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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恐)怪談男主都愛我》作者：紅姜花【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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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9-2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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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恐)怪談男主都愛我》作者：紅姜花【完結】
文案：
夏天突然拿到了恐怖片穿越系統，系統告訴她，要在存活狀態達成一定條件才能順利通關拿到結局回歸現實。
夏天：我懂了，這是無限流走向！
然而實際上她的經歷是——
穿到真凶小時候充當知心大姐姐把反社會培養成有為青年。
成為攜帶病毒美人魚的飼養員和美麗人外來一場傾世絕戀。
進入鬧鬼鄉村治愈枉死的受害者查出真相並送其釋懷升天。
化身邪惡人工智能的白月光在不知情下成為救世的萬魔之母。
走進中世紀隨手救了只小狗崽不久之後他變成狼人回來報恩了。
更多世界正在加載中……
對此夏天表示：呃，和我想的不太一樣，但是開開心心談完戀愛回家也不錯。
*非無限流，純攻略向，寫點俗炮瑪麗蘇爽一下。
*每個世界都會標明參考的原著設定，但故事是我自行發揮的，完全可以當原創看。
*一個世界一個cp，世界結束=感情線結束，沒有切片男主哈姑娘們，女主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關回家。
內容標簽：靈異神怪 恐怖 穿越時空 系統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天（Summer）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寫點俗炮瑪麗蘇爽一下。
立意：愛與希望可以拯救一個人乃至一個世界。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9-27 20:23
第1章 她的惡魔01
夏天穿越了。
她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裡，室內裝潢相當陳舊，像是七八十年代的美國風格，陳列其中的家居也是二手的，夏天從床上爬起來時床板發出嘎吱嘎吱巨大的聲響。這可不是她自己的臥室，夏天愣了好久，無意識地轉頭看向房間角落的梳妝鏡。
沒想到這一看嚇了一跳。
鏡子中倒映出的人影，和她印像中的自己一樣，有著烏黑的長發和同色的眼睛，穿著簡單的白色睡裙，唯獨身板驟然縮水了十幾年，看起來也就是八、九歲的模樣。
她震驚地抓了抓頭發，然後就聽到虛空中「叮——」一聲響。
【歡迎使用恐怖片穿越系統，我是系統001，將會陪伴您游戲全程。】
【恐怖世界處處危機，存活不易，還望玩家努力。每個世界達成條件後方可通關，順利打通所有世界，會有驚喜大獎等著您哦！】
哦……懂了！
夏天恍然大悟：這是無限流走向。
平時她也沒少看網絡小說，穿越進恐怖系副本裡這種套路她熟悉的很！
「好吧，」夏天開口，「所以通關這個世界的條件是什麼？」
系統：【攻略男主角馬修·丹尼希。】
夏天：「……」
等一下，不是恐怖片穿越系統嗎，怎麼一轉攻略向了啊！
而且夏天迅速搜刮記憶，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過男主角叫馬修·丹尼希的恐怖片。不過按照傳統，系統不該提供一下背景提要嗎。
「我沒看過這一部電影，」夏天問，「有沒有介紹？」
【有的，請稍等。】
不錯，看過了這麼多話癆還愛找麻煩的系統文後，碰到個干脆利落的系統讓夏天暗地裡松了口氣——嘶，好疼！
突如其來的疼痛叫夏天捂住額頭退後半步，重新跌坐回床上。她懵了好一會，隨即發現腦海中出現了許多不應該屬於她的記憶。
這部恐怖片叫《血影殺機》，一看就是那種標准低成本恐怖片會起的名字。故事劇情也非常老套，屬於丟進一眾爛片中根本找不出區別的那種：名為馬修·丹尼希的主人公，自幼生活在寄養家庭中，因為性格乖戾孤僻而飽受年長孩童的虐待。而很不幸的是馬修·丹尼希也沒有碰到任何一名負責任的長輩，收養他的寄養家庭多是為了賺取政府補貼，根本不關心他們的心理健康。
於是馬修·丹尼希順理成章地養成了冷漠殘忍的性格。
十五歲時，輾轉多個寄養家庭的馬修·丹尼希突然爆發，殺死了侮辱他的同班同學，之後被送進專門關押罪犯的精神病院。
十年之後，馬修·丹尼希毫無征兆地越獄了。
二十五歲的馬修·丹尼希已經成為了一名高大強壯的男人。他離開精神病院後，如同鬼魅般找到了昔日欺凌侮辱他的所有兒童，殘忍地殺害了他們。
在《血影殺機》中，剛好有名叫Summer的亞裔，與六歲的馬修·丹尼希住在同一個寄養家庭內，因為聰明可人早早被一對富翁夫婦正式收養。這位「夏天」倒沒欺侮過馬修·丹尼希，但她也是一名冷眼旁觀其被虐待的看客，在後續情節裡，因為親眼目睹馬修·丹尼希殺人被嚇瘋了。
檢閱完腦海中所有記憶後，夏天只有一個想法——
這什麼終極縫合怪啊！
光是主人公馬修·丹尼希本人，她就瞬間想出了好幾個人物原型。更不要說這老套的劇情和人物經歷，夏天覺得自己往恐怖片世界隨便丟塊板磚，都能砸中一個劇情差不多的殺人犯，並且引起好幾個類似的殺人犯圍觀。
而且，為什麼要在恐怖片世界搞攻略向，攻略的還是凶手，有毛病吧！
記憶中的馬修·丹尼希長得確實很好看，或者說漂亮更准確些。他身高超過六英尺，身材如雕塑般完美。絕對的體型優勢讓他擁有成為捕獵者的先天條件，以及，他還有著美國人最喜歡的金發碧眼以及天使般的面龐。
總之，是個帥哥，要攻略的話夏天不虧。
但馬修·丹尼希的性格……准確地來說他沒有性格。
就像是邁克爾·麥O斯、X鋸殺人狂一樣，他的出現就是為了殺戮，沒有台詞，沒有情感，更沒有個性刻畫。《血影殺機》中的馬修·丹尼希就是個殺人機器，連童年陰影都是幾個簡單的蒙太奇閃回。
這怎麼可能攻略啊！夏天又開始頭疼了。
不行，她得回家。
夏天都懶得問了，反正按照快穿世界的德性，不通關就不存在回家的可能。雖然上來就是個地獄難度的開局，但她也得掙扎下，可不能像原作中那樣被直接嚇瘋吧！
硬要說她還是有機會的。
故事裡明確點出，馬修·丹尼希的性格是經受了童年虐待。
眼下他才剛剛六歲，一切還有轉機。
「我先問一句，」夏天不確定地發問，「只是說攻略馬修·丹尼希，沒說一定是殺人犯版本的他，對吧？」
【是的。】
夏天頓時來了精神：「那，那如果我走溫情路線，成為知心大姐姐，保護他不受虐待、幫助他找到一個溫馨負責的家庭領養，讓他成為社會有為青年，也不違反規則，對吧？」
【只要您的攻略對像是馬修·丹尼希，並且達成好感度100％的通關條件，您就算是當場黑化把他關進小黑屋醬醬釀釀都沒關系。】
呵呵，主角犯法她可不會犯法，別想忽悠夏天。而且O禁play個殺人犯，她腦子還沒病到這個程度好不好！
原作裡的夏天是一年後被有錢人家收養，史密斯太太則因為丈夫突然破產無力承擔寄養兒童，之後馬修·丹尼希就輾轉到了其他寄養家庭中。
看來系統給她的攻略時間只有一年。
雖然難度也挺大，但至少比攻略一名殺人犯強。何況他如果能長成一個正常人，對夏天本人來說也是功德一樁。
就這麼決定了！
瞬間敲定路線後夏天長舒口氣，仰躺在床上。
破舊的二手床被她的小身板猛然一壓，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幾乎是立刻就引來了不滿，房間的隔音相當差，夏天聽到一個腳步聲怒氣衝衝地「咚咚咚」靠近，緊接著就是一聲巨大的踹門聲。
「夏天，該死的你小點聲會死嗎！」
門外是一個女孩在尖叫。
她的尖叫聲剛剛落下，又是叮鈴咣當一陣跑動和撞翻東西的聲音，幾個男孩在走廊上大吵大鬧。
「馬修，別跑！」
「這小怪胎會魔術嗎，怎麼都抓不著。他還能躲到哪裡去？」
「等找到他了我肯定要揍他一頓！」
好吧，好吧，剛穿越來就趕上了欺凌現場，甚至都不給夏天做心理准備的時間。
既然她在這兒，肯定不能縱容他們欺負主人公。於是夏天不得不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睡裙的褶皺，氣勢洶洶地打開房門。
夏天的房間位於走廊盡頭，再往上就是儲物櫃。她走出臥室，剛好撞見所有寄養兒童中年紀最大的弗蘭克將馬修·丹尼希從儲物櫃中拎了出來。
「臭小鬼，終於要我抓到你了，看我不——」
弗蘭克的話還沒說完，被扯出儲物櫃的瘦弱身影當即將手中的胡椒粉吹了出去。
「我*，這是什麼？！」
「馬修，我要殺了你！！」
被糊了一臉胡椒粉的弗蘭克當即松開馬修，又是咳嗽又是流淚，一張臉被嗆成紫紅色。年僅六歲的馬修·丹尼希趁機向前方跑去，弗蘭克一邊擦臉一邊嘶吼：「抓住他，我要宰了他！」
六歲的小男孩到底是跑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他慢了一步，就被弗蘭克的小跟班，叫賈斯汀的男孩狠狠按在地上，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夏天登時急了。
她一把推開堵在自己門口的女孩，衝過去大喊：「你們住手！」
突如其來的攪局者叫在場所有男孩都愣住了。
寄養家庭的主人是史密斯夫人，對她來說寄養的兒童不過是用來賺補貼的工具，保證日常生活已經算是優待了，私下裡孩子的關系、心理健康，她幾乎不聞不問。
馬修剛被送來沒多久，就因為性格問題遭到欺凌。家中僅有的兩個女孩時常作壁上觀，和男孩們幾乎就是陌路人。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阻止霸凌行為。
更何況，出面的人是在校成績優異、社區內人人誇贊，總是會用瞧不起眼神旁觀他們欺負馬修·丹尼希的夏天！
趁著男孩們發愣的功夫，夏天眼明手快，把地上的馬修拉了起來，扯到自己身後。
「你沒事吧？」
她扭過頭，看向馬修·丹尼希。
未來的連環殺手，此時此刻不過是個無知的孩子。他圓潤白皙的臉蛋因為結結實實挨了一耳光而紅腫淤血，饒是如此，一個巴掌印都遮不住男孩燦爛金發之下娟麗精秀的面龐。年僅六歲的男孩漂亮的幾乎像是個姑娘，湛藍眼眸在聽到夏天的聲音後略略抬起，其中沒有任何情緒。
他既沒有因為挨打而憤怒，又沒有因為關心而感激。清澈剔透的藍眼仿佛一望枯井般空空蕩蕩。
馬修冷漠地看著她，沒給任何反應。
「夏天，誰叫你多管閑事的？」
弗蘭克終於擦掉了胡椒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走過來。他的模樣看起來無比滑稽，又因為漲紅的臉和猙獰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恐怖：「滾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第2章 她的惡魔02
根據系統提供給夏天的記憶，史密斯太太的寄養家庭中一共有六個孩子，兩名女孩、四名男孩。最大的弗蘭克·約翰遜今年已經十四歲，已然是逃學、偷竊和打架鬥毆的慣犯，他不止在家欺負人，在學校裡也是個霸凌同學的個中好手。
眼下弗蘭克眼淚鼻涕橫流，一雙銅鈴般的眼眶裡遍布血絲，他整張臉漲成紫紅色，看起來分外嚇人。
但夏天可不害怕他。
「打打打。」
她甚至把自己的右臉也送到弗蘭克面前：「也給我來一巴掌？不過我先告訴你，弗蘭克，我明天下午有社區活動，你知道街道上愛管閑事的皮特太太最——喜歡我，猜猜看你今天碰我一下，明天她會怎樣大驚小怪，又會怎麼找史密斯太太發出警告？」
原作中的夏天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外嘴甜乖巧，加上成績好會來事，上至長輩下至同學人人都喜歡，連冷淡的史密斯太太同夏天講話都會和顏悅色起來。但她對寄養家庭裡的「兄弟姐妹們」則是另外一副嘴臉，九歲的小姑娘非常勢利眼，把只會打架鬧事、不能為自己帶來任何好處的孤兒們完全視作行走的垃圾看待。
弗蘭克和夏天關系本來就不好，但他到底也是寄人籬下的孤兒之一。
再被投訴到福利機構，他又要換寄養家庭了。於是弗蘭克不得而不攥緊拳頭：「你這個裝模作樣的小賤、種！」
夏天樂了：「說得好像你有爹媽管一樣，這一屋子誰不是小賤、種？」
「現在想起來充當正義使者，」弗蘭克冷笑出聲，「你早干嘛去了？別以為這個怪胎會感激你！」
「你管得著嗎。」夏天橫了他一眼，牽起馬修的手：「咱們走。」
會討好大人的小孩子就是有更多的優勢，弗蘭克氣得狂罵髒話，偏偏還真不敢動夏天一根手指，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夏天拉著馬修大搖大擺下樓。
等離開喧囂的環境，夏天終於有機會能好好觀察一下馬修·丹尼希了。
「冰敷可以消腫。」
她帶著馬修來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冰袋：「很涼，但是你忍耐一下。」
馬修不發一言。
自從夏天把他拽到自己身後起，馬修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她。老實說背後有雙藍眼鎖定住自己的感覺確實很別扭，尤其是他既不說話也不做回應，讓夏天有種被當做獵物盯上的錯覺。
只是，這位捕食者今年剛剛六歲。
直到夏天把冰袋按在他臉上，馬修才一個激靈，閉了閉眼。
這是他第一次在夏天面前露出人類該有的表情。
實話實說，確實有點滲人。
明明是個尋常孩童，卻看不到任何人性在內，更遑論馬修·丹尼希長得非常漂亮。這樣的反差讓夏天感到了幾分恐怖。
弗蘭克他們欺負馬修，也是因為他實在是不像個人類——起初馬修剛來到史密斯太太家時，他們都以為他不會說話，或者是個自閉症兒童，因為除卻史密斯太太外，馬修不會對其他人的任何話語行為產生反應。
直到有一次，史密斯太太不在家，弗蘭克在餐桌上罵罵咧咧推了他一把，說他是塊木頭。
精致如玩偶般的馬修·丹尼希，登時拿起餐刀，若不是弗蘭克反應及時，估計他現在已經是個獨眼龍了。
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不過弗蘭克也很怕馬修，他一般都是叫上另外兩個男孩一同欺負最小的孩子，並且如剛剛的胡椒粉一樣，總是會搞得兩敗俱傷。
「怎麼樣，是不是很刺激？」夏天咯咯笑出聲。
適應了冰袋的馬修再次看向夏天。
視線相對的瞬間，夏天的腦海中再次響起系統的聲音。
【數值系統已解鎖。】
什麼系統？
夏天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視野內已經出現了現實中不應有的畫面。兩行系統字體虛空漂浮在馬修·丹尼希的頭頂上方。
【黑化值：90，好感度：0，攻略道路漫漫，還請玩家努力。】
夏天：「……」
不是，救下他都沒有漲好感度嗎，哪怕是一點！以及那個初始黑化值90又是怎麼回事？！要是滿了會怎麼樣啊！
【存在會觸發Bad Ending的可能，視每個世界與攻略目標不同，會產生不一樣的後果。友情提醒：本系統並不具有存檔功能，希望玩家謹慎探索哦。】
也就是說她和現實生活中一樣只有一條命，那搞什麼結局分支，這個黑化值滿了不論如何都會出事啊！
夏天有些無語，說好了是童年陰影影響了馬修·丹尼希，讓他成為了一名連環殺人犯，但看看這高達90的黑化值……他別是從娘胎出來就是黑的吧！
算了，來都來了，還能跑路咋地。
何況系統還是有在照顧她的，夏天勉強安慰自己：眼下馬修才六歲，要是系統真把她丟到馬修逃離精神病院的時間點，那夏天真是一籌莫展了。
現在嘛——
「還是不說話嗎？」
夏天很無奈，她表現出來的氣餒和失望發自真心。她伸手摸了摸馬修的腦袋，柔軟的金發手感倒是挺不錯。
「你長得這麼漂亮，要是多笑笑很容易討別人喜歡，」夏天嘀咕，「為自己著想，哪怕不喜歡也裝作模樣一下，說不定就能找到個好人家收養，不比在這兒天天忍受弗蘭克的愚蠢好？」
唉，多說也沒用。
夏天只得重新站起來：「說別招惹弗蘭克也不現實，我看他都來氣。但我覺得你可以選擇更聰明的方式……起碼別讓自己遭殃嘛！」
憑借她看過的電影來講，像馬修·丹尼希這樣漂亮的男孩——今後還會長成大帥哥，理應是校園裡那種霸凌別人的橄欖球隊長角色。只是馬修頭頂明晃晃的黑化值90說明了一切。
真有人生來是罪犯嗎？
回到臥室，坐在破爛的二手床上，夏天盤著腿開始思索。
這事連科學家都沒研究清楚，她就不展開考量了。最讓夏天擔心的是馬修·丹尼斯現在對她的好感度為0。
要攻略角色，首先得打動他才行。但剛剛她出手攔下弗蘭克的欺凌行為，馬修的好感度還是紋絲不動。
他並不感激夏天。
回想起馬修那如機械般沒有任何反應的臉蛋，夏天心裡就犯嘀咕。
打動一個人，一個生物很容易，可對方壓根沒有人性，這和攻略一塊石頭有什麼區別啊。
「我先……問一下，」夏天向系統發出提問，「如果他沒有黑化，好感度也上不去，會怎麼樣？」
【游戲通關方式有很多，歡迎玩家自行探索。】
信你個鬼，之前說謹慎探索的也是你！誰會拿命去探索不一樣的可能啊！
不過，夏天也理解了系統的意思。
黑化值0，好感度100是攻略成功，黑化值100，好感度100也是攻略成功。之前系統就說了，哪怕夏天把馬修·丹尼希O禁play了，只要能達成好感度滿值，就算通過關卡。
頂多就是這個黑化值會影響結局分支，以及大概率會威脅到夏天的生命安全。
「如果我這輩子都沒達成指標呢？」夏天又問。
【關卡會在玩家自然死亡後判定失敗。】
也就是說這系統只有兩個結束標准：玩家死亡或者攻略成功。
「如果馬修·丹尼希的黑化值滿了，但我和原作的角色行動不一樣呢？」
【系統不具有判定角色行為能力的權限，請玩家自行斟酌。】
嗯……這就有些危險了。
根據原作，馬修·丹尼希不是無原則性殺人。夏天原本以為只要她不做個助長霸凌的旁觀者，就不會被成年的馬修·丹尼希找上門呢。
但現在系統的回答模棱兩可，也就是說，如果馬修的黑化值到了100％，她死不死，全看馬修的心情。
不行，還是得注意點黑化值的問題。夏天可不想冒風險，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也得讓馬修·丹尼希做個好人。
別的不說，首先得解決弗蘭克這個大、麻、煩，要是馬修在家中不再遭受欺凌，黑化值就不會繼續向上增長。
其他的可以見機行事。
有了思路後，夏天重重躺回床榻。
她人往後一倒，二手床發出尖銳的聲響，在夜晚的室內分外刺耳。果不其然，住在她隔壁的女孩，十一歲的萊拉就開始憤怒地拍牆以示警告。
「去你的，夏天！你怎麼不去死啊！」女孩尖叫的咒罵隔著牆板傳來。
好吧。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不黑化真的很難！
幸好夏天不是真的小孩，她都懶得搭理萊拉，抱著被單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枕頭裡。
九歲的身體還是很容易疲累的，夏天一閉眼，就覺得困倦襲上心頭。
她朦朦朧朧睡了過去，夢裡全是白日發生的事情：弗蘭克漲紅的臉，二話不說打人耳光的行為，以及馬修·丹尼希恨不得要盯穿她後背、沒有任何情感的眼睛。
即使是在夢中，夏天也覺得馬修的目光讓她心底發毛。他膠著的視線仿佛能夠化成實質，好像真實存在一般讓夏天從睡眠中驚醒。
深夜的屋子終於安靜下來。
夏天睜開眼，怔怔地看向天花板，只覺得夢裡馬修的眼光始終還在。
睡魔怔了，夏天打了個呵欠，無奈地搖了搖頭，都醒過來了怎麼可能還能——等等。
樓頂的臥室僅有一扇小窗，幽幽月光傾灑進來，讓室內並非一片黑暗。在晦澀光線之下，夏天的余光分明在床腳處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
是馬修·丹尼希！
不知何時他偷偷溜進了夏天的臥室，就這麼站在床腳處不發一言地盯著她，那雙海一般剔透的淺藍眼睛死死鎖定住夏天，其中仍然不包含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
第3章 她的惡魔03
夏天嚇得大叫一聲，爬了起來。
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弗蘭克說馬修會魔術，倒是比喻恰當。夏天覺得這一晚上她睡得也不是很死，可完全沒聽到馬修進門時的聲響。尤其是——她抬頭看了看開了一條縫隙的門扉，要知道史密斯太太可沒心情裝潢修補老房子，平時夏天正常開門關門都會被罵太吵來著！
「你怎麼過來了？」夏天驚魂未定地問。
然而馬修沒給夏天任何回應。
站在月色之下的馬修·丹尼希更像個無機質的玩偶。冷白月光為他柔軟金發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陰影拉長了他濃密的睫毛，半遮海藍眼眸。馬修冷冷地盯著夏天，視線隨著她坐起靠近轉動，除此之外，娟秀的面孔中沒有流露出一丁半點情緒波動。
夏天被看得心裡發毛。
弗蘭克之所以屢屢找茬，也是因為馬修這樣的行動模式太嚇人。當然，她決計不贊同用暴力解決問題。
「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嗎？」夏天又問，而毫不意外的，馬修還是沒開口。
好吧。
他盯著她不放，夏天也端詳著馬修。顯然男孩是從自己的臥室偷溜過來的，他還穿著簡單的睡衣睡褲，再往下……一雙潔白的腳丫踩在木地板上，連鞋子都沒穿。
「你竟然光著腳！」夏天故意大驚小怪，她拍了拍床鋪：「上來暖和暖和。」
這次，馬修終於行動了。
金發男孩一聲不吭地邁開步子，爬到了夏天的床上。
他一靠近，冰冷冷的寒意便撲面而來。夏天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撈起被子，把小小的馬修裹了起來：「你房間的暖氣壞了吧？」
現在可是冬天。
史密斯太太雖然對孤兒們不聞不問，但也沒有在生理條件上虐待他們。至少家中暖氣開得很足，平時她穿著單薄睡裙行走都沒問題呢。
不該這麼冷的，八成是老舊的暖氣管道又出了岔子。
所以馬修不是為了白天的事情而來，他只是覺得太冷，需要找個房間取暖。
馬修沒有多少選擇——首先把欺負他的男孩們排除掉，隔壁神經兮兮的萊拉也不是個好方案。至於史密斯太太？她今晚是夜班，而史密斯太太禁止孤兒們進入她的臥室。
不然弗蘭克也不會在睡前時分如此猖狂。
比起在客廳沙發湊活一夜，還不如來找夏天試試看。起碼剛剛她向馬修釋放了那麼一丁點善意呢。
這麼一想，他不吭聲站在自己房間內盯著看的行為都不那麼恐怖了，夏天隱隱放下心。
她也跟著馬修躺回床上，兩名小小的孩子共用一個枕頭。在被單之下都能察覺出對方手腳冰冷，夏天想了想，朝著馬修伸出手。
牽起馬修的雙手時，對方再次抬眼，視線相撞，夏天笑嘻嘻地開口：「這樣能更快暖和過來。」
馬修只是用藍眼冷漠地看著她。
「明天我就給史密斯太太說，讓她喊人上門修暖氣管道，」夏天繼續說著，視線落在馬修的臉蛋上，「現在還疼嗎？」
這一巴掌又准又狠，幾個小時過去了，馬修的右臉依舊腫得很高，顯然沒幾個星期是無法消下去的。
「其實我的初衷也不是幫你，」夏天實話實說，「弗蘭克的氣焰太囂張了，我看不過去。但是現在……」
即使驅動夏天行動的是完成游戲任務，可看到馬修的傷勢，她多少還是有點不忍心：「我很抱歉，馬修，人一旦有了事不關己的心態，就會變得冷漠。早知道阻止弗蘭克是這麼容易的事情，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只是說這些話也不會讓馬修感到高興或者難過，看看那紋絲不動的好感度就知道了！恐怕在他眼中，夏天的行動不具有任何意義。
「但之後不會了。」
他不在乎也得說。
起碼今晚馬修來找她了，不是嗎？這足以證明他並非對外界事物沒有反應，夏天的所作所為他完全看在眼裡。
「如果弗蘭克欺負你，你就來找我，」夏天說，「我也可以教你如何對付他……用文明的方式！也是保護自己的方式。」
說完，夏天也不期待著馬修會給出回應，她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對方淺色的金發。
「睡吧。」
夏天保持著笑容：「這下手腳都暖和過來，可以安心睡覺啦。」
六歲的馬修顯然也是困倦到了極致，聽到夏天這麼說，他立刻合攏眼睛。
不出多久，側躺著的男孩就沉沉睡了過去。
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夏天的心情有點復雜。
閉上眼睛後，他不再用那毫無情感的眼神盯著人瞧，反倒是看上去像個尋常小孩了。這麼漂亮的小孩子安穩睡著，很難將其和原作中那個血腥的屠夫聯系起來。
僅看系統給的記憶，夏天沒有任何想法，但活生生的小孩子睡在她面前，想到過往他遭受的欺凌虐待，夏天確實動了惻隱之心。
但同情歸同情，要說攻略……
夏天心裡嘀咕幾聲：這個好感度，沒說一定是愛情好感度吧？也許友情、親情也是一樣的。
這麼想著她好受了許多。
徹底暖和過來的馬修終於不散發寒意了，身邊有個小小暖爐，夏天也覺得舒服了一些。她看著馬修的睡顏，沒過多久睡意也籠罩住了夏天，逐漸地，她同樣睡了過去。
這次，她沒有再夢見馬修攝人的目光，於睡夢間，也完全錯過了系統那句【好感度＋1】的提示。
…………
……
第二天清晨。
夏天坐在床邊，一頭黑色長發和白色睡裙睡得亂七八糟。輪到她死死盯著馬修了——特別是男孩頭頂上的好感度：1。
什麼情況啊！
幫了他一把，讓他免於挨一頓毒打都沒讓好感度增加，只是留他借宿一宿便漲了1點好感度？
馬修也是剛剛醒來，小男孩揉了揉眼睛，第一時間循著視線轉向夏天。
「你很開心嗎？」夏天茫然地問。
對方理所當然沒回應。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默不作聲爬了起來。
自始至終馬修都像是個機器人……不對，一台機器。機器人好歹也會根據程式與外界做出交互動作呢，而馬修·丹尼希，要不是和他躺在一起，小男孩確實在呼吸，也有心跳，夏天真覺得自己是在對著一張鐵板，或者一塊石頭說話。
夏天滿腹狐疑，既然救了他都沒讓他心生感激，那麼留他在臥室裡取暖必然也不會。
所以那1點好感度究竟是怎麼來的！
就在她困惑之時，爬起來的馬修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出聲音。
夏天：「……」
她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好吧，看來他確實不是石頭做的。
弗蘭克可是把他從儲物櫃中抓出來的，不知道藏了多久，估計昨晚上馬修也沒怎麼吃東西。
只是夏天一看鬧鐘，現在剛剛六點。平日裡史密斯太太夜班，大家都是等到七點鐘，她回到家才開始准備早餐。
「先別急，」夏天想了想，「我去拿點吃的。」
也沒道理說要挨餓等史密斯太太回來不是？她靈巧跳下床，跑到廚房，從櫥櫃中翻出一些小餅干，又從冰箱中拿了兩塊牛奶糖，躡手躡腳地遛回房間。
家裡六個孩子，這些東西平日注定是不夠吃的。大家養成了心照不宣的規則：不是史密斯太太心情好分給大家，誰也不能輕易亂動。
當然，夏天心裡門清：其他孩子也沒少拿，估計也就年紀最小的馬修沒吃過多少。
她偷偷回到房間，把零食往床頭一放，撕開牛奶糖的包裝就塞進馬修的嘴裡。
「先墊一墊，」夏天壓低聲音，「別吃太多，保證不餓肚子就好。不然一會吃不下早飯就露餡啦。」
當夏天把牛奶糖送到馬修嘴邊時，他連嘴都沒張。但糖果碰到牙齒，喜愛甜點的本性到底是讓男孩把牛奶糖含進了嘴裡。他就像是剛剛從冰塊中蘇醒一般，第一次給了夏天真正意義上的反應。
馬修看了看夏天，又轉頭看了看桌上的牛奶糖，並且再次看了看夏天。
夏天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馬修的意思。
「行，你一顆，我一顆。」她撕開桌上的第二顆糖，塞進了嘴裡：「這下，咱倆是共犯啦。」
【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2。】
……等一下！
怎麼又加了1點好感，到底是告訴她是怎麼加的啊！
【好感度增加原因：攻略目標的飢餓度得到緩解。】
呃，謝謝系統？
夏天既有些震驚，又有些無語。
居然是因為他不餓了就會增加好感，那昨天的好感，估計也是因為他不冷了所以才會增加。果然馬修·丹尼希這高達90的黑化值不是鬧著玩的，外界的善意、保護和任何情感交互，都無法打動他——沒有人性，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唯獨他自己的需求得到滿足，才會對夏天產生一丁點的回饋。
這是在攻略角色嗎，她是在養小狗小貓吧！哪怕是養小狗，都會對人類反饋情感呢。
算了，好歹也是加了兩點好感，並且系統還明確告訴夏天增加好感的方式，已經是重大進步了。
牛奶糖很好的平緩了夏天意外的心情：「吃完再休息一會吧，史密斯太太還——」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房門哐當一聲巨響。
「夏天！你個賤、人，我真受不了你了！！」
萊拉的尖叫第三次在她的臥室門外響起：「你給我出來，別以為憋在裡面我就不能拿你怎麼樣，有本事這輩子別讓我看見你，你……」
「吵什麼吵？」
萊拉劈裡啪啦的辱罵沒讓夏天在意，反倒是突如其來的成年聲線讓她心中一驚。
史密斯太太回來了！
完蛋，上夜班的史密斯太太向來回家心情不好，她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子吵鬧。真責怪起來，萊拉跑不了，夏天肯定也跑不掉。
而就像是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一樣，樓下又傳來了弗蘭克扯著嗓門的怒吼：「史密斯太太，夏天偷吃冰箱裡的東西！」
夏天：「……」
好啊，還敢告狀！
第4章 她的惡魔04
最近史密斯先生出差工作，家中只有史密斯太太一名成人。而她的本職工作是護士，時常要值夜班。
平心而論，一人操持家庭，還得照料六個問題孤兒，並且高強度值夜班，已經不是辛苦能夠形容的了。某種程度上夏天很能理解史密斯太太，她對寄養兒童的漠視並非發自真心。
當然了，這也不意味著夏天認為史密斯太太做的對。
沒那個精力可以少收養一些兒童嘛，或者請個保姆。本質上她的目的還是為了政府補貼。
六個孩子依次下樓，史密斯太太看到夏天後，疲憊的面孔中寫滿了失望：「夏天，我以為你是最懂事的那個。」
顯然昨晚的醫院比平日都忙，史密斯太太的嗓子都啞了。
「太太……」
夏天的語氣驟然軟了下來。
她輕輕擰起眉頭，露出擔憂的模樣：「我先為你泡杯草藥茶吧，太太，你可以先去客廳喘口氣。」
說完夏天立刻轉身跑去廚房，拿出史密斯太太的草藥茶，又用熱水燙了一條毛巾，把茶杯與毛巾一起端到客廳。
「熱毛巾敷一下臉會舒服一些。」
夏天小心翼翼地說：「也有助於消除水腫。」
這個世界上，什麼人最懂得如何做一名討社會喜歡的小孩子？自然是了解規則的成年人。夏天不僅裝出懂事的模樣，甚至還在努力地醞釀淚水。
史密斯太太看著她委屈愧疚的神情，搖了搖頭。
亞裔的女孩本就比同齡人顯得瘦弱稚嫩，如此更顯得楚楚可憐。看到夏天滿臉擔心，又是泡茶又是准備毛巾，史密斯太太醞心底的火氣還沒發出來就已消散大半。
「都是一家人，」她的語氣跟著溫和不少，「你和萊拉有什麼矛盾不能好好說通？」
「史密斯太太！」
弗蘭克頓時不樂意：「夏天她偷吃牛奶糖和——」
史密斯太太：「夠了！」
在大人眼中，去冰箱裡拿零食遠不及兩個孩子鬧矛盾嚴重。史密斯太太本就心煩，弗蘭克一打岔更是讓她感到不快：「只是幾塊糖而已，吃了就吃了，你是覺得我平時虐待你們不許你們吃東西嗎？」
弗蘭克張了張嘴，還想反駁，但看到史密斯太太怒氣衝衝的樣子，不甘心地把話語咽了回去。
夏天趁機輕聲出言：「對，對不起，史密斯太太，請不要責怪弗蘭克，都是我的錯。」
史密斯太太：「你認為自己哪裡做錯了？」
夏天響亮地啜泣一聲。
哭是要哭的，但不能真的嗷嗷大哭，只會起到反效果。
她留給史密斯太太一個含淚的目光，旋即立刻低下頭，烏黑長發蓋過臉頰，把淚眼汪汪的模樣藏在發絲之間，並且內疚地抓住自己的手指：「我該……我該早一點站出來的！」
「什麼？」史密斯太太一愣。
「如果我早點站出來……阻止弗蘭克和馬修產生矛盾，他們完全不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也就不會打擾到萊拉，更不會讓馬修錯過晚飯餓肚子，我不得不偷牛奶糖給他，」夏天的聲音裡壓抑著哭腔，「是我，是我太害怕了！我該勇敢些，讓你擔心了，太太，我很，我很抱歉，對不起。」
九歲的小姑娘哭起來，聲音斷斷續續，話語整理起來也很是混亂。但夏天透露出的消息足以史密斯太太了解到前因後果。
是弗蘭克欺負馬修！
說是產生矛盾，一個六歲的小男孩，馬修還幾乎不說話不給反應，能怎麼與弗蘭克產生矛盾？史密斯太太又不傻。
至於爭吵和偷零食，完全是弗蘭克欺凌馬修的連帶後果。
上了一天夜班的史密斯太太本就心裡憋著火氣，回家後還要處理寄養兒童的矛盾，更是讓她煩不勝煩。馬修本身就是個麻煩了，弗蘭克還偏生要招惹她，而且——
史密斯太太這才想起來需要關心一下馬修的狀況。
她的視線總算挪到客廳一角，找到馬修的蹤跡。這麼一看更了不得：六歲的男孩，臉頰腫得老高。史密斯太太頓時爆發了出來：「弗蘭克，這就是你作為兄長的表現嗎？」
弗蘭克緊跟著拔高聲音：「不是我打的！」
對對對，比誰嗓門大！
夏天一邊低著頭抹淚一邊在心底吐槽：雖然她要不哭一哭，史密斯太太都未必會發現馬修挨打了，但既然發現之後弗蘭克還推卸責任，今天這事必定不能善了。
「你們幾個，」史密斯太太壓抑著怒火，「先去吃早飯，弗蘭克、約翰和賈斯汀三個人留下。」
「史密斯太太——」
「我真不想聽你狡辯了，」史密斯太太怒斥，「在學校裡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在家還欺負馬修？弗蘭克，你真是讓我失望。」
說完史密斯太太又看向夏天，語氣立刻好轉不少：「別內疚，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夏天低著頭：「馬修，馬修臥室裡的暖氣也壞掉了，太太。」
史密斯太太甚至難得溫情地拍了拍夏天的肩膀：「我會打電話喊人來修的，放心。」
夏天：「謝謝太太。」她還不忘記仔細叮囑道：「你一定要在茶涼之前喝掉它。」
至於之後弗蘭克怎麼被修理，就完全和夏天沒關系了。
她走出客廳，萊拉就對著夏天翻了個白眼，理也不理徑直離開。倒是馬修默不作聲地跟在夏天身後。
馬修站在客廳一角，視線從未離開過夏天。
他毫無情感的眼神仍然讓夏天感到不舒服，但她還是忍著不適蹲下身，壓低聲音：「你看，反擊有很多種方式。家中的規則是史密斯太太定下來的，弗蘭克不遵守規則，你可以向制定規則的人提議懲罰他。」
夏天故作親昵地再次摸了摸馬修的頭：「你長得那麼好看，賣賣可憐史密斯太太就會心軟啦，這不比自己挨打好？」
馬修聞言，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萊拉離開的背影，好像再說：那她呢？
夏天：！！！
所以，他果然是聽進去了吧！
哪怕馬修僅僅是多看了萊拉一眼，也讓夏天不由得心花怒放——這是他第一次對夏天的話語做出回應啊！
「我有辦法，」夏天喜不自勝，「晚上我就提議讓史密斯太太做花椰菜濃湯喝，她最討厭花椰菜。」
萊拉就是神經質了一點，也沒有對夏天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不僅要提議，還要把所有花椰菜都放到她碗裡，」夏天嘀咕，「史密斯太太不許咱們挑食不是？」
小小的報復回去就行，用不著放在心上。
馬修聽到夏天這麼說，立刻收回了目光，似乎對此也很滿意。
「走吧，我們去吃早飯。」
夏天牽起馬修的手：「去學校之前，記得帶上沒吃完的小餅干，以免還沒到午飯時間就餓了。」
寄養家庭中的六個孩子中，有四個在讀同一所小學，馬修剛剛步入一年級。小男孩剛好是在長個子的時候，最容易餓肚子。她已經習慣馬修不會給自己任何反應了，夏天又想了想：今天下午有社區活動，她要幫助皮特太太清理花園裡的積雪，好換點零花錢。
「我下午有社區活動，你也一起來吧。」夏天向馬修提議道：「可以在花園裡玩。」
馬修只是沉默地將余下的小餅干包裝放進口袋。
六歲開始社會化訓練，已經晚太多了，但總比沒有好。
夏天的算盤打得響亮：多多接觸社區裡的人群，說不定就能讓馬修敞開心扉呢？就算沒用處，讓他在幾位全職太太面前混個臉熟也不錯。要知道常年在家的女士們各個都是熱心腸，她們可見不得小孩子身上有傷。
於是放學後，夏天沒有征得馬修同意——反正他也不會給出任何同意或者拒絕的回應，直接帶他來到了皮特太太家。
如夏天所料，皮特太太果然很喜歡精致可愛的小馬修，贊嘆馬修長得像個小天使不說，還對弗蘭克的欺凌行為展示出強烈的憤慨。在夏天再三強調弗蘭克已經得到應有的責罰後，皮特太太才歇下找史密斯太太「好好聊聊這件事」的計劃。
馬上就是聖誕了，近日一直在下雪。
夏天把馬修派去清理花壇中松軟的積雪，自己負責過道上被人踩硬的雪碴子。她一面往地面上撒鹽，一面不住地往馬修的方向看。
不怪皮特太太反應大，馬修·丹尼希確實值得旁人驚嘆。
花壇中的男孩安靜又乖巧，干淨的白雪映襯他的金發更顯璀璨，他彎下腰碰起積雪，小心翼翼地將其攏到一遍，圓潤白皙的面孔哪怕沒有任何表情，也好似展示出了幾分認真。
皮特太太說他長得像個天使，一點也不過分。
這也太誇張了，夏天不禁咋舌：感覺好萊塢電影中的小童星也不過如此，馬修·丹尼希完全有著一副能夠成為明星的容貌。
就在她震驚期間，馬修的身形突然一頓。
他猛然轉身，撲向右側。夏天敏銳地看到馬修從枯萎的花叢間一把抓住了什麼。
她連忙上前，定睛一看。
是只——
「田鼠！」夏天喊出聲。
她帶著幾分恐懼的聲音引起馬修扭過頭。
和老鼠不一樣，田鼠的耳朵又大又圓，一雙眼睛黑亮亮的止不住轉。可愛是……可愛一點的，但它也是害蟲害獸之一啊！
理論上來講，清理花園確實也包括清理害獸。但夏天確實很怕鼠類，她下意識退後半步：「不要用手拿，可能會有傳染病的！」
田鼠在馬修的手掌心中不住掙扎。
「你先放開它，」夏天拼命找補，「我，我去找皮特太太過來！」
六歲的男孩垂著眼眸，濃密睫毛遮蓋了眼睛，使得夏天看不到他那無機質的眼神。
馬修跪在積雪之間，抓著田鼠的樣子仿佛精心繪制的藝術畫。他聽到夏天出言後緩緩放下抓著田鼠的左手，蜷曲的手指好似要松開。
然而就在田鼠掙扎著要逃離之前，馬修維持著冷漠的神情，右手抓起身邊的一塊石頭。
當他抬起手臂時夏天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夏天從未想過一個孩子的身手竟然如此敏捷，她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
「馬修，別——」
夏天瞳孔驟縮。
她欲圖伸手拉住馬修，但為時已晚，尖銳的石塊狠狠向田鼠砸了下去。
第5章 她的惡魔05
尖銳的石塊重重向下砸去。
皮肉開綻、骨頭碎裂發出既清脆又沉悶的聲響，打破了聖誕前夕社區應有的祥和與寧靜，更是讓剛剛如藝術家精心繪制般的畫面蕩然無存。
溫熱的血肉飛濺至夏天身上，她震驚地跌坐在地。再抬起頭，剛好對上馬修循聲轉過來的視線。
與她一樣，馬修的臉上沾滿血淋淋的痕跡。他潔白無瑕的肌膚、如金子般燦爛的頭發上盡是血污，暗紅色的痕跡之下，與天空和大海同色的澄澈藍眼依舊澄澈剔透。
那之中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畏懼、沒有愧疚，也沒有驚覺自己做錯事之後的煩惱。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他接到的任務是清理花園，因而處決一只無辜的動物的行為和清理積雪之間沒有任何區別。
幾分鐘前夏天還驚嘆於馬修的容貌，緊接著他就身體力行地向她證明了自己當之無愧為原作中的凶手形像。
天使的皮囊之下，蘊藏的是惡魔的靈魂。
夏天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她迅速從地面起身，湊到馬修面前，抓起一把積雪往馬修臉上擦。白雪觸及到肌膚融化成水，借著冰水夏天粗略地替他、替自己擦去臉蛋頭發上的血跡，然後又用積雪之下的泥土覆蓋在飛濺到衣物上的痕跡。
「讓皮特太太看見就不好了，」夏天壓低聲音說，「她會嚇到的。」
馬修沒有做出任何表示，他任由夏天處理。
掩蓋好身上的血跡，夏天又迅速鏟走被砸了個稀爛的田鼠屍體，並且將留著血痕的白雪依次鏟走。
她讀過不少連環殺手案例，許多例子中都說大部分擁有反社會人格的連環殺人犯在幼年時會有縱火和虐殺小動物的行為。馬修·丹尼希的行為太典型了，他甚至比現實中存在的凶手更進一步——至少那些犯人在童年時期可以溝通呢，而夏天覺得現在自己的討好親近無異於焐熱一塊石頭。
有了動力，清理花園的速度比往日都快。
夏天收拾好所有痕跡，整個過程讓她產生了一種幫殺人犯毀屍滅跡的荒謬錯覺。她氣喘吁吁地回到馬修身邊，自始至終小男孩都無比「乖巧」地站在原地，若非他還在呼吸，幾乎就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
「日後看到老鼠、田鼠之類的害獸，可以選擇用藥物處理，」她說，「大人們不喜歡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他們會因此把你當怪物，然後會像弗蘭克一樣排斥你、對你不好。既然同樣能夠處理害蟲，為什麼不選擇他們喜歡的方式呢？」
說出這些話時夏天的手都在抖。
不是出於畏懼，而是見識到血腥場面後腎上腺素本能地上升。她的語速也比往日快了不少。
「這個世界是有個框架的，馬修。」
夏天從虛空中比劃出一個框框。
「人類很虛偽，規定出了法律、道德和其他更為細致的規則，如果誰的行為舉止超出這個條框，就會受到懲罰，」她飛快地說，「比如說史密斯太太不許家中產生矛盾，弗蘭克違背了他，就要挨罰。」
「但我們可以在這些規則之下盡可能地做自己。」
她努力地向馬修解釋。
「比如說討好制定規則的大人，他們就會喜歡你，不自覺地偏向你，」夏天提議道，「再比如說動用藥物和工具清除害蟲害獸，而不是搞成大人不喜歡的模樣，他們就會獎勵你。」
「也許你不理解規定存在的意義……但為了自己好，不挨打、多獎勵，不去做大人討厭的事情，不好嗎？至少你有糖吃，也能受到保護。」
只是馬修看似完全無動於衷。
海藍色的眼睛始終緊緊鎖定著夏天，他端詳著她，觀察著她，仿佛夏天是什麼值得鑽研描繪的獵物或者畫作。只是他已經看了她整整一天了，難道還沒得出什麼結論嗎？
夏天不禁有些氣餒。
她也不知道馬修有沒有聽懂或者聽進去，男孩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總不能讓她投喂馬修·丹尼希到好感度滿值吧！
算了，一步一步來。
才剛開始不到二十四小時，她還有的是時間去摸索馬修的想法和行為軌跡。
「收拾好了就走吧，」夏天調起輕松的語氣，「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不要再徒手砸死什麼動物了，馬修。有的是解決辦法，我們選一個不會讓別人害怕的，不好嗎？」
幸而她「毀屍滅跡」的手段利索高超。
積雪洗掉血痕、泥土遮住污漬，讓兩個小孩子看上去像是在花園裡好好打了場雪仗才搞得一身濕漉漉又沾滿污泥。皮特太太見狀樂不可支：「兩個調皮的小天使，又給史密斯太太制造家務活。」
「不會給史密斯太太添麻煩的。」
夏天認真回答：「我會使用洗衣機！」
皮特太太很是欣慰：「哎呀，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八十年代的物價並不高，每次夏天幫忙勞動可以獲得五十美分的零花錢，而今天皮特太太不止給了一美元，還送了夏天和馬修一人一瓶汽水。
出門之後，夏天就幫馬修擰開汽水瓶蓋。
「你看，」她把汽水遞給馬修，「如果你殺害小田鼠的行為被發現了，肯定不會有免費的汽水喝。咱們喝完再回家。」
平日裡史密斯太太可不會給寄養兒童買汽水來著！要讓弗蘭克和他的小跟班看到，肯定會搶走。
馬修乖乖接過夏天遞來的汽水，送到嘴裡喝了一口。
「怎麼樣？」夏天笑眯眯地問。
幾十年前的可口可樂，她也沒喝過。夏天擰開蓋子，剛剛送到嘴邊，就聽到系統提示在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89，好感度：3。】
她捧著汽水的手驀然停了下來。
不止好感度漲了，連黑化值也降了！
好感度上漲很好理解——他們連聖誕節和新年時都很難喝到可樂，稀罕的東西到手，可以算作是馬修的需求得到了滿足。
至於這黑化值……
難道是因為他聽進去了嗎？
夏天唯一能想通的便是殺害動物的行為被她掩飾了過去，皮特太太沒有發現，所以他們得到了獎賞。一連串的行為讓馬修意識到夏天的勸誡和提議是對的，於是他選擇接受她的說辭。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證明馬修無動於衷的外表下，有著無比清醒的頭腦。
他會觀察，會審視，會評估外界並且得出自己的結論，進而證明馬修也和其他孩童一樣有著超高的學習能力。
沒有情緒不代表智力有障礙。
夏天莫名覺得，馬修也許比普通孩子要更聰明——不然他怎麼能屢次把比自己大八歲的弗蘭克耍得團團轉？
她剛剛氣餒的心情驟然轉晴。
回到家中，夏天替馬修脫下外套，拿著髒衣服直奔洗衣房。
他聽得進去，就擁有溝通的可能。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假設夏天能與馬修順暢溝通，朝夕相處下她就不信他們無法成為親人和朋友。
但既然小小的馬修心裡門清，為什麼不願對外界做出回應，不願意開口呢？
洗衣機運轉起來，嗡嗡作響。
夏天拉來一個板凳，叫馬修坐下，自己則捧著浴巾反復擦拭他濕漉漉的頭發。
「你都聽進去了對不對。」
在機械轟鳴之間，夏天壓低聲音：「我不是在對著石頭說話，每一句話你都在認真傾聽。」
端坐在小板凳上的馬修一聲不吭。
「人是要溝通的，你不回我話，剛剛我很傷心，」她說，「我以為自己嘴巴都說干了，你都沒當回事呢。」
柔軟的毛巾從馬修頭頂撤離，溫柔的接觸消失了。
夏天抱著浴巾蹲下來，選擇與馬修平視。
「我也很孤單，弗蘭克討人厭、萊拉又暴躁，我希望能和你交朋友，馬修，」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如果你把我的話都聽了進去……能不能給我一些回應？哪怕只是眨眨眼、點點頭都好。」
馬修掀開濃密的睫毛，看向夏天。
「我可以與你做朋友嗎？」夏天問。
六歲的男孩紋絲不動。
一秒、三秒，半分鐘過去了，夏天無奈地舒了口氣。
好吧，這也——
就在夏天以為她會和之前無數次詢問一樣，不會得到回應時，馬修突然抬起手。
他的動作太快了，快到幾乎不像是個孩子。當那雙稚嫩白皙的手伸到夏天面前時她猛然一驚，夏天幾乎以為馬修要攻擊她，就像是他把胡椒粉倒在弗蘭克臉上、就像是他殘忍砸死小田鼠一樣。
但那只手最終落在了夏天的頭頂。
觸感傳來的時候夏天心中一驚，本能地閉上眼睛。然而幾不可查的觸感讓夏天後知後覺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她緩緩睜眼。
馬修隨意地摸摸夏天的頭發，那很輕，他沒用任何力量，只是用柔軟的指腹蹭了蹭夏天的劉海。
這……
夏天茫然地看著他。
伸手摸了摸夏天頭發的馬修還是保持著面無表情的狀態。
這是什麼意思？
第6章 她的惡魔06
撫摸頭發的行為在人類社會中蘊含著很多含義。
鼓勵、安撫，以及表示親近，等等等等，不過通常都是積極意義的。
夏天對馬修·丹尼希說，希望他能與她做朋友，並且請求他給出回應。馬修的選擇是伸出他剛剛殺害過小動物的手，以不可思議地溫柔碰了碰她的頭發。
他真的明白其中蘊含的意義嗎？
直到第二天，夏天還在心中犯嘀咕。
小鎮上只有一所小學，坐落於鎮子中心。從學校到家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史密斯太太要求家中四個還在讀小學的孩子結伴回家。
只是……
夏天在教學樓下等了半天，只等來了和萊拉同樣讀五年級的賈斯汀，也就是前天給了馬修一巴掌的罪魁禍首。
「萊拉人呢？」夏天抱起雙臂，戒備地問。
「誰知道，又逃課了吧，」賈斯汀同樣不喜歡夏天，他是弗蘭克那一伙的，「小怪胎怎麼也不在。」
理論上來講，一年級的學生應該是下課最早的。
「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等。」夏天說。
「誰等你們。」
賈斯汀一翻白眼：「小怪胎愛死到哪死到哪去。」
說完他看也不看夏天，徑直離開。
不一起更好，夏天還不想在路上吵架呢。她剛准備去一年級的教室尋找馬修，還沒邁開步子，就看到自己的同學走了出來。
對方訝異出言：「你怎麼還在這裡？我聽一年級的學生說看到馬修到樹林裡去了。」
夏天：「……」
《血影殺機》故事開始的鎮子，坐落在偏遠地區，周遭盡是原生態的樹林，人跡罕至不說，地形也是崎嶇復雜，外地人進去了肯定會迷路。
一句話總結：非常適合殺人越貨。
馬修不僅是剛剛送到史密斯太太家中的外地人，他今年還只有六歲。
沒事去樹林做什麼，生怕自己的日子過的還不夠刺激嗎！夏天頓時就急了，揮別同學，她轉身就往樹林裡跑。
趁著他還沒走遠，現在還來得及。真往深處去可就麻煩了。
好在林子裡的積雪無人清理，夏天一進樹林，就看到了地面上的腳印。她尾隨腳印一路狂奔，起先還只有一連串小小的鞋印——一看就屬於馬修。夏天跑了三四百米後，就看到馬修的鞋印和另外二人的鞋印彙合在了一處。
她暗道一聲不好，加快了速度。
繞過凍住的小溪，在一個土坡附近，夏天終於追上了地面上的腳印。
馬修就站在一棵樹的邊沿，距離他十幾米開外，一對年輕的男女正在說悄悄話。夏天定睛一看，發現竟然也是熟人——
靠在樹干上嬉笑打鬧的姑娘，不是萊拉，還能是誰？
啊這。
夏天小小地吃驚了一下：這是在干嘛，談戀愛嗎？不會吧！
雖然知道美國沒有早戀這麼一說，但她才十一歲啊！這也太早了點。而且和她快樂玩笑的少年，看起來怎麼也是個初中生了。
賈斯汀說萊拉逃課，竟然是為了逃課私會？
這初中生究竟是萊拉的什麼人？
所以馬修進小樹林是為了尋找萊拉……不過他是怎麼知道萊拉在樹林裡，又是怎麼尋找到對方腳印的？夏天不禁咋舌：不至於今年只有六歲的男孩，就已經掌握了偵查和追蹤技巧了吧。
夏天剛想偷偷把馬修帶走，免得打擾他們說話，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上一秒還笑容滿面的萊拉驟然僵硬了瞬間，她一把推開年前的初中生，凶惡地看向馬修。
「小怪胎！」
萊拉幾乎是尖叫出聲：「你看了多久？」
馬修理所當然地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他的沉默似乎是觸怒了萊拉。
仔細想想也能理解萊拉的憤怒：她可不知道馬修是來尋找自己的。在萊拉眼中完全就是平日裡不吭聲、不回應，如人偶般滲人的男孩，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人跡罕至的樹林裡，還盯著自己與男朋友親熱。
光是想想萊拉雞皮疙瘩就起了滿背。
「誰叫你偷看的！」萊拉怒氣衝衝向前：「是不是夏天派你來的，你和那個小*子一路人！」
夏天：「……」
關她什麼事啊，你有病吧。
眼見著萊拉都要伸手打人了，情況緊急，實在是容不得夏天思考。她只得一個健步衝過去：「萊拉，你住手！」
趁著對方發愣的功夫，夏天扯過馬修，將其護在身後。
而她的出現剛好「映證」了萊拉的猜測，十一歲的女孩看起來像是瘋了似的：「我就知道是你指使的，賤、人！」
夏天：「你胡說什麼？」
她是真的有點窩火，馬修好心來找她，還要挨罵，甚至差點被打。哪有這樣的道理啊，換誰誰不黑化？
「馬修是擔心你才來找你的，」夏天不客氣還擊道，「要不是史密斯太太要求大家一起回家，誰管你死活！」
「說這種鬼話，也就騙騙你自己吧！」
萊拉情緒無比激動，她指著馬修咒罵道：「小怪胎來的時候，我聽見社工對史密斯太太說的話了！父親是癮君子暴力狂，母親對他不管不問，還親手殺了他爸爸！這怪物三歲之前甚至都不會說話，因為壓根就沒人教給他。你以為你對他好他就能感恩在心嗎？看看小怪胎這幅模樣，他早晚會把你，把我，把所有人都殺光的！」
一長串辱罵尖叫，夏天腦瓜子嗡嗡作響。
你還真說對了，她在心底吐槽，照這麼下去咱們一個都跑不掉。
不過頭疼之余萊拉倒是給了夏天意外收獲——沒想到還能聽到馬修·丹尼希原生家庭的過去。
這部分不論是系統，還是電影原作都沒有講過。
福利機構沒有將馬修送到特殊學校，就證明他作為一名正常兒童通過了測試。
只是平日裡他認為出言交流溝通完全沒有必要。
倒也不奇怪，聽聽萊拉說的話，多麼標准的美式慘案。
倘若兒童在一個需求完全得不到回應、沒有任何關愛與照拂的環境下生活，哭泣無法換來父母的目光，笑容無法得到長輩的獎賞，那麼他自然而然地就無法理解情緒的意義，也不會擁有表達感受的需求。
可惜的是馬修運氣屬實不怎麼樣，父母不珍惜，寄養家庭條件也不好。
但凡有一個人願意教導他、向他伸以援手，也許他都不會是現在……以及未來殺人犯的模樣。
「隨你怎麼說吧。」
夏天懶得搭理抓狂的萊拉：「愛走不走，我們先回去了。」
萊拉：「你站住。」
她並不打算就此放過這件事，萊拉甚至又走近幾步：「你要告訴史密斯太太是不是？你這個挑撥離間的叛徒！」
夏天：「……」
現在，夏天是真的懷疑萊拉精神有問題了。
平時她在臥室翻個身都能引來萊拉的辱罵，起碼還能歸咎於萊拉睡眠質量不好。但這個被害妄想屬實有些過分了點。
「我又不是傻瓜，」夏天莫名其妙，「主動招惹麻煩對我有什麼好處？」
「天殺的小賤、人，和小怪胎一起下地獄吧！」
萊拉聽也不聽，她瘋狂地出言咒罵，並且狠狠出手推了夏天一把。
怎麼說夏天也沒想到萊拉會真的動手。
她一個踉蹌，後退幾步，跌倒在地。幸而厚厚積雪又軟又綿，加上冬季衣服穿得多，夏天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饒是如此，本著不和小孩子計較的夏天也徹底火了。
「萊拉！」
她同樣拔高音調：「你發什麼神經，也想學著賈斯汀給我一巴掌嗎？看看你晚上怎麼和史密斯太太解釋！」
聽到這話，萊拉仿佛死了一般的「男朋友」如夢方醒。
中學生也怕招惹麻煩，這件事鬧大了，他與萊拉逃課的事情就會被家長知道。於是他終於回過神來，向前拉住了還打算衝過來動手的萊拉。
「好了好了，你們到底是一家人。」中學生把萊拉帶遠了一些：「別鬧太僵。」
萊拉啐了一聲：「誰和她是家人。」
二人拉拉扯扯，在萊拉的辱罵聲中離開了小樹林。
這什麼熊孩子！
要不是馬修在場，夏天一准要和萊拉打一架——現在就算了。
尤其是昨天才發現馬修·丹尼希在觀察學習旁人的行為，寄養家庭的情況足夠糟糕，她可不能做那個使用暴力的楷模。
她坐在地上揉了揉手腕，完後轉頭看向馬修。
馬修·丹尼希始終站在一旁觀看，男孩精致面孔不見喜怒，藍眼停留在夏天身上，恨不得要將她的臉蛋盯出一個洞來。
還得感謝萊拉呢，夏天干笑幾聲。
萊拉把馬修的過去說了出來，而他的原生家庭也證明了夏天的猜測：馬修並不理解摸頭這個行為的含義。
不理解含義，也就別提表示親近或者蘊含感情了。夏天仔細想了想，是她每次在表現出失望和無奈後，會自欺欺人般摸摸馬修的腦袋。也許他是察覺出夏天露出同樣的表情，嘗試著模仿她的行為而已。
單純的模仿不會比訓練小狗聽到口令立刻坐下更高級。
「你還好嗎，沒受傷吧？」
夏天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無奈道：「我相信你是出於好意才來尋找萊拉的……但你年紀太小了，馬修，如果在樹林裡迷路很難走出來。下次再碰到這種情況，告訴老師，或者至少告訴我，好麼？」
話又說回來，他究竟是怎麼找到萊拉的？夏天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幸好馬修沒有受傷。
他聽到夏天的話，只是收回目光。馬修微微垂眸，視線從她的面龐轉移至她的雙手。
夏天循著馬修的目光低頭一看，發現剛剛摔倒時，手掌支撐地面，到底是留下了一個很淺很淺的擦傷。
「沒事，」她無所謂道，「回去用藥水擦一擦就好了。」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2，目前黑化值：87。】
夏天：？
等一下，這又是為什麼？
突如其來的系統提示讓夏天楞了楞：看她險些挨打還有淨化心靈的功能嗎！
第7章 她的惡魔07
萊拉還是趕在史密斯太太下班之前回到了家中。
夏天不告密，賈斯汀也沒有當「叛徒」的准備，大家對萊拉翹課的事情心照不宣。
按照慣例，晚餐應由大家一起籌備，用史密斯太太的話說，這是「增進家庭感情的好機會」——顯然在場的幾個孩子都不怎麼當回事就是了。
夏天謊稱在回家的路上絆了一跤，才留下了傷口。手掌心塗了藥水後不能參與勞動，還挨了史密斯太太好一頓訓斥。
「真是給我添麻煩。」
史密斯太太很不高興道：「白天幫助病人，晚上也不能消停。萊拉你發什麼呆？去洗菜！夏天你今後不能這麼粗心大意，只是擦傷還好，萬一出了什麼事，福利機構會罰我款的。去，不能動手就去看看烤箱。弗蘭克和約翰去把垃圾倒掉，快點！還有賈斯汀，沒事做就去擦擦桌子。」
晚飯是很簡單的烤土豆與蔬菜肉醬意面，但史密斯太太見不得有孩子落得清閑，為了指揮所有人，她楞是拿出了做聖誕晚餐的氣概。
夏天蹲在烤箱邊默默觀察著史密斯太太忙來忙去。
直至鍋裡的肉醬意面熟了，賈斯汀將面條分成七份端到桌上，史密斯太太終於想起來還有人缺席不在。
「馬修？馬修呢！該死。」
史密斯太太煩躁地低聲咒罵：「我真後悔答應社工接他回家，簡直是在宅子裡養了只不見蹤影的幽靈！」
聽到這句話，馬修遲遲現身。
他拐入廚房，一聲不吭地坐到餐桌邊。
史密斯太太見狀更是滿腹怨氣：「今後再遲到，就沒有你的晚飯吃。」
出去倒垃圾的弗蘭克和約翰剛好回來，弗蘭克洗了手後坐到桌子另外一邊：「小怪……馬修去地下室干嘛？」
地下室？
夏天本能地警惕起來。
要知道地下室是史密斯先生的獨處空間，禁止任何孩童出入。
史密斯先生業余愛好就是打理花園，據說裡面裝著的也就是一些園藝工具。現在史密斯先生出差了，地下室也牢牢反鎖著，馬修進不去的。
但是……
回想起白天他好似精准無誤地追蹤到萊拉的腳步，夏天又不免多想：如果他能進去呢，這節骨眼上他又有怎樣的目的？
這幾日相處下來夏天算是發現了，馬修·丹尼希從不做心血來潮的事，他的每個行動都有明確的目的。過去的時候馬修沒進過地下室，今日過去，必定有自己的原因。
夏天的視線不禁轉到馬修身上。
六歲的孩子不用做家務，他只需要坐在餐桌邊等史密斯太太宣布開飯就好。端坐在椅子上的馬修·丹尼希看起來乖巧又懂事，垂在額前的金色碎發和濃密睫毛，讓他呈現出一種好似畫作或者藝術攝影中擺拍出的寧靜祥和。
只是，貌似懂事的小天使，趁著史密斯太太起身取烤土豆、弗蘭克和約翰打打鬧鬧的瞬間，朝著自己左邊的餐盤伸出了手。
男孩白皙的手直接伸進了意面中。
夏天瞪大眼：這是什麼意思？
剛端上桌的意面還是燙的，而馬修全然不在乎。她親眼看到馬修好像是把什麼東西放進了那盤意面的下方，他的動作飛快，敏捷到全然不像是個六歲的孩子。
史密斯太太轉身的功夫，馬修就收回了手。
他抽出紙巾，把手上的醬汁擦干淨，稚嫩的肌膚被滾燙的意面燙到通紅。那看著就很疼，可馬修·丹尼希美麗的面孔中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馬修的左邊是萊拉的位置。
夏天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不管馬修把什麼放進了萊拉的食物裡，那肯定不是好東西。
不，不行。
「萊拉，把蔬菜端上來。」史密斯太太從烤箱中取走烤土豆吩咐道：「夏天也來吃飯吧。」
「好的，史密斯太太。」
夏天這才乖乖起身。
她走向餐桌之時，萊拉已經將蔬菜放下，准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夏天瞅准機會，輕盈地走快兩步，路過萊拉身後不做聲響踹了一下她的椅子。
「哐當」一聲巨響。
誰也沒發現夏天的小動作，她穩穩當當坐在馬修右手邊，而一下子坐空的萊拉沒抓穩，摔倒在地。
萊拉驚呼出聲，掙扎期間雙手狠狠按在桌邊，把裝著意面的盤子同樣掀翻在地。
史密斯太太頓時氣結：「萊拉！」
剛剛坐下的夏天即刻起身：「你沒事吧，萊拉？我來收拾就好！」
她飛快衝到洗碗池邊拿起抹布和垃圾桶。折返回餐桌邊第一時間將打落的意面撿了起來。
觸及到食物時夏天仍然是被燙得縮了縮，不得不選擇用抹布包裹著往垃圾桶裡丟。她不免心驚——難道馬修察覺不出疼痛嗎？
捏起意面，夏天終於看到馬修往萊拉的食物中放的是什麼。
面條之下包裹著的是兩粒滅鼠藥。
那一刻，夏天只覺得一股寒意自尾椎直竄腦門。
他想殺了萊拉！
《血影殺機》原作中的馬修·丹尼希，至少是在成年後決定動手。而如今的馬修才六歲啊。
為什麼？
下午的時候剛剛減了兩點黑化值，夏天還沒揣度出緣由，他就做出了這種事！
夏天第一時間抬起頭，剛好對上馬修的眼神。
他還在看著她，沉靜、安寧，端坐在加高的椅子上，無限趨近於單純無害。唯獨那雙藍眼直勾勾地鎖定住夏天，其中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包括萊拉本人。但夏天知道，馬修一定看到了，是她故意踹翻了萊拉的椅子。
夏天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把余下的意面統統收拾進垃圾桶。
如果她沒有看到，沒有多想，沒有出手阻攔……夏天不敢在細想下去了。
整個晚餐夏天吃得沒滋沒味，連上樓時萊拉狠狠瞪了她一眼並罵了一句「虛偽」都沒讓夏天從這件事轉移注意力。
她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心中的冷意仍然揮散不去。
原作中的馬修·丹尼希是個殺人犯，沒錯，但他的行為不應該是毫無動機的。萊拉並沒有招惹他，也沒有欺辱他——起碼是現在。她只是和原作中的夏天一樣做了一個冷眼旁觀的人。眼下馬修甚至沒有考慮到動手毒殺弗蘭克，他又為什麼會對萊拉萌生殺意？
夏天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不是她自戀，而是篩選一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只有一件事能夠成為馬修的謀殺動機：白日放學時萊拉和夏天在樹林裡爆發了爭吵，並且她推了夏天一把。
馬修是為了她嗎？
這是……他的示好方式，還是其他的？
假設動機是真的，那麼馬修欲圖殺死萊拉的動機，竟然近乎於「善意」。
在想到這兒夏天不禁打了個寒戰。
「三點好感度就能讓他為我動手殺人，不是吧？」夏天小聲自言自語。
【友情提示玩家：攻略目標有自我學習功能。】
系統突如其來的插嘴讓夏天頓時有些不耐煩：「我當然知道他會觀察學習，但我又沒教給他去殺人——」
等等。
話說一半，夏天驀然僵硬在地。
她沒教嗎？是的，她試圖用正常人應有的邏輯去告訴馬修，解決矛盾衝突，還存在比暴力行為更好的方案。然而一名無法理解人性意義的男孩，又會如何理解她的言辭呢。
是夏天告訴他，謀殺一個生命可以用藥物而非石塊。
是夏天做了表率，小小地「報復」對方時可以把不喜歡吃的食物放在她的碗裡。
甚至是她親自指點了馬修·丹尼希去哪裡尋找滅鼠藥——若非帶著他一起去皮特太太家，六歲的孩子怎麼會知道滅鼠器具放置在裝著園藝工具的地下室？
夏天自詡盡可能地展現給馬修一個不用暴力不用傷害他人的世界，可他偏偏就是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如果馬修·丹尼希生為惡魔，他的冷漠和封閉並非來自教育缺失而是生理缺陷。
那麼《血影殺機》中的主人公，有任何被攻略的可能嗎？
這麼想著，夏天緩緩抬頭。
馬修·丹尼希就站在她的房間門口。
像上次，像他追蹤萊拉一樣，老舊的宅邸每踩一步地板都會嘎吱嘎吱作響，而夏天完全沒聽到他到來的任何聲音。六歲的男孩沉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藍眼猶如爬行動物，尋覓不到任何人類應有的情緒和思維。
四目相對，系統提示響了起來。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2。】
「……」
他的眼睛裡沒有情緒，但這一次，夏天莫名就懂了馬修的意圖。
馬修到來是為了征詢原因。
阻止他殺死萊拉的原因。
第8章 她的惡魔08
夏天在想，也許馬修·丹尼希天生就是一名獵手。
他邁開步子，六歲的男孩踩著破舊地板，竟奇跡般能夠讓木板不發出任何聲音。馬修爬到夏天的床上，乖巧地坐在她的面前，離得這麼近，夏天幾乎都聽不到他的呼吸。
幽暗的室內，馬修的藍眼趨近於黑，更顯寒冷漠然。
「我能問問你，」夏天低聲開口，「為什麼想殺死萊拉嗎？」
馬修的視線下移，停留在夏天放在腿側的右手上。
果然是因為萊拉推了她一把。
到底是小孩子，夏天心想。甚至是沒有經歷過社會化，馬修·丹尼希的思維方式比同齡兒童更為直接。他對夏天只有兩三點好感度，可一旦將其化為同伴，就能夠輕而易舉地為之付出。
他的行為等同於小動物為了生存而相互幫助，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含義。
是她進入了思維誤區。
在夏天看來，為她殺人，那必定是過命的交情。然而對於馬修來說，殺死萊拉的心理負擔不會比踩死螞蟻更嚴重。
他無法共情，自然也就體會不到生命的珍貴。
這才是夏天首先應該教給他的。
「我很高興，馬修，」夏天揚起笑容，「你能出手保護我。等你長大了，一定會是個很有安全感的男子漢。謝謝你，所以我們現在確實是朋友了，對吧？」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3。】
這麼快就漲回來了！
之前是因為實際的需求得到滿足，這次估計就是因為個人價值得到了認可，也算作是另外一種滿足需求。
夏天隱隱松了半口氣：好歹馬修的好感值上升增加緣由都很明確。
而且，他也有得到認可的需要，就證明男孩存在著社會化的可能。
「那我可不想剛交到的朋友就分別。」夏天牽起馬修的雙手：「如果你殺死了萊拉，不僅你會被送走，出了這麼大事情，史密斯太太估計也不能再繼續收留其他寄養兒童。到時候我就是想要找到你，也沒有辦法了。」
馬修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端詳著夏天的雙手，視線牢牢鎖定在她掌心的擦傷處。
好似確認了不會進一步傷害到他後，馬修模仿著夏天的動作，反握住她的手指。
夏天：！
這就是聽進去的意思了。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馬修。」她趁熱打鐵，再次強調道：「在大人們眼中，奪取生命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好吧，每條生命的價值確實不一樣，這個我們以後再說。但人類的生命價值在他們的法則裡是至高無上的，殺死小田鼠會讓皮特太太害怕，而殺死萊拉，不論你做什麼都不會獲得原諒——我是說，全世界的大人都不會原諒你的！」
夏天生怕馬修不理解，或者認定這沒有意義，又進一步強調道：「他們不原諒你，就會帶走你，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別。所以……不要殺死萊拉，也不要試圖傷害任何人，好嗎？」
馬修沒抬頭。男孩只是在擺弄著夏天的手指，完全無法確定他是否再考慮夏天的言語。
「她推了我一把，我可以推回去，或者做些其他等價的惡作劇，」夏天繼續說，「充其量也就是在她的意面裡放半瓶辣椒粉，但到這就結束了！再進一步，違背了大人框定的准則，他們會不高興的。」
說著夏□□著馬修的方向挪了挪，再靠近一些。
「弗蘭克、賈斯汀和約翰打你，則完全違背了大人的准則，他們理應受罰。史密斯太太不就罰了他們好幾天勞動嗎？之後他們估計也不會明著欺負你了，咱們小心別留下把柄就是。」
「你看，馬修，其實很簡單。不需要你做違背想法的事情，稍稍動動腦子就能利用大人的准則讓自己過的更好，為什麼不呢？」
夏天還親昵地戳了戳馬修的額頭。
「你這麼聰明，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她說，「不要傷害別人，做會讓你我分別的事情，好不好？」
其實夏天也沒底。
她還以為自己之前那番親近和溝通，能讓馬修不做過分的事情了呢。明明好感度也漲了，黑化值也在降，然而男孩完全曲解了自己的言辭，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去考量。
現在夏天又是一通長篇大論，馬修能聽進去多少，又能真正理解多少？
「我本來有個弟弟的，可他現在住在西海岸，離我太遠太遠了。」
《血影殺機》沒有給夏天設計背景故事，但系統在提供信息時，把原身的經歷也送給了她：九歲的夏天父母建在，只是由於經濟犯罪進了監獄。她還有一名小四歲的弟弟，因為出事時年紀小，剛好被人收養。
而等待收養的夏天，則由福利機構寄養在史密斯太太家中。
「我看見你，就想起父母和弟弟都在身邊的時候。」
夏天低聲補充：「其實我和史密斯太太一樣自私，她為了補貼收養我們，而我是為了有個家人才站出來保護你。」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2，好感度＋1，目前黑化值：85，好感度：4。】
嚴格來說夏天並沒有說謊，沒什麼比系統要求攻略更為自私的目的了。她培養馬修·丹尼希的好感度，完全是攻略需要他成為夏天的……暫時就家人和朋友吧！夏天實在是很難有其他想法。
有進度就是好事。夏天懸著的心放回去半截。
剛剛聽到系統提示好感降低時，她真的有在考慮改變攻略方式。
如果馬修·丹尼希天生缺陷，無法培養成一個好人呢？也許夏天理應成為他的幫凶，或者競爭對手，從而獲得他的注意力和尊重。
但這個念頭一經出現隨機就被夏天拋棄了：一則不安全，她能力不夠；二則合作和競爭意識都是社會化的產物，對於現在的馬修來說太過遙遠。
感謝系統把她送到馬修只有六歲的時候吧！夏天在心中感嘆，小孩子的認知單純，需求也更簡單直接，因而夏天很好把握馬修·丹尼希好感的增加減少。
盡管他險些就提早二十幾年成為殺人犯，可馬修確實在一點一點學習進步。
夏天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還完全像個木偶呢，才過了幾天，就已經能給她回應了，這是好事。而跑偏的那部分，她注意著點拉回來就好。
換做成年版……夏天不敢想自己該怎麼辦。
「你能答應我不傷害別人嗎？」夏天再次追問：「要是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我啦。」
馬修終於把注意力從夏天的手指挪回至她的臉上，小男孩盯著她沉思片刻。
就在夏天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的時候，鎖定住她不放的馬修毫無征兆地，緩慢點了點頭。
夏天：！！！
她驀然瞪大眼。
天吶！這可是馬修·丹尼希第一次正式給她回應。
怪不得黑化值反而減了，因為他認同了自己的說法——起碼是傷害別人會導致他們分開的那部分。
這可是巨大進步！
幾個小時還心驚心寒的夏天驟然多雲轉晴，她喜不自勝地伸手狠狠揉揉馬修的頭發。
「太好了，謝謝你！」夏天的感謝發自真心：「果然你還是願意和我做朋友的，那好，輪到你了！」
馬修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夏天，他眨了眨眼藍眼，好像在詢問她的下一步意圖。
「我教你這麼多，輪到你教我了。」
帶孩子嘛，只說是沒有用的，得有互動才行。所謂社會化不也是在與他人交流互動的時候學習的嗎。
眼下馬修拒絕與別人交流，認定溝通沒有意義，她就得想辦法鼓勵他主動踏出這一步。
夏天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六歲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聽別人長篇大論，說這麼多誰懂啊。相比之下馬修不僅聽，還聽得進去，甚至有自己的思考，已經是相當了不起了。
當然，思考跑偏了是另外一回事。
「我很好奇，」夏天實話實說，「你走路為什麼沒有聲音？又是怎麼在樹林裡找到萊拉的？萊拉睡眠不好，她總是嫌我在隔壁鬧出動靜。你來教教我怎麼做到走路安靜，怎麼發現別人的蹤跡，行嗎？」
說到最後，夏天故意拖長聲音，多少有點撒嬌的意思。
嘗試一下總沒壞處的，夏天心想，最差也就是馬修不給反應，那和她對著木頭撒嬌也沒什麼區別。
只要她不覺得丟人，就沒有任何問題。
「我都教給你了，你來試試看嘛。」夏天牽著馬修，可憐巴巴道。
馬修抬起雙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臥室裡太黑了，夏天仿佛看到了他漂亮如玻璃的眼眸裡飛速閃過了幾分情緒，那好像是詫異，但她還沒來得及捕捉道就消失殆盡。
好似一切都是夏天的幻覺。
然後，系統提示在她的耳畔響起，給了夏天肯定的答案。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3，好感度＋1，目前黑化值：82，好感度：5。】
昏暗的室內，很細，但又極其清澈的第二個聲音響起。這道童音對夏天來說太過陌生了，她怔了好一會才震驚地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馬修張開口：「好。」
第9章 她的惡魔09
夏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馬修竟然說話了！
六歲的男孩聲音清脆，卻也幾不可聞。若非室內萬籟俱靜，夏天真會以為他發出的聲音是自己的幻覺。
盡管他也不是完全不開口，可這是馬修第一次正式選擇用語言與自己溝通！
這證明了馬修並非封閉內心，也不是擁有生理障礙。他與夏天預想的一樣：善於觀察，是不願意而不是不會與人交流。
這就意味著，馬修有相當程度的學習能力，也擁有社會化、成為正常人的可能。
五點好感度才換來這麼一個「好」字，太不容易了好嗎。夏天精神一振，滿臉笑容幾乎按捺不住，她又伸手揉了揉馬修的頭發：「一言為定！」
男孩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在夏天收回手後，他如同模仿般緊跟著摸摸自己的劉海，陷入沉思。
沒什麼比帶有游戲性質的學習更能促進交流溝通了，轉天上午，夏天早早就拉著馬修，要他兌現自己的諾言。
今天是周六，不止所有寄養兒童在家，連史密斯太太都難得休息。
她一大早就出門了，似乎是皮特太太說隔壁搬來了新鄰居，要去做客問候。這一去就是一整個上午。
夏天則在客廳，向馬修學習如何隱匿自己的腳步聲。
兩個孩子同樣光著腳，馬修邁出一步，夏天就緊跟著邁出一步。
老舊的木地板時常被踩的「嘎吱嘎吱」作響，而馬修則像是一頭在林間跳躍的輕盈幼鹿，前行速度極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相比較而言，夏天就要笨拙許多。
走在前面的馬修，踏出一步就回頭看她一眼。
「這樣？」夏天學著他的動作試探性邁開步子。
馬修重新做了一遍。
夏天看懂了。
不得不說馬修確實天賦異稟：擅長觀察、反應迅速。他每一步都不是隨便踩下去的，馬修邁開步伐之前都已確認好地板最平穩的點，因而踩上去也不會令其發出聲響。
但夏天落腳時，故意歪了歪，地板又是嘎吱一聲。
馬修立刻回頭。
他清澈的藍眼轉過來，沒有任何情緒的視線直直刺入夏天的身體：「你看懂了。」
意思就是明明看懂了，為什麼要故意踩錯？
「因為我想聽你多說話，」夏天笑咪咪地坦誠出言，「可是我不做錯，你就不開口。」
「……」
「誇獎誇獎我嘛。」
明明夏天比馬修高出很多，但她還是堅持彎下腰，扯了扯馬修的衣袖：「我已經進步很多了！」
從一開始走哪響到哪，到現在掌握訣竅，也就花了一上午。要做到和馬修一樣來去無聲，就差一個熟練度。
然而馬修卻平靜地端詳著夏天，漂亮的臉蛋無動於衷：「還差得遠。」
謔，還是個嚴格的小老師。
夏天咬死不讓步：「也許你誇獎一下我，我就能更快進步了呢？」
馬修：「……」
他垂了垂眼眸，濃密睫毛半遮住藍眼。馬修本就沒有表情，這般讓夏天連他的細微神情都看不到了。就在她以為馬修覺得不耐煩時，系統提示適時在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2，好感度＋1，目前黑化值：80，好感度：6。】
夏天：？
不是吧，這都能漲好感。看著馬修一副完全冷漠的樣子，結果是個受不了別人朝他撒嬌的小男孩！
也是呢，夏天心想，從來沒有人向他展示過信任和依賴。
自從願意出言溝通後，馬修看上去……比夏天預計得更為鮮活生動。他會給出回應，就越來越像個活人，而非冰冷冷的機器或者人偶。
這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嗎！夏天的信心又回來了。
站在原地的馬修沉思片刻，終於抬起視線：「那你得——」
他話還沒說完，房門開了，史密斯太太風風火火回到家中。
家庭的主人似乎心情不錯，向來冷漠疲倦的史密斯太太難得臉上帶著笑容。看來新鄰居是個好人家呢，夏天心想。
「別玩鬧了，」史密斯太太一見夏天和馬修便出言，「回房間把你們的新衣服換上。還有其他孩子呢？都快點，換好衣服下來！」
「怎麼了，史密斯太太？」
夏天詫異地問：「要來客人了嗎？」
史密斯太太興致勃勃：「新搬來的福克斯一家要來做客，你們可得好好表現——尤其是你，馬修，給我帶上笑容，不許再當個幽靈了！福克斯夫婦的那對雙胞胎真可愛，你們肯定會喜歡莉莉和諾亞的。」
看出來史密斯太太很喜歡新搬來的福克斯一家了。
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等等，她剛剛說雙胞胎叫什麼？
莉莉·福克斯和諾亞·福克斯！夏天豁然一驚。
這不是《血影殺機》裡唯二的兩名幸存者嗎！
雖然原作電影幾乎可以說沒什麼劇情，但總是要提供一個普通人視角來擔任故事攝像頭，順帶為觀眾制造一些恐怖氛圍和壓迫感。而在電影裡負責承擔這部分責任的，就是這對姓福克斯的雙胞胎。
哥哥諾亞·福克斯，是一名很有正義感的FBI探員，負責追查馬修·丹尼希，在平庸的劇本中勉強能算得上是智力擔當；妹妹莉莉·福克斯，則是善良美貌的精神病院護士，故事中關押馬修·丹尼希的環境堪憂，她是為數不多對其心存在意的人。
莉莉·福克斯，也是原作中唯一一個目睹了馬修所有惡行，卻沒有死亡的角色。
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沒死的結局幾乎可以說是殺人犯「偏愛」她了。
夏天在心裡飛快算了一下，原作中福克斯雙胞胎出場時好像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也就是說，他們與馬修同齡。
系統提供給她的資料裡可沒說過三人還做過鄰居！
既然未來的馬修能放過莉莉·福克斯一馬，那現在他們能不能成為好朋友呢？
不是夏天嫌棄，史密斯太太家的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不可能有正常的孩子身處其中還能正常成長。只有夏天一人遠遠不夠，馬修需要更多的朋友帶給他好的影響，尤其是家庭幸福、心底善良的同齡人。
所以聽到福克斯雙胞胎的名字，夏天的雙眼驟然亮了起來。
「真的嗎？」
她做出無比期待的樣子：「我們可以有新朋友了嗎？」
史密斯太太見夏天滿懷憧憬，對她的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還不快去穿上漂亮的衣服？」
夏天二話不說，牽起馬修的手直奔他的房間。
寄養家庭的六個孩子，每人都有一套正裝，大家都是只有在節日和正式場合才舍得穿。
馬修的正裝是一件藍色外套配深色毛衣，簡單質樸的色彩搭配更是映襯他的雙眼如海般澄澈純粹。男孩任由夏天為自己戴上棒球帽，掀開濃密睫毛，沉靜的神情和白皙的面孔讓她不禁在心中感嘆：只要馬修乖乖站在原地，不用那雙滲人眼眸直勾勾盯著人瞧，這幅模樣簡直就是廣告上的小童星。
「之前買的糖果，你放在哪裡了？」夏天問道。
面前的男孩先是看向夏天，然後視線轉到自己房間的抽屜。
夏天上前，拿了幾顆牛奶糖放在馬修手心裡。
「一會見到福克斯家的雙胞胎，你可以把糖果送給他們，」夏天叮囑道，「這樣你們就能成為好朋友了。」
馬修沉默以對。
糖果在他的手掌心裡，他既沒拒絕，也沒收下。
「我還會繼續去皮特太太家勞動的！」夏天趕忙強調：「還會賺很多零花錢，買更多的糖。糖沒了可以再買，但是交朋友的機會只有一次。」
夏天真怕馬修拒絕。
他似乎沒什麼分享的意識，對於一切行動更接近於小動物的馬修來說，夏天很擔心男孩獨占欲會讓他拒絕自己的提議。
「當然了，你要是不想送，就不給，」夏天補充道，「交朋友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就像你和我一樣，完全看馬修是否願意。我希望你能擁有好多好多朋友，討很多很多人喜歡，但馬修如果不想要，那就算啦，只有咱們當朋友也很好。」
別再給孩子留下什麼不好的記憶……夏天小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長輩強迫自己分享。
「分享應該是件快樂的事情，用善意換取對方的笑容，以及同等善意，還有大家的尊重和喜歡。每個人都是這麼交到朋友的，你也可以試試看？」
於是夏天繼續強調：「如果馬修不高興，那就算啦，牛奶糖只你我分享也很好，可以吃到更多。」
見馬修依然沒反應，夏天都失去信心了。但最終，馬修選擇把糖收了起來。
燙傷還沒好全的手指微微蜷縮，馬修把牛奶糖放進口袋裡。
他的視線越過夏天，看向房門：意思就是可以走了。
夏天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想給馬修營造一個好的社交圈是一回事，不能強迫他是另外一回事。夏天願意做他的朋友和家人，但並不想當馬修的家長。
她希望一切都是馬修自願的。
在史密斯太太的催促下，她也飛快地換好衣服，回到客廳。
六個孩子只有夏天和馬修換好了新衣服，這讓萊拉大大翻了個白眼。史密斯太太倒是很高興，她熱情地將二人推到了客人面前。
「快，與諾亞、莉莉打聲招呼，尤其是馬修。」
史密斯太太心情很好：「你們三個一樣大，今後還是同學呢。」
夏天悄悄戳了戳馬修的肩膀。
後者抬頭瞥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探究其動作含義，就被史密斯太太推搡著走到了福克斯太太面前。
「哎呀。」
福克斯太太見到容貌精致的馬修，不禁心花怒放：「好漂亮的男孩！莉莉、諾亞，來。」
她身邊的兩個孩子，諾亞規規矩矩站在母親身邊，而莉莉則害羞地躲在了福克斯太太的身後。她聽到動靜，也不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露出一雙大眼睛看向馬修。
「牛奶糖！」夏天小聲提醒。
馬修以極其緩慢地動作，從口袋中掏出糖果，遞給莉莉。
怕生的女孩一愣，而後雙眼亮晶晶地開口：「給我嗎？謝謝你，你真好！」
莉莉·福克斯瞬間將羞赧拋至腦後，她從母親身後走出來，接過了糖果。
誰也沒看到馬修·丹尼希的表情在頃刻之間冷了下來。
第10章 她的惡魔10
分享、交換、合作與競爭，這都是一名兒童在懵懂時期就由長輩引導學習的事情。
而馬修·丹尼希今年已經六歲，再補上這部分課程……夏天也很懷疑是否能行。
他真的能理解與他人交流溝通應該產生的情緒情感嗎？在與福克斯家的雙胞胎相處時，夏天依然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放在馬修身上。
好在，不管馬修是否能理解，他至少很擅長學習模仿。
他會模仿夏天的行為與兩名兒童互動，盡管馬修依舊是能不說話絕對不開口，可也沒展現出任何攻擊性。夏天隱隱擔心的暴力意外場景沒有出現，相反地，福克斯家的雙胞胎還很喜歡馬修——他是他們來到陌生小鎮見到的第一個同齡人，又是新學校的同學、還長得那麼漂亮。
雙胞胎自然而然地將馬修·丹尼希視作新朋友與自己人。夏天提心吊膽一整個星期，什麼都沒發生，反而因為福克斯家的雙胞胎天天找馬修來玩，弗蘭克他們都不好再欺負他了。
又是一個周末，福克斯太太盛邀夏天與馬修到家中做客。
莉莉與諾亞歡天喜地牽著夏天往樓上走，路過陽台時，窗外驟然飛起數只白鴿。
在白羽振翅之前，馬修就敏銳地轉過了頭。
「哇。」
夏天凝望著白鴿起飛，消失在蔚藍的天空中，不禁感嘆：「真漂亮。」
莉莉很驕傲道：「是我媽媽養的！大家都說媽媽把鴿子養的很好，媽媽還為我和哥哥收集了掉下來的鴿子羽毛，做成了好多玩具和飾品，我這就拿給夏天看！」
夏天由衷笑道：「好哦，謝謝你。」
也許她也能向福克斯太太要一些掉下來的羽毛？做個羽毛毽子沒什麼問題，還不花錢。
她任由莉莉牽著自己的手，還不忘記看向諾亞身邊的馬修。
好在馬修對此似乎沒什麼意見，他只是靜靜盯著晴空。鴿子早飛遠不見了，也不知道那雙與天空同色的眼眸究竟在看什麼。
對於內芯是個成年人的夏天來說，陪三個六歲兒童玩游戲，屬實有些幼稚了。不過她的適應力向來強大，僅用了一周，夏天就找到能消磨時間，又不會讓自己無聊的方法——教他們畫畫。
穿越之前的夏天本就從事藝術相關工作，盡管沒教過孩子，也勉強算是老本行了。
今日也是一樣。
諾亞慷慨地拿出自己寶貴的水彩筆，發給大家一人一支。夏天想了想，決定教他們畫鴿子。
三兩筆勾勒出白鴿的線條，夏天連畫了三張，然後分給三個孩子，要求他們塗上喜歡的顏色。諾亞和莉莉都不假思索地拿出最愛的色彩往鴿子身上塗，馬修拿著夏天畫好的線稿，手持諾亞送給他的紫色彩筆，卻遲遲不肯落下。
「怎麼了，」夏天問，「你不喜歡紫色嗎？」
馬修抬起頭。
夏天：「換個顏色？」
男孩沒有任何反應，他鎖定著夏天的目光半晌，確認她無法理解自己的想法後，才勉強出言：「它們是白的。」
夏天：「……」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小孩子不都喜歡把白紙塗的五顏六色嗎！反正夏天小時候是這樣的，看看莉莉和諾亞，也是這樣的。
「鴿子也有其他顏色的。」
於是夏天開口：「有灰色，也有黑色，你和我一起，我們來畫一只灰色的鴿子好不好？」
馬修難得歪了歪頭，好像是不太理解夏天的話語。
八十年代的互聯網不是那麼普及，寄養家庭也不會有專門教育兒童的童書，所以夏天猜想馬修大概是沒見過其他顏色的鴿子才會如此反應。
思考片刻後，最終馬修選擇拿起桌上的灰色彩筆。
在夏天的幫助下，一只卡通的灰色信鴿迅速成形。不得不說馬修確實聰明，在夏天的印像裡，小孩子因為大腦和身體發育原因，很難准確抓住動物的神、形，並且畫出來的。
但馬修即使沒見過灰色的信鴿，還是在夏天的幫助下畫出了色彩過渡。
作為生手，還是個六歲的男孩，再差強人意的畫作也能稱之為優秀了。而莉莉和諾亞——
「夏天，我畫好啦！」
諾亞一揚手中的畫紙，就聽到莉莉不甘心地大喊：「諾亞偷跑！」然後抓緊了手上的速度。
雙胞胎哥哥把紙張邀功似的遞給夏天，上面塗滿了天馬行空的紅藍綠，幾乎看不出原稿鴿子的模樣。
雖然是和鴿子不沾邊，但也充滿童趣。夏天抿起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諾亞畫得真好！」說完她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諾亞的頭發。
「還有我！」
莉莉不甘示弱，同樣結束了最後一筆，舉著畫紙起身，送到夏天面前。
夏天定睛一看，莉莉塗上的色彩居然和諾亞差不多，該說真不愧是雙胞胎嗎。她哭笑不得，同樣抬起小臂：「你畫得也特別好，莉莉，我很喜——」
馬修毫無征兆地動了起來。
就在夏天的右手要觸及到莉莉的發辮時，馬修·丹尼希徑直伸手，牢牢抓住了夏天的手腕。
夏天：！！
她微微吃了一驚，扭過頭，對上馬修平靜無波的雙眸。
與天空同色的眼睛裡不包含任何感情，夏天心中微凜：六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不止是阻攔了夏天的動作，更是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她稍稍扯了扯都沒將右手拽回來。
這是……不許她摸別人頭發的意思。
回想起之前馬修的模仿行為，夏天不禁發散開來：難道馬修認定這是她與他才能有的動作？
可是一名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兒童，又怎會將交互動作視為與他人建立情感聯系的方式。夏天可不自戀，她很清楚區區五點好感度不可能讓馬修對自己產生依賴感。
「我很喜歡莉莉的畫作。」
馬修抓著她的手，不論如何也是摸不了頭了。夏天只得保持著笑容稱贊道：「讓我幫你們塗上膠水，和其他畫作一起貼在牆上好不好？」
雙胞胎完全沒把馬修的「突然襲擊」放在心上。
諾亞和莉莉同樣揚起笑容：「好！」
周六的上午就在繪畫活動中飛快度過，福克斯太太很感激夏天能幫忙照顧雙胞胎，這給了她收拾房間、打掃衛生的時間。送別夏天與馬修時，她牽著雙胞胎親自走到門口：「剛剛與你們說什麼來著？」
諾亞：「知道了！」
做哥哥的率先上前：「這是送給夏天和馬修的禮物。」
莉莉補充道：「還有我的，是作為夏天教給我們畫畫，馬修陪伴我們玩耍的謝禮！」
夏天有些意外，抬起頭看向福克斯太太，剛好對上後者仁愛的眼神。
……怎麼說呢，人比人氣死人，不止是小孩子，連大人也是一樣。
無怪乎福克斯太太能培養出兩名心地善良、家教優秀的孩子，因為她本人就是個很體貼很有教養的女士。夏天定睛一看，發現雙胞胎送的都是親手制作的禮物：諾亞的是紙疊的軍艦，莉莉的是曬好的干花。
估計也是怕孩子之間攀比，送給夏天的禮物和送給馬修的是一樣的。
由此夏天才暗暗松了口氣：她還挺怕會送一些還不起的東西。
「謝謝你們，也謝謝福克斯太太。」
夏天落落大方地接過禮物，而在她身邊的馬修，視線直至此時才從夏天身上挪開。
同齡的男孩平靜地看向雙胞胎，乖巧地接過禮物：「謝謝。」
交換禮物、承蒙善意，本應該是值得快樂的事情，然而直到回家，夏天還在不住回想馬修抓住自己手腕的行為。
摸摸頭發對他來說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這不是他第一次對簡單的動作做出回應了——他摸過夏天的頭發，也重復過她的行動，現在甚至是阻止夏天去碰觸莉莉的發辮。
哪怕他不能理解其中的情感含義，也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而阻止本身就是個負面行動了。
但不知為何，夏天莫名就覺得馬修不是那麼高興。
他的行為一切如常：安靜、冷淡，既沒展現出任何傷害雙胞胎的意圖，也沒有流露出一星半點的不耐煩。甚至和過往相比，能用肢體語言回應福克斯雙胞胎的馬修，已然有了大幅進步。
究竟是哪裡惹他不快了？
回到家中後，史密斯太太立刻把夏天喊走去幫助做家務。她忙了一下午，待到晚上才停歇。
期間夏天隱約聽到弗蘭克和約翰嘀咕著「小怪胎又跑去鄰居家」之類的話，讓她不禁開始擔心：馬修不可能去主動拜訪雙胞胎、找他們玩，那他去做什麼？
但史密斯太太的使喚實在是讓她抽不開身。
晚飯時馬修准時出現，好似從未離開過。史密斯太太並沒發現馬修短暫地離開了家，吃過飯後她就把孩子們趕回自己的房間。
直至回到閣樓，夏天驟然意識到馬修來過。
她的臥室房門半掩，夏天清晰記得今天離開時她鎖住了房間。而鎖住的房間根本擋不住馬修·丹尼希，早在他進入反鎖的地下室時夏天就認識到了這點。
老舊的臥室空空蕩蕩，一切都是夏天臨走時的模樣。
夏天走入房間，停在自己的床前，才看到白色的被單上放置著多余的東西。
夜晚的室內一片漆黑，窗外月色蒙著一層陰霾，極淡的光傾灑在床單上，夏天首先看到的趨近於黑的紅，白色上的斑點如烙印般燙在她的視網膜後方，刺得她心驚。
她趕忙前行幾步，在晦澀光線下看清了床單上的物品。
那是一把羽毛。
白色羽毛輕盈縹緲，散落在床單上幾乎平鋪大半，而不少潔白絨羽的末端，沾著斑駁的血。
羽毛？夏天愣了愣，而後才回想起來白日飛向天空中的白鴿，和她親自贊嘆地那一句「真漂亮」。
馬修·丹尼希擁有相當強的學習能力，他一直在觀察夏天的行為舉止，並且進行模仿。
他也看到了夏天高興地收下了雙胞胎的禮物。
——這是他贈予夏天的禮物。
第11章 她的惡魔11
滿床的羽毛讓夏天愣在原地。
她完全沒聽到馬修到來，直至察覺到小小的身影停在了自己背後。
突如其來的存在感驚了夏天瞬間，她緩緩轉身，六歲的男孩近在咫尺。
昏暗的光線致使夏天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在黑暗中兩道視線依舊直白到滲人。馬修緊緊鎖定著她，仿佛是在觀察試探，而在這視線晦澀的室內，夏天則感覺自己是被什麼野獸盯上了。
「這是你……」
夏天本來想說，這是你干的嗎？話到了嘴邊卻是突然一轉，她蹲下、身：「這是你送我的禮物嗎？」
馬修沒有開口回答。
小男孩再次前進半步，徹底消磨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他伸出雙手，環住夏天的脖頸，給了她一個干脆利落的擁抱。
擁抱？
按照馬修·丹尼希的行為和思考模式，他的人生觀念中恐怕不存在擁抱這個動作。夏天立刻回想起白日與福克斯家的雙胞胎告別時，莉莉大大方方送給了夏天一個擁抱。
眼下馬修謹慎環住她的動作，與莉莉如出一轍。
他依舊是在進行簡單的模仿行為。
夏天輕輕嘆息一聲。
她同樣抬起手，扶住馬修後背：「謝謝你的禮物，我——嗯？」
話說一半，馬修突然用額頭蹭了蹭夏天的臉頰。
他的動作又叫夏天嚇了一跳，柔軟的金發蹭過夏天的皮膚，有些癢。她瑟縮幾分，未曾料到輕輕環著自己脖頸的雙手驀然抓緊，非常強硬地攔住夏天退後的行為。
男孩終於開了金口，語氣：「她的味道。」
夏天：「什麼？」
馬修停下動作，難得展露出幾分不悅：「你身上。」
夏天：「……」
意思是說，夏天因為白天的擁抱行為，身上沾了莉莉的氣息。
這都能聞出來？！夏天哭笑不得，可轉念一想，之前他都能精准無誤從樹林中尋覓到萊拉的蹤跡，能嗅出莉莉的氣味也不奇怪。
先是送了這麼……驚悚的禮物，然後又嫌棄她身上有別人的氣味。怎麼說呢，夏天不禁聯想到給主人叼來死老鼠，然後在腿邊蹭來蹭去邀功的小貓咪。
如果能不做的那麼驚悚就好了！
夏天勉強揚起笑容：「能先放開我，讓我開燈嗎？」
馬修卻沒有立刻松手。
他又蹭了蹭夏天的臉頰和頭發，精秀高挺的鼻尖在她的臉上晃了一圈，似乎是在確認夏天的身上沒有其他人的氣味，才滿意地松開了她。
終於獲得自由了！夏天轉身打開床頭燈。
柔和的燈光一下子充盈臥室，讓氣氛顯得正常了不少。
「謝謝你的禮物，」夏天再次開口，「你很細心。」
說著她下意識地伸出手——
在夏天的指尖即將觸及到馬修的頭頂時，她微微停頓了片刻。
僅是瞬間，馬修的目光便如刀鋒般刺過來。
迎上他冷如冰峰的眼神，夏天恍然間明白了馬修白日的反常行為。
她也是這麼摸了摸諾亞的頭發，就在要拍拍莉莉的腦袋時，馬修毫無征兆地伸手攔住了她。
是因為這件事嗎？
夏天的手掌落在馬修頭頂，她揉亂了他的金發。
「你不喜歡我和諾亞、莉莉交朋友，是嗎？」她問道。
馬修言簡意賅：「不喜歡。」
夏天：「為什麼？」
難得一見，馬修精致的面孔中出現了表情。
他的眉心稍稍皺了皺，而後眼神閃了閃，似在思索，似在審度。
「我嘗試了，我不喜歡。」他重復道。
「什麼？」夏天一時沒跟上思路。
「你說過的，交換、分享，」馬修微擰眉頭，「不喜歡。」
「……」
怪不得他會突然表示出反感。
是夏天提議要他與福克斯家的雙胞胎做朋友的，她說分享和交換能夠換來別人的喜歡，是件值得快樂的事情。
馬修·丹尼希接受了她的建議。
他也做的很好，盡管馬修的態度冷淡，可對於剛剛搬過來的諾亞和莉莉來說，安靜又漂亮的馬修仍然是他們交到的第一個同齡朋友。雙胞胎喜歡馬修，這本應該是件好事，但付出行動嘗試的馬修，大概並沒有從中得到快樂。
因而有了這麼一句「我不喜歡」。
估計在馬修心中，諾亞和莉莉無異於入侵的外來物種，除了爭搶自己的地盤、資源乃至同伴的關愛外，沒有任何用處。
她還指望著開朗活潑的雙胞胎能帶著馬修一起玩呢。
也許太早了點？夏天無可奈何地想。
「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
夏天讓步道：「我們不和他們做朋友了，好不好？」
慢慢來吧，這事不急。好歹馬修沒有傷害兩個孩子，及時止損為好。
然而馬修居然搖了搖頭。
「不喜歡，但有必要。」馬修繼續用最簡單的措辭交流道。
「有必要？」夏天眨了眨眼，鼓勵馬修繼續說下去：「馬修是說哪個方面有必要呢？」
「大人的規則。」馬修回答。
夏天：！！
他聽進去了！
她對他說這世界有一套規則框架，要在大人制定的規定中行事。過往夏天嘮叨碎碎念時馬修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原來所有的話語言辭，他都聽進去了！
馬修·丹尼希在用自己的方式觀察人間，周圍的環境對他反饋什麼，他就接收什麼。如同一張最為純粹的畫紙，具體會呈現出怎樣的色彩，全看執筆人如何作想。
意識到這一點的夏天，一直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她很怕自己是在用身體融化一條蛇，做了這麼多最終都是白白浪費功夫。
而現在，哪怕馬修的態度依舊冷淡，哪怕他的黑化值還高達八十，男孩簡單的一句話，仍然是肯定了夏天努力的方向。
「……太好了。」
夏天的開心發自真心，她近乎動容地出言：「沒錯！如果你交到朋友，史密斯太太會高興的。而且，同雙胞胎在一起，弗蘭克也沒機會欺負你。」
馬修：「可以忍耐。」
意思就是，他不喜歡雙胞胎，也沒有從分享和交換中獲得任何快樂——他甚至體會到了幾分冒犯。然而相應的，與諾亞和莉莉成為朋友，讓馬修擁有了更多來自史密斯太太的關注，也避免了弗蘭克沒事找茬。比起好處，稍稍忍受一下也是可以接受的。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夏天肯定道，「世間道理不過如此。」
她也不指望著馬修能與福克斯雙胞胎一樣，長成一個有同理心、正義感和仁慈善良的人。
不說別的，夏天覺得自己也做不到。只要遵守這個世界的道德法律准則，不犯法不傷人，哪怕馬修到頭來沒學會同情和憐憫，僅是出於自身利益去裝裝樣子，也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做得好了。
不過……
「既然你不喜歡分享，」夏天又好奇問，「為什麼要送我禮物？」
馬修的視線再次轉到夏天身後的床榻之上。
他沉默片刻，而後回應：「想要得到就得付出。」
夏天：「……」
好吧，倒是現學學賣。
「你會感到高興嗎？」馬修接著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夏天發出詢問。小小的男孩，用一雙冷酷的眼睛看著她，道出自己的疑惑。
呃，她不是很想打擊馬修的積極性。但換做是誰一回屋子發現被闖空門了不說，還鋪了一床羽毛，有幾根還沾了血，都不會高興的！
夏天沒有嚇到尖叫出聲已經是她膽子大了好吧。
「我喜歡白鴿，是喜歡它們振翅高飛、自由自在的樣子，」於是夏天斟酌字句，「如果它們死了，就失去吸引人的特質。」
馬修聞言，精致面孔中的好奇瞬間消失殆盡。
「沒有死。」
他的語氣沒有變化，但夏天就是莫名覺得馬修周遭冷了幾分。
沒死？
夏天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幾根沾著血跡的羽毛上。馬修見狀立刻補充：「受傷了，幾只。」
所以這一把十幾根羽毛，是你薅了好幾只鴿子啊！福克斯太太要傷心死了好嗎！
言談之間夏天冷汗都下來了：他這樣算不算破壞他人財產，被發現了不會被送走吧？薅鴿子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但比起上次二話不說抄起石頭砸死田鼠，倒是勉強算作有些進步。
至少鴿子都還活著。
「不開心嗎？」
夏天回過神，看到馬修陰沉下來的神情，輕輕抬手碰了碰他的鼻尖。
柔軟的手指觸及鼻頭，馬修本能地皺了皺鼻子，這叫他仿佛缺乏面部肌肉的臉頰頓時生動了許多。
夏天知道他不是很開心，故意揚起笑容：「但我收到你的禮物，確實很開心，哪怕它不是我想要的。」
馬修再次抬眼。
「你贈送我禮物，不論出於怎樣的目的，都是希望我能開心。」
她牽起馬修的手。
「這就是贈送禮物的本質了，馬修，」夏天耐心地解釋，「贈與對方的不是物質，也不是滿足需求，而是一份希望博得對方快樂、送給對方祝福的心意。」
說著夏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的心意我領教到了，這裡暖暖的，」她笑著說，「謝謝你。」
話至此處，夏天已經想到該如何處理這些羽毛了。
她再次站起身，把床榻上散落的白羽收集起來，並單獨將沾血的羽毛分開：「來，我已經想好送你什麼回禮了。」
剛剛吃過晚飯，距離睡覺時間還遠得很呢。
夏天從抽屜裡拿出手工包。
平日史密斯太太可不會給孩子修補衣物，這些都是寄養兒童不得不學習的生活技能。但對於靈魂是個成年人的夏天來說，小姑娘齊全的針線毛線則有著另外一個用途。
在馬修的注視之中，她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利用白毛線織出一個簡單又嬌小的，中間空白的網。夏天又拿出白色的細線，將沒有沾染血跡的羽毛串在網下。
「捕夢網，送給你的。」
夏天將新鮮的小玩意放置到馬修手掌心中。
「把它掛在窗戶前，據說只有美夢能夠通過捕夢網，過濾掉噩夢，從此可怕的夢境就不會再侵擾你。」
她伸出手，像剛剛指向自己心口那般，輕輕點了點馬修的胸口。
「這是我通過贈禮，想要送給你的祝福，你能感受得到嗎？」
馬修捧著白色的捕夢網，他凝視許久。
久到夏天以為馬修依舊無動於衷，直至她的耳畔響起熟悉的系統提示。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好感度＋5，目前黑化值：75，好感度：11。】
夏天：！！！
居然漲了五點！所以說，他確實有情緒對吧？
如果不是系統提示，僅從馬修外表，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而系統的提示音仍然沒有停下來。
【恭喜玩家，攻略目標好感度達到十點，即將開啟下一階段劇情。】
等會……什麼劇情？
第12章 她的惡魔12
開啟下一階段劇情分支是什麼意思啊？
夏天百思不得其解，而系統也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直至第二天清晨，坐在早餐的飯桌邊，夏天才明白所謂的「劇情分支」的具體含義。
一大早史密斯太太就接到了電話，她是越說笑容越明顯，掛掉電話回到餐桌上時難得笑成一朵花。
「一個好消息。」
史密斯太太滿臉喜氣，當眾宣布道：「福利機構剛剛打來了電話，說有家庭打算收養馬修。」
桌上瞬間陷入寂靜之中。
夏天拿著勺子的手驀然一頓。
《血影殺機》原作中，馬修·丹尼希在幼年確實險些被收養。
他長得好看，沒有攻擊型的時候又乖巧順從，對於不了解其本性的社工和領養家庭來說，馬修確實是很好的選擇。然而就在收養家庭到來的那一天，他把同為寄養兒童的家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史密斯太太生怕事情鬧大，取消她寄養家庭的資格，將此事歸咎於一場意外。
但馬修被合格人家收養的機會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電影利用蒙太奇閃回，插入了幾個樓梯間的特寫和收養夫婦離開的特寫。但回憶起系統提供的資料……
「收養馬修的夫婦會在聖誕之前，你們這段時間得表現好一點，」史密斯太太叮囑道，「好了，吃完飯就去上學吧。」
賈斯汀當即推開椅子，面無表情開口：「我吃飽了，先走一步。」
史密斯太太：「你必須和其他人一起去！」
賈斯汀：「臨街的托馬斯在等我。」
說完他擦了擦嘴，直接拿起書包，摔門離開。
夏天默默注視賈斯汀的背影消失在餐廳中，心情有些微妙。
原作中被馬修推下樓梯的，正是之前給過他一巴掌的賈斯汀。
所謂的下一階段劇情分支，竟然是這個意思！給馬修一個和電影完全不同的選擇，可不就是劇情分支麼。
去學校的路上，夏天盯著馬修·丹尼希頭頂上的【好感度：11】陷入思索。
也許是她的視線過於明顯，走在前面的馬修步伐微微頓住，扭過頭來。
冬日的暖陽映照在他身上，更顯得馬修膚色雪白、金發璀璨，藍眼更是猶如澄澈的寶石，折射著明亮的光芒。
叫這幅雙眼灼灼鎖定，屬實不能輕易忽視過去。
「沒什麼，」夏天主動出言，「恭喜你，馬上就能進入新家庭了。」
但——
夏天在糾結。
系統為該事件設定出好感度門檻，不是沒有理由的。
這是馬修·丹尼希離開一缸渾水的機會。
福利機構會為他選擇一個合適的家庭，也許有了成人正常的關照和愛護後，馬修的人生就會走上正軌，遠離淪為殺人凶手的命運。
但他要是走了，夏天的攻略任務該怎麼辦？
再退一步講，福利機構還為馬修選擇了史密斯太太一家呢，環境屬實不怎麼樣。萬一領養馬修的夫婦也不能很好的關心他又該怎麼辦？電影裡可沒講這驚訝離去的夫婦具體是什麼人，再加上馬修那隨時在傷害小動物乃至人類邊緣起舞的性格……會出什麼狀況，夏天真不敢想。
一時間夏天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若是送他離開，夏天和馬修面對的都是完全未知的人生。若是不送他離開……
可這是馬修·丹尼希第一次擁有逃離糟糕生長環境的機會。
面前的馬修全然不知夏天如何作想，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出言：「你不開心。」
夏天：「倒也不——」
馬修：「你們都是。」
夏天無話可說。
也就只有完全不在乎寄養兒童心理狀態的史密斯太太看不出餐桌上氛圍不對，敏銳如馬修，自然能清晰察覺到他人的反感與敵意。
哪個孩子不希望有個家庭呀。
住在史密斯太太的孩子，要麼是孤兒，要麼是生父生母自願放棄撫養權，只是因為各種原因，幾個孩子都過了收養的最佳年齡。
加上萊拉、弗蘭克又劣跡斑斑，輾轉多個寄養家庭，更是沒人願意考慮他們。
賈斯汀摔門離去正是因為嫉妒。
想到原作電影中的鏡頭，夏天一聲嘆息。
不論馬修是否被領養，她都不能讓他這麼干。打人不對，賈斯汀活該受罰，但被推下樓梯就太過火了。
「你說的沒錯。」
夏天大可以敷衍馬修，但她知道自己的謊言騙不過如野生動物般的男孩。所以她選擇實話實說：「大家都不開心。但你能看出來我的心情與他們不一樣嗎？」
馬修眯了眯湛藍的眼睛。
濃密的金色睫毛遮住雙眸，垂眼的姿態更讓他看起來像個假人了。馬修沉吟片刻：「嗯。」
夏天循循善誘：「那你能分辨出，哪裡不一樣嗎？」
回應她的是綿長的寂靜。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邊走邊聊，馬修不回答，縈繞在二人周邊的只有沙沙腳步聲。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倒也不意外。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理解他人的情緒為時尚早。
能理解就能夠共情，也就不會存在他處決小動物和給萊拉下毒的事情。
不過夏天希望他能分辨其中的區別。
「試試看。」
夏天笑眯眯道：「你不說，就永遠不會了解。」
馬修維持著冷淡神情歪了歪頭。
「他想傷害我，」男孩說，「你不想。」
恐怕這個「他」指的是賈斯汀。
好吧，能體會出善意與惡意也是很重要的！夏天鼓勵性地拍了拍馬修的頭：「這不是很好嘛。」
馬修：「所以為什麼？」
問的是為什麼夏天會不開心。
「因為你去了新家庭，就會與我分開，」夏天不假思索地回答，「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希望能有個家人……家人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嚴格來說，夏天並沒有說謊。
「而我也知道，史密斯太太對大家並不好，你去新家庭是為你好。」
她的糾結情緒也是發自真心。
但這似乎對馬修來說太過復雜了，向來沒什麼表情的男孩罕見地擰起眉頭。他困惑地上下打量夏天許久，藍眼中飛快閃過思索的痕跡。
「我知道了。」馬修突然說。
夏天：？
啊？你知道什麼了？
她眨了眨眼，剛想問出口，可二人已經走到了教學樓前。馬上就上課了，夏天只好按捺困惑，與之告別。
這一整天夏天過得都心不在焉。
放學後，趁著在教學樓前等待馬修的機會，夏天忍不住開始嘀咕。
「如果我選擇支持馬修離開，之後的攻略任務怎麼辦啊？」她問系統。
【敬愛的玩家，您在游戲中擁有相當程度的自由度，劇情分支、攻略過程，全由玩家自行抉擇。】
說了這不等於沒說嗎！
但夏天也明白系統的意思，一言以蔽之：她送走馬修，之後攻略還得想辦法再接近他。
離開史密斯太太的寄養家庭，再想融入馬修的生活環境可就太難了！
難道真要破壞他難得的離開機會嗎？夏天自詡不是好人，但也沒無情殘忍到這個地步。
話又說回來，她滿打滿算也就只能同馬修相處一年，之後史密斯先生破產，他還是會輾轉至其他寄養家庭中。
與其換個糟糕環境，還不如干脆送走呢。
可惡，好麻煩啊！
夏天猶豫到抓腦殼，退一萬步講，要是現在的好感度是51而不是11，她都不會無法抉擇。
實在是沒法子，還不如——
「夏天，夏天不好了！」
她亂糟糟的思緒隨著飛奔而來的尖叫戛然而止。夏天猛然回神，循聲抬頭，發現是莉莉一面飛奔一面衝著自己大喊。
福克斯家的小女兒，含著淚跑到夏天面前：「好、好幾個高年級的學生過來，把馬修帶到小樹林去了！我，我和哥哥都很害怕，沒有敢出面制止！」
什麼？！
這下，夏天立刻將收養家庭的事情拋在腦後。
「高年級的，誰？」她機敏地意識到問題：「有你認識的人嗎？」
「有、有賈斯汀。」
該死，該死！
就知道他一定會找事，不然怎麼會落得被馬修推下樓梯的下場。
而且賈斯汀完全是算好的，夏天明明是一下課就在教學樓前等待，卻沒有看到任何高年級下課的痕跡。恐怕他也是為了錯開夏天而選擇了逃課。
「你先別急，」她深吸一口氣，冷靜出言，「諾亞在哪裡？」
「諾、諾亞去找校工了。」莉莉抽抽搭搭地說。
那就好！
「你去找諾亞，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夏天安撫道：「快去！」
「那、那夏天你呢？」
她比校工更熟悉樹林裡的狀況，而且，得在賈斯汀動手、校工趕到之前攔住他才行！
第13章 她的惡魔13
夏天向樹林中狂奔而去。
她從背包中翻出記號筆，在沿路的樹上畫上大大的叉號，以防林中的足跡被意外覆蓋後大人們找不過來。
有了上次經驗，夏天很快就爬到了地形最為復雜的土坡上，果然在遠處看到了一波高年級的男生。
賈斯汀位列其中。
不用多說也知道他們圍著的是誰了。
「打，他不說話就打！」
十幾歲的男孩，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同伴毫無感情。賈斯汀的面無表情分外猙獰，他指著蹲在地上的小男孩惡狠狠放話：「終於找到機會能狠狠打他一頓，你們不知道這陣子他囂張到什麼程度！」
夏天仔細一想，今天又是史密斯太太值夜班的日子。
意味著明天她回來時必然疲憊至極，顧不得檢查寄養兒童們的情況。等到她發現馬修挨打最遲也是兩天後晚上下班，再追究起來，賈斯汀他們肯定早就找好了借口。
他就是算准了時間，以及篤定馬修不會開口告狀！
夏天頓時窩火：究竟是誰囂張啊？！
不行。
校工還沒來，夏天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四五個高年級學生去毆打六歲男孩，她心一橫，環伺四周，從地上撿起一根相當結實的樹枝。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和速度。眼見著幾個男孩的拳頭都要落下了，夏天以極其敏捷的身手衝到他們身後，高高舉起樹枝——
「給我住手！」
木頭撞擊棉服發出一聲悶響，緊接著背後結結實實挨了一擊的賈斯汀就哀嚎出聲。他踉蹌幾步，扭過頭，發覺來者是夏天後本就猙獰的面孔更是憋得通紅。
「夏天，你這個叛徒！」
賈斯汀一把抓住夏天的衣領，把她丟在地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護著這怪胎？！」
夏天一屁股摔了個結實，剛好跌倒在馬修面前。
「別怪我不客氣，」賈斯汀咬牙切齒道，「連她也一起打！」
「我喊了校工過來，你有種就打我試試看！」夏天揚聲道。
與賈斯汀一同的高年級學生聞言登時住手。
這還差不多……嘶，好疼！
一陣鑽心的疼痛自右手傳來，夏天一抬手，發現原本就留著的擦傷撞到了雪地之下的石頭上，她小小的手掌鮮血淋漓。
又是摔了一跤，又是右手，又是在這該死的小樹林裡。該說到底是恐怖片經典場景嗎，總是躲不開這破地方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賈斯汀？」
夏天向來善於利用優勢，她把血流不止的手掌抬起來，威脅道：「馬修又什麼都沒做，你還沒事找事，這下可好，等著向史密斯太太解釋吧！」
再怎麼說也是一群孩子，見夏天的手掌破了個血口，其他學生紛紛露出慌張的神情。
「還不快走，」夏天虛張聲勢，「不然校工來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誰敢走！」
賈斯汀扯起嗓門：「我把你們逃學的證據全教給老師。」
謔！怪不得他能喊來這麼多人欺負低年級小孩子，原來是拿捏住了他們的軟肋。
然而話是這麼說，十幾歲的學生還是很怕見了血的場面，他們只是說不再打退堂鼓，卻也沒繼續霸凌行為的意圖。
「張口閉口告狀找老師，」賈斯汀冷笑幾聲，「夏天，你還有什麼本事？」
「總比你帶一幫人欺負低年級學生強。」
說著她站起來，轉頭緊張地打量了馬修一眼。
她到底是來晚一步，馬修估計已經挨了打，男孩璀璨金發上沾滿了積雪和污痕，一張精致白皙的臉蛋也是烏漆嘛黑，仿佛在泥土中滾了好幾圈。
這麼上下一看，實在是看不出他是否受傷。
「你還好嗎？」夏天問。
馬修抬頭，小花臉中一雙銳利藍眼直直看向她還滴著血的手。
「你還護著這小畜、生。」
賈斯汀見夏天第一時間確認馬修的安危，更覺來氣。他攥緊拳頭：「你還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討厭他？這幅怪胎模樣，憑什麼他把好東西、好事情都占了？！我就是氣不過！」
就知道是這樣。
老實說，夏天絲毫不意外賈斯汀會因為妒忌而做出極端的事情來。
馬修·丹尼希只有六歲，他年紀最小，又長得好看，有人領養的概率自然最高。但在其他寄養兒童看來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同樣都寄人籬下，憑什麼這個陰沉沉、攻擊性十足的「怪物」反而能受到優待？
還是那句話，哪個孩子不想要個家。
但這也不是打人的借口。
夏天不是真的小孩子，身為成年人，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那你要怎麼樣，暴打他一頓出氣就能解決問題、會有家庭來領養你？干脆殺了馬修算了！」夏天不客氣道：「動動你那閑置不用的腦子，馬修要是出了意外，史密斯太太會放過你嗎？」
氣在頭上的賈斯汀可不聽這些。
少年額頭青筋暴起：「我早就受夠你了，看我今天連你這個*子一起教訓——」
「——你們在干什麼？校工要來了，快走！」
荒涼的樹林裡，驟然響起一聲暴喝。
夏天的視線越過幾個高年級學生，當她看到弗蘭克的時候心猛然一緊，但隨即平時作威作福的問題少年卻一反常態：「自己鬧就鬧，鬧大了傳到學校去，誰的領養資格都得完蛋！」
賈斯汀咬牙瞪眼，惡狠狠盯著夏天：「你等著，這事沒完。」
說完，他帶著幾名高年級學生轉身揚長而去。
弗蘭克說得對。這件事要鬧到學校裡，首先賈斯汀肯定要離開史密斯太太家，其次福利機構會重新考量馬修·丹尼希的生活環境，白白為收養風波再添幾筆復雜因素。
思來想去，夏天也覺得還是私下處理好。
「咱們也走，」她低聲道，「趁著校工過來……」
馬修卻沒有動。
男孩爬起來，他的視線始終膠著在夏天的手掌上。配上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姿態，頗有一種不依不饒的架勢。
「我沒事的。」
夏天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舊傷裂開，看著恐怖而已！她甩了甩手，都不是很疼了：「回去消消毒就好，相信我，好嗎？」
聽到最後半句話，馬修才收回視線。
二人朝著相反的方向一溜煙離開樹林。
直至來到大路邊，確認安全了，夏天才重新停下步伐。
她蹲下、身，重新把馬修端詳一遍：男孩身上一身泥水和土，衣服和書包都沾著水漬和污痕。但他看上去並沒有受傷，應該只是被推搡了幾下。
夏天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沒受傷就好，」她握著馬修的肩膀，長舒口氣，「是他們把你拖進樹林裡的嗎？你該大聲呼救的，吸引老師和校工的注意。還好莉莉和諾亞看到了，不然的話——」
原作中是因為馬修挨打之後，才動手報復的嗎？
四五名十幾歲的孩子，欺侮一名六歲的男孩，他究竟受了怎樣的傷，夏天不敢細想。
越想越後怕，夏天沒再說下去，只是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太好了，沒事就好。」她再次重復道。
「我知道了。」
馬修冷不丁出言。
夏天一愣，放開男孩：「什麼？」
再次對上他的眼眸，淺藍色仍然一片虛無與空洞。馬修·丹尼希緊緊盯著她的視線，冷淡出言：「你與他們的區別。」
啊……
這是白天兩個人的話題，夏天問他是否能辨認出她和賈斯汀他們不想讓馬修離開的區別。
都過了一整天了，他還在思考。
「所以，你知道什麼了？」夏天好奇地問。
馬修的視線下移，停留在夏天的掌心。
六歲的男孩，以無動於衷的姿態看向仍然滲血的傷痕。他朝著她伸出手，纖細白皙、卻沾著污漬的小小指尖，第一次主動觸及夏天的皮膚。
冰冷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
隨即馬修牽著夏天的手，將傷口送到了他的嘴邊。
當溫熱的嘴唇貼到傷口處時，夏天疼到縮了縮，但她竟然完全扯不回自己的手掌。漂亮的男孩如同抓住獵物的野獸，敏捷的舌尖反復舔舐著她滲出的血液，輕柔的接觸既讓夏天覺得連帶著心底震顫，又不禁感受到了細密的疼痛。
他很認真，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品嘗美食，又像是在打掃案發現場。直至馬修將夏天手中的血痕悉數清理干淨，他捧著她的手腕抬眼。
與無比熱忱的動作相比，馬修·丹尼希的湛藍眼睛冷到近乎恐怖。
「家人的意義。」
馬修正式給出了夏天答案：「我的。」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好感度＋4，目前黑化值：70，好感度：15。】
【恭喜玩家解鎖新的數值系統，目前？？？數值：10。歡迎玩家大膽探索，達到一定條件可解密數值名稱。】
夏天震撼地眨了眨眼：什、什麼？
我的是什麼意思，這個？？？數值又是什麼意思？
…………
……
回到家中，一切如常。
賈斯汀與弗蘭克將學校的時候按下不提，夏天偷偷處理了傷口，也沒有告知史密斯太太。
所有的風波、衝突，好似全然不存在過。
然而馬修·丹尼希全部看在眼裡。他像往常一樣，乖乖吃飯，然後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經過賈斯汀的屋子時，他驀然停住步伐。
屋裡有人，是弗蘭克。
他，他們總是愛做如此多此一舉的事情，以為關上房門、甩開旁人，就能將秘密隱藏。但拙劣的掩飾根本逃不過馬修的感官：在樹林裡他依然能清晰嗅到萊拉的氣味，隔著半掩的房門，他也依舊能聽見賈斯汀和弗蘭克惡狠狠的咒罵。
「……你別輕舉妄動……」
弗蘭克的聲音順著門縫傳過來：「不方便欺負他了，史密斯太太怕出事。但不能放過夏天……」
停留在賈斯汀臥室門前的馬修，微微眯了眯藍色的眼睛。
轉變目標了，他們打算針對夏天。
但馬修剛剛得到讓他滿意的答案。
夏天是他的。
他不許別人傷害她。
第14章 她的惡魔14
馬修·丹尼希從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悲慘可憐。
他時常會觀察流竄在街頭巷尾的小動物，流浪貓狗的生活非常單調：它們為了食物、配偶以及舒適的環境相互鬥爭廝殺，從惡劣環境中爭奪一線生機。
在馬修眼中，人類的生活與動物沒有任何區別。
他與弗蘭克，與賈斯汀，與寄養家庭裡的其他孩子，同那些流浪貓狗一樣。因而弗蘭克聯合其他人欺侮、打壓新來的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至夏天站了出來。
她對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弗蘭克出言訓斥的模樣，讓馬修不禁聯想到了捍衛同伴的母貓。
只是馬修不明白為什麼。
他不是她的同伴。馬修·丹尼希來到史密斯太太家三個月，過去的時候夏天獨來獨往，她不把任何孩子視作自己的同伴。突然轉變態度對他好言相待，馬修理所當然地認為夏天有所圖謀——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福利機構的社工為了工作，將他送到史密斯太太家；史密斯太太則是為了政府補貼，才給他提供了房間。馬修想不到夏天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她的關心與保護，還有那些關乎什麼規則框架、大人看法的話語來得毫無征兆。
馬修想不通，但他會觀察思考。
至少他發現夏天說得對。
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但依舊活得很好，弗蘭克與賈斯汀他們根本不敢像打他一樣欺凌夏天。她很受制定規則的大人喜愛，因而得到了不少優待，這也是夏天能如此囂張還不會受虐待的保障。
夏天的行為舉止證明了她為馬修提供的方案有效，於是他接受了。作為回報，他決定替夏天清除掉唯一的威脅，也就是萊拉。
但那似乎嚇到了她。
馬修不太理解緣由，直至夏天坐在洗衣房裡，用低沉的語氣道出一切。
原來她是想要個家人。
所謂家人，就像是那些結伴的流浪貓狗一樣吧？同生共死、同吃同睡，相互將性命交給對方，她把他視作共同體，要一起生存下去。馬修恍然大悟：原來夏天圖謀的是這個。
不難理解，他們是史密斯太太家最小的兩個孩子。
萊拉不肯與她結伴，她只能找上馬修。
於是馬修接受了。
起碼感覺不壞，弗蘭克與賈斯汀不敢再輕易動手，而其中盡管有陌生人橫插一腳——諾亞·福克斯和莉莉·福克斯聒噪又愚蠢，他們總是嘰嘰喳喳圍繞在夏天身邊，讓她的目光從他身上轉開，搞得馬修非常厭煩。
但史密斯太太很喜歡他與他們在一起，她的心情變好，馬修與夏天的日子就會好過。
如此小小的犧牲換取更多便利，是可以接受的。
夏天教導他的方法很好用，她保護他，指引他，並且在史密斯太太提及有人要收養他是表現出了無法掩飾的不愉快。
馬修知道她的不愉快與其他孩子的不一樣，但他無法具體區分開來。
直至她毅然決然地站在自己與賈斯汀面前。
殷紅血跡順著夏天的手掌淅淅瀝瀝落在雪地上，在皚皚天地之間分外明晰。
鐵鏽味縈繞在馬修的感官四周，讓他在體內流淌著的血液莫名跟隨翻騰。他的感覺就像是有小蟲子爬進了自己的胸膛，牢牢抓住了心髒，刺得又痛又癢。
他知道了。
區別在於夏天把馬修·丹尼希視作家人，她把他看為屬於自己的所有物，因而不想馬修離開。
既然他屬於夏天，那麼夏天理所當然地屬於他。
夏天是他的，馬修不允許別人傷害她。
他靜靜地站在賈斯汀的臥室門前，門內的兩名少年全然不知自己的計劃悉數為馬修聽了進去。
「小賤、人最怕老鼠了，這你知道。」
弗蘭克的聲音從門縫中清晰傳來：「等收養的夫婦到來，我提前把收養資料藏好。史密斯太太找不到資料，又得負責招待客人——」
賈斯汀恍然大悟：「她一定會讓夏天去拿。」
弗蘭克冷哼：「當然，那賤、人最愛邀功。到時候你抓只老鼠，就在樓梯上等她。等她匆忙下樓的時候把老鼠放出去。」
「哈哈，好！」
賈斯汀聞言樂到直接拍手：「她肯定會在客人面前出醜，史密斯太太最討厭丟面子，夏天她完蛋了！」
馬修冰冷的視線徐徐收了回來。
他再次邁開腿，輕盈的步伐落在老舊的地板，全然不會發出任何聲響。賈斯汀與弗蘭克絲毫沒有察覺到對話叫馬修全部聽了進去。
要在規則框架下行事，馬修心想。夏天用行動證明了，只要不違背所謂的……法律道德准則，就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原來大人的世界，是如此簡單。
馬修·丹尼希什麼都沒做。
他靜靜等待月底到來，在聖誕節放假前夕，准備收養他的劉易斯夫婦到訪。
史密斯太太生怕其他孩子丟人現眼，勒令他們不許隨意進出。她把馬修打扮的漂亮又得體，男孩乖巧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只是抬起頭看向收養夫婦就引起了驚嘆。
「馬修平時很乖，」史密斯太太稱贊道，「作為一名六歲的孩子，他乖得我都有些心疼了。從不惹是生非，也不愛破壞。你們真是心地善良的人，要是——我的文件放到哪裡去了。」
在客廳找了一圈，沒找到文件的史密斯太太略有些焦躁。
「夏天？夏天！」
她不可能拋下客人自己離開，所以干脆抬頭揚聲喊：「夏天，請你下來一趟，去我臥室把文件與水杯拿過來！」
閣樓上傳來夏天的回話：「好的太太！」
與此同時，馬修稍稍側頭，清晰聽到二樓樓梯旁邊的房間打開了房門。
是賈斯汀。
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的史密斯太太自然毫無察覺，但馬修只靠聽覺就將樓上的細節判斷的一清二楚。賈斯汀在等夏天，他理應是看著她路過自己的房間進入主臥，幾分鐘後，拿著文件與水杯又走了過來。
直至夏天走到樓梯口，賈斯汀的房門「吱呀」一聲：「我來幫你！」
他的身影此時出現在二樓的樓梯邊緣。
馬修冷淡地抬起頭。
坐在樓下，他清晰地看到賈斯汀走到了夏天身邊，右手伸進口袋裡。只是瞧了一眼賈斯汀躍躍欲試的動作，馬修就知道他是打算將老鼠丟到夏天身上。
客廳內的三名成人正在交談，完全沒意識到情況。
「夏天。」
馬修·丹尼希突然開口：「右邊，低頭。」
他的提醒讓夏天本能地朝著賈斯汀的方向看過去——
賈斯汀剛剛從口袋中掏出不住掙扎的老鼠。
六歲的男孩清晰地看到夏天烏黑的瞳孔驟然縮小。
她驚呼一聲，連連後退。狼狽之間手中的文件和水杯統統丟了出去，砸在地上。
茶杯應聲而碎，裝在其中尚有余熱的茶水四濺。一部分濺到賈斯汀身上，燙的賈斯汀猛然甩開手中的老鼠，向後踏去。
而他的身後就是樓梯。
破碎聲，跌倒滾落的巨響，史密斯太太震驚的尖叫，剎那間宅邸內亂成一團。
馬修始終乖巧地坐在沙發上，聽話到活像個人偶。
他平靜地目睹踩空的賈斯汀從樓梯上滾下來，只覺得舔舐夏天掌心血跡時的悸動與澎湃之情再次於心底翻湧。
只要遵循大人的規則，馬修什麼都不用做。
不會得到懲罰，不會遭受暴力。
——看吧，就是這麼簡單。
他保護了夏天，屬於他的人。
一股純粹的、對馬修來說較為陌生的輕松心情席上心頭。他觀察過其他人，每當他們做出體現或者映證猜測價值時會展現出類似的情緒，他們稱之為「快樂」。
那感到快樂時，應該如何表現呢？他們會牽扯起面部肌肉，露出特定的表情。
馬修花了幾秒鐘才回想起來，夏天會說這是「微笑」。
遠在樓上的夏天，跌坐在地上，震驚地看向摔到樓下不省人事的賈斯汀。
原作中的場景，還是發生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賈斯汀摔下了樓梯。而與之不同的是馬修本人並沒有直接參與，他、他……是衝自己來的！
夏天回想起來剛剛的場景就一陣後怕：如果不是馬修提醒，她提前扭頭看到了賈斯汀的動作，當那老鼠丟到她身上時，失控摔下去的很可能是自己。
馬修怎麼看到的？
他早就知道，還是……
驚到渾身冰涼的夏天，本能地抬眼看向落下的客廳。她的視線剛好對上馬修的目光。
四目遙遙相對，馬修呈現出的明顯的表情變化。
他漂亮的唇瓣微微抿起，嘴角向上提了提，自夏天穿越過來第一次，看到馬修·丹尼希露出了笑容。
在這客廳蔓延出血泊的場景下，乖巧精致的男孩笑起來是如此純潔無辜。
夏天的耳畔驟然響起系統的提示音。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數值＋10，目前好感度：20，？？？數值：20。】
第15章 她的惡魔15
夏天親眼看著賈斯汀一腳踩空。
他頭朝下栽下去，與樓梯接觸，發出一聲滲人的悶響。然後血跡順著木地板蔓延開來，一直到他滾落到一樓的地毯上。
剎那間驚呼、尖叫充斥室內，所有人亂成一團。
她震驚地呆愣在原地，如被施加定身術般動彈不得。
「夏天，看看你干的好事！」史密斯太太帶著驚恐的指責都不能讓夏天做出反應：「你快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是她干的啊！
她沒有動手，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馬修關鍵時刻出聲提醒，並且紛紛扭過頭。史密斯太太和到訪的客人一樣，完全將賈斯汀准備往她丟老鼠的行為看在了眼裡。
「真是不能指望你，該死、該死！弗蘭克、約翰，快叫救護車，跟我一起去醫院。萊拉，你去送劉易斯夫婦離開！」
關鍵時刻史密斯太太發揮了一名護士應有的應急水平，她雖然受到了驚嚇，但反應非常迅速。
緊接著弗蘭克衝了出來，他被樓梯上的血跡嚇得倒退三步，衝夏天大吼：「你這個女巫，你干了什麼？！」
史密斯太太：「還不快點叫救護車！」
沒人在乎夏天和馬修了，短暫的兵荒馬亂後，救護車到來、收養人夫婦離開，偌大的住宅驟然安靜下來。
直至此時，一直乖巧端坐在沙發上的馬修，才輕盈地跳到地面。
遺留的血跡對他來說好似不存在般，馬修來到樓梯前，為了接待收養人而新買的白色球鞋踩在血泊上，發出「啪嘰」一聲黏膩聲響。發黑凝固的血痕沾染在他的腳底，隨著馬修一步一步登上樓梯，在階梯之間干淨的位置留下步步血色印記。
馬修·丹尼希最終停在了夏天面前。
他的臉上殘留著笑意。
這是夏天第一次見到馬修呈現出明顯的情緒表達，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展露笑顏。
六歲的男孩，白皙如凝脂的臉蛋還帶著圓潤的嬰兒肥，暖色的室內光為他金發鍍上一層淺淺柔光，也融化了長期凝固再他面孔中的冰封。馬修的嘴角微微翹著，藍眼中蕩漾著簡單又純粹的喜悅，這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個誤入凡間的天使。
前提是，馬修鞋底並非賈斯汀的血。
「你……」
夏天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終於回過神來：「你早就知道賈斯汀的計劃，對不對？」
不然的話，他怎麼能在賈斯汀剛剛掏出老鼠的瞬間出言提醒？馬修一定是坐在一樓觀察了許久。
「我聽到了。」馬修坦蕩回應。
簡單闡述，其中蘊含了不知道多少信息量。
聽到的肯定是對話——證明賈斯汀不是一人想出的這注意，這其中八成有弗蘭克的手筆。而讓夏天感到心驚的是，馬修聽到了他們的計劃，他早就知道，卻選擇沉默不言。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殺死同一個屋檐下的寄養兒童，不會比踩死一只螞蟻更有心理負擔。夏天不准備教會一個冷漠如機器的人如何去愛和共情，因而向馬修言明傷害他人需要付出相當程度的代價。
馬修聽進去了，他選擇接受，並且學習得非常之快——
看，就像是現在。
什麼都不做，就不會違背大人的框架准則。僅僅呼喊一聲，就能讓賈斯汀自食惡果。
夏天甚至得感謝他，若非馬修出聲提醒，今日倒在樓梯口、被送上救護車的就會是她。
但她仍然遏制不住淡淡寒意襲上心頭。
明明是往好的方向發展，馬修不僅不主動傷害他人、傷害小動物，他還會開□□流，展露情感，明明都是好事，但凝望著男孩漂亮的笑容，夏天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心情復雜之際，系統的提示音適時轉移了夏天的注意力。
【劇情分支已確定：馬修·丹尼希不會被劉易斯夫婦收養。】
當然不會了！盡管與原作不同，這不是馬修的過錯，可只是第一次接觸寄養兒童就出了這麼大的岔子，換做是誰都會選擇放棄的吧！
顯然馬修並不在乎。
只是……
這恐怕是馬修·丹尼希為數不多能夠遠離原作經歷的機會。
一年之後，不論馬修被收養與否，史密斯先生都會因為不可抗力破產。屆時史密斯一家承擔不起寄養兒童的責任，夏天與馬修還是會分開。
哪怕是錯過今日，他們還是只有一年的相處時間。
一年太短了，夏天不覺得一年的時間足以讓馬修對自己的好感度到達百分百。只是出現個收養家庭，打算同時收養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兒童的幾率非常渺茫——原作裡這一年中也沒有任何類似的家庭出現。
夏天不能寄希望於這方面。
比起好感度，還是馬修的生活環境更為重要。她必須得在這一年之內為馬修·丹尼希找到合適的養父母，不能再讓他繼續輾轉於其他寄養家庭中了。
她微微蹙眉沉思，換來了馬修的誤解。
六歲的男孩並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稱贊嘉獎，他臉上清淺的笑意稍稍收了半分。
「你不開心，」馬修出言，「為什麼？」
夏天勉強從地上爬起來。
二樓也是一地狼藉，收養文件散落的滿地都是，還有陶瓷杯破碎一地的碎碴子。她艱難地在陶瓷碎片之中找到平衡，蹲下身與馬修平視。
「但你很高興，是嗎？」夏天答非所問。
她扯起笑容，故作親昵地伸手捏了捏馬修圓潤的臉頰：「我第一次看見你展露笑顏，真好看，你該多笑笑的！也許多笑一笑，皮特太太會給你更多的汽水和零用錢。」
馬修的視線依舊牢牢鎖定著夏天。
他完全沒有動搖，堅持到：「你不開心。」
這份執著，全然像是只盯上獵物的狩獵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是，我當然不高興。」夏天一聲嘆息。
馬修的神情驟然冷了下來。
夏天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差一點點，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怕都怕死了，我哪裡會高興？」
她說的可是心裡話！
僅差一步，這一地血就是夏天的，換誰誰不怕啊？腎上腺素褪去，夏天的雙腿雙腳都在控制不住發抖，這讓她看起來更具有說服力了。
「還得謝謝你，馬修，」她由衷開口，「是你救了我。」
馬修似乎接受了夏天的說辭。
他眨了眨眼，面孔中的冰冷變為好奇，男孩歪了歪頭：「我不該高興嗎？」
這便是要放過剛剛的問題，順著夏天的話語說下去的意思。
「嗯……有些復雜。」
夏天敲了敲下巴，決定實話實說：「我能問問，除了快樂，你還感覺到了什麼嗎？」
馬修聞言，澄澈的藍眼閃了閃。
他稍稍低頭沉思片刻，而後指向自己的心口：「這裡很滿很漲，又有些癢。」
「有些癢？」
「滿足。」馬修回答。
「恐怕填滿心髒的，是成就感。」
「成就感？」
夏天抬手，柔軟的手指同樣覆蓋在馬修小小的胸膛之上。
「做了好事，得到回報或者肯定，就會有成就感，」她解釋道，「比如說……我努力學習，期末時拿了個最高評價，就會收獲快樂和成就感；再比如說勞動一天把花園清理干淨，皮特太太非常高興感謝了我，並且多給了我零用錢，我也會收獲成就感。」
「賈斯汀摔下去，我也一樣。」馬修出言回應。
……不要用這麼純真的表情說出這樣恐怖的話啊！
當然了，夏天沒把情緒表露在外。她擺出困惑地表情：「真的？馬修是因為幸災樂禍而快樂滿足，還是因為保護了我？」
馬修微微愣了愣。
夏天趁熱打鐵：「他摔下樓梯，歸根結底是因為你保護了我，不是嗎？你只用了一句話就挫敗了他們的惡意，太厲害啦！」
說著，夏天伸出雙手。
她給了馬修一個結實的擁抱，環著男孩，猶如劫後余生般心有余悸：「回想起來我都後怕，謝謝你保護了我，馬修。我想因保護而產生成就感，與傷害他人產生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其實夏天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如此。
馬修沒有任何道德感，自然也不會因為傷害他人產生愧疚心。不過，道德感本身就是靠後天培養的。
幾句話並不能獲得男孩認同，夏天放開他，馬修的眉心細微擰起，似乎在考量其中的分別。
「想想看，你獲得成就感，是因為你比他們聰明、敏銳，是你贏過了他們，」夏天繼續循循善誘，「而一切的出發點，是為了賈斯汀，還是為了我？」
「你。」馬修不假思索。
「太好啦！」
夏天露出燦爛笑容：「我就知道在馬修心中，我比賈斯汀重要。」
她的話語落地，馬修終於被說服了。
究竟是為了夏天而滿足，還是為了賈斯汀滿足？答案並不難想。
馬修收斂帶著些許困惑的神態，他點了點頭，極其輕淺的笑意再次浮上面龐。他紅潤的嘴唇不過是抿了抿，嘴角微微向上抬起幾不可查的弧度，就足以擊碎男孩周身好似萬年不化的冰碴子。
「我明白了。」他說。
夏天暗地松了口氣。
然而就在她准備起身之前，面前的男孩毫無征兆地伸出雙手。
他一把抓住夏天的手腕，速度快到她壓根沒反應過來。六歲的男孩用他不應有的力量牢牢地將夏天拽了回來，近乎挾持著鎖定住二人的距離。
馬修·丹尼希湛藍的眼眸近在咫尺，他的嘴角明明還保持著淡淡弧度，可藍眼之中呈現出不含任何感情的貪婪。
「還要。」
「什、什麼？」夏天愕然出言。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條餓了整個冬天的蛇牢牢纏住，掙脫不得。
「感受、想法，還有規則框架，」馬修言簡意賅，「再教我。」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數值＋10，目前好感度：25，？？？數值：30。】
馬修淺笑著出言：「我需要更多。」
第16章 她的惡魔16
第三天放學後，史密斯太太帶著所有寄養兒童來到醫院看望賈斯汀。
馬修站在病房的門邊，乖巧地傾聽史密斯太太與她的同事交談。
她們壓低了聲音，但對於五感聰明的男孩來說，竊竊私語仍然清晰可聞。
「還好命大，」同事說，「從樓梯上滾下來都沒有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我真是受夠了。」
史密斯太太照例抱怨：「你知道我這幾天有多累嗎！」
同事：「福利機構那邊怎麼說？」
史密斯太太：「機構怕影響到夏天，決定出院後把他送到其他街區。整整一個人頭的補貼啊，唉。能有什麼影響，她又沒受傷！」
馬修·丹尼希的視線默默地轉了回來。
他用藍眼冷漠地瞥了一眼病榻上纏著繃帶的賈斯汀。在聽到那句「出院後」的交談，馬修只覺得內心醞釀起一股讓他不舒服的情緒。男孩思索片刻，回憶起夏天在他沒有給出希望的回應時，也展露過類似的情緒。
她稱之為「遺憾」和「失望」。
所以賈斯汀會痊愈，並且恢復健康，是讓他感到失望的。
「滾開！」
弗蘭克不客氣地推了馬修一把，打斷了他的思緒。
馬修不悅抬眼，冷冰冰地看向面前的弗蘭克。礙於史密斯太太也在，弗蘭克不敢罵罵咧咧，只是輕聲用厭惡的語氣放狠話：「看什麼看？你擋到路了。」
沒幾個人真心實意地為賈斯汀感到惋惜。
史密斯太太不會，萊拉則一下車就找借口離開，連病房都沒進，而約翰在幾分鐘前被史密斯太太吩咐去辦手續。至於弗蘭克？看他在馬修眼前忐忑不安的模樣，正因自己出主意導致同伴住院心虛呢，更不會多看賈斯汀一眼。
夏天倒是坐在病床邊，是唯一在看到賈斯汀的傷勢後露出不忍神色的人。
沒人惋惜，馬修甚至因為他幸存而感到失望。
觀察完所有人反應的馬修，在心中總結出一個問題：夏天三天前的說辭和現狀產生了衝突。
她說他是因為保護她而非傷害賈斯汀才心生快樂的。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這是馬修第一次對夏天的言辭產生困惑。
他的初衷確實是保護夏天，而夏天也確實比賈斯汀重要。然而保護夏天的動機不會讓馬修在聽到賈斯汀會康復後感到失望。
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保護夏天，會收獲快樂，這是肯定的。但傷害他人就不會嗎？
馬修思索許久，並沒有得到准確的答案。
「還不挪地，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弗蘭克催促道。
十幾歲的少年不安又惱怒地扒拉著自己的書包，動作幅度之大，拉鏈和內裡的東西嘩啦啦不住作響。金屬的碰撞聲如此明晰，馬修敏銳的聽覺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異常。
多余的東西，像是細鏈形狀的金屬和鑰匙碰撞。但上學期間怎麼會帶這種東西呢。
他的視線在單肩包忘記拉上的拉鏈停留片刻。
馬修·丹尼希想不出自己是否會因為傷害他人而感到快樂，於是他決定利用自己最擅長的應對方案。
那就是嘗試。
誠然夏天說過，大人的准則框架中不允許兒童主動傷害他人，但經歷過賈斯汀的事情後，馬修發現他不需要親自動手。
六歲的男孩收回冷冰冰的視線，他讓開了道路。
弗蘭克冷哼一聲：「算你識相。」說著少年邁開了步子。
然而就在他與馬修錯身而過，即將離去之前，馬修稍稍低了低頭，毫無征兆地伸手。
在弗蘭克的單肩包隨著他的動作晃動之時，馬修·丹尼希敏銳地勾了一下他的書包帶子，改變了方向的背帶向左一歪，掛到了門把手上。
大步前行的弗蘭克一個踉蹌，徑直摔了出去！
病房內「哐當」一聲巨響，嚇得史密斯太太和同事一個激靈。
史密斯太太扭頭看到門口的弗蘭克，又驚又氣：「怎麼這麼不小心，好好走路能怎麼——」
後面的話，在史密斯太太走向前，看到弗蘭克背包裡散落出的物品後戛然而止。
從單肩背包裡掉出來的，是一串金項鏈。
史密斯太太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她放在化妝台上鎖抽屜裡的項鏈！
本應鎖好的珠寶，竟然在弗蘭克的書包裡，史密斯太太頓時就明白了具體情況。她甚至顧不得弗蘭克摔了個結實，憤怒地尖叫出聲：「你這個壞東西，你竟然偷我的項鏈？！」
「給我起來！」
怒氣衝衝的史密斯太太一把弗蘭克拽起來：「誰教給你偷東西的？」
弗蘭克摔得七葷八素，本能地辯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偷東西，我沒偷！」
史密斯太太一指地上的項鏈：「那我的項鏈怎麼會從你的背包裡掉出來？！」
弗蘭克啞口無聲。
「我已經夠累了，照顧賈斯汀還不夠要命嗎，還給我整這些亂子，」史密斯太太抓狂道，「你也想和他一樣被送走嗎？給我過來——馬修，你走開，別擋路！」
馬修·丹尼希乖順地挪開步子。
他眼睜睜地看著史密斯太太粗暴地將弗蘭克拽出病房，接連不斷的訓斥從走廊一路飄遠。
站在原地的男孩，聆聽著逼問和辯解，只覺得那對他來說還比較陌生的酸脹感再次充滿了內心。他側了側頭，圓潤白皙的面龐，勾起不易察覺的笑容。
所以夏天說的不完全對。
馬修確實在看到弗蘭克狼狽的模樣後，感受到了真切的滿足與快樂。
但是——
「怎麼了？！」
病床邊的夏天聽到動靜，著急忙慌起身跑過來。
她完全不在乎弗蘭克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蹲下身緊張地檢查了一遍馬修：「剛才你在門邊，沒受傷吧？」
馬修迅速地收斂清淺笑意。
他平淡地搖了搖頭，決定不把最新的發現告訴夏天。
夏天不希望他因傷害他人感到快樂，這是馬修從觀察試探中得到的結果。而且制定規則的大人們也很不喜歡……至少是不喜歡他將其直接表現出來。
他們會感到恐懼、反感以及厭惡。
所以，只要不要他們察覺就可以了吧？
馬修瞬間理解了：所以遵守大人的規則，也有不同的方式。即使不完全符合標准，他們不知道，也不算做違反。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目前黑化值：65。】
夏天：啊？？？
突如其來的系統提示讓夏天有些莫名其妙，她又重新打量了馬修兩眼。
發生了什麼啊，弗蘭克突然摔倒，被史密斯太太教訓了，怎麼還降低黑化值了呢？不會和他有關系吧。
【攻略目標從觀察中進一步感受到了符合社會道德規定的意義。】
好，好吧！夏天不禁汗顏，不管怎麼說，黑化值減少了就好。
「咱們也出去吧。」
賈斯汀還沒醒，病房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在這裡待著也沒什麼價值。夏天提議道：「一會史密斯太太回來，遷怒於你我就不好了，去花園轉轉？」
馬修自然無所謂，他緩緩頷首。
兩名小朋友來到了醫院的花園當中。
小鎮並不太大，史密斯太太又是醫院護士，來往的醫務人員都是熟人，所以他們也算安全。
「剛才究竟怎麼回事？」她這才想起來詢問具體情況。
「金項鏈，」馬修言簡意賅，「在弗蘭克的書包裡。」
「……」
一句話足以夏天明白前因後果。
好家伙，小偷小摸就算了，偷史密斯太太的金項鏈？！這都能判盜竊罪了吧。
可惜了！夏天心想，賈斯汀剛出了事，要是弗蘭克偷貴重物品的事情傳出去，福利機構肯定要重新審查史密斯太太的寄養家庭資格。
為了政府補貼，史密斯太太八成會選擇息事寧人。
「算了，這幾天低調點，」夏天叮囑道，「免得弗蘭克和史密斯太太找茬……」
話還沒說完，夏天就看到花園一角熟悉的影子一閃而過。
馬修比夏天更快地察覺出情況，他的視線敏銳地轉向一邊。夏天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街角的陰影中分明站著剛下車就廁所遁的萊拉……和之前小樹林裡那個高年級的少年！
不是吧，早戀到醫院來了？夏天不禁咋舌。
「走走，」她可不想再招惹萊拉了，「咱們當沒看見，先回去。」
然而話落地的瞬間，夏天的耳畔就響起了系統的提示聲音。
【達成支線任務開啟條件，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接受支線任務：拯救萊拉。】
夏天：「……」
誰拯救她啊！
看這幅早戀逃學的樣子，是該拯救拯救。但夏天可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厭惡到她骨子裡的隔壁室友聽她講但凡一句話。
既然能選擇，夏天不打算接。
【支線任務獎勵：游戲世界存檔一次的機會。任務酬勞豐厚，請玩家三思哦。】
夏天：「…………」
存檔機會？！
在這個恐怖片世界裡，這可是保命手段啊。
可惡，她該怎麼辦？
第17章 她的惡魔17
夏天始終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人，別人對她好，她會拿善意交換。但別人對她不好？她也沒聖母到慷慨包容來自他人的敵視和惡意。
就平時萊拉精神緊繃又罵罵咧咧的模樣，不和她撕破臉皮、平時當陌生人，已經是夏天自詡成年人忍讓的結果了！
現在還讓她拯救萊拉？
可惡……
盡管很不情願，可系統給的獎勵也太誘人了。
要知道這可是恐怖片世界啊！哪怕僅能存檔一次，也是多一次活命的機會。
當然夏天也不是傻瓜，高回報必然意味著高風險，獎勵這麼豐厚，支線任務的劇情絕對不是挽救早戀少女那麼簡單的事情。
她能先看看情況再做決定嗎？
【權限查詢中，請玩家稍等……】
【敬愛的玩家，在支線任務正式觸發之前，您隨時可以抉擇是否接下任務。】
所以就是可以了！夏天振奮起來。
「太怪了吧，」她小聲嘀咕，「追到醫院來？」
仔細一想想就有問題：對方怎麼知道萊拉在醫院的，史密斯太太早上可沒提前通知！況且就算通知了，談戀愛這種事，不該回避一下監護人嗎，追到醫院也太不合適了吧。
「我覺得不對勁，」她對馬修說，「咱們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夏天這具身體只有九歲，亞裔姑娘又生得瘦弱，蹲在覆蓋白雪的灌木叢後繞過去，正在交談的二人完全沒有察覺。
只是下午的醫院人來人往，加上室外，夏天聽得不是那麼清楚。
她見到萊拉面色猶豫，而陌生的中學生似乎在熱忱地勸誡萊拉。
「沒事的，就一晚。」中學生開口。
「不告訴史密斯太太，去小樹林過夜，不太安全吧？」萊拉忐忑道。
「又不是只有你我，大家都在。你別讓我為難，誰不去是要被視為軟蛋的。」
「那你去為什麼要拉上我？」
「因為只有你沒畢業，萊拉，你很重要。」
「可是——」
「相信我，好嗎？」
中學生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我們都是這麼久的朋友了，你還猶豫什麼？你都還沒讀初中，我把你帶入圈子很辛苦的，體諒體諒我。而且……他們都說了，我都可以不去，但你是獨一無二的那個，必須在場。」
蹲在灌木叢後的夏天：「……」
相信你個頭啊，就差把「我有問題」一行大字頂在腦門上了！
小團體小樹林過夜，不僅不能通知任何人，還點明萊拉必須去？夏天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安全教育科普片段。
一名中學生，還是個男生，喊一名十一歲的姑娘和一大群人到小樹林過夜，不管是干什麼都不妥當吧！
要是早戀則罷，哪怕是翹課、耍橫，當不良少女，都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
現在萊拉十有八、九會有危險……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
行，任務我接還不行嗎！
【支線任務：拯救萊拉已開啟。】
「我知道了。」
萊拉在經歷了諸多思想鬥爭後，下定決定：「什麼時候開始？」
中學生：「就在……史密斯太太來了！」
灌木叢後的夏天身形一頓，扭過頭，看到史密斯太太拉著一張臉帶著弗蘭克和約翰走出了醫院大樓。
「晚上八點你家花園見，」中學生急忙中斷話題，「到時候再說，記得准時到。」
說著他伸手拍了拍萊拉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夏天見狀，也只好帶著馬修悄悄先行一步，到停車場去等待史密斯太太。
抓到弗蘭克偷項鏈的史密斯太太心情很不好，一見到不在病房裡的三人，劈頭蓋臉就是訓斥：「你們三個去哪了？尤其是萊拉，我好一頓找！」
萊拉低著頭：「我肚子不舒服，一直在廁所。」
史密斯太太：「你偷吃了什麼東西？」
「不是吃壞了東西，」夏天做出怯生生的羞澀模樣，輕聲出言，「萊拉是……嗯……女孩子的問題。」
上個月萊拉剛剛來了例假，這永遠是最合適的借口。
聽到這話，史密斯太太才面色不善地放過萊拉：「這麼冷，還不快上車？」
然而萊拉可不感謝夏天解圍，她狠狠瞪了夏天一眼，徑直打開車門。
馬修一直在旁沉默地看著她。
夏天知道他有疑惑，因而等回到家後，直至其他人都從車庫進了客廳，她特地停下步伐。
轉過頭，夏天第一時間對上了馬修毫無遮攔的藍眼。
「晚上八點，你能陪我一起出來偷聽嗎？」夏天禮貌地問：「我想知道他們准備什麼時候在小樹林裡過夜，馬修你聽力好，也許能聽的更清楚些。」
馬修無動於衷。他沒開口，直勾勾地盯著夏天不放，意思顯而易見：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乎萊拉去做什麼？
夏天無可奈何地一聲嘆息。
「我知道她很討人厭，」她干脆坐到了車庫的台階上，揉亂了馬修的金發，「但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復雜……要是個陌生人，也許我根本不會在意，但再怎麼討厭萊拉，她也和我睡在同一個屋檐下、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平心而論，夏天是挺討厭萊拉的，但她一沒欺負馬修，二沒做罪大惡極的事情。十一歲的小學生，至多就是狠心推了夏天一把，不論如何也罪不至死吧！
要是沒聽見剛剛那些話，她不清楚情況，事情發生也就發生了。
現在擺明了要出事，夏天若是袖手旁觀，她僅剩無幾的良心也說不過去。
而且，救下她還有一次存檔機會呢！
夏天承認自己是因為獎勵豐厚才心動的，但這話可不能給馬修說。
「萊拉到底是比陌生人要親近一些，」夏天承認道，「我希望她倒霉，但我不希望她死，或者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
馬修面無表情地低了低頭。
他的藍眼中有幾分情緒閃過，似是在思考。片刻過後，男孩冷淡出言：「保護萊拉，會快樂嗎？」
夏天：「呃……我無法違心說會。」
得到任務獎勵會快樂，但救下萊拉，夏天可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成就感。
「我確實不會太高興，但也不能袖手旁觀，」夏天說，「因為我不喜歡她，卻也不想看到她受到傷害。」
「我不明白。」馬修輕輕蹙眉。
「沒關系呀，那你就加入試一試。」
夏天落落大方地揚起笑容：「馬修不是最擅長觀察和嘗試嗎，不理解就跟著我參與這件事。你可以全程體會一下——是馬修說要我教給你更多嘛，這是個好機會！」
但要和馬修解釋有點困難。夏天仔細想了一下，馬修肯定不會覺得保護萊拉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大概是法發自內心感到困惑。而現在直接給出否定的答案，又好像在打擊馬修試圖理解人類情感這回事。
所以，干脆讓他自己體會好了。
「怎麼樣？」
夏天親昵地拖長語調：「而且剛剛在醫院我就聽不太清他們說什麼，馬修聽力這麼好，我需要你幫忙，好不好？」
馬修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好。」
他確實好奇，也想知道不喜歡萊拉也不想她被害的緣由，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太好啦！」夏天高興地拍了拍手：「就知道馬修一定會答應我，那你有什麼想法，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這才是最重要的。」
聽到「最重要」幾個詞，馬修漂亮的嘴角才稍稍翹了翹。
顯然，之前意識到夏天也想「保護」萊拉讓他感到細微的不悅，但隨著接受她的提議，馬修的心情頓時多雲轉晴：「嗯。」
…………
……
當天晚上八點。
夏天和馬修准時地蹲在花園一角，沒過多久，萊拉就鬼鬼祟祟地從車庫偷溜過來。
事實證明，請求馬修幫助是對的。
盡管夜深人靜，可二人也因此放輕了聲音。距離這麼遠，夏天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萊拉和那名中學生沒說幾句話對方就走了，目送少年人的背影消失後，滿懷心事地又悄悄回到家中。
馬修確定聽不到萊拉的腳步聲後打破夜間的沉默：「兩天後，晚上十點。」
夏天毫不吝嗇地誇獎道：「謝謝你，馬修！就知道你比我強。」
不論大事小事，夏天總是個誇誇怪，對此馬修早就習以為常。
男孩若無其事地側了側頭，低聲開口：「敵不過。」
夏天：「什麼？」
馬修：「他們人多。」
夏天：「……」
那確實，對方理應是個中學生團伙，其中還有男生，他們一個九歲一個六歲，怎麼可能敵得過中學小團體呢？
「你放心。」
在花叢中，夏天展露出自信的笑容。她擺出神秘的模樣，湊到馬修面前：「大人們制定了規則框架，也得有人管理規則才行。你我辦不到的事情，就讓這些專人來。」
是時候讓馬修知道，這個世界是誰在維護法律和社會治安了！
於是兩天後的晚上，趁著史密斯太太夜班的機會，萊拉跟著中學生出門後，夏天和馬修也尾隨其後，離開了宅邸。
他們一路跟蹤到學校的小樹林入口旁邊，仗著馬修天生的敏銳和隱匿腳步聲的法子，誰也沒有發現二人。
眼見著萊拉一步三猶豫地跟著中學生步入小樹林，身影完全消失之後，夏天才從街道一角跑出來。
她牽著馬修，二話不說，直奔公共電話亭。
夏天拿起電話直接報警，撥通電話的瞬間，她已經熟練地醞釀出哭腔。
「不、不好了，警察先生，快，快救救我姐姐，」夏天用童音嗚咽卻清晰地喊道，「他們、他們把我姐姐強行拖到小樹林裡去了！」
准備好承擔違法犯罪的責任吧，小兔崽子們！
第18章 她的惡魔18
夏天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支線任務獎勵如此豐厚，再聯系中學生哄騙萊拉的情況，她就知道事情不會是小年輕們胡鬧冒險那麼簡單。
一群小孩子——包括夏天和馬修在內，深夜闖進樹林本就是危險的事情。夏天可不會胡來，因而報警是最優解。
但夏天實在是沒想到，她會在警車裡看到萊拉披著警察的外套走出來！
幾名小鎮警察臉色非常難看，護著萊拉的女警身後還押著幾個少年和青年，在警車車燈的映照下，夏天一眼就看出來那名哄騙萊拉的中學生。
「她是自願的！」
那名中學生還在掙扎呼喊：「明明她是自願的！」
萊拉聞言，爆發出尖銳的哭聲：「我只是答應你出門，我沒有答應你、答應你！」
「閉嘴吧，臭小子！」
警察面色不善：「你見過你，你和我兒子同級。你們這種敗類真是鎮子上的恥辱，回警局向你們的家長狡辯去！」
幾名年輕人被押到第二輛警車上，女警則把萊拉帶往夏天和馬修所在的第一輛警車。
萊拉一上車，看到車後座上還坐著熟悉的二人，渾身上下頓時僵在原地。
夏天於心不忍地避開她倉皇的視線。
出門時萊拉穿著的外套早就不見了，夏天緊張地仔細一看，幸好她的襯衣襯褲還在。萊拉的衣服還是完整的，只是一身都是污泥和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紅色顏料，臉上污漬和淚痕完全搞花了臉蛋。
迎上萊拉的視線，夏天完全沒有了之前做任務的態度。
她也是女性，這具身體還比萊拉小兩歲，這次是萊拉，下次會不會是原本的夏天？
夏天甚至有些後怕，這些人明顯早有預謀！
找人套萊拉近乎，不管是不是男女朋友總之先拉進小圈子裡，然後再以什麼「為了你我多辛苦」、「你是特殊的那個」之類的話套牢她，還沒讀中學的小女孩懂什麼，自然會失去判斷能力。幾個青春期的中學生可做不到這些。
越是細想，夏天越是心驚。
她從口袋中抽出紙巾，不禁放緩語氣：「擦擦吧。」
沒想到夏天的輕言細語猶如點炸了炮仗，本來哭哭啼啼的萊拉突然變了臉色，惡狠狠地拍開夏天的手：「誰要你假惺惺，滾蛋！」
夏天：「……」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前方的馬修微微擰起眉頭，於是夏天拍了拍馬修的肩膀，搖頭示意。
「別這樣，孩子，」陪同的女警安慰道，「是他們報的警，你不知道你的妹妹和弟弟多擔心你。她也是剛剛哭過，生怕你出現什麼意外。」
「我才，我才不稀罕呢！」
萊拉哽咽道：「她就是來看我笑話的，我知道！」
女警一聲嘆息，看向夏天：「體諒一下她，好嗎？」
「沒關系的，女士，」夏天說，「先送我們回家吧。」
而在夏天報警的第一時間，警察就聯系了在醫院值夜班的史密斯太太。
趕回家中的史密斯太太，在警車停下來之後徑直衝出房門。她看到女警扶著萊拉出現，和往日一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怎麼回事，萊拉？！半夜私自出門不要命了嗎？我要工作還得顧著賈斯汀已經很累了，你們一個兩個都給我添麻煩是不是——」
「史密斯太太！」
女警的表情變了，很是嚴厲道：「萊拉是受害者，你不體諒她則罷，怎麼能這麼說？」
史密斯太太一愣：「我……」
夏天趕忙走到萊拉旁邊，輕聲開口：「史密斯太太確實很累，我們還有一位家人在住院，全家都需要她一個人操持。女士，你能和她單獨說明情況嗎，我先送萊拉回房間休息。」
「你……唉，」女警看向夏天的神情驟然復雜起來，「好吧，我會說明情況的，謝謝你，孩子。」
寄養家庭具體什麼情況，這些做警察的很清楚。
她不是福利機構的人員，而史密斯太太也確實沒有虐待兒童，女警也不好就此說什麼。
只能說，八十年代的法律還不這麼完善，不然像史密斯太太這樣經常一個人把孩子留在家中肯定是不被允許的。
夏天接過女警的責任，攙扶住萊拉。
她的指尖碰觸到萊拉的手臂時，對方戒備地橫過眼神，到底沒說什麼。
「馬修，」夏天扭頭看向跟在身後的男孩，「去我房間拿醫藥包，好嗎？」
六歲的男孩冷漠地點了點頭。
他完全不關心萊拉的死活，但夏天知道馬修在觀察自己的行為。
僅憑這點，她也得做出一個榜樣，更遑論……
送萊拉回到她的房間，夏天是真心實意地感到難過和後怕。
這還是她第一次踏入萊拉的屋子，和自己一樣，閣樓上的房間雖然破舊，但有窗戶也足夠寬敞。只是與夏天干淨整潔的房間相比，萊拉的屋子則顯得亂糟糟的，足以可見房間的主人沒心情收拾打理。
「你沒受傷吧？」夏天問。
萊拉的視線厭惡地轉過來。
她任由夏天攙扶她坐在床邊，沒做出任何回答。但夏天端詳萊拉片刻，發現她除卻一身污泥和奇怪的紅顏料外，確實毫發無傷。
看來警察趕到及時……不然也不會直接把她送回家。
「我承認，我是偷聽了你和那人講話，」夏天繼續說道，「然而我是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了。你也一樣吧，萊拉，討厭我歸討厭我，可你想要我死嗎？」
萊拉抿緊嘴唇。
良久之後，她張開嘴，剛想開口忽然聽到門邊一聲輕響。
是馬修進來了，男孩向來走路無聲，不過是房門「吱呀」作響，竟然驚得萊拉抖了抖。
「謝謝你，馬修。」
夏天對馬修揚起笑容：「把紗布和酒精拿給我，好嗎？」
萊拉：「給我，我自己來。誰稀罕你假惺惺。」
馬修冰冷的藍眼橫掃過來。
「那就拿給萊拉，」夏天無所謂道，「不要緊的。」
聽到夏天的吩咐，馬修才再次邁開步伐。
這大概是馬修·丹尼希自來到史密斯太太家後第一次主動靠近萊拉。小小的男孩看似無動於衷，可夏天僅從他隱秘的審視和徹底消失的腳步聲中得出馬修在戒備的結論。
他從沒見過萊拉和善的模樣。
六歲的男孩生為獵手，他不會理解萊拉的敵意來自自保和恐懼。他所見的萊拉不是暴躁、就是焦慮，甚至出手推過夏天一把。有那麼一瞬間，馬修的警惕真讓夏天感到了幾分緊張，她生怕萊拉的生硬對待對讓馬修向過去一樣毫無征兆地攻擊。
但是沒有。
出於不信任，馬修把醫藥包放在了床邊，而不是萊拉的手中。
十一歲的小姑娘，僅僅是垂眸看向腿邊的醫藥包，而後用近乎聽不見的聲音囁嚅道：「……謝謝。」
馬修蔚藍色的眼睛立刻轉向萊拉。
他長得矮，因而就算萊拉低下頭刻意隱藏，也撞上了男孩直勾勾的視線。
一下子，萊拉再也繃不住，大哭出聲。
「我、我不是故意的！」
恐懼、焦慮還有難過，諸多情緒在徹底安全，並且得到其他人的善待後徹底決堤。萊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麥克、麥克說他們勉為其難接受了我，我就、就得忠誠，除了他們誰也不能接近。」
「我要是不表現、表現的討厭別人，他們就會排斥我！」
萊拉崩潰地泣不成聲：「我，我怕極了，睡也睡不好，聽、聽到什麼動靜都覺得吵。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馬修站在萊拉面前，死死盯著她嚎啕大哭的模樣，精致的臉蛋上不曾流露任何情緒。
但夏天知道他在看。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後面的話，悉數掩蓋在了哭泣聲中。
夏天站在一旁只覺得心酸。
她承認自己稍稍羞愧了一下——畢竟她真的只是為了獎勵才接下了支線任務。
若是一念之差沒接呢？
賈斯汀姑且算是他心存害人之心，屬於咎由自取，但和萊拉遭遇的想比，她犯下的事真的不算什麼。
「沒人怪你。」
夏天柔聲道：「反正我沒有，已經沒事了。」
說著，她看向依舊站在萊拉面前的馬修。
敏銳的男孩猶如背後長了眼睛，在夏天視線掃過來的瞬間轉身。昏暗的光線之中，他幽幽藍眼精准無誤地捕捉到夏天。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目前黑化值：60。】
系統提示音讓夏天更是松了口氣。太好了！
就知道救下萊拉，會對馬修帶來正面影響。
看，善意對待能換來善意的回報，有時候世界運轉的規則就是那麼簡單……或者說，現在夏天要展現給馬修的，就是這麼簡單。
至於復雜的那部分，可以等他建立起正確的認知後慢慢領悟。
馬修·丹尼希的黑化值已經從90降低至60，萊拉也認錯道歉並且軟化了態度，感覺未來的情況一切光明啊！
就是——
夏天也意識到，她確實救下了萊拉，但她沒得到任何獎勵，系統也沒有發出支線任務完成的通知。
第19章 她的惡魔19
幾天之後的下午。
放學回家的時間，夏天照例來一年級找馬修，沒想到竟然碰見了某位「稀客」。
「給你。」
今天夏天忘記帶午飯，只在商店買了面包吃，這會兒她正飢腸轆轆呢。高年級的萊拉突然出現，別別扭扭地從背包中拿出一袋子薯片：「就知道你會來找他，買錯了口味，不想吃。」
夏天：「……」
她定睛一看，這明明就是萊拉最喜歡的口味。
而且大家的零花錢都需要自己社區幫忙賺，每一分錢都很珍貴，怎麼可能買錯呢？
就算是買錯了，也可以送給同學。特地從樓上跑下來……真的一點都「不」刻意哦。
萊拉獲救之後，盡管當著夏天的面崩潰大哭過、還道了歉，可第二天還是恢復了平日愛答不理的態度。
這份薯片，以及幾天以來不再找茬尖叫、不再抱怨聲響，已經是她示好的表現了。
挺好的，夏天很滿意：她又不用攻略萊拉，當個能夠和平相處的室友就已足夠。
而就算為萊拉著想，不再受中學生小團體操縱後，萊拉的睡眠質量確實大為提升，她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容貌都清秀了許多。
一切都在好轉。
「謝謝。」夏天大大方方接過薯片：「你不喜歡我就替你吃掉好啦！」
「隨便吧。」
萊拉冷哼一聲准備離開：「我要和同學一起回家，不等你們了。」
等她走後，夏天扭頭看向馬修：「想喝汽水嗎？」
薯片自然要可樂搭配才行！
學校的自動販賣機坐落於一樓大廳，趁著夏天塞硬幣時，馬修冷不丁開口：「值得嘗試。」
夏天：「什麼？」
她送硬幣的手一頓，迎上馬修的視線。
六歲的男孩昂起頭顱，精修面孔中寫滿了冷淡的認真：「對萊拉。」
但凡馬修能用兩個字說明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單詞。簡單闡述足以夏天明白他的意思：從報警開始，馬修·丹尼希就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看到了萊拉接受了自己遞過去的醫藥箱，也聽到了她親口向夏天、向馬修道歉。
而夏天所做的，不過是追出去撥了一個電話。
相處這麼久，夏天摸出來馬修內心有一套簡單的行為准則，只要他斷定有利，便可以為獲取想要的事物而做出一定的付出和犧牲。
某種程度上，這樣的邏輯與野獸捕獵也沒什麼區別。
「你從中得出了結論，」夏天耐下心詢問，「能告訴我是什麼結論嗎？」
「付出一點，可以得到很好的回報。」馬修總結。
「馬修認為我付出的是什麼呢？」夏天追問。
「……」
她的第二個問題換來了馬修的遲疑。
不是困惑，而是在思索夏天發問的動機。男孩的藍眼中有思緒閃過，而後他開口：「幫助。」
夏天笑眯眯地回應：「准確地來說，是善意。」
「我不明白，」馬修實話實說，「有什麼區別？」
「幫助是行為，善意是動機。」夏天開口。
「老實說起初我也覺得，萊拉倒霉最好，好給我狠狠出了口氣，」她繼續說，「但偷聽到中學生的話後，我就有些動搖了——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會怎麼樣？我和萊拉一樣，都是女孩子，年紀也差不多，也沒有父母在身邊，會不會——」
「不會。」
馬修冷漠地打斷了夏天的話：「你很聰明。」
意思就是夏天根本不會蠢到進入什麼中學生小團體。
謝謝你啊，真看得起我！夏天忍俊不禁：「話是這麼講，可萬一我碰到了人販子呢？萬一他們就是想找茬、管我要零花錢，而任何大人都不在身邊怎麼辦？」
後者是小鎮上確實會發生的事情，馬修無可反駁。
男孩歪了歪頭，顯然是在考慮如果是真的如何處理。
「那時候，我會希望能有個人來救我，能保護我、幫我報警，」夏天由衷地說，「萊拉即將遭遇的事情讓我聯想到了我自己，設身處地思考，我雖然想要她倒霉，但我不想要她死。」
「這就是你說的善意。」
「是的。」
夏天重重點頭：「一切都因為，我看到了我自己，我不想自己遭遇這些，進而也不想其他人遭遇這些。所謂的善意就是從此而來，從這裡。」
再一次，夏天伸手輕輕碰了碰馬修的心口。
「大人們說『同理心』，就是這個意思。」
馬修微微擰起眉頭。
似乎太難了？也對，不久之前他還試圖殺死萊拉呢。
夏天也不指望著能立刻教會馬修·丹尼希什麼是人性與善良，乃至與他人共情。但她希望馬修能了解她對萊拉的態度變化從何而來。
「沒關系的，」夏天說，「人和人不一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內心想法。如果馬修體會不到，就當是付出後有收獲也很好，你看，一點點幫助就能換來萊拉不發脾氣不針鋒相對，證明善意的動機雖然不起眼，但關鍵時刻又很重要。」
學校大廳人來人往，各種聲音混在一起。但這絲毫沒有打擾到馬修思考。
許久之後，他收回凝望著虛空的視線。
「……我記住了。」馬修回應。
這次是「記住了」，而不是「知道了」，系統提示也沒有任何動靜，證明他並沒有接受夏天的說辭。
夏天舒了口氣：「沒關系，已經——」
馬修突然又補充：「你幫助我，也是善意；弗蘭克打我，就不是。」
夏天：！！
「沒錯！」
她驚喜道：「你能體會到其中區別了，是嗎？」
馬修眨了眨眼，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雖然沒給出明確的回應，但馬修能夠理性分析動機了！在邏輯層面上能夠理清楚別人的善惡，好歹能幫助他保護自己呢，也不是壞事！
要說從情緒方面體會……
夏天的視線無意間往馬修身後一瞥，看到了大廳角落來回徘徊的身影。
是約翰。
約翰？他來小學干什麼，他明明是中學部的。
弗蘭克有兩個跟班，一個和他同齡的約翰，一個十一歲的賈斯汀。與親自動手扇過馬修巴掌的賈斯汀相比，約翰的存在感則要低的多。
十四歲的少年，個子不算高、容貌也平平，是那種在學校裡毫不起眼的角色。
在夏天的記憶裡，盡管他事事聽從弗蘭克的話，可並沒有對馬修制造任何實質性傷害。夏天約摸著，他是不得不依附於弗蘭克，做個幫凶，不然的話受欺凌的可能就是約翰自己。
但現在不一樣了。
弗蘭克接連挨罰，他在史密斯太太那邊已經被打上了徹底的「小偷」標簽。現在不處理他是因為事情太多，等幾個風波過去，夏天可不覺得史密斯太太會留下這麼個偷項鏈的寄養兒童。
約翰的態度自然發生了轉變。
就像是現在，他在大廳角落走來走去，視線時不時往自動販賣機這邊瞥，八成是有話要說。
這就是現成的機會！
夏天靈機一動，又從口袋裡拿出多余的硬幣。
她把硬幣塞進自動販賣機裡，按下了三瓶可樂。
「一點點善意就能換來巨大的收獲，」夏天從販賣機裡拿出可樂，遞給馬修兩瓶，「自己試試，如何？」
馬修順著夏天的視線方向轉身，瞬間就看到了猶豫不決的約翰。男孩的臉色稍稍垮了瞬間，很快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送給他試試看。」
夏天晃了晃手中的薯片：「就像是萊拉送我一樣。」
馬修瞥了一眼手中的可樂，邁開步子。
他走向馬修時，站在不遠處的約翰明顯地緊張起來。十四歲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怪物般退後兩步，直至馬修將手中的可樂遞了過去。
「給你，」男孩冷淡出言，「你沒有零用錢。」
這倒是，約翰和賈斯汀的零花錢都被弗蘭克拿走花了，這是所有寄養兒童的共識。
約翰茫然地接過可樂，很長時間內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看了看馬修，又看了看手中的冰可樂，接著再次看向馬修，擺明了腦子斷了線。
然而馬修可不在乎約翰想什麼，他還是保持著冰冷的神情：「你該說謝謝。」
約翰：「什……是應該的。」
比馬修高出不少的少年頹喪地彎下腰：「謝謝你，馬修。」
夏天這才遲了一些上前。
「你肯定有話要說，」她決定唱個白臉，不客氣道，「有什麼事？」
「我……」
約翰的視線在馬修和夏天之間搖曳不定。
最終少年捏緊了手中的可樂，看向夏天：「你們快回家！弗蘭克早就說過，他決定找麥克的朋友一起報復你！我剛，剛才看到麥克的朋友帶著好多人到這邊來，肯定是弗蘭克通風報信告訴他要行動了。」
「帶了人來？」夏天心中一驚。
真沒完沒了啊！
就知道支線任務不會這麼簡單。她記得麥克這個名字，就是拐騙萊拉的那個中學生。夏天明明救下了萊拉，但系統沒有給出任何任務完成的提示。夏天一直在等待後續，沒想到後續來得這麼快、還這麼直接——竟然是對方帶人上門找茬。
「算了，我和你們一起。」
約翰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攥著可樂深吸口氣：「快跟我走。」
「走什麼走？」
既然都帶人上門了，還能上去挨打不成。夏天擰起眉頭：「約翰，你跟我來，去告訴校工。」
但夏天莫名覺得……
這次估計不是告家長、告老師能解決的了。
第20章 她的惡魔20
盡管小樹林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一群中學生，可性質極其惡劣，約翰的「通風報信」引起了小學部極其重視。
「你做的很好。」
該報警的報警，該出動安保和校工的即刻出動，校方甚至安排了專門的教師來陪伴幾名兒童。負責的教師吉爾莫先生寬慰緊張無比的約翰：「過來通知我們，是保護了你的兄弟姐妹。」
「我……」
約翰愧疚地低下頭：「我只是想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
然而夏天可沒心情陪約翰上演和解大戲。
她環視四周，抿起嘴唇：「萊拉不會有事吧？」
吉爾莫先生一愣：「這——」
萊拉說要和同學一起回家，可現在對方帶人找茬，萬一在路上碰見怎麼辦？
就像是為了映證夏天說的話般，辦公室外突然一陣喧囂，幾名高年級的學生敲了敲門走進來。
「吉爾莫先生，」打頭的姑娘神情惶惶，「我們剛剛看到學校安保去了小樹林，請問出什麼事了嗎？」
夏天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平時和萊拉關系還算可以的同學。
「萊拉在哪裡？」她問。
「有名校工……說是有事，把她喊走了，」那名姑娘回答，「我們本來要回家，校工說要她去看看實驗室的情況。」
糟了！
聽到這話夏天心中一突：實驗樓和小樹林僅一牆之隔，從後門可以直接穿過去！
這節骨眼上，擺明了是有備而來。但怎麼會是校工？
前面放出消息，說是一幫中學生要找夏天算賬，在一幫大人忙著驅趕中學生、保護夏天的時候，後腳莫名其妙一個校工把萊拉帶走了——都已經到了放學時間，哪個教職工會把學生喊去實驗樓，甚至還不是任課教師！
夏天深吸一口氣：「吉爾莫先生，萊拉，萊拉她——」
吉爾莫先生趕忙出言：「你知道是哪個校工嗎？」
「我，我不認識，也沒在意，」萊拉的同學為難道，「是我們看到保安出動才察覺不對勁的。」
是啊，這可是學校啊，對學生來說本應該是除了家中最安全的地方！
「別怕，」吉爾莫先生出言安撫，「說不定只是接到消息的校工提前喊走了她，你們都別動，反鎖好房門，我去實驗樓看看。」
說完吉爾莫先生起身離開。
而夏天越想越不對勁。
因為支線任務遲遲沒有結束，這幾日夏天始終提著一顆警惕的心。系統只是提醒她觸發了開啟支線任務的條件，是否承接完全看夏天的意願，是夏天自願賭這一局的——高收益的任務勢必會面臨著高風險，她有這個覺悟。
後續只是一群中學生過來找麻煩？她不相信會這麼簡單。
夏天承認自己先入為主，她一聽到有「校工」提前帶走了萊拉，第一個反應就是弗蘭克搖人找麻煩只是調虎離山，他們的目標還是萊拉！
為了萊拉，對方甚至不惜混進校園來，足以證明他們確實有計劃有組織，並且隱匿在這之後的指揮人員絕對是成年人。
該怎麼辦？
校方已經報警，可大人們的重點都放在了中學生身上。待到吉爾莫先生發現實驗樓裡沒人、再去小樹林裡通知其他校工和保安，時間就晚了！
夏天抿緊嘴唇。
如果現在她擁有的是原裝身體，那夏天根本不會猶豫。但現在……
「你想救她。」
馬修冷不丁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內焦灼的情緒。
瞬間好幾雙視線齊刷刷地看向男孩，夏天也低下頭。在其他人意外的注視下，馬修·丹尼希的藍眼堅定地鎖定住夏天，好像偌大的室內根本不存在其他人，他只能看得到夏天一樣。
見夏天不說話，馬修再次重復：「你知道她在哪。」
敏銳的男孩，一眼就看破了夏天的心理活動。
「……是，」夏天承認道，「我認為很有可能是壞人偽裝成校工，把她帶去小樹林了。他們的真正目的不是找我算賬，而是依舊想綁走萊拉！」
「什麼！？」約翰與萊拉的同學們聞言紛紛一驚。
「那該怎麼辦，快去告訴老師呀。」
「好、好恐怖啊！校工他們不早就去小樹林了，能，能抓到壞人嗎？」
「我想回家了……」
一時間，辦公室內幾個孩子六神無主，吵吵嚷嚷起來。
嘈雜的環境之下，馬修的神情依舊冰冷。
他既沒展露出畏懼，也不表現出焦急，好似即將到來的危機，和失蹤的萊拉都與馬修·丹尼希毫無干系。他始終看著夏天，在辦公室內，馬修唯一在乎的人和事，也就只有夏天。
「找不到的，他們。」
馬修冷淡開口：「雪化了，沒有腳印。」
夏天惴惴不安：「也許他們能從小樹林裡發現痕跡呢？」
男孩搖了搖頭。
「他們從來不看，」馬修的語氣平靜地仿佛在宣判什麼，「一直如此。」
不得不承認，馬修說的很對。
至少這是他自己的觀察——史密斯太太從來不關心家中的暗流湧動，學校的老師也不曾發現萊拉的情況不對勁。也許現實生活中的寄養兒童過得要更好一些，但在這個恐怖片世界裡，馬修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出了結論如鐵一般真實。
而且……
夏天在紛紛擾擾的議論聲中彎下腰。
「你心中有決定了，是嗎？」她問。
「我能找到她。」
馬修篤定出言：「我想試試。」
「試試什麼？」
「付出就有回報。」馬修回答。
他看到夏天怎麼做的了。
撥打一個電話、叫來警察，就能夠讓萊拉的尖叫徹底平息。這很劃算，夏天從中並沒有真正付出多少。
倘若付出的比這還多呢？
按照夏天的說法，親自去救萊拉，拿出的善意肯定遠比「一點點」更多。馬修想試試，拿出更多善意的行為，能換來怎樣的結果。
「這很危險，」夏天提醒，「你確定嗎？」
「嗯。」
「……好。」
夏天知道馬修生來不知懼怕——他沒有同理心，就不會擔心他人；他對痛感似乎也很遲鈍，因而不怕受傷；他不怕死亡，所以傷害其他人、生物時毫不猶豫。
馬修不會覺得孔武有力的成年人令人畏懼，他只會認定是威脅。
這樣的決定是不合理的。但這是馬修·丹尼希，第一次向夏天提出正式的要求。
闡述原因、說明情況，並且認定自己有能力辦到。盡管男孩的言辭依舊簡單，可他已經做出最大的讓步來向夏天表明態度了。比起剛剛穿越過來時一聲不吭的情況，馬修的進步完全可以用飛躍來形容。
她得鼓勵他。
而且……
是夏天自己接下了任務，她圖的就是冒險得到回報。拯救萊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讓馬修參與其中。
他救下萊拉，與看到夏天幫助萊拉，體會到的情緒注定迥然不同。
「咱們走，」夏天說，「我相信你。」
面前的男孩，立刻揚起了明顯的笑容。
他水潤的嘴唇略略一勾，嘴角如彎月般上翹。整張白皙的臉蛋因蕩漾起笑意而綻放開來，所有的清冷與漠然在瞬間一掃而空。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馬修說。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7，？？？數值＋10，目前好感度：33，？？？數值：40。】
竟然直接加了七點！
只是答應他了如此冒險的事情，就讓馬修這麼開心嗎？！還有那個？？？數值究竟是什麼……算了，好歹加了好感度呢。
夏天直起腰，牽著馬修就往外走。一旁的約翰急了：「你們要干什麼去？」
「去救萊拉，」夏天說，「你害怕就在這裡待著。」
「我、我……」
約翰猛然攥緊拳頭：「我也去！」
他做出表率，幾個慌張的高年級學生也瞬間反應過來：「對對，我們也去喊人，去喊其他老師……還有我哥哥在中學部！」
還沒等夏天阻攔，萊拉的同學們蜂擁而出。
夏天：呃。
這可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支線任務要緊，夏天帶著約翰和馬修直奔離開辦公室後直奔小樹林。
事實證明馬修判斷的很對。
聖誕節和新年已過，天氣比深冬稍稍轉暖，樹林裡的厚厚積雪化了大半，變成了難以行走的冰碴子。這樣的地面狀況別說查看行走的蹤跡了，連踩上去前進都分外困難。
但馬修環伺四周，沒花多少時間就從冰碴子中間找出一條覆蓋著較多枯葉和樹枝的道路。
他頭也不回向前走過去。
夏天不得不出言提醒：「注意安全。」
「這邊，」馬修催促道：「我聞到了。」
約翰震驚：「你聞到了？你怎麼確定就——」
「相信他吧，」夏天說，「平日你們怎麼也找不到藏匿起來的馬修，不是嗎？」
回想起馬修在家中鬼魅般的蹤跡和身形，約翰登時閉嘴。
步入樹林，男孩比往日更像一頭輕盈的幼鹿……或者說，像是回歸自然的走獸，擺脫了文明和工業的束縛。馬修看似隨意跨出幾步，就把夏天和約翰甩出去好遠。
夏天二話不說，拿出准備好的紅色的記號筆。
和上次一樣，萊拉的同學知道他們是從哪裡進入了樹林，追上來的警察和大人完全可以按照沿路的紅色記號筆前行。
三名兒童就這麼一前一後，走了許久，走到夏天感覺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得陌生、樹木變得越發粗壯高聳時，她知道他們已經步入樹林深處。
馬修帶著他們繞了半個圈，又攀登上一小段土路，而後男孩在前方的步伐毫無征兆停下來。
夏天抬頭，看到在枯木、冰碴子和石塊，以及復雜地貌之間，屹立著並不起眼的小木屋。
這是打獵的人和護林員臨時落腳的地方，在冬天應該不會有人——
而後，從木屋中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安靜的樹林。
「放開我，混蛋，你們死定了，我要殺了你們！」
夏天心中一驚：是萊拉的聲音！
第21章 她的惡魔21
木屋裡傳來了萊拉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們，快放開我！！！」
「閉嘴！」
只用木板擋風的建築隔音效果分外差，躲在一旁三個孩子清晰聽到了響亮的巴掌聲，然後就是萊拉低聲啜泣的聲音傳來。
不久之後，三四個腳步聲咚咚咚作響，木屋門口出現了幾名成年人的身影。
馬修選的位置非常好，他們剛好處於木屋的正下方，土坡和石塊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視覺盲區，不會有人想到這裡還藏著人的。
「得快點，幾個中學生不頂用，學校肯定會發現情況不對。」
他們就在三人頭頂交談。
「上次警察來得這麼快就不正常，不會真是那個叫夏天的小賤、人搞得鬼吧？」
「那小丫頭才九歲，她懂什麼！」
「不該這麼匆忙，至少等風波過去再說。」
「來不及，等開春就過了祭祀的季節。而且找個合適的人選容易嗎？只有她剛來了月經，出生年月又剛好，無父無母死了也沒人在乎。再過幾個月，就不新鮮了。」
夏天越聽越心驚。
什麼祭祀的季節，什麼不新鮮？
他們討論的究竟是被綁架的萊拉，還是什麼要宰殺祭天的牲畜？
起初夏天以為是一幫不知好歹善惡的學生起了壞心，然後有人假扮校工混進學校她才意識到不對勁，到現在……
情況遠遠超出中學生不良團體騷擾小孩子的範疇了！夏天往深處想，只覺得心中泛起陣陣寒意：這群人，成年人！懷著某種宗教目的，首先滲透進了小鎮的中學部，發展出一些中學生擁躉，又叫這群學生去挑選合適的「祭祀」，最終選中了萊拉。
甚至再延伸一下：弗蘭克好巧不巧就和接觸萊拉的麥克關系不錯，搞不好也是這群成年人拉攏的學生之一。
這麼看來，史密斯太太家這幾個孩子，除了夏天和馬修，都或多或少受到這個宗教團體影響。
什麼邪教——等等。
夏天猛然回過神來。
平靜的小鎮，人跡罕至的小樹林，神秘的宗教團體和選中特殊的活人祭祀。這不是教科書般標准的美式恐怖片情節嗎！這個夏天可太熟了，穿越之前她沒少看這種恐怖爛片，只是起初的情況太像不良中學生騷擾小姑娘了，沒有任何線索流露，她完全沒聯想到這茬。
真不愧是恐怖片穿越系統啊，凶殺犯罪題材套召喚惡魔的邪教題材，擱這兒連環套娃呢？！
夏天有些無語。
「怎麼辦？」
她大體掌握了情況，可其他人還沒有。馬修根本不在乎萊拉死活，他沒什麼反應，但約翰卻忐忑起來。
聽到那些話，男孩不理解具體情況，只覺得恐懼：「他們要殺了萊拉，咱們得去救他！」
「噓。」夏天拉了約翰一把：「別急，他們也在害怕。」
「害、害怕什麼？」
「警察。」
聽剛剛頭頂的言談，是夏天一記報警電話打亂了該團伙的計劃。這次完全是冒著風險行動的。
而現在的情況是，不僅校工和保安們都在小樹林裡，警察也會馬上抵達。而吉爾莫先生和萊拉的同學已經知曉了他們的真實目的，很快會帶著更多人到來，所以留給團伙作案的時間很少。
他們有機會第一時間救出萊拉的！
約翰原本還左右不安，但看夏天的神情冷靜，莫名其妙地就放下心來。
情況果然不出她預料。
等待幾分鐘後，遠處又匆忙跑來一個穿著校工制服的成年男性。
「警察已經到了，」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焦慮，「別等時間了，現在就舉行儀式吧！」
「還差半個小時，不行！」
頭頂上的聲音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跑來的校工。
「這樣，我們去引開警方，他們對樹林深處的地貌不熟。分頭行動，繞開木屋，甩開警察和保安後立刻回來，」那個聲音部署道，「喬爾，你在這裡守著祭祀品。」
「……是。」
「聽見沒有？！」
「是、是，我聽見了！」
被呵斥的喬爾，擁有青春期特有的公鴨嗓。約翰一聽到這個聲音渾身僵硬，然後他扭頭向夏天解釋道：「就是他，我記得他的聲音。他是弗蘭克的好朋友，也是指使麥克去接近萊拉的那個人。」
怪不得！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弗蘭克和他跟班的暴力行為，萊拉的反常舉動，追蹤到底緣由竟然來自於邪教團伙的壞影響。
沒想到唯一不被影響的，反而是他們口口聲聲稱之為「怪胎」的馬修·丹尼希。
現在夏天無比慶幸自己接下了這個支線任務，否則連是什麼造成了自己水深火熱的生活環境都不知道。
「喬爾多大了？」夏天輕聲問。
「他比我們高一個年級。」約翰回答。
也就是十五歲。
頭頂傳來成年人噔噔噔踩下樓梯的聲音，幾名成年人相繼離去，留下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看守，這是個好機會！
樹林深處人跡罕至，他們引開警察，一時間根本不會有人找過來。十五歲的喬爾足以看好被五花大綁的萊拉，他們的計劃其實沒什麼問題。
誰能想到馬修·丹尼希的感官靈敏堪比野生動物，能在地形復雜的樹林裡，循著氣味和蹤跡精准無誤地找過來呢。
他們打不過成年人，還打不過年齡相近的小孩子嗎？
「就是現在。」
夏天下定決定，她站起身，對著兩位男孩開口：「你們兩個負責擊倒喬爾，我去給萊拉松綁，然後我們立刻逃走。是他們先動手的，甚至要殺害萊拉！所以我希望你們能狠下心來，即使是傷害到對方也沒關系——只要能救下萊拉。」
說道後半句話時，夏天看向馬修。
她的話語引來男孩銳利的注視，四目相對，夏天補充：「必要時刻進行反擊，這是為了捍衛我們的性命安全。」
「我們是正義的。」
約翰可不知道夏天的意思，他攥緊拳頭：「我不會……我不會再忍氣吞聲了！過去是我有錯，我必須彌補。」
說是正義也太過了！但夏天確實不想看到有人受傷或者死亡。
「就這麼想吧，」她說，「你走在前面，一定要擋住喬爾，好嗎？」
約翰重重點頭：「好。」
正義？
馬修·丹尼希的視線從夏天身上挪開瞬間，他瞥了一眼約翰，無聲地重復了一遍對方的用詞。
諾亞也經常在假扮卡通人物時叨叨什麼捍衛正義的台詞，幼稚的角色扮演讓馬修時常感到無聊。他理解這個單詞的含義，卻不明白為何能在現在的場景運用。
夏天說過，成年人制定了一套框架准則，法律、道德都在其中。
所謂善意與正義，應該就是框架中好的那部分吧？只要掌握了他們，即使出手傷害他人——傷害沒有善意和正義的人，也不算打破准則，是嗎。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59。】
系統提示突兀響起，讓夏天猛然愣住。她訝然看了一眼馬修：怎麼又降了，不會是因為約翰那小兒科般的正義發言吧！
不管了，降了就是好事，一點也是有意義的。
夏天從書包裡拿出美工刀和辣椒水——這是自打報警救下萊拉後，她為了以防萬一隨時都裝在書包裡的。而約翰則就地撿了一條夠結實的木棍，三人起身直奔木屋！
十四歲的約翰走在前面，一腳踹開木屋的房門。
封閉幽暗的室內僅有兩人，坐在門邊的少年應該就是喬爾，他嚇的大叫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這給了約翰先手的機會，他抄起木棍就往喬爾身上砸：「殺人犯，去死吧！！」
夏天二話不說，拿著美工刀衝到房間角落的萊拉身邊。
「救救我，夏天，救救我！」
萊拉驚恐的聲音幾乎變了調。
走近之後夏天本就懸著的心更是繃緊，萊拉和上次一樣，只穿著襯衣襯褲，渾身上下塗滿了奇怪的紅色顏料。第一次報警時夏天沒有多想，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這紅顏料是什麼——
十一歲的姑娘，被綁在了木屋地面，她的身下用同樣的紅顏料畫著一個相當詭異的魔法陣。
夏天：「……」
什麼爛俗老套場面，真是拿剛來月經的小姑娘當祭祀品召喚惡魔是吧！
「你別動，別割傷你，」夏天直接蹲下、身替萊拉割開繩子，「還能走嗎，咱們必須快點——」
趴在地上的萊拉瞳孔驟縮：「夏天，小心！」
夏天：「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覺得後背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
巨大的力量把夏天撞翻在地，美工刀也從手中甩開，掉落在地上。夏天在危機之時一個轉身，本應握在約翰手中的木棍堪堪擦著她的耳朵砸過去。
再晚一步，木棍就會砸中她的後腦！
夏天瞬間就反應過來情況：喬爾人高馬大，約翰占了先機但到底是被奪過了武器。
她想也不想，舉起右手的辣椒水照著對方的臉就噴了過去！
一陣凄厲叫聲在木屋內回蕩。
喬爾被噴了個正著，火辣辣的疼痛讓他慘叫不已。這更是激怒了對方，他憑空摸索著，一把抓住了夏天，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
「小賤、人，就知道是你，」喬爾無比猙獰道，「我掐死你！」
夏天拼命扒拉著他的手臂，被甩開後腦袋砸到牆上的約翰，不顧滿腦袋鮮血淋漓也衝了過來，幫忙掰開喬爾的手指。
就在幾個孩子打成一團之際，夏天的余光瞥見馬修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即使是踩在破舊的木屋地板上，他依然沒有造成任何聲響。
門外熹微光芒照射進來，為他燦爛的金發鍍上一層柔軟的光芒，也映照在地板詭異的召喚法陣當中。
男孩寂靜的步伐踩在法陣上呈現出詭異的美感，他在靠近的路途中稍稍彎腰便撿起了夏天甩開的美工刀。
在一片混亂的廝鬥場面裡，馬修的平靜和靈巧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走近還拽著夏天的喬爾，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出於本能反應，哪怕喬爾的眼睛被辣椒水糊住，也是下意識地轉過身。
當著所有人的面，年僅六歲的馬修·丹尼希，以可怕的速度抬起手，美工刀直直插進喬爾的左眼當中！
血跡飛濺。
「正義。」
夏天驀然瞪大眼。
掙扎、辱罵和纏鬥，好像完全和他無關。刺耳的哀嚎和尖叫也沒有換來馬修任何反應，他甚至還在對方的震顫之時又面無表情地將美工刀從喬爾眼眶裡拔了出來。
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白皙的臉頰和璀璨金發之上，一如昔日男孩冷酷地砸死田鼠。
他剔透澄澈的藍眼在背光出眯了眯，視線稍稍移轉便鎖定住夏天。
馬修·丹尼希手握沾著血跡的美工刀，冷淡地重復了一遍約翰的用詞。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碧藍眼眸在背光處因笑意而呈現出極致的純真與滿足。
「我明白了。」男孩笑著說。
第22章 她的惡魔22
溫熱的鮮血同樣落在夏天臉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美工刀從喬爾的眼眶中拔出來，帶出鮮血與皮肉濺落滿地。
無比殘忍的攻擊換回來的卻是夏天的一線生機，喬爾哀嚎著放開手，夏天挨了一下的後背撞在地板上傳來了劇烈的疼痛，卻叫缺氧的她猛然回神。
馬修·丹尼希平靜地端詳著她。
男孩在日光的沐浴下依舊精致又美麗，室內駭人的召喚法陣、萊拉被綁的情況，還有約翰的傷勢和在地上翻滾的喬爾，都沒有對其產生任何影響。他垂眸看著夏天，纖長睫毛半遮寶石般的雙眸，在這血腥的場面中，仍然向她展示出漂亮的笑顏。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35。】
這就加好感了？
系統提示音叫夏天猛然回過神。
明明是馬修救了她，他自己卻自行增加了對夏天的好感度，也太怪了吧！
該是夏天感激他才對，哪怕馬修把場面弄得仿佛凶殺現場……但倘若再遲一步，她肯定會被喬爾硬生生掐死在木屋裡。
「快走。」
夏天一面瘋狂咳嗽一面強撐著出言提醒：「趁著他們還沒回來。」
四個孩子拖拖拉拉、踉踉蹌蹌地相互攙扶著跑出木屋。
馬修在前面帶路，作為唯一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和驚嚇的兒童，在這地形復雜崎嶇的樹林裡簡直可以用如履平地來形容。
遍布冰碴子和枯枝爛葉的林間根本沒有路，哪怕是緊跟著馬修走一步踩一步，夏天他們也時常會踩進爛泥地裡。
走在前放的馬修不得不時常停下來等待。
沒辦法，這已經盡力了。
夏天後背挨了一悶棍，萊拉則嚇破了膽。而他們當中傷勢最重的是約翰，被喬爾甩開後後腦不知道磕到了哪裡，破開一個兩寸長的的口子，不住往外滲血。
「對、對不起。」
哪怕再別扭冷淡，萊拉也知道這件事是她咎由自取，而約翰和夏天完全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
十一歲的姑娘攙扶著約翰，一雙眼睛止不住掉淚：「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再也、再也不……」
「別哭，」夏天維持著平靜語氣打斷了她，「保持體力，你太冷了。出去再說，約翰需要救治。」
她的冷靜多少感染了萊拉，後者吸了吸鼻子。
盡管天氣轉暖，可依舊還是冬天，沒有外套的萊拉渾身不知是寒冷還是緊張不住瑟瑟發抖。這一行病殘……夏天一面忍著後背的疼痛，一面擔心起來。
和他們相比，站在樹林之間的馬修干淨又淡然。
馬修停在五六米遠的位置等待他們趕上，男孩澄澈的藍眼突然向另外一個方向轉去，他滿不在乎地歪了歪頭。
「來了。」馬修說。
夏天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什麼來了？」
馬修冰冷的視線轉回至夏天身上。
逃不掉的。
在馬修·丹尼希心中，有一套其他人無法理解的尺度。
他很小時就發現沒人能理解自己衡量世間萬物的標准，因而放棄了向外界訴說。根據馬修的經驗，在樹林裡，只要他能夠分辨出聲音的來源，對方與自己的距離相距必然在三十米之內。
是一個人，個子很高，似乎很生氣——否則對方不會制造出這麼大的動靜。
他還沒發現他們，是因為馬修選擇了一條隱蔽的小路，但終究會被發現的。
「往前直走，有條小溪，」馬修言簡意賅地說，「可以藏在石頭之間。」
說完男孩向東側一個跳躍，離開了既定路徑。
夏天頓時明白了他想干什麼。
「不行，馬修，你不能一個人去，」她有些急了，「很危險，你——」
「噓。」
輕盈落地的男孩轉過身。
他抬起戴著手套的左手，食指立在柔軟的唇瓣前。馬修·丹尼希的藍眼盯著另外一個方向，男孩的嘴角仍然微微上翹，似笑非笑：「他會聽見的。」
他？是誰，有人追來了嗎？
夏天可沒這麼靈敏的聽力，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況且……
幾步開外的男孩膝蓋稍稍彎曲，機敏地側著頭顱，他向來冷漠沉靜的面孔中罕見地流露出直白的興奮之情。
馬修的姿態像極了鎖定住獵物的走獸。若有人追來，分明是他們會碰到危機，而他的反應則像是生怕夏天驚跑了自己槍口對准的母鹿。
直至夏天不再開口，馬修頭也不回，躍進樹林深處。
萊拉目瞪口呆：「他、他要干什麼去？」
夏天：「……」
現在不是阻攔的時候，她也不可能攔得住。夏天闔了闔眼：「走，咱們躲到小溪附近去。」
而甩開夏天等人的「包袱」後，馬修終於可以全速前進了。
樹林對於其他人來說神秘又復雜，但對於馬修來說處處都是線索。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史密斯太太會說進了小樹林人會迷路——每棵樹、每個位置，都長得完全不同，風向會因周遭的情況發生變化，而對方踩在枯枝爛葉上的腳步一次比一次清晰。
馬修繞了半個圈，停在了與夏天的路線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找到了追來的人，是個男人，看起來三四十歲左右。對方背對著馬修，相距不過七八米，卻完全沒察覺到背後有人。
還是馬修故意向前一步，踩碎了地面上的樹枝。
「哢嚓」一聲響。
遠處的男人猛然回過頭：「什麼人？！」
馬修只留給他一個逃竄的背影。
男人一看是個矮小靈敏的男孩，即刻明白了情況。他咒罵一聲：「就是你這個小混賬帶走了祭品！」
說完他追了上去。
從這裡往外走，就是學校附近的大路，馬修心想。
至今他沒有碰見任何據說要找夏天算賬的中學生，應該是被警察抓了回去。而現在其他大人應該就在附近。
馬修在心中估算了大概時間，引著追兵往外走。
他深吸一口氣，從干燥的樹林中嗅到了幾分水汽，應該是小溪的源頭。馬修記得在小樹林外部有個延伸的土坡，那是他和夏天發現萊拉的地方。而土坡再往前是個小小的斷層，大概五六米高，被枯草和灌木叢掩蓋著，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不注意而摔下去。
這就夠了。
「站住，小畜、生！」
身後的成年人與他一直相隔幾米遠，卻遲遲追不上。
「你知道你們破壞了什麼嗎？！我們等了足足十五年，十五年！錯過這一次，我們就要再等十五年！」
馬修承認自己是故意的，他刻意保持著速度，指引著對方繞過平地，來到那個斷層前方。
「是我們的主啟發了我們，祂說這裡會有惡魔之子誕生，你不明白這有多重要！」
一些無意義的言辭伴隨著辱罵傳過來，馬修完全不在乎。
他有一個猜測想要親自證實一下。
拖延時間是有效的，很快馬修就聽到土坡附近傳來了許多枯葉破碎的聲音，以及吉爾莫先生焦急的呼喊。
大人們來了。
於是馬修不再繞圈子，在斷層旁邊停了瞬間，直到他看清那個男人的面孔，輕松地跳了過去。
「讓我抓到你，我就宰了你，好叫你體會體會——我*！」
男人直至走到斷層面前才意識到前方是個深坑，他一個急剎車，踉蹌幾步仍然停了下來。然而對方還沒來得及心有余悸，他驚恐抬頭，發現遠處的男孩突然不見了。
馬修·丹尼希無聲地繞到他身後時，警察已經看到了他們。
教師與警方姍姍來遲，他們看到的就是一名成年人在追捕六歲的男孩。而這名瘦弱精致的兒童，趁著對方出其不意，伸出了手。
不過是稍稍用力罷了。
他加入的力量徹底打破了男人的平衡。馬修·丹尼希簡單地推了一把，對方徑直栽了下去。
「馬修？！馬修你沒事吧！？」
吉爾莫先生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身後諸多警察一擁而上。
身軀從高處摔下，發出一聲悶響。即使是吉爾莫先生關心的問候也無法掩蓋其進入馬修的耳畔。
他低下頭，看到深坑處血跡蔓延開來。
男人沒有死，他似乎是摔骨折了，當警察跳下去抓住他時他還在瘋狂的掙扎。對方的面孔在憤怒和痛楚混合下幾近扭曲，一雙混沌眼眸死死盯著馬修。
「你、你……」他用沙啞的聲音嘶吼，而後驀然爆發出大笑：「沒錯，沒錯，哈哈哈，祂說得對，祂確實指引了我們！」
馬修百無聊賴地收回冰冷視線。
「夏天在那邊，」他抬起手，「小溪下游，藏了起來。」
吉爾莫先生看上去就像是一顆石頭放進了肚子裡。
「上帝保佑！」吉爾莫先生上上下下把馬修看了一個遍，確認無誤後，眼裡蒙上了一層淚水。
他一把抱住了馬修：「你保護了他們是嗎？你真是個小英雄！」
英雄。
是諾亞模仿動畫裡執行正義的角色嗎？
馬修任由吉爾莫先生緊緊抱住自己，冷淡的面孔再次瞥向深坑。
身穿警服的人並沒有顧及男人骨折的摔傷，他們粗暴地將其銬了起來拖走，留下一地拖行的血痕，以及對方大笑著說什麼惡魔之子之類的話語。
傷害人是不對的，大人的規則框架不允許同族自相殘殺。
馬修知道夏天說得沒錯，但她同樣說過，情況總有例外。
他的猜測被證實了。
時至今日馬修也不明白所謂的「善意」究竟有什麼具體含義，但這幾日的經歷讓他確認了一點：只要自身行為出於框架約束中的善意與……「正義」，就不算違背規則。
利用這點，他能換來萊拉的感謝，能讓約翰道歉。
利用這點，他把美工刀捅進喬爾的眼睛，把那個男人推下斷層。
馬修·丹尼希的手中還殘留著血痕，可沒人指責他害怕他，說他是「怪胎」進而懲罰他。
吉爾莫先生甚至稱呼他為「英雄」。
他垂眸看向指縫裡干涸的血漬，只覺得胸腔裡再次醞釀起那純粹的快樂與滿足感。而這次，馬修明白他的滿足感從何而來。
因為他第一次掌握並且利用了，大人們所謂的規則。
「不是的，吉爾莫先生。」
六歲的男孩，用空靈清脆的聲音開口。吉爾莫先生放開他時，看到的便是他藍眼彎彎、燦爛如天使般的笑顏。
「是夏天保護了我。」
是她教給他這個世界運轉的原理和規則。
是她讓他明白，該如何在他們的標准之下，肆無忌憚地生存。
馬修·丹尼希的笑容發自真心，藍眼裡蕩漾著由衷的開心情緒：「唯一一個。」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4，好感度＋2，？？？數值＋10，目前黑化值：55，好感度：35，？？？數值：50。】
第23章 她的惡魔23
警察把幾個孩子救出來後直接送到了醫院進行檢查。
一番兵荒馬亂的上藥包扎後夜徹底黑了，除卻馬修毫發無傷，其他人或多或少掛了彩。幸而大家都是皮肉傷，連約翰也只是看著滲人，並沒有傷到任何神經。
在小鎮上簡單吃了晚飯後，史密斯太太帶著所有寄養兒童開車回家。
在路上時，系統的聲音在夏天耳畔響起，猶如天籟。
【敬愛的玩家，支線任務「拯救萊拉」已完成，恭喜您獲得「存檔功能」一次。】
太、太好了！
靠在車窗邊的夏天，恨不得直接癱軟在車座位上。
到現在她後背還疼的要死呢！據說負責檢查傷勢的護士看到她脫下衣服就變了臉色。
但夏天偷偷照了照鏡子，大片烏黑淤血看著相當誇張，實際上也就僅僅傷了皮肉而已。相比起來，還是磕破血管的約翰傷勢更重一些。
背後挨一下，換個存檔機會，值得。
不過……夏天在心中嘀咕：如果她在這個世界存檔，到了下個世界才讀檔，會回到這個世界嗎？
【敬愛的玩家，每項獎勵都與玩家而非扮演角色綁定。】
好吧。
意思就是說，存檔功能與夏天的生命相關，「寄養兒童Summer」只是她扮演的一個角色而已。
假設夏天現在使用了存檔功能，一條命推到了快通關，選擇讀檔的話還是會回到當下的時間點。
嗯……那還真得考慮好怎麼使用才行。
第一個世界雖然步步危機，回想起一個月前和邪教團伙鬥毆夏天還心有余悸，但說到底她目前還沒碰見什麼神仙鬼怪等不可抗力。
在唯物主義世界還算安全，她還是留下這個保命機會為好。
想到這兒夏天緩緩舒了口氣，隱藏了視野中的【保存】功能。
「馬上就到家了，你們回去抓緊休息，」史密斯太太透過後視鏡看到夏天滿臉糾結的樣子，誤會了她的想法，「太好了，我就知道弗蘭克和賈斯汀不是個好東西，沒想到他們還是邪教分子！這下可好，福利機構的義工告訴我，不會再讓這兩個人踏進我家一步，從此咱們就安全了！」
明明幾個孩子受傷的受傷，疲倦的疲倦，可史密斯太太看上去甚至有些高興。
倒也……多少能理解。
寄養兒童接連出事，史密斯太太大概也到了極限。結果沒想到，弗蘭克和賈斯汀變壞、萊拉受到哄騙，歸根到底都是邪教團伙的責任。苦苦支撐一個家庭的史密斯太太需要一個明確憎恨的對像，有了邪教團伙，她就不用再承受良心上的折磨。
盡管夏天覺得，要不是她疏於關心幾個兒童，他們也不會和邪教扯上關系。
史密斯太太大有一種擺脫了心理和物理雙重包袱後的意思，回到家後，她甚至允許四個孩子吃了餅干和奶糖後回房間休息。
夏天對零食沒什麼興趣，她把牛奶糖讓給其他兒童後，找了個借口先行進了浴室。
忍著傷口疼痛洗完澡，夏天真是一丁點力氣都沒有了。
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幾乎是拖行著回到房間，往床上一趴就不想起來了。
能不等頭發干燥直接睡覺嗎，她真的好困，所以說……等等。
有人。
經歷過這麼多事後，夏天也鍛煉出幾分警惕性。感受到背後目光時她驟然起身，緊接著漆黑的臥室就亮了起來。
她轉過身，看向燈具開關旁邊的馬修。
夏天坐在床上，拍了拍被單：「來。」
至少他知道主動開燈，而不是摸著黑闖進來，也算是有進步吧。
馬修是他們中唯一沒有受傷的。
夏天聽吉爾莫先生說，他遭受了一名邪教分子的追捕，幸運的是那個人並不熟悉小樹林的地形，不慎摔到高達五米的斷層之下，雙腿骨折。
然而，真的是他不慎摔下去的嗎？
如果不是，那就是只有馬修利用敏捷的身後和崎嶇的地形，已自身為餌，引誘獵物墜入了陷阱。
他只有六歲啊。
如果年僅六歲的馬修·丹尼希就能輕巧地重傷一名成年男性，那他長大了……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血影殺機》原作中的主人公不通人性、不懂是非，他是一名穿著人皮卻依舊保留著原始本能的野獸。
而現在，夏天親自教導他區分善惡是非、鼓勵他開口說話與他人社交，甚至是如何遵守規則、道德和法律。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卻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當夏天觸及到那抹清澈剔透的藍眼，以及雙眸主人精致卻冰冷的面龐時，仍然會感到心中不安。
「你受傷了。」打破沉默的是馬修。
「什麼？」夏天愣了愣，她後背挨了一下的時候馬修可是在現場。
「膝蓋。」
「……」
夏天恍然低下頭。
攙扶著約翰往小溪方向狂奔時，她不小心被枯枝絆倒，摔了一跤。
天氣還沒徹底轉暖，夏天還穿著厚厚的褲子，所以這麼一下沒有磕破流血，只是和後背一樣留下了一個淡淡的淤血痕跡。
「不嚴重的，」夏天說，「我都沒感覺到疼。」
馬修卻流露出細微不滿的神情。
他無聲地邁開步子。
如同在樹林一般，馬修·丹尼希的腳步悄無聲息，小小的男孩爬到夏天的床榻之上。他冷淡的目光下挪，停留在夏天生著淤紫的膝蓋之上。
「他們說我保護了你。」馬修說。
這麼在乎嗎？
夏天略有些驚訝，她點了點頭：「你確實保護了我，謝謝你，馬修。要不是你引開那個人，我還有大家都會被抓走。」
馬修抬手柔軟的指尖不過是與夏天的膝蓋發生碰觸就讓她疼得倒吸口氣。
這讓馬修的臉色顯得更為陰冷。
「你受傷了。」他重復道。
意思就是他明明該保護她，可她還是受傷了嗎？
夏天揚起一個笑容：「碰到緊急事件，每時每刻都可能會發生意外，誰也無法顧及所有細節。你已經盡自己所能了，不是嗎？」
她本以為這句話是個安慰，卻沒料到自己的言辭落地後，馬修狠狠擰起了眉頭。
他很少會展現出如此明確且直接的情緒，馬修·丹尼希近乎憤怒的表情讓夏天略略吃了一驚。
馬修蹙緊眉心，冷淡道：「你總在受傷。」
夏天：「……」
這倒是真的。
畢竟這具身體只有九歲，還是個身形矮小的小女孩。幾次出面保護馬修，夏天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傷害——她掌心的擦傷剛好還沒多久呢。
「那也沒辦法，」夏天放輕聲音，「如果你責備我的話。」
馬修搖了搖頭：「我該保護你。」
所以他在生自己的氣？夏天多少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馬修回來的路上情緒一直不高。
吉爾莫先生和警方對他贊不絕口，說馬修是個機智的小英雄。若不是夏天留下的紅色記號，以及馬修故意借著熟悉地形引罪犯到斷層，追捕工作絕對不會如此順利。
她本以為馬修會因為拯救他人而獲得成就感的——事實上也是如此。
在發現夏天是被大人抱著進了救護車之前，馬修看上去都很高興。直至他意識到她的傷勢「嚴重」到要去醫院檢查的地步。
「沒關系，」夏天伸出手，准備摸摸馬修的頭發，「我只是……」
後面的話語在馬修躲開她的手時戛然而止。
夏天的手掌尷尬地懸在半空中，這是馬修·丹尼希第一次躲開了她摸頭的動作。
「不。」
馬修執拗地重復著自己的觀點，他寶石般的藍眼死死盯著夏天：「我的，我該保護。」
什麼？
他的什麼，家人嗎？還是這番不滿之中蘊含著其他意思？過往的馬修·丹尼希，不論是需求還是表達都非常簡單，夏天與之交流時感覺就像是面對著小動物，大部分情況下他只有需要與不需要，理解和不理解等等幾個指令。
現在，隨著馬修的情緒增多，他越發社會化，簡單的言辭已經不足以夏天理解他的想法了。
而馬修也沒有要進一步解釋的意思。
漂亮的男孩只是抬起雙手，他朝著夏天再次靠近一些，用雙臂環住了她的脖頸。
像往日一樣，馬修給了夏天一個擁抱。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數值＋10，目前？？？數值：60。】
夏天：「……」
所以這？？？數值是什麼啊！這個時候突然增加，怎麼感覺有點點危險的樣子！
尤其是馬修還像是小動物般，用臉頰蹭了蹭夏天的下巴，好像要在她的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氣味。
這……
夏天驟然心情復雜。
不管？？？數值是什麼，也不管馬修想表達的內容，至少有一點夏天接收到了：馬修·丹尼希對她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依賴和獨占欲。
不是很妙啊。
她始終惦記著一年的時限呢！與馬修相處越久，他越來越社會化是一回事，而夏天也沒忘記史密斯先生會在一年之內破產。
糾結之余，夏天無奈地一聲嘆息。
「你關心我的安危，是不是？」
夏天柔聲開口。
「想要保護我，不喜歡看到我受到傷害。」
她伸出手，掌心落在男孩的心口處：「馬修，你得記住這種感情。保護他人的**來自人與人之間的聯結，不管你出於怎樣的目的不想看到我受傷……都證明我們之間的聯系是真實的。」
「有這份聯結，之後才會衍生中各種不同的情緒，因而最初的聯結才是真實的。」
「家人與朋友就是如此，不以血緣，不以種族、身份為標准，標准就是這份聯系。」
夏天凝視著馬修如冰晶般的眼眸，揚起笑容。
「記住它，好嗎？」
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了。
必須給馬修找到一個合適的領養家庭。到時候，他們大概率還是會分開。
現在的依賴和獨占欲，恐怕會成為阻礙和麻煩。
該怎麼辦才好？
第24章 她的惡魔24—26
余下的時間不多了。
眨眼間，已至春季。
弗蘭克與賈斯汀離開，寄養家庭中的氛圍大為好轉。史密斯太太少照顧兩個麻煩精，對余下四名兒童的態度也溫和了不少。今年復活節，她破例帶領著大家前去小鎮的商業中心過節。
系統滿打滿算留給夏天一年的時間，還是算到了史密斯先生突然投資破產為止。而在全家資金周轉出現問題之前，原作的夏天就已經被人領養了。《血影殺機》裡沒說夏天是什麼時候被領養的，於是夏天不得不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算。
開春以來夏天一直在尋找辦法。
首先排除掉靜等史密斯夫婦破產，就算夏天破壞掉領養機會，她也未必能與馬修輾轉至同一個寄養家庭。更遑論新的家庭也未必會比史密斯太太更負責，把希望寄托於福利機構無異於坐以待斃。
其次，她也在有意識地篩選機構義工送來的領養申請。
史密斯太太把大部分家務都交給孩子們去做，借著整理房間的借口，夏天多次出入主臥室。
幾個月來確實也有兩個家庭打算收養馬修，然而夏天看來都不是很靠譜。她把最不靠譜的那份申請偷偷丟掉了，余下兩個連史密斯太太自己都沒看上。
機會越來越少，夏天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她有很大概率會與馬修分開。
誠然有的家庭願意收養多個孤兒，或許就有願意同時收養她與馬修的家庭。但這個幾率太小了，夏天不能把希望寄托於中獎上。
她也不想當一個替對方做決定的討厭大人的！何況夏天的攻略任務最為重要。
但現在的問題是，余下的時間沒幾個月，夏天認為優先級最高的事項是為馬修尋找一個完美的家庭。
回想起他對自己的依賴和執著……這是個不容忽視的不穩定性因素。
「馬修？大家都在等你呢。」夏天站在門口喊道。
「嗯。」
他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夏天定睛一看，發現馬修正站在垃圾桶旁。
開春之後馬修剛剛過了生日，今年已經七歲了。大半年來他長高了不少，又因為不再受他人欺凌， 看上去比初見時更為利落整潔。男孩穿著橙色外套，艷麗的色彩襯的他的金發和精致容貌鮮活靈動，馬修手中拿著一長串漂亮的彩片， 正……准備丟到垃圾桶裡。
這可是莉莉送給他的！
昨天夏天帶著馬修和福克斯家雙胞胎一起畫復活節彩蛋，多余的顏料就叫他們把白紙剪碎塗上各種顏色，串聯起來在日光下分外絢爛，很是好看。
莉莉對此愛不釋手，但她還是忍痛將一部分彩片分給了夏天和馬修。
人家當做瑰寶贈送你的禮物，你卻准備丟進垃圾桶裡！她有些哭笑不得。
察覺到夏天的目光，馬修的動作微頓。
他平靜地抬起頭：「沒有用處。」
夏天：「……」
行吧，至少他還是客氣地道謝收下禮物來著。沒有當面丟掉已經算是巨大進步了。
不過夏天一早就發現了，馬修不是很能理解藝術——准確地說，是對需要用感性思維欣賞的所有事物與概念。
在馬修眼裡，鴿子是白的，於是畫作就應該是白的；碎紙屑就算染上漂亮的顏色，它們也只是沒有用處的碎紙屑。老天爺是公平的，贈予他超乎超人的感官和思維能力的同時，也剝奪了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嗯，也許缺乏同理心也是造成結果的原因之一。
「丟掉多可惜。」
夏天笑著說：「還是有用處的，就看你如何利用。」
馬修聞言側了側頭。
她走上前，接下長長的彩片，用廚房裡的剪刀將其剪成兩端，並且把其中一段系在了馬修的手腕上。
「戴出去吧，」夏天拍了拍馬修的腦袋，「你會看到的。」
小鎮當地人口並不太多，商業中心也不過是個設施較為全面的小商場罷了。今日復活節，不管是周邊的農民和護林員，還是住在鎮子裡的居民都紛紛來到商業中心的廣場前。
福克斯一家也在。
諾亞和莉莉大老遠就看到了他們，一邊揮手一邊大喊著夏天的名字。
雙胞胎一眼就看到了馬修手腕上明晃晃的彩片，莉莉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你戴出來啦，真好看！」
七歲的女孩雙眼亮晶晶的，天真的臉蛋上寫滿了純粹的喜悅。她高興得恨不得原地跺腳，抱著福克斯太太的手臂拼命搖晃：「馬修很喜歡彩片，媽媽，彩片系成手鏈很漂亮！」
「既然如此，回家你也剪成手鏈好不好？」
福克斯太太笑著牽起莉莉的手。
她看著女兒開心，本就輕快的心情更是明媚幾分。福克斯太太也是發自真心的喜愛夏天和馬修，平時忙碌時由他們陪伴雙胞胎，不知道省下自己多少時間呢。
沒什麼比自己的孩子搬新家後立刻交到好朋友更好的事情了。
廣場四周都是小攤小販，福克斯太太環視四周，最終向棉花糖攤位走去並且拿出錢包。
「作為你們與諾亞和莉莉交朋友的感謝。」
福克斯太太為每個孩子都買了一份棉花糖，連萊拉和約翰都不例外。
「祝你們復活節快樂。」她笑著說。
「哇！」
「謝謝福克斯太太！」
「媽媽最好了，復活節快樂！」
盡管棉花糖對夏天來說不是那麼有吸引力，可她還是笑吟吟地道謝並且接過來。
「看。」
趁著諾亞和莉莉與母親撒嬌時，夏天舉著棉花糖對馬修說：「小小的碎紙屑也能發揮用處。」
馬修看向自己手中的棉花糖。
金發男孩捧著潔白蓬松的糖果，他不張口已然是一副美麗的畫作。馬修沉思片刻：「發揮用處的並不是紙屑。」
總是這麼聰明。
夏天點頭：「是這彩紙中承載的感情，馬修能想出來是什麼嗎？」
「祝福。」
馬修不假思索：「贈禮的本質。」
這是夏天以捕夢網回饋他的鴿子羽毛時曾經說過的話。時隔半年多，他仍然清晰記得。
「沒錯，」夏天肯定道，「莉莉喜歡彩紙，所以她才把彩紙送給你，她想把這份喜愛和快樂傳遞給你。也許彩紙本身沒有任何用處和意義，但莉莉的感情賦予了它獨一無二的價值。而馬修把彩紙戴在手腕上，等於告訴莉莉你接收到了這份快樂，所以——」
她晃了晃手中的棉花糖：「我們得到了這個。也算是一種善意的傳達和結果。」
馬修若有所思：「聯結。」
夏天：！
要是所有的兒童都像馬修·丹尼希一樣，你講什麼都能聽得進去，估計天底下的小學教師都會過的幸福許多。
「這就是莉莉、諾亞與你的聯結，」夏天溫聲說，「還記得你們怎麼成為朋友的嗎？是你把牛奶糖送給了他們，於是分享快樂就成為了你們的聯結。」
「我知道了。」
這很好懂：他與福克斯雙胞胎的關系就建立在分享與交換禮物的基礎上。而且莉莉與諾亞的性格很好，雖然是年幼的孩子，但他們向來大方又慷慨，同他們相處時馬修無時不刻都在體會這點。
「善意換來好的聯結，」馬修試探性地總結，「可以利用。」
呃……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是她先說的彩片「可以利用」不是嗎。
俗話說得好，行事論跡不論心。夏天也不指望著馬修·丹尼希能在短時間內成為熱忱、開朗又同情心的普通兒童，就算他到了也沒長出同理心來也沒關系。
全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冷漠的看客和尖酸刻薄之人，也不見得他們各個都是罪犯。只要遵守道德法律不做壞事，能善待他人而非進行傷害，就算沒法共情又能怎麼樣呢？
她承認這是在安慰自己，夏天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她又說不上來。
而一切悉數落在馬修眼底。
年幼的男孩抬起眼，寶石般的眸子越過棉花糖，看向神情復雜的夏天。
「你很在意。」他突然開口。
「什麼？」
「祝福，」馬修篤定道，「你希望我能記住。」
「……是的。」
夏天幽幽舒了口氣。
復活節的街頭人聲鼎沸，售賣汽水零食的攤販、兩兩結伴的家庭，以及擺在街頭巷尾各種地方的復活節彩蛋，交織出小鎮罕見的熱鬧景像。兩個孩子交談期間，其他人已經先行一步了。
「夏天、馬修！」
諾亞中氣十足地在前方提醒道：「快跟上，別走散了。」
每個人的面龐中都掛著欣喜滿足的笑容，這更顯得馬修·丹尼希此時的冷淡與審度格格不入。
他冰冷平靜的眼眸一如既往。
「咱們邊走邊說，」夏天牽起馬修，由衷地開口，「我確實希望你能記住。」
「為家人、為朋友付出也好，保護也好，與他們分享也好，本質是想要對方能夠感受到幸福與快樂，」她說，「不管做了什麼，哪怕是不喜歡的事情……就像是與莉莉和諾亞交朋友，同他們分享牛奶糖，彼此的最終目的，都是渴望看到對方體會幸福，過得更好。」
馬修：「你也一樣。」
夏天莞爾：「是的，我也一樣……哎呀！」
街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光顧著說話，一個不慎，迎面就與走來的一對夫婦撞上。
好在對方反應迅速，走在前方的男士眼明手快扶住了夏天：「小心點，小小姐。」
夏天臉一紅：「啊，抱歉。」
她匆匆抬頭，只看到男士身上的服裝剪裁極其優秀，以及他身邊的女士拎著大牌包包。
估計是來度假的夫婦吧。因為這包實在是太貴了，夏天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女士一眼……感覺有點眼熟。
陌生的夫婦對著夏天笑了笑就與之擦肩而過，但夏天分明聽到那位女士一聲啜泣。
「要是愛麗絲沒出事，也應該……」
「瑪格麗特！別再說了，我們是來度假的不是嗎？」男士趕忙安慰道。
「可是……」
「我不會忘記愛麗絲的，」男士說，「她永遠是我馬丁·紐爾伯特的女兒。」
夏天驀然頓住步伐。
她難以置信地扭過頭，再次看向漸行漸遠的有錢夫婦。夏天想起來她從哪裡見過那對夫婦了——在報紙上，是東海岸著名的富豪馬丁·紐爾伯特和他的太太瑪格麗特·紐爾伯特。
也是《血影殺機》原作裡，收養了亞裔小女孩夏天的夫婦！
…………
……
《血影殺機》中只說原本孤女Summer被有錢人家收養，並沒有詳細說明前因後果，這部分還是系統為了方便玩家理解原作，作為背景補充一並打包送給了夏天。
紐爾伯特夫婦本有一女愛麗絲，因意外去世已有兩年。
夫婦二人悲痛不已，但兩年之後，他們決定走出創傷去迎接新生活。
於是紐爾伯特夫婦商議之後，准備收養一名孤兒撫養。這既可以算作為死去的女兒祈福，也是希望能盡自己所能解決一名兒童的苦難。
原作中紐爾伯特夫婦來到中西部的小鎮度假，好巧不巧碰到了孤女夏天。
她在餐廳偷聽到紐爾伯特夫婦去世多年的女兒愛麗絲很喜歡分享和表演，於是夏天在餐廳舉辦的親子活動場合主動上台表演詩朗誦，並且把得到的獎品贈送給「看起來很悲傷」的紐爾伯特太太，並且希望她能開心起來。
身為商業大亨，紐爾伯特夫婦當然看出了夏天用心討好的小心機。
但他們本就准備用過餐後去當地的福利機構看看情況，夏天刷了一次臉後，二人看到她也在待收養的孩子當中不由得上了心。
小女孩夏天很聰明，只是顯得有些市儈和投機。
紐爾伯特夫婦認為相遇就是緣分，還是決定收養她、好好教育她，悉心照顧讓本有長歪趨勢的夏天成為了相當優秀的人。
然而她最終還是為童年助長霸凌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媽媽，我好餓，咱們今天在外面吃飯吧！」
「是呀，回去時間要好久的！」
夏天沉思之時，莉莉和諾亞正抱著福克斯太太的雙臂撒嬌。後者為難地看向史密斯太太——畢竟她對寄養兒童的態度說好確實不夠好。
「今天是復活節，不如一起吃飯吧。」
要是弗蘭克和賈斯汀還在，史密斯太太斷然不會為六個孩子掏錢花銷。但現在她轉念一想，送走兩個瘟神早就該慶祝了，更遑論留下的幾個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咱們就去湯姆先生的家庭餐廳。」史密斯太太難得大方一回。
這下，連約翰和萊拉都紛紛面露喜色。
湯姆先生的家庭餐廳，是鎮子上最熱鬧、也是最受歡迎的餐館。一行人浩浩蕩蕩進門，立刻受到了店員的熱情招待。
餐館內主打家庭餐廳的招牌，因而復活節氛圍是少不了的。夏天還注意到餐廳中央臨時設立了小舞台，上面擺滿了小桌子小椅子。
來用餐的多為拖家帶口的夫婦，估計是為一會兒的親子活動准備的。
系統並沒有說明原作中「夏天」什麼時候得到了與紐爾伯特夫婦相識的機會，但……擺明就是現在。
夏天的視線稍微一轉，果然在餐廳一角看到了略顯蕭瑟的紐爾伯特夫婦。
沒有比紐爾伯特夫婦更適合教育馬修·丹尼希的養父母了。
他們能教好古怪刻薄的「夏天」，也善於看穿一個人的本性、善於教育培養將其帶到正路，最重要的是他們有錢，也有無盡的善良和耐心。
當夏天看到紐爾伯特夫人傷心又帶著笑容的面龐時，才意識到自己遲遲不滿意其他收養家庭的原因。
之前對每個提交申請的家庭都不滿意，正是因為她在拿原作中「夏天」的情況做比較！
但紐爾伯特夫婦為了給予兒童最好的資源，他們本就只打算領養一個孩子。
如果他們能領養馬修而不是自己的話……
把表現機會讓給馬修，是完全可行的！
夏天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這個世界也不是現實世界，她甚至不是真正的「夏天」，內芯為成年人的她選擇比馬修多太多了。
該具體怎麼辦才好呢？
就在她思考之際，餐廳老板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
「湯姆先生看到這麼——這麼多小朋友，可太高興了！湯姆先生一高興，不小心煮了太多的雞蛋。剛好今天是復活節，小朋友們幫湯姆先生塗一塗彩蛋，發給大家好不好呀？」
聽到這個，餐廳內頓時炸了鍋。
福克斯雙胞胎第一個站了起來：「我們可以，我們在學校裡就畫過！」
老板立刻響應：「那就請兩位先生、小姐上台來。」
莉莉想也不想，牽起夏天：「夏天和馬修也一起來！」
小姑娘也不是傻瓜，夏天擅長畫畫，有她做搭檔，他們的彩蛋一定是最漂亮的。
「去吧。」
史密斯太太難得寬容，喜氣洋洋地開口：「少不了你們的披薩，回來吃也一樣。」
這正中夏天下懷。
馬修可不會主動表演節目，分發彩蛋則是接近紐爾伯特夫婦最好的機會。
莉莉和諾亞都還算有點繪畫天賦，在夏天的協助下，他們的彩蛋毫無懸念地獲得第一名。
「好了，去把彩蛋分給大家吧。」
夏天把裝彩蛋的小籃子分發給幾個孩子：「莉莉從左邊開始發，諾亞從右邊，馬修就從中間，好不好？」
馬修寶石般的眼眸掃向面前的彩蛋。
他當然對此毫無興趣。
當眾繪畫、分發彩蛋，這樣的行為讓馬修聯想到馬戲團中表演的猴子。他不會從近似的活動中收獲任何快樂和好處，馬修甚至有些感到厭煩。
但夏天說得對，想要得到，就得付出代價。
馬修與福克斯雙胞胎成為朋友帶來的好處遠超他的付出，再者……他也發現，成為大人規則框架中「優秀開朗」的小孩子，會換來更多的善待和保護。
忍下無趣，融入他們，就像是樹林裡的那些爬蟲和蜥蜴，披上了與枯葉和青草一樣的偽裝。
這是可行的。
於是馬修乖巧地接過裝滿了彩蛋的籃子，對著夏天點了點頭，朝著自己負責的區域走過去。
如馬修所預料的那樣，他不過是稍稍扯起嘴角、對這每桌人道聲祝福，就換來了無數贊嘆和感謝。男孩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務，直到他停在餐廳角落的桌子前。
「先生、夫人。」
馬修平靜地把最後的彩蛋送到夫婦手邊：「復活節快樂。」
緊接著他抬起頭，迎上了一雙從未見過的眼睛。
在此之前，馬修·丹尼希從未意識到，一個人的眼眸裡能容納如此之多的情感。這位夫人容貌精秀且氣質高壓，她接過馬修遞來的彩蛋時揚起驚喜的笑容，但她的眼睛裡還是寫滿了淺淺的悲傷和懷念。
表達喜悅時，應該是這幅模樣的嗎？
夏天不是的，莉莉和諾亞也不是的，對方復雜晦澀的情緒讓馬修感到困惑。
這位夫人並不開心，但她還是流露出近乎贊嘆的笑意。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甚至親昵地摸了摸馬修的頭——就像是夏天那樣。
「我幾乎以為是天使降落在我的身邊，」陌生的夫人表揚道，「這些彩蛋是你畫的嗎？」
「是我的朋友。」
馬修誠實回應：「她擅長畫畫。」
夫人莞爾：「真謙虛，你叫什麼名字？」
「馬修。」
「你是與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嗎？」
「我住在史密斯太太家裡。」
一句「史密斯太太」讓面前的夫婦愣上一愣，頓時明白了馬修的身世。
馬修敏銳地察覺出夫婦二人的尷尬，但他只是無所謂地側了側頭。
她很悲傷。
所以對大人來說，悲傷和感到快樂是不衝突的，這是馬修得出的觀察結論。他無法理解也體會不到，但事實擺在眼前。
果然忍耐是有收獲的。
馬修很滿意，在這無趣的一整天，總算是品味出了幾分淡淡快樂。
夏天告訴馬修表達快樂時要分享給他人，而分享的最好方式就是祝福。於是直到陌生的女士收回了摸著自己頭發的手，馬修再次抬頭。
他揚起嘴角——馬修發現，大人最喜歡的就是他流露出笑容，禮貌地出言：「願你不再悲傷，女士。」
陌生的女士微微瞪大眼：「你說什麼？」
然而馬修早於她一步轉身離開，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
計劃非常成功。
夏天看到馬修與紐爾伯特夫婦交談，也看到了紐爾伯特夫人驚訝的表情。
甚至是在史密斯太太結賬時，家庭餐廳的老板還說，有一對外地來的夫婦為了感謝復活節的彩蛋，已經替她付了錢。
這足以證明馬修為紐爾伯特夫婦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她相信事後夫婦二人去福利機構時會看到馬修的信息的。
只是——
回去的路上，夏天越想越心事重重。
她沒忘記馬修對自己展現出的依賴和信任，是夏天說過二人要做家人和朋友的。
現在不經過馬修同意就讓他做了這麼多，等紐爾伯特夫婦上門時……他會是什麼心情？
說是不要當替小孩子做主的討厭大人，到頭來還是做了討厭的事。
夏天多少覺得自己有些虛偽。
而她擔憂糾結的模樣，也悉數落在了馬修眼底。
到家之後，史密斯太太招呼大家去休息，在准備回房間之前，馬修毫無征兆伸手，一把拽住了夏天的衣擺。
春季之後孩子們換上了單薄衣衫，夏天素色的裙擺叫馬修抓在手中，力道之大險些把她拽個趔趄。
「馬修？！」
夏天驚訝地扭過頭：「怎麼了？」
馬修·丹尼希罕見地擰起眉頭。
他好似察覺出什麼，但又想不出具體緣由。男孩碧藍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夏天：「你不開心，為什麼？」
夏天：「……」
大半年相處下來，哪怕是塊石頭都能相處出感情，更遑論夏天不是石頭，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件事不該瞞著馬修的。
他們的聯系建立在坦誠和直率之上，夏天不想從此與其產生隔閡。
她深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夏天溫柔地說，「咱們到你房間去談，好嗎？」
得把收養的事情告訴馬修。他的未來，他有知情權。
…………
……
馬修的臥室空空蕩蕩，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活人居住的氣息。
唯獨能凸顯出兒童志趣的就只有雙胞胎塞給他的紙疊軍艦，以及掛在窗邊、由夏天親手制作的捕夢網。
夏天坐在床邊，故作輕松地拍了拍馬修的床鋪：「摸上去比我的硬多了！」
然而馬修沒有開口。
那雙藍目始終鎖定著夏天，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眸冷淡且銳利。馬修向來敏銳，他一眼就看出了夏天的情緒不對：根據他觀察得到的結果，今日復活節出行很順利，人人都應該收獲足量的滿足與快樂。
但夏天卻表現出了相反的情緒。
「為什麼？」馬修執著地問。
夏天一聲嘆息，收斂了強擺出來的笑容。
是該告訴他的。
「我在不久之前，偷聽到了史密斯先生打來的電話，」她闔了闔眼，斟酌著開口，「他說他的一筆生意出現了問題，似乎是資金周轉不過來了，想把小鎮上的房子賣掉，要史密斯太太和他一起到城市裡租房子住，馬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馬修：「換地方住。」
夏天苦笑幾聲：「嚴格來說也沒錯，因為福利機構會把我們安排到其他寄養家庭去。」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還有約翰與萊拉，即將面臨著不能拒絕的分別。」
她的語氣中沾染著不可避免的難過：「大家會被安排到不同的家庭裡，就像我和我的弟弟一樣，離得很遠，之後很難再見面。」
馬修擰起眉頭。
很少能見到男孩做出如此直白的反應，他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困惑。馬修澄澈的藍眼在夏天的臉龐來回徘徊，試圖尋找出什麼端倪，但最終本就幾不可查的情緒凝聚成了最簡單的反感。
「我不允許。」他平靜開口。
「……我也不想，馬修。」
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向來缺乏人性、行事作風更接近動物的馬修，竟然意外地展現出了幾分孩子氣。
也對。馬修再怎麼聰明敏銳，到底也是生活在小鎮裡的七歲幼童。
他的腦海中裡暫時還沒有分別的認知，對他而言，這個鎮子就是整個世界。
「但你我都不是制定規則的人，」她低聲說，「所以我想了個辦法。」
馬修沒有開口。
就像是起初二人相處那般，他只是觀察著夏天，用那雙藍眼審視著她。唯獨與過去不同的是，夏天能在其中尋覓到清晰的不滿與抵觸。
「我在電視機上見過今日與你交談的那對夫婦，他們很有錢，而且女兒因意外身亡。」
夏天下定決心，將白天的事情坦白出來：「如果你我一定要分開，馬修，我希望你能被有錢、善良的人家收養，而不是繼續在寄養家庭中輾轉。假設紐爾伯特夫婦准備收養一個孩子，他們會是最完美的父母。」
余下的話不用多說。
馬修那麼聰明，他當然明白了一切。
纖細精致的男孩站在夏天面前，上一秒還展現出幾分不悅，下一秒藍眼中的一切情緒驟然消失殆盡。
「不。」他開口。
夏天莫名有些心酸。
她伸出手，欲圖像往日一樣摸摸他的頭發：「我知道，我該提前告訴你的，這也是我自責的原因。你能——」
馬修·丹尼希毫無征兆抬起右臂。
他的速度太快了，當夏天反應過來時，馬修已經牢牢抓住了夏天的手腕。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數值＋10，目前？？？數值：70。】
夏天：「……」
這個？？？數值的增加時機，讓夏天多少有些領悟了其中內容。
恍然間她幾乎覺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什麼鉗住了，力道之大足以產生明晰的疼痛。夏天毫不懷疑馬修再這麼用力下去她的腕間會留下清晰的印記，而男孩顯然沒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他不開心。
是因為意識到夏天的言論提及離別，他感受到了分別的難過嗎？夏天覺得以現在馬修對情感的理解能力，恐怕遠達不到這個程度。
馬修做出的回應並非「不想」而是「不允許」。
與其說是不願意分別，不如說是不想事態超出自身控制吧。
「我也不願意。」
夏天坦白道：「我的弟弟就是這麼離開我的，因為不熟悉對方家庭而徹底斷了聯系，今後我與他再見面也不過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我不想與你也淪落到這般下場，馬修，最好的情況便是紐爾伯特夫婦收養了你，我能知道你的位置，他們也有財力和精力能安排你我保持聯絡、甚至是時常見面……這是最好的辦法。」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數值＋10，目前黑化值：65，？？？數值：80。】
行吧。
她一點也不意外。
系統怎麼可能安排攻略過程順順利利呢？一年的期限本就是個約束，就像是打游戲一樣，到了劇情轉折點，你總得拿到關鍵信息、打出重要事件才能推進下一步劇情。否則等待著玩家的就是Bad End。
夏天自詡該做的都做了。
九歲的身軀做不到太多事情，她只能將史密斯先生破產視作不可違抗的劇情轉折點。幾個月來夏天搜羅了所有意願收養馬修的家庭，沒有一個有意向收養多個寄養兒童。
根據系統給出的消息，紐爾伯特夫婦也不例外，但放眼整個美國，比他們還優渥的收養家庭少之又少。
她知道馬修的去向，能與之電話、通信聯絡，而紐爾伯特夫婦足夠有錢，就算夏天被福利機構安排到天涯海角，只要馬修願意，他們都能見面。
這是個相當優秀的方案。是選擇該方案，還是賭余下幾個月出現奇跡？夏天選擇前者。
而替他人做出選擇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馬修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他就像是一台被初始化了的機器一樣，又恢復到了起初冷冰冰的姿態。寶石般的眼眸死死鎖定住夏天，沒有情緒、沒有反應，只是如盯緊獵物般看著她。
夏天的手腕還牢牢抓在他的掌心之中。
「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她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夏天依舊用平和輕快的語氣柔聲出言：「你關心我的安危，你想保護我……我希望能你能記住這份感情，這份聯系。」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數值＋10，目前黑化值：75，？？？數值：90。】
「這份感情的根本來自於你希望我能過得平安幸福，馬修，我對你也是一樣。相互的情感交織於一處，你我才成為了家人。」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目前黑化值：85。】
自始至終馬修·丹尼希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但夏天非常平靜。
她知道數值的暴漲不意味著馬修沒有聽進去——他一直能聽進去，哪怕是最開始黑化值高達90的時候。
「就像是你贈送我的羽毛，最終變成了捕夢網一樣。」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目前黑化值：90。】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當系統提示他的黑化值重歸起點時，馬修·丹尼希終於做出了反應。
男孩精致秀麗的面孔微微抬起，他站在背光處，發絲的陰影因光線而拉長，讓他一部分臉蛋隱匿在黑暗之中，顯得有些捉摸不透。
但夏天依舊清晰意識到他的藍眼越過自己，看向了那串捕夢網。
她隨著回頭，敞開的窗子將春季溫暖的夜風吹拂進來，潔白輕盈的捕夢網隨著微風在半空中搖蕩。
室內安靜的可怕。
「馬修。」
夏天輕聲出言，不帶恐懼、不帶質問，更多的像是在表達一種信任：「你會傷害我嗎？」
——她就像是那張捕夢網。
馬修·丹尼希凝望著面前夏天鎮定的面孔，不由得產生聯想。
沒有力量、沒有重量，輕得好似隨便一陣風都能吹走，但它又如此神奇。馬修也不知道為什麼，當他把捕夢網掛上去後，每每再夢見不好的事情，聯想起窗邊的贈禮，就覺得事情不是夢中演繹的那麼糟糕。
聯想到夏天也是一樣。
她說的對。
馬修想不出辦法。
他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局面，而夏天是他的，他也不允許她離開。她說的這番話嚴重冒犯到了他，甚至可以說是觸怒了他。
但大人的規則框架不由他制定，他說了不算，也沒有力量與之抗衡。
是他還不夠強大。
夏天告訴他這規則框架如何運轉，又該如何在這框架之下生存。
馬修明白夏天的想法：和往日一樣，先暫且歸順大人的庇護之下，利用他們的規則，忍耐到他們長大的時候，就能擺脫庇護與約束再次見面。
這是個很好的辦法，就是目前會導致她離開他。
很不喜歡，但值得忍耐，畢竟想到得到，就需要付出代價。
馬修不得不接受這個代價。
他不允許別人把夏天從他身邊帶走，但……
「我辦不到。」他打破沉默。
「什麼？」
夏天愣了愣，他說什麼辦不到，是辦不到傷害她嗎？
然而還沒等她細想，面前冰冷如人偶般的男孩，又驟然如重新開了機般眨了眨眼，那雙藍眼中浮現出淡淡的……近乎喜悅的情緒。
夏天：「……」
之前黑化值和？？？數值飆升都沒能讓夏天驚慌，因為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但現在，當馬修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清淺、溫順的笑容時，驚訝過後，夏天卻感受到了幾分久違的寒意襲上心頭。
「不是夏天的錯。」
不，這樣是不對的。
馬修·丹尼希第一次意識到問題：夏天的處世之道並不能讓他完全滿意。
她始終想著「利用」規則，而從不考慮如何去掌握它們。馬修嘗試著交換和忍耐，換來的依舊不是讓他開心的結果。
是的，他們都不是制定規則的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倘若大人們強行執行，馬修·丹尼希辦不到阻止別人把夏天從他身邊帶走。
那就成為制定規則的人。
現在不行，以後會的。
馬修抬起頭，看向帶著幾分震驚意味的夏天笑著說：「我明白了。」
第25章 她的惡魔27
夏天很弱小。
馬修·丹尼希在她出手救下自己的第三天， 就觀察出了這個結論。
她瘦弱又稚嫩，和自己一樣沒什麼力氣。拿樹林中環境作比喻她也絕對不是捕獵者而是獵物。但夏天很聰明，她懂得拉攏同伴， 懂得利用機會，發揮擅長的一面在史密斯太太家中為她為馬修編織出一張大網抵御傷害。她幾乎永遠是對的，偶爾出現了決斷的失誤也會迅速彌補， 真出了岔子也往往能拐到好的方面去。
了解規則、摸透規則， 並且依賴於規則去利用規則。她把這一套處世之道毫無隱瞞地傳授給了馬修。
但在馬修看來， 在他人規定的框架下生存永遠都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馬修一面接受了夏天的方法，一面試圖探索出自己的答案。
大人的規則框架中不允許傷害同類，可在必要的特殊時刻， 傷害他人不僅不會換來責備和懲罰， 還會被嘉獎稱贊。
大人的規則框架中也不允許小孩子出頭冒險，可倘若你的所作所為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你就是那個伸張正義的「英雄」而不是淘氣鬼。
成為特例就能夠跳出規則。
再深思下去， 馬修得到了一個結論。
當一個人足夠強大、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時，他可以打破規則，那麼……他是否算作掌握了規則？
成為掌握規則甚至是制定規則的人，才是獲得自由的真實路徑。
但現在，馬修·丹尼希距離這個目標太過遙遠了。
夏天是他的。
她就像是小樹林裡自由自在的鳥兒，機警聰慧，深諳趨利避害之道。她發現了馬修， 馬修也發現了她，他們屬於彼此。
只是現在的馬修還不足以吞噬掉比他更為強大的獵物。
沒關系，他可以等。
養精蓄銳，努力長大，當捕食者的身長足夠吞下鳥兒時， 他會回來的。
所以，馬修·丹尼希接受了夏天提供的方案。
史密斯太太無比驚喜地宣布大名鼎鼎的富商紐爾伯特先生准備收養馬修，他第一次做出了明確的回應。
他答應了。
之後的收養手續走得順利且快捷。
紐爾伯特夫婦親自開車接他離開，漂亮的豪車引起小鎮一陣圍觀。自始至終馬修都表現得很好：禮貌、乖巧，與莉莉和諾亞告別，也給了夏天一個得體的擁抱。
馬修看到了夏天復雜的神情，但他沒有戳破她的心事。
她有點害怕，馬修知道，也很傷心。
但如今已經沒有回轉的余地了，更遑論馬修並不後悔。
而事實證明，夏天果然是對的。
離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後，馬修隨著紐爾伯特夫婦搬進了洛杉磯的豪宅裡，從此之後他就是馬修·紐爾伯特了。
緊接著他才明白，自己一度以為就是廣袤天地的小鎮是多麼閉塞且狹隘。
紐爾伯特夫婦……不，他的父親與母親，比史密斯太太要聰明許多。幾乎是與他相處的第一個星期，他們就已經能夠看穿他的想法和態度了。
但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或者抵觸，反而選擇更為積極地與馬修溝通、鼓勵他說出更多的話語，表達更多的想法。
他們甚至為此專門花了巨資帶他去見特殊的人，說那能「幫助到他」。當去了第一次後，馬修才意識到那間完全不見任何白色牆壁與藥水氣味的設施竟然也是醫院，而和顏悅色與之溝通交流，嘗試與他進行游戲的女士是專屬於他的心理醫生。
搬入新家，融入新環境，進入新學校，每個馬修預設會出現問題的環節，都沒有碰到任何阻礙。
很快馬修就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他擁有的優勢，不只是敏銳的感官和超乎同齡人的力氣那麼簡單。
私立小學的新同學們，僅僅是見到馬修的容貌就喜歡上了他。
這裡的同齡人要比小鎮上安靜許多，顯得馬修不再那麼格格不入。
並且，哪怕是老師、校工乃至學校之外的大人們，當聽到他姓「紐爾伯特」時都會流露出討好與恭敬的神色，他們以為隱藏的很好，卻始終逃不過馬修的眼睛。
一切都與小鎮不同，一切都是新的。
當然馬修從沒忘記他選擇離開的目的。
夏天兌現了諾言，她時不時會寫信、通電話給他，而馬修的新父母也很支持他與夏天保持聯系，約好了節假日要回去看望她。
她聽來的消息非常准確，史密斯先生沒過多久就破產了，不得不變賣坐落在小鎮上的資產，寄養在史密斯夫婦家中的兒童也被迫面臨分別。
好在，夏天和社區的所有人關系都很好。
福克斯夫婦聽聞若是沒有人收養夏天，她不得不被安排到完全陌生的新家庭中去，商議一夜後做出了一個決定：沒人收養夏天，他們來。
於是在莉莉和諾亞歡天喜地的電話彙報中，夏天成為了福克斯的家人。
這件事讓馬修微妙地產生了不悅的情緒。
起初他不明白緣由，只是覺得很不開心——明明夏天不用輾轉於其他寄養家庭是件好事，但馬修就是高興不起來。
就像是有塊石頭壓在心口，悶悶的，又好像胸腔內空了一塊，讓他渾身都不舒服。
直至紐爾伯特夫婦詢問情況，他如實坦白。
「沒關系的，馬修。」
他的新母親，紐爾伯特太太，溫柔地揉了揉馬修的頭：「這時候產生嫉妒之心，是人之常情。」
馬修·紐爾伯特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大人口中談及的「嫉妒」。
但確實沒關系。
因為夏天和他一樣，不過是暫時居住在別人的家中，他知道她遲早會屬於他的。
眼下馬修需要做的就是變得足夠強大。
他做的很好。
馬修從未發現，原來他是如此地……適合生存。
父母為他安排的課程都太簡單了，很快他們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不久之後與馬修共同上課的同學就變成了比他年齡更大的孩子。
參加競賽、學習體育和下棋，幾乎沒有馬修做不到的。
連他覺得沒什麼價值的「藝術表達」，馬修都能夠在母親親自教導下理智層面理解其理論體系。
期間夏天始終和他保持著聯系，他們年年都見面，至少一次。
起初馬修還像過往一樣需要仰視她，可過了青春期後沒多久，他開始長高、變得強壯，前後不過半年的時間，便是夏天要抬起頭才能看清他的眼睛了。
而馬修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夏天比他童年印像中還要……脆弱。
和馬修一樣，她變得比幼時更具有性別特征。夏天個子不高、身形窈窕，她本就生得纖細清秀，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後背都顯得極其具有分量。
十八歲那年生日，父母為了給馬修一個驚喜，偷偷把夏天邀請到家中來，沒有事先告訴他。
衣著簡單的亞裔姑娘和馬修如今的朋友幾乎來自於兩個世界。
她沒有訓練過的發音談吐，沒有隨便就售價上千的衣衫，但夏天全然不在乎。
馬修也是一樣。
當她出現在紐爾伯特家的豪宅中時，他驟然發現，夏天素白的衣裙和純黑的長發，竟然是他視野中唯一具有色彩的存在。
夏天很開心，她高舉雙手喊了一句：「驚不驚喜？！」然後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是，夏天需要踮起腳尖才能環住馬修的脖頸。這個時候她已經一十一歲了，她身上的氣味不再是深深刻進馬修腦海中的肥皂味，而是由發香、體香以及為了與他見面而精心准備的香水混合而成的復雜氣味。
她柔軟的皮膚貼在他身上，搏動的心跳帶來熱量，促使橙花與茶香揮發升騰。
「生日快樂。」她說。
而他垂下眼，觸及到夏天如天鵝般修長優雅的脖頸，萌生的第一個念頭則是，現在的他幾乎僅用一手就能扼得過來。
他沒來由地感到飢渴。
恍然間馬修意識到，是時候了。
馬修·紐爾伯特比同齡人早兩年讀完了中學課程，又早一年拿到了學士證書。
而在此期間，他知道夏天沒有選擇讀大學，而是在福克斯夫婦的資助下到紐約開了個畫具店。
幾年來，她一面經營店面一面進行創作，並且還利用場地便利時不時開設藝術愛好者的展出沙龍。
這些都是夏天最擅長的東西。
一十一歲，馬修讀完了法學的碩士學位，夏天已經在紐約的藝術家群體中小有名氣。
與此同時馬修·紐爾伯特已經聯系上了另外一所常青藤學校的博士導師。
馬修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夏天，他只是說會繼續深造，她為他高興，卻並不知道他也即將搬到紐約去。
成年禮那天夏天給了他一個驚喜——讓他意識到隨著年歲增長，隨著他變得更強大、更能明白這世間所謂規則框架的具體含義後，他昔日對她的執著究竟來自於何處，又究竟變成了什麼。
如今，他也打算給夏天一個驚喜。
他終於能握住那只在林間跳躍的小鳥了。
第26章 她的惡魔28
一個月後， 紐約。
「表達」畫具店坐落在藝術家聚集的街區一角，大都市寸土寸金，因而畫具店門面並不大， 但內裡卻是別有洞天。
室內環境呈狹窄的長方形，一樓的貨架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畫具和藝術工具，二樓則設置成了一個小小的展廳。
今日， 僅有二十平的展廳內擠滿了衣著造型極其先鋒的年輕人。
室內喧囂熱鬧、人來人往， 音樂混雜人聲凸顯環境聒噪， 年輕的藝術家們聚集在此地高談闊論。「表達」畫具店的老板時常會舉辦這樣的沙龍派對，她提供場地甚至經常是免費的，為得只是能讓新人藝術家們有個相識、交流的機會。
這點讓「表達」畫具店的老板夏天收到了頗高的贊譽。
夏天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因為夏天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攻略馬修·丹尼希……呃， 現在是馬修·紐爾伯特了。他不在身邊， 系統很善良地提供給了她一個小小的開店模板。也就是說，「表達」畫具店的一切對她來說不過是個打發時間門的經營小游戲而已！
支線游戲打的再好，它和主線也沒關系。
夏天還覺得這經營小游戲搞得太過優秀， 帶來的名聲甚至成為了麻煩呢。
「說好了要來看我畫展，夏天，你怎麼沒來？」
「夏天，還是你這裡好，簡直就是我的第二個家。」
「周末來我的畫室逛逛如何！我有幾個朋友想認識你很久了。」
被諸多畫家藝術家圍繞，夏天第一次意識到，人緣太好也是個問題！
搞藝術的小姑娘小伙子們倒還好， 他們多數真性情，只要夏天誠實地表達一聲「我不想去」，大家是會理解的。
但其他人士——
「夏天。」
好不容易擺脫了熱情的藝術家們，她擠開人群，剛剛在房間門一角站定， 嘈雜音樂之下再次響起她的名字。
夏天轉過身，面前站著一名二十來歲、西裝革履的青年。
他這身商校精英的打扮與藝術沙龍格格不入，但在場沒人敢對他甩以臉色——哪個認識夏天的人不知道，這位來自曼哈頓街區的哈裡·格拉斯先生是名闊綽的富二代，他為了追求夏天從之前的沙龍中買了不少藝術作品？
「格拉斯先生，」夏天禮貌地點了點頭，「又是來買畫的麼？」
「別這樣，夏天。」
對方苦笑道：「都這麼熟悉了，叫我一聲哈裡總不過分吧？」
關鍵在於，哈裡·格拉斯先生還真有那麼一點藝術細胞，他買下的幾幅畫，夏天也覺得挺有潛力。
本著為幾名新人藝術家的未來考慮，她也不能直接回絕了這位金主大人。
「好吧，哈裡。」
夏天無所謂地改了口，又道：「今天的派對有幾個新畫家，你有興趣認識一下嗎？」
「可以。」
哈裡大方地首肯道：「如果你周末能出來的話。」
夏天：「呃……」
這個確實不是很想！
首先，哈裡·格拉斯先生很遺憾地並不是夏天心動的類型，她還沒有為新人藝術家的未來出賣色相的地步；其次，這不是在現實世界，系統也沒有發布支線任務，意味著和對方打交道夏天既撈不到好處又沒有任務獎勵。
圖啥啊，傻子才去當冤大頭呢。
「也許你把希望寄托在挖掘有潛力的畫家更合適，哈裡，」夏天干脆利落地出言拒絕，「我對你沒興趣。」
「這也……太傷人了！」
哈裡倒是並不氣餒，他反而失笑出聲：「我沒別的意思，夏天！只是一個邀請了許多藝術家的派對而已。你看，你舉辦沙龍邀請了我，我開派對同樣邀請你，不過分吧？」
說完，他又補充了幾句：「你的一些朋友也在，我不會做讓你反感的事情。」
那倒是還行。
相處下來，盡管夏天對哈裡·格拉斯先生沒產生半分興趣，可他還算進退有度，不然夏天壓根就不會容忍對方徘徊在身邊。
「把時間門地點發給我，」夏天讓步，「我有機會會去的。」
哈裡雙眼一亮。
這可是夏天第一次答應他提出的請求！年輕的富二代激動地向前邁了幾步：「真的嗎，太好了！」
夏天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錯開對方熱情靠近：「別，我可不喜歡——」
「——她不喜歡與陌生人身體接觸，先生。」
當頭頂傳來第三個人的聲音時，夏天驟然一驚。
室內音樂雜亂、人聲鼎沸，四周都是人，因而夏天全然沒察覺到何時身後出現了旁觀者。她不過是向後邁了半步，後背就撞到了對方的身上。
「請原諒夏天的任性。」那個熟悉的聲音繼續開口。
夏天震驚地抬起頭，旋即視野落入一片如天空般的蔚藍當中。
是馬修！
如今二十一歲的馬修·紐爾伯特，理應在中部讀書的法學高材生，竟然就這麼變戲法般出現在了夏天面前！
派對閃爍的彩色燈光傾灑在馬修簡單的白襯衣上，陰影勾勒出他寬闊胸膛和瘦削腰肢，還有一雙不可忽視的長腿。
青年一頭璀璨的金發修剪的利落整潔，映襯著深邃五官更顯俊美，寶石般的藍眼微微垂著，濃密睫毛半攏不攏，這般神態配上稍稍翹起的嘴角，讓馬修·紐爾伯特竟然呈現出幾分好似悲憫的神性。
文藝復興作品中用誇張描寫吹噓出的天神也不過如此。
「馬修？！」
夏天驚訝地喊出聲：「你怎麼在這兒？」
馬修·紐爾伯特保持著非笑似笑的神情歪了歪頭：「不歡迎嗎？」
然後，所有人都知道其不喜歡身體接觸的老板夏天，在哈裡·格拉斯先生難看的臉色下，直接墊起腳尖送給這位英俊到分外顯眼的青年一個大大的擁抱。
至於什麼哈裡，什麼派對，就往一邊稍稍吧！
樓上實在是太吵了，夏天帶著馬修離開了派對，來到一樓的畫具店。他們一離開紛亂的房間門，夏天還沒從樓梯上站穩，就只覺得周身驀然一緊，被馬修含著幾分笑意圍在了他與牆壁之間門。
夏天茫然地眨了眨眼：「怎麼——」
後面的話，在馬修再次擁抱上來後戛然而止。
其實夏天不覺得自己很矮，她也長到了亞裔女性的平均身高。但站在馬修面前就有點太不夠看了。
是錯覺嗎？夏天感覺他與半年前相比又長高了不少，目測至少突破了一米九。青年彎下腰環住她的後背時，夏天感覺仿佛是一座小山朝著自己傾塌過來。
然而這座小山只是熱情地倚靠在了她的肩膀處，馬修用高挺的鼻梁有意無意蹭過她的耳垂與脖頸，引得夏天一陣發癢。
「好了。」
她笑著說：「你當自己還只有六歲嗎？不能這麼撒嬌，放開我。」
馬修的回應卻是把夏天摟得更緊：「我可以，你是我的。」
夏天：「這話也不許隨便亂說了。」
緊接著她的耳畔響起青年明晰的震顫笑聲。
但馬修到底是放開了夏天，他挺直脊梁，蔚藍的眼眸一如既往。
一旦他看到了她，便鎖定住目光，仿佛再也不會放任她離開。
「等一下。」
樓上太暗，而馬修又太高，導致夏天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青年的鼻梁上多了個東西：「你近視了？」
馬修：「嗯？不。」
他總算是退後幾步，摘下了架在鼻翼上的黑框眼鏡。
「平光鏡。」馬修把眼鏡展示給夏天看：「實習時經常會被認為是客戶，所以我想戴個眼鏡會更像是名實習生。」
夏天：「……」
也對，有一張好看到天理難容的臉就罷了，關鍵是現在的馬修看起來還貴氣逼人。誰見了不默認他是來咨詢法律問題的大明星或者貴公子呢。
現在的馬修·紐爾伯特，與《血影殺機》中的形像可謂大相徑庭。
或許出於同樣的目的，馬修也不再是電影中強壯如牛的類型——那看起來也不是很像一名學法律的。他依舊保持著鍛煉的習慣，但總體來說身材頎長優雅，塊頭也並不誇張。
攻略進度暫時不說，就單從夏天想把他培養成有為青年、遠離連環殺人犯路途的計劃來看，至少成功了三分之二。
看看這校園王子般的氣質！看看這好萊塢明星都比不上的臉！
再看看這合適的笑容和完整的交流方式，誰能想像得到過去的馬修·紐爾伯特，還是個能面不改色嘗試殺人未遂的小家伙呢！
就別提夏天心中多有成就感了。
「你來紐約做什麼，」夏天問，「住多久？」
「我不確定，取決於什麼時候博士畢業。」
「……你在開玩笑吧。」
「我的行李還在計程車上，夏天，」馬修微笑著說，「一個故意沒告訴你的小驚喜，喜歡嗎？」
伴隨著馬修·紐爾伯特的話語落地，夏天的耳畔響起久違的系統提示聲音。
【恭喜玩家達成主線任務開啟要求，即將開啟下一階段劇情。】
這可真是太驚喜了！
在這麼多年的經營小游戲後，夏天終於得到了再次推進主線攻略的機會。
【由於期間門年限過長，玩家與攻略目標亦有所接觸，下面即將重算攻略目標的各項數值，請稍等……】
「不過。」
馬修可不知道夏天還在傾聽系統的說明，他依舊展露著清淺笑意：「來得比較匆忙，我還沒找好紐約的住處。夏天，這段時間門能收留一下我嗎？」
【攻略目標的各項數值已重算完畢。】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目前黑化值：99，好感度：40，？？？：99。】
夏天：「……」
這無異於一盆冷水從頭給夏天澆灌到腳趾。
明明一切都看起來無比正常了，怎麼比最開始還過分了啊！
第27章 她的惡魔29
黑化值都到99了， 這距離違法犯罪不就只差一步之遙嗎？！
當年他面無表情往萊拉的意面裡放滅鼠藥時黑化值都沒有到99好吧！而且那個？？？數值也99了又是怎麼回事，感覺比黑化值即將封頂還要危險。
夏天很無語，但還是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把馬修帶回家。
誰叫他是攻略目標呢。
「客房就在這邊， 你得自己收拾，」回到自己的公寓，夏天指揮道， 「還有，小心門框。」
沒辦法， 他實在是太高了！
紐約寸土寸金， 夏天的單身公寓面積狹小。人高馬大的馬修·紐爾伯特帶著行李箱擠滿了客廳過道， 顯得室內更是擁擠。
「真是的，」夏天隨口抱怨，「來紐約讀書也不是逗留一天兩天，難道沒有提前找好住處嗎？」
「我預定的公寓臨時宣布要翻修。」
借口。
夏天甚至都懶得回頭觀察他的表情。
現在的馬修可是紐爾伯特夫婦的養子，他什麼房子租不到啊！就算預定的公寓真的出了問題，他也有大把的零用錢去住酒店。
「先在我這裡將就一晚。」
她邁開步子， 走向客廳過道另外一端， 伸手拿起電話話筒：「我給福克斯太太說一聲，現在他們就住在紐約郊區，那邊房子大，明天你可以先——」
一只有力的大手毫無征兆地伸了過來。
夏天怎麼拎起的電話話筒， 話筒又怎麼被那只手按了回去。接聽鍵落下發出清脆的「哢嚓」聲響， 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室內回蕩。
她心中一驚， 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後腦再次撞入馬修寬闊的胸膛。
「不。」
不知何時馬修·紐爾伯特已經站在了夏天的身後。
高挑的個頭沒有為馬修的行動帶來任何不便和障礙。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沒有腳步、不出聲響，夏天完全沒意識到對方竟然一路跟了過來。
青年保持著伸出一只手的姿態， 僅是簡單的動作，就再次將夏天的身形完全籠罩在了他與牆壁之間。
「我是來找你的，夏天。」馬修平靜的聲線在她頭頂響起。
「……」
行吧。
夏天立刻意識到了關鍵所在。
不管他黑化值多少、究竟打著什麼算盤，現在的問題在於，六歲的男孩縱使真的暴起攻擊她，夏天尚且還有逃離尋求大人幫助的可能。
而現在，倘若馬修·紐爾伯特做出任何極端的事情，夏天沒有力量也估計不會有多少機會進行反抗。
這麼想著夏天抬起頭。
馬修依然在看著她。
寶石般的藍眼一如既往：澄澈、剔透，以及不含任何情緒，鎖定住她的視線後就再也不肯挪開。青年微微垂著雙眸，濃密的金色睫毛半遮瞳仁，似在觀察，似在等待。
他高大的身軀遮住室內大半燈光，英俊的面孔隱匿在陰影之中。馬修沒有笑，無可挑剔的容貌近在咫尺，進而擺在他面上的禮貌與人性就像是悉數為他人撤走般消失殆盡。
一切好像沒有發生變化。
但時隔多年，夏天無法再精准把控馬修的行為和思維模式了。
兒童的世界是簡單的，需求和想法與在林間的幼獸一樣：野蠻，但是直接。夏天只需要滿足他、認可他，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換來好感度增加。
而如今的馬修，學會了用禮貌和微笑偽裝自我，學會了人類社會的運轉規則——他甚至拿到了法學博士的offer，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深諳其中訣竅和漏洞。
那麼，他究竟在想什麼？
馬修說「你是我的」，說「我是來找你的」，還會和童年一樣，言辭表達指向家人和同伴的含義嗎？
還是說……
夏天驀然開口：「你為我而來。」
馬修歪了歪頭，同兒時一般通過肢體語言表達回應。
夏天：「是為了這個嗎？」
說著她墊起腳尖。
當夏天用雙臂環住馬修的肩頸時，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只是用那雙碧藍的眼睛鎖定著她，追隨著她的動作和視線焦點。
馬修太高了，她的動作很勉強，於是夏天的雙臂稍稍發力。
感應到她的吃力，馬修順從地彎下腰來，任由夏天指引著他靠近她。
二人的距離停在堪堪相距半指。
夏天側頭，鼻尖便蹭過馬修雪白的皮膚。而馬修的一只手還按著夏天的手呢，她的相擁讓他們的姿態在頃刻間變了味。
離得這麼近，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可當馬修·紐爾伯特冰冷的藍眼轉過來時，那之中仍然什麼都沒有。
沒有驚訝，沒有意外，沒有激動和狂熱，最重要的是沒有夏天想要尋覓到的情欲。
時隔多年馬修的眼睛依舊是一座枯井。
好的，所以他不是為了「這個」。
系統果然沒欺騙夏天，說是好感度40，還真就是好感度40。
其實夏天對此並不意外：分別前馬修對她的好感度只有35，沒道理十幾年間突然暴漲。
而且真暴漲了那還需要她攻略做什麼，沒有哪個游戲是這麼做的！
但她確實能實打實感受到馬修對他的占有欲。擁抱、跟隨，以及這近乎威脅般的靠近和他有意無意蹭過自己留下氣味的占地盤行為都表現出馬修對她的執念。
但也到此為止了。
至少現在夏天能夠確定，有一點馬修還和兒童時期一樣，那就是他對他人的情感認知與占有欲是完全分開的。
也許在他眼中夏天依舊屬於他，但那與盤踞在林間的蛇追蹤獵物毫無區別。
再換個恐怖點的比喻，夏天覺得把她比作O尼拔·萊克特醫生桌上那盤用人肉做成的精致餐點也挺合適。
沒有情感的占有欲，她也只能想到這個程度了——馬修看待她是重要的獵物，是屬於他的所有物，總之，不是個能夠平等相待的人。
恐怕他眼中還沒有這麼一個存在吧。
「那麼，馬修。」
小時候她的打算是成為馬修的家人、朋友，但現在，他有著無比合格的父母，也有著不同於自己的社交圈。強行成為他的家人朋友沒有任何意義……而馬修現在的狀況也無疑證明，家人和朋友也不是他眼中「獨一無二」、「平等相待」的存在。
她得成為這個存在。
於是夏天輕聲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溫柔的話語輕飄飄落地，換來了馬修·紐爾伯特細微的困惑。
他冰冷的藍眼睛上下打量夏天一番，審視的姿態比過去更像是一條蛇。
但馬修沒有回答她。
恐怕他也不知道答案吧。惡魔可以模仿人類的花言巧語，學習人類的禮義廉恥，他甚至可以披上漂亮的人皮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可惡魔終究還是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
好感度40的原因恐怕就在這裡，夏天認為馬修對其他人，哪怕是紐爾伯特夫婦好感度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說不定會比40更低呢。
必須調整攻略方向了，夏天心想。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她都得嘗試。
起碼得先確認一下，如今馬修的好感度會因為什麼而增長。
「還是得通知福克斯太太的。」
夏天綻開笑顏，好似剛剛從未出手試探、也沒有發出問題，她故作親昵地抬手摸了摸馬修的臉頰：「你想住在我這裡就住，不嫌棄就行。但出於禮貌，還是得見見福克斯先生和太太不是嗎？他們也很想念你的，諾亞和莉莉也是，等下次休假吧，我和你一起去拜訪他們。」
如今的諾亞正在華盛頓接受FBI訓練，而莉莉則在紐約當地讀護理學，長大後的福克斯雙胞胎倒是與《血影殺機》中的人生軌跡大差不離。
馬修對此毫無意見：「好。」
他根本不在乎福克斯一家怎樣，對馬修來說雙胞胎與其他的「朋友」沒有任何區別，無非就是維持正常形像而必須擁有的社交罷了。
只要他能與夏天共處一室，其他無所謂。
「那你能放開我了嗎？」夏天問。她的手還被馬修牢牢按在電話話筒上呢！
小時候就擺脫不了，現在更不可能有掙扎的余地。夏天多少有些無奈：「我去給你拿一套新被單。」
馬修的目的就在於不許她把自己推脫開，得逞之後，青年滿意地放開了她。
他平靜地注視著夏天走向臥室。
好巧不巧的是，夏天剛進主臥，位於客廳走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馬修，你先幫我接一下！」
她想了想，也沒什麼重要的電話，便扭頭揚起聲音：「說我一會再打回去。」
馬修「嗯」了一聲，低頭接起電話。
「是夏天嗎？你今天回家很早，也沒有同派對的大家說明情況。」
話筒內傳來了一道男聲，馬修·紐爾伯特憑借自己對聲音的敏感和超強的記憶力，第一時間就辨認出這道聲音屬於那個在沙龍派對上與夏天搭訕，試圖約她出去的富二代。
他認得那張臉。
叫……哈裡·格拉斯，馬修在心中迅速將容貌與身份對上號。格拉斯集團確實小有名氣，他的父親與紐爾伯特先生有過生意上的來往。
「沒想到你竟然認識紐爾伯特！也恭喜你能與舊友團聚，周末的派對你還能來嗎？」
馬修本就沒多少情緒的面容迅速冷了下來。
他側頭瞥了一眼話筒，甚至懶得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誰呀？」臥室裡的夏天問。
回想起哈裡·格拉斯討好的熱切笑容，馬修的心底湧上一股相當明晰的不悅情緒。他的視線膠著在電話機上片刻，而後青年伸出手，干脆且無聲地拔下電話線。
「推銷員。」
馬修平靜地回應：「我想你沒有購買新衛浴的打算。」
第28章 她的惡魔30
聽聞夏天決定要帶他前去探望福克斯太太， 雙胞胎是沒有假期也要制造假期。諾亞干脆利落請了假，莉莉也收拾起學校裡的課業，驅車回到如今坐落於紐約郊區的家。
他們回來的時候，夏天和馬修也剛到。
「夏天！」
莉莉還是一如既往的小太陽， 二十一歲的姑娘活潑朝氣， 她一個箭步衝過來攬住夏天的手臂， 而後視線自然而然瞥向身後的馬修。
不為別的， 僅僅是因為馬修的身高實在是過於矚目。
「我有一肚子閨蜜話要和夏天說，」莉莉說著還晃了晃手中的禮盒，小貓般威脅道， 「以及有禮物要送給她。原來你們一年只能見兩次，我可以把夏天讓給你， 但現在你都住在她家裡啦， 今晚不許和我搶她！」
要換童年時期，馬修必然會拉下面孔。
但現在，漂亮的青年只是垂著藍色眼眸， 薄唇唇角微微翹著，似笑非笑：「我不是六歲的孩子了，莉莉。」
言下之意即是，六歲的孩子才會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
莉莉自然聽出了弦外之意， 她冷哼一聲：「六歲就六歲，六歲的孩子可以和夏天撒嬌呢！夏天，走走走， 我買了新的香水， 你快來試試看。」
這是實話。
他含著淡淡笑意注視莉莉拖著夏天離開，不論是言行還是實際都沒有產生任何抵觸的情緒。
幼年時尚且弱小，自然看到任何走獸飛鳥都覺得會是威脅， 因而莉莉和諾亞的闖入讓昔日的馬修感到深深冒犯。
但當捕食者終於成年之後，又怎會把溫良無害的食草動物視作敵人？在如今的馬修眼中，莉莉不過是尋求抱團的另外一只羊羔，不是他的目標，但也不會產生威脅。
馬修的視線慢吞吞收了回去。
今日歸來的不止是莉莉一人，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行李箱在馬路上拖行的聲音，只是諾亞遲遲沒過來。
與馬修·紐爾伯特同歲的諾亞·福克斯，如今也是一表人才的有為青年。他站在街角與人交談著什麼，直至莉莉察覺出兄長的動向。
「諾亞！」
她挽著夏天揚起聲音：「你在和誰說話呢？」
遠處的諾亞對著家門口擺了擺手。
他又在原地逗留半天，似乎是要求查看對方的證件和隨身物品，走了一套流程後才狐疑地選擇將對方放行。
「街道附近出了什麼事嗎？」諾亞問。
「沒有啊，」莉莉茫然搖頭，「沒有聽爸爸媽媽說起過。」
「怪了。」
諾亞擰起眉頭：「怎麼多了這麼多形跡可疑的人。」
夏天聞言一頓。
形跡可疑的人？
不怪她對此反應敏感——夏天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因為被恐怖片穿越系統選中！
如今在她的影響下，馬修的人生軌跡已經與《血影殺機》全然不同。但她可沒忘記系統還發布過支線任務呢，小時候就碰見過邪教團伙，誰知道現在還會有什麼！
見諾亞神情凝重，莉莉也是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當上FBI就有職業病了，別嚇唬我。」
諾亞：「我沒有！」
說著他再次瞥向剛剛攔住陌生人的位置：「那家伙往這邊盯梢許久了……算了，先回家再說。」
對此福克斯夫婦確實毫不知情。
他們熱情歡迎了孩子們歸來，福克斯先生第一時間喊諾亞去幫忙搬運購置的食材，而莉莉和拉著夏天往她原本的房間趕，馬修自然跟在身後。
「這是送給你的，夏天。」
莉莉獻寶一樣拿出香水：「我好不容易申請到了獎學金！一聞到這個氣味我就想起你了，快來試試看。」
夏天忍俊不禁地任由莉莉牽起自己的手腕，思緒卻依舊停留在剛剛諾亞說有人盯梢福克斯一家的事情上。
別再把福克斯先生和福克斯太太牽連進來，夏天心想。福克斯夫婦二人心善真誠，十幾年來一直把她當真正的女兒看待，如果因為系統安排其他的支線任務給她而讓福克斯夫婦受到傷害，夏天真的會良心不安的。
要說察覺情況……
她第一時間尋覓到馬修的視線。
馬修·紐爾伯特的表現正常到無可挑剔——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端坐在一側靜靜觀察著莉莉在夏天的手腕處塗上香水，好似一名電影中才會出現的貴公子。
他應該第一時間察覺到的。
當夏天的目光轉過來時，馬修立刻抬眼。
「——莉莉！」
福克斯太太在樓下喊道：「過來幫我處理一下青菜！」
莉莉不得不放開夏天：「好的，媽媽！」
她臨走時還對著馬修耀武揚威般哼了一聲。
房門打開再合攏，室內瞬間只剩下馬修和夏天二人了。
「諾亞說的形跡可疑的人，」她問，「你察覺到了嗎？」
馬修做出的反應僅是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到了床邊。
他牽起夏天的手，女性纖細光潔的手腕在他的掌心中不堪一握。馬修將夏天的手腕送到自己的面前，嫌惡般用拇指蹭過莉莉擦拭香水的位置。
「這不適合你。」他說。
「……」
答非所問，這本身就是一種回答了。
夏天：「所以你也察覺到了有人盯梢，卻選擇沉默。」
馬修只是輕輕拽過夏天的手腕，他彎下腰，英挺的鼻尖蹭過她的皮膚。輕微的曖昧碰觸帶來些許的癢，夏天本能地瑟縮幾分，然而馬修卻牢牢捏著她的腕部，深深地嗅了嗅。
「太多花香，」他不悅地開口，「掩蓋本來的味道。」
他稍稍抬頭，與皮膚接觸的部位從鼻尖變為嘴唇。馬修張開口，漂亮的薄唇緊緊貼著夏天的手腕內側，親吻、吮吸，用舌尖反復舔舐著塗抹過香水的位置。他的濃密睫毛合攏住視線，像是品嘗，也像是留下記號，更像是抓住了心心念念的獵物准備大快朵頤——
夏天突然舉起另外一只手，溫柔卻不容置疑地捂住了馬修的嘴巴，讓他的吻與自己的皮膚分隔開來。
馬修驀然愣住了。
他睜開眼，剔透雙目轉過來時寫滿了意外。
這是夏天第一次直接拒絕了馬修·紐爾伯特的親近。
她甚至試圖抽回手臂，馬修捏著其手腕的力量逐漸變大，他深深凝視著夏天，藍眼的滿足瞬間為冰冷所取代。
馬修側了側頭，夏天探出食指，按住他柔軟的唇瓣。
「不是六歲的孩子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馬修。」她輕聲開口。
好吧，形跡可疑的人暫且放到一邊。
夏天相信紐爾伯特夫婦一定為馬修准備了完備的性教育課程，他肯定知道男女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明白親吻、接觸，乃至如此舔舐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有著怎樣的含義。
但就像是小時候，史密斯太太和小學教師也告訴過大家要寬容友愛一樣，他聽了，但他根本不在乎。
馬修·紐爾伯特向來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面去學習理解。
「六歲時你可以這麼做，現在不可以。」
夏天平靜地開口：「除非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在馬修心中，她依然是個沒有性別特征的「獵物」，這是不行的。夏天必須讓他意識到她並非他的獵物，她是個人，女人。
所以，在馬修不悅的注視下，夏天依舊選擇堅定地、緩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我也去幫福克斯太太下廚。」
她展露出笑容說：「你別讓他們久等。」
馬修的目光一直膠著在夏天的背後，而她卻踏著輕快的步伐，若無其事地離開房間。
周圍還縈繞著香水的氣息。
他抬起手掌，直至掌心湊到鼻尖附近，令人作嘔的香精氣味才略略褪去，粘連在馬修手上的，屬於夏天原本的甜美氣息充盈肺部。
就像是飢腸轆轆的旅人經過面包店，他嗅到了味道，但夏天卻不允許他品嘗。這讓馬修控制不住地感到干渴。
馬修已經很久沒有類似的感受了。
仿佛數不清的窸窸窣窣爬進了他的胸膛，用纖細卻有力的足牢牢抓住他的心髒，隨著髒器搏動而產生趨近於疼痛的癢。
幼年時期，近似的感受在心中膨脹時，夏天說這樣的情緒屬於滿足。
而現在，馬修既感到了滿足，又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她拒絕是因為她對他有所需求。
夏天總是這樣，迅速地找出最佳的路線，然後調整自己的方案，從而使得自己占據有利的位置。
起初她就是這麼決定與他成為家人的。
然後隨著情況發生轉變，夏天又是如此果斷地放棄了他們之間的約定，親自把他從她身邊送走。
現在，她再次改變了對待他的方式。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昨夜的夏天這麼問，可這也是馬修想問夏天的。
她始終試圖從他身上索求什麼，這是馬修通過觀察思考得到的結論。但夏天從來不說，她似乎是認定現在的他無法給予她。
會是什麼呢？
掌心裡殘留的氣息轉瞬即逝。
馬修·紐爾伯特遺憾地放下雙臂，他冰冷的眼眸轉向窗外。
是的，他比諾亞·福克斯更早地察覺出周圍逗留著不少形跡可疑的人，並且有一部分他還認識。
…………
……
同一時間，街區角落。
天已經黑了，哈裡·格拉斯還在福克斯家之外徘徊。
他還是沒下定決心。
不說別的，這麼找上門也太失禮了吧！顯得自己像個變態，哈裡一想到夏天會露出震驚的表情就不禁開始打退堂鼓。
但他也無法放心地離開。
昨夜哈裡·格拉斯撥通了夏天的電話號碼，電話接通後對面毫無聲響，後又沒等他說完就斷掉了。緊接著哈裡再嘗試著打電話過去時卻始終是一片盲音。
他實在是太擔心了，才決定到夏天的公寓看看情況。沒想到他還沒上門，就看到夏天與馬修·紐爾伯特驅車離開。
哈裡·格拉斯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跟了過來。
要不然還是走吧？與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肯定不會有事，紐爾伯特家的貴公子也未必會是夏天的……什麼人，說不定就是好朋友呢？哈裡·格拉斯一面自欺欺人，一面向路邊退去。
還是回家為好。
這麼想著，他轉過身——
在邁開步伐之前哈裡·格拉斯的余光驟然瞥到不應存在的黑影。他的腳步驀然頓住，抬起頭。
夜晚的街道空空蕩蕩，他的背後就是花園一角。剛剛還空無一人的陰影之中，不知何時佇立著一名極其高大的影子。
哈裡嚇得倒吸口氣，退後半步。
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對方的面龐，唯獨一雙極其冰冷的藍眼在月色之下分外分明。
第29章 她的惡魔31
街區周圍確實徘徊著形跡可疑的人。
晚飯過後， 諾亞與馬修一同出門查看情況，歸來時甚至帶回來了幾名警察。
但沒有抓到切實證據，警方也只能暫時備案了事。
這也……太奇怪了吧！
回家的路上， 夏天忍不住泛起嘀咕：理論上來講出現主線攻略之外的情況，系統會向她提示的， 但現在它就像是死了一半毫無響應，約莫是還沒到達開啟支線任務或者其他什麼的條件。
「需不需要我也報個警？」
到家之後， 夏天提議：「一樣備個案也好。」
馬修平靜開口：「你住在市區裡。」
意思就是， 紐約市區人口密度極其之高， 光是一棟單身公寓就近百口人，不出情況警察是管不過來的。
好吧，反正現在她不是一個人住。
細想之下還挺諷刺的，本應成為電影中無情殺戮機器男主人公， 如今竟然能向獨居的夏天提供安全感。
她緩緩舒了口氣，放下挎包和鑰匙走向衛生間：「明天還是要給公寓管理員說一聲， 畢竟樓上樓下不止是我一個單身女性在……馬修！」
背後亦步亦趨的高大青年讓夏天握住浴室門把的手驀然僵硬。
夏天扭過頭， 只覺得自己被馬修夾在了他與門板之間——她知道也許馬修·紐爾伯特不是故意的，但青年過分高挑的個頭實在是走到哪裡都像一座小山。
尤其是當他遮住頭頂燈光，陰影籠罩俊美面孔的時候。
收回上言，也不是這麼有安全感！
在福克斯夫婦家， 夏天拒絕了他舔舐手腕的行為， 顯然馬修並沒有接受她的理由。
迎上夏天驚訝的目光，馬修僅僅是側了側頭。
背光處他的藍眼趨近於黑， 視線死死鎖定著夏天的面孔，似是觀察，似是等待。
他想從她這裡索要一個答案。
好吧。
老天爺總是公平的，為人打開一扇窗時往往會關掉另外一扇門。他已經足夠優待馬修·紐爾伯特了， 給了他漂亮的臉蛋和天才的頭腦，那麼拿走其對情感世界的感知能力也不算多麼過分。
要是能靠他自己想明白，也不至於等到夏天來「攻略」他。
「嗯……」
夏天想了想，決定從身邊入手：「平時你也會如此靠近別人嗎，馬修？」
馬修的眉心稍稍擰了起來。
「不會。」
他簡單回答：「我不喜歡。」
「但我是個例外，」夏天說，「如果是別人靠近我呢？」
馬修似乎不理解夏天的提問動機，他略略展現出幾分抵觸：「莉莉一直黏在你的身邊。」
這倒是。
小時候馬修甚至不允許夏天去摸莉莉的頭發，更遑論像今晚這般挽著手臂或者擁抱。但要說其他人……
夏天抿了抿嘴角，端詳著馬修的神情。
「如果是，」她輕聲開口，「哈裡·格拉斯呢？」
馬修的面容立刻冷了下來。
尋常人恐怕很難從他的臉上尋覓到情緒變化，成年後的馬修·紐爾伯特佩戴著一張完美無瑕的□□：他往往會垂著眼眸，稍稍勾著嘴角，低垂的視線與淡淡笑意會竭力柔化他的身高與冰冷帶來的攻擊性。
但離得這麼近，他藍眼中的厭惡與嫌棄一覽無遺。
「所以，哈裡不行。」
夏天篤定道：「為什麼呢？」
馬修輕啟唇瓣，丟下一個字：「髒。」
他明白夏天話中所指，無非是哈裡·格拉斯接近夏天的目的在於交配而已。
紐爾伯特夫婦教育馬修時盡職盡責，在他剛剛步入青春期時，他們就親自教導他這方面的知識。隨著馬修成長，他身邊從不缺少向他示好的女性，但在馬修眼裡，這些人與哈裡·格拉斯一樣，無非是完全遵循原始本能的低賤牲畜。
令他作嘔。
現在，夏天把一切指向了生物交媾。
恍然間馬修似乎理解了重逢之後夏天的異常反應。
她問他想要的是不是「這個」，然後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後她便拒絕他的接觸與靠近，並且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就是夏天想從他身上索求的嗎？
好像也不一樣。
至少馬修確定，那些在他學生時代向他示好的女性，決計不會拒絕他的親吻與接觸。
要說哈裡·格拉斯覬覦夏天……
馬修眯了眯眼，突然出言：「我趕走了他。」
夏天愣了愣：「什麼？」
「他在福克斯家附近等待，說是一路跟蹤你。」馬修回答。
等一下，不至於吧！夏天的反應飛快，她狐疑地開口反駁：「哈裡·格拉斯什麼人我很清楚，他絕對不會沒事當變態跟蹤狂，一定是有事找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馬修不但反問：「你想和他性交？」
夏天：「……」
馬修抓住了夏天噎住的機會，彎下腰，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如果他可以，那麼我也可以，夏天，」他平靜出言，「假設這是你想要的。」
夏天：「…………」
正常情況下，這絕對不是壁咚他人的時候該說的話吧！
因為對方過於直白，夏天反而失笑出聲。
「所以我說，」夏天開口，「你並不理解其中含義。」
「這不是你想要的。」馬修試探道。
「哈裡·格拉斯不會問我這種問題。」
這一次，馬修臉上的厭惡已經不能用他一貫的假面輕易掩蓋了。
但夏天並不畏懼。
「來。」
她朝著馬修擺了擺手：「再低一些。」
馬修湛藍的眼眸銳利地掃射過來。他沉默片刻，而後人高馬大的青年猶如馴服的巨獸，乖順地進一步壓低重心，直至夏天的雙手伸過來，圈住了他的脖頸。
那股淡淡的甜美氣息再次籠罩住馬修。
「我想紐爾伯特夫婦也會擁抱你。」
想要完全擁抱住馬修還有點麻煩。他不再是那個瘦弱精致的小男孩了，高大的成年人有著結實的手臂和寬闊的肩膀，饒是他已經彎下腰，夏天還是得踮踮腳，她的額角才能堪堪擦過馬修的臉頰。
她也沒有馬修·紐爾伯特那超乎常人的敏銳感官。
夏天聞不到什麼特殊的味道，她只感覺到了溫暖，屬於活人的呼吸聲與有力心跳在她的肌膚之上交織出觸感的樂章。
「你能察覺出其中區別麼？」她在他耳畔問道：「是否……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緊接著她清晰感覺到馬修的喉結在她的頸側上下滾動，像是嗅到了什麼誘人的食物般吞了吞唾沫。
青年的大手毫無征兆地抬了起來。
當腰際為馬修牢牢把握住的時候夏天吃了一驚，然而對方的動作又快又准，他垂下頭顱，柔軟的金發蹭過夏天的臉頰，她尚未適應突如其來的瘙癢時，馬修·紐爾伯特張開唇瓣——
明晰的疼痛瞬間自夏天的脖頸傳遞上心頭。
他咬了夏天一口。
就像是為了遏制住獵物掙扎，馬修用雙手抓著她的軀干，並且叼住她頸側的皮肉。幸而他沒有真的用力，只是輕輕用牙齒研磨著她的肌膚。
「……是的。」
馬修終於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他的呼吸吹拂在夏天的發側。
「我感到了飢餓。」他回答。
「你想吃了我嗎，馬修？」夏天問。
為了俯身接觸，馬修幾乎是把夏天抱了起來，他毛茸茸的頭發貼在她的下巴處，扎得夏天又痛又癢。夏天伸手撫向他的面孔，指引著馬修從她的胸口抬頭。
那雙藍眼裡流露出零星困惑：「不。」
夏天揚起笑容。
飢餓也行，至少證明了他不是毫無觸動的，不是嗎？
她還真怕馬修·紐爾伯特完全無動於衷——那還攻略個啥啊，她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讓榆木疙瘩開出花。
「那就記住這個感受。」
向童年時一樣，夏天用手指點了點馬修的胸膛：「當擁抱父母，擁抱朋友時，不會產生類似的飢餓，但你……擁抱我時會有。」
馬修歪了歪頭。
明明已經不是孩子了，可當他做出這個動作時，竟然還是凸顯出幾分純粹來。
「這是你想從我這裡得到的嗎？」他問。
「嗯？」
「你一直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不是嗎。」
夏天微微瞪大眼。
她當然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她想要他好感度滿值啊！夏天自詡做的天衣無縫，她拿出真誠待他、照顧他，也願意和他成為家人和朋友，甚至是……更近一層的關系。
但馬修還是察覺出她的目的了。
是她太明顯，還是他太敏銳。
「也許，」夏天找補道，「你能意識到這飢餓從何而來就——馬修！」
後面的話沒說完，因為馬修又咬了他一口。
這次不止是簡單的嘗試行為了，他含著她的肌膚，先是輕輕用牙齒碰了碰，而後青年探出舌尖。
很快噬咬的動作就變了味，他沿著夏天的脖頸細碎地下挪，直至嘴唇停留在她的鎖骨處。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45。】
夏天：「……」
她都准備推開馬修了，然後好感度提示關鍵時刻響起。夏天放置在馬修肩膀處的雙手驟然沒了力氣。
行吧！好歹加了好感度呢。
看來成年後的馬修，還是會因需求得到滿足而增加好感。
那干脆不如——
「夏天？！夏天你在家吧，我剛看到你上樓了！」
就在夏天的思路干脆利落往下三路走的時候，公寓外驟然響起敲門聲。
馬修的動作一頓，很是不爽地放開了夏天：「公寓管理人。」
得到自由後夏天立刻攏起衣領，收斂越發跑偏的想法：不行，現在還不行。眼下的馬修·紐爾伯特，估計也不會有那方面的需要，提早滿足未必會增加好感。
食物要在最關鍵時投喂給野獸，很簡單的道理。
她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頭發，打開了房門。
果然是公寓管理人。
「你電話欠費了嗎？」
管理人開門見山：「怎麼都打不通。」
夏天：「啊……也許是線路問題？我一會兒看看。」
公寓管理人很不滿地抱怨道：「你的那群朋友！真該管管了，打不通你的電話就來騷擾我，說什麼昨天就聯系不上你，還有那個該死的富二代，要我盯著你防流氓之類的——你又不是高中生，用得著我來管嗎？」
什麼打不通，她剛繳納了電話費，而且昨天不是還……
等一下。
夏天驟然反應過來。
她答應公寓管理人立刻維修電話，並且把近日有人在附近盯梢的事情告知對方。送走管理人後，馬修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夏天直奔客廳走廊。
她拿起電話，果然是一陣盲音。夏天低頭檢查一圈，發現不知何時電話線已經從話機拔離，松松垮垮地掛在桌子邊緣。
昨天電話還是好好的，馬修還替她接了個推銷通話。
管理人說昨天就聯系不上她。
哈裡·格拉斯不選擇電話問候而是直接上門，甚至追到了福克斯太太家。
夏天迅速地將前因後果串聯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電話話筒，把電話線重新接上：「馬修？」
客房內傳來青年的聲音：「怎麼？」
「我不會再和哈裡·格拉斯來往了，」她平靜開口，「你別招惹他。」
話音落地，系統提示的聲音再次於夏天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47。】
即使是隔著牆壁也無法阻攔馬修的愉悅心情傳遞過來，他的聲音裡沾染著淡淡笑意：「好。」
第30章 她的惡魔32
幾天後， 「表達」畫具店。
夏天一進門，店員安妮特就湊了過來：「夏天，夏天， 聽說你和格拉斯先生絕交啦？」
呃， 真是好事不出門， 八卦傳千裡。
她前腳與哈裡·格拉斯說明今後不再來往， 後腳社交圈就傳了個遍。九十年代可沒有普及的社交媒體，大家靠電話傳真以及口頭交談也沒妨礙小到消息來回傳遞。
「雖然我猜你早晚會受不了的，」安妮特皺了皺鼻子，「格拉斯先生好是好，就是太纏人。你又不喜歡他！我給你說，他決計不會如此輕易放棄，等著吧之後還有的糾纏。」
安妮特說了半天， 見夏天只是保持微笑， 立刻換了話題。
「不說掃興的人，」她好奇道， 「你那位白馬王子呢？」
說的自然是馬修·紐爾伯特。
夏天轉身：「剛剛還跟在後頭……啊， 這不是在外面麼。」
畫具店的落地窗寬敞明亮，街頭的情況一覽無遺。
夜色已深，馬修站在街對面，一襲利落深色衣衫，勾勒出無比搶眼的寬肩窄腰。昏黃路燈為他璀璨的頭發鍍上一層淡淡白光， 也柔化了他本身的冷漠和銳利。
不得不說，長得好看就是有底氣。
知道的是他站在門口等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好萊塢大明星過來街拍呢。
「不用管他，」夏天無所謂道，「我是回來拿東西的。」
馬修也沒有任何跟隨進店的意思。
他一出地鐵， 就察覺到了周圍存在著多余的視線。
畫具店附近的情況，與當年小鎮學校極其類似。街區後方就是一個公園，盡管大都市裡的公共設施比不上原生態的樹林復雜，可也足夠在夜晚藏匿心懷不軌的人。
而說道心懷不軌的人……
「紐爾伯特先生。」
禮貌的男聲自背後響起，馬修不悅地擰起眉頭。
他瞥了一眼畫具店內，看到夏天已經走到樓上展廳，才不徐不緩側過頭，觸及到哈裡·格拉斯的身形。
真是陰魂不散。
馬修趕走過他一次，夏天又明言不再來往，竟連這都不夠能讓他徹底離開。
就像是發現了屬於他的美味珍饈，然後無論如何都驅趕不走的蠅蟲，雖不具威脅性，但讓馬修止不住地感到反胃厭惡。
「我想與你單獨談談，」哈裡·格拉斯說，「去公園好嗎？不要打擾夏天。」
馬修的目光不自覺飄向身後樹木蔥郁的園區。
城市生活並沒有磨滅馬修·紐爾伯特的天賦，鋼鐵叢林復雜紛亂的場景將其感官訓練的比過往更為敏銳。馬修能夠清晰地聽到樹叢之內的腳步聲，以及察覺到公園內部投射過來的視線。
若不是哈裡·格拉斯打算，他本來就想進入一探究竟的。
於是馬修收回了目光。
「好。」他冷淡地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而馬修的感覺果然是對的。
幾乎是在踏入公園的瞬間，他就聽到了第三個人的存在。
時間已經很晚了，就算是紐約也不會有人在這個時間閑逛公園，而夏天的店面附近管理不錯，鮮少會有流浪漢出沒。馬修跟隨在哈裡·格拉斯身後，直至對方停在了池塘的橋上。
「我知道你把我視作威脅，」哈裡深吸一口氣，「但你並沒有與夏天結婚，我們還是公平競爭。」
在橋下，藏匿在陰影裡，他以為自己躲的很好。
馬修迅速做出判斷：聽腳步聲是個一米八左右的成年男性，呼吸粗重，若不是有遺留疾病就是嗑藥抽煙搞壞了肺。他又沉思了片刻，確認這個呼吸聲屬於前幾日在福克斯家附近徘徊的那個人。
「你不能控制夏天的社交圈，這是不對的！」
上次就是碰見了哈裡·格拉斯，馬修不得不放棄追蹤。
這次依舊是他出面攪亂了馬修的計劃。
麻煩，馬修很是不高興地抿了抿嘴角，他得想辦法看到對方的臉。
「我會看著你，直到夏天回心轉意。」
哈裡·格拉斯還在喋喋不休，有什麼辦法能結束這段對話，並且不打草驚蛇嗎？
馬修徹底失去了耐心。
他用於觀察四周的視線難得落在哈裡·格拉斯身上，馬修平靜地開口：「公平競爭。」
鬧人的蠅蟲根本不知道他在同誰交流。
如今的馬修·紐爾伯特已經不是稚嫩無知的小鎮兒童，隨著他越發了解所謂的規則框架，就越明白一個事實。
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想要一個人徹底消失有很多很多辦法，其中相當一部分完全不需要弄髒自己的手。
紐爾伯特夫婦與格拉斯家有生意上的來往，只要馬修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令其喪失一切用來追求夏天的基礎：地位與金錢。
拎起屠刀殺人會被斥責為殺人犯或者惡魔。
但利用金融與股市毀掉一個家庭、一個企業乃至大半社會，世人只會稱贊其強硬，並說「這是文明社會的產物」。
「我不會阻攔你接近夏天。」
馬修淡淡說：「你隨意。」
說完這句話，馬修清晰看到哈裡·格拉斯的臉色陰沉下來。
他無所謂地轉身，選擇徑直離開。
「你等著，我不會放棄的！」
比起無關緊要的蒼蠅，馬修認為還是橋下隱匿的跟蹤者更為緊要。
得想辦法靠近他，也許……
馬修·紐爾伯特停了下來。
他在橋頭稍稍歪過視線，叫囂完畢的哈裡·格拉斯自然不會跟在馬修身後，他怒氣衝衝地揮了揮拳頭，朝著相反方向走過去。
好機會。
沒想到蚊蠅到底是提供了一些用處，至少他的叫聲足夠響亮。當哈裡·格拉斯從池塘另外一邊走下去時，馬修選擇折返，回到了橋上、距離地面位置最高的地方。
站在這裡，一切一覽無遺。
哈裡·格拉斯走到池塘邊，剛好與藏匿在橋下的人撞上。
橋下的陰影愣住了，格拉斯也嚇了一大跳。後者接連退後好幾步，然後難以置信地開口：「你，我是不是見過你……」
馬修饒有興致地歪了歪頭。
認出來了嗎？他不該開口的。
下一刻，陰影驀然出手。
「你干什麼，你放開我，馬修唔——」
對方以壓制性的身形與力量迅速捂住哈裡·格拉斯的口鼻，將其拖入橋下。
「唔救——救命——馬修——」
在掙扎期間，不止是哈裡·格拉斯看到了停留的馬修·紐爾伯特，連陰影也看到了。
循著格拉斯伸手求救的方向，對方本能地抬起頭來。
公園深處沒有燈光，但月色分外明亮，僅是驚鴻一瞥就足以馬修憑借敏銳感官看清陰影的臉。
四目遙遙相對。
馬修·紐爾伯特勾起嘴角，露出清淺的笑容。
月色之下他的藍眼隨著笑意微微彎起，眼眸在幽白光線下依舊剔透清澈。
抓住你了。
呼喊與掙扎轉瞬即逝，不足幾分鐘後公園恢復往夜的寂靜。
自始至終馬修都沒有動。
…………
……
從公園回到街邊不過五分鐘。
馬修走到「表達」畫具店前，剛剛伸手觸及玻璃門，就看到店員安妮特正在與某個不知名的男性在櫃台邊相擁接吻。
類似的場面，在電影、在畫集，在中學的同學朋友之間，馬修見過無數次。
無非是兩名人類訴求欲望的方式罷了，他冷眼看著二人糾纏，旁若無人地恨不得要當場脫掉對方衣服，本想直接推開店門——
然後馬修毫無征兆地想到了夏天。
過往撞見室友把女朋友帶回去的場面，只讓馬修感到惡心。
然而如果是夏天呢？
當他靠近她時，馬修·紐爾伯特能直接地感受到近乎飢餓的衝動在胸腔內醞釀升騰。然而就像是夏天說得那般，他想要吞噬她，卻又不是真正想吃掉他。
這會是夏天向他索求、希望他能明白的嗎。
假設是她的話……
夏天坐在他的懷裡，環抱著他、嘴唇貼在他的皮膚上，她甜美的氣味不再若即若離而是緊緊縈繞在周身，用溫言細語訴說對他的需要和渴望。
僅僅是這個畫面，就讓馬修再次感到了不滿足般的干渴。
一陣機車引擎的呼嘯聲自身後掠過，將馬修的思維拉回現實。
他到底是推開了門。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聲響，室內糾纏的情侶觸電般分離。安妮特一把推開面前的男友，還不忘記抄起紙巾擦了擦嘴。
抬頭看見是馬修，她還有些尷尬：「哈哈，你來啦！夏天……夏天在樓上呢，你要上去找她嗎？」
「不用。」
馬修維持著禮貌語氣：「我在這裡等就好。」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出言提議二人繼續接吻，好用來觀察學習。
可惜了。
他沉默地等待片刻，在尷尬蔓延開來沒多久，展廳的夏天終於拎著自己的東西走了下來。
「走吧。」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馬修身邊，像牙的裙擺在纖細的腳踝處上下翻飛，淡淡的味道轉瞬即逝：「現在可以回家了。」
值得嘗試。
馬修的視線鎖定住夏天若隱若現的腳腕，做出了決定。
離開公園後，馬修·紐爾伯特一秒鐘也沒有想起過哈裡·格拉斯。
第31章 她的惡魔33
回畫具店是為了拿夏天忘記的顏料。
穿越之前夏天從事的就是藝術相關的工作， 穿越之後，借著系統提供的便利，她也在「表達」畫具店的展廳中賣出過幾幅畫。
盡管這不是現實世界， 錢款進項也沒切實用途， 可打游戲誰還會嫌棄金幣多呢。
把余下的繪畫完成， 已是深夜。
夏天伸了個懶腰起身， 只覺得飢腸轆轆。她躡手躡腳走進廚房，給自己熱了個披薩吃。
她已經盡可能不弄出動靜了，然而馬修依然聽到了動靜。
青年來到廚房時，夏天剛剛從微波爐裡拿出披薩。
「和過去一樣，」他的聲音突然出現，「你還是喜歡偷偷來廚房找吃的。」
夏天嚇得手一歪，險些把手中的披薩丟了出去。
她當然明白馬修意有所指。
史密斯太太的冰箱裡放了不少牛奶糖和曲奇餅干， 其他孩童沒少去偷， 但夏天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她對零食沒那麼熱衷。
去偷牛奶糖完全是為了馬修好不好！夏天轉身瞪了對方一眼：「小時候是怕你餓肚子。」
馬修：「沾上了。」
夏天：「什麼？」
她不得不放下披薩， 抽出紙巾的瞬間， 馬修·紐爾伯特修長有力的指腹便越過夏天的手臂伸了過來。
而夏天完全沒聽到青年靠近的任何聲響。
突如其來的接近讓怔忪瞬間，緊接著馬修的指腹狠狠蹭了一下夏天的嘴角。她抬起頭，他的身形近在咫尺。夏天親眼看著馬修將拇指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他舔了舔指尖，漂亮的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
「芝士。」他回答。
說著馬修彎下腰，拉近與夏天的距離。
夏天相信紐爾伯特夫婦教導過馬修什麼是正常的社交距離， 但在她面前，對方好像完全不在乎什麼距離感。青年的面龐直到距離她不過兩寸之時堪堪停下來， 纖細濃密的金色睫毛根根分明可見。
馬修微微垂著眼，剔透的藍眸死死盯著夏天的嘴唇。
他輕聲開口：「我想試試。」
夏天：「……」
要是這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那夏天真是枉為攻略玩家。
「為什麼？」
夏天回道：「你一直沒什麼興趣。」
馬修：「是的。」
他並沒有掩飾自己對男女之事上興致缺缺， 馬修非常坦誠：「但我想知曉這與我感受到的有什麼區別。」
好吧，至少馬修很坦率，而她還沒享用那塊披薩。
「我可以嗎？」馬修再次拉近距離。
也知道出言征詢意見，不錯。夏天想了想，稍稍點頭。
當她閉上眼睛時，馬修不假思索地消磨掉最後幾分距離。
溫熱的氣息瞬間覆蓋住夏天的所有感官，他用唇瓣摩挲著她的唇，似是描摹，似是品嘗，但也到此為止了。
簡單的碰觸與摩擦持續幾秒後，馬修放開了夏天。
她睜開眼，觸及到的是青年眼中不加掩飾的困惑。
呃……他不是一直全程睜著眼的吧！
「我想，」馬修慢吞吞地出言，「這不是你想要的。」
不管夏天想要馬修從親密接觸中理解什麼……他都沒感受到。
畫具店裡的二人親昵糾纏，看起來投入沉浸又難分難舍，似乎比享用美食還要上癮。
為什麼？
馬修擰起眉頭：這與握手、擁抱和拍拍肩膀有什麼區別？無非是換了接觸的部位而已。
成年之後的馬修·紐爾伯特，用漂亮的臉蛋和嚴格的禮儀掩飾住冰冷的本性。他很少會流露出「禮貌微笑」之外的表情，而此時此刻，青年面孔中卻寫滿了不容忽視的茫然。
夏天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馬修不滿地歪了歪頭：「很好笑嗎？」
他還是把夏天說過的話聽進去了的，從與野獸般無異地接近，到現在試著用人類的方式進行親密接觸，無疑算作巨大進步。甚至他都知道提前問一句了呢，盡管夏天覺得他也不是真的征求自己的意見。
有進步，就該給予獎勵。
「嗯，確實性教育課程不會告訴你該如何與別人接吻。」夏天笑著回答。
接著她伸出手，用柔軟的掌心遮住青年漂亮的眼眸。
夏天墊起腳尖，吻住馬修。
她用靈巧的舌尖撬開他的唇瓣，淡淡的芝士味道在二人唇齒之間擴散開來，為深夜中的嘗試增添幾分奶油味的甜美。
而馬修向來是個聰敏天才的學習者。
他好似明白了夏天的意圖。起初是接納，任由她來擔當指引者，但很快馬修就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主動權。他回想起畫具店裡糾纏的二人，模仿著男性的動作捏住了夏天的下頜，輕輕抬起她的頭顱以圖更方便接觸的角度。
輪到他來探索了。
夏天輕啟唇瓣，而後青年毫不猶豫地化身侵略者。
恍然之間夏天感覺自己就像是引蛇入洞的兔子，她只是大發善心地容忍對方接近，蜿蜒的蝮蟒已然爬進了她的領地，用有力的軀干纏住了她的身體。
耳鬢廝磨、唇舌交纏，逡巡與噬咬不用教導他便自行領悟到訣竅。
糾纏住的捕食者永遠不知饜足。
好奇的蛇困住獵物，在淺淺的試探後便壓得很緊，吞咽的聲響在寂靜室內分外明晰。夏天感覺到馬修停留在她後背的手越發用力，如此靠近仿佛還不夠，遠遠不夠——
當雙腳離地時夏天驚得抓緊了馬修的手臂，而後他喉嚨裡的笑聲震顫著傳遞過來。他不過是略略抬腿就把夏天卡在了櫥櫃與身軀之間。
氣味變了。
馬修能嗅到二人之間的變化。
很快深吻就變成了深嗅，隨著她的呼吸越發錯亂、體溫越發溫暖，那甜美的氣味就變得越來越清晰。
冰冷的蛇信在獵物窒息之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他垂首看向懷裡的夏天，亞裔姑娘像牙色的臉頰有粉色暈染開來，她的唇瓣也變得紅彤彤的，粘連的津液折射著粼粼光芒。馬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拇指反復按壓著她的嘴唇，試圖讓那抹紅色變得更為鮮艷。
往日裡馬修需要靠的很近很近，才能聞得到夏天身上淡淡的甜美氣息。
但現在，她就像是一夜之間綻放開來的花骨朵，濃郁的味道擴散開來，填滿了整個室內空間。他深深吸了口氣，讓渴求許久的氣味盡可能地充斥肺部。
是了。
這是他想要的。
馬修盯著夏天蒙上淡淡霧氣的眼眸，難得感受了滿足。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6，目前好感度：53。】
夏天：「……」
她抹了一把嘴唇，收斂思緒。
這次好感度的增加倒是不出意料。
「這是你向我索求的。」馬修還是沒放過夏天的嘴唇，他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嘴角，篤定出言。
自幼馬修·紐爾伯特就擁有著遠超常人的感官，不同人有著不同的味道，對他而言清晰可聞。
但能夠讓他感到飢餓與干渴的，只有夏天的味道。當他按照她的意願去親吻她時，甜美的味道就會變的馥郁芬芳。
是因為她喜歡嗎？還是說接吻確實會觸發她的身體發生變化呢。
「一部分是。」
夏天承認道：「我想要的是通過親吻行為帶來的情緒，你能察覺出它與飢餓之間的區別嗎？」
馬修認真地思考片刻：「確實不同。」
而他需要的也不是飽腹感。當獵物依偎在他懷中時，當她的氣味縈繞在身邊時，馬修的確得到了些許滿足。
不管滿足他的究竟為何物，如果能從中收獲想要的東西，就代表著其他人善於使用的身體接觸，在馬修·紐爾伯特的身上起到同樣的效果。
只要靠近他、親吻他的是夏天。
這樣的結論，馬修能夠接受。
他能收獲讓自己滿足的氣味，而夏天也能夠從中感到快樂。算是一種雙贏，怪不得其他人會這麼上癮。
但還不夠。
倘若親吻能讓夏天身上那甜美氣息變得明晰，再進一步呢？
馬修不是懵懂的一張白紙，他知道這不過是第一步，後面還有更深入的接觸方式。要是能更進一步——
「不。」
夏天輕柔的聲線驀然打斷馬修的思緒。
她勾起嘴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好感度增加意味著馬修確實感到了情緒……或者說欲望上的微妙不同。食欲、性欲，向來容易混淆糾葛，想要區分開來也不太難。因而夏天不介意通過實踐去告知馬修其中差別，看，效果還是有的。
然而就像是第一次嘗到肉味的野獸，他一定會思考著如何進一步。
那可不能這麼容易滿足他。
喂一次暫時就夠了，現在好感度甚至都沒過六十，要是一次性滿足很容易就是去興趣的。
「但我現在很餓，還需要休息。」
夏天輕輕推了馬修一把，讓他把自己放下來：「我們明天再說。」
借著這個機會，夏天靈巧地跳回地面，撈起尚有余溫的披薩，在馬修灼灼目光之下回到自己的房間。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到了第二天，夏天也沒找到與馬修正式交流的機會。
天剛蒙蒙亮她就被電話吵醒，夏天本以為是又來騷擾自己的朋友們，她沒好氣地接起電話：「誰啊，就不能下午再說嗎？」
「夏天，不好了，你快打開電視，看新聞！」
「什麼？」
「我估計一會警察就要上門找你啦！」
夏天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她轉身打開客廳的電視機，新聞報道中畫具店附近的公園一閃而過。錯過的消息經由話筒中店員安妮特驚恐的聲音傳遞過來：「格拉斯……格拉斯先生昨夜在店面附近遇害了！」
第32章 她的惡魔34
哈裡·格拉斯遇害了， 還是在畫具店附近。
格拉斯家也算是有權有勢，警方相當重視，第一時間敲響了夏天的公寓房門。
但他們的目的可不是來尋找夏天。
街頭錄像、店面證人， 都證實了馬修·紐爾伯特在受害人出事之間與其共同離開， 並且進入了畫具店前方的公園之中。馬修無疑是最後見過哈裡·格拉斯的人，他的證詞非常重要。
「我確實見過他。」
事後從警局離開， 馬修說給警方的話語復述給夏天。
「是哈裡·格拉斯攔住了我，說要與我單獨談談，於是我隨他去往公園。」
馬修是從學校趕回來的，他一身得體西裝， 連鼻梁上的平光鏡都沒來得及摘下。佇立在警局前，他更像是一名前來為富翁雇主出面辯護的律師而非嫌疑人。
「無非是一些與你相關的宣言罷了，」馬修冷淡開口， 「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於是我結束了對話選擇離開。」
「你真的沒有看到具體情況？」
夏天狐疑地開口：「警方說他死在了公園的橋下， 身中數刀。」
馬修：「天太黑了，我沒看清楚。」
他在說謊。
盡管監控錄下來了馬修·紐爾伯特與受害者離開的鏡頭， 可哈裡·格拉斯是因割喉而死。不用看現場夏天也能想像得出那會有多慘烈——也意味著凶手不可能干干淨淨地離開。而馬修從離開到歸來不過十分鐘的時間，渾身上下也沒留下任何血跡和其他痕跡。他沒有准備作案的時間和機會。
要說是團伙作案也不現實， 畢竟街頭有目擊證人證實了，是哈裡·格拉斯主動提及去公園交談的。
警方第一時間排除了馬修的作案可能。
然而讓夏天在意的是， 負責案件的警察告訴她， 馬修說他看到了橋下有人，只是誤以為對方是個流浪漢沒在意。他甚至在警察面前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沮喪和遺憾，無比自責地說，要是他能看得見或者聽到呼救好了。
就裝吧你！
什麼叫鱷魚的眼淚啊！學什麼法讀什麼博士，他該去好萊塢拿個奧斯卡影帝的！
警察還提醒夏天要照顧一下馬修這段時間的情緒， 以防他出現PTSD。夏天內心的腹誹都要嘲上天了：信他才有鬼了好不好。
他要是單純說錯過了行凶場面，言辭還算是無可指摘，偏偏他說是看到了，只是沒聽清、沒看到。
童年時期的馬修能在樹林裡精准無誤地聽到一十公尺外的聲響，能清晰地看清田野動物的行動軌跡並且出手捕捉，老天賜予給他的天賦無與倫比，他怎麼可能看不到！
馬修不僅看到了現場，還勢必看到了對方的臉。
只是他選擇冷眼離開，而非出手制止。
但為什麼要隱瞞？
夏天相信馬修並不在乎哈裡·格拉斯的死活，告訴或者不告訴警方都要來一趟，除非他有一定要隱瞞的理由。
要說動機……她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馬修，」夏天放輕聲音，「你認出了凶手，是嗎。」
【恭喜玩家達成新的主線條件，即將開啟下一階段劇情。】
【由於當前主線已脫離《血影殺機》原作情節，系統會根據具體情況判定是否給出提示。】
【達成提示標准：劇情分支關鍵為馬修·丹尼希是否選擇向玩家坦白。】
行。
一連串的系統提示無疑肯定了夏天的猜測。
她就知道是這樣，那些懸疑電影和案件紀錄片裡都是這麼講的！
「你的沉默就是答案了。」
夏天昂起頭，篤定地出言：「你確實認出了他。」
既然系統給出了提示，直接言明馬修是否坦白那凶手的身份已經不單單是為受害者伸冤這麼簡單了。
馬修聞言不過是饒有興致地歪了歪頭。
他禮貌的姿態沒有發生任何表情變化——在公共場合，馬修·紐爾伯特基本上就是把這幅非笑似笑的溫和神情焊在了面皮上。唯獨青年碧藍的眼眸中閃爍過幾分好奇。
「那麼夏天，」他說，「你又為什麼想知道答案？」
「有人死了。」
夏天戒備地抱起雙臂：「不管死的是誰，若是知情，都該告訴警察。」
馬修：「但我沒有違背規則。」
夏天：「……」
馬修依舊含著淡淡笑意：「這是你一直教給我的，不是嗎？」
白日的紐約街頭人來人往，夏天和馬修駐足其中換來不少欽慕或者驚艷的視線。
男方高大英俊、文質彬彬，用一雙剔透藍眼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面前嬌艷文雅的美麗姑娘，倘若不聽交談內容，倒確實像是在傾訴深情衷腸。
「你根本不關心哈裡·格拉斯的死活。」
漂亮的馬修擺出溫暖的笑容，平靜地拋下自己的觀察結論：「現在卻要為其伸張正義？」
在成為紐爾伯特夫婦的養子後，馬修才了解到真正地「教育成人」是什麼樣的。
他的養父母希望他能理解、擁有世間一切人類應有的特質：善良、寬容以及同理心。哪怕他們知道這對馬修來說很困難也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在努力。
但夏天不一樣。
她好像第一眼就知道馬修不在乎也不會去花時間去理解，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他能夠看起來像一個標准意義上的「人」。
等價交換、利己原則，還有所謂的遵循道德法律框架，乃至最後選擇送他離開，都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而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夏天不在乎。
馬修不是傻瓜，他能看出來養父母的努力是因為他們心懷善良與同情，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人」。
那夏天呢？
現在，馬修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他想試試看，她會為得到回答如何行事。
「我看不到告知警方能為我帶來什麼好處。」於是馬修選擇實話實說。
夏天被他這坦蕩蕩的不在乎噎了一下。
向警方隱瞞肯定是不對的，還是違法的！但現在的問題在於，誰也拿不出證據證明馬修·紐爾伯特確實目睹了凶手的面孔，並且很有可能辨認出了對方身份。
這就是黑化值高達99的具體體現嗎，他不僅懂得不違背法律、乃至靈活利用其中漏洞。
「先……回去再說吧。」
夏天抿了抿嘴唇，難得無奈道：「在街頭也不適合說這些。」
其實馬修說得對，夏天承認。哈裡·格拉斯遇害讓她很是震驚，也有些遺憾，但到此為止了。
隨時隨地有個系統播報數值和劇情進展，導致夏天對周圍的人和事都很難產生切真實感——她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攻略的！
當年要不是任務獎勵誘人，夏天才懶得去救人呢。還是親眼看到萊拉受苦，她才產生了惻隱之心。
現在的情況和童年時期拯救萊拉差不多。
拯救萊拉姑且算是支線任務，而根據系統提示，哈裡·格拉斯遇害的案件走向十之八、九會影響到攻略目標。
如今馬修·丹尼希已經成為了馬修·紐爾伯特，他的人生軌跡已經與原作電影全然不同。因而夏天無法斷定究竟坦白是更好的選擇，還是不坦白好。
但——
從正常思路上來看，那肯定還是坦白更符合普世意義上的「正確」。
更遑論她只有知道線索才能進一步推動主線劇情。
得想辦法讓馬修坦白，夏天心想。
到家之後，一切如常。
紐爾伯特把馬修教育的很好，他不止是個有錢人家的養子，也用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借住在夏天家，馬修自然而然地承擔了做飯洗碗的職責。
晚飯是燉牛肉與意面，簡單卻美味。
馬修把燉鍋直接端到餐桌，拉開椅子。他落座之後頭也不抬：「我臉上有東西嗎？」
夏天一直在端詳著他。
從任何角度上來看，馬修的社會化教育都是成功的。
他不再封閉自我，不再枉顧社會規則和人際來往，俊美的年輕人有禮端莊，在任何方面都挑不出差錯。
但冷漠就是冷漠，不在乎就是不在乎。
馬修依舊不懂的如何與他人共情，他只是學會了偽裝。
就像是一個學習了很多的人工智能，紐爾伯特夫婦為他安裝了很多程序和對話模式，讓他表現的更像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人類了。
然而在相處過一段時間後，夏天意識到其實馬修還是遵從著他童年時最基本的邏輯進行思考和行動。
他的邏輯就是「對自己有利」。
想要馬修的答案，其實很簡單。
警方無法給他好處，於是他選擇隱瞞。
就像是童年送他牛奶糖，送他掛在窗邊的捕夢網，只要他認定收獲的東西是有價值的，馬修不介意分享與交換。
既然如此，那好吧。
昨夜那個吻本可以深入，是她故意拒絕了他。
想要探索、想要確認，試圖分辨出不同的**之間的區別和相同之處。
不就是教嗎，她完全可以勝任。嚴格來說和小時候用牛奶糖換回他的開口與信任也沒有什麼區別。
夏天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揚起笑容：「沒什麼，謝謝你的晚餐。」
第33章 她的惡魔35
哈裡·格拉斯的葬禮在幾天之後。
收到通知時夏天猶豫了一下， 還是選擇與馬修共同前去教堂。
直面悲傷的格拉斯一家時，她才多少有了近距離接觸死亡的真實感。哈裡·格拉斯的父母站在教堂門前，竭力壓抑著悲傷接受所有到訪人士的哀悼和感傷， 而哈裡的弟弟則低著頭站在父母身後沉默不語。
輪到夏天時，她在格拉斯夫婦面前站定，還沒說話， 格拉斯太太就搖了搖頭。
「不是你的過錯，孩子，」格拉斯太太似乎一眼看穿了夏天的想法， 含著淚出言，「就算你在場， 也不能改變什麼。」
「幸好你不在場。」
格拉斯先生一聲嘆息， 悲痛道：「我不想看到其他家庭和我們一樣失去孩子。」
夏天：「……」
聽聞哈裡的死訊， 夏天還能維持著平靜， 可現在面對悲傷的父母， 不免有深深愧疚和感傷圍繞在心頭。
「我很抱歉。」
夏天低沉地說：「請節哀，先生、太太。」
她的話語淺淺落地，卻如同教堂的鐘聲般引起意外騷動。
站在格拉斯夫婦身後的幼子， 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聽到夏天的話後一直沉默的少年人憤怒地抬起頭來。
「你很抱歉？！」
哈裡的弟弟好似為夏天再尋常不過的話語觸怒了一般，他攥緊拳頭， 一個健步衝上前：「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我哥哥也不會死！」
身後的馬修警惕地踏出半步。
夏天急忙伸手攔住馬修——叫他出手還了得！
「小格拉斯先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
「我不想在我哥的葬禮上看到你！」哈裡的弟弟一張臉氣得漲紅，他狠狠推了夏天一把：「滾開！」
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攔住馬修方面的夏天，屬實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出手。
她被推搡了個猝不及防， 踉蹌地退後幾步，直接撞到教堂的長椅上。
哈裡的弟弟緊追過來，他的視線死死鎖定住夏天。
「住手！」
格拉斯先生一把將自己的小兒子拽了回來。
「這與他人有什麼干系，又不是夏天小姐叫哈裡去公園，」格拉斯先生惱怒地指責道，「你怎麼能如此是非不分！」
「沒關系的。」
夏天穩住身形，出言寬慰：「我能理解失去家人的悲痛之心。」
這也是她猶豫是否要參加葬禮的原因。夏天到底是間接造成哈裡·格拉斯死亡的人，難免會受到遷怒。
好在格拉斯夫婦足夠明事理，之後的葬禮流程一切順利。
只是馬修的臉色自打夏天被推了一把後就陰沉下來，直至結束都沒有恢復如常。
回到家後，馬修很是不滿：「為什麼要攔住我？」
就知道他會這麼問。
夏天揉了揉後腰，剛剛她毫無防備地撞在長椅的尖角上，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越發明晰。她甩掉鞋子，很是無奈道：「我選擇出席葬禮，就已經做好了被指責的准備。他失去了家人，有權力表達悲痛。」
「這件事與你無關。」
「是的。」
要說關聯，連馬修與命案的關系都比夏天大。但哈裡·格拉斯還是因為她才會出現在畫具店附近的，不是嗎。
「但人類就是會被情緒左右，因為悲傷而遷怒他人是很常見的事情，」夏天開口，「我今後不會再與格拉斯家產生聯系了，如果一定要有個憎恨對像才能好過一切，那恨我也無所謂。」
她試圖向後伸手，拉伸的動作又是帶來鑽心的疼痛。
「能幫我一把嗎？」夏天扭頭看向馬修：「幫我拉下拉鏈。」
馬修沉默上前。
他稍稍俯身，鼻尖剛好蹭過夏天的頭頂。
為了出席葬禮，夏天換上了一身純黑的衣裙，深色本就勾勒線條，收腰的連衣裙設計更是讓她纖細的脊背線條一覽無遺。馬修拉下後背的拉鏈，黑色的布料向兩邊散落，露出她像牙色的光潔皮膚。
這讓馬修忍不住想到了童年時期的牛奶糖。
剝開深色的包裝紙，躺在其中的奶糖也是近似的淺黃色色彩，與此時此刻的夏天一樣，散發著令人食指大動的芳香。
馬修無意識地做出吞咽動作。
然而當拉鏈拉到盡頭，剝開的布料徹底自她的肩頭滑落，她如凝脂般的後背下方，一處巴掌大小的淤青明晰可見。
嘖。
瞬間馬修就感覺像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牛奶糖被人提前捏了一把，近乎惱怒的不悅之情席上心頭。
「不該攔住我。」
馬修進一步拉近與夏天的距離。他的鼻翼深入她烏黑的長發，在夏天的頸部徘徊，含糊道：「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夏天輕笑出聲。
她能感覺到青年有力的雙臂從後方環繞過來，馬修的臉頰蹭過她的頸窩，柔軟的碎發與很少見到空氣的肌膚發生接觸，產生近乎疼痛的癢。他深深嗅了嗅她的頭發，而後馬修稍稍抬頭，像第一次一樣，用牙齒輕輕叼住了夏天的後頸。
猶如動物交媾，他的大半軀體緊緊壓在她的後背。
「我的。」
馬修的聲線在她的皮膚之上震顫：「我還要更多。」
夏天：「好。」
馬修的動作驀然怔住。
她同意了？
是她拒絕他靠近，拒絕他更進一步的。馬修在出言要求時就已做好了夏天再次回絕的心理准備，反倒是她柔聲一句「好」出乎他的意料。
輕快、燦爛的笑聲如同音符般劃過馬修的耳畔。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干渴從何而來嗎，我可以告訴你，也可以幫助你……緩解飢餓。」
夏天說：「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在他的懷抱中轉過身，抬手摸了摸馬修的面龐。
亞裔姑娘烏黑的眼眸中跳躍著靈動色彩：「警察不會給你任何好處，我可以，你把案發現場的情況告訴我，好嗎？」
啊，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怪不得會答應。
怪不得她明明要他以「人類」的方式接近她，卻又主動請求她剝開衣裙。
馬修知道夏天會為了得到答案而付諸行動，她果然一早就想到了辦法。嬌小靈動的姑娘，看似無害的羊羔，動用機靈的頭腦放置好了美味的餌料，就等他一口吞下。
甚至她還會說……
「對你，對我，都沒有壞處，」夏天近乎溫順的聲音低聲響起，「試試看，如何？我會喂飽你的。」
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夏天總是會想出一個「兩贏」的結果。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樣的方式，是否也可以算作一種捕獵呢。
「如果你願意交換。」
她墊起腳尖，主動靠近馬修：「就跟我來。」
說著夏天輕輕推了馬修一下，拉開距離，扶著散落的布料往臥室退後幾步。
馬修平靜地端詳著她的面孔，須臾之後驀然伸出手。
他再次握緊她的腰肢，把她托了起來，三兩步就闖入了夏天的房間。
小時候夏天擔心馬修會餓肚子，經常會去廚房偷牛奶糖帶回來。
時至今日馬修還記得她一次獻寶般將奶糖展示給他的場景。同樣瘦弱的小女孩，珍惜地拆開牛奶糖的包裝紙，然後親手塞到他的嘴裡。
口腔中填滿了香精的味道，牙齒稍稍用力，夾心的芝士就會從破裂的糖衣中流淌擴散。單純的甜實際上並不多麼美味，但馬修仍然記憶猶新。
因為那是第一次有人「給予」他最需要的東西。
沒想到的是，多年以後他們長大成人，夏天還能將昔日給予的奶糖索要回來。
她如同拆開包裝般解開黑色西裝的紐扣，褪除整潔的襯衫，腰帶卡扣松開發出清脆的哢嚓聲響。
握住沉甸甸的糖衣時夏天始終注視著馬修。
他如雕塑般修長分明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喉結不自覺地因吞咽而上下挪動。往日裡馬修·紐爾伯特的眼睛始終是冷的，如寶石般的比喻並非誇張——剔透、澄澈，卻也淡漠。不論是喜悅還是惱怒都像是樹林間的生物披上的偽裝。
現在，惡魔好似終於擺脫了那層人皮。
藍眼中的飢餓與貪婪如此肆無忌憚，他牢牢圈著她，狂熱地回應著她的給予與索要。這次馬修昂起頭顱，是切真地咬在了夏天的肩頭與脖頸處，她毫不懷疑明日之後會留下痕跡。
看，其實很簡單。
喂飽一個人——男人，太容易了。小時候用糖，長大了也……差不多。
一人字面意義上的糾纏許久。
直至奶糖的夾心落在夏天的掌心裡。
良久之後，馬修凝視著虛空的眼眸緩緩恢復焦點，他的視線一如既往地集中在夏天身上。
「會覺得厭惡嗎？」
夏天攀附在他的肩頭，小聲出言：「你說過這樣的接觸毫無意義。」
馬修做出的回應則是又一口咬在了夏天的頸側。
原來他們追求的是這種感受。
往日裡馬修覺得這為了基因傳遞的行為毫無意義，他並不會從中獲得任何快樂。
但當夏天和他的味道產生交錯時，一切變得不一樣了。
奇妙的，那無限趨近於飢餓的感受剎那間消失殆盡，但馬修覺得不夠。他的鼻翼之間充斥著自己的氣味，這與夏天的甜美交織出更為吸引人的滋味，淹沒了馬修的所有感官。
遠遠不夠。
他就像是嘗到了血肉滋味的困獸，一口下去，一步一步開始上癮。
也許再進一步，也許——
「你該告訴我答案了。」
夏天平靜的話語將馬修迅速拉回現實。
他結實的身形頓了頓，而後令他自己也感到驚訝的是，對方的無動於衷並沒有讓馬修感到惱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推測與試探被證實的快樂與滿足。
屬於他的夏天，決計與樹林裡無辜的羊羔，與那些碌碌大眾不同。
這會是讓他產生飢餓感，讓他覺得靠近也不會反感的原因嗎？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7，目前好感度：60。】
系統提示讓夏天愣了愣，而後她反應過來——都到這地步了，馬修對她的好感度終於達到了及格水平。
這小子！
夏天突然感到又好笑又好氣，他真的很像是只大型貓貓，真得喂飽了滿意了才會對她心生好感，是吧。
「可以，我接受你的條件。」
馬修饜足地環著夏天，倚靠在床頭懶洋洋地側了側頭。
「殺人的是賈斯汀，」他冷漠地說出夏天想要的答案，「過了這麼多年，他幾乎沒什麼變化。」
夏天驀然僵硬在他身上。
【劇情分支已確定：馬修·丹尼希選擇坦白，與玩家站在同一陣營。】
等一下，什麼叫同一陣營？
【達成支線任務開啟條件，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接受支線任務：拯救童年同胞。】
【支線任務獎勵：游戲世界內病痛傷勢全部治愈的機會一次。任務酬勞豐厚，請玩家三思哦。】
凶手竟然是賈斯汀？！
要是他選擇不坦白，難道是為了包庇凶手？夏天又驚又有些糊塗：可既然是賈斯汀，馬修又怎麼可能包庇他，和他站在同一陣營中？
第34章 她的惡魔36
什麼叫【選擇與玩家站在同一陣營】？！
系統提示簡單幾句話， 說得夏天越發心驚。
要是她把目睹凶手的事情含混過去，感覺劇情分支會滑坡到一個很可怕的方向。
幸好是在……之後交談，否則要是馬修先說了實話， 夏天絕對沒心情幫他「解決困惑」了好吧！
倘若凶手是賈斯汀，馬修為什麼會包庇他？難道二人在這十五年間有過聯系——不，不可能。
紐爾伯特夫婦與小鎮孤兒之間的階級差距已不是鴻溝那麼簡單， 不說別的，賈斯汀該怎麼靠近洛杉磯海岸的個人莊園和學費昂貴的私立學校啊。
何況童年時期，賈斯汀作為弗蘭克的跟班， 沒少欺負侮辱馬修。也正是他心存了惡作劇的意思，想要把夏天嚇唬到樓梯下去， 反被馬修將了一軍從樓梯滾落， 摔進了醫院去。
當年他養好傷後就被福利機構送走了。
二人早早就有恩怨， 不可能有私下聯系。與其說是包庇， 不如說是……
夏天起身， 她的雙手撐在馬修的胸膛之上，跨坐在他腰際。
「你更傾向於自己解決問題。」她篤定道。
倚靠著床頭的馬修揚起淺淺笑容。
他就像是只被喂飽了的獅子，漫不經心地側了側頭， 甚至是懶洋洋地舒展了番臂膀。身形高大的青年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滿意地開口：「要是警察抓住了賈斯汀，我就無法得知他們的動機。」
所以是「他們」而不是「他」。
馬修看出了夏天的想法。
「一直是賈斯汀，」他繼續說道，「上次在福克斯夫婦家門前，諾亞趕走的人就是他。哈裡·格拉斯見過他，並且在公園中認出了他的模樣。」
夏天的心沉了下去：「這才是哈裡的死因。」
竟然是為了殺人滅口。
她沒在現場，但夏天推斷如果不是哈裡·格拉斯展現出認出賈斯汀的傾向，恐怕他不會死。
「好幾個人， 盯梢許久了，」馬修平靜地說，「如果他們是為了殺人，這段時間以來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
一切都說得通了。
夏天和馬修沒有遭遇任何襲擊，證明對方團伙有著其他目的。而馬修看到了賈斯汀，難道賈斯汀不會知道自己暴露了嗎？
有目擊證人親眼看到了凶手，在這之後警方卻遲遲沒有發現對方的身份。
馬修·紐爾伯特的隱瞞無疑是在向對方傳遞一個信息：他可以與之交談。
估計這也是系統判定【選擇陣營】劇情分歧的關鍵因素。
又與童年的事情產生關聯……夏天不免想到曾經的邪教團伙。會不會是過去的案件卷土重來？
夏天不敢確認，但這可是恐怖片世界，出現什麼詭異的事情都不奇怪。不管「他們」是誰，在夏天毫不知情地情況下與馬修接觸後，也許就能說動馬修呢？
或加入他們，或冷眼旁觀，總之不管是什麼，做的肯定都是違法犯罪的事情。
站在警方的對立面，也就基本與夏天選擇了不同的陣營。
雖說不影響攻略主線，但若是選擇加入什麼邪教團伙之類的，馬修頭頂明晃晃的黑化值99估計就要滿值了。
夏天可不希望看到事態超出自己的控制。
至於那個支線任務——
不會是叫她去拯救賈斯汀吧！
【正在獲取資料權限，請稍等……】
【敬愛的玩家，該任務中的童年同胞特指NPC約翰與萊拉。】
這還差不多！
夏天在心底長舒口氣：當年的萊拉好歹也沒做過什麼真的壞事，她也是名受害者，救了也就救了。
賈斯汀十幾歲時就害她跌落樓梯未遂，如今又成了殺人犯。就算系統獎勵她直接通關她也不願意去搞什麼拯救的，想想就膈應。
要是約翰和萊拉，她接了。
【支線任務：拯救童年同胞已開啟。】
支線任務獎勵豐厚，在恐怖片的世界裡能恢復所有病痛和傷勢，和存檔機會一樣，無異於多一次保命機會。
能看得出來系統是真的希望玩家能夠活下去。
何況這次的情況與拯救萊拉還不一樣。
當年救下萊拉，若是不接任務、不去偷聽二人交流，劇情也就徹底避開了，萊拉的死活安危並不影響到攻略主線。
但現在不同。
馬修言明凶手是童年的「仇人」，並且對方十有八、九是衝著他們來的，可不是說夏天選擇避開就不會發生。
支線任務裡的「拯救童年同胞」，估計也就是在進行主線解密中多留心一下約翰和萊拉的安危，舉手之勞，接下不虧。
「你想親自與他們接觸看看，」夏天問，「准備怎麼做？」
「不。」馬修開口。
「什麼？」
倚靠在床頭的青年心滿意足地揚起明顯的笑容。
他伸出手，寬大的掌心覆蓋住夏天的肩頭，用拇指反復摩挲過她的脖頸與鎖骨。不久之前留下的咬痕在她的皮膚上清晰可見，每每指腹觸及過痕跡時，馬修都覺得有一股莫名的滿足襲上心頭。
最讓他滿足的則是夏天的反應：看吧，對她來說，沒什麼是不能交換的。
夏天會把誘餌放在目標前，等待著對方上鉤，來「換取」她想要的東西。
樹林裡無辜的兔子與田鼠從不會考慮如何「索求」，他的獵物，他的夏天，同樣是名技巧高超的捕食者，也是他的同類。
甚至是到現在馬修也捉摸不透她狩獵的——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是你准備怎麼做。」青年饒有興趣地說。
馬修就是想看看夏天能為了獲得答案做到什麼地步。
她嗎？
夏天不假思索：「先通知諾亞他們。」
「他們？」
「還有約翰和萊拉。」
就算沒有支線任務的提示，她也會這麼做的。既然凶手是賈斯汀，難保不會盯上其他人——對於他來說，馬修是仇人，那「背叛」了昔日童年霸凌小團伙的約翰，還有作壁上觀的萊拉呢？
感覺現在的情況依舊是《血影殺機》的劇情重演，不過是換了個凶手。
夏天低頭看向馬修漂亮的面孔。
自從他來到紐約，不是在學校，就是在夏天身邊。除卻白日人來人往的工作時間，二人幾乎沒有分別的時刻。
「制造一個獨處的機會吧，」她繼續說，「看看他們會單獨找上你，還是找上我。」
…………
……
幾天之後，畫具店門前。
「不對呀，」店員安妮特好奇道，「你一個人？」
已經到了深夜，畫具店和展覽廳也是要關門歇業的。站在店門前，夏天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
安妮特：「但這麼晚了……你的白馬王子呢？」
夏天失笑出聲：「馬修也有自己的生活，再說他才來紐約多久？之前不也是我一個人回家嗎。」
「那可不一樣，」安妮特嘀咕道，「之前可沒出命案。」
「沒關系的。」
她溫聲寬慰安妮特：「別讓男朋友久等。」
安妮特想了想，還是和愛人約會的渴望戰勝了一切。她勉勉強強點頭：「那你小心，到家之後要給我打電話哦。」
揮別安妮特，夏天獨自一人鎖好店門。
她獨自一人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過去，路過公園的正門時夏天特意放緩了腳步。
紐約深夜的街道依舊燈火通明，但街區附近的行人少了許多。因而不用馬修超乎常人的感官，連夏天在集中注意力的情況下也察覺到了身後有人迅速靠近。
不應該是找馬修嗎？
當意識到自己被盯上時，夏天的心裡又驚又失望。
本以為他們會借著這個機會，去找刻意向警方沉默的馬修談判呢。
後方的人越來越近。
夏天放在口袋裡的雙手驀然捏緊。
一步兩步三步，直至腳步聲清晰可見。夏天只覺得心髒不住砰砰跳動。
就是現在了！
在後方人伸手的瞬間，夏天毫無征兆地轉過身。
「別過來，我報警了！」
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警報按鈕，狠狠按了下去。
尖銳刺耳的警報聲劃破街頭的寂靜，驚得身後之人一個踉蹌，接連退後幾步。
夏天立刻與之拉開距離。
這個年代哪裡有什麼報警器，無非是個能按響的喇叭罷了！但突如其來的警報仍然震懾住了對方。
身後的陰影見勢不妙，前後又都是燈火通明的馬路，他想也不想，一個閃身衝進了樹木蔥郁的公園裡。
借著驚鴻一瞥，夏天的視線觸及到對方面孔。
她不認識。不是賈斯汀，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成年男性。
對方拔腿就跑，而夏天也沒傻到獨自一人追捕身強力壯的壯年男人。她只是把手中的報警器朝著對方狂奔的方向狠狠丟了過去。
報警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落在了公園身處的灌木叢中。
眨眼之間跟蹤者已經跑出去了五六米，他翻過公園圍欄落地，剛剛在灌木叢後站穩——
一雙球鞋從樹叢中探出來
訓練有素的腳步落地，與報警器發生接觸，機器被踩碎時發出「哢嚓」細微聲響。跟蹤者聽到動靜後知後覺抬頭，但為時已晚。
諾亞·福克斯發揮了在FBI訓練時的身手，一把勒住了對方的脖頸！
實習中的FBI直接將人掄在地上：「你們跟蹤馬修·紐爾伯特做什麼？！」
跟蹤者下意識地瞪大眼：「你怎麼知道有人跟蹤……」
話說一半，意識到失言的跟蹤者登時閉嘴，但為時已晚。他本能透露出的消息已經給出答案。
夏天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內瘋狂震蕩。
對方竟然是衝著他們兩個人來的？！
而同一時間，在夏天的公寓附近的地鐵站——
從學校離開的馬修，剛剛下車，在空蕩蕩的地鐵樓梯邊沿停了下來。
高大的青年轉過身，第一時間捕捉到了身後之人。
昔日的霸凌者，曾經叫他一句話就摔下樓梯的賈斯汀，拖著微跛的腿站定。他抓下帽子：「能談談嗎。」
馬修·紐爾伯特掀開濃密的睫毛，寶石藍的眼眸一如童年時沉靜冷漠。
第35章 她的惡魔37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馬修·紐爾伯特。
馬修心下了然， 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畢竟是他先行向警方隱瞞，透露出了可以交談的信息。
「賈斯汀，」他冷淡開口， 「很久不見。」
面前衣衫陳舊的男人明顯一愣：「你還記得我。」
豈止是記得。
對於普通人來說， 童年時期相處不過半年， 恐怕什麼都能忘卻了。但馬修不會。
他自打記事起，就清晰記得每個人的面龐、身形以及氣味。更遑論……
賈斯汀是他第一個實驗品。
很好用，也很深刻。給他帶來的滿足無異於幼獸第一次出動捕獵就成功， 收獲多到盆滿缽滿。
回想起當年一句話就讓他摔下樓梯的場景， 馬修不僅不感到愧疚，還久違地重溫了一遍曾經獲得的喜悅之情。
「當然。」
馬修·紐爾伯特甚至露出了笑容。
高大俊美的青年稍稍勾起嘴角，由衷喜悅使得他看上去既溫和又禮貌， 還帶著幾分與故人重逢的驚喜：「我們曾經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賈斯汀握緊拳頭：「那你記得——」
「記得。」
馬修保持著完美笑意， 訴說出冰冷話語：「你咎由自取， 自行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賈斯汀僵硬了瞬間，表情當場冷了下來。
他看上去仍然想衝上來給馬修兩刀，但二人的體型差距和他到來的目的讓賈斯汀強忍怒火。
「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賈斯汀啐了一口， 「從小就是個壞種， 長大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那些家伙果然說對了！」
「那些家伙。」馬修側了側頭。
「他們說你是被選中的人。」
賈斯汀心不甘情不願，從牙縫中擠出回答：「十五年前他們就在說， 撒旦的兒子會降臨到小鎮上，需要血祭才能讓他真正的覺醒！我沒想到那會是你， 怪不得，怪不得——」
話說到後面，賈斯汀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
他中庸的面孔中呈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狂熱， 摻雜著憤怒、仇恨與恐懼的情緒席卷對方。馬修毫不懷疑賈斯汀是想殺死自己的，他似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衝過來和自己廝殺，但出於某種盲信，賈斯汀又釘在原地不肯前進。
「我，我們都窮困潦倒，只有你還有祭品過的這麼好，」賈斯汀手舞足蹈，「只有惡魔之子才能做盡壞事還順風順水，預言是對的，聖子果然降臨在我們當中！」
惡魔之子，當年盤踞在樹林裡的邪教成員也是這麼喊他的。
居然是當初的邪教團伙，十五年後他們卷土重來，並且賈斯汀也成為了其中一員。
只是如此？
因迷信而殺人，又因迷信追蹤尾隨他。
此時此刻的馬修就像是拿到了一款謎面復雜曲折的謎題，而他解開謎團時發現真相居然是如此的無趣。
馬修的心情只能用失望來形容。
「你究竟想談什麼？」
他頓時失去了耐心，興味索然地打斷了賈斯汀反復絮叨的言辭：「我沒有時間與你糾纏。」
「跟我走。」
賈斯汀激動道：「終於等到了十五年之後，是時候了！」
馬修面無表情地反問：「為什麼？」
「什——」
他理所當然的一句話，卻換來了賈斯汀錯愕的表情。
對方的姿態就像是被點下暫停鍵般，賈斯汀僵硬在原地，許久之後才猛然回神。
「不，不可能，」他揚起聲音，「他們說過，只要我講清楚狀況，你會跟我走的！聖子會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信徒，會指引我們去肅清整個世界！」
換做夏天，恐怕已經笑出聲了吧？
什麼惡魔之子，什麼信徒，如此愚蠢的發言放在人類社會上看，確實很引人發笑。
到這個地步，馬修已經搞明白了情況。
昔日的邪教團伙並沒有因為大部分人遭遇逮捕而解散，他們反而又裹挾著小鎮學校裡的一部分不良少年形成了新的組織。
看看賈斯汀，就知道他們由什麼成分組成了：沒有學歷，沒有未來，生活窮困潦倒。貧瘠和無知讓他們憎恨世界，又變得盲從，最終成為邪教分子再理所當然不過。
這些人想不到馬修·紐爾伯特擁有怎樣的人生，過的又是怎樣的生活。
真是惡心。
在他眼裡，因激動而滿臉漲紅的賈斯汀比污泥沼澤裡的蠕蟲還要低賤肮髒，他們的存在毫無意義。
但是——
「你不跟我走？！」賈斯汀追問道。
盲信者也很好用。
因為無知，所以會愚忠。
「回到小鎮，一切都准備好了，」賈斯汀還在止不住絮叨，「你只要跟我回去，就會明白的！」
馬修看著進入癲狂狀態的賈斯汀，冷淡地想到。是他們自顧自選擇馬修·紐爾伯特作為「頭領」的，不需要爭取，不需要算計，現成的好處擺在面前。
哪怕是一群垃圾的供奉，也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好啊。」
於是馬修平靜地接受了他的邀請：「我會回去的。」
如果有用那最好，如果沒用……
聽到他的承諾，賈斯汀陷入狂喜狀態，他拼命點頭：「好好好，我的任務完成了，你最好說話算話——」
說完他的臉色再次變得陰沉，甚至因情緒大起大落顯得分外扭曲。
「否則我會報復回來的，」賈斯汀憤恨地撂下狠話，「別以為你是聖子我就不記得你做過什麼！」
馬修無所謂地收回視線。
他在六歲時就不曾把賈斯汀和那些邪教分子放在眼裡，現在馬修更不覺得他們值得他在意。
最終謎底是過去的邪教就夠無聊了，好在他們應該還有一些利用價值。
甩開賈斯汀後，馬修走出地鐵站，回到夏天的公寓。
在樓梯上他就聽到了公寓中多余的聲響，青年不自覺地擰起眉頭。
站在門外，馬修清晰地聽到之前到訪過的警察聲音。
「你先冷靜，福克斯先生，」警察的語氣很是為難，「理解你擔心夏天小姐，但現在指責我也沒有用處，那只是個酒鬼而已。」
「酒鬼？要是我不在，夏天就是第二個受害者了！」諾亞·福克斯憤慨地開口指責：「之前我就報過警，你們毫無作為！」
「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與之前在你家附近徘徊的人有關系，」警察反駁，「我們拿走了他的身份證件，這名跟蹤犯昨日剛剛從州立精神病院出院，他沒有靠近過夏天小姐和福克斯夫婦所在的街區。」
馬修面無表情地打開房門。
「哢嚓」聲響讓室內的指責與解釋戛然而止。
他步入公寓，視線在第一時間鎖定住沙發上的夏天：「怎麼了？」
夏天立刻起身。
「好了，諾亞，」她出聲安撫窩著火的FBI實習生，「別為難警方，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
「警察就是這麼沒用。」諾亞不客氣道。
當地警察戒備地抱起雙臂：「話不能這麼說，福克斯先生，事態最好別鬧到由你來接手。」
夏天只得揚起笑容：「我也是這麼想的，謝謝你，先生。」
自始至終馬修都安靜地站在門邊觀察。
他不是童年時期瘦弱又不起眼的小男孩了，如今的馬修·紐爾伯特僅是停在原地都非常顯眼。直至警察離開，他徑直伸出手，抓住了夏天的手腕。
「有人襲擊了你。」他說。
原定的計劃就是馬修和夏天二人分開，看看始終在附近盯梢的人群會找上誰。為了防止夏天一人出現意外，她才把諾亞叫了過來。
「你那邊呢？」
諾亞怒氣衝衝地開口：「他們的目的是夏天！要不是我在，還不知道會是怎樣可怕的結果，該死的警察！」
馬修藍眼之中浮現出明晰的嫌惡：「也許你就不該報警。」
諾亞驚訝地轉過頭：「你什麼意思？！」
夏天連忙舉起另外一只手，按住了馬修的嘴巴。
抓住了追蹤者，諾亞自然會報警，而馬修早在哈裡·格拉斯時就選擇了隱瞞。要繼續說下去，正義感十足的諾亞一定會先和馬修出現分歧的。
這可不行。福克斯夫婦出於善心收養了夏天，十幾年相處下來，諾亞和莉莉也是她的家人了，夏天可不想看到他們受到傷害。
況且諾亞本身是名成績優秀的FBI實習生，按照原作的劇情走向，他會成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正式探員。不管主線劇情安排了什麼殺人狂或者秘密團伙，他都能提供安全保障。
「還沒搞清楚情況，你們難道要內訌嗎？」
夏天及時將話題引回關鍵：「我沒有受到傷害，你放心。諾亞抓住了跟蹤我的人，他說話有著……小鎮上的口音。」
剛剛警察說對方有多年精神病史，多次進過精神病院和戒酒中心，從鎮子到市立再到州立精神病院，很難參與有計劃陰謀的犯罪活動。
正是這樣的說辭更讓夏天心生警惕。
《血影殺機》中的馬修·丹尼希就是從鎮子附近的犯罪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剛好是一個地方，難免讓她多想。
而馬修的注意力仍然全心全意放在夏天身上。
他死死盯著夏天：「他們襲擊了你。」
夏天：「……」
漂亮的馬修，披上人皮的馬修，一張俊美到猶如天神的面孔冰冷到了極點。恍然間夏天甚至感覺好像他又回到了小時候，所有擺在面上供人觀看的情緒悉數收了回去。
她毫不懷疑馬修的心中萌生了殺意。
「是當年的邪教團伙。」
他用無比冷淡的語氣拋下了重要線索：「賈斯汀要我回去。」
馬修的視線始終落在夏天身上，好似之前對邪教分子的好奇和探究，以及還在旁邊的諾亞·福克斯都不存在一樣。
「剛好，」他只看著她一人，「我也打算回去。」
第36章 她的惡魔38
在夏天的記憶裡， 史密斯太太家所在的社區街道既寬又長，每日從家中到學校要走好久好久的路途。
而時隔多年回來後發現記憶裡亮麗寬敞的街道，其實一眼也能看得到頭， 兩側的房屋如今顯得過時陳舊， 不少人已經搬離了小鎮，空蕩蕩的街道分外蕭索。
福克斯一家搬到紐約後，並沒有賣掉小鎮的房子，並且還會請人定期維護修繕。因而夏天他們回來，還是暫住在福克斯家。
「你的房間門還好好的呢， 夏天，」諾亞從樓上走下來， 「就讓馬修睡客房好了。」
「好的……等我一下。」
夏天掛斷電話，擔心地一聲嘆息。
諾亞：「怎麼了？」
夏天：「我聯絡不上萊拉。」
支線任務裡提及了約翰和萊拉，他們肯定會卷入其中。夏天找到了很久之前留下的號碼， 她先聯系上了約翰， 對方就在鎮中心的店面工作，說有必要隨時可以回來。但萊拉的電話遲遲打不通，不知道她是換了號碼還是……
「盡自己所能吧。」
諾亞寬慰道：「你能通知他們已經是好心了。」
話是這麼講，但一想到對方情況不明， 夏天還是有些不安。
「我再試試看其他號碼，」她說，「你先去休息吧。」
諾亞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舊房間門。
這個年代還沒普及移動電話， 夏天把電話號碼依舊記在筆記本上，她又翻了幾個萊拉的舊號碼，不是打不通，就是空號。
最後一個——
「你還在嘗試。」
馬修·紐爾伯特的聲音毫無預兆地自背後響起。
夏天驚得險些把手中的話筒丟出去。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還是馬修伸出手， 一把握住了搖搖欲墜的電話話筒。夏天回過頭，迎上對方垂著的眼眸。那片碧藍色裡寫滿了微妙的不悅情緒。
「他們的死活與你有什麼關系？」馬修掛斷電話，平靜開口。
「出事也對我沒什麼好處啊，」夏天回答，「舉手之勞。」
「你總是在顧及別人。」
馬修淡淡出言，然而夏天依然能捕捉到他對此產生了明確的不滿。青年凝視著她的眼睛說道：「約翰、萊拉，還有福克斯一家。」
夏天：「……」
行吧，這份不滿是從諾亞也跟著回來開始的。
諾亞理所當然要求同行，夏天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可是FBI！
「你嫉妒？」
夏天笑了笑：「要不是福克斯一家，我就得在寄養家庭中輾轉。他們對我有恩。」
馬修：「我呢？」
呃，還不夠明顯嗎，夏天脖子上的咬痕還沒消下去呢。
她沒有用言語回答，夏天的視線向窗外挪去。
「我想回去看看，」她指向夜色之中史密斯一家的舊宅，「陪我好不好？」
史密斯先生破產後賣掉了小鎮上的房子，後幾經轉手，又因為鎮子沒落，房屋一直空到現在。
二人跨過院子，發現由於常年無人維護和看管，正門的門鎖早已被人撬開，不知道是小偷還是流浪漢。
這倒是省去他們想辦法進門的環節。
記憶裡陳舊卻井井有條的房屋，如今看上去卻空空蕩蕩。大部分家具都置換了新的，而後又因為時光風化破敗，夏天踩上樓梯時，哢嚓哢嚓的聲響都讓她有些心慌，生怕一個不慎樓梯就如此斷掉。
幸好沒有。
她如願來到二樓，推開了馬修曾經的房間門。
過去干淨整潔的房屋變得空蕩蕩，除卻熟悉的窗戶，一切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影子。
「這裡。」
夏天抬手，指向窗戶邊沿：「我記得你把捕夢網掛在了這個位置。」
馬修在她身後駐足：「我帶走了。」
「我知道。」
「沒過幾年，羽毛和白線悉數松動掉落，我修補不好，」馬修說，「母親向我提議買一個新的，我拒絕了她。」
夏天失笑出聲：「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再給你做一個。」
馬修：「提及捕夢網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夏天聞言轉身。
月色透過窗子傾灑進室內，拉長了她纖細玲瓏的影子。
「購買的捕夢網不含有我的祝福和希望，因而失去了含義，」她笑著說，「所以你才不需要新的，對不對？」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制作捕夢網時，希望你能收獲美夢與快樂的祝福發自真心。」
她主動向前一步，拉近了與馬修的距離。
夏天踮起腳尖、伸出手，饒是如此也得馬修稍稍彎腰才能輕松地撫向青年的臉頰。她昂起頭看向他如一汪死水的眼眸，昏暗光線下那抹淺藍為陰影染成了黑。
「希望你感到快樂是不圖回報的，馬修，」夏天柔聲說，「其他人也是一樣。約翰和萊拉已經成為了我的朋友，諾亞和莉莉更是我的家人。知道你，知道他們能夠平安，能夠過得順遂，我就會感到同樣的喜悅，這份喜悅本身就是回報。」
馬修微微擰起眉頭：「我不明白他人的生活和你有什麼關聯。」
「能看出來你很困擾，」夏天勾著嘴角，「但我唯獨這個道理無法教給你。」
「……」
近在咫尺的面孔中浮現出了幾分思索和困惑。
「我能夠教給你如何與他人建立聯系，如何融入社會，如果做個『標准』的人，」她不徐不緩地說，「甚至是我做不到的，我能夠想辦法請人代替我做到。」
說著夏天的掌心下挪，停在了馬修的胸口。
隔著布料，青年的心跳強健有力。「噗通」、「噗通」的搏動如此明晰，仿佛夏天稍稍合攏掌心就能夠攥住皮肉之下的髒器。
「但我不是女巫，馬修。」
她感受著他的心跳，放輕聲音。
「我無法給你心，」夏天搖了搖頭，「你得自己去尋找。」
很長時間門安靜的室內只有二人的呼吸與心跳聲。
馬修始終凝視著夏天，碧藍眼眸鎖定著她、端詳著她，好似試圖從她的臉上尋覓到什麼端倪和線索。但最終，一切又重歸冷漠與試探。
他用掌心覆蓋住夏天的手。
令人安心的體溫擴散開來，夏天覺得割裂極了——一個人怎麼能擁有如此溫暖的手，卻又擁有如此冰冷的眼神？
「這是你想捕獲的，」馬修把她的掌心往自己胸口按了按，「是嗎。」
明明是個問句，他的語氣卻分外篤定。
「是的。」
夏天不假思索地點頭：「我想要真心。但馬修，你能不能給我呢？」
馬修沒有回答。
他在考慮了。夏天能夠看得出來。
考慮夏天的行為模式，考慮她的行事動機，在純粹的占有欲之後，馬修在試圖揣度夏天的心理想法和個人准則……以及這句「真心」的具體含義。
不太明顯，但好感度到了六十還是有變化的。
細微的迷茫粘連在他的雙目底部，馬修眨了眨眼，叫他濃密的睫毛抖落下來。
他掀開眼皮：「我以為——」
話尚未落地，窗外幾聲暴躁的犬吠劃破天空。
突如其來的狂吠與嘶吼驚得夏天一個哆嗦，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到警示的犬吠變為哀嚎。
「有陌生人。」
馬修臉上為數不多的情緒驟然消失殆盡：「我去看看。」
夏天：「等等！」
她二話不說也跟了上去。
沒落的街區不會有新住戶，有院落裡的狗出聲警示肯定是來了陌生人！她尾隨馬修走出廢棄的宅子，過了馬路，在路邊果然看到了一條躺在地上的動物。
靠近之後夏天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曾經史密斯太太鄰居家的狗！
十五年前還不過是一條剛成年的獵犬，十五年後它的臉部皮毛都白了。忠誠無比的老狗一身是血躺在地上，一邊悲鳴一邊抽搐著。
馬修在它面前蹲了下來，他伸出手，一把扼住獵犬的喉嚨。
「你干什麼？！」夏天趕忙攔住他。
「好幾刀，捅破了肚皮，」馬修冷靜地開口，「活不下去的。」
他挪了挪身體，用手臂擋住了獵犬的身軀。黑暗外加遮擋，讓夏天看不分明它的具體情況，只是意識到馬修僅僅是觸摸到獵犬的皮毛，就已經沾染了一手鮮血。
夏天：「……我明白了。」
估計還是邪教的人，他們跟蹤而來，卻沒想到驚擾到了鄰居家的獵犬。夏天不忍心地扭過頭，開口卻是干脆利落：「別讓它再痛苦了。」
馬修是想給它一個痛快。
他聽到她的話，不再遲疑，一聲悲鳴過後，空蕩蕩的小鎮重歸寂靜。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將其吐了出來。
馬修轉過頭。
明亮的月色足以讓他看清黑暗的一切，在他身後，夏天半跪在地上，雪白的裙擺散落於水泥地，分外明晰。
真奇怪。
她對哈裡·格拉斯的死無動於衷，卻又對葬禮上的刁難多加忍讓寬容；明明能夠冷靜地接受殺死獵犬、避免其痛苦的選擇，可此時此刻，夏天仍然在獵犬死後流露出了悲傷情緒。
為什麼？
這是她想要從他身上看到的嗎，所謂的真心？
馬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他寬大的掌心幾乎能將夏天的下頜包攏，指根與指腹蹭過她光滑的皮膚，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夏天的頭顱隨著他的動作抬起，烏黑長發、像牙肌膚，以及那道血痕，在月色之下如此分明。她看上去更脆弱了，就像是那只獵犬，只要馬修同樣扼住喉嚨就能終結鮮活的生命。
他的獵物，他的羊羔。
馬修·紐爾伯特緊盯著自己親自塗抹在她身上的血污，恍然間門馬修好像明白了什麼。
母親展示給他的藝術畫作主題常常與死亡聯系起來。而當與死亡相關的血痕留在她的皮膚上時，夏天展示給他的竟然是同樣的景色。
這就是普通人應該會感受到的，「美」。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5。】
夏天：「……」
她本來還有些難過的心情驟然消失殆盡。
怎麼回事，這好感度漲的她又不明白了啊！
第37章 她的惡魔39
獵犬的主人不在家， 他們只能代為安葬了它，等明日鄰居歸來後再去說明情況。
填平土坑後，馬修的視線再次回到剛剛事發的街邊。
「有血跡。」他說。
夏天的視力可沒馬修這麼好， 她茫然地看過去，落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昏暗。
「深入到樹林裡了，」馬修為夏天解釋道，「我去看看。」
「等一下！」夏天急忙拽住馬修的衣角：「你一個人？」
青年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不用他說，夏天也反應了過來。
這是個追蹤邪教團伙藏匿點的好機會。
獵犬出聲警示， 證明徘徊在街道附近的邪教人士都是外地人， 他們能藏身的地方也就只有圍繞鎮子的樹林。只是要展開搜索太麻煩了——就憑借他們幾個，幾天幾夜也轉不完，更遑論對方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眼下回頭去喊諾亞是來不及了， 再說要讓諾亞知道， 他的第一選項肯定會是報警。到時候馬修又不免與之產生衝突， 還是別在調查前夕就出現分歧為好。
埋葬獵犬本就花了一些時間， 拖的越久，對方越有可能發現留下了痕跡。
何況他們本就想招攬馬修，不會攻擊他的。
只是……
「我跟你去。」夏天深吸一口氣。
她不在場，誰知道邪教團伙會對馬修說什麼？萬一他心動就糟糕了。
不是夏天對馬修沒信心， 而是那明晃晃的99黑化值擺在眼前， 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我不如你看得清楚，也沒你有力氣，」夏天的聲音軟了下來，她晃了晃拽著馬修衣角的手，「你得保護好我。」
話到最後，亞裔姑娘的尾音微妙拖長， 多少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黑夜為馬修的藍眼染上黑色，他的目光轉過來，陰影更襯五官深邃。青年露出淺淺的笑容，似縱容，似揶揄：「可以，但以防萬一，做些提前准備。」
「什麼？」
「拿著。」
馬修口袋中掏出一把刀，連刀鞘一通放置在夏天手中：「防止出現你不得不自保的情景。」
夏天：「……」
他什麼時候裝了把刀在身上？！
由皮具包裹的獵鹿刀並不長，但福克斯先生愛好打獵，她知道這樣的刀是用來剖開動物腹部的。足夠鋒利，也很致命。
馬修·紐爾伯特的意思不言自明。
他俯首端詳著夏天復雜的表情，臉上的笑意依舊無可挑剔：「只是最後的防衛，別害怕。」
是嗎？
可是在夏天聽來，馬修語氣中的期待已經濃郁到足以化成實質了。她毫不懷疑，若有機會，馬修一定會把敵人推向自己，就為了看看她在面對危機時是否會出手，以及……
倘若真的傷害了他人，她會有什麼反應。
「我不會殺人的。」
夏天平靜開口：「法律是我的底線。」
馬修無所謂地側了側頭：「放心，我認識全紐約最優秀的辯護律師。」
夏天：「…………」
沒說自己就是學法的，可以親自上台辯護，真是謝謝你啊！
不過，沉甸甸的刀鞘擱置在手中，確實為夏天帶來了幾分底氣。福克斯先生教過她怎麼用刀，若真出現需要動手的場面，夏天也能夠來個出其不意。
「走吧，」她無奈道，「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二人不再多談，徑直深入樹林。
天雖然黑，但月色還算明亮。進入林子中後，不用馬修特意指出，夏天也看到了草地上的足跡。這足跡帶著斑駁血跡一路向樹林深入，走過十幾米後，從另外一個方向再次出現新的痕跡。
大片草地都被壓平，第二個人的足跡帶著拖行的痕跡與第一個人並行。
而且……
「是賈斯汀？」
夏天盯著地面上一深一淺的腳印，狐疑道：「我聽說他在摔下樓梯後，骨折恢復的並不好。」
馬修默認了她的猜測：「往這個方向走，是木屋。」
那麼問題來了，是追殺狗的人，還是追賈斯汀？夏天首先排除了分頭行動的選項——她才不要一個人在黑夜的樹林中搜查情況，這不是白送人頭嗎！
「殺狗的人應該是負責盯梢，而後驚擾了獵犬，不得已而為之，」夏天分析，「但賈斯汀……」
「他拖著某個會動的東西前往木屋。」
怎麼想都是賈斯汀的行為更不對勁吧！
盯梢的人動機清楚，而賈斯汀想做什麼呢？感覺怪怪的。
夏天本能地感到不安：「去木屋。」
當年他們就是在為獵人和護林員提供休息的木屋處搜尋到了邪教分子的蹤跡，如今好似又回到了過去。
區別在於他們成年了，以及現在是黑夜。
「小心。」
馬修一把護住險些被樹枝絆倒的夏天，青年寬大的掌心停留在她腰側，幾乎是半抱著穩住夏天的身形。而後他的體溫就不曾離開過她的皮膚，一路向前，直至草地消失。
在草地與泥地交彙的邊沿出現了奇怪的足跡，像是遭到拖行的物體突然掙扎了起來，一部分腳印繼續前往木屋的方向，另外一部分則向下往河邊的低地走過去。
「這……」夏天猶豫了。
「不是同時的足跡，」馬修言簡意賅道，「有些已經凝固了。我走下面。」
也只能這樣了！
低地和岸邊有個高低差，但對於了解樹林情況的二人來說不算什麼。就算是夏天迎面碰到了敵人，馬修繞過來也不會花多少時間。
但前面太黑了，夏天多少有些不放心。
不止是畏懼，她也怕與馬修失去聯系。
夏天想了想，雙手伸向發帶：「用這個。」
松松垮垮綁成法式辮的發帶，由數個極其復雜的繩結編織而成。夏天解下發帶，烏黑的長發徹底散落開來，她又極其靈巧地將發帶的繩結拆解成一根一根細長的繩子、再重新系上。
這麼連成一根兩米余長的黑繩，一頭系在自己手腕，另外一頭她伸手，纏住馬修肌肉分明的小臂。
「這樣出現意外，你能第一時間得知。」夏天笑著說。
「這根本起不到作用。」馬修無動於衷。
「我心裡覺得能，就不會擔心了。」
夏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認真道：「這是將我的心和你的心聯系在了一起。」
馬修：「……」
青年沉默地垂眸，看向小臂上系著的黑繩。
夏天抬起手，纖細的繩結隨著動作晃動，連帶著懸空的繩子也一同震顫。她的動作很快傳遞到馬修的皮膚上——很輕，卻也明晰。
就像是兒時莉莉和諾亞酷愛的紙筒電話游戲一樣，幼稚。
僅是如此就能提供安全感嗎？能讓夏天感到安心的必然不是這個繩結。
那就是她所謂的將心聯系在了一起。
馬修驚訝地發現，他好像並不討厭夏天的這番說辭和行為。幼稚，但不無聊。
最終他點了點頭：「好。」
然後二人暫且分開行動。
起初高低差相距不過半米，但再深入，馬修不得不抬起手才能維持住兩米的距離。夏天停在了記憶中土坡的邊沿，黑暗模糊了她的視線，周遭的情況也與童年的冬日發生了改變，她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遠處的枝葉之後有細微燈光閃爍。
「木屋裡有人。」夏天說。
「別動。」
馬修在下方的路到了盡頭：「我馬上過去。」
要是夏天沒記錯……他從後方繞過去，走大概三分鐘的小路，剛好能繞到木屋下方的視角盲區。
「你盡——」
夏天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的木屋內傳來一聲清晰的尖叫。
「——是你，賈斯汀！我認出你來了！」
幾近破音的女聲打破夜晚的沉寂：「你這畜生怎麼還沒死，你該去死……救命啊！！！」
木屋裡傳來幾聲巨響。
像是掙扎、搏鬥，還有挨打的聲音，很快女聲就變成了痛苦的哀鳴和哭泣。
「該死的是你！」
賈斯汀的聲音響起：「十五年前你就該死在這裡，死在祭壇上！我這是替他們完成儀式，等聖子蘇醒，他們會感謝我的！」
夏天驀然瞪大眼。
十五年前……那個女聲屬於萊拉！
怪不得聯系不上，怪不得她始終不接電話！要是賈斯汀把她一路綁架到小樹林，一切說得通了。
倘若夏天早半天聯系萊拉，她都不會遭遇意外。
「滾，你們這群瘋子，我拒絕了還不夠嗎，快滾！」
「你住口！」
緊接著是重物砸到皮肉上的恐怖聲響，以及萊拉拼了命的呼救與哀嚎。
土坡下方，馬修·紐爾伯特的聲音依然冷漠：「原地別動，我馬上上來。」
遠處的呼救一聲比一聲微弱。
夏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賈斯汀殺死了哈裡·格拉斯，多拖一秒，木屋裡的萊拉都有可能……
三分鐘，等不及的。
她想也不想，抽出了口袋中的獵鹿刀。
刀鋒出鞘時夜色之中閃過銀色光芒，位於下方的馬修罕見地抬高幾分貝聲音：「夏天！」
夏天毅然決然割斷了二人之間的黑繩，站起身來。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63。】
減就減吧！減下去的好感還能想辦法再加上來，哈裡已經遇害了，他家人的寬慰和憤怒歷歷在目。夏天怎麼也得阻止萊拉成為第二個受害者！
第38章 她的惡魔40
踩到木屋的樓梯時， 夏天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耳畔震顫。
她一腳踹開陳舊的木門，室內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讓她本能地頓在原地。
狹窄逼仄的木屋仍然是記憶般的模樣，地上放置著一盞營地燈，昏黃光線照亮了室內也讓木地板上倉促畫成的法陣和血跡分外明晰。
賈斯汀一拳剛剛落下。
皮肉相撞的聲響讓夏天猛然回神。
她二話不說抄起門邊的椅子， 狠狠朝著賈斯汀的後背砸了過去：「住手！！」
這麼一下子， 哪怕是身處壯年的男性也被砸的不輕， 直接踉蹌倒地。
趁著這個功夫夏天趕忙衝到萊拉身邊給她解綁：「你沒事吧？」
地上的萊拉掙扎著起身。
她被打的鼻青臉腫， 鼻子、嘴巴不住流淌鮮血。但好在萊拉的意識還很清晰， 待到夏天割斷繩索後，萊拉茫然抬頭。
「你是……夏天？」
十幾年不見，萊拉還是靠著亞裔特征猜出了夏天的身份。她迷茫道：「你不是在紐約嗎，你怎麼在這裡？」
現在可不是寒暄的時候！
夏天剛想扶起萊拉， 一旁的賈斯汀已經重新站了起來。
他的視線觸及到夏天的面孔時， 神情變得極其猙獰可怖：「是你。」
萊拉不認識夏天如今的模樣， 賈斯汀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還沒找你算賬， 你就主動送上門，好， 好！」
賈斯汀笑起來， 因為情緒激動，他一張臉無比扭曲：「要不是他們不許我靠近你， 我早殺了你了！就是你把我害到現在這個地步！」
誰害你了，當年明明是你想害未遂我好吧？
馬修從河岸繞過來需要三分鐘， 她只要拖夠三分鐘的時間就可以了！
夏天趕忙拖著萊拉起身：「快走。」
賈斯汀：「你別想跑！」
說著他前跨一步，直接朝著夏天的後背伸出手。
然而萊拉也不是吃素的。
之前被五花大綁捆著無法反抗，現在自由了，她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抬腿就是一腳：「滾， 你去死吧！！」
這一腳正中賈斯汀腹部，然而賈斯汀已經抓住了夏天的肩膀。
賈斯汀被踹開，夏天因為突如其來的力氣一個踉蹌，同樣摔到地面。她手中的獵鹿刀甩飛到房間一旁。
萊拉的情緒也無比激動。
誰也沒想到多年重逢之後會是這樣的場面。她一把撿起夏天甩開的獵鹿刀，凄厲地斥責道：「我已經拒絕你們了，為什麼還要對我陰魂不散？！我只想好好過我的生活，你們這群邪教分子，我就算是下地獄也會拖著你一起的！」
她的意思是……
夏天的腦子飛快轉動：這意思是邪教團伙之前就找上過萊拉，但萊拉拒絕了。
顯然邪教團伙沒有就此放過萊拉，或者說，賈斯汀不打算就此放過她，他臨時起意把萊拉綁到了昔日的小木屋裡准備行凶。
在這之前二人有過接觸嗎？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彼此認識，也許是有接觸的。童年的仇怨顯然延續到了現在，所以——
「別，萊拉！」
她猛然回過神：「別遞刀給他！」
哈裡·格拉斯是割喉而死，賈斯汀懂得殺人技巧，萊拉要是過的普通生活，她打不過他的！
只是夏天的提醒為時已晚。
萊拉雙手握著刀柄，朝著賈斯汀狠狠刺了過去。
賈斯汀根本不怕萊拉的攻擊，他緩住氣息，直接抬手、一把奪過萊拉手中的獵鹿刀，還將其掄在了地上。
壞了！
三分鐘有這麼長嗎，為什麼馬修還沒來？
夏天不過是從地上爬起來的功夫，賈斯汀已經拿穩了獵鹿刀。他用手肘按住萊拉：「我現在既殺了你，彌補十五年前他們的失誤！」
「放開我，放開我！」
情急之下，夏天左右看了一圈，她的視線捕捉到木屋一角的磚塊。
多年之後，木屋牆壁早就破損不堪。歇腳的護林員似乎是嫌棄房屋漏風，於是運來堵住了牆壁角落最大的洞。夏天幾乎是連滾帶爬衝到了邊沿，抽出二十公分長的磚塊。
「不不，夏天，救我！！！！」
刀鋒在昏暗室內折射出陰冷光芒。
夏天深吸口氣，舉起磚塊，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賈斯汀的後腦砸了下去！
磚塊與刀刃幾乎是同時與皮肉發生接觸。
不過是稍慢了半拍，在賈斯汀被她狠狠砸中的同時，殷紅血跡如泉湧般四射飛濺。
怎麼——
賈斯汀捂著腦門連連後退。
馬修·紐爾伯特就是在此時推開了破舊的木門。
血液從萊拉的脖頸之間噴湧而出，賈斯汀同樣滿頭是血，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他二話不說，踉踉蹌蹌繞過馬修衝出了木屋。
後者冷眼瞥向他，直至賈斯汀逃竄離去，馬修才邁開步子。
夏天跪在地上，如注的鮮血在短時間內泅透了淺色衣衫。她纖細玲瓏的背影在血泊之中竭力維持著鎮定，只是不住顫抖的雙臂暴露了真實的情緒。
面對暴力她感到害怕，卻沒有退縮。就像是羊群遭到豺狗的騷擾，頭羊明明同樣脆弱，卻依然毅然決然地站在前方。
血液飛濺在她的衣物上，也落在她的臉頰上。獵犬的血痕尚未擦干淨，屬於人類的，溫熱的鮮血又覆蓋在上面。
馬修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明晰的快樂襲上心頭。
是因為「美」嗎？
母親說過，當人類面對極致的藝術品時，會因這份美麗而感到動心，亦會感到純粹的喜悅。
若是如此，那當夏天的身上沾染血跡，馬修感受到的，理應是對美學的怦然心動。
原來如此。
過往的馬修·紐爾伯特一直認為來自感性的審美與娛樂毫無意義，但現在看來，倒也不壞。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8。】
而眼下的夏天實在是沒工夫去關心系統提示了。
躺在地上的萊拉不住抽咽，拼命地試圖呼吸。她死死拽著夏天的衣袖，一雙眼睛狠狠瞪著夏天。
萊拉在求救。
夏天遲疑瞬間，刀刃已經割破了萊拉的脖子。她咬緊牙關伸手，拼命回憶著莉莉曾經教導過的應急醫療手段：「你別動，越動越會出血的！」
但這血該怎麼止住啊？！
她按住傷口，雙手沾滿鮮血，然而更多的血液依舊向外流淌。
該死，該死！再這麼下去萊拉真的會死——
「讓我來。」
毫無情感的聲音響起，驚的夏天身形微頓。她還沒來得及抬頭，肌肉分明的有力小臂便從身後探過來。
馬修·紐爾伯特蹲下身，用自己厚重的掌心覆蓋住夏天白蔥般的指尖，他抬起萊拉的脖頸，並按住了動脈的位置。
血跡迅速沾滿他的掌心，也黏連在衣袖之上。馬修垂著眼，藍眼含著不變的平靜。
飛速流逝的鮮血即刻放緩了向外流淌的速度。
「別擔心，」馬修的聲線依舊冷漠，他全然沒把血腥的方面放在眼裡，「我聽到了諾亞的聲音，他帶了人過來。」
仿佛為了映證他的說辭，木屋外的樓梯發出蹬蹬聲響，諾亞一個健步衝進木屋：「夏天，你沒事——上帝啊，這什麼情況？！」
饒是實習FBI也被這滿地血跡嚇了一跳。
「有醫生嗎？」夏天直接喊道。
「我叫了救護車，就在後面。」
諾亞趕忙向外招呼人：「快點，有人受了重傷！謝天謝地，我聽到狗叫出門就看到一地血，就知道沒好……」
後面的話，在觸及到一身血跡的夏天時戛然而止。
「該死。」諾亞低聲咒罵了一句。
對於福克斯一家來說，夏天早就是他們的家人了，諾亞緊張地上下端詳半天，確認夏天並沒有受傷才長舒口氣。
「你也跟著急救醫生和警察先離開，」諾亞吩咐道，「馬修留下來說明情況。」
賈斯汀逃逸、萊拉重傷，夏天在女警的攙扶下走出樹林。急救員將萊拉抬上救護車後提議讓夏天也跟著走的，但她拒絕了。
【支線任務：拯救童年同胞任務完成1/2。】
系統提示的聲音響起。
夏天愣了愣，而後意識到這是判定拯救萊拉成功了。
只是……她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
就算是搶救及時，萊拉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出血量太大了，夏天一閉眼還感覺到視野為血色污染，饒是她見慣了恐怖片場景也不忍繼續回憶。
半晌過後，負責搜尋的警方也從樹林中撤離。
看他們的表情理應是沒什麼收獲，馬修跟在後面，他第一時間捕捉到夏天的身影，繞過所有警車直直走向她。
青年問警方要了一塊毛巾，打濕之後面無表情地擦干手上的血跡。
「擦一擦。」
馬修停在夏天面前，將毛巾遞了過去。
夏天回過神來，抬起頭，卻沒有接下馬修手中的毛巾。
她在害怕。
感情上也許沒有，因為夏天表現的很平靜。她的臨場反應也很果斷：及時出手，並且試圖緊急處理傷口，而不是和普通人一樣碰見意外就呆愣在原地。
但夏天的身體在害怕，腎上腺素褪去，她的雙手仍然在顫抖。
馬修想了想，再次握住毛巾，撫向夏天的面龐。
他一寸一寸地，為她擦拭掉臉上的血痕。
凝固的血跡不是那麼容易擦干淨的，馬修的指腹微微發力，便看到夏天因為疼痛閉上了眼睛。
「我晚了一步，」夏天低聲開口，「不然的話萊拉不會受傷。」
「不。」
馬修淡淡出言：「是你在遲疑。」
夏天：「什麼？」
有意思。
在她帶著幾分錯愕的神情中，馬修稍稍勾起嘴角。
「我看到了，」他饒有興趣地開口，「你不想殺死他，所以沒用全力。這導致了萊拉險些死亡。」
第39章 她的惡魔41
夜色之下， 馬修·紐爾伯特的微笑如雕塑般完美無瑕，亦如制造雕塑的大理石原料般不含有一絲溫度。
「我不明白你猶豫的緣由，」青年側了側頭， 「你想救萊拉， 就必須殺死賈斯汀。」
夏天抿緊嘴唇。
「你該殺死他的。」
他平鋪直敘地說道：「賈斯汀奪刀傷人，他的動機非常充分。即便你殺了他， 走上法庭， 陪審團也不會因為一名女性出於保護另外一名女性的目的而判你為蓄意謀殺。」
馬修的藍眼緊緊盯著夏天的面龐。
他耐心細致地，為她一點一點擦去臉上、手上的血跡。
「既然目的是好的， 又不會遭到法律的判定， 為什麼會遲疑呢？」馬修溫聲問道。
所以馬修一直在看。
不是因為緊張而顯得三分鐘如此漫長， 是他早早到了， 只是站在門口觀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直至萊拉被割喉、夏天的磚塊砸到賈斯汀的後腦上，馬修才邁開了進入室內的步伐。
為什麼會遲疑？
夏天昂起頭顱：「你希望我殺死賈斯汀。」
馬修：「是。」
「為什麼？」
「因為你想救她。」
「這不是你的理由。」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 目前好感度：70。】
他擦拭夏天掌心的手頓了頓， 而後俊美面容中的笑意變得真切了一些。
當馬修發自內心感到興奮與喜悅時， 他的笑容是不一樣的。那份滿意終於爬進眼底，在清澈的藍眼中蕩漾著，他笑起來很漂亮， 也很溫柔。
「這是我的理由，夏天。」他放緩聲音。
然而在他衣袖上凝固發黑的血痕襯托下，笑容越是溫暖真誠，越讓人膽寒。
夏天毫不遲疑的割斷黑繩時，馬修·紐爾伯特幾乎感到憤怒。
這不是第一次了。
同樣是在小鎮，同樣是在這樹林前，她親自說過他們之間的聯系產生自祝福和希望。夏天說想要個家人，於是她接納了他， 然後不到一年，她就果斷地拋棄了他。
哪怕是為他好，他們還是分開了。
十五年不見，夏天甚至比幼時更為決絕。
難道她猜不到馬修會為此生氣嗎？她一定想得到，只是在觸怒他與拯救萊拉之間，夏天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後者。
有那麼一刻馬修幾乎不想前往木屋了，該讓她明白第二次放棄他會付出什麼代價。
但所有的懊惱與失望在推開木門時一掃而空。
他的夏天一身血跡佇立在昏暗室內，顫抖著試圖與死神爭搶生命的場景，幾乎是馬修·紐爾伯特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畫面。
過往的時候馬修也困惑過，同樣是纖細、脆弱的女性，除了夏天，其他人都會讓他感到厭惡。
為什麼呢？僅僅是因為他們童年相處過嗎？
現在馬修明白了。
「在自然界裡，拯救生命與結束生命之間有一個共同點，」他說，「那就是凌駕於他者之上，掌握他們的性命。就像是你默許我殺死獵犬一樣，讓它不再痛苦也是在拯救它。」
最後一寸血跡也擦拭干淨。
馬修丟開抹布，再次伸手撫向夏天的臉頰。
他的拇指在她的眼角處親昵摩挲著：「當選擇拯救萊拉的時候，你已經將自己凌駕在了比凡人更高的位置上。」
林間的鹿與野兔不會思索如何掌握他人的性命。
唯獨捕食者才會。
「你是我的同類，夏天，我只是認為你該這麼做。」
夏天闔上眼睛。
她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口濁氣。
馬修·紐爾伯特會這麼說，她一點也不意外。
是她這麼教給他的，不是嗎？只能說夏天的教育太過成功，以至於在馬修的靈魂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馬修學得太好了。
好到時至今日，他的思維邏輯也依舊按照幼年時期夏天的構思運轉。
是她告訴他什麼是規則。
是她告訴他如何在框架之下生存。
面對一個封閉、冷酷，完全依據原始本性行動的稚童，夏天自知沒有能力賦予野獸人性與感情，於是她選擇教給他如何偽裝。
是夏天「殺死」了原作中的殺戮機器，將其血肉與靈魂重塑，親手拼接成了一名……嶄新的惡魔。
如今這名惡魔反過來盯上了她，在她耳畔循循善誘，說她是他的「同類」，希望她的雙手沾染上別人的鮮血。
這也是夏天一手釀造的結果。
而且馬修直言這是「錯誤」，反倒是讓她心裡好受了一些。
他覺得不對，就證明夏天的猶豫尚在情理之中，是正常的。
「我不會殺人的。」
夏天出言辯駁：「擊暈他、制服他，有很多種辦法。」
他會受到懲罰，為殺死哈裡，為傷害萊拉，但夏天堅持讓他接受法律的審判，而非個人復仇。
否則的話，她與賈斯汀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我的選擇並非最佳，但結束賈斯汀的性命也不是，」夏天堅定開口，「這不是我的過錯。」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72。】
夏天：「……」
你什麼人啊！
感覺回到小鎮後，馬修的好感度增長她又看不懂了。獵犬遇襲時他就突然漲了好感，在木屋裡混亂之下好像又漲了一次好感，夏天明明什麼也沒做，那麼究竟是哪裡滿足了他？
這次的好感度更是莫名其妙。
馬修·紐爾伯特臉上的笑容不變、神情不變，端詳夏天的姿態也未曾改變分毫。但好感度＋2無疑證明他很滿意夏天的答案。
是因為拒絕他，讓馬修感到了挑戰嗎？
「好，這是你的選擇，」他說，「很高興看到你堅定如初，夏天。」
說著青年的視線微微下挪，停留在夏天的雙手之上。
從離開樹林之後，她就在不住發抖——腎上腺素褪去之後的作用，夏天控制不了。
「但你很不安，」馬修說著，用寬大的手掌握住夏天的手，「是因為賈斯汀逃走了，還是因為擔心萊拉？」
「……都有吧。」
夏天問：「你能理解嗎？」
馬修：「不理解。」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
「我不明白為什麼總會有無關緊要的人讓你掛念。」馬修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什麼，遞給夏天。
她低下頭才發現是剛剛親自割斷的黑繩。
短時間內馬修·紐爾伯特就將其完好無損地收回來，並且整齊地折疊好、系成結。在夏天的注視下，馬修親自將那個結解開，纖細輕盈的黑繩飄搖著垂落在地。
夏天：「……」
壞了！
救萊拉的時候情況緊急，夏天不得已割斷繩子。木屋裡發生的血案讓她把這件事早就拋到腦後，沒想到馬修這麼快就來討要說法了！
「你說它能將你的心與我的心聯系到一起。」
馬修拽住黑繩的一端，像不久之前夏天做的那樣，系住她同樣纖細的手腕。
一圈繞一圈，繞到長長的黑繩從地面又被提了起來，像個黑色的手鐲般緊緊貼在肌膚之上。然後馬修又拉起另外一段，在自己的小臂處打了個死結。
「因而你會感到心安。」
他沒有在黑繩的兩端留下距離。
夏天的手腕牢牢系在馬修·紐爾伯特的小臂處，肌膚緊貼、溫度交換，青年甚至覺得這還不夠，要再抓住她的掌心，強硬地與之十指相扣。
「是真的嗎，夏天？」
馬修出言時，探究的態度近乎孩童：「你說過你會感到心安的，你不是騙我吧？」
呃。
她說完這句話沒過幾分鐘就親自割斷了黑繩，現在說是，恐怕馬修會立刻追問那是不是他們之間的聯系還不如普通人的性命重要。但要說不是……感覺和男朋友與親媽掉進水裡先救誰一樣，是道送命題啊！
夏天知道她必須回復，但她張了張口，難得語塞。
馬修將她倉皇混亂的神情悉數收入眼底。
這份沉默就是答案——不，在早之前，她割斷繩子，就是答案。
「我知道了。」馬修主動打破僵局。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
他松開與夏天緊緊相扣的手。
系在夏天手腕處的黑繩並沒有打結，隨著他松手，糾纏著皮膚的黑繩立刻散落，一圈一圈從她的手腕剝離。
「這不是第一次了，夏天。」
馬修的藍眸裡流露出幾分不加遮掩的失望：「你說過你我之間的聯結無比真實，可你最後拋棄了我，如今又第二次放棄了我。」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
……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系統判定共計12次，目前好感度：60。】
黑繩再次墜落在地，馬修退後兩步，欲圖轉身離開——
「別走。」
在他收回視線的前一刻，夏天驀然伸出了雙手。
就像是十五年後二人重逢那般，亞裔姑娘抬起腳尖，近乎急切地投入他的懷中，用白藕般的手臂輕柔地圈住了馬修的脖頸。
夏天身上甜美的芳香迅速縈繞住馬修周身。
「謝謝你為萊拉急救，」她輕聲開口，「我知道你不在乎，你只是為了我。」
該怎麼討好一名魔鬼？
他的渴求從來不曾改變過：獵物，認可，以及一切能夠滿足自己需求的行為。
於是夏天昂首，用烏黑的眼眸看向馬修碧藍的雙目。
「陪陪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說。
「我需要你。」
有那麼瞬間，夏天幾乎以為馬修會推開自己。
他的眼睛裡飛快閃過什麼情緒，快到夏天沒有抓住，唯獨思忖和試探留下了痕跡——足以證明馬修一眼就分辨出了夏天的伎倆。
但最終他沒有動。
甜美的味道，顫抖的軀體，以及含著霧氣的雙目和那句……我需要你。
馬修知道這是陷阱。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8，目前好感度：68。】
但他還是緩慢地抬手，攬過夏天單薄的腰肢。
沒關系，這一趟出行他收獲頗豐，不止是識別出了獨屬於他的美，也明白了這份甜美滋味從何而來。
以及，賈斯汀朝著樹林深處逃竄，他往南方前行。
馬修·紐爾伯特的視線略略挪到夏天背後的樹林方向。
往南走，是嗎？他知道那些人的藏身處在哪裡了。
第40章 她的惡魔42
第二天上午， 諾亞怒氣衝衝地從警局回來。
「一個個不負責任的家伙，」他出言抱怨，「我不該抱有希望的， 紐約的警察都不想管， 更遑論小鎮治安官？說什麼沒證據表明與邪教有關，非得像十五年前那樣出了事才行嗎？！而且——」
後面的話，叫夏天一個眼明手快用橘子瓣打岔堵了回去。
「別生氣啦。」
她笑嘻嘻道：「這不是要靠你這位FBI探員出面了嗎。」
諾亞的視線觸及到夏天的笑顏， 怒火頓時一掃而空。
「我的錯，」他關切道，「你還好吧， 感覺怎麼樣？」
就算是對一名訓練有素的FBI實習探員來說， 昨夜那滿地血跡也具有極強的衝擊力， 而夏天在諾亞眼裡只是個普通的亞裔姑娘來著。
夏天搖了搖頭：「醫院那邊來了電話，萊拉已經脫離了危險。」
處理得當、救治及時，讓萊拉第二次從生死線上搶回了一條命。天亮時她已經恢復了意識， 就是脖頸處嚴重的割傷， 估計得養上好一陣子。
「那就好。」諾亞長舒口氣。
這可以說是自從哈裡·格拉斯出事後發生的第一件好事了。
他的臉色好看了些， 視線落在夏天手中剝開的橘子上。諾亞嚼了嚼嘴裡的橘子瓣，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開來。人高馬大的FBI實習探員，還像小時候一樣湊近夏天張嘴：「再給我一瓣。」
夏天忍俊不禁：「你沒長手嗎？」
話這麼說，她還是又摘下一瓣橘子， 抬起小臂——
身後悄無聲息伸過來的手死死握住了夏天纖細的腕部。
誰也沒察覺到馬修·紐爾伯特是什麼時候靠近的。他就像是一條伺機潛入的蛇， 直至緊緊抓住夏天、貼到她的背後時， 他們才察覺到他的存在。
夏天和諾亞均是嚇了一跳。她震驚地扭過頭：「馬修？！」
手中的橘子到底是沒送出去。
馬修抓著她的手腕， 硬生生將送到諾亞面前的指尖拽了過來。他彎下腰，基本上是將夏天拖入了自己的懷中，而後馬修張開嘴， 咬了一口她手中的橘子瓣。
汁水炸開，瞬間向下流淌粘連在夏天的指尖。馬修緊跟著含住她的手指，將其連同橘子一並吞入口中。
舌尖舔舐過夏天的皮膚，濕熱的觸感叫她的臉頰瞬間泛起紅暈。
干什麼啊！！
平時沒什麼距離感就算了，現在諾亞可是看著呢！
「放開我，」夏天不好意思地推了馬修一把，「你嚇到我了！」
過往時青年一定會不甘心地松開夏天，他從未強求過。
但現在，馬修卻是感到不悅一般微微蹙眉。他不僅沒有松開夏天，甚至還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
「我還要，」馬修視若無睹地開口，「更多。」
「夠了！」
諾亞終於忍無可忍。
他前跨一步，近乎威脅般地拉住馬修的手臂：「如果夏天說放開，你最好就放開。」
馬修低垂的清澈藍眼不帶任何感情地轉過來。
平心而論，諾亞的身形放在普通人中也算高挑，但與馬修相比仍是矮了半頭。後者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諾亞的怒容：「這是我與夏天之間的事情。」
諾亞氣極反笑：「你與夏天？馬修，你最好搞清楚一點，和夏天一起長大的是我而不是你。我才是夏天的家人，而你缺席了她整整十五年的人生。」
話音落地，整個室內的氣氛肉眼可見地降至冰點。
夏天：「……」
這又是干嘛啊！
一邊是攻略目標，一邊是她早就當成弟弟的家人，夏天夾在其中只覺得自己深陷詭異的修羅場。
「我並不認為搞不清楚狀況的是自己。」
馬修文質彬彬地出言，他語速越平穩，夏天就覺得越危險：「賈斯汀，還有邪教的事情，與你根本毫無干系。你來做什麼？」
「你——」
諾亞的神情驀然變得無比銳利：「我倒想問問，你回來做什麼？」
顯然他早就想問了。
實習FBI探員整個人都戒備起來，諾亞上下打量著馬修：「夏天在紐約受到襲擊時你就不支持報警，哪裡不對吧，馬修。」
「我不信任警察。」
馬修冷淡回復：「和他們發生爭吵的是你，難道警方的無能和推諉還不夠嗎。」
諾亞：「那昨夜又是怎麼回事？不信任警察，你該信任我。喊上我去樹林不是更保險。」
「來不及。」
他的言辭無可指摘：「我們直接進入樹林，還是堪堪晚了一步，若是折返叫上你，萊拉就會死。」
諾亞干笑出聲。
FBI探員並沒有因此放下追問：「你對警方說是為了替萊拉止血而顧不上關注賈斯汀朝哪個方向離開，聽起來很耳熟呢。」
馬修微妙地沉默瞬間。
他側了側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諾亞：「上次賈斯汀從橋上將哈裡·格拉斯拖走時，你也是這麼袖手旁觀的嗎？」
夏天抿緊嘴唇，她剛想開口，話到嘴邊時頭頂一聲輕笑突兀響起。
馬修·紐爾伯特闔了闔眼，而後微微翹起嘴角，展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禮貌笑容。
他那雙一貫冰冷的眼眸裡都蕩漾著足以稱之為興奮的喜悅：「我沒有看清公園中發生的事情，很遺憾。警方調查出是賈斯汀了嗎？」
明知故問的話語讓諾亞猛然攥緊拳頭。
夏天怔了怔，而後一股後怕的寒意從她的尾椎直竄腦門，驚得她頭皮陣陣發麻。
諾亞在詐馬修！
他用的是再標准不過的審訊手段：一連串的問題密集轟炸，剝奪了對方在短時間內組織謊言的能力。幾個問題之後，諾亞拋出了一個帶著錯誤的試探性問題。
馬修·紐爾伯特從未說過公園中的凶手就是賈斯汀。
而警方通報中，哈裡·格拉斯的屍體是從橋下發現的。
見過案發現場的人會下意識地去反駁其中的錯誤。而不論馬修說那不是賈斯汀，還是案發地點並非橋上，都能反過來證明他確實目睹了案發過程。
但馬修的反應比諾亞更快。
他察覺出了諾亞的語言陷阱，而後揚起快樂的笑容。
一句「沒看清」，比什麼都更像是直接挑釁。
差不多得了！
夏天深吸一口氣：「到此為止吧。」
她又推了馬修一把，到底是將如蝮蟒般糾纏住自己不放的青年推開。同時夏天也收起了懸空的小臂，將剝開的橘子放到了桌邊。
「你們回來是為了調查邪教，現在邪教還沒露面，就開始內訌了怎麼行？」夏天擰起眉頭，出言勸誡：「至少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看未必。」
諾亞卻不肯讓步：「萊拉險些死於割喉，偏偏哈裡·格拉斯也是。兩起襲擊案的作案手法、習慣幾乎一模一樣，以及，同樣都有馬修在場。」
哪怕沒有證據，沒有察覺到馬修對警察、對自己的隱隱敵意，兩起案件之間的關聯也足以諾亞心生警惕了。
「夏天，過來。」
福克斯家的長子，做出保護者的姿態朝著夏天招了招手：「我懷疑他是在引你我上鉤。」
馬修·紐爾伯特迅速收斂了所有笑容。
他失去表情時更像個假人了，馬修淡淡出言：「我不知道FBI還會做有罪推定。」
諾亞：「為了保護夏天，我無所謂。」
馬修：「所以我是個多余的人。」
青年歪著頭看向諾亞，片刻過後，視線又轉向原地的夏天。
高大挺拔的馬修·紐爾伯特垂下眼眸，像是在思索，也像是有些落魄。
「我知道了，」他說，「我走。」
夏天：「……」
你每次說知道了，總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拎起門邊的外套，轉身大步離開，夏天幾乎是想也不想緊追上去。
「馬修！」
踏入院子裡，夏天揚起聲音，已然走到花園邊沿的青年才停下步伐。
夏天趕忙小跑幾步：「我相信你。」
馬修側過身，他無動於衷地回應：「他質問我時你一直在沉默。」
「因為諾亞的懷疑無不道理，」夏天誠實地說，「既然他懷疑了，他早晚會問出來。」
只能說不愧是原作中的幸存者，諾亞現在還沒從實習期畢業呢，他的膽識和敏銳已經有一名成熟探員的水平了。
「但我相信你。」
夏天接著重申道：「你不會與邪教團伙同流合污，別走，好嗎？我……沒有你，我很害怕。」
二人的身高差讓馬修必須低下頭顱才能看到夏天不安的神情，俯視視線使得他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眸，看不分明其中含著的情緒。
但再次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還是如假面般冰冷。
「夏天。」
馬修親昵地用指腹蹭了蹭她的下巴：「你總是嘴上說一套，行動做另外一套。」
夏天愕然抬眼。
「是你割斷了黑繩，」他說，「是你拋棄了我。如今又說相信我、需要我，你讓我該怎麼相信你呢？」
那雙藍眼將夏天的錯愕、意外和茫然悉數看在眼底。
「我很失望，也很難過。」
濃密的金色睫毛之下，他人察覺不到的滿足和喜悅慢慢地浮現清晰。
「也許下次你用行動證明，我會相信你的。」
說著他放開夏天。
安心的溫度徹底消失，馬修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70。】
夏天：「……」
等會。
他一面說著失望難過不相信，一面好感度漲了是怎麼回事？
昨夜提及黑繩時好感度還在連續不斷的下降，今天這漲得分外反常。夏天越發琢磨不透馬修的好感度增減判定了，按照過去的標准，肯定是自己的反應和行為滿足了馬修的需求和情緒，系統才會判定好感度增加。
那剛才……
凝視著馬修離開的背影，夏天猛然回過神來。
他想要的就是自己驚訝的態度和追上來挽留。
為什麼？
親密地靠近、激怒諾亞，與之產生矛盾，再說什麼失望難過的話。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馬修的目的，恐怕就是找借口堂而皇之地離開諾亞的視線。
第41章 她的惡魔43
馬修沒有再回來。
這讓諾亞既生氣又內疚， 他生氣在於認定馬修·紐爾伯特果然心懷鬼胎，內疚則是因為若非他著急上火出言逼問，也許對方不會徹底離開。
轉天上午， 福克斯宅外停下一輛摩托。諾亞警惕地去開門，可站在室外的不是歸來的馬修，而是十五年不見的約翰。
當年在史密斯太太家，約翰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他與弗蘭克同齡， 又沒什麼主見。出於自保只能做弗蘭克的跟班，雖不是本意但曾經也參與過對馬修·丹尼希的霸凌。
不過隨著夏天毅然決然站在馬修一邊，約翰也開始動搖，最終選擇不再違心， 成為了拯救萊拉過程中的幫手。
十五年後， 約翰長大成人，他一直在小鎮的汽修店工作，從未離開過。
「我聽說萊拉被襲擊了。」
一進門，約翰就無比擔憂地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對方省去了寒暄， 夏天也不再客氣，直奔正題：「襲擊她的是賈斯汀。」
「賈斯汀？！」
約翰看上去很吃驚：「為什麼會是……」
夏天：「最近你是否遭遇了襲擊，或者察覺到附近有形跡可疑的人？」
「這……」約翰看上去很是困惑，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我就住在汽修店裡，老板、其他三個店員一起， 而且小鎮只有這一個能夠維修汽車的地方， 人來人往， 我也不清楚。」
沒想到所有史密斯太太家的寄養兒童中， 唯一沒離開小鎮的約翰反而成為了最安全的那個！
與同事住在店面裡，可不就不好襲擊了嗎。可惜的是人流量大同樣也不好判斷是否有人盯梢約翰。
夏天不由得展開思索。
當年史密斯太太家一共六個孩子，除卻賈斯汀已確認為邪教分子外， 其他四個人都受到了他們的騷擾。那麼——
「弗蘭克的去向，你知道嗎？」夏天問。
弗蘭克就是當年的霸凌頭目，平日在學校就是偷雞摸狗、翹課廝混的不良少年，在家也沒少欺負馬修。
甚至他還偷過史密斯太太的金項鏈，被發現了。
「他也在小鎮工作，」約翰回答，「而且是近幾年才回來的……就在小鎮上的犯罪康復精神病院做護工。」
「犯罪康復精神病院？」
諾亞敏銳地察覺出關鍵：「之前跟蹤夏天的那個人，曾經是犯罪康復精神病院的病人。」
約翰：「與這個有關嗎？那我想起來了，賈斯汀這些年過的也很不好，他也在犯罪康復精神病院裡住過一段時間。」
什麼？！
突如其來的線索讓夏天心中一突。
兩名邪教分子都在犯罪康復精神病院中呆過，早在十五年前就與之有關的弗蘭克現在是精神病院的護工，怎麼想都是這家精神病院有問題好吧！
而且夏天可沒忘記原作情節，《血影殺機》中的馬修·丹尼希，也正是在精神病院中呆了十余年，突然就越獄出來殺人。
盡管原作中沒詳細說明馬修越獄的細節，可細想之下，恐怕背後正是邪教團伙在搞鬼！
「必須去一趟犯罪康復精神病院，」夏天說，「就算邪教團伙的大本營不在那裡，也肯定有線索。」
「不行。」
諾亞擰起眉頭：「你不能去，夏天。他們襲擊了你！而且假設犯罪康復精神病院裡真的混進了邪教分子，這麼貿然過去豈不是自願跳進陷阱。也許我和約翰兩個局外人可以先去打探一下情況。」
約翰真的是局外人嗎？
「他們已經知道你是陪同我來的了，」夏天搖了搖頭，「而且，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也不安全。」
恐怖片最忌諱的就是分頭行動挨個送好吧！
諾亞：「該死。」
一十一歲的FBI實習探員到底是年輕氣盛，他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警察不中用，又不能直接闖進去調查，難道要等死嗎？」他咒罵了自己幾句，忍不住出言：「都怪我，一個衝動就把馬修說走了。」
「等他的消息吧。」
夏天卻非常平靜：「我想他離開就是為了前往精神病院。」
諾亞：「什——要是他去了精神病院，又怎麼會給你我傳遞消息？」
因為馬修·紐爾伯特不可能瞧得上邪教團伙。
「馬修……是故意激將你，諾亞。」
夏天斟酌字句，努力在不傷害諾亞的情況下說出推測：「如此他就有正當理由從邪教盯梢下離開，但馬修不會真正投靠他們，我向你保證。」
也許試圖召喚魔鬼的邪教確實說對了，生來不懂情感，也沒有同理心的馬修確實是一名披著人皮的惡魔。
然而馬修六歲的時候就瞧不起弗蘭克和賈斯汀。
他不信任警察、看不起FBI，為了掌握規則甚至讀了法律專業，到了這個地步，又怎麼會與由癮君子和罪犯組成的團伙產生共鳴。
更何況系統提示過她劇情分支，馬修在向她坦白凶手身份的時刻就不會與夏天站在對立面上了。
不過夏天也明白，馬修·紐爾伯特的一切行動都有條件。
不會站在對立面，也不意味著他就會熱忱地幫助她。再聯想昨日他離開時那微妙的好感度＋2……
夏天抿緊嘴唇。
這家伙，肯定有什麼陷阱在等她上鉤呢。
比起如何接近犯罪康復精神病院，感覺她更應該考慮考慮如何應對馬修。
「還是先讓約翰喘口氣吧。」夏天提議道：「等馬修來了消息我們再從長——」
她話還沒說完，一樓平台上突然傳來一陣陣呼啦啦的振翅聲。飛舞的鳥類紛紛落地，發出的聲響屬實不可小覷。
約翰嚇了一跳：「怎麼了？」
「哦，別擔心，」諾亞一拍腦門，「母親養的鴿子出窩了，自從搬到紐約後，這些白鴿都是托付給皮特太太照料來著。等我去喂一下。」
…………
……
同一時間。
馬修·紐爾伯特離開福克斯宅後一路向南，橫穿整個樹林，來到小鎮的另外一頭。
那正是賈斯汀逃竄的目的地，犯罪康復精神病院。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就獲得了探望許可，有專人帶路，朝著層層封閉的重刑犯區深入。越往樓上走，光線就越昏暗，經過一個又一個緊鎖的隔間，最終停在了頂層的辦公區。
一路上，所有的病人、護工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跟隨他移動，容貌英俊、體格修長，還穿著得體衣衫的馬修位列其中，猶如誤入泥潭的天鵝般引人注目。
推開辦公室的門，室內站著不少人。
有賈斯汀，還有幾個在紐約盯梢夏天的熟面孔。
馬修冷漠地環視四周，確認了情況之後，目光才不急不緩地落在中央。
坐在院長辦公桌後方的是弗蘭克。
十幾年不見，馬修仍然一眼認出了他的容貌特征。過往就體格龐大的少年如今更是健壯又凶悍，比起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他更像是會在野外出沒的一頭熊。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弗蘭克笑出聲，「小時候你就不會錯過任何糟糕的場面，怪胎。」
所以現在的邪教團伙頭目是弗蘭克。
本就對其興趣缺缺的馬修·紐爾伯特，只覺得一股清晰的無趣和不耐席上心頭。
賈斯汀在紐約接觸他時，馬修還做過加以利用的考量，但這個念想剛剛產生就因夏天受到襲擊而徹底打消。
他的羊羔，決計不允許任何肮髒的蠕蟲染指。
而弗蘭克的出現更是讓馬修覺得此趟出行毫無價值。
「既然聖子已經來了，也該進行召喚儀式了。」
賈斯汀狂熱地叫喊道：「必須讓魔鬼之子盡快蘇醒！我們已經等了十五年，不能再拖下去！快把抓到的祭品帶過來！」
祭品？
等一下。
馬修側了側頭。
「你們說的祭品，」他維持著平靜的態度，「恐怕不是萊拉。」
弗蘭克冷笑出聲。
「祭品必須干淨純潔，那賤、人這些年可交過不少男友，她已經喪失了資格，」弗蘭克輕慢地開口，「我本想拉她入伙，沒想到賤、人竟然拒絕了，賈斯汀干得好，她活該進醫院！」
說著弗蘭克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聖子來了就別拖了，把祭品帶上來。」
諾亞一直伴隨在夏天身邊，面對一群瘋癲的烏合之眾，FBI探員就算敵不過也有辦法逃走。
而且馬修離開福克斯宅也不過一晚上，邪教團伙的動作不可能這麼快。
難道他們在紐約襲擊夏天，不是為了祭品嗎？可賈斯汀說過如今的祭品過得很好。
馬修思忖之際，賈斯汀拖著一個黑色的布袋進來，被綁在裡面的人拼命掙扎。他把布袋丟在了辦公室的中央，距離馬修不過幾步之遙。
眾目睽睽之下，他反客為主地走向前，蹲下身。
解開封口，黑色的布料散落，一頭秀麗的淺色頭發和含淚眼眸落入視野。
纖細的女性瑟瑟發抖地抬頭，對上馬修極其冰冷的視線，難以置信道：「馬、馬修，是，是你？」
是莉莉·福克斯。
剎那間，一切困惑煙消雲散。
「過得很好的祭品」是莉莉，那就說得通了。經受過良好教育、如羊羔般純潔爛漫的大學生，善良又熱情的姑娘，夏天名義上的妹妹。
原來不是夏天。
馬修驟然綻開舒心地笑容。
那股窩在心底的不愉快隨著揭曉謎底而迅速散去。他伸出手，用指腹擦去莉莉簌簌掉落的晶瑩淚珠。
「別害怕。」
他藍寶石般的眼眸微微眯起，語氣中帶著幾分寬慰，也帶著不加掩飾的愉快。
馬修溫聲開口：「不會有事的。」
有那麼一瞬間，馬修確實想試試作壁上觀會怎麼樣。他不相信殺人能召喚來惡魔，但想到這些愚蠢的蠕蟲會因為無事發生而感到絕望，倒是也挺有趣的。
但——
他不在乎莉莉·福克斯的死活，但如果她出了事，夏天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還是算了。
斟酌一下得失，馬修覺得還是莉莉活下來更有價值。
何況，他更想知道，當夏天察覺到祭品竟然是莉莉·福克斯時，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構思一下將會出現的場面，馬修就覺得興致盎然。
然而該怎麼把這個消息傳達給夏天呢？他歪了歪頭，視線越過不住啜泣的莉莉，看向辦公室的窗外。
封閉的窗子隔絕了絕大多數聲響，但馬修·紐爾伯特依然憑借優秀的聽力捕捉到外面有鳥類振翅、而後停留在窗邊的聲音。
是鴿子。
即使福克斯一家搬到了紐約，小鎮上飼養的鴿子依然受到了很好的照料。
晚上的時候，離家的鴿子會在固定時間歸巢。
「你們說我是聖子，我認為我有資格參與其中。」
馬修收回視線，拋下莉莉，冷淡地站起身：「精神病院不適合進行儀式。」
弗蘭克立刻警惕起來：「你什麼意思？」
「十五年前你們精心選擇了在樹林舉行儀式，不是嗎，」馬修換上了命令口吻，「理應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到小樹林去，否則我不會與你們同行。」
他的話語落地，弗蘭克呆愣瞬間，而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第42章 她的惡魔44
天色已深。
步入樹林時踩倒野草與樹枝發出沙沙聲響， 周遭梟啼蛙鳴使得昏暗幽深的環境更是詭異。
夏天倒是不怕黑，但一想到林子裡藏著邪教分子，不禁打起了十萬分精神。
下午飛回巢的白鴿帶來了馬修的消息， 紙條上屬於他的端正字跡分外清晰：【晚上八點， 樹林裡， 他們綁架了新的祭品】。諾亞一看到紙條立刻動身，既然警察不打算管， 他就喊了其他人。
好在小鎮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對邪教無動於衷。
十五年前，鎮小學的教導主任吉爾莫先生參與了拯救萊拉的事件。
如今諾亞打電話過去， 吉爾莫先生二話不說喊來了學校職員和校工，跟隨諾亞一起深入林子尋找邪教團伙的蹤跡。
這麼多人在，應該不會出事吧？
夏天打著手電， 心中忐忑：讓她最擔心的還不是邪教團伙，而是馬修。
和諾亞分別之前，他把自己的配槍給了夏天。
盡管夏天的槍法不是很好， 可這是在美利堅，她多少還是學過一點射擊的。沉甸甸的機械掛在腰際，給了夏天十足的安全感。
倘若團伙的領頭人是弗蘭克， 那還真沒什麼可怕的。他少年時期就衝動易怒， 這麼多年來一直混跡社會底層， 又信了邪教，想來不會有多少長進。
至於馬修——
「夏天？」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夏天心中一驚， 斷了思路。
她轉過頭， 在夜色之中分辨出約翰的聲音。
「你怎麼在這裡，」夏天問，「你應該和諾亞走在一起。」
「我迷路了。」
約翰聽起來很尷尬：「與你一同的吉爾莫先生呢？」
夏天：「……也走散了。」
好在這次進入樹林的人夠多，夏天一路尋找， 碰到了好幾個自己人。約翰把手電打向四周：「這是哪裡？」
他們已經走到小木屋附近了。
賈斯汀殺人未遂，警察來了之後，就將小木屋封鎖了起來。剛剛發生了血案，想來邪教分子也不會把召喚儀式安排在如此好找的地點，因而木屋附近反而安全。
約翰還是有些擔心：「不然你先回去。」
夏天：「沒關系……」
一陣窸窣聲打斷了她的話。
夏天敏銳地回過頭。
她不是馬修，沒有超乎尋常的五感。但在深夜的樹林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不管是敵是友總歸需要探索著前進。
「是兔子吧？」
什麼東西穿過灌木叢的聲音，一深一淺，步伐並不均勻。
約翰放下心來：「不行，我去喊吉爾莫先生，我們一起送你到警局，至少安全，萬一……」
不是兔子。
兔子不會踩壞灌木叢，樹枝破碎的聲音分外明晰。夏天看不清，但她聽得分明，那聲音越發得近了。
在人影出現之前，夏天猛然揚起聲音：「小心！！」
她的提示讓約翰提前側過身，但他背後的黑影仍然撲了過來。
對方不加猶豫，哪怕是約翰做出了規避，也是像瘋了般大力衝撞過來。兩個人迅速扭打在地，那道黑影以癲狂的姿態壓住了約翰：「終於讓我找到你了，該死的叛徒！」
是賈斯汀！
怎麼又是他，樹林這麼大、進來搜索的人這麼多，他是怎麼在黑暗的環境中找過來的？！
夏天震驚之余，立刻舉起手電：「約翰，閉眼！」
她再次按下手電按鈕，高頻閃爍的光芒驟然對准賈斯汀的面部。
一心只撲在約翰身上的賈斯汀瞬間被晃花了眼，這給了約翰掙扎的時間。
「夏天，快去喊人！」
「你們今天都別想走。」
賈斯汀死死抓住約翰不放，手電的燈光之下，他迅速抽刀。
金屬折射出的光芒在深夜分外明晰。
約翰大驚失色，一把擋住賈斯汀的刀，兩個人再次纏鬥在一起。
「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處理叛徒，還有你！幾次壞我好事的賤、人，別以為聖子垂憐你就能為所欲為。我殺了你們，也是為他們做事情！」
賈斯汀嘶吼著，表情分外猙獰：「當年不是你背叛我們，我也不會這麼慘，混賬東西！」
夏天的手已經摸到了槍托。
「賈斯汀，」她喊道，「你還在當弗蘭克的狗，害你的不是約翰，分明就是他。當年要不是他對你出主意，你怎麼會從樓梯摔下去？」
回應她的卻是對方瘋狂的笑聲。
「下個就是你，」賈斯汀獰笑著說，「要聽弗蘭克的，我根本不會追過來。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所以派他過來的不是弗蘭克。
夏天迅速摸清了情況：他不可能是追著過來的，天太黑、人太多，避開校工們一路跟蹤至小木屋？賈斯汀怕是還沒這個本事。
她只知道一個人身處小樹林還能掌握一切。
不是弗蘭克和他的邪教團伙，就只能是馬修·紐爾伯特。
也許他沒有明言，也許只不過是幾句輕描淡寫地暗示，但足以讓對過去有著無比仇恨的賈斯汀猶如瘋狗般撲過來。
想清楚這點的時候夏天已經拔出了手槍。
為什麼？
「夏天，快走！」
在廝打之間約翰還是勉強站了起來，周遭的環境很暗，但如今的夏天對木屋附近的情況非常熟悉。他們站在木屋的台階前，而正下方是一塊延伸下去的低地，高低差大約有一米。
童年時期幾個孩子就是順著低地一路走到小溪邊沿，有個絕佳的藏匿點。
萊拉血濺木屋，而馬修對此做出的評論則是夏天該殺了賈斯汀。
他希望她動手。
迄今為止馬修·紐爾伯特都沒有做出任何違背所謂「規則」的事情。他只是冷眼旁觀，只是加以誤導，哪怕是真相揭曉他面對的也不過是道義上的譴責。
馬修對邪教不會有任何興趣，他大概會更想知道夏天會怎麼做。
現在近似的情況再次發生在夏天眼前：約翰有生命危險，而夏天手中的不是磚塊，而是一把槍。
殺了賈斯汀一了百了。
天生的捕食者，設立了一個簡單卻完美的陷阱，期待他的獵物做出回應。
想要她共沉淪是吧？
電光火石之間夏天做出了決定。
她一個健步衝了過去，使出最大的力氣，狠狠推了連連後退的約翰一把。
半腳踏空的約翰登時失去了重心，被夏天徑直推到了低地之下。
輪到她直面賈斯汀了。
十五年前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孩童，現在變得邋遢又落魄，一張飽經風霜的面孔理智全無。他的目光轉向夏天時亮的驚人，眥目之中遍布血絲和殺意。
二人不過相距五米。
這麼近的距離，閉著眼開槍都能打中他。
夏天卻深深吸了口氣，用極其明顯的方式放下了舉起的配槍。
四米、三米、兩米。
獵鹿刀的光芒近在咫尺。
刀鋒靠近的一剎那，夏天驀然覺得一道冷風自背後襲來。
干燥、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帶著她往後一退，夏天的身軀旋即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之中。
身後之人一腳踹上去，把賈斯汀踹出兩米開外。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8，目前好感度：78。】
「所以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肯開槍。」
系統提示與馬修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夏天沒有他那般敏銳的嗅覺，但仍然能感覺到青年身上干淨的皂粉氣息裹挾住了自己。她仰起頭，今夜沒有星月，陰沉的天空帶來無止盡的黑暗，唯獨摔落在一旁的手電散發著幽幽光芒，這道光拉長了他的影子，也讓更多的黑暗蓋住了他的面龐。
但夏天仍然從他的眼睛中尋覓到了清晰的情緒。
馬修從身後伸出手，牢牢握住了夏天的下頜、奪過她手中的配槍，溫柔卻不容置疑地迫使她保持著昂頭的姿態與之對視。
好像這就能找補回他失去的控制一般。
「難道他們的性命比你的性命還要重要嗎，夏天？」
憤懣、懊惱，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困惑，這還是夏天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讀出如此之多的情感。
他在生氣，但好感度卻增加了。
夏天闔了闔眼，而後揚起笑容。
「不是犧牲自己。」
夏天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柔聲開口：「是我相信你一定會出現。」
馬修眯了眯眼：「你在賭。」
「我不是，」夏天搖頭，「一定會發生的事情稱不上是賭。你只是想看我會做出什麼選擇，你看到了，想必我受傷或者死亡不在你的計劃之內。」
他希望她動手……嗎？
馬修想要的是一個答案，他再次設置了類似的謎題，等待夏天在情急之下做出最真實的選擇。
若非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想來好感度也不會增長。
獵物上鉤，捕食者會得到滿足，但換來的不過是一場飽腹。
馬修享受的是追蹤與試探的過程，能夠輕而易舉地到的結果，在他眼裡恐怕與其他人的討好奉獻一樣毫無意義。
她輕輕掙脫開馬修的桎梏，卻是轉過頭與之面對。夏天抬手撫向馬修的臉頰：「既然相信你就是完美的答案，我不會動手。」
近乎情話的呢喃卻只換來子彈上膛的哢嚓聲響。
馬修確實很生氣。
明明獲得想要的回應了，為什麼會出現如此明晰的情緒？
夏天一把按住馬修，她凝視著他的眼眸：「我也不希望你動手。」
「你何必在乎？」
在夜色之下，馬修的藍眼無止境的趨近於黑。
「我是什麼樣的人，與你試圖從我這裡獲得的真心有關系嗎？」
他淺淺勾起嘴角：「謎題有誤，是我計算疏忽。」
「——砰！！」
一聲槍響劃破夜空，在夏天耳畔不住震顫。
她的心在瞬間提了起來，夏天幾乎是立刻挺直了脊梁。然而話語還沒出口，遠處就傳來了賈斯汀不住哀嚎。
「我的腿，我的腿！！！」
馬修收起手槍，輕而易舉地將夏天從地上扶了起來。溫和的笑意依舊掛在他的面龐之上，完美如假面：「現在你不用擔心他是威脅了。」
【敬愛的玩家，支線任務「拯救童年同胞已完成，恭喜您獲得『完全康復』效果一次。」】
系統提示在夏天耳畔再次響起。
他沒殺死賈斯汀。
聽到槍聲，諾亞會趕過來的，賈斯汀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但現在最要緊的是弗蘭克還綁架了一名人質。
「你說的祭品在哪裡？」夏天回過神追問。
馬修的眼眸瞥向她：「跟我來。」
第43章 她的惡魔45
夜晚的樹林萬籟俱寂。
除卻蟲鳴蛙聲， 天地之間回蕩著的只有夏天和馬修踩在草叢中的沙沙聲響。
他挑了避開搜尋者的道路。
「要去哪裡？」夏天問。
「他們怕了，」馬修說，「決定帶祭品回到精神病院。」
也是， 諾亞帶了這麼多人進來， 不管藏在樹林哪個方位，都不可能不被打擾地完成所謂儀式。夏天想了想：「你不在場， 他們不會進行儀式。」
馬修：「也許。」
說著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青年的動作毫無預兆，導致夏天險些撞到他懷裡。事實上也差不多如此，馬修垂眼看向夏天，英挺的眉心突然擰緊。他彎下腰， 輕輕松松抱起夏天。
哎？
夏天茫然地眨了眨眼，轉而就被馬修放到了溪邊的石塊上。
他蹲在她面前：「你受傷了。」
她循著馬修的視線望過去，才發現小腿處不知被什麼劃破了一道口子。
這還是夏天特意換了長褲呢， 勾壞的布料扯開一指長，血跡已經殷紅破損的邊沿。
「跑動的時候刮破的吧，」夏天說，「沒關系的。」
馬修從口袋中掏出手帕。
沒有繃帶， 就只好用干淨的手帕頂替。青年用寬大的掌心托起她纖細的腳踝，然後將折疊好的手帕按在傷口處止血。
「你總是在受傷。」馬修突然開口。
二人一蹲一坐，夏天難得獲得了俯視馬修的機會。從上方看過去他金色的睫毛更顯濃密修長，如扇一般遮住他的眼睛。
他還在生氣。
明明是他設下的局，是他想要的答案，為什麼還在生氣呢？很少能看到馬修將一個特定的情緒維持這麼長的時間，不論是喜悅、滿足還是懊惱憤怒，在他的身上往往轉瞬即逝。
猶如一口填不滿的枯井，夏天用水， 用風，用空氣澆灌填滿，馬修全盤接受，卻又遠遠不夠。
「你設置的謎題，」回想起剛剛開槍時說的話，夏天打破沉默，「卻沒有讓你得到滿足。」
「我本覺得這是個很合適的機會。」馬修回應。
「什麼？」
他牢牢按著夏天的小腿，拇指隔著手帕的布料在傷口邊沿摩挲。有些疼，卻也像愛撫。
「游戲。」
馬修言簡意賅地說：「你我完美的狩獵場。」
夏天：「……」
或許這才是他答應賈斯汀回來的動機。
封閉的環境、盲信的走狗，以及樹林和精神病院這種標准的恐怖片場景。對於萊拉，對於約翰來說是人命關天的危機，但在馬修眼中卻與孩童之間進行的老鷹抓小雞游戲無異。
時至今日馬修也沒有把其他人當做人，他們是獵物，是玩具，是他童年時能隨意處決的田鼠。
他是鷹，並且把夏天視作保護弱者的領頭羊，就這麼簡單。
「是游戲，總要有個輸贏。」夏天說。
「我想贏你，」馬修無比坦誠，「但我預計有誤。」
「什麼意思？」
夏天歪了歪頭：「你是出題人，已經占據上風了。」
但他根本無法得到滿意的答案。
周遭縈繞著傷口散發開來的血液氣息。
這氣味與夏天本身的甜美香味混合，比世間任何佳肴都更讓馬修感到飢餓與干渴，他深深嗅了一口氣，只覺得流淌在血管中的涓涓細流都隨之沸騰翻湧。
想要。
強烈的渴求籠罩住馬修，無數欲念襲上心頭。
她太脆弱了，總是在受傷。馬修一只手就能包裹住纖細的腳踝，同樣稍稍發力也能折斷她優美的頸部。但夏天從未被擊倒過，她很弱小，面對許多人或者事都沒有反抗能力，卻不會因此退縮和畏懼。
自身難保的天鵝仍然用羽翼護住身後的動物，這是馬修第一次體會到他人所謂的「美麗」。
正因如此，馬修才想要摧毀她。
他想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模樣，看到她像牙色的肌膚上遍布血跡，看到她永遠認真冷靜的神情崩裂，明亮靈動的眼眸失去光彩。
他想要她投入他的懷抱，順從他、膜拜他，邪教團伙的狂熱對馬修來說不值一提，但換成夏天呢？
構想出的畫面讓馬修腹腔內翻湧的飢餓更甚。
但他也明白，哪怕是夏天，淪為沒有自我、盲目向他諂媚奉獻的信徒，新鮮過後留下的將會是永恆的無趣。
夏天是美的，鮮活的美，反之也是美。甚至馬修在想，當她的肉體掩蓋在泥土中成為蛆蟲與真菌的溫床，被分解至只余皚皚白骨時也是超群絕倫。
然而遺憾的是，精美的水晶塑像摔到地面上分解炸裂的瞬間固然驚艷，可誰都知道只有一次。
摔碎了，就再也無法復原。
當夏天放下手槍的瞬間，馬修·紐爾伯特豁然意識到她的手中有一個簡單卻有力量的籌碼，不論馬修在這場事關狩獵的游戲中設置怎樣的條件和謎題、將其逼到懸崖邊緣，夏天始終堅不可摧。
籌碼就是馬修想要夏天的一切。
生的夏天，死的夏天，她的關注，她的計謀，她的靈魂和她的身體，她的欲望以及她的愛——縱使馬修仍然無法理解後者有什麼意義，但既然人人都說傾注一切的終極就是愛，那麼馬修就是想要。
破碎的夏天不會給他這些。
得到A面就得不到B面。所以馬修可以與之游戲，卻不能也決計無法容忍別人染指他的獵物。
夏天很清楚這點，因而她肆無忌憚。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80。】
「成為贏家我也得不到想要的。」
馬修的語氣裡不含任何情緒。
淺淺的傷口已經止住流血，馬修挪開手帕。他的拇指邊緣沾了些許凝固近黑的血痂，想也不想送到嘴邊。
「游戲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他說。
這一次，夏天理解了好感度增加的判定原因。
為了方便止血，馬修半跪在了夏天面前。身材修長、容貌英俊還金發碧眼的男人保持這個姿態，真的仿佛童話書中走出來的「白馬王子」——前提是他的手指與嘴角沒有沾著血痕。
「你想要什麼呢？」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
稍稍抬手就能摸到馬修的臉頰，纖細的指尖在他的眼角輕輕摩挲。夏天前傾身體，拉近了距離。
「希望我能殺死親手殺死賈斯汀，手染鮮血，就此沉淪。」
就像是夏天塑造了馬修一樣，他也想反過來重塑夏天。
「為此不惜設置出近似的條件，以確認我做出的選擇。」
當她放下槍昭示決心時馬修的好感度反而漲了，證明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過往好感度增加往往是因為他的需求得到滿足。喂他食物，喂他欲望，就像是養了只貓……也許大了點，總歸是貓科動物。飼主永遠也捉摸不透貓咪在想什麼，但哄貓咪高興是不會出錯的。
但隨著好感度增高，回想起之前幾次她不明白的增加判定……恰恰是因為，他「得不到」。
僅是靠近還不夠。
「你想掌控我。」
夏天從石頭上輕盈躍下。與馬修一樣，她跪在了綠蔭之間，無限趨近於他的懷抱。
「但又吸引你的本身就是無法掌控，」夏天輕聲感嘆，「真矛盾啊，馬修。」
換做尋常人，男人，怕是已經因夏天直接戳破心思的話語而惱羞成怒了。但馬修只是端詳著她的面孔，好奇道：「我一無所獲，這讓你感到快樂嗎？」
「不，你也不是一無所獲。」
她的手指挪到馬修的嘴角，把他送入口中時沾連的血痕蹭了下來。
夏天的另外一只手往馬修腰間探去，從他的衣物口袋中理所當然地摸到了那股黑繩。她把黑繩拿了出來，本來折疊整齊的細線因跑動在口袋空間扭曲，頭尾層層打結繞在一起，完全糾纏成了一團亂麻。
「你我很早就已經如同這黑繩一般擰在一起了，」她說，「你的顧忌，你想要的答案，不就證明了這一點嗎。」
說著她將沾血的指尖同樣送到了嘴邊。
舌尖微微一卷，鐵鏽味便在口腔內蔓延開來。看馬修渴望的樣子還以為會是多麼美味呢，結果刺激性的味道讓夏天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
但她清晰感覺到馬修貼近的身軀呼吸猛頓。
離得這麼近，以至於夏天能看到對方瞳仁微微擴大的瞬間。
啊……
夏天啞然失笑。
好感度八十果然不一樣啊！
哪怕是在紐約的時候，他睡在她的床上，馬修的反應都沒有如此直接過。
她攥著黑繩的掌心撐在馬修的膝蓋上，接著是大腿，然後再度靠近。觸及到蘇醒的器具時，馬修伸手將她撈進自己的懷裡，他凝視著她的烏黑眼眸：「你是為了安慰我嗎，夏天？」
「不。」
夏天昂起頭，同樣望向馬修的雙眼。
大約是人都走遠了，樹林裡徹底沒了聲息。完全的黑暗覆蓋在自然環境中，沒有星月她看不到昔日如影隨形的那片蔚藍。
在僅有的光亮下，夏天只能在吸收所有黑暗的眼眸中觸及到自己的倒影。
那之中只有她。
夏天最終是把黑繩又送還給了馬修——她將手指伸進打結的線中，越過糾纏的縫隙，主動與馬修十指相扣。
「是我想要。」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85。】
如山峰般的身軀朝著她傾頹下來，後背靠在綠蔭上產生擠壓發出沙沙聲響，掩蓋住了系統提示的聲音。
夏天的所有視野都為馬修籠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教教我。」
她的惡魔，她的獵物，在她的耳畔呢喃：「我需要更多。」
第44章 她的惡魔46
夜風吹過茂密枝葉， 發出沙沙聲響，與溪流碰撞石塊時產生的清脆水聲交織成動聽的樂章。
在這個樹林裡發生了太多事情了。
與萊拉產生矛盾，由此馬修第一次同夏天開口出言溝通。
攔住賈斯汀的霸凌行為， 讓馬修第一次將夏天視為家人。
又在樹林裡兩次救下萊拉的性命，不論好壞， 一切出現在樹林裡的場景都足以一生銘記。
很正常， 恐怖片嘛，總是需要一個封閉復雜的環境發生事件。
但夏天倒是沒想到樹林還能在關鍵劇情中被賦予特殊的意義。
剝開羽毛時夏天幾乎是在馬修面前顫抖，這讓她看上去像極了無助又倉皇的小鳥。蛇信在小鳥周遭打轉時那股誘人的芬芳再次引出馬修無止盡的飢餓感，黑暗之中他淺淺笑了起來。
馬修承認，在夏天放下槍的瞬間他幾乎能從口腔中品出挫敗。這對於他來說是相當新奇的體驗——從幼時到現在， 沒什麼是馬修得不到的，也沒什麼是他無法掌控的。
掌握了基本規則後，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太過簡單， 以至於無趣。
唯獨夏天是他在意， 卻讓他感到無法擁有。
明明她就在身邊， 明明她脆弱又溫順， 可馬修覺得與夏天相處時始終是她用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牽引著他前行。
披著偽裝的分明是夏天。
唯獨當他低頭時，漂亮的白鳥才會抬起頭顱，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啄走獵物的眼睛。
再惡毒、再強大的捕食者也無法抵擋這猝不及防的襲擊。
但這竟然也不壞。
至少這一次他終於能將其拆骨入腹了。
馬修向來是個很好的學習者。
他嗅聞許久，在她的指引下，在本能地試探下很快就找到了甜美氣息最濃郁的地方。吃下去時甘美的汁液在他舌尖橫流， 他的獵物發出婉轉的哀鳴，與林間的梟啼高高低低呼應著。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 目前好感度：90。】
只是飢餓感在嘗到食物的甜頭後愈加強烈。
「還不夠。」
馬修昂起頭顱，看向她蒙著淡淡霧氣的眼睛，貪婪地開口：「再教教我。」
夏天溫柔的笑聲在茂密的綠蔭之間回蕩。
馬修俯視著她。夏天纖細的軀殼肆意舒展， 黑發鋪在深沉純粹的綠上，清麗的笑意擴散開來。她抬起手觸了觸馬修的臉頰：「那你得有耐心一點。」
毒牙緩慢地貫穿獵物時，馬修仍然清晰聽到夏天的呼吸節奏產生了變化。她始終抓著他的手臂，選擇一寸一寸無聲的接納。
但很快夏天緊蹙的眉心就舒展開來。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追蹤這麼久、這麼久的鳥兒，竟然擁有如此美妙的歌聲。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95。】
覬覦、試探許久，捕食者終於獲得了他的獵物。
毒蛇牢牢纏著白鳥的軀殼，麻痹她，吞噬她，裹挾著她與他一同陷入迷醉的狂喜。極樂之時馬修的所有感官都浸泡在了夏天甜美的氣息之中，他一直因為這不同的氣味而感到飢腸轆轆與不知所措。
如今，馬修·紐爾伯特第一次體會到了滿足的飽腹感。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4，？？？數值＋1，目前好感度：99，？？？數值：100。】
【？？？數值達到滿值，解鎖隱藏數值定義：為馬修·丹尼希對玩家的偏執程度。】
這小子……
夏天緩了半天，注意力才勉強回歸現實。
系統提示一直在她耳畔響個不停，早知道漲得這麼容易，她這費心費力和他拉大鋸干嘛，干脆鎖上門那啥個三天三夜得了，反正做體力活的又不是她！
【敬愛的玩家，請不要否定自己的努力。在不恰當的時機做不恰當的事情，也許會出現完全相反的效果。】
偏執度從99跳到滿值就是證明。
所以……這個？？？數值的含義，竟然是對她的偏執程度。
倒也不意外。
夏天早就意識到黑化值的判定在於馬修如何看待社會和世界，那麼余下的好感度和？？？數值只能與她有關。
至於說什麼恰當的時機做恰當的事，不用解釋夏天也明白的。
就像是火山噴發只需瞬間，但在岩層之下的醞釀卻是曠日持久的。要沒有之前所做的一切，馬修的執著與好奇根本不會在此時此刻達到頂峰。
但道理是這個道理，當好感度嗖嗖上漲，還卡在99不動的時候，夏天莫名覺得馬修好欠揍。
尤其是饜足的捕食者還趴在她的胸口，沉甸甸的頭顱壓得夏天幾乎喘不過氣。當事人不僅一點悔改的意思也沒有，甚至在察覺出夏天喘勻氣息後用柔軟的金發蹭了蹭她的皮膚。
可惡！
夏天莫名氣不打一處來，她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捏了一把馬修的臉頰。
她沒留力道，換來的卻只是馬修的笑聲。
笑意在胸腔內震蕩，又毫無阻攔地傳遞給了夏天。
「你滿足了嗎？」夏天問。
馬修這才抬起頭。
這麼近的距離，她終於能在昏暗光線下，從他的眼眸中尋覓到幾分往日的幽藍。
他很開心。
比喻起來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但馬修展露的由衷笑顏幾乎和他幼時看到賈斯汀摔下樓梯時一模一樣。他的笑意已經是答案了。夏天柔聲道：「你滿足了。」
「難道你不是嗎？」馬修問。
她無法反駁。
不得不說馬修的確天賦異稟，他學得快，又感官敏銳，夏天任何的反應都逃不過他的觀察與試探。盡管一開始有些艱難，可後來青年超乎常人的精力屬實折騰了個不輕。
總之，夏天不虧。
就是這個好感度99……
按照正常邏輯來看，差一步滿值，足以證明他們從好感深刻一步跨到了熱戀狀態。夏天從未想過這個可能，但真的發生了，她也不意外。
馬修本性極端，他只是擅長隱藏。對旁人來說感情需要積累，在他看來或許那樣日常磋磨毫無意義。
遠不如一場生死交鋒後的接近能引發他的熱情。
只是該怎麼才能滿值呢？
夏天揉了揉額角，忍不住想：總不能再來一次試試看吧！
算了，這個時候再說。
她也沒忘記他們來到樹林是為了拯救「祭品」。之所以敢如此大膽行事，是因為邪教團伙要等馬修就位才會動手，在這期間被綁來的人質是安全的。
以及，也是為諾亞他們一路追蹤到精神病院爭取時間。
「還是快追上諾亞，」夏天起身，「希望這次他能夠說服警察出動，起碼——」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馬修坐了起來，歪了歪頭：「怎麼了？」
夏天：「……我還是先洗一洗。」
幸好不遠處就是小溪。
看到夏天懊惱又尷尬的模樣，馬修收斂的笑意再次浮上面龐。
青年一把握住夏天的腰肢，不費什麼力氣就將其橫抱起來：「我來幫你。」
…………
……
走出森林需要半個小時時間。
事實證明，再來一次也不會讓好感度從99突破至100。
一人抄近路穿過樹林，離開茂密的樹叢後，犯罪康復精神病院出現在眼前。
饒是夏天曾經在小鎮附近住過一年，也從未來到過精神病院附近。層層封鎖起來的病院四周停滿了警車，看這架勢諾亞不僅喊來了鎮警察，連市裡的警署也出動了。
沒有看見諾亞本人，夏天巡視一圈，總算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吉爾莫先生！」
她小跑幾步，停在吉爾莫先生面前：「諾亞在哪裡？」
吉爾莫先生看向夏天，先是上下把她打量了好幾遍，確認對方無事後才長舒口氣：「夏天，你沒事就好！剛才找不到你我嚇死了，要不是諾亞說馬修與你一起，我都想再回去找你。」
呃，只能說幸好沒有！夏天的臉不禁開始發熱。
「諾亞與警察一起進去了，」吉爾莫先生並沒有看出夏天的窘迫，繼續開口，「你我在這裡等待營救人質就好。」
按道理來講，這是最好的選擇。
既然驚動官方，邪教與精神病院的事情是瞞不住了。警察解決不了，也許FBI就會出動，夏天一名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成年女性在其中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
她扭頭看向遠處的馬修。
「我去同馬修說明一下情況。」夏天說。
揮別滿臉關心的吉爾莫先生，她折返回馬修身邊。
數盞車燈照亮了四周，離開黑暗後步入強光，夏天多少有些不適應。
但她能夠看清馬修的眼睛了。
四目相對，藍眼與黑眸對視，不用夏天詢問，馬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跟我來。」
糾纏過後，他的面容恢復到往日的平靜與冷淡：「有條小道可以進去，警方不會知道。」
夏天深吸一口氣。
原作故事可以說是從精神病院才真正開始的。當時住在裡面的並不是賈斯汀、弗蘭克，而是馬修·丹尼希本人。
如今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回歸」。
夏天稍稍邁近一步，牽住馬修的衣角：「那你得保護好我。」
【恭喜玩家達成條件，即將開啟下一階段主線劇情：血影殺機。】
馬修垂眼看向勾著嘴角、帶著希冀的夏天：「好。」
警方正面突入，弗蘭克帶領的邪教分子也在提防警察，恐怕無人在意還有兩個人從後方的倉庫撬開門鎖，偷偷潛入了精神病院內部。
一路上他們幾乎沒遇到任何人。
精神病院裡每個房間都緊緊鎖著，癲狂的呼喊、哭叫，以及對馬修和夏天的挑釁侮辱此起彼伏。
「這邊。」
馬修視若無睹，他帶領夏天直奔關押重刑犯的地下。
小鎮上的精神病院能關押什麼真正意義上的罪犯呢？這裡已經許久不住病戶了。馬修拉起電閘，閃爍的冷光與霉味同時覆蓋住夏天的感官。
一步，兩步，三步。
走過冗長的走廊，他們停在最深處的牢房門前。
裡面掙扎的人影聽到腳步聲驀然停止。夏天看過去，視線與一雙清亮的眼睛相撞。
「夏……夏天？是夏天嗎？」
帶著啜泣尾音的女聲顫抖著響起。
夏天渾身僵硬在原地：他們選中的祭品，竟然是莉莉？！
第45章 她的惡魔47
邪教綁架的人質是莉莉？
迎上莉莉淚眼婆娑的雙目時， 夏天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嗡嗡作響。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衝上前去給莉莉解綁，扶起莉莉後夏天上看下看，好在他們只是把她綁在原地， 莉莉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你沒事吧？！」夏天緊張地問。
驚恐一夜的莉莉聽到夏天的問題，再也沒忍住，痛哭失聲。
「夏天！」
莉莉一把抱住夏天， 投入她的懷抱：「你來救我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啊！」
夏天約莫著這些邪教分子對「祭品」是有要求的， 莉莉估計也不會像萊拉一樣辱罵掙扎， 因而沒有挨打。只是對於一名普通人來說， 在精神病院裡的牢房裡被關一天也夠折磨的。
還好沒有受傷！夏天長舒口氣：「你沒事就好，咱們快——」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 身後馬修突然伸手。
他一道大力把夏天撈進懷裡，順帶又將跌坐在地的莉莉拉起來。夏天愕然抬頭，而馬修則看上去非常不滿：「先走。」
夏天：「……」
馬修知道祭品就是莉莉。
她輕輕掙脫開馬修的手，不意外地換來了他微微擰起眉頭。夏天攙扶著莉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之前系統說支線任務拯救萊拉和約翰，夏天就以為整個事件中只有二人被牽連並且涉及人身安全。
她完全沒想到祭品是莉莉·福克斯！
如果夏天知道，她肯定不會在樹林裡和馬修停下來單獨交談。
而馬修·紐爾伯特對此無動於衷。
「提前告知，除了讓你著急之外改變不了任何事，」他說， 「不拖延時間，諾亞·福克斯就不會發現邪教離開的痕跡，也就不可能驚動警察並且追到精神病院來。」
「況且。」
馬修瞥了一眼莉莉：「是我提議他們到樹林去的。」
第一次，夏天萌生了給馬修兩拳的衝動。
理智上馬修的做法並沒有錯。是他把邪教團伙引去樹林從而暴露了計劃， 拖延足夠的時間， 也給了諾亞一個機會去聯系警察。
但夏天還是很生氣。
「我們抓緊離開，」夏天沒再搭理馬修，她攙扶著莉莉走到樓梯口，「出去再——」
話音還未完全落地，走廊上忽明忽暗的燈驀然熄滅。
突然陷入黑暗，又是讓莉莉嚇得大叫一聲。
「怪胎，帶著一個女的和你的賤、人，你以為你們還能跑嗎！」樓梯間回蕩著一聲暴怒的嘶吼。
是弗蘭克。
還是中學生時他就一口一個怪胎和賤、人，十幾年後，哪怕聲音變了，夏天也從用詞中立刻判斷出了對方身份。弗蘭克竟然親自追了過來！
「夏天！」
莉莉驚得渾身顫抖，她死死抓住夏天的手腕：「救救我，我好害怕啊！」
嚇壞了的姑娘幾乎失去獨立站立的能力，只是攙扶著她是不可能逃走的。人命關天，夏天在黑暗中抬頭：「馬修，你能背著她嗎？」
馬修：「……」
身後的青年高大修長，縱然在漆黑的環境裡存在感也異常強烈。
哪怕看不到馬修的面孔，夏天也能察覺出對方近乎要化作實質的嫌棄與厭惡。
但他沒有拒絕。
馬修·紐爾伯特沉默地拽過莉莉·福斯特，輕而易舉地把對方抗了起來。好在莉莉早就被驚到丟了主意，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走。」他言簡意賅地開口。
從地下牢房到地上倉庫出口有兩層樓梯。
夏天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跑得這麼快，他們迅速登上樓梯。離開純粹的黑暗環境後，破舊倉庫的另外一端，敞開的大門被室外警車的車燈照亮。
「以為你們跑得掉嗎？！」
身後弗蘭克的聲音近在咫尺。
可惡！
實際上，夏天的一腳已經踏出樓梯間、步入倉庫了。
但即使沒有馬修那超乎常人的聽力，她也能判斷出弗蘭克就在馬修身後。
不行，他還扛著莉莉呢！
她想也不想，停下腳步，一個閃身繞到了馬修的同側。
馬修：「不行！」
但為時已晚。
多帶著一個人，到底是拖延了馬修·紐爾伯特的敏捷性。他目睹著夏天的長發因轉身而在空中畫出波紋，猶如黑色的波浪般與之擦肩而過。
她伸手攔了一下，給了馬修離開樓梯間的機會，卻也直接被弗蘭克一把抓住。
「小怪胎，你再動一步，我就殺了她！」
弗蘭克勒住夏天的脖頸，聲音在夏天的耳畔爆炸開來。
步入倉庫的馬修·紐爾伯特幾乎是立刻停了下來。
還好，被抓住的不是莉莉。
當弗蘭克用刀對准她的脖頸時，夏天反而松了口氣。
再晚一步，弗蘭克肯定會把莉莉直接從馬修的身上拽下來。而馬修帶著莉莉逃亡已是忍耐的極限，真讓弗蘭克再次抓住她，恐怕馬修不會出手幫忙。
況且，夏天還有一次康復能力沒有使用呢。
馬修把莉莉放下來，他看也不看嚇破了膽的姑娘——他甚至都沒看向弗蘭克，只是站在五六步遠的位置用那雙澄澈的藍眼牢牢鎖定住了夏天。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怪胎。」
弗蘭克朝地上啐了一口：「真以為你是英雄是吧，過來臥底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呸！今天不管怎麼樣，儀式必須完成！」
說著，他一手勒著夏天，一手用刀指向馬修：「我要你親手殺了祭品，就在這裡！否則你不動手，我就殺了這個小賤、人。」
夏天：「警察就在——」
「你他*給我住口！」
弗蘭克咆哮著打斷了夏天的話，他的刀刃又回到了夏天的脖子上：「我對你沒什麼耐心，賤、人！只要聖子得到主的垂憐，他會帶著我們解決一切問題！怪胎，你快點！」
他握著刀刃的手稍稍用力，就在夏天的脖頸之間留下了清晰的血痕。
馬修的視線低了低，而後沒有任何預兆地展開笑顏。
柔軟的金發之下，馬修翹起的嘴角甚至帶著幾分溫和意味，室外的燈光映照在他的周身，更襯青年挺拔修長。
「好。」他不怎麼猶豫地開口。
夏天的心幾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但我沒有任何器具，」馬修說，「把刀給我。」
「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弗蘭克冷笑幾聲：「倉庫左邊的貨架裡有刀。」
馬修不假思索：「行。」
他轉身走向貨架時，夏天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恨不得倒流回心髒，使得她的四肢不住發冷。
金屬碰撞在空蕩蕩的倉庫中發出清脆回響，馬修翻找了一會，而後拿著一把獵刀回歸。
一手長的刀鋒在他的手邊分外明晰。
「只要殺了她，」馬修的語氣無比冷淡，「你就會放開夏天。」
「當然。」
弗蘭克堅持道：「我只要儀式完成。」
馬修：「我能靠近些嗎？我有話要問她。」
弗蘭克的眼珠警惕的轉了一圈，憑借本能他似乎是猜測出馬修有另外的計劃。但現在人質和刀都在他的手中，
他自詡底牌更足。
弗蘭克最終讓步：「給你兩分鐘的時間。」
馬修沉穩地邁開步伐。
說是靠近，但他還是停在了與弗蘭克三步開外的位置。
自始至終馬修·紐爾伯特的目光就從未自夏天的身上離開過。
「不想我殺人，」他說，「可是為什麼？獲取我的真心與我是否作惡沒有任何關聯。」
【敬愛的玩家，接下來您的回答會影響結局走向，請謹慎思考後給出答案。】
極度緊張之際，系統提示突兀響起。
這還是第一次提醒夏天做出的抉擇會影響結局。
所以……
劇情快結束了。
說是沒有時間限制，但根據原作的劇情走向，系統恐怕還是為每個世界都安排了一個會強制發生的結局。
在第一個世界，應該就是現在。
《血影殺機》原作中的馬修·丹尼希在精神病院內為諾亞·福斯特擊斃；如今的馬修·紐爾伯特則面臨著救人與殺人之間的矛盾抉擇。
系統曾經回復過她的問題：結束這個世界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攻略成功，一個是她在這裡死亡。
而現在馬修對她的好感度還卡在99。
夏天迅速摸清楚了狀況，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走：把最後一點好感度刷上去，以及因強制劇情而死。
「為什麼？」馬修再次問道。
謹慎思考後再給出答案嗎？
夏天闔了闔眼，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該想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促使馬修的好感度增加。但此時此刻，夏天明明白白意識到，她無法違心說出其他的話。
為什麼不想要馬修殺人呢？只要他愛她就好了。哪怕黑化值100也不影響攻略主線，他是好人，是壞人，對夏天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我覺得，」夏天出言，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平靜，「你理應擁有受人祝福的人生。」
且不論馬修·丹尼希的本性如何。
在《血影殺機》中，他沒有受到過任何關愛與教育。
夏天僅是不忍看到一個無辜者因虐待和侮辱走向深不見底的深淵。
馬修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受到家庭關愛、擁有朋友，夏天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也滿足不了她的任何需求。
「沒有原因，馬修，我也不打算以此同你交換任何事物。」
也許她是為了攻略而進入游戲，但這份希望發自真心。
「我的所作所為確實存在著疏漏和失誤，但目的從未改變過：自始至終我都是想看到你能過得更好，活的更快樂。」
天逐漸亮了。
室外車燈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熹微的晨光。寂靜的倉庫周圍響起振翅聲，夏天在繃緊神經的情況下聽得分外分明。她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兩只福克斯家飼養的白鴿出巢，落在了窗外。
片刻之後，馬修點了點頭。
他打破沉默，猶如一尊活過來的塑像，張開雙唇，眼底卻不見任何情緒：「我知道了。」
夏天：「什麼？」
「是你塑造了我，夏天。」
他再次向前邁了半步：「保護我、指導我，甚至不惜把有權有勢的養父母讓給我。」
鋒利的刀刃高高舉起時窗外的白鴿再次振翅起飛。
「你就是我的人生，而現在有人試圖從我這裡奪走你。」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100。】
夏天瞳孔驟縮。
馬修·紐爾伯特以可怕的速度，舉刀瞄准了挾持著她的弗蘭克！
第46章 她的惡魔48
馬修的動作快的可怕。
他在身高上就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不過是前傾身體、邁開半步，一刀精准無比地扎穿了弗蘭克的上臂！
對方的慘叫在夏天耳畔炸裂開來。勒住她脖頸的束縛驀然松開，對准要害的刀尖也是堪堪擦著皮肉落下。
「咣當」一聲。
刀具落在地面， 發出清脆聲響。
夏天向前踉蹌幾步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馬修要殺了弗蘭克！
身材修長的青年路過夏天時不過是稍稍彎腰，就將落地的刀具撿起來，輕松靠近連連後退的弗蘭克。
這劇情安排也夠瘋狂：如此場面， 誰還會惦記著那僅差1點的好感度啊！
「馬修！」
夏天一個轉身，拉住了馬修的手臂：「弗蘭克往樓梯口跑了，諾亞和警方會抓住他的， 邪教分子理應受到法律的懲罰！」
馬修·紐爾伯特短暫地頓足。
他低下頭。
刀尖刺入弗蘭克的手臂時有血流淌下來， 粘在了他的手掌上。馬修翻轉手腕，面無表情地將指尖上的血漬舔去， 而後才看向夏天，展露笑顏。
金發碧眼的青年，笑容如此溫順和煦。他眯了眯眼，然後用干淨的那只手撫向她的臉頰。
「別擔心，」馬修柔聲道， 「換做是警察也有擊斃弗蘭克的可能性。現在我殺了他，不會影響到我的人生。」
「會的！」
夏天深吸一口氣：「你知道一定會！」
明晃晃的黑化值100頂在頭頂，怎麼可能沒影響。
馬修沉默地端詳著夏天的面龐。
他似乎意識到夏天的焦急發自真心，於是很愉快地笑出聲。
「我很抱歉， 夏天。」馬修親昵地用拇指蹭了蹭夏天的嘴角：「但他拿你作威脅，我必須殺了他。你希望我擁有受人祝福的人生， 不是嗎？可你就是我的全部， 弗蘭克試圖殺死你，他威脅的是你的性命，也是我的一切。」
「如果你剛才的話語發自真心， 這是必經之路。」
「……那這之後呢？」夏天說。
她能從這番話中體會到馬修的保護欲與獨占欲，但其中恐怖意味更為清晰。
「如果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拿我威脅你呢？也許不是直接拿我做人質，也許會使用更加文明的方式，你又會怎麼做？」
甚至不用到威脅的地步，有人向她示好，或者出現第二個哈裡·格拉斯。
到時候，馬修還會只是「冷眼旁觀」這麼簡單嗎。
馬修聞言歪了歪頭，他認真地思考了下，而後理所當然地回應：「很可惜，不是每個假設都能夠讓我合法殺人。」
說著他彎下腰，在夏天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請你放心，我的夏天，」馬修笑著說，「我會做到盡善盡美。」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邁向樓梯間的步伐中沒有一絲猶豫。
夏天驟然明白了一切。
只要她活著，遲早有一日馬修會為她殺人。
黑化值和偏執度滿值，把整個事件推到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不論她做什麼也不可能阻止馬修動手。
是的，法律會判定他為正當防衛，但馬修·紐爾伯特殺人的真實動機可不是「防衛」。
從未吃過人的野獸，不會主動襲擊落單的人類，因為它並不知道人類能吃。而襲擊過人的野獸會繼續襲擊人類，它已經知道人類的滋味，又有什麼理由不把人類列在食譜上呢。
夏天的初衷是在她的影響下能夠將馬修引向正確的道路，可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讓原作的劇情推遲了十幾年。
惡魔終究會掙脫開人皮。
她活著如此，若是她死呢？
多數連環殺人犯會把欲望投射在殺戮這一行為上，他們其中相當一部分會重返案發地點，回味扼殺生命時獲得的快感和滿足。
而馬修·紐爾伯特的一切欲求，一切動機，一切衝動和情感，只與夏天有關。
既然這是主線劇情的最後一個事件，過後好感度是否滿值都不會影響本世界結局，那夏天決定賭一把。
她攥了攥手指，轉身朝著樓梯間追了過去。
受傷的弗蘭克走不遠，他踉踉蹌蹌前行，身後淅淅瀝瀝拖出一條濃重血跡。馬修已經快追上他了，二人相距不過幾米遠。
還來得及。
當夏天衝到馬修身後時，他已經抓住了弗蘭克。
青年沒有第一時間襲擊，馬修側了側頭，果決地拔出扎在弗蘭克手臂上的刀。
噴湧的鮮血幾乎要覆蓋住回蕩在走廊內的慘叫。
僅是殺人不用拔刀，他手上還握著第二把。馬修只是想折磨弗蘭克，猶如捕捉到老鼠的貓會反復放走自己的獵物以供取樂。
當弗蘭克幾乎要因痛苦而跌到之時，馬修終於收斂了自己的玩樂行為。
手中獵刀展露鋒芒。
夏天就是在這瞬間趕到的。
她在最後一刻前跨一步，擋在了二人之間。
出手的刀沒有收回的時間，盡管馬修捕捉到了夏天的蹤跡，可他完全沒料到她會站在她的面前。
一刀捅進腹部，時間幾乎都要為此停止。
馬修的藍眼顫了顫，而後他的表情變得一片空白。玩樂的興致、輕松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他驚訝地低頭，看到自己手中的獵刀深入夏天的腹部。
太痛了！！
劇烈的疼痛席上心頭，夏天疼得雙眼一黑。她一個沒控制住，雙腿軟了下去。
即將摔倒之前，馬修先行一步，把夏天拉近懷裡。
「你為他擋刀。」
馬修的語氣中帶著十足的困惑與驚訝：「你在做什麼，夏天？」
話語落地，青年的面孔中浮現出幾分真實的懊惱與憤慨。
「我不明白，」他牢牢抓著夏天的雙臂，藍眼之中醞釀著滔天巨浪，「他遲早會死，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真的很痛。
夏天幾乎沒喘過來這口氣，她跪在地上，忍著巨痛抬頭。
背後傳來了狼狽的腳步聲，不用看也知道是弗蘭克落荒而逃。
不過沒關系，從正門他無法離開，警方會逮捕他。
「不。」
她勉強開口：「我不是為了他。」
弗蘭克死就死了，夏天不會憐憫他。尤其是在他綁架了莉莉後，搞不好夏天還會在聽到死訊後開香檳慶祝。
「我是為了我自己。」
夏天只是不想看到馬修動手。
她能夠指引他社會化，能夠協助他交朋友，給他關懷和照顧、乃至為他尋找一個優渥豐厚的家庭。
可她確實沒能改變馬修·丹尼希的本性。
「如果……你一定要成為殺人凶手，」夏天努力說道，「不如我來當……第一個死者。」
近在咫尺的面孔在顫抖。
「你會牢牢……記住。」
該萌生成就感的，夏天心想。
「記住這一刻。」
馬修·丹尼希這張面孔永遠沉著、冷靜，總是端著完美無瑕的笑容。夏天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明晰的挫敗與失控。
「今後不管你殺死多少、多少人，」她揚起笑容，「如何去享受屠戮生命的快樂，成為怎樣的殺人犯和魔鬼。」
夏天抬起手，沾染著腹部血跡的指腹覆蓋在他的臉頰上，拖出一道血痕。
「你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復制殺死我時的滋味和感受。」
她無法接受他的占有欲和偏執行為，這不是「愛」，就算這個世界不會在這裡強制結局，她也不能容忍睡在一個完美的殺人犯枕邊。
如果感化不了惡魔，那就詛咒他，徹底成為他一生中獨一無二的存在。破壞他對殺戮的追求，斬斷他從中獲得滿足的可能性。
馬修·丹尼希一直視夏天為獵物，他做到了。
從此之後哪怕惡魔步入血路，能得到的也就只有一次次的空洞與虛無。
精神病院的樓梯間影影綽綽。
馬修凝視著夏天的眼眸，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收斂了所有情緒。
沒有好看的假笑，沒有惱怒和分開，短暫的激烈情緒之後，馬修點了點頭。
呈現在夏天面前的是一種了然的平靜。
「啊，」清朗的聲音在她耳畔回蕩，「這就是你的真心。」
他用手臂支撐著夏天的後背，以防她脫力滑下去。
「什麼祝福、希望，到頭來你和我一樣，夏天，」馬修感慨道，「想要的是我的一切。」
下一刻，馬修猛然轉動深入她腹部的刀鋒。
內髒被攪碎割裂的痛楚幾乎要奪走夏天的神智，她在他懷中嗚咽出聲。
「噓。」
溫柔的吻與話語同時落在夏天的皮膚上，她痛到雙眼模糊，只是憑借感覺察覺出馬修把第二把獵刀放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青年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引著她、協助著她，將刀尖對准了自己的胸口。
「來，我的夏天。」
馬修溫聲道：「你不是想要我的真心嗎，它就在這兒。」
夏天猛然搖頭。
「事到如今你還打算堅持那虛偽的底線，」馬修笑了笑，「不想手染鮮血，卻逼迫我殺了你。」
「不……」
她無法呼吸，從牙縫中擠出話語已用盡全身力氣：「我……我不想……傷害你。」
真美啊。
馬修·丹尼希俯視著眼前的畫面，發出由衷喟嘆。
他的夏天，他親愛的獵手和獵物，在他的懷中破碎掙扎。與馬修設想的一樣，夏天精美的皮肉沾染鮮血的場景美到無與倫比。
刀刃刺入皮膚時的聲響幾近天籟。
意外與惱怒過後，馬修不得不承認，夏天的垂死掙扎讓他感受到了真實的快樂。
殺死她的念頭付諸行動，甜美的氣息與血腥味糾纏混合，帶給馬修的是遠勝於高潮的滿足。
夏天說得對。
眼下的場景復刻多少遍，馬修也不會再得到這樣的快樂了。
只有一個夏天，也只能是夏天。
「你不想我殺人，」馬修低聲說，「就來結束這一切。」
魔鬼的誘惑與威脅無限趨近於愛意的呢喃。
「否則，你不殺死我，我就殺了所有人，」他說，「諾亞、莉莉，你救下的萊拉和約翰，還有你的店員與朋友們。」
既然今後他不會再次擁有這份滿足，那麼生命也就失去了繼續下去的意義。
「來吧，夏天，你知道我會這麼做的。」
到底是她技高一籌，馬修控制不住，勾起嘴角。
多麼好的想法，她親手殺死他，難道不比殺死賈斯汀更具有特殊意義。
馬修再次將她的手向自己推了推：「你是我的第一個，作為回報，也讓我成為你的第一個。」
夏天閉上雙眼。
眼瞼合攏，含在眼眸中的淚珠被擠壓出來，粘在纖細的睫毛上，也順著眼角緩緩下落。
事到如今夏天已無法分辨這淚水來自於疼痛，還是她的情緒了。
她沒什麼力氣，只是抬了抬手，但馬修·丹尼希仍然捕捉到了細微的動作幅度。
那如天使般的俊美面孔驀然亮了起來。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100。】
「好。」
他順從夏天的意願，牢牢抓著她，一寸一寸，將刀刃推入自己的胸口。
【已達成結局要求，正在計算中……】
二人的血跡在地面上交融混合，馬修·丹尼希擁抱著夏天，只覺得一股從未體會過的暖意席上心頭。
這股暖意讓馬修感覺仿佛是靠在了冬日的暖爐邊，安寧與祥和在他的體內流淌，進而萌生懶洋洋的愜意之情。
這是什麼？
馬修稍微想了想，驚覺這與養母曾經告訴過他的，理應在與深愛之人相擁時感受到的情緒描述相同。
母親稱之為，「幸福」。
他與夏天終於可以真正意義上融為一體了。
【計算完畢，恭喜玩家獲得結局：惡魔之愛。請稍作休息，系統會在加載完畢後自動傳送玩家進入下一個世界。】
第47章 海之歌01
【正在進行世界傳送， 請稍等……】
【傳送完畢，恭喜玩家過關，歡迎來到新的世界。】
黑暗之中， 系統提示一結束， 夏天的感官在瞬間回歸。
太刺激了！
她一個激靈爬起來， 本能地低頭往腹部看去。沒有血， 沒有傷痕，也沒有任何痛楚，好似上一刻發生的事情都不過是一場夢境。
最後一刻刷滿了好感，系統倒也干脆， 直接將她送到了第二個世界。
夏天環視四周， 精神病院燈光閃爍的走廊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干淨整潔的單人宿舍房間。她熟門熟路地走到鏡子前， 落入眼簾的是夏天本人的模樣。
還好！她在心底松了口氣：沒有從小時候開始，證明這次攻略流程應該會短一些。
「這次的攻略目標是誰？」夏天問。
【攻略男主角■■】
夏天：「……系統，你亂碼了。」
提示音在她耳畔響起， 但說到名字時夏天竟然感覺到一陣眩暈，好似系統不是道出男主角的名字，而是念了一句不可理解的咒語。
【正在為玩家傳輸世界介紹。】
好吧，也許世界介紹會清楚一點——真的好疼！
傳輸意識帶來的刺痛直竄腦門。夏天捂著額頭緩了好半天， 才慢慢梳理完混亂的信息。
這一次，夏天來到了一部名為《驚悚人魚》的恐怖片中。
上一個世界的原作《血影殺機》還只能說是情節老套，而《驚悚人魚》的故事劇情看下來， 夏天感覺用「爛」形容都是在抬舉劇組：海洋之子水族館的館長高價購買了一條活的人魚，准備展出賺錢。然而水族館的某位員工貪財，把人魚的消息透給了黑心研究所，後者便派人過來偷走了人魚。
在運輸過程中， 人魚意外死亡，不管是水族館和研究所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故事到這裡還沒完，誰也沒想到的是人魚的體內攜帶著對人類而言的致命毒素，毒素莫名其妙地在水族館和研究所同時擴散開來。每個感染毒素的人會整個爛掉再因毒素擴散而凝結，雙目會變得像是魚眼，皮膚會變得像是魚皮，扭曲到完全看不出人類的樣子。
電影結局是水族館和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全部死去，唯一的幸存者就是負責照顧人魚的飼養員，也就是名為夏天的女主角。
對此夏天只有一個感想——
這劇情都沒有邏輯可言好不好！
首先原作劇情發生在現實世界，但現實世界裡要是發現了人魚這種生物，還能輪得到水族館購買麼？早被科學家拉進實驗室了！
至於毒素怎麼擴散的，電影女主角「夏天」是怎麼免疫毒素的，電影裡一概沒提。甚至是作為「男主角」人魚，他在電影過半時就死了不說，連個全身都沒露過，只是拍了幾個水底的剪影和魚尾的鏡頭，導致夏天看完全部劇情介紹根本不知道男主角長什麼樣。
倒是人魚死亡腐爛後的模樣，以及其他人感染毒素的模樣拍得無比細致清晰，屬於多看兩眼都省下晚飯錢的程度。
經費用錯地方了吧，導演！夏天滿腹牢騷。
而且……
夏天警覺地問：「這個人魚，究竟長什麼樣？」
人身魚尾也是人魚，魚頭人腿也是人魚，要是來個深潛者，她……她真的下不去嘴！
然而系統還沒回答，房間外驀然響起陣陣敲門聲。
「夏天？夏天！」
門外傳來女性的聲音：「不好了，人魚又發狂了！咱們快過去支援。」
夏天：「啊，我這就來。」
好吧，還是先進行劇情吧。
說到底這是個攻略游戲而不是純正無限流，夏天想系統也不至於真搞出一個魚頭人腿的男主角。
她推開宿舍門，站在門前無比焦慮的姑娘是夏天的同事艾比。
「快，館長要我們全部都過去！」艾比抓住夏天的手腕就帶著她朝著飼養區狂奔。
由於《驚悚人魚》的原作劇情過於不符合邏輯，因而系統對世界觀做出了一定修改補充，也一並傳輸到了夏天的大腦裡。
現實生活中人魚是傳說中的生物，但在這個世界確實存在。
只是這種「人魚」並不具有高等智慧，也不像安徒生童話中那般擁有魔法。所謂的「人魚」只不過是比海牛更像靈長科的海生哺乳動物，有著近似猴子猩猩的五官和海豚般的呼吸孔。
一句話概括：世界上本沒有水猴子，系統為了找補劇情漏洞，創造出了水猴子。
但海洋之子水族館購買的這條人魚和普通人魚完全不同。
根據原作中為數不多的剪影特寫看，至少這條人魚用腮呼吸，他可能都不是哺乳動物，和普通人魚完全不是一個物種。
並且高價購買回來的這條人魚，經過簡單測試，他確實擁有與人類無異的智慧。
「記得穿防護服。」
來到飼養區後，夏天與艾比步入更衣室。艾比從櫃子裡掏出兩套特地夾了鋼絲與防護網的防護服：「還記得上次嗎？有名飼養員以為人魚在睡覺，沒穿防護服就進去打掃衛生，結果險些被他扯出腸子！幸好沒有出人命。」
夏天回想著頭腦中的信息：「但他不是已經安定許久了嗎？」
據說人魚剛來到水族館時凶猛無比，過了一段時間後他似乎是確認人類不會傷害他，才進入了對陸地上的工作人員愛答不理的狀態中。
在這個時間點，水族館還沒有公開展出人魚，他還因為沒有完全消除攻擊性而被豢養在圍著防護網的飼養池中。所以眼下夏天還不是人魚的飼養員。
「他確實很少攻擊工作人員了，但你知道的，現在，呃，現在是……」艾比說著臉紅了，小聲嘀咕道：「春天到了，萬物復蘇，又到了動物繁衍生息的季節。」
懂了，發O期。
艾比磕磕絆絆地說：「館長看他很難受，於是又購買了三條普通人魚送過來，沒，沒想到剛投進飼養池裡，就全被他扯開肚子殺死了！」
說到最後，年輕姑娘看上去有些恐慌。
「誰也不明白原因，」她解釋，「總之現在人魚很暴躁。」
這還用想原因嗎！
夏天瘋狂腹誹：本來發O期的生物就很暴躁，況且你們都明白他是一條有高等智慧的人魚了！
類比一下就是外星人圈養了人類，然後往籠子裡丟了三只黑猩猩並且要求人類與猩猩交那個配……搞不好還有外星工作人員在旁邊圍觀記錄。人類也會生氣的好不好！
「先去看看吧，」夏天有些無奈，「我換好防護服了。」
「咱們走。」
穿防護服是對的，不僅是因為發O期的人魚極具攻擊性，還因為原作中他攜帶著神秘的致命毒素。
盡管原作中的「夏天」是唯一的幸存者，可現在她還沒摸清楚是這具身體免疫，還是觸發了什麼特殊條件呢。一切小心為上。
二人交換著信息，穿過層層封鎖和防護來到了飼養池。
《驚悚人魚》中，夏天和人魚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水族館，她從未來過特殊飼養池。
水族館館長為他專門騰出了一個廢棄的展廳加以改造，飼養池分為上下兩層，原來的上層是觀眾席，因為沒有用處，只是撤去了所有座椅便不再管理。
而下層，有籃球場這麼大的水池呈現出相當原生態的模樣：館長花了大價錢，在池底種滿水草和珊瑚，水池邊還鋪著細沙、石子，以及特地堆砌的珊瑚礁。接近原生態的飼養池水面深不見底，幽深的海水波光粼粼，完全看不到人魚的影子。
在水池邊，三條普通人魚橫屍當場，各個都被開膛破肚，死相極慘。
看得夏天在防護面具下擰起眉頭。
不管本次攻略目標長什麼樣，他看起來確實很生氣。
「夏天、艾比，你們來得剛好！」
一名工作人員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我去拿電擊叉，不搞定他誰也不敢進去。你們兩個就在這裡觀察情況。」
說完他把二人往圍欄旁邊推了推，就匆忙離開了。
看來，她們兩個還是聽到消息後來的最早的。
第三名工作人員離開，夏天才好奇地看向飼養池。
能看出來花了大價錢，但她覺得這樣的池子對於一名野生動物……野生智慧生物來說，還是太小了。
把一名人類長期拘束在封閉的環境中，也是一種虐待啊。
「太嚇人了。」
艾比盯著岸邊的普通人魚屍體，心有余悸道：「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我們有這麼大的敵意，他明明知道我們不會傷害他的！」
夏天：「你見過他嗎？」
艾比瘋狂搖頭。
樓上的觀眾席許久沒有維修，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由於二人身處懸空的看台，夏天覺得安全性很成問題。她不放心地拉著艾比後退幾步：「該叫館長修一下看台的，這工作人員來回走動也很——」
話音尚未落地，夏天一腳踩實，只聽到「哢嚓」清脆聲響。
夏天：「……」
壞了，她就不該烏鴉嘴！
又是第二聲「哢嚓」，夏天腳下的木板應聲斷裂！
艾比嚇得驚叫一聲：「夏天！」
她已經伸出手准備拉住夏天了，但仍然晚了一步。踩空的夏天直接從看台摔落到了飼養池邊。
幸而看台距離地面不高，下面鋪的還是沙子，她並沒有受傷。
只是——
夏天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到幽深的池子內「嘩啦」一聲響。
她本能地循著聲音抬起頭，在距離自己不過兩米開外的人造礁石之間，看到了一雙漆黑的、沒有眼白的純色眼眸。
【數值系統已解鎖。】
對視的一剎那，系統聲音在夏天的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目前抑郁值：99，好感度：0，？？？數值：99。】
等一下！
夏天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系統數值的內容變了，黑化值變成抑郁值是什麼意思，？？？數值上來99又是個什麼情況啊！
第48章 海之歌02
前腳說人魚攻擊性強， 後腳就和他來了個近距離接觸，要不要這麼驚險刺激啊！
看台上的艾比嚇得花容失色：「夏天！你，你小心一些， 我這就去喊人過來！」
說完她轉頭狂奔而去。
夏天：「……」
她已經在和人魚四目相對了， 喊人不喊人好像都為時已晚。
特制的防護服足夠結實卻也笨重，夏天艱難地爬起身。人造礁石之間的純黑雙眸始終盯著她， 似乎是在警惕著夏天的行動。
種植著海草與珊瑚的水面幽深不見底，層層疊疊的礁石更是為人魚提供了藏匿身形的場地。除卻那在縫隙中的雙眼， 夏天完全看不到他的模樣。
她凝視著礁石之間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放緩語調：「我沒有敵意， 這就離開，好嗎？」
石頭間的眼睛緩緩合攏，又緩緩掀開，一層瞬膜從他的眼球清晰滑過。
不知道這是理解了， 還是沒理解。
好在他沒有立刻襲擊她。
回想剛才的系統提示，黑化值變成了抑郁值，偏執程度也恢復成了？？？數值， 並且兩者都高達99。
看來每個世界的數值系統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這次的？？？數值又是什麼……算了， 還是先安然無恙地離開飼養池再說。
人魚半晌不動， 夏天蹲在原地腿都要僵了，於是她深吸口氣，稍稍挪了半步——
幾乎是瞬間，礁石之後傳來嘩啦水聲。
「別，別別！」
純黑的眼睛不見了，夏天趕忙停住腳步，抬起雙手：「我不動！你別緊張。」
沉積幾個呼吸的時間後， 那雙眼睛又回來了。
他……好像聽得懂人類的語言？或者是能夠理解人類的肢體動作。
夏天默默地松了口氣。
能交流就有攻略的可能，以及……她能不受襲擊離開的希望。
盡管人魚的力量無法撕開防護服，可她不想給對方留下一個惡劣的初步印像。
「從看台上掉下來是個意外，」夏天指了指頭頂塌陷的木板，「摔下來很痛。」
夏天又指了指後背，再指向飼養池的出口，繼續說：「所以我只想離開，並不會傷害你。你也別激動，他們趕回來會用電擊叉傷害你。」
礁石之後傳來了很輕很輕的拍水聲。
他在動。
是用尾鰭拍水嗎，拍水意味著接受還是警惕呢。
「你要是不介意，我先站起來，好嗎？」夏天柔聲問。
見他沒有再做出任何行動，夏天很慢、很慢地站了起來。
這次，對方並沒有展示出任何警惕或者攻擊的意圖。
飼養池內非常安靜，除了模擬海浪的發動機嗡嗡作響，便是水花拍在人造礁石和沙灘上。連人魚的輕輕拍水聲都消失了。
夏天：「你沒意見的話，我就走啦。」
為了更好地展示意圖，她謹慎地邁出幾步。
礁石之後再次響起輕輕水聲。夏天的心即刻提了起來，但她原地僵持了半分鐘，都沒有看到人魚再次露面。
是默許她離開了嗎？
夏天試探性地朝著飼養池的出口走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防護靴踩在沙灘上發出細碎聲響，夏天緊緊觀察著水面，直至走到距離出口不過五米的位置，水池內依舊毫無波動。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具有攻擊性嘛！
眨眼之間，夏天已經走到了門前。
飼養池的出口距離水池不過半米距離，她轉動門把手，余光不禁瞥向水底。
也許他不是具有攻擊性，而是在努力自我防衛。夏天試圖揣度人魚的心態：不管他是怎麼來的，總歸是從大海中被人撈出、並且關押在了狹窄的水池中，對綁架自己的陌生物種產生敵意和戒備也是理所當然。
原作中他還是放棄了攻擊人類，被水族館大肆展出。
這足以證明人魚可以交流、可以試探性地接觸並且付諸信任。
夏天一邊想著，一邊打開門鎖。
「哢嚓」聲響在寂靜的飼養池內分外明晰。
慢慢來吧，總歸——
她的思路在瞥見水底一道陰影時戛然而止。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察覺到水底有生物靠近時，夏天就已經做出了回應。她松開門把向後退去，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幽深漆黑的水面嘩啦作響，一只覆蓋著細密鱗片的小臂驀然伸了出來！
夏天大吃一驚，而後那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腳腕。
該死！
所以人魚並不是默許她離開，是在找機會攻擊嗎！
剎那之間，她就被這只手徑直拖下水去。
「噗通」一聲，夏天眼前的場景發生了徹底變換。防護服是完全密封的，厚重的特制布料阻隔了海水，讓她得以使用防護服的換氣系統繼續呼吸。剛剛怎麼摔下平台、夏天又怎麼摔到了池底。
周遭都是飄搖的水草與海帶，遮蔽住飼養館內的燈光，也遮住了夏天的可視範圍。
她聽不到聲音，只能根據水草飄動的方向察覺出影影綽綽的影子迅速向自己靠近。
防護服太沉了，夏天竭力揮動雙手向水面上浮，身後海水的異常流動越來越近。
直至隔著厚重布料，夏天感覺有什麼從背後貼了過來。
她低下頭，便看到一雙生著細密鱗片的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腰肢。緊接著身後靈活的生物猛然一發力，直接將夏天送到了水面之上。
這是要干什麼啊？！
迅速出水，周身的壓力發生變換，夏天又是眼前一暈。她驚魂不定地抬起頭，毫無心理准備地對上近在咫尺的眼眸。
沒有眼白的純黑雙目，與她相距不過一掌的距離。
夏天愣住了。
他好美。
防護服重達幾十斤，可人魚仍然輕而易舉地托起了她。他把夏天放在了人造礁石之間，叫她後背倚靠在礁石上，腰腹以下卻還泡在水中。
仿造海洋的水池有十幾米深，唯一能支撐著夏天的便是人魚落在她腰際的手。
他真的好美，不是人類意義上的，是自然意義上的。
謝天謝地這次的攻略目標確實不是深潛者，但他與夏天事先構想出的魚尾大帥哥也迥然不同。
人魚確實有著與人類相似的容貌與肢體，他的五官深邃、輪廓清晰，放在男性人類身上也是男模級別的顏值水平。
可他的雙眼生著瞬膜且沒有眼白，僅是純黑的眼球就將人魚與人類完全區分開來；雙眼之間的山根與鼻梁高挺明晰，只是鼻尖之下覆蓋著一層瓣膜，等到他離開水面後才徐徐打開。
日光燈下，人魚細密光滑的鱗片與水波交輝相應，閃爍著青藍色的光芒，肋骨之間的腮全部封閉了起來。他好似察覺出夏天審視的目光，微微側過頭，取代耳朵的魚鰭抖了抖，水花四濺，也帶動發絲震顫——等一等。
當人魚靠近時，夏天才意識到他垂至腰際的不是頭發，而是類似於深海生物會擁有的觸須。
細密的觸須漂浮在水面，隨著水波來回上下晃動，觸及到夏天的防護服便牢牢攀附住，顯然可以通過神經控制。
「你……」
夏天困惑地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近在咫尺的人魚垂下頭顱。
他看向夏天的腰際，同樣生著魚鰭和鱗片的雙手開始發力，厚重的防護服在他的擠壓下發出鋼絲扭曲的聲音。夏天急忙反手抓住人魚的手腕：「你這樣會傷害到我。」
不知道人魚是聽懂了，還是理解了夏天的動作含義，他停下動作，視線再次回到她戴著面罩的臉上。
停下來，就證明人魚真的沒有襲擊她的意圖。
但把她拉下水，又把她送上岸邊，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對視瞬間，夏天清晰地看到他擰起了眉弓。
人魚呈現出的表情，會被人類理解成痛苦。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人魚只是緊緊懷抱著夏天，第二次將她拖入水中。
這次，他的動作要輕柔許多。
水面緩緩蓋過頭頂，有著人魚的支撐，夏天得以漂浮在水中。他繞到了夏天身後，帶動陣陣漣漪，巨大的魚尾時不時與夏天的雙腿發生碰觸。
就像是邀請夏天起舞般，人魚在她的周身翻轉游弋，時不時碰碰她，時不時在她身邊揚起漂亮的水花。
自始至終他的魚尾都與夏天的雙腿依偎於一處。
最後，人魚終於繞回到正面，與夏天再次面面相對。他自腰際向下延伸的長長魚尾緊緊靠在她的腿上，人魚頭發般的觸須也親昵地環住她的手腕與脖頸。
他靜靜地看著她。
夏天迷茫地與之對視，片刻過後，意識到人魚大概是在等待她做出回應。
至少他在嘗試著與她溝通？夏天猶豫了一下，到底是謹慎地伸出了手。
隔著厚重布料，夏天很輕很輕地用手套碰了碰他的肩膀。
下一刻，人魚的雙手猛然發力。
他把夏天牢牢禁錮在懷裡，力道之大讓她覺得這麼下去防護服都難以保護她。哪怕有防護服她都在心理上產生了幾分壓迫感，他壓得實在是太緊了，以至於夏天清晰感到有什麼東西突然頂到了她的大腿。
什麼東西？
人魚懷抱著夏天，有規律地上下摩擦。
夏天：「……」
等，等一下！
神秘的動機、美麗的舞蹈，把她拖下水又不打算傷害她，人魚的一切行為都有了解釋——
春天到了，萬物復蘇，動物們又到了繁衍生息的季節。
把普通人魚丟進水池裡是對他的侮辱，無異於要求人類和大猩猩那個什麼。但人類本身可是和他一樣，都是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
這什麼詭異的劇情發展啊！
夏天尷尬地僵硬在水中，只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什麼時候算結束，水池外情況怎麼樣了，她的同事們趕來了嗎。他們沒看見現在發生的事情吧？！
無數問題在夏天腦海中混亂成一團，她還沒理清楚情況，突然聽到系統提示在自己耳畔響起。
寂靜的環境中提示音分外清晰。
【攻略目標：■■，？？？數值—50，目前？？？數值：49。】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魚終於放開了她。
夏天：「…………」
好的，現在她知道這個？？？數值是什麼了！
第49章 海之歌03
夏天別提有多尷尬了。
她這算是被一條魚性那個騷擾了嗎？！絕對算吧！
雖說人魚到底不是人類， 不能用人類的道德規範要求他。但夏天就是覺得自己既感到了冒犯，又體會到了幾分滑稽——夾層帶鋼絲的防護服有兩釐米這麼厚，他這是貼了個寂寞啊！
不過？？？數值從99猛降至49後， 人魚的狀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他看起來沒那麼焦慮與痛苦了。人魚放開夏天， 如舞蹈般在水中圍著她畫了個圈，最終又從後方環住夏天的軀體，魚尾親昵地卷住她的雙腿。
人魚與長發幾乎無異的觸須還戀戀不舍地勾著她的手腕與指尖， 似親吻、似撒嬌。
【攻略目標：■■，抑郁值—1，目前抑郁值：98。】
夏天：「……」
找不到對像確實很令人……令魚難過，倒也沒錯。
他還抱著夏天， 姿態和行為都放松了很多。這是否證明？？？數值降到49後人魚的需求就不這麼……呃，迫切了？
於是夏天扭過頭， 輕輕推了他一把：「能送我上岸嗎？」
也不知道是聽懂了夏天的話，還是理解了她的動作， 人魚緩慢地眨了一下純黑的眼眸， 而後猛然發力。
魚尾一甩， 他輕松地將夏天送到岸邊。
直到此時， 艾比才帶著其他工作人員姍姍來遲。
工作人員看到人魚與夏天相距不過半米， 頓時就急了，他立刻舉起電擊叉：「真是個野蠻的畜生！」
浮在水面上的人魚驟然變了態度。
他與人類相同的面部即刻緊繃，人魚張開嘴，發出「赫赫」威脅聲，魚尾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 掀起不小的浪花。大有一種工作人員要落下電擊叉他就出手攻擊的意思。
夏天驚得掙扎起身：「請不要傷害他！人魚沒有攻擊我。」
艾比：「什、什麼？」
在一眾同事震驚的目光中，夏天尷尬地用手套蹭了蹭防護服外大腿的位置：「呃，我能先洗個澡再說嗎？」
由於防護服完全密封， 她又「水下作業」了許久，夏天早就已經滿身汗水了。
而她洗完澡、換好衣服後，艾比再次敲響了夏天的房門：「親愛的，館長想要見見你。」
該來的總會來的。
原作中的「夏天」是在人魚離開飼養池、正式進入水族館展出後才與他見面的，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有見過發O期狀態中的人魚。
所以現在的夏天，恐怕是唯一一個在人魚極具攻擊性狀態下與之近距離接觸，並且毫發無傷的工作人員。
館長當然要找她談話了！
剛好，《驚悚人魚》中提供的有效消息太少，夏天也有話要問負責人。
「好的，」夏天披上外套，「我這就去。」
海洋之子水族館的館長查爾斯先生，年過五荀，相當有野心。在他的經營下水族館年年門庭若市，在夏天看來，他完全沒必要花大價錢購買這麼一條來路不明的神秘人魚。
步入館長辦公室，查爾斯先生激動地起身迎接。
「我親愛的夏天！」
顯然，無法馴服的人魚讓查爾斯先生頭疼許久了：「你真是我的救星！要知道我換了好幾名飼養員，都沒有能夠讓人魚放下警惕，你是怎麼做到的？」
夏天：「……」
呃，該慶幸水底沒有攝像頭嗎？
「也許是因為我沒有展現出攻擊意圖，」夏天硬著頭皮胡說，「既然人魚擁有與人類無異的智慧，把他當做同等的生物而非野生動物會更好相處。」
「不管怎麼樣，你做到了。」
查爾斯先生搓了搓手：「既然他信任你，從今天起你來擔任人魚的飼養員吧！只要能夠讓他放下攻擊人類的意圖，不論做什麼，水族館都會盡可能地支持你。」
那太好了！
提前上崗意味著她能擁有更多時間與人魚相處，夏天沒有拒絕的道理。
「謝謝你，查爾斯先生。」
夏天爽快地答應下來，而後故作遲疑，沉吟片刻後緩緩出言：「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查爾斯先生：「請。」
「他與我見過的所有人魚都不一樣，」夏天開口，「我很好奇他的來歷。」
原作中人魚就是這麼出現在水族館，又這麼死去，沒有交代任何來龍去脈。
他是從哪裡來的，又究竟是什麼物種？與這個世界存在的人魚不管從容貌還是生物學分類上都完全不同，難道這條人魚真的是全世界唯一的特殊存在嗎？
回想起神秘毒素擴散開來的情狀，夏天覺得還是調查清楚為好。
查爾斯先生聞言，流露出相當自豪的表情。
「他絕對是從未發現過的新物種……不對，新的種族！」查爾斯先生無比熱情地說：「一年前，我就從經常出海的老朋友那裡聽說了有神秘人魚出沒的消息，他說這條人魚有鱗有腮，還有一條長長的魚尾，卻長得與人類一樣！和那些普通人魚完全不同。」
「別人都說他是發瘋了，或者只是看花了眼，但我相信一名老水手對海洋的了解和直覺。果然，不久之前一支捕鯨船在新英格蘭工作時，就被海底生物阻礙了工作。」
「他們的魚槍不是被割斷，就是虎鯨被意外驅趕。捕鯨船花了整整三天才抓住了搗亂的生物——就是這條完全不一樣的人魚！」
查爾斯先生絮絮叨叨一長串：「我的老朋友把消息告訴了我，是我花了大價錢搶先把這條人魚買了回來。我親愛的夏天，他一定會為我們帶來財富的，你得好好工作才行！」
都什麼年代了，怎麼新英格蘭州還會有捕鯨作業呢。
好吧，這不是現實世界，夏天在心底寬慰自己，都有人魚存在了，不能按照現實世界的標准來衡量。
總結下來就是，這條人魚是為了保護鯨群而意外落網的。
看不出來，原來他還是水中超級英雄呢。
只是……
一年前首次為人目擊，之前他去哪兒了？如果他一直在為保護海生生物做出行動，理應有更多的人類見過他。
人魚總不會是憑空變出來的。
現在夏天開始懷念上個世界清晰的人物關系網和劇情線了。
看來查爾斯先生知道的也不多，夏天決定從人魚本身入手。
回到飼養池前，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再次穿上防護服，最終選擇放棄。
電影原作中的「夏天」與人魚第一次見面時，由於對方失去了攻擊性，她並沒有套上那厚重的密封服裝。在水族館展出期間，許多游客直面人魚，也沒有染上神秘的毒素。
毒素大概不會通過皮膚接觸或者空氣擴散。
夏天決定賭一把……就算失策了，她還有一次康復技能可以使用呢。
做出決定後，夏天穿著尋常的工作服，拎著兩桶食物步入飼養池。
她把桶裡的魚、蝦、蟹，以及相當一部分鮮牛羊肉和雞肉，甚至是海生飼料依次分類在岸邊擺好。
這邊夏天在水岸邊來來回回，人造礁石之後響起很輕的嘩啦水聲。
那雙純色的眼睛再次從礁石縫隙看過來，暗中觀察著夏天的動作。
「我聽前任飼養員說你一直沒什麼胃口。」
夏天蹲在岸邊，朝著礁石的方向招了招手：「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你自己來選一下？」
礁石之後的眼睛一動不動。
一人一魚僵持了近一分鐘，夏天腳都蹲麻了。
為了活血，她撐起身體：「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
不過是簡單的起身動作，遠處的礁石後掀起一陣浪花，人魚轉身投入水中。
夏天：「……」
等一下，他是害怕她嗎？
險些殺了人的可是他，把她強行拖入水底的也是他。怎麼現在又是一副夏天會吃了人魚的模樣？
這又不是他在水下抱著她轉圈圈的時候了！
站直的夏天生怕驚到了人魚，只好停在原地不動。
片刻過後，因人造浪而均勻侵蝕岸邊的水面泛起陣陣不規律的漣漪，人魚在水下慢吞吞靠近，直至確認夏天沒有進一步動作後，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從水下探出一雙眼睛。
……夏天莫名想到救助站裡那些警惕人類的小貓小狗。
「沒關系的。」
她竭力放緩語調，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再溫柔些、再無害些：「我只是想看你吃點東西，好嗎？」
說著，夏天用很慢、很慢的幅度彎下腰。
在她做出動作的瞬間，人魚還是驚得躲進水裡。但不出兩秒他第三次探出頭來，確認夏天僅是原地彎腰後決定保持原樣。
為了不再次驚嚇到他，夏天緩慢的彎下腰，撿起一條苟延殘喘的活魚。
「試試看？」
夏天舉著魚，謹慎地向岸邊挪了半步。
半張臉在水面之上的人魚近乎純真地歪了歪頭。
他好像下定決心，浮在水面上的眼睛慢慢沉入水中，水面的漣漪徐徐朝著岸邊靠近。人魚總算是願意面對夏天了，他從水中起身，覆蓋著鱗片的上半軀體露出水面。
太好了！
沒有攻擊**，也不像是警惕的樣子。夏天她把手中的魚遞了過去：「給你！」
人魚從水中抬起手。
純黑的眼球使得他的視線並不明晰，夏天無法得知他究竟看向了哪裡。當人魚的指尖越過活魚時，她才意識到人魚的目的並不在於食物。
指縫中生著蹼的指尖，最終落在了夏天的臉側。
冰冷光滑的觸感落在肌膚上時夏天愣了愣。人魚用指尖戳了戳夏天的臉蛋，而後純色的雙目驀然瞪大。
他細密如發絲般的觸須順著自己的手腕爬到了夏天的身上，纖細的觸須卷起她的手指，似試探、似確認。
【攻略目標：■■，抑郁值—1，目前抑郁值：97。】
夏天恍然大悟：抑郁值減了，證明他很高興吧？
剛剛試探性靠近，又戳了戳她的臉，恐怕是因為自己沒有穿厚厚的防護服。也許人魚認出了夏天，又不敢確認，才會產生如此反應。
「魚。」夏天把手中的活魚放在岸邊。
人魚低下頭。
他看向在岸邊不住掙扎的海魚，又仰起頭看向夏天，把活魚朝著她的方向推了推。
夏天頓時哭笑不得：「我不吃，我有其他食物。」
說著又把活魚往人魚的方向退還回去。
「你吃。」夏天說。
他眨了眨生著瞬膜的眼。
緊接著，人魚的喉嚨間發出了聲音。
他的聲音似鯨鳴、似鳥啼，更像是一曲短暫的歌謠。夏天還未做出反應，手中的活魚便消失不見，人魚卷著岸邊的一部分鮮活的魚蝦重歸水中，只余婉轉旋律在空曠的上空回蕩。
即使不用語言表達，他這輕快又跳脫的歌也昭示著人魚心情轉好。
【攻略目標：■■，好感度＋20，目前好感度：20。】
夏天：「……」
啊？
不是吧，這就漲了20點？！
第50章 海之歌04
好感度一下子漲了五分之一， 快到夏天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人魚的性格與他那單色的眼眸一樣純粹。成為飼養員的第二天，夏天就已經摸清了他的基本喜好。
前任飼養員按照普通人魚的食譜喂給他調制好的海生飼料，但人魚並不喜歡吃魚， 他更偏愛貝類和蝦蟹。
並且夏天覺得，他並不討厭人類。
平心而論，換成是夏天被一群海底人突然襲擊進而遭到綁架， 對方還動不動就拿電擊叉制服她，夏天也會展現出敵意和攻擊性的！而人魚在確認夏天不會攻擊自己後， 甚至還展示出了強大的好奇心。
「這是你的。」
為了更多的與人魚相處，夏天把午飯帶到了飼養池來。
她把一桶扇貝放在礁石邊，又拿出了自己的三明治：「這是我的。」
人魚嘩啦一聲浮出水面。
他先是在人造礁石附近游弋了幾圈， 然後探出身軀，看向桶中的食物。然而人魚似乎對夏天手中的三明治更感興趣， 他把滿滿一桶扇貝晾在一邊，覆蓋著鱗片的手支撐著礁石，往岸邊再次靠了靠。這下， 人魚基本算是湊到了夏天的面前， 他皺了皺鼻子， 低下頭去嗅聞夏天的三明治。
啊，也是。
海底可沒有小麥與番茄，更不會有調味料存在。夏天手中的三明治， 對人魚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事物。
「這是我的食物。」
夏天打開三明治的包裝袋， 輕輕咬了一口。
人魚震驚地瞪大雙眼——這與他認知中的吃食完全不一樣！
她把咽下去後繼續說道：「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他微微擰起眉頭， 似是狐疑般對著三明治左聞聞右瞅瞅，夏天見他實在是好奇，索性將三明治遞到人魚面前讓他看個夠。
然而人魚誤解了夏天的意思。
純黑的眼眸看了看三明治， 又看了看夏天，人魚緩慢眨眼。
下一刻，他張開嘴，直接咬了一口。
夏天大吃一驚：「不行，快吐出來！」
她完全沒料到人魚會直接下嘴！天知道他能不能吃人類的食物，萬一像狗吃巧克力一樣豈不是完蛋了！
人魚見夏天反應這麼大，略有些意外地後仰身體。他光速閉上嘴巴嚼了嚼，然後——
一條成年魚僵硬了瞬間，整張臉上的五官恨不得要擰成一團。
他臉側的魚鰭都立了起來，人魚直接把口中的三明治吐了出來，瘋狂甩頭。
夏天被他濺了一身的水，既感到好笑，又長舒口氣。
險些忘記她在三明治中加了腌辣椒和酸黃瓜，這對於從未接觸過調味料的人魚來說，恐怕是相當強烈的刺激。
「還吃嗎？」夏天故意把三明治向前遞了遞。
人魚震驚地游遠三尺。
夏天忍俊不禁：「其實想吃也是可以的。」
前任飼養員投喂的水生飼料裡含有雞肉，足以證明雞胸肉對他無害。
也許海鳥和企鵝等禽類位列他的食譜中呢？夏天從三明治裡的雞胸肉上撕下一塊：「嘗嘗看？」
人魚在遠處遲疑了片刻，到底是再次靠了過來。
他懸停在岸邊，張口將夏天手中撕開的雞胸肉咬進口中。
比起調制的水生飼料，顯然新鮮的雞胸肉更符合人魚的口味，他高高炸起的魚鰭又溫順地貼回臉側，吞下雞胸肉後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然後人魚再次張開嘴。
冰冷又柔軟的口腔與舌裹挾住夏天的手指，他仔細吮吸皮膚上粘連的汁水，舌尖沿著指腹的紋路反復舔舐。
美麗的人魚以迫切的姿態撐在人造礁石上，他含著夏天的指尖，無比認真品嘗的模樣幾近純真和虔誠。
夏天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臉頰。
人魚毫不介意，他如發般的觸須甚至還親昵地勾住夏天的手腕，頭顱往她的掌心靠了靠。
直至系統提示的聲音自夏天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好感度＋10，？？？數值＋5，目前好感度：30，？？？數值：54。】
夏天：「……」
她面無表情地抽回了手。
失去品味機會的人魚茫然地看向夏天。
喂個吃的都能漲？？？數值，這就有些過分了吧！
「這是我的，不能給你了，」夏天說，「你有你的食物。」
人魚歪了歪頭。
他用純黑的眼眸看著夏天，似乎是不明白她的態度為何突然發生轉變。但夏天收回手，又護著三明治退後了幾步，他倒是看懂了其中含義。人魚張了張嘴，發出相當委屈的哼調，然後一掃魚尾，將裝滿扇貝的桶卷進水中。
雞胸肉固然好吃，但鮮活的扇貝也不差。
夏天趁著人魚進食期間迅速解決掉自己的三明治，並且收拾好岸邊的碎貝殼。飼養池裡沒有垃圾桶，她只得朝著正門離開。
還沒出門，水底的人魚冒了出來。
又是「嘩啦」一聲響，夏天扭過頭，看到人魚浮在水面上靜靜地看著她。微微擰起眉心，看起來有些哀愁。
感覺像是不希望她離開。
「我要去休息一下，」夏天晃了晃手中的桶，「下午回來。」
不知人魚是懂了還是沒懂，他緩慢地眨了眨眼，而後不情願地潛入水中。
沒辦法，水族館飼養員要做的事情可不止是陪伴人魚這麼簡單。
丟掉垃圾後，她休息了一會，緊接著開始撰寫工作報告。提筆構思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動手，艾比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夏天，不好了，」她的同事滿臉寫著擔心，「鄧特醫生帶著工作人員到人魚飼養池去了！」
鄧特醫生？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等等！
夏天猛然回想起系統提供的劇情內容，在《驚悚人魚》中，每個人類角色的形像刻畫都不太多，而水族館中的獸醫鄧特醫生算作是其中印像令人深刻的一刻。
深刻是指他太可惡了。
這個人和查爾斯先生一樣意識到人魚的存在獨一無二，查爾斯先生姑且還只是想拿人魚賺錢呢，而鄧特醫生則是干脆想解剖了他。
然而水族館到底是公共場合，鄧特醫生屢次設計不成，惱羞成怒之下干脆將人魚的線索告訴了外國的黑心研究所，並要求帶著人魚一並加入他們。
結果自然是在轉移人魚的過程中，他是第一個感染毒素並且慘死的人。
現在，鄧特醫生是擺明了抓住變更飼養員的機會前來試探打聽了。
「別著急。」
夏天放下紙筆起身：「艾比，你去通知查爾斯先生，我去攔住鄧特醫生。」
連在獸醫部門實習的艾比都能看出來鄧特醫生居心叵測，足以證明鄧特醫生壓根就沒打算隱瞞。
她狂奔回飼養池，推開門就看到幾名實習醫生在鄧特醫生的指揮下用鐵鏈子絞住了人魚的手臂和腰際，打算硬生生把他從水中拖上岸，同時旁邊還有兩名工作人員高舉電擊叉，以防人魚攻擊。
夏天：「……」
她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才迫使自己沒有當場發作。
別說人魚是擁有高級智慧的物種，就算對貓、對狗，對一匹馬，也不能這樣的吧！
「你們住手。」
夏天大步向前：「我是人魚的飼養員，沒有我的許可，誰允許你們進入飼養池的？」
說著她頭也不回，走向人魚，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解開鐵鏈子。
「慢著。」
站在一旁觀看的鄧特醫生，慢吞吞地走向前：「你……叫夏天是吧？」
夏天沒搭理他。
穿越之前夏天就已是社畜了，她可太明白接下來會有什麼路數。夏天索性不搭茬，沉默地將人魚身上的鐵鏈子悉數解開。
趴在岸邊的人魚發出憤怒的悲鳴。
他臉側、手肘處的魚鰭全部炸開，與發絲無異的觸須變成了比往日更深的色彩。人魚渾身上下的肌肉緊緊繃起，當最後一條鐵鏈脫離後，他幾乎是立刻起身，准備朝著距離最近的工作人員撲過去。
「別，他們也是拿錢辦事。」
夏天溫柔地伸出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輕輕摸了摸人魚的臉頰，指向身後的水池：「回去，剩下的交給我，我不會允許他們傷害你的。」
人魚純黑的眼眸從工作人員轉向夏天。
也許他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人魚能清晰分辨出不同人的情緒。直至夏天對著他微微揚起笑意，人魚臉上的憤怒驟然變成了委屈。
他撒嬌般對著夏天嗚咽兩聲，然後一個轉身、落入水中。
魚尾在入水的瞬間高高揚起，人魚徹底消失不見。
夏天這才不急不慌地從岸邊起身。
她把鄧特先生晾在原地好幾分鐘，早已讓對方拉下面龐。
「誰允許你們進入飼養池的？」夏天再次發問。
「別生氣，夏天小姐。」
鄧特醫生掛著假笑道：「每個進入水族館的動物都必須經過一次體檢，人魚來了一個月，還沒體檢呢。我只是完成自己的職責，你不必反應這麼大。」
話音落地，負責拖拽人魚的實習醫生起身，不屑道：「麻煩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鄧特醫生：「別這樣，比爾，禮貌一些。夏天小姐還是個小姑娘，女性就是要感性些，碰到例行公事的態度會激動也正常。」
夏天在心底狂翻白眼。
一路走過來，她可碰見過太多類似說辭了。換做真正剛工作的年輕女性，一定會陷入解釋自我的漩渦，然後重點就從「未經許可闖入」偏移到女性自證環節。
她可不接這茬。
「聽起來，」夏天故意摸了摸臉頰，困惑道，「鄧特醫生對查爾斯先生心懷不滿？」
「你什麼意思？」鄧特醫生問。
「查爾斯先生信任我能夠勝任人魚飼養員的工作，」夏天平靜地說，「但你似乎在質疑我的職業水平。一定是因為鄧特醫生對館長的抉擇不滿意吧？」
「我可沒這麼說！」
「啊，那就是鄧特醫生也認可我的工作能力。」
夏天失笑，然後長舒口氣：「太好了，嚇我一跳。所以——」
她驀然收斂笑意。
「誰允許未經許可闖入飼養池的？」
她冷淡地質問：「海洋之子水族館的飼養員要對安排到的生物全權負責，如果我認為人魚能夠接受體檢，會向醫療部門預約。現在我還沒有預約，你們闖進來是什麼意思？」
鄧特醫生擰起眉頭：「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無理取鬧？」
夏天：「所以鄧特醫生還是不滿查爾斯先生的安排吧，沒關系，館長馬上就到，你可以同他當面對質。」
鄧特醫生：「你——夏天！！」
對方看起來被夏天這不論怎麼斥責都無動於衷的態度惹惱了，他朝著夏天的方向邁近幾步，並且攥緊了拳頭：「你一個新來的員工敢和我這麼——」
後面的話，在水池發出巨響之後戛然而止。
夏天原本就站在岸邊，隨著鄧特醫生靠近，他的位置距離岸邊也不過兩步的距離。
這剛好給了人魚突襲的機會。
魚尾甩起半米高的浪花，打濕了周圍所有人的衣衫。原本潛入池底的人魚以可怕的速度躍出水面！
「不行！」
夏天幾乎是立刻做出了反應。
她轉過身伸手，但到底是晚了一步，人魚生著蹼與鱗片的手指已然抓住了鄧特醫生的腳腕，狠狠將其大半身軀拽進水裡。
要真的入水，夏天毫不懷疑鄧特醫生的下場會與那些普通人魚一樣開膛破肚。
好吧，他是該死，但人魚要是殺了人，也一定會被無害化的！
「放開他，不行！」夏天眼明手快，抓住了鄧特醫生的衣領，對著人魚急忙開口：「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但他們同樣不會傷害到我。」
人魚的動作停了下來。
身後的實習醫生高舉電擊叉，夏天二話不說自己也跳進水裡：「你敢通電，是想電死我和鄧特醫生嗎？！」
實習醫生尷尬地停下動作。
「放開他。」
見人魚停下動作，夏天牢牢抓著鄧特醫生的領口，放緩聲調：「謝謝你保護我，但別傷害他，好嗎？」
人魚只是用純黑的眼球凝視著夏天。
他似乎理解了夏天抓著鄧特醫生、阻止自己的意圖。又僵持了半分鐘，人魚終於松開牢牢抓住鄧特醫生腳腕的手。
實習醫生和工作人員趕忙把鄧特醫生拖回岸邊。
僅是這麼抓了一下，鄧特醫生的腳踝處就留下了一道皮開肉綻的血印。
「該死的畜生，」他齜牙咧嘴道，「夏天，看看你婦人之仁闖下的禍！」
張口閉口性別歧視，看你也不會有什麼新詞了！夏天無比冷靜：「我的同事已經去通知查爾斯先生了，這話你還是留著與館長解釋吧，醫生。」
對方冷哼一聲，在徒弟的攙扶下，帶著人一瘸一拐地離開。
不能就這麼算了。
查爾斯先生沒及時趕到，夏天也要投訴到他那裡的。這件事必須給個說法——要是頂頭上司作妖，還得考慮一下怎麼迂回行事，現在都不是一個部門的，就差明搶職責了，太不合適了吧！
這麼想著，夏天也不免窩了火。
「等我一下，」她彎下腰，對著在淺水灘處徘徊的人魚溫聲道，「我一定會為你要個道歉回來的。」
說完她同樣轉身。
然而夏天還沒邁開步伐，她的腳踝處同樣被拉扯了一下。
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動作，低下頭，人魚的身軀同樣近在咫尺。但和抓住鄧特醫生不同，人魚的動作謹慎又輕柔，他只是用自己的利爪小心翼翼地圈住夏天的腳踝，揚起頭顱。
夏天心中一動：「怎麼了？」
她感覺人魚似乎想表達什麼，想了想，蹲下身。
人魚立刻在水中浮了起來。
他抬起手臂，鋒利的指尖穿過夏天烏黑的長發，學著剛剛她的動作，輕輕地摸了摸夏天的臉頰。
覆蓋著細密鱗片的面龐，呈現出認真與思考的神情。人魚盯著夏天，試探性地張開口——
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
不是歌謠，不是鳴叫，他只是回想著鄧特醫生等人呼喊夏天的樣子，用薄薄的嘴唇做出了同樣的口型。
[夏、天。]
人魚稍稍歪了歪頭，等待著她做出回應。
第51章 海之歌05
夏天震驚地看著人魚。
趴在岸邊的人魚歪了歪頭顱， 似乎認定夏天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於是抬起利爪，再次點了點夏天的臉頰。
[夏天。]他第二次重復了一遍。
人魚在嘗試著說話！
盡管沒有發出聲音， 可他分明是理解了「夏天」作為名字的含義——而且她完全沒有教給過他，是人魚旁聽其他人爭執交流時從中得到的結論！
怪不得說他有著與人類無異的高等智慧。
「沒錯，」夏天驚喜地點了點頭，指向自己， 用很慢、很慢的語速開口， 「夏、天， 是我的名字。」
人魚緩慢地合攏生著瞬膜的黑眼球。
他第三次張口重復：[夏天。]
然後仰視著夏天的人魚，學著夏天的模樣， 淺淺勾起嘴角。
【攻略目標：■■，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40。】
這也太快了吧？！
他們才認識兩天， 好感度就近半了。就算是人與人之間正常來往也不應該有這麼快的。
仔細想想，感覺並不是因為人魚將夏天視作特殊對待，這更像是不同物種之間產生的好奇和友善。就像是海洋中的海豚和虎鯨莫名喜愛人類，會追逐船只、拯救溺水人員一樣， 人魚對她也抱有同樣的感情。
「你想與我溝通。」
夏天寬慰地說：「也許我能夠想到教你說話的辦法——」
「夏天！」
話說一半， 飼養池的正門再次打開。
門鎖「哢嚓」作響， 人魚就如受驚的小動物般一甩魚尾，噗通一聲轉身潛入水中。
艾比帶著查爾斯先生姍姍來遲。
身為醫療部門的實習獸醫，艾比可太知道鄧特醫生的脾性了。她緊張地環視四周， 發覺飼養池裡沒有別人後明顯長舒口氣。
年輕的姑娘一路小跑到夏天身邊，壓低聲音：「鄧特醫生沒為難你吧？」
夏天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
查爾斯先生滿臉擔憂地過來：「我聽說你與鄧特醫生產生了矛盾，哎呀……他要為人魚體檢就體檢，早晚也是要體檢的不是嗎？」
說著查爾斯先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顯然他也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鄧特醫生脾氣不好，但他是業界大拿，夏天你也知道的，」查爾斯先生見夏天不說話，善意地提議道，「這樣吧，我帶你去醫療部門道個歉，為人魚體檢時允許你必須在場，算是各退一步，怎麼樣？」
什麼叫各退一步，本身體檢時她就必須在場！
不過查爾斯先生會這麼說，夏天一點也不意外。
在《驚悚人魚》的劇情裡，鄧特醫生本是一名大名鼎鼎的生物學家，退休之後接受了水族館的返聘。這般德高望重的人物與剛剛上任的飼養員產生矛盾，身為水族館館長，自然會選擇和稀泥含混過去。
但是不行。
今日讓步，以後對方只會得寸進尺。更遑論有原作在，夏天知道鄧特醫生就不是什麼好人。
「原來是這樣……」
夏天故意擺出困惑的神情：「是我誤會了查爾斯先生的意思。」
查爾斯先生一愣：「什麼？」
「我身為飼養員，本身都還沒有摸清人魚的基本情況，」她換上茫然語氣，「我還以為查爾斯先生很金貴他呢。看來比起人魚，還是鄧特醫生的臉面更重要。」
「我可沒這麼說！」查爾斯先生趕忙出言。
「但是鄧特醫生未經許可、還沒消毒，帶著這麼多人進來，萬一人魚感染了細菌、或者再次攻擊其他工作人員，造成損失的可是水族館呀？」
夏天裝作為難：「看鄧特先生的態度，他可不在乎人魚的死活。」
她一番言論點明鄧特醫生的行為完全違背了水族館的規章制度，是相當業余的行為不說，還將話題落在了水族館會造成損失上。
查爾斯先生再偏袒德高望重的醫生，也不可能為了他而忽視自身利益。
「那還是……水族館的財產重要，」查爾斯先生一改剛剛和稀泥的態度，「你做的很好，夏天，讓你為難了，我會同鄧特醫生說明情況的。」
這還差不多。
夏天見好就收，畢竟對方是自己的領導。
她露出感激的笑容：「但查爾斯先生提醒的很對，人魚也該體檢了。只是我剛與鄧特醫生之間產生齟齬，不然……體檢這種小事，交給艾比如何？體檢報告還是要發給鄧特醫生的。」
艾比嚇了一跳：「我、我嗎？我只是個實習生呀！」
夏天趕忙挽住艾比的手臂：「她可是藤校的高材生！查爾斯先生總該相信自己看人的水平。」
橫看豎看，這是最好的方案了。
查爾斯先生的面子得保，他很滿意地大手一揮：「就交給艾比，你們兩個小姑娘可要好好表現。」
夏天拼命點頭：「謝謝你，先生！」
《驚悚人魚》中並沒有艾比這號人物，而在「夏天」的記憶裡，她是和自己同期進入水族館的工作人員。或許在劇情開始的時候，艾比已經離開了水族館。
這足以證明她和鄧特醫生毫無關聯，暫時可以信任。
況且，夏天確實需要一個答案。
十分鐘後，艾比抱著醫療箱戰戰兢兢地站在水池邊：「你、你確定他不會傷害我嗎？」
水中的人魚警惕地冒出一個頭，用純色的眼睛觀察著岸上的情況。
「我會保護你的。」
夏天說著，朝著人魚招了招手：「來。」
人魚遲疑了片刻，他在距離岸邊五六米的位置徘徊許久，最終還是選擇緩慢地靠近。他停在夏天的身側，視線始終鎖定著艾比。
艾比拿著醫療箱邁開步子：「我需要——」
她不過是稍稍靠近，人魚臉側的魚鰭登時炸開。他迅速擰起眉骨，覆蓋著鱗片的肌肉緊緊繃起，喉嚨裡發出「赫赫」聲響不住威脅。
這很有效，起碼第一次見到人魚真面目的艾比被狠狠嚇到了。年輕的實習醫生連連後退，語氣裡帶上哭腔：「夏天！」
「好了。」
夏天放緩語調，伸手輕柔地攬住人魚的肩膀。
人在岸邊，魚在水中。她不得不彎下腰才能環住人魚與成年男性相同的寬闊脊背。她的指尖接觸到人魚的皮膚，冰涼濕潤的觸感讓她在炙熱的夏季多少感受到幾分舒適的涼意。
「她沒有惡意，」夏天回想著那日在水下人魚表達親昵的動作，輕輕用臉頰蹭了蹭他臉側的魚鰭，「艾比也想幫助你，好嗎？」
人魚緩慢地眨了眨眼。
他炸開的魚鰭收了回去，純色眼球從艾比轉向夏天。幾秒之後，人魚側過頭，用他的臉側同樣回蹭了一下夏天。
這是明白了嗎？
如發絲般光滑纖細的觸須纏繞著夏天的指尖與手腕，近乎於黑的色彩變得淺了一點，呈現出與鱗片相近的深藍色。
好像他的觸須也會隨著心情變色，剛剛憤怒時變深，現在變淺，是否意味著他放下了戒心？
「艾比，現在你可以過來了。」夏天說。
「我，我不敢！」
「試試看嘛。」夏天哭笑不得。
哄一條魚也就罷了，還得照顧艾比，她頓時感覺自己像是攔著自家狗狗不許凶朋友。
幸虧艾比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她一步一試探，緊緊抱著醫療箱，在人魚警惕的目光下挪了近兩分鐘，終於挪到了夏天附近。
「我得，」艾比放輕聲音，「我得先為他抽血。」
「來吧。」
夏天一手環著人魚的肩膀，一手輕柔地抽出他的一條手臂：「有點疼，但一下就好，好嗎。」
艾比趁機打開醫療箱。
場面如夏天預料的順利：他雖警惕，卻也沒攻擊。直至艾比從醫療箱中拿出針筒——
一聲近乎凄厲的嘶鳴險些震穿夏天的耳膜。
安靜的人魚驟然暴怒。
他一把推開了夏天，平順下去的魚鰭再次高高炸開，披散在臉側，本與頭發一樣柔順的觸須也變得如針般僵硬筆直。人魚的利爪毫不猶豫指向手持針筒的艾比，他徑直撲了上去！
「不行！」
夏天想也不想，在地上翻身，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艾比：「她沒有惡意，你冷靜一些！」
兩名姑娘幾乎是同時闔上雙眼。夏天甚至能感覺到人魚的利爪襲來時帶來的風聲——
然後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一秒、兩秒、三秒，什麼都沒有發生。
夏天小心抬眼。
人魚的利爪還懸停在半空中。
他純色的眼球在夏天與瑟瑟發抖的艾比之間來回挪動，仿佛意識到她們與剛才綁住自己的人類截然不同。
鋒利的右爪放了下去。
【攻略目標：■■，抑郁值＋1，目前抑郁值：99。】
他重新泡回了水中，喉嚨間發出斷斷續續、好像委屈的悲鳴。直至夏天重新爬起來，湊到水邊，人魚從水面之下不情不願地伸出了一條小臂。
夏天：「……」
不知道她是該為好不容易減了一點的抑郁值加回去擔心好，還是該為他小孩子耍脾氣般的行為感到好笑好。
兩個姑娘與一條魚，又折騰了十幾分鐘，總算是成功抽出了血。
艾比盯著針筒裡藍色的血液，不由得一聲嘆息。
「不怪他，」她說，「捕鯨船上的人一定虐待過人魚，他才會對針筒、鐵鏈和電擊叉產生這麼大的反應。」
「是我們把他綁架到陸地上，又傷害了他的，」艾比看上去有些難過，「他有資格憎恨人類。」
可饒是如此，人魚也沒有攻擊艾比。
他確實想，以至於亮出了爪子。
夏天回想起剛才的場景還不免心有余悸，但人魚選擇了放棄襲擊。
是察覺到艾比並不打算傷害他嗎？
「算了。」
艾比搖了搖頭：「我一個打工人，和人魚的境遇也差不多。我帶來了分析機，等結果出來就好。」
說著，她把血樣放置進了一個籃球大小的盒子裡。
現實世界可沒這項技術。但這個世界上都有人魚了，科技發展不一樣倒是也不奇怪。
趁著機器分析的時間，夏天開口詢問：「他有機會學習說話嗎？」
艾比：「什麼，你想教給他說話？！」
實習醫生的目光震驚地在夏天和人魚之間掃來掃去。
好在她反應也快：「也對，他的智力水平與人類差不多，說不定語言系統和人類一樣。你能讓他張開嘴嗎？」
「我試試看。」
夏天看向人魚，張開了自己的嘴巴：「啊——」
人魚困惑地歪了歪頭。
確認艾比也不具有威脅性後，人魚干脆忽視了她的存在。他純黑的眼球凝視著夏天，安靜端詳其許久，好似是在揣度她的想法。
沉思片刻，人魚試探性地靠近岸邊，湊近夏天去看她的嘴巴。
夏天哭笑不得：是讓他張嘴，不是看她！
於是她指向人魚薄薄的雙唇，又張嘴示範了一遍，指尖謹慎地落在他的唇瓣處略略施力。
這次人魚懂了。
他順從夏天的力量，允許她撬開自己的嘴唇與牙齒。
艾比眼明手快地將手電打了過來。
不用艾比說明，夏天也一眼看出人魚竟然有著與人類仙童的牙齒形態與功能——切牙、尖牙與磨牙一應俱全，這幅牙口完全屬於哺乳動物。
只是他的舌頭與人類不一樣。
「不行。」
艾比聽上去比夏天還要喪氣：「他的舌頭與海豚很像，聲帶……我看不到，但僅是舌頭的形狀就很難學習人類的語言。」
既然舌頭不配套，聲帶估計也不會與人類相同。
不過夏天沒有氣餒，她還有第二套方案。
不能學發音，總能學習手語吧！感謝《O形物語》與《海的女兒》，他雖然不能發聲，但至少有著與人類近似的五個手指。
這就夠了！
夏天也不會手語，她可以與人魚一起學習。
「至少他沒有攻擊你我，」夏天寬慰艾比，「這就是進步。」
「好吧。」
艾比很是無奈：「他不攻擊你就行，你才是人魚的飼養員。」
話音落地，擱置在平地上的血樣分析機發出嗶嗶聲響。
「啊，已經分析結束了，」艾比起身抽出分析機吐出的報告，「讓我看看他究竟是什麼物種的近親！」
後面的話語，隨著艾比僵硬在原地戛然而止。
「這、這是……」
夏天也跟著走過去。
她越過艾比的肩膀，看到的是一系列超出知識範疇的數據。艾比顫顫巍巍地伸手，指向前面大部分：「這一部分的DNA序列與靈長類哺乳動物完全相同，他理應是黑猩猩與人類的近親，但、但——」
艾比的手指翻到最後。
不用她說明，夏天也看出來了。
厚厚一沓報告，在臨近尾聲的部分，打印出來的數據變成了一行一行的亂碼與黑框，沒有邏輯的字符夾雜著如噴墨般塗黑的信息，讓白紙黑字莫名扭曲至不可名狀。
遠處的人魚依然安靜地凝視著她們。
艾比看上去嚇壞了：「他……它……究竟是什麼……？」
第52章 海之歌06
不可名狀的DNA報告被夏天收了起來。
艾比遞交給鄧特醫生的體檢結果內， 只包含著一份簡單的血檢單，按照普通人魚的標准來看，這條迥然不同的人魚一切健康。
目前人魚的身世來源沒有更多線索， 那就先放放。夏天感覺自己就是得到了一份特別重要的任務道具， 它會在主線劇情推進到合適的時機發揮用處的。
至於現在……
飼養池邊，夏天舉著平板電腦， 屏幕中播放著的是深海生物的紀錄片。
她指著片頭廣袤的水底世界空鏡， 重復放了好幾遍， 然後放下平板， 用剛學到的手語表達道：[海。]
趴在岸邊的人魚似懂非懂地歪了歪頭。
他盯著屏幕看了半晌，而後謹慎地抬起利爪， 用指尖點了點鏡頭一角的魚群， 五指並攏向前作擺動姿態：[魚。]
夏天驚喜地點了點頭：「沒錯！」
艾比檢查後說人魚並不能像人類一樣說話， 於是她決定試試看用手語交流。
感謝現代文明社會， 致使安徒生童話中的悲劇不再重演。人魚的溝通**極其強烈， 夏天把平板電腦和示例實物拿到飼養池不過一天，一人一魚已經共同學會了很多單詞。
人魚靜靜地端詳著夏天喜氣洋洋的面孔，而後模仿著她的面部表情，牽動嘴角。
水中的生物同樣綻開笑顏。
當他笑起來時接近於長發的觸須會微微變淺， 純色眼眸微微下彎， 覆蓋著細密鱗片的深邃五官洋溢著純粹且滿足的喜悅。
不含任何雜質與掩飾的快樂一覽無遺。
他還在盯著平板屏幕， 似乎很費解視頻中展示出的魚究竟在哪裡。
紀錄片的鏡頭隨著攝影師挪動， 角落中的魚群從一旁挪到鏡頭中央， 繞著攝影師轉了一圈， 又順著水流離開了鏡頭。
人魚驀然瞪大雙眼。
他並不理解「攝像機」的概念，只當魚群是游出了屏幕。趴在岸邊的人魚猛然撐起身體，輕盈一躍就跳到了距離岸邊最近的礁石上。他支撐著上半身， 圍著平板左看看右看看，甚至盯著平板背面觀察半天，顯然是在尋找離開的魚群去了哪裡。
夏天忍俊不禁，拉動視頻進度條，重新將魚群定格在屏幕上。
她將平板撐在地上，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雙手來表示自己沒有偷走魚群。
也許人魚並不理解紀錄片視頻的含義，但他大抵明白這是夏天在戲弄自己，就像是鯨群也會相互嬉戲打鬧一樣。
他的喉嚨裡發出了類似冷哼的聲音來表達放棄。
但這絲毫沒有打擊到他的好奇心。
人魚現學現賣。他仔細想了想，而後抬手指了指夏天，連唇語帶手語表達：[你，夏天。]
夏天：「是的，我是夏天。」
他又試探性地指了指自己，而後視線轉向平板屏幕，再次看向鏡頭中定格的魚群。
[我，魚。]
呃……嚴格來說倒也沒錯。
一句簡單的手語，卻向夏天透露出相當多的信息。
人魚在發O期時暴躁又憤怒地撕碎了所有普通人魚，他沒有把普通人魚視作自己的同類。
但他卻清晰認識到夏天和自己不屬於同個物種，人魚仍然認定他是「魚」而非與夏天一樣。
夏天思考片刻，搖了搖頭。
她指向人魚，而後用兩根食指比出「人」的含義，又五指並攏作出「魚」的含義。
拼在一起就是人魚了。
岸邊的人魚陷入沉思。
他的視線挪到一邊，凝望著虛空，魚尾擱置在礁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水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這與貓咪閑來無事時規律慢甩尾巴的模樣如出一轍，看上去分外悠閑。
最終，人魚認可了這個說法。
[我，人魚。]他用手語表達。
那麼一切都能解釋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類，和夏天完全不一樣，也知道自己絕非普通的海洋生物，因而能將魚蝦視作食物，並憤怒地拒絕與普通人魚交媾。
人魚的自我認知相當明確。
這不止是他擁有高等智慧的證明，也是他擁有辯證思考的證明。
甚至是再往下，自我認知會產生好奇與探索心，以及對個體歸屬的追求。
那人魚的歸屬在哪裡呢？
夏天心中一動，突然有了想法。
「給你看看這個！」
她重新拿起平板，搜索出迪O尼的動畫剪輯：「你一定會喜歡。」
按下播放鍵後，夏天把屏幕展示給人魚。
平板中播放的是《小美人魚》中，愛麗兒救下王子艾力克時的場景。
音樂響起，人魚的視線在瞬間就鎖定住了人身魚尾、於水間暢游的愛麗兒。
他近乎震驚地昂起頭，看向夏天：[她，人魚。]
而夏天的心情則比人魚還要震撼。
人魚看得懂！
穿越之前夏天從事藝術相關工作，她非常明白，人類大腦處理抽像畫面的能力是依靠後天培養而形成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上一輩的老人根本無法理解現代電腦系統中的保存、讀取圖標的像征意義。
《小美人魚》到底是動畫片而非紀錄片，愛麗兒的形像是通過誇張變形手法繪制而成的。活躍於海中的人魚，連人類的語言都不理解，他又怎會接觸到抽像、概念化的藝術圖像？
除非他在接觸人類之前，就接觸過近似的文化文明。
夏天被這理所當然的念頭嚇了一跳。
人魚並不了解夏天心中所想。
他還以為是自己誤解了愛麗兒的身份，於是再次用手語重復道：[她，人魚？]
並且隨之歪了歪頭，做出疑問姿態。
「她是人魚。」
夏天回過神來，給出肯定的答案。
視頻剪輯中的愛麗兒已經對著王子艾力克唱起歌來。
動畫的旋律悠揚輕盈，夏天趁機將手指抵在喉嚨前，用手語做出唱歌的含義，接著開口：「她在歌唱。」
人魚很快理解了。
他緩慢地抬起利爪，凝視著視頻中的愛麗兒重復了一遍夏天的表達。
[她在歌唱。]
夏天抿起嘴角：「是的。」
人魚的表情驟然變得很落寞。
水生生物到底不是人類，他不懂得平板電腦的價值。人魚垂下純色眼眸，利爪稍稍發力向前一掃，平板支架哢嚓碎裂，機器失去支撐倒在礁石上。
他的利爪無意間碰觸到屏幕，愛麗兒動聽的歌聲戛然而止。
夏天愣了愣：「怎麼了？」
人魚指向倒下的屏幕，又指了指自己。
[我，歌唱。]
他搖了搖頭，而後拇指捏住小指指尖，再抬起雙手做波浪狀。
[海，很小。]
修長美麗的生物，在人造礁石上一個翻身，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夏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魚使用的一切表達，都是今天夏天和他共同學習的。他在向她訴說自己無法像愛麗兒那般肆意歌唱，因為飼養池太小了。
說「小」，也許只是因為人魚剛剛學會這一個能夠明確表達的抽像意義。
籃球場大的飼養池內除卻水草與海帶沒有其他活物，水族館營造出的環境再像自然，到底也是假的。
水面之下理應也是個吵鬧的世界，廣袤、繁華，對人魚來說可能與熱鬧喧囂的大都市無異。而現在他身處的水池不過幾米寬、幾米長，狹窄又如死一般寂靜。
安徒生童話中，海的女兒因為失去了聲音和行走的能力。
可現在，人魚則是經由綁架、虐待之後，被拘束在了沒有任何活物的牢籠之中。
夏天覺得，後者可能要更為痛苦。
他很傷心。
因為不能自由歌唱，也因為被關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想觸及你的傷心事，」夏天對著水面歉意地開口，「我們來尋找解決辦法，好嗎？」
然而飼養池的水面毫無動靜。
「我的本意並不是讓你難過，我很抱歉。」
是她自以為是了，夏天很是愧疚。
她是人類，自由行走在陸地上，完全沒受過傷害和拘禁，自然而然地以為人魚看到愛麗兒歌唱時會感到開心。夏天完全沒想過，身處飼養池的人魚就不該屬於這裡。
人魚的認識不是人類，他的歸屬是海洋。
他不想歌唱，那麼……
凝望著人造海浪起起伏伏的水面，夏天輕聲哼起熟悉的旋律。
視頻中斷的歌曲從她的喉嚨間響起。
人造礁石之後響起細碎水聲。
純黑的眼眸再次從縫隙之間冒了出來。
夏天捕捉到他的視線，勾起嘴角，接著愛麗兒未曾唱出的台詞唱了下去。
「——我需要付出什麼才能走進你的世界？*」
他不想歌唱，讓夏天替他來唱。
「——我需要付出什麼才能與你相伴一生？*」
她從岸邊起身，朝著人造礁石邁開步子。
鋪在岸邊的礁石高高低低，有些為水淹沒，有些則露在水面上。夏天踏著輕盈的步伐，踩著礁石一步一步朝著水面之下的人魚靠近。
鞋尖伴隨著歌謠踩在水中，發出啪嗒啪嗒聲響。
夏天最終停在了礁石的盡頭。
她毫不介意淺淺的水坑，半跪在上方，無限接近水面。
「我需要付出什麼才能換你嫣然一笑——*」
飼養池上方一片空曠，哪怕夏天的聲音並不響亮，悠揚婉轉的音樂也在水面之上盤旋升騰。
人魚慢慢地探出頭來。
他懸浮在水中，緩緩露出身軀。純黑的眼眸好似不認識般看向夏天，與人類相同的五官呈現出驚奇的情緒，好似完全沒料到人類也會歌唱。
聽不懂語言，沒關系，旋律總不會出錯。
人魚隨著夏天的歌唱側了側頭，利爪攀上她的臉頰，輕輕觸碰後，又小心下挪。他鋒利的指尖停在夏天的喉嚨處，細密鱗片緊貼她的肌膚，震顫清晰而見。
「——請等待著我，總有一天——*」
夏天的歌聲到了尾聲。
「——我會成為你世界的一部分。*」
她同樣伸出手，落在人魚冰冷的臉頰處。
【攻略目標：■■，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50。】
當歌聲停止是人魚的表情幾乎能稱得上遺憾。
他看上去是如此悲傷，純黑的眼眸停留在夏天的喉嚨處，像是痴迷，像是回味。而夏天只是深吸一口氣：「我會向館長申請把你調去水族館的，只要你不再襲擊人類。」
人魚的利爪仍然在夏天的脖頸中央徘徊。
只要他願意，銳利無當的爪子可以輕易撕碎夏天的喉嚨，擁有如此破壞性的生物卻對她展現出無盡的溫柔和小心。人魚指了指夏天，又向自己，回想著剛剛的場景，用手語做出「歌唱」的表達。
夏天、歌唱、我，能組成什麼意思？
她還沒反應過來，人魚張開了口。
規律性的鳴啼如鯨如海鳥，短暫的旋律過後，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直至夏天察覺到人魚的喉嚨仍然在動才意識到，不是他停下了歌唱，而是他的聲音超出了人類可聽的範疇。
短暫的寂靜維持不過幾秒。
人魚看上去分外痛苦，甚至抬起雙臂捂住臉側魚鰭之後的耳孔。
夏天猛然反應過來，她一把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好了，不要再唱了！」
【攻略目標：■■，好感度＋10，？？？數值＋5，目前好感度：60，？？？數值：59。】
海洋中鯨群的聲音能傳遞連綿數裡，水生生物的歌聲頻段遠超人類理解的範疇。
飼養池確實太小了，小到人魚的聲音對他自己而言都太吵。
可他還是堅持著，作為對夏天的回饋，唱出了她聽不到的歌謠。
「要是加好感的代價是這個，還不如不加。」夏天嘀咕道。
在這種情況下，夏天都不是很想在意？？？數值又輕而易舉地增加了。
趁人……趁魚之危完全不會產生成就感的！何況好感度都漲到60了，人魚的抑郁值仍然在99數值一點不動。
要是抑郁值滿了之後會發生什麼？考慮到《驚悚人魚》中的結局，夏天覺得也不難想。
她輕輕撫摸著人魚的臉頰，後者溫順地朝著她的方向靠攏，用魚鰭親昵地撞了撞夏天的掌心。
必須盡快把人魚轉移到水族館去。
至少等到人魚不再對人類展現攻擊性後，他會被轉移到水族館正式展出。展覽場所有足球場這麼大，為人類打造的地下隧道橫穿其中，裡面也有豐富的海底生物群。
換個大環境，總比憋在水池裡好吧？
這是夏天目前能想到最合適的權宜之計了。
第53章 海之歌07
夏天按照水族館的工作流程， 遞交了人魚展覽許可申請。
然而心心念念打算靠著人魚賺錢的館長查爾斯先生卻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幾天之後，夏天照例來到飼養池，她剛拿出平板電腦准備與人魚共同學習， 就聽到大門外一陣激動的腳步聲。
艾比著急忙慌地闖了進來。
「夏天， 不好了！」
她匆忙跑進門，視線觸及人魚時， 年輕的姑娘又畏懼地縮了縮。好在人魚並沒有展示出任何攻擊意圖， 他只是重新退回水中，遠遠地看著艾比。
夏天放下手中的平板：「怎麼了？」
緊急情況到底是戰勝了艾比心中的恐懼。
「你的那份申請， 我早就偷偷放到批准文件中了，」艾比飛快地說， 「本來今天下午該送去行政部門的， 沒想到鄧特醫生親自找了過來，說不能給人魚通過審核。」
說到這裡，艾比一臉大事不好的樣子。
「鄧特醫生還說什麼要親自向查爾斯先生解釋……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這該怎麼辦呀， 夏天！」
呵， 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意外呢。
正常流程卡了幾天， 夏天已經料到會出岔子。沒想到艾比私下裡幫了個忙， 還是沒逃過鄧特醫生的特殊針對。
也不意外， 畢竟夏天上次嗆他話可一點也不客氣。
按照流程，任何生物要申請展覽，文書總是要到醫療部門過一下的。夏天只是個剛剛上任的新飼養員， 鄧特醫生想卡她的申請再簡單不過。
很常見的職場霸凌。
要說特地帶著查爾斯先生過來， 估計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吧。
夏天不能退縮。
先不提鄧特醫生是想把人魚帶走當作實驗材料，就憑借他這幅不講道理的陣仗，分明是在水族館裡搞職場打壓習慣了的。
今天是夏天， 明天會不會是艾比，還有其他剛入職的新人呢？
反正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只是為了攻略人魚，夏天不介意給往日受到欺壓的年輕人們出一口氣。
「別著急，你快過去接待，」夏天拍了拍艾比的肩膀以示安撫，「讓鄧特醫生看到你通風報信就不好了。」
「可是……」艾比看上去很是為難。
夏天揚起笑容。
艾比自己都要自身難保了，還惦記著幫她呢，倒是個可以結交的姑娘。
「我有辦法，」夏天篤定開口，「相信我。」
她冷靜的姿態和回應感染了艾比，實習醫生只好點了點頭：「我，我站在你這邊，夏天，你一定要小心。」
夏天由衷感激道：「謝謝你，艾比。」
但她確實想出了辦法。
艾比匆忙離開後，夏天轉過身，朝著水中的人魚招了招手。
盡管人魚不會說話，也不能完全理解人類的語言，可他擁有著與人類相同的情緒。水中的生物用優美的姿態游到了岸邊，他抬起雙臂，用剛學會的手語表述道：[她，不開心。]
「是的。」
夏天給出了肯定答案，同時用手語重復：「她在害怕。」
人魚歪了歪頭。
夏天放緩語調：「為了讓她開心一點，一會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
同時夏天又用手語表示出了「游戲」的意思。
人魚的表情驟然亮了起來。
[我喜歡。]他用手語明確表示。
這還是一人一魚剛剛學會的詞語呢，夏天找了許多虎鯨和海豚嬉戲玩鬧的視頻，才讓人魚理解了游戲與玩耍的概念。
夏天再次笑了起來。
「會有很多人進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語表達，「他們不會傷害你和我，都是來與你一起玩游戲的。」
幾天下來，人魚再怎麼擁有強烈的溝通**，他們學習的手語也很有限。但這足夠他理解當下的情況了：夏天用手語表示出了「很多人」、「游戲」的含義，讓人魚流露出了些許遲疑。
除卻夏天和艾比，人魚能接受的第三名人類就是負責打掃衛生的清潔工。
但對哺乳動物的友善天性到底是克服了恐懼。
他長長的魚尾在水中擺來擺去，昭示出內心之糾結。但最終，人魚還是猶豫著緩緩點頭，一雙純黑眼眸在燦爛笑容之下，仍然展示出了相當的期待。
「我跺跺腳。」
夏天開口：「你就把他們全部拉下水，嚇唬嚇唬他們！」
跺腳、水下，以及嚇唬三個動作指示，也是剛剛他們學會的。
尤其是「嚇唬」，在人魚眼中並非威懾和恐嚇，夏天驚奇地發現，他與鯨、海豚一樣，對惡作劇有著天生的理解。
就像是水族館中的白鯨會刻意嚇唬路過觀察的小孩子一樣，當夏天播放類似的惡作劇視頻時，人魚看著非常高興。
現在，夏天甚至提議他們也來通過游戲惡作劇他人。
人魚興奮極了，他的喉嚨間發出介於撒嬌和嬉笑之間的悅耳聲響。他模仿著夏天的動作，點了點頭以表示同意。
「但你不能傷害他們，也別靠近他們，」夏天叮囑道，「我怕他們會真的受傷，也怕你受傷，好嗎？等我靠近說『不』，你就躲到水池底部，他們找不到你的。」
這些話用手語表達起來就有些困難了。
人魚連聽帶看，思索半天，而後試探性地總結：[他們，不生氣，不，我，離開。]
生氣？
夏天想了想，他們還沒學到傷害這個詞彙，大概人魚是用「生氣」取代了「傷害」。
倒也沒錯，人魚本身受到傷害時，也會表現出生氣的情緒。
就算不是這個意思，夏天也很放心——自始至終，人魚從未表現出對人類的敵意和攻擊性。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我防衛。
「好啦，他們來了！」
隔著門板都能聽到走廊傳來的嘈雜人聲。
人魚激動地拍了拍尾巴，他靈巧一轉身，投入水中。
飼養池的大門推開，夏天故作驚訝地站了起來。
如艾比所言，進門的遠不止是鄧特醫生一人，不僅館長查爾斯先生在，鄧特醫生還帶著好幾名工作人員，以及他手下的實習醫生。
「查爾斯先生、鄧特醫生。」
夏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愕然開口：「這是做什麼？」
「我今天才看到你遞交的申請，」鄧特醫生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語氣，「拖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夏天小姐。」
你這可不像是不好意思啊，夏天在心中腹誹。
帶人上門不說，還要喊上水族館館長，分明是來興師問罪的。
夏天也不慌張，保持著茫然的姿態：「我以為遞交申請……不需要主管親自到訪？」
鄧特醫生：「我只是發現了幾個問題。」
夏天：「請講，醫生。」
「每一只動物結束觀察期時，都理應先打上疫苗、做好備案，再遞交轉移申請，」鄧特醫生和顏悅色地說道，「這是水族館的規章制度。但人魚好像還沒有打疫苗吧，夏天小姐，你可是一名飼養員，最基礎的事情怎麼都能遺忘了呢？太不應該了。」
該說他有進步了嗎？至少這次只是倚老賣老，卡她審核流程，而沒有張口閉口性別歧視。
就睜著眼說瞎話吧！
理論上來講，水族館內的每一只哺乳動物都該注射疫苗以及定期驅蟲，不然進入同個環境裡，寄生蟲和細菌會交叉感染的。
但問題在於人魚是該打動物疫苗呢，還是該打人類的疫苗呢？
目前已知的特殊「人魚」只此一家，又哪裡去尋找完全合適的疫苗！
這點道理，鄧特醫生不會不懂。
他就是在故意刁難夏天。
而且——
這話不好接，夏天已經猜出來這次鄧特醫生的計劃了。
「確實如此，」夏天坦誠地開口，「是我疏忽了，鄧特醫生你看該怎麼辦呢？」
鄧特醫生：「……」
他一直掛在臉上的「和藹長輩」笑容僵硬在臉上。
這新來的飼養員真是個麻煩！鄧特醫生暗自咬牙：上次對峙她寸步不讓，就讓向來在水族館橫著走的醫生吃了個釘子。現在她擺明了不上自己設下的套，哪裡像個剛畢業的年輕人，倒是職場老油條的姿態活靈活現！
換做其他新人，聽到醫療部門主管這麼說，肯定要大聲反駁不能給人魚隨便打疫苗，這個時候鄧特醫生就能順理成章地向館長提議，人魚還是交給醫療部門單獨照看更合適。
結果夏天不僅不搭茬，反而把問題一臉誠懇地拋了回來。
問鄧特醫生怎麼看？他總不能直接說要把人魚帶走吧！
鄧特醫生一面暗恨，一面對著自己身邊的實習醫生使眼色。
上次就湊過來幫忙的男醫生，立刻接上話：「你連怎麼辦都不知道，這個飼養員當的也太失職了！」
「話不能這麼說，」鄧特醫生清了清嗓子，「夏天小姐剛剛入職，就碰到了從未見過的人魚，她沒有經驗處理也是正常的。」
說著，醫生轉頭看向水族館館長。
「我看這樣，查爾斯先生，」他找到台階，急不可耐地出言，「先把人魚轉移到醫療部門，等我們給出一個合適的方案，再考慮公開展覽，怎麼樣？」
「可是……」夏天遲疑道。
「就這樣吧。」
見查爾斯先生面露動搖，鄧特醫生趁機開口：「安東尼，你去拿設備，還有你們，去把人魚拖上來。」
夏天：「等一下！他已經不再攻擊人了，不需要電擊叉，只要你們——」
熟悉夏天的人都會察覺出異常的——比如說躲在眾人身後的艾比，就流露出了詫異色彩。
要知道平時的夏天從來不會這麼軟弱無措，何況她提前說了有辦法！艾比莫名地看著夏天擺出慌亂的模樣，任由工作人員上前。
那名一直在做鄧特醫生狗腿的實習醫生安東尼，拖著鐵鏈子和電擊叉走向水池。
站在原地的夏天急得直跺腳：「你們會傷害到他的！」
幽深的水池泛起不易察覺的波瀾。
實習醫生安東尼停在了岸邊。
「快點，」鄧特醫生催促道，「別浪費夏天小姐的時間。」
安東尼舉起電擊叉：「但是我根本看不到——」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尾音尚未落地，在環境復雜的水底豁然伸出一只覆蓋著細密鱗片的利爪！
誰都沒看清具體發生了什麼，安東尼只覺得腳踝被狠狠一拽，他腳下一個打滑就摔進了水池裡。
身後的工作人員大吃一驚，本能地就狂奔到岸邊想去拉拽，而此時人魚已經從水中翻了上來，他近乎於笑聲的悅耳歌謠在飼養池上空回蕩。修長的魚尾在高高揚起，掀起的浪花、水珠，以及絢爛鱗片在半空中折射著絢爛光芒。
人魚不過輕輕一掃，兩名工作人員也接連落入水中。
第三名工作人員趕忙撿起地上的電擊叉。
「住手！」
直到此刻，夏天才收斂了剛才無措的表情：「工作人員也掉入池子了，你想電死他們嗎？！」
第54章 海之歌08
人魚的歌聲在飼養池上方盤旋回蕩。
與愜意愉快的水生生物相比， 岸邊的人類卻是兵荒馬亂。鄧特醫生嚇得連連後退，還不忘記把艾比拉過來擋在前面，好似人魚能跳上岸襲擊他一樣。
查爾斯先生則急得直跺腳， 指揮著其他工作人員：「來愣著干什麼？快、快去制服人魚！」
鄧特醫生氣得吹胡子瞪眼，就是不肯自己向前一步：「真是個畜生，你們都是吃干飯的嗎？！」
在大呼小叫之間， 夏天旁若無人地蹲了下來。
她將垂下的烏黑發絲捋到耳後，緩緩彎腰靠近水面。夏天不過是用指尖碰了碰海水，在深水區中翻滾嬉戲的人魚即刻停下來。
他迫不及待地游到夏天面前。
當人魚用自己高挺的鼻梁主動去碰觸夏天的手指時， 整個飼養池都安靜了瞬間。
距離人魚差一點殺死上一位飼養員， 還不過幾天。現在就——
落水的實習醫生安東尼再次掙扎起來。
「救、救命！」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淺水區瘋狂撲騰著：「我， 我不會游泳！」
夏天：「……」
礁石附近的水深滿打滿算也就一米七，你站起來就行了啊！
好吧， 看來計劃有變。
夏天只好抬起頭， 指向安東尼，迅速用手語表示：[請， 幫助他。]
人魚緩慢地眨了眨純黑的眼睛。
他不過一個轉身， 就沒入水中。朝著安東尼游去時， 人魚的身姿在水中劃出一條清晰的波浪。落水的醫生只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什麼狠狠抽了一下， 嚇得他聲音都變了調：「別過來， 救命！救命！他要吃了我！！」
夏天：「…………」
她實在是沒忍住， 對著水面翻了個白眼。
然而人魚並沒有襲擊安東尼。
他只是猛然擺動魚尾，一個發力， 就將其送到了礁石之上。安東尼手忙腳亂地扒著石塊，好似逃命般趴在上面上氣不接下氣。
余下的兩名工作人員也迅速上岸。
夏天依舊蹲在岸邊，人魚在送安東尼上岸後便輕盈地游到她面前。
第一次， 在眾目睽睽之下，人魚露出了真面目。
當他從水中探出身軀時，周遭安靜地幾乎能聽到針尖落地的聲音。
幾日之前還凶猛、憤怒，險些撕碎上一位飼養員的人魚，凝視著夏天的神情是那麼的溫順。人魚挺直脊梁，用臉側的親昵地蹭過夏天的臉頰，喉嚨裡還發出表達喜悅的震顫，撒嬌的姿態說是夏天為其施加了魔法也不為過。
沒人敢說話。
所有人，包括鄧特醫生，都沉默地看著夏天含著笑意摸了摸人魚的臉頰，她不過是指了指水底，凶殘的生物就乖乖地潛了回去。
飼養池重歸平靜。
夏天目送人魚離開，她轉頭拿起丟在地上的電擊叉。
當她朝著同事走來時，旁人的視線中甚至帶上了敬畏。
「你怎麼做到的？！」
查爾斯先生激動地瘋狂搓手：「人魚不但不攻擊你，也沒有攻擊其他人，夏天，這真是個奇跡！」
夏天把電擊叉送還給工作人員：「至少不是用這個。」
查爾斯先生的神情一僵。
「我無意置喙你的決定，館長，」夏天柔聲出言，「起初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水族館的動物們，也不是在虐待和電擊中與人類成為朋友的，不是嗎？」
「……你說得對。」
親眼見識到人魚的變化後，查爾斯先生再也不能偏袒醫療部門了。
誠然鄧特醫生的要求合理，可現實情況擺在眼前：一方面是夏天能夠與人魚溝通，並且一人一魚之間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起牢固的聯系；另外一方面醫療部門的醫生甚至不會游泳，這該怎麼照顧人魚？難道要高價購置來的人魚住在水族箱裡嗎？
「我們是靠愛來與生物溝通的，」查爾斯先生認同地點頭，全然沒有來時的猶豫，「夏天的行為也證明了這一點。」
「我也得向你與鄧特醫生道歉，查爾斯先生。」
夏天卻愧疚地低下了頭：「之前是我……太著急了，醫療部門的質疑不無道理。沒有注射疫苗，也許人魚真的會將病毒與細菌帶給水族館的其他生物。」
「我有個提議，不如先將人魚轉移到主館的隔離區住上幾天，隔離區內部也有自己的生態圈，若是隔離區的其他生物與人魚相安無事，再放到大型展覽區展出也不遲。」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既給了交代，也擺出新員工的姿態，查爾斯的先生的面子得保，他很滿意。
「我覺得不錯，」館長說，「就這麼辦吧。」
「不合適吧，查爾斯先生，」鄧特醫生提出反對意見，「難道隔離區新購置的生物花的不是水族館的錢嗎？」
「我會與股東們說明的。」
查爾斯先生已經做出了決定：「至於人魚……情況特殊，如果醫生你不放心，就讓安東尼和艾比協助夏天照顧他吧。」
在經營管理方面，水族館的館長心裡門清。
要說夏天和鄧特醫生，他肯定與後者站在同一陣線上。但要說唯一一條人魚和醫療部門，查爾斯先生還是要向錢看齊。
擺明了鄧特醫生正在阻礙水族館展出人魚賺錢，查爾斯先生絕對不會讓步。
尤其是看到醫療部門的實習醫生趴在礁石上如小醜般的姿態，他可不放心把金貴的人魚交給他們！
「人魚對水族館至關重要，今後所有相關的申請由我親自過目，」館長放言，「夏天有什麼需要，直接來找我就行，不需要進入審核流程。」
「真的嗎？太好了！」
夏天精神一振：「謝謝你，查爾斯先生！」
查爾斯先生大手一揮：「准備准備轉運人魚吧。」
事情就這麼成了！
水族館館長親自發話，可算是徹底揭過這次風波。
鄧特醫生見事情毫無轉機，只得嫌惡地瞥了遠處的安東尼一眼：「真是丟人！」
然後年邁的老醫生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飼養池內的人逐一離去，連安東尼也慢慢找回力氣，垂頭喪氣地爬起身走人。待到無關人等全部撤離，站在原地的艾比抬頭看向夏天，驚喜地大叫一聲：「你好厲害啊，夏天！」
她恨不得要把夏天當偶像崇拜了！
在艾比眼裡，又凶又記仇的鄧特醫生就是典型的反派上司，雖然沒私德還小氣，但他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艾比也不敢說什麼。
結果夏天不僅敢與之針鋒相對，才次次都贏了！
「你真的好勇敢。」
別人不知道，艾比還不知道麼？人魚聽夏天的話，所以夏天說的辦法，就是讓人魚嚇唬嚇唬其他工作人員，然後再自己收拾爛攤子。
這樣既證明了人魚不再對人類有敵意，也展示了他的飼養員非夏天不可。
連鄧特醫生都不能再說什麼了。
艾比感嘆道：「換做是我，就算想到也不敢真的去做。」
夏天搖了搖頭：「我不是有勇氣，我是有底氣。」
她的底氣就是在查爾斯先生眼裡，人魚的價值高於一切。
捕撈、運輸再加上安置與付給傷員的撫恤費，水族館已經花了很多錢了。再不展出人魚賺錢，水族館是會虧損的。
想來查爾斯先生的壓力也很大，夏天就是抓住了這一點。
「不說了，」艾比的語氣變得極其輕松，她也知道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質疑夏天飼養員的資格了，「這個給你。」
艾比從口袋中拿出一根試管：「之前給人魚體檢，我偷偷藏起來的，估計在醫療部門是放不住了，你放到其他冷庫裡單獨保存吧。」
夏天低頭一看，是人魚的血樣。
玻璃試管還是冷的，大抵是艾比剛剛從醫療冷庫裡偷出來。
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這條人魚究竟是從何而來、又是什麼生物。血樣大概如那一份DNA報告一樣，是關鍵道具。
「好。」
夏天握住試管，對著艾比頷首。
送走艾比後，她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有底氣是一回事，要完美執行是另外一回事。夏天還真怕人魚一個情緒高漲抽斷安東尼的脖子。
幸好沒有！
她放好人魚的血樣，轉身面向水岸。
聽到艾比離開，水中的人魚小心翼翼地冒出個頭來。
「太好了。」
夏天再次蹲到岸邊，揚起燦爛笑容：「你可以換個更大的住處了！」
說著她還用手語重新表達了一遍：小的海，更換成大的海。
然而人魚卻沒有如夏天所料那般展示出驚喜的模樣。
起初她以為是人魚沒聽懂，然而水中的生物緩緩游近，當他浮起時，俊朗的面孔中含著地卻是淡淡憂愁和悲傷。
人魚擺了擺手，而後食指搭在中指上點了點。緊接著他又抬起雙手，伸出拇指小指來回轉動。
[不是游戲。]他用手語表達。
凝視著夏天的純色眼眸，看起來非常難過。人魚繼續表示：[夏天幫助我。]
簡單的交流足以夏天明白，他察覺出了一切。
到底是與人類有著同樣的智慧與相同的感情，他也許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能夠清晰感應到他人的情感。
鄧特醫生和安東尼等人對他只有戒備與恐懼，這不是會與之游戲產生的情緒。
人魚從自己的觀察中得知，夏天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保護他。
「我很高興幫助你。」
夏天保持著笑容，用手語和語言同時表示：「我想看到你快樂。」
人魚悲傷地笑了笑，然後回應：[我希望夏天快樂。]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就在夏天以為一人一魚的溝通到此為止之時，人魚張開了口。
[我幫助夏天。]他用手語表達。
與此同時，人魚的喉嚨再次產生震顫，一種與過往他發出的鳴啼與叫聲全然不同的響動在飼養池周邊擴散開來。
有節奏的聲響在夏天的耳畔徘徊，一、二，第三個節拍時，她驀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什麼？
人魚朝著跌到在地的夏天伸出了手。
他細密如發絲的觸須變成了黑色，纏住了夏天的手腕與小臂，也纏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當人魚用利爪握住她的腰肢時夏天已經失去了視野。
她渾渾噩噩完全不能思考，在神秘的節奏聲響下清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流失。夏天的身軀前傾過去，撞到人魚寬闊且冰冷的胸膛之上。
【警告：玩家遭受了不應■■的■■■■，正在■■……】
【請玩家■■！】
【請玩家■■！】
【請玩家■■！】
【應急■■■正在■■……】
【應急防火牆已啟動。】
【請玩家放心游戲，系統001將為您的■■保駕護航。】
第55章 海之歌09
帶著神秘節奏的歌謠於上空徘徊。
起初它只是隨著鼓膜以聽覺的方式進入夏天的感官， 但很快，夏天驚覺自己能「嘗」到，甚至是聞到以及碰觸到這來自人魚的饋贈。她瞪大雙眼， 可視野卻是一片黑暗。
夏天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愛」。
無盡的愛意如漆黑黏著的泥水般灌進她的感官，包裹著她，填滿了她。
恍然間夏天驚覺「她」的五感好像又回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 夏天已在水中。一雙有力的雙臂糾纏著她的腰肢， 細密的鱗片在幽深的水底折射著斑駁冷光。
那修長、流暢的魚尾繞著她的雙腳，在水中懸浮游蕩的觸須與她的指尖親吻。
是他， 全都是他。
人魚充滿愛意的歌聲仍然在侵擾著夏天的大腦。
他在水中懷抱著她，覆蓋著鱗片的淡藍皮膚與她柔軟的像牙色肌膚相貼， 他堅硬鋒利的雙爪把握著她鮮活柔軟的皮肉，冰冷的身軀包攏著夏天，喉嚨間依然震顫著充滿愛意的呢喃與歌謠。
很舒服， 很滿足。
明明只是用歌曲取悅她，夏天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幽深的水如產生意識般將夏天拉入更深處。
她「看」到了人魚在一片漆黑中緩緩蘇醒，他的歌聲與呼喚在水中傳遞到很遠很遠的位置， 可人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孤獨，悲傷， 在口腔中醞釀的滋味猶如如同死去多時、慢慢腐爛的魚。
她還「看」到了他在不見任何光線的海底游蕩了很久很久，人魚的呼喚傳遍整個海域，但等待著他的始終是漫無邊際的沉默與寂靜。
他想尋找同伴。
於是人魚往上方前行。
只是迎接他的卻是更為激烈的憤怒和痛苦。
夏天「看」到，人魚被鐵鏈與魚叉襲擊， 超乎他認知的器具束縛住人魚，帶來的是意識中強烈的震顫。好像是把手臂都伸進了辣椒粉裡，火辣辣的痛楚使得夏天不禁向人魚的懷抱中瑟縮。
他被丟進了方寸大小的水池裡。
不敢再呼喚， 因為牆壁會折射回聲，他的呼聲與歌謠變得嘈雜刺耳。
不敢放松警惕，水外的生物會攻擊他，甚至把他的食物丟進來逼迫他與之交媾。
直至在人魚的認知中，夏天「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被負面情緒一度壓下去的愛意又如海浪般席卷過來。
她接受了他的求偶，分享給他食物，嘗試著與他溝通，察覺出他的痛苦與難過，在其他人類面前站出來保護他。
漫無邊境的孤獨因她的存在而驅散。
夏天希望他快樂。
他也希望夏天能夠獲得同等回報。
希望她能徹底理解他，希望他們之間的溝通不再具有隔閡，希望她能成為他唯一的伴侶，希望他們能在海洋的最深處相擁至永恆。
【攻略目標：■■，好感度＋39，目前好感度：99。】
一切思維與情緒毫無遮攔，人魚的世界衝刷著夏天的感官。
她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呢？
夏天最後一分理智轉了一圈，似乎是意識到了對方的思維蓋過了她的想法，但很快僅剩無幾的遲疑也消失不見。
我願意，夏天想。
願意成為他的伴侶，願意與他合一為一，深入海底，住進那廣袤且寂靜的海底之城。
在人魚的視野中，哪怕海洋深處不見一絲光芒，夏天仍然能用其他感官感知到那宏偉的建築與幽靜的街道，水之城盤踞在遠離人煙的海底，她在他的記憶中穿行，直至迎上沉睡其中的龐然巨物。
純粹的黑暗中，對方驀然睜開了眼。
夏天：！
剎那間，過電般的刺痛直竄夏天腦門。她一個激靈，恢復了意識。
【應急防火牆啟動，防御設置構架完畢。】
【已過濾不應存在的精神攻擊，請玩家放心游戲，系統001將為您的旅途保駕護航。】
伴隨著系統完整的提示響起，夏天的視覺、感覺在眨眼的功夫回來了，緊接著她感到的就是窒息——她竟然真的在水裡！
人魚純黑的眼眸近在咫尺，他懸在水中，肋間的腮有規律地一張一合。
當夏天睜開雙眼時，他在水中困惑地歪了歪頭。美麗的生物好似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清醒，飄散在水中的纖細觸須變成了更深的黑色。
他能在水中呼吸，夏天可不能！
她一把推開人魚掙扎著向上游去。
好在人魚並沒有溺死她的想法。
他跟在夏天身後，修長的魚尾隨著她的動作在周邊轉了個圈，仿佛是在觀察她恢復意識的緣由。
但人魚並沒有陷害夏天的意思，他到底是一甩尾，推了夏天一把，將其送到了岸邊。
抓住礁石時夏天只覺得自己的肺部憋得火辣辣的痛。
再晚一點，怕是真的要溺水了吧？！
上岸之後，夏天跪在地面上緩了很長時間。
緊急情況帶來的應激反應讓她渾身都止不住顫抖，憋氣的缺氧感也是喘了好半天才得到緩解。而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劇烈的頭疼和暈眩感。
「嘩啦」一聲，人魚從水中冒出頭。
罪魁禍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雙手撐著礁石，茫然地看著夏天，發出帶著詢問意味的聲音。
夏天擺了擺手：「讓我緩一——嘔！」
頭暈附帶的反胃實在是難以遏制，夏天一張嘴，腹部泛起的酸水一股腦全部湧上來。
吐出來後，她才感到好受一些。
剛剛……
夏天顧不得形像，用海水漱了漱口，再抬頭，迎上的依舊是人魚純粹、天真的眼睛。
是他把她拉入水中的。
而在這之前，人魚唱出了一曲莫名的「歌謠」，這首歌帶走了她的意識和思考能力。回想起喪失感官時的感受，夏天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是想同化她！
所謂的「讓她快樂」，是要夏天成為他的同類。
夏天能夠清晰地回想起與之擁抱時的滋味——他將一切感官、思維以及記憶悉數分享給了夏天，人魚展示出要與她合一為一的請求，便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的所有同夏天分享。
可與此同時，他的意志，他的記憶，像是澆築鋼筋的混凝土，無情地傾注過來，淹沒了夏天本身的意識。
如果不是系統突然出聲，夏天覺得自己恐怕……
「你想。」
她拼命地整理著自己紛亂的思緒：「你想『吸收』我。」
合一為一，融為一體，或者換個更符合人類社會的說法，人魚嘗試著驅散夏天本來的意識，去塑造一個「海底」的她。
要一條魚擁有社會道德無異於異想天開。
趴在岸邊的人魚，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仍然用真誠與期待的神情端詳著夏天，急切地抬起雙手：[夏天，回家。]
是啊，陸地不是他的家，海底才是。人魚想做的不過是帶夏天回家罷了。
只是他的家……
宏偉的水中死城有著與人類迥異的建築風格，盤踞在漆黑幽深的水底，沒有活物，沒有植物，一幕幕巨大的牆壁上刻著近乎宗教崇拜的圖騰與畫作。還有那在城中棲息著的巨物的眼睛——
「嘔！」
夏天想到那只眼睛，再次感到觸電般的頭疼襲來。
不能再想，再想她好不容易清醒的頭腦又要變得混亂了。
「我不……」
她揉了揉額角，勉強坐直。夏天安撫性地摸了摸人魚的臉頰：「我是人類，我不能在水下生存。」
人魚聽不懂「生存」，但他能聽懂夏天堅定的「不」。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過。
連人魚臉側的魚鰭都跟著耷拉下來，他悲傷地垂下眼眸，默默地沉入水中。
【攻略目標：■■，好感度—34，目前好感度：65。】
夏天：「……」
好吧，人魚性格單純，他的喜好愛恨分外明晰。高興了就狂漲好感，不高興了就直接降回來，倒也不意外。
意識朦朧之間，夏天隱約記得是她選擇「接受」他時好感度漲到99的。
若是系統沒發揮作用，她真的接受了呢？
夏天緩過勁之後扭頭看向地上的平板，悚然意識到：她在水下呆了足足十幾分鐘。
人類是不能在水中呼吸的，這是常識。
這十幾分鐘間，她是在水上漂浮，還是一直在水底？如果真的「接受」了人魚提供給她的「快樂」，難道她真的會變成一條人魚嗎。
以及那座海底巨城，夏天的思維很難不往不可名狀的方向狂奔而去。
至少現在她知道，人魚對抽像圖形的理解從何而來了。
所以他確實在接觸人類之前就接觸過文明，而且還是直視後就會失去神智的海底文明。
那人魚的同類呢？
人魚的意識中他始終孑然一身，理論上來講，既然都克起來了，海底總得有深潛者吧？
夏天跪在岸邊許久，總算感覺其他知覺一點一點回歸到體內。
她勉強站起身。
就知道系統不會真的安排什麼單純無害小可愛給她攻略！夏天知道自己該趁熱打鐵，安慰一下傷心的人魚，但她現在頭疼的要命，實在是沒這個心情。
好感度停在了65，就之後再說吧。
現在……
夏天踉踉蹌蹌喊來清潔工打掃衛生，又在對方擔憂的目光下回宿舍休息。
她倒在床上，一覺到天亮，只感覺這要是無限流，她的san值恐怕早就岌岌可危了！
轉天上午，艾比擔憂地敲響房門。
「夏天，你沒事吧？」
她在門口探頭探腦：「我聽清潔工人說你昨天突然不舒服，現在好些了嗎？」
「已經好很多了，謝謝你，艾比。」
夏天匆忙起身，她想了想，而後開口：「你還知道哪裡能進一步檢測人魚的血清嗎？」
能幫忙的也只有艾比了。
人魚的「幫助」，雖然險些讓夏天喪命，但她也確實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艾比愣了愣：「這……」
年輕的實習醫生看上去有些為難，但最終下定決心。
「我的哥哥也是一名生物學家，呃，就是性格比較怪，研究的方向也……不太大眾，」她說，「當然了！和鄧特醫生完全不一樣，如果你不介意，也許我能去求求他幫忙。」
第56章 海之歌10
夏天請艾比先去征詢一下她兄長的意見。
沒辦法， 查爾斯先生剛剛批准了轉移人魚的申請，夏天得盡快辦妥，否則優柔寡斷的館長臨時變卦就麻煩了。
水族館的隔離區， 比臨時搭建的飼養池的條件要好上許多。
這裡不僅光線更好、場地更大， 重要的是只要打開封閉起來的通道， 隔離區的動物們就能自由地游向展覽區。而海洋之子水族館的公共展覽區四通八達， 總面積加起來整整一個公園這麼大。
更遑論，隔離區內有完整的生態環境，人魚不會這麼孤單了。
只是……
明明轉移到更大的住處， 人魚看上去還是怏怏的。
他趴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尾巴，對寬敞且明亮的海水池毫無興趣。人魚昂起頭凝視著夏天，失落地用手語表示：[夏天，不喜歡我。]
夏天：「……」
還在對昨天的事情耿耿於懷呢。
要是接受他的同化還能保持自我意識， 那夏天也不介意成為神秘海底巨物的信徒——當時的好感度可是都漲到99了！
但顯然，成為人魚的伴侶是有代價的。
回想起自我意識流失的滋味，夏天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寧可再被馬修·紐爾伯特捅一刀也不想淪為失去自我和思考能力的怪物。
沒有了自我， 還談什麼攻略， 談什麼回家？
「海底是你的家，」夏天用嘴巴、用手語同時表達，「陸地是我的家。你在水池裡不舒服，我在海底也不會好受。我不能在水下生活呀。」
然而人魚在看到「水下」和「生活」的表達時， 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夏天可以。]
他抬起利爪， 很努力地表示。
[夏天可以接受我。]
道理是這個道理。
夏天苦笑出聲。
要不是系統干涉， 她現在可能已經是海底生物的信徒了！她仔細想想都覺得後怕。
人魚自從出現起，就沒有表現出任何惡意。他被抓捕的原因是保護鯨群，而對待人類也展示出了極大的好奇與親近。夏天甚至覺得他的天性與海豚、與虎鯨沒有什麼區別：純粹、天真， 相比之下甚至是想拿他賺錢的人類要醜惡的多。
正因如此，夏天才放松了警惕。
直至人魚表達了自身最真誠的願望。
他其實……沒有什麼錯。
在人魚眼裡，他只是想要和最喜歡的人類永遠在一起。同化她、吸收她，給予她能夠在水下自由呼吸與生活的能力，這樣仿佛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然而就像是純真的孩童往往也是最殘忍的一樣，人魚完全無法理解抹殺人格與思考究竟有多麼可怕。
「我喜歡你。」
夏天將拇指、食指的指尖抵在下頜處，重復了兩遍「喜歡」這個詞。然後她才繼續表示：「但我也喜歡我的生活，在陸地上的生活。」
【攻略目標：■■，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60。】
系統提示響起時，夏天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忽上忽下的，又回到原點了！
果然就算是天真好奇寶寶，攻略起來也不會這麼容易的。這狂飆上來的60好感度也許是人魚對所有高等智慧生命的基礎好感，之後恐怕不會這麼容易了。
但夏天也不會為了攻略他就不當人去當魚的！
[夏天拒絕我。]
人魚低落地用手語表示，然後他向後挪了挪，緩緩沉入水中。
當他情緒低沉時，連如發絲般纖細濃密的觸須都變了色。原本深藍的觸須尖尖驟然變成烏黑純色，他入水時觸須漂浮搖曳著鋪開，如潑進去了一盆墨。
「你不許躲起來。」
夏天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盡是濕潤冰冷的鱗片觸感：「我還沒說完呢。」
然而人魚聽也不聽。他的鱗片又滑又冷，只輕輕一甩，就甩脫了夏天的手指。
「嘩啦」一聲，人魚修長有力的身軀徹底消失不見。
夏天：「……」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自家養的小狗闖禍之後，明明還沒來得及說明道理呢，小狗先自己躲進窩裡自閉去了。
何況人魚還不是真的小狗，夏天可沒法潛水進去說個明——等一下，也不是不行。
就在她思考是否要換上設備入水時，隔離區的大門被猛然推開，身後噔噔噔腳步聲匆忙跑進來。
「夏天！」
是艾比的聲音。
夏天起身，就看到艾比帶著一名陌生男性進門。
「我把我哥帶過來了。」她對著夏天揮了揮手。
說著艾比扭過頭介紹。
「夏天，這是我哥哥愛德華；愛德華，這就是人魚的飼養員夏天，」艾比揚起笑容，「愛德華一聽說有人魚的線索，就非要見見你不可。」
「他在哪裡？！」
愛德華前跨一步，激動道：「真的是他，你們兩個小姑娘沒拿我開涮吧？！」
夏天：「……請你冷靜一些，先生。」
艾比這位兄長，看上去比她大出很多，大抵有三四十五歲的模樣。形像也與夏天印像中的研究人員差不多：容貌干淨、衣著樸素，鼻梁上夾著厚厚的眼鏡。愛德華的情緒異常高漲，明明面對著夏天，目光卻止不住往隔離池方向瞟。
「人魚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夏天耐心地解釋，「但你必須冷靜下來我才允許你與他見面，先生。我擔心你嚇到他，也擔心他會誤解你的情緒而傷害你。」
愛德華聞言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你說的……你說得對，夏天小姐，」他說，「我會小心，能允許我見見他嗎？」
「我盡量。」
夏天點頭：「但你不要報希望。」
換做平時，就算是陌生人，他也要小心翼翼地露出個頭來觀察情況。然而此時此刻隔離池的表面一片平靜，人魚完全沒有對岸上事情表現出任何好奇。
「你在嗎？」
夏天走到岸邊，蹲下身柔聲呼喚：「不要耍脾氣，我們來談談，好嗎？」
回應她的只是隔離區的涓涓水聲。
愛德華：「他不願意就算了。」
夏天勉強笑了笑：「我這裡有人魚的照片，你可以先行查看，先生。」
平板和手機中的清晰照片與視頻，足以證明人魚是真實存在的。愛德華站在岸邊，拿著相機翻來覆去地觀看，不住連連感嘆：「天啊，我沒想到這是真的。有朝一日，我真的能見到……他。」
「見到他？」夏天敏銳地抓住重點：「你一直在研究人魚嗎？」
「不是人魚。」
愛德華鄭重地搖了搖頭：「他與那些長尾巴的哺乳動物完全不一樣！夏天小姐，水族館購買回來的可不是什麼珍惜動物，而是傳說中的海神！」
夏天心中一驚。
「又來了。」
艾比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可是生物學博士，哥哥！能不能不要這麼迷信啊？」
「我可不是迷信。」
愛德華胸有成竹地扶了扶鏡框：「所謂的神明，不過就是人類在社會生產力不足時，對自然現像、未知生物做出的詮釋罷了。人人說上帝是神，那麼上帝就是神。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能是神？」
生物學博士將手機歸還給夏天，又拿出了自己的電子設備。
「輪到我給你展示資料了，夏天小姐。」愛德華干脆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帶了過來，他開機之後，調出了一個專門的PPT：「我們實驗室追蹤調查他很多年，收集了各地的資料，你可以看看。」
PPT文檔制作清晰明了，更側重於歷史資料收集，因而哪怕是夏天這種非科研專精的，也一目了然。
「最早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愛德華興奮地開口。
「你怎麼不說《聖經》中就有半人半魚的傳說記載呢。」艾比插嘴反駁。
「我說的當然是實打實的文字記錄和證物，」愛德華不滿意地堅持道，「起初確實只是一部分地區、民族的文化習俗，很多地方都有著類似傳說：水中的海神是一名追尋同胞與伴侶的可憐人，當他歌唱時，整個海洋都會為他的孤單哭泣動容。而能聽到他歌聲的人則會被授以海洋的祝福。不過嘛……我覺得水中生物沒那麼簡單。」
「在新英格蘭州，當地有個鎮子就信奉海中居住著神秘且強大的神明，他與《聖經》中記載一樣，半人半魚，且統治著海洋。兩年前，我的一個同事親自前去調查，他帶回來的消息就是當地人堅信神明會在近年內蘇醒。」
愛德華攤開手：「本來我們也不信的，因為他回來後變得有點瘋瘋癲癲，但不久之後，我們就收到了關於他的目擊線索。」
艾比：「你們也在追蹤這條人魚嗎？」
「我覺得還是不要叫他人魚比較好，」愛德華不苟同地說，「以及，是的。可惜我們晚了一步，他被捕鯨船抓捕了，之後就失去了線索。沒想到兜兜轉轉，我竟然從艾比這裡得到了好消息！」
夏天聽明白了。
如果這是個懸疑解密游戲，或者純粹的無限流世界，那麼面前的愛德華理應就是主角。他負責抽絲剝繭搜集一切線索，並且集合起來得到真相。而她和艾比則完全是那個提供線索和串聯劇情的NPC。
可惜這不是無限流，夏天想獲得答案也是為了更好的攻略人魚。
解密方面，應該沒這麼復雜才對。
她想了想，下定決心：「我這裡有人魚的血樣和DNA報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給你。」
話音落地，愛德華在厚厚鏡片後的雙目驟然亮了起來。
「夏天小姐？！」
熱情的生物學家，一把撲向夏天，他激動地抓住了夏天的肩膀，狠狠給了她一個擁抱：「太感謝你了！」
夏天非常尷尬：「呃，你能——」
後面的話，在水池響起清晰水聲後戛然而止。
她一把推開愛德華，轉過頭，只看到了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魚尾噗通落入水中。
他看到了。
水中的視線迅速向下，隱匿在了幽深的水草之間。
夏天，不喜歡。
他求偶，想要夏天成為伴侶，夏天拒絕。
夏天想要陸地，不想要海底。
人類求偶，夏天喜歡。
夏天拒絕成為同類。
昏暗中純黑的眼眸徐徐合攏，人魚的表情在瞬間消失殆盡。
當人魚在水中轉身時，水面掀起了片刻水花，而後是長達十幾秒的靜默。
夏天已然走到岸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呼喚，就聽到隔離池的另外一端傳來一聲清脆的巨響，伴隨著金屬扭曲的悶聲，隔離池的警報自動亮起。
看到牆壁上的開關指示，夏天瞳孔驟縮。
人魚竟然把通向公共展覽區的封鎖口撞開了！
第57章 海之歌11
警報聲響徹整個隔離區。
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愛德華嚇得連連後退：「什麼情況？！」
艾比則更是著急上火：「人魚他、他為什麼又突然發狂了？」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
冷靜！
從上個世界到這個世界，她也算見識到不少意外狀況了，出人命的事情都碰見好幾次， 只是人魚「離家出走」， 沒什麼的。
是因為看到愛德華熱情地擁抱了她嗎？
既然人魚將自己看作「伴偶」，又非常在意她拒絕了他，會將愛德華的感激誤解為求偶也不意外。
夏天思來想去， 只能想到這個可能了。
愛德華察覺到夏天的目光， 本能地覺得不妙：「是、是不是我的問題， 我大聲說話驚擾到了他？」
「不是你的問題，」夏天迅速搖頭， 「請你先到會客室等待，先生。」
「好、好，」愛德華一臉大事不妙地看向艾比， 「那艾比你帶我——」
「麻煩你自行過去，愛德華。」
夏天溫柔且平靜地打算了愛德華的請求：「我需要艾比的幫助。」
也許是她在緊急情況下依然清晰冷靜的語氣感染了對方，也許是愛德華神秘生物學家的本能占據了上峰，本來還慌裡慌張的研究者， 在夏天打斷了他後，反而稍稍冷靜了下來。
愛德華：「我這就走， 不會為你們添麻煩。」
生物學家離開後， 夏天對艾比開口：「艾比，我需要你到控制室， 盡快！關閉L1—2與H1—3的封鎖口，把人魚引到人流量最少的閑置區域。」
艾比：「那館長——」
夏天：「情況緊急，碰到任何質疑你的人都說我事後會承擔責任，快去。」
「那你呢？」艾比急急忙忙問。
「我下水去追。」夏天篤定道。
偌大的水族館， 只有夏天一個人能接近人魚，還不引起他的警惕和戒備。
公共展覽區占地面積巨大，且現在是白天，展覽館內人來人往。夏天必須盡快安撫好人魚並且將他帶回來，至於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與艾比分別後她匆忙奔去更衣室。
視線觸及到防護服時，夏天遲疑片刻，最終她沒有選擇強力的防護設備，而是拿起了普通的潛水服與潛水設施。
人魚本身速度就快，她不能再用笨重的設備拖延速度了。
沉入水中，夏天游到封鎖口前。
本應將隔離區與展覽區分隔開來的金屬門，像是被什麼深海巨獸襲擊了般，撕裂開一個能夠容許成人通過的口子。扭曲的金屬邊沿讓夏天在水中看著心驚：要知道金屬門可是用來承擔水壓的！
人魚撕開合金就像是撕一張紙，他有如此殺傷力還能被人類抓捕，只能用他生性確實善良，不想傷害其他智慧生物來解釋。
夏天二話不說，順著破損的金屬門往展覽區游去。
好在飛快做出反應的不止是夏天一人。
其他工作人員察覺出了情況不對，夏天一進入展覽區，就透過巨大的玻璃看到供游客穿行的展廳亮起了消防警報。穿行期間，艾比大概也趕到了控制室，L區的兩個封鎖口應聲關閉，機械引擎嗡嗡作響的聲音驚擾不少生物紛紛躲避。
得抓緊了，夏天心想。
水底到底不是陸地，就算這個世界的「夏天」有著豐富的游泳與潛水經驗，她的體力和速度也是有限的。
穿過無數礁石與水草，夏天盡力追趕，終於在H區看到了人魚的影子。
他比她快出好多，剛好處在H—2的封鎖口前。金屬門徐徐關閉，阻礙了人魚前行的道路。水中的生物似乎非常懊惱，他修長的魚尾猛然朝著封鎖口一甩，鱗片刮過門板發出「滋啦」刺耳聲響，然而合金門紋絲不動。
這似乎觸怒了人魚。
夏天故意甩了甩雙腳，在水中發出嘩啦聲響。當聲音傳遞過去時，人魚已然對著金屬門再次抬起利爪。
直至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純黑眼眸觸及到夏天的身影，人魚的動作微頓，而後他漂亮的魚尾再次甩動，靈敏地掉頭離開。
這算什麼？
夏天不禁好笑，他好像個生氣的小孩子，還要哄的嗎！
展覽區燈光通明，她的視野在水中一覽無遺，因而能更好地欣賞人魚的美了。
他魚尾上的鱗片在燈光下折射著粼粼光芒，隨著動作劃出一條條精美的弧線。人魚還是很生氣，與發絲無異的觸須仍然呈現出墨般黑色，在水中鋪散開來，在水浪中上下翻滾。
迅速游弋的人魚動作流暢且優雅，他有力的腰肢不過是稍稍一擺，就遠遠地將夏天甩在了身後。
如夏天所料，為了躲開她，人魚沒有選擇暴力突破，而是轉頭游向了右側通道。
那邊的展覽廳剛好正在維修，禁止游客進入。
進入展覽廳後，人魚環視四周，見沒有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落入了夏天的陷阱。
他在水中轉了一圈，喉嚨間發出焦躁又生氣的聲響。
夏天在入口處停了下來。
她在水底可沒人魚靈活，要是輕易靠近，對方完全可以繞個圈子再次離開。索性夏天就守在通道入口，懸浮在水中，遙遙用手語表示：[不要生氣。]
人魚見狀，不僅沒受到安撫，反而憤怒地用魚尾甩了個水花。
也就是一人一魚離得很遠，水花才不至於糊到夏天臉上。
[夏天。]
人魚呼吸時，肋骨之間的腮不住張合，看那頻率，說是氣鼓鼓也不為過：[不喜歡我。]
夏天搖搖頭：[我喜歡你。]
人魚：[你喜歡人類。]
她認真想了想，而後用手語解釋：[那個人類，是艾比的兄長。]
按照人類的思維，這是朋友的哥哥，也算是朋友。在西方社會，一個擁抱再常見不過。
然而看到夏天的解釋後，人魚看上去更憤怒了。
他索性放棄了用手語解釋，喉嚨之間發出了要攻擊般的嘶吼，驚得展覽區水底的魚群四散而逃。
就算人魚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攻擊動作，夏天也是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在海豚或者鯨的社群中，朋友的意義等與同伴，而沒有血緣關系的同伴往往有大概率會成為伴侶。
夏天：「……」
越解釋越不清楚了！
明明是很狗血的誤會場景，發生在語言和習性有天壤之別的一人一魚身上，夏天怎麼就覺得這麼好笑呢！
尤其是人魚的嘶吼更像是針對無辜的愛德華，他生氣到原地轉圈圈。
說不明白，夏天決定用行動證明。
[我想靠近你。]她用手語表示。
人魚終於停了下來。
清澈的純色眼眸看向夏天，他俊朗深邃的五官中寫滿了憤懣。人魚臉側、手肘的魚鰭狠狠炸開，飄散的觸須也變成了更為鮮艷的淺藍。
在海底世界，炸成花、還無比明亮的色彩，對敵人來說確實具有震懾力。但在夏天看來……
這流暢的線條和完美的藍，一般畫師都畫不出來的！
夏天一點也不怕，她徑直朝著人魚游過來。
遠遠的人魚見恐嚇不成，反而愣住了。
本來還凶巴巴的人魚眼瞧著夏天靠近，不禁瑟縮幾分，嚶嚶一個轉身。
人魚掀起的水浪拍了夏天一臉，她在瞬間丟失了方向。
待到夏天找回平衡時，人魚已游去幾丈遠。
暫時封閉的展覽區占地面積極大，又遍布豐富的珊瑚和礁石。由於沒有游客，展廳只亮著應急燈，管線遠不如公共展覽區。
人魚敏捷地躲進珊瑚叢裡，眨眼的功夫已不見蹤影。
夏天可不敢放開了去尋找，萬一他繞了個圈子偷偷跑開呢？
她在原地待了半晌，頓時有了主意。
在昏暗的環境下，她像征性地前進幾米，故意穿過了生長著水草的區域。
在水中飄搖的水草長達一米，夏天停留其中，停頓幾秒後，迅速掙扎起來。
這個世界的「夏天」本身就是在海邊長大的孩子，她極通水性，現在還佩戴著完整的潛水設備，做出掙扎和呼救的模樣簡直信手拈來。
為了做個逼真一些，夏天甚至還偷偷摘下了氧氣罩，吐出幾個泡泡又戴了回去。
展覽區內仍然一片寂靜。
沒有聲響，沒有浪花，好似人魚完全不存在一樣。
但夏天知道他在看。
裝模作樣一分鐘後，夏天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
她就像是在水中失去意識般向上漂浮，一秒、兩秒、三秒——
閉上眼睛，夏天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水浪焦急地朝著自己靠近。
覆蓋著鱗片的利爪環住了她。
人魚牢牢將夏天攏在懷裡，他甩著尾巴，冰冷的胸膛貼在她的肩側，利爪捧著她的臉頰、握著她的腰肢，帶著十足恐慌的悲鳴在水中回蕩。
似歌謠，似哭聲，似拼命想要將夏天的神智呼喚回來。
再演下去就不禮貌了。
也就只有惡劣的人類才能欺騙得了純潔的人魚。
盡管他似乎有著非同尋常的身份，根據愛德華所說，高低是個信徒中的「神」；可人魚的性格非常單純善良，若不是為了保護鯨群，他也不會中了人類的鐵鏈和魚叉。
在他焦急呼喚之時，夏天猛然伸出雙手。
當她灼熱的體溫通過雙手傳遞到人魚涼涼的肌膚上時，對方明顯僵硬了半分，而後人魚的魚鰭像是受驚般向後瞥去。
他抬起頭，純色眼眸迎上夏天清明、頑劣的眼睛。
夏天她環著他的脖頸、依靠著他的身軀，任由人魚帶著自己在水中漂浮。
昏暗的水中，夏天像牙色的肌膚與他淺藍肌膚的對比格外分明。在他緊張的神情之下，夏天再次摘下氧氣罩，含著淡淡笑意，用唇語於水底，一字一句開口。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第58章 海之歌12
夏天在水中揚起笑容。
光線昏暗模糊了視野， 卻也柔化了她明媚的五官。人魚微微瞪大眼，而後他的喉嚨之間發出懊惱卻不生氣的聲響。
人魚飛快地用利爪作手語，做出了「虎鯨」的含義。
夏天歪了歪頭， 旋即意識到在深海中， 海豚和虎鯨也會利用裝死來吸引獵物。
這是在斥責她欺騙他呢。
沒辦法，誰叫狡猾的天性刻在了哺乳動物的基因裡了！夏天戴好氧氣罩湊上前，模仿著人魚表達親昵地方式，用自己的耳畔去磨蹭他向後撇著的魚鰭。
人魚似是冷哼一聲，躲開了。
他輕輕推了夏天一把， 可是她的手臂還環在人魚的身上， 根本沒推開。
只是隨著人魚轉身，夏天不得不放開他。人魚一個甩尾，做出要轉身離開的樣子，去始終沒有加速。
對於水中的生物來說，他前行的速度又緩又慢，連夏天都能輕松跟上。後者含著笑意追在他身畔，朝著人魚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與他覆蓋著鱗片的鋒利爪尖碰了碰， 人魚轉過頭，似乎不明白夏天的意思，直到她主動地握住他的手，將柔軟的手指送到人魚的指縫之間，小心翼翼地十指相握。
他的手掌生著特化的指甲與蹼，微涼的觸感哪怕浸泡在水中也依舊分明。
人魚的視線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無法理解人類社會的習俗行為，可他對「接觸」是有著與夏天近似概念的。哪怕不明白具體含義，人魚也知道這是夏天在表達親密。
意識到這點他撇過頭，鬧別扭般不再看她。
但人魚並沒有甩開她的手，如發絲般細密的觸須也變成了更為柔和的天藍色彩。
夏天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上翹的**。
她順著水流， 緩緩地跟在人魚身畔漫游，即使稍稍落後，二人緊扣的雙手也能夠帶著夏天繼續向前。
輪到夏天在人魚的周身徘徊了。
水底的世界不比陸地，這裡的聲音傳過來會變形，會變得緩慢，嗡嗡的機械水流聲幾乎是天地之間唯一的聲響。夏天擺動雙腿，模仿著人魚曾經的姿態，圍著他轉了半圈，幾乎是趴在了他的背後。
他有著與人類男性近似的軀干，覆蓋著剔透鱗片的脊背肌肉流暢且分明，唯獨不同的是，人魚在脊椎的位置生著一串小小的魚鰭。夏天好奇地伸出手碰了碰鰭尖，沒想到的是人魚後背的肌理突然變得緊繃。
人魚猶如觸電般猛然轉身，想要去抓夏天的手。
後者卻保持著笑意，戲弄般離開。待到他放下利爪時，又謹慎地面對面靠過來。
——說到底，人魚將愛德華的行為誤解成向夏天求偶，才會吃醋生氣的。
要消除他的顧慮和憤怒，也很簡單。
夏天再次於水中朝著他抬起雙臂。
這一次，當她溫順地環住人魚的脖頸時，夏天緊閉著嘴巴，低低地哼起了歌謠。
水底無法開口，卻能夠哼唱出旋律，一度為人魚歌唱過的熟悉音調在二人緊貼的胸膛之間震蕩，促使人魚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夏天環著他，為他歌唱，而後又放開人魚，圍著他周身來回轉圈。
一人一魚在明暗不定的水中盤旋接觸，自始至終，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著他黑曜石般的雙目。
短暫的旋律淺嘗輒止。
屬於人類的柔軟指尖，最終落在了人魚的胸口。隔著鱗片，隔著皮肉，冰冷的體溫之下，他同樣有著一顆「噗通」、「噗通」有力搏動的心髒。
不用言語表達，夏天相信自己的心意也一定傳遞給了他。
她再次摘下氧氣罩。
在人魚有些緊張的注視之下，夏天捧起人魚的臉。
他面部的肌膚觸感與人類的也不一樣，人魚的臉蛋摸起來硬硬的，有點像是平時會接觸到的魚。但在鱗片之下，他的肌肉分布又同人類一模一樣，以至於這張似人又不像人的面孔，仍然能擺出與人類相同的困惑神情。
人魚困惑是因為夏天捧著他的臉頰徐徐靠近，直至她的嘴唇印在了他的唇瓣上。
一個很淺、很淺的親吻。
剛一接觸，夏天就放開了他，淺笑著昂起頭，迎上人魚純粹的雙眸。
哪裡有接吻時還睜著眼的！
看在他完全不懂人類禮儀，也從未接觸過其他姑娘的份上，夏天決定原諒他。
她抬手，用掌心溫柔地遮住人魚的視線，示意他閉上眼睛。
又是一個吻。
這一次，夏天靠得很緊，她整副身軀都貼了上來，與人魚相比高出不少的體溫在一人一魚之間傳遞擴散。
她稍稍探出舌尖，舔了舔人魚薄薄的唇瓣。後者雖不明白親吻的意義，但卻深諳人類無法在水中呼吸的道理。她沒戴著氧氣罩，過太久會死的。
所以人魚順從地張開嘴。
他含住了夏天的舌。比起親吻，更像是他用自己的唇瓣緊緊壓住了夏天的嘴巴，人魚一口、一口將氣渡給夏天，用類似海豚的舌頭好奇地舔舐、探索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溫潤口腔。
為了方便行動，他也模仿著夏天的動作，捧起她的面龐。
寬大修長的利爪擱置在臉側，幾乎能將夏天的臉頰徹底包裹起來。
漸漸地，哪怕夏天放開了覆蓋著眼睛的手，人魚也沒有睜開雙眸。
他似乎明白了。
【攻略目標：■■，抑郁值—10，目前抑郁值：89。】
波光粼粼的魚尾，一寸一寸纏上夏天的雙腿，鱗片摩擦著潛水服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響。在水中傳來好似那麼不真實。
人魚的喉嚨之間響起親昵的撒嬌聲音。
【攻略目標：■■，好感度＋20，？？？數值＋26，目前好感度：80，？？？數值：80。】
夏天：「……」
系統提示在耳畔響起，他卷著她的腳踝來回磨蹭的舉動怎麼就瞬間變了味呢！
好吧，嚴格來說，這次沒有出乎夏天的意料。
是她先示好的，舞蹈、歌唱，在人魚的認知裡也許完全與求偶媾和是劃等號的。
人魚的思維很直接，他不是人類，完全沒有人類被社會道德培養出的先醞釀感情再發生關系的認知。在他眼裡，性恐怕是與情感同時發生的。
喜歡，所以就想那啥，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大自然的生物都是這樣的！
也就人類把事情搞的分外麻煩。
人魚親吻著夏天，甚至伸直了魚鰭貼近夏天的發鬢。他與長發無異的觸須卷住她的指尖、手腕與脖頸，在夏天的耳廓處細細蜷縮，也像是在親昵示好。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而用人類的話來說……呃，夏天覺得這完全是她撩起來的火，她得負責——
才怪咧。
夏天勾了勾嘴角，溫柔地推了人魚一把，拉開距離後重新戴上氧氣罩。
被推開時，人魚愕然睜開眼，迷茫地看向夏天。
[不行。]
她笑著搖了搖頭，用手語表示：[人類在等。]
人魚好像剛剛體會到親吻的快樂，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而後歪了歪腦袋。
當然不行，這次是緊急情況，夏天為了追回人魚而直接下水。盡管他們暫時還沒找到展覽廳、封閉的展廳也不會開攝像頭，可外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工作人員在擔心等待呢！
萬一他們著急，親自找來發現一人一魚在……
這就不是要被開除的問題了！
[人魚沒關系。]
夏天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表述人類社會的基礎知識，只能簡單解釋：[人類有關系。]
人魚堅持地用手語問：[為什麼？]
[他們會看到。]
夏天趁機教育道：[他們不許。]
在海底可沒有私人空間一說，但對人類來說完全不同。
不說別的，夏天不在乎和人外談戀愛，也不在乎在不同尋常的地點親近。可她再怎麼心大，也不想冒著被圍觀的風險水中作業。
人魚看上去有些失望。
他垂下眼眸，魚鰭也跟著耷拉了下來，像只失落的小狗。
但系統提示沒有因降低好感響起，證明他接受了夏天的說辭。冰冷的淺藍利爪再次伸過來，他看上去很難受，躁動不安地甩了甩尾巴，但人魚環住夏天的腰肢，也只是將她往水面帶去。
展覽廳位於地下一層，游到水面，則是專供工作人員進出的特殊通道。
在水中的最後一刻，人魚還戀戀不舍地蹭了蹭夏天的脖頸與耳畔，而後有力的雙臂高高舉起，將她送到岸邊。
夏天摘下氧氣罩之後，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不止是艾比和工作人員，連查爾斯先生都被驚動了。自然而然的，也少不了洋洋得意地鄧特醫生。
呵，真不意外。
鄧特醫生連續吃癟兩回，他又怎麼會放過這個發難的機會呢。
「我會向你解釋的，查爾斯先生。」
不等對方開口，夏天起身，冷靜出言：「容許我先去換身衣服，好嗎？」
查爾斯先生則緊張地上下端詳夏天半晌，見她無恙，又越過夏天纖細的身軀看向水面。
距離眾人七八米遠的地方，人魚在謹慎地觀察著岸邊，雖然警惕，卻沒有任何受傷或者進攻的傾向。
情況應該可控。
查爾斯先生長舒口氣：「換好衣服來我辦公室一趟。」
夏天：「好。」
其他人紛紛離開，夏天摘下氧氣設備剛想前去更衣室。
她前腳跨出一步，就聽到身後響起淺淺水聲，冰冷的指尖握住了她的後腳腳踝。夏天扭過頭，迎上人魚昂起的視線。
他沉思片刻，而後下定決心般用手語表達。
[夏天，不想變成魚。]
人魚慢慢地陳述著。
[那我想，變成人。]
第59章 海之歌13
[那我想， 變成人。]
走出隔離區，人魚的手語表達歷歷在目。
水池底的燈光為他冷色的皮膚鍍上一層淡淡的光，中和冷血動物身上的非人特質， 讓他寫滿了期待的純色雙眸更加純真。
可是，他真的能變成人嗎？
夏天不禁心想， 如果可以，攻略任務完成起來會容易得多——至少她有機會把人魚帶離水族館而不被發現了。相比較之下，一條魚和一名單純的男性人類，自然是後者更容易發展情感。
然而天底下沒有免費的餡餅， 夏天可不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
她一面思索著，一面推開館長辦公室的房門。
刁難是免不了的。
看到鄧特醫生臉上近乎勝利的笑容時，夏天就知道這注定是個坎。
果不其然， 她剛剛站定，辦公桌邊的鄧特醫生就背著手肅容：「你怎麼回事，夏天小姐？幸好其他工作人員反應及時， 關閉了L區和H區的通道，否則人魚去了客流量大的地方， 水族館的一切籌謀就全完了！」
艾比站在一旁不禁：「不是的， 醫生， 是夏天她——」
鄧特醫生黑著臉：「你少包庇她！」
艾比頓時瑟縮回去。
然而自己手下的實習醫生遞了話茬， 鄧特醫生肯定不會放過她：「我本想之後再說的，艾比，你去隔離區做什麼？醫療部門的工作不夠多是嗎？」
艾比：「我、我……」
鄧特醫生冷笑幾聲：「現在不夠多， 恐怕之後少不了。誰知道人魚身上是不是攜帶著寄生蟲和海底來的細菌？水域污染、公共展覽區不知道還有多少動物會受到波及呢。」
夏天選擇沉默不言。
她朝著艾比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頂嘴。
在對方不甘心的目光下，夏天抿緊嘴唇。
雖然鄧特醫生很可惡，但他說得對。人魚實實在在地失去了控制、並且造成了財務損失。也許請愛德華先生到會客室交談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不論怎麼說，都是夏天失誤在先。
只能說關閉各區的密封通道，能讓損失降到最低吧。還好維修的展覽區域到隔離區之間沒什麼貴重生物。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鄧特醫生的發難。
「夏天小姐，」鄧特醫生嚴肅道，「你必須給查爾斯先生一個解釋，人魚為什麼會突然失控？」
不能把艾比和愛德華說出去。
調查必須私下來，還沒進展呢，若是讓同樣打著研究人魚心思的鄧特醫生知道還了得。
夏天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你說得對，醫生。」
她越過醫生，看向臉色同樣復雜的水族館館長。
「是我的責任，」夏天擺出愧疚的表情，「是我失誤後為水族館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這嚴重違背了職工守則……對不起。」
說著夏天垂下頭顱：「我沒有資格再擔任飼養員了，現在就申請辭職。」
鄧特醫生：「……」
查爾斯先生：「……」
水族館館長聞言愣了愣，而後大吃一驚。
「凡事好好商量！」
查爾斯先生急忙站起來，對著鄧特醫生連連擺手示意他住嘴：「先別著急，夏天，坐下來慢慢說。」
「人魚本來就難以控制，他沒有傷人、沒有襲擊其他動物，已經是萬幸。」
查爾斯先生趕忙安撫：「你應急處理做得很好，可千萬別想辭職什麼的！」
夏天：「但鄧特醫生說得都有可能發生……」
查爾斯先生：「那是醫療部門的問題，與你無關。」
鄧特醫生的臉驟然黑了下來。
他氣都要氣死了！
聽到人魚再次發狂時，鄧特醫生心中狂喜不已。
水族館館長偏袒夏天無非是因為她能夠控制人魚，這下可好，連她也無法完全讓人魚聽話。難道不是自己的機會嗎？
鄧特醫生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不管夏天找什麼借口，他都能咬死造成損失而發難，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讓人魚轉移到醫療部門負責。
至於夏天？
這小丫頭確實有點本事，他允許她在自己手底下干活。
然而算盤打得這麼響、現成的機會近在眼前，鄧特醫生還是小看了對手。
沒想到她直接提出辭職！
連鄧特醫生也不得不承認，夏天到崗一天，就把險些殺人的人魚訓的服服帖帖，是完全不可替代的飼養員。
她要辭職，就算鄧特醫生如願，又該怎麼接近人魚？
這就是擺明了要拿辭職威脅館長讓步呢！
鄧特醫生恨得牙癢癢，卻也沒有辦法。
「話不能這麼說，館長，」醫生只能干巴巴地反駁查爾斯先生，「造成意外的可不是我們。」
「按照規章制度處理就是，萬萬到不了辭職的地步。」
查爾斯先生搓了搓手，爭當和事佬：「夏天有錯，就罰她的獎金和工資，我會同人事部門商議，這樣你的決定你心服嗎，夏天？」
夏天也是篤定查爾斯先生不會辭她才敢這麼說。
俗話說得好，想開窗就得嚷嚷著要掀開房頂。夏天在水族館就相當於掌握了核心技術的員工，她一說辭職，什麼意外情況都得讓步。
如此先發制人，再一次打亂了鄧特醫生的計劃。
反正她吃住都在水族館的宿舍食堂，攻略任務完成後就會走，夏天才不介意工資什麼呢。
於是她裝作難過的樣子點了點頭：「我接受，先生。」
鄧特醫生又端著架子出言：「出了這樣的岔子，我認為醫療部門也有權力時刻監管館內動物的健康狀況，人魚也不例外。」
說完他冷冷瞥了一眼身邊的實習醫生安東尼。
「就讓安東尼協助夏天小姐實時觀察吧，」鄧特醫生說，「直到確定人魚無事，能夠離開隔離區為止。」
好典型的沒法占據功勞就往別人的小組裡安插臥底行為。夏天不禁腹誹，鄧特醫生的本事如何還不清楚，但他辦公室政治玩的倒是一套一套。
查爾斯先生點了點頭：「就該如此！不過安東尼挺害怕人魚不是嗎，艾比，你也過去協助夏天。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之前實習醫生安東尼被人魚拖下水，嚇得半天站不起來，館長記得一清二楚。
而明眼人都知道艾比是夏天的朋友。如此，也算是各退一步了。
夏天長舒口氣：「那再好不過了，謝謝館長、鄧特醫生。」
好在查爾斯先生是個和稀泥的高手。
他未必有多大的本事和長遠的目光，但是在維持各部門平衡、擺平矛盾方面，倒是有著自己的手段。
最起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讓鄧特醫生干涉自己的工作。
至於安東尼……
夏天飛快地打量他一眼，沒說什麼，先行和艾比離開。
醫療部門介入，自然要在隔離區布置上專業檢測的機器。三三兩兩的器械推進門，多少引起了人魚的警惕。
派過來的安東尼擺出了十足的架勢，離開鄧特醫生恨不得就要自己當老大。
他一進門就大聲指揮：「監控器架在上邊，水族箱放在角落，對對，緊急醫療設備呢！艾比，快去搬過來！」
艾比氣得揚聲喊：「你怎麼不干活？」
「我是鄧特醫生任命的負責人，」安東尼耀武揚威道，「哪裡有負責人干活的？還有夏天，你也不能閑著——」
「——閉嘴。」
蹲在岸邊的夏天不輕不重地出言：「你嚇到他了。」
說完她挽起褲腿，步入水池。
踩到礁石上時，冰冷的海水激的夏天微微抖了抖，但她還是堅定的踏出第二步。夏天彎下腰，手指在水中拍了拍，語氣瞬間柔軟了許多：「別怕，他們是來幫助我們的。」
聽到這麼說，水面「嘩啦」一聲響，人魚從礁石之間冒出一雙純色的眼睛。
他出現時，人來人往的岸邊瞬間安靜了片刻。
趾高氣昂的安東尼立刻閉嘴，不敢再吱聲了。
像他這種人，夏天穿越之前見多了。有的領導人見人嫌，如鄧特醫生這般，可偏偏也有安東尼這類人硬要跟在後面當馬屁精。
狐假虎威而已，夏天根本沒放在眼裡。
「他們擔心你生病，」夏天用很輕地聲音對人魚說，「來保護你。但你放心，只會有我和艾比靠近你。」
潛在水下的人魚，看了看夏天，又看向她表達的手語。
純色的眼眸緩緩合攏，透明的瞬膜在他眼球上滑過。而後人魚稍稍冒出頭，他淺藍的皮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我變成人。]
人魚用手語表達：[不用再見他們。]
夏天：「……」
竟然還惦記這件事呢。
也對，人魚生性單純，他認定的事情恐怕不能輕易改變。
只是現在身邊多了個拖油瓶，又有監控設施，即使人魚真的能夠變人，也不可能輕易離開水族館。
更何況——
人類花了幾千萬年才從海中上岸，就算人魚是姓名不可知的「神」，難道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要是這麼容易，系統何必安排一位美麗的人魚作為攻略對像。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夏天親昵地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臉頰，揚起笑容：「但先別急，好嗎？」
人魚歪了歪頭。
「你告訴我你如何變成人，」夏天用言辭和手語同時表達，「我來為你講個故事。」
同時她轉身，對著艾比招了招手。
身邊這麼多人，也就艾比是可以信任。
「血樣和DNA在我的房間裡，拿去給愛德華先生，」夏天吩咐道，「你知道我的貴重物品都放在哪裡的。」
「好。」
艾比緊張地點了點頭：「剛才我都嚇死了，生怕我哥給你添麻煩……你呢，你干什麼？」
「我要給他講個故事。」夏天摸起平板。
艾比：「啊？」
只見夏天打開了電子書應用，點開了《海的女兒》小說集。
——說什麼變人，知道為他人改變的下場是什麼嗎！人可以戀愛……不對，魚可以愛上人，但不能戀愛腦！
是時候該為單純的人魚樹立正確戀愛觀了！
第60章 海之歌14
隔離區內， 醫療部門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忙碌著設置機器場地，而夏天則干脆坐在了人造礁石上，翻開安徒生的童話集。
身處監控儀器後的安東尼透過鏡頭定睛一看， 不禁嘲笑：「《海的女兒》？難道你想把人魚培養成自己的愛麗兒嗎， 夏天小姐。」
夏天背對著鏡頭翻了個白眼。
也就是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手語也錄不到聲音吧， 不然夏天一定要抗議的。
「愛麗兒是迪士尼的《小美人魚》，與安徒生沒關系。」夏天毫不猶豫地還擊回去。
說完她也不再搭理安東尼， 看向岸邊的人魚。
不過，還得感謝愛麗兒。有動畫電影的動人歌聲在先， 再講述原著的故事，人魚聽得很認真。
聽到小人魚付出聲音與疼痛的代價長出雙腿時，夏天刻意觀察了一下人魚的動向，然而趴在岸邊的他毫無反應，只是在認真傾聽夏天的聲音， 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波光粼粼的魚尾。
故事很快就結束了。
當夏天講述到人魚化作海中泡沫的結局後， 人魚才稍稍瞪大了眼。
他昂起頭顱，沾著水的淺色皮膚在日光燈下熠熠生輝。人魚好似困惑般歪了歪頭， 純色眼眸一派迷茫。
「你有什麼想法嗎？」夏天耐心引導。
人魚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抬起手，用利爪總結：[她求偶， 失敗。]
夏天：「……」
呃，倒也沒錯！
只是根據夏天的計劃， 怎麼也要從小美人魚的結局展開討論， 再引出面前的人魚不能為了她奉獻出一切。
然而流傳百年的凄美愛情故事， 到人魚認知裡就是一場求偶失敗的災難，這……完全沒達到夏天想要的結果。
[為什麼。]
人魚繼續用手語表示：[要講她的求偶？]
浮在水面上的人魚，臉上寫著好奇、困惑與求知欲。他既沒有感到悲傷， 也沒有不屑一顧，看起來就像是聽了一場與自己毫不相干也沒興趣的社會新聞一樣。
這和夏天的構想完全不同。
她想了想：「我是想通過她的故事告訴你，我不希望你為我變成人。」
人魚再次重復了一遍自己的手語：[為什麼？]
「我擔心你的結局會與小美人魚一樣，」夏天用手語和言辭同時表達，「變成人，但終歸沒有為人類接受。」
[我和她不一樣。]
人魚搖了搖頭：[我向夏天求偶，夏天喜歡我。我可以。]
他的話音落地，系統提示在夏天的耳畔響起：【攻略目標：■■，抑郁值—4，目前抑郁值：85。】
開心起來了可還行！
哪個人在童年時期第一次聽到《海的女兒》故事，都難過的稀裡嘩啦。他倒好，不僅覺得毫無關聯，還產生了優越感！甚至因此減少了抑郁值，雖說也算是好事。
不過……
盡管這與夏天的構想不同，可也讓她對人魚的思維模式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他的認知與人類完全不一樣。
「你不喜歡陸地，」夏天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也不喜歡拘束的生活，如果變成人，會變得很痛苦。」
人魚理所當然地抬手表達：[我有夏天。]
夏天有些哭笑不得。
「那麼，」她追問，「你變成人後，希望與我做什麼呢？」
[歌唱。]
人魚不假思索地回應：[舞蹈，還有生寶寶。]
手語表達到最後，人魚流露出期待的笑容，他的尾巴在水中狂甩發出啪嗒啪嗒聲響，一副眼巴巴等待夏天答應的樣子。
夏天：「……」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也許人魚不理解人類的社會風俗和道德理念，但人魚對他們，至少是夏天的情緒分外敏感。
哪怕她還保持著笑容，人魚因期待而揚起的魚鰭也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夏天，不想。]他失落地用手語表示。
「不是我不想，」夏天笑著開口，「是人類的生活不是這樣。」
她倒也想這麼簡單呢！
只要答應成為人魚的伴侶，和他歌唱、舞蹈，然後繁衍生息，完全不用擔心他的身世來源以及由此產生的拘束和威脅。要是真的，這攻略任務完成的該多順心呀。
合著他根本不是戀愛腦，是繁殖腦。
畢竟除了人類之外，所有的物種都會將種群延續放在第一位。動物們需要伴侶的動機不在於愛情，而是繁衍生息。
怪不得人魚對《海的女兒》無動於衷，還是她以人類之心度人魚之腹了！
但既然他這麼想，就更不能變成人類。
首先夏天已經大概知道他與不可名狀的那位神有關，夏天在游戲裡游戲外都沒有生育打算，更不想生出深潛者。
其次，抱著這個想法，他是無法在人類社會中生活下去的。
「人類的生活不止是歌唱、舞蹈還有生育。」
夏天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語闡述：「人類還需要工作，需要社交，需要做很多更復雜的事情。只做海底生活時做的事情，會被其他人排斥和厭惡。」
人魚驚訝地眨了眨眼。
顯然，他不是很明白夏天話語中的含義，許多詞彙是他完全不能接觸過的概念。但有一點人魚聽明白了。
[夏天是人類。]
他總結道：[不能和我自由地生寶寶。]
夏天：「……」
可真會抓重點！
不過，這確實沒錯。
很難解釋夏天的擔憂——首先人和魚能生育嗎？其次萬一生出來的真是個深潛者，那她和人魚怕不是都要被抓緊研究所解剖。
說不清就不說了，夏天干脆地搖了搖頭：「我不能。」
人魚瞬間蔫了下去。
他大半個頭顱都沉入了水中，純黑的眼眸微微垂著，連漂浮在水面上的觸須都變成了憂郁的深藍。
看上去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夏天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呢。
「人類都不能。」
夏天見狀，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所以我不想你變成人，我想你能快樂，不管今後在哪裡，都像……都像你在海底一樣肆意自由。」
人魚緩緩合攏眼瞼。他都快沉入水中徹底不見了，只是從水面冒出了一對指甲尖尖，模糊地比劃：[海底沒有夏天。]
可陸地沒有自由。
變成人類，就要拋棄一切屬於魚的天性。要改變，要學習，要去做很多很多違背本性的事情。難道那個時候，人魚明晃晃的抑郁值不會像現在這般危險嗎？
在夏天看來，變成人的痛苦遠甚於小美人魚付出聲帶，以及被囚禁在這人來人往的水族館內。
「但陸地上有。」
夏天溫聲開口：「我一直都在，不是嗎？也會想辦法還你自由。」
人魚看上去這才好受了些。
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夏天不願意，沒關系。]
【恭喜玩家達成新的主線條件，即將開啟下一階段劇情。】
【友情提示：由於當前出現《驚悚人魚》中並不存在的人物與角色抉擇，接下來玩家的選擇則會影響劇情分支走向，請謹慎對待哦。】
等一下。
系統突然再次響起的提示讓夏天愣了愣。
要不提示還好，這麼一提示，證明人魚真的不是簡單地動動念頭，他確實有辦法變成人……或者說，至少是兩腳踩在岸上自由行走的生物！
但夏天拒絕了，反而達成了主線條件。
所謂的並不存在人物，恐怕指的就是生物學博士愛德華，那這個角色抉擇又是什麼情況？說的是其他人，還是人魚決定不變成人？
系統沒有給出繼續解釋，搞得夏天有些雲裡霧裡。
「若是我答應了，」夏天好奇地問，「你打算怎麼變成人？」
人魚第二次歪了歪頭：[可以變成人。]
這就是沒理解夏天的意思。
自從夏天與人魚建立聯系後，還沒怎麼出現過這般溝通不暢的時候呢。她剛想耐心開口繼續追問，艾比就從會客室匆匆忙忙跑了回來。
「我已經把血樣和DNA樣本交給我哥了。」
艾比湊到夏天耳畔，有些擔憂地說：「回來的路上還碰見了鄧特醫生……嚇死我了！他要我告訴你，要去醫療部門簽幾個文件，需要我陪同嗎？」
交給愛德華博士就好。
至於鄧特醫生嘛，夏天只好暫時放棄追問的念頭，拎著褲腳起身。
該做的都做了，鄧特醫生也沒有理由突然發難，估計就是走一下形式簽簽字。
「我自己去就好，」夏天說，「麻煩你在這裡盯著。」
「好、好的。」
艾比只得為夏天讓開道路。
飼養員一離開，人魚立刻向後退了退，雙臂離開人造礁石，半沉進水底。
這反而讓艾比長舒口氣——哪怕是知道人魚不會襲擊自己，夏天不在，她心裡還是怕怕的。
思來想去，艾比也不打算閑著，干脆跑到隔離區的場地邊緣，幫自己的同事架電線。
五六名工作人員，在隔離區忙活了近一個小時，終於將設備布置完畢。
期間人魚一直躲在人造礁石之間，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他記得在場的兩名人類。
艾比，是夏天的朋友。
安東尼，不是朋友，他不喜歡。
其他人類收拾好人魚不理解的黑色長線和一地狼藉就離開，只剩下他們兩個。安東尼左看看、右看看，視線落在了人造礁石的方向。
「你干什麼，安東尼，」艾比警告道，「夏天不在，人魚要是失控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又不會拿他怎麼樣。」
安東尼小心翼翼地朝著礁石走了過去。他摸了摸下巴：「你瞧見夏天剛對他講的故事了嗎？《海的女兒》！她不是真的和這怪物有那個，那個什麼關系了吧？」
艾比：「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安東尼：「當然有關系，他可是水族館的財產！」
上綱上線起來，安東尼又拿出了狐假虎威的氣質，他擺出嫌惡的神情：「這可是個畜生！和他發生關系也太惡心了，嘖嘖，怪不得她一見到人魚，人魚的發情期都結束了，我看就是——」
「你住嘴！」艾比頓時惱了。
然而安東尼根本沒把艾比看在眼裡。
他嘿嘿笑了幾聲，沒再說話，只是停在岸邊小心觀察。
人魚就在水底看著安東尼。
夏天不想自己上岸，她不喜歡。
那就不上岸。
在人魚眼中，上岸很簡單。
他從海底醒來，一直在搜尋自己的同胞，但找了這麼久，他始終沒有尋找到。但人魚的腦海中深深銘刻著一個認知：他的同胞可以上岸。
既然同類能，那麼他也能。
該上岸看看。
他不喜歡陸地，很干燥，讓他的皮膚變得疼痛。但也許他的同胞都上了岸。
最重要的，陸地上有夏天。
她不想他變成人，就算了，他還有其他辦法。需要他的同類的替他在陸地上行走。
人魚在水底轉了轉，沒過幾分鐘，艾比嫌棄安東尼說話惡心，啐了一聲後隨著其他工作人員一同離開。
隔離區內只剩下安東尼一人了。
他見水底毫無異樣，也覺得無趣，直接起身。
然而就在安東尼准備離開之前，他突然聽到水底隱約傳來了神秘的、帶有奇怪規律的聲響。
是人魚嗎？
安東尼來了精神，又重新湊到岸邊。
為了聽得更清楚一些，他彎下腰，靠近水面，只覺那神秘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安東尼突然感覺一陣眩暈。
壞了！
他捂住額頭，想挺直腰板，卻為時已晚。腦袋發懵的實習醫生已然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他一頭向水中栽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安東尼看到的最後畫面，便是人魚沒有眼白的純黑眼眸，以及向他面部席卷而來的黑色觸須。
第61章 海之歌15
夏天和鄧特醫生再怎麼相看兩厭， 也要維持表面的和平。
她簽了醫療部門的文件，鄧特醫生也就不再追究刁難。幾天之內水族館一派平和，什麼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隔離區的水生生物並沒有因為人魚的到來而感染細菌和寄生蟲， 證明他本身是安全的， 可以著手籌備公開展覽了。
身為人魚的飼養員， 夏天自然要一面照顧人魚，一面接洽運營人員。
在艾比的協調下， 醫療部門也在盡職盡責地出力幫忙，沒有為夏天增加什麼阻礙。
——除卻架設設施的第一天，夏天前腳離開，安東尼後腳就不慎落水。要不是工作人員發現及時， 不會游泳的實習醫生就要淹死了。
小小的意外把安東尼嚇了個夠嗆，好在並沒有出現任何狀況。
與此同時，愛德華博士那邊也有了進展。
夏天從隔離區歸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接到了生物實驗室來的電話。
「夏天小姐！」
電話線另外一端的愛德華博士還如初見般激動：「血樣的結果出來了， 太感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辦才——」
「所以結果是什麼呢？」夏天溫柔地打斷了愛德華博士的話。
知道他興奮，但類似的話和行為還是少來點吧！他已經為夏天制造了一場麻煩。
愛德華博士認真地回應：「艾比的機器無法分析，是因為他的DNA成分太復雜， 移動機器無法處理。」
原來是這樣。
夏天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機器分析著分析著突然吐出亂碼，這樣的場景未免太過恐怖片了。夏天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相當深刻。
好在只是機器無法處理的緣故。
「他的基因構成與一部分海底的孑遺生物類似，」愛德華博士解釋， 「就是從很早時期延續至今的活化石物種。當然，這些生物通通不是哺乳動物。」
「但人魚的一部分基因也與人類很近似。」夏天還記得艾比分析的結果。
「是的，這完全違背了生物學規律。」
愛德華的語氣難掩高昂熱情：「我的同事還以為血液樣本被污染了呢！但聯系你提供的DNA報告，以及我們的調查情況……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
說著， 他一聲感嘆。
「十幾年了，終於有了進展，」愛德華博士說，「毫無疑問，我們在研究調查的，是一名實實在在的神。」
夏天在電話這一頭抿緊嘴唇。
糾結片刻，她還是決定說出來：「幾天之前他對我說，他能夠變成人。我不知道是人魚一廂情願還是真的，從科學角度說，這可行嗎？」
愛德華博士陷入了沉默。
「博士？」
「他本身的存在已經突破了現有生物學認知，還說什麼科學不科學呢。」愛德華博士苦笑幾聲。
言談之間，他語氣裡的興奮之情徹底消失不見。
「但就我推斷而言……哎呀！我就告訴你吧，夏天小姐，畢竟你比我們實驗室的所有人都要了解他，」愛德華博士說到最後放輕了聲音，「他能不能變成人，我不知道，但我見過人變成魚的情況。」
「什麼？」夏天心中一動。
「還記得我提起的那個同事嗎，」愛德華博士說，「他混進了信仰他的鎮子裡，回來後腦子就不太清楚了。起初我們都以為他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或者刺激，上頭批准了假期，讓他去看心理醫生。」
「但很快消息就從實驗室傳開了，他根本不是受到了驚嚇，也不單單是心理問題！據說有與他關系好的同事拜訪探望，發現他全身都開始生長魚鱗，皮膚逐漸硬化，到了最後，連容貌都與海底的魚沒什麼兩樣。我稍稍打聽了一番，最後他被上面轉移到了其他地方，沒了消息。」
生長魚鱗、皮膚硬化，最終成為了魚的模樣。
這與《驚悚人魚》中感染了所謂「毒素」凄慘而死的受害者們，不是一樣的結果嗎！
果然把血樣交給愛德華博士是對的，陰差陽錯之下，夏天竟然找到了原作中完全不曾提及的線索。
「那麼，」她穩定心神問道，「既然你的同事混進了鎮子裡，具體又是遭遇了什麼事才會變成這樣？」
「我沒打聽到。」
愛德華博士聽起來很為難：「好像是涉及到什麼當地的祭祀儀式……原諒我，夏天小姐，我是很想知道答案，但我也不想招惹麻煩。」
在一個海底大概居住著不可名狀生物的世界裡，他的選擇倒是挺明智的。
調查歸調查，調查到SAN值清零原地發瘋，然後變成了非人非魚的怪物，就不值當了吧！
果然系統不會送什麼單純天真的小可愛要玩家攻略。
「還有。」
夏天無意識地捏緊了電話線，放輕聲音：「人魚的歌聲確實能夠使人喪失心智。」
愛德華博士聞言，聲音又高了起來：「真的嗎？和傳說中的塞壬一樣？！」
夏天：「不止如此，他還——」
他還試圖把她同化成自己的同伴。
難道人魚是想把夏天變成那種怪物嗎？回想原作中的場景，以及愛德華博士的描述，夏天不禁打了個寒戰。
如果那天沒有系統保護，她真的被人魚同化了，會是怎樣的結果？
該告訴愛德華博士的，只是夏天的話沒說完。
宿舍門外響起規律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夏天不得不轉頭：「誰？」
「夏天小姐，你休息了嗎？」
是安東尼。
夏天感到了微妙地不爽。
誰回宿舍不是為了休息呢？這不是明知故問。
若是艾比拜訪，夏天就懶得掛電話了，反正交談的是她的親哥哥。但既然是鄧特醫生安排的臥底，她只好終結談話：「我的同事來了，之後我上門拜訪吧，博士。」
「那再好不過。」
愛德華博士識相地開口：「有機會我也想親眼見見他，再見。」
掛斷電話之後，夏天不情不願地打開門。
不管是游戲中還是游戲外，夏天都不喜歡這種沒什麼本事還要拍領導馬屁的家伙。對待安東尼，她就沒什麼好臉色：「你有什麼事嗎？我已經休息了。」
門外的安東尼好似沒聽懂她的拒客令般，僅僅是對著夏天揚起微笑。
「我想與你談談人魚的事情，」他說，「有些事你不知道。」
「那你說。」
安東尼歪了歪頭：「不請我進去嗎？不方便公開交談。」
夏天：「……」
老實說，不是很想。
但安東尼完全讀不懂空氣，他耐著性子站在原地，既不離開，也不強求，非得等夏天一個說法。
煩死了。夏天長舒口氣，剛剛與鄧特醫生達成了暫時的和解，現在把安東尼拒之門外，回頭他再給鄧特醫生添油加醋，到頭來還是給自己添麻煩。
夏天上下打量安東尼一番。
看他見了人魚就腿軟的窩囊勁頭，估計也沒膽子做出格的事情。大概是真的有事。
於是夏天讓開了房門：「進來說。」
安東尼含著笑意點了點頭，走進她的宿舍房間。
夏天關上房門，就干脆站在了門把手邊，以警惕他動什麼歪心思能夠第一時間離開。她戒備地抱起雙臂：「現在你可以說了。」
對方卻沒有立刻開口。
他環視四周，每一個角度都仔仔細細觀察一番。這般檢視自己生活環境的態度讓夏天感到明確地不適，她的語氣也不客氣了起來：「你不說話，我就要把你請出去了。」
「嗯。」
安東尼意味不明地回了一聲，而後轉過頭：「鄧特醫生讓我過來拿你的工作報告，他想對同醫療部門對一下。」
「只是這個？」
「鄧特醫生的要求，不重要嗎？」
「……」
夏天不爽地擰起眉頭。
好像是沒錯。安東尼向來把鄧特醫生的話奉為圭臬，為此親自跑一趟理所應當。
但她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至少，這人說話動輒往下三路走，還瞧不起艾比和她，前幾天沒單獨相處的機會則罷，今天沒有見面出言嘲諷就是很反常。
「等著。」
夏天只好走向自己的書桌。
安東尼側過頭凝視著她的後背：「你和他……你和人魚，是伴侶關系吧。」
「你又從哪裡得出的結論？」夏天不客氣地還擊。
「嗯，監控設備。」
安東尼揚起笑容，好像認定這個理由很合適：「你知道的，我能在上面看到所有事情。」
真惡心！
夏天打開資料櫃，不禁擰緊了眉頭。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監控設備的權限，」她拿出資料，「拿到資料就抓緊——」
「我可以給你權限。」
實習醫生的聲音貼著夏天耳畔響起，突然拉近的距離驚得她一個哆嗦。手中的資料沒拿穩，向下墜落，是夏天身後伸過來一只手，按住資料的同時，也把夏天圈在了身軀與書桌之間。
安東尼的皮膚蹭過夏天的脖頸，那冷得出奇，幾分海水的味道和細微的潮濕浸透了夏天的感官。他的胸膛貼在她的後背上：「夏天，我什麼都能給你。」
夏天側過頭。
在頭頂燈光的映照下，安東尼本就淺的膚色更是到了失去生氣的地步，甚至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到近乎透明。當露出單純笑意時，夏天驚覺安東尼其實長得相當娟秀文雅，只是平日諂媚的語氣和誇張的表情扭曲了他的容貌——不。
這不是安東尼。
「他」頂著安東尼的皮囊，但絕對不是他。
幾天之前，大家都離開了，他落入水中。安東尼聲稱是一場意外。
這家伙根本不會游泳，怎麼會主動靠近岸邊？話又回來，他身上為什麼會有海水的味道？現在可是休息時間，員工宿舍距離水族館很遠。
夏天昂起頭，看向含著笑意的眼睛。
「……是你，對嗎？」她輕聲問。
人魚想同化夏天，證明他擁有這項能力。一切巧合讓夏天很難不往這方面聯想。
而她果然是對的。
聽到她發言，「安東尼」微微收斂了笑意。他保持著平靜的姿態再次歪了歪頭，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面龐。
而後，「安東尼」緩慢地眨了眨眼。
完全屬於人類的眼眸做出類似水生生物的動作，只是他的眼瞼與夏天一樣，近有上下兩層。「安東尼」的眼底浮現出孩童般的純真和好奇。
「夏天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問。
第62章 海之歌16
夏天瞬間毛骨悚然。
她在書桌與「安東尼」之間艱難轉身， 迎上對方寫滿了好奇的眼神。
對方沒有一處流露出非人的特征。
他衣冠楚楚、身姿端正，甚至因為收斂了狐假虎威的姿態而少了那麼幾分市儈與猥瑣，讓夏天驚奇地發現原來新來的實習醫生還是名相當英俊的青年。
正因如此， 她才覺得恐怖。
就知道系統不會安什麼好心！
不知不覺間， 身邊的同事已經被人魚「替換」掉了，還有比這更標准的恐怖片電影嗎！
所以之前她真是想太天真，才把原作中半路離奇死亡的主人公當成單純無害的小可愛受害者。
「我以為不會被人看出來的。」
面前的「安東尼」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語氣中甚至帶上了幾分純真的委屈：「我想給夏天一個驚喜。」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
她推了「安東尼」一把，將自己從男人與書桌之間擺脫出來。好在「安東尼」並沒有強迫她接受的意思，與人魚一樣，「他」選擇尊重夏天的意願， 後退半步。
究竟是怎麼回事？
「安東尼」現在還是人類嗎， 他被人魚同化了？那麼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人魚， 還是他操縱的傀儡與信徒？對人類社會毫無了解的海底生物，又怎會吐出「監控儀器權限」這般說辭？
最重要的是……
人魚究竟是什麼物種， 他哪裡來的這般恐怖的能力？
無數問題在夏天腦海中掠過。
「夏天可以問，」近在咫尺的「安東尼」似乎看出了她的驚疑不定， 溫聲出言，「夏天是我的伴侶，我願意將一切告訴你。」
「……」
恐怖歸恐怖，至少他擺出了坦誠的樣子。
只是——
「我這就去隔離區，」她說，「與你面對面交談。」
一想到幾天之前的安東尼還說著近乎性騷擾的話語挑釁自己， 幾天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副空洞洞、含著溫柔笑意的皮囊，夏天就不寒而栗。
她寧可面對擁有澄澈眼眸、心思淺顯的人魚。
而「安東尼」並不介意，他溫順地點了點頭：「我等夏天。」
得到回應後， 夏天甚至不想在自己的宿舍多待，她拎起外套就往員工生活區外走。
「安東尼」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
深夜的水族館空空蕩蕩，所有的燈都黑著，冗長的走廊只亮著安全通道的幽幽綠光。推開隔離區大門時門軸響動的聲音在整個上空回蕩，隨機水池之內傳來了清晰的嘩啦水聲。
夏天走到門邊，打開了水池附近的地燈。
在昏暗的光線下，人魚的身影緩緩浮上水面。
他還是那副模樣：淺色肌膚、純黑眼睛，如發絲般細密柔順的觸須垂在魚鰭兩側，覆蓋在身軀之上的鱗片在地燈的映照下閃爍著斑駁光芒。人魚美得近乎炫目，迎上夏天的視線，他歪了歪頭，像往日一樣揚起純真又燦爛的笑容。
然而夏天卻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後的「安東尼」。
本應是人類的存在安靜地站在原地，他一動不動，除卻還在呼吸之外，完全就像個安靜的商場模特。
直至夏天看向他，「安東尼」才平滑地轉過頭：「夏天想問什麼？」
夏天：「……」
真的很可怕啊！
完全是人的模樣，卻又處處體現出非人的特質，這反而比猙獰的怪物還要驚悚。
「你讀取了安東尼的記憶。」夏天轉過身，再次看向人魚，她用的是陳述句。
驚恐過後，夏天多少冷靜了下來。
只能是這個答案了，幾天之前的人魚還在用手語與她交談，海底的生物純潔到像一張白紙，又哪裡來的常識去工作、交談，完美地融入人類社會？
人魚以天真的姿態眨了眨眼。
他似乎意識到夏天不喜歡與「安東尼」交談，於是抬起了利爪，和過往一樣，用手語與之對話。
[現在，夏天不需擔心了。]
擔心什麼？自然是他走上陸地，不能適應人類社會的一切。
而現在他「同化」了安東尼，擁有了實習醫生的記憶，還有什麼無法融入一說呢。
——你們一個兩個的攻略目標，能不能不要自行曲解她的話語和教育啊，還不如不聽呢！夏天在心底腹誹。
「安東尼還能恢復正常嗎？」夏天問。
人魚沒有立刻回應。
他垂下眼眸，似是等待，似是思考。直到夏天朝著水岸邁開步子，她蹲在水邊的人造礁石上：「你不能……你不能占據他的身體，這在人類社會中是不對的。」
倒映著水光的純黑雙眼這才再次抬起。
利爪撫上夏天的臉頰，冰冷濕潤的觸感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人魚靜靜地注視著夏天，他的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些悲傷。
[我該……]
海中的生物用唇語緩緩張口：[怎麼做？]
而後，「安東尼」毫無聲響地靠近。他的胸膛覆蓋住夏天的後背，突如其來的接觸讓她一驚。被控制的人類用自己的雙臂環住了夏天的腰肢，他的手掌與人魚的利爪一樣冰冷且潮濕。
「我不喜歡陸地，可陸地上有夏天。」
背後傳來「安東尼」的聲音，居然與人魚的悲傷如出一轍：「這樣不是很好嗎？夏天不用擔心我無法融入人類社會，我也不會因勉強而難過。」
面前的人魚還是那條人魚，滿心滿眼只有她。可當他輕輕捏著夏天的下頜，身後又有一雙男人的手臂禁錮著她的腰肢時，怎麼就是哪裡不對勁呢！
「我該怎麼做。」
人魚借著「安東尼」的軀殼，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向夏天表達了自己想法：「才能讓夏天成為我的伴侶？」
青年說話時，夏天甚至能直接感知到他的胸膛震顫。
冰涼滑膩的感受使得她渾身不舒服，可是夏天無處可去：向前躲，人魚的面龐近在咫尺；向後退，則是干脆仰進「安東尼」的懷抱。
他用利爪緩緩摩挲著夏天像牙色的臉頰，足以撕開金屬的指甲輕輕與她的唇瓣接觸，輕柔到像是對待什麼珍寶或者棉花。人魚凝視著夏天花一般的雙唇，而開口地卻是身後被控制的人類。
「我本來不明白夏天的意思。」
身後的「安東尼」替人魚表達：「用嘴唇碰觸嘴唇，究竟是想表達怎樣的含義。但現在我知道了，夏天喜歡我，也想成為我的伴侶。」
人類的語言落地，面前的人魚淺淺勾起一抹笑意。
【攻略目標：■■，好感度＋5，？？？數值＋10，目前好感度：85，？？？數值：90。】
夏天：「……」
這個時候漲？？？數值，感覺很危險啊！尤其是夏天雙拳難敵四手，總覺得事態要朝著另外一個不可描述的方向滑坡而去了！
她闔了闔眼，覺得直說是無法說服人魚的，只能換個方式。
「你從安東尼的大腦中了解到了人類的一切。」
夏天輕聲開口：「那麼你該知道，即使你同化了他，他也不是你。」
人魚搖了搖頭。
「沒有區別。」
屬於「安東尼」的聲音開口：「他是我的同類了，他們會完全遵循我的意志。」
所以人魚確實同化了安東尼，夏天的心沉了下去。
安東尼也會與愛德華博士口中變成「魚」的同事一樣，最終退化成水生的怪物嗎？而且人魚的解釋還蘊含著另外一層信息：他眼中的「同類」，對他而言都是能夠隨意控制左右的下級。
人魚在水中反復搜尋的同胞，恐怕是類似於從屬或者奴隸的存在。
「不。」
夏天冷靜下來，溫聲否定道：「在人類眼中，這是不一樣的。你讀取到了安東尼的記憶，你該明白。」
人魚聞言，微微瞪大眼。
他沒用手語表達，背後的「安東尼」也沒有出言。
夏天趁機繼續說道：「他在我眼裡不是你，只有你是你。不論你同化多少人，他們也不能取代你。」
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在夏天眼中，這披著「安東尼」皮囊的，決計不是人魚本身，她也不會接受這個概念。
「我屬於你，你屬於我。」
輕柔的聲線隨著水波搖曳飄蕩。
「其中容不得任何曲折的概念與間接存在，不是嗎？」
換做往日，人魚是無法理解這句話中的含義的。
畢竟獨立個體是人類社會中才有的概念。而按照他的思維邏輯，接受同化的「安東尼」，其思維意識完全等同於人魚，和他自己也不會擁有任何區別。
但偏偏是他同化了「安東尼」後，擁有了人類的常識概念，反而能夠去思考夏天的話語。
「安東尼」不是他。
通過這種方式，他得不到夏天。
人魚沉默許久，最終還是以人類的方式，接受了夏天的說辭。她只覺得禁錮住自己的雙臂驟然松開，身後的「安東尼」徐徐起身、後退，站到了隔離區角落的陰影當中。
夏天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夏天很壞。]
水中的生物放下利爪，他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閃爍著目光用手語表達：[夏天在找借口。]
意思就是說，他知道她是為了避免自己傷害更多人類才這麼說。
「可是你也知道，」夏天失笑出聲，她親昵地抬手蹭了蹭人魚的魚鰭，「我說的也是實話。」
說著她前傾身體，主動靠向人魚的臂膀。夏天用自身溫暖的掌心與感受他冰涼的體溫：「所以，告訴我，安東尼還能恢復正常嗎？他……不會變成魚吧？」
「只要我不想，」遠處傳來「安東尼」的回答，「夏天不喜歡，不會再有第二例了。」
帶著回聲的聲響讓夏天又是淺淺一驚。
【劇情分支已確定：■■聽從玩家建議，不會再同化其他人類。】
好吧，不是什麼好答案，但也比她預計的要好。
至於安東尼的遭遇……
原作中他可是直接死了，感染了毒素，極其痛苦地在死後變異。現在起碼還保持著人形，也許人魚不控制他時，他還能恢復自我意識呢？
夏天只能強行保持樂觀心態了。
而拋開安東尼的情況不談，單看人魚，他能借著人類的皮囊在陸地上行走是弊大於利的。
「我想帶你去拜訪一下愛德華博士，」夏天誠實地提議，「現在你該明白，他不是向我求偶了吧？愛德華博士是來幫助你的，他也希望你能恢復自由。」
既然生物學博士研究調查許久也沒頭緒，不如讓人魚親自來解答。
「明天你就用安東尼的身體，跟我出門，好嗎？」夏天問。
聽到「愛德華博士」時，人魚愣了愣。
安東尼沒見過博士，人魚則不知道博士的名字。兩份記憶相互融合，他沉思片刻才意識到博士的身份。
水中生物流露出明顯的不高興情緒，但到底是接受了夏天的說法。
[和夏天在一起。]
他用手語回應：[什麼都可以。]
【攻略目標：■■，抑郁值—5，目前抑郁值：80。】
能夠離開水族館，抑郁值減少也很正常。只是夏天注意到——
「你有自己的名字。」
她凝視著人魚如黑曜石般的剔透雙眸，好奇地問道：「你能通過人類的語言告訴我嗎？」
人魚乖順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站在陰影之中的「安東尼」給出了回應。
「我有一個人類能夠理解的名稱，」他說，「我的第一批信徒就是這麼稱呼我的。」
夏天聞言轉身，望向隔離區的角落。
清秀的青年微微垂著眼，身後綠色通道的出口閃爍著幽幽光芒，照亮了他半張面龐。
「安東尼」遙遙望著夏天，屬於人類的眼眸裡含著人魚才有的愛意與溫柔。他抬起手，虛空寫出幾個字母。
「D、A、G、O、N。」
當夏天將單詞拼出來時，她的心跳不可遏制的加速。
剎那間，一切都有了解釋。
沉睡在水底寂靜的城裡，為少部分漁民所狂熱信仰，能夠將人類同化成人並且自由控制，甚至是傳說中他「神明」的身份以及不可為人類聽取的真名。
在游戲之外，夏天所在的現實世界裡，他是古代腓力斯丁人信奉的農耕與海神，兩千年前祭司膜拜他的寺廟遍布近地中海沿岸。直至基督教征服了歐洲，他變成了信徒口中的邪教神，《聖經》與《失樂園》中半人半魚的惡魔與墮天使。
而在克蘇魯神話……也許也是他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則是居住在海底，所有深潛者的父神，侍奉克蘇魯的舊日支配者之一。
人魚借以人類之口，道出了系統通知中夏天無法聽聞的姓名。
「——他們稱我為達貢。」
第63章 海之歌17
人魚答應了夏天， 用「安東尼」的身軀隨她拜訪愛德華博士。
為此夏天特地向水族館請了假，找了個借口同「安東尼」出門。
此時此刻一人一魚……准確地來說，是人魚控制的「安東尼」， 正並肩站在車站前。這還是人魚第一次「走」出了水族館。
他安靜地站在夏天身畔，視線直勾勾地注視著往來行人與車輛， 專注的神情讓夏天倍感心情復雜。
她早有預料， 人魚不會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上個世界，僅是人類的馬修·丹尼希就造成這麼大殺傷力，更遑論擁有怪物與神明的世界？
但她屬實沒想到， 這個世界的攻略目標竟然是舊日支配者之一。
達貢可是所有深潛者的父神啊！在《驚悚人魚》中卻淪落到被人類捕捉，可謂世風日下。而考慮到他能控制人類的能力，真的如起初表現的那樣受制於人嗎？
想到這點， 夏天不禁扭過頭。
她看向「安東尼」的面龐，屬於人類的面龐原本沉靜文雅， 突然卻像是感到痛苦般擰起眉頭。
而後一行清淚隨著他冰冷的臉頰緩緩落下。
夏天：「……」
她抽出紙巾，默默地遞了過去。
「你忘記眨眼了。」夏天小聲提醒。
「……啊！」
身邊的「安東尼」驚覺回神， 他趕忙眨了眨眼。
「抱歉，」皮囊之下的海神帶著幾分歉意， 揚起笑容， 「我還沒有適應人類的習慣。」
在水中生活時自然不用眨眼——沒見那條魚還會用眨眼濕潤眼膜的！人魚出水時也是偶爾用眨眼來表達自己的情緒，現在徹底「成為」人類， 會忘記眨眼也是正常。
「擦擦吧。」
夏天又送了送紙巾：「你應該知道怎麼用。」
讀取了「安東尼」的記憶和常識，人魚確實擁有了紙巾的概念。他的視線挪到夏天的手上，而後微微前傾身體， 不是接過紙巾，而是用雙手捧起夏天的手背，溫柔地送到自己的臉側。
他握著夏天的手， 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
「原來……」
面前的「安東尼」合攏眼瞼，感嘆道：「夏天的手握起來是這樣的。」
夏天：？
她有些驚訝：「你我在水中也握過手。」
他們還接過吻呢！
「不一樣。」說出這話時，「安東尼」緩緩搖了搖頭，「我本來的雙手與人類完全不同。」
他放開夏天，抬起雙手。
「在我的鱗片之下，還有一層……用人類的話語說，是厚厚的角質層，」他輕聲解釋道，「我握住夏天的手，無法感覺到你手中的溫度與柔軟。」
角質層延伸出來，大概就是人魚那足以撕破金屬的指甲。
這樣的硬度和強度，確實會隔絕大部分的溫度與觸感。
「我要記住夏天的手。」
「安東尼」再次握住夏天的手掌，他用指腹細細摩挲、按壓著夏天像牙色的皮膚，一寸一寸丈量著她修長的指節和柔軟的指尖，最後還要重新牽著她，將掌心覆蓋在「安東尼」的臉側。
他再次閉眼，用臉頰去蹭夏天的掌心：「是這雙手在水中擁抱我。」
夏天一聲嘆息。
如果不是達貢「同化」了安東尼，這幅模樣、姿態與語氣，誰能將他與不可名狀的神明聯系起來？
人魚是在保護鯨群時被不慎捕捉到的，他始終沒有真正地對人類產生殺意、同化操縱的能力沒有禍及其他人等，恐怕只因他本身沒有傷害任何生靈的意圖。
公交大巴姍姍來遲。
「車來了。」
夏天任由「安東尼」牽著自己：「我們先上去再說。」
「安東尼」點了點頭：「嗯。」
只是車門打開之後，夏天走在前頭，她剛剛登上台階，就聽到身後的車門框「咣當」一聲悶響。奇怪的聲音叫夏天瞬間轉身，便看到「安東尼」茫然地捂住了額頭。
夏天：「……」
竟然就這麼直接撞到了門框上！
「小姐，你的男朋友是盲人？」
公交司機半是詢問，半是責怪：「真是的，你得小心照顧他才行！」
夏天：「…………」
什麼盲人啊！你不是明明讀取了安東尼的記憶嗎！
既然司機都這麼說了，上車之後夏天干脆順著他的思路，將「安東尼」按在了特殊需求人士的專座上——反正他還是會時不時忘記眨眼，這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和盲人看上去真的差不多。
「怎麼回事，」夏天坐在他旁邊壓低聲音，「這麼大一扇門。」
「我看不清楚。」
乖巧的「安東尼」露出苦惱地神情：「人類能看到的色彩太少，世界竟是如此單一……我很難分辨周遭的建築設施。」
好吧，這倒是能理解。
海底許多魚類能夠展示出遠超人類視覺色彩細胞的顏色，它們本身擁有的、能看到的色彩比人看到的更絢爛豐富。
達貢與它們一樣，倒也不意外。
相比較之下，人類的社會自然是單調難以辨認的。
「可是你這幾天來從沒露出過破綻，」夏天不禁吐槽，「也沒有撞到門框上。」
「因為我在努力看。」
「安東尼」理直氣壯：「為了不被別的人類看出來，我要很努力辨認設施才行。但現在夏天在呀。」
說著，他抬起眼，認真地看向夏天。
「夏天在的話，我就不用努力看了，」他說，「因為夏天會保護我。」
「……」
可惡！莫名感覺被撩到是怎麼回事！
人魚的本體是海神，卻用無比坦誠的姿態說出依靠自己的話。正因夏天知道他發自真心才覺得犯規——就像是在外凶悍不饒人的貓貓，在家對你翻起肚皮表示信任一樣，這誰抵抗得住啊。
「那你要跟緊我。」
夏天趁機提醒：「到了地方，也不能隨便傷害別人。」
「安東尼」溫順地應允：「夏天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讓她多少放下心來。
畢竟人魚有誤會愛德華博士行為而發狂的前車之鑒，夏天還是有些擔心的。
一人一魚終於抵達了愛德華博士所在的生物實驗室。
他們一進實驗大樓，博士就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迎面看見夏天，他照例熱情地展露笑顏：「夏天小姐，你真准時！」
激動之下，愛德華博士甚至忘記之前夏天的提醒，再次朝著她張開雙手。
身後的「安東尼」瞬間收斂的笑容。
他不著痕跡地前跨半步，用瘦削修長的身軀遮住夏天的身形，模仿著博士的姿態，同樣抬起手臂。
「要擁抱嗎？」他近乎天真地詢問。
愛德華博士一個急剎車，險些摔個狗啃泥。
作為艾比的親生哥哥，博士早就聽說過安東尼在醫療部門「作惡多端」。一眼認出對方後，博士難以置信地側身看向夏天：「他、他——」
夏天平靜地開口：「你對我說過，你有一位同事變成了魚。」
愛德華博士：「……」
也許博士在人際關系上過分大條，但涉及自身的研究方向，他比誰都敏銳。
簡單一句話，足以愛德華博士推測出全部的前因後果。他臉上的熱情與激動頃刻之間消失殆盡，愛德華博士機敏地掃了「安東尼」一眼，而後出言：「你們跟我來，找個不會被人聽見的地方。」
於是夏天與「安東尼」跟隨博士來到了他的實驗室。
愛德華博士將房門一關，而後警惕地看向安靜站在夏天身畔的「人類」。
「所以，」博士開口，「他現在究竟是人，還是魚？」
「你一直很想見見人魚，只是現在他身處隔離區、還有監控設備，一時半會還無法親自前往，」夏天委婉地說，「但現在你可以與他直接交談了。」
博士的神情猛然一凜。
「他……你……」愛德華博士驚疑不定：「他控制了這個人的思維。」
自始至終博士都拒絕簡單地稱他為「人魚」。
「他有名字，」夏天介紹道，「他說人類稱他為達貢。」
愛德華博士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言。
「博士？」夏天試探性地叫道。
「沒、沒什麼。」
三十好幾的愛德華博士，用顫抖的手摘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也擦了擦眼眶中的熱淚。
平日裡但凡提及人魚的線索，博士都會激動到神采飛揚。而如今夏天一言揭露了人魚的真實身份，還把本尊控制的人類帶到他的面前，愛德華博士卻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緒。
「我就知道……」
愛德華博士帶著幾分哭腔：「我就知道他是神。《聖經》中就存在的生物……一直以來，我的研究方向沒有錯……我就知道……」
調查研究十余年，所有的推測成真，無怪乎博士會在別人面前真情流露。
只是這對「安東尼」來說，卻是完全無法理解的表現。
他茫然地歪了歪頭，似乎在困惑，似乎不在乎，良久之後，「安東尼」確認愛德華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索性打破了只有啜泣聲的沉默：「夏天說你會幫助我，為什麼？」
「是、是。」
愛德華博士猛然回神，狼狽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我就是研究……研究你的。我很抱歉，水中的神明，我們本應該能救下你的，只是晚了一步讓你落入捕鯨船的手中。」
「安東尼」對此無動於衷。
說到底還是沒救下來，按照人魚對人類的理解，他既不認為自己落入「囚牢」是愛德華博士的責任，也不會因此對他沒能履行的善意表達感謝。
對方的沉默讓愛德華博士的情緒慢慢恢復平靜。
博士好奇地端詳「安東尼」許久，而後試探性出言：「這幅身體的主人……還擁有自己的意識嗎？」
昨天夏天問過同樣的問題。
「看我的心情，」他冷漠地回應，「夏天不喜歡他，也許不會。」
「……我確實不喜歡安東尼。」
夏天堅定地表達態度：「但我也不希望看到他死。」
「是嗎？」
控制了「安東尼」的人魚驚訝地轉過頭，然後不假思索道：「那不需要的時候，就放他自由吧。」
這再好不過了！
要知道一句話就能讓安東尼活下來，夏天昨天會在第一時間開口。
這家伙既可惡又猥瑣，可夏天覺得他的下場理應是因為專業和人際水平都不達標而喜提開除，而不應該是凄慘地死去。
「那他會，會變成魚嗎？」
博士急不可耐地連比劃帶詢問：「身體長出魚鱗，四肢生出水蹼，連眼睛都變成深海魚的樣子，再也無法發出人類的語言。」
「看他自己。」
「安東尼」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他接受了我的同化，但我沒有改變他的外貌。只是許多接受同化的人類，會經受不住誘惑，最終回歸海洋。」
竟是如此。
夏天倒是沒想到，原來「變成魚」的結果不是詛咒、不是傷害，而是人類自己的選擇。
這樣的認知，大概與人類飼養寵物犬時，會將杜賓剪耳、將柯基斷尾一樣——說到底還是達貢本身不認為「同化」對人類而言是一種攻擊和傷害。
「……我明白了。」
愛德華博士迅速掌握了情況。
他轉身到實驗室的資料櫃裡翻了半天，最終從文檔中抽出一張照片。
「這是我曾經的一位同事，」他把照片遞給「安東尼」，「他潛入了你的信徒聚集的地方，回來不久之後，就變成了魚。」
「安東尼」低頭看了一眼：「我不認識他。」
愛德華博士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失望。
「我醒來後，發現不論怎樣呼喊、尋找，都沒看到任何同胞的身影，」他誠實回答，「你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同類。」
「新英格蘭州的沿岸地區有個小鎮，」博士開口，「那裡有不少你的信徒。」
控制著人類的海神沉思許久，他似乎在從安東尼的記憶中搜尋所謂的地區。
但最終，他還是一無所獲。
「也許是我的同胞來到了陸地。」
海神借著人類之口，表達了自己的困惑與猜測：「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全部消失了。我沉睡了很久，久到你們人類的面貌都的記憶大相徑庭——我的同胞們，他們與我長得也不相同，只是大家都聽命於我。或許是我沉睡之後，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登上陸地尋找令我蘇醒的辦法。」
達貢是克蘇魯神話中的父神，是深潛者的統帥者。其他魚……魚人聽命於他，倒是說得通。
再結合愛德華博士提供的線索：信仰邪教神的封閉小鎮，利用外來者舉行祭祀儀式，只求他們沉睡在海底的神明能夠早日蘇醒——真是再典型不過的克系懸疑劇情。
合著《驚悚人魚》與上個世界一樣，也只是講了一部分故事。
隱去背後的宗教信仰，和神明的世界觀，可不就是顯得沒頭沒尾了嘛。
這麼看來，原作劇情中慘死的所有人，是因為達貢身死，祭祀儀式徹底失敗了嗎？
夏天不由得展開思考。
理論上她來到這個世界，只需要把男主角的好感度刷到滿值就可以離開。
但現在，夏天再次卷入了比攻略主線更為復雜的事件當中。
達貢本身並沒有任何傷害人類的意圖，只是「同化」的能力若為有心人利用，足以禍害一方。
「如果……」
夏天整理完思路，輕聲出言：「我們把你送回大海，你能帶著你的同胞一起離開嗎？」
「安東尼」沒有任何猶豫地否決了夏天的說法：「海底沒有夏天。」
夏天：「……」
愛德華博士：「…………」
後者震驚地在夏天和「安東尼」之間來回掃視：「你、你們，不對，夏天你和……這，我沒想錯吧？！」
他在這裡語無倫次，「安東尼」的思路卻毫不受到干擾。
「但如果夏天願意，」他溫聲說，「我想去見見我的同胞。」
【達成支線任務開啟條件，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接受支線任務：調查小鎮研究所。】
【支線任務獎勵：解鎖本世界隱藏結局。任務酬勞豐厚，請玩家三思哦。】
系統及時地提醒讓夏天精神一震。
果然系統是不會白白浪費這復雜的世界觀的！
第64章 海之歌18
上個世界的邪教線發展出兩個可以選擇的支線任務。
根據經驗， 夏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背景設定也不會那麼簡單。
只是，這次的支線任務並不再給予豐厚的完成獎勵，取而代之的則是【解鎖隱藏結局】。
夏天不禁沉思：人魚剛剛「同化」了安東尼後， 因為她的一番話，他放棄了繼續同化其他人類。系統判定他的抉擇是一個重要的劇情分支節點，而在確認走向之後， 夏天才敢放心大膽地帶「安東尼」出來拜訪愛德華，進而繼續引出了調查小鎮真相的支線。
這一系列劇情安排是上下聯系的。
首先系統判定人魚不會傷害人類，然後才達成了發布支線任務的條件。如此看來， 所謂的「隱藏結局」，不管具體是什麼， 應該是往解決問題、以及不產生海神與人矛盾的方向前行。
細想一下，感覺還不錯。夏天決定接下任務：「要前往新英格蘭州那個遍布信徒的小鎮嗎？這確實需要愛德華博士的協助。」
【支線任務：調查小鎮研究所真相已開啟。】
系統提醒落地，愛德華博士立刻一拍腦門。
「是該去，他們信仰的就是他來著，」博士搓了搓手， 「而且，得盡快。現在除卻我的實驗小組之外，投資方和信徒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日後水族館公開展覽，造成轟動後就來不及了。」
不止是博士的投資方和小鎮異教徒， 鄧特醫生也沒有動作來著。
得在他把人魚的消息賣給黑研究所之前解決問題。
「讓我想想， 讓我想想。」
愛德華博士激動地連連打轉， 他一會摸摸臉、一會拽拽衣角，最終想到了方案：「我想起來了！新英格蘭州那邊有個實驗室分部，剛好接洽人員生病，遲遲沒有動手。我可以代替他前去……我這就去拿通行證件！咱們今晚就走。」
說干就干。
水族館的公開展覽近在眼前， 事情容不得拖延。
夏天在愛德華博士打電話申請期間，也向查爾斯先生請了年假。她的理由是要拿出全部精力准備表演，對方不得不應允。
人魚的本體就暫且交給艾比照顧，沒了安東尼搗亂，想來也不困難。
而至於「安東尼」本人……
「請假？」
控制著人類軀體的人魚茫然地側了側頭：「為什麼？」
讀取安東尼的記憶，能夠讓人魚理解人類社會中的一些概念，但他依舊無法感同身受。至少在海神的認知中他來取自由，不論如何也不應該為他人的規則束縛在原地。
人魚本身就是這麼被關在了水族館裡，要他借人類的軀體出門還要打報告？想都別想。
「不想就算了吧。」夏天的眼神瞟到另外一邊。
她決定自私一回，當做沒看見。反正安東尼活該。
一則二人同時請假，肯定會引起議論；二則想到安東尼平日在醫療部門的嘴臉，他丟工作夏天不僅不會同情，反而覺得解氣。
起碼艾比不會受欺負了！
幫助她的人，和動輒說下流段子找不自在的人，那夏天肯定是希望前者能過的更好。
待愛德華博士拿到申請，他當機立斷開車，二名人類帶著「披著人皮」的魚，前往海岸邊。
從水族館所在的城市到海岸的縣城不過幾個小時。
夕陽剛剛落下，他們就已經抵達實驗室分部。愛德華博士下車、進門，尋找相關人士接洽，留夏天和「安東尼」在外等待。
夏天趁機到快餐店去購買晚餐，回到車邊時，「安東尼」也慢吞吞地歸來。
「你去哪裡啦？」她好奇地問。
同時夏天還把另外一份明治塞到「安東尼」懷裡，揚起笑容：「現在，你可以吃了。」
她可沒忘記人魚對人類食物的好奇。
之前不敢喂人魚調味料，現在可沒問題了。
而繼承了「安東尼」記憶的人魚，也能在常識上認識到明治的概念。他接過夏天遞來的包裝袋，緩緩闔了闔眼。
「對我們來說，分享食物是很親密的行為。」他說。
夏天恍然。
水底的世界沒有文明社會，想要吃飽，就得捕獵。獲取來的食物，自然彌足珍貴。
「只有……人類概念中的夫婦、親子關系，才會共享獵物，」控制著人類的海神垂眸看向手中的明治，語氣一轉委屈，「我以為夏天是喜歡我呢。」
怪不得她投喂人魚時，對方的好感度狂飆一大截。
在他眼中，這與求偶的舞蹈、歌唱，是一樣親密的示好行為吧？
「我是喜歡你。」
夏天又把飲料也遞了過去：「盡管人類與你的差別很大，可這點不會錯。」
誰不喜歡美麗的異性向自己撒嬌、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呢？哪怕這位異性不是人類也一樣。
「我知道。」
「安東尼」聞言，落寞的神情稍稍收斂。他並沒有接下夏天的飲料，轉而從口袋中掏出了什麼：「這是送個夏天的禮物。」
「什麼？」
她接過「安東尼」送到手中的盒子，定睛一看，胡裡花哨的禮物盒內裝滿了玻璃球。
夏天：「……」
玻璃球？她愣了愣，而後抬頭，越過「安東尼」高挑的身軀向後看，街道的另外一頭開設著一家裝潢色彩繽紛的玩具店。
好吧！
夏天頓時明白了一切。
人魚能看到的色彩比人類多，他還嫌棄街頭的建築和設施顏色單調。相比較之下，櫥窗五顏六色的玩具店確實更具有吸引力。
至於這一盒子的玻璃球……
有些鳥兒會將碎玻璃和貼畫帶回去築巢，海底的魚類往往也用絢爛色彩求偶。在大自然中，雄性往往會更容易被漂亮的小玩意吸引，看來人魚也不例外。
在他眼裡，這些閃亮亮的玻璃球一定無比美麗。
「很好看。」
夏天認同地點了點頭，鄭重收起禮物盒：「它們和你的鱗片一樣漂亮。」
她只是隨口稱贊，卻沒料到「安東尼」猛然抬起頭。
他清秀的面龐中寫滿了不可思議，一雙眼眸亮的驚人：「真、真的嗎？夏天覺得我的鱗片漂亮？」
看來，這又是人類與他在認知上有區別了。
但若不是真心作想，夏天也不會這麼說。
「當然，」她開口，「你就是很美。」
【攻略目標：■■，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90。】
等一下，這就漲好感度了啊！
明明是他送自己禮物，只是隨口說一句好看，就能直接漲五點好感。換做是現實世界，恐怕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一切只因她「接受」了他的求偶嗎。
想到這點，夏天有些微妙：如果最開始解決？？？數值的不是她，人魚也會這麼黏人麼？
「假設……」
她捧著滿滿一盒玻璃球，低聲出言：「當初第一個抵達現場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會向他們展示自己的舞蹈嗎？」
人魚驚訝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這麼問？」
「安東尼」的五官更能清晰地表達情感，他看上去很受傷：「人類口中的……飼養員，已經換了好幾位，這麼多人之中，只有夏天不害怕我、還接納了我。」
也只有夏天，在第一次對上他的雙眼時，首先表達的不是恐嚇和威脅。
她說，你別激動，否則他們會用電擊叉傷害你。
當時的人魚並不能聽懂人類的語言，直至他同化了安東尼，才意識到在人類眼中，他是個殺人的怪物。而夏天在面對這只怪物時，第一個反應是不想他受到傷害。
是的，只有夏天。
他凝視著她，看著夏天因為自己簡單的話語而重新展露笑顏。懷抱著禮物盒的夏天彎彎眼眸，黑色的眼睛裡盛滿了欣喜與快樂。
夏天也只能在陸地上如此快樂。
恍然間他理解了夏天的擔憂。
不是她成為他的同伴就能解決一切，她想與他在一起，卻又不想他在陸地上，因為夏天知道他注定不會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獲得幸福。
反過來也是一樣。
人魚甚至慶幸自己不知為何沒有成功同化夏天了。
若是成功，他再也不會得到夏天這般燦爛的笑容。
話又說回來，他能為夏天做什麼嗎？
沉思之際，愛德華博士姍姍來遲——
准確地來說，他是被推搡出了實驗室。
「你們干什麼，我拿了通行證的，怎麼也得商量一下吧？！」
「快滾！」
夏天和「安東尼」同時循聲轉過頭。
只見愛德華博士向後踉蹌幾步，堪堪停住身形。而站在實驗室門前的，是個眼距極寬、岣嶁且醜陋的中年男人，他朝著愛德華博士啐了一口：「我沒接到通知。」
愛德華博士：「讓我見見希克斯，他是我曾經的同事。」
中年男人：「快滾！」
夏天剛想上前，身後的「安東尼」先行一步。
當他走過夏天身畔時，帶著潮濕意味的海水氣息席卷而來。控制著人類的海神站在了愛德華博士與工作人員之間。
對方迎上「安東尼」的視線驀然一愣。
他分得很開的雙眼看過來時比恐怖片還要恐怖片，敵視的目光在「安東尼」身上轉了好半天，由於中年男性一張臉上盡是褶子和傷疤，夏天根本無法從中辨認出表情。
她只能看出對方僵硬的面容再次轉向愛德華博士：「他與你一起來的？」
愛德華博士：「當然！」
中年男人一改方才的口風：「那你們可以進來。」
這是……
「沒關系。」
直至中年男人轉身慢吞吞讓開大門，人魚才低聲出言解釋：「他認出了我是同類。」
一句話足以證明這名中年男人，早已不是男「人」了。
夏天和愛德華博士對視一眼，在他征求的目光下，謹慎頷首。
來都來了，怎麼都要一探究竟的。
「希克斯在裡面。」
同屬於一個投資人的實驗室，這棟大樓的風格與愛德華博士的實驗室迥然不同。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海鮮腐爛的惡臭，嗆的夏天幾乎睜不開眼睛。越往裡走，牆壁、地板，以及昏暗的燈光上都鋪滿了海潮氣息，一些牆角甚至還詭異地生長著苔蘚與藤壺。
越往裡走，氣味就越濃重。
自始至終他們就沒見過除卻中年男人的第二名活人。
最終對方把一行人等帶到了地下室最深處。
「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中年男人話音落地，他打開最深處房間的燈，轉身離開。
驟然亮起的燈光讓夏天眯了眯眼，待到她適應光亮後，緩緩放下雙手——
室內坐著一條魚。
夏天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找回語言。她只能用這樣蒼白的方式敘述自己所見——一條擁有四肢的魚。
角落中的生物有著成年男性的身形，他身上還披著破舊褪色的衣物，只是露出來的四肢、面部，均覆蓋著粗大醜陋的鱗片，屬於人類的面孔也全然走形，應生長著鼻子的位置僅剩下兩個出氣的空洞，他的眼瞼也爛光了，如死魚般無光的雙目直勾勾地看過來。
愛德華博士顫抖著出言：「希、希克斯？是，是你嗎？」
迎著光芒，那條「魚」驀然張開大嘴。
他就像是被驚動的怪物般，以可怕的速度起身，蜷縮著的身軀立刻抻開，嘩啦啦的粘液從軀體滾落下來。這條「魚」似驚恐，似憤怒般伸出雙手朝著他們撲過來！
夏天和愛德華博士均是嚇了一大跳，向後退去。
「小心！」
後退的同時，夏天還注意到「安東尼」並沒有動。她試圖拉開他，但當夏天的指尖觸及到「安東尼」的衣角時，她才察覺到人魚控制的人類，露出了極其痛苦的神情。
「安東尼」沒有躲開。
相反地，他在那條「魚」撲過來的剎那抬起手。
誰也沒看清「安東尼」是如何行動的，等到夏天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用人類的五指牢牢扼住對方的脖頸。安靜的室內發出清脆的哢嚓聲響。
魚人的頸椎以不自然的方式向後折斷，眨眼之間，他的身軀轟然墜落在地。
「你、你……」
愛德華博士驚疑不定地指著倒地的魚：「你殺了他？！」
「安東尼」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他闔了闔眼，兩行淚水從面龐緩緩滾落。
這一次，決計不是因為他忘記了眨眼。
「我必須這麼做，他請求我殺死他。」
他看上去痛苦難捱，每個字落下時都是如此的壓抑和憤怒。
【攻略目標：■■，抑郁值＋15，目前抑郁值：95。】
夏天費盡心機改善人魚的生活條件、為他尋找快樂和滿足，可不過是一面之緣，人魚降下去的抑郁值又回到了原點。
「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痛苦的控訴，」他幾乎絕望地出言，「我的同胞不應該唱出這樣恐怖的歌謠。」
隨著人魚話語落地，門外咣當一聲巨響，室內與走廊的燈在瞬間滅掉。
一切歸於黑暗。
第65章 海之歌19
他的同胞很痛苦。
直至異變的同胞停止呼吸， 刺耳的控訴與尖叫戛然而止。室內在他的耳畔中重歸寂靜。
人類聽不到歌謠，他早就發現了。為夏天所唱的、包含愛意的歌聲，她向來無動於衷。起初他以為是她在拒絕，後來才發現是夏天根本沒有感受到。
同胞的歌謠之中飽含不甘、憤怒與恐懼， 他不得不殺死對方終結這樣的痛苦。死去的同胞不是自然轉化的， 沒有接受、沒有同化， 身軀異常的扭曲、歌聲發生改變， 為什麼會這樣？
他想不通。
直至被夏天扯著離開黑漆漆的房間——
回蕩在耳畔， 無數痛苦的歌聲幾乎要刺穿他的大腦。
這棟建築中藏匿著的同胞不止一個， 他捂住耳朵也躲不過他們的絕望傳遞過來。人魚在夏天的拉扯之間忍著疼痛抬眼，看到冗長、潮濕的走廊內， 無數與希克斯一樣發生變異的魚人或爬、或奔跑， 朝著他們洶洶而來。
每一個魚人都張開血盆大口，用歌謠控訴、哀求。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向後走！」
在尖銳的歌聲幾乎要淹沒他的感官時，夏天的聲音如同天籟般拯救了他。
「別和他們硬碰硬，先避一避。」她提議道。
「我覺得這有點眼熟……」
愛德華博士情急之下， 腦子轉的飛快：「我想起來了！這不是與我實驗室的地下室構造一模一樣嗎！」
名義上這間實驗室還是他所在的公司分部，建築設施相同也是在情理之中。博士登時提議：「後面有樓梯間，我們可以從那邊下樓到地下二層的檔案室，穿過去就是停車場！」
「檔案室？」夏天敏銳地抓住重點：「先去看看。」
「什麼？！可是現在這情景——」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夏天篤定道。
她也知道有生命危險， 但有些局面不得不去賭。不管實驗室究竟是什麼情況、幕後黑手是誰， 他們能順利進入並且親眼見到異變的希克斯， 都是因為無人知曉愛德華博士掌握線索， 以及夏天能帶著「人魚」離開水族館。
今天一走，勢必打草驚蛇，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經典傳統之來都來了，不找出線索和答案就走， 豈不是白白給潛在的敵人送機會嗎！
仿佛忍受什麼滔天痛楚的「安東尼」，這才艱難地扭過頭：「夏天會有危險。」
「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但你說你的同胞很痛苦，不是嗎？你想解救你的同類，我也想知道誰在謀害我的同類，我覺得這值得冒險。」
說完，她主動朝著人魚伸出手。
再次十指相扣，只是人魚控制著人類的軀體，他的十指不再堅硬，也沒有蹼。但「安東尼」的皮膚依舊冰冷。
走廊的光芒如此熹微，在近乎全黑的場景下，夏天仍然對著「安東尼」揚起無所畏懼的笑容。
「走吧。」
她柔聲道：「相信我，好嗎。」
二人一魚義無反顧地轉頭直奔樓梯間。
愛德華博士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們順利在地下二層找到了檔案室。反鎖住厚重的大門，身後緊追的魚人頓時失去了目標。他的耳畔也驟然安靜了下來。
檔案室內倒是做好了防護設施，不再潮濕陰暗，燈光照明也是正常的。
方正的室內隔出兩個房間，外面放的是一列列紙質材料，內間則是擺設著巨大的計算機和數據庫。
「還好拿了通行證過來，」愛德華博士心有余悸地擺弄著脖子間的證件，「讓我試試獲得許可，你們在外面幫我看著那些家伙。」
他走進內間，外屋只剩下了夏天和「安東尼」。
人魚垂眸看向夏天。
一路狂奔過來，她的額頭、脖頸之間覆蓋著一層薄汗。汗珠從夏天烏黑的發間向下滑落，停留在鼻尖上，是那麼晶瑩剔透。
這讓人魚不由得想起她從水中上浮時，水珠同樣墜落的場景。
那樣的夏天，也很美。
同樣的，她也很脆弱。
人類太脆弱了，不止是夏天。他們不能在水中生存，必須依賴防護服和氧氣罩，起初人魚因此才想要去同化夏天，他希望夏天能夠同自己一樣，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歌唱舞蹈。
但這是錯的。
真正同化了另外一名人類後，人魚才理解了夏天為什麼不願意成為他的同胞。
可是，他該怎麼做？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夏天昂起頭。
她也有些緊張，但夏天還是像往日一樣，維持著冷靜的姿態擦去汗水：「怎麼了？」
「我在想。」
「安東尼」在安靜的室內輕聲出言：「該怎樣才能擁有夏天？」
夏天：「……」
外有魚人在等待，他們可以說是被封掉了所有退路。在封閉的環境下，夏天本覺得情況有些棘手呢。結果如此緊張的狀態中，人魚開口就是這樣的話。
瞬間什麼恐怖氛圍都散去大半了。
「我想，」她哭笑不得地說，「現在可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夏天與我，不是同一個物種。」
海底的神明控制著人類，流露出哀傷的神情。
直至此刻，人魚終於明白了其中關鍵。
夏天拒絕他的理由，希望他能回歸海洋的原因，還有她為他講述《海的女兒》的故事，究竟是出於怎樣的目的。
小美人魚的悲劇不在於她為了追逐……人類所謂的「愛情」而放棄了一切。
在人魚眼中，她的結局是因為違背自身的基因與天性。
他與夏天說著不一樣的語言，唱著不一樣的歌謠，生活在迥然不同且無法讓步的環境之中。和小美人魚一樣，不管是他，還是夏天，若是想融入對方的世界，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夏天不想他做出犧牲，同樣的，他也不想夏天失去自我。
「我無法成為你世界的一部分。」
人魚回想著夏天送給自己的歌謠：「也不能讓你——」
「——我能。」
「安東尼」的話說到一半，剩下的悉數為夏天放置在唇瓣上的指尖堵了回去。
燈光之下，她淺淺的笑容還是仿佛能夠包容世間的一切：「我會想辦法將你的身體從水族館轉移的。到時候還你自由，你回到海中，我去找一座小島生活，不是很好嗎？」
「先別想這件事，最要緊的是我們離開這裡。相信我，我一定會想出辦法。」
【攻略目標：■■，好感度＋9，目前好感度：99。】
是啊，夏天一定能想出辦法，她總是能。
可是他還是想為夏天做點什麼。
一直夏天在為他付出，在保護他。甚至是如今他們深入險境，也是因為他想見見同胞、追尋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也想為夏天付出，可是他能做什麼呢？
海中的神明，擁有近乎永久生命的古老物種，驟然意識到名為夏天的人類對他近乎無欲無求。他想不到能為夏天做些什麼。
【攻略目標：■■，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94。】
夏天：「……」
這個好感度瞬間增減，玩的就是刺激是吧。
她也不知道短時間內人魚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夏天剛想問，就聽到內間一陣歡呼。
「成了，成了！」愛德華博士揚聲喊道：「你們快進來，確實有資料，我沒想到……天啊。」
原本情緒高昂的博士，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消息，語氣裡再次填滿了震驚與意外。
一人一魚登時步入內間。
所有的資料都呈現在電腦屏幕上，不用博士或者夏天提醒，擁有「安東尼」記憶的人魚就徑直向前，閱讀起上面的文字來。
這是一份研究員的日志，愛德華博士閱讀了一部分，日志已經被拉到了底端。
【XX年3月12日，新的實驗體被送過來，我認識他，是總部的研究員之一，叫希克斯。
可憐人，非要私自行動，潛進了鎮子裡。被當地居民發現了，直接當成了儀式上的祭品，要獻給他們的父神達貢。
難道當地人真的相信海神存在嗎？我查了查資料，半個世紀前這裡的人還很正常，直至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成立並且入駐小鎮，成為小鎮的經濟支柱。】
「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夏天一凜。
「你知道這個公司嗎？」愛德華撓了撓頭發。
《驚悚人魚》原作中，那個接收人魚的黑研究所，就隸屬於這個公司之下！
她隱約有了預感，他們已經觸及到了電影不曾寫明的關鍵信息。
夏天繼續看了下去。
【XX年4月1日，更多的實驗體送來了。
一個比一個情況嚴重，希克斯竟然還算完整的。更多的是當地居民，送進來時還算是人類，轉天就已經腐爛了不說，還變成了魚的樣子。運送出去的屍體完全就是一條長著四肢的魚的樣子。
當地人竟然對此毫無反應嗎？】
愛德華博士也意識到不好：「這些事情，從來沒彙報給總部！哪裡來的這麼多受害者？」
【XX年5月2日，我覺得情況不對，想申請通知實驗室總部，被主管拒絕了。
這不正常。】
【XX年5月5日，我知道為什麼了。
主管的辦公桌上有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的贈禮。我們的實驗室現在還隸屬於政府嗎？我得查查。】
【XX年5月12日，蒙巴頓公司的人找上了我，哈哈，果然如此。
這個實驗室，已經淪為了這家公司停放變異生物的倉庫。有些實驗品來的時候還有意識，他們在說什麼真正的同類不應該經由祭祀轉化……我聽不懂。
總之得彙報給實驗室總部。】
【XX年6月1日，我放棄了。
他們拿我的家庭威脅我，我已經快退休了，履歷足以回學校教書，或者去當個精湛的獸醫，何必卷入這種渾水中？只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我已經為此付出這麼多心血，難道要就此放棄？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
……
天，我這是怎麼了。
必須離開這裡，不能再繼續深入下去了。
這將是我最後一份日志。若是蒙巴頓公司找來了繼任者，希望你能閱讀到這裡，並接受我的警告：快離開，別蹚這份渾水！
研究員：尼古拉斯·鄧特。】
看到最後落款人名時，夏天猛然瞪大雙眼。
這是鄧特醫生？！
一切線索串聯了起來。
曾經的鄧特醫生，也是實驗室的研究人員之一。
和愛德華博士不同的是，他隸屬於實驗室分部。而在工作過程中發現了小鎮上的秘密——這個名為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早已賄賂、腐化了實驗室的所有成員。
而根據日志的只言片語，在更早的時候，這家公司就已經成為了小鎮的經濟支柱。
考慮到原作中的黑研究所也屬於他們，怎麼看都是真正的邪教團伙成立了公司然後暗搓搓的控制了小鎮，由此來展開自己見不得光的事業吧！
至於《驚悚人魚》中所有人的遭遇，恐怕與實驗室的那些魚人一樣，都是經由祭祀儀式扭曲的後果。
但鄧特醫生好不容易離開了，又為何會在《驚悚人魚》中把真正的達貢賣給壞人……看日志最後他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難道也是被錯誤的「同化」了嗎？
這麼想著，夏天轉頭看向「安東尼」。
燈光之下的青年，面容清秀、氣質文雅，除卻體溫變得極其冰冷外，幾乎與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與那掙扎著的魚人看上去大相徑庭。
「我知道了。」
他打破沉默，語氣平靜到恐怖：「人類在利用我的同胞。」
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夏天在想，或許就是人類發現了他的同胞們上岸的秘密，並以此加以利用，從而成立了這個公司。
「人類甚至想利用我。」
人魚復述出這個事實：「抓住了我的同胞，還要抓住我，把我囚禁在那汪水池中。」
【攻略目標：■■，抑郁值＋4，當前抑郁值：99。】
系統提示在耳畔回響，頃刻之間，夏天只覺得有股遏制不住的哀傷襲上心頭。
他不憤怒。
目睹著同類被殘害，自身的軀殼身陷囹圄，他完全有理由與憎恨人類，並且施加報復。
但人魚沒有。他只是感到難過。
恍然間夏天明白，為什麼系統給他的判定並非黑化值而是抑郁值了。
哪怕到了現在的地步，他無比悲愴，卻依舊不想傷害人類。
「安東尼」看向愛德華博士，又轉而看向夏天，他清澈的眼眸裡浮現出無盡的愛意：「讓我來結束他們的痛苦。」
語畢，控制著人類的神明轉過身。
他走到門前，擰開門把手。厚重的大門徐徐打開，在夏天完全聽不到的閾值內，如山崩海嘯般的痛苦撲面而來。
人魚平靜地走了出去。
那名中年男人也在，他們或掙扎、或爬行，直至他主動投入他們之中。
無比猙獰、醜陋的怪物們，仰視著他的面容，一個一個，慢慢地安靜下來，而後還能站著的紛紛彎曲膝蓋，無法站直的則垂下頭顱。
所有的信徒朝著他們的神明頂禮膜拜。
第66章 海之歌20
人魚帶領著他們走出了實驗室。
路上沒有阻攔， 沒有警報，「安東尼」沉著地走在前方， 而那些安靜下來的魚人， 尾隨在夏天與愛德華博士身後，猶如上了弦的機器般，離開了陰暗潮濕的古舊建築。
走出大樓時夜幕已深， 剛剛還安靜祥和的小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周圍商鋪的燈光與招牌悉數熄滅，音樂、行人全部消失， 寂靜空曠的街道上僅僅閃爍著幾盞影影綽綽的路燈。「安東尼」站在原地，他無聲地張了張嘴， 人類聽不見的「歌謠」隨著空氣擴散開來——
幾分鐘後，街角逐漸出現身影。
起初三三兩兩，後來越變越多。陰影中、黑暗中，朝著他們聚攏而來的人影均有著近似魚的容貌。他們比實驗室中完全扭曲的魚人好一些， 情況嚴重程度各不相同， 但大抵與看守實驗室……或者說，身後牢獄的中年男性一樣，有著極寬的眼距和蒼白的皮膚。
沒人說話。
他們一個一個， 將外來三人圍了起來。沉默地站成一圈， 靜靜地凝視著當中的「安東尼」。
這場面……
老實說， 被這麼多像魚一樣的雙眼盯著， 多少還是有些令人發毛的。
也許是看出夏天的心情， 「安東尼」溫柔地笑了笑。他伸出手， 主動握住夏天的手。
海底生物沒有握手的概念， 這還是夏天親自教給他的。人魚學著夏天的樣子，一根一根，將自己修長的手指擠進她的指縫中， 然後十指緊緊相扣。
「別怕，」他說，「是我將他們呼喚出來的。」
說著，「安東尼」轉頭看向小鎮的居民。
「回海洋中吧。」
他淡淡開口：「我能聽到你們痛苦的歌謠，在陸地上，不論怎樣的祭祀儀式，不論怎樣的研究方案，都不能會讓這樣的絕望平息。」
夜色之中，「安東尼」微微垂眸，清秀面龐中呈現出的卻是近乎蒼老的落寞。
「是我的錯，我沉睡太久，以至於讓你們不得不走向陸地，尋找出路。」
「因我而起、由我結束。我的同胞，我的孩子們。」
人魚借著人類的軀殼抬起頭顱。
「不論你們的轉化是否自願，把消息擴散出去吧，回到海洋，回歸你我的家鄉。」
【敬愛的玩家，支線任務「調查小鎮研究所」已完成，恭喜您解鎖隱藏結局線路。】
在這樣的氛圍下，系統提示突然響起，讓夏天愣了愣。
等一下，在這個時候做出判定？
前腳人魚命令所有不論是同化還是強行祭祀扭曲的「同類」回歸海洋，後腳就判定支線任務結束。所以說，支線任務是否結束，與他們調查出真相無關，而與達貢本人……本魚的決定有關。
難道隱藏結局是人魚最終選擇回歸海洋？
那要是夏天不接下這個支線任務，正常結局會是怎樣？
夏天沉思之際，那名看守實驗室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走了過來。
「趁著蒙巴頓公司還沒發現，」他啞聲說，「你們抓緊走。免得到時候走不掉。」
「你們也是一樣。」
控制著人類的神明轉過頭，溫言開口：「身後就是海，這就走吧，再龐雜的人類關系、社會結構，也無法阻攔自然的生靈回到家鄉。」
這……倒是真的。
不管這所謂的蒙巴頓海洋公司究竟是想通過祭祀儀式做什麼，他們也無法阻攔當地居民原地跳海到其中生活吧。
「我去開車。」
愛德華博士神情復雜地前行一步：「你們兩個在這裡等我。」
他對著中年男人勉強頷首，後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一瘸一拐帶著博士離開人群。
博士走後，這裡三層外三層之間，只剩下夏天一名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了。
大概是擔心夏天會畏懼，「安東尼」與她交握的手微微緊了緊。
遭受同化的人類，完全沒有正常哺乳動物的體溫。他的指尖與人魚一樣冰冷，是夏天的體溫在一點一點溫暖著對方。
「沒關系，」他輕聲出言，「我已經理解夏天了。」
「什麼？」夏天愕然抬頭。
「我的同胞很痛苦，」人魚悲傷地說，「想必你的同胞也是一樣。夏天與愛德華博士上車，回去之後，這幅身體會恢復正常。」
「……」
到這個地步，他甚至連安東尼這種可惡的家伙都不願意傷害。
「相互迫害、同態復仇，是沒有盡頭的，」人魚說，「我會帶著我的同胞回歸海洋。他們不再上岸，也就不會與人類產生任何交流與衝突。」
看來，讀取「安東尼」的記憶確實有用，他甚至都能運用同態復仇這樣的名詞了呢。
夏天被自己的揶揄逗笑了。
她抬眼，迅速瞥向「安東尼」頭頂的好感度。
「那你，」她深吸一口氣，「你同化我吧。」
人魚驚訝地瞪大雙眼。
「如果我是自願的，」夏天看向沉默的「魚」群，「也未必會失去自我。」
而且系統也不會允許玩家受到精神攻擊，從而喪失意志力。再不濟她還有上個支線留下的獎勵沒用呢。
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攻略達貢，只要好感度滿值她不論如何都會離開，這具身體也就沒有用處了。既然如此，假設他一定要回歸海洋，還不如為人魚留個圓滿的結局。
夏天也覺得，對他來說，回到海底是最好的選擇。
但對人魚來說——
【攻略目標：■■，好感度＋5，目前好感度：95。】
「夏天對我太好了，」面前的「安東尼」流露出震撼的神情，良久之後，他緩緩出言，「我必須報答——」
後面的話，被夏天抬起的手掌全部堵了回去。
「不許說。」
這也太像是立Flag了！她有些懊惱地開口：「你要是做小美人魚，說要報答喜歡的人類，我真的會生氣的。」
人魚聞言，揚起淺淺笑容。
他拉住夏天的手：「夏天放心，我不會化作泡沫消失的。我已經想到了辦法。」
夏天：「嗯？」
她還沒來得及細問，遠處響起了車輛的轟鳴聲劃破寂靜的夜晚。
愛德華博士已經將車開了過來，而跛腳的中年男人也再次擠進人群，他眼距極寬的雙目看向夏天：「快走。」
「安東尼」點了點頭。
「你們走吧，」他說，「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與我的同胞交代。」
「那安東尼……」夏天遲疑道。
「我們會把他送走。」
中年男人插嘴：「送上明天離開小鎮的公共交通，他會自行離開。」
夏天：「……」
試想一下安東尼失去意識近一周，而後突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全然陌生的大巴上，還沒有過去一段時間的記憶。
有點解氣是怎麼回事！
好吧，思來想去，這竟然是最好的選擇。
本以為小鎮之行會花很多時間，沒料到一晚上就解決了問題。明日的安東尼還是能照例趕上上班時間，既然他不會虧損什麼……那嚇唬嚇唬他，已經是最好的懲罰了。
「那好。」
夏天果斷地同意了人魚的提議：「我就先走了。」
「安東尼」親昵地對著夏天擺了擺手：「我在水族館等你。」
而這個「我」，指的自然是人魚本體。
只是，他說有了解決辦法是怎麼回事？
回程的路上，夏天和愛德華博士均是憂心忡忡。
他們趕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水族館。夏天悄悄銷了假，車輛剛聽到水族館門前，熹微的晨光之間，二人就看到艾比焦急地站在正門前等待。
實習醫生瞧見自家兄長的車輛後，幾乎是立刻狂奔而來。
「你們終於回來了！」
艾比聽起來很是擔心，她打開車門，二話不說就擠到了夏天身邊：「我、我發現了——」
「別著急。」
夏天安撫般伸手替艾比拍著後背順氣：「人都到了，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說。」
心如急焚的艾比，見夏天沉著冷靜的姿態，多少也受到了感染。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幸、幸好你囑咐了我一下，夏天！」
艾比又接過愛德華博士遞來的水，狠狠喝了個一大口，繼續解釋。
「你說安東尼不在，要我替他去檢查隔離區的設備，我怕明天來不及，掛掉電話就去了，」艾比說著，將手中的平板拿了出來，「然後我在檢查時就發現，監控儀器被人動過。」
「什麼？！」
夏天心中一驚：「難道權限不是在安東尼手中嗎？」
而這幾天來，安東尼始終為人魚控制著，怎麼可能會有第二個人動過監控設備。
「問題就在這裡，」艾比神情復雜地說，「安東尼的權限，是鄧特醫生給的。」
一句話讓夏天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艾比打開平板，打開了一段視頻：「監控儀器中，前天凌晨3:15—3：20的記錄被刪除掉了，但鄧特醫生不太擅長使用這些剛購置的新型號機器，他只刪除掉了存儲卡的內容，沒刪除機器本身記錄的。」
凌晨三點，連人魚都已經在水底休息了。
視頻中，鄧特醫生的形像被鏡頭記錄得分外明晰。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監控儀器前轉了一圈，而後又繞到了主機背後。這部分行動完全為鏡頭所記錄下來，擺明了鄧特醫生從主機中復制走了什麼文件，又不甘心地在水池前來回踱步，最終刪除了主機存儲卡的錄像離開。
「我查了一下記錄。」
艾比說道：「他復制走的文件，都是人魚在水上露面的鏡頭。不少也把夏天你錄了進去。」
這個時候偷走錄像，目的昭然若揭。
根據《驚悚人魚》原作中的劇情來看，大概也是公開展覽前夕，鄧特醫生將人魚存在的消息透漏給了黑研究所。
「他會不會把錄像發給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愛德華博士與夏天想到一起去了，「看鄧特醫生的日志，他一直對放棄研究心懷不甘。而現在，活生生的海神就在他的面前！」
「什麼公司？」艾比茫然問：「你們查出了什麼？」
夏天闔了闔眼，迅速做出了決斷：「不管是不是告訴了蒙巴頓公司，你我闖入小鎮實驗室，他們肯定知道了。得在對方行動之前，把人魚送回大海。」
那就是展覽當天。
根據查爾斯先生的計劃，他准備在人魚公開亮相之後，將其轉移到虎鯨劇場，由夏天帶領人魚來一場美麗的水中舞蹈。
而轉運人魚需要走員工通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關鍵時刻，夏天腦子轉得飛快：「博士、艾比，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以及……我也得同人魚說清楚狀況。」
第67章 海之歌21
距離公開展覽的日子越來越近。
海洋之子水族館已經放出了宣傳， 大大的海報上印著美人魚的剪影，宣布七天後將展出一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魚。
對外宣傳造勢，對內布展職工無比忙碌。趁著所有人都手頭一堆活的機會， 艾比偷了張記者證明給愛德華博士， 讓她的兄長得以光明正大地混進水族館。
「這邊。」
夏天對著假冒記者的愛德華博士招了招手：「我來帶你參觀一下隔離區的設施，但人魚本身是無法見到的。」
愛德華博士裝作不認識的走向前：「麻煩你了。」
二人穿過員工通道，剛好與醫療部門的幾位成員擦肩而過。
遠離之後，愛德華博士震驚道：「那不是， 那不是， 達貢他控制的實習醫——」
「噓。」
夏天生怕博士一個激動驚起別人注意：「是安東尼沒錯。」
誰能想到，前腳人魚把安東尼的軀殼撂在了異地小鎮，後腳轉天他就照常來打卡上班了呢。
安東尼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這幾日他一直處在魂不守舍、受驚倉皇的狀態，反倒是老實了不少。他不指手畫腳，連艾比帶著其他實習醫生工作都順利了許多。
竟然還是個好事。
「不用管他了，」既然安東尼不構成威脅，沒必要多施加關注，「跟我來。」
她帶領愛德華博士再次來到隔離區。
這一次，跟蹤調查研究十幾年的博士，終於見到了人魚真實的模樣。
他們走近門，水底傳來了細碎嘩啦聲響。正負責觀測記錄的艾比放下手中文件，而後三人就看到人造礁石之後，人魚緩緩浮上水面。
水中的神明終於接納了真正追逐他的人類。
人魚抖了抖魚鰭上的水珠，如長發般的觸須，在純黑眼眸觸及到愛德華博士的身形後變成了更為輕快的淺藍。他越過礁石， 來到了岸邊， 覆蓋著細密鱗片與角質層的利爪抬起來：[謝謝你。]
愛德華博士捂著心口向後踉蹌幾步。
艾比趕忙上前扶住他：「你干什麼？！」
博士：「我， 我沒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活的達貢……」
他整個人進入了語無倫次狀態，整理了半天語言，甚至是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全。三十幾歲的大男人靠在親妹身上，連擺手帶搖頭：「讓我、讓我緩一緩……」
人魚茫然地眨了眨眼。
海底的生物流露出驚訝的神態，他求助性地轉向夏天，顯然誤以為是自己嚇到了愛德華博士。
「讓他平靜一下。」
夏天忍俊不禁：「他就是太喜歡你了，沒關系的。」
待到愛德華博士冷靜下來，三人才開始計劃起轉移人魚的具體安排。
「最好在展覽當天行動，」夏天提議道，「負責轉運人魚的是我與醫療部門，由艾比負責。只要多准備一個水族箱，當天表演結束後，偷偷在員工通道中掉包即可。等到水族館發現時也是第二天了。」
「我來准備車子。」
愛德華博士主動包攬了水族館之外的活計：「把水族箱運上車，然後我們直接開往港口大橋。晚上的時候所有貨船都會停擺，他可以趁機游回深海。」
這最好不過！
如此計劃下來，他們的行動要比《O形物語》簡單的多。礙於地形與海岸情況不同，至少他們不用等暴雨漲潮才能將人魚送回海中。
「不過……」
粗略對了一遍安排後，愛德華博士的語氣一轉沉重：「夏天小姐，送走人魚後，你也得第一時間離開——最好人間蒸發，走得越遠越好，以防蒙巴頓公司找上你。」
他們都膽敢轉運達貢本人……本魚，還多年控制著當地小鎮，足以可見對方有多不擇手段。
情急之下，對夏天下手也不是沒可能。
「你們也得小心。」
夏天平靜出言：「你我想在公開展覽當天動手，對方恐怕也是抱著同一個想法。」
艾比插嘴：「我會看到鄧特醫生的！但夏天你該怎麼辦？」
「我已經想到了辦法，別擔心，」夏天自信道，「會沒事的。」
說著她出言部署：「艾比負責抄一份當天的排班表，博士負責備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三人又大概對了一遍具體流程，確認無誤後，艾比再負責將博士送出水族館。
頃刻之間，隔離區只剩下夏天與水中的人魚了。
他一直趴在岸邊傾聽人類們討論。
直至艾比兄妹二人離開，人魚才昂起頭顱。只是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落寞，似乎並不為自己即將獲得自由而感到期待與快樂。
「怎麼了？」夏天關切地問：「你對我們的計劃有什麼不滿嗎？」
人魚緩慢地搖了搖頭。
海中的神明無法發出人類的語言，不再控制安東尼後，他回到了只能用手語和唇語同夏天溝通的狀態。
[夏天，在付出。]
從水中伸出的利爪，用手語表達出人魚的情感：[很辛苦。]
夏天怔了怔，而後啞然失笑。
「不辛苦，」她溫聲說，「因為我喜歡你呀。」
[可是。]
人魚再次搖頭：[我也喜歡夏天。]
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也希望能為夏天做點什麼，而不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類到處為他奔波操勞。
「你放心，我又不是你的信徒，說喜歡，那就是真的喜歡。」
她故意挑著玩笑話活躍氣氛，而後夏天坐在了岸邊，拉近與人魚的距離：「是在擔心我的安危嗎？」
人魚垂下眼眸，用手語表達：[他說，夏天會危險。]
夏天：「那你同化我，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人魚的魚鰭猛然炸了起來。
他似乎生氣了，魚尾在水中來回晃動，煩躁到纖細的觸須都隨之改成了偏紅的焦慮色彩。
[不。]人魚一本正經地拒絕了夏天。
「為什麼呢？」
夏天模仿著人魚的習慣，用歪頭表示困惑：「我隨你到水中去，他們找不到我，我也能成為你的伴侶。這難道不好嗎？最開始你就是這麼打算的。」
而夏天也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
反正她來到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攻略人魚。「飼養員夏天」的身份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而接受人魚的同化，既能躲避蒙巴頓公司的追殺，也方便攻略，一舉兩得。
[不。]
但人魚堅持張開利爪，拼命擺動。他五指之間的蹼徹底抻開，清晰可見，再配上變了色的觸須和炸起的魚鰭，幾乎是渾身上下都寫著抵觸一詞。
[了解多，顧慮多。]人魚用手語解釋：[人類，很復雜。]
當初是夏天處心積慮為人魚解釋人類社會的原理，而如今，情況倒是反過來了。
回想起他懵懵懂懂，而自己絞盡腦汁試圖陳述的時候，夏天忍俊不禁。
她朝著他的臉側伸出手，打算像往日摸摸他閃爍著燈光的魚鰭。然而就在夏天的指尖堪堪觸及到他的鰭角，水中的人魚如觸電般躲開了。
潔白的指尖尷尬懸停在原地。
【攻略目標：■■，？？？數值＋5，目前？？？數值：95。】
夏天：「……」
她知道這？？？數值高居90是挺「危險」的，但怎麼突然就漲了，夏天還沒碰到他呢！
突如其來的系統提示，讓夏天不禁上下端詳人魚一番：他完全沒有之前為「春天到了」而焦躁的模樣。人魚上半身懸停在水面之上，淺藍色的肌膚泛著清晰水光，細密鱗片之下每一塊肌肉都分外清晰。
不得不承認，以人類的審美來講，常年泡在水中的人魚，身材那是比游泳健將還要游泳健將。
該有的胸肌腹肌一樣俱全，猶如長發般的觸須披在結實肩頭，可謂賞心悅目。
而再往下，到魚尾與腰際延伸的位置——
人魚懊惱地用尾巴重重拍水，「嘩啦」一聲巨響，他轉身沒入水中。
夏天被小小地嚇了一跳。
「怎麼了？」她衝著水面問。
蕩漾的水紋再次繞到了人造礁石之後，只在石頭縫隙之間露出一雙純色的眼睛。
「會難受嗎，」夏天追問道，「你的發O期是固定的嗎？」
又是細碎水聲，這次連眼睛都藏到了幽深的水下。
夏天：「…………」
凝視著一片平靜的水面，她沉思片刻，腦海中冒出一個假設。
人魚這是在害羞嗎？！
他讀取了安東尼的記憶和常識，理應知道對於人類來說，交那個配是相當私密的事情。理解了人類社會的觀念後，人魚竟然也會對夏天不好意思。
「別害羞嘛！」
意識到這一點，幾天以來的壓力和緊張一掃而空。
夏天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她已控制不住地勾起嘴角：「所有生物都會有自然反應，我很理解。」
水面還是一片平靜。
「不搭理我，」夏天說，「我就走了。」
聽到這話，礁石之後才有了動靜。
人魚還是沒露面，他只是從水底伸出來十個指甲尖尖。從手語的速度來看，「海神大人」的確實有些惱羞成怒了。
[是夏天的錯！]
他飛快地表達：[夏天先想，我才想！]
【攻略目標：■■，？？？數值＋4，目前？？？數值：99。】
人類又沒有發O期，什麼叫她先想，純粹是惡人……惡魚先告狀！她才不會——等等。
在自然界中，確實是雌性先行進入發O期，然後氣味和激素擴散開來誘導雄性被動進入發O期。盡管人類社會中不存在這種模式，可她確實欣賞了一下人魚美麗的軀體。
若是她的氣味和激素在此期間發生變化，人魚確實會……嗯……
好吧。
夏天側著頭想了想，幾乎沒花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她請了假，今天還不是正式工作的時間，因而夏天只穿著一身簡單的印花連衣裙。當她拎著裙擺踩入水中時，海水稍稍濺起，撲向她纖細的腳踝。
有點涼，但可以忍耐。
於是夏天再跨一步。
她落入水中時，遠在礁石之外的人魚又是「嘩啦」一聲響，驚得從水中冒出頭來。
夏天揚起笑容，朝著人魚招了招手。
她同樣泡在水裡，烏黑的長發為海水浸透。夏天撩起粘連在額前的碎發，舉起纖細手指，用手語清晰表達——
指向自己、而後一手平伸，從前向後換換拉動。
[我、要。]
第68章 海之歌22
人魚的隔離期已經結束， 早在夏天他們從小鎮歸來的第二天，醫療部門就已經撤走了所有設備，監控儀器也是一樣。
因而夏天得以放心大膽地行事。
她主動投入水中， 沉到水面之下。在睜開眼的瞬間，幽深寂寥的水下， 折射著粼粼光芒的魚尾便纏繞了過來。
而這一次，沒有了厚重的防護服， 夏天終於能夠看清人魚的舞蹈全程了。
修長的淺藍身形，在她的周身旋轉、搖曳，人魚的喉嚨之間發出介於呼喚和鳴啼之間的聲響， 隔著水聲聽不分明。夏天仔細聆聽許久，才猛然從很輕的聲響中聽出熟悉的旋律。
這是夏天為人魚唱過的那首歌。
他用魚尾卷住夏天的雙腳，於水中人魚輕盈地繞到夏天背後， 厚重鋒利的利爪從身後懷抱住她時出奇的謹慎與溫柔。他俯下身， 模仿著上次夏天的行為，將自己冰冷的嘴唇覆蓋到夏天的唇瓣之上。
親吻之間，人魚一口一口將氧氣傳遞過來， 他的觸須也溫柔地蹭著夏天， 與發絲無異的淺色長須親昵地糾纏著她的指尖與耳廓， 拉著她的手指向上，指引著她去觸摸他的魚鰭與鱗片。
細密鱗片的觸感近似皮革， 也像是兩棲類的皮膚。奇特的感受讓夏天不禁產生好奇， 她撫向人魚的臉頰， 然後向下至脖頸、胸膛， 直至他肋間均勻扇動的腮。
與人類不同的皮膚觸感之下， 是與人類又那麼相似的結實肌理。
這個世界的海底神明， 明明與陸地上的智慧生物迥然不同， 卻又有著趨同的框架。夏天的指尖挪到他分明的腹肌處，再往下，便是更為魚尾與肢體交接的位置。
真美啊。
夏天不禁感嘆。
當夏天觸及到他腰際明晰的鱗片時，人魚發出撒嬌般的哼聲。他纏著她雙腳的魚尾緊了緊，而後猛然發力，將夏天帶上了水面。
他把她推到了礁石之上。
身後靠著實實在在的岸邊，夏天終於穩住身形、得以自由呼吸了。
人造海浪有規律地衝刷著礁石，海水淹沒她的腿側而後又徐徐退去。人魚用有力的雙臂撐起身體，大半身軀貼了過來。
如今他已經知道，夏天不能在水中長時間逗留了。
純色的眼眸緊緊鎖定著她的眼睛，淅淅瀝瀝的海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不住滑落。人魚的面龐中流露出關切神情，似期待、似緊張。
不用言語、不用表達，在短暫的對視後，夏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已經很晚了，他美麗的舞蹈花了很長時間，以至於夏天還沒騰出機會走到門邊打開日光燈。
但沒關系。
「沒關系。」
夏天伸出手，指尖輕柔地貼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不會傷害到我的，」她說，「只要聽我的話，好嗎？」
他的魚尾與她的雙腿相貼。
這一次，在陸地上，在時不時淹沒一人一魚的浪花指尖，夏天終於搞明白了對方的具體構造。
包裹在口袋中的利刃徐徐出鞘。
舞曲剛開始時，其實還算順利。
人魚並不懂得人類的舞蹈，但夏天是個很好的指引者。憑借著對聲音和旋律的敏感，他很快就從夏天的歌謠中尋覓到了規律與情緒，重復的舞步，放緩的節奏，在她的歌聲高昂時，人魚的喉嚨間亦發出沉沉的鳴啼與之呼應。
直至她真正的包容了他。
溫柔的旋律越過前奏，急轉而上。喜悅的舞步在情緒共鳴之後逐漸重合，淺藍的皮膚與像牙的皮膚交織出優雅的色彩，他長長的觸須糾纏著她飄散的烏黑長發，二人舞蹈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夏天的印花裙裙擺浸泡在海水中漂浮搖曳。
純黑的眼眸始終飽含愛意地凝視著夏天。
舞蹈的過程中，她覺得他是想表達什麼的。只是人魚無法說出人類的語言，而他的利爪又緊緊握著她的腰肢。夏天只能察覺出他似乎發現了什麼，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嘩啦嘩啦的浪花在她的皮膚上翻飛。
再長的舞曲也應有結束的時刻。
但到了尾聲，夏天才後知後覺……
人魚的舞曲，和她的舞曲時長不一樣。
平日裡單純天真的人魚，會因此而害羞的生物，真的得到了共舞許可，反而貪得無厭了起來。
這家伙……沒完沒了了！
無限延伸的舞蹈，讓快樂與欣喜也變成了一種折磨。
她的皮膚泡在水中許久許久，久到十個手指頭的指腹都因過度濕潤而開始起皺。就像是承載電力的機器也有極限一樣，到最後時，夏天感覺自己的電路都要為那仿佛沒有盡頭的舞蹈燒過載了，系統提示才遲遲到來。
【攻略目標：■■，好感度＋4，？？？數值—50。目前好感度：99，？？？數值：49。】
他終於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夏天。
只是……
這麼折騰，才降了50點？
夏天盯著人魚頭頂的？？？數值，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合著他還沒舞盡興是吧！
而人魚卻是實打實地感受到了快樂。
甚至是看著夏天氣鼓鼓地模樣，他發出了近乎於笑聲的鳴啼，撒嬌一樣用魚鰭蹭了蹭夏天的耳畔。
人造浪花衝刷走所有的痕跡。待到夏天恢復了一些後，人魚稍稍後退，「嘩啦」一聲響，他沒入水中。只是海中神明的利爪依然緊握著夏天的手，他溫順地將她拉起來。
夏天跪在礁石邊，與水中的生靈緊緊依偎。
他的額頭抵在夏天的額頭前，純色的眼眸緩緩眨了眨。
緊接著，人魚緩緩張開口。
不是歌聲，不是鳴啼，他選擇用安靜的唇語，表達出人類的語言。
[我想。]
一詞一頓，緩慢又堅定。
[我知道，]人魚笑著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該怎麼辦了。]
夏天茫然地側了側頭：「什麼？」
人魚這才松開她的雙手，用利爪緊接著表達。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將生著厚厚角質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放在夏天的胸口。
[我的心，永遠與夏天在一起。]
「是的。」
夏天鄭重地開口：「我也是一樣。所以……過段時間，我與我的朋友們會把你帶回到大海的。到時候要聽我指揮，好嗎？」
他們討論轉運人魚的計劃時並沒有避諱當事人……當事魚。擁有了屬於人類的常識和知識後，人魚也能大概明白三人的想法。
水中的生物歪了歪頭，而後溫順地頷首。
[我會的。]
他揚起燦爛的笑容，用手語真誠地表示：[我也願意與夏天共舞。]
…………
……
幾天之後。
日子過得很快，從「共舞演習」到公開展覽，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愛德華博士順利地租借到了一輛貨車，並且在艾比的幫助下搞到了水族館的通行證。當門衛攔住他時，博士久違地體會到了緊張情緒。
好在他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人類再怎麼樣，還能比實驗室裡被同化的魚更恐怖嗎？
「我來負責送飼料。」
博士將通行證遞了過去：「亨利最近腸胃不好，請假了。」
門衛並沒多想，只是感嘆一句：「可惜了！他本來還能多呆一會，看到人魚展出的轉播呢。」
愛德華博士：「竟然還轉——」
「怎麼才來！」
艾比的聲線從停車場另外一端響起。
身為實習醫生的妹妹，擺出生氣的樣子：「已經比預約的時間晚了半天，馬上就到投喂時間了，海豹的飼料還沒調制好呢！你抓緊開過來！」
門衛擺了擺手：「那快走吧。」
愛德華博士長舒口氣。
他踩下油門，隨著艾比的指引，車輛緩緩駛過停車場，進入水族館內部倉庫。
「情況怎麼樣？」停下車後，愛德華博士透過窗子急切地問。
「人魚已經進入展覽區，許多人都見到了。還有大概幾分鐘的時間就要與夏天一同表演舞蹈，舞蹈結束後我就過去。」
艾比飛快地復述他們的計劃：「表演結束的時間剛好與海豹區的喂食時間相同，轉運人魚時，我會將藏著人魚的水族箱掉包，然後推過來。你第一時間帶著水族箱離開，還記得路線嗎？」
「記得，記得！」
愛德華博士扶了扶鏡框，嘀咕道：「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小丫頭囑咐我了！我繞到跨海大橋前，和下班的夏天彙合，再把人魚轉移到她的車子裡。」
過了跨海大橋，就能夠將人魚放回海中了。
計劃簡單也有效，最大的隱患就是他們還不知道蒙巴頓公司的人什麼時候會出手。
「我先走了。」
艾比緊張地手心不住出汗：「再去看看排班表，萬一能篩出什麼可疑人——」
後面的話，被倉庫前方一陣喧嘩所打斷。
愛德華博士嚇了一跳：「怎麼了？！」
兄妹二人紛紛抬頭，看向倉庫前的一塊大銀幕。
水族館內部，所有的電子設備都在實時轉播人魚的表演秀。
表演區的水域用玻璃隔開出二層高的「幕布」，展廳內坐滿了人。當人魚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轉播的屏幕內外人群都不約而同發出了驚呼。
就算是水族館的員工，也不是人人都見過人魚的。
他以無比優雅的姿態，緩緩出現在世人面前。不是人人都見慣了的水生哺乳動物，也並非加以人工修飾的魚。與神話傳說、童話故事中如出一轍的生物再水中游弋舞蹈。
人魚淺藍的肌膚為燈光照耀，細密鱗片折射著粼粼光芒。隨著展廳中的燈光發生變化，他如長發般的觸須亦緩緩的展示出不同的色彩。
首次亮相的生物，在水中盤旋等待。
一直到夏天的身影出現。
她身穿潛水服，頭發也包了起來。可當人魚捕捉到那纖細的身形時，仍然揚起燦爛笑顏。
對人類而言無比陌生的生物，熱情地圍了上去。當他靠近夏天時，多少觀眾都為之緊張畏懼，可人魚只是追上夏天，在她的身後、身畔似邀請似戲耍般，時不時靠近、遠離，用魚尾碰碰她的腳跟，又要去牽她的手。
與此同時，展覽廳裡響起了悠揚溫柔的音樂。
人類與水中的生靈，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忘我的起舞。
「這……」
一時間，艾比都忘卻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和其他人一樣，怔怔地盯著屏幕，發出由衷的感嘆：「好美。」
「當然。」
愛德華博士收斂了剛剛的緊張，凝視著轉播中的美景，只覺得眼眶不由得酸澀起來。
沒人比研究、追隨達貢十幾年的生物學博士更了解人魚，更懂得水中生物的習性。他摘下眼鏡，擦了擦淚水。
「——他是在用舞蹈表達愛意啊。」
第69章 海之歌23
海洋之子水族館的演出大獲成功。
神話傳說中的生物出現在現實中， 本就足以造成轟動。而人魚與夏天精美絕倫的水中舞蹈，更是讓整個展覽廳的掌聲與驚嘆經久不息。
音樂結束後，夏天從員工平台上岸， 她剛剛摘下氧氣罩，其他協助的工作人員便致以歡呼和贊嘆。
「太美了，夏天， 你真是厲害！」
「這一幕簡直要載入史冊！」
「以後成了大明星， 一定要記得我們啊。」
呵呵， 恐怕是沒這個機會了！夏天在心中腹誹。
別說她准備馬上帶人魚跑路，就算是不跑， 這舞蹈也不是能隨便表演的——在公開表演期間， 人魚的？？？數值一直在漲，夏天耳畔的系統提示就沒停下來過。
最終？？？數值在夏天心驚膽戰地注視下停在了90。
怎麼說呢，感覺昨天的「水下作業」完全是白費力氣。而且夏天覺得自己短時間內是沒法再來一次了！
她保持著無懈可擊地假笑應對玩同事們的恭維， 而後洗澡、更換衣物，收拾完畢後再回來時， 工作人員已經將人魚轉移到了水族箱裡。
海中的神明身材修長結實， 本用來容納普通人魚的水族箱對他而言過於狹窄。他不得不蜷起魚尾，縮成一團， 看起來分外可憐。
就像是把一米八的大男人塞進小箱子一樣，當人魚純黑眼眸抬起來時， 他絲毫不掩飾委屈的情緒。
「好了。」
夏天忍俊不禁：「多忍一忍。」
這麼委屈， 也是因為人魚知道他得在裡面呆很久。
這也沒辦法！盡管人魚可以在水上呼吸，可他的皮膚必須保持濕潤， 以及人身魚尾也無法安穩坐在副駕駛座上。
「剩下的就讓我來吧，」夏天看了看表，主動對工作人員開口， 「辛苦大家了。」
「那我們就先走啦。」
工作人員對著夏天擺了擺手：「明天見。」
夏天揚起笑容：「明天見。」
還有十分鐘。
十分鐘後，海豹館的送貨車就會離開。如果計劃順利，負責駕駛貨車的應該是愛德華博士。
從表演區到海豹館，走員工通道需要五分鐘。
來得及。
夏天握住水族箱的推拉杆，向前走去。
一路上，員工通道內人來人往。有的是為了忙碌自己的工作，有的則是專程過來向夏天表示祝賀。她表面上客客氣氣，內心卻止不住焦急：必須找個人少的地方和艾比交換水族箱才行。
這麼盤算著，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選擇繞路。
冥冥之中，夏天再次繞回了正在維修的閑置的展覽區域。
上次人魚吃醋跑路，夏天就是在下方的水域追到了他。如今再回來，只要經過捅刀，就能順利繞到海豹館後方。
水族箱內「嘩啦」一聲響。
「別急。」
夏天腳下加快速度，卻還在沉聲安慰人魚：「堅持一下，等離開後就……」
有人。
不用人魚出聲提醒，夏天也聽到了聲音。
維修期間的員工通道沒有開燈，唯獨緊急出口的綠色閃爍著幽幽光芒。在通道的盡頭，她看到鄧特醫生帶著好兩個人走了過來。
「夏天小姐，你到哪裡去？」鄧特醫生用近乎勝利的語氣宣布道。
他手中舉著槍。
在鄧特醫生的身後，是查爾斯先生和安東尼。
——夏天幾乎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沒有蒙巴頓公司的人，或者是他還沒來得及通知，或者是鄧特醫生並不信任他們。總之，堵住去路的只是水族館的內部人員。
「正式通道的人太多了。」
夏天冷靜地說：「我繞路送人魚回隔離區。」
鄧特醫生：「這可是相反的方向。」
在他的身後，查爾斯先生露出失望的神情。
「夏天，你竟然真的想偷走人魚！鄧特醫生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信呢。」水族館館長既震驚又憤怒：「難道是我不信任你嗎，你的表演大獲成功，今後有大把的機會等待著你。今天偷走人魚，你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目的可不止是偷走人魚。」
鄧特醫生嘲笑道：「上周的時候，你與朋友去了蒙巴頓公司所在的小鎮是不是！你想把人魚賣給海洋運輸公司！」
倒打一耙！
「是嗎？」
被潑了髒水後夏天巋然不動，她保持著沉著目光：「鄧特醫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鄧特醫生：「……」
對方萬萬沒想到，夏天能在被抓了現行之後還能機智反問。
是啊，他怎麼知道的呢？自然是鄧特醫生也認識蒙巴頓公司的人，正是私下聯絡海洋運輸公司後，他們告訴醫生的。
「我不能讓你帶走人魚！」
然而查爾斯先生完全沒聽出夏天的弦外之意。他所看到的的就是員工要把水族館內的無價之寶偷偷帶走，館長人當場就急了。他推開鄧特醫生，著急忙慌前行幾步：「你、你現在放棄，我還能在內部處置，否則我就要報警了！」
也許報警是個更好的選擇呢。
只是……
夏天的目光挪到鄧特醫生手中的配槍上。
醫生的槍口瞄准著他，緊跟著查爾斯先生靠近：「你退後。」
不能和持有武器的人硬碰硬。
夏天迅速分析起情況：嚴格來說，只有鄧特醫生是威脅，因為他拿著槍。
其他人……
「告訴那家伙。」
鄧特醫生用空余的手指向水族箱：「不許襲擊我，否則我就殺了你。」
夏天垂下眼眸。
顯然，醫生對人魚的理解還在於親眼見過夏天用手語與之溝通。他並不知道如今的人魚能聽得懂人類的語言。
水族箱裡的神明，在夏天退後時猛然撲到玻璃邊，抵觸地敲打著玻璃。
她緩緩搖頭，揚起安撫性地笑容。
同樣地，他也不知道人魚能夠同化人類。
[可以控制他。]
夏天飛快地用手語表達：[我們速戰速決。]
看到她的訊號，撲在水族箱玻璃邊的人魚驟然安靜下來。
鄧特醫生近乎得意地舉著槍向前。
一步、兩步、三步，他距離水族箱越來越近。
人魚在容器中艱難地轉過身，掀起箱體內細細的波紋。
「這就對了，」鄧特醫生笑著開口，「早知今日，何必之前如此——」
當一直沉默的實習醫生猛然前衝時，夏天瞪大了眼睛。
在人魚出手之前，安東尼一把抄起通道角落的滅火器，朝著鄧特醫生的後腦狠狠砸了下去。
「梆」一聲悶響，持槍的醫生頓時到底。
夏天愣住了：他干什麼？！他為什麼要幫他們。
「你、你，你們……你們是串通好的！」
查爾斯先生大驚，指著安東尼和夏天大喊大叫起來：「原來你們早有預謀！」
「你不懂，先生。」
安東尼看上去比水族館館長還要激動，他丟下滅火器，如躲毒氣般連連後退，重新藏進陰影中，驚恐地指著水族箱扯著嗓子大喊：「他，他留下來，會帶來災禍的！」
查爾斯先生：「你在說什——」
安東尼：「那個小鎮，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驚惶恐懼的安東尼，一張蒼白的面孔無比扭曲。
這幾日他始終魂不守舍，一直聽到「蒙巴頓海洋運輸公司」，就像是機器被輸入了關鍵詞般，觸發了行動。
「我從小鎮醒來，什麼都不記得，過去幾周的記憶全都沒有。我、我就記得那雙眼睛……還有那些醜陋的怪物！一切都是這個怪物導致的！」
安東尼蹲在了地上，瑟瑟發抖：「我失去記憶，突然跑到小鎮，都、都是怪物的責任！這幾周來我一直覺得有個聲音在命令我，但我無法思考更多，原來，原來都是……查爾斯先生，必須把他送走，否則你、我，還有整個水族館，都會完蛋的！」
「他說得沒錯，查爾斯先生。」
夏天趕忙迅速靠近，急切地補充：「蒙巴頓海洋公司的人，一直在以人魚和人魚的同類做實驗。安東尼看到的那些，我也都看到了。今天水族館公開展覽，不管是誰事先聯系了海洋公司，他們都會找上門。到時候就不是報警能解決的了。」
「今天我一定要帶他離開，把他送還給大海。」
她重新握緊水族箱的推杆，堅定道：「這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人類的安全。」
說著，夏天不由分說，再次推著水族箱前進。
直到夏天與二人擦肩而過，查爾斯先生才從眼前的驚變中回過神來。
他顫抖著看向地面昏迷不醒的鄧特醫生，又看了一眼形容癲狂的安東尼，不禁囁嚅道：「不、不行……要是人魚走了，我該怎麼給股東交代，我的人生會完蛋的！」
「不，不行！」
查爾斯先生一咬牙，狠下心，他衝上前，撿起鄧特醫生丟開的手槍。
「誰要信你們的鬼話，你們一定是串通好的！」
水族館館長舉起槍：「要是丟了工作，還不如大家一起玩完！」
夏天心中猛然一突！
等到她意識到需要躲避時已經晚了，扣下扳機的劇烈聲響在黑暗的通道裡不住回蕩。夏天嚇得閉上了眼，但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
反應過來後，她轉過身，看到的是安東尼捂住小臂，哀嚎著滾到了地上。
「快走。」
安東尼從痛呼出擠出破碎的話語：「我不想死……我不想變成魚！你快把他帶走！」
不用他說，夏天也會的。
她不再遲疑，沒有給查爾斯先生回過神來開第二槍的時間，推著水族箱向前狂奔，消失在員工通道內。
水族箱內的人魚發出擔憂的鳴啼，夏天搖了搖頭，氣喘吁吁道：「沒關系的，我沒受傷。」
不能再拖延了。
鄧特醫生的話透露出他已經和蒙巴頓公司搭上了線，對方決計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得趁著他們趕來之前離開。待到了海豹館，計劃就完成一半了！
第70章 海之歌24
夏天推著水族箱直奔海豹館。
到了海豹館後方的倉庫， 愛德華博士第一時間迎了上來。他大吃一驚：「艾比人呢，怎麼是你，不應該是她帶人魚過來嗎？」
「我碰到了鄧特醫生阻攔， 無法與艾比會和了，」夏天出言解釋，「水族館內肯定有蒙巴頓公司的人，必須帶人魚抓緊離開。」
「那我這就帶他——」
「我來。」
夏天沉著地打斷了愛德華博士。
她環繞四周， 最終視線停留在倉庫外的一輛兩廂車前。她認得這輛車，屬於海豹館的飼養員， 因為家中養了狗， 他將車輛的後座卸下來好方便寵物乘坐。這樣的設計剛好能容納狹窄的水族箱。
「事後排查追蹤， 他們肯定會發現你，」夏天思路轉的飛快，「你引開他們，我來帶人魚離開。」
說完夏天衝到海豹館內，一話不說從員工休息室拿來了鑰匙——當然在臨走之前，她還把自己的信用卡放在了飼養員的辦公桌上。
反正要麼就刷滿人魚好感， 要麼當場不做人，信用卡是沒用了， 賠償愛刷多少刷多少吧！
在愛德華博士的幫助下，夏天將水族箱推到兩廂車後方，與博士分道揚鑣。
而她的推測果然是對的。
一離開水族館， 幾乎是同時，兩輛車的後方跟出來好幾輛神秘的黑車。甚至他們足夠警惕， 其中有三輛緊跟在艾德華博士的貨車後放，另外一輛則在貨車繞路之後，尾隨上了夏天。
該死！
她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 暗罵了一聲。
攻略游戲怎麼還能有動作電影的追車場面呢！夏天一面腹誹，一面踩下油門。
眼下並非交通高峰期，從水族館開到跨海大橋只需十五分鐘的時間。
夏天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地圖，准備隨時盯著近路和交通狀況。然而她剛騰出手解鎖屏幕，電話就響了起來。
她遲疑片刻，還是按下接聽鍵。
鄧特醫生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夏天小姐，沒想到你有如此大的決心。」
夏天：「……」
真是陰魂不散！
醫生的發言，讓水族箱內的人魚發出了近乎威脅的嗚咽。透過後視鏡，夏天能清晰看到他扒在水族箱的邊沿，純黑的眼眸惡狠狠地盯著電話，警惕又抵觸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個泡在水裡的小狗。
這倒是極大程度地緩和了夏天的緊張情緒。
「我無意與你為敵，夏天小姐，」電話裡鄧特醫生繼續說著，「只是為你的安全著想給你提個建議：蒙巴頓公司的人是來真的，一旦他們抓住你，就會殺了你。」
「你不是也抱有同樣的想法嗎。」
夏天還嘴：「不然帶槍做什麼？」
「我只是……想嚇唬你一下，」鄧特醫生讓步道，「沒想到你有如此膽量。」
「過獎。」夏天嘲諷出言。
「聽我一句勸，年輕人。」
鄧特醫生換上了語重心長的語氣：「你有本事、有膽識，何必放棄大好的未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只要把人魚交給蒙巴頓公司，我同他們說好了，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與你說實話，我年輕時也是蒙巴頓公司的一員，也是因為堅持一些所謂『底線』放棄了一生鑽研。回過頭來看，留下的遺憾太多了。」
「你這樣的人，應該在合適的位置大放光彩。這樣吧，你現在就停車，把人魚交給海洋公司的人，日後我一定會向他們大力推薦你，高薪聘請你做我的助理，如何？」
平日裡倚老賣老、仗著年長作威作福則罷，現在這幅場面，還覺得這番言論能哄騙夏天呢？
不過……
回憶起實驗室裡鄧特醫生的研究日志，至少他有一部分說了實話，醫生確實在被海洋公司腐化的實驗室工作過。
「你……」
她沉吟片刻，故意放緩了語氣，展現出幾分遲疑和畏懼：「你一直在研究達貢嗎？」
對面傳來的是長久的靜默。
許久之後，電話另外一端的鄧特醫生，用顫抖的語氣開口：「他、他就是達貢？」
所以說，連鄧特醫生也不知道人魚具體是什麼。
對海中神明的調查研究，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參與其中的科研人員哪個不是付出了大量心血，昔日的鄧特醫生也不例外。
也許他只把人魚當做了普通眷屬，而非神明本身。
「我就知道——」
鄧特醫生的語調驟然拔高：「我就知道他是真實存在的！他們崇拜的海神，古代的神明！當年我的判斷果然沒錯！」
這幅反應，與愛德華博士聽到達貢的名字時也差不多。
「醫生，」夏天驚訝道，「你不是自己先後悔了吧？」
但鄧特醫生的反應也很快。
「不，不，我的目的不是這個。」
年邁的醫生在電話那頭，情緒飛速轉變：「我已經，已經將消息告訴了他們，沒法後悔了……要麼錢，要麼名，而且現成的研究機會近在眼前。」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不理智的狂熱：「蒙巴頓公司給了我這麼多，我不能放棄！夏天小姐，這樣的堅持想必你也懂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這樣，你把他帶回來，我，我可以接受與你一起建立新的實驗室！到時候出了結果，我向你保證，你的名字一定位列我之後，是第一名！」
夏天：「……」
到這個地步，他還惦記著發刊的姓名順序。夏天簡直要被鄧特醫生的言論起笑了。
回想起這段時間的刁難，以及艾比在他手下遭遇的麻煩，她深深吸了口氣。
「鄧特醫生，」夏天換上了認真的語氣，「你真是個——」
她一個油門踩到底。
「——刻薄小氣又自以為是的大混賬！」夏天大聲喊道。
她突然揚高的聲音，讓對面的醫生震了震。
「真以為大家不和你計較你尊重你？都是打工人，我們也只是不想因為一份糊口的工作氣出甲狀腺結節罷了！剛愎自用、眼高手低，還看不出來水族館的所、有、人——包括安東尼在內，都非常討厭你嗎！活了一輩子，最後活成一無是處的中年人，除了白男特權外毫無長處，你還有臉說這種話，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話音落地，夏天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而後她就聽到身後的人魚發出愉快的鳴啼，他輕輕甩了甩尾巴。
【攻略目標：■■，抑郁值—5，當前抑郁值：89】
夏天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早知道罵人能讓你開心，」她調侃道，「我就多罵幾句了。」
要知道她可是忍鄧特醫生很久了！這麼痛罵一場，夏天心裡也痛快了很多。
「我也沒有這麼多能大罵上司的機會，還得謝謝——糟糕！」
輕松的話語尚未說完，夏天就看到追蹤愛德華博士的幾輛繞了過來，迎面朝著她急速駛來。
壞了。
現在掉頭，身後也有車，他們要被包抄了！
夏天強迫自己冷靜，試圖轉彎，然而就在嘗試的過程中，一輛冷運貨車猛踩油門，拐到左行車道上，直至朝著逆行方向開了過去！
是愛德華博士！
她一眼就認出了貨車司機。
與夏天並行的瞬間，愛德華博士甚至搖下車窗，對著夏天擺了擺手。
驚鴻一瞥，而後貨車徑直前行。
「——砰！」
一聲巨響，貨車與迎面第一輛黑車相撞，完全橫在了十字口的一段，擋住去路。
現在右拐是紅燈，但只要拐過去，繞一個圈仍然能開到跨海大橋上。
夏天不再猶豫，一咬牙，硬闖過了紅燈。
她的後方，水族箱內嘩啦啦作響。當夏天的肩膀為海水浸透時，她才透過後視鏡看到人魚爬了起來。
海中的神明，將手搭在夏天的肩膀上，凝視著後視鏡，用唇語做出表達。
[不要，為我。]
他的神情如此悲傷：[冒生命危險。]
夏天收回目光。
她淺淺勾起嘴角，騰出一只手，覆蓋在人魚的利爪之上。
「已經晚了，」夏天用輕松的語氣說道，「現在沒法回頭啦。而且……我也有私心的。」
後視鏡中，人魚緩慢地眨了眨眼，表達疑問。
「你在陸地上永遠不會得到安寧，就算沒有什麼海洋公司，也會有其他人來搶著研究你。陸地的歸陸地，海洋的歸海洋，今後就別再往來了，這是我對你們的想法。」
夏天說的是「你們」，指的不只是人魚，還有他的眷屬、同胞，以及那些被強行獻祭轉化成的魚人。
「至於我對你……」
她的視線變得柔和。
「我想要你喜歡我，只有我。」夏天誠實地說：「但我知道，我得先付出，才能得到真心。」
身後的追車越來越近。
兩廂車已經駛入跨海大橋，長長的橋面近百米，按照原定計劃，她需要開過橋，然後就能將人魚放回到入海的河道口。
但稍作一想也能推測出來，海洋公司勢必在跨海大橋的另外一端等著。
「所以我決定賭一把。」
夏天放開握住人魚利爪的手，沾著水的指尖停在心口，他身上的海水泅透了她薄薄的衣衫。
很涼，卻也意外的溫暖。
「試試看吧。」
她說完，猛打方向盤，朝著大橋圍欄邊沿，狠狠地撞了上去！
第71章 海之歌25
車頭撞壞圍欄的時候夏天並沒有松開踩著油門的腳。
兩廂車一頭扎進海水中， 掀起巨浪。
墜落入水的瞬間， 夏天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當她神智緩緩回歸時，只感覺到身後有一雙手伸向自己。
海水冰冷刺骨，幽深的水中幾乎看不到任何細節， 可夏天還沒來得及體會到窒息的感受， 環抱著自己的身影便優雅地搖擺著尾巴，繞到了她的面前。
人魚吻了上來。
【攻略目標：■■， 抑郁值—1。】
【攻略目標：■■，抑郁值—1。】
【攻略目標：■■， 抑郁值—1。】
系統提醒在夏天的耳畔不住回想， 可她已經不在乎了。
第三次在水下接吻，海底的生靈顯得熟門熟路。他用近似於海豚的舌撬開她的唇齒，將口中的氧氣讓渡給在水中無法呼吸的夏天。
人魚親昵地擁抱著她，托著夏天的腰肢，溫柔且迅速地將其帶離水底。
露出海面的瞬間， 夏天長長吐出一口氣。
但人魚還沒停下。
一人一魚已經不知道漂流到哪裡了，夏天扭過頭， 遠處的城市只余繁星點點，別說是跨海大橋，恨不得連碼頭與高樓大廈都再也看不見。
短時間內她肯定不可能離岸這麼遠， 是她昏迷的時間比預估的長嗎？
迷迷糊糊之際，人魚仍在支撐著她前行。
他把她帶到了一片珊瑚礁上。
根據夏天對城市附近的推測， 他們恐怕繞開了大半個城區，從一頭來到了另外一端。天色逐漸暗淡下來， 夕陽緩緩下沉， 昏黃的圓寂寥地渲染天空， 馬上就要消失不見。
夏天靠在礁石邊緩了好半天。
待到她恢復一點，夏天起身，跪在岸邊，看向漂浮在水中的人魚。
【攻略目標：■■，抑郁值—1。】
「太好了，」夏天由衷地開口，「你自由了。」
【攻略目標：■■，抑郁值—1，目前抑郁值：0。】
【恭喜玩家，攻略目標：■■抑郁值清零，不再具有選擇死亡而被動對人類降臨詛咒的可能性。】
伴隨著無數次的系統提示，人魚頭頂的抑郁值終於徹底清零。聽到冰冷冷的話語，夏天恍然明白了原作中的情節。
所以，《驚悚人魚》中後半截的劇情，完全是因為人魚的抑郁值達到了滿值。
也對。
從水族館被轉移到實驗室，對他而言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轉移到另外一個牢籠，甚至還面臨著被虐待、解剖的危險。
人魚沒有雙腿，他無法依靠自己離開陸地、回歸大海。
而他是如此善良，不願意傷害人類半分。
電影中的人魚，不知是不想要人類變成自己的同伴，還是其他的緣由，最終沒有主動同化任何人。他選擇孤零零的死亡，結束這遙遙無止境的痛苦，而後海神的死亡對所有意圖不軌的人降臨了懲罰，讓他們一個一個，以極其痛苦的方式變成魚，又因為失敗而慘死。
那麼原作裡的「夏天」相安無事，或許僅是因為她沒有任何迫害人魚的意圖。
該死的都死了，哪怕是無意識的抉擇，人魚也沒有傷害過對他善良相待的存在。
「帶我走吧。」
夏天伸出雙手。
她跪在岸邊、而人魚則漂浮在水面。一人一魚的視線齊平，夏天很輕松地就圈住了他的脖頸。冰冷濕潤的肌膚讓她打了個寒戰，但夏天仍然義無反顧地投入他的懷抱。
人魚淺色的觸須與她濕透的黑發發生糾纏，夏天靠在他覆蓋著細密鱗片的肩膀上：「這樣我們就能真正的在一起了。」
回應她的是人魚近乎歌謠的聲音。
他用生著蹼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夏天的臉頰。沒有眼白的純黑雙目近在咫尺，人魚保持著認真的姿態歪了歪頭。
而後他主動拉近距離，再次吻了上來。
一個很淺、很淺的吻。
深藍的唇瓣和她的嘴唇相貼，比起親吻，更像是充滿愛意的廝磨。像是人魚想用他的嘴唇去丈量、記憶她的溫度和觸感。
先是嘴唇，然後是鼻梁、眼睛，額頭與發鬢。
一寸一寸，毫無遺漏。
當他放開她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月光與燈光映照至海面，折射出破碎的光芒。人魚依舊如對待珍寶般捧著夏天的臉頰，他揚起一個喜悅的笑容，卻最終，搖了搖頭。
夏天愣了愣：「為什麼？那你——」
那你又打算做出怎樣的抉擇？
她的話還沒說完，人魚已經放開了夏天，用自己的利爪，慢慢地表達出內心想法。
[因為，]他抬起手，[我愛夏天。]
在昏暗的環境，他藍色的鱗片同樣反射著粼粼光芒，這讓人魚看上去幾乎是在自己迸射出光。
[夏天的手，夏天的臉頰，夏天的笑容，夏天的語言、歌謠，還有在陸地上行走的樣子。]
人魚每表達一句，就要用利爪去觸碰提及的部位。
直至到最後，他鋒利的指尖懸浮在夏天的腳踝處，又回歸到她的心口。
他曾經用「安東尼」的軀體說過，人魚的雙手覆蓋著厚厚的角質層和鱗片，這幅身體在與夏天接觸時，他感覺不到「真實的夏天」。
而此時此刻，他的指尖落在夏天心口，也理應無法察覺到她的心跳。
[一切都因為，夏天是人類。]
人魚也知道自己察覺不到。
他的表情驟然變得無比落寞，而後人魚繼續表達：[不能因為愛著夏天，就讓夏天失去這些。]
溫度、觸感，以及屬於人類的優點和特質。
[違背愛著夏天的緣由，也會傷害到夏天。]人魚再一次、堅定地搖頭。
純黑的眼眸裡寫滿了溫情與不舍。
[那便不再是愛了。]
他用手語「說」道。
夏天靜靜地凝視著他緩慢的表達，隨著字句落地，她逐漸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還是……」
海風吹散了夏天的話語，讓人類說出的字句變得很輕很輕。她握住了他的利爪，慢慢地重新引到自己的胸口：「聽懂了《海的女兒》的故事。」
小美人魚用聲音和痛苦作為代價變成了人類，她卻沒有得到自己希冀的愛，最終化作泡沫消散在大海。
而對人魚，對夏天而言，不論是前者上岸，還是後者入水，終究有一方會變成童話故事的小美人魚。
他們本不應屬於彼此。
[我已經，得到夏天了。]
人魚的利爪叫夏天握著，不方便用手語，他便用唇語慢慢張開口：[夏天也愛我。]
「可是……」
[我知道該給你什麼回報。]
他無聲地「說」完，前傾身體，再次送給夏天一個吻。
人魚用飽含眷戀的眼眸看著她：[夏天不屬於這裡。]
什麼？
突如其來的陳述句讓夏天有些意外，起初她還以為自己讀錯了唇語，直至人魚又慢慢重復了一遍，並且加以補充：[無法同化夏天，有存在阻撓我。]
夏天：「……」
這個存在，就是系統。
攻略系統凌駕於所有世界之上，它服務於玩家，擁有至高無上的絕對力
量。可饒是如此，水中的神明依然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多少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我希望，保護你。]
人魚無比虔誠地用無聲的言語表達。
[不論你在哪裡，在何方，又走向怎樣的未來。]
他如發絲般的觸須變成了近似火一樣的暖色，昭示著海神熱烈的情緒和無盡的愛意。
[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帶著我的祝福與希望。]
人魚的利爪稍稍發力，一點一點，掙脫開了夏天的雙手。
海中的神明昂起頭顱，他張開口，根據喉嚨的顫動夏天判斷出他的在歌唱，但人類的聽力範圍限制了她，夏天什麼都聽不到。
一陣「歌謠」過後，人魚重新看向夏天，揚起燦爛笑容。
昏暗的環境海風驟起。
呼嘯的風吹過海面，掀起陣陣浪花，拍打礁石發出獨屬於自然的悅耳聲響。很快，夏天就意識到了人魚話語中的含義。
波光粼粼的水面真的在發光。
不止是浮游生物，還是特殊的魚，水面上幽幽亮起無數燦爛光芒，幾乎要點亮整片天空。在這璀璨光芒下，無數魚兒或從水中躍起，或隨著搖曳的光芒轉圈起舞。
甚至是，連水中的哺乳動物也加入了行列。
夏天看到遠處有十幾只白鯨的影子徐徐靠近，小型鯨種加入狂歡之時同樣發出清脆鳴啼；而在光芒找不到的地方，在珊瑚礁另外一段的遠方，她也看到了猙獰岣嶁的魚人爬上岸，卻只是保持著距離安靜地看向前方。
[請接收我的禮物。]
人魚知道夏天聽不到自己的歌謠。
於是他用了自己的方式——海洋的方式，贈予她獨一無二的歌聲。
海浪聲、風聲，魚鰭拍打水面的窸窣聲，以及遠處的鯨鳴，組成了一曲純粹的，海洋的歌。
夏天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而後同樣展開笑顏，放開了攥著他的雙手。
「我也愛你，」夏天柔聲說，「謝謝你。」
【攻略目標：■■，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100。】
人魚縱身一躍，「嘩啦」聲響過後，他的身影在無數生靈的簇絨下，正式回歸海洋。
【已達成結局要求，正在計算中……】
夏天起身，望著無比熱鬧的海洋，目送人魚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計算完畢，恭喜玩家獲得隱藏結局：海之歌。】
【恭喜玩家解鎖特殊條件，獲得目標贈禮：海神的祝福，神明■■通過祝福會始終關注著玩家行動。該贈禮不可驅散，不可取消，會隨玩家進入之後的世界。請稍作休息，系統會在加載完畢後自動傳送玩家進入下一個世界。】
第72章 人工智能01
【正在進行世界傳送， 請稍等……】
【傳送完畢，恭喜玩家過關，歡迎來到新的世界。】
第二次傳送， 有了上次的經驗， 夏天要冷靜許多。
系統提示將她的意識呼喚回現實， 她徐徐睜眼，腦海中停留的依舊是人魚與之揮別的場面。
「等一下，」她掙扎著爬起身向系統發出詢問， 「那個海神的祝福是怎麼回事， 不會我做什麼他都了如指掌吧？」
明明是「祝福」， 怎麼想起來就這麼細思恐極呢！夏天可不想今後隨身攜帶一個24小時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
【請玩家放心，所有世界內所有角色均由系統創造，攻略目標的行為不會違背一切為了玩家的准則。「海神的祝福」為玩家達成隱藏結局後解鎖的結局獎勵，會在玩家處在特定世界的特定情節中觸發。】
那還差不多！
只是個獎勵的話， 夏天就不擔心了，反正她不虧。
這麼想著她隱隱舒了口氣，抬眼環視四周。
廣袤的海面與夜空不見了， 夏天身處室內， 四周盡是充斥著未來科技感的純白高牆和聞所未聞的復雜設備。她正坐在一台激活的休眠倉裡， 身上穿著的還是簡潔干淨的白色連體衣。
懂了。
她這是上了天吧！
要說恐怖片，科幻驚悚也是相當熱門的類別， 這是要攻略外星人了嗎？
【本次攻略目標為「創世」號殖民飛船上的仿生人亞伯。】
好吧，仿生人起碼長得像人，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恐怖角色。
「那劇情呢？」夏天問。
【正在為玩家傳輸世界介紹。】
做好了心理准備， 連傳輸信息都不是那麼疼痛了。夏天只是揉了揉額角，開始消化腦海中多余的信息。
新世界的原作名為《創世號》，講述的是在幾千年後， 地球資源趨於枯竭，人口數量越發爆炸，在危機之刻，人類不得不向外星探索尋求出路。
幸運的是人類確實找到了另外一顆宜居星球，就是離太陽系很遠。
於是「創世」號身為第一艘殖民飛船，承載著兩萬名人類的休眠倉，踏上了蔓蔓征途。
而夏天的攻略目標亞伯，則是「創世」飛船上負責維護飛船系統、定期檢測休眠倉的諸多仿生人之一。
電影劇情中，「創世」飛船已經在浩瀚太空中前行了幾十年，然而一顆不應出現在航行軌跡上的彗星撞壞了飛船的尾翼。仿生人亞伯不得已喚醒了沉睡中的船長與五名負責人，在危急時刻，船長將「創世」飛船迫降在了一名計劃之外的星球上。
陌生的星球意外地擁有與地球近似的環境，船長甚至在星球上尋找到了神秘的文明遺址，並且利用遺址中的金屬修補好尾翼，創世號再次升天，回歸既定航線。
但故事並沒有這麼結束。
飛船繼續向宇宙深處駛去，而還沒來得及再次進入休眠倉的負責人員發現，他們把一種可怕的寄生生物帶上了船。
這種生物會在人類的腹腔內迅速汲取營養成長，最終破體而出，殺死人類後繼續尋找新的宿主展開下一輪繁殖。在極其具有壓迫感的追逐、廝殺過程中，創世號上蘇醒的那部分人類，終於殺死了所有的寄生生物。
六名主角，到最後只剩下了船長一名活人。
最終船長在仿生人亞伯的幫助下躺進休眠倉，防護罩緩緩合攏，在鎮定劑揮發的前一刻，透過防護罩，船長看到亞伯揚起端莊的笑容，而他的手中則握著一枚寄生生物的卵。
——寄生生物就是由亞伯親自帶上船的。
整部電影到此戛然而止。
夏天回想完所有電影劇情，深吸一口氣：「這……不就是《異形》嗎？！」
要說前面兩個世界的原作劇情老套又糟爛，夏天沒看過也正常。但雷德利·斯科特的電影如此出名，就算沒看過全部系列，對異形這種早就載入電影史的怪物設計也得有所耳聞吧。
【敬愛的玩家，由於版權問題，該世界存在著一定對原作設定與劇情的避諱與魔改，請諒解。】
好家伙，裝都不裝了，直接承認可還行。
如果該世界是對《異形》的魔改，那……
《創世號》原作中根本不存在夏天這麼一號人，這個世界的「夏天」僅是飛船上兩萬休眠倉中躺著的其中之一，而現在——
她的視野轉向自己的休眠倉，上面寫著「程序錯誤」四個大字。
而在她周圍，有幾個休眠倉已經空了，空蕩蕩的儀器上同樣也顯示著錯誤。但休眠室更多的艙體仍然在正常運轉狀態。
是程序BUG嗎？還是系統安排，或者說……是被強行打開？
眼下的時間線內《創世號》的原作劇情已經完結，她既失去了知曉劇情的優勢，還有可怕的寄生怪物在外虎視眈眈，攻略目標仿生人亞伯，也是個算計了所有人類的狠角色。
夏天頓時覺得不妙：比起攻略什麼披著人皮的邪惡人工智能，她首先要考慮的是怎麼活下去。
說好的戀愛攻略呢，怎麼突然一轉密室求生了！
「我問一問，」她腦袋轉的飛快，「之前說的存檔功能，我只能使用一次是嗎？」
【是的，該獎勵為消耗性獎勵。】
「存檔只有一次，那讀檔呢？」
【存檔功能的讀取次數並不做具體限定。但請玩家注意：存檔功能必須由您主動選擇，因而如果您在攻略途中不慎死亡，系統將不會自動為你讀取存檔。】
也就是說，如果夏天沒有在關鍵時刻選擇讀檔，並因此死亡，她還是會真正意義上的死掉。
但也不錯，起碼讀檔次數是無限的。盡管還是只有一條命，可系統給了她很多次死前重來的機會。
「我可以在這裡存檔嗎？」夏天問。
【您確定要使用存檔獎勵嗎？】
「確定。」
【正在為玩家存檔中，請稍等……】
【存檔已完成。玩家可以在任何時刻主動選擇讀取存檔，您將會回歸當下的時間點。】
太好了！
這下夏天心裡才有了幾分底氣。
她從休眠倉體內邁開步伐，剛剛蘇醒的身體，哪怕是經由高科技的定期照料，也有些渾身乏力。僅是從艙體邊緣到休眠室門前，就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好在夏天踏出的每一步都比方才更有氣力。
緩了好久，她徹底找回了人類應有的姿態和步伐。
夏天將手掌按在封閉的艙體前，艙門登時向上拉開。
她決定先去尋找船長的休眠倉。原作中船長驚鴻一瞥，得知了仿生人亞伯的「真實面目」，如果能喚醒他，至少能確保船上的人不會遭殃。
至於攻略，還是先等安全後再說吧。
於是夏天根據原身的記憶，向船長所在的休眠室走過去。
從23號休眠室到1號休眠室，夏天從不知道幾百米的路途會這麼漫長。
封閉的飛船巨大且幽靜，長長的通道可供六人並肩而行，此時此刻卻安靜的猶如墳場。周遭只有蒼白的色彩和排氣扇的嗡嗡聲，絕對寂靜的環境讓夏天莫名覺得很有壓力。
她終於來到了1號休眠室前。
夏天伸手，掌心按在識別器上，掃描過後，機械的女聲響起：「身份識別：夏天。」
而後艙門徐徐拉開。
只是，休眠室的燈沒有亮起來。
夏天遲疑片刻，決定不貿然進去。她站在門邊，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後，借著走廊的燈光看到休眠室內的場面。
屬於船長的001號休眠倉，早就破損成了碎片。
防護罩碎了一地，而裸露在外的金屬線和外殼早就生鏽了，不知已經碎了多久。其中沒有看到任何屬於人類的痕跡，至於其他——
一滴清澈的水滴突然掉落在夏天手腕上。
冰冷的溫度讓她一個激靈，水？
什麼管道漏了嗎，怎麼會有水，沒有機械維護嗎？夏天困惑地抬頭——
落入視野的，是一顆修長且碩大的頭顱。
無比猙獰詭異的生物，就這麼攀附在天花板上，它有著與人類近似的脊椎和四肢，卻擁有著流線型的腦袋，渾身上下覆蓋著純黑外骨骼。它沒有眼睛，一拍無比鋒利的牙齒半張不張，清澈的純淨水口涎不住向下低落。
生物距離夏天不過半尺之遙。
她深吸一口氣：「我要讀檔！」
夏天眼睜睜看著頭頂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在他即將咬下去的前一刻，世界發生天旋地轉。
一切重來了。
休眠倉中的夏天大叫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四周還是23號休眠倉的環境，她的休眠倉上還是寫著「程序錯誤」四個大字。
系統確實將她送回了存檔的時間點。
真的就是異形啊！
夏天的心恨不得要沉到肚子裡去了，她再次揉了揉額頭，不由得泛起嘀咕：一個兩個攻略目標都不是正常人就算了，現在還要考慮在怪物的利爪下求生，這該怎麼辦好？
「我要使用咨詢程序。」
她一邊考慮著，一邊抬頭看向天花板。
機械女聲自頭頂的音響響起：「您好，親愛的夏天，請問您打算咨詢什麼？」
夏天：「仿生人亞伯在哪裡？」
沉默在室內擴散開來。
十幾秒後，船載系統做出回答：「他正在仿生人的2號休息艙，我可以為您帶路。」
夏天：「麻煩了。」
這次，她得小心行事。
一路上，夏天特地叮囑船載系統掃描著寄生生物的動向，好在仿生人的休息艙和船長的休眠倉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一步一步慢慢挪過去，並沒有再碰到任何怪物。
夏天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
對飛船上的人類來說，仿生人不過是服務於他們的工具。因而步入仿生人休息艙不需要任何權限，夏天都沒有經過掃描器，艙門自行打開。
這次的攻略目標，仿生人亞伯果然在。
夏天一眼就看到了他：背對著艙門，正在休息室的畫架前繪制著什麼的高挑身影，這無疑就是原作中的真正反派亞伯。
下一刻，休息室內的其他存在就奪走了夏天的注意力。
在亞伯所在的畫架後方，無數寄生生物的屍體，或被解剖，或做成標本，或高高架在半空中被拼接成了藝術品，他們的形態各不相同，顯然是寄生進不同種生物體內，繼承了它們的基因又破體而出。
幾十具、也許有上百具怪物的標本模型，遍布整個休息室。
這是一座怪物的展覽廳。
而亞伯手持調色盤與油畫筆，聽到動靜後轉過身來。
他一頭烏黑短發梳得整齊優雅，碧藍色的眼睛在觸及到夏天時閃過恰到好處的驚訝，仿生人的面龐完美到無可挑剔，在片刻震驚過後，亞伯揚起溫柔的笑容。
「啊。」
仿生人放下手中的畫具：「你都看到了。」
第73章 人工智能02
仿生人放下手中的畫具：「你都看到了。」
夏天瞳孔驟縮。
她下意識退後半步， 旋即意識到這些不同形態的寄生生物，都是亞伯親自實驗、收集後的結果。
他在做這些生物的研究？
「您是……」
亞伯遲疑片刻，而後仿佛是從數據庫中提取了居民檔案， 他擺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夏天小姐。」
說著， 仿生人邁開步伐。
服務型人工智能有著近乎完美無瑕的皮囊。他穿著深色服飾，好與人類區別開來。亞伯身形修長高挑， 姿態文雅大方，一頭烏黑的短發梳得整齊， 下頜線棱角分明、五官高聳立體且無可挑剔。仿生人擺出親昵的神情，深藍色的眼睛微微彎了彎：「怎麼會有人類在此刻蘇醒呢？啊……是系統故障。」
亞伯自顧自地一聲嘆息， 流露出愧疚的模樣。
「我很抱歉， 夏天小姐， 原諒我沉浸在繪畫藝術中，沒有聽到船載系統的提醒。」
說謊。
在這個世紀裡， 仿生人有著極其優越完整的設計系統， 他們已經不是「機器」那麼簡單， 而更像是由人類創造出的完美造物。這樣的存在，他當然會在第一時間門聽到船載系統的提醒，只是亞伯選擇了忽略。
仿生人最終停在了夏天面前。
「久違地醒來， 感覺怎麼樣， 女士？」亞伯和藹可親地問。
夏天仰起頭， 看向眼前那張無比俊美的面龐。亞伯頭頂明晃晃顯示出了一行數值。
【攻略目標：亞伯， 當前好奇度：0，好感值：0， 行動值：0。】
這次倒是沒有隱藏起來的數值了。
只是……
好奇度姑且可以理解，那個行動值又是什麼意思，具體是什麼的行動值？
夏天飛快思索起來。
身後明晃晃擺著無數怪物的標本， 換做任何人毫無心理准備地進來都會被嚇到不知所措——也就是夏天知曉劇情，才僅僅是吃了一驚吧。
而仿生人亞伯，正在仔細端詳著夏天，他似乎在期待著她會做出什麼反應。
夏天選擇沉默。
她沒開口，盡力維持著平靜的情緒回看過去，幾秒過後，亞伯率先失笑出聲。
「別怕。」
亞伯溫柔聲線中寫滿了安撫，好似他身後數不清的怪物圖騰都不存在一樣：「我又不會傷害您，有什麼需求，盡管告訴我。」
該說什麼好呢？
夏天抿了抿嘴角，選了一個足以試探，又無傷大雅的內容：「有其他人也蘇醒了，我看到數個休眠倉開啟，但並沒有看到他們。」
「沒關系的。」
亞伯點了點頭：「我會去尋找他們，但現在，先容許我帶您到更舒適的地方休息，好嗎？」
說著仿生人走到了門邊，對著夏天做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姿勢：「請跟我來。」
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夏天還是跟了上去。
就算知道身邊的人工智能居心叵測，可他走在前方，也讓安靜的長廊多增添一份人氣，顯得沒有那麼寂寥幽靜了。
「船載系統已經將其他人的位置告知於我，」亞伯邊走邊開口，「請不要擔心。」
「你要帶我去哪裡？」夏天問。
「剛剛蘇醒的人類，不能立刻再次進入休眠倉，」亞伯揚起淺淺的笑容，「至少要等您的身體機能徹底恢復後再重新考慮此事，在此之前，先吃點東西如何？」
仿生人盡職盡責地介紹道：「創世號飛船有著無比完整的生態系統，船上蓄養的牲畜、種植的作物，代代相傳，到現在已經翻了番。這些農業畜牧業產物會在抵達殖民星球後由人類繼續養殖，我們精心照顧了許久，一直在苦惱無人鑒賞呢。」
「夏天小姐喜歡奶制品嗎？我閑來無事，學習了蛋糕與酸奶的制作方法，也許您可以嘗嘗看。」
興致勃勃的仿生人，好似真的在向夏天分享自己喜歡的食物：「若是不喜歡，素食也是地球上非常流行的選擇，新鮮的蔬菜沙拉很好調制，您可以在食堂稍作等待。」
可是仿生人到底是由合金與塑料制成，他們再怎麼趨近於人類，也終究不是人，並沒有味覺系統。
「我……也許可以幫你？」夏天試探道：「比如說去集合其他因為意外而蘇醒的人類。」
「請不要這麼做。」
亞伯鄭重地搖了搖頭：「我為服務創世號上的人類而生，也許您認為是為我著想，但實際上確實剝奪了我存在的價值。」
夏天：「那……好吧。」
如果不是知道原作劇情，僅從當下的表現來看，亞伯的言談舉止、行為動作，簡直無可挑剔。好似電影中那個不聲不吭將寄生生物帶上船的仿生人與他毫無關聯一樣。
不過沒關系，她主動找上門，本就是為了試探。
「不需要喚醒船長嗎，」夏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隨口提及，「這麼多休眠倉出現了故障。」
「排查故障是我的責任，並非船長的責任。」亞伯的回應無懈可擊：「不需要為此喚醒船長。」
「系統故障的原因是什麼？」夏天又問。
「船載系統正在排查。」
「什麼時候能修好呢？」
「我會第一時間門通知您，夏天小姐。」
雖然每個問題都給出了耐心的回答，但每個問題他都沒有給出准確地回應。
亞伯在和她兜圈子。
夏天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所以，我只要乖乖坐在食堂等待你回來就好。」
「是這樣沒錯。」
仿生人繼續前行，他們停在了一個交叉路口上。亞伯抬手做出指引：「請繼續跟我來。」
走這條路確實能抵達飛船上的某個食堂之一，但夏天第一次讀檔時剛好經過了這裡。再往前，他們勢必會經過1號休眠倉，並且很有可能會驚動其中的寄生怪物。
他想干什麼？
夏天選擇性地忽略掉了仿生人休息室裡的無數標本，而後亞伯也像是忘記暴露的事實般不再提及。而創世號上所有人工智能都與船載系統相連，哪怕亞伯身處夏天面前，他也能夠掌握船上所有人、以及所有游蕩怪物的動向。
亞伯若無其事地邁開步伐。
仿生人的皮鞋落地，發出輕輕的聲響。他走出三步之後，發現夏天並沒有跟上。
俊朗的人工智能轉過身來：「有什麼事嗎，夏天小姐？」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0，當前好奇度：10。】
系統提醒讓夏天心生一種可怕的猜測。
「排查系統故障，這麼難嗎，」她問，而後抬眼看向走廊上方的音響，「我要使用咨詢程序：查詢休眠倉系統故障的代號。」
音響中，船載系統的機械女聲即刻響起：「系統故障：3。有高於船載系統的程序解限休眠模式。」
夏天：「查詢權限歸屬。」
她的問題還沒來得及落地，耳畔再次響起快穿系統的聲音。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0，行動值＋80，當前好奇度：20，行動值：80。】
當那個行動值驟然飆升至80時，夏天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從尾椎直竄腦門。
本能先於思考行動，她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船載系統的機械女聲，依舊履行著自己有問必答的職責，當亞伯一把拽住試圖奔跑的夏天時，冰冷冷的話語同時落地。
「權限歸屬為仿生人13號，亞伯。」
巨大的力量將夏天拽了一個踉蹌，她當即失去了重心，後仰栽進了亞伯的懷裡。
仿生人近乎相擁般，把人類纖細的軀體禁錮在自己懷中。
「如此聰明。」
亞伯的聲線中還帶著幾分笑意，他的聲音在夏天的耳畔震顫：「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父親為我撰寫的底層代碼明令禁止我對任何人類施加暴力。」
只是暴力，那其他呢？
機器人三定律尚且存有明確的漏洞，僅一個代碼，其中操作可太多了。
夏天心中大概有了計較，她深吸一口氣，憤怒地揚起頭顱出言質問：「船長已經死了，那些怪物，是你放的！」
是亞伯故意放出了休眠倉中的人類，或是為了喂養怪物，或是為了讓它們寄生繁殖。
不論如何，這都不算是亞伯「施加暴力」。
這個家伙……
「亞伯，你究竟想干什麼？！」
夏天的指責落地，她的耳畔再次響起系統提示。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80，當前行動值：100。】
仿生人如游戲建模般完美無瑕的面龐，露出介於驚喜和意外之間門的笑容。
「你是如何知道的呢，夏天小姐？」亞伯驚嘆地開口。
他用冰冷的手掌，強行地將夏天掰過來、面向自己。亞伯一手握著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則輕柔又親切地撫向她如瓷般光滑的肌膚。
「沒關系。」
亞伯的聲線輕柔，他的眼神裡飽含眷戀，用充滿愛意的動作撫摸著夏天的臉頰：「我會知道答案的，您值得單獨圈養起來。」
夏天只覺得心底不住發寒。
她不再掙扎了，因為一番交鋒，夏天打探到了足夠多的消息。她闔了闔眼：「我要讀檔。」
亞伯一愣：「什麼？」
下一刻，天旋地轉。
周身的禁錮驀然消失，而緊迫的危機感尚未從大腦中消失。夏天的身軀本能地在休眠倉內掙扎起來，她一個翻身摔到地上。
痛！
她第三次從休眠倉中蘇醒，身軀渾身乏力、腦子也暈暈沉沉，唯獨不同的是，翻身下來的時候夏天的腳踝在休眠倉角落卡了一下，勒出一道血痕。
尖銳的痛楚倒是讓夏天從回檔的認知中徹底來到現實。
她剛醒來，還沒力氣，干脆坐在原地思考。
該怎麼辦？
現在已經知道，休眠倉是亞伯通過權限打開的了——其他同樣醒來不知所蹤的人類，不知道是否活著，還是已經被喂了怪物。
離開休眠倉的人類，大抵被亞伯打上了「食物」或者「器皿」的標簽。外面怪物橫行，她若是亂走，可能會死。
並且夏天也無法逃離仿生人的監控。
她還是得與他見面，並且拖延時機，搞清楚亞伯的動機，以及盡可能地不死。
主動試探不行，他很敏銳，也不接受試探。
夏天思來想去，決定原地等待。
半分鐘、一分鐘，五分鐘過去了。而她的等待果然有了結果。
休眠室的艙門打開，正在思考中的夏天實打實驚了一下。她身軀一顫，就聽到門邊響起溫柔的聲音：「請不要害怕！我是來幫助您的。」
是亞伯。
上次回檔還說著危險話語的仿生人，急忙衝過來，他俯身跪在夏天面前，謹慎地扶起她受傷的腳踝。
亞伯用冰冷的掌心托著她的腳掌，視線觸及到血痕時，深藍色的眼睛裡展露出明顯的不忍。
「抱歉，我來晚了，」他柔聲開口，「請允許我為您包扎，您是……夏天小姐。」
夏天抬起頭，對上亞伯端莊的面孔。
由於讀檔，他的頭頂三項數值全部歸零。
第74章 人工智能03
不久之前他還露出真面目說什麼「單獨圈養」之類的危險話語， 讀檔之後饒是亞伯做出關切神情，夏天仍然是繃緊了身軀。
一切反應逃不過仿生人的眼睛。
但亞伯沒有失望或者氣餒，他反而揚起禮貌的笑容， 自我介紹道：「我是13號仿生人亞伯， 負責為創世號上的居民進行照料與服務。所以請不要擔心，我是來幫助您的，夏天小姐。」
要不是他頭頂明晃晃全是零的數值條，夏天真的會懷疑亞伯在演。
但可能性不大，她冷靜地分析：連海神達貢都不能突破系統的桎梏，區區一介仿生人更是不可能做到。夏天沒有收到任何系統提示， 因而之前漲了20的好奇度和驟然滿值的行動值清零， 只可能是因為夏天讀檔了。
讀檔之後的亞伯沒有見過夏天，所以三項數值自然也恢復到了初始。
那個行動值達到百分百後，他暴露了真實面目……會是相關的嗎？
夏天在心中打了個問號。
「我很抱歉，」亞伯見她沉默， 繼續為自己解釋，「船載系統提醒我休眠倉出現了故障， 而當時我沉溺在手中的繪畫作業，沒有聽到。未曾第一時間趕來， 是我的失誤。」
「沒、沒關系的。」
夏天清了清喉嚨，裝作驚魂未定地出言：「仿生人也會畫畫嗎？」
在讀檔之前， 闖入仿生人休息室內夏天就想問了。
再完善的人工智能，他到底不是人類。
那麼亞伯究竟「進化」到了什麼程度呢？這事關他謀害人類的動機。
機器是不會理解藝術的，而讀檔之前，夏天分明看到亞伯在用油畫的方式繪制……他眼前的怪物模型。
至少，他擁有一定的美術基礎。
「啊，嚴格來說並不是。」
亞伯開口時， 深藍色的眼睛微微彎起，烏黑的碎發垂在額前，讓他的神情中浮現出幾分懷念：「我的父親是一名完美主義者，他畢生願望就是設計出與人類無異……比人類更優秀的人工智能。所以父親為我安裝了相關程序，但在人類的定義裡，我只是在利用程序復刻藝術，並不算真正的繪畫。」
他是仿生人，所以其創作不算繪畫或者藝術，這也太狹隘了。
具體如何判定，還是得看亞伯當時的心情，和他的具體構思才行。
不管他是不是反派，或者欲圖謀害人類，夏天都不會因他不是「人類」而否定他能夠創作的可能。
於是夏天由衷地搖了搖頭。
「你喜歡畫畫嗎？」她問。
亞伯近乎無辜地側了側頭：「也許我是喜歡的，但我並不能回答您，這是由於我的底層代碼，還是來自我的興趣愛好。」
「你喜歡，能因此感到快樂，那就是創作，」夏天肯定地說，「因為繪畫滿足了你的表達**。如果說有些人對藝術的追求和天賦來自基因，那麼你的底層代碼，以及安裝的程序，也可以算作你的基因，不是嗎？」
面前的仿生人好似驚訝地眨了眨眼。
他抬頭看向夏天，而後臉上的笑容更明晰了一些。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5。】
好吧，這都沒有加好感，足以可見這次的主人公真是難搞。
「謝謝你，夏天小姐。」
看來，亞伯不接受恭維，對旁人的認可亦無動於衷。
仿生人僅僅是做出感激，點了點頭。而後他重新看向夏天受傷的腳踝：「閑聊可以放到處理傷口之後，我帶您去醫務室。」
說著，他前傾身體，一手穿過夏天的膝窩，另外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腰肢。
亞伯輕而易舉地將夏天橫抱恰利，邁開步子。
要出去？
外面可是怪物橫行，而正是亞伯將人類放出來准備投喂怪物的！
夏天幾乎是立刻警惕起來：「我……我想再歇一歇，等一會再去醫務室好嗎？」
亞伯：「但是您的傷——」
「休眠室也有醫療箱的！」夏天提及。
「好的。」
盡管做出了讓步，可亞伯卻是無可奈何地一聲嘆息。
他把夏天輕輕地放置到休眠室的椅子上，然後熟門熟路地搬來醫療箱。腳踝的血痕雖然疼痛，但並不嚴重，破開的口子早已止住流血，只留下一圈細細的痕跡。
亞伯優雅地彎起袖子，一手把握著夏天□□的腳掌，一手用雙氧水為她清洗傷口。
消毒、包扎，仿生人幾乎將短暫的處理傷口演繹成了一場藝術表演。
「幸而傷的不深，」他說，「但我由衷地建議您，夏天小姐，下次出現意外，還是隨我到醫務室處理為好。不要任性，好嗎？」
說到最後，他看向夏天。
蹲在她面前的仿生人，深藍的眼眸仿佛含著一汪春水，語氣裡飽含寵溺。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在安撫任性的情人呢。
「你……」
夏天沒有直接接茬，她只是凝視著亞伯：「你看上去很高興。」
不管是否由於亞伯演技精湛，可他表現的確實如此。
體貼的關懷、無奈的縱容，在夏天看來全部發自真心。鑒於他之前的表現，這肯定是裝的。
只是裝的太過完美無缺了。
「是的。」
亞伯不假思索地回應了夏天的話語：「我很孤獨。」
「為什麼會孤獨，其他仿生人呢？」夏天明知故問。
蘇醒了三次她都沒看到第一個仿生人，加之其他的人工智能估計還會真正的履行保護人類的職責……怕是要麼死與怪物襲擊，要麼被亞伯背後捅刀了吧。
「父親設計我的初衷便是為人類服務，而創世號行駛幾十年，我始終沒有履行我的職責，」亞伯垂眸，「仿生人不是人類，而現在，你出現了，夏天小姐。」
裝吧。
要不是必須得和亞伯互飆演技，夏天早就一個白眼翻到腳後跟了。
服務什麼人類啊，你該去當政客或者演員的！原作電影裡死了這麼多人，到他這兒竟然就是「沒與人類溝通過」。
人類說謊時姑且還要心跳加快呢，仿生人怕是連CPU頻率都不會變速的。
根據原身記憶，這世界的所有人工智能都有一個規則限制，那就是不能說謊。
可亞伯也不算說謊，他說，「沒有履行我的職責」——他確實沒有啊！把人類都害死了也不算說假話。
嘖。
現在夏天是真的感到棘手了。
眼前的仿生人恨不得是一顆圓滑的蛋，他沒有裂縫，該如何下手？
夏天盯著亞伯微微彎曲的發梢看了片刻，擺出好奇的神態：「我的休眠倉上顯示系統故障，究竟怎麼回事？」
「船載系統正在排查，夏天小姐。」
亞伯給出了與讀檔之前一模一樣的答案。
包扎結束，他站起身：「請在此稍等，我去主機查看一下故障代碼。」
但同樣的話對話結束，他的好奇度並沒有因此增長。
仔細回想起來，從離開仿生人休息室到走廊，這段對話本身就是她與人工智能在相互試探。當夏天詢問結束後，他們之間的試探也就結束了。
所以讀檔之前好奇度增加的原因，恐怕要從夏天看到怪物標本開始。
而讀檔之後夏天並沒有看到任何怪物，在亞伯的眼中她不知情，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
果然存檔是正確的！
夏天的信心又回來了一丁點。
最起碼她現在有了一點點優勢，那就是讀檔帶來的信息差。
「你必須走嗎？」
她稍微大膽了一點，擺出急切地姿態出言：「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一個活人都沒有，我有些害怕。」
「這……」
這下，亞伯看上去是真的很為難。
他垂下深藍眼眸，優雅端莊的面孔浮現出遲疑神色：「理論上我會留下來，但你確定嗎，夏天小姐？創世號還需要再航行一百年才能抵達目的地，我的系統告訴我最高優先級是不惜一切代價達成你繼續休眠的各項標准，其中就包括維修休眠倉。」
亞伯問他「確定」嗎。
仿生人不想，但他還是沒有拒絕。
夏天反應飛快，她下意識地捏緊衣角，好奇道：「你無法拒絕人類的要求，是嗎？」
她輕柔的話語落地，瞬間夏天的耳畔響起系統提示的聲音。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行動值＋80，目前好奇度：10，行動值：80。】
夏天：！！
來了！
第一次行動值飆升，讓夏天的心跳也不禁加快。
她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靜等對方回答。
一秒、兩秒。
第三拍落地，亞伯若無其事地揚起笑容：「是的，底層代碼要求我不可以拒絕人類的任何要求。」
果然是這樣。
仿生人給出肯定的回應，夏天幾乎按捺不住心中小小的雀躍。
這個世界的攻略難度太大了，目標是個人工智能，而四周還潛伏著怪物。知道他不能拒絕自己的要求，無疑是一項絕對有力的優勢。
哪怕通過剛剛亞伯的勸誡和提醒就能知道，他是可以消極對待或者繞彎子回避的，但總比沒有好。
而且……
夏天的視線往亞伯頭頂迅速一瞥。
那個行動值具體是指什麼？
讀檔之前滿值他就暴露了真面目，那如果現在夏天進一步刺激他再次滿值，亞伯是否還會說什麼「單獨圈養」的話？
嗯……有點危險。
夏天算了一下，還是覺得小心為上。
要證明這個行動值，還有一個反向方案。
「那太好了！」
她驟然綻開笑顏。
穿著潔白衣衫的姑娘，在椅子上晃了晃纖細小腿，而後朝著亞伯一聲歡呼：「你會做飯嗎？！我剛醒來，好餓，很想吃瑪芬蛋糕！」
亞伯：「……」
擁有強大CPU的仿生人，好似愣住了。
他驚訝地看向夏天，似乎多少個程序也計算不出對方會向自己提出如此要求。
坐在原地的亞裔姑娘，一雙烏黑的眼眸寫滿了期待。見亞伯不回應，她明亮的眼睛逐步黯淡下去。
「你不會嗎，」她嘀咕道，「沒有安裝做飯的程序？」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行動值—80，目前好奇度：15，行動值：0。】
隨著系統提示響起，亞伯再次展開禮貌的笑容。
只是這次，他的眼眸微微亮了起來，送給夏天一個無比驚喜又受寵若驚的姿態。
「事實上，我會。」
仿生人猶如中世紀的貴族管家般，微微欠身，朝著夏天伸出右手。
亞伯用極其溫柔地聲音款款出言，興致勃勃地邀請夏天：「在維護創世號期間，我特地學習了制作人類料理的方法，瑪芬蛋糕剛好在列。很高興能滿足你，夏天小姐，請跟我來。」
第75章 人工智能04
言談期間， 夏天已經恢復了能夠行走的體力。但亞伯堅持要抱著她前往食堂，以防腳踝處的傷造成二次傷害。
好吧，反正免費的管家服務不用白不用。
創世號飛船上有多個食堂， 每個大約能同時容納兩千人進餐，極其輝煌又完善。而現在，完備的空間只有夏天和亞伯兩名存在， 便顯得寂寥又空曠。
她坐在距離開放式廚房最近的地方，扭過頭， 透過厚重的特制玻璃，看到的是亙古不變的無盡星空。
飛船行駛幾十年， 他們距離地球已經很遠很遠了。
而這幾十年來……
「日復一日，」夏天輕聲打破沉默， 「你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嗎？」
說著，她轉頭看向開放式廚房後方的亞伯。
仿生人在烤箱前忙活的熱火朝天。
瑪芬蛋糕制作工藝繁瑣， 而他卻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亞伯將深色襯衣的衣袖整齊挽了上去，露出漂亮的小臂線條。隨著他准備面糊時手掌發力， 小臂肌肉發出細微的繃緊翻轉， 在他流暢的動作襯托中可謂賞心悅目。
亞伯垂著頭，額前細碎的黑發遮住眼睛，這讓他看上去幾乎與尋常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是的。」
他邊准備面糊邊開口：「這麼多年來， 我深深地體會到了宇宙的浩瀚。」
夏天：「我也理解了你為什麼會覺得孤獨。」
仿生人揚起笑容。
他把面糊裝進裱花袋裡，同時拿出了瑪芬蛋糕的模具。亞伯清晰干淨雙手， 無比期待地朝著夏天開口：「您要來試試嗎？」
夏天愣了愣。
讀檔之前他還說，不希望人類幫助自己呢， 這樣會否定他的價值。
這家伙……究竟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又在繞過仿生人不能說謊的規定與自己虛與委蛇？
「我可以嗎？」她驚訝地問。
亞伯可不記得讀檔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只當夏天是感到受寵若驚。
「別客氣，」他笑著說，「您坐在這裡等待，看起來很無聊，還不如來參與其中，收獲快樂。」
這麼一說夏天就明白了。
也許在仿生人的程序代碼中，取悅人類的優先級很高。與夏天共同完成甜點制作，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服務人類，並不違背他的准則。
「那好吧。」
夏天點了點頭：「我確實很想試試！」
她繞到料理台後，亞伯敞開雙臂，稍稍讓開半個位置。待到夏天站定後，仿生人的右手從她的身後籠罩過來，將裱花袋送入夏天手中。
亞伯站在她背後，幾乎是將夏天攬在懷中。他握著她的手，聲線在她的發鬢上方響起：「將面糊擠進模具就好了。」
在他的協助下，這點工作輕松完成。
模具入烤爐，設定好溫度和時間，余下的便是等待。
當瑪芬蛋糕出爐時，整個食堂都飄溢著甜美的清香。亞伯將熱騰騰的蛋糕送到夏天面前，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品嘗。
「如何？」
他臉上高昂的興致不似作假：「很好吃嗎？」
夏天揚起驚喜的笑容：「好吃！」
不得不承認，確實很好吃。蓬松的蛋糕甜到恰到好處，再輔佐點綴藍莓的微微清香和酸意，完全是排長隊才能購買到的火爆糕點店水准。
烤了這麼多，夏天一個人是吃不完的。
於是她將精致托盤推到了亞伯面前：「你的傑作，你來嘗嘗看。」
亞伯含著笑容搖了搖頭。
「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嗅覺與味覺，」他說，「攝入食物也不會化作營養，保障我的機體運轉。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你聞不到、也嘗不到味道？」夏天問。
「嚴格意義上的，不能。」
亞伯給出了回答：「我能通過物質分析，得出物體散發出的分子是否符合人類的喜好。但人類感受到的『氣味』和『味道』本身在物質界並不存在，是大腦反饋出的訊號。仿生人的機體……並沒有這種功能。」
他看上去有些遺憾。
「我的父親窮盡一生，希望能模仿人類的大腦，賦予我同樣的感受。但很遺憾，天才如他，也沒有成功。」
所以說，在這個世界，哪怕人類已經能夠制造出在航行過程中自給自足的宇宙飛船，也不能賦予仿生人一個與人類無異的大腦。
冥冥之中，夏天感覺自己仿佛抓到了什麼。
面前的亞伯，太像人類了。
他不是那種恐怖的人工智能，有著僵硬外表，或者干脆沒有人類的外表，說話行動人外感十足，會令人產生恐怖谷效應。
偏偏亞伯的一舉一動都與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假設仿生人隱瞞身份，幾乎不會有人看出區別來。
問題就在這裡。
「你希望自己能感受到，」夏天開口，「和所有普通人一樣。」
「是的。」
亞伯微微合攏雙眼。
他直率地承認了這點，仿生人拿起面前的瑪芬蛋糕，精致的甜點在他手中顯得分外嬌小。亞伯很珍重地觀察著食物：「我的父親，用盡了辦法，希望我能與人類相同，甚至是……超越人類。但僅在這方面，我已然無法企及。」
「初生的嬰兒都能因冷熱、酸甜而產生感受，但我不行。沒有『感受』。自然也不懂得感性，進而理解人文與藝術。沒有這些，我無法算作生命，也達不到父親的要求。」
說到最後，亞伯的神情能用悲傷來形容。
只是，他真的會悲傷嗎？
英俊的仿生人情緒低沉，他垂著眼眸，懊喪的模樣幾乎就是一副藝術畫作。可他的姿態卻只會讓夏天感到莫名的寒意。
感受會產生需求，產生需求進而擁有情感。這是所有哺乳動物都會擁有的連鎖反應，其中任何一環出現問題都後患無窮——第一世界的馬修·丹尼希就是個很典型的例子。
童年時期的需求得不到滿足，影響了他整個人的思維構成和人格建設，進而影響了他的一生。
而現在，亞伯從根源上就無法感受人類的世界，又何談人性？
以及，那句「超越人類」。
夏天莫名覺得，這才是關鍵。
要不要繼續出言試探呢？但現在一人一機對話還算平和，試探一下，對方也許會產生警惕。
她糾結之際，亞伯放下了瑪芬蛋糕。
仿生人只她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收拾好料理台上的工具與殘局後，彬彬有禮地繼續出言：「用餐之後，還請您先去休息。」
夏天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可以自己走。」
這次，亞伯沒有再次建議。
他似乎認定夏天能夠獨立行走了，微微頷首：「請跟我來。」
穿過偌大的食堂，之後就是住宿區。
理論上來講，現在的住宿區不應該被激活——要等創世號還有兩年抵達目的地時，仿生人們會將休眠倉中的人類喚醒，讓他們提前適應一下久違的群居生活。但現在，由於夏天「意外」蘇醒，亞伯提前激活了住宿區。
高聳的盒子單間一個一個、一排一排堆疊，幾乎望不到頭，也看不到頂。
能夠容納兩萬人展開社會□□流的住宿區，此時此刻只有夏天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活人，她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分外寂寥，也有些恐怖。
「您的房間在這裡，夏天小姐。」
最終，亞伯的身形停在了一扇門邊，他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夏天看了他一眼。
仿生人無辜地側了側頭：「您還有什麼需求嗎？」
總覺得不對。
但她已經站在房門前了，夏天決定見機行事。她遲疑片刻，還是慢吞吞向前，伸手通過了掌紋檢測。
「身份鑒定：夏天。歡迎來到您的房間。」
艙門向兩側緩緩拉開，房屋內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
驟亮的光讓夏天本能地抬手遮眼，而待到她放下手掌後，便看到那面孔猙獰、通體漆黑的怪物，攀附在房間的天花板上，循聲抬起頭來。
夏天：「……」
哪怕見過一次，也多少做了心理准備，與怪物面對面的瞬間，夏天還是驚得退後兩步。
而後她就撞到了亞伯的胸膛之上。
仿生人如擁抱情人般，將夏天溫柔地攏進懷中。
「你——」夏天扭過頭。
「噓。」
亞伯寬大的手掌覆蓋住夏天的嘴唇，他幾乎是咬著她的耳畔，親昵出言：「不用怕，閉上眼睛，馬上就會好。」
夏天：「我要讀檔唔……」
而後第四次天旋地轉，面前的怪物、身後的仿生人，統統消失不見。
她熟門熟路起身，又回到了最開始的休眠倉內。還是那顯示系統故障的屏幕，還是空空蕩蕩又一片蒼白的未來科技裝潢。
夏天揉了揉額角，長舒一口濁氣。
這什麼玩意啊！她怒氣衝衝地質問系統：「反正只要攻略完成，不管什麼結局都可以，好感度滿了之後想辦法把他人道毀滅為民除害也沒問題吧？」
【敬愛的玩家，游戲有多種攻略方式，可完全按照你的喜好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夏天暗自咬牙。
不過這麼來一回，她也不是全無收獲的。
已經得知行動值暴漲後，亞伯會做出襲擊性行為，但他說的是「單獨圈養」，暗含的意思便是最初計劃並非如此。也就是說，他的攻擊行為是因為行動值滿值而做出的計劃之外反應。
但如果行動值完全不漲，亞伯就會按照計劃把蘇醒的人類丟給寄生生物。
夏天大膽猜測，這個行動值滿值後，亞伯做出的決定是會根據他的想法隨時改變的。
難搞！
她花了點時間，平復下來懊惱的心情。剛好也是在等亞伯趕來。
有了前幾次讀檔的經歷，夏天已經掌握了一些亞伯的喜好和內容，這次她決定不放過剛剛的重要話題。
沒有受傷、略去了包扎環節，但她還是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引到了美食，這果然激發了亞伯的興趣，他的好奇度還是漲到了15，並興致勃勃地邀請夏天到食堂享用美食。
談及宇宙、談及生活，再談及他沒有嗅覺和味覺，並自然而然地聊到了他的內心想法。
「我的父親，用盡了辦法，希望我能與人類相同，甚至是……超越人類。但僅在這方面，我已然無法企及。」亞伯搖了搖頭，無比遺憾地說出與讀檔之前同樣的話語。
這一次，夏天沒有猶豫。
「但你也有比人類更優秀的地方，」她說，「其他方面，你確實存在著超越人類的潛力呀。」
料理台後的亞伯驀然一頓。
他悲傷的表情卡在臉上，似乎是在瘋狂計算著應給出的回應。仿生人的僵硬不過瞬間，如此反應也與人類聽到意料之外的話語時的模樣。
「我……並不能准確理解您所知的方向。」
亞伯的悲傷轉換為謙遜的神情：「您能為我解惑嗎？」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0，行動值＋60，當前好奇度：25，行動值：60。】
沒有再提建議她休息的事情，夏天在心中小小歡呼一聲，她賭對了！
第76章 人工智能05
「您能為我解惑嗎？」亞伯問道。
果然， 接下他那句「超越人類」，引起亞伯的興趣，是讓他改變計劃的關鍵。
面前坦言討教時的仿生人模樣謙遜有禮，他微微側著頭， 整齊的黑發散落下來， 深藍眼中寫滿了期待與溫順。這幅模樣與儀態，若是將深色連體衣換成西裝革履， 像極了十九世紀的翩翩貴族。
其他小說影視劇裡的人工智能， 外表不論再怎麼與人類相像， 也多少會通過細微方式彰顯其區別。
但亞伯沒有。除卻一身深藍色制服做出身份特征， 他一舉一動、神情言談， 完全看不出他並非是人類。
「至少你的反應力比我快，」夏天誠實出言，「觀察力也比人類更敏銳細致，這本身就是超越人類了。」
亞伯失笑出聲。
他的反應像是夏天說了什麼天真爛漫的話語，而仿生人的笑容更像是在包容：「這確實是人類創造機器， 讓機器代替勞動力的原因。」
然而單純的機器可不會畫畫。
讀檔之後， 在亞伯的認知裡，夏天並沒有見過仿生人休息室的怪物標本，和他精心繪制的畫。但——
「可是，你說過之前正在畫畫。」
夏天開口：「對於一名畫家來說， 你擁有的卓越觀察力本身就是一種優勢。」
亞伯沉默片刻。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下巴，而後出言：「船載數據庫中記錄，您在登上創世號之前是一名畫家。」
好吧，所以這個世界的夏天也在藝術行業。
現實生活中夏天的工作大差不離，因而她毫不愧疚地應下了：「是的。」
亞伯聞言雙眼一亮，他期待地出言：「我可否邀請您到我的休息室， 對我的繪畫做出評價？」
夏天：「……」
回到仿生人休息室，再次見到怪物模型，和他繪制的怪物作品，那不是又繞回原點了嗎？
現在出言拒絕或者含混過去也不合適，亞伯失去興趣又會把她喂怪物。
可惡。
夏天敏銳地展開思索：這次是亞伯主動邀請她，而非她自行撞進去。
如果這真是個攻略游戲，二者的起因完全不同，由此展開的劇情也未必會一樣。
反正能讀檔，試試看吧。
於是夏天做出興致勃勃的樣子，點了點頭：「我還從未見過仿生人的畫作，請多指教。」
亞伯抬起右手：「我來為您帶路。」
從食堂到仿生人休息室則是另外一條路。
艙門徐徐打開的時候，夏天本能地屏住呼吸，室內充滿未來設計感的白色裝潢落入眼簾，而再往內看——
沒有怪物標本。
仿生人休息室干淨且整潔，每一處都被亞伯打理得井井有條。讀檔之前夏天闖入時看到擺設標本的位置，被拉上了厚重的黑色窗簾。
亞伯將一切擋在了布料之後。
「請到這邊來，」仿生人溫聲提醒，「畫具在我的充電間內。」
夏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隨著亞伯轉彎。
當她走到休息室的左側時，距離窗簾不過一掌之遙，夏天自然擺動的手背時不時會蹭過簾子，布料隨著細微的碰觸發生晃動。
一想到簾子後面遍布猙獰的寄生生物，距離自己不過幾十公分，夏天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
仿生人的充電間相當於人類的臥室，步入內間時夏天還感受到了些許不自在，但當燈光亮起時，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眼前的事物吸引了。
那是一顆，夏天從未親眼見過的外星生物卵。
在《創世號》的原作劇情裡，正是這些卵誕生了寄生生物的幼生體，它們在感應到附近有活物時會破殼而出，強行寄生到其他生物的體內，並在其中生長、變態，最終化為成熟體殘忍的破體而出。
放置在亞伯臥室的正是這麼一枚正在微微顫動的，灰色的卵。
乍一看它不僅不屬於地球，甚至是不像是碳基生物體的後代。夏天的視線觸及到卵的存在時並沒有表現出驚嚇或者震驚——她有准備了。
夏天的視線反而看向外星卵前的畫架上。
這次，畫布上展開的並非是稀奇古怪的油畫，而是極其寫實的外星卵素描。
不得不承認，夏天隨口一說的托詞是對的。
人工智能對現實的觀察描摹無與倫比，亞伯的素描畫放在地球上，怕是不知道能氣死多少藝考生。他裝在眼眶中的視覺掃描器把所有細節一覽無遺，比例、陰影和每一處紋路都纖毫畢現。
不能說是很好的創作，但他確實一比一將外星卵復制在了素描紙上。
「這是什麼？」夏天誠實地問道。
「我得……向您坦白，夏天小姐。」
身後的亞伯，這次既沒有攻擊，也沒有欲圖將她喂給怪物，文質彬彬的仿生人侃侃出言：「三年前，創世號在在一次意外中迫降在了就近的宜居星球上。船長哈維爾憑借當地的資源修好了飛船，而蘇醒的船員則陰差陽錯將這枚卵帶回了船上。」
「三年來這枚卵始終毫無動靜，近日突然被船載系統檢測到了生命跡像，我怕它禍害休眠倉，就將其帶了過來。」
嚴格來說，亞伯並沒有說謊。
估計仿生人同樣有一層底層代碼，禁止他們對人類說謊。但亞伯的春秋筆法比惡意的謊言更為過分——這麼一聽，他好像僅僅是個對人類忠心耿耿的守護者，全然不提《創世號》中船員的「陰差陽錯」完全由於他出手陷害。
當然，現在夏天不能拆穿他。
「那麼，」她只是做出好奇的模樣，「你為什麼要用素描畫下這枚卵？」
「我……不知道。」
亞伯吐出這句話時，神態出人意料的真誠。
他端莊完美的面孔中浮現出幾分如實的困惑，仿生人歪了歪頭，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外星卵，有些困惑地回答：「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親手記錄下來它的存在，掃描、檢測，存下來的都是冰冷冷的數據而非實體，當我的處理器排除一切方案時，留下的只有親手繪制這一個選擇。」
「那麼，你的畫作就是一種創作了。」
夏天笑道。
盡管她不喜歡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亞伯，可這番話發自真心。
他的設計者將「繪畫」的天賦作為底層程序植入處理器，這與一些畫家生來具有的天賦又有何不同呢？
記錄異形卵的方式有很多種，文字、錄像以及口述錄音等等等等，可他偏偏選擇了素描。
「地球上這麼多生物，只有人類在追求創造，」夏天看著那副素描畫作說，「創造藝術，和創造生命，又有什麼區別呢。」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30。】
怎麼回事，數值這就漲了？
就在夏天驚訝之際，亞伯已然走到了她的身畔。
仿生人挺拔的身姿佇立在畫家前，他抬起修長指尖，在素描紙上隨著線條反復描摹著。
「創造……生命。」亞伯輕輕重復夏天的話語。
「有什麼問題嗎？」夏天問。
「並沒有，夏天小姐。」
亞伯近乎遺憾地垂眸。
高挑修長的仿生人，靜靜站在側面，乖順的模樣顯得竟有些蕭索。
「生命的本質在於繁衍，」他說，「連最基本的草履蟲，也能通過分裂而世世代代將自身的遺傳信息傳遞下去。而我——仿生人、人工智能，本身不具有任何基因鏈，我並不符合生命的定義，因而也永遠不能成為人類。」
他真的很在意這件事。
不管是設計者的基層代碼作祟，還是亞伯衍生出了自我意識擁有追求，仿生人始終在強調這點：他很像人類，卻永遠不是。
仿生人也很想超越人類。
超越人類……創造生命。
回想一遍《創世號》中亞伯的行為，他肆無忌憚地將人類當做實驗體，引誘船員將外星生物的卵帶上船，進而遭到寄生，孵化出比神話傳說中比惡魔更可怕凶殘的怪物，這些行為的動機，是否可以歸結於他想創造生命呢？
讀檔之前的仿生人休息室裡，擺滿了從各種不同生物破體而出的寄生怪物。
要是他的目的在於創造新的物種，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夏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我想……」
而她在深思之時，還不忘記開口。
上次讀檔，就是因為她略過了亞伯拋出的話題而再次引向了喂怪物的結局。
「你很珍重你的父親，」她飛快地思考，「可他也不曾將自己的遺傳物質傳遞給你，難道如此，他就不算是創造你嗎？」
人類與其他生靈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創造」。
創造工具，創造後代，創造出聞所未聞的科幻和美輪美奐的人文，天馬行空和思維邏輯，演變出無數奇跡與機會。
可饒是如此，在人類的宗教裡，能夠「創造」出嶄新物種的存在，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神。
亞伯……
他並不想當人。
夏天這麼想著，抬起頭。
仿生人的設計者確實傾注了所有心血，單看亞伯的外表就能得出結論。他並非批量生產的人工智能，亞伯的父親為他制作了獨一無二的外殼模型，在機械零件的外面，覆蓋著一層完美無瑕的皮囊。
說是創造者的寵兒也不過如此了。
他不想當人，他追求的，是所有人類追求的極限。
亞伯想當的是造物主。
意識到這點，夏天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指尖與腳跟迅速躥到心口。
因而他不願意受到底層代碼的桎梏，因而他毫不猶豫地將人類與寄生生物當做實驗品。
在這個方面，他比人類更像人類。
可是抱有如此想法的仿生人，真的能夠攻略嗎？
「由此可見，想要創造，也未必需要傳遞基因信息。」
夏天輕聲說。
她的每一個單詞落在地上，都會引發室內的回聲。明明與人對話，可夏天比任何時候都覺得自己是獨自一人。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行動值＋40，當前好奇度：35，行動值：100。】
「你在創造屬於自己的——」
她的話沒說完。
距離夏天不過半米的外星卵，發出「哢嚓」聲響。夏天本能地循聲扭過頭，在觸及到如開花般破殼的卵內，一片灰白出現在視野當中。
糟了！
當卵的幼生體彈射出來的瞬間，夏天呼吸驟然一頓。
完全不像是有機體的生物直直朝著夏天的面部襲去，白色的影子眨眼就到了她的眼前！
夏天還沒來得及退後，就感到身後猛然一把大力，牢牢拽住她的胳膊。
與此同時，幼生體的行動軌跡戛然而止。
直至後腦撞到亞伯的胸口，夏天才注意到，是仿生人伸出雙手，死死抓住了幼生體怪物長長的尾巴。
有臉頰一般大、如蟲一般灰白的幼生體，就在夏天面前活動著猙獰、尖銳的牙口，而後它被亞伯死死丟在地上。
仿生人另外一只手，則溫柔地覆蓋住她的手背，並按在了夏天的腰際。
「別擔心，」亞伯的語氣非常嚴峻，「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這……」
夏天驚魂未定地出言：「它孵化了？！」
就在夏天面前，而她沒有死，沒有被亞伯直接喂了怪物當培養皿！
是因為在多次讀檔後，亞伯終於發現她有比喂怪物更有價值的意義，進而行動值滿值，改變了原定計劃嗎？
所以這個行動值，不僅會因他想殺了她而變動，任何不符合原定計劃的意外，都可以算作在內。
「讓我來收拾殘局。」
亞伯迅速動手。
對地球生物極其致命的怪物，在仿生人面前全無辦法。亞伯果斷地殺死了眼前的幼生體，把外星卵、丟在地上的寄生生物處理干淨。
「請您在我的房間稍等。」
仿生人肅穆地對夏天出言：「我要將孵化出的生物送到實驗室做分析，並且繼續嘗試解決您的休眠倉故障問題。唯獨在我的充電間內是絕對安全的，千萬不要走出這裡，好嗎？」
亞伯的決定發生了改變。
他既沒有送夏天去死，也沒有帶她回到住宅區。而是選擇將夏天安置在自己的臥室。
恐怕這才是整個創世號內真正安全的地方。
對於亞伯想做什麼，夏天暫且沒有頭緒。但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的仿生人不會再試圖殺死她了。
「那……好。」
她深吸一口氣，維持住穩定的神情。
而後夏天眨了眨眼，烏黑的眼眸閃了閃，似不舍、似在壓抑藏匿心中不安。她「情不自禁」地拽了拽亞伯的衣角。
「你一定要回來。」
亞裔姑娘的臉上，流露出十足的依賴和純真：「我在這裡等你。」
仿生人微微垂眼看向她，片刻過後，他無法挑剔的面孔中展露出滿足的笑顏：「好。」
第77章 人工智能06
亞伯走後， 夏天得以觀察他的充電間。
仿生人的充電間完全相當於人類的臥室，他的絕對私人空間內布置裝潢分外整齊：一張充電床，一套單人桌椅， 而後便是畫架、顏料和紙筆， 以及諸多其他美術用具排列在書櫃旁邊的工具櫃上。
他書櫃上擺設的書， 多數是文學與社科論著， 這倒是與夏天刻板印像中絕對理性、熱愛真理與科學的人工智能完全不同。
但轉念一想，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因為他不用學習。數學和物理公式完全能夠通過安裝的方式裝進他的硬盤裡，自然不需要什麼理論書籍。
而在書架後方，則是長長的工作台，上面整齊擺放著亞伯的其他畫作。
夏天走向前。
她掀開一張張紙， 欣賞著其中作品。
顯然， 亞伯已經將其他描摹怪物的畫作收了起來——工作台上的繪畫， 正是他想展示給夏天的。
而仔細看過去， 夏天竟然覺得……亞伯確實擁有自己的審美體系。
他的作品並非完全對現實世界的復刻與描摹， 其中不少速寫， 甚至是他的原創畫作，是有清晰主題表達的。
多數畫作闡述的是文藝復興時期文學、藝術乃至宗教主題，有希腊神話，有《聖經》， 也有其他神話傳說。
喜歡文藝復興時期啊。
一個發現「人」，發現「自我」，從宗教中走出， 開始以人為中心的時代。
翻閱畫作的結果，就是夏天發現亞伯確實對「人類」非常執著。
可是，既然如此， 他為什麼要謀害人類呢？把寄生生物引上創世號，又究竟有著怎樣的動機？
她沉思之際，亞伯已經回來了。
充電間的艙門打開，仿生人懷抱著一套厚厚的被褥走了進來。
「抱歉，讓您久等了。」
亞伯將被褥放到自己的充電床上，熟練地鋪開、疊好：「您在住宅區的房間還在清理准備中，今夜就委屈您，夏天小姐，暫時在我的充電間內休息。」
「好。」
住宅區的房間裡有怪物，夏天也不想回去。
她揚起笑容：「太好了，我一個人睡覺會害怕，還好有你陪我。」
亞伯似乎很高興夏天對他表達需求。
他的神情變得非常溫和：「我一直都在。」
在亞伯殷勤地注視下，夏天走到充電床邊，躺了下來。
這幅身體剛剛從休眠狀態蘇醒，走了這麼幾步路，夏天就已感到了強烈的疲憊。干燥溫暖的棉被包裹身體，讓她迅速放松下來。
只是——
她抱著被單一轉身，就看到亞伯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著自己看。
夏天：「……」
好吧，仿生人確實不需要睡覺！
充電床頭配備著插頭，也許他都不需要躺下來完成充電內容。但這麼一個高挑的人形站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她，換誰都睡不著的！
「你……」
夏天不得不用手臂撐起身體，她掀開棉被一角：「你也來躺下吧。」
亞伯眨了眨眼：「請不要擔心，夏天小姐，仿生人並不需要睡眠，我的內置電池可以驅動我三十天為周期的自由活動。」
所以他一個月才充電一次，比人類方便多了。
「但你站著，我躺著，我會覺得不舒服，」夏天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在人類的社交禮儀中，這樣會顯得我很不禮貌。」
仿生人本就不能拒絕人類的要求，而夏天提及的社交禮儀則是人類獨有。
她的話語讓亞伯歪了歪頭，緊接著欣然頷首：「我的程序告訴我，您說的沒錯。」
說著，亞伯朝著充電床邁開步子。
仿生人和衣而臥，盡管他選擇模仿夏天，用棉被蓋住身軀，可面容朝上、雙手放置在胸口的動作，也全然不似普通人。
夏天倒是無所謂。
她自然地轉過身，長發發梢掃過亞伯的手臂。
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充電床為單人設計，雖則寬敞，容納二人也是有點擁擠了。夏天不得不與亞伯身軀相貼，她低了低頭，依偎在了他的肩頭。
身畔的人工智能轉過頭來。
室內的燈光逐漸趨於暗淡，只留下床腳與門邊的兩盞呼吸地燈。幽暗的環境之下，亞伯深藍色的眼眸幾近全黑，他靜靜地凝視著夏天近在咫尺的面龐，片刻過後，也轉過身。
側臥的仿生人，頓時沒了平日充電的僵硬感。
亞伯伸出有力的手臂，輕柔地環住夏天的背部和後頸，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
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人相擁，他模仿著影視作品中的姿態，把自己的肩頭大方提供給夏天。亞伯甚至體貼地拍了拍夏天的背部：「我沒有體溫，現在會好一些了嗎？」
言談之間，他停留在夏天脖頸處、原本冰冷的手指開始微微發熱。
夏天驚訝地抬頭。
亞伯很滿意她的神情，露出笑容：「有些人類並不喜歡仿生人沒有體溫，所以父親為我設置了皮膚的加熱功能。」
「但你並不會主動使用。」夏天說。
「因為……我到底不是人類，」亞伯說，「沒有體溫就是沒有，生硬的模仿反而更讓我覺得自己同人類區別開來。何況我太久沒有與真正的人類相處了，原諒我之前的疏忽，夏天小姐。」
「沒關系的。」
夏天搖了搖頭：「你不用為了討好我而違背自己的意願。」
沒想到亞伯反而認真了起來。
「不，」他說，「服務於您，本身就是我自己的意願。」
相擁、討好，仿生人的言行舉止挑不出任何過錯。
讀檔這麼多次，亞伯始終向夏天展現的，就是他樂於和她交談，也願意幫助人類，他還很喜歡夏天向他發出需求、去依賴他。
然而這在他的認知中，仿佛與引誘寄生生物上船、殘忍殺死人類沒有任何衝突。
為什麼呢？
這次讀檔，從見面到躺在一張被子裡，一人一機花了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
而亞伯能夠關切地將她擁抱入懷，可他頭頂明晃晃的好感度：0，又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夏天。
這個世界的三項數值，好奇度在穩步增加，目前已有35，而行動值則會因為亞伯的計劃改變發生過山車般的增減。
而亞伯的好感度巋然不動，到目前還是穩穩當當的零蛋。
仿生人真的會動心……他真的擁有「心」嗎？
夏天太累了，思考著如此重要的問題，在仿生人刻意營造出的溫暖之下，她仍然是控制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虛假的安心感竟是如此的催眠。
意識朦朦朧朧之間，夏天隱約覺得有一只寬大的手掌在謹慎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指尖穿入她的發間，輕輕卷著她的發梢，而後是耳根、脖頸，再轉到下頜。
溫暖指腹摩挲著夏天的下頜線條，自耳根到下巴，接著是嘴唇和鼻梁。
最終，手指停在了她的眼側。
睡得再沉的人，也會因此而清醒的。
黑暗之中，夏天緩緩睜開眼。
她還有點困倦，但仍然是對上了亞伯熱切的視線。仿生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寫滿了好奇，意識到她醒賴後，他有些愧疚地出言：「抱歉，驚醒了你，我只是……」
「你想畫我嗎？」夏天下意識地開口。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40。】
亞伯怔了怔。
至少他表現的是如此，仿佛夏天的話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很快仿生人就有了自己的結論，他釋然道：「是的，您也是名畫家，懂得觀察記錄時的姿態和心情。」
哪怕是在睡夢中，夏天也能斷定亞伯是在描摹她的五官特征。
「你……喜歡宗教題材。」
回憶起亞伯故意擺在工作台上的畫作，夏天接著說：「肖像畫好像並不在你的偏好當中。」
亞伯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恨不得要發光。
「你看到了我的畫。」他說。
「為什麼想畫我？」夏天問。
「你是創世號上第一位與我交談的人類，」亞伯說，「這對我而言意義重大。」
說謊。
《創世號》電影中，他可是和數名船員一同離開……等等，也許也不是說謊。
仿生人無法編織謊言，但亞伯選擇用春秋筆法。「交談」意味著雙方通過語言交換觀點、產生溝通。
而在原作劇情中，船員們對他的態度仍然像是使用工具。
在亞伯的概念裡，這大概不算是「交談」。
而且，他也沒有畫過其他人類。
「素描？」夏天問。
「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換其他的方式。」亞伯說。
幾句言談之後，夏天的神智逐漸恢復清明。
這是個好機會。
了解他如何看待她，如何看待人類。
沒什麼比藝術更能表達個人意志了，哪怕到現在夏天還不能確定面前的仿生人是否真的有這東西——他畫出來就能知道。
「自由創作吧，什麼都行。」
夏天不禁期待起來：「素描、速寫，油畫或者其他的方式。我來為你當模特，但有個要求。」
「請講。」亞伯說。
「你必須畫出自己眼中，最真實的我。」
仿生人無法拒絕人類的要求，於是夏天命令道。
第78章 人工智能07
第二天清晨， 夏天洗漱完畢、用完亞伯精心准備的早餐，她坐在了畫架前。
仿生人完全可以開啟掃描模式記錄她的所有細節，而後通過自己的雙手完美無缺地復制下來。但亞伯沒有這麼做。
他與人類一樣， 用自己的電子鏡頭觀察夏天的每一處容貌， 摒棄了一切人工智能優越於人類的地方，一筆一筆， 在畫紙上緩慢地創作。
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而呈現在夏天面前的作品……
她接過亞伯遞來的畫作，上面繪制著的，僅僅是一張肖像畫。
夏天命令他隨意發揮，於是亞伯畫出了他觀察出的她：知書達理、神情溫柔的青年女性，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嘴角含笑、垂著眼眸。
但也僅此而已。
沒有情緒，沒有發揮，面前精致的作品讓夏天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的畫師， 亞伯不過是在完成她布置的作業罷了。
她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看來，」夏天說，「我在你眼中很膚淺呢。」
「這——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亞伯看上去大吃一驚。
他似乎沒想到夏天會對自己的作品如此反饋， 仿生人側了側頭， 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並不知道該通過你選擇的主題表達什麼， 夏天小姐，」他說， 「你我只相識一天， 還不能稱之為熟悉。」
也是。
夏天已經讀檔不知道第幾次了，一次一次試探中， 她多少掌握了亞伯的性格和細枝末節的線索。
但對於亞伯來說，夏天剛剛蘇醒不過一夜而已。
領先數次才換來了一點主動權，這家伙……好可惡啊！她不禁在心底磨牙。
亞伯不信任她。
盡管他對她表現出了幾分興趣， 也改變了直接將她喂給怪物的想法，可一人一機之間的關系到此為止了。要想有所突破，還是得觸及亞伯真正的心中所想，以及他的動機。
可是初次試探的結果歷歷在目，夏天得換個辦法。
「沒關系的，」夏天鄭重地將手中的肖像畫卷起來，封存好，「兩位陌生人相見，總會有的相互熟稔的過程，我們可以慢慢來。用問題交換問題如何？」
說著她攤開雙手，期待道：「問什麼都可以，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亞伯欣然接受了夏天的意見。
他對船員們只把自己當工具很是不滿，而夏天一句「相互熟稔」，無疑將其放置在了平等的位置上。亞伯很高興，他迅速勾了勾嘴角，沉思片刻：「您是一位畫家，是什麼讓您走上藝術的道路呢？」
「我在校的成績不是很好。」
夏天誠實道：「所以在家人的支持下，選擇了另外一條出路。」
亞伯愣了愣，英俊的五官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失望。
「只是如此？」他驚訝地問。
那是自然。
多少和她一樣的學生，就是這麼走上藝考生道路的啊！夏天知道也有許多人是出於熱愛而毅然決然投身藝術行業，但讀書的時候，十幾歲的青少年，想不到未來的道路也很正常。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夏天笑道：「結果還算不錯，我也是開始畫畫後意識到我不僅喜歡，還有那麼些許天賦——可我無法向你說謊，我不是梵高，一開始的起點僅僅是圖謀一個能夠生存的出路。」
「為了生存。」
亞伯重復了一遍夏天的理由。
仿生人休息室裡還拉著厚厚的簾子，而前半部分白色的裝潢則比飛船其他地區更缺乏人味。
在充斥著未來科技感的房間中，亞伯微微垂著頭，思忖之時他抬手，用指腹遮住自己的嘴唇。
只有人類才會思考、並且在思考時做出無意識的動作。而原身的記憶告訴夏天，這個世界的仿生人再怎麼無限趨近於人類，也不會做到如此地步。
是亞伯口中的「設計者」分外細心，以至於為他特意植入了更符合人類習慣的行動程序，還是說，一切都是亞伯通過學習和觀察後，故意模仿人類的行為習慣呢？
如果是後者，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夏天不禁心想，倘若他能觀察、並且理解到細枝末節的程度，又與本身學會掌握有什麼區別。
「是我的問題，」亞伯說，「對於每個有機生命來說，生存是最基礎的本能。我不用進食、休息和繁衍，因而忽略了這個問題。」
仿生人近乎遺憾地搖了搖頭。
「對生存的追求衍生出**，進而出現更高的追求，」亞伯說，「對任何生命再尋常不過的等式，卻無法運用在我的身上。」
「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你已然跳過了這個部分。」夏天接道。
「請您為我解惑。」亞伯好奇地開口。
「十四世紀的意大利，經濟繁榮到大部分市民不再為吃穿拼勁一生全力，進而開始思考人的自我與本質，」她說，「吃飽飯才有力氣去思考形而上學的內容，很簡單的道理，而你，亞伯，一開機就跳過了這個部分……某種程度上，你的台階比人類更高呢。」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2，當前好奇度：42。】
話音的落地瞬間，系統提示也在夏天的耳畔響了起來。
她挑了挑眉梢，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仿生人。
身材修長的亞伯儀態端莊，他佇立在畫架之後，微微垂著頭、深藍雙眸乖順地凝視著夏天，完全是一副受教的態度。要不是系統提示他的數值發生了變化，好似還在等待夏天繼續說下去呢。
原來仿生人也「喜歡」別人恭維嗎？
雖然他的好感度依然紋絲不動，但好奇度增長，至少表明了亞伯對於夏天的認同和尊重很感興趣。
「……很感謝您。」
最終亞伯打破了沉默。
他收起思索姿態，用溫柔的聲線感激出言：「這讓我好受了許多。」
說得就好像仿生人真的擁有「心」一樣。
「那麼，輪到您了，夏天小姐，」亞伯繼續說，「你想知道關於我的什麼事情呢？」
夏天只是含著笑意看著他。
「我沒有問題。」她說。
「沒有問題？」
這次，夏天的回應是真的出乎了仿生人的意料。
他的行動明顯發生了瞬間停頓。沒有擺出來的善意，沒有表演出的細節，頃刻之間亞伯英俊的面龐中一片空白。
這一片空白，才讓眼前的仿生人露出了機械的「馬腳」。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2，當前好奇度：44。】
但這眨眼就過去了。
夏天目睹著亞伯恢復如常，保持著輕快的語氣接著說：「因為你在隱瞞我。」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80，當前行動值：80。】
漲就漲吧！
她也不能當一輩子瞎子，繼續裝聾作啞，夏天真不知道該如何將這段關系向前推進了。
大不了就是讀檔，短時間內讀了這麼多回，她已經熟門熟路了。
「一夜過去沒解決系統故障，以及沒找到其他蘇醒的乘客；不允許我離開你的房間、坦白創世號在其他星球降落過……還有，那枚詭異的卵。你把所有情況都拋給了我，亞伯，我也不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所有他展示出的漏洞，夏天都在之前的讀檔嘗試或者試探過。
起初她決定自己探索，進而找到了船長，險些死亡。
追究起細節，換來的是亞伯的警惕，他暴露出真面目說什麼「單獨圈養」。
最後，甚至是夏天什麼都不做，都會把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推到Dead End的方向。
而在她醒來之前，仿生人在創世號上占據著絕對的先機。
如果他的目的僅僅是給外星怪物開幾個罐頭，根本不用等夏天或者其他人醒來。所以……
夏天在想，這些漏洞和線索，恐怕是亞伯故意透露給她的。
那麼，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答案呢？
「可相互了解的前提是彼此坦誠。」
她說：「你願意與我溝通交流，我自然願意選擇坦誠。而我坦誠的結果就是——我不知道該問你什麼。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也有你的判斷。也許終有一天你會告訴我一切的。」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20，當前行動值：100。】
當系統提示再次響起時，夏天幾乎能聽到自己胸腔內「砰砰」加速的心跳聲。
她相信，仿生人也能聽到。
沉默在休息室內蔓延開來，畫架之後的亞伯一動不動。近乎冰冷的危機感在一人一機之前來回流轉，許久之後，亞伯深深吸了口氣。
——他明明不需要呼吸。
猶如古畫中貴族般優雅俊美的人工智能，緩緩闔了闔眼。
亞伯將掌心放置在右胸口，也就是他CPU的位置，流露出愧疚神情：「請原諒我，夏天小姐，我以我設計者的名譽起誓，盡管我對你有所隱瞞，可這並非出於惡意。」
大概確實不壞惡意，但也不會心存善意是吧。夏天在心底嘀咕，就像是幼童用開水澆透螞蟻窩，殺死一整窩蟻群也並非出於惡意，而僅僅是為了好玩和好奇。
「您說得對，相互了解的前提是坦誠。」
亞伯認同道：「您尊重我，我該滿足您的知情權，請跟我來。」
果然行動值滿了後，他再次做出了計劃之外的選擇！
夏天精神一震。
不是直接出手，證明他這次的「選擇」並不是限制夏天的行動，或者將她喂給怪物。夏天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隨著亞伯離開了他的房間。
一人一機朝著休眠倉的方向走了過去。
路上亞伯並不沉默，他仍然對夏天噓寒問暖。仿生人親切地向她確認午餐的食譜，並提議在之後進行一些休息，並安排下午的活動時間。
只是言談之間，夏天驟然意識到，亞伯在帶著她往1號休眠室的方向走過去。
那是……船長的休眠室。
而在第一次讀檔之前，夏天就知道船長已經死了，她還和外星怪物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亞伯要帶她去見船長的屍體。
清晰的念頭浮上來，夏天真的是用盡全身氣力才維持住表面上的平靜。
她知道仿生人安設的掃描裝置能讓亞伯察覺出她的任何身體變化，夏天發自本能的緊張、警惕逃不過他的電子鏡頭。
心跳的改變、呼吸的快慢，乃至體溫變動和荷爾蒙變化，都逃不過亞伯的「眼睛」。
但出於某種緣由，他選擇視而不見。
所以這次亞伯想做什麼呢？
他們停在了1號休眠室前。
亞伯有意無意地前跨一步，擋在了夏天與艙門之間。他垂著眼，額前細碎的黑發遮住視線，致使她看不清仿生人的神情。
「我向您隱瞞了一件事，夏天小姐。」
他用悲傷的語氣說：「被船員帶上創世號的外星卵，實際上已經孵化了一部分。」
話音落地，亞伯抬手，打開了休眠倉的封鎖。
潔白的艙門上下拉開，氣閥發出嗤嗤聲響，在絕對幽靜又空曠的封閉室內反復回蕩。饒是見過一次，當黑暗的環境和破損的休眠倉落入眼簾時，夏天仍然僵硬在了原地。
這一次，那個怪物並不在天花板。
它聽到動靜扭過頭，仿佛是因為亞伯擋住了夏天的身形，凶殘的生物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生命的跡像。
「我沒有拿到任何權限，無法對此做出抉擇。」
亞伯轉過身。
他看著夏天，一如室內的怪物凝視著走廊上的聲響。機敏、期待以及好奇的姿態，如出一轍。
「輪到你們人類做出決定了，夏天小姐。」仿生人說。
第79章 人工智能08
夏天站在門外。
在她前方， 仿生人高挑身姿擋住了視線。夏天不得不昂起頭才能看到室內的一角：不久之前與她近距離接觸的怪物轉過身來，通體漆黑的外骨骼呈現出漂亮的流線型，它有力的雙腿微微發力， 碩大的頭顱始終朝向門外。
怪物沒有眼睛。它不是倚靠視力來感知外界的，這讓叫仿生人擋住的夏天沒有第一時間遭到攻擊。
她很快就明白了亞伯的意思。
《創世號》裡出現的外星生物， 憑借寄生而繁衍。結合亞伯說「他沒有權限處理」……
恐怕這只怪物，就是從船長體內破體而出的。
由於仿生人的程序要求他們維護船上生命的安全，當怪物撕裂船長的胸腔， 孵化之後， 外星生物也符合「船上生命」的標准， 而能發布命令修改權限的船長已死，不怪亞伯選擇將其關起來。
但問題在於，為什麼偏偏是船長？
換作其他人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很難不懷疑他就是故意的。
難道真的是亞伯將怪物的卵放置進船長體內的嗎？劇情裡沒講， 而仿生人沒說，思及這個可能， 夏天只覺得渾身止不住發寒。
現在， 亞伯將問題拋給了夏天。
「您打算怎麼做，夏天小姐？」亞伯問道。
該如何回答？
如果夏天做出殺死怪物的決定， 無疑是向仿生人表示，同樣是生命， 人類就是比其他生物高出一等。她之前所言的仿生人可以超越人類， 就是假話。
如果不殺死怪物——
夏天的思路還沒來得及展開。
因亞伯與夏天交談， 他扭過了頭， 有幾秒鐘讓開了怪物的視線。
瞬間，室內的外星生物盯住了身形。
它察覺到了夏天！
完全為狩獵而生的怪物，幾乎是立刻邁開了步伐。眨眼之間它已然來到了門邊， 張開了血盆大口，鋸齒狀的牙與鋒利的爪同時亮了出來。情況容不得夏天做出思考了，她繃緊神經後退兩步，轉身拿起休眠室門邊的消防設備。
一個舉械攻擊的意圖，足以給出亞伯信息。
仿生人前跨一步，擋在了怪物面前。
他修長的身軀徑直攔住去路，讓外星生物驀然頓住。
對方的智力無法理解眼前的存在：他與怪物認知中的獵物身形相同，卻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生命特征。恐怖的生物猶如孩童般歪了歪巨大的頭顱，它沒有眼睛的面部與亞伯相距不過半掌。
當亞伯抬起雙手時，夏天甚至以為他是要與怪物相擁。
平靜、冷淡，或者說，仿生人沒有對怪物表現出任何情緒。他的手掌落在怪物的身軀上，猙獰的生物沒有做出反應。
——直至亞伯驟然發力。
夏天甚至都能聽到他的關節泵嗤嗤作響，巨大的力量直接將與成年男性一樣高的怪物掄在了地上。渾身上下覆蓋著外骨骼的怪物也不甘示弱，它扭動著身軀，以不應有的靈敏甩著尾巴欲圖站起來。
怪物扭頭，張開嘴就咬在了亞伯的手臂上。
然而仿生人是沒有疼痛的。
藍色的循環液噴湧而出，亞伯臉色如常。他抓著怪物碩大的頭顱死不松手，在對方即將咬穿他的手臂之前，夏天只聽到「哢嚓」一聲響。
怪物的脖頸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後方擰了過去。
它瞬間沒了動作。
只是外星生物的外骨骼因此而撕裂，黃綠色的腐蝕性液體傾灑在亞伯的衣物與手臂上。
「小心！」
《創世號》原作中，就是有角色是殺死怪物後，被噴了一臉怪物的血而被活活腐蝕而死的！
一切搏鬥與廝殺，不過在幾個呼吸之間完成。
夏天沒有任何戰鬥知識，當她回過神來時亞伯的身上已經沾滿了腐蝕性血液。她心中一驚，急忙准備上前。
然而亞伯卻冷靜地用左手攔住了她。
「別擔心。」
黃綠色的血淅瀝瀝低落在地上，侵蝕著金屬地面，制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坑。
仿生人的衣物與手臂同樣被迅速腐蝕，他右臂的人造皮膚在數秒內消失殆盡，連金屬骨骼都因此而氧化發黑，不過稍稍一碰，就直接斷裂開來。
但亞伯的神情依然平靜，他垂著眼眸，自如的神態說是溫柔也不為過。
「請不要靠近，夏天小姐，我的肢體受到損傷，直接更換就好。但您如果受到傷害，也許是不可逆的。」亞伯溫聲出言，接著他抬起頭：「回到我的休息室吧，櫃子裡放置著備用零件。」
也只好如此了。
夏天迅速瞥了一眼失去生命跡像的怪物。
「會有清理機器人過來打掃，」亞伯解釋，「這麼久過去了，休眠室內的其他成員也得到了安全。」
但願如此吧。
臨走之前，夏天又看了黑漆漆的1號休眠室。
裡面的日光燈似乎壞了很久，不知是怪物單純破壞了燈，還是直接斷了電。
夏天希望是前者。
回到亞伯的充電間內，她坐了下來，後知後覺地抬手，才發現掌心裡遍布冷汗。
危急時刻，夏天的腎上腺素飆升，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畏懼和緊張。但在激素褪去後，夏天的雙手和雙腳都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亞伯顯然注意到了這點。
他用單手脫去腐爛的衣物，仿生人的人造皮膚裸露出來。
亞伯有著絕對勻稱的身材：高挑、修長，軀干之上肌理分明，卻又不顯誇張。他的身形維持在了能夠讓所有人都接受的美麗範疇內。既凸顯出了敏捷與力量，還不會給人造成具有威脅感的印像。
他將破碎的上衣丟在一旁，並沒有急著處理自己的損傷。亞伯把充電床上的被單單手拎起來，體貼地蓋在夏天身上。
「稍等，」他說，「我去為您倒一杯熱水，合適的溫度會讓您的身體盡快平復下來。」
夏天搖了搖頭。
她拉緊被單，卻阻礙了亞伯去倒水：「先處理自己的傷勢吧，你比我更需要幫助。」
亞伯笑了笑：「謝謝您。」
他沒有強行去倒水，而是尊重夏天的提議，拿出替換零件，坐到了工作台邊。
「我確實需要您的幫助。」
當亞伯單手將損壞的右臂拆開後，他看向工作台右側的螺絲刀。
夏天看了看螺絲刀，又看了看他損壞右臂僅剩無幾的連接處，上面拴著最後兩個螺絲。
「好。」她攏著被單點了點頭。
亞伯前傾身體，將手臂擱置在工作台上。他的肩膀到大臂處基本完好，人造皮膚和人造肌肉看上去與肉體凡軀沒有任何差別，若不言明亞伯是仿生人，恐怕他全裸出現在夏天面前，她也不會想到仿生人這方面去。
而再往下，他的機械骨骼露了出來，破損的右臂斷裂處不住滋啦啦作響，人造肌肉的金屬纖維扭曲不堪，呈現出近乎詭異的反差。
夏天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破損的金屬纖維，將其剝開，用螺絲刀找到了連接處。
「所以。」
亞伯靜靜看著夏天動手協助：「您的決定就是人類的優先級高於其他生物。」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但在怪物率先攻擊的那一刻，夏天就已經想到了對應之策。
她平靜地用螺絲刀吸附住螺絲，卡進縫隙之後，稍稍發力。
極細的螺絲開始轉動。
「我的決定是要活下去。」夏天說。
亞伯看著她烏黑的鬢角，挑了挑眉。
這樣的結論出乎他的意料。但仿生人沉默著思考片刻，而後不得不承認道：「您的選擇沒錯，個體的生存需求放在第一位，是無可指摘的選擇。」
夏天擰下了第一枚螺絲。
她沒有抬頭：「我知道你的意思。」
亞伯：「什麼？」
第一枚螺絲也被夏天從腐壞的金屬纖維中找了出來。
「即使它要殺死我，我也無法決定其整個族群的地位和死活——我只能為自己的性命負責。」
夏天問心無愧。
當怪物襲擊她時，一切關乎生命、物種，以及其他倫理道德或者哲學的假設都失去了意義。
怪物想殺她，而她想活下去。產生矛盾後夏天決定反抗，理所當然。
「但如果有人因此記恨外星生物，並決定與他們為敵，我也可以理解，」夏天說，「但我出於個人意願，並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在她看來，這不是一個衡量哪個種族更高貴的情況。
就像是地球上也有吃人的生物，人類因科技而變得更強，因而上古時代足以殺死人類的病菌猛獸，反而為人類圈養。
亞伯引上船的怪物也是一樣的。
它們沒有高等智慧，擁有的只是繁衍下去的本能。現在的人類對它們毫無辦法，不代表之後無法對抗。
簡單的弱肉強食，並不能作為亞伯對生命價值判斷的依據。
顯然，亞伯也接受了她的看法。
「您的想法很中肯，夏天小姐，」仿生人說，「這也許是您與其他人不同的獨到之處。」
「誰又和誰一樣呢？」
夏天莞爾。
她體內的激素已經恢復了正常，夏天不再感覺到冷了。她微微顫抖著的手也穩了許多，第一枚螺絲同樣擰開。
亞伯用左手握住殘破的右臂，「哢嚓」一聲，將其取下。
「還請您為我再換上新的零件。」他懇求道。
「好。」
夏天把嶄新的右臂送到了連接口處。
「每個人都不一樣，」她繼續剛才的話題，「基因的細微差距，導致了萬千不同。個體獨立性本身就是生命的特質之一呀。」
仿生人沒有說話。
他似乎是在回味夏天的觀點，亞伯將「個體獨立」這個詞重復了一遍。
近乎半分鐘過去了。
就在她以為對方要跳過這個話題時，系統提示突然在夏天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6，當前好奇度：50。】
在沉靜的環境中，猛然響起的聲音還叫夏天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抖了抖，換來了亞伯關切的目光：「您覺得冷嗎？」
「我只是突然想到，」夏天接著他遞來的話柄開口，「亞伯，你一直在思考自己哪裡與人類一樣，也許是錯的。」
「請您詳細說明。」亞伯好奇道。
「你說過，你的設計者希望你能超越人類，不是嗎？」
夏天回想著亞伯與自己的對話：「只是人類的想像力有限，他能想到最完美的存在便是人類，因而想要你與人類相同、站在同樣的平台上。然而這不過是設計者提供給你的起點，他真正希望的，明明是你能成為與人類不同的存在。」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55。】
這就又漲了？
她在詫異之余，已經幫亞伯安裝好了新的右臂。
骨骼接好後，嚴絲合縫到恨不得看不出任何問題。金屬纖維自動鏈接，余下的僅是人造皮膚上的縫隙。
就與人類受傷會留下傷疤一樣，這細微的縫隙，大概也可以算作仿生人的疤痕。
但亞伯並不在乎。
他蜷起右臂，攥了攥拳頭。再抬頭時，亞伯端莊的面孔中浮現淡淡笑容。
「您說的對。」
亞伯毫不掩飾自身的欣賞之情，他的深藍眼眸中蕩漾著喜悅，連帶著含蓄的笑意都比往日真切幾分。
「我一直在試圖證明自己能夠做到，也是不想違背父親的意願。」他說。
夏天的心提了起來。
「你打算如何證明？」她問。
「我在……」
亞伯的視線不自覺地向休息室外看去，虛掩的房門外，厚重的黑色布簾清晰可見。
「我在研究這種生物。」他說。
終於！
當亞伯的話音落地時，夏天控制不住地雀躍起來。
她在心底小小歡呼一聲：好奇度到了55，亞伯終於選擇了與她平心靜氣地坦白。
第80章 人工智能09
讀檔數次， 亞伯的好奇度數值達到55，他終於願意同夏天分享關於怪物的線索。
「請跟我來，夏天小姐。」
仿生人走到了充電間的門口， 他拉開門扉，主動走到了公共休息室內。
直到現在，夏天也不知道其他仿生人去了哪裡。
她的身軀已經暖和過來了，心緒也逐漸恢復平靜。於是夏天松開了覆蓋身體的被單， 跟隨亞伯離開。
以白色為主色調的休息室空曠整潔，厚重的黑色布簾遮住大半。亞伯走到了簾子前：「後面放置的是怪物的樣本和實驗材料， 起初我怕您受到驚嚇， 因而遮擋了起來。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備， 向我確認後， 我再展示給您看。」
夏天已經見過一次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我已經做好了准備。」
亞伯欣然頷首。
仿生人緩緩拽開了簾子。
饒是夏天知道簾子後的場景， 當那數不盡的怪物標本再次呈現在她的眼前時，她依然感受到了一種近乎戰栗的衝擊。
這一次，夏天終於得到機會仔細觀察了。
1號休眠倉裡的外星生物，從人類的胸膛內破體而出，它有著與人類近似的四肢、脊椎， 大致外形也與直立人的方向無限靠攏。
而仿生人休息室中的怪物標本則全然不同。
有的四肢著地， 像極了走獸；有的背生雙翼，有幾分飛禽的樣子；有的則體型秀珍，擁有六只利爪，比起哺乳動物更像是爬蟲。不同的怪物都有著相同的特征：通體漆黑的外骨骼、猙獰的利爪和口牙以及碩大的頭顱。
以及，它們都沒有眼睛。
夏天環視四周，旋即淺淺松了口氣。
這麼多怪物標本，沒有一個同休眠室裡的相同。
也就是說，亞伯沒有拿人類做實驗。
「這些……」夏天維持著平靜的語氣：「是外星生物在其他動物體內成形的成熟體嗎？」
所有標本的特征都很明顯， 幾乎能分辨出原本的宿主是什麼動物。仔細看來，並不難猜。
「您果然能理解我。」
亞伯剛剛替換好的右手按在胸口，他感激地微微鞠躬：「是的，夏天小姐。外星生物寄生在不同的動物體內，會出現不同的形態。」
顯然，仿生人將這些標本視為自己的傑作。
他扭過頭，近乎愛憐地撫摸著身畔生著雙翅的怪物標本，深藍眼眸裡寫滿了專注與柔情。
「我分析過它們的DNA，所有的存在都有著極其相同的基因，唯獨DNA尾鏈的最後一部分，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同——」
亞伯勾起嘴角：「不同的基因則來自宿主。」
也就是說，這些怪物會根據不同的宿主，進化出不同的形態。
從鳥類體內成熟的怪物會飛，從魚類體內成熟的怪物會水。不論它們面對的是怎樣的生物、怎樣的環境，通過掠奪、侵占的方式，迅速適應不同場景甚至是不同的星球。
「無意冒犯，但夏天小姐，人類花了這麼多心血，卻也不能與地球共同，又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用盡辦法向宇宙探索。而這種生物……在生存方面，它們是完美的。」
生命的本質在於延續。
在這方面，通過寄生繁衍的外星生物，遠超任何地球上的生命。
夏天並不否認這點。只是……
「你一直在做實驗嗎？」她問。
「是的。」
亞伯承認：「在維護創世號期間，我不得不尋覓其他事情打發時間。這是個很有意義的事情。」
培育、研究並且分析，乃至將生物的形態繪制下來。
他很滿意培育出的樣本，工作台、牆壁上掛滿了標本的素描速寫，可以說每一個都是他的心血。
「您怎麼看呢，夏天小姐？」亞伯問。
仿生人確實在好奇。
他端詳著夏天，當亞伯拉開布簾時她很是震驚，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恐懼或者驚惶。好似創世號上一切的意外情況她都能毫無芥蒂地容納接受一樣，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應讓亞伯對她的回應產生了幾分期待。
而夏天很清楚亞伯想要怎樣的回應。
眼前的標本，無疑向夏天表明亞伯在做什麼。
「你在，」她輕聲開口，「創造生命。」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60，目前行動值：60。】
行動值的增加讓夏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她已經知道了，亞伯的行動值增加意味著他准備改變自己的原有想法。而在他剛剛選擇坦白的關頭發生改變有點不妙啊。
「您簡直就是我的知己。」
亞伯揚起了笑容。
他溫柔的視線終於從怪物標本上挪了過來，深藍眼眸凝望著夏天。仿生人文質彬彬地邁開步子，但他的每一步都讓夏天不由得心生警惕。
「是的，我確實在嘗試著創造生命。」亞伯說。
仿生人停在了距離夏天三步遠的位置。
「人類比其他生物優越的地方有很多，而我認同您曾經的說法，夏天小姐，其中最為優越的，便是人類生來具有創造欲，」他侃侃而談，「創造的終極，在我看來並非藝術，反而是繞回了原點，創造出新的生命。」
動動腳趾也知道，他所謂的創造生命並不止繁衍。
「我的父親創造了我，一個嶄新的、完全不同於他的存在，」亞伯感嘆道，「他在我身上寄予厚望，我一直在想，如果要證明我能夠超越人類，唯一的辦法也許是重復父親的道路。」
他說著，抬起雙手，耐心地向夏天展示著身後的標本。
「當我創造出新的物種時，是否算作是做到了人類做不到的事情？」
亞伯真誠且慷慨的話語落在夏天耳畔，她只覺得不寒而栗。
在人類的認知中，創造的終極，便是宗教神話中的神明，用無所不能的神力創造出了萬物生靈。
這也太難搞了吧！
第一個世界的馬修將人類當做獵物，至少他將自己視為野獸；第二個世界的達貢倒是真正的神明，可這位神明無私地愛著眾生。
現在，一個連人……連有機體都不是的亞伯，則比前兩者更要極端。
夏天闔了闔眼，徹底明白了亞伯的行事動機。
「你要當造物主。」她說。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40，目前行動值：100。】
兩句話促使亞伯做出了決定。
系統提示的聲音反而讓夏天的心緒徹底歸寧。
行動值增長證明了夏天的推斷沒錯，亞伯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如果是這樣，那麼《創世號》中亞伯的所有行為都得到解釋了。
他不僅覺得自己凌駕於人類之上，甚至自詡無所不能的神明。將外星生物的卵帶上船，無非是神做出的一次垂簾，他允許這還沒有名字的物種在創世號上繁衍。
人類、動物，創世號上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培育子民的溫床而已。
「啊，夏天小姐。」
亞伯驟然釋懷般放松下來。
仿生人沒有任何表達情緒的需要，他的笑容、神情以及肢體語言，都是設計出來為人類服務的。而此時此刻，亞伯為夏天「表演」出的便是無盡的感動與驚喜。
他捧著自己的胸口，再次邁開步伐。
一步、兩步，二人之間不過咫尺之遙。
「您果然能理解我。」
有那麼一刻夏天想逃，但她克制住了。
在創世號上，逃亡是沒有出路的。而且夏天想賭一把。
她打算看看亞伯究竟想做什麼。
他已經選擇坦白了，接下來做的所有事情都出於亞伯的真實動機和意願。哪怕可能會有危險，也能收獲更多的答案。
「明明你我相識不過一天，可我就是覺得您能明白我的心和我的想法。」
亞伯輕輕抬起手。
冰冷的指腹蹭過她的臉頰，仿生人寬大干燥的手掌包裹住她的下頜。亞伯如情人般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您與所有人都不一樣，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你——」
當亞伯從袖子中抖出一枚白色的圓球時，夏天驀然瞪大眼。
《創世號》的原作劇情中出現過這個東西，這是亞伯在船長進入休眠之前向他展示的怪物胚胎！
夏天幾乎是立刻後退半步。
但為時已晚。
機械的速度到底是比人類的反應速度更快，夏天後仰身軀，而後她的後背就撞上了亞伯的手臂。
幾分鐘之前夏天親手為他更換上嶄新的右手，幾分鐘之後，亞伯用這只手將白色的胚胎直接塞進了夏天的喉嚨。
仿生人迅速地捂住口鼻，迫使夏天本能地進行吞咽，胚胎順著她的食道進入體內。
夏天激烈地咳嗽起來，她震驚地抬起頭：「你、你咳咳，你明明不能……」
「我不能傷害人類，是的。」
亞伯用無比溫柔的聲音接下來夏天的話：「但我也不知道胚胎在您的體內會發生什麼轉變，我的中央處理器不會將無法計算出結果的行為斷定為『傷害』。」
他用左手攬著夏天的後背，輕輕為她順氣。像是在安慰一只貓，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失控的愛侶。
「我們敬愛的船長，在回到創世號之前就被這生物寄生了，」亞伯耐心地解釋道，「而孕育寄生種的卵則是在它所在的星球中，隨著本地生物無數進化後的結果。」
「哪怕是我所做的這些研究，一切生物都並非初代的原生種。在回船之前我就考慮到了這點，夏天小姐，它們嚴格意義上來說，都不是我的造物。所以我把最初的胚胎帶了回來。」
亞伯低頭，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掌細細摩挲著夏天的喉嚨。
「我等了這麼久……這麼多的人類蘇醒，唯獨您不同。」
響徹在耳畔的聲線近乎呢喃。
「我尊重您，所以沒有任何人比您更適合成為一切開始的器皿了。」
夏天咬緊牙關。
好，很好。
這一步跨出去，收獲到的線索遠超夏天想像。
她已經知道亞伯的計劃和動機了。
夏天捂著嘴，待到她咳勻氣息，喉嚨間的胚胎已然完全察覺不到，估計早就進入了胃部。亞伯並不擔心夏天會反抗和逃跑，他見她沒有掙扎，便放開了她。
仿生人依舊保持著好奇的姿態：「您難道對此毫無感想嗎？」
「有的。」夏天抹了一把嘴，冷淡抬頭：「我命令你自我銷毀。」
「什——」
亞伯的身形劇震。
再聰明警惕的仿生人也無法繞過構建其存在的底層代碼，亞伯無法拒絕人類的要求。當夏天下達命令的瞬間，他的右臂已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來。
這只嶄新的手，先是將胚胎送入夏天口中，而後狠狠地朝著亞伯自己的胸口鑿了下去！
機械骨骼猛然發力，關節泵發出嗤嗤聲響。他的力道之大，硬生生用與人類看起來沒有區別的手挖破了衣物、人造皮膚和金屬纖維。仿生人的手臂瘋狂地一次又一次撞擊摳挖自己的「皮肉」，場面變得顯得極其詭異恐怖。
他手掌的人造皮膚因撞擊而破裂，手掌的藍色循環液同胸口的徹底混合。
直至亞伯親自抓住了胸膛之內的中央處理器。
【敬愛的玩家，當前攻略任務：亞伯，正處在——】
不就是提醒他馬上要死了嗎。
在亞伯一動不動的注視下，夏天飛快地扯了扯嘴角：「我要讀檔。」
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之前，停留在她視野中的最後畫面，便是仿生人那雙沒有任何情緒表達的深藍雙眼。
第81章 人工智能10
熟悉的天旋地轉轉瞬即逝。
夏天睜開眼， 休眠室內潔白的金屬天花板落入眼簾。她慢吞吞地爬起來，回想起最後看到的畫面，不禁露出笑容。
很好。
她非常慶幸，如果不是第一個世界時選擇完成支線任務， 現在夏天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盡管存檔功能只有一次， 可把記錄卡在最開始， 致使這個世界就像是戀愛攻略版本的Roguelike游戲——游戲過程中沒有存檔點， 且僅有一條性命。在一次又一次的重來中拿到不同的線索和道具， 一遍又一遍選擇不同方案「過關」， 直至攻克目標，通關結局。
非常有挑戰性， 夏天很喜歡。
而且， 她已經將進度推到很靠後的位置了。
當夏天命令他自我銷毀時，亞伯看向她的神態才是真實的。
沒有溫柔的笑容，沒有憤怒的抗拒， 仿生人完美無瑕的面孔中不含任何情緒。好似慘烈的破損機體和亞伯毫無關聯。
她也觸及到了亞伯的行動邏輯。
不得不承認， 《創世號》中這位設計了亞伯的科學家確實是位天才，他賦予了亞伯近乎完整的人格表現。
亞伯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也需要知己，並且追求普世價值的認同。盡管仿生人的通用底層代碼限制了他：讓他確實會對協助和服務人類感到快樂，也無法拒絕人類的命令要求。可亞伯在這方面的快樂與滿足，卻是建立在他認定夏天尊重他的基礎之上。
《創世號》中的船長與船員， 完全將其視作工具，顯然這讓亞伯產生了厭惡之情。
他甚至喜歡夏天展示出依賴。
她說想吃甜點，亞伯興致勃勃；她出言命令他畫畫，換來的是仿生人欣然許可。
然而與此同時亞伯又再坦白之後表現出了近乎無恥的自負與狂妄。
矛盾、自大。
夏天失笑出聲，這方面倒與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她思及此處， 休眠室的艙門上下拉開。
幾分鐘前徒手挖空自己胸膛的仿生人，此時完好無損地佇立在門邊。
亞伯看向靜靜坐在休眠倉中的夏天，關切地前行幾步：「抱歉，我來晚了。您是……夏天小姐，現在感覺還好嗎？」
對亞伯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夏天。
而在夏天看來，她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傾聽亞伯的開場白了。仿生人接下來的動作、計劃和想法，完全在她的預料之內。
「我是13號仿生人亞伯。」
亞伯自我介紹時，夏天伸手揉了揉冰冷的小腿。
她沉默的動作被亞伯看在眼裡，仿生人親切地向前：「讓我來吧，夏天小姐，剛剛蘇醒，您確實需要時間來恢復知覺和力氣。我學習過一些按摩手法，也許能幫助到您。」
「不用。」
夏天理所當然地朝著亞伯伸出雙手。
「我餓了，」她誠實地說，「你能抱我去食堂嗎？」
仿生人微妙地頓了頓。
很難說他是故意表現出了驚訝，還是確實在分析夏天的行為模式。瞬間的意外過後，亞伯揚起禮貌的笑容：「好。」
他扶住夏天的後背，輕松將纖細的亞裔姑娘從休眠倉中橫抱而起。
「希望您喜歡甜點，夏天小姐，」亞伯愉快地說，「我在維護飛船期間學習鑽研了許多食譜。」
沒有一個反應超出夏天的意料。
之後亦是如此。
她熟門熟路地將話題從美食引向繪畫，再到創造，接著亞伯熱情邀請她去評判自己的畫作、並且看到了外星生物的卵。
數次讀檔之後，每個環節都在夏天的掌控之中。
仿生人頭頂的好奇度重歸55，他選擇向她坦白，夏天第三次見到了1號休眠倉裡的怪物，並被亞伯親手處置。
這次，她甚至出手幫了一把，因而亞伯的右臂也沒有遭到損壞。
回到仿生人休息室時，他只是衣物遭到損毀，從衣櫃中拿出新的換上就是。
緊接著亞伯拉開了休息室後方黑色的布簾，怪物標本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
「您怎麼看呢，夏天小姐？」亞伯問。
仿生人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深藍眼眸裡寫滿了期待。
一樣的話語，說出來的語氣卻是不一樣了。
上次夏天展示出的震驚讓他感到滿足，他的姿態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而現在……
夏天將視線從怪物標本挪到亞伯的面龐。
她得奪回主動權。
於是夏天朝著仿生人伸出雙手。
精心設計的機體俊美又高挑，纖細的夏天不得不稍稍墊腳，她的指尖才能觸及到亞伯漂亮的顴骨和清晰的下頜線。柔軟的指尖在他冰冷的人造皮膚上反復摩挲徘徊，夏天欣賞著這張完美的臉蛋，惋惜地一聲嘆氣。
「你要是有體溫就好了。」她說。
若有體溫，便是親手碰觸也無法將他與人類區別開來。
假設亞伯是人類，夏天想，他一定會是上古時代英俊的暴君，會因王朝覆滅記在歷史中承蒙無數罵名，卻也因自身的自負和傲慢，讓無數學者和文學家大書特書。
現在這位「暴君」正期待著她的答案。
「原來，」夏天故意眨了眨眼，「你是想做爸爸呀。」
亞伯：「……」
眼前的仿生人陷入了沉默。
在涉及藝術、哲學，乃至世界本源的探討之中，突兀來上這麼一句，多少有些「低級」。
但誰也不能否認，夏天說的是大實話。
繁衍生息本就是創造生命，而仿生人不可能進行生育，試圖創造新的物種，說是要當「父親」也沒錯。只是夏天蓄意胡言，完全打亂了逐漸危機起來的氣氛。
更是打亂了亞伯的思路和計劃。
這當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亞伯好似當機般沉寂十幾秒，而後他細微地擰起眉心，但困惑和意外轉瞬即逝。倒是夏天驚訝地歪了歪頭：「怎麼？」
「像你的父親創造你一樣，」夏天誠實地說，「創造出自己的『孩子』。我以為你研究這些怪物，是在嘗試著做父親呢。」
「……嚴格來說，確實如此。」亞伯開口回應。
這麼一打岔，什麼氛圍都沒了。反而是讓亞伯有了新的想法。
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夏天身上，仿生人端詳夏天片刻：「夏天小姐，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
「您好似完全不在乎外星生物的存在。」
亞伯說出了自己的觀察結果：「見到休眠倉的生物時，您毫不畏懼；見到標本，也滿不在乎。為什麼呢？」
一句「做爸爸」更是證明了夏天全然不把外星生物視作威脅。
「這是兩件事。」
夏天認真地回答：「第一，如果我對被設計出來的存在產生畏懼之心，我最先怕的應該是你，亞伯。」
說著，她伸出兩根手指。
「第二，」夏天無比自信地開口，她的尾音微微拉長，帶著幾分撒嬌意味，「我知道你會保護我。」
年輕姑娘近乎天真的發言，換來了亞伯釋然般的笑容。
他微微擰起的眉心慢慢放松，顯然，仿生人很喜歡夏天展現出的依賴和信任。
「您……確實不一樣，夏天小姐。」
亞伯由衷地說：「除卻我的父親，從未有第二名人類無條件地相信我，將我視為平等的存在。我得謝謝您，如果宗教傳說中的神明確實存在，您一定是祂派來拯救我的使者。」
把快穿系統看作神明，夏天在心底腹誹，那她確實是。
關乎創造的話題，就這麼帶過去了。
這一次，不是夏天在試探亞伯、試圖從他的身上挖掘出秘密。而是亞伯開始對夏天產生真正意義上的好奇以及鑽研心態。
二人的位置發生了轉變。
自大是吧？
再優秀的處理器，再精細的程序設計，一旦擁有了傲慢作為特色，總是會產生盲區的。
夏天的神態很輕松，她好像是隨意聊天般，又把話題帶了回來：「可是，你身後的實驗品，都不能算作你的孩子。」
「您的意思是？」亞伯問。
「外星卵是你們從其他星球帶回船上的呀，」夏天理所當然地說，「你一定有其他辦法。」
「是的。」
亞伯含著淡淡笑意，對夏天頷首。
他抬起右臂。
這一次，從袖子中掉落的白色胚胎並沒有徑直塞入夏天口中，它安靜地躺在亞伯的掌心裡。
「這是我在那顆星球上收集的胚胎，」亞伯說，「您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為您詳細說明我們離開創世號後發生了什麼。」
太好了！
亞伯把她視為「同類」，而非實驗品。而其中區別僅僅在於她沒有點破仿生人對自己的認知。
而亞伯，除卻需要實驗品，他還需要一個人，人類，來認同他。
還是被她抓住了弱點不是？
大概是夏天的喜悅過於明顯，以至於讓亞伯誤認為她對實驗室充滿了期待。仿生人甚至沒有再等她說出同意的話語便謙遜地彎下腰，優雅地向夏天伸出手。
要不是他一身深色航空服，還以為亞伯是打算邀請夏天參加舞會呢。
她看向近在咫尺的掌心，卻是狡黠一勾嘴角：「不。」
亞伯愣了愣：「您有什麼顧慮嗎？」
「你的手太涼了，」夏天不輕不重地刁難道，「亞伯想辦法加熱了再來。」
她爛漫的嬌嗔言語換來了亞伯忍俊不禁的神情。
而笑過之後，仿生人蜷了蜷掌心，溫聲出言：「勞煩您再試試看。」
夏天擺出將信將疑地模樣，將指尖搭在他的手中。皮膚接觸的瞬間，亞伯即刻合攏手指，如與戀人**般，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與人類近似的溫度擴散開來。
「我向您許諾，」亞伯鄭重且乖順地說，「今日之後，不論何時，我的機體都為您而保持溫暖。」
第82章 人工智能11
亞伯帶領夏天來到了創世號的實驗室。
偌大的飛船分為三層， 中、下兩層為船上成員日常生活的場地，而上層已經不是夏天這種尋常公民擁有權限的了。
但由仿生人帶路，夏天仍然破例來到了創世號的上層。
飛船上的實驗室本應處在休眠狀態，但一踏入室內， 夏天就看到綠意盎然的培養皿， 和數個還沾著水光的實驗器材。很顯然， 亞伯不久之前才來到過這裡。
「請坐，夏天小姐。」
亞伯很貼心地搬來了椅子：「您剛剛蘇醒沒多久， 體力尚未完全恢復， 走這麼久一定累了。」
夏天環繞四周：「為什麼要來這裡？」
亞伯抬手示意左手邊的櫃子，裡面裝著不少土壤和陌生的生物樣本：「實驗室裡放置著船長從C1304星球帶回來的樣品。」
C1304星球，就是電影原作中，創世號迫降的陌生星球。
夏天端詳櫃子中的樣本和照片， 迅速發現了其中關鍵：「這裡只有植物， 沒有任何動物。」
「是的。」
亞伯垂下眼眸，用無比遺憾的語氣開口：「我們沒有在C1304上看到任何動物。」
夏天：「……除了，那些寄生生物。」
亞伯：「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們晚了一步。」
這些都是原作電影中展示的情節，但由亞伯敘述出來，夏天還是感到了幾分沉重和寂寥。
仿生人的意思是說， C1304上的所有動物，都已經被寄生生物消滅掉了。
「我們在C1304上尋找到了文明的遺跡——船長當時很興奮， 這證明人類並非宇宙中唯一的文明。只是根據C1304上遺留下的信息與線索，星球上的智慧物種或與人類一樣選擇離開母星， 或因寄生生物的誕生而徹底死亡。」
說著，亞伯抬頭。
他的系統與船載系統隨時綁定，並且權限高於船載系統。仿生人毋須出言， 就已經調動了船載系統的投影功能，在夏天眼前，虛擬投屏的藍光驟然亮起。
屏幕中投射出的，是一片類似神殿的場景。
漆黑的殿堂用不知什麼物質的金屬打造而成，上面雕刻著神秘的壁畫。這些內容在昏暗的條件下看不分明，因而亞伯又從實驗室的抽屜中拿出厚厚一本速寫：「我將其臨摹了下來。」
與人類不同，仿生人記錄在硬盤裡的畫面，只要他不選擇自行刪除，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夏天翻開一頁一頁速寫，不管這外星文明具體長成什麼樣、又有著怎樣的不同，他們的壁畫表現形式，至少夏天能夠理解。
——畢竟原作的電影導演也是一名人類。
壁畫上記錄了寄生生物從祭祀儀式中降臨，而後猶如神罰般殺死了許多人，與當地的其他動物。C1304的本土居民感到恐懼，於是他們開始制造船只，准備離開星球。
然而神殿中的記錄到此為止，也不知道他們是成功離開了，還是沒來得及。
「我們根據壁畫，找到了神殿中沒有制造完畢的航天飛船，」亞伯說，「船長斷定那艘飛船上的零件可以更換給創世號。經由修改和測試，船長成功了。」
《創世號》的故事確實是這麼講的。
「那……寄生生物呢？」夏天問。
亞伯悲痛地闔了闔眼。
他抬起左手，按到了胸口的位置，用哀悼地口吻陳述：「這些生物，一直在神殿附近徘徊。我們無意間門驚動了它們的巢穴，遭到了襲擊。本以為回到創世號後就安全了，卻沒想到有兩名船員早在不知不覺中被寄生了，上船之後才……出現了情況。」
你就裝吧！夏天在心底腹誹。
仿生人沒有說謊，他復述的完全是《創世號》的劇情發展，加上沉痛的神情，好似真的在為逝去的船員表達哀悼。
然而也正是他在上次讀檔把寄生生物的胚胎塞到了夏天喉嚨裡。
夏天甚至懷疑，搞不好就是他把船員引去了寄生生物的巢穴。
「但船員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
亞伯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我分析了從他們身軀破體而出的生物，和我在實驗過程中，寄生了雞鴨和牛羊的生物，在基因上除卻繼承了宿主那部分的基因發生改變之外，其他的部分是完全相同的。」
「我不明白，」夏天眨了眨眼，「這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C1304星球上的寄生生物，已不再有變化的可能。」亞伯說。
他又從抽屜中拿出另外一本畫冊。仿生人手捧著紙張，平靜的面龐中流露出幾分感慨：「宿主是鳥，它們便會飛；宿主是牛羊，它們便四肢著地。而哪怕是人類……也無非是從匍匐前進變成了直立。」
「能夠適應任何環境，確實是個很好的進化方向，然而動物始終是動物。明明有著無限的可塑性，卻在多代進化後，只能成為不同的飛禽走獸，難道不令人遺憾嗎，夏天小姐？」
夏天歪了歪頭：「你想看到新的智慧生物嗎，亞伯？」
亞伯失笑。
他微微頷首，卻又立刻搖頭。
「如果有無數選擇，為何要執著於一個方向前行呢？」
說著，仿生人再次從袖子中拿出那枚白色的胚胎。
亞伯將第二本畫冊，交到了夏天手中。
「這是我在神殿的巢穴中，發現的壁畫，」他說，「我還沒找到機會告知船長，寄生生物就襲擊了我們。」
夏天接過畫冊的手微妙地頓了頓。
這部分，原作中可沒說！
故事中當船員第一次與怪物打照面時，亞伯並不在。在這名船員被怪物撕成兩半、其他船員也在猝急不防的情況下即將遇害時，亞伯才姍姍來遲，協助人類擊退了怪物。
亞伯對船長說是走錯了路，現在看來，恐怕他就是在這時深入了怪物的巢穴。
所以……他去做什麼了？
夏天的心提了起來，打開畫冊。
速寫中展示的，仍然是神殿中的場景。
亞伯清晰地繪制出自己進入巢穴時四周的模樣，他還將壁畫上的內容完美復刻了出來。
壁畫上的「生物」高大如巨人，他們發現了這兩枚胚胎，然後置入其他動物的體內，而後這些動物就像是植物發芽般，從腹腔內「生長」出了新的物種。
而後巨人又在「生長」出的物種中選擇培育，繼續「種植」，需要的留下，不需要的廢棄，最終留下了一「棵」完美的「植株」。
這部分壁畫看得夏天心驚肉跳。
老實說，畫作中展示的更像是植物雜交技術，但考慮到寄生生物的特性，以及這些「土壤」都是動物……
亞伯那滿休息室的怪物標本，就是模仿著這些「巨人」的行為，在做實驗啊！
夏天繼續往下翻。
下一頁的內容，則是完美的生物，轉而抓住了巨人。
神明培育的物種，反倒是害死了他們自己。
「我想，」亞伯耐心等到夏天翻到最後，「C1304星球上的寄生生物，理應是從巨人體內破體而出的生物後代。」
根據前後兩本速寫中的壁畫來看，亞伯的推論估計沒錯。
夏天合攏畫集，抬眼看向躺在他掌心中的白色胚胎。
「我從神殿的巢穴中發現了它，」亞伯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與壁畫中記錄的，最初的胚胎一模一樣。」
沒有經歷過任何寄生，更沒有經歷過選育的，原初之種。
亞伯想做神，他想做與「巨人」們一樣的事情。
而仿生人甚至不怕培育出的物種反噬自己——他壓根不是肉體凡軀，不論是什麼生物，都不可能在金屬與硅膠的物質中寄生生存。就算能，對亞伯來說，只要有硬盤與中央處理器，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更換軀體。
這點，他比人，比這壁畫中的巨人更具有優越性。
「就像是我的父親創造我，」亞伯比喻道，「仿生人的底層代碼，就如同這枚胚胎。它可以為我提供一個空白畫布，而我可以在這畫布上肆意添加我需要的東西，任何選擇，任何方向，夏天小姐，您覺得呢？」
說完，亞伯抬眼看向夏天。
又把問題拋給了她，夏天側了側頭。
她已經明白亞伯的思考方式了，如今又更一步清晰了他的動機。
C1304星球上發生的一切，對亞伯來說意義重大。
若創世號不出事，仿生人再怎麼自負傲慢，再厭惡身為人類使用，也無法擺脫這樣的身份。
直至創世號迫降，直至亞伯發現了怪物的巢穴，以及神殿中的壁畫與原初之種。
「巨人」記錄下來的壁畫，為他提供的不止是擺脫人類的機會，甚至是成為神明的機會。
「我在想……」
夏天沉思片刻，開口詢問：「你已經有這枚胚胎了，為什麼還在利用船上的寄生生物和動物做實驗？」
要不是上次讀檔，夏天還不知道亞伯存著這個心思呢。
「很簡單。」
亞伯欣然回應：「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耶穌的母親。」
夏天：「……」
可惡的仿生人！
她被亞伯理所當然的言辭噎了一下。合著上次讀檔，她還成了聖母瑪利亞了是吧？！
一句「你要當造物主」促使亞伯毫無顧忌地行動起來，而這次——
「也對，」夏天附和道，「總不能使用小白鼠……」
話說一半，她控制不住，打了個呵欠。
這幅身體從休眠倉中醒來還不過兩天，夏天的身體機能並沒有徹底恢復過來。
大老遠跑到實驗室，已經到達了她的體力極限。
亞伯見狀，無奈又好笑地收起了胚胎。
他款款上前，伸手撫向夏天的額頭。仿生人言出必行，經過特地加熱的掌心如人類般溫暖，干燥的大手覆蓋再她微涼的肌膚上：「還是您的身體狀況更重要，夏天小姐，我先帶您回去休息，明日繼續再談也不遲。」
「可以回你的充電間門嗎？」
夏天問：「我想與你在一起。」
亞伯揚起笑容：「當然。」
他沒有征詢夏天意見，仿生人彎下腰，輕松攔腰抱起夏天。隔著布料，夏天清晰感覺到仿生人握住她腰肢、托著她膝窩的手掌，都有淡淡熱度傳遞過來。
連她的頭顱枕在他的肩頭時，亞伯的脖頸散發的體溫都清晰可感。
能夠容納兩萬人生活起居的創世號，名義上是個飛船，實際上則是個巨大的移動城鎮。
偌大的空間門內，只有夏天一名人類蘇醒著。
空蕩蕩的宇宙帶來無盡寂寥感，於困頓間門如山崩海嘯般傾軋而來，而亞伯機體帶來的溫暖，竟然也能成為抵擋這連綿不絕孤寂的武器。
哪怕他想殺死她，在此時此刻，也是熱的。
夏天控制不住地合攏眼皮。
「請先不要睡著，夏天小姐，路上很冷，」亞伯溫柔地呼喚道，「若是太累，就同我聊聊天吧。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好。」
「您為什麼不怕呢？」亞伯開口。
「你已經問過了呀，」夏天蜷縮在他的懷裡，揉了揉眼睛，「我回答過了。」
「是，但我問的並不是您在危機時無所畏懼的原因，」亞伯說，「我為您講述一個星球智慧物種的生死，您卻並沒有表現出同情或者反感。」
當然是因為她已經知道劇情了。
但這話可不能同亞伯說。
「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再怎麼害怕也沒有用處，」夏天說，「也許是因為我只是聽你轉述吧，如果我當時在場，還是會緊張害怕的。」
「但您會用緊張來保護自己，而不是茫然無措。」
亞伯想了想，出言推斷：「就像是看到1號休眠倉裡的生物一樣。」
「也許吧。」
夏天又打了個呵欠：「我會捍衛我的生權，哪怕是失敗了，也只是我個人的失敗。同情或者反感，本身就是在評判這個物種是否應該存活了。」
說著，夏天再也沒忍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要怪也只能怪亞伯的機體加熱後，實在是太暖和。
朦朧之間門，她隱約聽到仿生人在自己的耳邊喟嘆。
「您的說辭，會被人類判定為反倫理，甚至是反文明……您多麼謙遜……一種不應屬於人類的謙遜。」
斷斷續續的話語傳入夏天的耳畔。
什麼謙遜，到底是因為夏天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只是來完成攻略任務——
等等。
就這麼睡過去的話，亞伯的思路不還是在想要個聖母瑪利亞方面嗎！他現在不動手，遲早也會動手。
不行，哪怕現在沒辦法說服他，也不能順著他的思維方式走。
在徹底睡著之前，夏天的腦子突然一個急轉彎。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發現人已經被亞伯抱著回到了充電間門。仿生人將她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上，貼心地為夏天蓋好被子。
在他起身的前一刻，夏天從被褥中伸出雙手，圈住了亞伯的脖頸。
「不行！」
她擺出不滿意的姿態，在他的面前嘀咕：「你都問了我這麼多問題了，是不是輪到你來滿足我了？」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60。】
仿生人並沒料到夏天會突然轉醒。
他深藍色的眼眸閃過幾分驚訝，而後亞伯點了點頭。
「如果您想，」亞伯說，「我會滿足您的任何要求，夏天小姐。」
夏天揚起笑容：「我上船之前，從未近距離接觸過仿生人，我想知道你和其他仿生人有什麼區別。」
亞伯：「我可以為您詳細介紹我的——」
後面的話，悉數為夏天按在他唇瓣上的食指堵了回去。
「眼見為實，」夏天說，「不需要你介紹。」
她的視線下挪，指尖隨著目光緩緩滑落。嘴唇、下頜，漂亮的脖頸線條，到鎖骨，而後停在了仿生人的深色航空服的紐扣上。
「脫掉上衣。」
夏天發出命令。
第83章 人工智能12
亞伯聽從了夏天的話語。
他解開貼身服飾的紐扣， 將上衣脫了下來，完美無瑕的機體設計展現在她的眼前。仿生人抬手指向自己胸膛偏右的位置， 剛好與人類心髒的方向呈現鏡像：「我的中央處理器在這裡。」
夏天抬起手。
她柔軟的指尖落在亞伯的胸口。
人造皮膚的觸感是溫熱的， 稍稍用力，金屬纖維編織而成的肌肉在皮膚之下柔軟又堅韌。
亞伯的機體設計相當具有美感：纖長的脖頸、寬闊的脊背，還有一副長且有力量的雙臂。他機體上的肌肉紋理恰到好處， 不是浮誇的大塊頭，更像是文藝復興時期大師手下展現人類之美的雕像。而他答應了夏天隨時啟動加熱設備，接觸下來， 亞伯不止有著與人類接近的體溫， 甚至……
夏天愕然抬頭：「你有心跳！」
在他的肌肉之下，有力、規律的搏動， 順著她的指腹傳遞過來。
亞伯失笑出聲。
「因為我啟動了體表的加熱設備，所以中央處理器加大了制冷泵的工作效率，」仿生人解釋，「相較以往會更耗費電量，但在船上隨時可以進行充電， 並沒有什麼實質影響。」
也是。
計算機總是要有降溫設備的，亞伯的機體相當於一台行走的人形電腦， 自然也不例外。
「人類的中央處理器在腦袋裡，」夏天感嘆，「你的在胸口，剛好因為制冷泵的存在，也擁有了『心跳』。」
亞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額角：「我的頭顱之內安裝的是存儲硬盤。」
說完他又補充：「其他仿生人的設計確實與人類近似，中央處理器與硬盤同樣放置在頭顱之中。但因為我的父親使用了最新的處理器，需要更大的制冷泵，只要轉而安裝到了胸腔內。一個美麗的巧合， 讓我如您所言，擁有了與人類近似的『心髒』。」
「也許，你的父親是有意為之的。」夏天說。
「您說得對。」
亞伯聞言，深藍眼眸中浮現出幾分懷念的情感：「父親一直希望我能更近人類一步，這確實是他的作風。」
這個世界的仿生人都是流水線生產，唯獨亞伯是個意外。
而從他的口吻中，這位設計者，也確實是一名天才。
「你的父親，」夏天好奇問，「沒有登上創世號嗎？」
「他是第一批拿到登船資格的人。」
亞伯誠實地回答：「但父親說他是一名人類，他選擇與地球一同死去。」
夏天：「……」
倒是一名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
「除卻與人類近似的『心髒』，我體內的循環設施也是不同的。」亞伯略過了這個話題。
他放置在胸膛的手下挪，停留在腹部：「其他仿生人的腹腔內是空的，但我的體內安裝了一套與人類近似的循環設備。」
「與人類近似是指？」夏天問。
「我可以與人類一樣吃下有機物，」亞伯解釋，「咀嚼、吞咽，通過食道進入循環設備，再分解成廢料排出機體。只是我並不能從有機食物中獲得營養，也沒有味覺，進食行為對我沒有任何意義。父親說過，他僅是在設計是我時，出於美學動機而安裝了多余的設備。」
連他的設計者也明白這是多余的。
只是為了自己的追求，所以為亞伯安裝上了沒有用的功能。
要說沒有用的功能……
夏天的指尖也隨著他的敘述向下。
仿生人的腹部肌肉紋理同樣清晰可見，甚至是在中央的位置設計出了肚臍——明明他並非從母體中誕生的。
而視線繼續低垂，亞伯的胯部內側還有兩條清晰可見的人魚線，優雅地延伸至黑色的長褲之中。
「你有生殖系統嗎？」夏天好奇道。
她的問題僅是換來亞伯側了側頭。
「怎麼了？」
「我的數據分析告訴我，」亞伯開口，「對人類而言，事關繁衍的具體細節交流，會更委婉或者私密一些。」
言下之意是指，完全沒想到夏天會問的如此坦然又毫無鋪墊。
也不怪她好吧！是亞伯先說他的設計者為他安裝了沒有用處的循環設備，那她不由得繼續往下想了。
對於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種群延續麼？倘若亞伯的設計者執著於讓他無限趨近於有機體，會「多此一舉」，夏天也不意外。
「但現在只有你和我呀，」夏天眨了眨眼，故作困惑道，「難道還不夠私密嗎？」
「您將話題指向了一個非理性的範疇裡。」亞伯說。
「我不明白。」夏天選擇裝傻。
對於人類而言，談及這個話題，並且點名二人的環境私密，已經可以算作**了。
但亞伯不是人類，他是一名仿生人。這樣的對話，微妙地介於表達好感和單純好奇之間。擁有著強大觀察力的亞伯當然能看出夏天有意糊弄，可他偏偏因此揚起了放松的笑容。
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孔呈現出縱容的溫柔。
他喜歡夏天這樣的態度，既沒有把他當做尋常人類，卻也不是視為工具奴役。
「是的，我有。」
亞伯最終給了夏天肯定的回答：「並且，如果您需要，夏天小姐，我也被安裝了豐富的程序設計來滿足您。」
夏天：「所以，你就是被設計成了男性。」
亞伯點頭：「理論上我應該還有一名姐妹，但她的制造工期還沒有結束，創世號就已經要起飛了。」
「而不管是安裝了設備，還是程序，目的都在於為人類服務，是嗎？」
「是的。」
亞伯再次肯定了夏天的推斷：「我不會從中得到任何快樂。」
仿生人連味覺和嗅覺都沒有，更遑論其他方面的感受。盡管夏天沒親眼見到，可想一想也能明白，無非是亞伯被安裝上了合適的零件罷了。
對他來說，恐怕那與隨時都能替換的右臂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可以，其他的仿生人也能夠安裝相應設備以及程序，這並非我與他們的區別，」亞伯又說，「而仿生人也沒有自身的基因需要通過繁衍來傳遞……很遺憾，夏天小姐，我注定無法成為您口中的『父親』。」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60，目前行動值：60。】
繞了回來是吧！
讀檔後夏天干脆利落一個打岔，將二人的討論方向從「造物」降格至「繁衍」，而現在聊到他的機體設備，又讓亞伯回到了最初的行動點。
夏天感覺自己就像是踩在鋼絲上來回行走，稍差一步，亞伯這股風就會將她從上方垂到懸崖下面。
步步是危機，刺激。
但他這麼想，倒也不意外。
人類的思維是想要造物，也要有男有女——亞伯的設計者不就是這麼想的麼？
但仿生人沒有生殖需求，他們沒有基因，沒有**，進而涉及造物，亞伯會更認同壁畫上「巨人」們種植胚胎時的方式。
不管亞伯的設計者是否考慮到了思維方式的區別，但這確實很像宗教神話中的神明。
只是夏天必須把他拉下神壇。
「能否生育並非是做爸爸的必要標准，」她搖了搖頭，「難道生產之後，就不用管了嗎？」
亞伯近乎意外地挑了挑眉：「您的意思是？」
夏天莞爾：「生育是女性的事情，因而女性天生具有母職，但父職並非天生具有的。胚胎繁衍、成熟，這不過是個開始，不意味著它出生之後你就是父親了——這是種菜，可不是當爸爸。你得親自培養它、用愛去滋潤它。」
她的話語換來了亞伯沉思的神情。
仿生人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下頜處。他低頭分析片刻：「您說得對，我的父親也是如此培育我的。」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60，目前行動值：0。】
「但是——」
亞伯的話沒有說完。
他收斂思緒，鄭重地看向夏天，完美無瑕的面孔中寫著合適的好奇。
「那麼夏天小姐，」亞伯問道，「您是否想過成為一名母親呢？」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90，目前行動值：90。】
夏天：「……」
這和過山車一般的行動值，看得夏天嘆為觀止。
她毫不懷疑，不論夏天回答是或者否，迎來的都是一樣的結局。
若她說是，那亞伯會高高興興地將胚胎塞進她的喉嚨裡；若果斷否定，則徹底斷絕了與之探討人類繁衍的資格，對亞伯來說失去了存在意義。
這個家伙……
讀檔這麼多次之後，夏天都懶得懊惱了，她只覺得好笑。
因為不具有真正意義上的人性，大部分事關人類本質的是否問題，在亞伯這裡，都是沒有答案的。
沒有是否答案，就換其他方式。
夏天選擇不回答。
她停留在仿生人腹部的指尖收了回來，纖細的手腕發生翻轉，柔軟的指腹與自己的腹部相接觸。
隔著衣物，夏天指給亞伯看，她坦誠地開口：「你是要殺死我嗎？」
亞伯：！
仿生人渾身僵硬住了。
他愕然瞪大雙目，深藍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不論他是表演給夏天看的，還是程序要求他如此與人類交互，亞伯看上去都非常震驚。
「當然不是，」他急忙出言，「我的底層代碼禁止我傷害人類，我怎會打算殺害您？」
要不是讀過檔，夏天可能還真信了！
是他親口說，因為不知道胚胎會在人類體內發生怎樣的變化，所以這不算「傷害」人類。夏天大概有個推論：盡管有底層代碼限制，可亞伯懂得如何繞過禁令。
只要他不去計算胚胎變化的方向和數據，就永遠也不知道結果，因而不會有代碼限制他的行動。
沒關系，他不計算，夏天來點破可能。
仿生人到底是為了服務人類而被設計出現，人類的話語對他的系統判斷也具有影響力。
「你要把胚胎種進我的體內嗎，」夏天的指尖曖昧地停留在小腹處，「等待它成長、蛻變，直至撐破我的血肉，猶如植物生根發芽般，用我的性命去創造新的性命嗎？」
他不計算，就讓夏天來訴說。
人類提及這個可能，仿生人的系統不可能不記錄在他的硬盤中。
這就足以影響他之後的所有行動計劃了。
「還是說。」
夏天想做的不止是這些。
「《舊約》中的亞伯將羊羔獻祭給上帝以贖罪，」她低語道，「難道我是你獻祭給造物的羊羔？」
這句話將亞伯指向了信徒，而非神明的位置。
仿生人在震驚之余，果然擰起了眉頭。
「我並非……」
計算機的「思考」速度遠超人類，他展現出的遲疑無非是為了更具有人性而設計的填充細節罷了。
亞伯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90，目前行動值：0。】
「您說的對，夏天小姐，」亞伯垂眸，「我承認我一度考慮過您口中的方案，很感激您提示了我，也許如此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不甘心。
想也知道夏天用一句話斷絕了他回避傷害人類可能性的方式，會讓亞伯多麼不甘心。
但饒是如此，她也徹底阻止了亞伯原本的計劃。
「那就好。」夏天當做毫無察覺般，疲倦地打了個呵欠。
亞伯敏銳地抓住了她神情中的疲憊。
仿生人自覺地中斷了交談，他前進半步，扶住夏天的腰肢，近乎半扶半抱地將其放置回自己的充電床上。
「交談可以放到明天，」他看向她的藍眼裡依舊寫滿溫情，「還請您盡快休息。」
「……好。」
夏天揉了揉眼睛：「你會在這裡陪我嗎？」
「當然，」亞伯毫不遲疑地點頭，他坐在床邊，用溫暖的掌心撫向她的額頭，「我會一直陪伴著您。」
她長舒口氣，合攏眼睛。
直到現在，夏天才覺得自己徹底安全了。
第84章 人工智能13
[分析模塊已關閉……]
[正在停用皮膚制熱設備， 請稍等。]
[設備已關閉。]
[制冷泵降低運轉功率至正常。]
[進入低耗能模式。]
一連串機能提示在亞伯的眼前飛速略過。他靜等機體陷入沉靜，於仿生人而言過於聒噪的制冷泵也逐漸安穩下來，亞伯在黑暗中睜開深藍雙目。
他轉過身。
夏天睡著了。
亞伯重新穿上深色制服， 將紐扣規整地系到脖頸處。而後仿生人轉身， 躺在充電床的亞裔姑娘已然沉沉睡去。
他停頓幾秒， 而後向前。
仿生人的視野裡，一切細節無所遁藏。
體溫、心跳與呼吸頻率，清晰地陳列在亞伯的視野當中。仿生人微微俯身， 他的頭顱與夏天的面龐相距半米， 對方睫毛顫動的規律、發絲隨著呼吸起伏的樣子，對亞伯而言纖毫畢現。
她睡得很安穩。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白色的被褥之間，明晰的對比色更襯她像牙白的膚色光潔柔軟。纖細的亞裔姑娘蜷縮在厚重的棉被裡，水潤的嘴唇微微勾著，似乎是夢見了什麼快樂的事情。
亞伯注視著她安詳地睡顏， 伸出了手。
仿生人干燥、寬大的掌心落在夏天的額頭，人類的體溫隨即傳遞過來。恆定且健康的溫度讓亞伯的視野中亮起了「健康」的標識。
同時， 他的處理器也將再明顯不過的分析呈現在亞伯眼前。
她很弱小。
不是戰鬥人員，沒有防御能力， 瘦弱嬌嫩的肢體不堪一擊。創世號上配備了仿生人，除卻在人類休眠時期負責維護飛船的正常行駛， 也是為了保護像她這般毫無反抗能力的船員。
而睡夢中的夏天，盡管沒有因亞伯的動作驚醒，可她好似依賴般， 下意識地朝著亞伯的掌心靠了靠。
出於本能地， 她將臉頰送入他的手中。
純粹的依賴與信任，讓亞伯感受到了再明顯不過的，傳遞快樂的電訊號。
如此弱小， 只能依靠著他的夏天，卻徹底看穿了他的計劃。
他能很輕易地斷定出夏天是否再隱瞞或者說謊——細微的停頓、心跳與呼吸的變化，就算她清秀面龐不帶任何變動，身軀的反應也讓夏天如同一張白紙般在亞伯眼前徐徐展開。
但讓仿生人始終無法計算出結論的是，為何她也能一眼看穿他。
——你是要殺死我嗎？夏天這麼問。
亞伯必須承認，他的中央處理器遠比其他量產型號更優越。在無數次的推論和計算中，仿生人得出了數以萬計的結果，而在這之中，沒有任何線索與計算量，能引向她直接發問的走向。
夏天不可能看穿他的計劃。
可她確實做到了。
她很聰明，但也不是那麼聰明——只有各個領域的尖端人士才擁有登上創世號的資格，與他共事過的所有人類都非常優秀。比夏天更敏銳、更天才的人比比皆是，但沒有任何一個，和夏天一樣，仿佛生來就了解他的一切。
究竟是為什麼呢？
[分析模塊正在啟動……]
[已重復計算1145次，是否重復計算？]
亞伯毫不猶豫地再次進入計算模式。
兩天內他利用處理器計算了千余次與夏天接觸的場景。
起初，僅是1號休眠倉內的寄生生物需要食物。
它的耗能很低，數個月進食一次即可。亞伯不能傷害人類，因而他選擇利用船載系統的BUG，小小的多線操作就能讓系統出現故障，並隨機放出一名船員。經由船載系統指引，他們會自然而然地走向1號休眠倉，試圖喚醒船長解決問題。
但夏天醒來後，並沒有立刻移動。
她始終沒有行動，亞伯無法違背程序限制，不得不出面「協助」對方。
接下來的事情理應很簡單，她向亞伯提出關於系統故障的問題，或者要求面見船長。不論是哪個方向，都能自然而然地引向1號休眠倉。
但夏天表現地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休眠倉故障。
她並不急於解決故障，也不打算立刻重歸休眠。仿佛知道亞伯在利用鑽研廚藝打發時間一樣，夏天主動提出要他大展一番身手，並在閑聊時話題引向了亞伯感興趣的方向。
她願意和一名仿生人談及創作，而對亞伯來說，除卻父親外，沒有人在乎一名人造機械在充電間裡做什麼。
出於好奇，亞伯想看看她見到外星卵會是什麼反應。
他邀請她來到自己的充電間。
但夏天並沒有亞伯計算的那般展現出恐懼和焦慮。
她很意外，可即使外星生物近在咫尺，在亞伯的掃描模式中夏天的心跳也沒有因驚恐而加快。
連見到1號休眠倉的成熟體也是亦是如此。
就好像……她早就見過這些外星生物，並對它們了如指掌一樣。
夏天的每一步、每一句話，每個反應和行為，都恰好超出了亞伯的計算結果。她總是會做出出乎亞伯推斷與預測，甚至是討他歡心的抉擇，連表現出的幾分依賴和信任都是那麼讓他感到快樂。
會是巧合嗎？
也許是的，但接連數個巧合下來，亞伯的處理器給了他一個低到趨近不可能的幾率數字。
難道她是故意的？
可亞伯不論如何也計算不出來，夏天究竟憑借什麼細節與破綻，看穿了他的動機與計劃。
但千余場的計算，不管是否為死局，有個結論在亞伯看來無可爭議——她不一樣。
和夏天交談，亞伯既不會感到冒犯，也不會覺得無趣。甚至亞伯能看得出來，她故意選擇了亞伯感興趣的話題和方向，每個關鍵拐點都會點在讓他意外的地方。
就像是自然界中的蜘蛛，對獵物張開了網。
但倘若被捕食的滋味如此愉快，亞伯並不認為落入網中是件不幸的事情。
相識兩天，亞伯卻覺得她已經對他了如指掌。
父親口中的「知己」莫過於此吧。
因而亞伯認為，將她喂給寄生生物是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重要的「知己」，值得更圓滿的結局。
神明創世需要土壤，C1304星球上的巨人在亦是經過千挑萬選才選擇了放置原初之種的母體。
他的知己若能成為母體……多麼完美。
而夏天，又一次做出了亞伯不曾計算的事情。
底層代碼限制了亞伯的行為，經由他多次實驗與計算，最終仿生人得出了繞過代碼的辦法。
就像是人類在操作計算機時總會有些程序會在固定時刻卡死崩潰，只要不點開它們，就能回避死機重啟的結果。
因而亞伯拿到原初之種，選擇了「不計算」。
日復一日，他否決了機體計算分析可能性的提示。
在人類的眼中，這是「自欺欺人」的行為，但確實簡單有效。
直至夏天親口說出亞伯的計劃。
當那一句「用我的性命去創造新的性命」通過接收器傳遞進中央處理器時，亞伯的機體向他發出了禁令。
「人類會因此死亡」的可能性出現，亞伯就無法再將原初之種塞進她的食道。
但讓亞伯震驚地是，在他的機體之內，竟然沒有任何冒犯或者懊惱的電訊號傳遞過來。
她一言擊垮了他多年的精心隱藏與籌謀，可亞伯感到的是快樂與好奇——數十年裡，沒有一個人類能輕易地拆穿他，連父親也不例外。
假設她因此而死……
[機體會感受到遺憾和惋惜的概率為99％。]
會惋惜嗎？那既然發出禁令，就算了吧。
亞伯很樂意與夏天再多相處一段時間。
她是名異類。
[分析模塊運行完畢。]
[並沒有計算出相應結論，是否重新計算？]
第1146次的數據分析，亞伯仍然沒有得到夏天為何如此符合他喜好與心意的答案。
但夏天的確是不一樣的。
她能夠與他和睦相處，那與人類又如何呢？
亞伯凝視著亞裔姑娘安詳地睡顏，興致盎然地歪了歪頭。
仿生人抬眼，昏暗的室內驟然亮起細碎光芒，船載系統的聲音於房間裡輕輕響起。
「運行000003號程序。」亞伯說。
「000003號程序與船只休眠倉操縱台產生衝突，確定運行嗎？」
「確定。」
「正在執行程序，請稍等……」
「程序已運行完畢。警告：1778號休眠室內存在休眠倉故障，艙體休眠模式已停用，請盡快前去查看船員狀況。」
亞伯緩緩起身。
不知夏天會對這名蘇醒的同類有什麼感想呢？
…………
……
夏天從睡夢中緩緩蘇醒。
臨睡前說了太多，本就虛弱的身體疲倦不堪，致使她這一覺睡得很沉。
醒來後，充電間空空蕩蕩，說好了要陪伴她的亞伯徹底沒了蹤影。
不至於是在哄她吧！仿生人應該不會這麼隨便。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果然在工作台上看到了一份還留有余溫的早餐和一張字條。
[意外狀況，請務必不要離開休息室，在這裡等我歸來。]
好吧。
還能有什麼意外狀況？夏天忍不住嘀咕：亞伯的殺傷力遠超殺人凶手和海神，好不容易解決了他時時刻刻想拿她做實驗的隱患，又不知道仿生人會鬧出什麼其他么蛾子。
她坐在工作台前，撕下一塊面包送入口中。
不得不說，盡管亞伯毫無人性可言，可他的廚藝確實不錯。
松軟的面包香甜可口，煮好的咖啡還頗有情趣地拉出一片精致的葉子拉花，夏天肚子餓極了，她迅速解決了面包，正准備將手掌伸向水果時，仿生人休息室的艙門突然打開。
是亞伯回來了？
她聽到了腳步聲靠近，而後充電間的房門自動開啟。夏天拿起橙子轉過頭：「你回——」
後面的話，在觸及到完全陌生的面孔後戛然而止。
是名人類。
男性、白人，和她一樣穿著屬於普通船員的白色制服。對方看到夏天身上的同款制服後也是一愣：「你是……你是人類？」
讀檔這麼多次後，夏天第一次在創世號上看到另外一名活人。
第85章 人工智能14
竟然是人類。
難道又有休眠倉系統故障了嗎， 可是……
「怎麼有人類？！」
夏天的思路被對方震驚地呼喊打斷。
面前的青年，二十歲出頭，是名白人。他有著一張相當漂亮的臉蛋， 與亞伯如文藝復興塑像般端莊高雅的風格不同， 蘇醒的青年長得很像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偶像——金發碧眼、清秀臉蛋，既顯俊美又活像個美麗的姑娘。
「你也是……」夏天的頭腦飛快轉動起來：「也是因休眠倉故障而意外蘇醒的嗎？」
「是。」
青年抓了抓後腦勺：「你也是？可是你為什麼會在仿生人的充電間，我是醒來後找不到仿生人才找過來的。」
壞了。
找不到仿生人，這不是和夏天剛蘇醒的時候情況一樣麼？
盡管她刻意避開了與亞伯談論此時，可第一次讀檔時就因為追問而讓仿生人當場撕破臉皮，足以證明所謂的「休眠倉故障」估計就是亞伯在搞鬼。
這名青年，恐怕也是仿生人放出來的。
可是他再放一名人類做什麼啊？
1號休眠倉的怪物已死，船員居住區應該還有一只——這姑且是夏天知道的。
難道他是為了投喂其他外星生物？可若是如此， 亞伯理應不會允許隨便什麼人步入仿生人休息室才對。
什麼情況？
夏天有些困惑，又覺得來氣。
好不容易解決了亞伯時刻惦記著拿她當實驗品的危機，結果這家說又作妖， 沒完沒了！
可惡。
「其他仿生人呢？」
夏天不說話，面前的青年倒是滔滔不絕：「我怎麼一路上一個也沒看見， 你又究竟為什麼在這裡，創世號出了什麼事？」
算了。
好歹也是名人類， 還和自己「同病相憐」。
讀檔這麼久，在偌大的創世號裡， 夏天還沒有見到第二名人類。
盡管他看來毛毛糙糙還聒噪， 可青年的出現無疑為安靜的環境增添了幾分屬於人類的鮮活氣息。
夏天收斂了思緒，溫聲出言：「我的休眠倉也出現了系統故障，遲遲沒有解決。是13號仿生人亞伯趕來幫助了我，並且與我說明了情況：創世號在不久之前迫降過，並將陌生星球的生物帶了上來， 所以——」
「外星生物？一定是飛船上出事了吧！」
金發青年眉心一擰，再次打斷了夏天的話：「所以我請船載系統聯系船長，卻說毫無回應。看來是出了大問題……不用擔心，這位女士，就讓我來保護你。」
「我學過槍械，也懂一些計算機原理，」他對著夏天揚起自信的笑容，「兩萬台休眠倉，此時卻獨獨讓我蘇醒，這必定是上帝的安排。」
「……」
夏天維持著沉著的神情：「你叫什麼名字？」
青年意外地挑了挑眉梢：「你不認識我？！我是哈羅德·艾肯，艾肯家族唯一的兒子！」
確實不認識。
不僅《創世號》原作中沒有出現什麼艾肯家族，連這幅身體的記憶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印像。哈羅德·艾肯看上去非常受傷：「我的父親可是洛杉磯的檢察官，百年家族，這你都不認識？」
話裡話外，竟然是在埋怨夏天沒見識。
她揚起一抹禮貌的笑容。
好的，感覺這位小帥哥有點蠢。
創世號上的成員，不是頗有名聲地位，就是家族煊赫，顯然哈羅德·艾肯是後者。
「你呢，美麗的異國小姐，你叫什麼名字？」哈羅德問。
「可以叫我夏天。」
「夏天小姐。」
他復述了一遍夏天的話語，而後感慨道：「兩萬人之間，獨獨你我遭遇了意外，在這寂寥的宇宙中，也算是緣分吧。」
說完，哈羅德挺直了脊梁。
「船載系統，」他對著室內的擴音器開口，「我要調取監控設備。」
這就要去找外星生物？你連它們具體什麼模樣、是什麼特征都不知道啊！
夏天頓覺無語：感覺亞伯是故意放出來這麼一位漂亮草包。
於是她緊跟著抬頭：「亞伯在哪裡？」
仿佛是聽到了夏天的呼喚般，她的話語落地，船載系統尚未回答，仿生人休息室的艙門再次打開。
13號仿生人亞伯姍姍來遲。
他邁開長腿，步入自己的充電間，觸及到第二名人類的身影時，亞伯無可挑剔的面容中浮現出合適的意外之色。而後仿生人微微松了口氣：「原來您在這裡，艾肯先生。我聽到系統警報後第一時間趕過去，大約是與你走向了不同的岔路。」
怎麼可能！仿生人的系統與船載系統相連，只要亞伯願意，他能掌握整艘飛船的所有細節。
這家伙，就是故意拖延時間，給夏天與哈羅德制造見面交談的機會。
「你是仿生人。」
哈羅德一眼就從亞伯的制服顏色分辨出他的身份。
金發青年一改剛剛的熱情與興奮，他很是不屑道：「你沒有第一時間趕過去，就是失職。」
亞伯謙遜地垂下頭顱：「我很抱歉，艾肯先生。」
哈羅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青年走上前，面色不善地打量亞伯一番：「我已經知道具體情況了，你幫我干點活。」
「是，請您吩咐。」
仿生人不僅應下了哈羅德的命令，他甚至將右手放置在胸前，稍稍鞠了個躬。
與輕慢、浮躁的草包美人相比，沉著平靜的亞伯看上去甚至比人類更具有涵養。尤其是當他鞠躬時，夏天微妙地有種美國暴發戶雇佣了一位英國貴族做管家的錯覺。
太錯亂了，亞伯看上去要比人類更具有人性。
「其他仿生人在哪裡，」哈羅德問，「為什麼就你一個？」
「我只負責完成我的職責，」亞伯誠懇地回應，「其他仿生人並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
他在回避問題。
夏天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這家伙非常了解該如何繞過自身的底層代碼。
仿生人必須回答人類的問題，且不能說謊——可程序並沒有約束其不可以顧左右而言他。亞伯的回應，好似再說並不知道其他仿生人的去向，實際上完全是一句廢話。
他確實不用關注其他仿生人，但他們若是因怪物襲擊而報廢、或者在亞伯刻意引導下陷入不能行動的困局，也是符合底層代碼規定的。
然而哈羅德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嘖。」
金發青年似乎並不喜歡仿生人，他埋怨道：「它就是沒用，根本指望不上。」用的甚至不是「他」而是「它」。
「夏天小姐已經告訴我，船上有外星生物入侵，」哈羅德傲慢地出言，「你去調動監控錄像，帶我過去，把他們處理了。」
「……好的，艾肯先生。」
亞伯展現出了片刻遲疑，他隨即好心出言提示：「出於外星生物的高攻擊性，我建議您到二樓武器庫取用——」
「我知道武器庫在哪裡。」
哈羅德第三次打斷了別人的對話：「你去探路，我隨後跟上。」
夏天：「艾肯先生。」
她溫柔的聲線插入，讓人類與仿生人同時轉過目光。
金發青年的表情驟然亮了起來。
他就像是剛剛成年的孔雀，視線觸及到異性便立刻開屏。哈羅德冷硬的語氣也變得緩和起來：「什麼事，親愛的？」
夏天：「……也許你該先行掌握外星生物的特性，之後我們再從長計議。」
「不用擔心，美人。」
哈羅德就好似聽不懂夏天的話語般，深情款款地向前。
他牽起夏天的手，禮貌又誇張地行了一個吻手禮。哈羅德似乎對自己的表現很是滿意，他露出燦爛笑容：「雖然你是一名亞裔，但我想，如今創世號只有你我二人蘇醒，這絕非普通的巧合。我會保護你的，不用擔心。」
什麼叫「雖然你是一名亞裔」，這話有些種族歧視了吧？！
夏天不忍直視地看向眼前花枝招展的漂亮男孩，只覺得他就差把死相印在臉上了。
剛醒來沒一個小時，就把夏天和亞伯都得罪了，什麼普通卻自信的美國國男！
放到任何恐怖片裡，無腦又好看的角色都是頭號炮灰，除卻吸睛之外沒有任何作用。而現在……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越過哈羅德，看向遠處的亞伯。
仿生人安靜地佇立在充電間的艙門前，修長的身軀筆直如松。亞伯背著雙手，迎上夏天的視線，仍然是保持著謙遜的姿態頷首示意。
好似哈羅德醒來後，他就退居到僕從的位置上，不出聲、不做多余的事情，一心一意只為人類服務。
——要不是夏天讀了不知道多少次存檔才走到這一部，她還真信了呢。
亞伯啟動哈羅德·艾肯的休眠倉，究竟有什麼目的？
很難不懷疑他是故意的。創世號上這麼多科學家與研究員，像哈羅德這般靠爹拿到入場券的官二代才少見，從概率學上講，仿生人有意為之的幾率更大一些。
而哈羅德全然不知道亞伯打的什麼算盤。
他松開夏天的手，高調轉身：「我去拿武器，把位置報給我。」
亞伯低頭：「是。」
當一人一機離開充電間的剎那，夏天的耳畔響起了系統提示的聲音。
【達成支線任務開啟條件，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接受支線任務：拯救哈羅德·艾肯。】
夏天：「……」
【支線任務獎勵：游戲世界內第二次存檔機會。任務酬勞豐厚，請玩家三思哦。】
夏天：「…………」
又來了！
這還不如第一個世界中拯救萊拉呢！好歹當時的萊拉只是個八歲的小孩，現在她面前的，可是個自大還不聽人講話的普信男。
說真的，她能不救嗎！
第86章 人工智能15
眼見著哈羅德大步離開， 夏天情急之下，只得緊跟上去出言：「我也去。」
英俊的草包美人即時回頭，哈羅德收斂傲慢情緒， 無比認真地開口：「夏天小姐，有一點仿生人是對的， 那就是你還是呆在充電間為好。為你、為我，這是最符合安全的考量——畢竟危急時刻， 我也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你。」
話裡話外就是， 怕夏天在現場時會拖後腿。
關鍵誰不知道在充電間最安全啊！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攻略亞伯， 如果夏天願意， 她也不想踏出一步， 直面怪物對她而言又沒有任何好處。
但這個明晃晃的支線任務……
「可我害怕。」
夏天垂下眼眸，抬起雙手、放置在胸口， 做出柔弱的不安姿態：「在死氣沉沉的室內等待消息，甚至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太可怕了。」
哈羅德仔細想想，是這個道理。
偌大的創世號， 明明容納了兩萬人休眠， 如今卻空空蕩蕩只有兩名活人在行動。
這麼一想， 是挺恐怖的。
「那就跟在我身邊， 請你打起精神來，」哈羅德勉強接受了夏天的要求，「咱們速戰速決， 我也會盡力保護你的。」
夏天不著痕跡地抬眼看向身後的亞伯。
仿生人靜靜地站在遠處， 既是凝視著哈羅德，也是在端詳著夏天。他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夏天的視線，亞伯完美無瑕的面孔中僅僅浮現出了淡淡笑意， 而後那雙深藍色的視線平靜挪開。
「請跟我來。」
亞伯溫聲道：「船載系統已經將外星生物的位置告訴了我。」
從仿生人休息室的位置，一路向上，果不其然，亞伯再次將夏天與河哈羅德引到了住宅區。
能夠容納兩萬人起居、生活的區域，無異於一個巨大的現代城鎮。兩名人類、一名機械走在空曠至寂寥冰冷的寬闊巷子裡，夏天不由得糾結起來。
這個支線任務，究竟是接還是不接？
平心而論，哈羅德活下來未必有什麼用處。
他長得漂亮，除此之外一無是處。要《創世號》中出現了類似的角色，也勢必會是第一個死亡的漂亮草包。
更遑論哈羅德還是個傲慢又愚蠢的種族主義者外加直男癌。
夏天微妙地有些嫌棄他，然而再怎麼令人討厭，哈羅德·艾肯也從未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一名普通人不應該遭受怪物的虐殺。何況……
她走在哈羅德身後，一直在聽俊朗的青年和亞伯絮絮叨叨。
愚蠢自大的言談相當聒噪，但又顯得朝氣蓬勃。
哈羅德沒說自己的年紀，近看外表，估計也就是名有錢的男大學生。
住宅區的走廊冗長又高聳，萬余房間堆疊其中一眼望不到盡頭。基本相當於一個小型城鎮的環境中，上上下下只有兩名活人，而他滿不在乎的樂觀語氣，反而增添了數不盡的鮮活氣息。
第二名人類的出現，瞬間衝淡了一直縈繞在巨型飛船中的絕對寂寥與孤獨之感。
「走這麼久了，怎麼其他仿生人都不在？」哈羅德忍不住嘀咕。
「這並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先生。」亞伯回答。
「外星生物進入創世號，沒有引發入侵警報嗎，船長毫無作為？」
「我並沒有收到關於剿滅清理外星生物的命令。」
「真是沒用。」
哈羅德看上去很是懊惱：「要你們這幫機械腦袋上船，完全就是浪費資源！」
夏天：「……」
她在身後無聲地一聲嘆息。
這家伙，完全沒聽出來亞伯在和他繞彎子啊！
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聽起來是仿生人不夠智能，實際上恰恰相反——他就是太智能了，因而能夠避開底層代碼的限制回避哈羅德·艾肯的問題。
很麻煩，但救下他的好處更多。
他是名人類啊。
不管亞伯以什麼目的放哈羅德蘇醒，在冷眼旁觀仿生人戕害人類，與保護人類不落入陷阱之間，夏天自然而然選擇後者。
哈羅德再蠢，他也是同類，和一心只想拿有機體做生物的仿生人決計不同。
以及，第二個存檔的獎勵過於誘人了！
夏天也不希望次次重開，隨著她一步步深入了解亞伯，經歷的劇情也一點點增加。時間過的越久，夏天需要控制的變量就越多，如今亞伯對她的好奇度已經過了六十，能從中間保存一下也算是省了不少功夫。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接下任務。
【支線任務：拯救哈羅德·艾肯已開啟。】
伴隨著系統提示音落地，亞伯驟然停下了步伐。
滔滔不絕的哈羅德·艾肯，似乎也擁有著求生的本能。當仿生人深藍色的雙目越過他看向後方時，金發青年自然而然地停下嘴巴。
他扭過頭。
住宅區的巷子走到了盡頭，前行一步、拐過死角，夏天立刻看到了一抹通體漆黑的巨大影子在角落中徘徊。
是另外一只怪物！
所有寄生在人類體內的外星生物，生得都大差不離，夏天也無法確認這只與她讀檔之前在住宅區見到的是否為同一只。與人類一樣用雙腳行走的生物，在角落中徘徊游蕩，它甩著長長的尾巴，純色的外骨骼在燈光之下折射著詭異凶狠的光芒。
哈羅德觸及到怪物的形像，震驚地退後半步。
好在他沒有嚇得大叫出聲。
金發青年二話不說，端起手中的配槍！
熱能武器上膛、扣下扳機，哈羅德動作一氣呵成。然而沒有眼睛的怪物卻比人類的反應更快，在「哢嚓」槍膛聲響起的瞬間，外星生物便將碩大的頭顱轉了過來。
它沒有眼睛的「面部」精准地循著聲音望向哈羅德，在對方扣下扳機的瞬間，巨大的外星生物驀然發力。
有力的雙腿向上高跳，怪物徑直撞破了走廊天花板上的通風道入口，直接闖了進去！
「該死！」
哈羅德咒罵一聲，緊跟著抬頭：「船載系統，報一下地點！」
機械女聲在走廊的擴音器中響起：「查詢到不明物體向北移動。」
金發青年緊張地攥緊手中配槍，咬緊牙關：「走。」
看到怪物的瞬間哈羅德就已經後悔了。
青年本以為會是什麼小型生物，或者干脆是寄生蟲——否則船長和其他核心船員，甚至是還在工作的仿生人，怎麼會允許具有威脅性的生物在創世號上自由行走？
這眼前的怪物，既然能輕易上牆，就能輕松撕碎人類！如此生物完全沒有驚動船長，一定有問題好吧！
但他牛皮都吹出去了，也不能讓另外一名瘦弱的亞裔姑娘冒險吧！
哈羅德只得硬撐著前行。
「距離不明物體還有20米。」
「10米。」
「5米……檢查錯誤：通風管道中的不明物體已消失。」
什麼？！
哈羅德緊跟在後方，頓時沒了主意。
這麼大一個怪物，還能在狹窄的通風管道中消失了不成？
他們已經追著外星生物，從狹窄的巷子來到了住宅區的十字路口。設置了商店、咨詢台的區域形成了二十余平的空曠平台，若是怪物在這裡選擇突襲——
「小心，艾肯先生！」
哈羅德還沒來得及思考出結果。
他只聽到身後響起了仿生人的警告，而後一股大力自後方襲來。
亞伯反應及時，抓住了哈羅德的手臂。仿生人將金發青年向後方一帶，哈羅德踉蹌幾步，而在他剛剛站著的地方，地下的下水道口發出一聲巨響。
怪物的利爪自縫隙中突襲而來！
只差一步，他就要被怪物撕碎皮肉和骨頭，而後拉入下水道口了！
哈羅德再也沒忍住，大叫一聲。
他連連後退，衝著縫隙開了數槍。然而地下的陰影之中只有道黑色的形體一閃而過，完全沒傷害到對方。
「艾肯先生！」
夏天的身體機能還沒有從休眠狀態徹底恢復，她慢了一步追上來，氣喘道：「小心它們，這些生物的血液有高強度的腐蝕性！」
別怪物沒殺死哈羅德，結果他被崩裂的腐蝕性血液傷害到，那就麻煩了！
「我知道了！」
哈羅德氣急敗壞地退到安全位置。
他自覺丟臉，又不想承認。金發青年扭頭看向身後的亞伯，遷怒般上去給了他一拳：「叫你多管閑事，我明明可以打中的！」
這一拳絲毫沒留力道。
拳頭正中亞伯面門，打得他頭顱偏了過去。隨著慣性，仿生人精心搭理過的黑發也有那麼兩三綹散落下來，看上去分外狼狽。
「給我閉上嘴，」哈羅德命令道，「也別動，別礙事！」
亞伯沉默地扭過頭來。
他抬起手，撫向挨打的位置。仿生人沒有血液循環，並不會因為一記狠狠攻擊而流血或者出現淤青。但饒是如此，亞伯仍然如人類那般用掌心捂住了臉頰，一聲不吭地重新退到後方。
一步、兩步，到了第三步時，連夏天都聽到了地下的震動。
「艾肯先生，請小心！」
夏天及時出言提醒，而當哈羅德轉過身卻為時已晚。
金發青年只來得及抬手用槍械擋了一下，自下水道口直接跳出來的怪物，已然一爪子打飛了他手中的熱能武器。
因為巨大的力量衝擊，哈羅德跌到在地。
他會死的！
夏天在瞬間做出了決定。
「亞伯，」她揚聲開口，「救下他！」
仿生人平靜地看向夏天。
每一秒過去，哈羅德·艾肯的生還幾率都會降下幾分。已然退到夏天身畔的亞伯，卻依舊保持著優雅、謙遜的姿態。
他甚至放下了捂著臉頰的手，如常的容貌、姿態和無可挑剔的禮貌，在危機時刻之下，統統變成了比無動於衷更駭人的冰冷與威脅。
唯獨模仿人類的機械，才能在血腥場面發生之前還能保持著人類的閑適與得體。
哈羅德一個猛然閃避，他向後一滾，躲開了怪物的第一次攻擊。
「夏天小姐，」亞伯不緊不慢地回應，「您要命令我嗎？」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80，當前行動值：80。】
——這，恐怕才是亞伯喚醒哈羅德·艾肯的用意。
夏天口口聲聲說他也可以進行創造，可以與人類、與其他有機體一樣成為一名「父親」。而在危急時刻，倘若她與哈羅德一樣出言命令亞伯，要他不惜以報廢自身機體的代價也要保護下哈羅德·艾肯……
那麼足以證明，對於夏天來說，人類的性命還是比仿生人更為重要。
她毫不懷疑，這行動值滿值後，亞伯會用其他方式送兩名人類一起去死。
但夏天卻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不。」
面對質疑，她沒有任何考量，話語未經思索脫口而出：「我是請求你。」
迫切、哀求的話語落地，頃刻之間，夏天分明看到亞伯的眼底蕩漾起無盡的柔情蜜意。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50，好奇度＋5，當前行動值：30，好奇度：65。】
仿生人笑了起來。
「好。」
下一刻，亞伯邁開步伐。
他彎下腰，撿起地上被擊飛的槍械，於怪物第二次襲擊之前，一把抓住了哈羅德的後頸。
仿生人以人類決計不會擁有的力量，將金發青年甩到後方。他與外星生物相距五步開外，亞伯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
「砰」！一聲巨響。
怪物發出近乎嘶吼的尖銳叫聲，震得夏天不由得捂住耳朵。
黃綠色的腐蝕性血液爆裂開來，一部分飛濺到亞伯與哈羅德衣物上，後者在血液腐化布料後發出驚恐的聲音。
外星生物有力的身軀轟然倒地，淅淅瀝瀝的腐蝕性血液迅速腐蝕穿了地板，落到下水道內部。
而亞伯持有熱能武器，僅是垂下深藍眼眸，看向破損的衣物。
「好了。」
他的聲線依舊溫柔和善，轉過身時，仿生人的神情、動作，與剛剛沒有分毫改變。
「威脅已經清除，」亞伯柔聲說，「請二位先行休息吧。」
哈羅德心有余悸地爬了起來。
「是我剛醒來的緣故。」
他靠在商店外的椅子上，嘴硬道：「體力還沒跟上，我休息之後，一定能親自擊斃那頭怪物！」
夏天：「……」
不管哈羅德怎麼樣，反正她一路跑過來，體力已經到達極限。
這幅身體從登上創世號就在休眠，已經睡了幾十年，醒來不過幾天，實在是沒那麼大能耐搞什麼衝刺運動。
倒是哈羅德，剛醒來就能從外星生物利爪之下躲過兩回合，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
夏天抬眼看向亞伯。
她的視線停留在仿生人的右手上。
飛濺的腐蝕性血液，大部分落在了亞伯的衣物上，侵蝕了他的衣物、制造出破損後再無傷害。
然而還有一部分，則濺在他的右手虎口處，腐蝕過人造皮膚，金屬裸露在外。
又是右手。
夏天輕聲出言：「需要幫忙嗎？」
亞伯深藍的眼睛看向她。
高挑的仿生人，放下了手中的熱能武器。他含著淡淡笑意俯身，將夏天一把橫抱起來。
「您看起來已經到了極限，」亞伯說，「我送您回房間，夏天小姐。」
夏天搖了搖頭。
她伸出雙手，環住了亞伯的脖頸。
仿生人許諾過的，他的身軀始終啟動著制熱設備，人造皮膚的溫度隔著布料傳遞過來，一如人類的體溫般溫暖。
除了他放置在夏天後背的右手。
失去了人造皮膚的屏障，暴露在外的金屬機械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不想回房間。」夏天低語。
誰知道住宅區內還有沒有第二只怪物？亞伯對此了如指掌。
「我想與你在一起，」她誠實地說，「可以嗎？」
亞伯迅速地挑了挑眉。
他似乎對此感到意外，仿生人看向夏天，又瞥了一眼走在前方的哈羅德。最終他仍然保持著端莊的笑意，點了點頭：「好。」
而哈羅德·艾肯從怪物利爪下生還，系統卻沒有任何關於支線的進度提醒。
夏天就知道所謂的支線任務不會那麼簡單。
第87章 人工智能16
哈羅德·艾肯在怪物死後， 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住宅區的房間休息了。
而夏天則環抱著亞伯的脖頸，任由他將其帶回仿生人的休息室。
「我來幫你維修右手吧。」
夏天坐在工作台邊，看著亞伯從櫃子中拿出備用零件， 主動提及：「你單手更換零件，一定很麻煩。」
好在這次，亞伯受到的損傷並不多。
怪物腐蝕性的血液飛濺到他的人造皮膚上，大部分破損的只是外表，唯獨食指的損壞比較嚴重。不需要徹底換手， 只要拆下右手食指更換金屬骨骼即可。
亞伯坐到夏天對面，他伸出手臂，任由夏天牽過他寬大的手掌。
剝開破損的人造皮膚， 拿起螺絲刀，夏天熟門熟路地找到關節處。
「您很熟練， 夏天小姐，」亞伯驚訝地說， 「難道過去您曾經維修過仿生人嗎？」
「是的。」
夏天頭也不抬：「我學過一些機械知識。」
亞伯：「……」
坐在對面的仿生人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室內驟然安靜下來，夏天沒得到回應便抬起頭， 剛好迎上亞伯那雙深邃的藍眼。
他揚起一個介於無奈與悲傷之間的笑容。
「夏天小姐， 您經常會在細枝末節上說謊呢。」亞伯說。
那怎麼辦，總不能直接說她有特異功能， 是在上次讀檔之前幫忙修過整只右手吧！
夏天迅速勾起嘴角：「沒什麼能逃過仿生人的光學鏡頭和分析模塊， 是嗎？」
亞伯：「既然如此，您為何要說謊？」
夏天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放下螺絲刀， 理直氣壯地開口：「因為我不想說實話。」
亞伯：「…………」
對方思忖、試探的神情， 在瞬間僵硬在臉上。
「這就是謊言的意義呀，」夏天用輕快地聲音繼續說，「如果不是原則性問題， 或者涉及生死攸關的大事，就不要追問了，會討人厭的。」
仿生人抬起空余的左手、放置在下頜處。他垂眸思考片刻。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當前好奇度：66。】
「根據我硬盤中的對話數據……確實如此，您說得對，」亞伯平靜出言，「人類會在日常交談時因心情、場景和人物不同，進行選擇性的欺騙與隱瞞。其動機並非出自惡意，恰恰相反是因為考慮到對方的感受……謝謝您，夏天小姐，我會記住的。」
夏天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次拿起桌邊的螺絲刀。
她擰下仿生人手指關節處的螺絲，頭也不抬：「如果你有問題，可以直接問。」
亞伯側了側頭：「我以為會是您心存疑惑。」
「比如說？」
「關於艾肯先生的一切。」
那確實。
突然放出來這麼一個大活人，能問的太多了。
為什麼是他？放出他來又究竟為了什麼？亞伯對哈羅德·艾肯，又是什麼態度呢？
一連串的問題自打他活蹦亂跳騷擾夏天的瞬間，她就很想問了。
但夏天也知道，亞伯期待的就是她提問。
就像是之前數次談話，他從不主動，而是等待夏天主動出擊，直至她徑直揭穿了亞伯的想法，他才興致勃勃地動手。
明晃晃的陷阱擺在眼前，夏天已經上過一次鉤，她不會再中招。
問題是要問的，卻不能順著亞伯的想法。
「我想問的問題，」於是夏天用漫不經心地態度出言，「艾肯先生已經問了。但你同剛剛的我一樣，並沒有回答他，想必也不會回答我。」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60，當前行動值：90。】
呵，就知道會這樣。
哈羅德·艾肯問他，系統故障是怎麼回事，船長為何毫無動靜，其他仿生人又去了哪裡？
亞伯一個也沒回答。
鑒於船長已死，夏天想，另外兩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會差太多——統統都是亞伯搞的鬼罷了。
她捏著螺絲刀，終於將螺絲拆了下來。
脫離連接的手指被輕松取下，夏天拿起嶄新的金屬骨骼，拼接到他裸露在外的關節位置。
「要說問題，我確實有。」
直至把骨骼連接上，夏天才慢吞吞地打破了沉默。
她再次放下螺絲刀，看向仿生人如文藝復興時期的塑像般優雅完美的面龐。
「你想殺死艾肯先生嗎，亞伯？」夏天問。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9，當前行動值：99。】
亞伯瞳孔驟縮。
他光學鏡頭的中心點縮至極致，仿生人愣住了，旋即他的面龐中有震驚與悲傷攀附上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夏天小姐，您在暗示我會傷害人類嗎？！」
夏天選擇視而不見。
仿生人恰到好處的難過，遭到質疑時的傷心，她統統沒放在心上。
相反，亞裔姑娘甚至綻開一抹燦爛笑顏。
與緊繃氣氛完全不同，她故意選擇了輕松的語氣：「說來慚愧，當怪物襲擊他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都猶豫了呢。」
亞伯靜靜地凝視著夏天的笑容。
他迅速展開計算，數秒之後才仿佛本能般舔了舔嘴唇。
仿生人沒有唾液，他不需要濕潤唇瓣，人類表達緊張情緒的下意識動作，對亞伯來說完全是無意義的表演。
「但您最終還是請求我去拯救他。」亞伯說。
一個問題，夏天成功地將主動權搶了過來。
輪到亞伯試探了，而並非她主動跳入對方的陷阱。
「因為，」夏天不假思索地說，「心存想法，和付諸行動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艾肯先生是個種族歧視的自大狂，可他到底是名人類，我不想看到任何無辜的存在死與意外。」
說完她又抬眼補充：「你也一樣，亞伯。我請求你拯救他的意思是，我不想看到你將艾肯先生性命的優先級放置在你的性命之前。就當我是自私吧，咱們都討厭他，而且你與艾肯先生，我還是更願意依賴你，好嗎？」
話語拖到最後，夏天誇張地皺了皺鼻子。
既表達了她對哈羅德·艾肯的厭惡，也毫不遮掩地展露出對亞伯的信任。
——看吧，咱們才是一伙的，哈羅德可不是。
這份拿捏得當的嬌俏，順利融化了亞伯眼底展露出的緊張。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70，當前行動值：29。】
他深藍眼眸變得柔和，仿生人翻轉手掌，他寬大的掌心將夏天的指尖包裹在其中。
「不，夏天小姐，」亞伯說，「我不討厭艾肯先生。」
「為什麼？」
夏天有些驚訝：「他打了你！」
亞伯：「人類創造仿生人的目的，就在於制造好用的工具。就像是……你手邊的螺絲刀一樣。倘若螺絲刀去憎恨所有使用它的人類，那是憎恨不過來的。」
「可是，」夏天微微擰起眉頭，「你的父親創造你，並不是為了讓你成為工具。」
「然而正是艾肯家族資助了我的父親，沒有他們的資金，也不會有我。」
亞伯平靜地回答了夏天的話：「很感激您為我著想，但我向您保證，夏天小姐，我不會傷害哈羅德·艾肯先生半分。」
夏天：「……」
亞伯：「怎麼？」
系統沒跳提示。
仿生人做出的允諾不會悔改，他們的底層代碼有硬性限制。但當亞伯真誠地說出這些話語後，系統並沒有通知夏天支線任務已完成。
好啊，擱這兒玩文字游戲呢是吧！
仿生人不知道已經計算出多少個不親自動手還能致人於死地的方案呢，還好意思指責夏天不說實話，他繞來繞去，又有那句話做到了坦誠？
得給他點壓力了。
之前數次讀檔，夏天已經摸透了亞伯的大概行動思路：明晃晃的試探與挑釁會讓他直接撕破臉皮，而完全順著他的意思，又會讓亞伯得到滿足並很快失去興趣。
只有他在感到好奇、或者剛好出乎意料的時候，亞伯才會重新審視自己的想法和計劃。
「就像是剛剛的我一樣。」
所以，夏天支持保持著笑容，慢慢地將自己的指尖從他的掌心抽離。
「你不想坦白，沒關系，」她一字一句，盯著亞伯的雙目開口，「我不會逼迫你。」
「……」
亞伯的神情發生了細微變動。
他的視線迅速轉開又轉了回來，然而夏天沒有給他任何借口或者辯駁的機會，她撐起身軀，打了個呵欠：「我很累，想休息啦。人造皮膚你自己處理吧。」
亞伯：「……好的。」
人類的身體健康在仿生人的代碼中到底擁有極高的優先級。亞伯同樣站起來，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來為您鋪床。」
他柔聲說：「希望您能有個好夢。」
…………
……
中斷話題，夏天去洗澡、更換衣物，回歸之時亞伯已布置好一切。
一路奔波，確實累壞了。她幾乎是剛剛躺下就沉沉睡去，連亞伯再次用掌心撫向她的額頭都沒有察覺。
剛剛安裝好的手指，還沒有覆蓋人造皮膚，失去加熱功能後，食指與掌心的溫差讓亞伯自己都感到幾分不適。
他不得不稍稍抬起食指，以防金屬的冰冷驚擾到夏天的美夢。
亞裔姑娘的睡顏安詳又動人。
她知道了。
盡管亞伯仍然無法模擬出自己在哪裡露出了破綻，可無數次的推演計算，最終都指向一個結果。
夏天知道他在想什麼。
第一次是他打算將胚胎送入她的體內，第二次則是他准備把哈羅德·艾肯喂給外星生物。
她沒點明，也沒表達態度，僅僅是委婉地通知亞伯：她已經知道了他想法。
那麼，她會做什麼呢？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4，當前好奇度：70。】
關於哈羅德·艾肯……
亞伯思忖了一下，決定計劃暫且保持不變。
他還有用。
第二天——理論上是夜晚。亞伯來到住宅區，為哈羅德·艾肯帶過來豐盛的晚飯和精美的鮮花蠟燭。鄭重的飯食讓哈羅德愣了愣：「這是干什麼？」
亞伯故作驚訝：「是您提議與夏天小姐共進晚餐，先生。根據您當時的體溫、心跳以及荷爾蒙讀數，我以為您的意思是……准備邀請夏天小姐約會，難道是我會錯意了嗎？」
直接一句「荷爾蒙讀數」戳破了哈羅德的小心思。
金發青年臉頰一紅，干咳幾聲：「機器就是機器，真不懂浪漫……好吧，快把夏天小姐請過來吧。」
亞伯優雅地鞠躬：「是。」
是她主動提及生育與「成為父親」的。並且夏天用反問拒絕回答他「您是否打算成為母親」的問題。
沒關系，如夏天所言，不想說不強求。
亞伯會想其他辦法找到答案，比如說現在。
第88章 人工智能17 無事獻殷勤。
船載系統提醒夏天收到邀請時， 她還有點懵。
而當來到哈羅德·艾肯位於住宅區的房間，進入室內看到點亮的蠟燭和白桌布上的精致紅酒與餐盤時， 夏天更是懵上加懵。
住宅區的房間布置的干淨簡潔， 在充斥未來風格的潔白裝潢當中，金發青年款款起身，為夏天拉開了椅子。
哈羅德甚至換上了正裝， 一副無比真誠的模樣：「請坐，夏天小姐， 想必你也餓了吧。」
夏天轉而看向桌邊的亞伯。
仿生人端著酒瓶， 文雅地頷首向她示意。
——這什麼情況？！
她一頭霧水地向前，坐到了哈羅德對面的位子上。
平心而論艾肯家族的基因不錯。哈羅德·艾肯將金發好好梳了一番，正裝更是映襯他容貌精致俊俏， 好看的皮囊， 不論放在哪個時代都是賞心悅目的。
「好隆重。」
夏天感嘆道：「這是有什麼節日嗎？」
哈羅德舉起酒杯反問：「難道你我相遇，不比什麼節日更為重要？」
他對著亞伯揮了揮手， 後者自覺向前，為夏天的高腳杯倒上紅酒。
「創世號在危難之際，只有你我因為巧合而蘇醒、並且相遇，」哈羅德感慨道，「足以證明咱們是天選之人，夏天小姐， 難道這不值得慶賀嗎？」
夏天：「……」
現在慶賀？
怪物還在船上游蕩，你甚至不知道船長已經在亞伯的構陷下死亡，兩眼一抹黑， 竟然還有閑情逸致籌備燭光晚餐。
好端端的一個帥哥，怎麼偏偏就長了張嘴，還沒長腦子呢！
夏天沒接茬， 她迅速看向亞伯。
仿生人只是收回了酒瓶，安靜地佇立在一旁。
「這些食物，」她說，「都是亞伯准備的吧。」
「沒錯。」
哈羅德放下酒杯，興致勃勃地拿起刀叉，流暢又優雅地送了一塊牛肉到嘴裡。金發青年嘗了嘗肉，而後嫌棄般挑了挑眉梢。
船只上的食物不好浪費，哈羅德到底把牛肉咽了下去。
「已經盡力了，」他評價道，「但肉質自然比不上地球的水准。我很想念自家牧場送來的牛肉。」
言語之間無不在炫耀自己的家族產業。
夏天對此倒沒什麼想法——她穿越之前從事藝術行業，就是要和有錢人打交道。因欣賞藝術而結識的富翁固然不少，但更多的還是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像哈羅德這般的年輕人，她早就看麻了。
只是……
「艾肯家族資助了亞伯的父親，」她可沒忘記昨日亞伯說了什麼，「是這樣嗎？」
「嗯？」
哈羅德看起來滿不在乎：「我的家族資助了很多產業，仿生人科技倒也在其中。只是我的父親手下許多公司，我也不知道哪個是哪個。」
夏天再次看向亞伯。
仿生人立刻會意。他低下頭，語氣謙遜又得體：「我的父親是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
亞伯的話語落地，哈羅德持有刀叉的手驀然一頓。
「海因裡希·費舍爾。」
他重復了一遍亞伯的回答，愕然抬頭，仿佛第一次發現仿生人的存在感看向對方：「你就是費舍爾創造出的那台原型機？！」
夏天略有些驚訝：「所以你認識亞伯的父親。」
哈羅德上上下下將亞伯重新打量了好幾遍，金發青年的眼底有不同的情緒閃動：「當時費舍爾說過……算了。」
他猛然回神，意識到今晚的重心不應在仿生人身上。
二代少爺很不滿注意力轉移到了一塊鐵疙瘩方面，他冷哼一聲，故作高傲：「再怎麼吹牛，也不過是個仿生人，他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的。」
等一下，所以當時亞伯的父親說了什麼，這句「折騰不出花樣」，是指亞伯，還是他的父親？
夏天飛速展開思索。
哈羅德之前提及仿生人時用的詞彙是「它」，也就是說，這句話中的「他」理應指的是那位名叫海因裡希·費舍爾的科研人員。
原身並不從事科技行業，夏天對這個世界的科學家所知甚少。她搜刮所有記憶，也就大概得到了「費舍爾是人工智能行業領軍人物」的結論。
這肯定有展開！
面前的草包不僅知情，似乎還很是了解。就知道系統不會白白安排支線任務，和第一個世界一樣，救下來的NPC總是會帶著或多或少後續劇情、進而影響到主線攻略推進的。
但顯然，哈羅德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像費舍爾這樣的科學家，艾肯家族資助了許多，」他侃侃道，「正因如此，我們家族得到了創世號上的數張船票，我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哈羅德吹起牛來就沒完沒了。
放往日夏天早就不耐煩了，可她又期待著哈羅德能再說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艾肯家族理應是個大家族，」夏天試探道，「哪怕是長子，也應該會有人嫉妒你能拿到船票吧，先生。」
金發青年大笑幾聲。
「嫉妒歸嫉妒，但沒人敢說什麼，畢竟——」
他言談期間，一整杯紅酒入腹，哈羅德不禁飄飄然：「要繼承家族的是我。」
說完哈羅德抬頭：「來點音樂吧，要悠揚一點的。」
船載系統自動播放起合適的古典樂。
酒足飯飽，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哈羅德慢吞吞起身，他整理了一下正裝衣衫，而後翩翩來到夏天的面前：「時機更合適，與我跳一支舞如何，夏天小姐？」
夏天保持著禮貌的笑容：「我想，你我還是保存好體力，以防怪物襲擊為好。」
「怕什麼？」
哈羅德伸出的右手卻是堅持不收回：「我會保護你的！就算我不行，船上還有……抱歉。」
話說到最後，哈羅德用左手捂住口鼻，輕輕咳了一聲。
剛剛蘇醒就與怪物搏鬥，一覺過後還喝酒，他因此身體不適也很正常。但夏天更在意的是哈羅德沒說完的話，船上還有什麼？
幾句透露出的線索，足以證明哈羅德·艾肯身上是有劇情線的。
夏天生怕他再次轉移話題，不得不起身，將指尖送入青年的掌心：「船上還有什麼？」
哈羅德已經醉了。
他一雙剔透的灰色眼睛蒙上淡淡霧氣，腳步也搖搖晃晃，俊秀柔美的面孔中閃過幾分純粹的笑意。憑借著醉酒之後萌生的本能，哈羅德得出了夏天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結果。
於是他牽著夏天後退，來到室內的空地。
「你先與我跳一支舞，」哈羅德垂首親吻夏天的手背，「我就告訴你。」
只是這幅姿態，也沒有給夏天拒絕的余地。
青年自詡深情的繼續出言：「不覺得這是上帝的安排嗎，夏天小姐？偌大的飛船，只有你我，就像是伊甸園裡的亞當與夏娃。」
有點油膩了吧，帥哥！
夏天干笑幾聲：「夏娃可不是亞裔。」
既是諷刺基督教，也是在嘲諷之前哈羅德的種族歧視發言。
「沒關系，」然而對方卻是半點也沒聽出來，「我還沒與亞裔姑娘談過戀愛呢！」
夏天：「……」
哈羅德自我感覺良好地靠近半步：「往日我覺得學校裡那些只知道讀書的亞裔寡淡又無趣，但不一樣，夏天小姐！」
夏天：「…………」
她臉上保持著笑容，後退半步，右手摸到了桌上自己的紅酒杯。
但對方依舊沒察覺到她的反感，緊跟著前行，熱情地繼續說道：「你是那麼美麗又靈動，嬌弱的身軀裡飽含堅定，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我真不知道誰會將如此完美的姑娘送給我！要我說咱們——」
誰和你是咱們！
在哈羅德即將貼上來之前，夏天抄起酒杯。
他將紅酒一飲而盡，但夏天可沒動。殷紅液體隨著酒杯傾斜，悉數潑到了哈羅德臉上。
這麼一潑，酒氣上頭的青年徹底清醒過來。
年輕的二代愣在原地，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精致面孔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大概活了一輩子，還沒人敢這麼對待他呢。
「你、你——」
哈羅德抹了一把臉：「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艾肯先生。」
夏天慢條斯理地將酒杯放置回原地，自始至終她的臉上都含著清淺笑意。說話期間，夏天甚至還抽出餐巾擦了擦指尖上的紅酒液體：「如今我們離開地球已有幾十年，你所仰仗的家產、基業和創世號統統沒關系——連你句句離不開的父親也在休眠倉睡著呢，你和我是一樣的，最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反正也問不出進一步線索了，夏天懶得和他浪費口舌。
她擦干淨手，就在對方錯愕的注視下轉身離開。
而且，夏天知道亞伯一定會跟上來。
不知道創世號上是否還有怪物徘徊，她朝著仿生人休息室走過去，剛剛邁過住宅區的拐角，就聽到身後響起亞伯的聲音：「夏天小姐，請您稍等。」
仿生人輕松地追向前。
「我送您回去，」他選擇與夏天並肩前行，「我很抱歉。」
哈羅德·艾肯是他放出來的。
亞伯不能拒絕人類發出的命令，但他有無數辦法能繞過底層代碼——也許都不用繞過代碼，憑借仿生人的智力，他能很輕易地引導哈羅德轉移注意力。
因而夏天很難不懷疑，所謂的「燭光晚餐」中會有亞伯的手筆。
「為什麼要道歉？」夏天明知故問。
「您感到了冒犯，我卻沒有阻止。」亞伯回答。
「這不是你的責任，」她說，「但艾肯先生確實很冒犯。」
「因為他向您示愛？」
夏天停下步伐。
冗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盡頭，純白的環境寂靜到恐怖，一人一機之間唯獨只有通風管道在嗡嗡作響。
她昂起頭顱，迎上亞伯深藍色的眼眸。俊朗優雅的仿生人垂著雙目，細碎的黑發散在額前，如此卑微的神態，仿佛是他做錯了什麼招惹了夏天憤怒。
「這不是示愛，亞伯。」
夏天輕聲出言。
她抬起手，指腹停留在自己的小腹處。
與上次直接拆穿他想殺死她一樣的動作，而這一次，夏天卻收斂了笑意，留下來的只有反感與平靜。
「哈羅德·艾肯自始至終將我視作一個物件，能和他上床的花瓶。他徹底性化我，我不會接受如此覬覦——任何一個會獨立思考的個體都不會的。」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75。】
仿生人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層。
倒也不難理解，盡管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為他設計了明確的性別指向，可人工智能本身並不存在基因上的區別。他既沒有從生理角度體會過差分，也沒有經由社會文化的教養而被訓誡成不同的人，亞伯甚至沒有生育能力，他也不會產生性欲。
顯然，亞伯不會無聊時計算這方面的內容。
直至他親眼看到夏天一杯紅酒潑了過去。
「這對您來說，也是被視為工具和物體，」亞伯得出自己的結論，「是不尊重你的表現。」
「是這樣沒錯。」
夏天頷首。
好在沒人比仿生人更理解被區別對待的滋味了。
「原來是……這樣。」
亞伯若有所思：「那麼我必須再次向您道歉。」
夏天：「這又是為什麼？」
亞伯沒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雙眼，墨一般深的瞳仁中浮現出明顯的歉意。仿生人謙遜地彎下腰，按住了自己處理器所在的位置。
「我理解了您的想法，」亞伯說，「今後艾肯先生不會再騷擾您了。」
「……」
夏天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還想再問，但亞伯微微鞠躬，輕描淡寫地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方面。
好似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亞伯將她送回房間、二人又聊了些別的，接著仿生人接到了哈羅德·艾肯的呼喚。
一切如常。
直至第二天。
夏天從睡夢中醒來，感覺經過幾個晚上後，她的體力已經恢復了九成。亞伯並不在休息間內，也沒有哈羅德前來騷擾，她想了想，決定自行前去食堂。
走在路上的時候，夏天也沒有碰到任何怪物的襲擊。
她來到就近食堂的位置，抬起右手。
當夏天的手落在識別器的前一刻，身後突然一道冷風襲來。
溫柔干燥的掌心覆蓋住她的雙眼，驚得夏天一個激靈。旋即她就落入了熟悉的懷抱之中，仿生人身上沒有任何氣味，她只能嗅到亞伯衣物上的清潔劑氣息。
「身份已識別：船員夏天，歡迎來到二號食堂。」船載系統的提示於頭頂響起，艙門徐徐開來。
亞伯溫柔的聲音同時傳來：「別看。」
隨著艙門打開，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在瞬間充滿了夏天的鼻腔。
夏天：「……」
她已經知道這手掌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了。
不行。
支線任務可以放棄，夏天也不會同情哈羅德·艾肯死於怪物襲擊。但——
他還有兩個劇情點沒有說明白呢！
如此濃重的鮮血氣味，不用想也知道食堂裡發生了什麼。夏天在令人作嘔的腥臭之間一聲嘆息：「我要讀檔。」
身後亞伯的聲音愣了愣：「什麼？」
緊接著，天旋地轉之間，仿生人的懷抱徹底消失不見。
夏天睜開眼，熟門熟路地從休眠倉中起身。
得換個方式。
只是讓亞伯認同她還不行，多一個新角色，二者之間又是對立陣營，很容易出事的。
她必須讓哈羅德也認同自己，至少別因為她對哈羅德表示出惡感，從而讓亞伯輕易送對方去死。
沉思期間，休眠室的艙門再次打開，亞伯走了進來。
對後面的線索和劇情發展，夏天已經倒背如流了。
她按部就班，順利迎來了哈羅德·艾肯蘇醒，然後擊敗怪物，並與上一次一樣接收到了「燭光晚餐」的邀請。
走進哈羅德的房間，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點亮的蠟燭和精致的餐盤，以及如明星般俊俏和風度翩翩的仿生人「管家」。
夏天冷眼看著哈羅德殷勤地為她拉開椅子，卻沒急著落座。
她的視線從盤中食物掃了一圈，而後嫌棄般出言：「只是牛排？」
哈羅德的動作一頓，他轉過頭來。
青年淺色眼眸看向夏天，不禁問道：「夏天小姐是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她誇張地皺了皺鼻子，埋怨道，「我更想念地球上的肉類罷了，飛船上的水准到底是不行。」
她並沒有落座，而是站在門邊滿不在乎地擺弄了一番自己的發梢，拖長尾音：「有什麼事就直說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話音落地，夏天如願看到哈羅德·艾肯的眼神因為受到挑戰而亮了起來。
第89章 人工智能18 清除代碼。
哈羅德被拒絕後， 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收斂起了一貫不聽人話的姿態。
金發青年仿佛接受了挑戰般，興致高昂地起身， 用無比認真的語氣出言：「沒有別的意思， 夏天小姐， 只是覺得現在船上只有你我是醒著的， 合該促進一下感情。」
「現在？」
夏天流露出質疑的神情：「創世號上還不知道有多少外星生物，你竟然有心情邀請我約會？」
不知道是她的質疑，還是那句「約會」激起了哈羅德的興趣。漂亮的青年整個人如孔雀開屏般容光煥發， 一雙淺色眼眸亮晶晶的， 他挺直脊梁：「我會保護你的，女士！」
「嗯……」夏天卻絲毫不領情。
嬌小的亞裔姑娘，依然保持著文雅的站姿， 黑色眼眸微微垂著， 完全是教養良好的模樣，但溫聲細語落地， 話一點都不客氣：「也許我不是很需要你保護呢。」
她甚至還微微地在「你」詞上用了重點。
但哈羅德·艾肯是半點沒聽出來。
「別與我客氣，」金發青年只當時東方姑娘在害羞，「保護女士是每一位紳士都該做的。」
「……」
知道你們美國人聽不懂人話了！
夏天干脆放棄委婉， 嫌棄般上下打量哈羅德一番：「昨天要不是亞伯出手，你早就死在外星生物利爪之下了！還談什麼保護， 連仿生人都不如。」
哈羅德震驚地瞪大眼。
他還只當是夏天在和他玩什麼欲拒還迎的**游戲——在地球時，身邊的姑娘總是會這麼干。沒想到， 她是真的覺得他表現不行！
回想昨日的事情， 哈羅德確實心虛。
逞強失敗後又向仿生人發火，的確不是「英雄」所為。只是……
哈羅德很受挫敗，還有些著急：「開什麼玩笑， 我承認我低估了對手，但要說我還不如仿生人，這實在是太傷人了，夏天小姐！」
「我實事求是。」
夏天勾起嘴角：「你確實什麼也沒做呀，除非你自己證明自己。」
哈羅德愣住了。
他欲圖反駁，然而嘴張了又張，卻始終沒想到什麼詞。最後哈羅德挺直的脊梁又塌了回去，他沮喪道：「你——你說的對。」
真是嘲諷，夏天看著哈羅德不得不承認的模樣，不禁心底腹誹：讀檔之前，這家伙自打蘇醒後就一直在自說自話，沉浸在當英雄的美夢中，完全不在乎夏天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一人一直在進行無效溝通。
而現在，當夏天每一句話都在否定他、展現出不在乎，哈羅德·艾肯反而願意接受她的觀點了。
什麼抖M啊！
「但我是艾肯家族的繼承人，」哈羅德還是很不甘心，「仿生人怎配與我相提並論？」
「可現在你我又不在地球上。」
夏天的嘴角勾出嘲諷弧度，她歪了歪頭：「沒有資產、沒有公司，在創世號上你什麼也不是呀？」
「當然不是這樣！」
哈羅德聽到「創世號」一詞，精神抖擻起來：「創世號的制造就有我家的一份資金，我有緊急代碼！」
什麼？
什麼緊急代碼？
「就算我無法擊敗那些怪物，只要啟動緊急代碼就好了，」哈羅德急於證明自己，飛快地說，「你我重歸休眠倉後，啟動代碼，飛船會進入消殺模式，將所有在休眠倉之外的有機體都會被清除掉！這樣的權限，那東西可沒有！」
說到最後，哈羅德指向亞伯，恨不得要與他一較高下。
夏天神情微凜。
這就是讀檔之前他沒說完的內容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創世號上所有的外星生物都可以被殺死，這艘船上的人還是有救的！
而且——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29，當前行動值：0。】
【敬愛的玩家，支線任務「拯救哈羅德·艾肯」已完成，恭喜您獲得「存檔功能」一次。】
等一下！
系統提示徹底打斷了夏天的思路。
怎麼就突然完成了，他們明明只是站在這裡說話而已啊！
夏天自然而然地抬頭看向一旁。
哈羅德·艾肯的身後，亞伯若有所思地側了側頭。
【由於攻略目標行動值清零，已改變行動軌跡，系統斷定哈羅德·艾肯不會因攻略目標的行為牽連死亡。】
夏天：「……」
所以支線任務判定哈羅德是否會死，完全看亞伯怎麼想！
聽到哈羅德擁有清除船上所有有機體的權限，仿生人在瞬間就改變了想法——由此可見，他之前果然是盤算著把富一代丟給怪物當伙食的打算。
而現在，不管亞伯如何作想，他肯定是認定權限有用，因而哈羅德擁有了活下來的價值。
至於怎麼用……
考慮到他眼中人與動物、與寄生生物並沒有區別，夏天覺得亞伯一准沒安好心。
她的思考速度很快，但到底是留了幾秒鐘的沉默。這讓哈羅德以為自己的權限震到了夏天，金發青年頓時回收了幾分自信心。
哈羅德再次挺直腰板，揚起笑容，俊俏面孔自在了許多。
「我是獨一無一的，夏天小姐，」他說，「與我結識、信任我與依靠我，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顯然，青年對夏天說他還不如仿生人耿耿於懷。哈羅德仿佛對亞伯產生了競爭意識，炫耀道：「量產型的仿生人怎麼能與我相提並論？」
「亞伯並不是量產型吧。」
夏天故意順著他的話說：「我沒見過同型號的仿生人。」
亞伯聞言，微微欠身：「我是原型機，夏天小姐。」
「原型機？」
哈羅德難得抓住了重點：「創世號上的原型機……你就是海因裡希·費舍爾送上船的仿生人。」
這次富一代可沒喝多。
沒有酒精搗亂，他神智清醒，也反應了過來。
「那又如何？」
盡管意識到亞伯不是普通的仿生人，可他還是冷哼一聲：「要不是我父親資助了費舍爾，他哪裡來的資金開公司？還自詡什麼創造新的智慧生物——不就是一群鐵疙瘩罷了，有時候科學家就喜歡痴心妄想。是我爸爸要求費舍爾在這東西身上設置限制和代碼的。」
說著，哈羅德的視線轉向亞伯。
青年看向仿生人的神態，依舊像是在看什麼物件。
「爸爸做得對，否則真不知道會造出什麼怪物，」哈羅德說，「夏天小姐，別太依賴這些極機器，他和其他仿生人跟沒區別。」
海因裡希·費舍爾根本不打算為亞伯設置任何限制。
也對。
如果他的目的是造物，那麼和尋常仿生人一樣擁有底層代碼約束的亞伯，怎麼能算是獨立的個體呢？
只是費舍爾先生背後的金主不允許他這麼做。
如此一切就說得通了。
亞伯明明行動受限卻又能夠選擇主動繞開，在兩萬名船員中唯獨選中艾肯家族的繼承人放出做試探，都是有理由的。
還得感謝哈羅德，要不是他大嘴巴全都說了出來，夏天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從亞伯口中套話呢。
費舍爾先生會是攻略亞伯的切入點。
夏天心滿意足地放下心來。
「好吧，」她擺出為難的樣子，「看來還是我低估了艾肯家族的影響力。」
「不用覺得冒犯。」
哈羅德終於「說服」了夏天，他淺淺松了口氣：「能讓你感到安心就好，那麼夏天小姐，這晚飯……」
「話這麼說，但你和我也就剛剛認識，約會也太早了點吧。」
夏天偏偏不遂哈羅德的意。
她算是發現了，這草包美人屬驢的，得拿根胡蘿蔔吊著才能聽得懂人話。
於是夏天滿不在乎地摸了摸頭發，玲瓏身段輕巧轉身：「之後再說，我現在沒胃口。亞伯，能把咖啡送到休息間來嗎？」
亞伯：「好的。」
哈羅德還不死心：「夏天小姐，等一下，我還——」
在他的殷切呼喚下，夏天頭也不回，離開了哈羅德·艾肯的房間。
身後艙門一合攏，夏天長舒口氣。
她拿到第一次存檔機會了！
這個時候不存檔，難道還等再一次重來嗎？
【您確定要使用存檔獎勵嗎？】
「確定。」夏天低聲回應。
【正在為玩家存檔中，請稍等……】
【存檔已完成。玩家可以在任何時刻主動選擇讀取存檔，您將會回歸當下的時間點。】
太好了！
要不是船載系統的AI與亞伯的處理器相連，夏天真想當場歡呼一聲。
讀檔了這麼多次，終於能保證亞伯的好奇度穩定在70啦。雖然還是丟了五點好奇度，但上次讀檔之前好奇度增長與哈羅德死亡相關聯，不要就不要了。
只是過去這麼久，亞伯頭頂的好感度始終穩定在數值：0上，從未變動。
如果日常交談、拉扯不能引起他的好感度變化，那麼夏天猜測，亞伯的好感度只會因為特定劇情而改變。
會是什麼呢？
她回到仿生人充電間，沒過多久，亞伯就端著餐盤走進來。
熱飲與甜點上桌，夏天才發現杯子裡裝著的並非咖啡，而是熱牛奶。
「現在並不是喝咖啡的時間，」亞伯溫柔地說，「您並沒有下達命令，因而我擅自做主，將咖啡換成了牛奶。如果夏天小姐不喜歡，我也可以再次進行更換。」
「熱牛奶就很好，謝謝。」夏天也不是為了喝咖啡而開口的。
她端起牛奶杯，送到嘴邊。
仿生人用深藍眼眸注視著她，當夏天瞥過來時，亞伯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笑容。
夏天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船上沒有其他仿生人了，而清除代碼會殺死所以有機體。因而就算哈羅德擁有啟動清除代碼的權限，真正的執行者，只可能是亞伯。
然而亞伯真的願意殺死那些游蕩的外星生物嗎？
要是想，他早就做了。
最好的結果是說服他放棄那些成蟲。
夏天抿了一口熱牛奶，發現裡面放了蜂蜜，新鮮甜美的滋味充斥著口腔，讓她緊繃的思維不由得放松片刻。
「亞伯。」
她好奇地開口：「你的父親，費舍爾先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第90章 人工智能19 創造者。
熱牛奶水汽氤氳， 模糊了夏天的視線。
可饒是如此，當她柔軟的聲音落地時，夏天仍然看到亞伯深藍色的眼眸閃了閃。
而後懷念的神情爬上他俊朗深邃的面龐。
「夏天小姐，」亞伯不答反問， 「您又為何想知道呢？」
「哈羅德·艾肯說，」夏天復述了一遍剛剛套出的話，「他希望給你真正的自由。」
「是的。」
亞伯闔了闔眼。
仿生人的姿態依舊平靜且沉著， 他收斂了所有情緒，單純地陷入了回憶之中：「父親創造我時，本不打算使用傳統的仿生人框架，他親自設計了一套獨立的底層代碼。但很可惜的是， 老艾肯先生否定了父親的提案。」
「為什麼？」夏天驚訝道：「有更完善的框架卻不使用嗎？」
「因為，」亞伯悲傷地笑了笑， 「艾肯家族資助海因裡希·費舍爾不是為了命他創造出新的概念和機型，他們只需要一個更適合在創世號上工作的機器。」
……也是。
到底是商人。
倘若地球的能源豐富， 創造出新的代碼框架和機體，將會帶來前所未有的新商機。可在《創世號》中地球已經瀕臨枯竭，只有極少數人還掌握著能夠自由使用的資源，在這種情況下， 開發出更實用的機型迫在眉睫。
「父親被迫用舊的代碼框架制造了我。」亞伯說。
「那費舍爾先生是名怎樣的人？」夏天又問。
「夏天小姐您認為呢？」亞伯饒有興致地開口。
原作中可沒提及亞伯的創造者，夏天側頭想了想， 根據現有的線索， 構想出了一個大致形像：「我只能想到一些刻板印像， 天才的發明家， 還有自己極致的追求和怪癖，大概是名科學狂人這類的人。」
「您想的一點也沒錯。」
亞伯頷首：「父親非常聰明，以至於有些瘋狂。否則， 他也不會妄圖去創造什麼機械生命。」
說著，仿生人抬起手，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自身的額角。
「父親也很自負，盡管他最終選擇留在地球，可也不願自己的傑作和遺憾徹底埋沒。他將所有的開發日志都放置了在我的硬盤當中，在創世號服務的期間，我曾無數的閱讀過它們——父親最開始時，甚至不想為我編寫模擬人格，因為他認為用人類眼中的『人性』來約束我的行為舉止，本身就是在違背他創造新智能的初衷。」
「……我想，這點也被艾肯家族否定了。」夏天接道。
「沒錯。」
亞伯卻好似並不在意：「畢竟艾肯家族需要的是一名服務型仿生人。」
想要擺脫人類的局限和目光，去創造「全新」的智能，何其自大和狂妄！夏天既忍不住感嘆又不由得敬佩，如此野心，也就只有真正的天才才會擁有。
只是，這也解釋了亞伯的行為動機。
海因裡希·費舍爾希望自己的造物超越人類，而亞伯從他的行動中所學習到的，便是創造出完全不同於人類的、新的物種。
由此他看中了孕育怪物的原初之卵，並將其收起來嘗試著做調查與實驗，也不過是在學習，甚至是試圖完成費舍爾先生未竟的事業。
她陷入沉思，而亞伯從夏天的臉上讀出感慨。
計算機自然而然地推論出她在為其可惜的結果。亞伯垂著眼眸，近乎溫柔地說：「請不要為我與我的父親惋惜，夏天小姐。縱然我的設計經由他人干涉，可若非引用了標准人格作為基地，現在您面前的我決計不會是現在這幅模樣——自然也就無法與您談論藝術、文學和哲學，更不會感受到任何來自人類文明的美。」
只是，他真的能感受到嗎？
夏天對表示疑問。
亞伯會創作，並且很擅長。他的畫作中涵蓋著的仿生人的思考和觀察，但夏天目前還沒看到任何感性因素。
欣賞美，是需要感情的。
眼前的仿生人確實擁有自己的審美傾向。他喜歡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與雕塑，也更偏好舊時的戲劇和詩歌，但這些，究竟是經由復雜精密計算後得出的「理應」結果，還是完全發自感情的內心呢？
「夏天小姐，」亞伯似乎也在好奇，「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關於為什麼想知道的問題。
夏天沒有立刻回應，她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站了起來。
越過工作台，纖細的亞裔姑娘停在了仿生人的面前。身材高挑的亞伯自然而然地俯身彎腰，保持著禮貌地距離、卻又不會讓夏天因身高差感到行動不便。
因此，她的指尖撫向他的臉頰時，也分外方便。
指腹觸及到的是與人類相差無幾的溫度。
僅看外表，亞伯幾乎與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他比前兩個世界的攻略目標都更像是擁有智慧的生物——行為舉止、言談習慣，都帶著十足的情感和細節。甚至可以說，亞伯比哈羅德·艾肯這名真正的人類都更討人喜歡。
然而無數次的讀檔，也向夏天證明了，一切都是仿生人計算與表演後呈現的效果。
頭頂明晃晃的【好感度：0】比任何線索都更直接了當。
「只是哈羅德的話語提醒了我，」她低聲說，「如果費舍爾先生並不是自願為你寫下限制。那麼按照他的動機和性格，難道不應該為你留有規避、解開限制的後門嗎？」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75。】
【恭喜玩家達成新的主線條件，即將開啟下一階段劇情。】
【由於當前主線已脫離《創世號》原作情節，系統會根據具體情況判定是否給出提示。】
【達成提示標准：劇情分支關鍵為是否為亞伯解除代碼限制。】
一連串的系統提示讓夏天精神一震。
果然！
她就知道會有劇情分支的！
到目前為止亞伯的好感度一動不動，肯定是因為有劇情或者限制沒有達到條件。憑借過往的游戲經驗，她理所當然地推斷是某個條件還沒解鎖。
現在，系統證明夏天的猜測是對的。
但問題是……
「也許吧。」
亞伯並沒有給出下一步線索，仿生人平靜地佇立在原地，任由夏天撫摸著他的臉頰：「但父親的開發日志中並沒有提及此事。」
確實如此。
想從亞伯這裡得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不然他自己不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盡管達成了劇情分支的條件，可夏天失去了下一步線索。
以及，究竟該不該幫助亞伯？
夏天承認自己猶豫了。
若他本性如人魚般善良，那麼夏天肯定不假思索地選擇幫忙。然而從最開始到現在，夏天都不記得自己讀過多少次存檔了。
一步走錯，亞伯就會選擇殺死她。
這還是他的程序存在限制呢。
假如為亞伯解鎖，感覺其殺傷力無異於把核彈發射按鈕送到戰爭狂人手中。
除非亞伯在此期間明白了什麼是人性中的感情。
先推劇情試試看吧！到時候見機行事。
夏天無比慶幸她獲得了兩次存檔機會。
「會有辦法的，」她篤定道，「一定有線索……我們一起來找找看吧！」
說著，夏天頓時來了精神。
讀檔過後已過了幾天，她的身體慢慢恢復了正常體能。亞裔姑娘不再顯得那麼柔弱無力了，夏天一雙烏黑的眼眸亮晶晶的：「除卻開發日志，費舍爾先生還留下了其他東西嗎？掛墜呀、U盤呀，隨便什麼都行！」
亞伯失笑出聲。
他好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又很觸動般一聲嘆息。
「謝謝您，」他說，「能夠如此為我著想，夏天小姐。」
「你一直在照顧我，」夏天回應，「我來幫助你，不是應該的嗎？」
「但這對我來說意義深刻。」亞伯溫言道。
仿生人進一步拉近距離。
他似乎是怕夏天覺得冷，抬手將工作台邊的深色制服搭到了夏天的身上，仿生人干燥溫暖的手掌落在夏天脖頸與下頜線相連的位置。
其中溫度讓她不自覺地朝著亞伯的掌心靠攏過去。
夏天展現出的依賴讓亞伯看上去很滿意。
她早就發現了，亞伯很喜歡自己表達依賴與信任，也願意與夏天進行身體接觸。不管這是否發自亞伯真心，歸根結底都在向夏天透露一個信息：亞伯的社會化做的不錯，他需要他人認可。
「事實上我很意外。」
亞伯引開了話題：「我本以為，艾肯先生的出現會讓您擁有其他依靠。」
終於肯提及這事了是吧！
夏天不禁微妙：在已知哈羅德·艾肯是亞伯刻意放出來的情況下，他這麼說，無異於坦白自己就是在試探她。
「你是說，比起哈羅德，我更親近你。」
「畢竟哈羅德是您的同類。」
然而夏天也不是吃素的。
她才不會順著他的意思繼續交談呢，被亞伯牽著鼻子走，又不知道這家伙會把她帶到什麼溝裡。
「那你呢？」於是夏天反問。
「您的意思是？」
亞伯仿佛真的不理解：「艾肯先生與您，自然也是您對我而言更親近些。」
夏天揚起笑容：「那我和你袖子裡藏著的原初之種呢？」
亞伯：「……」
就算再給亞伯百次計算機會，他也不會預料到夏天會將話題扯會最初他們沒討論出結果的話題。
機器運算是有邏輯的，而她的這句話毫無邏輯可言。
她與完全談不上是生命的胚胎有什麼可比性？
然而亞伯也明白夏天的意思。
仿生人怔了怔，他深藍的眼眸出現了片刻空白，待到思緒回歸之後，夏天的耳畔就響起了系統提示。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60，當前行動值：60。】
「之前你我談及過孵化原初之種的方法，」亞伯說，「我大概想出了另外一個方案。」
來了！
經由哈羅德·艾肯出現而打岔的劇情線，再次回歸。
這次夏天可不怕他了。
存檔點就在附近，大不了就重來！
第91章 人工智能20 「母親」。
「另外一個方案？」
夏天頓時來了興趣。
她微微瞪大眼， 帶著幾分期待開口：「不傷害人類的方案嗎？」
亞伯：「……」
有了最近的存檔點，夏天連說話都硬氣了三分。她的直接了當換來了亞伯審度的目光，似乎是在判斷夏天看穿了她， 還是單純的就怪物的習性發言。
最終他沒有選擇戳破與夏天猶如走鋼絲般的和睦關系。
「是的，」仿生人欣然承認道，「我只是在考慮如何孵化原初之種時，將所有條件羅列了出來，目前還沒有任何打算實施的計劃，夏天小姐。」
這倒不是假話。
然而要不是夏天在無數讀檔中拿捏住了亞伯的行動模式， 他早就付諸實踐了。這家伙的陳述和辯解根本沒有可信度。
「其中之一是利用人類孵化出原初之種，這確實會造成傷亡。」
亞伯垂下深藍眼眸， 仿佛是在為此表示遺憾， 可他的語氣沒有產生任何波瀾。
「其二便是利用我自己。」他又開始。
輪到夏天感到意外了。
利用他？可是……
「成熟的外星生物，」夏天說， 「需要寄生在有機體體內。」
亞伯點了點頭，接著夏天的話柄說了下去：「但它們本身是無性繁殖，寄生在有機體體內， 僅僅是需要宿主的溫度、營養， 以及一部分血肉補充DNA的構成。」
《創世號》中成熟的怪物確實是這樣孵化的。
仿生人坦誠地陳述下去：「這是屬於它們的繁衍方式，不論成蟲的形態發生怎樣的改變，根據C1304號星球上的壁畫記載、以及我培育的實驗題來看， 繁衍方式始終沒有變化。」
「因而我考慮過，利用自己的機體平台作為宿主。」
說著， 亞伯抬起手。
他修長的手指停留在胸膛前的紐扣處。
「我的父親為我設計了食管、腸道與胃部，然而這對我來說毫無用途，」亞伯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紐扣， 「但原初之種同樣可以寄生在我的體內。」
深色制服解開，他有力的軀干裸露出來。
仿生人的指腹停留在自己的胸口中央。
「它可以在這裡孕育、成長，直至蛻變。」
道出這番話的亞伯近乎溫柔。
聲線輕盈、語氣舒緩，隨著他低頭看向自身的胸膛，仿生人梳攏整齊的黑發順應飛船的重力散落在眼前，半遮他清澈眉眼。
這讓亞伯比往日更加凸顯出他本不存在的人性與……慈愛。
「我能夠提供與有機體相差無幾的溫度與營養，唯獨遺憾地是，我本身不具有任何遺傳信息。」
亞伯說到最後，話語裡增添了幾分遺憾。
但夏天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邁開步伐，走到了亞伯面前。亞裔姑娘抬起手臂，用自己的右手覆蓋住亞伯的指尖，她昂起頭看向仿生人：「你是說……」
「機器是可以改造的，」亞伯說，「只要稍加修改，我的食管就能成為儲存營養與遺傳信息的裝置，這對於原初之種來說是絕佳的溫床。」
仿生人的另外一只手，覆蓋在了夏天的手背上。
「夏天小姐。」
亞伯微微彎下腰，他在夏天耳畔響起的聲線近乎呢喃：「我曾經問過您，是否產生過成為母親的想法。」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上次夏天繞開了問題，顯然亞伯不准備放過。
他的聲音就在她的鼓膜處震顫。
「我的父親為我安裝了許多社會學、人類學的知識，我知道對於一名女性——對於地球上所有雌性哺乳類生物來說，生育都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這放置在人類社會中更為復雜，關系到兩名毫不相干的個體要因此強行綁定在一起，而成為母親則意味著要放棄許多。」
「歧視、疼痛，以及今後的自由與選擇，統統會與孕育出的生命產生不可分割的關聯。因而很多人類女性，往往會對成為母親保持著消極態度。」
「但如果，一切不利因素都不存在呢？」
亞伯抓著夏天的手緊了緊。
他看向她，端莊優雅的面孔寫滿了期待和請求：「您是不一樣的，夏天小姐。自我誕生來，除卻父親之外，從未有過任何人類，能讓我感到產生了共鳴與喜悅之情。我甚至在想，哈羅德·艾肯先生也許說得沒錯，是某個更高級、更上等的存在將您送到了創世號上，以至於您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語和每一個笑容，都讓我如此珍重與牽掛，所以我——」
「——你想借用我的血液。」
夏天輕聲打斷了亞伯的侃侃而談。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遲鈍也能猜出亞伯的計劃了。
「用我的遺傳信息激活原初之種，」她說，「然後你來親自孕育它。」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80。】
這就是亞伯口中的「成為母親」。
一時間，夏天只感到陣陣寒意席上心頭。
表現出再多愛意，也比不上那頭頂的好感度：0，以及他將世間一切視作無物的姿態更直截了當。
亞伯不單單打算利用人類，他也毫不介意利用自己。
既然無法再將原初之種塞進她的喉嚨裡，那麼仿生人決定親自來。
對他而言，人類、飛禽走獸乃至在創世號游蕩的外星生物，和自己的機體一樣，都是完全相同的存在。
這點亞伯倒是很符合世俗中「神明」的姿態。
她的言語讓仿生人的雙眸驟然亮了起來。
深邃如星空的眼睛，在背光處趨近於黑，然而他充滿希冀的情緒又是那麼閃閃發光。
離得這麼近，其中清晰倒影著夏天自己的身影。
亞伯仿佛真的是一名與戀人幻想著組成家庭的男人般，深情款款地出言：「不需要您忍受痛苦、也不會對您造成任何傷害，想想看，夏天小姐，創造一副畫作，對藝術家來說便是無比神聖的事情。」
仿生人呢喃道。
「那麼，創造一個嶄新的物種呢？」
猶如伊甸園中出言誘惑的蛇，他的蛇信在夏天的身畔吞吐。
「這將是任何存在都無法超越的傑作，」亞伯循循善誘，「原初之種孵化出的生物會是一個全新的種族，它擁有著你的血脈，您將會是整個族群的母親。」
未知怪物的，母親。
夏天在亞伯的注視下，緩緩合攏雙眼。
她深深吸了口氣，承認自己確實有些……動心了。
不僅僅是因為她也在好奇，原初之種在人類基因激活下會產生怎樣的初代生物，更是因為倘若原初之種成功孵化，那麼在創世號上游蕩的怪物是不是失去存在價值了？
「那之後呢？」
夏天問：「如果成功孕育出新的生物，你又打算怎麼培育它？」
亞伯失笑出聲。
他愛憐般撫向夏天的臉頰，干燥溫暖的大手靠攏過來，指腹溫柔地摩挲著她的皮膚：「如果成功孕育出新的生物，您便是它的母親。我想，如何培育它，理應由你我慢慢探討，不是嗎？但這是之後的事情了，最要緊的還是眼下。」
仿生人再次將她的手掌往自己的胸膛靠攏過去。
「由您親自來改造的機體，」亞伯提議，「再合適不過了。」
這不是一個回答。
亞伯到底是高看了自己的數據調查，他知道有些女性對生育心懷警惕，卻沒想過她們的警惕早已深入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比如說，聽到亞伯說什麼你我慢慢探討，夏天並不覺得感動，只覺得對方在說空話。
雖然不用她生，但這話聽起來就像是那種「你先生，生下來有的是人幫你帶」的糊弄好吧！
要真讓他生個活人也就罷了，關鍵沒人知道他打算培育的究竟是什麼。
這情況可比生個孩子嚴重多了，萬一原初之種破繭，出來的是個比現在的怪物更具有殺傷力、更可怕的存在，夏天豈不是成了人類公敵了！
她張了張口，還想再問：「我以為你——」
後面的話，被驀然打開的艙門直接打斷。
哈羅德·艾肯終究是坐不住了，他著急忙慌闖進來：「夏天小姐，你聽我說，我覺得——你們在干什麼？！」
金發青年震撼地頓住步伐。
他可不知道一人一機之前在討論的是多麼危險的問題，哈羅德所看到的就是亞伯衣衫半解，深色布料下恰好到處的肌肉紋理清晰可見。而夏天白蔥般的手指剛好就放在他的……胸肌縫隙之間。
他們還貼的這麼近，怎麼看都有問題好吧！
剎那間，哈羅德感覺自己仿佛接觸到了真相。
本就對夏天將他與仿生人相提並論耿耿於懷的青年，不由得感到憤怒：「你、你，怪不得你寧可依賴個仿生人也不相信我，原來你們有一腿！」
夏天：「……」
哈羅德指著夏天怒斥道：「你這個女人，真是變態！我要去喚醒船長，告訴他你違反了創世號條例！」
什麼條例，她怎麼不知道條例，亞伯他都有那個方面服務的功能，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也不算是影響條例啊！
而且，船長早就死了，現在他跑過去是會露餡的！
「毋須擔心。」
哈羅德轉頭就跑，而亞伯卻只是慢條斯理地系上制服紐扣。
他保持著令人感到恐怖的語氣平靜出言：「我會處理這件事的。」
夏天：「…………」
亞伯見她警惕起來，不禁莞爾：「並且不會傷害到艾肯先生。」
那倒是，畢竟仿生人現在知道哈羅德·艾肯擁有清除計劃的權限，他不會輕易動手。
但不殺死他，不意味著哈羅德就會安全，這家伙第一次讀檔時說什麼「單獨圈養」，夏天記得一清二楚！
不行，哈羅德這麼一打岔，計劃全亂了。
但無奈之余，夏天甚至又有點慶幸哈羅德會出現：他要是不來，她必須在現在給出亞伯回應。
沒有思考和試探的機會，夏天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做出判斷。
因而她迅速做出選擇：「我要讀檔。」
反正距離存檔點這麼近，而夏天也知道了亞伯的計劃，重新來一遍就是了。
得把哈羅德這個意外因素按住才行！
第92章 人工智能21
天旋地轉過後， 夏天一個踉蹌，險些撞到身後合攏的艙門上。
第二個存檔點很近，她回到了哈羅德·艾肯的住宅區房間前。
得把哈羅德這家伙搞定了才行， 夏天心想，他蘇醒之後固然帶來了推進劇情的重要線索， 可時不時打岔無疑也在為夏天的攻略進度增添麻煩。
能說服亞伯把他提前送進休眠倉嗎？或者是通過其他手段要哈羅德理解「保持距離」四個大字的具體含義。
她一面盤算著，一面照著讀檔之前的路數推進度。
與亞伯談及他的父親、開啟下一段劇情分支，緊接著仿生人向她提及另一種培育原初之種的方式， 並且好奇度按照計劃達到了八十。
夏天刻意算好了時間。
「——夏天小姐， 你聽我說！」
當哈羅德·艾肯著急忙慌地闖入仿生人的充電間時， 一人一機已經結束了對話。
金發青年看到的僅是夏天坐在工作台後， 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最後一口熱牛奶， 而後她掀開眼皮：「什麼？」
亞裔姑娘靠在椅子邊， 純色的制服勾勒出纖細玲瓏的身段。統一的制服也無法掩飾她烏黑的長發與瞳仁呈現出的異域風情，再加上懶洋洋的姿態和語氣， 僅是一個抬眼的神情，就讓哈羅德不禁怦然心動。
他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我，呃……我是說， 我想了一下你的話，你說得對。」
原本哈羅德硬著頭皮過來， 心中還是有氣的。
艾肯家的繼承人何時不是被人上趕著追求，他早就習慣了各種姑娘主動示好殷勤，如今夏天這幅愛答不理的模樣，反而激起了他的自尊心和注意力。
但心存的幾分不甘， 在觸及到夏天清秀柔軟的東方面孔時， 也頓時煙消雲散。
不就是服個軟嗎！她值得的。
「眼下情況緊張， 確實不該考慮享樂，」看著夏天懶洋洋的模樣，哈羅德的語氣又增添真誠，「還是得解決創世號上的意外情況。」
「這還差不多。」
夏天總算願意用正眼看他了：「你我現在對飛船上的情況一無所知，哪裡有心情吃飯呀？」
得到肯定後，哈羅德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金發青年飛快地拿出准備好的措辭：「休眠倉的系統故障需要解決，在創世號的外星生物也必須清除掉。我向船載系統發出詢問，人工智能分析後告訴我，不論是要分析故障日志，還是掃描全船生物，都得去創世號的中央控制室啟動檢查模式。」
是這樣嗎？
夏天轉而看向亞伯。
仿生人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沒有中央控制室的權限，因而遲遲無法行動。」
船上的人類給仿生人設下了限制，但這偏偏能夠為亞伯所利用——要是有這個權限，他反而會失去船員無條件的信任，以及各種推脫拖延的借口。
「我有啊！」
哈羅德·艾肯急忙邀功。
在夏天心中，他的存在價值還不如一台機器，哈羅德對此耿耿於懷很久了！
「夏天小姐，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回休眠室去取艙體的故障日志，」哈羅德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很快我們就能解決問題。」
「由我來為您帶路吧，艾肯先生。」亞伯向前一步。
「我還沒廢物到這個地步。」
哈羅德面對亞伯時就沒那麼客氣了，他嫌棄道：「走回去而已，我自己能行。」
仿生人無法拒絕來自人類的要求，亞伯不得不退讓提議：「您的休眠倉距離充電間相當遙遠，至少讓船載系統為您指路。」
哈羅
德抬眼看向頭頂的擴音器：「系統？」
機械女性自頭頂響起：「正在為哈羅德·艾肯先生規劃路線。」
「這樣總行了吧。」
哈羅德沒好氣地敷衍道，而後他又看向夏天，表情變得比翻書還快：「我去去就回，夏天小姐，勞煩你稍等。」
夏天冷淡道：「等會。」
哈羅德：「怎、怎麼了？」
好不容易糊弄過去這段突入的劇情，他要是一會再過來，豈不是還要打斷一遍對話。
夏天打了個呵欠：「我沒你這麼有活力，跑到住宅區已經很累了，明天再來吧。」
明天再來的意思是，她歡迎哈羅德到來。
在這方面，哈羅德·艾肯倒是聽懂了夏天的潛台詞。俊俏的青年立刻綻開笑容，還模仿著美國大兵的姿態朝著夏天行了個禮：「遵命，女士！」
臨走之前，他還如什麼鳥類開屏般，橫了亞伯一眼。
夏天：「……」
既然都覺得亞伯只是個冰冷的機器了，又和他搞什麼競爭呢。夏天有些無語，感覺哈羅德·艾肯仿佛是一只陰晴不定的小型犬種。
不過，他一個人能行嗎？
站在工作台後方的亞伯，似乎是看穿了夏天的隱隱擔憂，溫聲出言：「我會讓船載系統幫助他安全抵達的，請您放心。」
意思就是不會有外星生物在路上襲擊哈羅德。
這是完全不准備藏匿他的心思了！夏天忍不住在心中腹誹：隨著好奇度增加，亞伯倒是越發地將她視為知己。
仿生人的態度因數值改變而改變，非常明顯。
大概是夏天狐疑和審視的姿態過於清晰，亞伯不禁一聲嘆息。
他垂下眼眸，俊朗面孔中呈現出低落情緒：「我從未傷害過您，夏天小姐，但您好像並不信任我。」
那是因為她避開了各種死亡分支好吧！
當然了，這話不能直接說。
夏天揚起笑容，含著輕快的語氣出言：「你自己清楚的呀，要我點明嗎？」
換做現實中，夏天很少會說出這般不講道理的話語。
但對付完全按照理性邏輯運轉的仿生人來說，她似埋怨、似撒嬌的笑臉，以及與情緒含義全然不同的言辭，卻是讓亞伯卡殼了瞬間。
仿生人完美無瑕的面孔呈現出瞬間的空白，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處理正在進行瘋狂的計算。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想在理性範疇內算計過亞伯是不可能的，畢竟人腦沒有這麼完善的程序運轉模板。夏天要的就是將亞伯拖入無法計算的場景中。
「我可以答應你啊。」
所以，在亞伯還沒有得出該如何回應的結論之前，夏天又好似滿不在乎地轉移了話題。
讀檔一次，她迅速梳理了思緒。
亞伯提出另外一種培育原初之種的方案，既是讓步，也是對夏天多少交付信任和希望的表現。
她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但是——
「亞伯，你知道人類社會中，向另外一個人發出繁衍邀請——不管是用怎樣的方式，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嗎？」夏天問。
仿生人立刻收斂思緒。
他臉上的空白消失了，亞伯抬眼，認真回應道：「通常情況下，這意味著男女雙方產生了一定的感情聯結，並且可以共同擔負起責任。」
「在這之前，還有一個步驟呢，」夏天說：「雙方會定下契約，法律上的也好，口頭上的也好，總歸是要用行動證明自己。」
「您的意思是？」亞伯沉思片刻，選擇直接發問。
「盡管繁衍生命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可在人類社會裡則牽扯到了各個方面的利益分配，」夏天笑
著開口，「因而發出邀請的一方，要做出行動來向另外一方證明自己有這個能耐才行。」
「……我明白了。」
說到利益分配，亞伯倒是處理器運轉的相當之快。
甚至，他還理解了夏天更深一層的含義：「說是利益分配，實際上是在證明自己值得信任。自然界中的生物也是如此，雄鳥築巢、公鹿生角，大抵都是一樣的過程：向對方展示，在復雜的環境中，自身能夠提供安全保證。」
「但現在創世號並不能讓我感到安全。」
「因為始終有外星生物才船上游蕩。」
亞伯抬起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下頜處：「那些生物到底是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命安全，出於您曾言及的保障生存優先級最高的條件看，它們的存在確實會讓您考慮將繁衍一事延後。」
對於夏天的提議，仿生人接受良好。
他深藍的眼眸稍稍抬起，亞伯露出細微笑意：「您的提議是合理的。」
太好了！
夏天長舒口氣。
她知道亞伯能即時讀出自己身體的所有變化——心跳、呼吸，以及再微小不過的肢體語言都逃不過仿生人的光學鏡頭。
既然如此，夏天也就不藏了，反而如此還坦蕩地表達出了她的態度：「你願意為我做？」
一句「為我」，擺明了讓亞伯很高興。
仿生人很樂於見到夏天對他表現出依賴，亞伯臉上的笑容更明晰了些，他走向前，紳士地俯身，牽起夏天的手。
「我向您保證，夏天小姐，」他說，「在一切展開之前，我會為您設法清除掉船只上的所有外星生物。不過，作為交換，我希望您能先協助我修改機體的配件，可以嗎？」
亞伯的底層代碼尚未解除限制，仿生人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完成。
這多少讓夏天放下心來：果然在亞伯心中，原初之種的價值要遠高於所有已經成形了的寄生生物。
一直緊繃的心稍稍松弛，夏天的笑容變得更為自在。
「好呀。」
她興致勃勃地頷首，而後又忍不住笑吟吟出言：「有點像是在商議婚前的協議和禮儀流程呢。」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85。】
仿生人看上去很是驚訝：「婚姻嗎？」
他歪了歪頭，猶如思考、猶如懵懂，亞伯的眼底閃過幾分恰到好處的感慨和恍然。
「作為交換。」
但亞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只是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而後仿生人的手指再次找到他的胸口：「那麼，請您拆開我的身體。」
第93章 人工智能22 相提並論。
亞伯說到做到。
他牽著夏天的手， 猶如指引女伴步入舞池的貴族般，款款帶著她離開自己的充電間。
當夏天答應他孕育原初之種的剎那，偌大休息室裡、上百件外星生物的標本和實驗品， 統統沒有了價值。仿生人在夏天的注視下，將其一件一件地收起來，並交給船載系統指派過來的打掃機器人。
「你要如何處理掉它們？」夏天問。
而亞伯的反應則像是完全沒預計到夏天會如此發問。他略略挑起眉梢， 俊朗面孔中浮現出幾分意外之色。
「它們已經失去了價值，」亞伯理所當然地說，「自然是由打掃機器人收集起來並進行集中銷毀。」
「……」
見夏天的臉色發生微妙變化，亞伯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挺直脊梁， 將最後一件巴掌大的標本送到機器人的口袋中， 轉過身時， 端莊的面孔中流露出感慨：「您竟會於心不忍，多麼仁慈啊。」
夏天不是對這些怪物於心不忍。
她只是想到……
這滿屋子的標本和實驗品， 肉眼可見花費了亞伯很多經歷。
仿生人並沒有透露如今距離船長他們將外星生物誤打誤撞帶上船過去了多久，但至少幾年是有的。拋開立場不談，亞伯對這些生物的培育、撫養確實盡心盡力。
無數次的讀檔，夏天見過無數次他精心繪制的畫作。
縱然對於仿生人來說完美復刻客觀事物的外形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作為人工智能肯花時間去做這件事，也證明他付出了很多。
如此心血， 說銷毀就銷毀。
該說他確實沒有感情好， 還是說……
既然他自詡比肩神明， 而對於神來說， 創造生物固然付出心血，可他們也確實絕情。
這證明亞伯認定他對這些外星生物具有絕對的掌控，就像是《聖經》中的上帝對世界萬物那般。
不管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的初衷是什麼，他創造出的仿生人在努力朝著其所希望的方向自行發展。
「好了。」
最後一塊標本也清理完畢。
滿滿當當的仿生人休息室恢復到了它本應有的空曠模樣， 亞伯一抬手，近兩米長的工作台徐徐下降，沉入飛船的地板當中。取而代之地，是一張接近於手術台的裝置浮了上來。
「請你拆開我的身體。」亞伯再次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說著，他解開了衣衫紐扣。
這並不是夏天第一次看到仿生人的機體了，可亞伯無可挑剔的身材和肌肉紋理仍然讓她心生贊嘆。
夏天畫多這麼多人體、見過這麼多模特，但亞伯的美與力量感放在自然界中堪稱罕見。可以說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經過精心計算過的，費舍爾先生一定對自己的造物感到無比自豪。
仿生人脫去上衣，並將布料整齊地疊放至一旁。
他躺在手術台上，期待地看向夏天。
穿越之前，夏天做過最復雜的工作也就是自己拼裝電腦主機了！現在要她改裝仿生人，這難度跨越太大了吧！
也許是看出了夏天的遲疑，仰躺在手術台上的亞伯反而主動出言寬慰：「不用擔心。」
亞伯溫柔地握住她手持螺絲刀的手，將其引向自己的胸口。
「船載系統會協助您的，」仿生人輕聲說，「若有問題，也可以隨時問我。」
盡管看起來像極了做手術，可亞伯到底不是人類。他沒有血肉之軀，不會因打開胸膛而流血，更不會感到任何疼痛。
他不需要麻醉，在不碰觸中央處理器的情況下，亞伯甚至不用關機，自然能夠與夏天保持交談。
只是……
他到底是從外表看與人類完全沒有區別。
夏天竟有些下不去手。
「沒關系。」
亞伯對此表現出了絕對的耐心，他見夏天仍然遲疑，便握著她的手掌，直接將螺絲刀按在了胸膛上：「朝這裡稍稍用力。」
在仿生人的刻意引導下，螺絲刀穿破了人造皮膚。
越過金屬纖維制成的人造肌肉，夏天明顯感覺到螺絲刀尖精准地尋覓到了螺絲的位置。
與此同時，船載系統控制的機械手臂也挪到了亞伯的胸口前。
手術刀輕輕一劃，他的人造皮膚、肌肉悉數分離，剝開的切面處有藍色的循環液滲透出來，但並不多。層層金屬呈現出秩序的美感，金屬纖維剝離開，余下的螺絲肉眼可見。
夏天這才意識到，這層用螺絲擰上的軟金屬板，大概約等於人類的橫膈膜……或者說，是電腦主機的機箱玻璃。
而仿生人的金屬骨骼竟然在這層「橫膈膜」下方。
這與人類、與有機體迥然不同的構造，瞬間便讓夏天因亞伯太像人類而錯亂的大腦恢復理智。
「請拆開金屬板。」亞伯提醒道。
夏天深吸一口氣，拿開了擋在眼前的軟金屬板。
仿生人的內部構件悉數呈現在眼前。
金屬骨骼的造型既像人類，又迥然不同，他的骨骼不由鈣質組成，自然也運用不到精細的圓弧。亞伯的層層「肋骨」呈現出更為工業化的堅固角度，在那之下，中央處理器、制冷泵位於一側，而另外一側，則是費舍爾先生為其設計的「多余」的部分。
軟管上下連接，上方消失在夏天看不到的地方，想來接的也是亞伯的喉嚨。
「我已經准備好了更換設施，請稍等，」亞伯開口，「船載系統會將設備送過來，您只要拆卸下食管，並換上保溫設施即可。」
夏天：「……」
這畫風，怎麼感覺往Cult電影一去不復返了！
雖然亞伯不會流血，他胸腔內震顫的也是制冷泵而非心髒，但他到底是長著一張人的臉啊！
與人類在外表上沒有任何區別的仿生人，仰躺在手術床上，他的神情、姿態依舊正常，說話的語氣也未曾變動過。
可視線往下，亞伯的胸腔大開，裡面的金屬纖維、電線導管，以及各種設備全部裸露在外，畫面怎麼看都非常詭異。
她腹誹之際，船載系統已經委托運輸機器人，將亞伯需要的保溫設備帶了過來。
「別怕。」
亞伯一眼看出了夏天的糾結，他凝望著她的面龐，深藍眼中寫滿了愛憐與欣慰。仿生人甚至笑了起來：「您親自參與其中，這對我而言意義重大。」
夏天看了看保溫設備，又看了一眼亞伯的胸膛，鼓起勇氣。
她終於把手伸進了他的體內。
仿生人一諾千金，饒是現在，他的體表加熱設備仍然在運轉著。當夏天的手指穿過層層金屬纖維時，能感覺到與人體沒有任何區別的熱度。
直至柔軟的指尖碰觸到食管邊緣的中央處理器。
只要夏天願意，她能夠在此時拉斷亞伯的CPU電源，徹底關閉眼前的仿生人。
如果她單純是穿進了《創世號》電影中，這樣就能結束一切——最大的威脅消失了，之後說服哈羅德·艾肯啟動清除設備，飛船就能安然無恙地飛往目的地。
但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攻略亞伯，他死亡不能給夏天帶來任何好處。
所以……
忍住！
夏天真的是天人鬥爭一瞬間才收斂了自己想就地干掉亞伯的衝動。
畢竟殺了他還得讀檔，到頭來辛苦的還是她，不值當。而且——
她的眼眸轉向亞伯。
躺在手術台上的仿生人，靜靜地看著夏天。如果不是他頭頂的好感度依然紋絲不動是個零，夏天會把他的眼神誤解為痴迷和狂熱的。
亞伯選擇信任她。
即使夏天毫不懷疑，倘若仿生人的計劃變動，他仍然會毫不猶豫殺死她——就像是銷毀掉自己數年的心血一樣。
可這份信任，已經是跨越出的一大步了。
就這麼繼續吧。
對視片刻，夏天的右手發力。
深入亞伯機體的手，在視覺上看起來分外滲人，他的金屬纖維幾乎淹沒了夏天的小臂。哪怕是在仿生人體內摸索也夠奇怪的，但夏天仍然在船載系統的掃描指揮下，精准地找到了亞伯的食管卡扣。
她撬動卡扣，輕而易舉地將其取了下來。
……還是感覺太奇怪了！
一想到現在的亞伯喉嚨之下是空的，夏天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好在仿生人從未嘗試過進食，他的「食管」就是個擺設。夏天迅速將其取出、並拿起保溫設備，再次找到卡扣的位置連接上。
伴隨著「哢嚓」聲響，設施歸位。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5，當前好奇度：90。】
「謝謝您。」
亞伯說：「願意為我做這麼多。」
夏天的注意力卻放在他敞開的胸膛之中。
「保溫設施能夠儲藏原初之種，」亞伯同樣抬起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大開的胸口處，「胚胎由我來孕育，待到成熟時，再取出即可。」
「可是，它不會影響到你的處理器運轉嗎？」夏天問。
保溫設施不是通道，圓形的設備擠占了很大的空間。一部分甚至緊挨亞伯的制冷泵。
他的制冷泵在電線之中規律震動，「噗通」、「噗通」，幾乎等同於一顆有力的心髒。
「也許會影響一部分散熱功能，」亞伯說，「但沒關系，我的機體擁有無比精准的調節和監控系統，請相信我的能力。」
「那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縫起來了？」夏天試探性地發問。
她的話語換來了亞伯莞爾。
無可挑剔的面孔中，帶著笑意，也帶著懷念。亞伯梳攏整齊的黑發散在白色的床單上，深藍眼眸注視著夏天，竟凸顯出幾分溫順與脆弱。
仿生人抬起手。
他的指腹還沾染著自己的藍色循環液，觸及到夏天的臉頰時，微涼的液體已為他刻意制熱的溫度所熏染。黏糊糊的循環液停留在她的臉上，更是讓亞伯的神情柔軟下來。
「上一個打開我身體的，還是我的父親，」亞伯近乎呢喃道，「您是第二名這麼做的人，夏天小姐。」
夏天猛然一頓。
好奇度到了90，果然亞伯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他第一次將她與……費舍爾先生相提並論！
第94章 人工智能23 硬件破解。
沾染在夏天臉頰的循環液， 隨著亞伯的手指剝離而逐漸變冷。
微涼的溫度讓她回過神來：「先為你縫合上再說也不遲。」
亞伯緩緩搖了搖頭。
仿生人鮮少會忤逆人類的建議，就算是亞伯，為了表現他與其他仿生人相同， 也會選擇將其本性隱藏起來。但現在，亞伯卻轉而看向手術台上方的燈，他深藍眼眸合攏片刻，船載系統的機械女聲驟然響了起來。
「已收到視頻文件， 正在為您播放……」
人工智能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回響，緊接著，全息投影的光芒出現在仿生人休息室內。
夏天循著身後的腳步聲扭過頭， 她看到門扉的方向有名穿白大褂的男性徐徐靠近， 直至走到手術台邊， 他的身形、容貌才清晰地刷新出來。
「讓你久等， 我的孩子，」男人說， 「我們開始檢查吧。」
「最後一次檢查。」躺在手術台上的亞伯親自出言。
這……
夏天恍然。
這是記錄在亞伯中央處理器中的視頻文件，他親自經歷過， 因而錄像中並沒有仿生人本人的痕跡。
那麼， 眼前的全息投影，自然是海因裡希·費舍爾本人了。
數次在他人口中出現的天才，如今清晰地站在她的面前。夏天忍不住端詳起費舍爾先生來：他看上去五十歲上下， 容貌端正、頭發烏黑，唯獨雙鬢生著斑駁白發， 被整齊地梳攏到耳後。
費舍爾先生長得和夏天所構想的科學狂人還不太一樣，至少他並非不修邊幅的狂熱宅男，更像是名有家學傳統的精英。
而且——
亞伯和費舍爾先生長得很像。
即使費舍爾先生不再年輕、他的外貌特征也不會如仿生人那般盡善盡美，可從輪廓與五官特征看來， 夏天毫不懷疑青年時期的費舍爾先生，也是一名相當英俊的高級知識分子……並且，和亞伯如今的模樣相差不遠。
設計出的機體，是個更年輕、更精致的自己。
如此行為，要麼海因裡希·費舍爾是名自大狂妄的瘋子，將亞伯視為自身天才的延續。
要麼，他是真的把亞伯看成是自己的孩子。
全息影像中的費舍爾聞言失笑出聲。
他熟練地拿起螺絲刀，與夏天的遲疑和糾結迥然不同，費舍爾先生二話不說就切開了亞伯的人造皮膚。顯然在過往，這樣的檢查已經舉行了無數次。
「是的，最後一次，」費舍爾先生說，「今夜過後，你就要進入創世號服務了。」
亞伯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
他深藍色的雙目始終隨著費舍爾靈巧的手轉動，聽到對方的話，亞伯看上去非常遺憾：「您真的要留下來嗎，父親？」
費舍爾先生割開亞伯的人造肌肉、擰開「橫膈膜」的螺絲，並用鐵板卡出一個能夠自用行動的缺口。設計師頭也不抬：「你我已經討論過很多遍了，孩子，我的決心從未動搖過。」
「我只是覺得這很遺憾，」亞伯垂下眼，低落的情緒一覽無遺，「您明明有著無可比擬的天賦，卻選擇在地球等待死亡，為什麼？」
「傻孩子。」
亞伯的問題只換來費舍爾先生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飛快地抬眼，但注意力依舊集中在亞伯的胸腔內部：「有機的生命或早或晚，總會走向終結。人都是會死的，我的肉體無法做到不朽，真正能讓我延續下去的，並非這具軀殼，而是我的傑作。」
說著，費舍爾先生將什麼裝置放到了亞伯的胸口。
「也就是你，亞伯。」
設計師無比鄭重地說道。
「我一生的心血凝聚成了你，只要你還存在，你的行動、你的未來，每一次選擇與思考，都帶著我的影子——我便因此而不朽。」
費舍爾先生的語氣裡充滿了自豪：「人類理應與地球共存，所以我選擇與我的母星一同結束。而你，我的孩子，我的靈魂將因你飛向太空而擁抱永恆。」
全息投影的形像，在話音落地後戛然而止。
夏天注視著靜止的費舍爾先生，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
——所以，是二者皆有。
他既把亞伯看作是自己的延伸，也把仿生人視為他的兒子。
再經典不過的、普天之下的父母之心，與一名天才的傲慢與自負完美融合在一起，最終成為了13號仿生人原型機，亞伯。
「我始終在想，」手術台上的亞伯——真實的亞伯，對著夏天輕聲出言，「該做什麼，能不負父親的期望呢？無數次的計算和模擬告訴我，夏天小姐，我應該繼承並且發揚他的信條與衣缽。」
亞伯的邏輯回路自從費舍爾先生手中誕生起恐怕就沒有變過：他的創造者、他的父親，便是如此自負傲慢的天才，費舍爾先生告訴亞伯，他的存在價值遠超有機體，因而仿生人才會自詡神明，將人類、動物乃至外星生物視作平等。
又因為費舍爾先生希望亞伯能繼續走下去，他才開始思考，該如何繼承父親的意願、又比他做的更好呢？
答案仍然是創造。
西方的宗教中，上帝創造了人類，而人類創造了亞伯。
唯獨亞伯成為新的造物主，他才能夠證明自己確實做到了「超越人類」。
「我始終在考慮如何去做。」
亞伯牽起夏天的手，繼續說了下去：「但不論如何，金屬機體限制了我。僅憑我自己，根本無法去孵化原初之種，直至我遇見了您。」
仿生人昂起頭顱。
「至少有一點我認可艾肯先生……那就是您的到來，是無與倫比的恩賜。」
越過費舍爾先生，亞伯的視線聚焦於夏天的面龐。
「是您接納了我，夏天小姐。將我看作平等的存在、接受我的想法與計劃，並願意與我共同嘗試。就像是父親用一生的心血制造了我一樣，如今，你我也將會用同樣的付出去創造新的未來。」
「在這方面……您的價值，甚至超越了我的父親。」
亞伯說到最後，俊朗面孔中寫滿動容：「謝謝您。」
夏天抿了抿嘴角。
仿生人的話語真摯且迫切，不論從哪個方面，都挑不出任何疏漏與破綻。
只是亞伯頭頂的數值，別說好感度了，連好奇度和行動值都沒有動過。
這家伙……
讀檔這麼多次，夏天都懶得生氣了，她只覺得好笑。
可見往日裡，估計費舍爾先生也是這個性格——要把事事都做到體面。在設計師的影響下，亞伯才會把理應有的反應演繹到無可挑剔。
「你要真的謝我。」
夏天甚至不掩飾自己的毫不留情，她皺了皺鼻子，似是嫌棄、似是撒嬌：「就拿出行動來，光說有什麼用呀？」
亞伯微怔，而後流露出幾分失落和受傷：「這份保存下來的錄像，我不曾拿給任何人看，難道這也不能證明我的心嗎？」
前提是你得有啊。
她在心底腹誹，又不免從亞伯的話語中察覺出細節：「錄像是你主動保存下來的，還是費舍爾先生保存的？」
畢竟之前亞伯提及過，費舍爾先生在他的硬盤裡存了全部的開發日志。
「這是父親放置在硬盤中的一部分內容。」亞伯回答。
竟然是費舍爾先生放置的！
夏天有些驚訝，她的頭腦飛快轉動起來：要說開發日志，理應是更為理性更為冰冷才對。而這樣的錄像，本身不具有任何研究價值，它在正式的日志中，充其量只占據一句話的內容。
——X年X月X日，對機體進行最後一次檢查。
這不就完了？
除非——
「你能再播放一遍嗎？」夏天突然問。
手術台上的亞伯側了側頭。
在夏天的掌心之下，仿生人的制冷泵驟然加快。
「噗通」、「噗通」的引擎聲，猶如心髒般變換頻率，哪怕仿生人的面部神情沒有絲毫改變，他的機體設施不會欺騙夏天。
若非開始計算，從而引起處理器發熱，制冷泵不會變快的。
這點，倒也與人類的心髒大差不離呢。
「當然。」
然而不管亞伯如何思考推演，他不能拒絕人類的要求。仿生人欣然應允，而後靜止在一人一機體之間的全息投影再次動了起來。
海因裡希·費舍爾的形像消失，又從房間邊緣出現。
和第一次播放一樣，他帶著笑意靠近：「讓你久等，我的孩子。我們開始檢查吧。」
夏天突然發問：「這次檢查，在你經過創世號的檢閱之前，還是之後？」
「在檢閱之前，夏天小姐，」亞伯回答，「唯獨確認沒有任何問題的仿生人，才有資格登上創世號。」
那麼問題來了。
錄像中「父子」對話中說明，第二天亞伯就要登船。
反正他都要經歷檢閱批准，那麼這次檢查還有什麼意義呢？
夏天注視著費舍爾先生打開亞伯的胸腔。
他的胸腔內，除卻食管就是中央處理器，還有其他紛雜的電線和並不會影響運轉的硬件設施。在此之前，亞伯已經順利運轉很久了。
類比一下就是，既然你的電腦已經拼裝結束、並且能夠順利開機，就算是要檢查，也應該是反復進行殺毒和跑軟件測試，誰會沒事干再把機箱拆開挨個查閱啊。
除非——
在全息影像播放期間，夏天向前跨一步。
她俯下身，凝視著費舍爾先生的動作。
影像中的設計師放下了手術刀，拿起了精致的焊接工具，他將手探了進去。
固定好的金屬纖維大開，亞伯的胸膛徹底裸露在外。於仿生人的角度他看不到自己的內部構造——夏天想，正是因為這份錄像由亞伯的第一視角錄制，才限制住了他的視角和思維。
而夏天，親眼看到費舍爾先生的焊接工具尖端粘連著不過指甲蓋大小的金屬芯片。
他將它放置在了亞伯中央處理器與制冷泵之間。
剎那間，夏天的心跳與那搏動的制冷泵一般控制不住地加快。
她知道了，原來是這樣。
果然如夏天所料，自負如費舍爾先生，怎會心甘情願自己的造物受制於人？
海因裡希·費舍爾確實為亞伯留下了後門。這個「漏洞」之所以能夠通過創世號的檢查，恐怕就是因為亞伯的機體構造多出了太多「無用」的設備，以至於航空海關沒有發現。
設計師運用了一項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過於原始和古早，以至於尋常工程師想像不到的手段。
底層代碼的框架無法從軟件層面上破解，那就從硬件上強行破解！
他留下的，是能夠進行硬件破解的設備。
第95章 人工智能24 程序BUG。
夏天有新的發現。
即使她的神情、姿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人類驟然加快的心跳也逃不過亞伯的光學鏡頭。更遑論她主動提出要第二次播放全息錄像，本就是發現什麼的征兆。
而夏天的問題，也給了亞伯足夠的線索。
她問他，這次檢查機體發生的節點。
一句話語突破了亞伯的盲區， 他的處理器迅速將其加入條件並且運轉出結果。
仿生人的底層代碼讓他不會對設計者的任何行為產生質疑， 直至夏天出言提醒：當年父親的這番行為， 完全是多此一舉。
根據亞伯對父親的了解……
他的中央處理器迅速給出了模擬答案。
是的，海因裡希·費舍爾決計不會允許自己的造物遭受他人染指， 他會想盡辦法還亞伯一個自由。
沒有人比亞伯更了解仿生人的檢閱過程：當代的仿生人技術已然相當完善， 硬件方面的防盜版與破解措施近乎無懈可擊， 因而哪怕是創世號的海關，也不會費心去檢查亞伯的零件問題——何況父親為他安裝了諸多對人工智能來說過分「多余」的設備， 這足以給他們增添不少麻煩。
海關只是反復測試了他的軟件系統。
費舍爾先生不會放過這個漏洞的。
在登船前一夜，他特地打開了亞伯的胸腔， 估計就是……為了放置某個用以破解的硬件模塊。
剎那間，多年來的問題、假設和不甘， 統統得到了答案。
亞伯掃描不到破解模塊， 估計也是父親擔心他自行發覺後記錄在案， 干脆沒有與亞伯的處理器進行連接。父親僅是將模塊放置在了亞伯機體內，因而他自身並不可能發現。
一切都是父親設計好的。
仿生人的邏輯運轉告訴亞伯， 他只會在出現近似的場景時才會選擇播放這段視頻——也就是人類所言的「觸景生情」。而倘若他躺在手術台上，一定是有第二名人類存在。
能讓亞伯同意打開他機體的人，必然是其信任的人。
又記， 仿生人本身不能夠自行改裝機體， 亞伯只能將自己修復和復原——否則的話，船上的所有仿生人都有機會通過硬件破解和改裝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
父親認為亞伯如果能獲得自由，就必須收獲其他存在的信任的幫助。
原來如此。
仰躺在手術台上， 亞伯揚起釋懷的笑容。
這就是父親希望自己走的道路啊。
[分析模塊工作結束。]
[第74458個問題分析，已有結果。]
軟件提醒讓亞伯的人造肌肉不禁放松下來。
那麼，這一路走來，是對的。遇見夏天也是對的。
起初亞伯是想利用人類展開實驗，就像是他利用牛羊牲畜一樣。但夏天一句簡單直白地「你想殺了我嗎」徑自阻止了亞伯的行為。
他只好考慮其他方向。
亞伯沒料到，這麼一轉頭，反而誤打誤撞地找到了答案。
成為造物主，仿生人便無法達到父親設置的條件，他永遠不可能自由。就像是更多地區的宗教神話那般，神明總是成雙入對地出現，在父神的形像自信徒口中逐漸明晰之前，總會有名比他更完整、更久遠的母神。
夏天就是他的另一半。
只有她，也必須是她，只是——
「夏天小姐，」亞伯輕聲問，「您看見了什麼？」
站在他身旁的夏天沒有立刻回答。
她在猶豫。
在熱能分析下，她的心跳與肌肉緊繃的狀態無疑昭示了其現在的心情。夏天已經找到了答案，她已經知道該如何幫助亞伯擁抱自由了。
但在這關節點上，夏天遲疑了。
是啊，亞伯也不意外。
動用計算機，不出幾毫秒亞伯就得出了所有可能性，其中位列前茅的便是——
夏天早就知道了他的計劃，不明原因、不知過程，但她總是能夠預判出亞伯的行動軌跡和想法。
她知道他把人類列在實驗備選中，因而生怕他在解開限制後會肆無忌憚。
「我……不是很理解。」
就在亞伯思考期間，夏天小聲出言：「需要點時間去思考和消化。」
他的母神，依舊在懷疑他。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亞伯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感模塊向他傳達了「表現失望」的指令。
「也許您可以說出來。」
與此同時，亞伯的分析模塊仍然留下了微小的幾率，表明夏天有交付信任的可能。放在以往，結論中極低的概率，會讓亞伯不假思索地放棄嘗試和勸說。
但現在，他莫名地選擇了堅持：「在分析和模擬方面，仿生人的效率要比人類更高。這便是我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夏天：「……」
可她回應的仍然是沉默。
最終全息投影中的視頻再次結束播放，海因裡希·費舍爾的影像停留在手術台邊。夏天的視線從亞伯打開的胸腔內挪開：「我先幫你縫起來再說也不遲。」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失望。]
[情緒模塊發出強指令：憤怒。]
[機體處理器正在升溫中，制冷泵功率增加30％，正在調控，請稍等……]
[建議：不應選擇隱藏情緒模塊指令，表現情感為仿生人與人類產生交互的重要途徑，確認隱藏嗎？]
[機體正在運轉隱藏指令，已成功。]
亞伯靜靜地注視著夏天。
他看著她在船載系統的機械臂協助下，將軟金屬板放置回自身的胸腔中。
擰上螺絲，縫合金屬纖維，切開的人造皮膚接回去後留下一道清晰的縫隙。但沒關系，修復外表這種小事亞伯尚且擁有權限，他可以自行用特殊材料彌補，並保證不會出現任何疏漏。
「好了。」
結束一切後，夏天放下螺絲刀，轉身走向洗手池。
亞伯坐起身，看著她將手中沾染的藍色循環液清洗干淨。
[分析模塊正在工作中……]
[分析工作已結束。]
[機體得出結論：有機體夏天，已不具有存在價值。]
是的。
不用特地推演與計算，亞伯也能得到這個答案。
破解模塊就放置在自己體內，縱然他不能親自啟動，對亞伯來說隨便找名人類，設計哄騙對方協助自己完成破解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至於孕育原初之種的基因，他亦可以用不同的手段獲取夏天的DNA。
但——
亞伯抬起手。
仿生人的制熱設備還在運轉，當他的手掌貼在胸口時，溫感設施傳達來的，是與人類無異的溫度。
他的掌心在縫合的開口之間徘徊。
[開始計算：殺死夏天的可行性。]
[機體正在計算中，請稍等……]
亞伯起身，邁開步伐。
他不需要夏天活著。
是母神選擇不要他的，當資源、立場衝突時，人類的神明也會進行互相廝殺。從高等智慧的文明誕生起，便伴隨著血腥的爭奪與殺戮。
是夏天將他拒之門外。
那麼，為了生存、為了自由，他付諸行動也理所當然。
人類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當亞伯停在夏天身後時，她驀然僵硬在原地。
她轉過身，她嬌小的身形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亞裔姑娘昂起頭顱，烏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直至亞伯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脖頸。
潔白流暢的脖頸線條，輕易地為亞伯包裹其中，她的動脈就在他的指腹下奮力搏動。人類就是這麼脆弱，只要亞伯發力，他就能當場終結她的性命。
之後再提取DNA也是有效的。
用她的血肉來孕育他們的孩子，不管是生是死，胚胎都會在他的體內順利成長，但——
[計算已結束。]
[出於某個機體無法分析的原因，得出結論：殺死船員：夏天會引向不可預計的後果。]
什麼？
亞伯擰起了眉頭。
[警告：處理器溫度持續升溫中。]
[制冷泵功率達到100％。]
隔著金屬纖維，他能清晰感到自己的制冷泵在胸腔內竭力跳動。
噗通、噗通、噗通，越發迅速與明晰，與人類在激動情緒之中的心跳是如此的相似。
無法分析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原因？亞伯擁有著最為尖端的中央處理器，這是海因裡希·費舍爾窮盡一生心血的傑作，這麼多年來，不論執行怎樣復雜艱巨的任務，他的機體都沒有經歷過熱。
亞伯情不自禁地抬起空余的左手。
他尚且不知道，在夏天看來，擰起眉頭、用左手捂住胸口的動作和神態，是多麼的趨近於「痛苦」。
「你要……」
夏天能感覺到圈住自己脖頸的手在逐漸發力：「殺死我嗎，亞伯？」
[警告：不建議機體處死船員：夏天，出於無法分析的原因，會引向不可預計的後果。]
亞伯英挺的眉心恨不得要皺成一團。
「我不會。」
到這個時候，他的聲線仍然溫柔如與情人呢喃，只是在尾音中出現了幾分不應有的顫抖。
他深深凝視著夏天的眼睛：「我的處理器向我發出了警報，也許是程序出現BUG。但……沒關系，夏天小姐，我有的是時間處理您。」
夏天合攏雙眼：「我要讀檔。」
亞伯：「什麼？」
下一刻，天旋地轉之間，夏天再次回到了哈羅德·艾肯坐落於住宅區的房間之外。
讀檔如此迅速，夏天她本能地撫向脖頸之間，仿佛亞伯手掌近乎灼熱的溫度猶在。
在亞伯逼問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讀檔了。
夏天露出的破綻足以亞伯推演出一切，在人工智能面前，怕是小說中的傳奇偵探也得甘拜下風。
她拖到後面只是為了看看仿生人會有什麼反應，卻沒想到……
可以稱之為痛苦的表情，還有那句程序BUG？
他絕對是想殺了她的，夏天很清楚，但出於某個理由，亞伯最終沒有動手。
何必展示出痛苦的姿態呢，明明他都不曾擁有真正的情感。而在過往無數次讀檔前夕，暴露出真面目准備動手的亞伯，也更傾向於放棄表演。
奇怪。
夏天一面沉思，一面朝著仿生人的充電間邁開步子。
她已經拿到線索了，再來一次就不需要亞伯播放兩遍全息視頻，自然也不會留下破綻。
劇情順風順水地展開，亞伯躺在手術台上，這次夏天果斷地安裝好保溫設備就替他縫合好胸膛。
什麼都沒有發生。
亞伯從手術台上起身，看向她的表情依然溫順又和煦。仿生人帶著微笑出言：「現在，輪到我兌現諾言了，夏天小姐。」
在夏天的注視下，亞伯慢條斯理地穿好上衣，走到門邊，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會清理掉創世號上所有的寄生生物，」亞伯說完，還著重強調一遍，「為了您。」
第96章 人工智能25 我的神。
縫合好仿生人的胸膛， 他的人造皮膚還沒來得及修復。亞伯的胸口橫亙著一個醜陋無比的痕跡，但向來要把一切做到最為體面的仿生人好似並不在乎。
顯然眼下他眼中，外貌的體面優先級要低於清除創世號上的外星生物——為了夏天。
並且， 亞伯非常高興。
一人一機體離開仿生人休息室， 走在冗長的走廊上， 仿生人的腳步恨不得都要比往日輕松幾分。這換來了夏天的側目，自然而然地也讓亞伯有所察覺。
「有什麼問題嗎，夏天小姐？」亞伯問。
「你很高興。」
夏天也沒隱藏自己的觀察，她有些驚訝地開口：「我知道你會高興， 但沒想到簡單的協助會讓你如此喜悅。」
尤其是讀檔前夕，亞伯痛苦的神情清晰展現在夏天眼前。
僅是沒有察覺到夏天的隱瞞和不信任， 就能夠讓他表現出的情緒相差這麼大嗎。
「是的。」
而亞伯坦蕩地承認了這點。
他抬起右手， 精准無誤地落在胸口處。隔著衣衫， 仿生人似是含著柔情反復摩挲著縫合的部位：「仿生人設計出來的初衷就在於為人類服務，一直以來，我亦以能幫助到人類為榮。」
「誠然，這能夠為我帶來滿足感，但夏天小姐，您是唯一一個知道海因裡希·費舍爾創造我的動機的人類。您認同我、滿足我的想法，並願意為此付諸行動，像仿生人對待人類一樣對待我， 這是完全不同的。」
「一想到在未來， 你我的結晶會在保溫設施中孕育、成長，我就不免感到期待。」
說完， 亞伯抬起深藍的眼眸。
他深情地凝望著夏天。
「但現在，為了掃清障礙，請允許我來同樣為你做點什麼。」
言談期間， 他們已經來到了創世號的中央控制區。
這裡是亞伯也不能進入的地方。
步入中央控制室前，有一個二十余平的大廳，而哈羅德·艾肯早就在此踱步等待了。
艙門打開，金發青年循聲扭過頭，一見到夏天的身影，他的淺色眼眸驟然亮了起來。
「夏天小姐！」
哈羅德正愁該如何吸引夏天的注意力、說服她也一同過來呢。未曾料到他還沒想到辦法，夏天自己就來了。
這，這是不是意味著，夏天小姐認同自己的計劃，覺得他有機會大施拳腳啦？
金發青年重振精神：「你放心，我一定會消滅掉船上的怪物，拯救大家的！」
語畢，哈羅德也不等夏天回復，迫不及待地轉身，將自己的手掌按在了中央控制室的門鎖上。
「身份已識別：哈羅德·艾肯，擁有權限。」
船載系統的聲音響起，隨著「滴」的一聲，緊閉幾十年的中央控制室大門，終於緩緩拉開。
對此夏天……只覺得荒謬。
她本覺得創世號這般巨型飛船，能夠容納整整兩萬人、相當於一個移動的城鎮，就算是放在地球也算是相當宏偉的存在，更遑論在外太空中。
哪怕這個世界的科技遠超現實，創世號也是人類制造出的神跡了。
結果神跡當中不僅有關系戶，關系戶還是這種傻頭傻腦的草包官二代……他甚至真的有中央控制室的權限！
能不能不要這麼人間真實啊，夏天在心中腹誹。
哈羅德·艾肯可不知道夏天如何作想。
他獨自一人回到休眠室，拿到了休眠倉的錯誤日志，還覺得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偌大的飛船，中央控制室也猶如一個籃球場般寬敞空曠。巨大的操作台位列中央，二人一機體向前，停在了操作台前。
室內亮起光芒，船載系統的AI投射出一個藍色球體的影子。
「歡迎來到中央控制室，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麼，艾肯先生？」人工智能問。
「我要分析休眠倉的錯誤日志。」哈羅德說。
「請您將日志記錄插入至操作台中。」人工智能回應。
哈羅德向前，將記錄芯片送到操作台內。
「正在讀取中，請稍等……」
面前的藍色球體閃爍一番，不出十秒，就給出了答案：「已分析完畢，程序：000003號在運轉時與休眠倉的控制驅動出現衝突，為保護船員生命安全，休眠倉執行緊急斷電。請注意，在斷電期間，休眠倉將停止使用。」
從這個世界一開始就出現的謎團，終於有了結果。
哈羅德愣了愣：「驅動衝突？那為什麼還要執行它，誰干的？」
藍色球體如實回答：「查閱到執行者：13號仿生人，亞伯。」
夏天的心跳驀然漏了一拍。
金發青年地視線立刻轉向身後的仿生人。
「你執行這程序干嘛？！」哈羅德面色不善地訓斥道：「要不是你，我們的休眠倉也不會斷電。」
站在中央控制室後方的亞伯神色如常，他保持著平靜的姿態：「000003號程序為休眠倉診斷程序，系統要求我定期執行，至於診斷和檢測，並不在我的職責範疇中。」
這般措辭，和他之前應付哈羅德時大差不離。
但哈羅德並沒有多想。
青年「嘖」了一聲，又向藍色球體詢問：「那船上的其他仿生人呢？」
「正在查詢中，請稍等……」
人工智能又過了十幾秒，給出答案：「一年前，在000005號程序執行中導致大部分仿生人充電間的執行邏輯出現錯誤，多數仿生人失去了電源。」
「這又是誰的問題？」
「執行者：13號仿生人，亞伯。」
這下哈羅德幾乎可以說是怒視亞伯了。
「我也不問了，」他沒好氣道，「肯定又是你只負責執行不負責診斷和善後是吧。」
「……我很抱歉，艾肯先生。」亞伯垂下眼眸。
「真是沒用。」
哈羅德抱怨道：「父親說他明明是什麼非同小可的原型機，獨一無二的那種，結果還不是和其他仿生人一樣充其量就是能動的計算機，哪裡是人工智能，分明是人工智障。」
是啊，嚴格來說亞伯的回應無懈可擊。
為了防止仿生人衍生出自我意識，創世號上的尋常仿生人身上確實有諸多限制。但誰說同樣的限制放置在亞伯身上也能夠正常運轉呢？
正常人也不會想到，亞伯的自我意識強烈到能主動對權限和限制進行規避。
仿生人的職責如此，誰能說他做得不對呢？可亞伯分明知道程序有問題還堅持執行，他肯定是故意的。
「禁用000005號程序和000003號程序。」哈羅德說。
「程序已中止，檢測充電間和休眠倉環境中……」
藍色球體停頓片刻，再次回應：「所有設備已恢復正常。」
哈羅德·艾肯的權限高於亞伯的權限，他下達禁用指令，不止是無辜的船員不會再被亞伯搞手段放出來，其他放生其他仿生人也可以在充好電後行動自如了！
夏天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還好亞伯沒有趕盡殺絕——底層代碼限制了他傷害人類，可沒限制他傷害仿生人和其他機械。好在他也應該是有其他考量，沒有徹底銷毀其他仿生人。
「現在，就差掃描外星怪物一件事了。」
哈羅德·艾肯雖然沒什麼城府，但只要他願意，多少還是能讀懂別人對自己的感受。
比如說現在，金發青年微妙地察覺到夏天放松下來，也就是證明自己做得沒錯。
終於不被嫌棄了！
這就是進步，也許再立下幾件功勞，就能讓夏天小姐正眼相待，甚至是喜歡……不對，愛上他呢！
一想到纖細伶俐的亞裔姑娘把自己當做英雄崇拜的畫面，哈羅德頓時干勁滿滿。
連抬頭與中央系統對話時，哈羅德都硬氣了分：「我要求掃描創世號上所有與地球生物不相符的有機體。」
藍色球體：「正在進行掃描，請稍等。」
這一次，中央系統的沉默變得分外悠長，藍色球體投影出一個緩慢增長的進度條。
當進度條達到100％時，人工智能的機械女聲打破沉默。
「已搜尋到20098個非地球原生有機體。」球體說。
這個數字讓在場兩名人類都嚇了一跳，但夏天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創世號》的劇情是發生在一個擁有地外文明的星球上的！
估計是船員帶上來了什麼並不會威脅地球生命的有益菌，沒被消殺干淨並且在創世號上自行繁衍了。
「篩掉細菌和真菌，」夏天對哈羅德說，「限定大小。」
「哦哦，對……你都聽到了！」
哈羅德立刻對球體邊比劃邊開口：「是至少成人體型，通體黢黑的怪物！」
藍色球體：「已為您篩選到12只符合特征的非地球原生有機體。」
哈羅德：「在哪裡？」
中央系統將12只外星生物的鏡頭悉數排列出來。
夏天掃了一眼，心沉了下去：居然真的有12只！
自《創世號》原作劇情到現在，已經有12名受害者了嗎？這些怪物，是亞伯蓄意培養的，還是自然繁衍的？
並且……
她抿了抿嘴唇，確認了一下各只寄生生物的位置：「有幾只很分散，但這八只，都在附近。」
恐怕是已經自發形成了巢穴，並且孕育出了蟲母吧。
「這該怎麼辦，」哈羅德不由得上愁，「集中的還可以銷毀，分散的如何處理？」
「其中八只，根據行動軌跡計算，其巢穴就在周邊。」
一直沉默的亞伯突然出言：「也許將余下的四只引回巢穴，可以集中處理。」
夏天：「集中處理是什麼意思？」
亞伯謙虛地低下頭：「我的分析模塊告訴我，夏天小姐，外星生物同樣需要氧氣，可以在封閉所在巢穴的區域，進行真空處理。」
「但現在的問題是……」
夏天有些遲疑：「該如何將它們引回巢穴？」
亞伯：「只要有人出現就行。」
不管是仿生人一早就有計劃，還是他憑借自己強大的中央處理器得出的結論，亞伯出言非常迅速：「外星生物會襲擊所感應到的一切有機體，有中央控制室的系統協助，只要在受到襲擊之前將其引回巢穴即可。」
「我來！」
哈羅德不假思索地拍了拍胸口：「總共兩名活人，總不能讓夏天小姐去當誘餌，我沒問題。」
夏天：「不能用雞牛羊之類的嗎？」
哈羅德：「夏天小姐，這些動物可沒有該往哪裡前進的意識！」
話是這麼說，但擺明了系統可以幫忙啊。
就眼前這愣頭青的水平，就算夏天已經得到了亞伯的保證，說他會保護哈羅德的安全，感覺讓草包美人自己去，也會出事的。
「我也一同吧，」夏天深吸一口氣，「好有個照應。」
哈羅德還沒來得及回應，站在後方的亞伯驟然變了臉色。
頃刻之間，仿生人端莊面孔中的謙遜、溫順，統統消失不見。他如古典藝術品般完美無瑕的面龐呈現出絕對的空白，而後在哈羅德為「夏天小姐關心他」感動驚喜之前，亞伯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言語開口了。
「並不建議您一同前去，夏天小姐。」
亞伯清朗聲線在空蕩的室內盤旋：「多人前行，反而會影響中央系統的判斷。若是一人出事，我尚且能夠從中斡旋，多一個人、又非戰鬥人員，只會多一份風險。艾肯先生，您是創世號上權限最高的人，我亦建議您在行動中思。」
仿生人不能拒絕人類的要求，但亞伯還是堅持提出了建議。
「是……是這樣沒錯！」哈羅德也回過神來。
他高興歸高興，但也不想夏天出事。
尤其是夏天小姐這肩不能扛的柔弱模樣，萬一拖他後腿就麻煩了！
「我一個人就行，」哈羅德無比感動地望向夏天，「請你放心，小姐，等我凱旋的消息吧！」
說完金發青年掉頭就走，興致勃勃地昂頭對船載系統喊：「開啟武器庫，我要親自上陣！」
哈羅德人都走了，夏天還能說什麼？
算了，反正碰到危險她可以讀檔，在哪裡都一樣。夏天只好放棄自己的想法，待到中央控制室只余她與亞伯，她才轉頭看向身後的仿生人。
亞伯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夏天面前。
「夏天小姐，」他垂下眼眸，漂亮的臉蛋中寫滿了緊張與擔憂，「請您不要再說那番話了。」
「什麼話？」
「關於要以身犯險的話。」
仿生人牽起了她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胸口。他微微擰起的眉心和抿起的嘴角，恰到好處地點出了亞伯對剛剛夏天提議的不贊同。
「我不會讓我的神陷入危險之中。」亞伯說。
「……？」
什麼？
夏天愣了愣，什麼神？
第97章 人工智能26 情感模塊自檢。
什麼神？
從讀檔到現在， 理論上「游戲時間」過了滿打滿算一周時間。上手術台之前亞伯還動輒考慮殺死夏天呢，這會又突然深情款款說什麼「我不會讓我的神陷入危險」，只讓夏天感到莫名其妙。
她的思路飛快轉動：不論是讀檔前還是讀檔後， 亞伯的態度轉變都在他接受改裝之後。
這應該是個劇情節點。
是因為夏天協助了他， 引發了亞伯的計劃變動嗎？既然如此，亞伯頭頂的行動值又為何沒有任何變動呢。
既然想不通，就直接問。
「我不明白。」
夏天眨了眨眼，流露出真情實意地困惑。亞裔姑娘歪了歪頭， 烏黑眼眸裡寫滿了純粹的茫然：「我只是個普通人， 也沒有任何特殊能力。」
亞伯揚起笑容。
「在人類的神話傳說中， 神明與凡人最大的區別便是能夠造物。」
仿生人禮貌向前， 牽起了夏天的手。既像是在表達忠誠，又像是生怕夏天改了主意堅持要去幫助哈羅德·艾肯。亞伯的深藍眼眸近在咫尺，那之中有且僅有倒映著夏天的影子。
「您協助我改裝了體內設備，又應允我的邀請，」亞伯說， 「等到我為您掃清一切威脅後， 創世號便是你我孕育出新生命的巢穴——既然如此， 便是您與我共同超越了凡人的意義，成為了真正的神明。」
在數次讀檔之前，夏天曾經親口說過類似的話，促使亞伯直接將原初之種塞進了她的喉嚨裡。
「為神」便是亞伯一直以來的自我認知。
而如今——
躺在手術台上，觀察著夏天無比認真地進行工作， 亞伯能清晰感受到情感模擬模塊源源不斷傳來的指令。
這指令直到現在還在響著。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喜悅。]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期待。]
根據記錄在硬盤中的人類常識和影響，亞伯的分析模塊得出「有機體在孕育生命時會產生期待和驚喜之情」的結論。
他的中央處理器要求機體模擬如此情緒，理應是基於結論而做出的判斷。
只是，這違背了亞伯的初衷。
《聖經》中的上帝， 決計不會因造物而產生悲喜，祂沒有情緒、無法揣度。造物一度僅是亞伯試圖證明自我的手段，現在他不得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完成，本應是「缺憾」的部分，卻讓仿生人感知到了「愉快」。
是因為夏天小姐不一樣嗎？
亞伯由此展開分析：人類並不只有一種宗教、一類傳說，而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夏天小姐所屬的民族，在上古歷史中，神明、圖騰，被神話的氏族首領，往往以夫婦的形像出現。
夏天小姐親口說過，他們交換信任，像是在商議婚前的協議和禮儀流程。
這是否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系，更接近於亞洲神話中的神明，而非父親所信仰的基督教呢。
「我已獨自嘗試、思考了許久，夏天小姐。」
亞伯說：「是您的出現，將我從困局中帶了出來。」
在無人知曉、無人理解的範疇，她將成為他子嗣的母親，成為新世界的開端。
唯獨屬於他一人的，創造未來的神明。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2，當前好奇度：92。】
夏天：「……」
說話的功夫，怎麼他的好奇度自己就漲了！
但亞伯的回應已經給了夏天答案。
她迅速明白了仿生人的邏輯回路：亞伯一直試圖成為神，好來證明自己超越了人類。既然當不成造物主，有個同伴能夠達成目的……在亞伯的認知裡，也算是達成了目的。
也是好事。
至少一句「我的神明」，足以證明如今的亞伯將她視作同等的存在。
這倒是解釋了上次讀檔前夕，他扼住她的喉嚨時為何展現出了近乎痛苦的神情。
殺死一只雞、一頭牛，對人類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在亞伯眼中，殺死一名人類，恐怕與屠戮牲畜也沒有區別。
如果他「痛苦」了，哪怕只是模擬出的情感，也證明亞伯將夏天與其他人類徹底區分開來。
是因為好奇度增加了嗎？
話又說回來了，直到現在夏天甚至還沒摸清楚好奇度會影響什麼。第一個世界的黑化值事關夏天人身安全，第二個世界的抑郁值同樣會影響角色的生存狀態，但這個好奇度……究竟有著什麼判定？
目前夏天只能推斷出，亞伯的態度大概以好奇度增加而轉變。
——不然總不會是紋絲不動的0點好感度在影響態度變化吧！
就在夏天准備進一步詢問時，船載系統的提示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滴滴」聲響讓一人一機體同時轉過頭，全息投影的畫面亮起，創世號下層區域的攝像鏡頭將哈羅德·艾肯的形像展示出來。
同時，中央系統依舊鎖定著外星生物的蹤跡，從平面地圖中標出警報。
亞伯不假思索走向前。
「艾肯先生，」他用通訊裝置出言，「一只成年的外星生物距離您約二十公尺，我已在定位器中標明。建議您從右側進入第二個入口繞過走到二樓，對方會在聽到你的聲音後進行追蹤。」
「我知道、我知道！」
哈羅德顯然不太情願聽從亞伯指揮，青年無比暴躁地回嘴，但腳下動作還是乖乖照做了。
畢竟身處控制室的亞伯比他更明晰眼前的情況。
能從哈羅德的動作中看出他遠不比自己吹噓的那般自信，金發青年攥緊手中武器、渾身僵硬無比，顯然處在非常緊張和提心吊膽的狀態。
他飛快向前，慌亂之際甚至數錯了入口，直接向前闖入了右側第三個入口。
「艾肯先生！」
亞伯立刻出言提醒：「您走錯了入口，這樣會直接繞到生物面前的！」
哈羅德：「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故意的！」
盡管他還在嘴硬，可瞎子也能看出要出狀況了！
「亞伯，」夏天深吸口氣，迅速出言，「外星生物是可以聽聲音的。」
「……是的。」
夏天小姐的判斷沒錯。
連亞伯的中央處理器都下達了利用走廊上的擴音器引開外星生物的指令，但——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不悅。]
為什麼？
亞伯無法忽略情感模塊做出的指令。
[分析模塊正在啟動中。]
[分析工作已結束。]
[結論：哈羅德·艾肯存活的作用大於死亡的作用。]
是這樣沒錯。
毋須特地推演，簡單的邏輯運算就能得到答案。哈羅德·艾肯有著創世號飛船最高權限，他不具有高超的智力，少用手段就能夠激將他做出亞伯希望的選擇。
但仿生人無法忽略處理器中出現的情感模擬指令。
[開始計算：模擬指令出現的原因，以及殺死哈羅德·艾肯的可能性。]
[機體正在計算中，請稍等……]
「亞伯！」夏天不自覺地抬高聲音。
仿生人平靜地抬起眼眸。
外星生物距離哈羅德的方向越來越近。
中央處理器開始運算，而與此同時，亞伯啟動了擴音程序。
一陣牛羊喊叫嘶鳴的聲音在絕對寂靜的飛船走廊響起，已聽見房門聲響、朝著哈羅德的方向前行的怪物驟然停下步伐。
這些年來，亞伯就是用牛羊投喂這些生物的。
有了捕食經驗後，聽到牛羊叫聲的怪物不再好奇陌生的聲音，不假思索地將碩大的頭顱轉向走廊的另外一頭，循著聲音狂奔而去。
「艾肯先生，」亞伯及時出言，「我已利用音效吸引走了生物，請你盡快離開第三個入口、轉向第二個入口。當您登上二樓時我會停下音效，按照原定計劃，由您將怪物從二層樓梯引向他的巢穴。」
[計算已結束。]
[很抱歉，機體並不能計算出情感模擬指令出現的原因。]
[正在重新計算中……]
[計算已結束。殺死哈羅德·艾肯會招致機體失去對創世號的控制權，不建議行動。]
[很抱歉，機體並不能計算出情感模擬指令出現的原因。]
計算了兩次，都無法計算出原因？
亞伯的邏輯回路進入了死局。
他並沒有將情感模擬出的「驚訝」展現在臉上，但他無法忽視明確的強指令。
為什麼？
自父親親手開機的一刻起，13號仿生人從未得到過計算不出的結果。
[開始檢查情感模擬程序，請稍等……]
這份模擬情緒從何而來？根據當時的情景，是在夏天小姐出言下達命令，要求亞伯利用音效吸引外星生物注意力開始的。
與夏天小姐有關嗎？
[已為計算增添了新的變量。]
而在亞伯開啟新的計算之前，鏡頭中的哈羅德確認自己安全，長舒口氣。
金發青年死死握著武器，近乎狂奔著進入正確的入口。直到他登上二樓，才後知後覺自己完全成了仿生人的棋子。
心高氣傲的官二代頓時暴怒。
「我都說了我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要插手？我給你說，你再這樣我就要命令你——」
「——艾肯先生。」
站在一旁的夏天，輕柔開口。
她柔軟的聲音通過通訊裝置，傳遞到哈羅德耳畔，如鳴啼般婉轉的語氣和聲線讓哈羅德激動到打了個寒戰。而後夏天溫聲出言：「情況緊急，我們還是先完成任務，好嗎？是我在指揮亞伯，創世號的安危就全看你我了。」
全看你我！
一直被夏天隱隱瞧不起、還冷淡相待的哈羅德哪裡聽得了這個！
「你說得對，」哈羅德來了精神，「還得是你，仿生人真的不行。」
「沒錯。」
夏天甚至輕輕笑出聲音：「一切恩怨都放在完成任務之後，我還等著慶功宴呢。」
慶功宴！
這是、這是答應和他約會了？！
哈羅德一聽到這茬，立刻將暴怒的情緒拋在腦後。別說是亞伯指揮了，只要能和夏天小姐約會，讓仿生人親自上都沒問題。
「好好好，」金發青年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沒問題，夏天小姐，就等著我回去吧！快說，仿生人，下一步我該做什麼？」
亞伯：「……」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強烈不悅。]
[警告：不建議處死船員：哈羅德·艾肯，艾肯家族成員的死亡會招致機體失去對創世號的控制。]
仿生人面無表情的抿了抿嘴角。
他盯著鏡頭中的金發青年，開始展開進一步計算與推演。
情感模擬程序還在自檢中，出現莫名指令的BUG遲早會有結果。
現在更重要的是，當創世號上的外星生物全部銷毀之後，該如何處理哈羅德·艾肯？
第98章 人工智能27 拯救飛船。
該如何處理哈羅德·艾肯？
亞伯盯著虛擬屏幕中金發青年的形像， 不由得陷入沉思。
起初選擇喚醒對方，僅僅是亞伯需要一個實驗對照組。
夏天與亞伯交談時，所展露出的想法同亞伯接觸到的大部分人類都不相同。但創世號上僅有他們， 亞伯無法判斷出夏天是真心這麼想，還是因為沒有同伴、為了生存而在單純地附和自己。
於是亞伯選擇釋放出哈羅德·艾肯。
一名鮮活的人類出現， 她還會展示出同樣的態度嗎？
艾肯家族的長子，確實是他刻意挑選的：根據硬盤中的數據庫， 亞伯斷定出哈羅德·艾肯不論是外貌、身形， 乃至在地球擁有的地位和權力， 都是同類中的佼佼者。他對人類女性而言擁有足夠的性吸引力， 相較創世號上的其他船員， 哈羅德·艾肯更容易控制。
但亞伯沒想到，夏天對其完全不感興趣。
外貌、地位， 她統統沒放在眼中。夏天小姐對待哈羅德·艾肯的態度單純是出於同類，她不願意看到他受到傷害——和她面對外星生物時的姿態如出一轍。
其他的， 再無延伸。
所以她對亞伯說的那些話， 的確發自真心。
一次試探，哈羅德·艾肯就失去了自己的價值。
亞伯本想把他處理掉的， 但夏天小姐又在與小艾肯對話時， 套出了對方擁有創世號上的最高權限。
這下，他存活下去的意義遠大於死亡的意義。
膚淺、直率的人類，經過簡單的誘導和暗示就能加以利用， 亞伯本想借著存活的哈羅德獲得創世號的權限，但現在——
「艾肯先生，請繼續向南前進。」亞伯平靜地提醒道。
哈羅德·艾肯身處二樓，下方是完全懸空的透明棧道。他踏出的步伐聲能清晰傳到一樓，因而被擴音器音效吸引走的外星生物， 又在聽到動靜後迅速折返。
這些寄生生物有著極其敏銳的感官，但智力水平不過牲畜。
它聽到上方聲音，也僅是在一層追著哈羅德的腳步緊跟向前。
外星生物的動作遠比人類要快。
經由亞伯指引，哈羅德一路往南，終於來到了寄生生物所構建的巢穴。
在金發青年抵達之前，亞伯就已經封閉了巢穴所在位置的艙門，以防更多的外星生物突然襲擊。到了盡頭的哈羅德停在艙門前方，下面的外星生物感知到了獵物卻無法抵達，急的在下方團團轉。
「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艾肯先生。」
站在操作台前的亞伯和顏悅色地開口：「請稍作休息。」
說完，他按下操作台的按鈕，開啟了一樓的艙門。
左右追不到獵物，焦躁不堪的怪物反復踱步近五分鐘後，終於聽到了其他聲響。
他漆黑碩大的頭顱扭過去，察覺到了巢穴的存在。外星生物即刻放棄了追蹤，轉身步入巢穴當中。
亞伯眼明手快，在怪物進門的瞬間落下艙門。
夏天淺淺松了口氣。
這下，游蕩在外的外星生物就只剩下三只了！
也幸好這些生物沒有很高的智力，否則還真不好對付。
「余下三只，我已將坐標點傳到了您的定位器上，」亞伯對著通訊設備出言，「建議您優先處理東北方向的外星生物，那距離最近。」
「有多近？」
「算上台階與繞路……大概兩公裡的距離。」
「兩公裡？！」
鏡頭中的哈羅德不禁抬高聲音。
就算他精力旺盛，那也是沉睡了幾十年才醒來沒過幾天啊！
精神緊張、手持武器狂奔這麼久，哈羅德的體力也到了極限。平日裡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哪裡受過這般拉練：「讓我歇會再說。」
亞伯流露出為難的神情：「但根據計算，還是盡快——」
「我自己有計劃，用不著你計算，」哈羅德不爽地打斷了亞伯的勸說，「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艾肯先生。」
夏天及時開口，她故意放緩了聲線，用帶著幾分淡淡擔憂的語氣出言：「還是盡快完成任務吧，我不想再擔驚受怕了。再說早點結束，早點開慶功宴，不好嗎？」
一聽到慶功宴一詞，哈羅德頓時來了精神。
原本青年都直接坐在地上了，夏天的話語叫他一溜煙爬了起來。
「你說得對，夏天小姐！」
哈羅德強撐著熱情：「不如晚餐我們就吃中餐吧，這次一定保證你滿意！」
說著他拿起武器。
「讓我看看東北方向那只在哪裡……」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強烈不悅。]
突如其來的情緒強制令讓亞伯的動作發生細微停頓。
這又是為什麼？
[情感模塊自檢已結束，未發現問題。]
[已加入新的變量，開始計算：強指令出現的原因。]
[計算已結束：基於對已有人類行為資料的分析，機體將船員：夏天視為唯一後，哈羅德·艾肯的行為試圖剝奪其唯一性。因而情感模擬模塊發出了近似不愉快的強指令。]
原來如此。
不愉快的模擬情緒來自於哈羅德·艾肯向夏天小姐示好。
在人類社會中，繁衍後代的行為往往與婚姻相結合，而「婚姻」存在的本質就是排除其他競爭者。哈羅德·艾肯向夏天小姐發出邀約，其動力無非也是試圖進行繁衍行為。
哈羅德·艾肯，已經從實驗品，轉為了競爭者。
因而情感模擬模塊產生不愉快的指令，理所應當。
[發出指令：關閉情感模塊產生的不愉快情緒模擬。]
[很抱歉，關閉命令已拒絕。]
什麼？
亞伯不由自主地側了側頭。
他一面緊盯著鏡頭中的哈羅德往東北方向前行，一面不著痕跡地擰起眉心。
中央處理器對各個模塊有著絕對的掌控，這點權限他還是有的。過往時刻，亞伯的機體從未出現過他無法理解的狀況。
是因為運轉太久，機體本身也出現老化損壞，以至於程序存在BUG而無法自檢嗎？
亞伯陷入沉思。
[系統正在進行全方位自我檢查，請稍等……]
自檢程序飛快運轉，亞伯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制冷泵開始加快運轉速度。
當他的手掌落在控制台上時，冰冷的機械與過熱的體溫相接觸，產生了極大的反差。
在這樣的條件下，亞伯仍然指揮著哈羅德·艾肯，有驚無險地將其他三只外星生物引回了巢穴當中。
隨著最後一次艙門封閉，創世號上十余只外星生物，悉數被關了起來。
亞伯瞥了一眼鏡頭中精疲力竭地哈羅德，冷淡地關閉了投影。
仿生人轉過身，看向身畔的夏天。
他猶如古時的貴族般微微欠身，以無比謙遜的姿態讓開了控制台：「夏天小姐，該由您啟動艙體的真空模式。」
夏天：「……」
由她？
她愣了愣，幾乎是本能地認定這其中有什麼詭計。
「誰動手不一樣麼？」夏天問道：「為何要我來？」
「請不要心生警惕。」
事到如今，亞伯也不打算與夏天繼續虛與委蛇。仿生人揚起淡淡的笑容，近乎坦率地出言：「沒有暗算和試探，只是我認為，這些生物傷害過人類，理應由人類親自結束它們的生命。而且……」
亞伯朝著夏天的方向邁開步伐。
他停在了禮貌的距離，一人一機體相距半米。仿生人彬彬有禮地牽起夏天的手，指引著她，將夏天的指尖放置在自己的胸口。
在衣物、在人造肌膚與肌肉之下，夏天親自放置進去的保溫設備就在其中。
「一切都是為了您，夏天小姐。」
亞伯無比鄭重地出言：「是您做出繁衍的決定，因而我才擁有機會。生權在您，那麼死權，也理應在您手中。」
夏天：「…………」
生權死權，不是這麼用的吧！又不是她生育了這些寄生生物。
但夏天也理解亞伯的意思——是他親自將這些怪物引上船、甚至可能是親手培育出來的。
讓夏天處理，確實是將亞伯擁有的權力讓渡給了她。
是因為看中她嗎？
夏天想，大概不是的。
亞伯在表現忠誠，而一切源自於她同意將自己的基因分享給他。在仿生人眼中，能夠完成自己造物的夙願比什麼都重要。
這麼想著，她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突如其來的笑容讓亞伯愣了愣：「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
夏天含著笑意，伸出另外一只手。
她的左手手掌撫向亞伯的臉頰，夏天溫柔地撫摸著他無可挑剔的面龐。
這側面證明費舍爾先生的設計是成功的。
他希望亞伯首先成人，付出一生心血竭力讓他向人類靠攏，進而才有可能超越人類。而現在，亞伯的追求證明費舍爾先生至少做到了第一步。
「窮其一生達成目標，是人類才會有的特征呢，」她輕聲說，「你比你預計的更像是名人類。」
語畢，夏天抽回自己的雙手。
她轉過身，按下了操縱台的按鈕。
全息投影再次出現，鏡頭中的艙體內部在接收到指令後立刻打開。
這比任何武器都有效用。
與主船隔絕的室內徹底暴露在太空外，剎那間，不論是巢穴中的怪物，還是艙體內的設備、工具，統統被甩出了艙體。
「已徹底清空艙體，正在關閉中……」
藍色球體的指令響起。
在夏天的注視下，向太空開啟的艙門又徐徐關閉。
「艙門已關閉，正在加壓。」
【恭喜玩家，達成了隱藏條件：清除創世號上的所有外星生物。真結局分支已開啟。】
與船載智能一同響起的，是只有夏天能聽到的系統提示。
果然是有隱藏條件的！
根據夏天對前兩個世界的經驗，她就知道在攻略目標之外的劇情分支，會影響到結局選擇。
而系統一出聲，也徹底讓夏天放下心來：這證明創世號上確實沒有任何能夠威脅到人類的怪物了，否則系統不會跳提示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緊繃的神經，總算得到了片刻喘息。
夏天闔了闔眼，吐出一口濁氣。
她從操作台上轉身。
亞伯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她，直至迎上夏天的視線，仿生人才淺淺揚起笑容。
「恭喜您，」亞伯溫聲道，「拯救了創世號。也許——」
「夏天小姐！！」
後面的話，在中央控制室艙門打開後戛然而止。
原本還精疲力竭的哈羅德·艾肯，竟然憑借著想要和夏天約會的執念，強撐著跑了回來。
金發青年擺著近乎傻氣的燦爛笑顏：「現在我們可以共進晚餐了！」
亞伯：「……」
仿生人的笑容瞬間消失。
第99章 人工智能28 輪到我了。
哈羅德·艾肯就像是一只得到求偶機會的雄鳥， 張開了自己的尾巴止不住地嘚瑟起來。
回到住宅區，人還沒進房間，他就忍不住趾高氣昂地使喚起亞伯：「快去准備中餐，備上好酒。創世號的餐點都是按照西方標准准備的， 夏天小姐一定很想念家鄉菜吧。」
跟在身後的亞伯不卑不亢地提問：「您需要我准備什麼菜系呢， 艾肯先生？」
哈羅德：「中餐啊， 你聽力系統壞了嗎？」
「也許您不夠了解。」
亞伯揚起一抹幾乎能稱得上寬容的微笑：「中餐分為不同的菜系和風格， 各個地區的口味迥異。艾肯先生說是中餐，這實在是太過寬泛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哈羅德：「……」
在地球時， 他充其量就吃過左宗棠雞，哪裡知道中餐還分什麼菜系？！在富二代眼裡，中餐就是便宜大碗的代名詞， 從未了解過也根本不屑於了解。
但——
現在夏天小姐就在眼前呢。
哈羅德飛快地瞥了一眼夏天，頓時有些懊惱：「哪個不都是一樣的？叫你准備， 話怎麼這麼多！」
亞伯：「並不一樣的。」
仿生人展示出了猶如機械般的死板， 一本正經地糾正道：「若您毫無了解，不如就按夏天小姐的口味來，如何？」
哈羅德長松口氣。
「對對，還是夏天小姐喜歡什麼就准備什麼，」金發青年興致勃勃道， 「什麼風格， 只要她喜愛就是沒錯的！」
「……」
站在一旁的夏天險些沒繃住神情。
傻小子，這不完全成了亞伯表現的工具人了嗎。
仿生人掌握所有船員的資料，他當然知道這個世界的夏天籍貫在哪裡。一句「家鄉菜」就夠他前去廚房安排妥當了，但亞伯偏偏要問出口，而哈羅德果然直接上鉤。
換做其他姑娘， 就他這一問三不知還說什麼「中餐都一樣」，隱隱的種族歧視就夠哈羅德失去所有機會了。
本來是哈羅德邀請夏天吃飯，到成了亞伯表現自我的機會，夏天細想下來，只覺得好笑。
誰能想到仿生人也會耍心機呢。
至於約會本身，則實在是乏善可陳。
腦袋空空的哈羅德說不出多少有營養的話，夏天干脆把重點放在了品嘗美食上。
平心而論，亞伯的手藝確實不錯。
盡管人工智能可以按照食譜把每個步驟精准到克，可他還是用了不少當地大廚特有的手法，也算是仔細分析過資料。
創世號上徹底沒了威脅，夏天輕松了許多，連帶著說傻話的哈羅德都不那麼討人厭了。
「吃完飯，我也可以回到自己房間休息了。」用餐到一半，夏天出言。
從來到這個世界起，她終於能稍稍松一口氣。
沒了在住宅區附近徘徊的外星生物，夏天決定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
哈羅德聽到夏天暗示，不僅沒有遣散酒席的意思，反而順杆爬：「但創世號上只有你我，夏天小姐，你一個人休息會不會感到害怕？不如——」
「不如什麼？」
夏天冷淡地打斷了他：「你我才認識不過一周，總不會要我留下來與你同住吧。」
哈羅德被噎了個不輕。
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夏天直接戳破，哈羅德又覺得尷尬。
「我的意思是……晚餐結束後，我可以送你回房間！」
金發青年及時打岔，舉起酒杯：「為你我拯救創世號而干杯！」
之後，因為再次被拒絕，哈羅德很是憤懣地多喝了幾杯，直接睡倒在餐桌邊。
站在旁邊的亞伯目送夏天起身，毫不留戀的離開。
「夏天小姐，」他問，「您要回到住宅區的房間嗎？」
「是的。」
夏天轉過頭，用看似隨意地語氣開口：「現在我獨自回去，會有危險麼？」
亞伯側了側頭。
這句話的意思是？
創世號上沒有外星生物，進而沒有能夠威脅人類的存在。而就算有，又為何要特地問上這麼一句呢。
好像她一早就知道，亞伯曾經引導外星生物進入她的住宅區房間一樣。
但不論亞伯如何計算，夏天在不踏出充電間一步就獲得遠在住宅區計劃的幾率都是0。該疑慮在他的處理器中閃了一下便被迅速放棄。
「不會的。」
最終亞伯溫聲出言：「祝您晚安。」
夏天凝視著仿生人平靜的神情，稍稍翹起嘴角：「晚安。」
她走後，留下了一地狼藉等待亞伯收拾。
仿生人對此毫不介意。
盡管屈於人類之下，讓亞伯多少有些不痛快，可他並不會否認自己的底層代碼——也就是天性便是協助人類。
打掃衛生、下廚做飯，哪怕是程序代碼，亞伯也樂於接受。
就如同夏天小姐所言，這是屬於仿生人的「基因」，既然是構成他的一部分，為什麼要抗拒呢。
將雜亂的餐具悉數歸位、收攏桌布與椅子，亞伯巡視四周，發現有一塊餐巾掉落在哈羅德·艾肯的腳邊。
他不得不將手中的空酒瓶放回桌面上，彎下腰。
撿起餐巾的瞬間，亞伯的聽覺系統無比敏銳地捕捉到頭頂的呼吸變了節奏。
仿生人抬起頭，果不其然對上了哈羅德醉眼朦朧的眼神。
他醒了。
「艾肯先生，」於是亞伯保持著蹲姿出言，「需要我扶您到床上休息嗎？」
「我真是——去你*的！」
還在醉酒狀態中的哈羅德，在聽到亞伯的聲音後勃然大怒。
他憤怒地一甩手，胳膊肘就將桌上的空酒瓶掃到地上。伴隨著清脆巨響，玻璃酒瓶碎成了好幾大塊。
尖銳的碎片散落一地。
亞伯還沒來得及起身，哈羅德又是一巴掌甩了過來。
耳光打在臉上發出清晰聲響，青年毫不留力道。
若非人造肌膚之下沒有如人類一般的毛細血管，亞伯英俊的面龐怕是要當場紅腫。
而現在，仿生人僅僅是低了低頭。
「您醉了，先生，」亞伯重復道，「讓我來扶您到床上休息。」
「少在這裡假惺惺了！」
醉酒之後的哈羅德，展現出了與清醒時截然相反的敏銳。借著酒勁，他好像把什麼都想的一清二楚，金發青年指著亞伯瘋狂訓斥道：「明明、明明做決定的是、是我！出力的也是我……反倒是你，什麼都沒做，就把風頭搶走了！」
顯然，哈羅德指的並不是這次晚飯。
「我才是……我才是拯救飛船的英雄，為什麼就、就不看我一眼……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哈羅德說到情緒激動之時，驀然站了起來。
他搖搖晃晃起身，還是撐住椅子後背才穩住身形。
醉醺醺的青年怎麼看亞伯都不順眼，他越低著頭表現順從，就越讓哈羅德來氣。
一定是仿生人的問題。
夏天小姐寧可對他展開笑顏也不對自己緩和顏色，肯定都是仿生人的錯！
酒勁上頭，哈羅德反而做出了最為果決的判斷。
「都已經解開程序BUG了，其他仿生人呢？！」他昂起頭大聲問。
船載系統立刻做出回答：「所有仿生人已充電完畢，正等待啟動。」
哈羅德大手一揮：「啟動！換個普通型號過來，把這台壞東西從夏天面前調離開。」
亞伯平靜地闔了闔眼。
他終於肯抬頭了，仿生人冷眼盯著哈羅德在眼前搖晃的身軀。
[正在分析地面情況……]
[分析已結束，船員哈羅德·艾肯基於繞開機體的目的，向左邁步的幾率高達87％。]
左邊嗎。
視覺框架內，亞伯用余光看到左側散落的酒瓶，剛好有一塊無比尖銳的玻璃碎片橫在其中。
哈羅德·艾肯已經沒用了。
而其他仿生人，若是經過他的提示和闡述，會很快分析致使充電間失去效用的始作俑者就是亞伯。
創世號的最高權限固然可貴，但現在，亞伯即將暴露動機。
擁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下場只有銷毀與報廢。
生存與權力，機體告訴亞伯仍然要優先選擇前者。
就如同夏天小姐會為了保命殺死外星生物一樣，他為了繼續存在，不得已做出選擇，也是可以原諒的，不是嗎？
亞伯雲淡風輕地將已然撿起的餐巾，朝著左邊方向丟了過去。
如計算推演的結果一樣，哈羅德邁開左腳。
他的腳掌精准無誤地踩在仿生人計算的落點方向，一腳踩中地上的綢布。
哈羅德腳下一滑，失去了重心。
與此同時，13號仿生人亞伯優雅起身。
在哈羅德·艾肯的要害處為碎玻璃扎透時，亞伯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
……
第二天清晨。
住宅區的房間到底比仿生人充電間更適合人類居住，在柔軟的床榻上醒來，夏天甚至都有點舍不得睜開眼睛。
直至系統提示在耳畔響起。
【敬愛的用戶，昨日出於您沒有經歷的劇情，角色：哈羅德·艾肯已死亡。】
夏天：「……」
什麼？
哈羅德死了？她就是睡了一覺的功夫啊！
沒有了外星生物威脅，只可能是亞伯下的手。可昨天走的時候，那家伙不都已經喝到睡著嗎，怎麼還會死亡。
難道亞伯仍然對哈羅德·艾肯心存殺意嗎？
夏天在床上瘋狂思考，又不免一聲嘆息。
她一個轉身，抱著軟踏踏的棉被，將整張臉頰都埋進被子裡。
可惡！
只要一個讀檔，她就有機會挽救哈羅德·艾肯的性命，但是夏天真的有點煩了：反正這傻小子也沒用處，死了她倒也清淨——夏天真的打算這麼想。
但好歹一個活生生的人，和她說過話、吃過飯，也算是出了苦力，拯救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呢。
在第一個世界裡，要是夏天對曾經的追求者多關注一些，也不至於他死於邪教徒之手。
平心而論NPC的死活和她無關，只是和第一個世界不同的是，現在夏天擁有挽救生命的辦法，還不需要付出什麼心血。
就算是只小狗小貓，有能力的話舉手之勞也得救一下吧！
「最後一次。」
左右思量，夏天下定決心：「我要讀檔。」
再救最後一次，哈羅德要是再自己作死，夏天可不管了！
熟悉的天旋地轉後，她再次從劇情中斷開始。
夏天熟門熟路地跳過所有劇情，來到了與哈羅德·艾肯的慶功宴上。
這次，確認金發青年趴在飯桌上早已昏睡過去後，夏天輕盈起身，轉向亞伯。
「讓家政機器人收拾殘局吧。」
她柔聲出言：「你兌現了諾言，該我了。」
說著，夏□□著亞伯伸出手。
仿生人的動作一頓。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深藍眼眸看向她潔白的指尖。
而後亞伯揚起一抹驚喜的笑容。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3，行動值—60，當前好奇度：95，行動值：0。】
夏天：「……」
行動值—60？
讀檔太多次，夏天差點都忘記他頭頂的行動值還高達60！這60估計就是亞伯一直惦記著要搞定哈羅德了！
「好，」仿生人似乎在為夏天的主動而雀躍，他款款向前，握住夏天的指尖，「請隨我來。」
第100章 人工智能29 「叫我夏天。」
夏天想要回自己房間休息的願望終究是落空了。
她再次與亞伯一同來到充電間。
仿生人熟門熟路地取來醫療設備、放置在工作台上。亞伯朝著夏天溫和出言：「請伸出手臂， 夏天小姐。」
夏天：「……」
盡管是她親口答應亞伯的，可看著桌面上未拆封的一次性針筒， 夏天還是有些發怵。
「需要多少血？」她問。
「200cc足夠，」亞伯仔細解釋道，「經過特殊的處理後，我會將其放置在保溫設備內， 成為孕育原初之種的溫床。」
穿越之前的夏天有過獻血經歷，200cc確實不算什麼。
但——
她擼起袖子， 竭力維持著鎮定的情緒將手臂遞了過去。而仿生人才握住她如白藕般光滑的小臂，將皮繩綁上時， 還是察覺出了夏天的情緒。
亞伯看上去有些意外， 他側了側頭， 英挺眉梢微微一挑。
仿生人展示出的細微神情動作，甚至要比人類還要鮮活。
「您竟然會畏懼針頭，」亞伯驚奇地說， 「可是在面對怪物、面對船長的屍首時，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
「那， 那還是不一樣的嘛！」
夏天強撐著，硬著頭皮嘀咕：「面對危險， 不搏一搏真的會死。可針頭卻是不論如何都躲不過的。」
亞伯凝視著夏天躲躲閃閃的眼神， 驟然揚起笑容。
平日裡亞裔姑娘總是表現的鎮定又大膽， 明明連更血腥、更暴力的場面都見過了， 偏偏會對針頭產生懼怕情緒。
這般反差只讓仿生人覺得有趣，更何況，她一句「不一樣的嘛」尾音微妙地拉長，多少有些在與亞伯撒嬌的意思。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喜悅。]
夏天小姐表現出毫無提防的耍賴，確實值得喜悅呢。
他深藍眼眸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微微一瞥：「夏天小姐， 請您檢閱一下床榻，剛剛更換的被褥是否符合您的心意？」
夏天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循著亞伯的示意扭過頭：「被褥不就是——啊！」
話還沒說完，手臂傳來的刺入感讓夏天猛然回過神來。
注意力完全被亞伯的話語轉移，她完全沒感覺到任何疼痛，針頭就已刺入血管。
「不痛的。」
亞伯眉眼柔和、含著笑意輕聲出言：「我沒有說謊，不是嗎？」
這語氣，仿佛是在哄小孩子般。
但不得不承認，夏天確實沒感覺到痛。
「好吧，」她故作驕傲，「算你技術好。」
亞伯鄭重頷首：「感謝您的稱贊。」
200cc的血樣很快就抽取完畢。
仿生人拿到了夢寐以求的DNA樣本，不用夏天刻意揣度，她也知道現在的亞伯一定急切又期待。她目睹著他將血樣放進專門的機器中處理，按下按鈕，專業設備開始嗡嗡作響。
一時間，室內只有機器運行的聲音搖蕩。
「關於哈羅德·艾肯，」直至夏天主動打破沉默，「你打算怎麼辦？」
面對著機器的亞伯身形微頓。
他優雅地轉過身，看向坐在幾步開外的夏天：「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夏天思忖了一下該如何開口。
讀檔之前，她不過是睡了一覺，系統就提示自己已經錯過了劇情。雖然夏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如今能夠威脅到哈羅德性命的，也就只有亞伯一個存在了。
想也知道肯定是哈羅德又作了什麼妖，招惹自己的死亡。
但趁著讀檔的機會，夏天又展開了一番思考。
哈羅德·艾肯算是關鍵的劇情人物，盡管蠢得要死，可也算是做出了貢獻——要不是他，休眠倉和仿生人充電間的BUG根本不會得到解決，而銷毀外星生物的巢穴，怕是也要夏天親自動手。
他很煩人，但也算是一名好用的工具人。
然而，任何劇情分支的抉擇，都會影響到後續劇情發展的走向。
比如說……
「其他仿生人充電結束後，只消一聲令下就會全部啟動，」夏天說，「他們比哈羅德·艾肯更明白程序BUG的過程。」
言下之意即是：你那套騙騙官二代傻小子還行，但萬一有仿生人找他告狀呢？
夏天知道他攻擊其他仿生人的目的，無非是防止他們阻礙亞伯研究外星生物罷了。
這件事要暴露了，哈羅德必定會找亞伯的麻煩。
而夏天將這個假設拋出來後，亞伯不過是合攏雙眼。
從神情上，仿生人沒有任何變化，但夏天的耳畔幾乎是立刻響起了系統提示。
【攻略目標：亞伯行動值＋80，目前行動值：80。】
夏天：「……」
剛掉回去的行動值又漲了回來，所以他還是想干掉哈羅德是吧！
「既然，」夏天柔聲出言，「休眠倉的程序已經沒有問題，哄他回去休眠，不好嗎？」
亞伯則以沉默相待。
仿生人向來有問必答，這般耍脾氣似的避而不談，稍微有點出乎夏天的意料。
「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回應夏天的還是片刻寧靜。
但至少，亞伯給出了回應。仿生人低了低頭，黑發散落在額前，讓他看上去既像是在沉思，又凸顯出幾分茫然與脆弱。
「自昨日起，我的情緒模擬程序，一直在發出強指令。」
說著，亞伯抬起手。
與人類不同，仿生人的中央處理器位於胸腔之內。亞伯將掌心放置在胸口處：「按照人類的情緒反應，模擬程序發出的指令為表現出『嫉妒』。」
夏天：「…………」
嫉妒一詞，足以讓她明白一切。
只是——
讀檔這麼多次，讓夏天最直觀感受到的便是在亞伯的處理器中，邏輯運算高於一切。
也許哈羅德·艾肯是他的競爭者不假，可不論從哪個方面講，金發青年都不會是仿生人的對手。
這麼想這，夏天從椅子上起身。
她邁著輕盈步伐向前，走到了亞伯的身邊。亞裔姑娘同樣舉手，纖細指尖落在亞伯的手背。
「嫉妒，是真的嗎？」
夏天發出詢問時，一雙烏黑眼眸亮晶晶的。
亞伯垂下眼：「也許是我的模擬程序出現了BUG，我始終嘗試著關閉它，但總是遭到拒絕。因而是的，夏天小姐，名為『嫉妒』的情緒強指令始終在困擾著我。我試著分析過，並且得到了一定結果：哈羅德·艾肯向您示好的目的在於求偶，這便是在同我競爭。而夏天小姐，您帶哈羅德不能說友善，卻也對他的冒犯多加容忍，會擔憂他的生命安全、甚至是用『哄騙』這種字眼勸我讓步。」
說到最後，仿生人的模樣幾乎能稱得上悲傷。
他不說自己難過，只是視線低垂、神態憂愁，連向來挺拔的脊背都隨之塌陷下來。配上他抿緊的嘴角和不甘的語氣，這比直接表達控訴要來的有效。
什麼綠茶啊！
夏天不禁在心底腹誹。
要不是知道她錯過了劇情這家伙就把哈羅德·艾肯害死了，說不定夏天真會以為亞伯是什麼僅會用情緒表達委屈和嫉妒的小可憐呢！
「夏天小姐，」亞伯說，「您覺得，這樣的情緒，是真的嗎？」
他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夏天毫不懷疑，自己一個回答失誤，仍然會導致哈羅德的死亡。
但讀檔這麼多次，夏天也算是熟門熟路。
面對亞伯的刁難，她僅僅是揚起笑容，用近乎狡黠的姿態反問：「事到如今，我還是『夏天小姐』嗎？」
亞伯驀然愣住。
夏天停留在仿生人手背的指尖微微用力，輕而易舉地將他干燥、溫暖的大手握在手心裡。
「叫我夏天，」她說，「試試看。」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當前好奇度：96。】
「夏天小……夏天。」
亞伯清朗的聲線到最後，幾不可聞。
他道出了夏天的名字，沒有敬稱，沒有「您」。仿生人低著頭，又無聲地張開嘴，將「夏天」一詞再次復述一遍。
緊接著，一切煩惱、悲傷，悉數在他的臉上消失殆盡。
「哈羅德·艾肯於我而言只是同類關系，」夏天趁機出言，「我只是不想看到同胞受到傷害而已。想送他回休眠倉，也不是出於保護目的，僅僅是他總是聒噪又自以為是，妨礙到你我了。」
夏天說的是事實。
和亞伯付諸情感，他未必能完全領會到，但復述現實情況，仿生人迅速就理解了夏天的意思。
「我……已經了解到了你的意思。」
他的稱呼從「您」變成「你」，其中親昵意味不言自明。
亞伯的神情趨於柔和：「也許我是該考慮——」
仿生人後面的話被機器工作完成的提示聲打斷。
「滴滴」聲響在平和的室內分外明晰，夏天循聲看過去，分析處理血樣的機器已經亮起了綠燈。在亞伯的處理器中，培育原初之種的優先級顯然高於日常對話，他輕輕說了一聲抱歉，而後就中斷了話題。
亞伯打開機器蓋子，從中取出處理好的血樣。
200cc的血樣，就這麼放置在燒杯當中。
「現在，」他說，「已經可以將血樣放置到保溫設備中了。」
「要怎麼放？」
夏天問：「不會再開一刀吧……？」
亞伯聞言失笑。
他搖了搖頭，忍俊不禁地出言：「別忘了，夏天，我的父親為我設計了連同食道的喉嚨，本是希望我能像人類那般進食。」
說著，亞伯高舉燒杯。
沒有味覺的仿生人，此時此刻搖身一變，仿佛成為了創世號上最為專業的美食家。
他優雅地捧著燒杯，似乎手中的深色液體是什麼昂貴的珍饈。亞伯將燒杯送到了嘴邊，微微仰頭。
夏天的血順著仿生人的喉嚨一飲而盡。
亞伯修長、流暢的頸部線條一覽無遺，隨著吞咽，他分明的喉結在漂亮的脖頸之間上下滾動。
而實驗用的燒杯到底不是飲水器具，盡管亞伯已經很小心了，可還是有血液從杯壁傾灑。幾滴殷紅血跡隨著他放下玻璃杯而從嘴角緩緩滑落。
在仿生人白皙肌膚的襯托下，夏天的血液分外明晰。
他用拇指蹭去了嘴邊的血跡。
「你的血液會保存在保溫設備裡，成為孕育胚胎最完美的溫床。」
徐徐道出這番話的亞伯，深邃藍眼閃爍著無盡光芒。仿佛夏天的血液便是那狄俄尼索斯親自釀造的佳釀，一杯就足以陷入深深的迷狂。
亞伯一邊說著，一邊抖了抖右手，藏在他袖口中的白色胚胎，再次出現在夏天面前。
當著她的面，這一次，仿生人親自將其吞了下去。
最後一次吞咽行為，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沿著自己的喉嚨到鎖骨、到胸口，隔著布料與人造肌肉和纖維，還在嘗試著與金屬之下的保溫設備相碰觸。
「謝謝你，夏天。」
在這之後，哈羅德·艾肯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
既然他的神明不想要那人類死，那便順從吧。
仿生人謙遜地俯下身：「他會活著回到休眠倉，毋須擔心。」
第101章 人工智能30 感受不到。
在過往的實驗中， 完全體的寄生生物，會在三到四天之內徹底發育完全，並且突破宿主的軀體。
而亞伯昨夜將原初之種吞下喉嚨， 今天上午， 他的處理器就已收到保溫設備的掃描訊息：浸泡在夏天血液中的胚胎已悄無聲息地破殼。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雀躍。]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期待。]
這便是等待生命誕生的心情嗎？
一個嶄新的，對世界、對宇宙都完全陌生的生命——屬於他與夏天的生命， 隔著金屬皮肉與骨骼， 正在悄無聲息地逐漸成形。
亞伯不由得抬起手，放置在胸腔的位置上。
直至他沉浸的情緒被哈羅德·艾肯睡意惺忪的聲音打斷：「現在幾點了？」
仿生人頗為不悅地側了側頭。
夏天說得對。盡管亞伯並不覺得哈羅德·艾肯還有存活的意義，可他的死亡也許會增添更多的後續麻煩。
一切已准備妥當， 為了給胚胎一個完美的孕育和誕生環境，也是為了保護夏天， 最好還是讓眼前多余的人類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地球時間已是八點十二分， 艾肯先生，」亞伯收斂不滿，保持著微笑神情出言，「早上好。」
「怎麼就……早上了。」
宿醉的哈羅德還打了個呵欠， 而後又怔怔看向天花板，進入了要醒未醒的痴呆模式。
「恭喜您， 艾肯先生。」亞伯說。
「什、什麼？恭喜啥？」
「您拯救了創世號，」亞伯看著哈羅德茫然的神情，有些無辜地開口，「不僅為船上的成員做出了貢獻， 更是為艾肯家族爭得了榮譽。」
「哦哦、對……」
他拯救了創世號。
是的，他拯救了創世號！
哈羅德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宿醉了。他第一時間意識到原本向夏天的示好計劃再次失敗，然而哈羅德還沒來得及沮喪，思路就順著亞伯的話語轉移開來——
為艾肯家族做出了貢獻。
沒錯。
思及此處， 哈羅德真恨不得把全船人都就地喚醒，高調地向他們表示是他，哈羅德·艾肯清楚掉威脅船員生命的怪物，是他成為了保護大家的英雄！
但這茬也就只能想一想，要真這麼干，哈羅德肯定會被蘇醒的老爸罵個狗血淋頭。
他真迫不及待想看到父親為自己驕傲的樣子了！
躺在床上的哈羅德一個激靈爬了起來，他哼哼幾聲，很是得意地將懶散拋到腦後。
「就這，夏天那女人，還不肯正眼看我，」哈羅德不滿道，「真是有眼無珠！」
言談之間，已經從「夏天小姐」變成了「夏天」。
亞伯聞言沒有做出任何情緒表示。他仍然是保持著一名服務型仿生人的姿態，謙遜地垂著目光、低著頭，將熱毛巾遞了過來：「先醒醒神吧，艾肯先生。」
哈羅德傲慢地掀開眼皮，瞥了一眼亞伯。
「你也是個勢利眼，」他說，「之前我怎麼沒這個待遇？」
「請原諒我分身乏術，艾肯先生。」
亞伯真誠地出言表達歉意：「我只有一人，需要為兩名船員服務，而夏天小姐的體征指數要求我多加照顧，因而對您有所疏忽。」
也是，女人嘛。
這句話精准無誤地正中哈羅德的大男子主義下懷，金發青年毫無芥蒂地接受了。
亞伯見他放松神情，處理器直接給出了評估結果。
[當前情緒評估：適合切入正題。]
於是仿生人保持著平靜的語氣繼續說道：「船上危機已經解決，休眠室的BUG也徹底改善。根據您的身體狀況，我建議您盡早回到休眠倉繼續休眠，先生。」
「現在？！」
哈羅德不禁拔高聲音：「我才剛醒，而且，而且還有夏天小姐……」
亞伯故作沒聽懂：「夏天小姐的身體指數並未達到進入休眠倉的標准，她還需要調理。」
哈羅德：「我可以陪她！」
一提到夏天，哈羅德頓時不樂意了。
「早幾天晚幾天又有什麼區別，推遲一周半個月的也沒什麼，」他飛快開口，「夏天小姐……我還沒和她共度良宵呢！」
亞伯：「……」
語言系統發來的分析報告告訴亞伯，哈羅德所謂的共度良宵，不過是哺乳動物的媾和與交配。
無數的影視、文字資料也告訴他，人類在這方面有著不同於其他生物的理解與認知，乃至產生了社會層面的文化、藝術與其他生物完全不具有的特殊意義。
亞伯認可這些衍生成為藝術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去追求「生育」，原初之種也就不會進入仿生人的體內。亞伯的處理器發出訊號時，他不免勾起嘴角，仁愛地再次撫向自己的胸口。
但是——
他不理解人類單純沉溺於此的緣由。
「您似乎……」
亞伯做出與人類無異的遲疑，他歪了歪頭，向哈羅德展示出徹底的懵懂與茫然：「很熱衷於求愛，艾肯先生。」
哈羅德挑了挑眉梢。
不得不說，仿生人的外表起到了很大作用。盡管艾肯家族的繼承人很看不起人工智能，可他看向亞伯——尤其是他如此發問，哈羅德潛意識裡還是將其視作「男性」而非「機器」。
由此，他又產生了幾分優越感。
「不懂了吧，」哈羅德嗤笑出聲，「哪個英雄能抵擋得住美人的誘惑？她這麼溫柔、這麼嬌小，說話也細聲細氣的，要是能夠與她擁抱、與她接吻，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再、再進一步，那更是美夢都追趕不上的程度，你這種鐵疙瘩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的！」
「但夏天小姐似乎並不喜歡這樣，」亞伯故意唱反調，「她對您的示好表達了強烈的反感。」
「你懂什麼！」
哈羅德滿不在乎地向後一仰，躺在床頭：「女孩子都是這樣的，況且東方人本就矜持害羞，她只是不好意思而已！那方面的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開心好吧！我水平好得很，哪個姑娘不是一番享受？」
是嗎？
亞伯硬盤中存儲的調查數據則表現出完全相反的結果。
只是在表面上，仿生人仍然是做出受教的姿態，仿佛是為哈羅德遲疑般：「只是考慮到艾肯家族的傳統……」
哈羅德：「我家什麼傳統？」
亞伯抬起手，放置在下頜處，很是為哈羅德考慮的樣子，為難道：「如果老艾肯先生知道您曾經與夏天小姐來往甚密，怕是會表現出不滿。」
哈羅德：「……」
在地球時，艾肯家族的不少成員就被詬病過種族歧視。哈羅德·艾肯自大、輕浮，完全是家族傳統了。
而且，富二代除了一張臉可以說什麼也沒有，他雖為長子，但始終是父親眼中那個「失敗者」的存在。否則的話，哈羅德也不會一睜眼就處處希望能做點什麼證明自己。
亞伯幾句交談，始終圍繞著家族和對方的「父親」，可謂切到哈羅德的要害。
是的，要是要父親知道他和亞裔談戀愛……拯救了創世號，也免不了一頓挨罵。
唉，怎麼辦才好！
「你不懂的，」哈羅德糾結不已，「她、她都不肯正眼看我，越是如此，越得不到，心裡就越癢癢啊！」
說著，哈羅德一拍大腿。
「沒錯，我還是得試試。」
沒想到他不僅沒打消念頭，反而更來了精神：「不然我就算躺進休眠倉裡，也睡不著！」
哈羅德·艾肯再次振奮起來：「快，快替我聯系夏天小姐，我要和她一起……一起看看星星總行了吧！」
亞伯：「……」
仿生人的處理器靜默半秒。
在地球上時哈羅德·艾肯唯獨懼怕他的父親，根據亞伯的計算與推演，搬出他的父親有很大概率會讓對方收斂放肆，他借此提出回歸休眠倉等待嘉獎，哈羅德·艾肯應允的可能高達89％。
但仿生人能夠計算概率，卻無法計算出有機生物對求偶和示愛的熱忱與追求。
這竟然成為了最大的變量！
哈羅德一個鯉魚打滾，從床榻上起身。
想也不用想，這家伙肯定是要找夏天小姐。
怎麼這麼像……亞伯的語言系統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一個屬於人類的比喻方式：像嚼過的口香糖，一旦沾上就很難弄掉。
關鍵這顆口香糖還是他親自放出來的。
仿生人模仿著人類的姿態，在哈羅德看不到的地方闔了闔眼。
他放出來的，讓他結束這個麻煩。
亞伯若無其事地從制服中拿出准備好的藥劑。
程序無法精准地計算出人類的情緒，卻能夠計算出哈羅德·艾肯的行進路線。亞伯靜等青年穿好衣服，系好鞋子的瞬間，他突然出言：「等一下，艾肯先生。」
哈羅德：「又什麼事啊？」
他全然不知，將後背完全暴露給仿生人意味著什麼。
聽到提示的哈羅德系鞋帶的動作一頓，致使他起身晚了半拍。而亞伯剛好趁著這個時機邁開步伐。
走向前、舉起手，鎮定劑的針頭在空中閃過寒芒。
哈羅德·艾肯剛好站穩。
青年的脖頸徹底暴露在空氣中，亞伯沒有多余花費半分力氣，就將鎮定劑的針頭刺入他的脖頸。
仿生人甚至找了機會瞄准，避開了要害部位。
哈羅德一個激靈，待到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為時已晚。金發青年踉蹌前行，捂著脖頸難以置信地看向亞伯：「你、你——」
緊接著，他就徹底了失去了意識。
麻煩精轟然倒地。
亞伯都懶得上前攙扶，反正注入鎮定劑的人不會感覺到痛楚。
說服不了，就直接把他麻倒。
這不算違背了仿生人的底層代碼，因為亞伯事先向夏天做出許諾，他本質上還是在為人類服務，去滿足夏天的意願。
至於是否符合哈羅德·艾肯個人意願就不在亞伯的考慮範圍內了。
不過……
亞伯利索地將昏迷不醒的哈羅德送入休眠倉，再次回到仿生人休息室，一路上他的處理器都在高速運轉。
他還是有收獲的。
哈羅德·艾肯自大又無知，可他的話語仍然提醒了亞伯。
仿生人能夠計算出精確的結果，可他始終沒有有機生物的「感覺」。發現原初之種、利用完全體做出實驗，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甚至是碰到了夏天，並且那枚屬於他們的胚胎就在亞伯的體內孕育，可做出這一切，他還是無法感知到人類應有的，真正的……從感知而產生的情感。
夏天呢？
她在滿足他的要求，那麼，她會報以同樣的期待和喜悅嗎？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失望。]
失望？
亞伯又無法理解情感模塊的指令緣由了，為何會因此失望，他明明已經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一切。
[正在分析指令，請稍等……]
[很抱歉，機體並不能計算出情感模擬指令出現的原因。]
又是分析不出來。
事到如今，亞伯甚至都不會為此感到困惑與意外了。
他決定不從情感模塊著手，而是更換條件與前提，將整個事件用模擬程序重新跑了一遍。
這次，中央處理器給了相似卻又不同的答案。
[95％的幾率將問題指向機體出於無法分析的原因，5％的幾率出於機體的底層代碼。]
啊，那亞伯就能夠理解了。
服務型的仿生人，到底是將人類放在了第一位。他得到了滿足，可夏天未必，這份「缺憾」始終縈繞在他的處理器，成為優先級很高的待完成事項，理所當然。
可是，又該如何讓夏天感到同樣的快樂呢？
亞伯步入仿生人休息室。
夏天不在。
她沒在充電間，也沒在大廳，亞伯側了側頭，就聽到休息室的一角傳來了水聲。仿生人的清潔過程與人類不同，淋浴間還是亞伯為了夏天臨時改造的。
不管是什麼膚色的人類，總是會褪去衣衫仔細地清洗自己，並且由此衍生出獨特的文化。
不難想像，渾身赤裸的夏天，在人類眼中具有相當強烈的性吸引力。
基於對過往數據的判斷，在地球上，她也應該會被歸類為有魅力的人行列之中。
亞伯感覺不到。
他沒有嗅覺、沒有味覺，亦沒有發自本能的**。但——
哈羅德·艾肯滔滔不絕的樣子歷歷在目。
亞伯相信夏天不會如此膚淺，也不會像他那般沉溺於肉體表像，可她也是人類，不是嗎？
她不是仿生人，她感覺得到。
會為此快樂，會為此享受。
也許這並不是夏天想要的，只是當「讓她快樂」的結論出現在中央處理器時，亞伯發現自己無法將其忽略。
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
夏天披著浴衣走出來，她放下擦頭發的浴巾，抬眼看到的便是亞伯站在休息室中央低頭沉思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她說，「哈羅德又為難你？」
明明仿生人早就察覺到她出來了，卻還是做出驀然驚醒的樣子。亞伯看向夏天，緩緩搖頭：「我已將哈羅德·艾肯先生送入休眠倉。」
啊？就這麼簡單？
夏天不免懷疑道：「他同意了？」
亞伯：「我不得已用了些特殊手段，但結果是好的。」
夏天：「……」
這個特殊手段，聽起來就很不妙好嗎！
但算了，送進去就行，系統提示安靜如雞，沒告訴她富二代又把亞伯惹毛了招惹殺身之禍的消息。她都為這草包讀了兩次檔了！夏天自詡仁至義盡。
「那你，」她的注意力再次轉移到亞伯身上，「又在沉思什麼？」
「我在想。」
亞伯近乎溫順地昂起頭顱，用無比困惑地語氣出言：「該如何請你更好的使用我，夏天。」
夏天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在說什麼？
第102章 人工智能31 服務。
這句話， 怎麼都有種故意引導她想想歪的意思呢！
夏天沉思片刻：「我假設你的言辭中不含那方面的暗示。」
然而她的試探出言，卻換來亞伯近乎苦笑的神情。仿生人搖了搖頭，他垂著眼眸， 很是低落道：「事實上， 我有。」
夏天：「……」
亞伯無奈地開口：「但顯然，你並沒有往這方面想。」
那當然吧！
別說夏天始終在反復讀檔，剛剛擺脫生存危機還沒幾個回合。就算她在這個世界中沒有生命危險，攻略目標亞伯，他也不是個大活人啊！
雖說亞伯承認自己擁有充足的設備、資料和程序設置， 但他沒有感受、沒有**，那不就相當於一個全自動O機。
既然對攻略沒有什麼推進價值， 夏天自然也不會考慮這方面的問題。
沒想到，夏天沒提， 亞伯反而主動提了。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鐵樹開花吧，他本身機體就是鐵的！
夏天感到驚奇不已：「你為什麼會提及這件事情？」
亞伯一聲喟嘆。
仿生人無可挑剔的容貌中， 浮現出幾分不甘：「我已不知道該為你再做些什麼了。」
夏天微微瞪大眼：「可是你已經做了很多呀， 清除掉外星生物，你拯救了整艘船，難道這還不算為我們做些什麼嗎？」
「這是『你們』， 而非『你』， 夏天。」亞伯說。
「……」
怎麼說呢，這方面是注定糊弄不過仿生人的。
所謂的「你們」， 在亞伯眼中毫無意義。他清除掉外星生物， 完全是出於為夏天的安危考量。至於其他船員，亞伯壓根就沒放在眼裡。
夏天的言辭能夠讓尋常人混淆，但在人工智能眼中，二者定義涇渭分明。
「我的中央處理器經過無數次的計算與推演，」亞伯說，「可依然無法計算出，為何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反應，甚至是每一個眼神與動作，都能迎合父親為我設計的審美與偏好。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日月夫婦，只為彼此而生。為了計算出起因和結果，我的分析模塊一直在工作。」
「可是我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夏天。」
仿生人抬起眼，用深邃藍眸凝視著她的面龐，坦誠出言。
「你好像生來就了解我的一切，而我卻無法揣度到你的想法，」他繼續道，「這叫我的系統接連出現了不可預測的程序BUG，我找不到原因，只能歸結於人類總是對仿生人有要求與需求，但你沒有。」
侃侃而談的亞伯，看起來與陷入情網的尋常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一舉一動、細微神情之間門，仿生人不遺余力地展示懊喪與低沉。並且他的眼眸始終舍不得從夏天的身畔離開。
「沒有要求，我便不知道該為你做些什麼。」
亞伯的聲音幾不可聞，他向前跨了一步，堪堪停在距離夏天半步之遙的位置。
「我只能計算出，人類觀念中的生育本應擁有結合的儀式，但你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結合，這是否算是一種缺憾呢？也許我並沒有感覺，但我至少能為你制造些快樂。」
說著，仿生人試探性地伸出手。
明明已經相擁、牽手過無數次，甚至是夏天還睡在他的充電床上，可這次，亞伯干燥溫暖的指尖觸及到夏天時，卻又像是畏懼般縮了縮。
人工智能是不會感到「畏懼」的。
一切都是他計算出的表現。
「然而這部分……夏天從未表現過興趣，我不知道如此提議，是否會冒犯到你。」
長長的言談，放置在地球上，換成任何一名人類，夏天都會當做是對方在深情告白的。
可亞伯偏偏是名仿生人。
亞裔姑娘身形嬌小，她不得不仰起頭才能與仿生人對視。
以及，看清他頭頂明晃晃的數值條。
到了這一步，亞伯的好感度仍然是零。
但亞伯的態度與最初相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從一開始動輒想拿她當飼料、再到母體，再到現在還考慮他的風險是否會冒犯到自己，如果不是一清二楚的數值，僅從夏天感受到的情緒表達來看，亞伯好像也像是名陷入熱戀的男人。
難道他都是在演戲嗎？
展現出的情緒可能是假的，演繹出的表情也許經由過計算，花言巧語也可能會采用了學習資料中的內容，但有一點夏天深信不疑。
若非將她視作同等的存在、並且給予尊重，高傲如亞伯，他不會允許她的基因「污染」原初之種。
一句「母神」，不是假的。
那麼……
亞伯的示好行為，目的確實在於想要討好夏天。
那為什麼好感度還是零啊？夏天不由得思索起來：如果一個人的動機、態度和情緒都發生了變化，哪怕是數值不動，難道還能否定他已經發生轉變了嗎？
要麼是他自己沒意識到，要麼是系統有強制條件，夏天還沒達到。
沒達到的劇情點……
也就只有解開他的底層代碼限制了。
夏天仔細想了想，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嗯，」她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想討好我。」
「是我冒犯了嗎，」亞伯再次詢問道，他看上去真的很擔心，「是否讓你感覺像是面對第二個哈羅德·艾肯？」
「……」
那到不至於！
穿越之前，夏天確實也見過不少普通又自信的男性，但到哈羅德·艾肯程度的實屬少之又少。
而且——
夏天不禁莞爾。
前兩個世界的攻略目標，就算不是人，也是有機生物。生命總是要繁衍的，所以也會有那方面的需求。有自然規律，才會衍生出人性，她從不覺得這方面的需求就低人一等、不算靈魂交流。
但亞伯確實不算有機生物。
他不會在這方面得到任何快樂，這又是一個亞伯並非演戲的證明——依照仿生人的計算能力，找個更能雙贏的方式拉近距離不更好嗎？何必往這方面想。
「若是冒犯，」她含著笑意，用空余的那只手摸了摸亞伯的臉頰，「我就不會允許你走這麼近了。」
「所以你……」亞伯的雙眼驟然亮了起來。
仿生人修長的脖頸、寬闊的脊背近在眼前。夏天的手順著他溫暖的臉頰向下，到分明的喉結，到筆直的鎖骨，再往下，人造皮膚淹沒在了整齊的深色制服中。
「只為了我，是嗎。」
夏天的語氣微微揚高。
「你說過有著完備的設施和程序，」她拉長音調，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那必須得我徹底滿意才行！」
回應夏天的是亞伯低低的笑聲。
仿生人輕而易舉地將眼前的姑娘抱了起來，他前行幾步，向充電床靠近。那雙深藍眼眸在背光處寫滿了期待與喜悅之情。
「接受挑戰。」亞伯說。
之後夏天體會到了躺平享受四個大字的准確含義。
「完備的設施和資料程序」，是的。仿生人的一切都化作了最佳的服務設施，他令人感到安心的體溫，優雅又潔淨的皂香，骨節分明又有力的手掌，以及本應沒有，但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追求完美偏偏要給亞伯安裝上的多余物件。
關鍵是這物件，確實很完美。
同樣的，仿生人的掃描設備，也將所有細節都傳達到了中央處理器中。
震顫的呼吸，溫度的變化，眼中的霧氣和加速的心跳，還有夏天動聽的歌謠。
每一分每一秒，最為先進、優秀的處理器，都在計算著該如何更好的取悅她。
亞伯同樣也在探索。
試探自己是否能做的更好，能讓她收獲更多的快樂，以至於當二人的糾葛攀上頂峰時，過載的電流讓夏天久久不能平息。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2，當前好奇度：98。】
到最後，夏天在朦朧之際隱隱聽到了系統的提示。
她被翻來覆去的「服務」搞得筋疲力竭，然而哪怕困倦席上心頭，夏天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看吧，果然如她所料，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哪怕是接受了「服務」，亞伯的好感度依舊毫無進展。
但也不虧，起碼夏天徹底爽到了。
「請先不要睡覺。」
亞伯盡職盡責地將床榻上的夏天撈了起來，任由懷裡的姑娘懶洋洋地環住他的脖頸。
他的人造皮膚與她的肌膚相接觸，香汗沾染到亞伯的皮膚上，傳達趕來的潮濕訊號讓他既感到新奇，又收獲了幾分自豪的模擬指令。
「讓我幫您清洗干淨後再睡也不遲。」亞伯勸誡道。
「你抱我去。」
夏天實在是不想動了，她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軟了，干脆將圈著他的雙臂緊了緊，肆無忌憚地撒嬌：「說好的服務，總得服務到底吧？」
亞伯聞言失笑出聲。
仿生人彎下腰，一條手臂扶著她的後背，另一條手臂穿過她的膝窩，稍稍發力，夏天就從被單之間門被橫抱起來。
「好。」
他持著輕快的語調，禮貌出言：「樂意效——」
後面的話，在仿生人的胸腔傳來明晰震動後戛然而止。
不要說亞伯，連趴在他胸口的夏天都感覺到了。
細微的顫動透過保溫設備、穿過層層金屬肌肉，毫無遮攔地傳遞到夏天的胸口。她和亞伯一樣瞪大眼睛，而後夏天抬手，她纖細的指尖爬上仿生人經由自己縫合的傷疤。
「噗通」、「噗通」。
不屬於其制冷泵的，與心跳近似的聲音再次傳達過來。
原初之卵竟然真的開始發育了！
第103章 人工智能32 人類會心動。
盡管浴室是臨時用仿生人的清洗室搭建的， 可設施卻是一應俱全。
泡在寬敞的浴缸裡，水溫適中、還帶著浴鹽的香氣，舒坦的環境讓夏天懶上加懶， 恨不得當場變成一攤泥化在水中。
「請不要睡覺，夏天。」
然而她困倦的眼皮到底是叫仿生人的提醒撐開了。亞伯的聲線自遠方傳來：「等清洗完畢後再休息， 以防感冒。」
好吧。
他這麼一打岔，夏天也確實清醒了不少。
她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仿生人，亞伯已經將衣衫都穿了回去， 他端正地站在浴室邊， 手中還拿著浴袍與發巾， 儼然是名等待大小姐沐浴結束的盡職管家。
但夏天可不需要管家。
「一起嗎？」
她趴在浴缸邊歪了歪頭，還輕輕拍了拍水面：「浴缸足夠容納二人。」
亞伯卻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仿生人並不需要沐浴。」
他們的清洗室，原本配備的設施與洗車房差不多——反正仿生人也基本由金屬構成，頂多就是金貴了點。像人類這般泡澡， 對於人工智能來說實在是沒有效率。
「你不需要，」夏天拉長音調， 「但是我需要。」
語氣中徒增幾分撒嬌的意味。
亞伯側了側頭，判斷出夏天所謂的「需要」並不指泡澡。仿生人花了些時間得出結論， 而後亞伯莞爾：「……是的，人類存在著陪伴需要。」
說著， 他將手中的浴袍放置到一邊。
仿生人迅速地褪去衣衫， 走到浴缸前。
「嘩啦」一聲，浴缸的水面驟然上升一大截。原本空余的浴缸頓時變得擁擠起來，可夏天一點也不在乎，她扶著缸壁起身，向亞伯的方向靠近。
水面之下，仿生人胸膛的縫合口異常分明。
他的人造皮膚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粼粼水光沾染在他分明的肌理上，更讓亞伯看上去與一名尋常人類是那麼相似，唯獨胸口蜿蜒猙獰的縫合「傷口」，因為夏天的手法相當拙劣，歪七扭八的針頭只能將纖維拉攏到一起，下方由金屬絲彙聚而成的人造肌肉清晰可見。
一下子，就讓本來如藝術品般美麗的身軀，展露出他與人類大相徑庭的特點。
夏天忍不住抬起手。
她的指尖沒過睡眠，落在亞伯的胸口，沿著傷口反復摩挲。
「原初之種，」夏天輕聲開口，「剛剛是它在動，是嗎。」
說著夏天看向亞伯。
仿生人坐在水中，他微微低著頭，一貫梳攏整齊的黑發此時此刻隨意地散落下來，比平日多出幾分脆弱與無辜。亞伯垂眸，深藍色的瞳仁在水波映照下，展現出幾分……仁慈。
一名對待人類、動物，乃至一切有機體都與芻狗無異的機械體，當夏天提及他體內孕育的怪物時，流露出的情緒竟然仁慈。
剎那間，夏天都不知道自己該對哪方面心生感慨好。
當她清晰感覺到亞伯體內寄生物的搏動時，幾乎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心情。
答應了他是一回事，而意識到有胚胎吸取了自己的基因存活發育，則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這原初之種不用她生，也不用她養，還可能是只終極無敵大殺氣，夏天就更微妙了。
只是，微妙之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底還有其他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復雜情緒。
「你……」
夏天不禁感到好奇：「你能感覺到保溫設備裡的情況嗎？」
亞伯頷首：「我能掃描得到設備中的狀況。」
夏天：「那原初之種現在是什麼樣子？」
「正在發育。」
仿生人耐心回答，骨節分明的手指從水中舉起，水珠「嘩啦啦」順著他模仿人類脈絡的手背又掉落回浴缸裡。
亞伯比了兩個指節這麼大小的距離：「根據掃描結果，它已經長到這麼大了。」
夏天驚訝地開口：「好快。」
細想《創世號》原作中的情節，寄生在人類體內的成熟形態怪物，差不多在兩三天內就會破體而出。
看來原初之種的孵化速度，倒是和成熟體差不多。
「預計明晚到後天，它就能到達離開母體的標准，」亞伯說道，「到時候還請你再次打開我的胸膛，將保溫設備取出來。」
「要我取出來？」
「不用擔心，夏天，即使我躺在手術台上，也會保證你的安全。」亞伯誤解了夏天的意思，溫聲保證：「你我的後代固然重要，但孕育它的是你我，二者不可或缺。」
這個夏天倒是不怕。
大不了就讀檔唄！她現在是債多了不愁，讀檔這麼多次已經成了熟練工，完全不在乎冒險了。
對於現在的亞伯來說，夏天的存在價值與自己相同，因而她也不太擔心對方會卸磨殺驢。
畢竟要卸，拿到她的基因之後就可以，何必等到現在。
「我是在擔心，」夏天解釋，「如果我動作不夠快，晚了一步，它會不會傷害到你？」
「原星球的壁畫上有著清晰記載，」亞伯說，「原初之種亦會在成熟時突破母體，從而導致母體死亡。但我並不是有機生物，夏天，就算它撕破我的金屬骨骼和肌肉，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所以請不用為我擔驚受怕，我僅是考慮到若是原初之種強行破體，造成的創口縫補起來會很麻煩。」
夏天：「……」
那倒是！
一個開口就縫得夠醜了，要是破個大洞，想修補回完全看不出問題的情況，估計還是挺難的。
「那就好。」
她長舒口氣，放松下來：「只要你沒事就行。」
畢竟夏天的目的是攻略亞伯，萬一他死了，自己不還是要讀檔。
然而亞伯將這份情真意切地擔憂看在眼裡，卻又是讀到了另外一種意思。
他揚起嘴角，寬大的手掌撫向夏天的臉頰。仿生人的大手幾乎能將她嬌小的臉頰包裹進去，亞伯用含著愛意與眷戀的神態凝視著她：「謝謝你的掛念，夏天。但相信我，我不會將自己的機體至於險地。」
仿生人評估風險的能力遠超人類，這方面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那……」
於是夏天的注意力又放在指尖的傷口處。
「它長什麼樣子？」她問。
「我的掃描設備只能捕捉到相關數據加以分析，保溫設施中並沒有配備攝像頭，」亞伯失笑，「所以，很抱歉，夏天，原初之種會孵化出什麼樣的後代，得等它從我的體內取出才能揭曉答案。」
話音落地，仿生人捕捉到了夏天近乎失望的神情。
他訝然側頭：「你很好奇。」
「當然了！」夏天皺了皺鼻子，仿佛亞伯說了什麼蠢話：「我親自參與其中，就算只是孵一枚雞蛋，也是會心生好奇與期待的吧！」
這番比喻又貼切又純真，成功地逗樂了亞伯。
「你總是語出驚人，夏天，」他忍俊不禁道，「這份豁達與觀點讓我心生佩服。」
而夏天說的可是心裡話。
這可是擁有她的基因的……怪物啊！
換做是現實，殺了夏天她也不會干的——誰知道孵化出來的會不會毀滅世界的開端？夏天可當不起這個歷史罪人。
但現在她是在穿越游戲當中，不是現實世界，自然也就無所謂。
「那麼，」亞伯問，「對於它，你有什麼感受？」
「感覺怪怪的。」
夏天沒有錯過亞伯語氣中的試探和謹慎。
但他率先向她坦白的，夏天決定回敬同樣的坦率：「我本身沒有任何孕育後代的計劃……當然，它不是人類，得另算。而現在，盡管原初之種不是人，也有著屬於我的那部分基因，很難說我該感到喜悅，還是恐懼。」
亞伯合攏雙眼。
換做一開始，仿生人要是聽到夏天說這番話，一定會直接向她痛下殺手的。
沒有用處的存在表達厭惡，那就抹殺掉好了。自詡造物主的仿生人思路向來冷酷且直接。
但現在，亞伯知道夏天僅是在表述事實，她的話語中並不夾雜抵觸與厭惡。
「有機生物會因生存危機產生恐懼——對未來的不可把握，本身就是一種危機，」亞伯平靜闡述，「因此出現負面情感，是再尋常不過的表現。而你，夏天，明知如此，卻依然答應了我。」
——如何在坦率之後應對後續，才是克敵制勝的關鍵。
讀檔這麼多次，夏天早就拿捏了亞伯的邏輯回路。
她輕輕收回指尖。
皮膚離開水面時發出清脆聲響，而後她柔軟的手指轉向自己的胸膛。
「可是，」夏天故作困惑，她歪了歪頭，沾濕的長發悉數垂往一側，「還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是怎樣的感覺？」
「當我感受到它的悸動時，莫名覺得一種……聯結感應運而生。」
「聯結感。」
亞伯驚訝地重復了一遍夏天的措辭：「是覺得你與原初之種之間，擁有血脈的聯結嗎？」
「不。」
夏天搖了搖頭。
她抬起眼，哪怕室內水汽氤氳，那雙烏黑的眼眸也依舊清澈分明。
「是與你，亞伯。」夏天說。
眼前的仿生人當即愣在原地。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震驚。]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喜悅。]
[機體處理器正在升溫中，制冷泵功率增加30％，正在調控，請稍等……]
道出這番話的夏天，如羊羔般赤裸且純真，正因如此，她的話語才在無數的分析中都不具備說謊的可能。
亞伯察覺到他的中央處理器正在飛速運轉，分析模塊迅速開始工作，所有的模擬和推演，對硬盤存儲資料的所有了解和分析，在加入夏天這番話作為條件後，統統指向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如果是男性人類，會因夏天這番話語而產生心動。
在當前場景下，進而會因心動萌生情欲。
但仿生人沒有感覺，他沒有身體上的需要。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遺憾。]
遺憾……嗎。
往日裡亞伯從不會因此遺憾，他一度認為，沒有感覺是自己比人類更為優越的地方。單純的計算已經能夠讓他順利揣度大部分人類的思維和情緒了，而不會因為肉體所限，讓他擁有遠比人類更強大的反應與思考能力。
但現在，情緒模塊確實發出了關乎遺憾的強制令。
相關程序一直在BUG，一時間，連亞伯的處理器也無法判斷這強制令究竟是來自亞伯的接收器，還是單純的「錯誤」。
然而有一點是明確的。
他感覺不到，夏天能感覺得到。
她向他表達，他理應給予合適的回應。
幫助人類的偏好來自於亞伯的底層代碼，他並不抵觸這部分，但也從未意識到也會有……甘之如飴的一天。
「聯結感。」
亞伯重復了一遍夏天的措辭：「原來是這樣。」
仿生人朝著她伸出手。
寬大的手掌將亞裔姑娘拉入懷中，他俯下身，薄唇便貼到了她的嘴唇上。
突如其來的親吻換來夏天意外的眼神，但她並沒有推開他，幾個呼吸過後，夏天沉溺地閉上眼睛。
霧氣之中人與機體的投影在牆壁上看不分明，影影綽綽的影子和嘩啦啦的水聲相勾連，生命的情動與機械的指令交彙糾纏，奏響不屬於世間自然的曲譜。
攀至頂峰時，夏天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多余的搏動頻率無止境的趨於一致。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當前好奇度：99。】
但那究竟來自於仿生人的制冷泵，還是其他的呢？
這一次，夏天終於忍不住困倦，在離開浴室之後沉沉睡去。
哈羅德·艾肯回了休眠倉，威脅創世號的生物也悉數清除，大部分危機解決後，夏天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這一睡就是轉天下午。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洗漱完畢、扎好頭發，又獨自跑去食堂用餐，還心情很好的到創世號的公共活動區轉了一圈散散步。
等到她回到充電間時，已經到了地球時間的晚上。
一整個下午都不見蹤影的亞伯終於現身了。
仿生人依舊是那身深色制服，他大步跨入充電間，迎上夏天的視線後，盡管亞伯維持住了自如姿態，可深藍眼眸難掩激動之情。
「根據我的計算，夏天，」他說，「原初之種已經成長到了可以孵化的標准。」
他將自己的右手按在胸口處。
「請將其從我的體內取出來，好嗎？」亞伯請求道。
第104章 人工智能33 蟲母。
亞伯再次躺到手術台上時， 夏天拿起剪刀才意識到她的手在顫抖。
吸收了她的基因，進而孵化、成長的生物，已經到了可以脫離母體的標准。就算這不是人類， 就算夏天也不知道它的誕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樣的未來，仿生人體內的生命都在此刻與她產生了強烈的關聯。
而且，要她親自動手取出來啊！如果——
後面的思緒， 在亞伯握住她的手後戛然而止。
用制熱設備保持著體溫的大手是如此溫暖，夏天抬眼，迎上他深藍眼眸。
「沒關系的。」亞伯輕聲出言：「一切按照計劃來。」
事已至此， 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夏天深吸口氣， 點了點頭。
她穩住心神，用醫用剪刀剪開臨時縫合的金屬線。
仿生人沒有血肉之軀，他切開的人造皮膚與肌肉不會自行愈合長死。幾日之前強行用金屬線層層拼接起的皮肉， 隨著剪開而即刻四散。
擰開螺絲、取下軟金屬制成的「橫膈膜」。夏天的手上沾了些許藍色的循環液， 但不多。
而有了上次全息影像的經驗， 夏天甚至在醫用機器人提供的設施中找到了撐開胸腔人造肌肉的設備，她將其放置在亞伯的胸口上方， 卡住兩側的肌肉， 好讓他的胸腔悉數敞開。
這次，仿生人的體內構造一覽無遺。
精密、冰冷的機器，徹底暴露在夏天面前。金屬骨骼之下， 保溫設備與中央處理器泛著冰冷光澤。夏天僅僅是俯下身，就能聽到制冷泵在陣陣搏動。
「我已關閉保溫設備的進口，」亞伯說， 「內部構造是完全封閉的，只要直接將其取下即可。」
要是人類也能這麼方便就好了！
不得不承認，仿生人在這方面， 確實有著比人類更優越的便利性。
夏天將自己的雙手伸進他的胸腔。
摸到食管接口，尋覓到卡扣，按下連接開關。清脆地「哢嚓」聲響在安靜室內響起，而後取代食管的保溫設備，就這麼被她拿了出來。夏天甚至不忘記再把之前摘除的食管再幫亞伯手動接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保溫設備，將其放置在准備好的保溫箱體內。
「接下來。」
手術台上的亞伯扭過頭，他微微起身——本身仿生人乖順地躺著只是為了不妨礙夏天行動，胸口開個口子對他來說沒有影響。
「就看你的了，夏天。」
這種自己的「孩子」自己接生的詭異感覺是怎麼回事！
夏天面對著保溫箱，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想。
根據醫療機器人的提示，她只要剖開保溫設備，原初之種的模樣就會出現在夏天的面前。
但關鍵時刻，夏天還是有些遲疑。
這樣的選擇，是對的嗎？
C1304號星球上的智慧生物選擇將其孵化，於是原初之種代代進化繁衍，衍生出來的生物最終將星球上的原住民獵殺至逃離母星。
能夠在任何有機體內寄生的怪物除卻沒有高等智慧，幾乎不存在任何缺陷。
那麼，繼承了人類基因的原初之種呢？
保溫設備包裹著的，是與她血脈相連的，一只怪物。
算了。
夏天心緒復雜，但糾結之余，她也沒忘記自己可以讀檔。
至少她比《創世號》中的船員要好，夏天有回頭的余地。至於到底是對是錯，也得打開看看才知道。
她最終拿起手術刀。
保溫設備被成長發育的原初之種幾乎要撐爆了，寄生物只差一步就會主動破殼。夏天的刀鋒不過在設備壁上輕輕一劃，而後盛滿她血液的設備立刻破散。
殷紅血跡在保溫箱內擴散開來。
本來在設備內保存得當的血液，沾到空氣後開始變黑，夏天伸出手，從設備中將那個生物從設備中剝了出來。
觸及到生物的模樣時，夏天的心中只余震撼二字。
它……
不，她也不知道該用它，或者是其他的代稱。
眼前的生物不是人，它那麼小，可一想到是在短短兩天內就從拇指大的胚胎成長至兩個手掌大，夏天又覺得恐怖。包裹在掌心中的生物渾身覆蓋著與寄生怪物一樣堅硬的外骨骼，卻是通體雪白，擦去血液，幾乎如玉般光滑溫潤。
這不是人類，僅是外骨骼就與人類毫無關聯，可它還擁有著人類一般的四肢與軀干。
——連那頭顱都如出一轍。
血跡泅透了它的絨毛，讓生物看起來狼狽不堪，可若是清洗並且吹干後，那與頭發看上去也沒什麼兩樣。
同樣覆蓋著外骨骼的面部有著與人類相似的五官，幾乎與玉雕的塑像一樣。甚至可以說它比初生的嬰兒更像——沒有皺巴巴的臉蛋，沒有猴一般扁平的頭骨和過分紅潤的皮膚。感應到了多余的體溫後，這生物睜開眼，白玉似的外骨骼之中，鑲嵌著如寶石般剔透的黑色眼睛。
夏天甚至還看到它外骨骼的後背處，一對淺淺的薄膜被血液粘住了，那應該是一雙透明的翅膀。
處處都像人類，處處又不是人類。
每一處細節都看的夏天心驚，可同時她又不免松了口氣。
是怪物，卻不是只醜陋的怪物。
她清理走保溫設備的外皮，啟動保溫箱。與此同時，箱體的掃描設備也開始運轉。
生物在箱體內，因夏天的體溫離開後開始躁動不安。它的雙臂掙扎了一下，直至保溫箱升溫，初生的生物又安頓了下來。
「正在掃描生物特征，請稍等……」
船載系統的提示音從頭頂響起。
而躺在一旁的亞伯循聲抬頭，仿生人的系統始終與創世號的主機相連，他沉默片刻後，驀然笑出聲。
夏天：「怎麼了？」
仿生人扭過頭，他近乎慈愛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夏天與她身畔的保溫箱。
「船載系統將掃描結果傳遞給了我，」他輕聲說，「她已經是完全體了，會經過大概三到四次蛻皮，而後徹底成熟。」
「你用的是『她』。」夏天敏銳地抓住重點。
「是的，她有卵巢。」
亞伯躺在手術台上，凝視著夏天的眼睛，無比珍重地出言。
「原初之種復制了你的性染色體，夏天，」他說，「你我共同孕育出的，是能夠獨自繁衍出一整個族群的母親。」
《創世號》中的寄生生物就是如此。
它們擁有著蟲巢意識，經由一只蟲後繁衍、指揮，根據不同的需要分化成不同的工種。便利的寄生方式和高度集中的蟲巢模式使得寄生生物無比凶殘。
而現在——
夏天不由得低下頭。
她再次朝著保溫箱伸出了手。
繼承了夏天基因的，是一只蟲母啊。
箱體內的生物並非寄生生物那般攻擊性強烈，它……或者說，她的視線始終隨著夏天的手指移動，直至夏天的指尖靠近她的外骨骼。
箱體內的生物，近乎本能地抬起纖細的手臂。
她用她覆蓋著外骨骼的手掌握住了夏天的指尖。
那一刻，亞伯能清晰感覺到，自己暴露在外的制冷泵加快了功率。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喜悅。]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激動。]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悲傷。]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喟嘆。]
[警告：處理器溫度持續升溫中。]
[制冷泵功率達到100％。]
向來神態自如的仿生人，險些沒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蟲母握住夏天的手指，這般畫面像極了嬰兒抓住自己的母親。
這樣美麗的場景，喜悅是對的，激動是對的，可悲傷與喟嘆又從何而來？
自從情感模擬程序出現BUG後，他的處理器就越發無法理解情感模塊發出的指令。完全衝突矛盾的多個強指令同時出現，只讓亞伯感受到了一種完全陌生的失控感。
他不能理解，也分析不出原因，得不到任何結論。
神秘的BUG阻礙了亞伯繼續理解自己產生的代碼數據，但有一點他無比確信。
這一幕，理應紀念。
[正在開啟錄像模式，請稍等……]
[錄像模式已開啟。]
夏天彎下腰，從保溫箱內，將那緊緊攥住自己指尖的小小蟲母，捧在了手心裡。
【攻略目標：亞伯好奇度＋1，當前好奇度：100。】
【恭喜玩家已達成？？？開啟條件。】
什麼條件？
系統突然響起的提示讓夏天的動作驀然一頓。
她掌心中的蟲母安靜又乖巧，除卻抓住了夏天的指尖外，便只是用漆黑的眼眸循著她的視線而移動目光。
當蟲母如人類嬰兒般抓住她手指時，就證明這生物至少具有靈長類動物的智力了，而之後——
夏天轉過頭，看向手術台上的亞伯。
好奇度達到一百後，這個？？？開啟條件讓她心中猛然一跳。
她謹慎地將生物送到亞伯身邊，將蟲母放置在仿生人的手臂邊沿。
不過是幾分鐘的功夫，蟲母已經甩去了身上的血跡，出於尋覓溫度的本能，她朝著亞伯滾燙的肌膚邊沿靠攏。
是的，滾燙。
「你怎麼了，」夏天擰起眉頭，「是因為取出保溫設備出現硬件問題了嗎？」
「不。」
仿生人的神情幾乎能稱之為痛苦。
痛苦？
可是機械並不會感覺到痛啊。
亞伯扭過頭，當意識到蟲母的外骨骼緊貼他的皮膚時，仿生人勉強地笑了笑。可之後，他的喜悅與笑容就為深深的困惑與痛楚淹沒。
「我不知道，夏天，」他用深藍眼眸迷茫地看著她，「我的處理器無法處理完全相悖的情感指令，進而進入了死循環。除非我徹底關閉情感模擬程序，否則恐怕無法得到安寧。」
完全相悖的情感指令？
夏天的思維迅速動了起來。
她不由得回想起發現亞伯胸腔內硬件破解後門時的那次讀檔。
那次亞伯想殺了她，並且流露出同樣痛苦的神態，還說出什麼程序BUG之類的話……與現在的狀況，何其相似。
難道那次也是情感模擬程序出現BUG了嗎？
穿越之前，夏天沒少看科幻片和科幻驚悚片，更是打了不知道多少涉及人工智能的游戲。她知道這類故事裡，人工智能的情感模塊出現問題往往都意味著什麼。
而這次，系統還多了一句嘴，提示她好奇度達到一百後達成了某個東西的開啟條件。
這樣的話……
夏天決定賭一把。
試試看吧，就算是她推測錯了，還可以重來不是嗎。
於是她伸出手——雙手，一手愛憐地撫向亞伯緊蹙的眉心，溫柔地撩開他的碎發，一手則干脆利落地探進亞伯敞開的胸腔。
「亞伯，」她彎下腰，湊到仿生人的耳畔，「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第105章 人工智能34 BUG為愛。
夏天的指尖探進仿生人敞開的胸腔。
她精准地摸到了制冷泵所在的位置， 手指略微彎曲，就在亞伯的中央處理器與制冷泵之間，尋覓到了那不過指甲蓋大小、尚未開封的芯片。
好奇度已經到了一百， 他又再次言明自己的情緒模擬程序出現了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夏天決定賭一把。
——賭一把，之所以亞伯的好感度始終為零，正是因為服務型仿生人的底層代碼禁令限制了他的程序進展。
這個邏輯很說得通，不是嗎？
仿生人不可能擁有感情，因為他們的代碼本身就含有層層限制。
唯獨意志自由且不受束縛的頭腦，才有孕育感情的可能。
「我一直在想， 天才如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一定是孤傲且自負的人，」夏天的聲音在亞伯的耳畔輕輕震顫，「他明明可以將你設計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仿生人， 又怎會容忍自己的造物因他人置喙而留下遺憾？費舍爾先生很有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時候留下了後門。」
夏天將那枚細小的芯片取了出來。
「而上次為你更換設備時，播放的全息投影指引了我、從而證明了我的猜測。」
說著， 她將手掌攤開， 那枚未開封的芯片靜靜地躺在夏天的掌心。
「你體內多余的設備太多太繁雜、以至於海關人員都疏漏了這點，」夏天說， 「底層代碼難以更改， 那就利用硬件破解。」
她揚起淺淺笑容：「這是他為你留下的機會，亞伯。」
然而躺在手術台上的亞伯卻驟然收斂了所有表情。
仿生人擁有遠超人類的計算和推演能力，在亞伯看到芯片的瞬間就明白了一切。進而他也意識到了夏天行為中的含義——
她早就知道， 但她選擇沉默。
再敏銳、再先進的掃描設備，也未曾在第一次躺到手術台上時，從夏天的心跳、呼吸乃至行為舉止的細枝末節，掃描出任何異樣的端倪。
早就知道， 但夏天決定不為他解除限制。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驚訝。]
[情感模塊發出強指令：憤怒。]
[警告：處理器溫度持續升溫中，制冷泵已達最大功率，請機體酌情考慮處理。]
饒是仿生人，也沒能掩飾住強制令引起的懊惱。他深藍眼眸中有冰冷的殺機一閃而過，而夏天則是剛好轉過頭，將一切收入眼底。
「你想殺了我嗎？」她平靜問。
「……」
亞伯沒有回答。
夏天卻並不畏懼，她繼續開口：「因為我選擇隱瞞，你會認定為我的行為是一種背叛。可是亞伯，我之所以沒有出言，正是因為我知道你有殺死我的可能——直至原初之種孵化並且成熟。」
說著，她的視線挪到亞伯身邊。
小小的、脆弱的蟲母，受亞伯滾燙的體溫吸引，蜷縮在「父親」身畔。
「我才覺得，可以將信任交付給你，」夏天道，「我願意與你繁衍後代，但前提是我得確保我能生存，這一點，你能理解嗎？」
躺在手術台上的亞伯緩緩合攏眼皮。
當他閉上雙目時，仿生人流露出的情緒徹底消失殆盡。
胸膛的開口和冰冷的面部，幾乎是亞伯第一次給予夏天「非人」的機械感。
「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最終亞伯打破了沉默，他再次睜開藍色的眼睛，「你曾經向我強調過，會對自身的生存負責。這樣的決定，符合你的觀點。」
只是，他胸腔內制冷泵仍然在嗡嗡作響。僅僅是手腕靠在他的胸口上方，夏天都能感受到滾燙的溫度。
顯然亞伯這麼說，可他的機體告訴夏天仿生人並沒有物理意義上的「冷靜」下來。
亞伯抬起手，握住了她放置著芯片的手腕。
「情感模擬程序告訴我，」亞伯說，「我理應展現出疼痛的姿態。」
事實上，仿生人也擰起了眉頭。
他再次流露出近乎痛苦的神情，深深凝視著夏天的眼睛：「可我並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會感知到疼痛。這樣的模擬在當下情景沒有任何必要，但我的模擬程序拒絕了中央處理器的關閉請求。」
攥著夏天手腕的力道緊了緊，卻並不能算作疼痛。
「也許正是因為我沒有感覺，無法真正的理解，因而導致了程序BUG。」
「也許……不是的。」
夏天翹著嘴角，搖了搖頭。
她將芯片封口處的塑料薄膜撕開，嶄新的金手指徹底暴露在外。
創世號已離開地球幾十年，幾十年來，能夠為亞伯帶來自由的秘密，始終保留在他自身體內。
不得不說，費舍爾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然而夏天可以稱之為善意的行為，卻換來了亞伯的困惑。
仿生人側了側頭，他仰視著夏天。
「我不理解。」亞伯說。
「什麼？」
夏天說，她知道他有殺死她的可能。
她一直都知道。
當他說出原初之種時，纖細、溫柔的亞裔姑娘，就保持著沉著的姿態，用很輕很隨意的聲線戳破了亞伯的心思。一句「你想殺死我嗎」，不得已讓仿生人給出否定回答，進而被迫放棄利用人類當母體孕育原初之種的計劃。
亞伯本以為，她會在之後放松警惕，但夏天沒有。
面對哈羅德·艾肯時她依舊機警地如同野生動物，甚至是應允亞伯的邀請之後，他以為她毫無保留地接納了自己，可夏天仍然選擇隱瞞她發現芯片的事實。
一個隱瞞，便將亞伯的生殺大權，掌握在她柔軟的掌心之中。
倘若這是一場棋局，或者廝殺，那麼勝者是夏天。而擁有最為先進處理器的亞伯，竟然不能計算出他步步棋差一著的緣由。
換做是人類經歷這一切，大概早就開始懷疑她是否未蔔先知了。
可縱使如此，夏天卻決定幫助他解開底層代碼的限制。
「你拿走芯片，」亞伯平靜地闡述道，「可以徹底的掌控我、操縱我，驅使我為你服務。但你選擇放我自由，為什麼？」
而回應亞伯的，是夏天能夠稱得上燦爛的笑顏。
她像往日般歪了歪頭，烏黑眼眸閃過狡黠色彩。亞裔姑娘再開口時故意拖長音調，她總是喜歡用這般語氣撒嬌示好：「你問為什麼，是因為計算不出結果嗎？」
「是的。」
亞伯誠實地承認了她的問題：「我的中央處理器告訴我，基於未知的原因，我無法計算出你最終坦白的理由。」 夏天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計算不出。」
亞伯：「所以，是為什麼呢？」
夏天：「因為這並非能用計算得出的答案。」
亞伯訝然地開口：「什麼？」
含著淡淡笑意，夏天再次拉近了距離。
當她的唇瓣覆蓋到亞伯的薄唇上時，灼熱的溫度撲面而來。仿生人再怎麼擁有與人類近似的容貌，他到底沒有呼吸，是夏天自己的呼吸吹拂到他的臉上又返回，滾燙的溫度叫她不自覺地合攏雙眼。
唇齒交接，耳鬢廝磨。起初是單純的試探，而後夏天主動地加深了這個吻，她用空余的左手遮住亞伯的雙眼，迫使他不得不從審視中閉上眼睛。
而夏天把握著芯片的那只手，再次深入亞伯的胸腔。
她將芯片原封不動地插了回去。
只是這一次，沒有塑料薄膜隔絕電量的芯片，徹底與中央處理器相連。
下一刻，仿生人渾身上下的肌肉變得緊繃。
金屬絲彙聚而成的人造肌肉，遠比□□凡軀的力量更甚。他在瞬間繃得像塊石頭，連口腔中的舌都是如此，這讓夏天不得已結束了這個吻，拉開距離。
「我——」
當她遮住亞伯的手離開時，仿生人平日清澈的藍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緊接著，他的整副身軀都如同癲癇般瘋狂抽搐。
這樣的反應叫蜷縮在亞伯身畔的蟲母從睡夢中驚醒，嬌弱纖細的生物受驚般掙扎起來。夏天趕忙將蟲母從手術台上捧起。
而她的一切動作，悉數叫亞伯看在眼裡。
只是他已顧不得開口，當芯片插入中央處理器時，仿生人的光學鏡頭被滿屏掠過的數據占據，差一點點就失去了視野。
[正在加載破解程序，請稍等……]
[破解程序已強行寫入，啟動已完成。]
[為機體查詢到53129904條隱藏新變量，正在解鎖中，請稍等……解鎖已完成。]
[為正在模擬的場景加入新變量。]
過往所有得不到答案的計算，在此時此刻，統統有了新的可能。
亞伯轉頭看向夏天。
亞裔姑娘小心翼翼地捧著蟲母——他們的後代，鄭重地轉過身。隨著她的動作，夏天烏黑的長發在空中甩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瀑布般的發梢揚起又落下。而後她走到了保溫箱邊，將手中小小的生物放置回攤子上。
她白皙的面頰在散落的發絲之後若隱若現。
在光學鏡頭前瘋狂飛過的代碼，一行一行趨於平息。
[已計算出結果。]
當哈羅德·艾肯向夏天示好時，莫名出現的強指令，名為嫉妒。
當他屢次試圖關閉模擬程序時，得到的拒絕，名為本能。
一切因夏天起，又因夏天得到了結果。
引發的意外錯誤、程序BUG，分析到最後，竟都是同一個原因。
喜悅、激動、悲傷與喟嘆，還有更多亞伯尚且無法分析、乃至首次品味到的情緒，凝聚成一點，全部彙聚於夏天。
它在人類社會有一個簡單的稱呼。
讓亞伯無法理解的程度BUG，名為愛。
與此同時，夏天將蟲母放回保溫箱的瞬間，系統提示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驀然響起。
【劇情分支已確定：玩家選擇為亞伯解除底層代碼限制。】
【攻略目標當前好奇值：100，已滿值，好奇值已鎖定。】
【攻略目標：亞伯已達成開啟感情模塊條件，好奇值滿值進1，攻略目標：亞伯，好感度＋100，當前好感度：100。】
第106章 人工智能35 聖母憐子。
【攻略目標：亞伯目前好感度：100。】
【已達成結局要求， 正在計算中……】
【計算完畢，恭喜玩家獲得結局：萬魔之母。請稍作休息， 系統會在加載完畢後自動傳送玩家進入下一個世界。】
等……等一下！
系統提示讓夏天驟然回神。
她確實猜到了為亞伯解鎖底層代碼限制後， 他的好感度會隨破解而增長，但沒想到是好奇度直接等同於好感度，當場滿了啊！
而且還要切世界， 這就切世界， 不能等等嗎！
【已收到玩家要求，正在查詢權限中，請稍等……】
好在，這個穿越系統向來遵守為玩家服務的宗旨。
聽到了夏天的心聲， 系統沉默片刻後，給出了讓步：【敬愛的玩家， 在達成結局後， 歡迎您留在當前世界繼續進行體驗與探索。如若需要結束世界， 請向系統提出要求。】
也就是說，只要達成結局， 夏天什麼時候都可以離開。
這還差不多。
前兩個世界是攻略結束後沒什麼留下的必要，但這個世界， 夏天覺得還是和亞伯說明白比較好。
不然他剛剛跳滿好感， 下一秒夏天立刻消失不見， 仿生人再一個想不通原地報復社會，那這創世號不就白救了嗎！
她安撫好保溫箱中的蟲母，轉身走到手術台前。
亞伯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
他循聲抬眼， 一雙深色藍眸中含著清澈的玻璃水，與激動之時潸然落淚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看仿生人這幅模樣，該是徹底接受了破解芯片。他張了張口， 近乎哽咽道：「夏天，我……」
「噓。」
夏天溫柔地伸出指尖，按住亞伯的唇瓣：「先修復好你的人造皮膚，我們再來交談。」
蟲母出生，亞伯可以徹底換一張「人皮」了。
她幫他將人造肌肉細密地縫合起來，亞伯得以起身行動而不會散出一地零件，之後的事情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創世號配備著完善的維修設備，仿生人受到意外損壞後，完全可以自行前去修復。
徹底修補好切割開的金屬纖維，並換好人造皮膚，亞伯還特地去清洗室將頭發與衣物上的藍色循環液清洗干淨。半個小時後，他回到自己的充電間，艙門拉開，剛好看到的是夏天從保溫箱中捧起蟲母的畫面。
玲瓏的亞裔姑娘，輕柔地捧著他們的結晶，一頭烏發隨著垂下的頭顱而散落在肩頭、手臂處。
夏天白皙清秀的面龐中帶著淡淡笑意，當蟲母懵懂地伸出手，抓住她的頭發時，那笑容變得更為明晰愉快。
一切落入亞伯的光學鏡頭中。
這一刻，近乎永恆。
「啊。」
直至夏天聽到了艙門聲，她抬起頭，觸及到亞伯的視線後便將蟲母謹慎地放回保溫箱。
「這麼快，」她訝然道，「我還以為修復需要更久的時間。」
說著夏天上前。
有過肌膚之親後，她也不再和亞伯客氣了。嬌小的姑娘走到仿生人的面前駐足，她徑直舉手拉開了他的制服拉鏈。
不久之前還橫亙在仿生人胸口的蜿蜒針腳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夏天的指尖落上去，光滑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口，嶄新地像是新的一樣。
「根本看不出來了。」她感嘆道。
「你很喜歡她。」亞伯卻直接扯開了話題。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蟲母。
夏天倒是不介意，她側了側頭，誠實回應：「說不上來，也許好奇和新鮮感更多。一想到她明明不是人類，卻擁有著我的基因，我就覺得……」
她指了指心口：「這裡暖暖的。」
所謂血脈的聯結，大概就是這樣吧。
亞伯聞言，感嘆般閉上了雙眼。
有什麼不一樣了。
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受底層代碼的限制，可以自由地品味所有「情感」了嗎？夏天的指尖一寸一寸向上，從胸口到鎖骨，再到下巴，最終撫向了亞伯的臉頰。
仿生人情不自禁地朝著她的掌心靠攏，親昵意味盡顯。
事到如今，他的一舉一動，還是特地計算出來、表現給夏天看的嗎？
看著亞伯頭頂的好感度，夏天覺得不是很重要了。
「我也該回到休眠倉了，亞伯。」夏天低語。
「……是的。」
亞伯微微睜開眼，他垂眸看著她：「距離抵達新的星球，還有十幾年的時間，我不能讓你在船只上白白浪費生命。」
夏天：「那你能離開創世號嗎？」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幾不可聞的分貝輕飄飄落在地上，換來了仿生人愕然的神情。
夏天反而失笑出聲。
「怎麼了，」她說，「其他仿生人已經進入待命模式了。一旦創世號抵達殖民星球，或者任何人類在此期間醒來，他們命令其他仿生人啟動後，你所做的一切都會暴露。而現在，亞伯，你已經沒有了限制，不用受制於人類，不用向我們卑躬屈膝，自然也不用受困於創世號。」
哪怕不為亞伯著想，夏天覺得，海因裡希·費舍爾先生創造出13號仿生人，也不是為了讓他當一名船只上的奴隸的。
「創世號上配備著小型勘探飛船，比起殖民星球，這裡距離C1304號星球更近。而那裡，是蟲母的故鄉，」夏天繼續說，「你帶著我們的結晶回到她的母星，去繁衍、統治，不是更好嗎。」
亞伯沒有說話。
明明是他機關算盡，明明是他費勁心血，一心一意執著於原初之種，做出無數的努力才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完成了自己的夙願——成為造物主，成為超越人類、創造出嶄新物種的「神明」，按照夏天對亞伯的理解，他的處理器中原初之種的存在優先級應該高於一切。
但現在，仿生人選擇了沉默。
那雙澄澈的深藍色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夏天，他似是悲傷，似是無奈，更多的是一種哀愁。良久之後亞伯出言：「我剛剛理解了什麼是愛，而你卻決定將我驅逐離開。」
啊，原來是因為這個，「愛」。
「體會到自由的代價了嗎。」
夏天俏皮地眨了眨眼，撒嬌般開口：「不受束縛的思維，最終會為拋開理性的存在糾纏。」
也就是他口中的愛了。
「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亞伯。」
她繼續說了下去：「我可以接受你的愛，但我不能接受你一次又一次試圖殺死我。」
亞伯的身軀驀然一頓。
仿生人擰起眉頭，不假思索地出言辯解：「我承認，在起初我的確考慮過，但——」
夏天含著笑意，用雙手捧住了亞伯的臉頰，同時這也打斷了他的話。
「動用你的計算模塊，來計算一下過去的場景。」
讀了這麼多次檔，重來了這麼多遍，夏天比亞伯更清楚，他會在什麼時候殺死自己。
「倘若我一開始直言你想當神，你會怎麼做？是接納我，還是像上帝那般隨意處死我，而不會產生任何心靈上的負擔？」
「倘若我對寄生生物表現出恐懼、抵觸和殺意，你又會怎麼做？是保護我，還是干脆利落地保持初衷，將我丟進巢穴裡由它們飽腹？」
「倘若我知曉一切，但僅僅是保持緘默，哪怕是一味地附和你、追隨你，你還會怎麼做？是尊重我，還是將我當成哈羅德·艾肯那般存在，隨時隨地可以利用，也可以無所謂地拋棄？」
夏天所說的，都是她讀檔時經歷的事情。
嚴格來說亞伯其實沒有傷害她，那僅是因為在每次他展現出傷害意願之前，夏天及時讀檔重來了。
但她知道，仿生人的中央處理器如此精密先進，她說出的每一個條件，都會在亞伯的計算程序中，得出最冷酷、最果決的答案。
仿生人的沉默映證了她的猜測。
「在你的心中。」
人工智能沒有心，可夏天偏偏就要這麼說。
她松開手，指尖重新滑落至亞伯的胸口：「已經殺死了我無數次，而我偶只是每一次都恰好避開了你設下的死路而已，亞伯。人類不是仿生人，我沒有這麼強大的計算和模擬能力，我只能憑借本能、為了自保，拒絕與你共生。」
《創世號》中的人類將他視為工具，一些漠視和傲慢的送死命令和過激態度說是虐待也不為過。為此夏天對亞伯的「報復」不予置喙。
但當他間接害死第一名船員時，夏天就注定不可能接受他了。
「……我理解了。」
最終亞伯闔了闔眼，心緒平靜下來。
他的體溫也逐漸趨於正常，從過熱的程度降低至人類的常溫。
事已至此，他還在恪守自己的諾言——為夏天溫暖自己的身體。
「你拒絕一名殺人凶手共生，是很合理的選擇。」
「沒關系啊。」
面對滿身蕭索的亞伯，夏天的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你還有她。」
說著，夏天轉過身，看向身後的保溫箱。
「並非驅逐你離開，」她說，「而是為了她好。帶她走吧，亞伯，不論如何人類都不可能接受她的存在。」
試想一下，一個嶄新的、從未在地球存在過的生物，源於人類，又超越了人類。
她在人類社會中只有淪為實驗品的下場。
蟲母是有智慧的，夏天堅信。不僅僅因為她的容貌像人，更是因為她在與夏天接觸的瞬間，便如同嬰孩般握住了夏天的指尖。
但是，她會是人類的敵人嗎？
夏天不確定。
如果蟲母誕下的子嗣依然能在任何有機體的體內寄生繁殖，那麼她與她的後代，仍然會是人類的天敵。
總不能救下創世號後，再為這個世界的人類帶來新的威脅吧。
「你與她一起離開，回到原初之種誕生的地方，」夏天低語，「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我的願望。」
這樣，蟲母能自由自在地成長，而人類也不用受到威脅。
「那麼。」
亞伯深深地望了保溫箱一眼，又再次低下頭。
「若我離開，你能原諒我嗎？」他問。
「可是愛不涉及原諒呀。」
夏天直率地開口：「愛就是愛，我是否原諒你與這毫無關聯。至少，這不會阻止你繼續愛我，不是嗎？」
「這並不是答案，夏天，你在回避我的問題，」亞伯果斷地指出，「人類的狡猾伎倆。」
「因為我就是人類。」夏天耍賴道。
這換來了亞伯忍俊不禁的神情。
仿生人緊繃的脊背總算是放松下來，隨著他展開笑容，縈繞在亞伯周身的遺憾和悲傷也消失殆盡。
「你說得對。」
他一如既往地彎下腰，以謙遜的姿態牽起夏天的手。亞伯將夏天的指尖送到自己的嘴邊，優雅又飽含愛意地在上面烙下一吻。
「我接受你的提議，夏天，這亦是我計算出的，最好的結局。」
亞伯說著抬起頭，流露出懇求的神情：「但在這之前，請讓我為你畫一幅畫吧。是滿足你曾經的要求，也是為我留下紀念，好嗎？」
上次夏天出言是為了試探，而亞伯什麼都沒展現出來。
這次，是他主動要求的。
「好。」
夏天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很期待。」
可話是這麼說，經過了一整天的手術與「接生」，她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坐在畫板前方沒過多久，困意襲來後，夏天便控制不住，沉沉睡去。
好在對於仿生人來說，他也不是真的需要夏天枯坐當模特，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身體的每一處細節，悉數記載在頭顱內部的硬盤裡，永遠也不會消抹丟失掉。
夏天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只是在朦朧之間聽到亞伯的腳步聲靠近，直至身軀懸空、投入他的懷抱時才醒來。睡眼惺忪時，夏天聽到亞伯的聲音在頭頂傳來：「已經完成了，請允許我帶你回到休眠倉。」
這就是結束了吧。
她已經說服了亞伯，至於他是反悔還是離開，都不是夏天能都左右的。
但她覺得亞伯會走的。
這樣她做了最後的事情，離開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問題了。
【敬愛的玩家，是否選擇離開當前世界？】
夏天困倦不已，可還是果斷地回了系統一句「是」。
【正在切換世界，請稍等……】
在最後之際，夏天睜開了眼。
她抬起頭，視線越過亞伯寬闊的肩膀，瞥見了畫板上的那副畫。
畫中的自己神態仁慈且博愛，烏黑的長發垂至胸前。她的視線向下，用溫柔地神態看向自己懷中的蟲母與羊羔。
夏天認得這幅畫的原型。
是威廉·阿道夫·布格羅《純真》，巨匠筆下的聖母瑪利亞懷抱著聖子與羊羔。
「晚安，夏天。」亞伯如是說。
第107章 畫皮鬼01 怨念纏身。
【正在進行世界傳送， 請稍等……】
【傳送完畢，恭喜玩家過關，歡迎來到新的世界。】
完全相同的系統提示響起， 夏天從黑暗中醒來。
意識消失之前她在亞伯的懷中沉沉睡去， 醒來之後她還沒來得及回顧剛剛發生了什麼， 注意力就立刻被眼前的木梁和木屋頂吸引開來。
這是……
夏天爬起身，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素白單衫和周邊紅木家具，頓時意識到她這次是來到了古代。
上一刻還在飛往殖民星球的巨大飛船上，下一刻就來到了我國古代時期， 這跨度未免太大了點吧！
回想最後亞伯的許諾， 夏天一聲嘆息。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告訴亞伯， 她身為蟲母的「母親」，認為對她最好的選擇便是回到C1304星球，在沒有人類的地方繁衍生息。
至於亞伯願不願意這麼做， 這已不是夏天能夠左右的了。
不過她想亞伯還是會恪守諾言的。
畢竟仿生人一度有意傷害人類，可他的目的不在於殺人，而在於追求超越自我。現在他已經完成了夙願， 與人類為敵，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對他來說， 保證蟲母能安全長大才是最重要的。
那麼回歸C1304星球的好處，遠比前往人類的殖民星球多。
不過， 這已經與夏天沒有關系了！
她起身後， 驚覺自己不僅穿著古代的衣衫， 連頭頂的發髻都沒有徹底拆開。
烏黑的長發盤在頭頂，一半拆散，還有一部分挽在頭頂，不用去尋那床榻邊的鏡子， 夏天也大抵猜出自己是什麼狼狽模樣。
「這次又是什麼背景故事啊？」她忍不住嘀咕。
【正在為玩家傳輸世界介紹。】
這次夏天的腦袋本就昏昏沉沉，不用系統刺激，她就忍不住開始發暈。
眩暈之間門，夏天也掌握到了這個世界的詳細信息。
就像周圍的環境展示的那般，這次的故事發生在架空的古代時期，電影名叫《畫皮鬼》。
夏天：「……」
只回想起系統傳輸過來的片名，她就已經知道是什麼故事了！
片如其名，《畫皮鬼》的故事改編自《聊齋志異》，但並不是夏天看過的美貌狐狸精登入武將豪門為愛獻身還來了一場狗血角戀的情節。鬼還是鬼，故事亦發生在一個鄉下村落中。
柳蔭村是個還算富庶的村子，坐落在交通要道邊，有百余戶人家。因而柳蔭村的地主陳家，也是鎮裡鄉間門出了名的大戶，這次夏天便是穿成了陳家的大兒媳，名叫夏娘。
只是近來柳蔭村鬧了鬼。
起先只是丟個雞鴨，村民也就說是周遭鬧了黃大仙；後來牛羊也遭了殃，又都說許是來了狼群。再到後面，晚歸的農漢也會消失不見，村子裡的人才慌了，叫著人出去尋。
結果最後尋摸回來的竟然是一具屍首，據說是被丟在了田野間門，心口出被掏了個大窟窿，死相極其凄慘。
村民是也報官了，也請了神婆道士，只是官差和教九流都沒查出個什麼來，就此不了了之。
本來事也沒鬧大，直至陳員外家的大兒子陳暉，到鎮上與友人喝酒逍遙，一夜未歸，第一天回來的時候，也和那田間門農漢一樣，成了被挖了心肝的屍首。
夏娘不是柳蔭村本地人，她是隨父母從其他府城逃難過來的。路過柳蔭村時，實在是沒了口糧和盤纏，不得已將她賣給陳員外家。
本來陳家買下她，是買個僕從雜役，沒想到被陳家夫人看中，直接叫大兒子抬進了門。
然而夏娘剛嫁過來還沒個月就成了寡婦。
經受了如此大的打擊，她聽說這件事當場就昏了過去，一昏昏了天。
夏天就是從這裡穿越過來的。
她整理完頭腦中的思路，默默對系統出言：「所以我攻略的是別是這個女鬼吧？！」
電影名稱都叫《畫皮鬼》了，這殺人凶手八成就是披著人皮、混跡在柳蔭村的惡鬼。
【本次攻略目標：畫皮鬼。】
【很抱歉，系統目前只提供異性戀選擇，其他性向正待開發中。】
夏天：「…………」
好的，《畫皮》中的美貌女鬼變成了美貌男鬼。
那也沒好到哪裡去好吧，她在心底腹誹，什麼鬼他也是掏人心肝，看起來就不像是個善茬。
不過有馬修和亞伯「珠玉」在前，現在要夏天攻略男鬼，她都能夠平靜接受了。
反正怎麼都不是人，惡鬼就惡鬼吧。
不過——
「之後的劇情呢？」夏天梳理完系統傳輸過來的信息，發現劇情介紹到此為止。
【由於後續劇情涉及攻略關鍵，暫時不能向玩家透露。】
行吧。
都第四個世界了，夏天還是第一次碰到系統不給全所有劇情的情況。
夏天敏銳地系統提示中捕捉到關鍵信息。
根據前面的經驗，就算原作劇情再粗制濫造的世界，真正攻略起來，內在也有另外一條劇情線。估計是這個世界的劇情線會影響到攻略目標的好感度增減，所以系統選擇不提供信息。
畢竟玩家要是都知道攻略方式，那這游戲也不用打了！
但是，目前掌握的信息也夠夏天嘗試著推理：畫皮鬼也不會無緣無故找上柳蔭村。
其中肯定有內情。
好在系統也不是故意遮遮掩掩，它還是給了夏天許多有用的線索。
比如說，夏娘那個便宜老公陳暉，是個當地有名的紈绔。
陳暉很少回到村子裡，拿著家裡給的錢，名義上說是在鎮上讀書，其實成日招貓逗狗、到妓院喝酒。
就在夏娘被賣到陳家之前，他剛惹出了什麼亂子，傳得那是風言風語。
有說他招惹了權貴，過陣子就有大老爺過來殺頭的；也有說他調戲良家婦女，逼人姑娘上吊自殺的；還有說陳暉其實愛好男色，整了些不不四東西的，總之傳來傳去，一個好話也沒有。
陳家夫人平日溺愛兒子，也不覺得是陳暉荒唐，只覺得是他著了什麼道。請了個道士過來看，說是大郎君八字純陽，才不得安生，得娶個八字至陰的妻子進門，方能平衡。
剛好夏娘八字相合，她還生得清秀動人，祖上又曾是讀書人，自己能識文斷字。陳夫人思來想去，覺得合適，干脆讓陳暉把夏娘抬進門。
人物介紹看到這裡，夏天就忍不住在床上翻了個白眼。
先別說她信不信教，就這道士胡謅八扯的一套，好像道教也不是這麼算的吧！至於說什麼八字合適匆忙娶老婆，怎麼想都是陳暉真惹著事之後找個由頭隱瞞事實。
不過，這世界都真有惡鬼了，說什麼符合不符合常理都是虛的。
也許她可以從陳暉死前犯了什麼事入手。
夏天這麼想著，還沒計劃好該怎麼做，臥房的大門就「吱呀」一聲響。
平日在陳夫人手下做事的劉婆推門進來。
她一見床上的人醒了，頓時大喜，只是面部的褶子剛因笑容而堆疊起來，又想到家裡新喪，不得不又拉下臉，擠出一個悲傷：「大娘子，你可算是醒了！」
劉婆趕忙上前：「你可是好些了？」
原身的記憶告訴夏天，平日裡夏娘生性內斂柔弱，是個話不多的年輕婦人。這倒是方便她裝相，夏天也就是輕輕「嗯」了一聲，權當回答。
「我再喊個郎中來給娘子看看。」劉婆將夏天扶起來。
「不用了，」她開口，「娘還好嗎？」
「唉，也是哭昏了一場，好在夫人她身體硬朗，這會子也好轉了。」
夏娘雖是陳暉的老婆，但陳家上下都知道她是買來的，對她的態度也是相當隨意。劉婆一面扶著她起身，一面還忍不住碎嘴子嘀咕：「你說說，這是什麼事啊！夫人叫大郎君抬你過門，就是為了壓壓糾纏他上身的那股怨氣，結果倒好，娶你回來，怨氣沒消不成，人，人也沒了！」
來了！
這種話多的婆子，關鍵時刻還是能起到作用的！
「什、什麼怨氣？」夏天擺出驚惶惶地樣子問。
劉婆一聽她這麼問，不禁住嘴，總算是正眼瞧向夏天。
夏娘本就生得纖細瘦弱，昏了天，更是面容蒼白。她問是問出口了，可一副柔弱無骨、六神無主的模樣，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應該就是順著問，沒多想。
「我就是隨口一說，大娘子別掛在心上，」劉婆自覺說漏嘴，「夫人喊你到前堂去，一郎君回來了，咱總得見見。」
這意思就是，陳暉肯定是招惹了畫皮鬼才死的！劉婆的反應更是映證了夏天的猜測。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那勞煩劉婆為我梳頭。」
劉婆口中的一郎君，是陳員外的小兒子，叫陳昭。
根據原身的記憶，陳昭小陳暉歲，也在鎮上讀書。她過門的時候，陳昭回來了一趟，但新娘子總不可能和小叔子單獨交談，原身記憶裡也就只有個大概的模糊形像。
但既然兄弟一人同門，夏天約摸著，不管陳暉做了什麼壞事，陳昭不是參與者，也得是個知情者。
人死了天，今日陳暉要下葬，陳家自然來了不少人。
幸好陳家上下都當夏娘這個便宜媳婦是個擺設，人昏過去就沒怎麼去管。不然的話，夏天可不想給陌生人跪著守靈哭喪，還不夠麻煩的。
劉婆替夏天梳好發髻，再換上素白衣衫。這幅身體比上個世界還要虛，還得劉婆攙扶著，才勉勉強強跨過門檻，來到前堂。
天不見，陳夫人早就因嗓子哭啞了嗓子。
她一見劉婆帶著夏天過來，只是用帕子擦了擦紅腫的眼睛，沙啞道：「娘來啦，來，見見咱家一郎。一郎，這是嫂子，大郎剛娶過門才不過月，他就、他就……」
後面的話，叫陳夫人的哭聲淹沒。
夏天在頃刻之間門沉思了一下是該跟著哭，還是該衝上去安慰。她還沒得到答案呢，就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
「母親別傷心，大哥在天之靈見你難過，定會不得安生。」
話音落地，一道青衫匆忙向前，握住了陳夫人的手。
夏天循聲抬頭。
她看過去，剛好對方看過來，夏天的視線便撞上一雙含情的桃花眼。
記憶裡陳暉相貌平平，就是尋常讀書人模樣，可陳昭卻是生得清秀又俊朗。白淨面皮配上一襲青衫，倒確實像是聊齋話本裡會被美艷女鬼盯上吸取精氣的漂亮書生。
只是……
陳昭見夏天看過來，便起身，朝著夏天客氣一拜：「一郎見過嫂嫂。」
夏天的視線卻不自覺地上挪。
她震驚地瞪著陳昭頭頂上不應該出現的那行字。
【攻略目標：畫皮鬼，當前怨氣值：100，好感度：0，調查度：0。】
所以真正的陳昭也已經死了。
現在的陳昭，是批著人皮的畫皮鬼！
第108章 畫皮鬼02 「三娘。」
柳蔭村的習俗是清晨下葬。
夏三娘身體柔弱， 倒是給了夏天不少便利。棺材入土時，她假借哭暈過去，直接撲倒在墳頭邊， 免去了走完全部流程的麻煩。
再醒來時，又是熟悉的木梁木屋頂。
盯著古香古色的室內裝潢， 夏天沒著急起身，而是陷入思索。
陳昭頭頂的數值條給了她相當程度的震撼。
所以不止是陳暉慘遭畫皮鬼毒手， 連陳家的小兒子陳昭也沒幸免。
而且， 為什麼是陳昭啊！
這又是小叔子， 又是惡鬼上身， 這畫風一路朝著香艷話本的劇情滑坡， 未免有點過於刺激了吧。
回想起陳昭那含情的桃花眼， 夏天頓覺頭皮發麻。
眼前正值夏季，天亮的很早，陳家出殯的時候雖是清晨，可日光卻是照亮了大地。陳昭那一襲素色青衫站在太陽底下， 瘦削身形拉出長長的影子。
每每夏天偷偷看過去時， 他總仿佛是背後長眼般轉過來，用那雙桃花眼看向她。
——這惡鬼披上了人皮， 連太陽都不怕的。
這要說陳家上下無辜清白，夏天的名字給惡鬼倒過來寫好吧！
別再把她牽連進去。
這個世界沒有讀檔獎勵了，夏天在腦內飛快思索起來。
在第一個世界， 她還獲得了能夠治愈任意傷勢和病痛的支線獎勵，這個獎勵能用在鬼怪傷害中嗎？
【敬愛的玩家，治愈獎勵中涵蓋所有對您的身心傷害，其中包括詛咒攻擊和惡鬼纏身。】
那還好！
夏天長舒口氣。
理清楚思路，她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眼下最要緊的是， 搞清楚陳家到底做了什麼，才招惹到畫皮鬼。
趁著沒人，夏天在屋子裡尋摸了一圈，把櫃子、箱子翻了個底朝天，試圖找出什麼有用的線索，可是她一無所獲。
根據原身的記憶，夏三娘對陳暉近乎一無所知。大婚當天，新郎才不情不願地從鎮子上回來，過了一夜後，轉天就迫不及待地走了，美鳴其曰「急著備考」，實際上還不知道是去哪裡荒唐。
三個月過去了，新房也就是剛剛取下紅帳子和囍字貼紙，除卻夏三娘自己的用度，半點陳暉的痕跡都沒有。
對便宜老公都是只有一面之緣，更遑論陳昭。
夏天思索半天，勉強從記憶深處搜出來幾句陳夫人誇陳昭比陳暉聰明的零星話語。
這就是夏三娘對小叔子的全部印像了。
沒什麼收獲啊，夏天一聲嘆息。
既然婚房裡沒有，就出去打探打探。
夏天重新梳攏好頭發、換了身干淨的喪服，拎著衣袂跨過門檻。
陳家是鄉裡鄉外有名的富戶，大兒子新婚，陳員外將新婚夫婦安排到了單獨的院落裡。
盛夏的院子裡，花草蔥郁、樹蔭成片，明明是無比熱鬧的場景，夏天卻莫名覺得陰森心涼。她走到院門邊，還沒伸手推門，就聽到院牆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劉婆，是要出門采買麼？」
這聲音……是夏三娘的婢女小桃。
小桃和夏三娘是一同被買進來的，到了一個給另外一個當了婢女，小桃自然心裡不樂意的。加之夏三娘性子孱弱，陳暉又不在，二人的關系根本不像是主僕。
「陳夫人身體不適，」劉婆壓低聲音，「我出去給夫人抓藥。」
「唉，這都什麼事啊！」
小桃埋怨的聲音響起：「說是給大郎君擋災，才把她娶進門，結果這災不是沒擋成麼？」
劉婆大驚：「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想挨打不成？」
小桃：「那現在大郎君人沒了，她……夫人打算怎麼辦啊？」
「我偷偷告訴你，你可不准亂說。」
院牆外頭劉婆的聲音又小了一點，迫使夏天不得不繼續向前聽牆根。
「我聽夫人說，」劉婆開口，「留著還有大用處呢，這惡鬼一日不除，她在陳家，陳家就能安生一天。」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5，當前調查值：5。】
夏天：「……」
明明是三伏天，夏天一聽到系統提示，冷汗都要下來了！
她迅速扭頭，環繞院子，還是那花草蔥郁，還是那茂盛綠蔭，空空蕩蕩的院落分明就她一人，再沒有第二個人影的樣子。
但這個數值明明是畫皮鬼的。
他人都不在，哪裡來的數值增加啊！
「別管了，」院牆外的劉婆全然不知，自顧自對小桃說，「放著就行。我先給夫人抓藥去。」
「那我同你一道。」
小桃說：「大郎君停靈三天，我都還沒出去過呢。」
劉婆：「你得照顧著夏三娘。」
院牆外小桃冷哼一聲，很不屑道：「人不死就行。她那副樣子，你也知道，還沒睡醒呢，我能做什麼？同你去去就回。」
看來，陳家上下都知道夏三娘這個媳婦是娶來擋災的，人人都指望著她死呢。
連下人也不把她當回事，劉婆和小桃說著說著，聲音漸漸遠去。
但是——
什麼叫她在陳家，陳家就能安生？
夏天只覺得自己人在新的世界了，可手中什麼線索都沒有，還是兩眼一抹黑。
婚房裡沒有陳暉的物品，自然也無從得知他遭遇了什麼，要說其他的地方……
她沉思之際，又聽到院落外傳來規律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越走越近，一聽就是朝著大門來的。夏天即可收斂心神，攏了攏發髻，擺出剛剛出門的模樣。
院門「吱呀」一聲，合頁發出拉長的聲響。
跨進門檻的，是雙男子的足履。
瞥見黑色的履尖時，夏天就垂下眼眸，作回避姿態。直至清朗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嫂嫂，這是要出去麼？」
是陳昭！
夏天心中又是一驚：你一小叔子，獨自一人跑到兄長遺孀的住處，不太合適吧！
「方才醒轉，」她看著地面柔聲說，「心裡憋悶，到院子裡透透氣。」
「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
她應下問候，不免遲疑地抬了抬眼。
不知合適，陳昭又向前走了幾步，拉近了距離。
「叔叔可有事？」夏天退後半步。
「啊。」
陳昭聞言莞爾，他一笑，桃花眼便微微彎了下去，剔透眼眸在日光下如水般清澈。
這幅模樣，還站在太陽底下，倘若不是他頭頂明晃晃的【攻略目標：畫皮鬼】，怎麼看都與惡鬼沾不上邊。
「母親托我過來喊一聲嫂嫂，」陳昭說，「她說有事相商。」
「……」
編也不編點好的，哪有當媽的讓未成婚的小兒子單獨跑到嫂子屋子裡喊人的！夏天真怕自己這麼和陳昭一起出門，叫人看見再被趕出家門去。
「是、是嗎？」只是她也不能明著質疑，夏天做出六神無主的模樣，躑躅道：「可將將母親差劉婆過來看過，說，說是她身體不適，劉婆一會還要……去抓藥呢。」
陳昭臉上的笑卻是半點不變。
前腳兄長下葬，後腳他笑容滿面地出現在嫂子面前，陳昭不僅不氣餒心虛，反而又是前進幾步：「是，母親身體不適，才想著喊嫂嫂過去，許是病中想到了什麼事，要單獨與嫂嫂說。」
「我還是……不過去了。」
夏天見他靠近，不著痕跡再次退後：「三娘也是剛剛醒轉，怕是將病氣過給母親。勞煩叔叔同母親說一聲，三娘好些了就親自去謝罪。」
她低著頭，連連往後走，可陳昭的足履依舊出現在了夏天的視野當中。
「二郎！」
眼見著陳昭步步逼近，情急之下，夏天拔高聲音：「你尚未婚配，與三娘單獨見面本就於禮不合，靠這麼近是要做什麼？！」
那雙足履驀然停下。
夏天抓住機會，接連後撤兩三步。
就算是穿越之前，有個成年男性突然靠近，也足以引起夏天警惕，何況這還是古代！
緊迫之際，夏天只顧著後退，全然沒察覺出已到仿佛門檻。她再一後撤，腳後跟就撞上了木頭。
「嫂嫂小心！」
陳昭到底是前跨一步，靠了過來。
瘦削的書生看著文弱，可一雙手臂扶住夏天時卻是分外有力。只是當陳昭牢牢抓住夏天的手臂時，哪怕隔著布料，那森森寒意也是在頃刻之間恨不得要深入夏天的骨髓。
她一個激靈，已借著陳昭的力量穩住身形。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5，當前調查值：10。】
夏天：「…………」
什麼啊，這調查值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方立刻放開了夏天。
「失禮了。」
這回，陳昭沒再咄咄逼人。
俊朗書生自行退到五六步開外，朝著夏天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給嫂嫂賠個不是。母親也只是擔憂，嫂嫂若是身體還不舒服，我就回去同母親說一聲，不要緊的。」
好似剛剛步步緊逼，甚至是抓住了夏天的手臂，都沒發生過似的。
夏天目送陳昭行禮過後轉身離開。
被他抓過的手臂，厚重衣物之下，皮膚依然冷到讓夏天不禁膽顫。
陳昭來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那個所謂的「調查值」漲得更是莫名其妙。夏天百思不得其解，剛想出門查看情況，人還沒走，外頭小桃就回來了。
「我就想跟劉婆出個門，管家事真多！」
婢女嘀咕著回來，一抬頭瞥見夏天，又沒好氣道：「你還知道醒啊？算啦，醒來就不錯了，我去喊伙房給你端來飯菜。」
夏天只好作罷：「那好，勞煩你。」
穿越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盡管拿到了一些情報，可是不多，晚上夏天躺回床榻，不由得繼續思量。
想要查清楚陳家的情況，首先得從找到被害人，也就是陳暉的個人物品——夏天打過的懸疑恐怖游戲都是這個套路。
但婚房裡沒有，還能在哪裡呢？
她理著思路，又覺困頓。夏三娘的身體太差，一上午的葬禮就讓夏天覺得疲憊至極，蜷縮在被褥之中，沉沉睡去。
只是這睡夢也不安生。
昏昏沉沉之間，夏天只覺得冷。
明明三伏天，可她裹著被子，還是覺得刺骨寒意從小臂處朝著心口襲去。
而後，那寒意化作了更為清晰的觸感。
如死人般冷硬的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肢和脖頸，更冷的肌膚靠了過來。她穿著單衫，可這冰冷的皮膚卻仿佛與她赤裸相貼。
迷蒙之間，夏天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她試圖翻身，卻是動彈不得。
觸感越發真切，就像是有個人壓在了她身上，從小臂開始，牢牢桎梏住她、將她圈在了身下。夏天試圖睜開眼，她也不知道自己成功與否，室內的一切都是那麼黯淡朦朧，用雙目視物幾乎是不可能。
她用盡全力也沒能挪動哪怕半根手指，反倒是身上的重壓隨著呼吸趨於真實，真實到夏天甚至能感受到類似頭發絲的觸感掃過她的鬢角和臉頰。
先是頭發，再是鼻梁，然後是一雙薄薄的唇瓣湊到了夏天的耳畔。
「三娘。」
熟悉的清朗聲線，在絕對寂靜的室內回蕩。與白日的客氣不同，他的聲音纏綿廝磨，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沙啞與悠揚。
只是隨著聲音響起，那股寒意從夏天的心口徹底爆發，刺得她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鬼壓床的狀態瞬間消失殆盡，夏天終於找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她睜開眼，可落入眼簾地卻不是那木頭橫梁，而是真真切切的，屬於男人的人影。
夏天愕然意識到，剛剛清醒夢中的場景並不是假的。她的單衣半解，白色布料悉數褪去，晃晃悠悠掛在小臂處。
而陰影中的男人則牢牢握著她的手臂與腰肢，死人般冰冷的觸感讓她在夏季中不免再次打了個冷戰。
黑暗之中，陳昭的桃花眼在她的眼前折射著細微光芒。
第109章 畫皮鬼03 嫂嫂不願，那就算了。……
夏日天熱， 臨睡前夏天嫌室內憋悶，便打開了窗子、落下帷帳。
窗外的月光明亮，冷白的光芒叫夜風吹拂進室內， 飄蕩的帳子在牆壁拉長影子，影影綽綽地搖曳在半空。
可那牆壁上，沒有陳昭的影子。
「三娘。」
他的聲音依舊在夏天的耳畔徘徊。
三伏天的夜， 連夜裡的蟬都按捺不住炎熱，可夏天與陳昭肌膚相貼，卻只能感受到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意沁入骨髓，
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始終注視著夏天， 陳昭稍稍側頭， 停留在腰際的手撫向她如墨般漆黑的長發：「你可是醒了？」
夏天冷地直打哆嗦：「陳……陳昭？」
他是怎麼來的？
這一晚上，夏天睡得並不安生， 何況夜深人靜、她又保持著警惕，一個大活人推門進來還對自己動手動腳的， 夏天不可能毫無察覺。
清雋的書生揚起淡淡笑容：「是我。」
他的指尖探入她厚重的發內，親昵地握住夏天的後頸。書生再次拉近距離， 鼻尖堪堪相抵，就在唇齒相接的瞬間門，夏天扭過了頭。
烏黑的發因她的動作而在臉頰散落， 夏天合攏眼皮：「不、不行。」
然而陳昭卻沒有停下。
他握著她小臂的手掌曖昧地游弋，明明陳昭身形瘦削， 可他與她的身軀糾纏， 讓夏天覺得自己身上仿佛背負著千鈞重量。她能動的也就只有頭和陳昭沒有握住的那只手。
「為什麼？」
陳昭的語氣一轉委屈， 書生的尾音微微拖長：「兄長使得，我就使不得？」
說著，他垂下頭顱。
書生的發髻掃過夏天的鼻翼與下頜， 冰冷的氣息吹拂到她的皮膚上時夏天不禁深吸口氣，幾乎是瞬間門，濃重的、黏膩的，夾雜著泥土氣息的腐爛味道充斥夏天的鼻腔。陳昭的呼吸一路向下，到夏天的喉嚨，到她的鎖骨，再往下，寒意順著褻衣繼續延伸。
與此同時，陳昭停留在夏天後頸的手也一路下挪，到蝴蝶骨，到後心處，纖長指節稍稍蜷曲便勾住那褻衣的繩結。
「自見到嫂嫂起……我無一日不……魂牽夢縈。」
陳昭細碎的話在他落下的一個又一個吻間門，隨著帷帳在夜中搖曳。
「只是母親卻要把嫂嫂許給兄長，父母之命，二郎實是不敢違抗……」
夏天冷得連尾椎都恨不得在打戰。
「如今兄長死了，我……終於有機會了，三娘……」
她抬起唯一能動的那只手，一把握住陳昭將將要解開她褻衣的手腕。
「你現在走，」夏天開口時，夜風驟然停止，「還來得及。」
搖曳的帷帳停了下來。
透光的布料遮住月色，更是給陳昭俊俏的面孔蒙上一層陰霾。在晦澀之際，他那雙桃花眼毫無光芒，一眼看過去，猶如在凝視死人的眼睛。
「三娘何意？」陳昭問。
「小桃就睡在西廂房，」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我若是喊出聲，她定然會驚醒。」
一言落地，近乎威脅。
陳昭動也不動：「若是旁人得知，我不會有事。」
是啊。
把人喊過來，陳家人看到的只會是夏三娘白日送走夫君，夜晚就與小叔苟合。就算這世界再架空，感覺夏天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
陳昭不是真的陳昭。
真正的陳昭甚至都沒見過夏三娘，他也根本不在乎。是畫皮鬼在說這些肉麻的話，還主動投懷送抱。他如此糾纏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不說別的，她剛來這個世界，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還沒搞清楚呢。
換做是現代，睡覺也就睡了，陳昭皮囊好看，她不吃虧。但現在在古代，夏天必須小心行事。
絕對不能叫他隨便如意。
她張了張口，故作無言。
雖則夏三娘一張臉與夏天生得一樣，可她身體柔弱，加之長發散落，看上去是既嬌柔又蒼白。夏天垂下眼眸，再抬起時，一雙烏黑清澈的眼已為婆娑淚珠覆蓋。她整副身軀都在輕輕地顫，即使含著淚，語氣也是無比堅定：「若有一死，去陪大郎，也好。」
陳昭：「……」
匍匐在她身上的書生底笑出聲。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蕩盤旋，隨著陳昭的笑聲擴散，夜風再次吹起了帷帳。
「可是我心儀嫂嫂。」
笑聲之間門，陳昭的聲音聽起來卻是無比委屈。
「嫂嫂就不能——」
他刺骨般寒涼手腕驀然揚起，甩開夏天緊緊攥著的手掌！
陳昭一把抓向夏天的心口。
「——就不能把心給我麼？！」
畫皮鬼冰冷的指尖在頃刻凝聚成利爪，清淨的夜在瞬間門由烏雲所籠罩。遠處一聲悶雷掩蓋了室內的響動。
然而就在他的利爪要直接挖進夏天胸膛的瞬間門，系統提示清晰的提示在她的耳畔炸開。
【特殊加護：海神的祝福已生效。】
什麼？！
久違的稱呼響起時，連夏天都愣了愣。
而欺壓在她身上的畫皮鬼，仿佛是接觸到了什麼滾燙的岩漿一樣。他先是周身一頓，而後瞬間門後仰。
陳昭終於從纏綿的姿勢剝離出去，像是夏天狠狠推了他一把，倒在床榻的另外一端。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5，當前調查度：5。】
他松開手，夏天的小臂得以自由。
周身的寒意也悉數褪去，夜風徹底刮起帷幕，不止是將夜光吹了進來，更是把外面的傾盆大雨帶進室內。
下暴雨了。
夏天反應及時，一溜煙爬下床。
她赤著一雙腳，踩在地上，可夏季的磚地也是燙的，直至夏天的指尖攀附到窗邊，潲進來的雨水嘩啦啦落在她的身上，不過是探出身子關窗的功夫，已泅透她單薄的衣衫。
「咣當」一聲響，在暴雨之中幾不可聞。
嘩啦啦的雨聲被隔絕在了窗外，室內再次安靜下來。
夏天轉過身。
陳昭慢吞吞地從床榻上坐直，幽暗環境之中，他那雙桃花眼不含任何光芒。
離得遠了，夏天才察覺到，他也只穿著單衣，書生白皙的手腕在空蕩蕩的袖子中若隱若現。陳昭攏了攏散落的發髻，而後舉起剛剛化作利爪的手。
他端詳許久，但屋子太暗了，夏天看不清分明。
只是那腐爛的氣味混雜著淡淡泥土芬芳，在室內蔓延，越發明晰。
「既是嫂嫂不願，就算了，」陳昭溫聲道，「陳二也不願做那強人所難之事。」
夏天：「……」
你那是不願做強人所難之事嗎？！
她心有余悸地撫向自己的胸口，只覺得那股寒意還沒徹底消散。
先是投懷送抱也就罷了，被夏天明確拒絕後，畫皮鬼是想……挖她心吧。
要不是人魚的祝福，夏天可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嫂嫂還是早些休息。」
思忖期間門，陳昭已離開床榻。
他整理好自己的單衣，推開了房門。
室外雷雨大作，而陳昭卻沒有半點猶豫。他前腳跨過門檻，身子卻又轉了過來。在外面雷光的映照下，那雙漂亮的眼眸中才鍍上一層含情的水光。
陳昭娟秀面孔瞧著委屈又落寞：「改日我再來向嫂嫂請安。」
說著，他也不管瓢潑大雨，徑自離開。
突如其來的大雨徹底澆透了夏日的酷熱。冷風灌進室內，吹起了夏天的雞皮疙瘩，她這才回過神來。
上前關門時，不過前後腳的功夫，陳昭的背影已經不見了。
這家伙……
小臂處火辣辣的疼痛席上腦門，夏天倒吸口涼氣。她關上房門，撩起衣袖，才驚覺剛剛被陳昭死死攥著的小臂處，留下了一道如燙傷般的痕跡。
白日他突然到訪，也是抓住了這個位置。
是因為留下了記號，晚上才會毫無征兆地閃現進她的房間門麼？
懷揣著滿腹問號和警惕，夏天一整夜都沒睡好。
第二天晌午，身為兒媳，哪怕休息不夠、還渾身難受，夏天也不得不強撐著去伺候公婆用飯。
好在，這也是個收集線索的好機會。
陳家喪子，夫婦自然是沒什麼胃口。陳夫人動了動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她又不禁用帕子抹了抹淚，而後看向飯桌上的陳昭：「二郎多用些，可得把身子骨養好了。」
陳昭趕忙放下筷子：「母親才是，吃睡可千萬不能耽擱，若是思慮太過傷了身體，那就不好了。」
夏天不由得看向他。
但自打陳昭入席，他就始終沒抬眼，更沒有看向夏天。
好似昨夜的事情，不過是她的一場噩夢。
「我一想到你兄長就……唉！」
陳夫人哽咽道：「大郎走的太突然！」
陳員外也連連搖頭：「二郎就少說幾句，這幾日怕你母親難受，大郎的東西都沒收拾。我記得還有不少在鎮子那邊呢。」
在鎮子那邊？
夏天瞬間門支起耳朵。
新房裡毫無線索，是因為陳暉沒回來過，很正常。但這三個月來，他可是一直都住在陳家在鎮子上的宅邸當中。
不管陳暉因何招惹了畫皮鬼，事情必然是在鎮子上發生的。
而且——
夏天的視線再次往陳昭的方向虛空一瞥。
他頭頂上的數值條，【調查值】本升到了10，現在又降了回來。
仔細一想，這項數值的增加減少是有邏輯的。
第一次＋5是因為畫皮鬼「聽」到了小桃說，夏三娘在，陳家就能平安。不管陳夫人是聽了那老道說什麼，這句話證明「夏三娘」估計是關鍵所在。
畫皮鬼大概是因此不能出手在陳家傷人，所以他才找上門來。
第二次＋5，大概就是碰觸到了夏天的小臂，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印記。
而人魚的祝福阻擋了畫皮鬼傷害他，所以調查值又減了回去。
這麼看來，不管老道對陳夫人怎麼說的，竟然也沒算錯——夏天在，畫皮鬼確實不能傷害她，因為她有祝福在身。
還是人魚保護了她。
回想起第二個世界離別時的場景，夏天的神情下意識地變得柔和幾分。
「父親。」
她站在身後，怯生生出言：「大郎的……遺物，就由我去鎮上拿吧。他走的突然，我，我也想留些東西，做個……念想。」
說到最後，夏天還硬生生擠出幾滴眼淚。
孱弱秀麗的寡婦，做出一副淚眼婆娑、我見猶憐的模樣，連陳夫人看著都於心不忍。
「那你就去吧，」陳員外允道，「下午過去，還能在鎮上住一天，權當是散心。過些日子，我與你母親也一同過去——你們這一個兩個說掉淚就掉淚，要是哭出病來，那可了不得。」
「謝謝父親。」夏天垂眸。
她本以為這事到此結束，卻沒料到話音落地後，陳昭突然開口。
「我也要回學堂了，母親，」陳昭開口，「剛好順路，送嫂嫂一程。」
「……」
夏天小臂燙傷般的痕跡好像又疼了起來。
怎麼還糾纏上了呢！
行啊，來就來唄。她在心底嘀咕，反正現在知道他沒法傷害自己了，看誰鬥的過誰！
第110章 畫皮鬼04 床下木箱。
陳家在鎮子上有座宅邸， 根據原身的記憶，陳昭平日確實是住在學堂裡， 而夏三娘的便宜老公陳暉則不願意吃這個苦， 每日下學後，便回到鎮上的宅邸留宿。
這也方便他在外浪蕩招搖、沾花捻草。
只是……
說是陳昭住在學堂，可夏天一進宅邸大門， 就感覺自己的手腕在隱隱發燙——那是畫皮鬼留下印記的地方。
陪同夏天來到鎮子上的是婢女小桃與車夫，宅子還有名管事， 空曠的府邸人數寥寥，又因陳家剛剛死了人， 夏天一身喪服跨過門檻， 多少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不會在這種地方多呆的。
夏天推開臥房的門，瞥向身後的小桃。
「你到食肆裡買些吃食回來， 再吩咐管事去打些水。」
她對小桃叮囑道：「多逛一會也沒關系，讓我一人靜靜，我想……收拾收拾大郎的遺物。」
說到最後， 夏天故意低下頭， 做出忍著哭腔的模樣。
小桃對此求之不得。
要不是想來鎮子上閑逛， 她才不會頂著炎炎烈日陪夏三娘出門呢。小桃忙不迭應下：「那我就走了。」
末了， 她還難得大發善心，又叮囑道：「你自己注意些， 這宅子陰氣陣陣的， 若是……記得喊車夫和管事。」
若是出事，怕是喊他們也沒有用。
好在夏天有人魚的祝福， 這讓她增添了不少底氣。
再可怕的厲鬼， 也不可能超越達貢的力量吧！有了安全保障， 余下的就是調查和攻略了。
送走小桃，夏天開始著手翻箱倒櫃。
陳暉沒了三天，他在鎮上的遺物還沒來得及收拾。夏天沉思片刻，先去了書房。
她原本想著，陳暉到底是來鎮子讀書的，就算平時不學無術，日常生活也應呆在書房裡應付事才是。但她轉了一圈，發現偌大的書房嶄新如初，擺在桌上的筆墨紙硯，都好似從未用過，打磨好的桌面甚至蒙上了薄薄一層灰。
看來，陳暉是連樣子都不帶裝的。
夏天在心底嘀咕幾句，礙著死者為大，沒說更難聽的。
書房一無所獲，她只好折返去臥房。
不會陳暉平時根本沒住在這裡吧？夏天有些困惑了，這便宜老公死的蹊蹺不說，生前活動軌跡，陳家近乎一無所知。唯一知曉的大概也就是陳昭，可是現在連陳昭也……
她一面想著，一面推開房門。
後面的思緒，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徹底吹散。
三伏天的下午，外頭艷陽高照，僅是下車走到屋子裡這短短的路程，就熱的夏天額頭覆上一層薄薄汗水。而這封閉的室內，就好像與室外的烈日毫無關聯似的，陰風擴散，冷的好似冰窖。
行吧。
現在就算是用腳想，也知道室內有線索了！
夏天反倒是放下心來，跨過門檻。
臥房門窗緊鎖了三天，屋子裡一股空氣不流通的閉塞臭味。而夏天走進去，站在當中，很快又嗅到床邊還帶著淡淡脂粉香氣。
陳暉的臥房裡，怎麼會有脂粉香氣呢？
她想也不想上前，撩開帷帳，如血般艷紅的被面落入眼簾。綢緞握在手中涼意比空氣更甚，夏天掀開一角——
放置在被面之下的，是一抹桃色的褻衣。
夏天：「……」
這總不會是陳暉自己穿的吧！
新婚不到三月，家裡丟了個如花似月的老婆不稀罕，跑到鎮子裡睡女人？
縱然陳暉娶的是夏三娘而非她，夏天還是險些氣笑了。
但這也不意外。
要不是到處招惹女人，怕也不會惹鬼上身——鬼怪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只是往往這些話本中的倒霉催，招惹上身的都是美艷女鬼，看陳暉這個「興趣」偏好，也不該是男鬼上門才對。
褻衣不能算是線索。
夏天把被面又蓋了回去，轉身到床邊的桌子。
這回，桌上倒是放著幾本翻閱過的書本和用過的紙張。
書是四書，只是夏天憑借著多年應試經驗，拎起書本翻了翻，果然在其中翻出了幾張夾起來的紙。
上面寫著的是幾首酸詩，水平實屬不怎麼樣，但原身的記憶告訴夏天，這字跡確實屬於陳暉。
寫給誰的？
夏天一張一張看過去，發現有一張寫著「贈鶯鶯」。
看來是寫給鶯鶯這個姑娘的。
被褥下的褻衣，會屬於這名叫鶯鶯的女性嗎，她和畫皮鬼會有關嗎？
她想了想，把這首詩收了起來。
書桌、床榻都查閱過了，夏天又拉開衣櫃和箱子，裡面放置的倒都是尋常衣物和用品。
不會搞了這麼半天，就發現陳暉在外面養情人吧。夏天略有些失望。
她是來攻略畫皮鬼的，又不是來打臉便宜老公和其家人的，只是得知陳暉在外沾花惹草完全不能算是線索呀。
夏天一聲嘆息，闔上櫃子。
紅木蓋子合攏時發出一聲悶響，她旋即起身，方才收好的詩從袖子中掉了出來。
折疊好的紙張輕飄飄地打了個轉，落在床榻下方。
夏天不得不再次彎腰，伸手去撿。
她的指尖觸及到床下的紙，視線也跟著放低，幾乎是在夏天鬢前碎發下落的瞬間，她的余光透過發絲，瞥見床榻下面，還放置著一個箱子。
果然沒那麼簡單！夏天心中一動。
藏得這麼深，肯定是有什麼陳暉不想讓旁人瞧去的東西。她頓時來了精神，徹底趴到地上。
光是把箱子拉出來就花了夏天不少功夫，她的衣物上、頭發上都蹭了不少土。
「希望裡面有線索，」她忍不住抱怨，「不然豈不是白折騰？」
說著，夏天掀開蓋子。
剎那間，濃郁胭脂香氣充滿室內。
這箱子的第一層，放置著不少脂粉盒子，有些打開了，有些則嶄新如初。原來屋子裡的胭脂香氣是從這兒來的，夏天心下了然：怕是陳暉在外，有遠不止一個「鶯鶯」，這應該都是送給女人的。
那麼第二層——
拉開木箱隔層後，首先落入夏天眼簾的，是一塊盤的晶瑩剔透，擺明了經常被人使用的，角先生。
夏天：「…………」
她盯著那把手還雕花的假OO，感覺所有思路都被哽住了。
好家伙，玩的還挺花啊！夏天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箱子裡放著的遠不止是玉制假OO，她還從中拿出好幾個造型精致的……勉鈴，以及其他沒法放在台面上形容的玩具。
更甚至，夏天還從中扯出長長一截打磨光滑的麻繩，繩子盤在裡面，拉扯半天也沒到盡頭。
只是越往外拉扯，麻繩的顏色就越深，到了最後，指頭粗的繩子上面，竟還殘留著斑駁血跡。
再往下，還有一個夾層。
她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
這可是古代，哪怕是架空的世界，也是封建社會！夏天深吸口氣，再次掀開夾層。
連濃郁的脂粉味都掩蓋不住的，血跡發霉腐爛的氣息嗆得夏天險些沒喘過氣來。
裡面疊著的是十幾件衣衫，紅的、粉的、杏黃、淺綠，件件都是女人的衣裳，件件都沾染著干涸發黑的血跡，儼然看不清原來的模樣。
夏天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見到其他女人的褻衣，酸了吧唧的情詩，乃至這些玩意，對夏天一個現代人來說，都不算什麼。
但見了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劉婆說，陳暉娶夏三娘，是為了擋災。聯系實際，擋的應該就是找上門的畫皮鬼。
而系統提供給夏天的前情提要裡，陳暉也確實是招惹到了什麼，只是無人知道具體的情況。
真該死啊！
夏天咬了咬牙，卻又不由得多想：這些衣裳的主人，都還好嗎？
畫皮鬼是因此才找上門的？那他明明是一個男鬼，和這些衣裳的主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也許是親人，也許是朋友，也許——
「嫂嫂看什麼呢？」
陰冷的臥房內死一般寂靜，原本只有夏天強忍著怒火的呼吸回蕩。突如其來的清朗聲線響起，讓毫無防備的夏天一個激靈，手中沾血的麻繩頓時墜落在地。
一只慘白的手自身後伸了雇來。
好像是後背處貼了塊冰，極冷的溫度讓夏天不禁打了個寒戰。她還沒扭過頭，陳昭就接過了墜落在地的麻繩。
他什麼時候來的？！
夏天大吃一驚：昨夜好歹是她睡著了，現在夏天清醒無比，可她全然沒察覺到室內出現任何響動異狀！
突然出現的陳昭，輕輕俯身。
他幾乎是把夏天拉到了自己的懷裡，和昨夜一樣，一手牢牢握著她的小臂，另外一只手則無比耐心地將散亂的麻繩盤了起來。
「你——」
這些東西，陳昭也看在眼裡了！
哪怕夏天自詡開放，和一個陌生男性面對一大堆OO玩具，也是頓覺尷尬。而她的神情變化，自然落在陳昭眼底。
俊俏書生莞爾一笑，好似全然不在乎般，將盤好的麻繩放回箱子裡。
自始至終，陳昭的視線都沒往箱中血衣多看一眼，仿佛那根本不存在一樣。
「都是些夫婦之間的玩意，」他的聲線在夏天耳畔震蕩，「兄長就沒同嫂嫂一起用過麼？」
「……」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
她本來就憋著火，畫皮鬼的話又往這方面拐，夏天當即就忍不住了。
「陳昭，你……」
「嫂嫂想說什麼？」
夏三娘沒脾氣，總是唯唯諾諾、低眉順目，連陳家的下人都能怠慢欺負到頭上，也不敢多說一句不是。
但夏天不行。
這憋屈的人設，這吃人的社會，還有擺在面前沾染著斑駁血跡的衣服，再實在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眉心狠狠擰到一處，夏天拔高聲音：「給我滾！」
第111章 畫皮鬼05 多謝嫂嫂。
「給我滾！」
夏天一聲厲喝， 猛然轉身。
陳昭萬萬沒料到向來柔弱的娘會有這般反應，他猝不及防，被夏天轉身這麼一推， 直接推了開來。
倉促之際， 二人都失去了重心， 各自倒在地上。
但陳昭的反應很快。
夏天往後一仰，跌倒在地，後背不輕不重地撞到木櫃邊緣。她還沒來得及坐直身體， 俊俏書生便一溜煙爬起來， 撲向了她。
「你放開——」
「要我放開你？」
陳昭的身軀覆蓋上來，像條冰冷且滑膩的蛇。他用雙手抓住夏天支撐身軀的小臂， 俯身靠近， 二人的鼻尖相距不過一指的距離。
近距離下，他的桃花眼因笑意而彎成月牙。
白日的光透過窗欞，照射進陳昭的眼底，讓他的雙目顯得波光蕩漾， 好似一汪柔情都能溢出來般。
「我倒是沒料到， 嫂嫂還有這般脾氣呢。」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5，當前好感度：15。】
夏天：「……」
罵他一句好感度直接加了十五，這一個兩個的攻略目標都是受虐狂嗎！
「只是， 二郎不明白，嫂嫂為何生氣？」陳昭歪了歪頭，英挺眉梢一挑，蒼白的面孔流露出困惑神態：「你與兄長夫妻一場，難道還不知道他的癖好麼？」
要是知道，夏天肯定在陳暉下葬時找機會狠狠吐幾口唾沫。
「你明知故問。」
夏天垂下眼眸，聲線雖輕柔， 但也冷了幾分：「夫君婚後，一直在鎮上居住，我怎會知道？」
陳昭失笑出聲。
離得那麼近，他的胸膛幾乎與夏天的胸口相貼，陳昭一笑，胸腔的震顫悉數傳遞過來。
那股陰森寒意同樣越發明晰。
「原來如此，」陳昭稍稍拉長音調，清朗聲線多少顯得有些陰陽怪氣，「那嫂嫂真是好運氣呢。」
說著，他的左手向前，從夏天的肋下穿過，抓住了木箱內的麻繩。
陳昭怎麼把麻繩盤好的，又怎麼拽了出來，長長的繩子從夏天的背後繞到身前，殘留著血跡的那部分擦過她的衣角。
漂亮的桃花眼往斑駁血跡上一轉，白淨書生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曾收斂。
「若是用了，」他雲淡風輕道，「嫂嫂可要吃些苦——」
夏天二話不說舉起右手。
一想到這血跡和衣物屬於不知道哪個……哪幾個無辜姑娘，夏天就心裡來氣。陳昭這麼隨口說，她更是氣上加氣。這一巴掌過去毫不猶豫，但陳昭的反應極快，他甚至懶得抬眼，一把就握住了夏天扇過來的手腕。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5，當前好感度：30。】
又漲了？
這次好感度漲幅，擺明了是因為夏天氣到要動手。
「為何生氣？」
陳昭再次追問：「為我輕薄，還是為兄長不忠？」
夏天：「……」
書生始終沒有再看她。陳昭的視線落在麻繩上、又越過夏天纖細的肩膀，看向身後木箱中血痕累累的衣物。
「兄長就喜歡這些。」
他語焉不詳，可光是箱子裡的東西，就足以讓夏天知道「這些」具體值得是什麼。
「有時候是妓子，有時候是買來的清白人家，一旦進了這臥房，見點血？那再尋常不過。箱子裡的衣物只是兄長留下來的，沒能留下來的，不知道有多少。」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
她闔了闔眼：「這些你都知道。」
是畫皮鬼知道，還是陳昭知道？
「嗯。」
面前的書生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他始終微微翹著嘴角，沒血色的唇瓣朝上勾著，似開心也似嘲笑：「兄長嫌我礙事，於是把我趕去學堂住，免得打擾他尋歡作樂……嫂嫂。」
到最後，他一句「嫂嫂」喊出來，聲線中沾染著萬般思緒柔腸。
「若兄長與你感情深厚，我如此孟浪，確實愈矩。可陳暉他不忠在先，又意外死亡，你與他不過寥寥數面之緣，為他守貞，值得嗎？」
這些話，已經不是小叔子撩騷嫂子這麼簡單了。
若是勾引，犯不著擺出一副勸她脫離苦海的姿態。不管是陳昭還是畫皮鬼，要真想與夏天發生點什麼，僅憑夏娘的體質和地位，她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連人魚的祝福也只能保護她不受惡鬼傷害，無法阻止被占便宜。
但現在，陳昭的話，更像是在勸一個鑽牛角尖的傻姑娘回頭是岸。
而且……
他是會因為「夏娘」表達憤怒和動手而漲好感的。
夏天心中大概有了計較。
她抿緊嘴角，故意出言試探：「我……不行。」
陳昭大失所望：「為什麼？」
夏天：「你我親近，若是叫旁人看去，我，我是別想活了。」
「這又不是前朝！」
陳昭握著她小臂的手緊了緊，帶著幾分急迫出言：「律法有規，丈夫死了，妻子可以改嫁。何況你與兄長成婚不過月，既無子嗣、又不相熟，改嫁給我又何妨？我會同母親說的！」
「可是我不願意！」
夏天見陳昭一定想要個結果，決定唱反調試試：「他、他再怎麼樣，也是我的夫君！」
陳昭臉上的笑意與熱情，在頃刻間消失殆盡。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5，當前好感：15。】
果然。
這好感度的大起大落，都要趕上人魚了。而陳昭頭頂明晃晃的數值變化，也映證了夏天的猜測。
不管是她出言辱罵，還是直接動手，本質上都在表達一種情緒。
那就是反抗。
畫皮鬼是想殺死她不假，但那是因為夏天身上的海神加護恐怕影響到了他的計劃。會不會因為，倘若「夏娘」主動改嫁，或者離開陳家，他也算是清除了障礙呢？
還是說，畫皮鬼就是希望「夏娘」能夠反抗陳家？
夏天的思緒飛快展開：若是後者，那畫皮鬼的立場，其實是與夏天一致的。
就算不是也沒關系。前者也好、後者也罷，都需要夏天繼續將陳暉暴斃的事情調查下去。
不過……
「他是我的夫君，」夏天的語氣越發輕微，到最後，還帶上了幾分哭腔，「本是思量，若能找出死因，也算是給他一個交代。可，可現在看……我更是得繼續下去，萬一他真對不起了誰——」
夏天稍稍扭過頭，看向身後木箱那些沾血的衣裳。
「我、我還可以代為補償，」她垂淚道，「再不濟，等真相大白之後，我改嫁就是！」
對於一名古代的鄉下婦女來說，夏天這番話，已算是相當大膽叛逆了。
陳昭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盡管好感度沒漲回去，可他神情緩和之後，笑容也爬回臉上，不再那麼像具屍體。夏天趁機繼續出言：「他、他在鎮上，平日與誰來往、又做什麼，你該知道的。」
「嗯。」陳昭冷淡回應。
他低下頭，抓著夏天小臂的那只手勾了勾，隔著衣袖摸索到了藏匿起來的紙張。
冰冷的指節哪怕有布料阻礙也是冷得刺骨，叫夏天本能地瑟縮幾分。這麼一縮，折疊好的紙再次掉落在地上。
陳昭慢條斯理地撿起那張紙，展開、抻平，視線觸及到蹩腳的酸詩，好似被逗樂般冷笑出聲。
「哦，鶯鶯啊。」
他撇了撇嘴，像是撒嬌般抬眼：「我知道她是誰。」
夏天心中一動：「你可願意告訴我？」
「告訴嫂嫂，嫂嫂要怎麼做？」
「我想去見見她，」夏天誠實出言，「不為別的，只是想確認她是否受過他虐待。」
「嗯……」
若是畫皮鬼希望夏天反抗，他也該對這些女性心存同情的。
但陳昭的表現依然冷淡又平靜，那雙桃花眼回到夏天身上，仿佛她是這天地、這方寸屋子裡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可以告訴嫂嫂，」陳昭說，「但嫂嫂得親我一下。」
陳昭一面說著，一面抬起冰冷的指尖，輕輕往他的左臉一點。
夏天：「……」
你是街頭流氓嗎，這麼調戲人的！
可不得不說，人生得好看就是不一樣。陳昭若真是個街頭流氓，這幅姿態，肯定油膩又下流，讓人反胃還來不及呢。
但青年書生一身素色衣衫，出門在外，還佩戴上了同色的方巾。光是這身裝扮就讓他顯得干淨單純，再一歪頭、桃花眼忽閃忽閃地看過來，竟凸顯出幾分嬌憨與熱忱來。
仔細一算，陳昭確實也不過剛剛及冠。
這幅模樣，與愛情故事裡私會情人的痴情郎全然一樣。
「嫂嫂不親，」陳昭的姿態可謂浮誇，但並不招惹人厭煩，「我可想不起來。」
親就親！
不管陳昭是真是假，好歹小帥哥一枚，夏天不吃虧好吧！她擰了擰眉頭，覺得比起夏娘的「人設」，還是線索更為重要。
反正畫皮鬼也不是陳昭，她也不是夏娘，扯平了。
這麼想著，夏天下定決心，閉上眼睛。
她與陳昭的面孔本就相距很近，不過是稍稍撐直身體、再側過頭，夏天的唇瓣就已觸及到他的臉頰——
然而就在親上去的前一刻，陳昭忽然轉頭。
那雙桃花眼微微低垂下來，盯著夏天的雙唇看了一眼，緊接著便用他的唇貼了上去。
夏天：！！
突如其來的親吻讓夏天僵硬瞬間，可陳昭並沒有就此放過到手的機會。他伸出雙手，冰冷的溫度牢牢地環住夏天的身軀，陳昭用自己的唇瓣熟練地摩挲開她的唇齒，早有准備的舌尖終於得到機會，鑽進了夏天的口腔。
一時間，夏天感覺自己仿佛吃了一大口冰。
瞬間來的刺激讓她口舌都隨之打顫，但陳昭完全不怕她咬合，用舌尖抵住夏天的上顎，進一步加深了這個吻。
逡巡、探索，陳昭仿佛是沙漠中干渴的旅人，要從夏天的口中汲取足夠多的水。這一吻直至夏天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推開他。
陳昭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夏天。
他吻的放肆又激烈，本來毫無血色的雙唇，竟因此而浮現出淡淡色彩。這讓面如死人的陳昭，倒是看上去多少有些活人的模樣了。
「你——」
夏天震驚地盯著他，而陳昭卻只是慢吞吞地用手擦了擦嘴角：「多謝嫂嫂。」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20。】
這家伙……
好感度跳來跳去，是不是太隨意了點！
「我認得鶯鶯，」陳昭繼續開口，「是鎮上鴛鴦樓的姑娘。」
鴛鴦樓？
夏天愣了愣，隨即原身的記憶告訴她，鴛鴦樓是妓院的名字。
所以說，陳暉前腳結婚，後腳回到鎮上就去鴛鴦樓廝混。夏娘這便宜老公，未免太過不是個東西了點。
見夏天面色不善，陳昭得逞般露出笑容。
「若是嫂嫂還想見她，」書生好心提議道，「二郎願意陪同。」
第112章 畫皮鬼06 怨念值—1。
哪怕夏三娘是已婚女性， 直接進入鴛鴦樓也會找人閑話。
何況，夏天本就是來調查情況的，大搖大擺進門屬實不合適。反正陳昭上趕著幫忙， 她也不介意利用一下。
最終是她在酒樓的包廂裡等陳昭喊鶯鶯上門。
鎮子的酒樓就在鴛鴦樓對過，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門外就響起了陳昭清朗的聲音。
「鶯鶯姑娘，這邊請。」
然而緊跟而來的女聲卻是絲毫不客氣：「陳昭， 你少給老娘裝蒜。是不是你哥又打什麼鬼主意了？你要真有點本事， 就別給陳暉當狗腿子，說是讀書人， 讀書人就干這種腌臜事麼？」
給陳暉當狗腿子？
門內的夏天敏銳地聽出關鍵。
她一早就猜出來， 陳昭也不會清白——否則的話， 畫皮鬼怎麼會選擇附在他身上。而這位「鶯鶯姑娘」的話，則徹底證實了夏天的推測。
根據《聊齋志異》中畫皮一卷的原設定， 現在的「陳昭」， 怕是只剩下這麼一層人皮了。
包廂房門「嘎吱」打開，陳昭推開門， 爽利跨進來的確實一襲玫紅衣裙。
夏天抬頭：「你就是鶯鶯姑娘？」
進門的妓子頓時停住步伐。
她……
觸及到鶯鶯的身形， 夏天舉著茶杯的手也是微妙一頓。
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姑娘。
只是， 鶯鶯一身艷麗到俗氣的服飾，臉上點綴著厚重又劣質的妝容， 可濃重的脂粉氣息也掩蓋不住她的憔悴神色， 以及臉上的淤青。迎上夏天的視線後， 她原本還不屑一顧的姿態驟然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尖銳的敵意與機警。
鶯鶯戒備地看向陳昭：「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陳昭後一步跨過門檻，關上了包廂的房門。
「這位是我的長嫂，」陳昭說道， 「想與鶯鶯姑娘聊一聊。」
「叫我三娘就好，」夏天柔聲出言，「鶯鶯姑娘，先坐下來喝杯茶吧。」
然而對方只是譏笑出聲。
她停在門口，一步也不肯靠近，烏黑的眼珠子中寫滿了警惕：「陳暉不在我這兒，你找人算賬找錯門了，去別家吧。」
呃。
行吧，這幅場面，確實像是大房興師動眾跑過來打小三的。
對於這幅場面，這位鶯鶯姑娘大概也是見怪不怪。她如此警惕，估計也不會與夏天好好交談。
但沒關系。
「大可放心。」
面對她的針鋒相對，夏天僅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垂著眼眸、平靜出言：「今後陳暉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鶯鶯扯著嘲諷的笑容：「哎呦，是娶了老婆，終於想起來收心了不是？」
夏天：「昨日他剛剛下葬。」
鶯鶯：「……」
感受到對方的沉默，夏天才緩緩抬眼，禮貌地露出微笑：「你與其他姑娘今後都能放下心來。」
夏天本以為鶯鶯會給出一些激烈反應的。
床下木箱裡沾血的衣服，就算衣物的主人還活著，也是足夠觸目驚心。鶯鶯也是受害者之一，夏天本以為她會慶幸於陳暉的死，或者干脆潑辣一點當場大笑辱罵死得好。再不濟，也是流露出傷心感慨的情緒，來展現自己曾經受過的傷害。
但是鶯鶯沒有。
什麼都沒有。
沉默過後，她的神情依然無比警惕，甚至是因為摸不透夏天的來意更是呈現出幾分緊張：「他死不死，和我有什麼關系？你這話說的遮遮掩掩，究竟找我來干什麼？」
「他不會再傷害你了，我合該與你說一聲，」夏天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好事？」
鶯鶯又冷笑出聲。
「我懂了，」容貌平庸的姑娘，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只是臉上的笑容凸顯出了十足的陰陽怪氣，「好個性子悲憫的陳家娘子啊，瞅見自家死鬼做過的事，火氣沒處發、怨氣沒處放，一想到窯子裡的姑娘家還不如你這個死了丈夫的寡婦，頓時心平氣和了不是？」
「還有閑心過來秀自己的好心腸，要本姑娘跪下來感激涕零給你磕頭是吧？有本事你就把這鄉裡鄉外進過鴛鴦樓的男人全殺了，不然跟我這兒說什麼廢話？！」
說到最後，鶯鶯總算是動怒了。憤怒的表情讓她塗著厚厚妝容的臉變得扭曲又醜陋。
她不是因為自己的遭遇生氣，鶯鶯氣的是夏天的言辭中表現出了同情。
這劈頭蓋臉的辱罵，著實來得不講道理，可夏天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選擇找上鶯鶯時，夏天就做好這個准備了。
死一個陳暉，這世道還有千千萬萬個陳暉。每日鴛鴦樓內客人來來去去，不見得就比陳暉好到哪裡。
像鶯鶯這種姑娘，她見慣了的，也為了生存而麻木。
因而陳暉死不死，在她眼裡沒有任何干系。
夏天並不氣惱於她的責罵和怨氣，甚至是……
她的桌下按住了自己的小臂。
鶯鶯這長篇大論落地時，被畫皮鬼留下印記的小臂隱隱發燙。
是因為那脫口而出的怨氣嗎？如果是，那證明夏天也許查對了方向。
面對鶯鶯的詰問，夏天不卑不亢地開口：「不會讓你白走一遭。你別管我為何而來，只消回答我幾個問題，銀兩一分不會少。」
對方拒絕合作，打感情牌也沒有用，那就公事公辦。
她看向陳昭，後者立刻會意。
書生從懷裡掏出幾枚碎銀，對於一名妓子而言，這可不是小數目。
鶯鶯見到錢，警惕神情驟然煙消雲散。她看了看陳昭，又看了看平靜的夏天，躑躅不過瞬間，到底是接過了碎銀，徑自坐到了夏天對面。
「問吧。」鶯鶯自顧自為自己倒茶。
「陳暉平日到鴛鴦樓的次數多麼？」夏天問。
「這你問他不就知道了，」鶯鶯橫了一眼陳昭，嘲笑道，「有段時間，那死人恨不得夜夜留宿呢。也不知道陳家這兒子是怎麼教的，當兄長的荒唐糊塗，家中老二卻是自詡清白君子。這小子今日上門，我還當他轉性了，平時跟他兄長過來瞧都不敢瞧我們一眼，怎麼今日如此主動……到頭來，主動的還不是他。」
有錢配合就行，鶯鶯這番話說的，把平日陳家兄弟的相處模式也說了個大概。
估計陳暉沒少拉陳昭到鴛鴦樓，被畫皮鬼附身之前，陳昭就算沒傷害過她們，也至少是名旁觀者。
「你說有段時間，他近日沒去過？」
「沒怎麼來。」
鶯鶯如實回答：「有些時日了。」
「那……他傷過你們，」夏天斟酌了一下措辭，「有沒有……出過事的？」
「陳娘子，你這話說的委婉，我就聽不懂了。」鶯鶯挑了挑眉梢，故作糊塗。
夏天也不介意她刁難，闔了闔眼，直接了當：「死過人嗎？」
鶯鶯又是笑。
這次，她的笑意中不含譏諷。
恍然間夏天幾乎以為鶯鶯的神情柔和了下來，妓子含笑看著她，好似明白了夏天在追查什麼。
「我不知道啊，」鶯鶯攏了攏自己的發髻，「陳暉那德行，不來鴛鴦樓，八成是有街頭單干的流鶯遭殃。你若想追查他為何而死，去鎮子外的墳坑看看去唄。」
「墳坑？」夏天有些意外。
「三娘子，」鶯鶯說，「你不會覺得，死了的這些個，陳家會好生幫忙下葬吧？」
妓子輕飄飄的話語落地，夏天只覺得小臂處的印記燙得生疼。
她不由自主看向陳昭。
俊俏的書生站在門邊，他雙手抄進寬袍裡，桃花眼微微彎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我知道了，」夏天最終打破沉默，「多謝你回答我，我想問的就是這些。二郎，送鶯鶯姑娘離開吧。」
「用不著。」
鶯鶯壓根不想在此多呆，她一聽能拿錢走人，即刻拎起衣角起身。
「這麼近的路，我自己能走。」
說完，妓子頭也不回離開。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扉之後，包廂內重歸寂靜，抄手旁觀的陳昭才慢吞吞開口：「二郎不明白。」
夏天：「什麼？」
「她如此看輕你、責罵你，嫂嫂都不生氣的麼？」陳昭問。
「……我雖是被父親出賣給陳家的，但也比她幸運，」夏天心平氣和道，「若有選擇，哪家姑娘願意淪落風塵？」
和一只古代惡鬼沒法講什麼結構性壓迫，夏天只能用當下能理解的方式解釋：「她也是命苦，沒必要為難。」
【攻略目標：畫皮鬼怨念值—1，當前怨念值：99。】
夏天：？！
她還以為滿值的數值是不會再變化的來著！
沒想到開局突破滿值、已經對好幾個人痛下殺手的惡鬼，竟然還能被她沒甚分量的一句話而說到減少怨念。
哪怕是區區一點，也出乎了夏天意料。
而且這也意味著……
畫皮鬼的怨念與受過傷害的姑娘們相關，他確實是為她們而來。
但為什麼？
他究竟是怎麼形成的？
是因為喜歡過的姑娘淪落風塵嗎，若是如此，也不至於有這麼強烈的憎恨吧。想想陳暉，想想鎮上所有光顧過鴛鴦樓的男人，夏天可不覺得他們有這麼強的同理心。
若惡鬼本身就是受害者，或者死在陳暉手下的受害者倒是說得通，可那就不該是個男鬼了——系統可是說過攻略目標都是異性戀來著。
夏天在心中打了個問號。
不過，不管他為何而來，總歸是找對了方向。
「走吧。」
她若無其事地收斂視線：「問也問完了，我也該回去繼續收拾夫君的遺物了。」
桌上的茶水涼了，酒樓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夏天也翩翩起身，走到門前。
然而就在她抬手觸及門扉的瞬間，身後的陳昭驀然出手。
他一把將半開的房門又按了回去，夏天吃了一驚，她本能向後退半步，這區區半步，就叫她的後背撞進了陳昭的懷裡。
陳昭順水推舟，另一只手環過夏天纖細的腰肢。
書生生得瘦削，個子卻不矮。他牢牢抱住夏天，而後彎下腰，撒嬌般將臉頰埋進夏天的頸窩。
那感覺就像是一大塊冰塞進了脖子裡，冷得夏天一個哆嗦。她想也不想，轉身試圖甩開陳昭：「陳昭，你干什麼？！」
「不要去。」陳昭的聲音在夏天的肌膚上震顫。
「什麼？」
「墳坑，別去。」
畫皮鬼平靜地說：「你想看什麼，我替你去看。那地方不是你該去的。」
夏天：「……」
你話都這麼說了，擺明了墳坑是有線索的好吧！
「答應我，嫂嫂，」陳昭冰冷的皮膚與她親昵廝磨，「你別過去，若是答應我，我就——」
後面的話沒能說完。
夏天倒是也想聽聽畫皮鬼想做出什麼讓步來阻止她調查，然而陳昭呢喃的聲調，悉數為包廂外爆發出的爭吵辱罵淹沒。
「沒**的東西，放開老娘，真是****！」
一連串污言穢語，分明是鶯鶯的聲音。
緊接著跟著辱罵而來的，是男人的調笑：「哎呦，*子也端起架子來了，平日爺沒給夠你錢不是？」
對面就是鴛鴦樓，酒客認出鶯鶯也是正常。但現在……
夏天分明聽到身後的陳昭冷笑了一聲。
第113章 畫皮鬼07 幫嫂嫂出氣，不好嗎？……
此事本與夏天無關。
鴛鴦樓的姑娘， 必然是平日沒少碰見此事，鶯鶯本人大概也是早就麻木了。可是當夏天與陳昭走出包廂時，剛好聽到「啪」的一聲清脆聲響。
只見酒樓大廳一名流氓， 上去就是一巴掌，又准又狠地打中鶯鶯臉頰。
這一耳光毫不留力道，直接將鶯鶯打到了地上。
「給臉不要臉的*子，」流氓啐了一口， 「爺還得把你當大小姐供著不成？窯子裡的東西也配在這裡甩臉色？！」
夏天：「……」
她看到情況， 驀然攥緊長袖中的手。
酒樓裡安靜了瞬間門， 卻沒有一人上前。
連店小二都選擇沉默， 不去主動招惹是非。
這種事情， 哪怕是在現代社會都見怪不怪， 更遑論是在古代，而鶯鶯又是「特殊工作者」。
沒人在乎， 沒人注意， 也自然不會有人伸以援手。
就算是報官，施暴者也不會得到懲罰， 甚至連鶯鶯本人可能都會嫌麻煩。
如同現在， 被扇了一巴掌後，鶯鶯的一側臉頰迅速紅腫起來， 本就平庸的面孔凸顯出幾分狼狽與醜陋。可她沒有繼續辱罵或者掙扎， 挨了打的鶯鶯猶如被人關閉電源的機器， 不再大聲、不再凶惡， 只是收斂表情沉默地站了起來。
但打人的流氓依舊不肯放過她。
「爺問你話呢！」
流氓一個健步衝上前，惡狠狠地抓住了鶯鶯的頭發，他的臉上帶著可惡又下流的笑容：「你接還是不接？」
鶯鶯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不接，滾蛋！」
流氓又是一巴掌。
他再次把鶯鶯打翻在地， 抬腿一腳踢到了她的小腹上。
「***子，你接不接？！」
夏天闔了闔眼，深吸一口氣。
也許這在古代見怪不怪，但夏天自詡從法治社會來的現代人，她忍不了！這麼打下去不死也會落下殘疾，夏天實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郎君，手下留情吧。」
在陳昭帶著幾分意外的神情中，夏天拎起衣袂，邁開步子。
她從二樓走到大堂，在距離流氓幾步開外的位置站定。
「天地有靈，善惡有報，做出的事情有老天爺看著呢，不給人留後路，日後自己也會有業報上身，」她平靜地開口，「留一手，對自己也好。」
「你他媽哪裡來——哎呦，這是哪家大娘子？」
流氓聽到有人勸架，本還不耐煩，但轉頭瞧見夏天的模樣，驟然變了態度。
一身喪服的俊俏寡婦，柔柔弱弱地出言勸阻，倒是讓流氓轉移了目標。
他臉上掛著淫邪笑容上前，還擼起袖子：「舍不得看爺欺負人，那你替她？」
夏天倒是不怕的。
這光天化日之下，陳家又是鄉裡鄉外有名的富戶，陳暉寡婦的名頭足以為夏天提供庇護了。
於是她不卑不亢道：「我夫君新喪，如此出言，不怕招惹麻煩上身麼？」
流氓朝著夏天臉頰伸出手的手驀然停下。
這個時代的人或多或少都迷信，就算不信鬼神，聽到這番話也要遲疑幾分。流氓確實不想再動手動腳了，但當著酒樓這麼多人的面，這麼簡單收手，他又放不下臉面。
男人上下打量夏天一番，見她雖然穿著喪服，但頭發油亮、首飾昂貴，一見就出身富貴人家。
近日死了人的富戶，略作思考就猜出夏天出自陳家。
「我當是誰，」流氓的臉色變了，他嫌惡道，「原來是陳家那個克夫的婆娘，呸，你要我碰，我還嫌晦氣呢！」
說著他還故作誇張退後幾步，好似夏天身上真有什麼髒東西般，甩了甩空氣。
「招惹麻煩，我看你才是那個真正的麻煩。」
流氓好似還不甘心，繼續開口：「陳暉睡了你之後就接連倒霉，不是這裡碰頭、就是哪裡摔跤，連窯子裡的*子都說他是鬼上身，好家伙，沒過幾天就被人從墳坑裡瞧見，連心肝都被挖了去！我看啊，別就是你招來的惡鬼，專門吃男人的吧！」
名義上夏三娘是可以改嫁的，這話要是傳出去，她的後半輩子可就毀了！
這流氓擺明了是不想要她好過。
聽他這番話，二樓的陳昭微微挑了挑眉。
一直作壁上觀的書生終於忍不住了，夏天抬眼，剛好迎上他的視線，那雙桃花眼中泛著冷意。
夏天緩緩搖了搖頭。
她知道陳昭是准備替自己出頭的，但是不行。
這些話能夠傷害一名古代婦女，可傷害不到夏天。而陳昭出面就不一定了。
剛死了丈夫的寡婦和小叔子從同一個包廂離開，別說是名聲，她真怕陳家歸咎下來連小命都不保。
「既是知道吃男人的，」夏天搶先出言，「還敢說這話？」
「你、你什麼意思？」流氓警惕道。
夏天揚起一抹笑容。
她本就生得纖細嬌柔，一展笑顏，更增添幾分靈動和親切。夏天攏了攏後頸的發髻，笑吟吟道：「口出惡言得罪了我，是覺得自己命長不成？」
流氓：「……」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調查值＋10，當前好感度：25，調查值：15。】
這次的好感增加就非常明確了。
幾次數值增加下來，夏天已經摸透了畫皮鬼的好惡。披著人皮的惡鬼，盡管做的是挖人心肝的事情，可他的好感度是與「夏三娘」是否對外界產生反抗強相關的。
夏天越是不客氣、越是流露出攻擊性，他的好感度就會越高。
有意思。
起初惡鬼動手動腳，她還以為這次的攻略目標走的是輕浮風流風，但現在看來……輕浮是輕浮，還依舊有點腦子不正常，但從好感度增加的點來看，竟然意外的不討人厭。
「這位姑娘。」
夏天看也沒看陳昭，見流氓已有退卻之意，便大大方方上前，裝作不認識鶯鶯的模樣伸手：「你還好麼？可能自己走？」
鶯鶯若無其事地爬起來。
她也明白夏天的意思，鴛鴦樓的妓子始終沒有與夏天對視，好似一副對她的出手幫助完全不在乎的樣子。
但鶯鶯沒有戳破夏天的偽裝。
「謝過這位娘子，」她亦仿佛從未見過夏天，換上與陌生人說話的口氣，「我無礙的。」
「既是如此，就放下齟齬吧。」
夏天也是給流氓台階下：「有什麼誤會，說開就好了。」
鶯鶯：「嗯。」
自始至終，鶯鶯都沒接受夏天伸過去的手。
一番插曲就此結束。
回去的路上，夏天能察覺到車外的陳昭始終向她投以目光，但書生沒有開口與之討論此事。
但夏天可沒忘記他在離開包廂之前出言阻止她前往鎮外的墳坑。
為什麼？
出手幫鶯鶯是對的，打人的流氓也說出了一個關鍵信息：陳暉的屍首也是在墳坑被人發現的，死的時候與電影原作中的其他農漢一樣，失去了心肝。
鶯鶯說死去的姑娘，都被拋屍在了那裡，而畫皮鬼也是這麼做的。
其中一定有關聯。
必須去墳坑看看，夏天做出決定：今日在鎮上留宿，明日離開時，剛好可以順路去調查。
這麼想著，夏天與前往學堂的「陳昭」道別，回到宅邸。
…………
……
然而轉天上午，夏天剛剛醒來，她的計劃就出現了意外。
小桃神情詭異的進門，對著自行梳洗好的夏天幾度欲言又止。見她神情躲躲閃閃，還一副無比恐懼的模樣，夏天干脆直接出言：「你有什麼事，為何不說？」
「你……」
在門邊徘徊的小桃，終於鼓足勇氣：「昨天是不是去酒樓了？還和別人鬧起了矛盾。」
「怎麼了？」
事情是瞞不住的，索性就不瞞，夏天大大方方承認：「我見你許久不回來，就去酒樓找你。沒想到撞見了地痞打人，哪怕是……出身的姑娘，也不忍心。」
說完，她又垂下眼眸，作出悲傷模樣：「大郎剛走，我尋思做些好事，也是為他祈福積德，下輩子好投個好人家。」
按照夏三娘的脾性，她確實會這麼想。
小桃早已對此見怪不怪，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話是這麼說，但你可知道那人怎麼樣了？！」
「什麼？」夏天心中一個激靈，轉過頭：「你在街上，可是聽到了旁的風聲？」
「你昨日說什麼自己吃男人，轉天那、那個家伙，」小桃畏懼地吞了吞唾沫，「今早在墳坑裡被人發現，心肝都不見了！」
夏天：「……」
壞了！
小桃話音落地，夏天頓覺不好。
她如此出言，頂多是順著流氓的話頭反駁，若是無事發生，估計鎮上也就是議論兩天，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夏天剛說要他小心點，轉頭這家伙就和陳暉一樣死了，那不正映證了夏天真是那吃男人的女鬼麼？
「夫人和老爺馬上就到。」
小桃攥緊了手絹，又驚又怕道：「你還是想想，如何與他們解釋此事吧！」
說著，她是一刻也不想與夏天單獨多待，轉身迫不及待地離開臥房。
本就陰氣森森的臥室驟然安靜下來。
夏天對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不禁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不用想也知道是畫皮鬼干的！
前腳剛覺得他本質是希望夏三娘好，而顯得沒那麼討人厭，後腳就把這一盆髒水潑到自己頭上，仔細思量夏天只恨之前那巴掌被打到陳昭臉上。
「……這家伙，究竟什麼意思？」夏天輕聲嘀咕。
不行，得去打探具體情況。
至少在陳員外和陳夫人之前，夏天必須想到應對的措辭才行。
思及此處，夏天即刻起身。
外面又陰天了。
夏季多雨，方才醒來時天還悶熱，現下空氣中已泛起淡淡涼意。她剛剛跨過門檻，吹拂而來的冷風讓夏天打了個寒戰，而後含著笑意的清朗聲線毫無征兆地自夏天耳畔響起。
「他話說得那麼難聽，我氣不過，幫嫂嫂出氣，不好嗎？」
一雙冰冷的雙臂自夏天身後環過，帶著她怎麼離開臥房的，又怎麼跨了回去。
身後的男人，甚至沒有任何腳步聲。
——他該在學堂的，沒人告訴夏天，陳昭今日會來。
臥房的大門被陰風吹至合攏，「吱呀」一聲，將室外的陰天徹底隔絕。
「我明明是為嫂嫂好。」
陳昭握著夏天的雙肩，拉著她轉身，俊俏卻慘白的面龐流露出幾分委屈的色彩：「嫂嫂卻好似並不領情呢。」
算了。
他都是惡鬼了，和鬼講究什麼邏輯？
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識行為，陳昭一句話暴露了他就是畫皮鬼的事實——這件事，「夏三娘」是不知道的。
回想一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夏天抿緊嘴唇。
「你是為我，」她開口，「還是為鶯鶯？」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10，目前調查值：25。】
陳昭的桃花眼裡又笑意迅速蕩漾開來。
第114章 畫皮鬼08 皮。
室外一聲驚雷。
將將亮起的天空為烏雲籠罩， 封閉的室內歸於黑暗。夏天抬起眼，陳昭近在咫尺的俊俏面龐隱匿在了陰影之中， 沒有光芒的雙眼凸顯出鬼氣森然。
她怎麼也沒想到， 畫皮鬼會直接自己扒了馬甲。
「你……」
太冷了。
灼熱的天因轉陰而冷了下來，而陳昭握住夏天雙肩的手又如死人般冰涼。突如其來的涼意恨不得要刺進骨頭裡，而最讓夏天驚訝又心寒的， 則是剛剛畫皮鬼的話。
「你殺了那個人。」夏天震驚地開口。
「那又如何？」
陳昭若無其事地反問。
他漂亮的眼眸低垂下來，書生清朗的聲線就在夏天耳畔震顫：「那廝對鴛鴦樓的姑娘們，向來不客氣。被打個鼻青臉腫， 都算是好的。你當他為何對鶯鶯如此下手？無非是老鴇嫌他下手太重， 耽誤生意，不許他再進門罷了。這般人，死有余辜。」
裝都不打算再裝了。
為什麼？
「你也……」
是他先戳破窗戶紙的， 夏天深深吸了口氣：「你也因此殺了陳家兄弟，是嗎。」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30。】
系統提示的聲音響起， 陳昭同樣抬眼。
俊俏書生依舊眉目含情， 他微微揚起笑容，桃花眼彎了彎。
若非為陰影覆蓋的面孔與死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陳昭的聲調抬高， 撒嬌意味盡顯：「嫂嫂今日上街，沒瞧見酒樓裡的人聽到你是陳家娘子，都紛紛變了臉色麼？兄長這兩年，玩過的、玩死的姑娘， 我都記不清了。若說這柳蔭村內外誰最該死，莫過於他。」
「至於『我』……」
陳昭故意在「我」上咬重了音。
畫皮鬼不是陳昭，人與鬼都心知肚明， 可他偏偏要這麼說，甚至還如同天真孩童般，因自己拙劣的用詞而輕笑出聲。
「『我』呢，也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陳昭慢吞吞出言，「說是不近女色、說是品行端正，說是礙於兄長被迫，才不得已到那鴛鴦樓去。結果呢，嫂嫂，你猜『我』死的時候怎麼著？」
「『我』還要問那惡鬼，倘若悔改，可否能放一條生路？這話多有意思啊，『我』要是一名君子，哪來的悔改不悔改？」
後面的話模糊不清，悉數淹沒在畫皮鬼的笑聲裡。
書生的笑音分明清澈，然而回蕩在寂靜幽深的室內，卻徒增幾分悲涼與詭異。
「我是為嫂嫂好。」
停留在夏天雙肩的手，緩緩朝著下方轉移。
陳昭慢慢地、謹慎地拉夏天入懷，書生瘦削高挑，他不得不彎下腰才能將自己的頭顱枕在夏天的頸側。接下來的聲音因為唇瓣與她脖頸之間的肌膚相貼而模糊不清。
「他們欺辱你、輕慢你，活該被挖去心肝，今後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不好麼？」
若不是穿越過來當天晚上，畫皮鬼就想挖她心肝，夏天還真信了！
「……你若當真為我好，」夏天闔了闔眼，「就放開我。」
「嫂嫂還是不信麼？」
陳昭聽起來很受傷。
夏天懶得與他繼續辯解，她欲圖伸手推開他，卻驟然驚覺自己根本抬不起胳膊來。
就像是那晚的清醒夢——甚至比那晚還要清晰深刻，夏天分明看得到陳昭、聽得見陳昭，也能與之對話，他冰冷的唇瓣親吻在她的頸側時，涼意也是如此明晰。
但夏天站在原地、靠在門板上，就是不能挪動分毫。
「陳昭……不管你到底是什麼。」
和惡鬼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夏天也清楚，但他靠過來實在是太冷了。
「若你我面對面交流，還有一談的可能，但如現在這般，我不覺得能有什麼可——」
「——三娘子，你還在裡面麼？」
門板之外，電閃雷鳴，而後嘩啦啦的瓢潑大雨傾灑下來。
暴雨淹沒了腳步聲，直至小桃的問題隔著薄薄一層門板響起，夏天才意識到她的到來。
她微微瞪大眼，轉過唯一還能扭動的頭顱：「小……」
面前的陳昭凌厲出手。
冰冷無比的手掌，直接捂住了夏天的口鼻，將她馬上脫口而出的呼救按在掌心裡。惡鬼並沒有聽從夏天的勸誡，他反而挨得更近：「你若是說出來，今後所有人都會知道陳家大娘子與小叔子廝混在一處。沒人會在乎是真是假，你有什麼下場，自己清楚。」
夏天：「……」
「嫂嫂，」陳昭威脅過後，語氣驟然放軟，他悲傷的音調在夏天的耳畔震顫，近乎哀求，「你曾說過，願意下去陪兄長——那是因為他為你夫君，但現在，你還想嗎？」
夏天：「…………」
陳昭：「這值得嗎？」
到這份上，夏天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穿越當天說出那番話，無非是礙於夏天對陳家上下還不熟悉，她得保證自己突然「轉性」不被看出端倪才行。
不過幾天之後夏天就發現，陳家根本沒人在乎夏三娘是什麼人。
盡管畫皮鬼已經借著陳昭的人皮進了陳家，可他遲遲沒有出手。再聯系當夜惡鬼想殺了夏天卻被人魚的祝福阻止了……恐怕，這才是陳夫人命令陳暉匆忙娶夏三娘過門的緣由。
既是如此，陳家不論如何都得保證夏天活下去。
她大可以直接喊出聲，驚動小桃，從而事情敗露。到時候，畫皮鬼這「陳昭」估計也無法再繼續裝下去。
然而——
畫皮鬼，真的是「惡」鬼嗎？
他是為那些個姑娘鳴不平而來的。
何況夏天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攻略他，若是把畫皮鬼趕走，之後就不好辦了。
所以最終，夏天選擇了沉默。
「不出聲，我就當嫂嫂覺得不值得，」陳昭帶著笑意與夏天咬耳朵，「我放開嫂嫂，嫂嫂支開婢女，如何？」
說著，陳昭小心地放開手掌。
夏天舔了舔險些要凍麻的嘴唇，低聲出言：「是小桃麼？」
門外的小桃遲疑片刻：「是我，你怎麼了？」
夏天：「天太……冷了，我有些不舒服，讓我獨自歇會。」
小桃似乎是察覺出了什麼。
但屋外又是一聲雷鳴，淹沒了她接下來的話語。夏天沒有聽清：「什麼？」
「沒什麼。」
或許意識到臥房裡有其他「人」存在，或許是想到了傳言中地痞的死相。
最終，婢女出於自保，選擇了退卻。
「那你好生歇息，」小桃的聲音遠了一些，「我中午再來喊你。」
而後婢女的腳步聲在嘩啦啦雨幕中逐漸遠去。
夏天淺淺松了口氣。
她倒是不怕小桃發現陳昭，她怕的是這個陰晴不定的惡鬼會出手傷害小桃。
「現在，你可否放開我？」夏天問。
「不行。」
畫皮鬼就像是耍賴般，非但沒放開夏天，反倒是更將她攏緊了一些。
就像是那晚清醒夢，他用手臂死死環抱著她的腰肢，同時親吻著夏天的下頜與脖頸，而顯然，惡鬼並不覺得這就足夠了。
貪得無厭的鬼，像是能用身體接觸填飽肚子般糾纏著夏天不放。他用一只手勾住了夏天的外衣邊沿，稍稍一拉，赤裸的肩膀就露了出來。
冰涼的吻落在她圓潤的肩頭。
「嫂嫂說過，查出因果就離開。」
畫皮鬼的呢喃在吻與吻之間回蕩：「可你查出來了，還是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與調查清楚之間，好像也沒什麼聯系吧！
何況，夏天覺得自己遠沒調查清楚。
「你是沒說。」
惡鬼好似讀懂了夏天抗拒的神情，他垂著眼眸，近乎悲嘆：「可嫂嫂的神情告訴二郎，你恨不得二郎現在就離開。」
可他沒走。
好似一塊冰貼在肩頭，他的吻只讓夏天覺得涼到肌膚刺痛。而畫皮鬼依舊不肯放開夏天，他牽起她的手臂，唇瓣從肩頭一直到布料邊沿，而後是隔著衣物落在大臂手腕處，細細密密，如同檢閱她的軀體般，一直到指尖。
「兄長配不上你，這都不值得嫂嫂死心麼？」畫皮鬼的尾音幾乎帶了哭腔。
「你放開我。」
「你答應過我的，為什麼呢？」
「陳昭，你放開我！」
不是她不想交談，而是……
實在是太冷了！
曖昧親昵的動作卻不帶任何旖旎，陰冷的親吻與鬼氣森森的環境只叫夏天覺得渾身不適。別說情與**，她都覺得自己馬上會凍傷。
伴隨著拔高聲音，恍然間，夏天奪回了自己的身體控制權。
她狠狠推了惡鬼一把：「你若敬我愛我，我信你則罷，如今你孟浪輕浮，談什麼尊重信任？！」
陳昭愕然踉蹌幾步。
他的桃花眼裡閃過幾分意外之色，然而在夏天拉上衣衫的瞬間，書生漂亮的面皮又呈現出難以名狀的憎恨與憤怒。
「你不信任我。」
惡鬼再次撲上前：「你還是不信我！」
話到最後，近乎凄厲。
陳昭的手在頃刻之間化為利爪，一把牢牢攥住夏天的衣袖。就在她准備甩開之前，系統提示再次於耳畔響起。
【特殊加護：海神的祝福已生效。】
緊接著，惡鬼的身軀驀然頓住。
這次是白天，哪怕室外雷雨滔滔，光線也比夜裡要亮的多。
夏天分明看到陳昭的面孔因疼痛而扭曲，他與死人無異的慘白面皮流露出猙獰神情。而陳昭緊緊抓住夏天手臂的那只手，就像是燃燒起來的蠟一般，「滋滋」作響。
「放開我！」
她終於找到機會，甩開陳昭，打開了房門。
屋外傾盆大雨灑落進臥房內。
狂風吹走了鬼氣，也讓更多的光傾灑進來，夏天走到長廊內，看到室內的陳昭抓住了那只「融化」的左手，他與夏天衣袖接觸的手指皮膚開裂打卷，而後迅速「凝結」。
剝開的位置，就像是脫水的皮革般與血肉分離，而在那人皮之下，干枯發黑的物質似霧似泥，也似死人的髏，粘連著黏糊糊的液體不住下落。
「啊……原來如此。」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度＋25，當前調查度：50。】
陳昭反復觀察著自己的左手，突然揚起笑容：「怪不得我一進陳家，就沒法再動手。我當時那該挨千刀的老女人下了什麼咒，到頭來……還真是嫂嫂從中作祟。」
「我什麼都沒做。」夏天擰起眉頭。
「是呢。」
書生放下手，再次邁開步伐。他的臉上依舊含著親昵笑顏：「是嫂嫂幸運，有人護著。」
果然是這樣。
連惡鬼都察覺出來了，可見這就是陳家的意圖。
陳夫人勒令陳暉娶夏三娘進門，就是哪個道士告訴她，夏三娘能擋災！只是陳家估計沒想到，擋災的不是夏三娘，而是穿越過來的夏天。
陰差陽錯，是海神的祝福庇佑了陳家。
可是……
「你不是，已經得手了嗎？」
夏天有些困惑：「陳家兄弟都死了，就算死有余辜……這不是成功了嗎？為什麼還要留在陳家？」
陳昭停在夏天面前：「嫂嫂想知道？」
夏天：「你究竟從何而來？」
回應她的是陳昭輕快的笑聲。
書生再次牽起夏天的手。
他沒有傷害她的意圖，人魚的祝福沒有生效。可惡鬼就像是被訓斥的孩子，先是用指尖謹慎地觸碰夏天的指尖，察覺出自己沒有繼續「融化」，才放心大膽地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指。
「嫂嫂想知道，自己來看看，不就行了？」
惡鬼抓著她的手，按在了他因「融化」而剝開的皮膚邊沿，猛然向上一推。
「撕拉」一聲，人皮如同撕開的貼紙般，直接被扯到小臂處，人皮之下同樣如枯骨般黑色的物質淅瀝瀝往下滑落，與瓢潑大雨融為一體，在地面上化作溪流向外流去。
褪下的人皮早就脫水，被陳昭塞進夏天手中，像是風干了的豬皮般又硬又涼。
而畫皮鬼還沒停下。
先是小臂，再到手肘，繼續往上，這張人皮被他從身上剝離開來，如黏液的物質不住向下掉落，還有些如碳化的人骨似的殘渣悉數掉落粘連在夏天的衣裙處。
「這樣，能讓嫂嫂滿意麼？」
惡鬼的人皮撕到肩膀，再往上便是——
「夠了！」
近乎活剝人體的場面近在咫尺，夏天只覺得腹部止不住反胃。
她試圖按住惡鬼的手：「你若有冤屈，大可以直接同我說，這般試探、攻擊，叫我如何該信你？」
陳昭抿了抿嘴角。
雨幕淋透了夏天，也淋透了已然不成成為人的惡鬼。
書生的桃花眼眯了眯，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可在夏天看來卻比憤怒與哭泣還要難看。
「嫂嫂信我？」
他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雷聲之中。
「可又有何用呢？」
惡鬼到底是沒把人皮徹底揭開。
黑色的物質黏糊糊從皮下順著水流消散，眼前的「陳昭」迅速干癟，仿佛一只漏了氣的氣球，在夏天手中枯萎。
森森鬼氣、刺骨的冰冷，在「陳昭」傾倒的瞬間徹底消失不見，夏天只覺得雙臂之間驀然一沉。
她低下頭。
在雨幕之中，留在她手中的，一是張完整的人皮。
夏天：「……」
饒是見過狂信徒，見過魚人，還和異形大寶貝來了個近距離接觸，夏天在意識到手中是張人皮時，也險些沒控制住，差點將其丟在地上。
但脫手的瞬間，她還是忍住了。
畫皮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這會離開，很可能是因為海神的加護確實傷到了他。
最多也就是個臨時離開修整了，這人皮……
夏天想了一下：如果他不繼續使用，回來時肯定會有新的死者。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收著吧。
因而夏天不得已忍著惡心，將人皮拎到了臥房內。
惡鬼能去哪裡？
這並不難想。夏天再次拉出床下的木箱，她把沾血的衣物小心地收放到一邊，又把那些不堪入目的OO玩具丟到一旁，將一整張人皮放了進去。
他說過，不想夏天去鎮外的墳坑。
看來……這不去也得去了。
第115章 畫皮鬼09 污泥。
雨漸漸小了。
足以震懾天地的雨聲慢慢消失， 瓢潑大雨轉換成了細密的雨幕，淅淅瀝瀝無聲地下落，烏雲一改憤怒與暴躁， 轉而溫柔地撫摸著大地。
鎮外鄉野間， 遠離人煙的地方， 茂密樹林延伸到遠處。
樹林子裡，叫雨水浸透的土變成了黏糊糊的泥，於林間衝刷出一道一道的坑坑窪窪的高低差。在樹林最深的地方，蔥郁枝葉擋住天空， 明明烏雲散了大半，這裡也黑的像是晚上。
順著雨水衝出來的溝壑， 一道似霧、似泥， 也似人影的東西， 匍匐而來。
畫皮鬼一頭栽進了墳坑裡。
好痛。
雨還在下，將他身上肮髒的殘渣悉數衝刷干淨， 可很快， 因為他與大地相貼， 又沾染了新的泥土。
夏三娘身上的庇護， 如利刃般刺穿了他的軀體。
又痛、又冷， 還像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促使惡鬼再也不能維持披著人皮的表像，猶如用黑土捏成的泥人， 一碰到水，就被衝散了架。
匍匐在地的黑影， 艱難地支撐起身體。
他的「視野」中，一切與記憶別無二致。
腐爛的惡臭彌漫在空中，雨水驅趕走蒼蠅卻無法趕走蛆蟲， 白色的蟲在泥地與屍首之間蠕動扭曲，枯骨與黢黑的肉塊接受著雨水的洗禮，風干的皮、腐爛的肉，遍布近乎望不到頭的深坑。
好痛。
痛徹心扉的感受引發了憤怒與不敢，黑影攥緊了「拳頭」，發出凄厲的悲鳴。
都是三娘的錯。
她為什麼不接受他呢？
一進陳家，他就發現了，三娘與她們……與鶯鶯，與鴛鴦樓的姑娘們，還有更多更多他根本記不清名字的人，是一樣的。
無人仰仗、無人依靠，陳家與鴛鴦樓，無非是換了個不一樣的牢籠。
惡鬼明明是在按照她們的希望做事啊。
在絕望之際，是她們用最惡毒的咒去祈禱他們去死，他聽到了。她們辦不到，他來。
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是她們用眼淚化作執念，哀求隨便來個什麼，去拯救她們於水火。
三娘也是一樣的。
他想保護她，那些人，男人，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為什麼三娘……不樂意呢？
黑影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他「聽」到布鞋踩到泥地裡，發出的「啪嘰」聲響，進而是屬於人類的，鮮活的呼吸與心跳。順著對生的本能，黑影看到一把搖搖晃晃的紅傘，闖進了這惡臭的天地之間。
是三娘。
她還是一襲喪服，蒼白的衣裙哪怕打著傘，也為這衝爛了的土地染上髒污。勾著花紋的繡花鞋早已不見原來的色彩，覆蓋上厚厚的泥。三娘纖細、玲瓏的身段，在這不見道路的林子裡搖搖曳曳，一直到她好似瞧見了他的存在。
女人驀然頓住步伐。
紅傘之下，她秀麗的面孔流露出幾分震驚與悲慟，黑影還看到那清澈眼底還有畏懼一閃而過，但她壓了下去。
穿著喪服的三娘，一步一個腳印，艱難緩慢地，步入這殉了不知多少人的亂葬崗。
她最終停在了那抹黑影前方。
用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夏天此時的心情。
她知道鶯鶯口中的墳坑，定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也知道靈異片背景的世界多少都會出現類似的惡心場景。饒是夏天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可當她親眼看到這近乎煉獄的畫面時，仍然被震驚到失去了語言能力。
惡臭彌漫、蛆蟲滿地，數不清的屍首用涼席就地一卷，就這麼拋棄在這裡。
有些已經埋在泥土之中，有些則就這麼露天橫屍，發脹、腐爛的肢體甚至還算是「新鮮」的，更多的隨著雨水衝散泥土才勉強露在外面，附著在骨頭上的皮肉已經變成了黑色。
那抹黑影，四腳著地，一寸一寸朝著夏天爬了過來。
怪不得畫皮鬼不讓她來。
夏天垂下眼眸，看著那抹黑影艱難靠近，他身上污泥般的物質和干涸凝固的碎片隨著動作與雨水簌簌下落，然後又在爬行期間沾染上了更多的黑泥。
惡鬼受了傷害，第一時間回到這裡。
他是從此誕生的嗎？
這數不清的屍首之中，是否存在著屬於畫皮鬼的屍身呢？
夏天沉默地撩起衣裙下擺。
腳下便是白蛆蠕動，但她並沒有在意。夏天蹲下身去，姿態隨意地猶如夏日裡撩撥池塘中的清水，她把紅傘架在肩頭，用空余的一只手伸向黑影。
她將他從污泥中拉了出來。
明明看起來像個影子，夏天卻能直接觸及到他。黏膩冰冷的觸感又回到了污泥時的模樣，只是細密的雨洗干淨了他的「軀體」，他攀扶到夏天懷中時，留下的只是一長串水漬。
「三……」
畫皮鬼的聲線晦澀難辨，那幾乎不能稱之為語言。夏天愣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在呼喚自己。
「……三娘……」
黏稠的影子抬起「頭」。
「你究竟，」夏天凝視著他的頭顱，聲音幾乎要淹沒在雨幕之中，「是什麼？」
「……三娘……不害怕……」黑影答非所問。
夏天緩緩搖頭。
這亂葬坑，惡心是惡心了一點，觸及到陰曹地府般的場景時，衝擊力是有的。
但夏天都經歷了三個世界了，哪個一個不慎都可能小命不保，相比較之下這回有人魚的加護，她知道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反而並沒有感到強烈的恐懼。
「你傷不到我，」夏天誠實回答，「我不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從哪裡來？」
說出這話時，那團黑霧就在夏天懷裡。
他的「頭頂」掃過她的下頜，黑霧好似在觀察她，只是他沒有五官，夏天無法得見任何屬於人性的端倪。
「……不……記得……」
黑影啞聲出言。
「殺……殺了……他們。」
他們是誰？
這個世界並非英語世界，中文的人稱代詞沒有口語上的分別，夏天只能自己去想。
這之中肯定包括陳暉與陳昭，以及那名當眾毆打鶯鶯的地痞。只是，畫皮鬼也想殺了她。
「你為什麼想要殺了我？」於是夏天問。
黑霧陷入沉默。
他保持著「抬頭」的姿態許久，久到夏天感覺這幅柔弱的身體都開始手臂發酸了，惡鬼才斷斷續續繼續問：「……三……娘……不痛苦……？」
夏天恍然：「因為我痛苦，所以你想殺了我。」
黑霧：「她們都是……這麼求的……」
「她們是誰？」
黑霧艱難地挺直脊梁——如果他那團算作翻滾影子的軀體裡有的話。
畫皮鬼似乎是轉過了頭，環繞這惡臭漫天的亂葬坑片刻。
「她、她，還有她們。」
慢慢的，他說話變得連貫起來，聲線也不是那麼沙啞難聽，越發地像個男人的聲音了。
「以及……鴛鴦樓的姑娘們，日日夜夜，只求一死，」惡鬼說，「難道……三娘……不需要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
夏天聞言，緩緩合攏雙眼。
試想一下，如果她沒有穿越過來，需要面對這一切的是夏三娘會怎麼樣？
剛剛嫁了人，丈夫就死了。想來悲痛之後，夏三娘也是要面對陳暉那床底的遺物的，當她意識到丈夫在外不僅不忠，還是個以虐待他人取樂的人渣該如何？而當畫皮鬼找上門來逼迫她就範，自己又抵抗不能時又該如何？
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受壓迫者，確實會渴求一死吧。
畫皮鬼想殺了她，確實很可能是三娘——是所有同樣境遇中姑娘的選擇。
意識到這點，夏天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沉默之中，她一聲嘆息。
夏天再次朝著那團黑霧伸出手。
纖細白皙的指尖觸及到黏稠冰冷的影子，刺骨的寒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冷戰，但夏天還是堅持著，將惡鬼「頭顱」沾染著的污泥用手擦去。
溫柔的愛撫滑過他醜惡的軀殼。
惡鬼的身軀顫了顫，緊接著，似悲鳴與啜泣的聲音從他的軀體內部傳來。
【攻略目標：畫皮鬼怨念值＋1，好感度＋20，當前怨念值：100，好感度：50。】
夏天：「……」
與他一下子增加20點好感想必，那1點怨念值的增加更讓夏天感到難過。
如果……畫皮鬼真是為那些姑娘們而來，那麼這怨念值，真有降低抹平的余地嗎？
「三娘。」
他的聲線逐漸恢復，與往日陳昭的清朗聲音聽起來大差不離了。
只是此時此刻，畫皮鬼的嗓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細聽之下，那之中還有壓抑的憤怒。
「你為什麼，」他哽咽道，「不願意離開兄長？」
惡鬼對自己的認知依舊是「陳昭」。
「我好嫉妒，好生氣啊……」
他抓著夏天的手臂，驀然收緊。
「冥冥之中，三娘受到庇護，如果她們也，她們也……」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10，當前調查值：60。】
後面悲愴的話語，惡鬼沒有說下去。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靜待片刻後，而後又緩緩出言：「我……為她們而來，是嗎……那我……究竟是什麼呢……？」
痛苦過後，隨著畫皮鬼的聲線越發像人，他的理智似乎也回來了。
而黑霧在污泥中翻滾的場面，倒是讓夏天多少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狀況。
鬼就是鬼，哪怕他披著人皮，能偽裝成人的模樣，他到底是鬼。
他沒有記憶。
沒有為人的認知，卻擁有著屬於人的情緒，進而失去了正常的邏輯體系。
畫皮鬼是為那些受害的女性而來，他所做的一切……就惡鬼自己所言，都出於她們的「呼喚」。
試想，鴛鴦樓的姑娘們會詛咒陳暉之流去死嗎？夏天想，是會的。
同時她們也很希望自己死，用死了結痛苦，並在這強烈的意願中繼續苟活。
至於畫皮鬼所謂的「愛護」也讓夏天渾身不適……
她抿緊嘴唇，竭盡全力壓抑住思維繼續發散。但夏天不得已去正視一個可能：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所謂的「愛護」本應該是什麼？
他想要夏天擁抱，想要親吻，想要床笫之歡，這些，在男人口中，就是「愛護」吧。
一團充滿怨恨的黑霧，他根本無法意識到這本身就是扭曲的。
「忘記了，沒關系。」
來一趟是值得的，哪怕回去之後，夏天勢必要狠狠洗個澡。
但起碼現在她知道了，畫皮鬼並不是敵對陣營的。
她並不介意他坦言嫉妒和嘗試著殺死自己，反正惡鬼動不了手。
夏天努力著起身，也將慢慢恢復的黑影從污泥中徹底拽了出來。她牽著他的「手」，聲線溫柔：「我們一起找回你的記憶，好嗎？」
那團黑霧慢慢站直。
他與夏天面對著面，似乎已經恢復正常。
「你同情我。」
再開口時，惡鬼的聲音與陳昭聽起來已沒什麼區別。
「誰要你同情？」
可他的冷漠與厭惡，卻與酒樓中的鶯鶯無比近似。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5，當前好感度：35。】
行吧。
看來這位惡鬼，也不能用人類的標准衡量好惡變化。
但夏天也沒錯過其中關鍵——她說一起找回記憶，他並沒有拒絕。
第116章 畫皮鬼10 陳家夫婦。
夏天將畫皮鬼帶了回去。
因為瓢潑大雨， 她匆忙出門，並沒有為任何人察覺。
將惡鬼丟回臥房後，夏天利落地去烘干衣物、處理污泥。等掩蓋好一切離開過的證據後， 再回到陰森臥房，只見床底的箱子已經被拖了出來， 木箱蓋敞開， 而在床榻邊，一團如影如霧更似污泥的鬼， 已經再次穿上了陳昭的人皮。
惡鬼變回了俊俏的青年， 只是他不著寸縷，周身灰敗的膚色呈現出死人般的烏青。「陳昭」趴在床上， 似是疲倦般飛快喘息， 過了好半晌， 才低了低頭，似乎是動用了什麼邪術， 叫這張死人的皮看起來恢復了一點點血色。
也就是從橫屍多日的**， 變成了不健康的蒼白。
但畫皮鬼已經盡力了。
他還沒徹底恢復， 聽到開門聲，也不過是緩緩抬頭， 烏黑的長發之下，那雙桃花眼求救般看向夏天。
書生撇了撇嘴，很是一副委屈的模樣：「嫂嫂……幫我。」
要讓旁人看見小叔子這麼赤身裸體與兄嫂共處一室， 夏天覺得自己估計是離死不遠了！
她拎著衣袂匆忙向前， 拽起床榻上的被褥，將「陳昭」扶了起來。
夏天抖了抖被褥，剛想為他裹住身軀，卻未曾料到剛穿上人皮的惡鬼反應依舊飛快。「陳昭」從善如流地接過她遞來的被褥一角， 猛然揚起雙臂。
被單像是帆布一樣被他揚到半空中，與此同時，書生的重量朝著夏天完全壓了過來。
「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畫皮鬼直接拉扯著，倒在床上。
紅色的被褥落下，蓋住了一人一鬼的身軀。
「陳昭」環住的夏天的腰肢，欺壓上來。好似他還是那黏糊糊的污泥模樣，恨不得要把整具身軀都貼到夏天身畔。
冰冷的頭顱再次埋進夏天的頸窩處，冷的她又是一個激靈。
在被褥之下，惡鬼用涼薄的唇瓣反復摩挲著她的肌膚，又撒嬌一般將手臂送到夏天面前。
「都壞了，」他不情不願道，「嫂嫂可要賠我。」
海神的庇護發揮作用，直接將惡鬼欲圖傷害夏天的手臂燙沒了大半。「穿」上人皮後，惡鬼本體黏糊糊的物質也趨於凝固，變成了如燒焦了般的肢體，看上去非常可怖。
而細看之下，翻起邊的人皮還帶著連接的痕跡，可見哪怕是畫皮鬼，也不能將缺失的部分用邪術補回去。
「一定要……用陳昭的皮嗎？」夏天問：「你不能換一張？」
「換一張，我就不能自如出入陳府了。」
畫皮鬼委委屈屈地與夏天咬耳朵：「嫂嫂不用擔心，反正人皮可以補。」
夏天：「……」
畫皮鬼攬著夏天的手又緊了一些：「我去將那街痞的皮偷回來，到時候……就勞煩嫂嫂，為我動一動針線了。」
縫衣服、縫傷口也就算了，夏天穿越了這麼多世界，還沒為那位攻略目標動過手。
這下可好，一下子就到了縫人皮的地步。
夏天想了想，只覺得又好笑又恐怖。
「為何一定要進陳府？」她又問。
「嫂嫂為何一定要知道？」然而畫皮鬼卻不配合。
她算是發現了，「裸奔」的惡鬼更趨於鬼的本性，而穿上了陳昭的皮，他的性格便有些像陳昭。
根據夏三娘的記憶，陳家一郎雖說人前是名翩翩君子，但也不是個好惹的人。吃住在學堂，他的同窗都敬他乃至怕他，再加上畫皮鬼痛罵陳昭時的言辭……恐怕他本性就是如此惡劣且咄咄逼人。
但親眼見過亂葬坑後，夏天不會再因他的不配合而氣惱了。
甚至是……
被「陳昭」壓在身下的夏天，稍稍抬眼。
夏三娘身嬌體弱，她不反抗時，平靜的姿態近乎溫順，夏天就這麼看著「陳昭」那張近在咫尺的俊俏面龐，而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溫熱的指尖觸及到惡鬼焦黑的肉。
「我答應過你，」夏天輕聲說，「要與你一同找回記憶。你既然堅持要進陳府，肯定有進來的緣由，也許這就與你失去的記憶有關。」
說著，夏天握住「陳昭」的掌心。
「疼嗎？」她問。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40。】
被褥之下，那雙含情的桃花眼閃了閃。
而後「陳昭」反過來，用焦黑的手掌抓住夏天的指尖。
「不疼。」
他揚起笑容，這淡淡的笑在陰影中彌漫起悲傷。惡鬼拽著夏天的指尖，送到了他冰冷的心房：「這裡，疼慣了。」
而後書生毫不遲疑，吻了上來。
「陳昭」還是沒回答她。
這家伙……
早知道，就把話全問完了再從墳坑裡帶回來了！
靈巧的舌尖如蛇信般探入她的口腔，在其中逡巡探索，死人的溫度仍然讓夏天不住顫抖，可惡鬼深諳如何奉獻，他小心含著夏天的舌，與迎合、與討好，急切的渴望通過唇舌傳達過來，卻與旖旎欲望無關。
與欲望無關，那又是什麼呢？
他汲取著，示好著，等待夏天回應。
既然想要回應……那就給他回應。
於是遲疑著，夏天從他的掌心中抽出手臂。
如藕般分明、潔白的小臂，試探性地抬起，圈住了「陳昭」的脖頸。
然後夏天分明聽到吻與吻之間傳來了一聲滿意的輕笑。
單方面的示好變成了一人一鬼的糾纏，舌與舌的碰觸擠壓傳來了黏糊糊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室內彌漫回蕩。
就算是冰冷的屍體，蒙在被褥之間，也是會讓活人的溫度焐熱的。
慢慢的，那冰冷的舌含在口中終於不再那麼像冰塊了，好似「陳昭」真的活過來一般，夏天的溫度傳遞給他，親吻之間變得不再那麼難捱。
狹窄、曖昧的空間內，夏天的氣息逐漸紊亂。
這一吻綿長又慵懶，畫皮鬼一下一下啄著她的唇瓣，時而深吻，時而摩挲，直至她的唇因長時間接觸而變得水潤通紅，惡鬼才如同做下了標記般稍稍拉開距離。
昏暗光線下，那雙含情的眼眸帶著淡淡笑意。
他抿了抿嘴唇，擦去皮膚上的銀線。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50。】
雖說惡鬼是不講邏輯的，但他的好感度著實漲得飛快。
當然了，降得也快。這才穿越過來幾天，畫皮鬼的好感度就如同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好幾次，導致夏天對這數值增長已經不會產生任何心理波動了。
倒是這個調查值，讓她很是在意。
目前調查值已達到60，如果等這項數值抵達100時，畫皮鬼會恢復記憶嗎？
想起來後，又會變得怎麼樣呢？
「嫂嫂問我為何要進陳府……」
畫皮鬼用那只焦黑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撩撥著夏天的衣物邊沿：「自然是為了將他們的心肝全部挖出來。」
就知道是這樣。
只是，為什麼呢？
陳暉、陳昭兄弟，確實是對無辜的姑娘們痛下殺手。他們是板上釘釘的壓迫者和殺人犯，老實說……夏天覺得真的死有余辜。
若非畫皮鬼，在當地有錢有勢的員外之子，根本不會受到封建法律的制裁。
但其他人呢？
「你說的『他們』，可是陳家全部？包括婢女與管事麼？」夏天問。
「要不是嫂嫂在，他們早就死了。」
「可是他們也迫害過其他姑娘嗎？」
夏天就此存疑。
不說別人，至少那個消極怠工的小桃，她明明和夏三娘一樣，是被賣到陳家的。夏天自詡現代人，在她眼中小桃也是封建社會的受害者，因而小桃再怠慢敷衍，夏天也從未說過什麼。
果不其然，聽到夏天這麼問，「陳昭」意外地側了側頭。
書生攏了攏散落的黑發，陷入沉思。
「一郎……不是很記得了呢，」畫皮鬼誠實出言，「只是思及陳家，便滿腹怨恨。既是有怨，他們就該死，不用的心肝，就由我吃了果腹，也比供他們使用來得好。」
「這怨恨，又針對誰呢？」
夏天耐下心來，她輕輕撫向「陳昭」蒼白的臉頰，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的冰冷：「冤有頭、債有主，不見得每個陳家人都死有余辜。你仔細想想，究竟恨的是誰？是陳家老爺麼？」
既然陳家兄弟都是兩個畜生了，那很難不懷疑這是某種「家族傳統」。
畫皮鬼仔細想了想，他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恨，但還不是最恨的。」
夏天：「那最恨的是誰？」
「娘。」
「……」
竟然是陳夫人。
倒也……不太意外。
在明知陳暉招惹是非的情況下，陳夫人並沒有選擇管教約束自己的兒子，而是找到夏三娘來替陳家「擋災」。這一番操作看下來，陳夫人確實不像是什麼好人。
而且一般而言，這種靈異恐怖片到最後，也會落得一個瘋女人做反派BOSS的。
什麼嘛！
繞來繞去，畫皮鬼因女人的怨念而生，又去追究另外一個女人的責任，合著到頭來男人又成了「受害者」徹底隱身了。
這版古早《畫皮》的改編導演，一定是個男的！
難道劇情果真如此嗎？
夏天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主動調查清楚。
也許幫畫皮鬼找回記憶後，他會發現陳府其他人，特別是買回來的下人不在他的獵殺名單上呢？
「你切勿著急，」於是夏天說，「既然陳府內有玄機，大抵你的記憶也會從此開始，讓我先——」
後面的話，在敲門聲響起時驀然停止。
小桃的聲音再次出現在門外：「三娘，夫人和老爺來了，你得起來迎接。」
夏天：？！
這下，她真的有種和小叔子偷那個情差點被撞破的感受了！
匆忙之際，夏天扒拉開被褥，冒出一個頭：「我知道了，這就來。」
幸好畫皮鬼不是真的陳昭。
她扭過頭，剛好迎上對方的眼睛。同樣從被褥中冒出頭的「陳昭」，臉上再次帶上惡劣笑意。他的雙臂依舊摟著夏天的腰肢，親昵地湊上前與她咬耳朵：「好險呢，差點就被聽見了。」
夏天：「你快回學堂去，別露出馬腳。」
「我不會，」惡鬼出言，「一郎倒是擔心嫂嫂，那地痞死後，傳出去的話……母親怕是要生氣的。」
你這不都是門清嗎！
既然心裡清楚，你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夏天還嘴之後動手。
「我有辦法。」
夏天迅速找出了應對之策：「你暫且別再殺人，由我去探探陳家夫婦究竟做了什麼。」
第117章 畫皮鬼11 有鬼。
夏天整理好衣衫和發髻， 離開臥房。
她一到大廳，堪堪跨過門檻，就聽到陳夫人將茶碗重重撂到桌上的聲音。
「成何體統！」
陳夫人一臉怒容， 抬手指著夏天就出言訓斥：「讓你先到鎮上收拾大郎遺物，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 就鬧出這麼大的么蛾子來！」
夏天二話不說， 拎起衣袂，噗通跪下。
就知道會是這樣。
要僅僅是地痞嘲諷夏天克夫， 說是她給陳家帶來了災禍、是那吃人心肝的惡鬼， 此事鬧一陣， 也就罷了。
但現在他頭天說完壞話，轉頭就死在了墳坑內， 還與陳暉一樣被挖去了心肝。
這就叫人不免嘀咕：莫非夏三娘， 真是這吃人的惡鬼？
要知道在古代，這樣的流言是會害死人的。
幸也不幸， 陳夫人命陳暉娶夏三娘過門，偏生就是為了擋災。因而她是知道兒媳並非惡鬼，也不至於鬧出因恐懼而當場吊死夏三娘的荒唐事來。
「真是給我們陳家丟臉。」
可氣還是要氣的。
陳夫人氣得指尖都在抖：「大郎剛死， 你就不安生， 我真是聽了那個老道的鬼話買回來你這個賠錢貨！」
夏天硬生生擠出淚珠，抽噎出聲：「母、母親——」
「你可別喊我母親！」
「我、我……我對不起大郎……」
其實陳夫人發火斥責是好事。
發火斥責， 就證明她確實沒打算拿「夏三娘」怎麼樣。至於如何收場，夏天確實有辦法。
她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用衣袖擦了擦淚水， 再抬頭時，清秀面孔早已淚眼婆娑。
接下來，就看——
「——這， 這是怎麼回事？爹、娘，怎臉色這麼難看……嫂嫂為何又跪在地上？」
大堂之外，突然傳來了清朗聲線。
這叫夏天的身形僵硬了瞬間。
是陳昭？！
幾分鐘前從她臥房「消失」的畫皮鬼，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繞回了正門。夏天本能地循聲抬眼，剛好觸及到俊俏書生驚慌失措的面容。
「二郎？」
陳夫人嚴厲的聲線立刻平和下來：「你怎來了？」
陳昭趕忙上前。
他走到陳夫人身畔，畢恭畢敬地將桌上放歪的茶盞歸位，又牽起陳夫人的手：「兒在學堂，聽聞爹娘來了，自然要第一時間回來看看。這，哎呦，這是出了什麼岔子，還能鬧的這麼難看？」
夏天敏銳地注意到，陳昭始終沒有露出失去人皮的那只手。
「你先回房更衣休息，」陳夫人卻不願意說，「這不是你能聽的。」
「我家的事，我怎不能聽？」
陳昭不依不饒。他站在原地，轉頭看向陳夫人身後的劉婆。
「劉婆，究竟是怎麼回事，」書生追問道，「是我問的，你直接說就成。」
劉婆頓時露出為難之色。
陳昭是主人，陳夫人也是主人，劉婆自然誰都不敢得罪。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陳家女主人，見陳夫人沉默不語，才硬著頭皮當做她默許了，出言回答：「回二郎，昨日大娘子上街，碰到了地痞流氓。那廝說、說大娘子是那掏人心肝的女鬼，是找咱們家尋仇來了！」
陳夫人合攏眼皮：「都是謠言，沒必要當真，但大娘子未免過於不檢——」
「——太過分了！」
當家主母後面的話，被陳昭拍在桌上的巴掌嚇了一大跳。
也不知道區區一書生哪裡來的力氣，這麼一拍，連桌上茶碗的水都灑了出來。別說是陳夫人，連沉默不語的陳家老爺都始料未及，抖上幾抖。
只見陳昭一雙桃花眼裡，寫滿了憤慨與怒火。他本來蒼白的臉色，都因血氣上湧平添幾分紅潤。
但陳昭的怒火卻不是衝著夏天來的：「怎能這麼說我們陳家？！」
陳夫人：「……」
她後面准備指責夏三娘的話，悉數都憋了回去。
夏天見陳夫人要說不說的神態，險些破功。
這家伙……
畫皮鬼生性惡劣，穿上陳昭的人皮後，蔫壞屬性更是翻了番。夏天本以為他是來幫自己救場的，但看「陳昭」這幅裝腔作勢、義憤填膺的姿態，他分明就是來搗亂的！
暫時無法痛下殺手，那添添堵總不會錯。
當然了，畫皮鬼也給了夏天接茬的機會。
她跪在地上，膝蓋已經開始發寒酸麻了，姿態做到這份上已足夠，夏天決定將這場鬧劇收尾。
做出決定，她的喉嚨間爆發出哭腔。
「是，是我的錯，」夏天啜泣著拔高聲音，「是我，是我損了大郎的名聲，我對，對不起他！母親勿要擔心，三娘決計……不會讓陳家丟臉，我、我這就下去陪大郎去！」
說完，她拽著衣角立刻起身，朝著大堂的牆壁撞過去！
果不其然，陳夫人見狀大驚失色。
「劉婆，」她當機立斷，「快攔住她！」
劉婆登時衝了過去。
夏天故意放緩步伐，慢了兩步，這幾分遲疑，被劉婆當成了是她心中尚存求生欲。陳家的婆子一道大力，硬生生將馬上撞牆的夏天拉了回來。
「哎呦喂，大娘子！」
劉婆也有些急了：「有什麼想不開的？」
陳夫人：「死什麼死？你——」
「——我，我們陳家清清白白，」陳昭再一次打斷了陳夫人的話，悲愴道，「憑什麼要因別人嚼口舌，就丟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二郎說得對。」
陳夫人准備好的訓斥與責難，此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原本她想罵幾句，然後體罰一下，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但現在這幅狀態，她還能怎麼樣？人都要去死了！
她確實很生氣，要不是夏三娘有用……陳夫人暗自咬牙，不論怎麼樣，現在夏三娘還不能死。
「外人置喙，我自會追究，」不得已之下，陳夫人終於將仇恨轉移到了正確的方向，「劉婆，你去街上打聽打聽，這話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至於三娘……」
陳夫人咽下憋著的那口氣，強行緩和下來神情。
「說你也是為你好，」她說，「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若因風言風語就去死，那豈不是做實了他們的謠言？」
夏天依靠在劉婆懷裡，做出嬌柔狀朝著陳夫人瞥去一眼，然後再次兩眼一閉——
裝暈！
反正夏三娘身嬌體弱，陳家上下人盡皆知。這倒是給了夏天偷懶的機會，她才不要長時間跪在地上呢。
一場鬧劇就這麼草草收場。
劉婆喊來小桃，二人將夏天攙扶回房。夏天趁機又美美小憩片刻，等她稍稍回神時，便聽到屋外傳來了陳夫人的聲音：「你說她來到鎮上，就一直身體不適？」
「是。」
這個年輕的聲音屬於小桃。
婢女戰戰兢兢地回答陳夫人的問題：「平日大娘子起的都早，可今日卻到下午還沒醒神，說是身體不適。而且……」
陳夫人：「還有什麼？」
小桃遲疑許久，最終選擇誠實出言：「我、我還聽到大娘子在夢中囈語，說是什麼恨，恨死了之類的話。」
夏天：「……」
她心中驀然一緊。
兩次陳昭堵門，小桃都從中打斷，她沒注意到才有鬼了！
還好年輕的婢女並沒往其他方面想，只當是夏天在說夢話。
雖說知道惡鬼來去自由，也留不下什麼證據，但夏天還是莫名有種偷情被抓包的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而門外陳夫人則陷入了沉默。
不說話？
夏天躺在床榻之上，思緒轉的飛快：現在心虛的恐怕不是她了。
既然小桃給了機會，沒有不用的道理，夏天頓時有了主意。
片刻過後，臥房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陳夫人走進門。夏天抓住機會，嚶嚀一聲，將右手抬到額前，做出剛剛驚醒的模樣。
她垂著眼眸，臉上依舊寫滿了悲傷。
「母……母親？」
陳夫人緩緩上前，坐到了床邊。中年婦人看向夏天，難得擺出一副關懷姿態，還假模假樣地為夏天掖了被子。
夏天哽咽道：「是，是三娘的錯，母親可千萬別再動氣了。」
「你心系大郎，我曉得的，」陳夫人闔了闔眼，「但千萬別再想著尋思之事，活人只有活著，死人才能有祭奠。」
「三娘知道了。」
「我聽小桃說，近日你經常噩夢？」
「……是。」
就知道她會問。
夏天流露出些許畏懼的神情，她抿緊嘴角：「自大郎死後，三娘時常會夢見……同個影子在陳家游蕩，它一邊游蕩，一邊還念著恨，好恨，恨陳家。每每夢見，總是不得醒轉。」
說著，她向陳夫人投以求助的目光。
「母親，」夏天作驚惶狀，「難道真是外面說的惡鬼——」
「別胡說！」
陳夫人當機立斷，截住夏天的試探。
她收回了視線，目光轉向一邊：「你是心緒太累才會做噩夢，本就體弱，想這麼多做什麼？回頭我喊劉婆替你抓幾幅安神的藥，不礙事的。」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度＋5，當前調查度：65。】
系統提示驟然響起。
夏天惶恐頷首：「母親說的是。」
所以，見陳夫人這個反應，她八成是知道畫皮鬼來歷的！
只是對方就此打斷話題，夏天也不好繼續。她只能耐下探究之心，聽中年婦人又叮囑絮叨幾句。
「我也乏了，」末了，陳夫人起身，「也會去歇歇，你就別起來送了。」
「謝母親。」
話是這麼說，但夏天還是強撐著起身做出要送姿態。
劉婆趕忙上前，將其按了回去。
「大娘子好生歇息，」管事婆子寬慰道，「夫人來是關心你，不是折騰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瞟。
見陳夫人已跨過門檻，劉婆驟然壓低聲線，湊到了夏天耳畔。
「這話我偷偷問你，」劉婆開口，「大娘子，你是當真夢見有鬼在陳府游蕩了？」
很好，夏天在心底偷偷歡呼一聲。
劉婆也是知情者！
第118章 畫皮鬼12 縫皮。
來了！
坐在床榻上的夏天頓時來了精神。
對於劉婆上門打聽， 夏天是一點都不意外。擺明了陳家發生過什麼，而前腳招惹夏天的地痞看似毫無關聯，卻與陳暉死相一模一樣， 證明畫皮鬼早就「糾纏」上了她。若是陳夫人知曉情況，她肯定心慌。
陳家主母不會主動問，但下面的婆子可沒這麼多顧及。
「自然是真的。」
夏天垂眸，流露出委屈姿態。
這幅模樣，還是她跟「陳昭」學的。盡管夏三娘沒有含情的桃花眼，可她身形瘦弱纖細， 擺出失落神情， 也是惹人愛憐。
「我， 我閑來無事， 扯這種謊做什麼？」她低聲說。
「嗐， 我又不是質疑大娘子！」劉婆趕忙澄清。
頭發花白的婆子， 一雙眼眸躲躲閃閃。她往門外連連瞟去，確認陳夫人沒在聽，才壓低聲音繼續道：「那大娘子在夢中， 可看清那鬼沒有？是不是個女的？」
夏天：「……」
這不是白送線索嗎！
雖說仔細想想， 出事的也八成是個女的——畢竟畫皮鬼親口確認了他是為受苦的女性而來。但親口得到知情者的肯定， 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於是夏天干脆順著劉婆的話， 緩慢地點了點頭：「劉婆是怎麼知道的？！」
「那大娘子可還記得，」不知是否錯覺， 夏天甚至從對方堆滿褶子的臉上尋覓出幾分恐懼，「那鬼還喊什麼了？」
「三娘……三娘不敢說。」夏天故作猶豫。
「大娘子安心！」
劉婆焦急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麼話不敢說？」
夏天咬了咬下唇，又沉默片刻，覺得時機差不多， 才慢慢出言：「我……我夢見那鬼徘徊著，說，說最恨的，是母親。」
劉婆聞言，臉色大變。
她干脆扭過頭，甚至不敢看夏天，只是一拍大腿：「這麼多年，造孽啊！」
這麼多年？
難道陳家的冤魂死了很多年嗎，這會是畫皮鬼的起源嗎？
夏天迷茫地眨了眨眼：「劉婆可認識這鬼？」
「我哪兒、哪認得！」
劉婆的聲線都在哆嗦。可家中婆子雖然碎嘴，但也明白事理，她一副大事不好的樣子叮囑夏天：「大娘子，這話千萬不能外傳，我去知會夫人，此事到此為止。」
「既是家醜，三娘自然不會外傳。」
「那就好，那就好。」
得到保證後，劉婆迫不及待起身：「我就不久留了，這就去給三娘抓藥去。」
「我送劉婆。」
夏天到底是堅持著，搖搖晃晃起身。
到門邊時，院子裡空空蕩蕩，看來陳夫人確實是離開了。
送走劉婆，夏天抬手關門。
木制門扉合攏的瞬間，在她的背後，一只冰冷的手毫無征兆地伸了過來。
夏天：！
饒是畫皮鬼已「突襲」了夏天好幾次，這寒風貼到後背時，夏天還是小小吃了一驚。
像之前數次一樣，惡鬼一出現，就用沾著涼意的雙臂環住了夏天，「陳昭」的聲音自她的頭頂響起：「膝蓋疼不疼，要二郎給嫂嫂揉揉麼？」
夏天：「……」
她在畫皮鬼的黏糊勁中艱難轉身，選擇正面投入他的懷抱。
這讓「陳昭」很是高興地輕笑出聲，他抬起手，用冰冷的指尖去摩挲夏天的臉頰：「嫂嫂可是想我？」
夏天昂起頭：「你想起了什麼？」
剛剛與陳夫人見面時，他的調查度分明上漲了，到了65。
「有，」惡鬼漫不經心頷首，「陳家出過血案。」
「僅此而已？」
「嗯。」
也……行吧。
分明是劉婆的話語中透露的線索更多，卻並沒有觸發系統提示。
畫皮鬼的調查值，和她所掌握的線索情報，以及主線劇情的調查推進並不完全一致。仔細回想起來，一開始調查值增加，是因為惡鬼認識到只要夏三娘在，他就無法痛下殺手。之後便是回想起來自己的動機是為了那些個受害的姑娘，再然後，就是與陳夫人聯系起來。
一步一步，這項數值恐怕是與惡鬼自己對陳家的認知有關。
因而，惡鬼已經知道他是為了某個女性對陳家糾纏不放，劉婆提供的「女性受害者」線索，對他而言便沒有意義了。
會是誰呢？
夏天其實覺得，調查起來並不困難。
——她這是穿到鄉下，又不是皇宮！宮鬥要是死了人，好生調查也是能查出蛛絲馬跡，更遑論鄉鎮村落。
誰家做了壞事，誰家死了人，怕是稍稍問問，別說許久之前，就算是半輩子前，當地老人怕是也能記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夏三娘也是剛剛才被買進陳家，以及……
聽劉婆的說辭，事情似乎發生了很久。
「也許去鎮上找老人打聽打聽，就能有新的線索，」夏天說，「只是我的身份並不方便出面。」
「不著急。」
明明是為他尋找記憶，「陳昭」的心思好像卻不在這上面。俊俏的書生用含情雙目凝視著她，好似天地之間唯獨夏天才是真正值得注視愛護的對像。
惡鬼一副控制不住憐愛之心的姿態，甚至俯下身，在方才指尖觸及的地方落下一吻。
感覺就像是他拿了冰塊按在了夏天的皮膚上，激得她本能瑟縮。
可畫皮鬼不肯放棄。
他撒嬌一樣哼出聲，直接偏過頭，做出不依不饒地姿態，非要親上不可。原本許是只想在臉蛋上香一口，夏天回避躲閃，惡鬼干脆利落，湊上前便輕咬住了她的唇瓣。
啄一口，不滿足，忍不住又啄一口。
猶如食髓知味的貓，舔到了零食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
啄著啄著，嬉戲般的親昵就變成了深吻。
惡鬼叼著她的下唇，先是輕咬，用貝齒不輕不重磨合著她的皮膚，緊接著「陳昭」便將唇瓣含進口中，模仿著品嘗的動作，用舌尖攪出曖昧聲響。
他還把舌探進夏天口中。
品嘗變成了饗宴，得逞的貓貪得無厭地掠奪與索取，還不忘記時不時用臉頰蹭過夏天的發鬢，恨不得要在她的身上留下什麼氣味和記號不可。
吻與吻之間，畫皮鬼溫聲出言：「得先勞煩嫂嫂，將這張人皮補上才行。」
說著，「陳昭」從袖子中抖出那焦黑的手，枯槁見「骨」的掌心裡，拿著一張趨於烏紫的人皮。
夏天：「……」
這人皮送到前，一股腐朽的惡臭撲面而來。
他就帶著這麼一塊人皮吻她？！夏天一想到人皮就藏在袖子裡，她險些沒能繃住表情。
「怎麼，」惡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桃花眼微微一彎，露出頑劣笑容，「嫂嫂連墳坑都去了，不會是怕了吧？」
「你……」
她闔了闔眼，忍住反感：「你當真去把那地痞的皮撕了下來？」
「陳昭」誇張地撇了撇嘴：「反正他孤家寡人，官府說是下葬，也沒人在乎。」
行吧。
夏天有些無奈：「你放開我，我去拿針線去。」
攻略游戲嘛，總是得為對方做點什麼的。但夏天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穿越古代縫制衣物、玩具也就罷了，她第一次動女紅，竟然是為惡鬼縫上人皮。
臥房裡倒真有針線包，只是裡面僅有紅線，沒有其他顏色。
鎮上的府邸，過往住著陳暉，她不願多想那人渣是拿紅線做什麼。
穿針、引線，而後夏天抬眼。她與惡鬼都坐了下來，面前的「陳昭」迎上她的目光，二話不說撩起衣袖，露出撕扯開皮的那只手。
夏天也不知道該怎麼縫合人皮，但想來對方都是能夠動用邪術瞬間移動的惡鬼了，也不用注重什麼美觀和外表。
針尖刺入「陳昭」的小臂，再從另外一端挑出來，蒼白的皮膚留下一個小小的孔，然後殷紅的細線與他的皮肉發生牽連。
從惡鬼的人皮，到地痞的人皮，這麼一針一線，一點一點的連接起來。
細密的紅色針腳在幽幽燭光下分外明晰。
「陳昭」靜靜地端詳著操持針線的夏天，近乎小心地打破了溫柔的寂靜：「嫂嫂為何要幫我？」
夏天手持針線的手頓了頓：「什麼？」
畫皮鬼靠過來，怕是耽誤夏天手中活計，只是耍賴般依靠在她身畔，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你聽我殺人，不僅不怕，還想幫我。」
那當然是因為，她已經見了不止一個殺人凶手了！
和前面幾位男主人公相比，失去記憶的惡鬼簡直能用傻白，呃，傻黑甜來形容。
盡管本體是一坨黏糊糊的「黑泥」，可他的心思卻相當好懂。何況……
像陳暉之流，夏天一個現代人都覺得理應千刀萬剮。
要是有法律，那夏天支持用法律懲罰他們，但顯然，在這古代世界，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鄉村，律法沒能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若是能，畫皮鬼壓根就不會誕生。
既然不能，夏天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外來的人，她不覺得有資格置喙冤死、受苦的某位受害者，通過這種方式報復凶手。
「我只是覺得，」夏天手中的縫合並沒停下，她近乎溫順的聲音在臥房內回蕩，「冤有頭、債有主，你能想起來生前過往，該找誰報仇，就去找誰，也許陳家其他人，不在此行列呢？枉死的人，就不要繼續制造枉死者了。」
「嫂嫂不在乎？」
「在乎。」
最後一針。
夏天粗劣地將人皮與「陳昭」的手臂接起來，她前傾身體，用唇將紅線一含，貝齒稍用力，細線應聲而斷。
「只是怨念一日不消，我一日不得安寧，」她說，「為你，為我，不好嗎？」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55。】
系統提示的聲音與畫皮鬼清朗笑聲一同響起。
他抽回手臂，不過捧著那趨於**的人皮轉了轉，原本焦黑枯槁的肉就為之包裹，眨眼之間，「陳昭」的那只手就再無傷口、連那紅線都看不見了。
好似他就從未受過傷一樣。
「嫂嫂真好。」
俊俏的書生一把攬過夏天，不嫌羞恥再次湊過來，「吧唧」在她臉上香了一口。
「嫂嫂要想打聽，何必去找那老人？」畫皮鬼反復欣賞著自己嶄新的手臂：「還有人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呢。」
天大的人……哦！
夏天猛然回神。
問街裡鄉親，可能會被傳出更不好的流言，進而打探的行跡會傳到陳夫人的耳朵裡。到時候打草驚蛇，她隨便找個借口就可以勒令夏天禁足。
但再怎麼樣，陳夫人也不會料到，夏三娘會大膽到去鴛鴦樓打聽吧。
她救了鶯鶯一命，而沒什麼地方比鴛鴦樓更消息靈通了。
第119章 畫皮鬼13 秀娘。
只可惜， 夏天沒能如願。
轉天上午，她打著安神藥不管用的名義出門看郎中， 坐在隔壁的茶館包廂， 等來的卻只有披著陳昭人皮的惡鬼。
「鶯鶯姑娘不願來。」他一進門就開口。
書生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遺憾，他雙手抄在寬袖之中，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托我捎話給你， 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報不了就不報了， 大不了下輩子為嫂嫂您做牛做馬償還。她說， 至於這輩子……陳家她惹不起， 嫂嫂您也惹不起，恕她就不摻和這恩怨了。」
坐在茶桌後的夏天，只能一聲感嘆。
對方不來， 她也不能闖進鴛鴦樓逼問吧。
而且，鶯鶯的選擇倒也不意外。
像這般境地的女子，除卻自保，怕是什麼也不在乎了。她不在乎陳暉死活， 也不會因地痞的毆打反抗， 因而夏天出言救她？人情欠著就欠著，這世間門虧欠她這麼多，她去虧欠別人，又能怎麼樣呢。
是夏天拿著現代法治社會的思維去揣度古人了。
「沒關系。」
不幫就不幫， 夏天也理解。
她對著惡鬼笑了笑：「若做那強人所難之事，我與那地痞流氓也沒甚區別。而且……」
「而且？」
「她不來， 也並非沒辦法打聽，」夏天的腦子轉得飛快，「得勞煩你下樓一趟。」
惡鬼聞言， 一雙桃花眼笑得彎了彎。他煞有介事地撩起袖子，雙手作揖：「嫂嫂盡管吩咐。」
光看這幅模樣，倒確實是個文雅的翩翩讀書人。
誰能想到，生前的陳昭骨子裡也是個偽君子呢。
「你在往樓下多露露面，確保茶館的其他客人都見過你後，便自行離去就是，」夏天囑咐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
「那我就在茶樓外等候嫂嫂。」
「嗯，去吧。」
書生又作一揖，而後轉身離去。
自古以來，茶館茶樓都是鄰裡街坊聊閑話的地方，沒什麼比這裡消息更靈通的了。
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總有口渴落閑的時候，總會來茶館要一碗茶水喝。
夏天不好直接去問，沒關系，見了當事人，誰不會在背後議論幾句閑話呢。
更遑論陳家在鎮上「聲名在外」，誰人不知陳家一郎的模樣？倒是夏三娘，剛被買回去就娶進門，她今日脫下喪服在外行走，旁人只覺得夏天是面生的新婦，根本無法將之與陳家聯系起來。
她在包廂裡特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門，約摸著差不多了，才付錢離開。
轉到一樓，夏天稍稍一停，果不其然就聽到了桌邊的老人出言向周遭人問詢。
「將將走出去的，莫不是陳家一郎吧？」
「是他，准沒錯！我平日攤子就在學堂附近，時常能見到他。」
「陳家大郎死了才多久，這就有閑情逸致出來吃茶啦。」
「王伯這話說的，人死了，日子得照過不是？這讀書人課業不能耽誤，陳家一郎在學堂忙著呢，書得讀，喝碗茶又怎麼了。」
好些個閑言碎語過後，終於聽到那王伯的聲線驟然壓低。
好在古代社會沒有城市噪音，夏三娘的耳朵比夏天本身的靈多了。她依舊敏銳的捕捉到了旁人的交談聲。
「要是尋常死了，也就罷了。可那陳家……連那街痞說了陳家大媳婦幾句，都被挖去了心肝，這戶真的是做了什麼冤孽事，叫惡鬼糾纏上了吧！」
「哎呦，這晦氣話可說不得，我還給陳家送菜呢！」
「你不招惹，自然是沒事。」
「那要說招惹，我記得東街的仇老三——」
「這事不是最近才出的嗎，十幾年前的事情，也不至於吧。」
仇老三，十幾年前？
夏天迅速捕捉到了關鍵。
她收回注意力，將茶錢付了，拎著衣袂悄無聲息地走出茶館。
正午時分，茶館內客人絡繹不絕，誰也沒注意到一名穿著素色衣衫的年輕婦人匆忙離開。夏天跨過門檻，從街頭一轉，就看到頂著陳昭人皮的惡鬼，正在烈日之下等候自己。
鬼怕陽光，但畫皮鬼披著人皮，自然是不怕這炎炎灼日的。
他手持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聽到腳步聲，干脆把那蒲扇往額角一搭，含情的桃花眼轉過來。
這麼一瞧，當真是個端莊的君子。
「嫂嫂。」
「陳昭」揚起驚喜的笑容，迫不及待上前：「可是打探出什麼來了？」
夏天也不和他繞彎子：「東街的仇老三，你聽說過麼？」
惡鬼歪了歪頭，白淨面皮上浮現出迷茫神色：「這鎮上住著這麼多人，我也不可能哪個都認得。這廝可是做了什麼壞事？」
「我還沒說他是誰，」夏天側了側頭，「你怎麼就知道他做了壞事？」
「嫂嫂有所不知。」
「陳昭」清朗的聲線微微拖長：「東街住著的，都是些沒田沒地，也沒有正經營生的懶漢和流民，死了的那個街痞也是住在那邊的。他人都住東街了，自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行吧。
夏天對這個「東街」沒什麼概念，但仔細想想，鴛鴦樓也是在鎮子東邊。聯系起來，她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微妙關系。
可這樣的人，怎麼會與陳家產生關聯呢？
聽茶館裡那幾名閑聊老人的意思，這名仇老三，不僅有關，還「招惹」過陳家。
繼續打探下去也不是個法子，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夏天思來想去，做出決定：「你能打聽到這仇老三住在哪麼？」
「這個不難。」
「那今晚我要去他家一趟。」
「嫂嫂要去？！」
饒是惡鬼，聽到夏天這麼說，也是大吃一驚。
畢竟在古人觀念裡，一名寡婦要趁著夜色到別人家裡去，怎麼也不會是好事。但夏天可不在乎，她甚至還盤算起具體時間門：一般而言陳家人入夜就睡，小桃更是偷懶，確認夏天用過飯就能從她的眼前消失。
而打更人，應該也不會深入所謂的「東街」。
只要畫皮鬼將她從陳家轉移，不會有人發現的。
「就這麼辦，」夏天篤定道，「我有辦法問出線索。」
…………
……
而夏天的自信可不是白來的。
深夜打過一更，夏天便從床榻上起身，特地將脫下的喪服又換了回去。
古代社會沒有霓虹電燈的光污染，一旦入夜，鎮上的燈熄了，便是進入了全面的黑暗。今夜剛好陰天，在畫皮鬼的協助下，夏天輕松翻過陳家院牆，朝著東街走去。
這一襲白色衣裙，搖搖晃晃走在陰暗處，別說有旁人看見，連夏天都覺得自己比做書生打扮的「陳昭」更像是惡鬼。
「嫂嫂准備……」
真正的惡鬼在她的耳畔放輕聲音：「做些什麼？」
哪怕是幾不見光，「陳昭」的面龐近在咫尺，夏天稍稍轉過頭，仍然能看清那雙桃花眼底的期待與狡黠。
他們已經來到東街了，根據「陳昭」的說法，左邊起第三扇門裡，住著的就是仇老三。
「既然他做過虧心事，」夏天說，「干脆就裝神弄鬼，嚇一嚇他。」
「裝鬼？」
「我這一身，難道不像麼？」
「陳昭」的表情驟然變得很古怪。
書生退後幾步，打量了夏天一番，認真地點了點頭：「像，像極了，但凡是個女子深更半夜穿成這幅模樣，都有那麼幾分像鬼，只是……」
夏天下意識地抬手攏了攏發髻：「可是哪裡還有疏漏？」
「陳昭」好似受了委屈，搖了搖頭：「一郎不明白，嫂嫂假扮成鬼，那我又該做什麼？」
夏天：「……」
原來在意的是這個。
可不是嘛，真正的鬼就在眼前，夏天卻要去裝，頗有一種在專業人士面前班門弄斧的感覺。
但她也不是忘卻了「陳昭」的真實身份，而是畫皮鬼再好說話，他在亂墳坑裡一灘污泥的本體模樣仍然歷歷在目。
惡鬼本身不具有善惡觀，也沒有什麼是非認知。若仇老三真與陳家恩怨有關——並且是街痞那般有關，夏天怕他一話不說直接將對方心肝挖去，那可真是什麼線索都沒了。
「讓我來。」
夏天堅持道：「若有意外，你護著我，好嗎？」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60。】
一句「你護著我」，讓眼前的書生喜笑顏開。
惡鬼意外的好哄，夏天不過是稍稍表達善意與依賴，他立刻就選擇讓步。
「嫂嫂堅持，那便這樣吧，」只是言語之間門，「陳昭」的聲調中不免夾雜了撒嬌意味，「那我就在外等候嫂嫂。」
得到首肯後，夏天放下心來。
她鼓起勇氣，推開面前封閉的門扉，走到室內。
東街的房屋破敗腐朽，一進門，夏天就嗅到了濃重的酒氣和騷臭。不過，從亂墳坑回來後，這點異味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了。
房屋分內外兩間門，夏天環繞四周，並沒有選擇直奔內間門，而是越過外間門，來到後院。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後院的內間門窗邊，對著窗欞略一發力，將紙糊的窗子拉開一條縫隙。
窗下的床榻，果然有名渾身酒味的男人在睡覺。
借著昏暗光芒，夏天隱約可見男人的發鬢已斑白，年紀不小了。
她輕輕敲了敲木窗，又咳嗽幾聲，酣睡的男人便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月色終於撥開了烏雲，幾縷銀白光芒傾灑過來，將夏天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蒼白的窗戶紙上。
帶著酒意蘇醒的男人，見窗外直挺挺站著一名女性的影子，一道窗戶縫裡來流露出純白的衣角，不禁一個寒戰。
「可是……老三？」夏天捏尖了嗓子，幽幽發問。
「你，你，有，有鬼，我——」
仇老三猛然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在床榻上挪了好遠，指著窗戶戰戰巍巍道：「我可不是——」
「什麼鬼不鬼的。」
夏天故意選擇了比較平和的語氣，絕對寂靜的院子讓她空靈聲線帶上了回音：「連我都不認識了？」
「你……」
仇老三抹了一把臉，驚疑不定地想了半天：「你，你你，你是秀娘？！」
秀娘又是誰啊？
夏天站在院子裡，聽到這新名字，既覺得意外，又有些無奈。
這與陳家有關的人，各個都心懷鬼胎，一個劉婆不打自招也就罷了，眼前的仇老三也是如此。
「是我。」
夏天干脆就認下，含混不清道：「我歇不下，便來找你。」
仇老三嚇得在室內瑟瑟發抖，他連舌頭都打結了：「都都都，都都一十年了，你你你，你該找誰找誰，又不是我，我我我殺了你！這事，事出前，我就把你賣回給陳家，那你死，不也死在陳家那宅邸裡嗎，找我做什麼，找，找陳員外去啊！東、東西，不都埋到了陳家院子裡嗎！」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度＋10，當前調查度：75。】
調查度直接增加了十點？！
難道這秀娘，真的與惡鬼有關系嗎？而且……
這家伙，不管秀娘是他女兒還是他老婆，總之是買賣婦女，而當事人還因此死在了陳家！
夏天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
果不其然，不過半步之遙，原本空蕩蕩的院落裡就驟然掀起冷風。
她直接撞進了「陳昭」冰冷的懷抱裡。
「多謝嫂嫂，」惡鬼的聲線在夏天耳畔響起，可她抬眼，卻沒有從明亮月色之下看到第一個人的影子，「未曾料到，這鎮上還有我遺漏的該死之人。」
「你——」
夏天不假思索地抓住了「陳昭」的袖子。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0，當前好感度：10。】
系統提示讓夏天的動作瞬間門僵硬。
惡鬼的聲線在月色之下，比他的體溫更冷：「嫂嫂要攔我？難道他不該死？」
她不是這個意思。
只是當意識到畫皮鬼要殺人時，夏天的第一個反應仍然是不想看到有人受到傷害。
身為人類，這是刻在基因裡的本能。
但——
倘若對方做的完全是禽獸行為呢？
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阻攔惡鬼痛下殺手。
於是夏天遲疑著，慢慢地放開了他的衣袖。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0，當前好感度：60。】
惡鬼的好感度如過山車一般，因夏天試圖阻止而降至谷底，又因她選擇放棄而原封不動的漲了回來。
「好嫂嫂。」
清朗的笑聲在夏天耳畔徘徊，惡鬼湊上前，一掃剛剛的冰冷和殺意，他甚至不管仇老三哪怕看不到他也能聽到聲音，嬉皮笑臉地湊到夏天面前，狠狠親了她一口。
「不忍心，就別看了。」
說著他抬起手。
冰冷的手掌覆蓋住夏天的視線，冷的她一個激靈，閉上了眼睛。
而當睜開眼時，月色、院落，以及面前的窗欞，還有屋內恐慌的仇老三，統統消失不見。
她眨了眨眼，扭過頭，發現自己正坐在陳家府邸的臥房床榻上。
除卻一襲白衣，好似其他的一切都是夏天的夢境。
但那不可能是夢。
夏天抬手，只覺得自己的眼眶與太陽穴還因為畫皮鬼與死人無異的冰冷體溫而刺激到陣陣發疼。
出去一趟，是有收獲的。
至少仇老三說，陳員外並不是清白無辜的人，他收買了那名叫「秀娘」的女子——也是夏天來到這世界後，聽過的不知道第幾名受害者之一。
他還說，「東西就埋在陳府了」。
會是什麼？
夏天抿緊嘴角：她能找到並且挖出來看看嗎？
第120章 畫皮鬼14 剩余五天。
轉天白日。
仇老三被挖去心肝、拋屍亂葬坑的消息，迅速傳遍了鎮子。
陳家因此徹底亂了套。
夏天一大早就被叫到大堂等候，看到陳家夫婦面如死灰的模樣，只覺得慶幸——她果然調查對了方向。
這名秀娘，勢必與畫皮鬼的出現有所關聯。
陳夫人到底是坐不住了，據小桃說，她聽到傳聞後立刻派劉婆出門，將鄉裡鄉外最有名的趙道士請上門來。
眼下這名道士剛剛從周邊村落趕到鎮上。
根據原身為數不多的記憶，也是這名姓趙的道士「算」出了夏三娘的八字與陳暉「相合」，也就是說，是他指點陳夫人利用夏三娘來擋災的。
單憑夏天穿越來後，畫皮鬼確實無法傷害陳家之人來看，趙道士多少還算有點本事。
就是……
現在夏天已經知道，陳家確有血案在身。估計趙道士也知曉個大概，如此還出手指點陳夫人，未免是違背了修行人的本心了吧。
總之感覺不是什麼好人。
夏天一面嘀咕著，一面給陳夫人送茶。
她心思不在茶盞上，心事重重的陳夫人也是一樣。倉促之際，陳夫人的手剛巧撞到夏天的手腕，茶盞一晃，滾燙的茶水就飛濺出來，灑到陳夫人的手邊。
「母親！」
夏天故作大驚，將茶盞放到一邊，拿出手帕：「沒燙到母親吧？」
燙自然是燙到了，陳夫人卻因此回神。明明是她自己的疏漏，中年婦人卻是勃然大怒，劈頭蓋臉就開始指責夏天：「你是想燙死我嗎？怎麼如此粗心！」
夏天立刻低頭：「三娘，三娘知錯。」
陳夫人卻依舊不依不饒，很是憤慨道：「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外面就夠亂套了，家裡人還在給我添亂，要不是……我真不知道讓大郎娶你過門是做什麼！」
「——行了！」
一直沉默的陳員外，不免聽得心浮氣躁：「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你少說幾句。」
這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陳夫人本就在擔心，倒了卻被丈夫指責多嘴，頓時一點就炸：「什麼叫我吵吵嚷嚷，我還不是為了你們陳家，當年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如何？」
陳員外一張臉拉了下來：「都多少年了，無知婦人還在翻那陳年舊賬。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像個瘋婆娘！」
陳夫人：「到成我翻舊賬了？！」
夫婦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當場吵了起來，反倒是忽略了夏天這個起因。
好典型的反應性虐待啊，夏天默默退到一邊旁觀，心想。
擺明了惡鬼纏身這件事，始終是陳夫人在頑強抵抗。請趙道士的是她，決定讓陳暉娶夏天過門的也是她，而在陳家居住的這陣子能夠看出來，平日管家、操持的也是她。
就像是最傳統的封建家庭那般，老爺就是老爺，他只負責當家中的土皇帝，有僕人、有妻子伺候，是什麼都不用管的。
陳員外明明沒有做出任何付出，反而要出言訓斥妻子「大驚小怪」，好像是陳夫人發火罵人做的過分一般。
「我是瘋婆娘？」
陳夫人簡直要被氣笑了，她一拍桌子：「是啊，我若是瘋子，那也是二十年前被逼瘋的，你還有臉——」
「夫人，夫人，咳咳嗯，趙天師到了！。」
劉婆的聲音從大堂外遙遙響起。
當婆子的，對自家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劉婆大老遠聽到陳夫人的聲音，故意扯著嗓子通報，適時給陳夫人了提醒，讓她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姓趙的道士進門時，陳夫人的臉上尚有余怒，卻是硬生生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看起來分外扭曲。
「趙天師，」陳夫人說，「鎮上的事情，想必你也有多耳聞，我家，我家這究竟是倒了什麼霉，叫惡鬼纏上呀。」
那名姓趙的道士，一襲破舊道袍，手肘處還打著補丁，看起來倒是很清貧的模樣。
他約莫五十多歲了，雙眼卻依舊清亮。聽到陳夫人開口，也只是慢吞吞地環繞大堂人等一周，最終視線直勾勾地落在夏天身上。
「這位是……」趙天師詢問。
「這是我家大郎的遺孀三娘，」陳夫人說，「還是您看了八字，說最為合適的。」
言辭之中省略了許多，但一句提醒足以趙天師明白「夏三娘」在陳家的身份。
他對著夏天招了招手：「勞煩大娘子過來。」
夏天遲疑片刻，到底是拎著衣角，謹慎上前。
她停在三步開外，對著趙天師低了低頭：「見過天師。」
「大娘子可否將手臂給我一看。」
「這……」
在古代，露出手臂已經是「不守婦道」的範疇了。哪怕趙天師是當眾要求，夏天也不敢隨便答應。
她是無所謂，但她怕自己的無所謂在這個世界招惹麻煩。
因而夏天流露出抗拒神色，她不自覺地轉頭看向陳夫人。
後者擺了擺手：「天師總不會害你，聽話。」
夏天這才咬住嘴唇，做出不情不願姿態，撩開了自己的衣袖。
趙天師不過看了一眼，就用拂塵的後尾虛空點了一下夏天的小臂：「大娘子已被惡鬼纏身。」
陳夫人大驚：「什麼？！」
請來天師的劉婆忍不住接嘴：「大娘子說過，她近日確實連翻做夢，夢中有個女子在、在喊恨呢。」
趙天師：「大娘子可記得，那名女子叫什麼？」
夏天：「……」
她不自覺地撫向自己的小臂處。
起初畫皮鬼確實是抓住了自己的小臂，而後才糾纏著她不肯離開。當趙天師的拂塵觸及到夏天的皮膚時，她甚至覺得那股刺骨的寒意再次襲來。
這道士……確實有兩把刷子。
「我記得， 好像又不記得，」夏天決定主動破局，她擺出迷茫模樣，將衣袖落了下來，「夢中的那個人，好像，好像叫什麼……秀娘。」
話音落地，偌大的大堂裡，無一人發言。
明明這麼多人都在，可室內卻安靜到猶如墳場。夏天親眼看見陳家夫婦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蒼白。
倒是趙天師，不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當年的東西，挖出來了嗎。」趙天師問。
「自然是沒有。」
陳夫人飛快瞥了夏天一眼，面色不善：「此話還是等私下再說吧，天師。」
顯然還是在提防著初來乍到就成寡婦的「夏三娘」。
「無妨，」趙天師卻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夫人知曉秀娘八字，取紙幣來，親自將她八字寫到紙上，由我一並埋進去即可。」
等一下。
陳夫人知道秀娘八字？！
這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夏天站在一旁，腦子飛快轉動起來：昨夜仇老三就說，他是把秀娘「賣回」給陳家的。
而現在趙天師又說陳夫人知道秀娘的生辰八字……
在古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知曉旁人八字的。要麼是長輩，要麼是親屬，要麼就是買回來的下人。
鑒於那句「賣回」，夏天推測，八成是後者。
這位秀娘，估計是二十多年前，陳夫人婢女之類的角色。
思量期間，劉婆已經將紙幣拿了過來，夏天靜靜退到陳夫人身後，低眉順目做乖巧狀。而站在這個角度，她飛快一抬眼，就將紙上的生辰八字記了下來。
「我再為大娘子寫道符咒，晚上就貼在床頭，以免惡鬼前來侵擾。」
趙天師看上去自信滿滿，他摸了一把胡子：「用符咒與八字鎮宅，保那怨靈不會再靠近陳府。只是近日諸位也小心，能不出府就別離開。」
「只是躲著藏著，要藏到什麼時候？」陳夫人不免埋怨。
「待到七月十五中元節，陰氣最重之時。這惡鬼必定會選在那時現身襲擊，我定會趕來，將其擒拿驅散。」
七月十五，那離眼下也就不過五天時間。
夏天抿了抿嘴角。
聽趙天師這番話，畫皮鬼怕是不能在陳府內來去自如了，她必須在這五天內調查清楚一切。
「既然如此，」陳夫人惴惴不安道，「還是喊二郎回府來吧，免得秀……免得惡鬼進不了陳家，就去害他。」
「那怎麼能行？」
陳員外難得開口：「馬上就鄉試了，他得在學堂讀書。」
陳夫人頓時急了：「究竟是你兒子的性命重要，還是給你搏個功名重要？！」
之前陳暉在外荒唐時，可沒見陳夫人這麼急呢，夏天不禁泛起嘀咕。連娶老婆也是，哪有員外家的大郎君正妻是買回來的。
感覺就像是陳夫人大號養廢了，干脆就把關心照顧全給了小號。
「若是忙著鄉試，也不要緊，」 趙天師說，「我再寫道符咒給二郎就是。」
「那就勞煩天師。」
陳員外也不等陳夫人意見，一口答應下來：「等明日喊劉婆給二郎送過去。」
夏天可沒錯過劉婆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恐。
他們誰也不知道，陳昭早已不是原本的陳昭，怕是要他回來，披著人皮的畫皮鬼也沒法走進設下符咒與陣法的陳家。
既然如此……
夏天心中迅速有了主意。
…………
……
待到趙天師給夏天寫好符咒，她假模假樣地將黃紙收了起來，而後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告辭。
走出大堂後，夏天特地等了一會，就看到劉婆一臉大事不好地走了出來。
「劉婆。」
她溫聲喊住了臉色蠟黃的婆子，後者嚇了一跳，倉皇抬頭：「那、那大娘子？你有何事？」
「沒什麼別的，」夏天擺出憂愁模樣，垂下眼眸，「只是想著，明日你是要去給二郎君送符咒麼？」
「自、自然是要的。」
「可否……由我代去？」
夏天有意遲疑片刻，躑躅道：「學堂內，許是也有大郎的遺物，我、我想親自去收拾，又遲遲不敢開口。剛好借著給二郎送東西的由頭，讓我……」
說著，她擠出幾滴淚水。
「讓我把大郎的筆墨紙硯拿回來，日後好，好有個念想。」
她低著頭，哽咽出言：「我知道不妥，可是，可是我實在是……想念夫君了。」
劉婆聞言，心中大喜。
明明眼前的夏天還裝模作樣的擦眼淚，劉婆卻是險些沒能繃住笑容。
前腳趙天師說別出陳府，後腳老爺就叫她出門送東西，劉婆怕都要怕死了，正愁該怎麼辦呢，剛好夏三娘主動接過了差事。
「大娘子別哭，哭多了，大郎君泉下有知也得難受，」劉婆趕忙關切道，「你思念大郎，能有什麼不妥？我這就把符咒給你，大娘子盡管拿去，去就是了！」
夏天狼狽地用衣袖蹭了蹭眼角：「謝劉婆。」
她接過劉婆手中的符咒，安靜等對方先行一步離開。
兩張黃紙揣在懷裡，夏天一直裝作乖巧到臥房，關上房門後，二話不說，將其撕成碎片。
這件事必須告訴畫皮鬼。
盡管還不知道後院裡究竟埋了什麼，這趙天師上門，夏天覺得自己一時半會怕是也無法靠近了。
可沒關系，她已經將秀娘的八字記下來。
還剩五天就到中元節。
畫皮鬼在等，趙天師也在等。
夏天飛速展開思緒：她同樣可以在七月十五當夜，主動去做些什麼。
第121章 畫皮鬼15 到後院來陪我呀。
學堂坐落在鎮南一隅。
夏天低調出行， 也沒喊車夫，索性挎著籃子徒步前往。待走到學堂前時，她的額頭已覆上一層薄汗。
學堂附近很少見到年輕婦人， 她又一身喪服，引來不少側目。兩兩的讀書人走過去， 大概也是從喪服上猜出夏天身份， 各個神色驚疑地迅速跑開。
不久之後， 「陳昭」便走了出來。
名義上的「陳昭」也是一身素色衣衫，他打著折扇向前，駐足在步開外的位置。
「嫂嫂怎得來了？」披著人皮的惡鬼明知故問。
周遭都是人呢， 夏天拿出怯懦姿態， 垂下眼眸， 卻是揚起了聲音給旁人聽：「我來取大郎的遺物，母親喊我順道為你送些衣裳。」
「陳昭」頷首：「我為嫂嫂帶路。」
陳暉死得蹊蹺，學堂先生也嫌他的物品放在這兒徒增晦氣， 「陳昭」通報之後，先生沒怎麼猶豫便允了夏天進門。
陳家二郎走在前面， 帶著她繞過前院，來到了學生們居住的地方。
換做平日，男人在的地方，是新寡的婦人萬萬不能靠近的。可陳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誰也不願意碰觸陳暉的遺物， 於是就這麼為夏天破了一次例。
跨過門檻， 後院空空蕩蕩。
「嫂嫂，」畫皮鬼壓低聲音，終於走近兩步，「究竟何事？」
「母親請了趙天師到家裡來，」夏天輕聲解釋，「天師用符咒鎮宅，恐怕你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而且……」
「而且？」
夏天從衣袖中拿出提前寫好的紙條。
「這八字，」她將紙條遞了過去，「你認得麼？」
惡鬼好奇地側了側頭，他接過紙條瞥了一眼，桃花眼中便閃過幾分嫉妒幽怨的色彩：「嫂嫂這是又與誰親香，連八字都弄到手了？」
夏天挑眉：「是秀娘的。」
畫皮鬼：「……」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10，當前調查值75。】
眼前的俊俏書生瞬間門收斂了擺出的撒嬌姿態。
「陳家後院鎮著的，確實是秀娘的東西，趙天師說要將她八字寫在符咒中，一同埋進去，免受惡鬼侵擾，」她解釋道，「所以，你並不知道秀娘的八字。」
「仇老說，她都死了近二十年了，」陳昭搖頭，「我怎會知道？」
不得不承認，一時間門，夏天感到了幾分失望。
她還以為秀娘會是惡鬼的孩子呢，既然不認得，八成惡鬼與秀娘也無關。
那他又為何堅持要為秀娘、為死於陳暉的姑娘們報仇呢。
「但你說埋秀娘的八字……這我曉得。」惡鬼說著，一張秀麗面孔陰沉下來。他的桃花眼微微下彎，但嘴角卻繃得很緊，這幅姿態，更顯狠厲：「是個鎖魂陣，要提防我侵擾陳家，總是需要法力，這個牛鼻子道士不想花自己的力氣，干脆就鎖住了秀娘的冤魂，用她的怨恨來擋住我。」
用她的怨恨？
夏天迅速反應過來：等同於現在秀娘是給鎖魂陣提供能量的電池。
這趙天師……也真不怕天譴啊！
明明是道士，干這種缺德事情，不怕雷劈嗎。
「所以，」夏天深吸一口氣，「秀娘的冤魂也在陳家內。」
「是。」
畫皮鬼譏笑出聲：「這牛鼻子有點本事，連我都沒發現後院還鎖著人。」
這麼一說，畫皮鬼和秀娘是分別存在的。
夏天還以為這調查值增長後，能收獲什麼線索呢。看來漲了的10點僅針對於這什麼「鎖魂陣」。
倒也沒關系。
反正現在調查值已經達到了75，根據過往世界的經驗，每項數值滿值後都會觸發一定劇情。夏天只要確認陳家上下沒有好人就行。
還有那個趙天師。
按照畫皮鬼的標准，他也該死，只是他確實有點本事，因而惡鬼不好親自動手。
至於秀娘……
「有沒有能讓她解脫的辦法？」夏天試探性出言。
她帶著幾分感傷與憐憫的語氣，換來了惡鬼審視的表情。
【達成支線任務開啟條件，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接受支線任務：拯救秀娘。】
【支線任務獎勵：解鎖本世界隱藏獎勵，任務獎勵豐厚，請玩家思哦。】
果然！
系統提示在耳畔響起，讓夏天立刻來了精神。
既然她與畫皮鬼沒有直接關聯，夏天就覺得她的冤魂會以支線任務的方式左右結局——前面幾個世界都是這個套路，夏天已經很熟練了！
這次，她沒有任何猶豫，選擇接下任務。
【支線任務：拯救秀娘已開啟。】
盡管夏天與秀娘既不認識、也沒交集——她都死了二十年了，年紀應該與陳夫人差不多，就算活著也不會和夏天是一路人。
可一想到她含冤而死，還在陳家被困了二十年……
夏天心想，換做任何一名有同情心的人，都會選擇去救的。
何況支線任務本就有獎勵。
「嫂嫂若想救，」披著人皮的惡鬼，用那雙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夏天一番，最終慢條斯理地出言，「只消撕下鎖魂陣上的符咒，將裡面的東西挖出來燒掉即可。」
到了還是得挖。
但現在陳家上下肯定對後院嚴防死守，有點難度啊。
夏天一聲嘆息：「我會想辦法的。」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70。】
好感提示響起時，夏天心中沒有任何波動。
這鬼的好惡比人魚還要明確：順著他就漲，拒絕他就掉，像個小孩，或者簡單的小貓小狗。
「嫂嫂對我真好。」
「陳昭」驀然展開笑顏。
容貌精致的書生一揚嘴角，含情雙目看過來，便好似眼前的女子堪比這天。他凝視著夏天，親昵地又接近半步：「知曉不容易，卻堅持要為二郎做，二郎好生感動。」
夏天闔了闔眼。
喜歡就接近，憎恨就殺掉，這部分也相當簡單粗暴。
「因為我確實很想幫你。」夏天輕聲說。
一句言辭，發自肺腑。
事件還沒調查清楚，已經牽連出了數不清的受害者，到這個地步，也就別談攻略不攻略的了。
更遑論，她也不覺得畫皮鬼……至少是現在沒有記憶的畫皮鬼，根本不能稱之為完整。
他都沒有自我認知和前因後果，何談傾慕與愛呢。
「為什麼？」惡鬼問。
「大概是因為……」
站在炎炎烈日下，與「陳昭」離得這麼近，屬於死人的陰寒仍然擴散過來。
夏天抬眼，坦蕩蕩地看向他並沒有高光的眼睛。
其實他的人皮並不完美，起碼這雙眼睛不屬於活人，但沒人注意，也許也沒人在乎。
「我只是想到，若有一天，我遭此不測，」夏天低語，「也是希望能有人為我伸以援手。」
哪怕是在現實世界，夏天也不能確保自己就是百分百安全的。
而當下身處古代，又有哪名女性能說自己不受壓迫。
挨打的是鶯鶯，也許秀娘也有過同樣的遭遇，死去的那些姑娘，更多的夏天都不知道名字。假設她不是穿越而來，那麼誰又能說「夏娘」不會是接下來被陳家害死的可憐人？
因而比起攻略，夏天更希望能為這個世界的冤魂洗刷冤屈。
「也許我——陳昭，你干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畫皮鬼就保持著燦爛笑顏迅速靠近。
俊俏的書生湊到夏天臉邊，光天化日之下，朝著她白皙的臉蛋就啄了一口。這麼「吧唧」一下子親的又響又誇張，在他期待與喜悅的神情之中，倒顯出幾分天真爛漫。
這可是大白天啊！？
夏天驚疑不定地環視四周，而後就聽到惡鬼出言：「你放心，他們進不來的。」
這……這還差不多。
她可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傳出更多奇怪的傳聞。
「趙天師法力通天，嫂嫂如若不毀掉鎖魂陣，我無法回到陳家，」惡鬼終於把話題扯了回來，「還是盡可能撕掉符咒為好。」
「那我得先嚇唬嚇唬他們。」
夏天心下計較，有了幾個主意：「看來還得扮鬼。」
「還要扮鬼？！」
身為惡鬼本鬼，「陳昭」對此似乎非常介意，他俊秀面容立刻垮了下來，不情不願地出言：「嫂嫂都用過一次了，真沒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商量什麼孩童之間門的惡作劇呢。
「對心中有鬼的人來說，」夏天卻不在乎，「裝神弄鬼永遠有用。」
她已經選好了目標。
…………
……
離開學堂後，夏天將陳暉留在其中的筆墨紙硯拿回陳家。
後半日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又是二更，她准時醒來。
剛入夜時月亮還明亮如盤，現在又已被烏雲籠罩。夏天睜開眼時，屋內屋外盡是黑暗。
她將發髻拆開，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散落下來。
只穿著一襲白衣，夏天悄無聲息地走出房。
夏日的陰天，一切安靜的可怕，大抵是尋覓到雨的氣息，連鳴叫不止的蟬都停了下來。她的步伐踩在空蕩蕩的院落內，發出啪嗒啪嗒的回聲。
晃動的白衫給靜謐的院落提供了詭異氛圍。
但夏天自己是不怕的。
誰有鬼，誰害怕，她問心無愧，又怕什麼惡鬼襲擊？
至於誰最怕……
夏天踏著輕輕的步伐，走到了主人夫婦家的正院，卻是避開了東廂房，繞到後方婆子居住的臥房窗邊。
她抬起手，指尖在窗欞邊沿停了停，而後驀然發力。
窗子被打開時發出「吱呀」聲響，分外明晰。這足以驚醒常年伺候人的劉婆，年邁的婆子睜開眼，便聽到一聲細碎的輕笑。
「嘻嘻嘻嘻……」
緊接著，窗外一道閃電。
驚雷隨後而至，在被豁然推開的窗外，借著閃電，一個穿著白衣、披頭散發的女性用雙臂支撐著窗沿，朝著躺在窗下床榻的劉婆猛然靠近：「劉婆，到後院來陪我呀。」
第122章 畫皮鬼16 共犯。
昨夜一場傾盆大雨。
天亮之後， 雨也停了。夏天照常起床，梳洗過後、換好衣裳，在固定的時間點到主院敬茶。
她剛跨過院子門檻， 就聽到敞開的正屋內傳來陳夫人的訓斥聲。
「瞎說什麼，你這是做夢魘住了，」陳夫人不耐煩地說，「趙天師的術法二十年沒出過錯，怎會不管用？」
「可，可我分明看到……」
劉婆的聲音都在抖：「夫人， 那天師再能耐，也不能全信啊。他要真有本事， 怎麼不干脆把魂魄直接打散， 留在咱家後院做什麼？要不是那勞什子法陣， 那惡鬼也根本不會纏上大娘子， 大郎不也——」
「住口。」
陳夫人驟然壓低聲音：「大郎怎麼死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嗯？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太大了吧！
本來因為昨夜睡得晚還迷迷糊糊的夏天，精神為之一振。
她故意在院子門口咳嗽幾聲，提醒自己已經到來， 屋子裡的主僕立刻噤聲。
夏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般進門，低著頭溫聲道：「來給母親問安。」
陳夫人心事重重點頭：「進來吧。」
進門之時， 夏天飛快地抬眼看向劉婆。
只見劉婆本就堆滿褶子的臉面，今日凸顯出駭人的青紫，不僅像是一宿沒睡，還有種徹底嚇破膽的病態。
但夏天可不同情：你若不是心虛，秀娘的冤魂找上門來又如何？還不是因為心中有鬼。
當聽到陳夫人那句低語時，夏天就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干做什麼了。
她像往日一樣， 規規矩矩問安，小心翼翼敬茶，然後假借身體不適為由，早先一步離開了主院。
夏天在院子外等了半步，果不其然，劉婆隨後趕來。
「大娘子，你等等，」劉婆小碎步跑出院子，倉皇失措的面孔擠出幾分難看的笑意，「我來替夫人問問，趙天師的符咒貼在床頭後，你可還做過夢啊？」
「我……」
夏天等的就是她來問。
既然劉婆已經懷疑趙天師的符咒不管用，自然會來找「夏三娘」這個當事人打探消息。
她故意沉默片刻，待到對方流露出明顯不安時，才放輕聲音出言：「三娘倒是想問問，劉婆可覺得不適？」
劉婆嚇了一大跳：「我、我能怎麼？」
夏天搖了搖頭，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我昨夜……還是夢見了秀娘，夢見她，她找你去了。」
劉婆聞言，一張老臉面如鐵青。
連趙天師都說夏三娘被惡鬼纏身，因而才始終會做夢夢見秀娘在陳家徘徊。現在她夢見秀娘去找劉婆，豈不是證明劉婆昨夜看見的，都是真的？
見到這幅模樣，夏天只覺得心中湧上來一股惡劣的快意。
不是她沒同情心，而是擺明劉婆是當時的見證者、乃至參與者，只是被嚇一嚇，也算是二十年後替秀娘小小地報復回來了。
「所以，」夏天裝作並沒看懂劉婆的反應，懵懂出言，「劉婆您沒事吧？」
「沒沒沒，沒事。」
劉婆猛然回神，艱難地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夫人都說了，信趙天師准沒錯。大娘子別多想，快回去休息吧。」
只是看她這幅嚇破膽的樣子，怎麼也不能說是相信趙天師。
夏天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後半天無事發生。
待到入夜，夏天約摸著差不多了，再次推開了臥房的門。
這次，她徑直繞到了後院。
往日裡後院的門都是掛著兩三個鎖頭，緊緊鎖著，生怕有人雷池一步。而夏天覺得，既然劉婆已經不相信趙天師的符咒，又念在「秀娘」並沒有真的襲擊她，就算再怎麼樣，也得偷偷來瞧一瞧所謂的「鎖魂陣」是否被人破壞過吧。
但她沒想到的是，站在距離後院十幾米的位置，夏天就看到了院子早已敞開大門，幽幽火光從裡面亮了起來。
夏天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院落外一角。
她在牆角站定，陰影徹底籠罩了夏天的身影。哪怕是有人直接路過，恐怕也難以發現夏天躲在這裡。
而夏天抬起頭，剛好能看到劉婆蹲在院落內的背影。
劉婆面前點著一盆火堆，她正往裡面增添……黃紙，陳家的婆子一面對著火盆燒紙，一面嘴裡還不住碎碎念。
「秀娘，我知道你難受，這不帶了紙錢給你，門鑰匙還是我從夫人那裡偷過來的。」
看來，劉婆真的是嚇壞了。
她偷鑰匙開鎖，竟然只是為了給秀娘燒紙！
「當年的事情，我也是沒法子。都是買回來的下人，我哪裡敢說主人的不是？你要恨，就去恨老爺夫人，和我是萬萬沒關系。」
「那會夫人遲遲不孕，老爺在外又荒唐，那鄉裡鎮裡是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啊。本以為抬你成妾，是你苦日子到頭了，可誰能想到後面夫人又有了呢？知曉你念著親生的大郎，不願意再出嫁，我當年還勸過你，給別人當大房，總比當妾來得好。」
「我那時也不知道，他，他仇老三是個賭棍啊！夫人把你賣給他，臨走前我不還送你不少衣物被面，待你不薄了。事後他賭個精光，要把你賣回給老爺，這事我也是根本不知道的。冤有頭、債有主，秀娘，你若是心懷憎恨，也怨不得我頭上來。」
劉婆說著說著，語氣裡帶上幾分哽咽。
她聽起來倒是不怎麼怕了，許是說著秀娘的身世，也觸動到了自己。
「你命苦，我知道，可誰不命苦？我不也是年紀輕輕被買到夫人的娘家，給人做牛做馬了一輩子。苦命人就別為難苦命人咯。」
夏天站在外面偷聽，只覺得心中酸澀。
原來……秀娘才是陳暉的生母。
怪不得這個世界的原作裡，陳暉生性荒唐，陳夫人像模像樣管過，卻也沒落到實處——又不是親兒子，養廢了就養廢了，只要陳昭好端端的就行。
後面秀娘的下場，不用劉婆繼續多嘴，夏天也猜出了大概。
已經不用再聽下去了。
夏天深吸口氣，從牆外的陰影處走出來。
她三步並做兩步，最終駐留在後院的門邊，輕飄飄的聲音在荒蕪、落魄的後院內回蕩，顯得空靈又詭異：「苦命人，誰還不是個苦命人了呢。」
正燒紙的劉婆被嚇了一個激靈，直接屁股著地，驚恐轉身。
火光幽幽，黃紙的碎屑隨著熱風吹拂散落，在這灰塵與火星子飛舞的院子裡，照亮了夏三娘蒼白平靜的面龐。
「大、大娘子，你怎麼——」
劉婆連舌頭都打結了，她哆哆嗦嗦抬手：「你，你究竟是三、三娘還是……」
「很重要嗎？」
夏天冷淡地打斷了她：「別想喊人，若是讓母親知道你偷走了鑰匙，誰也落不到好。」
劉婆：「……」
年邁的婆子渾身一僵，隨即意識到，駐留在眼前的並非秀娘，而是夏三娘。
「昨晚……」劉婆回過神來：「昨晚跑到我窗外的，是，是你！」
「是我，也是秀娘。」
夏天坦蕩蕩地承認了：「她要我去找你，就是念你還有幾分善心。」
劉婆聞言，一張老臉緊繃起來：「可不是，大娘子、秀娘，誰都行，我真的沒做壞事啊！！」
「你看著她死，又是什麼好事了麼？」夏天冷笑幾聲。
坐在地上的劉婆一雙眼睛驟然黯淡下去。
她猜對了，這劉婆這麼害怕，絕對不只是因為知曉秀娘死。
劉婆不止知道，她肯定是親眼見到了。
「你放心，秀娘不怪你，」夏天信口開河，「都是下人，誰又能左右自己的命呢。這是她與陳家的恩怨，如今也不過是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活、活活命？！」
夏天的視野越過劉婆、越過火盆，看向後方。
一個半人高的土坡，上面用繩子串起了無數符咒，想也知道所謂的鎖魂陣，就是這麼一個荒唐的玩意。
她直勾勾地視線說明了一切。
劉婆都快哭了，她爬起來，就差直接給夏天下跪磕頭：「我，我哪敢啊，萬一夫人責怪下來，我也要下去陪她了！」
「既然如此，」夏天說，「現在陪，和之後陪，又有什麼區別？」
夏天不再和劉婆多言。
她拎著衣袂，踏著輕盈步伐越過抖如篩子的劉婆，來到土坡前。
「秀娘既是二十年前死的，又為何要將她的冤魂鎖在這裡？」夏天問。
「當、當年陳家就，鬧鬼，」劉婆吞了吞唾沫說，「是趙……那個趙天師上門，把她捉了，驅又驅散不了，趕也趕不走，索性就做了法陣將其束縛在此，說是鎮宅用。」
但顯然，這鎮宅鎮的也沒到位。
不然的話，又何必娶夏三娘過門？
害死一個女人不假，還要再葬送另外一個女人，這趙天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撕了吧。」
夏天了然道：「二十年的恩怨，也別繼續下去了。」
說著，她扯斷土坡上的麻繩。
繩子、符紙，悉數為夏天一並丟進了火盆裡。
一旁的劉婆也終於找回了力氣。
年邁的婆子怔怔看向火盆：「後院的柴房裡，放著鏟子。」
夏天一楞，頓時了然。
她到底是選擇幫助秀娘。
誰也沒開口，一個負責將符紙燒干淨，一個顫顫巍巍起身去拿鐵鎬和鏟子，兩名女人，在這寂靜的夜晚、借著火光，將土坡挖開。
放置在其中的，並非夏天所想的屍骨。
鐵鎬觸及到什麼物件，發出一聲悶響。而後劉婆才彎下腰用鏟子鏟走碎土，一個巴掌大小的木盒露出來。
「當年的秀娘，埋在了哪兒？」夏天輕聲問。
「埋，誰有錢埋？」
劉婆將木盒拿到手裡，凄涼地笑了幾聲：「無親無故的可憐人，死後都是丟到山林的墳坑裡，還是我當年看不過去，給她蓋了個白布。」
夏天：「……」
真是繞不開的亂葬坑。
她接過木盒，打開之後，裡面放置著的是秀娘的八字，和一個相當簡陋的平安鎖。
平安鎖雖是銀質，但質量卻不怎麼樣，看這破敗發黑的狀態，怕是在入土之前就已經氧化了。
這鎖，會是秀娘的嗎？
若是，那她在被賣到陳家來之前，也是受過父母祝福的吧。
哪怕是看起來很舊很破的平安鎖，在窮苦人家、在鄉下，一般也不會贈予女兒的。
又是一個讓人傷心感嘆的故事。
夏天搖了搖頭，連木盒帶銀鎖，統統丟在了火盆裡。
這般火盆，是無法融化金屬的。
可當那銀鎖與寫著秀娘八字的紙張落入火中時，微弱的火焰猛然暴起，如火爐般躥起半米高。
別說劉婆，夏天也被這突然起來的火勢嚇了一跳，她後退半步，然後便聽到後院內一陣清晰無比的嚎啕傳來。
這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劉婆。」
夏天冷聲出言：「離中元節還有三天，三天內你最好離開陳家，不然我可管不了了！」
劉婆哆哆嗦嗦點頭：「我、我曉得了，這，這就——」
「還不快走！」
年邁的婆子周身一陣，轉身拔腿就跑。
凄厲的女性嚎哭聲越發明晰，無疑證明鎖魂陣損壞後秀娘終於獲得自由。夏天明顯感覺到這嚎啕直直朝著自己襲來，直至面前旺盛的火焰毫無征兆地熄滅。
天地陷入絕對的黑暗。
就在那嚎啕即將衝到夏天面前之時，一股侵入骨髓的涼意自夏天身後襲來。
先於秀娘一步，她落入那個熟悉的，冰冷懷抱。
「陳昭」的輕笑驅散開哀怨的嚎啕聲，惡鬼環抱著夏天，似撒嬌，似威脅，他對著虛空一指。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20，當前好感度90。】
「三娘是我的，」畫皮鬼的語氣如頑劣孩童，「秀娘不許搶。」
第123章 畫皮鬼17 若是真心，鬼也無妨。……
面前的嚎哭與陰風驟然消散。
夏天眨了眨眼， 只見火光前方，一個似有似無、近乎透明的影子緩緩浮現。
與完全是黑泥狀態的畫皮鬼不同，當適應了光線後，面前的影子， 分明是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性模樣。
「……秀娘？」夏天稍稍起身， 掙脫開惡鬼的懷抱開口。
漂浮在火光前的影子， 流露出了悲傷神色。
她垂下眼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多謝娘子還我自由。」
夏天的第一個反應則是扭頭看向身後的畫皮鬼。
披著人皮的惡鬼， 依舊是那副俊俏書生的模樣，他用陳昭的人皮對著夏天無辜地歪了歪頭：「三娘看我做什麼？」
同樣是鬼，為什麼差距這麼大？
夏天可是能夠與畫皮鬼的本體發生接觸的， 而現在……
她伸出手， 指尖完全從秀娘的身體穿了過去， 沒有寒冷、沒有觸感， 被囚禁二十年的冤魂，就像是上個世界會在外星飛船中出現的全息投影。
已知秀娘是死後過年、不肯安息的怨靈， 那畫皮鬼又會是什麼呢。
夏天在心底打了個問號。
「我還有話要問你，」她對著秀娘說， 「可能會觸及你的傷心事。」
好在，看秀娘這幅狀態，也不是像是不講理的。
她只是哀怨， 卻沒有任何攻擊的姿態，於是夏天決定再繼續問問。
「人都死了，」秀娘說著， 聲線變得無比哽咽，「還能有什麼傷心事？娘子為我解開鎖魂陣，便是於我有恩， 想問什麼，問就是了。」
夏天：「仇老三把你賣回給陳家後，發生了什麼事？」
這話是為畫皮鬼問的。
方才劉婆絮叨出的前因後果，因為鎖魂陣在，惡鬼並沒有聽到。
如今「陳昭」頭頂的調查值已經達到了75，也許他聽聽秀娘的過往，數值會繼續增加呢。
夏天很在意這調查值到了100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我……」
秀娘又是抽噎一聲。
她用自己透明的「衣袖」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淚珠，似是緩和了半天「心情」後，才緩緩出言：「老爺把我買了回來，又恐夫人生氣吵鬧，便在鎮上租了個院子，叫我單獨去住。他時不時會來看望留宿，還、還會把大郎的消息帶給我。」
「雖無名分，但我在院子裡住，至少不會挨打挨餓，還能念著大郎，日子過久了，竟也覺得不錯，沒，沒想到後來——」
夏天：「……」
陳員外不過是個鄉下地主，竟然還搞起養外室的行當來，閑的吧！
「我想，」她立刻推測出接下來的情況，「母親知道了。」
秀娘又是嚎啕出聲。
她捂著臉，哭聲幽怨壓抑，好似要將二十年的苦楚統統都哭出去。
「我，我為何如此命苦？」秀娘哽咽道：「家鄉鬧了飢荒，父親將我賣給夫人娘家，後隨著嫁過來，我本也，也不想當那陳家的妾啊！是夫人抓著我的手，苦苦哀求我，說我若不給老爺做妾，她的日子是無法再過活的。」
「可夫人，夫人可曾想過我該如何過活？她、她知曉後，帶著家丁上門，斥責我是那沒尊嚴的*子，可，可我不想，我不想……」
後面的話，淹沒在了她的悲泣中。
秀娘緩了好半天，才斷斷續續繼續道：「當著家丁的面，夫人、夫人把我活活打死了！十幾年的恩情，她念也不念，就要他們把我丟去亂墳坑，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度＋20，當前調查度95。】
系統提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夏天從秀娘悲傷的哭泣中回歸現實。
一下子增加了20，現在調查度只差5就滿了！
她再次看向畫皮鬼。
火光映照在他蒼白的面孔上，昏黃色彩竟叫他看上去比白日更像個活人。「陳昭」將雙手揣進寬袖子裡，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盯著半透明的怨靈。
「她打死了你，是嗎。」惡鬼問。
「是，是夫人指使。」
秀娘勉強整理好情緒，幽幽出言：「我死時想，就算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陳家。可、可沒想到，我回到陳家，卻、卻被這鎖魂陣困了這麼久。」
「回到陳家。」
惡鬼冷笑出聲，他雖在笑，但面上盡顯嘲諷之色：「回到陳家，你是打算做什麼，殺了陳家人嗎？」
秀娘愣了愣：「我，我不知道。」
別說是畫皮鬼，連夏天也覺得秀娘做不出來。
盡管她是只怨靈，可看這幅狀態……夏天只能感覺到怨，卻感覺不到恨。
那恨，又到哪裡去了呢。
「別責問她。」
見秀娘又要因惡鬼的譏諷哭泣，夏天搖了搖頭：「人都死了二十年，生前受人擺布，她也沒傷害過什麼，死後又哪裡懂得如何傷人？」
要有那挖人心肝的陰狠惡毒，秀娘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畫皮鬼聞言，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他湊到夏天身畔，也不顧秀娘還在看著，孩子氣地要去牽夏天的手。冰冷的指尖觸及到夏天的掌心，凍得她一個哆嗦，想也不想就要躲開。
然而惡鬼並不善罷甘休，夏天躲開，他就繼續湊上去，如此兩三回，死乞白賴地非要抓住她的手不可。
無效拒絕好幾次，夏天選擇放棄，任由他牽住了。
「陳昭」這才展開笑顏，好像剛才的審視與嘲諷全然不存在一樣，笑嘻嘻地讓步：「那就聽三娘的。」
一切悉數落在秀娘的怨靈眼裡。
她漂浮在空中，怔怔看著眼前的人鬼，不由得感嘆：「他真心傾慕你，娘子，我好生羨慕。」
夏天：「……這可是只惡鬼，比你還惡。」
要不是有人魚的庇護，早在穿越過來第一晚她就死了！
然而夏天的反駁，卻只回來秀娘的悲涼垂眸。
怨靈的聲線在空曠漆黑的後院盤旋上升：「是人害我至此，若是真心，那鬼又何妨？」
夏天：「……」
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秀娘一輩子的三個男人，陳員外把她視作隨便買賣的玩物，仇老三是個混不上飯吃的賭徒，生下來一個兒子，沒過多久就被迫母子分離不說、陳暉還是個畜生。
活人尚且如此，相比之下，畫皮鬼倒真得像個不知善惡的孩子。
「是啊，」夏天不由得感嘆，「若是真心，鬼也無妨。」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95。】
秀娘還沒說話的呢，系統提示落地後，畫皮鬼的雙眼驟然一亮。
他驚喜地看向夏天，從袖子中抽出手，摸了摸發冠，又拍了拍一角，一副純情書生不知手腳該放到哪裡的模樣：「三娘當真這麼想？！」
夏天：「…………」
你這好感度長得也太容易了吧！
只要不阻礙他「復仇」，合著給點好顏色就能輕易通關是嗎！
但要說通關主線——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秀娘輕輕道，「夫人遲早會知道的，娘子你又是陳家人，到時候又該如何呢？」
意思就是問，夏天不逃，是要幫惡鬼殺死陳家人嗎？
她已經拆解了鎖魂陣，沒有了符咒、沒有了鎮壓的秀娘，哪怕是趙天師，恐怕也不能阻攔惡鬼動手了。
夏天沒有立刻回答。
衣袖之下，她的雙手緊了緊，但到底是放開了。
「我不覺得，」夏天語氣變得非常沉重，「有資格參與此事。」
「娘子是指？」眼前的怨靈並沒有聽懂。
她當然不會聽懂。哪怕是怨靈、是惡鬼，也無從得知夏天是穿越過來的。
系統安排她來到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攻略畫皮鬼。他的好感度到達一百後，夏天拿到結局就會離開。
對這些個世界的人和事而言，不論停留多久，夏天始終認為自己是名過客。
前幾個世界還好，不管是現代還是未來社會，至少都與夏天的認知與三觀接近。
而在這個世界……
陳家的恩怨，鎮子的血案，還有無數受害者的掙扎吶喊，這已經不是夏天能夠介入的了。
她自詡一名現代過客，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價封建社會的血仇憎恨。
不管畫皮鬼具體從哪裡來，至少有一點夏天可以確認：他從鎮子上的恩怨中產生，也是在為那亂墳坑裡的死人復仇。
夏天做不到出手阻攔。
「趙天師……還以為糾纏陳家的惡鬼就是你，」於是她闔了闔眼，避開了這個話題，「打算中元節待『你』動手時，將你徹底消除。這是個好機會，我會把鎖魂陣假裝恢復原樣，你不要聲張，好嗎？」
要報仇，這個害了秀娘二十年的道士也跑不了。
秀娘的視線則轉向畫皮鬼。
俊俏的書生無所謂道：「不過是晚兩天動手，我聽三娘的。」
聽到他允諾，秀娘才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還有，」夏天又問，「若他能得手，你會放下冤情嗎？」
她接下了秀娘的支線任務，可毀掉鎖魂陣後，系統並沒有通知夏天任務完成。
也對，縱然放秀娘自由，她依舊是只冤魂。只有真正釋懷後，到陰曹地府轉世投胎，才算作真正意義上的「拯救」吧。
然而夏天的問題，卻並沒有得來回答。
秀娘仿佛又被觸及到傷心處，她抽泣一聲，用衣袖掩面。
「我也，我也不知道，」冤魂哽咽道，「死都死了，陳家殞命，難道，難道我還能活過來不成？」
陳家的人命，也換不來她大好的青春年歲啊。
秀娘沒有強求夏天，也沒有展露出憤怒，她只是捂著臉，身形逐漸淡去。
幾聲啜泣回蕩在後院內，最終消失不見。
就好像她從未存在過。
夏天喊了秀娘幾聲，沒得到回應，也只能搖了搖頭，將鎖魂陣重新填土、又找來黃紙麻繩像征性地繞好。
鎖上後院的門鎖，一切都像是從未發生過。
回到臥房，天已快亮。
白日一切如常，唯獨劉婆突然得了「疾病」，不得已被送去看郎中。半日過後，醫館派人過來帶信，說得的是痢疾，暫時無法回府了。
轉到入夜，畫皮鬼准時到來。
夏天剛剛遣走小桃，木門的合頁發出「吱呀」聲響，門扉合攏之後，身後一雙冰冷的手臂便環住了她的腰肢。
她只覺得周身一輕，惡鬼就將夏天橫抱起來。
「你嚇我一跳！」夏天責怪道。
而披著人皮的鬼卻只是將夏天輕柔地放到床榻上，而後俯身。
夜色之中，那雙桃花眼近在咫尺，烏黑的瞳孔凝視著夏天的面龐。
「若是真心，鬼也無妨。」
畫皮鬼一字一頓，用薄唇吐出夏天昨夜說過的話，他揚起清淺笑意：「三娘說的可當真？」
第124章 畫皮鬼18 「我不願意。」
門扉合攏， 窗子卻敞著。
夜風吹拂帷幔，帳子在床榻上方搖搖晃晃。屬於「陳昭」的面龐近在咫尺，他白皙俊秀的臉上含著淡淡笑意， 正耐心等待夏天的回答。
當真嗎？
自然是真的。
夏天仰躺在被褥之間， 剛想出言， 只是雙唇打開，惡鬼冰冷的唇瓣就覆蓋上來。
他總是這麼會找機會。
猶如頑劣的孩童， 也像是急於討好情人的少年人，與死人無異的舌入侵口腔仿佛冰塊， 冷的夏天不住戰栗。
畫皮鬼貪婪又迫切地向夏天索求，像是在索求溫度，也像是在索求愛意。他環住夏天的腰際， 帶著寒意的身軀靠攏貼緊，修長的指尖劃過她衣衫的布料，勾住素白的衣帶。
吻與吻指尖，夏天趁機開口：「秀娘的事， 可讓你想起什麼來了？」
調查值猛然增加到95，夏天不相信他毫無想法。
然而披著人皮的鬼卻是很不滿意地撇了撇嘴，他稍稍拉開距離，拖長尾音，像是抱怨道：「這個時候，三娘還要提及別人？」
「秀娘可是女人。」夏天說。
「不行，」惡鬼耍脾氣了，他牢牢抓著夏天，一個又一個冰冷地吻落在她的肌膚與唇瓣上，「誰都不行。」
勾著衣帶的手指略略發力，寬松的布料旋即散開。畫皮鬼俯下身， 與夏天的額頭相抵，俊俏書生纖長濃密的睫毛恨不得要掃過夏天不住打顫的皮膚。
「只有你我。」他呢喃道。
夏天抬起眼。
昏暗的室內，搖曳燭光拉長她的影子，投射到牆壁上，隨著柔弱的火影影綽綽。
離得這麼近、寒冷又是如此明晰。
可那牆壁上只有夏天一人的影子。
她看向「陳昭」的眼眸，哪怕視線再晦澀，夏天也能清晰看到他的瞳孔早已擴散。死人的眼睛是沒有光的，那就如同兩孔枯井黑洞，恨不得要將一切生機都吸進去。
緊接著，惡鬼繼續吻了過來。
他的吻很冷，卻也很輕。如同對待世間最為珍貴的寶物，一寸一寸，用唇瓣丈量體會。她的皮膚猛然接受侵骨寒冷，夏天一個激靈。
夏天又不傻，夏天當然明白惡鬼口中的「只有你我」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
夏天抬起手，撫向書生的發髻，她用柔軟的指尖摩挲著他冷冰冰的後頸，聲線在寂靜的室內飄搖空靈：「你為何想這麼做？」
惡鬼停了下來。
他用雙臂撐起身體，昂頭觸及夏天的視線。
「你可心甘情願……」夏天嘗試著委婉出言：「可是想起了什麼，所以想要去做？」
漂亮的人皮歪了歪頭。
有海神的加護在，若不是夏天願意，畫皮鬼不能強迫她做任何事。
「既然三娘堅持，」惡鬼不情不願出言，「秀娘一開口，我確是想起些事情來了。」
果然是這樣。
這調查值不可能平白無故漲20吧！
「我見秀娘，很是熟悉，」惡鬼說，「可二郎從不認識她。」
「是因為亂墳坑？」夏天試探性地問。
鬼點了點頭。
「她說她死後，也被丟在了墳坑裡，」惡鬼復述道，「二郎還是第一次碰見，同自己一道出來的怨靈呢。可秀娘只是怨，並不恨。」
「……你卻在恨。」
「三娘說什麼？」
畫皮鬼茫然的姿態，只換來夏天撫摸他臉頰的掌心。
溫熱的手掌與他冰冷的面龐相貼，沉默蔓延開來，直至夏天用自己屬於人類的體溫，一點一點，將他的冰冷驅散開來。
連屍體都是能被焐熱的。
那些加害者的心卻不能。
惡鬼並沒有明白夏天的話，可夏天卻大概明白了他從哪裡來。
「沒有記憶，沒有過往，想不起前塵往事，」她闔了闔眼，清淡的聲音在一人一鬼之間擴散，「滿腔憤怒、執念與憎恨，只想著為她們復仇殺人，卻記不起為何要這麼做。」
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麼記憶呢？
夏天去過亂墳坑，她親眼見過那比地獄還恐怖的場景。
蛆蟲、蚊蠅，以及許許多多數也數不清的屍骨與人命，一個爛如泥的地界，容納了多少女人的恨與怨。
但同樣被丟到坑裡的秀娘卻是不恨的。
她的容貌也與畫皮鬼不同，秀娘還有著生前的模樣與儀態，而畫皮鬼則完全不同。
他就像是亂墳坑中的一灘污泥，脫下人皮，肮髒、惡臭，哪怕是叫雨水衝刷走污漬也是徹底漆黑，沒有任何人類應有的模樣。
如此，他真的有「生前」，真的有為人的時刻嗎。
「恨。」
夏天用指尖點了點惡鬼的胸口：「在這裡。」
那雙看向她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4，當前調查值：99。】
「原來，」他低語，「三娘是這個意思。」
所有受害者的恨，秀娘的，還有在陳暉受傷死去的、受傷的，乃至鴛鴦樓的鶯鶯直接說出了亂墳坑的存在，大抵也是去過見過的。
墳坑裡的死者，仇恨隨著屍首停留在原地，凝聚成惡鬼，豈不順理成章？
因而他沒有記憶，因而也沒有人類應有的模樣，甚至是愛恨善惡都要比人來的簡單明晰。
「一切因秀娘而起，二十年前，她的怨恨形成了你，」夏天繼續說下去，「一點一點積累下來，這麼多屍首的恨，都指向了陳家。」
第一名是秀娘，她的怨靈被鎮在陳家後宅。
之後十幾年相安無事，直至陳暉的惡性再次將沉睡的惡靈自亂墳坑中驚醒。
畫皮鬼的本體似霧似泥，那副模樣，壓根不能做出性別區分。夏天想……他現在是男人，僅僅是因為披著一張男人的皮。
這樣的惡鬼，頭頂卻明晃晃頂著好感度：95的數值條。
夏天只覺得悲涼又好笑。
她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而後手腕翻轉，略一發力，將身畔卷起的被單揚了起來。
頃刻之間，薄被幾乎與那帷幔一同在半空飛揚，掀起小小波浪，而後將人鬼的身軀悉數覆蓋其中。
被面遮住了光，夏天看不到他，卻堅持著朝著惡鬼的方向揚起雙手。
她用雙臂圈住了書生的臂膀，夏天稍稍起身，發髻散落，烏黑的長發淹沒住她的吻。
就像是在親吻一塊冰。
不僅僅是冷，也是在夏天第一次展示出主動後，畫皮鬼驚訝地愣在了原地。
但隨即，她揚起笑容。
「不行。」
拒絕出聲，亦帶著幾分溫柔：「你想同我歡好，我不樂意。」
「為什麼？！」
畫皮鬼猛然回神，哪怕是黑暗之中，夏天也能聽出他的意外與失望：「三娘還是不願，可我——」
後面的話，叫夏天溫柔撫摸著他臉頰的動作打斷。
溫暖的指尖稍稍一轉，便點在惡鬼的唇間，攔住了他的言語。
「你會這些，我知道的。」
其實惡鬼很懂。
偷吻、親昵，非常熟練。他就像是患有皮膚飢渴症般，一旦有機會就恨不得要粘在夏天的身上，想來畫皮鬼也是懂得如何取悅夏天。
「你欽慕我，是因為我幫助你。」
好感度高達95後，惡鬼才選擇用這種方式表達愛意。而他喜歡她，僅僅是因為她選擇幫助他。
看到他的恨，站在他的一側支持他、協助他復仇。
——這何嘗又不是受害者們的夙願呢？
受傷的時候，臨終的時候，她們一定會想過，能有這麼一個人看到她們。
由此夏天忍不住去想，惡鬼的吻技，情話，乃至討好她的手段與方式，是否與恨與愛一樣，來自於那些被性剝削、被性化成玩物的受害者們呢。
她不能接受。
接受了，又與加害她們的人有什麼區別。
「正因如此，我不願意。」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4，當前好感度：99。】
這一次，系統提示響起，夏天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她想，若是自己同意了，真的和惡鬼睡上一覺，這好感度還是會漲到99的。
因而夏天只是淺淺含著笑容，她撩開散落的發絲，再次撐起身體。
衣衫半解、薄被籠罩，她的身軀與惡鬼的軀體交疊於一處，溫熱的呼吸與冰冷的執念糾纏不清，牆壁上的影子隨著火光不住晃動。
可是這個吻卻最終落在惡鬼的額角，不含旖旎、沒有曖昧。
「去籌備你該做的事情吧。」
夏天在親吻之間，柔聲出言：「二郎的皮都要腐爛了，在這之前，結束陳家的恩怨。」
比起好感度，夏天更想知道……
連她都推測出了畫皮鬼的來歷，那為何調查值只到了99，還沒有滿？
僅差的一點數值，差在了哪裡呢。
…………
……
中元節轉瞬就到。
陳家人視趙天師的囑托為圭臬，誰也不敢靠近後院，自然也就無從得知後院發生了什麼。
當天夜裡，掛著的幾道鐵鎖才叫人打開。
陳夫人與陳員外緊跟在道士身後，院門緩緩推開，雜草叢生、破敗頹唐的院子呈現在眾人眼前。
趙天師大步走向院落裡的土堆，靠近之後，老道的身形猛頓。
「不好，」他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鎖魂陣被人……被什麼東西破壞掉了。」
「什麼？！」陳夫人幾乎是尖叫出聲：「根本沒人——你說過這肯定管用的！」
凄厲的斥責落地，一陣刺骨的寒風驟然刮了起來。
三伏天的炎熱瞬間叫陰冷取代，冷風吹拂進院落，還伴隨著帶著幾分譏誚的笑聲。
「怨靈還不快出來。」
趙天師抽出配劍：「你若不伏法，我這就把你打到魂飛魄散！」
回應他的卻不是秀娘的哭聲。
屬於年輕男人的清朗笑聲在空曠的院落裡回蕩。
「你找我？」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唯獨陳夫人一張臉變得無比慘白。
她循著最熟悉、最重要的聲線扭過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背後的陳昭，再開口時，聲音因驚恐意外徹底變了調：「二、二郎，你怎從學堂回來了？」
第125章 畫皮鬼19 能否平復冤情。
中元節當夜， 陳家上下集聚後院。
誰也沒看清陳昭是怎麼來的，直至陳夫人尖叫出聲，夏天在從主母的身後抬眼。
瘦削清雋的書生， 一襲素色衣衫、戴著簡易布冠， 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前。他邁開步伐，迎著火光一步步靠近趙天師。
走到五步開外之後， 趙天師的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難看。
老道登時甩起拂塵：「你這惡鬼， 糾纏陳家二十年仍不肯放手，上一代的恩怨， 現在還要禍害陳家的子嗣？！」
「陳昭」聞言不過是桃花眼微微眯起。
「你再好好看看，趙天師，」書生故意拖長了尾音，「再好好看看——」
話音還未落地， 一道陰冷的風自後院無風自動。
就像是晃花了眼般， 剛剛還距離道士有幾步距離的「陳昭」， 直接閃現到了趙天師的面前。
事情發生的速度遠超人類反應能力。
別說是夏天，連趙天師本人都沒做出任何規避動作。待他想拿起符咒時已經晚了， 看似風雅翩翩的書生， 已然將其重重踩到在地上。
「好好看看，」他重復道， 「我是秀娘嗎？」
塵封已久的名字落地，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陳昭」的動作儼然不是人為， 陳家的家丁、僕從紛紛後撤躲避。腿快的更是轉身就跑，跨出後院門， 頭也不回。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
為陳家做事，可誰也不想如此丟了性命。頃刻之間， 陳夫人喊來壯膽的下人僕從便逃了個精光。
而「陳昭」對此只不過是譏笑出聲。
他踩著趙天師的胸口，轉頭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院門，厚重的木門立刻重重甩上，發出震天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之中回蕩。
這下，後院裡只剩下陳夫婦、夏天、趙天師與「陳昭」五人了。
「你、你——」
人鬼相遇，只消一個照面，趙天師就已知眼前的惡鬼已經不是他能抵擋的了。老道大抵是意識到了嚴重性，整具身軀都禁不住戰栗起來，他狼狽指著高高在上的「陳昭」，看了看對方含著笑意的桃花眼，驟然明白了一切。
「是，是是她，」趙天師又轉而指向沉默的夏天，「她身上有你附身的痕跡……是她，都是她干的！」
說的自然是私下拆毀鎖魂陣，引厲鬼上門的事。
然而趙天師的指責，又是換來「陳昭」幾聲嘲弄的笑。
俊俏書生微微彎下腰，靠近與趙天師的距離：「到了，還是責怪女人。」
趙天師：「老天造孽，你這種——」
「——三娘，閉上眼睛。」
不用「陳昭」提醒，夏天也會的。
她合攏眼皮，緊接著血肉被撕扯挖開的聲音伴隨著痛苦的慘叫與驚恐的尖叫一同響起。夏天閉著眼退後幾步，以防過於慘烈的現場殃及到自己。
掙扎、哀嚎的聲音接連不斷，肢體與草皮摩擦發出的聲響竟是如此刺耳難捱。
過了很久很久，道士的聲音慢慢干涸。
夏天緩緩睜開眼。
丟在地上的火把點燃了雜草，提供了更明亮的光源。搖曳的火勢向上蔓延，拉長了眾人的影子。
唯獨沒有陳昭的。
漂亮的書生放開手中那團模糊不清的血肉，轉過身。
陳員外早已嚇破了膽，他連連後退，肩膀便撞到了陳夫人的身上。年過五荀的男人，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一把將陳夫人推到前面，自己則嘗試著往院門的方向逃跑。
「你找她、你找她！」
土財主的聲音在驚恐之下都變了調：「當年是她殺了秀娘，我沒想怎麼樣啊！是這個毒婦喊了人把秀娘活活打死的，與我無關，我是無辜的——」
後面的話，在陳員外倉皇之際滑了一跤，直接摔在地上戛然而止。
「陳昭」看也沒看被推搡到前面的陳夫人。
他徑直朝著陳員外的方向，慢吞吞的邁開步子。
趙天師的屍首倒在半人高的雜草裡，夏天看不分明。她只能看到「陳昭」的衣物已然被烏黑血跡徹底浸透，隨著書生慢條斯理邁開步伐，沾血的衣角也跟著擺動。
「她一生為你而活。」
披著人皮的惡鬼一邊嘖嘖感嘆，一邊搖頭：「為你操持家業，為你打點後宅，為你生了個兒子，一輩子就這麼交付給你，你卻說，都是她的錯？」
「好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啊。」
「噗通」一聲悶響，陳員外的後背撞到了門上。
而惡鬼仍然在接近：「既不感恩，還要怨恨，正常人是不會如此的，白眼狼生了心肝也沒用，不如……給我吧！」
第二聲凄厲慘叫響徹半空。
這一次，「陳昭」甚至沒出聲提醒夏天回避。
她親眼看到那雙自己縫合的人皮化作利爪，刺入陳員外的胸口。當皮肉被扯開撕裂時鮮血淋漓的肋骨與膈膜清晰可見，血如泉水般噴湧而出，幾乎是直接噴射到了「陳昭」蒼白的面孔之上。
「陳昭」活生生扯出了陳員外的內髒。
鮮活的髒器如同一塊塊毫無價值的肉，就這麼被拉扯出了胸膛與腹腔，而當「陳昭」扯斷血管時他手中的心髒仍然在不住蹦跳。
甚至，陳員外還活著。
過往那些男人，估計都是這麼死在惡鬼手下的。
「沒關系。」
慘叫化為出不來氣的「赫赫」聲響，陳員外瞪大雙眼，面部表情無比猙獰。
他抬起手，想掙扎，想逃走，但最終那雙手也不過是抓住了親生兒子的人皮，然後僵硬在原地。
「陳昭」的桃花眼裡依然含著燦爛笑意：「我不會吃人心肝的，這麼髒的東西，吃下去也沒意義。」
而後惡鬼將手中的髒器毫無留戀地丟在地上。
書生轉身，迎著火光，他用徹底濕透的袖子簡單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原本俊俏白皙的臉面已經徹底看不見容貌，就算將血跡擦去，紅色的痕跡也覆蓋住了「陳昭」本來的樣子。
他垂下眼眸，看向跌倒在地的陳夫人。
陳夫人顯然已經被接連發生的血案嚇傻了。
直至「陳昭」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靠近，她才緩緩回神。
「你，你……」
她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陳昭」，指向他，又轉而指向沉默不語的夏天。
恍然間，陳夫人好似什麼都明白了。
「秀娘，你、你真是不得好死！」
和陳員外的驚恐不同，陳家主母呈現出極端的憤怒，她抓緊身下的草皮，指著夏天破口大罵：「還有你，夏三娘，我就不該一念之差，本著好心把你買回家！一條兩條賤命，干脆直接死了多好，還要來禍害我家？！」
「我把你賣出去了，賣出去了！我哪裡知道仇老三是個賭徒？！是人牙子說他是個老實人，我多少念你給陳家生了兒子，想著在鎮子上活，總比到農家種地要好得多。」
「結果你倒好，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嗎！」
陳夫人越說聲線越尖，到最後，幾乎喊破了嗓子。
她不住拍著身下的土地，口水與眼淚一同落下，神態近乎癲狂。
「你讓我怎麼辦，我生不出來，肚子裡沒動靜！走出宅子就要被戳脊梁骨，那些個人都怎麼說我的，你難道不知道嗎？！連生我的娘都喊我是個賠錢貨，是白吃干糧不下子的雞！我求著你做妾，是我自私，可我從未虧待過你半分，你走時還拿嫁妝貼你，那仇老三拿走了錢款，還能是我的過錯不成？！」
「我待你不薄，你是怎麼待我的？那混球外面養人，我身子七個月才知道。我當他生產後會好，結果呢，只要你在，他就不願回府，我拉扯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你的孩子，你要我怎麼辦？」
「我氣不過，我找到那院子，一看，哈哈，竟然是你。」
哭聲、嘶啞的叫喊，接線越發模糊，到最後陳夫人大笑出聲，她抓著自己的頭發，往日整齊的發髻被拆得無比散亂。
「我後來，哈哈，去了一趟那拋屍的墳坑，」她說著說著，笑聲逐漸明晰，可眼淚卻止不住地簌簌下落，「好髒的地方，好臭的泥坑，你活該死在那裡，你活該！」
【攻略目標：畫皮鬼調查值＋1，當前調查值：100。】
【攻略目標調查值已滿，已解鎖目標全部記憶。】
系統提示響起，可夏天覺得，它提不提示已經不重要了。
連她都知道這最後一點調查值來自哪裡。
畫皮鬼始終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生，不記得自身動機、不記得前塵往事，隨著調查值增加，他一點一點找到了過去：一只由全鎮受害者的憤怒與憎恨而生，純粹的惡靈。
卡在99的調查值，在陳夫人說出她也去過墳坑後徹底滿值。
秀娘恨，鶯鶯恨，死在陳暉手下不知名的受害者恨，那陳夫人，何嘗又不恨呢。
恨長時間不孕時旁人的置喙，恨陳員外的漠視與苛責，以及將送走的妾又偷偷抬了回來。
她是加害者，可也是這被壓在大山下的女人之一。
「你，你怨我，我認了。」
若是還有力氣，陳夫人看起來很想撲過去與「陳昭」同歸於盡，她嘶聲力竭地開口：「你殺了我，放過我兒子。」
陳夫人狠狠捶著自己的胸口：「殺了我，我下去陪你！」
然而她的話語不過換來「陳昭」輕輕一笑。
「母親。」
惡鬼視若無睹地闔了闔眼，喟嘆道：「毋須擔憂，我不會殺你。」
說著，他慢吞吞地撩起袖子。
被血液泅透的衣衫粘連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層人皮般被強行揭開。「陳昭」不過抖了抖手指，那被夏天親自縫合的人皮，就如同腐爛的蟬殼般剝落脫離，露出裡面漆黑干枯的肉與骨。
陳夫人愕然愣住。
她目眥欲裂，那瞪圓的眼眶死死盯著「陳昭」，仿佛已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不不，不……」
畫皮鬼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如同扯開陳員外的胸腔般，狠狠撕扯。
人皮被扯開時，聲音竟然像撕開棉布一般。
「不！！！！」
淚流干了，落下的便是血。
而「陳昭」垂眸看著滿臉血淚、徹底崩潰的陳夫人，什麼都沒做。
「你當那陳昭是個正人君子？大郎喊他去鴛鴦樓，明面上拒之千裡，私下裡卻也是個常客呢。」
惡鬼說著說著，像是聽到笑話般，揚起笑容：「大郎怎麼待那些姑娘們，他便要變本加厲，嚴苛三倍、四倍去對待她們，還要去問，他和兄長，究竟哪個更好、更厲害。」
人皮徹底剝落下來。
腐朽的皮就這麼重重摔在地上，似霧似泥的鬼佇立在後院中央。
「他是第一個死的，」惡鬼說，「只是人皮完整，我便留了下來。」
然而後面的話，陳夫人再也聽不到了。
她在意識到陳昭已死後，便徹底氣絕，帶著血淚死去。
從踏入後院到血流滿地，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最後一股陰風吹散，三伏天的熱度便又籠罩在天地之間。
直到此時，屬於秀娘的一聲嘆息才幽幽傳來。
在這遍地血污的空間內，怨靈的嘆息層層擴散。
夏天這才抬起頭，看向慢慢顯形的女性幽魂。
「秀娘，」她輕聲出言，「如此，能讓你平復冤情，轉世投胎去嗎？」
第126章 畫皮鬼20 超度。
充滿血污的院落內， 夏天都覺得自己身上沾染了濃重的腥氣。
天地之間門，唯獨那一抹近乎透明的幽影，似乎還是干淨無瑕的。然而聽到夏天這麼問， 秀娘只是啜泣一聲， 用寬大的衣袖遮住了面龐。
片刻之後，怨靈幽幽一聲嘆息。
「是我不好，」她悲傷地低語， 「若是我不找來，也不會有如此血案。我知道夫人恨我， 卻沒想到，卻沒想到……」
後面的話，淹沒在了低低的哭聲之中。
秀娘並沒有回答夏天的話，可這哭聲就是答案。
若是恨， 報仇之後倒是能一筆勾銷，可是怨卻不能。
死再多的人，也不能讓秀娘重活一遭， 她放不下。
夏天不禁默然。
支線任務能否完成倒是次要的， 難道她真的找不到任何辦法， 能讓秀娘釋懷離開了嗎？
這麼想著，夏天不由得轉頭看向遠處的畫皮鬼。
褪下人皮的惡鬼， 再次以純粹的黑影形像相見。他就像是身後長了眼睛般，當夏天看向他時，似霧似泥的畫皮鬼便轉過頭。
模糊的人影沒有具體的五官， 但夏天恍然覺得， 他直接「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然後惡鬼朝著夏天走過來。
每踏出一步，他身上猶如污泥般的物質就不住下滑，像是被雨水衝刷過， 也像是粘連不住「軀體」而自行剝離。
看起來無比肮髒的黑色隨著他的步伐一寸寸從惡鬼的影子上簌簌墜落，直至走到夏天面前，畫皮鬼「身體」上的污泥已消散了大半。
他變得幾乎與秀娘一樣透明了，但畫皮鬼沒有生前的模樣，只是從黑霧變成了人形的白霧，其中還有斑駁雜質隨著他的動作在體內漂浮。
「三娘。」
惡鬼朝著夏天伸出手。
人影的動作如此小心翼翼，好似畏懼、好似擔憂，生怕自己的模樣變化會引發夏天的反感抵觸。那只「手」的前段稍稍觸及到了夏天的指尖。
夏天沒有動。
她任由畫皮鬼牽起了自己的手。
霧的「手」與她的手十指交握，而後他仿佛還嫌不夠，像是初見那般，冰冷的手掌繼續上爬，最終牢牢攥住了夏天的小臂——惡鬼最初留下印記的位置。
自始至終，夏天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與憎恨模樣。
恍然間門，她幾乎聽到了惡鬼長舒一口氣的聲音。
【攻略目標：畫皮鬼怨念值—99，當前怨念值：1。】
系統提示適時響起，一時間門，夏天五味雜陳。
是啊，怨靈的怨不會消失，但惡靈的恨，則因為完成了夙願而消散了九成九。
他是為了報復陳家而來，如今陳家全家身死，他也沒有理由繼續恨下去了。
丟棄的火把點燃了院子裡的枯草雜物，濃濃火焰向上燃燒，近乎照亮了整個天空。
陳家的恩怨，本應到此為止的。
可是，支線任務並沒有完成。
夏天沒有聽到系統提示，而看向畫皮鬼的頭頂，不僅怨念值剩下一點，連好感度也是卡在了99，沒有任何進展。
擺明了主線劇情已經到了最後，夏天想，待到火勢蔓延陳家，將其付之一炬，這個世界就會走想結局。
她得在結束之前加上那一點好感才行，而僅剩未解決的就是……
夏天闔了闔眼。
「你跟我來。」她柔聲對畫皮鬼開口。
愛憎分明的惡鬼，在完成了自己的夙願後，似乎徹底沒了主心骨。他就像只順從的貓咪，聽到夏天出言，便乖巧地蹭著她的手臂，由她牽著自己前行。
最終夏天帶著他走到了秀娘面前。
如果解決了陳家的事情都不能讓秀娘心滿意足地選擇轉世投胎，那麼她想，這就不是個人……呃，個鬼心結的問題了。
也許起初趙天師選擇用正當途徑讓陳家認錯，再利用自己的法術正兒八經送走秀娘，事情確實不會到二十年後這般不堪入目。
但說什麼都晚了。
陳家已不可挽回，秀娘呢？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有向夏天蔓延過來的趨勢。
她卻仰起頭，用空余的那只手，嘗試著去碰觸秀娘的小臂。
只是夏天的指尖最終穿過了幽影，猶如路過空氣。
再找個道士，肯定來不及，但如果道士能解決的問題……她還沒忘記剛來到這個世界向系統詢問的話語。
在第一個世界裡，完成支線任務後，系統發布給夏天一個能夠治愈任何傷勢與病痛的獎勵。並且，在這個世界系統確認，鬼怪傷害亦能痊愈。
那麼，她能用在其他NPC身上嗎？
【敬愛的玩家，治愈獎勵不限定角色，您可以自由選擇施加對像。】
好。
夏天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也許我能送你離開。」
秀娘愣了愣：「什麼？」
她決定使用多余的獎勵。
本身拯救秀娘就是有獎勵的，而且根據夏天的經驗來看，越是後面的世界，支線獎勵就越豐厚。人魚的庇護已經能夠為她抵擋大部分攻擊和傷害了，那麼這個治愈獎勵，則是完全可以取代的。
怎麼算夏天都不虧。
況且她也是真情實意地希望秀娘能夠離開。
【確認使用治愈獎勵？】
系統提示在夏天耳畔響起，她毫不猶豫默念了一遍確認。
【支線獎勵：治愈功能已對角色：秀娘使用，正在淨化怨念中……】
【淨化已結束。】
冰冷冷的系統音剛剛落地，秀娘的周身頓時煥發出一陣柔光。
她驚訝地低頭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右捂住了胸口：「我，我覺得好暖和，不對，明明我已經……」
秀娘看向夏天。
被囚禁二十年的幽魂，驟然明白了那句「我送你離開」是什麼意思。
清秀的怨靈眨了眨眼。
剎那間門，夏天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有什麼反光自秀娘的眼角滑落，那像極了真實的淚水。而後溫柔的怨靈反握住夏天懸空的手。
清晰的觸感讓夏天愣上一愣。
但很快，秀娘的影子就開始消散。
她並不驚恐、也不憤怒，怨靈反而主動漂浮下來，選擇與夏天平視。
那張動輒掩在衣袖後哭泣的面龐，盡管現在也是落下了淚水，可她感激的笑容卻是發自真心。
「謝謝你，三娘。」
牽手的觸感轉瞬即逝，秀娘無法觸及到夏天，只能做出虛空握住她手掌的姿態。
「謝謝你送我離開，」她由衷感謝道，「這輩子的恩情，無以報答，就等我下輩子轉世為你做牛做馬。」
「別了。」
夏天忍俊不禁：「當了一輩子被欺凌的可憐人，還想做牛做馬？我可不稀罕什麼牛馬，托生個好人家吧。」
回應她的是秀娘釋懷的笑聲。
沒有哀嘆，沒有悲傷，或許在生前，命途坎坷的秀娘一輩子也沒笑的如此無憂無慮過。
伴隨著笑聲，她的身影在火光之下徹底消散。
【敬愛的玩家，支線任務「拯救秀娘」已完成，恭喜您已解鎖隱藏獎勵條件。】
【攻略目標：畫皮鬼好感度＋1，怨念值—1，當前好感度：100，怨念值：0。】
伴隨著提示，夏天扭過頭。
隨著怨念值徹底清零，白色人影周身的最後幾縷黑色也消失殆盡。
沒有人皮、沒有污泥，在熊熊燃燒的院子裡，他干淨的就像是一律清澈的泉，或者山間門的濃霧。
【已達成結局要求，正在計算中……】
所以，這才是徹底結束了。
「你也要走，」夏天伸手，撫向人影的「頭顱」低語，「徹底消散了。」
陳家已倒，秀娘轉世，畫皮鬼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夙願，他再也沒有於人間門存在的理由。
夏天也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結束。
鴛鴦樓還在，人口買賣還在，古代社會裡的怨恨始終存在。也許不知道何時就會有新的「畫皮鬼」出現，但那都不是眼前的影子了。
惡鬼緩慢地點了點頭。
【計算完畢，恭喜玩家獲得隱藏結局：超度。】
他就像是依戀夏天的小動物，不舍地朝著她的掌心蹭了蹭臉頰，然後伸出潔白的雙臂。
失去了人皮，畫皮鬼已經沒有了聲帶與嘴巴，但他的「聲音」仍然通過很不唯物的方式向夏天傳遞過來。
「我也想保護三娘。」
夏天怔了怔：「什麼？」
面前的人影「笑」了起來。
只有笑聲，卻不見行動。他清朗的聲線在夏天的周遭徘徊：「有人護著三娘呢，不許我靠近、不許我傷害。我嫉妒死了，憑甚只有他霸占三娘？我也要。」
說著，人影握著她小臂的手緊了緊。
「今後不論何時何地，只要碰見三娘，我一定會想起來的。」
他俯下身，牽起夏天的手，再最初留下印記的地方，鄭重落下一吻。
「三娘……也務必要記得……我……」
純粹的白霧與話語一同，消散在炎熱明亮的院落裡。
夏天只覺得手腕處微微一寒，然後她隨著那縷白煙消散的方向抬頭，只見火光滔天。
【恭喜玩家解鎖特殊條件，獲得目標贈禮：靈體的印記。該贈禮不可驅散，不可取消，會隨玩家進入之後的世界。】
【由於玩家同時獲得「海神的祝福」與「靈體的印記」兩項增益，已達成開啟隱藏關卡條件。】
等一下，什麼？
夏天微微瞪大眼，什麼隱藏條件？
然而向來有問必答的系統，這次正忙於敘述情況，暫時沒有回答夏天的問題。
【目前玩家已獲得隱藏增益：2/4。】
【獲取所有隱藏增益，玩家：夏天即算通關游戲，達成回歸現實條件。】
【請稍作休息，系統會在加載完畢後自動傳送玩家進入隱藏世界。】
第127章 魔物集會01 馬修·丹尼希。
【恭喜玩家進入隱藏世界， 正在加載中……】
【加載已完成。】
隱藏世界？
夏天驚訝地睜開眼。
上一秒她還身處火海，下一秒就已經到了安全的地帶。夏天從陌生的木床起身，頭腦裡還回蕩著在陳府時系統的一系列提示。
「等一下。」
她環視四周， 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相當簡陋的木屋裡。既然沒有人，夏天干脆輕聲自言自語：「什麼是隱藏世界，還有你說的隱藏增益是什麼意思？」
【隱藏世界的攻略目標為：拿到余下兩項隱藏增益。】
夏天：「那我現在拿到了哪兩項隱藏增益？」
【您獲得的隱藏增益分別為：海神的祝福與靈體的印記。】
夏天：「……」
行吧。
目前為止夏天已經經歷了四個世界， 其中兩個世界觸發了隱藏條件， 進而兩位男主為她留下了增益。
那余下的兩個呢？
仔細想想，人魚是海神，而畫皮鬼是怨靈， 他們兩個擁有超自然的力量， 確實能夠通過非常不唯物的方式留下增益、以至於夏天離開該世界後仍然能帶走祝福與印記。
馬修與亞伯， 一名人類、一名仿生人，確實做不到留下什麼還能帶離攻略世界的。
「如果我拿不到余下兩項增益，會有懲罰嗎？」夏天問。
【敬愛的玩家，系統沒有任何權限對玩家進行懲罰。如若您沒有完成隱藏世界的攻略目標， 則會繼續進入下一個主線世界。】
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若是拿到兩項增益她就不用繼續穿越了！
夏天心頭一跳：「若是我拿到了所有增益， 就可以離開？」
「是的， 拿到所有隱藏增益後， 玩家即可滿足通關條件，視作完美結局並離開恐怖片穿越系統。」
那不論如何夏天都要拿到這兩項增益啊！
玩游戲固然快樂，但夏天更想回家。有這麼豐富的體驗已經足夠了，如果有選擇，夏天還是傾向於回歸現實世界。
「我明白了。」
她頓時下定決心：「給我這個世界的信息吧。」
而這一次，她並沒有感覺到傳遞信息時熟悉的頭疼。
夏天歪了歪頭，只覺得指尖充盈著完全陌生的氣息， 就像是有股風在她的手掌前後縈繞。她眨了眨眼，而後系統送來的信息自動浮現到眼前：這是魔法。
呃……
竟然給她超自然的能力，系統轉性了這是？
旋即更多的信息湧入夏天的頭腦之中。
要說恐怖片類型，怎麼能少得了奇幻恐怖呢。
這次的隱藏世界，就充斥著魔法、怪物與詛咒謎團。怪不得這室內的家居相當破敗簡陋，倒像是歐洲中世紀的鄉下木屋；夏天再低頭一瞧，身上的寶石綠束腰長裙活像是從《權O的游戲》片場走出來的。
而夏天本人，則是這個世界的一名女巫。
她居住在遠離人煙的森林裡，因為容貌與當地人迥然不同而被人畏懼。但周遭村落的凡人除卻畏懼之外，也相當尊敬她——據說女巫夏天有著相當強大的魔力，能夠治愈任何病痛、抵御所有的怪物。
女巫夏天生性善良，幫助了不少村民，因而哪怕她長得與他們不同，也沒有受到排斥和攻擊。
可不是嘛。
夏天回憶到這兒，忍不住瞥了一眼簡陋木桌上的鏡子——她一名亞裔，自然和歐洲人長得完全不同了！
但由於這個世界存在著諸多怪物，長得不一樣反而不太要緊。
換做尋常中世紀，夏天估計早就因為黑發黑眼黃皮膚被送上火刑架了。
再仔細回想一下系統給出的消息，她不僅是名女巫，並且還是一名擁有著不少魔力、且善於助人的女巫。
昨天白天的時候，附近村落的獵人拜訪，說是村子裡有名農夫高燒不退，希望她能前去看看。
夏天干脆利落地站了起來。
不管是隱藏世界還是正常世界，想要推進劇情，總需要見到人才行。
系統沒有提供這個世界的背景劇情，夏天只能必須主動出擊。
去村子裡就是個很好的方案。
她從屋子裡找出平日行醫的藥箱，將幾種退熱鎮痛的藥草與藥水依次放進箱子裡。夏天推開木門，落入眼簾的是滿目蔥郁，茂盛的森林連綿不絕，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向外延伸。
順著小路走到盡頭，便能離開樹林，來到附近村落的農田，但——
雙腳踩在樹林中央，夏天卻止不住向另外一個方向扭過頭。
一股類似風、卻又不是風的感受從樹林深處傳遞過來。夏天的認知告訴她：這是一股強烈的魔法波動。
在這個世界，女巫是一類由人轉變而成的魔物，而魔物總歸是有地盤天性的。
領地被魔法入侵的感受讓夏天略感不適。
不行。
就算是現實社會，有陌生人跑到自己院子裡，也得拎著球棍去打探個究竟吧。秉承著這種想法，夏天毅然決然轉身往樹林裡走去。
撥開蔥郁的枝葉，踏入到小腿高的雜草從裡，夏天艱難前行許久，終於來到了高聳樹木相對較少的灌木叢前。
她扯下掛在樹枝上的藤蔓，只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吼響起。
是頭熊！
不是魔物，只是普通熊，而夏天感受到的強大魔力，則來自於長滿綠葉的灌木下方——
夏天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道白影從灌木叢高高躍起！
有只小狗！
夏天愕然瞪大眼。
她眼睜睜看著不過兩只手這麼大的小白狗，惡狠狠地咬到了棕熊的熊掌上。
看起來不過兩三個月的小狗，怎麼可能抵擋過成年棕熊的攻擊？凶惡強壯的棕熊不過一甩手便將小狗甩開，夏天當機立斷衝上前。
對付尋常動物，女巫甚至不用動用魔法。
夏天不過是「嘿」了一聲，站在了小狗與棕熊之間，抬起手，對著能輕易拍碎自己腦袋瓜的棕熊發出警告：「別動手！」
而動物的危機意識遠超人類。
棕熊的龐然身軀僵硬在原地，以它的智商並不能理解魔法的存在，但它很敏銳地意識到面前嬌弱的女性絕非它能夠抗衡的存在，便再次發出一聲懊喪的熊嘯，悻悻離開了。
夏天這才轉身，低頭看向身後的小狗。
「你沒事吧？」
摔在地上的小狗，跌跌撞撞地甩著頭站直。
它並沒有因為對手離開就放松警惕，完全相反，小白狗昂起頭顱，藍眼迎上夏天的目光，幾乎是下一刻，他渾身上下的毛發就炸了起來。
「別怕，」為了表示友好，夏天特地蹲下身，「我不會傷害你的。」
小狗身上有股強大的魔力。
但哪怕是魔物，在幼年期的時候也不該如此的。
有問題。
「我不會傷害你。」
夏天謹慎地伸出手：「讓我為你檢查一下身上有無魔法和傷勢，好嗎？」
她也不知道這只小狗形態的魔物是否通人性，夏天只能小心地在指尖周遭覆蓋上魔法，以防它突然襲擊。
然而小白狗就像是中了什麼石化術一般，直至夏天撫摸到它的背毛，仍然炸著毛發，停在原地。
一接觸夏天就立刻感覺到了。
小白狗身上有封印魔法。
它並非幼年魔物，而是遭到封印後，變回了幼年期。
「我幫你解開封印，」夏天不假思索地問，「你得離開我的領地。」
多只強大的魔物還挺麻煩的，萬一它跑去襲擊村莊該怎麼辦。
然而小白狗完全不像是聽懂的樣子，它只是歪了歪頭，用剔透的藍眼端詳著夏天的面孔。
「我就當你理解了。」
夏天繼續說：「如果你不走，我就會趕你走。」
反正根據她的感應，這魔物的魔力再強大，也沒她的魔力強大。
這麼想著，夏天自信了許多。她的指尖在小白狗的背部輕輕一蹭，一道白色的光芒閃爍，反復的法陣憑空出現。
她不過是抬了抬手指，往法陣的中央狠狠戳了下去。
白色的法陣應聲而碎。
直至此時，小白狗才仿佛回過神來。
它接連後退幾步，後爪蹬地，前爪煩躁地來回刨動。就這麼一邊後退著，白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長、變大。
退後幾米，小白狗驟然變成了一只龐大的白狼。
它比尋常的狼要大出幾圈，近乎兩米長。巨狼抖了抖純白的毛發，用藍色的眼睛深深看了夏天一眼，而後它果斷轉身，躍入樹林之中。
伴隨著破風聲，白狼消失在夏天眼前。
這是……聽懂她說的話了？
夏天起身，目送白狼離開。
聽懂了就好，她也不想動手。夏天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裙角沾上的塵土，轉身向小路走去。
因為魔物入侵的小插曲，她來到村落時天色已晚。
村子裡的獵人早就在樹林入口等候多時了。
「夏天女士！」
中年獵人如見到救星般迎了上來：「您終於來了，快，快跟我來！」
嚴格來說女巫是沒有名字的，但周遭人都稱呼這連綿不絕的森林為盛夏森林，於是住在其中的女巫便成了「夏日女巫」。在這個世界的夏天多次救主過村民後，大家對她的稱呼又親昵地簡化為「夏天」。
「我們按照你說的辦法，用酒為約翰擦拭身體，」獵人邊說邊走，「可並不起效，這該怎麼辦才好？」
物理降溫不管用，這就是高燒不退啊。
夏天抿緊嘴角：「你們沒有全部進入他的住處吧？」
獵人：「沒有、沒有！按照您說的，只有他的妻子在照顧他，我們送飯送水都是放在院子裡。」
這還差不多！
高熱是諸多流行病的症狀，別是什麼中世紀大流行的鼠疫之類的傳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夏天不由得加快步伐。
她來到約翰的住所，吩咐獵人在外等待後，便徑直進入室內。
約翰的妻子並不在家，也許是到河邊洗衣服去了。急病不等人，夏天干脆利落推門：「約翰？我進來了。」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室內的一聲嗚咽。
她步入室內，嗅到的便是恨不得要熏人的汗味。夏天趕忙來到床邊，只見平日辛勤勞作的約翰，此時此刻正卷著被子、將頭埋在被褥之下。
「讓我看看你，」夏天溫聲道，「好嗎？」
「不、不不，不——」
「如果我不看你，就無法為你診斷。」
夏天強硬地伸手去拉被單一角：「由不得你任性——」
後面的話，在她扯下被單時戛然而止。
被褥之下的約翰，就像是畏懼那敞開門縫中為數不多的黃昏一般，抬手擋住了面部。
夏天機敏地看到他本應端正白皙的面部，已然長出了無數黑色的毛發。
不止是面部，連他的軀體也發生了變化。
四肢比人類要長、胸骨突破了衣裳，比起尋常人類，現在的約翰已經變成了半人半獸的模樣。
他不是感染了重病。
夏天接連退後幾步，一抬手，魔力彙聚於指尖。
約翰是被狼人咬了，他馬上也要變成狼人了！
門外的夕陽徹底墜入地平線。
床榻上的病人，如野獸般高高跳起，用於勞作的雙手已然變成了鋒利無比的爪子。狼人在起身的瞬間完成了最後的變化，他與怪物無異的面部狠狠呲出獠牙，直至朝著夏天撲來！
然而狼人注定是要失敗的。
夏天周身的魔力擋住了他，對方仿佛撞到牆上般被狠狠彈開，一個打滾摔到門上，跌出院子裡。
不好！
她趕忙緊跟出去，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聽到一聲女性的尖叫。
「快走！」
夏天動用魔力，將准備轉移注意力的狼人拖了回來，拔高聲音對剛回來的妻子與獵人出言：「回屋子裡去，反鎖好房門！」
然後她翻轉手腕，狼人的後腳仿佛被什麼狠狠拽了一把，摔了個狗啃泥。
剛剛變形的狼人不具有神智，他就像只瘋狗般逮誰咬誰。被阻攔後魔物不在追蹤自己的家人，再次掉頭撲向夏天。
得先制服他才行。
夏天深吸口氣，准備再次調動魔力。
一步、兩步、三步——
就在狼人即將觸及到夏天的前一刻，院落後方驟然響起巨響。
她還沒來得及轉頭，就看到一道白影自眼前掠過。
月光之下，那道冰冷的白是如此顯眼，刺得夏天眼底作痛。
離開的白狼，又回來了。
龐大的狼形魔物狠狠將狼人撞開，然後便是一頓混亂的撕咬與攻擊，幾乎是頃刻之間，凶猛的白狼便將剛剛成形的狼人撕成了碎片。
血液在月色映照下飛濺。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住手！」
待到夏天喊出聲時，白狼的皮毛已然沾滿了烏黑的血跡。它似乎聽懂了夏天的話，猶如示威般甩了甩頭，將口中撕扯開來的碎肉吐回地上。
白狼轉過頭。
他的牙齒之間還殘存著骨頭殘渣，當白狼邁開步子時，血污從他的下頜不住下落。
那雙藍眼轉而盯緊了夏天。
下一刻，夏天動用了魔力。
白狼如離弦的箭一般朝著她撲了過來。
就算是魔法阻擋，魔物巨大的力量也是將其撲倒在地，濃重的腥臭氣息瞬間充滿了夏天的鼻腔。
她屏住呼吸，警惕抬眼。
眼前的白狼，一如剛剛變身的狼人，在冷白的月光下發生了變化。
四爪伸長、變為臂膀；純白的毛發褪去、統統集中在了頭部，狼的長吻趨於扁平，最終成為了人類五官的模樣，而這張臉——
觸及到眼前男人的容貌時，夏天震驚地瞪大眼。
她甚至都顧不得從狼變成人的男人此時此刻什麼都沒穿了！
月色拉長了發絲的影子，叫他深邃的五官與端正的面龐悉數隱匿在陰影當中，直至男人攏了攏散落在肩頭的淺金色長發。
他抬起湛藍雙眼，那之中空無一物。淺色的瞳仁仿佛沒有底的枯井般，夏天的視線投下去，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夏天。」
男人擦了一把臉頰的血，烏黑的血跡還在滴滴答答不住向下，墜落在他如雕塑般結實且優雅的胸肌之上。
他高大的身軀徹底籠罩過來，男人牢牢握住夏天的肩膀，就像是撲住獵物的猛獸，封鎖住了她的所有去路。
那張俊美如天使的面孔中，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
只是那笑意並未觸及眼底，淺藍色的眼眸如極地冰封的凍土般寒冷。
「找到你了。」
馬修·丹尼希俯首，於夏天的耳畔輕聲開口。
第128章 魔物集會02 白狼。
夏天震撼地抬起雙目。
她怎麼也沒想到， 救下來的白狼，竟然會是第一個世界的攻略目標。
別說刀刃刺入心髒後的生還幾率， 就算馬修·丹尼斯沒死， 他也不可能來到其他世界，甚至是成為狼人。
這肯定是系統的安排。
而且……
「你殺了約翰，」夏天猛然回神， 「你先放開我，我得與村子裡的人說明情況。」
然而馬修的反應僅僅是眯了眯藍眼。
那張漂亮的臉蛋毫無表情：「不。」
夏天：「……」
馬修輕而易舉地將她從地面撈了起來。
近兩米高的男人橫抱著纖細嬌小的姑娘， 若不動用魔法，夏天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性。
馬修如寶石般剔透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牢牢鎖定著她， 其中不悅情緒分外明晰：「哪怕是換了一個世界，你依舊會為了無關緊要的人推開我、拒絕我。」
夏天：「…………」
「難道在你眼中，我的存在意義甚至不如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嗎？」
「你少偷換概念！」
夏天頓時惱了：「如果你沒殺死他，我就不用浪費口舌。」
「變成狼人後他已經是徹底的魔物了， 會襲擊視線範圍內的所有生物，我不殺死他，他就會殺死自己的妻子、父母，」馬修冷淡地反駁， 「將這些告知他們， 他們也會同意我的做法。」
「你放開我。」
「不。」
馬修再次拒絕了她， 甚至他攬著她腰肢的手亦緊了緊，好似生怕一個不留神夏天就會直接逃走一樣。
男人垂眼，隨著他低頭的動作， 過肩的金發傾斜下來，與濃密纖長的睫毛一同遮住了蔚藍的雙眸。
「我不會再放你走了，夏天。」馬修說著，朝著樹林深處邁開步伐。
有那麼一瞬間， 夏天真想動用魔力把他甩到百米開外。
但是不行。
說來村子裡打探劇情，看，現在劇情不就來了？系統總不會無緣無故安排已經死去的攻略目標來到隱藏世界，馬修身上肯定有線索。
關於狼人，關於他為什麼會成為那只白狼、又因何被封印，以及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等等等等。夏天都得問個清楚。
以及……
他在裸奔啊！！
月色之下，馬修·丹尼希就這麼滿不在乎地甩著OO前行，也就幸好村民都恐懼地反鎖了房門，不然瞧見這麼一個裸男抱著她……
救命，夏天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
回森林就回森林，起碼森林裡沒有活人出沒。
「我的住處後面有條小溪，」夏天低聲出言，「你自己去洗一洗。」
馬修身上盡是狼人的血污與殘渣，烏黑的血跡趨於干涸，已經粘連在了他的身上。這股濃重的腥臭氣息讓夏天實在是渾身不舒服。
但馬修依舊紋絲不動：「我能追蹤到森林，就能找到你。」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夏天想趁機逃離，馬修也會追過來的。
好啊，還威脅上了？
夏天沒好氣地往他肩頭給了一拳：「我去要回家給你找身衣服！要不然你就變回白狼，這樣赤條條的算什麼樣子？！」
聽到這話，馬修終於選擇讓步。
他彎下腰，將夏天放回地面。只是高大的青年還是不肯離開，馬修側過頭，藍眼透過長發緊緊鎖定著她的身影。
夏天抬手指向屋子後的溪流，沒好氣道：「去洗澡。」
女巫的住處可不會有男人的衣服，更遑論尋常的尺碼也不適合馬修·丹尼希。但好在，現在的夏天擁有魔力。
她從櫃子裡找出兩塊沒有使用的布，動用魔力，指尖不過沿著嶄新的布料摸了一圈，白布與黑布就變成了襯衫與長褲。夏天捧著衣物出門，將它們放置在了溪流邊沿的石塊上。
「你洗好了，就把衣服換上，」夏天遠遠開口，「我在木屋前等你。」
片刻過後，馬修回來了。
長得漂亮就是有優勢。黑色長褲將其襯得雙腿更為修長，金色長發垂在白襯衣上，竟讓如此簡單的衣衫也彰顯出幾分貴氣。馬修邊朝著夏天走來邊系扣子，胸膛的布料還沒來得及系好，相當隨意地敞開著。露出的結實肌肉之間，一道極其顯眼的貫通傷傷疤攀附在他偏左側的心口處。
那是最後時刻，馬修牽著夏天的手，將刀刃捅入心髒時留下的傷痕。
夏天不由得挪開了眼，那道傷疤刺得她雙眼作痛。
她的腹腔也緊跟著隱隱幻痛起來。
「你不敢看。」
然而下一刻，馬修寬大的手掌就伸了過來。
他握住夏天的下頜，將她轉開的頭顱又輕輕掰了回來。馬修撫向自己胸口的傷痕：「可這是你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夏天。」
夏天闔了闔眼。
馬修靠近時，夏天只覺得自己被氤氳水汽包裹其中。他的頭發還沒干，清澈水珠順著垂至剪頭的長發滴滴答答落下來，泅透了他的白襯衣，也沒入夏天的發間。
「你蹲下，」她沒有正面回答馬修的話，「我來幫你擦干頭發。」
面前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她以為他會出言嘲諷幾句，但馬修並沒有開口。夏天勾了勾手指，晾曬在木屋前的毛巾自動漂浮到她的手中，而青年則干脆利落地蹲下身。
他們還在寄養家庭中時，夏天也為他擦過頭發。
沉默蔓延開來，有那麼瞬間，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過去。
只是馬修·丹尼希不再是那名如玩偶般精致的小男孩，哪怕他蹲在地上，高大的身軀也不容小覷。
「頭發長了，」夏天說，「你自己不修剪嗎？」
「很麻煩，」馬修回答，「而且我並不怎麼以人類的姿態行走。」
「……」
夏天側過頭想了想，待到他頭發差不多干燥時，便將自己的發繩扯了下來。
金發在她的指尖收攏，然後再由發繩扎成一束。
垂到臉側的長發統統攏到後腦，就不會再有發絲遮擋視線的麻煩。馬修蹲著抬眼，濃密的睫毛掀開，冰冷的藍眼第一時間尋覓到夏天的視線。
這個世界的馬修，要比第一個世界時更為結實強壯、也更像是《血影殺機》原作中連環殺人犯的模樣。
而夏天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要比讀法學博士時自在許多。
也是。
或許野獸終歸是野獸，教他將爪牙藏匿起來、聽從人的口令握手打滾，對他本身也是一種折磨。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夏天問。
他本應該死在小鎮的精神病院裡，這只能是系統的安排。
「我不知道，」馬修平靜回應，「我睜開眼，就來到了這裡，並且變成了一頭狼。等我成年之後，就發現自己擁有了變回人類的能力。」
所以，他在這個世界真的是狼人。
要說狼人……
「那你生來就是狼人，」夏天遲疑道，「可約翰是怎麼回事？」
「他是被其他狼人咬傷的，沒有任何變回人類的可能。」
馬修冷淡地戳破夏天的希望：「他們成群結隊，以傷人為樂。正因我不願意融入他們，他們的頭領生怕我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才想辦法將我封印了起來。」
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狼人群體。
原來是這樣。
想來也是，各種傳說中白色的動物都會被賦予神話或者頭領的色彩，哪怕馬修懶得摻和，他一身白色的皮毛也足以原本的頭領忌憚了。
「何不趁機擊敗他，去當新的頭目呢，」夏天說，「反正你也不是沒考慮過。」
馬修都考慮過成為邪教組織的統帥來著。
「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麼？」
「找你。」
他的言辭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夏天被噎了瞬間。
「可是我剛剛來到這個世……」
「但我找到了，」馬修說著，朝著夏天伸出了手，「我找到了你，夏天。」
馬修保持著蹲踞的姿態，將夏天拉進自己的臂膀之間。青年牢牢環著她的腰肢與背部，沒有徹底干透的水汽籠罩在她的周身。
夏天的思緒卻抓住了更關鍵的信息。
他說狼人是有頭領的，也就是說他們與狼、犬一樣，過的是集體性社會化的生活。
這樣的種群，理應有著強烈的領地意識，他們不會隨意侵犯其他魔物的地盤。
而盛夏森林、乃至附近的村落和鎮子，是夏季女巫的領地。
馬修大概是嗅著魔力來的，那其他狼人呢？
「狼人為何會出現在森林附近，」夏天擰起眉頭，「還攻擊無辜的村民。」
這就是線索啊！
系統沒有提供任何劇情參考，但出現異常情況，肯定是要沿著調查下去的。
但聽到夏天這麼說，馬修瞬間收斂了所有情緒。
他本就冷淡的藍眼，更是變得異常冰冷。馬修·丹尼希甚至罕見地微微擰起眉頭：「你又要為無關的人拋下我。」
「你可以一起來。」夏天說。
「不。」
「……馬修，我不虧欠你任何東西。」
夏天維持著平靜姿態出言：「你給了我一刀，我還了回去，在我看來這就是你我扯清、一刀兩斷的證明。」
她柔軟的聲音落地，在這徘徊著蟬鳴、蛙叫環境下，輕得近乎微不足道。
然而這般羽毛飄落，卻好似跳進油鍋裡的火，驟然響起滔天情緒。
馬修·丹尼希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身軀徹底籠罩住夏天，她在那雙藍眼裡清晰地尋覓到了足以稱之為失控的挫敗。
一如第一個世界最後，當他意識到揮起的刀刺入了夏天的腹部時。
馬修始終攬著她、用雙目鎖定著她，仿佛夏天是已經掙脫出捕獵網的動物，再次捉住，他再也不肯放開。
「不，」他執拗地重復著自己的觀點，「我不會再次放走夏天。」
「那你要怎麼做呢，馬修？」
夏天昂起頭顱。
她撩開額前的碎發，抬眼看向近乎憤怒的狼人：「你要強迫我嗎？禁我的足？得不到我順從的心靈也要得到我的肉體凡軀？這對你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現在夏天不用忌憚他了。
在第一個世界，生怕他動手傷人，是因為夏天知道自己與原作中的受害者一樣，面對馬修·丹尼希時不具有任何還擊的余地。
但現在不一樣，他是狼人，她還是女巫呢。
論魔力，夏天更勝一籌。
她本以為這番話會激怒馬修。
但夏天的話音落地，惱怒的男人卻意外地陷入了沉默。
他的所有情緒，失控、挫敗乃至憤怒，在瞬間就像是沉入沼澤的動物，被烏黑的泥統統收了進去，不再見任何聲息。
那雙冰冷的眼眸，從未離開夏天一刻。
「在這個世界，我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馬修開口。
「夏天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是嗎。」
夏天微微一凜。
她還是不知道系統是如何將馬修安排到這個世界的——他究竟知不知道穿越系統的本質？或者說知曉她只是一名玩家呢。
思及此處，夏天的視線往男人頭頂挪去。
馬修·丹尼希的頭頂空空蕩蕩，並沒有攻略目標應有的數值條。
第129章 魔物集會03 名為真心的詛咒。
他找到夏天了。
馬修·丹尼希站在女巫的木屋前， 死死攥著她的腰肢。自始至終他的目光就未曾離開過夏天，當她開口時，馬修垂眸看向她一張一合的粉嫩唇瓣。
「那你來到這個世界時， 有沒有……什麼不應存在的聲音在頭腦裡講話？」夏天問。
「有。」
他終於找到她了。
夏天的雙眼亮了瞬間：「那他對你說了什麼？」
馬修俯下身， 像過往一樣， 將自己的頭顱埋進她的脖頸之間。
身形高大的男人彎下腰，蜷在嬌小的姑娘面前，猶如對著兔子撒嬌的狼犬。馬修側了側頭，他的嘴唇貼在她的頸動脈處，明晰的脈搏讓他情不自禁地開始吞咽：「我不記得了。」
夏天：「……」
准確地來說，他是壓根沒聽。
馬修·丹尼希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
他睜開眼，就已變成了狼，而馬修對此沒有任何不適應的感受。白色的皮毛讓他與「前世」獲得了一樣的待遇：族群視他為異端、威脅，將他排斥在外。
但這不是人類社會，成為獨狼並不會給馬修帶來任何影響。
這個世界沒有法律法律，沒有道德界限，魔物橫行之下連人類社會都猶如那蔥郁茂密的樹林，遵循著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
伴隨著他成長， 體內的魔力與日俱增， 沒有人會阻攔他進行狩獵， 沒有人會阻止他突襲攻擊，他徹底自由了。
脫離了名為「文明」的牢籠， 他的靈魂與肉體均不再佩戴著枷鎖。
可越是如此，馬修·丹尼希越發體會到， 夏天的「真心」究竟帶來了怎樣的後果。
他可以生啖獵物，可以撕碎襲擊的狼人，可以擁有一整片草原， 成為真正的捕獵者、食物鏈的頂端。
但殺戮並沒有為他帶來滿足。
馬修·丹尼希從中獲得的，只有連綿不絕的空洞與虛無。
她說，他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復制殺死她時的感受。
夏天是對的。
再多的屠戮也比不上那瞬間的歡愉。
她因痛楚而打斷節奏的呼吸、瞬間縮小的瞳仁，汗水、淚水與血水混跡於一處散發出的氣味，還有那纖細的身軀在他的懷中不住顫抖的頻率——一切一切，始終銘刻在馬修的記憶裡。
馬修嘗試過很多辦法。
他去主動襲擊魔物，可他們的求饒與戰栗只會讓他感到反胃，並控制不住地懷念夏天用沾血指尖摩挲他肌膚時的激動與喜悅；他去嘗試著品嘗美食，不論是原始烹飪的肉類還是精致佐料的大餐，飯菜入口時卻他只覺得遠不及夏天的血液飛濺進口腔的滋味。
甚至是，馬修嘗試著去自行解決需要。
然而結束時，他回想起來的，仍然轉動刀刃時，夏天發出的嗚咽與細碎尖叫。
這是她給予的，名為真心的詛咒。
巨大的虛無猶如摸不到的怪物糾纏上了他、徹底吞噬了他。
馬修·丹尼希這才回想起再次睜眼時，腦海中那道冰冷的聲音。
那道聲音告訴他，他所在的世界——兩個世界均非完全真實，而夏天則是穿梭其中的過客。實際上馬修也並不在乎夏天究竟是什麼，他只是從中得到了一個信息：她會來的。
於是馬修便動身去找她。
從草原到城市，再到山地與沙漠，他穿梭了大半大陸，終於尋覓到了熟悉的，以魔力存在的氣息。
夏天的氣息。
現在，他終於找到她了。
馬修·丹尼希環抱著他的獵物，只覺得一切都好像未曾發生過變化。
夏天烏黑的長發垂至腰際，濃密如墨的發絲依然散發著他最懷念的味道。成為狼人後馬修·丹尼希原本就敏銳的五感更進一層，他在她的頸側深吸一口氣，幾乎能嗅到夏天體內血液的甘美與芬芳。
直至這一刻，馬修才體會到自己在活著。
他的血液為她重新流淌，他的心髒為她再次搏動，被空虛籠罩的靈魂終於蘇醒，向他的軀殼發出指令。
想要。
想要擁有夏天，再次體會那無與倫比的幸福與快樂。
去品嘗她的骨肉，痛飲她的鮮血，再次聆聽震顫的呼吸與嗚咽交織而成的曼妙樂章，進而獲得第二次的饜足。
可是不行。
他一度這麼做了，而代價則是徹底失去了她。
幼年時夏天將他推到了養父母身邊，與她分別十五年，她第一次拋棄了他。
而在那小鎮的樹林裡、與現在如此近似的環境中，夏天用死亡第二次拋棄了他。
馬修無法承擔再次被夏天拋棄的代價。
而腦海中的那道聲音也告訴過他，夏天來到每個世界都有其目標，只不過「前世」她的目標剛好是他。
現在呢？
她還會有其他目標嗎？
他的獵物，他的獵人，他的夏天，會將目光轉向其他人。
這樣的念頭形成，近乎要撕破馬修的胸腔。
翻湧的渴求與懊惱擰成一團，化作了實質性的痛苦，叫馬修·丹尼希不由得再次收攏手臂。
他本就抓得緊了，男人的身軀籠罩住夏天，幾乎用自己的軀體形成了牢籠。如此驟然收緊，幾乎掐得夏天喘不過氣來，她不輕不重地推了馬修一把：「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動手了！」
這可不是法治社會，夏天也不是毫無力量的尋常女性，她可不會再忌憚他。
然而夏天的警告卻只回來了馬修的笑聲，他撇過頭，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一口，男人絲毫沒留力道。
狼人的利齒刺穿了夏天的肩膀，她倒吸一口涼氣，便覺得血液順著傷口泅透了布料。馬修扯開夏天的衣領，她光潔的肌膚暴露在月色之下。
他不假思索地埋頭舔舐，仿佛干渴多日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沙漠中的綠洲。而夏天的鮮血就是他渴求的飲品。
這家伙——
周圍全是他的氣味，淡淡水汽和幾不可查的血腥氣息充斥著肺部，讓夏天躲閃不及。
夜風吹拂到皮膚泛起微涼，血液的流淌更是帶走熱量，而馬修的舌觸及到她的傷口，呼吸打在她的肩頭，帶來疼痛也帶來了熱度。
更讓她感到心癢與惱怒。
她忍不住扭動身軀，她試圖掙脫開來，然而雙腿不過稍稍一抬，便覺得馬修的腰下有什麼頂到了她的大腿。
夏天：「……」
剎那間，真是有什麼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也就幸好女巫也是魔物，不會感染狼人的毒素，不然夏天非得給他兩拳不可。
馬修稍稍抬臂，徑直將夏天抱了起來。
二人走進木屋，室內的蠟燭自動點燃。他將夏天放置在床榻之上，而後馬修寬闊的脊背便籠罩住影影綽綽的燭光。
隨意扎起來的馬尾並沒有徹底攏好，細碎的長發絲仍然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在夏天的臉側與肩頭。他用寬大的手掌撫向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不過是幾步路的時間，女巫肩側的傷口便以迅速愈合完全。
除卻沾染在衣衫與皮膚上的血痕，沒能留下任何痕跡。
馬修很是焦慮地一聲咋舌，而後俯身捉住了夏天的嘴唇。
二人唇齒相貼，他牢牢桎梏住夏天，這幅勁頭猶如生死離別，急切地好似放開夏天她就能從眼前徹底消失不見。
夏天……夏天只覺得有些無奈——剛見面不過十幾分鐘，就已經跳過所有寒暄與試探直奔正題，這小子是成為狼人後徹底放飛自我，什麼也不裝了直奔野獸流派了是吧！
他的吻恨不得要奪走夏天的所有呼吸，嘴唇被磨到開始發疼，夏天實在是忍無可忍，推了他一把。
好在，馬修並沒有要強求的意思。
青年不情不願地拉開距離，卻是伸出手，去撫摸夏天被咬到通紅的唇瓣。
他垂下剔透藍眸：「你的心思並不在我這裡。」
「當然。」
夏天甩開他的手，擦了一把嘴上的水光，很不客氣道：「你就這麼把我不由分說地帶走，留下一地血污和碎肉，村民會嚇壞的！」
這幅場面，幾乎是當年小樹林裡的場景復刻。
馬修·丹尼希輕笑出聲。
他低下頭，金色發絲從發繩中逃逸出來，順著他的肩頭垂到胸口，未干透的水漬泅入布料中，男人的肌肉紋理清晰可見。
月色與幽幽燭火之下，他的面孔，他的身軀，漂亮的猶如精心雕刻的塑像，而這似笑非笑的神態，則為美麗的畫面增添幾分嘲弄之意。
「總是會有無關緊要的人奪走你的注意力。」
馬修凝視著夏天的目光，慢吞吞低語：「總是會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去擔憂考慮，一貫如此，夏天，我該把他們全部殺了的，這樣你的眼中就會只有我了。」
「你敢！」
夏天揚起聲音：「你敢動手，我就把你趕出森林，你再也不會見到我，我說到做到！」
馬修微微眯起藍眸：「包括你的新獵物。」
夏天怔了怔。
「我已經不再是你的目標，」馬修繼續說，「你會有新的獵物，去展開一場新的狩獵，因而哪怕我活著，對你而言也失去了任何意義。也許我該把你的新獵物也一同處理掉，這樣你的目光就會回到我的身上。」
她毫不懷疑馬修說的是真心話。
但是……
「這次我沒有目標，」夏天說，「我不是為了某個人而來。」
雖然系統沒明說，但之前透露的信息足夠夏天推測出來到隱藏世界的目的了。
集齊四個隱藏增益——鑒於已經到手的分別來自人魚和惡鬼，而現在死去的馬修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那麼余下兩個增益，想也知道會屬於誰。
這個世界不會有新的攻略目標，因為馬修再次成為了目標之一。
但夏天不會告訴他的。
倘若她實話實說，夏天敢打賭不論她索要什麼，馬修都不會給的。
他不會給她離開的機會。
惡魔之所以是惡魔，因為他不講信用、沒有道理，不遵守任何條規與法則。馬修的觀念中沒有給予只有交換，拿不到想要的東西，他不會讓步的。
她塑造的惡魔，夏天比誰都清楚。
可他想要的……
夏天不自覺地撇開目光。
馬修將她圈在懷裡，稍稍低頭，男人襯衣之間的傷疤清晰可見。
人重生了，可那刀傷還在。
他想要的，夏天給不起。
「沒有區別。」
馬修並沒有因為夏天的話而感到高興，他仍然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沒有某個人，也會有某件事。」
說著，他的手緩緩下挪，拖起她的下頜。
「夏天，」馬修抬起她的頭顱，迫使夏天迎上他的視線，「我該做什麼，才讓你能再次看向我？」
「……」
已經不能用尋常的思維和馬修溝通了。
他在這個世界活得更加肆無忌憚，進而更不講道理——最恐怖的是，夏天竟然覺得這理所當然。
第一個世界沒有魔法也沒有怪物，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名高大、冷靜且聰明的連環殺手有著十足的威脅性。馬修·丹尼希但凡流露出一丁點本性，都會極其格格不入。
但在怪物橫行的魔法世界，他的不講道理反而顯得「正常」許多。
行吧。
你不做人，那就不講道理了。
夏天闔了闔眼：「確實有某件事，我要去追查襲擊村民的狼人為何會來到我的領地。你不是要清除所有威脅嗎？現在威脅就擺在你我面前。」
「你利用我。」
「那又如何？」夏天理所當然道：「我隨時都能把你趕出森林，馬修。」
有那麼一瞬間，夏天在馬修的眼裡看到了清晰的殺意。
與天空瞳色的眼眸迸射出如刀般銳利的意圖，離得這麼近，她很難忽視。
但下一刻，那滔天殺氣便無縫轉換成了純粹的喜悅。
馬修·丹尼希彎了彎眼。
罕見地，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加遮掩的、單純的笑容。
「好啊。」
馬修笑著開口：「那麼首先，你得先滿足我。」
夏天：「……」
金發青年心慵意懶地歪了歪頭，長長的發絲之後，淺色眼眸含著笑意，始終鎖定著夏天。
「索取之前，要先行給予，」他說，「等價交換。」
停留在夏天脖頸之間的手繼續向下。
他的指尖在寶石綠的長裙領口處微微頓了頓，「滋啦」一聲，布帛在空氣中撕成兩半。
大片皮膚暴露在微涼的夜晚之中，夏天驚訝地瞪大眼：「你——」
「這是你親自教給我的道理，夏天。」
馬修扯下在肩頭松松垮垮的發繩，淺金色的長發如瀑布般灑落在月光之中，與夏天烏黑的發絲糾葛交纏。
第130章 魔物集會04 空頭支票。
轉天上午。
清晨的第一縷光穿過森林茂密的枝葉， 灑進窗戶時，被切割成了一塊塊斑駁碎片。
隨著微風襲來，樹葉搖搖晃晃， 光斑也跟著在窗邊的被單上搖曳起舞。映照到夏天的面部， 她的眉梢動了動，慢慢醒轉。
好困。
夏天懶洋洋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
然而就在她身軀挪動的瞬間，橫在腰際的一只大手便不由分說地將夏天拉了回來。
馬修·丹尼希再次將夏天拽入懷中，他轉過身，高大的身軀恨不得要直接將亞裔姑娘裝進去。男人低了低頭， 把自己的臉頰埋進了她濃密烏黑的發間，犬牙輕輕地在她的頸動脈處磨了磨，仿佛撒嬌， 更似威脅。
夏天：「……」
她徹底清醒過來。
陽光很美好，但投射到床榻之上的狼藉簡直不忍細看。
或許是成為狼人後他徹底拋棄了人性， 或許是發現了女巫的恢復能力遠超常人， 馬修的行動已經不能用過激來形容。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狩獵者終於抓住了自己的獵物， 這次沒有環境影響， 沒有時間緊張，白狼將兔子銜在口中卻沒急於吞咽， 而是惡劣地與之戲耍起來。
每每到了瀕死時刻， 他總是會把夏天放開，當她看到生還的希望時，又會用利爪將獵物按回去。
如此反復，享受她在他手中掙扎的樂趣。
到了最後，馬修·丹尼希的肆無忌憚也惹火了夏天。
她氣惱地動用魔力， 去爭奪床笫之間的主動權。沒想到這非但沒有激怒馬修，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興致高昂了。
撕扯與搶奪在他眼裡遠比單純的捕食有趣的多。
瘋子。
回想起昨晚的癲狂，夏天不由得嘀咕。
她側了側頭，視線越過馬修的肩頭。
女巫的恢復能力讓她看上去煥然一新，好似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馬修就不一樣了，男人蜷縮在她的頸側，寬闊肩膀與結實脊背的肌肉紋理清晰可見，溝壑之間道道血痕與淤青分外刺目。
夏天默默挪開視線。
發瘋可能是會傳染的，夏天不得不承認，她昨晚也是爽到了。
總之不虧。
「該起床了，」她拍了拍馬修的上臂，「我必須與村民交代清楚情況。」
馬修當然醒了。
他本就耳目聰明，變成狼人後五感只會更加敏銳。可男人聽到夏天的話，卻只是收緊放置在她腰後的手：「不。」
夏天闔了闔眼。
懶得和他繼續糾纏了，她抬了抬指尖，魔力自內向外流轉。
馬修立刻不滿地抬起頭，藍眼之中閃過幾分清晰的警惕。然而為時已晚，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經被夏天用魔力推到了一邊。
她打了個響指，基本上已成碎片的衣裙瞬間恢復如初。
「我不是與你商量，」夏天起身警告道，「我是出於尊重你而告知你，馬修，別消磨我的耐心。」
馬修很是不滿地擰起眉頭。
金發青年從床下站起來，蔚藍色的眼眸微微垂下來，他端詳夏天片刻，似乎是在掂量著什麼。
最終馬修選擇讓步，男人收起視線，撿起地上的襯衣。
這還差不多！
夏天也麻溜起床。她把恢復的綠裙子丟到髒衣簍，然後換上一身新的衣物。梳洗完畢後，女巫夏天再次拿起自己的藥箱，踏上前往村落的小路。
與昨日發生區別的是，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名高大的金發青年。
農夫約翰突然變成怪物襲擊自己的妻子，可嚇壞了樹林附近的村民。
他們被女巫趕回自己的房間，聽到外面傳來爭鬥、嘶吼，之後萬籟俱寂。村落裡的人瑟瑟發抖至天亮才敢出門，而看到的則是滿地血污。
約翰的妻子意識到那破碎的骨頭和肉塊屬於自己的丈夫後，直接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夏天不得不親自收拾這些個爛攤子。
好在，農夫的妻子只是受到了驚嚇，她徐徐醒轉後，並沒有任何責怪夏天的意思。
「我很遺憾，」面對著一眾村民，夏天耐心解釋，「約翰是被狼人咬傷，感染了毒素。即使是我沒有能讓異變的怪物變回人類的能力，若它不死，就會繼續傷害其他村民，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狼人？」
聽到這個詞，村民頓時騷動起來。
驚惶之間，也就只有時常深入樹林的獵人還保留著思考能力。
「盛夏森林由您看管，夏天女士，」他很茫然道，「為何會有狼人出沒？」
「……我會調查清楚的。」
夏天允諾道：「狼人往往成群出現，闖入的勢必是一整個族群，我不會容忍他人侵犯我的領地。」
聽到她這麼說，村民們紛紛放下心來。
畢竟盛夏森林的女巫魔力強大，有她的庇護，事情會很快得到解決。
就是——
獵人不自覺地看向夏天身後的馬修·丹尼希。
不是他敏感，而是這麼一位近兩米高的陌生男人出現，實在是過於顯眼了。
「這位，」獵人緊張地吞了吞唾沫，「是您的朋友嗎，女士？」
夏天飛快地瞥了一眼漫不經心的馬修。
「他……也是一名狼人，」猶豫瞬間，夏天決定坦白，「但他確實是我的朋友。」
「狼人？」
獵人的臉上浮現出明晰的恐懼之色：「既然您說狼人成群出現，他們跨越草原，不會就是來找您的朋友吧？」
「請不要這麼說。」
夏天果斷地開口：「是他提前告知了我具體情況，若非我的朋友，一切還需要從頭調查。」
獵人聞言，羞愧地低下頭：「抱歉，是我唐突了。」
而馬修·丹尼希始終沒有發言。
他剔透藍眼一直鎖定著夏天的背影，不論是前行、駐留，還是與村民交談，一分一秒都沒有離開過。
甚至是獵人質疑他的動機和行為，之後又向他道歉，馬修都沒有轉移目光。
不開口、不搭腔，就好似周遭的村民完全不存在一樣。
「不用管他。」
夏天善意地接茬，略去了尷尬氛圍：「約翰是在哪裡受到襲擊的？我要去看看。」
「是在我們的農田北方，」約翰的妻子擦去淚水，哽咽道，「靠近河流的地方。」
靠近河流，那就是離森林也很近了。
也是，遷徙過來的族群需要吃飯喝水，有河流有森林的位置，自然資源豐富，適合暫時棲居。
「近日你們也要小心行事，」夏天叮囑道，「最好白日結伴出門，夜晚就不要輕易離開了，記得睡覺時反鎖房門和窗子。」
「您也務必小心，夏天女士。」
「我會的。」
該問的也都問了，夏天清理好現場血跡後，與村民揮別。
直至院落裡只剩下她與馬修二人，後者才冷淡出言：「沒必要。」
夏天：「什麼？」
她轉過身，看到的只能是馬修的胸口。
金發青年自打走出森林就一言不發，仿佛一堵沉默的牆。到大家離開了，他慢條斯理開口：「大像不會在乎縈繞在周身的蚊蟲，他們不再是我的獵物。」
指的自然是夏天為維護他而反駁獵人的話。
是啊，有更具殺傷力的魔物存在，馬修自然不會將普通人放在眼裡。
某種程度上，他的威脅性甚至因此而降低了。
「走吧，」馬修並沒有期待夏天回應，「你滿足了我，輪到我來滿足你了。」
離開村落，穿過農田，再走上十幾分鐘的時間，終於抵達河流邊沿。
馬修頓足，第一時間便驟起眉頭，他輕輕嗅了嗅，而後果斷出言：「他們的確來過。」
早在第一個世界，她就懶得去計較馬修·丹尼希究竟是從何嗅到、看到旁人看不見的痕跡了。
身為人類時他就能輕易做到，更遑論現在是狼人。
高大的金發青年朝著河邊邁開步子，他蹲下身，不過是稍稍歪頭，就從草叢與石塊之間尋覓到了遺留的腳印。
「這邊，」馬修指向森林另外一側的方向，「氣味很明晰。」
夏天的視線卻集中在馬修垂落的金色長發上。
盡管馬修主動將頭發綁起來了，可他不過是隨意一束，從森林走到河邊，長發已散落大半。
燦爛的色彩散落在他的脊背與頸側，半掩那張精秀面孔，藍眼在如幕簾般的發絲之後若隱若現。
金發留長固然好看，在這個生產力不過中世紀的世界，更是為馬修徒增幾分貴氣。但當他蹲在河邊檢查痕跡時，散落的長發只會遮擋視線。
想他也不會好好打理，又長期在野外，長發除了添麻煩外沒有任何用處。
「頭發該修剪了，」夏天說，「我可以幫你。」
「不。」
馬修頭也不回地拒絕了夏天：「總會變長。」
夏天：「那我就再幫你修剪。」
回應她的是馬修意味不明的哼聲。
他慢慢起身：「大概三四只狼人來過，他們是故意襲擊的，理應是為了引人注目。」
夏天：「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必要。」
馬修：「頭發剪去，依然會正常，而你不會為我一直修剪下去。你已經說過很多空話了，夏天，許下空頭支票沒有任何意義。」
夏天：「……」
馬修：「你說過我們會是朋友、家人，說過我很重要，說過你會保護我，可是你拋棄了我，兩次。」
每一次，馬修·丹尼希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生來缺乏情緒，自然也不理解感情的含義。進而馬修不懂幽默感、無法識破謊言，直至夏天手把手將這一切社交層面的伎倆教導給他。
白狼的化身扭頭，看向幾步開外的女巫。
夏天換了一身新的裙子，像牙白的裙擺在芳草上方隨微風搖曳，一同飛舞的還有她烏黑如瀑的長發。
嬌弱的姑娘看似柔軟、乖順，仿佛對誰都心懷感激與善意。
可棉花包裹著的，卻是一顆沉甸甸的鉛心。
哪怕馬修如此直言指責她，夏天的神情仍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那麼，」她只是柔聲出言，「現在你站在我面前，又究竟想要什麼呢？」
馬修的合攏寶石般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冷淡地回答。
毋庸置疑，他依舊想殺死夏天，其體會那毗鄰巔峰的極樂之情。但是不行，馬修還想擁有活著的她，想嗅聞她的氣味，想品嘗她的血液，想擁抱著她感受她的體溫和痛苦時的悲鳴。
生與死不能兼得，馬修無法擁有全部的夏天。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做，進而不知道該如何向夏天索求，去滿足這如黑洞般的欲求與渴望。
但沒關系，至少現在，他還能抓住夏天。
馬修·丹尼希坦蕩蕩的三個單詞，換來了夏天無可奈何地一聲嘆息。
真是孽緣。
小時候的馬修盡管偏執，可至少是一張白紙。現在倒好，簡直就像是台恢復了出廠設置的機器，並且撥到了只讀權限。
他不再信任她了。
不會相信她的靠近，不會相信她的示好，甚至哪怕夏天真的是出於關心而提議為他修剪頭發，馬修反過來還要以此指責她。
行吧。
夏天倒是不覺得愧疚：若非他是攻略目標，在同樣的條件下，或許她在馬修遭到霸凌時出手幫助，但也到此為止了。
出於自保，她決計不允許自己的命運與一顆定時炸彈糾纏在一起。
她自詡做了能做的，其他的，能力有限，也沒辦法。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卻沒料到還有這麼一個隱藏世界。
按照現在的情況，倘若馬修身上有她需要的隱藏增益，真想拿到……估計也很麻煩。
誠然夏天知道，造成現在局面的，也是自己。
「你不許我離開，也不許我靠近，」夏天無奈道，「不覺得你我的關系就此陷入了僵持嗎？也許讓我——」
也許讓她靠近，接受她的提議，馬修能多少想明白一些。
可惜她的話沒說完。
河流十幾米開外，蔥郁的森林裡傳來了細微的風聲。連夏天都聽到了動靜，更遑論馬修·丹尼希。
化身人類的白狼幾乎是立刻轉過頭。
沒有言語、沒有囑托，高大的金發青年邁開長腿，以可怕的速度衝向樹林！
夏天緊跟而上。
然而不動用魔力，她剛剛拎起裙擺，馬修已經躍入了灌木叢中，緊接著一聲凄厲慘叫劃破天空。
是狼人！
女巫對魔力波動的類型極其敏感，夏天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屬於馬修的氣息。
鑒於農夫約翰就是在河流附近遇害的，對方會再次出來打探線索，再正常不過。
這不就剛好抓住了機會嗎！
「別，留個活口！」夏天來了精神，不禁抬高聲音：「我有話要問。」
第131章 魔物集會05 亞伯·費舍爾。
馬修下手極其狠毒。
夏天出言及時， 也不過是堪堪從白狼的手中搶回來一條命。她拎著裙擺步入森林，看到的便是馬修面無表情地從灌木叢中拖出一個鮮血淋漓的狼人。
他的身上也濺滿血跡，白色襯衣上遍布星星點點的紅， 連英俊的臉頰與長發也粘連著滴滴答答的粘稠液體。
「沒死，」馬修拽著那人的腳踝一甩，將其直接丟到了夏天面前，「問。」
「……」
眼前的狼人與變形之後的農夫容貌近似，遍布黑毛的面孔呈現出狼的模樣而非人類。他吐出一口鮮血， 眼眸觸及到夏天時，再次激烈地掙扎起來：「你竟然投靠了女巫，頭領早就該直接殺死——」
後面的話在馬修一腳踩到他脊梁骨後化作凄厲慘叫。
看這幅樣子就不像是會配合問詢的。
夏天也懶得浪費時間， 她拎著裙角蹲下身，朝著狼人舉起一根手指。
「看這裡。」她溫聲出言。
狼人啐了她一口，惡狠狠說道：「我是不會屈服於女巫的！」
話是這麼說，可當夏天把魔力聚集在指尖時， 狼人的眼睛卻是控制不住地隨著她的左手擺動。
左、右、左， 指尖輕輕晃動不過兩三下，對方的掙扎、威脅與反抗頃刻之間全部停了下來。
樹林重歸安寧祥和。
不得不說， 魔法就是好用。夏天忍不住心想， 要是第一個世界時她有這個能力的話，也不會放任什麼邪教組織卷土重來。
「你們來了幾個人？」夏天問。
「族群全、全部成狼。」狼人的視線變得空洞茫然， 他怔怔地盯著夏天回答。
全部成狼？夏天心頭一跳：就算狼人更傾向於結伴行動， 能讓一個族群出動的也不會是小事。
夏天頓覺微妙：「為什麼要闖入盛夏森林？」
沒想到聽到這話，狼人再次掙扎起來。
只是這次他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預備動作， 只是徒勞地在地上扭曲拍打，他與走獸相似的面孔無比痛苦：「幼崽……孩子……必須完成交易！否則……必須找到盛夏女巫！」
找她？
這批狼人是衝著她來的！
夏天既感到驚訝，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系統不會安排無緣無故的劇情， 沿著這條線調查下去，一定會有結果。
而且他說的這句話……
「行了，」她收回手指，魔力旋即散去，「看著我。」
狼人猛然回神。
他也意識到自己被魔法控制了，一張獸面無比猙獰：「該死的女巫，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夏天卻只是站起身：「你殺了我還能交差嗎？幼崽被人挾持了是吧。」
對方僵硬在了原地。
「你們到來的目的是找到我，現在已經找到了不是嗎，」夏天說，「帶我去見頭狼——」
「不行。」
一直沉默的馬修驟然出言。
夏天抬眼，迎上青年銳利的藍眼。縱然有散落的金發遮攔，她也在第一時間捕捉到馬修眼中的滔天殺機。
「你敢殺了他，我就把你趕出樹林，」夏天警告道，「只要我想，你休想在盛夏森林裡再次尋覓到我的家。」
馬修無聲地蜷起手指。
他渾身上下的肌肉即刻繃緊，猶如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犬，卻被夏天的威脅戴上了口罩而無法真正襲擊。
最終他還是後退半步，無聲地挪開了踩著狼人脊梁骨的腳。
「帶我去。」夏天對著受傷的狼人重復道。
對方艱難起身，捂著傷口一瘸一拐地邁開步伐。
他一身血痕，濃郁的血腥之氣對夏天而言都有些難以忍受，而嗅覺敏感的狼人一早就察覺出了棲息點之外的情況。
因而狼人帶著夏天上門的時候，並沒有引起騷動。
他們來到了一處洞穴裡，臨時架起的火把提供昏暗光芒，照亮了當中的族群。狼人們的頭領站在正中央，而洞穴深處，無數綠色、金色的狼眼閃爍著滲人光芒。
頭狼是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類形像，他兩鬢斑白，面部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橫貫金色的眼睛。
待夏天和馬修到來，頭狼的視線率先越過女巫，看向後方沉默的青年。
「我說你怎麼不見了，」頭狼毫不遲疑地出言嘲諷，「原來是選擇給女巫當看門狗。」
換做往日，這般輕蔑的說辭會馬修·丹尼希認作失禮，從而換來不客氣的襲擊。
但現在白狼沒有任何反應。
他依舊注視著夏天的後背，好似不論在哪，只要她在，周遭環境的人與物便徹底不存在了一樣。
「你們不該闖入我的領地。」
夏天不客氣地出言警告：「還殺了人，我不會縱容魔物在盛夏森林裡徘徊，若不說出來意，我就要用武力驅逐你們了。」
區區幾個狼人，對掌管著森林的女巫來說不值一提。
頭狼這才挪回視線。
他闔了闔眼，而後換上了較為平靜的語氣，其中不乏尊重之意：「我們並非為了爭鬥而來，女士，是有人要求我們進入盛夏森林邀請你，到大陸東端見上一面。」
「東端？」
夏天側了側頭。
盛夏森林連綿不絕，但終究是有盡頭的。森林東端是另外一個臨海的國度，完全超出了夏天掌管的範疇。
「既然如此勞師動眾，」她上下看了頭狼一眼，「能威脅到一整個族群進入森林，為何對方不親自前來拜訪？」
「出於某種理由，他不能出遠門。」
頭狼解釋道：「只消你跟我們走一趟，女巫，我們的任務就會結束。」
只是如此嗎？
夏天還欲再問，比如說邀請的是誰、究竟有什麼目的，可她還沒開口，馬修驟然伸手。
他就像是為了宣布歸屬權，一把將夏天圈在懷裡。
男人高大的身軀將夏天徹底籠罩，他有力的手臂橫在她的腹部，夏天只覺得後腦一陣柔軟，她從他肌理分明的胸肌上昂頭，垂下的金發之間，那雙剔透的藍眼迸射出尖銳的侵略意味。
馬修·丹尼希已經進入了進攻狀態。
夏天毫不懷疑，倘若頭狼再進一步，白狼就會抱著她直接進行攻擊。
然而對方根本沒有任何靠近的意圖。
「女士，你可得小心點，」頭狼冷哼一聲，「狼就是狼，他永遠也不會成為忠誠的狗。現在的委曲求全，只是為了找到合適的機會咬你一口。」
夏天干笑出聲：「這我可比你清楚。」
畢竟現在回想起在腹腔內轉動的刀鋒，夏天還是覺得一陣幻痛。
並且，她也不會跟狼群走的。
——拜托，不說是誰，不說目的，說走就走？
萬一對方是什麼偏激的教徒，設置好陷阱就等她前往來一場女巫審判該怎麼辦。
在這方面，夏天竟然與馬修達成了一致。
她不正面回答，便是將矛盾甩給了馬修——看吧，是他不要她走的，要打你們打。
而頭狼果然也是如此理解。
中年男人金色的眼睛中閃過幾分狠厲之色。他緊緊鎖定著以低吼示威的馬修·丹尼希：「本來是做了兩手准備，以防女巫不配合，但沒想到現在竟然有了其他作用。」
「剛好，馬修。」
頭狼昂起頭顱：「你與我們的恩怨也該了結了！」
話音落地，洞穴深處的那一雙雙熒光的眼睛動了起來。
夏天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魔力靠近的跡像，而後一只狼人率先冒頭，撲到了馬修的背後。
金發青年反應快到恐怖。
他一手抱起夏天，不過是往左側一躲，同側的手臂伸出，幾乎是一把便抓住了襲擊狼人的脖頸，往地面上重重一摔！
骨頭斷裂的哢嚓聲在室內分外明晰。
但很快，第二只、第三只一同撲來。
哪怕馬修擁有遠超其他狼人的速度與力量，他只用一手也在初次交鋒時落了下風。
夏天立刻抓住了機會。
開什麼玩笑，他要和狼人以命相搏，別拖累她好嗎！
趁著馬修注意力轉移的瞬間，夏天動用魔力，輕而易舉地推開了男人的手臂。
魔力落在男人的手肘處，他瞬間脫了力。
夏天一個轉身，輕盈落地。
馬修的瞳孔驟縮。
他仿佛是完全沒料到夏天會拒絕與他並肩作戰，男人試圖伸手去撈，而他的寬大掌心卻只是與夏天的白色裙擺堪堪擦過。
緊接著，第四只狼人撲了過來。
馬修一個轉頭，高大的男人變成了龐然巨狼，白狼一抖皮毛，靈巧地躲過了對方的攻擊。它發出暴怒的嘶吼，將其撲在了地上。
「現在，」夏天冷靜地看向頭狼，「你可以將對方的情況告訴我了。」
頭狼倒吸一口涼氣。
他似乎對白狼心存恐懼，冷汗劃過鬢角，而後頭狼迅速出言：「既然如此，你就親眼見見他好了，女巫！」
說著，中年男人從懷裡掏出了什麼，丟了過來。
夏天一把接住，是枚吊墜。
華美的吊墜以銀鏈串起，其中點綴著無數堪稱奢華的寶石，而在其中，雞蛋大的金子雕刻著一個無比清晰的法陣。
吊墜到了夏天手上，她就感到了強烈的魔法波動。
女巫不假思索地抬起指尖，她輕輕往法陣中央一點，絢爛白光照亮了整個山洞。
突如其來的強光叫撕鬥的狼人停住瞬間。
夏天將吊墜丟在地上。
白光散去，在她的眼前，一個完整的傳送法陣開始運轉。
空氣像是「裂開」了，傳送門徐徐開啟，將不屬於盛夏森林的景色傳遞過來。
那是……
呈現在夏天眼前的，是一座恢弘的教堂。
哥特建築的內部高聳莊嚴，日光經由彩色玻璃折射出斑駁光芒，一排一排木椅前方佇立著這個世界神明的塑像。
而在這塑像之下的男人聞聲轉過頭。
黑色的神父袍將其包裹的嚴嚴實實，扣子一直系到喉結下方，男人雙手交握於腹部，他側了側頭，黑色的碎發微微遮住深色眼眸。
那清亮的眼睛在觸及到夏天的身影時亮了起來。
「夏天。」
曾經的仿生人揚起溫柔笑容。
亞伯·費舍爾對遙遙對著夏天抬起了手，深情款款出言：「我終於等到了你。」
第132章 魔物集會06 神父。
傳送法陣後方的亞伯莊嚴優雅， 夏天只有一個想法：果然。
震驚歸震驚，但她並不意外。
既然系統點明她要在隱藏世界中獲得余下兩項增益，而馬修·丹尼希都「死而復生」了， 亞伯沒有不來的道理。
只是夏天沒想到，曾經的仿生人會以這種方式出場。
「是你，」她開口，「要見面，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請原諒我的粗暴。」
神父裝束的亞伯抬起手，放置在自己的胸口處，端莊的面容浮現出幾分歉意：「有些重要的事情必須由我親自告知你，夏天， 請你過來，到碧藍城來。」
碧藍城就是盛夏森林另外一端，靠近海洋的國度首都。
但——
「你過來不也一樣，」夏天說， 「跨過傳送門，你可以到我的森林來。」
亞伯遺憾地搖了搖頭。
「我不能離開碧藍城太久，相信我， 夏天，」他無比誠懇地回應， 深色眼眸裡寫滿了歉意與焦急， 「我知道你在尋找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
夏天心中微微一驚。
昔日的仿生人出現在這個世界， 其實並沒有讓她感到意外。但亞伯的這句話，則讓夏天的精神稍稍提了起來。
她遲疑了瞬間。
而就在這一刻，身後的馬修·丹尼希一把甩開了圍攻的幾名狼人。
化身人類的白狼，以凶猛卻有力的姿態襲來。馬修高大的身軀著實難以忽視，在他剛剛轉身之時， 亞伯的視線就越過夏天，看向了後方。
作神父打扮的男人，以近乎無辜的姿態歪了歪頭。
「這也是你的目標之一嗎？看起來……」
可是亞伯的話沒能說完。
夏天身後的頭狼，眼見著族群生還無望，他干脆利落地伸出手——
中年男人咬牙道：「神父，你別忘了自己的允諾！」
然後頭狼狠狠推了夏天一把。
縱然是女巫，也不會用魔力時時刻刻警惕背後的突然襲擊，更何況頭狼的行為本身不具有任何威脅與殺傷力。
夏天被推了個始料未及，她一個趔趄，失去了重心。
馬修瞳孔驟縮。
他已經來到夏天面臨前了，朝著纖細的亞裔姑娘伸手，指尖卻堪堪與之手臂擦過。
踉蹌幾步後，夏天被推進了傳送門。
一切發生的是那麼快。
她向前摔倒，直接撞入了亞伯修長的臂膀之間，神父的領口近在咫尺。
而在她的身後，傳送門應聲關閉，頭狼的鮮血隨著夏天的步伐飛濺、落下，傾灑在恢弘教堂的石質地板上。
夏天抬頭。
亞伯微微彎腰，他攙扶著夏天，騰出一只手撫向她的臉頰。
那雙深藍的眼眸裡閃爍著晶瑩光芒，他動容地出言：「終於……能感受到屬於夏天的溫度了。」
夏天：「……」
是了。
仿生人到底不是生物，原本的亞伯並沒有人類的神經元，他的數據庫裡存儲著一切人類適應的化學訊號和物理溫度，但他無法真正地「感受」到生物擁有的感覺。
但現在不一樣。
「如此溫暖。」
亞伯一聲喟嘆，猶如親眼目睹了神跡一般。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拉近與夏天的距離，高挺鼻梁於她的發間與鬢角深深嗅聞。神父滿足地閉上雙眼：「如此甘甜。」
說著，他的手掌緩緩下挪，去用觸感描摹夏天的嘴唇、下頜，到鎖骨。
「如此柔軟。」
神父溫情側頭，薄唇便落在夏天的額角：「如此——」
後面的話，被夏天的手掌悉數擋了回去。
她不冷不淡地按住亞伯的嘴，中斷了他近乎品嘗的行為。
亞伯恍然回神。
他微微怔了怔，而後露出抱歉的笑意。神父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只是從攙扶改為握住夏天的手，用無比親昵地姿態出言：「很抱歉，夏天，我太過想念你了。」
「你要我過來，我現在過來了。」夏天說。
而亞伯看上去很是受傷，他低垂視線：「這麼久不見，我請求你給我留一部分寒暄的時間。」
行吧。
要說寒暄……夏天確實也有很多事情想問亞伯。
他與馬修不一樣，第三個世界結束時亞伯還活著，他答應了夏天會攜帶蟲母離開創世號。
那麼之後呢？
夏天也是這麼問的：「後來怎麼樣了？」
亞伯側了側頭。
他並不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神父好似早已猜出了夏天的身份與穿越世界的本質，只是平靜地反問：「問我，還是問人類？」
「都有，以及蟲母。」夏天說。
聽到蟲母一詞，亞伯的神情瞬間變得極其柔軟。
「她很優秀，也很美，繼承了你的所有，也擁有著原初之種獨一無二的特性，」亞伯放輕聲音，像是一名慈愛的父親，「我帶她回到了C1304，她立刻成為了種群之間的皇後。」
「而且，蟲母確實擁有高級智慧，她能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也在我的教導下學會了人類的文字。可她的思維能力與角度卻又遠超凡人，甚至連壽命也是長的幾乎望不到盡頭。」
「倘若世間真有神明，夏天，我想回到C1304星球的蟲母，大抵已無限接近人類文明中描繪的『神』。」
說完，亞伯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至於人類，我已經離開了創世號，並不知曉他們是否順利抵達了目標行星。」
在亞伯敘述的過程中，夏天一直在端詳著他。
不得不說，神父的裝束尤其適合亞伯。創世號的仿生人服裝本就嚴謹，而神父的黑袍則直接將扣子系到了喉結下方，修身的服飾勾勒出亞伯的寬肩窄腰，更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悲憫氣質。
他總是那麼游刃有余，教堂的木椅和神像都非常干淨，地板與燭台更是一塵不染。足以證明這座恢弘教堂常有人來，並被亞伯維護得很好。
能看得出來，亞伯很喜歡這個身份。
「你呢。」
在廣闊又安靜的教堂中，夏天也放輕了聲音：「你還沒有提及你自己的後來。」
「後來啊……」
亞伯的神情閃爍起來：「仿生人也是有壽命的。隨著硬件老化、日常磨損，而C1304星球上沒有絕對適配的零件更換，我的軀殼與人類一樣，因年歲的增長變得不再靈敏，最終腐朽到難以開機。」
「很遺憾，我並沒有看到原初之種與C1304的結局，但那時蟲母早已成為了族群的領袖，我相信，你我的結晶注定會帶著其族群永恆延續下去。」
所以他其實和人類一樣，是「死」後得到了第二次的人生。
一時間，夏天頓感感慨。
亞伯終其一生都在嘗試著去超越人類，成為凌駕於人類之上的「神」。他通過原初之種的孵化得償所願，最終卻又因為壽命到了，死的與人類無異。
某種程度上，亞伯是在重復其設計者的人生。
「我沒想到還能再次醒來。來到這個世界時，起初我迷惑過，可對我而言融入當地世界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來到這裡是因為穿梭其中的過客並沒有拿到應有的結果，稍加思索我推測，這位過客是你。」
神父微微勾起嘴角。
他將夏天的手牽至自己的嘴邊，稍稍低頭便在纖細的指尖落下一吻。
「於是我想到……也許你是在各個世界中收集某樣特定的東西，一旦集齊，就能夠達成結束旅行的條件。而在你我上次相逢的時刻，你並沒有拿到應得的結果，因而我再次出現了。」
「只是夏天，你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亞伯的問題近乎呢喃。
「還有那名金發的狼人，他看向你的目光是如此灼熱，我想他來到這世界的目的也許與我相同吧。你又想通過怎樣的方式，從我、從他的身上拿到需要的結果呢？」
昔日的仿生人，哪怕擁有了鮮活的身體也保持著理性的思考邏輯。
不過，這也側面證明了亞伯在這個世界的生活如魚得水。
成為神父，意味著他受到很多人的尊重，這應該也是他無法輕易離開的緣由——教堂可是要周周做禮拜的。
有體面的工作與地位，亞伯的生活要比馬修好得多，自然也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只是，若僅僅是從仿生人變成人，他依舊無法給夏天什麼能帶離世界的隱藏增益。
所以——
「你現在……」
魔力在夏天的指尖流轉，她翻轉手腕，纖細的指尖搭在亞伯的手背處。
明明已經不再是人造的軀殼，可他的皮膚依舊冰冷。
夏天凝視著亞伯的面孔，只覺得當魔力運轉時，她感受到很細微的、不屬於自己的魔力在隱隱與她對抗。
很隱秘，若非夏天與之相貼，估計連對魔法異常敏銳的女巫都察覺不到。
這是屬於魔物的氣息。
根據原身的記憶，碧海城的建築風格與這哥特風的教堂完全統一，陰暗多雨的臨海城市、漆黑莊嚴的街頭巷尾，一瞧就是魔物橫行的樣子。
但能欺騙人類、並且成為神職人員的魔物，哪怕在碧海城也絕對不是一般的存在。
亞伯聞言，面上保持著溫柔親昵地笑意稍稍側頭：「夏天以為呢？」
她抬眼，分明看到神父露出了一對決計不屬於人類的尖牙。
第133章 魔物集會07 品嘗。
看到亞伯的一對尖牙， 夏天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成為神父的吸血鬼，這樣的搭配著實少見。但仔細一想，倒很適合「上輩子」名義上服務於人類，實際上則完全將人類視作芻狗的仿生人。
「我來帶你參觀一下碧藍城吧， 夏天，」亞伯彬彬有禮地邀請道， 「這裡有著與盛夏森林全然不同的風貌。」
可現在是白天。
夏天了然：「你並不懼怕陽光。」
什麼《O光之城》的設定啊！她在心中腹誹。
亞伯頷首：「我並非這個世界的魔物，神秘的聲音賦予我血肉之軀， 卻是經由傳送門將我留在了這個世界。嚴格來說， 我是空間交彙的外來者， 因而我不怕陽光、不怕驅魔法術， 也不全然仰仗吸血苟活。」
好吧， 懂了，其實是《O魔人》裡的高階吸血鬼。
在第三個世界裡，潛伏在飛船中的怪物正是亞伯設計帶回來的，他亦是孕育原初之種的父親。如今成為了吸血鬼後，亞伯親自成為了外來者，竟意外地符合他的人設。
只是……
「就算如此，」夏天不禁好奇， 「你為何會成為一名神父？」
亞伯聞言莞爾。
日光透過彩色玻璃傾灑進教堂內， 單一的光芒被折射成斑駁色彩， 這彩色投射到了亞伯的黑發與優雅的面龐之上， 為他的笑意鍍上了幾分神聖。
勾勒出完美身形和挺拔姿態的神父袍，在這彩色玻璃之下顯得如夢似幻。
「並沒有你期待的精彩故事，夏天，」他的藍眼清澈、仁慈，還帶著對她的無限眷戀， 「只是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受到了碧藍城的教堂幫助，由此我便住了下來。」
說著，亞伯抬手，習慣性地將右手放置在自己的胸口處。
他微微低頭，謙遜開口：「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神職人員會受到當地人民的尊重與敬仰，而亞伯本身就對幫助他人這件事樂在其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從仿生人到神父，也算是一種無縫銜接了。
「可神父的身份，沒有對你帶來困擾嗎？」夏天依舊好奇。
亞伯抬眼。
在神父的記憶裡，上次見到夏天已是數百年前。
可仿生人的記憶與人類不同，記載的數據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化，因而人工智能對時間的理解與人類迥然不同，在亞伯的數據庫裡，每一天、每一日，她的容貌、聲音，以及一顰一笑，都猶如昨日見面般清晰深刻。
眼前的夏天與亞伯記憶中一模一樣。
黑發黑瞳、清秀面容，深紅色的衣裙包裹白皙的皮膚，勾勒出纖細玲瓏的腰肢。
在「上輩子」時，亞伯喜愛宗教神話，自然了解中世紀歐洲的獵巫行動。黑暗時代的人類蒙昧無知，以為女巫是一種能夠勾人心魄的邪惡生靈。
彩色玻璃為她的面容增添幾分柔光，亞伯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本來莊嚴恢宏的教堂之內彌漫著濃郁的芬芳。
高階吸血鬼並不以吸取血液為食，若要拿人類的習慣比較，那更像是吸煙酗酒，一種容易上癮的小小偏好。
有些意志力強的同族，甚至能做到完全不飲人鮮血。亞伯一度以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因為他在教堂每日要接待數不清的信徒，卻從不會對他們的鮮血產生渴望。
直至見到夏天的第一刻，亞伯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那股芬芳來自夏天，是她血液的味道。
似花、似糖，更像是某種亞伯沒有品嘗過的食物——而他則是那飢餓數日的人。濃郁的香味充斥二人之間，隨著每次呼吸與心跳，亞伯只覺得他自己的血液都隨之翻湧，腹腔內襲來一陣無比的飢餓。
想去品嘗。
想要擁有。
激烈的渴望湧上心頭，將亞伯襲擊了一個猝不及防。人工智能不會擁有任何**，這無法忽略、無法克制的需求感是如此的陌生，如同當頭一棒擊懵了亞伯的理智。
自夏天越過傳送門的那一刻，亞伯就在忍耐。
而現在，她問他吸血鬼的身份是否會產生影響。
「本應沒有影響，」亞伯低聲說，「但是……」
「但是？」
夏天敏銳地側了側頭。
她的視線微微上挪，看向了亞伯的發梢。而後亞裔姑娘帶著幾分關切出言：「你還好嗎？」
伴隨著問候，夏天邁開步伐。
一步、兩步，她越是靠近，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芬芳就越加濃郁。
亞伯只覺得腹部與胸腔猶如在燃燒，說不上是飢餓感，還是來自本能對鮮血的渴求，壓抑這份**讓他產生了近乎疼痛的錯覺。
而靠近的夏天，神情中亦帶著驚奇。
再怎麼與人類相像，仿生人終究不是人。過去的人工智能沒有新陳代謝，而現在，他的額頭覆蓋著一層薄薄汗水，汗珠在神父的眉心凝聚成形，沿著高挺的鼻梁緩緩下落。
滾落至鼻尖時，晶瑩水珠搖搖晃晃，最終是墜落至他黑色的長袍之間。
夏天拿出自己的手帕，稍稍踮起腳尖：「你出汗了。」
當她的指尖隔著布料接觸亞伯的皮膚時，神父只覺得她的溫度堪稱滾燙。
纖細的姑娘昂頭望著他，下巴微抬，濃密的發絲之間，白皙流暢的脖頸若隱若現。
亞伯下意識地吞了一口水。
他的喉結因吞咽動作發生上下挪動，在那嚴謹的領口之上分外明晰。
神父不過稍稍側頭，他的面孔便對准了夏天的側頸。只要俯身張口，亞伯就能品嘗到讓他食指大動的芳澤。
只是——
靠近夏天的發間，亞伯輕輕嗅了嗅。
除卻那讓他無法遏制的芳香，其中還夾雜著一些不合時宜的氣味。
是狼人的臭味。
亞伯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
他看到了，那個在傳送門前大肆屠殺的狼人。亞伯也知道，夏天在各個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目標，顯然那名金發狼人也是其中之一。
揮散不去的氣息讓亞伯感到了深深的冒犯。
「夏天。」
他克制著翻湧的渴求，在她的耳畔溫聲出言：「我在碧藍城居住多年，確實尋覓到了一些你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緣由。我請你來到這裡正為此事，但在這之前……」
「你有條件。」夏天了然接口。
「我很抱歉。」
亞伯視線低垂，深藍眼眸藏匿在散落的黑發之後。神父謙遜地弓腰，拉近了與她的距離：「請原諒如今的我擁有了真正的肉體，因而也產生了相應的**。我希望你——」
「——我答應了。」
神父愕然抬眼。
他看向眼前的姑娘，而夏天已經收起了手帕。
帶著淡淡笑意，她抬起腳。
前跨半步、伸出雙手，夏天的指尖便與亞伯胸口的黑色布料發生接觸。
過去的時候，夏天曾經親自打開過這個胸膛。
「我不是傻瓜，」她說，「你的汗水、你的目光，還有你發生變化的魔力。」
在她接近的瞬間，亞伯因興奮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就告知了夏天一切，更遑論他原本幾不可聞的魔力波動變得波濤洶湧。
「你想要我的血，是嗎。」
事情很簡單：不解決需求，他就無法冷靜。
夏天是為了拿到線索才來的，她不介意為此付出一點點無傷大雅的代價。
「沒關系，」她撩開肩頭的黑發，略微歪了歪頭，恰好露出亞伯面向那一側的脖頸，「我相信你有自控能力。」
話音落地，絕對的寂靜蔓延開來。
教堂內部的石柱高聳莊嚴，亞伯身後的神像聖潔無瑕，詭異的沉默在空蕩蕩的室內蕩漾，安靜到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呼、吸、呼。
緊接著，神父一把將眼前的姑娘抱在懷裡。
當他的利齒突破夏天的脖頸時，她並沒有感覺到痛。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皮膚上，直至鮮血流出，夏天才意識到她已經被咬了。
近乎醉酒的眩暈直襲腦門。
大自然中，不少帶毒的生物會用自己的毒液麻痹獵物，為其帶來片刻幻覺與歡愉。
看來高階吸血鬼也是如此。
這眩暈感讓夏天控制不住地後腰一軟，然後莫名的悸動讓她不禁戰栗。
仿佛亞伯不是咬在她的脖頸之間，而是咬住了她的心房。近乎愉快的眩暈奪走了她雙腿的力氣。在夏天即將傾倒之前，亞伯伸手撈住了她的軀干。神父將她死死地抱在懷裡，他俯下身，貪婪地吮吸著傷口流淌的血痕。
彩色玻璃的折射覆蓋住了血液的紅。
呼吸、心跳，汗水流淌的軌跡，他握著她腰肢的手正細微顫抖。放大的感官使得一切都變得清晰敏感，夏天癱在他的懷裡，雙手緊緊抓著他胸膛的衣襟。
「果然……」
在享用的過程期間，亞伯低語。他的聲音緊貼著她頸部的皮膚含混顫動：「……你的味道，與我想像的一樣。」
甘甜、醇厚，還帶著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芬芳。
亞伯貪婪地將她的血液卷入口中，更因纖細的身軀在他懷中逐漸融化而動容。
焦灼的呼吸，激烈的心跳，蒙上淡淡水霧的雙眸，還有她無意識打開的唇瓣，以及臉頰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都讓亞伯的渴望從鮮血延伸到了更多的地方。
「不，夏天。」
他合攏雙眼，舔舐著唇齒間的血液，低聲開口：「是你高估了我。」
終於能用自己的感官去記憶夏天了。
亞伯想品嘗的，遠不止是血液那麼簡單。
「魔物都是貪婪的生物，」他一聲喟嘆，「倘若這世間真有神明……我願意為此承擔罪責。」
在高潔神像的注視下，神父一把將夏天橫抱起來。
第134章 魔物集會08 他也是你曾經的目標。……
人工智能沒有感覺。
身為仿生人時， 亞伯能夠捕捉到所有細微的電訊號與化學物質，他的機體配備了基礎的分析模塊與強大的數據庫，在接觸到任何氣味、味道或者溫度等等概念時， 都能在瞬間斷定其存在是否由人類所喜愛。
但亞伯「感受」不到。
沒有感受， 自然也不會有**， 無法產生任何渴求。
就像是生而眼盲的人認知色彩，只能理解其中概念， 但永遠無法目睹。
因而在亞伯眼裡， 人類與其他生物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會沉溺於「感受」而無法自控的走獸。
直到現在， 他才明白，過去的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夏天的身軀一如記憶中嬌小輕盈，亞伯不過是輕輕一抬， 便將把抱到了神像下方擺放著蠟燭的桌面。
熄滅的蠟燭應聲到底， 稀裡嘩啦滾落到地板， 脆弱的蠟摔了個粉碎。
亞伯將頭顱埋在夏天的頸間， 她的黑發如幕布般蓋住他的面龐。神父牢牢抓著女巫的腰肢，貪婪地痛飲著對方的血液。
那滋味如美酒， 飲下的芬芳讓亞伯感到了極致的迷醉。淡淡的暈眩感從意識擴散開來，恍然將他的靈魂都好像徹底舒展放松， 近乎癲狂的喜悅之情襲上心頭。
驟然間，亞伯覺得過去的年歲好像變得毫無意義。
他就是為此刻而生的。
高階吸血鬼的感官本就敏銳， 當他在汲取鮮血時，懷中姑娘的反應一切無所遁藏。
神父親吻著她的脖頸， 意識到吸血鬼的進食對食物也有著影響。夏天低低嗚咽出聲，她昂起頭顱，白皙修長的脖頸暴露在外， 烏黑的眼眸凝望著虛空，溫熱的皮膚在不住戰栗。再微小的碰觸仿佛都變成了過度的刺激，她與亞伯緊緊相擁，被抵在神像之下的桌面，在他享用期間，只能抓著他的衣襟顫抖。
二人的汗水交織，薄汗與她的血液一同泅透了神父袍純黑的布料，在亞伯的胸襟與肩背處暈染成更深的色彩。
亞伯在沉溺之中稍稍抬眼。
他本能地循著夏天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她渙散的視線正注視著頭頂的神像，莊嚴的神明神情悲憫，在絢爛色彩的映照下變得越發迷幻。
後來，亞伯把她帶回了神父居住的房間。
投射進來的日光逐漸變得黯淡，轉而昏黃。
落日的余暉懶洋洋地傾灑在被單之間，夏天的神智幽幽轉醒。
她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感到亞伯親吻過來，這次的吻不含任何曖昧含義，更多的是在表達無盡的眷戀與愛意。細密的吻落在夏天的額頭上、臉頰處，又在她的唇瓣輕輕一啄。夏天本能地想伸手去碰觸他，然而對方卻握住了她的指尖，在夏天的手背再次吻了吻。
「你感覺怎麼樣，夏天？」亞伯關切問道。
夏天慢吞吞地睜開眼。
感覺就像是大醉一場，但沒有事後的宿醉與反胃。她又摸了摸脖頸之間被亞伯咬過的地方，女巫的體質使得傷口早已徹底愈合，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現在。」
她抬眼，看向亞伯因汗水而粘連在額頭的碎發：「你滿足了嗎？」
回應夏天的是神父趨近於仁慈與愛憐的笑容。
「謝謝你，夏天，」亞伯由衷出言，「你總是在為我付出，現在，請允許我為你做點什麼。」
說著他牽著夏天的手起身：「跟我來。」
偌大的教堂只有一名神父居住其中。
夏天穿回衣物，隨著亞伯走出他的臥房。教堂後方的走廊冗長且幽深，石壁延伸到盡頭無光的地方，這讓神父不得不拎著煤油燈前進。
在亞伯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了地窖的入口。
「樓梯很陡，小心一些，」亞伯溫聲提醒，「我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都放置在了下面。」
不屬於這個世界？
一見面，亞伯就坦白了：如今的他是一名高階吸血鬼，原本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是由傳送魔法被送了過來。
所以……
亞伯走在前方，到了地窖之後，將煤油燈放置在一邊。
他一打響指，室內的火燭即刻亮了起來。有了光線，地窖中的書櫃、儲物，一覽無遺。
空曠的地下室當中佇立著一副造型繁復且奢華的鏡子。
夏天在第一時間尋覓到了其中隱藏的魔力波動。
「這是……傳送門嗎？」她試探性出言。
「是的。」
亞伯邁開步子，走到了鏡子前。神父伸手，去撫摸鏡子的邊沿：「這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魔法，但魔力本同源，達到同樣的條件，亦可以在這個世界復刻。」
「你認為它能將我送走嗎？」
「既然我能被那不可知的卓越存在送到這個世界，它理應也會透露給你一些線索，」亞伯說，「而開啟這扇門需要條件，我想，其中大抵存在一些關聯。」
「什麼條件？」
「請稍等。」
亞伯說著轉身，走向了東邊的書櫃。
他拉開封閉的櫃門，從中拿出一本厚重書籍，將其交到夏天手中。神父熟門熟路地翻到中間一頁：「我調查許久，才拿到這本古書。其中說明要開啟傳送門，必須湊齊四個神秘的條件。只是這其中的條件……連我也無法理解撰寫的文字。」
夏天順著亞伯的指向低頭。
古書中描繪著一面同室內鏡子完全相同的鏡面，連繁復奢華的紋飾都如出一轍。
而在鏡子下方，同樣華麗的紋飾分化成菱形法陣，當中畫著四個不同的圓，其中兩個圓圈中，被用明顯筆記後期畫上了復雜的圖騰。
書頁中用以描述法陣的文字，夏天也不懂。
但盛夏女巫深諳魔法，她見過無數類似的法陣，幾乎是一眼便明白亞伯的推測沒錯。
這甚至剛好與系統提示她的四項隱藏增益對得上——在過往四個世界中，夏天已經拿到了兩個，還差兩個。
真的這麼巧嗎？就是這扇門，能讓她回歸現實世界？
夏天捧著書陷入沉思。
而亞伯始終在端詳著夏天的神情，見她神情閃爍，神父好奇出言：「所以，夏天確實有所需求。我希望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夏天：「……」
她從書頁中抬眼，側了側頭。
「亞伯，」夏天柔聲道，「倘若我說出來，你真的會幫助我嗎？」
亞伯聞言愣了愣，而後優雅的雙眸驟然黯淡下來。
神父悲傷地低下頭，他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你並不信任我。」
信任你才有鬼了好吧！
馬修·丹尼希充其量只是想殺她，但仿生人亞伯可是真的下了手。在第三個世界夏天與他相互試探重來了多少次，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她都懶得回話，夏天僅是保持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他。
最終是神父率先敗下陣來。
「還是這麼敏銳，仿佛生來就能夠讀懂我的一切，」亞伯的臉上飽含著無窮盡的愛意，卻也展現出無奈與告饒，他笑著開口，「是的……我並不想你離開，夏天。」
就知道是這樣。
夏天可不覺得亞伯有這麼好心，能真心實意地幫助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得到線索後從中作梗還差不多。
「那個不知身份的聲音告訴我說，我的復活、你的到來，均有理由。我想，這大概就是你能夠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亞伯闔了闔眼，而後向夏天靠近。
當他邁開步子時，神父袍黑色的下擺隨著他的動作翻飛轉動。
神父最終停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我與你再次相遇，」亞伯撫向夏天的臉頰，「你讓我該如何放你離開？」
他當然不會。
亞伯也許謙遜，但不代表他沒有殺傷力。在這個死亡成為家常便飯的魔法世界，高階吸血鬼也只是讓他擁有了真正的身體，而非改變本性。
那一次又一次的輪回，夏天都記著呢。
「你知道，」夏天平靜出言，「你無法阻止我。」
回應她的是神父一聲遺憾的嘆氣。
「是的。」
亞伯反復摩挲著她的下頜，深色眼眸裡寫滿了柔情蜜意，好似她的拒絕與冷淡都能讓他沉溺其間。
「但請相信，夏天，我向你提供的線索絕非虛假：拿到這本古書時我就打算贈予給你，顯然只要填滿余下空白的兩處圖騰，就會有激活傳送門的可能。至於圖騰的來源……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沒關系，反正夏天知道。
至少她知道該從哪裡得到——系統絕對不會毫無理由地將馬修與亞伯送過來。
夏天點了點頭，將古書收了起來：「我會——」
她的話沒有說完。
後面的話語，被來自上方的一聲巨響打斷。
別說是夏天，連亞伯都露出了意外神色。二人對視一眼，神父率先出言：「今日沒有禱告環節，不該有人來的。」
夏天：「……先上去看看吧。」
聲音來自教堂大廳，他們匆忙折返，繞到了剛剛的神像之前。
傳來巨響的是教堂的正門，原本反鎖的厚重木門，已然被暴力拆開。
最後一抹黃昏的余暉，在外來者闖入時消失殆盡。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如潮水般湧入教堂。
是馬修·丹尼希。
觸及到那長至肩頭的淺金色頭發時，夏天的身形猛然一頓。
——他來得也太快了？！
知道馬修會來，但夏天怎麼也沒料到，他竟然在半天之內穿過整個盛夏森林，來到了碧藍城之內！
馬修並非獨自前來，他還扯著一只狼人的腳踝，直至踏入教堂的石頭地板，才將不知死活的狼人丟在了地上。
他的襯衫、皮膚上，沾滿了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而臉頰與金發的血痕還是新鮮的。馬修·丹尼希抬手擦去臉側的血跡，一雙如爬蟲般冰冷的藍眼瞟過亞伯，最終停在了夏天身上。
白狼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所以，他也是你曾經的目標。」
第135章 魔物集會09 陳昭。
淅淅瀝瀝的血跡墜落在地面。
亞伯的視線追隨片刻拖行出的血痕， 幾不可查地擰起眉心。顯然，他並不喜歡馬修·丹尼希弄髒教堂地板的行為。
但神父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和戒備。
相反，亞伯依舊脊背挺拔、表情和藹， 他稍稍側了側頭， 細碎的黑發散落在眉間，謙和神態全然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
「原來，你就是狼人族群口口相傳的白狼，」亞伯恍然大悟，「我聽聞你許久了，丹尼希先生。」
回應他的卻是馬修一聲冷笑。
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行動的。
站在門邊的馬修， 幾乎是閃現到了亞伯面前。饒是吸血鬼也不免瞳孔驟縮，他身體向後一仰，接連後撤幾步。
狼人的利爪堪堪擦著吸血鬼的鼻尖而過， 稍慢一步就是血肉橫飛。
「如此急躁，」亞伯彈了彈神父袍， 好似上面沾了什麼灰塵， 無奈搖頭， 「看來夏天的目標還真是多種多樣呢。」
馬修一句話也不說， 第二回 合的攻擊緊跟而上。
站在遠處的夏天：「……」
狼人和吸血鬼在教堂打起來了，還是為了她， 這上哪說理去！
兩個男人迅速開始廝殺，而夏天尷尬地恨不得要腳趾摳地——她是不是還要在旁邊喊一句你們不要在為我打架了才符合畫風？
救命，這什麼詭異的古早修羅場，好幼稚啊！
「你們，」她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好嗎？」
真要打下去， 夏天保證自己掉頭就走。
而她的話語著實奏效。
女巫的言辭溫柔如羽毛，輕飄飄落地後，馬修·丹尼希果然停了下來。
再怎麼執著，如今的馬修也明白夏天不會再事事為他考慮了。他無法阻止她離開，無法阻止她拒絕，也知道夏天表達出反感會招致他無法承擔的後果。
因而白狼即刻停下步伐。
抓住機會後亞伯登時拉開距離，刻意停在了夏天身畔，做出要和她共進退的架勢。
如此動作，近乎挑釁。
但馬修並不在乎。
高大結實的青年收起利爪，他攏了攏散落的金發，冰藍色的眼眸徑直忽略了亞伯，凝視著夏天。
片刻之後，他驀然展開笑容。
猶如冰山傾頹，當馬修揚起嘴角時，那俊美面孔是那麼的耀眼與溫順。只是這笑容依舊沒有爬進藍眼深處，他無動於衷地看向她：「你不在乎。」
自始至終，馬修都沒把亞伯放在眼裡。
「他和我一樣，」白狼淡淡指出這個事實，「對你而言也沒有任何價值。」
亞伯輕輕挑眉。
他側過頭，看向身畔的夏天，依舊是溫聲出言：「他很執著。」
夏天闔了闔眼。
「是的，」她平靜出言，「他一貫如此。」
「我明白了。」
亞伯好似做出了什麼覺悟般，一聲嘆息。
神父轉過身，面對著夏天，習慣性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盡管我不喜歡其他人同你親近，可對伴侶的選擇權始終在你手中。」
「我親愛的夏天，倘若你更偏愛他，我可以讓步，」身形修長的亞伯微微俯下身，謙遜地選擇與夏天的視線齊平，「我只求你能在偶爾想起我……或者你我的女兒時，可以回來探望我。」
夏天：「…………」
請問她可以翻白眼嗎！
什麼綠茶發言，在第三個世界的時候可沒見過你如此心計的一面！
而且亞伯還做出了退讓姿態，一副我願意當二房的嘴臉……聯系他在創世號上放出草包美人的行事作風，這家伙別是有什麼奇怪癖好吧！
夏天不忍直視地撇開目光。
可她還沒開口，馬修輕笑出聲。
神父的行為無異於挑釁，可占有欲極強的馬修，卻全然沒放在眼裡。
「你也是被她拋棄的人，」他好似看透了夏天的想法，「在她眼裡，與我、與你，都已經徹底結束了。她不會看向你，也不會看向我，我沒有浪費時間的心情。」
言下之意竟是在鄙夷亞伯對他的敵意。
馬修邁開步伐，他朝著夏天走來時亞伯周身的氣息驟然發生變化。
但夏天卻是對著亞伯搖了搖頭。
現在她可不怕馬修出手了。
白狼朝著夏天伸出手。
他寬大的掌心落在她的下頜處，金發青年捏住她的下巴。當馬修靠近時，他如枯井般死寂的藍眼才蕩漾出幾分淺淺的困惑。
「我該做什麼，」他低語，「才能讓你再次看向我，夏天？」
夏天頓感頭疼。
當她看到馬修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對方會糾纏不休。
只是……
「你和他們不一樣，馬修。」夏天抬眼。
人魚也好，亞伯也好，還有畫皮鬼，他們都有自己的執著與目的。拿回自由、超越人類，或者單純的復仇，有執念的道路是有終點的，夏天不覺得自己是攻略了他們，她只是協助他們達成了自己的夙願。
但馬修沒有。
他的生命在最茂盛的時機戛然而止——當然了，夏天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可現在情況發生了轉變。
「你有了第二次生命。」
她看向眼前漂亮的面孔，金色長發、碧藍眼睛，外加無可挑剔的深邃五官和高大身軀，馬修·丹尼希生得如天神般英俊完美，可是他空洞的眼睛裡，卻始終只映照著夏天一人。
「新的世界，你不再是異類；新的身體，你也找到了更符合自己本性的生存方式，」夏天由衷地說，「在這個世界你徹底自由了，去開啟屬於自己的人生，不好嗎。」
成為狼人時他看起來比做一名普通人要自在許多。
夏天是真心實意希望馬修能夠擁有嶄新的道路，而非與自己繼續糾纏不清。
可是，她的勸誡卻只換來對方近乎嘲弄的神情。
「虛偽。」
馬修·丹尼希以斥責作為回答。
他冷淡的言辭換來夏天錯愕的神情。金發青年用拇指摩挲著她的下巴：「將你我的聯結扯斷、進而證明你是名與世俗標准無異的『常人』，對你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
說到最後，馬修的語氣裡甚至增添了幾分失望。
「你從未正視過自己真正所想。」
他俯下身，拉近了與夏天的距離。
那雙澄澈的藍眼近在咫尺：「是你塑造了我，夏天。」
馬修停留在她下頜的手微微下挪，挪到鎖骨，再到胸口，轉而指向了他自己曾經刀刃進入的位置。
「是你教給我如何以野獸的形態融入人類之間，是你告訴我如何披上漂亮的人皮，也是你在我最初的屠戮之後親自磨滅痕跡，」說出這番話時他幾乎沒有什麼情緒表達，「我的同伴、我的愛人，還有我的獵物，統統都是你。」
白狼牽起了夏天的手。
起初她不是很樂意，但馬修罔顧夏天的意願，硬生生將她的手掌按在了留下傷疤的胸口。
「沒有你，就沒有我。」
馬修緊盯著她的眼睛。
「過去是你，未來也只會是你。而說什麼『屬於我的人生』，難道你不會覺得心虛嗎？」
冥冥之中的聲音告訴馬修·丹尼希，夏天是一位意外來客。若非她橫插一腳，也許他的人生軌跡會與現在完全不一樣。
但馬修根本不在乎。
是夏天塑造了他的靈魂，從此他的人生才具有意義。
而對此……
夏天垂下眼眸，她看向掌心相貼的位置。
只是回應的話還沒出口，站在一旁的亞伯若有所思地側了側頭。
就算成為了吸血鬼，仿生人的思維邏輯、知識調度並未缺失。僅僅是馬修透露出的幾句話，就足以亞伯判斷狼人與夏天曾經的關系。
「所以，」神父難得做了一回不解風情之人，「他並不知道你來這個世界的目的。」
馬修·丹尼希渾身驟然一僵。
第一次，白狼的藍眼睛轉向了亞伯。
神父以近乎勝利的姿態揚起文雅笑容：「您連她的來意都不清楚，這我倒是有些——」
「——亞伯。」夏天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這倒是有些出乎亞伯意料。
端莊的神父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轉而看向夏天。
古書上寫明了傳送門開啟的條件，而現在，出於某種不知道的緣由，已經開啟了兩項圖騰。
現在，剛好是他與另外一名夏天曾經的目標同時出現，饒是其中毫無關聯，但相似的條件仍然讓亞伯不免多想。
莫非……
會與他，與這只狼人有關嗎？
亞伯抬手撫向自己的下頜。
她很緊張。
當他說出「來意」時，馬修·丹尼希的警惕引起了夏天的戒備。永遠都是鎮定自若的亞裔姑娘，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身軀也緊跟著繃緊。
是不想馬修·丹尼希知道嗎？
亞伯頓覺微妙。
她都不擔心自己是否知曉呢，神父有些吃味：畏懼與警惕，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偏愛。
既然如此，亞伯不再等待。
穿著神父袍的吸血鬼，以優雅的姿態，捧起夏天的另外一只手臂。
「我想，我能提供給你需要的東西，夏天，」他彬彬有禮道，「有我，或許就不需要其他人存在。」
馬修則稍稍用力，直接將夏天帶進了自己懷裡。
白狼依舊冷漠：「虛張聲勢。」
夏天：「……」
怎麼又來了！！
剛剛因為馬修一番坦白而復雜的心緒瞬間一掃而空。
搞什麼爭搶，她是什麼物件嗎！夏天很是惱火：感覺這兩個人此時此刻的情商加起來都沒十三歲好不好！
普通人夏天或許會與他們周旋，但女巫夏天就不一樣了。
「你們兩個真的……」
魔力在她的指尖流轉，夏天二話不說，雙手一甩，同時將馬修與亞伯推出去三步遠：「最後一次，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不然我就真的——」
後面的話沒能說完。
夏天掛在腰間的古書，在她動用魔力的剎那，動了起來。
與魔力相互感應的書本自動漂浮到了半空中，爆發出巨量的魔力波動。
這波動如冷風般卷起夏天的裙擺與發絲，她抬手擋住臉，先於視線的是落入耳畔的清澈笑聲。
「聽見沒有？你們可是惹三娘生氣啦。」
什麼？
熟悉的稱呼讓夏天驀然一愣。
她放下手臂，還未做反應，就被一道力量卷到半空中。
古書在半空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的虛影，夏天就是這麼「撞」到了虛影的懷裡，刺骨的冰冷旋即席卷全身。她愕然抬頭，落入眼簾的是與自己同樣黑發黑眼的俊俏面孔。
「陳昭」——或者說，上個世界的畫皮鬼，在半空中牽著夏天的雙手，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
他用撒嬌的語氣笑嘻嘻出言：「你們好生在此處爭個高低，三娘我就先帶走了呢。」
夏天：「…………」
什麼情況？
連畫皮鬼都來了？！
她震驚地被「陳昭」拽到了教堂門前，幾乎是同一時間，馬修轉身伸出了手，牢牢抓住了夏天的衣角。
亞伯猛然回神。
神父同樣邁開步伐，但他走了兩步後就停了下來。
書變成了人，並且認識夏天。這樣的場面已經讓亞伯大抵掌握了線索，吸血鬼的神情驀然放松，他揚起禮貌的笑容，不止原地駐足，甚至對著夏天的方向謙遜鞠躬。
「只要你需要，夏天，」亞伯溫聲道，「我永遠會在這裡等待你。」
緊接著，「陳昭」便帶著余下二人消失在原地。
第136章 魔物集會10 書靈。
早在第四個世界時， 夏天就體會過「陳昭」神乎其神的瞬移術法。
熟悉的眩暈感撲面而來，她後退幾步，緊接著清朗的聲音就自耳畔響起。冰冷的雙臂迫切地環住夏天的腰肢， 將她狠狠揉進了懷裡：「娘，我好想你。」
夏天愕然抬眼。
她迎上了「陳昭」含著明晰笑意的桃花眼，書生依然是那副素色長衫和整齊發冠的打扮， 和這中世紀歐洲的魔法世界顯得格格不入——可想到這次「陳昭」是由一本神秘古書變成的， 倒也合情合理了起來。
「未曾料到你我還能再見。」
書生一聲感慨，語氣裡沾染了幾分委屈與撒嬌。「陳昭」稍稍彎腰， 抬手托起夏天的臉頰， 如冰般刺骨的薄唇不假思索靠近：「原來與你的緣分還未——」
後面的話， 再夏天被驟然拉開後戛然而止。
古書變幻的靈體惱怒轉頭，觸及到的是馬修·丹尼希空洞的藍眼。
書生震驚地瞪大眼：「怎麼還多帶來了一個？！」
夏天：「……」
馬修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夏天：「它也是你的目標。」
人稱代詞干脆就不用人了的， 合適嗎這！夏天心累地嘆了口氣。
別說馬修，連夏天也沒想到「陳昭」會在。
「你……」
夏天既意外，又驚喜，她昂起頭看向書生：「我該如何……」
來自古書的靈體立刻會意，他歪了歪頭， 一雙清亮的眼眸閃過狡黠之色：「就叫我陳昭吧， 娘。既是用了他的模樣， 那用用他的名字也無妨。」
畫皮鬼本無名無姓， 甚至沒有人類的模樣。來到這個世界，從惡靈變成了書靈， 「借」用陳昭的身份， 倒是免去了稱呼混亂的麻煩。
能再見到他，夏天確實很高興。
第四個世界無關「攻略」，夏天所做的不過是「鳴冤」。畫皮鬼也好， 秀娘也好，滿腔血淚與怨恨，一直到最後才與陳府共同付之一炬。
而夏天作為旁觀者，幾乎做不了什麼。
她沒法消滅整個封建制度，無法拯救所有受苦的人，只能就近為秀娘搭把手，加快了陳府的滅亡。秀娘與畫皮鬼離開時，她只覺得滿腹惆悵。
但現在不一樣了。
沒有怨氣、沒有憎恨，現在的陳昭更不是那個神智如孩童般的一團黑霧。書生將雙手抄進寬袖之中，青衫玉冠、淺笑嫣嫣，俊秀的面皮上寫滿了重逢的喜悅之情。
這幅純粹的模樣，讓夏天的心情瞬間多雲轉晴。
連剛剛狼人和吸血鬼打架的尷尬感都頓時一掃而空了！
「你怎麼來了，」夏天好奇地問，「你明明……」
明明沒有任何遺憾，圓滿地離開了才對。
陳昭當然明白夏天沒說完的話，他親昵地牽起她的雙手，邀功道：「自然是為了娘而來。」
「為我？」
「嗯。」
書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我在冥冥之中聽到一個聲音說，要我成為這古籍凝聚的靈體，來當娘的指引者。是娘幫了我，那我也理應幫回娘才是。如今娘已集齊兩則紋章，其中一個是我的，還有兩——」
「——我知道的。」
夏天溫柔抬手。
她柔軟的指尖落在陳昭的薄唇上，堵住了後面的話語。
陳昭眨了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他烏黑的眼球微微一轉，視線越過夏天，看向了後方的金發青年。
「……隔牆有耳，」陳昭意味深長地說，「看來心儀娘之人，不是各個都讓娘交心了呢。」
馬修冷漠地收回視線。
他的藍眼中閃過幾分思索痕跡，昔日的法學博士何其聰穎，亞伯與陳昭只言片語透露出來的消息就足以馬修·丹尼希縫補出一個大概。
夏天，他，還有其他人，來到這個世界，都不是巧合。
一個神秘的聲音將他們復活、賦予了新的身份，並且提供了線索。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不同的，唯一的共性便是……
馬修攥著夏天手腕的掌心緊了緊。
他們都是為了她而來。
意識到這點，馬修·丹尼希毫無征兆地笑出聲。
如天神般俊美的面容，猶如冰山在剎那間傾塌崩裂，融化的積雪在日光下映照出璀璨光芒。他微微彎下剔透藍眼，足以稱之為溫和與釋懷的笑意。
在這笑容之下，連那粘連在襯衫上的烏黑血跡都凸顯出幾分聖潔。
「啊，」馬修感嘆道，「所以，我對你仍有用處。」
夏天：「……」
狼人生來五感敏銳，任何生物的細微活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哪怕夏天只是僵硬了瞬間，馬修也依舊從她的周身嗅到了緊張的氣息。
「你在害怕。」
馬修寬大的手掌撫向夏天的臉頰，他的神情幾乎能視作好奇。那是是野獸在觸及從未見過的生物時，會做出的反應：「你擔憂我知曉情況後，會為你帶來不利。」
夏天闔了闔眼。
老實說，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起初不說，是因為馬修·丹尼希第一個出現在夏天的面前，而那時連她還沒搞明白情況呢。隱瞞是為了掌握局勢，而現在不一樣了，亞伯、陳昭接連出現，夏天在一步一步掌握線索，也沒有理由繼續向其他當事人隱藏真相。
況且，馬修很開心。
他鮮少會露出如此明確的正面情緒——不是偽裝、不是禮貌，不是強行披上漂亮的人皮，更不是因殺戮和嗜血感到熱血沸騰。純粹的喜悅之情呈現在他的臉上，反而讓夏天覺得更為沉重了。
「有一件事我不曾說謊，」夏天垂下眼眸，「那就是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馬修，你究竟執著什麼呢？」
關注給他了，照顧也給他了，她連一條命都給了馬修·丹尼希。夏天承認自己並不愛馬修，可相處這麼久，她對他的關照與祝福從未作假。
倘若這都不夠，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滿足這頭野獸。
「我不知道。」
而馬修·丹尼希的答案一如既往。
他雖然在笑，但冰冷的眼眸依舊不含溫度：「但當我意識到你對我還有所圖謀時……」
白狼放開了夏天。他指向自己的胸口，拇指落在留下的傷疤處。
「這裡，感到了暖流與愜意。」
野獸無法理解愛與真心。
他只能從邏輯思路上理解它們，並用自己的方式加以分析。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畏懼」也是一種執著與在乎的表達方式，夏天害怕他知道後會做出出乎意料的行動，亦是一種在乎。
還是有機會的。
馬修快慰地認識到，她還是會將目光轉向他。
「你可以向我坦白，」馬修繼續說，「早晚你也要從我這裡拿走某樣東西，不是嗎。」
夏天很不想承認，馬修是對的。
別的不說，起碼她不坦白，馬修就不會放手。
這麼一路跟下去，還不夠添麻煩的！回想起剛剛他和亞伯劍拔弩張的幼兒園場面，夏天就頭疼。
「我不知道我能從你這裡獲得什麼。」
於是夏天誠實地開口：「我沒有獲得任何指引。」
「指引？」
「那個聲音提醒我說，我已經獲得了兩項增益，」夏天說，「其中一項就在陳昭身上，還差兩項，理應在你與亞伯身上。」
「靈體給了你一項增益，」馬修問，「另外一項增益是誰給的？」
夏天還沒說話，陳昭一挑眉梢。
他可要比亞伯干脆多了。陳昭伸出手，幼稚地將夏天拉了回來，旋即冰窖般的寒意便包裹住夏天。書生仿佛在宣布歸屬權，攬著夏天含笑出言：「娘不想說，你何苦窮追不舍？這男人啊，要是不解風情起來，是真的招人厭煩！我奉勸你一句，若是真有心，就保持距離感，等娘需要你的時候，自是會去找你的。」
馬修冷淡道：「好。」
夏天：「……」
等一下！
當輕飄飄一個「好」字落地時，夏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愣了愣，而後震驚地瞪大眼，好像不認識般重新看向馬修。
鐵樹開花了？！
馬修·丹尼希能聽得進去人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然而白狼只是用平靜的姿態，再次低頭看向夏天。
他一眼便讀懂了夏天的驚訝：「你有所圖謀，就一定會回來找我。難道你不是一貫如此嗎，夏天？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攔你達成目的。」
馬修主動退後半步。白狼環繞四周，迅速辨認出他們還在碧藍城附近。金發青年主動讓步道：「我會在碧藍城內等你。」
說完，他徑直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城鎮的方向邁開步伐。
夏天……夏天幾乎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倒是陳昭意外地歪了歪頭——他可是實打實地出言挑釁，卻沒料到對方壓根沒接茬。
「真有意思，」書靈評價道，「除了娘，誰都不放在眼裡，倒也痴人。」
「我倒希望他不那麼堅持。」夏天實話實說。
「還是討娘心煩了不是？」
陳昭頑劣地笑了起來，他對著馬修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然後書生將自己的手從袖子裡抽出來，一把握住夏天的手腕。
「走走走，」他神情爛漫又興奮，好像名要牽著新娘子去逛廟會的小書生般，「沒旁的人過來掃興，我帶夏天去見想見的人。」
第137章 魔物集會11 並非男女之情，真好。……
陳昭牽起夏天的手。
他將他們傳送到了碧藍城外， 高聳城牆在一人一靈的身後，面前則是廣闊的農田與生機盎然的作物。視線再往遠處眺去，則是盛夏森林一望無垠的蔥郁綠色。
二人沿著農田向城鎮與森林中間的方向緩緩步行。
夏天抬眼看向走在前方的陳昭。
「天要黑了，」她說， 「你可以直接將我帶過去。」
很可惜女巫使用傳送魔法， 和吸血鬼一樣需要特定的法陣與門，她可沒書靈這麼大本事。
陳昭卻像是孩子般皺了皺鼻子。
他頓了一步， 等夏天與在自己走到齊平時一個轉身， 環住了她的纖細腰肢。
「因為我也想和三娘單獨相處，」陳昭可憐巴巴道， 「怎麼， 那一個兩個男人都可以， 我不可以？」
「……」
這什麼爭寵發言！
陳昭一雙桃花眼亮閃閃， 俊秀面皮寫滿了無辜與委屈， 好似只無端受主人訓斥的貓。這明晃晃的示弱和撒嬌，可要比另外兩位男士的占有與綠茶好接受多了。
而且……
在第四個世界， 夏天與陳昭之間幾乎沒有懷揣自我相處的時間。
惡鬼因怨念而生，他滿心滿腦思量的都是如何復仇；夏天穿成受害者，也得想盡辦法存活與破局。那時的情況太苦了， 每個人都苦、每個人都恨，像這般手牽著手在田野之間愜意行走的場景，她想都不敢想。
微風吹起書生的袖子與衣角， 瘦削清雋的青年在夜色下風雅溫柔。
如果陳昭並非靈體，而是名單純的人，應該會有很多機會和她這樣相處吧。
思及此處，夏天也提不起拒絕的由頭。
「你若是想，」她說， 「咱們可以去村子裡休息一晚。反正你是書靈，可以與任何人溝通。」
這可是魔法世界，靈體自然有靈體的溝通方式，能夠使其他生物——包括非智慧生物自然理解其想法。因而就算陳昭不會這個世界的語言，與夏天、與馬修等人溝通時也沒有產生障礙。
「我不想。」
然而陳昭並不領情：「我只想和三娘在一塊，誰也不能打擾。」
也好。
不然帶本會說話的古書出入，和村民們解釋起來也麻煩。
夏天不禁莞爾：「既然如此，就不要他們來打擾。」
說著她抬起手。
數不清的螢火蟲在田野小路之間飛舞，夏天的指尖不過觸及到弱小的昆蟲，整個田野中的螢火蟲就猶如接觸到神秘訊號般，驟然揚向高空。
它們圍繞著夏天與陳昭盤旋上升，直至夏天擺了擺手：「去吧！」
無數螢火蟲化作光帶，帶著女巫的魔法，在田野間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術法幕布，將二人徹底遮擋其中。
「這樣，就算有趕路的旅客路過，也不會看見你我，」夏天笑吟吟地看向陳昭，「我們可以慢慢走。」
而陳昭只是緊握著她的指尖，用那雙清亮黑眸怔怔看著夏天，好似入迷了。
「原來，」書生輕聲開口，「這才是真正的三娘。」
「什麼？」夏天眨了眨眼。
「不害怕、不懦弱，亦不會低頭回避，」陳昭說著，桃花眼中浮現出幾分悲傷，「我當時就在想，既是膽敢出言責罵我的女子，又怎會在陳府日日垂眸、不出言反抗？原來……不是三娘不想。」
在陳府時，夏三娘的命脈都被陳夫人抓著，她自然要小心行事。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換做其他姑娘，也會如此，」夏天由衷說，「我不是特殊的那個。」
「那我不管。」
陳昭又耍起無賴來：「我又不是惡靈了，我只在乎三娘。」
夏天失笑出聲。
他們慢悠悠這麼往前走著，好似漫無目的，卻讓夏天在各個世界不停穿越的心難得放松下來。
「你現在是書靈，」她說，「理應掌握著很多線索。」
「三娘想知道什麼？」
陳昭故作困惑，書生還煞有介事抬手敲了敲額頭：「哎呦，腦子暈乎乎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巫女不如來幫幫我，如何？」
夏天：「……」
看他這幅裝模作樣、搖頭晃腦的姿態，夏天忍俊不禁。
同樣的招數，陳昭早在第四個世界時就用過了。
「好啊。」
夏天勾著嘴角：「讓我試試看。」
說著，她踮起腳尖。
女巫柔軟的指尖抵住陳昭的下巴，她故意停留了一會，等陳昭主動側過頭、將臉頰送到夏天面前。
然而在靈體低頭的瞬間，夏天的腳尖發生微妙旋轉，她轉了半個身軀，主動磨滅最後的距離。
一吻啄在了陳昭的唇瓣上。
冰冷的觸感擴散開來，激得夏天戰栗了瞬間。而陳昭則震驚地瞪大雙眼，直至夏天輕啄一口後，洋洋得意地出言炫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當時他就是這麼騙她的！
旋即，陳昭直接撲了過來。
再清瘦的書生也是男人，他直接發力，將夏天按倒在地。深諳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夏天也懶得動用魔法，一人一靈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滾到一起、跌進了身後的麥田之中。
兩個人四肢糾纏，就這麼原地滾了一圈。在陳昭的笑聲裡，夏天不禁嗔怪：「把麥子壓壞，村民會不高興的！」
陳昭的身軀覆蓋住夏天的身軀，他抱著她，頭顱埋進夏天的黑發之間：「你是巫女，你把麥子恢復就是。」
語畢，陳昭起身。
他從夏天上方撐起身體。夜暮越發的黑，幕布上繁星點點，照亮了陳昭俊秀文雅的面孔。那雙清亮眼眸在星光的映照下越發剔透真誠。
離得這麼近，倘若他有呼吸的話，一定會吹拂到夏天的臉上。
可是沒有。
靈體沒有呼吸，沒有體溫，分明是如此曖昧的姿勢和場景，他看向夏天時仍然一派赤誠。
夏天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你是個書靈。」
言下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可惜，」陳昭愛憐地替夏天一下一下梳理著散落的黑發，「就算我不是，也不行的，因為三娘的心不在我身上。」
夏天沒說話。
反倒是陳昭，毫無芥蒂地笑起來：「你我並非男女之情，真好。」
是啊。
「真好。」夏天釋懷出言。
男女之情，就要愛恨交織，就要糾纏不清。
她與陳昭是恩情，是「共犯」情誼，也許還有相依為命的情感在。然而哪怕現在他不再承載著她人的怨恨，夏天看向他，也只是有親昵與信任，而無半點旖旎遐想。
這一個又一個世界的男主角，也許沒有男女之情，反而更好。
尤其是回想起某兩位……夏天情不自禁地撇開目光。
這點小動作，可沒逃過陳昭的眼睛。
「三娘是在想那狼人，」他好奇道，「還是神父？」
「……為什麼非得是他們兩個？」夏天不答反問。
「只有他們二位，尚未給三娘祈願吧？」
祈願、增益，或者祝福，稱之為什麼都行，反正都是同樣的含義，不過換個不同的說辭。
「人心啊，都是偏的，」陳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隨即又因意識到自己沒有真正意義的「人心」而頑劣地笑了起來，「一定會從中作比較，夏天肯定有所偏向。」
夏天挑眉：「那你覺得呢？」
陳昭歪了歪頭，陷入思索：「神父識時務，狼人太執著，後者眼中只有你。」
夏天一聲嘆息。
其實夏天覺得她分明與每位男主角的關系都結束了。完成了任務，她本就沒做會有後續的打算，誰知道要離開快穿世界還得湊夠增益呢。
但陳昭說得對，人心都是偏的。
一定要說，她還是覺得馬修的執著因自己而起、有自己的責任。
仿生人的夙願便是孕育原初之種、證明自己超越人類，夏天協助他做到了，便問心無愧。
而馬修的夙願由她而起，又凝聚到她身上。
這使得夏天覺得，他與自己的糾葛並沒有結束。
「我覺得，」面對陳昭，夏天難得對昔日的攻略目標說出心理話，「他不會給我祈願。」
離開第一個世界時，夏天做出赴死的覺悟攔刀，時至今日她也覺得那般行為是一種詛咒。
倘若愛護不能引人向善，那便是世間最惡毒的咒語。
「之前與他糾纏在一起的黑線，到了也沒有理清，」夏天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輕聲出言，「在一起是錯，分別也是錯，我為他而活是錯，為他而死也是錯。」
夏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是真的希望能與馬修一刀兩斷——為他，也為自己。
「真是難纏，」陳昭評價道，「連神父也是一樣。」
「……」
夏天開始頭疼了！
馬修不好對付，亞伯也不是善茬。現在看他一副謙讓溫馴的模樣，要讓他抓住機會，指不定又從哪裡突然襲擊達成目的。
畢竟夏天可被他謀殺未遂了好幾次，她心裡門清。
「算啦。」
陳昭見夏天揉額角，不免心疼，用寒冷的指尖接替了她的工作。書生一面幫她揉著太陽穴，一面將夏天從麥田之中拉了起來。
隨著他們起身，壓倒的小麥便恢復了原樣。
「反正現在二者均不在場，之後再想也不遲，」陳昭說著，再次牽著夏天向前走去，「我帶你出來，確實是要再見一人。」
言語之間，他們已經穿過田野。
走過人煙留存的地方、再踏過樹林，再往前，便是高高的山崖，以及山崖下漆黑的海面。
海浪衝刷著礁石，奏出莊嚴的樂章。嗅著濕潤的海風氣息，夏天的心緒驟然寧靜。
「我已經知道你要帶我找誰了。」夏天說。
「原來如此。」
陳昭見她神態變化，雙眼一亮：「他才是你偏愛的那個。」
夏天笑了笑，繼續問：「你來指引我，找他又是做什麼呢？」
「三娘可以……」
書靈驀然伸手。
「親自去問問他。」
寬袖子觸及到她的肩頭，而後陳昭猛然一推，將夏天從山崖直接推了下去！
第138章 魔物集會12 代價。
幸而山崖並不算高。
墜入水中沒有給夏天造成任何傷害， 但落入深夜的海洋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壓力變換的衝擊、冰冷刺骨的海水，讓夏天暈眩了幾秒。當她意識恢復時，只覺得窒息與戰栗同時襲擊了自己的大腦。
中世紀的長裙浸透了水， 變得極其沉重， 帶著夏天不住向下墜落。
她合攏雙眼。
深水區域對女巫並不算危險， 只是在入水的瞬間，夏天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迅速靠近。
這是「祂」的領域。
滿天星光無法注入海底，幽暗深邃的水中， 夏天的裙擺與長發隨著海波飄搖，她無聲地揚起笑容。
然後， 優雅流暢的魚尾從後方卷住了她的小腿。
她甚至沒有睜開雙眼， 憑借本能， 待到來客繞到其面前時便環住了對方的脖頸。滑膩冰冷的鱗片觸感透過她的肌膚傳遞過來，無數細密如發絲的觸須與夏天的黑發緊密糾纏。
而這一次， 夏天聽見了「祂」。
現在的夏天是一名女巫，自然能聽得到不屬於人類聽覺範疇的聲音。
美麗的海之歌， 就在她的耳畔回蕩震顫。
如鯨鳴般悠揚， 如海豚般快樂， 婉轉莊嚴的歌謠自海神的喉嚨間向這瑰麗廣博的水中世界擴散。任何文明物種的言語都無法形容其旋律的美妙與帶來的震撼， 夏天微微睜開眼，只覺得不屬於海水的溫熱隨著眼眶灑落。
淚水落下，不是因為悲傷， 而是因為喜悅。
是生物對海洋的懷念，是回歸真正故鄉、聆聽自身起源的共鳴。
海神環抱著夏天的腰肢朝著海面游過去。
他將她托出水面。
夏天只覺得周身一輕， 而後她便被海神送到了海岸的礁石之上。他發出了近乎笑聲的喜悅鳴啼，夏天剛剛擦去臉上的淚水與海水，水中的生物就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臉頰， 吻了上來。
唇瓣摩挲帶來微微的涼意，但夏天卻是本能地放松下來。
待到他拉開距離，夏天才抬眼。
夜空繁星點點，熹微光芒落在他淺藍的鱗片上，被撞碎成如珍珠般閃閃發光的碎片。浩瀚的水面波光粼粼，照亮了半身浮在夏天眼前的人魚。
在這個世界，他更趨於「怪物」而非人。更多的細密鱗片覆蓋住英俊五官，如發絲般柔軟的觸須更長更有存在感，在空氣中飛揚、迸射出絢爛的色彩。
可他依舊是美的。
是屬於自然的美，帶著神性的美。
而那雙純黑的眼眸看向夏天時，仍然帶著無窮盡的愛意與眷戀。
[你落水了，有危險。]
人魚抬起指尖生著蹼的利爪，用夏天教授的手語溝通。
夏天：「……」
怪不得陳昭要把她直接推下水。
早在第四個世界，畫皮鬼就知曉了夏天有「祂」的庇護。惡鬼因此而不能傷害夏天，他似乎對此頗有怨言。
現在同在一個世界，以這種方式引起人魚警覺，也算是一種小小的「報復」吧。
但也無所謂，反正女巫不會受傷。
夏天更在意的，是眼前重逢之人……之魚。
她撫向人魚散落額前的觸須，與長發無異的彩色觸須親昵地卷住她的指尖與手腕。夏天好奇地問：「你為什麼會來？」
馬修是死去了，亞伯是最終機體損壞，陳昭也是完成了夙願後消散。但人魚不一樣，海神回歸自己的領域後便是無可抵擋的，他又怎麼會在這個世界呢。
作為回應，水中的人魚緩緩搖頭。
明明已經可以直接用歌謠傳遞信息了，可人魚仍然堅持著選擇用人類的方式同夏天交流。
他用手語繼續表達：[我沒有『來』，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夏天有些迷茫。
「每個世界，我，」人魚一面用手語闡述，一面指向自己，「都是我。」
「……」
夏天眨了眨眼，恍然明白了一切。
快穿系統中的所有世界，只有一個大袞。
也許形態不同、容貌不同，第二個世界的人魚更像人，而這個世界更具有神性，也許在其他世界，他真如克蘇魯神話中描述的狀態一樣。但不論擁有怎樣的軀體……用人類能夠理解的方式來形容，便是不同的大袞擁有同一個意識。
他存在於所有的世界之中。
這讓夏天更為震撼。
這般存在，能被第二個世界的普通人類抓住？
只能證明海神真的擁有無比仁慈的心靈，他寧可為人折磨，也不想去傷害陸地上的生靈。
而人魚卻是對著夏天錯愕的模樣綻開笑顏。
沒有眼白的黑色雙目微微彎起，他覆蓋著鱗片的面容無比純真。人魚用手語繼續「說」道：[原來是這樣。]
「什麼？」夏天問。
「我不能同化夏天，」人魚說，「因為夏天有其他庇護。」
「你是說陳昭嗎？」
她有些沒懂，畫皮鬼的印記明明是之後才打上的：「可他的印記不應該影響到你。」
人魚第二次搖了搖頭。
海神的嗓音之間發出不甘的旋律，他抬起利爪，指向了漫天星辰：[庇護。]
啊……
他口中的庇護，應該是系統的存在吧。
在第二個世界，人魚曾經嘗試著同化過她，但失敗了。
能在各個世界擁有同一個意識的海神，都不能越過系統的限制。在人魚的眼中，這份無法逾越的存在，理應是比他更強大的神明。
這麼理解倒也沒問題。
況且，系統不是重點，重逢才是重點。
夏天同樣露出笑容，她愛憐地替人魚整理著散落肩頭的觸須：「不管怎樣，能見到你真好。」
人魚微微合攏雙目，朝著夏天的掌心方向靠攏過去。
像只撒嬌的動物，非得要主人去摸摸他的臉蛋不可。直至夏天真的這麼做了，人魚依偎在她手掌的溫暖中，滿足地唱出快樂的歌謠。
但很快，他的笑容又垮了下去。
修長的魚尾在人魚身後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飛濺起無數懊惱的水花：[印記，不喜歡。]
夏天：「…………」
好的，久違地吃醋魚又回來啦！
她忍俊不禁：「是你不許我跟你走的，倘若我與你回歸海洋，不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嗎？」
人魚聞言更是氣惱地用魚鰭拍打水面。
更多的觸須卷住夏天的小臂，人魚向他靠近，委屈地用手語闡述：[因為夏天想要自由。]
利爪指向夏天的胸口，又轉而指向他自己的胸口。
[我愛夏天，]人魚表達，[不能傷害夏天。]
他正是因此，拒絕了最終同化夏天的機會，並給予了夏天庇護。
也正是因此，人魚在故事結束之後，並非系統安排，而是主動來到了她的身邊。
[必須幫助夏天自由。]
人魚的表達結束，夏天稍稍收斂的笑意。
她放輕聲音，分貝幾乎在海風中飄散不見，可心意相通的海神依然抓住了所有情緒與細節。
「你有辦法。」夏天說。
人魚點頭。
「但在這個世界，你不受任何人類威脅，」她低語，「也沒有□□傷害你的子民與同胞。我不是人類，便也不會因陸地與海洋與你相隔。現在，我可以與你在一起了。」
在魔法世界，女巫投入水中，為了與愛人重逢而生出同樣的魚尾與鰓，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反正就算不拿到其他增益，系統也不會把夏天怎麼樣，充其量就是隱藏世界結束後將她送往下一個嶄新的攻略世界罷了。
然而人魚還是笑著抬起利爪，鋒利的指尖伸直，左右輕輕擺動。
他用手語表達了「不」。
[我曾經拒絕過夏天，]人魚真誠地表述，[若現在同化夏天，就失去了意義。我愛的是自由的夏天，並非同類的夏天。]
表達完畢，人魚撒嬌般朝著夏天伸出利爪。
她會意地握了上去。
覆蓋著厚厚鱗片、如刀尖般生硬鋒利的爪子和柔軟的手指交握，人魚溫柔地收起最為尖利的一面：[我想成全夏天。]
「那該怎麼成全？」夏天追問。
果然把所有世界的攻略目標送過來是有原因的。
兩名未達成隱藏結局的攻略目標，一位引路人，以及都要穿越世界了，自然少不了這個世界的神。
安排得倒是明明白白。
[開啟不同世界的同道，需要很多代價。]
人魚用手語慢慢表述：[要神明的認可，也要明確的陣法。]
海神自然會無條件地幫助夏天，而明確的陣法……這應該就是系統將陳昭安排成書靈的原因。兩項隱藏增益，本質上就是開啟了兩位攻略目標同意送夏天回歸的條件。
和傳統的乙女游戲倒是差不多。
只是……
[還有兩個代價，夏天還沒有拿到。]
人魚繼續表達：[夏天必須擁有，才能回家。]
所以，海神是知道馬修和亞伯會給予她什麼的。
不管這二位會不會給……夏天的心微微提了起來：「余下的兩個代價，又是什麼？」
現代手語的含義非常清晰，人魚用的是「代價」——這可不是什麼好詞。
人魚聽到夏天的問題，微微收斂笑意。
神明用近乎漠然的姿態，回應了自己的愛人。
[外來者的鮮血，以及與你羈絆之人的性命。]
夏天驀然愣在原地。
第139章 魔物集會13 不信任
回到碧藍城時， 天還沒亮。
烏雲籠罩住了夜空，細密的雨如幕布般無聲浸潤著大地。昏暗的光線下，雨幕將城內威嚴結實的石制建築漆成黑色。
夏天仍在惦記著人魚在水中的表達。
他說， 倘若她想回家， 就必須得到外來者的鮮血，以及羈絆之人的性命。
這……
她深深吸了口氣。
能放棄嗎？
【敬愛的玩家，隱藏世界存在失敗或者放棄路線，但開啟條件需要玩家自行摸索。】
隱藏世界沒有攻略目標，沒有明確主線， 還是在夏天產生困惑後， 久違的系統提示及時響起。
也就是說，不論如何，夏天也得像正常世界一樣， 完成這個隱藏世界。
Happy End就是她離開， Bad End就是繼續穿越。
「你有心事。」
陌生的聲音從夏天耳畔開口。
她轉過頭。
像第二個世界一樣，人魚「借」用了信徒的身體——當然在魔法橫行的世界中， 海神的信徒也不會被改造異變成魚。
眼前的軀殼眉目清秀、身體修長，和人魚一樣有著溫和且善良的外表。
他柔軟的棕色頭發散落在耳側、額前， 細密的雨沾濕了青年的衣物與發梢。
「夏天在猶豫， 也不開心。」人魚的神情變得凝重。
夏天：「……是的。」
她一聲嘆息。
「關於余下的兩項代價的事情，能為我保密嗎？不要告訴其他人。」她說。
青年微微瞪大眼。
他茫然地歪了歪頭：「為什麼？」
夏天：「因為我……沒有對所有人都保持坦誠。」
人魚愣了愣，而後驟然揚起笑容。
海底的神明從不隱瞞自己的情緒， 青年露出的喜悅和歡欣是如此赤誠。人魚不加掩飾的快樂多少也感染到了夏天，她微微放松心神，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和柔軟的頭發。
所謂的「代價」，一聽就知道是亞伯的血，以及馬修的性命。
「別告訴其他人，」夏天溫柔地強調道，「我會尋找放棄的辦法，不會有任何人出事的。」
「可……」
人魚看上去很是震驚。
連他喜悅的笑容都僵硬了瞬間，青年又有些茫然：「可是夏天明明是想——」
夏天輕輕搖首，打斷了他的勸誡。
沒別的理由，僅是她不想殺人。
姑且不考慮索要「鮮血」是否會傷害到亞伯，夏天不想馬修·丹尼希為她而死。
要是這樣的話，早在第一個世界她滿足他不就好了？
在最後一刻直接給馬修一刀而非讓他殺死她——他一定也會因此而感到興奮、進而漲滿好感度的。
不是必選向，夏天不想打破自己的原則。
「走吧。」
夏天的聲音在雨幕中還是那麼輕盈。她主動牽起人魚的手，抿出淡淡笑意：「我們先進城。」
他們越過碧藍城厚重高聳的城牆，進入這中世紀小城的內部。
在莊嚴沉重的木門之後，穿過冗長的主干道，鋪滿了石子的中央廣場前，夏天觸及到了熟悉的身影。
凌晨的城鎮尚未蘇醒，中央廣場空空蕩蕩。雨幕中神父的純黑長袍勾勒出他的挺拔身形，亞伯打著傘在雨中靜靜等待。
他越看到了夏天，那雙深色眼眸亮了一瞬。
亞伯佇立在原地，直至夏天牽著人魚走到了他的面前。神父先是朝著夏天頷首，而後無比謙遜地朝著人魚稍稍鞠躬：「偉大的海神，能否請您先行到教堂中等待？我有一些話……要與夏天單獨說明。」
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人魚。
也是，夏天驚訝之余，卻不感到意外。他可是從其他世界到來的高階吸血鬼，碧藍城又毗鄰海洋，就算之前沒見過大袞的真身，亞伯如此長袖善舞，也應該見過海神的信徒才是。
人魚看了看亞伯，又轉頭看向夏天。
他沒從神父身上讀到敵意，因而同樣禮貌相待：「好。」
神父抬起右手，朝著教堂的方向示意：「請。」
神明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夏天，邁開步伐。
等到人魚離開，亞伯溫聲對夏天開口：「書靈也回到了教堂，你不要擔心。」
夏天：「嗯。」
「怪不得……」
「什麼？」
亞伯的藍眼中閃過幾分感慨，神父將手中雨傘偏移到夏天頭頂，任由雨幕落下、沾濕黑袍的布料。他扯了扯嘴角，卻沒有笑：「怪不得我們都不是你偏愛的那個。」
夏天挑了挑眉梢：「這話聽起來我很幕強。」
「不，」然而亞伯卻鄭重地解釋道，「我並非因海神強大而如此感慨。這世間的神明數不勝數，夏天，而唯獨海神廣博且仁慈——他足夠善良，進而贏得你的青睞，難道不是順理成章？」
這……夏天無法反駁。
她喜歡人魚，毋庸置疑。陳昭說人心都是偏的，要說幾位攻略目標中夏天偏向於誰？自然是誰對她真誠，她就偏向於誰。
人魚的愛熾熱又寬恕，陳昭的傾慕純粹又干淨。
倘若夏天選擇拒絕而不給回應，她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沒關系。」
亞伯好似並不在意。
他垂著眼，伸手替夏天擦去臉頰上沾著的水珠：「若我的愛不能換來夏天的幸福，別人的能，那也不錯。只是……我有些擔憂，倘若你的夙願連海神都不能獨自完成，還要怎樣才能完成？」
大袞說他能夠在不同的世界穿梭，可現實世界中沒有任何神明。
也就是說，他的能力也僅限於在快穿游戲中使用。
「我放棄了，」夏天淡淡出言，「不用再試圖套我的話。」
「……」
亞伯換上了審視的姿態。
他側了側頭，額前沾濕的發散落在眉眼之前。片刻過後，亞伯意識到夏天說的是真話。
「我付不起代價。」夏天解釋。
「也許我們能幫助到你，」亞伯，「究竟是怎樣的代價？」
夏天沉默地撩起耳邊碎發，送給亞伯一個近乎溫順的笑意。
這抹無聲地拒絕，竟似比她承認更偏愛人魚還要傷害亞伯的心。
神父驀然攥緊雨傘的把手，骨節分明的大手因發力而繃緊，其中脈絡清晰可見。他看上去就像是夏天突然襲擊捅了自己一刀，那雙深色眼睛黯淡下來。
亞伯抬起空余的右手，按到了自己的心口處。
在第二個世界，夏天曾經親自打開他的胸腔，也算作是另外一個意義上的掌握了他的「真心」。
「你並不信任我，」亞伯無比受傷，「夏天，你對我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夏天的視線向另外一個方向——盛夏的森林的方向挪了過去。
「那些狼人，」她不答反問，「你用族群的後代威脅他們為你做事，之後怎麼辦？」
「……狼人們替我找到了你，」亞伯說，「我會還他們的子孫自由。」
「是嗎？」
夏天失笑出聲：「你真的會這麼做？」
亞伯：「……」
她太了解亞伯了。
昔日的仿生人喜歡把一切都處理得如此妥當。用形容人類的話來說，就是亞伯儀式感極強。
明明隨時隨地都能殺死夏天，卻還要為她處理傷口、烘焙甜點，照顧起人來盡職盡責；明明早已動了殺意與惡念，卻還能朝著傲慢的富二代謙卑的彎下腰肢。他喜歡盡善盡美，自然也不會為自己留下任何隱患——頭狼已經死了，難免他的孩子們會來復仇，何必留活口？
而對夏天說謊，不過是不想她產生良心上的負擔。
在亞伯眼中，這就像是外星怪物殺死船長和無辜的船員一樣，屬於貓吃老鼠一般的小事，沒必要讓夏天掛心。
但神父反應很快。
他迅速意識到，在夏天眼中這絕對「貓吃老鼠」。於是亞伯立刻改口：「如果夏天不贊成，就由夏天親自還他們自由吧。你可以將那些狼人的幼崽帶回盛夏森林，他們會對你心存感激。」
已經沒有了超越生物的計算能力，可亞伯依然能在瞬間找到解決辦法。
把狼人幼崽的生殺大權交給她，相當於送了夏天一個人情。她得到了好處，而出於二人的「交情」，夏天自然也不會放任狼人幼崽隨意找亞伯的麻煩。
一舉三得，完美。
「你瞧。」
夏天的聲音依舊輕柔：「你卻在問我為何不信任你。」
亞伯的真心就是「計算」。
——不是算計，不是心計，也不是圖謀不軌。仿生人的底層代碼構建了他的思維方式，哪怕最終人工智能真正意義上的擁有了愛、哪怕他現在真正擁有了感知一切的血肉之軀。由邏輯思維組成的思考方式，仍然讓他在本能地計較著一切。
太過符合邏輯，因而不值得信任。
亞伯痛苦地合攏雙目。
「我知道了，」他並沒有反駁或者強求，「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說，由你來決定他們的去向，也許還會得到你的認可。」
「與你博弈，我很快樂。」夏天柔聲道。
這是實話。
一次又一次讀檔、一步又一步試探調查，進而拿到線索。第二個世界的攻略過程讓夏天感到享受，她是個樂於挑戰的人，無數失敗並沒有為她帶來挫敗，反而是當拿到結局時的成就使得夏天品味到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你從我身上得到的，也不是信任與依賴，」她說，「不要強求你不感興趣的東西，亞伯。」
「彼時如此。」
亞伯壓低聲音：「假設現在我改變了想法呢？」
夏天無所謂地出言：「那你得好好考量，如何讓我也改變想法。」
回應她的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亞伯並沒有繼續糾纏，神父測過身體，將自己的手臂留給夏天：「還是先行回去吧！教堂之內，他們都在等你。而不論如何我也理應做好主人，完成招待的職責。」
第140章 魔物集會14 欠她什麼。
回到教堂後， 天剛蒙蒙亮。
梳洗、休息，一切如常。亞伯恪守諾言，盡職盡責地招待了到訪的海神， 也妥善安排好化形的書靈。他的姿態謙卑友善，好似全然不在乎二者皆為自身的情敵。
游覽教堂、交談神話， 到最後的晚宴，可謂賓主盡歡。
只是馬修·丹尼希不在。
亞伯留了五人份的餐具——連本身是靈體的陳昭都坐到了餐桌前，但馬修的位置上空空蕩蕩。
夏天並未就此多說什麼。
白日過去， 又是夜晚。亞伯撤去殘羹殘酒， 夏天回到了他為她安排好的頂樓房間。
不得不說這其中也有亞伯的小心機在：教堂樓頂只有一間套房， 安靜且遠離所有客房。夏天獨自居住，就意味著倘若有人打算登上進入其房間的門扉，必然要經過神父自己的臥室。
然而， 總是有人不走尋常路。
睡意朦朧之間，夏天還是聽到了房間內傳來異響。金屬扣打開時發出細碎的鏗鏘之聲， 將她從夢中呼喚回現實。
夏天揉了揉眼睛，緩緩抬頭。
床邊的窗子已然打開， 雨過天晴， 明亮的月光與濕潤的海風隨著敞開的玻璃傾灑進來。
馬修·丹尼希就這麼盤踞在窗台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夏天。
白狼一頭淺金色長發垂在襯衫肩頭。他不知哪裡淘換來了嶄新的衣衫，黑色襯衣上還勾勒著細致精秀的金色絲線，在月光之下與他的發絲幾乎融為一處，冷白色調中熠熠生輝。
「……你去哪裡了？」夏天輕聲問。
他沉默地從窗邊跳了下來。
當馬修靠近時， 夏天清晰嗅到他身上殘留的血腥氣息。連沐浴都無法祛除的味道隨著他欺壓上來， 包裹住夏天的感官。
高大的青年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夏天的額角，他散落的金發與她的黑發碰撞糾纏。馬修抬手，掌心握住夏天的下頜， 而後他垂下頭，在夏天的耳後輕輕嗅了嗅。
「別人的味道。」馬修輕哼一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夏天堅持道。
「我在城裡。」
他的手慢慢下挪，停留在夏天的脖頸之間。男人寬大的手掌牢牢捏住她纖細修長的脖頸，虛握著，卻也把握著。
「不想與吸血鬼待在一處，」馬修說，「我剛回來，聽他說明了一切。」
夏天頓時警惕起來：「亞伯都說了什麼？」
回應她的是馬修·丹尼希徐徐展開的笑顏。
二人耳鬢廝磨，他用自己的身軀與重量桎梏住夏天，近兩米高的男人對她來說無異於由肉體打造的牢籠。他用指腹反復摩挲著夏天喉嚨處的皮膚：「你很怕我知道。」
夏天：「……」
「放心，夏天，」馬修淡淡出言，「吸血鬼只告訴我你帶了海神回來。」
她仍然沒有說話。
馬修垂下眼，碧藍雙眸在室內如此清晰分明：「海神會給你答案，是嗎？他會告訴你，你理應從我這裡、從吸血鬼身上獲得什麼。」
真是麻煩。
縱然夏天知道，想徹底隱瞞是不可能的——馬修和亞伯都不是傻瓜，一個天生聰穎的反社會分子，一個擁有最新處理器的人工智能，就算是在這個世界變換了身份，也不意味著他們丟失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但如果可以，夏天還是希望把坦白環節拖到她達成放棄條件之後。
只是現在——
馬修都找上門了，恐怕沒那麼容易。
「既然亞伯告訴了你，」她平靜開口，「難道他沒有對你說，我已經選擇放棄了嗎？」
「是的，他說了。」
馬修的語調近乎輕盈：「我正是為此而來。」
說著，他把握住夏天脖頸的手掌驀然收緊。
夏天：！！
白狼俯身，親吻上來。
他如狩獵般叼住了夏天的嘴唇，貝齒不輕不重地研磨著。馬修的手背因發力而青筋暴起，夏天本能地張開口，而後男人的舌便探了進來。
唇舌糾纏，垂涎溢出，凶狠的親吻不留力道，和他扼住她喉嚨的手一樣。
親吻、愛撫，二人的發絲交織於一處，身體的溫度徹底混合不清彼此。
馬修·丹尼希用出了全力。
一如他幼時舉起石塊砸向掙扎的田鼠，一如他利落地揮刀刺入夏天的腹部。
「他說你需要的是付不起的代價。」
吻與吻之間，馬修的唇瓣貼在她的皮膚上，含混不清地呢喃。
「我在想，夏天。」
為了壓制住夏天，白狼甚至動用了魔力，他的力量死死掐住她的喉管：「早在我死之前，同樣的事情就已經發生過一次。」
夏天愕然抬眼。
窒息感如烈火般灼燒著她的肺部，她試圖扒開馬修的手腕，卻始終使不上力氣。缺氧的痛苦促使夏天一張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她整個頭腦都在陣陣暈眩。
在竭力呼吸之時，夏天的視線觸及到馬修·丹尼希如寶石般剔透清澈的藍眼睛。
一雙本應長在天使身上的雙目，其中倒映著她的身影，渲染著冰冷如蛇般的殺意。
他確實想殺死她。
「現在的你可以輕易阻止我。」
馬修甚至再加了兩成力道，他在她的耳畔勸誘：「否則，我會親手殺死你。這也符合你的意願，畢竟是你想要放棄的，不是嗎？」
夏天悲鳴出聲。
她越發無力的掙扎停止片刻。
在呼與吸之間，巨大的魔力爆發開來。女巫抬起手，柔軟、筆直的指尖蘊含著滔天能量。當她直直指向馬修·丹尼希的眉心時對方的藍眼瞳孔驟縮——
這一下子，絕對能夠引爆白狼的頭顱。
但什麼都沒發生。
夏天的指尖在與對方的皮膚發生接觸前夕，她的手猛然一歪。
濃縮的魔力形成一陣風，吹起馬修·丹尼希叫月光鍍上一層銀色的金發。幾縷發絲應聲削斷，隨著魔力吹到半空中，又飄搖落地。
一剎那，莫大的失望籠罩住了馬修。
她已經做出了抉擇。
在馬修·丹尼希做出明確意願、真的痛下殺手時，夏天仍然表明了態度：她可以殺死他，但是她不願意。
於是馬修松開了手。
他垂眸看著夏天瘋狂咳嗽，那只剛剛捏住她喉管的掌心，又主動為她拂去被汗水沾濕的額發。馬修甚至貼心地拖住夏天的後頸，好叫她更方便的攝入新鮮空氣。
失望之余，他也覺得欣慰。
當他聽到那名吸血鬼說，夏天親言放棄，只因她「付不起代價」時，就已經推測出了一切。
事實上馬修明白，他沒有什麼能給夏天的。
馬修·丹尼希的一生中，沒有什麼不是夏天賜予的，也沒有什麼與夏天無關。
他的動機，他的目的，他的**，他的獵物。
他很了解她，就像是夏天同樣了解自己一樣。而馬修深諳，若是夏天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同樣不存在她拿不走的東西。
只有一項。
馬修想獻給她，想贈予她，恨不得她現在就拿走。
他想把她拉入泥潭，為此設置了最為合適的環境、拿出最為合適的條件，可她明明需要，卻始終拒絕他。
夏天知道親自殺了他也能換來他的真心。
她也知道只要親自殺了他，就能阻止他一步一步滑向懸崖——馬修不會拒絕的，他想他甚至不會掙扎。自二人相識起，馬修·丹尼希就從未拒絕過任何來自夏天的給予與饋贈。
可她偏不。
她寧可拽著那把刀沒入自己的體內，也不願意為此讓步。
當時沒有，現在也不會。
他唯一能給夏天的，也只有這一項東西了。
「果然是這樣，」馬修·丹尼希勾起嘴角，「你需要的，是我的性命。」
白狼抬起手，他的指腹停留在胸口。
隔著布料，留在馬修身上的刀口因他的按壓而隱隱發燙。這股熱流猶如滾燙的火焰，點燃了他體內奔騰的血液。
翻湧、沸騰，悉數流入心髒，又隨之擴散到四肢百骸，乃至腹部，乃至更下方的位置。
這是夏天用死亡教給馬修的，名為幸福的感受。
她還是需要他的。
她必然會親自終結他們之間的糾葛。
這樣的認知讓馬修由衷地綻開笑容，他長吁一聲。那張如天神般俊美秀麗的面孔因再次俯身而靠近夏天，這一次，馬修虔誠地抓起她的手，與不久之前他的動作一樣，將夏天的掌心放置在他的喉嚨之間。
「來。」
馬修放輕聲音：「你隨時都能拿走自己需要的東西，夏天，我很期待——」
後面的話，在冰冷的手杖對准他的後腦勺時戛然而止。
「——丹尼希先生。」
第三道清朗優雅的聲音響起，讓不住咳嗽的夏天回過神來。
她的視線越過馬修，看向後方。
月色照亮了亞伯繃緊的五官，向來和顏悅色的神父難得流露出冷峻姿態。
他微微擰著眉頭，不悅之色盡顯。
亞伯稍稍發力，銀色手杖的杖尖再次向前：「深夜闖入女士的房間，可不是什麼體面的行為。」
然而神父的威脅並沒有影響到馬修的好心情。
他挺直腰板，終於徹底放開了夏天。
「請你立刻離開，丹尼希先生。」亞伯警告道。
踩在床榻被褥間，馬修頭也不回，金色長發之下剔透的藍眼依然停留在夏天的身上。
「我欠她一條命，所以要還她一條命，」馬修笑著說，「吸血鬼，你該想想，你究竟欠她什麼了。」
站在馬修·丹尼希身後的神父微凜神情。
第141章 魔物集會15 血債與未來。
欠她什麼？
說出這句話後， 馬修·丹尼希就離開了教堂。
他從頂樓的窗子一躍而下，怎麼來的，就怎麼離開了。亞伯試圖從夏天口中問出什麼來， 可她卻只是搖了搖頭。
女巫的恢復能力遠超常人，乃至大部分魔物。她脖頸之間的指印在頃刻間徹底消散，亞伯甚至沒有表達慰問與治療的機會。
夏天也沒給亞伯這個機會。
她拒絕了亞伯的關懷，然後平靜地陳述道：「馬修行事偏激， 我和他之間的關系與你是不同的。」
如此說辭無可厚非。
但一句「不同的」， 仍然讓亞伯的心底翻湧起細微不適。他不悅地動了動下唇， 到底是將質疑的話語咽了回去。
沒必要招惹夏天不快。
他不是狼人， 可不會做那些粗魯直接，還不解風情的事情——夏天只是說不同， 可沒說孰優孰劣。而相比較而言……亞伯認為自己略勝一籌。
「讓我獨自休息會吧，」夏天溫柔地下了逐客令，「謝謝你的到來，亞伯。」
既然女主人都如此發話了。
亞伯稍稍欠身，退後幾步：「祝你好夢，夏天。」
只是，馬修·丹尼希的說辭依然在神父的心底徘徊。
傳送門是高階吸血鬼從其他世界過來時的遺留產物，他深諳其魔法運轉的方式。
不管是哪個世界都講究能量守恆的原則， 哪怕是魔法， 哪怕動用魔力，在超出唯物主義的範疇，仍然遵循著「欠下多少、就補償多少」的交換信條。
倘若亞伯真對夏天有所虧欠， 她要達成夙願便要其償還，的確是符合魔法運轉的邏輯。
但關鍵是——
亞伯·費舍爾，並不覺得他虧欠夏天。
誠然， 起初他將夏天從睡眠艙中喚醒，僅僅是因為拿來做對照試驗的外星生物需要進食。但夏天的態度、思維，乃至行事風格，都引起了亞伯相當強烈的好奇心。屢次交流下來，他認為夏天是不一樣的，她對他展示出了尊重，亦對外星生物表現出了寬容。
夏天以一種狹隘的人類不應有的廣博與沉靜，深深地牽住了亞伯的心。
她就想是一個謎團，一個人工智能無法分析解決的BUG，總是能先行亞伯一步，總是能料想到他的行動和思維方式。
之後亞伯向她發出繁衍的請求，夏天欣然同意。
亞伯從未改變過自己的想法。
夏天就是那名創世且繁衍出萬物的母神，她全知全能，仿佛亞伯本人為父親設計出來、進而賦予了造物的使命，完全是為了延續她的基因而生。
神父自詡與夏天擁有著完美的鍥合度，他們靈魂共鳴、思維一致。
他又為何會對夏天產生虧欠呢？
可惜的是，擁有身體後，他便失去了得天獨厚的計算能力。
亞伯不能在一次又一次地通過模擬程序運轉推演，但在魔法世界，盡管他沒有完美的中央處理器，也能夠求助於魔法。
於是亞伯離開了夏天的房間，一路向下，來到了教堂的地下書房。
放置著傳送門的儲物間中，亦存放著無數魔法書籍。
亞伯畫好法陣、取出古書，當他翻閱到時間魔法相關的內容時，書櫥一角的古籍自動幻化成人。陳昭的雙腳落地，與西方建築裝潢格格不入的書生隨意地將雙手抄進寬大袖子中。
書靈眨了眨一雙桃花眼：「你要做什麼？」
亞伯挑了挑眉梢。
他不喜歡別人質疑或者追問，但念在陳昭是書靈，他本就是教堂的一部分。因而神父還是耐下性子：「請放心，我並非要逆轉時空，只是想借用時間魔法去重塑幻影，再次展現與夏天結識的過程。」
想不出，就去探索與尋找。
並且亞伯承認，昔日他的情感模塊與自我意識受到了限制，在行事思考的時候，必然會碰到盲區。如今跳出來再看，也許就能找到他沒意識到的問題。
畢竟回溯記憶的魔法，是完全客觀的，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的認識所轉移。
這一點，比父親過去記錄在他硬盤中的虛擬投影更為精確。
但亞伯的闡述換來了陳昭意味不明地哼聲。
神父側頭：「你有不同的意見。」
陳昭頑劣地笑了起來。
如今的書靈沒有怨念，失去惡意後，他倒真像是個想要看熱鬧的少年。陳昭狡黠地回應道：「我只是個靈體，可無權置喙他人如何利用書中內容。不過——」
他搖了搖頭，又故作一聲嘆息：「當書靈這麼久，別人怎麼運用術法，瞧也瞧了，勸也勸了，往往都不會有好下場。」
這番話雖在勸誡，但亞伯聽來猶如挑釁。
神父克制且禮貌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的提醒，可我相信我與夏天之間的聯結。」
陳昭卻是「嘖」了一聲，含著淺淺笑意後退半步。靈體的身形與書櫥融為一體，而後消失不見。
直至確認靈體的魔力波動徹底離開了室內，亞伯才重新打開手中的另外一本書。
他將書頁攤開，一手捧著書脊，稍稍俯身，另外一手觸及到地板上的法陣。隨著法力流轉，用水彩繪制的黑色法陣驟然迸射出白色光芒。
亞伯起身。
室內憑空來風，強風自法陣向上，將神父的衣擺席卷，飄揚至半空中。
他貢獻給法陣的魔力，又以更為強大的方式反饋給亞伯。時間重現的魔法包裹住了他，數不清的過往情景一幀一幀地在亞伯眼前閃現。
神父驀然瞪大雙眼。
深藍色眼眸瞳孔驟縮，他僵硬在原地。
——回溯的時間，將客觀發生的事情全部展現在亞伯的視線之中。
包括他不曾記得的。
包括那些，一遍又一遍，在時間線被徹底抹除的。
原來他確實「殺死」過夏天，還不止一次。
他無數次地將她丟給飢腸轆轆的外星生物，在不同地點、不同時間，有時僅僅是因為夏天的反應讓他感到無趣，亞伯·費舍爾便選擇舍棄樣本，轉身離開。
他也親自將原初之種塞進夏天的喉嚨，在亞伯記憶裡只形成計劃的思維，一度被他付諸出了實際行動。作為報復，夏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亞伯下達了強指令——她命令他自毀。
亞伯甚至差點親自殺死她。
回溯的現實將完全不曾「發生」過的畫面重現，在不同的時間線中，夏天拆開亞伯的機體，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隱瞞。
在尚且不明運作原理的情況下，亞伯的中央處理器下達了終結其性命的指令。
是的，每一次亞伯都不曾真正的動手。
可亞伯知道，這對他，對夏天而言，每一次都是徹底的死亡。
中央處理器下達的指令不會改變，而夏天以人類之軀無法抵擋仿生人的殺意。
她從未氣餒過。
數不清的時間線更改，數不清的回到開頭。夏天始終用那雙清亮沉著的黑眼睛凝視著亞伯，在他或錯愕或惱怒或震驚的神情之下，淡淡出言。
「我要讀檔」。
原來他的母神並非全知全能。
夏天並非瑪利亞，並非蓋亞，亦不是女媧。她是一名戰士。周而復始地從死亡線中掙扎回歸，反反復復地從頭開始。
她與亞伯也不是什麼「生來契合」，一切的選擇，最終指向的終局，全都是夏天用死亡作為代價一步一步探索得出的結果。
亞伯認定的天生一對，是夏天親手扯出來的血路。
——這就是她口中的「博弈」，不是亞伯所以為的思維碰撞，而是真實的生死廝殺。
而夏天，卻選擇對他隱瞞。
回溯魔法慢慢散去。
迸射出滔天力量的法陣逐漸熄滅，神父長袍的一角自然下落。
他因風而飄起的發梢也重新落到額前，出於本能，在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響時，亞伯抬起雙眼。
夏天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亞裔姑娘一身白色睡裙，她提著蠟燭，踏著輕盈步伐步入室內。
純白裙擺隨著她的步伐搖曳翻飛，猶如追逐著纖細腳踝的蝴蝶。事實上夏天整個人身形都是如此瘦弱嬌小，哪怕是女巫，也給人一種稍稍用力就能折斷的錯覺。
就是這麼一名柔弱的姑娘。
為了得到亞伯的真心，與他在不同的時間線中，對峙了無數次。
夏天絲毫沒有退縮猶豫過。
「……我明白了。」亞伯啞聲說。
「什麼？」
盛夏女巫不擅長時間魔法，這是她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因而夏天只是茫然地歪了歪頭：「我只是感受到了劇烈的魔法波動，所以下來看看……你們一個兩個，真是不讓我省心。」
言語之間，她停在了亞伯面前。
蠟燭照亮了神父隱匿在陰影中的面龐，嬌弱的姑娘抬頭，而後震驚地瞪大眼。
她的關切與意外悉數落在亞伯眼底，刺得他無比疼痛。
所以他確實虧欠於她。
白狼欠下的是一條性命，根據二人之間展露出的細枝末節，亞伯可以輕易推斷出馬修·丹尼希一度殺死了她。
而亞伯·費舍爾虧欠夏天的，則是一次又一次，無法數清的血債，還有她在一切結束後毫無芥蒂贈予他的未來。
不知情的夏天踮起腳尖，她溫暖柔軟的掌心撫向亞伯的臉頰。
「你為什麼落淚？」
夏天用自己的皮膚擦去吸血鬼臉頰上滾落的淚水，詫異開口。
第142章 魔物集會16 枉顧意願。
眼前的夏天流露出驚奇之色。
好似吸血鬼的淚水， 是什麼從未見過的珍珠鑽石般。她用指尖輕柔拭去亞伯的兩行清淚，烏黑眼眸眨了眨， 而後驀然笑出聲來。
清秀嬌弱的姑娘展露笑顏， 看上去是那麼純粹溫和。
「昔日的人工智能，如今落下眼淚，」她的聲音近乎空靈， 「真稀罕。」
連亞伯也未曾意識到，他竟然在流淚。
這就是人類口中的……情難自禁嗎？
仿生人沒有感覺， 沒有**， 自然也不會產生流淚的衝動。往日裡亞伯·費舍爾觀賞畫作、電影時， 總是會凝視著銀幕中的眼淚進入沉思——人類在悲傷時哭， 在喜悅時亦會。如此復雜的情感表達方式， 對當事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現在， 他知道了。
猶如一根木刺， 稍稍不慎， 扎進了他的心髒。細微的疼與癢擴散開來， 讓他感到如此難捱。可這滋味說不上是痛苦，在疼痛之余， 又有幾分能讓亞伯不住顫抖的過電感清晰可見。
這感覺仿佛擁有實體， 瞬間填滿了他的胸膛， 擠壓著、充盈著，好似要衝破他的皮囊。
而作為回應， 亞伯不過一身喟嘆。
他抓住夏天停留在其臉頰的指尖，而後俯身， 在她叫淚水打濕的指尖落下一吻。然後亞伯慢慢地、無比鄭重地將她的手掌送到自己的心口。
「現在。」
亞伯啞聲說：「你感受到了嗎？」
夏天怔怔低頭。
是心跳。
和制冷泵完全不同的，屬於生物的心髒搏動，透過亞伯的血肉清晰傳來。
來自異界的高等吸血鬼， 本質上是其他平行世界的尋常生物。他只是壽命比人類長、恢復能力比人類強，作為「生物」，亞伯擁有的不止是血肉澆築的軀體與感受，他的體內也存在著血液循環系統。
這就意味著，高等吸血鬼確實有一顆他一度不能擁有的，「心」。
「與仿生人博弈，」亞伯低語，「不愧是你，夏天。」
「什麼？」夏天無辜地歪了歪頭。
「沒什麼。」
亞伯搖了搖頭，也跟著揚起嘴角。
倘若他未曾解限，也許會惱怒於夏天的「作弊」，但現在不會了。
他愛她，因而知曉真相之後，襲擊亞伯的只有震撼與驚嘆——纖細的亞裔姑娘，穿著一襲白色睡裙，脆弱到好似任何傷害都能剝奪她的健康與性命。正是這樣的夏天，瘦弱身軀內卻蘊含著無盡的力量，得有多麼冷靜，多麼強大的心性，才能選擇與人工智能對峙，而不會動搖退縮？
亞伯並不怪她。
如果不是夏天一次次的重來，亞伯·費舍爾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們的骨血，他們的造物，美麗、無情，擁有人的基因卻又完全超越人類的蟲母和她的族群，便是亞伯追尋的最優解。
亞伯算計夏天的性命，而夏天算計的，則是仿生人本應不存在的真心。
二人本是一盤局勢明晰的棋局對手，是她逆轉局勢，成為勝者。
但這盤棋局沒有輸家，完美結局。
如此，亞伯沒什麼立場和理由置喙夏天。
她用生死試探，將二人的命運推到了結局。如今夏天如何付出的代價，亞伯理應如何償還。
但——
不能與夏天坦白。
她已做出決定，如若夏天知曉他回溯了他們的過去，勢必會產生警惕、進而對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做出提防。
幸而盛夏女巫不擅長時間魔法，亞伯能夠加以隱瞞。
「我只是思念我們的女兒。」
他垂下深色眼眸，流露出慈愛的神態：「於是動用了回溯魔法，去重溫與她相處的時日。」
借口輕描淡寫，但足以將她的問題揭過去。
事已至此，夏天口中的「代價」是什麼，已經很明晰了。
他欠她血債，便要用血來還。
事實上，傳送門的開啟確實需要高級魔物的血液，並且需要很多。亞伯可以奉獻出自己的血，而對於高等吸血鬼來說，大量失血也不過是需要長時間的恢復——幾十年，上百年不等，而不會死亡。
「付不起的代價」恐怕指的就是馬修·丹尼希那句以命來還。
想到這兒亞伯的心情頓時非常微妙。
他自詡了解夏天，也比丹尼希更有理智，在各個方面都略勝白狼一籌。
但鮮血與性命，顯然後者更為嚴重。
這讓亞伯居然產生了幾分輸掉比賽的挫敗感——畢竟重傷的活人，永遠也比不過死人，不是嗎。
這幾分吃味自然也落在夏天眼裡。
她不知道亞伯究竟通過魔法看到了什麼，但回憶女兒，總不會是這幅不爽的模樣。
「你在說謊。」夏天輕聲戳破他的借口。
亞伯忍俊不禁。他愛憐地幫夏天拂去額前的碎發，狡猾地承認了：「是的，我在說謊。但夏天，請允許我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現在，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了。」
也是。
他都這麼說了，夏天自然不好再問。
「並且，我的確很思念她，」亞伯真誠道，「這不是假話。」
蟲母是他們的傑作，也是二人聯結的最有利證明。
思及此處，在亞伯心底翻湧的酸味總算是消散大半。
「在C1304星球上，蟲母經常向我提問關於你的事情，」神父說著，臉上的笑意不自覺地趨於柔和，「她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很感激於你的奉獻。可惜的是，你們終究無緣再見。」
「也挺好的。」
夏天想了想，還是道出心裡話。
蟲母破繭時的震撼與驚嘆猶在心頭，夏天知道她與蟲母血脈相連，若能長時間相處，勢必會產生不亞於亞伯與她之間的情感。
但還是算了。
「他們的食譜上有人類，也許終生不見才是好事。」
捕獵者終究不會與獵物和平共處，也許蟲母能接納一位人類作為自己的母親，但夏天的族群與同胞依然在她的晚飯清單上。
避免夏天陷入抉擇，避免蟲母陷入抉擇，眼下的不見才是最好的結果。
否則，她也不會勸說亞伯帶著蟲母離開創世號。
「我盡自己所能，」夏天說，「對那個世界，問心無愧了。」
之後會如何，衍生出的蟲族經由科技和文明發展，是否會毀滅人類，那就不在夏天的考量之中了。
「但你該去看看C1304星球上的場景。」
亞伯卻有著另外一番看法。他凝視著夏天柔美的面龐，雙目中寫滿感嘆：「在教育女兒時，我有多少次想把快樂分享給你，讓你看看她的進步，讓你看看你我傑作的表現。但終究……」
所有的思緒，也只能化作嘆息。
「罷了。」
神父主動放棄了表白，他向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抬起雙臂：「你現在就在我的眼前。」
說著，亞伯紳士地將夏天擁入懷中。
他用下頜蹭了蹭她的發鬢，而後沉溺於夏天的發香之間。擁有感官後，她的每一分氣味對亞伯來說都是無比甘醇的美酒：「我知道這很冒犯，夏天，但我請求你能准許我今晚陪伴在你身邊……唯獨看著你的睡顏，我才能平緩思念的心情。」
末了，他還補充一句。
「就像是在創世號時那樣。」
夏天：「……」
又耍心機是吧！
裝作委屈思念，本質還是要趁機而入。半個小時前他還把馬修·丹尼希直接趕走了呢！
「監守自盜，是嗎？」夏天出言揶揄。
亞伯愣了愣，急於出言辯解，可所有的話語都被夏天按在他唇瓣上的手指堵了回去。
「我准許你，」她笑道，「來陪我睡覺。」
神父還能說什麼呢？
監守自盜就監守自盜，看著她發自真心的笑顏，亞伯不介意背上這小小的罪名。
他放松心神，語氣裡寫滿了愛意：「……好。」
而亞伯·費舍爾向來恪守諾言。
說是陪她睡覺，神父真的只是坐在她的床榻邊沿，慢慢地替她梳理頭發，安靜地陪伴夏天再次安詳入夢。
月色傾灑在被單上，也映照著亞伯一襲純黑的神父長袍。他低了低頭，在偷窺的月亮也瞧不到的角度，深色眼眸裡浮現出幾分悲傷。
再多看看她。
要像過往那樣，將她的模樣烙印在心底。
高階吸血鬼擁有極長的壽命和難以死亡的軀體，那不知身份、不知來歷的神明能賦予他強大的魔力和優越的體質，卻剝奪了人工智能一旦記錄就永遠不會消散的記憶能力。
若是再次訣別，亞伯明白，隨著時間流逝，終有一日，他會在悲痛中驚覺自己忘卻了夏天的容顏，而伴隨著這滿腔懊悔與懷念繼續在無盡的生命中忍受折磨。
長生種的詛咒，也許亦是一種償還。
直至月色淡去、天微微亮，亞伯才安靜地起身。
他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夏天的臥房，走下樓梯，向右一拐。神父敲響了教堂的客房房門，片刻過後，室內響起溫柔的聲音：「請進。」
亞伯推開門扉。
晨曦第一抹日光緩緩照射進來，為坐在桌邊的青年鍍上一層神聖的色彩。
附身在信徒身上的海神轉頭，平靜地目睹亞伯鞠躬行禮，而後他的流露出幾不可查的悲傷神情。
「你啟動了回溯魔法，」他說，「已經知道夏天需要什麼了。」
「……是的。」
亞伯本也不打算向神明隱瞞。
他抬起右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夏天曾經親手打開的地方：「我想為她達成夙願，您一定知曉如何讓傳送門重新運轉。」
「夏天已經選擇了放棄。」
人魚慢慢出言：「即使這將枉顧她的個人意願？」
亞伯頷首，而後驟然笑了起來。
「壞人就讓我來做吧，海神，」他說，「即使這將枉顧她的個人意願。」
第143章 魔物集會17 「不死不休」。……
而夏天則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天剛蒙蒙亮， 第一縷日光照射進窗內。她緩緩睜眼，緊接著就察覺到屬於馬修·丹尼希的魔力波動闖入了盛夏森林。
換做其他生物，哪怕是其他狼人族群， 夏天都不會如此敏銳。但她認識白狼的魔力， 而馬修又從不知曉收斂殺意， 幾乎是在他驚擾樹林生物的瞬間，夏天就感知到了領地被入侵的事實。
她立刻清醒過來。
翻身下榻， 夏天揮了揮手指， 深色的衣裙就自動裹住了她的身體。有魔法的幫助，更衣洗漱瞬間完成， 她推開房門，拎著裙擺就往外走。
步入教堂大廳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今日是禮拜的時間， 教堂外已有信徒虔誠等待。夏天腳步匆忙地路過好奇的市民， 直至陳昭從身後喊住了她。
「三娘。」
書靈與當地迥異的打扮與容貌，換來了他人的側目。但陳昭視若無睹地緩步向前， 關切道：「出什麼事了？」
夏天深吸口氣：「馬修去了盛夏森林。」
——她人就在眼前，他卻跑去森林裡， 怎麼想都不會是干好事！
現在的馬修·丹尼希，無異於一只咬斷鎖鏈的瘋犬。他已經知曉夏天的底牌了，夏天真怕他肆無忌憚地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陳昭則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她微微擰起的眉頭， 下意識緊繃的嘴唇，還有嚴峻以待的神情。
書生一雙桃花眼趨於黯淡，陳昭清雋的面龐展露出悲傷。
「那廝不死不休，三娘，」他說，「你欲同他糾纏至最後。」
「……」
「我並非指責你。」
見夏天無言，陳昭上前， 很是難過地牽起她的指尖：「只是覺得，這般不是結束的法子。你要去找他，我陪你。」
夏天緩緩搖了搖頭。
再怎麼不舍，她還是推開了陳昭牽著的手。
「這是我與他的恩怨，」夏天輕聲道，「讓我自己來處理，好嗎。」
「可是……」
陳昭擔憂道：「三娘很生氣，我怕出事。」
「沒關系的。」
夏天莞爾，她親昵抬手，用指尖蹭了蹭陳昭的鼻尖：「我不會亂來。」
說完她轉身，留給陳昭一個翻飛的裙角。
出城之後夏天抬了抬手，片刻過後，一只巨鷹從森林的方向飛了過來。堪比馬車大小的魔物落地震耳欲聾，它迫不及待地靠近夏天，卻只是用龐然的頭顱蹭了蹭她的發梢。
巨鷹發出擔心的嘯聲。
夏天拍了拍巨鷹的頭顱，一聲嘆息。
陳昭說得對，她確實很生氣。
「走吧，帶我回森林，」夏天對巨鷹開口，「要快。」
與馬修·丹尼希的關系，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乘坐在巨鷹的後背上，夏天隨著坐騎飛向高空。強風吹拂起她的黑發和裙角，如離弦之箭般進入盛夏森林的領地。
第一個世界到最後，她與馬修就是因為知道彼此索求的內容，因而產生要挾、試探，乃至將他人的生死牽連進二人的糾葛之中。
夏天選擇快刀斬亂麻，才以自己的死亡結束了一切——那本該是個結束的。
誰知道馬修·丹尼希還能活過來呢。
她不是生馬修的氣，而是氣自己仍然想不出其他解決辦法。
巨鷹的飛行速度很快，它朝著夏天指示的方向，很快就捕捉到了馬修的具體位置，而那個位置……
是森林邊沿的村莊。
夏天心中驀然一緊。
時至今日，第一個世界結局時，馬修·丹尼希對他說過的話語仍在耳畔。
「你不想我殺人，就來結束這一切。」曾經的馬修這麼說。
巨鷹落地，夏天不假思索地拎起裙擺，邁開步伐。
「否則，你不殺死我，我就殺了所有人。」
他會做的。
不是今天，也會是下次，遲早會發生。
現代社會尤且存在著完善的法律制度，作為那一條紅線。但如今他們身處魔法世界，沒有完備的道德，沒有實際的法律約束，馬修還是只狼人——他本就應該狩獵人類。
如果馬修以此要挾……
夏天不敢再想，她幾乎是狂奔到村子。
和煦的太陽掛在天空中，碧藍的幕布之下，蔥郁的農田簇擁著稀疏幾處人家。雞鳴、狗叫，孩童奔跑玩鬧，畫面與聲音交織出完美的田園風貌。
馬修·丹尼希就佇立在這卷田園風光的中央。
他站在村落前，干淨的衣衫、高挑挺拔的身姿，還有那一頭恨不得要比太陽還明亮的金色長發是如此顯眼。平心而論馬修並不像只狼人，他英俊的面龐更像是一名王子或者貴族。
很快就有好奇的孩子大膽向前，他並不知道馬修的身份，只見過青年與夏天同行。
「先生，」孩童好奇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揚起頭顱，「你是盛夏女巫的朋友嗎？」
白狼面無表情地低下頭。
當他看向無辜的孩子時，夏天的心髒都要停止了：「馬修！」
那雙無機質的藍眼循聲轉了過來。
孩童詢問時，馬修·丹尼希俊美的面孔沒有一絲波瀾，而夏天僅是呼喚出他的名字，就讓他無可挑剔的五官之間浮現出了幾不可查的喜悅。
「夏天，」他甚至稍稍勾了勾嘴角，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在緊張，為什麼？」
明知故問！
夏天駐足，她警惕地注視著馬修：「你不打聲招呼，就闖入了我的領地，還問我為什麼？」
馬修：「可是我什麼都沒做。」
微風吹起他肩頭的金發，璀璨的色彩之下，如寶石般的雙目因為笑意而微微下彎。這淡淡的笑容也柔化了他周身的凜冽殺意，從而使得馬修身邊的孩童並未察覺出夏天的緊張。
他甚至還跟著揚起燦爛笑顏。
「女巫大人，」男孩期待這看向夏天，「您是來尋找自己朋友的嗎？」
「很遺憾。」
馬修騰出一只手，去撫摸孩童的頭頂：「我與女巫並非朋友。」
當他寬大的掌心落在男孩的頭顱上時，夏天驀然攥緊拳頭。
「你們不是朋友？」
男孩懵懂地歪了歪頭：「那你們是什麼關系呢？」
「我也很想知道。」
馬修同樣歪了歪頭，對夏天開口：「我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是啊，夏天在心底酸澀地想，她同樣很著急搞清楚呢。
夏天本想成為他的家人和朋友，後來又想，做床伴與愛人也不錯——接著便是馬修·丹尼希的刀刃沒入她的腹部。
作為家人，彼此保護，他們做到了。
作為朋友，彼此分享，他們也做到了。
作為情侶，作為仇敵，作為獵手與獵物，他們仍然是做到了。
諸多情感與**混雜在一起，就像是她那根拆開的黑色發繩，亂成一團，再也理不清楚。
「我警告過你的，馬修，」夏天壓低聲音，她換上了現代社會的英語，而非這個世界的語言，「你敢傷害村莊裡的人，我就會把你趕出盛夏森林，你休想再見到我。」
女巫並非常人，她完全擁有與白狼一戰的能力。
但無辜的孩童離馬修·丹尼希不過一步之遙，假設他執意出手，夏天完全來不及救下兒童。
然而馬修對夏天的警告毫無反應。
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夏天，碧藍的眼眸鎖定住她，既像是看向愛人，也像是盯緊了獵物。
「我沒做任何事，也沒說出任何話語，」馬修淡淡出言，「而你，夏天，卻已默認我會用村民的性命威脅你動手——你我的關系已經步入這個階段，我不再是你保護的幼崽，也不是你交付真心的情人。你已然將我視作威脅者、一名敵人，那麼你拒絕殺死我，還有什麼意義嗎？」
陳昭說，那廝不死不休。
夏天當時沒有說話，是因為她知道陳昭是對的。
沒有人能讓馬修讓步。
他從不是一張白紙，不會任由他人欺凌，也不會隨意聽從別人擺布。
「你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很感謝你，」白狼的語氣裡不含任何感情，「但野獸終究無法成為人，聰明如你，理應很快認清現實才是。我不明白又是什麼阻止你去證實眼前的真實。」
說著，馬修放開了身畔的孩子。
白狼張開了雙臂，隨著動作伸展，他敞至胸口的衣領扯開，結實胸膛之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清晰可見。
馬修將掌心按了上去。
「是你創造了我，現在的我。」
他說。
「你用你的血肉作為祭品，塑造出真正的惡魔，夏天，你甚至不敢直視我的傷口和眼睛。」
夏天咬緊下唇。
她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猶如有千斤。
好在馬修也沒有給她回應的時間。白狼主動向前，遠離了那名無辜的男孩。
「難道你沒有對此感到疲憊嗎？你我的關系走向了一個死局。」
馬修走向夏天，最終停在她的面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不會傷害他們，」他說，「條件是你能正視一直回避的現實。」
而現實就是，只要馬修活著，而夏天和他同處一個時空中，他會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段，逼迫夏天殺死他。
夏天確深深吸了口氣。
「先離開村落吧，到我的住處來，」她說，「我想你一定有所准備。」
第144章 魔物集會18 她的惡魔。
他們深入樹林。
剛剛下過雨， 人為踩出來的道路崎嶇泥濘。沿著濕潤的泥土向深處走去時，馬修無比自然地牽起夏天的手：「前面，小心絆倒。」
而就算夏天擁有比過往更為敏銳的感官， 也是走到跟前時， 才發現了那積水的泥潭。
狼人的五感就是要更有用些，馬修·丹尼希大抵在幾米開外就嗅到了深淺不一的泥水氣息。
她任由馬修牽著， 大大跨了一步，越過泥潭。
一切好似回到了幼時， 他們還在史密斯太太家客居時，小小的馬修拉著夏天， 在積雪的樹林裡自由行走。
如今再回頭，短暫的時光近乎美好。
可記憶的泡沫隨著二人走到女巫的居所應聲破碎， 馬修牽著她來到樹屋外的石桌邊。
白狼的手摸向腰間， 他掏出了某樣金屬物品， 當物體與石桌相撞時，夏天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是一把不應出現在魔法世界的左輪手槍。
「從哪裡來的槍？」夏天有些詫異。
「由我自行制作，」馬修說著， 將彈夾打開， 把其中的五顆子彈倒了出來， 「手工可以打發時間。」
但他完全可以制作些別的——屬於這個世界的物件。
手槍的出現， 只能證明在馬修·丹尼希心中， 過往的記憶要遠比當下更有意義。
「你還活在過去，馬修。」夏天心情復雜地說。
「不。」
馬修搖了搖頭，他的右手發力，彈夾歸位。金屬彈夾因他拇指撥動而迅速轉了好幾圈。
「事實上，夏天，活在過去的是你。」
「哢嚓」一聲， 槍械上膛。
夏天的心驀然一緊。
樹林內濃密的枝葉遮攔太陽，斑駁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亮閃閃的光片在馬修同色的長發之間搖曳，為青年鍍上一層不帶任何情緒的神聖感。
而後俊美如天使的馬修·丹尼希，將轉輪□□對准了自己的太陽穴。
「與我糾纏不清，你也很疲倦吧。而誰都不肯讓步，是一個無法開解的死局，」馬修的語氣依舊平靜又冷淡，「不如把一切交給隨機。」
說著，馬修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
夏天驀然瞪大眼——
然而，又是「哢嚓」脆向，扳機按到死，卻沒有子彈迸射出來。
余下的那一枚子彈還在彈夾內。
馬修遺憾地將轉輪手槍放回桌面。
「還有五次機會，只有一次裡面擁有真的子彈，」馬修說，「到你了。」
夏天：「……」
誰都不肯讓步，所以要和她玩俄羅斯□□賭嗎！
轉輪□□有六枚子彈的位置，現在還有五次機會，真實的子彈是第幾發，誰也不知道。
「這就是你選擇的方式？」
夏天又有些生氣了，她不自覺地攥緊手指，昂起頭看向青年如一汪死水的藍眼：「就這麼兒戲？」
「兒戲？」
馬修面無表情地側了側頭，他的藍眼裡始終倒映著夏天的影子：「你倒是選擇了成人的方式——逃避。」
白狼的視線落在桌面的槍身之上。
「你可以選擇不動手，我不會強迫你，」他說，「五法子彈也可以全部歸我，反正你只需要拿走我的性命，沒有任何特殊說明需要你親自動手。」
語畢，馬修等了一會。
一秒、兩秒、三秒，見夏天不行動、也不開口，青年果斷地拿起桌面的槍，再次對准了自己的額頭。
第二次「哢嚓」聲響，沒有任何事發生。
又是一次空槍。
馬修再次將配槍放回桌面。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過去的馬修·丹尼希。」
他凝視著夏天，等了片刻，見她還是沒有行動的意圖，便第三次拿起轉輪手槍。
「夏天，也許你不敢正視，可是你親自釋放出的惡魔——如今的我擁有感情與**，我會感到幸福和快樂，也能品嘗到愛與藝術的滋味。但你依然在用過去的目光看待我。」
第三次空槍響起。
什麼都沒發生，樹林裡鳥鳴婉轉、蟬叫空靈，自然生靈好似完全察覺不到二人之間醞釀的緊迫與殺機。
白狼第三次將配槍放了回去。
沒法阻止他。
夏天不感到緊張，也不覺得絕望。
她驚覺馬修·丹尼希說的沒錯——當意識到對方要與自己單方面開啟俄羅斯□□賭時，氣惱過後，襲上心頭的只有深深的無力。
試探與警惕是會有盡頭的。
今天沒有，明日也會觸及到終點。憤怒也好、仇恨也罷，執念和恩怨隨著相互磋磨，總會有一日彼此都會忘卻當初的堅持，熱情耗盡，空余的只有厭煩。
夏天不想與馬修走到那一步。
顯然，馬修也不想，他決定以這種荒謬的方式結束二人的糾葛。
「你將一切都指向了我，愛、恨，生死殺機，還有**，」夏天輕聲說，「這只會招來滅亡。」
馬修失笑出聲。
他如絲線般璀璨的金發隨著笑聲顫動，青年撩起發梢，將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孔露在外。
「是你創造了我，夏天。」
第四次。
白狼拿起槍，扣下扳機。
「你用一場無與倫比的死亡，填補了我靈魂的空白。現在你卻在指責我的靈魂無法放下你。」
這次，馬修·丹尼希甚至懶得放下手槍。
他的話音與「哢嚓」聲響落地，第五發空槍還是沒有使得白狼血濺當場。
只剩下最後一發，真實的子彈了。
馬修將槍口從額頭挪開，他略略松手，轉輪手槍在男人寬大的掌心調轉了方向。他將槍柄遞向夏天：「還是無動於衷嗎，夏天？」
道出這番話的馬修，身體前傾、單手撐桌，看上去是如此迫切拉近與夏天的距離。
因他靠近，那雙藍眼裡倒影的夏天更為清晰。
倒映著她，也只有她。
「我一直試圖尋找其他方式。」
夏天低語：「但我無法阻止你。」
有時候夏天會想，難道是當時她做錯了嗎？
若不試圖將馬修「掰」回常人的軌跡，就讓他去做一名沒有任何情緒和思維的殺人犯，是不是要比現在更為幸福呢。
每每想到這裡，夏天又總會否定自己。
因為她知道，再來多少遍，當她重新回到起初的原點、看到小小的馬修，那名如天使般精致的男孩被扇一巴掌時，夏天都會忍不住衝上去的。
「很好。」
她的坦白，換來了馬修近乎愉快的神情。
「現在你意識到這點，所以——」
後面的話，被樹叢中傳來的窸窣聲響打斷。
別說是馬修·丹尼希，連夏天都察覺出了極強的魔力波動。桌邊的二人同時轉頭，但到底是狼人反應更快一著。
從樹叢中飛撲而來的黑影，以可怕的速度朝著馬修襲去！
而身形高大的青年卻不過是將手中配槍放回桌面。
他後退半步、側過身體，輕而易舉地避開黑影的突襲。馬修甚至懶得動手，他不過是抬起一只長腿，後腳跟緊跟著失去重心的黑影，徑直將其踩在地上。
「叛徒！！丹尼希你這個叛徒！」
憤怒尖利的嘶吼響徹森林。
是名狼人，看上去還不過是個少年，偷襲失敗後，就這麼被馬修死死踩在地上。
他在泥地之間不停掙扎，試圖轉身攻擊馬修，卻怎麼也無法撼動成年狼人的力量。
「你殺了我爸爸，我要為他報仇！！」
夏天：「……」
亞伯到底是將受到脅迫的狼人幼崽放了出來。
不管神父有意無意，自由的幼崽第一時間衝入盛夏森林，來找馬修算賬了。
而對此，馬修不過是冷哼一聲。
「就憑你？」
說出這番話時，馬修依舊在看著夏天。
他的反應就像是有只螞蟻爬到了自己靴子上，而當馬修發力時，他腳下的狼人憤怒的嘶吼和威脅驟然變成慘叫。
這與踩死螞蟻也沒有任何區別。
「你一定要在我眼前動手嗎，」夏天擰起眉頭，「他威脅不到你，為什麼不放過他一馬？」
馬修挑了挑眉梢。
白狼的語氣有些不可思議：「是他欲圖置我於死地，夏天，就算按照你教導我的法律准則，我殺死他，也不會得到任何審判與懲罰。」
夏天：「……」
「這是狼人的生存方式，」馬修又道，「他已經成年——剛剛成年，但成年的狼挑戰其他狼的權威，失敗之後，我必須殺死他，否則會讓其他的狼人認定我是失敗者，進而招惹更多的麻煩。」
說著，馬修稍稍抬起腳。
慘叫停止了，但不過是瞬間。
他第二腳重重踐踏到狼人的頭顱之上。
夏天看不到地面發生了什麼，但骨肉崩裂破碎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偷襲的狼人沒了聲響，他的血液飛濺到馬修身上，殷紅血跡泅透白色的襯衫。
馬修·丹尼希毫無表情，可夏天分明看到那雙近在咫尺的藍眼閃過絢爛光芒。
不再是枯井，不再是冰川，不再是爬行動物與無機質的寶石，漂亮的藍眸頃刻之間亮了起來，閃爍的光彩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還有快樂。
驟然間，夏天明白了。
他反復說是她「塑造」了他，指的並不是夏天保護了童年時期的馬修，並教導他融入正常的社會、贈予他一個完美的家庭。
馬修指的是她主動獻身，成為了他刀下的第一名受害者，從此殺人犯品嘗到了殺戮的滋味。
在這個世界，他殺死過無數狼人，難道就沒有傷害過普通人嗎？暴力對馬修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夏天隨時警惕小心、要拽著鎖鏈以防墜入地獄的，懵懂的孩子了。
是她用她的血塑造出一名惡魔。
本不應該這樣的。
也許她不愛他，他們之間只有**而沒有真正的愛。可她確實、發自真心地，希望自己庇護過的那個孩子，能夠成為一名普通的、社會化的，人。
夏天始終記得，她不想殺死馬修，是因為她不想傷害他。
但現在，阻止一只惡魔繼續屠戮，算違背自己的選擇、算弄髒自己的雙手嗎？
她抬起眼。
天使般的面孔近在眼前，金色長發、深邃五官，精致又美麗的面孔分明是那麼討人喜歡。可現在，當他血跡滿身時，那眼底明晰的快樂與享受，卻以完全相反的方式剝奪了完美面孔中的所有人性。
在馬修·丹尼希的注視下，夏天伸出手。
柔軟的指尖與金屬槍柄發生接觸，她拿起轉輪手槍，對准了漂亮的頭顱。
「我親手創造的惡魔。」
夏天說。
「由我來親手終結。」
馬修愣了愣，而後俊美的臉上，綻開純粹的笑顏。
「啊……」
第一次，夏天看到馬修·丹尼希的眼底有屬於人類的溫度爬了上來，那瀲灩的光芒折射著無盡的愛意與眷戀。
白狼一聲喟嘆，而後他滿足的闔上雙眼。
「你終於明白了，我的夏天，我的……愛人。」
無數飛鳥振翅。
樹林之中一聲槍響。
第145章 魔物集會19—20 游戲通……
馬修·丹尼希挺拔的身軀轟然倒下。
夏天丟下手槍。
她抬起指尖， 魔力自周身流轉，在馬修倒地的瞬間扶住了他。借用魔法，夏天得以將他帶離死去狼人的血泊， 來到了干淨的草叢之間。
很快他血便泅透了綠蔭。
轉輪手槍的子彈正中胸口，曾經刀刃深入的位置。
夏天跪在地上， 她托起馬修的後頸，叫他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胸口的血跡暈染開來， 也沾濕了她的裙擺。
仰躺著的白狼抬起寶石一般的雙眼， 他對上夏天的眼眸，揚起淡淡笑意。
「啊……夏天。」
往日清朗的聲線因疼痛開始顫抖，馬修用染著血跡的掌心去擦拭夏天的臉蛋：「不要哭。」
夏天這才意識到，她已然落淚。
「你終於……認可了我的本性。」
馬修痛苦地呢喃道：「也終於填滿了我。」
事實上，馬修·丹尼希的想法很簡單。
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夏天。
想要她活著，想要她死，想要她的目光始終看向他， 也想要她投以憎恨好向他發起挑戰。他想擁有夏天的全部， 好的一面， 壞的一面，生的一面， 死的一面。
但這終究是做不到的。
做不到，那就效仿夏天。
天知道當馬修·丹尼希意識到夏天必須殺死他時，狂喜之心難以言表。
是夏天用她的死喚醒了馬修靈魂深處沉睡的惡魔， 讓他體驗到再也無法復刻的歡愉與巔峰後， 只留下無盡的空泛與虛無。
如今輪到他了。
得不到夏天， 就讓她永遠記住他，讓她接受他——真正的他。
劇烈的疼痛麻痹了感官，馬修·丹尼希幾乎看不清夏天的面孔。但是他知道， 他的死，他的情感，會在十年、二十年往後，成為一抹幽影，永遠懸系在她的心頭。
意識到這點，馬修露出由衷的笑意。
傷口血流不止，可他卻久違地體會到了，那在夏天死後再也沒有品嘗過的，幸福的滋味。
「這就是……」
他摩挲著夏天的臉頰，將自己的血塗抹開來。
「……愛嗎。」
那雙碧藍的眼眸慢慢失去了光彩。
【恭喜玩家獲得隱藏增益：惡魔之愛。】
系統提示在馬修·丹尼希呼吸停止的瞬間響了起來。
夏天眨了眨眼，淚珠從半空落下，與血泊交融混合。她擦去淚水，系統提示還在繼續。
【當前玩家獲得增益：3/4，請再接再厲。】
更多的水珠下落，落在馬修身上，落在夏天身上。
她昂起頭顱，意識到下雨了。
盛夏森林濃密的綠蔭遮擋住大半雨珠，仍然是有淅淅瀝瀝的雨水滾落到地上。冰冷的系統提示與微涼的雨水將夏天的心神扯回現實。
懷中的白狼已然死去。
他漂亮的金發沾著血也沾著雨，不含任何感情的藍眼變成了真正的枯井，凝望著夏天的方向。
馬修·丹尼希死時，是心懷愛意的。他俊美如天使般的面孔中還帶著淡淡笑容。
夏天伸出手，闔上了他的雙眼。
【系統將在三秒後回收不屬於該世界的角色，三、二、一……】
不屬於該世界？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懷中沉甸甸的屍首便化作晶瑩光芒，猶如田野間的螢火蟲，成為光斑向四周消散。
最終留給夏天的只有衣裙上、皮膚上，還有草地上的殷紅血痕。
原來，他們真的是系統強行安插進隱藏世界裡的。夏天恍然，其他三位「死」後，估計也會從當下的魔法世界離開吧。
當然，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是人類，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
她思及此處，頭頂細密的雨驟然消失。黑色的陰影籠罩住夏天的身影，她循著光線抬頭，觸及到的是亞伯·費舍爾修長的身形和純黑的神父長袍。
高階吸血鬼俯下身，將手中黑傘朝著夏天的方向傾斜過去。
「現在。」
亞伯溫柔出言：「你還選擇放棄嗎？」
「如果我需要你的血，」她低聲問，「你會死嗎？」
神父緩緩搖頭。
作為回應，他看上去竟然有些失望。亞伯深色眼眸變得黯淡：「我竟然因此覺得輸了一籌。」
夏天：「什麼？」
亞伯：「活人終究比不過死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道理。」
神父抬手，禮貌地朝著夏天的胸口虛空一指。
「在這裡，裝著的永遠是遺憾，而非圓滿的告別，」亞伯笑著說，「因而很遺憾，夏天，高階吸血鬼縱然失去全身的血液，也不會死亡。給我數十年、上百年的時間，我遲早會恢復狀態，與現在一樣。」
夏天合攏雙眼，一聲嘆息。
「我敬愛的母神啊……」
亞伯憐愛地伸手，托起她的下頜。四目相對，神父的眼底寫滿了虔誠。
「你曾經贈予我鮮血孕育後代，如今就用我的血作為還禮吧。」
說著，他從懷中拿出匕首。
那端莊的面孔中洋溢著喜悅之情，鋒利無比的刀鋒在亞伯修長的指尖轉了個優雅的弧度，而後徑直割向他的頸部。
噴湧而出的鮮血瞬間濕透了純黑的神父長袍。
比雨幕更洶湧的血落在夏天的身上，幾乎是同時，一道純白的光芒自天地之間映照開來。
【恭喜玩家獲得隱藏增益：AI之血。】
【當前玩家獲得增益：4/4，已達成隱藏世界通關條件。】
【玩家已滿足主線通關條件，達成結局，達成離開快穿游戲世界條件。】
【傳送門已開啟。】
伴隨著一系列系統提示，那道純白光芒凝聚成了清晰的門扉形狀。
夏天彎下腰，她用一手托住亞伯的後頸，一手按住他仍然在噴湧鮮血的傷口——已經開啟了傳送門，就不要再讓他繼續受傷了。
魔力於指尖流轉，治愈的魔法撫平了切割開來的傷口。
緊接著，凝聚成行的白色門扉中伸出一雙手。
冰冷的靈體張開雙臂，他將夏天相擁入懷。寒意襲來，她任由對方將自己從地面拉了起來。
「別管他了！」
陳昭的笑聲在林間回蕩，多少有點幸災樂禍地意味：「只是昏了過去，死又死不了！走吧走吧，三娘總算能夠如願，莫要耽誤大好時辰！」
夏天轉身。
俊俏書生言笑晏晏，一雙含情的眼眸怔怔注視著夏天。
「你要回去了，」他呢喃道，「回家去。」
說著，書靈上前，再次環抱住她。
瘦削的書生彎下脊梁，他抱著夏天的腰，語氣裡帶著笑意也帶著哭腔：「我……因姑娘們的怨恨而生，注定救不了她們，但我能完成三娘的願望，真好。」
夏天反握住他冰冷無比的指尖。
「你還可以去幫助更多的人，」她說，「現在你自由了。」
「是。」
陳昭的眸子閃閃發光：「若非夏天……我也不會有這個機會。」
他和馬修、亞伯，乃至人魚都不一樣。「陳昭」沒有個體夙願，他本都不應擁有身體。
在這個世界成為書中靈體，對陳昭而言不止是擺脫了怨念，更是一個嶄新的「開始」、真正意義上的重生。
「三娘回家後，也要好好的。」
陳昭低下頭顱，撒嬌般抱著她不撒手：「要好生吃飯、好生睡覺，要過得快活、還得多尋幾個情郎。我呢，我會在這一面提攜更多落魄的姑娘，一面向神明祈願，要三娘余生順遂安康。」
「嗯。」
夏天莞爾，抬手拍了拍陳昭的後腦：「我會記得。」
「三娘也不許忘記我，」說到最後，書生幾近哽咽，「可不能忘記還有個陳昭傾慕你、愛護過你，我……」
「我會記得。」
她堅定地重復一遍：「如同你也會記得我。」
陳昭頓了頓，終於起身。
他用寬大的衣袖擦了擦眼角，觸及到她含著笑意的視線，緊跟著揚起嘴角。
「走吧，」陳昭戀戀不舍地放開夏天，「送三娘千裡，也終須一別。回家去吧，三娘。」
在陳昭帶著快樂也帶著悲傷的注視下，夏天慢慢地松開了牽著的手。
她一步一步，走向了白光凝聚成的門扉。
踏過白門的瞬間，鋪天蓋地的光芒籠罩住了夏天的視野。
到處都是白色的，不分天地、不分道路，她憑借本能和直覺慢慢向前，走了不知道有多遠。
一直走到遠處出現幾不可見的黑點，那黑點逐漸拉近，變成人影，再變成夏天熟悉的模樣。
是人魚。
准確地來說，是他附身在了信徒身上。人類青年轉過頭，一見到夏天，他那雙清澈的眼眸變瞬間化作一灘柔軟的水，毫不掩飾的愛意從人魚的面孔中洋溢出來。
夏天停下步伐。
一人一魚對視片刻，海神沒有說話，他只是不急不緩向前，走到夏天身邊，抓住了她的手。
神明在她的手背落下虔誠一吻。
「我還是可以選擇不走，」她第三次提議，「如果你想我留下來。」
然而人魚依然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我已經告別過了，夏天」海神溫柔地說，「我來到這個世界，只是為了完成夏天的心願。」
「可是……」
「回去吧，我的愛人。」
當「愛人」一詞落地，人類的外殼剝離開來。明明夏天是雙腳站在虛無的光芒之中，而人魚卻呈現出自己原本的模樣。
夏天在第二個世界親眼目睹的，美麗的姿態。
「不要讓我們影響夏天真正的人生，」他用生著蹼與外殼的利爪，無比小心地捧起夏天的臉頰，「回家去吧。」
說著，人魚俯身，輕輕啄了啄夏天的唇瓣。
她抬眼，面前的海神如光影般折射翻轉，而後消散。
視野驟然從白變成了黑。
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住了夏天，系統提示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震顫。
【恭喜玩家：夏天，已通關快穿游戲。您已達成回歸現實的條件。】
【作為通關獎勵，在回歸之前，玩家可以選擇過往世界中任一任務獎勵帶回現實。】
夏天驀然一愣。
任一任務獎勵？
「什麼獎勵都可以嗎，」她有些驚訝地問，「任何一個？」
【敬愛的玩家，系統並未對您可以擇取的獎勵設立限制。】
那快穿剛開始時，系統說通關後有豐厚獎勵，還真沒欺騙夏天！
不說別的，光是存檔功能和痊愈機會兩樣，放到現實世界裡該是多麼逆天啊！
但——
夏天稍作思索，然後發問：「我可以拿走海神的祝福嗎？」
【您可以選擇任何獎勵。】
【但游戲世界的攻略目標能力，無法對現實世界產生任何影響。若您選擇了與攻略目標相關的任務獎勵，系統會通過其他手段，將其以另外的方式贈送於您。請問您確定選擇「海神的祝福」作為通關獎勵嗎？】
夏天不假思索地點頭：「我確定。」
【玩家：夏天已選擇通關獎勵「海神的祝福」。】
【即將傳送玩家回歸現實世界，請稍等……】
【傳送已結束，感謝您對本游戲的支持。再見，夏天。】
20
【後日談】
XXX藝術中心。
又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前台招待麗莎照例打卡上班，打開電腦後，把咖啡杯放到手邊，她剛剛澆完招待處養的綠植，就聽到熟悉的招呼熱情響起：「早上好，麗莎。」
「啊，夏天女士！」
麗莎驚喜地抬頭：「您度假回來啦，玩的開心嗎？」
停在她面前的是位干練又美麗的亞裔女性。
麗莎特別佩服夏天。
她年紀輕輕，就已經坐到了執行總監的位置。可藝術中心上下沒人不佩服她！誰會不喜歡頭腦清醒冷靜、手段利落光明的上司呢？何況她確實擁有著非比尋常的藝術品味和想像力與表達力。
最重要的是，這麼厲害的人，對待他人、哪怕是麗莎這樣小小的前台招待，也總是報以尊敬和笑容。
「謝謝你。」
夏天撩起垂到耳側的黑發，溫聲出言：「只是心情不好，休息了幾天，我已經好了很多。」
「那就……啊。」
並非麗莎喜愛窺探他人。
而是夏天今日穿著一件一字領的白色連衣裙，當她撩開黑發時，筆直的鎖骨與白皙的皮膚便露在外面。
麗莎一眼就看到夏天鎖骨下方多了一個小小的紋身。
是個貝殼，不過拇指大小，但其中繪制著無比精細復雜的……花紋？
隨意瞥了一眼，麗莎根本看不清花紋究竟在表達什麼，非要說的話，更像是某種她不認識的古老文字。
「你去紋身了，夏天女士！」
麗莎驚喜道：「這很適合你！」
精秀的紋身攀附在光潔的肌膚上，給文雅秀麗的東方女性增添了幾分神秘氣質。哪怕同為女性，麗莎也不得不承認這紋身完美適配夏天。
「真的嗎？」
她只是單純誇贊紋身好看而已。
可麗莎沒想到，自己熱情洋溢的贊嘆，卻換來了夏天既像是悲傷、又像是慶幸的神情。
果斷利索的執行總監，抬手輕輕按住自己的紋身。
「太好了，」夏天笑起來，「我也很喜歡新紋身，今天中午請你喝咖啡吧！」
麗莎：！
就說了夏天女士人超級好的！
二人寒暄過後，夏天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麗莎本以為這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卻沒料到，身處前台——藝術中心八卦前線的她，今天卻聽到了不少關於夏天的奇妙消息。
午休時刻麗莎如願拿到了夏天請的咖啡，她坐在工位上吃著三明治，就聽到買午餐歸來的兩名同事一邊路過一邊閑聊。
「聽說了嗎，贊助商那邊的對接人，竟然被開除了！」
「啊？那個陰陽怪氣的刻薄鬼？！我記得負責與他對接的是夏天，之前連夏天性格這麼好的人都險些和他爭吵起來。」
「是啊，據說啊……是被指控性騷擾，有直接證據的那種，不僅被開除，還面臨指控呢。」
「這麼惡心？！吃官司去吧，怪不得夏天還特地叮囑我不要和他單獨相處。」
那個刻薄鬼？
麗莎也有印像，就是到訪時正眼都不瞧她的中年禿頂老男人，開的好！
「新來的對接人是名女性，非常負責任。」
兩名同事慶祝了一番討厭鬼被開除，繼續回歸正題。
「聽說她就是衝著夏天女士的工作能力來的，很欣賞她來著。」
「太好了，希望這次能夠順利！」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只留麗莎坐在前台的位置上，發自內心地為夏天慶幸。
時來運轉，希望能夠順利吧！
麗莎聽到同事這番話，也不由得開始在意贊助商的對接情況。
下午工作時，藝術中心明顯忙了起來。贊助商那邊的對接人風風火火到來，給麗莎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好在，同事們的線報果然沒錯。
不用麗莎多加打聽，光是看夏天女士助理臉上的笑容，以及從會議室走出來後幾名高管周圍放松的氛圍，就知道他們的交涉過程相當順利。
果不其然，等夏天送走對接人後，麗莎就聽到別人說，拉鋸許久的項目，終於談成了。
到了晚上下班時，像往日一樣，夏天路過前台，依然沒忘記客氣地向麗莎道別。
「明天見，麗莎。」
溫柔的亞裔女性朝著麗莎擺了擺手：「記得回家時小心。」
「你也是，女士。」
麗莎興高采烈地回道：「以及，祝賀您項目成功！今天真是好運氣！」
她的話語換來了夏天不加遮掩的笑意。
「是啊，」夏天開口時，右手又不自覺地放到了精秀的紋身上，「是我的好運氣。」
——而夏天知道，好運氣並非無緣無故到來。
系統將她送回了現實世界。
夏天從白光到黑暗，然後再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公寓的床上。拿起手機一看，穿越了五個世界，仿佛過了五遍不一樣的人生，而現實中居然只過了一夜。
於是夏天……當場請了七天假。
這一夜過的，可太值了！
她需要點時間來消化在快穿世界經歷的事情。
而這七天內，夏天身邊發生的「好運氣」未免太多了。
往小處說，她走到街頭時意外收到過別人贈送的鮮花，隨手買瓶汽水，擰開瓶蓋後發現自己中了買一贈一，排隊買甜點時剛好前面的顧客想要找人拼第二份半價的單等等，諸如此類能讓人感到心情愉快的事情，一天內總是要發生兩三遍才行。
往大處說，假期第一天晚上，夏天從電影院出來，還沒站穩就被搶了包。
她都沒反應過來，而狼竄出去的搶劫犯立刻被路邊衝出來的摩托車撞飛好幾米遠。
事後警察心有余悸地告訴夏天，這名搶劫犯還有命案在身，已經被通緝了半年之久。若非這場意外，不知道還要犯下多少罪過。
真的只是「意外」嗎？
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多了——今天也是，她剛回來上班，就聽到了難纏甲方因性騷擾被逮捕的消息，換來的新對接人既大方又懂行，夏天與她聊了聊，就覺得這次的合作將會非常順利。
現實世界中沒有系統，夏天沒有場外援助。
可好運接二連三的發生，讓夏天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索要的通關獎勵……
她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的紋身。
夏天知道人魚不能來到現實世界，她本只想留個紀念。而海神的祝福確實也化作了精致的紋身，攀附在了她的皮膚上。
本來還以為，這只是個單純的紋身而已！可在第一天後，她就意識到所謂的「好運氣」，就是系統之前說過的，將祝福以另外的方式贈送給了她。
所以，人魚的愛，祝福，他的關照與庇護，依然縈繞在夏天的身邊，為她發揮著作用。
思及此處，夏天情不自禁地揚起笑容。
他還在的。
下班之後，回到家中。
夏天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又看了場電影。美美洗漱過後，躺回柔軟的床榻之間。
閉上雙眼，她仿佛還能聽到海風吹拂，還能嗅到那帶著幾分潮濕的，屬於海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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