地照亮上面的內容,是與那些古老強大生物有關的故事和圖文。
我的心底忽然浮起了難以形容的厭煩,如果說我即將面對的是世界末日,那祂也必須在獲得我的允許前停下來臨的腳步。
於是,我緩緩走上前,握住了祂的手,接過了祂手裡的火把,將它扔到了屬於祂所在的地方。
「轟——」的一下,火星四射,我拉住祂的手腕,在昏暗的光芒下,再度仔細地看向祂的臉龐,並不禁朝祂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祂的臉頰。
回憶始終還是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我已經不記得祂是否長得就像此時我見到的這樣英俊,但這雙好似星河般璀璨的雙眼,我相信我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至少,這不會是那些怪物們的眼神,祂們的眼神永遠都不會如此清澈見底,更不會如此純粹,眼底好似永遠只有我一人一般。
我忍不住低笑出聲,而後再度踮起腳尖朝祂蒼白的嘴唇上輕輕地落下一吻,而後,眼眶很快便濕潤起來,我甚至能感覺到連祂的嘴唇都有些濕漉漉的,被我的淚水沾濕的。
火光不停地跳動著,將我們的影子映射在石壁的文字和圖畫上,那些可怖的畫面伴隨著這些內容逐漸浮現,但我偏偏就愈發抓緊祂的手臂,與祂的雙唇纏綿。
或許,祂似乎也感受到了我隱藏在深處的情感,亦或者是祂深知自己時日無多,試圖用最後的生命讓我將祂深深銘記,更加深入地親吻著我。
我抱著祂的腦袋,手指穿過祂的發絲,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那些不曾言明的情感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泄之所,我不敢去想祂究竟在何處,又是否在遙遠的另一端看著我此時此刻在做些什麼。
但我偏偏極度地想要這麼做,即便這可能會帶來更加嚴重的後果,但我也絕不會後悔。
可是,祂卻忽然停了下來,那雙眼睛深深地看著我,忽然悲傷地向我開口道,「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阿德裡婭小姐。"
"…為什麼?"我艱難地平復著呼吸,不可置信地看著祂。"祂已經足夠生氣,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祂氣得快要發瘋了。"「可是,我終究還是成為不了祂,祂也永遠無法代替我。」
如果說,之前祂的話讓我感動而悲傷,那麼現在我幾乎是如墜冰窟、遍體生寒,只能渾身僵硬地看著祂,仿佛我身處更加徹骨的寒冷,讓我不由得開始顫抖。
畢竟,祂為什麼會知道祂此時的所思所想呢?
我頓時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看到眼前祂的嘴唇開開合合,似乎正認真地想要告訴我些什麼,那些事情在祂的口中害死極為重要,但我的耳中傳來刺耳呼嘯的轟鳴聲,卻什麼也聽不清了。
忽然,我一下子清醒過來,雙手用力地推開祂,朝著山洞之外的方向拔腿就跑,腳底陷入泥濘潮濕的沙子,差點就要摔倒,但我還是不停地往前跑。
孤島之上,陡峭聳立怪石嶙峋,我知道更深處等待我的會是那些東西,於是我慌不擇路,驚慌失措的我跑入了漫無邊際的海水之中。
冰涼的海水絕望地漫過我的頭頂,試圖擠壓出我肺部的空氣,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暗流漂浮,向著更黑暗的地方下墜、下墜...
最後隨之流淌到愈發深邃的無人之境。
這場美夢終究是一場幻境,祂早就已經不復存在,或者說,從一開始就被吞噬成為了別的一部分。
有的,僅僅只是那一段美好的回憶罷了。
......
......
......
「唰——」的一下,在這個瞬間,我重新睜開了閃爍著幽光的眼睛。
——巨大且深不見底的黑室之中,我依舊是那個我難以想像的怪物,身邊是朝我嘶吼著的外神信使。
但也恰恰是在這個瞬間,我回想起了祂在我面前消失前的最後一番話。
我開始掙扎,用盡一切力量脫離祂的控制,或許過去的我無能為力,但現在我並非一無所有了。祂或許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在這樣絕望的夢境之後還膽敢忤逆祂,竟然叫我找到機會找到了逃離的
空隙
那是紛繁復雜的好似萬花筒一般的景像,時而溶解時而析出在這無盡遼闊的黑色深淵裡,好像我看不見的東西圍繞著中心的混沌旋轉,周圍是一大群弱小且痴愚的弱小神明,圍繞著其中正安歇卻有翻騰著的終極混沌舞蹈歌唱。[1]
我終於想起祂那時所說,「當至高無上的阿撒托斯醒來,所有的一切都一勞永逸地終結。[2]」
我顧不上一切可能的危險,穿越一切的阻礙,來到了這片混沌的身邊。
祂——奈亞拉托提普的咆哮和嘶吼霎時間立刻停止凝滯,而祂就停留在不遠處看著我,安靜且沉默。
我看不出祂的眼神裡究竟攜帶著怎麼樣的情緒,畢竟此時的祂就是一坨怪物,和我並沒有什麼差別的怪物,怪物的眼神裡又能有什麼東西呢?
就算有,那也已經太遲了。
但我還是很快明白過來,祂再也不能糾纏我、折磨我了。
因為當祂選擇這麼做的時候,我寧願死也會將阿撒托斯叫醒,所有的一切便會回到最初的奇點,一切還沒有開始的樣子。
這大約的確是一場美夢。
再見,我的水手。
再見,奈亞拉托提普。
-Sweet Dreams·完-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實在是太忙太累,青青草地實在是寫不出來,覺得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所以最後還是狗血了一把,我甚至還有點喜歡這個結局,即便是腦洞大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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