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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織田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作者:歸途何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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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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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9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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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織田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作者:歸途何在【完結】
文案:
宮田日和眼看自家好好先生拔槍指著別人腦門,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亮出刀表示立場:「織田先生,這個……也是你的朋友嗎?」
像被水淋濕的狐狸似的黑發青年:「是。」
脾氣和水豚差不多的紅發男人:「不是。」
宮田日和:「哦,看來是。」
CP織田作
內容標簽:綜漫 天之驕子 甜文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宮田日和▏配角:野狗,神明,刀男人,咒術師
一句話簡介:你們兩個倒是吐槽啊!
立意:生活像面鏡子,微笑面對才能收獲微笑。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9-29 16:48
第1章
「我不同意議會的決定!」中年神官單手撐著粗壯虯結的柏樹,另一手攥緊胸前布料大口喘息:「沒有辦法同意,怎麼可能同意!那些人……」
青筋虯結,汗珠一顆顆順著肌理紋路滾落。
「那孩子,那孩子從來不曾做錯過任何事。即便被如此不公平的對待,也沒有怨言。」站在他對面的人面覆神紙,微風吹過,隱約可見紙下紅腫眼眶:「表決已經通過,無法更改。」
「沒有人認為那孩子該被苛待,但我們又不得不舉手投下處決票。」巫女的聲音在最後變得細弱飄忽,伴隨著越來越濃重的鼻音,仿佛靈魂幽怨哭泣。
頭頂柏樹隨風搖動,散發出古樸素雅的氣味,就像神前繚繞不絕的白煙。
巫女抬起頭避免讓軟弱的印記再次劃過臉頰,顫抖聲音道:「我們都有罪,罪大惡極,不容原諒,不可赦免。我們謀殺了純潔無辜的羔羊,此刻我們都是苟且偷生的犯人。」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神官放下抓緊前襟的手,勉強挺直脊背。站在他對面的巫女仍舊保持著抬頭看天的姿態:「如果有辦法,誰也不想犧牲空蟬。」
這個名字就像是根刺。
「不要選擇太過殘忍決絕的方式?零號本丸裡的付喪神們恐怕也難以接受……」
雖說是個男人,此時神官表現得比巫女更加柔軟。
巫女沉默片刻,低下頭:「我想應該可以,如果我們同時聯名申請……再說了,議會也不想對她做得太過。」
「人造人,究竟算不算是人,到現在也沒有定論。」她嘆了口氣。
尤其特殊審神者空蟬,本就是專門為了零號本丸的存在才被專門「制作」出來。與其說她的存在是科學的奇跡,不如說更像是時之政府為了穩定刀劍付喪神而特別向科學院定制的「工具」。
如今戰爭終於以正義一方的勝利告終,武器該去沉睡,工具……要被銷毀。
大眾樸素的觀點中對於「人造人」始終抱持著獵奇心態。
人們認為人造人與真正的人類最大的區別在於人它們沒有靈魂,就像空有軀殼沒有智能只會嚴格按照程序行事的AI。
然而「靈魂」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辦法被肉眼或是其他感覺器官所認知。誰也無法證明靈魂是否存在,自然也就說不清楚人造人究竟有沒有靈魂,就只能一概將其視做不具備靈魂的人造生物。
當工作完成之後,為了確保倫理與科學研究的合法,它們必須被徹底消滅。
「申請交給你,我去看看空蟬。」神官從袖袋中取出印信交給巫女,轉身向庭院中的轉換裝置走去:「那孩子,還不知道即將面對什麼。至少、至少……」
他看著一次次輪回往復的孩子,如今卻要親手送她走向斷頭台。中年男人胡亂用袖子抹了把眼睛,站定在控制台上輸入零號本丸坐標。
最後再去看一眼她,就像罪人去確認自己的罪孽,總要知道余生該背負多重的石頭。
星河般的光芒消失後,他出現在一座規模宏大的本丸裡。
零號本丸,時之政府掌控下無數本丸中最特殊的一個。這裡的付喪神從不進入戰場,他們就像真正孤高飄渺的神明那樣沉默端坐著,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嚴密監控身上出現的各種異常。
真正的,從唯一不可復制之真品中誕生的九十九神,在這個本丸中通過審神者「空蟬」強大純淨的靈力過濾掉一切污濁暗穢,保證本體以及分靈的穩定。
如果以人體來形容整個時之政府的運作,這裡就是最沉默的那個器官,默默排出污物,默默承擔傷害。
「空蟬」是零號本丸唯一審神者的代號。自公元2205年起,時之政府就開始通過時間技術向分散在各世界線,以及時間層上的那些天生帶有純淨靈力的存在發出邀請,只有這座本丸的審神者就沒有更換過。不,不應該說沒有更換過,而是每次都更換了完全一致的新「空蟬」。
就像定期更換電池。
基因編輯人造人,以及無數個她的復制體。
如果使用真實世界中的人類來承擔這項工作,無異於謀殺。且不論負擔如此龐大的付喪神數量究竟需要多少靈力,單提「過濾」一職,普通人都會在無法承受侵蝕的瞬間異變暗墮。在這個神秘已經隱退到只能動用付喪神的時代,暗墮往往是單向不可逆的,一旦發生便無可挽回。
所以時之政府才向科學院申請定制了「空蟬」。
她有著純粹龐大的靈力,絕無瑕疵的容貌,以及先天完美的資質——科學家們不允許攜帶缺陷的「產品」誕生。反復嘗試、測量、比對後,他們選擇了最漂亮的一顆受精卵將它培育成型,又制備出無數備用體。
「空蟬」對得起締造者們夜以繼日的鑽研,投入使用至今,從未出現任何異動。
當然,這種情況也可以歸功於時之政府後天的培養。他們小心翼翼的將少女當做「人神」隔絕在人群之外,嚴密監視,疑神疑鬼。
一旦她有任何些微異於平日的行為,就會及時更換新的備用體。
起初很有些付喪神對此表示異議,但在見過「空蟬」過度濾過巨量負面情緒的慘狀後,他們沉默了,不得不允許前來「回收」她的神官與巫女帶走注定早逝的少女。
早早離開人世,對她來說反倒是種慈悲。
「空蟬大人今天怎麼樣?」
神官走出傳送之地後見到的就是今日負責本丸運作的付喪神。一身蔥綠長衫手持御幣的大太刀垂眸頷首:「一切正常。」
隨著他的話語,御幣被石切丸握在掌中左右搖晃:「污穢祓除。好了,請跟我來。」
審神者空蟬所在之處便是全本丸海拔最高的天守閣,朱紅色鑲嵌金箔的精巧樓閣仿佛神龕般俯視大地。這裡不允許任何付喪神進入,由數量龐大的狐狸式神上下傳話,輪換擔任近侍一職的刀劍男士們只能在下一層靜待命令。
如果不是那浩蕩宏大源源不絕的純淨靈力,他們甚至懷疑天守閣中究竟有沒有人存在。
還是有的,至少每隔數年,他們都會看到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女孩乘坐神轎被人恭敬送進來,再蒙著一層白色紗巾被帶出去。離開本丸的空蟬去了哪裡他們不知道,但是每一個新來的空蟬靈力都與前一個完全一樣。
就這樣,數百年光陰彈指一揮,金戈鐵馬烈焰寒霜,終於迎來了完結。
對於即將沉睡的命運,付喪神們沒有什麼無法接受的情緒,但是面對默默陪伴了他們數百年的主君……即便心如冷水身為鋼刀,這麼多年也該捂熱了。
「上層怎麼安排主公的將來?」石切丸早已從分靈回流中知道了其他本丸的情況——付出青春與靈力的審神者們將回到正常生活中去。
時之政府事無巨細的替這些功臣們考慮了方方面面。無論是技術也好,資源也罷,盡心盡力只為補償他們滯留在本丸中耗費的時光。總之一句話,即便與原生環境略有脫節,也沒有哪位審神者活不下去,或許一開始會有些不便與隔閡,但是物質與經濟上絕對不存在苛刻虧待的情況。
唯一前途未蔔的,就只剩下零號本丸審神者空蟬。
「空蟬大人辛苦了這麼久,也該好好休息。我想,或許會是場溫馨精彩的新旅程。」
時之政府的極刑方式只有兩種,一種就地格殺,另一種則是將受刑者流放到時間亂流中。神官知道,巫女申請的定是第二種——代代更迭,每換一代都是重新開始,沒有記憶也沒有傳承,但凡換個稍微有一點點危險的環境空蟬都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如果她能在新世界中活下去,那就是上天也不願見到這樣純潔無辜的女孩橫遭不幸;如果活不下去……也好早早免去更多痛苦災難。
這是他們這些普通工作人員唯一能替她做到的事。
「這樣麼……」
端坐神社之中旁觀人類來來往往數千年,石切丸不知聽過見過多少,神官話音落地他就已經明白一切。
「我們整個本丸,所有付喪神本靈都願意重新回到黑暗中沉睡,只有一個條件。」
大太刀慢慢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陽光順著他眼角那撇朱色滑落,映射出不似人間的聖潔:「讓我們多與主公相處數日,君臣從此別過,總該好好說句再見才是。」
「盡力而為。」神官停了一會兒,沉聲應諾。
說話間他們來到天守閣下,兩位粟田口的短刀正拿著麻糬試圖賄賂狐狸式神。毛茸茸胖乎乎的狐之助當然躲不過滿級極化短刀的速度,不管想吃不想吃,嘴裡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石切丸先停下腳步站穩,然後才低頭微笑:「你們在做什麼呢?」
「欸……」橘色長發的亂藤四郎食指相對:「那個,我們想和狐之助搞好關系嘛!」
「喪心病狂」下手塞麻糬的五虎退笑眯眯:「很小心的,沒有弄疼狐之助。」
被塞得嘴都合不攏,更加無法發出聲音求救的狐之助們眼淚汪汪:「……」
「好吧,適可而止。」石切丸讓路給神官:「請,我只能送您到這裡。這個時間,審神者已經在巫女們的輔助下起身了。」
讀作「輔助」,寫作「監視」。
神官轉身向他彎腰行禮:「多謝,石切丸大人。」說罷他便沿著樓梯緩慢走上天守閣。
審神者空蟬的生活起居被禁錮在天守閣最頂層。
為了將她與外界隔離保持「純潔」,被防範的對像除了外界訪客自然也包括全部以男性形像現世的刀劍付喪神們。
神官沿著台階一級一級向上走,木窗與隔斷將光線無限聚攏收斂,映襯著窗外油彩般厚重的梧桐、銀杏與松柏,交織出一幅濃艷陰鶩的禮贊。他知道,他本該欣賞嘆息一番眼前極其符合傳統審美意境的畫卷,電光火石間卻想起另一件事——強迫尚未成年的稚齡女孩長期生活在這種沉悶壓抑的環境中,難道不是種折磨與酷刑嗎?
守門的巫女早已得知訪客消息,提燈自黑暗中行來:「大人,請隨我來。」
「嗯。」
神官收回心神跟著她走向天守閣頂層。
手持薙刀的巫女守在最外面的走廊上,穿過一道道嚴密防守著的門,由兩位巫女掀開貝母串成的珠簾,他這才見到內室中端坐著的審神者空蟬。
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像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聯想到這種暗無天日的箱庭,生長遲緩簡直就是一定的事。
烏黑如墨絲滑如瀑的長發,白到透明的皮膚,恍如石榴石般醇厚悠遠的紫紅色眼眸,眉眼細長俊秀微微上挑,濃密睫毛微微顫抖著仿佛息停在花枝上的蝴蝶。
是典型的傳統長相。
女孩猶如石雕,她沉默著抬眸看向神官,同樣穿著身巫女服,除了質地外形制與其他巫女一般無二。
「空蟬大人,我代表時之政府前來探望您,最近一切可還安好?」
無論在外面身份有多尊貴,進了這裡中年男人都必須遵循覲見神明的禮儀,雙膝下跪額頭點地對著幼女行過大禮。
回答的人並不是主位上的少女,而是站在她身前不遠處的大巫女:「空蟬大人近來一切正常,請時之政府放心。」
畢竟這位才是無數復制體統一的源泉,真正的人造人本尊,穩定性也比那些大量克隆復制出來的副本要強上許多,所以才能撐到決戰勝利。
「這就好,這我就安心了。」神官見到了空蟬,礙於規矩他並沒有停留許久,很快便再次折腰行禮:「祝您福壽安康。」
數日之後,時之政府下令鎮守監視零號本丸的巫女撤離。除了每日定期派個人來照顧空蟬起居,人類痕跡一下子降到最低。取而代之的是絡繹不絕前來想要讓主君記住自己的刀劍男士們,他們熱熱鬧鬧陪著她度過愉快的一周,嘗試各種各樣從分靈那裡知曉的游樂活動。賞了花,看了雪,烹了茶,就著窗外的紅楓聽歌畫畫,在一個螢火蟲飛舞的晚上辦了場辭別的宴會。
「空蟬大人,該動身了。」
身邊僅剩的最後一個巫女替她換上一套紅色和服,越發襯得小女孩玉雪可愛。
這是審神者數百年來唯一一次自行走出天守閣,忠誠的刀劍分列兩排目送主君離去。
也該放下責任好好休息了,為了保護人類從古至今的歷史,她已付出一切。
「主君,後會有期。」
三日月宗近站在最前列,蹲下身和女孩保持視線水平:「好孩子,願您身側只有勉勵,願您腳下只有鮮花。」
其他刀劍男士都像約好了那樣學著他一句又一句獻上最誠摯的祝福,一路送她走出本丸直到被傳送的光芒吞沒。
「啊啊~籠中鳥,又要沉睡了。不知道下次喚醒吾等的,又會是什麼人。」粉色頭發的爭奪天下之劍神色懨懨,他的兄長雙手合十:「惟願我主逢凶化吉,平安順遂。」
……
時之政府。
本部立於雲端,高速發展的科技讓人類得以比肩神明,區區浮空島嶼而已,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空蟬被巫女引到本部環形中央的控制台上。四周列席之人皆身著黑衣,胸佩白花,莊嚴肅穆,前來為她送行。
「空蟬只是個代號,您還沒有名字吧?對不起!如果不介意,請您接受宮田日和這個名字……」陪伴她度過最後這段時間的巫女努力擠出笑臉,借著替女孩整理衣物的機會小聲道:「宮田是提取您基因樣本的人類的姓氏。」
全程沒有表情更沒有情緒反應、仿佛活著的人神的少女抬頭看向這個奇怪的巫女,緩緩點頭接受:「好。」
「謝謝您!謝謝!」巫女喜極而泣:「請您一定要,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活著。」
唯有如此,我們身上的罪孽才能減輕一二。
傳送儀器啟動,時間被模擬成江河的模樣蜿蜒淌過少女腳下。她低頭看著蜜一般的碎星砂礫流淌,背後傳來堅定卻溫柔的力量:「去吧,別害怕!」
女孩被推入時間的激流,所有前來見證的人無不低頭默然。人類放逐了親手締造的「神明」,從今往後神跡再也不會顯現。
推她下去的巫女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頭朝向天空。眾人反應不及,眼見她發狠撞在控制器尖角上——如果神明真的存在……
「快救人!快!」
與會的議員們沒想到會有如此展開,紛紛大叫著呼喚安防。很快倒地的巫女就被抬了下去,祭壇上淋漓的鮮血也被擦拭干淨。
很多人松了口氣的同時在心底暗自慶幸:還好及時處決掉了那個小怪物似的人造人。
否則萬一某天叫她覺醒,難保不會被這種瘋狂的信徒給掛在路燈上吊著。
第2章
「呀,織田小哥,多虧有你,實在是太——感謝了!哈哈哈哈哈哈!」
賣魚大叔撿起毛巾從額頭到頸後一氣擦過去,抹掉黏糊糊的汗漬。夏季氣溫高濕度大,如果沒人幫忙往遠處送貨的話很難將這麼多活魚盡快賣掉。
賣不掉的活魚一旦變成死魚……價格就會隨著時間一路跳水,最後變成白送也沒人要的垃圾。至於那些本就分割好的魚肉,超過保存時限也會存在致病因素,有良心的商家只能自擔風險。
所以說啊,有一個能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幫忙跑腿送貨的雜工實在是幫了大忙啊!
尤其像站在外面納涼喝水的紅發小哥這種,屬實難得。
雖說他性格略有些沉悶,做事卻意外的機靈。加之腿腳快,運氣好,哪怕橫穿暴力社團鬥毆現場也能全須全尾帶著錢回到店鋪,老板觀察了好些天,終於有了幾分把他發展成正式雇員的想法。
織田作之助捏著塑料瓶一口氣灌下去半瓶,即便聽到老板誇獎臉上還是掛著一副沒什麼干勁的表情:「嗯,沒什麼。」
太陽馬上就要升到頭頂,得趕緊回去。撿回來的那家伙……沒人看著恐怕會白白干餓著肚子連午飯也不知道吃。
真是的,本想日行一善,誰知道砸在手裡。
賣魚大叔還在考慮該怎樣開口留下這個看上去很耐活的紅發少年:加薪?還是允許他去家裡借住?
確定馬上就到正午,織田作之助收回望向天空的空茫眼神:「老板,沒有別的事情,我就下班了。」
「啊!這樣,你稍等,我先把工錢結算一下。明天早上還得仰仗你呀,小哥。」跑腿兒的零工也有優劣之分,對比起其他店鋪,賣魚檔可以說是極惡劣的那種。
倒不是薪水微薄,但是能找到其他活計,誰也不願做這個。
為了保證新鮮,賣魚檔送貨往往要從頭一天凌晨三四點開始,一直忙到午前才算終止。下午氣溫高顧客少,老板夫婦大門一關躲在店裡避暑氣。雜工自然不必再來,可以回家休息、准備晚上的工作。
要是只這一點晝夜顛倒的作息讓人困擾也就算了,問題在於總得帶著一身魚腥味進進出出,又在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說老實話,要不是老板支付的薪水讓人難以拒絕,就算織田作之助也不想做這份兼職。
——便利店的輕松工作他肯定競爭不過本地那些有學歷的打工學生們,但那不是還有多得數不清的無異味生鮮可以送麼!
唉,也許,這……就是人生。
少年頂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在心底深深嘆息。
「好啦,給,你今天的工錢,還有這個!」賣魚大叔隔著白線手套遞出來幾張紙鈔,等織田作之助接過薪水順手又將一只塑料袋塞給他:「鹽燒金槍魚腩肉,肉質你放心,不能做刺身使用但是熟吃肯定沒問題啦。」
「唔,多謝,再見。」
他接過塑料袋,一點也沒多想,揮手告別後揣好工錢提著加菜,帶著一身魚腥味慢吞吞走遠。
「真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將來也會長成很棒的男子漢!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很燃的賣魚大叔莫名叉腰大笑,老板娘端著一大盆處理好的章魚站在他背後:「快點讓一下!堵在這裡搞什麼啊你!」
說著她一胳膊肘杵在丈夫後腰上,自詡男子氣概十足的人「嗷」一聲差點跳進魚池子。
「我說你這個婆娘,你就不能溫柔點!」他不滿的敞開喉嚨衝老婆大呼小叫。中年女人橫了一眼過來,一切不和諧的噪音迅速消失:「那個,我有點想把織田留下來,你說呢?」
「哼。」老板娘端著盤子走到過道另一頭,一邊手腳麻利給燙好的章魚整形准備裝袋,一邊頭也不抬的回答:「你就會想好事,把這年輕人留下做事,將來還能把女兒和魚檔都托付給他。」
她揮舞著剪刀靈巧修剪,沒一會兒章魚就被修成剛好可以擺在盤子中央的漂亮形狀。賣魚大叔不敢惹夫人生氣,偷偷背著她翻了個白眼:「怎麼啦?我覺得織田人不錯。」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賣魚佬家的姑娘!」
塑料袋稀裡嘩啦的包裝聲停了下來,老板娘帶了幾分賭氣道:「你沒聽說嗎?織田願意在咱們這個賣魚檔做事,完全就是為了養活家裡任性的小女朋友。」
「哈?真的假的!」老板嚇得魚鱗刷都掉了:「織田才十五、六吧,就算長得有點著急,就,就有同居的女朋友了?」
現在的女孩,眼光都這麼毒麼?
「我聽隔壁干貨店說的,干貨店從牛肉店那裡聽的,牛肉店從雜貨店聽的,雜貨店從面包店聽的,面包店說進貨時看到織田帶著女朋友在外面散步……」
老板娘停下手裡的動作,目光中多了絲恍惚:「聽傳言說,那是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姑娘,討來做兒媳婦死了也心甘情願的那種好看。」
「你說……得有多好看才能讓面包店的刻薄女人說出這種話?」
賣魚大叔早在那一長串的「聽說」裡撈起魚鱗刷,轉過身不參與這種「別人家孩子究竟有多好看」的話題。反正他們夫婦兩個沒兒子,不必考慮兒媳婦的問題,再者,別人家的女兒再好看和自家也沒啥關系,她又不來買魚!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紅撲撲的章魚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等待預定的客人前來提貨,老板老板娘一人一個小板凳背靠背坐著休息。
「婆娘……還要不要跟織田提想留他做個全職的事了?」
「要問你去問,我看怕是沒戲。」
「唉……」
預定章魚的客人來了,老板娘急忙起身滿臉堆笑著走到前面去打理生意,留下老板自己一個人在櫃台後繼續休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哼笑著小聲道:「這小子,還真沒看出來。」
話說,真有那麼好看?
——嗯……是挺好看的。
織田作之助坐在狹小單間的地板上,襯衣袖子高高挽起。生長期的消瘦讓他看起來輕飄飄的,襯衣後背被老舊電風扇呼啦啦吹起一個鼓包,布料稀得透光。
少年將外套隨手扔在一旁,撕開密封條將袋子裡的半固體澆在剛出鍋的米飯上,左右看看沒有溢出去的地方才將盤子推到對面:「吃。」
坐在他對面的女孩雙手合十生硬說了句「我開動了」,這才捏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秀氣。
她身上穿著另一件男式襯衫,對於織田作之助來說略有些顯小的衣服在她身上就像條直筒裙,肩膀松松垮垮,袖子也挽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對了,這個。」他突然想起賣魚大叔送的好料,轉過去往近在手邊的「櫥櫃」裡一陣摸索掏出只盤子,將塑料袋裡的鹽燒金槍魚腩肉一塊塊擺得賞心悅目才往前推推:「今天下班時老板送的。」
女孩放下筷子,盯著盤子看了一會兒,重新提筷從最頂層取下最好看的一塊放在盤子裡,夾碎後一塊一塊慢慢送進嘴裡。
優雅確實是很優雅,美觀也真的很美觀,就是……看得人有點著急。
「我吃飽了,多謝款待。」
幾乎過去了一個世紀,她松開筷子,笨拙的拿起手帕擦過嘴角,看得織田作之助一臉欣慰——很好很好,今天學會了自己擦嘴,一大進步!
半個月前把這家伙從火拼械鬥現場撿回來時簡直就是場災難……不會拒絕他人要求,不會使用家用電器,完全沒有自理能力。
偏偏又長了那樣一張臉。
那天……本來只是想渾水摸魚撿點便宜的。
Port Mafia與其他暴力團體的爭鬥轉移到另一片地區,被高大建築物陰影籠罩的空地上散落著等待回收的屍體。
他埋伏在陰影中,確定整片區域只有自己一個活著的智慧生物。然後……不可思議的,仿佛金沙蜿蜒流淌的河流憑空出現,身穿緋紅和服的女孩像溺水沉底似的緩緩下墜,黑發劃過空氣留下一串金色漣漪。
很快那條神奇的河流就像出現時那樣離奇消失,只留下失群幼雁般的女孩。她看上去大約十一二歲,如果沒有人伸手,這樣漂亮的生命在橫濱這塊蠻荒之地很快就會消逝。
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把人帶回狹小居所。
還好女孩很快就從無意識中清醒,睜開眼睛看向滿頭煩惱的少年。
烏黑如墨絲滑如瀑的長發,白到透明的皮膚,恍如石榴石般醇厚悠遠的紫紅色眼眸,眉眼細長俊秀微微上挑,濃密睫毛微微顫抖著仿佛息停在花枝上的蝴蝶。
織田作之助抬起頭,看清她的樣貌。
心跳在這個瞬間空了一拍。並不是異能力發動的感覺,和那完全不同,就好像,就好像胸口突然開了朵花。少年側頭等了一會兒,【天1衣無縫】就跟死了似的一動不動沒有半分反應,他撓撓後腦勺,只當是因為這女孩太好看了才會發生如此意外。
她身上穿著這樣的衣服,手指沒有任何勞作訓練的痕跡,怎麼看也不像是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異能力出岔子了麼?
「織田作之助,我的名字。」迎著陽光,她的模樣更加清晰,就像被神明寵著似的可愛。紅發少年忍不住又撓撓頭發,耳朵後面有點燒:「你叫什麼?」
「……」
名字?
女孩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再也不會有巫女要求她保持沉默:「宮田、日和。」
不是代號,而是有名有姓的,真正的名字。
第3章
自從摸了條不得了的「魚」回家,年輕的織田作之助先生就提前開啟了老父親生涯。盡管他今年尚且未滿十六周歲,經過數日摧殘內心已經滄桑得宛如老僧。
飯菜不送到面前就不知道吃,不把人送進洗手間就不知道洗漱,衣服脫下來隨手亂扔,絲毫沒有任何性別意識,光裸著身體就從洗手間走出來還甩得滿地都是水……
想到這裡,紅發少年忍不住抬手捂額……災難!絕對是場災難!
這家伙並不是愚蠢,她是真的完完全全,根本就沒有那種認知。織田作之助懷疑無論什麼人,在她眼裡都不會有任何區別,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在宮田日和面前幾近虛無。
就像……端坐在天幕垂眸俯視眾生的神明,春日繁花抑或秋夜朗月,羞恥也好,尷尬也罷,都無法映入其中。
還能怎麼辦?撿都已經撿回來了,只能像撫養對待嬰兒那樣一點一滴教她從頭學習。
好在宮田日和人很聰明脾氣也溫順,半個月過去,家裡已經很少再出現之前那種讓人頭疼欲裂的場景。
「唉……」他放下手:「晚上想吃什麼?要出去走走嗎?」
「……」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答的少年抬頭看向吃飽肚子就進入「待機狀態」的女孩,那雙漂亮的紫色鳳眼裡勻速轉著兩盤黑蚊香。
啊,忘記了,任何與「選擇」相關的事都會讓她大腦停擺陷入迷茫。
「算了。衣服還能穿嗎?去百元店看一下……還有,天氣太熱了,再去喝點冷飲。」替她做出決定,織田作之助將剩下的咖喱飯和鹽燒魚腩拖回自己面前,抄起勺子大口大口塞進嘴裡。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行為,再說他們也遠遠沒有富裕到可以隨意處置剩飯的地步。
宮田日和沒有異議,起身抬手邊解扣子邊伸向掛在門後的紅色和服。為了便宜,織田作之助住租住在公寓頂層,房頂是外面刷了藍色防鏽漆的鐵皮,僅有的降溫設備正是那台任勞任怨的老式風扇,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著裝風格……扛不住。
「啊!等等,你又忘記了。」差點將咖喱嗆進氣管,金盆洗手沒多久,身家盡數拿去洗履歷的少年殺手捂住眼睛轉開臉:「不要在男人面前做這種事。」
「哪種事?」這道命令的範圍寬廣且模糊,無法運行之下她歪頭尋求幫助。
織田作之助轉過身背對著她,放下手撐在膝蓋上:「不要在男人面前解開扣子,不要在男人面前暴露身體,尤其是這種單獨相處的狹小空間。」
她這些奇怪的生活習慣到底是在什麼鬼地方養出來的啊!
沒有意識到他突然放大聲音的緣由,女孩追問出今天的第二個問題:「明白了。但是,男人,是什麼?」
「……」
我錯了,我怎麼會認為她能理解兩性差異這種後天教育加注在人意識中的羞恥感?
是我要求太多。
不行吧,果然還是得找位靠譜女性長輩來教導她。
「那個,日和……」
嘴裡就像吃了塊糖精含量超標甜到發苦又黏又膩的劣質糖塊,少年在苦澀中努力組織語言:「你……」
她生得好看,就算來歷成迷也一定有很多沒孩子的夫婦搶著願意收養。
要挑一戶人品經濟都出眾優越的家庭才好,沒找到之前倒也沒必要讓她跟著一塊懸心……
「沒什麼,衣服穿好了嗎?」他收回吐到嘴邊的話,問起其他事轉移話題。宮田日和苦惱的聲音傳過來:「帶子,該怎麼系?」
「唉……」他轉回去,站起來兩步走到她身邊做示範:「上衣先整理好,帶子要從這裡穿過來,再從這裡穿過去,然後塞進去……」
「塞進去?」她重復著他的話,學著少年的動作,小手將折疊好的衣角塞進縫隙又在上面放心的拍拍。
替她整理好穿得歪歪扭扭的和服,織田作之助將桌子上的盤子筷子扔進水槽泡上,塑料袋團作一團握在手裡准備帶出去扔掉。
穿鞋,開門,讓路。
宮田日和踩著木屐哢噠哢噠不疾不徐走出這間狹小的單人宿舍。
別想了,她才不會去管電扇還開著這件事。
反身回去關好電源水源,檢查煤氣,確定沒有疏漏,少年這才再次走出來帶上門:「好了,走吧。」
她身上的和服,就形制而言和隨便哪家裁縫店提供的都不存在差別,但是離近點細看就會發現它的材料絕對比普通人身上穿戴的要高檔數倍——垂順密實的絲綢,即便如今年月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穿得起。所以他才把自己的舊襯衣借給她當做居家服用,不然絲綢這種東西,隨便糟蹋幾回就徹底不能上身了,難道不得不讓她穿著自己的襯衣出門?
這種羞恥的事,絕對會在暴露瞬間社會性死亡……
沒想到槍林彈雨中八風不動面不改色的他,也有尷尬到想用腳趾摳地的時候。
「最近幾天薪水還算過得去,先給你買身能出門的衣服。」
織田作之助不是個話多之人,但眼下這種情況,如果他不找點話說,宮田日和絕對會跟背後靈似的一路沉默著走在他身後。
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就像是個向妻子報告收入的憨厚丈夫,紅發少年抓抓後脖頸繼續努力:「夏天過去後水產店的送貨單也會跟著變少,主要是因為願意出門采購的人多了,而且溫度降低海鮮的儲存期也相應延長,差不多該考慮換份工作……」
他仔細描述著不同店鋪對送貨品種的不同要求,女孩安靜的走在馬路內側認真傾聽。
不得不說,她側過耳朵聽人說話時的樣子最好看。黑發順著頸部線條流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琉璃般的紫色眼睛疏冷卻又專注。就像是朝一尊神像傾訴煩惱,沒有任何負擔。無論讓人困惑無助的事有多荒誕,都不必擔心從她臉上看到輕視嘲笑的表情。
好奇怪。
午後熾烈的陽光曬得人忍不住抬腳大步往樹蔭處逃竄,好歹苟過這短距離躲進商場就是勝利。織田作之助聽著身後永遠壓著一個節奏的木屐聲,深刻懷疑宮田日和會不會連每一步的步幅長度都一模一樣。實在頂不住曬出油一般的暴曬,他垂手握緊女孩手腕向前疾走:「太熱了。」
「哦。」
她就像感受不到炎熱那樣仍舊不緊不慢的應答,被拖起手腕也就溫順的跟著他一路小跑。
天氣確實很熱,樹蔭只能免去烈日之苦,對於高溫一點幫助也沒有。好不容易步行四十五分鐘,總算艱難跋涉到距離最近的百元商場。
「呼……」
空調的冷意迎面撲來,哪怕織田作之助也小小松了口氣。外面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要不是連公交車費也得算在節省範圍內,他也不想頂著太陽一路走過來。
「就,先去特價區看看。」這個時間購物的人很少,只要你肯買東西店員也不會介意一兩個蹭空調的客人。
少年說著話,拉著女孩子的手並沒有松開手。向商場裡走了幾步後他突然意識到——宮田日和這一路走過來,幾乎沒出汗。
這麼熱的天氣,不怎麼出汗要麼是中暑,要麼意味著身體素質好到極致。他回轉身體低頭盯著女孩看了五分鐘,確定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中暑先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家伙就體質而言已經超越了更年長些的保護人。
剛好是一個異能力者,剛好之前還是業界翹楚。突然就被小了自己好幾歲的小姑娘給比下去,織田作之助覺得好像什麼有地方不太對。
「日和,你不熱嗎?」
他拉著她離開中央空調出風口走到最角落裡的特價產品區,宮田日和沒有絲毫隱瞞的坦率道:「不熱,據說我的基因在編輯之初就考慮到了對抗嚴酷環境的承壓能力。」
又在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了,中二病?
她出現的方式固然有些驚悚獵奇沒錯,但是說老實話,憑借異能力並非無法做到。至於基因編輯這種可怕的事情,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嘛!而且國內也沒有能做到這種事的科學家,最多也就搞一搞克隆或是嵌合體什麼的,從根源上締造生命,是神的領域,人類可做不到。
談話再次陷入僵局,兩個人並肩面對一堆亂糟糟的低價處理品沉默。
大約過了十分鐘,織田作之助左翻翻右翻翻,將所有適合的號碼都給翻了出來。讓宮田日和自己選是沒有用的,她會死機。
少年調動出畢生藝術素養選了條米色背帶裙和一件淺紫色印著可笑圖案的棉質短袖遞給女孩:「去試衣間,短袖先套頭,然後胳膊從這兩個洞出來;裙子從上往下套,我替你先把肩帶系好。」
宮田日和接過他遞來的衣服走進試衣間,視導購驚悚的目光於無物。
——這兩個人明顯不是兄妹,大的少年看上去有十六歲左右,小的女孩……小學畢業了嗎?
這年頭小學生都這麼厲害,而我竟然還沒嫁出去!
仰賴現代衣服穿著便利的福氣,女孩很快就從試衣間裡走出來。雖說還是穿得有點奇怪,好在沒有露肉也沒有穿錯。
從她走出來導購的視線就沒有移開過。
人把衣服給襯好看了這件事,她今天才知道原來不是漫才段子。
背帶裙恰好遮住短袖上可笑的卡通蝴蝶結圖案,米白色與淺紫色的搭配當得上一句簡單大方,被垂下來的黑發輕輕一遮不知道為什麼就多了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可愛。
「嗯,很好看,就這身,穿著走。」
既然最便宜的選擇不辣眼睛,以他們目前的經濟情況來看就沒必要再去試其他的了。
她一聽就離開試衣間,少年走到收銀台:「結賬。」
第4章
這什麼人啊!
帶著漂亮小女朋友出來逛街,竟然好意思吝嗇到如此地步。
妹子你眼瞎麼?
恨鐵不成鋼,導購再三詢問:「就要這兩件嗎?還可以試試其他的哦!材料、質地、款式……」
織田作之助側頭,如果女孩說要換,他也不至於摳門到不允許的地步。
宮田日和沒有任何反應:織田作之助在場,他的「命令」就是最高級,其他皆可忽略。
「……」
果然,都是這個奇奇怪怪的世道不對勁。導購憤憤不平剜了紅發少年一眼,剪下標簽結賬,又從試衣間取出留在裡面的舊衣打包裝袋干巴巴道:「盛惠。」
做了什麼讓店員小姐憤怒的事情麼?
這幾乎可以用「可怕」來形容的眼神,看來蹭空調的目的是達不到了……
接過購物袋的少年回憶了一番附近的冷飲店分布,從中選取最便宜的一家,鼓足勇氣再次拉起女孩的手腕走出百元商場——如果不拉著任由這家伙被別人隨意帶走,她在橫濱怕是活不過二十四小時。
「老板!冰麥茶,兩杯!」
破舊的小店鋪座位之間窄得幾乎無法轉身,但是提供可以無限續杯的冰水,還有免費空調。
其實這裡是殺手們與掮客接頭的一處據點,但現在,對於織田作之助來說它只有蹭空調兼薅羊毛一個用途。
「不管誰和你搭話,都不要回應。」他解開襯衣最上頭的兩顆扣子,吸了口冰凍自來水,燥意與汗水同時消退。
啊……感謝發明了空調和冰箱的科學家們。
雖然他真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但感激之情並不會少。
少年只想安安靜靜享受這份難得的舒適,可惜周圍的人卻不這樣認為。
委托完成率百分之百的「天才」,在沉寂了半個月之後突然浮出水面,誰不好奇?情報販子也好,職業掮客也好,無一不在他領著那個過分漂亮的女孩走進來時調整姿態。
搭檔,還是……貨物?
很快就有人上前試探:「呀,織田,好久不見。聽說你改吃素了?」
「嗯,不接人命委托。」他認真的點了一下頭給予肯定答復,掮客差點笑出聲:「那你這是來干嘛,出貨?」
他意有所指的朝捧著玻璃杯小口小口啜飲的宮田日和抬下巴示意:頂級貨色,什麼價位。
明白他什麼意思,織田作之助改為搖頭:不賣。
掮客坐直身體,饒有興致的伸出一只手。
他在加碼。
織田帶來的女孩,絕對是能夠買通一切的高檔貨。她並非那種簡單用「漂亮」一詞就能形容的類型,通身冷淡的氣質,不諳世事的純淨眼睛,以及無意識中散發出來的服從,如果不是花費無數人力物力根本豢養不出。他還以為這是大戶人家專門供養調1教以便特殊用途的孩子,陰差陽錯之下被這小子給偷出了金鳥籠。
就只是單純想蹭個空調而已,真倒霉!
織田作之助再次搖頭:「她不是。」
他想好了要為她找戶靠譜人家的,怎麼能背信棄義轉手把人給賣了呢。
「哦?」掮客似笑非笑掃了眼女孩頸部露出的兩個鎖骨窩窩,沒有再說話,只笑著又伸出一個手掌比劃。
用力呼出口氣,織田作之助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
多說無益,不該為了貪圖涼快把她帶入是非之地。
「嗯。」宮田日和立刻放下玻璃杯起身緊跟,走過掮客時那人笑著撩起頭發對女孩道:「你就不想過上更舒適的生活?想要什麼都有人送到眼前,不愁吃不愁穿,不必委屈自己在這麼破爛的店子裡喝一點糖也沒有的自來水?」
她就像是沒聽見似的如同一陣清風走過去,倒把掮客看得一愣:「這是來真的?」
不會吧,織田才多大,能養得住這樣精致的寵物?
就像拿豬食去喂布偶貓一樣荒謬。
離開冷飲店後他們沿著路慢慢向前走。織田作之助沒有再去絞盡腦汁找話題,宮田日和更是安靜跟在他身後。
走了大概有五六百米,少年向後瞄了一眼:「日和,肚子餓不餓?」
中午只吃了幾口速食咖喱,真的沒問題?
「不餓。」無論何種情況,她總會第一時間優先回答他的提問。老實說,次次都這樣反而有種不太像人的不真實感,更像是附著在「人」這個概念上的其他生物。
把人養得像個人的樣子,真難啊。
帶著幾分沉重,他把女孩領進有大量樹蔭的市政花園。這裡綠植比較多,溫度相對比較低。她說自己不怕熱,換短袖的速度卻也不慢。
——並不是不熱,只是不想讓他為難,他懂。
她只是,還沒學會如何正確表達。
這個從屍體堆上撿回來的女孩,正在慢慢努力像個「人」。
「喵~」
「……」
一只小貓藏在灌木叢中探頭探腦向外看,引起了宮田日和的注意。她停下腳步看著那只貓,貓也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回望著她。
盯——
木屐敲擊地面的聲音停止了,織田作之助迅速轉身,看到的就是女孩和貓面面相覷的一幕。他拐回去來到她身邊,只見貓咪謹慎的一邊嗅探一邊猶猶豫豫兜了個圈子,繞到她腳下。
「是貓啊。」少年蹲下去伸手,貓咪機警的連退數步。女孩跟著蹲下伸出手,理應掉頭逃走的流浪貓竟然急匆匆又湊了回來。
這是什麼不平等的待遇!
「貓!」
她歪著頭,小小聲重復他的話,就像牙牙學語的小孩,終於將無意義的發音與實物聯系在一起。
織田作之助側頭去看,兩人距離有點近,微微顫抖的濃密睫毛讓他覺得嗓子眼有點堵。
「嗯,這就是貓。」過了一會兒,少年這樣說到。
在市政公園裡和流浪貓們玩了一下午,等黃昏到來氣溫終於下降他們才回到租住的小單間。
「這是『門』,這是『窗』,這是『火』……」扶著她的手一一接觸這些被他忽略了的日常物品,織田作之助終於意識到宮田日和身上濃濃的違和感究竟來自何方——她根本就,沒有與外界接觸的概念。更可怕的是,「外界」與她而言是除她自身之外的所有一切。
沒有教育,沒有引導,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在真空環境中與世隔絕著度過了生命最初的幾年。
「……」
這種矛盾混合的姿態與不會拒絕的性格,問題很大啊……
簡單來說,她就像夜空裡的螢火蟲一樣顯眼,特別吸引游走在法律邊緣的人的注意力。
不,准確點表述,是特別容易成為想做點壞事的人的頭號下手目標。
「糟糕,怎麼會這樣?」
紅發少年皺起眉頭停下動作,被他帶領著的女孩也停了下來。盯著他皺作一團的眉毛看了幾分鐘,忽然伸出手在他額間輕輕揉捏。
沒有語言,她用眼神與動作表達著發自內心的「擔心」與「憂慮」。
「別擔心,我只是在想該換個什麼樣的工作,不能讓繼續你過得這麼窘迫。」
聽說女孩子要富養,不然將來容易被騙。
還是,把她留在身邊多關照幾天……
少年側頭假設了一下沒有自己存在的情況,橫豎都看不出無人保護的小姑娘有僥幸正常長大的可能。
抬手抹了把臉,他想,算了吧,也許這就是命。
「工作?」白皙臉頰兩側鼓起兩個小氣泡,宮田日和抬頭看向臨時飼主。織田作之助揉揉她的頭頂沉聲道:「嗯,工作。工作,就是用勞動獲取報酬。」
不打算回去重操舊業的話,就只能考慮新機會,擺在他面前的路有兩條。
其一是拿著假履歷找家隨便什麼小機構潛伏進去朝九晚五做個社畜,其二是拿著真履歷去Port Mafia報名當個撿屍體的底層成員。就性價比來說後者比前者不知道好多少倍——不必擔心履歷被戳穿,工資可觀,不用維護人際關系,不求上進也不用受規矩制約。
但是日和的存在顛覆了一切,讓他毫不猶豫拋棄掉從前絕對不會猶豫的選項。
——她需要一個正常的生長環境,選擇成為Port Mafia的他可以預見的給不了,甚至很有可能將她一並帶入危險。
一整個犯罪組織,簡直羊入虎口。
至於盤踞在港口的Port Mafia……本質上織田作之助對這個組織並沒有什麼無法忍受的抵觸心。雖說曾經因為紅頭發被對方的成員追殺過,但那也是一兩年前的事了。鬼知道哪個紅頭發的倒霉蛋開了個什麼玩笑招惹到Port Mafia首領,導致當初全市二十歲以下所有紅發少年跟著一塊兒挨刀。
即便過去這麼久,這件事仍舊時不時被人提出來用以證明該組織的殘暴。但是作為漏網之魚,紅發少年只覺得對方槍法不行,純屬浪費子彈渾水摸魚。
【天1衣無縫】甚至沒有被觸發,相當能夠說明問題。
認真回憶一番是否招惹過什麼白道上招惹不起的人,織田作之助立刻變得自信滿滿。除了曾在一家劇院遇上敵不過的年長青衫劍士外,橫濱市內他還沒有暴露過自己。
那是個一身正氣的好人,實力很強。單以體術而言,他不是那人對手。不但不是人對手,事後還被對方送進警局……
好在此前他做事一向小心,警察們沒什麼證據,關他吃了幾頓咖喱飯就放行,好像怕被吃窮似的。
總得來說,在白道眼裡他只是個沒學歷的普通落魄少年。
很好,從明天開始,利用空閑時間投遞簡歷。
第5章
「……」
「……」
「……」
「……」
空氣一片寂靜,面面相覷的兩人除驚訝外倒是都不尷尬。
十分鐘後,織田作之助低頭:「您好,我姓織田,名字是作之助,十六歲,來這裡是為了應聘……」
流年不利,一上來就遇到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他明明刻意挑了個規模最小、創立也沒多長時間的「臨時」機構,怎麼回事!
送茶水的波波頭少女離開前多看了他好幾眼,滿臉好奇依依不舍退出辦公室順便帶上大門。
——經過亂步先生「潤色」的招聘廣告還真能招來人?
奇跡!
坐在織田作之助對面的青衫劍士放下手裡的茶杯:「原因。」
「養家糊口。」
「上一份工作?」
「辭了。」
「為什麼?」
「對孩子成長不利。」
福澤諭吉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勉強維持住正經嚴肅的外表,劍士先生內心已經把手裡的茶杯給砸了——摔!這就有孩子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他當然記得這個紅發少年。之前在劇院忽悠亂步時他正是前來刺殺的殺手之一,這才過去多久,一年有沒有?竟然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好快!!
但是……既然能為了孩子甘願金盆洗手過回普通生活,多少也值得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以,你被錄取了,試用期一周,提供員工宿舍。什麼時候能夠來上班?」
原來找工作是這麼簡單順利的事?
懸在喉嚨口的氣踏實咽回去,織田作之助淡定點頭:「明天。」
「嗯。」福澤諭吉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對尚未謀面的「小孩子」比較心軟,多問了一句:「你……孩子的母親怎麼辦?」
織田才十六歲,就算女方相對年長,恐怕也大不到哪裡去。兩個半大孩子磕磕絆絆撫養一個小嬰兒,簡直就是造孽。看在這少年多少還知道負責任的份兒上,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
孩子的母親?織田作之助的表情空白了一秒。他當然問過,彼時宮田日和的回答是:「沒有。」
確實沒有,她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人造羊水與柱狀玻璃培養皿外的空曠房間。
「不在了。」斟酌之後他選擇了最穩妥的回答,聽得福澤諭吉再次差點噴茶。
怪不得這少年總頂著這樣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可惜他年紀輕輕,就已經飽嘗人生苦澀了麼?
所以你就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家裡自己跑出來找工作……啊,似乎也只能這樣,沒有更好的辦法。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織田作之助覺得這份工作多半難保的關頭,青衫劍士盯緊他的眼睛道:「身為男人,時刻需記得責任二字。」
「嗯……」
我好像沒做過什麼不負責任的事?
少年一邊思考一邊放空表情,只聽未來老板再次用一種「做了艱難決定」的語氣道:「允許你把孩子帶來偵探社照顧。」
不然還能怎麼辦!他福澤諭吉難道是什麼敲骨吸髓的黑心老板嗎?
——當然不是,這一刻福澤社長在織田少年眼中的形像高大到幾乎能與聖人比肩的程度。
「多謝,福澤先生!」他注意到這家偵探社有女性職員存在,那麼很多沒辦法教育宮田日和的事就可以托付出去了。雖然也是個少年,但是不管怎麼說,總比Port Mafia裡的女人可靠。
年輕人眼睛裡飽含感激,看得福澤諭吉心下暗嘆——但願小嬰兒能比亂步更好帶些。反正,總之,既然亂步都這麼亂七八糟的長大了,多個嬰兒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不行也得行!
*
「所以,我找到了一份還不錯的新工作,看上去很穩定,老板人品很好,算是時來運轉。」中午還是速食咖喱拌米飯,米袋空了四分之三,織田作之助沒有半分為難。
都已經找到工作了嘛,只要老板不跑路,慌什麼!
宮田日和跟著點頭:「嗯。」
「下午收拾一下,和房東結賬,晚上我去向賣魚大叔道別。」他含含糊糊的側頭思考是否遺漏了什麼,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就這樣。」
「嗯。」宮田日和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被這個紅發少年撿回家之前她幾乎沒有和人進行過正常交流。
不可以好奇、不可以微笑、不可以多話、不可以輕浮,端坐在廟宇中的木質神明什麼樣子,她就必須也是什麼樣子。一個孩子後天當且應當接受的所有教育,全部不曾接觸,甚至連這個年紀應該掌握的文字計算也一概不知。
除了付喪神們偷偷摸摸的艱難教導外,服從命令是她唯一被灌輸的內容。
但是,作之助,為什麼遲遲不下達命令呢?哪怕只向她許願,多少也能產生些效果。
說話功夫他就將盤子裡的糊糊拌飯吃光了,起身端著碗筷去水槽清洗。嘩啦啦的水聲中少年因為心情很好而上揚的聲線傳了過來:「等到發工資的時候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咖喱飯,只需要忍耐很短的時間。」
咖喱飯就是咖喱飯,還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女孩看著少年的背影陷入沉思——來到這裡之前她從沒吃過這種團在一起顏色可疑內容豐富的糊糊,也沒有嘗試過把飯和菜攪合在一起塞進嘴巴。精致量少沒有氣味,就美觀度而言足以充當藝術品的食物會被巫女們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用紅漆小桌子擺好端到她面前。
寂靜,寂靜,寂靜,還是寂靜。在天守閣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巫女們一個個猶如木質人偶,就連臉上的表情也如同雕刻面具般整齊劃一,分毫不差。
過去十數年中都是這樣度過,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是當她終於離開檐牙高啄的空中閣樓,看到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面前忽然出現一角雪白,女孩下意識接過來就往臉上糊,被涼水激了一下才回神,不知何時重新坐回對面的紅發少年笑出了聲:「慢慢擦,臉要擦干淨。」
她眨眨眼,機械性的移動手臂繼續動作。然後這天下午,宮田日和舉著毛巾擦臉擦了一個小時,因為沒有得到「停下」的命令。
織田作之助:「……」
第二天早晨,少年領到了賣魚大叔含淚支出的最後一份工資,鞠躬道過謝就回到破舊公寓樓下認領行禮兩「件」。一件是不算大的行李箱一只,另一件是幾乎與行李箱綁定在一起的和服少女。
直覺告訴她這次會面非常重要,宮田日和下意識拿出了最正式的表情。
啊,不,不用更正式了,再正式一點就要和福澤先生同款了呢……
於是,福澤諭吉就在剛裝修好沒多久的辦公室見到了他的第三名雇員,以及雇員附帶的「家屬」。
「……織田,這是什麼?」
孩子?小嬰兒?
銀發青衫的劍士低頭與小姑娘比較了一番誰的眼睛更大。這孩子生得好是好,就……總覺得哪裡似乎有點眼熟?
表情的問題麼?
織田作之助完全沒有體會到新老板崩潰的內心:「日和,這是福澤社長,見到長輩要問好。」
緊張到面無表情的女孩扭臉看過來默默等待示範,紅發少年明白她要什麼。
「就像這樣,」他彎腰鞠了一躬:「初次見面,宮田日和,請多關照。」
福澤諭吉看著女孩有樣學樣,目光冰冷:「初次見面,宮田日和,請多關照。」
對對,就是這雙幽深的紫色鳳眼,莫名讓他產生一種「在哪裡見過」的熟悉感。
所以名字叫做宮田日和?這孩子……
女孩行過禮恢復挺胸抬頭的姿態,福澤社長心底忽得油然生出想要暴打某人的念頭。
「初次見面,福澤諭吉。」作為長輩,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不成熟的一面。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在袖子裡摸了一會兒,掏出一顆糖果遞出去。
就,把安撫亂步的牛奶糖先拿出來充當一回見面禮。
「日和,長輩給的禮物要雙手接過,然後道謝。」織田作之助及時支援,女孩恍然大悟依言抬起手接過糖,想了想,照著之前問好的步驟彎腰鞠躬:「謝謝。」
「好乖好乖。」
知道舉一反三,學得真快!
福澤諭吉無語凝噎。
這孩子得有十一二歲了吧,還是一副懵懂模樣,親爹怎麼教的?
啊……聯想到「親爹」的可能人選,眼下這種情況突然變得合理起來,福澤先生內心對小姑娘的憐惜不減反增。
真可憐,大約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這輩子才會倒霉到和那個狡猾冷血的家伙存在血緣關系。
「織田,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
嬰兒一說既然是個誤會,關於這個黑發少女的來歷他不可能不詢問。早就打好腹稿的織田作之助不動聲色道:「大半個月前從Port Mafia和其他組織的火拼現場撿回來的,說不定腦子受了什麼傷,一舉一動都和小孩子似的。很多常識都不知道,需要從頭學習。」
他用最簡單的話快速說明宮田日和的情況,搞不清為什麼新老板臉色變得越來越黑。
福澤諭吉把視線從宮田日和的小發旋上挪開:「明白了,無暇顧及時這孩子就交給我。」
無論父輩秉性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尤其她遺忘過往恢復到白紙般的初始,或許正是上天難得的憐憫。
織田作之助:「……」
福澤社長比剛才嚴肅了好幾度,為什麼?
第6章
「額,多謝。福澤……社長。」紅發少年帶著小姑娘再次鞠躬道謝。
肯向一個來歷不大清楚的人提供工作,還願意代為照顧「家屬」,這位劍士先生真是個大好人!
「拖家帶口」前來應聘雜工的織田作之助,萬萬沒想到面前會出現一份屬於正式雇員的合同。
波波頭少女不見了,這次走進來大鳴大放「偷看」的是個黑發眯眯眼少年。他穿著同系咖色獵鹿帽與小鬥篷,徑直將視線投向坐回主位的嚴肅男人:「社長?」
「嗯,這是新來的織田,就交給你和與謝野。」福澤諭吉點了頭,小少年咧嘴大笑:「好嘞!」
他跑步的姿勢過於歡快,小鬥篷就像鳥兒的翅膀那樣上下鼓動著。
武裝偵探社,經常需要社員們游走於明暗之間的灰色地帶。正因為總踩在危險的分界線上,福澤諭吉寧可員工辦事能力低一些,也絕對不會留下品行有瑕之人。
所謂「一周試用期」便是如此,用意在於甄別應聘者的心性與操守。其實倒也用不上那麼長時間測試,只不過這麼聽著比較舒服且不傷人臉面罷了。
負責「測試」織田作之助的,當然是武裝偵探社裡資歷最「老」的兩位員工。
「織田?跟我來。對了,這個小家伙是什麼情況?」
眯眯眼少年跑到宮田日和面前彎腰撐著膝蓋湊近她觀察,女孩馬上就把剛才學到的東西給用上:「初次見面,宮田日和,請多關照。」
織田作之助差點掀起襯衣下擺擦拭眼睛以表達「老父親」的欣慰之情,眯眯眼少年睜開眯眯眼,露出一抹驚心動魄的翠色:「nia~我叫江戶川亂步,初次見面。」
「……」被他「熱情」對待的小姑娘滿臉木然,任由陌生人上下打量,就像坐在神社裡接見信徒的木雕神像。
少年抬手來回摸著下巴,目光放在宮田日和身上始終不曾移動:「有意思。」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渾身上下如此「干淨」的人,幾乎看不見多少與過去有關的線索。
也許是江戶川亂步看得太久了,他的監護人覺得這樣盯著個女孩子屬實有點唐突,及時發出用作提醒的咳嗽聲。少年這才收回視線重新恢復「眯眯眼」狀態,他是想往口袋裡掏那副「神奇眼鏡」的,但又覺得沒必要——織田作之助身上的信息足以證明這個紅發少年不習慣說謊,關於與他同行的這個女孩,描述中也沒有摻雜不真實的部分。
至少,他沒從她身上看到能夠威脅武裝偵探社以及福澤社長安全的因素。既然如此,單獨一個來歷不明的標簽並不能說明什麼,也不能作為她該被排斥驅逐的理由。
想到這裡,少年尋到樂趣似的噠噠噠追到織田作之助背後,與小姑娘看了個臉對臉:「哈,抓到了!」
宮田日和:「……」
「社長社長,你看,她像不像個玩具娃娃!」
大男孩伸手就去掏,像是想把新玩具掏出來似的。女孩子再無動於衷也不願意被織田作之助以外的陌生人碰觸,進退間兩人圍著紅發少年磨圈般一追一逃。
福澤諭吉:「咳咳,咳!」
任由他們就這麼在辦公室裡打鬧實在不像話,社長先生握拳又用力咳了一聲。江戶川亂步總算意識到不對,但是想要他表達出心虛理虧的意思那也是不可能的。
少年顧左右而言他:「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快走吧織田,等會兒回來再帶你去宿舍。」
去年還不得不蝸居在深藏地下的舊晚香堂毫無面子可言,今年就換了處好意思向外發送招聘通知的正經地方,還順利招到了個主動上門甚至「買一贈一」的員工。
僅有的兩位「前輩」干勁十足,就差自帶火焰背景。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前輩們腦子裡藏了多少折騰人的可怕計劃,他轉身拉著宮田日和的手要她先松開自己外套下擺:「日和,我出去工作。你留在這裡,聽福澤先生的話。」
因為是他的要求,女孩很乖的點頭應答:「嗯,作之助不在的時候,聽福澤社長的。」
真乖啊,像只面對大魚時嚴肅認真到每一根絨毛都支棱起來的小貓。
織田作之助松開她轉身向外走去,宮田日和沉默著目送他離開。與謝野晶子等在外面,江戶川亂步走在旁邊高聲要求先去造訪兩個路口外新開的粗點心店。三個年輕人很快就打成一片,熱熱鬧鬧走進電梯。
等到辦公室內只剩兩個人,青衫劍客低頭看著目光平靜無波仰視自己的小姑娘:「……」
突然有了種「必須好生教養」的奇怪責任感,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隨我來。」
臉上嚴肅得像是在考慮「今天殺誰」,其實社長先生盤算得盡是最近臨時惡補的那些育兒知識。他想了一會兒,推開社長辦公室大門示意女孩子跟上:「可曾讀書習字,還記得什麼?」
宮田日和安靜搖頭。
不論是不曾有過,還是不曾記得,她抬頭聽訓的模樣十足乖巧,波光粼粼的紫色大眼裡倒映出清澈人影。福澤社長的教師之魂頓時熊熊燃燒:「既然如此,今後每天都來辦公室讀書習作。」
雖然還沒結婚,但是似乎已經「兒女」雙全了呢!
「你來,隨意寫個字給我看。」他從抽屜裡翻出紙筆,起身遞到宮田日和面前。既然決定要好好撫養教育這個孩子,總得先弄清楚她的基本情況。
少女照舊用雙手接過這兩樣東西,走到矮幾旁鋪平紙張,正坐執筆——幸虧福澤諭吉保留著傳統習慣給得是毛筆,不然她就只能攥著鉛筆發呆了。
青衫劍客像個監考似的站在女孩對面,眼看她落筆沉穩的寫了個「大」字。
寫得很好。
並非那種最低要求的橫平豎直,力道與筆鋒都能看出經過名家指點,只不過年齡尚淺練習時日短少而已。
——歌仙兼定的字,全本丸都要點頭認可,雖說教得偷偷摸摸,好在「弟子」著實爭氣,沒有丟他的臉。
「不錯,還能再寫一個嗎?」福澤諭吉的意思是讓她換個字試試,宮田日和卻極其老實的又寫了個大。
真是抱歉呢,付喪神們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到太多與主君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在零號本丸裡,審神者識字讀書是不被允許的。
認識字、讀了書就會擁有自己的思想,不受控制的「空蟬」不符合集體利益。
看著白紙上兩個端正的「大」字,福澤諭吉皺緊眉毛又松開:「我帶你出去買些書籍回來可好?」
好消息:這孩子還是張純潔白紙,沒有被塗上奇怪的顏色。
壞消息:她看上去十一二歲上下,才開始啟蒙會不會有點晚……
該被埋怨責備的並不是宮田日和,而是之前負責撫養教育她的人。
小姑娘將詢問理解成命令,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立刻扔開筆起身。福澤諭吉板著臉替她撿起毛筆放在一旁:「東西不要亂扔,用過後放回原處下次才方便尋找。」
表情嚴肅,語氣溫和。
說著他又將紙折疊收好,毛筆也跟著收回抽屜。
她認真看著長者一舉一動,不說記沒記住,至少態度端正,讓人心頭熨帖。
一小時後,與福澤諭吉相熟的內山書店接待了領著「女兒」走進來的老顧客。
「最近沒上新,還是先前那些,讓您白跑一趟了。」內山先生收起擦拭書架的白色棉布,笑著指指木頭架子最頂層:「倒是運氣好收了套古書,您有興趣嗎?」
「這次先不了,勞煩請你替我准備整套學前並國小的課本。」福澤諭吉回頭看看一路上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女孩:「習題冊也要。」
「啊?額……好吧。」老板看了眼他用袖子擋著的小姑娘:「這是?」
「旁人托付的孩子,需要從頭補習才好安排入學。」
其實吧,憑他的人脈關系,直接把這孩子送進學校落個清閑也不算難事。但就她現在這個進度,去了也難免遭遇老師和同學們的白眼欺凌。
補習也好,教養也罷,無非他額外多花一點點心思而已,與宮田日和來說卻是能夠改變一生的際遇。
可以輕易做到的事,為什麼不去做呢?
「多少錢?」
福澤社長從袖袋裡摸出錢包打算結賬。
內山先生隔著實木櫃台側頭多看了眼小姑娘,笑著朝老顧客點頭:「真是個漂亮又精神的好孩子!不必破費,都這個月份了,我這裡能湊齊的教材大多都是尾貨,您不嫌棄就好。是伙計給送去呢,還是讓您的社員過來取?」
福澤諭吉聽他說完就耿直的將錢包塞回去:「既然如此,請把你說的那套古書結了。回頭我讓社員跑一趟,不勞煩伙計。」
內山先生立刻笑眯了眼:「好說好說,古書這個價。」
他伸出手掌比劃一番,又從抽屜裡摸出張紙條寫了幾個字標注需要准備的內容:「難得這樣的古書有人肯帶回去好生保養,我要謝您。這位小小姐將來的課本就由我全包了,千萬別客氣!」
宮田日和扒著櫃台,支棱著腦袋來回看兩位男士你來我往。他們究竟都達成了些什麼交易她並沒有沒聽懂,紫色大眼裡一片迷茫。
明明能得到白送的東西,福澤先生為什麼還要額外花費更高價格呢?
第7章
離開書店,福澤諭吉心情頗好,抄著和服袖子走在前面。
日光越來越烈,放眼路面上匆忙來往的大多都是家庭主婦。宮田日和的同齡人們都在學校裡坐著,亦步亦趨跟在銀發男人身後的稚齡少女怎麼看怎麼奇怪,惹得路邊走過的巡警幾次三番掃視這對奇怪「父女」。
社長先生全不在乎被人懷疑,領著女孩子在陽光下散了會兒步,忽然放慢腳步等她上前:「很奇怪嗎?」
他的意思是:既然內山老板已經說了白送,還要額外花費更高代價作為交換,這樣的事看上去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為什麼?
——教育孩子,並不是提供了足夠金錢便可萬事無憂。
言傳身教,比之學識更為重要。不論宮田日和過去是什麼樣的人,他該做的是將她向正道上引導。
小姑娘追著他的腳步停下,沉默許久才破天荒般大著膽子小聲提問:「為什麼?」
在本丸裡,這三個字是她的禁句。
「人神」怎麼可以不全知全能?
負責撫養教育「空蟬」的巫女不會言辭激烈的訓斥或規勸她,她們顧忌著守衛在天守閣下的刀劍男士,生怕聲音傳出去被付喪神聽到。但是每當審神者說出或是做出不符合時之政府期待的話以及行為時,這些同樣從小被上層灌輸「服從」的人總有數不清的辦法手段讓「空蟬」牢記教訓不敢再犯。
再笨的孩子也懂得看撫養人的臉色,這是生物本能。
每一任「空蟬」都在最短時間內弄明白自己的職責——最好安靜坐在天守閣中,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做,認命當好提供靈力的工具人。
一代又一代皆是如此,她默默承受著以「集體」之名強加的負重。
小姑娘低著頭,看似自閉實則像只慢吞吞的蝸牛伸出觸角,偷偷從劉海下覷探摸索著福澤諭吉的容忍底線。
察覺到被人溫和縱容,孩子天性中的探索欲與嘗試欲開始冒頭。
——這個人和作之助一樣。
看上去不苟言笑,心地比蝴蝶和花朵還要溫柔。
福澤社長挑了條不曬的路,刻意放慢腳步關照身後怯生生的孩子:「免費的東西,實屬世上最昂貴之物。因為你不知道該為它付出多少代價,實際情況又往往要比想像中糟糕數倍,容易叫人心生不平。」
沒有被訓斥,也沒有被懲罰,甚至還得到了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很有道理的答案。
宮田日和堵在嗓子眼裡的氣總算松開:「這樣啊……」
「是的。付出方有回報,等價交換才是基礎。當然了,為人處世也不可太過執拗……」他頓了頓,假裝自己不是這種耿直老實人:「不過那些事等你再長大點便知道了。」
自家孩子,既怕她學得油嘴滑舌,又怕她老實過了頭出門在外受欺負。福澤先生拿出當初忽悠江戶川亂步的功力繼續忽悠宮田日和:「小孩子懂得少,大人懂得多,待你長大成人,世上很多道理就都自然而然會明白。」
「哦!」女孩子跟著點頭,無比認真,眼底浮現出稀薄的期待:「長大可真好啊!」
從來沒有哪一代「空蟬」能活到成年。
嚴格說來,依照倫理要求,受精卵分化的第十五天就應該結束實驗與培養,這是種約定俗成的束縛。要不是奉行虛無主義的時間溯行軍來勢太猛,時之政府也無法獲得特別許可,進而委托科學院「制造」出零號本丸的審神者極其副本。
所以說對「空蟬」的處決令本質上是人類的集體自我保護,就這一點而言,議會並沒有做錯。
這也是付喪神默許神官和巫女們帶走審神者的原因。
「我可以長大嗎?」
袖口布料被小手抓緊,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裡疑惑遠大於渴望。
福澤諭吉猛然轉身,他低頭看到表情缺乏的女孩張大眼睛,陽光透過迷霧折射出眼底清澈的紫色:「我能被允許長大嗎?」
這一刻她的聲音飄忽且空靈,視線在對方雙目間游移。就像乍聞喜訊以至於不敢相信那樣,渴求答案的同時不斷自我懷疑。
弱小生命對「生」的渴望在沉默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她在向能夠決定自己命運的人追問求索。
福澤諭吉說不清心底到底是種什麼滋味——憐惜、酸澀,以及數不盡的責任感。
誰能忍心讓這個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呢?
厚實粗糙但十足溫暖的大手壓在她頭頂輕輕揉動,社長先生頷首沉聲道:「可以,你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成長。」
「我會保護你,在你長大之前。」他將女孩子搭在額頭的劉海理順,放下手任由她再次攥緊自己的袖子:「走吧,回家。」
「……家?」
宮田日和沒有「家」的概念。
付喪神們的關懷被屏蔽在天守閣之外,他人的同情憐憫只能為她爭取個溫和些的死刑方式。
零號本丸不是她的家。
至於織田作之助……並不能指望一個不善言辭的十六歲少年突然開竅變得舌燦蓮花。就算他心裡已經把宮田日和當做「家人」看待,嘴上卻是半個字也沒吐過,不怪女孩子聽到「家」字一臉懵懂。
就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要被人領養的小流浪貓。
既視感過於真實,福澤先生差點戳著她的腦袋說出「給我變回去」。
「嗯,回家。家就是……」他抬頭想了一會兒,放緩聲音:「家就是讓人覺得安心的地方,從今以後偵探社就是你的家。」
宮田日和學著他做抬頭思考狀:「嗯。作之助的地方就是安心的地方,有作之助在的地方就是家,作之助在偵探社,所以偵探社就是我的家。」
福澤諭吉:「……」
他認為自己可能需要擔心點其他方面的問題,比如說……青春期教育。
回到辦公室,出去測試的三個年輕人還沒有回來,社長先生看看牆上掛著的時鐘,時近正午。
現在該做的事只有那一件了吧,帶孩子吃外食。
不吃外食怎麼辦?
他又不會做飯,再說了辦公室裡也沒有工具。
幸虧一樓有家提供餐飲的咖啡廳!
「請問您想用點什麼?這裡是餐單。」
可愛的招待小姐穿著女僕裙,輕巧伶俐為客人奉上檸檬水,印有精致圖片的過塑紙冊被她貼心翻開擺放在適合閱覽的距離。
宮田日和:「……」
咖喱飯還是鹽燒魚二選一都能讓她死機,這種花裡胡哨的多重選擇直接燒毀CPU。
最重要的是她不識字,層層疊疊色彩濃烈的照片看得眼暈。
等了五分鐘也沒等到回應,招待小姐保持著營業微笑轉向同樣一臉嚴肅的銀發男人:「先生?」
福澤諭吉翻著與自己形像相去甚遠的畫冊,看了沒有三兩頁便宣告放棄。他將冊頁合攏,目光嚴峻:「請問……」
「!」
招待小姐心底直抖,莫名其妙回憶起當初被教導主任陰影籠罩的日子。
然後,她聽到正襟危坐的男士字正腔圓道:「麻煩推薦下女孩子們喜歡的餐點,要那種萌萌的。」
這個「萌」字從他嘴裡吐出來怎麼聽怎麼別扭。
您都不覺得羞恥嗎?回頭看看您的人設啊!
頂著這樣一張過於正氣凜然的臉,居然能說出這種一點也不硬氣的話?
好在她還能維持住招待的職業素養,抽抽嘴角繼續為營業額努力:「建議這種萌萌流心蛋包飯哦,或者畫有龍貓圖案的甜咖喱。」
「那就蛋包飯。」福澤先生松了口氣,緊接著又在甜點的選擇上犯了難:「……」
女孩子嘛,應該和亂步一樣有額外得到一份小點心甜甜嘴的待遇,問題是它們看上去都長一個樣啊!
他企圖用類比法得出答案,想了一會兒無奈放棄。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在吃什麼東西這個話題上,亂步從來不讓他頭疼。那孩子只會興致滿滿點上一桌子,完全不必擔心他會因為害羞而挨餓。但是宮田日和就……太順從安靜的性格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
作為靠譜成年人的典型代表,福澤先生並沒有為招待小姐的工作增添困難。雖說在他眼裡看來小點心們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男人還是秉承著「全都要」的准則指了指圖片上要素最齊全的小蛋糕。
「就這樣,請快一點。」了卻一樁大事,他像是甩脫燙手山芋那樣飛速將餐單遞還給招待,對方筆下一頓:「先生,您不需要用餐嗎?」
看他的衣著,也不至於手頭窘迫到只能給孩子點餐自己不得不餓著的地步吧!
——也怪偵探社才開張沒幾天,社長先生又生性喜靜深居簡出。招待小姐還沒怎麼見過四樓的鄰居,對他更是不太了解。
如果只考慮個人喜好的話,選擇就變得容易許多。福澤先生看也不看餐單道:「烏冬面。」
您是不是對咖啡廳有什麼誤解?蛋包飯和甜咖喱已經是極限了啊,為什麼會有人在這裡點單要吃烏冬面?
招待小姐等了一會兒,福澤先生用眼神詢問她還有什麼問題:「……」
他的目光太過銳利,看得她忍不住把脖子一縮,抱著餐單抬腳就跑。
大約這位父親只是真的對孩子異常慈愛,慈愛得忘記自己。
女招待將記錄撕下來送入後廚,回到吧台後將客人點的小蛋糕從食品保鮮櫃裡取出來送上餐桌。
宮田日和沒見過這種食物,比起歌仙的精致和果子與光忠的靈魂牡丹餅,這種西洋東西只在陸奧守吉行的簡單描述中聽聞過些許。
雖說誕生於科技發展幾乎達到極致的未來,她在本丸裡的生活很可能比那些動輒七八百歲的付喪神們更守舊。
銀制小叉子擺在白色瓷盤的底座上,小姑娘學著招待放叉子的動作拈起餐具,橫豎比劃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似乎不管怎樣切都會破壞掉一部分,無法忍受!
小姑娘皺緊眉頭,舉著叉子盯緊蛋糕嚴肅得像是參加葬禮。
坐在她對面的福澤先生跟著嚴肅起來:怎麼了?蛋糕裡有什麼問題?
第8章
「您好,您的萌萌流心蛋包飯和烏冬面,餐齊了。」
招待小姐握緊托盤雙耳上前送餐,女僕裙下擺飄揚著劃出圓潤飽滿的可愛弧度。
她打破了環繞這張餐桌的奇怪氣氛。
宮田日和趁機放下叉子向後讓讓,留出空間給她落托盤。
「如果還有其他需要,請您隨時呼喚。」招待小姐回客人以微笑,轉身走向剛進門坐下的另一桌顧客。
目送她離開,小姑娘的視線在對方裙擺以及圓頭皮鞋上看了好幾眼才收回來,繼續頭疼該怎樣分割小蛋糕。
要不……實在想不出來就放到最後去想?
她換過勺子,小心翼翼避開史萊姆一樣啵呦啵呦顫抖的雞蛋包,就著番茄醬一點一點慢慢舀起米粒往嘴裡送。
「……」福澤先生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意識到這孩子碰也不碰流心蛋包飯上的蛋包,就很奇怪。他看了一會兒,上手拿起餐刀替小姑娘劃開雞蛋包:「不愛吃雞蛋?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先盡量嘗試嘗試。」
金燦燦的噴香半凝固蛋液傾瀉而下裹在米飯上,看得宮田日和直發傻:「!」
原來竟然是這樣吃的麼!福澤先生好厲害!
小姑娘低下頭,勺子移動得比剛才略快了些,但仍舊保持著文雅秀氣的吃相。慢悠悠的動作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優雅韻律,仿佛舊式宅院裡將剪影投射在拉門上的寂寞花蕾。
福澤先生本以為要遇上養孩子的第一道難關——當初圍繞「挑食」這件事他可沒少和亂步鬥智鬥勇,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只能勉強安慰自己只要不至於營養不良就隨他去。
沒想到宮田日和這裡居然是「不會吃」而不是「不想吃」。
眼看她連擺在盤子裡的裝飾物也舀走細嚼慢咽吞下去,怎麼都不像會挑食的樣子。福澤先生悄悄放下心,將注意力轉移回自己面前的烏冬面上。
如果此時有人透過玻璃窗戶從外向咖啡廳內看,一定會贊嘆這位「父親」把孩子教得有模有樣。「父女」兩個從冷淡表情到舒緩動作都如此相似,一看就是親生的,絕對不會有錯!
新來的客人結束點單,招待小姐抱緊餐單邁著輕快步伐走過這裡,沒過多長時間笑著送了一杯鮮榨果汁:「您好,這是小小姐的特別優待。」
福澤先生越過她的肩頭看向吧台內側,正在清洗擦拭榨汁機的儒雅老者向他還以略帶鼓勵的溫和微笑。
「……」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宮田日和隨著他的動作扭頭向後,注意到她視線的咖啡店老板單手撫胸微微躬身,小姑娘飛速轉回來看著福澤諭吉。
「咳,別人的好意,安心領受便是。」他大約明白被人誤解了什麼,別別扭扭咳了一聲後耐心指點:「此刻需向老板道謝,不知道說什麼報以感激微笑亦可。」
小姑娘馬上放下手裡的勺子,頓卡似的再次面向咖啡廳老板,努力調動嘴角的肌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應該……是這樣?
她回憶著處刑前付喪神們竭盡全力想要教會自己的東西。
「空蟬」不會笑。
在人的認知中,神明不該是愛笑的。祂要公正,要無私,為了能夠做到這兩點,一切情緒之於祂都是無用之物,無論悲喜。
所以「空蟬」不需要會笑,最好不會,人造人不必學這些。
「……」
難得見到有誰能用一個表情毀掉顏值,最初的錯愕後咖啡廳老板眯起眼睛,像是被頑皮孩子逗樂了那樣掀高唇角無奈搖頭。
不客氣,別介意。
福澤諭吉只看到日和的後腦勺,沒看見她那「鬼斧神工」般的微笑。社長先生認為既然小姑娘聽話的道過謝,他也不必吹毛求疵要求太多,同樣向老板頷首致意便將這件事拋開。
「明日與我去見位長輩,給你做套干淨身份。」
用到七分飽,他放下筷子告訴她接下來的安排,沒說的是織田作之助也需要這份背書。少年找的掮客辦事手法不大細致,日後遇上有心人難保不會露餡。
不過這些只有大人才明白的操作,就等她長大以後再參悟去吧。
嘴裡含著食物不方便說話,日和只能上下用力點頭。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頭又綿又軟,福澤先生可疑的頓了頓,繼續話題:「名字就照你自己的意思登記,至於年齡……」
她有十一歲還是十二歲來著?
「十四歲,馬上就快要十五歲了。」努力咽下嘴裡的米,日和報出自己的實際年齡。
福澤諭吉聽得一愣。
十四?十五?有沒有搞錯!
這矮墩墩的個子以及毫無發育跡像的身體,看上去最多十二歲。
——從小到大都深居在暗無天日的陰鶩庭院裡,吃著精致漂亮卻不能提起「營養」二字的食物,再好的基因也扛不住後天環境拉胯。
但是社長先生並不知道那些背後的故事,他憂心忡忡的皺起眉頭:「既然如此,明天的行程就稍稍改動一下,先去醫院做個檢查。」
不怕有問題,就怕不知道問題在哪裡。
檢查?
日和回想起本丸裡定期規律出現的研究人員。他們每次都像檢查機器那樣把她翻來覆去折騰一遍,直到抽出半管新鮮血液才心滿意足消失不見。
女孩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漣漪,福澤先生認為可以將這種小小的變化理解為「不喜歡」。生怕她產生抵觸心理,他正打算祭出忽悠亂步檢查牙齒時的說辭,坐在對面的小姑娘就垂下頭點了點:「嗯。」
可以確定非常不喜歡醫院和身體檢查,但還是乖乖同意,這孩子也太聽話了些。
可愛歸可愛,但並不是個好習慣。
不會拒絕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尤其對於女孩子來說更是如此。福澤諭吉頭大如鬥,直想把宮田日和之前的撫養人拖出來暴打一頓。
什麼玩意兒啊,半分責任心也沒有。把孩子教成這樣,在橫濱這種地方她都不一定能活著從碼頭走到中華街。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突然暴躁起來的情緒:「如果你打心底不喜歡、不想做某件事,不妨試著說出來。」
宮田日和給他的回答是個生著小巧發旋的腦門芯。
只有這個……沒法辦到,「服從」鐫刻在她的基因裡。
唉,算了。
這孩子今天聽到的教訓已經夠多了,急於求成要不得,還是一點一點慢慢來。福澤諭吉暗暗嘆氣,如果換了亂步,這會兒恐怕早就跳起來大聲表達不滿,並舉出無數條證據支持自己的觀點。
比起上一個孩子,新來的這個更讓他感覺棘手——不怕小孩要求多,就怕她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不肯說。
他並不是非要拿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孩子互相比較,無論江戶川亂步還是宮田日和,在福澤諭吉眼裡都是需要保護需要引導的好孩子。只不過逐漸向中年靠攏的成熟男士實在猜不出小姑娘會想些什麼,唯恐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沒有給孩子樹立值得學習的榜樣,並為此惴惴不安。
社長先生徹底忘記了宮田日和是新進員工的「家屬」,一個他本可以不負擔的「累贅」。
換個角度思考,只需拒絕織田作之助的就職申請他就能輕松甩脫這個包袱;或者也可以勒令織田不許將家屬帶入辦公場所。無論哪種都能解決麻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頭疼欲裂的竭力回憶育兒知識。
但是他沒有,不但沒有拒絕織田作之助,更是把他放心留下的小姑娘扒拉到自己翅膀底下認真關照。單看這孩子讓人極容易產生不良聯想的長相,他有一萬個理由排斥厭惡她,最終卻毫無芥蒂的將這個真·什麼都不會的小姑娘視如己出。
距離他早上第一眼見到宮田日和到現在也才過去幾小時而已,不得不說前審神者這是運氣爆表,從一筒下下簽裡隨手抽中了支上上大吉。
「先不說明天的行程,吃飽了嗎?」福澤先生生硬的轉移話題,將小蛋糕推回桌子中心。大概猜到她之前遲疑著不肯下叉子的原因,他抄起餐刀幾下就把漂亮的點心大卸八塊:「吃完就回辦公室,織田沒回來的時間你可以先替他挑張辦公桌。」
「是。」
她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忙不迭應聲。
——這種邏輯清晰的簡單指令最喜歡了,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甄別,照做就好。
叉子再次伸向盤中的小蛋糕,日和板著臉叉了一塊送到眼前。她頗有儀式感的認真看了它一眼,正要張嘴咬,不遠處圍坐在一起的幾個年輕人紛紛驚呼著推開椅子遠離餐桌。
發生了什麼?
伴隨著驚叫聲,桌邊陌生的女子軟軟倒落在地。宮田日和清楚看到她滑落的桌面上擺著精致又漂亮的小蛋糕,嗯,和面前叉子上的這塊一模一樣。
福澤諭吉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該說什麼?自打撿回亂步後類似的事情他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還有余裕提示舉著叉子發愣的小姑娘放下那塊可疑的蛋糕遠離危險源。
「喂?高木警官嗎?疑似食物中毒的案件,麻煩您帶著急救車盡快出警,地址就在我新開的偵探社樓下。」淡定掛斷電話,他給了日和一個非常重要的忠告:
「遇到困難,找警察。」
第9章
警車和救護車來得飛快,看來福澤先生年輕時給無數人留下了深刻印像,以至於他都退役了面子仍舊很管用。
頭發花白的高木警官下車推開咖啡廳大門,就見前政府御用劍客抄著袖子站在角落裡,目光銳利猶如鷹隼。
「哦!福澤社長,這可真是……」他把視線移到不遠處狼藉的地面上,同來的醫療人員衝他搖搖頭,意思是受害者已經不需要醫療救援了,該給她叫一套殯葬服務。
福澤諭吉沉著臉向警官描述所看到的事件過程,正說著,高木的部下拉開黃線將整間咖啡廳封閉隔離。
「請各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動,工作人員會走到您身邊記錄證詞。」
一位干練的女性警員邊亮出證件邊關閉出口大門。
救護車開走了,留下的警察保護現場的保護現場,登記筆錄的登記筆錄。因為正趕上中午用餐時間,咖啡廳裡的顧客數量還不少,地處如此不引人注意的街面上生意也能這樣紅火,看來老板的為人與手藝都很出色。
高木警官聽完福澤諭吉的描述,揮手向後喊了一聲:「安井,你過來一下。」
一位與福澤社長年齡相仿的警官聞聲走過來:「是,高木警官,請問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按照正常流程辦事就行了,叫你過來是介紹一下,這位……」高木警官側向福澤諭吉道:「就是大名鼎鼎的『銀狼』,福澤諭吉先生。同時也是樓上武裝偵探社的社長。」
安井一聽,表情都變得嚴肅了幾分。他短促用力的低下頭,嚴格按照標准要求躬身行禮:「初次見面,福澤社長。」
「初次見面,安井先生。」銀發男人客氣還禮,等兩邊完成無聊版刻的程序後,高木高高興興拍了拍安井的肩膀:「總算要向上走一步了,這是我的後任。將來和您合作的也就是這家伙,他是個不錯的實干家。」
安井謝過前輩賞識,又謝過友方未來可能的支持,認過臉就走回去繼續工作。這時得到通知的法醫也提著工具箱匆忙趕來,簡單檢查後初步確認受害者死於中毒。
雖說一時不能查清毒素究竟存在於食物還是飲水裡,但這件事既然發生在餐廳裡,同款的所有小蛋糕就都被貼上編碼裝袋了。
宮田日和頗有些遺憾的看著沒能吃進嘴裡嘗嘗味道的花俏點心,福澤先生注意到她的目光,摸摸頭頂安慰她:「以後有得是機會,別難過。」
高木警長這才注意到這兒還坐著個過於漂亮的小姑娘。
——她也太安靜了些,那樣精致的小臉也沒能拯救她的存在感,險些叫人忽略過去。
「這是……令嬡?」
看看年齡再看看表情,確實很像。
「……」福澤諭吉想了想,一語替小姑娘錘定身份:「是我剛剛收養的孩子。」
宮田日和:「……」
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果然是福澤小姐?哎呀,嚇到了嗎?那個誰,來個人先把福澤小姐的口供記錄一下。」高木很懂得人情世故的笑著誇贊:「一看就是位與眾不同的小小姐,沉穩持重氣質卓然,不愧是『銀狼』教育出來的。」
明知道日和從頭到尾坐著頗有失禮之嫌,然而再冷靜睿智的人也極樂意聽人誇自家幼崽。福澤先生帶著四分心虛六分榮耀假假的嘆口氣:「小孩子不定性,還得看將來。」
「您就是太嚴格了。如果換了我,這麼可愛的女兒早就溺愛得沒有半分樣子,哪能像小小姐這般穩重。」高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銀狼」雖已退役,刀可半點也不鈍。能夠得到政府許可合法持刀滿街隨意走,這種人絕對不是他一個普通警察能惹得起的。
抱著廣結善緣的目的,高木不遺余力的吹起彩虹屁。
「哪裡哪裡,您謬贊了。」福澤先生心裡當然知道這位即將升遷的警官是什麼意思,無非希望自己能領他的情,再將這份情面回饋給他的部下。
「我看到安井先生工作很有效率,希望將來能有機會與他合作。」他硬邦邦的給了高木一個回答,對方滿意的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那可是他的福分。有您家的小偵探在,這世上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說話間日和就完成了口供描述,負責記錄的警員合起記錄簿行禮後離開,高木就對福澤諭吉道:「行了,您趕緊帶令嬡先回去,這種出了人命的現場別叫小孩待太久,對孩子不好。如果有需要,我會安排人專程拜訪。」
福澤諭吉頷首:「我會在辦公室恭候。」
「日和,向高木警長道別,我們走。」
沒有織田作之助的示範,宮田日和眼底透過一絲慌亂。她依言起身,照著此前向福澤社長問好的方式干巴巴朝高木彎了彎腰:「您好,再見!」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既然都「再見」了也就不必把名字說出來。再說這個陌生人也沒有和她打招呼,全程自說自話。
高木自然又是大加褒贊一番,直誇得福澤諭吉也有點聽不下去:「不耽誤您工作,我們先走,有需要隨時聯系。」
「好啊好啊……」他讓開路,放「父女」兩個通行。
剛走到咖啡廳門口,厚重的玻璃門被人從外向內用力推開,一位身穿學生制服的少年風風火火走進來:「高木先生,我從本田叔叔那裡聽說……」
本田就是法醫,正忙碌著打包各種蛋糕准備送回實驗室檢查。他聽到這少年的聲音,垂著眼皮抬起頭:「哦,是新一啊。」
「是的,本田叔叔,高木先生。」少年恰好堵在福澤諭吉與日和離開的必經之路上,他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父女」倆:「不可以隨意在命案現場走動,更不可以隨意離開哦!」
「嗐呀,那是我的熟人。我敢打包票,他們和這件事無關。而且該做的筆錄也已經做過,沒問題,工藤你少插話。」高木不耐煩的打斷他,轉而對福澤社長又恭敬道:「福澤先生盡管行動,這小子和人沒大沒小慣了,您別往心上放。」
「無妨。」社長先生認真對少年解釋:「我的辦公室就在這棟大樓的四樓,隨時歡迎你來調查。」
這種朝氣蓬勃的少年他見得多了,並不覺得有被冒犯。
如果執意不肯讓這兩個人走,下回再遇到案子本田叔叔肯定不會允許他「不小心」聽到。工藤新一在心底衡量一番,笑著讓開路:「抱歉,是我太魯莽了。」
「嗯。」福澤社長沒有為難他,帶著緊緊跟在身後的小姑娘推門離去。
少年一直看著他們轉過門廊走進電梯才移開視線,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被警員們圍著劃線拍照的受害者身上:「中毒?通過食物?」
「你給我往旁邊讓開點,別擋路!」
本田法醫將取樣全部裝好,回頭就看見工藤新一隔著手帕掰開死者的嘴研究:「苦杏仁味。」
「就你知道的多!」他沒好氣的照著後腦勺給了他一掌:「要不是有你父母的拜托,我們才不會允許你就這麼隨隨便便進來現場。下回別再這麼毛糙,聽見沒?」
工藤新一聽懂了他話裡的雙關意,壓低聲音小聲問:「那位銀發男士是什麼大人物嗎?」
「大人物嘛,倒也不能那麼說。但是在橫濱這片土地上,最不能惹的除了Port Mafia就是那位前政府御用劍客『孤劍士銀狼』。好在他本人比傳聞要寬和得多,不然就你這小身板,人家一只手就能收拾。」
本田法醫多少還是更偏心這個喜歡推理的少年些,所謂「訓斥」也不過不疼不癢說了幾句就作罷,轉而借著案件和他談起更多罕見病理與生理現像。
福澤諭吉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議論揣測的對像,他領著宮田日和回到辦公室,為了避嫌還特意停下幾步把大門固定著打開。
「稍坐片刻,然後替織田挑張桌子。」
他指指辦公室裡橫七豎八隨意擺著的幾張辦公桌:「朝南窗戶下那個位置是亂步的,與謝野平時喜歡待在治療室裡,外面沒有固定位置。」
整個偵探社連帶家屬一塊也才四個人,充滿窘迫寒酸的味道。
宮田日和不覺得人少有什麼不好,她像是確認領地一樣圍著牆體轉了一圈,最終停在東南角檔案架下的空地:「……」
這地方陽光充足,邊邊角角的剩余空間很多,看看大小,她是打算把自己拴在織田作之助的辦公桌腳桌子腿上。
「喜歡那裡?」福澤先生充分尊重孩子意願,走到一模一樣的辦公桌旁隨意挑了張搬起來:「小心。」
「這樣就可以了。」
光禿禿的桌子擺在鐵架下,日和又干站著眼看他提來椅子放好,完全沒有伸手幫忙的意思。
她沒有這種意識。
福澤諭吉也就理所當然的走來走去搬動重物,並不覺得孩子就該幫忙。
窗外忽然傳來一片爭執的嘩然,沒過多長時間江戶川亂步氣呼呼推開門衝向他的辦公桌:「可惡!國中生還四處亂跑撈過界,名偵探要投訴他的學校誤人子弟!」
「你說!是不是很過分?!」他盯住縮在東南方向角落裡的宮田日和非要她附和不可:「是吧?是吧!超級過分!」
「還好名偵探狠狠打擊了一下那小子的氣焰,搶案子搶到我們武裝偵探社頭上,哼!哼哼!」
少年像個小孩子似的,抓著小朋友不放:「你說話呀?」
宮田日和:「……嗯!」
為了表示肯定,她甚至突破極限的舉起小手放在胸前做海豹鼓掌。
——你說的都對,所以別再盯著人家啦!
第10章
「亂步先生跑得太快啦!」
與謝野晶子跟著進門,雙手提滿塑料袋的織田作之助留在最後:「日和,我回來了。」
縮在牆角裡的宮田日和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面無表情:「歡迎回來。」
「嗯嗯!」他心情極好的把袋子們舉起來給她看:「與謝野小姐和亂步先生借錢給我們買了些東西哦,快來!」
紅發少年先將一大袋零食粗點心放在江戶川亂步身邊,其余袋子統統胡亂堆在無主的那幾張辦公桌上,剩下一只不大不小的才屬於他。
宮田日和小心翼翼探頭去看,鼻尖跟著一塊抬了抬:「?」
與謝野晶子斜靠在桌子上解釋:「這家伙非要認定向我們『借錢』。嘛……其實是慰問品,歡迎入社的禮物。除了那些食物以外,手套是送給織田的,choker給你。」
她的聲音不大,沒有影響到另一位激情演講的先生。此時江戶川亂步終於講完他「教訓撈過界的國中生」,正挺直脊背不遺余力的炫耀:「名偵探厲害吧?!」
「是啊是啊,亂步先生最厲害了。」波波頭少女順著他的意思點頭,織田作之助正在研究該怎麼替日和戴上愛心禮物,跟著一快點頭,宮田日和有點撐不住少年過於灼熱的目光,微微低頭小小聲棒讀:「嗯,厲害。」
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進了一大步。之前她可是一聲也不出,一下子連說三個字,極其給亂步面子。
「哈!算你慧眼識珠,這個環狀裝飾物可是名偵探特意挑的,是不是特別可愛?」
福澤先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著少年一臉得意……最終還是勉強忍住。
滿屋子裡,難道只有他一個成年人覺得這種展開不妙嗎?
穿著樸素衣裙的女孩眼神懵懂,脖子上戴了條黑色紡織物。濃重暗色越發顯得她脖頸頎長皮膚白皙,又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曖昧。
「唔……是不是,哪裡有些奇怪?」
織田作之助扣上卡扣,向後退了一步直撓頭發:「有點奇怪吧!」
就說不太對勁嘛,嚇死我了,還以為只有我覺得事情似乎在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福澤先生長出一口氣,剛想上前哄日和取下choker,就見與謝野晶子從衣袋裡掏出一只線編鈴鐺:「當然奇怪啦,你把這個落下了,項圈上最重要的不就是銘牌和鈴鐺。」
說著她把鈴鐺掛在choker底下,對自己的品味相當滿意:「看!多可愛!」
「原來是這樣……」
織田恍然大悟:「果然協調多了。」
福澤諭吉:「……」
算了,年輕人的世界我有點看不懂,還是先躲回辦公室裡緩緩。
江戶川亂步對日和的新裝飾同樣很滿意,他伸出雙手衝她比劃著做展示狀:「鏘鏘!偵探社的看板娘!」他就只是無意間從報紙上瞄到過類似信息,背後究竟有什麼引申義,單純少年一概不知。
「別人有的我們也要有,哈!」他興高采烈的從塑料袋裡抓出一包粗點心看看:「是大炸排啊,分你一塊吧,別忘了感激名偵探呦~」
說著少年「啪」的將零食拍在日和手裡,又摸摸塑料袋,看著是枚棒棒糖才放心撕開塞進嘴巴:「對了,你都不問問名偵探是怎麼教訓那個來搶我們案子的家伙麼?」
「嗯?」日和順手就把大炸排遞給織田作之助要他給自己打開,發出聲充滿淡淡疑惑的鼻音。
對於江戶川亂步來說,這種程度的鼓勵也就足夠了,他立刻興致盎然手舞足蹈的表演起來:「當然是三十秒之內就鎖定真凶了呀~只要有我的異能力【超推理】在,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脫名偵探的眼睛。」
「哦!好厲害啊!」
雖然這句感嘆聽上去也不是很有走心的樣子,至少總比上一句要真誠得多,亂步聽完驕傲的原地挺胸叉腰:「你也不要太崇拜名偵探,天生的,沒辦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亂步先生可是我們偵探社的靈魂呢。」與謝野晶子笑眯眯跟上隊形,第一天入職的織田作之助用力點頭表示同意:「亂步先生非常強大!」
無論推理還是人格,各種意義上的強大。
「哼哼哼哼哼……就算你們這樣恭維,作為前輩我也不會放松監督噠!」名偵探被誇得渾身輕飄飄,一高興就又從他那寶貝塑料袋裡掏出好幾樣零食:「別客氣,請你們吃。」
就連躲進辦公室的福澤社長也被他追上去塞了包粗點心,一時間武裝偵探社的辦公室裡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差點忘了要向社長彙報工作,織田你打掃下衛生!」少年隨口給新人找了件事做,蹦蹦跳跳關緊社長辦公室大門。
趁著「前輩」們去忙,織田作之助把撕開的粗點心都讓給宮田日和:「工作很順利。我們去保護了一位法官。與謝野說他是個好人,亂步先生揪出藏在文員裡的殺手,我負責帶他躲開子彈,就這樣。」
——能把驚心動魄的刺激描述得如此……樸實無華,不得不說也是種罕見才能。
得到白道人士的承認與感激,這是紅發少年從前不曾體會過的新奇。他深藍色的眼睛裡浮現出少年人特有的光芒:「這是份不錯的工作,可以幫到別人。」
宮田日和接過粗點心小口小口咬著吃,下意識出聲:「嗯。」
「有了這份穩定的工作,我就可以送你進學校,真好。」少年如釋重負的感嘆:「等你具備獨立生存的能力,就不再需要我了。」
「嗯?」她嚼著嘴裡的粗點心,側頭發出困惑的聲音。
什麼叫……不再需要?
織田作之助熟練的從衣袋裡翻出紙巾替宮田日和擦擦嘴角:「我的意思是,幫助他人,並不意味著要從受助者身上得到什麼。」
「幫助就是幫助,如果講求回報,那叫交易。你不用感到負擔,這是我自己的主動選擇。」他感嘆著走進油漆味還沒散盡的茶水間,俯身翻出一塊抹布沾濕:「你能在橫濱好好生活下去就太好了。」
拿著粗點心的手慢慢落在腿上,宮田日和逆光抬起頭:「你也要放棄我了嗎?」
被放棄就意味著要被銷毀,就算她對死亡仍舊沒有概念,也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安與惶恐。
小姑娘的聲音很輕,就像是怕嚇到誰那樣。但在聽的人耳朵裡,卻又翻湧出別樣滋味——她曾經被人放棄過嗎?
像只被棄養的貓咪,宮田日和安靜又了然的看著織田作之助:「我可以把自己(的靈力)貢獻給你,所有的。你別不要我,好麼?」
「欸?」少年一愣。
他就算再遲鈍也正值男子高中生的年紀,小姑娘說話又省略了一部分賓語,自然而然就叫人聽了個誤會:「不,不用了!」
這該說是碰瓷呢,還是……?
「不用,那個,這個,啊!你肚子餓不餓?」
慌慌張張用擺手加重態度,紅發少年的臉色都快和頭發一樣了:「這個什麼,大炸排,好不好吃?」
他奮力掙扎想要轉移話題,可惜小姑娘並不配合:「你不要我,為什麼?」
她是科學院無數科學家嘔心瀝血的至高傑作,絕無瑕疵的智慧結晶,堪稱神跡的存在,擁有這麼長的前綴詞條怎麼還不能被人視如同類般接納?
「我很有用!」
日和睜大眼睛,手裡的粗點心被她放在桌子上不再問津:「請隨意使用,不會壞掉。」
牙白,這是什麼糟糕對話!
織田作之助挺過最初的錯愕後皺緊眉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透亮的紫眼睛就像兩塊一模一樣的上好紫水晶,被小姑娘這樣盯著,但凡正常人都撐不過五秒。
「福澤先生告訴我,有作之助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宮田日和小心拉緊少年外套下擺:「我,我想有個家。」
自打把她從街頭撿回來,這絕對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小姑娘竟然一反常態清楚明白的表達出她的需求與願望,這讓織田作之助不由大吃一驚。
本以為她會不會有些輕微的自閉症與幻想症,看來真就只是不愛說話外加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善言辭的少年花了五分鐘時間重新開機,最終認命似的嘆息道:「別說傻話。只要你還需要我,我總會在的。」
要他想出漂亮話來哄小姑娘,這實在是太難為人了,如論如何也做不到。織田作之助憋了好一會兒,怎麼想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選擇放棄退讓。
只當是自己提前當了爹,少年偏頭想想又覺得挺好——連討老婆的程序都省略掉了,也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效率吧。
宮田日和只聽見「總會在」三個字就放了心,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還揪著作之助的衣角不松手。也許是這一個月以來紅發少年刷足了她的好感度,連同信任值也一起爆了表。
只要他說,她就一定會信。
第11章
社長辦公室內。
「亂步,關於織田作之助的入社測試……」
福澤諭吉端著茶杯,桌角顯眼處隨意擺著名偵探分享的心愛零食。
印有五彩卡通圖案的塑料包裝與這間辦公室格格不入,但是沒人在乎這件事。
「那家伙還不錯。」少年一手拎著帽子一手棒棒糖:「看上去有點傻,實際挺精明的,怪不得他能在道上混這麼多年還不翻船。」
他當然認得出,織田正是一年前劇院裡見過的那個殺手。暗殺界的少年天才,不是水出來的名頭。
與謝野晶子站在旁邊補充:「至於退役的理由嘛……其中之一正是日和的撫養問題,另一件還真讓人很難猜中。」少女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那樣露出狹促笑容:「福澤社長,織田作之助說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家,並且為了這件事放下槍不再殺戮。」
啊,這!
這還真是個了不起的念頭。
從殺手到作家,跨圈跨得有點猛。
福澤社長舉起茶杯,抿了一口好讓自己冷靜:「……」
少年人有夢想,是件好事。
「人品如何?」在劇院針鋒相對時他就已經見識過紅發少年的身手,完全當得上「武裝」二字。只要亂步能確定此人品行無礙,對於一個迷途知返的年輕人,福澤諭吉向來不吝於伸出援助之手。
名偵探一把將手裡拎著的帽子扣在頭上:「有點堅持,我不討厭。」
福澤社長一聽就放心了,在識人這方面,統合直覺與推理的江戶川亂步大可以信任。
「那麼,今後就把他當做正式成員看待。」他放下茶杯,淡綠色茶水裡豎起一根茶葉梗。
「……好運氣嗎?」
「那我們先出去繼續整理辦公室,啊……真期待下一位應聘者。」與謝野晶子不討厭新來的幫手,或者說她對附帶來的小尾巴更感興趣。
福澤先生想起之前的安排,忙喊住她吩咐:「明早我要帶宮田日和去醫院做個檢查,回來再給她把身份的事辦了。麻煩你協調下委托人的來訪時間。」
「看來還得招一位秘書專門處理這些瑣事安排才行。」即是社醫又要兼顧調查任務,甚至連秘書工作也要在意的與謝野晶子摸摸下巴:「我去擬個招聘通知,就按照事務員的標准聘用吧?」
不等社長發話,亂步舉起手指著辦公室大門道:「小日和不行麼?反正這些事都不難嘛,一下子招太多外人進來對組織安全不利哦。」
什麼外人太多對組織不利,全都是借口,他就只是想把宮田日和抓來辦公室逗她玩兒而已。
福澤諭吉沒好意思說那孩子連字都識不全,不過他也認為亂步的建議確實很中肯。小姑娘總要與人接觸才行,偵探社辦公室正好是個又方便又安全的地方。
宮田日和「失憶」前大約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不然也不至於養出這麼一副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性子。十四五歲才開始啟蒙已經有點晚了,如果再拖,只怕終其一生她也無有立身之能。
「也不是不可以,多給她些時間和機會,總能學會。」社長先生再次端起他的古舊茶杯啜飲:「這件事我會認真考慮看要如何安排,你們先去忙。」
一聽這事兒有戲,亂步興高采烈又拍了袋零食:「謝謝社長!」
「謝謝社長。」與謝野晶子跟著低頭,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辦公室。
一開門就看到織田作之助獨自握著拖把老實拖地,宮田日和端正坐在旁邊的靠背椅上認真看著他。
紅發少年挪到哪裡,她的視線就追到哪裡,分毫不落。
江戶川亂步自己就是個抬腳就走萬事不管的性子,作為資格最老的「大前輩」,他大搖大擺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一屁股坐上去垂著兩條腿晃來晃去:「那邊角落裡還空了一塊沒拖哦!」
哈哈哈!他早就想試試這種從電視劇裡看來的大人專用語氣啦!
織田作之助任勞任怨的拖著拖把把他指的地方重新拖了一遍,宮田日和安安靜靜看著他走來走去。這兩個人就像兩只面團,被戳了就將坑留在那裡,半分想要反抗的跡像也沒。
同樣的事情名偵探做到第三次,紅發少年好似沒脾氣一樣跑了三個角落,雙方都覺得這個活動可以暫停下來。
「行了行了,本偵探認可你了。」亂步怪不好意思的摸了只紅豆餅扔給作之助:「與謝野,你帶他們去宿舍看看?」
目前偵探社相當部分的委托都來自警視廳,作為武裝偵探社唯一的正經偵探,江戶川亂步必須隨時待命。
「好的,亂步先生。」
一般情況下,只要有社長坐鎮,社醫基本派不上用場。沒人能夠突破福澤社長的武力保護傷及他的社員,與謝野晶子樂得找機會摸會兒魚。
她還是個少女,剛剛脫離苦海也沒多久,對於新來的小姑娘別有一番想要親近的念頭。
宮田日和的發色瞳色組合確實不招人喜歡,但渾身散發的通透純淨又很讓她向往。抱著交好的心思,晶子主動遞上邀請:「宿舍空余房間還有很多,小日和你要住在我隔壁嗎?」
這話問宮田日和就根本換不來答復。
果然,小姑娘聽完便扭臉去看織田作之助:「……」
「額,隨你的意思。」他想著只要自己住得別離日和太遠,方便關照她就好,其他的都無所謂。
「嗯!」
得到允許,日和穩穩當當坐在椅子上點頭。
「哦呀?」與謝野晶子挑起一邊眉毛,頗為玩味的往紅發少年身上刮了一層。
這麼聽話粘人,難道是印隨行為?
織田作之助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日和……有點特殊。」
做委托的時候這位與他同齡的少女旁敲側擊問了許多,只要是能夠回答的他都認真給予答復。對方對日和很感興趣他能理解,但是吧……日和的情況也確實沒法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算了,閉嘴背鍋就好。
他們跟著與謝野晶子走到員工宿舍,小姑娘像金魚屁股後面黏著的便便那樣全程黏在紅發少年背後,就連選房間也保持原有習慣非要住在織田的壁櫥裡。
已經知道這兩人沒有絲毫血緣關系,與謝野晶子看向織田作之助的眼神越發不善:「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活脫脫被洗腦洗魔怔了一樣,不由人不懷疑。
織田作之助嘴笨,只能在肚子裡喊冤。
——明明只是日行一善的,誰知道砸在手裡了呢!
「吶,我絕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織田,有什麼苦衷和問題就要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幫忙想想解決之道。當然了,我也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是否撥打報警電話。」
晶子亮出手機,織田滿臉苦惱。
現場沉默了五分鐘,波波頭少女泄氣似的將手機塞回口袋:「好吧,每個人都有秘密。我可以不過多追問,但要是哪天叫我知道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最後半句話她沒說完,意思點到為止。
主要是與謝野晶子終於觀察到了宮田日和的異樣。
按道理講,如果是被洗腦至深,她應該在操控者被威脅時受控制做出對應行為。然而小姑娘目光平靜,除了鑽壁櫥動作飛快外,自始至終就像看戲似的在一旁淡然圍觀。
換個角度看,哪怕只是為了自保,真要做了什麼壞事織田也不會只垮著張臉一副生無可戀相。
所以這兩人,一個真沒心沒肺,另一個看上去沒心沒肺。
嘛……異能力者大多心理扭曲,身為其中一員晶子對此深有體會。她並不是對別人隱私有什麼愛好,不過出於責任感和保護欲多問了一句。要是明顯處於弱勢的宮田日和自己沒意見的話,社醫小姐也不想多管閑事。
她耐心等了一會兒,鑽進壁櫥裡的宮田日和沒有半分想要出來的意思。
「好吧好吧,我就住在隔壁,亂步先生住在靠近走廊盡頭的宿舍,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別不好意思。」
「對了,購買日用必須品可以先預支一個月工資哦~」
她揮揮手:「早點休息,明天早點起來。日和要保持空腹,不能吃東西也不能喝水。」
需要額外交代的就這些,她拉開光禿禿的宿舍門:「白白!」
織田作之助:「……」
宮田日和:「……」
「好吧。日和,明天要好好和與謝野小姐打招呼,她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做朋友。」關上門,紅發少年搬出唯一一張凳子:「坐在這裡,不要動。」
小姑娘聽話的坐上去一動不動,認真看他挽起袖子打掃衛生收拾行李。
行李箱被少年一路從辦公室又拖來宿舍,裡面除了日和那套廉價T恤背帶裙外亂七八糟全是些舍不得扔的舊物件。
如果不出意外,他們能在這裡住上至少十年。織田作之助忙碌了幾個小時,抬起胳膊擦擦汗,低頭看著干干淨淨但是空空蕩蕩的房間:「預支一個月薪水夠嗎?」
孤身一人時根本不需考慮這些問題,只要有塊能躺下去的地板再附加一塊能遮風擋雨的天花板對他來說就足夠了。但是……少年將目光移到幾小時連動作也沒換過的小姑娘身上。
但是宮田日和總不能和他一樣。
她該是被精細嬌養著的名貴花卉。
第12章
「時間不早了,日和你先去衛生間洗漱。」
織田作之助翻出自己的舊襯衣遞給她,指指簡易廚房正對面的門。
昨天還住在定時供應熱水的鐵皮公寓裡,□□慣一時半會兒根本改不過來。比如說日和鑽櫥櫃,比如說作之助看浴室門。
前一個習慣基於體型差別的事實,外加保護需要。少年總是睡在更靠近屋門的臥室兼客廳兼廚房,相對封閉安全些的壁櫥自然而然歸了小姑娘所有。
後一個習慣主要受外部環境影響。那種魚龍混雜的糟糕環境,鬼知道鄰居都是些什麼人,日和進去使用時他只能守在公用浴室門外免得有不長眼的家伙想往裡闖。
在貧乏到極點的窘迫生活裡,不要把人的道德底線想像太高。
新宿舍真好啊!
租金低廉到和從前相比沒啥明顯變化,竟然擁有獨立衛生間和非常干淨的地板,櫥櫃也寬敞不少,基本上能看做多了個附帶的小房間。
「洗漱用具已經放進去了,有什麼需要喊我就行。」他將充作睡衣的舊襯衣向前遞了遞,宮田日和接過它,聽話走向浴室。
衛生間門輕聲關閉,紅發少年長長呼出口氣,坐在凳子上放松身體。
「呼……」
安穩愜意的感覺像是溫泉水一樣催得人昏昏欲睡,織田作之助動也懶得動,閉目養神在心裡盤算明天得去采購些什麼。
既然能有穩定收入,選擇面自然也就寬廣許多。別的先不說,日和該有的日用品都得趕緊備齊……只是不知道需要買啥,要不然去問問與謝野小姐?
這時屋門被人輕輕敲響,少年閉眼應了一聲,撐著膝蓋起身:「來了。」
【天1衣無縫】沒有動靜,表示沒有危險。
「你們還沒吃晚飯吧!我叫了外賣……」
提著塑料袋去而復返站在門口,與謝野晶子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見浴室門開了。宮田日和穿著小內褲和一件男式舊襯衣,扣子也不扣就這麼大喇喇淌水走出來:「作之助,扣子,扣不上。」
「哦,知道了。」
織田作之助習以為常的淡定向她走去:「再看一下怎麼扣,爭取這周學會好嗎?」
與謝野晶子:「……」
我報警器都攥在手心裡了!
「嗯。」日和低頭認真看他捏起扣子往扣眼裡塞,由於身高差異紅發少年不得不彎下腰,使這幅畫面看上去更加古怪。
「把扣子摁在這裡,用力朝這個方向推,然後扭一下,布料要抹平。」
「布料要抹平?」小姑娘的語氣比白日起伏大了些,有樣學樣抓著下一枚扣子不斷嘗試。
趁她和扣子眼較勁的功夫,作之助走回門口:「抱歉,讓您久等了。」
「額,這個不重要。小日和究竟怎麼回事?」與謝野晶子發現問題有點大。
沒有性別意識?但是看上去又不像智力發展遲緩的樣子。
織田作之助總算找到解釋清白的契機:「不知道,本來只想從械鬥現場撿點戰利品,她就那樣突然出現……撿回家後才發現既沒有自理能力,更沒有常識,或許是異能暴走導致失控,一時也說不清……」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如此黏你。」與謝野晶子摸摸臉頰,將袋子塞給紅發少年提著:「所以才要明早帶小日和去做個檢查,大約為得就是確認她是否受過內傷……」
「沒關系,社長說了,給她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她一定能慢慢學會。」
少女側身越過他進入房間,抬手替還在與扣子鬥爭的日和整了整衣襟:「小日和?」
「晶子。」她反手指著自己,耐心重復:「名字,與謝野晶子。」
「……」宮田日和仰起頭任由她給自己系扣,等她動作完成過去了幾分鐘才小聲回應:「……晶子?」
波波頭少女眼底綻放出驚喜的光芒:「是的,沒錯,學得很快,棒棒噠!晶子,與謝野晶子。」
環繞身邊的巫女不知道來來去去換過多少個,從來沒有人這樣迫切卻又溫柔的想要將名字告訴她。
本丸裡的人類一概使用代號,上至審神者,下至訪客,謹慎防備真名被付喪神知曉。也許最初的時之政府曾有過心懷天下拯救蒼生的願望,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世代更迭,最後的議會裡還有幾個人能記得初心呢?若非如此,又何苦恐懼為了人類才從沉睡中醒來繼續征戰殺伐的刀劍男士們。
「晶子、晶子、晶子……」
宮田日和反復念叨著她的名字,與謝野聽到一聲就回應一句,一點也不嫌煩。
織田作之助提著同事友情代點的外賣袋子走進房間:「日和,和朋友相處,先從分享食物開始好嗎?」
「朋友……是什麼?」
琉璃般透亮的紫眸裡映著一圈淡金色,又小又軟,那是萌芽破土而出的光。日和歪歪頭:「作之助,有朋友麼?」
少年把矮桌翻出來擺好:「額……會有的。比如說……亂步先生。」
其實沒有。
作為從關西一路流落到橫濱的孤兒,織田作之助在決定脫離殺手身份時就和從前的「朋友們」斷了關系。
那些人,與其說是朋友,不如形容為利益相關的競爭對手更加貼切。但是既然小姑娘問出這個問題,作為「家長」,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樹立個良好榜樣。
——你不能像我,我的人生開局糟糕透頂,我的過去不可觸碰,我必須花費百倍艱辛才能稀釋指尖黑血。你不一樣,你還有著璀璨的明天與美好的希望。
所以,你不能像我。
與謝野晶子幫日和把剩下的扣子扣完,拉她一起坐在地板上。織田作之助找到塊干抹布去處理她淌在地板上的水漬,少女笑著幫忙拆開外賣包:「朋友就是……這樣一個人。有高興的事會想要分享,有難過的事會想要傾訴,時有意見衝突,爭吵後還能和好。」
「嗯……」日和恍然大悟,聲線都比平日高了一度:「作之助就是我的朋友,還有……」
還有本丸裡的那些付喪神們,應該,也是?
雖然無法見面,她卻能感知到夜深人靜時總有當天值班的近侍站在天守閣下。或是訴說一整天的得失與趣事,或是虔誠祈禱祝福,或是描述對明天的向往與願望,或是插科打諢企圖博主君一笑。
有念經聲,有念詩聲,有吹葉子聲,有歡笑聲。
這些聲音融合在一起,點燃了黑暗寂靜中人神最初的靈魂。
結束回憶,宮田日和的視線移到與謝野晶子臉上:「晶子,是新朋友。」
「朋友」這個詞,讓原本毫無關聯的兩個人締結某種看不見的羈絆。它看似脆弱,但有時,卻又無比堅韌。
與謝野晶子低頭打量面前有幾分緊張的小姑娘。額前劉海在眉間撒下片淡色陰影,影影綽綽有些遮住眼睛的冷意。就像不識人心的懵懂神子,乘風落在人間。
但是現在,淡漠無情的神子眼睛裡有了屬於人的光芒——這是個讓人忍不住想要關懷照顧的孩子,甚至來不及思考會不會過於溺愛把她寵壞。
「對呀,我是小日和的新朋友。」她揚起笑臉,仗著身高優勢在她順滑的後腦勺上摸了一把:「朋友要互相幫助,有困難一定告訴我,好嗎?」
「嗯!」
宮田日和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認真。
說老實話,努力的方向有點問題,而且還有用力過度的嫌疑:「好!」
也就是發色瞳色與福澤社長天差地別,她這種既老實又較真的既視感,簡直絕了!
與謝野晶子大樂,手下揉得又重了幾分:「好乖好乖。」
日和任由她揉搓自己的頭發,笑還是不會笑,眼睛裡的光卻又和緩了幾分。
織田作之助嘴笨,遇上這種溫情時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了避免不慎ky,少年洗干淨抹布後悄悄坐在矮桌對面看兩個女孩子互動。
真好啊,原來平靜的正常生活是這種模樣。幸虧沒去Port Mafia,給開再高的工資也不去!
晚飯結束,與謝野晶子再次力邀宮田日和去她那邊休息,未能取得成功後只能不甘不願支援了一套寢具暫用。
「明天有空再去買新的,好好休息!」
恨鐵不成鋼的輕戳了下她的腦門,波波頭少女叉腰道:「多跟著社長讀些書,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靠別人養活。」
「?」
從來都理所應當接受供養的日和一頭霧水:「什麼?」
晶子皺起眉,很快又控制著放松。
我是在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較什麼勁呢?她暗暗吐槽了自己一頓:「沒什麼,多讀書,懂得更多道理,你就明白了。」
「好。」小姑娘乖乖點頭的可愛模樣讓人心頭一軟。
原來問題出在沒有讀過書上嗎?成為真正的人原來有這麼多事要做,還真是不小的挑戰啊!板著小貓臉的宮田日和偷偷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沒關系,我一定能學會做個人!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被舍棄了。
第13章
第二天清晨,日和在白米粥和黃瓜的味道中醒來。
「這是早餐,檢查結束後就吃掉,別忘了把便當盒帶回來。」織田作之助已經換好衣服洗漱完畢,正笨拙的給便當打包。
所謂「便當盒」,其實就是個大點的一次性塑料盒子,比之其他的稍微厚實些許。
紅發少年勉勉強強打好繩結將布包放在門口玄關櫃上:「昨天幸運的搶到了特價雞蛋,要是有機會,今天我就往偏一點的地方跑一趟看看,說不定能帶些便宜的新鮮蔬菜。」
一顆圓溜溜的煮雞蛋出現在便當包旁。
宮田日和停滯了一會兒,踮腳伸手向壁櫥上層去夠和服。
「今天還想穿這件嗎?」她踮腳努力的樣子很可愛,但是他們沒時間浪費了。
織田作之助本想說絲綢不耐磨,看了會兒小姑娘認真執著的模樣,最後還是保持沉默替她取下昨晚疊好的衣物,甚至順手給展開幫忙穿:「別讓長輩等太久,不禮貌。」
看來她非常喜歡紅色。
「哦。」
從來都要別人配合自己起居時間的前審神者並不理解,不過有在努力記憶。
記是記得下來,能不能照做就……就另議。
等把抓著便當包和煮雞蛋的小姑娘送到福澤社長手裡,紅發少年便去找了江戶川亂步隨時准備開始工作——名偵探無所不能,除了認路。
總感覺正式工作的內容……好像也是帶孩子?
「委托就拜托你們了。織田,麻煩你帶著亂步從警視廳回來時轉道內山書店,取些東西。」福澤社長替小姑娘提過那個顏色和她一點也不搭的布包,對三個社員道:「我會盡量趕在午後返回,有急事及時聯系。」
「放心啦,社長!」亂步躍躍欲試:「只是去警視廳破案而已,不會出亂子噠!」
不,那不是出不出亂子的問題。
福澤社長一肚子的關懷叮囑無處可去,只得悶頭領了小姑娘出門。
「先去醫院,然後帶你去辦身份。」
有關日和的身份,恐怕需要夏目老師居中協調確認一番。
萬幸能和那家伙沒有關系,也好叫孩子少受些牽連和委屈。
…
因為昨天日和表現出對身體檢查的排斥,福澤諭吉專門挑了家業內比較出名的私人醫院。這裡常年負責各大私立院校體檢項目,別有一番哄孩子的心得體會。
將小姑娘交給笑容可掬的圓臉護士,目送她們走進診室羅列的走廊,他就像第一天送孩子進幼兒園的傻瓜家長那樣坐立不安。
會不會因為害怕而激烈抗拒?
萬一不慎受傷怎麼辦?
等了一個小時,主治醫生夾著報告來到等候室:「宮田日和的監護人,福澤諭吉先生在嗎?」
「在。」銀發男人「騰」一下站起來:「……」
「福澤先生,初步檢查結果在這裡。詳細報告會後續發送到您郵箱,請注意查收。」
負責醫生將檔案袋遞交給福澤諭吉,滿臉笑意:「令嬡非常健康,除了需要稍稍添加些運動量……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身體素質這麼好的孩子,千萬別浪費天賦。」
福澤諭吉:「……明白了。」
他抽出紙張一目十行,果然每一頁報告下都有不同醫生們留下的背書。
所有留言都語氣委婉的要求這孩子多吃飯,多去戶外運動。
「多謝。」
銀發男人向醫生微微彎了下腰告辭,距離休息區還有一條過道就隔著玻璃看到被護士們眾星拱月般圍攏喂著吃這吃那的宮田日和。
她是真的很習慣被人照顧,東西送到嘴邊就吃,水送到嘴邊就喝,渾身上下散發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氣息。
但凡換個人在公共場所被護士們這樣供著,只怕早就尷尬死了,放在她身上硬是沒有半分違和感。
好像她天生就是要這麼端坐著由人勤謹侍奉才對。
「日和,准備走了。」
福澤諭吉出聲打斷護士小姐們熱鬧的投喂活動,宮田日和聽到他說話馬上起身,毫不留戀拔腳就走。
「要向大家說再見。」
社長先生把她轉了個圈面向護士,手下用力壓著小姑年低頭彎腰:「感謝關照,再見。」
「感謝關照,再見。」
日和有樣學樣,還帶著點奶氣的嗓音激起護士小姐們無限母愛:「好可愛啊!小日和沒事就來玩呀!」
「……」
福澤諭吉下意識加快腳步,帶著宮田日和離開這家素以服務熱情取勝的私人醫院。
知道的這是護士送人出門,不知道的說不定想歪去哪裡。
「接下來我們要去拜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要記得打招呼問好。」社長先生邊說邊看了眼日和的裝束。
嗯,紅色正裝和服,見人完全沒問題。
轉過街角,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橫濱錯綜復雜的小巷裡。福澤諭吉領著宮田日和拐了好大幾圈,眼前狹窄通道豁然開朗,露出藏在鋼筋水泥與冷漠混凝土之間的兩層小樓。
樓外緊挨著的老樹根上趴了只懶洋洋的三花貓,個頭中等,不胖不瘦。
「貓……」宮田日和的腳步邁不動了,當然,福澤先生也一樣:「嗯,是貓。」
三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動動耳朵,站起來弓背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喵哈∼」
貓咪在兩腳獸們傻乎乎的視線裡大搖大擺跳下地面,無視兩只伸出來的手,邁開標准貓步消失不見。
「走掉了。」小姑娘板著臉。
「是啊,走掉了。」福澤先生也板著臉。
莫名感嘆一番,他打頭走向那棟兩層小樓:「夏目漱石先生是我的老師,也是橫濱的保護人。」
小姑娘也不說話,只跟在他身邊認真聽。
敲響木門後福澤諭吉退了一步,低頭恭敬等待。很快門扉被人從內開啟,走出來一位身穿棕色風衣的老者。
「哦!是諭吉啊!這就是你說過的孩子嗎?讓我看看……」發色很有特點的老人低頭仔細打量了日和一番:「你別說,還確實有點像。」
但是在場的兩位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十四年前那個人還在常暗島上服役,先不說軍隊森嚴的紀律與管制,只論潰敗前的焦灼時刻,誰能有心情風花雪月弄出這麼大個女兒來。
「你叫什麼名字呀?」
夏目漱石彎下腰,像逗小孩似的逗日和小姑娘一本正經鞠躬:「您好,初次見面,我叫宮田日和。」
好嘛,福澤先生像是唯恐人設崩塌那樣強忍著只偷偷扭了下嘴角——說話的語氣和鞠躬的角度都和昨天一模一樣,也不知道該說這孩子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老實。
「噢!你叫宮田日和啊?母親姓宮田嗎?」夏目先生笑眯眯的繼續問話,日和扭頭看了眼福澤諭吉。
作之助說過,他不在的時候一切都要聽福澤先生安排,眼下福澤先生沒有示意她保持安靜……
「不知道。」小姑娘一臉單純:「接受這個名字能讓大巫女高興些。」
巫女給的名字?看來她過去一直生活在神社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也多少能和「與世隔絕」這四個字對應得上。
夏目漱石笑笑,轉而問了幾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什麼喜不喜歡橫濱啦,白天好還是晚上好啦,養不養寵物啦……等等等等。
每回答一個問題日和都會先看向福澤諭吉,奈何社長先生鐵了心要她自己面對現實,從頭到尾連表情都沒發生過變化,就更別提幫助和指點了。
——其實他在緊張,生怕小姑娘不說話或是說些不合適的話惹惱老師。
老先生問了很多,只要能說日和一一認真作答。只有牽涉時之政府與時間溯行軍的內容,她始終報以沉默。
不說是對無關者的保護,當然,說了也不一定會被相信。
「嗯……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夏目漱石結束詢問後笑著向福澤諭吉點點頭:「身份的事交給我,帶小日和回去好好撫養,好好教育。」
大弟子為人清冷嚴肅,有這些孩子在身邊,多少也能給他添幾分煙火氣。
「是,另外……老師,我想申請一份異能營業許可。」福澤社長松了口氣,轉而提起公事。夏目老先生認真聽完他的講述便道:「異能營業許可嗎?如果是為了給小偵探開條方便之路……很有道理,而且也很必要。」
他拄著手杖敲敲地面:「可以,你回去准備資料和申請用的報告,我會酌情向上面提一提。」
「多謝老師。」銀發男人深鞠一躬,跟在他身邊明顯在走神的小姑娘滿了半拍也學著行禮,把老人家逗得直樂:「哈哈哈哈哈哈,諭吉,要是當初你留在家裡早早成婚,只怕現在女兒也該有這麼大了。」
福澤諭吉知道這只是老師狹促的打趣,男人眉鋒一展抿嘴淺笑,順著老師討他高興:「怕是難得生出這樣乖巧伶俐的孩子。」
夏目漱石笑得更加大聲。
要知道宮田日和那一板一眼機器人般的舉動,頂天了誇她一句憨態可掬,至於「伶俐」……恕他老人家真沒看出來。
從夏目宅辭出來,福澤社長明顯不像來之前那樣滿腹心事,甚至很有閑心的問日和想不想吃可麗餅。
他不大清楚可麗餅究竟是個啥,只不過不遠處攤販窗口前嬉鬧著排隊的少年們聲音太大了。
「想吃嗎?可以裝在你的便當盒裡帶回去。」
第14章
「日和,要吃個可麗餅嗎?」路對面嬉笑打鬧的少年引起了福澤社長注意。他冷然掃過一個比一個高的年輕人,將視線停在包裹著奶油和花裡胡哨水果塊的甜點上。
小姑娘大概會喜歡吃……吧?
宮田日和沒接觸過這些,看看色彩鮮艷挺有食欲就點頭表示肯定:「吃。」
既然如此,那就排隊好了。
紅磚廣場這家可麗餅店,算是橫濱名片般的有名小食。很多觀光客都會專門跑來排隊打卡,所以流動車的簡易出餐口外直排了十幾米有余。
福澤諭吉不是急性子的人,環顧四周確定此處沒什麼值得警惕的危險,就領著宮田日和站到隊伍尾巴上:「稍等一會兒。」
學會等待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日常生活中恰好有很多機會。
排在他們前面的,正是兩個旁若無人肆意打鬧的少年。
察覺到身後站了人,白色頭發更高些的少年壓低墨鏡,透出一雙寶石般的藍眼睛掃過一瞬,立刻笑著靠近他黑頭發的同伴說了句什麼,後者聽完跟著轉頭過來……他看得是日和。
「您好。」扎著整齊丸子頭的黑發少年嘴角掛著和煦的微笑。
福澤先生頷首:「您好。」
對方細長的鳳眼彎成兩道弧:「失禮了。」
「無妨。」福澤社長注意到他紫色的瞳仁,下意識低頭:「日和?」
「嗯!」小姑娘對陌生人的善意無動於衷,並不會因為對方和自己有相似之處而表現得更熱絡。
按道理講,吃了這樣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正常人都會尷尬的縮回社交距離保持沉默。但是那兩個少年對視一眼,比剛才更加好奇十倍的彎腰企圖與日和搭話。
「別怕,看,這是什麼?很好玩的哦~」
黑發少年干脆蹲下來,視線與日和保持水平。他伸出右手食指,逗貓似的來回搖晃。
在宮田日和的視線裡,一團黑色小怪物正粘著在他指尖上搖擺。
凝澀的泥淖滴答垂下,鼻端似乎還能嗅到嘔吐物的酸腐味兒。
小姑娘沒什麼表情的向後退了一步,破天荒般攥緊福澤諭吉的袖子把他向後拉——危險。
「果然。」丸子頭少年揮散那團小怪物,想想又把手藏到背後:「好了好了,咒靈消失了。」
「當然啦,老子怎麼可能出錯!」白發少年仰天哼了兩聲:「回去告訴夜蛾,過幾年等她長大些再說。這麼小一點點,弱得要死,連蠅頭都怕。」
「抱歉,二位嚇到我家孩子了。」福澤諭吉反手將日和塞到身後,露出腰間攜帶的佩劍。
這是種無聲且隱晦的威懾。
丸子頭趕在白毛張嘴前一把捂住他:「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誤,不如可麗餅就由我來買單吧?不過……您可以適當了解一下東京都立高等咒術專科學校。」
他刻意加重「咒術」二字,松開朋友,側身對只露出一角袖子的小姑娘道:「我是夏油傑,高專一年級生。很抱歉嚇到你了,對不起,可以原諒我嗎?」
過了兩三分鐘也沒有回應,他仍舊耐心等待。
「那麼客氣干嘛?將來在學校裡碰面這小家伙自然就懂了。」白毛一看馬上就能排到出餐窗口,對小朋友的興趣瞬間消失:「你要吃哪種口味的?反正老子全都要。」
「清淡點,額外多加一個什錦的向小小姐道歉。」
很快三只可麗餅就從窗口遞出來,丸子頭少年順手取過其中之一遞給宮田日和:「如果獨自遇上剛才見到的怪物,千萬不要害怕,跑就是了。」
「還不如哭大點聲,萬一老子聽見就順路撈她一把。」白毛張開深淵巨口咬下一大塊冰淇淋,臉頰鼓出一個包。
丸子頭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悟,對女孩子要溫柔些,小女孩更是。」
「哼!」白發少年又咬了一口可麗餅,抬手指指福澤諭吉:「她能看到你看不見的東西,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事實。老子可不像傑,最討厭正論了。」
「非術師不應該知道……」丸子頭急了,揮拳向白毛腦袋上敲去,後者及時擋住:「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子又沒有說謊。」
他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吊兒郎當模樣,故意又把墨鏡拉低些,露出透藍的大眼睛四下顯擺。
四周泛起女士們壓抑的驚呼,除了宮田日和。
她就像看木頭看石頭那樣冷冷看了眼比自己高出太多的白發少年,扭頭就著丸子頭少年還在向外伸的手,上前咬了口可麗餅。
肯接受禮物,那就是原諒的意思。夏油傑大感有趣,上一個如此自在接受旁人服侍的家伙正站在他身邊,短時間內竟然還能遇上第二個……
看在這小姑娘如此可愛的份兒上,倒也不是不能給她做一回可麗餅架子。
「嘿?她這是把你當成佣人了?」白毛大樂:「這麼一看,除了眼睛大小外你們兩個還挺像,難道是親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福澤諭吉多看了始終掛著溫和微笑的丸子頭少年一眼:「請問……?」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獨生子。」他小心調整可麗餅的角度好讓小姑娘吃得更順利,另一邊大笑著否認好友的胡亂猜測:「雖說難免有些寂寞,不過確實沒有兄弟姐妹。」
黑發紫眸的人多了去了,總不能都有親戚關系?
倒也是這個道理,社長先生收回疑問:「明白了,感謝二位對小女的關照。至於學校之事,我會去了解。告辭。」
他隱約知道這世上除異能力者外還存在著更古老的力量與職業,這兩個少年怪異的談吐舉止並非無法解釋。街頭偶遇最忌交淺言深,既然已經得到關鍵信息,當然該回去自行查證。
——自家就是開偵探社的,這點事再查不出來,干脆關了回老家種地去。
目送那對既相似又一點也不像的「父女」消失在茫茫人海,丸子頭少年收斂笑意,一胳膊勾住同伴脖子,猛然出手將另一只手裡日和吃剩下不要的半個可麗餅塞進白發少年嘴裡:「你對我的眼睛到底有什麼意見?」
「呸呸呸呸呸!你想打架嗎?要不要找個清淨地方聊聊?!」白毛氣急敗壞的大力向外吐,眼睛瞪大了一圈。
出過惡氣,丸子頭老神在在:「自己去啦,你怕寂寞嗎?」
身後少年們的打鬧福澤社長和日和並不知道,沿著大路走回偵探社,剛推開辦公室大門他們就看到安井警官坐在剛置辦的會客室沙發上。
「哦!福澤社長,您終於回來了!」
安井一見福澤諭吉就從沙發上站起來鞠躬:「蒙江戶川先生關照,上次的案子以最快速度真相大白,我是來到謝的。」
說完他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靦腆指指辦公室深處:「新一無論如何都想跟來拜會江戶川先生,與其放著他亂跑唐突諸位,不如一起帶過來,請您諒解。」
福澤社長順著他的手向窗下看,江戶川亂步坐在辦公桌上,居高臨下鄙視「小朋友」:「怎麼會想不到?怎麼能想不到?你腦子裡都是漿糊嗎?那樣明顯的線索就放在鼻子底下,還要冥思苦想什麼手法什麼動機!」
這種可怕的訓斥對於國中生來說也太過了,然而那個名叫「工藤新一」的少年眼睛裡卻逐漸放射出越來越灼熱的崇拜之光。
「是啊!亂步先生您說得對!」
在不遠處織田作之助瞠目結舌的目光中,他迎著斥責自我檢討:「我的思維太狹隘了!」
「哼!你知道就好,推理可不是模仿幾本就能做到的事情。委托人信任我們,受害者仰賴我們,如果掂不清其中的份量,遲早有一天會迷失在周圍人隨隨便便的恭維中。」
他難得有了回靠譜前輩的模樣,很快又被摸汽水來喝的動作打破:「你還差得遠呢!」
「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補充知識儲備……」
工藤新一這才注意到偵探社門口進來了兩個人:「福澤先生,日和小姐,你們回來了?冒昧來訪實屬失禮,還請海涵。」
福澤諭吉不討厭懷抱理想的年輕人,點點頭:「無妨。」
織田作之助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彙報工作:「亂步先生的工作圓滿完成,只剩下報告。東西都帶回來了,不知道該怎樣保養……」
「課本放在旁邊書櫃低一些的位置上,方便日和取用。其他書放頂層,通風避光。」
他剛回答完這邊,與謝野晶子也上前道:「今天又有一位應聘者來電咨詢,面試時間安排在什麼時間合適?」
福澤諭吉想了想:「如果他有空現在就可以過來,或者明天上午十點前。」
普通的日常安排就此告一段落,安井來偵探社絕對不止就為簡單說聲謝。他放了員工們去忙,拉開社長辦公室大門:「安井先生,請。」
日和沒有繼續跟著他,小姑娘無比流暢絲滑的窩進織田作之助辦工桌旁,像自動回到充電槽的掃地機器人那樣,安靜又迅速。
「日和,坐好。」紅發少年從茶水間搬了張高腳小圓凳回來,雙手抄著腋下舉起小姑娘把她放在凳子上:「這個,是我買給你的。」
他從書桌偏櫃裡抽出一摞軟裝幼兒繪本:「有些小瑕疵,比較便宜,好在不影響。」
封面上濃墨重彩的畫著一個圓臉頑皮男孩,呲牙咧嘴正在壞笑。織田作之助指著標題一個字一個字念:「《大衛,不可以》,它會告訴你許多事。」
福澤社長買得課本幾乎堆成一座小山,被他扔在雜物間還沒來得及整理。
實在是太多了!
第15章
日和從織田作之助手裡接過畫風魔幻的幼兒繪本,後者拍拍她的頭:「我在雜物室裡整理,不要怕。」
「嗯。」小姑娘應了一聲,翻開繪本第一頁:「……」
圓臉鯊魚牙的男孩把客廳折騰成了垃圾場。玩具四分五裂到處都是,魚缸傾斜,花盆倒伏,滿地都是沾著泥巴的小腳印。
做不到,無論怎麼看自己也做不到。
人類原來是種破壞力極強的生物嗎?
「你在看什麼?」正處於變聲期結尾的少年突然發出聲音。主要是安井警官跟著福澤社長進了辦公室密談,江戶川亂步一心吃零食,失去聊天對像的工藤新一將注意力移到了疑似掛著貓鈴鐺的小姑娘身上。
她蓄著烏黑茂密的長發,並攏腳丫乖乖坐在高腳圓凳上,認真繪本的小臉掛滿為難。
和青梅比起來,這孩子安靜得有些過分。
喜歡推理的人好奇心也會比常人更加旺盛,辦公室裡的其他員工已經被他觀察了半天,新出現的宮田日和自然也就成了新的研究對像。
「……」
小姑娘對陌生人的聲音充耳不聞。
工藤新一毫不氣餒,伸手指著繪本畫冊中央的小男孩道:「作者用自己的名字為角色命名,可以視作是種回憶投影。大約……他就是『大衛』。」
「哦。」日和看了眼工藤新一,後者伸出右手:「你好?」
她將視線移到對方手掌上:「?」
這是要做什麼來著?
「握手哦,是表達友好的意思。」與謝野晶子抱著胳膊給出提示,日和猶豫著慢慢抬起手:「這樣嗎?」
「是的,輕輕碰一下就可以,沒必要那麼老實把手全遞出去。」
於是好奇的少年偵探就只碰到了小姑娘的手指尖尖——沒有任何勞作痕跡,這是個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除此以外無法收集到與她相關的更多線索。
「別浪費功夫啦,小日和本身就是個謎團,連名偵探都看不透哦~」
拍打餅干渣的江戶川亂步隔空發話,工藤新一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武裝偵探社!」
這解謎難度也太高了,連隨隨便便坐著看繪本的小朋友都不可小覷。
完全誤會,但也不算誤會的太完全,少年退了一步坐在日和對面:「我可以喊你小日和嗎?你在哪所學校上學?」
與謝野晶子敲敲雜物室的門,召喚同事趕緊出來——疑似有人要挖你牆角!
織田作之助探頭出來,眼神從迷茫逐漸變得犀利。
日和還太小,這個年齡談戀愛恐怕不大合適。
揣著老父親的沉重心情,紅發少年邊挽袖子邊從雜物室走出來:「怎麼了?」
「啪。」
繪本被小姑娘合緊放在桌面,她專注的看著他:「要作之助!」
就像雛鳥對親鳥的呼喚。
工藤新一被徹底晾在旁邊忽略得徹徹底底,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又往後退了一步:「啊!抱歉抱歉,是我失禮了。」
本想著小蘭說不定會喜歡和宮田來往,沒有料到做了讓人懷疑的舉動。
「需要我做什麼?」看來是搞錯了,織田的眼神恢復到一開始無精打采的模樣:「喝水還是吃東西?」
「水。」
日和終究沒把「你離我遠點」這幾個字扔在工藤新一臉上,哪怕渾身洋溢著躲避的念頭,終究不知道該怎樣拒絕。
「水嗎?算了,你過來這裡幫我點忙。」
整理課本而已,擦掉浮灰即可,總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這不是織田作之助頭一回要求宮田日和幫忙,只不過從前的下場太過難以收拾才不得不暫時放棄。眼下這件事不難也不危險,總要……再試試。
小姑娘奮力從高腳圓凳上跳下去,專門繞過工藤新一走向紅發少年。
雖然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莫名輸了的不爽,偵探少年吐出一串省略號:「……」
不至於吧!
「你坐在這裡,拿一本擦一本,然後遞給我。」織田作之助做了個示範,把干淨抹布放在日和手裡:「慢一點也沒關系,拿穩,確認遞到我手裡再松開。」
知道家裡為什麼找不出成套玻璃杯和飯碗盤子了嗎?
這就是原因。
第一本書毫無疑問被擦破了皮,第二本她下意識收斂力道好了許多,第三本掉在地上被撿起來重新擦過,第四本,第五本……
與謝野晶子搖頭發出「嘖嘖嘖」的感嘆聲:「就算我知道應該讓孩子學著參與家務勞動,但是這看上去實在是……」
「暴殄天物啊!」
珍珠一樣的神子坐在擺滿拖把掃帚垃圾桶的狹小空間裡,縮成小小一團一本一本擦拭書籍封面——僅從看圖說話角度出發,織田作之助涉嫌虐待被警察抓走都找不著辯解的理由。
誰信?
突然明白她為什麼啥也不會做了。
誰舍得讓日和纖細白嫩的手指在勞作中染上粗糙?她天生就該被好好照顧。
「……」
工藤新一睜著死魚眼只敢在心底吐槽:宮內廳的內親王們也不至於如此吧!
不管別人發出何種感嘆,織田作之助只覺欣慰——這才兩天孩子就長大懂事,都能幫忙了!感動!
果然選擇向武裝偵探社投簡歷是個正確決定。
依附仰賴他人照顧才能生存是種畸形關系,他絕不希望把宮田日和養成那種可悲的模樣。哪怕生活窘迫,少年始終努力按照自己的想法引導撿來的小姑娘。
代價就是日常非必要開銷增加了不知多少,不然他也斷不至於窮成之前的情況。
對於日和來說,走出本丸、失去巫女和付喪神們無微不至的服侍固然有很多不便,但在這世上每過一天,都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像個真實的人類。
還有什麼不滿?
沒有。
人類親手締造的「人神」藏在心裡的小小願望是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多麼諷刺。
社長辦公室的大門在此時開啟,安井警官跟在福澤社長身後走出來:「新一,走了。」
說完他朝福澤諭吉鞠躬道謝:「那些陳年舊案就拜托給您了,多謝。」
「客氣。」社長先生看了一圈,與謝野晶子眨眨眼睛,笑著朝雜物間喊:「小日和,麻煩跟我一起來。」
織田作之助及時小聲添了句:「去吧。」
將「服從」刻在基因裡的小姑娘松開手裡的抹布和書本:「在。」
「歡送客人要這樣……」
波波頭少女可以放慢動作,一直走到電梯前替訪客按下電梯按鈕:「再見,合作愉快。」
「再見,合作愉快。」日和一邊瞄她的動作一邊跟著學話,安井警官笑起來:「好的,乖孩子,再見。」
工藤新一走在後面揮揮手:「我有個關系特別好的青梅,下次帶她再來找你玩呀。」
他這麼說實際是為了洗脫自己身上的「誘拐嫌疑」,所謂青梅竹馬,大家聽了都懂。
宮田日和:揮爪,沉默。
「青梅」是什麼?能吃麼?為什麼能隨身帶出來玩?
明白她就是安靜的性格,客人們不再糾結,爽快離開。
借著這個機會,與謝野晶子好好滿足了一番當老師的勁頭:「有客人來要起身問好,客人走要起身送行,視遠近關系決定送多遠。啊,如果是不討人喜歡的客人……遇到了我再告訴你該怎麼辦。」
「嗯嗯嗯!」回憶起每次神官來訪都會有接引和送行的巫女,日和用力點頭表示理解。
「好啦~我們一起幫社長把書擺上書架吧?小日和的課本得放低些!」不在討論範圍內的江戶川亂步從辦公桌上跳下來,兩下舔干淨沾在手指上的薯片渣渣。
正常情況下名偵探才不會去做這種兼顧體力和機械運動的無聊小事,但眼下連與謝野都找到了當老師的機會,作為大前輩怎麼能落後?
然後,福澤諭吉滿腹欣慰的看著大小四個年輕人齊齊動手整理起面積並不大的社長辦公室。
連亂步都動起來了,看來小動物一養就要養兩只的傳統觀點確有可取之處!
前後一共花了兩個小時,福澤社長背後光禿禿的書架上終於擺滿了書籍。
亂步貢獻出臨時零食罐,與謝野晶子帶著宮田日和將它塗上顏色填滿泥土,織田作之助負責挖回幾顆長勢茂盛的野草。大家一起將野草埋進簡易花盆,差不多修剪形狀後擺在社長辦公桌案頭——
——別細看,似乎還挺像那麼回事。
「小日和審美很不錯嘛!有空一起去逛街買衣服吧?」
與謝野晶子大喜。
自從進入軍隊她普通且正常的少女時代就宣告結束了,此後隨著戰時越發緊張,建築在謊言與欺騙上的封閉花園轟然崩落。少女看到異能帶來的殘酷,聽到戰爭帶來的哀嚎,故園和平溫馨的生活越發引她向往。
現在多好啊,沒有人會因為她的治療而痛苦,還有了新的、可以一起開睡衣晚會一起逛街一起吃飯的朋友。
啊,當然,福澤社長和江戶川亂步還是把她從秘密療養院解救出來的大恩人。但是……但是這兩位恩人的興趣愛好和她截然不同,性別也不一樣,很難拼湊出少女向往的平和日常。
然而眼下一切都不一樣了!
與謝野晶子握緊拳頭,我要捍衛我來之不易的生活。
無論誰膽敢來犯,先問過社醫手裡的柴刀答不答應!
第16章
時間僅隔一天,宮田日和的身份資料就神出鬼沒般出現在偵探社的郵箱裡。據值夜班的江戶川亂步講他只是打了個盹而已,睡醒開門就發現外面多了個檔案袋。
連應該有的聲響也沒。
「使用了某種隱蔽身形的異能力,嘛,反正沒有惡意,就不計較了。」
不得不說,亂步其實是個心胸寬廣肚量頗大的少年。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話到嘴邊又憋回去,貼心的替人把秘密藏好。
早晨來上班的與謝野晶子也經歷過重新辦身份的步驟,湊上前問道:「打開看看?」
織田作之助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檔案袋遞給宮田日和:「這是你的東西,你自己決定。」
小姑娘在名偵探激動的催促中打開紙袋。
專門的戶籍用紙上赫然貼著日和的證件照,雖然她根本就沒有照過,旁邊按規範清晰打印著姓名出生地等等內容。
「誒?誒誒誒誒?」亂步發出一長串語氣詞:「你竟然已經十四歲了!」
開什麼玩笑,十四歲?就這種矮墩墩的個頭?
「嗯。」
其實日和自己也不大清楚,對她來說,生理年齡與實際存在時間無疑產生了矛盾。無數個曾經進入零號本丸耗盡生命的復制體都是她但又不是她,如今也只能簡單按照睜開眼睛的那天開始算。
不過戶籍資料上記載的日期卻是被織田作之助撿到的日子。
做資料的人是怎麼知道的呢?
「好!就這樣!我還是老大,織田和與謝野同年,但是月份上沾了點便宜……姑且把織田排在第二,與謝野第三,小日和第四。」
少年打斷了她的思考,舉起汽水瓶歡快道:「慶祝偵探社成功擴大規模,干杯!」
其他人則跟著舉起水杯應和他:「干杯!」
一呼「百」應的名偵探樂不可支,從櫃子裡摸出壓箱底的紅豆餅:「一人一塊,不許多吃!」
日和從他手裡接過包在塑料膜裡的粗點心,萬般珍惜甚至藏進織田作之助的辦公桌抽屜,不等她想好要說什麼,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
「跟我來,大概是昨天約的應聘者,小日和也要成為前輩了哦~」與謝野晶子快步走向大門,小姑娘突突突跟在她身後。
木門向內拉開,外面的人還保持著敲門的動作,然而他並不是那位應聘者。
「國木田先生?」與謝野晶子遲疑片刻還是堅持詢問對方姓名,青年愣了愣:「抱歉,我是來咨詢委托的。」
「哦哦哦,您沒有提前電話預約是嗎?沒關系請進。」波波頭少女讓開路,拉著日和交代她:「去拿筆記本和水筆,還有茶。」
泡茶這種需要用到熱水的「技術活」自然不會交給她,織田作之助泡了紅茶又准備好本子和筆,一起放在托盤裡。
日和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東西平安端到會客沙發旁。
「……」
板著臉的小姑娘走得也就比蝸牛快了那麼一點,顫顫巍巍十足危險。好在她終於將東西平穩送到,看得委托人和與謝野晶子同時松了口氣。
「請用。」說這句話的絕對不會是日和,委托人大感好奇瞄了她一眼,就這一眼便再也無法專注委托——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半分笑容都沒也不想投訴她。
但凡做服務業的,有一家算一家都恨不得把標准營業用笑容貼在口罩上呢,哪有總垮著小貓批臉見人的,她竟然還沒被裁掉?
就像端坐在廟宇殿堂上等人傾訴願望的神子……
「先生,先生?貴姓?」
與謝野晶子大聲打斷他近似痴呆的視線:「請問您想委托我們做些什麼?」
「啊……啊,那個,我姓本田。」青年勉強把眼睛從日和身上拔開:「想拜托你們幫我找個人。」
他深吸一口氣:「可以聽我講個故事嗎?」
與謝野晶子翻開記錄本示意他可以開始了:「請。」
「那是幾年前,戰敗前夕的事,因為無法忍受轟炸,我們全家逃離故土……」
故事本身不復雜,無非替壽命將近的老人尋找戰爭中失散的兄弟。難點就在於「戰爭」二字……在大規模無記錄的人口流動潮裡找出某一個人,不是簡單詢問記錄再核對資料就能完成的工作。
與謝野晶子聽完本田的描述,著重又問了幾個關於失蹤者體貌特征以及行為習慣的問題,最後合起記錄本:「好的,我們最快會在一個月內給您答復,請問可以嗎?」
「誒?一個月?其他偵探社都不肯接,或者一年才能有回音。」本田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大的差別……不會是遇上騙子了吧?
但是面前坐著的兩位少女……一個胸有成竹的微笑,另一個面無表情不動不搖,十足十一副「愛委托就委托,不委托給我滾」的架勢。
「所以武裝偵探社收費也比別人貴啊。」與謝野晶子將剛打印好沒多久的收費標准遞給他:「我們的偵探有些和一般人不一樣的特殊辦案方法。」
本田定睛向紙上一看:「……」
好家伙,費用比普通偵探社翻了一倍有余。
你們收這麼多錢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您大可以放心,我們是在警視廳有備案的正經機構,如果沒法信任的話,也可以在收到回復後再決定是否支付費用。」
通常情況下,看到調查結果的人都會立刻結清賬單,目前還沒遇上過意外。
原來如此。
本田略加思考,又覺得一切合情合理起來。
不如……就委托給這家偵探社吧?反正才等一個月了,對結果不滿意還能拒絕付費。
咳咳,絕對不是因為他家的三無蘿莉太可愛!
委托人遲疑了一會兒,果斷決定占這個便宜。
「那,那就麻煩您,替我記錄一下。」
他忍不住一再往日和的方向看去,晶子不得不再三提高音量要求他看清楚協議條款,青年脹紅了臉:「抱歉!」
我也不想表現得像個變態啊!問題是,這樣好看的小姑娘,是真實存在的麼?
好不容易完成協議和簽字,晶子將資料遞給日和:「一頁一頁疊起來整理好。」
「嗯。」日和慢條斯理的動作,硬把整資料做得如同表演歷史劇。
她這個樣子,反倒更像中二期的小朋友。本田先生暈暈乎乎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簽字做了委托,更不知道怎麼就被人送出辦公室大門。
直到身後響起清脆的落鎖聲他才清醒,抬手摸摸額頭:「真是邪門兒。」
關上辦公室大門,與謝野晶子摸摸日和頭頂:「像那種總是盯著你看個沒完的家伙,送到門外就足夠禮貌了。」
「資料,整理好了。」小姑娘舉起整齊到宛如融為一體的委托協議:「有在認真工作。」
「嗯嗯!小日和棒棒的!」她像摸貓似的又摸了日和幾下:「去拿課本補習去吧,有需要我會喊你。」
小姑娘安靜走開,雖然沒發出聲音仍舊能看出步伐變得歡快起來。
為她補習的是福澤社長。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整個武裝偵探社裡,織田作之助沒上過學全靠社會教育,與謝野晶子小學沒畢業就因為身負異能進了軍隊,江戶川亂步父母雙亡沒過幾年直接輟學,可以說沒有一個能完成義務教育的。
其實就連福澤社長也沒怎麼進過學校,他是戰爭之前在家裡讀的私塾。
「上午讀書習字,至於下午……」社長先生沉吟片刻,補充道:「隨我修習刀術。」
既然醫生們大力建議增加她的運動量,不方便出門的時候就在室內學些防身術也好,將來長大了也好避免被人欺負。
——刀這種伴隨人類發展存續了數千年的武器,日和非常喜歡。
作為審神者,她能感受到刀劍男士們對主君的忠誠與尊敬,也明白他們不得不服從時之政府決定的苦衷——在人類眼裡,即便是傳承了上千年的古刀,也不過珍貴些的古董而已。或許很貴,但並不是真的難以割舍,隨時可以拋棄。
他們和她一樣,面對以集體為名施加的迫害無能為力。
「嗯。」小姑娘邁開小短腿,噠噠噠跑到書架旁,蹲成小小一團從最底端抽出小學一年級課本。
「既然你已經年滿十四周歲,小學低年級的書一日學習一冊,有學不會的再來問我。」
福澤先生翻開花裡胡哨的課本,示意日和站在辦公桌旁跟著誦讀識記。
他也不知道這樣大小的女孩子學力程度如何,只能摸索著來。
大約花了一個小時,福澤諭吉講課本講得口干舌燥頭昏腦漲,生怕落了什麼地方。等他講完又後悔,擔心講得太多這孩子聽不懂。
一不小心添了太多拓展和引申,單純的小學一年級生絕對跟東風吹馬耳一樣,吹過一遍就算,再問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宮田日和只是曾經被人刻意與「獨立」二字隔開,智商只會比制造她的科學家們期望值更高,就知識層面而言完全不存在「聽不懂」或是「無法理解」的尷尬情況。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有努力,她合起課本從頭到尾背了一遍。
認真聽完的福澤諭吉:「……」
真好奇究竟是什麼人家啊,這樣的孩子也能說扔就扔。
「很好,下午下班後換上寬松衣服,在宿舍前的空地上等我。」
社長先生恍惚意識到,像這樣給小女兒悠閑講書的日子估計不會太多。
難道現在就要開始為她選擇就讀的中學了嗎?昨天街頭偶遇的那兩個精神小伙似乎提了個什麼專門學校,不如就讓織田去查查。
能夠看到他看不見的「怪物」?
唉……異能營業許可沒發下來前做什麼都很不方便啊!
第17章
「奇怪了……」
與謝野晶子翻著約見記錄喃喃自語,江戶川亂步從她身邊走過,一把抓走記錄打開:「奇怪什麼?」
「嗯……有一位國木田獨步先生,昨天打電話約好了說是今天過來面試,這都幾點了,還不見人影。」
她有點詫異,看看牆上掛的時鐘:「十點四十五……」
「遲到四十五分鐘?那就是主動放棄!」江戶川亂步看完記錄,突然問了句:「這個國木田,投遞簡歷了嗎?」
「沒有,」與謝野晶子搖頭:「直接打電話過來詢問,然後就約定十點前會面。」
「哦,那沒問題了,把他劃掉吧。」
別說組織機構偏好招聘有資歷又少跳槽的人,絕大多數社會人找工作也更傾向考慮存在時間久遠的企業。沒啥特別原因,主要就是安全感。新公司有活力是真的,生命力強不強就說不定了。別干了沒兩三年關門倒閉,另找工作不好解釋不說,還容易被新老板嫌晦氣。
也許這個國木田獨步同時收到了數份面試通知,從中擇優也是人之常情。對比起其他更有名氣的同行們,剛從廢棄鐵道基地裡搬出來的武裝偵探社確實沒什麼競爭力——能招到織田作之助絕對是個意外。
與謝野晶子得到江戶川亂步的指點,心裡一想順勢就動手把國木田獨步的名字劃掉。她順著記錄繼續往下看:「額……下一位應聘者安排在了明天上午十點,但願別又是個跳票的。」
反正招聘廣告長期有效,福澤社長也不像是急於用人的樣子,慢一點就慢一點好了。
「讓我看看~」亂步支著下巴探頭往她手裡看去,很快撇撇嘴移開視線:「這個人沒戲,不信咱們打賭!」
名偵探說要打賭,另外兩人無論想不想都會給他撐場。織田作之助坐在座位上悶悶出聲:「賭什麼?怎麼賭?」
「呀~我想想……」
「不如就賭他在辦公室呆多長時間好了。」
與謝野晶子豪爽道:「沒問題,賭注定為一頓樓下咖啡廳的甜點怎麼樣?」
樓下的咖啡廳物美價廉,新成員也能支付得起。
——萬一支付不起……老板也應允了會看在亂步先生的面子上放大家賒幾天賬。
「好耶!」亂步舉雙手贊成:「我賭明天來的應聘者會在半小時內離開辦公室!」
「那我就賭一小時。」
「我也賭一小時。」
三人達成賭約的同時日和結束學習離開了社長辦公室,眼看將近正午,也該到午餐時間了。
「織田,小日和,一起去吃午飯吧?」
晶子將資料放上文件架,陽光照在她頭上的蝴蝶發卡上,冷硬金屬泛出暖融融的金光。
能被前輩喊去一起吃飯就意味著成功融入了新團體,織田作之助雖然不在乎這件事,為了努力表現出合群的樣子他還是闔上筆記本迅速起身:「好。」
亂步蹦蹦跳跳跑去開門:「……嗯?」
他停在門口不動,低下頭看了一會兒站在外面的人:「你,該不會就是國木田獨步吧。」
把疑問句說出感嘆句的氣勢,也只有名偵探能做得到。
織田作之助自覺主動上前,將武力值堪憂的前輩和少女一塊拉到身後:「怎麼了?」
日和這才從人縫裡看見門外站著個小學生。
應該是小學生吧?
黃色頭發,戴著眼鏡,背著書包,一臉嚴肅。
「我們這裡可不收童工!」亂步大聲嚷嚷。
小學生看了眼日和:「她……」
「她不是!」名偵探鼓起腮幫子。
「我是說……」小學生欲言又止,亂步跳腳:「你不用說,遲到兩小時,沒機會了。而且小日和是家屬!」
小學生放棄了,後退一步低頭:「國木田獨步,我是來道歉的。」
他似乎正處於即將進入變聲期的階段,一不注意奶聲奶氣的童音就露了出來:「堂兄玩鬧,在外面輸了游戲便拿我的名字接受懲罰,抱歉。」
原來是大冒險嗎!
名偵探:……
有考慮惡作劇,沒想到是這種!
「我說怎麼只有電話咨詢……」
與謝野晶子小小聲提醒自己今後工作要更加嚴謹,外面的小少年彎腰鞠了個再標准不過的躬:「對不起,給你們的工作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很愧疚。」
「啊——這種話跟我們說沒什麼用啦,」亂步揮揮手:「你該向社長道歉,他等了你一上午。」
「……」
絕對不可能逃學的國木田獨步小朋友憋紅了臉:「抱歉。」
「跟我來,我替你說明下情況。」與謝野晶子松開拉著日和的手,轉身引路:「你堂兄怎麼不來道歉?這件事本就是他的錯,為什麼找小孩子出頭承擔責任。」
「畢竟用得是我的名字,不算沒有瓜葛,等我有能力一定親自壓著堂兄登門致歉。」
也就是說,這會兒他人微言輕,只能硬著頭皮背鍋。
小朋友表情太過嚴肅,簡直是福澤社長外加宮田日和的「梅開三度」。再加上他較真的態度,與謝野晶子背著小朋友無聲偷笑:「我明白了,好好向社長道歉,他會原諒你的。」
就算沒人來道歉福澤社長也不會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
「多謝。」
社長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手小學課本一手握筆標注的福澤先生看著走進來的小學生滿心茫然。
什麼情況,小孩子?又來?
與謝野晶子上前介紹道:「社長,這位就是今天約定好要來面試的國木田獨步先生。不過有點意外情況發生,請您先聽我說……」
福澤諭吉耐心聽她講完,了解到內裡烏龍後心底也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萬萬沒想到這種另類的「欺新」事件會落到自己頭上。
「既然實非故意,這次也就算了。不過,勞你向你堂兄傳話,武裝偵探社從今往後絕對不會接受他的任何委托。」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不拿出點態度來還真當他孤劍士銀狼好欺負麼。
小小的國木田獨步推了把眼鏡:「這很公平,我贊同您的決定。」
這會兒他說話一點也不像是個小學生,整個人老氣橫秋的。
社長先生頗為欣賞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倒是你,這個面試的機會,我可以延期留到你高中畢業。」
誠實與負責是種美德,可惜不是人人都有。福澤諭吉在這個小少年身上看到了這種難得的品質,當然願意為他打破常規。
國木田獨步愣住,不太明白這種展開:「啊……啊?」
「比起業務能力,我更看重部下的品德操行,就這一點而言,你通過了。」
他揮揮手把小孩往外趕:「快點回去,莫叫家人懸心。」
「多謝,告辭。」
小朋友認真低頭彎腰鞠躬,九十度一度也不少。
與謝野晶子跟著笑:「那我們下去吃午飯順便送送國木田『先生』了哦!」
「去吧,我與朋友約了見面,下午不在偵探社。」福澤社長放下手裡的小學生課本,這才瞄見時間不早了。
他匆匆戴上佩刀,反倒比打算一起去吃午飯的社員們提前離開。
江戶川亂步在外面大聲向社長道別,喊完又沒什麼耐心的催促晶子快點帶訪客出來。
幾道腳步聲後辦公室裡很快空無一人。
送走國木田小朋友,三個社員帶一個家屬聚集在漩渦咖啡廳吃午餐。
咖啡廳老板是位對咖啡很有研究的紳士,奈何剛搬來的客人裡沒誰對咖啡興趣濃厚,他只能飲恨朝更廣的方向發展。
「甜咖喱,辣咖喱,蛋包飯,蕎麥面,是嗎?」
招待小姐也已經佛了,前後不到一個月時間,武裝偵探社的偵探們就幫漩渦咖啡廳開辟了無數新菜單。
包括前幾日才第一次光顧的社長先生,這家機構裡根本沒人仔細看別人的招牌。
估計看了也不當回事。
「是呀是呀!快點呦~」
亂步坐在皮革墊子上前後晃動,臉上帶著孩童般的笑意。明明是年齡最大的老前輩,卻被所有比他還小的成員們有意無意寵著。
招待小姐笑著應答,歡快清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日和從口袋裡摸出三顆水果糖默默放在桌面上,一顆推向織田作之助,一顆推向名偵探,最後一顆推向與謝野晶子。
至於福澤先生,他那顆早已經躺在袖袋裡了。
「晶子說,好朋友要分享喜悅。」
她不知道什麼是喜悅,但水果糖的甜蜜,小姑娘願意拿出來分享。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什錦水果硬糖,采購零食時湊折扣的添頭,早上出門前織田作之助順手給她裝在衣服口袋裡。
吵吵鬧鬧的眯眯眼少年猛然陷入寂靜,下一秒他睜大眼睛手足無措的看了一圈——與謝野晶子紅了眼睛,織田作之助一下下摸著宮田日和的小腦袋滿臉欣慰。
沒人教過她這些。
他們都明白這孩子或許有些先天上的缺陷,她就像住在與世隔絕之處的神子,對於世間該有的人情往來一概不知。
不知就不知吧,並沒有誰計較。
但是於不經意之時,幼嫩的枝椏間不知何時多了顆幾乎看不出來的花苞。
第一個得到水果糖的福澤先生差點老淚縱橫。
雖然只相處了三天,宮田日和讓他深切感受到了人性中天生的善意——只要耐心引導,這孩子一定傾盡所有溫柔回報。
硬得咯牙的水果糖,是日和眼下唯一擁有的、可隨意支配的東西。
第18章
「小日和!嗚……」
與謝野晶子感動不已,忍不住一把抱住小姑娘大力揉搓:「實在是太可愛了,這麼犯規真的可以嗎?」
日和冒著一腦袋問號面無表情任由她動作:「……」
被揉得炸出呆毛,她吐出一連串省略號,仿佛被人吸到懵圈的奶貓。
「您好!甜咖喱、辣咖喱、蛋包飯、蕎麥面,附贈一杯甜牛奶,餐齊了。」招待小姐臂力驚人,憑借一己之力一次將餐送齊:「有其他需要請隨時喊我。」
「阿薩小姐好厲害!」亂步盯著她把甜牛奶放在日和面前,突然冒出一句恭維。
女招待怎麼說也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客人,一聽他誇就知道什麼意思:「亂步先生喜歡甜牛奶還是鮮榨果汁?」
前幾天要不是有這個少年偵探及時出手,依著警察的速度餐廳不知道得被封鎖多久,他當然有選擇的權力。
「甜牛奶!」
對於亂步來說,酸甜就是酸,屬於不得已的兜底選項。既然有更好的,他才不想自討苦吃。
招待小姐行了個不大規範的屈膝禮:「好的,請稍等。」
很快他就得到了和日和一樣的待遇,少年比較一番滿意點頭:「我要開動啦!」
午餐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一行四人照原路走回辦公室。
亂步照例要去警視廳,與謝野晶子主動要求留下陪著日和——別指望宮田日和出去給江戶川亂步指路,這兩個湊到一塊,不走丟才是怪事。
「那我們就去出外勤嘍~」
少年正了正頭上的帽子:「好好看門,帶奶茶給你們。」
「那就謝了。」
與謝野晶子轉身就把日和拉進治療室:「這裡可以躺著,日和你要睡一會兒嗎?我去把空調打開。」
中午讓小孩子睡一會好處很大,打算學醫考資格證的晶子翻出遙控器一通操作,又從架子上翻出教材坐下。
實踐操作她並不缺,眼下只需補齊系統知識,單等熬夠年齡好去參加考試。
對於異能力是完全治愈的她來說,一心非要考行醫資格證或許是對某人的報復……
誰叫那個庸醫被吊銷執照了呢。
「嗯。」日和乖乖退掉鞋子爬上病床躺好。她今天穿得是百元店那套背帶裙,笨拙脫掉裙子,小姑娘只穿著短袖和南瓜小內褲,拱啊拱啊白色被褥間拱出一個小鼓包。
無論說什麼都會立刻照做的乖孩子實在太省心,晶子邊翻教材邊走神——和服還是太不方便了,果然小裙子才是王道!
沒過多長時間,病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日和睡著了。
與謝野晶子守著她讀了半個章節緒論,抬頭一看距離理論上的下班時間就只剩下兩小時。按道理講,以江戶川亂步的推理速度,這會兒他和織田作之助也該回來了。
她正想著,治療室大門被人大喇喇推開:「我就知道你們藏在這裡摸魚,哈!」
亂步玩著帽子走進來,織田作之助從背後拎出兩杯珍珠奶茶:「日和怎麼了?」
「午睡呢,本來只打算讓她睡二十分鐘,誰知道一睡就睡了三個小時,還不醒。」
晶子無奈攤手。
睡得小臉紅撲撲的,誰舍得叫醒她?日和又不用上班又不用上學,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唄!
亂步舉起手:「我來我來!我來叫小日和起床!」
少年一步躥上前,穩准捏緊小姑娘挺翹精致的小鼻尖:「唔……」
三秒鐘,霧蒙蒙的紫色眼睛睜開了,一片空茫。
發生什麼了?宮田日和渾身上下寫滿問號,另外三人無不憋笑。
「該起床啦,懶貓!」亂步想也不想揪著被子角大力掀開:「起!床!啦!」
他完全忘記自己早晨賴床被社長硬拖出被窩時的難過心情,上下甩著被子扇風。
與謝野晶子阻止不及:「亂步先生!」
看到別人的南瓜小內褲你都不會害羞嗎?
沒比小學生成熟到哪裡去的名偵探完全不害羞,不但不害羞,甚至甩被子甩得更加起勁:「快點起床喝奶茶,必須說好喝!」
同樣沒啥性別意識的日和慢吞吞退著從病床上下來,小短腿夠到地面才松手拿起背帶裙,迷迷糊糊把袖口當領口往身上套。
「穿錯洞了,日和。」
織田作之助出手替她重新整理,細心到連下擺翻折的裙邊也一點一點扯平,看得與謝野晶子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才好。
「……穿好了就去辦公區喝奶茶,拜托你們尊重點治療室好嗎?別讓我在這兒看到你們聚眾食用不健康食品。」
最後她扁扁嘴,不對同事們奇怪的小學生作風做出評價。
剛開張沒多久的偵探社能有什麼生意,絕大部分委托都來自警視廳,這幾天唯一開張的案子就只有找人的本田。
這種「普通案件」名偵探才不稀罕出手,與謝野晶子輕易不能離開橫濱市,只能落到織田作之助頭上。
紅發少年打開記錄仔細,又翻出地圖將可能找到線索的地點一一圈出。作為曾經的天才殺手,在最快時間內找到並鎖定目標是種基本職業素養。
看上去似乎總是沒睡醒的少年正在思考工作計劃:必要的話說不定得出個短差,就不知道運氣怎麼樣,或許地方上能有戶籍檔案留存?
身份洗白的好處就是可以放心大膽走進政府行政機構尋求幫助。當然了,從前合作過的情報源倒也不是不能兼顧,關鍵時刻走鼠道的人消息可比戶籍警還靈通。
最讓他放心的是可以將日和托付給上司與同事,換做入職前那一個月簡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時間一點一滴滑向六點,眼看所有人都收拾好桌面端起水杯就等下班,偵探社樸實的木門被人敲響了。
回來的不會是社長,他不需要敲門,這個點也不會安排約見,唯一的可能……又是個不預約就跑過來的委托人。
我想下班啊!
這一刻三位偵探心底同時吶喊出這句話。
敲門聲還在繼續,與謝野晶子垮著臉嘆氣:「唉,沒辦法!」
她擺著日和同款表情走去開門迎賓,剛扭動把手,外面的人大力踢開門闖了進來:「去死吧!」
織田作之助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展開行動,江戶川亂步只覺得眼前刮過一陣沙色的風,與謝野晶子就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擋在身後。
闖進來的人手裡握著把刀,一見有人前來阻止自己,立刻將注意力轉到房間裡的另外兩人身上——看上去就很好欺負的江戶川亂步,以及更好欺負的宮田日和。
「就是你!都是因為你的指認兄長才會被警察抓走!」
那人揮舞著短刀衝向室內直指江戶川亂步,織田作之助撿起歪倒在一旁的椅子橫向掄在他背上,一切就都安靜下來:「別鬧了,會死的。」
嗯,他一開始救的就不是與謝野晶子。或者說,與謝野醫生根本不必他多事幫忙,真正需要救助的是這個什麼功課也不做就上門找茬企圖報復的家伙。
【天1衣無縫】發動,紅發少年看到了這個人的一百零八種碎1屍方法,雖說每種最後都在一片金色蝴蝶中恢復原狀,但場面委實過於驚悚了些。
異能力大概認為完整目睹這一切是對精神的可怕摧殘,幾乎到了「危及生命」範疇,所以才自動運轉提醒異能力者盡力避免。
「吶吶~讓我看看!」
江戶川亂步從鬥篷口袋裡翻出一副黑框眼鏡,就是大賣場特價處理的那種普通款,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少年帥氣抖開眼鏡腿戴上,睜開總是眯著的翠綠色眼睛:「哦……!」
前後不到一分鐘,他興趣缺缺的退開:「明知道從兄長那裡得到的援助都是他行騙所得,居然也能用得問心無愧。甚至埋怨那些被騙的人報警,進而伺機報復讓他罪行敗露的偵探?」
「無恥又無聊。織田,把他扔去最近的警局,我要下班啦!」
「你!你懂什麼!那些人就是蠢,活該被騙。反正錢在他們手裡也留不住,還不如給我用……放開我!我要告你們!」
緊接著這人嘴裡就是爆出長串沒完沒了的粗口,與謝野晶子離得比較近,抬腿就是一腳:「閉嘴吧你!」
沒看見這兒還有個小朋友麼?萬一學到什麼不好的東西可怎麼辦!
被名偵探及時捂住耳朵的日和眨眼:「他在說什麼?」
「唔,他說了些不好的話,乖孩子不能學。」織田作之助拎起縮成蝦米的人:「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你先跟著與謝野小姐回宿舍換衣服,不是和福澤社長約好時間了麼?」
最近的警局距離宿舍不過五百米,一來一回剛好趕上下班,耶!
日和聽他這麼安排,立刻從江戶川亂步胳膊底下拱出來緊緊貼在與謝野晶子身後:「嗯!作之助……早去早回。」
「在這裡應該說快去快回。」
名偵探糾正了她的表達錯誤,小姑娘小小聲重復一遍「快去快回。」
「好,我知道了。晚上……一起去吃咖喱飯好嗎?之前和你說過的,特別好吃的咖喱。」
紅發少年絲毫不顧手下俘虜的掙扎,隨意抓著他搖了幾下。
這就只是個普通人,還是別下重手,免得一不小心弄死了。
第19章
日和眼巴巴的看著織田作之助提起陌生人先行離去,與謝野晶子轉身拍拍她:「快點走啦,趁這會兒沒有人,趕緊下班。」
「哦。」依依不舍的向窗外又看了一眼,她收回視線緊貼著晶子:「好。」
討厭體力勞動更討厭出汗的江戶川亂步在一旁幸災樂禍道:「社長對刀術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呦!學不會肯定要被訓斥,好~可~怕~啊~」
「……」
小姑娘不為所動。
她不知道什麼是「訓斥」,至少在明面上,誰也不敢訓斥零號本丸審神者空蟬這個「人神」。
沒有得到想像中的回應,亂步很快就對這個游戲失去興趣,三人鎖好辦公室門魚貫而出。
考慮到織田作之助此前的經濟能力,與謝野晶子不認為宮田日和有專門的劍道用寬松衣物。果不其然,就在她拿著翻找出來的「舊」衣敲門時,小姑娘穿著充作睡衣的男式襯衫應聲開門:「晶子?」
「……」
牙白!
與謝野晶子後退一步,將手裡的衣物塞給她:「雖然不是運動服,好歹不會走光,快去換上!」
真要讓她穿織田的襯衣就這麼光著腿去見社長……不知道明天偵探社還能不能湊齊三個社員。
唉……就不能指望男人帶孩子有多仔細,尤其女孩。
「周末出去給你買幾件衣服,還有,安全褲。」
與謝野小姐一錘定音。
宿舍門關了又開,換過白色大號套頭T恤和黑色七分褲的宮田日和被「放」在宿舍樓下的空地上。
夏季草木茂盛,無人打理的空地自然雜草叢生。昆蟲們蟄伏在土裡嘶鳴,環繞著露出斑駁磚色的建築物,在逢魔時刻暗啞的雨雲下顯得格外奇詭。
——如果不是如此,孤劍士銀狼也很難以一個極低價格買到這棟舊宿舍。
福澤諭吉依照約定來到宿舍空地前,看到的就是幼女站在荒草中的景像。宮田日和背後是已經斜墜在樹杈間的泣血殘陽,曾經被傳為「凶宅」的舊式公寓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猶猶豫豫將手爪探向小姑娘。
「日和,站過來些。」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鎮定的喊了她一聲,日和像是從畫卷裡突然「活」過來似的,邊應答邊向福澤社長走去:「在。」
「嗯。」銀發男人低頭看看她:「繞著空地慢跑。」
這麼小的孩子能堅持十分鐘就可以了,等她跑不動應該會要求休息……吧?屆時自然也就能弄清這孩子的忍耐底線。
宮田日和一聲不響悶頭就開始跑。由於沒有得到「停止」的命令,她就這麼繞著不算太大的空地一圈又一圈,直到汗水濕透頭發也沒哀求或是哭喊著撒嬌。
「傻瓜嗎?」一口一個迷你甜甜圈的江戶川亂步趴在二樓欄杆上,趴在他旁邊的與謝野晶子揉著眉頭嘆氣:「不是傻吧,太老實了。」
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老實。
去給警局送大禮包的織田作之助也回來了,同樣趴在欄杆上向下看:「日和,不知道。」
「不告訴她的話,她就不知道邊界在哪裡,不會主動結束行動。」在這個問題上,他也頭疼了很久。
這一跑就從黃昏時分一直跑到銀月高懸,最後還是福澤諭吉實在看不下去出聲阻止,宮田日和才從無限繞圈中解脫。
小姑娘白皙的小包子臉通紅,劉海被汗水黏在額頭,呼吸急促,手腳不自覺顫抖。
先天條件好,並不意味著能夠不經鍛煉就獲得成就,哪怕簡單的長跑也是如此。運動過量的症狀出現在她身上,福澤諭吉皺眉小心觀察,生怕這孩子出什麼意外。
「我希望你能學會量力而行。」
眼見她的呼吸頻率逐漸恢復,社長將手裡提著的木刀交給日和:「在一件事上用盡力氣,後面就什麼也做不了。」
第一天的刀術學習到這裡就戛然而止,最後一刻日和才摸到木刀。她抱著還帶有新鮮木材氣味的木刀往復摩挲,頭頂傳來男人嚴肅的告誡:
「你的人生絕不僅僅只存在於一個點,它會是條無限延長的線,然後拓展成為一個面。慢慢走,不要急,留些力氣期待明天。」
「期待……明天?」
小姑娘抬起頭,平靜無波的紫色眸子清晰倒映出夜晚星河。福澤諭吉點頭:「是的,期待就是希望,想要看到的景像。」
「我……不知道。」她抱緊木刀:「每天都是一樣的,不停循環重復。」
「昨天和今天一樣嗎?」福澤先生揉揉她汗濕的頭發:「昨天遇到的人今天也遇到了嗎?」
宮田日和茫然搖頭。
有些人出現,然後消失;有些人出現,然後一直出現。
時間在腳下流動,就像河流永不停息。
「每一天都不一樣,昨天的日和與今天的日和更不一樣。」
他推推小姑娘:「去洗漱,然後吃晚飯,早睡早起。」
「嗯。」日和遲疑片刻,低頭向福澤諭吉道:「謝謝。」
「不謝,你很聰明,學得很快。」福澤社長嘴角抿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所謂教育,成就感不正來源於此嗎?
二樓圍觀的三個「吃瓜路人」同時鼓起掌,名偵探甚至比了個大拇指:「勉強承認你僅次於亂步先生的聰明吧~」
結束「戶外運動課」,織田作之助終於兌現了許諾已久的「超級無敵好吃咖喱飯」。
紅發少年喜歡吃咖喱,並且無辣不歡。要不是前幾個月收留日和並付出「極大代價」,也不至於忍到現在才小小花一筆錢滿足愛好。
簡單洗掉汗水重新換回背帶裙,日和跟著他輾轉公交車來到一處位於海邊公路旁的咖喱店。這家店鋪看上去頗有年頭,外牆防鏽漆掉得坑坑窪窪,招牌也有些褪色:「就是這裡,自由軒咖喱店。」
他替小姑娘推開沉重玻璃門,老板是個微胖的光頭,嗓門很大。
「啊呀!原來是織田,太久沒見,聽說你找了份新工作終於穩定下來了?」老板趴在吧台上向外探,很快看到跟在少年身後的小姑娘:「咦?」
「這是日和,帶她來吃咖喱。」織田作之助選了處隱蔽角落坐下,小姑娘自覺拖出椅子坐在他對面:「……您好。」
作之助認識的人可真多啊!
「哦哦哦!小小姐好!哈哈哈哈哈哈,老規矩的咖喱飯兩份!」老板大笑著抄起盤子添飯澆咖喱,打開冰箱掏出一大桶冰烏龍茶:「難得難得,請慢用。」
他到底也沒說什麼「難得」,盤子裡的米飯堆得山高,咖喱像是不要錢似的滿滿當當幾乎快要溢出來。
濃褐色半凝固的湯汁沾在晶瑩米粒上,香氣撲鼻而來。織田作之助不愛說話,低頭抄起勺子舀起米飯送進嘴:「唔!」
辣,但是過癮。
坐在他對面的宮田日和不知就裡,毫無防備吃了口岩漿激辣咖喱飯。
「……」
肉眼可見的鮮紅色衝上頭頂,大顆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桌面。宮田日和用紙巾擦拭紅腫起來的嘴唇,不明白為什麼嘴巴很痛。
「快點喝些冰水緩緩。」老板隔著過道笑著提醒,小姑娘聽話用雙手捧起玻璃杯,噸噸噸下去半杯才覺得好了些,跟著打了個一點也不精致優雅的水嗝。
已然消滅三分之一咖喱的激辣愛好者神情凝重:「你不能吃辣麼?」
不能吃就別勉強,沒關系。
日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辣。
巫女們不會給她吃有氣味或是可能造成身體不適的食物,為了追求美觀,讓「空蟬」無限貼近神明,甚至連熱食也沒有。
之前織田作之助從便利店淘來的臨期速食咖喱也不會涉及過於刺激的味道,所以這還是她第一回 實打實接觸「辣」。
酸甜苦辣,人生百味,舌尖上的味蕾先替她體驗了一番。
「要不要去醫院?」紅發少年擔心不已,放下勺子將自己面前的玻璃杯一並貢獻出來:「如果不想吃就算了,我帶你去吃別的。」
日和的回應是又往嘴裡填了一勺混著湯汁的米飯。
眼淚順著臉頰上鼓出來的嬰兒肥隱沒在脖子裡,老板笑著送了包紙巾:「雖然辣,但是好吃,對吧?」
雖然痛苦,但是讓人欲罷不能,這就是活著的感受。
她一邊吃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吃,喝光整桶冰烏龍茶,腫著眼角和嘴角向老板道謝:「嗯,好吃。」
織田作之助看到一半放下心,早早吃完盤子裡的晚餐等她:「吃太多了,走一走,散步回去。」
夏季夜晚,如果不悶熱的話非常適合散步。
「好。」日和把散在肩頭的長發拎起來扔到背後,整個人都鮮活許多:「想要剪掉。」
「我看一下。」紅發少年走到她背後:「回去用剪刀試試。」
雖說蓄了這麼長的頭發剪掉總有些遺憾,不過既然是日和難得說出口的要求,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手在小姑娘肩頭劃了一道:「剪到這裡可以嗎?」
「想和晶子一樣。」
然後也要別個發夾,可以不是金屬蝴蝶,隨便什麼都行。
第20章
「和與謝野一樣的發型?知道了。」
織田作之助松手多看了幾眼日和的頭發,起身結賬出門。
少年帶著小姑娘沿海邊公路慢吞吞散步,一直走到某條商業街外,他抬頭看到路邊豎著紅藍白三色走馬燈,二話不說上前撩開門簾探頭向裡問:「您好,要打烊了嗎?」
「還,沒有哦。」
說話語速特別慢的青年正在清掃地面碎發:「只剪頭發,可以的。」
「唔,剪短點,圓圓的,看上去很可愛那種。」作之助把身後的小姑娘拉出來:「就這樣。」
他用手在她頭上比劃了兩下。
一大一小摞在一塊,說完就安靜看著理發師。
青年同樣安靜的看著他們:「……」
空氣寂靜了有三分多鐘,理發師慢慢走近,伸手捻起日和垂在肩膀上的長發低頭仔細研究。
「發質,很好。最近疏於保養,有點起毛。全部剪掉,很可惜。」他放下手裡的頭發,退回到安全距離:「確定?」
織田作之助沒有替日和回答,少年安靜的耐心等待。等了一會兒,小姑娘軟糯的聲音略微放大了些:「確定,要剪掉,和晶子一樣。」
晶子是誰理發師並不知道,確認了客人堅定的信念後他指指椅子:「坐。」
日和依言坐下,理發師給她罩上隔離衣:「這裡,收頭發。」
「要留下帶回去做紀念嗎?」
她的頭發又黑又密,陽光一照就像匹精心織就的綢緞,織田作之助作為旁觀者都覺得不舍。
現在他有穩定工作,收入也比之前好了太多,困頓不堪時沒有動過她的念頭,如今更不會。
日和自己倒是對此無感:「是賣掉的意思嗎?可以換什麼。」
「唔……錢,發簪,你選。」理發師搬出只盒子打開,裡面擺著琳琅滿目的裝飾品。
織田作之助好奇伸頭,被閃得眼花繚亂縮回去。
「這個。」小姑娘指著一枚貝母花:「要這個。」
理發師爽快的將發簪取出來單獨擺放:「它是,你的了。」
半小時後,日和的及膝長發變成了披肩發。青年拒絕繼續剪短,理由是他的審美不能接受。兩人經過一番車轱轆般反復的「交流」,最終以一個折中的長度達成一致。
理發師替日和整理好發尾,又幫她將發簪綴在額頭右側,認真看著鏡子裡的倒影慢慢點頭:「可以了。」
等得快要睡著的織田作之助瞬間清醒:「好了嗎?哦,很好看。」
確實比之前的模樣又俏皮可愛了許多。及肩發可以散著戴發簪,也能扎成雙馬尾,低馬尾,高馬尾,屬於能動很多心思的長度。
理發師一一演示過推薦發型,送客,關門。
「日和……喜歡白色的花?」
走在路上,紅發少年斜眼瞄了許久她新添的裝飾品,心底盤算是不是該多買幾個給她換著戴。宮田日和看著被夜色籠罩的路面回答他:「因為,花朵是蝴蝶的朋友。」
並不是對花卉圖案有什麼偏好,只因為與謝野晶子的發夾是只金屬蝴蝶。
「原來是這樣。」織田作之助沉吟片刻:「那麼日和要和與謝野小姐好好相處。」
「朋友是很重要的人,非常重要。」他像是為了證明這件事似的用力點點頭:「重要到能夠改變你對某些事的決定。」
「決定?不太懂。」小姑娘低頭踢開一顆小石子,蹦跳著滾動的石子消失在路底暗色中,織田作之助突然拉緊她的手:「別動,危險!」
【天1衣無縫】讓他看到五秒後遍地血跡,但是沒有顯示出危險來源。
日和的視野裡,被踢飛的小石子滾進一張犬牙交錯的大嘴,隱藏在黑夜裡的怪物緩緩爬出巢穴。
【如果遇到這種怪物,不要怕,跑就是了。】
奇怪少年的忠告在耳邊回響,她反手拉扯著紅發少年轉身向來時的路奔跑:「這裡!」
無數種死亡場景一一閃過,異能力從絕境中找到生路——與小姑娘選擇的方向一致。
織田作之助想著萬一日和跑不動了自己就留下斷後,不料起步之後完全被她拖著狂奔:「……」
把「慢一點」三個字吞進肚子,少年閉緊嘴悶頭趕路。
也許是身攜靈力或者異能力者對怪物的吸引力尤為強烈,那張大嘴眼看獵物要逃,圓滾滾的身體上伸出數條長短不一的手,由這些手掌交錯支撐著急速向前追擊。
「前面左轉!」
織田作之助對橫濱地形了如指掌,急轉數個巷口後少年猛然轉身,從脅下抽出□□果斷扣下扳機。他一手握緊槍械,另一只手攔腰撈起日和,抱著她整個人側向一倒,從堆砌著雜物的牆縫下滑出去。
日和看到子彈擊碎了怪物的「手」,但是很快又從黑霧中扭曲著探出更多手。厚實的牆壁與雜物堆被它掀了個底朝天,滿地狼藉。
「沒有用,要往神社或寺院跑嗎?」
既然物理超度不起效果,就只能寄希望於玄學,她被紅發少年扛著,眼看怪物越追越近。
小姑娘舉起手放在自己面前——如果靈力有用……零號本丸審神者「空蟬」大約是世界上最不愁靈力的人。
嗯,我就是個人的。
人類,在這種情況下該做些什麼?
作之助使用工具攻擊了怪物。
咒靈比人類跑得快,要不是場地限制它早就抓到獵物。甜美的味道不斷在前方引誘著,銳利爪尖幾乎馬上就能夠到——
「啊……哇!」
道路盡頭,織田作之助看到了個無知無覺步入危險的人。光線昏暗,他看不清他的模樣。出於善意,少年收起手裡的槍,利用慣性將對方撞出巷口,身體失去控制即將摔倒前他還有余裕把扛在肩膀上的日和塞進懷裡保護。
似乎有什麼米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逝,三個人滾作一團狼狽跌入燈火通明的熱鬧街景。
「咳咳,抱歉,雖然這麼說不太禮貌……」墊在最下面的人沒脾氣似的苦笑著發出聲音:「危險已經消失,能讓我起來了嗎?」
「哦,抱歉。」織田作之助先放開抱在懷裡的宮田日和,慢吞吞翻身從地面爬起來,轉身將手伸向說話的人:「你沒事吧。」
「沒事,除了白跑一趟有點沮喪外,其他都還好。」那人借著織田作之助的力道起身,聳聳肩膀然後低頭下去拍打身上的塵土:「又見面了,夏油傑,還記得我嗎?」
「日和?」
紅發少年低頭向小姑娘求證,日和點頭:「可麗餅。」
請吃可麗餅的丸子頭少年嘛,這才幾天,當然記得。
「您好。」織田作之助向對方微微頷首權作打招呼,夏油傑拍干淨身上的土,看著怪物消失的地方嘆了口氣:「您好,我得到消息時已經來不及了,好在你們沒出危險。」
說完他再次隱沒入黑暗中的小巷,蹲在地上研究咒靈留下的殘穢。
——這種程度的操作已經不能算在祓除範圍內,咒靈被那小女孩掌間爆發的力量徹底殺死,什麼都沒有留下。雖說有受到驚嚇用力過猛的因素存在,但是怎麼想強度都超出規格……她可一點也不弱。
「有驚無險。太晚了,告辭。」
危險解除,織田作之助恢復到沒什麼精神的老樣子。
他從對話中猜測出夏油傑出現就是為了解決剛才那個看不見的怪物,察覺到對方有能力保護自己後立刻對他興趣缺缺。
「這裡沒有善後處理的必要了,不如我送你們回去。」丸子頭少年好脾氣的笑了笑,重新站起來移動到光亮處:「不然大老遠從東京跑來一趟卻什麼也沒做,總覺得這份工資領得叫人心虛。」
「額……」不等織田作之助想好要說什麼,夏油傑抬手像是放出了某種東西,日和立刻攥緊了紅發少年的外套下擺:「嗚……」
【天1衣無縫】沒有動靜,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丸子頭少年空手拍拍看不見的物體:「這是被我收伏的咒靈,平時放出來充當代步工具。」
「上次沒機會解釋,這回路上倒還有點時間。小日和,你和絕大多數人都不太一樣哦……」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明,宮田日和捂緊肚子奮力向織田作之助懷裡擠:「不要!我和作之助是一樣的!」
都努力了這麼久了竟然還說她和人類有所區別,太刀能忍短刀也忍不了!
「好好好,你不要急,冷靜下來想一想……」
「你走開!」
「嗚哇!你別哭啊?」
現場一片混亂,只有充當人形抱柱的織田作之助還在思考。紅發少年沉思了有一會兒,忽然摸摸小姑娘腦門:「日和,哪裡不舒服嗎?為什麼出這麼多汗。」
「嗚……」
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抱緊他的胳膊扁扁嘴:「肚子痛……」
「啊?肚子痛?」
她看上去不太好,平日裡紅潤健康的嘴唇蒼白失色,額頭不停滑落大顆汗珠,顯然是已經忍耐了許久。
「是不是需要臥床休息,還有暖寶寶貼?」丸子頭少年開始幫忙出主意:「生理期?」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生理期疼痛很常見。
不知道生理期是啥的紅發少年覺得很有道理:「那就趕緊回宿舍,我再去問問與謝野小姐。」
「快走快走,虹龍在這裡,對不起你看不見……」
就像是一陣猛烈的海風吹過,織田作之助忽忽悠悠就被看不見的物體帶上高空,然後急速飛向偵探社的員工宿舍。
第21章
「還能堅持嗎?轉道去醫院也很快。」
操縱咒靈的少年眼看小姑娘臉色越來越白,驚慌失措下飛得跌跌撞撞。織田作之助抱著日和掀開她濕透的劉海仔細摸摸額頭:「發燒了。」
在醫院和社醫之間,紅發少年果斷選擇自己更熟悉信任的人。
無形巨物從空中照直砸在員工宿舍前的空地上,還以為又遇到襲擊的波波頭少女手提柴刀踹門而出:「半夜三更的有沒有公德心啊!」
緊急迫降沒掌握好力道的丸子頭少年閃身避過飛濺而來的木屑,滿臉黑線:「……」
這是醫生?怎麼感覺比硝子還離譜!
「與謝野,日和突然肚子疼,還有些發熱,是不是生理期?」織田作之助抱著小姑娘從咒靈背上跳下去,在與謝野晶子眼裡他就是滯空又下落了一段距離才落地:「生理期?啊,對,有可能。」
她就地將柴刀豎著插在草坪上,走近織田伸手把日和從他懷裡扒拉出來:「先讓我看看。」
宮田日和從沒有體驗過如此劇烈的疼痛,這會兒連話也說不出來,小臉煞白。
生理期疼成這樣,怎麼想都不正常,與謝野晶子注意到她用手捂著肚子。
嗯,這個位置……
「她晚上都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簡單按壓腹部進行檢查,她依照常規展開詢問。織田作之助掰著手指數給她聽:「激辣咖喱飯,冰凍烏龍茶,歸途遇上怪物襲擊跑了一段路……」
「我不知道該作何評價,總之……」
晶子摸摸日和額頭:「看症狀應該是腸胃炎,和生理期沒關系。先去治療室輸液,明早沒有減輕就送醫院。」
她現在需要消炎止痛,以及持續觀察,如果情況繼續糟糕就不得不做幾個大型檢查以決定治療手段。
考慮到醫院離譜的收費,這已經是最穩妥的做法了。
「好吧。」
織田作之助意識到或許是那份咖喱飯的問題,整個人比平時蔫了一倍,抱起日和跟在與謝野晶子身後向偵探社辦公室走去。
走了兩三步,他想起好心送了自己一程的「快遞小哥」:「時間太晚了,這個點也沒有車回東京。不嫌棄就留下休息,等天亮再返程。」
夏油傑想說他可以去住酒店,再不濟操縱咒靈也能連夜趕回學校。但是他又很擔心日和這個小朋友,最終還是收起虹龍跟著他們去了偵探社辦公室。
總之一通兵荒馬亂之後,情況總算暫時穩定下來。
生病的日和比平時更加安靜乖巧,連普通小孩子必會鬧上一通的打針環節也一聲不出默默忍耐。也許是極少使用藥物的緣故,效果相當明顯,液體輸上沒有十分鐘她就縮成一團睡著了。
與謝野晶子給她蓋上被子,空手坐著指揮另外兩個少年自給自足。
「病床借你們用,織田,別忘回頭把洗滌和消毒費用出了。」她用酒精凝膠擦干淨手,打算回去繼續補眠:「我明天晚上要值夜班,先回宿舍。」
「哦,我送你。」紅發少年遲疑片刻,轉頭看向認識不到兩小時的丸子頭少年:「日和交給你守著可以嗎?」
與謝野晶子:「……」
你這對陌生人無條件的信任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是我送與謝野小姐更合適,忘了自我介紹。夏油,夏油傑,東京都立高等咒術專科學校一年級生。」
夏油傑對與謝野小姐抱持著最大敬意,甚至下意識使用敬語。
與謝野晶子沒好氣刮了眼旁邊撓後腦勺的憨憨:「織田,看好日和。」
「是!」紅發少年蔫噠噠的,被比自己還小的少女訓斥得服服帖帖。
作為旁觀者,夏油傑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讓自己笑得太明顯——不想同樣吃醫生小姐白眼是另一個主要原因。
辦公室距離員工宿舍並不遙遠,二十分鐘後夏油傑回來了。
「飲料分你一瓶。」他把半路買的飲料扔了瓶給織田作之助,後者頭也不回伸手穩穩接住:「謝了。」
丸子頭少年也沒去病床上補眠,他徑直走到日和身邊拖出張椅子坐下,就像重度成癮似的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開始扣:「咒靈被消除掉了,雖然不是我做的該有的報告還是不能少。能說一下我趕到前的經過麼?」
「嗯,還好吧。察覺到危險,逃跑,還擊,就這樣。」
織田作之助仰頭想想,給出了個沒有任何參考價值的答案。
夏油傑倒不覺得他的描述有什麼問題。
反正他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報告,以咒術師這個職業的普遍水准來看,無論多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還算正常的。
「那天見到的銀發男士是你和小日和的父親?關於你妹妹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這話他也就只敢趁著小姑娘睡著才敢說,不然她又會莫名其妙激動起來。
「啊,那位是偵探社社長福澤先生,另外日和也不是我妹妹,她是我從街頭槍戰後的屍體堆裡撿來的孤兒。」
紅發少年干巴巴解釋一番:「不管她能看到什麼或者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既然這孩子已經是我的家人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她。」
「我沒有別的意思。」丸子頭少年笑起來:「我父母也都是普通人,看不見咒靈。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不必提前憂慮。」
「我是想說,擁有這種能力,總要學會掌握它。不論為了保護自己,還是說保護其他人。不過小日和還早嘛,高專只招收十五歲以上的學生。」
總算遇上肯耐心聽人說話的,夏油傑抓緊時間進行簡短說明。織田作之助聽完後問了一句:「職業高中?」
「是,職業高中,正統宗教學校。」
如果是宗教學校,或許意外適合日和的氣質。再說了,就讀的學生也不一定都得是武鬥派……
他想了好半天,終究沒有替人做決定的習慣:「等日和醒了讓她自己選。明年她就十五歲了,不管讀普通高中還是職業高中,我都非常支持。」
夏油傑:「……」
合著這還沒有腰高的小東西竟然只比自己小一歲?
咒術師裡就沒有個子矮的,即便女性也遠超全國平均高度,這只預備役究竟怎麼回事?
三觀稀碎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額,入學並非強制,就業無憂收入頗豐但是具有一定風險。我回頭再向負責人報備一下,具體說明還是由他來進行比較好。」
他看看握著小拳頭熟睡的小姑娘,罪惡感久違的襲上心頭。
前面織田作之助一直認真傾聽,直到「就業無憂收入頗豐具有一定風險」這裡,紅發少年明顯頓了頓:「你說的工作,是正經工作嗎?」
聽上去怎麼特別像個兜售「生意」的掮客?
換了別人夏油傑絕對會把這句問話理解成嘲諷,但是面前這個人吧……老實憨厚又耿直的眼神告訴他,他就只是疑惑而已。
「工作當然是正經工作,用與生俱來的特別力量去保護沒有這種力量的普通人,很有意義。」
至於說人正不正經,那就得另議了。
保護他人什麼的……
放在自己身上織田作之助覺得只要力所能及就該試試,但要是讓日和冒著風險去做這些……
紅發少年停止討論這個話題,但他又不知道該和剛認識的人如何攀談,只好保持沉默抬頭去數輸液管裡一滴一滴下落的藥液。
同樣無話可說的夏油傑干脆收起手機靠在椅子上把眼睛一閉,只當自己已經睡著了。
等到隔天天亮與謝野晶子過來復查,確定日和確實是急性腸胃炎,丸子頭少年才告辭離去。走到僻靜處放出咒靈,他搭乘著專屬特快一路從橫濱趕回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負責任夜蛾正道說明情況。
「悟說那並不是咒力,但我昨天親眼所見小日和徹底清除了一只二級咒靈,連殘穢也沒留下……」他著重說明自己目睹的一幕,夜蛾正道聽完沉吟片刻道:「上次你們回來提到宮田的事,我就已經去調查過。目前她記錄上的監護人是已退役的政府御用劍客福澤諭吉,此人出身關西大族,專精武道,戰爭期間幾乎無人匹敵。」
「說不定那孩子是戰爭造成的孤兒,來源不可考也不必考究,福澤諭吉其人的人品操行足以為她背書。既然她的力量有徹底覺醒的趨勢人又馬上就要到達入學年齡,這幾天我會抽時間跑一趟橫濱。」
報告過任務完成度以及偶然發現的天才小朋友,夏油傑一身輕松向學生宿舍走去。昨晚一夜閉眼假寐,實際上根本沒睡,困得要死,他要趕在下一個任務發到手機上之前抓緊時間補眠。
什麼?你說上課?上什麼課?能叫學生大半夜緊急出差的學校究竟有什麼課程值得尊重?
「傑,你回來了!」同樣半夜出了趟門的白毛在宿舍門口撞上和他同樣打算的好友:「橫濱?」
「嗯,不過沒趕上動手,咒靈被我們上次遇見的小姑娘干掉了,干干淨淨,渣都不留。」
夏油傑做了個「斬草除根」的動作,把手指伸到墨鏡後揉眼睛的五條悟停下來回憶:「上次遇見的小姑娘?哪一個?太多了我記不清。」
「可麗餅,想起來了嗎?」如果是普通女孩子他也不會記很清楚,問題宮田日和,她怎麼看都不普通。
第22章
「哦~哦!我想起來了,那個還沒老子大腿高的小不點。」五條繼續揉眼睛:「怎麼啦?被咒靈嚇哭了嗎?」
「她把咒靈嚇哭還差不多。」想想昨天被截胡的一幕,夏油不禁感嘆:「真是漂亮的光芒,就像高懸在夜幕中的滿月。」
聽別人被贊美就渾身不舒服的小學雞撇撇嘴:「嘖,一定是那只咒靈太弱了。」
「悟,如果不出意外,宮田日和會成為下一屆的小學妹,望你知。」夏油傑用一種堪稱「慈愛」的眼神上下掃視好友:「她比你要可愛多了,無論哪個方面。」
「胡說!老子就不覺得那小不點有什麼地方可愛的!」白毛高聲嚷嚷著,就和江戶川亂步發脾氣賭咒說他再也不吃零食時的氣勢差不多:「你們都沒看到她有多奇怪嗎?」
為了證明,五條甚至拉下墨鏡露出他的SSR六眼:「完美如老子,也還有個關於牙齒的小煩惱。那個小不點渾身上下就像從數學公式裡套出來似的,沒有任何驚喜,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夏油傑改換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眼神繼續調侃好友:「夜蛾說過幾天就會去橫濱找她的監護人面談,你在這裡糾結是沒用的。」
「哼!我才不允許那樣一個小怪物混進高專和咒術師的隊伍!」他從口袋裡翻出一顆棒棒糖塞進嘴巴,把它咬得咯吱作響:「說真的,傑,她不太像是個正常人類。」
「恕我沒有看出來,小日和至少比你要正常,悟。」夏油傑使出會心一擊,甩開氣呼呼的好友關門直奔浴室。
被關在門外吃了個閉門羹的五條悟氣成青蛙。
於是,一周後東京咒術高專一年級負責人兼招生主管夜蛾正道就在去往橫濱的新干線上,「偶遇」了一年級生五條悟。
「……」
列車已經開動,作為有良心又有責任感的成年人,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要一個未成年人跳車滾回學校的話。
夜蛾正道深吸一口氣:「到達橫濱前,你還有機會解釋。」
「我可是專門為了這件事接了個橫濱的任務哦!」五條用事實說明自己不是膽大包天到翹班翹課還敢在老師面前浪的學生。
但是夜蛾正道聽完反而覺得胸口更堵:「……」
不能當眾打人、不能當眾打人、不能當眾打人!
覺得自己快從大鵬展翅的危險邊緣滑落深淵,少年大腿翹二腿的比劃著狡辯:「橫濱的小不點有點奇怪,我想再看一眼。」
「她使用的不是咒力,而是早就幾乎絕跡的靈力。」作為一只無情的專業「探測器」,五條得出的結論自有其被重視的價值。
靈力在人類社會早就難得一見了,這事兒並不是最近一兩年才發生,而是自從平安時期往後就逐漸出現衰弱遞減的趨勢。時至今日,但凡能和靈力沾邊的人類無不出身神官世家,普通人裡出現的概率比咒術師還低。
嗯,也不能說沒有,但絕大部分人即便身據靈力也弱得要死,也就稍稍顯得敏感些而已。
像宮田日和那種能使用靈力徹底殺死二級咒靈的情況,扔進神社直接就可以當做神明去膜拜。
從這個角度出發,五條悟就算真的翹班翹課跑去橫濱搗亂,夜蛾正道也不能說他有錯。
「純淨罕見的靈力?」
他低頭沉思:「那麼咒術高專很可能並不適合宮田。」
咒力和靈力,究其根源可以說是背道而馳完全不同的力量體系,在「清潔」效果上也有強度高下之分。簡單點說明就是同樣長的藍條靈力比咒力作用更明顯,畢竟那邊才是正統……
神官這種身嬌肉貴的脆皮法師,和咒術師人均猩猩的畫風嚴重不符。不過既然定了計劃,總歸還是要去看看。
就算不會成為自己的學生,一個孩子,難道不在他的保護範圍內嗎?
列車疾馳過平原與丘陵,五條閉上嘴巴抱著手機打游戲,耳邊少了聒噪,夜蛾正道的心情好了許多。
最近一個月以來橫濱地區咒靈的出現頻率整體出現下降趨勢,比起往年同月份絕對夠得上「喜訊」。
哪怕只有一個地區的咒靈總量下降,對於咒術師們來說都是個好消息。尤其橫濱這種常年不太平的地方,這段時間連一級都少有觀測到,大家都跟著得了些喘息休息的機會。
橫濱。
「武裝偵探社……」
出站後夜蛾正道看了眼時間,不等他抬頭,近在咫尺的報亭裡突然冒出滾滾濃煙,巨響震碎附近商戶的玻璃窗,爆炸帶來的碎片濺了一地。
更糟糕的是……還是個熱血少年的五條同學猶如脫了手的哈士奇般疾衝而去。
「五條!」
夜蛾正道氣結。
這裡可是真正意義上的法外之地,管你咒術天才還是世家大少爺,一不小心被流彈擊中該丟命還不是一樣丟命。而且事後連討公道都地方都沒,那些盤踞此地的社會團體全都是些久經風浪的職業混混,誰會給你老實認賬!
他追逐著學生的咒力波動緊跟上前,身手矯健的成年人在某處陰暗小巷裡找到了差點跑丟的白毛:「你給我穩重聽話點!」
二話不說先錘了五條一拳,夜蛾這才抽出注意力看到他手裡拎著個被打得有點慘的黑西裝。
「膽敢在橫濱冒犯Port Mafia,你們死定了!」
掉了幾顆牙的社會人一點不見慫,甚至叫囂得更大聲,夜蛾正道再次出拳送他去見睡神:「扔去警局門口,我們走。」
普通人放話威脅這點小事,還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改變既定行程。
「就不能直接扔海裡嗎……好重,我懶得走。」
五條望著不遠處的鶴見川躍躍欲試。
夜蛾正道頭疼不已——計劃出岔子,學生不聽話。
「不要污染水源。」胡亂搪塞他一句,黑臉教師拖起白毛的衣領向外走:「快點,約見時間快到了。」
橫濱還是原來那個橫濱,和往年沒什麼區別,街頭槍戰還是那樣頻繁。為什麼咒靈數量減少了,強度也有所下降呢?
為了不至於遲到,夜蛾正道不得不在把黑西裝真·扔進警局大門後招手叫了輛出租車。還好招生算是因公出差能夠報銷,不然他絕對要多給五條一拳。
司機按照乘客給出的地址停在目的地樓下,咖啡廳飄出的甜味差點再讓仿佛罹患多動症的白毛失蹤一次。
「五條,像個人樣,不要給學校丟臉!」
夜蛾老師對這趟旅程的期望已經從招生降低到不要被人誤以為是大型托兒機構。
五條悟能聽話就有鬼了,這家伙撇撇嘴,一看就知道滿肚子的壞水叮當直晃。
剛才真該讓他跳車滾回學校上課。
*
「好破啊,這棟樓,比我家倉庫還破。」
果然,第一個照面大少爺就極盡能事的作。好在他運氣也是真的絕,剛巧遇上織田作之助有空招待訪客。
紅發少年很是贊同的跟著他點頭:「是有點破,迎向海風那面尤其如此,大約是風浪見多了的緣故。」
這兩天跟著日和一起蹭了幾節語文課,織田作之助對自己剛學來的新鮮句子滿意極了。
然而這番話聽在存心找茬的白毛耳朵裡,就成了紅毛嘲諷他沒見過風浪的意思:「哈?」
不等他再發出奇怪聲音,夜蛾正道及時出拳挽救了東京咒術高專岌岌可危的名聲:「夜蛾,與福澤先生有約在先。」
「哦!東京那個寄宿制宗教學校的老師是嗎?我知道了。」本著替日和負責的想法,他努力調動【天1衣無縫】未果,異能力就像冬眠了似的無動於衷。
看來這兩個人都很安全。
紅發少年放心了,笨拙又殷勤的招呼客人:「請坐,日和還在補習,馬上就來。」
說完他努力把嘴角向上扯,力求要給人留下好印像——千萬別讓人看出來干過「髒活」,免得將來日和因此被欺負。
五條像是抓到什麼把柄似的趁機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笨蛋吧!絕對是笨蛋吧!課後補習?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辦公室裡,所有人都默默看著他一言不發——一個連字都不識的人在短短一周內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要求的所有知識內容,怎麼想都不能用「笨」來形容。
趴在辦公桌後曬太陽的名偵探渾身上下摸眼鏡。
——在武裝偵探社的地盤上,嘲笑我家的看板娘是笨蛋……小伙子,你很勇啊?
夜蛾正道尷尬得想要找堵牆撞一撞。
「抱歉。」
他憋著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閉嘴,五條。」
仿佛是為了挽救一地雞毛的冰冷氣氛,社長辦公室大門被人向外推開,抱著習字冊的小姑娘畢恭畢敬朝福澤先生鞠躬感謝他撥冗教導,然後趕在前面替他將門板推到最開。
「有客人嗎?我這就去泡茶。」
她將紙冊整整齊齊擺在桌子上,快步走進茶水間。
夜蛾正道在心底點頭,看來這就是他要找的宮田日和。
「您好。」
很快她就照人數端著兩份紅茶去而復返。
及肩發整整齊齊的小姑娘動作輕巧伶俐,布置好茶水後安靜站回監護人身側等待。
與身邊抖手抖腳的問題兒童形成鮮明對比。
為什麼好孩子都是別人家的?
夜蛾正道在心底感慨良久,面前的宮田日和與他想像中的模樣相差甚遠。如果不是提前做過調查,根本無法將這麼一個氣質從容姿態流暢的女孩和孤兒聯想到一起去。
她穿著天藍色小洋裙,脖子上別出心裁的帶了只掛著線編鈴鐺的choker,白色貝母花將額角碎發收得整齊嚴謹。再加上這孩子沒什麼表情的臉,夜蛾正道恍惚看到了十年前照片裡的五條悟。
對,就是這個冷淡的眼神,好似萬物都映不入她的心思。或許五條還要更囂張更臭屁更欠揍些?
宮田日和比他多了抹憐憫。
第23章
「幸會,福澤先生。」夜蛾正道率先低頭,社長先生矜持頷首還禮:「您好,夜蛾老師。」
成年人們完成了應有的社交流程,登門拜訪的教師這才有心仔細打量學生和家長。
面前的銀發男人端肅內斂,沉穩威嚴,很是貼合傳統武士的普遍形像。他身邊站著精致秀美的可愛女孩,腰背挺直,模樣如同花朵,內裡卻好似青松與綠竹的筋骨。
作為老師,還真就稀罕這種孩子。頑皮活潑固然討喜,根本不需要人費心的類型難道不是更香?老實說,高專裡的問題兒童數量已經溢出,乖小孩才是寶。
教師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作為「家長」,福澤先生在觀察過來客後出聲提醒日和:「這位是東京咒術高等專科學校的招生教師,夜蛾先生,要打招呼。」
得到提示的小姑娘迅速行動:「您好,我叫宮田日和,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夜蛾正道拿出咒術師的作風直接切入正題:「關於咒靈和詛咒,在這裡我先簡單做個說明。」
——詛咒,是源自人類負面情緒堆積聚合的無形怪物,會攻擊滿足固定條件的任何人,某些特殊的強大詛咒甚至能夠無差別主動出擊。咒靈則是詛咒的具現化,能夠被人眼直觀看到。
當然了,能「看見」詛咒也分好幾種情況。
有些人身陷危急關頭才因為各種外因看到怪物,多半連示警也做不到。有些人雖能正常看見,卻毫無自保之力唯有逃跑一途。只有天生擁有咒力又能夠使用的人,才能憑借主觀意志消滅詛咒。
而這種人,就被稱為咒術師。
所以說,咒術師是極度依賴先天條件的特殊職業。即便同樣天生攜帶咒力,使用出來的效果也完全不同,在這裡人又被分為有「術式」和無「術式」兩類。
術式也是天生帶來,沒能抽中這項「裝備」的術師理論上終其一生也很難有所作為。
他一邊講一邊注意著宮田日和。
小姑娘從頭到尾沒做任何與不耐煩這種情緒相關的舉動,明明面無表情,卻能讓人體會到自己被重視被傾聽,被溫柔的眷顧著。
「鑒於你能夠看見咒靈並且可以消除的狀況,理論上符合咒術高專的招生要求。但我們並不是強制入學的機構,你可以自行決定。」
夜蛾正道頓了頓,轉向福澤諭吉道:「作為特殊宗教學校,我們有非常完善的獎學金機制,就學期間一切社會活動都有與之相匹的報酬。」
「關於就業……您也不必擔憂,高專開設有正常的文化課程。」
只要學生能抽出時間認真上課。
福澤諭吉沒有做出有引導作用的行為,他單純轉向宮田日和,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她自己:「日和,想去嗎?」
不給小姑娘說話的機會,社長先生身後忽然冒出頂棕色獵鹿帽。名偵探漂亮的綠眼睛透過鏡片審視著來客:「大叔,你有多久沒回家了?你該不會不知道尊夫人已經在起草關於離婚事宜的文件了吧!」
他語速奇快:「還有旁邊的小哥,你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外游蕩,夜不歸宿?早餐是塊榛子蛋糕,一小時前吃了支不二家酸奶棒棒糖。哦……原來是老舊貴族家的大少爺,怪不得這麼討厭。」
「咳咳,亂步,可以了。」福澤先生咳了一聲,名偵探洋洋得意抬高下巴俯視坐在沙發上的白毛:「因為力量過於強大而忽視脖子上那個球狀裝飾品的作用,會倒霉的呦~」
「揍你哦,弱雞!」白毛呲牙咧嘴,但也僅限於呲牙咧嘴。
「多謝你的忠告,我認為這對五條很有用。」夜蛾正道一下子就釋然了。
——看來不管誰家都有個難哄的崽。
雖然被人指著鼻子挑明自己即將面臨「被離婚」,他還是保持住了作為成年人的體面。
有五條作為背景陪襯,他堅信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哪個孩子能氣到他。
攔下學生想要拍桌的爪子,夜蛾正道重新將視線轉到宮田日和身上:「空口無憑,我帶了一只咒骸來做演示。」
他不知道為什麼武裝偵探社裡沒人對「咒術」產生疑問,但該有的解釋不能缺少。
胖墩墩的青蛙被擺上桌面,施加術式並注入咒力後,印記明顯的羊毛氈工藝品沿著桌邊來回跳動。
「這是我的術式,屬於傀儡操縱類別。」
江戶川亂步大喜,放棄和藍眼睛白毛互瞪的幼稚舉動:「這個好玩!」
少年興致勃勃轉頭問日和:「你能學會做這個嗎?」
「可以拿起來試著碰觸。」夜蛾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主動放緩語氣,他指揮青蛙慢慢靠近宮田日和,後者猶猶豫豫伸手將玩偶抱起來與它對視:「……軟的。」
「呱!」青蛙的毛氈眼睛似乎瞪得大了點。
「噗!」與謝野晶子沒能憋住笑意,急忙悶頭抖了好幾下肩膀,她重新抬頭:「那麼,小日和,你要去這個什麼學校嗎?」
「學會使用與生俱來的能力是對自己和家人的保護,你好好思考。」夜蛾老師做出最後的勸說嘗試。
宮田日和抱著青蛙玩偶蹭蹭,像是怕摔到它那樣輕手輕腳放下。小姑娘抿嘴垂下眼睛,整個辦公室所有人都耐心等待著她的回答。
「你的決定?」
福澤諭吉寬和道:「我能教你的並不多,離開這裡,你能學到橫濱給不了的東西。」
「嗯,日和,你該去見見外面的世界。」織田作之助最後一個出聲。他還是笑得憨厚溫和,由內自外透出滿滿欣喜——發自內心的,替日和感到高興。
在此之前,宮田日和從未做出過任何「決定」……時之政府不需要「空蟬」動用大腦思考。對議會來說如果不是必須有「大腦」這個器官維持生存,零號本丸的審神者最好連腦子都不要有。
瀕臨死機的小姑娘可憐兮兮看向最初的保護者請求幫助:「作之助……」
「唔,雖然但是,這是只有日和你才有權力決定的事。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吧?」
紅發少年拍拍她的頭頂:「按照內心深處的想法前進。」
來訪的客人們不約而同露出微笑,哪怕專程前來找茬的五條。
打從私心裡說,他根本不希望宮田日和進入咒術高專。
不是歧視,也不是所謂的「不喜歡」。
而是五條悟難得的「共鳴」,屬於同類的共鳴。
自降生起就被五條家奉為「神子」的少年一眼就看出日和身上濃濃的違和感出自何處。
她下意識擺出的姿態,無意間散發的氣息,以及經過嚴苛引導才養出的行為習慣,都帶有鮮明刻印——宮田絕對不是個普通「孤兒」。
御三家被認定可以繼承家業的嫡子們大多都在往這個方向靠,只不過她做得更加自然。就像……就像被套在模具裡成年累月活生生禁錮成了這幅模樣。
可憐又可笑,那些人從一開始希望的六眼應該就是這樣吧!
強大,但是沒有自我,完全馴服。
不管她從前被誰藏在哪兒養成了這副脾性,把獲得了自由的鳥兒重新關入牢籠,這麼殘忍的事他可不想視若無睹。
但是如果傻乎乎的肥啾自己非要往籠子裡鑽……多照看一眼倒也不是什麼麻煩。
真要那樣的話把她放在五條家的鳥籠裡總比禪院、加茂要強,至少他作為五條家主絕對能夠杜絕野貓伸向鳥籠的爪子,那兩家可就不一定了。
白發少年一臉興味,完全看不出正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在眾人等待的視線裡,宮田日和聲音小到幾乎無法被捕捉:「我……」
「沒關系,大聲說出你的想法,不管怎樣都好。」
與謝野晶子頭一個聲援。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懷抱著萬分期待等著她做出決定。
今天能夠見證小日和邁出獨立思考的第一步嗎?無論理性還是非理性,思考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而人之所以成為人,不正在於此?
「……」
「我不想去!我是說,我不想……我要留在偵探社。」經過長久的醞釀,宮田日和憋紅了臉,大聲說出「不想去」後聲線急速弱化,比蚊子哼哼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的基因被編輯出來不是為了反抗人類」,這是從她睜開眼睛時起就被日復一日灌輸教導的信念。面對人類的要求說出「不」字,於宮田日和來說絕對是「違背祖訓的艱難決定」。
——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比不上身邊溫柔對待自己的人。
源自生命初始的恐懼讓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萬萬沒有想到掌聲和善意的大笑此刻同時爆發。
鼓掌的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大笑的是五條悟——我不是唯一一個從籠子裡跳出去的。
少年笑得前仰後合,讓人十足擔憂他會不會喘不上氣。
「哎呀哎呀!老子突然覺得你這個小不點有趣起來了!」他摘下墨鏡擦掉眼角滲出的水漬:「橫濱有什麼好吃的甜食嗎?樓下咖啡廳就不錯,去不去?老子請客!」
「確實是值得慶祝的一天,不好叫客人破費。」福澤諭吉也很高興。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慣了,除了羽織甩得比平時更有氣勢,看不出明顯變化。
銀發男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客氣禮貌的向訪客發出邀請:「夜蛾老師,辛苦您從東京趕來。區區簡餐不成敬意,請。」
夜蛾正道完全沒有被拒絕的失望,他迎著福澤諭吉的邀請起身道謝:「無妨,令嬡行止有度,聰穎穩重,日後必定事事平安順意。」
他當然能看出福澤諭吉對這孩子的重視,如果不夠重視哪裡願意花費時間干坐著給她撐腰呢?
有這種既開明又理智的家長,宮田日和再長歪也歪不到哪裡去。
第24章
大人們依照正常社交禮節向外走去,留在後面的年輕人沒了籠頭自然想干嘛干嘛。
江戶川亂步高高興興拉開抽屜,掏出早上才催織田作之助從外面買回來的「絕版珍藏」分給小姑娘:「算你有良心知道誰才對你好!給!」
日和伸手剛要去接,飛在半空中的小雞饅頭被一條胳膊大力撈走:「哈!小雞饅頭!沒想到你還挺有品位!」
五條同學捏起一只萌萌小黃雞造型的點心塞進深淵巨口,邊嚼邊故意湊到日和面前顯給她看:「要哭了咩?哇哈哈哈哈哈!」
宮田日和:「……」
哭是不想哭的,只是打從心底生出某種不太好描述的感覺——就像不小心在福澤社長面前摔了個狗啃屎一樣,疼不疼一點也不重要。
「喂!你這家伙也太討厭了吧!」與謝野晶子決定在記仇小本本上新添一個名字,上一位榮獲此項殊榮的先生如今正蹲在Port Mafia裡下海當了個大齡混混。
「噗噗噗!」五條的回應是越發惡劣的伸出舌頭做鬼臉。
與謝野醫生垂下手就想往桌子底下掏柴刀,織田作之助急忙上前攔住她:「不至於不至於。」
打得過打不過另說,中了這種小學雞手段的圈套,輸贏都很沒面子。
江戶川亂步不緊不慢拿出第二只點心塞進日和手裡,轉臉冷冷對五條悟道:「打個賭,你敢嗎?」
「哈!」白毛囂張的鼻孔朝天:「這世上就沒有老子不敢的事,賭什麼?」
亂步咧出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這可是你說的!」
說完他睜開翡翠綠色的眼睛——【異能力·超推理】
「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將存在過的線索完全泯滅。為了讓你也能聽懂亂步大人只能講簡單點……」六十秒後他恢復平日裡眯著眼睛的狀態:「明年的這個時候,你會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條這回是真笑得肚子疼:「你,你知道老子是誰?開什麼玩笑!」
「嘛……如果我是你,我絕對會把笑的時間拿去買份保險,或者趕緊五體投地求名偵探救命。」亂步摘下眼鏡老神在在道:「這個賭,你敢打嗎?」
「如果名偵探贏了,自然不需要你再付出什麼代價。不過要是你贏了,名偵探可以免費幫你查一個案子。」
「老子可不怕,賭就賭!」
五條悟權當他賭氣放狠話,打著「不和普通人計較」的想法伸手與江戶川亂步擊掌立約:「雖然你沒有咒力,束縛倒也不是不能立下。尤其在這個小不點面前……」
「嗯,日和看到了。」
被抓出來作證人的宮田日和板著臉點頭:「明年夏天,見證輸贏。」
「我要是輸了就免費給你查案子,嘛……話說在前頭,名偵探無所不能,你真的確定不需要幫助?」亂步抓起第三只小雞饅頭只吃掉頭就重新放回去,五條也加上了自己的賭注:「要是老子輸了你可以從五條家的倉庫隨便帶走什麼東西,反正到時候也沒人會攔你。至於求救嘛……放心,誰死老子也不會死。」
他說這話倒也不是盲目自信。
作為五條家「六眼」與「無下限」術式的擁有者,五條悟怎麼想也想不出自己有輸的可能。
無論打賭,還是打架。
「好!那麼賭約成立!」與謝野晶子站在日和身後拍拍她的肩膀:「走了,吃好料去。」
「這地方能有什麼好料啊,也就甜品還能說得過去。」大少爺毛病又犯了,他大手一揮就把日和拉到胳膊底下壓著:「你什麼時候去東京玩兒啊,老子帶你去吃頂級和牛。多吃點,說不定能長長個子?」
少年往自己胸口的高度比劃了兩下:「好歹這麼高,要不然撐著費勁。」
日和理也不理他,默默努力揮動胳膊把人往遠處扒拉。
能讓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小姑娘從頭抗拒到尾,五條悟絕對是人類裡的頭一個。
「別這麼冷漠嘛,只差一點你可就要喊老子前輩的,拿出點態度行不行?」
就算沒有捧哏,白毛獨自一人也能說得嘰嘰呱呱。他抬起胳膊放日和溜去織田作之助背後,抄著口袋轉身走出偵探社辦公室。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裡,因為有夜蛾正道的「震懾」這家伙才勉強保持了可貴的安靜,在毫不客氣解決掉八份點心後來自東京的客人終於起身告辭。
「真是一場愉快的拜訪,再會,福澤先生。」黑臉教師禮貌的向主家道別,社長先生也很通情達理的讓宮田日和去送專門為她遠道而來的客人:「織田,你和日和一起去送夜蛾老師。」
這是對「教師」這一職業的尊重,雖然小姑娘拒絕了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科學校遞來的橄欖枝,但是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怠慢先生。
夜蛾正道再次在心底深深嘆氣——看看人家福澤社長的家教,即便宮田這種隨便走到哪裡都會因容貌而得到優待的孩子也不會被毫無原則溺愛,某御三家哪怕能拿出半分正確態度教育,五條也不至於這麼會氣人。
「好的,那就麻煩小日和,還有這位織田少年了。」
他不自覺的盡量放緩語氣,像是怕嚇到矮墩墩的小女孩。
然而日和並不怕他,或者說對於本丸之外的人類這種生物,她始終懷抱著喜愛、尊重、好奇、向往的心情,唯獨沒有恐懼。
「空蟬是為了保護人類才誕生於世」這是僅次於服從之後她所牢記的第二條信念,所以,誰會害怕被自己庇護的生物?
小姑娘微微彎了下腰,和織田作之助一起走在前面替客人開門。走出咖啡廳,夜蛾正道隨和的向她道謝:「這次來得匆忙,沒能帶上專門准備的咒骸。過幾天我讓順便路過這路的學生給你送來,這樣再遇上咒靈也能多一重保障。」
「謝謝您,夜蛾老師。」日和細聲細氣、真心實意的道謝,聽得夜蛾正道幾乎「老」淚縱橫——哪怕只為了聽這一句謝,這一趟也來得值啊!
跟在旁邊許久沒發出噪音的五條大大嗤笑一聲,對於別人家孩子的乖巧表現完全不以為意。他故意把頭發撓亂,墨鏡半摘不摘的彎腰靠近日和耳邊:「一直都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剛才礙事的人太多了不太方便……」
小姑娘一驚,背後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向後退了半步,毫無距離感的五條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被嫌棄了,緊著向前又蹭到她身邊。
「你……是怎麼看待神明的呢?說實話,老子特別好奇你給出的答案。」
除去五條悟與宮田日和外,這世上恐怕不會存在第三個如此接近神明的人,不,她本身應該就是位「人神」。
日和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破功,她瞪大漂亮的紫色眼睛認真看著白發少年:「我是個人類!很普通的人類,你不要亂說!」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嘛,無所謂了,普通人類就普通人類,你高興就好。」他聳聳肩膀,所謂「神明」只不過是種形容詞,總不會真有人相信神明的存在吧!
那也太可笑了。
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穿幫露餡,日和這才放心,別別扭扭回答白毛的問題:「人類,不是早已不再需要神明了嗎?」
「沒有利爪尖牙,人類拿起石塊木棒;沒有堅皮鐵骨,鋼鐵造物屹立在大地上;神跡遠遁靈力衰微,咒術師崛起。人類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雙手生存繁衍,神明也該回到荒原和曠野中好好休息。」
或許人類曾經需要神明指出前進的道路,但那不是從小就生活在天守閣裡、連天空也沒怎麼見過的人神「空蟬」能夠給出的答案。
在她來看,一開始人類需要的就不是神明,他們需要的只是那份能夠改變現狀的力量。誰擁有這種力量並能為人所用,誰就是「神明」。
「……」
白毛沉默了,柔軟發絲混著鼻息掃過日和的臉頰。沒過多長時間,少年放肆囂張的大笑再次炸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你說話,果然很有意思。」
她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當個晝夜顛倒、紙醉金迷、無憂無慮的紈绔子弟呢~」見這家伙毫不掩飾對墮落生活的向往,夜蛾正道黑著臉給了他一拳:「像個人樣吧,五條!」
遲鈍如織田作之助都忍不住抬手想把宮田日和塞到背後藏起來,一副極力避免她靠近「污染源」的架勢,黑臉教師絕望的發現自己對於此行目標還是訂的高了點。
——被人當作大型托兒機構,總比被人當作青少年精神病療養院,或是反派流水線要好得多。
「夜蛾老師您這麼說可就太過分了!老子只是想和緣分太淺的小學妹交流交流感情而已,別那麼古板,會被年輕人討厭的~」
他拉扯著日和小裙子上的花邊兒,在路人眼裡活脫脫就是「地主家傻兒子當街強搶民女」的真實寫照。
這事兒要不是發生在橫濱的大街上,警官們早就接到報警電話聞訊出動。
第25章
好不容易送走從東京遠道而來的客人們,織田作之助帶著日和回到武裝偵探社辦公室。只是一場小小的會面而已,並不會對偵探們的日常工作產生重大影響。
一進門,就看見理論上這個時候應該出門的福澤社長坐在會客沙發上,面前換了杯新茶。
「日和,過來坐。」
他溫和的招呼小姑娘近前,示意她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既然這孩子拒絕了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科學校的邀請,關於學校的事……就只剩下就近原則這一個選項。
「看一下這所學校。」福澤諭吉遞出一張A4紙,日和雙手接過:「RS……」
「嗯,距離偵探社最近的一所私立高中。校規寬松,升學率還算高,相對其他更為悠閑自在的學校。」
他端著茶杯簡單說明,日和邊聽邊認真查閱地圖,從偵探社出發搭乘公交車前往這所高中只需六站,確實近到不能更近。
RS中學之所以能夠成為第一備選,距離近當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寬松的氛圍以及清正的校風也比較適合日和這種……完全不能用「正常」形容的性格。
織田作之助很有責任心的跟著也往紙上瞄了一眼,宣傳頁上的費用合計看得他眼暈腿軟。也不能說價格貴到離譜,但是對於一個普通少年而言,還真是,咳咳,供不起。
不去重操舊業就絕對供不起。
「社長……」
他想說從今以後自己的工資就不必領了,福澤諭吉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日和,最近你處理了部分力所能及的資料,是這樣嗎?」
對社員正在經手的工作基本不做過多干涉,這是福澤諭吉一貫以來的作風,但是報告嘛……他總還是要看的。
小姑娘下意識坐得越發端正:「是的,大家都很忙。」
福澤社長聽完微微頷首:「那麼,這件事今後就拜托給你了。它很重要,如果沒有人處理,堆積到一定程度後偵探社的工作就沒辦法繼續展開。明白了嗎?」
「好!」
被委以「重」任的小姑娘眼睛亮了好幾度:「不會讓您失望!」
任務報告的復核工作就這麼被日和歡天喜地接過去,當然,福澤先生最終目的是讓她完成這項工作的後續——文件交接。
這樣一來,不但日和能得到與外界接觸的鍛煉,偵探們也能從文字工作中解脫,騰出更多時間接手委托……當然這「半個」事務員是沒有薪水可領的。
不是福澤諭吉吝嗇到克扣「童工」薪水,其一這點「零花錢」目前毫無用武之地;其二則是日和本人,根本就沒有概念。
無論是「交易」的概念,還是「撫養」的概念,她都沒有。對於一切都接受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這世上,又哪有白來的午餐呢?福澤諭吉並不想把這孩子養成事事依賴他人的模樣,當然更不願意將她縱容得不知好歹。
所以這份薪水,只能暫時由監護人先替她保管。一部分用以支付日和的學費,另一部分等將來再交還與她自由支配。
宮田日和眼下仍舊是個「偏科」極其嚴重,完全能用「天真懵懂不知世事」來形容的小姑娘——
——從書本中汲取知識只是人類活動的一小方面,更多的區域還在前方等待探索。
這也是福澤社長同意與夜蛾正道面談的主要原因。
沒有什麼地方比一個半開放校園更合適小姑娘逐漸融入群體。就像被人類好心救助的野獸幼崽,為了能夠讓它們回歸自然,循序漸進的野化訓練必不可少。同理,想要讓宮田日和能過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生存下去,教她學會適應群體可比認幾個字算幾個數要復雜的多,也重要的多。
進入學校學習,接觸社會活動,都是達到目標的途徑。
至於她究竟是怎麼被養成這種沒有人照料就活不下去的脾性,偵探社裡已經沒人想去繼續探究了。
據織田作之助描述,起初日和的生活起居完全無法離開人手,她連衣服都不會穿。不僅如此,沒有性別意識,不會自我保護,盲目信任他人……為了避免她小小年紀就因天生的容貌遭受侵害,他不得不把她關在家裡。
要不是給魚鋪送貨太辛苦,說不定他會二十四小時把她帶在身邊。
也就是說,那時的日和就像被豢養的動物一樣蝸居在貧民窟,終日不與外界接觸。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所以決定找份工作換換環境……」
說起這些時織田囧迫羞愧得差點鑽到桌子底下去。他自己也只是?齔鏨砉匚髕睹窨叩墓露皇怯幸炷芰Π砉蘭譜詈貌還頹哦聰碌牧骼撕罕3滯凰肌?br/>
因為有【天1衣無縫】在,他才有能力踏入世界的陰暗面與「同行」們爭奪生存權,在日復一日的掙扎中勉強得到些許來自前輩的遺澤。
他識字,能計數,就這麼拼拼湊湊算是完成了「學業」。
要一個如此環境中天生天養長到十六歲的少年負擔起撫養教育之責……哪怕與謝野晶子也沒法指責他對日和的做法有什麼錯。
他本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扭頭就走,或者轉手把宮田日和這個就算被玩壞也懵懂無知的漂亮孩子賣掉。但他沒有,哪怕掮客無上限的翻倍加價,也沒有。織田作之助不但沒做那些對自己大大有利的事,反而將「累贅」撿回蝸居,甚至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她、教育她,為了更好地引導她而冒險求職……
不得不說,一個人的本質,與他的出身、家世之間的關聯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深刻。
那個殺死任務目標的雨天,滯留案發現場不遠處觀望的少年從咖啡廳書架上隨手抽了本書,然後一切就都變了。
「從那時起我有了個願望,想成為一個家。但是要做一個家書寫不一樣的人生,就不能再做掠奪生命的事。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再殺人,不久之後,就撿到了日和。」
好好把這個孩子養大,是不是能將雙手沾染的厚重鮮血衝淡些呢?
——骨子裡帶著點宿命論的少年,最初正是基於這種匪夷所思的樸素念頭才好心帶日和離開危險地區。
至於後面察覺「善心」黏在手上甩不掉……他也只是嘆了口氣,嘆過氣後繼續積極想法子賺錢養活小姑娘。
所以鍋真的不在織田作之助頭上,該為此負責的是將宮田日和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
「既然你對以上兩件事都沒有意見,談話就到此結束。」
福澤社長喝掉尚有余溫的茶水,抄著袖子起身,看樣子似乎有出門的打算。
「拜托啦,小日和∼」
江戶川亂步適時跳起來捧場,高高興興把資料拍在織田作之助的桌子上。
作為感謝,他又從新收藏裡挑了枚紫瑩瑩的玻璃球放在紙質資料旁:「漂亮吧!一般人我才不會把這個給出去呢!送你了,這個……嗯……表示前輩的鼓勵和贊賞!」
福澤諭吉嘴角的弧度向上彎了幾分,他沒有再說什麼,默默注視著年輕人交流。
日和走過去壓低身體趴在桌面側著腦袋,透過紫色玻璃球看向窗外,綿羊一樣的潔白雲朵被染上一層純淨透徹的紫色。她邊看邊點頭:「真好看呀!」
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著玻璃球滾動,折射在牆上的光斑跟著晃來晃去。
「嘿嘿嘿!好了,我要和社長出趟門,得到重要工作的你要乖哦!」大一點的小朋友故作成熟教育小一點的小朋友,怎麼看都像是大一點的貓貓伸爪搭在小一點的貓貓頭上。
一聽亂步這麼說,日和馬上站直身體表示收到「命令」。她不但用行動表示一定會乖乖工作,而且還出言提醒:「粗點心,還有水,帶了嗎?」
蹦跳著摸向門把手的少年愣住了:「啊?」
我好像……沒有聽錯?
仿佛隔絕在人世之外游離的少女竟然知道關心他人了?
「做得很棒哦!」織田作之助從沉思中醒來,摸摸小姑娘的頭頂:「可以拜托日和把亂步先生的背包找出來嗎?」
「好!」她果然屁顛屁顛從員工櫃裡取出棕色單肩包遞給江戶川亂步:「給!」
「啊……哦……」
名偵探嚇得眼睛都瞪大了,忙不迭粘到福澤社長背後往外跑。
與謝野晶子從書架後冒出腦袋,笑嘻嘻對日和做了個「干得漂亮」的口型。
——名偵探害羞可不常見,這一切當然是有「名師」躲在幕後指點啦。
十分鐘後,電車上的江戶川亂步才從震驚中緩過來,輕松搖晃的小腿猛然停下:「一定是與謝野故意教小日和這麼做的!就是為了看名偵探被嚇到的樣子,哼!」
「嗯。」
不攙和小朋友打鬧的福澤先生敷衍了他一聲,少年自言自語設計了無數個「報復」回去的計劃,等到列車減速即將進站時他又一一推翻了那些計劃,最後拍著肚皮嘆氣:「誰讓名偵探又大度又善良呢?」
「這次就原諒她們吧。」
小腿搖晃的頻率重新變得歡快起來。
福澤諭吉垂下眼瞼,暖意再次浮現在臉上。
第26章
「准備好了麼!」
江戶川亂步神情凝重:「你確定,真的沒問題?」
他很少有過如此不自信的時候。
攥緊背包帶子的宮田日和咽了口口水,用力上下點頭:「應該,沒問題。」
「既然如此……」與謝野晶子的表情比見到骨骼標本滿地亂跑還要嚴肅:「那就只能這樣了。」
織田作之助也皺著眉頭,神色沉郁:「會不會太勉強?」
「我、我會竭盡全力!」
小姑娘頭上的貝母花跟著動作大幅上下搖動,讓人忍不住替她擔心會不會扭到脖子。
「……」
福澤社長單手壓在佩刀刀鐔上:「多說無益,出發吧。」
「是!」
日和抖著嗓子應聲,松開另一只拉著織田作之助外套下擺的手,想也不想邁步踏下台階獨自走向人海——
「紅燈啊!要看燈啊啊啊啊啊啊——」
紅發少年眼疾手快把她從車流前拽回來:「過馬路?」
「先看燈,紅燈停,綠燈行……」日和垂頭喪氣答道。
「太緊張了嗎?別怕,加油。」
與謝野晶子掏出小手帕上前替她擦擦汗:「沒關系,很棒了,至少……」
「至少成功獨立行進了有三十公分。」亂步蹲在地上,測量距離的眼神比查案推理時還認真。
宮田日和:「……」
您真的是在表揚我嗎?
最後還是福澤社長力挽狂瀾:「不可半途而廢,繼續。」
「哦。」
泄氣泄了一半,小姑娘垂著腦袋再次鼓足勇氣踏上「征程」……
其實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文件交接工作而已。
從武裝偵探社出發,終點位於內務省辦公大樓三層左側的異能特務科。經過織田作之助精准測算,徒步行進需耗時一小時十三分鐘,暫時不建議借助交通工具。
距離福澤社長申請「異能營業許可」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無數次書寫報告並遞交材料後,異能特務科的文員小姐姐終於打電話來要偵探社派人過去領取證件。
異能力者本就因為天生不同而容易淪為社會邊緣人,他們又具有與生俱來異於常人的能力,被排斥被異化後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難得有幾個異能力者肯聚在一起做正事,不但為警視廳解決了相當部分陳年舊案,又有社長福澤諭吉多年如一日的人品加持,加之上層「大人物」背書力挺,這才勉勉強強通過審核。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別看這只是一張紙。
有了這張紙,目前在職的三位社員就可以在公開場合隨意使用異能力,更不會因為嚇到平民而被投訴。而且偵探社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向委托人說明收費為什麼會這麼貴……
總之是件利大於弊的好事,誰叫武裝偵探社唯一的偵探是位異能力者呢?哪怕只為了方便亂步一人,這個證也必須要拿。
所謂行百裡者半九十,所以這最後一步——遞交異能力者們的公共安全保證書,再把異能營業許可安全帶回偵探社,就是一項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不能更重要的工作!
為了順利完成這份重任,偵探社全體同仁抓著日和「特訓」了整整三天——辨認地圖啦,記憶十字路口的轉向啦,模擬向路人詢問方向啦,等等等等。
而今天!正是檢驗「特訓」成果的時刻。
為了不至於耽誤異能特務科文員小姐姐的下班時間,午飯後日和就背起小包包准備出發。
雖說起步就犯了忘記看紅綠燈的原則性錯誤,但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獨立去往陌生之處,大家還是原諒了這點小小失誤。
重整旗鼓再次出發,十字路口的紅燈剛好轉為綠燈,日和混在人流中抬腳向前走。
人潮就像深海中成群結隊的沙丁魚,混在其中就算不知道方向也大可以稀裡糊塗跟著走。小姑娘懵懵懂懂走過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目力所及之處一切事物都在不斷向她反饋信息——
「好累啊,要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
「下午該做的工作有……」
「食材價格上漲了……」
「這個月的房租……」
「等下吃什麼好呢?」
細細碎碎的低語裹挾著碎片化的情緒飄過耳邊,流向不可知的晦暗處糾纏聚集。
日和猛地一驚,站在原地茫然四顧。
內務省……該往那邊走?
嚴格點來說,她也不算完全沒出過門,但是每次出行身邊至少有一人陪伴,日和無需辨認方向更不用去想路該怎麼走。這次任務的關鍵點正在於此,她要完全獨自完成「從偵探社到異能業務科」的挑戰。
「迷路了吧!」江戶川亂步撕開包裝袋,摸了片薯片塞進嘴裡嚼得面無表情。
「迷路了呢。」與謝野晶子伸手從亂步那兒拿來薯片,同樣嚼得面無表情。
織田作之助躲在前方不遠處的變電箱後,手裡的飲料瓶被捏爆了也毫無所覺。
「怎麼辦,我覺得距離我們進警局也不遠了。」
晶子瞥了眼握緊手機的正義路人,暗自慶幸還好社長回了辦公室坐鎮。
不然出了萬一連個去把他們保出來的「家長」都沒。
就在紅發少年等不下去想要出手「幫忙」之際,日和突然動了。
經過一系列反復重新開機的操作,她終於從記憶中比對出地圖上第一處標識——某賣場的門頭招牌。
「走了走了!快跟上。」
亂步招呼一聲大搖大擺走出掩體急追,不等他跑遠織田急忙伸手抓住名偵探的鬥篷:「慢點!跟太近了會被發現。」
最重要的是,不能為了日和再把亂步給弄丟。
「嗛!」少年大力咀嚼薯片,以此表達不滿。
日和完全不知道身後一百米處綴了三條尾巴,全都是那些堅決要讓她「獨立工作」的家伙。
「內務省、內務省、內務省……」
碎碎念的小姑娘眼神清澈目光懵懂,不少站在路邊招攬生意的老板忍不住挺直腰板——沒看見這裡有人等著你問路嗎?
不好意思,太專注了,還真是沒看見。
她按照硬背下來的地圖引導方向,逐漸走出老舊街區彙入商店街內的人潮。
不算寬的馬路兩邊有很多門面,只有少數開門營業,更多的選擇大門緊閉。最讓人想不明白的是,每家還開著門的店鋪外總要圍著幾個年齡算不上太大的青少年……
他們在做什麼?
她邊走邊在心底疑惑不已。
這樣好看的女孩子走在街上,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尤其日和又是獨自一人,看上去嬌怯柔軟,就像剛睡醒的小貓崽。
街頭少年們心頭的火一下子就被點燃了。
要是能把這女孩弄到手,帶出門給人看著該有多風光!
不知不覺間,跟在她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少年們為了爭奪第一個上前和小美女搭訕的機會把小動作做得越來越聲勢浩大,以至於現場一片狼藉。偏偏他們想要上前搭話卻又莫名氣虛的對像對此一無所知,專心致志只想找到通向內務省辦公大樓的路。
位於第一梯隊的武裝偵探社:「……」
什麼預案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展開。
少年們經過一番「激烈」爭鬥,最終的勝利者用力揉掉齜牙咧嘴的吃痛表情,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上前攔住日和的去路:「你好?」
織田作之助:「……」
江戶川亂步:「哦豁!」
與謝野晶子:「還真有膽啊!」
「?」
被人結結實實堵住,日和不得不停下腳步注視陌生少年,安靜等待他的下文。
「你叫什麼呀?去哪兒啊?」男孩子刻意揉弄著最近剛做的新發型:「我騎車送你去唄!」
宮田日和看看他隨手指的人力單車:「……腳踏車帶人,違反交通法規。」
小姑娘聲線柔和,不疾不徐,可惜並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有什麼關系,我騎的可快了,條子抓不著。」少年渾不在意,他又揉了把頭發,手腕上藍色的環狀裝飾物隨著動作撞到人眼前:「這整片區域都是我們的地盤,跟著我走,保證沒人敢找你麻煩。」
「……麻煩?」
啥是麻煩?啥叫找麻煩?日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要趕在公務員們下班前去到內務省。
「哎呀,別說那麼多,來吧。請你吃點心,還有別的好東西。」他有些不耐煩,眼看面前的女孩子想繞過自己走掉,大感丟了面子的少年移動身體再次堵住路。
然後,他詫異的發現那個漂亮女孩以一種比自己還流暢還迅速的優美動作繞到另一邊,沿著路施施然繼續向前走。
在成年人看來,這幅場面就像小孔雀迫不及待亮出尾羽,結果不小心露出了羽毛參差不齊的屁股,被示好目標徹底無視。除了好笑外還有一絲絲尷尬,也沒有太多感想可抒發。
但是對於十七八歲的少年來說,被漂亮女孩果斷拒絕比挨揍還難受。簡而言之,自尊受挫,老扎心了。
好不容易才搶到的機會就這麼輕易放棄?
怎麼可能!
少年惱羞成怒,伸手就想去拉日和的胳膊。
「這種東西難道還能讓他繼續活著嗎?」與謝野晶子在一片嘩然中摸出柴刀,另外兩位男士一左一右攔住她:「別氣別氣,日和跟著社長修習刀術古武,這混混打不過她!」
「這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你們就不怕日和因此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與謝野晶子勉強克制住先砍同事再砍混混的衝動,用柴刀指著遠處牛皮糖一樣糾纏不休的少年道:「換了我非得先照著鼻子給一拳不可,慣得他們!」
第27章
「你在,做什麼?」
被人握住手腕的宮田日和滿臉迷茫。
少女烏黑柔順的及肩長發順著秋風輕輕飄蕩,樸素干淨的貝母花越發襯得她眉目如畫。
不僅限於女孩子,隨便換了什麼人在街頭叫人這般糾纏恐怕都會露出厭惡恐懼的表情,進而發生爭執與衝突,最後驚動警察……
但是在她這裡,什麼也沒有發生。
女孩子水晶般的紫色眼睛仿佛一泓靜謐的湖水,心平氣和注視著對面的少年。略顯冷淡的表情並非故作姿態,反倒比硬掛著營業微笑更多幾分真實。
——她手腕好細,似乎稍微用點力就會被折斷。
街頭少年這麼想著,稍稍松了些許力道,又怕她離去,沒有放開:「一起去玩嘛,你要是覺得腳踏車不夠拉風,換別的也可以啊!」
不,這不是拉不拉風的問題。
日和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順著對方走了兩步後再次站定:「要去工作。」
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去玩耍。
「啊?你?工作?」
組織裡那些略微好看點的女孩都知道該怎麼讓自己過得更輕松,沒道理她這樣容貌的會不明白。
他驚訝到差點被絆個跟頭,很快恍然大悟:「是幫家裡做事吧!」
那就怪不得了。
「嗯。」
有作之助在的地方就是家,作之助在偵探社,那麼偵探社就是家,幫家裡做事……沒毛病。
少年一不小心把發型撓了幾根呆毛出來:「沒關系,我們先去玩,回頭我叫兄弟們幫你做啦。」
丟臉面窩的滿肚子火叫她看一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少年下意識放軟語氣,生怕哪裡做得不好惹日和不快。
連笑都不肯笑一下,偏偏叫人願意為了她什麼都可以做。
他迫不及待靠近小姑娘,空著的另一只手蠢蠢欲動想搭在她肩膀上——這樣看上去會比較像擁抱,後面虎視眈眈不肯走的那些家伙們也該死心了。
「要先完成工作。」
關於這一點,日和非常堅持。
不知不覺間少年把之前的打算全部忘了個一干二淨,只聽她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就一心認定邀約成功。不過是把順序調整一下嘛,幫她做完事就能去約會了,一定是這樣!
「真是拿你沒辦法,好吧,要做什麼?」
少年挺起胸脯,力求讓自己看上去可靠些。日和混當自己遇上了好心人,嘴角有沒有多彎一個角度也不知道:「要去內務省。」
「哦,好說,內務省啊……內務省?!」
他驚訝的松開手,上下重新打量她一番。
能與內務省有業務往來,應該不是普通人家吧?
是了,她的談吐儀態都與常年在街頭討生活的女孩不一樣,臉上也沒有用化妝品修飾過的痕跡,全然天生的秀麗。就這麼全然信任的看著一個街頭小混混,目光中沒有懷疑,沒有輕視,沒有恐懼,也沒有回避。
如何欣賞一株花樹,就如何注視陌生人。萬事萬物,都如同水面倒影般映在她的眼眸中。
他突然意識到只是被她如此看著,竟已是種難得的平等。
少年像是被燙到似的松開手,甚至向後退了一步掩飾突如其來的心慌氣短。一時間他恍惚疑惑著,面前的女孩真的是人類嗎?
指尖碰觸到的溫熱尚在,她是真實存在的——
心頭泛起陌生情緒,這一刻他明白了什麼叫做「自慚形穢」。像自己這種小奸小惡不斷的家伙,哪怕只是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氣也都是種褻瀆。
啊!剛才還拉到了她的手腕!
可千萬別把一身人渣味兒染到她衣服上。
他懊惱得幾乎想要狠狠給自己來幾下子。
「嗯,內務省,我送你去。放心,我知道怎麼走最近。」少年收斂心神,認真保持著安全社交距離,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文雅了不知道多少倍。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日和真心實意的謝他,拍拍單肩包從裡面翻出一支棒棒糖:「請你吃!」
少年:「……」
俺這輩子,值了!
不遠處的灌木叢後——
「這可是我的好意,怎麼隨便送給別人!名偵探要去把那小子的老底掀了!」憤憤不平的人從與謝野晶子變成了江戶川亂步,另外兩個急忙攔著他勸:「一顆糖而已,不管怎麼說這家伙禮貌多了也不再繼續動手動腳。」
「小日和太過分了!」亂步鼓起腮幫子:「那可是專門跳出來的限量版白桃味,名偵探手裡也只有兩支。」
那可真是出了血了,可惜她不懂。
「再看看,咳咳,再看看,這可是日和頭一回獨自出門!」
與謝野晶子那剛才這兩個人敷衍自己的話堵回去,眼看那個小混混主動走在前面給日和帶路,她急忙拍了下亂步後背:「快點,他們走了,別跟丟了。」
三人從灌木叢上方探出頭去看,就見方才還流裡流氣的街頭少年挺直脊背認真走在日和身前替她破開人海。
「……這是名偵探萬萬沒想到的,小日和也是異能力者嗎?」
一定是吧,一定是那種讓人好感度莫名UP的異能力。
與謝野晶子:「額……」
異能力者之間存在某種特別感應是真的,畢竟區別於茫茫眾生的他們都算是同類,同類之間互相吸引實屬正常,但是江戶川亂步嘛……
他……也許、大概、好像、應該,不是異能力者。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社長一口認定名偵探是個洞察類的異能力者無疑,溫柔的少女到底也沒探究過此間內情,跟著他一起支撐起保護江戶川亂步的屏障。
後來的織田作之助從來沒就這個問題提出過疑問,他的「家屬」宮田日和本人不是異能力者沒有那種感應暫且不論。總之,「江戶川亂步是個特別厲害的異能力者」這件事,在武裝偵探社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真理」本人也是這麼深信不疑的堅持著,那就……那就這樣吧。
「嘛!反正我們從今天開始起就有異能營業許可了,小日和是異能力者不是更好?」
亂步很快就把這件事扔到腦後,上下掃描暫時「改邪歸正」的小混混:「逃家少年,輟學,『羊』成員,住在擂缽街,跑出來干嘛?哦,打算訛詐來著。」
「這樣不行吧,日和會不會有危險?」
這會兒著急的人換成了織田作之助,梅開三度攔著人的是與謝野晶子和江戶川亂步:「安心啦,有咱們三個在,誰能傷害小日和。」
「可是……」紅發少年難得露出焦急的表情,波波頭少女一掌把他拍回去,冷酷無情道:「沒有可是。」
「但是……」
「也沒有但是!」
「好吧……」
他屈服了,強行忍耐住拔槍的欲望。
一路走到內務省辦公大樓,街頭少年主動留在台階下,目送日和踏上台階取出帶在身上的臨時出入證給保安驗證。
原來真的不是托詞,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呢。
家中與內務省有業務往來的姣美大小姐,和一事無成墮落成性的街頭小混混……
「唉……」
少年擺弄頭發的興致消失得干干淨淨,放下手嘆了口氣,將目光轉向身後不遠處的花壇:「我說你們,跟了一路也該夠了吧!」
其他人早就識趣的夾著尾巴滾了,只有這三個,一路跟到這兒,想干嘛?
這標准的彈舌音,少說也得是個小頭目。
「嘖嘖嘖!」
與謝野晶子大方走出藏身處:「這句話,怎麼想也該由我來說,你跟著我家孩子也該跟夠了吧!」
「……」
果然,那樣的女孩身上絕對不會有「流落街頭」的情節發生,只是他自己腦內妄想罷了。
少年抹了把臉,故作凶惡的表情隨著動作迅速切換成真誠:「大姐!您誤會我了大姐!」
「誰是你大姐啊,你是不是欠砍?」
與謝野晶子差點沒被他氣得笑出聲:「還不走?想上解剖台躺躺嗎。」
「大姐!我是真心實意想要追求小姐的,入贅也可以,大姐你考慮考慮我唄!嗷!」
話音剛落鋒利的柴刀就緊貼鼻尖擦過去,街頭少年後退不及,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波波頭少女笑得一臉猙獰:「哦呀!小哥,你是不是受傷了啊?我來幫你治療吧!」
「你!你要干什麼!」
長這麼大這少年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人用柴刀指著鼻子,更想不到自己會發出堪比女子高中生的尖叫。
為了不把內務省安防人員引出來,江戶川亂步一腳把織田作之助踢出花壇:「快去阻止與謝野,不然等會兒就真得警局見了。」
任勞任怨的紅發少年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撲出花壇,避過回旋而來的柴刀,他就著半跪的姿勢順手拉住與謝野晶子掄圓了的胳膊:「刀下留人……」
「我不留!反正死不了!憑什麼我就是『大姐』啊?平白被喊老了十幾歲,換你你能願意?」
嗯,少年張嘴就來的「追求」固然讓人氣悶,倒也不至如此,真正讓晶子氣衝凌霄的是他一口一個的「大姐」。
要織田作之助來說,他還真不在意這個,不過這會兒可不能這麼說。深諳趨吉避凶之道的他拉緊了手不松:「先把刀放下?日和馬上就要出來了……」
對哈!
意識到跟蹤行為隨時有可能穿幫,與謝野晶子收起柴刀,惡狠狠瞪著少年恐嚇他:「你給我等著!」
「還不快點逃命去。」織田作之助追加了一句,雙手撐在背後倒伏在地的少年一骨碌爬起來,撒腿就跑。
「嗛,跑得比兔子還快,就這還真心實意?」與謝野晶子吹了下劉海,轉身走向花壇:「不管怎麼說,日和的任務完成了一半。接下來,就看她怎麼帶著異能營業許可回到偵探社。」
第28章
「您好,武裝偵探社的宮田日和,前來辦理交接手續。」
向負責安防的保安出示胸卡證件以及臨時通行證,日和順利進入寬敞氣派的內務省辦公大樓。
穿過玻璃門,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直奔異能特務科,而是……排隊等待安檢。
等了七八分鐘,通過金屬探測器時她想到了刀劍男士……出陣會不會遇到這種情況?對於誕生於公元2205年以後的她來說,眼下的時間點大可以涵蓋在「歷史」範圍內,那麼虛無的修正主義者想要介入篡改歷史,似乎並非無法接受的可能。
想一想嘛,刀劍男士們出陣時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盔甲,還有他們不離身的本體,哪樣能順利通過金屬探測器?
額,該不會是,從不走大門吧!
翻牆這種事,短刀們還好說,大太刀就……
日和滿腦子天馬行空,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好在通向電梯門的走廊是直的而且只有一條,即使心不在焉也不至於走錯。
「三樓……左側……」
她戳下按鍵走進轎廂等待,再出來,面前的景像和門廳裡完全不同。
西裝革履的文員們步履匆匆,偶爾有幾個人聚在一塊交頭接耳幾句又急忙分開。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
窗口有人伸出手攔下日和,她向後退了小半步:「武裝偵探社的宮田日和,前來辦理交接手續。」
「武裝偵探社?」
對方並沒有計較她與社交規範談不上關系的表現,收回手低頭查找記錄:「具體什麼手續?」
這裡可是專門和怪人打交道的異能特務科,進門連個躬都不會鞠的家伙多了去了。
「我來領異能營業許可,順便代繳簽過名的公共安全保證書。」
日和拍拍斜挎在身側的包包,發出拍在厚重書本上才有的「悾悾」聲。
窗戶裡的人「嘩」一下將縫隙拉開到最大,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士探頭出來上下盯著她看了好半天:「異能營業許可?」
「嗯,是的。」
被她盯得渾身上下都好像炸毛似的難受,日和擰著眉頭將外面用過的證件拿給她看:「異能營業許可。」
「好吧好吧,你稍微等等。」對方縮回窗戶裡撥打內線,邊撥號邊小聲嘀咕:「還真有人能申請到這個許可?」
很快,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果斷又清脆的聲音,走廊盡頭走出來一位有著青色長發的干練女士。
她姿態挺拔氣質出眾,掛著職場對女性要求的甜美微笑:
「你好,辻村深月,你就是武裝偵探社的事務員宮田日和?」
好!好厲害的人!就像大巫女長一樣!
日和抬起頭,為了不當場跑走,小姑娘強迫自己直視女士烏黑的眼瞳:「是的,宮田日和,你好。」
辻村深月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後面的客套。
這就沒了?寒暄呢?露出八顆牙齒的標准笑容呢?該鞠的躬呢?
見誰都跟見平輩一樣的態度讓這位干練的女士在心底琢磨許久——難道說,福澤諭吉對異能特務科有什麼不滿?所以才刻意要求事務員如此行事……
這可真是無處訴冤,異能特務科之於政府來說也只不過是群打工仔,衝他們發什麼脾氣?種田長官不是沒有配合夏目先生大力推進此事,要不然還不知道上面打算卡多久。
「你好?」
她思考的太投入了,日和越等越緊張,不得不大著膽子出聲提醒。
「啊,哦,你好,請隨我來。」
唉……就算吃了福澤諭吉的冷眼又能怎樣?
難得有異能力者組織願意與異能特務科合作,哪怕是對方派來的小小辦事員,這邊也不敢太過為難怠慢。否則這小姑娘萬一哭著回去添油加醋說點什麼,將來合作時還不是自己這邊的人倒霉。
想到這裡,辻村深月轉身領著日和向走廊深處走:「公共安全保證書帶了嗎?」
「帶了。」小姑娘乖乖跟在她身後,既不攀談,也不提問。
辻村深月深吸一口氣:「所有人的?」
「是,所有社員都簽名保證遵守規範,不會輕易擾亂或危害公共安全。」
簽歸簽,這事兒吧,就沒見誰把它當真往心裡放。
辻村深月也知道不過形式而已,異能力者要是真能這麼老實被條例束住手腳,內務省就不需要單獨列出「異能特務科」的科室了。
走進辦公室,裡面站著整理資料的見習生看到她們立刻九十度彎腰。辻村深月擺擺手趕她走,後者迅速小跑著去泡茶。
「坐,路上還……」
她將日和領到便與交流的會客沙發處,話沒說完就見小姑娘已經扎扎實實一屁股坐下,正把頭悶著翻包包。
「……」
行吧,這種直奔主題毫不拖泥帶水的行事風格,一看就是福澤諭吉帶出來的部下,習慣就好。
「請將公共安全保證書交給我。」
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好歹福澤先生還會照著正常社交流程走完面子工程,這位事務員卻是一點步驟也不做。
整整齊齊的打印稿很快就被擺在小圓桌上,見習生端來的茶反而慢了幾分鐘。
「抱歉!抱歉!抱歉!」後者瘋狂鞠躬道歉,日和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一心一意:「異能營業許可。」
該交的都交了,快點把證給我啦!
「下去忙你的,這裡沒你事兒了。」
辻村深月不得不再次揮手趕走見習生,拿過保證書一份一份仔細看過。
【超推理】江戶川亂步、【請君勿死】與謝野晶子、【天1衣無縫】織田作之助……
嗯?
「織田作之助?」她側頭想了想,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請你等一下。」
說著這位女士撥通內線向上級求證一番,十分鐘後掛斷電話回到座位上:「好的,資料齊了,這就將異能營業許可證授予武裝偵探社。」
既然織田作之助其人的資料已經洗白,眼下也沒必要再起波瀾,權當沒看見。
「請注意,此證一經發出務必妥善保管,不掛失不補辦,明白了嗎?」她將隨身攜帶的黑色信封取出交給日和,「無意」加了一句:「本來還有宣誓之類的環節,但你來得太晚,不好耽誤其他人下班,這次就算了。」
她真正的意思是:這麼重要的事竟然不趕早過來辦理,武裝偵探社有夠散漫。
譬如此類不疼不癢的指責,勉強算種隱晦的敲打,借以扳回一局。誰說政府機關的公務員就不會軋苗頭了呢?
可惜日和根本聽不懂,拿了信封當著辻村深月的面打開一字一句核對,然後裝回去收在包包裡,干巴巴加了一句:「謝謝。」
最重要的異能營業許可裝進包包裡,誰也不給!
一拳打在棉花上,辻村深月只覺胸口有點堵:「不,不客氣。」
可惡!她竟然不安牌理接招,這就是武裝偵探社的自信嗎?
偷偷帶在身上作為「感謝」的棒棒糖被提前支付給了領路的男孩子,對於送來異能營業許可的好心小姐姐,日和只能不好意思的報以口頭感謝。
——因為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以至於表情越發僵硬冷淡。
「再見!」
拿到許可證又道了謝,接下來就可以往家走啦!
辻村深月就這麼坐在會客沙發上呆呆看著訪客起身走人,別說行禮,連道別都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
不是,你們武裝偵探社已經瀟灑隨意到這種地步了嗎?這裡是內務省啊!內務省!不是樓下賣關東煮的鄰居家!
然而不管內心深處的嘶吼有多麼激烈,作為合格公務員,她還是保持著得體微笑匆忙起身送客——就不知道這個小事務員將來會不會成為異能力者,考慮到武裝偵探社的社員成分……還真說不定?
正常情況下,異能力大多會在宿主進入青春期前後顯現,在此之前異能力者除身體素質外和普通人相比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異能特務科不是沒遇上過不知道自己是異能力者的異能力者,憶及那些無意識下制造的混亂與損失,辻村深月忍不住多看了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幾眼。
就她的外形來看,不太像是攻擊類型,如果能和與謝野晶子一樣同屬治療系就好了。
合作者實力太強並不是什麼好事。
走出內務省辦公大樓,辻村深月站在門廊下祝訪客返程順利。禮節一直都馬馬虎虎的小姑娘總算知道回頭道謝,然後她就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把手伸進包包挨個袋子翻找。
「這個,給你,謝謝。」
日和取出織田作之助給的、輕易舍不得吃的水果硬糖送到幫助過自己的人面前:「很甜。」
這位小姐姐一定不知道她皺了很多次眉毛吧,是有不開心的事嗎?
「……」
辻村深月低頭看了眼送到面前的水果硬糖。
包裝粗糙,樸素簡單,價格低廉。
這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廉價的「賄賂」。
而「行賄者」看向這顆糖的眼神,則充滿留戀與不舍。
她突然意識到這孩子或許並不是不懂禮貌不講究社交禮儀。她可能,她可能還沒到能夠理解這些繁文縟節的年齡,也不太理解社會人的困擾。
放開對儀式感的苛求,干練女士這才發現宮田日和的感激並非敷衍。
——另一只小手攥緊背包袋子,不自覺努力挺直脊背,淡櫻色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是在緊張吧?緊張到忘了那些虛偽的冗余禮節。
難道,關於「福澤諭吉對異能特務科有意見」的結論只是她過於敏感,想多了?
似乎,還真是這樣。
哭笑不得的無力感襲上心頭,她收起營業用微笑,攤開掌心接過小姑娘的水果糖:「路上小心。」
「嗯!」日和點點頭:「小姐姐心情好起來了嗎?」
異能營業許可已經裝進包包裡,這會兒就算說錯話也沒關系啦!
「誒?」
辻村深月瞪大眼睛愣住,進而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是的,心情好多了。」
謝謝你的糖,也謝謝你的來訪。
第29章
揮別青色長發的氣質女士,日和拍拍小包包,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踏上返回偵探社的道路。
噠噠噠~啦啦啦~
回去的路比來時要順利許多,就是有點寂寞。說好了完成工作一起去玩的男孩子早就不見蹤影,沒能再遇到好心的帶路人,不過也沒發生什麼意外。
真是的,說話不算數。
她沿著織田作之助畫定的路線專心致志趕路,無論多麼熱鬧也努力控制著不去圍觀。
——橫濱真是個繁華的城市!
隨時都有「乒乒乓乓」的超大響動從四面八方傳來,人們歡樂的追逐打鬧,撲來撲去。
和經常向她傾訴的那振太刀形容得一樣。
一期一振描述得是弟弟們頑皮嬉戲,並不是成年人的街頭鬥毆啊親!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小日和究竟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與謝野晶子松開手裡昏死過去的黑西裝,任由高大魁梧的男人軟倒在地。
砸暈另外幾個黑西裝才騰出手的織田作之助沒說話,只深深嘆了口氣:「唉……」
所以我才總是很擔心她。
「極致的不幸與極致的幸運混合在一起?」江戶川亂步站在大後方指揮兩位「武裝」:「Port Mafia內亂了嗎?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得趕緊回去告訴社長。」
「恐怕不是小亂子。我記得他們的首領年紀已經很大了。」晶子向外走的動作被織田攔下,他站在原地呆滯片刻,很快恢復正常:「安全了,走。」
關於Port Mafia的那位老首領,橫濱至少有一半人巴不得他馬上去死,另外一半正在趕往神社祈求他去死的路上。憑借一己之力攪得整座城市不得安寧的老先生人緣之糟糕,從此可以略見一斑。
這會兒街頭閑散的社團少年們一個也不見了,大約是收夠了「保護費」,抓緊時間趕在被更大的社會團體報復前跑路。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街頭變得安全,匆忙趕來的Port Mafia黑西裝們正不分青紅皂白糾纏路人。
如果就這麼兩手空空的回去,絕對不會輕易被首領饒過,所以他們必須問出那些敢從老虎嘴巴往外掏肉的青少年們逃去何處。
商鋪老板們哪裡敢惹這些社會人?
無論是「羊」的少年,還是Port Mafia,對於這些小生意人來說都是災禍,沒有比較級。
日和就這麼好巧不巧走過陷入混亂的街區,打砸與喝罵聲此起彼伏,棍棒與槍械齊飛。明明是專門篩選出來的安全區域,誰知道怎麼就遇上這場亂相,也真是夠倒霉。
但真要說運氣不好吧,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無論打成什麼樣,小姑娘走過的地方始終如同台風眼般風平浪靜。單看她隨著輕快腳步揚起的裙角,仿佛身邊響起的不是噪音而是頌歌。
所以三位跟了一路的「保鏢」才會有此感嘆。
「橫濱的天,要變了。」
與謝野晶子嘆了口氣,側身招呼江戶川亂步跟上:「先別管那些Port Mafia,我們要趕在小日和到達前先回去偵探社。」
「名偵探走了一下午,累死啦!」少年拖長聲音不甘不願的抱怨:「整整一下午!」
比起平時的運動量,這絕對是破紀錄的奇跡。
「是是,辛苦亂步先生,再忍耐一下下,就一下下!」波波頭少女深諳該如何哄勸孩子氣的名偵探,然而真要是能聽勸,那就不是江戶川亂步了。
「不要!名偵探必須休息!」
為了表明自己累到不想動,他把背一彎,左右掃視地面打算找塊干淨地方坐下。
一旦江戶川亂步耍賴,就說明他打定主意做或不做某事。除非福澤社長親臨,沒人能讓他改變想法。
眼看小姑娘一晃一晃的寶寶就要從視線範圍裡消失,織田作之助靈光一閃想出了個好法子:「我背著您走,這樣快一點。」
名偵探眨眨眼,同意了。
他極度厭惡體力勞動,但不厭惡讓別人勞動。
「好吧!那就把這項重要工作交給你了哦!你可得保護好全國唯一的珍貴名偵探!」
亂步笑著跳起來撲到織田作之助背上,對這個高度很是滿意:「我看到小日和了!快快快,朝那邊走。」
有了紅發少年這番「犧牲」,三人總算比日和早了五分鐘回到偵探社樓下。說好了鎮守辦公室的福澤社長提著刀站在大門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要上門討債。
「辛苦你了,織田。」
福澤諭吉遠遠就看見養子跟騎馬打仗那麼興奮的東指西指。
額……他也確實騎在同事背上。
織田作之助小跑著來到他面前,矮身放下還沒玩夠的江戶川亂步,又回頭確認與謝野晶子安然無恙,最後才擦了把汗:「社長,我們回來了,日和還在後面,預計五分鐘內就能見到她。」
福澤社長點點頭,昂首望向道路盡頭。
他當然會擔心頭一次獨自出行的小姑娘。日和不是亂步,即便缺乏常識也能依靠強大的推理能力生存。不久之前連衣服都不會穿的孩子,乍然脫離保護人……她真的行嗎?
漸漸的,他先是在街口轉角處看到那朵貝母雕琢黏合的頭飾,然後才看見宮田日和一點點冒出來烏黑的頭發。
她回來了。
臉上洋溢著成功的喜悅,平安順利完成挑戰。
「欸?」
日和同樣老遠就看到社長先生顯眼的銀白頭發,確定是福澤諭吉後她抱起小包包,連蹦帶跳跑向等了很久的人。
「作之助!福澤先生!亂步先生!晶子!」
她把敬語用得亂七八糟,但是這會兒沒人有心思去計較這種小事。
與謝野晶子張開手上前抱了抱小姑娘,笑嘻嘻祝賀她:「小日和好厲害!成功完成工作……了嗎?」
太高興了,差點說漏嘴。
日和根本沒想那麼多,等她松手就走到福澤社長面前,放輕力道拍了拍一直斜挎著的單肩包:「社長,異能營業許可帶回來啦!」
「嗯,做得不錯。回辦公室再說。」
一群人閑來無事站在路邊,像什麼話!
當下所有人擁簇著日和,跟在福澤社長背後回到位於四樓的武裝偵探社辦公室。一進門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打開包包取出黑色信封,雙手遞交給福澤諭吉。
社長先生接過信封打開,黑底銀字的許可證干淨挺括毫發無損,連道折痕也沒。
他一字一句仔細,看完後將證件裝回信封,轉而交代織田作之助:「找人定做一只用於裝幀許可證的相框,將來好把證件掛在顯眼的位置。」
「是!」
紅發少年應聲接下這份工作,就見端肅的銀發男人從袖攏裡摸出一只小拉花:「恭喜你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顯然他之前沒怎麼研究過這種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楚該怎樣操作,在一眾社員抑制不住的憋笑聲中板著臉拉開拉花。
「啪!」
拉花筒裡噴出一股彩色煙霧,彩紙屑噴了日和一臉。
福澤社長:「……」
真不是故意,完全就手殘。
她好奇的從頭發上摘了一片紙屑送到眼前觀察,完全不在意突然陷入死寂的氣氛。
「好漂亮!」
小姑娘手裡捏著彩紙屑,晶瑩剔透的紫色眼睛慢慢彎成兩道弧,仔細看去兩頰隱約各有一只小酒窩。
「……日和,笑了?」
與謝野晶子轉身往織田作之助胳膊上狠捏了一把:「疼嗎?」
紅發少年跟著在被捏的地方又來了一下:「嗯,疼。」
疼就好,疼就不是做夢。
江戶川亂步激動不已,徑直往福澤諭吉的寬大袖口裡摸。社長先生嘴角勾起,給了他三只一模一樣的小拉花。
「哈哈哈哈哈!恭喜小日和啦!」
「恭喜恭喜!」
拉花接二連三炸響,彩紙飛得滿天都是。
織田作之助沒有說話,他怕自己發出聲音就無法控制——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
這個懵懂的孩子學會了笑。
那是真正的,快樂的,打從心底感到愉悅的笑容。冷淡漠然的神子,終於染上塵世色彩,不再無喜無悲。
為了慶祝武裝偵探社唯一的事務員成功完成「艱巨」任務,除了拉花與喝彩鼓勵外當然少不了名偵探最喜歡的環節——分享奶油水果蛋糕。
因為是日和頭一次成功獨立行動,這份獎勵才專門准備得隆重了些。
漩渦咖啡廳老板傾情制作的奶油水果蛋糕擺在桌子上,四個年輕人團團圍住,把它攏在中間。
如果蛋糕能產生意識,恐怕已經被盯得紅了臉。
「快點切吧,名偵探都等不及了!」
亂步手舞足蹈做歡呼狀,晶子握著日和的手教她如何使用餐刀。
織田作之助臨時充當起攝影師的職責,擺弄了一會兒照相機後紅發少年忽然抬頭:「亂步先生,麻煩您往右手邊挪兩步。」
有蛋糕吃的名偵探非常好說話,第一時間朝右手邊橫著平移過去。他剛走開,不遠處的玻璃猛然炸裂,碎渣甚至飛濺到了他剛才站立的位置上。
「沒事,太陽曬得太厲害,玻璃遇熱就……就爆炸了。」
他這麼努力的想法子忽悠日和,其他人看了都不好意思拆穿:「是啊是啊,這玻璃質量不好,回頭換一塊。別看了,快點吃蛋糕!」
福澤社長上前端起一份並不感興趣的點心,實則為了用袖子蓋住桌面多出來的彈孔:「不必在意這些小事。」
「哦!」
小姑娘聽完乖乖點頭,端著盤子坐到旁邊埋頭苦吃。
成功掩蓋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子彈,其余四人換過一遍眼神,與謝野晶子小聲打破沉默:「織田,你的異能力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危險?五秒以上不滿六秒內,只要是可能造成危險的情況,都能看見。」紅發少年很老實的和盤托出,晶子一想覺得不對:「入社測試時你不是只能看到致命危險嗎?」
「是啊,但是現在變了,就像……就像……」他努力想要表達得更清楚:「就像栓了繩子遛狗,能夠讓它朝想要的方向去。」
「等等,異能力還會二次發育?」
與謝野小姐百思不得其解:「我好像沒聽說過這種事。」
「與謝野你的異能力入社前後就沒有過變化嗎?」織田作之助一臉蒙圈:「我以為你知道的,我們的異能力不是都受到了社長約束麼?」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
【請君勿死】是治療系異能,說真的,離開特殊療養院後她就沒怎麼用過,自然無從察覺。
「嗯?」福澤社長一愣:「我不是異能力者。」
「不,您是。」
兩個真·異能力社員異口同聲,福澤諭吉大茫然。
我真的是個普通人……也許?
第30章
活了三十多快四十年,福澤諭吉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是個異能力者。和這個比起來,不知何處而來的子彈襲擊都不算大事了。
「孤劍士銀狼」這個名頭全是他一人一刀單打獨鬥闖出來的,在局勢錯綜復雜的戰爭時期憑借一身武藝殺出一條血路。好不容易戰爭結束了,御用劍客也退役了,突然有一天幾個年輕人告訴他其實他是個異能力者?
這誰接受得了啊!
要知道福澤先生當年最出名的地方,就是作為非異能力者砍異能力者像玩水果忍者。
就連一開始申請「異能營業許可」的動機也只是為了哄江戶川亂步——他當然知道亂步並不是異能力者,當時為了忽悠這個瀕臨崩潰的少年他不得不一本正經的胡說,把他天生的聰慧歸因為異能力強大……
這不是話放出去收不回來了麼!
誰知道一副大賣場折扣出售的平光眼鏡真把這聰明到不得了的孩子給騙過去了啊!
——我也不想的,但亂步這孩子實打實信了個十成,甚至還專門設計了自己的異能力名稱和發動機制。
雖說他每次旁觀時都尷尬得腳趾摳地,好在表情控制得當,從來沒有當場臉紅過。
不不不,我絕對不可能是個異能力者,異能力不應該是在宿主青春期時就顯現出來麼?
不可能人到中年了才突然冒出來。
一番堪比風暴的自我說服後,福澤社長淡定的咳了兩聲:「不要開我的玩笑。」
織田作之助露出不理解的眼神:「可是,我沒有和您開玩笑啊?」
「入職前【天1衣無縫】對我來說只相當於一個保命的被動技能,這您是知道的。」
福澤諭吉想了想,此前在地下劇院與這紅發少年交手時對方確實毫無保留,不存在未盡全力的情況。
那麼矛盾就出現了。
如果那個時候織田作之助就能主動使用異能力窺探未來可能發生的危機,以他的身手怎麼著也不會被自己扔進警局吃了半個多月咖喱飯。
也就是說,織田的異能力確如他所說的發生了本質變化,從被動觸發變成可以主動使用。
所以,結論……
他疑惑的看向與謝野晶子,後者跟著點點頭:「是的社長,我對【請君勿死】的控制力也更加精細了,可以主動中止異能力作用。」
她能做到但不這麼做純屬醫者仁心,必要情況下也不是不可以把人治療到脫離危險就撒手不管。
福澤諭吉越過他們兩個去看江戶川亂步,含著小叉子的少年兩頰鼓鼓囊囊:「有什麼關系,反正異能營業許可也到手了,社長是異能力者不是更好?」
「哎呀,說起來,我的異能力【超推理】也是遇到社長以後才被發現,果然社長是最特別的,對吧?對吧!」
不,你的「【異能力】」屬於特殊情況……
福澤先生有點心虛,再往後看,遇上了宮田日和懵懂清澈的眼睛:「真好啊,大家都是異能力者。」
不,相比之下你才更像個異能力者!
衝擊過大,福澤諭吉下意識鏟了一勺蛋糕塞進嘴裡——這會兒說什麼都不合適,還是吃東西把嘴堵上吧。
社長還好嗎?已經無法接受事實到做出不符合人設的行為了啊!
與謝野晶子衝著江戶川亂步瘋狂擠眼睛,後者心思全都在蛋糕上,沒有半分回應。沒辦法,她又去看織田作之助尋求支援……
好吧,這家伙比誰都淡定,甚至替社長切了第二塊蛋糕擺在他手邊。
「……」
「日和乖,多吃點,草莓給你。」
放棄了,算了吧,我為什麼非得硬凹個全社唯一正常人的設定?
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波波頭少女迅速重新定位人設,心平氣和轉去投喂目前全社唯一的事務員。
「嗯嗯,謝謝晶子。」
日和端著小盤子,正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完全可以拿去用於高檔餐廳,就是臉上糊了好幾塊奶油,蹭得像只小花貓。
直到最後一塊蛋糕進了名偵探的肚子,福澤社長才意識到竟然當著社員的面吃掉了整整一塊一點也不「男子氣概」的奶油水果蛋糕。說不來這個衝擊和發現自己是異能力者哪個更讓他難以接受,總之他回辦公室的腳步都是飄的。
「哎呀,沒關系啦,社長很快就會想通噠!」
亂步不是心大,他是真·百分之百全然信任福澤諭吉。只要是福澤諭吉說的話,他絕對不會懷疑,哪怕他說地球是方的,名偵探也能絞盡腦汁想出一百種證據證明這個「真理」。
與謝野晶子頓時豁達道:「既然亂步先生都這麼說,肯定沒問題。」
「福澤先生有煩心事嗎?日和去泡茶……」日和爬下椅子,擔心她夠不到茶葉罐,織田作之助急忙跟著一塊擠進茶水間:「需要我幫忙不?」
躲進辦公室裡的福澤社長:「……」
我竟然是個異能力者?這不科學!
——話說我異能力是什麼來著?
過了一個多星期,眼看進了十二月,福澤社長才終於接受了自己是個異能力者的事實。老實的他第一時間補交了一份公共安全保證書,把得到消息的異能特務科炸得人仰馬翻。
前輩,您這是玩兒我們呢?
區別於部下們的各種震驚與好奇,種田山頭火專門為了此事提著兩瓶清酒登門笑話老朋友。要知道他們可是少年時代就做過同窗的關系,活了半輩子了難得能看一回福澤的笑話,要不是其他人天南海北離得太遠,說不定武裝偵探社門框都得被各路大佬的笑聲震掉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遺憾不能親眼看見你犯蠢的樣子!居然沒人拍照留念?」
種田的光頭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看得福澤諭吉直想給他來上一拳。
好在兩個加起來直奔八十歲的男人終究更在意臉面,沒有做出當著年輕人面打架的不良示範。種田長官放下禮物大笑著走出社長辦公室,眼風一掃就看到像是擠在母雞翅膀底下一樣擠在織田作之助身邊的日和,他笑呵呵走到近前:「哦!是小日和啊!」
「新年後就要上學了?有什麼為難的地方麼?我這邊有個老朋友家的孩子,成績很好,需要的話讓他幫你補習下功課。」
剛才差點把福澤惹毛,這會兒趕緊在他收養的孩子身上示個好。不然萬一那家伙記仇了不肯再把人手借來,異能特務科可就要頭疼。
——畢竟,不是所有異能力者都能接受良好教育、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異能特務科任職。
「種田長官。」
起身應聲打招呼的是織田作之助,他比日和自己還要對她的學業更上心些。放眼整個武裝偵探社,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失學兒童,至於學識最高的福澤社長……受限於時代因素,他是個偏科王。
所以日和也不出意外的走在了偏科的道路上——文學哲史類課程早就遠遠將同齡人甩在身後,數理生化類就……
就那麼回事吧。
不能說不好,只是比起花費同樣時間精力的文科課程來說,不太能拿得出手。
只要問題不是出在「孩子」的智商上,哪個負責任的「家長」能接受「就那麼回事」五個字?必然不能,所以他在聽到種田山頭火的提議後立刻做出反應。
能考上公務員的人必然出身名校,能出身名校的人必然成績優秀,這不是天上掉下來一個現成的補習老師麼!
種田山頭火樂呵呵的,就像是個沒脾氣的鄰居大叔:「哈哈哈,織田啊,上次那幾個小伙子真是托你關照,你們年輕人大可以下班後聚一聚嘛,不要太拘束。」
他說得是上周武裝偵探社出手掩護幾個潛入社會社團的臥底撤離這件事,要不是有這紅發少年提前預警,究竟能活著回來幾人還真說不定。
對於這種浪子回頭又很有實力的人才,異能特務科自然極願意拉攏。具體方法當然是鼓勵同齡的青年們多多來往。
也許來往著來往著,就處出同僚情誼了呢?
織田作之助直接理解為要和日和的「家教」好好相處,忙不迭大點其頭:「是的,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補習比較合適呢?」
不是,你連個過渡都沒的?
種田山頭火被他的耿直噎了個半死,轉念想到那位「家教」的特別之處,他又笑著點頭:「啊,嗯。我回去交代一下安吾,讓他聯系你,具體細節你們年輕人自己決定。」
「好的。」
紅發少年走下工位,送客的意思不能更明顯——趕緊回去給日和聯系家教吧您。
種田長官邊笑邊搖頭,哭笑不得、無可奈何。
現在的年輕人啊,全都是急性子。
反正他目前也沒有什麼關於小阪口的具體安排,與其讓那孩子自行琢磨些花樣出來,不如要他趁著還有空閑時間,好好和武裝偵探社這個越來越重要的合作伙伴搞好關系。
光頭摸了把頭皮,揣著一肚子心眼坐上專車返回內務省。
第31章
「您好,阪口安吾,來自異能特務科。」
來訪者用著公事公辦的語氣,非常講究的用右手無名指推高眼鏡,將委托放在紅發少年桌面上:「這是種田長官特別指定的任務,由你輔助我完成。」
舉著賣場減價促銷廣告單,織田作之助從花花綠綠的印刷品中抬起頭,迷迷糊糊看了對方一眼:「?」
頗有幾分傲氣的年輕人不太喜歡他這幅散漫模樣,清清嗓子重復了一遍。
「……我聽明白您的意思了。」他慢吞吞放下手裡的廣告紙,將卷宗拖到面前從頭看到尾。
這個是?
紅發少年突然詫異的睜大眼睛,在資料和面前的陌生人之間來回比對:「您……?」
不怪他大驚小怪,委托要求他護送異能特務科執行官獲取社會社團在某地的非法交易證據。這個團體雖然不像Port Mafia那麼激進,但也並非好說話的善茬,而這位阪口先生……
橫看豎看都不像武德充沛的樣子。
阪口先生敏銳的察覺到似乎被人輕視了,他隔著鏡片眯起眼睛:「今早上班前您在樓下的便利店購買了一袋糖果,什錦口味的水果硬糖,二百五十克包裝,沒有錯吧?」
「哦,是的。」織田作之助回應得波瀾不驚——作為亂步先生眼下的專用向導暨代步工具,他早就對所謂「隱私」無所謂了。
「……」
阪口安吾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卡在胸口特別難受。
你應該驚訝或是憤怒啊,面無表情是幾個意思?
「我是說,我完全可以勝任收集證據的工作,您聽懂了嗎!」
無名火起哄得拔地而起,青年聲音都比平時大了幾分。
怎麼就急了呢?
織田作之助不明所以,迷茫的胡亂服了個軟:「啊……嗯……,好厲害?」
可惜他的安撫沒能起到預想的作用,阪口先生看上去更生氣了:「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您這就隨我出發。」
要不是礙著公務員的身份,織田作之助懷疑阪口安吾會滿地找磚頭砸自己。
「好的,馬上就好。」他點點頭,起身去治療室找日和。
如果出門不告訴她,等他回來就會在座位上發現一只悶悶不樂散發憂郁孢子的小蘑菇。
他走掉了。
阪口安吾抬手在太陽穴上狠狠揉了兩下。
種田長官為什麼駁回了他提交的申請?Port Mafia正值新舊交替之際,這個時候最容易潛伏進去蹲守,加上他的異能力協助,關於這個組織從事罪惡活動的證據不說手到擒來,總比之前不得不避其鋒芒的狀態要強上許多。
偏偏這個關頭突然讓他去接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民間組織,搞什麼!
難道說這個武裝偵探社能比Port Mafia更具威脅?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他不是沒提前做過功課,只有三名員工的小機構,能在橫濱這座國際化大港口翻出什麼浪花?除了武力支援他們根本毫無用處,異能業務科的黑衣戰隊完全可以起到相同作用,真弄不明白種田長官怎麼想的。
滿肚子牢騷的青年把重心從一只腳換到另一只腳上,辦公室的另一道門開了,織田作之助去而復返,身後粘著個小姑娘。
就算心情糟糕,阪口安吾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漂亮到出奇。
她扎著兩把低馬尾,單手攥著織田的外套下擺,紫色大眼睛裡閃爍著依戀的光。
兄妹嗎?還真是寬松的辦公環境,小孩子也能隨意進出。
「日和,這位就是種田長官說過的阪口先生,我和他出去一趟,你留在辦公室要聽社長和其他人的話,好嗎?」
他拉著小姑娘的手腕把她帶到身前,日和抬頭看看他,低頭稀裡糊塗隨便彎彎腰:「阪口先生。」
青年對於「小孩子」的容忍度明顯比年齡更大的少年要高,即便一肚子火氣,他還是盡其可能的微笑著還禮:「你好,小日和?」
這是種田長官刻意提起過的孩子,並非她有什麼卓越才能,只因為是福澤諭吉收養的第二個孩子。
第一個是江戶川亂步。
「我那個老朋友啊,眼光毒得很,誰知道這個小的將來能有何種作為呢?早早引導,讓她更傾向於政府的立場,對於我們來說有百利無一害。」
回想起老師頗為感慨的發言,青年不得不承認宮田日和至少有一點強出他人甚遠。
——出眾的容貌,以及說不清由來的親和感。
「……你好。」
日和滿了半拍才想起自己少說了一句話,補完寒暄就把阪口安吾扔到腦後專心去和織田作之助說話:「知道了,聽福澤先生、亂步先生,還有晶子的話。」
「早去早回。」
她眼巴巴的望著紅發少年,後者無奈失笑:「很快就回來了,乖乖的,帶粗點心給你。。」
「嗯。」
確定他非出門不可,日和放棄糾結,松開手對織田作之助說了句:「再見。」
然後一臉悶悶不樂趴在他旁邊多加的小桌子上。
怪不得種田長官非要自己和織田這個怪人接觸,這家伙對宮田日和影響頗深,而宮田日和某種程度上又能影響到福澤諭吉……
腦子裡已然轉了百八十個念頭的青年拿出「專業」水准笑著加入話題:「放心吧,任務並不難,我不會太過麻煩織田先生。」
「哦……」日和對他的保證興趣缺缺,甚至把頭扭到另一邊去不想看這個渾身議員味兒的家伙。
吃了個冷眼,阪口安吾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干脆閉嘴。他單手敲敲桌面上的文件催促,織田作之助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走向辦公室大門。
工作要緊,先完成工作再回來哄孩子。
「我的計劃是變裝後進入事先定好的酒吧,潛入調查管會將情報放在特別的位置上等待接頭者拿取……」
離開偵探社辦公室,阪口先生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織田作之助認真聽完他的描述,直覺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太對。
「也就是說,並不是當面交接……不會被無聊的人碰觸到嗎?」
酒吧人多眼雜,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環境相對封閉。萬一出點什麼茬子,該如何逃跑就是個大問題。
「誰會吃飽了撐的四處亂翻啊!」
阪口安吾由己及人:「身為一個成年人,居然在公共場所像個安靜不下來的小孩,難道不羞恥嗎?」
「好吧。」
既然對方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織田作之助決定閉緊嘴巴免得又把他惹生氣。
說走就走,兩人搭乘公交車輾轉來到約定的酒吧附近。阪口先生東看看西看看,走到某家超市門口的自助存儲櫃前,變戲法般打開特定櫃門取出一套撞在塑料袋裡的衣物。
變裝不僅是為了迷惑敵人,更為了保護自己,大家都生活在橫濱這片不大的地方,說不定哪天就在街上撞個臉對臉,適當遮掩很有必要。
他找了距離最近的公共洗手間鑽進去,二十分鐘後西裝革履比之前還要「精英」了數倍的阪口安吾出現在織田作之助面前。
不過是換了身衣服又用發膠弄了弄頭發,一個人前後差距竟然能有這麼大!
織田作之助在心底感慨良多,一不小心嘴上說什麼就沒去在乎:「這附近的酒吧大多針對港口上隨船而來的水手,你穿著身進去會被當做猴子看。」
阪口安吾:「哈?」
他還很年輕,剛剛大學畢業,又因為家世緣故上學比別人也早,自然不懂這其中的奧妙。
紅發少年遲疑了一陣,見臨時搭檔明顯還沒磨過彎來,不得不繼續解釋:「你穿的太好了,一看就是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富家子弟。這樣的人怎麼能受得了和一群鹹菜味兒的粗魯水手坐在同一家店裡喝酒呢?不合理。」
他說的很有道理,阪口安吾啞口無言。
青年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周圍匆忙往來的行人……
這一身確實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對於情報員來說,格格不入意味著和別人都不一樣,很容易就會被從人群裡辨認出不來,完全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
聽了紅發少年的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對種田長官的命令不滿歸不滿,他心裡對織田的印像卻也不知不覺間悄悄發生了變化。
這家伙,確實有些能力。
「是我疏忽了,抱歉。織田先生覺得該怎樣解決?」
聽到青年真心實意的詢問,織田作之助不由得也對這位文官氣息過於濃厚的臨時搭檔另眼相看——不固執,不作死,又能聽得進正確意見,還不錯。
原本只是因為他「日和未來補習教師」的身份而不得不禮遇有加,眼下更多了幾分誠懇:「你不如把這兩套衣服顛倒過來。更好的衣服拿回去日用,潛入酒吧就穿原來的。」
阪口安吾:「……」
實不相瞞,這裡……似乎是個該吐槽的地方?
重點也不在兩套衣服的使用方法上吧!
等等!不對啊!我怎麼擔心起別人不吐槽自己這種事了?
第32章
碼頭,酒吧。
兩個年輕人從街道另一頭出現,一前一後走近這間高瀨會控制下的產業。
他們看上去就像剛從學校畢業初入社會的社畜,還沒被日復一日的板刻生活磨滅掉熱情。
黑頭發的青年戴著付眼鏡,外套脫下來搭在胳膊上,白襯衫最頂端的扣子解開了兩顆。和他一起的紅發「青年」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安靜聽同伴說話。
——實在是,織田作之助的面相比他的實際年齡成熟了太多,明明十六歲不到十七歲,卻比剛剛大學畢業的阪口安吾看著還要「穩重」。
「地址就在這裡。」
酒吧的門頭內陷,大門也刻意裝成向內側傾斜的布局,很好的利用視覺死角隱藏起來。從外面看,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這裡有家點,來往路人絕對會把它忽略掉。
阪口安吾上前拉開玻璃門,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條狹窄的長條通道,很多藏在巷子裡的黑酒吧都這幅德行。兩邊牆壁上裝有監控探頭,一旦警察或是可疑人員進入,這條通道將為所有不合法行為提供足夠時間消滅證據掩蓋罪行。
織田作之助皺了皺眉,如果不是阪口安吾確定異能特務科的潛入搜查官將情報交接地定在這裡,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輕易就這麼走進來。
這種地方,既不方便展開調查,也不方便逃脫,非常危險。一旦出點什麼意外狀況,很容易就會變成活靶子。
「要麼我進去取情報,你在外面幫我看著點?」
有【天1衣無縫】預警,他有信心從容跑路,但要是多帶一個個子不低武力值不高的人……那就有點困難了。
阪口安吾否決了他的提議:「我是公務員,你是普通人,這種時候當然得要我這種享受了別人稅金供養的家伙衝進去,怎麼能讓你冒風險。」
「別忘了,你只是輔助。」他嚴肅的掃了紅發少年一眼:「最重要的是你還沒有成年,作為成年人,不管怎麼說都不應該讓一個孩子獨自涉足危險地帶。」
沒錯,阪口先生他,四舍五入滿了二十歲,可以當做成年人看待。作為優等生接連跳了幾級提前畢業,完全對得起種田長官「成績很好」的評價。
織田作之助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讓步,他想了想,拿出一個折中的方案:「一起下去,只要我發出警報,無論情報拿沒拿到,都必須第一時間跟著我撤離。如果不行的話你就也別下去了,直接回內務省報告任務失敗。」
阪口安吾不是不聽勸的人,這一路上織田的專業水准表現得淋漓盡致,當然值得他信任。
換回普通工裝,順便還把外套脫了假裝自己不修邊幅,青年同意了臨時搭檔的建議:「那就一起下去,安保就麻煩你了。」
武裝偵探社開業不過六個月,期間但凡護衛任務就沒出過任何差錯,這是個讓人安心的數據。
「走。」
織田作之助越過阪口安吾走在前面,每隔五分鐘使用一次異能力確認安全與否。
他們兩個就這樣慢吞吞的走到通道底端,推開又一扇頗為沉重的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架展示櫃。
展示台上林林總總擺滿裝飾品,就是風格嘛……有點古怪。扭曲的,粗魯的,狂暴的,病態的,沒有一件裝飾品能讓正常人看了覺得賞心悅目——它們的存在更像是種威懾。
繞過展示架,可以看到吧台後的牆體上方高懸著一顆只剩下白骨的獸頭。
阪口安吾多看了幾眼,確定這顆頭顱曾屬於一只大老虎。
獸首裝飾……嚴格來說不算違法。
問題在於老虎的來歷。
這種瀕危動物通常都在國家列明的禁止交易清單上,國內是絕對不能隨意買賣的。至少明面上不能這麼干,但要是暗著來的話,多多少少還是踩在違法的邊緣。
阪口安吾確定那是個真西伯利亞虎頭骨,並不是塑料或樹脂脫模的劣質裝飾品,他下意識伸手就想往褲子口袋裡摸,不等碰到手機,手腕就被同行的紅發少年死死抓住。
別動,不要把手機拿出來,更不要在這裡拍照。
一般情況,就算女孩子大庭廣眾之下手拉手也容易被誤解,何況兩位男士?酒吧裡靜了一瞬,織田作之助毫無所覺,拉著他的保護目標走到吧台旁:「你好,威士忌。」
不是,你為什麼姿勢如此熟練?
阪口先生看在任務的份兒上勉強忍住快到嘴邊的話。
獨眼酒保看了少年一眼,拿杯子扔冰球倒酒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將酒杯推到客人面前後他敲敲桌子催促另一個。
「額……和他一樣。」
阪口安吾從來都是個好學生,對於酒這種東西更是淺嘗輒止沒啥研究,不知所措下只能照著搭檔抄答案。
看來情報這份工作,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輕松。
酒保才懶得管客人們都什麼關系,只要不是進來找茬生事吃霸王餐,他都無所謂。
「你的。」
又是一套拿杯子扔冰球倒酒的表演,阪口先生端起推到自己面前的方口玻璃杯,一邊假裝啜飲一邊微微低頭偷偷觀察環境。
酒吧的面積相對於它過長的進門通道來說就像是豆芽上的豆瓣,燈光昏暗晦澀,三三兩兩的客人看不清面目,坐在一起或低聲交談或靜坐獨酌。
他四下裡看了一會兒,找到了事先越好的標志物,青年端著酒杯走下座位,像是看到了感興趣的東西那樣走向領一排靠牆的書櫃。
這本應該擺書的櫃子現在擺滿了各種車輛模型,旁邊豎有插著簽子的告示牌,用以說明這些車模背後的故事。
織田作之助也裝作感興趣的模樣跟了過去,不同於阪口找情報的急迫,他優哉游哉的一段話一段話讀下去,好像把酒吧當成博物館似的。
阪口安吾從櫃子一頭找到另一頭,沒找到。正當他打算倒回來再找一遍時,織田突然把他拉離書櫃近前:「別離太近了,當心撞到。」
其實是他「看」到再這樣繼續下去他們兩個會被酒保從吧台下面摸出小□□偷襲。
高瀨會,果然□□。
紅發少年抿了一口被融冰稀釋了的金色酒液,抬頭確認吊燈位置——等會兒得制造些麻煩出來為逃跑制造方便。
沒能第一時間找到情報藏匿點,阪口安吾並不氣餒,被拉離書架後他就像是站累了似的找個卡座坐下,右手搭在扶手上發動異能力【墮落論】。
發生在過去的一切,都逃不開他的眼睛。
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青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發生了什麼情況?難道說情報已經被人提前帶走了?還是說潛入搜查官發生了什麼不測未能按照原定計劃執行交接?
高瀨會這個組織不比Port Mafia,不是說它規模小的意思。事實上這個社會團體在橫濱的資歷比Port Mafia還要老,甚至可以追溯到黑船事件後不久。
世界上所有國家裡,這種暴力社會團體幾乎都天然的與航運有所關聯。一開始或許只是碼頭工人的抱團自救,隨著航運經濟發展,他們的「業務」也就不僅僅只局限於重體力勞動。以港口碼頭為原點,各種不大體面或是踩著法律邊緣大鵬展翅的營生被經營得欣欣向榮。
之所以沒能像Port Mafia那樣成為社會暴力團體中的「人上人」,究其原因還是高瀨會仍舊延續了傳統的「家族」模式進行管理,至於經濟來源嘛……刑法裡明文規定不能做的肯定是做了一個遍。
相比之下Port Mafia的新BOSS就很有意思了。看樣子他是拿著管理企業的手段在管理組織,似乎頗有成效,最近一段時間兩家圍繞著港口地盤時有摩擦產生,大家火氣都很旺。
所以,這種時候潛入搜查官的身份一旦敗露,基本上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曾經的龍頭老大日薄西山正面臨新人挑釁,這把邪火不往二五仔頭上燒往誰頭上燒?
阪口安吾越想越擔心,臉色自然也越來越難看。
「你怎麼啦?吃多了拉肚子?」坐在他對面的紅發少年突然發出聲音,只見他猛然起身不由分說架起阪口的胳膊,生拉硬拽拖著他就向外走。
「欸!」
阪口安吾立刻意識到這就是關於危險的示警。
青年馬上彎下腰做出一臉極度痛苦狀哼哼:「哎呦,不是,我胃疼,疼得厲害!」
兩人拉拉扯扯向外走,織田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走著走著拔槍朝斜後上方點射。
他看到的「未來」裡,從燈光幾乎消失的地方湧出了不少埋伏。不用想了,工作人員居然用這種態度對待陌生顧客,潛入搜查官絕對出了事。
懸在吧台正頭頂的吊燈咣咣砸在硬木桌面上,玻璃罩子碎了一地。趁著這個機會,織田作之助拖著阪口安吾跑得飛快——酒吧窗戶又高又小可以忽略不計,唯一的通道狹長筆直,跑慢了就是活靶子。
兩人接連闖出木門和外面的玻璃門,槍聲響起,背後的玻璃門同樣碎了一地。
「往這邊跑!」
托【天1衣無縫】的福,看上去像是無頭蒼蠅倉皇逃跑的兩個年輕人,很快就把追在屁股後面的社會團體成員們甩開老遠。
第33章
「呼啊……甩掉了嗎?」
阪口安吾單手撐著樹干,另一只手抓住襯衣領子瘋狂上下鼓動著扇風好給自己透氣。
雖說他向來熱衷於球類運動,但是運動和運動也完全不一樣好吧,應該沒人會在球場上遭遇性命攸關的危機?
就比如眼下,跑得慢上那麼一點恐怕就要多吃好幾顆子彈,這在球場上絕對不可能!
頭上只出了層薄汗的織田作之助和他的狼狽形像形成鮮明對比。紅發少年站在搭檔身邊,渾身上下充滿了無奈的氣息——武力值低到這種程度,誰把他放出來的?
「啊,放心,他們追不上。」
他默默在心底嘆了口氣,看看左右。尾巴是甩掉了,但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他也不太清楚。
阪口安吾這會兒也不在意有沒有被看輕了,喘勻氣,他直起身體看向來時的方向:「不知道那個臥底現狀如何,我得回去想辦法確認他的安危。」
織田作之助心想得了吧,就你這樣子還往回跑,別再把自己扔進去,到時候和你的同事蹲一塊兒叫人揍。
當然,嘴上他是說不出這種吐槽的,唯有搖頭表示不同意見:「恐怕凶多吉少,你回去也於事無補,不如盡快向內務省申請援助。」
阪口安吾心裡未嘗不知道臥底怕是小命難保,但這並不是他退縮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去,後面也不會有其他人去救那個可憐的家伙。
「抱歉,內務省……實在是騰不出人手,像是臥底之類,如果現在不回去確認,將來就只能去海底碰碰運氣。」
東京灣裡沉著那麼多水泥柱,誰知道誰是誰啊,到時候可就真成了大海撈針了。
「我知道會有危險,但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同事,哪怕他只是可能還活著。」
雖然連見也沒見過那人,萬一還活著呢?
被拷問也好,受傷也好,只要人還活著,總比就此杳無音信屍骨無存要強上百倍。
織田作之助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紅發少年正正表情,把頭一低道:「對不起。」
對不起,我之前不該在心底嫌棄你是個弱雞。
就他曾經的「工作經歷」來看,經手的那些「客戶」們十個裡面難得有一個像阪口安吾這樣有人情味兒的——大約正是如此他們才會成為自己的「顧客」吧……送去往生的那種顧客。
人的強弱也不能單純從武力出發進行界定,比如說面前這個眼鏡,他確信他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公職人員,保護更多普通民眾。
「啊哈哈哈,沒關系沒關系。」
年輕的阪口先生推了把眼鏡,笑得意外豪爽:「一開始我的態度也不好。重新認識一下怎麼樣?阪口安吾,異能特務科新進職員,異能力【墮落論】。」
「織田作之助,武裝偵探社社員,異能力【天1衣無縫】。」
重新自我介紹之後,阪口安吾把西裝外套甩在肩頭,抬頭看看太陽確定方向。他邊這麼做邊分心要求織田作之助先行返回武裝偵探社:「後面的事情純屬我個人行為,你就不要跟著了。一是實在太危險,二是我掏不起雇佣你的委托費。」
他的本意只是開句玩笑放松氣氛,哪知有人就老實到硬是把它當成真的。
「哦,一頓激辣咖喱。」紅發少年同樣把外套脫下來甩在肩膀上,單手解開襯衣袖扣,慢吞吞將礙事的袖子卷到胳膊肘:「請我吃頓激辣咖喱飯,這個護衛委托我接了。」
福澤社長給了正式社員臨機決斷的權力,不得不說,這樣的老板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說完他拍拍阪口先生的肩膀:「跟好了。」
「欸?欸!織田君!我沒有開玩笑,織田君?織田君!!」
被人拽著胳膊幾乎飛起,眼鏡青年結結巴巴:「快放開我,前面很危險!」
「我能看到未來發生的事,安心。」一手配槍一手搭檔,紅發少年穩如磐石:「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保護你的安全,就這樣。」
阪口安吾,阪口安吾風中凌亂一臉菜色:「織田君!你再這樣我就要吐槽你了!」
「哦。」言簡意賅的回答往往能達到極致的氣人效果,織田少年對此並無察覺。似乎摸清新朋友性格的阪口先生沮喪道:「至少讓我停下來把話說完,灌了一肚子風。」
「……」某人的回答是調整了一下拽著搭檔的位置。
阪口安吾忍無可忍:「不是說你擋在我前面風就會變小啊!織田君你究竟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所謂灌一肚子風,只是修辭手法你聽不出來嗎?
就在這對臨時搭檔努力「磨合」的時候,日和從文件堆裡發現了一份已經完成但是沒能收到費用的委托。
——幾個月前本田先生的尋人委托,接到委托的當月織田作之助就通過與當地警視廳的合作找到了本田伯父的消息。將地址交給本田一家時他們千恩萬謝,當即買了車票就往目的地跑,急著幫助老人與兄弟團聚。
問題在於當初去見委托人的織田作之助心太軟,看著他們家那麼著急,也就沒張嘴當場討要委托費。等他回來隨手把資料一扔,就這麼一直放到現在。
日和把報告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確認沒有收到這筆款項,馬上就去找了與謝野晶子詢問該怎麼辦。
這項業務著實不熟練,必須向前輩求助。
「啊……這會兒脫不開手,等我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看。」
波波頭少女照著記錄本上本田留下的通訊方式撥通,對面接電話接得飛快:「請問是武裝偵探社嗎?不好意思,委托費一直沒結清。」
既然委托人承認這件事,徹底賴賬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與謝野小姐夾著手機和他打哈哈:「哦,那倒沒關系。只不過這不是年底了嗎?財務要對賬呢,失禮了呀。」
來了來了,職場經典甩鍋手法——不是我不顧交情開口討債,實在是財務不肯放過我,沒辦法!
委托人當然明白一窩子異能力者不好惹,賴誰的帳也不能賴他們的,當下表示款項早就准備好,只是一直沒空過去交接而已。如果能有哪位偵探恰好在附近活動的話,不妨麻煩他一趟來把委托金帶走。
都說這會兒正是沒人有空閑的時候,但要是往後再拖,那可就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
「知道了,我派個人過去取。」
她掛斷電話,看看打了一半的報告,正要狠狠心關閉電腦,站在旁邊的日和積極出聲討要任務:「晶子,我可以去!」
「真的嗎?」
與謝野晶子拉長尾音質疑。
她不懷疑日和的能力,只是擔心沒人跟著萬一小姑年遇上變態可怎麼辦?
橫濱這地方總面積不能說大,邊邊角角裡藏著的臭蟲可真不少。比如說某個斯文敗類人模狗樣的庸醫。
日和是跟著社長修習了刀術,但她畢竟還那麼小,心思純淨又懵懂,恐怕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可小姑娘滿臉的渴望又讓人難以拒絕,糾結片刻,最終她把「皮球」踢給了福澤諭吉:「你去問問社長,只有社長首肯,才可以隨意走出偵探社大門。」
其實社長根本就不管社員們出不出門,這條新規定僅限用於宮田日和小朋友。
日和一聽就轉身「噠噠噠」跑向社長辦公室,大概敲了下門就推開條縫對坐在裡面的福澤諭吉道:「福澤先生,可以出門嗎?」
福澤社長當然要問她出門的事由,聽小姑娘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點點頭:「可以,你可以出去。」
這孩子刀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一般的街頭流氓還真不是她對手,福澤先生不覺得有什麼可值得擔憂——擔憂打她壞主意的歹人還差不多。
「耶——」
日和慢慢抬起兩只手,並在耳朵邊,又像比劃兔子耳朵,又像比著勝利的手勢表達喜悅之情。
不用問,這一定是亂步教的。
得到出門許可的小姑娘在晶子幫助下背上小包包,脖子上掛著武裝偵探社事務員工作證,高高興興推開木門走進電梯。
又是一次重要的任務,替作之助討回委托金,日和要加油!
「社長,要不要我跟在後面看看?」
一回頭與謝野晶子就糾結得轉來轉去,福澤諭吉卻一臉淡定:「年後就要入學,往來路程全靠自己,這回姑且算是個演練。」
他看過本田的資料,弱氣阿宅一位。以如今日和已然入門的刀術實力相比,如果這人起了什麼壞心,他得被吊起來打。
「那……好吧,不打擾您了。」與謝野晶子告退,離開社長辦公室坐回自己的辦公位繼續忙碌。至於被留在辦公室裡獨自面對報告的福澤先生,破天荒般把手機打開放在桌面上——隨時准備報警!
道理誰都知道,此情此景當家長的又哪會有放心的時候?
沒有!
背著小包包踏上柏油路的日和可不知道別人替她操了多少心。小姑娘深深吸了一口氣鼓勵自己,邁開腳步走向路對面的公交站——出門先搜索地圖確認交通工具、行進路線、具體地點,這可是從亂步先生那裡得到的寶貴知識!
不不不,就算做了這種准備,名偵探該迷路還是一樣會迷路。
所以……
第34章
「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宮田小姐,麻煩您多跑這麼一趟。」
本田直到開門前也沒想到,前來領取委托金的「事務員」竟然會是當初那個被他盯著看,看到忘乎所以差點丟人現眼的小姑娘。
青年急忙將大門拉開,彎腰從鞋櫃裡翻出新拖鞋擺好,就差沒跪在玄關上當場表演一個。
日和理所當然走進房間,脫下的鞋子就這麼大喇喇擺在台階下,由著委托人低頭彎腰收拾。她也不說什麼「失禮」「抱歉」之類的客套話,自在得就像回自己家。
——啊!今天也是率真可愛、不扭捏更不做作的日和小姐!
濾鏡效果拉滿的人恨不得當場狼嚎。
小姑娘走到沙發旁,氣勢滿滿往墊子上一坐:「委托費,你忘記了。」
「是是是,是我的疏忽。早就准備好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及時趕去繳納……」
本田特意從冰箱深處找出一瓶橙汁口味的碳酸飲料,水果沒有,其他倒還能翻一些。
很快茶幾上就出現了各種零食,他蠢蠢欲動,很想上前替小姑娘撕開包裝,最好喂著吃……啊,不行,太變態了,不能這麼做。
日和目光灼灼盯著本田,對面前擺滿的「貢品」視若無睹。
好在這人只是目光有點讓她不適,其他什麼也做,乖乖取出一只信封雙手高舉過頭:「日和小姐,這裡就是委托費。織田先生辛苦了,我們全家都很感激。」
小姑娘拉開信封往裡看,厚厚一疊紙鈔讓她瞬間失去點數的興趣。
太多了,一張一張的眼睛快要看花啦!
「盛惠。」
這句話被她說得冷漠無情,停在本田耳朵裡基本上就是「你可以跪安了」的意思。
最近連打游戲也沉迷蘿莉角色的青年瞬間入戲,畢恭畢敬雙手奉上限量版橘子碳酸飲料:「請喝!」
敏感的意識到什麼,小姑娘聳然一驚,上下看了這家伙好幾眼。
「馬上就要入冬了,天氣干燥,請您注意補充水分。」
本田將飲料瓶送到距離她最近的地方松手,誇張的向後退了半步捂住胸口:就是這個!看豬一樣的眼神!簡直賽高!
——那只是別人警惕的目光好不好。
晶子說過,貪吃嘴饞的小孩子會被裝進行李箱抓走!絕對!絕對!不能在外面隨便吃別人遞過來的東西!
日和拿起飲料瓶,只是抱在手裡並沒有打算喝的意思,很快又把它放回桌面,順勢告辭:「再見!」
「好的好的,我送您……」
本田起身殷勤送客,目送小姑娘身後一翹一翹的包包消失在視線中,這家伙跌跌撞撞跑進客廳拿起擺在茶幾上的碳酸飲料:「日和小姐抱在手裡的飲料瓶∼」
「呼……」
走到太陽下,日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將收到的委托費裝好,搓搓胳膊,甩甩包包,邁開步子按照記憶尋找來時下車的車站:「去哪了?」
此時正直午後,街面上來往行動的人越來越多,站牌下站著等車的人也越來越多。日和剛走上站台沒多久就來了一輛車。人群猛然移動,裹挾著連車號都沒看見的小姑娘湧入車內,直到走走停停許久她才看見車窗外的街景……
完全不認識呢。
問題好像有點大。
眼看前方到站,車門一開日和就慌慌張張跳下去,看著路邊陌生的景色發呆。
這!完全分辨不出方向!
正在躊躇間,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欸,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姑娘跳起來轉了半圈,面前果然是曾經「好心」領路送她去內務省的少年。
迷失在從未走過的地方,哪怕是一面之緣的熟人也讓她心下倍感安全:「坐錯車了……」
「嘎?」街頭少年發出鴨叫似的蠢聲,撓撓頭發,不適的左右亂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
我也想走啊,那不是迷路了麼,該往那邊走來著?
說著他伸手推推日和,催促她行動,此時卻又有另一道聲音從斜刺裡冒出來:「你干嘛呢?倉庫門開了,看門的也被引走,白瀨正喊人,來不來?哇!」
來者看到日和的瞬間把嗓門拉到最大,語調跟搭乘火箭似的斜飛向上:「哇哇哇哇哇!」
這女孩兒一看就知道絕非「本地土著」,他用一種羨慕中混雜著敬仰的目光看向同伴:「你從哪兒哄來的?這也太——好看了吧!」
「她頭上戴的裝飾品有種很值錢的感覺啊……」
被人這樣看著,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感混著得意與虛榮從心底浮上頭頂,他佯做無謂道:「街上偶然認識,說了你也不懂。」
「我喊大家快來啊——!不得了啦!」
後來的男孩亮開嗓子就是一聲吆喝,嘴巴大得堪比泄洪渠:「有人從鐳缽街外面帶了女孩子進來!」
紛紛雜雜的腳步聲迅速向這裡聚集,很快就從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小路岔道裡鑽出許多腕戴藍色手環的青少年。
「喂!你!」
少年大急,到了這種時候,就算心裡清楚應該盡快送她離開這片危險街區,礙於面子他也沒法再提這件事。
日和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紫眸裡問號滿得馬上就要溢出來:「嗯?」
「沒事。」街頭少年斟酌著忽悠她:「一起去玩吧?」
那種被人艷羨,成為視線交點的感覺,實在是欲罷不能。
「我要回家。」日和才不懂啥叫給人臉面,想什麼就說什麼。
旁邊擠出來看新鮮的孩子群裡泄出一絲譏笑,少年漲紅了臉:「回什麼家,出都出來了,玩好了我送你回去。」
要是織田作之助這麼說,保准宮田日和再想回偵探社也能忍住。問題說話的是個只見過一次的人,她當然不願意。
這不是服從不服從的事,而是上一項工作還沒完成,沒法兼容其他指令。
「我要回偵探社。」
小姑娘堅持己見,甚至捂著包包向後退了一步。
「嗤嗤嗤」的竊笑越發明目張膽,街頭少年惱羞成怒,上前就想抓住日和拖她走,戴著藍色手環的青少年們邊看熱鬧邊起哄,沒有一個覺得不應該強迫他人:「進來吧你,別那麼嬌氣!」
日和猶豫著要不要使用暴力掙脫他們,最後一道含著火氣的嗓音炸響在人群外:「你們這群混蛋,聚在這裡搞什麼啊?」
「啊!是中也。」
「中也回來了?」
「那邊的門……」
人群向兩邊散開,一個穿著綠色短外套的橘發少年雙手插兜走近:「要我報復『看門狗』的是你們,找不見人的也是你們,白瀨嗓子都喊啞了,人呢?」
他一直走到圈內,很有威嚴的向四周看了遍:「嗯?新來的?」
橘發少年說得正是日和,然後他就看到一個人搖頭一群人點頭的奇景。
日和當然不願意留在這裡:「坐錯公交車迷路!」
和那個人不熟!
「什麼呀,她是那個誰從外面帶進來的,大概這個!」嗓門特別大的男孩掐住小指頭搖了搖:「嫌棄鐳缽街,鬧別扭呢。」
「嫌棄這兒還非讓她留下干嘛?趕走就是了。」
橘發少年眉眼立刻凶悍起來,盯著日和目光不善:「我說你……嗯?」
帶著彈舌音的標准混混用語戛然而止,小少年皺起眉頭:「你叫什麼?」
看熱鬧的青少年們集體哄笑,中間夾雜著幾句酸溜溜的抱怨。
日和感受到了惡意,但是不理解為什麼這些陌生人會突然對自己心聲怨恨——不是橘發少年,而是正在笑著鬧著的,幾乎與背景板無異的人。
「……為什麼,要怨恨我?」
懵懂純真的眼睛就像林間溫順的鹿,混雜著不可言說惡意的哄笑聲更大了:「她在問為什麼?是不是傻?」
「你們給我閉嘴!」
橘發少年不耐煩的吼了一句,嬉笑果然重新壓低,他看向堵著日和不讓她走的少年:「到底怎麼回事?」
「還能有什麼,你不是都已經聽過了。」
少年梗著脖子維護「臉面」,很快被日和戳破:「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這裡,你走開!」
這是迄今為止她所能表達出的,最激烈的語氣。
「行了,勉強女人沒意思,讓她走。」橘發少年覺得鬧劇也該到此為止,抬手一揮對日和道:「滾吧你,別再讓『羊』看見。」
弄不懂敬語的小姑娘同樣弄不懂髒話:「不認識路,你送我回家!」
竊笑再一次變得響亮,將這裡圍攏起來的青少年們各個幸災樂禍。就在他們以為中原中也一定會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孩一拳教訓教訓她時,橘發少年出人意料的把頭一低:「知道了,你家在哪兒?」
呸,還不是衝著那張臉!
少女們噓聲大作,可惜被噓的兩人沒一個在乎。
「中華街附近的武裝偵探社就是我家。」日和報出距離最近的名勝景點,橘發少年點了下頭:「哦,中原中也,我的名字。」
鈷藍色的眼睛深處藏著幾許期待,在聽到「宮田日和」後變得暗淡:「你姓宮田?」
「不知道,接受這個姓氏能讓大巫女高興。」日和老老實實問一答二,中原中也藍色的眼睛又亮了:「不是本姓嗎!你也失憶過?」
宮田日和:「欸?」
失憶這個設定,不是和作之助商量好的嗎?
怎麼人人都知道!
第35章
胡亂對圍觀的同伴們說了句「去白瀨哪兒該干嘛干嘛」,中原中也重新把手塞回外套口袋裡,上身前傾努力制造出壓迫感對日和道:「還不快點走!」
興致勃勃看熱鬧的青少年們立刻做鳥獸散,包括之前為日和領過路的那個也一樣。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看上去很有些不善之意。
「看屁看啊,聽不懂話?」橘發少年作勢上前,「羊」們光速消失。
他說話的語氣和遣詞都很糟糕,一聽就知道是混跡街頭亂七八糟散養長大的野孩子,和背著小包包樸素但精致的小姑娘形成鮮明對比。
就……家養貓貓和流浪貓貓的區別。
「要往哪裡走?」
她把手搭在包包上,問得理直氣壯。
中原中也:「向右轉,抬腿。」
——該怎麼和女孩子說話,爭取不在一分鐘內把她們嚇跑或是嚇哭?
挺急的,在線等。
他本不想這樣惡形惡狀和她說話,但又實在忍不住心下一股邪火——幸虧這裡只是擂缽街外圍,真要叫日和稀裡糊塗摸進貧民窟深處,恐怕不等被「羊」發現她就已經變成具屍體了。
「嘖。」他撓撓橘色頭發:「沒事兒往擂缽街跑,你是笨蛋嗎!」
日和深諳織田作之助風格,淡淡回了一個字:「哦。」
「啊——!」少年發出氣惱的語氣詞,彈舌音不知不覺又冒了出來:「你應該生氣!然後狠狠罵回來,笨蛋!」
「像你這種小東西,見到壞人第一件事就是跑,不然就等著被裝進袋子拖走『出貨』。出貨知道嗎?就是遠遠賣掉!」
——她這副軟趴趴的模樣,肯定和電視裡那些大小姐一樣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嘴巴再不凶一點,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他聲音太大了,日和頭發都差點被他吼飛。
然而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生氣,反倒慢吞吞提問:「中原中也,是壞人嗎?」
敬語尚且搞不清楚的小姑娘,關於人稱和稱呼一向隨心所欲。被直呼其名的橘發少年一梗:「……」
「我當然……」他把後面的話咽回去,假裝之前發生的事情都是錯覺,不能更生硬的換了個話題:「你被姓宮田的人收養了?還記得從前的姓氏嗎?有……兄弟姐妹麼?」
迫切想要找到記憶與來處的少年緩緩收起滿身尖刺,安靜下來的他看上去莫名與日和多了幾分相似。
聽人問起這個,她搖搖頭:「大巫女說宮田是為我提供基因樣本的人類的姓氏。」
她是完全經由人手制造出來的「人」,除去那些一次性復制體,根本不可能存在兄弟姐妹之類的血親。
倒是這個連長相都南轅北轍的陌生少年,不知道為什麼,讓她在心生親近之意的同時又有點恐懼。
這份恐懼並非因為他語氣凶惡,而是來自其他更深層的,源於生存本能的懼怕。
人類不會讓她產生此種情緒,除非他不是人——另外一個,與她相近的造物。
相近的……造物?也是人造人嗎?
我是人造人,你也是人造人,這不巧了麼?那點恐懼馬上被欣喜取代。
日和的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回憶一番某振短刀在天守閣下描述過的兄弟日常,她慢到不能更慢的努力協調面部肌肉,直至露出被與謝野晶子評價為「非常可愛」的笑容:「中原是你的樣本姓氏?」
不,請不要把「父母」描述得如此恐怖,也不要在這種蕭條髒亂的街道上做出堪比鬼片的表情變化。
哪有人笑得堪比機器人啊!機器人也笑得比你絲滑流暢好嗎?一卡一卡的彎下眼睛揚起嘴角什麼的,該說還好現在是白天?
忍不住腦補了一番「廁所裡的花子」,中原少年驚覺背後一片寒涼:「向右邊沿著路往前走,一直走,第……五個紅綠燈朝北轉,再走半小時就到紅磚廣場,到哪兒你再坐公交去中華街。」
「不太清楚。」
小姑娘打開包包,伸手進去掏啊掏啊掏,掏出兩顆糖,自己先吃一顆,另一顆遞出去:「不認識這裡的路。」
自發將這顆糖會意為「佣金」,中原中也糾結許久終究無法按捺對親人的向往,伸手接過水果硬糖扭開塞進嘴裡:「那個……中華街是吧,我送你。」
他向前走了兩步越過日和,經過她身邊時故意向上伸展胳膊腿。自覺不著痕跡的簡單比較一番,少年發現這小姑娘比自己要矮,瞬間心滿意足。
頭發眼睛的顏色完全不一樣怎麼啦!
也許一個像父系一個像母系呢?
日和當然察覺到了這番孩子氣的比較,這會兒她的反應倒是快了起來,無比肯定的為身高正名:「我一定會長高的!」
科學院全員拍著胸脯保證絕無瑕疵的基因,不可能長不高!
「哼!」中原中也從衣兜裡抽出右手壓在她頭頂揉揉:「那也不會比我高,死心吧!」
「放開啦,揉亂了會醜。」她舉起胳膊像貓貓洗臉那樣想扒開他作亂的手,橘發少年顯然已經忘記小姑娘剛才堪稱史詩級災難的笑臉,兀自惡劣的又多揉了幾下:「哈哈哈哈哈!回去多吃點東西吧你。」
整整走了一個半小時,中原中也把日和送到了中華街巨大的牌樓匾額下。他當然知道她所說的偵探社距離這裡還有些路程,但卻不打算將她送進家門口:「這裡的路都認識吧?」
「認識。」
日和看看左右的人流,指著某個方向道:「順著這邊一直走,半小時就到。」
「那就到這裡了,我還得回鐳缽街。」橘發少年垂下眼瞼笑得落寞:「被人收養對你有好處,好好和新的家人相處。」
不是不想親眼看看收養她的到底是什麼家伙,但是站在收養家庭的角度上考慮,不會有人喜歡領養來的孩子和街頭混混牽扯不清。
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她又被棄養。
看她這個樣子,就該是無憂無慮被好好照顧著長大才對,他不能自私的把她拖進鐳缽街。
「最喜歡作之助,還有福澤社長,亂步先生,晶子,他們都是好人!」日和睜大眼睛誠懇的努力向他安利,努力到握緊兩個小拳頭舉在胸前:「雖然很多事情都必須自己做,但是和他們在一起會越來越像個真正的人類,所以值得!」
為什麼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總是有點怪怪的?
中原中也沒想那麼多,對宮田日和明顯到不能更明顯的邀請之意也不怎麼往心裡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橘發少年揮揮手:「走了,記得離鐳缽街遠點。」
「欸?」她追了兩步:「不可以去找你玩嗎?」
「你別過去,有機會我會出來。就……就在中華街見面,行了你快點回家,煩!」
說著說著他又變得暴躁,轉身幾下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完全不聽人講話啊……看來人造人的種類比她想像中要多得多。
日和踢踢腳下的路沿,只能捂緊包包朝偵探社所在的方向走去——包包裡有好不容易才替作之助討回來的委托費,絕對不能弄丟!
回到偵探社,被與謝野晶子揉著臉狠狠詢問出去這麼久都去了哪裡。小姑娘乖乖彙報前半段行程,又將裝著委托金的信封交給她:「在這裡!」
「錢不重要,你說你被擠上錯誤的公交車迷路了?」
晶子把信封扔到一旁,繼續抓著日和揉:「怎麼回來的?」
她又把鐳缽街那群奇怪的青少年和遇到中原中也並被他送回來的事說了一遍,與謝野小姐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怎麼跑鐳缽街去?那裡是橫濱最大的貧民窟,對你來說很危險。還有,你又隨便跟著陌生人就走了,好在今天這個中原中也沒抱壞心,之前跟你講那麼多都忘啦?」
「哦!」日和恍惚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不安的來回移動腳步:「……」
「下次再迷路就去找最近的警察求助,明白了嗎?一次幸運不代表次次幸運,萬一遇上人販子,看你怎麼辦!」
就是因為她這種太容易相信別人的習慣,大家才總會擔心個沒完。
福澤社長早就聽到動靜從辦公室裡出來,一直等到與謝野晶子戳著日和說到口干舌燥他才淡淡添了一句:「今日的習作拿回去抄寫十遍以做懲罰,下不為例。」
眼看日和像是縮水一樣變得蔫噠噠,福澤諭吉憋笑順順小姑娘有些炸毛的頭發:「工作完成的不錯,這一點值得表揚。能在發生意外後平安歸來,很好。」
一塊包裝得嚴嚴實實的巧克力出現在眼前,就聽社長醇厚的聲音道:「這是獎勵。」
他不吃這些甜膩黏糊的舶來品,更不會關注,只不過例行購置誘貓零食時經過零食屋被導購推銷到手邊,這才索性買回來幾塊哄哄兩個「小孩」。
馬上就被順毛哄好了的小姑娘重重點頭表示記住教訓,雙手接過巧克力縮回織田作之助辦公桌旁的小空間裡。
就像被戳了一下的蝸牛。
嗚……作之助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第36章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班時間。罰抄的作業都寫完了,織田作之助才帶著他的新朋友推開辦公室大門。
「多謝,織田君。」阪口安吾長出一口氣癱倒在會客沙發上——別說什麼形像不形像的了,抓緊時間努力喘氣才是正事。
這一天他們簡直是把高瀨會當成了樓下便利店,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等等等等手段齊出,找到機會就鑽進去尋找那個臥底的消息。
至於人嘛,找……最後還是找到了。可惜事實和他們想像的並不一樣,那位臥底並沒有遭受拷問或是刑訊,純粹為了得到更多金錢,他選擇了主動墮落。
面對變節的前同事,阪口安吾不再過多糾結,確認屬實後就想法子撒手撤退。倒是這位前公務員良心難安,特意安排了「熱鬧」的送行儀式。
兩人幾乎全程被子彈追在屁股後面,就這麼橫穿大半個橫濱。
織田作之助看上去情況比他的朋友要好得多,就是外套上多了幾個彈孔,渾身沾滿塵土。縮在角落裡的日和雙目放光撲到他身邊,要不是紅發少年外套脫得快,少不了跟著蹭一身。
「小心,」他扔開基本可以視為報廢的外套,單手拎著日和領子把她「放」在一旁:「遇到點小麻煩,回來晚了,你吃東西了嗎?」
窗外天已經黑了,確實不能說早。
與謝野晶子從辦公桌後面伸長脖子出來看,見這兩人沒誰需要緊急醫療救助,頓時懨懨縮回去道:「行了,我也該下班。織田,今天輪到你值夜班,知道吧?」
「啊,是的。辛苦您。」他拖了張椅子坐下,邊點頭邊應聲。
與謝野晶子果然起身打算甩手走人,經過日和身邊摸摸她的頭發:「順路跟我回宿舍?」
「想和作之助在一起。」小姑娘完全不知道這句話歧義之深,以至於聽到有人從沙發掉到地上還覺得奇怪:「?」
「好吧,我無所謂。」與謝野晶子只是一問,見日和想留在辦公室就不再勸,提著沉甸甸的工具包開門離去。
「不是,你們就不覺得對小孩子的教育哪裡有問題嗎!」趴在地上的阪口安吾終於忍不住熊熊燃燒的吐槽之魂:「為什麼敬語用得這麼奇怪?誰教的?」
「哦……」織田嘴慢,只能在心裡回答他——日和有知道用敬語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
「剛才離去那位小姐是不是太放心了!」青年下意識瞄了眼不遠處的宮田日和,這回織田作之助終於趕上趟了:「因為她是與謝野晶子。」
如果不能確定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受傷,最好別做可能會激怒她的任何事。
阪口安吾聽到這個名字就秒懂,撐起胳膊爬回會客沙發,不甘不願的冒了最後一個泡:「宮田是你妹妹嗎,織田君?」
「額……」織田作之助本想說就當是吧,卻被日和搶在前面回答:「不是。」
「嗯,不是。」他點了下頭,走去茶水間給在沙發上躺了半天的客人倒水。
「不是兄妹?哦……」阪口先生接過水,剛抿了一口含在嘴裡就見織田坐回椅子,小姑娘熟門熟路擠到紅發少年身邊,抬腳穩穩當當跳到他腿上坐好。
「噗——!」
眼鏡一口水噴了老遠,抖著手哆哆嗦嗦指著他們兩個:「織田君,請不要在公職人員面前做違法的事!」
啊?
織田作之助從頭到腳散發出疑惑的氣息,阪口安吾深呼吸:「就算是兄妹,這種情況也黏得有點過分了啊織田君!誘拐未成年人絕對重罪沒跑!」
「可是……」紅發少年更加疑惑:「可是日和只比我小兩歲……」
「請問這是重點嗎?」眼鏡青年的聲響越來越大,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一點,急忙放松呼吸:「等等……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他原地反應了一會兒,經過激烈的腦內計算後年輕的阪口先生突然意識到今天這個把自己從槍林彈雨裡拎出來的人,同樣是個未!成!年!
應該……是氣質的原因吧,不知不覺就把他當做平等的同齡人看待了。
「好吧,是我誤會了,抱歉。」
青年抹了把臉:「不用撥打報警電話實在是太好了,不過宮田小姐的性別意識,是不是太低了點?」
「嗯,聽說學校裡會講這門課。」
一天學校也沒進過的人對教育系統充滿信心,阪口安吾沒忍住,又抹了把臉:「我記得種田長官說新年後宮田小姐就要入學了,RS學校,是高中?」
「過了新年日和就快十五歲,當然讀高中。」拐了一大圈彎,織田作之助還沒找到阪口安吾的聊天頻道:「大家都說該讓她和同齡人多多相處。」
「不,織田君,我的意思是……」阪口安吾死魚眼:「宮田小姐大概需要從小學階段的體育健康課開始,而不是直接接觸高中階段的青春期教育。」
「日和很聰明,自修的進度比學校要快多了。」
課本都滾瓜爛熟了,這樣還跟不上高中課程嗎?現在的學生可真辛苦!
幾乎可以用震驚來形容織田作之助的表情,阪口安吾哭笑不得:「我覺得,咱們說得不是一回事。」
他轉而看著日和溫聲哄道:「宮田小姐,女孩子不可以隨便坐在男人腿上哦。」
「男人,是什麼?」小日和的經典反問重見天日,瞬間K.O.一本正經的成年人。
——但凡不是個變態,都沒辦法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給她講明白男女第一性征的不同之處。
會被那位與謝野小姐一怒之下切掉重要器官的吧?一定會的啊!
阪口安吾努力從嗓子眼裡擠出最後一句話:「總之,不要隨便坐在別人腿上。」
會被人誤解為輕浮浪蕩。
不合理?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哦,作之助不是別人。」
日和完全聽不懂這個家伙究竟想說什麼,只知道他不想讓自己黏紅發少年黏那麼緊。如果是福澤先生這麼說,再依戀她也會忍著跳下來站好,但是換了這個今天才出現的眼鏡?
聽他的才有鬼。
小姑娘完全把什麼「服從」之類的教條忘得一干二淨,徹底無視掉不討她喜歡的人。
織田作之助注意到了日和的小小變化。
——當她不再糾結於「服從」,內裡也是個很有主張的小家伙。
不僅僅限於迫不得已的拒絕,任何她不喜歡的話題都被以這種方式回避掉。
雖然很有點鴕鳥埋頭的既視感。
「多謝,安吾。」
果然還是家庭教師更會教孩子,你看你看,一下子就學會了「討厭」,學會了「拒絕」,也學會了「堅持己見」。
阪口安吾默默端起放涼了的水杯,以一種灌酒的氣概灌下去:「唯獨不想聽你這麼說。」
吐槽啊!快點給我吐槽啊你!
「扁扁的。」日和抓著織田作之助的襯衣,眼睛盯著徹底癱倒的阪口先生——就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變得扁扁的!
「嗯,安吾累了,讓他睡吧。」
紅發少年補上最後一刀,阪口先生翻身扭過去用後腦勺面對他們。
雖說是值夜班,過了午夜十二點社員們就可以返回宿舍。
阪口先生緩過來後就叫車走了,並沒有硬撐著非要待在武裝偵探社的辦公室裡。
織田作之助鎖好辦公室門,習慣性由著日和抓著他的袖子往家走。外套早就躺在辦公室垃圾桶裡,冬季夜晚,只穿著一件襯衣行走街頭屬實有點扛不住:「呼……冷起來了。」
「冷?」
本丸四季如春,這是她接觸到的第一個冬天。
細雪洋洋灑灑,像是細碎的鹽末般從天空中落下,路燈光線輻射之處閃耀著碎星似的銀光。
「下雪了啊……」
紅發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接了一會兒,碎雪剛落在掌心就蒸騰消失,什麼也沒留下。
日和學著織田作之助的動作同樣伸手去接,片刻後瞪大眼睛驚訝道:「涼涼的,沒有了!」
「是,這就是雪,是雨和雲的好朋友。」
他把手收回來插進褲袋,抬頭向深藍色的天空看去:「這一年馬上就要過完了,真快啊。」
日和對時間沒有概念更不會嗟嘆,她還想著上一句:「雨和雲是雪的好朋友?那泥土呢?泥土是誰的好朋友?」
「額……」難得感性一回的織田作之助卡殼了,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不得不使用終極大招:「你說呢?」
小姑娘歪頭想了想:「泥土是大家的好朋友。」
「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紅發少年暗出一口長氣——又學了一招!
只需十五分鐘他們就回到宿舍樓下,除開被警視廳「借」去外地辦案的亂步先生,就只有與謝野晶子的窗戶還透著燈光。
「與謝野,我們回來了。」織田作之助敲敲她的窗戶,日和跟著問了一句,只聽屋內傳來一聲「哦」,光源這才熄滅。
「從明天開始,安吾下班後過來幫你補習數學之類的課程。日和要加油!」紅發少年滿心歡喜的安利著新晉好朋友,日和的回應是打了個大哈欠:「困……」
你說啥?我沒聽見!
第37章
「欸?」
織田作之助從口袋裡摸出鑰匙,還沒塞進鎖孔就聽日和又打哈欠又說困。他還以為真是小姑娘不耐熬夜,急忙三兩下打開宿舍門,邊換拖鞋邊催她去洗漱:「困了啊……明天上午可以晚點起。」
頭一天值班的員工第二天上午休息,這是偵探社一貫以來的老規矩,日和雖然不是社員,好歹也堅守了半個晚上,當然身在此行列。
小姑娘半閉著眼睛「哧溜」鑽進洗手間,動作之迅速不得不讓人懷疑她究竟是怎麼認得路。
「嗯?」
他這才反應過來,日和這是不想補課。
就不知道她不想的到底是補課這件事,還是由阪口安吾過來補課。
厭學嗎?
織田作之助也不是非要日和在學業上取得什麼突出成就,只不過吧……那麼好的天賦,浪費了實屬可惜。
如果只是單純討厭數學的話……
他歪頭想了想,很快就把這件事扔開。
——實在不喜歡就不要勉強,那並不是一門僅憑意志堅定就能學會學好的學科。
反正,他是看不懂。
洗手間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織田作之助換了個靠牆的姿勢繼續思考。
假設日和討厭的並不是數學,而是阪口安吾呢?
拐回頭想想也不是不可能,誰叫安吾的吐槽總是那麼犀利精准又迅速。
不過嘛,關於這一點也不必太過擔憂。
實在因為日和是個再心胸寬廣不過的好孩子。也許她會因為某些事不高興,並把不高興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但這種「不高興」通常不會持續兩小時以上。
而且,及時進貢棒棒糖一根的話,這個時限還能再次大幅縮短。所以……最多明天午飯前,安吾留給日和的不良印像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正想得出神,洗手間門開了,日和拖著濕漉漉的頭發光腳走出來——穿著藍底白色小綿羊睡衣:「作之助,餓了。」
「哦,你刷過牙了嗎?」
織田作之助撐著身體從地上起來,抓起鑰匙向外走:「我去給你買點飯團,等下吃完記得刷牙。」
太晚了,把廚房裡的東西弄得叮咣作響不是好選擇,睡不好的與謝野晶子比喪屍暴龍獸還可怕。
說老實話,他也有點餓了。
第二天午前起來,日和果然原諒了阪口安吾「不讓她黏著織田作之助」的彌天大罪,再次聽到關於理科課程的補習計劃只默默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裝作聽不見。
阪口先生的補習時間被安排在下午六點半,某人可以借此機會准點下班,很難說是不是種隱藏「福利」。
面對綿軟乖巧的可愛少女怎麼想都比面對一群黑衣禿頭大叔來得賞心悅目。
吃過合並在一起的早飯和午飯,日和拽著織田作之助的袖子跟他去武裝偵探社辦公室。
一進門,空間中就充斥著奇怪的可怕氣息。
那真的非常可怕,與謝野晶子背後源源不斷向外釋放著黑霧,濃厚程度幾乎就要原地轉化為日和不喜歡的「怪物」。
織田作之助維持著開門的動作,慢慢縮回手,企圖等木門自動回彈關閉。
總不會是昨晚真吵到她了吧!
「你們還要傻站在外面堵門堵多久?」與謝野晶子沒好心的吼了一句:「還不快點進來。」
說完她就見辦公室木門被人重新推開,一大一小一個摞一個伸頭小心翼翼向室內看:「嗯!」
很快,織田作之助把日和擋在身後側著身子走到工位旁:「額……發生什麼了?心情不好?」
「糟糕透了。」與謝野晶子一把撩開額發,氣急敗壞道:「昨天晚上,Port Mafia的老首領死了。」
按理說,這應該是個大快人心,值得普天同慶奔走相告的好消息,真要是這樣的話無論如何與謝野晶子也不該是這幅表情。
織田作之助小心問道:「所以……新首領更不是個東西?」
「沒錯!」她打了個響指,在日和懵懂的眼神中咬牙切齒確認:「那就是個丟人現眼的變態玩意兒。」
看來這是個受害者,聯想到與謝野晶子曾經的療養院經歷,織田作之助識趣的閉上嘴巴保持沉默。
「不過……Port Mafia的變化會比之前更大更快。」
好不容易踹掉了絆腳石,那家伙絕對會獨斷專行的大力推行理念,才不管別人願不願意。
畢竟,他也曾經是個體系內有名的少年天才。有能力,更有野心。
「那個人成為新首領的話,熬過血雨腥風後橫濱將迎來相對穩定的明天。」
就是這份劇烈的陣痛,不知道會淘汰掉多少生命。
聽上去像是個野心實干家,但是對於不打算換工作的織田作之助來說,Port Mafia換不換首領和他關系委實不大。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那位首領先生絕對會第一時間針對組織成員進行安撫、鎮壓、肅清,等他騰出手……那也是各大社會團體之間的交鋒,和他一個金盆洗手了的偵探社社員有什麼相干?
與謝野晶子完全明白這位佛系同事的大腦裡都在運轉何種念頭,她擠出個嘲諷又厭惡的古怪笑容:「那個人可不在乎人命,所有人的命在他眼裡都是可交易的砝碼,只要最終利益最大化,犧牲哪個都無所謂。」
「這樣啊……看來工作要變得越來越忙碌了。」
織田作之助的關注點從來不讓人失望,與謝野晶子的苦笑逐漸向無奈轉變:「你能這樣想,倒也不錯。」
就是日和入學後的安全問題……
定位儀,報警器,手機,防身器材,統統趕緊提前准備起來!包括刀術、古武、防身術,以她的性格嘛,朝「武裝」方向發展的可能性不大,但要把關注點移到逃跑與生存上,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好在她不是異能力者,就算能看到些奇怪的東西,究起本質總還是個糯嘰嘰的粉團子。日和只要能保護好自己就足夠了,沒人指望她臨陣對敵。
——那簡直就是用玉花瓶去砸老鼠,不能簡單拿暴殄天物去形容。
兩人感嘆一番就把Port Mafia換了新首領的事放在一旁,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合法機構裡的正式成員,更該關心已經分攤到手上的工作。
辦公室裡安靜了沒多長時間,木門再次被人推開,福澤諭吉走在前面,江戶川亂步跟在他身後:「各位,我回來啦∼」
「哦哦哦!亂步先生,您終於從熱海回來,辛苦了!」
與謝野晶子的表情比剛才好了許多,眯眯眼偵探嘿嘿笑著往她桌子上扔了個紙袋:「對啊對啊,名偵探就知道你們一定想我想得不得了,專門帶了特色溫泉饅頭回來作手信,夠意思吧!」
「謝謝亂步先生。」同樣得到紙袋子的織田作之助起身鄭重道謝,把江戶川亂步高興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這樣!保持好對名偵探的崇拜與尊敬。」
他故意頓了幾秒鐘制造神秘感,結果自己率先忍不住交出底牌:「畢竟名偵探馬上就要從全國的瑰寶升級為全世界的瑰寶啦!」
「那可真是恭喜!」織田作之助想也不想張嘴就是一串恭維,江戶川亂步舉起兩只手做兔耳朵狀比在額頭兩側:「耶——!提前歡呼吧!」
唯一響應他的是同樣舉起手比兔子耳朵的日和,其他人都忙著憋笑去看社長。
福澤諭吉早就習慣了養子的孩子氣,當下也不賣關子,直接把原因公布出來:「M國那邊向亂步發了封邀請函,邀請他參加推理大賽。」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怎麼看亂步先生都一定是那位拔得頭籌的偵探,看來是時候預定慶祝的蛋糕了。」
與謝野晶子抱著胳膊摸摸下巴,語氣篤定。
有什麼關系嘛,江戶川亂步獲勝就慶祝,敗落也可以拿蛋糕安慰他,總之不會派不上用場。
看著兩個湊到一起比兔子耳朵的「小朋友」,福澤諭吉繼續道:「下周出發,節分前回來,剛好趕上日和的開學式。那麼……」
「需要確定一下留守人選。」
總不能江戶川亂步出國參加交流比賽,偵探社就關門歇業了?和警視廳的合作怎麼辦?
與謝野晶子肯定是不能輕易離開橫濱,就算她自己想,異能特務科也會對此表示密切關注。她只能留下看家,那麼至少還得再留下一個人保護她的同時兼顧委托任務。
唯一的人選只有織田作之助。
福澤社長不是不能保護與謝野晶子,問題是他留在橫濱,江戶川亂步在M國那邊可就撤了籠頭徹底沒人管得了了,沒人看著他自己能從北美大陸迷路到南極去。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名偵探無所不能。
最後只剩下了日和的安排——福澤諭吉有心帶她出國長長見識,但是這小姑娘吧,對什麼都不甚在意,除了織田作之助。
沒看到現在她還非得窩在紅發少年的壁櫥裡死活不肯分開麼?
上下兩層的公寓式員工宿舍,空屋子多得是!
話說要不是早早確認織田作之助秉性憨厚老實,恐怕他已經成了與謝野小姐的學習工具。
第38章
「日和,跟我和亂步去M國出差,或者留在橫濱協助處理委托,你選一項。」
福澤諭吉是位開明的家長,他不會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
就算好處有那——麼明顯。
宮田日和毫不猶豫選了留下,原因自然是織田作之助。
「但是……這種出國的機會很難得吧,能見到許多知名偵探。如果不是工作必須,我真的很想一起去長長見識呢,日和你確定不去看看,回來後把經過講給我聽嗎?」
織田作之助已然摸清了宮田日和的順毛規律,他這麼一說,小姑娘果然動搖了:「這樣啊……」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頭:「作之助和晶子需要幫助。」
「亂步先生故事講得可好啦,我不會比他更好,可以沒有我。但是作之助和晶子的工作,再也沒有其他人幫忙,不能沒有我。」
這是經過認真思考的答案,不再僅限於被感性支配。
福澤諭吉老懷大慰的微笑道:「好的,將來有機會再去也不是不行。」
這孩子總在不經意讓人眼前一亮,很難不喜歡。
「嘿嘿嘿。」日和憨笑幾聲,看到江戶川亂步不高興的抱胳膊噘嘴,慢慢舉起越比越低的兔子耳朵給他看:「耶——!」
「笨蛋,那是慶祝成功和勝利用的,你這是在炫耀嗎?」
名偵探氣不打一處來,一指頭戳在她臉頰上擰啊擰:「長本事了?竟敢不選名偵探!」
「欸?」
驚聞最近新學的技能竟然不是萬用萬靈,日和沮喪之後緊跟著疑惑:「唔——?」
眼看江戶川亂步的手指在日和臉上戳了個紅印子出來,另一個人卻還呆滯著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要知道單以體術論,早在兩個月前江戶川亂步就完全不是宮田日和的對手了。
前者早上准時起床吃早飯都難,後者聽話乖巧學的太快,愁得福澤諭吉不知道該教她什麼,日和贏得毫無懸念。
不過就像與謝野晶子認為的那樣,日和修習刀術體術充其量也就起個強身健體的效果,真要叫她和人動手?
對不起,動不起來。
一方面是她罕見的、日漸顯現出來的親和力,另一方面完全是性格使然。
也許是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織田作之助的緣故,小姑娘跟著這位洗白了的前殺手越學越像,佛得只差白日飛升。
她本來就不擅長拒絕,如今只要別碰底線,更是什麼都好。
——該說幸虧還有底線在嗎?
福澤諭吉咳了一聲清清嗓子,江戶川亂步迅速放下「作惡」的手指:「名偵探的國際首秀欸,你這個笨蛋居然放棄現場觀看!哼!真有你的!」
日和的「兔子耳朵」再次降低直至消失,紫色大眼睛緩緩向另一側看過去——你說什麼?我好像沒聽見。
不是,這招裝傻充楞究竟是跟誰學的?竟然頗有幾分古風古韻?
織田作之助沒反應過來,倒是與謝野晶子好不容易憋住噴笑,在江戶川亂步的抱怨聲中偷偷瞄了眼福澤社長。
論年紀,也就社長才會有這種古典氣質吧!
額……這口鍋,也許屬於某位總是「迷路」迷進天守閣樓梯口,礙著巫女鎮守也能隔空找審神者絮叨的老人家。
「那就這麼決定。我和亂步下周前往M國出差,偵探社的日常工作,就交給你們三個。拜托了。」
渾然不知自己憑空背了好大一口鍋,福澤諭吉將節分前的安排布置好,交代與謝野晶子教日和規劃行程、預定機票車票、准備簽證……等等等等。
這也算機要秘書的基本工作內容了,總讓社醫兼任是怎麼回事?
能夠甩脫部分雜事,與謝野當然願意。
最重要的是這些規劃啊,預定啊什麼的,只要在腦子裡想好,確定與主辦方活動沒有衝突之處就可以在網上搞定,她真正要做的不過是教日和該怎樣正確使用網絡工具。
至於和「國際友人溝通」這種事……反正無論何時對面都會有幾個核心崗位工作人員帶薪休假,問他們也是白問,還不如直接從負責打印文件的文員那兒要一份行程表自己琢磨。
反正他們是民間的私人機構嘛,隨性散漫才正常,即便出點小差錯又怎麼了?
話說……日和的學習天賦可以發揮在語言學科上嗎?如果可以那真是太好了,畢竟也不是全世界都說日語的嘛!
時間很快就到了福澤社長帶亂步遠渡重洋赴M參賽的這一天。日和自然跟著織田作之助早早起來去為社長先生送行,等飛機融入雲端,小姑娘才悶悶不樂掰著手指從一點到五,從五點到一,最後摁下去大拇指。
嗯,距離福澤先生和亂步先生平安歸來,已經減少了一天。
早上送走偵探社的兩位重量級人物,與謝野晶子就和織田作之助用猜拳的方式決定了接下來幾天的值班輪次。又等到秒針分針同時合並指著表盤上的「六」,醫生小姐干脆利落起身甩手走人。
都下班了還不走,傻嗎?
織田作之助看看掛在牆上的鐘表,起身撈上他的新沙色外套對日和道:「我去給你買點東西,等安吾結束補習貨架上就沒有好吃的東西了。」
主要是阪口先生也是頭一回帶學生,竟叫他遇上了個又乖又軟又聰明的小可愛,見獵心喜之下也不管什麼科目了。他總是想起來什麼就教什麼,還很樂於隨機出題為難「學生」,大約是被異能特務科嚴謹高壓的工作環境憋壞了吧,看到天真爛漫的「小朋友」就忍不住手癢像要逗逗她。
當然啦,這樣做的缺點就是阪口先生的補習課總是超時,影響了日和的夜宵時間。
最近她出現了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征兆,身體外表看不出變化,內裡真是一天到晚就沒飽過。
往往上一頓放下筷子也就一個小時,小肚子就變得扁扁的,出去正常的三頓飯不得不額外追加兩頓點心。
上午一頓,晚上一頓。
饒是如此,日和也沒見長胖,真不知道她攝入的營養物質都去了哪兒。
一聽有得吃,小姑娘當然沒意見。她知道下班前辦公室內都必須有人值守,所以也不要求跟著織田作之助一起下樓。便利店離得又不遠,半小時內絕對夠一個來回。
織田作之助出去了,日和翻開練字本繼續寫作業——福澤諭吉專門給她布置了每日習作內容,據說等他回來要檢查。
日和老實,從來不問為什麼江戶川亂步不需要做這些。不得不說,這讓准備了一肚子說教的社長先生著實落寞了好幾天。
寫到第六個字,織田作之助還沒有回來。日和人是還坐在小桌子後認真運筆,心卻已經飛遠了,豎直耳朵等著聽門外的動靜。
「篤篤篤……」
背後的玻璃窗被人輕輕敲響,小姑娘抬頭一看,欣喜立刻被失望取代。
敲窗戶的不是織田作之助,他也不會突發奇想不走尋常路。
窗外,飄在半空中的人看到她的表情變化不由愣了一下,到底還是露出無奈又溫和的微笑再次指指卡鎖。
快點打開讓我進去呀?
日和放下筆,悻悻走到窗邊扳開卡鎖:「您好?」
「不必用敬語,」夏油傑笑著單手撐在窗框上輕松躍入辦公室,給他充當交通工具的巨大龍形咒靈縮成一顆黑球被收好。少年站定身體才笑著繼續道:「我領了個橫濱的調查任務,順便來看看你。對了……」
說著他解開隨手提進來的塑料袋,露出裡面的小號「泰迪熊」。栩栩如生的羊毛氈玩具很適合掛在小姑娘的背包拉鎖上,需要用時可以抵擋一級咒靈的攻擊,不需要用時也是只漂亮的裝飾物。
「這是夜蛾好不容易才制作出來的自律型咒骸,為了讓它又小巧又實用大家一起想了很多種辦法,所以才晚了幾個月送到。」
他笑起來很好看,身高和體型帶來的壓迫感瞬間蕩然無存。
日和不討厭這位從大老遠東京咒術高專跑來的訪客,不但雙手接過咒骸鄭重道謝,還去倒騰出熱茶來招待客人。
夏油傑驚喜的看到這孩子身上「人氣兒」比之前更濃了些,再也不像具空有軀殼的玩偶娃娃。
「好像個子也高了點?小日和加油哦!」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又提出一只塑料袋:「這是我之前去仙台出差帶的手信,當地特產大福。考慮到季節嘛,自然是紅豆和櫻花兩種餡料,應該很好吃。」
日和抱著托盤用力點頭,視線黏在袋子上就沒有再離開過。
有哪個小姑娘會討厭甜食呢?
沒有。
這只紙袋子獲得了比毛絨玩具更高的關注度。
這時辦公室的木門開了,織田作之助拎著個塑料袋進來,看到夏油傑也有幾分詫異:「您好?」
後者攤開手掌向他揮揮:「您好,織田先生,鑒於福澤社長不在……我此次來橫濱主要是因為接了咒術師協會的一個等級任務,未來一段時間可能會給你們添些麻煩。」
「順帶著帶些東西給小日和。」
夜蛾已經就此事與飛機上的福澤諭吉通過電話,奈何他的學生動作太快,消息還沒傳達到武裝偵探社的留守人員這裡,他可就翻窗戶上門拜訪了。
還好沒有空著手。
第39章
「啊……這樣,需要幫忙就說。」
織田作之助將便利店供應的便當遞給日和,塑料袋落在桌面上,順勢又滾出三個大飯團。
晚飯,宵夜,還有明天早上的早飯。
日和完全沒有任何害羞的跡像,打開便當拆出筷子,小聲嘀咕一句「我開動了」,低頭開吃。
小崽子,正是能吃的時候。
織田作之助對健康食品沒啥研究,想也不想就給她買了份炸雞排便當。雞排蓋在米飯上,沾著醬汁看上去油膩膩的,塊頭比日和臉都大。
「您真是太客氣了。」夏油傑微笑著看小姑娘和臉大的炸雞排較勁。
他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但怎麼說高中之前讀的也都是正常學校,好歹見過相當數量的女孩子……沒有一個會在外人,尤其是男性面前吃飯吃成這樣。
倒不是說她吃相不好,而是量的問題。實際上,日和渾身上下透著精細教養過的禮儀約束感,即便如此快速的進食也完全沒有半分粗魯之態。只是,只是女孩子一般不都會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比較小鳥依人麼?
夏油傑從過去的同學那裡聽說過,很多女孩子會在聚餐中數著米粒往下咽,食量比鳥還小。他也確實親眼見過這種情況,很難理解就那麼點食物也能滿足人類的生存需要。
然而很多人都覺得女孩子那樣很可愛。
真的可愛嗎?或許吧,但是吃得少,絕大多數情況下意味著代謝低體能弱。其他領域不知道,至少在咒術師這個行當裡,體能弱跑得慢死得就快。
無論性別,皆是如此。
再可愛,也不如活著好?
小日和吃得真香!把看的人都給看餓了。
好在夏油傑不是五條悟,做不出吃掉送出去的伴手禮這種事。他想趕在腸胃發出叫聲前告辭離去,不料此時武裝偵探社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社畜狀的黑發青年推門進來:「織田君,有客人嗎?」
「欸?」
阪口安吾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夏油傑。
話說,一個小時前,就是這位的到訪讓他不得不晚了半個小時才踏出辦公室。
還不能抱怨。
夏油傑完全按照正常流程先去政府機構說明出現在橫濱的事由,又申請了必要的支援,合理合法合規矩……
所有非自然現像都繞不過異能特務科這件事,阪口安吾也沒辦法。效率低下和冗員現像他也不想的,但是不能斷了他人生計。
不僅僅是沒能力解決,也沒有法子解決。
總不能像Port Mafia一樣把不干事兒的人都扔進海裡去吧?那就只能一件事好幾個部門負責,不要顯得大家都閑著沒事做。這樣一來也頗為契合所有人的利益訴求——負責人越多,要負的責任越小,最後就是誰也不用負責。
「阪口先生?真巧。」夏油傑也是一愣,很快他想到了橫濱的特殊情況,進而露出了然笑意:「我趁著調查還沒開始先來看望一位小朋友。」
雖然她拒絕了咒術高專伸出的橄欖枝,夜蛾和他的學生們並沒有因此放棄「同類」。
「小日和嗎?哦……看來她不會分化成異能力者,也好。」
青年推起眼鏡,語氣莫名滄桑。
他知道東京那所宗教學校的事,很快就明白了夏油傑來訪的原因。
咒術師與異能力者不兼容,能被咒術高專注意到,意味著日和有「那方面」的才能,成為異能力者的可行性驟降為零。
異能力者固然比普通人有某些強大之處,擁有力量卻並不意味著擁有幸福。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數量」。
異能力者也好,咒術師也好,數量都太少了,少到他們不得不去往陌生人身上尋求作為同類的群體感。
「平凡」未嘗不是種好事,平凡意味著與周圍的人一個樣。說的話、做得事,很容易為人所理解,不會孤獨。
日和有成為咒術師的才能,但是拒絕成為咒術師,又不是異能力者——她將會是個平凡又快樂的小姑娘。
所以阪口安吾才會作此感嘆。
夏油傑正是少年得意的時候,做什麼都帶著股傲氣,好在他曉得尊重別人,因此哪怕肚子裡笑話這眼鏡暮氣沉沉,臉上嘴上總算給了個面子。
丸子頭少年笑了笑,跳過這個話題談及其他:「本來我就想勞煩織田先生幫些小忙,剛巧在這裡遇到阪口先生,不如一次把問題解釋清楚。」
說到這個,阪口安吾抬手捏捏鼻根點頭:「那可真是太好了,咒術師協會辦事從來含含糊糊,不清不楚,政府部門配合起來也很為難。」
「啊,這個,沒辦法啊。詛咒這種東西與普通人的情緒變化掛鉤,強度是個動態變量,很難一口給出定論。」
對此夏油傑也很無奈。
作為執行任務的人,他比誰都希望情報能更精確,越精確越好,無論多精確都不會嫌棄,可惜現實是做不到。
比如說一個本來只有二級的詛咒,遇上一個冷靜鎮定的人,和遇上一個情緒波瀾起伏的人,後果完全不同。
冷靜的人不會刺激到咒靈,詛咒等級發生變化的可能性就小,普通二級詛咒遇上正常升級上來的二級咒術師,人類這一方穩贏;但要換個情緒特別激烈的人,恐懼與害怕會讓咒靈變得強大,二級詛咒說不定來個躍遷直接變成一級甚至特級詛咒,那可就……
這並不是推卸責任,人人都能看到的任務報告裡每個月都會出現幾個「天縱奇才」刺激得咒靈暴走升級,別說受害者自己,趕來救援的咒術師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直觀點看就是前者活下來的概率比後者要大得多。
對,活下來,無論普通人還是咒術師。
所以負責監控預測詛咒強度的「窗」從來沒法直接給出精准報告,就像氣像台的天氣預報一樣,當做玄學看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不是所有普通人都能控制住自己面對異形也不恐懼不害怕,絕大多數都不能。
正是基於以上原因,在外人看來咒術師們的行動往往和神棍只有一線之隔。
阪口安吾也就是隨口一句。如果此時他們仍舊身處異能特務科辦公室,他絕對不會如此隨意說出對另外一個組織的看法。但是……織田作之助認識夏油傑,宮田日和也認識,明顯還不是簡單的一面之緣,那麼這個一點也不像高中生的高中生,還是可以先劃進「自己人」範疇觀察觀察再說。
堪稱咒術高專情商巔峰的夏油同學從阪口先生似真似假的抱怨中聽出了他的示好,當然也回了一句僅在友人中使用的非官方回答。於是兩個聰明人就這麼搭上線,至於另外兩個老實人……
一個埋頭苦吃,一個滿頭霧水。
啊?發生了什麼嗎?
「這次我從上層領取的任務是前來調查橫濱地區詛咒異常的原因。」
夏油傑自顧自端起已經放溫的熱茶喝掉,然後一點兒也不見外地往茶水間走。阪口安吾的視線追著他:「很嚴重嗎?」
「不。」茶水間裡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沒多久夏油傑用托盤端了四杯飲料回來:「一點也不嚴重。正是因為不嚴重才奇怪。」
他將托盤輕輕放在桌子上,第一杯拿給阪口安吾,第二杯是織田作之助的,第三杯歸日和,第四杯放在面前。氤氳的白霧將少年俊逸的五官遮得若隱若現。
「雖說每年夏季才是詛咒爆發的高峰時期,但橫濱這個地區例外。從前的她沒有規律,說不來什麼時候就需要調派大批一級咒術師支援。但是今年……」
從盛夏到入冬,眼看這一年還有幾天就要過完了,橫濱這邊卻連個一級詛咒都沒出現,也太奇怪了!
出現這種情況,通常可能是這片地區不知不覺間孕育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強大詛咒,其他詛咒自然被這位更強大的存在吞噬吸收。
如果要真是這樣的話,一旦出事就是大事,橫濱大約要向並不遙遠的冬木借鑒些燃氣爆炸的經驗。但是橫濱的人口密度可要比冬木來勁多了,還毗鄰政治中心,相當於美人兒眼角下的淚痣。
這種地方出現大規模死亡事件,再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政客也不敢打馬虎眼。不然絕對不是鞠個躬拍個照就算完,至少也得「自殺」一個會計部部長祭天才行。
要是社會團體們鬧出格以至於死這麼多人,政府想也不想鍋就直接甩出去了。怕就怕這種普通人看不見摸不著,只能當做天災去理解的麻煩,絕對會成為被政敵攻擊的劣跡把柄。
所以政客們動了,橫濱異狀的消息傳出來後各種有形無形的力量迫使古老家族紛紛低頭。一向姿態清高內裡傲慢的咒術師協會,也不得不派出實力最強的年輕人之一前來著手調查。
另外一個之一,也已經走在趕來的路上了。
聽完夏油傑的說明,阪口安吾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種田長官連問都不問就給您開具了權限最高的特別通行證,問題確實有點嚴重。」
作為本地人,他並不害怕有形的敵人。
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有與謝野晶子在,無論誰跑來橫濱撒野,只要敢亮血條,必然會被各方勢力聯合絞殺。但是詛咒這種看不見殺傷性又很大的東西,就很頭疼。
有心殺賊,不想隔著次元壁,這還怎麼搞?
「是的,」夏油傑將專門給日和折騰的熱果汁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只要能找到造成異變的源頭,祓除這種事對於我們來說反而是最輕松的。」
埋頭吃便當的日和拿果汁拿得不能更理直氣壯順其自然,噸噸噸後繼續低頭吃,看得三位男士不由莞爾。
他們費盡心力,不辭勞苦,為得不就是想要保護宮田日和這種可可愛愛的普通人麼?
第40章
訪客們談完了正事,日和的炸雞排便當也吃得七七八八。小姑娘一點也不小氣,當下就拆開夏油傑送的手信大福擺在桌子中央,提供給大家就茶吃。
阪口安吾出身在那裡擺著,大福這種東西對他而言真就只是普普通通小點心而已,也不怎麼愛好,禮貌性拿走一只嘗嘗就罷了。織田作之助對甜食沒什麼追求,見日和吃得香甜就沒伸手,想多給她留一個。最後一個看日和吃東西看到肚子餓的夏油傑笑起來,半是逗她半是故意的吃了一只又一只,到第四只自己先忍不住笑出聲。
「噗……!」
視線跟著拿大福的手移動,嘴上一句拒絕也沒有,該稱贊她一句大方嗎?
日和抬頭看看他,這個丸子頭笑得溫和,拿大福的手卻沒有半點心想要收回去的意思。小姑娘低頭一口將手裡最後一塊點心吃掉,站起來收拾桌子——快點把剩下那盒收起來,不給吃!
點心時間結束後補習也就該開始了。
阪口安吾放下公文包坐在日和對面,打開筆記本回憶昨天的補習內容。
織田作之助看看沒什麼需要注意的,提起垃圾出去處理。夏油傑暫時無事可做,閑閑靠在桌邊圍觀補習。
順便看笑話。
他和五條悟一樣,都以為日和是跟不上學校進度才不得不額外花時間補習。然而坐了一會兒,丸子頭少年換了個坐姿,笑不出來了。
——請問這些奇怪的數學符號是什麼意思?我似乎讀了個假高中。
咒術高專對學生文化課再不要求也安排了正常教學,作為因勤奮好學而被稱為天才的夏油傑,不存在成績不好的可能。
但他就是看不懂。
並非邏輯上的斷層,而是這些「補習」內容明顯超出了高中生正常的學習範圍。
宮田日和才多大?十一……啊不是,她還有半年十五歲,新年後才入學高等中學。
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數學補習結束後阪口先生開啟了「附加課」模式,以聊天的形式聊著聊著就把許多日常生活中用不到的知識教給了一臉乖巧的小姑娘。
什麼反偵查反追蹤的技巧啦,什麼怎樣第一時間排除周圍是否有隱藏攝像頭存在啦,什麼犯罪心理學啦,包括並不限於如何從交談中收集情報……
第一條還能理解為女孩子獨自在外時自我保護的必備知識,後面怎麼回事兒?等等!阪口先生請你不要把自己的專業領域放在這兒講啊!
說實話,這些東西阪口安吾自己也不怎麼用,潛入Port Mafia的申請被種田長官駁回了,他上哪兒施展去?
百無聊賴之下就抓著日和灌。
至於宮田日和嘛……夏油傑表示自己沒看出來她到底聽沒聽進去這部分內容,小家伙裝傻的功力怕是已經爐火純青了。
一講就講了兩個多小時,眼看掛鐘的時針超過「九」字向前邁進,夏油傑在心裡感嘆夜蛾正道痛失乖寶寶的同時把做筆記的小本本收起來。
阪口安吾還沒走,他邊收拾提包邊對夏油傑道:「夏油君定下暫住的地方了嗎?需不需要異能特務科代為安排?」
他沒有任何弦外之音,只是出於一個成年人對未成年的關心。舉手之勞嘛,行政經費又不是安排不了。
夏油傑重新眯著眼睛笑起來:「不必了,我的搭檔不久之後就會趕到橫濱,到時候再說吧。」
年輕人不喜約束,自然也就不肯給阪口先生這個關懷的機會。
阪口安吾一聽倒也不怎麼往心裡去,又問了一句需不需要開車送他——車就停在樓下,順帶送個少年人一點也不費事。
夏油傑還是道謝然後果斷拒絕:「這兒附近挺舒服的,一個咒靈也沒有,環境也好。對於我們咒術師來說實在是難得的清淨之地,我還想多待會兒等人。」
關鍵是夜蛾正道與武裝偵探社的社長似乎很能聊得來,說不定有免費的宿舍可以蹭。
小日和多好玩啊,臉上表情不豐富不意味著眼睛裡的情緒不豐富。
聽他這樣說,阪口安吾也就不再多問。他向織田作之助點點頭,被小姑娘送進了門外的電梯。
等日和拐回頭重新走進辦公室,就看見身材高大的丸子頭少年拖過她的補習筆記正一頁一頁翻著仔細看。
不說別的,單就這個字,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歌仙兼定可以喝一杯慶祝慶祝了。
「日和,你的筆記借我復印一份行嗎?」
白撿了個蹭課的便利,夏油傑覺得這便宜不占白不占,干脆占到底。
能考進東大還能提前畢業又考上公務員的異能力者啊,疊這麼多BUFF的免費家教可不好找。
日和「嗯」了一聲,打開抽屜翻出好幾個本子拿去復印機旁嘩啦嘩啦操作。她喜歡復印機,沒事兒就拿它當做大型玩具擺弄,只差沒拆開仔細研究。
織田作之助站在窗邊目送阪口安吾的車開進茫茫夜色,走回辦公桌旁坐下,從桌鬥裡摸出一沓稿紙開始苦思冥想。
生活逐漸安定,那個關於寫作的夢想也有了碰觸的可能。
一時間辦公室裡就只剩下復印機工作、時翻動紙張、以及筆尖劃在稿紙上的聲音,三個人各有各的事兒,互不干擾。
又過了一會兒,織田作之助的手機響了,紅發少年低頭一看,正是遠在大洋彼岸的福澤諭吉打來詢問。
他接通電話先簡單說明了一下這大半天的工作情況,又將東京來了訪客這件事告知上司。
福澤諭吉自然是早就與夜蛾正道通過電話,關於兩個學生在橫濱的任務內容也知曉一二,當下就告訴織田作之助可以酌情邀請客人暫住員工宿舍,反正空屋子還有那麼多。
賣咒術師們一個面子,總歸不會是自家吃虧。
掛斷電話後織田作之助果然就對邊看筆記邊豎著耳朵聽的少年發出邀請:「宿舍那邊還有幾間屋子空著,備用的干淨寢具也有。這麼晚了,等你的搭檔過來再去找酒店也很辛苦,不如暫時住下。」
夏油傑笑著道謝,高高興興接受他的好意,轉頭就把早早預定的酒店給退掉。
任務是調查橫濱詛咒異常變動沒錯,但是能不看見那些醜得千奇百怪隨心所欲的咒靈,咒術師們也願意眼前清淨。不光夏油傑這樣想,好不容易趕上最後一班新干線的五條悟也一樣。
管他將來開出什麼BOSS呢,眼下先摸個魚偷閑休息休息。
既然敲定了要招待客人,織田作之助就對日和道:「你先帶夏油同學去宿舍,知道路怎麼走吧?沿著平時上下班的方向,不會走錯。」
夜班要值守到十二點呢,不好叫客人跟著枯坐。再說了,備用寢具是有,日用品就是另一回事了。紅發少年自動自發把客人當做需要照顧的對像,老父親情節發作打算去替他們准備些東西。
夏油傑這個人挺不錯,他不覺得把日和交給他有什麼可擔心的。
「哦,好。」
日和將復印好的筆記一份一份裝訂成冊,又找了只不知道誰留在辦公室裡的塑料袋一股腦全裝進去:「好了,給你。」
夏油傑接過袋子提著,另一只手裡是日和的夜宵飯團以及另一盒大福:「睡前就不要吃甜食了,放在冰箱裡明天再拿出來。」
小姑娘依依不舍拽著織田作之助的外套下擺哼了一會兒,低頭悻悻領客人走去宿舍。
九點多快十點的夜間,路上除了剛離開辦公室匆忙往家趕的社畜外,還有些閑散亂逛的無業游民。他們聚集在燈光明亮的鬧市區,或蹲或站或坐,腳邊手邊堆滿一只只空酒瓶,呼朋引伴大聲笑鬧,肆無忌憚。每每有精致的白領麗人經過,此起彼伏的口哨聲算是克制,更多可能是被這些人圍上前搭訕。
男人作為兩性中較為強勢的那一方群體,很難共情女孩子們在這一刻的恐懼,更多人只是冷冷掃過一眼,並不想多管閑事。
「呀∼小妹妹可愛哦,要不要和大哥哥一起去玩兒?」
總有人喝高了膽子大到沒邊,一個染了滿頭黃毛卻又長出一半黑頭發的青年抓著酒瓶搖搖晃晃走到日和面前。
這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好看到幾乎不真實,當然要試著撩一下啦,閑著也是閑著嘛。
夏油傑原本的好心情蕩然無存,臉色黑得幾乎能和夜蛾正道一樣溶於夜色:「您說什麼?這麼晚了邀請我妹妹出去玩?請問您今年貴庚?」
「唉?」
酒鬼醉眼朦朧的來回找了一圈,這才發現日和身邊還站著個一身黑色校服的男子。
個子可真高,脖子差點仰過去扭到。
丸子頭,怪劉海,小眼睛,戴耳釘,衣服也怪怪的。
他又低頭看看面無表情的小姑娘,純潔無辜的紫色眸子裡蕩漾著清淺干淨的漣漪。她就這麼毫無防備的站著抬頭看過來,目光裡既沒有鄙夷也沒有恐懼。
我好像……從她漂亮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一個渾身酒氣,落魄浪蕩的模樣。
不知怎麼的,這酒鬼嘴裡話一拐:「這麼晚了,不趕緊把你妹妹拎回家,大、大街上逛什麼逛,也不怕遇上變態。」
拳頭都握緊了的夏油傑:「……」
這人到底醉了還是沒醉?感知到即將挨揍的危險,所以反應這麼快的嗎?
日和踮腳,攤開手掌往這人眉心輕輕拍了拍:「喝醉了會頭疼哦,不疼不疼啦。」
與謝野晶子就偷偷喝醉過,第二天早上臉色和脾氣都很臭。
她這一拍,握緊拳頭的和攔路的,都跟著一愣。
這!這是不可褻瀆的神子!
酒鬼當下就軟著腿,一腳高一腳低,低屁滾尿流往路基處滾,看得日和一頭霧水:「他怎麼跑了?」
「大概是喝多了頭疼,沒人提醒就不知道,一被提醒才發現。」夏油傑松開拳頭,推著她繼續向前走:「摸了髒東西,回去要記得好好洗干淨手。」
跑得慢,離得不夠遠的酒鬼:「……」
怪我耳朵靈?
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損啊,要不是看塊頭就知道打不過,今天非得教訓教訓你不可!
第41章
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還挺有個性。
站在荒蕪的草坪前,夏油傑忍不住掏出手機拍照留念。
類似「風景」他不是沒見過,不過那都是在「工作」狀態下,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住在這種看著就像咒靈游樂場的地方。
話說回來,橫濱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疑似發生過命案的房子。要不是這副模樣,福澤社長哪兒來那麼多錢買下這棟兩層公寓樓?
兩層!樓下還附贈了大塊空地!
當初一簽完合同名偵探亂步就【超推理】了一番。
嗯,果然是凶宅無誤,當場把前房東送進警局。
「到了。」日和指著一樓某間空屋的門框道:「鑰匙都夾在上面的門縫縫裡。」
疊詞詞,可愛愛哦∼
夏油傑不太在乎鑰匙的問題,他對日和的反應更感興趣:「住在這裡,晚上不會害怕嗎?」
日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怕,有作之助在。」
「可是織田君也有不在的時候吧,那該怎麼辦呢?」高大的丸子頭少年彎下腰拍拍小姑娘頭頂:「院子裡這麼多雜草,會不會藏著妖怪?會不會有壞人?」
哎呀,就是這小家伙吧,逗起來實在是太有趣了。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但要仔細看看,紫色大眼睛裡各種閃光飛速切換。
她不是沒有情緒,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將情緒正確順暢的表達出來。
比如現在,眼睛裡的光慢慢暗淡,無奈到幾乎要嘆氣。但她不會真的嘆氣,還是板著臉。
「妖怪,很可愛。人類,也很可愛。」她略過這個話題,指著二層從左往右數:「亂步先生,晶子,我和作之助。其他房間都空著,隨便選。」
「那就給你添麻煩了,暫時忍耐我這個鄰居一段時間吧?」
夏油傑沒能看到小朋友被嚇哭的樣子,頗有點遺憾。不過他倒也沒有那麼惡劣,大概了解她是真不怕這些也就作罷,干脆利落選好未來一段時間的落腳處,然後提起另一件事:「我的搭檔。你見過的,就是那個白頭發的男孩子,大概二十分鐘後到達。」
「小日和就不必站在這裡等了,小心著涼,早點睡覺。」
時間實在不能說早,對於需要長個子的日和來說,再不睡明天她鐵定起不來。
「哦。」日和是不會和人客氣的,一聽客人主動省事,她自然抬腳就往二樓走:「晚安。」
「晚安,乖乖睡覺哦!」
夏油傑總會不經意就忘記這小個子女孩其實只比他自己小一歲,潛意識裡只當她還是孩子,不自覺的語氣就更軟了些。
日和邊揉眼睛邊點頭,摸出備用鑰匙開門關門。
等等,她好像和那個名叫織田作之助的紅發少年住在同一間屋子裡?
額……
還是等明天天亮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不要貿然搞出些讓大家都尷尬的事。
二十五分鐘後,不得不連夜橫跨大半個島國趕來橫濱調查(摸魚)的五條悟,准時出現在武裝偵探社員工宿舍對面的路沿上。他還是戴著那副很有個性的圓形墨鏡,白發被月光染上一層淡藍。
「哇!傑你是不是故意整老子!這麼破的屋子能住人?我家佣人住得都比這好。」
白毛大大咧咧撓著後腦勺,一開口就讓人好奇這麼帥氣的少年為啥長了張嘴。
夏油傑笑得越發像只狐狸:「沒錯,特意帶你體驗一把庶民的生活。啊,忍受不了這種環境也沒關系,橫濱不缺高檔酒店,需要我幫你訂房間嗎?」
五條最不能聽人說他不行,本來不想住這會兒也咬牙切齒非得留下不可。等織田作之助下班提著塑料袋過來送日用品,看到的就是隔壁宿舍開著門,兩個高中男生窩在裡面邊打游戲邊打架。
「抱歉,我來得不是時候。那個,需要繃帶藥水……之類的嗎?」
從未踏進過學校大門,因此完全看不懂這種操作的織田作之助陷入迷茫。好在他很快調整過來,放下便利店塑料袋轉身就走。
不等他離開門口,背後「啪」的撲上來一個人:「別著急走啊!」
「一起來玩唄!」
五條悟揮舞著PSN,十足重度游戲上癮的症狀。
這家伙幾乎沒有距離感,換個人不是被嚇到唯唯諾諾就是果斷表示我們不熟你不要過來。
但織田作之助是誰?紅發少年非常淡定的躲過飛撲,更加淡定的來了一句:「原來你能看得見啊。」
竟然還能聽到幾分由衷的欣慰?
五條一噎,拉低墨鏡露出一雙藍眼睛:「看清楚了吧?老子不瞎!」
「哦!」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織田作之助打開自己的宿舍門:「晚安。」
木門關上了,很快從裡面傳出女孩子綿軟綿軟的說話聲。
五條悟:「……」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總感覺這裡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吐槽!快給我吐槽!
冷風吹過,白毛甩甩腦袋鑽進同學的房間找他八卦:「怎麼回事?宮田和那個織田?」
「我不知道啊?」慢吞吞刷新記錄的夏油傑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打了你就回你自己宿舍睡覺去。」
「不要啦,反正明天可以睡懶覺,今天為什麼不玩?」五條悟坐回地板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賭咒發誓非要刷出最高成就不可:「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
夏油傑:「……」
這難以理解的勝負心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
說是第二天上午睡懶覺,到最後兩位咒術師裡至少有一個沒好意思真這麼干。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時夏油傑拉開宿舍門向外面經過的人打招呼,趕早班的與謝野晶子看到是他,揮揮手提著工具包加速向外走。
還惦記著要搞清楚日和究竟怎麼回事,丸子頭少年微笑著點頭還禮,一看她走遠就伸手放出只小咒靈去隔壁宿舍,打算弄出點動靜。
——小日和沒接受過咒術教育,她還不會分辨不同咒術師的殘穢。
先把人嚇出來,制造出「偶然發現」的有利條件,這樣才能站在道德高地上進行詰問。
計劃的還挺像模像樣,實施起來就……
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問題。
努力了十五分鐘,夏油傑轉身踢開同學的宿舍門:「醒醒,悟。」
「給我一個不揍你的理由,傑。」抱著枕頭蒙頭大睡的五條悟一拳錘在床板上,頓時砸出個凹坑。
夏油傑一點也不怕他的威脅:「我放的咒靈被祓除了。從四級到二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彙入海洋被稀釋了一樣。」
重點並不在於咒靈的等級,而是消失得無聲無息。
蠅頭就不必拿出來說了,至少那個二級咒靈不該沒得如此缺乏尊嚴?
「啊?」五條悟松開枕頭坐起來:「你是說,你放咒靈去惡作劇,結果都被小不點不聲不響干掉了?噗!超遜!」
「我可沒你那麼無聊。」
夏油傑干脆席地而坐:「只不過是出於善意的小安排罷了,我可不想再把小日和弄哭。」
說著他放出只一級咒靈。
在咒術師的世界裡,肉眼就可以觀測到咒靈周身不斷有黑色小碎片崩解、脫落、消融。
「橫濱近半年來詛咒出現的頻率與強度持續不斷走低,看來這回『窗』總算觀察到了點東西。」
不想損失掉這只一級咒靈,夏油傑將它恢復成黑色球狀物收起來。
五條悟聽他說完話,一頭悶回被子裡:「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開工!」
困死了,睡覺!
——就知道這家伙派不上用場!
「算了,我先出去四處轉轉,有消息手機聯系。」
夏油傑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起身就向外走。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拍拍床墊充作回應,一副急不可耐重回夢鄉的德行。
難得有個地方能和咒術高專裡一樣連只蠅頭都沒,靈力充足,又不嘈雜,真是補眠的黃金地段。反正這個任務一天肯定做不完,不必著急。連夜趕來橫濱,又作死打游戲打到後半夜的五條悟此刻只想躺回被窩兩眼一閉不問世事。
六眼這種東西,就算閉著眼睛也能「看」到咒力流動,靈力也一樣。五條悟忘了告訴夏油傑,在他的視線裡,乳白色的濃厚霧氣就像河流般奔騰著波濤滾滾的環繞這棟公寓。
以某個矮墩墩的節點為中心,大量夾雜著黑色灰色雜質的「河流」灌進來,轉換成乳白色的霧氣流出去,形成兩條顏色不同的環狀光帶,循環往復,永不止息。
簡直就像個帶有過濾功能的抽水泵!
少年翻了個身沉沉睡去,再次不省人事前的念頭是——怎麼看這也不像是正常人類會覺醒的能力吧!
無論咒術還是靈力還是異能力者,不管力量尊崇的體系是什麼,首先它得是個利己的表現。保護自身,保護領地,保護資源,等等等等。只有力量的載體,也就是人活著,這份力量才能存在並且存在得有意義。
宮田日和這是什麼情況?雖然自身擁有龐大的靈力,可是既不能用於治療也不能用於戰鬥,「術式」還是這種完全停不下來的被動技能?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盡替他人做嫁衣,誰家能進化出這麼二缺的能力?
活生生把人變成了一台淨化器,關鍵是居然還沒絕嗣!
這不但不科學,它也不玄學啊?
第42章
「呼——哈——!睡得好飽!」
五條悟松開懷裡的枕頭從地板上坐起來。貓貓懶腰伸到一半,收回一只手撓撓亂糟糟的白頭發。
話說……這麼「惡劣」的環境裡他竟然前後加起來一共踏踏實實睡足了八小時,簡直不可思議!要不是中途傑跑進來,說不定能一覺睡到晚上。
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他眯著眼睛四處摸墨鏡。
六眼很強,但是……很麻煩。如果不用墨鏡或者隨便什麼東西過濾掉無關信息,源源不斷的情報將會一刻不停往腦子裡灌,誰能受得了啊!
獲取力量必須付出代價,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天降餡餅。
白毛好不容易摸到昨晚胡亂摘下來扔開的墨鏡戴上,搖搖晃晃爬起來去洗漱。等他洗完臉徹底清醒過來往外一看,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走過十點。
「啊……不想干活,想吃甜點,想睡覺……」
大少爺差點重新滾回被子裡去,要不是血糖逐漸靠近危險值,他真恨不得咕嚕回去就這麼干躺著也好。
不行了不行了,再不來點糖分大腦就要罷工了。
五條找到手機,正想向搭檔申請外帶甜食投喂,隔壁的隔壁門響了。
日和果然沒能按時起床,還好今天織田作之助上下午班。
兩個人的腳步一前一後向樓梯口走去,如果放他們離開,這棟樓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不需要繼續思考,五條拉開門就把長腿伸出去——絆你們一下,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織田作之助正邊走邊低頭與日和說話,走到某處借出去的宿舍前突然停下,只見門板忽的向外推開,一條長腿伸出來。
這是……啥?
日和露出不解的眼神。
「啊嘞?」
白毛惡作劇失敗,從嗓子眼裡發出古怪的聲音,織田作之助與日和一起無奈的看著他。
真活潑啊。
「早上好呀∼今天天氣真不錯!」
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五條悟無師自通了臉皮的堆砌技巧,若無其事收回腿,靠在門框上打招呼。
織田作之助抬頭看看烏雲密布刮著冷風的天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嗯,下過雪就不會那麼冷了。」
也許人家就喜歡雪天呢?
五條空了半拍,強行把話題繼續往下帶:「是去吃早飯嗎?一起唄!」
日和就是起床起得再晚也不至於這個時候還沒吃早飯,這會兒才出門是為了留在宿舍裡把今天該寫的家庭作業寫掉。
所以你這麼隨性真的好嗎?作息和自我管理能力還不如小朋友!
低頭看了眼時間,十點四十五分……倒也不是不能提前吃午飯。織田作之助淡然接過對方的期待:「好的,漩渦咖啡廳可以嗎?」
當然可以,那家蛋糕還不錯。急需糖分的白毛轉回去換了件T恤,戴著他的小墨鏡高高興興關門找臨時飯友集合。
「沒有詛咒……還真是清淨。」五條悟走在馬路最外側,抬起雙手伸了個大懶腰。這一片連個蠅頭也沒掃出來,干淨程度堪比他砸上十來發蒼。
墨鏡後的藍眼睛瞥過被趕到馬路內側行走的小姑娘,他開始頭疼該怎麼編寫任務報告。
照實話說?
開什麼玩笑,一旦宮田日和能夠無差別淨化詛咒這個消息傳出去,那些爛橘子非得把她弄走關起來不可,不把骨頭裡最後一滴油榨出來決不罷休。
別說老老實實寫報告了,他提都不打算提這小東西一句。最多……最多告訴好友,不能更多。
當務之急是想法子讓宮田日和能夠主動控制她的「術式」,這種情況下的被動技能不是件好事,掌握在手裡才好占據優勢地位。
然後,就可以漫天要價啦∼一個個大神社都得哭著喊著求她去做齋宮。
然而唯一的問題是眼下根本沒人知道靈力的控制方法,就連所謂的「修行」也不過是按照上古典籍中的記載斷章取義摸索著來,成體系的系統理論甚至還不如咒術師這邊完整。
沒辦法,誰叫靈力本身逐漸式微了呢。
她要真是咒術師這邊的倒還好辦了,五條悟又掃了眼宮田日和。
——無非就是揍唄,逼到極限,人類的生存本能自然而然會突破囹圄尋找出路。可惜啊……她不想去咒術高專,他也沒有借口打哭小朋友。
「嘖嘖嘖……」
走在最外面的白毛突然發出怪響,已經習慣的織田作之助目不斜視繼續向前走:「就在前面了。」
這個角度抬頭就能看到漩渦咖啡廳的鐵藝招牌。
「好耶!」
五條悟歡呼,迅速把剛才想的那些事情拋諸腦後,「飛」進咖啡廳指著展示櫃:「一樣來一份,飲料要果汁!」
時下社會對於男性的板刻印像裡顯然不包括嗜甜這一條,寥寥無幾的客人紛紛從各個角度窺視這個打破了「規矩」的家伙。
咖啡店老板相田先生笑著點頭,安排招待小姐送餐——他記得這少年,上回憑借一己之力消滅掉一整桌各色蛋糕的有趣顧客。
這裡的蛋糕都是早上現做的,女招待送了三四回才按照五條悟的要求在他面前擺滿甜食。坐著等了好一會兒,織田作之助看看桌面:「一份激辣咖喱,一份蛋包飯,果汁和麥茶,謝謝。」
但願桌子上能騰出點地方放甜食以外的盤子。
忽略掉其他客人牛毛針似的目光,五條端起最看好的黑森林切下一大塊塞進嘴裡:「唔!嗯嗯嗯嗯嗯!」
「好吃!」
濃郁的巧克力裡裹著什麼?
這同樣也是個吃得又急又快但並不難看的家伙。織田作之助一直都很好奇究竟怎樣訓練才能達到這種程度——他看上去就像是快要被餓死了。
桌面上的蛋糕們以一種神奇的速度快速消失,招待小姐再次送上正常餐點時那些盤子空了一半。
「餐齊了,織田先生。還有小日和,這是相田先生特制的琥珀糖,來,嘗嘗看!」
一小碟淺藍色的不規則糖塊被放在日和面前,習慣把最喜歡的東西留在最後吃的小姑娘默默將它挪到桌角。
不給白毛分!
「呼……吃飽了……」
對面風卷殘雲的白發少年放下叉子,原地晃了兩下,「噗通」一聲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這幅似曾相識的畫面嚇壞了相田老板和招待小姐,慢吞吞喝麥茶的織田作之助傾身向前探著看看:「……」
「沒事,喝醉睡著了。」
「醉了?」相田老板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用酒釀甜櫻桃醬點綴了一道花邊而已!」
織田作之助攤開手無奈道:「總有人量特別淺。」
「哎呀,這可怎麼辦!」
這少年這麼高的個子,挪也挪不動。相田先生哭笑不得:「一般的顧客甚至嘗不出酒味。」
「也許是他吃得太多了?」一道花邊不礙事,問題是那麼多塊蛋糕加在一起,林林總總也有不少含酒精的櫻桃醬。
老板也想不到有人會把甜食當正餐吃啊!就算有江戶川亂步時不時挑食偏食,但人家名偵探也沒偏到這個份兒上。
「就讓他在這裡趴一會兒,酒醒了就好。」織田作之助抬頭看看掛鐘,轉過去對日和道:「我該去上班了,可以辛苦日和留下守著五條嗎?我怕他等會兒萬一半醒不醒的爬起來鬧事,不好控制。你在這裡看著,一有不對就讓相田先生給我打電話。」
日和當然不願意,她不想和織田作之助分開。但這又是他的要求,於是小姑娘哼哼唧唧的點頭答應了:「哦。」
「好乖好乖。」
紅發少年摸摸她的頭頂:「那就拜托你,日和。」
再不趕緊去辦公室報道,與謝野小姐就要忙不過來了。
他上樓去了,日和懨懨把下巴壓在手背上趴著。
招待小姐從後廚取了張毯子給醉倒的客人蓋上,百無聊賴之下日和伸手摘下五條的墨鏡,擋在眼睛前面四處看。
一片漆黑,根本就什麼也看不見嘛!
幾乎把光線全部遮擋住的眼鏡,戴在眼睛上有什麼用?
日和舉著墨鏡四下裡看來看去的玩耍,一會兒盯著咖啡廳吊燈,一會兒往窗外望望天上的太陽。
玩了有半個多小時,對面突然伸來一只手,二話不說一把就把墨鏡給搶走了,甚至還戳了一下她頭上戴著的貝母花:「就不給你玩兒∼」
什麼人啊!
日和把臉扭到旁邊氣鼓鼓的,酒醒了一半的五條同學偏又拿著墨鏡在她眼前使勁晃:「啦啦啦∼小不點要哭了咩∼」
這是何等的小學雞作風,隨時准備打電話的相田先生都看呆了。
「先生您好,很抱歉沒有事先說明蛋糕的材料成分,送您一壺鮮榨果汁聊表歉意!」
招待小姐及時出現制止了事態進一步惡化,她利索的撤掉空盤子,很快又抱著賬單出現——絕對不給任何人欺負小日和的機會!
五條還不知道距離成為漩渦咖啡廳的拒絕往來戶只差一條線,他胡亂從衣袋裡翻出張卡:「那個提拉米蘇和芒果慕斯再要兩份,還有班戟,千層,雪媚娘。」
「墨鏡還我啦,不可以給你玩,不戴墨鏡會頭疼!請你吃蛋糕呀∼」
他應該還沒酒醒,本就話多,這會兒更是聒噪。
「不疼不疼……」白皙柔軟的溫熱小手照著額頭輕輕拍了拍,發出「劈啪劈啪」的清脆響聲。已經把墨鏡戴回去的少年笑得很是開心:「啊!果然不疼了,還要再摸摸!」
頭疼不疼暈不暈並不重要,反正他也習慣了,關鍵是心情好。
「……」
接到偵探社電話趕來收拾善後的夏油同學掏出手機錄下了這一幕,並且無情的發送在年級群裡。
單獨發給夜蛾正道有告小黑狀的嫌疑,但要是班主任自己「不經意」看到的話……那就和他夏油傑沒關系了。
第43章
一天補了兩場眠,等五條悟再睜開眼,面前坐著的人換成了同班同學,兼好友,兼任務搭檔,兼宿舍鄰居。
「小不點呢?」他把手指伸到鏡片下面用力揉眼睛,就聽夏油傑輕松道:「快到內務省下班時間,小日和的補習課要開始了。」
「什麼嘛,她讀不讀書都不要緊,當務之急是趕緊學會控制術式。」五條悟從來不覺得課本上有什麼東西能叫人覺得為難,也不理解為什麼總有人課堂四十五分鐘還不夠用需要課後補習——既然腦子不好使學不會,那就別勉強腦子,換條路試試。
夏油傑故意使壞不提醒他,轉而說起這一整天的橫濱見聞:「景點挺多,也算耐玩,就是街上不太安全。聽說是因為最近有個社會團體換了首領,新舊兩派正在內鬥。」
也就是說,導致橫濱詛咒頻繁的根源並沒有發生改變,可以排除這片土地上的人突然「溫良恭儉讓」這種胡扯一樣的理由。
他是認認真真按照基本邏輯在進行調查,又不像五條天生帶著外1掛,自然想不到重點就在身邊。好在五條悟沒有臨時腦抽故意使壞隱瞞什麼,他更像是抱著薅羊毛占便宜的心態,去與好友商量怎樣揮霍這個難得的假期。
查什麼查,不用查,當然是假期啦!
「比起東京,橫濱西化的更徹底,我對本地的社會團體還挺有興趣,他們和電影裡演的一樣嗎?」白毛揉舒服了一只眼睛,換另外一只繼續揉。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夏油傑想了想:「我覺得……應該不一樣。至少本地的社會人能夠接受披薩上放菠蘿,在意大利這麼干大約走不出拿坡裡。」
五條悟反應了一下,意識到好友這是在玩梗,靈光一閃他打了個響指:「很好,就這麼決定了,晚餐吃水果披薩。」
「這麼健康的?」夏油傑翻開手機查詢外賣:「我有點想吃網站推薦的中華街特色料理,四川火鍋你覺得怎麼樣?」
趁著夏油傑翻手機的功夫,五條悟靠近他壓低聲音:「我發現橫濱詛咒變化的主要原因了。」
丸子頭少年立刻忘了正在翻看的網頁:「你說什麼?」
「這回可是我先贏下一局,運氣上門真是躲也躲不掉呀∼」五條在洋洋得意和謹言慎行之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原因就在小不點身上,早上你不是做過實驗?一級咒靈也抵抗不了那種極強的特殊淨化能力。」
「話說我確實見過她揮手就干掉了一只二級咒令,看來這並不是偶然現像……」
夏油傑把手機倒扣在桌面,摸摸下巴回憶當初:「你怎麼想,就這麼把她寫進報告裡如實交代?」
說是這麼說,他的表情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細長的眼睛笑成兩條縫,就像神社前佇立的狐狸雕像。
「開什麼玩笑,小不點是咒術高專的學生嗎?我為什麼要為一個普通人撰寫字數三千的報告!」五條悟憤憤不平直拍桌子,大有掀桌不干的架勢。
於是夏油傑笑得帶了點春風拂面意氣風發的感覺:「那麼報告就交給我解決,隨便杜撰個特級咒靈出來搪塞一下……不對,該調查還是得調查,萬一真有漏網之魚,回頭不好向夜蛾正道交代。」
五條竊笑著比了個「交給你」的手勢:「總之這回我贏了,你請客。宮田日和是個被動使用靈力進行淨化的能力者,具體情況等我有空回家找找看還有沒有相關記載。」
他突然頓住,一掌拍在頸側:「欸?你說她主動使用過靈力?」
「沒錯,」夏油傑重新拿起手機,美滋滋的翻找披薩外賣:「非常,非常漂亮的光芒,很難用語言形容。就像星空……或者流動著金沙的河流。」
「既然可以主動釋放,按道理講就應該能自主停止。」五條聽到這裡就放心了,兩條胳膊用力向上拉出一個弧度:「走∼去看看可憐的小家伙都需要補些什麼課。」
他抱著幸災樂禍的心理從卡座裡跳起來,夏油傑慢悠悠起身跟在後面。他訂了四張不同口味的披薩,特意將地址留在武裝偵探社。
今天晚上就指著用五條的表情包下飯了。
「嗨∼小日和,有什麼不會做的數學題需要無所不能的五條學長幫忙解答嗎?」
白毛單腳滑進偵探社辦公室的時候阪口先生還沒來,倒是今晚值班的與謝野晶子躲在辦公桌後笑了一聲。
嗯,曾經江戶川亂步也這麼說過,然後敗落在「完全不想了解這些無聊的常識」的碎碎念中。名偵探的卷子肯定也能拿到滿分啦,但那和他究竟會不會解數學題沒有絲毫關聯。
織田作之助坐在日和旁邊摳他的提綱,一個月過去了刪刪寫寫,寫寫刪刪,唯一確定的是主角的名字。
也不算完全沒有進展?
五條悟一點也不見外的拉開凳子一屁股坐在日和對面,伸手從旁邊的書堆裡抽了一本……很快又塞回去。
那是他啟蒙時用過的,漢字注假名版《古事記》。這書並非孤本,只勝在年頭夠久比較接近最初成書時的文本。
從裝幀可以看出距離它第一回 發行至今總也有八、九十年的時間了,一模一樣的封面,想來同樣被人小心收藏著。
就是這麼本再堅持幾年就能被稱作古董的書,被人大喇喇堆在桌面給孩子翻著玩?
事情似乎有點不太對?
不過五條悟很快就為這份不合理找到了解釋——也許福澤諭吉特別喜歡這個養女,所以連藏書都願意拿出來隨便給她用吧。五條家不也是這麼教育孩子的,很奇怪嗎?
看來文科類不是她的補習內容,那豈不是剛好撞上前輩最擅長的課程嘍!
「聽說你在補習數學?五條前輩數學特別好哦∼讓我看看……」
然後他就看到了前幾天才剛鑽研過的萊布尼茲判別法。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難嘛,也就是極限的發散與收束而已……
摔!這是義務教育階段應該掌握的知識嗎?!
我是不是「無下限」開久了眼前出現了幻覺?
「哢嚓」
清脆的快門聲喚醒了他的神智,夏油傑樂顛顛再獲一手黑歷史一張。他刻意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模仿小學生演講似的棒讀:「快點開始補習吧,我超級期待數學特別好的五條同學為小日和解決難題呢!」
這還能忍五條就不是高專小霸王了,只見他拍案而起,剛好和阪口安吾推門進來的時間點卡在一塊:「額……」
眼鏡青年拿出公務員的氣魄:「請不要在孩子面前使用暴力,有糾紛可以坐下來真誠溝通,用交流解決……」
五條才不聽他啰嗦,他做出了個非常古怪的決定,單手撈貓崽似的撈起日和「咻」的一下越窗而出:「再學小不點就要學成傻瓜啦!我帶她出去見見世面!」
「抱歉,織田君,阪口先生,我會看著悟!」夏油傑反應也不滿,幾乎前後腳也從窗戶翻出去,放出咒靈代步飄在空中。
「喂!可惡!」
與謝野晶子慢了一步沒追上,趴在窗口向外看的姿勢讓人很擔心她會不會扔柴刀出去砍人。
空中留下一長串五條囂張的大笑以及夏油無奈的呼喚,阪口安吾摘下眼鏡擦擦,重新戴上:「報警吧?」
「報警吧!」與謝野晶子點頭表示同意。
織田作之助此時也走到窗戶旁邊,看著天空中越來越小的黑點冒出一句:「學校裡的學生都是這個樣子?」
「雖然但是……這兩位應該是特例。」阪口安吾拿出五條和夏油在異能特務科備案留下的學生證復印件:「全國只有一個成名已久的特級咒術師,人在國外長年失聯,而他們兩個則是唯二的准特級。」
「哦……」與謝野晶子松開提著工具包的手:「咒術界要完蛋了麼?」
「普通高中生絕對不是這樣,放心吧織田君。」
阪口安吾上前拍拍朋友的肩膀:「至少據我所知,RS高中是所普通且正常的學校。」
「唔……怎麼說呢?也許是有點寂寞。」
織田作之助收回視線,把筆下剛寫出來的句子又給劃掉:「我不太清楚,但是日和沒有危險,和朋友們出去玩也是應該的。」
帶著幾分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落寞,一點也不像是個少年的少年收起鋼筆和稿紙:「與謝野小姐,我可以下班了嗎?」
「欸?啊,可以。」
與謝野晶子示意他隨時能走人,織田作之助拎起外套:「好的,那就明天見,我先下班了。」
說著他一邊穿上外套一邊極其熟練的往衣袋裡摸,摸了一個空。阪口安吾上前攔住他:「走吧走吧,難得你有屬於自己的時間,一塊出去散散步。」
「我知道一家還不錯的酒吧,去坐坐?」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的五味雜陳。本想抽根煙,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從把日和從街頭撿回家以後煙草這種東西就在他周圍絕跡了。
「恕我直言,織田君你還沒到法定能夠飲酒的年齡?」阪口安吾犀利的目光在鏡片後頻繁閃爍,織田作之助平淡的告訴他:「是社會團體經營的酒吧,對年齡不做要求。」
「重點應該是這個嗎?」
第44章
「重點是這個麼?」
阪口安吾慢了半步,但是織田作之助並沒有停下來等他,於是眼鏡青年只能再次抬腳追上去:「好吧好吧,僅此一次。」
從武裝偵探社開車走了三十幾分鐘,阪口安吾在織田作之助示意下將車停在路邊,後者指著樓棟之間的小巷道:「在裡面,一樓就是入口,掛著亞森魯邦的畫像。」
「看來老板是個有趣的人。」阪口當然知道這位法國偵探中的怪盜紳士,話說直到現在也有不少人模仿著他的形像與作為。
眼下織田作之助並不想知道Lupin酒吧的老板有沒有趣,他只想喝點什麼和阪口安吾聊聊天,或者不聊天就安靜坐著也行。要知道撿回日和這大半年以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改掉了多少舊習慣。
煙和酒就不說了,金盆洗手後囊中難免羞澀,又盡心盡力負擔著另一個人的生活,這些「奢侈品」肯定頭一個被裁掉。私人空間被徹底擠占,生活重心完全偏移,每天睜開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日和的早飯,叫日和起床,日和又學會了什麼。
從前手裡拿到任務金他肯定會又快又瀟灑的把它們全部花掉,才不管明天怎樣;現在他拿到裝在信封裡的工資,首先考慮得是劃出部分供養日和,其次留存部分以備日和將來使用……
然後突然有一天,他發現日和並不是只有依賴自己才能活下去,他竭盡全力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看來不過舉手小事。
怎麼說呢?心頭縈繞著股無法表達的奇怪情緒。
她終將去到他無法觸及的世界,和那些同樣帶著閃光降生的人在一起。
他提前品嘗到了「寂寞」的滋味,即便早就做過她會離開的心理建設。
是的,織田作之助希望宮田日和能夠得到完整獨立的人格,也期待著她可以憑借自身的才能在社會上立足。不是對責任的推卸,也不是厭煩,他只是出於本能認為這樣她才能活得更好,無論面對何種困境都能堅韌的活下去。
至於日和會不會感激這種事……織田作之助反倒沒那麼在意。她本來就是無論做什麼都理直氣壯的樣子,他也不是為了回報才把她撿回家。
就像無數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樣,撫養教育孩子為得並不是從他們身上獲得什麼,那是一種精神滿足,是基因絕對控制下的,對種族延續的渴望。
但他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系,更不是父母和子女。宮田日和只比織田作之助小了兩歲,這個紅頭發的,比絕大多數人都經歷過更多的少年剛滿十七歲才兩個月。
所以他迷茫了,他難過了。
——既希望日和按照她的願望長大,又因為她可能因為長大而離開感到難過。
他早就把「等你不再需要我……」這種話給忘到腦袋後面去了。
阪口安吾跟著好友來到所謂「社會團體控制的酒吧」,推開門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道向下的樓梯,有點陡。
「就這一個入口?」作為一個預備情報人員,經歷過上次的「高瀨會一日游」後他就學會了回避這種好進不好出的地方。
織田作之助走到樓梯轉角才站定,轉身抬頭道:「沒人會在這裡動手吧,Port Mafia可不好惹。」
不存在利益關系的情況下,猛獸的地盤反而安全。
「你的重點,永遠讓我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阪口安吾不改吐槽本色,他選擇信任友人,踏下樓梯。
「老板,威士忌。」
「威士忌……」
不約而同的選擇讓酒保會心微笑:「好的,兩杯威士忌。」
兩人坐在吧台旁的高腳凳上,不想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尷尬又不能談異能特務科和偵探社的工作,阪口安吾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話題。
「小日和開春就入學,近在眼前了啊!」
那孩子竟然馬上就要十五歲了。
「嗯,她無論學什麼都很快,很認真……一開始就像個嬰兒,什麼都不會做,話也不太會說,你能想像兩個月前日和連字都不大認識嗎?」
提到日和,織田作之助馬上話多了起來,郁悶歸郁悶,驕傲也是真的驕傲。
「什麼?這簡直不可思議!」
負責上補習課的家庭老師對學生的學習進度最了解不過,阪口安吾差點被他嚇掉眼鏡:「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那幾天真是手忙腳亂到一塌糊塗,我連門都不敢出,生怕她留在家裡發生意外。」織田作之助舉起手比劃著:「不會自己洗澡、不會自己穿衣服,沒有任何常識,簡直就是災難。」
說到這裡他突然變得很安靜——現在的日和完全不需要身邊有人如此全方位照料了,不適應這種改變的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阪口安吾原本只是想找個話題隨便閑聊些什麼,聽到這裡性質可就變了。
宮田日和,十四歲的年齡,幼女的身形。沒有基本的自理能力,也沒有性別意識,甚至不識字,最重要的是……她來歷不明。
這麼多描述疊加在一起,公職人員嗅到了罪惡的氣息。
各種針對未成年人的惡行報告源源不絕浮現在腦海中,阪口安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好讓自己冷靜:「你在哪兒撿到她的?」
面對認定為朋友的人,織田作之助沒有用沉默替代回答:「Port Mafia和高瀨會地盤交界處的一條暗巷裡,我親眼看到她從空中掉下來,砸在一堆屍體上。」
「異能力失控?不對,她不是異能力者。」阪口先生耳邊已經聽到「金屬手鐲」的卡扣聲了:「後來你拐回去探查過嗎?」
「當然。」織田作之助點點頭:「說不定日和其他的家人也會從哪兒掉下來,我當然回頭看過。」
「不……我們說得可能不是一回事。我是說,或許把她扔下來的人會回到行凶地……」
阪口安吾忍不住又抿了一口酒,金黃的酒液被冰球融水稀釋,冷凍過後辣味減輕許多。他深吸一口氣:「織田君,你知道我的異能力能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所以……日和出現時的隨身物品還保存著嗎?」
「那套紅色和服?在的,絲綢實在是太貴重了,衣服能換得過來就沒有再拿出來給日和穿。」
有人點醒盲點,織田作之助迅速反應過來——他一直都忽略掉了日和身上一直存在的濃烈違和感。
從前是因為極少與正常女性來往,現在一是有與謝野晶子做參照,二是被阪口安吾提及,他恍然發覺自己對宮田日和這個人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憑空出現的少女,藏著多少秘密?
「過去看看,至少能找到遺棄她的人是誰。」
然後讓那些對未成年人作惡的家伙接受懲罰!
說走就走,阪口安吾干脆找人來把車子開走,自己和織田作之助一起搭乘電車去到中華街,再輾轉步行來到員工宿舍外。
一開門,委屈兮兮的日和就飛撲過來:「作之助!」
「啊?」
抱住撲進懷裡的小姑娘,織田先生大腦陷入呆滯。她不是……和那兩個高中生一起出去玩了嗎,回來的這麼早?
「本來打算去海邊玩兒的,誰知道東京灣有那——麼臭。臭死了,讓人連靠近都不想靠近,只能在山下公園喂會兒貓就回來。」
白毛抓抓頭發:「我把小不點還給你了哦!快點別再讓她哭了。」
真是沒救了,只不過回來沒找到人就掉金豆什麼的,流血流汗就是不流淚的五條大人著實不理解。這麼軟弱,還好沒當咒術師,不然咒靈都不是被她打死的,那得是被眼淚淹死!
織田作之助松開手低頭往日和臉上看看,眼瞼下面果然有點紅。
心頭那些不愉快馬上就煙消雲散,他揉揉小姑娘的額發:「我在。」
只要你還需要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在。
「嗯。」日和乖乖點頭,拉著織田作之助的袖子不肯放。五條演得也太誇張了點,她只是眼圈有點紅而已。
「晚安啦。」
夏油傑抓著五條悟的後脖領強行把人帶離現場,從他滿頭的「井」字來看,顯然今晚心情不怎麼樣。
「晚安。」
別的客氣話紅發少年也說不出來,打發走臨時鄰居後他又為站在外面的阪口先生介紹:「安吾來做客,你不用管,去洗漱准備睡覺。」
日和聽話的拖著拖鞋進了洗手間,等她關上門,兩個大男人這才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打開壁櫥翻找。
「我記得裝在某個盒子裡……」織田作之助扒拉出一只整理盒丟開蓋子看看,原來是大減價時買多了給日和備用的南瓜小內褲。
他隨手將這個盒子塞給阪口安吾讓他幫忙拿著,繼續埋頭翻找:「放哪裡了?」
阪口先生:「……」
快點吧,拿著這個好變態。
翻了五、六分鐘,織田忽然松了口氣:「找到了!」
他抽出一只紙盒,拿在手裡打開給好友看:「就是這件。」
正在這個時候,沒有關閉的宿舍門被人從外面拉開:「對不起,剛才忘了說了。這份披薩是給小日和訂的,放在微波爐裡叮一下就……」
來送宵夜的夏油傑光速消音並從衣袋裡取出手機:「您好,請問是110嗎?」
震驚得我眼睛都睜大了!
第45章
「您好,請問是110嗎?這裡是……」
眼睛不大但是視力很好的夏油傑,在看清楚阪口先生手裡那盒紡織物的內容後立刻做出反應,撥打電話的動作流暢迅速、行雲流水。
突遭社死瞬間的阪口安吾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別報警別報警,是誤會,你誤會了!」
丸子頭少年的眼神逐漸犀利起來:「不,我覺得不是。」
如果只是單純拿著個整理盒還能理解為拿錯了是個意外,但是為什麼織田哪兒還有件紅色和服?別說是你們兩個中的誰要穿!
男人穿大紅色的和服嗎?!
「我可以解釋!」不想進警視廳成為內務省之恥的阪口安吾努力搶救風評,可惜夏油同學不太願意給他這個機會:「解釋不通的話我可以揍你嗎?」
「拜托!我不是想找這個!」
阪口安吾漲紅臉,把手裡的南瓜小內褲們重新塞進櫥櫃,搶過織田作之助抱著的紙盒子:「這個!我要找的是日和穿過的衣服!」
「……抱歉,您不用過來了,再見。」
我決定直接把這變態就地打死,無需動用公共資源。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掛斷報警電話,閃現般暴起。
關鍵時刻織田作之助及時出手,從咒術師拳頭下搶救回了好友的小命:「確實是誤會。」
作為全員中的武力最低谷,阪口先生瑟瑟發抖。
看不見的陰冷之物環伺四周,他嚇出了一腦門冷汗:「我的異能力可以看到過去發生的一切,條件是碰觸到存在於場景中的物品!」
——從來沒有語速這麼快過,生怕說得慢了明天就要上失蹤名單。
幸虧夏油傑智商正常,他意識到這裡或許真有些曲折隱情,於是站直身體,從容將手抄進口袋:「哦?」
看不見的危險並沒有消失,但那種如芒在背的刺痛感不見了。
短短三分鐘,阪口安吾經歷了從社死到差點真正生理死亡的全過程。他抬手擦了下額頭,上前敲敲洗手間的門:「日和,我和織田君去隔壁小坐一會兒,早點睡覺知道了嗎?」
這麼復雜的事就別當著孩子的面掰扯了,免得成為不良示範。
不等洗手間裡傳出應答聲,織田作之助不能更快的出現在洗手間前拉住門框扣緊:「日和聽話,我很快就回來。」
另外兩個人都弄不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麼,不過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門,打不開?」日和在裡面疑惑不已,織田作之助嘆氣:「衣服穿好了嗎?」
「啊,忘記了。」聲音無辜得就像打翻水杯的貓。
阪口安吾:「……」
夏油傑:「……」
還好還好,幸虧這家伙動作夠快。
「啊……有好吃的披薩哦。算了,還是我給你熱好。就放在桌子上,肚子餓了吃一點再刷牙睡覺。」
夏油傑無奈的走進別人家廚房叮叮當當一通操作,兩分鐘後熱氣騰騰的披薩擺在桌子上,三位男士移動到隔壁宿舍。
等日和慢吞吞擦干頭發換好衣服走出洗手間,注意力立刻就被新鮮食物給吸引走了。想到織田作之助在不遠的地方很快會回來,她走到桌邊坐下,分開一半披薩留在盒子裡,拿起四分之一片咬了一口——
——有菠蘿,甜甜酸酸的,好吃!
尚未洗脫變態嫌疑的阪口安吾則帶著那套紅色和服,被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夏油傑緊盯著換了個房間。
「據織田君描述,日和是突然出現在社會團體火並現場的。已知她不是異能力者,不可能因為異能力暴動發生位置移動。」
他將裝和服的紙盒子放在夏油傑的矮桌上,問訊而來的五條悟反客為主坐在對面看了眼布料:「哦?這個顏色和花紋的西陣織,還挺少見的。」
剩下三個人裡至少有兩個對紡織品沒有任何研究。倒是阪口安吾吸了口氣:「西陣織?」
這種曾經為統治階級的高層壟斷的奢侈布料,不可能出現在普通人身上。側面印證了阪口先生的某些推斷。
「我懷疑,日和的來歷,可能與某些特殊人口1交易有關。」他沉聲道:「她被人故意花重金養成這幅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樣……什麼樣的人家能忍心如此對待親生女兒?其後又詭異的被遺棄在械鬥戰場,分明不給活路。」
粗魯野蠻的就像是著急要銷毀罪證。
這麼一聽,連織田作之助都忍不住跟著點頭——奶爸的艱難,只有他體會最深。
剛才差點又吃一驚的夏油傑也揉揉眉心:「好的,我明白了。但這和你拿日和穿過的衣服有什麼關系?」
「我想用異能力試試看能否找到犯人。」
這一刻阪口先生背後仿佛卷起了神奈川的波浪,正義之光幾乎閃瞎人眼。
兩位咒術師都做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尤其五條悟:「那還等什麼?快點,我也想見識見識,異能力者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那股陰冷的恐怖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阪口安吾總算放松下來。他推了把眼鏡,小心翼翼取出和服的帶子——他又不是個變態,對女孩子穿過的衣服並沒有奇怪的興趣好吧!
【墮落論】是非常安靜的異能力,發動時沒有任何波瀾,隱蔽性非常之強。
阪口安吾攤平手掌緊貼在重絹織就的鮮艷帶子上,耐心向前追溯——
跟在織田作之助身後像只小鴨子一樣亦步亦趨,漂浮在縹緲玄奧的金色河流中,黑壓壓一片看不清面孔的裁判們,強顏歡笑的巫女與蹙眉嘆息的神官,色彩明麗的庭院與列隊歡送的英俊男子,陰婺暗沉的樓宇……
在宮田日和身後,有人唱著哀悼的曲子,有人吹奏凄清的篳篥,也有人踏起舞步祈禱。
這些都是什麼?
解除異能力的阪口安吾渾身發冷。
那是一場華麗且盛大的葬禮,無論多麼同情多麼不舍,終究不過虛偽的嘆息與眼淚。沒有一個人,替這個刻意被教導得單純無知的女孩子發聲。
以集體為名的戕害,讓每一個自私的靈魂都能找到自我解脫之道。
「邪1教的……祭祀品。」
作為在場唯一的成年人,阪口先生無比慶幸旁觀這一幕幕怪誕畫卷的是自己,而不是另外三個少年——雖然他們沒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少年的樣子,但是年齡在那裡擺著,未成年就是未成年。
「你說什麼?」
咒術師們顯然比異能力者更熟悉宗教圈裡的事。
拜法律的模糊曖昧所賜,絕大多數私人發起的宗教團體都可以以公司名義進行注冊,從而成為一家正經「企業」,借機大肆斂財。
簡單點說,在這個國家裡,任何宗教都能夠當做生意看待,相當於冠以神聖名義的收費精神麻醉。
這些小型宗教裡的信徒往往會比所謂「教主」更加虔誠瘋狂,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們究竟入戲太深還是天生腦殘。
不過如果牽涉到邪1教的話,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有財力,有精力,也有這種枉顧他人基本權力的愚蠢,確實能「制造」出日和這種集各種矛盾於一身的孩子。
「我是不是能理解為一群眼瞎的蠢貨陰差陽錯把供奉的正神給從家裡扔出來了?」
五條悟看不見別人腦子裡的畫面,錯過了許多細節。
阪口安吾也只是從經驗出發進行推斷,他看到了承載在這件紅色和服上的過去,更往前的一概不知。
信息偏差造成了結論的偏差,大家只能朝著最合理的方向猜測。
「這種集團型的侵害很不好追責,再者我也沒能從舊日影像中提取出更多有價值的內容。比如這個宗教團體的名稱與教址,都不知道。」
阪口安吾將和服折好放回去,摘下眼鏡邊揉眼睛邊道:
「這個世界,永遠存在著超乎想像的邪惡。有些是人為故意作惡,有些是無意識的作惡,但是結果都一樣,最純潔無辜的最先躺在祭壇上。」
「我會想法子持續跟蹤追索這件事,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它不該缺席。我們這些人拼盡全力戰鬥的意義,不就在這裡嗎。」
異能力者也好,咒術師也好,分屬不同的力量體系,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是有那麼一刻,他們將在某個十字路□□彙。即便下一秒就擦身而過,腳下的路卻總有一天會並在一處。
這種大道理只有老實人織田作之助,以及不老實但信奉「正論」的夏油傑能聽進去。
五條悟把臉一皺,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洞:「啊,這個眼鏡好煩……」
「悟,這樣不禮貌,至少要等阪口先生不在時抱怨。」夏油傑微笑著撇了他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大。
危機解除,阪口安吾可不是個能吃委屈的人:「多謝五條君的關心,有這個功夫還是多操心點您自己的任務吧。」
提到任務,五條又想起宮田日和牌「淨化器」的事:「你們要想辦法讓她學會主動穩定的控制靈力,不然時間久了肯定要出問題。」
「就好比吸塵器,吸力再強也得定時傾倒累積的粉塵,污穢積多了可不僅僅只是要命。」
就算日和靈力強大到能夠被動消融一部分污濁,終究還是會有些許殘留沉澱在她的身體裡,這也是為什麼從前的「空蟬」裡幾乎沒有哪個能活到成年的原因。
第46章
「所以……靈力這種東西該怎麼控制?」織田作之助迷茫道:「神社和寺廟?」
別說咒術師們不知道,異能力者……更不知道。
好歹咒術師還占了個歷史悠久的優勢,異能力者呢?也就最近這一兩百年才有所風聞。
「這個,不清楚。」
阪口安吾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去問問種田長官,異能特務科這邊對所有異能力者都有登記備案,先看看有沒有相似情況可以參考。至於其他的,就……」
其實這份記錄也有問題,更確切些的表述應該是「有戶籍和正常工作的異能力者名單」,更多寄身於黑暗的人根本就不在此列。
異能力者也好,咒術師也罷,依據使用者的不同,這些能力演化出了成千上萬種五花八門的應用,唯獨「治療」與「淨化」最為罕見。
本就人口基數小,又要在如此小眾的圈子裡找出極其特別的存在,只能像撞大運一樣先撞上去試試看。
織田作之助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時間屋子裡所有人都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叩、叩、叩、叩」
木門被人輕輕敲響,眾人恍然驚覺夜已經深了。阪口安吾馬上起身告辭離去,織田作之助和他一起走向玄關——不用想,跑來敲門的肯定是日和。
果不其然,抱著綿羊玩偶的小姑娘邊打哈欠邊揉眼睛,赤著腳踩在走廊上搖搖晃晃:「作之助……」
「好的,我這就回去。」
他伸手接住自動縮向自己懷裡的日和,注意到她又光腳亂跑,索性將人抱起來:「安吾,我就不送你了,還有,晚安。」
紅發少年向另外兩個高中生點頭:「失陪。」
「晚安晚安。」五條悟一手摟著好友脖子一手比劃著回應,兩位咒術師自然還有其他事要聊,就這麼拉拉扯扯回了宿舍。
這邊織田作之助抱著日和走進房間,短短幾步距離她就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真是的,著涼生病可怎麼辦。」
少年露出頭疼的表情,拉開壁櫥一看,布置在下面的床鋪什麼都沒墊,被子也整整齊齊放在原處沒動。
他只能先把日和放在地板上,低頭彎腰鑽進壁櫥鋪床,等把她放進去再蓋上被子,織田作之助突然又有了種養寵物的錯覺——就像那種被遺棄過的,特別黏人的小貓。
貓?貓的話……
是不是該買一張被爐回來?日期新一些的二手貨就很不錯,省下的錢攢一攢,明年還能多給日和買件新衣服上學穿。
小姑娘依戀的翻向靠近他的位置側躺著,呼吸綿長,睡得又香又甜。織田作之助發現自己喜歡這種被人依賴的感覺。
沉甸甸的,帶著暖意,無時無刻不證明著他存在的意義——雖然我的人生開局很糟糕,但能遇到你,說明我也沒那麼一無是處。
不,不僅僅是日和依賴著自己生存,自己又何嘗不是擅自將她定做了人生的錨點?同為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異類,有個能互相依靠取暖的伙伴不得不說是種幸運。
我真是個幸運的家伙!紅發少年這麼想著,輕輕拉上壁櫥的門,最後留了條漏光的縫。
純黑無光的環境下日和會睡不好,雖說不至於失眠,但翻來翻去的也談不上什麼睡眠質量,留條縫有點光源的話就不一樣了。
他匆匆走進洗手間整理個人衛生,半小時後躺進被子,對著隔了一道門的小姑娘默默道了句「晚安」。
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想法子解決日和的靈力問題。不就是神社和寺院嗎?大不了天天上門去堵,一定可以找到答案。
在他隔壁,兩位東京來的咒術師正冥思苦想抓耳撓腮的泡制「任務報告」,五條一會兒把那個莫須有的特級咒靈描述得虎背熊腰血盆大口,一會兒又說是長著正六面體腦袋的觸手1怪,把負責斟酌詞句的夏油傑看得血壓都高起來:「章魚有八條腿,怎麼想也不能唯獨一條14.7米,你當別人都是瞎的?」
「得了吧,那些爛橘子瞎跟不瞎有啥區別?都是身殘志堅還不忘堅守崗位的老人家呢。」
他故意惡心兮兮的捏著嗓子說話,屁股下面的凳子代為受過吃了個會心一擊。
夏油傑收起腿,用筆將前後矛盾的地方圈出來,語氣淡淡的:「至少先糊弄過夜蛾那一關吧你。」
呵,就憑昨天那段視頻,等回學校以後五條頭上的包絕對不會少。
「夜蛾會站在咱們這邊的,只要你或者我別蠢到公開大聲嚷嚷小不點的特殊性。說實話,我不覺得這任務不存在『背後的故事』。」
五條悟好歹出自咒術御三家之首,妥妥的豪門大少爺,這些世族私下媾和的交易嘴臉他心裡最清楚不過。
退上一萬步講,就算橫濱真和預計中一樣出了個過特級咒胎,第一批奔赴現場的也絕不該是兩個高專學生。要知道單就記錄在案的等級而言,他和夏油傑都只是一級術師。所謂准特級只不過他們有實力也有意願申請這個級別而已,至於什麼時候能更新級別信息……
鬼知道得等多久。
咒術師數量再少全國也能找出二十來個一級,怎麼那麼巧合點到兩個在校學生身上,真就救世主平均學歷是高中了唄?
但是這裡面千回百轉的利益交換與妥協之事,他又不想和好友說那麼多。一群人屁事不干一天到晚淨勾心鬥角搞內鬥了,有什麼好講的!
再者,他也不想讓好友產生距離感,尤其是這種由家庭背景帶來的巨大差異。
果然,夏油傑對所謂「背後的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將畫滿了圈的草稿扔給五條悟:「勞駕動動你那尊貴且無敵的大腦,給我一份人類能看得懂的東西。」
「……哦!」
及時開了無下限的五條在草稿落地前將它們撈起來,免除了一場「你給老子撿起來」的新衝突。
更遠一些的地方,阪口安吾打車趕回異能特務科,計劃著打份關於資料室閱覽權限的報告。
這種報告純屬流程需要,通篇廢話但又不可或缺。
至於再遠點,Port Mafia的新首領正對著張照片長吁短嘆:「唉,要不是我明確記得那個孩子沒能養活,說不定真會懷疑這是不是我們Port Mafia的大小姐呢,你說是不是呀,愛麗絲醬!」
「你有病嗎?有病就快點給自己開藥。」站在不遠處的冷淡金發美人兒把臉扭開不想看他。
首領先生絲毫不以為忤,頗為自戀的摸摸自己的臉:「這孩子和我可真像呢,黑頭發紫眼睛,就連聰明這一點也像我!」
「去做個頸部以上切除術吧,你已經沒救了。」她用力從書架上抽出一只文件夾,把它重重敲在男人桌面:「收起你惡心的目光和口水,少盯著別人家的孩子眼饞。當初不好好珍惜,現在又假惺惺的玩什麼睹物思人,嘔!」
她說得是首領先生年輕時留下的風流債,那可憐的、被遺棄的女子在得知真相後陷入瘋狂,連帶尚在腹中的孩子也先天不足,以至於降臨這個世界沒多久就回到了死神懷抱。
Port Mafia新首領冷下表情,語氣又低又沉充滿危險的氣息:「愛麗絲醬,即便你是我的異能力,有些話也還是不要仗著我的寬容隨意說出口。」
「呵呵,」金發女人一點也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我的一言一行難道不都是你事先設定好的嗎?作為母親,面對害得女兒早夭的凶手還能一切如常……」
「究竟是你瘋了,還是你瘋了?」
她從他手裡狠狠抽走照片:「現在還不能休息,首領。」
那是張普通至極的照片,不知被誰在街頭隨手拍攝下來,又輾轉進了Port Mafia首領辦公室。
照片毫無構圖與光線可言,但卻讓人見之微笑。照片裡有兩個走在一起的少女,一個大些,一個小些。
大的明麗自信,小的綿軟甜蜜,手拉著手走在大街上。
「與謝野晶子……一轉眼那孩子這麼大了,越來越有前輩的氣勢了呢!」
愛麗絲的目光聚焦在波波頭少女身上,手指卻無意識來回摸著日和的頭發,就好像她能穿透這張相紙真的碰觸到她那樣。
聽到心心念念的名字被提起,首領先生更加不甘心了:「啊啊啊啊啊!都是福澤先生的錯,搶走了我的晶子醬,還搶走了我的小可愛!」
「要不干脆派人去暗殺掉算了,這樣無論小晶子還是小可愛就都能回到我身邊,完美!」
「恕我直言,你打不過福澤先生。不想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模樣被下屬看到,最好別打這個主意。」
愛麗絲將照片倒扣著放回桌面。
她是Port Mafia首領異能力的擬人化,從頭到腳,從外形到性格,無一不遵循著森鷗外做出的設置。
人造人究竟是不是人類這很難說,但人形異能體肯定不是。誰也不知道它作為主人某一個側面的體現,會不會也曾產生出某種奇跡般的自我意識?
第47章
名為愛麗絲的人形異能生命體將街拍照片裝進口袋,在首領先生的哀嚎聲中雙手拍在桌面逼近他:「你還在磨蹭什麼?沒用的東西!」
「知、知道了!愛麗絲醬你就不能對人家溫柔點麼!」森鷗外掛著面條淚向後仰過去躲著她,就像個窩窩囊囊的丈夫不敢觸怒妻子那樣。
他縮著脖子,一邊小聲碎碎念一邊翻開文件:「在德國的時候你從來都不會這麼凶我!」
「是是是,林太郎是個願意把生活費盡數贈與可憐落難少女的好心男人,呵呵。」說完這一句,她斜了眼露出討好笑容的森先生:「也是個為了名利果斷拋棄戀人與女兒的男人。」
首領先生蔫吧了,再也不敢打擾她,埋頭認真工作。
十六歲時的愛麗絲有那麼可愛,清澈蔚藍的大眼睛,燦若驕陽的金發,全心全意信任著萍水相逢的林太郎……
「唉。」
空氣中傳來一聲若隱若現的嘆息,愛麗絲渾然不覺。她只是森鷗外刻意按照舊日戀人捏出來的影子,連性格也全由他的臆想控制。至於那位美麗的歌舞劇院舞姬,恐怕森先生比誰都樂於見到她的早逝。
常暗島的高級軍醫不該別有牽掛,Port Mafia的首領不需要弱點。這個野心滿滿無時無刻不在覬覦高位的男人,活該一輩子單身。
「要是能夠得到與謝野晶子就好了……」安靜了大約半小時,森先生再次想起傷心事。
【請君勿死】多好用啊!
只要當場不斷氣就絕對能救回來,足以在橫濱打造出他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不死軍隊」。若是那天沒有福澤諭吉橫插一杠,現在他早就將橫濱盡數收入囊中,再以此地為跳板劍指東京……
可惜,唉!身手不如人,沒有地方講理。
與謝野晶子躲在福澤諭吉創立的武裝偵探社裡,出入都有人保護,難以再次將手伸到她身邊。又聽說他們最近從內務省得到了「異能營業許可」,真是讓人艷羨到眼紅。
他單手撐著頭想了一會兒,摁響內線:「廣津先生,麻煩讓太宰君過來一趟。」
說完也不聽對面有沒有答復,徑自切斷信號。
「要不是工作太多,我真想自己去接近小可愛。啊……手鞠圖案的粉色和服,紅色小洋裙,雪白雪白的公主蓬蓬紗,真讓人向往。為什麼現在的女孩子更喜歡弱氣少年呢?大叔怎麼了?大叔有什麼不好!」
森先生一拳砸在文件上發出好大響動,辦公室外守門的四個保鏢噤若寒蟬。
新首領和老首領最大的不同點就是新首領從來不對下屬發怒,無論捅出多大紕漏他都能找到足夠理由安撫部下,讓那些倒霉家伙從靈魂深處意識到責任不在己身,繼續熱血上頭的為首領上刀山下火海。
但問題是你更不知道BOSS的臉會不會成為自己人生旅途中見到的最後一張面孔,就這一點而言,他和前面那位老人家似乎又沒什麼區別。
一個從來不動怒的人,突然把桌子砸得山響,換誰誰不怕?
啊,不對,Port Mafia裡確實好像有一位不怕的。四人各自緊張的挪了幾下腿,就聽到輕快活潑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傳來。
那位不怕首領先生的「勇者」,出現了。
要他們說,真落在這位手裡,那還不如被首領當作棋子擺布。至少後者對待能帶來利益的人總是客氣禮貌又溫柔,絕對不會故意惡劣玩弄。
「哦呀~幾位還在呢?」
俊秀少年笑眯眯站定在距離保鏢們還有兩米的地方,他看上去孱弱瘦削,渾身狼狽,臉上掛著不討喜的笑意:「真是倒霉,我還以為上回弄來的安眠藥一定能有用,沒想到睡了三天後不得不被廣津先生從床上吵起來。」
四位魁梧保鏢低頭低得整齊劃一:「太宰先生!」
「嗨嗨,如果聽到什麼有效的自殺方式一定要告訴我哦~這大概會是最近幾天唯一的收獲了。」
少年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自己肯定自己。
保鏢哪敢和他搭話,更不敢抬頭和他對視,匆忙通報後拉開門:「BOSS在等您,請!」
有些大的黑色長大衣披在肩頭,兩只袖子像尾巴似的拖在身後,太宰治邁進森鷗外的辦公室:「森先生?」
Port Mafia上下所有人都稱呼森鷗外BOSS,只有他隨意喊句「先生」算是充數。
「哦,是太宰君啊!我這裡有個好消息呢。」
森鷗外現階段對這個「病人」還算新人,他示意異能生命體將照片拿出來:「讓人心情無比激動的好消息哦~」
「是嗎,敵對組織集體喝核廢水終於全員死光了麼?」少年走到愛麗絲身邊探頭去看她手裡的東西,一張照片。
「嗯?」
難得太宰治發出疑惑的聲音:「兩個女孩子……?」
「是呀是呀,一位是我們非常需要的治療系異能力者。至於另一位嘛,太宰君,你覺得她和我像嗎?」
森先生甚至已經擺好了姿勢准備聽人放彩虹屁,一臉欠錘的表情。
太宰治瞪大眼睛低頭看了會兒照片,重新站直身體:「抱歉,這位可愛的小小姐和您一點也不像,這可真是她的幸運。」
他沒有說謊。
雖然這兩人都是同樣的黑發紫眸,但他森鷗外有可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嗎?這個概率簡直比首領先生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還低!
笑死,森鷗外拯救銀河系,呵呵呵呵呵呵。
「明明很像嘛,再說這孩子和我一樣聰明呢,一看就是東大畢業生的模樣。」森先生不死心的拍打桌面,太宰治順著他繼續往下接:「恕我沒看出來。」
這一句也不是假話。
照片裡黑發紫眸的女孩一臉懵懂,眼神純真,只能說智商不低,論及「聰明」不「聰明」……還真不一定。
反正橫豎八竿子也沒辦法和森鷗外這種貨色搭在一處。
但是首領辦公室裡出現了她的照片,再搭不到一處森先生也會想法子貼上去。
「要麼去追查敵對組織的黑料,要麼和我們的小可愛成為好朋友,我很好說話的,兩個任務任選其一。太宰君,你不能拒絕哦~」
男人收回浮誇的輕浮聲線,黑夜在他的命令中又暗了幾分:「第二個任務沒有時間限制,至少在我的耐心耗盡前沒有。」
少年大大嘆了口氣:「欺騙女孩子,通過她再把她的朋友騙入圈套之中嗎?森先生,這麼干一定會糟雷劈的。」
「有什麼關系嘛。」森鷗外雙手一攤:「雷擊是必死無疑的可怕遭遇呢,瞬間斃命,死者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就會化作飛灰。」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少年立刻改了主意,從愛麗絲手裡抽走照片:「大小姐和小小姐您全都要?」
如果可以,他不太想把那個看著就軟乎乎的少女拖進黑暗。
「我是成年人,當然全都要。」森鷗外笑著戳破了他的試探:「放心吧,一點危險也沒有,我本人更不會去為難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信你個鬼。」
太宰治又看了眼照片,將它塞進口袋裡:「說好了哦,沒有時間限制。」
「你有足夠的時間准備。」森鷗外的注意力已經移到愛麗絲身上去了:「愛麗絲醬,你說該給我們的小公主整理個什麼樣的臥室出來呢?粉紅色怎麼樣!」
愛麗絲衝他怒目而視:「閉嘴,你這個變態!」
不想看疑似精神分裂的BOSS和他自己唱雙簧,太宰治果斷告退:「那麼我就先回去了,順便,麻煩您給我幾只黑蜥蜴用用,不必打報告了吧?」
森先生揮手讓他走,顯然他並不認為一個疑似有社交恐懼症與認知障礙的女孩能鬥得過太宰治。
真要說像,還是太宰治更像年輕時的他,而不是開玩笑般被頻頻提及的宮田日和。這個女孩子,對Port Mafia並沒有什麼阻礙,他想得到她無非是為了牽制與謝野晶子與福澤諭吉。
得到,但並不傷害,會帶來利益的最大化。否則孤劍士銀狼的報復……Port Mafia還真有點吃不消。
「哦!下雪了啊。如果那個孩子活到現在,不如就起名字叫『由紀』好了。」
他坐在黑暗中,仰頭看向特質的落地窗。
透過厚實防彈玻璃,森鷗外看到滿月將銀輝灑向大地,晶瑩的雪片折射出點點銀光,懸浮在空中緩緩降落。像是柳絮,像是羽毛,像是少女微微顫抖的眼瞼。
「德國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比橫濱要冷得多。你說呢,愛麗絲?」
這回人形異能生命體沒有吐槽或是喝罵,她溫柔的走到男人身後,抬起纖細的手指替他輕揉太陽穴:「是啊,克洛斯特街的冬天特別難熬。」
「當時的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帶你離開克洛斯特街,親愛的,ich liebe dich。」
聲音在辦公室內回蕩,沒有人回應。
人形異能生命體消失了,獨留森鷗外一人坐在寂靜的黑夜裡,默默欣賞窗外悠然飄落的雪花。
這是獲得權力必須付出的代價,他絕對不會後悔。
第48章
「哇!哇哇哇哇哇哇!好大的雪啊!」
木質宿舍門被人暴力推開,「咣當」一聲敲在隔壁牆上,五條從房間裡跳到欄杆上,朝草坪上那一整塊奶油雪糕似的雪地躍躍欲試。很快隔壁的門也開了,夏油傑散著頭發伸出腦袋:「搞什麼,昨晚寫報告寫到那麼晚,你不困嗎!」
「下雪了!」五條執著的指著樓下空地,夏油看了一眼敷衍他:「嗯,是的,下雪了,我並不瞎。所以你想說什麼?」
下雪有什麼奇怪,每年冬天都會下雪。真要說雪景,五條大少爺家隨便哪個院子的景色都比這塊荒地要好,也不知道他興奮個啥。
「不對不對!」五條悟來回搖著腦袋:「你看,這麼大一塊完整的雪地,難道傑你就不想撲上去把它踩亂?」
話要是這麼說……夏油傑盯著樓下的眼神也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兩個高中生互相對視一眼,相當默契的一同翻越欄杆從二樓跳下。
等織田作之助帶著日和從宿舍出來,就看到樓下的雪地一片狼藉,堪比兩只哈士奇肆虐過後的客廳。
「哦,昨天後半夜下起雪了。冷不冷?」織田作之助呼出一口白氣,決定今天就把被爐弄回來。他知道些能弄來二手好家具的門路,雖說不那麼合乎法律,但也不至於被警察帶走。
日和搖頭,新奇的把手伸出去接著。
雪還沒有停,紛紛揚揚的白絮悠然落入掌心,一時竟和她的手融於一色。
「這就是雪,天上落下雪片,我們把它叫做『下雪了』。」
他平和的添了句解釋,聲音被樓下兩個年輕咒術師熱鬧的打鬧蓋了過去。
五條把好友摁在雪地裡埋了一半,抬頭朝樓上招手:「小日和,快點下來玩。」
「去嗎?想去就去,今天下雪,你可以留在家裡休息。」
織田作之助注意到她空蕩蕩的脖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上去就覺得好冷!
宮田日和用力搖頭,織田作之助笑著揉揉她的頭發:「我要出外勤,帶著你不方便。而且外面實在是太冷了,走到偵探社也不容易。」
「快點下來嘛!」五條耳朵尖得很,聽他這麼說馬上又喊了一句。
「今天的補習呢?」
如果日和玩游戲,一定會是最肝的玩家,刷每日任務都能刷出儀式感的那種。
織田作之助笑道:「這麼大的雪,安吾開車過來會很危險,體諒體諒他吧。」
小姑娘伸頭看向外面的道路,來往車輛將白雪壓得又髒又亂,一片泥濘。這種天氣,果然能不奔波最好不要奔波。
「作之助不能休息?」
她軟軟的問著他,擔心寫滿了整張臉。
紅發少年這回笑出了聲:「不,偵探不能休息,還有人在等著我去幫助。正義與邪惡對我來說沒有不同,但是能來到好人這一邊,總比……要好。」
關鍵詞被他模糊掉,日和也只是疑惑的眨眨眼睛:「嗯?」
「沒事,我去上班,你留在家裡。玩一會兒不要忘記……算了,我還是交代夏油。」與謝野晶子昨晚值班,今天不到中午不會起來,沒必要去擾她的清夢。
織田作之助把主意打到了夏油傑身上。
看上去就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臨時奶爸就抓這個人好了。
在雪地裡奮力掙扎的夏油傑還不知道,他被鄰居貼上了個不得了的標簽。
「哦,好。」
既然他做出決定,日和就不會反對,乖乖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織田作之助又帶著她從樓梯一步一步挪到一樓,鄭重將小姑娘交接給幾乎變成雪人的夏油同學:「玩過雪記得提醒日和洗個熱水澡再喝些熱水,穿厚一點的衣服。按時喊她吃午飯,還有作業,寫完後麻煩你檢查。我大概下午六七點能下班的樣子,請你們吃咖喱飯?」
夏油傑:「……啊!好的,我記下了。」
他迅速扭過去看五條悟,試圖用眼神揶揄對方——看看看看,差不多一樣的年齡,別人比你成熟了多少倍!
五條對此嗤之以鼻:「把小不點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好啦,至於咖喱飯,還是等五條大人露一手。」
「也行,我會記得帶食材回來,就這麼說定了。」
不知不覺間織田作之助把這兩位咒術師給簡化成了「只比日和大一點兒」的小朋友,同屬需要輕拿輕放好生關照的類型。
等他走遠,五條悟對夏油傑道:「我們是不是被看輕了?」
「不至於,還不是悟你實在太幼稚,平白被人誤會。」夏油傑微笑著會心一擊,他從雪地裡摟起一捧雪捏了捏,捏出一只五角星遞給日和:「會玩嗎?」
她當然不會。
理論上本丸的景色可以依審神者的喜好設置變化,不怕折騰刀的話一天四季輪著來也不是不行。
但是,所有的審神者裡只有空蟬例外,她沒有選擇的權力。
小姑娘默默搖頭,紫色眼睛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渴望。
「嘿!那就從最簡單的開始!」五條一躍而起,蓬松雪球砸了日和一頭一臉:「會了嗎?用雪球扔你能看得到的任何人,隨便怎麼扔。」
用雪球……砸人類?
「不可以。」日和的聲音逐漸消散在北風裡:「不可以攻擊人類。」
「有什麼大不了的,能不能砸中尚且兩說,哪裡要你擔心攻擊不攻擊的問題。要是有誰不願意,只管往我身上推,就說是我砸的好了。」
五條大少爺不以為意的推推墨鏡,夏油傑趁機反攻塞了他一脖子雪:「就是這樣對抗才有意思,不試試嗎?」
這兩個人都不覺得說謊是大問題,毫不心虛想要把好孩子教壞。
「可是,巫女說……」刻在基因裡的認知,不會因為一兩句輕飄飄的安慰就被扭轉。日和下意識就往後退,胳膊上又吃了一記,五條悟拍拍手裡的雪沫:「管他誰說的,用你的腦子想想,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看法改變自己腳下的路?」
「……我不是。」
我只是個像機械一樣被拼湊出來的人造人,科學家們制造我的目的並不是讓我去攻擊人類。
「你不是什麼啊?快點准備好。話說在前面,我可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放水,不許哭!」
說著五條再次開啟戰局,小雪球嗖嗖嗖飛得像張網。
夏油傑第一反應是抱起日和撒腿跑,跑了兩步才發現這片空地上沒有任何遮擋物。他辦不出把女孩子退出去擋槍的事,只能護著小姑娘艱難反擊:「哇!」
五條說他不放水,就真的沒放水,幾乎被捏成堅冰的雪球混合著咒力砸過來。要不是夏油傑跑得快,說不定得被他砸個頭破血流。
「你竟然用咒力!」
身軀龐大的龍形咒靈出現在空地上,將日和擋在腹下保護。召喚它的人這才撒開手,仗著體術提起拳頭狠狠報復。
虹龍對藏在自己肚子底下的這個小家伙既害怕又忍不住想要親近——害怕是因為本能告訴它此乃天敵,而日和無意間散發出的親和力又吸引著這個詛咒想要靠得更近些,仿佛這樣子就能從她身上汲取些早已感受不到的暖意。
「嗷吼——」
涼涼的龍須掃過小腿,有點癢,日和忍不住伸手摸了把虹龍的大頭:「滑溜溜的……」
虹龍頓時大感委屈。
滑溜溜怎麼了?滑溜溜不掉毛又好打理,難道不比毛茸茸更適合家養嘛!
它擺了擺腦袋,將日和又往肚子下面卷了卷,力求一點也不讓她暴露在寒風裡。
正在此時,夏油傑猛然放出十幾只咒靈企圖擾亂五條的視線與路線,虹龍也跟著被操縱著移動。它戀戀不舍的放開小姑娘,依照主人的意志載著他向空中飛去:「嗷嗚……」
夏油傑:「……」
這咒靈要造反麼?竟然敢對咒靈操使表達不滿。
好在它只是叫了一聲而已,「大敵」當前夏油傑不想和它計較。
虹龍一走,日和就完全暴露在五條的視線裡,既喜歡啃硬骨頭又喜歡捏軟柿子的五條悟抄起雪球就砸。
要日和主動攻擊實在不可能,但要是閃避防御保護自己,她也並非做不到。
飄在空中的夏油傑驚喜發現,堪稱火力網的雪球幾乎碰不到宮田日和。小家伙腿短歸腿短,跑起來竟然一點也不慢?
也行吧,跑得快也不失為一個好選項。
有的人天生就沒勝負心,你總不能硬逼著鹹魚往鍋裡跳。
一時間虹龍的主人和它一起盯著地上來回飛奔逃竄的小不點,興趣盎然。
對手毫無鬥志是件無趣的事,把附近積雪揮霍一空後五條悟停了:「沒意思,你都不還手!」
「你也會疼呀。」日和跑得臉蛋紅撲撲的,小口小口喘著氣。
五條呲牙咧嘴衝她做鬼臉:「那有什麼,老子可是最強!」
「雪球砸在身上痛痛,和強不強沒關系。」
只要不是面對織田作之助,小姑娘還算能堅持一會兒「原則」。她不贊成的看著五條:「不吃飯會肚子餓,受了傷身體會不舒服,人類是一樣的,無論是不是最強。」
「哼!不玩了不玩了,去堆雪球啦!」
白發少年轉身就走,沒走幾步聽到從空中傳來一長串爆笑聲。他想也不想捏起雪球砸過去,被早有准備的夏油傑輕松躲過:「欸?!好像有人耳朵紅了?」
「滾啊!」又是一記雪球迎面而來,內裡甚至裹了點淡藍色。
第49章
有關於雪的游戲在兩個小時後結束,夏油傑把五條扔在空地上,趕著日和回宿舍洗澡換衣服。
跑來跑去躲雪球,又跑來跑去堆雪人,三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不用擔心,依照現在的溫度,雪人們能保存好幾天。」他笑著推推依依不舍的小姑娘,日和扭頭最後看了一眼排成一排的六只雪人,乖乖踏上台階:「嗯。」
真想留給福澤先生和亂步先生看看呀!
調高熱水器溫度又順手煮了個甜湯,夏油傑這才想起被忘到腦後的好友。
「悟,你有打理好自己嗎?我煮了甜湯!」
他開門衝外面喊了一嗓子,對甜味無限熱愛的白毛邊擦頭發邊「咻」的出現:「甜湯?糖放夠了嗎?我看著,你回去收拾收拾。」
這會兒汗已經落得差不多了,一陣冷風吹來夏油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哦,好的,交給你。」
趁著五條美滋滋倒糖粉的功夫,夏油傑轉身回自己房間盡量快速洗澡換了身衣服。等他再返回這邊就見一大一小兩只「小」朋友圍在矮桌邊抱著碗,喝甜湯喝得唏哩呼嚕。
抬頭再一看時間,差不多快該吃午飯。
「這會兒叫外賣,等送來也太晚了吧!」五條悟越過他的肩膀看了眼手機上的外賣頁面,撐著胳膊跳起來大大咧咧去翻日和家的冰箱:「胡蘿蔔……白蘿蔔……洋蔥……青椒……這都是些什麼啊!」
他哇哇大叫的指著冰箱怒視日和,小姑娘把頭一歪:「作之助的咖喱飯很好吃!」
「悟,看到了嗎,連小日和都不挑食。」夏油傑及時補刀,上前從冰箱裡找出剩下的半盒雞蛋:「我剛才看到櫃子裡還有幾包拉面,煎蛋湯面可以嗎?從我媽媽那裡學來的,冬天吃很合適。」
「哦,我那碗要放糖。」白毛「啪嘰」一聲重新倒回地板,只想偷懶摸魚。
「你自己做!」夏油傑額頭崩出一個「井」字。
很快,點綴著小蔥和胡蘿蔔花的湯面被端上桌,太陽蛋煎得金燦燦,湯汁聞上去也很香——高湯粉調出來的,喝上去味道怎麼樣先不說,聞上去絕對沒問題。
「我要開動啦~」往湯裡添了一勺糖,五條心滿意足。
「我要開動了……」日和學著夏油灑了些胡椒粉,同樣心滿意足。
下午六點半,織田作之助帶著被爐和食材回來了,開門就見兩位高中生圍著日和打架。
「……請問?」
這是什麼展開?
「都說了把這個因式視作整體代入進去!」
「按照公式分解開一下子就求出答案,代什麼代!」
「代入!」
「分解!」
「……」
日和像顆球一樣從大打出手的兩人中間滾出來:「作之助,這道題!」
「那個……先把被爐裝上好嗎?」
織田作之助住顧左右而言他。
數學這種東西,不會就是不會,一點不騙人。
等到被爐組裝完畢通上電,剛還打得不亦樂乎的白毛迅速休戰,趁勢鑽進被子搶占有利地形:「好~暖~和~啊~」
聽聲音就像是快要融化掉似的。
日和縮在織田作之助旁邊,小聲問他有沒有看到樓下的雪人。
「你說下面那一排嗎?看到了,很逼真。」
形態各異的雪人站在空地上,猛地走進來差點嚇他一跳。
「嘿嘿嘿!」小姑娘慢悠悠往被子裡滑,像只小小的貓球。
「後天就是新年了,我得回家一趟,傑你呢?」五條努力把自己往被子裡團,像只大大的貓球。聽到他說話的夏油傑點頭:「我也得回去一趟。」
一想起家裡那些食古不化的老東西五條就頭疼,他一頭疼,就想搞點事:「新年後隨便找個借口把硝子帶過來玩吧,橫濱幾乎成了咒靈的真空地帶,再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
「你想借口,我載人。」夏油傑才不會主動去接一定挨揍的鍋。
他們談論的新年很快就到來了。
到了那一天,偵探社的留守人員們聚在一起抱著被爐邊吃壽喜鍋邊看電視。織田作之助和與謝野晶子一人一份小酒,吱悠吱悠喝得愜意,日和盯著電視目不轉睛。
第二天也就是大晦日,難得的假期偵探社也不開門,於是偵探們各自窩在宿舍裡睡了回難得的懶覺。等好不容易與溫暖的被窩分開也沒誰提起去神社參拜,而是繼續留在宿舍,看書的看書,寫作的寫作,練字的練字。
新年後第三天,五條和夏油帶著個同樣留著波波頭的少女出現在偵探社的宿舍外。叼著煙的家入硝子和拎著酒瓶的與謝野晶子一見如故,雙雙沉浸在醫學的海洋裡快樂遨游——如果她們不那麼熱衷於給日和換小裙子,或是宿舍裡不要隨時傳出詭異的笑聲就更好了。
家入硝子在橫濱呆了三天就被送回東京,至於她的兩個同班同學,則一直賴到福澤諭吉帶著江戶川亂步從M國回來。本來按照五條悟的意思,報告弄完又玩夠了就想換個地方繼續「度假」,還好夏油傑及時攔下。
跑去別人家連吃帶住,又專門趕在人家家長回來前偷偷溜走,這不是事兒啊!
於是他們等到福澤諭吉回到偵探社,專門就「橫濱咒靈異常」現像與他關上門談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帶著從江戶川亂步那裡分來的禮物返回咒術高專——繼續度假的計劃終於被夜蛾正道識破了,未能成行,實在遺憾。
「我跟你說,這回沒有跟著名偵探一起去M國,絕對是一大遺憾!」
江戶川亂步邊吃漩渦咖啡廳特制小餅干邊手舞足蹈的講述旅行見聞:「基本上全世界有名的偵探都集齊了,有E國的,有F國的,有M國的……超級多,幾乎數不過來!」
「那個M國的愛倫·坡還挺有趣,他養了只浣熊做寵物,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浣熊你知道嗎?看!」他打開手機把寵物浣熊的圖片放在日和面前,小姑娘雙眼放光:「可愛!」
毛茸茸胖乎乎!
「哼哼哼哼哼!他的異能力也有點意思。可以讓人沉浸式體驗推理,名偵探喜歡!」
說到,織田作之助可就不困了,他從快把人埋起來的資料中抬起頭:「推理?」
「是呀,你不是說想要當個家麼,寫得怎麼樣啦!」
亂步坐在桌子上搖晃著垂下去的小腿,順勢瞥了他一眼:「哦?終於有眉目了?」
「嘿嘿嘿,托大家的福,一點點靈感。」紅發少年憨笑兩聲:「那兩位從東京來的客人新年時講了許多怪談給日和聽,我順手就記下來,寫著寫著感覺竟然還不錯。」
「恭喜,出道的稿費要請我們吃東西哦~」
同樣快被文件埋住的與謝野晶子發出祝賀的聲音,織田作之助連忙答應:「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嘿嘿嘿!你們在家裡怎麼過的新年?」
江戶川亂步和福澤諭吉在M國一直待到節分前才回來,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國外度過傳統節日,自然對被留在家的同伴們格外關心。
「新年啊……」
回答他的是與謝野晶子:「織田弄了個很不錯的被爐回來,我們一起動手做了壽喜鍋,後來又從中華街叫了份四川火鍋外賣嘗試,織田大歡喜。」
「味道確實很好。」織田作之助對辣味的東西接受度極高。
與謝野晶子一臉難以描述:「恐怕只有你覺得好,沒看五條都被辣哭了麼?」
「四川火鍋很好吃,辣哭也值得!」
作為另一個被辣哭的人,日和表示自己要和作之助站在一邊。
「你忘了上上次的腸胃炎啦?」
「嗚……」
江戶川亂步不喜歡辣味,但他並不阻止別人吃,跳過這個話題名偵探繼續拐回推理比賽上:「雖然來了很多不錯的偵探,最後還是我笑到了最後哦!」
「哇!厲害!」
織田作之助反應快,按照慣例鼓掌喝彩,日和晃著腦袋來回看了幾下,忙跟著拍拍手:「好厲害!」
「哼哼哼哼!」名偵探洋洋得意,從桌子上跳下來雙手叉腰:「這才哪兒到哪兒了!」
說著他揮舞手臂講起推理比賽中的曲折,留守三人組正聽到緊張處,社長辦公室的門開了,福澤諭吉走出來:「日和,進來一下。」
「是!」小姑娘毫不拖沓,起身邁向社長辦公室大門:「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嗎?」
「嗯,你先坐。」福澤先生從抽屜裡拿出一只盒子推給她:「給你的禮物,提前祝賀進入高中。」
那並不是奢侈華麗的東西。
「謝謝您。」
日和起身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盒子裡躺著一支普普通通,簡簡單單,非常適合學生使用的鋼筆。
「我那個年代,入學啟蒙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雖說如今不比從前,該有的慶祝卻也不能少。」
他籠著袖子,視線沿著陽光留在日和頭頂的碎金向窗外飄去:「讀書,學得是立德立身,要尊敬師長,友善待人。走進學校,你很快就會長大了。」
第50章
「書包帶了嗎?書呢?衣服鞋子穿整齊。」福澤諭吉抄著袖子,說得話和他此刻嚴肅端正的形像完全不符。
「我昨晚替日和檢查過,都准備好了。」織田作之助把頭一低,顯而易見的緊張,就好像進學校的是他自己。
「這個裙子好像有點短,不方便運動?」大老遠從異能特務科專門跑來圍觀新生入學的阪口先生握緊拳頭。
「女學生的制服裙都這樣,太長了會被人懷疑是不良少女。」與謝野晶子翻了個白眼鄙視這些雙標的家伙。
「要是有誰敢欺負你,一定要回來告訴名偵探哦!」江戶川亂步戴上了眼鏡,如臨大敵。
關鍵時刻還得看福澤社長力挽狂瀾:「時間差不多了,出發吧。」
「是是,第一天入學,去晚了不好。」阪口安吾拿出自己多年的求學經驗臨時抱佛腳:「不要怕,看人說話都要抬頭挺胸,別低著腦袋,說話聲音也別跟蚊子哼哼似的,聽不見。」
再拖下去就真的要遲到了,一行人匆匆忙忙湧出辦公室——送日和去學校。
熬過寒冬,道路兩旁的櫻樹紛紛在溫暖海風吹拂下蘇醒,吐露出柔軟花苞。脆弱的花瓣隨著春風零零碎碎落在行人發梢與肩頭,被帶到遙遠的地方。
日和走著走著不經意間一抬頭,就看見最前面的福澤社長頭發上沾著好幾朵櫻花,像巍峨高山的山尖上生出棵花樹。
端肅男人對此一無所覺,徑自向前行走。
「F……」
「怎麼啦?」江戶川亂步憋著笑故意大聲說話,日和果然收回手,扭頭看著他:「……」
「今天天氣可真好!」名偵探一蹦一跳向前跑,又轉身面朝眾人張開胳膊。
「嗨嗨,亂步先生,當心車輛。」
與謝野晶子抬頭看了眼燦爛的櫻花,緊跟著發現社長頭發上的小驚喜:「咦?」
江戶川亂步豎起手指比劃:「噓!」
於是她微笑著帶著日和往其他方向看:「書店,禮品店,蛋糕店,街上逐漸熱鬧起來了。」
因為社會團體內鬥而動蕩的局勢最近有了平息跡像,穩定安全的環境催生出繁榮。
「這就是內務省、警視廳、以及武裝偵探社為之不懈努力的工作。」阪口安吾很像那麼回事的推起眼鏡,抓緊時間向小姑娘灌輸正面教導:「小日和將來打算做什麼?」
他很期待這孩子能進入異能業務科成為他的同事,有熟識的前輩在上面照應,她天生就比別人起點高。
「將來?」
宮田日和一愣,突然發覺自己竟然有了可以暢想未來的資格:「啊……將來啊……」
不知道,大腦一片空白。
從有意識起她就背負著「淨化」之職,從未想過某天可以有別的選擇。
選擇固然痛苦,沒有選擇的選擇才是真正的悲哀。
「就,就留在武裝偵探社,作之助在這裡,我要和作之助在一起。」
不知不覺間日和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一個字又猛地收回去。
與謝野晶子忍不住噴笑:「噗!」
「沒出息啊!」江戶川亂步搖頭。
織田作之助……紅了耳朵把臉扭開去看路邊的排水溝。
「好吧,武裝偵探社也不錯,環境寬松。」
阪口安吾長長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別人家的貓盡是些拐不走的小可愛。
走在最前面背對著眾人的福澤諭吉彎起嘴角。
「哦!到了,前面就是RS學園。名字確實有點奇怪,學校風氣整體而言還不錯。」
大家隨著他的指引看向校門一側掛著的牌子,四個大寫漢字「浪漫學園」。
額……怪不得對外都只稱呼英文縮寫,確實粉色氣息有點濃。
阪口先生善盡引路之責就告辭離去,異能特務科的工作還等著他呢。
武裝偵探社眾人和他道別後來到RS中學門口。
「記住路了嗎?」
與謝野晶子對這所學校樸素舒適的環境很滿意。校園過於豪華,在這裡就讀的學生恐怕也大多出身非凡,相處起來難免費力,對於本就不善溝通的宮田日和來說妥妥是個災難。
小姑娘來回看了幾圈,點頭:「記住了。」
「抬起頭,站直,我們在禮堂等你。」福澤社長分心看著亂步怕他跑遠了迷路。難得重回校園,名偵探急不可耐想要四處「探險」:「加油哦~」
「加油。」織田作之助留在最後,既為她高興,又有些不舍。
——不知道這孩子還會牽著他的衣角走多久。
「我知道的,不會害怕。」宮田日和伸手抓住織田作之助的袖子:「有作之助在。」
「去吧。」
他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更靠近校門的地方:「不要遲到。」
*
「RS中學是一所以環境寬松且升學率較高而聞名的私立高中,在保證升學率的前提下,各項社團活動同樣豐富多彩……」
干事站在講台上把學校的優點翻來覆去念了十五分鐘,馬上又有其他管理層上台拍著胸脯向廣大家長保證學校絕對會好好教育每一個學生。
並非管理人員有多敬業負責,實在是,第一排正中間那位白色頭發的男士太嚴肅了,全校最凶的青木老師被他盯著也忍不住想要縮脖子溜號。
難熬的三十分鐘後,今年入學的幾個新生班級排著隊稀稀拉拉走出來。
家長席上閃光燈和快門聲頓時堪比夏夜急雨般此起彼伏,這股浪潮甚至席卷到了巍然不動的福澤先生身上。
自家小孩,怎麼看都比別人家的更順眼,當然得拍一張留作紀念。
學校的寬松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干事專門放了五分鐘才讓新生代表上台發言——也許隊伍裡的學生們會聽他說話,但是坐在下面的家長才不稀罕,不合適繼續按動快門便改為低頭挑選照片發送給親朋好友們一起欣賞。
「這張不好,後面那個男生個子太高了,有點擋角度。」
江戶川亂步撕了支棒棒糖塞進嘴裡,側身和與謝野晶子一起分析,後者聽他這麼說馬上就把有瑕疵的照片刪掉。
照片裡,宮田日和站在一群高中生裡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那並不是身高體型帶來的區別,要說個子矮,隔壁班級裡有個扎蝴蝶結的橘發女孩,同樣矮墩墩像個小朋友。日和之所以看上去和大家不一樣,主要還是因為容貌與氣質。
美麗的少女像撒在夜晚洋面上的月光,沉靜又朦朧,她只是安靜站著,周身仿佛凝結了一層看不見的冰,散發出幽幽寒意。
除了站得離她最近的高個子男生外,其他學生幾乎都下意識選擇了避讓。
所謂高冷美人兒,大約就該是這個模樣。
發言結束後開學式進入尾聲,家長稀稀拉拉離去,學生也該回教室上課。福澤社長一邊盯著江戶川亂步一邊趕著織田作之助,好在與謝野晶子很聽話,沒有讓他為難。日和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們從門口消失,很有點想跟過去的樣子。
「噗!哈哈哈哈哈!快看快看!那個表情,像不像熱播廣告裡的那個!就是那個!」
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高個子女生一胳膊搭在好友身上大聲嚷嚷,她的朋友恰好就是那位小個子蝴蝶結女孩。
蝴蝶結女孩注意到日和被響動吸引得看了過來,馬上漲紅了臉:「啊……」
她手忙腳亂彎腰低頭鞠躬:「你、你好!佐倉千代,一年A班。」
日和站著反應了一會兒,點頭應聲:「嗯,宮田日和,一年B班。」
在其他女子高中生看來這種態度過於冷淡,沒見佐倉千代頭都快抬不起來了麼?但是和她黏在一起的少女卻像什麼都沒感覺到那樣抬手揮揮:「呦!瀨尾結月。」
「宮田?」
帶隊老師已經走到禮堂門口,一回頭發現有個學生落在最後面。他催了一句,日和抬腳跟上隊伍,把上前搭話的兩個女孩留在身後。
「啊……她生氣了!」佐倉千代不安的挪挪腳,瀨尾結月一頭霧水:「為什麼生氣?那個廣告裡的角色挺可愛。」
「……」
佐倉千代無語。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張嘴就惹人生氣。
回到教室,班主任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序安排座位,雖然日和個子矮,但是排在了「M」上,只能坐在後排。好在教室裡有三個大窗戶,後排也能享受到充足的陽光。
那個個子特別高的黑發男生恰好坐在日和右手過道另一邊,他專注的盯了她許久,張嘴說話:「野崎梅太郎,初次見面,希望今後能得你關照。」
日和:「哦,我盡量。」
這人說話的聲音,有點耳熟。
和東京的咒術師五條好像!
「多謝。」他拿出課本不再說話,日和也拿出課本打開准備上課,兩個人誰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只有旁邊不小心聽到這段對話的同學著實難受——你們說得是什麼加密通話嗎?「多多關照」這種固定搭配難道不就只是個寒暄套路麼,為什麼有人會當真?
以及:
吐槽啊!隨便誰都好倒是快點給我吐槽啊!
一臉平淡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51章
開學第一天,全世界所有學校都不會安排太多課程。
下午三點社團前輩們就開始滿校園發放傳單企圖多捕捉幾個新人,有些比較強勢的甚至會守在新生班級外就地宣講。這種比上課要有意思得多的事當然吸引了大部分學生注意,不過,總會有少數人例外。
一年B班的例外有兩個。
因為容貌太盛而沒人敢上前搭訕的宮田日和,以及高度遠超平均海拔看上去不大像個高中生所以沒人敢上前搭訕的野崎梅太郎。
野崎梅太郎:盯——
宮田日和:嗯?
「宮田,要一起走嗎?」野崎這一整天都跨著張臉,就像頭一晚熬到深夜沒有休息好。他突然出聲問鄰座要不要一起放學,換個人都得懷疑自己是不是上學第一天就成為不良霸凌的目標。
但是,日和完全沒有GET到讓其他同學瑟瑟發抖的恐懼:「哦,順路?」
兩人一對歸家路線,竟然還真有段路程重疊。
「好。」既然有人主動提出帶路,為什麼不?
人神接受「供奉」就是接受得這麼理直氣壯。
居然,答應了?你頂著張那麼漂亮又冷冰冰的臉,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答應男人同路的要求!
難道不應該來輛閃瞎人眼的加長豪車外加兩列佣人守在學校門口接送嗎?!
腦補到信息爆炸不得不瘋狂揉臉的同學A眼睜睜看著野崎和宮田一前一後走掉,不同款但是同樣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一點也不像放學回家,倒是神似社會團體組隊約起出門干架。
要知道,這裡可是橫濱……
「喂,你沒事吧,為什麼突然發抖,生病了?」
學號相近的鄰座伸手過來在他眼前揮揮,就聽這位腦補小達人哆哆嗦嗦抬起淚眼:「救命,我怎麼會坐在這麼一個不幸的地方!」
□□大小姐和不良混混?
「哈?」鄰座冒出一腦袋問號。
另一邊,日和與野崎梅太郎一前一後走下樓梯,只見外面已經拉開了社團之間的搶人大戰。圍繞著教學樓門口的青銅馬塑像,前輩們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活動照片、榮譽獎項,成果展示,以及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許諾……除去規模,和校園外的招徠手法沒有什麼不一樣。
「很熱鬧啊。」野崎梅太郎停下腳不走了,甚至打開書包翻找著什麼。他這一停,日和也跟著停下,老老實實站在旁邊等待。
下午三點,織田作之助很可能在出外勤,所以她不著急回偵探社。既然答應了這位……不知道誰順路一起走,總不好走到一半把他扔下。
野崎在速寫本上記錄下「社團搶人」的真實畫面,心情極好之下主動開啟交流模式:「宮田,你打算參加什麼社團?」
「社團?」
在日和的意識裡,「社團」一詞不自覺就會關聯到各種報端常見的社會團體,譬如曾鬧得與謝野晶子極度暴躁的Port Mafia。
學校裡也有嗎?橫濱特色?
野崎梅太郎收好速寫本和炭筆:「是的,原則上每個人都必須參與,初中不就開始了麼。」
宮田日和:「……初中就?每個人?」
不至於吧!眼前似乎出現了堆得人高的待處理資料。
如果可以的話,人造人也不想加班。
怎麼回事?宮田的臉色,有點蒼白?
難道說……
「哦!原來如此!」他一拳錘在掌心:冷淡病弱系!
這是種很容易引發女性好感的特別屬性,尤其放在少女戀愛向漫畫裡,再增添上外貌加成,直接經典永流傳。
果然!宮田就是他需要的新素材!
想到這裡,野崎梅太郎背後燃起熊熊烈焰,無比熱情的介紹起社團——這種冷淡禁欲又病弱的美貌角色,會選擇何種社團呢?
「家政類、運動類、以及文藝類最常見,人數也比較多。這些組織補充了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不過也有不參加社團的學生,在申請單上填個回家社就可以。」
病弱系、病弱系、病弱系……他在筆記本一角磕磕筆尖,靈感源源不絕。溫柔的料理人,逞強的運動人,神秘的才藝人,無論哪種都將成為男主角鈴木君的強敵!
新一話麻美子會不會動搖?
日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現在下海做個社會人都已經這麼卷了麼?家政都是作之助在做,運動……劍道算嗎?至於才藝……這一點她大概還不如本丸裡的刀劍付喪神。
「那就,回……」
她剛想說話,一份傳單送到面前:「你好,我是戲劇社社長堀,二年級,考慮一下戲劇社?」
戲劇?
宮田日和,瞳孔地震。
這!這就是阪口先生所說的,潛入調查官必備修行?!
如果是這個的話,說不定可以做到……
發傳單的堀前輩注意到這個一年級新生已經很久了,長成這樣,她不需要任何演技,能走上台站著就行。
「哦,好。」
入學第一天,不擅長拒絕的宮田同學就這麼加入了才藝類社團。
爽朗少年高興地取出社團申請表:「那就麻煩你填一下這張表格,別忘了交上去。」
日和:「唉……」
福澤社長說過,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填了這個表,阪口先生會高興吧,他一直想潛入Port Mafia監控。
沒想到啊沒想到。
野崎梅太郎:啊,雖然表情始終沒有變化,但是濃濃的沮喪就快從眼神裡溢出來了。
所以……雙面反差嗎?大好!
堀前輩如願以償發展出一個新成員,他將視線挪到旁邊男生身上:「另外……同學?」
「抱歉,我回家社!」
被編輯催更的趕稿痛苦誰能理解?野崎想起死線迫近就滿臉痛苦。
「啊啊,好吧,那就這樣,咱們回頭見。」其他社員朝這邊大聲喊了幾句,堀前輩轉身跑向戲劇社聚集地,生怕自己一個沒注意某些人就要鬧出么蛾子。
「戲劇社這個設定……」野崎梅太郎運筆如飛,宮田日和一頭霧水:「嗯?」
「沒事,我們也走吧。」他龍飛鳳舞寫了通,收起小本本,看向日和的目光讓後者背後起了一層白毛汗:「哦!」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點理解晶子房間裡那位骸骨先生的感受了。
一路上野崎梅太郎突然變得健談起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問得日和幾乎招架不住——這個人眼睛裡的綠光好熟悉,晶子和硝子盯著骸骨先生時也這樣!
「日和?還好趕上了,我就在想你大概這個時候放學。」
織田作之助神奇的出現在不遠處,正在多方充實人設的野崎梅太郎眼看宮田日和如見救星般撲了出去:「作之助!」
好可怕!差點就要變成骸骨先生了!
他順手就把日和提著的書包接走,手裡還拎著兩盒剛從超市搶到的特價雞蛋:「辛苦你了,晚上吃咖喱飯好嗎?」
織田家晚餐的餐單上只有兩種選擇——咖喱飯,或者蛋包飯。
「好,咖喱飯!」
啊!宮田整個人都變得軟綿綿的。
野崎梅太郎手裡的小本本再次出現:「您好,野崎梅太郎,初次見面。」
織田作之助當然注意到了這個入學第一天就出現在日和身邊的男生:「你好,織田。」
話少但及時回應,是很酷的大人作風!
「請問你和宮田是兄妹嗎?」
如果不是兄妹……
回答他的是日和:「不是,作之助是很重要的人。」
哦!很重要的人啊……
看來鈴木君的男主地位不會被撼動了,也不必擔心麻美子動搖。
眼看同行的路即將走到盡頭,野崎梅太郎依依不舍的向素材道別:「明天見,宮田。」
明天也要麻煩你提供更多新人物的設定!
日和沒有出聲,揮揮手就拉著織田作之助的袖子朝武裝偵探社的方向走去。
「唔……」看到這一幕的野崎陷入沉思。
「第一天上學,有什麼感受?」
織田作之助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換了一邊,趕著日和要她走去馬路內側:「有趣嗎?」
「教室裡坐了很多人,課程簡單,還有……」日和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墊腳努力湊近織田作之助耳側:「我發現學校裡竟然還有社團!」
「啊……?」織田大迷惑:「社團?哦!社團!」
雖然沒上過學,他到底也在社會上打拼了那麼多年,聽也聽說過學校生活的部分片斷。
「日和加入了什麼社團?」
這麼快就找到感興趣的事情了嗎?
看來送她上學果然是個正確選擇。
小姑娘神神秘秘繼續道:「戲劇社,就是阪口先生講得那些,你知道吧!」
潛入搜查官的課程與表演?
額……似乎……也不是不行?
「既然選擇了,就要認真對待。」他想了又想,終究沒好意思對她幾近於無的演技進行評價。
一個連謊都不會說的人,你能指望她有啥演技?大概就是站在舞台上話也不必說的角色吧,也好,不累。
日和用力點頭:「嗯嗯!我會努力的,如果有不會的地方就去問阪口先生!」
「好的,我想安吾他不會拒絕。」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覺得可以替朋友做這個主。
日和入學了,阪口安吾的「補習」也告一段落,能在之後被「學生」繼續依賴,想來他心裡一定很高興。
第52章
「啊?小日和回來了, 第一天上學有什麼感想?」
日和回到辦公室迎面就被名偵探先生堵在門口好奇詢問,他倒也不是非要從她哪裡得到答案。逐漸步入青年階段卻還像個孩子的江戶川亂步懷裡抱著薯片袋,嘴角邊不小心沾上了點碎屑:「今天有新人來應聘~難得哦!」
自從拿到異能營業許可起武裝偵探社就常年保持著招聘通知,福澤社長的意思是只要有心向正道的異能力者他就會給他們機會,所以特別留了張廣告貼在一樓。
可惜大半年時間過去,竟然完全沒有人登門嘗試。今天忽然聽說有新人加入,就連織田作之助也表現得很在意:「您見到了嗎?」
「當然,與謝野晶子不是正在考醫師從業的資格證麼,有個人分擔調查員的工作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亂步眨著眼睛,從袋子裡掏出把薯片邊嚼邊說:「新人能力很不錯,如果順利的話,今後我們就不必再為了電子設備故障而頭疼。」
「專業型人才?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去擦桌子准備辦公用品。」織田作之助放下手裡的東西挽起袖子,日和跟在他身後:「辦公用具在倉庫架子上。」
作為唯一的事務員,所有行政類工作都由日和負責,別的不說,什麼東西收在什麼地方小姑娘記得門兒清。
與謝野晶子起身幫忙拿了東西,江戶川亂步指著最不起眼的角落道:「桌子就放那兒。」
他沒解釋原因,其他人也沒問。
名偵探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亂步先生這麼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這時社長辦公室的門開了,福澤社長走出來,身後跟著個中等身高的略有些落魄青年。
他垮著肩膀,有點駝背,和未來同事們只打了個照面就飛速把頭埋進胸口。
如果不去看那副怯懦的表情,這人五官竟還頗有幾分清秀。可惜畏畏縮縮的氣質讓他就像被灑上貓尿的名畫,再有價值也叫人沒來由的生氣。
「田山花袋,異能力【棉被】,可以控制視線範圍內的所有電子設備。」新人低著頭,似乎想要憑借肉眼看穿腳下地板的材質分子,就連聲音也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初次見面,給大家添麻煩了。」
「織田,跟我進來。」
福澤社長點了織田作之助負責新成員入社測試,也算是變相表達對他的信任與看重。
能夠毫不猶豫洗心革面的人很少,意志堅定到絕不回頭的往往更少,同時做到這兩點的織田作之助值得被偵探社所有成員尊重。
「是,社長。」紅發少年聞聲而動,辦公室的門重新關閉。
與謝野晶子對鵪鶉似的田山花袋毫無興趣,扔著他不聞不問,徑自拉了日和一起去布置擴大後的治療室。新人入職,社醫終於可以回歸主業,得以在治療室裡擁有一處辦公區……用於摸魚偷懶。
哎呀,她又不是亂步先生,做得到當著所有人隨便吃零食面不改色。坐在大辦公室裡翻時尚雜志總有點心虛,尤其被社長抓個正著的時候。
福澤諭吉不會斥責部下,最多也就意味深長的多看一眼……但就這一眼,絕對夠人失眠一整夜了。
一直等到女士們走遠,田山花袋才從宕機狀態恢復正常,他站直身體向江戶川亂步行禮問好,後者指指角落裡的桌子:「小日和是我們唯一的事務員,她必須在這兒有一席之地。所以那個位置歸你了。」
只要和女性同處一室就緊張到不能自已的田山花袋差點心髒病發作:「嚶!」
兩位女士全是讓人一眼難忘的類型,無論哪個,都叫他心如擂鼓緊張到幾近缺氧。
「芳子!」眼看田山就要哭出聲,江戶川亂步大發慈悲道:「我們才不會管你帶什麼東西上班,貓也好狗也好,抱枕也好棉被也好,別胡亂放到其他人位置上就行。」
新人哽咽著瘋狂點頭。
還好還好,這個可怕的世界還有芳子能給予他溫暖。
社長辦公室的門又響了,織田作之助出來走近快要變成白紙片的田山花袋:「你好,織田作之助,社長要我帶你去做個任務。算是……試用?」
他想不出什麼能瞞過新人的借口和測試,索性從社長提供的保全任務裡挑了個帶他走一趟。
聽人說話聽不出本質,看人做事多半不會走眼。
「哦哦!好的!」
田山花袋好不容易才從情緒低谷中恢復正常,他像個機器人似的彎腰鞠躬:「蒙您照料。」
這句話說得仿佛剛從《職場用語大全》上背下來一樣,織田作之助可疑的停了一會兒:「額,你太客氣了。」
面對男人,田山瞬間一切正常。他明白自己的毛病,但是心理問題沒藥醫,就只能努力自我催眠——只是個小姑娘只是個小姑娘只是個小姑娘……
問題在於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全橫濱也很難找到第二個。
別問他為什麼緊張到神經錯亂還能看出別個小姑娘究竟好看不好看,她要是沒那麼好看他也不至於緊張到如此地步。
只看了一眼心髒就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再來一眼就得麻煩同事們幫忙打電話叫120……
因為異能力而長期處於半監管狀態下的青年佝僂著背,被織田作之助帶出武裝偵探社。
「任務很簡單,受橫濱警方委托代為保護一位女士。」
紅發少年取出任務說明給田山花袋看:「這位女士去年不幸遭受來自上級的侵犯,事後她勇敢的選擇了報警並決心與犯人抗爭到底,甚至不懼於公開當庭對質。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她最近收到了不下三份死亡威脅。這些恐嚇有的源自網絡,有的甚至直接寄到這位女士家裡。」
「我們要做的,就是從現在開始起保護她的人身安全,直到庭審結束。」
收起檔案袋,織田作之助平淡的語氣裡多了絲激賞。
國內的大環境對女性而言算不上平等寬松,各種隱形歧視充斥在社會各個角落。先不說回歸家庭的女性都遭遇過什麼,哪怕作為現代文明重要組成部分,進而廣泛參與到社會勞動中的職業女性,也不能在職場中獲得應有的尊嚴。
言語霸凌,同工不同酬,甚至性侵犯,屢見不鮮。
大多數女性面對此種壓迫都選擇了沉默隱忍,有人是怕丟掉來之不易的工作,有人是怕曝光後遭受來自社會的二次傷害,有人是怕影響到未來的人生。加之法律對女性的保護一向流於浮面,一個標准性侵案往往會被法官們各種春秋筆法最後不了了之,因此一位勇於站出來為應有權力奮鬥的女性就顯得異常耀眼。
當然了,對於某些特別的人來說,這個女人又是那樣礙眼,礙眼到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田山花袋:「……」
雖然很感動也很佩服這位勇敢的女士,但是……你們就是故意的!
你們就是故意為難我這個恐女症患者!
摔!
要不是全橫濱只有福澤先生願意替他背書擔保還願意給他自由,他田山花袋絕對會在看到這份委托的第一時間掀桌走人。
好歹咱也是網絡虛擬世界裡的無冕之王,你們真的沒有嘲諷的意思嗎?
——織田作之助還真沒有想到要嘲諷面前這個新人。
福澤社長告訴他田山花袋因為過去的經歷對無論什麼年齡的女性都抱著異常恐懼的心態,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生活與工作。為了讓他看到女性的堅韌與美好,將他拜托給武裝偵探社的熟人專門請求安排一水兒全是圍著女士轉的任務。
這個還算是比較和緩的,主要因為時間短,加上今天前後不過一周而已。
「先去見見這位內山小春小姐,走吧。」織田作之助扣住田山花袋的肩膀:「加油,我們都很看好你。」
當初亂步先生也是這麼鼓勵他的,雖然當時沒感覺到有什麼用處,但是說不定現在會對這個新人有點幫助。
肩膀被人壓緊,聯想到之前操縱手機黑出來的資料,田山花袋比較了一番自己與這位曾經有過「輝煌戰績」的少年之間的實力,現實生活中屬實手無縛雞之力的棉被先生慫了:「嚶!」
我怕!
武裝偵探社。
與謝野晶子雙手叉腰,日和站在她身邊,學著一起握拳把胳膊支在腰側。
「終於整理得像是那麼回事了。」
今天之前的治療室,其實就是個小單間放了張病床,藥品櫃啊,急救箱啊,全都擠在病床邊擺著。經過兩三個小時的努力,兩個女孩子將連接外面的另一個房間清理干淨,又搬了家具進來重新擺放。消毒藥水一撒,白色棉布隔離簾一掛,還挺有點意思。
波波頭少女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由衷感嘆:「將來條件好了還能弄點手術器械再布置個急救室,不過得先等我把資格證考了。」
「嗯嗯!」日和挺胸抬頭,小肚子不自覺跟著腰一塊向前凸:「晶子棒棒噠!」
「少來啦,」與謝野晶子把頭發別到耳後,衝日和抬抬下巴:「第一天上學,有人找你麻煩麼?」
為什麼不問她上課聽不聽得懂?
開玩笑,你要問一個能打穿大學升學考試的人高中課程能不能聽懂?
感謝阪口先生的神經質,這家伙把自己當年的考試卷一股腦全拿來給學生做補習課程講,成功拔高了整個武裝偵探社的文化水平。
「沒有哦,學校人好多,同學們很友善。還有人主動提出給我領路,就是……」
日和皺起眉:「為什麼學校裡會有社團存在呢?」
難道說,不會才藝的人連黑1手1黨都做不了嗎!
第53章
「校園活動?那很好啊。」與謝野晶子摸不清頭腦。
在學校裡和單純的小朋友們一塊玩耍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愁眉苦臉的?
「不是不是,有人告訴我,從初中開始就要參加各種社團。所以橫濱才會有很多社會團體!」
小姑娘雙眼閃閃發光,認真的不得了。
與謝野晶子歪頭:「哈?」
你先等等,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是怎麼湊到一塊兒理解的!
日和不知所措:「難道不是社會團體在學校裡組織的集1會?不然為什麼叫做『社團』?」
「額……」
我該為這家伙的單純哭笑不得呢,還是為她神奇的腦洞無可奈何?
與謝野晶子深吸一口氣:「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如果放縱Port Mafia將魔爪伸進校園,阪口安吾那一幫人從上到下就都該拉出去切腹謝罪!」
「啊?」
日和目瞪口呆,原來她糾結了這麼久的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嗚……」
荷包蛋淚目倒不至於,只有難得的難為情。
「好了好了,不要擔心啦。我們怎麼會讓你獨自待在危險的地方,傻瓜。」解開誤會,與謝野晶子拍拍日和的頭頂:「你參加了什麼社團麼?」
頂著白色貝母花的黑色小蘑菇慢慢點頭:「參加了,戲劇社。所以也不是阪口先生講得那種潛入搜查官培訓,對嗎?」
「完全正確。」憋笑憋太久對健康同樣不利,與謝野晶子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放肆:「噗,小日和,要努力表演呀。」
所謂課外活動,擅長不擅長一點也不重要。過程中足夠努力,黑歷史足夠多,糗事足夠尷尬不就可以了?
可以預見,不遠的未來她會需要考慮換個內存大點的新手機。
「好吧,我現在知道了。」日和終於弄清楚自己搞了個多大的烏龍,不過既然此「社團」非彼「社團」,就當做學習新知識也未嘗不可。都答應了堀前輩,總不能食言,福澤先生說過,做人不可以那樣。
與謝野晶子笑夠了,抓住日和給她轉了個方向,推著小姑娘返回大辦公室:「今天的工作還沒碰吧?快去快去。」
作為唯一的事務員,不想第二天被報告活埋,當天工作就必須當日完成。
日和被她推出治療室,低頭悻悻返回辦公室。江戶川亂步叼著薯片見她回來就把袋子遞過去。日和探頭看看,見袋子裡薯片還多才伸手抓了把出來:「作之助呢?」
「帶新人去做入社測試了,為期一周。有留話讓你這幾天晚上跟著與謝野晶子,他可能回不來。」
亂步展開報紙分心去塗上面的字謎游戲,看了一會兒抬頭:「好無聊啊,來比賽吧!」
宮田日和的智商絕對沒問題,雖說情商偶爾堪憂……但那和字謎游戲沒有關系。
「今天的工作還沒做。」
她打開電腦開始校對偵探們提交的任務報告。
如果沒有問題就用打印機打出來,裝訂好送給福澤社長審閱簽字,最後遞交給異能特務科或是封檔留存。
江戶川亂步大大嘆了口氣,把報紙翻得嘩啦作響去看附頁上的四格搞笑漫畫。
織田作之助這一天果然沒回宿舍,日和也沒有去和與謝野晶子同住。小姑娘執拗的守在只剩下自己的空房間裡,抱著紅發少年的枕頭縮成一小團。
第二天早上被生物鐘喊醒,日和隔著門板向與謝野晶子說明去向後就提著書包去上學。她不喜歡把東西背在背上,寧可占著手也不喜歡。
走到昨天的分岔路口,遠遠看到一個略有點眼熟的背影——能不眼熟麼?一米九幾的高中生屬實少見,野崎同學比東京的五條個子還猛些,有趣的是他們兩個聲音也很像。
「早,宮田。」野崎梅太郎當然也看到了日和,點頭打了個招呼。
「嗯。」日和要反應一下才能想起來把招呼打回去:「啊,早,野崎。」
純屬為了完成程序而進行的對話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兩人不約而同沉默著一起走向學校。日和是不善與陌生人交談,野崎梅太郎是在認真觀察。
剛走進學校,教學樓前的青銅馬雕像下「滾」過來一只扎著蝴蝶結的女孩:「宮、宮田同學!」
佐倉千代糾結了一晚上,決定早早守在這兒專門等宮田同學。她對昨天和好友瀨尾結月「惹怒」宮田的行為耿耿於懷,想要向她道個歉。
隨意談論別人又被人聽見,談不上社會性死亡,但也足夠尷尬。總感覺不及時道歉就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嗚……
宮田長得太好看了,氣質又冷淡,不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還真不敢上前開口和她說話。
「?」
日和聽到有人喊自己就停下腳步等著,佐倉千代一溜小跑跑到她面前:「宮田同學還記得我嗎?我,我是……」
一道陰影完全遮住陽光,女孩子一個激靈頓時忘了該說什麼。
野崎梅太郎:嗯?只是取材而已。
「你是佐倉千代,記得。」日和轉過去正面面對莫名其妙紅了臉的蝴蝶結女孩。
「啊,那個,啊……」
這個人,好高!
野崎梅太郎:「?」
宮田日和:「?」
為什麼空氣裡突然多了些看不見的粉紅色。
只有佐倉千代,紅著臉結結巴巴急到兩眼泛淚花:「啊,啊!昨天,昨天的事!」
「昨天?」日和歪頭,昨天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啊?
「是,昨天,昨天實在是太抱歉了!請你原諒我們!」
宮田日和會不會像電視裡演的那樣要求道歉者做些為難的事?
比如土下座啊,掛牌子啊,解扣子……啊不是,最後一個串場了。
日和從頭到尾都處於狀況之外,她根本就沒聽懂瀨尾結月的梗,所謂生氣一事更是無從談起。要不是佐倉千代頭頂的蝴蝶結太有標志性,她也不一定能見過這個連一面之緣都談不上的同級。
所以,這個人,為什麼道歉?
佐倉千代彎著腰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宮田日和讓她起來的話,作為道歉者本就理虧,她不敢動,就這麼繼續彎腰等著。
教學樓門口人來人往,經過的學生們見到這一幕紛紛繞過去,邊走邊回頭偷瞄。
怎麼回事來著?校園霸凌?
「宮田?」
注意到日和逐漸陷入呆滯的眼神,野崎梅太郎喊了她一句,及時重啟的日和這才反問道:「昨天……發生什麼了?」
語氣仍舊冷淡,掩不住蘊藏其中的濃濃疑惑。
紅著臉站直身體的佐倉千代:「……」
合著道歉也是白道歉?
「對不起,昨天我和朋友隨意談論你的表情……就像,就像熱播廣告裡的XX……」
她沮喪得蝴蝶結都跟著耷拉下來,像是被雨淋濕了那樣。
「廣告?」
家裡沒有電視這種電器,日和又很少跑去商圈閑逛,現代社會的傳播手段到她這裡被完美閃避。
「啊!是那個?」
野崎梅太郎用手機播出來看:「像嗎?」
那是個寵物飼料的廣告,動物演員外形可愛眼神真摯,很容易讓人產生憐愛之情。
「像嗎?」
日和完全沒有GET到佐倉千代糾結的點:「像哪一只?」
佐倉千代:「……」
說一句「原諒你了」就那麼難嗎!
緊接著她就看到精致到不似真人的宮田嘴角微微上翹:「都很可愛。」
所以……
「你不生氣了嗎?」
蝴蝶結女孩惴惴不安的追問,日和困惑的移開視線看著她:「生氣?為什麼?」
「……啊,就是,被比作動物,被人嘲笑……什麼的……對不起。」
要是沒生氣為啥昨天扭頭就走連個道別也沒?
日和從來說走就走,道別?那是只有武裝偵探社成員才有的待遇。
「哦,我沒有生氣。」日和收起微笑向佐倉千代解釋,語氣過於平緩以至於讓人聽起來就像是在賭氣——你算哪塊小餅干,值得我生氣?
「不是,那個,真的很抱歉。」
我就是想聽一句「沒關系,原諒你了」而已啊!
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這麼難!
佐倉千代當場抓狂,幾乎流出寬面條眼淚。
野崎梅太郎及時補了一句:「宮田說的是真話。」
昨天他就站在日和旁邊,自然也見到了那場連糾紛都算不上的插曲。與其說生氣,不如說宮田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被人嘲笑了。
「啊?」
蝴蝶結女孩愣在當場,就聽日和確認:「嗯,沒有生氣。」
這個時候預備鈴響了,再站下去三人都得被風紀老師抓去罰站,有經驗的野崎梅太郎率先向樓梯走去:「快上課了。」
「哦。」日和跟著他走去教室,佐倉千代紅著臉低頭走在最後面——好尷尬!被道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道歉的人為什麼要道歉,還被來往那麼多人看見,不是社死勝似社死。
宮田同學人挺好,是她自己想太多。
「唉……」
走進教室,蝴蝶結女孩找出課本翻開坐好。滿紙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想得都是那個頻頻替她解圍的高個子少年。
就……春天到來了呢!
第54章
「日和,我需要你幫個忙。」
開學日六天之後,織田作之助才匆忙回了辦公室一趟,第一眼見到日和說得還是委托。田山花袋已經盡力了,頂著面對女性的緊張與恐懼恪盡職守保護內山小春……的網絡安全。
他們兩個在內山小春居住的公寓隔壁安頓下來,田山花袋抱著他名為「芳子」的棉被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振作起來,操控著電腦一一甄別那些網絡上的死亡警告具體來自何方。
至於其他方面嘛,讓他和女□□流,還不如讓他去和土撥鼠說話來得更有效率。
織田作之助是個待人相當寬容的大好人,【天1衣無縫】警示數次新同事的窒息危險後就放他宅在隔壁,自己一力挑起物理輸出的重任。
但是……現在出現了新問題。
內山小春的勇敢堅強並不意味著她不應該得到關照。考慮到她曾經遭受過的不幸,偵探們體貼的為她留足私人空間,事態並不緊急的情況下能不出現在她面前盡量不出現。
然而隨著開庭的日期越來越近,對她穢語謾罵的人越來越多,死亡威脅也越來越近。一方面,田山花袋埋伏在網絡的海洋裡監控過濾著各種信息,幫不上更多忙。另一方面,織田作之助也沒辦法貼身保護一位被男人施暴傷害過的敏感女士。
前後考慮之下,唯有向同伴求助。
相比與謝野晶子,宮田日和的攻擊性更低,幾乎趨近於無。而且她身上總是蘊藏著神奇的力量,對於那些曾被暴力戕害過的人來說,就像一泓天然治愈的溫泉。
再加上日和其實身手不差,讓她與暴徒對抗不大現實,但是護著委托人別叫她走路扭到腳完全沒問題。織田作之助想得也不是要宮田日和成為保護內山小春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絕對不會讓危險迫近到她面前,只不過需要一位女性陪伴內山小春熬過開庭前的最後一個晚上而已。
就這麼簡單。
「放學後去這個地址嗎?好的。」日和乖乖點頭。
她不會拒絕織田作之助的任何要求,甚至為能得到他的「命令」感到高興。
「我去給你准備好外宿的東西,織田直接帶走。明天上午開庭,中午十二點整委托任務結束,下午就可以回學校。」
與謝野晶子摸摸小姑娘的頭頂,把工作安排告訴她。
學校那邊福澤社長會打電話過去代為請假,反正日和也不需要聽課。入學前的准備做過了頭,以至於她現在就可以去參加升學考試,這是大家都不曾想到的可能。
——阪口安吾實乃罪魁禍首。
公務員先生自己就是跳級考試提前讀大學的聰明人,他甚至覺得這才是正常現像。
這還是日和頭一回「出差」,趕了收好地址的小姑娘出門上學,與謝野晶子回頭反復和織田作之助核對任務。
「確定沒有危險?不然還是我去?」
內山小春的案子爆出來一年多了,業內該知道的都知道。被告有錢有勢,請了有名的律師不說,還在電視及網絡上公開大肆攻擊受害者,就這樣最後還是被內山撬開了法院大門,她擔心那些腦子裡有翔的蠢貨遷怒到日和身上。
自尊心被戳爆的男人不一定能比罵街潑婦更體面。
與謝野晶子當然支持內山小春,也願意向她提供幫助。在她看來明明一個刑事案,拖到現在居然走了民事訴訟,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要事涉宮田日和,社醫小姐的態度立馬轉而保守了許多。
那孩子至今也沒什麼性別意識,即便與謝野晶子拿著解剖圖給她補齊了小學生理知識,在日和眼裡男人女人,還是沒有任何區別也不應該有任何區別。
讓這樣的宮田日和去面對一群以踐踏女性為樂的玩意兒,怎麼想都有些勉強。
但是福澤諭吉沒有反對織田作之助的申請,這說明社長認為日和可以適當面對些外面的風雨了。
人的一生,不可能永遠順遂,尤其身在武裝偵探社,總有被人非議的時候。以偵探社逐漸繁忙的運營狀況來看,這件事或許並不件遙遠。那麼,提前讓日和見識見識來自人類的險惡也就顯得非常必要。
與謝野晶子理解福澤社長的良苦用心,不過理解歸理解,感情上嘛……
「不會有什麼危險。」
織田作之助正在填申請單,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內山小春收到的死亡威脅並非空穴來風,短短一周內圍繞著她的公寓織田作之助已經抓了不下十個數的來犯者。這些人的武力值從街頭混混逐漸升級到專業殺手級別,從側面說明即將與她對簿公堂的人已經到了狗急跳牆的程度。
所以他填寫的是防身武器申請,要申請兩支電1流1槍,內山小春與宮田日和一人一支。
沒有【天1衣無縫】看不見的危險,也沒有他織田作之助擋不住的攻擊,然而事無絕對,多做一手保留是曾經那些腥風血雨教會他的,最重要的經驗。
「公寓附近所有的攝像頭都在花袋控制之下,我們安裝了些簡易陷阱,能夠突破陷阱的人數不會太多。」
他側頭想了想:「內山小春很聰明,日和也很聰明,她們能照顧好自己,也能互相照顧。」
如果不夠聰明,內山小春早就被人黑到體無完膚精神崩潰,哪裡能熬到成功為自己爭到這口氣的時候。
與謝野晶子怎麼想都覺得沒法放心:「我還是很擔憂,日和沒有異能力,而我擅長治療,我……」
「亂步先生告訴過我,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傷。」織田作之助打斷了與謝野晶子:「不是害怕治療,而是亂步先生說,比起【請君勿死】,偵探社更需要社醫小姐的溫柔。」
「啊……」
與謝野晶子語塞。
這是福澤社長與亂步先生將她從秘密療養院救出來時說的話,兩年過去,他們不曾忘卻。
「社長和亂步先生都認為日和可以,我們也要相信她。」
織田作之助為事務員和委托人填寫好武器申請單,又順手給自己申請了幾個彈夾。不殺人歸不殺人,如果情況緊急,他也會瞄准致殘但不致命的地方下狠手。
如果連亂步先生也默許了的話……
與謝野晶子嘆氣:「好吧,你說服我了。不過,織田,我希望你記得剛才說過的漂亮話,盡量別讓自己受傷。」
「不然的話……我會讓你明白【請君勿死】的正確使用方法。」
她笑得相當不懷好意,就像面對一盤珍饈的老饕。
嗯?為什麼背後突然一陣惡寒?
織田作之助猛地坐直身體,支棱著腦袋來回看,等與謝野晶子走遠了渾身汗毛才倒回去。
算了,還是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檢查一遍配槍狀態如何,到時候別搞出什麼奇怪烏龍砸了偵探社招牌。
另一邊,日和惦記著晚上的委托,一整天都過得渾渾噩噩。具體表現為臉色比平時更加冷淡,連鄰座的野崎梅太郎也不太打理了。
「那個……宮田同學,一起吃午飯嗎?」
佐倉千代鼓足勇氣帶著便當盒躥進B班教室,眼神是落在日和桌子上沒錯,心思卻完全鋪在隔壁那位低頭寫寫畫畫的少年身上。
邀請宮田同學一起吃午飯,順便問和她熟識的野崎同學要不要一起,然後交換姓氏……這不就認識了麼!
宮田同學的表情真冷啊,眼睛裡空茫茫的,外加精致到挑不出瑕疵的長相,換上和服能讓人分不清她和等身手辦之間的區別。
「宮田同學?一起……吃午飯嗎?」
為了愛情鼓起勇氣的少女奮勇直前,終於喚回日和的心思:「啊?」
太好了!
「午飯便當,一起?」她舉起前一天和媽媽一起制作的便當給日和看,後者陷入呆滯:「……忘帶了。」
一般情況下日和三餐都由織田作之助操持,咖喱飯蛋包飯二選一。但是這段時間因為新人測試任務的緣故,織田作之助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回過宿舍了,每天早上晶子會交給她一只塑料袋,裡面裝著從全家買來的飯團以及蔬菜沙拉。
至於今天……晶子沒有提醒,日和就沒帶。
佐倉千代:「……」
怎麼會有人忘帶午餐?
「沒關系,我吃的少,一起分著吃吧?」
蝴蝶結女孩好心的決定今天就是節食日了,少吃點就當減肥。
有人主動提供午餐,日和自然不會拒絕:「哦,好,謝謝。」
這回總算沒忘了道謝。
計劃成功了一半,佐倉千代再接再厲:「那個,這位同學……」
「哦,野崎梅太郎。」野崎早就自覺取出便當包:「一起?」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就是從午飯開始的嗎?
「好啊好啊!」蝴蝶結女孩激動不已,拼命壓抑著心情,想讓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些:「佐倉千代,一年A班,很高興認識野崎同學。」
不可能的,怎麼看都不可能更成熟。
日和再次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又找不到不對勁的具體是什麼。
第55章
教學樓天台。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地方成為了學生們聚餐、逃課、補眠的風水寶地。百分之九十的劇情都會在這裡獲得飛躍性進展。
但是這次為什麼……
野崎梅太郎面無表情吃著自己的便當,距離他半米遠的地方佐倉千代正拼命投喂宮田日和。
蝴蝶結女孩就差沒一筷子一筷子夾了食物往日和嘴裡塞,一副生怕她吃不飽的架勢,完全冷落另一個人。
不過野崎梅太郎並不在意也就是了。
這頓午飯千代實在是吃得心虛——想和宮田同學親近是真的,但這沒法改變她確實做了讓人很不適的事兒。別人或許沒有意識到,但自己心裡總是有數。她一方面竊喜於小小的心機得逞,另一方面又為利用了別人而感到強烈羞愧,於是投喂得越來越迅猛。
「宮田同學!章魚腸還有,啊,這個玉子燒你要再吃一個麼?」
她實在無法啟齒向日和坦誠內心的糾結,就……只能默默在心裡道歉,然後將這份歉意轉化為補償的動力。
日和心安理得被人投喂,吃得兩頰鼓鼓囊囊。
——佐倉同學這個人好奇怪,不吃午飯她都不會餓的嗎?算了不管了,不吃大概真的不會餓吧。
野崎梅太郎:「唔……」
原來女孩子們要好起來會是這樣?為什麼看上去有點怪怪的?
一口吃掉玉子燒,日和推開幾乎塞到鼻子底下的便當盒:「吃飽了。」
「咕∼」不知道是誰的腸胃發出了飢餓的聲音,大蝴蝶結抖了抖,沮喪的垂下翅膀。
「下午要交社團申請表,還有一節歷史課。」野崎梅太郎想起這件事:「聽說歷史老師喜歡搞突然襲擊。」
他是在提醒宮田日和做好准備,結果後者不但沒有回應,胡亂敷衍的點頭之後立刻跑得不見人影。
坐在原地端著便當盒的蝴蝶結女孩在心底默默寬面條淚——這就是懲罰吧!這就是動機不純的懲罰,嗚……我再也不這麼做了!
明明是春天,吹過的風卻還是那麼冷呢(大哭)。
剛才還滿滿當當的盒子裡現在只剩下幾片可憐兮兮的青菜和一點米飯。總是冷冰冰的宮田同學吃飽肚子也沒有變得溫暖起來,她就像是沒聽見千代發出的悶悶腸鳴一樣,同樣沒怎麼聽野崎說話。
——日和當然聽見佐倉同學飢腸轆轆的聲音,這會兒已經跑到了校園便利店。距離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已經過去很久,貨架上空空蕩蕩,好吃的食物早就被餓狼一樣的學生們搶光了。
不好吃也沒辦法,總比餓著強。
原來佐倉不吃飯一樣會肚子餓,還以為這是人類少女特有的秘技……所以,她為什麼忍飢挨餓也非要讓我先吃飽呢?
想不明白,真奇怪。
好在從開學那天起福澤先生每周都會發給日和一千元零花錢用於應急,相當於無緣無故給事務員漲了個工資。而寬松的RS學園裡也開設了便利店,方便沒條件帶午餐便當的學生解決午飯問題。
大感謝!
「飯團,小香腸,還有……」她點了幾只看上去包裝比較漂亮的兜在塑料袋提走,回到走廊上一看,佐倉千代不在A班教室。
日和想了想,提著塑料袋往天台上去找,果然在換氣井後面看到只抖啊抖的紅底白點大蝴蝶結。
嗚……我就是個大笨蛋!想和宮田同學做朋友為什麼不直說,想和野崎同學搭話為什麼不自己上前……
越想越羞愧,越想越尷尬,恨不得回到一個小時以前把那個時候的自己痛打一頓。
就讓我再沮喪五分鐘……
自抱自泣中的佐倉千代根本沒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直到一只塑料袋憑空貼在額頭上:「嗯?嗯?」
蝴蝶結抖了抖,橘發女孩抬頭向上看,透過乳白色塑料能看到飯團包裝上的標簽。
「給你吃。」
日和把袋子放在她環抱著的腿上,「嘿咻」一聲席地坐在千代身邊:「不吃午飯肚子會餓。」
能在學生們魔爪下殘存的食物,不是難吃到令人發指就是價格不太友好,這只飯團正是後者。飯團旁邊還有包裝好的鹵蛋和小香腸,換做更普遍的紅豆餐包夠吃三頓。
坐在旁邊的女孩子表情始終淡淡的,只有稍微離近一些才能發現,她的眼睛裡有溫度。
透徹的,溫柔的紫色,就像純淨無暇的石榴石。
「嗚……哇……!」
蝴蝶結女孩舉著荷包蛋淚眼撲上來一把抱住表情冷淡的同學:「宮田同學是大好人!我是個大笨蛋!」
就……被人把眼淚糊到脖子上了,粘粘的,不太舒服。
日和少有的產生了「好嫌棄,想推開」的念頭,可是到最後還是沒動,任由奇怪的佐倉同學嚎啕大哭。
高興的時候嘴角會向上翹,不高興時又會從眼睛裡流下許多水停也停不住,人類好難懂!
「對、對不起,」佐倉千代抽抽噎噎:「我想和宮田同學做朋友,請不要討厭我,拜托,嗚嗚嗚嗚嗚嗚!」
「哦,我知道了。」日和蔫巴巴的應著聲:「可以,你別哭了。」
嗚嗚嗚嗚汪!
我為什麼會以為宮田同學不近人情很難接觸?
快要哭成狗子的千代收起眼淚,忍住羞怯與愧疚的煎熬繼續:「但是我今天存了私心,我是個壞孩子……」
「有私心,就是壞孩子嗎?」
誰沒有私心呢?
不理解。
日和看了眼塑料袋:「你不吃麼,午飯。」
「哦哦!」千代拿起飯團撕開包裝:「這些零食很貴的,以後就讓我替宮田同學准備便當作為交換吧。」
「不用,這幾天作之助不在家沒人給我做飯,平時不會忘記。」
吃她一頓午飯就哭成這樣,以後要是天天吃會不會把佐倉同學哭到脫水?而且她的便當也不是很好吃,手藝甚至還不如東京的夏油。
「這樣啊……小餅干呢?」
如果不及時回報,她會越來越難以心安吶。
「……好吧。」不擅長拒絕的宮田同學屈服了。
「啊……已經過了上課時間,這個時候回教室會被老師罰站。」
佐倉千代很有經驗的點點頭:「等會兒下課了就去告訴老師我肚子疼,是路過的宮田同學好心把我送去了保健室。嗯!」
還不太明白校園生存守則的日和:「?」
肚子疼和不上課之間有必然聯系嗎?直接說不想上就是了,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圈?
佐倉千代自覺得到了新朋友的原諒,果然只沮喪了五分鐘就重新元氣滿滿:「今天要上交社團表格呢,我報了美術部,宮田同學報了什麼?」
「戲劇部。」
想到這個日和就渾身無力,烏龍啊。
「戲劇部很好哦,和美術部有合作的說,將來就可以驕傲的對別人說宮田同學背後的布景板是我畫的!」
蝴蝶結女孩精神奕奕,眼睛裡放射出灼熱光芒。
「啊……」
日和語塞。
如果讓她上台表演,謝幕後觀眾們大概只會評價「背景板畫得很漂亮」之類……吧?日和自己並不覺得難以接受,但不知道為什麼替戲劇部的其他人心虛。
佐倉千代東拉西扯了一長串,最後深吸一口氣:「對不起啊,宮田同學,我今天太不像樣子了。」
「嗯?」
日和已經放棄去理解「少女心」這種人類的特殊心態,聽她一再道歉也就只哼了聲。但是這一聲對於佐倉同學來說作為鼓勵也足夠了:「我想和你一起玩,但也有順便借你的光靠近野崎同學。」
「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抱歉。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別有私心是不對的,不尊重他人。」
所以,又和野崎梅太郎有什麼關系?為啥我的大腦裡好像被塞進去了一團棉花?
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死機的被動狀態,日和終於忍不住:「為什麼?」
「嗚……求你別告訴別人,尤其是野崎同學好嗎?」千代的臉迅速和她的蝴蝶結達成色系一致。
日和很擔心她再這麼臉紅下去會不會燒起來,只能點頭:「嗯,不告訴野崎。」
「太好了!這樣就能毫無負擔的說出原因了。」
千代把臉埋在手裡:「因為我、喜、喜、喜、喜歡野崎同學,但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近他。」
呼……總算能說出來這句話。
羞恥是肯定的,但如果宮田同學和野崎同學有打算交往的話,她也明白自己不該繼續放縱心情。
結果宮田日和的回答還是冷冷淡淡的一個「哦」字。
喜歡就喜歡唄,為什麼折騰得這麼復雜。
所以……宮田同學和野崎同學不是一對?
千代從手指縫裡露出一只眼睛偷看日和,後者一臉茫然,但又明顯沒有生氣的樣子。
「開學式時我就注意到了野崎同學,對他很有好感。然後他又幫我解過很多次圍,野崎同學真是個溫柔的人……想和他永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少女的喜歡往往沒有來由但又真摯強烈,但要是不幸撞上暗戀這種事,那真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多少昏頭昏腦的糗事。
日和不理解這種讓人為之燃燒的情緒:「這就是『喜歡』?」
「嗯?是呀是呀!」
最丟人的一面也在宮田同學面前暴露無遺,佐倉千代反倒不再刻意掩飾,說話也輕松了許多:「宮田同學呢,有喜歡的人嗎?」
日和眨眨眼,把生命中所有留下印像的人回憶了一個遍,最後用力點頭:「嗯嗯!有的!」
論及「想要在一起」的這種期待,當然是織田作之助啦~
——原來我是因為『喜歡』才不願意和作之助分開。
第56章
「對不起老師,我今天生理期,肚子疼得厲害,不得不拜托宮田同學送我來這裡。」
兩個小姑娘站在保健室醫生面前,一個低著頭,另一個也沒好到哪裡去,做賊心虛的味道不能更明顯。
女醫生從鼻子裡嗤了一聲,手裡雜志翻得嘩啦啦直作響。在學校干了這麼多年,難道不明白這個「肚子疼」實為托詞?
女孩子生理期固然脆弱,但要真難受到無法自已的地步,臉色絕對不會還這麼紅潤有光澤。所以,這兩個小家伙就是奔著偷懶來的。
成年人在心底嘆了口氣,扔開雜志,起身走到藥品櫃旁拉開玻璃罩。
「去床上躺著,蓋好被子,我給你開點止疼藥,吃下去等生效了就回教室。」
縱容學生曠課是不可能的,想都別想,但給她們個理由在這兒多躺一會兒問題並不大。青春期的女孩子總有些敏感心思不方便向人啟齒,較為私密的保健室隔間會是個交流的好地方。
女醫生冷淡的取了藥倒了水,往桌子上一放就不管了。
管什麼管?真疼假疼學生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麼?
日和是個老實孩子,真就幫著千代蓋了被子又出來端水拿藥,蝴蝶結女孩接過水杯一口喝干,藥片裝在口袋裡拍拍。
等真到生理期肚子疼時再用也不遲,現在嘛……收起來是對校醫的尊重。
宮田同學大驚訝——原來面包還能這麼吃!
就……說謊比說實話的代價大得太多,好麻煩啊……
過了大約十五分鐘,佐倉千代掀開蓋在身上差點把自己捂出一身汗的被子跳下地,拖起日和去向校醫道別。
如果宮田同學不是如此誠實,她們也不必專門往保健室跑著一趟。一旦濾鏡碎裂,佐倉同學下一秒就開始替新好友操心起她過於老實的性格。
別懷疑了,宮田日和說話時絕對沒有言外之意也不必引申的,雖然一開始有點別扭容易讓人想歪,但是只要度過適應期的衝突,竟然反過來多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松。
就好比大家坐在一起吃唐洋炸雞,有的人會拿起檸檬想也不想的往雞塊上擠,有人會大喇喇問誰不吃檸檬,更多遵循社會交流守則的人卻會說一半留一半——「誒,這裡有檸檬哦?」
第一種人佐倉千代活到現在還沒見過,第二種正是日和這樣,哪怕你當面拒絕她的提議她也不會生氣,就只是單純問問而已。
普通人這麼做絕對會被當做不懂得尊重人的家伙,但是宮田同學一舉一動那麼自然,完全不讓人生氣,好像她本來就不該在乎俗眾們的想法才對。
就很神奇。
但是……這種耿直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孤立疏遠吧!千代默默在心底嘆氣,宮田同學好辛苦,都沒人邀請她一起吃午飯!
回到班級,第一節 課已經結束了,向老師說明情況後兩個女孩子各回各的教室。B班第二節正是野崎提醒過的歷史,日和翻開課本一看:「……」
時之政府大概是對歷史真實性最為渴求的存在,除了被刻意排除在教育範圍外的「空蟬」,審神者們沒有哪個是歷史小白。其實就算空蟬,負責照料幼年人神飲食起居的大巫女也會下意識將史實當做睡前故事講給她聽。即便這種行為在日和年滿六歲後就徹底停止,聽過的故事卻也被她無意間牢牢記住。
所以,課本上寫得是些啥?負責編纂課本的人都是時間溯行軍嗎?
懷著無窮無盡的疑惑混過這節課且幸運的沒有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日和在下課鈴中呆呆收拾書包。
算了不想了,放學還要去作之助給的地址那裡幫忙呢,想不通的問題記下來回去問福澤先生就好啦。
她這邊溜得飛快,等佐倉千代磨磨蹭蹭出現在B班門口一看,人影早就不見。
「唉……還想約宮田同學一起去買制作巧克力的素材呢,眼看二月十四號就快到了。」
蝴蝶結垂了下去,頗有幾分悻悻。她從衣袋裡翻出手機打開,然後更加沮喪:「沒有宮田同學的號碼!」
不是沒來得及交換,而是宮田日和根本就沒有手機!
怎麼有人連個手機也不買的啊,這要怎麼聯系嘛!
另一邊,日和兩眼轉著蚊香圈站在路口嘗試重新開機。
迷路了呢。
只不過在人海裡稍稍發了一下呆,為什麼會迷路呢?捏在手裡的紙條上寫了一串地址,但是這串文字似乎並沒有辦法活過來變成路標。
內山小姐居住的公寓到底在哪裡來著?看上去像是該從這個路口拐彎,也許是下一個,或者上一個?
日和只覺大腦一片空白,必須找人問路吧,不然找到天黑也找不到。
她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四下裡看了一圈,沒有找到警局也沒有找到巡警,就連神出鬼沒貼罰單的交警也沒看見。
小姑娘腳跟落地,繼續在人海中搜索。如果找不到警察,也沒有熟人,就只能隨機抓取一個看上去和藹可親好說話的人求助了。
看來今天日和的運氣已經在校醫那裡用盡,這片陌生的街區沒有警察,更沒有她眼熟的人類。
說實話這件事也不能怪日和,究其原因,完全在於內山小春居住的這個社區吧,本就很容易迷路。它緊貼著Port Mafia做生意的街道附近,至於Port Mafia能做些什麼生意,大家心知肚明。
——無非那些帶顏色的「紅茶店」,十賭九輸的賭場馬場,以及貨源不是那麼干淨的酒吧。
至於說內山小春為什麼住在這種魚龍混雜之處附近?
一是因為交通方便,二當然歸功於租金相對低廉。
自從出了黑名,內山小姐就沒有更換過居所,她倒是想換,奈何經濟條件有限。沒有哪個公司願意雇佣一個敢撕破臉皮將上司告上法院的女人,要不是手頭小有薄產用於消耗,她恐怕早就淪為街邊乞丐以乞討為生了,哪裡還能堅持一次次衝擊司法系統為自己討回公道。
好在房東是位年輕時也吃過苦頭的寡婦,沒有其他辦法表示支持的情況下,這位太太頂住了來自街坊四鄰的壓力允許她繼續租住。當然,這裡面也有社區靠近風俗街不大好租出去的原因,總之只要有人能夠穩定支付房租,加上房客令人敬佩的勇氣,房東可以選擇適當的寬容些。
也就是說,日和一不小心就站在了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十字路口,銷金窟的門外,深淵的邊緣,以及紙醉金迷的叢林邊。
從來沒有真正迷過路的幸運,讓織田作之助忽略了日和迷路的可能,以至於留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就覺得萬事大吉。於是小姑娘稀裡糊塗多過了一個路口,在人潮如海的街頭徹底迷失方向。
既然沒有警察也沒有眼熟的人……
日和努力觀察,各種妝容冶艷服裝也很有衝擊力的青年男女站在路邊,他們無不堆著滿臉笑意,殷勤和路人搭話。
好奇怪啊,這些人明明一點也不開心,眼神裡透著疲憊與麻木,為什麼還一定要擠出笑容?
招攬生意的女士們統一把臉扭開看也不看日和,倒是站在她們對面的男士們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孩子!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說明靈魂還不曾被物欲玷污;她的皮膚白皙干淨,說明身體也沒有被塗抹踐踏。這樣一個從頭到腳都和風俗街格格不入的女孩,怎麼會出現在她最不該出現的地方?
「小姐,來玩的嗎?這裡可不接待未成年人哦~」
業績最好的男士摸摸下巴,難得好心上前想哄她走。這兒可不是陪小女孩喝甜牛奶的托兒所,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太容易被這份虛無的繁華迷亂眼睛。
能在不同時段招待不同富婆還把她們哄得團團轉的頭牌,按道理講不至於連個個子還沒長起來的小丫頭也哄不住,他擺出最自信的招牌動作,等著聽小姑娘驚呼尖叫。
然而現實給了這位男士重重一擊,日和歪頭看著這個男人,疑惑不解到連問路的話都忘了說:「為什麼你不高興也能笑得出來?」
做個人也太難了吧!這完全是超綱題!
「喜悅與悲傷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的權力,小姐。」
男士努力保持嘴角弧度,用力過猛導致臉皮跟著抽搐。
這什麼熊孩子?不知道別揭人短嗎?
日和從男招待嘴裡得到答案,迷惑卻並沒有解開:「啊,原來如此,謝謝。」透徹融潤的紫色大眼直勾勾看向他:「祝你早日擁有期待的權力,不高興,就不要笑了。」
久經風月的歡場老手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垮下臉,面無表情低頭俯視著稚弱到不堪一擊的少女:「傻乎乎的小姑娘,快滾。」
這樣干淨溫柔的孩子,就該哭著離這兒遠遠的,這輩子也別再跑進來。
日和不以為忤的踮起腳,毫無芥蒂伸手揉揉他因為常年故作笑意而平白多了許多紋路的嘴角:「不要難過呀。」
柔軟溫暖的小手像帶著暖意的春風拂過臉側,小姑娘看似冷淡實則蘊含著溫度的眼神也和春風一樣,平等對待所有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
背後傳來「同事們」的口哨聲,男招待想也不想一把抓起日和的手腕把她拖過馬路扔在路旁:「你想害我們被警察盯上嗎?快滾啊!」
第57章
被人像是提貓貓一樣提著胳膊扔到路邊,日和並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男招待的動作看上去是很粗魯,實際卻沒怎麼用力氣,她甚至沒有被抓痛。
後腳絆在路沿上絆了個趔趄,手臂傳來一片溫熱。日和側頭就見他像是被燙了下似的扭過臉逃得飛快,逃向馬路對面裝飾豪華的夜總會。
霓虹招牌不斷閃爍著變換顏色,誇張艷俗的五光十色下看不清表情,那些站在門口的人歡聲笑語鶯歌燕啼,臉上空空蕩蕩,和他們的眼睛一樣。
仿佛躺在激流中放棄掙扎,等著被河水隨便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
初春的傍晚寒意仍舊透骨,小姑娘忍不住瑟縮了下。
日和伸手扶住電燈柱讓自己站穩,想要張嘴喊那個男人。恰好一輛一看就很貴的跑車帶著風「飄」近,端端正正停在路中央,男招待立刻笑得春光燦爛迎向從車門裡伸出來的玉臂。
她咕噥了一聲,淡淡轉開視線。
換個方向繼續行走,沒過幾分鐘巷口飛出一只穿著黃色衣服黃色褲子黃色運動鞋染了黃頭發的暴走族,就像只爛土豆似的擦著日和鞋尖滾出去兩三米遠。
「少得意,有本事你在這兒等著,看老子喊人來打死你!」
暴走族一瘸一拐邊爬邊後退,又退出去幾米遠,大概覺得安全了才回頭狂吠。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行」,他看也不看抓起垃圾箱旁的空酒瓶隨手照著路人砸去。
「啪!」
莫名其妙遭遇酒瓶襲擊,日和及時退了一步躲開,看著碎了一地的玻璃渣發愣。
怎麼說來著?
出氣筒不但不乖乖站著被砸,竟然膽敢躲避?!
「XXX!」
混混罵了一句,上前抬手就打,日和又退了一步避開幾乎兜起風聲的巴掌。
再一次遷怒失敗的暴走族瞪眼:「嘿?他媽的……」
喝罵戛然而止。
他看清了面前的女孩,沉默片刻,配色很是扎眼睛的青年拐回去看自己飛出來的巷口。
張大嘴巴又突然停滯,眼球外凸,幾聲粗啞的呼吸後他閉上嘴,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來風俗街消費的路人們紛紛盯著這條落水狗且笑且議論,沒人在乎差點被他傷及的女孩如何,也沒人在乎他為什麼夾起尾巴灰溜溜逃掉。
這場小鬧劇帶起的波紋,並不比石子投入湖面泛起的水花更大。
「呦,小小姐,你有錢嗎?」
不知何時巷口肮髒的牆面上靠著個懶洋洋的健壯男人。他個子很高,低著頭,亂糟糟的黑發遮住五官,只能隱約看見嘴角有道陳年舊疤,掛著似笑非笑的奇異表情。
來來往往的男士們無不用一種夾雜著輕蔑與嫉妒的眼神掃過這個人,至於女士們……緋紅臉頰與飽含深意的竊笑說明一切。
「你,在和我說話?」
日和聽到聲音才將視線轉回來固定在這個荷爾蒙爆表的男人身上,紫色眼睛裡並沒有如他所願那般泛起漣漪,甚至還有幾分心不在焉。
男人也不生氣,像只難得對幼崽產生幾分興趣的大貓那樣,邁開長腿搖晃著拉近與目標之間的距離。他走到日和身邊,故意彎腰壓低高度靠近小姑娘:「你需要幫助吧?這世上的事,只要肯花錢就沒有辦不到的。」
他早就注意到這個與風俗街格格不入的少女了,當然也看見她被男招待扔出來的一幕——真是稀罕,那台出名的榨錢機器居然大發慈悲肯放過潛在客戶。
昨天晚上還有個高中生打扮的女孩來這兒撒錢消費呢,也沒見誰把「不接待未成年」拿出來掛在嘴上。
不過這小東西生得確實好看,屬於無論做了什麼都能讓人不太忍心下手揍的那種。上一個叫他產生這種念頭的是誰來著?呵,記不太清楚了。
男人換了個姿勢繼續低頭觀察。
在橫濱這座城市,主動走進風俗街找樂子的少女並不少見,但是這個小家伙懵懵懂懂一身奶味兒……說明她出現在這兒為得不是消費。
看樣子像是好人家的孩子,能從混混手底保護自己,又不是來找男人,總該不會蠢兮兮的走錯路了?
他耐心等了一會兒,小姑娘側著頭想啊想,總算反應過來——花錢問路?倒也不是不行。
於是她把口袋邊邊角角翻了個遍,連五円硬幣也不放過全部摳出來,連同寫著地址的紙條一塊放在男人攤開的掌心上:「只有這些,要去這裡。」
男人眨眨眼,臉上始終掛著那副似笑非笑怪惹人討厭的表情,嘴角往上勾的弧度比之前更深了點。
當真了?
這麼老實的性子,不哭也不鬧,逗起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越看越有幾分眼熟。不過本著再少的錢也是錢的觀點,這個「懸賞」他接了。
「伏黑甚爾,我的名字。接下來三十分鐘的時間,我歸你了,小小姐~」
這人惡劣的低笑,退了一步,空氣中彌漫著張力十足的荷爾蒙。
路邊停下一輛車,車窗自動搖下,戴墨鏡的精致女士掃過看得順眼的「貨物」,然後眉峰一挑:「需要載一程麼?」
要是日和自己絕對點頭就跟著上車,奈何剛剛收了她一把硬幣的伏黑甚爾也在,這家伙一掌壓住小姑娘肩頭把她拉到臂彎裡圈著:「抱歉小姐,我這兒講究先來後到。」
「那可真是遺憾,看來是件辛苦事。」
她若有所指的從下往上看了日和一遍,重點瞄瞄小姑娘基本看不出起伏的胸口,撇撇嘴扔下張小紙片:「等你奶完孩子再約?」
男人沒說話,接過那張小紙片還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
女人也沒說話,車窗升起,一陣發動機轟鳴後跑車絕塵而去。
日和動了動,沒能掙脫:「……?」
偵探社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完全聽不懂這些人都在說些什麼!
「好了好了,別看了。讓我想想該怎麼把花了錢的金主小小姐安全送到,嗯……這個地方?」
伏黑甚爾撐在日和身上,就像是沒骨頭,又像是把她當成了根順手的拐杖。根本沒意識到被人惡意逗弄的日和只覺肩頭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小姑娘干脆抬手扶老人過馬路似的扶住陌生男人:「小心腳下,前面有路樁。」
這人身體是不是不好,不然為什麼會虛弱到這種地步。
不但非常健康而且能徒手打爆特級咒靈的咒術師殺手:「……」
姑娘,我這是在調戲你呢,給點臉紅尖叫的反應行不?
沒有,不可能的,想都別想。指望「空蟬」害羞?你就慢慢指望去吧!
白費半天勁,一點收獲也沒有的伏黑甚爾松開力道,虛虛抓著日和的肩膀給她換了個方向:「往這邊走。」
十分鐘後,人稱「天與暴君」的黑發男人手底一滑眼前一花,一路上木頭似的女孩不知怎麼就掙脫了他的控制,歡呼著撲向遠處邊走邊四下觀望的高大少年。
「作之助~」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寂靜無波了一路的紫色眼睛裡一下子映滿春天的花。
伏黑甚爾聳聳肩膀,雙手抄兜利落走人。
十分鐘才賺了二百五十五円,堪稱歷史最低記錄。嘖,這筆生意虧本了,無論哪個方面都虧。
這點小錢連碗茶泡飯都吃不起,還不如買幾張彩票過過癮,反正他一向賭運差,輸光正好回頭去找剛才那位主顧。
黑發男人像條懶懶散散的野狗那樣抄著口袋走到彩票店前,胡亂花了二百円,用最不起眼的五円硬幣刮開塗層,一個他從來沒在自己手底見過的圖案出現了。
「客人好運氣哦!二百円中了頭等獎!」
風俗街的彩票店,都是由港口社團私自運營的「私彩」。老板根據客人胳膊上的肌肉塊大概估計了一下對方的破壞力,藏在抽屜裡的刀槍棍棒頓時失去派上用場的機會。
錢不要緊,Port Mafia的臉面不能丟。
伏黑甚爾聽到「中獎」兩個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訝的看看手,看看票根,又看看手,又看看票根:「嗯?」
手裡的五円硬幣邊緣還沾著灰色塗層,確實是他親手所為。
這不合理!
「客人打算繼續玩嗎?」
爛賭鬼老板見得多了,也不著急他兌換,單等著這家伙往坑裡跳。
男人兩邊扳扳脖子,翻了個白眼:「一半兒兌了,一半兒買馬。」
把這些錢全拿走對他來說並不難,不過今天天與暴君心情好,決定留下一半錢,其余帶回家裡免得把崽子餓死。
看來今天的損失至少能撈回來一半,老板笑著點出一盤籌碼推出來:「您請,趁著手氣好再來幾局!」
「呵呵。」
誰都知道這幾局必輸無疑。
半小時後,伏黑甚爾果然把籌碼輸了個精光,空著手從馬場出來。他百無聊賴的從兜裡掏出五十円塞進老虎機胡亂拉下把手,下一秒,紅紅黃黃的彩燈亮了起來,刺耳的音樂響了起來,硬幣被叮叮當當稀裡嘩啦的吐出來。
「……」
從來都是把錢扔在賭場裡聽響玩的男人沉思片刻得出結論——
看來是那位小小姐分潤來的運氣,勉強算從她手裡提前拿了筆委托款吧?至於「委托」麼……扔著吧,不行就等崽子大了叫他去還。
老子可不想再被漂亮小姑娘當做需要關照的沒牙老頭子!
第58章
「作之助~」
日和像條溜滑小魚,歡樂的從臨時「保鏢」掌下掙開飛撲向紅發少年。到達預計時間也沒見到人,前思後想不放心於是出來尋找的織田作之助張開胳膊接住小姑娘:「路上還順利嗎?」
話是在問日和,他的視線卻始終放在被她扔在身後的成年男人身上——這個人,非常危險。
不需要【天1衣無縫】,織田作之助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異能力確實可以讓他看到未來五秒會發生的危險,然而人的反應能力有限,做出的應對也有限。如果對方速度快到超出他的應對水平,或是造成的傷害範圍太大,就算看到危險也沒有用。
這個奇怪的黑發男人,恐怕屬於前者。
織田作之助將向自己撲來的日和抱進懷裡,在路人看來就像是放學後約會的小情侶,實際上他下意識繃緊全身肌肉,隨時准備將小姑娘推到身後直面強敵。
好在那個陌生人並沒有攻擊的意思。雖說看上去很像,但他並不是接了單過來工作的殺手,在織田作之助警惕的目光中雙手插在兜裡干脆利索轉身就走了。
「呼……」
他放松肌肉撒開手,日和站直身體甩水似的甩甩頭發:「走錯了一個路口。」
「伏黑甚爾說帶路要收錢,我就把身上所有零錢都給他了,一共二百五十五円。」
好吧,看來那人就是閑極無聊欠得慌,沒事找事逗孩子玩呢。織田作之助揉揉日和的頭發:「沒事,下次小心點。」
二百五十五円買個平安,挺值。
「跟我來,從現在開始直到明天中午,你都要寸步不離的守著內山小春小姐,可以嗎?萬一發生不知道該怎樣解決的突發事件,就帶著她朝警察局跑。」說著他指指十字路口:「從前面路口左轉,馬路對面三百米處就是這個社區的警局。」
「嗯嗯!」日和拽住他的外套下擺,跟著一起走向不遠處的公寓樓。
這棟公寓也就比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新了那麼一點,臨街四層,每層都被開放走廊貫通頭尾,側面由鐵皮台階連接地面。內山小春住在二層中間的位置,田山花袋窩在她隔壁的空屋子裡監控網絡。
「先和花袋打聲招呼,然後認識一下內山小姐。」
織田作之助話不多,帶著日和順便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兩大袋速食食物才上樓。出於安全考慮,天黑後就不方便再出來了,這些東西需要提前准備好。
日和對此沒有意見,她跟在織田作之助身後逛了便利店,又隔著門板和田山花袋干巴巴說了兩句話,最後被領進委托人居所。
「內山小姐,這是我們偵探社的事務員,她會一直陪伴著你,直到明天庭審結束。」
「日和,這位是我們的委托人內山小姐。」
唯一的男士幫兩邊通過姓名就打算撤,他還要再去周圍找找看有沒有送上門的「人頭」。
到了眼下這種關鍵時刻,即將站上被告席上的人早就狗急跳牆重金求「賢」去了,只要內山小春死在開庭前,一切就都有挽救的余地。而對於織田作之助來說,現在還敢接手懸賞跑來行凶的人必然在警視廳榜上有名,撂倒捆起來也是筆不小的外快。
紅發少年放下塑料袋邊向外走邊對日和道:「辛苦了,多謝。」
公寓玄關裡,只留一大一小兩位女士面面相覷。
「噗!咳咳,嗯……織田先生是個有趣的人。請進,隨意坐。」
內山小春是個愛笑的年輕姑娘,她彎腰找了雙拖鞋遞給日和,等客人換好便探身向門口走去想要關門。
日和一把攔住她:「別去。」
說著反手拉緊防盜門,繼續眼巴巴看著屋子的主人:「作之助說晚上會有壞人來,你不要去。」
小姑娘抬頭瞪大眼睛,認真忠告,雖然很讓人感動啦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笑。內山小春也不和她糾結關於壞人的話題,轉而領人來到房間裡:「織田先生提前把你要用的東西帶來了,床歸你,沙發歸我。」
順著她的示意,日和看到一沓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換洗衣服,以及每天跟著福澤先生「運動」時帶在身邊的木刀。
正說著,大門被人敲響,兩人一愣,只聽織田作之助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抱歉,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記了。」
內山小春與日和不得不重新移動到玄關,門一開,站在外面的織田遞過來兩只黑乎乎的「塑料塊」。
「新型電1擊1槍。緊急時刻打開這裡按下這裡,打在人身上三秒內就會失去行動能力。」
作為警用裝備,這玩意兒也就私人武裝組織內部才方便申請。
內山小春聳聳肩接過一只直接塞好用T恤蓋住,日和比劃來比劃去,差點掀裙子藏東西。
「別別別!放這裡。」內山小姐被這位小事務員過於彪悍的作風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邊替她壓裙子邊戳戳日和後腰:「我有件短款毛線外套,你穿剛好能遮在腰上。」
說完她開了壁櫥,果然翻出件珍珠白外套來。
「哈,和你頭上的發夾很搭哦!」
內山小春把毛衣扔給日和要她脫了西裝制服的外套,換上一看,寬寬大大的不但能把電1擊1槍藏進去,而且顯得小姑娘更甜更軟了些。
「……」
「真可愛!」委托人對這身搭配很是滿意,送了織田作之助再次離開後轉身奔向室內翻找:「我畫板呢?」
「小日和別站著了,廚房有熱水有微波爐,冰箱裡有水果有飲料,想吃什麼自己弄。」
她打開畫板埋頭就是一通操作,日和見狀也就大大咧咧從織田作之助買的食物裡挑了一盒拆開。
嗯……是辣味拌面呢,還有贈送的芝士片。
日和吃晚飯,內山小春圍著她瘋狂塗抹畫紙;日和寫作業,內山小春圍著她瘋狂塗抹畫紙;日和打開電視看兒童卡通,內山小春還圍著她瘋狂塗抹畫紙;日和抱著木刀發呆,內山小春仍舊圍著她瘋狂塗抹畫紙。換個人早就被她圍得炸了毛,也就日和,根本不在乎被人盯著看。
有什麼好在乎的?從前在本丸裡,別說鎮守天守閣那些巫女,外面至少還有一百多振刀眼巴巴盯著她的窗戶看呢,早就被看習慣了。
直到過了十點,日和困得一栽一栽的內山小春才放下炭筆:「真可愛啊……」
「嗯?」
小姑娘努力睜大眼睛湊到她身邊瞄了眼畫紙,一頁頁全都是穿著各種小裙子的火柴人。
內山小春不想給這個過於漂亮的小姑娘找麻煩,所有稿件上都沒有給模特畫臉。
「反正今後也沒人敢雇佣我了,不如獨立創業。」她一一翻過今日靈感爆發的成果,長舒一口氣:「從小我就想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為此考上了專門學校學習,畢業後又進了夢寐以求的公司實習,可惜……」
「不說那些掃興的話,哈哈哈哈哈!」她笑著攏齊畫稿放在茶幾上磕了磕:「等到成品出來還要麻煩你替我試穿看看效果哦。」
「好。」
日和打了個哈欠,上下眼皮打架似的非要往一處貼不可。內山小春往牆壁上看了眼掛鐘:「也該休息了,去洗漱吧?」
「嗯!」日和幾乎閉著眼睛「飄」進洗手間。
看她這麼淡定,打從接到開庭時間起就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內山小春不由跟著放松下來。宮田日和實在是太淡定太穩了,自在得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任誰都看不出半分不適應。
內山小姐:「……」
好吧,好像確實沒什麼可緊張的?
不管門外正在發生什麼,公寓裡平靜溫馨得就像每天都必須經歷的日常。內山小春一直以為這必定是無眠的一夜,誰知洗漱後剛沾上枕頭花邊她就沉入深眠,等再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
「牙白!牙白牙白!」
她慌慌張張撈了根皮筋往頭發上扎一頭衝進洗手間,再出來就見宮田日和正穿戴好了坐在飯桌邊等待。
從桌上擺放的早餐狀況來看,她坐在這兒至少等了半小時。
煎蛋、白粥、面包、培根、蔬菜……不管是哪位「田螺姑娘」所為,反正絕對不可能出自日和之手。
「早哈!」
內山小春拖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面包夾煎蛋,塗上一層番茄醬就往嘴裡塞:「唔?好好次!」
「嗯,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底氣。」
一口吃掉溏心煎蛋黃,日和努力讓語氣裡透出「鼓勵」的意思。內山小春抬頭看著她笑了笑,大口清空盤子。
用力吃,吃多點。
今天就要上法庭等待最後的裁決,無論法官如何審判,內山小春意識到將這道沉沉黑幕掀開的自己已然獲得勝利。
——女人不是任憑剝削欺凌的羔羊,退上一萬步講,哪怕真就是頭羊,被逼入死角也一樣會亮出頭頂尖角拼死一搏。
隨你們怎麼破口大罵吧,拜金女也好,心機婊也好,不安於室也好,禍害也好。我就要抬頭挺胸的活下去,活得越來越好,我還要好好欣賞欣賞那些封建遺老遺少愚夫愚婦們驚詫厭惡到變形的臉,想必極有意思。
哈!
第59章
庭審時間定在上午十點,剛過七點半律師開了輛一點也不起眼的黑色轎車來接內山小春。
「內山小姐,准備好了嗎?」
著裝考究的男士退了一步上下看看,非常滿意:「精神很好,氣色也很好,這樣就對了。你是受害者,不是罪犯,你不需要完美,也不需要在意庸人的評價。」
不愧是律師,想刻薄的時候那真是能有多刻薄就有多刻薄。
內山小春笑著點頭回應他:「是啊,多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
「哈,不用謝,我又不是沒得到好處。」律師先生這才將視線移到她身邊的宮田日和身上:「這位是?」
「武裝偵探社的事務員。」內山小姐攬著日和的肩膀把她往懷裡扒拉:「超可愛,有沒有?」
「嗯,織田先生是個做事妥當又講究的人。但是……不會嚇到她吧?今天的陣仗絕對不會小。」律師低頭看著小姑娘:「你叫什麼,多大了?」
日和抬頭看著這個言語犀利目光同樣犀利的青年:「宮田日和,十五歲。」
「你每天打幾小時工?」
律師先生狀似不經意的提問,惹得內山小春咯咯咯笑出聲。日和不明白他們這是在打什麼啞謎,老老實實回答:「三個小時?」
就目前的工作量,完成它們需不需要用滿三個小時還是一回事。
「噢,才三小時。」
不算低齡,也沒有超過法定時間呢。
他不再嚇唬這顆看上去軟糯糯的團子,轉身率先向樓下走:「快點,我不確定那些小報記者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他們得到的是假消息,說不定扛著長1槍短炮的吸血螞蟥大軍這會兒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這種時候最好別忤逆律師先生,織田作之助早就從田山花袋處得到了律師進入社區的消息,晚了一步才出現主要是為了把花袋從屋子裡拖出來。
「您好,今天就拜托您了。」
紅發少年肩膀上扛著花袋和他的芳子,看得律師先生嘴角抽搐:「這家伙還行不行?恐怕他不能把棉被帶上法庭。」
「沒事,我們早就在法院附近准備好藏身的地方了,提前放花袋下車就行。」
織田作之助往上甩了一下,棉被裡透出嗚嗚咽咽的抽泣聲。
好吧,有本事的人總會有些怪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後他們就座位安排展開了為期十分鐘的辯論。
「我不要坐後面,讓我貼著女士還不如讓我抱著只鴨嘴獸!」田山花袋最後的底線是絕對不要貼著女士坐,不然他真的會昏死過去。
律師先生張嘴就是吐槽:「抱歉,女士讓你昏死但你不會真的死,鴨嘴獸的後爪毒素卻可以幫你永遠閉上眼睛。」
田山花袋,戰線崩潰。
「那個……我可以坐副駕咩?」日和舉手提出要求,她也不喜歡和人擠,尤其不熟的人。
「交通法規定未成年人不可以坐在副駕位置,建議你利用課余時間補充些法律基礎,宮田小姐。」
律師先生鐵面無私,不會因為誰特別萌就網開一面。日和被他噴得乖乖縮到最後面,順利達成雙殺成就。
「我坐副駕呀,這樣田山和織田可以和小日和一起坐後面?」
內山小姐提出目前為止最合理的分配,但是被沉默寡言的織田作之助否定了:「副駕很危險,你得留在後座中間。」
「我也是這個意思,請你有點基本自覺,好好接受保護。」
律師先生的三殺一點也不遲。
日和是未成年,不能坐副駕。內山小春必須坐在後排中間接受保護,織田作之助最好坐在前排方便【天1衣無縫】的使用。最終他們決定由織田先生開車,田山花袋坐副駕位,日和貼在內山小春左邊,律師先生在她右邊。
實際上織田作之助不但沒成年他還沒駕照,但是那張成熟的臉、穩重的氣質以及充足的理由說服了律師先生。
——「昨晚聽線人說有Port Mafia的人前來插手此事,我能提前預知哪條路不合適走。」
——「明白了,按你說的來。」
可見律師這個職業,某些情況下擁有著相當靈活的底線。
很快,律師先生就確定把方向盤交給織田作之助是個非常明智的選擇,平日橫豎需要一小時的路程只花掉三十分鐘就到達終點,先放了田山花袋去安全屋擺弄他那些電子設備,律師先生把織田作之助趕去副駕待著,熟門熟路拐了幾個彎開進橫濱地方法院後門處的綠色通道。
什麼?你說為什麼不走正面的大門?那麼多記者誰能突破重圍啊!一旦被那些蝗蟲纏上事情絕對會變糟。
當然了,對於要站上被告席上的人來說,剛好能借著這個機會開上一場小型「新聞發布會」,順便重申一番自己只是一不小心犯了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內山那個女人實在太狡猾,她居然在那種情況下保留了決定性證據讓他不得翻身。如果要不是這些證據的存在,他大可以咬死不認,不像現在,只能扯一句「醉酒」掩飾。
「實在是,太抱歉了。」
被告向前彎了九十度,快門聲「哢哢哢哢哢」此起彼伏。
他鞠躬道歉的對像是上司,是警察,是合作者,甚至是無所事事的看客們,唯獨不是被傷害了的內山小春。
「告訴那個蠢貨,快點給我滾進審判庭,他已經遲到了。」
跨立一旁的黑西裝從耳機裡聽到某人用懶洋洋聲音的下達命令,忍不住原地抖了抖才急忙上前抓住被告的胳膊:「時間到了。」
男人扭頭一臉不耐煩的想要呵斥這個半分眼色也沒有的保鏢,對方做了個「太宰先生」的口型,他立刻把頭一低:「抱歉!」
Port Mafia是他最後的出路,如果沒有那個黑發少年的「幫助」,橫濱市內根本沒有律師願意接這個絕對會輸的官司。而且那個少年也承諾了,就算他在法庭上丟盡臉面,Port Mafia也會在審判錘落下之後替他了結一切。
「你要是一開始就來求我,事情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為什麼不給她無法拒絕的數額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問題,無論內山小春收不收,你總歸做出了足夠的懺悔姿態,那麼大約連法庭也不必上。用森先生的話來說,心意到了不就行了麼,努力過了不就夠了麼?」
昨晚所有狙擊都宣告失敗時,渾身繃帶、連眼睛也被繃帶裹住一只的黑發少年是這麼說的。
本能告訴他最好低頭聽訓,胡亂說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面對這個單薄瘦弱的少年他連汗也不敢擦,又不願意聽他說什麼「一開始」之類的馬後炮,正煩躁間心底轉念一想……就是要凶惡才好,就是要這麼凶惡的惡犬,才能好好給內山那女人一個深刻教訓。
這也是為什麼保鏢一個口型就讓他不得不聽話的原因。
Port Mafia這條野狗實在是太瘋了,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們反咬一口撕塊肉下去,他可不想這樣。
「太宰先生那邊安排好了嗎?內山這個賤人,不知道從哪兒找的靠山,真是晦氣。」
他一邊沿著台階向上走一邊和保鏢耳語,後者同情的掃了這家伙一眼,用力點頭。
被太宰先生盯上還不第一時間跑去給自己買塊墓地躺好,往後就算再想平靜的閉上眼睛也不太可能了。
時間來到十點整,案件如期開庭。
不必說原告被告如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不必說雙方律師如何唇槍舌劍招式齊出,更不必說兩邊都有的賣慘乞憐環節。總之最後內山小春憑借著決定性的證據與出色的發揮,在律師幫助下逼迫陪審團和法官不得不做出判決——原告的民事訴訟勝訴。
不是她不想走刑事,實在是走不通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被告憋紅了臉,背著閃爍明滅的閃光燈匆匆彎了下腰算是完成當庭道歉環節,至於支票,自然由律師第一時間及時送上。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下意識認為內山小春折騰出如此陣仗為得就是要錢,實打實的社會性死亡。
「一開始,我就想著如果有這麼一天,我一定要把這張支票撕碎了扔回你臉上。」內山小春當著法庭全體人員的面小心翼翼將支票裝進衣袋:「但是昨晚我改主意了,這不是你欠我什麼東西,這是你為自己錯誤行為付出的代價。」
「我們這個國家,一向是說話留一半,做事缺一半,做人也少一半。大家都不願意打破世俗那條看不見的線,即便有人受到傷害,也會以集體之名繼續放縱凶手。」
「我想說的是,」她盯緊了被告,法警蠢蠢欲動卻因為對方沒有做出明確攻擊行為而不能動手。內山小春又向前走了一步:「你他媽就是堆臭不可聞的垃圾,呸!」
還沒有離開座位的主審法官:「……」
原告和被告他都不喜歡,一個太張揚,一個不禮貌。
要不是這場半公開的審判吸引了半數國民注意,他絕對會把這兩個家伙再各打五十大板。
「內山女士,請注意一下場合。」
法官說了話,內山小春到底給了司法系統一個面子。她轉身朝坐在主位上的法官們和側面的陪審團鞠躬道歉,然後走向坐在觀眾席上的日和:「怎麼樣,嚇到了嗎?」
「你不該當著法官的面挑釁被告。」律師也走過來,搖搖頭:「恭喜,你為自己奪得了正義。」
雖然這個正義不得不被打上雙引號,總歸從民眾角度證明了內山小春的無辜。
「謝謝您的幫助,也謝謝武裝偵探社的保護。」她很高興,神色亢奮得忍不住拉起日和抱了抱她:「謝謝你的陪伴,還有你為我帶來的靈感。」
「……嗯。」
日和不會依照約定俗稱的寒暄回答她「哪裡哪裡」,小姑娘實打實接了感謝,然後才想起一開始的問題一板一眼認真道:「沒有被嚇到。你,棒棒的,很帥。」
「噗!小日和,真可愛啊。」
內山小春蹭蹭日和的頭發,律師無奈攤手看向織田作之助:「織田先生,貴社接下來如何安排?」
紅發少年看看時間:「花袋發來了路線還有機票,現在就出發。」
就目前這個輿論環境,內山小春最好暫時離開這個國家,反正她留下也找不到工作養活自己,不如拿著賠償金換個環境散散心。尤其是又有Port Mafia插手介入的情況下,這幾乎成了必然選擇。
第60章
「嘖嘖嘖,真是蠢到百年難得一見,活著也是浪費資源。倒是內山小姐讓人眼前一亮呢,居然沒撕了那張支票?可惜。」
被稱為垃圾場的空地中央孤零零佇立著只標准集裝箱。一個身穿黑西裝戴著黑墨鏡的魁梧男人守在進出口,從他身後留著條縫的「門」向裡看,隱約有道孤獨的身影。
顯示器的清冷光芒撒在少年側臉上,隱藏在陰影中的鳶色眼睛眯成彎彎的縫:「咱們那位委托人的車准備好了麼?把他和那個律師一塊塞進去,機場高速入口停幾輛車卡住內山小春。」
耳麥裡傳來部下畢恭畢敬戰戰兢兢的應答,少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認可。
「差不多,也該到散散步的時候了。」他站起身拍拍大到沾了些灰的黑色大衣,哼著歌走出集裝箱:「你好哇~今天天氣真不錯。」
「是!太宰先生!」
守門的Port Mafia成員一激靈:「隨時為您效勞!」
「不用這麼緊張,放松點,哈哈哈哈哈。」
少年扶著鐵皮「嘿咻」一聲跳下來,經過護衛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衝他勾了勾,頭也不回道:「開車,送我到定位的地方。」
森先生可真是會使喚人,又要他賺錢,又擠占他自殺的時間要他去騙女孩子……不對,怎麼能說是騙呢?你情我願的事兒,最多也就「感情糾紛」而已。
等他坐進轎車翻開隨身攜帶的《完全自殺手冊》,沒翻幾頁耳麥裡又傳來報告:「太宰先生!內山小春動了!」
「動就動了唄,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少年隨意翻了一頁——□□1中毒?除了東西不容易搞到手,似乎……額,不行不行,太痛苦了,把這條劃掉,不能嘗試。
另一邊,守在被告身邊的黑西裝把手從耳麥上放下來:「太宰先生已經安排好了,請。」
「替我謝謝太宰先生。」
男人惡狠狠剜了眼被保護著衝出記者包圍圈的內山小春:「臭1婊1子。」
那個律師,那個紅頭發的保鏢,還有那個吉祥物似的小不點,統統都得死!他就不信這個邪了,單憑這麼幾個人能逃出Port Mafia的手掌心?倒是那個沒成年的小不點,小小年紀生得實在好看,這種貨色估計能多活幾天,他也不介意去風俗街關照關照她的「生意」。
「按照約定,我要親眼看內山賤人不得好死才行,懂?」
他不想再看,扭頭去找保鏢,後者對此不置可否:「您高興就好,現場估計不大體面……」
「要得就是不讓他們體面。到時候把那個小丫頭給我,等我玩夠了再還你們,追加款項也無所謂。又軟又嫩,看著就是顆搖錢樹,嘿!」
說完他走到律師身邊拍拍他:「這段時間辛苦了,晚上一起喝一杯?」
雖說這家伙是個廢物,但也算圈子裡有名的從業者,最重要的是別人居然敢不給他面子,今天非得讓那些不識好歹的人知道他們失了多大好處。
後悔去吧!
律師本想拒絕,可惜既有看在官司輸了的份上不好意思就這麼走人的緣故,又有Port Mafia的威脅,不得不低頭:「您請。」
兩人一前一後向外走去,誰也沒注意到留在最後面的保鏢摁著耳麥說了什麼。
真是死性不改,死有余辜。
黑西裝鄙視的看了眼那人的背影——想玩就花錢去招援1交少女啊?多少找不來,非把目光放在好人家的孩子身上,什麼玩意兒。
要不是太宰先生發了話,他現在就能替他把那管不住的二兩肉卸下來以絕後患。
「太宰先生,一切按您的計劃順利進行。」
生怕哪裡不小心惹這尊瘟神不高興,黑西裝恨不得多長幾張嘴不停彙報情況,半點不敢自作主張。
耳麥連接的少年語氣還是懶洋洋的:「你話太多了,煩。」
「是,抱歉,太宰先生,這就閉嘴。」
*
「今天路上人可真多。」
好不容易才「殺」出記者們的包圍圈,一車人都忍不住擦擦額角冷汗。
律師先生邊轉方向盤邊掃了眼腕表:「時間還來得及嗎?田山先生怎麼辦。」
「我們早就安排好人接應花袋,結果剛出來他就先行一步,這會兒恐怕已經回到了偵探社。」
織田作之助拉緊扶手,集中精力觀察四周越來越稠密的車流。
大家可別忘了,保護內山小春這個委托同時也是田山花袋的入社測試,他當然得完成最後的挑戰。
——負責接應的是江戶川亂步和與謝野晶子(重點)。
老實說,只要不是打個照面就被一波帶走,但凡追擊的人猶豫三秒鐘,織田作之助都想不出這個組合能出什麼問題。
名偵探無所不能,社醫小姐起死回生,人身安全方面,花袋穩得很。
四周聚攏的車輛逐漸增加,律師再次疑惑:「最近有什麼重要會議?這個時間段不應該這麼多車往機場去吧!」
「不對,開慢點,慢慢往路邊靠。」
雖然【天1衣無縫】還沒看出端倪,但是本能卻不停警告織田作之助危險正在醞釀。
機場高速入口前,一輛低調樸素的轎車像是發生了什麼故障那樣,慢吞吞朝最後一個能夠離開道路的岔口開去。斜刺裡突然衝出另一輛轎車直奔後座右側而來,就像行動被人提前預知了那樣,轎車左側的兩道門同時開啟,乘員趕在被撞上的最後三秒滾出車廂。
「咣——轟——!」
劇烈撞擊帶來爆炸,火光騰空而起將兩輛車一塊裹在裡面。慘叫聲從行凶的車輛前座傳出來,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那樣戛然而止。
日和想也不想反身跑回火球前,用木刀撬開那輛車尚未變形的後座車門,從裡面拖出兀自驚叫的青年:「快跑。」
她的動作非常迅速,毫不猶豫舍棄掉生死未蔔的肇事駕駛員,以至於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織田作之助看到周圍又有其他黑色車輛想此處聚集,隱隱形成包圍之勢。【天1衣無縫】作用在嚇尿了褲子的被告律師身上,沒看到他存在生命風險。紅發少年撈起小姑娘,催促內山小春和她的律師:「跟上!」
「我帶內山小姐繼續往機場走,日和與律師回頭,社長很快就到。」
如果今天不送內山小春離開,她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不知道為什麼Port Mafia會這麼在意一個普通女人,但是面對盤踞港口的龐大社會組織,她沒有任何勝算。
在場都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日和或許會猶豫猶豫,但她一向聽從織田作之助指揮,再不舍也跳下地和律師站在一起:「知道了。」
「給你耳麥,花袋會告訴你怎麼走。」
織田作之助將耳朵上的黑色方塊摘下來給日和戴上:「別怕,逃不過就投降,能活著比什麼都強。」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哦哦。」
小姑娘臉上仍舊沒有絲毫緊張感,比得知上學就快遲到還要平靜。
律師拉起日和向橫濱市區方向奔跑,不忘回頭向勇敢的委托人道別:「內山小姐,保重!」
「保重!過幾年我會帶著榮譽與歡呼回來,一定!」
完全沒想到還會有此等機遇,年輕姑娘臉上揚起堅韌不拔的笑意:「被Port Mafia如此看重,還真是榮幸。」
「別貧嘴了,快逃吧。」
律師沒好氣的吐槽聲還在耳邊,一個恍惚內山小姐就發現自己正被人扛起來飛跑:「……」
我知道我體力廢柴是個累贅,但是您連個招呼都不打,還像扛土豆一樣扛著,就……
「織田先生,您這樣,真讓人擔心未來的感情問題啊!」
「啊?」織田先生滿腦袋問號,眼神睿智:「感情什麼?」
「不,沒事……」
仍在燃燒的道路中央,前來圍堵的黑色轎車眼看目標逃之夭夭無可奈何。他們不能下車追逐,因為此地正是高速通道入口,監控多得要死,一旦被拍清楚臉就會給組織帶來大1麻煩。隨著命令不斷傳達,車流繞過燃燒的火焰與躺在地上傻掉的人,裝作真要搭乘飛機的樣子逐漸散去。
撿回一條命的被告律師見那些車都開走了,這才哆哆嗦嗦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打電話報警。他是個聰明人,明白Port Mafia沒有當場補刀要了自己的小命,完全是為了留個活口作偽證以湮滅真正的證據。
謀殺某位富豪以攫取其財產的證據。
他知道該說些什麼。
錯綜復雜的某條巷道裡,黑發少年背靠在牆壁上,敲敲耳麥笑得春光燦爛:「腦子轉得挺快嘛!既然這麼識趣……算了,就讓他活著吧,麻煩廣津先生招呼一聲,回頭把人送我辦公室。」
永絕後患倒也不是非要人再也張不開嘴不可,辦法總比問題多。
他一點也不在乎在牆上蹭了一後背的灰,鳶色眼睛裡跳躍著好奇的閃光:「小小姐怎麼還沒到,被那個沒用的律師耽擱了嗎?」
雖然不能自認英雄,不過英雄救美嘛!至少要素湊齊了一半。
別管套路俗不俗老不老,頂用就行。
另一邊,日和與律師先生好不容易才擺脫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混混流氓。衝入橫濱街道最復雜的老城區,律師先生揉了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分開跑,我比你要顯眼多了。再說,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又是在政法界混了這麼久的律師,我總有些不方便告訴人的逃生通道。」
大家都混在橫濱地界上討口飯吃,沒點其他路數說出去也沒人信不是?
——其實沒有,律師先生只是比較有自信能說服Port Mafia負責此事的人不殺自己而已。
日和聽他這麼說就信了:「好的,那你要小心哦。跑不過就投降,作之助說過。」
「還用你教。」律師先生沒好氣的敲敲她額角:「倒是你,快去和你們社長彙合吧。」
這孩子生得太好了,好到能拿去考驗人性的地步,屬於絕對不能落進不法之徒手裡的類型。他都不敢想這樣的孩子墜入泥淖會被毀成什麼樣子,所以寧願拿自己做餌引開追擊者的注意。
第61章
「誒?」日和跑著跑著突然發現戴在耳朵上的耳麥裡一片噪音,驚訝之下停住腳把它摘下來甩啊甩:「壞掉了麼?」
和律師先生兵分兩路逃跑,理論上追在屁股後面的黑西裝應該少上一半才對,然而事實是追的人越來越多。雖然沒被抓到,紛亂嘈雜的腳步與喝罵聲逐漸迫近也足夠給人造成難以忍受的心理壓力。
但是對於日和來說,害怕倒不害怕,她只覺得有點煩躁。
這要跑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此處正是橫濱交通狀況最復雜的老城區,道路狹窄,民居眾多,有的小巷從外面看毫不起眼,走進去裡面才知道什麼叫做別有洞天。
日和被追趕著跑進一條陌生小路,沒走幾步就發現不斷提示自己方向的田山花袋再也聽不清楚聲音。
「嗯?」
橫豎上下甩了好幾下,耳麥裡還是一片嘈雜。
看來是壞掉了呢,她將黑色塑料小方塊裝進口袋裡,左右看看,發現這條路沒有分叉。
背後傳來粗重的呼吸與腳步聲,日和下意識抬腳又向前跑了幾步。
「這邊!快來!」
冷冰冰的手握緊她的手腕,小姑娘抬頭,只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單薄背影。
少年有著毛茸茸的黑色頭發,露出來的手腕與頸側纏滿繃帶,包括後腦勺的黑發下也隱約露出幾分白色紗布的痕跡,就像被人狠狠虐待過的模樣。
等等,這個人是誰?
習慣性的順從讓日和選擇跟著陌生少年,兩人在陌生小巷中奔逃,橫衝直撞左衝右突。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背後緊追不舍的腳步聲終於停止,少年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呼呼……總算把那些人販子甩掉了。」
「人販子?」
日和一愣,不是說Port Mafia麼?
少年沒抬頭,他看上去身體不太好的樣子,這麼久了氣還沒喘勻:「你不知道嗎?橫濱有很多做人口生意的垃圾,專門抓人去賣,尤其青睞你這種漂亮的小女孩,叫做『出貨』。」
這個還是知道點,問題在於作之助說是Port Mafia,怎麼到這個人嘴裡就換成了人販子?
這麼想,日和就這麼直接問出來。
黑發少年怔了怔,突然笑出聲:「噗,哈哈哈哈哈哈!Port Mafia那麼大一個組織,怎麼會和榨不出油水的普通人沒完沒了?」
「哈?」
發愣的換成日和,就聽那少年像是聽到什麼世紀大笑話似的笑得再也停不下來:「不可能的啦,絕對是其他小組織冒名頂替Port Mafia行事,不然我們也不可能就這麼隨隨便便逃掉。」
「那麼多人緊追著你不放,還不是因為你更容易出售。」
他終於站直身體,露出被黑發遮住一半的臉:「明白了嗎?」
其實不太明白,但是這個少年的表情讓日和覺得最好別再提問。
「哦,好吧,我知道了。」
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瞧不出她信了幾分。
好相信了,又好像沒信。
黑發少年歪著頭湊近看看她,日和隔著這家伙又長又絨又亂的劉海看到一抹鳶色,他很快向後退了兩步:「大庭葉藏,我的名字,你呢?」
「宮田日和。」
危機消除,日和迅速恢復平時沒什麼表情的臉:「我要去中華街,下午得上學。」
真名太宰治,假名無數的黑發少年吐出一串省略號:「……」
不是,你怎麼使喚人使喚得比我還理直氣壯!
日和從口袋裡掏出耳麥又甩甩,這會剛把它舉到耳邊就不得不再次將其扔進口袋裡——雜音大得震耳欲聾,吵到耳朵痛。
太宰治側過臉得意挑眉。
開什麼玩笑,干擾器就在他兜裡裝著呢,怎麼能讓她這麼輕易走掉?
所!以!說!
森先生就是個難伺候的扒皮精老板,又要暗搓搓勾搭別人家的小姑娘,又不想暴露Port Mafia對整件事的操縱,麻煩死了。
內山小春跑不跑得了根本沒人在乎,律師會不會被抓到也無所謂,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他太宰治的目的只有兩個:其一,讓那個被告「自殺」;其二,趁機接觸宮田日和。
豬養肥了當然得宰掉吃肉,誰還管豬願不願意?
他不是想親眼看看「下場」嗎?就讓他氣昏頭自己開車撞向內山小春好了。至於車輛相撞後為什麼起火為什麼爆炸為什麼前車門打不開?
問他一個小小的Port Mafia游擊隊長干嘛,問了就是不知道!
可以說,整個行動真正的難點在於與宮田日和交好。至少要好到能被她完全信任的程度,只有這樣才好順利借由這個事務員小姑娘把森先生心心念念的與謝野晶子騙出來,事後還能找到足夠借口脫身,不至於被報復得太慘。
根據這幾個月以來收集的情報可知,宮田日和是個外冷內熱很容易相信別人的女孩子。有著奇怪的運氣,過人的智商,以及更加感人的情商。
同樣別問他怎麼知道,問就是Port Mafia一手遮天。
「我剛才可是從人販子們手底下救了你耶,你都不知道感謝的嗎?」
少年嘟起嘴,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腮幫子跟著一塊鼓起來。
換個人早叫他這幅撒嬌貓咪的模樣騙過去,但是在日和看來——嗯?這就是個普通人啊,為什麼要特別對待?
不說守在天守閣外的刀劍男士們,單只從小到大圍在她身邊服侍的巫女神官,隨便拉一個出來顏值都妥妥過硬,不好看的根本就湊不到「人神」面前。
所以想憑借一張臉在她這兒刷卡,那是絕對行不通的。
不過既然這個名叫大庭葉藏的少年提出感謝之事……
日和想了想:「去中華街,請你吃咖喱飯。」
太宰治:「……」
所以我這張臉就只值一頓咖喱飯是嗎?
「嗤!」
少年都快被她給氣笑了。組織裡要是有哪個敢當面這麼不把他太宰治當回事,絕對別想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也就宮田日和是被首領點名要的吉祥物……
哼,將來有得是機會欺負她。
心眼一點也不大的黑發少年生氣了,轉身走在前面:「我領你出去,我不要吃咖喱飯,我要吃螃蟹!」
「那就咖喱蟹,可以嗎?」日和根本就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既然是感謝,當然要向福澤先生講過的那樣,讓被感激的人感受到謝意才算數。
你到底是有多執著於咖喱?
太宰治沒好氣的哼哼:「咖喱蟹!說定了!」
「嗯嗯!」
日和為終於把織田作之助最喜歡的食物安利出去而感到由衷開心。
背對著她的太宰治忽然又覺得自己氣消了,真是的,和女孩子計較什麼。宮田日和臉上的表情並不豐富,但她的情緒卻無比真實,高興也好,無聊也好,都真實清楚的映在紫色大眼睛裡,清澈見底。
就是不太會說話,尤其不會說漂亮話討人高興。
把她欺負哭一定特別有意思!
越走越放松,少年忍不住想去摸那本《完全自殺手冊》出來翻看,不料一摸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為了取信於人把那件黑大衣給扔車上了。
啊……天氣不錯,心情也不錯,要是能入水暢游一番更好!
提前進入叛逆期的小少年渾身上下就沒一根筋是順溜的,尤其這個任務本就不是他情願接手,實乃不要臉的首領硬塞過來,經過十幾分鐘的相處,太宰治發現目標根本就不按正常女孩的牌理出牌,更不會照他的計劃走,繼續下去的意願自然越來越低。
兩人一起走到鶴見川邊,他也不管任務完成沒完成,任性起來一頭照著半人工河就扎了下去。
反應不及目瞪口呆的日和:「……」
跳,跳下去了?還飄在水裡吐泡泡?沒有淹死嗎?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人類這種生物,還真是品種繁多啊!
黑發少年仰躺著飄在鶴見川號稱水質一級的河道裡,眼看河堤上慢慢拱出一個小腦袋。日和的視線追著他向下游飄去,沒有絲毫想要下去救人的意思。
她甚至沒弄清楚這家伙想干嘛,只當他突發奇想跳下去游泳來著。
你看你看,這人一點也不著急的飄著,也不嫌涼,一看就是在游泳嘛!
一個在水裡隨波逐流的飄,一個跟在岸上慢吞吞走著看。快到排污口前太宰治還是沒能如願整出么蛾子,不得不悻悻翻身朝岸上游。日和見他這是飄夠想要上岸,急忙翻過欄杆伸手去拉:「你還有力氣麼?」
這時候不趁機報復就不是太宰治了,他游到河堤陡坡前抓緊小姑娘伸出來的手,拉住她就向後倒……沒倒下去,反而被人提鴨子一樣活生生拖上河堤。
你這麼小的個子,就不覺得有這麼大力氣哪裡不太對勁嗎?
「下次再游泳要記得換個容易上來的地方哦。」日和順手從呆愣的少年頭發裡捉出一只小蝦扔掉,太宰治翻了個白眼用力把頭上的水甩在女孩身上:「你為什麼不下來救我!」
「……為什麼要救?」
這話說得她實在想不明白:「你不是走累了想飄一會兒麼?」
「……」
太宰治:這世上竟然還有我接不上的話。
第62章
出身青森豪富之家,現為Port Mafia得力骨干的太宰治,這輩子活到現在十來年,橫是沒想到過有一天會被人堵在臉上不知該作何回答。
要說宮田日和故意嘲諷吧?她的表情與神態無一不說明她就是這麼認為。可是、但是……難道真有人天然到這種程度,連游泳和入水都分不清楚?
是,沒錯,他確實飄在水面上沒沉下去,看上去有點像興之所至跳進河裡游了兩圈。問題是萬一沉下去了呢?萬一沉下去……不對,沉下去自殺的願望不就成功達成……
等等,這裡面是不是哪裡有問題,我好像自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得到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太宰治原地陷入呆滯。料峭春風吹過這才被驚醒,身體單薄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嗚呼,好冷!」
本就只穿了件薄襯衣,這會兒還濕透了貼在身上,著實遭罪。
日和想也不想就把內山小春借的白色毛絨外套脫下來勻給他,露出套在毛線背心裡的制服襯衣和紅色絲帶領結。
本想充回英雄,誰料除了開頭還正常展開,越往後劇情越歪。直到肩頭一熱暖香襲來,太宰治這才解除呆滯狀態,下一秒少年原地起跳:「你給我穿了什麼啊啊啊啊!」
這是女裝好不好!
「欸?你不是說冷嗎?我不冷,衣服借你。」
她說得自然,隨手就把外套上的第二顆扣子塞進第三個扣子眼裡:「下午還要上課,我不想遲到。」
要是福澤社長看到這一幕絕對會感動得老淚縱橫——孩子都知道照顧人了!別說扣得對不對吧,至少她采取了行動。
太宰治抓起扣得七扭八歪的衣襟低頭看看:「……」
這家伙……是個實心眼啊!
呵呵,她根本就沒有那個能想出言外之意的腦子,簡單得如同單細胞生物。
「你在學校裡,一定是被孤立的那個吧!」
他忍不住露出死魚眼。日和聞言認真想了想,搖頭:「不對,我沒有被討厭。」
有被邀請參加社團,有一起吃午飯的朋友,有放學順路回家的同學,我怎麼可能不受歡迎!
想到這裡,她又自我肯定的點點頭:「大家都很喜歡我。」
「你自信的樣子真讓人喜歡。」
黑發少年長長吐了口郁氣:「往前穿過一片居民區就到中華街後巷,別忘了約好的咖喱蟹。」
和這樣的人來往,想得越多越來氣,對方還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
甚至很可能拐回頭無辜的埋怨你太愛生氣。
到底是誰教的啊!太過分了!
——願望是做個人類,審神者學習的欲望與能力強到無法想像。不但無師自通了江戶川先生的方向感,與謝野小姐的豁達,甚至還學會了福澤先生的老實,以及織田先生的耿直。
這波,武裝偵探社屬實大勝利。
「嗯,好。」
只在襯衣外套了件毛線背心,穿著女子高中生統一制式的格子裙,日和站在乍暖還寒的春風裡,就像剛從寒冬中蘇醒的小樹。
太宰治悻悻把臉扭開,裹進女式毛絨外套走在她身邊領路。
別看年齡上日和要比這小子大上幾歲,個頭居然還矮些,加上她稚嫩的臉,路人見了都以為他們是兄妹。
哥哥垮著小貓批臉,妹妹同樣面無表情,吵架了嗎?
「這邊走。」
穿過鶴見川,他們走進另一片錯綜復雜的居民區。這裡小巷套著小巷,岔路口多到令人發指。
日和如同弄壞了GPS的漁船,兩眼轉起蚊香圈徹底死機。
每個路口看上去都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區別,大庭葉藏究竟靠什麼分辨的方向?嗅覺嗎?
走到這裡,太宰治也就不計較身上穿著什麼了。反正沒人認識他,只要不受罪,別說一件女式毛絨外套,有必要的話女僕裙也沒問題。
他把扭錯的口子解開,拿出披黑大衣的架勢把毛絨外套下擺甩得飛起,走了一會兒甚至毫無違和感的把手塞進別人衣袋:「嗯?硬硬的,是什麼?」
「水果糖,作之助買給我噠,可以分你吃一顆。」日和倒是不計較他的自來熟,大方分享心愛的零食。
織田作之助?
情報顯示那是個金盆洗手的天才系殺手,紅發,疑似異能力者……
不,可以確定他就是個異能力者,只不知道異能力效果究竟為何。
太宰治不相信「天才」一說,萬般結果都有一個外人看不見的原因。不過就織田作之助其人而言,黑發少年對他退出殺手圈子的選擇很感興趣。
百分之百成功率的殺手,從未留下過破綻,唯一一次進局子的原因是「擾亂治安」?
總不可能是為了宮田日和嘛。這小吉祥物出現前織田就不干了,要不是當初老首領那個「紅發格殺令」,說不定他們現在會是同事。
武裝偵探社啊……
森先生饞得眼睛都快綠了。要不是有「孤劍士銀狼」福澤諭吉支撐,衝散這個小機構再將其吸納據為己有,對現在的Port Mafia來說輕而易舉。
為什麼森鷗外不發動針對福澤諭吉的狙擊?
別說因為福澤先生個人武力值強大。
再強大的人,面對熱1武1器也無能為力。最近以來組織手下喪生的名人政要難道還少嗎?沒道理一個已經退役還上了年紀的劍客如此為人忌憚。
必然有什麼,Port Mafia也不敢出手撼動福澤諭吉的理由!
黑發少年摸摸下巴,決定不去碰這顆地雷,轉而順著日和與她聊起日常生活——只要太宰治高興,就沒有哄不住的人。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宮田日和的表情一如既往那麼冷淡沒啥變化,但是看過來的目光卻越來越親近。
雖然他們一直在聊關於那位織田先生的事。
織田作之助在寫,織田作之助喜歡辣咖喱,織田作之助是個好人……太宰治能忍住哈欠,忍不住一肚子槽點。
可惡!為什麼沒有吐槽役?
他從日和的外套口袋裡摸出捏了好一會兒的水果硬糖,細心扒開包裝紙塞進嘴巴,廉價香精味兒瞬間席卷味蕾。
還以為是什麼好吃的呢……
黑發少年把硬糖抵在牙間用力咬碎,忍不住又塞了一顆,然後一顆又一顆。
「誒?就沒了?」摸了個空,太宰治不死心的低頭扯開衣袋往裡看,期望能找到漏網之魚。
這玩意兒遠沒有組織塞縫順手走私來的巧克力醇厚純粹,更比不上從森先生哪兒摸出來的高檔糖果甜蜜,可是它包含著滿滿的人情味兒。
平凡普通的、充滿希望的、昂揚向上的生活情趣。
那是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擁有,但卻一直向往的東西。
日和探頭跟過去看了一眼,淡淡語氣難掩指責:「被你吃完了!」
太宰治像被電了一下,把脖子一縮,難得心虛:「吃完就吃完了嘛,又沒有多好吃。」
「你住哪兒?我下次帶點真正好吃的糖給你,讓你長長見識!」他攥著一把塑料糖紙,就像孩童在夏末抓著蝴蝶的翅膀。
日和撅起嘴,動手上前把兩個口袋重新扒拉一遍:「這是作之助買的糖,和其他糖不一樣。」
作為人神的空蟬難道沒吃過精美珍貴且罕見的食物嗎?她吃得多了去了,雖然冰冷,雖然清淡,雖然吃不飽……
但是平心而論,時之政府在衣食住行等物質方面從來不曾虧待過她。
不一樣的。
無論多麼精致華美的擺盤,無論多麼奢侈珍惜的食材,都只是人類對神明的「供奉」,是作為交換的等價條件。
敬意十足,關懷零分。
空蟬並不想徒留枯骨端坐於神龕之內由人跪拜,她更喜歡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真實踏實的活著。
像個人類一樣,就像人類一樣。
所以哪怕只是幾顆最廉價的水果硬糖,對她來說勝過無數玉盤珍饈。更別提還是織田作之助買的,有個不得了的BUFF。
從來沒有過的委屈感堆積在眉間,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紅了眼眶也紅了鼻尖。
太宰治:「……」
被一群危險分子追著跑了幾條街你連氣都不帶喘的,吃你幾顆便宜硬糖就要哭給我看?
有沒有搞錯!咱們兩個到底誰混黑啊,怎麼你這碰瓷的姿勢比我還標准還熟練?
「啊,你不要哭了,我向你道歉,行不行?我給你買!」說著他扭來扭去,咬牙切齒摸遍渾身上下的口袋。
嗯,很好,沒帶錢包。
說起來這事兒也不能怪他,一般情況下首領直屬的游擊隊隊長太宰先生出門從來不必考慮花銷問題。他一個人就開辟了Port Mafia近三分之二的財源,哪裡缺那三瓜倆棗,看上拿了就走,付賬交給部下就好,根本不需要勞動他做掏錢包的動作。
萬萬沒想到,今天不但被人成功訛詐,而且買不起單丟了大臉。
在這個年齡階段,哪怕太宰治,也還是很計較面子的。
黑發少年帶著嬰兒肥的臉猛然漲得通紅:「下次還你!雙倍!行了吧!」
虧大了!
日和:「你把作之助買給我的糖吃完了。」
「都說下次買了還你,閉嘴啦,你好煩!」
我居然有被人敲詐成功的一天,果然活久了什麼稀罕事都能碰上。
太宰治撓撓自己毛茸茸的後腦勺:「適可而止啊,我警告你。」
「你把作之助買給我的糖吃完了!」女孩子加大音量,直直看著開始抓耳撓腮的少年:「你都把糖吃完了還嫌棄它不好吃!你嫌棄它為什麼還要把它吃完!」
所以——
「重點是這個嗎!啊?重點是這個嗎?夠了啊!」
朕的皇家御用吐槽役呢?死哪兒去了?
第63章
五分鐘後,抓狂的毛絨團子收拾好情緒恢復正常。
不行,不能跟著宮田日和的腦回路走,跟著她走無異於被拉進真空,然後被這家伙繞暈。
黑發少年振作精神,領著身後女孩走向預定的舞台。
這一路他可不是真打算那麼好心老老實實把她往中華街送,然後再放她順利回到武裝偵探社。作為Port Mafia歷代游擊隊長裡最年輕的一位,太宰治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如果就這樣放走宮田日和,給她留下的印像未免太過單薄,風一吹就散了,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他不可能經常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又必須持續對她施加一定影響。那麼,適當的「演繹」就非常必要了。
世上唯有缺失與遺憾讓人難以忘懷。
一個剛認識不久就被迫分離的朋友,非常適合宮田日和這種腦子簡單的人。這個朋友最好有點特立獨行的小毛病易於記憶,為人卻又必須赤誠仗義瑕不掩瑜,再來點悲□□彩……
就算將來Port Mafia的身份泄露,他也大有可操作之處。
不是還有「不得已」三個字麼?
——這其實是第二方案來的,第一方案在聽了滿耳朵的「織田作之助」後徹底宣告破產,他連試的興趣都沒有。
歸根到底,還是森先生不明緣由的投鼠忌器讓人顧慮重重束手束腳。要太宰治說,放開手趁機抓了宮田日和就回港口,往小黑屋裡一扔,關上十天半個月再放出來,保准她乖的不得了。
福澤諭吉,到底有什麼底牌,連Port Mafia首領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拐過一片民宅,太宰治不經意的屈指在牆壁上邊敲邊走,說話語氣也低了不少:「看我笑話很有趣嗎?」
「糖很好吃,我不是故意的。」毛茸茸的腦袋低垂著,頭發把鳶色遮得嚴嚴實實:「我一直在垃圾場裡生活,沒有朋友……」
少年把蹭了滿手的灰塵擦在白色毛絨外套上,良心一點也不痛:「我就是,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才跳進河裡,誰知道你這麼笨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一時生氣忘了分寸才不小心吃光你的糖。」
「對不起。」
要是換了其他認識太宰治的人在這裡,絕對邊抬頭往天上找太陽邊呼不可能。太宰治啊!那個連組織成員都害怕的,惡魔一樣的少年,居然也有低頭向人道歉的一天……是不是要下隕石雨了?
日和是個大度的孩子,聽「大庭葉藏」說了「對不起」,只當這人終於對織田作之助買的糖有了個正確評價,立刻就把這件事翻過去不再糾結。
「沒關系,作之助還會買給我,但你不可以一邊嫌棄一邊把我的糖都吃掉。」
她真正在意的是他輕忽怠慢了別人心意。
太宰治:「……」
習慣直來直去的交流風格後居然能聽明白這家伙在說什麼?
沒想到……意外的輕松呢!
越是腦回路復雜的人,往往越喜歡和簡單生物來往。對於他們來說,「物以類聚」意味著養蠱,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不知道誰肚子裡憋著壞水兒?
能有個無需動腦子就可以輕松理解的朋友,基本上相當於休閑娛樂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往女孩子臉上看了幾眼,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哦,那你以後能別提今天的事麼,好丟臉。」
這家伙怎麼跟佐倉千代似的?
動不動就「好丟臉」「好羞恥」,說不高興就不高興,哼哼唧唧得讓人摸不著頭腦……
此時此刻,日和從太宰治身上看到了新朋友的影子。
「嗯,我知道了。」
還能怎麼辦呢?只能把他和佐倉歸為一類對待。
並不知道自己享受了女子高中生待遇,太宰治轉過巷口,沒走幾步就被突然出現在前方的幾個魁梧漢子攔住去路。
「跑啊?小東西,你倒是跑啊!」
Port Mafia的黑西裝們本色出演,只要別把視線往旁邊的游擊隊長身上放,還挺有威懾力的。
「哇啊!」
「大庭葉藏」高聲驚叫,就像被雷雨驚嚇的鴨子,拉起日和的手轉身就逃。
「慌不擇路」之下,他們很快就被堵進死路。
前面是面色不善的「人販子」,身邊只有朵跑幾步就喘不過氣的「嬌花」,退無可退之下日和一胳膊肘將太宰治撞進雜物堆讓他躲著,自己擋在少年身前抽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電1擊1槍果斷反擊。
被人像堵老鼠一樣堵了半天,眼看下午上學就要遲到,泥人也得冒出幾分火氣。
太宰治:「……」
算來算去,我唯獨沒算上宮田日和的戰鬥力。
說好了的吉祥物呢?說好了的甜蜜軟糯小可愛呢?說好了的毫無危險性呢?眼前這位一槍放倒一個的狠人究竟怎麼回事!
——武裝偵探社嘛,除了偵探,自然都是武裝。
別看日和對人軟綿綿的總是能讓就讓能躲就躲,到底是每天都跟著福澤諭吉認真鍛煉身體修習刀術的人。真要發起狠,以她的身體素質,普通人乃至普通異能力者基本上都不是對手。
十分鐘,小巷深處的地面上橫七豎八躺滿「人販子」,小姑娘連滴汗都沒流。
電1擊1槍的電量還能再堅持一波,控制精准又得當。
「還好吧?要不要我背著?」
甩開那些黑西裝再次衝進迷宮般的小巷,眼看「大庭葉藏」越跑越慢,臉色越來越白。日和沒有拋下他,轉身背過去蹲下把要害亮出來:「我體力很好的,你不要怕。」
「我不會讓你被人販子抓走。」
太宰治當然不和她客氣,牛皮糖一樣「啪」的倒下去,把全身重量都壓在矮墩墩的女孩子身上。
日和背起「好心」向導,按照他的提示在錯綜復雜的暗巷中穿行。
透過單薄的毛線背心,幾乎能感受到宮田日和奔跑時肌肉與骨骼的運動。人類溫熱的體溫,混合著糖果與牛奶的味道透過來。太宰治收緊手臂,突然覺得這次行動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一向不憚以最大惡意剖析他人與自我,也絲毫不忌諱拿傻瓜們的愚蠢行為取樂愉悅身心。但是今天,他居然被人體散發出的淡淡溫暖給感動到了一下下,這不科學!
背著自己的女孩就像團溫暖明亮卻又完全不燙手的小火球,正好可以塞進懷裡獨自享用。
把她拖進黑暗作伴。
第一個念頭冒出來後他緊接著繼續思考——Port Mafia這樣的泥潭會被她烤出足以令人窒息的臭氣吧!
那樣的話,還是不要讓她過來比較好。
他害怕她終將沉沒在黑暗之中,更害怕黑暗被她徹底驅散。那樣的話,像他這種人就連最後的容身之處也沒有了。
「往右拐,第三個巷口左轉,然後翻牆出去。」
黑發少年抽出一只手從內袋裡取出信號干擾器,隨手扔進路過的垃圾堆。
宮田日和身上必然攜帶有定位裝置,一旦恢復正常關心她的人很快就會趕到。然後,就到了「大庭葉藏」這個黑色畸形小怪物退場的時候。
真不甘心,但沒辦法,有些人天生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衝出暗巷來到磚木牆下,日和放下背了一路的太宰治,推著他先爬上去,自己墊著雜物起跳。別看個子有點矮,整個人輕飄飄的扒住牆頭輕松坐上去。
遠遠看見一道青色身影向這邊趕來,那是福澤社長。
太宰治第一時間發現日和的變化,她就像只看見老母雞的雞崽子一樣,伸長脖子迫不及待往翅膀底下藏。
武裝偵探社來得也太快了點……
福澤諭吉同樣看到蹭得渾身是土坐在牆頭打算往下跳的日和,這會兒也顧不上說她有失儀態了,男人大步向前邁去。
背後一直不遠不近綴著的Port Mafia接應小隊互相換了個眼神,拼命奔向牆頭上的游擊隊隊長——趕緊動手開工吧,萬一太宰先生煩了、無聊了、玩膩了突發奇想從牆上跳下來自殺怎麼辦?真要把他摔死他們一個個都得被首領扒層皮。
槍聲響起,日和都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血腥味猛得在鼻尖炸開。
像佐倉千代一樣嬌氣的新朋友一頭從牆上栽下去,被十幾個湧上來的「人販子」扛起來就跑。
這些人行動迅速,組織有序,逃跑的速度比衝上來的速度還快。日和毫不猶豫翻身跳回暗巷向前追擊,蜘蛛洞般的岔路很快讓她如墜五裡雲霧。
「大庭葉藏——!」
還帶著點奶味的聲音似乎在哭,趴在部下背上動也懶得動的太宰治揉揉鼻子:「哈湫!哈湫!!哈湫!!!」
猛跑入水又吹風,感冒了?
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開始盤算起來:等過上三五個星期,就可以偷偷摸摸間斷性的聯系上宮田日和,營造出「被人販子抓走中途獲救,但又倒霉留在Port Mafia裡不得自由」的倒霉蛋形像。
一開始他就不指望自己能把Port Mafia的身份隱瞞到底,既然如此,不如找個合適的「下海」理由,進行下一步操作時也更容易獲取她的信任。
森先生的主要目的是與謝野晶子,只要達到這個目標,至於宮田日和的去留……他太宰治稍微任性一些放掉她問題應該不大。
或者說,這樣反而更好。更加幼稚,更加孩子氣,也更加安全。
那個什麼所謂的「Port Mafia大小姐」一說,呵呵,騙鬼去吧!
第64章
「日和回來了嗎?」
順利送內山小春登機離境,織田作之助回到偵探社第一句問得就是這個。
與謝野晶子指指社長辦公室:「回是回來了,也沒有受傷,但是下午的課就……肯定沒法去上。」
紅發少年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
既然沒受傷,為什麼連學校都不想去了?
別看日和天天在學校裡面無表情,事實上她很喜歡上學這件事。發生了什麼,讓她對最喜歡做的事都提不起興趣?
「就、就、就是……」
躲在茶水間裡的田山花袋露出一角芳子,磕磕絆絆把事情經過學給織田作之助:「所以小日和正傷心呢,她失去了一個新朋友。」
「這樣啊……」
織田作之助將視線移到社長辦公室的門板上:「是我的責任,我不應該讓她單獨行動。」
「行了吧,生活在橫濱,遲早會遇上這種事。你總不能把日和關在宿舍或者辦公室裡,永遠不讓她和外界接觸?」
與謝野晶子沒好氣的丟了沓稿紙給他:「快點寫報告,日和心情不好,別在工作上給她增加負擔。」
「哦,好。」織田作之助接下稿紙,側身向茶水間喊話:「花袋,你那部分報告可以自己寫嗎?需不需要出來看下格式?」
「不用!我待在這兒挺好!謝謝!」
田山花袋幾乎尖叫,打定主意要在茶水間裡扎窩。
與謝野晶子氣得彈舌音都快出來了:「要我給你治治腦子嗎田山?」
花袋的聲音立刻小到幾乎聽不見,邏輯混亂大腦打結,內容無外乎對年輕女性的敬畏與恐懼。
「那你先自己想辦法吧。」織田作之助也不再勸,把稿紙放在一邊,轉身去開電腦。
正在這時社長辦公室的門開了,日和低頭走出來。小姑娘頭頂的呆毛動了動,探查到織田信號,立刻像枚小炮彈似的衝進紅發少年懷裡。
江戶川亂步拖著步子慢悠悠走在後面安慰她:「哎呀,你不要再難過了嘛,名偵探不是已經分析過麼?只是受傷而已,那個名叫大庭葉藏的小子不一定會出什麼大事。」
「既然是生活在垃圾堆裡的孩子,能長到這麼大必然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學。再說了,按你帶回來的情報看,如果真是人販子抓了他走,至少在賣掉前『貨物』絕對不會受損以至於貶值。」
名偵探翠綠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白光——橫濱地界上究竟有沒有名叫「大庭葉藏」的人,還是另外一回事呢。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告訴宮田日和這個大腦構造簡單,脾氣還特別耿直的家伙。既然對方主動選擇了撤退,那就無需再畫蛇添足繼續加強關於這件事的記憶,時間會讓她逐漸淡忘。
日和拿屁股衝著他,把頭藏在織田作之助懷裡。
「不高興了嗎?」織田作之助順著她綢緞般光滑的頭發從上到下摸摸:「亂步先生說的很有道理啊?」
名偵探挺胸抬頭,從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
「你的朋友不一定出事,別這麼早就放棄希望。」他根本就不知道江戶川亂步的良苦用心,直接把話題帶到另一個頻道:「也許不遠的將來,你能有辦法把他救出來也說不定?」
名偵探:「……」
「喂!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啊?」孩子氣的青年擰開汽水咕咚咚灌下去半瓶:「一個突然出現又藏頭露尾的家伙,能和我們一樣重要嗎?」
「額……」織田作之助頓了頓,努力去理解他的意思:「不好說新認識的朋友就不重要了吧……」
日和縮在他懷裡跟著用力上下點頭,看上去就像只大號抱抱熊抱著小號抱抱熊。
江戶川亂步生氣了,舉起報紙擋在臉前面,故意用力把汽水瓶頓在辦公桌上砸得咣咣響:「小日和是個笨蛋!大笨蛋!」
「啊……這……?」
紅發少年疑惑不解:這一出又是從何而來?
「噗……嗯,咳咳,小日和,來幫我看下這份文件好嗎?」與謝野晶子及時救場,織田作之助把日和從懷裡扒拉出來,替她理理劉海:「去吧,今天先不上學了,下班後出去散步怎麼樣?」
「嗯,去吃咖喱飯。」小姑娘趁機提出要求,織田作之助剛點頭,那邊與謝野晶子就幽幽添了一句:「不可以給她吃岩漿激辣版咖喱飯,懂?」
「……」
懂,必須懂,不敢不懂。
*
「就是這樣……BOSS,太宰先生一回來就病倒了。抱歉,請您原諒……」
替上司前來向老板做任務報告的黑西裝戰戰兢兢,生怕首領突然下令要人把他拖出去給突突了。
森鷗外雙手支在面前側頭認真聽他說完,微笑著揮揮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太宰君真是個倔強的孩子,我不記得我有苛刻到讓你們連生病都沒法安心的地步呢。」
說著他放下手,起身離開靠背椅走向觀景窗:「等會兒我會親自過去看看,麻煩你替太宰君完成任務報告啦。」
黑西裝聞言,畢恭畢敬雙手將采樣袋遞交給守在旁邊的愛麗絲,然後鞠躬告退:「多謝您的體恤,BOSS,感激不盡!」
「去吧去吧,讓你們跟著太宰君胡鬧也是為難,哈哈哈。」
此刻森鷗外表現得就像是個好說話到幾乎沒脾氣的斯文人,然而等部下的部下一走,他馬上就原形畢露,迫不及待上前從異能生命體手裡拿過裝有幾根黑色長直發的小密封袋:「小日和,嘿嘿嘿!」
「夠了,再這樣我就閹了你!」
金發大姐姐愛麗絲如同被激怒了的母獅般朝他怒目而視,Port Mafia首領嗖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哎呀,哎呀,做個親子鑒定嘛。什麼事都有可能,不親自證實一番怎麼能行,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金發女人冷冷撇了異能力者一眼,背過身去不想搭理他。
森鷗外美滋滋的將采樣袋裝進口袋,雙手背在背後走向治療室——宮田日和大概率不會與他存在血緣關系,這個結論很重要嗎?
一點也不重要。
就算沒關系,他也會想辦法讓這個漂亮又可愛的小姑娘和自己有關系。福澤諭吉收養的孩子,武裝偵探社重要的成員之一,單憑這兩點,她就足夠坐穩籌碼席。
做生意嘛,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適當「運作」,不丟人。
作為組織上下唯一的醫生,森鷗外就算被吊銷了行醫資格證也有權在Port Mafia大樓裡給自己布置個治療室。他推開門,看到的是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醫藥櫃,以及散落一地的各色藥片。
頭發還沒干的少年倒在輔料堆裡,手裡緊緊握著一本灰撲撲的舊筆記本,蒼白臉頰上透出一絲不健康的紅色。
少年像是死了一樣毫無反應,只有輕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其實還活著。
「嘖嘖嘖,太宰君,我很遺憾,感冒並不是絕對致死的病症。」
森先生慢條斯理翻出耳溫槍,簡單測量後搖搖手裡的設備:「三十九度八?」
他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把這孩子從撿起來剝干淨了扔上病床。
這把刀還算好用又遠遠沒到磨損嚴重的程度,就這麼折斷了怪可惜的。
也不知道這小東西出去一趟都往哪個泥坑裡滾了滾,尤其那件一看就屬於女孩子的白色毛線外套,髒得能逼死潔癖患者。本來他連那本舊筆記也想扔掉,無奈太宰抓得實在是太緊了,不得不作罷。
唉……敗家孩子,又廢了一床被褥。
輕輕松松給太宰治掛上液體,森鷗外想想覺得這樣還不夠保險,於是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副精神病人專用約束帶,把這個一眼不見就能將天捅出窟窿的少年牢牢捆成只蠶蛹。
「像我這麼又仁慈又心軟,發工資還大方的老板,滿世界也找不到幾個了。」
他不要臉的自我肯定一番,取出采樣袋親自動手處理。
這麼重要的事,不可能放心交給別人代勞。
一夜過去,太宰治遺憾的睜開眼睛,下一秒迅速閉緊——太可怕了,油膩中年菊花讓他的消化系統略感不適。
簡單點說就是想吐。
「欸?太宰君不想聽個好消息嗎?」
森鷗外喜氣洋洋的舉起幾張紙在他面前揮舞:「可以確定小日和就是我們Port Mafia的大小姐哦~哎呀,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既然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總該可以原諒一二?」
腦袋裡面嗡嗡響的太宰治:「……」
這麼多年感天動地的師徒情,我還不知道你?
這件事要是真的我就安排阪口安吾把這幾頁檢測報告吃下去!
也許是他剛醒沒做好表情管理,濃濃的嫌惡幾乎從臉上溢出來。首領先生見他不信,神神秘秘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巴前:「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是麼?」
宮田日和當然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系,別說「血緣」,甚至就連她的物種……也是個未知的待定要素。
那不是能夠自然產生的基因序列。
她的基因不存在任何瑕疵,完美得如同數學公式,一點點可能出現「意外」的波動也無。非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只能說除了沒有「未來」,宮田日和什麼都擁有。
這也是為什麼科學院同意銷毀「最高傑作」的根本原因。
——科技確實能讓人造人在某種程度上觸碰到屬於神明的禁忌領域,但是作為違背自然的懲罰,「空蟬」缺失了繼續進化的所有可能。
完美意味著進無可進,意味著一切的終結,意味著科學家們再也沒有探索的空間。如果推而廣之肆意濫用,這種技術對整個人類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從第一只類人猿舉起手裡的石頭與木棍時起,這個物種不知有多少次走到滅絕邊緣,唯有不斷進化,才是一次次拯救了人類的終極力量。然而更多人總是短視的,又天性慕強,出於對整個種群負責的態度,無論如何人造人的口子不能開。
所以哪怕「空蟬」勞苦功高,她也必須走上斷頭台。
好在眼下這個世界裡沒人能夠猜透日和的真實來歷,自然不會有誰再叫囂著「銷毀」。只有一只軍隊出身,對「人體實驗」異常敏感的老狐狸,在黑暗裡摸摸下巴笑得不懷好意。
橫濱這塊風水寶地,還真是藏龍臥虎。
第65章 補齊了
「兄弟……」
一臉憔悴搖搖欲墜的黑西裝向前伸出手做乞討狀,另一個沒比他好多少的人急忙遞上煙盒:「唉,辛苦辛苦。」
討煙的黑西裝發出好大一聲抽泣:「我不干了,真的,我寧可回老家去種大米也不想再干。」
他吸吸鼻子,伸長脖子看了一圈,縮回來把嘴巴一張一合,遞煙的人忙不迭上前捂住他:「噓!噓噓噓噓噓!」
「要死了你!」他用力壓住幾乎崩潰的搭檔,拼命搖晃:「那位先生的壞話也敢說,這幾天他心情都不好,誰撞上誰倒霉!」
「唔唔唔唔!」黑西裝翻著白眼差點被捂死,好不容易被人松開,一口氣沒喘完又被捂住:「唔唔!唔!」
「聊點別的吧,聽我的,不行下次行動你多少受點傷,說不定就調出游擊隊。」
眼看搭檔拼命點頭,這人才惴惴不安的放手,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擠著。兩個家伙像是冬天裡的落魄黃鼠狼那樣,垂著手,一人點了一根煙開始吞雲吐霧。
「最近,經濟不景氣啊……」
「誰說不是呢?」
「海水比去年更臭了點。」
「誰說不是呢?」
「要是能調出去,咱們合伙開個奶茶攤怎麼樣。」
「誰說不是呢……哈?」
收到邀請的黑西裝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此刻姿勢奇不奇怪:「奶茶攤?」
「是啊。」收拾好情緒,男人夾著煙說起他的計劃:「我聽說東京那邊有幾位組長級別的大人物也搞了副業。有派人去泰國進修後回來出道唱歌跳舞賺錢的,有開可麗餅連鎖店的……珍珠奶茶成本小,需要的勞力少,門頭裝修的花一點,店子裡面搞干淨衛生,總之不會虧。」
「好像有點道理誒?」
貢獻出煙盒的人頻頻點頭:「沒有背叛組織的嫌疑,多少來點進賬,晚上回家老婆臉色也好些。」
「是吧!」黑西裝吐出口白煙:「咱們兩個人,剛好可以搭班,從早開到晚,人歇店不歇。等將來生意好起來了,再加點冰激凌小蛋糕之類的花哨貨。也不用麻煩別人,就叫你老婆在家裡做好了運來賣。」
「行!我看可以。」另一個黑西裝一拍大腿:「我回去和我老婆商量商量,你這邊注意著,下次再行動就……」
「嗯,吃顆槍子吧,哪怕瘸條腿,總比被……先生玩死強。」
說到這裡兩人默契十足的同時嘆氣。
自從做了個宰掉委托人兩頭吃的任務回來,太宰先生就像吞了槍藥似的,抓住誰懟誰,首領的面子也不給。偏偏森先生又總是笑著縱容他的種種肆意妄為,實在叫人看不清。
哎呀,反正他們這些給人做部下的成員也弄不懂大佬們腦子裡都有些啥,只要別總被折騰得要死不活就都還好。
所有人都這麼想。
可惜太宰先生的毒液噴濺攻擊根本無視級別差距,但凡被他盯上就跑不了連連倒霉。關於這裡頭的內幕,大家心裡多少都有點數。
肯定是BOSS和太宰先生師徒兩個鬧了些矛盾唄,大少爺不好把脾氣全發在頂頭上司臉上,只能拿下面人出氣。
這要是自家熊孩子,當爹的非得先給一腳上去再補兩個大嘴巴子治治他這副臭脾氣不可。然而在Port Mafia組織內部……不被熊孩子找上門才是萬幸。
唉,打工人真難!
兩個黑西裝對視一眼,一塊往陰影裡多挪了幾公分。
趁著大少爺難得安生,能偷會兒懶就偷會兒懶。
Port Mafia首領辦公室。
「最近太宰君是終於進入叛逆期了麼?」
森鷗外憂郁的翻開報告,看過明顯出自他人捉刀代筆的遣詞造句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平時這小子不給面子也就算了,還能拿出去演給大家看看首領有多麼「寬宏大量」。最近卻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鬧得尤其厲害,頻頻踩在小打小鬧的邊緣大鵬展翅翩翩起舞。
讓森先生感到疑惑的是他的行動又從來不染指權力,怎麼看都更像孩子氣的遷怒,這也是他不高興但沒拿太宰治開刀的原因。
——游擊隊被熊孩子玩的欲生欲死怨聲載道這件事首領先生當然知道,想想越來越豐厚的活動資金……
「廣津先生,麻煩讓太宰君過來一趟我的辦公室。」
總要給成員們個交代,該做的姿態必須做得足夠,再這樣繼續下去怕是有人會動起跳槽的心思了。
森鷗外摸摸下巴,開始回憶最近一個月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誘發太宰治不正常的變化。他想啊想,直到少年神色懨懨的站在面前,首領先生才電光火石般聯想到了某種可能。
「太宰君,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讓我也聽聽?」
趕緊讓我樂呵樂呵。
午睡睡到一半被人從集裝箱裡挖出來,不得不面對一肚子壞心眼的老狐狸,表情比心情凶殘一百倍的黑發少年把聲音放得又輕又柔:「森先生,說好的□□呢?」
「嘛,你有完成我們說好的約定嗎?我好像沒看見小日和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真遺憾……」
森鷗外狡猾的把責任盡數推開,為了不顯得太過分,他主動提起了有關於宮田日和的話題:「眼看就是二月十四日,真不知道究竟會是誰有幸能收到Port Mafia大小姐制作的本命巧克力。想想就不甘心,我們派個人去把那家伙做掉吧!」
極力壓抑著的、若有似無的淡淡殺意從少年周身擴散出來,達到試探目的的森鷗外非常滿意:「哦呀?生氣了嗎?可不要把情緒帶進工作裡來呦。我只是說笑而已,太認真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太宰君。」
他以為太宰治是介意宮田日和的存在或許會動搖他在Port Mafia裡的地位,實際上……
最近多了本「神奇故事書」的太宰先生認為,收到本命巧克力的必須得是織田作不解釋,作為按頭小分隊隊長,這個CP我磕定了。不然派人去盯著宮田日和吧,她要敢把巧克力給別人就直接做掉收禮物的家伙!
至於森鷗外……可以直接把他當死人看,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最多晚個三五年罷了。
不得不說,這對師徒某些情況下腦回路還挺接近。
自覺達到告誡與震懾的目的,森鷗外這就點到為止:「好了好了,也別對你的部下們太過苛刻呀,連xx都聽說最近的消息專門跑來問我事情真假,下次不要再給他這樣的機會。」
太宰治:「……」
你讓人大中午的把我從床上挖出來,結果就是為了在一堆廢話裡藏這麼一句有用的?我就那麼像是個願意屎裡淘金的人麼!
仿佛看穿了他的腹誹,森先生馬上補充道:「啊,對了,還有你的任務報告,別忘記簽名。」
是不是你寫的我已經不追究了,作為小隊負責任,你至少得看看部下們都寫了些什麼?
太宰治打著哈欠敷衍他:「知道了知道了,森先生你快到更年期了嗎?好啰嗦!」
森鷗外:「……」
我特麼真想削你!
這場召見完全可以用「不歡而散」來形容,守在首領辦公室外的四個彪形大漢瑟瑟發抖,他們隱約聽見些房間裡傳出的只言片語,閉緊嘴巴只敢用眼神交流心情。
——大小姐?咱們Port Mafia什麼時候藏著這麼一位人物?
首領甚至為了大小姐訓斥太宰先生?
大小姐和情人節和巧克力?
不得不說,雖然有些人外形看上去和「八卦」二字半點不搭,但是他們的腦內劇場往往活躍得無人能及。
太宰治出了首領辦公室就去找游擊隊以及森鷗外提到過的XX的麻煩。前者作為他的部下,無非被使喚著跑腿兒外加時不時被陰陽怪氣嘲諷幾句,後者的倒霉才是真真切切。
——不出三天,組織裡某位先代時期留下的老人被查出勾結外人出賣情報,下場極其不美妙,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首領先生一連數日心情極其美妙。
果然是小孩子爭寵的把戲,森鷗外按下殺心,轉而將視線放在橫濱其他組織上。
既然孩子們急於表現,那麼他這個監管者就必須創造出足夠讓他們表現的事件來不是麼?
才不是壓榨未成年人的勞動力呦。
至於身處風暴中心無風帶的日和……被幾個或是十幾個、上百個素未謀面的人念叨並不會為她帶來負擔,這會兒正皺眉和佐倉千代一起站在超市甜食區的貨架前發呆。
人類是喜歡在特定日期收到特定禮物的物種,這樣做似乎能讓送的人和收禮物的人都很高興。
嗯,這一點要寫在小本本上記下來。
「純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黑巧克力、全脂牛奶、食用香精、淡奶油、砂糖、模具、包裝紙,彩帶……」蝴蝶結女孩從紙條上讀出需要購買的材料,以一種朝聖般的態度雙手交握舉在面前做憧憬裝:「一年一度的二月十四日!」
「一年一度的奇葩手工大賞,哈!」
同樣被拉來參加活動的瀨尾結月永遠都能打開新世界大門。
還在發呆的宮田日和:「……」
百分之六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百分之百?
巧克力原料的選擇也是種學問啊!
第66章
「先把原材料隔水融化,依次加入配料,不停攪拌直至完全融合,根據需要調節溫度和甜度,最後倒入模具靜置冷卻……」
佐倉千代一條一條讀出操作說明,態度比她上實驗課要嚴謹得多。同組搭檔的另外兩人一個似聽非聽實則偷吃,一個左顧右盼根本坐不住。
臨近二月十四日,學校非常通情達理的將家政教室開放給女學生們使用。
與其讓她們回家去搞危險化學實驗,還不如留在學校。好歹這裡有老師看守,萬一個別廚房殺手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也有成年人在旁邊補救。
比如說打電話找消防隊或是打電話找急救車……
所以這幾天女孩子們紛紛翹掉各自的社團活動群聚於此。
雖是白天,家政教室仍舊燈火通明,窗簾緊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麼犯罪窩點。任課教師戴著護目鏡身穿白大褂手提滅火器,穿行於一排又一排或靈巧或笨拙的少女之間。
——高品質食材的價格不菲,聰明的女孩子們呼朋引伴湊齊零花錢,精打細算著用最經濟的方式購買材料,因此每一處流理台前都站著復數以上的人。
這不但是考驗手藝的時刻,更是考驗友情的時刻。
佐倉千代的燒杯一開始還算順利,可惜不知道她中途加了什麼配料進去,本應呈現深咖啡色的粘稠液體變成了古怪的土黃色,甚至隱隱泛出一抹幽綠。瀨尾結月比她強一些,但也沒強到哪裡去,她那份液體實在是太稀了,稀到讓人不得不替她擔心這玩意兒究竟還能不能重新凝固。
「哈哈哈哈哈哈哈!千代你是在煮鳥屎嗎?黃綠黃綠的!」
瀨尾同學的關注點十分清奇,說話聲音也大,滿教室裡除了佐倉千代和宮田日和兩個外,其他所有人都扭過來對她怒目而視。
包括監督教師。
拜托!這是吃的東西好吧,就不能用個比較使人有食欲的比喻嗎!
換個人絕對會吐槽「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惜佐倉千代還沒發展出吐槽役屬性,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燒杯嘆氣:「怎麼搞的,我沒放不應該放的東西啊?」
「是獼猴桃的原因吧。」日和松開偷吃原材料的手,湊過去小心謹慎的嗅嗅:「我覺得……也許淡奶油也放多了。」
她取出一塊黑巧克力掰開,一人一半分給這兩人:「配料多了加主料,主料多了加配料,總有配比合適的時候!」
手提滅火器路過的負責教師:「……」
不用想了,這絕對會是顆冉冉升起的廚房爆破新星。
「聽上去挺有道理,但是……日和你為什麼還沒有開始?」
佐倉千代一邊拼命攪拌添加了黑巧的半成品企圖拯救它,一邊注意到朋友滿桌子材料器皿卻進度為零的神奇畫面。
瀨尾結月擠到日和另一邊給她出主意:「實在不行也可以直接化了巧克力就把它倒進模具裡,好不好吃不重要,反正吃不死人。」
「手工巧克力並不是把超市買來的東西換個形狀就算成功啊!」
過道另一側的女孩子實在聽不下去,探頭過來吼了一聲,獲得大多數人贊許的點頭。
「那麼凶干嘛!又不做給你吃!」瀨尾可不是日和與千代這種軟脾氣的人,吼回去後同樣邊攪拌著自己那份稀湯寡水邊催:「快點動手,等會兒時間到了還做不好就只能回家再弄,這麼多材料我可不想提來提去的。」
明天就是二月十四日,這幾天家政教室的預約太搶手了,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
「被人看到烹飪失敗,會被嘲笑的吧!」
三個人裡大約只有佐倉千代最符合女子高中生的普遍形像,她擔心的也是會不會羞羞的問題。
眼看搭檔們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確定不能從她們手上白嫖成品,日和這才慢吞吞翻開燒杯,把被吃掉好幾塊的原材料掰碎丟進去。
「日和你打算做哪種巧克力?」還在攪拌的佐倉千代側身好奇提問,日和抬頭想了有一分多鐘:「堅果的?」
作之助沒有表現出過對甜食的明顯偏好,真可惜巧克力不能做成咖喱味……
想到這裡她頗有些蠢蠢欲動:「或者辣味怎麼樣?」
「……你確定是在做二月十四日的巧克力而不是四月一日的麼?」
瀨尾結月聽完也有點蠢蠢欲動。
感覺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佐倉千代死魚眼:「不,相信我,那絕對不會是個好主意!」
「但是沒有辣咖喱味的巧克力呀?」
日和把頭一歪,視線緊緊盯在燒杯裡已經融化成粘稠膠質狀的黑褐色液體上,不太想放棄這個計劃。幸好瀨尾結月及時發言拯救了許多人的味蕾:「但是辣咖喱裡可以放黑巧克力哦,我吃過,很不錯。」
「原來還能這樣!不愧是結月。」
佐倉千代松了口氣:「日和你聽到了嗎?堅果巧克力就挺好,至於咖喱……可以等家裡做咖喱飯時嘗試。」
日和當然聽到了,她非常大方的把自己這邊所有剩下的黑巧材料統統都扔進燒杯裡:「倒也不是不行。」
「不要答應得這麼勉強啊!」
「……」
雖然在烹飪一途上天賦有限,好歹肢體控制能力優秀,負責教師開始提醒時間時日和趕上了大部隊的進度,成功將貼有姓名簽的模具送進冰箱。
接下來就是為期半小時的等待時間,她掰著手指數了數要送給多少人——最大那份肯定是作之助的,然後福澤先生、亂步先生、田山花袋、樓下咖啡店的相田老板、鄰桌的野崎梅太郎、偶爾會在中華街遇上的中也、律師先生、東京的五條和夏油……可惜大庭葉藏不知所蹤,做了他的份兒也不知道該送去哪裡。
要不是佐倉千代說這份禮物只能送給男士,她大概會把所有認識的人統統數過一遍。
「好,時間到了,去看看你們的成果吧。」
負責教師笑眯眯的放下滅火器,示意女孩子排隊上前從冰箱裡取出模具為巧克力們脫模。
不管過程有多曲折,從硅膠模具裡摳出來的成品竟然看上去還不錯!日和忍不住塞一顆進嘴裡嘗嘗,味道也沒有任何毛病。
堅果脆脆的,真好吃,再來一個。
「大成功!肯定能換到一個月後的豐厚回禮~」
瀨尾結月本就奔著這個目的才參與的活動,給巧克力裹上包裝紙貼上小裝飾,她身邊的佐倉千代美滋滋從各個角度欣賞勞動成果:「三角錐體真可愛!」
「不過金字塔好像是墳墓啊,二月十四日送人一座墳頭,沒問題?」瀨尾結月的奇怪評論永不遲到。
「……」佐倉千代可疑的頓了頓,沒接她的話,轉而去看日和:「這是什麼形狀?」
「圓錐,我在圓錐肚子裡塞了各種堅果仁。」日和把肚子圓胖胖的巧克力分給她一個,瀨尾結月伸手也要去一顆放在面前仔細觀察:「這個形狀……」
「閉嘴!瀨尾!」
已經想到她會說什麼,其他做了類似形狀巧克力的女孩子大聲怒喝,瀨尾結月把脖子一縮:「好嘛,不說就不說,我才不想說它看上去有點像……」
在一教室人的憤怒視線洗禮下,她終於把最後兩個字給憋了回去。
「啊哈哈哈哈,那個,明天就可以送出去,那個,要加油哦!」
佐倉千代干笑著替朋友打圓場,總算沒叫她被人圍起來聲討。日和只管把大大小小裝有巧克力的盒子兜進塑料袋帶走,路過家政課負責教師時沒忘低頭向她道謝。
女孩子們:「……」
宮田同學,氣勢好強!
莫名其妙解決掉危機,三個女孩提著書包帶著各自的戰利品回家。和朋友們在老地方揮手道別,日和向前走了幾步,遠遠看見熟悉的紅發。
「作之助!」
「高冷」的宮田同學歡呼一聲撲向紅發少年,織田作之助習慣到不能更習慣的接住她:「今天放學有點晚。」
「嗯嗯,參加了一項特別有意思的活動。作之助,我可以打電話請快遞來嗎?有東西想寄出去。」
小姑娘扒著他的胳膊一跳一跳,兩只低馬尾跟著晃啊晃,晃得織田作之助不得不答應:「行,好的,可以,沒問題。」
「嘿嘿!最喜歡作之助啦!」
抓緊他的袖子,日和嘴角向上抿起:「寄到東京,給五條、夏油、還有戴眼鏡的黑臉大叔。」
她沒忘記夜蛾正道送來的小玩偶,此刻它正掛在她書包一側隨風搖擺。
「為什麼千代說只能送給男士呢?好奇怪啊……」
織田作之助:「額……」
是情人節巧克力麼?
滿大街的商家都打出各色裝飾擺出種種商品慶祝這個消費日,他沒理由猜不到。
雖然有點擔心……但是把情人節過成感恩節,這孩子大概還不理解「二月十四日」的含義。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去問問與謝野?」
如果連社醫也不知道的話,就別指望在武裝偵探社內找到答案了。
「好——!」
日和放過這個話題,拽著紅發少年的袖子,走在他身邊:「明天有禮物哦。」
「唔,多謝,是什麼?」
「你猜呀?」
「巧克力。」
「誒?猜到了!」
「嗯。」
第67章
清晨,織田作之助被從壁櫥裡傳來的細碎摩擦聲弄醒。少年裹著被子翻了個面,過了幾秒才睜開眼睛。
一般情況下都是他比宮田日和早起,起來簡單洗漱後就要忙碌著做早飯,順手替日和准備便當,給她的水杯灌滿水,檢查作業避免忘帶……等等等等。
但是今天,難得有一回日和醒在前面。
這裡並不是說日和懶惰,而是只要留在織田作之助身邊,她就能安然酣睡,貪婪又甜美。
「作之助!」
伴隨著拉門滑動的聲音,散著披肩發的小姑娘從壁櫥裡撲出來:「禮物,給!」
「哦哦,謝謝,我看一下……」
織田作之助急忙翻身從被子裡坐起來,單手接住到現在也沒什麼性別意識的日和,從她手裡拿過包裝精致的三角錐型紙盒。
她的審美風格更傾向於復古含蓄,挑選的包裝盒也比較貼合傳統意義上的點心用紙。富士山,松樹,白鶴,海浪……該怎麼說呢?除了不太能看出來這是個女孩子的作品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他在日和期待的目光中打開紙盒,五顆肚子胖胖、圓溜溜卻又帶著個小尖角的巧克力滾了出來。
這些巧克力外面裹著金色銀色的鋁箔紙,就樣子而言,一個個憨態可掬,完美復刻便利店買來的X時,就不知道味道怎樣。
要不然……放到上班時再吃?
——萬一吃下去有什麼不良反應還能就近向與謝野晶子求救。
明明連巧克力的包裝紙都沒打開,就已經從嘴裡甜進心裡,至於這玩意兒真正的滋味,反而不重要。
「很,很可愛。」
織田作之助謹慎的給予高度評價,日和高高興興松開他:「昨天,在學校做的,留了最大的五顆給你!」
紅發少年揉揉她的頭發:「好的,非常感謝,但是該起來洗漱了。」
「好~」
日和跳進洗手間,等她再出來,早餐就差不多快好了。
「作之助,我出去一下下,馬上就回來吃早餐!」
她留了一句,開門穿著拖鞋跑到走廊上。
江戶川亂步的嘟嘟囔囔和田山花袋的慘叫此起彼伏,織田作之助盯著爐灶上的味噌湯,臉上笑容遮也遮不住。
比起大半年前初見時清冷懵懂的模樣,日和成長得可真快啊。
早飯後日和專程去了趟辦公室才趕往學校,裝著巧克力的小盒子被掛在社長辦公室門把上,這一上午福澤先生的心情都特別好。
「野崎,巧克力。」
看著遞到面前的小盒子,野崎梅太郎沒想到居然能從疑似腦子缺根筋的宮田日和手裡得到義理巧克力。
這家伙竟然還知道二月十四日?
「多謝。」他接過紙盒打開,一顆肚子圓圓胖胖,裹著金色鋁箔紙的巧克力孤零零的看上去莫名有點可憐。
不是……在這個具有特別意義的日子裡,送給男性朋友「一顆」巧克力,請問宮田日和小姐您究竟是怎麼想出這個絕妙嘲諷點子來的呢?
——日和算得很清楚,織田作之助那份數量最多,其次是福澤先生和夜蛾先生,然後亂步先生、阪口先生,中原中也,夏油和五條。至於認識比較晚的野崎梅太郎和大庭葉藏,都是一顆的待遇。
和Port Mafia最年輕的准干部一個級別呢,值得入畫了夢野咲子老師。
少年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他撥開包裝紙將巧克力塞進嘴裡:「嗯?這個顆粒感是……榛子?」
雖然只有一顆,味道著實不錯,遠遠超出預期。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課桌肚子裡,野崎梅太郎很是認真的提出請求:「能把你的配方和制作步驟告訴我麼?」
今年的情人節增刊已經趕不上了,但是明年絕對沒問題!
「就……」日和側頭回憶著把昨天的制作順序一一告知,野崎梅太郎非常滿意:「我會在下個月回禮的,你喜歡什麼?」
既然是彼此都沒那個意思的普通朋友,交流就比較容易了,還禮當然要選別人喜歡的東西不是嗎。
日和想了想,想不出來。
現在她所擁有的東西,是曾經連想都不曾想過的豐富,哪裡還能不滿足?
「看來宮田你和家人的關系很融洽。」
只有幸福的小孩才會苦惱於禮物的選擇。
野崎梅太郎一直等到放學也沒等到回答,鈴聲響起時見到日和拎起書包走人忍不住就提醒她:「你這周的社團活動……?」
「請假了,要把巧克力都送出去。」
劇本還沒准備好,部員們更多還是忙著自制道具、服裝和背景,這些都能回家後完成,堀前輩自然不會在二月十四日時為難吉祥物。
尤其是宮田還沒有被鹿島發現的這個時候,盡量隔離這兩人是堀學長唯一能為學妹負的責任了。
聽完日和的解釋,野崎梅太郎沉思片刻:「宮田,你認識很多學校外面的人?」
鈴木君,前途堪憂!
「嗯。」日和老實回答:「有些是偵探社的委托人,有些是偵探社的合作者,有些是偵探社的線人。」
「哦哦,這樣,和兼職工作有關麼……」
不等野崎梅太郎再次提問,日和提起書包跑得飛快,迅速消失在學校大門口。雖然有提前和作之助打過招呼,還是不能太晚回家啦!
中華街。
自從結識了來自擂缽街的橘發少年中原中也,日和每周總有一兩天路過中華街時都會注意下是否有他的行蹤。或是出外勤或是其他活動,一個月裡運氣好也能遇上兩三次,中華街距離偵探社又不遠,大家都知道她在外面有個認識的、人品還不錯的小朋友。
今天日和的運氣非常好,隔著一段距離就看到華麗的高大牌坊下多了簇顯眼的橘紅色。
「禮物,給。」
貼有可愛貼紙的小紙盒被送到面前,中原中也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什麼:「啊,啊?給我的?」
不是說他沒在這個日子裡收到禮物,實在是、實在是沒想到會從親人手裡接過。
沒錯,年齡更小些的小少年儼然將日和當做了「親人」,還是那種需要特別關注小心照顧的品種。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認定了這一點,常理和邏輯一概拋諸腦後置之不理。
「昨天剛學會。」
日和絕對不會說什麼「手藝不好請多包涵」之類的謙辭,愛吃就吃,不吃下回指定沒份兒。
中原中也拿著盒子湊到耳邊晃晃,嘩啦啦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兩顆圓球在裡面滾動撞擊。
「哈哈!我看看。」
說著他三兩下拆開紙盒,從裡面倒出一金一銀兩顆圓滾滾的巧克力球。
「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可以啊你。」
好不好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記得他。
少年捏起裹著金色鋁箔的巧克力球,像是舉著同等體積的黃金那樣小心翼翼反復觀察:「什麼味兒的?」
「牛奶?不過我在裡面裹了顆堅果仁。」
在此之前日和自己也沒想到過竟然還能有點亮烹飪技能的一天,不然她也不會一心一意偷吃原材料……
都吃掉就不用動手,不動手就不會失敗,完美!
中原中也美滋滋的剝掉鋁箔紙把巧克力球扔進嘴裡嚼嚼:「好吃,不是那種甜到人牙疼的怪味兒。」
「我也覺得。」
日和抿起一朵小小笑花:「明年會繼續努力。」
「那我可就等著你明年的大作啦!」
橘發少年鈷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說不定明年我就能找到『那個』,然後回憶起遺忘掉的那些記憶……」
「哪個?」
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中原中也怔怔看過來:「荒霸吐,你有聽說過嗎?」
「……荒神?」
別的神不一定知道,「荒神」的名頭,曾經客串過那麼多年「人神」的前審神者空蟬可是如雷貫耳。
桀驁不馴的、不服管教的、勇猛蠻荒的、與平和安定徹底無緣的神明。經常被大巫女拿來和時間溯行軍放在一起,根據需要分別出現在「勸諫」人神的不同辭令裡。
簡單點說,和普通人家媽媽拿來嚇唬小朋友的「大灰狼」基本雷同。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
中原中也並不指望能從日和這兒得到關於荒霸吐的線索——爆炸發生在擂缽街,去問一個居住在擂缽街外的人怎麼可能得到答案?
他就只是一說,沒想到話題一下子偏到了玄學領域。
日和沒有察覺他聲音裡的異樣,老老實實點頭:「相信啊,世界上有神明很奇怪嗎?」
這不是巧了嗎,人神就不是神麼?
「……好像不奇怪?」
忘記自己正是荒神載體的少年撓撓後腦勺:「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是想不出究竟不對在什麼地方。算了,你該回偵探社了吧?我送你。」
這個送是送到附近的送,他不想遇上她的收養人。
沒想到日和搖了搖頭:「不用啦,我還要去內務省和鶴見川旁邊一趟。」
阪口先生這個時間肯定在辦公室上班,至於鶴見川……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被「人販子」擄走的大庭葉藏,就只能把巧克力送到最後和他分開的地方。
中原中也更不願意去內務省,他放下抓撓後腦勺的手:「你不是一直在打工?快點去買個手機,遇到危險打我電話,十個數,肯定到。」
「十秒鐘到不了的,萬一我或者你不在橫濱呢?」
以日和的耿直程度,要她理解運用「約數」的定義實在是太難了。
中原中也漲紅了臉:「我說能到就能到,少啰嗦!」
「……」日和用「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講道理」的目光責備他,把少年看得渾身上下像是生了刺那麼難受。
「總之,萬一遇上壞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也跑不了就報我名號……我是說,在橫濱範圍內。」
加個範圍就不怕牛皮吹破,哼哼哼哼!
第68章
東京,咒術高專。
「憑什麼啊!為什麼啊?這不公平!」
白毛像張巨大貓餅一樣趴在課桌上聲嘶力竭哀嚎:「老子居然淪落到和旁邊這個小眼睛同等待遇的地步……」
「這家伙……」家入硝子把課本甩在桌面上倒入座椅:「症狀持續了多久?」
「我可以替你做出診斷,硝子。」夏油傑漫不經心的翻動書頁,滿腦袋「井」字,把紙翻得嘩啦作響:「沒救了,建議直接拖出去。」
「額……雖然我基本上同意你的判斷,但是該有的環節不能省略,所以?」家入硝子突然發現夏油同學另一只手裡握著什麼東西,若隱若現,欲蓋彌彰。
要是不想讓人看見的話,完全可以放在課桌肚子裡,這麼拿在手上又蓋住一大半,到底幾個意思?
「這是什麼?」
注意到她的視線,夏油傑滿意的放下書,痛快給出提示:「今天是二月十四日。」
家入硝子大驚:「不,請不要告訴我這世上竟有女孩不慎失明這種悲報!」
眼神好使的誰不知道該躲著這兩個人渣走——要不是跑不掉,她早跑遠了。
聽出她的話中之意,夏油傑嘴角抽搐:「打擊面也太廣了點,我覺得不至於?」
「這話你先放著,等下次五條作妖的時候你要是能別興致勃勃同流合污的話,我就勉強信一次。」
她隨手掀開一本書,從口袋裡翻出兩塊買煙時便利店硬塞的「找零」扔過去:「給,你們兩個一人一塊。」
五條悟背著手接過這份基於友情、人情與同情的巧克力,側趴著有氣無力道:「和小眼睛同一待遇也就算了,憑什麼夜蛾正道比老子多一顆?就因為他會戳羊毛氈?」
「額……恕我沒看出有什麼不妥,」硝子抬起下巴指指小盒子,夏油傑得意的告訴她答案:「小日和從橫濱寄來的。雖然郵費可能比巧克力的價格還高,但卻是由手工制作,足見心意。」
不是說他們落魄到連情人節的義理巧克力都要計較,問題在於這東西出自宮田日和之手,那個自覺程度和情商與五條悟幾乎不相上下的宮田日和!
完全能用「破天荒」形容。
「可惡!為什麼是二月十四日!」家入一拳敲在課本上:「為什麼只能送巧克力給男性!」說著她從裙袋裡又摸出一盒煙,放在夏油傑面前晃晃:「換不換?」
「不換!不過悟也許會因為不夠甜而不喜歡吃,你可以去問問。」
兩人一起扭臉去看白毛,後者敏銳的縮了縮,稀裡嘩啦三兩下撕開包裝,然後就只能聽見干果被咬碎的哢嚓聲。
「除了不夠甜,還不錯。」
他舔掉站在手指上的巧克力渣,神情更加哀怨:「小不點上輩子是不是笨死的,老子這麼顯眼的大帥哥,她竟然意識不到?」
「不要說胡話,悟。」夏油傑老神在在的補刀:「小日和聰明得出乎意料,難道不是這樣嗎。」
「很難不支持。」家入硝子閃現跟團。
五條悟接連吃了兩記暴擊,憤然而起一胳膊搭在夏油傑肩膀上:「我要去個廁所,一起唄?」
丸子頭斜了白毛一眼,冷笑著給了他一肘子:「走就走。」
七分鐘後教室門被人從外拉開,手裡同樣有個小盒子的黑臉教師走上講台:「家入,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在?」
「啊……抱歉,夜蛾老師,五條和夏油手拉手一起去洗手間了。」
硝子賣隊友賣得毫不猶豫,夜蛾正道:「……」
都多大的人了,還手拉手一起上廁所,什麼毛病?
「那就再等五分鐘。」
一共就三個學生,缺了兩個還怎麼上課?不等也得等。
他走下講台,順手把小紙盒遞給家入硝子:「宮田送的巧克力,還是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吃吧。」
紙盒被人打開看過又細心折了回去,也就是說,心意領了,至於吃……夜蛾正道覺得以自己這個年齡大可不必。
心情雖好,但是校長先生的硬漢人設絕對不倒!
「欸?謝謝您,夜蛾老師。」
家入硝子高高興興把盒子塞進衣袋,決定至少今天一定不氣班主任:「有幾個月沒見到小日和了,可以邀請她來學校玩麼?」
「提前申請,要好好和她的監護人說明情況,其他隨意。」
作為校長,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何況宮田日和是個前所未見乖得不能更乖的乖寶寶,允許這樣一個小朋友過來玩有什麼不可以呢?
「那就等她放暑假,剛好晶子也要過來考試……」
醫師從業資格的考試。
與此同時,垃圾場集裝箱內,黑發少年纖細靈巧的指尖捏著顆裹了金色鋁箔的巧克力球。
「笨笨的,不過並不討厭。唯一的問題是,為什麼只有一顆?」
他看了一會兒,慢慢展開鋁箔紙,大肚子圓錐巧克力憨態可掬。
甘苦交織,醇厚粘稠,內裡藏著小小驚喜,就像倒映著青苔與光暈的沼澤,腐朽又綺麗。
「不被『書』所記錄的人,只存在於唯一一條世界線上……麼?」
太宰治把鋁箔揉成一顆球丟出「門」外,露出懷念又期待的表情。也許她會是改變命運的那道細小轉機也不一定。
……
將所有的巧克力都送出去,日和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偵探社。她剛來橫濱時偶爾還會遇到臭烘烘一團團的畸形怪物,到現在過去大半年,怪物不見了,倒是港口附近的大大小小社會團體成為危險來源。
福澤先生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政府執行力弱,行政效率低下,政策沿襲著一拐以來的懶惰方針,自然就產生了各種權力真空。然而權力厭惡真空,一旦出現這些真空,就會有集團組織趨利而來滋生黑暗,進而演化出寄生在黑暗上的暴力。
日和不懂政治,但她知道要尊重長者傳授的知識,福澤諭吉自己都忘記的感嘆總被她記得清清楚楚。
「呦,回來啦?」
與謝野晶子穿著家居服趴在走廊上吹風,日和一靠近就聞到淡淡酒精味:「咦?」
「噓,我知道喝酒不好啦!說教禁止!」她伸出食指勾了勾,日和噠噠噠湊上前掏兜:「有堅果吃哦!」
不用懷疑,這些堅果和巧克力肚子裡塞得那些正是系出同源。
醫生小姐笑納了這份「下酒菜」,揉揉日和順滑的頭發:「亂步先生不小心把第二顆巧克力給捂化了,一下午都特別不高興。」
「啊……?」日和整個人傻掉,躊躇著要不要現在下樓再去買一包X時給他。
與謝野晶子突然趴下去「咯咯咯」直笑:「怎麼一點心眼也不長?想法都寫在臉上,太容易被騙了。」
所以,是被騙了嗎?
貓貓震驚JPG.
「亂步先生確實因為第二顆巧克力化了的事不高興,不過社長多給了他兩顆。再說,亂步先生什麼時候生氣超出過一小時?」
與謝野晶子笑夠了,撐著欄杆懶洋洋靠在上面:「快回去洗手吃晚飯,然後寫作業。」
「好——」日和馬上就忘了這個小插曲,把口袋裡所有的堅果都留給她,轉身朝宿舍門跑去。
織田作之助正坐在窗戶下面咬著鋼筆冥思苦想,聽到門鎖發出聲響就抬頭看過去:「巧克力都發完了嗎?」
「嗯嗯,發完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朝他撲過去,小心翼翼避開手肘:「編輯回信?」
「是,說是為了參賽,最好修改結尾。原來的結尾不是不好,就……讓人心裡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麼。」
他苦惱的把稿紙挪來挪去:「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辦法去拯救一個不想被拯救的人,日和,你說該怎麼辦?」
新人最好的出頭方式就是積極參與各種征文賽,如果能拿到獎項,不啻於一躍登上通天之梯,編輯們也會竭盡全力幫助這些有潛力的新手去迎合取悅評審的口味,以期發掘出新的合作者。近年來類似的比賽中大眾參與度越來越廣,所以審美也更傾向於大團圓模式。
日和趴在織田作之助背上,探頭向前看他畫在廢紙上的各種線條小人:「編輯先生說話總是很有道理,可是,如果不能按照真實想法書寫的話,透過筆尖說話的人究竟是誰呢?」
「我覺得,作之助想什麼就寫什麼好了,大不了……大不了再換另一家試試。」
出版社多得是,也許這家走得路子不合適,下一家相性更好些。
織田作之助得到她的支持,頓時放下心:「日和你也這麼認為就太好了,不行就換個出版社。」
說完他就將稿紙重新整理好裝進檔案袋裡,鄭重其事的在外面又套了個防水的塑料袋:「反正編輯也沒說必須改掉結尾,就這樣。」
「啊,對了!你還沒吃晚飯吧?」收好稿紙和筆墨,織田作之助起身走向冰箱:「咖喱飯和味噌湯,需要重新加熱,稍微等一下。」
「肚子餓得咕咕叫啦!」
日和舉著爪爪去洗手間嘩啦啦洗手,紅發少年背對著她笑著搖頭。
第69章
「下個月的校園文化祭,既是三年級前輩們的告別演出,也是一年級新生完全融入我們戲劇部的重要契機,希望大家能團結一致……」
堀政行握著卷成筒的提詞稿站在部活教室講台上,完全沒注意自己講的東西正慢慢與准備內容拉開距離。
二月十四號過去的一個月後就是白色情人節,空氣中再次浮動著不安定的粉紅色。男生焦慮於告白與回禮,女生也焦躁於告白與回禮,層層疊疊的荷爾蒙將教室塞得滿滿當當。
表面上,站在講台下聚集的戲劇部成員們都在側耳聽部長安排活動。至於實際情況嘛……堀政行自己也知道,底下這一群人裡大概只有一年級的宮田還在認真聽。
日和:編輯先生今天要來取原稿了……作之助加油!
顯然,堀前輩猜錯了。
「……所以,劇本已經拜托專業人士寫好了,角色由大家商量著安排。以及道具、背景、服裝……」
今年招收的幾個新人堪稱戲劇部歷代顏值之最,單看臉也不至於讓戲劇部在諸多社團評選中墊底。
「好……」
只有幾道稀稀拉拉的聲音回應。
堀政行信心滿滿的公布各項工作細節,戲劇部成員們不是說不支持,也不是說響應不積極,實在是——四月底的文化祭,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准備呢,安啦!
「劇本發下去,下次活動時間大家把角色名單提交給我,如果有重合就用抽簽來決定最終結果,以上!」
部長總算說完了,大手一揮搬出復印裝訂好的劇本人手一份。
近年來少子化越發嚴重,又有相當部分學生選擇歸宅,所以戲劇部三個年級加起來一共也就八九個人。話說其他社團差不多也這樣,成員最多的家政部也沒超過雙十之數。要是比較獵奇的社團情況更加慘不忍睹,為了湊齊最低成員人數,每年新生入學季的搶人大戰對他們來說都不亞於一場生死存亡局。
等大家手裡都拿到劇本,今日活動時間差不多也就到了尾聲,堀政行大手一揮放成員們散會,學生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樹葉被春風裹挾,打著卷飄過戲劇部部長腳下。
堀前輩:「……」
突然很是想念鹿島那個笨蛋,捧場的人再蹩腳也總比沒有強。好在也就這幾天,戲劇社王子也該回歸了。
「宮田,你的回禮。」
野崎梅太郎專門多等了一會兒才等到日和社團結束,他從書包裡抽出一只包裝精美的長方體遞到日和手上:「很好用的鋼筆,物美價廉,實惠耐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不僅書寫流利,勾勒線條也非常順手。」
「哦,多謝。」
日和打開包裝,從盒子裡取出一支白底鑲金邊的鋼筆:「好看!」
好寫不好寫先不提,至少外觀足夠賞心悅目,作為回禮來說,價格絕對高出那顆孤零零的巧克力一大截。
就……權做取材的報酬了。
野崎梅太郎心底遺憾了一下——宮田日和的字很好看,想必只需稍加練習就會是位勾線好手,唉,慢了堀前輩一步,大遺憾。
日和收起新得到的文具,提著書包揮手同他道別:「作之助今天約了編輯見面,我想快點回家看看。」
到底也沒弄清楚她和那位紅發少年的關系,野崎梅太郎轉而先將注意力移到了更讓他在意的事上:「編輯?織田先生打算出道了?」
編輯啊……只要不像前野,無論誰都能做得有聲有色。
「先試試下個月的XX賞。」日和表現得比自己作品出道還要高興:「我覺得作之助寫得很好呀,福澤先生也說過他有天賦!」
她肯定的點點頭,自己給自己打氣:「絕對沒問題!」
原來那位織田先生還是個家麼?除了不修邊幅的特點比較接近外,完全看不出他和寫作這份職業有什麼關聯。
幸虧野崎梅太郎不是瀨尾結月,腦內劇場再波瀾起伏,也不至於該說不該說的稀裡嘩啦想也不想就往外倒。
「恭喜,預祝一切順利。」他簡簡單單真心實意的送上祝福,宮田日和高興得簡直快要原地轉起圈圈:「嘿嘿嘿!」
像往常一樣在路口處分開,日和蹦蹦跳跳返回武裝偵探社。剛走到漩渦咖啡廳的落地窗前,她就看到織田作之助正和個陌生人面對面坐在卡座裡。
好奇怪,編輯先生還沒走嗎?
前田編輯也沒想到這位作者擁有主職工作,甚至膽大包天將兼職會面地點就定在正經辦公場所的樓下……這是不氣死老板不罷休的節奏?
「關於這一點,社長一開始就知道,也比較支持我發展寫作的愛好,我很感激他。」
織田作之助老老實實回答編輯提出的問題,無意間吹了個福澤先生的彩虹屁。
關於退役殺手轉行當偵探寫這件事,福澤諭吉看得比所有人都開。只要不影響正常工作,社員做什麼都是他們的自由,哪怕退上一萬步去看,無論如何寫都是全社上下最安全健康的愛好了!
「額……好吧,我知道了。既然織田老師您在工作安排上沒有問題,那麼我們就進行下一項,關於筆名……」
前田編輯話只說了一半,不經意間察覺到人影逐漸靠近,定睛一看,他就把下半句要說什麼全都忘掉了。
那是個一眼就能奪走呼吸、讓人無法忘記的少女。她穿著高中生制服,從臉部與脖子上的皮膚顏色能夠看出她保留著最原始的天然姿態,現代化工生產出來的裝飾品在她這兒毫無用武之地。
通常情況下,這樣讓人印像深刻的臉必然攻擊性極強,更有甚者還會引發恐慌。但是……但是這孩子卻完全顛覆這一認知。前田編輯想,她大約就是那種,超越了性別與文化的好看,只叫人看著看著就聯想到世界上一切美好,什麼過分精致完美帶來的恐懼感?不存在的。
哪怕這個少女連笑也不肯笑一下,不,別說不笑,她就是走過來踹他一腳,前田覺得自己也會替她尋找出至少一百個理由然後徹底原諒。
「前田先生?」
【天1衣無縫】也沒有做出反應啊?為什麼這人突然就傻掉了?很快織田作之助就知道原因——「作之助~」
後背一重,能這樣讓他毫無防範接受的「偷襲者」,從來都只有一個:「放學了嗎?這位是前田編輯。」
「前田先生,這是日和。」
他拉著胳膊把日和拉到身邊坐好,漩渦咖啡廳的招待小姐笑著送上一杯鮮榨果汁:「今天也辛苦了哦,小日和。」
「謝——謝——」
日和謝過她,然後緊盯著面前微胖的青年社畜,略有些緊張:「您好?」
事關織田作之助,不緊張也要緊張。
「您、您好……您和織田老師是?」
前田被她看著,更緊張——兄妹?不可能吧,一點也不像。
「我和作之助是在一起噠!」
小姑娘抓住少年的袖子瞪大眼睛聲明此事,織田作之助邊笑邊嘆:「我和前田先生還在忙,去那邊拆回禮玩,好像是從東京寄來的。」
日和乖乖松開他坐去過道另一側的座位,織田作之助把收到的快遞替她臨到桌面上:「不知道是什麼,有點重。」
這已經不能用有點重來形容了吧!
前田編輯對印刷品比較敏感,看看那件足足占了大半立方米體積的包裹,覺得有點熟悉。
像是書籍?
白色情人節回禮嗎?手筆可不小。
「欸?」
撕開外包裝,日和看著底下花裡胡哨的彩色封面發愣。
這什麼玩意兒來著?
「是……漫畫雜志?」
雖然不屬於競品,但是漫畫在某種意義上確實對青少年市場造成了一定衝擊,前田編輯對此頗有了解:「這家出版社口碑還不錯,主打少女漫。」
日和隨手抽了本雜志,隨包裹一同寄來的信箋掉落出來。
小姑娘打開一看:「……」
這是由東京咒術高專三個學生一起准備的回禮,家入出的主意,夏油挑的雜志社,五條下的訂單。
就……一點也不奇怪會出現這種情況。
「要記得道謝,」織田作之助喜歡,不過他對漫畫倒也不反感。看看時間不早,替日和點了晚餐後他才轉回來繼續與前田說話:「抱歉,您剛才說到哪裡了?」
「啊啊,對不住……我是說,筆名的問題,您確定了麼?」女孩子再可愛也不能一直盯著人家看,前田編輯收回注意力,勉強自己拿出職業精神:「以及結尾的事,既然您不願意修改,這樣也不是不行,畢竟純文學本就孤高……」
織田作之助根本就沒想過筆名的事兒,他的願望只在於書寫,並非借此揚名,很多旁枝末節的小事根本就沒往心裡去過。這會兒猛然被編輯提起,這才想起還有那麼多細節被忽略。
「額……一定要有筆名嗎?」紅發少年一臉糾結——單純論及假名,他曾經用過的確實不少,但那都是做殺手時留下的案底,平日提都不想提。眼下編輯馬上就要他臨時想一個,這……
前田還以為這位新人是不喜歡遮掩姓名,忙換了語氣道:「本名也可以的。」
織田老師在修改結尾上的態度非常堅定,想來是個不被人左右意志的人,既然如此,交流中也最好多考慮考慮他的想法。
於是,「織田作之助」就成了織田作之助的筆名,坐在旁邊安靜看漫畫的日和好巧不巧正在此時被果汁嗆了一下:「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怎麼了?」
織田作之助大迷惑,直接用本名很奇怪嗎?
宮田日和瘋狂擺手——不,不是筆名的問題,而是漫畫!這個留著紅色大波浪長發的溫柔大姐姐,為什麼既視感這麼強?
第70章
「什麼?你說夢野咲子老師的新作『我們戀愛吧』?」
午餐時間,女生們圍在天台上聊起非常符合女子高中生印像的話題。唯一出人意料的是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居然是一向「高冷」的宮田同學?
對此佐倉千代表示想不到宮田日和也會看如此少女心的漫畫——她還以為這位漂亮朋友屋子裡擺得不是純文學就是哲學著作呢!哈哈哈哈哈,看來還是太過以貌取人了嘛!
「對……就是……你們覺得怎麼樣?」
日和問得忐忑不安,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瀨尾結月一口吃掉脆皮腸:「少女漫?我不看,你想談戀愛了?」
哇!結月說話好直接!
作為現場唯一正常的女子高中生,佐倉千代對著食指糾結:「我覺得……除了情人節那天的特典有點奇怪以外,夢野老師的漫畫還好吧?麻美子不就像是每一個為戀情苦惱的女孩子麼,哎呀!先說好,我是宮村派。」
說著她紅了臉,發出奇怪的憨笑:「嘿嘿嘿嘿嘿。」
看來除了我,沒人發現有什麼異常……
呼,那就好,那就好。日和剛放下心,轉頭就聽佐倉千代又道:「但是,我更想看宮村君的番外啊啊啊啊啊!宮村君和大姐姐,要素太全啦~」
「!!!」
宮村?誰啊?哪個配角?
日和回憶了一下,似乎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印像。她立刻放棄,繼續追問自己在意的內容:「紅頭發的,大姐姐?」
「是啊是啊,溫柔包容又可靠的佐子大姐姐,就算cp是號稱年度人氣NO.1的宮村君,也沒法讓人甘心!」蝴蝶結女孩的臉越來越紅,日和突然有點氣悶:「哦……」
才不給別人呢,作之助是我噠!
「好啦,快上課了,趕緊回教室。」
全程都沒怎麼參與討論的瀨尾結月站起來拍拍裙子,下巴一抬又帥又颯:「走了。」
預備鈴響起,三個女孩回到各自教室准備上課,日和腦子裡想得還是關於「紅發大姐姐」的事。還好這節是數學課,數學老師當然能夠容忍心肝寶貝偶爾走神一次,大發慈悲的沒有搞突然襲擊叫日和起來回答課堂問題。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日和忍不住又找上野崎梅太郎。
「你說得是xx雜志x刊號x期……?」
原作者努力控制著表情,力求不要露餡。
日和用力點頭:「是啊是啊,你也看嗎?」
大概……算是吧。
他心虛的移開眼神:「你覺得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提到這個,日和可就來勁了:「我覺得,關於大姐姐……還可以更好!」
野崎梅太郎迅速掏出用於記錄靈感的隨身小本本打開:「請說,回頭請你吃冰淇淋。」
這可是來自人物原型的寶貴意見,以宮田的靠譜程度來看,應該能獲得不少有用素材。
於是兩人就聊了一整個課間,外加最後一節體育課。
「喂,野崎,你在和宮田交往?」
更衣室內,同班其他男生好奇的圍上來詢問。
青春期的少年們正是對異性好奇的時候,一個人提起,一群人豎著耳朵聽。
只有一個和大家不一樣的家伙留在角落裡沒有參與——正是與野崎學號相連的那位、特別擅長腦補的同學A。
「野崎,你能告訴我們一些關於宮田的事不?」
要知道那可是宮田日和!被所有單身狗默默仰望卻又不敢靠近的女神好麼。居然有人能毫無壓力的和她有說有笑,簡直無法想像。
生得好,成績好,運動也好,明明天命之女劇本在握,妥妥人生贏家的節奏,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會低下頭與庶民交往的存在。
反正他們連上前和她搭訕問候、聊聊天氣的勇氣也沒有。
野崎梅太郎用看傻叉的目光看了這位同學一眼:「你在說什麼胡話,我怎麼可能和宮田交往。」
宮村君有cp的好吧?這是少女漫啊拜托你醒醒,不可以出現出軌劈腿等等爛俗情節!
擅長腦補的A君默默跟著點頭——你們這些蠢貨,住在橫濱竟然沒有半分危機意識。難道聽不出來宮田和野崎一直都在用暗語聊天嗎?
他們肯定在商量些關於「那個世界」的事!
「不是就太好了!」
上前攀談的同學長出一口氣:「我們『宮田後援會』絕對沒辦法接受校園女神另有戀情,宮田同學是屬於大家的!」
這家伙一臉狂熱,就差在額頭上捆布條以示應援。
「……我說,你敢把這話拿到宮田面前去說麼?」
誓死捍衛筆下角色的cp,野崎梅太郎幾乎要把眉毛豎起來:「有點過分了吧。」
擅長腦補的A君:這幾個人絕對不敢!幸虧他們不敢,不然橫濱又要多幾樁無頭失蹤案了。
「啊……呀,那也不是,主要……」
男同學被野崎一嚇就變得哭唧唧:「宮田同學對於我們這些人的重要性你根本就不懂!」
「雖然她不愛笑,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但是……」許多男生跟著露出同款縹緲表情:「但是一想到能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氣,感覺人生都得到了升華!」
擅長腦補的A君:不,我有點缺氧!
「抱歉,無論怎麼聽都有犯罪和變態的嫌疑。」
野崎梅太郎握拳咳了一聲:「如果是舞台上的愛豆,出道時就會做好成為眾人精神寄托的覺悟,粉絲想怎麼腦補都會被允許。但宮田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作為同學,我勸你們多尊重尊重他人的公民權利與人身自由。」
「我們當然尊重啦!除了你,從來沒有哪個男生敢主動找她聊天說話好麼?」說著說著這位同學又沮喪得垮下肩膀:「男人都是污穢生物,哪怕靠近也會污染神明……」
擅長腦補的A君:「……」
野崎梅太郎:「……」
我聽不太懂,但我深受震撼。
「總之,關於宮田的事,有疑問你們該去當面問她自己,我不能在沒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和你們隨意討論。」
他給這場奇怪的談話畫上了個倉促的句號,大步邁出男子更衣室。
很好,關於反派甲乙丙丁的各種設定又豐滿了些!
擅長腦補的A君:完蛋,不知道野崎的暗鯊名單又長了幾公分。
完全忘記「冰淇淋」,被人各種議論腦補的日和這會兒已經回到偵探社,她從書包裡摸出藏了一天的雜志,翻開看了幾頁再次飛速關閉:「……」
這個宮村,特別礙眼,不喜歡!
大姐姐是我噠,誰來搶也不給!
織田作之助拎著裝滿食物的塑料袋從外面采購歸來,第一眼就看到日和趴在辦公桌上滾來滾去。交了稿子無事一身輕的他將「戰利品」塞進私人物品存放櫃,拿了瓶飲料放在日和面前:「肚子餓了?」
如果不是餓昏頭,應該不會有誰做這麼傻的事。
「還不餓。」
一只爪爪慢吞吞伸出來握住飲料瓶,「咻」的一下迅速消失,緊接著桌子下面傳來瓶蓋被擰開的聲音:「為什麼不能把作之助神隱起來呢?」
就像某些刀劍分靈受到刺激後對主君做得那樣。
「是在學校聽到新的怪談了麼?」
最近一直都對怪談很感興趣的青年靠著她坐下:「我是無所謂,不過那樣的話,做這件事的人會很辛苦吧。」
「欸?」
日和不是沒聽來訪神官請求她幫著解決類似問題過,還從來沒有哪一位站在「加害者」角度思考。
「為什麼這麼說?」
織田作之助不解的眨眨眼:「你看,把別人關起來,這件事首先觸犯了法律,有風險,風險還很大。其次要負擔另一個人所有生存需求,要買菜要做飯還要小心翼翼生怕俘虜逃走……不劃算。被關起來的人不高興,做這件事的人勞心勞力又得不到諒解,從現實角度看,得不到回報的行動堅持不了多久。」
「額……」
原來如此!所以犯下此等大錯的分靈都會被時之政府一抓一個准。
明擺著後悔了嘛!
不管究竟因為什麼原因後悔,總之是後悔了,又不好坦率承認,這才那麼好找。
「作之助好厲害啊,什麼都知道!」
日和不由放下飲料鼓掌,織田作之助把頭一低赧道:「沒你說的那麼誇張。」
這不是不久前剛完成了一個類似案例麼,最終囚1禁他人的罪犯自己跑去警局自首了,偵探們趁他出門的功夫把受害者救了出來,轉回頭就被告知行動結束……
據說被囚1禁的人在短短十五天內被喂胖了五斤,倒是為了照顧她,把她騙去關起來的人活生生累瘦了十斤。
事後那位病嬌男士由衷反省許久,痛定思痛報考了動物園的動物飼養員一職,想必這次他終於把才能用對了地方。
「有的有的!」
日和雙手抱起飲料瓶噸噸噸一口氣灌下大半,打了個秀氣的水嗝:「作之助就是有那——麼——厲害!」
算了,你高興就好。
織田作之助不得不接受這份感性大於理性的恭維。
第71章
「欸?」
第二天早上,日和走進教室就看到桌子上擺著個小巧精致的便當盒。鄰座野崎同學發出一本正經的聲音:「請你吃。」
昨天等他擺脫掉那些八卦的男生才發現宮田早就跑遠了,根本沒法兌現「請你吃冰淇淋」的承諾。於是他略加思考,將表達感謝的方式稍微變了變。
其實是自制冰淇淋失敗,成品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奶油慕斯。
「啊……我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日和打開便當盒看看,小巧精致的奶油裱花女子力十足。
為什麼野崎非要感謝不可?好奇怪啊。
一口一只奶油花,日和吃的心安理得:「還需要我說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
「宮村君」最好繼續保持高冷神秘的作風,不要一提到「紅發大姐姐」就滔滔不絕。雖然這也是個萌點,但是放在男人身上怎麼想怎麼奇怪,比「麻美子」的原型御子柴還要奇怪!
說到御子柴,野崎梅太郎突然意識到這兩天好像沒怎麼見過他,為了不讓「麻美子」OOC,他決定等下去隔壁班看看。
下午社團活動時間,堀政行看著收上來的紙條抬頭問道:「宮田,你的角色呢?」
日和噠噠噠上前,從一堆紙條裡找到自己的那張亮給他看:「在這裡!」
堀前輩抽抽嘴角:「這是個好角色,但你演不了。」
「哦。」日和應了一聲,轉身就想溜走,不料被前輩眼疾手快抓住後領:「你都不問問原因?」
她滿臉寫著「這有什麼好問的」,堀政行嘆氣:「不是我想打擊你,但你這個高度怎麼看都沒法演一棵樹吧!」
「噗——」
其他成員紛紛縮著脖子在底下笑——想不到宮田這麼詼諧,一臉正經的胡說什麼呀。她不去演一個站在舞台中央的角色偏要去做背景板……誰敢往長著那樣一張臉的樹邊站?
「那,灌木?」
日和也不是和他鬧,主要是她自覺模仿人類實在太難,做自己都這麼不容易了,表演別人怎麼想也做不到。
堀政行:「……灌木不需要誰去演,就讓它好好待在舞台最後面做個背景吧,謝謝。」
其他成員憋笑憋得直抖——宮田很喜歡植物嗎?聽說不能扮演植物一下子就蔫掉了!
日和蔫噠噠的點點頭,把「沮喪」這個詞表現得淋漓盡致。她可憐兮兮的抬頭看一眼堀前輩,再看一眼,又看一眼,賣萌專用的兔子耳朵蠢蠢欲動。
「看我也沒有用!等我查下哪個角色沒人申請,你就演哪個,不許討價還價。」
為了平衡其他成員的感受,部長也不會直接把角色胡亂內定出去,他采取了更合理的方式分配,這樣一來日和更加緊張。
簡直就像是總也掉不下來的第二只靴子,還不如一開始就搶個話少不顯眼的配角呢!
學生組織的戲劇社團,當然不會演什麼復雜劇本。寫作者最近大約迷上了古風浪漫譚,戲劇部一改往日的西洋風格,走起復古路線。
「統計完畢!男主角還是鹿島,另外……最後,宮田,女主角身邊的侍女角色由你擔任。」
堀前輩一錘定音,申請女主角成功的三年級前輩一臉苦水。
誰想站在宮田日和旁邊啊,會被觀眾認錯人物形像吧!
「要不……我和宮田換換?」
她舉起手試探,日和立刻看著她求饒:「……」
侍女也很好,除了各種大喊「姬君」就只用跟在女主角身後什麼也不用做,屬於僅次於大樹和灌木的清閑角色。
糊不上牆的爛泥再怎麼使勁抹也沒用……
堀政行知道這位三年級前輩最大的願望就是在畢業前演一回主角,自然不會聽她違心一說就當真。
「不用換,宮田沒有表演經驗,應該跟在前輩身後多多學習。」
「就是就是。」
日和跟著用力點頭,生怕點慢了就要被抓去放在舞台中央表演現場死機。
安排好角色,該准備的道具和服裝也得准備起來,除了請美術部幫忙繪制平面背景外還要做些立體、可移動的裝飾。不過這個並不難,無非收集些塑料泡沫噴塗顏色假裝岩石什麼的。倒是服裝,尤其「姬君」的正裝有點麻煩需要租賃。
「誰需要租衣服就舉手,我統計一下租賃數量。」
如果遇上願意合作的中古店,說不定能以極小代價拿下。想到這裡,堀政行看了眼日和,決定是時候啟用這位吉祥物。
——如今法定成年年齡已經從二十歲降為十八歲,也就是說高中畢業即是成人禮。此時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租用而不是購買和服參加典禮,店家也會考慮把廣告投放從大學下移到高中。
一個能把校服都穿得如同禮服的人,肯定會受店長歡迎。
活招牌嘛。
果然,所有人同時舉起手都表示需要租衣服。雖然日和有和服,但她依稀記得自己身邊的巫女們沒誰穿過正紅和服在天守閣裡晃,因此乖乖跟著舉手。
「很好,道具之類大家回去按照劇本描述先做幾個看看。宮田,周末抽空出來一趟幫我挑衣服。」
對於這個安排,日和不能更願意。
出力挑衣服的人就不用動手做道具,至少省了不少心。
人類的優點學沒學會不知道,偷懶摸魚幾乎無師自通。
劇本,背誦台詞,時間很快就來到周日。說好要幫部長挑選戲服,日和早早就向福澤社長打過招呼,得到了可以在外逗留一整天的允許。
「作之助,我出門啦!」
朝紅發少年揮揮手,日和背著小包包前往中華街牌坊。
這地方幾乎成了她的御用刷新點,就連迷路找人詢問說得也是「要去中華街」。
到了那裡一看,除去部長堀政行與三年級學姐外,隊伍裡多了個……有點讓人分辨不清楚性別的陌生人。
你說這是個男生吧,她穿著裙子;要說是個女生吧,這人個子又有那麼高,明顯超過普通女生的平均線一大截。
「這是鹿島游,男主角。」
堀政行捏著鼻子給日和介紹:「別看鹿島在下面蠢兮兮的,上了台她就像會發光一樣能牢牢抓住所有人的視線。」
鹿島朝日和擠擠眼睛:「嗨,可愛的小貓咪~」
哦,原來是女生!
疑惑了半天不敢出聲,得到答案後日和迅速支棱起來:「你好!」
「你是為了能被我捧在掌心才生得如此嬌小嗎,小可愛!」
鹿島「飛」過來單膝跪著執起小姑娘的肉爪爪,背後像是被畫上背景似的粉紅色花瓣若隱若現。
對此日和只有一個反應:「你腿怎麼了?」
一見面就行此大禮,只會讓人覺得這家伙腦子裡多少得有幾個坑。
「額……腿沒事,我怕太高會讓你不適……」
鹿島還沒說完日和就不想聽了:「堀前輩,該往哪兒走?」
胃裡滿滿的,難道是早餐沒吃對?
鹿島悲愴踉蹌著撲到路邊冷飲店的露天椅子上:「宮田學妹!為什麼!」
「不要騷擾宮田!」堀政行出手又穩又准又狠的抓住她後脖領往後拖,百忙之中不往轉頭安撫日和:「別理她。」
一看就是抓過太多次,已然抓出心得體會。
「部長……」鹿島眼淚汪汪,前輩請她吃了記白眼:「你給我老實點!」
三年級前輩捂著嘴小聲笑。
「好了,往前走,右轉第三家店二樓。我事先已經打過電話溝通,老板同意提供適當贊助。」
一行四人很快到達目的地,老板大方的開了庫房給他們看:「男式右邊女式左邊,外面掛的都是日常款,比較貴重的裝在盒子裡。」
首先需要確定男女主角的服裝,老板笑著指指最內側:「表演用的十二單都是在一層布上鑲了十二道邊,不然穿起來太重,影響行動。」
「多謝您的慷慨與指點。」
堀前輩很有前輩模樣的向老板道謝,一腳把鹿島踹進去:「快點給我找!」
沒辦法啊,誰叫這四個人裡鹿島游海拔最高呢……
鹿島興致勃勃:「好的!放心吧部長,公主的華服就交給我守護!」
「噗嗤!」學姐看上去心情很好,笑得也很燦爛。
宮田日和:「……」
鹿島前輩……從來都這麼奇怪嗎?人類果然品種繁多,我還是見識太少。
用了一上午時間定好衣服,掏過幾近於無的訂金,老板答應替他們送貨。四個學生出門就往紅磚廣場去覓食,不出意外的在半路遇上一樁街頭「械」鬥。
橫濱特產嘛,見怪不怪。
「以牙還牙,百倍償還,你們幾個混蛋給我記住!」
身材嬌小的橘發少年背對路人坐在一群成年人身上,也不明白他怎麼弄的,這麼多人堆成座塔,竟然沒一個能動彈。
鋼管和刀具灑了一地,理論上是個人都該被嚇得遠遠跑開,偏偏人群裡就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上午好,中也,你還忙著嗎?」
堀政行:「……」
鹿島游:「……」
三年級學姐:「……」
現在是打招呼的時候嗎?
以及,難道宮田你還真和傳聞裡一樣,是個什麼不得了的大小姐?
第72章
「啊……你在這裡做什麼?」
中原中也萬萬沒想到,羊之王的「例行工作」會撞上出門游玩的宮田日和。他一向盡量避免被她看到自己暴虐的一面,這下可好,徹底露餡。
她身邊走著一個……不對,兩個(?)男生,後面跟著個女孩,想必都是趁放假跑出來玩耍的高中生。
就像流浪貓在街頭偶遇被好心人收養的姊妹領著一群寵物貓出門閑游似的,心頭五味陳雜。
——既想上前和她親近,又怕連累她被同伴排斥。
自己在普通人眼裡是個什麼形像,他大抵還是有點數的。
「社團活動需要租賃戲服。」
日和一見他就習慣性摸口袋,摸啊摸摸出一顆糖順手遞出去:「給。」
中原中也從「人山」上跳下來,接過水果糖握著也不著急吃:「這兩天街頭亂,你別亂跑,辦完事兒就早點回去。」
說完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她身後三只「弱雞」:「容易被波及。」
像他們這樣的「專業」組織,一般情況下不會和榨不出油水的普通人過不去,但要是不當心誤入「戰場」,也不可能有誰願意冒風險專門避讓。
「哦,知道了。」
日和點點頭,就跟沒看見地上那堆「散件」似的抬腳邁過呻1吟翻滾的彪形大漢們,看得另外三人徘徊於抓狂與吐槽之間。
你要說她冷漠吧,地上這些社會人會被人揍絕對屬於自作自受;但你要說就應該如此吧……好像又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想到啦!」鹿島一拳敲在掌心:「神明俯視般的冷漠與平等。」
「中二是病。」堀政行一拳敲在她頭頂:「等會兒吃什麼?我都快餓死了。」
宮田日和為人是冷淡了點,但也絕對沒到「冷漠」的程度。也許是少與外界來往的原因吧,這也不算多奇怪。
——要是自家有個生得如此模樣的妹妹,他也會盯緊了不肯輕易放她出門,萬一被外面的臭小子騙去呢?
至於宮田認識「校外人士」這種事……高中二年級的堀前輩表示理解。
這兒可是橫濱,在街頭看到失學兒童很奇怪嗎?只要對方不把你當做打劫對像,你會發現他們的生活遠比坐在教室裡的孩子們艱辛無數倍。
大概……正常……吧?
「小心腳下!」
中也看著日和邁過一個又一個手下敗將,忍不住抬手拉了她一把,又轉臉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斥罵:「看什麼看!再亂看就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
他也就是一說,「羊之王」動手從來都是暴力碾壓,什麼時候做過「扣眼珠」這種細致活?但是那些社會人卻被嚇得要死,紛紛匆忙把頭埋下去,只恨自己動作不夠快。
堀前輩:「……」
看上去小小只的,想不到聲音又大又凶!
日和一臉淡定,理直氣壯接受幫助,走到小「戰場」邊緣她才想到件很重要的事:「昨天作之助買到了一種盒裝牛奶,很好喝哦!」
「是嗎?貴不貴?」中也迅速把注意力移到牛奶上,作為「增高同盟」中最堅定的兩個成員,日和很是熱心的繼續向他安利:「不貴,做活動的,晚點去x超市可以搶到大盒裝買一贈一,接近保質期的話甚至能有買一贈二的好事。」
「知道了,等會兒過去看看。你不要替我買,就那麼點零花錢,留著自己多吃點東西長點肉。」
中也用手比劃比劃頭頂,面帶得色:「我覺得最近我長高了一公分!」
不要小看這種感覺,對與「某」些人來說,視覺仰角的任何變化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察覺,絕不出錯。
日和一臉羨慕:「真好!」
旁觀的三位社團前輩:「……」
所以,為什麼話題會歪到這種奇怪的地方?
要不是看著這滿地倒著的成年人,你們兩個絕對會被人噴到臉上吐槽好嗎!
什麼高冷啊、神秘啊、可怕啊……假的,統統都是假的。校園女神會和街頭小混混同樣為身高發愁,還聚在一起討論些主婦們才在意的打折話題,這個世界真是幻滅。
「那我先走了哦。」
安利過新的牛奶品牌,日和自覺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最後羨慕一把中也「新長高的一公分」,頂著圍觀路人或詫異或驚懼的視線施施然離開「戰場」。
「走了走了,紅磚廣場有露天演出……」
堀前輩發出聲音力挽狂瀾,鹿島游攬著三年級學姐也跟沒事人一樣跟上:「奶茶喝嗎?冰淇淋呢?可麗餅?」
三年級學姐:「最近在減肥,唉,少吃點,一樣來一個吧。」
圍觀群眾:「……」
所以,這就是高中生拯救世界的原因嗎?
*
「我回來啦!」
在外面用過午餐,日和並沒有把全部假期都花在逛街上。黃昏降臨前她告別前輩們回到武裝偵探社,值班的與謝野晶子頭也不抬指指快遞角:「上午有你的包裹,一直放著呢,不知道誰寄來的。」
日和走過去左看看右看看,從角落抱出只紙箱:「……好大啊!」
這只紙箱有家用微波爐外包裝那麼大,沉甸甸的。以武裝偵探社社員們的經驗來看……多半來者不善。
「要不要等亂步先生回來瞧瞧再說?」
普通人有周末,警察和偵探們可沒有。
自從日和去讀高中,名偵探就痛失「向導」一名。說不來誰給誰指路吧,至少迷路時能有個人商量,被搜尋時兩個人目標也比一個人要大。但上學這件事總歸比較重要,亂步不會在這上面任性,他反而是最支持日和去學校的人之一。
雖然有點寂寞就是了。
抱起箱子左右晃晃,日和搖頭:「很多塑料的聲音,不像有危險的樣子。」
「那就隨你咯。」
與謝野晶子一點也不擔心:「我正愁練手太少呢。」
她說得是不久以後的醫師資格考試,報名已經通過,考點設在東京。同樣打算考這玩意兒的家入硝子多次來消息,大力邀請她考試時順便過去玩幾天。
重點:帶上吉祥物。
日和找出美工刀三兩下劃斷膠帶,在與謝野晶子不知何時看過來的目光中拆開包裹。
「……」
一陣難言的沉默後晶子問道:「是什麼?」
「糖果,還有巧克力。」
日和從裡面拿了一塊湊近看看:「進口的。」
「哈?!」
與謝野晶子離開座位走過來就著手瞄了一眼:「有線索嗎?」
側頭想了許久,她能想到的人選只有一個。
「大概是……大庭葉藏?」
來來去去唯有他信誓旦旦說過「還你糖」這種話,大約真像亂步先生說得那樣,他成功從人販子手裡逃出生天。
小姑娘摸摸裝滿昂貴糖果甜食的箱子,難得皺起眉毛:「就不知道他躲去哪裡,傷口好了沒有。」
這麼多糖,哪怕不是進口的也價格不菲,上次他還說自己住在垃圾場裡,住垃圾場的人能買得起這些堪稱奢侈品的糖果麼?
「安啦,既然他能給你寄這麼多糖,想必日子混得不錯。」與謝野晶子不著痕跡的帶開話題:「這個是什麼語來著?」
她指著巧克力外包裝上的花體字笑問。
「法語。」
日和將手裡的巧克力扔回去,箱子也推到桌子中間:「嗯……大家一起吃?」
這麼多糖果,要她自己吃一年也吃不完,眼下又不知道大庭境況究竟如何,沒心情吃這個。
與謝野晶子不置可否:「你要是不想吃就算到待客茶點裡,總比平白放化了強。」
誰要吃可疑人士寄來的糖果?吃下去疑神疑鬼擔驚受怕,不如拿來待客。
確實是個好主意。
最近偵探社的生意越來越有起色,很多普通人也願意花費高昂代價專門請異能力者替自己解決問題。
這要放在以前幾乎是件不敢想的事——異能力者作為少數群體,雖然擁有力量卻是被社會集體歧視排斥的對像。武力值越高,被排斥的越嚴重,別說被人視作救星,不被當成災星就算萬幸——只因為那份天賦的「不一樣」。
所以才有「異能力不一定能帶來幸福」這一說。
也就是福澤先生嚴於律己起到了表率作用,社員們跟著他一起控制脾氣控制異能,開張一年以來不管遇上再一言難盡的委托人也從未發生過異能傷人事件。坊間口碑就算不能百分百完成委托,至少保證委托人百分百不受傷害,這就很讓人放心了。
「哦,好,就這樣。」
日和一聽馬上就將箱子抱去茶水間收納,把棲息在裡面的田山花袋嚇得驚叫連連:「哇啊啊啊啊啊!你不要過來!」
「糖果和巧克力,芳子吃嗎?」
她毫不遲疑的從花袋身邊走過,表情平靜無波。
結束慘叫終於冷靜下來,田山先生縮進棉被裡背對著她回答:「不了,芳子她不喜歡吃這些,謝謝。」
「好吧。」
小姑娘似乎真把棉被「芳子」當成一個人看待,聽說「她」不喜歡甜食,聳聳肩膀將糖果盡數倒進點心桶:「那就拜托你看著不要給亂步先生吃太多哦!」
亂步先生已經補了兩回牙,再去相熟的牙科就要把他列為謝絕往來戶啦。
第73章
「我~回~來~啦~」
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辦公室大門被人「噗」的推開,江戶川亂步邊笑邊從外面跳進來:「小日和也回來了?好乖好乖!」
織田作之助走在他身後,看表情……介於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之間:「我回來了。」
「發生什麼?遇上蠢貨了麼?」
與謝野晶子好奇不已,日和擠在她身邊,跟著一塊露出狐疑之色:「欸?」
「與其說遇上蠢貨,不如說是看到聰明人犯傻,大約能拿來講一輩子的那種笑話。」名偵探摘下帽子,把它當做套圈遠遠朝辦公桌上扔去:「嘿咻!」
他敞開手腳倒在會客沙發上,深吸一口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來他遇到的事確實好笑,引得與謝野晶子越發好奇:「到底是什麼事?」
亂步故意把嘴一閉吊人胃口,兩位女士默契十足扭頭去看織田作之助:「?」
「啊……嗯!」
他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可惜失敗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控制著不要笑得太過分:「去年那位和安井先生一起登門拜訪社長的工藤新一,還有印像嗎?」
除了躲在茶水間伸著耳朵聽的田山花袋外,大家都知道那是誰。
「有印像啊,近來風頭正勁的高中生偵探嘛。」
與謝野晶子故意加重「風頭正勁」這四個字的語氣,亂步果然發出好大一聲扭過去背對著她:「偵探這個行當的准入門檻實在是太低啦!」
「我完全同意亂步先生的看法,簡直不能更正確。要是醫生的執業門檻也這麼低就好了,可以有效減輕人口數量、降低就業壓力……」
話還沒說完,與謝野醫生自己先笑起來:「好啦,拜托偉大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快點告訴我,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
「哼哼哼哼!」江戶川亂步對她的態度和彩虹屁都很滿意,這才大發慈悲道:「那個傻瓜,完全不考慮退路的以身犯險。結果呢,縮水變成了個小屁孩。」
他完全沒去想幾年前自己也干過類似的事,要不是當時福澤諭吉及時出手,下場恐怕比工藤新一還要凄慘。
「那家伙為了不被黑衣組織繼續追殺,連本名也不敢用,竟然,竟然……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說到一半他又開始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織田作之助無奈替他說完剩下的部分:「工藤新一被投毒,身體縮水,目前住在臨時監護人的工作室。他給自己起了個假名,叫江戶川柯南。」
與謝野晶子:「……」
好吧,完全能夠理解亂步先生笑成這個模樣的原因,換了她也會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還真是,不知道該怎樣評價。」
憋了十五秒,與謝野晶子笑出聲:「我知道我該對他表示同情,但……恕我實在忍不住。」
畢竟同行相忌嘛,搶生意的事,不寒磣。
歡快的氣氛持續了二十多分鐘,下班的下班,值班的值班。織田作之助帶著日和走出大樓:「和同學們一起出去玩高興麼?」
「還好,有點累。」
練刀術練一下午也不叫苦的小姑娘把臉一垮:「幫前輩挑選戲服太難了。」
不太懂,但是直覺應該站在這邊,織田作之助遲疑道:「……那還真是夠嗆,晚上去自由軒吃咖喱飯吧?」
配合警視廳跑來跑去忙了一整天,他也有想偷懶的時候。
一起去吃咖喱飯這件事,日和永遠不會討厭,當下就牽著他的袖子搭乘電車前往咖喱店。
「剛好遇到晚高峰,人有點多,站這裡。」
織田作之助把日和擋在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替她隔開人海:「小心。」
日和個子矮,頭頂剛好蹭著他的下巴,軟綿綿的,就像幼貓伸出小爪爪在人心頭輕輕踩踏。
暖洋洋的晚櫻香氣,是洗發水留下的味道?
中途到站,人潮擁擠著走下車門,很快又有更多人湧進來。這塊小小的空間壓力巨大,織田作之助不得不向前走了小半步,看上去就像是把日和整個抱在懷裡那樣親密無間。
旁邊擠著的幾位年輕男士紛紛向他投射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唔……」
電車裡人太多了,空氣污濁。日和忍不住低低喘了幾聲,織田作之助彎腰貼近她小聲問道:「暈車了嗎?」
「臭臭的。」
小姑娘搖頭,溫熱呼吸撲在少年頸間:「想吹風……」
「好,到站就下車。」
他順著車窗向外看看,心裡盤算著明年無論如何一定要考個駕照。全員無證駕駛這件事實屬無奈,不到萬不得已偵探社的公用車就是個擺設。
電車再次晃晃悠悠靠站停下,織田作之助把日和抱在胳膊上擠出人群:「還難受不?應該先吃點零食墊墊再搭車的。」
「好多了……」
日和抬手把糊在臉頰上的碎發扒開:「人可真多。」
「上下班高峰期是這樣的,」他不放心的低頭看看,除去缺氧導致的潮紅外她已然恢復正常:「沒事就好,往這邊走。」
剩下的路他們走了二十分鐘。
推開自由軒的玻璃門,胖老板站在開發廚台後面朝老顧客揚揚炒飯勺:「又來了,織田君?」
「額,最近生意怎麼樣?」
少年搬了個凳子放好,看著日和爬上去坐穩,自己靠著高腳凳把手搭在吧台上。胖老板大笑著轉回去繼續攪合灶火上的咖喱:「托顧客們的福,有點起色,老規矩?」
沒聽到聲音,他端了兩只盤子出來放在吧台上:「岩漿激辣,普通辣。女孩子要吃淡一點,不長痘。」
「謝了。」
織田作之助拿起勺子拌飯。
這會兒店裡也沒有其他客人,胖老板索性關小火走過來聊天:「你們做偵探的消息靈通,幫我留意下有誰要租房子唄?唉呀……租給毫無保障的陌生人,怎麼想心裡都不踏實。」
埋頭干飯的紅發少年點點頭,沒出聲。
「那好,等會兒上去拍幾張照,拜托拜托。」
老板高高興興又送了兩只水煮蛋謝過,織田作之助也沒有拒絕。
這棟孤零零站在海邊公路旁的咖喱店是胖老板家的自建房,一樓店鋪二樓住家。對於沒有家世的人來說第二層堪比雞肋,與其說白放著還要花時間打掃維護,不如租出去賺個生活費。
二十分鐘後織田作之助放下勺子,拿抽紙把嘴一擦就站起來往後廚走:「我去看看,如果遇上有需要的委托人就幫你提一句。」
「哈哈,多謝,樓上兩間房,可以整層出租也可以單間分租,提供有償三餐。」
胖老板摸著光頭和他一起上去開房間,日和自己一個人乖乖坐在原位繼續埋頭苦吃。
自由軒的咖喱飯分量實在是太大啦!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織田作之助拿著手機順著樓梯匆忙下樓:「抱歉日和,你可以自己回偵探社嗎?」
說完他抬頭看一眼窗外,換了種說法:「或者和我一起出去,到現場後跟著安吾別亂走。」
這麼大的突發案件,只怕偵探社那邊也會全員出動,沒人能專門留下接應日和,還不如把她帶在身邊反而更安全些。
他記下地址掛斷電話,匆忙買單後出門叫了輛出租車——奢侈到搭乘出租車趕路,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一起去!」
日和緊緊跟在織田作之助身邊,一點單獨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東部碼頭的倉庫區剛剛發生一起特大爆炸,目前已經造成十五人死亡,四十多人不同程度受傷,更有多人下落不明。我們需要過去幫忙勘察現場,排除異能力者作案的可能性。」
坐上車,織田作之助抓緊時間向日和說明情況:「如果害怕就跟著安吾留在外圍別進去,現場很慘。」
隨著天氣逐漸變熱,橫濱的空氣也一點點躁動起來。先不說剛發生的爆炸事件,僅最近一周警視廳就轉交給武裝偵探社各種惡性無頭案十余起,遠遠超過去年同期的數量。
當然,這也有雙方合作加深的因素在裡面,但就總體同比來看,犯罪率極速上升的事實不容置疑。
「嗯,如果需要,就喊我。」日和喜歡人類,但是她不喜歡死掉的人類。
死掉的人類和死掉的豬馬牛羊貓狗雞鴨沒有任何區別,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好好活著的人不要死去,也願意回應他們的求救。
織田作之助知道她有這方面的認知障礙,鼓勵了兩句就移開話題:「最近學校怎麼樣?和同學們還能玩得來嗎?」
「學校很好,同學們也很好。只有堀前輩,我真的想站在角落裡只要演棵樹就好了……」
她還在對角色選擇一事耿耿於懷,撅了撅嘴借以表達不滿:「我不知道侍女是什麼樣子的呀,怎麼演呢?」
從審神者角度看巫女,和從觀眾角度看巫女,得出來的結論截然不同,不可能演得像。
對此織田作之助也沒什麼辦法,他總不能闖進校園拿槍指著「堀前輩」的腦袋要求他給日和更改角色,聽上去就離大譜好麼!
「額……有空把你的劇本拿給我看看,說不定有辦法呢?」
好歹也是個待出道的未來家,他這麼一說,日和就放下心靠在他胳膊上:「嗯嗯,那就說定了哦!」
紅發少年笑著拍拍小姑娘的肩膀。
能被她需要並依賴著,實在讓他心情愉悅。
第74章
「織田君,很抱歉這個時候要求你趕來現場。」
阪口安吾一臉快要猝死的模樣,端著杯冒熱氣的飲料,邊揉太陽穴邊上前:「實在是這段時間坊間傳聞……」
他看了眼日和,猶豫片刻繼續道:「坊間有些不好的傳聞,攪得橫濱各大組織雞犬不寧。異能特務科為了處理各類突發暴力案件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沒下班,警視廳那邊基本也到了滿負荷運轉的程度。」
要不是因為這些原因,無論如何官方也不會這麼火急火燎的抽調民間力量參與案件初步調查。
「嗯,最近有所耳聞。」
織田作之助頷首。
偵探社每個月都會有筆記入「行政費用」的資金神秘消失,數額大小不等,用處嘛……自然是被拿去資助線人。托這些隱藏在橫濱大街小巷的「地頭蛇」們的福,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武裝偵探社都能留只眼睛。
別人家的情報網可不能隨便打聽,阪口安吾對此心知肚明,他將手裡的熱飲遞給小姑娘:「日和應該沒見過現場,別讓她去前面。」
說著這位在政壇逐漸展露頭角的年輕人站直了向四周看過一圈:「辻村小姐呢?」
很快就有人過來低頭報告:「和警視廳的合作出了點問題,辻村小姐剛剛過去那邊。」
不同部門之間搞內鬥也是政府行政機構的老傳統藝能了,阪口安吾不想在「孩子」面前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只揚揚下巴:「那麼就由你留在這裡關照一下小日和,她是武裝偵探社非常重要的事務員。無論她有什麼要求都要盡量滿足,放心,日和不是任性的壞孩子。」
「是,阪口先生。」
陪伴可愛少女和記錄死者隨身物品這兩項工作,誰都知道該選什麼。
「跟我來,我帶你直接去爆炸中心。」
先安排好日和,阪口安吾這才示意織田作之助跟上:「有點危險,注意腳下和四周。」
「日和,在這裡等我哦。」
織田作之助不太放心,加了一句:「不要跟著陌生人離開,我會盡快回來。」
有江戶川亂步在,應該用不了太久就能完成異能力者的調查。
「嗯嗯,不走。」
日和左右看看,找了塊空地蹲下,抱緊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就在這裡等作之助。」
等他們離開,留下專職照顧日和的年輕人搬了張小凳子給她:「不好意思,條件有些簡陋,麻煩小日和忍耐一段時間好嗎?太顯眼怕被新聞記者盯上,那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
阪口先生親□□代要「滿足任何要求」的孩子,他一個普通職員哪裡敢怠慢,自然事事都要替她考慮周到。他不知道這孩子是個再好說話不過的乖寶寶,只要自己是阪口先生和織田先生發話留下的人,所做的安排她就絕對不會拒絕。
手裡的熱飲溫度漸漸降低,日和就著吸管喝了一大口。
沒什麼甜味的奶茶一點也不好喝,但能有效抵御夜晚海風帶來的陣陣涼意。
隔在原地待命的救護車與警車背後,她看到無數身穿紅色防護服的年輕人或抬或背著一趟趟向外運送傷員。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驚慌失措,有的人神情迷惘,有的人雙目緊閉。
「唉……」
留下護衛的青年長嘆一聲。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還幸運的活著,還有更多人,只能面蓋白紙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等待被查驗身份。
爆炸發生只需一瞬,無數家庭的哭泣卻不知會持續多久。
宮田日和抱著塑料杯,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吸飲料,神態寧靜又安詳,仿佛身處綠蔭花園。靈力溫柔撫摸過滿目瘡痍的廢墟,使用者無法主動控制它們的流動,也不想控制。
「嗯……」
她放低茶杯側耳傾聽,突然坐直身體轉去看建築物倒塌留下的殘骸:「好像,有什麼人在呼救?」
人的願望強烈到一定程度,神明就會投下視線。作為全場唯一能和「神明」沾邊的人,日和下意識起身,抬腳向前。
留守的青年急忙上前攔住:「日和小姐?」
「啊,抱歉。」
她神色恍惚的回答他:「有人在祈求,我聽到了。」
「抱歉?」
救援隊來來回回忙得不可開交,嘈雜噪音雖說沒有達到震耳欲聾的程度,也絕對不可能讓人從中聽到什麼細微求救。
青年沒有讓開路:「沒有人呼救,大約是您聽錯了,想吃點甜食嗎?還是為您放些音樂?」
這還只是個小孩子而已,武裝偵探社的偵探們眼下都分布在爆炸核心範圍內調查取證,沒有人能照顧她。作為合作者的異能特務科,又是成年人,於情於理都該以保護這孩子的安全為上。
青年清清嗓子,扭頭向救護車旁忙碌的護士要了條毯子,就這麼一轉頭的工夫,鼻尖前「飛」過一縷帶著晚櫻響起的暖風,矮墩墩的小姑娘跑得只剩下個小黑點。
「日和小姐!」
他一邊給阪口安吾打電話一邊緊追而去。
這什麼熊孩子,也不看看環境就亂跑!
青年窩了滿肚子火,不得不支著電話勉強自己翻越障礙不至於被短腿小朋友甩開。
爆炸現場信號差得要死,阪口先生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無奈留言說明情況,他掛斷電話用手扒著變形鋼筋跳下石墩,只見埋頭向內衝的女孩跪坐在破碎的樓板縫隙間朝下看。
嬰兒嘶啞啼哭的聲音縈繞耳邊,青年腳下一軟差點一屁股滑倒:「日和小姐,請您留在這裡,千萬別動,我去喊救援上來。千萬不要亂動明白嗎?」
她跪坐在布滿灰塵的肮髒地面,長發隨著身體落在磚石間,紫色眼睛專注看向幽深縫隙。
是神明嗎?無心無情的神子終於垂下憐憫眼眸。
收拾起沒用的腦補,他轉身向外奔了幾步放聲大喊:「這兒有個孩子還活著,在哭,快來人!」
救援隊一聽,呼啦啦爬上來十幾個:「在哪兒?」
日和安靜起身讓開位置,眾人想了好幾個辦法也只不過將樓板移開十幾公分——嬰兒的聲音有點深,洞口有點小,爆炸後的建築物殘骸脆弱不堪,稍有不慎還會引發其他危險,誰也不想冒風險擔責任。
也許救了這個孩子,又會害了其他仍舊被深埋的人。
「有人嗎?配合救援可以嗎?」
擴音喇叭喊了幾句,縫隙下始終沒有回應。
也許這是個幸運到極點的小鬼,也許給予這小鬼幸運的人已經無法回應……
「怎麼辦?這也太危險了。」
沒人敢說「放棄」,但也沒人敢做決定。
災難面前,人類竟是如此渺小,渺小到連選擇的勇氣也沒有。
「不救她麼?」
小姑娘語氣平靜,抬頭仰視著形容狼狽的成年人。她紫色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倒映出所有人的身影。
青年張張嘴,想要解釋,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不是不救這個嬰兒,實屬迫不得已——但是面對這樣一雙純淨無垢的眼睛,就像被神明盯著看一樣。
「對不起,我們沒辦法。水泥板又厚又重,如果隨意用機械暴力拆除,一是容易傷到下面的孩子,二是可能帶來二次崩塌,其他留在廢墟下的人就……」
救援人員耐心說明緣由,日和點點頭:「明白了,那就這樣吧。」
比起更多條生命,她的選擇輕松又痛快:「那就這樣,多謝。」
就這樣輕易被原諒,救援隊成員的心頭反倒比之前更加難受,好比有什麼又燙又熱的東西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
如果她表現得更激動更有攻擊性一些,他們或許還能自我寬慰不被理解,是受委屈被苛責的人。
可是這個孩子、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人打從心底泛出一股寒意。
要被神明放棄了,就像縫隙中被放棄的嬰兒一樣。
「再試試,我們……再試試!」
其中一個人狠狠咽了口吐沫:「洞口開大點,叫個瘦子鑽下去。」
有人發出倡議,自然有人跟著響應:「是啊是啊,總有辦法……」
水泥樓板在嬰兒的哭泣中被一點一點敲碎挪開,縫隙頂端逐漸擴開,看上去下面空間還挺大。
也就是說,幸存者可能不止一人。
有人脫掉救援服,只戴著安全帽捆上繩子就順著洞口爬下去。沒多久繩子被用力扯了扯,眾人立刻同時發力,很快就把他拉上來:「怎麼樣,怎麼樣?」
那人又變了個造型,上身衣物被他脫掉用來裹著個什麼東西,那「東西」正發出嚶嚶泣音。
「救上來了!」這個隊員又哭又笑,回手往臉上一抹,灰臉馬上變成黑臉:「這孩子身上一點傷也沒有。」
救援隊集體歡呼,異能特務科的青年也高高興興舉起雙手慶祝,只有日和,低頭轉身向外走。
陰陽相隔,不可結緣。
你的心願,已經達成了。
這片狼藉的廢墟下還有更多人,他們的心願,即便神明親臨也無法完成。
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他們為何如此熱衷於傷害同類?
以及……代代「空蟬」無怨無悔不惜一切也要保護的,究竟,是什麼?
第75章
救援隊從建築物坍塌的側面疊層中救出一個活著的女嬰,無論對與此事有關的哪方勢力來說,都是個好到不能更好的消息。
只要有這孩子在,後續救援也好、調查也好、追責也好,不管什麼環節,不管做得再離譜也能用「瑕不掩瑜」四個字搪塞。
她就像台吸塵器,吸走無數大眾的輿情注意力,堪稱免死金牌。
所以這個廢墟中奇跡般幸存的嬰兒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全方位超級別的待遇,連帶著把她從縫隙裡抱出來的救援隊成員也免去繼續工作的職責,被調去配合相關部門應付記者采訪。
異能特務科職員護著日和小心翼翼繞過媒體,回到最初等待的地點,遠遠站著看記者們包圍淹沒了那個救援隊成員。
「不出現在公眾面前反而是件好事,現在無理取鬧的家伙越來越多,戾氣越來越重,唉……」
青年收回同情的目光,不等他繼續說話,核心地區又湧出數十台擔架,眼尖的記者們紛紛轉移陣地,醫生護士又急又氣,忙得跳腳。
傷亡人數嚴重超出預計,越來越多救護車被調配過來支援救助,擁擠喧鬧嘈雜不休。日和跟著臨時護衛撤離空地,人流擠來擠去,一個晃神就只剩下她自己——不知何時,周圍出現了很多穿著黑色西裝制服的陌生人。
是其他部門的公務員嗎?
「哦呦!小家伙,看著點路!」
身材壯得不太像政府工作人員,晚上也戴著墨鏡的魁梧大漢一手提起日和把她往路邊放放,粗聲粗氣道:「這兒可不是小鬼玩耍的地方!」
日和用力抬頭,眨眨眼,一點也不怕他。
大漢低頭仔細一看,像是被燙到那樣嚇了一跳急忙縮手:「大……啊,不是……小、小姐,晚上好!您辛苦了!」
他慌慌張張把兩只手挨著口袋全身上下的摸,摸來摸去沒能找到手機:「您吃糖麼?奶茶?可麗餅?」
「我不認識你。」小姑娘鼓了鼓腮幫子:「晶子說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所以我們趕緊認識認識,那就可以吃啦~
結果這人一點也沒領會她的意思,「啪」的一下收手跺腳直挺挺站著把頭一埋:「您說的是!萬分明智!」
不是,至於用得上「萬分明智」麼?要不是日和還不理解反諷語氣,多半得以為這家伙在故意陰陽怪氣。
「唔……」
沒有糖,也沒有零食,日和搖搖頭:「想要福澤先生……」
有點累,有點迷茫,心頭酸酸的無法分辨那是什麼,她想找個能回答問題、能夠依賴的長輩。
黑衣大漢咽了口口水,福澤先生是誰,別人不知道,他這整天給首領守門的保鏢難道還不知道?
這位……是吧!就是傳說中的大小姐吧?沒錯的對吧?
紫色眼睛黑色頭發,五官精致皮膚白皙,這個配色應該不會有錯……應該?
所以大小姐為什麼張嘴閉嘴要找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諭吉?!
難道,是政府及其走狗們的陰謀?
他這邊正在頭腦風暴,迎面一個穿著白色醫師外套的落魄「青年」躡手捏腳靠近過來——說他是青年實在有些為難,但要硬是歸入中年之列吧……那張堪稱「艷麗」的臉又太過違和。
「你好,這裡發生了什麼?」
醫生笑眯眯的,舉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向黑西裝示意——閉嘴,快點滾,別妨礙發揮。
黑西裝一激靈,背後冷汗瞬間浸透襯衣:「啊啊啊啊啊啊!我,我還有事情要忙,再見!!!」
「跑出殘影了?」
日和一臉茫然。
看到什麼可怕的怪獸了麼?
「啊哈哈哈,大概是非常緊急的事情,大人總有各種各樣的不得已。」醫生先生點點頭,彎腰湊近日和,笑著指指自己的眼睛:「真巧。小小姐,你怎麼獨自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日和:「……」
現在紫色眼睛黑色頭發的搭配已經如此常見,以至於隨隨便便就能遇上了麼?
真是個單純又天真的孩子,心裡想什麼全都倒影在大大的清澈眼睛裡,沒有絲毫隱瞞與猜疑。森鷗外在心底無聲大笑,他抱著膝蓋蹲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脾氣溫和的好心人:「可以喊我林太郎哦,有什麼想知道的嗎?林太郎都會告訴你。」
「想要福澤先生,想要作之助……」
日和還記得織田作之助的留言,不打算輕易跟陌生人走掉。
「哦哦!原來你是福澤社長家的孩子呀?剛才遇到他在那邊忙碌,」他邊說邊伸手隨便畫了個圈:「至於作之助,沒看見。」
「要不然,我送你去福澤社長那裡吧?你這樣的小孩子,萬一遇上危險可怎麼辦!」
一個語氣溫和,看上去軟綿綿的醫生,很容易就能獲得他人信任。
日和狠狠糾結了幾分鐘,搖頭:「不要,作之助說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迷路後留在原地等待被找到,這是亂步先生親傳的有用經驗,只要耐心等待,大家一定會發現她。
「嗯嗯,面對陌生人這樣做是對的。吶,我姓森,名字叫林太郎。小小姐你呢?」
他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保持著縮成一團的姿勢繼續微笑。小姑娘按照慣例,懵懵懂懂道:「我叫宮田日和。」
「好啦!」醫生把手拍在一起,歪頭賣萌:「小日和,現在我們認識了,不算陌生人哦。」
邏輯是這個邏輯,日和認真點頭表示同意:「好的,林太郎。」
森先生抬頭捏捏鼻梁,覺得自己血糖血壓都有點不太好。
這孩子,這孩子身上是有尚未覺醒的異能力嗎?
對人特攻的那種?
她一點也不像同年齡段其他青春期少女,對自己天賦的容貌優勢沒有任何認知,也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善加利用。但就是這張冷冷淡淡缺乏表情的臉,卻讓人無端心生憐愛。
美好、單純、無害、需要保護,她不需要再做任何事,這些要素足以騙過無數大腦空空的人類聚攏在她身邊心甘情願獻上一切。就不知道這究竟是宮田日和的天性,還是她無意間披在身上的保護色……
這孩子是個天才,用得好她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
Port Mafia首領摸摸下巴,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的布置足夠排到十年以後。
「來吧,我送你去福澤先生身邊。」
既然是珍貴且難得的小可愛,理所應當可以享有他為數不多的耐心。
醫生向日和伸出手,小姑娘理直氣壯把爪爪放上去抬下巴示意:前面領路!
森鷗外轉身背過去搖頭輕笑。
他就喜歡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太過守禮老實的帶不來意外驚喜。
走向爆炸發生的核心地帶,這個壞蛋刻意路過埋壓著人體的慘烈現場。他想知道這孩子對災難與不幸的承受閾值究竟在哪裡,承受力有多大,意味著她能循環利用的周期就有多長。
日和被人牽著手走過高低不平的建築廢墟,看到沿途那些不甘閉合的眼睛,定格在最後掙扎的手,破碎的肢體……
烏鴉在四周盤旋,異度空間裡,粘稠晦澀的黑色液體像血一樣逐漸累積。
——那是死人的怨恨,與活人的詛咒。
森鷗外是異能力者,也是經歷過殘酷戰爭的軍醫,對危險有著超一流感知。他扣緊日和的肩膀將她拉向自己身邊,另一只手中閃爍著鋒利的銀光:「當心哦,小小姐,如果害怕的話可以閉上眼睛。」
這都是什麼破運氣!
「溫柔的撫摸它吧,愛麗絲。」
隨著詠嘆般的嘆息落下,金發女人憑空出現。
她掄起注射器,用堪稱狂暴的力道砸開那些已經變形將掉未掉的建築物碎片。
隱約能看出輪廓的黑色物體同樣吃了一砸,流動著重新聚攏形體。
「哦呀?」
Port Mafia首領花了一秒鐘用於驚訝新事物,果斷抄起怔愣中的日和抱著她……逃跑。
既然物理攻擊沒用,那麼使用鈍器或是子彈就不存在本質區別。
面對不明機制的敵手,首領絕不任性,再不甘心他也不會任性。
他的工作,並非做個英雄懲奸除惡拯救弱小。他該做的是不惜一切代價勒住套在Port Mafia頸項上的繩子,然後馴服這頭猛獸保護它賴以生存的城市。
「唉,人類就是這樣。自私又野蠻,狹隘又短視,為了不知真假的蠅頭小利也能掙得你死我活。」
醫生嘆著氣,邁開腿奪路而逃。被人抱小孩似的坐在他胳膊上,日和動了動,像是剛剛重新開機那樣小小聲提問:「人類真的需要被保護嗎?」
「嘛……這是個好問題,我的小小姐。」
會思考就好,哪怕只是笨拙的求索,也比一味聽從指令要強得多。
至少說明這不是個撬不動的「牆角」。
森鷗外專心應付腳下磕磕絆絆的廢墟,他的異能生命體愛麗絲留在後面阻攔想要追上來的怪物。
「如果換個場景,我非常樂意為你解答,但是眼下,額……似乎不太合適,你說呢?」
他當然知道福澤諭吉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好歹也是曾經合作過的搭檔,雖說散伙了這麼多年,但是以福澤那種老實的性格,想要預測他的動向一點也不難。
咳咳,王不見王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不過這就沒必要專門拿出來說明了。
在心底盤算著要借機從亦敵亦友的同門身上揩多少油,他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抱著日和退向另一側——怪物不止一只。
也幸虧森先生沒有秉承一貫以來的「優良習慣」把小姑娘扔出去充當盾牌。清澈溫柔的「風」吹過,背後埋伏多時穿牆而出的黑影像是白雪遇上烈陽般瞬間灰飛煙滅,一前一後包抄夾擊的怪物也被看不見的力量吹散,堪稱摧枯拉朽。
「……」
「我覺得,人類這種生物非常柔弱,還是需要保護一下,真的。」
並不能開除自己人籍的森先生立刻轉換立場順便換了口吻。他也不玩深沉了,表情無比真誠:「您覺得呢,小小姐?」
這哪裡是小可愛!分明是對人大殺器。
無影無形的力量橫掃而過,別說那些怪物,他這狂了一輩子的Port Mafia首領也產生了點不大要臉的想法——那個,您的神座下能給我留個匍匐的位置麼?
第76章
似乎有「風」從海洋和山林的方向緩緩吹來,灰塵、血腥,以及爆炸燃燒後留下的各種古怪味道被蕩滌一空。徘徊著不肯離去的亡靈閉上留著血淚的眼睛,埋在廢墟下等待救援的活人也隱約察覺到溫柔撫慰冷靜下來。
召回異能生命體,森鷗外幾乎想就這麼直接把日和抱回港口。
她出現得太晚了。
要是當初能把她帶上常暗島,再加上與謝野晶子,雙倍蘿莉雙倍快樂。一個治療身體一個治愈靈魂,「不死軍隊」的計劃何愁無法實現!
雖然他尚不清楚宮田日和究竟如何使用這股力量,以及這到底是她力量的本源還是衍生……那些都不重要。這種還未定型的孩子最好調1教,怎麼影響她就怎麼成長,完全可以有目的的突出某方面應用。
——既然是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神子,那就讓她住在小小庭箱不見苦難不聞悲戚好了。
「痛!」
日和不耐的動動手臂。這個醫生好奇怪,突然緊緊抓著她,胳膊都被抓疼了。
森鷗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略微放松手指,掩飾般把小姑娘向上拋了幾下:「抱歉抱歉,這個分量,唔……小日和很健康哦∼」
「好啦,怪物不見了,我們繼續去找福澤先生吧?」
事實證明,下功夫輕聲細語哄你的真不一定是好人,這家伙領著日和拐了個大彎,剛好繞過武裝偵探社成員散布的區域。
走了兩個小時,他覺得時間差不多夠了,這才停下假惺惺安慰日和:「唉呀,爆炸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大了。小日和你看,這麼走下去不是個辦法,不如你先去我家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怎麼樣?我打電話通知福澤先生派人來接你,好不好?」
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小姑娘方向感欠佳,森鷗外立刻揪住這一點帶著她七拐八繞,硬是營造出「世界末日」般的空間錯覺。
日和留戀的向四周看了一圈,還是不想隨便跟這個奇怪醫生離開,但她也確實累壞了。
眼見小朋友態度動搖,森先生美滋滋的開始安利:「我家離這裡很近哦,有很多好吃的蛋糕點心,還有年齡和你差不多的玩伴。樓頂上的花園可漂亮了,晚上能看到銀河~」
「欸?」
距離不遠,意味著容易被家人找到,又有食物和同齡人,日和露出向往的神色。
真是簡單又好懂的孩子。
森鷗外正打算加上最後一把柴拐騙小孩,半空中及時「砸」下來個人。
「福澤先生沒教過你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嗎?!」
半夜三更被「窗」奪命連環call催起來救急,前來處理「隨時可能升級為特級」的咒靈,夏油傑臉色臭得相當可以。
是,任務被熟人截胡,但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在於他乘著虹龍剛跑到地方就親眼目睹了教科書般的誘1拐現場,被誘1拐的還是自家吉祥物。
——武裝偵探社家養,咒術高專雲養,有毛病嗎?
基本上已經可以當做青年看待的丸子頭當機立斷跳下虹龍,用咒靈把日和撈到自己身邊,戳著她的額頭沒好氣道:「這麼容易就被壞人騙走,看來是要好好懲罰才能記住教訓,嗯?」
別看他生得慈眉善目一臉佛像,生氣板起臉的樣子也已經初具威嚴。
「那個……敝人不過一屆醫生,好心而已,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吧?」
森鷗外笑容可掬,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是一直堅持鍛煉的樣子,從肌肉輪廓和反應速度能夠看出極其擅長體術,以及那股陰冷的力量和只能看清楚輪廓的召喚物……
金發女人從他身邊的空氣中緩緩浮現,首領先生連表情都沒有變化:「請問您是哪位?和這孩子什麼關系?不介意我通知警察趕來驗證吧?」
理直氣壯的賊喊捉賊,說得就是他這樣。
夏油傑一愣,進而疑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夏油,這是我……妹妹。」
差點脫口而出說成女兒,一定是被悟的吐槽給傳染了,回去就揍他一頓!
原來是個愣頭青,森鷗外笑出聲音:「您可真逗,哪有兄妹姓氏完全不同的?可別告訴我是隨父母分開姓。」
他還真是這麼打算的,被人提前搶了話,夏油傑索性攬著日和走出陰影:「看長相總能……」
好吧,在場三人,全是黑頭發紫眼睛的配置,除此之外各有各的好看,然後就再也沒有相似之處了。
森鷗外:「……」
白撿女兒我是萬分願意,但兒子就算了,尤其這種很可能打不過的類型,最好有多遠丟多遠。
莫名有點尷尬,夏油傑決定換個話題重新開啟對話。
他用力揉揉日和的頭發問她:「織田呢?他怎麼把你一個人扔下了?」
日和好歹知道在這兩個人裡該選誰,順著他的力道蹭了下壓著頭頂的掌心求饒:「作之助在工作,有看到福澤先生嗎?」
「我直接從東京飛過來的,沒注意。」
「窗」只給出了咒力反應最劇烈處的坐標,夏油傑一聽有宮田日和坐鎮橫濱還能出現危險咒靈,哪裡顧得上那麼多,沒忘把衣服穿完整就不錯了。
看來今天是無法達成目的了,森先生選擇退而求其次:「小日和,你確定熟識這位夏油君嗎?」
日和點頭,單手揪住夏油傑的校服下擺:「嗯嗯!」
夏油和五條可是像亂步先生一樣享有兩顆巧克力的待遇,基本被劃入「可以無條件信任」的範圍。
見她如此堅定,森先生在心底扼腕嘆息——剛才動作再快點就好了,誰知道這吉祥物有這麼好騙呢?下次一定成功。
「那好吧,我記得……福澤先生帶著他家小偵探在爆炸核心靠西的位置行動,比較危險,要小心哦。」好人裝到底,他微笑著朝兩個年輕人擺擺手:「下次再去我家玩吧,也許有你喜歡的蛋糕和小朋友呢?」
日和想要點頭答應,夏油傑就手敲在她腦門上:「走了!」
這家伙看著就不像好人,也就小不點眼裡沒壞蛋,不然早該報警。
「再見,林太郎。」
小姑娘揮揮爪,跟著丸子頭轉身就走,半分留戀也沒有。
森鷗外雙手插在醫師外套口袋裡,站在原地聳肩搖頭加嘆氣:「真是薄情的孩子。」
就這麼頭也不回的跟著別的男人走了,叫他不知道該唏噓還是氣悶。
換了領路人,一路上日和幾乎是被夏油傑拎著耳朵一通好念。
「我要是不來,你就傻乎乎被拐走了。萬一那家伙騙你去不認識的地方呢?萬一他不按照約定給福澤先生打電話呢?捉去把你論斤賣掉,不給飯吃不讓上學,很可怕的哦!」
日和垂下腦袋,就像只背著飛機耳聽訓的小貓:「唔……」
數落了一長串,夏油傑換口氣繼續道:「並不是通過姓名就算認識,心裡想什麼和嘴上說什麼能一樣嗎?誰也不會輕易說出心裡話,明白了不?」
「……夏油你也會麼?」
垂頭喪氣的小姑娘側臉露出一只眼睛瞄他:「也會不肯輕易說出心裡想的話……?為什麼人不能更坦率些,想什麼就說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丸子頭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可惜眼睛太小,威懾力有限:「總之,以後記得躲著剛才那個大叔走,聽懂沒?」
「聽懂啦……」
日和拖著聲音裝傻敷衍他:「五條呢?被關起來了?」
「我看你才該被關起來。」
夏油傑指揮虹龍在前面開路,掏出手機給還沒趕到現場的監督發信息。大老遠飛過來,結果連塊咒靈粘液也沒看見,就別再拖累其他人跟著白跑一趟。
當然,任務金還是必須得給的,這份零花錢足夠小姑娘吃零食吃點心。祓除咒靈的獎金數量相當可觀,畢竟詛咒造成的危害範圍大且持久,咒術師又是份真·賣命的職業……
不是所有人都能為了理想與情懷奮不顧身,上層給足買命錢才是明智舉措。像這種因為人禍而誕生、情況未定的危險咒靈,一次祓除任務酬金就幾乎能抵上織田半年工資,不要白不要。
走在被虹龍碾平的地面上,日和拽著夏油傑的校服外套扯扯:「夏油……人類真的需要被保護嗎?」
「嗯?我的看法嗎?」
丸子頭帶著她避開落石,又拿咒靈擋住不該給小朋友看的悲慘場景:「有能力的人理所應當該去保護沒有能力的人,不然擁有這份能力的意義在哪裡?」
「意義……?」
日和喏喏重復著這個核心詞,夏油傑自我肯定般加重語氣:「沒錯。我們做任何事都要有意義,或者說至少該有個目的,沒有意義和目的的行動,豈不是連動物也不如麼。」
好吧,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個聽上去比較合理的答案。被災難碰觸到的信念不再動搖,勉強重新恢復平靜。
「那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訴福澤先生?」
她小心翼翼對著手指提出要求,夏油傑了然:「現在才想起害怕挨訓?呵呵,晚了!」
「不要嘛,福澤先生訓斥亂步先生的時候好可怕!」
日和急忙攀著丸子頭的胳膊向上一跳一跳:「再也不敢啦!」
「哼哼,我可以不說,」扯扯她沾了灰還有點亂的雙馬尾,夏油傑很享受被「後輩」圍著請求的樂趣:「但我不保證不被人看出來。作為交換條件,暑假你要去東京玩段時間,怎麼樣?」
雖然還是不清楚該怎麼讓宮田日和學會主動控制靈力,但是有她在,哪怕只是幾天,今年夏天東京的咒靈爆發量應該能降到谷底。
就算最強,也想在假期裡歇幾天喘口氣不用上班。
第77章
夏油傑只花了二十分鐘就把日和帶到福澤諭吉身邊,得到武裝偵探社社長的感謝,以及吉祥物崇拜的眼神。
「多謝。」
福澤先生先向客人頷首示意,然後單手拂去日和發梢上沾染的灰塵,綠色羽織當頭罩在小姑娘肩頭:「夜風寒涼,女孩子要小心保暖。」
別說日和,與謝野晶子也被勒令多添了件外套才能出夜間外勤。
「東京觀測到這邊有危險咒靈誕生,等級未定,我過來看看。」
面對令人尊敬的長者,問題兒童也拿出了自己最正經的一面。夏油傑說明「撈過界」的緣由後刻意頓了一會兒,嚇得日和屏息斂氣瞪大眼睛——求你!千萬別說!
「剛到達地點就看到日和似乎迷了路,順手帶她來找您。」
福澤諭吉不疑有他,又板著臉點點頭:「明白了。詛咒的問題是否需要武裝偵探社協助?」
「不用,日和是詛咒的天敵。」
丸子頭挽起袖子笑笑:「倒是您這裡,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麼?」
年輕人想要做事是好事,福澤先生一點也不跟他客氣:「那就麻煩你看看這裡還有沒有幸存者。」
詛咒這種東西對活人的氣息比生命探測器還敏感,換個思路正好可用於尋找生還人員。
如果只是找人……夏油傑抬手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蠅頭。
「順手抓到的小東西,對人危害不大。」
他狹促的解釋了一句,蠅頭鑽進各種縫隙裡向下搜尋。
夏油傑一邊遺憾不能像冥冥前輩那樣和被操縱物共享視覺,一邊指揮蠅頭們每隔固定時間往返彙報。忙了一個多小時,他走到某個地點指指腳下:「這裡,兩米多深,有個運氣還不錯的家伙。」
至於其他人就……
這裡可是距離爆炸核心最近的地帶!
「嗯。」
福澤諭吉扶著佩刀走到他身邊,仔細問過下面的情況,提氣拔刀。
白光閃過,他好像什麼也沒做,但那錯綜復雜的碎裂石板以及鋼筋卻如同豆腐般被切開,平滑倒向兩側,一群蠅頭支撐著傾塌的穹頂免得受困者遭遇二次傷害。
「放著我來。」
「亂步先生當心!」
「哇啊啊啊!」
社員們聽到動靜從各個方向聚攏而來,與謝野晶子單手叉腰,另一只手裡的柴刀格外奪人眼球:「哦呀~快讓我看看,需要治愈的可憐人在哪兒呢?」
不是,就……有點背後發毛是怎麼回事?
你們家的治療為什麼和別人畫風不太一樣?!
織田作之助扶著江戶川亂步站穩:「啊……日和?」
安吾安排的人呢,怎麼回事?
「嘛,一看就知道傻乎乎的差點被騙走唄~」
名偵探撇上一眼就能推理出事情始末。反正自家的吉祥物沒丟,這個問題可以容後再議,眼下還有更緊急的情況需要報告:「這場爆炸基本可以認定由恐1怖1主1義份子操縱炮制,後續該轉交給異能業務科追凶,不是咱們偵探社該經手的業務範圍。」
既然如此,武裝偵探社該做的是回辦公室把線索和報告整一整交上去。
「哦,那我先去救人。」織田作之助松開扶著江戶川亂步的手,順著被福澤諭吉劈開的寬縫跳下去,很快掏出個半昏迷狀態的社畜。
與謝野晶子指揮著要把這人挪到日和看不見的角落施救。
先砍個十分之九死再滿血復活,這種救助方式……一般人都受不了。
解決掉最困難的部分,往後就沒需要福澤社長勞動的事兒了。他收起佩刀,把手往袖子裡一抄,低頭看向日和:「遇到什麼人了嗎?」
——所以根本就不用我多話,完全瞞不過去嘛。
夏油傑攤手吐舌翻白眼,轉過身去不看可憐兮兮的日和。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笑出聲,那就真的太招小姑娘恨了。
「唔……」
武裝偵探社創立至今以來,從沒有誰敢在福澤社長的目光下說謊。日和不害怕福澤諭吉,但是哪怕只出於尊敬,她也不可能對他說謊。或者說,說謊這項人類高階技能,她還沒學會。
「嗯?」
社長先生眯起眼,目光逐漸犀利。
「嚶!」
眼看混不過去,小姑娘垂下頭:「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醫生……」
「……」
「好了,你不用說了。回去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和『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各抄一百遍。」
福澤諭吉皺眉嘆氣。
全橫濱最奇怪的醫生只有一個,也只有他會手賤誘1拐別人家的乖小孩。
不能怪日和被騙,她沒被拐去Port Mafia實屬意志堅定外加運氣爆表,換個更成熟更年長的人也不一定能看透森鷗外的詭計。
比如說福澤先生本人。
「那個醫生,是什麼不得了的人嗎?」
夏油傑對橫濱地區的生態不甚了解,好奇之下多問了一句,福澤諭吉耐心為他作答:「如果沒有猜錯,那醫生正是逐漸掌控橫濱夜晚權柄的男人,Port Mafia的首領。」
外地人或許不太清楚,但是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地頭蛇,武裝偵探社對Port Mafia的動向一直處於警惕狀態,必要時也會主動避開其鋒芒。
那並不是傳統意義上以「面子」、「恩仇」為關聯締結的社會組織,它更像是個隱藏在夜幕中的軍團。
只要首領一聲令下,這頭野獸就會咆哮著撲上去撕碎一切對手。
要不是森鷗外作惡多端的同時又用鐵血手腕保護著橫濱這座城市,福澤先生早就撿起老本行單刀直入做掉這個曾經的合作搭檔了。
比較起傳統本土勢力高瀨會,或者由外國雇佣兵組成的GSS,Port Mafia竟然是個糞缸裡的將軍。
只能說,眼看著即將再次亂起來的夜晚,橫濱還真少不了這麼一個專門以暴制暴以惡制惡的壞蛋頭子。
但是!
留森鷗外一條狗命,和生氣他膽敢誘1拐自家小孩,完全是兩件事。
福澤社長簡直能聽見那家伙滿肚子黑水兒咣當出來的聲音。
作為被盯上的目標,日和除了提高警惕,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回憶起當初與謝野晶子被森鷗外逼迫到精神崩潰的慘狀,福澤諭吉臉色越來越難看。
但凡森鷗外想要在誰身上下功夫,那種無孔不入的滲透簡直可怕。
無論與謝野晶子,還是宮田日和,他都絕不允許無良醫生向她們伸出戕害少女的罪惡之手。
不能打死害蟲,就只有嚴厲管束孩子。
「織田,你過來一下。」
他掃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社員,織田作之助猶猶豫豫來回看著在場幾人——既想求情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抱歉,社長。這件事是我的責任,我沒有照顧好日和。」
不管怎麼說,先誠懇認錯總是對的。然而福澤社長卻沒接下這個拙劣的台階,他低頭看著日和:「你即將年滿十五,過了夏天便可視為十六。十六歲,不是小孩子的年齡,再兩年也該成人。即便早年教育有所欠缺,也不是可以繼續懵懂下去的借口。」
日和發出好大一聲抽泣,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看他。
溫和哄勸的不一定是好人,嚴厲訓斥的不一定是壞人,這個她已經懂了。
「我這樣斥責過亂步,現在也會再告誡你一次。」
福澤諭吉橫過佩刀蹲下身,看著日和的眼睛道:「要學會分辨是非,要知曉保護自己。年輕人受傷是為不孝,因為辜負了父母給予的身體。」
「我知你父母存疑,」他和緩了語氣,生著厚繭的手拂過女孩發頂:「好歹收養一場,便將我視作你的父親好了。任何人都不會為你掛心傷懷之時,我會擔憂。你只當莫叫我再一把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好好學會存身於世之道。」
亂步本想打趣幾句,聽到福澤先生提起早年糗事,立刻閉了嘴去看救上來的幸存者。與謝野晶子背對著所有人擦擦眼睛,揮舞柴刀在水泥柱上砍了幾下。織田作之助本身就是孤兒,從前哪裡聽人如此情真意切苦口婆心規勸。至於夏油傑,也低頭不語,大約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一時間這片廢墟上寂靜無聲,被救的那位還沒從瀕死狀態裡緩過神,聽不見聲音也只干瞪著眼睛怔愣。
「對不起……」
憋了一會兒,日和低頭埋進福澤諭吉懷裡,就像淋了雨的貓崽拼命向庇護者身邊蹭。
她知道自己和別人都不一樣,正常人類,哪怕運用體外受精技術也一定是卵子與精子結合而來的自然生命。只有零號本丸的審神者,是被修改編輯過,融合混搭了不知道多少片段的「怪物」。
所可笑,「人神」的本質竟是誕生於人手之中的怪物。
每個人都確定必然會有一個生理上的父親和一個或兩個母親,只有她,不知來源,不知去處。不想被舍棄,不想被遺忘,所以才產生了那個小小的願望: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
——可以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她的同類,也可以說日和始終孤獨的存在於人海之中。
心理上的距離感不是短短一年時間就能彌補的缺憾,所以她冷漠,她同理心薄弱,她無法理解人類的復雜行為。
但是今天,這個時刻,一切都變了。
有人對她說:「把我視作你的父親,我會為你擔憂。」
從這一刻起,有人願意背負將她帶來世間的責任,有人讓她明白,她已經被人類接納。
第78章
「嗚……」
日和躲在福澤諭吉懷裡,揪著他的衣服徹底把臉埋進去。得虧福澤先生習慣穿著寬松的傳統衣物,好懸沒叫她把領子給拽開。
胸前傳來些微濕意,社長舉著手愣了一會兒,柔和了眸子放下手拍拍她的背:「好了,你已經是個大姑娘,從來都不愛哭的,怎麼現在撒起嬌?」
怒氣漸消,他又為日和感到高興。
初見時這孩子漂亮的眼睛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到現在過去了快一年,不但學會了哭,學會了笑,學會了偷懶,也學會了裝傻。額……好吧,裝傻無師自通不用學,也許是出廠配置也不一定?
總之,她看上去再也不像是尊廟宇裡供奉的泥偶雕塑了,而是個活生生、有小脾氣,有小毛病,同樣有血有肉的人。
日和哼哼唧唧不肯松手,別人看到最後也就只會覺得好笑,總是這樣亂步可就不願意了。名偵探抓住女孩子的後領不管橫豎往後拖:「快點松手啦!太狡猾了,居然用這種辦法逃避責罵!」
同樣都是挨訓,憑什麼這個後來的小家伙只被說了幾句就翻篇?而且她還敢抱著福澤社長不撒手,我都不敢!
宮田日和的力氣可比江戶川亂步大多了,後脖領被人拖住,她也只松開一只手背過去拍打,另一只手仍舊揪住「父親」的衣服不放。
福澤諭吉:「……」
兒女雙全帶來的小小煩惱,大概說得就是這樣了吧。
好在他還有另外兩個相對更正常些的社員,才沒讓別人家的小孩看了笑話。
——來幫忙順便湊熱鬧的夏油傑差點看得鼓掌叫好啦!
「好了好了,亂步先生您先松松?」與謝野晶子上前試圖勸說名偵探表現得成熟些。織田作之助則發揮天然優勢,直接動手把日和扒拉出來,放了福澤先生自由:「日和,社長快要喘不過氣了。」
「……」
被抓出來的女孩子臉蛋紅撲撲,撅撅嘴又「啪」的一下撲進他懷裡:「哼!」
織田作之助:「……」
這個沒啥距離感又喜歡親近人的毛病大概是該不了了。
「咩!」
亂步扒著眼角衝她做鬼臉。
「咳咳,調查完成,先把這位幸存者送去急救點,然後回辦公室開會。」
福澤社長不愧是全社最可靠的人,窘態很快就煙消雲散,繼續平淡下令。武裝偵探社的社員們鬧了一陣,乖乖聽話,抬人的抬人,清障的清障,迅速撤離現場。
鑒於連Port Mafia也跑來協助援助,他們用最快速度完成幸存者的運輸又找到阪口安吾進行口頭交接。那位被吩咐留下關照日和的青年正急匆匆跟在上司身後四處找人,眼見小姑娘平安無恙出現才長出一口氣:「日和小姐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一群Port Mafia湧上來,錯眼之間她就被衝散,再想找見人影就像大海撈針般困難。
「嗯……」
想起那罰抄的兩百遍,日和無限憂郁:「我回來了,對不起。」
「沒事沒事,那並不是您的錯。」
青年又是搖手又是搖頭:「近來您還是小心些進出比較好。」
說著他看了眼武裝偵探社的其他人,剩下的話咽回去沒說。
那不是該由他說出口的忠告,但他相信這些敏銳的偵探會理解他的未盡之意。當時心頭只有惘然,事後才反過味兒來……怎麼就他帶著宮田日和剛好撞上Port Mafia?
是,這些社會團體確實會在發生重大災難時主動協助政府並參與救援,但爆炸波及的範圍有那麼大,偏巧走丟的又是武裝偵探社唯一的軟肋?
這未免也太巧了點。
除了日和本人,其他成員同時壓低眼睛。福澤社長頷首:「多謝提醒,小女承蒙關照。」
阪口安吾護著部下還禮,面對這位壓迫感十足的大前輩,勉強自己挺直脊背:「抱歉,我們的工作存在疏漏,所幸小日和平安無事。」
「無妨……」
被坑過數年,熟知某人秉性的福澤社長沒有遷怒,他又點了下頭:「加急報告會盡快遞交到異能特務科,我們會靜待下一步合作。」
說完他領著一群年輕人退場離去,阪口安吾這才轉身衝青年揮手:「你去辻村小姐那裡協助她應付警視廳吧,辛苦了。」
「是!」
青年半句怨言也沒,甚至還有幾分感激。
把合作伙伴托付的要事給搞砸了還能繼續被委以任務,這意味著年輕上司不覺得他需要為這件事負主要責任,也不打算舍棄他。
呵呵,負什麼責?
阪口安吾在心底冷笑,只怕Port Mafia首領早就盯上了宮田日和,不然那個男人絕對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存在。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猜到是我,但我還是來了。不但大搖大擺走上一圈,還差點拐跑你們家吉祥物。
挑釁嗎?!
「森鷗外……」
阪口安吾磨牙。
沒關系,與人鬥其樂無情,機會總會出現。
另一邊,回到辦公室的武裝偵探社社員們也顧不上招待客人,紛紛投入到報告寫作的重要工作中。
由於是恐1怖1主1義1分1子主導的爆炸案,事情絕對不只限於一時一地,也絕不是一家民間機構能夠解決的問題。海量的調查與分析後將由政府部門統一發聲,屆時異能特務科也好,警視廳也好,甚至包括軍警,都會介入到這件案子裡來。
所以,武裝偵探社這一階段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得等政府統一調配才能再次發揮作用。
一時間辦公室裡只有呼吸和敲打鍵盤的聲音,就連夏油傑也向田山花袋借了部備用電腦趕報告。
「好了,大功告成!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啦,小日和~」
江戶川亂步已經把剛才的小小爭執給忘到腦後,坐在座位上一邊扭一邊發送郵件。日和面前的手提「叮咚」一聲,顯示器上彈出了收到郵件的小圖標。
「知道啦!」
日和頭也不抬,點開文檔一目十行從頭看到尾:「給我點時間。」
一小時後打印機發出吱吱啦啦的聲音,燙手的A4紙被一張一張吐出來。
只有江戶川亂步的報告需要她「再次加工」,其他人也就挑挑錯別字再貼個千篇一律的開頭格式就行,完成這一份意味著艱巨的工作完成了一大半。
日和揉揉眼睛,扭頭去看織田作之助:「?」
「去樓下吃點東西吧?我很快就寫完了。」
不想讓她餓著肚子干等,織田作之助摸摸口袋,把錢包掏出來遞過去:「記得一定要先吃些正餐再吃甜點,可以嗎?」
這種毫無約束力的語氣,哪個小孩會往心裡去!
夏油傑保存好自己的報告,關閉電腦起身:「我也下去看看,帶些什麼回來?」
有值得信賴的人跟著當然更好,大家幾乎忘記這個丸子頭根本就不是偵探社成員,紛紛毫不客氣的和他點餐:
「甜咖喱!」
「烏冬面!」
「辣咖喱!」
「茶泡飯!」
「社長也沒吃晚飯吧?」
「那就多加一份烏冬面。」
也就夏油傑脾氣好,笑著推門帶日和去下樓漩渦咖啡廳覓食。
等電梯門關閉轎廂下行,江戶川亂步才第一個發出聲音。青年把腳搭在辦公桌上躺著:「與謝野,你得和日和一起去東京待段時間。」
「Port Mafia首領的目的絕不僅僅只是日和而已。」他睜開翡翠綠色的眼睛:「你們都是特殊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是這樣,對Port Mafia來說也是。」
「我沒意見,問題在於日和,她離不開織田。」
與謝野晶子本就有去東京考試的計劃,只不過把短期旅行稍微延長幾天而已,當然沒意見。但宮田日和就不一樣了,自始至終她就沒有和織田作之助分開過,即便後者偶爾出差離開幾天,她也抱著「守家」的念頭尚且能夠忍耐。
這次既離開了她認定的「家」也離開了她認定的人,挑戰不可謂不大。最差的情況……她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毫不留余地的拒絕。
「額……我會好好和日和解釋清楚,也會定期去看她。橫濱距離東京不遠,自己開車走小路連一小時都用不了。」
織田作之助盤算了一番,決定這幾天先從黑市上弄個駕照來湊合著用用。
只要是對日和有好處的事,他絕對不會思考自身得失,尤其面對來自Port Mafia的威脅。【天1衣無縫】是能看到危險,但也不過五秒以上六秒未滿,並非無敵。
「對了!」亂步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加重語氣交代與謝野晶子:「別讓她跟著五條那個白毛四處跑去玩,那家伙很危險。」
「我不是說他會對日和做什麼壞事,」他及時補充解釋:「而是那家伙,本身就長期處於危險之中,他會牽連身邊的人。」
總結起來就是——不要靠近,會變得不幸。
「……好吧,您真的不是因為他每次來做客都會翻您的零食吃而生氣?」
與謝野晶子的懷疑很有根據,孩子氣的名偵探果然氣鼓鼓道:「哼,討厭!」
第79章
「我們回來了。」
夏油傑提著五六個包裝盒推門走進武裝偵探社辦公室,日和走在後面,使喚人使喚得理直氣壯。
已經趁機開會把某人暑假安排得妥妥當當,看看窗外逐漸泛起青光的天際線,眾人紛紛對遲來的不知道什麼飯表示大力歡迎。
「謝了,夏油,真可靠啊!」
與謝野晶子發現自己的餐包底下居然藏了杯檸檬茶,探頭出去看看別人的飲料,居然每個人都不一樣。
亂步搶了烏冬面敲門跑進社長辦公室,大家對此早已習慣,唯有日和遺憾的鼓鼓腮幫子,提著辣咖喱去找織田作之助。
就連躲在茶水室裡的田山花袋也得到了友好的晚飯,只要沒有女性在場他總算表現得理智又正常:「謝謝,那個……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嗎?」
「額,不用,順手而已,您太客氣了。」
夏油傑是真·順手,總不能所有人都關照到卻單單忘記某一個吧。
又不是小學生,玩什麼孤立呢?
田山花袋很是感激的看了眼丸子頭,伸手出去招招:「……手機。」
全社集體出動,他當然也跟著去了現場,只不過藏得太深一直沒被發現,回辦公室也比被人提前一步。
「哈?」
夏油傑愣了一下,出於禮貌把手機拿出來晃晃。
這個總是躲在茶水間裹著棉被不敢見人的家伙實在是太奇怪了,哪怕在咒術師的觀感裡也是獨樹一幟的奇葩。
花袋兩只手間閃過金黃色電弧,他猶猶豫豫問道:「你,平時最不想看到什麼內容?」
最不想看到的當然是緊急任務,但這並不是他不想看就能不看的。思考片刻,夏油傑笑著告訴田山花袋:「大概……推銷廣告。」
「哦哦,那確實。」
電弧拉出一串火花沒入手機,【棉被】發揮作用,花袋給他裝了個免費的超級防火牆。
不太理解異能力,但是夏油傑能猜到他對自己的手機做了些保護:「多謝。」
「沒事沒事,那個……有需要修理的電子設備,隨時可以交給我。」
田山花袋一邊縮回茶水間深處一邊唯唯諾諾,就像個罹患社恐的死宅,夏油傑就這麼看著他像只蝸牛一樣慢慢縮回殼裡,無語良久。
這人……真不知道該怎樣評價。
吃過名為「晚飯」,實際上基本可以當早飯看的加餐,丸子頭拿著福澤諭吉開的說明書返回東京。其實沒有這玩意兒也沒啥大不了的,能有當然更好,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得到了個好評——一般情況下咒術師是很難從服務對像那裡得到評價的,無論好壞……
眼看天就快亮了,沒有理由請假的日和回宿舍洗澡吹頭發照舊上學,因為時間太早走到學校門口時還被風紀教師青木盯著看了很久。
春末的清晨薄霧彌漫,白紗般的霧氣中黑發少女若隱若現。走到近前才能看到她發側精巧的貝母花發夾,再向下是一雙清澈見底的紫色眼睛,仿佛蕩漾著漣漪的池水。
是早早趕來學校補習呢?還是打算趁人少投遞些粉紅色的信件?
青木目送日和走進教學樓,回頭看向大門外時心情也比平時好上數倍。
「作業……忘寫了。」
坐到座位上她才想起這件要命的事,匆忙翻開書本埋頭苦干,好不容易才趕在上課前湊齊了家庭作業。
「文化祭後再過一個月就是期末考試,這是你們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考核……希望大家拿出應有的態度面對……」
班主任在歡呼與哀嚎中公布課程安排,無視掉學生們的搞怪表情,翻開教案開始上課。
老師的聲音,真催眠呀。
日和竭盡全力不要讓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奈何自然規律在那裡擺著,熬了一夜不可能不困。
就……就跟釣魚似的,腦袋不停栽下去又抬起來,再栽下去再抬起來。
「宮田日和!」
任課教師忍無可忍再也不忍:「上來把這道題的過程寫出來!」
被鄰座野崎同學友情提醒,困得迷迷糊糊差點摔到課桌底下的日和邊揉眼睛邊走上講台接過粉筆。
然後,讓人看不懂的符號成排出現在黑板上——
——所謂數學,不就是低頭撿個筆就再也聽不懂的學科麼?
數學老師:「……」
這是我沒(妹)能想到過的展開。
「咳咳,嗯,宮田的解法雖然沒有錯,但不屬於教學範圍,接下來讓我們看看正常思路。」
這孩子平時看著也不過普普通通的優秀,原來還真有考一百分是因為試卷只有一百分的實力?
默默運氣,數學老師決定課後給宮田日和的監護人打個電話——這麼有天賦的孩子,是不是該著重培養?
於是,等日和站在社團活動室裡干巴巴棒讀台詞的時候,福澤社長收到了來自班主任兼數學老師的電話。
上次遇到類似事件還是為了給亂步辦理警校的退學手續,骨子裡傳統又保守的「老人家」恭恭敬敬聽了二十多分鐘才反應過來,這回並不是日和在校表現不好被告家長。
「嗯,嗯,是,明白了,我會與日和討論這個問題,一切以她自己的意志為先。」
按道理講,出於家長保護主義理念,福澤先生理當為收養的孩子決定更適合她才能的道路。
因為孩子是缺乏生活經驗的,他們往往預計不到許多選擇可能對未來人生產生的影響。而十五六歲正是獨立人格完全成型的重要時期,萬一家長沒有給予足夠關懷或是及時引導,這個年齡段的少年人也最容易走上極端。
無論是思想的極端還是行為的極端,都不是件好事。
但是吧,福澤先生收養的這兩個孩子,沒有一個適用這套理論。亂步看似孩子氣,實則自有一套行動邏輯,根本拗不過他。至於日和,你倒是可以替她做決定,問題在於她會裝傻,不喜歡的命令也能認真執行,但效果就……顯而易見的大打折扣。
和一開始無論什麼指令都會全力以赴相比,現在小家伙已經深諳「努力有時只不過是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而已」這句話了。一旦遇到著實不喜卻又不知道該怎樣拒絕的情況,她就會把裝傻大法取出來用,簡直百試百靈。
福澤諭吉也很奇怪,明明偵探社內沒有這種摸魚達人,怎麼就不知不覺就把孩子給帶歪了呢?
——畢竟有前面十幾年的不良示範在,日和沒有見天喝茶曬太陽哈哈哈,或是躺在榻榻米上邊吃仙貝邊打瞌睡,已經很對得起他的教育了!
數學老師反復勸說許久也沒能從宮田日和的監護人嘴裡得到任何實質性允諾,悻悻然掛斷電話後又一次感嘆。
他還以為日和的監護人過於保守以至於不願花心血專精培養這麼一個有數學競賽才能的女孩。實際上卻是某人本身太過佛系,該有勝負欲的地方一點爭強好勝之心也無,對其了解至深的家長生怕老師將來被氣出心梗……
她大概會當眾直接對對手說「那就算你贏好了」這種話,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於無形之中拉穩仇恨,不愧是武裝偵探社成員。
晚間小姑娘垮著小貓臉回到辦公室,在得到「不想參加競賽」的答案後福澤先生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日和,你有想過將來要做些什麼嗎?」
「將來……?」
抬頭認真想了五分鐘,日和給出一個讓福澤諭吉哭笑不得的答案:「和作之助在一起呀!」
她說在一起,就只是字面意義上的待在一起,沒有任何旖旎色彩,但卻使人心塞不已。為了挽救談話的走向,福澤先生不得不追加設定。
「不,我是說,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工作。」
日和歪頭:「晶子那樣?」
好吧,總算有個比較具像又靠譜的榜樣。
英姿颯爽的女醫生麼?
哪怕沒有異能力加持,以日和的學習能力醫學院並非可望不可及……然而她還沒說完——
「柴刀看上去很帥很好用。」
福澤諭吉:「……」
你想在哪兒用?怎麼用?衝著誰用?
「咳咳,我傳給你的神道無念流刀術自古以來名震關西,」社長先生移開了視線:「傳說為創立者於神前頓悟所得,招式不拘一格,對武器也沒有硬性要求,喜歡的話……隨你。不過,柴刀不太合適你的身高,當謹慎考慮。」
小小一只軟包子單手提著幾乎和自己等高的凶器橫劈豎砍算怎麼回事?!
社長一般不忽悠人,一旦開啟忽悠模式,居然神奇的一忽悠一個准。
日和又抬頭想想,果然覺得還是與謝野晶子和柴刀的搭配最合適,換了她自己不就跟個長翅膀的陀螺似的麼!
「哦,那我還是用木刀好了……」
「木刀就很好,方便又輕巧,帶出門也不會被警察盤問。」福澤社長為這段詭異對話做了個總結,果斷移開話題:「我見你回來時悶悶不樂,學校裡發生了什麼?」
說到這個,日和小臉一皺:「是戲劇社的社團活動,台詞無論怎麼讀都不對,唉……」
她居然都學會嘆氣了!
第80章
話說戲劇社的活動,本來部長堀政行就沒指望過所有成員都能擁有不讓人看著尷尬的演技。
但也不能串到連台詞都出問題吧!
是,宮田日和表現得已經遠超他一開始的「花瓶」期望,但正因為新人值得期待大家才會要求更高。結果沒想到,這位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要麼全程棒讀,要麼氣勢比主角還足。
明明平日裡看著還有點憨厚,誰能想到側眸一撇能叫旁人冷得渾身發抖呢?
劇本改編自一則古老怪談,說得是住在某城天守閣上的神女「富姬」偶遇播摩守出行狩獵,與其手下某武士邂逅,進而發生的一系列故事。
本質上這則怪談講得乃是「虛無」之哲理,但是放在由高中生主演的舞台劇上,毫無疑問被改編成了以悲劇為結尾的浪漫愛情。
主角自然是「富姬」與武士,其他人物出場要麼是為了推動情節發展要麼只為補足設定,總之對參與者的演技要求都不高。無論三年級學姐還是「王子專業戶」鹿島游,理論上都不至於被一個新人帶跑偏,然而……
宮田日和使喚起人來實在是太理直氣壯了。只要她往聚光燈下一站,眼睛裡迅速變得空空蕩蕩,就好像本就端坐於高位,應該被人眾星捧月般殷勤服侍那般。
硬要她收斂點吧,就會變成面癱加棒讀。冷冰冰的表情外加干巴巴的台詞,比富姬還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人」。
原本堀前輩還以為是鹿島和學姐讓著宮田想帶她入戲才會不小心跑偏,結果等他自己走上舞台真正面對,太過緊張以至於拿出「空蟬」一面的日和瞬間讓戲劇部部長明白了何為「虛無」。
——她就在那裡,但也不在那裡,她不存在於任何一處,卻又處處都存在。
但要是真把「富姬」與「侍女」的劇本換過來,面對英俊「武士」,日和版「富姬」又直接把浪漫愛情拐去了法治欄目。
——鹿島游居然打不過她!
看著跪地消沉的「男」主角,堀前輩無語凝噎:「今天,先就這樣。宮田你回去看看電視連續劇找點靈感……」
心累,橫豎就是心累。
堀政行擦擦滿頭黑線,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日和垂頭喪氣向大家道別,步履沉重的返回偵探社。
——以上,就是日和向福澤先生傾訴的小小苦惱。
結束關於「未來」的探討,福澤諭吉跟著收養來的小姑娘一起發愁。演戲這種事……他也同樣苦手。
「要不先想像一下角色該有的表情?」
他側頭假設一番自己給人做「侍女」,眼見表情逐漸變得越來越凶惡。
「哇啊!萬分抱歉沒有經過您的允許就擅自推門進來!實在是對不起!請求您一定要原諒我!」
一只腳踏進社長辦公室的安井先生小腿一軟差點原地土下座。
辦公室的門又沒有關緊,作為常來常往的熟人,他想也不想推門往裡走,然後就……
福澤社長的眼神好似剃刀一樣從他頭皮上刮過去,不愧是被人稱作「孤劍士銀狼」的前政府御用劍客,真就像面對著一頭孤狼。站在他對面轉頭過來的宮田日和眼底也陰沉沉的晦暗陰郁,搭配上她過於精致漂亮的容貌,憑空產生出種近乎於妖異的詭異艷麗感。
仿佛陰婺庭院中凶殘邪惡的靈體,為了吸引無辜旅人故意披上柔弱無害的幼女皮囊。
其實,他們只是努力想要去演個「侍女」罷了。
「咳咳,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周末,不必那麼早過來辦公室。」
福澤諭吉假裝剛才什麼也沒發生,輕描淡寫哄走日和,轉臉盯著安井:「您看到什麼了嗎?」
「沒!沒沒沒沒,沒有!」
安井竭力讓自己表現出警務工作者應有的勇敢,哆哆嗦嗦擠個微笑:「福澤社長,我來邀請武裝偵探社協助警視廳一起對爆炸案展開調查,對此您有什麼想法?」
按照管理體系,武裝偵探社跟異能特務科才是一掛的上下游關系,理應配合並聽從特務科的調配。但是架不住這個私人機構裡有江戶川亂步這位國寶級偵探存在,他不是一天兩天百分百超高效零誤差的破解迷題,而是從入行起就沒在推理上出過任何差錯。
如此看來,武裝偵探社竟就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偵探社,並不只為了安置無處可去的異能力者們而已,那麼警視廳出面給自己撈外援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福澤先生沉吟片刻,給了他一個滴水不漏的回答:「按照異能營業許可的條款要求,我們與任何組織展開長期合作都需要在異能特務科處備案。不如您先把警視廳的委托准備好做個預登記,剩下手續交給日和處理即可。」
反正該怎麼調用大佬們請先行商量好,我們這種民間機構誰也不好得罪,那就干脆誰也不選。
如果只是普通案件的調查委托,根本不必如此繁瑣,但這件恐1怖1主1義襲擊非同小可,政府不同部門之間內鬥又是傳統藝能,福澤諭吉可不想讓自己的社員去給別人當炮灰,自然在責權歸屬問題上格外敏感。
安井來之前就考慮到了異能力者們大約會有的這種那種顧慮,也清楚不可能一次就從武裝偵探社得到肯定答復,作為「多部門共管」的那個「多」,他並不想把事辦絕。
「啊……這樣,理論上也不是不行。但我恐怕預登記會有倒簽日期的風險,需要回去向上級彙報再進行會議討論。」他退了一步好讓雙方都有台階可下,福澤諭吉客氣的收下好意:「事情發生到現在尚且不滿二十四小時,首當其衝需要考慮的乃是救援問題,其他一切都該擺在人命後面。至於調查,當此大難我們武裝偵探社絕對服從征調之事。」
只要政府內部統一意見,他本人對委托來自哪個部門並不在意。還是那句話,出工出力無所謂,偵探社的成員絕對不給人做炮灰。
安井先生低頭行了個禮告辭離去,回頭也沒再提起征調這件事。還是又過了五六天,知事頂著公眾破口大罵在電視上公開宣布救援停止,阪口安吾才又匆匆忙忙夾著文件登門拜訪。
「福澤先生,我帶來了異能特務科的調令。」
他顧不上寒暄,一落座坐就抽出文本推過去:「輿論問責的力度很凶,不出意外的話軍警那邊也會調撥一個小隊暫且掛在異能特務科麾下聽命。唉……橫濱這個位置,實在是太敏感了。」
一百多年以前「黑船」帶來的外國人就是打從這裡登陸並開了幾炮,這就嚇得幕府屁滾尿流打開國門。作為全國貿易量遙遙領先的天然優良海港,橫濱這座城市還擁有著極為特殊的歷史及政治意義。
福澤諭吉快速瀏覽過阪口帶來的文件,他將這份厚實資料扣在掌下道:「我們會服從征調,但有一個條件。」
「武裝偵探社就像是介於白日與夜晚之間的黃昏,晚霞不奪夕陽之色,我的部下也只會在幕後提供支持並協助異能特務科。任何台前之事,請不要讓他們堵在風口浪尖。」
「那是當然,應該的。」
本人既是個異能力者,阪口安吾了解公眾對擁有特殊能力的人的誤解。
因為與眾不同,因為與生俱來的獨特力量,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被排斥到社會邊緣。
隱身於幕後反倒成了種行之有效的保護。
看著大前輩在文件上落筆簽字,阪口安吾像是閑聊似的提起另一件事:「之前警視廳也向您提出過類似調用的請求?」
福澤社長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算做回答。
「還好您沒答應,國會正向相關部門追責呢。警視廳因為防範不力也沒能躲過東京下派的調查組,本就工作量嚴重超載,還得騰出人手應付上面來人。」
阪口安吾捏著領帶結喘了口氣:「種田老師說不必提醒,您一定知曉該如何面對。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我之前太過杞人憂天。」
這話說得一半真情實意一半略有幾分奉承,福澤諭吉不和年輕人計較這些,簽好名放下筆,只將文件遞還給他:「讓日和去復印一份留下歸檔。」
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幾乎與政府打了一輩子交道,對那些屍位素餐的老人家們心裡打的主意再熟悉不過。
阪口安吾也不繼續尬聊,立刻告退走出社長辦公室,打眼就見日和拿著個小本本正在讀著什麼。干巴巴的,毫無起伏與情感可言,讀的人全程板著臉。
聽了一會兒,年輕官員抬手扶了把眼鏡:「這是……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手指突然有點癢,想捏在她臉上揉幾下。
「安吾,能麻煩你幫幫忙嗎?日和要參加下個月的文化祭,但她不知道侍女的角色該怎樣詮釋。」
織田作之助露出急需幫助的眼神,阪口先生出於對友誼的重視慨然接下這份重任:「劇本拿來給我看看。」
「如果實在演不好,為什麼不從劇本本身出發修改一二呢?」年輕時也曾有過文學夢的青年大筆一揮:「只改侍女的部分就好了,不動其他角色。」
謝天謝地,終於得救,不然就真要闖進校園用槍指著戲劇部部長的腦袋要求他安排日和演棵大樹了!
織田作之助長出一口氣,甚好、甚好。
第81章
「這是什麼?」
鹿島游頂著傻乎乎的臉從部長手裡接過小本本,堀政行笑得春光燦爛:「新劇本,我已經看過了,絕對能夠解決眼下的問題,額……應該說比之前的要好上太多。」
前一版劇本出自堀前輩熟悉的同級之手,純屬為愛發電,能把邏輯和人物言行安排清楚就不錯了,不能要求更多。
這份新劇本可就不一樣。
雖然除了「侍女」外每個角色都沒有大幅度改動,但不知為何,只不過稍加修改語言詞句而已,人物形像突然就立體飽滿了起來,更像是個活在紙上的人。
至於被大力改動的「侍女」……多加一個反派這種事大家都沒有意見。
棒讀帶來的詭異感正是讓觀眾產生疑惑進而對這個角色心生懷疑的重點,至於宮田日和那奇奇怪怪的壓力,也大可歸於反派BOSS必備的壓迫感。
富姬與武士的愛情悲劇不能僅只歸因於某個不可知的外在因素,它是復雜且無奈的,處處充斥著「不得已」三個大字,充滿矛盾與苦痛的掙扎。除了大家習以為常的籓主、人性以外,另一個負面形像就是偽裝成侍女的「天」。
我們又不可能讓「天」這個角色具像化,不如安排成一個跟在女主角背後寸步不離的侍女,同時代表著「天」對天人無時無刻的束縛。
這樣一來,著眼於眼前情愛的浪漫傳奇一下子就被拔高到了反抗暴1政的地步,為了追求自由無論人類還是天人都從靈魂深處發出咆哮,一切禁錮了對自由向往的腐朽勢力都將被徹底摧毀。
如此這般,宮田日和帶來的麻煩反而成了難得的亮點,其他參演的成員也很高興自己演了個更富突破性的劇目。
「所以……為什麼我不是日和醬的對手……堀前輩!」
鹿島游念念不忘「武士的敗北」,堀政行不大走心的安慰她:「我聽某個朋友說宮田已經快拿到神道無念流的免許皆傳了,你在劍道上不是她的對手很正常。」
某個朋友,野崎梅太郎打了個噴嚏。
要不要把宮村君和大姐姐的故事單開一本呢?這個角色太會搶戲了。
劇本安排妥當,部長又以「請大家喝奶茶」為代價請來美術部幫忙制作大背景圖以及找貼海報,戲劇部的校園祭活動《天守物語》終於走上正軌。
時間過得飛快,三周時間一下子就不見了,校園祭如約舉辦。
作為豐富學生校園活動的重要節日,校園文化祭同時肩負著兼做開放日招攬生源的重任。這一天外校生以及學生家長都可以入校參觀,說不定誰家就決定把下一個孩子也送進來了呢?
私立高中總要自負盈虧,做生意的事,精打細算不寒磣。
別人家情況怎樣日和不知道,當然,她也不是很關心,反正福澤社長專門給所有人放了半天假,除了社恐深宅的田山花袋所有人都拿著參觀券早早占好位置等著欣賞舞台劇。
「安吾不能來可真是遺憾。」
舉著錄像機的織田作之助感嘆了一句,與謝野晶子坐在他旁邊就笑:「最近橫濱那些下水道裡的老鼠都快瘋了,哪天不從下水道裡衝出一堆老鼠屍體。他連睡覺時間都騰不出來,還說什麼看舞台劇?估計就算來了也只不過換個辦公地點而已。」
「說的也是。」
他抬頭想想,把鏡頭重新調得正對舞台中央。
鑒於有那麼多人懇切請求,這部由異能特務科年輕官員擔任編劇,武裝偵探社唯一事務員「傾情」飾演重要角色的舞台劇,必然有被錄下來反復欣賞的價值。
「這樣一來花袋也能看見吧?不知道他怕生的毛病還能不能好了。」
與謝野晶子撈起零食桶,只抓了一把爆米花剩下的就被亂步劫走:「不可能的,別想了,不變得更嚴重就是好事。」
他並非不能控制自己好好和女士們相處,實在是……面對恐懼,很多人下意識選擇逃避,只不過花袋懼怕的事物比較特殊罷了。
「好啦好啦,不說那個笨蛋,馬上就開始了快把飲料給我。」
亂步也抓了把爆米花,袋子傳到福澤社長手邊。他接過去低頭看看,干脆把它放在腿上。
燈光漸漸昏暗,幕布拉開,舞台劇開始了。
武士跟隨大隊人馬走上台前時禮堂裡爆發出女生們抑制不住的陣陣驚呼——鹿島大人,太帥了!
很快,武士在湖邊遇上美麗的天人富姬,一番交談後兩人驚喜發現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偶遇志趣相投的異性。此時恰逢天色巨變,低頭蒙著面目的侍女出現,提醒富姬應該啟程回轉本丸。
「龜梨姬今日來訪,還請姬君萬務怠慢貴客。」
站在陰影裡,一身灰衣看不清五官的侍女語氣又干又冷,說起話來沒有半分起伏,平白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但是富姬卻沒有斥責這個下人,反而言聽計從起身欲走。這時空中閃過一道紫電,瓢潑大雨眼看襲來。富姬同情這個正直卻落魄的武士,遂邀請他同去本丸避雨小憩。
「姬君不可,本丸不允生人進出,尤其男子,實為禍患。」
侍女再次開口,身形躲在陰影中分毫不露。
對異性朦朧曖昧的好感給了富姬無限勇氣,她否決了侍女的建議,一意帶上武士同行。於是侍女低頭閉上嘴,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第一幕終了,趁著幕布拉緊整理道具的功夫與謝野晶子誠懇點評:「還不錯,隔著這麼遠我都覺得心底涼涼的,日和很有演恐怖片的天賦。」
「欸?」織田作之助舉著錄像機側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還好吧……日和從前還要更安靜些,也很可愛。」
「不是,這句話你能摸著良心再說一遍嗎?」
抽空打電話過來遠程湊下熱鬧的阪口先生忍不住吐槽:「誰會覺得面無表情陰氣沉沉的人偶可愛?誰?」
「也不能那樣說,有點過分了安吾,日和她只是不太愛說話而已,現在不也已經好多了麼!」
織田先生試圖據理力爭,坐在他後排不遠處的高個子少年「啪」的摁斷了筆尖。
——單開吧,哪怕只做個單行本也好,禁止你們這些奇葩再來搶麻美子和鈴木君的戲份!
「咳咳!」福澤先生咳了一聲:「不要打擾別人。」
很快這一整片區域就只剩下亂步吃爆米花喝汽水的聲音了。別說觀賞舞台劇不能飲食,不能吃那是因為名偵探還沒來,名偵探來了必須能吃。
第二幕劇情主要圍繞富姬與武士描寫這二人墜入愛河的情形,演出來的效果無愧於RS學院那兩個不好意思用漢字表達的「浪漫」。這部分裡侍女就像個陰魂不散的影子,時不時蹦出幾句不討喜的話,仿佛KY成了精。
關於這一點,瀨尾結月表示有很多話想說。
「有點嚇人,但是演得很好,哈哈哈哈哈。」
深諳朋友憨憨本質的佐倉千代干笑,瀨尾打了個哈欠:「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錯吧!郊外偶遇的男人本就不一定可靠,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保持距離都是明智選擇。這不就跟網路戀愛一樣,說不定對面連線的是個中年禿頭摳腳大叔,誰當真誰才傻。」
「呵呵呵呵呵呵……」
佐倉千代邊笑邊努力縮小形體——好幾個女孩子都瞪過來了,結月你小聲點啦!
第三幕,也是矛盾集中爆發的一幕。
武士在本丸小住數日,突然有一天想起自己忘記及時返回播摩向主君稟報去向。要知道播摩守使喚他漫山遍野的跑,目的乃是為了追蹤一頭前所未見的、金光閃閃的巨鷹。結果可倒好,這家伙一頭扎進溫柔鄉,完全把上司交代的任務忘到了腦後。
於是武士在發了成千上萬個誓後離開本丸回到播摩,春風得意之下三兩句就叫人灌醉了,稀裡糊塗被套出關於天人富姬以及她治下城池的所有情報。播摩守一聽,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富饒領地和漂亮夫人麼?當下強逼武士領路,帶兵前往富姬的本丸「睦鄰友好」。
迫於「忠義」二字,武士不得不為這支部隊帶路。
等到了本丸,內外值守的都是些美麗但柔弱的女子。兵士們橫衝直撞四下作惡,武士企圖阻攔播摩守的惡行,可惜失敗,被捆起來掛在木杆上任人取笑。
就在此時,惶惶天雷降下,富姬的侍女們揚起陣陣大風將那些士兵吹得無影無蹤。播摩守這才知道害怕,急忙跪地又是許諾又是求饒,被富姬詛咒脫落了所有頭發和胡子後圓潤退場。
按道理講,一般舞台劇到這裡會有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圓滿大結局,然後就可以謝幕了。但是就在富姬將武士從木杆上救下來後,最神秘的那個侍女突然向兩人發難。
「嘶……看不出來,日和的刀術已經達到這種程度了嗎?」
舞台中央那個大殺特殺的無情神明居然真的是我們家家養小可愛?
與謝野晶子緊張的從亂步手下搶過零食桶大賽一口,後者也覺得不可思議:「神奇,人類潛能開發到極致差不多也就這種狀態了吧,她才學了幾個月?」
「不到一年。」
福澤社長與有榮焉,織田作之助邊盯著錄像機小心調整鏡頭角度邊道:「日和身體素質很好的,比我還要好。」
看過體檢報告的與謝野晶子點點頭:「是啊,遠超大部分普通男性數值,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體檢中心那邊發錯數據。」
「日和學任何東西都很快。」
想起她完成義務教育所用的時間,武裝偵探社眾人猛得陷入一陣奇異的沉默。
——我們是不是錯把奇美拉當成家貓養了?
第82章
武士與富姬來不及慶祝趕走播摩守的勝利,攜著萬千雷光的刀鋒突然直指眉間。匆忙推開戀人,他拔刀倉促應戰,沒兩三下就被揮倒在地。
觀眾席上再次爆出聲聲驚呼,大眾王子鹿島游什麼時候叫人滿舞台揍著滾啊?搞什麼?!
「部長部長!得想法子提醒宮田一下,男主角不能被打得太狼狽……」
負責打燈光的同學被台下呼聲嚇了一跳,急忙轉頭找堀前輩要主意。
「額……再看看?」
戲劇部哪次演出沒鬧過意外,他早就習慣了。而且宮田把這個強大反派演得真好,那種惶惶天威不可忤逆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幾乎不需要更多燈光音效輔助就能逼得人喘不過氣。
台上,武士被揍得詞都說不出來,得虧經驗豐富,至少挨打的姿態有夠帥。打著打著,蒙住侍女面目的頭巾在動作中翩然落地,露出一張比天人還要天人的臉。
——戴頭巾也是為了不讓「侍女」這個角色搶走女主角的光芒。
舞台兩邊分別掛著兩台顯示器,清晰看到「侍女」目光淡漠揮刀而下的一幕,觀眾席上反倒鴉雀無聲。
如果只是個武藝超群的侍女,悖逆主君甚至刀兵相向無論如何都會讓人厭惡,然而……這真的是個侍女嗎?
強大到窮極想像也無法企及的高度,無悲無喜的神情,白皙膚色欺霜賽雪,檀木般烏黑的長發從帽兜中露出幾縷,擋住大半側顏,只露出一雙幽深紫眸。
她仿佛是被凍結的深淵,唯有幽暗地火蜿蜒在最深處陰燃;又像是最虔誠的信徒,為了殉道甘願獻上心髒。
電光火石間富姬闖入戰鬥救下心上人,刻骨銘心的愛之詠嘆後侍女的台詞本應是「我不在乎,天恆有常,唯有規則不變。」不料日和一個恍惚問道:「兩個人的愛戀,比起無數人的生命乃至種族未來,孰輕孰重?」
扮演富姬的學姐:「……」
扮演武士的鹿島:「……」
直接說物種不同生殖隔離不行嗎?簡單點不行嗎?!不是,我們已經很努力的救場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搞出這種要命的哲學命題?
台下前來取材的野崎同學筆都快寫斷了,「嘩啦」一聲猛得翻過紙頁,繼續奮筆疾書。
「唯有愛情與自由才是永恆,生活在重重禁錮之中就算身居高位供養優渥也不開心。」
學姐咬牙把最後面的台詞提到這裡搪塞,日和又問了一句:「被打破的秩序就不再是秩序,失去秩序的自由,還真的是自由嗎……」
別說看舞台劇的學生,就連過來檢查的教師們聽到這句話也一並陷入沉思。
「絕對不能讓日和被Port Mafia首領拐走,否則橫濱將會出現一個無比鐵血的新任守夜人。」
亂步架起眼鏡慎重發聲。
——她認識世界的角度……和一般人都不太一樣。
「無妨,要相信人性本善,尤其日和。」
福澤社長垂眸微笑:「能這樣想問題,已是心懷大慈悲。」
更多人還糾結於小兒女之事時,這個不聲不響的孩子已然看到全局,堪稱琉璃稚子,溫厚通透。雖說這輩子沒有娶妻生子的運氣,但能收養亂步與日和這樣兩個孩子,何嘗不是幸事。
舞台上,眼看劇情就要向莫名其妙的方向發展,扮演武士的鹿島游「大義凜然」從女主角身後走出,再次拔刀挑戰「天」的威嚴,神光之下,猶如山茶杳然凋零。
「還是……無法企及那道光……」
武士慨然倒地身亡,富姬總算找著曙光——劇本的結局本就是武士戰死,深愛他的天人在痛苦中消散,拐了好大一圈終於回歸正題。
富姬哭訴了一通不得自由的痛楚,縱身化作萬千花瓣消失於幕布之後。與此同時,整座舞台都被燈光照亮,「天」孤零零的背對觀眾席站在中央,滿身光華卻猶如身處暗夜,留足了空間給觀眾腦補想像——
——失去了眷屬富姬,她臉上會出現何種表情,胸口懷抱著何種心情?後悔嗎?遺憾嗎?還是說終於被這二人的結局打動扭轉意志?
觀眾席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更有頑皮的學生大聲呼和著要求演員返場。
控制燈光的戲劇部成員擦了把汗看向堀政行:「部長?」
「辛苦了,等下一起去聚餐。」堀前輩也跟著擦了把汗——幸虧其他演員的戲份早就結束,否則這個舞台實在站不下鹿島和宮田以外的第三個人。相比之下,三年級學姐扮演的女主角還是稍稍顯得弱勢了些,沒能把富姬的堅定執著表現到位。
嘛……算了,把一部以描寫浪漫愛情為主的舞台劇演到這種深度,已經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其他學校的戲劇部還在糾結白雪公主睡美人兒呢,最多弄個人氣男生穿女裝扮演公主,還有什麼別的內容嗎?
沒有了。
「走,一起出去謝幕。」
部長大手一揮,領著戲劇部所有成員走上舞台,幕布再次拉開,日和趁人不注意低頭出溜出溜的躲到最旁邊。
站在萬眾矚目的台子上,什麼小動作下面看不清楚?本來還對反派BOSS心有余悸的觀眾們立刻哄笑陣陣,比例行捉弄男女主角還開心。
作為即將畢業退部的老成員,三年級學姐留在最後向觀眾致謝,日和借機躡手躡腳退到幕布後,一沒注意背後伸出兩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噓!別大聲說話,也別回頭看。」
帶著笑意的輕佻聲音近到幾乎湊在耳邊,日和眼前一亮——是大庭葉藏!
繃帶粗糙的質感蹭過頸側,脖子後面有些癢,似乎是少年把毛茸茸的腦袋抵在她肩胛骨上。
「你還好嗎?」
日和緊張兮兮的左右看看,這個角落卡得特別好,剛巧擠在視線死角。不能暴露行蹤的太宰治笑道:「打得不錯,恭喜。」
嗯,是打得不錯不是演得不錯,他又不瞎,當然能看得出來這是純·本色演出。
察覺到小姑娘想要轉身確認他的情況,少年急忙繼續:「我很好,差點被出貨時Port Mafia出現帶走了所有人,然後幸運又不幸的留在組織裡。」
日和按捺住轉身的動作,壓低聲音:「那你……需要我幫忙嗎?福澤社長是個大好人,一定不會介意多個社員。大庭你那麼聰明,做個調查員輕輕松松,要加入武裝偵探社咩?」
「不錯嘛!都知道該怎麼勸降啦!」
太宰治笑嘻嘻揪了下她的頭發:「不過沒辦法,我的答案是拒絕哦∼是不是要哭了?」
如果沒有得到「書」,他大概會欣然答應吧。
能輕輕松松活著有什麼不好的,上司通情達理,同事一個比一個有趣,日常就是摸魚偷懶,順便看些蠢貨的笑話……然後做個好人,就像織田作要求的那樣。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哦,這樣啊,那算了。」
雖然極少被人拒絕,但也絕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掉眼淚。日和愣了一下,點點頭:「好吧,那你可千萬不要衝到最前面,萬一受傷可疼可疼啦。」
「哼,要你管,我就喜歡衝在最前面,不行嗎!」
這是句實打實的假話,他太宰治才最不喜歡讓自己受傷呢。自殺癖歸自殺癖,痛苦達咩。
日和一連叫人頂回來兩句,困惑的眨眨眼,慢慢反應過來:「所以……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我才不會在這種事上逗你玩。」太宰治挑眉,日和篤定:「哦,你就是在逗我玩。」
所以說,天然直覺系就是討厭,任你套路滿滿,人家就是不往套裡鑽。
被人准確理解,還被踏踏實實信任,少年悶笑悶得直抖:「算你贏一局。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才沒空和你玩游戲。」
「再見了,小小姐,你可千萬,別被拖入黑暗的沼澤。」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頸側摩擦感立刻消失。下一刻她就轉過去尋找,只來得及在應急出口外看到一個清瘦背影。
分別的這一兩個月裡,大庭葉藏是不是又長高了?可惡!
「宮田你怎麼躲在這裡?快和我們一塊去校園裡玩,抓緊時間,不然就要收攤了。對了哈,部長說晚上聚餐。」
又是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日和一抖:「哇啊!」
三年級學姐:「……」
你剛才站在台上可不是這麼樣的!
雙方恢復平靜後日和以「要陪家人逛校園祭」為由提前告退,回到福澤社長身邊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先被亂步搶去發言權:「又在後台遇上什麼了?」
「是大庭呀!他不但擺脫掉人販子,還進了Port Mafia,也算是給自己找了個新的庇護所。剛才在後台遇到他,說是今天趁校園祭人多混進來看我。嘿嘿!」
「你有什麼好看的,哼,看我一口氣把最後這些爆米花全吃掉!」
他把吃空的零食袋用力拍拍,看似扭頭生氣,實則和其他兩人交換眼神。
Port Mafia的觸角出現在校園裡,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第83章
校園祭後又過了一個月,高中一年級的第一個學期就此接近尾聲。與此同時夏季來臨,學生們的校服也跟著換成了薄薄的短袖襯衫。
鑒於RS學園的寬松氛圍,並沒有什麼復習一說,大家該干嘛干嘛,期末考試也和平時沒兩樣。
「宮田,早。」*n
「嗯。」
自從演了個反派大BOSS,每天早上湊上來問好的同學成倍增加,日和還是老樣子淡淡的點頭外加「嗯」一聲,其他什麼多的也沒有。
要不是知道她本來就這樣,別人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有多重的「偶像」包袱。
回應問候也是件辛苦事啊……
垮著小貓臉,日和把書包塞進抽屜裡坐下,低低嘆了口氣。鄰座的野崎同學扭扭捏捏湊過來問道:「上次你問過我的那部漫畫出後續了,看了嗎?」
「額……還沒,怎麼?」
主要是沒人及時「上供」,日和自己哪裡想得到要去花錢買漫畫回家看。
野崎梅太郎鬼鬼祟祟從書包裡摸出幾本口袋小冊子塞過去:「借你,看完告訴我想法。」
沒辦法,漫畫家的素材不足恐懼症沒有藥救,再找不到靈感他就只能再水一期日常了。
日和:「……」
布置讀後小作文的既視感也太迫真了吧,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這麼想,她就這麼直直問出來。
野崎梅太郎移開視線:「我聽說朋友之間會一起討論漫畫劇情。」
「哦,佐倉和其他女生在一起時確實如此……」
女孩子下意識感嘆,野崎一愣。
看來可以給麻美子安排個這樣的情節做過渡?至於宮村君,再議。
鄰座的怪同學低頭在小本本上瘋狂塗寫,日和慢吞吞摸出文具袋。
要是沒記錯的話,老師說過今天安排了期末考試,大概……
「收起課本以及與考試無關的所有物品。」
鈴聲響起,班主任抱著試卷走進教室。絕大部分人趴在桌子上哀嚎,日和默默收拾漫畫書,野崎梅太郎虎軀一震。
啊,趕稿趕得什麼都忘記了,今天期末考試呢。
再不願意,作為學生也沒有理由在考試這件事上和教師討價還。野崎梅太郎不得不翻出水筆努力回憶這學期學過的東西。
——作弊是不可能作弊的,沒必要作弊。
只是一場學期期末考試而已,這次考不好,下次努力就是。
很快,教室裡就只能聽到翻卷子寫卷子的聲音,教師背著手走來走去監考。
對日和來說,寫卷子和寫作業不存在本質區別,半小時完成試卷,她連坐姿都沒變。班主任站在她背後仔細看過每一道題的解答,心情好得一批。
先看宮田,再去看其他人,心髒受不了的話還能拐回來再看一遍……
一年級第一學期,需要考試的科目並不多,一天下來百分之八十的學生或是忐忑不安或是垂頭喪氣。不過這種狀態並不會持續太久,暑假結束、下學期開學前成績單和排名才會張榜公布,至少最近的六十天裡大家可以不用因為這些頭疼。
「明天休學式後就開始放假,不參加修學旅行的同學請讓監護人直接致電給我說明原因。」
班主任滿臉生無可戀,有氣無力宣布過暑期安排後揮手放「神獸」們出籠回家。
粗略看過試卷,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消耗一整個暑假平復心情,不然下學期恐怕會忍不住在腦內劇場裡活活打死幾個不學無術的家伙。
眼看就要放假,學生們才不管老師臉色為什麼那樣難看,稀稀拉拉道別向班主任後三五成群提起書包就跑。
終於自由啦!
日和性子慢,受福澤諭吉影響對老師又格外尊重。因此她慢吞吞挪到門邊,一心等到班主任先出去,自己才落後數步抬腳。還沒等她踏出教室門,野崎梅太郎及時出聲:「那個……宮田,有空嗎?請你喝奶茶。」
「啊?」
有空倒是有空,這一天又沒安排社團活動,時間還早。但是原因呢,野崎為什麼無緣無故請喝奶茶?
「咳咳,漫畫。」
他提醒了一句,她這才想起早間收到的「貢品」:「啊……好吧。」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在學校外面找了家甜品店坐下,日和翻漫畫,野崎梅太郎排隊買奶茶。
「有什麼看法嗎?」
排了一個小時才排到吧台,完成點單後他急急忙忙返回卡座,日和已經把合訂本翻得差不多了。
她慢條斯理合起最後一頁,摸索著接過店員小姐姐送到手邊的奶茶吸了一口:「嗯,有點奇怪。」
「上次就想問了,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狸貓?」
日和偏偏頭,百思不得其解,幾乎每頁都有,很難不讓人介意。野崎梅太郎氣結:「我也不想啊!」
要不是這個編輯超級煩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也不想啊……」日和又吸了一口,這回吸上來幾只圓溜溜的珍珠。她慢慢嚼了一會兒,頓住:「戀愛的事,我不太懂。」
「就告訴我看完後的感想。」
野崎翻出小本本:「鈴木君也好,宮村君也好,你對他們有什麼評價嗎?」
「評價的話……」
日和捏著奶茶杯向後靠在椅子裡,邊認真想邊認真道:「他們好像都不讀書?學生在學校裡最重要的事應該是讀書,不然將來就只能住在鐵皮房子裡吃打折便當。」
「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梅太郎摸摸下巴,有了點頭緒。
宮田說得沒毛病啊,少女漫畫的男主角必然不能窮困潦倒吧,又不是裡番本子要討某些群體喜歡。再說了,就算真要討好讀者,他的目標受眾也以女子高中生為主,年級第一難道不是白馬王子的標配?
眼看鄰座在本本上記了一條,日和繼續道:「要會做家務,會做料理,嗯……咖喱飯很好吃!」
「咖喱先放到一邊,說說劇情,暑假必然繞不開修學旅行,宮田你能想到什麼?」
不趕緊岔開話題這家伙肯定又要聊到「紅發大姐姐」身上,無論如何不能再給這個角色加設定了!
日和果然被他岔開話題,轉而想起修學旅行的事:「旅行的話,有機會的話我想去看看大海。橫濱臨海是沒錯了,但東京灣裡的水實在太臭,碼頭上船又太多,沒什麼好看的。」
「海邊旅行?確實是適合夏季的題材!」
果然應該多找幾個人討論劇情,這不是就有了地點了麼,還是男主角欽定!
等到奶茶見底,野崎梅太郎也心滿意足的收起小本本,不等他表示感謝,日和平平淡淡地指著合訂本漫畫的書籍問道:「所以,野崎你的筆名叫做夢野咲子,是嗎?」
她只是耿直老實,又不蠢,都一個學期了當然能反應過來。再說了,野崎梅太郎從沒掩飾過取材的行為,大約也不是想要保密到底的態度。
「啊……如果被所有人都知道的話,會有些困擾。」
他默認了這件事,日和立刻「嘩啦啦」翻開宮村君和紅發大姐姐的單元:「這裡!大姐姐要畫高點。」
「……」
年下已經夠刺激的了,再勁爆些我怕撞上分級。
不過宮田一點也不介意自己成為漫畫人物的原型,有點出乎意料。
「咳咳,歡迎你來我家做客,順便幫點忙。」
泄露筆名約等於捕獲工具人,野崎梅太郎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提供三餐、耗材和飲料。」
「我不會畫畫。」
日和不為所動——這可不是拒絕人類的請求,確實是她不具備應許的能力嘛!
野崎急忙補充:「不用你畫,幫我貼網點紙或是塗黑就行。」
「額……」
從未見過如此勇敢之人,要知道哪怕現在武裝偵探社裡也沒人敢讓宮田日和接手程序太多的工作。
嚴格來說她不是不能做,也不是做不好,但要考慮到代價和消耗的話……還是讓吉祥物端端茶倒倒水,審審報告送送文件就好了。
「如果我有空的話。」
日和給了他一個保守回復,順勢提出更合適的人選:「佐倉千代在美術社,很會畫畫,你要不要考慮一下邀請她?」
「A班的佐倉?我記得戲劇部文化祭演出時的海報由她擔任主筆,線條流暢色塊均勻,確實很有功底。我會認真考慮。」
認真考慮考慮該怎麼搭上話……好像除了開學式,再往後那家伙就出現得越來越少,對她的印像也只剩下那對大到離譜的蝴蝶結。
喝掉最後一口奶茶,日和起身拍拍裙子:「我要回去了。」
「好吧,假期見。」野崎梅太郎跟著站起來:「另外,你的筆記回頭借我看一下。」
期末考試怕是考砸了,他得借助暑假空余時間趕緊補習,要不然下學期沒法向自己交代。
日和二話不說就從書包裡翻出本子遞給他:「這是數學和國文,其他的你來偵探社拿。」
野崎梅太郎:「……」
好吧,就不該指望能勞動這位神子般的「宮村君」順路跑腿,是他想多了。
「多謝。」
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的漫畫家悻悻道謝,在這場拉鋸戰中徹底敗落。
第84章 修改好了!
「我回來啦!咦,沒有人在嗎?」
還是有人在的,只不過田山花袋不敢出聲回應,只露出一角棉被揮揮表示還有活人。
大家早就習慣他的病情,因此日和也不為難這個面對女性就會死機的家伙。坐到座位上,她照例先行完成工作。
打開電腦仔細檢查今天要提交的報告,一直看到天色昏暗其他人才從外面回來。
「哦呀,這麼早,沒有和同學出去玩嗎?」
一般情況下學生們考完試不都該三五成群哪裡熱鬧往哪兒跑,唱歌游戲看電影,不玩到夜深絕不回家麼。
與謝野晶子放下工具包,叮叮咣咣催得人心驚肉跳。
日和老老實實招認:「已經去過了,喝了杯奶茶。」
織田作之助習慣性走在最後面確保安全,這時也邊收武器邊走進來關門:「日和,我有話和你說,來一下好嗎?」
「欸?」
日和眨眨眼,本能縮了一下:「有……什麼事?」
「別擔心,只是關於暑假的安排,吃東西麼?」
沉默寡言的青年秉持著最樸素的觀念——對一個人好的最高標准就是要讓她衣食無憂,想吃什麼吃什麼。
而且吧,日和喜歡甜食,吃點甜食能讓她心情更好,萬一等會兒說了什麼不中聽的也不至於無法收拾。
大杯奶茶熱量極高,日和這會兒還不餓,但是她絕對不會拒絕織田作之助:「哦,好,吃。」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辦公室向樓下走去,從進門就趴在桌子上不出聲的亂步一躍而起:「接下來就看織田能不能成功實施方案A,要是不行就由我上方案B!」
「額……一共有幾個方案?」
與謝野晶子及時捧場,名偵探深沉道:「織田一個,我一個,社長一個,東京那邊還有一個,如果加上晶子你的話,一共五個。」
好家伙,除了罹患恐女症的田山外竟無一人缺席。
「要我說,你們是不是太緊張了點。小日和比起剛來時已經好了許多,誰能想像她當初的模樣?而且森鷗外總不可能重進偵探社辦公室擄走日和,真要打起來那庸醫是不是她對手還得另論呢,至於這麼急切把她送出去嗎?」
晶子攏起整理好的工作包,打開櫃子翻找出差要帶的東西。
江戶川亂步搖頭:「日和言行正常化那是構建在偵探社給了她足夠安全的基礎上才獲得的成就,而我們唯一做到的,只不過是給了日和與織田一個安穩生活的地方。沒有武裝偵探社,他們也能找到活路,差別只在於教育方向,不在其他。」
「所以,日和依賴織田的心理始終沒有發生變化,對嗎?」
這就有點麻煩了。
物質上的依賴容易解除,精神上的依賴那是即便一方消失也能持續存在的羈絆,單憑幾句蒼白的解釋根本勸不住。
「沒錯,而且從淺顯的表層逐漸深化到內裡,織田是她的錨點……不對,該說這兩人互為錨點。」名偵探難得成熟了一回:「上次去M國不該詢問她意見的,直接打包帶走,說不定就扳過來了。機會一旦錯過就是錯過,沒有後悔的余地。」
「不太好吧,那麼獨斷,日和會不會受不了?」
與謝野晶子皺眉不認同的看著他,已經長成青年的江戶川亂步道:「你在同情小日和,那你有沒有想想織田,他是否也該被同情?」
「沒有誰天生就該供養服侍另一個人,除非兩廂情願。現在看來織田是任勞任怨,但將來呢?如果有一天,織田想開了,他想和另一個女人組建家庭,到時候事情該如何收拾。」
「他不應該……」晶子開了個頭就說不下去,她垂下眼睛:「是的,您說得沒錯,亂步先生。」
織田作之助又不欠宮田日和什麼,老實又耿直的少年人全憑一腔善念從火並現場救回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女孩純真善良可愛還漂亮,或是少年全心全意幫助了她就主觀認定他們應該且一定要在一起,那是同時對兩個人都不尊重的表現。
「就是這樣嘍。之前名偵探也沒想那麼多,還是社長提醒了我才想到。」
他靠回椅子裡,懶洋洋的像是沒長骨頭一樣:「雖然很不高興社長替小吉祥物想了那麼多,但是作為兄長,亂步大人還是非常大度的原諒啦。」
「是是是,亂步先生世界第一聰明,世界第一可愛,世界第一寬宏大量。」
輕嘆過後,與謝野晶子想到了什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恐怕總是黏在一起才沒有空間認真思考,日和還小不懂這些,織田倒是真該好好想想了。」
都互為錨點了還跟過家家似的,搞什麼?你們兩個給我快點開竅然後快點分開住啊!
江戶川亂步誇張的往後仰過去翻開報紙,翹在辦公桌上的腳晃來晃去暴露了此刻心情:「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你們這些家伙,嘴上一個個的說著要為織田著想,實際上呢?心都偏到腳底板去了!
與謝野晶子翻了個白眼,轉而檢查准考證和要帶的筆記。
報紙後面傳來名偵探的聲音:「這只是眾多原因裡比較重要的一個。另外最近橫濱越發混亂,聽說是因為一筆不敢想像數額的遺物……各大社會團體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剛好趕在這個時候,我們根本分不出精力再去抵御Port Mafia首領的滲透。」
「無論是出於安全考慮,還是為了將來,她都最好離開橫濱一段時間。」
晶子「啪」的把證件夾扔進工具包:「我知道了。實在不行等我考完試了先回來看看,等局勢安全穩定了再去東京接小日和回家。」
偵探社的每一個成員於她來說都是家人般的存在,少了哪一個都不行。相對而言東京那邊要更安全些,日和跟著硝子總不會出什麼事。倒是橫濱,越發加重的暴力衝突已經發展到白天也會出現,暴增的工作量代表著危險程度與日俱增,與謝野晶子沒法放心。
開團不帶治療,瞎胡鬧啥呢?
至於日和這種退讓軟弱的性格,確實還是暫時轉移比較好。名貴的鳥兒只有在和平的花園裡才能一展歌喉,槍聲不該是她的伴奏。
與此同時,樓下的漩渦咖啡廳裡,織田作之助正如坐針氈。
——如果日和像別的孩子那樣一不如意就哭泣吵鬧倒還好辦了,怕就怕她現在這種反應。
小姑娘的紫色大眼睛黯淡無光,雙手抱緊玻璃杯,緊到手指發白。她完全是為了服從而服從,聽完要求就當做「命令」點頭接受,實際上渾身上下,哪怕頭發絲,都在努力表達拒絕。
「不要誤會,並不是不要你了。我是說,一直以來都要求你辛苦的工作和學習,大家都很過意不去,認為你也該趁假期出去放松玩耍。剛好與謝野去東京考試,夏油又邀請你們去那邊的學校看新鮮,所以才有這個安排。」
他本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一下子說這麼多話實屬為難。要是換了別人,織田作之助大約會閉嘴用沉默來代替解釋,能不能接受全看對方心大不大。
「本來我會陪你去玩的,但是最近橫濱的社會團體突然亂起來,實在分身乏術,就……試試看好嗎?」
日和抱著冰果汁,情緒低落到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嗯,我聽話。」
想問為什麼,但又不想聽到不願意聽的答案,她悶悶的往殼裡縮:「只要是作之助的要求,我一定會答應。」
「不是這樣。」
耿直如織田作之助,也知道不能就這麼心安理得結束談話。他向前傾斜身體試圖更加靠近日和,小姑娘又長又密的眼睫毛微跳著遮住眼神,讓他跟著心底一空:「不要因為我說你就服從,聽取意見是建立在判斷的基礎上。只有當你認為正確,才要聽從,如果覺得不正確,說出你的想法。」
「告訴我該怎麼做,不用讓我知道理由。」
日和低頭消極抗拒,看得織田作之助只想撓頭:「並不是說教,你可以表達不滿的。」
「有用嗎?」
小姑娘頭也不抬,黑氣四溢:「表達了不滿,然後呢?能夠有什麼改變嗎?」
「……」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願意離開唄。
已經完全是個青年模樣的織田作之助抹了把臉:「先等我回頭捋捋……」
「第一,日和你對我,對偵探社,很重要,重要到無論我還是其他人都不敢拿你去冒險。」
他混亂了一會兒,終於找回思路:「第二,沒有人覺得你礙事,不要這麼想,這是辜負了大家對你的關懷。」
「然後第三,第三……我,咳咳,那個,我會經常去看你。」
『我舍不得你,和你一樣不想分開』,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只是想想青年的後脖頸就幾乎和他的頭發變成同一顏色。
「想要作之助,不想去東京玩。」
日和哼哼唧唧吐出意見,肩膀往下一垮:「我能聽出來的,大家已經商量好了,必須要去,對不對?」
無論如何,以「為你好」為由直接替人做出決定,怎麼想都不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兒。但是日和「什麼都好我沒意見」才是常態,真要順著她宅在橫濱,等到墨菲定律生效再去後悔又有什麼用?
說到底,還是「家長主義」與「自由成長」之間難以兼顧的現實,與日和日益覺醒的獨立人格之間出現了矛盾衝突。
簡單點解釋,也就是小姑娘終於摸到了遲來的叛逆期的邊邊。
如果只是一個小孩子,家長當且應當善盡監護人之責,嚴格管束,認真教育。因為孩子幾乎沒有自我控制與自我保護的能力,家長干預既是教育也是保護——不但保護孩子,也保護其他人不被孩子無意識傷害。
但是孩子總要長大,不再對家長服從代表著他們有了自己的想法。作為掙脫父母雙手踉蹌著奔向未來的青少年,父母的保護欲尚未消退,美好的自由在前方召喚,兩代人之間因為生活經驗造成的爭執再所難免。
放在日和身上,織田作之助既高興又頭疼。
高興於她越來越像個正常的少女,頭疼於……自己說話沒有以前那麼管用了。
這回遇到的麻煩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像此前福澤社長帶亂步先生去M國,日和那是真·去不去兩可,而且也沒有什麼足以威脅到她人身安全的危機。眼下橫濱越來越亂,稍微背陰一點的巷子裡大白天也會出現屍體,街頭槍戰更是屢見不鮮,又有Port Mafia在側不懷好意,怎麼想都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東京多好玩呀,夏油和五條你都不喜歡嗎?還有新年時來訪的家入小姐,與謝野也陪著你,不會孤單的。」實在沒有別的說詞,他神神秘秘翻開手機找出一端視頻放在日和面前:「夜蛾老師養了只熊貓幼崽,夏油說可以帶(偷)出來給你抱。全世界能夠隨意接觸的熊貓幼崽僅此一只,哪怕原產地也不可能允許哦!」
黑白相間的笨拙熊仔穿著紙尿褲滾來滾去,日和看了一眼,眼神就移不開了。
毛茸茸,胖乎乎,軟綿綿,憨態可掬。
「還有游樂場,迪0尼,有很多你知道的動畫人物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織田作之助低頭看了眼提詞本,繼續努力:「五條說他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甜點店,東京那邊的咖喱和橫濱也不太一樣,能拜托日和你幫我去看看嗎?」
「不用擔心找不到我,明天就去買手機辦卡,隨時都可以打電話,視頻……想聊多久都沒問題。」
可以擼熊+迪0尼+甜點+咖喱+確定不會被遺棄,日和終於把嘴角往上挪了幾個像素:「那你要去接我回來,等到不忙的時候。」
說完她又緊接著加了一句:「還有,只此一次。」
「不想和作之助分開。熊貓可以不摸,游樂場可以不去,甜食可以不吃……反正我以前在本丸裡也沒見過這些。」
小姑娘用力扭開臉,不再去看短視頻裡重復播出的熊貓幼崽:「有作之助就夠了,其他的,什麼都可以不要。」
織田作之助:「……」
雖然很感動還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等再過幾年你要還是能這麼想就好了。
不過……本丸到底是什麼地方?還是說安吾推理出來的那個「邪1教」教址,居然坐落在某處古城之中?
暫且先按下這份疑惑,青年握拳堵在面前咳了一聲,假裝沒有那麼高興:「嗯啊,只要有空我就會去看你,到時候就要你領我去嘗一下東京的咖喱飯嘍。」
「好∼」
日和嘴角又往上翹了點,松開差點被自己捏爛的玻璃杯:「還可以去博物館參觀。」
好歹也是做了那麼久審神者的人,對於人類的歷史,日和始終懷抱著別樣的感情。
「可以可以,如果你高興的話,將來我們還能去京都和大阪玩。這兩個地方我都熟,小吃特別多。」
織田作之助本就是關西人,老家的風物多少還記得一些。至於京都嘛……剛開始做殺手時在那裡混過一兩年,之後他才輾轉來到橫濱。
日和眼睛一亮:「京都啊……」
很多刀劍男士都用感慨萬千的語氣或描述或評價過那個城市,叫織田作之助一說,更是引發了她想要探索的念頭。
說不定某條小路深處的牆壁上,至今還保留著那些刀留下的痕跡。雖說大約是不可能再次與他們相遇了,但這總歸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不是嗎?
第85章
江戶川亂步還在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與謝野晶子討論晚飯吃什麼,辦公室門被日和從外面推開,答應了不知道多少條件才哄好她的織田作之助跟在後面。
「你們回來了,晚上打算吃什麼?」
與謝野晶子放下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興致勃勃往兩人臉上看。
唔……果然織田才是真正能管得住日和的人嗎?看上去好像已經講通了呢。
下午盡喝些甜飲料,日和能餓才有鬼,小姑娘摸摸肚子,搖頭:「不餓,吃不下……」
「你確定?現在不好好吃飯等會兒可不許偷吃零食哦。」
醫生小姐笑容和藹,辦公室裡唯二的零食大戶一起抖了抖。
名偵探悄悄縮進辦公桌後,悄無聲息豎起報紙擋住自己。日和放空眼神,慢慢慢慢轉向另一側——你說什麼?發生了什麼嗎?我什麼都沒聽見。
又開始裝傻。
與謝野晶子氣得直笑,伸手快准狠捏住她臉頰兩側向外扯:「聽清楚了沒有?到底吃不吃晚飯?嗯?」
「嚶!」
被捏得嚶嚶叫,日和努力向後退,企圖躲到織田作之助懷裡。後者只是溫和低頭看著,並不打算插手。
孤立無援之下日和不得不放棄零食計劃,哼哼著認輸:「吃……」
「嘛,畢竟我也不是什麼魔鬼,吃點好消化的食物好了,烏冬面怎麼樣?」
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晶子這才松手,順便用掌心揉揉日和被捏紅的臉頰。
一直狀似神游的織田作之助迅速回應:「嗯,這個好,就烏冬面,我去買。」
作為辦公室最大的零食提供者,他果斷選擇戰術性撤退。
就連完美融入背景的亂步先生也把報紙晃得嘩啦作響以表贊同。眼看大勢已去,日和愣愣嘆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學的,竟然頗有幾分福澤社長的神韻。
江戶川亂步:「……哈!」
與謝野晶子:「……咦?」
織田作之助:「……」
第二天上午日和先去學校參加本學期的結業式。從班主任那裡聽了一長串溢美與勉勵,福澤先生頂著眾多家長羨慕嫉妒恨的眼神領日和去買手機——用她自己賺來的零花錢。
咒術師協會早就把日和的「兼職」收入打到武裝偵探社賬上,似乎默認將橫濱劃作武裝偵探社勢力範圍並保持了高度克制與尊重。
和端肅嚴厲的外表不同,福澤諭吉其實是個再通情達理不過的首領。雖說東京方面將社員的額外收入給打到了公賬上,於他來說也只不過多了手保管職責而已,當下就將這筆不菲的「勞務費」盡數轉入專門為日和設立的單獨賬戶。
咒術師協會原本是想借這麼一手無形之中惡心惡心武裝偵探社,沒想到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效果零點五。無論福澤諭吉還是宮田日和,壓根就沒意識到被人小小暗算了一把,一大一小樂顛顛挑手機去了。
「您好,請介紹一下適合女孩子使用的產品。」
威嚴的男士說話一本正經,用略帶幾分古舊習慣的口音向導購小姐提出要求。
看他穿著復古質地不俗,導購眼前一亮立刻將時下最熱當然也是最貴的型號擺出來:「外形討喜,功能齊全,無論拍照、影音還是游戲,都有不俗表現,這裡是專業人士做得測評……」
一通巴拉巴拉下來,不僅福澤先生滿臉迷茫,日和也跟著轉起蚊香圈眼。
好!好復雜,就像是隔了一道次元壁。
本著「一分價錢一分貨」的樸素觀念,當然也有部分不敵導購小姐口才的原因,重新開機後的日和點頭結束對話:「就這個了。」
當初為了教她記住買東西得給錢,織田作之助差點被人當成小偷痛打,指望日和對價格產生敏感……算了吧,我們不能對「人神」要求太多。
至於福澤先生,他更是完全沒有意見。反正是小姑娘自己賺的零花錢,買手機也是她自己用,只要買得起,有必要糾結價格嗎?
於是父女兩個高高興興提了兩只袋子走出百貨大樓——一只裝手機,一只裝贈品。導購小姐恨不得把所有禮物都搜刮一份塞給日和,將客人恭送到門口開門送客。
要事所有客人都這麼痛快干脆又可愛就好了!
等到下午,偵探社再次全體出動送與謝野晶子跟宮田日和搭乘新干線去往東京,一個去考試,一個名義上去陪考。
日和趴在織田作之助懷裡一通狂蹭,蹭到連名偵探都看不下去了才松開手,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的被乘務員催上車。
「呼……總算把小日和送走了,接下來,就該是名偵探大顯身手的時候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亂步先生叉腰大笑,福澤社長狠狠揉了把他的頭發。
另一邊,日和坐到座位上就掏出手機低頭搗鼓,掛著系統隨機頭像的織田作之助不能說秒回吧,至少隔三差五回應她幾個字。
「別摳了,織田還要開車呢,不安全。」
與謝野晶子點了一句,小姑娘聽完運指如飛,然後熄滅屏幕將手機裝回口袋拍拍。
這可是能聯系到作之助的、非常重要的東西,絕對不能弄壞弄丟!
橫濱到東京車程不過一個半小時,日和跟著晶子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遠遠就看見一黑一白兩座「鐵塔」中間夾了個「盆地」。
「呦!晶——子——!小日和∼」
家入硝子是個眼角長著淚痣的活潑少女,此刻她咬著從同級哪兒搜刮來的棒棒糖,很有大佬風範的抬手打招呼。
與謝野晶子上前和她碰了碰胳膊,衝走在後面的兩個男生點點頭就算寒暄完畢:「得在考場附近再定間酒店,不然從你們學校大老遠趕去考試也太悲催了。那麼早,我可起不來!」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不過不用擔心,這件事五條已經搞定了。」
家入硝子又是一揮手,指指夏油提著的塑料袋:「走,先回去給你們接風。」
與謝野晶子笑著拍拍她的超大行李箱:「我帶了不少好東西!」
「為了這些作之助專門去了趟Port Mafia做生意的地方……」
日和語氣幽幽,家入硝子則從五條背在身後的手裡搶過一個毛絨兔子耳朵發圈套在她頭上:「可愛!」
啊,努力向上看的模樣太好玩了,和奶貓反應一模一樣。
「別再這麼干站著,夜蛾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催,監督們快要哭出來啦。」
夏油傑好脾氣的及時提醒,要是他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拿手機狂拍就更好了。
日和原地轉了好幾幾圈去夠頭上的兔子耳朵看,他放下手機伸手幫小姑娘把發圈摘下來給她:「這是送你的禮物,買得時候我們就覺得很適合你。」
「哦。」
終於揪到兔子耳朵,日和大約是覺得手感很好,干脆把一只耳朵攥在手裡提著走。
兩亮黑色轎車在停車場等候已久,載到客人就將速度拉到法規允許的上線急速行駛。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幾乎與從橫濱到東京花費的時間一樣,他們這才來到東京咒術高專古色古香的大門外。
「唔……」
這個風格,和本丸大門很有些相像,日和下意識心生排斥:「……」
「怎麼啦?」
五條和夏油一人搬了一只行李箱下車,抬頭就見矮墩墩的小姑娘仰頭看著自家學校大門:「你該不會是忘了要先用哪條腿麼?」
狗嘴裡吐不出像牙,說得就是五條悟。
與謝野晶子見狀上前低聲詢問:「是不想進去嗎?」
「……沒有。」
日和深呼吸,登上台階,邁過門檻,幸好學校裡面的風景與本丸大不相同,她這才放松肌肉快速通過。
「夜蛾本來說是要親自去接你們的,但是嘛,社畜沒自由,所以這事兒就輪到我們頭上啦∼」
五條拖著日和的箱子,打頭換了個方向領路:「雖然你們不是高專的學生,不過我們這裡沒有專門招待客人的房子,只能一起去住混合宿舍哦!」
「額……好吧。」
與謝野晶子心想要是條件太差她就帶日和去住酒店,結果等走到學生宿舍一看,差不多的酒店也就這樣了。
一樓空著,二樓……空著大半,三樓同樣。每人一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獨立衛浴以及簡易廚房,門一關根本無所謂混不混居。
類似延廊的走道連接整層,中間設有洗衣房。
「就讀的學生數量很少,空房間多得是,隨便住。」
家入硝子把客人領到自己的宿舍門前:「我住這兒,和那兩個家伙隔著樓梯。」
經過一番長達一分鐘的謹慎思考,與謝野晶子選擇住在家入硝子隔壁。日和想和她擠進一間宿舍來著,遺憾的發現這裡居然沒有壁櫥,只能悻悻貼著晶子又住在她隔壁。
——要把小朋友和那兩個萬惡之源隔遠點!
這是兩位醫學美少女無需明言的默契。
「作之助,我和晶子到東京了。嗯,有很多樹,好遠,我把定位發給你。」
日和放下行李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織田作之助打電話,獨自一人仰躺在宿舍地板上,紅發青年閉上眼睛聽她說話:「安全到達就好,玩得高興,有空我就去看你。」
直到手機發燙小姑娘才猶猶豫豫掛斷電話,他松開手翻了個身,第一次發現員工宿舍的面積有點大,夏夜裡的海風……有點涼。
第86章
異能特務科。
「織田君,你還有八分鐘撤退,路線已經發到手機,負責接應的是警視廳。祝好運。」
顯示器屏的藍光反射在阪口安吾鏡片上,田山花袋坐在他手邊,監控網絡以確保信息安全傳達到人。
十數公裡外的橫濱港區,紅發青年扶住耳麥回應:「明白。謝了,安吾。」
他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的側向邁出一步,移動瞬間腳邊水泥層「叮當」嵌入一顆子彈,彈片飛濺。
阪口安吾在耳麥裡又說了句什麼,織田作之助沒有答話,因為他的手機響了。青年別過手把槍往後腰一塞,抽出手機劃動,耳邊傳來少女嬌嫩輕柔的歡快聲音。
「作之助,今天和晶子一起去了澀谷,有好多好多人。牛肉很好吃,飲料很好喝,五條很討厭。」
背景音裡立刻傳來別人毫無顧忌的大聲抱怨,一片彈雨聲中青年臉上漾出抹微笑:「吃飽了嗎?」
少女像是完成什麼重要任務那樣認真回答:「吃飽了!下次想和作之助一起吃。」
夏油告訴她了些關於咒術師的「外快」水准。作為獨自一人肅清橫濱詛咒的存在,按照橫濱往期的普遍情況,日和這一年賺的「零花錢」早就夠她在東京買套房了。
關鍵是還不必數地奔波,只要坐在家裡就好。
雖說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暴露她的特殊性,但是經由兩位准特級術師「鑒定」,宮田日和已然蒙上了一層「特殊異能力者」的神秘外衣。
——這正是夜蛾校長暗中促成的神奇現像,巧妙鑽了雙方存在信息差的空子。
誰叫所有上層都有「內鬥」這個統一的傳統藝能呢?
反正在異能特務科檔案記錄裡,宮田日和是個有咒術師潛質但放棄成為咒術師的普通人。而在咒術師協會這邊,她又成了個身居罕見能力的異能力者……重點,沒有攻擊性。
從咒術師高層的角度看,這就是個有點奇怪小花招的孩子,已經跟著撫養人定型了,沒多少培養成咒術師的價值。但她又能在某些特定情況下「祓除」咒靈,算來算去,無非雞肋一根,不如偶爾當做補充力量對待,也好緩解一二咒術師人手奇缺的尷尬現狀。
「吃飽就好,在東京要聽與謝野的話,如果與謝野不在,就聽夏油的。」
織田作之助並不向往東京的牛肉和甜食,但他很喜歡聽日和分享每天都會遇到的新鮮事。
上次是家入與與謝野帶日和去秋葉原買游戲,還買了新衣服。上上次是去淺草參加夏日祭。上上上次是在街頭遇上星探搭訕。上上上上次……
總之,只要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他都願意花時間一字一句認真聽,哪怕此刻身處險境。
子彈彈射在四周的水泥樁上,跳彈聲如同急雨,日和在那邊好奇的問了一句,織田作之助淡定道:「外面下雨了,你聽到的是雨滴打在辦公室玻璃窗上的聲音。」
同樣通過聽見這句話的阪口安吾忍不住呲牙咧嘴,心想晚飯或許可以省下。
你就寵她吧!
通話保持了大約四十分鐘,等女孩子那邊一掛斷,紅發青年匆忙收手機單手撐住某個水泥樁縱身一躍,徹底將追在身後的密集槍聲遠遠甩開。
二十分鐘後他跑到預定的接應地點一看,好家伙,傳說中負責接應的警視廳毛都沒見一根。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總之,所謂的「三方合作」,打從一開始起氣氛就有點奇怪。
哦對了,「三方合作」指的是內務省異能特務科、警視廳、以及軍警這三方。武裝偵探社被視為異能特務科從民間邀請來的力量,屬於前者一隊。
嘛……算了。
反正幾天前福澤社長就開會專門強調過各種可能出現的尷尬窘況,習慣就好,淡定、淡定。
另一邊,日和把手機裝進包包,走在她身邊充當向導順便享受難得假期的夏油就繼續介紹:「只要在學校裡,就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因為天元的緣故,這裡不會出現咒靈。」
「如果出了學校,你也不需要擔心詛咒帶來麻煩。」丸子頭青年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不過還是不要單獨行動哦,在東京迷路,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呢。」
日和被他唬得瞪大眼睛一愣一愣的,走在更後面些的與謝野晶子大聲不滿道:「不要把小日和當成會被『狼外婆』嚇到的小孩子啊!還有,你這樣隨便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她會當真的!」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說了些啥?」
氣氛組組長五條同學跳來跳去手舞足蹈的運用肢體語言表達嘲諷之意:「前半句叫我們別把小不點當小鬼看待,後半句又說她會把玩笑當真,到底要我們怎麼樣?」
「晶子的意思是『你們兩個做個人吧』,懂?」
家入硝子當然和酒友並排走在一起,想也不想吐槽張口即來。
「好吧好吧,是我的問題,我該把話說清楚。」
夏油傑及時出聲,制止了拌嘴升級:「如果在東京迷路,建議就近找家甜品店坐下,然後給我或者悟打電話。」
「這種事直接找監督要車不就完事了嗎,干嘛搞那麼復雜。」
五條再次少爺病發作:「打個出租回學校也不是不行,辦法多的是,少拿老子當隨叫隨到的外賣小弟使喚。」
除了日和,在場其他人都用著耐人尋味的眼神看向他——在東京,打出租車?
錢多燒的了吧你!這得燒出多少度高溫啊!
「還不如你們兩個誰去考張駕照,這樣出門就方便多了,也不用每次都麻煩監督。」
家入硝子轉而提出另一個可行方案,五條不負眾望再次攪局:「老子才不考,麻煩死了。明明有那麼多人可用,讓他們白閑著干嘛?傑,你去。」
夏油傑萬萬沒想到這口鍋又一次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努力憋出兩聲咳嗽掩飾:「咳咳,不是我想拒絕,實在是……年齡不夠,差得有點遠啊。」
「真沒用!」
與謝野晶子嫌棄道:「不行干脆讓織田幫忙找人先做張證頂著,至於考試……再說吧。」
這屬於是公然教唆違法的行為,從一位醫師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奇怪。但她又說得那樣理直氣壯,硬是讓聽的人也跟著覺得造假證並不是什麼大事兒。
眼看談話就要朝著違法亂紀的邊緣高速移動,夏油果斷選擇換個安全些的新話題:「晶子和硝子考試這幾天晚上都要留在酒店……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能有什麼問題?我們倆個住一間,你該擔心圖謀不軌的家伙。」
家入硝子揮揮手,只覺得他啰嗦。
兩個奶量豐沛的治療聯動,其中一個還有戰復技能,誰不長眼湊上來誰倒霉。要知道與謝野醫生的柴刀,揮起來那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那好吧,我們把小日和帶回學校,你們兩個留下准備參加考試。」
夏油傑苦笑:「祝你們考試順利?」
「這句話還差不多。」家入硝子滿意了,雙手交握向外翻出手腕伸懶腰:「這次絕對要一次通過,我真是再也不想到看那些復習資料了。」
說得你好像真有這麼認真讀過書似的!
滿肚子腹誹不敢吐槽,丸子頭青年轉而繼續逗弄日和:「天快黑了,和我們一起回學校吧?不要晶子和硝子了,怎麼樣?」
日和轉過頭去盯著白毛,用眼神回答她想要扔掉誰替換家入硝子和與謝野晶子。
「喂喂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小不點!沒見過香噴噴的男孩子麼!」
五條一秒入戲,雙手抱著胳膊向後退了一步,跟吃了生長素似的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硬是凹出無限嬌羞的姿態:「討厭啦!不要因為人家優秀就盯著人家使勁瞧嘛,再看就要生氣了哦∼」
「你能不能把舌頭捋直了好好說話!」
在軍隊裡待過那麼久,與謝野晶子最見不得這個矯揉造作的模樣。打從心底湧上一股膩歪,她沒當面吐給他看絕對是福澤社長這幾年教的好。
五條悟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支棱著大長腿抬手搭在眉毛上左看右看,就像一片麥子地裡突然冒出來根高粱。
「想留下來陪著晶子……」
日和小小聲提出要求,很快被與謝野晶子抱在懷裡一通揉搓給揉炸了毛:「不用你替我操這份閑心,回去好好休息,記得要聽夏油的話。」
咒術高專的校園內部確實比東京熙熙攘攘的街頭更安全,人也少,日和留在學校裡她很放心。
「……好吧。」
小姑娘慢吞吞點了下頭,同意得極為勉強:「那明天要去動物園!」
「好好好,去上野動物園,看水豚,看鯨嘴鸛,看大熊貓!」
夏油無師自通哄孩子神技,迅速拯救了自己與日和之間因為鬧著玩而頻頻陷入危機的「友誼」。
——這就已經學會如何理直氣壯的討價還價了,小孩子成長得還真是快啊……
第87章
吉祥物說要去動物園,作為拜她所賜得以享受暑假的年輕咒術師們當然要滿足這個小小願望。
不說別的,以東京的城市規模,宮田日和也只用了不到一周時間就「滅絕」掉所有三級及三級以下咒靈,堪稱奇跡。
要知道她只是過著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然後精純豐沛的靈力就以這個過分漂亮的小姑娘為圓心不斷向外擴散,沿途摧枯拉朽般肅清一切腐濁,直至抵達海岸線。
東京都聚集了全國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加上附近地區,居民總人數超出三千五百萬。這個數字背後所代表的,不僅僅是高度發展的經濟,同時還有因承載壓力過大而產生的無數怨念。只這一地平日裡就能把各個級別的咒術師們累成狗,沒想到今年,居然還能撈著假期?
最近這幾天,就連夜蛾老師都有空在校園裡帶著他龐大的玩偶群散步了,超可怕的好嗎!
「我去食堂買點去動物園的便當、飲料、小零食,日和你就坐在這裡,不要走得太遠?」
新任男媽媽,夏油同學和顏悅色的把日和安排在學校景色最好的休閑椅上。他交代了幾件注意事項,單手抄兜輕松愉快走向食堂。
校園小霸王之一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被好奇心驅使著湊過來一探究竟。
「七海,你都不奇怪那個女孩子的身份嗎?她和夏油前輩在一起,也是黑發紫眼,兄妹?」
大眼睛少年恍若尚未脫韁的哈士奇,拽著毫無干勁的友人直直衝向草坪。
七海建人嘆氣:「灰原,我不……」
「你好呀,你是誰?哪裡來的?」
不等他把拒絕說完,灰原雄已經湊到那個小小軟軟的女孩子面前試圖搭話了。
你們這些有妹妹的人搭訕也能搭得如此之自然,都不會害臊?!
盯……
日和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欸?」
「她被嚇到了,灰原。不然我們還是走……」
在夏油前輩回來前趕緊跑,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拉拉扯扯,不等商量出個所以然,完成重啟開機的日和這才發出聲音:「你好,我是宮田日和,從橫濱過來。」
「她好乖欸!」
灰原喜出望外,抓起七海的衣領來回搖晃:「像個人偶娃娃一樣!可愛!」
「好的,我知道了了了了……」
差點被晃散架,七海建人連忙捂住脖子自救:「你先放開我。」
「但是真的超可愛!」
「是是是,行行行!」
這兩個家伙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就和班裡那些撲來撲去的普通男生差不多。
「我說!別鬧了!」
七海建人好不容易才掙脫束縛,劉海散亂,滿頭大汗——他確實不是力量型選手,能在爭執中拉贏算是灰原雄疏忽大意。
金發少年從友人手裡拯救了自己,視線移到疑似被嚇傻的小姑娘身上,他很有點不自在的扶著脖子側轉過去:「那個……抱歉。」
這個人,為什麼要道歉?
默默觀察他們的日和皺起眉心,偏頭疑惑。
七海建人沒有等到回應,他自覺向後退了一步,冷不防又被灰原撲到前面:「你姓宮田?為什麼和夏油前輩不一樣?」
「為什麼,要一樣?夏油這個姓氏很少見。」
小姑娘一本正經的認真反問,灰原雄大樂:「可是黑發紫眼的人也很少見呀∼」
很少見嗎?日和抬頭想了想,堅定反駁:「不對,林太郎也是黑色頭發紫色眼睛。」
「額……」
林太郎?誰啊?
趁著灰原思索答案的功夫,七海建人把他往後扯了扯,終於加入談話:「你一個人獨自坐在這裡沒問題嗎?需不需要替你給夏油前輩打個電話。」
「不用,夏油很快就回來。」
她擺擺手表示自己很好,一點也不無聊,不愛管閑事的七海建人於是就對灰原雄道:「看來她可以應付一切,學校裡又不會有危險,走了。」
「欸?七海你真沒意思!」
灰原大為不滿的喊出聲:「我們不能替夏油前輩多關照一下他的妹妹嗎?」
「都說姓氏不一樣了,怎麼可能是兄妹,偶然而已,不要犯傻。」
七海建人試圖讓友人清醒些,可惜他低估了粉絲對偶像的熱情:「我不信!夏油前輩回來前我絕對不走!」
「不信什麼?」
夏油傑提著一堆零食飲料飯團小點心突然出現,看上去像是把自動販售機給洗劫一空了似的。灰原雄聽到他的聲音就轉身過去看,高高興興打招呼:「夏油前輩,這是您的妹妹嗎?」
「哈哈哈哈,我也希望是,很可惜呢。」
丸子頭青年從袋子裡一一掏出三瓶飲料分發出去,順手拍拍日和的發心:「這是小日和,如果她沒有拒絕夜蛾校長的招攬,應該和你們同級。」
「欸?欸!欸——」
灰原不敢置信的把眼睛瞪得更大:「可她看上去只有一點點大!」
「長得慢而已,有什麼好奇怪的,慢慢不就長大了嗎,」丸子頭挑眉:「和去年比起來,小日和長大了不少。」
這話日和愛聽,表情也跟著變得更加生動:「是呀是呀,我已經長得很大啦!」
「真遺憾你沒有選擇咒術高專,不過也沒關系,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聽完夏油傑的介紹,灰原雄彎下腰把手伸出去:「你好呀小日和,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灰原雄,高專一年級生。旁邊這個不愛說話的家伙和我一樣也是一年級的,名叫七海建人。」
「你們好。」
干巴巴的三字回答後緊跟著出現了兩顆水果糖,小姑娘白皙柔軟的手捏著糖果送到兩個少年面前:「糖果很甜,請你們吃。」
吃了我的糖,要和我做好朋友哦。
「哇!看上去就很好吃!」
灰原接過糖二話不說就撕開糖紙塞進嘴裡,慢了半拍的七海建人一樣把水果硬糖哢嚓哢嚓吃掉:「嗯,甜。」
有兩顆巧克力待遇的夏油前輩表示並不計較這兩顆代表友誼起點的水果糖,但是沒有就讓人很不舒服。
「沒有我的份嗎?」
笑眯眯的高大青年看上去像是在想什麼壞主意,不過日和不怕他,板著臉認真道:「袋子裡的糖都是夏油你買的呀,你可以隨便吃。」
「如果這些糖都屬於我,那日和你為什麼要拿我的糖送給別人?」
他不依不饒繼續追問,日和更覺奇怪:「兜兜裡是夏油你已經給我的糖,那就是我的。」
既然是我的糖,分給誰又關你什麼事?你自己袋子裡不是還有那麼多,干嘛只盯著我的口袋?
這種涉及到遠近親疏以及先來後到的分析題,明顯超出日和能夠處理的範圍。她能弄清楚所有權屬的變更就不錯了,人情往來想也別想,做不到!
對於「人神」來說,人類奉上的一切都理所應當被祂視為所有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誰還跟你扯該不該或能不能再送一手?
小姑娘抬頭低頭抬頭低頭看了幾圈,最終只能邊用眼神表達無奈邊掏出剩下的三顆糖一股腦塞給夏油傑:「給你給你,給你三顆,不要不高興。」
夏油傑:「……」
這是糖的事兒麼!
以及,我在跟小日和糾結個什麼呢?
「好了,送給你就是你的,這話沒錯,收起來吧。」
丸子頭青年一哂:「誰還計較這幾顆糖了。」
不計較你干嘛說這麼久!
日和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唉……真搞不懂男生都在想些什麼。」
夏油傑再次吐出一長串省略號。
「幾個月沒見……膽量漸長嘛!」丸子頭青年的心眼沒比他的眯眯眼大上多少,當下立刻就用力把日和頭發揉成炸毛:「這幾天與謝野都考試不在,看你找誰告狀。」
「……」
找人告狀這種事,日和從來就沒弄錯過目標,帶著一大群傀儡玩偶散步的夜蛾正道就在此刻進入日和視線範圍。
「夜蛾先生!」
小姑娘驚天一喊,夏油傑、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統統跟著一抖——
——她的威脅正中靶心,校園裡就沒人敢當面忤逆剛剛晉升為校長的嚴肅男人。
額……也許五條悟敢,但事後仍舊免不了一頓處罰。
「夜蛾老師好!」三名男生迅速轉向不同方向,只要夜蛾正道采取任何日常以外的習慣,眼前絕對會第一時間徹底清空場地。
「嗯,你們好。難得遇上假期,把平時落下的課都補一補。」
夜蛾正道不愧是全高專最靠譜的人,精准到不能更精准的一指頭戳在學生們最想遺忘的現實上。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胡亂找了個理由快速撤退,徒留跑不了的夏油傑獨自承擔一切:「好的,明白了,夜蛾老師。」
回頭就找代購給這小吉祥物訂上整貨櫃各類試卷,那不能光只我辛苦學習,一起努力唄∼
完全不知道他正轉著何等邪惡心思,日和點頭:「嗯嗯,社長給我留了很多作業呢,還有阪口先生,書都有些看不懂了,可以找誰問嗎?」
原來這位更是重量級,根本就不怵假期作業。
夏油傑:「……」
失策!
第88章
「我∼回∼來∼啦∼欸?!」
提著鼓鼓囊囊一大袋不知道什麼東西,白毛青年一腳踹開好友宿舍門,然後愣在門口:「你們,在做什麼?」
此時不到四十平的房間裡足足擠進去了三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外加小小一只吉祥物。
書桌矮桌統統被征用,一年級的灰原和七海炸著頭發瘋狂塗寫,他的摯友夏油傑面無表情坐在宮田日和對面,兩人中間放著一本……教材?
「所以要這樣,然後這樣,再然後這樣……」
小姑娘低頭寫寫畫畫,課本被她用各種不同顏色的彩筆重重標注:「答案就出來啦。」
「嗯。」
夏油同學嚴肅得仿佛聽說自己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些咒靈集體跳槽離家出走,皺緊眉頭認真思索:「我再看一下。」
咒術高專對學生的文化水平並無過高要求,或者可以說根本就沒要求。在這種唯咒術實力論的大環境下,學習的根本目的也發生了偏移。
所有人都是實用主義者,對提高戰鬥力作用有限的課程被徹底放棄。偶有需要某些方面的知識,也由學生自主選修鑽研,至於教育省明文規定必須開設的課程嘛——
開是開了,任課教師主要為監督輔助所擔任,但是學生就……遲到早退算良心,逃課缺課不奇怪。就算人按點進了教室坐下,上著課突然跑出去做任務也屬於正常操作。
畢竟人命關天,及時祓除詛咒相當於拯救更多隱藏著的受害者,誰也沒法張嘴要身陷危險中的人等高專下課鈴響起再求救。
所以即便夏油傑在校內文化成績優秀,拿出去和外面正常高中生相比也就是中等水平。何況他面前坐著的是RS學園新晉學神,偏差值自始至終穩定保持在八十五以上的宮田日和。
日和撓頭,日和很困惑,日和不明白,為什麼聰明如夏油,居然也有不會做的題?
這不但不科學,它也不神學啊!
夏油傑:「……」
我TM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用了大概二十秒看清房間裡的情況,五條悟把手信一扔,兩只鞋子甩得東一只西一只:「別動!等我瞧瞧!」
可憐的矮桌本就承受了它不該承受的重量,白毛擠進來後境況變得越發雪上加霜。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傑你聽我給你講……」
他拿起教材躍躍欲試,冷不防被好友一掌將臉推開:「不,我不聽,你根本就不會講,還不如我自己看公式理解。」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竟然嫌棄我!」
五條同學雙手抱胸,宛如被流氓調戲的純潔少女。藍色眼睛從小圓墨鏡片後露出來,閃爍著布靈布靈的光芒:「討厭厭!」
「離我遠點,惡心。」
夏油傑恨不得重金求一雙沒見過五條悟的眼睛,本來心底就有點不舒服,叫他插科打諢這麼一鬧,無名邪火直衝衝就往頭頂冒。
五條換了個姿勢,牛皮糖一樣撲到他肩膀上死活不肯撒手:「你怎麼可以這樣!當初和人家一起對練的時候喊名字喊得親親蜜蜜,現在用不到人家了,又嫌棄人家惡心心∼」
這一長串深得怨婦精髓,更絕的是他不知打哪兒學來歌舞伎調子,就這麼抑揚頓挫一字一頓的硬套上去用。
在坐所有人,包括背對著前輩們盡職盡責充當背景板的灰原和七海也跟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終於腦殘了嗎?還是被你家裡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人家氣得思維混亂提前罹患腦科疾病?」
夏油傑抄起混亂中滑落地板的課本糊在五條悟臉上,甚至順勢碾了碾。
日和左右看看,覺得不干自己什麼事兒,於是安坐在一片嘈雜打鬧聲中,提起筆繼續抄寫只寫了一半的暑假作業。
學校作業前幾天就寫完了,她現在寫得是福澤諭吉所布置的每日習作,以及來自阪口安吾的習題集——也是難為阪口先生,明明異能業務科的工作已經忙到腳打後腦勺,還硬是抽時間翻書出題為難學生。
不知過了多久,宿舍中恢復平靜,打鬧聲消失殆盡,兩道陰影數在日和背後看她練字。
「這都寫得是什麼?怎麼看不懂?」
夏油傑側頭瞄了眼五條悟,後者把臉一垮,幾乎快擠出苦水:「默寫漢字,以及漢詩,太可怕了!別問我為什麼知道。」
夏油傑聽他這麼一說,馬上轉回去多看了幾眼:「有些字還能猜一猜意思,有些就完全看不懂。」
「看不懂很正常,我也看不太懂。」
五條悟走去把進門時扔開的袋子撿回來,三下五除二扒掉包裝紙,露出裡面盒裝的大福:「湊合一下,唉……要說大福,果然還是仙台喜久水庵出的喜久福最好吃,奶油毛豆味大推薦。可惜東京這邊沒有分店,就只能讓家裡人提前預定下批次了。」
喜久福還只是湊合,真不知道這人嘴裡的不湊合會是什麼模樣。
「毛豆泥、巧克力、草莓醬、海鹽……咦?怎麼混進來一盒酒心的,你們誰吃?」
他從幾乎堆成小山的點心盒裡翻出最不喜歡吃的分送,日和默默搖頭。
福澤先生說少年人飲酒不好,小姑娘就乖乖遵守他劃定的界限。
「來嘛來嘛,五個人,剛好六只。」
白毛把盒子塞到每個人鼻子底下晃晃,只有夏油傑肯接他的話:「請問你無敵的大腦是怎麼算出五個人剛好平分六只大福這種神奇答案的?」
「我不吃,你們四個每人一只半,耶!」
五條拿出一只大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依次塞進三個男生嘴裡,拿起第四只看看重新縮回去認真寫字的日和,壞笑著用胳膊肘撞撞夏油:「快點說話。」
「……」丸子頭青年斜了這家伙一眼,放緩聲音哄道:「小日和,張嘴吃東西了。」
日和果然想也不想的張嘴等喂,一團白白軟軟的點心飛速被送進嘴裡。她下意識咬了幾下,甜甜的,辣辣的,燙燙的……為什麼作業突然變成兩份了呢?
明明只寫了一份呀?
「哈哈哈哈哈……眼睛變成蚊香圈了,啊!」
張嘴大笑的五條悟冷不防吃了一記來自好友的背刺,夏油傑趁機把剩下的兩顆大福一塊塞給他,還相當惡劣的一邊挨打一邊單手捂著白毛的嘴不許他向外吐。
這種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執著看傻了兩個一年級。
灰原雄:「夏油前輩好強!」
七海建人:「……」
我常常覺得自己因為不夠奇葩而與你們格格不入,真的。
大福的糯米外皮入口即化,吐是吐不出來了。很快五條悟就敗倒在酒精的恐怖勢力下,矮桌上趴了兩個學霸。
「怎麼小日和也……?哎呀!」
注意到小姑娘睡了好一會兒,直睡到臉頰紅撲撲,夏油傑無語凝噎,只得上前抱小孩一樣抱她起來往隔壁送。
再怎麼說宮田日和也是個女孩子,不能就這麼橫七豎八睡著隨便放在一群臭男人中間。
小小軟軟的一團,抱在懷裡沉甸甸的,與她纖合有度的外表看上去一點也不相符。但是,即使隔著層衣服布料,他也能確認這孩子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著實是個身體素質優越的體術天才。
就……這世上從不缺少天才,你永遠不知道人類的極限究竟在哪裡。
使喚咒靈通開門鎖,他把日和放回她自己的宿舍床上,想了想蓋上被子又打開空調。
「作之助……#@&*%¥^!」
小姑娘翻了個身一把抱住青年的胳膊吐出一串聽也聽不懂的夢囈,似乎察覺到氣味不對又迅速甩開,抱著被子拱啊拱縮成一團背過去蹭蹭枕頭。
真是個小孩子。
夏油傑苦笑搖頭,給她把被子重新收拾一下,關門走人。
他都不知道咒術高專也能布置這麼多暑假作業,看來夜蛾正道打定主意不想讓學生們閑著閑出屁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自己已經缺了這麼多課,雖說不打算參加大學升學考試,但也忍受不了泯然眾人的平凡分數。
好歹是和「六眼」並稱准特級的天才,夏油傑深藏內心的驕傲不允許他甘於普通。和五條打個平手也就算了,畢竟那家伙屬於天降奇才,至於眼前這個軟嘰嘰戳一下就會哭的小姑娘,他居然也不是對手,這就有點遭不住了。
保護者就應該無比強大無堅不摧,怎麼能還不如被保護者呢?
「傑你怎麼了,有點不對勁兒。」
五條扒著門板探頭出來喊人,站在原地發呆的青年被他一喊才突然驚醒:「啊……沒什麼,我就是在想,留了這麼多作業,夜蛾究竟會不會檢查。」
問是這麼問,大家都清楚全校學生加起來一共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隨便掃一眼本子厚薄就能看出來作業寫沒寫完。
「沒那麼重要吧,你很在意嗎?」
五條悟心大,對於被「自己人」在某方面打擊接受能力良好。再說了,他進入咒術高專前五條家也不是沒有試圖對這位年輕家主進行傳統教育,能逃出漢字魔爪,某天才高興都來不及。如今再回頭看看樂在其中的小朋友,只有「劫後余生」的慶幸。
幸虧老子打小就不乖!
他是沒看到阪口安吾給日和留的那部分作業,希腊字符已經明顯不夠用了。
第89章
「今天去動物園玩了嗎?哦,看了鯨頭鸛,水豚,現在准備去看大熊貓?」
夜幕下的街道上,織田作之助面對著械鬥後留下的戰場,握緊手機。
幸好,幸好提前將日和送到東京,完美避開橫濱如今越來越讓人看不懂的局勢。
在這個國際化港口裡,大大小小各路社會團體因為一則傳聞而瘋狂。為了爭奪那筆不知真假的「遺產」,鮮血一經流出就再也沒有停止過。
發展到如今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月,再過一個月就要開學了,真希望風波能早日平息。
手機連線的另一端,日和抱著飲料桶事無巨細的描述著今天都經過見過了些什麼。
「鯨頭鸛喜歡站著靜靜發呆……因為不小心吃到了苦草?哦,聽上去感覺挺有趣。」
青年邊聽邊挨個翻動倒伏在地的人體檢查,沒能在這批被卷入街頭槍1戰的受害者裡找到幸運生還之人,他迅速起身看向下一片戰場的方向。
境外勢力,本地社團,軍警……整個橫濱乃至東京西南地區,亂成了一團麻。
異能力者在這場亂像中被視為武器和籌碼,用以威懾對手。不管喜不喜歡,這個國家就是有本事把鮮活的人物化成冷冰冰的交易品。
日和並不知道家裡都發生了些什麼,咒術高專與世隔絕,偶有外出也沒那個精力再去分心關注她本就不感興趣的新聞欄目。被死死瞞在鼓裡的小姑娘還以為大家過得和以前的每一天都一樣……
其實之前武裝偵探社的工作也沒比現在「斯文」到哪裡去,只不過所有人默契一致,替她擋住了現實世界猙獰的那一面。
「水豚很好摸,我知道了。它們不咬人嗎?」
織田作之助快速離開這片地區,馬上警視廳就會派人來把屍體挪走,然後根據留下來的證件逐一聯系到遺族。
日和聽到他的呼吸比剛才劇烈了些,覺得有點奇怪:「水豚像作之助,但是,作之助現在在做什麼呢?」
「啊……跑步,鍛煉身體,最近好像變胖了點,不太好。」
檢查完下一處戰場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竟然一個活人也沒翻出來,看來與謝野晶子或許不能繼續留在東京盤桓。
「鍛煉身體?」
只要是他說的,小姑娘絕對不會懷疑。這時她背後傳來一聲怒吼,織田作之助驚訝的聽到宮田日和居然發出憋笑聲:「噗……」
「怎麼了?」
他好奇發問,她大概正在捂嘴,聲音小小的:「夏油,不知道為什麼很受猴子歡迎,走到哪裡籠子裡的猴子就跟到哪裡歡呼。」
夏油傑腦袋上的黑線攢一攢都快夠織件毛衣了。
「被動物喜歡也是件好事,我是說……當心猴子傷人。」
腦補了一番那種雞飛狗跳的畫面,憨厚耿直如織田作之助也有點忍不住想笑。
日和馬上應答:「嗯嗯,我們都有躲開他,五條去買冷飲了,灰原和七海有點擔心。」
灰原?七海?那又是誰?
很快他就知道了,兩道陌生男子的聲音通過電波傳過來:「小日和,快點坐下補充點水分,要吃東西嗎?」
嘰嘰喳喳的猴子叫,混合著夏油傑氣憤怒吼,以及更遠些極有辨識度的囂張大笑,就是熱鬧非凡的背景音。
紅發青年一愣,臉上的微笑像是經過急凍似的凝固在嘴角:「去休息吧,我這邊有點忙,先掛了。」
「欸?」小姑娘疑惑的把手機從耳朵旁移開,用力上下搖搖:「怎麼掛得這麼著急?」
「得了吧!你都打了快五十分鐘電話了,麻煩替你的手機考慮考慮好嗎?」
五條遞了支草莓香草雙拼的冰淇淋給她拿在手裡,自己舉著配料豐富到能饞哭小朋友的巨無霸大口咬下。
她又晃了晃手機,果然沒能再把通話搖出來,這才悻悻然將它收好。
此時遠在橫濱的織田作之助,已經完成最後一處現場勘查。這回運氣不錯,他找到了一個重傷但還沒咽氣的幫派分子,看上去應該能救活。
紅發青年一點也不溫柔的把重傷員扛起來帶走,心裡還想著剛才的通話。
宮田日和是個極其招人喜歡的女孩子,不僅在於漂亮到讓人見之難忘的外表,更在於她無比認真的生活態度。
——就像是把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那樣拼命學習,如同掉進水裡的海綿汲取著曾經錯過的一切。當一個人活得都比其他同類更努力時,身上就會散發出耀眼光芒。
這樣的女孩,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是眾人視線的焦點。
……所以,總會有出色以及更出色的男孩不斷出現在她身邊。比如橫濱的中原中也、大庭葉藏,比如東京的五條,夏油,以及灰原和七海……等等。
「等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
曾經說過的話一再浮現,織田作之助低頭穿行於橫濱紛亂的街頭。月光被樹影遮擋,投下的陰影剛好蓋在臉上,叫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這回負責接應的警視廳沒有再掉一次鏈子,成功交接「戰利品」後他順手把「寄存」在這裡的名偵探帶回偵探社。
「這個不是我要吃的粗點心,織田你買錯了!」
江戶川亂步不滿的在他面前揮手,掌心裡拿著拆袋卻沒吃幾口的零食。
織田作之助低頭看看,確認這玩意兒就是他昨天點名說過要吃的新產品。也許弄錯了?他用沉默作為回答,大有隨你怎麼說的架勢。
吵架這種事,兩方但凡有一個不張嘴,這架就吵不起來。名偵探哼了幾聲也不見織田作之助反駁,大感無趣之下把粗點心拋開,翹腳看著他:「你為什麼不說話?事先告訴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消氣哦!」
織田作之助:「……」
既然說什麼都不對,那還說啥?
「喂!織田!」
江戶川亂步因他的沉默跳腳,但又很快冷靜下來:「嗯?和小日和吵架了嗎?」
紅發青年用困惑的眼神表達疑惑。
日和?吵什麼架?怎麼可能?
「不是吵架的話……嘿嘿嘿。」他笑得不懷好意:「如果弄不清楚這種奇怪的心情是怎麼回事,我建議你假設一下。要是收養得還有其他孩子,你對他們的態度與心情,還會和對待小日和一樣嗎?」
我什麼都沒說,亂步先生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他真的不是異能力者,會讀心術的那種?
織田作之助瞳孔劇振,百思不得其解。
「好啦好啦,你也該下班了,回去好好想想。總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一年混過一年,萬一等到哪天小日和真的琵琶別抱,哭你都沒地方哭去。」
名偵探挺胸抬頭,對自己的觀察力大感欣慰。
「……」
本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麼辯解的意義,織田作之助垂下眼睛點點頭:「嗯。」
確實需要仔細思考一番,日和之於他來說,究竟代表著什麼。
另一邊,夏油傑艱難擺脫猴子們的熱烈追捧,上前拎起小口小口咬冰淇淋的吉祥物,落荒而逃:「快點,動物園快要下班了,熊貓館還沒看呢。」
「是是是,夏油前輩說得是!」
眾人紛紛「忍氣吞聲」,要不是怕被他打,早就笑翻了。
等到晚間回到學校宿舍,五條和夏油先是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密謀許久,緊接著這兩個禍頭子就此消失。沒過十五分鐘,校園某個角落傳來刺目光芒以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在所有人疑惑不解之時,日和聽到宿舍門被人敲響。
「小日和,快開門來看看這是什麼!」
外面人聲音裡滿是壓不住的炫耀,日和頂著一腦袋問號走過去拉開門一看:「……」
「欸……?」
夏油傑懷裡抱著一只裹著尿不濕的……熊貓?這是熊貓對吧!黑白分明的毛色,兩只毛絨耳朵看上去就像縫上去的一樣。
丸子頭青年鬼鬼祟祟抱著熊貓往她房間裡鑽:「這是夜蛾制作的咒骸,比動物園的熊貓要結實多了,可以隨便抱來玩哦!」
「我覺得……這不能叫『可以隨便抱來玩』吧!」
那麼大的爆炸聲,怎麼想都沒法與五條脫開干系。
「哦,不要緊,悟是自願的。」
總有人以挑戰規則為樂,校園放炮和誘1拐玩偶同時進行,簡直就是贏兩次,雙贏。
既然夏油說沒事,那就沒事,有事也不關日和的事。小姑娘的注意力迅速被他懷裡「嗯嗯」叫的熊貓幼崽吸引走:「可愛!」
沒人能拒絕大熊貓的魅力,沒有人!
「是吧,給你抱。」
夏油傑慷慨的將咒骸易手,日和抱過軟綿綿的小東西低頭嗅嗅:「有家用洗滌劑的味道。」
「大概夜蛾用洗衣機給它洗澡?」
丸子頭青年彎腰扯了扯熊貓耳朵:「然後塞進烘干機轉上一個小時。」
這……聽上去有點嚇人。
一路上只是「嗯嗯」叫的熊貓幼崽突然張開嘴:「小姐姐,小姐姐!」
聲線稚嫩,就和小孩子一樣。
「……」
夏油傑抖著手摸出手機搜索:私人進行人體實驗被發現能判幾年?
第90章
盯——
日和低頭盯著懷裡的熊貓幼崽,小小軟軟、叼著奶嘴的熊崽抬頭回望。瘋狂搜索的夏油傑瞄了一眼,大拇指一歪差點摁到緊急報警鍵。
就……可愛含量超標,到了讓人呼吸有點困難的地步。
「啊……?熊貓,說話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熊貓幼崽那句「小姐姐」喊得是自己,下意識把它舉起來四處翻看。眼見咒骸屁屁上裹著的尿不濕不保,夏油傑扔開手機上前阻止慘劇發生:「在找什麼?」
「電池……」日和一本正經回答,甩甩被捉住的手腕:「只是個電子玩具,對嗎?」
「……」
夏油傑深吸,然後呼氣:「它是夜蛾正道制作的咒骸,咒骸知道嗎?和你背包旁邊掛著的那個小東西一樣,不是電子玩具。」
日和表示你在逗我,我絕對不會相信:「但它說話了,不是錄音?」
「不是,不信你等等,看它還會不會說些別的。」
他松手,用食指在熊貓幼崽後腦勺上戳了個毛毛窩,熊崽「嗯嗯」的聲音變大了點,把頭一悶企圖整個縮進日和懷裡:「嚶!」
「原來真的不是電子玩具……人造生命體?」
那豈不是……兄長?
按照被制造出來的時間算,熊貓咒骸絕對可以算得上是空蟬的大前輩了——如果它真的是人造生命體。
「欸?」夏油傑自己剛還把熊貓當成人體實驗的產物,這會兒聽日和這麼一本正經的問,反而覺得這個設想荒誕可笑,根本不可能。
創造生命是神明的禁區,區區人類怎麼會被允許染指?別開玩笑了。
這麼一鬧,丸子頭青年勉強恢復理智,也不再替班主任操心他會被判幾年。他看了眼窗外,雷光消失,大約夜蛾正道已經發現咒骸少了一只。他再次舉起手機:「拍幾張照片發給織田?」
「好!」
小姑娘給懷裡的熊崽翻了個面,單手比劃著兔子耳朵給夏油傑拍了幾張照片。他低頭一邊發送一邊閑聊:「看上去還不錯,啊對了,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玩的地方?我們帶你出去轉轉,總窩在學校裡也沒什麼意思,再好的風景看久也就膩了。」
日和抱著熊貓,側頭想了一下下:「想看雪山,還想看大海。」
這些都是她不曾見過的景色,一經提起,自然格外向往。
「雪山和大海啊……還真是不錯的品味。我知道了。」夏油傑「啪」的一下合上手機,突然一胳膊連熊崽帶日和同時夾起來往窗戶外面跳:「沒問題!」
他前腳剛剛著地,腦後立刻刮過一陣颶風。青年猛然向前一彎腰躲過來自背後的襲擊,沒躲過班主任愛的鐵拳。
「夏油!」
「啊哈哈哈哈哈,夜蛾老師不要這麼生氣嘛,熊貓跟小日和成為好朋友了哦,不信您看!」
反手將「人質」舉到面前,夏油傑晃娃娃那樣上下晃晃這對萌物組合:「是不是很可愛?」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抱著黑白分明憨態可掬的熊貓幼崽,能說這個組合不可愛的只有傲嬌。
夜蛾正道是個內心柔軟的彪形大漢,所謂反差萌……大概說的就是他。黑臉教師可疑的扭過去咳嗽兩聲:「咳咳,嗯,啊……咳咳。」
就知道能逃過一劫,夏油放日和雙腿著地,又輕輕拍拍她頭頂:「夜蛾老師,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提到這個,夜蛾正道也就沒有繼續揪著熊貓幼崽莫名被抱走的事兒:「哦,是這樣,冥冥和歌姬那邊出了點問題,三天沒有和負責她們的監督聯系,需要你和五條過去看看。」
具體地址距離東京有點遠,並不在日和靈力籠罩範圍內。丸子頭青年聽完皺起眉毛:「冥冥前輩,居然……?」
「這就出發。」
他單手抄著兜轉身就向學校大門處走去,越走越快,身影即將消失時日和懷裡的熊貓幼崽張嘴:「正道,小姐姐是姐姐嗎?」
夜蛾先生搖頭:「並不是,不過人類並不是唯血緣論家人的……」
等等!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夏油!你是怎麼翻進教師宿舍的?!」
怒吼聲在背後響起,夏油傑「哧溜」一下竄出校門,緊接著巨龍騰空而起,就此揚長而去。
「等回來再收拾你們兩個,臭小子。」
夜蛾正道憋了一肚子氣,轉回來看了眼懵表情懂的萌物組合,下意識放軟語氣:「好了,日和可以和熊貓一起玩,他在我的宿舍住。」
「哦。」
日和乖乖點頭,把快要滑到地上去的熊崽往上提了提:「原來真的不是電子玩具,也不是生命體,為什麼?」
總算有了空閑時間,又遇上個再正經不過的真·學生,夜蛾校長教師之魂熊熊燃燒:「這與我的術式有關,雖說術式都是先天產生的,但多了解些並無壞處。」
咒術師就是這樣一種奇葩的古老職業,純屬上天賞飯吃。誰也說不清最初的咒術師如何誕生,但是千百年來,他們硬是憑借遺傳苟到如今。
日和聽了一腦袋玄學,作為科學與玄學的合作結晶,她覺得……一個字也沒聽懂。
「聽不懂也沒關系,每位術師的術式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可比性。仔細觀察其他人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了解自身,你真正要做的是學會掌握自己的力量。」
空有力量卻無法主動控制,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大忌。
小姑娘滿臉迷惑:「我的……力量?什麼?」
夜蛾正道:「……」
等等,之前我們商量來討論去,是不是唯獨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靈力的擁有者似乎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搞笑呢?
「唔,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存在可以護佑一方平安?」
他試探性詢問,日和毫不避諱的點頭:「是的,我知道,我可以淨化人心產生的污濁。」
其實也不只是人心,包括刀劍男士在內,只要有意識的「物體」,哪怕一把刀她也能淨化。
原來她知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至於從太遠的地方展開講述。
「那你現在就要把這句話記在腦子裡,不加約束的力量,必定帶來災難,哪怕它的初衷無比高尚。對於你來說,淨化本就是種負擔,不要敞開靈力讓它隨意擴散。」
這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既不是咒術師又不是神明,她沒必要做得如此無私。
「可是,夜蛾老師,我被制作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起到淨化作用,這份靈力不受空蟬的意志掌控。」
日和為難的抱著熊貓幼崽絞緊手指:「人類很脆弱,人類需要保護,只需付出一點點代價,一個……人的代價,就可以……」
「宮田。」
夜蛾正道嚴肅的打斷她:「是誰告訴你這些謬論的?」
「欸?」
不是這樣嗎?自小到大隨侍左右的大巫女都這麼。包括定期前來朝拜的神官,時之政府工作人員,以及偶然出現過的官員,大家都是這麼一字一句不斷強調著「空蟬」的重要作用。
享受了最高級別的奉養,作為代價被支付掉難道不是應該的麼?
「荒唐!胡鬧!」夜蛾正道把她吼得直縮脖子:「你是一個人,不是家畜,更不是可以隨便交換的玩意兒!」
「我不管過去控制你、給你洗腦的邪1教是怎麼回事。但你現在被解救出來,首先該學會的就是從內心深處把自己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一件祭品。」
他氣壞了,咒力也有幾分不受控制的外溢,熊貓「嚶嚶」叫著手腳並用往小姑娘肩膀上爬。
中年男人見狀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危險感很快就消失不見。
——會有這種可怕想法,不能怪宮田日和這個無辜的孩子,她是受害者。要怪只怪刻意把她養成這個樣子的人。
日和愣在原地:「人?我,我是個人類?」
驚喜是不是來得有點突然?
「你當然是個人,我沒看出你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硬要說的話,嗯,又瘦又小的,福澤諭吉沒讓你吃飽飯嗎!」
咒術師人均猩猩,宮田這幅小身板,看著就單薄,可憐兮兮的。
這不是吃不吃飯的問題,她只是看著瘦,分量絕對不輕,鉚足勁一拳下去打斷成年男子幾根肋骨不在話下。小姑娘有心張嘴想替福澤社長辯解一二,奈何語速跟不上大腦轉速,支支吾吾吭哧吭哧,一句話也沒說清楚。
夜蛾校長本就是隨口一說,見這孩子憋紅了臉詞不達意的模樣,心底又是欣慰又是無奈又是酸楚。
本性如此善良的孩子怎麼就被故意教成這樣了呢?
「算了,你要是沒有其他作業,就跟我來運動場。先回去換身方便運動的衣服,我在哪兒等你,知道怎麼走嗎?」
宮田這個樣子,不看都知道將來要被人欺負。為了不讓她被欺負得太過分,為今之計就只有……就只有讓想欺負她的人打不過她這一條路了。
觀念扭轉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能做到的事,這孩子比起大半年前靈動了許多,可見福澤諭吉必然也是下了大功夫潛移默化的教育她引導她。但是孩子一天天長大,留給保護者的時間越來越少,這種時候就不得不抄個近道先補補其他方面了。
「嗯,運動場怎麼走我知道。」
日和抱著熊崽認真點頭:「但是,弟弟怎麼辦?」
弟弟?誰?誰的?
夜蛾校長反應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熊貓——既然不是人造生命體的前輩,那就按這小東西自己喊的稱呼算,不就是「弟弟」嗎?
「……交給我。」夜蛾校長臉又黑了一圈,都說這是只咒骸,可成長型自律咒骸也是咒骸!
你怎麼總把自己和非人類放一塊類比?
第91章
「我回來啦∼欸?」與謝野晶子兩手提滿購物袋,返回宿舍的路上途徑運動場:「夜蛾先生,小日和,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對了,剛才路上遇到了五條和夏油,硝子和他們一起去做任務了。」
不遠處,魁梧高大的中年男人正低頭向一個穿著浴衣袴褲的小個子少女訓話,旁邊觀眾席上還擺了只圓滾滾的熊貓玩偶。
「與謝野,考試情況如何?」
夜蛾正道分了份注意力給她,因為是相對問題兒童而言乖巧得多的女孩子,又是客人,他說話的語氣也和緩許多。
與謝野晶子露出自信又爽朗的笑意:「當然是順利過關啦!硝子說下次還要和我一起考試,嘿嘿嘿。」
明白了,必然是與謝野采取某種手段「幫」了家入一把。不然就咒術高專的課程要求,還想考醫師執照?做夢比較快。
「多謝,與謝野。」夜蛾老師不自在的推了把墨鏡:「我打算看看宮田的體術情況,你要不要留下以防萬一?」
好歹他也是個教育工作者,公然討論作弊這種事多半有些不舒服,所以很快就把話題移開。這會兒反倒是更護著日和的與謝野晶子表現得更灑脫。
「沒關系啦,夜蛾先生,日和古武和刀術都很好的,自保問題不大。」她撓撓金屬發夾旁的頭發:「額,我是說,反擊的話。」
也就是說,只能打防守?性格使然?
夜蛾正道點了下頭:「明白了,你去休息吧。」
「再見,我先把硝子的東西給她送過去。」
她揚起右手拎著的購物袋,顯然左手那一半是屬於自己的。
日和全程沉默的看著與謝野晶子,目光黏在她身上,充滿依戀。波波頭少女注意到了,跳下路沿把左手袋子遞給她看:「買了條超可愛的小裙子,晚上試試呀!」
不了不了,這個真的不需要。小姑娘忙不迭向後退,差點翻個跟頭咕嚕出去。與謝野晶子笑著跳上路沿離去,運動場上再次只留下兩人一熊。
「我們也該開始了,宮田,想盡一切辦法躲避我的攻擊。」
夜蛾正道揮手招來五只咒骸,兩只圍在旁邊,三只呈品字形慢慢縮小包圍圈。既然只能打防守反擊,那就先這麼湊合著,她需要點壓力與對抗。
對手不是人,日和也就不再套著枷鎖揮刀,快到幾乎看不清痕跡的拔刀斬後,三只咒骸盡數身首異處倒地不起。
「這是……神道無念流?」
作為關西地區最主要的大型刀術流派,神道無念流有個很「玄」的來歷。據說是初代宗主於神前冥想時靈光一現,從蠟燭投射在神明造像上的縹緲身影中依稀參悟出了大道,於是開宗立派,流傳千年。
參習神道無念流的劍士有很多,但以夜蛾正道的眼力來看,宮田日和揮刀的效果和那些普通劍士截然不同。從她身上,恍惚真能看到神明冰冷卻又慈悲的剪影。
能教出這樣的弟子,不愧是福澤諭吉,政府御用劍客中的執牛耳者。
最後兩只蹲坐在側的咒骸被召喚,騰空起飛,一前一後夾擊垂著眼簾的小姑娘。只見她前腳猛然發力一頓,木刀被揮舞出猶如新月般的圓潤弧線,刀光閃過,地上又多了兩只再起不能的羊毛氈。
不對吧,這個戰鬥力,放在咒術師裡也可圈可點。相比之下一年級那兩個男生……七海不好說,灰原完全得被她壓著打。
這程度叫做「只能打防守」?
請問你是「進攻即防御」教派的信徒嗎?
想到這裡,夜蛾校長一通電話就把埋頭苦讀的兩個一年級給從宿舍裡揪了出來。
「夜蛾老師,您找我們有什麼事?」
灰原雄是個熱心腸,啪嗒啪嗒湊到校長面前。夜蛾正道也不多說,指指日和:「宮田需要有人幫忙對練喂招。」
「哦哦哦哦!好,我會盡量溫柔小心些的!」
少年笑嘻嘻的轉向日和:「不要怕哦,看拳!」
七海建人想得多些,因此慢了半拍,然後他就看到提著木刀的小姑娘踉踉蹌蹌躲開灰原雄,一臉恨不得溜回橫濱去的表情。
夜蛾正道:「……」
好的,破案了,原來「只能防守」是這個意思嗎?
聯系之前宮田日和被人為扭曲的思想,似乎並非難以理解。
怪不得五條特別喜歡逗弄她,大約是想到了自己吧。如果「六眼」也被教育成這樣,估計上層晚上睡覺都能笑醒。
「不許躲!我會向福澤先生如實描述你的對戰情況。」
他放大音量,語氣也嚴肅了不少。日和響亮的抽泣一聲,反轉刀身,用刀背飛速結束戰鬥。
秒倒在地上的灰原雄:「啊嘞?」
怎麼回事兒?頭一暈眼一花,怎麼就天地顛倒了呢?
「嗯,這樣就對了。七海,你在想什麼?」
夜蛾正道看了眼陷入沉思的七海建人,真希望這個一年級能把他的沉穩成熟分一點給其他人中和中和。
七海建人心想宮田日和哪裡需要我們陪練喂招?根本就不處於同一個量級,校長這是在想方設法給高專的學生開小灶吧!
「額,夜蛾老師,五條前輩和夏油前輩呢?並不是我有意推脫,而是眼下我與灰原的實力,對宮田來說恐怕沒有太大幫助。」
他很老實的自爆家底,可惜沒能逃過。
「不必,你們兩個就夠了。」
比起更加游刃有余的五條夏油,七海和灰原反而更容易給宮田帶來壓迫感。要是後兩者……夜蛾正道猜測這小姑娘大概會直接棄刀躺平。
並非實力不濟,實乃另有原因,這種情況才是最為難的。他發現了宮田日和最大的破綻——她……幾乎沒有負面情緒。
不知憤怒,不懂悲傷,所以她不明白「戰鬥」的意義,這也就是回避對抗的根本原因。在她看來輸贏不重要,又對人類抱持著奇怪的寬容與忍讓,自然便能躲就躲了。
也許是武裝偵探社那邊保護心態過剩,至今沒有察覺到,但……
夜蛾校長在心底深深嘆息,就算他,也不忍掀開平和美好的幕布讓日和去看清世界的另一面。
——沒有把這孩子錄入咒術高專實在是太好了,就讓她保持著這份難得的純淨與善良慢慢長大吧,好歹讓他們這些疲於奔命的咒術師從日復一日的祓除工作中獲得些許成就感。
說回七海建人。既然校長下令,很有原則的金發少年也不得不聽命。他抽出鈍刀衝上前去,與搭檔合作著兩面進攻。
對手由咒骸換成熟悉的人,夜蛾先生又拿「告家長」作為威脅,日和馬上陣腳大亂。別說剛才那抹驚鴻般的刀影了,磕磕絆絆好幾回拔不出刀,好不容易出刀也猶猶豫豫,腳下逃得伶俐迅捷,手上動作拖泥帶水,活像個蹩腳武士。
沒過多久,七海見機使用術式擊碎了日和的木刀,他想著這下總該停下來了吧,不料剛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下一秒天旋地轉,後背砸在地面砸得生疼。
「抱歉!抱歉抱歉!對不起!」
宮田日和表現得比他這個被擊敗的人還要沮喪,難得從她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的表情。
少年索性放松身體:「沒事,下面有草坪。」
見他意識清醒能夠正常說話,日和這才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這輩子說的「抱歉」加起來也沒這會兒多,她實在是擔憂自己不小心把人給打壞了。
已經先輸一局的灰原跟著停下來,伸手拉起搭檔:「小日和體術和刀術都很好呀,這樣就不擔心外面人會欺負你啦!」
他倒是心大,一點也不覺得輸給女孩丟面子。
「為什麼……會有人欺負我?」
從來沒有意識到有被欺負過,日和不解的反問。在場三位男士齊齊一滯:「……」
怎麼回答她?
說有些人就是比較壞,萬一她繼續往下「為什麼」,該怎麼辦?說「你看上去就很好欺負」,感覺也不太對,「好欺負」算是個什麼標准?
就在此時,與謝野晶子去而復返。她遠遠就看見運動場上多了兩個人,走到近前低頭一愣:「哎呀,小日和又玩斷了一把木刀?」
罪魁禍首七海建人別提有多心虛,他干巴巴的咳了一聲,向前一步:「對不住,我沒控制好力道。」
「沒事沒事,木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小日和,需要我拿柴刀來給你用嗎?」
七海建人:「……」
這是恐嚇吧!
絕對是恐嚇!
就算大家知道這位小姐有起死回生之能,您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祭出柴刀這種寶具是不是?
「咳咳,回頭等我申請一把咒具給你,你有武裝偵探社的工作證,在橫濱可以合法持械出門。」
夜蛾正道及時出聲保護學生「幼小」的心靈,與謝野晶子見狀非常遺憾的攤手:「好吧,想體驗【請君勿死】的效果可以隨時來橫濱找我。」
「不了不了。」
七海建人本能的從她的笑容裡察覺到一絲不詳,剛張嘴拒絕,就聽旁邊日和出聲提問:「我們要回橫濱了麼,晶子?」
「不不不,是我先回去,琦玉那邊有個情況危險的病人要轉過來,馬上就走。倒是你,留在東京多玩幾天,然後讓織田來接你回去。」
其實是橫濱大小社會團體之間的戰事糜爛,無辜卷入的傷者幾乎塞滿公立醫院,她不能繼續留在東京休閑。再者,雖說有森鷗外在側覬覦,相比宮田日和綿軟的性格,還是上過戰場的與謝野晶子承壓能力更強,也更警惕,不那麼讓人擔心。
小姑娘扁扁嘴,縱使萬般不願也還是看在「織田」兩個字上勉強點頭:「好吧,那你要提醒作之助,快點來接我回家哦!」
幼兒園小朋友眼巴巴的既視感不能更強,與謝野晶子失笑:「知道了,放心。」
第92章
與繼續留在東京的日和道別,與謝野晶子踏上了返回橫濱的列車。兩個小時後她出現在最大的公立醫院急救科門外,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就投入到急救的行列。
只要是外傷垂危,無論什麼人,都得到了溫柔平等的救助,少女不會因為某人渾身刺青或空檔掛了件黑西裝就區別對待。
這一忙就忙到晚間,直到最後一個傷員在金色蝴蝶的飛舞環繞下脫離危險,與謝野晶子才摘下口罩:「還有嗎?」
「沒有了,感謝您的無私援助,與謝野小姐。」
負責人低頭向她道謝,晶子不在意的揮揮手:「不用謝,我也學到了很多。」
異能力是力量,但並不是絕對的力量。假使某天所有人的異能力全部消失,難道她與謝野晶子就不是個出色的醫生了嗎?
參與急救的其他醫生紛紛善意發笑,負責人走在前面替她打開門:「福澤社長已經等了許久,非常抱歉,請回去好好休息吧。」
「那就拜拜啦,明天見。」
少女抬頭挺胸接受了這份尊敬,腳步輕快的奔向為自己帶來新生的人:「社長,我回來了!」
「嗯,回來就好,辛苦你,有什麼話路上再說。」
時間不早了,夜晚的橫濱危險程度呈指數上升,為安全起見,還是盡快回去比較好。
與謝野晶子馬上回應:「是,社長。」
一路上槍聲不斷,警笛聲也不斷,甚至還有些不應該出現的重火力參與其中。
「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了嗎?」
她眉頭緊皺,臉色不虞。
福澤諭吉沉聲道:「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高瀨會,GSS,以及Port Mafia,都還沒有徹底投入這場紛爭。有可靠消息稱,此前GSS已將青少年防衛組織『羊』並吞,那些孩子……」
「恐怕不能將他們視作普通孩子,」與謝野晶子嘆氣:「這世上既有像小日和這種生性善良的孩子,也有會吃人的羊。」
社長這次沒有回答,但能從用力揮動的袖子可以看出,他是有點惱了。並非針對與謝野,而是憤怒於這個將孩子逼成食人鬼的社會。
有福澤諭吉在,與謝野晶子平安回到偵探社辦公室。此時辦公室裡橫七豎八躺了三個大男人,社長簡單問了一句就回去辦公室忙碌,田山花袋順著動靜抬頭一看,只看到一角裙擺就立刻怪叫一聲裹著棉被躲入茶水間。
「你干脆就在茶水間裡封神吧田山!」
晶子大聲衝隔間咆哮,很快傳出細細碎碎的抽泣。
沒有功夫去安慰被嚇破了膽的技術人才,織田作之助勉強從辦公桌上抬起頭打招呼:「啊,與謝野醫生回來了,晚上好。那個……日和怎麼樣?」
「吃的好,睡得好,有專人陪練、陪玩、陪寫作業,有什麼可擔心的?」
與謝野放任自己倒在軟綿綿的會客沙發上,仰天長嘆:「那些咒術師也和我們一樣,都是些社會邊緣群體。別看名頭不小,有些還是傳承了幾輩子的古老家族,實際上腐朽得一批。」
咒術世家腐朽不腐朽織田作之助並不擔心,他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日和會不會在東京待得樂不思蜀最後就不想回家了?
能說會道、英俊多金、熱情體貼……等等等等這些和他沒有關系的形容詞全部都貼在別人身上,甚至那些咒術師少年也都對日和有點興趣,至少願意接近她吧……總覺得,事情很不妙。
「織田?織田!你想什麼呢?」
江戶川亂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名偵探笑得不懷好意:「你究竟有沒有想清楚?」
想什麼?什麼清楚?
紅發青年一臉迷茫:「清楚了?」
「……你就是個大傻瓜!」
立刻明白這家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亂步憤憤然轉動座椅用後腦勺衝著他。不等與謝野晶子調解兩句,偵探社的公用外接電話響了。
「應該是安吾來的電話,如果有外勤我就去一趟,你們該休息的就趕緊回宿舍休息去。」
織田作之助一躍而起接聽電話,阪口先生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線人反饋,Port Mafia的干部被卷入其他組織械鬥當場死亡……」
「明白,地址。」
有些人成為朋友也就最近幾個月的事,但卻比熟識幾年的老友還要默契。不用阪口安吾說完織田作之助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我過去看看,發現有價值的東西就帶給你。」
阪口安吾松了口氣:「多謝,織田君。」
如果沒有武裝偵探社的協助,如果沒有織田作之助這種沉穩可靠的人幫忙,異能特務科大概會全員猝死也說不定。
「走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匆匆忙忙檢查了一下武器狀態,拿起外套往肩頭一甩:「歡迎回家,與謝野小姐。」
「哼哼,照顧好你自己,不然咱們就手術台見。」
晶子擺擺手算是招呼,只聽門板開合之後,腳步聲漸行漸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塊死腦筋的爛木頭!」亂步先生靠在辦公桌上發出抓狂的聲音:「名偵探都暗示的那麼明顯了,織田這家伙怎麼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與謝野,能給他做個大腦切除術然後新換一副腦子嗎?」
「沒救了,沒救啦!!!」
他像小孩子似的踢騰雙腳,晶子被這麼一鬧,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也,不是不行?」
「可惡啊,織田再不幡然醒悟,小日和就要被東京的家伙們拐跑了。到時候我們還要安慰一個失戀的同事嗎?」他把桌子踢得咚咚作響,與謝野晶子語塞:「不至於……」
就日和那副黏織田的勁頭,簡直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後者手上,怕是趕也趕不走。然而世上還有一個說法叫做「青梅竹馬不敵天降」,不管是不是那個意思,反正感覺差不多。所以她也不敢斬釘截鐵的替別人打包票。
「至少可以相信小日和?」
波波頭少女猶猶豫豫試圖安撫暴走中的名偵探,奈何亂步根本不買賬:「任何意圖拐走看板娘兼吉祥物兼事務員兼社長秘書的人,只要一露頭就必須第一時間摁下去,這絕對是會影響我們偵探社長久發展的大事件!『」
「額,好吧……」
看在那麼多兼職的份兒上,只另一份薪水目前還被代管的小日和好辛苦呀,確實是武裝偵探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與謝野晶子換了個坐姿,態度認真許多:「那麼現在就把小日和從東京接回來?」
「一個月。」江戶川亂步眼底閃耀著璀璨光芒:「最多一個月,這場亂像也該結束了,勝利者必然是Port Mafia無疑。」
「聽您這麼說我居然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與謝野晶子臉色難看起來:「那個混蛋!」
森鷗外!這場持續了幾乎一整個夏天的大亂鬥要是沒這家伙的手筆,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簡直就是根大號攪屎棍!
「所以,過幾天就催織田去東京接小日和回家,她不在都沒人幫我接收不愛吃的零食了……」
名偵探聲音越來越低,與謝野醫生背後突然多了片聖光百合的背景:「這才是您盼著日和回來的真實原因嗎?」
江戶川亂步:「……」
糟糕,說漏嘴了!
另一邊,深入械鬥戰場探查的織田作之助從一堆廢墟中偶然發現了個穿著紅色小裙子大聲哭泣的小女孩。
「……」
他從廢墟中抱出這個三、四歲的孩子,想也不想帶上搜尋來的線索迅速撤退。這孩子不是日和,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繼續坐在死人堆裡。
*
東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們兩個,居然被小不點摁著揍?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弱啊!」
伴隨著陣陣狂笑,七海建人額頭上的「井」字越來越多。
前輩什麼的,就是狗屎!
五條悟笑得幾乎背過氣去,夏油傑比他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裡去:「小日和,來吃點水果,下次繼續。」
繼續?繼續羞辱我們嗎?
不等七海建人將吐槽說出來,灰原雄把頭一低:「我會繼續努力!」
「你們確實需要更努力些,連小日和都打不過,很難讓前輩們放心呢。」夏油傑笑眯眯的,嘴裡說的話像是軟刀子,看著不疼,聽著難受。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人。
此時此刻,七海內心深處的活動波瀾起伏,臉上卻一片生無可戀——麻了家人們。
「不過就小日和現在的程度,應該可以跟我們去幾回任務現場了吧?」
夜蛾說她需要些壓力與對抗,最好還能一點一點了解些負面的東西。對此夏油傑並不贊同,所以他決定主動將選擇權握在自己手裡。
五條悟才是無法無天什麼都不在乎,聽到好友這樣提議,屁股底下立刻像是長了刺一樣坐不住:「沒問題啊,反正你和老子是最強的,難道還保護不了這麼一個小家伙?」
「恕我直言,你們兩個剛剛差點連累我跟著一塊抄校規寫檢查。」家入硝子沒好氣的冒出一句:「比起兩位腦內想像出來的自我形像,真實情況很可能相距甚遠呢。」
「哎呀,沒關系啦硝子,只不過是忘記開帳又不小心把委托人叮囑的洋館給炸成稀巴爛而已。原址重建不行嗎?順便拯救一番無可救藥的審美,老子覺得很好。」
五條嘴巴裡就吐不出像牙,氣得硝子扭過去看也不想看他:「反正晶子走之前有交代過,不讓日和跟你玩,你自己看著辦!」
她的意思是你自己識趣點避遠些,聽在五條耳朵裡就成了「隨便你怎麼玩,我就當沒看見。」
當下白毛就手舞足蹈報了一堆咒靈分類,結果根本就沒人要聽。
「不要太刺激,不能R18,血腥達咩,變態達咩,總之必須是健康向上有益於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任務才行!」
夏油傑話音剛落,除了日和本人以外在場所有咒術師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咒術師的工作……還有健康向上有益於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類型嗎?
第93章
「不是,傑,這屬實過度保護了吧,真的好嗎?」五條被摯友嚇得一頭撞在桌角上,單手捂住額角,墨鏡滑下來一大截:「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雞媽媽的屬性。」
夏油傑斜了他一眼:「這是必要的保護,你不懂。既然日和與生俱來的性格與力量都是純潔無垢的,那麼我們為什麼非要讓她染上各種色彩呢?」
就和「該不該讓普通人知道咒術世界」的分歧一樣,兩位還沒成年就急著給人當爹的年輕人誰也沒法說服誰。經過一番「和諧友好坦率真誠」的交流,他們決定去運動場上一較高下。
一年級的兩個男生對視一眼,各自帶上武器跟去湊熱鬧。
隨著「出去聊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處於話題中心卻完美「隱形」的日和從奶油水果盒子上抬起頭:「嗯?」
發生了什麼?夏油和五條怎麼生起對方的氣了呢?
「不用管那兩個家伙,每天他們都能找借口打上一兩場,然後再沆瀣一氣臭味相投的湊到一塊去。」
家入硝子伸過勺子來舀走一大塊奶油,小姑娘不但沒有拒絕,甚至專門讓開些方便她動作。
一口吃掉甜奶油,少女嘆氣:「不行不行,你這樣也太乖了點。嘴邊的東西怎麼能任人拿取,再有誰這麼干至少要把盒子挪開。」
「沒關系的,是硝子的話,想吃一整個也可以給你。」日和放下勺子,真就將吃到一半的甜點放在她面前,把家入震得愣了許久:「原來這就是天使嗎?」
「我要開動了哦,真的吃掉了哦!」
勺子幾次伸進盒子蠢蠢欲動,最後還是撤出來:「總覺得吃你半份甜食會良知有虧,還是算了吧。」
「沒關系的呦。」
日和說話慢慢的,節奏舒緩,尾音帶著點驕矜的小氣音。家入硝子忽然撓撓頭發:「欸?小日和是在京都長大的嗎?之前沒注意到,昨天才遇到了個京都校的學生,一比較才聽出來。」
京都是古都,雖然如今總是踩在破產邊緣搖搖欲墜,風物名聲以及歷史古跡不至於因為財政問題被遺忘。話說今年RS學園的修學旅行就定在京都,班級群裡海量的照片看得日和惡寒不已。
——還好沒去,不然和在本丸裡旅行有什麼區別?零號本丸的建築群本就是模仿並復原了京都的結構,退休審神者早就看膩了。
「是……也不算是?」
日和歪頭想想,換了種解釋:「巫女們說話都是這樣的。」
「嘶……京都腔的專職巫女?」
到現在東京地區還要被京都鄙視為沒文化沒教養的關東鄉下,日和幼年時期的生活規格,略有點高啊!
小姑娘疑惑:「嗯?」
「沒事,沒事了。」
家入硝子狐疑的上下掃了她幾眼,把水果盒子重新推回去:「快點吃,吃完一起去看看運動場拆干淨沒。」
好吧……
等女孩子們靠近「戰場」,二年級內訌已經變成了針對一年級的「欺壓」。夏油傑一個人抓著七海灰原一塊揍,五條悟脫了校服上衣,一屁股坐在碎石中伸腿癱坐著出餿主意。
什麼「右邊左邊」亂喊一氣啊,什麼「摳眼睛踩腳趾」啊,總之沒有一句靠譜的。
「還好還好,今天運動場不是個坑。」
硝子走進低頭看看五條,又抬頭看看運動場廢墟中心戰做一團的三個男生,她甩了下胳膊,反手默默解開袖口擼袖子。
本質上日和並不喜歡爭鬥,自然對與自己無關的對練毫無興趣。小姑娘站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無聊,干脆跟著五條有樣學樣也一屁股坐在尚且完整的一塊碎石上。
五條扭頭看了一眼,爪子蠢蠢欲動就往人頭上摸。
「嗯?」
頭發被人碰了下,日和第一時間抓到「凶手」。五條悟一點也不心虛,笑著繼續戳她頭上的貝母花:「你就沒有別的裝飾品可換了嗎?還有那個怪怪的choker,怎麼看都是個貓鈴鐺,換成寶石會更好。」
「唔……」小姑娘想了有快一分鐘才組織好語言回答:「晶子的發夾是蝴蝶,蝴蝶和花朵是朋友,我和晶子是朋友,所以我的發夾是花朵。」
至於鈴鐺的問題……太長了懶得說,干脆就不說了。
「過去沒有嗎?曾經的朋友。」
同樣是在箱庭深院裡長大的孩子,他垂下眼瞼,漂亮的藍眼睛裡多了抹懷念。日和不知道五條什麼意思,聽到問題就老實回答:「沒有。除非必要巫女不會和我說話,其他人未經允許不得擅入天守閣。」
「天守閣?那你可真慘。」
青年雙臂上舉伸了個貓貓懶腰,伸到一般才回過味兒:「嗯?你……住在天守閣裡?」
不太對吧,御三家傳承千年也沒這個級別,況且現存的天守閣都是文物,不可能允許用作日常起居。但是宮田日和又沒有說謊……哪個宗教勢力能強到如此地步?
本能聯想到了什麼,但他不願意再往那個方面思考。
在這個既開放又保守,既開化又愚昧的國家裡,確實有一股力量可以做到也有可能去做她所說的那些。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將豢養著的「人神」拋棄掉?
這未免也太奢侈了。
「不可以住在天守閣嗎?」
日和露出貓貓吃驚臉,五條悟移開藏在小圓墨鏡後的視線:「當然可以啦!房子蓋出來就是讓人住的,不住蓋了放著干嘛?」
「嗯嗯,我覺得也是。」
日和長出一口氣放下心。
武裝偵探社的伙伴們出於體貼基本不問她過去的事,當然,如果他們問,她也會照實說。但人造人這個心結……小姑娘還是不太想讓人知道。
就……我知道我和大家不一樣,但我希望能和大家一樣,至少看上去一樣。
差不多這種心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家入硝子的宿舍門就被人敲響。昨晚難得沒有熬夜的少女踢踏著拖鞋把門打開一看,夏油傑站在外面,黑著一張臉宛如咒靈附體。
「喝!怎麼了?你終於成功干掉五條了嗎!」
她上下摸口袋想找支煙出來壓壓驚,夏油傑從衣袋裡掏出一包扔過去:「小日和不在你這裡?」
「為什麼會在我這裡?那孩子並不黏我。」
她磕出一支煙,還沒夾起來突然想到了什麼:「該不會……」
「沒錯,悟不在宿舍,今天又沒任務,你說他會在哪兒呢?」
夏油傑看上去有點想拎刀的架勢,家入硝子不得不安撫道:「不用這麼大反應?小日和也有十五歲了,她不是你的妹妹,更不是你的女兒,或者說也沒有和你存在超越友誼的關系,和誰出去玩是她的自由。」
「昨天我就有點想說但是忍住了,今天不得不說……夏油,你不覺得你的保護欲有點過頭了嗎?」
包括這家伙所謂的「正論」,究竟是憑什麼啊用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俯視,然後武斷的替他人決定其該不該知道關於咒術界的事。
放在日和身上,則是不分青紅皂白的過度保護,委實沒有那個必要。
如果只是五條悟反駁,夏油傑可能還不會細想,但要換了一向不怎麼參與討論的家入硝子也這麼認為,夏油傑就不得不細想。
「我管得太寬了嗎?」
青年的表情有些錯愕,帶著不解與迷茫:「我只是想竭盡所能的讓日和保持她最可愛的模樣,沒有其他意思。」
「可是日和又不是櫥窗裡陳列的洋娃娃。她是個人,她會成長,自然也會發生變化。」
說到這裡,家入硝子頓住,緊接著她若無其事轉移話題:「既然你這麼不放心,為什麼不給五條打個電話問下地址,過去看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哦。」夏油傑悶悶的找出手機撥打電話,五條悟幾乎秒接:「哈哈哈哈,傑你快來玩!我帶小不點在博物館參觀,剛好有個刀劍展,還挺有意思。」
不是,博物館和五條悟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真是既合理又不合理。
夏油傑二話不說,向家入硝子點頭作別,轉身就走。
等他趕到博物館,只需要順著人流就找到了人氣極高的臨時展館。在這裡,一振又一振凝結匠人智慧與汗水的刀靜靜陳列於防彈玻璃之後。
青年沒心思欣賞它們細膩的紋理與流暢的線條,一直走到最裡面,在高大的C位展示櫃旁找到了把小姑娘扛在肩膀上給她參觀的白毛。
「悟,你在搞什麼啊!」
夏油傑上去就給了五條悟一掌,後者因為人多沒能躲開:「嗷!當然是趕早帶小不點出來認識世界啊!你不是說了嗎?不要太刺激,不能R18,血腥達咩,變態達咩,總之必須是健康向上有益於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任務才行!」
參觀博物館還不夠健康嗎!?
夏油傑氣結:「誰跟你說這個,你帶日和出門就不能留個言嗎?四處找不見人,我還以為她在學校裡發生意外了!」
這個點一般是日和寫作業的時間,在教室裡左等右等不見人,腦補了一堆的夏油傑差點沒把自己嚇死。
根本沒有計劃,純屬抓了人就走的五條理不直氣更壯:「那是你想得太多了!比起小不點,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的發際線吧!」
夏油傑:「……」
這要不是公共場所五條你死定了!
好不容易才把視線從展櫃上移開的日和終於注意到了氣鼓鼓的夏油傑,意識到似乎闖了禍,她相當敏銳的慢慢把臉轉向另一側,眼神也跟著飄走:「啊……那邊有鶴丸國永的仿刀,去看。」
「不要給我在這種時候裝傻!」
夏油傑只覺得乖寶寶被五條帶壞了,可惡!
第94章
「誒嘿!」
面對好友的怒火,五條選擇順著日和裝傻繼續往下演。他硬邦邦轉身,然後干巴巴棒讀道:「鶴丸國永嗎,好啊好啊!」
不等摞貓貓似的兩個家伙跑掉,夏油傑一把抓住五條悟的後脖領。要不是展廳內參觀人數眾多,要不是後者肩膀上還扛著吉祥物,這兩人怕是當場就要打起來。
「呵呵呵呵,」夏油表情都快崩了,陰陽怪氣的程度直線上升:「跑什麼啊,不是要參觀嗎?鶴什麼永來著?」
「是鶴丸,鶴丸國永,剛才那個展櫃裡的是三日月宗近。」五條轉頭就大喇喇掀了博物館老底:「拿出來展覽的要麼影本要麼高仿,真刀都在各世家倉庫裡扔著生鏽呢。」
這也就是本國特殊情況所致。社會改革不徹底,導致大批舊勢力苟延殘喘到新時代,然後這些早就該被踢進歷史垃圾堆的大小垃圾們換了張面孔,抓起「傳統」外衣往身上一披,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所謂的「世家」。
不僅僅咒術界,經濟界,宗教界,甚至上起政壇下到小小的歌舞伎圈子,全都一個樣。
——父親是首相,兒子天生就比別人距離這個位置近上十萬八千裡,這種只應存在於影視劇的情節正活生生在人們身邊上演。
這些世家借助舊有基礎,趁著戰爭結束後的紅利期大肆霸占社會資源,然後統統囤進倉庫,寧可放爛放臭也絕不與人民共享,那些躺在倉庫裡默默鏽蝕的名刀只不過滄海一粟。
「真正的鶴丸國永就在我家庫房裡,一點也不好用。」五條隨口小聲抱怨了一句,惹得日和揪著他的頭發一緊。
鶴丸國永,是那個白衣服白頭發、喜歡在房頂上飛來飛去的刀劍男士嗎?小姑娘努力回憶……似乎沒錯,資料裡大約記錄著鶴丸國永屬於五條。
對於不使用咒具的人來說,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不管什麼類型,在他們眼裡幾乎都是一個樣。不巧五條和夏油就都不需要使用武器,自家倉庫裡的名刀也好,博物館的參觀也好,之於他們而言純屬打發時間。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閑過!
不是把任務推給其他人甩手不干,而是真沒什麼突發的緊急事件。
「看上去……」
夏油傑隔著展覽櫃,眯起眼睛搜腸刮肚苦思冥想著該找些什麼樣的形容詞形容面前這把刀。為了顯得自己更加可靠,丸子頭青年努力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那個,鶴丸國永為什麼這麼短?」
雖然放在太刀的分類裡,比起某些打刀還要短一截,難道是當初打造時花錢的金主身高那啥嗎?
「額……」
這種事,五條還真不知道,倒是日和軟軟回答:「因為刀鞘,刀鞘的材料貴重且珍惜,為了適應刀鞘,刀身被打磨掉了一部分。」
類似或冷或熱的古怪知識,是她唯一不被禁止接觸的學習內容。
「原來如此!小日和懂得可真多。」
不愧是福澤諭吉,傳道授業一點也不吝嗇。
夏油還當這些都是福澤社長告訴日和的呢,直接把因果嫁接到社長先生的「政府御用劍客」這一身份上去。
日和沒想那麼多,單手戳戳展覽櫃的玻璃:「三日月愛迷路,鶴丸喜歡玩驚嚇。」
要不是有巫女們層層坐鎮把天守閣守得水泄不通,只怕這份「驚嚇」早就玩到審神者頭上去了。
「你就有那麼喜歡刀?」
五條稍微彎了點腰去看刀架上的鶴丸國永仿品,隨口吐槽:「喜歡到居然用人稱代詞去稱呼物。」
「額……」
日和語塞,夏油傑替她找到理由:「雖然但是,小日和也有十五歲,比起其他中二少年,很可愛了不是嗎?」
中二病嘛,顯性的給自己起一堆日後絕對要後悔的網名,或者神神叨叨說些聽不懂的話。隱形的大約就是這樣,腦補一出又一出劇目,然後下意識扮演其中某個角色。
歪打正著糊弄過這個話題,三人隨著人流慢慢移動,走了一大圈,五條迫不及待跑到休息區把日和放下來:「餓死我了,這附近有沒有好吃的甜品店?飲料也行。」
周圍游客太多,六眼消耗巨大,再不補充糖分CPU就要燒炸了。
「公交站旁好像有一家隊伍排得挺長的店,要去試試嗎,」夏油傑翻開手機一通狂點,頭也不抬的問小姑娘:「還想參觀哪裡?」
「吃東西。」
早早就被人敲窗戶鬧起來,早飯也只來得及喝袋牛奶而已,日和早就餓了。前面那些珍貴的文物還算值得一看,但是在這兒,對退役審神者來說也許一份可以吃飽的甜食比一屋子仿刀更加重要。
夏油傑「啪」的合上手機,二話不說轉身向外走去:「那就去吃點東西。」
走到展館門外,五條松手放日和落地,她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忽然扭頭往回看,燈光昏暗人頭攢動的空間裡似乎並沒有值得在意的東西。
「怎麼了?」
丸子頭青年輕輕碰了下她的肩膀,日和轉回來,抿著嘴:「沒事,也許……眼花了。」
不可能的,全部都是仿刀。理論上不可能對她的靈力起反應,刀劍男士們也不應該隔著時間回應無意識的召喚。
她甚至從未拿起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振,連「舊主」這個詞都沒法自稱,最多……只能算個臨時管理者。
情緒變得低落,連日和自己也覺得奇怪——胸口又軟又冷,滑滑的還帶著些酸楚的情緒是什麼?
那些付喪神只是收到靈力影響才會對她表現得親近吧,巫女說過,刀是經由人手打造出來的鋼鐵造物,它們沒有心。
「不要把視線投注到付喪神身上,空蟬是人神,理應庇護人類。」
耳邊又一次回想起大巫女的勸諫,日和本就低落的心情繼續下墜。
嗯?怎麼突然不高興了?兩個男生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
五條誇張的抬手擋在眼睛上伸長脖子四周看了一圈:「確實很干淨,什麼都沒有。」
「是太餓了嗎,要不要先吃點別的墊墊?」夏油溫和的摸摸日和發頂,小姑娘搖頭又點頭:「不……嗯,吃。」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小屁孩,電量不足就做什麼都沒興致。看五條大人我帶你飛去甜點店……」
「悟你不要在這種地方瞬……」
不用說了,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再次被扔下的夏油傑「嘩」一下笑得陽光燦爛春風蕩漾,眼角眉梢都帶著閃閃發亮的特效。
走過路過的行人統統背後一陣惡寒,就像不小心踏入了凶獸的地盤一樣,本能驚呼尖叫著高喊危險。左看右看找不到危險源,只有個黑發丸子頭的青年堵在門口笑得瘆人,於是大家紛紛躲避離他遠遠的。
「你先選,快一點!」
按照說明找到甜點店,五條悟趾高氣揚忽視掉一切視線,把日和往冷藏展示櫃外一放,隔著透明玻璃對蛋糕們指指點點:「第一排最後一個,第二排第四個,第三排倒數第二個,這三個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還沒理清心頭傷感的日和一下子就把小情緒盡數忘光,趴在玻璃上附和:「嗯!」
等等……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她歪頭看看五條,白毛成功接收到電波:「傑很快就過來,他需要多運動。」
「哦。」
既然他這麼肯定,應該可以相信。
日和伸手點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要吃!」
客氣是不會客氣的,這輩子大概也學不會了,就只能掛著小貓臉理直氣壯這樣子。
五條一點也不覺得她這種態度有問題,當下對店員道:「剛才點的那三個不要,剩下的一樣一個,這三個額外多一分,就這樣。」
看來這兩位是真不怕血糖超標,店員笑著點頭鞠躬送客人入座,急急忙忙拉開罩子取蛋糕。
日和慢條斯理吃掉第一份蛋糕時,夏油傑終於黑著臉找了過來。難得心虛一次,她把手邊第二份蛋糕推過去:「吃?」
心裡並未遷怒,但就是覺得小姑娘的慫包臉特別有趣,夏油傑故意保持表情接過蛋糕:「哼!」
這個人冷著臉斜起眼角看人時莫名多了絲冷厲艷色,一直關注這邊的女士們有點躁動,日和大迷惑——什麼情況?
哈哈哈!眼神變得更加迷茫不知所催了。
看在小朋友這麼好玩的份上,夏油決定原諒五條:「剛才夜蛾來電話了。」
「所以你才來得這麼晚?」
五條張開深淵巨口塞甜食,竟然還不耽誤說話:「什麼事?總不可能是臨時任務。」
人神靈力覆蓋下還能有詛咒異軍突起,至少得是個誕生即特級的家伙。
「不,夜蛾說和詛咒關系不大,是上面指名要我們兩個去做的任務,具體回學校再說。」
夏油擺弄一番蛋糕,還給它拍了張照:「聽上去不像太著急的樣子。」
「那就下午再說嘍,上次被打的包才剛消腫,我才不要給夜蛾當送上門的沙包。更年期嗎,動不動就發脾氣!」
墨鏡將五條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楚,但日和心底私以為他絕對配合語氣翻了個白眼。
夏油傑邊吃小姑娘「孝敬」的蛋糕邊吐槽他:「明明是你太過分,換誰誰都會生氣。」
於是兩個男生圍繞著「五條到底煩人不煩人」展開討論,日和吃著蛋糕出神:這波啊,大概夏油是對的。
第95章
橫濱。
武裝偵探社。
「唔……不太妙啊!」
江戶川亂步皺眉盯著面前軟綿綿的人類幼崽嘆氣,田山花袋躲在茶水間裡隔牆只露出半張臉窺探,看到聽見動靜從治療室出來的與謝野晶子後又往回縮了縮。至於與謝野晶子,她正處於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狀態。
被所有人齊齊盯著的幼兒身穿粉色小裙子,吧唧吧唧吃手指吃得香甜。
坐在幼崽身後的,正是滿面愁容的織田作之助。
這小祖宗一到該睡覺的時候就哭得肝腸寸斷,怎麼哄也哄不好,他黑眼圈都快比上日和照片裡那只熊貓了!
名偵探拿出灌酒的氣概一口氣噸噸噸了大半瓶波子汽水,「當」一聲將玻璃瓶頓在桌面:「織田,我只有要你假設思考,沒要你真的再去收養個孩子回來做比較……」
「不是,我沒有……」織田作之助張嘴辯解,不給紅發青年解釋的機會,與謝野晶子抱著胳膊加入戰局:「小日和還盼著你接她回來呢。」
獨生子女大學期間回家發現雙親偷偷生了個妹妹……
大概類似這種劇情?
「那我先去接日和……」
織田作之助起身欲向外走,江戶川亂步喝掉剩下半瓶汽水:「站著別動。接人還得再等兩周……先不說這個,你有考慮過小日和的心情嗎?以及,你自己的經濟狀況,能不能支付得起養大這孩子所需要的花費?」
大家都知道這家伙帶著日和上門應聘時日子窘迫成什麼樣,兩個人加起來放不滿半個壁櫥的私人物品。
算來算去宮田日和也只被他養在家裡胡亂養了小半年,來到偵探社後更多則是社長好心補貼——外招個全職事務員很難嗎?
即便在這種狀況下,日和的學費與生活費他也負擔得勉強,更別說再領養一個還包著尿不濕的小家伙。
好歹日和現在算是能夠養活自己了,這個孩子呢?至少純支出十年,無論精力還是經濟,都是必須謹慎思考的問題。亂步的話雖然聽上去有些扎心,但也明確點出了矛盾中心點。
織田作之助沉默片刻,意識到不給出有說服力的答案就絕對混不過這一遭,他這才嘆著氣解釋:「日和……已經不需要我了。她有更好的人生,對吧?我為她感到驕傲,同時也很、高興。比起不再需要我的她,咲樂還小,雙親驟亡,經過這幾天調查,親戚裡也沒人願意收養這孩子……」
青年語氣沉穩,速度緩慢,就像是下定決心後邊想邊說似的。很快就被人搶了話頭:「可以送去孤兒院,我們作為送養人有權定期探視直到她被領養。」
與謝野晶子憐惜的摸摸這孩子的頭,咲樂仰臉衝她笑出參差不齊的小米牙。
「唉……」
稚子何辜?
孤兒院是什麼地方,在座幾人心裡都有一本賬,但凡還有辦法的孩子都不會輕易往那裡送。
尤其當下的橫濱,亂成這幅德行直接影響到地方財政的收入,這種平時沒人注意的公益組織則是頭一個被裁剪經費的目標。
看著眼前憨態可掬人類幼崽,亂步嚴肅了三分鐘後也跟著一起發愁:「撫養費用大家都能幫點忙。不過啊,織田,這幾天你究竟都想了些啥?」
我是叫你趕緊想清楚對日和的心思並非父女兄妹,不是叫你在這個問題上佛系躺平到跑了一個再出去撿一個養起來。名正言順的爹坐在社長辦公室裡呢,你充哪門子大瓣蒜!
「欸?」
話風轉變得有點快,織田作之助沒反應過來。明顯愣了一下後他才找到聲音:「我想,比起我,日和說不定喜歡和該更出色些的男孩一起玩。」
夕陽照在他鐵鏽色的頭發上,讓人誤以為那是片溫柔的深栗。青年端正坐著,細數著別人的優點,好像滿心只有欣慰與喜悅:「自從去了東京,日和的聲音聽起來都比過去活潑許多。五條也好,夏油也好,都是很時髦的男孩子,至於我,說不出風趣幽默的話,很多時候也察覺不到日和的需要。而且他們都有著光明美好的未來,不像我背負著雙手沾血的過去,每天都惶恐不已。」
至於「養不起」這種很傷男性自尊的話題,他選擇閉嘴。
「額……」
江戶川亂步語塞。
看來織田作之助確實有認真替日和著想,但問題就在這個「替」字上,眼看劇情要往天雷狗血的方向傾斜。
「至少你現在已經是個好人了,織田。」
這種時候,除了發好人卡還能怎麼辦?名偵探垮著肩膀把波子汽水的玻璃瓶放倒,推得它滿桌子亂滾:「雖然說『不得已』並不是推卸責任的理由,但你能在有能力後馬上想到償還彌補,已經難能可貴,不要給自己太多負擔。」
這說得是脫離殺手圈子後織田真就洗心革面,不但再也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而且每次社區義務勞動之類的事他都是第一個報名,出工又出力。
如果沒有足夠的動力,深受惰性支配的人類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只不過有人動力來源於信仰,有人動力就像織田作之助這樣,來自於對過去的反省。
「會給日和帶來不幸吧,我這樣的人。泥土培育出美麗的花朵,並不是為了將花朵據為己有。我將如泥土般腐朽,滋養出美好的事物。」
連續數夜無法安眠,滿腦子想得都是宮田日和。越想越覺得他與她之間就像隔著次元壁的距離那樣遠,看上去親密無間,實則冥杳渺茫。
有時他甚至會在深夜驚醒,夢中憶及過去種種,就連晚風也無法吹散縈繞在身邊的血腥味。
要用這樣的手去碰觸純白無垢的日和嗎?她仿佛人間理想似的高懸在他心頭,時而讓他產生出明月在懷的錯覺——我這種人,居然也有資格把月亮捧在手心裡……會不會弄髒她?
「能親眼見到日和平安幸福的生活著就好了,對於我來說,這就是最大的獎賞。」
他垂下眼睛,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臉上失落的表情。
——我怕我給不了她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問題搞大了。
江戶川亂步看看與謝野晶子,與謝野晶子看看江戶川亂步。
怎麼辦?
織田這家伙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沒想明白。這不能說是喜歡,這他媽都已經喜歡到病入膏肓了啊!然後你小子居然神來一筆「只要她能過得好」?
不是,織田作之助你這是、什麼情況!
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吐槽吧,這個場合不大合適;說教吧,這人明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根本不聽;隨他去吧……摔!頭一回吃瓜就遇上個憋屈得要死的悶瓜,我們武裝偵探社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
田山花袋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和這個現場格格不入,試圖裹著棉被縮回茶水間。這個細微的小動靜驚醒了面面相覷中的偵探與社醫,亂步扭頭嘆氣,晶子猶豫一番後還是沒忍住:「織田,你想了那麼多,就沒想過日和真正想要什麼嗎?」
「當我小的時候,我希望某天一覺醒來睜眼就能見到雙親來接我離開孤兒院。後來,我希望孤兒院提供的飯菜裡石子兒能少些。再後來,我希望能從那裡逃出去……就這樣,我想得到的東西一直在變,從來沒有固定下來過。」
織田作之助的聲音越來越低:「日和也會一樣的。從前她只是受制於環境不得自由,隨著見識越廣能力越大,願望,也會變。」
「抱歉,我得去給咲樂買奶粉和奶瓶,還有收養手續,以及在外面租個房子安頓咲樂。這段時間她晚上總要哭幾聲,影響大家休息了,對不住。」
紅發青年難得強勢的拎起沙色外套開門就走,被他一同帶走的還有吃夠手指後吐泡泡和自己玩的幼童。
與謝野晶子看看江戶川亂步,江戶川亂步看看與謝野晶子。
「我不甘心!名偵探不甘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亂步雙手抱頭抓狂中:「為什麼啊!織田怎麼搞的,還能不能行了?難道青梅竹馬不敵天降是真的?」
「乖啦,這個話題不適合你。」
與謝野晶子體貼的替他撕開一支棒棒糖塞過去:「別看織田現在說得斬釘截鐵,等日和回來眼淚一掉,這家伙絕對瞬間就把說過的話忘光光。」
只要不是心有所屬名草有主,老娘就不信這個瓜扭不過來了嘿!當然了,就算心有不甘,她也絕對不會枉顧當事人的想法硬要做個按頭小分隊。
「等我再去問問日和的態度!如果日和也無所謂,那咱們也別替他們著急了。」
她拿起手機撥通電話,機械女音不斷重復「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聯系,請稍後再撥。」
與謝野晶子:「……」
東京咒術高專偏僻到這種地步了嗎!
她並不知道,此時的日和並非身處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科學校校園。至於說為什麼無法聯系……人在前往北海道的飛機上呢,乖乖聽話關機了唄!
第96章
雖然亂步先生和晶子都耳提面命反復強調過不可以和五條一起玩,但作之助說過在東京要聽「夏油」和「夜蛾校長」的話。於是日和簡單機械的將對夏油傑的服從優先度排在夜蛾正道之前,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
那兩個狼狽為奸的家伙沒用五分鐘就把她給忽悠上了飛往北海道的飛機。
事情回到一天前。
從博物館返回學校後,兩個男生被夜蛾正道提溜到教室談話,日和乖乖回寢室繼續寫福澤社長和阪口先生布置的假期作業。
大約晚飯前,這兩人重新出現,臉上帶著即將挑戰權威的興奮以及達成秘密協議的竊笑。通常這種時候, 第一個說話的肯定是五條,但這次,他們改變了策略。
「暑假快要結束了,想想過不了幾天織田肯定會從橫濱來接你回去,在此之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夏油傑將手裡的甜味飲料遞給日和,看上去自然又隨性,不帶任何目的。
日和理所當然接過飲料打開就喝,然後聽到夏油語氣一轉,真摯又誠懇:「之前聊天時聽小日和你說過想要看看雪山和大海。嘛……去北海道看雪山吧?」
雖說現在還是夏天,即便北海道也不可能下雪,但總算氣溫較低,不行回頭再往富士山轉一圈不就看到了麼。
「北海道?嗯,好。」
等看完雪山,就該回橫濱了。
不是不想和作之助一起去看遠方的風景,可惜偵探社的工作外加寫作的愛好,他大約抽不出足夠時間。
偷偷在心底嘆氣。
成功忽悠了當事人,夏油傑得意的飛給五條悟一個炫耀的小眼神。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異性緣不如好友的五條悟立刻還以顏色,呲牙咧嘴做鬼臉。
所謂的「旅行」,其實是這兩個人的工作任務。托日和的福,這個暑假東京的咒術師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假期,各個閑得屁疼。一聽有任務,大男孩們直接自動自發把它理解為「修學旅行」。
去年是去京都校砸場子,今年去北海道繼續砸場子,甚好甚好。
至於說為什麼要帶上日和這個外行嘛……
其一,上層指派了個奇怪的保護任務給當代最強二人組,被保護者就生活在北海道的一家全封閉宗教學園裡。其二,雖說任務末尾要「抹殺」被保護者,但五條和夏油已經打定主意放棄後半段任務。其三嘛,正好夜蛾不是說要讓日和稍微接觸些「世界的真實」,某保護欲過剩的丸子頭卻又多添了那麼長串特別要求嗎?
這三項糅合在一起,經某人使用無敵大腦加工過後就成了一個「壞人被打敗,規則被改寫,無辜者獲得新生」的,關於熱血、戰鬥、以及愛與和平的完美童話。
完美到連夏油傑都挑不出毛病。
放眼如今的咒術界,不說擊敗最強組合,哪怕只是能在他們手下多苟延殘喘一會兒的人,名字拉出來數數都用不完宿儺手指。這麼強大的力量,什麼地方他們不能去?什麼人他們保護不了?
所以,夜蛾正道公布過任務,這兩個禍頭子就離開教室找了個小花園泡制出數份文件——「輔助人員調用申請」、「檢查」、還有「任務委托書」。
前兩份一份用來糊弄上層,一份留待日後夜蛾發怒時搪塞,最後那一份則卡著把日和忽悠上飛機前十分鐘發給武裝偵探社……某人還故意弄壞了傳真機。
也就是說,包括福澤社長在內所有武裝偵探社成員都不知道,自家眼下唯一的事務員被人「借調」了,甚至沒有通知到未成年人的監護者。
夏油和五條想得簡單,無非就是帶個小朋友去和另一個小朋友放一塊在外面逛吃逛吃幾天,再把她們帶回東京,一只用來放生,一只用來邀功。
——亂步先生說得果然沒錯,千萬不能和五條玩在一起。但他忽略了夏油和五條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沒能及時把夏油也扔進屏蔽圈。
總而言之,等下了飛機,五條悟壞笑著從行李箱中翻出個塑料包:「嘿嘿嘿,小日和呀∼換一件方便活動的裙子唄∼」
此時日和身上穿的是與謝野晶子和家入硝子一起給她挑的白色蓬蓬紗裙,看上去精致可愛但拒人於千裡之外。
小姑娘對服裝沒有什麼特別偏好,只要別總讓她穿穿脫脫來回換,根本無所謂風格與款式。加上仍舊單薄的性別意識,她接過五條遞來的水手服就在機場的洗手間裡換上。
「糟糕……突然有種正在犯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五條自己也沒想到事情能進行得如此順利。
夏油傑表示同感。
一般來說,不是戀人關系的男性要求女性穿著不符合她年齡身份的特殊服裝,基本都可以「性騷擾」為由報警,一報一個准,絕對抓走不會放過。然而宮田日和就這麼拿著就換……
無意識下的服從讓人格外在意她的「未經人事」。
社會上那些約定俗成的歧義五條悟知道歸知道,不過他一向嗤之以鼻。但是一個漂亮到讓人擔心的女孩子也對此一無所知,並且毫無不良反應的接受她本該拒絕的事兒,這就有點問題了。
「你就不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
白毛彎腰戳戳日和的發飾,小姑娘抬手虛空撓了一下,看上去更像是賣萌而非驅趕。
果然是可愛到了一定程度,就連發怒也會被人誤認為撒嬌。
夏油傑皺緊眉頭:「不可以這麼容易就脫下衣服的哦!」
日和歪頭:「為什麼?」
「……會著涼感冒!」丸子頭青年給了她一個毫無靈魂且槽點滿滿的回答。五條大聲嗤笑:「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奇怪的保護欲作祟,小不點才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
「那該怎麼辦,怎麼跟她說那些……嗯嗯嗯嗯?」
這個問題的答案,武裝偵探社社員們也想知道。
五條胸有成竹的給了他個眼神挑釁,轉身單手撐在日和右側,營造出一個「無處可逃」的狹小空間後很有存在感的慢慢放低高度靠近她:「如果不想被討厭的男人做這種事,就別那麼干。」
「你應該上過生理衛生,體育健康,以及青春期課程?隨隨便便和男人混在一起,後果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嗯,知道。」日和很誠實的回答,然後疑惑不解:「可是我不討厭五條你,而且你也不會對我做那些。」
五條:「……」
剛剛營造的壓迫感立刻蕩然無存,人高馬大的青年松手蹲在地上:「你是個蠢貨嗎?你就是個蠢貨!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跟你講,想做我五條家的主母……」
「等等,悟,跑題了。」夏油及時制止事件滑向不可預知的深淵,轉而繼續忽悠「妹妹」:「只是個比喻,別人可不一定有我們這麼好心,明白了沒?」
「哦,福澤先生和晶子都教過我,不認識的人不可以給他們靠近一米之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有在努力。」
日和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明明作之助都不會對我做奇怪的事,為什麼其他的人要做?」
「……」
那家伙什麼都沒對你做過才是件怪事好嗎!
「算了,別管為什麼,你聽話就行。另外,讓你換上這身衣服其實是為了……」
夏油傑抹了把臉,向日和說明原委的同時趁機給了重新開機的五條悟一腳:「我們需要你待在天內理子身邊,也就是這次任務的目標旁。不用做什麼,只要盯著她別亂跑就好。」
就算心裡知道她刀術精湛古武也頗拿得出手,奈何形像在那裡擺著,日和頭上吉祥物的帽子大約十年內都摘不下來。
「保護人類嗎?好的。」
說到這個小姑娘可就不困了:「但是我沒帶刀。」
「哎呀,沒關系沒關系,用不著親親小日和動手,你的任務是偽裝成國中生玩得高興,其他都交給我,放一萬個心!」
完成重新開機的五條把胸口拍得山響。
日和:「……?」
我沒讀過國中啊,怎麼偽裝!現在給御用狗頭軍師野崎梅太郎打電話還來得及嗎?
夏油:「……?」
什麼情況,你這態度也變得太快了,「親親小日和」是個什麼鬼稱呼?
沒有被及時吐槽並反駁的五條高高興興把手往口袋裡一塞:「走了走了,先去天內居住的公寓看看。」
「日和,亂步先生有叫你別和悟一起玩對吧?」丸子頭青年彎腰小小聲和小姑娘咬耳朵,日和聽完就點頭:「嗯嗯,我記得的,夏油你也一樣!」
夏油傑:「……」
好的,我放心了。以這兩個人近似的小學生作風來看,多半出不了什麼大岔子,摯友將來也不會被福澤先生提刀從橫濱殺到東京。
「我這裡有地址,搭乘虹龍……算了,還是搭乘出租車,記得留發1票回去報銷。」
想到日和對詛咒的無差別剿滅,不想損失私人交通工具的青年若無其事移開視線。
才不把虹龍拿出來給你們這些家伙欺負!
第97章
前往天內理子居所的路上,夏油和五條就人稱代詞中的第一人稱稱呼法展開了一場小小辯論。這兩人總是這樣,隨時都會吵起來又隨時都可能和好。日和坐在旁邊聽的頭大,好不容易出租車到達地點,她急急忙忙拉開車門頭一個跳下去。
呼……能夠自由呼吸真好!
「你總是『老子』、『老子』的,上對長輩不尊敬,下又容易嚇到小朋友,真該換換了。」
夏油傑做了個全方位總結結束話題,五條悟單手扒拉眼皮衝他吐舌頭。
撕開棒棒糖包裝紙的白發青年順手塞了另一個根棒棒糖給現場唯一的「小朋友」,不及說話,他絲滑無痕的拐了個彎:「在這兒等著,我和傑馬上就回來。別忘了不要讓陌生人靠近你一米以內哦!」
說完他把圓形墨鏡褪下去了點,露出長年遮在後面的藍眼睛:「開工。」
夏油傑挑眉了然,故意放出只能容納兩人搭乘的鰩魚形咒靈獨自升空。
日和被他們留在樹下,悻悻然站了一會兒,挪啊挪,挪到樹下找個螞蟻窩低頭看螞蟻搬蟲子。
「小妹妹,你在這裡做什麼呀?」
不出十五分鐘,她就被別有目的的來往路人注意到。更多人只是遠遠的看,過了一會兒,一個矮胖矮胖的中年人雙手握著名片奉上:「你好?敝人是某某娛樂的職員,也是人們常說的星探。像你這樣天生麗質的女孩,大多都能出現在屏幕裡被大家所喜愛,有沒有朝演藝界發展的想法呢?如果有的話,咱們找個飲料店坐下來慢慢談怎麼樣?」
「宮田……」
剛被耳提面命離陌生人遠點,她猶猶豫豫只說出姓氏。
至於什麼演藝界?
想到自己可怕的台詞與表演能力,日和默默搖頭。
不了不了,干站在舞台上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她低頭瞄瞄名片上的字,這個企業名似乎在偵探社的資料上見過——確實很有影響力。
胖星探半點也不想放過只需站在那裡就讓人心蕩神迷的女孩。她都不需要什麼演技,負責當個美美美的花瓶就足夠了。
「我們是正規公司,前幾年培訓學習期間工資按照一般社員水平,出道後就完全不同了。最重要的是,你不想把自己的美好呈現出來給世人欣賞嗎?」
金錢,以及虛榮,足以誘惑得世界上任何一個年輕女孩縱身一躍。但是日和吧……萬眾矚目這件事對她來說只意味著麻煩。
「……」
我好看是我的事,和「世人」有什麼關系?
要不是不擅長拒絕,她絕對會現場上演「繞樹轉」絕技。
但是胖星探覺得,沒有明確堅決的拒絕就是有戲。
作為知名娛樂公司的專職星探,他這半輩子見過的女孩多如過江之鯽。臉上沒動過刀子、性格又好掌控、眼神還如此清澈的,只此一例。
關鍵是她身上夾雜著神聖與懵懂的矛盾氣質,比起天生且尚未長開的容貌,這份獨特的氣質才真正難得。
這個女孩子正處於一生中最青澀最美好的時光,也許將來的她姿色會更勝,但是這般動人心魄的純潔無垢卻再也不會有。
錯過她就像同時錯過繁星、朗月與驕陽,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於是他拿出最大耐心與誠意,反復和她講解有關娛樂與演藝的一切:「不會演不會唱,都沒關系。公司專門聘有專業講師授課,包括儀表談吐,接人待物,衣著出行,都有專人幫忙打理。我能打包票你絕對會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一躍進入上層社會,甚至……」
這些條件聽上去著實誘人,奈何人不對,說的東西日和她也……聽不懂,更不感興趣。假使站在這裡努力游說的是織田作之助,大約只需要開個頭,小姑娘就會點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嗯……」
「唔……」
「啊……」
「哦……」
日和完全是看在這家伙身為人類的份兒上才沒有徹底把他當成空氣。她願意保護人類,但是不代表可以毫無底線——除織田作之助以外的任何人,全部都不在最高服從名單上。
福澤先生老懷大慰。
一個慷慨激昂口沫飛濺,一個低頭不語沉默以對,兩人就這麼站在路牌邊的大樹下整整「聊」了半個多小時。胖星探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規劃裡滔滔不絕,正說到得意之處,目標「唰」一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布料。
「欸?」
這種料子不常見,質地卻非常好,尤其那顆閃耀著光芒的扣子似乎是……黑曜石?
「傑!你快來啊!不好啦!有人要拐走咱們的日和小妹妹!」
五條咋咋呼呼的,日和冷不防撞在他後背上,鼻子酸溜溜的,眼圈緊跟著就紅了。
並非淚窩淺,實為生理現像無法控制。
丸子頭青年看似從旁邊的大樹上跳下來,實則將咒靈停在半空中待命——被氣浪振暈的天內理子以及她的女伴黑井美裡都還躺在上面呢,一錯眼的功夫居然真有人不怕死到送上門找打?
由於這兩個人背對著自己,日和不知道他們臉上掛著何等表情,只在心裡納悶這個胖叔叔為什麼突然變矮了一節,連說話也結巴起來。
「請問您……想對我妹妹做什麼?」
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被人調侃與日和撞了配色,仍舊少年心性的夏油傑干脆半推半就假裝自己不是獨生子。
胖星探語塞:「額……我是某某娛樂的職員,星探。那個,宮田小姐你大可以回去再考慮考慮,無論什麼時候改變主意都好照著名片上的號碼給我打電話。」
說完轉身就跑,速度快得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用滾的。
五條哼了一聲咬碎棒棒糖,轉身從日和手裡搶過名片扔進垃圾桶:「不要信那些鬼話,專門拿來騙你這種小不點。」
日和恍然:「……剛才那位胖先生說得居然都是假話嗎?」
「你還真的信了啊!」五條大為震動:「就算真想體驗一番演藝生涯,怎麼想都該首先考慮五……」
「不用,謝謝!另外,日和並不是我的妹妹,顯然更不是你的妹妹,請不要混淆是非。」
夏油傑當機立斷催他閉嘴,順便強調事實。
要是五條能好好聽人說話,那絕對是大白天見了活鬼了:「不要那麼小氣嘛!你剛才不是承認了麼?再說了,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沒差啦!」
都說不是了啊!
算了,何必浪費口舌,就當這家伙在發夢話。
想到這裡,夏油傑招呼咒靈降低高度:「必須先找個酒店安置天內,悟你催催監督緊急調個醫生過來。」
酒店好解決,醫生需要時間。結果直到他們到達一處清淨民宿,不等醫生趕來黑井先自行清醒大致做了些交流,緊接著天內理子也醒了。
「噢啦!卑賤之徒,竟妄圖殺害妾身,還是你先去死吧!」【注】
「啪——!」
清脆的耳光聲聽愣了另外兩個人,日和傻傻看著五條吃了人生中第一場「滑鐵盧」。
長到這麼大,五條悟就沒遇見過誰敢照著「六眼」的臉掄直了使勁打!疼是沒感覺到有多疼,關鍵這種羞辱,從來沒有體會過。
他本來不想抱這丫頭去房間的,奈何傑表示還有「妹妹」要看顧,保護星漿體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先交給摯友了。
眼看五條有暴走的苗頭,夏油傑露出絕對能把日和哄住的微笑:「冷靜一下,理子妹妹,我們和襲擊你的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注】
「撒謊!長著一副騙子的嘴臉,劉海也很奇怪!」【注】
天內理子不是宮田日和,當下跳起來指著他的頭比比劃劃。
夏油傑:「……」
一個兩個的都不會聽人說話是吧?
作為咒術高專百年難遇的問題兒童組合,不給她點顏色看看,今天這日子算是過不下去了。
「不要啊啊啊啊!!你們這是大不敬!」
這是被抓起來兩頭擰麻花的天內理子。
「拉倒吧你!」
「呵呵!」
這是兩個「凶手」。
「請快住手!」
這是不知道該幫誰的黑井美裡。
「……」
這是看戲看得糖都忘了吃的日和。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在黑井美裡的幫助下天內理子總算弄清楚了這波人是來保護她的,小下巴一抬,滿滿的中二吸氣撲面而來:「哼哼哼哼,妾身即是天元,天元即是妾身!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嗯?傑你換了手機的待機畫面?上次看著還是井上和香,這麼快就換成親親小日和了?」
「不要用那麼惡心的語氣喊日和的名字,變態!」
該認真聽她說話的兩個咒術師誰也沒聽,連個「聽」的動作都沒做,只有不遠處梳著低馬尾的漂亮女孩瞪大眼睛鼓掌:「謔……好厲害!」
啪啪啪啪啪啪啪!
天內理子:「……」
等等,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天元大人難道不是咒術師們最崇敬的「神明」嗎,為什麼這兩個男生身上一絲和虔誠有關的吉祥都看不到?另外為什麼隊伍裡還莫名其妙多了個看上去就需要照顧的小尾巴?
你們不是來保護我這個星漿體順利與天元大人同化的麼,怎麼越看越像熊孩子集體出行?
第98章
「我真傻,真的。黑井為什麼會相信那兩個壞人,我要去上學……嚶嚶嚶!」
天內理子面對日和坐著,飛速從她手裡抽走紙巾捂在鼻子上,隨著響亮的通氣聲,她松手露出紅紅的鼻頭。日和認真聽她嘮嘮叨叨吐車轱轆話,一點也沒有不耐煩不說,又總在合適的時候奉上紙巾:「嗯。」
自從走廊上的「驚鴻一瞥」,天內理子就將看戲還知道捧場的宮田日和引為知己。
雖然她鼓掌鼓得太認真有點惹人生氣,好歹總比那兩個連戲都不看的家伙強多了,至少能讓人很有成就感。
屋外,套房的客廳裡五條和夏油抓著黑井美裡討論該如何把兩只小動物帶回東京。
作為星漿體的貼身保姆兼玩伴監護衛兼最好的朋友,黑井美裡提出了個另外兩人都無法接受的要求:「雖然但是,也不能不去學校,至少該和一直照顧我們的老師同學道別?」
五條:「……」
夏油:「……」
講真,你們女孩子為什麼一個個的都對學校這麼情有獨鐘?命都快沒了還想著去上學,難以理解!
但她表現得實在是太堅定了,萬般無奈之下,五條不得不打電話向夜蛾正道報告:「能不能直接打昏了拎回去?」
「就按星漿體的意思辦,只要在同化開始前回到學校即可。」
另一邊,夜蛾抱著熊貓正在給它梳毛補毛,對於拐了別人家吉祥物跑出去浪的不孝子弟沒有半分同情。
五條大為不滿:「哈?明明是趕緊回學校才最安全吧!上層給的消息太少了,到地方我們才發現想要這丫頭命的人比高專在校人數還多,怎麼搞的?」
「哦,我這裡也才得到情報,放話說要擊殺星漿體的大型組織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你們已經與之遭遇的詛咒師集團Q,一個是名為『盤星教』的宗教團體。」
夜蛾放下坐在膝蓋上的熊貓,仔細回憶一番確定沒有疏漏,這才敦促學生別煲電話粥訴苦了,趕緊滾去干活:「總之,這是天元大人的命令,要我們滿足天內理子的一切需求。所以,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便。」
通過外放聽到這一切的黑井美裡:「耶!」
五條:「……」
夏油:「……」
這才是點名要我們兩個跑一趟的真實原因對嗎?一般人根本管不住這位打不得罵不得的活祖宗。
房間裡,天內理子已經為日和「科普」到能和天元大人同化是多麼榮耀上了,她正一腳踩在沙發扶手上慷慨激昂,屋門突然被拉開。
「噶……!」
天內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古怪的響動,身體還保持著「奮飛」的姿態。坐在近處的宮田日和很給面子的鼓掌,見她竟然不表演了還有點小遺憾:「欸?」
「還挺熱鬧?」
五條氣鼓鼓的拎起天內扔到沙發另一頭,自己大馬金刀的往下一坐:「黑井去聯系廉貞學園的老師了,等會兒小不點和你一起去上學,不!要!亂!跑!傑會在校園外圍布設咒靈監控,至於我……你們就不用管了。」
「不長眼的蟲子有點多,小日和,麻煩你在學校裡保護理子妹妹,不要讓壞人傷害到她,好嗎?」夏油摸摸日和發頂,不由感嘆幸好日和生得小巧稚嫩,穿著水手裙往國中生堆裡一站,半點看不出違和。
問題兒童組合屬於臉上放松心底有數,至□□速成為好朋友的兩只小朋友……對所謂的追殺一個比一個不當回事。天內理子和宮田日和在某些方面高度一致,心思也一樣簡單。前者在咒術界日復一日的洗腦中篤定「天元中心論」,作為「未來的天元」,隨便拉出一個正常咒術師都得好好保護自己嘛,根本不必擔心安全問題。而日和也同樣在巫女神官們日復一日不遺余力的強調中認定人類弱小、無助又可憐,不可能傷害作為保護者的「人神」。
——至於為什麼「空蟬」會在與歷史虛無主義者的戰鬥結束後被判處極刑?
那,那不是因為「人造人」的特殊情況麼。
所以,對狀況完全沒有任何認知,或者說認知錯誤的兩個女孩一塊用力點頭。
「耶!黑井我們走啦,還有宮田,快點快點~」
女孩快樂的跑跳,裙擺被夏日微風揚起細微角度,和她的辮子一樣,歡快得如同此時興奮的心情。
黑井多少知道些內幕,邊皺眉頭邊打電話給廉貞女子學園的教師說明情況,聽到呼喚她轉過身,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微笑著應答:「好的小姐,我這就來。」
日和被天內理子拖著跑出去,監督調來的車靠在民宿外,停得恰到好處。
「傑,你的咒靈能堅持住嗎?」
五條和夏油走在最後,一方面感嘆吉祥物真是帶對了,一方面擔心吉祥物作用太強起到反效果。夏油傑扒拉扒拉咒靈的存貨,忍痛挑出所有二級以上的存貨:「一天而已,我先頂著。」
宮田日和,她不是強不強的問題,她是那種……就那種,非常特別的類型。看上去軟綿綿包子似的一戳一個坑,實則不動手也能做到殺咒靈猶如砍瓜切菜、寸草不留,甚至不分敵我。
……
「情況怎麼樣?」
廉貞學院是所具有教會性質的私立女子學院,男生們沒有特別理由當然不被允許進入。門衛灼灼的目光中,夏油傑和五條悟蹲在學校大門外交頭接耳。
——在門衛的視角裡,這妥妥就是兩個企圖騷擾小姑娘的流氓,手裡的民用防暴棍已經握緊了!
「果然還是不能像冥冥前輩那樣與咒靈共享視覺,只能依據咒靈的動向猜測……」
夏油傑猛然沉下臉色:「有兩只咒靈被祓除了,小日和沒有回我消息。」
可惡!其中一只剛好是打算收來給小姑娘當玩具好叫她多少學著控制靈力的蝸牛咒靈,一下子就被人干掉,看來不得不找機會再去抓只外形可愛點的。
「終於來了,老子等得都快要發霉。」
五條摩拳擦掌,笑得比反派還反派。
廉貞女子學院的門衛只察覺到一陣狂風刮過,蹲在門外的那兩個小混混就不見了蹤影。他眯起眼睛前後望望,決定休息日給自己掛個眼科再來個精神科。
眼花了?還是錯覺?那麼大只的人,兩個,怎麼說不見就不見?
禮堂內,介紹過「旁聽生」宮田後全體師生按部就班進行著日常禱告。日和從來都是被禱告被贊美被祈求的那個,這還真是頭一回見識如此陣仗。
果然走出家門才能增長見聞,福澤先生誠不欺我。
要是能和作之助一起就更好了。
新來的旁聽生生得一副神明也要憐愛的容貌,不會唱詩也只是張大眼睛四處看。鑒於她尚算乖巧的表現,教師們假裝沒看見有一個頂著貝母花的小腦袋不停轉來轉去。
「嘶……嘶……」
細小氣音引起了日和的注意,她轉向側後方,天內理子擠擠眼睛:「等下一起去食堂吧,要跑快點!」
維持秩序的女教師抽抽眼角。
過分了吧,這才幾點,就已經想到食堂去了?
「有咖喱飯嗎?」
日和小小聲提問,天內理子身邊的黑井美裡回答:「有,青森特色海鮮咖喱,香料裡多加了本地盛產的蘋果泥。」
聽上去還挺不錯,日和點頭:「好。」
「那就說好了,一起去吃咖喱飯!」
天內理子開心得眯起眼睛。
因為極其特殊的體質,從小就與父母分開的她除了黑井再也沒有其他能放心肆意交流的朋友,今天這個從橫濱途經東京輾轉來到北海道的宮田日和,就成了她期盼已久的新朋友。
新朋友話很少,但是不會在她滔滔不絕時不耐煩;新朋友不愛笑,但是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於無意識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同情;新朋友木呆呆的,但是莫名有種值得依靠的氣質。
總覺得,她比那兩個男生要可靠多了。也許真正的高手就是這樣?正值中二純度最高的年齡,哪怕女孩子也會有關於成為英雄的夢。
不知就裡的「高手」疑惑歪頭:「咩?」
「嘿嘿!」未來的天元大人露齒一笑。
說人人到,天內理子正暗自慶幸自己就讀於女子學校男生無法入內,禮堂窗戶被人從外間一腳踹開,衝進來的五條一頭白毛別提有多引人注意:「天內,你還好吧!小不點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拜托,長大你的六眼看看這是什麼場合,能看手機嗎?
五條先是確認保護目標並未遭遇威脅,緊接著陷入短期迷茫——額,就是,那群詛咒師好像沒找到幾個女孩子?
這都什麼運氣啊,傑在外面已經和人短兵相接打起來了。
「請問你是?」
任教多年的負責教師上前客氣詢問,要不是十字架還在頭頂懸著,她絕對會破□□粗。
五條靈機一動,一邊從人群裡拎出天內理子一邊把眼鏡摘下來一半:「我是這家伙的遠房堂兄,老師您好!」
隨著這家伙各種炫耀他那張臉,滿是青春少女的禮堂中爆發出陣陣尖叫。說實話,五條悟的顏,確實夠能打,就連教師也很難繼續堅持原則。日和看了一會兒,握拳敲在手心:「原來如此……」
原來臉還可以這樣用!終於找到使用方法。
怪不得晶子和硝子逛街時都愛帶上她,而且還說只要向老板笑笑就能拿到很多折扣。
「不要跟悟學壞,女孩子不可以看弄髒眼睛的東西。」
和人狠狠打了一架的夏油傑遲來一步,順手把小姑娘也給從人群裡拎出來:「這是我妹妹,不太放心……」
你們兩家的親緣關系也太混亂了吧!
負責教師在心底大聲吐槽。
——黑井美裡在向老師「說明情況」時將日和描述為天內理子父輩叔伯兄弟家的姊妹,現在又多了個遠房堂兄外加親哥哥……
所以,你們四個人該怎樣稱呼彼此之間的親緣?
「咳咳,天內,宮田,你們……」
負責教師想說給我帶著你們各自的兄長出去罰站,只有夜蛾正道才能用人格修正拳勉強管束的五條拎起天內理子再次奪窗而出:「哈哈哈哈哈,再見啦老師~」
總之說了「再見」這個詞就算道過別了嘛,形式什麼的,完全不重要!
夏油傑緊跟其後略微彎彎腰,抱起日和帶著黑井追上去:「有些特別的情況,等會兒會有人向您解釋。」
那些就是監督們的工作了,編故事他們比較擅長。
負責教師:「……」
勸退吧,天內和宮田。
第99章
帶著兩個人,夏油傑一下子被五條悟拉開老遠,不過這並不重要,沒人能在「六眼」的墨鏡下傷害到他要保護的任務目標,無需擔心。
至於落在後面的人嘛……
丸子頭青年看看面前突然殺出來的詛咒師,放下日和要她躲到後面去:「如果害怕可以閉上眼睛,馬上就好。」
前來狙擊的詛咒師立刻認出這裡頭沒有懸賞目標,干勁散了大半,只留下毫無由來的遷怒。等他看清楚這三人裡有兩個女孩子,甚至其中之一疑似手無縛雞之力,滿心沮喪又馬上重新興奮起來——比起需要保護兩個累贅的少年人,明顯是更不要臉些的我方動起手來更無顧忌。
這波,這波優勢在我啊!
「要打他嗎?」日和從夏油傑背後冒出小腦袋:「被打會很痛的,你要不要放下手裡的武器?」
「噗!哈哈哈哈哈哈!哪裡來的黃毛丫頭,也敢大言不慚羞辱本大爺!」
詛咒師認為遭遇到了從業以來最大的危機,自己居然被人質疑身為□□的職業道德?
夏油傑低頭扶額,無可奈何嘆著氣把她塞回去:「放心,我會盡量溫柔些……」
「不是,不溫柔也可以的。」日和歪頭看著悄悄摸到詛咒師背後去的黑井美裡:「不要把手打疼就好了。」
詛咒師:「……我!@¥@#%#¥……」
不等他罵完,掃把棍橫空出世,只顧著氣憤忘記其他的詛咒師被掃倒在地,緊接著一頓亂如急雨的敲打當頭落下,很快他就切身體會了一番什麼叫「被打會很痛」。
黑井美裡的身手在普通人裡算得上犀利,少女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將被擊倒的詛咒師捆成了個粽子,轉手給夏油傑「拷問情報」。
鑒於還有其他未成年人在場,夏油決定用點相對文明的手段,就不把現場弄得那麼掉SAN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別!不要!我說!我全都說!」
十分鐘後,被五花大綁扒光鞋襪的詛咒師糊了滿臉鼻涕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高呼投降:「有人在暗網上發了高達上千萬的懸賞,時間持續到三天後的十一點,懸賞星漿體天內理子的命。」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這就買票出國!」
指揮咒靈抓人腳心的夏油傑老神在在:「沒聽見哦∼」
這種人嘴裡的話沒有半分可信,不到實在山窮水盡他們才不會輕易放棄作惡。
就連黑井美裡也默然看著他被咒靈撓腳心撓到幾乎笑斷腸子,只有日和信以為真,扒著夏油的手臂再次探頭:「那你記好,以後不要再做壞事啦!」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掙扎不能的詛咒師奮力點頭,又被多撓了兩分鐘才獲得解脫。
夏油傑收回咒靈,就這麼把詛咒師扔在路邊打算走人,就見日和摸出手機不慌不忙撥打110。
「您好,我是個無辜路人。這裡有個奇怪的家伙被捆著扔到路邊不知發生了什麼,請快點來好嗎?地址是……」
「啪」,清脆聲音驚醒了因為過於驚訝而陷入呆滯的詛咒師。日和看出他的不解,好心解釋:「有危險,找警察,聽社長的准沒錯。」
不是,你的畫風為什麼和別人格格不入?就沒有反省一下?
在這個問題上,日和是不會反省的,不但比反省,甚至理不直氣更壯。她把手背到身後拉著,衝夏油傑露出笑容:「我們走吧?」
「我想悟那邊應該也已經結束了,也好,就這麼過去彙合。」
話音剛落,爆炸帶來的震動晃得幾人腳下一歪,夏油傑只來得及抓住日和,眼看黑井美裡離得太遠,被一輛有備而來的轎車擄走。
因為這個,和五條彙合後他還在耿耿於懷:「怪我了,是我太輕敵。」
——既然有一個兩個詛咒師接下懸賞,自然會有三個四個其他抱有相同目的的家伙源源不絕向青森聚集,事情只會變得越來越麻煩。
好在劫匪有夠囂張,沒過一會兒就打電話要求他們把天內理子帶到衝繩「交換人質」。
也不能說他們傻,衝繩作為戰後由M國移交管轄的地區,政府對其只有治權並無主權,可以看做半個法外之地。再者黑井美裡對天內理子來說意義非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這個從小到大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人,所以把星漿體騙到衝繩這一步毫無懸念。
於是第二天一早兩個男生就帶著天內理子與日和搭乘飛機前往衝繩,落地後發生的事日和都不知道該怎樣描述……反正她是被隔絕在暴力之外的吉祥物,也就和理子坐著吃幾塊蛋糕的功夫吧,黑井就被「救」回來了。
「啦啦啦!夏日必備的海灘大作戰,耶!」
五條興高采烈得如同出門放風的狗子,撒潑打滾胡攪蠻纏第一件要求的事就是要大家一起陪他去買花襯衣和沙灘褲:「顏色很多,寬寬大大看上去好舒服!傑,你也得穿!」
這人絕對是被老家裡的傳統審美給逼瘋了,徹底將「宅寂幽靜物哀之美」八個大字遠遠拋開,就喜歡熱熱鬧鬧的氣氛。
對此,日和深有同感,煙火氣誰不喜歡呢?
天內理子一聽也吵著要換衣服去海邊玩,黑井只會幫她絕不會幫夏油傑,四對一之下,夏油甘拜下風:「行吧,既然來都來了,剛好帶小日和看看大海是什麼樣的。」
「欸?宮田之前不是住在橫濱嗎?怎麼會沒見過海?」天內一臉「你居然驢我」,日和不得不張嘴解釋:「東京灣很臭,港口船太多,不好看。」
旁邊坐落著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體量都市圈,光每天排放入海的生活污水想想就夠人頭皮發麻,更別提橫濱港絡繹不絕的那些大型遠洋貨輪了,重重污染加起來,海水不臭才奇怪。
「原來如此!」
滿足過好奇心和求知欲,天內理子想到未能成行的學校食堂之旅,氣悶了十幾秒後重又振作起來:「說好了去吃咖喱飯的,真遺憾……不過等我們回東京後說不定還有機會一起玩呀!」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沒幾分底氣,倒是日和認認真真答應下來:「好的,去山下公園賞紅葉,紅磚廣場的可麗餅很好吃。」
「真的嗎?和特別出名的竹下通可麗餅比起來呢?」
「都好吃,但是風味不太一樣。」
巴拉巴拉稀裡嘩啦,女孩子們的話題永遠也聊不完,誰都希望還能有無數「將來……」可以去踐行。
這會兒功夫五條和夏油已經換好衣服,細心的夏油甚至給日和也帶了一套……本地特產浴衣。
我們日和還是小朋友好吧!什麼泳裝,什麼比基尼,小孩子怎麼能穿那麼暴露呢?至於理子和黑井……他就像聽不見詛咒師求饒那樣出現了選擇性耳瞎。
「夏油,劉海奇怪,人更奇怪!」
天內理子拉著眼皮吐槽,早就被好友撐大度量的青年莞爾:「有嗎?」
「噫——!」
女孩「哧溜」一下躲到新朋友背後,只露出長臉衝他挑釁一笑:「略略略∼」
這還真是個小鬼,相比之下,日和總算被突出了點高中生的穩重。
青年笑得意味深長,天內理子一激靈,剛見面就被抓起來擰麻花的記憶浮上心頭,她果斷選擇苟一波:「哼!去海邊玩吧∼敲西瓜,試膽大會,潛水,還有海鮮大餐!」
抓著攻略低頭翻看的五條在一旁適時出聲表示支持,夏油再次獨木難支,大部隊迅速移動到距離最近的海灘。
嗯,民宿下轄的「私人」海灘。
要是去公共浴場,來來往往那麼多游客五條全都得使用六眼動態監控,他大概會被活活耗死。
日和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靠近大海。不是橫濱發臭且沉滿不明柱體的海港,不是本丸中虛擬的景像,而是實實在在的,帶著鹹腥味悶熱又潮濕的海邊。
——大中午往海邊跑,怎麼可能不熱?
但是架不住天內理子的急切與自身的向往,她忍著腳下燒灼般滾燙的沙子,站在海邊怔然眺望。
太渺小了。
相對於廣袤無垠溫柔起伏的海綿,人神空蟬也好,宮田日和也好,都顯得那麼渺小,小得仿佛一顆米粒。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海獸在深水中的歌聲,游船零星散布在海天交接的線上緩慢游動,天空白鷗點點,近處是新朋友天內理子歡快的笑聲。
她正跟著五條一塊翻石頭,兩人猶如摧毀停車場的龍卷風,所到之處連沙蟹也不得安寧。
「宮田宮田,快來玩沙灘球!」
深藍色的充氣塑料球被黑井抱在懷裡,兩個女孩迅速結成一隊,共同面對臨時客串強敵的夏油。
如果只是玩耍,使用得又是沒有殺傷性的玩具塑料球,日和優越的身體素質便顯現得一清二楚。夏油傑被打的幾度狼狽救球,恨不得放咒靈出來幫忙助陣。
合著……我果然是個柔弱的召喚師唄?
第100章
「好了好了,我認輸,我認輸。去那邊休息一下補充水分吧?」
並沒有真的把咒靈放出來打這種「消耗戰」,「柔弱」的近戰召喚師夏油傑眼看女孩子們臉色彤紅就及時投降。黑井美裡要去確認天內理子的安全,日和抱著球跟在她身後。
五條還在不遺余力的破壞海灘地貌,海星海膽,海葵海螺,海蟹海參,只要手能夠得到的地方,統統慘遭禍害。
「晚餐有著落了嗎?」
丸子頭青年笑著調侃好友,白毛從背後拎出一條花紋奇怪的軟體生物:「哈!」
「哇啊!把它拿遠點!」
這條海參也太肥了,胖到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的程度。日和頭一回理解了什麼叫「惡心」,忍不住出聲尖叫。
她不喊出來還好些,一喊出聲被五條聽到,白毛立即精神抖擻的拎高海參就要往她頭上放:「哈哈哈哈哈!要哭了嗎?!」
這種軟囔囔圓滾滾花紋又非常後現代的東西,只要是女生就少有人不害怕的。天內理子和黑井美裡同步嫌棄:「噫——嘔!」
「快扔了,不然就把它塞進你嘴裡。」
夏油及時出手,打飛這只可怕的「生物武器」,換來日和亮閃閃的崇拜眼神。
好、好厲害!
這一刻,夏油的形像高大到直追福澤社長!
笑鬧之後,丸子頭青年推著白毛往民宿客房的方向走去,他們要商量接下來的行動方案。理論上天內理子要回學校道別的願望已經達成,黑井美裡也獲救,又在海邊高高興興玩了一下午,誰也不能說他們這個保鏢做得不夠。但是出於人道主義角度考慮……她畢竟是去送死,臨行前再多優待也不為過。
既然是為殉道者送行,就不要徒增遺憾了。
*
「真好啊……」
「海風吹得真舒服……」
「嗯嗯。」
民宿臨海的木棧台上,三個女孩抱著椰子排排坐,手邊還擺著裝滿各種熱帶水果的果盤,裝飾紋樣充滿地方特色。
正直黃昏時分,夕陽垂在海面,連同四周的雲霧都被鍍上層層橘紅淡紫。換過衣服又洗了澡,黏膩燥熱一掃而空,還有可口飲料和甜蜜的水果,生活突然變得令人格外向往。
看了會兒夕陽,黑井美裡起身去廚房催促晚餐,留下天內理子與日和兩人繼續眺望大海。
「後天,我就要和天元大人同化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和大家一起。」
洗腦歸洗腦,理子到底知道此去怕是再也沒有未來可言,縱使抱著英勇就義的念頭,終究只是個國中少女,真要說完全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與當初的空蟬不同,她好歹被允許接觸外界,也接受了正常教育,內心深處多少藏著些自我意識。正是這些自我意識的存在,當它們被「希望」與「期待」喚醒時,化作了心底質疑鼓動的聲音。
「一定是要你才能做到的事嗎?你是否因為這件事而身份特殊得到優待?很多人受此庇護嗎?如果這三者兼而有之……我不能強迫你接受我的觀點,但放在我自己身上,那麼,是的,我會去履行職責。」
事實上,日和已經「履行」過這份職責,甚至心平氣和毫不反抗的接受了以集體為名施加的暴行。
「這、這樣嗎?」
天內理子沒想到會聽見如此回答,宮田是認真的,她真的會那麼做。
女孩子移開視線怔怔看向遠方:「我有點害怕。同化以後,我就不存在了吧,天元大人需要的只是重置肉1體……同化完成我會去哪裡?將要面對什麼?不知道,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也許……會是個更美好的世界也說不定。」
日和純粹根據自身經歷出發回答。
臨刑前她也不知道時間的激流會把自己帶到何處,但是眼下的生活,她很滿意。
天內理子詫異的看一眼新朋友,發現她嘴角竟然多了抹和煦微笑——就像想起戀人的普通女孩那樣,只不過宮田生得一點也不普通就是了。
「如果不曾見過寒冰,就不知道溫暖是什麼感覺;沒嘗過甘甜,就不知道苦澀是什麼滋味。所謂人生,大概便是如此。」
宮田日和坐在夕陽下,低著頭不再說話,安靜看被吸引過來討食的小魚。
逐漸暗淡的日光灑在她身上,少女富含血色的輪廓上又被鑲了道金邊,仿佛慈悲救濟的神明那樣,微笑注視著腳邊爭奪餌食爭得異常凶狠的魚群。
天內理子突然覺得,同化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害怕的事了。也許真像新朋友所說,彼岸會是個更好的世界。
「呼……和宮田你聊天,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嘛!不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享受有吃有喝有玩有樂還有帥氣男生看的日子吧!」
女孩子用力拍拍臉頰好讓自己精神起來,用胳膊肘推了下沉默寡言的朋友:「誒嘿嘿,宮田你有喜歡的男孩子嗎?夏油是你哥哥嗎?你們姓氏為什麼不一樣?」
一連串問題問得日和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回答:「嗯……」
「吶吶,宮田?」理子瞪大眼睛,眼底充滿少女明媚的好奇。
「夏油就是夏油,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
那些或是殉職或是被銷毀的復制體,也許可以算作姐妹?日和不清楚,人造人究竟有沒有倫理意義上的血緣親人……這事兒從來就沒扯明白過。
「原來如此!宮田、宮田……聽起來像關西那邊的姓氏,你是關西人?」
理子抱著椰子湊近了些,擠眉弄眼頗有幾分五條的神韻。
日和搖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宮田是我母系基因樣本的姓氏,這件事還是大巫女偷偷告訴的。」
換了五條夏油聽她這麼說,多半只會當做這是中二未滿。但放在天內理子耳朵裡,女孩想也不想就當了真:「欸?我怎麼有點……聽不懂?」
「就是……編輯基因的藍本,在這個藍本上對堿基進行改動,之類的。」具體原理一時說不清,日和選擇了比較好理解的方式描述:「相當於從別人那裡借來抄的作業。」
「哦哦!這我就明白啦!」
理子順著感嘆了一句,馬上回過味覺得不太對:「欸?不就是母親麼!?」
說人話啦你!
「……」日和思考片刻,點頭:「提供基因樣本的,負責生育的,都是母親。不對,好像父親也有參與其中,所以說,母親為什麼限定為女性?父親為什麼限定為男性?」
「男媽媽」和「女爸爸」的問題繞來繞去繞得兩個小朋友一塊變成蚊香圈眼,站在門內聽了一會兒的夏油傑忍不住咳嗽一聲打斷她們:「咳咳,椰子水喝完了嗎?悟說要把椰子劈開挖肉多榨些鮮椰奶,因為廚房提供了一道椰奶燉菜,他嫌不夠甜味道不醇厚。」
三顆綠油油的大椰子殼立刻送到他面前,丸子頭青年彎腰一一接過,笑著對兩個女孩道:「今天的螃蟹很有活力,一起去看看?」
關於日和的真實身世,可以等回東京後再慢慢問,至於眼下,還是不要再繼續這些傷感的話題了。
「螃蟹!螃蟹!螃蟹!」
天內理子一蹦三尺高,鞋也不穿,光腳啪嗒啪嗒跑向廚房。她推開虛掩著的廚房門一看,黑井美裡手上正抓著比臉還大的螃蟹用力洗刷。
「好大啊!」
張牙舞爪的,真精神!
圍著灶台邊轉邊偷吃的五條聽見驚嘆,用筷子插了塊菠蘿送到她嘴邊:「我們來舉辦一場螃蟹競速賽怎麼樣?等會兒先吃掉跑得最快的!」
「你要的椰子!」
夏油把椰子殼砸過來,前者輕松接下遞給案台上埋頭苦干的廚師:「交給你們啦,不好吃,我可不答應呦~」
日和走在最後面,同樣光著腳,兩手空空:「啊!好大的螃蟹!」
「對吧!多虧無敵的五條大人眼疾手快把它從蟹籠裡欽點出來,」五條同樣送來另一塊菠蘿:「小日和敢抓麼?如果你恭恭敬敬真心實意的舉手高呼『五條旦那』三聲,我就幫你把它抓近一點玩。」
「不用麻煩,謝謝。」
夏油傑抓起螃蟹的兩只後腳把它拎到日和面前:「看清楚了嗎?」
小姑娘鼓著臉頰咀嚼水果,同時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戳戳掙扎不休的螃蟹:「它很生氣!」
「放心,馬上它就不會生氣了。」
可憐的廚師看過來好幾眼,被搶了風頭意興闌珊的五條搶過螃蟹扔給他:「動作快點哦,我餓了。」
廚師連連點頭應聲,可憐的螃蟹先生和它的同胞們一起進了蒸籠……
晚餐後,夏油傑公布了接下來一天半的行程:「明天上午潛水,下午去海洋館,晚上這附近有篝火大會,後天一早的飛機。」
「好耶!」
天內理子抱著黑井美裡歡呼,日和側頭看了眼五條,欲言又止。
她沒有六眼,看不出咒力的變化,但她不瞎,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如何還是能察覺得到。別看五條表現得非常活躍,實際上……環繞在周身的靈力告訴她,這家伙隨便找塊地方躺下就能打呼嚕。
五條悟接收到她無言的關懷,轉過來擠眼睛賣萌:「安啦,Super五條值得信任!」
真的嗎?黑眼圈都快和墨鏡一個色了,怎麼看都不像沒問題的樣子。
第101章
「作之助,今天結識了新朋友,還去了衝繩的海邊。雖然也許很快就會分別,但大家在一起玩的很愉快。真希望花朵不要凋零,宴席不要結束。」
紅發青年認真傾聽著手機裡傳出來的聲音,平日裡話不多的小姑娘,一反常態說了很久。
「天內問的問題,我明白她藏在其中沒能說出來的念頭。但是……我沒有像大家對待我那樣對她說『你選擇什麼都可以』,因為我不覺得逃避是個好主意。」
「我很喜歡一句話,『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看不見的地方標好了價碼』。逃避現實,只會讓價碼變得更加難以承受。」
鼓勵天內理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拒絕與天元同化,這對於她來說不過輕飄飄一句話。但是代價呢?之後付出代價的,又會是誰?
日和心裡清楚,無論理子最終是否能與天元同化,都不會對她在橫濱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自己大可以隨隨便便撿些更好聽更不負責任的話語去安慰她。然後,咒術師們會失去賴以保護自身的結界,庇護著人類的古老存在也將因此面臨「暗墮」的危險。
至於更深層的東西,她現在還想不到,但那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就算天內理子真能在五條和夏油的幫助下逃離同化的命運,她就能平安喜樂一生順遂的活下去了嗎?
先不說咒術界中那些極端的守舊勢力,僅從人數更多的普通咒術師角度出發,驟然失去祓除工作必備環境的他們,有多少人能忍住不罵一句髒話?
另外,如果真像理子「科普」的那樣,拒絕同化之後她也將失去咒術界的資助,同時面臨極端勢力的報復,「自由」的日子恐怕沒有想像中那樣美好。
也許五條和夏油有能力解決一切,另一種可能是他們也做不到。
整個咒術界面臨的風險,以及可能波及到普通人世界的災難,相較於這些,一個人的聲音實在太細太微。然而又像之前說過的那樣,日和不認為自己可以替天內做決定,夾在理智認同與感情拒絕之間,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糾結與難過。
作為人神空蟬,她應該堅決支持同化。但是作為普通人的宮田日和,她滿心為了新朋友即將逝去而感傷。
「今年的花謝了,明年還會再開。這次宴席結束,下次還能繼續。朋友一直都在,只要你不斷回憶,她就會存在於你的腦海裡。」
織田作之助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好下結論,便只能盡量想辦法哄日和想開。
「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去做的事。站在正義這邊會更好……雖然每個人對正義的定義都不太一樣,不過我想,能讓更多人幸福的那種才最貼近真正的詮釋吧。」
「是……這樣嗎?」
日和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平日絕不可能有的疑惑,織田作之助一邊在心底感嘆她成長之快,一邊硬著頭皮肯定:「是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
我到底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俗人,相對於朝夕共處了一整年的日和,未曾謀面的天內理子不過是個陌生名字而已。如果世上真有「報應」一說,那也該由我來承擔,而不是因此憂郁到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的日和。
「你不能既站在天穹又身處谷底,只能選取一個相對更貼合認知的層面,再去思考。」站在領袖的角度,就不要考慮人情牽絆;如果純以親友身份討論,那就別去操心天下大事。
小姑娘吶吶無言,手機另一頭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只聽青年低沉又溫和的聲音重新響起:「無論如何,你只是說了自己會怎麼做。沒有評價,更沒有建議,至於別人會怎樣選擇,那都是其人自己的決定。只能說受到影響,絕非你的責任,不要把責任往身上攬。」
「下周就去接你回橫濱,好嗎?」
如今橫濱極1道之間的戰爭,果然如同亂步先生預測的那樣陷入了焦灼的白熱階段。用名偵探的話來說,這叫作死快要作到頭了,想來最後的贏家馬上就會出現,整座城市也即將迎來新一輪平穩發展的時期。
經過長達八十天的內亂,織田作之助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街道蕭條了不少,連撿回來的孤兒也……也一下子增加到五個。
唉……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日和解釋。她有可能會不高興,但那些孩子,他是真的不能袖手旁觀。如果不收養過來,也許下次就會在警察局裡見到他們。
——要麼躺在停屍房裡,要麼拷在水管子上。
聽說歸期已定,日和總算打起精神,甚至提了許多黏黏糊糊的奇怪要求:「那作之助要早點來哦,要吃水果硬糖,還要作之助和我一起去坐摩天輪……」,這些孩子氣的要求聽得織田作之助不禁莞爾微笑:「好,我會趕最早一班車前去接你回家,帶上你喜歡的水果硬糖,還會和你一起去坐摩天輪。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
日和躺在民宿的床上翻了個身,面向窗欞。
窗外曠遠綿渺的星空高懸頭頂,銀河橫亙於天幕正中。青年的聲音帶著幾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沙啞:「我會守著你入睡,所以快睡吧,晚安日和。」
意識朦朧前還能聽到這個人的聲音,真安心……這樣想著,她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深沉。
另一側,織田作之助皺眉放下手機,但是並沒有掛斷。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來走到宿舍外點了根煙拿在手裡陷入沉思。這煙還是最近買來放在身上充作道具備用的,低價劣質,但很受社團組織底層人員青睞。
潮濕煙草燃燒後釋放出少量灰白煙霧,將青年的身形遮得若隱若現。
日和……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情看待他織田作之助的呢?
那些「想要作之助」以及「要和作之助在一起」的話,多半就和小女兒賭咒發誓說「長大要嫁給爸爸」一樣不能當真——十幾年後老爹還不是只能心裡酸溜溜的為她送嫁,童言童語而已。
收養了咲樂和其他孩子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日和的心思與那些真正的孩子完全不同。假如咲樂說有男孩子來約她出去玩,他絕對會像個真正的偵探那樣徹查對方身家背景,然後吝嗇的點頭允許。然而放在日和身上,只是見過一面,就逃避似的問也不想多問,恨不得當那兩個東京來的男孩子是空氣。
當初他從屍堆旁邊帶走日和,滿心都是生怕被人發現的忐忑不安;同樣是從屍堆旁帶走咲樂,那種鬼鬼祟祟的心虛感卻又無影無蹤。如果說沒有因那份驚艷潛藏著其他想法,又何必救人也救得偷偷摸摸?
煙草慢慢燒到末端,一縷打著卷的白煙升騰到半空後啞然,就像織田作之助此刻無不該如何是好的心情。
嘴上說著該放棄了,心底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
要不然……提前幾天去東京看看日和,再一起返回橫濱?
反正眼下市內也亂得夠可以了,到了這個階段,警視廳、軍警、以及異能特務科不約而同釋放出「鹹魚躺平」的信號。前者徹底淪為給各大組織清掃戰場的中堅力量,中間那位以「駐防調動」為由撤離橫濱,至於最後一個,連安吾都加班加到住院吸氧,其他人可想而知。
所以,武裝偵探社的工作也恢復到之前的狀態,大家伙該干嘛干嘛,對於窗外不時響起的槍聲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有心考慮要不要去搶購個限時打折的特價雞蛋。
他完全可以脫崗幾日,不會造成任何麻煩。從街頭領養來的孩子們可以暫時交給自由軒咖喱店老板代為關照,同事們也會注意著他們的安全,不用太擔心。
後天,後天就請假去東京探望日和,陪著她與新朋友道別。
就這麼決定了。
*
衝繩。
「哇——」
「哇——」
「……!」
水族館的海底隧道中,三個女孩子趴在透明玻璃壁上向外看。一頭身軀龐大黑白雙色的虎鯨正側身半翻著肚皮和她們大眼瞪小眼。
——小小的兩腳獸,真可愛,其中一只身上還散發著讓它感覺無比舒服的力量。
「哇啊!它張嘴了!吐泡泡啦!」
天內理子激動到恨不得能穿出玻璃摸摸這頭憨態可掬的大魚,虎鯨仿佛聽懂了似的換個角度又吐出幾個泡泡圈。
被泡泡圈圈住的水母原地呆愣,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看這邊,留影紀念。」
五條舉起手機就是十連拍,虎鯨不喜歡他,揮舞鰭肢打了個旋亮出尾巴。負責攜帶野餐食物的夏油傑不失時機冷嘲熱諷:「被討厭了呢,悟。」
「不可能!我才不會被討厭,那是感受到了威脅。能讓深海霸主忌憚,不愧是我!」
永遠自信的白毛比出蘭花指,做作的推起墨鏡衝虎鯨打招呼:「嗨~」
胖虎用尾巴輕輕拍了下隧道玻璃,強大的力量推開海水,幾乎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嗛,嚇跑了。」他佯做無辜,衝怒目而視的天內理子擠出假笑:「誒嘿!」
「誒嘿是什麼意思啊你!」
天內理子不高興了,咒術界的小祖宗雙手叉腰,眼看即將噴出長串難得精彩的形容詞,夏油傑及時塞給她一直紅豆小面包將戰爭消彌於無形:「時間差不多了,回民宿參加篝火大會,享用海鮮燒烤大餐,怎麼樣?」
她馬上就把嚇跑胖虎之仇忘得干干淨淨,轉而找另外兩個女孩子討論起晚餐。
五條背對她們朝好友比了個大拇指。
干得漂亮,不愧是你。
第102章
清晨,衝繩民宿。
「早上好~准備好了嗎?」
一大早五條就敲門把所有人都給叫了起來,也不管別人是否穿著睡衣或是睡眼惺忪,找了個凳子站上去比比劃劃公布接下來的行程:「我和傑帶天內,黑井還有小日和跟七海他們走。安心啦,航班同一時刻起飛,到達的時間也不會相差太久。」
「什麼?原來保鏢不只你們兩個嗎!」
黑井美裡大驚:「好厲害,都沒有見過他們。」
「當然見不到,否則你們也會見到趕來追殺的詛咒師……」
所謂後輩,不就是拿來臨時頂缸用的麼?七海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日和回憶起七海建人那張厭世臉,經過無良前輩的摧殘,他大概會變得更沮喪吧。
五條才不在乎後輩怎麼想,說感動那就是感動,不感動也得感動!
「沒有什麼地方不對,一切順利,午前學校見!」
說完他催促大家趕緊去用早飯,夏油走到旁邊打了個電話,沒過一會兒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就拖著行李出現了。
「前輩,您終於打電話給我們啦!」
看不出他們究竟等這個電話等了多久,灰原雄精神抖擻的招呼著上前。果然,七海建人沮喪得連頭發都沒之前那麼金燦燦了。
「日和,你們都很熟悉,就不多做介紹了。還有這位,黑井美裡。」
夏油傑替雙方做了個簡短說明,然後繼續:「你們一起搭乘另一架航班返回東京,想出去玩也可以,直接回學校也可以,隨意。」
要去和天元同化的是天內理子,其他人跟著也只是徒增惆悵,何必呢?
考慮到星漿體的安全問題,黑井美裡對此並無異議,倒是理子有些不甘。然而臨行在即,她還沒找到抗議的機會就被拎出門去往機場。
「我們也出發嘍,小日和你的行李是這些嗎?」
灰原雄不好當著黑井美裡的面問日和是否有給遠在橫濱的家人帶手信,左右看看找到行李箱,入手一拖頗有幾分重量,馬上就放心了。
日和不大懂這種人情世故的處理,沒有人細說,她也不會打破砂鍋的追問——誰都知道黑井是星漿體最親近的人,兩個女孩關系不可謂不親密。這種情況下明擺著天內再也回不來,其他人居然安坐一側閑聊回家帶什麼手信,這事兒它不合適這麼辦啊!
懷揣著「盡量多關照這個女孩一些」的念頭,灰原咧嘴笑得憨厚,看向黑井沒話找話道:「東京這兩天下雨,氣溫比衝繩低得多,要不要准備外套?」
「不用了,謝謝。」
黑井美裡客氣道謝,空了一會兒,直到即將登機才躊躇道:「能不能,能不能下飛機後直接前往天元大人所在的學校?我,我還沒來得及和小姐道別。」
「啊!啊……這個……」
灰原雄語塞,他一個一年級學生,沒法做主。
看上去心思完全不在這裡的七海建人接過話題:「無關人員不能進入薨星宮,就算你過去,也只能留在外面,道別這種事……」
「唔……沒有和天內道別,很遺憾。」
日和淡淡的加了一句,轉過來和黑井一起眼巴巴盯著兩個男生。
「……好吧。」七海建人著實頂不住這種壓力,扭臉不看這兩雙湊到面前的狗狗眼:「只能送你們到薨星宮外。結界的事,我們沒辦法,能不能找到人,也沒法保證。」
見他松口,灰原也長出一口氣:「我們也只能做到這樣,快走吧,誤了飛機就不好了。」
兩個小時後,飛機平穩降落在羽田機場,為了盡量幫黑井趕上天內,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垮著張破產臉喊來出租車。
「請您快一點,是非常重要的事!」
黑井美裡顧不上道謝,坐上車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司機。帶著墨鏡的司機先生舉起左手豎了個大拇指:「明白!」
普普通通的出租車被他開出了F1的架勢,就差沒開到高架橋匝道外側表演雜技,大約只有某些特殊部門的成員才能做到相似特技。灰原臉色發青,七海金發倒豎,日和臨著黑井坐在中間,滿臉淡定。
「嘔——!太可怕了!嘔——!比過山車還瘋狂!」
出租車一停在咒術高專大門口外,灰原就迫不及待推開門滾下去抱著花圃狂吐。七海對兩個女孩道:「進去找天內,日和知道怎麼走。我留下結賬,順便送灰原去保健室。」
已經到了學校,這趟臨時任務再往後的事就徹底與一年級無關,他們沒必要硬擠過去湊熱鬧。
黑井迅速將目光移到日和身上,小姑娘默默點頭:「嗯。」
「謝謝你們!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黑井美裡匆忙鞠躬,日和等她站直身體才邁開腳步:「要快一點,夏油飛得很快。」
沒有靈力的近距離影響,夏油傑不必擔心已經收伏的咒靈被不小心抹消,他不可能不放咒靈出來代步。兩個女孩手拉手跑向校園中軸線底端,終於在一處石質鳥居下看到執著等待的天內理子。
「小姐!」
黑井美裡衝上前,從小就相依為命的少女們緊緊抱在一處。天內理子先松手,推開黑井勉強朝她露出微笑:「我就知道黑井你肯定會來。」
「我當然要趕來和您道別,多謝咒術高專的咒術師,還有日和的幫忙,不然就算來到這裡恐怕也無法見到您。」樸實的少女抿嘴努力讓嘴角上揚,可惜失敗了:「再見,小姐。」
「再見了,美裡。」
天內理子抬頭往天,深呼吸,然後向來道別的友人揮手:「再見了,日和,很高興認識你。」
日和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你不要去」這四個字。第一次體會到「離別」,她終於對死亡有了反應。
「嗯,祝你……旅途愉快。」
想了幾秒,她由衷給出祝福。天內理子笑起來:「哎!如果有可能,我會盡量記住你。」
「好了好了,同化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們送你進入薨星宮。」
五條絲毫沒有「讀空氣」的念頭,大喇喇提醒女孩子們分別之時已至。日和與黑井向後退了一步,目送兩個高大青年跟著天內理子踏上白石台階穿越鳥居。
從這裡走過去,就是薨星宮甬道,步行抵達最深處才是進行同化的具體位置。
黑井不敢再看理子的背影,匆匆忙忙轉身背對著薨星宮,低頭擦眼睛。日和站在旁邊默默看著她,認真陪伴。
「所有人都會記住她,感激她的,對吧?」
聲音裡帶著不會聽錯的哽咽,日和剛要點頭,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拉起黑井美裡向旁邊讓了一步:「嗯?」
黑影撲出去的速度比眨眼還要快,最讓她驚訝的是這人曾經見過。在橫濱街頭,那片危險的街區,這個黑發男人曾好心把懵懂的她從紅燈區裡趕了出來。
「啊!」
黑井尖叫出聲,日和緩緩側臉向後看去……
是血,帶著腥味,殷紅粘稠,沿著刀身造成的傷口迅速洇濕了一整片。
「……五條?」
誰也沒想到,號稱最強防御的「無下限」術式被人擊穿了。
日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熟悉的人血流如注,五條悟單手握緊穿透身體的刀刃,咬牙笑道:「區區小傷,不足掛齒,術式起到作用了,內髒沒有遭受重創。」
「帶著這幾個人走!」他沒有松手,另一條胳膊曲皺向後擊打突襲者。夏油傑見好友真像他自己說得那樣尚有一戰之力,當下也就不再多做糾結,拉起天內理子當先走在前面。
黑井猶豫片刻,意識到這種級別的戰鬥她不但幫不上忙甚至可能成為累贅,果斷拉起不斷看向刺客的日和追上去:「快走!」
「可是……」
為什麼?
日和沒能把話說完,眼下這種情況,沒人有耐性回答她的問題。
一路穿過鳥居沿著甬道急走,背後傳來雷鳴的嘶吼與大地的震顫,不知怎的,日和忽然想起去年江戶川亂步對五條的預言:「明年夏天,你會死。」
腳步微滯,很快又被人拖拽著繼續向前,黑井美裡顫抖著聲音道:「五條很強的,對吧?」
「是啊,放心,悟他肯定不會有事。」回答她的是夏油:「沒有問題的。」
他回答得太篤定了,除了日和另外兩個女孩馬上就不再擔心:「是啊是啊,多虧有你們在,詛咒師真可惡。」
可是詛咒師……難道不也是人類嗎?
為什麼人類要傷害人類?
日和愣愣的,有人拽就跟著走,甚至不清楚自己走到了什麼地方。
「從這裡下去是薨星宮核心,下去以後天元大人會保護理子妹妹……」
夏油傑把她們領過一道弧形符合拱門,仿希腊神廟式的石柱不土不洋,槽點滿滿。但是現在沒人有興致吐槽這種既不和風也不歐式的建築風格,黑井美裡緊張得上前想要抓起天內理子的手:「小姐!」
「先不要急。」
夏油傑無奈的搖搖頭:「同化又不會在這裡進行。所以,理子妹妹,下去可就不能後悔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的表情意味深長,就差沒把「我放你走」刻在臉上。
天內理子猶豫了,黑井美裡比她反應還要快,跳起來抱住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孩:「夏油先生,這是真的嗎?」
真的可以放我們走?咒術界不會追查?
夏油傑笑著朝她們伸出手,宮田日和用沉默替代預言。黑井美裡忍不住松手推推已然呆滯的天內理子:「太好了……」
就在此時,槍聲響起,黑井美裡再也沒能發出聲音。
更多的血湧出來,日和向後退了一步,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為什麼?」
「哦呀?我還在想會不會人有相似,原來還真是小小姐你……你為什麼總是出現在危險的地方呢?」
黑發男人扛著沾染血跡的刀走向她,夏油一手一個將理子與日和扯到身後企圖擋住她們:「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心裡不是不明白敵人出現意味著什麼,還這麼問無非出於人之常情。
黑發男人陰沉沉的笑起來:「當然是因為干掉了那個白毛小子呀。」
啊,名偵探是不會錯的,亂步先生無所不能。
與上一次大庭葉藏的情況不同,大庭那麼聰明,事後果然為自己找到生路。
但是五條,似乎沒有機會了。
事情發展得太快,夏油召喚出平日裡寶貝的不得了,當然也有不想讓日和被嚇到而雪藏的所有攻擊型咒靈。幾乎一個照面,虹龍被那個男人從中間剖開,裂口女丟了腦袋,咒靈操使最擅長的體術也沒能堅持太久,很快他就敗落倒地。
現場還站著的唯有擊殺目標,還有一只吉祥物。
「你,你不要過來!」
天內理子從地上撿了塊破碎的石子砸出去,黑發男人幾乎沒動地方,偏偏頭就躲過去:「不要掙扎啦,要怪就怪自己生來星漿體的運氣吧。要知道,盤星教開出的價碼高到沒人能夠拒絕,我偶爾也是要養家糊口的嘛!」
黑發男人笑著步步緊逼,兩個女孩依偎在一起不斷後退,她們都用力扒拉著對方,想把自己擋在前面。
伏黑甚爾忍不住笑出聲:「行了,躲也沒有用的。還不如把眼睛一閉,痛一下,一切很快就會全部結束。」
「不要!」
日和成功將理子推到身後,像只炸毛的小貓:「討厭你!你走開!」
被她當面說了「討厭」的人,十幾年來僅此一例。
「哎呀呀,真是嚇死我啦,小小姐的威脅好可怕啊……欸?」接下對方的小拳頭,伏黑甚爾甚至有些驚訝:「基礎很不錯嘛,又是個得了父母恩惠的小天才?」
小姑娘板著臉掙脫,白嫩手掌帶著風精准劈向對方要害。
審神者我啊,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第103章
此前從未主動攻擊過他人的日和,根本就不可能是久經沙場的伏黑甚爾的對手。來回堅持了沒多久就被對方賣了個破綻偷襲,叫人拎著脖子扔出去。
伏黑甚爾不想殺這個既不是擊殺目標又沒有多大威脅的小姑娘,因此下手也比對待五條夏油「溫柔」了許多。也就是……摔到以日和的身體素質也一時爬不起來的程度。
「結束了,這種無意義的掙扎也該告一段落。」
他再次抽出□□,對准天內理子眉心:「再見了,小朋友。」
電光火石間日和幾乎用滾的衝到那人腿邊抱住他推動,伏黑甚爾沒想到這姑娘能這麼倔,一時不差還真被她推了個趔趄,不到兩米的距離居然射偏了。
「嘖,礙事!」他一腳將阻礙行動的小麻煩踢開。日和應聲撞在被打碎的殘垣斷壁上,喉嚨裡腥甜腥甜的,她用手接著悶咳兩聲,看到掌心一片鮮紅。
原來我的血,也是紅色的……
這是她長到這麼大頭一次受傷。
先不說尚在本丸中時被圍得裡三圈外三圈,巫女們連取用張紙都沒叫她自己勞動過。單只論織田作之助和武裝偵探社的各位男媽媽和女爸爸,那也是恨不得屏蔽掉一切可能導致她受傷的因素,就差連帶點血色的動畫片也不給看了。
我被人類……攻擊,甚至……受傷了?
三觀破碎,CPU死機,說得就是現在。
「宮田!」
眼看新朋友舉著一手掌血呆愣原地,天內理子看看伏黑甚爾,看看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夏油傑,看看被擊中要害已經開始僵硬的黑井美裡:「……」
——如果我剛才不曾猶豫著想要逃避職責,至少他們不會因我受害。
「現在總算沒有阻礙了,你也該死心了哦!」黑發男人再次扣響扳機,想不到的是星漿體她……咬牙直接從平台上跳了下去。
下面是天元鎮守的薨星宮核心,除非被允許,否則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破最強結界師的結界進入其中。也就是說,天內理子是死是活他都沒法下去查證,更沒辦法把她的屍體帶去盤星教「交任務」。
「真麻煩……」
這一槍打是應該打中了,但人究竟死不死,則是另外一回事兒。
反正擊殺了五條也算是小有回本,剛出生項上人頭就價值六個億,長到這麼大,論理也該翻上幾翻才對。另外……
他將視線移向親眼看天內理子受傷又跳下平台的日和,這個漂亮到讓人見之難忘的小小姐,好像在黑市上也有個挺值錢的活捉懸賞呢。
也是哈,生得這麼好看,死了怪可惜。
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殺掉咒靈操使,這家伙同樣能換錢。要不是怕他一死那些被收服的咒靈一下子全湧出來讓自己頂不住,何至平白損失一筆收入?
「算了算了,小小姐,眼下只能辛苦你跟我走一趟了哦!」黑發男人踩著滿地鮮血走向日和,沒幾下就摁住她的掙扎把人抓起來:「乖一點不要亂動,否則我可不確定會對你做什麼事。」
伏黑甚爾一點也不客氣的扛起戰利品就要走,沾滿灰塵和血跡的手掌牢牢箍在男人□□的腳腕上:「……」
夏油說不出話,一張嘴地上又多了灘血漬。
「你們這些家伙,一個一個沒完沒了,真搞不懂有什麼可執著的。面對無能為力的境況難道學不會閉上眼睛麼?」
他抬腳狠狠踩在夏油阻攔的手上,清脆骨裂聲後掌骨形狀發生明顯錯位。
擺脫掉最後的麻煩,伏黑甚爾搖頭嘆氣:「差不多就這麼著吧,走了。」
日和被他以一種非常難受的姿勢扛著,目光完全無法從夏油變形的手掌上挪開——無數個「我」曾傾盡一切保護人類歷史的「正確」,但是現在,我卻看到這份「正確的歷史」盡是血淚。
此時此刻,我,零號本丸審神者,人神「空蟬」,居然也會希望時間能夠倒流,回到不久前的過去改寫這場可怕的慘劇。
殺手,詛咒師,歷史虛無主義者,時間溯行軍……他們原本也不過是人類,也許就像如今一樣,是個會對陌生女孩釋放善意的好心人。
但就是這樣的人,搖身一變,同樣也能扼殺掉不知多少人的未來。
所以,人類真的需要保護嗎?
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被血淋淋的現實撞得斑駁破裂,日和陷入前所未有的邏輯悖論——「我」被制造出來,為得乃是保護人類的歷史進而保護人類。如果人類需要保護,他們為何還要自相殘殺;如果人類不需要保護,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人類,為什麼要傷害我?
痛苦,憤怒,憎惡,遺憾,執念,越是純淨無垢之人,被激起仇恨之後的反應就會越劇烈。
伏黑甚爾甚至沒能走出第三步,就聽到肩上扛著的女孩平靜說道:「我詛咒你。」
仿佛小孩子任性耍脾氣似的話語,卻在下一秒平地卷起刮得人無法睜眼的颶風。
不、那並不是風,而是厚重猶如汪洋的粘稠力量。與她溫厚寬和的靈力完全相反,猶如凜冬肅殺般帶著冰凌,是壓得人幾乎無法喘息的咒力。
咒力?哪兒來的?
「無禮僭越之人!當誅!」
寒風變成無數刀刃,直到被一刀背砸出薨星宮外牆,伏黑甚爾才勉強看清揮刀的竟是一位身著十二單的女性……咒靈?
她漂浮在半空中,重重疊疊的重絹華服包裹著身軀,頭戴金冠,胸前佩戴穿有九枚勾玉裝飾、形如耀陽的裝飾,手中執刀——劍?鏡?玉?這個形像和咒靈有啥關系?
神明降世也就這樣了吧!
說實話,作為完全體的天與咒縛,伏黑甚爾原本看不見咒靈,只能憑借戰鬥直覺還擊祓除對方。但是現在……欺負了綿軟無害的吉祥物後招來的這位大佬,成功讓他領略了一番咒術師們的視野。
這咒力強的,原地搓個領域展開都不奇怪。
深諳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准則,伏黑甚爾果斷放棄撈錢的念頭,轉頭向甬道外逃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波運氣不好,說不定下一波……
沒有下一波了。
被他刺破腦袋的五條瘋瘋癲癲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抬起被血跡染得能直接去演B級片的臉狂笑:「你好啊,剛才承蒙賜教,留下來再多玩一會吧!」
伏黑甚爾:「……」
這是什麼新品種的喪屍?
早知道現在會這樣,剛才就不那麼用力打吉祥物了,詛咒得有點毒!
所以啊,我最討厭這種天生下來就站在終點線上的家伙,隨隨便便就能翻越卡死無數咒術師的難關,反轉術式說開就開,一點基本規則也不講。
面前是被自己親手開了個掛的五條,背後是虎視眈眈無法抗衡的咒靈,伏黑甚爾意識到這一回,怕是要栽。
殺手總有一天會被別人殺死,這份覺悟,他是有的。
清理掉「垃圾」,五條理所當然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作壁上觀虎視眈眈的咒靈身上:「……你是?!」
神明降下的詛咒?
問題搞大了,一時之間無敵的五條也不知道該怎麼弄。
如果這位「神明」他不曾認識,那當然管他是誰呢,必須蒼、赫、茈一套帶走,就算帶不走至少也打個半殘。問題是六眼給回的反饋告訴他,這個遠遠超越現行特級水准的咒靈……是屬於宮田日和的。
她的詛咒釋放出了這個形如神明的咒靈。
也就是說,夏油傑、天內理子、以及黑井美裡,都出事了。否則以宮田日和的性格,斷不至於做出如此極端之事——簡直就是咬牙切齒用盡一切力量去詛咒。
「妾身名為空蟬,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就在他頭腦風暴的功夫,咒靈客氣禮貌的頷首問候,明顯具有極高智商。
狂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狂,五條悟沒有收斂自己的咒力,但也把這咒靈看在眼裡:「日和怎麼樣了?和她一起去薨星宮的其他人呢?」
「一死一傷,還有一個生死不明。」
咒靈姿態優雅的甩開袖擺放行,五條挑眉,大搖大擺若無其事的從她身邊走過,下意識多掃了一眼:「……」
她身上的十二單,絕非現代粗制濫造的丐版五唐五裳衣。實打實的十二層重絹裹在身上,而不是一件衣服鑲了十二道不同顏色的花邊。
這說明締造咒靈的宮田日和本人對這種一千多年前盛行的傳統服飾非常熟悉,熟悉到日常細節也不會遺漏的地步。
而且,看這個咒靈的五官,再過十年宮田日和自己就應該是這副模樣。
走進被打得破破爛爛的薨星宮,五條悟先發現已經死亡的黑井美裡,然後才找到重傷的夏油傑。雖然沒翻出來日和在哪裡,但是看她的咒靈神志清楚行為有序,問題應該不大。
送了好友去治療室急救,拐回頭他遠遠就看見薨星宮外突然多了一大堆既眼熟又礙眼的老東西。
「五條,你們就是這麼保護星漿體的?還不快點去把那個咒靈祓除掉!」站在最前面的人不敢發聲,無數呵斥從後方源源不絕穿進耳朵。
五條悟用小指摳摳耳洞又彈彈指甲:「我可是剛剛和禪院家的天與暴君打了個照面,屍體還在地上扔著呢。當務之急難道不是該讓禪院家給出個交代嗎?為什麼你家的子弟要行刺星漿體進而迫害天元?禪院家這是要造整個咒術界的反麼?」
眾人語塞,呼喊逐漸淡去,最後變成了聽也聽不清楚的稀碎嘀咕。
「還有誰想說什麼?」
「總要把它挪開,否則天元大人的安危……」
蒼老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那樣干澀,換來五條不屑嗤笑:「呵呵!」
「無禮!你笑什麼?」
無數呵斥再次放大,這回讓他們閉嘴的是有資格當面求見天元的夜蛾正道:「請安靜一下。」
東京咒術高專的校長從薨星宮底層踩著亂石走上來:「我剛剛去見了天元大人,同化成功,大人狀態穩定。不管過程怎樣,五條和夏油的任務圓滿完成。至於這個咒靈,天元大人命令我等不可造次。」
想造次也造次不了,在場除了五條悟和夏油傑,誰也不是她對手。而且宮田日和的收養人福澤諭吉在政府那邊面子明顯比咒術師高層要展多了,嚴格來講她隸屬於內務省異能業務科管轄範圍,東京咒術高專,完全沒必要撈過界把手伸進橫濱嘛。
「但是也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否則吾等顏面何存!」
有天元發話,老人家們不得不低頭讓步,但該吠還是得吠出聲,不然下次就沒人把他們當回事了。
夜蛾正道煩得要死,還是不得不忍耐著和他們好言好語:「關於這一點,我會親自接手處理,一周內給諸位滿意答復。」
「既然如此,我們就暫且回轉,倒要看看七天之內,你能給我們一個什麼樣的回答!」放完狠話,高層的代理人們和頭發花白還熱衷於「湊熱鬧」的老人家們紛紛用最快速度撤離現場。
萬一最強傀儡師領著咒骸大軍和這個咒靈打起來,他們這些稀碎的老骨頭可承受不住牽連。不過一周而已,如果夜蛾正道解決不掉麻煩,剛好就給了高層借口插手高專內部事宜,怎麼算都不吃虧。
夜蛾正道低頭送客,衣袋裡手機震動不止。
飄在眾人頭頂的這位咒靈小姐……想解決她的困擾,也許根本就用不了一周。因為宮田日和的家人,大概還有半小時便可到達咒術高專大門口。作為校長,他想的是等會兒該怎麼向乖寶寶的家長解釋眼下這團亂麻,以及萬一福澤諭吉拔刀要砍死拐了女兒出去玩還沒好好保護她的二年級學生,自己這個教師又該如何勸解。
第104章
老人家們稀稀拉拉二三成群的邊嗡嗡私語邊撤離薨星宮外圍。等人散干淨,夜蛾正道反手一巴掌拍在五條悟後腦勺上:「還不趕緊回去換件衣服!」
深一塊淺一塊的血漬在襯衣上暈染出大小不一的圓形,被不知道的人看見怕是要嚇得當場報警。五條混不往心裡去,橫手擦一把,抹下一掌暗紅。
「嘖,髒死了。」
青年撇撇嘴,衝漂浮著的咒靈示意:「但是這個……也不能真就這麼扔著,要不然我再進去找找日和?」
對於這種有主的咒靈,最好的解決辦法莫過於找到她的主人進行「交涉」。比如面對夏油傑召喚出來的咒靈軍團,與其賣力祓除,不如干掉召喚師——如果干得掉的話。
「隨你,福澤先生馬上就到。宮田是他的女兒,想必做父親的比我們更加了解。」
養父也是父,退上一萬步講,就算不得不和別人家的孩子動手,至少也得告知家長並說明情況。
五條悟:「……那麼……」
這不比咒靈壓頂更可怕?
「傑就拜托您了,夜蛾老師!」
但願嚴肅先生別把那個偵探帶過來。
嚴格點講,他是真有被伏黑甚爾打死,只可惜沒死透,及時覺醒反轉術式後又緩過來了。然而十分之九死也是死,願賭服輸,臉有點疼。
師生兩個你看我我看你,五條根本沒心思回宿舍清理自己,一溜煙鑽到仍舊漂浮著卻雙目微合似乎在享受陽光的咒靈腳下企圖沒話找話。
——這個角度有點不太禮貌,因為高度問題,他看上去很像是個窺探古典仕女裙底的變態。
果然,青年只是靠近她的警戒圈,咒靈就睜開眼睛,冷徹目光直勾勾盯著白毛:「……」
「哎呀,不要這麼緊張,大姐姐~」
五條悟擠著嗓子賣萌:「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親親小日和被藏到哪裡去了呀?」
這個咒靈成分復雜,與其冒著觸怒她的風險再打一架拆掉薨星宮,不如試試別的法子。
咒靈無機質的紫色眼睛盯了他一會兒,搖頭:「眼下大人不想見任何人。」
這句話無意間透出太多情報。
第一,宮田日和對這個咒靈的控制力很強,咒靈的服從度也很高。
第二,宮田日和習慣被人仰視,習慣被服侍照料,習慣身處高位。
第三,小姑娘被欺負得自閉了,這個時候繼續使用強硬態度,只會適得其反。
第四,這個咒靈和她的主人一樣,沒啥心眼。
「那就讓我們來聊聊其他的唄!」
青年單手支撐,「嘿咻」一聲席地而坐:「比如說,小日和詛咒了什麼呀?」
如果只是針對伏黑甚爾的詛咒,「源頭」消失後她就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應該消散。但現實是這個咒靈似乎變成了長存之物,讓他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如果換了其他強大咒靈,被咒術師仰著臉上門問出「你是關於什麼的詛咒」這種類似掀老底的問題,不一拳搗在對方臉上拼個你死我活才是怪事。也就咒靈「空蟬」受主人影響是個老實靈,還能若無其事給出答案。
「大人詛咒了人類,妾身是人神對眷屬的厭惡。」
所有人類,都曾被人神視為眷屬,小心翼翼縱容著保護。但是現在,受傷的人神拒絕了拋棄過自己的眷屬,變得敏感又偏激:「人類,壞!」
夜蛾正道:「……」
五條悟:「……」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不能因為小姑娘看上去又軟又萌就隨便欺負,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真恨不得把伏黑甚爾從地裡摳出來再打一頓!絕大多數咒靈殘忍且狡詐,倒也不是說就不會存在敦厚的品種,然而……在場唯二的人類都希望別有她這個品種出現——所謂「敦厚」,無非建立在無可匹敵的實力基礎上罷了。
除去過於強大的咒力,就……你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下死力氣祓除不是不行,問題在於她的根源無法消除,即便祓除也只是暫時性,無需多長時間又會再次降臨。難道要「眷屬」們先來個集體滅絕好讓被欺負了的人神重新高興起來嗎?做不到的,人類不會答應,人神更不答應——破碎的鏡子可以拼回原狀但無法讓裂痕消失。
如果換條思路,或許能從徹底杜絕後患的角度考慮嘗試殺死人神,不過一旦那樣做,招致神明瀕死一擊的概率會更大。
到時候可就不是詛咒這麼點「小」麻煩了。
僅僅人心產生的陰暗就能讓咒術師們加班加到□□,往後的日子,簡直不敢想。
——怪不得宮田日和所到之處咒靈盡皆消散,一位掌控淨化權能的「人神」,清理咒靈實屬小材大用。
現在倒是不用再去擔心她能不能主動控制自己的力量了,這不是操縱咒靈操縱得很好麼?如果刨去代價不提,五條甚至認為需要吃個蛋糕慶祝一番。
「不是,倒也不必這麼絕對?」
白毛眨巴著藍色大眼睛努力做乖巧狀,企圖萌混過關:「雖然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完美,但是不可否認,終究還是好人多一些。別那麼快就放棄嘛!」
咒靈看了他一眼,相當人性化的「無語」。
「夠了,五條!」
夜蛾正道捂臉,本來小姑娘只是自閉加懷疑人生的程度,叫你這麼胡攪蠻纏亂搞一通,萬一真黑化了可不是鬧著玩。
這個咒靈她是沒動真格,她要動起真格,也不知道天元大人的結界能堅持幾秒。誰他媽能想到吉祥物也有這麼猛的,不愧是武裝偵探社,花瓶狠起來也能把別人腦袋砸碎。
手機鈴聲恰在此時再次響起,夜蛾正道低頭一看,躊躇片刻黑著臉點開:「您好,夜蛾。福澤先生,好久不見。」
出於禮貌,福澤諭吉總會在登門前提醒一番,如今聽來更像是道催命符。
「小女蒙諸位關照月余,甚是感謝。今日前來接她歸家,也好當面道謝。」
比起對方客氣裡略帶些古板的談吐,咒術高專這邊就……就比較尷尬。夜蛾校長深吸一口氣:「宮田日和是個謙虛好學的乖孩子,照顧她是應該的。但是眼下發生了點小問題,可能需要她平日裡最為親近的人幫個忙。」
隱瞞是隱瞞不了的。
天元大人的結界能夠讓咒靈現形,即便是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進了這個結界後也就看得一清二楚。半空中飄著的那位「公家姬君」存在感十足,指望福澤諭吉突然眼瞎視而不見,沒有十年腦血栓誰也不做此打算。
福澤社長顯然對這個回答很是詫異,但是夜蛾正道的語氣聽上去又不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他沒想太多:「好的,此番偵探社成員盡皆隨我前來,無論貴校需要何種助力,但說無妨。」
幸虧宮田日和的家長講道理,校長先生放了一半心:「另外還有一件,我必須向您仔細說明。當然,並非宮田做了什麼不妥之事,事實上……她只是受了牽連。那個……」
五分鐘,夜蛾正道給出了一個和「科學」沒有半分關系的說明。福澤諭吉沉默片刻,首先確認最重要的情況:「眼下日和是否有生命危險?」
「沒有,從咒靈的狀態看,心理創傷大於肢體傷害,所以更需要親人安撫。我可以保證將來不會有咒術界的人前去橫濱騷擾她,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就很難掩蓋真相了。」
高層的代理人以及各世家的買辦們只看到咒靈沒看到日和本人,六眼又不是爛大街的配置,知道她們之間關聯的眼下只有三「人」——算上天元。所以說,只要咒靈「消失」,後續完全可以操作一番徹底將她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本來星漿體事件就與日和沒關系,純粹是二年級的兩個學生吃飽了撐的把她順出去玩耍才惹來麻煩,那兩個禍頭子甚至提前准備好了檢討書!
難道要怪別人家的女孩子太可愛嗎?他夜蛾正道還沒這麼不要臉面。
「明白了,煩請您派一位學生前來領路,我們已經到達學校門口。」福澤諭吉的聲音聽不出波瀾,手背上卻已青筋凸起。
能忍住不提刀闖進學校是他最大的讓步。
很快,兩個一年級男生就從治療室飛奔而來,大氣不敢喘的鞠躬領路。到達薨星宮外鳥居下他們再次鞠躬:「沒有夜蛾校長允許,我們都不能進入這裡。諸位沿著路一直向內走就是,請。」
哪有什麼路。
除了鳥居還豎著,這裡連水泥地都被砸了個稀爛,說是強拆現場都有人信。
福澤諭吉默然看了一會兒,側首對身後一個賽一個嚴肅的社員道:「我和亂步留在外面,織田去幫忙,與謝野待命。」
「是!」
江戶川亂步早在上一個電話接通時就戴上了眼睛,翡翠綠眸子裡閃過一絲白芒:「凶案現場,至少死了一個。」
「至少?要不我去四處看看,萬一哪個幸運兒大腦尚未死亡呢?」只要大腦還活著,哪怕心髒停跳,一定時間內【請君勿死】都能再把人給拉回來。
「附近已經沒有危險了。」
最後說話的是本來緊張一路,聽說日和遭遇危險後不但不緊張,甚至變得冷靜過頭的織田作之助。
只有福澤諭吉才知道,這個最老實的社員已經進入危險狀態,程度堪比數年前於地下劇場相遇時。
彼時他還是業界口碑極佳,任務完成率百分之百的天才。
嗯,天才的少年殺手。
第105章
「夜蛾校長。」
福澤諭吉領著社員走到夜蛾正道面前,不遠處漂浮著堵路的咒靈映入眼簾:「這是……日和?」
「不是小日和啦,但能猜出與小日和關系匪淺哦∼」名偵探亂步語驚四座:「姐妹?母女?還是……同源的本人?」
看長相倒也不是不能猜出咒靈空蟬與宮田日和密切相關,但也不至於「相關」到如此地步?
姐妹?誰姐誰妹?
母女?誰母誰女?
「血親?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但五條剛與咒靈進行過交涉……」
據咒靈本靈交代,她是宮田日和對人類的詛咒。這都已經恨到詛咒人類了,還把人類視同為不可分割的親人嗎?
聽完夜蛾正道的補充,福澤諭吉迅速做出決定:「五條可以牽制她的注意力對嗎?織田,做好准備。」
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找到日和的行蹤,他相信那個目光純淨、渴望能夠長大的孩子,更相信她天性中的溫柔與善良。
織田作之助沒出聲,影子似的隱匿進斑駁光影中。
五條咧嘴笑得很開心:「就讓我看看,神明的憤怒能到何種程度。」
他抬手就是一個紫色光球呼嘯著A出去,仿佛球形閃電般破壞力十足。「茈」侵入到身前一米處,咒靈空蟬展開領域,不但消彌掉這股巨大的咒力,還將自己和攻擊者一並關了小黑屋。趁著這個機會,織田作之助無聲無息緊隨其後潛入咒靈的領域。
【天衣無縫】告訴他,只有這樣做才能避免今天的東京都爆炸事件。
「額……這是什麼,地方?」
現在尚且不想和熟人的咒靈打個你死我活,一進對方領域五條就抓抓頭發有點懵圈。
入目所及乃是一座標准的本丸建築群,極似京都那邊留下來的歷代公家所居之處。蒼翠樹木掩映中朱紅的梁柱與烏黑檐角格外引人注目,高挑檐牙就像挺胸抬頭振翅欲飛的鳥。
一般來說,除非逼格極其高又力量多到沒處用的咒靈,否則不會有誰在領域裡折騰出那麼多於戰鬥無益的裝飾。但這個領域……亭台樓閣,假山白石,水池花木無一不缺、無一不精。
它似乎不是迷宮類的領域,就只為了好看,或者說,為了還原。
「麼西麼西,有人在嗎?」
五條踩過用細小白石精心鋪出來的枯山水造景,讓他意外的是「普通人」織田半點負擔也沒有的一直跟著。
——這樣厚重的咒力,換做一年級那兩個表現尚可的男生進來怕是只能跪在地上抬不起頭。
人的種類果然多種多樣,絕!
在這種跟古跡沒什麼兩樣的建築群中,只有同樣從小生活在古老家族裡的五條才能分辨方向與布局,領路的事自然而然歸了他。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最外層的游廊逐漸抵達本丸御殿,直到這裡,從聯通到門禁處的延廊開始,事情才發生了變化。
僧尼打扮的下等侍女手執薙刀五步一崗,垂手侍立負責監視的巫女十步一哨,看管最嚴格的監獄也不過如此,「囚徒」被束縛在最尊貴、也是最崇高的天守閣裡。
「有∼人∼嗎?」
繼糟蹋了一片枯山水後,五條悟又踩壞了一大叢開得正好的紫陽花。
寂靜,寂靜,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森嚴的守衛們仿佛頑石雕鑿而就,被人貼臉觀察也仍舊保持著垂手正立的姿勢不動不搖。
「受害者嗎?」
詛咒這種東西,能具現化為咒靈的絕對不吃素。難道說這些人都是被咒靈吞噬殺死後擺在這裡做裝飾品的受害者?
不可能,時間對不上……但願對不上。
咒靈中也存在只要符合條件就能遠距離生效的類型,但同一時間殺死數量如此之多的人,多少有點過了。
「日和不會做這種事。」
織田作之助打破沉默,堅定否決:「她從來都是個心胸寬廣非常大度的孩子。」
「你不了解咒靈這種東西嘛,哎呀,究竟怎麼回事,咱們等下就知道啦。」
青年展目四顧,最終將視線落在高高在上的天守閣。看來這咒靈也挺講究的,日常住天守閣,標准不低。
「如果沒有人應答,我可就要開始找了哦!」
假裝在和人玩捉迷藏,五條一蹦一跳,興致勃勃跳向內院最後一個完整的花池——沒關系啦,反正都是咒力具現化後硬造出來的景像,弄亂了也不過直接用咒力修復便可恢復。
踏入御殿的廣間,入目便是大塊的長方形藺草墊子,以及黑漆鑲金的拉門立柱。昏暗光線從窗口傾下,空氣中浮動著細小浮塵。
壓迫與陰婺,就像沿著腳踝盤旋爬行的蛇一樣如影隨形。
織田作之助對這種環境並不陌生,曾經有很多「工作現場」都這樣,只不過那些房間裡大多端坐著裹了錦衣華服的腐朽肉1體。
「需要從那裡向上走。」
他注意到御殿巨大座屏後藏有樓梯,五條贊許的點頭肯定:「沒錯,這兒什麼也沒有,還真是奢侈的咒力使用方式。」
老子作為六眼都不敢這麼玩兒,該說不愧是人神的詛咒嗎?
踏上木質台階,木料承重後的嘎吱聲催得人心底發寒,織田作之助屏住呼吸,慢慢伸手摸了下隨身配槍,然後果斷松手假裝自己沒帶它們。
他看到了,咒靈看見槍的瞬間整個世界陷入一片燦爛白芒,東京都被人整塊從陸地上生生挖出來砍碎泄入大海。
「……」
看來日和非常生氣,氣到一包棒棒糖也無法挽救的地步。
「五條,你帶糖了嗎?」
身邊只有一包普普通通五顏六色的水果硬糖,想來遠遠不夠,關鍵時刻底線也不是不能靈活些。
五條悟習慣性摸了遍口袋:「我剛才和伏黑打架來著,沒來得及回去拿糖……」
「那算了,沒事。」
交流到此為止,兩人來到階梯頂端,路邊侍立的巫女也越來越多,天守閣大門近在眼前。
「你們好呀∼」五條伸手在這些「石雕」眼前挨個搖晃過去,沒有一個能給出任何回應。
穿過裝飾著螺鈿與黃金的雕花拉門,天守閣內的巫女數量比外面更多。又過了兩道拉開的裝飾門,絲綢帷幔下神座高懸,華服的女子端坐其上,懷裡擁抱著雙目微合沉沉睡去的少女。
「無禮之人,還不速速退下!」
距離神座最近的大巫女突然「活」過來,出聲呵斥。
自家老人尚且得不著面子,一個陌生巫女就更別想讓五條乖乖聽話了:「別那麼急嘛,我來找親親小日和玩呀,一個人住在這裡,多無聊。」
「荒唐!住口!空蟬大人乃是人神,豈能舉止輕浮言笑無……」
話音未落,五條臉色一變用手指指了她一下,巫女隨之身首分離無聲倒伏。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帶著臭味的叫聲,織田你聽見了嗎?」
「嗯……有人說話?」
你們是故意的吧!
織田作之助撫開帷幔上前,到達一定高度後被看不見的力量排斥在外——坐在神座上的咒靈,不知何時睜開了冷徹的紫色眼睛。
「大人尚未睜開雙眼降臨世間前,妾身就作為她的復本庇護著人類。一代又一代,人類的污穢為什麼總有那麼多?多到數百年也無法徹底淨化……」
咒靈低下頭,愛憐拂過少女與自己一般無二的眉眼:「妾身不想再讓大人繼續這條痛苦之路,你們走吧,無論如何妾身都不可能把大人交給你們!」
五條:「……我好像聽懂了,但是又沒完全聽懂,你聽懂了嗎,織田?」
「……」織田作之助回以困惑的眼神:「什麼?」
不是,你們武裝偵探社的戰力排序是以外表作為注釋的麼,看上去越憨厚的發起狠越猛?
五條悟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槽多無口」。
紅發青年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到臨時的咒術師搭檔說話,放棄等待後他溫柔又專注的看著少女露出來的半只袖子:「日和?快點醒來,回家了。」
咒靈驟然暴怒,咒力高漲壓碎了神座下的另一個巫女。五條上前一步將織田籠罩在無下限術式內,就聽咒靈嘶吼:「閉嘴!妾身不允許你用那個軟弱的人類名字呼喚大人!」
「大人至高無上,人類這種陰險狡詐、忘恩負義的蟲豸,不配得到大人注視!」
要不是抱著日和,恐怕她會憤怒到現場爆炸,但這卻又是喚醒日和的最佳方式。咒靈懷裡的少女皺起秀氣漂亮的眉,緩緩睜開眼睛:「……?」
「大人!」
咒靈馬上拋下在場的人類男性,滿腔注意力盡數放在她身上:「終於,妾身見到您了呢。」
「親親小日和,好孩子可不能太淘氣哦∼」
五條強勢搶戲,除了換來咒靈不滿的一瞥,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日和撐起身體,在咒靈幫助下坐直,目光從織田作之助轉到五條悟,又很快轉了回來:「作之助……」
「不要……大人,您要拋棄妾身了麼?」
咒靈跪坐在神座前的地板上,雙手摟緊少女纖細的腰,日和這才低頭問她:「你是誰?」
「妾身就是那些復制品的死去後怨念的集合,您忘了嗎?妾身是您遭受過的一切苦難,也是您對人類的憎惡……」
圓潔潤滑的指甲慢慢撫摸著日和的臉頰,神座之上,一坐一站、一動一靜、一光一暗。
「是的。人類制造我,控制我,利用我,最後拋棄我,傷害我,我應該生氣的。」日和像是恍然大悟那樣輕輕「啊」了一聲:「我很生氣,這次,不想原諒。」
第106章
「被人類蒙蔽欺騙的大人……」
神座上,咒靈溫柔的環抱住還在側頭沉思的少女:「這世上,只有妾身才能為您做到真正的奉獻與仰望!」
她就像是虔誠信徒終於到達樂園那般,溫順的貼著自己信仰的神明。
如果說日和遭遇了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隱晦迫害,那麼所有已故、包括被銷毀的那些復制品,遇到的只會比她更甚——「人神」只有一個,科技卻能幫助人類復制出千千萬萬備用品,至於備用品的命運……
誰會在意?
有耗盡靈力枯竭而死的,有無法承受黑暗侵蝕墮落腐爛的,有萌生了對外界的向往而被處決的,也有被狂熱的歷史虛無主義者刺殺的。
每一任空蟬,都沒能活到成年。
對生的向往與對死的恐懼,最終彙合為燈塔下的陰影、清泉中深藏的泥淖,夾雜著日和那一瞬間爆發的強烈不甘與憤懣,人神對眷屬的詛咒獲得了形體。
「我是空蟬,你也是空蟬。」少女彎下腰,烏檀木般的及肩黑發垂落在華服女性上方:「對不起呀,因為我,讓你們受苦了。」
如果人神不曾誕生就沒有可供復制的個體,自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副本被制造出來。
「……」
咒靈的紫色眼睛下意識放大,臉頰染上暈紅:「妾身真高興!大人,妾身願為您獻上一切,請不要吝嗇的使用妾身吧!」
這個就……
「嘖嘖嘖!織田,你怎麼看?」
看過不少閑書的五條同學覺得……面前這幅畫卷美則美矣,要是主角能換換就更好了。
織田作之助:「嗯……我覺得……這麼抱著,不熱嗎?」
「!」
五條悟換了個相當敬仰的眼神看向身邊這位「普通人」:「說實話,我都有點佩服你了,真的。」
紅發青年沒有回應,他只是目光柔和的看著兩位還在貼貼的女士。
「大人,請您向妾身下令吧,妾身能夠為您斬盡一切!」咒靈凶狠殘暴的一面顯露出來,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人類的惡意:「天空、大地、海洋,無一不在悲鳴,我們被取走的太多,回饋卻太少太少。」
日和抱了抱她,搖頭:「人類不好,隨便殺人也不好。」
「可是,那些螻蟻竟然膽敢傷害您!」咒靈激動不已,十二單厚重的下擺隨著咒力膨脹逐漸搖擺。這時拆台王五條再次閃耀登場:「什麼嘛,主人沒有下令前你也沒少殺呀大姐姐。這屋子裡站著的,還有外面那麼多,別說是那些人自己跑進領域的哦∼」
從看到的第一個巫女開始算起,一直到天守閣內,數來少說也有百十多號。不管放在哪兒,都是個很難解釋的數字。
咒靈理都懶得理他,要不是日和目露疑惑,她或許會把問題徹底忽略掉。
「這些人,都是被特別選出來『侍奉』人神的。她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能夠更好的照料每一任空蟬。」她側頭一一掃過下面站著的「石雕」:「況且,她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可沒做什麼。」
要通過巫女洗腦人神,首先要做的是洗腦那些巫女,要讓她們確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神明好,都是信仰堅定的像征。而這些被扭曲了心智的「獄卒」,則被她們尊奉過的「神明」牢牢記在心裡,咒靈應召出現的剎那,這些巫女便也跟著一同獲得了「新生」。
「大巫女……?」
日和低頭看了眼神座下掉了腦袋有礙觀瞻的「屍體」,咒靈馬上揮袖釋放咒力。巫女的頭自己滾回來重新連回脖子,緊接著她搖搖晃晃摸索著站起來,走回到位置上去站好。
「人類真的需要保護嗎?」她收回視線,就像是喃喃自語那樣低聲自問自答:「不,不需要。」
然後像是自我肯定那樣,少女重重點頭:「嗯,他們早就不再需要神明庇護了,所以,我這是……失業了嗎?」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失業」一年多之後,人神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庇護人類了。」日和沒有拒絕咒靈黏在自己身上的行為,任由她又貼又蹭,少女抬頭環顧四周,對這所禁錮了過去的庭院沒有半分好感:「我們離開這裡吧!這裡不好,不喜歡。」
又沒有工資,憑什麼白做工?會被亂步先生罵「笨蛋」的!
「嘛~關於這一點,也許將來你會對某份合同感興趣?不要太快就全盤否定。」
五條悟眼睛一轉,一個壞主意油然而生。不過前期需要一定鋪墊,他決定先把壞水兒憋著,等找夏油傑好好商量一番再進行操作。
「日和,該回家了,別讓福澤先生在外面等太久。雖然一開始只計劃著我一個人過來,但是所有人,包括花袋都很想念你,所以最後大家就都來了。」織田作之助低頭看了眼腕表,指針停止,時間停留在進入這個奇怪地方的瞬間。青年一臉淡定,就好像剛才日和與咒靈空蟬的對話他一個字也沒聽見:「學校也快要開學了,你的暑假作業寫完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暑假作業!」五條大聲哀嚎,「啪嘰」倒地:「你為什麼要說破這件事?武裝偵探社接受代寫暑假作業的委托嗎,錢不是問題!」
堂堂咒術最強,就這樣被暑假作業和班主任的鐵拳簡單打敗,連咒靈都看傻眼了呢。
青年撒開長腿就地翻滾,把熊孩子撒潑耍賴演繹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織田作之助楞了一下,搖頭:「你的忙我恐怕幫不上。」
咒術師的暑假作業,聽上去也太為難一天學都沒上過的人。
「學校……」
學校裡全都是人,不想傷害大家,更不想面對那麼多人類,日和皺眉:「不想去。」
「哦,沒關系,請假就好了。」織田作之助沒說什麼「可惜」或者「必須去」之類的話,了然後就開始幫她想借口:「想休息多久?申請上先打一年夠不夠?對了,之前你的同學有來偵探社拜訪,就是那個橘色頭發,扎著特別大蝴蝶結的矮個子女孩。」
善良活潑的好友,溫柔體貼的家人,無一不在提醒日和人類中不乏更多友好的存在。即便打傷她的伏黑甚爾,也曾是個願意向陌生女孩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只不過街頭偶遇而已。
但要是就這麼原諒,黑井美裡的死,還有天內理子的絕望,又該由誰負責?
她當然知道殺手只不過是被錢雇佣來的工具,正是因為想到這一點,才越發無法接受。連生命都可以輕易買賣,人類還有什麼是真的?
咒靈感受到主人內心激烈的情緒起伏,盯緊織田作之助的同時目光逐漸不善。
「就是這個人嗎,大人?就是他用劣質的糖果和虛偽的溫情欺騙您,絆住了您的腳步?」她松開日和,撐起身體、提著衣擺步下神座,如同新月般華美的長刀在手底盤旋著顯現:「就讓我,為您斬斷留在塵世的羈絆!」
織田作之助甚至沒能看清未來五秒內攻擊襲來的方向,但他還是垂手站在台階中央,並沒有拔1槍——在自己與整座東京都之間,他選擇放棄掙扎。
根本找不到生機。
就算硬拼也只能做到重創對手而已,人的能力果然有極限。
但是不管怎麼說,死亡人數一與死亡人數億,他不想讓日和背負後者。
「空蟬,停下!」
「大姐姐,我說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刀刃的弧光懸停在面前。
紅發青年睜開眼,看到個白毛支棱的後腦勺。五條擋在自己和咒靈空蟬之間,站在更高處的日和也及時約束了咒靈的行動。
距離拉近到這個程度,他幾乎能看到她臉上與日和一模一樣的微小細節。如果不好好照顧好好引導,他的小姑娘就會變成這幅瘋狂又憂傷的模樣。就像被狠狠虐待後對人再也信賴不起來的貓那樣,露出尖牙和利爪衝著犯人的同類咆哮。
對她說「人類有好也有壞」是沒用的,誰也不能上來就憑空要求得到他人的無條件信任,尤其當你面對一位受害者時。但是,這位女性終究並不是日和,她只是一段剪影,一段已經消亡於過去的、不甘的絕唱。
「動手!」
機會,稍縱即逝。趁著咒靈與日和分開,兩人分別采取不同行動。
五條赤手空拳纏住手持長刀的咒靈,織田作之助越過已經被打碎的無形屏障繼續向前。
咒靈的召喚者,真正的人神空蟬,還站在神座頂端。
「看,我不會傷害你。」
他舉起雙手,張開掌心讓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的少女看清自己沒有攜帶武器——就算帶了也不打算對她使用,帶沒帶的,根本不重要。
日和扶著神座搖頭:「別過來。」
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遷怒,為免誤傷,干脆拒絕任何人靠近。
「¥……@¥%@¥@@¥!要發脾氣就干脆痛快的發脾氣啊!大姐姐這樣就挺好,你是在演什麼愛情喜劇輕嗎?!嗷!」
邊打邊吐槽的五條隔著無下限被咒靈空蟬一刀抽飛,反手還了一記「茈」。咒靈及時閃躲避開要害,卻被身上華麗反復的十二單給拖了後腿。破損的絲綢華服下露出猙獰白骨,骨刺衝破體表,額頭突生尖角,此刻形如美艷厲鬼的女子眸光凌厲:「不可饒恕!」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撕你衣服噠!你想要件什麼樣的賠償?」
要不是實力足夠高,單憑這張破嘴五條悟非得被人活活打死在路邊不可!
第107章
「啊,大姐姐又生氣啦!」
白發青年拖著讓人特別火大的腔調繼續火上澆油。這個特殊的咒靈,就強度而言應該不及傳說中的兩面宿儺,戰鬥經驗也不過如此。但她卻比拉出來當計量單位的手指們要棘手得多——防高血厚攻擊也強。
沒有一擊直接祓除掉她,原因絕非僅僅在於她的持有者是日和。
如果必要的話,合格的咒術師不會因為私人原因放過任何可能造成巨大損失的咒靈。遲遲拖到現在的緣故,一是空蟬總貼著日和不方便下手,更主要是她本身對咒力的低反應使得純用咒力轟炸很難起到拔群效果。
人神尚未平息的怨恨持續穩定的為空蟬提供庇護補充咒力。由於系出同源的特別因素,日和的靈力非但沒有淨化掉這只咒靈,反而給她添了個隔絕傷害的罩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嚴密保護。
也就是說,想要武力制服目標又不顯得太過粗暴,必須盡快分開日和與她的咒靈。而織田那邊也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好哄日和冷靜下來。在六眼也找不到破綻的情況下,五條只能怎麼招人討厭怎麼折騰,爭取以拱火的方式讓咒靈忘記保護召喚者,給搭檔盡量提供充裕時間。
於是,五條同學在深思熟慮後決定使用大嘲諷術,仇恨值迅速碾壓隊友,並成功達成「絕不可能OT」的成就。
誒嘿!論讓人生氣,咱絕對是專業的,比心!
咒靈空蟬出離憤怒,即便如此盛怒之下,她仍舊美到令人窒息——溫厚端莊的美人兒固然賞心悅目,但是誰又能不仰慕裹挾著雷霆威光的統御者?
要不是電子設備也無法留下咒靈的影像,五條恨不得今天就給手機換個新內存。
三十二個G怎麼能夠?
這種實力強又漂亮還特別對胃口的大姐姐,至少得值六十四個G!然後拿出去饞死躺在治療室裡動彈不得的好友。
這個人,應該被低血壓專門科室聘去做醫生,保證人到病除。
空蟬被他不著四六的行為氣得美目圓睜。
領域內景色大變,褪去雕梁畫棟小橋流水的嫻雅景色,遍布斷刀殘骸的古舊戰場映襯在黑紅天空下,寒鴉點點,嘶鳴陣陣。
「哇哦!居然是分成表裡兩層的領域,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呢!」
他就像是個劣跡斑斑的觀光客,心不在焉贊美道:「要是能再多個血水充盈的湖,視覺效果會不會更好些?」
回答他的,是撲面而來的斷刀與骨刺虯結不明真身的異形。
漂亮!如果不是熟人的咒靈就好了,傑一定會把她當成寶貝,那叫一個愛惜。
五條悟心不在焉的左飄飄右跳跳,冷不防一振刀尖豪闊的鏽刀迎面而來。他仗著自己有無下限術式,正打算頂著刀刃向前拿住咒靈弱點結束戰鬥,不料五條家引以為傲的「六眼」與「無下限」……再次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最後時刻才察覺到危險,險險避開要害,這把鏽刀在五條肩膀上開了個洞:「欸?」
「為什麼啊,大姐姐?」
青年困惑不已。
這振刀……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破傷風之刃」,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和天逆牟不同,它沒有能夠強行終止任何術式的神奇作用,也不是游雲那種「咒具中的天與暴1君」,完全就只是振誕生於火與水之間的正常刀。
問題是,正常刀能戳破無下限術式的「無限」?別開玩笑了,那就跟一個連假名都不會讀的人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一樣絕無可能。
「大人賜予妾身神明的威能,人類那些雕蟲小技豈能抵擋得住?」
源自刀劍付喪神分靈們數百年積累的的憤恨,第二層領域中的斷刀全部都是實體,它們能夠穿透任何護盾造成真實傷害。
最強之盾怎麼樣?我們又不是來和你講科學講道理的。
五條悟:「……」
要不然還是想法子祓除掉她吧,這根本就沒法打,鬼知道她還藏著什麼底牌。不然回頭買上十噸糖果做賠罪塞給日和,說不定她能放過這一篇?
正在青年指尖聚集起越來越刺目的紫色時,這片近似神域的領域展開突然消失,殘破的薨星宮外牆出現在眼前。
「啊——!」
咒靈的主人出手了,痛失良機。五條沮喪到褪色:「你怎麼回事啊織田,懂不懂配合?」
這話說的,連震驚於咒靈空蟬新形像的夜蛾正道也忍不住心虛:五條悟責怪別人不會配合?我怎麼聽著這麼想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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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裸露出白骨的咒靈轉身背對著日和蹲下,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只球:「妾身很抱歉,讓您看到這幅醜陋又失禮的模樣。」
日和松開織田作之助的袖子,慢慢走到她身邊彎腰。破碎的衣袖,嶙峋的白骨,尖銳的利角,這一切都在溫柔慈悲的力量中恢復原狀。
「空蟬,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少女認真的看著咒靈,儼然把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一直都生活在天守閣裡,沒見過雪山也沒見過大海。你也一樣,現在人類已經不再需要庇佑,嗯……作之助說那叫退休不叫失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一起去看看世界究竟有多大。」
五條松開掐指的手,伸頭去與織田作之助咬耳朵:「你都說了些什麼哄小不點?」
真的超級好奇!這麼效率,不知道氣死多少人。
「沒有啊。就簡簡單單問她傷在哪裡,為什麼這樣生氣,然後把帶來的糖果給她道歉。還有什麼?」紅發青年抬頭邊回憶邊說:「好像沒有了。其實日和還沒有氣消,但她願意和我交流,總歸是件好事。」
關於黑井美裡和天內理子的故事,他很遺憾,也很難過,但在遺憾與難過之余,織田作之助無比慶幸日和並未遭受不可逆的肢體傷害。時間會撫平傷口,衝淡記憶,在那股細流反復衝刷下,她敦厚善良的天性將會如同金沙留到最後。
也多虧這份敦厚善良,成為解除今天這場危機的唯一途徑。
不是說她這麼輕易就點頭答應原諒傷害自己的人類,只是同意看在以武裝偵探社為代表的這部分好人份兒上,再給一次機會。
另一邊,日和安撫好了空蟬,咒靈化作金色細沙藏進誰也看不見的空間裡去。少女蔫噠噠的低頭走到織田作之助背後,企圖用他的背擋住所有看向自己的目光。
「社長,日和受了點內傷,等下讓與謝野幫忙看一下可以嗎?」江戶川亂步突如其來的要求讓福澤諭吉很有些摸不著頭腦——社員們找社醫驗傷這種事也要問他嗎?好像家裡沒這麼多規矩啊!
他臉上繼續保持著極地的溫度,短促有力點了下頭:「嗯。」
「啊呀呀,然後嘛∼」名偵探把火燒到躡手躡腳想要偷跑的五條身上:「早就要你誠心誠意求名偵探救命了,偏不聽,被人打死的滋味兒怎麼樣?彌留之際有什麼特別的生理意識嗎?哎你先別急著講,等我把與謝野叫回來一塊聽!」
五條苦著臉和他大眼瞪大眼的瞬間,青年微笑著壓低聲音:「吶吶,沒有屍體,就沒有謀殺,懂?」
五條秒懂,眼睛一轉,笑得仿佛亂步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那是當然,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絕口不提咒靈空蟬手上間接造成的人命,換取武裝偵探社對咒術高專驟降後微微抬升的好感,總體來說比較值。
只要日和情緒穩定,咒靈空蟬就不會再造殺孽。再說了,如果她沒有說謊,那些巫女本就與人神因果相關,嚴格看來並不能全算成咒靈的鍋。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盤星教雇佣伏黑甚爾刺殺星漿體一樣。天內理子確實因伏黑而被迫跳下深淵,但最根本的黑手,還是操縱盤星教的那些人。
而且他還有個大計劃將來要與這個神奇的偵探社合作,又不是原則性問題,該妥協就妥協。
「嘛嘛!願賭服輸。不如這樣,我把家裡保存已久的鶴丸國永拿給小日和好啦,算是扯平,行不行?」
日和本身會用刀,鶴丸國永既是白色的相當好看,長度上又較之其他太刀稍短,更適合女孩子的身高,再沒有比這更加有誠意的表示了。
江戶川亂步給了他一個「你小子很上道」的眼神,轉而放過白毛也不再提他幾乎被人打死的事,打電話喊與謝野晶子別在外頭晃了趕緊過來。
至少從表面上看,危機已經解除,東京這邊剩下的都是咒術師們內部糾紛,和橫濱的武裝偵探社沒多大關系。福澤諭吉默默觀察了一會兒仍在自閉中的日和,轉頭就向夜蛾正道辭行。
「小女興致不高,且有些微恙,我們就不在這裡久留了。」
他沒再說「謝」字,更沒有關於日後繼續來往的表示,顯然因為日和被卷入星漿體事件還受了傷這件事對咒術高專大為不滿。
好不容易日漸活潑起來的小女兒,一轉眼又變回原來那副原地自閉的樣子,換誰誰不氣!
夜蛾正道:「對不起,我非常抱歉!」
禍不是他闖的,鍋他卻不得不背好。看來五條二年級剩余的課程就此與桌椅板凳無緣了,站教室外面聽去吧!
第108章
兩個小時後,福澤諭吉從東京領回垮著小貓臉的社員共計四名,其中包括自己唯一的秘書兼事務員。
上樓、開鎖、大門一關,與謝野晶子忙不迭拉著日和就往治療室去。
「給我看看傷到哪兒了?先做個觸診,痛就說出來。」
原本是打算把她送去東京避開Port Mafia的,萬萬沒想到橫濱這邊Port Mafia一直偃旗息鼓低調做人,反而是東京出了紕漏。
日和抽搭兩聲,乖乖躺好任由她輕輕碰觸腹部和胸口。
「這裡痛嗎?這裡呢?還有這裡?」
一番診療之後,晶子摘下手套和口罩:「輕微皮下淤血,位移的內髒已經復位。」
好家伙,這要是回來得再慢點……內傷就要不藥而愈了。
伏黑甚爾不想殺日和,也沒把她當做戰鬥單位看,所以他下手用得都是巧勁,看著有點嚴重,實際結果只是輕傷。再加上日和本就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回復速度也更快。
治療室外,織田作之助還沒來得及復述完事情的前因後果,社醫就領著傷員出來了:「放著自愈吧,這點小傷,沒必要動用【請君勿死】。」
【請君勿死】的觸發前提是傷員瀕死,本來沒多大事兒,為了治療那點不算傷口的傷口專門把人弄到奄奄一息……不至於,真不至於。
日和又不是自己作死受傷,沒必要用感受痛苦的方式讓她學會謹慎。比起對待其他人,與謝野晶子下手溫柔了至少一百倍。
「說起來,只有社長、名偵探、還有小日和從來沒被與謝野用過【請君勿死】,小日和你要加油哦!」
江戶川亂步習慣性從口袋裡掏出兩顆棒棒糖,一顆扒掉紙塞進自己嘴裡,另一顆丟給日和:「這段時間你不在橫濱,都不知道外面有多熱鬧!」
然而日和並不想知道這份熱鬧,懨懨的擠在織田作之助身邊,看上去無精打采。
「對了,我這兒替你收了很多明信片,都是RS學院那些去參加修學旅行的學生們從京都寄來的。還有些手信,在宿舍裡扔著,吃過晚飯就回去看看?」
與謝野晶子溫和的替日和把碎發挽到耳後,又輕輕摸摸她的發頂:「歡迎回來,小日和。」
社員們緊跟著依次向她表達歡迎之意,就連躲在茶水間的田山花袋也把芳子伸出來揮揮。坐在上首的福澤諭吉輕嘆:「織田,你先下班,帶日和回去休息。」
在沒有完全了解事情真相前,他不會對此做出任何結論。既是對偵探這份工作的負責,對孩子來說也能勉強做到公平。
人的成長永遠伴隨著挫折與淚水,一味順遂並非好事。日和的人生還很長,不急於這一會兒。重要的並不是說教,而是這件事本身帶來的後續影響。如果引導得當,這個溫柔又善良的孩子就真的能讓他放心了。
織田作之助感激的起身鞠躬,看看日和還是興致不高,索性伸手把她抱起來抱著走——剛把日和從街頭撿回家的第一個星期,他就是這麼帶著她移動的,已然習慣到察覺不出絲毫不妥。
「先去樓下吃點東西,然後回宿舍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無論如何,明天早上太陽還會照常升起。」紅發青年的下巴貼在少女額頭,日和下意識蹭蹭,聲音虛弱飄忽:「為什麼,理子和美裡做錯了什麼嗎?」
「她們什麼都沒做錯,從你的描述中可以了解到是兩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做錯了事的,是出錢雇凶的人,是洗腦操控信徒們仇恨無辜少女的人。」
織田作之助沒有搭乘電梯,徒步走在樓梯台階上,他低沉著聲音道:「日和,我聽說過伏黑這個人,在撿到你以前。他是道上有名的殺手,那個時候,我也是。」
「殺手」這個古老職業的影像對日和來說已經足夠清晰了,她下意識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躲避。
「不要亂動,掉下去會受傷。」他沒有松手,心平氣和繼續說:「戰爭時期福澤社長曾是政府御用的劍客,說難聽點,也是服務於政府的殺手。」
「與謝野曾是軍醫,但是她的病人,最後卻在痛苦與絕望中自殺殆盡。」
青年不疾不徐穿過樓梯通道,懷裡的女孩微微顫抖,她在害怕。
「日和,我們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去。」
走下台階進入一樓大廳,午後陽光從玻璃門外斜射進來,在地面上畫出深淺相見的條紋。
宮田日和聽到那個源源不絕為自己提供溫暖的男人嘆了口氣:「我們身處泥潭,見慣人間疾苦,所以才會越加仰望光明。」
「受了傷要勇敢站起來繼續前行,我想……理子和美裡也不想看到你一直沉溺在悲傷裡。」
從下面的角度半躺著向上看,青年略帶幾根胡渣的喉結上下滾動,醇厚豁達的聲音緊貼著耳朵:「社長擺脫政府控制後創立偵探社,庇護我們這些被社會推向邊緣的人;與謝野晶子逃離封閉療養院後救死扶傷,再也沒有病人死亡;我的話,雖然還是寫不好,但是再也沒有殺過人,以後也絕不。如果對人類失望,就請你看著我們吧,看看我們這些雙手沾血的人如何洗清罪孽。」
夏末的黃昏,海風吹散夕陽帶下的熱量。織田作之助說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低頭一看,哭笑不得,少女縮成小小一團擠在自己懷裡睡著了。就像溜出去玩耍吃了虧又哭著跑回來的小貓,終於回到熟悉的氣息邊,上下眼皮立刻糊在一起。
睡著的可真是時候?
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想來睡得不是很安穩——這也怪不得她。設身處地的想,像日和這樣的小姑娘,於毫無准備之中突然直面黑暗,就好比一個手裡捏著核按鈕散步的卻遇上搶劫的小孩,她沒有因為受到傷害或是過於緊張就按下那個按鈕已經足夠了,不能再要求更多。
啊……還沒有吃晚餐就勉強自己睡覺,等下恐怕會被餓醒。
織田作之助站在路邊躊躇片刻,果斷選擇了能夠提供新鮮食物的漩渦咖啡廳。
「日和?醒醒,吃蛋包飯還是甜咖喱?」
沒有反應,他懷抱著僥幸心理給她點了份多加番茄醬的蛋包飯,等到老板傾情制作的餐點上桌,少女也只是微微把眼鏡睜開一條縫:「……」
幸虧她是被人照料慣了的,閉著眼睛勺子送到嘴邊還知道張嘴,被塞了大半盤後把臉往旁邊稍微扭扭,不耐煩的皺起眉頭。
沒關系沒關系,去年這個時候她也是如此,好歹現在只是特殊情況,不必像之前那樣從頭學習該如何自理。抱起少女若無其事的掛賬離去,織田作之助就像感覺不到路人詫異的眼神那樣一路抱著重新睡熟的日和往員工宿舍走。
先別去管外面如何腥風血雨,比起械鬥上頭的幫派分子們,日和顯然更加重要些。
……
東京,咒術高專,保健室。
「呦,你醒啦?」
家入硝子聽到病床上傳來聲響,掀開隔離簾一看就見夏油傑翻身下來正打算往外走:「哎!別動,先做個簡單檢查!」
丸子頭青年總是笑眯眯的細長鳳眼裡滿是寒光:「伏黑把日和帶走了嗎,走了有多長時間?」
「日和?沒有啊?福澤社長帶著武裝偵探社全員過來,接她回橫濱了。聽說她有被嚇到,精神狀態不太穩定,所以就沒和大家告別。那個……具體情況你可以問問五條,他大概蹲在外面吃棒棒糖呢。」
家入指指保健室大門:「夜蛾正道發了好大的脾氣,我從沒見過他那麼生氣。」
看來事情的真相不會只是日和「受到驚嚇」這麼簡單,否則夜蛾沒必要如此大動肝火。
夏油傑垂下眼瞼:「怪我,我什麼都沒能做到,最後也沒有保護好她們……」
「額……也不用這麼說?」家入硝子卡了一下,轉身摸出聽診器:「總之,你現在要做的是乖乖給我坐在這裡接受檢查!」
她這邊忙裡忙外圍著夏油團團轉,外頭悠閑啃棒棒糖的白毛聽見動靜,簡直就像腳底抹了油似的溜進來:「哈哈!傑你終於醒了!跟你講我會用反轉術式了哦~超酷,找個機會試試怎麼樣!」
夏油傑:「……」
「給我站到那個角落裡去,」家入硝子尖叫:「別添亂!」
「日和怎麼樣?」五條性格有多爛,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青年吐出口郁氣。至於說為什麼不問天內理子和黑井美裡的情況……事到如今,還有必要問嗎?
「你說小不點啊,當然是多虧五條大人及時趕到救下了即將被惡霸抓走的小可憐呀~」
白毛嘻嘻哈哈插科打諢,夏油傑冷冷撇了他一眼,興致缺缺:「哦。」
信你一個標點符號就算我輸。
眼看自己不但沒能讓氣氛變得輕松,反而甚至越來越沉悶,五條終於意識到似乎搞砸了什麼。他局促的抓抓後腦勺:「我開了個玩笑,哈,抱歉?」
看在他也許、大概、可能、應該還有救的份兒上,夏油終於給了他個正眼:「說。」
「小不點詛咒了伏黑甚爾,她召喚出來的咒靈打得那家伙狼狽逃竄,剛好被我堵住。」
這裡不得不贊嘆一句不愧是神明的詛咒,伏黑甚爾那一連串霉運走的,精彩至極。
說到這裡,五條一拍腦袋:「真是見了活鬼了,伏黑死前把兩個孩子托給我代管來著,好煩!」
第109章
「吶吶,傑,你陪我去趟橫濱。回頭咱們再往琦玉拐一圈,作為交換我請你吃東西怎麼樣?」
除了臨時接手的一對小朋友,還有輸掉的賭注要兌現,哼哼唧唧的五條悟別提有多惹人討厭。
夏油傑側過頭看也不想看他:「沒有必要。」
「欸?一分鐘前你不是還急急忙忙問小不點的情況麼,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無情了?我不想自己過去嘛,江戶川亂步讓我渾身不舒服。」
白毛推起墨鏡把眼睛遮得嚴嚴實實:「去吧去吧,還有伏黑甚爾的兒子,我們把他抓來,天天干活不給飯吃,怎麼樣?」
他也只是這麼一說,在場沒有誰真會往孩子身上遷怒。夏油傑不為所動,只從鼻子裡哼了聲給好友聽。圍繞著日和,丸子頭青年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方面當然想親眼確認她是否真的脫險,是否真的安然無恙;另一方面,無法明言的挫敗感與愧疚感糾結於心,又讓他不太想看見那個小姑娘。
一看見她,他就會不斷回憶起被人踩在腳下時令人作嘔的弱小與絕望。但……夏油傑糾結了有十多分鐘,最終還是艱難點頭:「去橫濱,可以,琦玉就不必了。」
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事……,他半分都不想知道。
「我無所謂,那就下次再說琦玉的事兒。這一趟先去橫濱看看小不點,嗯,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哈。對了,我還得回家一趟,鶴丸國永扔在哪個倉庫裡來著?」
五條大喜,眼看好友無甚大礙,咬著棒棒糖顛顛兒撒腿就往老宅跑。
——如果直接告訴家裡的老東西們要把鶴丸國永送人,大概會被洶湧澎湃的眼淚和口水淹沒。至少這幾天內不想再給自己添堵,五條家的家主大人決定偷偷摸摸著把刀翻出來。
先不說五條悟究竟跑回家折騰出多少閑事,總之又過了有兩三天,他才帶著件裹在漁具袋裡的不明物體回轉學校。期間夏油傑在夜蛾正道的嚴密監控下圍著薨星宮外牆轉來轉去轉得人心慌,最後問題兒童們被校長忍無可忍的大腳一開踢出校門。
「先向福澤社長鄭重道歉,得到允許才可以去見宮田,守點規矩,像個人樣,懂不懂?」
快滾吧,一個兩個病情越發嚴重,不要在學校裡開病友交流會啊!
夜蛾正道心力交瘁,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專門打電話過來質問「家主大人」的教育問題,另一個平民派的夏油倒是不至於要家長向學校施壓,但這孩子看上去讓人覺得狀態始終不太對勁……很有點宮田懨懨的自閉模樣。
講真,你們真的不是異父異母失散多年的親兄妹嗎?
隨著宮田返回橫濱,東京都內咒靈重新泛濫起來,作為工作多年的一級咒術師,夜蛾校長必須馬上回歸戰鬥序列,漫長的加班生涯即將再次啟動。要是沒有前幾日的假期做對比,加班也就加班,反正閑著也沒事干。然而現在,他滿腦子想得都是今天還沒溜咒骸……什麼叫做由奢入儉難!
也許讓夏油過去散散心會好些,開學後怕是再也沒有時間給學生四處游蕩了。
內心深處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的彪形大漢深深嘆息。他是真的不擅長說教,尤其學生這種生物又不是所有情況都適用「人格修正拳」。特別是面對夏油這種心思細膩主意還特別硬的年輕人,除了讓他撞在牆上試試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教育方式。
但願那位接連收養了兩個孤兒,還把孩子教育得出類拔萃的福澤先生能拿他有點辦法。當然了,作為闖出如此大禍的主犯之一,上門去給無辜的受害者道個歉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裡,夜蛾校長甚至還讓兩個禍頭子帶上了道歉用的小禮物——高專專用咒術教材一份(上中下)。想來以宮田的聰明程度,很快就能通過這份禮物更好的控制她的咒靈。
等五條悟和夏油傑乘坐交通工具輾轉來到橫濱,一走出車站見到的又是橫濱特產。
冒藍火噠噠噠的重型槍1械於光天化日之下現身街頭,市民們身手矯健行動敏捷,第一時間占據各種藏身之地,把站在原地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的兩位咒術師襯得特別呆。
——拜托,我們好像沒走錯次元?
夏油傑揮手防御的動作做了一半,突然想起虹龍已經被伏黑甚爾斬斷,再也無法召喚。
就在他走神之際,戰況發生重大轉折。
交戰雙方都不瞎,當然看到了這兩個身形遠高於平均數值、外貌極具特點的青年。本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心理,兩邊的槍口同時對准誤入戰場的咒術師們。不等這些「特產」開火,那兩人瞬間就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在眾人眼前。
「逃了嗎?」
「什麼!」
「哇!」
被人侵入己方陣營中心,過近的距離使他們投鼠忌器不敢貿然開槍。失去距離與武器優勢,體術平平的普通社會團體成員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躺倒在地再起不能。尤其被夏油傑「關照」的那一半,幾乎個個見血。
正想找個幾個沙包錘一錘解壓泄憤,來得正是時候。
撂倒一地蝦兵蟹將,丸子頭青年收拳吐出口濁氣,上下繞動大臂活動活動肩膀,拿眼角看人的氣場比反派還要反派:「堵在車站外面妨礙交通,有沒有公德心?」
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社會人:「……」
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要是有公德心那種奢侈的東西,這些家伙又怎麼會是眼下這副鬼樣子。」
一路上吃糖吃個沒完的五條隨手招來輛出租車,動作相當瀟灑的甩上門揚長而去。
被兩個人KO的混戰團體等到車尾氣也看不見了才紛紛從地上狼狽爬起,身穿佣兵迷彩的一方壓低聲音交頭接耳:「難道這就是白麒麟先生提到的變數?」
「不管怎樣,快回去報告。至於後續安排,那些都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
領隊果斷下達撤退的命令,雇佣兵們倒退著跑得干干淨淨。
對手如潮水般離去,只剩一邊也打不起來,自然而然散入陰暗小巷。其中有些人鬼鬼祟祟四下探看一番,轉身朝港口方向躲躲藏藏。
當然啦,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和假期中的武裝偵探社沒有任何關系。
各大組織之間的爭鬥已經到達白熱化程度,偵探們是異能力者也是平民,既然是平民,不躲在辦公室裡摸魚難道還要專門跑出去吃槍子兒麼?外面人頭打成狗腦子也沒有自家事務員兼看板娘兼吉祥物……的問題更嚴重!
雖然黑化的日和仍舊軟綿綿一臉敦厚,負面影響終究還是降臨——消失了半年之久的咒靈,再次出現於橫濱的夜晚。
咒靈不歸異能力者控制,武裝偵探社也沒有解決的辦法,除了將收到的卷宗記錄歸檔外什麼也做不了。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人要求日和為此做出解釋。
日和不是政府職員,不是警察,更不是軍警,她沒有義務為整個國家全體公民的行為背書。更為重要的是,力量是她自己的,她有權自行決定該如何使用。
「所以說,其實你來自未來?」
偵探社辦公室內,頗有點破罐子破摔畫風的日和再次被名偵探好奇起來歷時終於將一切和盤托出。
和人類不一樣就不一樣了,也許永遠都沒辦法一樣。
江戶川亂步戴上眼鏡圍著她左三圈右三圈的轉,綠眼睛瞪得比貓還大:「人體實驗?人造人?不對,嚴格說來……應該叫做人造神才對吧!」
「神奇!名偵探有猜到一大半,部分真相果然還是受到時間與空間的局限……怪不得。」
他興奮得語速爆表,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其他人則睜著三白眼冷汗直流:「亂步先生,您……」
您還真的信了啊,這些難道不是日和遭遇精神創傷後突發的臆想嗎?
「小日和沒有說謊呦∼她不會說謊。」
青年摸著下巴咂咂嘴,拋下一枚「核彈」:「可惜她一直都被軟禁著,關於外界的情況一概不知。」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件讓人遺憾的事。
不過江戶川亂步拐回頭又一想,頓時豁達:「不知道也好,提前被劇透了結果的話,游戲就不好玩了。」
福澤諭吉:「……」
數百年之後?原本以為收養了個女兒,誰知道是重了不知道多少輩的孫女。
與謝野晶子:「……」
人體實驗?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還真是從來都不缺。
田山花袋:「……」
審神者?芳子,快來看神仙!
織田作之助:「嗯……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
等等,為什麼你和別人的反應不一樣?
「做……什麼?」
茶水間傳出花袋弱弱的疑問,紅發青年掰著手指開始數:「神社啊,鳥居啊,神壇啊,之類的。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去找找這方面的人脈。」
「……」
無數話語湧到嘴邊,卻又想不出相應的詞彙,日和憋了半天只憋出兩個字:「不用!」
「你干脆買個香爐放在日和的桌子上,早晚兩炷香燒著,再找套銅碗銅錘沒事就敲敲。」
江戶川亂步出了個餿主意,立刻被福澤社長否決:「胡鬧!那是供奉亡者用的,不尊重。」
然後,社員們見到了社長罕見的搭錯筋名場面:「要不,換成新鮮果盤和小魚干?」
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啊福澤先生!
第110章
無論香爐銅缽還是水果小魚干,這些聽上去誠意滿滿的貢品日和全部都不需要。打從東京回來就一直垮著小貓批臉的女孩子忍了又忍,嘴角僵硬的向上扭曲出十幾個像素點。
才、才不是想笑呢,絕對不是!
「咳咳咳咳!」
深諳哄孩子之道的福澤社長握拳擋在面前,顧左右而言他借以跳轉話題:「總之,平安回家就好,見多才能識廣,這句話沒有錯。」
「嗯……」日和低頭想了一會兒,干巴巴擠出句話:「我該怎麼辦?我想,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天內理子回到東京本就是去送死的,為什麼還要有人畫蛇添足中途刺殺她?以及盤星教,究竟是個什麼組織、誰在幕後操控、又是誰謀劃了這場刺殺。
悲劇已經發生,誰也無法挽救,現在該是某些人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經過這幾天的冷靜,好消息是日和將排斥敵視的對像從所有人類縮小到參與星漿體事件的範圍內;壞消息是她對自己憎惡的目標沒有清晰認知,劃定範圍的邊界隨時有可能突然擴大。
萬一不小心再發生點意外狀況刺激到她,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可以。我把織田分撥給你,至於異能特務科的證件,警視廳的申請,你們自行處理。收集到線索後,允許向亂步尋求幫助。」
福澤諭吉不覺得自己應該阻止日和,索求真相也好,追凶報復也好,這是她作為遇難者好友應該做的事。如果她只是一味難過,然後任憑時間撫平一切就此遺忘,他反而會感到非常失望。
眼下這孩子心裡存了個結,總要讓她找到宣泄的突破口,才能趕在她一頭撞上南牆前把人拉回來。故意將織田從戰鬥序列析出和她放在一起,為得也是給這個過程多加道保險。
「我會替你向RS學院申請為期半年的休學假,除了尋找真相外,缺失的課程你要自己去想法子補齊。莫要說氣話,求學之事,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等這半年過去,你自然會懂。」
社長一錘定音,偵探社眾人齊齊扭過去看日和的反應。
少女磕磕絆絆想了很久,用力點頭:「好。」
不再是溫順的盲從,付出高昂代價後,她學會了獨立思考。
「我明白了,社長。這就帶日和去找趟安吾,關於全國所有在檔的宗教組織名錄,大概能從他那裡拿到些副本資料。」
織田作之助起身彎腰告退,這就已經盤算起該從何處入手調查盤星教了。
宗教組織裡偶爾也會摻雜幾個擁有特殊能力的人,異能特務科不可能放棄對這方面的監控。礙於現存的各種古老世家,想要直接從內務省專門的宗教管理科室調用卷宗非常困難,但是拐個彎尋異能特務科另辟蹊徑,事情就變得很簡單。
福澤諭吉頷首:「在外行事,切記安全二字,先讓與謝野給日和做個體檢報告再走。」
——什麼?你問為什麼要「做」個體檢報告?
當然是為了拿去找學校請假!
與謝野晶子聞言再次拉著日和進了治療室,既然要請個長期病假,總得問問當事人(想要)哪裡不舒服不是麼……
「醫務室大門關了嗎?」
田山花袋鬼鬼祟祟的從茶水間伸出頭向外看。確認沒有女性同事存在,他這才咬著小被子感嘆:「嚇死我了,原來世界上真有神明啊!」
「作為能夠隨意操控電子設備和電波的異能力者,你居然好意思說這種話!」
江戶川亂步回頭就是一句吐槽:「而且,就小日和的情況來看……與其說她是被供奉的人神,不如描述成被軟禁的傀儡更貼切。」
「保護人類的歷史?嗯……歷史真的能被改變嗎?」
織田作之助摸著下巴沉吟:「也許某個特定人物的命運能被改變,但總的宏觀方向,怎麼想都不會發生變化。」
歷史事件的發生是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統一,就算在某個節點被偶然改變,不久之後必然還要向著事物發展的客觀方向繼續前進。這是無法逃避也無法否認的真理,所以說……
所以說,某個身居高位有權下令「制造」日和的人,必然還有其他深層用意。至於為什麼人神沒能在這方面體現出肉眼可見的作用……也許是秘密已經在看不見的地方被實踐驗證,也許是經典中的經典,傳統藝能「下克上」。
「還有那個什麼鬼時之政府和時間溯行軍,一聽就很可疑,真的不是同一撥人內部分裂後起了內訌嗎?」已經徹底歪到陰謀論上去的田山花袋裹緊芳子瑟瑟發抖:「社長,我可以分些注意力去關注這方面的情報嗎?」
怕歸怕,對同事的關心並不能少!
福澤諭吉才不會多管員工正常工作以外都做了些啥,當然也不會拒絕他的申請。就在所有人進一步討論如何調查盤星教背後隱藏的勢力時,偵探社的木質大門被人敲響。
平日裡去應門都是日和的工作,但是現在,只有交給距離木門最近的織田作之助代勞。
「您好,武裝偵探社,捉奸尋寵等業務還請另求高明……啊,是你們兩個。」
紅發青年向後退了一步,讓客人們進來:「聽夜蛾先生說,夏油你受傷了,沒問題嗎?」
「多謝關心,已經沒有什麼大礙。」
夏油傑走在前面,手裡拎著厚厚一摞書,五條悟跟在後面,除了糖果禮盒外還帶了條「魚竿」:「我們是來道歉的,欸?小不點人呢?」
如果只是拐了妹子出去玩,或許還不必如此鄭重其事。問題糟就糟在這兩個家伙故意造了份下給武裝偵探社的委托書,還專門遲了半天才發送。
這樣一折騰,直接就把學生之間的私人行為給上升到了對公角度,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們都必須走這一趟。至少要向被糊弄了的福澤諭吉道歉,然後才談得到沒保護好宮田日和的事。
如果說夜蛾正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問題兒童們該為此事負責,那麼從今往後武裝偵探社將拒絕任何來自咒術高專的委托——雖然兩家單位互相之間也不太可能會有業務往來,但是被人拒之門外總歸不是什麼好體驗。所以說,幸虧夜蛾校長比較懂道理。
夏油傑走到福澤諭吉面前,當著在座所有人的面鄭重彎腰:「福澤先生,關於私造委托,以及私自帶日和出門卻沒能保護好她這件事,我非常抱歉。」
年輕人的臉色很不好,也不像之前見面時那麼精神了,渾身上下似乎包裹著一層淡淡郁氣。看來在這件事裡,精神遭受重創的並不僅僅只有日和一個。
他雙手握拳緊貼腿側,可以看出正在用力控制自己維持低頭道歉的姿勢,手背上的軟筋都鼓了起來。對比他旁邊隨便點下頭就算了事的五條,福澤社長心理上自然更加偏向懂禮貌的小伙子。
「下不為例。」
福澤諭吉的表情凶狠程度直線下降,幾乎快要到達日常水平:「你知道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很好,關於委托的事,我原諒你了。」
至於「沒保護好日和」則屬於另一件事……他認為那該由日和自己出面表態。作為一個大腦功能健全的人,日和既然願意信任他人並跟隨其出行,某種意義上講也該對可能出現的風險有一定的預先評估。顯然她並沒有想那麼多,而且也沒有及時詢問家人以獲得允許。
如果說她已經成年,那麼作為監護人當然不該管束得過於嚴格;但是她還沒有成年,這裡面的講究可就多了。福澤諭吉不想為難年輕人,干脆大事化小,把原諒的權力交給日和,讓她自行判斷。
「小女正在治療室接受檢查,兩位稍等片刻。」
夏油傑只覺得心跳都跟著這句話亂了幾拍——事件過去已經三天,日和還是不能離開病房嗎?要知道武裝偵探社的與謝野晶子基本可以理解為咒術高專的家入硝子,就連她也束手無策?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去看織田作之助,只見幾乎與日和綁定的紅發青年正皺著眉擺弄手機,情況好像比想像裡的還要糟糕。
眼看丸子頭青年陷入不可名狀的自責之中,一圈兒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怎麼回事兒啊這是?怎麼突然蔫吧了?
「啊……我說,那個,我們帶了糖果和課本給小不點呦,對了,還有她制造出來的那個咒靈,讓傑看看會比較好。關於管束操縱咒靈,他比較在行。」
五條賣力活躍氣氛,可惜失敗。果斷放棄耍寶他認真把社員辦公室看過一圈,最終將視線放在福澤社長身上:「福澤先生,我有個想法,能請您撥冗聽一聽嗎?」
正經起來的五條還真有幾分世家家主模樣,福澤社長起身走向社長辦公室:「隨我來,田山,泡茶。」
不喜歡是不喜歡的事,年輕人想要說的話,他還是會認真聽完。
很快,社員辦公室裡就只剩下四位男士大眼瞪小眼,夏油傑站在中間硬著頭皮接受目光浴。
壓力山大!
第111章
被只要組隊就總會出點狀況的好友扔下,夏油傑不得不硬著頭皮接受三位偵探目光洗禮。
——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躺在保健室裡多賴幾天。
孩子氣的名偵探故意伸長脖子做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圍觀」的動作,臨時客串秘書的田山花袋頂著棉被忽忽悠悠邊飄邊看,只有織田作之助表現得最正常,他在耐心等待客人開口。
空氣中彌漫著名為尷尬的氣息,丸子頭青年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但他就是不想張嘴。
在座所有人,對他而言全都是「受害者家屬」。
薨星宮裡發生的事一次次在眼前浮現。不管怎樣想法子壓入心底,它就像只行蹤詭秘的鬼怪那樣,也許只是路邊再正常不過的風景,一不小心就會誘發傷口破潰,黑色的濁流肆意流淌。
遺憾與無力感綿延持續,成了永不止息的隱痛。
先是黑井美裡、然後是天內理子,最後是宮田日和,三個女孩子他一個也沒能保護。好友曾經勸他好歹日和還活著,但那僅僅只是因為伏黑甚爾不想殺她而已。
也就是說,她能活下來全憑別人一念與否,這何嘗不是一種羞辱?
然而現在,日和的家人們還能對自己抱有親近溫和的態度……這比被謾罵被攻擊還讓他難受。他們有質問的資格,但他們沒有選擇這麼去做,倒叫丸子頭青年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夏油傑忍不住想要轉身出去透透氣的當口,治療室木門被與謝野晶子大力推開。女醫生手裡拿著剛打印出來的報告,一抬頭就看到站在路中間被同事們圍著揶揄逗弄的年輕咒術師。
「哦!夏油來了,是來看望日和的嗎?終於能有點事讓她高興起來了。」她回頭向治療室內喊了一聲,夏油傑抬起一半的腳重新落回地面:「日安,與謝野小姐。」
「日安,嗯……你看上去可不太好。雖然硝子知道了會不高興,但我還是得問你一句,需要做個檢查嗎?」與謝野晶子走近了些,拿著日和的假報告下意識敲敲掌心:「另一個活寶呢?」
夏油傑勉強自己勾起嘴角:「悟在和福澤先生談話。」
他有意略過與謝野晶子關於檢查的建議,帶著尚未被察覺到的緊張朝治療室看去……日和正從治療室裡走出來,見到他不由一怔:「……」
「!」
親眼看見少女的瞬間,夏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更靠近些確認她是否真正平安無事的念頭。
剛才還在翻湧著的羞恥以及愧疚蕩然無存,只有劫後余生的慶幸充斥胸口。是啊,三個女孩子裡哪怕只有一個活下來,對他們而言都是種莫大的安慰。
「太好了,你還活著。謝謝,謝謝你。」
日和只來得及做出後退的趨勢就被「大山」熊抱,幽幽檀香一下子衝得她鼻根發酸。她確實是被某些人類傷害,但也被某些人類不計代價的保護著。
作之助說得是對的,世界上,還是好人以及想要做個好人的人更多些。
「對不起,夏油,你手好了沒?還疼麼?」
女孩子發出哭唧唧的聲音:「我應該支持你們想要放走理子的計劃的,如果她不猶豫那一下……」
「沒用的,別再去想那些了。」
迅速整理好情緒,夏油傑松開日和,用力揉揉她的發心:「聽說你的詛咒成為了一個特級咒靈,可以讓我看看麼?」
生得術式總被好友笑稱為「NTR之術」,夏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造成誤會。但日和對他一向信任有加,根本沒想那些有的沒的:「好,你等等,我這就叫空蟬出來。」
隨著話音落地,身穿十二單的公家貴女再次現身人世:「大人,您喊了妾身的名字嗎?」
「……」夏油傑用大拇指摁緊眉心揉了兩下:「她一直都這麼……?」
這個畫風,是不是有點偏?
他抬起頭仔細觀察咒靈,就算知道這位小姐是被五條稱之為「核武器」的存在,也不得不在心底感嘆她姿態優雅氣質高貴,要是臉上別帶著紅暈緊盯日和不放就更好了……
雖說咒靈和她的主人就容貌來看宛如雙生,可是!但是!
這不是你一臉痴相的原因啊!
「空蟬就是我,我就是空蟬。」日和慢吞吞解釋:「空蟬是我的代號,當我詛咒伏黑還有那些傷害我的人類時,殉職的空蟬們留下的怨恨凝結在一起,籍由詛咒獲得形體。」
「殉職的……」
不幸錯過重要情節的夏油一頭霧水:「什麼?」
日和挪挪腳,耐著性子回答:「我是實驗室制造出來的人造人,專門用來淨化刀劍付喪神分靈從各個普通審神者那裡汲取的負面情緒。為了盡量延長使用期限,通過克隆復制的手段,用復制體接力的方式保證淨化穩定持續。」
「所以你的『生得術式』才會呈現為無法自主關停的被動狀態是嗎?」
夏油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更合適,原來真相還真有可能比想像更加荒誕。
如果說被日和憎恨以至於產生了詛咒,作為人類,或者說作為咒術師,夏油傑覺得完全沒有什麼不可接受。這再正常不過了,每個人都無時無刻不在壓榨她的生命,而高懸於頭頂的刀卻被少女溫柔收在鞘中。
「關掉吧,想辦法關掉術式。哪怕放棄這份力量,別再去替那麼多不知所謂的人承擔負重。」思來想去,夏油只吐出這句和平時風格迥異的建議,日和很乖的點了下頭:「嗯,人類早就已經不再需要向神明請求庇護,有空蟬幫我停止靈力擴散,就是……終於退休啦。」
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呢?為什麼被人傷害還能向無法保護自己的人交付信任呢?
這孩子,根本沒法讓人放心啊!
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武裝偵探社全體成員的心情。
青年再次彎下腰揉揉少女發心:「對不起,那個時候,在薨星宮裡,沒能保護好你,我很抱歉。」
他本是做好了被謾罵甚至被毆打的心情來到橫濱的,沒想到還要反過來被吉祥物安慰。
「可是夏油你已經竭盡全力了呀。世上沒有無所不能的人,你做了一切能夠做的事,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怨恨。」日和側過身體抬手拍拍青年眉心:「作之助說,理子和美裡不會高興看到我一直難過。夏油你也是,總這麼陰沉沉的,她們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狠狠嘲笑吧。」
「啊,那可真是,大概會被嘲笑一百年。」
夏油傑索性把額頭壓在日和肩膀上,從後方射來的灼灼目光幾乎快把背上燒出個洞:「我沒事,很快就會好起來,不用擔心。」
「嗯,糖果,分你一個。」日和從衣袋裡摸出最喜歡的水果硬糖遞給他,然後繞開青年走向社員辦公室:「作之助,可以出發了嗎?」
織田作之助把眼神從其他方向收回來,假裝剛才差點造成客人後輩燒傷的人不是自己:「可以,直接去找安吾,如果盤星教曾經有過案底的話,他能給予我們更多幫助。」
「別忘了要把線索帶回來給名偵探看看呦,感覺會是道有趣的謎題。」亂步揮揮報紙,用來標記數獨的水筆不小心在臉上劃了道黑印:「白白~」
「等等,盤星教?」夏油傑聽到了讓人介意的名字,出聲攔下拿起外套打算朝外走的織田作之助:「你們正在著手調查那個宗教組織?我也要去。」
要不是這幾天忙著安排黑井美裡和天內理子的身後事騰不出手,年輕的咒術師們早就跑過去一探究竟了。
一群出得起數億懸賞雇凶的普通人,怎麼能不專程上門「拜會」一番呢?要知道,他和五條起先並沒有將盤星教視作過對手,而恰恰就是這些被忽略掉的天元狂信徒們一手促成了天內理子的死亡。
「嗯,是日和的想法,社長同意了。如果你跟著一起來,我沒意見,夜蛾先生那邊允許就行。」
織田作之助突然覺得這家伙橫豎都很礙眼,但是看在與日和相似的配色上,好像又不是不能忍受。就有種明明想趕他走卻不得不顧及日和心情,最終只能捏著鼻子點頭答應的憋屈感。
明明夏油要比五條好相處多了,性格也更能與人合得來,怎麼回事?
大概是我的問題?紅發青年皺眉反省中。
夏油傑從他糾結的表情中察覺到了什麼,視線追在日和與織田作之助之間來回移動,江戶川亂步猛得咳嗽一聲:「咳咳!不是要去異能特務科嗎,還不快點動身。」
「哦哦!那就走吧。夏油,你要不要和五條說一聲?」織田作之助把外套掛在臂彎裡,走到門口拉著把手回頭:「日和,檢查一下隨身物品,不要忘記帶東西。」
少女果然低頭仔細翻動包包口袋——糖果,手機,錢包,筆記本,水筆,水杯……很好,沒有遺漏。至於夏油傑,他把手抄在褲兜裡,默默出去外面走廊上等待。
總算輪到他報復一回,五條什麼的,不要大意隨便丟掉就好了!
第112章
所謂鴿人者人恆鴿之,把好友扔在外面的五條悟怎麼也沒想到,不過十幾分鐘而已,自己也成了被扔下的那個。此刻,他在福澤先生的辦公室裡找了張椅子坐下,出於對長輩的尊重,這家伙好歹沒把腳翹起來亂放。
夜蛾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感動到老淚縱橫吧!
一邊這麼想,白毛一邊張嘴說明來意:「福澤社長,我想向貴社的成員宮田日和下個指定委托,嘿嘿。」
「日和是嗎?」福澤諭吉頭也不抬的翻開文件掃過抬頭,即便只是總結報告,也佯做讀得津津有味。別去看這孩子的行為舉止,也許能更加心平氣和聽他說話,「嚴格說來,她只是我的秘書,屬於無戰鬥能力的事務員,原則上不接受危險委托。」
五條才不在乎別人對自己有什麼意見,他本打算在路上和夏油傑商量的,奈何好友心不在焉聽一句漏半句,只能先踏出第一步隨便試試。
「不會有危險啦~每年一兩個月而已,麻煩她客串一把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好心神明,五條家買單。」青年帶著笑意拉長聲音,活脫脫像只欠揍的毛球:「吶吶,福澤先生,日和的靈力遲早有一天會被咒術界上層發現,那些老人家可不是什麼善良之輩,所以我打算先下手為強。」
福澤社長翻頁的手停了下來:「你想怎麼做?」
「嘛,其實還沒有更細致的操作步驟,不過大體方向總是有的。」五條好像發現房頂上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用力抬頭拗過去盯著看,聲音嗡嗡的:「如果能把那些膽小如鼠只顧自保的老人家全都請回去頤養天年就好了。您知道嗎,年輕咒術師的死亡率,一直被上層有意無意的控制著——為了不出現無法預料的敵人,首先要削弱自己,就因為這種胡扯的觀點……」
「雖然出問題的人大多數實力太弱,但是也很麻煩啊!比如說這次的星漿體事件,為什麼非要用個活人去阻止天元進化,要進化就隨他進化去咯,大不了誰也別用結界唄。害得老……啊不是,害得我大費周章一場下來被人狠揍一頓,怎麼想都很氣!」
年輕人毫無條理的東拉一句西扯一句,神奇的是福澤諭吉居然聽懂了:「我明白了,你想聯合日和作為人神的權能,逼退政敵。」
「關於你說的這些,我只有一個疑問。」他收起壓在掌下的文件,把視線移到疑似罹患多動症的青年身上:「不管采取什麼手段,你最終的目的,到底是建立新的秩序還是只想大家都聽你的安排?」
「額……」五條捏著額前垂下的發絲疑惑道:「有什麼區別嗎?我就是新秩序。」
「那麼,請問該如何保證,四十年後的你在後來人的眼裡,並非如今那些前輩在你眼裡的形像?」有實力出身又好的年輕人嘛,狂妄大約是他們的通病。福澤社長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似表情嚴肅,實則老神在在:「換句話說,就是怎樣才能讓你本人在若干年後不會成為新秩序的阻礙。」
人是會變的,不同的高度,不同的地位,代表著不同團體的利益,這麼多因素混在一起,並非當事人拍胸脯發誓就能夠解決。
五條露出近似痴呆的表情,顯然,他根本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這家伙還太年輕,從社會那裡挨到的毒打才剛開始,以至於過於理想化的想當然。
「所以,話題回到一開始的地方,你究竟是想要建立一個可以自行循環的新秩序,還是讓所有人都不得不聽你的意思行事。」
前者投入大,風險高,產出不確定,締造者還很有可能會淪為新秩序的祭品;至於後者,執行人只需考慮自己生前要做什麼,等他死後哪怕洪水滔天,也沒有多大關系了。
年輕的咒術師聽得迷茫不已:「這樣啊,我其實,根本只是想能多點假期好偷點懶來著?」
福澤諭吉:「……」
看來該給夜蛾先生打個電話了,這是得有多重的工作量?竟然逼得年輕人個個想造反!
「如果你不打算親自執掌權力,也許不是沒有第三種方案可以借鑒。」他收回視線,轉而盯著茶杯口氤氳升騰的白色蒸汽:「在我們橫濱,有一個三方互為制衡的結構正在逐漸生成,也許能帶來些啟發。你還年輕,時間長得很,大可以再多看看,借鑒一番成功者的經驗。」
聽上去是非常靠譜的長輩給出的建議了。既沒有那些聽也不想聽的規矩啊,傳統啊之類的老舊調子,又不是隨口敷衍的托詞,武裝偵探社的社長是真的想要告訴他點東西!
五條悟把過於奔放的姿勢又收斂了些,上下用力點頭:「行,那就先這麼著,謝謝您!」
他打了個招呼就推門出去,走進只剩下茶水間有人的員工辦公室才恍然反應過來:「欸?我好像是想請小不點每年花一兩個月時間幫個忙來著?」
不知不覺就被人把話題給支開了!以及……我隊友呢?那麼大一個丸子頭小眼睛怪劉海的隊友,去哪了?
算了,還是就在這兒坐著等他們回來好了。
另一邊,織田作之助領著夏油傑與日和在內務省辦公大樓亂糟糟的走廊盡頭找到了正在發火的阪口安吾。
「線人昨天傳回來的情報,為什麼一直拖到今天上午才呈遞?別跟我提傳真機,如果一切責任都能推到傳真機頭上,政府聘用你們這些精英是來干嘛的!還不如盡請些傳真機維修工就夠了!」
隔著六七米遠就能看到他頭頂幾乎具現化的火焰,織田作之助語氣平直的替朋友辯解:「最近橫濱有點亂,異能特務科的工作有點多,加班太久人的脾氣也會變壞,這很正常。」
日和萌萌點頭,夏油傑苦笑。
可不是嗎,尤其工作繁重的同時再遇上幾個拖後腿的豬隊友,那滋味兒,簡直了。
「作之助,這個時候需要的是拯救氣氛的吐槽而不是火上澆油好嗎?」
盛怒中耳朵仍舊非常靈敏的年輕公務員立刻調轉槍頭噴了一句,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逐條下達命令派遣人員對失誤進行補救,又盡力安排支援去幫助被放了鴿子的線人。忙來忙去足有一個小時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把來來往往討主意的下屬打發走,阪口先生這才拉開領帶喘了口氣:「公事?」
「不,私事,日和有個小心願。」
針對盤星教的調查當然要在私下悄悄進行,這樣才能真正查到點有用的干貨。
阪口安吾掃了眼日和,順帶著看看站在後面做護衛狀的夏油:「行吧,我也該休息幾個小時……之前常去的那個酒吧似乎不錯。」
「你是說PULIN?」織田作之助頷首,轉身攔著日和向外走:「那就走吧,到酒吧坐下再聊。」
一直安靜傾聽的夏油傑:「……」
這個展開似乎不太對?帶未成年進酒吧,你們就不覺得什麼地方有問題麼!
等到他跟著走進位於底下的LUPIN酒吧坐下,手裡莫名其妙多了張酒水單,很快面前又莫名其妙多了杯金色酒液。酒保恭謹的微微欠身,然後像個舊式西洋紳士那樣,單手背後安靜走開。
「……」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守規矩的人,煙酒之類的東西,在學校裡沒少沾。丸子頭青年側頭看了眼日和手邊的熱牛奶,滿意的將注意力轉移到阪口先生身上:「許久未見了,您好?」
「還行吧,如果橫濱能盡快恢復平靜別再讓我不得不跟著加班,大概真的能好起來。」
他嘆了口氣,端起酒杯啜飲後放下:「說吧,究竟什麼事,能讓你們專門跑去內務省找我?」
「日和?」
織田作之助示意日和進行說明,少女抱著熱騰騰的甜牛奶轉身看著她的家庭教師:「阪口先生,我想調查一個名為『盤星教』的宗教組織。」
「具體些,什麼方面?比如說稅務,資質,法人,還是其他詳細的,能叫得上名字的內容。」
阪口安吾摘下眼鏡,邊揉眼睛邊回憶:「宗教組織名錄的備份我們這裡確實有,詳細找出來花費的時間有點長,要麼我給你們權限進去自己翻,要麼就等等。」
「我可以放咒靈去找,這裡有個資料管理員怨念聚集而成的咒靈,問題不大。」夏油傑主動接過難題,阪口安吾看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熱情起來:「少年,你有考慮過參加公務員考試嗎?」
「抱歉!」
留長發、戴耳釘、奇裝異服,基本上和不良少年沒啥太大區別的咒術師笑著拒絕:「我想我不太適應規矩嚴謹的地方。」
「啊……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阪口先生迅速恢復一開始半死不活的滄桑樣,繼續之前的話題:「等一會兒你們跟我回異能特務科,下班後輪休的人一走,你們就可以進去檔案室找東西。」
第113章
淡金色的酒面隨著音樂與時間逐漸下降,等到降了約有一半左右,幾乎成為社畜代表的阪口安吾眯起眼睛再次看向日和:「這孩子怎麼了?」
從前話很少,但眼睛裡總是充滿融融暖光,現在話也少,眼睛裡的溫暖卻消失不見。
依照日和的性格,再參考一番武裝偵探社上下對她的保護與溺愛,怎麼想都很奇怪。
「難道是暑假作業布置得太多了嗎?」
作為出題人之一的阪口先生開始自我反省:「數學和哲學部分確實超出高中一年級生的學力水平,但那也是在充分考慮過日和你的程度後做出的判斷。如果實在不想寫,就算了,把它們當做打發時間的游戲就好。」
你們家拿動輒十幾頁紙的玩意兒當做游戲來玩兒嗎!
「您是打算把日和培養成首相麼?!」夏油傑忍不住吐槽,誰知阪口先生大搖其頭:「不不不,成為首相只需要保證智商超過八十且能夠自主控制肢體行為就行了,其他考驗得都是投胎技能,和本人無關。」
織田作之助默默舉杯致敬這個標准:「很明顯,日和不適合這份工作。」
「是的,她智商太高了。我敢肯定,至少超出最低標准兩倍有余。」阪口先生神補刀,好歹也有個高中二年級水平的夏油同學掰指頭算了算——合著歷史最低水准也就只有猴子的程度?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這個國家有了更高的包容心呢。
「我都不知道你們是在闡述事實還是反諷了……」
關於咒術界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大的工作量,咒術師終於恍然大悟:「所以其實沒有辦法解決那些沉痾痼疾對嗎?」
「當然有啦。抱歉,請給我來杯番茄汁。」
阪口安吾喝掉剩下的酒液,向酒保要了杯番茄汁解酒:「成為幕僚的話,就可以使用精英們慣例的方式左右國家發展。但你要知道,我們國家至今仍為□□保留了三個以上的死刑標准,想要大刀闊斧的變革可不是那麼容易。」
「安吾的意思是,如果不能保證這輛飛馳在下坡路上的車順利徹底撞毀的話,就別去碰方向盤。」織田作之助盡了最大努力去解釋,夏油傑聽得滿頭黑線:「我能聽得懂,謝謝。」
「那太好了,對了,我能問一下嗎?」阪口先生眯起眼睛:「日和,你為什麼要去調查一個宗教組織。」
「因為盤星教雇佣殺手殺害未成年人兩名,打傷未成年人兩名,我就是被打傷的其中之一。」少女鼓起腮幫子,牛奶漬不知道怎麼回事沾在臉頰上跟著一動一動的:「我有試過報警,但是事件發生至今已經過去好幾天,連上門做筆錄的警察也沒出現過。」
「呵,當然不會有警察介入,咒術界上層和警視廳簽過協議,有關咒靈和咒術師的非自然死亡事件統統劃歸特別部門入檔。」夏油傑嗤笑一聲,收緊握著酒杯的手。
——也就只限於入檔而已,再也沒有其他。
沒人去聽為天內理子喊冤的聲音。
「哦,原來如此。」阪口安吾嘆氣道:「能有個不肯放棄追查真凶的朋友,運氣不錯。」
「現在橫濱街頭每天出現的屍體數量已經超過十位數,雖然絕大多數是不值得同情的的暴力分子……但是作為一個心理正常的人,我真希望把挑起一切的始作俑者揪出來捏死。」
這話可真不像是從個公務員的嘴裡說出來,織田作之助笑著直搖頭:「殺人不是好事,能夠不弄髒自己的手,就盡量別去弄髒它。」
「就像五條說的那樣嗎?海報女郎把衣服脫下來容易,重新穿上就很難了,但是,她為什麼要把衣服脫掉?」
日和語出驚人,在坐三位男士統一露出錯愕的表情,遠遠站在吧台另一頭的酒保差點把手裡的玻璃杯砸在地上。
「額……如果你真的能理解,大概就是那個意思沒錯。」織田作之助硬著頭皮表示肯定。
「是那位五條同學嗎?看來我該找幾個朋友多關注些教育廳的改革動向。」阪口安吾首先打破沉默,光滑的眼鏡片上閃過一道白光:「這也是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有效手段。」
等等,這就已經把某人視作罪犯預備了嗎?
夏油傑有心替好友辯解一二,然而當他瞄見少女干淨清澈的眼底……
「咒術師好像被歸納在特別行業,屬於某些法律條文中的例外情況,也許這裡需要細化些內容?」
五條什麼的,還是別去管了。
「我打算先查一下盤星教的資產,可以必然存在偷逃稅款的情況。不然一個只有百十來人的小教派,怎麼出得起上億資金請到禪院甚爾。」曾經也是業內頂級高手的織田作之助很清楚這裡面的門道,甚至對下手的人也有幾分了解:「啊,就是本案被雇佣的殺手伏黑,他之前姓禪院的,不知道為什麼改了。」
「要是這樣的話,我還能提供一些禪院的個人情報,這家伙肯定不是初犯。話說回來,如果你們方便順手從盤星教裡帶點東西出來的話,我也可以用【墮落論】看一眼。」
這是要把盤星教查個底掉的意思了,在護短這個層面上,阪口先生同樣執著。
織田作之助「嗯」了一聲:「沒問題,這件事就交給夏油了,能做到嗎?」
「很簡單,放咒靈去。不過……隨便拿什麼都可以?」丸子頭青年痛快答應下來,阪口安吾略微思考後告訴他:「最好是一直都待在人群核心位置,不會有誰隨便移動的東西,具體價值無所謂,果盤也好神像也好,都沒差。」
「明白了。」
也就是說,這東西必須足夠顯眼且有像征意義?
教宗的旗幟夠不夠格?
既然要玩,那就玩個大的,不然不是白白放一回咒靈麼。
四人來回把這件事討論了好幾遍,確定沒有需要補充的內容,阪口安吾起身扣好西裝紐扣:「時間差不多了,回異能特務科。」
等他們再次回到內務省那條繁忙的走廊,來往人員比正常工作時少了一大半,只有異能特務科還堅守崗位,其他該下班的早已收拾干淨提桶跑路。
「這裡就是檔案室,讓我想想宗教組織……嗯,H-6,就在那片架子上,你們自便。」
把客人領到腳都幾乎抬不起來的檔案存放處,阪口先生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向他們道別:「我還要回到崗位上去看著,免得那群蠢貨把自己給作死,失陪。」
「好的,安吾,麻煩你了。」織田作之助看看望不到邊的紙質資料庫,真心覺得公務員是份艱難的工作。阪口先生揮手:「沒什麼,走的時候把門關好,給我發個消息就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會兒會不會需要臨時出個外勤什麼的,沒必要勉強好友專門跑一趟就為說聲「再見」。
檔案室的門重新關閉,站在入口處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末了夏油傑嘆氣:「我可以放咒靈找,小日和你就跟著織田先生。」
不是說他有多好心替人制造相處的機會,實在是……不想莫名其妙損失咒靈了。好不容易忍著惡心吃下去,沒用幾回就報銷,他也是會心疼的啊!
就算日和現在能夠收回靈力的被動擴散,但是萬一呢?萬一她來個情緒波動,本就被伏黑甚爾消耗了一大波的咒靈庫存又要縮水,想想就覺得自己很可憐。
日和想也沒想就黏到織田作之助身後去充當小尾巴,紅發青年低頭看看她:「盡量加快速度,只要有關於盤星教的關鍵詞就把資料都取下來帶走,具體內容等回到偵探社再細看。」
「知道了。」
夏油傑率先走向H區編號為六的架子,長達十多米的檔案架上下三層,密密麻麻排滿用牛皮紙裹著封面的資料。
眼看他一路走到最東邊,織田作之助帶著日和轉身向最西邊走去——從這裡開始慢慢向中間推進,但願能在午夜前找到想要的東西。
由於身高的緣故,他主動把手伸向架子最頂層,日和很有默契的從最底下尋覓。從這個角度看,她瓷白的臉頰被燈光染上一層昏黃,纖長睫毛隨著視線移動上下跳躍。
似乎……不僅身高有了變化,就連五官也展開了些。她就像晚了半拍才徐徐開放的花朵,也許沒跟上季節變換,但那份艷麗並未打上任何折扣。
「嗯?」
日和看得又認真又快,已經走出去一兩米才意識到織田作之助沒跟上。她扶著金屬架轉頭疑惑的看著青年,後者帶著說不出的狼狽移開眼睛:「咳咳,有點嗆。」
「灰塵太多了嗎?」少女走回他身邊,抬起的紫色眼睛裡充滿擔憂:「要不……」
要不什麼?她會不會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那樣……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當口,日和給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建議:「要不你等下背著我把上面一層再看一遍?」
好的,是我得寸進尺了。
織田作之助面無表情。
她能知道替人擔憂並出聲詢問已經是莫大的進步,剩下的區域,還是以後再來慢慢探索吧。
第114章
偌大的檔案室裡安靜得只有紙頁被翻動的沙沙聲,夏油傑在最東邊小心翼翼放出智商和服從性較高的咒靈向中間推進,織田作之助和日和在最西邊大眼瞪小眼。
「我沒有事,放久了的紙質資料裡難免堆積灰塵,不小心嗆了一下而已。」
為了不要繼續尷尬下去,紅發青年果斷選擇裝傻:「好了,開始吧。」
「哦,盤星教、盤星教……」
日和毫不懷疑,轉回去繼續向前查找,偶爾還要停下來向後看一眼確定織田的位置,垂落在肩頭的發尾隨著動作來回滑動,活像條絲滑的魚尾巴。她瀏覽文字的速度很快,翻開卷首瞄上一眼就知道需不需要深入。織田作之助稍微慢了一些,不過他只需要處理最頂上那一排的卷宗就好,倒也沒落下太多。
從下午七點開始翻找,一直忙到半夜,三人才在檔案架中心點彙合。夏油傑胳膊底下夾著三兩冊資料,織田作之助手裡也抱著幾卷:「找到這裡應該沒有遺漏了。」
「我這邊所有與盤星教有關、或是提到這個組織的材料全都取出來了,你們怎麼樣?」夏油傑揚揚手裡的東西,日和點頭:「嗯,都拿了。」
「那就走吧,太晚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研究內容。」
織田作之助一錘定音,仗著自己作為成年人的稀薄權威把兩個未成年人趕出檔案室:「我留下鎖門,再給安吾發個信息。」
夏油果然讓著日和去到外面走廊上等待,轉頭功夫熟悉的陰冷空氣讓他意識到撞上了個不速之客——誰說內務省就不會有咒靈出現?
「報告……報告……報告,寫完了嗎?」
這咒靈長得還挺別致,方頭方腦,全身都是手。也許是人神罷工時間並不久的緣故,究其強度而言,不過三級頂頭的模樣。
吃、還是不吃呢?夏油嫌棄的看著面前的小別致,有點瞧不上它的實力,當然更不喜歡這個外形。但是沒辦法,之前積攢的咒靈被伏黑甚爾打死了不少,對於精打細算的召喚師來說,炮灰一點也不嫌多。
丸子頭拉開架勢,不等上前毆打送上門的勞動力,炫目的刀弧從後方襲來。等他聽到清脆的收刀聲,可憐的報告咒靈四分五裂吐出最後的執念:「報告……」
別念了,報告這種東西,社畜永遠也寫不完。
本來不怎麼想要這只咒靈的,被人搶了人頭後又有點遺憾,夏油傑悵然若失的收回拳頭。上次被人搶人頭是什麼時候來著?好像剛進入咒術高專沒幾天。
「怎麼了?」
打完電話的織田作之助鎖好門走出來,看到日和身後消失得只剩下半只袖子的空蟬,有點沒反應過來:「敵襲?」
這得是多弱的敵人,【天1衣無縫】居然紋絲不動。
「一點小小的意外。」
恢復日常站姿,夏油傑帶著點無可奈何的表情指指曾經出現過咒靈的地方:「已經不用擔心了。」
「行吧,安吾說今天晚上動靜會很大,咱們得快點回去。」織田作之助向日和點點頭,側身看著夏油傑:「還住之前你們借用過的房間,可以嗎?日用品都收著沒有動,拿出來就能用上。」
「太感謝了,」三人沿著走廊拐到側門離開辦公大樓,夏油傑忍不住嘆息:「這次與貴社合作,回去後怕是很難繼續將就。」
他在咒術高專的日常基本上就是「完成任務——返校報到——領取任務——完成任務——返校報到」這樣的無限循環,中間抽空上幾節課,偶爾和好友摸個魚。監督那邊所謂的輔助……基本上就是做好轎車司機以及人肉導航,順便開個帳,以及運氣不好了可能會需要他們幫忙叫人過來收屍。
什麼配合,什麼後勤,什麼支援,不存在的。面對數量不詳實力模糊的對手,咒術師們只能依靠天賦的力量拼個你死我活,除了天生站在頂點的極個別存在外,所有人處境都一樣。
「我以為不至於?」
織田作之助開了句玩笑,夏油傑回給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這不是至不至於的問題。」
說話間一行三人離開內務省辦公大樓的輻射區域,日和忽然皺眉墊腳向四周看了一圈:「好安靜。」
橫濱的夜晚,已經多久沒有這麼安靜過了?
「確實太過安靜了,不正常,走快點。」
織田作之助駐足側耳做出判斷:「來。」
他向日和伸開雙手,意思是要抱著她加速前進。
「日和坐到咒靈背上去,我們跑著走。」
放出僅存的飛行工具靈鰩魚,夏油傑也意識到了異常之處——白天他還和悟在大街上領教了一番「橫濱特色」,沒道理夜幕降臨後這裡就突然變得平和又安全。
扁扁的鰩魚咒靈搖頭晃腦憨態可掬,因為在海洋館見過這種海洋動物,日和沒有半分排斥的側坐上去。咒靈輕巧騰空,兩位男士沿著主干道快速朝武裝偵探社的方向趕路。
「前面是一片寫字樓群,穿過去再走十分鐘就能到達宿舍。」
負責領路的織田作之助簡單說明了一下路線,遠遠就見其中某一棟高樓像是炸煙花那樣頭頂冒出一朵蘑菇雲,大量建築碎片傾瀉而下。夏油傑窒了片刻:「你們橫濱這邊,日子一直都過得這麼精彩嗎?」
就算咒術師,正常情況下也不會鬧出這麼大動靜,不得不懷疑咒術界上層制定的「保密條例」到底是為了保護誰。
「還好,也就隔段時間見一次。」
織田作之助眯起眼睛:「不用繞路躲開,沒有危險。」
【天1衣無縫】說沒有危險,那就是沒有危險。
途徑建築物殘骸時他又給阪口安吾打了個電話說明地點,再向前走,遇上了幾個出來做「回收」的黑西裝。
「Port Mafia?」紅發青年下意識將手放在腰側警戒,不料對方表現得像是見了鬼一樣,其中一個居然憑空鞠了一躬拉起同伴迅速逃逸。
大小姐!絕對是大小姐沒錯吧!一看就知道是首領親生的,和愛麗絲小姐一樣會飛呢!
不管怎麼說,不必和本地社會組織發生衝突實在是太好了,三人沒有停下來觀望,迅速通過這片是非之地後平安回到偵探社的員工宿舍。
「你們回來了啊……終於可以放心睡覺了。」
困到看不清人臉,田山花袋沒注意到日和飄在半空中,自然也沒有恐女症發作:「社長安排了夏油的臨時宿舍,說是你上次借用過的那間,鑰匙塞在門框上方的縫隙裡,晚安哈~」
「太晚了,不管有什麼事,明天早上再說。」
田山花袋打了個打哈欠,閉著眼睛夢游一樣朝房門摸去。夏油傑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放下坐在咒靈背上開始點頭的日和:「晚安,明早見。」
「辛苦了,晚安。」
織田作之助順手把少女抱起來,自然到不能更自然:「明天你和我潛入盤星教教址一探究竟,日和留下看資料。」
這麼安排確實兼顧了每個人擅長的領域,沒什麼需要討論的地方。
有個靠譜搭檔的感覺真好啊!
丸子頭青年忍不住跟著也打了個哈欠:「沒問題。」
等他打開熟悉的宿舍門,赫然發現室內燈居然亮著,好友五條悟臭著張臉幽幽道:「你終於知道回來了啊,傑。」
「你怎麼還在這裡?」剛才在檔案室翻資料翻到頭大,夏油傑這會兒只想趕緊洗漱關燈躺下睡覺。沒想到五條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依不饒:「說,你都跟誰出去鬼混了∼你以前不這樣的!」
「你又看了什麼弱智電視連續劇,需要我給五條家的私人醫生打電話叫他過來嗎?」
夏油傑推開好友興致勃勃想要過上幾招的胳膊,不出意外推了一手空氣。
嘖,無下限術式。
「去內務省找了點關於盤星教的檔案,你呢,都和福澤先生聊了些什麼?」
他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把說話聲音遮得若隱若現。五條悟靠在窗邊的牆壁上坐著,手指在地板上輕快敲動:「當然是聊了些好東西,具體的細節我還要再想想,你要來一起嗎?」
可惜夏油傑顯然不願意繼續給自己加碼:「不了,需要我幫忙隨時喊一聲就行,其他的等我忙完理子妹妹的事再說。」
五條敲擊地板的手指頓住:「倒也是,總該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你去追查盤星教,我去找那些老人家『好好』聊聊。」燈光在他漂亮的五官上灑了層蜜色,青年伸長手臂就像只慵懶的貓兒那樣伸了個懶腰:「不然還是直接動手把他們都殺光算了。」
有那麼一瞬間,夏油傑心底翻湧著響應的念頭。但是很快他又回憶起今天織田作之助在酒吧的感嘆——能不弄髒自己的手,還是盡量不要去弄髒它。
「沒必要,殺幾個嘍啰無非泄憤而已。我要找到真正在幕後策劃一切的家伙,然後親手送他下去向理子妹妹道歉。」
殺光那些信徒又能有什麼用呢,難道這樣就可以讓天內理子和黑井美裡活過來?這種事就連天真如宮田日和都知道不可能發生。
第115章
回到宿舍,織田作之助放下又打哈欠又揉眼睛的日和,轉身關門的功夫少女就鑽進洗手間放開熱水。
在房間裡繞了一圈,青年才想到這幾天總是耿耿於懷卻又想不起來的那件重要事情——之前收養的那幾個孤兒,還沒來得及向她介紹。聽說正常家庭裡父母生第二個孩子時先來的老大總會別扭上幾天才能接受新成員,招呼都不打的一下子添了五個,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好在日和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不然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填補七張嘴……全家只能吃土豆度日。哦,對了,還要替孩子們向民政部門申請些救濟款存起來,方便將來供他們上學。先不說別的,至少得有個初中學歷,否則將來連去商店街混個送貨的工作都難。
此刻織田作之助滿腦子的漿糊,東想一件西想一件,唯獨不敢去猜日和知道家裡憑空多添了那麼多張嘴後會是什麼反應。突然有種背著原住民在外面撿了新貓的體會,僥幸心理和心虛感兼而有之,總覺得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那些從街頭槍林彈雨中撿回來的孤兒,他肯定不會放棄,但是、但是……
就這麼會兒功夫,不大的室內地板上差點被他踩出條圓形的溝。等日和裹著浴巾光腳走出洗手間,他又忍不住像個老父親似的上前替她擦拭還在滴水的頭發:「下次記得先找衣服再進浴室,要是有一天沒有我在身邊,自己生活該怎麼辦?」
頭發也不擦,衣服也不穿,襪子也不套,裹著浴巾滿地亂跑,真是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如果不是他正因著別的事心虛氣短,絕對推她轉回浴室把自己收拾妥當才能出來。
日和企圖就這麼溜進壁櫥睡覺的打算徹底失敗,被捉住後擠著眼睛側頭忍受從頭皮上傳來的拉力:「作之助不會不在的,對吧!」
在東京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然而一旦回到橫濱……誰還不是個寶寶來著?
「萬一我不在呢?都說了,不要在異性面前隨意展露身體。」織田作之助放輕手下的力道,很快就把日和擦得昏昏欲睡,少女眯著眼睛含含糊糊回應:「作之助不是別人。」
「……以前生活的地方,也是這樣?」
不得不把逐漸滑落的女孩子攬進懷裡免得她就這麼躺到地板上去,青年滿臉無可奈何:「巫女們的規矩不嚴謹嗎?」
「唔……大巫女會處理好所有事。」
日和用臉頰蹭蹭織田作之助被水沾濕的手臂:「困。」
「困也得先把睡衣換好再去睡,要不然容易著涼……」
話還沒說完,胳膊上一重,是某個女孩子不管不顧撒嬌耍賴的分量。
紅發青年的臉在這一瞬間和他的頭發色號無限趨近。慌慌張張手忙腳亂替她裹緊浴巾,織田作之助忍不住放大音量:「宮田日和!」
絕對是出去跟著學壞了,從前只要他說「不」她就會乖乖聽話,什麼時候這麼會折磨人了?
最重要的是,此前他也沒注意過日和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長大了那麼多,已經初具大姑娘的模樣,現在僅從浴巾的弧度來看就能知道她身體曲線不說玲瓏有致至少也圓潤起伏。
就、就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完全體會不到別人良苦用心的少女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好,眼睛一閉——我睡著啦!
徒留織田先生獨自目瞪口呆。
可惡,她怎麼能這樣呢?
到底是別有用意,還是依舊懵懂……
平白擾亂一池春水,又一臉無辜沉沉睡去。就像專門挑著截稿日期前撥撩搗亂的貓咪,把稿紙墨水攪得亂七八糟,折騰得作家忘了下筆要寫啥,然後搖曳著蓬松尾巴悠然跑開。
他有點想生氣,但又覺得這股氣來得莫名其妙。
日和不是一直這樣依賴信任自己的嗎?不過小小分開數日,怎麼多了幾分異樣。
她還能這樣相信人是件好事,為什麼反而是他沒由來的煩躁不安……
如果有一天,她對別的男人報以相同信任與依賴呢?
織田作之助果斷終止思考,不去想這件哪怕僅僅可能就讓自己心煩意亂的事情。
趕緊睡吧,明天還要帶個新手出門——年輕咒術師們的行動在他眼裡可以用漏洞百出去形容,不說並不代表問題不存在,他只是懶得說而已。
青年低頭盯著懷裡已然呼吸綿長深沉的少女,翻出被褥把她連人帶浴巾往裡面一塞蓋好,簡單洗漱後拉開壁櫥自己鑽了進去。
你不肯進壁櫥,那我去裡面睡總行了吧!
等到房間裡重新恢復安靜,日和睜開一只眼睛瞪了眼無辜的壁櫥拉門,攥著被子氣鼓鼓翻身:「……」
哼!
太陽剛從天邊露臉,壁櫥的拉門就被人猛然拉開,緊接著就好像刮過一陣大風,日和還沒揉好眼睛宿舍門一開一關,空氣中只留下一句話:「我去買早飯。」
「欸?」她抱著被子坐在褥子上發了會兒呆,默默找出衣服換好坐到矮桌旁翻開昨晚帶回來的資料查閱。
過了有快一個小時,外面天光大亮,宿舍門被人敲響,日和走過去拉開向外一看,原來是隔壁五條。
「傑和織田去盤星教教址查東西,大概得要幾天才能回來,這是你的早飯。」他嘴裡咬著只湯包,手裡把沉甸甸的塑料袋遞過來:「中華街的包子還挺好吃的,蟹黃湯包大推薦!」
日和愣了一下,猶猶豫豫接過塑料袋——蟹黃湯包?早餐吃這麼奢侈,似乎不是作之助的作風。
五條看出了她的懷疑,大方承認:「我要他去買的,一大早衝過來問早餐吃什麼,當然是最好最貴的啦~」
其實織田作之助問得是早餐買什麼吃的能哄女孩子高興,可惜找錯了人。夏油倒是能猜出他為什麼行為失常,但是……難得有看樂子的大好機會,為什麼不看?
日和提著塑料袋走回宿舍重新坐下,保溫盒裡的湯包還像剛從籠屜裡拿出來似的,咬下一口鮮香甜美,但是她一點也不高興,也不想嘗試第二只。
五條悟沒有跟著進來蹭包子吃,他站在門外敲敲木框:「我今天得回東京,就不去向福澤先生道別了。傑要是有什麼奇怪的舉止別忘了及時告訴我,號碼你有哦。」
少女有氣無力的點點頭,輕輕哼了聲以示有聽到他的請托。
「對啦,我給你帶了件禮物,昨天沒遇見,直接放在你辦工桌上了,別忘了去拿。」
「奇怪的家伙。」五條隨口抱怨著,揮揮手撐在欄杆上直接跳下二樓。監督輔助把車停在外面停了快有半個多小時了吧,要不是織田那家伙拜托,他早走了。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搞什麼,平日裡恨不得黏在一起,這又突然不往一塊黏糊了。
給與謝野晶子打電話說明情況,日和留在宿舍裡無師自通了翹班大1法。上午翻資料,中午出門去了趟距離最近的超市,剩下所有時間裡,她把全部精力都花費在「如何更快更有效的炸毀廚房」這項偉大事業上。
也許是否極泰來,經過種種匪夷所思的操作之後,家裡的廚房居然並未被炸飛,但是短時間內恐怕也沒辦法正常投入使用——爐灶因為沸水溢出的緣故變得「鏽」跡斑斑,弄不清原料的詭異成品躺在鐵鍋裡飄散著仿佛來自地獄的氣息,鍋鏟上粘著一團未知之物,就連地板和牆壁也沒能逃過一劫,不詳的紅色斑點潑灑得到處都是。
「額……所以,原因呢?能告訴我原因嗎?還是說你有個價值五十萬的裝修計劃亟待實施?」
帶著晚飯前來投喂吉祥物的與謝野晶子對這種頗為狂野的裝修風格表示欣賞無能,要不是有醫師的職業素養撐著,她大概會小心翼翼詢問日和究竟做掉了幾個人,以及需不需要幫忙毀屍滅跡。
「……」日和揉揉左邊眼睛,又揉揉右邊眼睛,抽泣著張嘴解釋:「我好像惹作之助生氣了,電視劇裡說烹飪成果會讓人心情好起來。」
別擔心,她並不是在哭,只是洋蔥切得太多了。
——不管你出生於培養槽還是媽媽的懷抱,面對洋蔥,沒人能夠把持得住自己的淚腺。
對於「織田作之助生氣」這件事,與謝野晶子大為驚訝:「怎麼可能,你確定嗎?織田跟誰生氣也不會跟你生氣,是不是誤會。」
就那家伙當奶爸當上癮的勁頭,日和說要星星他絕對不會給月亮,完全想像不出他衝日和發火的樣子。別不是日和眉頭還沒皺到底,那邊就已經兵敗如山倒的投降認輸。
「可是昨天晚上他都不理我,早上也躲著不願意看見我……」
這會兒日和說話聲裡倒是帶了點囔囔的鼻音,與謝野晶子意識到事情大條了:「不是,你先別急,先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織田這是……吃錯藥了?
日和垂頭喪氣把昨晚發生的事詳細告訴晶子,說完歪著頭疑惑不解:「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為什麼結果不一樣呢?」
與謝野深吸一口氣:「誰給你的?什麼?」
「理子和美裡借給我的羅曼呀,奇怪的是中間被撕掉了幾頁,難道說少了什麼步驟?」少女恍然大悟,與謝野醫生無奈扶額:「幸虧撕掉了幾頁,不然今天織田恐怕沒法活著走出橫濱。」
福澤社長的刀,可不是說著玩的!
既然說到刀,她想起另一件事:「五條帶了振古刀給你,社長已經替你收下,明天可不能逃班了哦!」
「哦……」
日和回答得心不在焉,一看就知道還在思考昨天晚上究竟什麼地方不太對。
唉,這孩子這麼快就長大了,快得措手不及。
與謝野晶子就手揉揉她順滑綿密的發心,又想微笑又想嘆氣。
第116章
鑒於頭一天摸了一整天的魚沒有好好上班,隔天清早日和就乖乖提前走進社員辦公室打開電腦處理文件。
福澤先生推門進來看見她,腳下一頓:「日和,隨我來。」
「嗯嗯。」
懷揣著「也許要挨訓」的念頭,她低頭跟著去了社長辦公室,不料尚未轉身關上門,面前就被人遞來一振通體雪白的太刀。
福澤諭吉將刀送到日和面前:「這是鶴丸國永,五條贈與你作為謝禮。以及……」
說完他猶豫片刻,又走回書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天內理子以及黑井美裡的葬禮定在下周,如果想去,讓織田陪著你。」
一個是孤兒,一個是棄子,也許到了彼岸這兩個女孩子還要互相扶持著繼續向前走。
這些人際交情,包括婚喪嫁娶之類的事,日和是不懂的,不但不懂,有些時候還會因為刻意回避而顯得格外薄情。她也有自己的道理——活著的人才更重要,與其等人死後不管不顧的傷痛悲愴,不如趕在生前好好對待。
「哦,一定要去嗎?」
她不喜歡死亡,也不喜歡葬禮。
福澤諭吉耐下心解釋:「這是場告別,從此以後,你的朋友們將要踏上一場全新的未知旅途,再也沒有相見之期。所以,必須要好好道別才是。」
當然了,如果日和執意不想去,他也不會勉強。
少女邊想邊低頭將鶴丸國永掛在腰間,比比長度覺得不太合適,又解下來將其背到背後:「那好吧,我會去。但是作之助好像生氣了,他一早就和夏油出門……」
小孩子之間偶爾的糾紛,福澤社長才不會去過問,聽完只是莞爾:「還有時間,有需要的話,可以向別人求助詢問看該怎麼辦。」
說完他就揮手放了日和出去,絲毫沒有提及昨天某人曠工之事的意思。沒人提醒日和自己也不會四處找人訴苦,關於昨天晚上員工宿舍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社長先生終究還是被蒙在了鼓裡。
走出社長辦公室,日和回到座位上。她把鶴丸國永取下來拿在手裡反復看,關於這位熱愛驚喜的付喪神,審神者的記憶裡只留下些許從房檐上傳來的輕快腳步聲。
「鶴丸?鶴丸國永?」
她小小聲喊著刀的名字,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算了吧,它也許會蘇醒、會回應,但這件事更可能發生在兩百年後或是另一個時空。
日和摸摸太刀漂亮的刀鐔,反手把它掛在辦工桌旁邊的文件鉤上——雖然不太好看,這個高度以及位置更方便她隨時取用。作為一振刀,鶴丸國永只會高興被主人使用,把它像什麼似的供起來它才會郁悶。
折騰完這一出,又在日歷上圈出參加葬禮的日子,她這才沉下心認真尋找資料中的細節。
——盤星教,將傳說中的咒術師「天元」奉為信仰的新興宗教組織,創立時間不可考,但是登記備案的時間……沒有超過二十年。首倡者是宗教界的爭議人物,已經作古。單看運作方式的話,如今這個組織基本上和推銷保健品的健康公司沒什麼太大區別。
「最近一次組織構架變更……」
表格中每一欄都簽得有畫押和人名,末尾附著一寸免冠證件照,照片下方又用了印章。日和一一翻看過去,其中一位主管財務的女士讓她很是介意:「虎杖……」
這位虎杖女士本職是個全職主婦,登記表上的從業原因是「熱心公益」。從照片上看就是個正常普通的女人,但是日和就覺得她額頭上拿刀像是被線縫出來的傷疤很奇怪。
這麼大的疤,別是讓人把腦殼都給撬開了吧!
碎碎念了幾句,日和翻開備案表仔細對比盤星教在法律允許範圍內可以經營的業務。
籌辦法會啦,募集資金啦,健康咨詢啦……嗯?健康咨詢?拐回頭找了半個小時,她也沒能找到這個宗教組織聘用有醫療背景或是接受過醫療教育的職員。那麼問題來了,請問這是做得哪門子健康咨詢?
至於稅款繳納,不用怎麼細看就能確定絕對有問題——盤星教備注的是宗教組織,理論上這種組織只需為宗教外的其他業務繳納稅金,它們也就真的一個子兒也沒交過。然而僅就追殺星漿體一事這些家伙就動用了數億資金,開開法會,拿著箱子搞個募捐,能討來這麼多錢嗎!
將有問題的細節一一記錄下來,日和重新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窗外夜色濃重,她竟然坐在辦公室裡待了一整天沒動彈。
桌角上放著兩份餐點,看樣子是同事們送來的,已經放涼了。
日和不想吃冷餐,她飽含期待的翻開手機想看到織田作之助回來的消息,可惜並沒有。早上出門時是什麼模樣,現在還是什麼模樣。
「唉……」
少女收好資料放進抽屜,帶上鶴丸國永提起塑料袋,悻悻然走向大門:「田山,今天是你值班嗎?」
茶水間裡探出一角棉被晃了晃,日和不再說話,推門下樓。
時間已經從夏季轉入初秋,晚上的夜風多少帶了點寒涼,日和悉悉索索提了一堆東西走在街頭,很快就被「熱心人」攔住去路:「離家出走了嗎?要不要去叔叔家暫住呀?」
逃家少女並不罕見,只是長成這樣的比較稀奇。
日和已然沒有了之前那份對人類不分遠近的好感,面對不知所謂上前搭訕的男人,她也只是看了對方一眼就繞過去。
「別走啊,這麼晚了,你有地方去嗎?一個人在外面游蕩很可怕的哦,會被Port Mafia抓走賣掉!」
那人不依不饒追著又問了幾句,少女忽得轉身直視他的雙眼:「走開!」
這絕對是日和長這麼大對人類最凶的一次,一是本就心情不好,二是這個人身上的氣息讓她感到煩躁。
「嗛,凶什麼凶啊,要不是看在你還挺好看的份兒上,我才懶得這麼好心。」
男人眼看自己占不到便宜,憤憤然抱怨著向後退了幾步——這孩子生得極好,看得他心頭癢癢的,又是夜晚她又獨自行走,說不定等會兒真就遇上惹不起的誰。
——既然你不肯對我正眼相待,那就別怪我打點別的主意。
日和漠然看著退出去幾步卻不肯放棄的男人,把鶴丸國永從右手挪到左手,塑料袋們也都統統挪到左手邊去,方便等下拔刀。
一直跟著她直到眼睜睜看著少女走進路邊一棟公寓,男子確定今天沒有任何獵艷的機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低罵了一句粗口,抽緊領口轉身就走。
隨著怨恨的語言被夜風吹散,這人身上鑽出一股黑霧,向著某處幽深暗巷飄去。
詛咒這種東西,針對的目標往往並不僅限於人類。或者可以這麼說,只要是讓人感到不滿的事物,都可能成為被詛咒的目標,當然也包括人神。古早時代甚至有人會因為祈求沒得到應許而向神像發難,他們摔打喝罵曾被自己頂禮膜拜的塑像,用污泥與穢物玷辱它,企圖以此作為威脅逼迫神明低頭讓步。有沒有效果不知道,這樣的事在歷史記載中屢見不鮮。
今天這份無緣無故的惡意對日和本身並沒有什麼影響,也就讓她心情更糟糕的程度。但是人神心情糟糕,對於被她默認庇護著的城市來說,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白霧彌漫,夜晚的溫度就像跳水似的直線下降,好不容易才得了條縫隙喘息的異能特務科再次上上下下心如擂鼓——Port Mafia昨天晚上不是才炸了棟樓壓下各方騷動麼?
怎麼今天又起霧了,究竟是Port Mafia下手不夠利落,還是澀澤龍彥這麼快就卷土重來?這提心吊膽的日子究竟還有完沒完了!
親自參與炸樓活動的年輕人們對此也很詫異,太宰治穿著病號服裹著繃帶把手從集裝箱的「窗戶」上伸出去揮揮,嗯?不是異能力。
「這個季節居然起霧了?」
歪頭想想……好像問題也不大。秋天嘛,雖然早了點,但是並不是一點可能性也沒有。
少年抽回手,窩回床鋪眯起眼睛繼續在手提電腦的手寫板上劃拉:「盤星教啊,好像挺有錢的樣子。」
不要怕嘛,Port Mafia上下都不是什麼好人。
反正都有錢去懸賞要抓別人家的吉祥物了,何必舍近求遠,不如接濟接濟我們唄。
他數數懸賞金額後面的零,心裡對這個價碼頗有些不滿。還沒有湊夠一個億,這是看不起誰呢?
「廣津先生,BOSS上次抱怨軍火款項的缺口還差多少來著?發現了一頭肥羊。」看上去斯文秀氣又俊俏的少年只把眼睛轉了一圈,肚子裡就憋出無數壞主意:「怎麼也得先來個小目標吧,三億?」
主動將動向告知首領直屬的游擊隊,基本上就和打過報告一個意思,至於後續……從部下裡隨便抓一個會打字的人來糊弄一下就行了。
想想該先從誰身上下手動刀,太宰治扔開電腦掛斷電話縮進被子裡:「哈呼~明天再打電話過去討價還價,話說溫度怎麼一下子降得這麼快?」
第117章
「盤星教……」
門頭普通至極的平價連鎖酒店外,夏油傑拿著紙條抬頭低頭反復核對數遍,不得不承認織田作之助確實沒有找錯——那個發出數億懸賞金的神秘宗教組織「辦公」地點在這裡。
不是,就算你們搞不來太高大上的場地,至少也租個舊式宅院充當門面唄。竟然跟下水道老鼠似的窩在這種又小又破的地方,來參加活動順便送錢的蠢貨們就沒有任何疑義麼?
「你先等一下。」織田作之助一邊檢查證件和防身武器一邊伸手抓住大搖大擺往前廳走的夏油傑:「額,明確任務目標……咱們是來潛入調查的,你還記得嗎?」
雖說此潛入非彼潛入,但你就這麼頂著張找茬臉走進去,是個人都知道該叫保安出來好不好!
已經習慣平推的夏油傑一愣:「我以為真正掌控這個組織的上層們早就該跑了?」
今天不就是過來找茬的,難道還能抓到什麼主謀不成。
「怎麼說呢,」織田作之助撓撓頭發,努力組織語言:「盤星教發布的懸賞毫無疑問失敗了。那個什麼同化成功,天內橫豎只能算自殺,最多牽涉到黑井美裡,死因也可以推到殺手的意外傷害上。伏黑當場死亡,在殺手行當裡,這就是最干淨的死無對證了。而且你和五條還沒來得及針對盤星教做出任何舉動,就前後邏輯上看,他們根本沒必要著急跑路,平白惹人懷疑。」
正常世界的普通人知道誰是五條悟誰是夏油傑啊,除非操控這個組織的人來自咒術界,否則不可能意識到頭頂即將落下制裁的利刃。這個時候驚慌失措杯弓蛇影,相當於主動將馬腳遞到別人手裡。
換做是他,他可不會這麼早就嚇炸了毛四處逃竄,少說也得留在附近多觀望一段時間確定情況。
「只是一種猜測,不排除目標特別膽小、一有風吹草動就逃跑的可能。不過膽小的人多半也不會有那麼大魄力發出金額過億的懸賞,總之不要打草驚蛇。」
別去看織田作之助那張過分憨厚實誠的臉,這串分析一點違和感也沒有。但就是這麼個公認的老實人,偏偏能從罪犯的角度揣摩目標的想法。
就好像他干過這行似的。
既然有人更加精於此道,夏油傑也不糾結自己慣用的手段,他掃了眼頭頂密封的窗戶,很有學習精神的提問:「不能直接進去抓個知情人拷問,我也不能和咒靈共享視覺,該怎麼潛入調查?」
一般情況下,無論是否與好友搭檔做任務,夏油和五條的思路基本上差不多。過於強大的實力導致他們行動規劃上的散漫,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謂「潛入」,不就是直接衝入敵營開無雙把所有看到自己的敵人統統干掉麼。
只要殺光目擊者,那就叫潛入成功,沒毛病!
當然了,還是學生的他們任務對像以祓除咒靈為主,手起刀落無需猶豫。至於和人的較量嘛……大多數都是成年咒術師們的工作。
就知道會是這樣……
織田作之助抹了把臉:「跟我來。」
說著他打頭轉到這棟建築物背後,找到隱藏在無數雜物中的消防梯。
「從這裡上去,去茶水間拿組清潔工具,然後就可以隨便行動了。遇到可疑的房間直接敲門,說自己是兼職客房工作的臨時工就行。竊1聽器你會用嗎?貼在桌板內側,座機底座,或者盆栽裡。還有小型照相機,發現有價值的文件就用它拍下來,記得別把U盤弄丟。」
夏油傑:「……」
雖然但是,這麼干,好像違法?
織田作之助察覺到他的疑惑,主動耐心解釋:「沒有偵探從業證件這麼做可不行,侵犯他人隱私和住宅,多少要坐幾個月牢。」
真是太巧了,我就沒有這個證件呢!
「好吧,多謝提醒。」丸子頭青年接過紐扣狀的小巧竊1聽器,把它舉到眼前仔細打量:「真的不會被發現?」
「藏得好就不會,速度要快,別一臉做賊心虛的惹人懷疑。」織田作之助面無表情,夏油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總是掛著張看上去像是快要睡著的臉呢。
刷新過對臨時搭檔的認知,兩人約定好彙合時間就分頭開始布置設備。
從來沒有使用過如此「迂回」的方式工作,夏油傑拎著掃把新奇不已。他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被任何人懷疑,就這麼輕松自在的邊走邊逛。
盤星教租下了包含會議室在內的一整層,此時正是午休結束沒多久,所有工作人員都守在專門的房間打電話聯絡信眾推廣業務,很多用途不明的房間平白空著。
一個半小時後,織田作之助在消防梯下等來遲到十多分鐘的夏油傑。倒不是說遇見了什麼意外,他純粹就是想多玩一會兒。
「會議室沒人,我順手拿了個燭台出來。」
阪口安吾不是交代過麼,他本來想把人家的旗幟給摸走的,要不是動手前織田多勸了一句「別打草驚蛇」,說不定真就這麼干了。
燭台這種東西,又便宜又不起眼,所處的位置卻非常好,屬於比較理想的載體。織田作之助沒說什麼,點點頭領路拐到距離這家連鎖酒店不遠的生意對手那裡開了間房。
「竊1聽器的監聽範圍有限,我們不能離得太遠。」他解開窗簾遮住半張窗戶,又從衣櫃裡取出酒店提供的睡袍掛在房間裡迷惑視聽。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未來幾天他們都得守在這兒等著。
……
「作之助,還沒有回來。」
已經是他疑似生氣「離家出走」的第三天,日和陰沉沉的趴在辦公桌上,每次掃過身邊空蕩蕩的座位就都要嘆口氣。
「你要是沒有事做,就給我把這些資料送去內務省。」
江戶川亂步從不在使喚人這件事上和誰客氣,隨手從桌面拿起一個檔案袋。
日和悻悻然翻了個面,嘆過氣後伸出手接下文件:「送去給誰?」
「封面上寫得有名字,社長的一位法官朋友,要記得禮貌些哦∼」名偵探伸了個懶腰,一把從桌面抄起帽子戴好:「與謝野!我要去警視廳,你帶我去!」
「不行哦,亂步先生。」聽到動靜就從治療室出來應聲的與謝野晶子看看茶水間:「花袋今天休息,織田不在,如果我們都出去,難道要讓社長親自接待上門的委托人嗎?」
這麼可怕的事,請務必不要讓它發生!
「啊……人還是不夠用,為什麼再也沒有上門應聘的了呢?」江戶川亂步大為唏噓,為了安慰自己,他倒回座椅打開零食箱,摸了盒魚皮花生撕開:「小日和,我們來玩剪刀石頭布吧,誰贏了誰出門。」
一條胳膊再次懶洋洋伸出來,在清脆的童謠聲中攤平手掌。
與謝野晶子看著名偵探比的「石頭」哭笑不得,想讓日和出去散散心就直說唄,干嘛非得拐這麼大一個彎。
「我去送文件了。」
莫名其妙贏得了個跑腿的機會,日和背起小包包走出偵探社大門。
這幾天橫濱街頭的氛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變得平和起來。也許因為罕見大寒潮來襲,也許是港口霸主Port Mafia終於重手炸樓,無論如何,外面不再像之前那樣槍聲密集。
黑1道之間的爭鬥似乎終於決出勝負,對於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們來說,這可真是個讓人忍不住涕泗橫流的好消息,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垂頭喪氣仿佛泡在黑霧中的日和。
到底什麼地方出問題了呢?被作之助討厭了嗎?
少女低頭盯著腳下石子盯了好一會兒,飛起一腳把它踢得老遠。
煩煩的!
石子沿著路牙翻滾向前,直到被人攔住才停下。日和抬頭一看,眨眨眼:「中也,好久不見。」
暑假前就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只隱約聽說他好像離開羊去了別的地方。
「哦哦,是你啊。那個……真巧,你做什麼呢?」
帶人出來巡街的橘發少年渾身上下透著局促,為了隱瞞自己如今的身份,中原中也不得不拉下帽子遮住臉,透過這點稀薄的遮擋拼命向部下使眼色。
年輕上司有命,黑西裝們反應神速做鳥獸散。日和本就把注意力都放在朋友身上,這麼一來就更沒看見:「我去送文件。」
送文件啊,看來是武裝偵探社的日常工作。
他重新戴好帽子,突然發現了個盲點:「不對吧,現在該是上課時間,你怎麼沒去上學?」
總該不會是……偵探社那些人終於原形畢露虐待她了嗎!
不知道都腦補了些什麼,中原中也皺眉:「出事了?」
「啊?」日和察覺到對方變得陰沉險惡的氣息,大為不解:「不想去,就不去了。」
說是這麼說,她的情緒著實有異。中原中也上前拉起日和胳膊就向後走:「那邊有家臨街的甜品店,你給我好好說清楚,這幾十天裡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日和:「……」
至於麼,彈舌音都出來啦
第118章
「你說什麼?在東京玩的時候被人欺負了?還死了兩個新認識的朋友?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中原先生一拳垂在甜品店的白色歐式小圓桌上,可憐的桌子沙啞呻1吟,以掌印為圓心擴散出條條裂縫。他急忙施展異能力,紅光包裹著日和面前的點心盤子,好歹沒讓它們跟著一塊倒在地上。
要不是這家伙穿著極具辨識度的黑西裝又帶著很有特色的黑色禮帽,甜品店老板絕對第一時間打電話報警……趕走是肯定沒有那個膽子趕走的,最多也就好聲好氣抱怨兩句,其他社會組織也不是平民百姓敢大小聲的對像。
——Port Mafia在過去那場長達八十八天的「龍頭戰爭」中坐收漁人之利,成功成為橫濱一家獨大的港口霸主,從此傲視群雄無再無對手。
對於這種事,日和自然不知道,她更不知道面前義憤填膺到頻頻用力敲桌子的朋友也剛剛失去五位友人。為著這五位友人,中原先生炸了別人一棟摩天大樓以示憤怒,還和他相見兩相厭的新搭檔一起得了個道上人聞風喪膽的諢號。
「把下懸賞的混蛋告訴我,我去碾碎他們!」
中原中也說的「碾碎」,就是物理意義上的、真正的碾碎,需要打上馬賽克的那種。
日和沒有意識到這個「碾碎」的可怕含義,只當他一時氣憤放狠話:「殺人不是件好事情。雖然我現在有點討厭人類,但是,但是中也我不討厭,不要中也受傷。」
「哦哦!這桌子真不結實,換去那邊坐。」
中原中也顧左右而言他。
換了別人說這種傻話,一定會被他嗤之以鼻,可是日和……她一向如此,溫柔、單純、善良,無害得就像春天路邊盛放的晚櫻。如今算來,自己手上的人命早就不計其數,還是瞞緊了別讓她知道,免得把她給嚇壞了。
說話間服務員上前為桌子的低劣質量鞠躬道歉,恭恭敬敬請惹不起的客人移步到窗邊沙發落座。
「非常抱歉,這是我們的小小心意,祝您用餐愉快。」
服務員放下盛滿橙汁的玻璃容器,很快又送上兩只晶瑩可愛的玻璃杯,日和彎腰側頭隔著杯子向外看:「粉色的!」
這麼娘氣的玩意兒,平日裡中原先生就算挨揍也不會用,然而在這裡,他只能佯做沒看見粉色透明玻璃杯口上鑲的那層小金邊。
灌下一大口果汁,少年頗有些嫌棄的瞄瞄這種飲料,把它放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繼續一開始的話題:「發懸賞的是什麼組織來著,交給我解決,放心,不會出人命。」
不會出人命才有鬼吶,只能說是「不會有人告訴宮田日和出了人命」。
「欸?」日和拿起玻璃杯握在手裡把玩,聽他這麼說就放心道:「是個名為盤星教的宗教組織,福澤先生和作之助說……他們說這件事背後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這兩天和夏油一起去調查了。」
「原來如此,還有其他幕後黑手存在嗎?」
要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不能等結論出現後再動手。為免某些人提前逃跑,Port Mafia的准干部摸摸下巴決定回頭去跟下面打個招呼——給我盯死了各大口岸,有誰打算跑的就地捆走不論。
想到這裡,橘發少年松口暫時放過這件事,轉而聊起日常:「我聽說靠近港口那邊的商店街裡新進了不少好東西,有時間一起去看看唄?」
之前是沒錢也沒那個悠閑心情陪伴姊妹,眼下橫濱大局已定,渴望親情的少年迫不及待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下午也好。
出於對中原中也品味的信任,日和聽了就點頭:「港口附近的商店街,是Port Mafia做生意的那條街嗎?」
生怕她產生什麼有端聯想,中原中也探身向前急忙解釋:「不用怕,我只是帶你進去看看。有合適的就買,不合適就不買,Port Mafia也不能強迫別人買不想要的東西,對吧!」
如果是他,當然不會硬壓著人強買強賣,但要換了那條青花魚,可就說不定了。
「去嗎?我先送你去內務省,完事兒了你給福澤先生發個信息說清楚去向,我再帶你去海邊逛逛。忘了跟你說,上個月我弄了輛特別來勁的機車,還沒載過外人。」
資料已經看完,文件工作也已經處理完畢,日和掰著指頭數來數去,確定沒有其他需要自己趕工的任務,於是爽快點頭:「好的,先去送文件。」
中原中也果然依言送了日和去內務省,遠遠看著她走進辦公大樓,少年轉過身給尾崎紅葉打了個電話:「紅葉姐,麻煩你幫我注意一下東京那邊一個名為『盤星教』的宗教組織。」
「哈?不,不是公事,私事而已。嗯,我知道了,謝謝。」
掛斷電話,他又聯系上剛調來的副手:「給我盯著機場和碼頭,照片?等會兒紅葉姐會讓人送過去……」
等日和兩手空空從內務省走出來,橘發少年墊腳支著輛粉紫色的重型摩托任人圍觀。
車是好車,人也很帥,問題在於放在一起就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讓人憂心忡忡的疑惑——真的不會摔倒嗎?確定不會腳滑嗎?
少女頂著路人各有千秋的視線走到中也身邊,原地跳了兩下:「夠不到。」
「哈?」
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一眼,撇撇嘴,單手拎起她往後座一「放」:「多喝點牛奶吧你,我馬上就一米六啦,可以預見將來會長得更高。」
說著他還往上挺了挺胸。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總是長得很慢。但是最近好像有要長高的跡像,也許等到明年春天就變高了。」日和非常認真地戳著中也的腰為自己正名,橘發少年躲著左右亂扭:「別戳,癢!」
「哦。」
那就不戳。
低沉的發動機轟鳴之後,粉色機車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絕塵而去,一直注意這邊的路人目瞪口呆。
這不是開得太快,這是飛得太低。
要記得好好戴上頭盔啊,你們這些目無法紀的年輕人!
「哇——」
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熟悉的街景發生了奇妙變化。線條取代色塊,風把頭發吹到腦後,感覺整個人就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日和抓著中原中也西裝外套的下擺,轉來轉去兩邊看,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中也的聲音從前方斷斷續續飄來:「有意思吧,白天車多,只能這樣,倒是晚上還能更快點。」晚上確實比白天更有趣,晚上他能用異能力把車飆到建築物外立面上去,想怎麼開就怎麼開,白天要是這麼干的話,大概會被森先生約談。
正常情況下需要半小時的路程,他只用十分鐘就到達目的地。隨便找了個熟悉的地方把車一扔,中也又把日和從後座「拎」下來:「走,你還想吃什麼不?」
「嗯嗯,吃!糖餅。」
香甜的味道從路邊傳來,她覺得腿有點沉。
不就是糖餅麼,吃!
短短數分鐘後,兩人各自提著一袋零食交換心得。日和是標准的甜黨,中也對於酒以外的食物並不挑剔,倒也不是不能一起品鑒。就在中原中也把視線移向路邊新開的電子游戲廳時,衣袋裡的手機響了。
「紅葉姐?」
向前邁了幾步接聽電話,少年的聲音因為心情愉快而比平時輕快了好幾度。但是在聽清對方說明的內容後,陰霾重新聚攏在他眉間:「……我知道了,一定是誤會,這就回去。」
掛斷電話,他轉身看著身後盯著寶石工藝品眼神發亮的日和:「抱歉,工作的會社有點急事需要我去處理一下,今天先玩到這裡,我送你到中華街。」
主管情報的大姐姐告訴他了個壞消息,中原中也決定返回港口本部去瞧瞧究竟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在黑市的暗網上公開叫價懸賞「雙黑」之一、Port Mafia重力使的「家人」。
他媽的真是吃了熊膽了,想和重力一戰嗎?
日和聽到他說話,把目光從璀璨耀眼的寶石裝飾品上移開,眼底滿是清澈的信任:「好的,工作很重要。」
側頭想了一下,她突破人設的又多加了一句:「休息也很重要,別忘了要加班費。」
給時之政府007打工打了那麼多年,一分錢工資也沒拿過,虧大了!
「行行行,不用擔心我,上車。」
中原中也說話橫豎都帶著股匪氣,忽略掉因為生活環境造就的措辭問題,他其實是個很好溝通的人。
粉紫色的機車任勞任怨再次「起飛」,呼嘯著撲向中華街牌匾,放日和慢慢朝偵探社方向行走,他轉頭就飆回港口旁邊那五棟屹立在海邊的黑色大樓。非常糟心的是好死不死在車庫電梯外遇上了青花魚,這家伙夢游一樣的死魚眼尤其讓中原中也沒由來的煩躁。
「好狗不擋路。」
少年露出一臉「晦氣」的表情:「真遺憾,你居然還活著。」
「是啊……好遺憾,人家本來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思考新鮮自殺方式,都已經有點苗頭了呢,一個電話就被森先生喊來加班,真是的,討厭!」
黑發少年沒有包在繃帶裡的那只眼睛虛無游移,就像海洋生物離開水面後那樣。
原定計劃是勤勤懇懇帶人出門巡街的中也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大家都在努力工作,憑什麼就你能無所事事的摸魚?你一個人摸魚也就算了,憑什麼又要把工作都推到我頭上?有本事把你的工資也分過來啊!
太宰治懶洋洋扭開臉。
不干,不給,呵呵。
你奈我何?
第119章
相看兩相厭的兩個人很快就在某層電梯分道揚鑣,中原中也去找尾崎紅葉,太宰治要去和森先生聊人生。
「紅葉姐,我過來了。」
橘發少年拎著西裝外套走進情報干部所在的屋頂花園,身穿紅色傳統服飾的美麗女子撐著紅傘,似乎正仰首欣賞枝頭簇簇繁花。
聽到中原中也打招呼的聲音,尾崎紅葉轉過身朝這個自己監管過的少年微笑:「坐,還想喝點什麼?雖然你這會兒可能並不渴。」
「啊,剛才在外面喝過飲料,就……果汁什麼的。」
他摘下帽子,走到已經准備好的圓桌旁坐下:「您告訴我的那個懸賞,究竟怎麼回事?」
「哦呀∼」尾崎紅葉抬袖捂著唇淺笑:「原來中也也到了這個綺麗的年齡了嗎?」
「不是啦大姐,您想太多了!」
橘發少年的耳朵根慢慢變紅:「日和是不一樣的!」
「奴家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呢……」
她笑著盡力揶揄他,把少年囧得不知所措:「對姊妹抱有別樣心思,難道不是件很惡心的事麼?想想就渾身直泛雞皮疙瘩。」
「日和很可愛,她就像,不對,她就是我的家人。雖然血脈相異,直覺卻告訴我,我們在冥冥之中一定有著什麼特別的關聯。」
他認真得就像第一天學習抓老鼠的小貓,連貓胡子都一塊繃直了努力。尾崎紅葉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嚴肅起來:「好吧,奴家知道了。就算是你有個分離多年的妹妹,額……姐姐?」
情報顯示宮田日和的年齡要比中原中也大,想想一定是攝影師的問題,照片裡呈現出來的完全是另一種年齡印像,絕對是拍攝失誤所致!
自認為得到了監護人的理解,中也放松下來,向後倒進椅子靠背:「差不多吧,這件事沒有什麼人知道。本來就很少見面,進了Port Mafia後我們就只保持最低頻率的通信交流,偶爾碰面……」
在黑暗世界裡討生活,保護家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不存在」。
「如果這樣的話,應該不是針對Port Mafia成員的報復,那這個懸賞就有點意思了。」尾崎紅葉不再賣關子,她將調出的網頁亮給中原中也:「金額不多也不少,什麼都剛剛好。」
中也湊近一看,周身紅光大作:「#@&%+!」
他罵得挺髒,尾崎紅葉輕嗔般的咳嗽一聲,少年馬上低頭認錯:「抱歉。」
這是條關於人口買賣的懸賞。匿名買家發布了一張目標的照片並標注價格,備注裡特別要求一定要活的。
照片裡是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黑發少女,她正站在南國海岸線上衝什麼人微笑。
尾崎紅葉好奇的多看了幾眼,合掌贊嘆:「多漂亮的孩子呀!就像沐浴著日光的嬌艷花朵。」
說著她向後仰著看看中也又看看照片,恍然大悟。
「你們之間,似乎真存在著某種難以描述的相似感,無法用語言表述,但是……」
難道是氣質?不,不對。
照片裡的宮田日和綿軟無害,此刻坐在旁邊的中原中也和這個形容詞可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她不死心的多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中也受不了的把臉微微扭開:「咳咳咳!」
「不要做表情。」
情報干部沒法接受關於眼力的任何置疑,打定主意非要看出個一二三四五不可。
腦海中描摹過宮田日和與中原中也的五官結構,她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好看,硬要說出相同點的話……就只能說他們身上都帶著點「非人」的氣息。
這算什麼關聯?
「好了,紅葉姐,這個懸賞BOSS應該還看不上,能不能給下面人提個醒,免得誤會。」
確定金額後中也關閉網頁不想繼續看這糟心玩意兒,尾崎紅葉剛想答應,首領辦公室的內線就切了進來:「紅葉君,麻煩請中也上來一趟,我這裡有幾件小事想要交給他。」
BOSS肯親自安排任務,說明無論這個任務還是接手任務的人,全都很有價值。中原中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當下提起衣服戴好帽子,向茶會的主人道謝後告辭。
很快,他就來到位於大樓頂層的首領辦公室。穿過守門的四個保鏢,中原中也走進辦公室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糟心搭檔和坐在他對面臉色陰沉的愛麗絲。
作為首領的異能生命體卻過分智能,高挑美艷的金發女郎聽到腳步聲就端著茶杯投來冷淡一撇:「你來了?」
「是,日安,愛麗絲小姐。」中原中也看了一圈,沒在這張桌子上找到森鷗外:「BOSS?」
「啊?啊!中也君來得正好,快點幫我看看這個裙子,還有娃娃屋,還有……」
語無倫次的聲音從書架後傳來,愛麗絲沒好氣的用力將茶杯頓在桌面。
中原中也大為不解,本著老實人的良心上前一看,他就更看不明白了:「您這是?」
「我覺得這套紅色荷葉邊的洋裙很不錯,就像花朵一樣,藍色的蓬蓬裙也好,還有這條翡翠綠的,黑白格子呢?經典永流傳!」
他好像真的打算買下這些沒人能穿得上的少女裙裝,中原中也有些不安:「您可以……每一種都買一條。」
「對啊!」
團團轉的男人安靜下來:「沒錯,我們可以不做選擇。」
他把手機息屏後塞回口袋:「最近敵對組織收斂了很多,都是中也君的功勞,真讓人欣慰。」緊接著森鷗外露出一個純黑色的笑容:「但是組織的運行,光靠戰鬥遠遠不夠,我們還需要足夠的資金。」
為組織開辟了近三分之二財源的太宰治,發出驕傲的鼻音:「哼哼哼!」
想到這家伙簡直能把石頭榨出油的作風,中原中也更難受了。
森先生看著兩顆年輕鑽石的打磨現場,不以為意輕笑出聲:「呵呵,關於資金這一塊,中也君,有幾個難度不大的小任務交給你和太宰君,權當休假。」
中也接過文件一頁一頁大致瀏覽,手指和目光一塊在最後一頁上停留:「……」
森鷗外,還真就把一筆不多也不少的任務金給看在了眼裡。
「明明我一個人帶著游擊隊就能解決嘛,為什麼非要讓蛞蝓進來摻一腳。」太宰治總是懶洋洋的,這會兒卻又精神十足:「我看到任務裡有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哦,可以去找她玩嗎?可以嗎可以嗎?」
不等森鷗外發話,中原中也將資料胡亂合起來一疊就塞進西裝外套:「不要給我扯後腿啊你這條青花魚!」
「咦?有什麼矮墩墩黑漆漆的東西在說話嗎?怎麼找不到人影呢?難道說是因為太矮了看不見嗎?」
不討嫌不作死,那就不是太宰治。
黑發少年扒拉著下眼皮極盡挑釁之能事,橘發少年看上去恨不得一拳就把他給錘進地板裡去。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森鷗外像是哄小孩似的試圖阻止部下替自己拆遷辦公室:「太宰君負責交涉以及追討款項,中也君負責動手,早去早回呦∼」
說到這裡,男人別有用意的加了一句:「我在這裡等你們的好消息。當然了,如果能領其他的小朋友來家裡做客,我也是很歡迎的哦。」
太宰治抬頭,看著他眯眼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哈?」
被人襯得單純又耿直,中原中也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兩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我知道了,按順序完成任務是吧?」
按照順序,某個綁架任務恰好被放在最後一頁,他大可以找機會提醒武裝偵探社,要他們加強對日和的保護。
反正也不是每一個任務都必須完美達成,稍有欠缺無傷大雅——我可不想被福澤先生抄刀從街頭砍到巷尾。他是收養了日和的好心人,也是我敬重的人。
這樣想著,中也一反常態沒有繼續把時間浪費在太宰治身上,行過禮就告退:「這就去按順序一位一位的請客人們過來喝茶。」
森鷗外抬抬手放年輕人們快走,轉回頭又把手機摸出來打開:「……哦哦哦哦哦哦!愛麗絲醬!這個!這個鑲嵌石榴石的小皇冠,絕對!必須!要買!」
疑似突發惡疾的嚎叫連異能生命體都受不了,愛麗絲皺眉嫌棄道:「你就不能正常點嗎?」
「一想到小公主即將回到我身邊,我就完全沒有辦法冷靜嘛!嘿嘿嘿,小日和,嘿嘿嘿!」
森先生十指如飛的添加購物車,看到一半意猶未盡:「不行,網購的話,萬一無法保證質量可怎麼辦?還是看好款式去店裡挑吧。哎呀!萬一小日和不想和爸爸一起出門逛街呢……」
說著說著他果真做出一副傻爸爸的惆悵表情,把愛麗絲惡心得夠嗆:「……」
——明明你比誰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句謊話,還能樂此不疲的在騙局中自欺欺人,對此我只有一個字,「絕」。
接了別人的懸賞,不但抱著黑吃黑的心思,甚至連受害者也不打算放過,不愧是你啊森鷗外。
第120章
「今天,作之助還是沒有回來……」
日和沮喪得幾乎褪色,在與謝野晶子揶揄的目光中收拾電腦准點下班。
關於盤星教的文件資料已經整理完畢,該組織涉及的稅務與運作問題早就被她一一羅列在冊,就等去調查的人帶回實質性證據便可向相關部門提起告訴。
然而去調查的兩個人硬是不見蹤影,要不是還有信息往復證明他們一切順利,恐怕福澤社長也坐不住了。
「替我帶瓶梅酒,塑料袋掛在房門把手上就行。」
安排了夜晚值班,與謝野晶子隔著走廊招呼,日和回頭問了一句:「還是大瓶的麼?」
「你看著辦,也不是不能嘗嘗新產品。」
醫務室只露出一只手做道別狀,坐在不遠處翻看資格漫畫的名偵探及時加單:「我要新出的葡萄味波子汽水。」
「哦,梅酒、波子汽水……」日和一邊念叨著一邊離開辦公室,走了六七百米來到附近最大的便利店:「結賬。」
她看上去實在是太過理直氣壯了,因此即便一眼就能確定尚未成年,收銀員還是假裝沒看見籃子裡有一瓶酒精飲料。
提著塑料袋離開便利店,日和站在路邊辨認了一番方向後悶悶走向宿舍所在的街區。
正是下班時間,外面主干道上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倒是社區內的道路,稀稀拉拉沒幾個人……也不能說沒幾個人,因為日和很快就發現自己被陌生人攔住去路。
「嗯?」
擺著認真臉的少女一頭問號,來請她喝茶的人不知不覺就矮了半頭:「是這樣的,有位買主想請您去他家做客呢,麻煩小小姐你和我們走一趟吧?」
「不要掙扎呦,否則我們就不得不粗暴行事了。」
六個社會人把日和圍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理論上堵死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實際上,日和反應了得有一分多鐘,這才明白似乎是遇上了什麼不好的事。
出門在外遇到壞人, 第一步,跑。
來回看了一圈,似乎沒有合適逃跑的線路,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采取第二步,報警。
「您好,有幾個壞人要綁架我。」
只聽聲音,話務員還以為這是個閑極無聊的騷擾電話,直到對面報出准確地址,她才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進行調度——萬一真遇上吃飽了撐得難受拿110消遣的傻瓜,也好把人帶回來就地教育。
日和做這一套的姿勢如同行雲流水,社會人們來不及上前搶奪手機她就已經把該說不該說的都給說完了。
「看來小小姐不太配合,性格這麼倔強可不好哦!」
為首的男子亮出手裡的□□,為了達到威脅效果還花裡胡哨舞了一段,看得日和意猶未盡:「你為什麼……沒有切到手?」
不是,小美女你的關注點是不是略清奇了些,現在是為了這個而詫異的時候嗎?給我吐槽啊!
領頭的似乎打定主意要表現得更凶狠些,於是他用刀刃指著日和:「手機交出來,跟我們走!」
黑市暗網上的懸賞誰都可以接,只要按時把「貨物」送到買家指定的地方就可以拿錢,他們也是轉了好久才發現這只被大組織忽略的肥羊。
——哪裡是被大組織忽略,她就像路邊果實滿枝的果樹那樣,沒被人薅禿一定有其更深的含義存在。比如說,那些果子一點也不好吃。
就在社會人不斷縮小包圍圈,企圖圍捕不太像是能做出劇烈掙扎的肥羊時,似乎有一陣秋風從身邊拂過。
「嗯?」
衝在最前面的人看著自己的斷肢陷入迷茫——怎麼回事來著?我都還沒看清攻擊襲來的方向,怎麼就缺了一塊呢?
迷茫過後劇痛襲來,這六個人運氣都還算好,最多掉了半個手掌什麼的,還沒有誰因為這場業余至極的綁架而丟掉性命。
咒靈空蟬不是不想替主人清理下這六個活體垃圾,奈何審神者鐵了心不願意沾上血色。
——從前是憐憫,如今是嫌棄。
她只能意興闌珊的隨便砍上幾刀,懂道理的人橫豎該意識到不能繼續下去,只要對方率先低頭,空蟬的刀刃也不是不可以先收回刀鞘再做打算。
可惜今天這幾個人對自身的認知存在明顯偏差,看不見咒靈的他們把這些異樣統統歸類為被綁架者的掙扎。
「給我上!」
很快有人從懷裡掏出槍支,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被圍在中間的少女。不等他們扣下扳機給受害者點顏色看看,那陣冷徹的秋風再次拂來,很快地上就只剩下六個血流不止渾身抽搐的男人。
「有點惡心,空蟬,我們走吧。」
黏膩的血液沿著磚石紋路流向鞋底,被讓開了,日和低頭面無表情看看腳下:「好髒。」
「妾身下次會注意著讓不敬者的血流向另一邊,大人放心。」
以她對刀的控制,說削左上角就絕對不會偏到左下角,根本不必擔心實現不了承諾。
「無所謂。」
日和就好像沒看見其中一人已經抽搐到蹬腿的程度一樣,提著塑料袋走出這條寂靜的社區道路。
不再庇護人類,不只是氣話說說而已。
回到宿舍又過了四五天,她發現自己再次被些不知所謂的社會人攔住了去路。這回是遞送文件的返程路上,前來發出「邀請」的隊伍自然比上次宏大,就連武器也換了新系列。
「宮田小姐?跟我們走吧,要怪就怪自己長了張讓人難以把持的臉。」
為首之人一身迷彩,面部用三角巾包裹遮擋,僅能從他的體型和口音裡判斷他絕對不屬於本地土著。
「不要。」日和干脆回絕,半點沒把對方手裡的熱1武器放在眼裡。這回她也沒有等到對方做出實質性舉動就放了空蟬出來,地面上很快又縮了一堆「屍體」。
就是那種……距離成為真正屍體不遠的狀態。
空蟬揮刀振血,看著地上躺著的手下敗將們,頗有些不過癮的感覺:「我還是更喜歡他們剛才那個模樣,活蹦亂跳的砍起來比較有手感。」
這話說完沒超過二十四小時,她果然就遇上了第三波「試刀材料」:「螻蟻!大不敬!當斬!」
咒靈勃然大怒,橫刀在頗具規模的小隊裡來回往復,建築物外牆上留下諸多斑駁刀痕,就好像這兒發生了場你死我活的激烈戰鬥。
——實際上完全是咒靈空蟬一個靈就碾壓了一支社會組織小隊。日和還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裡自己的懸賞金額一翻再翻,已經無限接近當初天內理子上榜的價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武裝偵探社的大家也對這個莫名其妙的懸賞有了幾分認真。先是偵探社常年掛在外面的提問箱裡被人塞了小紙條,緊接著吉祥物頻頻遭遇騷擾……不說別的,就只日和越來越凶殘的表現,大家很是擔心下次恐怕不能再用「正當防衛」四個字來安慰自己了,這多少帶了點防衛過當的意思,必須及時干預。
於是蹲在茶水間死活不挪窩的田山花袋含淚貢獻出自己的力量。他坐在電腦前搗鼓了一會兒,憑借異能力加持,終於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世界中追蹤到了可疑目標。
「可以確定最後更新網頁的地址來自東京,對方使用了物理隔離法,直接拔掉電腦網線。」
如此硬核且古老的處理手段,莫非發懸賞的人其實是個老古董?
「亂步先生能看得出來嗎?」
與謝野晶子抱著日和,滿懷希望的看著低頭研究線索的名偵探。過了有五六分鐘,江戶川亂步才疑惑的抬起頭:「這太奇怪了。從現有資料來看,犯人是個年輕的女性,但是她的行為習慣又與年齡嚴重不符。生活在現代社會骨子裡仍舊推崇著過去的傳統,也許還是個狂熱的宗教信徒。」
「……確實,有點奇怪。」與謝野晶子把下巴放在日和頭頂:「位於東京某處的神秘宗教信徒,花高價懸賞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照片裡的女孩子?」
「照片是小日和在衝繩拍的吧,你在看誰?如果我沒猜錯……是天內理子嗎?」
名偵探對自己的推理信心滿滿,遇到邏輯衝突的地方也一定是懸賞者自己的問題。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嘛,也許就有這麼矛盾的人。
「花袋,你把確定好的地址範圍發給織田,讓他抽空過去轉轉看看。反正他在外面漂著,比我們省了不少趕路油費。」
他正邊說邊往嘴裡塞粗點心,嘴裡東西還沒嚼碎就匆忙咽下去:「嘛……看來不用專門聯系織田,他們回來了。」
話音剛落,偵探社大門被人推開,紅發青年獨自走了進來:「抱歉,收拾竊聽器耽誤了一天,回來晚了。」
「你還知道自己回來晚了?」
與謝野晶子沒好氣的上下打量他:「受傷了嗎?」
「沒有,對方是一群身體都不太好的中老年人,連手都沒有動。啊,夏油拿了些證據回學校去找五條了,他讓我帶話,說是明年夏天想過來打個兼職工散散心。」
聽他這麼一說,連躲在茶水間裡的花袋都有點忍不住想要露出同情的表情——這得壓榨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人把打兼職臨時工當成可以散心的假期?
第121章
「這個人至少沒有離開國境,還真是膽大……」
江戶川亂步看過所有線索後摘下眼鏡:「藏身地在琦玉,不會有錯。還有那個關於日和的奇怪懸賞,也是這家伙搞的。」
「哦,欸?」
織田作之助分外驚訝:「懸賞?日和?」
他匆忙打開手機,用曾經的賬號登錄了某個隱藏網站,一番搜索後陷入沉默:「……」
照片的拍攝地點特征鮮明,一看就知道是在衝繩。那麼問題來了,知道日和去了衝繩的人,在咒術界就只有幾個咒術高專的學生。從角度以及日和放松的神態上來看,抓拍這張照片的人正好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側前方。
——是誰將這張照片提供給了懸賞者呢?
思索片刻,織田作之助撥通了夏油傑的電話,按下功放後他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好讓江戶川亂步能聽清楚。
「織田君,這麼快就打電話過來,是發現了什麼疏漏嗎?」夏油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出來,織田作之助低頭看看蹭到自己身邊的日和:「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就是想問問你,日和在衝繩時拍了很多照片嗎?我想找幾張她和天內的合影衝洗出來掛著。」
「照片嗎?我這裡有幾張,悟那邊也有。不過要等等,早先的手機遇上伏黑時壞掉了,拜托了監督拿去恢復數據呢。」
夏油傑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一副想開了的樣子。不等織田作之助收尾,名偵探湊到近前大聲道:「建議你們第一時間抓捕那個什麼監督哦,不然的話他可活不了太久。」
電話那邊的人明顯一愣,很快想到了什麼似的反應過來:「什麼?照片出問題了嗎?」
「嗯,懸賞天內的那個人就躲藏在琦玉,眼下她再次懸賞了日和,用得正是衝繩的照片。」織田作之助沒有藏著掖著的想法,有一說一照實回答:「我會守著日和,至於咒術界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不管對面作何反應,簡單的社交辭令後他掛斷電話:「我先去向福澤社長說明下情況。」
日和眼巴巴盯著紅發青年走到社長辦公室前敲門,直到他進入辦公室,這才蔫噠噠的趴在桌面上。
作之助還在生氣嗎?為什麼都不和我說話?
另一邊,織田作之助得到允許後才推門進入社長辦公室,見到福澤諭吉的第一面就低頭放了顆雷:「社長,我想追求日和,請您允許。」
福澤諭吉差點把端起來的茶杯扔出去:「……」
你是想試試刀了麼!
「我不會干涉社員的私事。」憋了半天,社長先生就憋出這麼一句話,只有險些被捏碎的茶杯托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對我來說是件私事,但日和是您收養的孩子,您是她最敬重的長輩,於情於理,都應該得到您的允許。」
織田先生掛著水豚似的表情語氣誠懇:「去東京調查盤星教的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外面的世界實在是太危險了,不管把日和交在任何人手上我都沒法放心。與其總這麼牽扯不斷害人害己,不如試試看她願不願意接受我長久的陪伴。」
聽他說了這麼長一串,福澤諭吉凝固的表情這才有了變化:「你在東京,都遇上了什麼?」
要不是這家伙金盆洗手後素行良好,社長都不一定能耐心聽這麼久,更不會給他機會「狡辯」。
紅發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嗯,主要是盤星教……」
「很多盤星教的教徒都只是普通人,他們有經濟基礎,也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往往在居住的社區裡還有著各種好名聲。譬如樂善好施,熱心公益,等等。」
連盤星教如今的「首領」,也是個圓圓胖胖、笑容和藹,生得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的生活甚至可以用「簡樸」去形容,所有心血和精力都被用在崇拜贊美「天元」上。
就……你們這些信徒,花大價錢請人干掉自家神明的附身對像,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理解。至於什麼「不能接受天元大人被俗人玷污」之類的理念,根據夏油給的說明,要是沒有天內理子同化,那位「天元大人」還能不能把腳後跟留在人類序列裡尚且需要討論呢,他的信徒們這是直接幫偶像換了個生物學分類。
咒術師們只想讓天元好好活著,苟一點也無所謂,他的信徒才是真打算要他死。
織田作之助撓撓頭發,換做迷茫的表情繼續:「一開始我和夏油都很奇怪,為什麼這些各種意義上都可以稱為標准好人的人們會集資雇凶謀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這種駭人聽聞的事,哪怕算上我之前做殺手的時間也僅此一例。」
「後來我才意識到,任何人都不能簡單的以臉譜替代。認為狂熱的宗教信徒就該瘋瘋癲癲暴力成性,這也是一種不公平的刻板印像。他們為什麼會信仰天元,又為什麼虔誠到甘願散盡家財也要『保護』一個虛無縹緲的形像?除了首領的慫恿外,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習慣不去看那些『看不見的眼淚』。」
只要付出沉重代價的不是自己,對他們來說就都是可以承受的重量。
在聽了這麼久洗腦課程之後,織田作之助意識到欺騙誘導一個群體去做某件壞事可比單獨推一個人下火坑要容易太多。
上次的受害者是他不認識的天內理子,下一回呢?下下回呢?說不定就會是日和。再想想那兩個總是拐她跑出去玩的男孩子,看上去體面又精神,實際上一個比一個不靠譜,果然沒辦法放心!
當然啦,那天晚上的刺激也著實……讓人心頭澎湃難以平靜。都到了這個地步,再繼續自欺欺人的說什麼沒有其他想法,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不過這種事就不能當著社長的面說了,不然屋子裡的兩個人勢必一個進醫院一個進警視廳。
「話說回來,盤星教的行為幾乎可以算作邪1教了吧,應該可以提請訴訟。」
尤其是他剛知道的這個、針對日和的懸賞——你們東京人搞事,關我們一個橫濱人什麼事?別說橫濱就在東京啊,嚴格來講只能算是緊挨著被政治中心踩在腳底下,很多數據這邊都是單算的!
「這些交給我來處理,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有眉目了嗎?」福澤社長努力想要忘掉織田進門時扔的那顆雷,就連說話也盡量選擇與其無關的議題:「還是說,對方的身份很棘手?」
「不,夏油說剩下的交給他和五條就好,我想了想,單論打架他們兩個應該沒問題。咒術師們的內部糾紛,還是交給咒術師們自己解決。」
織田作之助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看可以。」
異能力者又看不清普通咒靈,不論對方有多高大有多猙獰,在他眼裡統統是團黑霧。別一開戰就出現各種不明原因的減員,到時候出工出力不落好,還要叫人白看笑話。
談話到這裡似乎也該告一段落,然而就在福澤社長暗自松氣打算當做沒聽見織田那句「我想追求日和」時,後者仍舊耿耿於懷於沒有得到來自長輩的正面回應。
「所以,社長,我打算追求日和,請您允許。」
如果把「追求」兩個字換成「求娶」,這般鄭重的態度也不會有什麼不妥,因此福澤諭吉聽得格外耳朵疼。
「我沒有什麼允許不允許,就算我收養了日和也不會對她的人生橫加干涉。反倒是你,先想清楚還有什麼事瞞著她沒有坦誠相告?」
「啊……」
織田作之助:「就,有一點點,明天帶日和去見之前收養的孩子們,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雖然心裡沒有太大的底,但這也是必須說清楚不能再繼續拖的事。
如果日和願意接受那些孤兒當然再好不過,萬一她不願意,那也沒什麼。他還是會繼續撫養資助那些孩子,無非麻煩點多接幾個委托而已,無論找貓咪還是做保鏢,他都沒問題
第122章
走出社長辦公室,織田作之助松開握緊的拳頭,背後陣陣濕意讓他難耐的動了下肩胛骨。哪怕是他經歷過得最艱難的任務,也沒有剛才那般緊張,緊張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搞砸了。
直到聽聞社長說出「不干涉」這三個字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屏住呼吸憋得太久,有點頭暈……
對於這位退役了的前天才殺手來說,「追求」兩個字代表得並不是行為動作的過程,而是結果。他已經從心底打定主意,只要日和不反對就要長久陪伴著她,那麼福澤先生的意見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他是抱著被與謝野晶子急救N次的念頭走進社長辦公室的,所以才不敢跟日和說話。
工作間內,好不容易熬到全員到齊,終於可以拉長夜班輪換周期的同事們早就收拾東西走人了。等織田作之助調整好情緒一看,整個空間裡就只剩自己的辦公桌前鼓起了個小包。
他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縮成一團原地自閉種蘑菇的小包扭了扭,一副想跑但又沒來得及跑掉的樣子。紅發青年費力把「蘑菇」從椅子上扒拉下來抱著順毛,話到嘴邊一拐彎就變成:「晚上想吃什麼?」
我是想要說些討她喜歡的話的,奈何實在不知從何說起,結果就是預想中的綿綿情意變成了男媽媽絮絮叨叨。
「咖喱飯。」
「蘑菇」消沉得幾乎變成線稿,織田作之助揉揉她的頭發:「除了咖喱飯呢?你不必勉強自己去適應我的愛好。」
「草莓冰淇淋。」
雖然不挑食,但要是說起傾向,日和自然更偏好甜食一些。
織田先生嘆了口氣:「今天溫度不高,亂吃東西容易誘發咳嗽。」
「想吃簡餐就麻煩漩渦咖啡廳送一份上來,不願意吃外賣也可以等我下班回去給你做個大阪燒。」
作為土生土長的關西人,幼年時期又在貧民窟裡呆過幾年,那種小麥粉糊糊上攤配菜的料理他很熟。
家庭料理,要使用廚房的吧?
日和可疑的滯了一下,慢慢把頭轉向另一邊:「就是,盤星教的調查結果,報告要記得寫一下……」
雖說廚房已經在與謝野晶子的幫助下恢復了原狀,但那些被熏黑的痕跡卻怎麼也弄不掉,截止現在,作之助還不知道她在過去的數日裡曾差點一把火把灶台炸上天。
針對盤星教的潛入調查,嚴格意義上來講算是公器私用,藏著掖著尚且來不及,就沒聽說誰還專門為了私事寫工作報告的。然而織田作之助想也沒想,只管順著日和的話點頭往下接:「知道了,值班時就寫。夏油順了個燭台出來,被我扔進證據袋裡,明天帶上報告一起去找安吾。」
先忙完這件事,然後才好哄著日和去和那幾個孩子見見面。
等他慢慢說完話,辦公室裡再次陷入一片寂靜,變換了心情,原本親密無間的兩個人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織田作之助性格沉穩,不愛說話,篤信說得多不如做得多,很巧宮田日和也是個可以枯坐一整天都不帶哼一聲的脾氣,這樣兩個人湊到一起,不知道為什麼畫風突然多了股老舊的橙光濾鏡。
明明相處只不過一年有余,彼此間的氣氛卻像是已經相濡以沫了半生那樣。青年有心想要表達什麼,反復提了幾回氣最終還是想到場合不對,不得不忍耐著等待。
社長還沒走呢,萬一不小心撞上什麼奇怪場面,作為一個姑且算是比較體貼的好員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老板的血壓考慮考慮。
想什麼就來什麼,【天1衣無縫】忽然飛速閃過幾幀畫面,織田作之助急忙把日和放回椅子上。兩個人剛分開,社長辦公室的門開了,福澤先生抄著袖子從裡面走出來:「……」
別躲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兩個平日裡恨不得長在一起的樣子。
「日和,跟我來。」
福澤先生淡淡喊了一句,看不出任何破綻,織田作之助只覺自己需要更多氧氣。
「是。」少女戀戀不舍多看了好幾眼身邊沉默寡言的青年,走到監護人身邊順從的抬頭看著他:「福澤先生?」
「有些話想告訴你,順便帶你去吃晚飯。」
福澤社長難得小氣了一回,假裝自己忘記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出差剛回來,很可能更加飢腸轆轆的員工。
織田作之助:「……」
這個時候就請務必當我不存在吧!
日和忍了又忍沒能忍住,扭頭多去看了織田作之助一眼,後者盡力擠出個僵硬的表情「微笑」道:「今天該我值班,日和你先和社長去吃晚飯。」
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話,便利店的速食咖喱就能起到果腹的作用,實在沒必要活跋山涉水自行覓食、或興師動眾打電話叫外賣。
出去吃=不需要動用廚房=不會被發現痕跡
帶著幾分不明白錯在哪兒的忐忑,以及差點炸了廚房的心虛,日和乖乖聽話跟著福澤先生下班。
走到樓下的馬路上,社長先生指著某條岔道帶路:「從這裡向前走,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有家味道不錯的和食店。天晚了,不要吃難以消化的食物。」
「哦哦!」
並不存在消化問題的日和邊走邊認真記路,走了約有五分鐘,她聽到福澤諭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已經長大了,日和。」
「欸?!」
她不太理解的眨眨眼,就見監護人用手掌上下比劃:「去年剛見到你的時候還只有這麼一點點高,看上去就像個小學生,現在已經長到這裡……」
有了對比,日和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不僅高度增加,重量也多了不少,身體變得線條柔和波瀾起伏,和教科書上作為示例的男性解剖圖完全不同。
「雖然尚未成年,但你至少也是個大孩子,該學會為自己負責了。」他抄著袖子走在前面,下垂的羽織徹底將佩刀遮得嚴嚴實實:「調查盤星教,先不說結果會如何,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從這件事裡明白些世上的道理。」
在福澤先生的認知裡,盤星教已經妥妥被打上了邪1教的標簽,要是換了這群玩意兒離橫濱稍微進上那麼一點點,也許今天就有人能鑒賞到某孤劍士銀狼的拔刀術了。
「道理?」
少女側過頭認真思考,五分鐘後她放棄了:「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行為讓我有一種心血被玷辱的憤怒。」
「會憤怒不也是件好事嗎?」銀發男人出乎意料的通情達理。
他站在寂寥的傍晚街道上抬頭遙望:「但是單純的憤怒沒有意義,我很高興你在憤怒之後采取行動,如果再加上自省就更好了。」
「自省?」
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區域——自我反省。
大巫女日復一日的強調:
人神不會出錯,就算出錯也一定是別人的錯,神明絕對不可能犯錯。
這種洗腦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日和,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反省」。
福澤諭吉低下頭,語氣溫和:「嗯,日和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省就是回頭去看走過的路,找找看有沒有走得不合適的地方。」
日和一聽就轉頭往身後看,干干淨淨的路面上別說腳印了,連片落葉也沒有:「沒有不合適!」
孩子太實誠,有時候也會讓人頭疼到哭笑不得。
社長動動手指,想想好歹她也是大姑娘了不能像對熊孩子那樣不講究,終究收回「劍道指導」的念頭。先不討論該不該和孩子動手,主要是真叫動起手來,這孩子的大召喚術著實有點嚇人。
算了,又不是幾十年前,沒必要火急火燎逼迫孩子們快快長大。
「你……慢慢領會吧。」
說著和食店近在眼前,福澤先生熟門熟路走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對迎上來的老板娘道:「紅豆湯,楓葉饅頭。」
考慮到日和與亂步一樣偏甜的口味,他直接點了名偵探專屬套餐。
老板娘對這位熟客很是了解,當下彎腰點頭:「明白了,請您稍等。」
未幾她用一方古舊的竹制托盤奉上餐點,走前閑聊數句:「令郎呢?也有好幾日沒看見了,忙工作?」
她說得是亂步,因為年糕沒有味道就不肯吃的舉動著實讓人印像深刻。福澤諭吉點點頭:「近來警視廳壓了幾樁懸案要他去,確實忙。」
客人很給面子的回話,老板娘笑眯眼睛:「哎呀,年輕人忙一些好,忙一些說明受歡迎。這位是令嬡?多漂亮的孩子,比電視上的明星還好看,福澤先生好福氣呦。」
照著一般道理,作為父親這個時候多半要帶著不經意的笑意搖搖頭謙虛幾句。但是老板娘誇得都是大實話,再謙虛難免有虛偽的嫌疑,於是福澤先生默認了她的誇贊:「等下打包一份小判餅帶走。」
得了這句話,老板娘才鞠躬告退,把這塊不大的空間讓出來。
日和看著老板娘顛顛轉進料理間,直到門簾不再晃動才收回視線:「亂步先生經常來這裡吃東西麼?」
「我第一次帶亂步吃飯就是在這裡,那時他幫了我很大一個忙,還有織田……」關於這些,福澤先生含混著一語帶過:「食不語,吃完我送你回去。」
到底也沒好意思把「你要不要單獨住一間宿舍」這句話問出來。
第123章
吃過紅豆湯和楓葉饅頭,日和擦好嘴就安靜坐在座位上等待。老板娘適時奉上打包好的小判餅,福澤先生邊掏兜結賬邊對少女道:「把小判餅帶去給亂步,他晚上有吃東西的習慣。」
「嗯。」
她乖乖應聲,站起來接過袋子跟在監護人身後走出這家頗具年代感的和食店。
夕陽已經墜到地平線以下,星子閃爍著微光躍出天幕,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前後行走著。眼看再過一道路口就能到達員工宿舍,福澤諭吉揮手攔下日和,另一只手壓在刀鐔上:「……」
陰影裡,藏著伏擊者,他聽到了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又是被懸賞引來的亡命之徒嗎?
槍聲響起,冷風拂過身側,他看到身著十二單的貴女揮刀撲向暗巷,緊接著是異常凄厲的慘叫。
福澤社長回頭深深看了日和一眼,握緊刀首追進暗巷——咒靈正欲將來犯之敵當場斬首,新月般的刀茫閃爍著冷冽的光高舉過頭。眼看那幾個倒在地上的人就要身首異處,清脆刀鳴響過,空蟬驚訝不已。
這個後面追過來的人類……竟然攔下了自己的動作。
「哼!」
她向前壓下幾寸,借助對方抵抗的力量騰空後撤。意識到他一意要保下這些人,日和這才向咒靈發號施令:「空蟬,回來。」
寒涼透骨的秋風從傷口上刮過,從死神刀下滾了一圈的武裝分子們這才反應過來:懸賞令上的目標,似乎並不是顆好捏的軟柿子。
「滾回去告訴你們的雇主,不要挑釁武裝偵探社。」
凶惡到堪比惡鬼的目光比死亡更有威脅力,明明已經無法動彈,那些被他盯緊的社會人硬是使出吃奶力氣摸爬滾打逃之夭夭。
咒靈消失,福澤先生的刀收回鞘中。他轉身走向日和,在她忍不住縮脖子時出手用力揉揉少女頭頂的發心:「走了。」
唉,女孩子該怎麼教育呢?
放縱她隨意使用暴力,有悖於他的處事哲學;但要是橫加干涉,又怕她再遇到這種事束手束腳反受其害。
簡直是輕了重了都不妥。
「……」
他本想說些什麼,看到少女露出犯錯小貓似的表情時又忍不下心訓斥,最終唯有長嘆一聲:「唉,回去早點休息。」
還是讓織田去和她說,應該更有效果。
日和已經做好挨罵的准備了。江戶川亂步不是沒有胡鬧到被福澤諭吉訓斥的時候,每當被拎進辦公室「教育」一番後,他都像是被海浪吹到沙灘上的水母那樣半死不活趴在桌子上罷工。從他那裡日和得知了被福澤先生教訓是件非常可怕的事,硬要說有多可怕……她自動帶入到巫女們的手段上。
然而完全沒想到的是,明明動了殺心,卻還是被溫柔原諒。別說訓斥,就連重話也沒有挨上半句。
女孩子不舒服的挪挪腳,臉上依舊還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心底忍不住有點發虛——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殺人不是好事,但是那些人是壞人,為什麼不可以清理掉他們?
她抬頭看著福澤先生,滿眼迷茫:「……?」
也許不愛說話的人都有一套眼神交流的密碼,福澤諭吉收到信號,屈指輕敲日和腦門:「大約是因為……正常情況下,人類不會、也不可以隨意剝奪同類的生命。你不是想要成為真正的人嗎?也許區別就在這裡,因為人啊,是無論如何都生活在煩惱與矛盾當中的生物。」
「煩惱與矛盾……嗎?」
日和好像理解了什麼,又似乎還是原來那副懵懂的模樣。福澤諭吉也不為難她,把手抄進袖子裡向前走去:「慢慢思考,也可以尋人提問。等你得出屬於自己的答案,就是個大人了。」
「好吧。」
拎著裝有小判餅的袋子回到員工宿舍的綠地上,福澤社長確認四周沒有埋伏後才轉身離去。日和站在平地上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溶於夜色才上樓去敲江戶川亂步的門——外賣夜宵哦!
福澤社長並沒有回家,而是拐回偵探社辦公室找到正埋頭整理報告的織田作之助。
雖說半小時前被他的發言驚到差點摔了茶杯,但是眼下遇到的問題顯然比茶杯生死重要許多,反倒可以走著看著不必太過在意了。
武裝偵探社的夜班,大多數只是日常的機動安排,完全是為了預防萬一有人晚上需要幫助才設立。如果不必出外勤,偵探們留在室內時主要工作就是整理自己的調查報告,或者干脆摸魚。譬如織田作之助,他就會利用這部分整塊的時間雕琢文稿。
當然了,打游戲抽卡或者喝酒看雜志也都可以,福澤社長從來不干涉員工的私人愛好。
「織田。」
社長先生徑直走到靠近窗戶的辦公桌旁,紅發青年立刻停下戳鍵盤的手起身:「在,社長。」
「嗯,日和已經回宿舍了。路上我們遇到了來做懸賞的家伙,她的反應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來天內理子的死對她造成的影響遠遠超出想像。」
福澤諭吉皺緊眉毛:「她還是個孩子,一個被人為隔離圈養,刻意塑造畸形性格的受害者。我不能強硬要求她短時間內就學會共情與同感,但是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日和會越過那道線。」
「當人類的生命在她眼中輕如塵埃,再想回頭就難了。」
織田作之助下意識合上手提電腦的顯示屏:「啊……夏油告訴我,日和親眼看到黑井美裡死於槍擊,天內理子被迫選擇自殺,伏黑當著她的面踩碎了夏油的手骨。會有這種反應,大概是遷怒。」
凡是與伏黑有相似之處的人,無論多麼稀薄的相似都會引起她的憤怒。
「……」
福澤先生此刻的表情,就像是要去把伏黑甚爾挖出來再抽一頓似的:「……」
「這段時間,日和的安全全權交於你手。至於盤星教的處理,我會去拜訪幾位老朋友。」停頓許久,他做出決定:「【天1衣無縫】能夠預見危險,你的話,應該可以攔住日和操縱的惡靈。」
「如果有需要,隨時向我報告。」
……
港口。
某人正翹腳躺在辦公椅裡打游戲,厚重昂貴的木門仿佛薄紙片般被人一腳踹開,就連裹挾著的風裡似乎也帶著點血腥味。
黑發少年懶洋洋的掀起眼皮掃了一眼,像只貓冬的瘦貓咪那樣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好討厭啊,又要喊人去擦門上的蛞蝓黏液了。」
「你是想被我從樓上扔下去嗎?」
中原中也差點一腳跺穿同事的地板:「最後一個任務的懸賞金是怎麼回事。」
這才幾天過去,日和在黑市上的身價就翻了幾番直逼三億,要是沒有這家伙在裡面興風作浪,他就把這張辦公桌吃了。
「最後一個任務……」
太宰治放下游戲機抬頭想了一下:「啊,你說那個指定了交易目標的任務,原本的價格根本配不上貨物的品質,要他三億我都嫌少呢。」
難得有自己走到面前的肥羊,不把它薅禿了實在對不起他花費出去的心思。
「BOSS似乎很喜歡別人家裡養熟了的吉祥物,可惜小貓牙尖爪也利,這幾天不少蠢貨被她撓得哭著跑回家找媽媽。」
少年攤開四肢躺在座椅上,喃喃自語道:「就算用捕貓籠把她抓來,最後也一定會逃走。不如要價高點,貓跑了也就跑了,至少能讓BOSS不要感到太遺憾。」
至於打算花錢搶貓的人,當然也是個極佳的背鍋俠啦!反正他們錢也來得容易。
「你又在嘀咕什麼壞主意!」
伴隨著一聲脆響,被重力使拍了一張的辦公桌發出想要「活下去」的呻1吟。
中原中也恨不得親手打開這貨的腦殼一探究竟,看看裡面到底是股黑泥還是被人胡亂塞了廢水進去。
「嗯?我說的是……最近蛞蝓似乎消極怠工了呀,難道說,你也看上了這只價值三個億的天價吉祥物?」太宰治頗有興味的隔著頭發觀察,中原中也開始語無倫次:「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沒有,你不要亂講。什麼貓啊吉祥物的,你要去做找寵物抓小三的工作嗎!」
「呵呵,既然沒有大腦就別為難你那空空如也的頭骨。」太宰治摸起游戲機繼續擺弄,腳尖朝辦公室門口處晃晃:「麻煩幫我從外面把門關上。」
從外面……關門……
這不就是趕人出去!
中原中也蠢蠢欲動,很想砸了面前這台游戲機,反正BOSS給這家伙發的薪水足夠他換個新款,就當日行一善替青花魚制造理由。
外間走廊上路過的黑西裝們突然聽到游擊隊隊長的辦公室裡傳出種種不可名狀的詭異慘叫,紛紛加快速度離開這盤是非之地。
大佬們過招,我們這些頭腦簡單身體也單薄的人就不摻和了,不被波及就是萬幸
第124章
「我回來了,日和你還沒有休息嗎?」
好不容易做完關於盤星教的調查報告,夜班回家的織田作之助遠遠就瞧見自家宿舍燈光還亮著。開門一看,日和與她的咒靈面對面坐著,中間擺著手繪棋盤以及用胡蘿蔔和白蘿蔔做的雲子。
完全看不懂圍棋的紅發青年自覺向廚房走去,日和緊張得從嗓子眼裡咕噥了一聲:「……」
「嗯?餓了?等我燉一個茶碗蒸給你吃,額……」他繞過柱子看過來,「空蟬能吃東西嗎?」
咒靈盯著他上下掃了好一會兒,輕哼之後飄向空中消失不見。
「好吧,她不需要。」
他挽起袖子,隨手抄起鍋鏟,看到灶台上可疑的痕跡後突然頓住。日和小心翼翼抬腳起身,偷偷摸摸朝壁櫥移動——只要躲進去,就可以聲稱自己已經睡著,等到明天早上作之助就會自動接受現實不再問起這件事。
一步、兩步、三步……
眼看壁櫥拉門近在咫尺,伸出去摸向門把的手被人及時抓住。
織田作之助哭笑不得:「不是餓了嗎?我不在的時候,肚子餓了沒飯吃?」
好歹他也曾經是道上有名的天才殺手,火燒和切割的痕跡怎麼也不會看錯。這麼明顯的遺留物,就算再笨的人聯想一番也能猜出她在廚房都做過什麼。
「……」
逃跑被抓包,日和原地陷入呆滯,不知何時翹起的呆毛被人輕輕扯動:「受傷了?」
「沒有,但是食材和炊具……」她將視線投向牆壁都黑了一塊的廚房,蠢萌的氣息暴露無疑。織田作之助領著陷入自閉的少女回到矮桌旁:「沒有受傷就好,炊具和食材都不重要。如果想接觸烹飪也可以,就是別一個人操作。」
估計這得是發生了小型爆炸才能達到的程度,不得不說天花板沒被炸飛真是個奇跡。
被安放在矮桌旁,面前很快多了碗香噴噴的茶碗蒸,也就是蛋羹。淺黃色的雞蛋上擺著切了五角星花紋的香菇和花朵狀胡蘿蔔片。日和端著碗抱了一會兒,抬頭眼巴巴看著紅發青年:「作之助,是不是討厭我?」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要是討厭你就扭過去當沒聽見了,誰還大晚上不睡覺的折騰廚房呢……
織田作之助楞了一下,擦干淨手走到她對面坐下:「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最近好像沒做什麼容易引發誤會的事?
「你急匆匆跑出去,連早飯也不吃,不接電話也不給我打電話,信息回的那麼慢字數還少,你是不是討厭我?」
她委屈的眼圈都紅了:「你要是討厭我,我,我就搬出去和晶子一起住!」
啊,這可真是不得了的「威脅」,太可怕了。
紅發青年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走去廚房拿了只調羹回來重新坐下,悶悶道:「沒有,日和很可愛,我怎麼會討厭你。」
「只是怕做出對你不好的事,早上……」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身心健康的正常青年,頭一天晚上喜歡的女孩子只裹著浴巾躺在懷裡扭來扭去,夜間沒做點顏色的夢境那是同時對兩個人不尊重。但是等到夢醒,他又忍不住自我厭惡,從來沒有如此清晰意識到日和的性別,陣陣暖薰的晚櫻香氣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她就睡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對自制力嚴重信心不足的織田作之助可不是要匆匆忙忙躲著源頭走!
「早上,什麼?」
日和舀了勺蛋羹,就白放著也不著急吃:「早上有什麼不對嗎?」
「早上沒有什麼不對,你在學校的體育健康課有考過試沒有……」
忍住頭皮發炸的尷尬,他壓低腦袋控制著自己不要再次落荒而逃。
「體育健康課?考試?欸?欸??」
思索後好像找到了答案,日和一向理直氣壯的淡定被打破,她意識到了什麼,破天荒的紅了臉:「啊,會不會很難受?」
不知道啊,她沒有那個器官,無法體會也理解不能。
「嗯,嗯嗯。」
織田作之助只能低頭猛點:「所以,完——全——不是日和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對不起,那個,非常抱歉。」
加重的語氣裡多了幾分窘迫,日和不再追究,低頭抱著碗一心一意吃蛋羹。
談話好像進入了一種奇怪的領域,作之助看上去快要滑到桌子下面去了,為了讓他能覺得舒服點,她決定不要發出更多聲音。
默默感受到來自日和的別樣體貼,織田作之助干坐了一會兒,覺得靈魂不再往腦門外面冒才佯做無事的咳了一聲撐著桌子:「還想吃什麼嗎?」
「飽了。」少女放下差點被自己用勺子刮爛的碗,難得主動把餐具送進水槽。
「放著我來洗,你不要動,水冷。」
紅發青年急忙上前攔開日和,不由回憶起她第一次來月經時的可怕場面——她掛著件被血染紅了一大片的睡衣哭著鑽進自己懷裡,直到與謝野晶子聞訊趕來幫忙(看熱鬧)才收斂聲音。
從那以後,他順便就記下了她的生理周期,再也沒有出錯鬧過笑話。
日和一聽就往旁邊多退了一步,但還是趴在牆上不肯走:「作之助……」
「嗯,我在,想要什麼?」
好脾氣的青年很快把碗洗淨擦干,關上廚具櫃,他拿起毛巾擦拭灶具。沒能等到日和提出要求,他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鐘表:「時間不早了,去刷牙,早點睡覺。」
「作之助、作之助、作之助、作之助……」日和貓叫似的不厭其煩喊他的名字,織田作之助跟著點頭沒出聲,直到她停下才笑著摸摸她的頭頂:「明天一起去拜訪安吾。」
「哦。」
日和灰溜溜的拖著頭發,就像拖著尾巴一樣鑽進洗手間,等她再出來一看,這回可算是記住要把睡衣穿穿好:「晚安。」
「晚安,你先去睡。」他整理好衛生邊解扣子邊走進洗手間。洗漱過後翻開被褥躺進去,映著銀白色的月光,青年聽到壁櫥裡傳出細小卻堅定的聲音:「我要作之助,作之助是我的,誰也不給。」
「咳咳咳咳咳咳,嗯,好,明白了。」織田先生一米八幾的個子,整個人縮進被子企圖掩蓋紅燙的後脖頸:「作為交換,日和歸我,可以嗎?」
說完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的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仍如孩童般單純,以日和的性格絕對會給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這種答案。要是這樣的話,那也沒什麼辦法,但萬一不是呢?
仿佛等了一千年,比剛才更加細小的聲音從壁櫥裡傳出來:「嗯,說好了的,不可以反悔哦。」
——如果反悔的話,就把他關進空蟬的領域裡!
不講道理的獨占欲才是屬於大人的世界,心髒終於回到它應該待著的地方,織田作之助美滋滋的蹭蹭枕頭和被角:「好,一言為定。」
竊喜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直沒來得及告訴她的重要事情:「額……明天除了拜訪安吾,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個,日和?」
壁櫥裡的少女哼了一聲表示有在聽,紅發青年鼓起勇氣繼續道:「就是,就是之前你去東京玩的時候,我撿回家了幾個不幸父母雙亡的孤兒。」
屋子裡立刻陷入寂靜,織田作之助硬著頭皮坦然相告:「宿舍住不下那麼多人,所以我租下自由軒咖喱店樓上的空房間給他們居住,你會生氣嗎?」
日和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我要生氣」,過了幾秒才明白他什麼意思,她忍不住放大聲音強調:「作之助是我的!剛剛才說好!」
果然,大家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織田作之助爬起來把手放在櫥櫃門上,隔著薄薄的拉門解釋:「當然!他們和你不一樣,日和是特別的。就好像日和願意去東京和五條、夏油一起玩,但是總會回到橫濱繼續生活。」
關鍵時刻,東京的咒術師們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壁櫥,日和收回動靜,想了一會兒,豁然開朗。
「哦,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一陣衣物摩擦聲後,壁櫥拉門被人從內側拉開,少女手腳並用鑽出來,就像遇見心愛海螺殼的寄居蟹那樣撲進青年懷裡:「是不是得好好教養,不能讓他們長成伏黑一樣的壞蛋?」
「額……」接住撲進懷裡的溫熱身體,織田作之助恍惚片刻後意識到這不是走神的時候。他把下巴壓在日和頭頂對她說起隱藏在幕後的故事:「伏黑也有不得已之處,他夫人失蹤了,家裡只留下兩個孩子。男孩比較特殊,據賣了十個億。」
日和自動就把天內理子的懸賞金額帶進去比較一番:「所以,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嗎?」
雖然是個誤會,但織田作之助不打算解釋。就讓她認為伏黑去刺殺天內是為了贖回兒子好了,反正人死了不能再跳出來辯解,伏黑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他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和不能被他留下的陰影引向歧途。
「人類,好復雜。」
日和嘆了口氣,很有點故作老氣橫秋的喜感。
第125章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織田作之助按照□□慣在固定時間做好早餐,然後把睡在壁櫥裡的日和扒拉出來——天知道昨晚為了把她塞回去他花了多大功夫,其過程簡直可以用丟盔卸甲一敗塗地形容。
少女揉著眼睛被送進洗手間,過了一會兒門開出一條小縫,胳膊伸出來「唰」的把換洗衣服拖進去。過了二十分鐘,日和走出洗手間,味噌湯和煎魚出現在矮桌上。
「你先吃,下午去拜訪過安吾然後再去看孩子們。」織田作之助邊說邊看了眼日和,確認她沒有不良反應才放心:「我買了些零食做慰問品,」
「哦,好。」日和拿起筷子吃得文雅又秀氣,半點也沒有昨天著急起來的模樣。
看來她已經接受現實,不再過問這件事的細節。
上午自然還是要老老實實在辦公室工作的,雖然可以晚點去,但是總得出現。沒有外勤的時候同事們就是據此確認彼此安全,無理由曠工會讓大家非常困擾。
福澤社長轉了一圈看到日和一切如常,松了半口氣後又變得憂心忡忡,他自己關進辦公室悶了快一個小時,最後掛著兩個不大顯眼的黑眼圈匆匆出門。
午後織田作之助在簽到簿上寫了「外勤」,提著裝有報告和證據的袋子,帶上日和一起離開辦公室。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田山花袋就從茶水間冒出頭找江戶川亂步聊八卦:「亂步先生,織田先生今天看上去氣色真好,有什麼值得慶賀的事發生嗎?」
「值得慶賀?」
江戶川亂步「啪嘰」一下側著壓在辦公桌上:「也許吧,等你不得不掏雙份賀禮時也能這麼樂觀就好了。」
「賀禮?」武裝偵探社裡就沒有蠢人,田山花袋花了一分多鐘用於運轉大腦理解分析這個特殊名詞,進而戰術後仰:「不愧是織田先生!」
「你這家伙,好歹讀一下空氣啊喂!」
有女兒的人家,做父親和做兄長的誰能高興女兒/妹妹早早就被叼走,偏偏花袋語氣裡祝福遠大於敬畏,這就讓名偵探很不高興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田山花袋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語,他像只倉鼠似的把頭一縮,躲進茶水間假裝自己不存在。江戶川亂步氣悶了一會兒也就把這件事扔開不再別扭,倒是花袋被他嚇得直到下班也不敢冒頭。
另一邊,織田作之助和日和在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專屬走廊上成功攔下了腳步虛浮的阪口安吾。
「安吾,你這是怎麼了?需不需要請與謝野幫忙看一下?」
織田先生大感意外,明明橫濱的治安已經逐漸恢復,為什麼好朋友的工作量一點沒見少?
這也太奇怪了!
阪口先生有氣無力的回他一個眼神,領路走向會客室:「我很好,只不過才連續在崗了四天而已,不用擔心。額……我以為與謝野醫生似乎更擅長外科急救?」
他這個狀態,說自己沒事都不會有人相信。
織田作之助擔心的看著他,關上會客室的門後才問:「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麼?」
「恐怕沒有,」阪口安吾把自己摔進沙發,隨手摘下眼鏡扔到茶幾上用力按壓太陽穴:「目前橫濱市的公共安全水平確實有所提升,但Port Mafia一家獨大,誰也不知道這份和平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隨著一聲長嘆,他搖搖頭:「我們沒有辦法,自從羊之王加入,港口勢力的崛起就再也無法遏制,異能特務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夜幕連成一片。」
阪口先生下意識用了日和聽不懂的指代詞,後者轉頭就去找人要答案:「作之助?」
「就是一個特別厲害的異能力者,大家都打不過他,所以被稱為什麼什麼之王。」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八風不動,根本看不出他正在施展忽悠大法。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情況還在掌握之中,安吾,你需要休息。」他哄好了日和才不贊成的朝阪口安吾皺眉:「過度勞累會導致效率低下和懈怠,不劃算。」
「也許你是對的。」阪口安吾仰躺在沙發靠背上發出微弱的嘆息,緊接著坐回來:「你們這個時候來訪,關於盤星教的調查有結果了?」
「稅務肯定有問題。」
關於這一點,日和早已准備好資料。織田作之助也把證據袋退出去:「非法誘導、雇凶殺人,相關證據在這裡。還有你要的東西,夏油順了個燭台出來。」
「咒術師是個古老的保守組織,早年他們大多以家庭為單位活動,戰爭結束前才建立了兩所高等職業專科學校。一開始目的是為了更好吸納並培養來自非咒術家庭的學生,發展到現在,已經成了很多年輕人祓除詛咒的核心機構。」
這段時間阪口安吾抽空做了些准備,關於咒術師協會,異能特務科也有很多話想說。
——那並不是一個國家授權的行政單位。所謂咒術師協會,乃是個實打實的民間機構。只不過御三家中隨便哪家都無法做到一家獨大,所以每一家就都帶著一票小弟組織起了這個類似於議會的「行會」。
他們主要負責收集詛咒信息,根據一定規則對詛咒進行分類,然後再將不同類別的任務發布給相應級別的咒術師著手處理。
問題就在於這個「分類」與「分配」上,詛咒的等級判定在異能特務科看來無疑是不科學也不明確的。首先是收集情報的「窗」,由於每個人都依照主觀角度進行判斷,誤差比較離譜這件事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其次是對情報的分析,沒有任何人對「窗」的觀測進行復核,僅僅根據一個人的模糊結論就拿著四個級別去僵硬比對……
這要不出事才有鬼!
「我從宗教事務部借調了近年的咒術師死亡記錄查閱,數量之多,年齡之年輕,簡直可以用草菅人命形容!」
一個個又能打又能007的優秀社畜苗子就這麼夭折了,社畜本畜的阪口先生痛如錐心。這要是全部撈進異能特務科,他晚上睡覺都能笑醒。
奮力把桌子拍得啪啪山響,阪口安吾痛心疾首:「然而當我就此事進一步向宗教事務部提出疑問時,卻被那邊以『管轄異議』給駁了回來。」
也就是說,除非咒術師們能在政府裡為自己開辟出一條道路擁有獨立科室,否則他們將永遠被行會轄制。
「關於這個,我覺得夏油或許會有些想法,他人挺聰明,成績也不錯。」五條就算了,那就不是個能與「規則」虛與委蛇的人,還是別和議員先生們纖細的神經過不去。
織田作之助隨口提了下,停頓片刻壓低聲音:「分開的時候,夏油的臉色不太好,我有點擔心他和五條會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火。」
「不會,越是世家出身的人,越明白做事不能做絕的道理……」說著說著阪口安吾越來越不自信:「也許你是對的,作之助,五條好像不太能用常理去判斷。」
說著他劃開手機記下這件事,然後拖走證據袋把燭台握在掌心:「……」
【異能力·墮落論】
十分鐘後,阪口先生臉色慘白的松開手:「報警吧,警視廳那邊我去溝通。」
那就是個披著正常宗教組織外衣的邪1教!
「沒問題,相關證據與資料也都留給你。福澤社長那邊有備份,他說最近這些天會去拜訪幾位老朋友。」織田作之助正了正臉色,選擇先把電話打給自己熟悉的咒術師透點口風。
他這麼做無可厚非,因此阪口安吾也就沒有阻攔:「那就再好不過了,多方努力的效果肯定要比一家之言更有說服力。」
日和看看連打開都沒有被打開過的稅金資料,忍不住氣餒道:「我是不是什麼也沒做到呢?」
「不,完全不,你怎麼會這樣想?」阪口先生忍不住提高聲線:「只有稅金缺額才能真正觸動上層人物的內心,因為那將直接與部門福利掛鉤。誰也不想自掏腰包給公家辦事,對吧!」
不看那份資料,原因在於只這一項就足夠攪得盤星教整個組織支離破碎,關注其他證據是為了確定具體該讓他們在監獄裡蹲幾年。
「哦哦!」
日和馬上精神起來,似乎全身都洋溢著高興的小花花:「能做點什麼就太好了,雖然就算打散盤星教也不能換回理子和美裡的生命,但是還活著的人心裡會舒服很多。」
其實她看得很明白,報復這件事,與其說安慰死者,不如說是在安慰幸存下來的人。
「不要太小看人類啊,有人敢於踐踏法律,就有人勇於追求公平。我們不能打死世界上所有的壞人,但是我們一直都在努力保護所有好人。」
阪口安吾微笑著收走資料和證據,最後伸手拍拍日和:「再說了,讓自己做個好人,難道不是每個公民回報社會的最佳方案嗎?」
第126章
拜訪過阪口安吾,可以確定盤星教已經是秋後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心頭大事了卻一半,日和如釋重負的跟著織田作之助去往自由軒咖喱店,去認識兼探望他收養的孤兒。
本著「不能和小孩子計較」的念頭,日和拿出「大孩子」才有的淡定和穩重,甚至多問了一嘴零食夠不夠分,差點把織田先生嚇得從路牙上摔下去。
他們一起走到面對著海邊公路的咖喱店,胖老板還是一如既往殷勤好客,提到孩子們語氣比平時輕快許多:「一個比一個精神,看來已經從親人去世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哈哈!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的意思就是老樣子的岩漿激辣咖喱飯,織田作之助表示大歡迎。
「小姐可不能吃得太辣,這是我新琢磨出來的配方,試試看!」
老板笑著端上兩只大盤子。
他沒有娶妻,織田作之助收養的孤兒對他來說,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客氣又豪爽的招待後,他指指藏在儲藏室裡的樓梯:「上去吧,他們都在。」
最大的孩子也沒達到上小學的年齡,又沒有合適的幼兒園送他們去,只能先跟著老板幫些小忙。
「幸介、真嗣、克己、優還有咲樂,這些是五個孩子的名字。幸介最大,咲樂最小,她也是唯一的女孩。」
走在過道上,織田作之助做了個簡單介紹。等到他推開房間,出現在日和面前的是擠在不大房間裡的五個小孩。
兩架雙層床靠窗並在一起,旁邊還有張專屬於咲樂的、畫著小鴨子的兒童床。孩子們有的躲在床上看繪本,有的坐在一起搶玩具,一套已經磨掉漆的積木就是他們最心愛的東西。
「啪!啪!我開槍了,好了你們已經死了,快點躺在地上別動!」
年齡最大的幸介用手比作□□狀,假裝自己是個無惡不作、凶殘至極的Port Mafia,正在「肆意妄為」。
嚴格來講他還不知道「肆意妄為」究竟是何含義,只不過覺得特別酷特別有威懾力,於是就這麼模仿過來。
「啊!我死啦!」
真嗣和克己一前一後倒在地板上躺平裝死,咲樂含著手指坐在旁邊咯咯大笑。
坐在床上看書的是優,他也是最早聽見門口動靜進而發現織田作之助的孩子。
「作之助!」
「哈哈!作之助來了!」
三個男孩跑在最前面,織田先生的大腿和胳膊上迅速掛滿了成熟的小猴子果實。
「作之助,什麼時候再去海邊玩呀!」
幸介儼然成了五個孩子裡的頭兒,有什麼要求也是他第一個提出。織田作之助側耳聽完點點頭:「等我這段時間忙完了好嗎?」
「耶!作之助答應啦!」
男孩們這才松開年輕的收養者,馬上發現他背後似乎跟著個沒見過的人。
「嗯?」幸介側過身探頭去看,正好與日和看了個對眼:「啊!」
審美沒有任何問題的小男孩瞬間紅了臉:「大姐姐!」
大姐姐真漂亮!
另外兩個搗蛋鬼,外加剛從床上爬下來的優一聽就跟著一起去看,房間裡頓時多了三只脹紅臉的新鮮番茄。
「哇哦!」幸介從一開始的衝擊中恢復,往後跳著怪叫:「作之助,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額……可以這麼說。」
紅發青年局促的側頭看看少女,見她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才稍許放心——日和哪是沒有不良反應,她是根本沒有反應好不好!
女朋友什麼的……是「那個」意思嗎?
「欸——!」
孩子們起哄似的發出笑聲,撇開織田作之助撲向走在他身後的日和。
盯著她狠狠看了一會兒,男孩子們又紛紛叫喊著一窩蜂跑回房間。年齡太小步子也慢上幾分的咲樂此時顯得與兄長們格格不入:「作之助……」
話還說不清楚的小娃娃被留在後面,其他孩子已經跑回床上故意放大音量大鬧了,她還邁著小短腿沒走到青年身邊。
「這個就是咲樂,今年才三歲。」
織田作之助走進房間把她從地上抱起來給日和看:「我撿到她的時候,咲樂的雙親為了保護她已經遇難了。」
日和看著眼前突然放大的小孩子,一時沒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臉頰:「好軟……」
「咯!咯咯!哢哢!」
孩子的歡樂來得毫無原由。
幼兒咧開嘴露出幾顆參差不齊的小米牙,口水順著嘴角拉出一道長絲,日和急忙收回手指:「戳壞了!」
要不然也不至於流這麼多口水出來?
一把拉住差點退到房間外面去的少女,織田作之助冷靜解釋:「沒有壞,小孩子都這樣。咲樂很高興,她在笑。」
「我知道她在笑,但是她為什麼沒有牙?為什麼嘴巴裡這麼多水?」
臉上寫滿「慌張」這兩個大大的字,日和恨不得能把時間退回到半小時前——還不如留在異能特務科幫阪口先生處理文件,小孩子,太可怕了!
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他們。
這些稚嫩的生命如此脆弱,脆弱到隨便什麼小意外就能帶走。
「日和小時候也會這樣,一點一點慢慢從嬰兒長到現在這麼大。」織田作之助把幼兒放低些鼓勵她:「也許你想摸摸咲樂的手?她喜歡和你玩,一直都在笑。」
得到他的鼓勵,日和重新鼓足勇氣抓住咲樂的小手。
感受到被人抓握,小孩子溫熱柔軟、似乎摸不到骨頭的肉爪爪馬上扭動著攥緊少女纖細的食指。織田作之助低頭看著日和先是受到驚嚇似的瞪大眼睛,她動動胳膊,仿佛想把手指抽回去又怕弄傷孩子,最後還是認命般放棄,由著咲樂拽緊食指扭來扭去。
「沒事的,如果咲樂弄疼你了,你可以拉開她。輕一點,她不會受傷。」
他做了個示範,咲樂還以為青年在和自己玩游戲。她不但繼續發出更多「咯咯」噪音,而且用另一只空著的手上下大力拍擊著織田作之助的頭發以示心情愉悅。
「不要緊,小孩子力氣不大,啊!」
話音剛落,織田作之助就被咲樂一掌拍在臉上,打出無與倫比的清脆一擊。
日和忍了又忍,沒能忍住:「噗!」
「好的,你贏了,女士。」
織田作之助轉回房間將咲樂放在她的小床上,回頭又從外面把慰問品提進來:「給你們帶了些零食,不要一下子全吃完。」
已經從大姐姐的美顏衝擊中恢復,男孩子們再次歡呼雀躍著奔向紅發青年,一時間幼崽討食的嘰喳聲幾乎掀翻屋頂,動靜大得樓下還在燉煮咖喱的老板跟著一塊彎起嘴角。
真好,這座城市也會像這些孩子一樣,從創傷中中掙脫出來然後茁壯成長……
「小孩子,有點可怕,但是很可愛!」
返程路上,日和拍拍胸口,就好像她拜訪的不是人類幼崽而是剛孵化的哥斯拉。織田作之助走在旁邊似乎沒聽見她說了什麼,行至十字路口,他將扯著自己袖子的手裹在掌心順勢又塞進外套口袋:「明天降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入冬了,要把厚衣服拿出來准備好。」
「哦……」
日和一向不曾操心這些,他說,她就認真聽著:「去年冬天的衣服都放在壁櫥隔層上面。」
「趁著還有太陽,掛出來曬曬。」
紅發青年點頭:「與謝野幫忙挑的衣服都比較寬松,不必擔心小了不能穿。」
順著人流穿過街道,一輛嬰兒車突然停在他們面前,不等織田作之助張嘴,來人的大嗓門先一步亮了出來:「欸?這不是織田小哥嗎!好久不見!」
「賣魚大叔?」
織田作之助笑著和他打招呼,對方的目光在這邊兩個年輕人身上移來移去,看了好幾遍才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感嘆:「你現在看上去挺不錯哦!」
當年老婆評價的那句「漂亮到娶回家做兒媳婦死了也甘願」的深度,他終於理解了,突然就非常遺憾沒能生個兒子呢!
「謝謝,是的。」織田作之助笑著略微低了下頭,側身向日和解釋:「去年夏天承蒙老板照顧,在市場裡工作了幾個月,那些鹽燒魚腩都是老板請我們吃的。」
鹽燒魚腩?
日和回憶起那個時候難得的美味,看向老板的目光清澈且溫和:「很好吃,謝謝你。」
這姑娘這麼好看,說什麼都好聽!
賣魚老板哈哈大笑:「啊呀,別的我可不敢自大,但要是說到魚,我家絕對是橫濱市的第一名。」
他笑得實在太響,嬰兒車裡隨即傳出陣陣嬰泣。已經深刻了解到小孩子殺傷力有多強,日和「哧溜」就鑽到織田作之助背後躲起來——不了不了,再可愛也很嚇人啊,生怕自己沒輕沒重弄壞。
織田作之助回手攬住日和,向賣魚老板問到:「這是……」
「哦哦哦!這個小不點呀,是我的小外孫。」
提到這個,賣魚大叔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去年你辭職沒多久,我女兒就相親相到了合適的丈夫。這不,轉年過來,就多了這麼個磨人的小東西。」
女兒和女婿接下了賣魚檔的生意,他也終於和老板娘退下一線,轉而將生活重心移到新生兒身上。
嘴巴上說著嫌棄,他檢查嬰兒的動作卻無比輕柔,小心翼翼看過尿不濕,拿硅膠玩具逗弄一會兒,確認沒有大礙後才直起身,不經意的用右手捶捶後腰:「哎呀,家裡有了孩子的哭聲,生活才更有希望。」
「您說得是。」
織田作之助用一種堪稱敬畏的眼神看著這個既能賺錢養家又能照料嬰兒的可敬男人。賣魚大叔對這個眼神非常滿意:「趕緊趁著年輕了卻人生大事,後面的時間才能一心撲在事業上嘛!」
兩個年齡相差甚遠的男人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聊天卻莫名其妙的順利連接下去,也許男士們無論處於何種年齡層思考軌跡都差不多……
第127章
站在街邊聊了半個多小時,眼看天色越來越暗,賣魚大叔用力衝兩個年輕人擺手:「先走了先走了,趕緊回去看看晚飯做得怎麼樣,新年時要是買東西可千萬別去別人家哦,我做主給你打折!」
「好的,如果有需要一定會去麻煩您。」
織田作之助笑著點頭,把他和他推著的嬰兒車一起送過馬路,這才轉身返回叫上等在原地的日和和她說悄悄話:「喜歡吃鹽燒魚嗎?要不要我去向大叔學學該怎麼做?」
不過一問,他已經將這件待辦事項記在心裡了。
日和側頭想想,比起速食咖喱,鹽燒魚的味道在新鮮度上明顯更勝一籌。於是她果斷對織田先生的廚藝進修計劃表示了贊同與肯定:「魚很好吃,值得!」
「那太好了,除了鹽燒,醋漬的味道也不錯,或者用黃油炙,自己買材料動手要比去店裡劃算實惠得多。」他在這裡因著終於摸到日和的偏好而暗自高興,後者卻被街邊圓溜溜的章魚小丸子引走了注意力。
一撮章魚腕足尖尖破開小麥粉外皮凸了出來,就像腦袋上豎起根呆毛似的,可愛!作之助好像沒注意到自己的頭發也翹起來了幾根……不告訴他!
兩人各自盤算著心事並肩行走,逐漸亮起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合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
回到辦公室,一進門日和就看見福澤社長皺眉站在江戶川亂步的辦公桌前。這回倒不是名偵探做了什麼要挨訓的事兒,而是從東京傳來了一個不能公之於眾但足以產生巨大震動的消息。
「你們回來了?正好,看一下吧。」
社長先生將剛到手的情報遞過來,織田作之助接下後拿到面前仔細,日和攀著紅發青年的胳膊跟著看:「這些人……不認識。」
「都是些隱藏在幕後操縱時事變化的老人家,數年前因為那『背叛的七人』,戰爭戛然而止,也算是讓這個國家及時止損。對於左右權力的世家來說,戰爭突然結束的事實限制了他們繼續借此攫取利益,卻又保護了他們不被徹底清算。站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的,絕大所數不過是臨時被推出來充當替罪羊的棋子。」提起這些,即便福澤諭吉也免不了唏噓:「如今老人們掌控著能夠決定國家命運的資源,可以說牽一發而動全身,我是萬萬沒有想到……」
——所謂情報,其實是一份列滿姓名的名單,一部分後綴著「病退」,一部分則在名字上多添了個小小的黑框。
如果年輕個二十歲,說不定福澤社長自己就能憑著一股少年意氣抄刀對這些老不死的老賊們做些什麼。然而隨著年齡漸長,人越發想要將所有事都安排個穩妥順當,衝勁自然不比當年。倒也不能說孤劍士銀狼的刀鈍了,只是他比過去想得更多,也更受掣肘。
「橫濱這邊剛亂完,東京又亂了,內務省的日子怕是要越來越不好過。」與謝野晶子抱著胳膊感嘆,江戶川亂步把腳翹到辦公桌上,雙手枕在腦後:「有什麼關系嘛,我倒是覺得事情或許會朝誰也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再說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某些人早幾天也沒什麼……」
「亂步。」
福澤社長看了養子一眼,提醒他說話不要太絕對。
名偵探果然扁扁嘴巴不再出聲,腳也從桌子上挪下來坐好:「好啦,我知道了啦!」
這孩子聰明歸聰明,做事也靠譜,就是性子不知何時才能成熟起來。福澤先生放過他,轉而對面前所有社員道:「橫濱剛剛從過去的龍頭抗爭中恢復過來,突然又有東京驟變傳來,誰也說不准Port Mafia會不會趁此機會擴展影響力。明日起我將與種田長官一道前往東京維持境況,你們留下自由行動,注意安全。」
目前偵探社供職的社員裡,還沒有能夠讓他放心托付的繼任者,所以這一趟他誰也不打算帶在身邊。
「亂步、與謝野,警視廳那邊的委托你們多費心;田山和織田多注意些委托人的安危;至於日和……」
福澤諭吉微妙的頓了頓:「關於你的那份懸賞,自己解決。」
自己解決並非放任不管,而是在經過了一夜思索之後得出的結論——一味將孩子攬在羽翼之下也許並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日和與亂步不一樣,她需要用自己的眼睛親自去看看真實的世界,當他因為種種原因忍不住更想保護這孩子時,也許已經犯下了和那些傷害她的人一樣的錯誤。
「哦哦,好的!我可以向大家尋求幫助嗎?」
日和可沒有什麼纖細敏感的小神經,正因為了解她直率爽朗的這一面,社長先生才敢做出這種看似「孤立」的決定。
「可以,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領域。」
福澤社長頷首:「向人求助並不可恥,做得很好。」
反正她肯定會和織田黏在一起的,老父親只能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放在從前日和絕對不說這種話,她只會像台機器人那樣執行一切能聽得懂的指令,至於聽不懂的……裝傻佯做沒聽見唄。
果然,第二天上午異能特務科派來專車接走了福澤社長。過了好幾天,沒等他從東京回來,加班加得憔悴的阪口安吾忽然出現在武裝偵探社的會客廳裡。按照平時的習慣,大家基本上默認他獨自過來就是為了找織田作之助,因此對坐在沙發上的異能特務科官員一點也不好奇。
「安吾,你今天休息嗎?」
從外勤急忙趕回來的織田先生進門時手裡還拎著只蜷著尾巴的三花貓,看來他今天的委托非常順利,順利到有閑心抓流浪動物。阪口先生放下報紙,露出大大的黑眼圈和他打招呼:「呦,作之助,忙完了?」
「還行,差不多吧。你來這是……?」織田作之助松手放開提著後脖梗的三花貓,貓咪一溜煙鑽到日和凳子底下,惹得少女低頭想要把它抓出來。
「鑒於福澤社長不在……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先聽哪個?」安吾把眼鏡推回原位,笑容裡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緒。偵探們來了興致,江戶川亂步從桌鬥裡摸了包青豆拆開:「和東京有關?」
「事實上,牽涉的範圍並不大,至少對於普通人的世界來說是這樣。」
阪口安吾給了個含含糊糊的答案,名偵探竟然據此做了個了然的表情:「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您明白什麼了?!
織田作之助一臉茫然,名偵探高傲的揚起頭不看他——才不這麼容易就把答案告訴你們呢,哼!
「啊……亂步先生?拜托!」
已經很熟悉順毛套路的與謝野晶子上前替他開了瓶汽水,不遠處的日和摸出口袋裡的糖果,茶水間一霸田山花袋在電腦上傳了個可愛的笑臉。織田先生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唯有將視線投向友人:「額……」
雖然這麼做不太好,但是,最近好像被亂步先生討厭了呢。
阪口安吾攤開手做了個無辜的表情。
武裝偵探社唯一的偵探可不是他這個「小小公務員」敢招惹的,萬一江戶川亂步因此拒絕提供幫助了可怎麼辦?唯一能管住他的福澤諭吉最近怕是都沒法從東京回來了,名偵探正處於放飛自我的狀態。
沒能得到幫助和提示,織田作之助皺眉想了又想,將手伸向一口氣喝光汽水的亂步:「玻璃球,需要我幫忙取出來嗎?」
福澤社長收養的兩個孩子,都不是心胸狹小的性格。只要稍稍哄一下就會變得很好說話的名偵探亂步翹起鼻尖:「哼哼哼,那就讓本偵探把答案亮給你們這些駑鈍的家伙吧!」
他看向來傳遞消息的阪口安吾,後者放下遮住嘴角的茶杯:「那就先說壞消息好了,至少最近的一個月內,福澤先生都不能離開東京了呢。」
「那當然是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講,東京的局勢已經嚴重到足以影響全國的地步。」江戶川亂步從日和手裡拿過糖果,點點頭:「非常嚴重。如果把事情搞砸,大概會直接導致現行的一切都崩潰掉吧。不僅僅一地一市陷入危機,整個國家,乃至全世界,都會遭遇可怕的打擊。」
他要是能換個更加緊張些的語氣,說不定大家會更當回事一些,就這麼嘴裡叼著糖果眼睛還要看著玻璃球的模樣,完全沒法想像東京的「真相」。
「然後就是我帶來的好消息了~」
阪口安吾同樣放松,甚至舒舒服服向後靠在會客沙發軟綿綿的靠背上:「所幸一切還在掌控之中……」
「看來內務省很快就要多個新科室,而你的工作,也將分攤一部分出去。」
亂步「哢嚓」一下咬碎嘴裡的糖球:「提前恭喜你也許能恢復正常的作息。」
作為回應,阪口先生舉起手裡的茶杯遙遙向東京方向致以:「感謝!」
「喂喂喂!你們兩個要是再這樣繼續打啞謎,我可就不奉陪了。」
與謝野晶子不耐煩地挑起眉毛,阪口安吾和江戶川亂步交換了個屬於聰明人的目光,前者好脾氣的攤手為女士解釋疑惑:「想必你們看到了之前那份名單,導致這份名單出現的,正是兩位老熟人。」
「是……五條和夏油?」
日和同樣咬著顆糖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他們做了不好的事,但我卻不覺得生氣。」
日和不傻,從織田作之助那裡得知「用名字上添黑框來表示已故」這個約定俗成的習慣,再加上阪口安吾泄露了一大半的線索,拼拼湊湊也能猜出大概是咒術師們采取了某些行動。
福澤先生說過,導致天內理子悲劇出現的根本原因並不僅僅源於那些迷信行為,更多的,是整個社會的自私、麻木、與冷漠。現在有人奮起反抗砸碎了讓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鎖鏈,縱使觸犯法律,仍然值得尊重。
第128章
「所以那兩個年輕人嘛……」
實際年齡還年輕得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江戶川亂步總把自己歸類到「長輩」範疇。說話還帶著奶音呢,這位名偵探翻著白眼、鼓著腮幫子硬是做出老氣橫秋的模樣嘆氣:「唉!」
他用手在脖子上狠狠比劃了一下,茶水間傳出田山花袋老大的抽氣聲。
看不出來啊,那兩位帥氣小哥下手這麼狠!
辦公室裡的空氣隨著花袋的抽氣聲陷入停滯,但又很快恢復流動。哪怕最遵紀守法同時又是政府代表的阪口安吾,似乎也沒表現出什麼義憤填膺的模樣來。
——異能力者和咒術師確實分屬完全不同的力量體系。但是……雖然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區別,他們又都同屬於總人口中只占極少數的「異類」,不得不承受著來自普通人的異樣眼神,於無形之中淪為被主流世界排斥的邊緣人。
手握力量的人橫遭迫害,換個體制稍微正常些的國家想都沒法想像。就這個角度而言,異能力者可以說是咒術師們的天然同盟。
更何況那兩個年輕人所展現的非人武力,著實讓所有人直觀感受了一下咒術師的上限。
就算不想敬重也必須要拿出敬重的樣子。
「吶,阪口先生……」
日和咬碎了糖球,垂著眼瞼:「為什麼,我會覺得五條和夏油是對的呢?明明傷害別人是不好的事。」
阪口安吾一愣,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日和桌前。就像從前補習功課時那樣,戴著眼鏡的斯文青年反問:「可以說說你的想法嗎。」
少女下意識看向織田作之助,後者回以溫和微笑以及鼓勵的眼神。
她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桌子:「沒有人,沒有人在乎理子想不想活著。掌握權力的人,無論哪邊都要她死,所有人都對她的悲泣無動於衷。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這樣不對。不管什麼人,都沒有資格決定他人生死……」
少女雙手捏緊面前的紙張,可憐的文件薄被她捏到扭曲變形。
阪口先生皺了下眉,很快展開。
他順手拖了張椅子坐下,單手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推起眼鏡:「身為公職人員,如果不想鞠躬向大眾道歉或辭職的話只能對此問題保持緘默。但是作為你的朋友兼家庭教師,日和,我必須告訴你,現代社會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法治的根本是法律。這一點,想必你已經在社會學科中接觸過了?」
在這個國家,法律存在的意義並非追求公平正義,而是維護社會穩定運行。基於這種偏狹的認知,人的生命也被無限量化——對比某個更重要的目標,以群體為名壓迫少數人做出犧牲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我們贊美發自內心的奉獻,但是我們拒絕強迫的犧牲,說得就是正常人對這種觀點的駁斥。
「喜歡讀推理嗎?我覺得不錯,某位外國偵探留下的筆記裡提到過這樣一句話,我很喜歡。」阪口安吾深吸一口氣,在江戶川亂步玩味的目光中道:「『當法律無法給當事人帶來正義時,私人報復,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正當,甚至高尚的』。這是人類最樸素的價值觀與善惡觀,民間也有類似的諺語,比如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所以這不是你的問題。」
「至於五條和夏油這種行為的對錯,和他們生活在同一時代的我們很難做出客觀評價。不如就把一切交給時間吧,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以後,那個時候的人才更有資格評論。」說著說著他掛起微笑,彈指在日和腦門上敲敲:「如果還是不太理解,歡迎你來異能特務科幫我處理幾天案卷。」
類似天內理子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人心的病,從古至今也沒有被治愈過。
「啊!那就不必了,事務員小姐對我們非常重要,她的存在縮短了至少百分之三十工作時間,借給你們的話可憐的小日和絕對會被一件接一件報告折磨到思維過載……」
江戶川亂步及時出聲撈回吉祥物,「誘1拐」失敗的阪口先生聳聳肩膀:「好吧,沒關系。」
他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意識到是時候返回內務省了:「關於福澤社長,只要有消息我就會及時送來,牽涉到需要保密的內容除外。」
都是老熟人老合作伙伴了,彼此間也沒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阪口安吾樂得為偵探社行個方便。以福澤諭吉的為人,就算隱秘些的情報也不是不能透露給武裝偵探社,畢竟偵探們的嘴可比部員們要緊多了。
與謝野晶子拉著日和送客人出門,轉頭把她擺在座位上放放好——小姑娘顯然正處於頭腦風暴之中,今天的報告早就已經完成了,就由著她思考人生去吧。
打這一天起又過了一個多月,福澤社長還是沒能從東京回來。好在橫濱已經從龍頭抗爭中恢復過來,不管怎麼說這裡也是個港口兼旅游城市,不打架的時候黑1手1黨們賺錢的積極性不輸任何人,只要對生意有好處,哪怕要求他們約束自身遵守法律……看在錢的份上也不是做不到。
「你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
中原中也蹲在報廢的機車旁,為小粉的「逝世」感到由衷心痛——這輛機車他很喜歡,日和也很喜歡,話說「小粉」這個既不威武也不霸氣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可惜現在……
吃了顆炸彈的它已然面目全非。動手的人當然跑不了重力使的大力報復,至於說導致一切變得不可挽回的「導1火1索」……站在不遠處,太宰治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這個始作俑者支楞著腦袋四處尋找合適上吊慶祝的樹枝,假裝沒聽見「故意」這個話題。
「嘛嘛,總之錢到手了。只剩下最後一個任務,再不去完成,我怕森先生耗盡耐心呦……」
聲線逐漸變得低沉危險,少年把「喜怒無常」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關於宮田日和的懸賞,也該到解決的時候了。
確認小粉已經無藥可救,中原中也扶著帽子站起來,補了一腳送它徹底報廢:「你的計劃我同意了。但是,有一個前提條件!」
「什麼啊!沒想到你對那些蠢兮兮的羊感情這麼深?」黑發少年大聲嚷嚷著左顧右盼:「人都抓來了,可別說這會兒你又後悔了,蛞蝓。」
「誰跟你講這些。」中原中也不舒服的扭扭脖子:「我是說,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拉進來,比如任務目標。」
黑吃黑這種事他早已經做慣,再加上森先生的授意,動起手來毫無心理負擔。但把好端端的人拉下水,尤其要把日和帶進夜幕,這種事他覺得不行。
壞事都交給我,她就應該待在太陽底下。
「謔∼蛞蝓的春天也到了嗎?放心,我一定會不遺余力的提供阻礙。」
想撬我單方面好友的牆角,想得美!太宰治一瞬間就想出了不下三百條壞主意,隨便哪個都夠送他進少管所。
「你!」中原中也氣到揮拳,眼看就要送搭檔一只黑眼圈卻又停下:「混蛋,誰會像你這家伙一樣逢人就占便宜。我,我只是同情這個任務目標而已,變態青花魚!」
「剛才被你掐著脖子扔出去的那位大小姐呢?怎麼沒見你對人家憐香惜玉。」
奉命鏟除的這個小組織連地坪都被重力使給砸了。對方老大哭著哀求,說是連女兒也願意雙手奉上只求饒命,可惜卻被這兩個有名的煞星拿到這會兒做談資。
中原中也的聲音越來越大:「有本事你去憐一個給我看看啊!」
「對不起,我沒那個本事。」太宰治放棄得不能更輕松:「那位大小姐有四個我加起來這麼寬,根本沒法和下一個目標相比較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拐彎抹角的惡心兼試探,撩得中原中也又要動手打人了才松口:「好吧好吧,為了讓牧羊犬心情愉快的干活,小小讓步也不是不能。」
黑發少年做出「虧了一個億」的表情:「我會給下一個目標留些逃跑的機會,不過……要是因為太蠢而沒能逃跑成功的話,可就不能怪我了!」
跑不跑的,必須得成功!
蛞蝓這是送到手裡急著給他當工具人,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一周後。
有織田作之助在身邊,日和最近再也沒遇上不長眼的傻瓜前來撞大運「領賞」,就在她幾乎快要把這件事給忘掉的某一天,掛在外面的郵箱裡多了封指名寄給「宮田小姐」的信件。
老實孩子看到信封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想也不想就把它扔在自己桌子上,直到快要下班她才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隨手抽出美工刀劃開信封一倒,兩根沾著血跡的手指從厚實的文件封裡滾落,摔在桌面上還彈了兩下。
宮田日和:「……!!!」
「不好了!與謝野!織田!小日和被嚇傻了!」
名偵探驚慌尖叫,武裝偵探社的社員辦公室裡頓時陷入混亂。
第129章
「不好了!與謝野!織田!小日和被嚇傻了!」
斷掉的手指這種東西,經常走訪各種現場的江戶川亂步見得多了,早已見慣不怪。問題在於日和從小到大……她是真沒見過。
早年關在本丸裡,別說帶血,為了避免腸道疾病巫女們連生食都不給她上,人類或動物的受傷肢體那更是恨不得遠遠隔離開十萬八千裡,生怕叫人神看見醜陋的場面壞了心智。至於最近這段時間,哪怕是在咒術高專遭遇了伏黑甚爾,至少也沒誰被打得肢體斷裂。黑井美裡死於槍擊,天內理子直接從天元的平台上一躍而下,最慘的也就數夏油,被打得糊了一臉血漬灰塵。
——但這些都只是正常範疇內的擊打,切斷手指,這種專門為了折磨與恐嚇而存在的私人刑罰,對她來說堪稱震撼。
聽到叫喊,正在打掃整理雜物間的織田作之助衝進辦公室,眼疾手快的抓了個袋子把那兩根血淋淋的指頭蓋住:「日和?好了好了,我在這裡,別怕。」
「……作之助?」原地愣住的少女被他扶著肩膀晃了幾晃,回神抬眼:「手指……」
「是的,那是兩根手指沒錯,非常惡劣的行為。」紅發青年把她拉到懷裡抱著順毛:「有人想要嚇唬你,如果害怕,不就是讓那個藏在暗處的壞蛋得逞了嗎?」
與謝野晶子慢了兩步,見到日和已經埋進織田作之助懷裡便轉而去研究那兩根恐嚇物。戴上一次性手套,她將手指舉到面前仔細觀察,江戶川亂步湊上來跟著一塊看:「青少年,底層,日子過得不好。我記得這家伙,小日和第一次獨立去內務省送文件時,他一直跟在後面尾隨來著。」
「哦哦!原來是他,我也有點印像。」與謝野晶子跟著點頭,當初她差點衝出去把人抓起來大卸八塊,幸虧被織田和亂步先生攔住了。
「毫無疑問,這是黑1道的手筆,加上前期的綁架與迫害……Port Mafia。」名偵探睜開綠寶石般的眼睛:「相比之下,我更擔心織田收養的那幾個孤兒。」
今天被綁的是與日和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明天保不准港口的黑手又會伸向誰。自從黑市上掛出關於日和的懸賞,橫濱大大小小的組織裡也就港口那邊還沒有什麼動靜。原來不是Port Mafia家大業大看不上這幾個億,而是專門等在這個時候出其不意的一擊。
「Port Mafia?」
織田作之助一邊輕柔撫摸日和的發心一邊皺眉。
如果是別的組織,無論誰來都不值得憂慮,唯有Port Mafia,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不殺人的情況下百分之百保護好日和與孩子們的把握。
與謝野晶子摸摸頭上的金屬發夾:「Port Mafia,森先生麼,真是陰魂不散的孽緣。」
「嘛嘛,只要在對方尚未采取下一步動作前解決掉懸賞的事,就沒問題了吧。拿不到錢,Port Mafia可不會做白工。」江戶川亂步把那兩根手指懟進證據袋扔向茶水間:「田山,給我放進冰箱裡免得臭了。」
茶水間裡傳來花袋碎碎念以及冰箱門開合的聲音,與謝野晶子一臉抓狂:「田山!去把證據放在治療室的專用冰箱裡,茶水間不是物證保鮮櫃!」
田山花袋:「……」
不去理會同事們的日常,織田作之助把日和從懷裡推開些低頭看看。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就是臉有點紅。
「有沒有感覺哪裡不太舒服?需要回去睡一會嗎?還是喝點熱可可?」
他將手撫在少女紅亮的額頭上,懷著無限擔憂問了這樣又問那樣。奈何日和橫豎就是不說話,一心低頭想要重新鑽回去。
簡直就像努力往母雞翅膀底下鑽的雞仔,或是想要鑽進金毛肚子裡的奶貓。
「算啦,反正也沒什麼事,織田你帶日和先下班回去。至於懸賞……明天再說。」
江戶川亂步掛著一臉「沒眼看」的表情,撇撇嘴:「快走,別在這兒礙事!」
織田作之助隱約意識到日和的表現不太像是害怕,但是趕到這個點上,他也不好說什麼拆台的話,只能點點頭,順勢帶著日和去樓下漩渦咖啡廳小坐——她根本就沒有羞恥之類的想法,還是找個半封閉的環境更穩妥,不然怕是得抱著她就這麼一路從辦公室走回宿舍。
他當然也無所謂尷尬不尷尬,反正自己不覺得尷尬。但是為了路人的神經考慮,收斂點更好。
「熱可可,謝謝!」
連拉帶抱的把日和安排進角落裡的座位,被抓住外套一角的織田作之助只能坐在少女身邊:「不怕了,除了熱可可還想要什麼嗎?」
「嗯。」她放開他的衣角,雙手墊在桌子上趴著看他:「我不害怕,就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又不是她自己的手指,有什麼可害怕的?
血液與斷指的衝擊之後,她甚至還有心思疑惑——送這玩意兒來的人,想說什麼?
「不怕就好。」
織田作之助低頭往她臉上看看,見確實沒有不對才放下心:「前幾天和夏油通過話,他告訴我盤星教已經被取締並解散了,咒術師那邊的清算和正常訴訟同時進行,和咒術相關的由他們親手肅清,普通人則被送進監獄。」
這種情況下懸賞仍未消失,至少說明盤星教還有漏網之魚存在,漏得恰好還是發布懸賞的那個人。
「找上Port Mafia,看來他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這才不得不與虎謀皮。」
紅發青年注視著少女濃密纖長微微顫動的睫毛:「我有預感,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這樣咩?」
聽到這個消息,日和放松的趴著搖來晃去:「再也不要有下一個理子了。」
關於自身的懸賞,從頭到尾她就沒往心裡去過,始終牽掛的,還是友人遭遇過的不公。
「姑且先相信他們吧。」織田作之助笑起來,眼睛裡滿是柔和的光:「到了現在,還會討厭人類嗎?」
「還行,不那麼討厭,但也沒有原來那樣喜歡。」
少女頓了頓,看到侍應小姐端著托盤走過來便支起身子期待不已:「熱可可!」
「嗨嗨,您的熱可可。」
胖墩墩的白瓷馬克杯裡飄出可可特有的香醇味兒,抱在手心兒裡溫暖了整個深秋季節。侍應小姐的微笑甜美又可人,取出托盤裡的馬克杯放在日和面前,又送了把銀光閃閃的小勺子:「慢用哦,小心燙。」
「謝謝。」
少女回了一個微笑,坐在她身邊的青年忍不住莞爾。
嘴巴上說「沒那麼喜歡」,實際上卻早已原諒曾經被傷害的事,神明就是這樣溫柔又寬厚的存在麼。
喝完熱可可,織田作之助先送了日和回宿舍,轉而前往自由軒咖喱店去確認孩子們的安全。如果動手的是Port Mafia,老板的菜刀和勺子可沒有任何防御能力。
等他出門沒多久,日和的手機響了,是沒有保存過的陌生號碼。接通對話,帶著痛苦的沙啞低泣傳出來:「救救我,求求你了,快點救救我吧!」
「你在哪兒?」
少女下意識坐直身體,求助的人哼了一聲,像是被人踢了一腳那樣:「我在港口……」
「聽著,不許告訴其他任何人,只有你來,我們才會放了這家伙。不來,明天又是兩根手指,手指不夠用了還有腳趾,耳朵,鼻子,眼球……」
聽不出性別與特征的聲音在旁邊添了這麼一句,失去兩根手指的少年嗚咽聲大了幾個分貝然後戛然而止。
日和茫然了十幾秒,眼神變得堅定:「我知道了,地址發來,這就出發。」
「爽快,這樣一來,我們也不必太過為難這位客人。」
對方留下碰頭地點的信息,低笑兩聲掛斷電話。少女起身拉開壁櫥從裡面取出一振通體雪白的太刀,鶴丸國永。
出發前她小心的在門板上貼了張便簽說明去向,鎖好門低頭下樓。
只要是被聽見的祈求,她都會想辦法應許。
而在掛斷電話的另一邊,剛才還一副標准劫匪臉的黑西裝瑟瑟發抖放下手裡的變聲器,小心翼翼偷看臉色奇臭無比的上司:「太宰先生?」
「嗯?這裡沒你事兒了,帶客人下去。」
黑發少年憂郁的換了只手撐臉,鳶色眼睛裡滿是不爽。
把部下和「客人」一塊嚇得屁滾尿流,心情稍稍好了點,他這才去踹坐在不遠處的搭檔:「出發,任務目標動了。」
「啊?啊!」中原中也七手八腳戴好帽子,回頭就是吐槽:「你就不能有一次說話別陰陽怪氣的?就一次!」
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但也沒有差到動輒打人的地步,如今組織上下瘋傳中原先生是個暴力狂,這麼想這種事都不會空穴來風。假如太宰能修點口德,他也不至於有事沒事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動手揍他。
「呵呵,不能。」
太宰治調了調耳麥,負責踩點監控的部下准確報告出任務目標眼下的具體位置。
真是的,干嘛把別人的命那麼當回事?過去這樣,現在還這樣,看來盤星教給的教訓還不夠深刻,甚至已經被她徹底忘記,蠢死了。
第130章
港口貨棧區,一向是日和最為陌生的地方。主要是偵探社和這邊一般沒什麼業務往來,也沒有需要呈遞給Port Mafia的文件。
背著太刀走進堪比迷宮的集裝箱群,監控她的黑西裝們各個苦著臉——太宰先生又鬧脾氣了,這不是BOSS放在外面放養的大小姐嗎。沒事兒找這位的茬,回頭他們會不會被BOSS掛在窗戶外面示眾?
啊!短短五分鐘就圍著一個出口拐回來三四趟,大小姐她……方向感是不是不太好?
黑西裝們抓耳撓腮想盡辦法替日和指路,於是少女跟著莫名其妙滾出來的石子,標准得不能更標准的「喵」,以及無風自動的樹枝走到了貨棧中心,曾經為她帶過路也對她粗聲粗氣有過歪念的少年被吊在半空中,眼神充滿恐懼。
「真的是你啊,我來救你啦。」
鶴丸國永的刀刃,即便過去一千多年也仍舊鋒利。快到幾乎看不清動作的揮刀後,少年應聲落地:「唔唔唔!唔!」
解開勒在嘴巴上的布條,少年大聲喊到:「Port Mafia有埋伏,你快走……」
「不是你求我來的麼?」日和低頭看向他缺了兩根指頭的右手,曾經的「羊」狠狠用頭把她向外頂:「我求了,你就要來嗎?他們要賣了你換懸賞!」
「如果是可以做到的事,當然會來。我會救濟任何向我伸出手的人,無論他是誰。」
哪怕伏黑甚爾。
「別管我了,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挨揍的時候忍不住,但我也絕對不是那種出賣女人祈求活命的廢物。」在這張和憨厚沒有任何關系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堅定表情:「你不欠我什麼,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說得……倒很是大義凜然,年輕人,我看好你。」
穿著長大衣的儒雅老者走出集裝箱堆砌的陰影,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鼓掌,然後單手撫在胸前:「小姐,請容我先自我介紹一番。」
「鄙姓廣津,實乃Port Mafia中的無名小卒一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希望請您來做客。」
廣津柳浪就是這種不管做什麼都文質彬彬的模樣,哪怕他正在綁架。
日和有些詫異的看了眼他的白頭發,指指不遠處的少年:「我已經來了,放人。」
「您真是位再善良爽快不過的小姐。」
說著,廣津向後揮揮手,扔過石子的黑西裝虎著臉走出來,抓雞仔似的抓起少年向外拖去:「滾吧你,好運的家伙。」
就這麼個玩意兒,居然也能請動大小姐屈尊露面?也不想想自己到底配不配!
少年一路喊叫著一路被丟出去,黑西裝一松手他就反身衝向日和想要把她一起也帶走。
「別給我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嫌指頭太多了麼?」
這種話一出,少年縮起脖子就是一抖,黑西裝立刻趁著這個機會把他踢出去:「滾遠點!」
「你們!」
不等罵完,少年看到對方拉開西裝下擺露出槍把,立刻閉嘴低頭向外跑。
打不過,叫警察也來不及,至少他還能跑去她的家人那裡傳遞消息。這種大族出身的女孩子,想必家裡不會吝嗇那幾個贖身錢。
看到部下去而復返,廣津微笑道:「我們備好了車,小姐,請。」
又是一揮手,黑色轎車滑入場中,日和無比自然的任由廣津柳浪鞍前馬後伺候。她坐進鋪著軟墊的座椅,轎車門被人小心關閉,然後這輛載了至少三個億的轎車如同離弦之箭駛向屹立在海邊的五棟黑色大樓。
來到Port Mafia本部的樓下,日和踩著事先鋪設的紅色毛毯走出轎車,台階頂端站著她曾經見過的森醫生:「歡迎歡迎,歡迎來和愛麗絲醬玩耍哦,小日和。」
一圈黑西裝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唯有廣津柳浪上前稟報:「BOSS,小姐已經請到。容我告退去協助太宰先生完成那邊的工作。」
所謂「那邊的工作」,當然是指找下懸賞的人結賬啦。反正人已經抓到,不給錢就別想要。
——給了錢這邊也會賴賬。
「去吧。」
森鷗外抬手放他去做事,轉身招呼日和:「快來呀,是先吃蛋糕呢,還是先喝飲料?」
「嗯……我都要。」
日和拎著鶴丸國永,在一圈黑西裝灼灼的目光中邁步走上台階,一直走到森鷗外不遠處:「吃完我就要回家,不然福澤先生會生氣。」
「哎呀呀,福澤閣下啊,說起來,他生起氣確實挺嚇人的。哈哈哈哈哈。」
他掃了眼她手裡的刀,異能生命體從背後繞出來:「親愛的,許久沒見,是不是長高了?」
「因為我在上學,打工,沒時間。」
日和無比老實的問了一句:「你沒有上過學嗎?」
愛麗絲:「……」
森鷗外:「……」
這是討論上不上學的時候嗎?這可是綁架!給我害怕一點啊!站在Port Mafia本部大樓前,分分鐘湧出來一百個黑西裝,打哭你哦!
察覺到氣氛朝著奇怪的方向一路發展,森鷗外決定拿出點大佬的氣勢嚇嚇這個小不點:「我要是說不可以呢?小日和,你必須留在這兒。」
「不要。」
日和的回答言簡意賅,連帶著向側後方退了一步。
這是福澤諭吉拔刀前的習慣,森鷗外指尖閃過一絲銀芒:「我恐怕不能由著你任性呢。」
情報顯示她似乎召喚出了一個女性異能生命體,善用刀,在這個年齡段上,森鷗外覺得優勢必然在自己這邊。
異能生命體愛麗絲已經繞到她背後,只需稍加恐嚇……
日和側步拔刀,鶴丸國永就像斬入水面般絲滑的將異能生命體當場斬殺。金發女人的身形在風中逐漸消散:「抱歉,林太郎,還有小日和。」
少女仿佛背後生了眼睛,直接反轉刀身擊退飛射而來的手術刀,最終刀刃指向表情越來越嚴肅的森鷗外:「我要回家了。」
森先生:「……」
摔!這就是傳說中的「乖巧軟弱」?
老子要把經手情報的人統統掛到辦公室窗戶外面去!
「女孩子可不能這麼不乖哦!」
他舉起手表示戰鬥結束,日和只當這是真話,也跟著收刀打算告辭。就在這個時候,圍在最外圈的黑西裝們整齊劃一亮出槍口,又在下一瞬無法抵抗的閉上眼睛。
這陣寒風襲來的實在是太猛烈了,好似裹挾著冰晶與雪片,但又無法窺得端倪。
但是作為異能力者的森鷗外,卻在特級咒靈的強力量場中看到了對方的全貌——那是位姿態端莊雍容的貴女,手持太刀,正睥睨著面前螻蟻一般都人類。
不一樣,這個「異能生命體」,和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完全不同,包括她最近收養的【夜叉白雪】,再加上愛麗絲,三方比對後森鷗外意識到日和召喚出來的女人……似乎正是她自己長大後的模樣。
「BOSS!」
黑西裝們驚恐的發現槍1械全部失去作用,甚至連身體也無法正常活動,眼看己方首領正處於危險之中,不由紛紛大叫。
絕對不會貿然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的森先生淡定揮手:「安靜!」
「小日和是我們Port Mafia的貴客,你們這樣實在是太不體面、太失禮了。」
黑西裝們:「……」
這就是我們和首領之間的差距嗎?果然是父女間鬧別扭了,大小姐明顯站了上風也沒有更進一步做些什麼,看來是兄弟們白操心,老實看戲吧。
「我很喜歡小日和呢,為了歡迎你的到來,連小朋友都准備好了呦,要看一下嘛?」
隨著森鷗外隱含威脅的陳述,從他背後的大樓走出兩道人影。
高挑的紅衣美人只看了一眼就和緩眉眼微笑:「多可愛的孩子呀!」
嚴格說來,年齡上日和並沒有比她小太多,但不同的經歷卻在她們身上留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記。
走在她身邊的是將西裝披在肩頭的橘發少年,鈷藍色的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下來:「……」
「欸?」
日和驚訝又迷茫的轉來轉去看看森鷗外又看看中原中也,看得後者恨不得把帽子扯下來遮住臉。
絕對!絕對要打死太宰那個混蛋!
就是他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說什麼恐怕任務目標掙扎的太激烈,這才害得自己討了債就匆忙趕回來想要救人。
這下可好,人沒救到,馬甲不保。
「中也,你……」
日和很快就反應過來,迷茫的神色一掃而空。滿肚子苦水和委屈的橘發少年不得不壓低聲音勸說:「別做無謂的掙扎,我不想和你動手。」
「……」
大概,只有這個人能說這種話。
只打了個照面就喪失攻擊能力的黑西裝們在心底淌淚,對不起,我們實在是太廢了。
日和原地不動,不代表空蟬不會沉默。她漂浮著轉身緊盯中原中也,就像看見了值得一戰的對手:「是北方的荒神啊……就讓妾身這個人神對眷屬的憎恨產物來拿你試試刀吧。」
咒靈的攻擊速度,遠遠超出人類想像,她仿佛憑空穿透了空間那樣突刺到中原中也面前。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勸退離場,刀尖最終停在中原中也散發著黑紅色光芒的掌間。
「日和……」
橘發少年滿臉都是為難與糾結。他是真不想和她動手,更不願傷到她。然而此時此地,並非他可以肆意反復的場合。
「主動套上枷鎖的荒神?笑話!」
空蟬抽出刀刃,絲毫不受【污濁】影響——重力只針對有型之物,對於咒靈這種純粹的力量凝結體……她就沒質量更沒重量,操縱什麼?
第131章
但凡玩過RPG游戲的人都知道,無論面對召喚師還是傀儡師,只有干掉本體才能消除召喚物帶來的負面影響。可現在的問題是,宮田日和本人武力值遠遠高於她留在人們心目中的固有印像,而她召喚出來的代打……只會更凶殘。
中原中也難以在對抗咒靈的同時兼顧亮出刀刃的日和,就算能兼顧他也不想這麼做,干脆借著這個由頭和空蟬打得有來有往——干了這麼久,都快混成干部了,摸魚這種事他當然多少也會點。
眼看自己人牽制住了宮田日和的召喚物,森鷗外眼神一利,揮手指揮圍在四周的黑西裝們放棄損毀的槍1械繼續上前。以福澤諭吉的性格,教出來的孩子必然手心干淨,就眼下情況看來,單只日和的武力表現就足以讓森先生下定決定留下她。
心思簡單,有羈絆,有實力,足夠配得上他的耐心以及即將支付的代價。
第一刀,鶴丸國永劃破了黑西裝們的黑西裝。第二刀,幾個衝得太靠前的人哀嚎著倒地,鮮血溢了出來。第三刀,日和的眼睛變了,清澈見底的淺紫色變得深邃空洞,高光逐漸潰散,人神與生俱來的靈力覆蓋在太刀表面,甚至拉出電火花般的光弧。
在場所有人都跟著鶴丸國永刀尖上閃爍的電芒一起心跳加速,本能警告著滅頂之災即將降臨。
森先生:「……」
「不要,日和!」
中原中也拋下空蟬向日和所在之處趕來——她不能沾上血色,夜幕下的日子根本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樣風光無限,無論擁有多少財富,無論身居何種地位,始終都處於社會底層,那是種看不到明天的絕望。
她這種生長在陽光下的花,不合適移栽到夜晚的花園裡。
就在橘發少年打算拼命硬抗落下的一刀時,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靈力劇烈蒸騰的幻像扭曲出種種形體,有正常的人形,也有殘破的刀身。與日和心意相通的咒靈同時張開手,隨時准備展開領域。
中原中也幾乎看到刀刃已經切入自己的眼瞼,澄淨的水色在此時凝聚成雷光,從來都不大聽使喚的【污濁】一下子安靜下來,根本沒有想要暴走的跡像。
「原來如此,你也認為應該這樣做嗎?」
他喃喃著自言自語,仿佛與存在於體內的荒神達成了一致:「那就這樣吧。」
荒神不會任由載體死亡,既然它沒有意見也不折騰,說明無非吃一刀的皮肉傷而已。比起放縱日和大肆殺戮,這樣做不但能勸她消消氣,自己還能多撈幾天假期!
一點都不笨,只是被同事們反襯得過於耿直的少年迅速理清賬目,然後選擇了最明智的選項。
千道雷光眼看就要被中原中也一人抗下,廣津柳浪早早扔掉的「羊」少年去而復返。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忍不住舉起尚且完整的左手揉揉眼睛,又揉揉。
我他媽的真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調戲過這種妹子竟然還能活到現在?
被他領來的紅發青年低頭衝入雷光,波波頭少女則吹了聲口哨:「帥呀!」
「所以說嘛,不能欺負老實人,老實人被欺負毛了可是要放大招的。」抱著薯片袋的江戶川亂步嚼嚼嚼嚼嚼:「田山,開工啦!」
話音剛落,以此地為圓心整片港口瞬間陷入黑暗與寂靜,Port Mafia本部大樓內的所有用電器也跟著一並沉默,不少倒霉蛋被電梯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求救無門。
黑暗中,唯有那簇耀眼的雷光刺破夜幕,離得太近的黑西裝已經自覺閉上眼睛躺平——天國的先祖們啊,當年蘑菇雲炸開的時候,大約就是這種風景了吧。
刀刃切在身體上的疼痛忽隱忽現,中原中也也不知道日和這一刀到底斬下來沒,也許斬了,也許沒有。等他睜開眼睛,打眼就見姊妹被個個子很高的紅發男人攬在懷裡又是摸頭又是拍後背:「不怕不怕,想打誰就讓我打,不要累到。」
而日和還真的被他安撫了,刀也垂下去,不再像剛才那般威壓深重。
中原中也:「……」
你這家伙,橫看豎看都很礙眼!
偏開角度的側後方,Port Mafia本部大樓下附屬的裙樓被整整齊齊切掉一角,就像切好待售的豆腐,一群黑西裝以戰術姿態躺倒在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核爆現場演練……
「趁著我們社長不在就對唯一的事務員出手可不行哦~」
福澤先生不在,武裝偵探社說話最有分量的當屬江戶川亂步。其實也不必多說,只消看看被切開的裙樓,無論他說什麼森鷗外都會點頭。
最強戰力也無法匹敵,代價大到無法承受,必須及時止損。
「啊哈哈哈,我覺得,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就像是得了老年痴呆那樣突然忘記剛才都發生過什麼,端出笑臉重新把愛麗絲召喚出來:「我只是請小日和來做客,怎麼動起手了呢?」
「中也,不如由你領著客人們領略領略港口風光?」森先生人模狗樣的點點頭,自己肯定自己:「絕對是誤會,我們森會社可是正經的航運企業,再說了,我有必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什麼壞事嗎?」
多年前偽造的血緣證明,終於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Port Mafia首領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這件事,在場就找不到反應雷同的兩個人。江戶川亂步抱著薯片袋似笑非笑,與謝野晶子先是一驚,馬上反應過來,也露出玩味的微笑。在場唯三的老實人,日和自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織田作之助恍然大悟,中原中也一臉懵逼。
啥?BOSS說日和是他的女兒?所以才會想要借著懸賞的機會把她認回來麼?
「不可能!大人是最後的人神,根本沒有人類的雙親……!」
對這個消息最為憤怒的反倒是個咒靈,空蟬氣得舉刀衝向森鷗外,異能生命體上前阻攔未果,她張開領域直接把Port Mafia的首領給裹了進去。
「啊!」
「這……」
「她會不會因為吃錯東西而拉肚子?」
「BOSS!」
事情的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像被人灌了開水進去的蟻穴,Port Mafia當場炸營——搞什麼?我們才是專業干綁架的好嗎!
「不要亂!」
在場地位最高的就是情報干部尾崎紅葉,只要還有人指揮,局面就不至於淪落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迎著中原中也復雜至極的目光,日和心虛的把頭轉向一側:「空蟬不高興了,我試試看……」
不過一句話的事兒,麻煩看看毀損的建築物,你覺得你還能披著馬甲繼續裝傻賣萌嗎?
十分鐘後,形容狼狽的森鷗外被空蟬從領域裡扔了出來,大衣上盡是口子還沾滿灰塵雜草,他盡量讓自己站穩腳步,勉強笑道:「多謝指教,空蟬小姐。」
「我勸你不要再去挑釁她……」
日和難得吐槽,馬上被織田作之助摸摸頭:「父親這種東西,就算再討厭也不能親手打死,後續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所以,現場只有你真的信了嗎?連中也都懷疑了幾秒啊!
「嘛,快到晚飯時間了呢,我們要帶事務員回去了,白白咯,森先生~」
江戶川亂步為這場鬧劇劃下句號,森鷗外就坡下驢:「當然,小日和在橫濱任何地方來去自由。我這個老父親真是非常想念她呢,希望將來能有相處的機會,只需要幾天,關於我們之間的誤會,一定能消除。」
「呵呵。」環抱著胳膊的與謝野晶子冷笑。
信你個邪!
「反正你們也已經拿到了懸賞的錢,小日和我們就帶回去了。走,織田。」
名偵探看了眼紅發青年,後者二話不說抱起少女轉身就走。【天1衣無縫】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保護己方,而是要保護那些至今還不敢從地上爬起來的黑西裝們。
確認孩子們的安全後他回到宿舍就看到貼在門板上的便簽,聯系上同事們就趕往港口,中途遇上跑來報信的少年。與謝野晶子當場用「用異能治好斷指」的價碼買通這家伙折返領路,這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並攔下日和。
說實在的,一路上他甚至已經做好最壞打算。萬一日和沒控制住情緒真的殺了人……他寧願用自己作為交換物與政府討價還價換她平安無事。
等趕到現場一看,還好還好,雖有傷員但沒人死亡。日和的刀勢猛歸猛,【天1衣無縫】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什麼時候學會虛張聲勢了?以及連帶的威脅恐嚇等等等等,真是一眼沒看住孩子就跟外面的狐朋狗友學了壞。
等到偵探們撤出危險圈,躲在暗處的田山花袋收了異能力跟在江戶川亂步身後屁顛屁顛的走,港口區瞬間恢復之前的燈火通明。
「後生可畏啊!」
靠在愛麗絲身上,森鷗外故作深沉的嘆息,心底想的則是另一件事——【天1衣無縫】嗎?
曾經的天才殺手。
這場失敗的綁架必然會影響到他在組織裡的威信,好在還有杜撰的「父女關系」支撐,反對派一時也不敢露頭,必須在他們意動觀望時將危險扼殺在搖籃裡,該怎麼辦呢……
中原中也不合適用在這裡,縱觀組織上下唯一適合的人選,就只有在這件事裡始終立場模糊態度曖昧的太宰了。這孩子成長得太快,聰明得就像年輕時的自己,森鷗外認定這必然是個未來的威脅者。
攘外必先安內,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陷,他很快就做出決定。
第132章
「呀哈哈哈,沒想到你生起氣還有點樣子嘛。」
回到偵探社辦公室,江戶川亂步顛顛開了自己的私人置物櫃往外掏零食,臉上掛著無可否認的幸災樂禍專用笑容。
日和抱著鶴丸國永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周圍同事:「……」
「好啦,裝傻這一招用得太多可是隨時都會被識破的哦~」
與謝野晶子確認吉祥物渾身上下連塊皮都沒破,滿意拎起一路跟回來的「羊」少年就往治療室走:「來嘛,說好了的酬勞,現在就可以兌現。」
一時間就連田山花袋也忍不住對這家伙投以同情的目光,然後裹緊芳子鑽回他的專屬茶水室。
辦公室諾大的空間裡就只剩下了三個人,江戶川亂步抱著零食一屁股坐回辦公桌後,優哉游哉轉過去用辦公椅後背面對大家。
「……」
織田作之助輕嘆一聲,揉揉日和的發心:「沒有下次。」
其實,就算大家不去支援,她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完完整整回來吧。還是早年留下的版刻印像影響了認知,總覺得對她必須輕拿輕放小心翼翼。實際上……剔除掉各種BUFF,單純以武力值判斷,現如今橫濱市內還有誰是她的對手?刀術師承福澤諭吉,身體素質也強悍到令人咂舌的地步,再加上無視任何物理攻擊的咒靈空蟬……紅發青年木著臉搖搖頭:「平安回來就好。」
就……我當年也沒想到隨手撿回來的軟萌妹子會成長到這種地步。
自覺闖禍且得到原諒,日和肉眼可見的放松身體,抱著鶴丸國永噠噠噠跑到桌子旁坐下。這裡沒有什麼滑石粉白棉布松子油,她只能從櫃子裡翻出自己沒用過的毛巾潤膚乳,抽出刀刃細細打理保養。
刀這種東西,只有每次使用過後都細心關照才能越來越鋒利。在本丸裡沒機會碰觸付喪神們的本體,如今作為它名正言順的主人,她對這項非常耗費時間的活動突然感興趣起來。
凄慘的求饒從治療室傳出來,伴隨著節奏穩定的敲打聲,不知道的人恐怕會誤解這兒發生了什麼人間慘劇。哀嚎逐漸減弱,做完縱橫填字字謎的江戶川亂步從報紙裡抬起頭:「說起來,小日和也算是經歷了橫濱市的黑暗面,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已經是咱們偵探社完完整整的正式成員了,對吧!」
「哦?」
單手提著已經長好新指頭的少年,與謝野晶子一邊用紙巾擦拭濺在臉上的血漬一邊把人扔到會客沙發上:「亂步先生這麼一說,好像確實如此,織田,你怎麼說?」
被人扔死狗一樣扔在沙發上,「羊」少年抽泣著瑟瑟發抖雙臂抱頭,從手臂縫隙裡看了眼剛才用油鋸把自己這樣那樣了一遍的少女:「嚶!」
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敢貪圖美色騷擾日和小姐,如果我不騷擾日和小姐,就不會被Port Mafia抓去剁下兩根手指充當誘餌,如果不充當誘餌,就不會害得她涉險,如果不害得她涉險……大約也不會被大姐姐解剖這麼多次。
「隨時可以離開了哦~」與謝野晶子給了他一個眼神,少年捂緊胸口嚶嚶低泣,然後就被大家扔在腦後不再關注。織田作之助從沉思中回神,摸著下巴點點頭:「亂步先生說的沒錯,所以?」
「所、以、說!」江戶川亂步露出快樂的表情:「難道不該慶祝一下嗎?」
慶祝什麼?慶祝武裝偵探社喜添一員「武裝」麼?
不!我們不需要武裝了,我們更需要偵探啊!
但是江戶川亂步說要慶祝,辦公室裡也不會有人掃他的興致,與謝野晶子直接提起電話給樓下的漩渦咖啡店打了個電話預定蛋糕,語氣欣慰得聽上去更像是慶祝自家孩子期末考試又得了年級第一而不是慶祝她一人挑翻Port Mafia。
敲打刀身的節奏戛然而止,日和抬起頭:「蛋糕!」
「好吧,蛋糕。」
織田作之助揉揉額頭:「吃了蛋糕,日和就是大人了。」
他猶豫了十幾秒,點頭肯定:「我是說,就算年齡不到成年線,也要用成年人的行為標准來約束要求自己。」
「嗯嗯!」
說不來她到底是想長大還是更想吃蛋糕,總之少女點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好噠,要留一塊給福澤先生!」
福澤先生才不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食物呢,但他會因為又養大了一個孩子而感到欣慰。
眼看就快到下班時間,送走還在抽抽噎噎的「羊」少年,江戶川亂步歡呼著一把關上辦公室大門,蹦蹦跳跳上前圍觀咖啡店老板送上來的奶油水果蛋糕:「耶!小日和快來切蛋糕!」
日和放下終於保養完畢的鶴丸國永,改為抄起餐刀對著蛋糕比劃來比劃去,終於「心狠手辣」果斷切下。
「啊!這家伙被干掉啦!」
名偵探誇張的為蛋糕配音,然後高高興興端起分給自己的雙份坐到座位上塞得兩頰鼓鼓。與謝野晶子把剩下的切塊分發一圈,最後剩下大半個推給織田作之助:「不介意的話,拿去分給你收養的孩子們。」
「多謝。」
這種用准備金購買的甜點通常都記在公務賬單上,相當於白沾了回便宜,負擔著五個孤兒生活費用的紅發青年當然並不會拒絕這份好意。他專門多留了一塊給日和,剩下的裝回盒子重新扎好絲帶:「我去去就回。」
奶油水果蛋糕可不能隔夜,今天不趕緊吃掉放一夜就不能吃了。
等青年離開辦公室,與謝野晶子上前摸摸日和的腦袋:「我聽說,盤星教已經解散,今天又解決了懸賞的小麻煩,接下來……」
「你是不是該回校上學去了?」
「欸?」
日和一愣。
是哈,福澤先生以「休養」為名給她請了一學期病假,眼看這一年又要過去,高中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馬上就快要到了。
「是啊是啊,我們偵探社目前的平均學歷水平只有國中耶!國中!說出去都抬不起頭好嗎?」
江戶川亂步抖抖再次舉起來的報紙:「雖然不重要,但是學歷高一些似乎聽上去比較有面子。既然你已經是個大人了,那就要按照大人的方式辦事兒,所以啦,如果沒有能說服我的理由……」
他亮出自己翡翠綠的眸子:「那麼,你該回學校了。」
「父親」不在家,這種重要的大事自然該由他這個「兄長」提出來,不然就這麼把日和放在家裡胡亂養著嗎?她又不是心智不全的障礙人士,偵探社接到的委托也用不著她的武力支援。與其白白放著勞動力無法發揮作用,不如讓她去做這個年齡該做的事。
事務員就好好做事務員該做的工作,不然別人會誤會我們偵探社只有武裝沒有偵探噠!
「我……考慮一下。」
嘴巴裡的蛋糕頓時就沒有之前那麼甜了,放養了小半年,不知不覺中已經養野了的日和遲疑片刻,沒有馬上給出答案。
學校,還有在那裡結識的朋友,並沒有因為她的休學而斷了聯系。千代時不時會送來些筆記講義,野崎梅太郎偶爾也會以「委托」為名請求她幫些小忙——比如說給他充當角色動作捕捉的模特等等。
但是就這麼輕松愉悅毫無負擔的重返校園,她現在還做不到。
因為還有人逃脫制裁逍遙在外,她不甘心。
「嘛,沒關系,距離新學年還有段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
江戶川亂步老神在在的扭著椅子轉了一圈:「給你個提示,別忘了你還有些藏在黑暗中的朋友。」
「藏在黑暗中的,朋友?」
日和歪頭苦思冥想:「中也嗎?」
「我覺得恐怕不行。」名偵探撇撇嘴:「那家伙看上去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真正精明又狡猾的,應該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真假的「大庭葉藏」。
Port Mafia組織策劃的這場綁架看似環環相扣精密無比,實際根本經不住推敲。單說最簡單的一點——之前可是有過那麼多炮灰湊上來試過日和的武力值,沒道理港口方面還只把她當做常規肉票看待。
就像小學生舉著網兜想要捕捉白堊紀的巨型蜻蜓一樣可笑,獵物輕輕松松就能撕開陷阱從容離去。
他換了個姿勢繼續思考,嘴角越翹越高。
說不定真正謀劃這一切的人,所指向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日和也不一定。
如果他並不想與武裝偵探社為敵,那麼什麼才是最優的示好手段呢?
「最優的示好手段……」
黑發少年坐在主位上,單手撐著下巴對部下微笑:「去讓線人把這個送給咱們的大小姐吧,這回我可是真的把她惹怒了,希望能讓大小姐消消氣。」
垂手恭立一側的黑西裝迅速上前雙手拿起裝有死亡報告的信封:「是!太宰先生!」
「如果泄露身份,你就不用回來了,知道了嗎?」他輕飄飄的加了這麼一句,硬把彪形大漢嚇出一身冷汗。
現在還不是時候,織田作。
第133章
繼上次收到附帶兩根手指的恐嚇信件後,郵筒裡又一次多了封指名寄給「宮田日和小姐」的厚實紙制品。這回日和長了個心眼,當著所有同事的面小心拆開信封。幸運的是裡面不再有人體組織掉出來,落在她面前的是一份死亡證明。
「虎杖香織……?」
拿起死亡證明,日和恍然發現這位正是負責過盤星教財務工作的那位女士。
名偵探忍不住湊到她身邊,用胳膊肘捅捅:「讓開點,給我看看!」
一圈人都圍了上來,在場所有偵探,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陷入無言的沉默中。
「……」
「唔……有種違和感。」
與謝野晶子憑借多年從醫的經驗率先察覺到不妥。死亡證明上的照片拍攝於死者生前,這位女士微笑著看向鏡頭,額間赫然有道粗糙的縫合痕跡。
「不正常。」晶子摸摸下巴:「就算遭遇火災或是交通事故導致身體大面積創傷,事後醫院也會盡量保住患者的容貌不至於過分毀損。又不是醫療手段落後的戰前,哪裡會在額頭上給人縫出這麼明顯的痕跡。」
就算開顱手術也沒有把人半個腦殼都起出來的必要吧,這哪裡是醫生干的活兒?養豬場的屠夫也沒有下手這麼糙的!
「這位女士數年前確實遭遇過一場嚴重車禍,但是……」
茶水間裡傳出田山花袋顫顫巍巍的聲音:「但是交通事故科已經下發了死亡通知並要求家屬前往冷庫認領屍體呀,難道說,都凍上了還能活過來?有這種可能嗎?」
仔細一聽,他已經怕到牙齒打顫了,一副隨時都有可能昏厥的模樣。
織田作之助走進茶水間先看了看花袋的情況,然後彎腰湊著顯示器他翻出來的警方記錄與其他情報:「確實,虎杖香織的丈夫領走了妻子的屍體,一年後虎杖香織卻又出現在某私立醫院的婦產科……」
他用一種完全無法理解的語氣讀出後面的內容:「順利誕下一個男嬰,記錄名為虎杖悠仁。」
——這是大白天的見了活鬼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戶川亂步扔開手裡的零食袋,翡翠綠眼睛熠熠生輝:「太有意思了!很久沒遇見這麼有趣的案子!」
「就是這位女士重金懸賞了我麼?」
日和的聲音透過名偵探的大笑傳到織田作之助耳朵裡,回應馬上就來了:「是的,她不僅懸賞了你,也是發起針對天內理子懸賞的主謀之一。」
同時還是那條漏網的「魚」。
問題是這樣一個非常善於隱藏與逃逸的人,怎麼突然就暴斃了呢?
她低頭繼續看那份被冷落到一旁的死亡證明:「頭面部有鈍器擊打傷,胸口連中三槍……」
「是Port Mafia的手筆。」與謝野晶子抽了口涼氣,這是妥妥的黑吃黑!
「也就是說,這場綁架的全貌,本是Port Mafia的一石三鳥之計。第一,賺取高額賞金;第二,借機試圖吸收新人;至於第三嘛……嘿嘿。」
江戶川亂步心滿意足看了眼日和,很好,這個牆頭穩得一批,怎麼挖也挖不倒,真讓人安心。而藏在陰影裡的那個「看不見的好朋友」,對武裝偵探社的敵意遠遠小於他對自家首領的殺心。
大概用了三十秒理清這其中的邏輯,名偵探迅速轉變態度,開始穩坐釣魚台等著看Port Mafia的好戲。
誒嘿,不看白不看!
與此同時,完成送信任務的黑西裝一驚一乍回到上司面前彙報:「太宰先生,事情都辦妥了。」
「嗯!」黑發少年把手裡的《完全自殺手冊》塞進口袋,摸來摸去摸出本花花綠綠已經毛了邊的漫畫單行冊翻看一眼,撇嘴:「那個誰,就你了,再去趟樓下便利店幫我催催這個月的《月刊少女羅曼史》。」
嗛,人家要看織田大姐姐和小狼狗高中生的浪漫愛情輕喜劇啦!那個夢野咲子要是再繼續拖更別冊……就別怪他心狠手辣派人堵在門口催更。
——太宰先生這是又想到了什麼折磨人的絕妙點子了嗎?難道說,下一個即將被攻克的目標是文學領域?
親眼看著上司面無表情射殺家庭主婦又專程派人遞送死亡報告,部下們望向他的表情已經從看喜怒無常小惡魔急轉直下變成不敢直視的魔王大人。
剛剛氣喘吁吁跑回來的黑西裝看了一圈,本著「能不在上司面前閑晃就盡量別出現」的原則,轉身就跑,太宰治倍感無聊的長吁短嘆:「唉……」
就沒人能演段漫才什麼的給他解解悶嗎?可惡,一群駑鈍的家伙!
沒等催漫畫的部下回來,本部的召回電話就打到了手機上,他隨手將電話扔給假裝自己是木頭人的另一個部下。魁梧大漢手忙腳亂顛了幾顛才點開通話鍵,另一位惹不起的小祖宗在對面破口大罵:「垃圾太宰!趕緊給老子滾回來,老子要一拳打死你個青花魚!」
「有人在說話嗎?我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信號不太好呢,聽不清呦~」
太宰治故意把話說得極其欠揍,氣得中原中也差點順著電波殺過來才心滿意足正經了一句:「怎麼樣?可愛的小貓咪乖乖進了捕貓籠嗎?」
「……」
抱著電話激情對線的中原中也瞬間啞然:「啊!欸?」
「嘛,看來被她跑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想看看蛞蝓灰頭土臉的模樣,可惜為了挖出這只地鼠花了我太多時間,竟然錯過。」
他洋洋得意的眯起眼睛靠在椅子上,腳尖像貓咪的尾巴那樣輕輕搖擺:「看來我不得不辛苦的連夜返回本部,去為沒出息的蛞蝓搭檔處理善後。」
中原中也被他氣到一噎一噎直打嗝,二話不說捏碎手機蹲到辦公室角落裡生悶氣去了,留下做客旁觀全部過程的尾崎紅葉捂唇輕笑:「哎呀呀,看來大小姐很是惹人憐愛呢,做兄弟的,恐怕會很辛苦呦~」
這看熱鬧的人,哪裡會嫌熱鬧大。被她這麼一調侃,中原中也又從角落裡跳出來和空氣鬥智鬥勇了一番:「絕對!絕對要杜絕青花魚向日和身邊滲透!」
「噗嗤!」
尾崎紅葉眯起眼睛笑得風情萬種。
*
新年前後,福澤社長還是沒能從東京回來。好在社員們發送的新年祝賀信息都有及時回復,附帶上郵寄回來充當年玉的新年禮物,不至於讓大家太過擔心。
聽阪口安吾說,咒術世界的動蕩在物理層面上已經基本結束,各大掌握資源的世家不得不在某兩位年輕人蠻不講理的實力下做出「重大讓步」,也許夏天前一切就能塵埃落定。
鑒於春假結束日和就要重返校園,被扔開一整個學期的書本作業重新出現在桌面上,「家庭教師」也偶有出現在員工辦公室裡偷懶摸魚。當然,絕對不是空著手白來。
「人口流失?」
與謝野晶子合上阪口先生帶來的卷宗:「我都沒聽說過的荒涼偏僻小村莊,年輕人不斷湧向大城市,人口越來越少不是很正常嗎?」
托少子化的福,很多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連學校都停辦了,至少從卷宗上來看沒有什麼異常。
「關鍵是青少年的夭折率不對吧,要認真資料啊與謝野!」江戶川亂步掃了一眼,興趣缺缺:「你們隨便跑一趟就好,真相比那誰臉上的青春痘還要明顯。」
「那就由我去一趟。」織田作之助想想,偵探社裡能受這份罪的只有自己了,要讓其他同事往不把地圖放到最大就根本看不到名字的小地方去,那純粹是種刑罰。
日和把頭從習題冊裡抬起來:「我也要去,和作之助一起!」
「額……很遠哦,條件艱苦,會餓肚子哦!」
與謝野晶子提了幾條,少女拍拍塞著鶴丸國永的櫃子門:「我不怕。」
她斜眼看看卷宗裡遺落的照片:「感覺不太好。」
來自人神玄之又玄的預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那好吧,你自己訂票,路上注意安全。」
孩子長大了,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背著抱著護得緊緊的。反正以她的實力,左邊守著織田,右邊跟著空蟬,逼急了誰吃虧也說不定呢。
織田作之助愣了一會兒,接上話題:「既然感覺不太好,你就更不要去了。」
他還是舍不得她吃苦。
日和閉上眼睛坐了一會兒,睜開眼,語氣比剛才更加堅定:「是那種,不去事情就會變得更加糟糕的樣子。」
可惡,【天1衣無縫】只能看到五秒以上六秒未滿的危險,這種發生在未來數天之後的災厄,他無能為力。
作為一個人想要成為好人的前殺手,他說不出「別管那些人的死活」這種話,思前想後,辦公室裡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在杞人憂天,最後紅發青年不得不點頭:「行吧,但是一路上必須聽我安排,不能擅自行動,否則我就把你送回來再過去。」
「哦!」
日和撅撅嘴,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這份束縛:「知道了。」
「噗!」×2
與謝野晶子和江戶川亂步吃瓜吃得美滋滋。
第134章
越向中部山區深入,交通工具的狀態就越發惡劣。下了新干線之後,織田作之助帶著日和幾經輾轉最終登上鄉村巴士,沿著狹窄的鄉間小路搖搖晃晃了大半天,又被司機提醒下車還要再走兩個小時才能到達目的地。
「不然日和你先留在附近的民宿休息,等我過去看看情況……」
紅發青年話沒說完,少女小狗一樣眼巴巴的目光讓他不得不把後面的話咽回去:「好吧,走不動我背你。」
「嘿嘿!」
女孩子笑眯眯抱緊他的胳膊,愛嬌的不得了。
又漂亮又粉嫩又嬌氣的少女,著實將整車乘客都給襯得黯淡失色,壓抑晦澀的視線忽明忽暗集於此處,帶來的並非歆羨或喜愛。
——大城市的嬌小姐,肯定看不起我們鄉下人。
——目中無人,有什麼可高傲的?
——還不是投胎投的好!
——憑什麼我不能那麼好看,可惡,討厭。
——小小年紀就跟著男人亂跑,一定是個水性楊花的隨便女人。
黑色霧氣凝聚成腐爛癱軟的蠅頭,齜牙咧嘴試探著作攻擊狀。日和伸指彈了一下,小咒靈「噗」的潰散消失,沒多久後又隱約有了些凝聚之意。
「有什麼東西?」
沒有察覺到危險,但對惡意非常敏感,織田作之助側身把她攔在懷裡,看向蠅頭消失的地方。日和扁扁嘴:「突然非常理解五條和夏油了呢!」
看誰不爽就懟誰,哪裡不順打哪裡,原來如此!
「不至於不至於,不理他們就好了。踩死路邊的癩□□,鞋底也會沾上難以接受的黏液,我覺得附近可能沒有合適的商店街去買新鞋子。」
生怕乖寶寶跟著不良示範學壞,織田先生強勢干預:「快到站了,別落下東西。」
十分鐘後,他們被鄉村巴士留在灰撲撲的小路旁,織田作之助空著手,日和背著裝有鶴丸國永的魚竿袋:「……」
漫山遍野都是些掛著干枯落葉的樹木,風刮在臉上似乎還帶著些沙粒。
「讓我看看!」
織田作之助捏住日和的臉,單手往口袋裡掏啊掏,掏出一包上車前被與謝野晶子塞來的口罩:「戴上這個,不然晚上會因為太過干燥而不舒服。」
日和任由他忙前忙後,兩只眼睛往四周咕嚕嚕轉著看:「好多山啊。」
「嗯,翻過前面那座就到目的地了。」
他仔細替她整理好口罩掛繩,又順順頭發,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塵土,上下看過一遍才放心:「走吧,如果累了就告訴我。」
「不會累噠!」日和笑嘻嘻朝前跑了幾步,隨手從路邊撿了根枯枝握著,看到枯黃的草堆就上前戳幾下:「麼西麼西,野兔太太在家嗎?」
這種地方哪會有野兔……
就在織田作之助無奈微笑的檔口,灰撲撲的長耳朵兔子從草堆底下探出毛茸茸的腦袋,鼻翼輕輕翕動,像是在確認客人所來為何。
好吧,人神小姐說要有野兔,這裡就有野兔。
把樹枝留給想要加固巢穴入口的兔子,日和摸摸它的長耳朵就笑著站起來跑回織田作之助身邊:「作之助,怎麼站著不走了呀?」
「這就走,野兔太太的招待結束了嗎?」
他挑了條相對平緩干淨些的路走在前面,身邊跟著逐漸活潑起來的少女:「結束啦,這裡很快就會多出許多小兔子哦!」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事實證明,人造人在身體素質上的天然優勢不是虛的,在織田作之助時不時擔憂詢問下,日和輕輕松松走到他們即將拜訪的小鎮入口,沒有絲毫疲態。
「就是這裡,和資料上給出的坐標完全一致。」
紅發青年收起手機,目光看向東一撮西一撮的自建住宅。
就住宅外觀而言,這並不是個閉塞的村鎮,現代生活該有的一切都不缺。路不寬但平坦筆直,路燈、綠植、交通標識、自動販賣機,應有盡有,上了年紀的村民提著籃子走得慢悠悠,背部彎曲就像海裡剛撈上來的蝦。
要不是阪口安吾送來的案卷,織田作之助這就想帶著日和打道回府了。
「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他左右看看,決定先去找個肯招待外人的民宿住下再說。
青少年的夭折率,除非重大安全事故,多數還是要從當地環境查起。什麼近幾年開設的工廠呀,遺傳疾病呀,或者其他地理因素,總之不必急於一時。
日和攀著他的胳膊,墊腳翹起鼻尖四下裡嗅嗅:「臭臭的。」
「欸?有味道嗎?」
他聞不到。
少女堅定點頭:「有味道,而且我知道在哪裡,跟我來。」
說著她揪起青年的袖子朝某個方向大步前進,織田作之助轉而牽起她的手捂了捂。
嗯,不涼,不用督促她添衣服。
順著柏油路走到頭,兩邊都是鄉村人家特意栽植的、錯落有致的花池和綠樹。撥開含苞的月季叢,一條曲曲折折的土路露出真容。
「這是……!」
藏在山麓中的羊腸小道,僅容一人行走的寬度上被踩得寸草不生。
這是常年排隊單人通行才能造成的景像,一般情況下,如果公用近道,至少入口處不該如此隱秘,道路本身也會更寬更便於行走些才對。
織田作之助取出偵探配備的照相機留下證據,走到日和前面探路:「取出刀警戒。」
「哦哦!」日和七手八腳把鶴丸國永從魚竿袋裡掏出來掛在腰間,輕壓刀鐔抽出雪練般的刀身:「准備好啦!」
紅發青年無奈的嘆了口氣:「當心腳下。」
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後的隊列繼續前進,沒走多久就聽到遠處傳來野獸的咆哮與粗喘,似乎還有個金色的什麼玩意兒飛出去……
「欸?好像是七海?」
日和不太確定的爬到織田作之助背上伸長脖子又看了幾眼:「七海會飛?」
——人怎麼可能會飛,分明是被打飛了好嗎!
織田作之助皺眉搜索這個「七海」,究竟是誰來著?
面面相覷的兩人猛然反應過來,加快速度衝向事發地點。這裡不得不再次感嘆科技的可怕,織田作之助舉槍擊碎異形野獸雙目的同時,日和已經從那玩意兒前蹄下把生死不明的灰原給拖出來了。
咒靈空蟬從領域裡召喚出的斷刀染黑整片天空,也許是嫌棄這東西太醜了怕弄髒手,她遠遠飄在空中指揮那些斷刀切割敵人。大約十分鐘,凄厲的哀嚎才最終停止。小山一樣高,渾身湧動著看一眼就能SAN值清零、不明條狀物體的巨型「野獸」被片成無數肉卷,隨著日和嫌惡的作嘔聲被靈力徹底蕩滌一空。
「應該……沒死吧?」
她蹲在腐臭氣息尚未消散的土地上,伸手挨個戳過這兩人的臉,織田作之助馬上抓回她的手握緊:「沒死,我剛才給夏油去了個電話,咒術師那邊的人很快就到。」
空蟬抱著胳膊飄在空中居高臨下看了兩個沒用的年輕咒術師幾眼,冷哼一聲轉身消失。要不是大人有命,誰想管你們死活,哼!
咒術師的後援果然來得很快,不過七海建人與灰原雄醒得更快,臉上挨了一捧水,七海建人像是身上安了彈簧一樣直挺挺坐起來:「灰原……!」
「嗯?嗚嗚嗚嗚嗚嗚!」
日和正在接受來自織田作之助的投喂,兩頰鼓鼓囊囊:「灰原就在你邊上。」
「欸?」
東京咒術高專最靠譜最良心的學生這會兒看上去蠢兮兮的,加上濕漉漉的金發,怎麼看都更像是條可憐巴巴的落水大金毛。
「東京那邊的咒術師嗎,辛苦了,要不要吃點烤山芋?」
織田作之助放下日和不想再吃的食物,轉而撿起樹枝捅捅面前主要為了給傷員保暖才點燃的火堆。
七海建人迷茫了十幾秒,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同窗身上才回神:「多謝你們及時營救。但是……宮田,你怎麼在這裡?」
「我和作之助來幫異能特務科調查當地青少年的異常夭折率,你知道些什麼?」
日和還在嚼嚼嚼,邊嚼邊伸長脖子去看灰原雄:「我們剛才努力試驗了一下,靈力雖然不能讓傷口馬上愈合,但是可以讓人的狀態好起來。夏油和五條說這樣放著你們就好,還沒掛電話就去找人算賬去啦。」
「……」
啊,看來又是一場新的腥風血雨即將開啟。
已經反應過來自己和搭檔大約給人當了回投石問路兼出氣的棋子,七海建人摸了把灰原雄的頸側,確認他果真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如果是調查青少年的異常死亡事件,你們不用費力氣了,元凶就是追殺我和灰原的咒靈。」
「不,雖然分類為二級,實際上那家伙已經不能算咒靈,而是被供奉的產土神,本地信仰。而那些青少年,也是不知不覺間被產土神誤以為是貢品而吃掉的……」
不等他說完,日和咽下嘴裡的食物直點頭:「嗯嗯嗯,臭烘烘,被空蟬削成肉片兒了,原型應該是頭大野豬。」
七海建人:「……」
被野豬追著拱還差點沒命真是對不起啊!
織田作之助及時送上粉糯糯的烘山芋,又把燒開的熱水遞過去:「可以嗎?補充點體力。」
「多謝。」
七海建人接過這份好意,揮手抹了把臉。正在他喝水的時候,灰原雄哼了一聲張開眼睛:「……啊嘞?七海,難道說你也沒能逃掉,跟我一塊過來了麼!」
「……」
這要不是我過命的兄弟,我能一拳打歪他的頭!
金發少年深吸一口氣:「很遺憾,看情況最多一周你就得重返工作崗位。」
勞動和咒術師,都是狗屎!
第135章
得知自己並沒有殉職的灰原雄先是大喜,轉而想起搭檔那句陰陽怪氣的「最快一星期就得重返工作崗位」,忍不住抱頭哀嚎:「為什麼啊!」
別說他想知道為什麼,七海建人,以及專門飆咒靈先期趕來的夏油傑也很想知道。
難道說……是因為殺的人還不夠多?高層那些不知所謂的老人被他和悟「勸退」了好幾位,很快有相關的世俗行政機構插手介入並大力調停。年輕人覺得,這正是我想要的。一切都在力量面前彎腰低頭,世界也會隨著這個開端逐漸向更好的方向發展。
可惜他錯了,現實就像是個面目猥瑣猙獰的盜賊,專門等在不注意的地方狠狠背刺。
如果不是武裝偵探社接到了來自異能特務科的委托,如果前來探查的不是織田作之助與宮田日和……數天前就是他見灰原的最後一面。
看上去穩重寬容又靠譜的夏油傑,其實骨子裡比誰都更敏感、更容易走上極端。他是個溫柔的人,但就是因為太溫柔了,才會對別人的疼痛特別能夠感同身受。
「我是萬萬沒有想到,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把這些奇奇怪怪的信仰掛在心上供奉祭祀……」差點命喪產土神之口的灰原雄一邊撓頭一邊碎碎念:「那麼大!我還沒有一條豬腿高!」
所以你這麼容易就接受死活打不過的咒靈原型是頭豬這種設定了嗎?七海建人槽多無口,順手把裝有熱水的一次性紙杯遞給夏油:「辛苦您跑這一趟,前輩。」
「多謝。」他接過紙杯,熱燙燙的溫度從手掌一直傳到心底。織田作之助扒干淨最後一塊山芋塞給他,靠在紅發青年手臂上的日和懵懵懂懂來了一句:「有什麼好奇怪的,不知道該怎樣解決困境時人類總會把希望寄托到玄學上,別說現在,再過二百年不還是這樣。」
是哈,這兒就坐著一個玄學的終極代表,宮田日和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夏油傑就著紙杯抿了口滾燙的熱水,在灰原雄崇拜的眼神裡假裝沒被燙到舌頭:「要是沒有咒靈就好了。」
不再有咒靈,意味著不再需要咒術師,同伴們也就不必每天都過得像是最後一天。
「……」
另外兩位咒術師聞言一同陷入沉默,再也沒有咒靈……嗎?
想要讓世界上所有的咒靈全部消失,辦法有兩種。
其一是所有人都進化成咒術師。
理論上咒術師可以控制自身不產生詛咒,就算有,那也跟打老鼠打蟑螂一樣完全可以自行解決。
第二個辦法有點麻煩,需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也就是……殺死所有的普通人。全球幾十億,鯊一輩子鯊到手軟也做不到。
夏油傑目光微怔,手臂上被人重重一拍回過神:「嗯?」
日和壓在織田作之助的膝蓋上探向他:「給你糖。」
眸光掃過和自己配色一樣的少女,青年放松表情:「好,謝謝。」
「嘿嘿!」送過糖果,日和干脆趴著開始掰指頭算:「沒有咒靈,夏油就要失業啦。不過沒關系,我可以養活你哦,一天一顆糖的話……」
「日和,一天只吃一顆糖,夏油會被餓死。」織田作之助及時出聲,打斷了這份不知所雲的賬單:「不做咒術師,可以來偵探社,我們很缺人手。」
「可是偵探的工作好像和咒術師差不多吧?」
「那,考公務員?」
「阪口先生說不睡覺就不用起床,不下班就不用上班……」
「額,這個……」
「總之不能和中也一樣去Port Mafia。」
於是兩個人就「失業了的夏油傑該怎麼找工作」以及「什麼工作更合適失業的咒術師」這兩個話題,展開了完全外行、一點也不靠譜、但非常認真的討論。
夏油傑:「……」
我謝謝你們了哈!提前替我規劃職業發展。
其實,還有第三個辦法可以一舉消滅世上所有咒靈,那就是人神臨終前的祝福。用萬千祈望催生出來的人造神明,本身就代表著人類無論面臨何種逆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掙扎著活下去的決心。
夏油傑垂下眼瞼,握緊手心裡的水果糖——難道我要像那些爛橘子一樣,隨隨便便替別人決定是否該犧牲生命完成我的「理想」?
殺光普通人也好,獻祭日和也好,思路不是一樣的嗎?只不過天平兩端的砝碼外型不同而已,究其本質,都是生命。
猴子的命,也是命。
「唉——!」
他長長嘆了口氣,剝開糖紙,把水果糖塞進嘴裡:「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唔……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你看上去並不像沒事的樣子。我是說,咒術師就只是份工作,工資源自納稅人的稅金,看在工資的份兒上,額……」
織田作之助搜腸刮肚的尋找詞彙,本意上他並不想把「咒術師」這份與奉獻緊密掛鉤的職業描述得如此鹹魚,但是事實不正是如此嗎?
夏油傑嘴裡有糖不方便說話,倒是已經緩過勁兒來的灰原雄錘手大悟:「原來如此!其實也就是普通人集資花錢請我們代為處理咒靈唄,這是份環衛工作!」
七海建人:「……閉嘴休息吧你。」
淪落到成為清潔工的同行,你很驕傲嗎?
他們坐在產土神棲居的荒原上,一直等到前來救援的車隊出現。小鎮裡很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看又是救護車又是一溜串黑色轎車,鎮民們議論紛紛的同時忍不住攀著個紅發青年問話。
他看上去溫和又憨厚,比那些一臉嚴肅的人親和力要高出幾層樓。
「小哥!那位紅頭發的小哥,裡面發生什麼了?」
先把日和安排進車廂再出來打算拍幾張照找幾個人問話算是結案,織田作之助對於主動送上門的證人證詞非常歡迎。
「嗯,是東京那邊一個組織,過來接走重要人物。」
東京那邊的組織=咒術師
重要人物=重傷員灰原雄
沒毛病。
鎮民們一通交頭接耳,車隊尾巴上趴著車窗往外看的日和得到了個面目全非的全新版本——道上組織來接隱居鄉間的少主啦!
等等,你們這個想像力,是完全不受狹小地形的限制啊!
「七海和灰原行動時開了帳,外面的人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站車外散煙的夏油傑解釋了一句,不知怎麼突發奇想,蹲下身衝上前找日和說話的小朋友邪笑:「您這是做什麼?想從大小姐這裡竊取機密情報嗎!」
單純只是想親近漂亮姐姐的小勇士被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扔開手裡的野花撒腿就跑,邊跑邊哭。
很快全新版本2.0上線——道上組織的車隊由掌權大小姐帶領,前來迎接少主歸位。
灰原被抬上救護車,因形像過於狼狽而痛失「少主之位」。非常擔心他於是坐進第一輛車等待出發消息的七海建人不幸中招,成了傳說中的黑1幫少主。
在被鎮民們組隊前來圍觀「社會人」的尷尬衝刷數遍過後,金發青年一臉生無可戀: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能和五條前輩玩到一起,夏油前輩能讓人尊敬到哪兒去?這兩個人,無非一個坐在席子上一個坐在地上的區別。
「我這邊忙完了,夏油你呢?」
差不多湊夠一份報告的內容就從越來越熱情的太太們手裡逃出來,織田作之助心有余悸。幾位中年女士已經開始打聽日和的消息了,話裡話外躍躍欲試著想把自家沒用的兒子出清出去一只。
那怎麼能行,她是我的。
紅發青年掛著水豚一樣的表情上車關門,把探頭往外看的日和往裡推推,很快就領了個「大小姐貼身保鏢」的角色。在鎮民們臆想的故事裡,為了爭奪「大小姐的注意」不知道和那個「小眼睛保鏢」打了幾場架。
也是閑的慌。
「交通閉塞些的鄉村都這樣,」他靠在車窗上向外面的「小眼睛保鏢」抱怨,「一點點擾動死水的漣漪都能被人津津樂道上一百遍……啊,我想到了!」
他從外套內袋掏出鋼筆和記事本,在日和「什麼」「什麼」的追問中打開本子埋頭龍飛鳳舞:「一個好故事。」
這一天,心情從驚怒到焦急,再到陰郁最後變得無奈。夏油傑木然摁滅煙蒂,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返回的路程不能更順利,一到東京家入硝子就聯合得到消息提前趕來的與謝野醫生展開聯合會診,灰原雄笑著下的救護車,半小時後腳步虛浮從急救室摸出來。
「我以後,再也不接同等級的任務了,必須比我低一級,不然罷工!」
扶著牆死活不肯松手,大眼睛青年泫然欲泣:「太可怕了前輩!千萬別不把醫囑當回事兒啊!」
一個切一個鋸,完事兒以後蝴蝶飛舞咒力湧動,什麼都沒留下,連個告狀的地方也沒有。
織田作之助抱著日和,就像大個趴趴熊抱著只小兔子,兩個腦袋心有余悸的跟著一塊點。忍不住失笑的夏油傑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笑著笑著皺起眉:「日和,不是說過不可以隨便坐在男人腿上嗎?」
「欸?」日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作之助是我的,不是別人,不可以嗎?」
那就要看「是我的」這三個字怎麼定義了。
不等這位異父異母的親「兄長」再次提問,織田作之助把日和往懷裡又扒拉了一下,淡定道:「我們在一起了,可以坐,隨便坐。」
「啊?」
一時間夏油傑的眼睛差點趕上五條悟大小。
第136章
「……」
夏油傑花了三四分鐘才消化掉那句「我們在一起了」,隨著重新啟動完畢,眼睛大小也恢復正常。
他是想說些什麼的,但是看到日和幾乎長在織田作之助身上的樣子,最終他還是把話咽回去:「你們兩個,高興就好。」
也就只有織田才能受得了這輩子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性別意識的女朋友了吧。眼看日和如同繁花般越來越盛的容貌,心髒不夠強大的人連站都不敢站在她身邊。
從這種角度上看……辛苦你了呢,織田君。
「誒嘿!」
日和笑著向後在織田作之助懷裡,後者的視線始終追逐著她,溫和且寬厚。
就……冷冰冰的狗糧在臉上胡亂的拍唄。
莫得女朋友的單身狗咒術師默默轉開臉:「灰原,你感覺怎麼樣?」
如果只是身體上的感覺,那當然不能更好。但要說精神上……只能用菠蘿菠蘿噠來形容。灰原雄扶著牆,嬌弱堪比減肥過度的千金大小姐:「嚶!」
「好吧,我懂了。你先好好休息,後面的事就交給我和悟。」夏油傑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得這句話,不知不覺間血腥味漾開一片。
短暫的聚會因他這句話陷入沉默進而結束,回到偵探社辦公室織田作之助才淡淡嘆息:「唉,夏油要是能想開就好了。」
「嗯?」
日和聽他這麼說就向後仰著頭看,紅發青年用手摸摸她的眼睛:「沒什麼,我是說……你這樣很好,真的。」
遭遇了同樣痛苦的兩個人選擇的方向南轅北轍,除了性格使然外,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被愛與溫柔包圍的少女,就算受傷跌倒也很快就能爬起來笑著原諒;日日與深淵相對的少年,卻再也沒能走出二年級的夏天。
「會好起來的,作之助。灰原也好,夏油也好,他們都會好起來。」少女笑著三兩下跳到台階頂端,轉過來迎著光朝青年露出大大笑臉:「我庇護我願意庇護的人。」
從「必須救濟所有人」到「拒絕救濟所有人」,再到「只救濟願意救濟的人」,日和越來越像個普通女孩。有偏好,有傾向,有了屬於「我」的喜怒哀樂。
人神不染塵埃的光潔手心,在時光緩慢流淌的長河中生出糾纏交錯的紋路。
青年抬頭看著她,半晌沒說話只是微笑。漫畫情節中的清潔放在日和這兒絕不可能出現,她只是歪著頭疑惑道:「又怎麼啦?」
織田作之助把手放在外套兜裡,踏上台階走向她:「晚上想吃什麼?」
他不擅長表達,很多話寧可用行動去實踐。這種時候更是想不出該說什麼,索性問點更實在的。
「咖喱飯?」
日和轉身走在前面,先一步拉開辦公室大門:「自由軒咖喱店。」
青年垂下眼睛,心頭一片柔軟:「不如買點食材回家做。」
*
短暫的春假在日和重新拾起課本後過得飛快,身在東京的福澤先生得知她願意重新回到校園很是高興。不僅第一時間就替少女辦妥銷假手續,甚至托阪口安吾送回來一整套粉粉嫩嫩的新文具——從文具的價格和造型上看,大約出自五條同學的品味。
節分過去沒多久,高中二年級的新學期就開始了。雖然福澤先生沒能前來參加這一年的開學式,但是有偵探社的大家在,日和被熱熱鬧鬧送進學校,想跑也跑不掉。重新穿上校服提起書包,她驚訝的發現自己不但長高,還長「胖」了,襯衣前襟莫名其妙變得有點緊。
「作之助……」
女孩子皺起好看的眉峰,雙手抓著胸口百思不得其解:「緊緊的,難受!」
「噗!」
不遠處正在喝汽水的江戶川亂步不小心灌了自己一身:「咳咳咳咳咳咳!」
這個扯著領子低頭看的動作實在是太驚悚了,嚇得織田作之助急忙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我先送你去治療室。」
「可是我沒有受傷?」日和疑惑不已,織田先生臉色隱隱發紅:「不,你得去哪兒換衣服。」
至於說究竟該換哪件,只要把她哄進治療室交給與謝野晶子,就不用男士去操心了。日和順著他的力道乖乖去了治療室,與謝野醫生扔下雜志一看,頓時失笑:「哦∼襯衣前襟不合適?交給我,走。」
前年身形還像個孩子,現在就已經很有大姑娘的樣子了。
於是日和又稀裡糊塗的被領進商場,在家居服場館裡花了一下午時間聽導購小姐介紹內衣。等到兩個人手裡都提滿購物袋,天色已經從透亮的藍變成耀眼的橙。與謝野晶子要去路邊便利店裡補充點酒水存貨,考慮到不能帶壞小朋友,干脆把她留在不遠處的奶茶店外,守著購物袋邊喝奶茶邊等。
超大杯的珍珠奶茶讓日和心滿意足,兩頰一鼓一鼓的圍觀人生百態。
有人心事重重,有人滿臉疲憊,有人步履匆匆,有人眼神麻木。有的人身上裹著淡淡黑霧,有的人……
有的人非常奇怪。
一雙木屐出現在日和面前,與陰影同時撒下的還有道低沉悅耳的男聲:「抱歉,小姐。請問……該怎麼去到XXX?」
「欸?」
問路啊,這個人運氣真不好,問到一個沒什麼方向感的人身上。
日和左右看看,吸著奶茶順手給他指了個方向。大約是那邊吧,記不清楚了,反正就在這附近,說不定走著走著就找到。
男人低笑幾聲,帶著長輩看待兒孫才會有的溫和縱容:「多謝,這樣坐在乍暖還寒的春風裡,小心著涼感冒。」
他說話語速有點慢,帶著舊式韻味,加之傳統含蓄的著裝,就像提燈走出暗巷的說書人。
少女抬頭向上看去,是張陌生的臉,但又不知為何叫她憑空生出幾分熟悉感。這個奇怪的問路人穿著身灰色和服,黑發黑眼,五官沒有什麼辨識度但也不能說難看。明明沒有下雨,他卻撐著一把油紙傘,雖然不合時宜倒是能和著裝完美搭配在一起,只是這樣走在充滿現代氣息的橫濱街頭,多多少少有幾分不協調。
「您好?」她遲疑著朝他打招呼,對於晴天撐傘這種操作非常不解——又不是炎炎夏日需要撐傘遮陽,干嘛要把上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
受傷了嗎?看上去也不像啊……
「呵,」男人察覺到她的目光,向後退了半步:「能夠親眼見到您,我很高興。」
「我名羂索,空蟬大人。」
帶著幾分涼意的和風猛然變大,裹挾著樹葉灰塵,吹得人不得不低頭暫避。等風過去日和重新抬頭,面前已然空無一人。
「……」
只有本丸裡的巫女和時之政府的官員才會這樣喊她,其他人說「空蟬」,指得都是咒靈。
日和不覺撐著扶手起身向遠處眺望,這時與謝野晶子提著塑料袋走出便利店來到她身邊:「看到什麼了?」
「一個奇怪的人。」
她是這麼回答的,記憶力無論何時都沒有關於「羂索」的印像,應該不是被她遺忘的舊友。
「別搭理那些隨便上前搭訕的家伙,都是些人渣罷了。」與謝野晶子一撩頭發,拎起屬於自己的購物袋走在前面:「快點回去吧,明天開學,你東西都准備好了嗎?」
這句話有效轉移了日和的注意力,她停止在記憶裡查找「羂索」痕跡的思考,轉而一心一意掰著手指頭計算上學用的東西是否准備妥當。
也就是這麼一想,真要准備用具,還是得看織田作之助的。
「校服還能穿,作業有補齊,課本,文具……」
就在她低頭數數的同時,與謝野晶子抬眸掃過四周。
那個舉著傘的怪人已經徹底消失,就好像從未出現過。
第137章
開學第一天,重新踏入闊別了半年之久的校園,日和迎面看到的就是班級分流表。每年學校都會按照各種各樣不同的標准重新為學生們分班,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走到張貼出來的名單前尋找,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從一年b班變成了二年b班。如果以第一學期的考試成績來看,日和應該去A班准備明年考取名校,但她又請了一個學期的假,加加減減下來,還是蹲在原來的班級沒有變動。
好在鄰號的還是野崎梅太郎,這讓有些緊張的日和總算放松些許。
兜兜轉轉找了好幾圈,終於在上課前找到新教室,女孩子踏進去的那一刻空間內連空氣都突然凝固。曾經的高嶺之花重新出現,不少已經心如死灰的後援團瞬間復活。
——日和大人,比去年還要漂亮清冷,已經完全超出人類能夠承受的極限了!
「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點進去。」
慢了一步被攔在外面的班主任催了一句,日和乖乖走到野崎旁邊坐下:「早啊。」
震驚於她居然會主動問好,少年機械的動動腦袋:「你也早,身體恢復了沒?」
「啊……」
連感冒都沒得過,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多了個「病弱」頭銜,日和稀裡糊塗順著他點頭:「嗯,差不多,沒什麼。」
這時班主任也介紹了重新回歸集體的學生:「宮田日和因為身體原因休學半年,現在已經回來了,大家要適當關照她一下。」
女生們羨慕的竊竊私語,男生們激動的搔首弄姿,可惜都沒得到回應。直到班主任說完套話要求所有人翻開課本開始上課,教室裡才逐漸安靜下來。
課本上的知識早在前年補習時就已經掌握,日和低頭盯著紙頁陷入沉思……其實就是發呆。余光瞄見後排有些人把手伸進抽鬥一會瞄一眼一會瞄一眼,她意識到或許還有其他方法打發時間。
嗯,手機是個好文明,哪怕地理位置不在一起,也能暢通無阻的聊天。
三十分鐘過去,野崎梅太郎無語的瞧瞧鄰座。曾經乖到不能更乖的好學生一節課就沒抬頭看過老師半眼,專心致志的在手機摁鍵上舞出一片殘影。
老師的臉色已經黑到堪比夜色,在繼續下去就會是場可怕的風暴。
「咳咳!」他咳了兩聲,沒有效果,不得不團紙團砸過去。宮田日和就像腦袋頂上也長了眼睛似的,完美閃過氣勢洶洶的紙團。
實在無計可施,野崎梅太郎不得不摸出手機,低頭給聊天聊到往我的鄰座發了條信息【班主任看你很久啦!】
日和正在翻看五條關於如何送爛橘子進垃圾焚化廠的吐槽和抱怨,冷不防一條新信息插播進來。不等她點開細看,只聽班主任點了鄰座的名字:「野崎,上來解答這道題!」
野崎梅太郎:「……」
所謂數學,不就是低頭撿個橡皮就再也聽不懂的學科了嗎?低頭發信息和低頭撿橡皮能有什麼不同啊,所以這道題我不會!
別說不知道怎麼做,就算鄰座刷刷寫了步驟推過來給他看,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公然作弊——不敢抄也是一方面,宮田日和寫的符號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高中階段吧……
下課後日和迅速被同班女同學包圍。
身體好了沒有,課程補了沒有,化妝品用過沒有,等等等等,無數問題問得她雙眼發木。
「放學後一起去喝飲料吧宮田?」
倒不是說她有多受歡迎,只不過多帶一個不愛說話的美女,不請自來的男生也會更多。反正宮田對誰都一樣,大家樂得邀上她做餌釣「魚」。
想想辦公桌上堆積的待處理文件,日和悻悻道:「要去打工,去不了。」
「啊……怎麼這樣,好遺憾。」
RS學院沒有禁止學生打工的規定,高中生打工賺取零花錢又不是什麼怪事。女孩子們勸了她一會兒,眼看不成,只能作罷:「那好吧,下次一定哦!」
日和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扯了扯嘴角做為回應。
一直熬到放學,a班的佐倉千代聽到消息跑過來看她:「欸——日和,你回來學校也不說一聲!」
就是普普通通的復學啊,有什麼值得大聲宣告的呢?
日和不解的看著她,沒過幾分鐘佐倉千代紅了臉:「看,看我干什麼!」
「哦。」聽她這麼說日和就把臉扭開——那我不看了還不行嗎?
佐倉千代:「……」
果然是我那木頭美人一樣的好友,真是一點也沒變。
「一起回家吧?」
她笑著上前發出邀請,得到日和同意:「好。」
兩個女孩並肩走出校園,日和細心的把千代攔到馬路內側去。佐倉……恐怕比理子還脆弱,要小心關照呢。
不明就裡的佐倉千代提著書包,迫不及待講述過去半年學校裡發生的新鮮事,說到一半突然沮喪的垂下肩膀:「說起來……我還是沒有找到機會向野崎君告白,唉……太失敗了。」
以往在這個問題上總是保持沉默的宮田日和一反常態發出聲音:「為什麼不試試?別想那麼多,直接問。」
「啊……」
說得輕巧,萬一被拒絕的話,豈不是連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不,自己在野崎君的視線裡,大概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充其量就一道背景牆罷了。
她連連嘆了好幾口氣,就差把「苦惱」兩個字貼在臉上。
「還是要主動去試的,也許一去就成功。」
真不知道佐倉這大半年都在干嘛,居然一點進展也沒有。
橘發少女猶猶豫豫扭扭捏捏:「真的嗎?」
「真的!」自認為很有經驗的「過來人」信心滿滿:「找一個他沒法逃跑的地點,做好准備,就可以啦!」
佐倉千代想了又想,咬牙跺腳:「我知道了!」
至於知道了什麼,真知道還是假知道,這就沒人清楚了。
過了沒幾天,她就在上學路上看見佐倉千代和野崎梅太郎騎著雙人自行車招搖過市,宮田日和:「……?」
我看不太懂,但我大受震撼。
「作之助,騎雙人自行車好玩嗎?」
理解不能,干脆就放棄理解,直接找人問答案。正在構思新作品的織田作之助滿臉疑惑:「雙人自行車?那是什麼?」
聽日和邊畫邊講邊比劃了一陣,他終於明白了:「聽上去用來帶孩子們出去玩很方便的呢,我查查看有沒有五人座的。」
雙人自行車就夠奇怪了,沒想到還有人惦記起五人家庭款,一時間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大家都不知道該怎樣吐槽。
找到圖片比較了好一會兒,出來放風透氣的與謝野晶子才幽幽道:「這玩意兒會影響到交通秩序吧,而且進了小巷連彎都沒法轉,不實用。」
織田作之助認為她的看法很有見地,立刻關閉手機重新投入到作品構思中去:「這樣啊,那算了,還是攢錢將來買輛車。」
日子恢復規律就會過得飛快,除了中間因為五條和夏油打傷別人整個村子的人而忙了幾天代為疏通關系外,武裝偵探社的生活如同舒緩的河流般讓人忘卻時間飛速流逝。眼看一年過完,又一年裡聽說Port Mafia換了首領,沒多久還是Port Mafia拿到了異能營業許可,新首領撤掉了關於日和的追捕令。
雖說這玩意兒早就形同虛設,但是新首領確實憑借這個得到了武裝偵探社暫時的敬意。
為什麼說是暫時的敬意呢?
因為接下來,這家伙就徹底掀翻了橫濱的舊有局面,東一手西一手,沒折騰兩三年就把Port Mafia給折騰成了關東地區首屈一指的大型組織。甚至連關西地區乃至於海外的社會團體也不敢隨意拭其鋒芒,不知不覺間港口巨無霸成了真正的巨無霸。
伴隨著規模的擴張,Port Mafia的行事風格也鐵血詭譎了許多,基本上可以將這位神秘新首領看做是森先生plus版本的野心家,當然不招武裝偵探社喜歡。
委托確實比以前多了不少沒錯,但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可能開心得起來。
福澤諭吉萬萬沒有想到,蹲著一群禍頭子的咒術世界都在東京安靜下來過日子了,反倒是作為自家大本營的橫濱,越來越有幾分即將天下大亂的意思。
好在收養的女兒被東大順利錄取安撫了老父親的心,沒讓他在自我懷疑的漩渦裡沉浸太久。
因著這個,偵探社重啟了辦事員的招聘計劃,不但招到一位全職的行政人員,還多了個使用異能力的偵探——正是多年以前與社長約定過將來要補上面試的少年,國木田獨步。
每天都要辛辛苦苦東京橫濱兩邊跑著上學,日和不得不暫停事務員的工作,為此她也答應了五條的請求——每年寒暑春三個假期放開對靈力的控制,好讓咒術師們能有個統一的假期可以休息。
這當然是要收費的,費用就按往年這幾個月裡咒靈的平均密度累加,數字後面的零實在是太多了,她懶得數。
當織田作之助從編輯顫抖的聲音裡得知自己終於獲得新人賞大獎可以作家出道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他撿回日和的第四個年頭。
第138章
「宮田,今天晚上一起去聯誼怎麼樣?」
成功從教養部升級進入細分專業,當然是件再值得慶祝不過的事。而且明天又是暑假伊始,已經是成年人的大學生們當然要過些成年人才可以有的夜生活。
被喊住的少女回頭看向剛通過姓名的同學,淡定拒絕:「抱歉,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聯誼什麼的,不合適。」
她留著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劉海整齊梳理在白色貝母發卡裡,紫色眼睛清澈透明。
「欸——?真的假的,從來都沒見過你的男朋友,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宮田是全班年齡最小的,剛滿十九歲沒多少的女孩打從踏進大學校園的第一天就成了話題中心——優異的成績,過於出眾的容貌,清冷的氣質,很難不讓人注意。
經常有人試圖約她出去,奈何每次都被「已經有男朋友」這種托詞敷衍過去。如果今天還見不到人,那真是綁也要把她綁去參加聯誼。
誰說文學系沒有美少女啦?我們當然有,不但有,甚至還是天然噠!
日和:「……」
編輯催稿催得人無處藏身,最近作之助又從擂缽街撿了個脾氣怪怪的大男孩回來,根本沒空往東京跑。就算他來了也總是離學校遠遠的等她,就好像生怕自己見不得人似的。
沒有等到回應,同學雙手一攤:「好啦,我能理解你作為美女的煩惱,一小時,只需要一小時!無論你做什麼,哪怕只是坐在那裡吃東西都可以,就當幫我們多吸引幾個優質男性好不?」
日和心想,要是這樣容易就被吸引來的男生,你們也看不上不是嗎?就算有看上的將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因為這個吵架,我怎麼辦!
「那個……」
她還是想拒絕,正冥思苦想拼湊答案,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接通一聽,是五條越來越油的大嗓門:「小不點你在哪兒?過來找你玩兒呦!」
說是玩耍,實際上為得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日和只來得及回了句「教學樓門口」,眨眼功夫穿著教師制服的白發青年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檸檬撻和芒果撻你要哪個?先說好,我要吃這個芒果的!」
好像倒著長的五條拎出一只包裝袋,光看那個LOGO就能嗅到金錢的芬芳。
這不是跟沒說一樣嗎?
日和取出檸檬撻咬了一口,酸得忍不住眯起眼睛:「抱歉,我還有點別的事要忙,失陪了。」
這句話是對同學說的。
她正想不出拒絕聯誼的理由呢,五條出現的太是時候了。
來邀請美女的同學睜大眼睛盯著五條看了好一會兒,抖著手指著這家伙:「宮田,男朋友?」
「欸?」
日和剛要搖頭,頭頂被五條用力按住,做了老師的青年樂不可支:「可不是嘛,你眼神真好!」
這年頭,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在一起了,只留下醜人互相嫌棄。同學流著寬面條淚風中凌亂,眼看那對顏值高得過分的「情侶」款款離去。
走到人少處,五條這才松手放日和自由,自己把爪子枕在腦後:「抱歉占用你學年的最後一天哈,有點事需要幫忙。」
要是別人聽到五條用這種商量的口吻和人說話,絕對會嚇到失色,但是放在日和身上一切又顯得無比正常。
「發生什麼了?正常課程有監督們充當教師,想不出需要我去做什麼。」
她是真的想不出來能幫上萬能的五條什麼忙,青年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笑嘻嘻擠擠眼睛:「秘密∼」
「不去。」
日和拒絕的不能更干脆,一點面子也莫得的五條不得不祭出法寶:「主要是傑那邊出了點亂子,我這兒脫不開手。已經和福澤先生打過招呼了,明天我們送你回橫濱。」
如果是夏油傑的話……日和遲疑片刻,點頭答應:「我要給作之助打電話留個消息。」
「隨便,你打吧。」
他不在乎的擺擺手,胳膊一夾,夾著日和直接傳送到咒術高專操場空地上:「鏘鏘!老師給你們請來了一位劍道高手哦!如果只是比較刀劍方面造詣的話,說不定這位小姐能擊敗老師我哦∼」
學生們:「……」
日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五條話音裡的波浪線就如同海邊的浪,一浪接一浪。
日和馬上意識到大約是被這家伙忽悠了,正要和他講道理,五條湊過來低聲道:「傑出了點意外,我得過去給他鎮場撐腰。」
「雖然但是,夏油用得著你幫忙撐腰?」
這是出了多大的意外,能讓男媽媽夏油傑威嚴掃地?
五條撇嘴的樣子看上去又像悲痛欲絕又像強忍笑意,擔憂之意從心底油然而生,日和拉住他的袖子:「現在怎麼樣了,情況嚴重嗎?」
「啊……嚴重倒也不能說多麼不得了,只不過短時間內不方便露面罷了。」
五條含糊其辭顧左右而言他,到後來干脆放下日和與四面八方冒出頭的學生大眼瞪小眼,自己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等我過來幫忙啊,摯友!
五條悟一心想跑,世界上就沒有能攔住他的人。很快一米九的身高就化作天邊一個小白點,日和只能目送他遠去。
請東大文學系的在讀學生來上高職高專的體術私教課,虧五條你想得出來!
無可奈何轉向一臉懵懂的新生們,臨時客串老師的日和茫然回望,過去三兩分鐘才嘆了口氣:「好吧,真希望你們的五條老師今年能去考個教師資格證。」
考不考的並不重要,至少得讓他知道身為老師該做些什麼。
學生們嬉笑著取出各自擅長的武器,然後被臨時代課老師用木刀敲到嚶嚶哭泣。
「老師,你叫什麼名字,今後體術課和咒具應用課都要由您負責嗎?」
咒術師裡本就性別比例失衡,難得遇上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女老師,精力旺盛無法無天的高中生們自然難以壓抑心底好奇的小火苗。
「我的名字?只是偶爾一節課,沒必要說。五條才是老師,去問他。我自己才剛進入大學三年級,選擇職業這種事等畢業後再看。」
用最簡單的語句回答完問題,日和扔開木刀往咒術高專的教師辦公室走去。
夏油出意外……聽上去好奇怪啊!
咒術高專最出名的問題兒童組畢業那一天,大概是校長夜蛾正道最難忘的時刻。上一秒他才感嘆著終於把這兩個禍頭子送出校門,心底常年懸著的氣還沒喘出來,回頭就在職位申請以及證明材料的信函中潸然淚下。
一個申請留校當老師,一個考了公務員。
不是,你們兩個,放過這個國家好嗎?
然而根本沒人傾聽夜蛾老師的心聲,假期結束後咒術高專多了個一年級班主任,內務省多了個和異能特務科一樣「不存在」的咒術科室,長官年輕得讓人難以置信。
走到辦公室門外,五條囂張的大笑聲從房間裡傳出來,中間夾雜著硝子偶爾的吐槽。日和滿腹狐疑推開門一看,黑發紫眼的小男孩坐在辦公桌中心,滿額頭都是「井」字。
「!」
這!這是何等可怕的邪術!居然能讓人的可愛程度瞬間飆升百倍!
「……夏油?」
日和猶猶豫豫喊了一句,一辦公室人都轉頭過來看她:「哦哦!宮田,來得正好!」
「未來一周夏油老師就交給你們偵探社了。」
七嘴八舌的議論最終化作一句話:「一看就是親生的!」
坐在桌子上的夏油傑更生氣了,短胳膊抱在胸前,轉過去用頭上那顆丸子鄙視這些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家伙。
「你們這些人,夠了!」
可惜他現在的形像遠沒有語氣嚴厲,鹹魚神教的大護法、二年級負責人日下部篤也甚至敢伸手指頭調侃:「確實很容易取信於人嘛。而且異能特務科也是咒術科的好朋友,由異能特務科的合作伙伴代為保護我們重要的夏油長官,有毛病嗎?」
「為什麼咒術高專不可以?咒術高專難道不是咒術科的合作伙伴?」
就算獨木難支,日和也在努力甩鍋。總不能讓我們這些柔弱的非術士們保護你們那個凶殘的咒術師頭子吧,當年他可是單憑一己之力打傷了整個村子的人,男女老少無一例外,全都只剩一口氣!
就算五條跳起來搶著說有一半是他干的,問題也得有人信不是?你五條大少爺出手,居然沒死人……
「多少考慮一下這些學生畢業後去內務省考證的心理感受?」
日下部篤也摳摳鼻子:「主考官曾經被自己抱著RUA這種事,不是一般的社會型死亡體驗。」
這倒是真的,日和肉眼可見的動搖了:「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夏油怎麼突然變成這幅樣子?」
先不討論夏油自身的武力值,單從種田長官和阪口安吾的安防級別看,這種涉及神秘領域的科室往往藏龍臥虎,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讓主管官員發生意外?
「咳咳咳咳!」五條悶頭憋笑:「昨天我們抄了禪院家,偷稅逃稅家庭□□子女嘛,反正沒一個干淨的。按照《預防犯罪法》和《武器管理法》申請搜查令,請了警視廳合作,然後就在禪院家的秘密倉庫裡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當場打開,我也不會因為要保護那幾只猴子而中招!」
夏油傑氣鼓鼓的埋怨,幼齡的體態和奶聲奶氣的聲音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不,整件事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五條居然會把法令條款掛在嘴上……」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日和只覺眼前一暈。
第139章
不管能不能接受,現實就是這麼個情況。夏油長官因為不知名的詛咒變成了夏油小朋友,預計至少會保持這個樣子一周,為了他的個人安全,作為這個人的摯友五條悟決定把他打包塞給他異父異母的親妹妹宮田日和。
武裝偵探社的偵探很厲害,武裝也不錯,他饞那一社長辦公室的重火力很久了。
可以自己徒手搓光炮,和拿著武器放光炮,心裡感受完全不同好嗎?
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拒絕RPG火箭筒,無論職業還是年齡,沒有!
日和給福澤社長打了個電話確認此事,聽說居然是內務省某科室的「保全委托」,她立刻二話不說衝一屋子咒術師點點頭:「明白了,看在佣金的份兒上,這個委托我接。」
「你從前不是這樣子的!」毫無距離感的五條老師撲上來假哭:「從前的小日和,溫柔善良又可愛,根本不會拒絕別人,更不會說什麼『要加錢』之類的鬼話!」
「人是會變的,五條先生。」經過人類這麼多年的「摧殘」,日和扛著個大男人面無表情不動如山:「偵探社運行需要經費,社長經常給生活困難的委托人免單,作之助收養的孩子越來越多,總之,加錢。」
夏油傑抬手扶額,五條悟摸出錢包放在她手裡:「錢不是問題,這周我有個相親活動……」
「相親不接。」
日和把錢包扔回桌面:「可以出發了嗎?作之助今天做壽喜鍋。」
聽到有壽喜鍋吃,五條蠢蠢欲動:「那我……」
「是誰說要替我頂班享受一下被老橘子們彎腰喊長官的快感?」他的摯友一口回絕,毫無慈悲可言。
花了兩個小時,日和牽著夏油小朋友的手搭乘新干線回到橫濱。車站外還是老規矩的飛過一隊黑色轎車,尾巴上那輛一不小心往這邊瞄了一眼,一個手滑差點把車開進列車軌道。
「大小姐——!」
凄厲的哀嚎沒有引起日和任何注意,她低頭看看手機,打開通訊錄:「克己,麻煩你去接一下幾個小的,我帶了個朋友回來暫住幾天,嗯,辛苦你了。」
隨著織田作之助收養的孤兒群體日漸壯大,自由軒咖喱店那間小小的臥室早就不夠住了。紅發青年拿出寫作所得的一半收入租下整個二樓,又請人將其改造成適合孩子居住的小樂園。有空的時候他會拜托賣魚大叔送些海產,已經長大但還沒有獨立的孩子們帶回各種食材,然後大家熱熱鬧鬧的湊在一起吃上一頓。
「帶個蛋糕回去,你想吃什麼,小……傑?」
夏油傑聽得滿臉尷尬,宮田日和一本正經:「你可以挑選蛋糕的口味哦~」
也就兩個小時吧,她已經完全接受了「長兄」變成「幼弟」這個設定。
夏油傑:「……」
「我不喜歡吃甜食,隨便什麼都行。」
等他們提著蛋糕拎著裝滿零食的塑料袋推開屋門,眼前的一切讓夏油小朋友不由瞪大眼睛——在這個年齡階段,他的眼睛並沒有顯得比同齡人小太多,尚且屬於正常規格。
還沒到入學年齡的孤兒們趴在地板上翻來滾去,身穿風衣發尾微白的黑發少年跪坐在地,像塊沉默的礁石任由「海浪」無情衝刷。
「芥川哥!」
「芥川哥~」
「芥川哥……」
少年皺著眉,仿佛身邊環繞的不是軟萌幼崽,而是一個個無法戰勝的大魔王。
「欸?你在家啊龍之介,辛苦辛苦。」
日和先從鞋櫃裡翻了雙新拖鞋放在夏油傑面前,自己把腳上的鞋子甩開,光著腳走向矮桌:「先把玩具書籍收拾好的人可以吃蛋糕上的奶油花哦!」
「哇!」
聽到這項「懸賞」,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瞬間放棄不太好玩的芥川龍之介,轉而奔向散落在房間裡的雜物。
「收拾好就去排隊洗手,作之助呢?」
矮桌已經擺好,壽喜鍋的鍋卻不見蹤影,這麼回事?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回答:「作之助被編輯拎著耳朵拎去漩渦咖啡廳催稿啦,食材已經准備好,作之助要我們等他回來一起做!」
「哦。」
反正日和始終沒能點亮烹飪技能,看看廚房裡琳琅滿目的食物,她心安理得的決定等著吃就好。
「這是我帶回來的新朋友,要在家裡住一周左右,好好相處知道嗎?」
她把夏油傑從背後請出來,實際年齡已經二十好幾的「小朋友」有氣無力的抬爪和小怪獸們打招呼:「大家好,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新來的孤兒嗎?」
社交小達人們立刻圍上來把咒術科的年輕長官圍在中間,夏油傑死魚眼:「不,不是孤兒……」
「欸——!好羨慕!」
由衷的羨慕差點從語氣裡溢出來,夏油垂下眼睛:「額,抱歉?」
「道什麼歉啦,又不是你干的。你還有家,真好啊,要和家人好好相處哦~」
孩子的感情純粹且真摯,就是嘰嘰喳喳的有點費耳朵。
這時總算重啟成功的芥川龍之介也從地上起來走到矮桌旁,他認真向日和低頭行禮:「您回來了,宮田小姐。」
「今天龍之介看了什麼?」
日和拉過身邊一個孩子小小聲詢問,那孩子嘴角一翹,眼睛咕嚕嚕的轉:「芥川哥今天看了本沒有署名的,說話就這個調調了。」
行吧,他說話本來就咬文嚼字文縐縐的,習慣就好。
又過了一會兒,今天的大廚從編輯爪下成功逃生,搬著一箱果汁出現在門口:「日和回來了!哦,還有夏油。你的事我知道了,沒意見的話,這段時間先跟著我可以嗎?」
芥川龍之助睿智的眼神迅速挪到只有三頭身的小朋友身上:「何德何能……」
「啊,那個,芥川啊,幫我削幾個蘋果。」
這位「小朋友」看上去軟綿綿奶味十足很可愛是吧?當心他放一連串都市傳說出來追著你的屁股咬!
織田作之助及時拯救了狂犬似的被收養對像,把他支去廚房幫忙,轉頭才安撫的衝夏油傑微笑:「龍之介在擂缽街流浪了很久,還不幸失去妹妹,刺激有點大。」
「我不會和小猴子計較。」
夏油傑的小圓臉上寫滿「大徹大悟」四個字,眼看腦袋後面再背個光圈就能立地成佛。
「那好吧,我去廚房忙。」說著他撐著膝蓋起身,夏油傑跟著一塊站起來:「壽喜鍋?我可以幫忙。」
咒術師大多獨居,全靠外賣得活活餓死自己。
廚房裡擠進去三位男士,芥川龍之介那邊把【羅生門】舞出殘影削蘋果,夏油傑這邊放咒靈百鬼夜行切蔬菜,站在中間風平浪靜的織田作之助一臉淡定。
沒有打起來就好,嗯。
晚飯就是超大號壽喜鍋和八寸奶油水果蛋糕,蘋果切得太多堆得如同小山,孩子們吃得直打嗝,眼睛還是盯著零食挪不開。
織田作之助和夏油傑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還是讓他住進當年的那間空宿舍裡。
收拾好餐具,安撫好孩子們,向咖喱店老板道別,回到員工宿舍樓下時間接近晚上十點。身體縮水的夏油傑作息也變得更像個孩子,努力保持清醒的同時無可避免的搖搖擺擺前後晃悠。織田作之助彎腰想要抱他起來走,【羅生門】的布刃來得突然。
「請把這項工作交給我,織田先生!」
芥川龍之介嚴肅得仿佛面對什麼世紀難題,向來好說話的人松開手:「好吧,但是……」
還沒「但是」完,夏油傑自己放出個咒靈騎著,眼睛一閉原地斷電。
代步咒靈:「……」
沒有辦法,日和只能解下包包上的裝飾紗巾綁在咒靈脖子上,就這麼一路牽著往樓上走。晚間值夜班的人匆忙關門,腳步聲從樓上一路傳下來:「織田先生,宮田小姐,芥川,還有……?!」
國木田獨步差點把眼鏡給嚇掉:「這是!」
半睡半醒的小男孩一頭黑色長發,眸間閃過一絲紫色。性格老實但並不缺乏想像力的少年瞬間腦補出一百集狗血劇情,從頭到腳都在抖:「織田先生!宮田小姐!社長,社長他知道這件事嗎?」
「福澤社長當然知道,中午東京那邊就專門打電話就此事做過說明。」
織田作之助把夏油從咒靈背上拎下來往宿舍裡送,日和有些擔心的看著他:「應該沒問題……」
「啊這,這……既然社長知道這件事……」國木田獨步挪開地方,憂心忡忡的低頭去辦公室值夜。
第二天一早,夏油踩著自己的咒靈跳下床鋪,睜眼就聽見宿舍門被人敲響。
「來了,日和嗎?」
拉開門,他看到外面站著個高大但清瘦的男子,金發,戴眼鏡,眉頭緊皺。
夏油傑:「……七海?啊不是,抱歉,我認錯人了。」
「抱歉,宮田小姐一早趕去內務省交接文件,織田先生交代我給你送些早餐。」
心底不斷埋怨著不靠譜的前輩們,國木田獨步從身後拿出食品袋:「需要我幫忙嗎?」
武裝偵探社什麼時候多了個社員?看上去和七海建人很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從來都不是好孩子的夏油傑眯起眼睛,就想逗逗這家伙:「要吃熱的。」
「果然,小孩子怎麼能靠吃外食果腹呢!」
國木田獨步碎碎念著走進宿舍,熟練地折騰出鍋碗瓢盆開始動手。夏油傑打理完個人衛生就優哉游哉坐到矮桌旁等著吃,連被子都不疊。
「胡蘿蔔粥,燙西藍花,炸魚,煎餃,牛奶。」
哈欠還沒打完,面前就多了四五樣熱氣騰騰的食物,夏油先生心安理得提起筷子:「多謝。」
要是部下裡能有這麼會照顧人的品種就好了啊!指望家裡那兩個被他寵得無法無天的姑娘?算了,還是指望指望摯友家的惠吧!
第140章
早飯後國木田獨步按照要求把夏油小朋友帶去偵探社辦公室——夏油長官只是不方便出面見人,並不說他就可以曠工。變成小孩又不影響智商,該做的事,一樣都不能少。
好在從今天起假期開始,日和會遵照與五條的約定放開對靈力的控制,至少東京這個規模龐大的都市圈裡咒靈會隨著人神的庇護銷聲匿跡。而咒術師們,也終於迎來了熱切盼望的休假時期,作為咒術世界在政府部門的代表,夏油傑的工作跟著清閑不少。
所以他可以坐在特意加高的凳子上,手邊放著點心零食和熱牛奶,面前擺著兒童繪本,愜意摸魚。繪本還是國木田獨步從社長辦公室的書架底層翻出來的,據說宮田小姐當年啟蒙用得就是這些。
夏油傑:「……」
雖然被人這麼全心全意照顧很舒適是沒錯,但也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吧!
然而國木田就是個責任感滿到快要溢出來的人,趁著這孩子的「家長」雙雙缺席,他甚至主動承擔起了監護人的職責。
「9點至9點30繪本,9點30至9點35放松活動,9點35至10點吃點心喝牛奶,10點至10點30練習數學題,10點30至10點35放松活動,10點35至11點吃水果,11點至十二點自行玩耍,12點午餐……」
密密麻麻精確到秒的時間表看得夏油小朋友頭皮發麻,國木田獨步眼鏡一推,眼神銳利:「你的暑假作業呢?」
仿佛夢回高專,多少年再也沒摸過作業這種東西的夏油長官「虎」軀一震:「我只有一周時間的假期!」
「什麼?才一周?」國木田皺起眉:「學習是很重要,但對於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遠遠沒有重要到這個地步。我會專門抽時間找織田先生談談,至少也得讓你休息一個月以上。」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可惜織田做不了這個主。
大概意識到他誤會了什麼,夏油小朋友把眼睛一眯,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加油哦~我看好你!」
看報紙的亂步先生發出好大一聲譏笑:「國木田,快去給我買三條街外的銅鑼燒,現在出發,你剛好能趕上點心出鍋的時刻。」
「是,亂步先生!」已經完成工作報告並順利提交的年輕人飛速跑出門。
「呼……你們的新人,還挺有意思的。」
較真的國木田一出去,夏油就半點樣子也沒有的趴在桌子上:「居然一定要守著點推門,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強迫症?」
「啊呀,異能力者嘛,多多少少都有點奇怪的地方,相比之下國木田已經很正常了。再說了,這種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簡直能嚇死別人好嗎!」
名偵探犀利吐槽,順手從零食櫃摸出兩包蔥油小餅干,其中之一就拋向夏油傑腦袋後面那個小小的丸子:「你的本體到底是這顆丸子頭還是前面那撮劉海?怎麼變小了還是這樣?」
「我?」夏油傑回手摸摸頭發:「都有!」
午前,日和從內務省帶回來新委托交給專職的事務員春野綺羅子小姐,織田作之助也完成了調查回辦公室寫報告。夏油小朋友晃蕩著兩條小短腿坐在日和身邊看她審核文件,一面啃銅鑼燒一面盡出些餿主意。
到了下午,織田先生在國木田獨步極不贊成的目光裡,硬著頭皮帶了夏油傑出門。
休息一上午還不夠麼?隔壁異能特務科的阪口安吾已經熬夜熬到快要超神了好嗎!你的摯友已經快把內務省炸掉了!
例行工作完成後,日和調出新到的委托開始研究卷宗,看了沒多久,帶著夏油長官去內務省平息紛爭的織田作之助打電話過來:「日和,你在辦公室嗎?」
為了證明自己有在老老實實坐班,她拎起手機敲敲茶水間,田山花袋的哀嚎頓時響徹天際。拜托!當初的小可愛現在已經長成能讓他心髒驟停的大美人兒了,能不能放過有心理疾病的人?就問你們能不能!
織田作之助在另一端聽到花袋熟悉的慘叫,馬上放心:「好的,留在辦公室裡哪兒也不要去好嗎?」
「欸?」日和有些詫異,就聽織田先生解釋道:「線人告訴我暗網上又出現了關於你的懸賞,別生氣,不會持續太久。」
要她留在辦公室裡是為了保護那些見錢眼開不知死活的蠢貨,至於說日和本人……這麼多年過去,幾乎平均每半年就會有一個半團伙企圖綁架的經歷已然讓她一點兒也不把這種事往心上放了。
就像偵探社裡沒人在乎花袋的哀嚎一樣,國木田獨步除外。
「好的,我知道了,沒有必要的話我不會出去。」
日和柔聲應答,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織田作作之助匆忙留了句「抱歉」就終止通話。
內務省,總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唔……」少女拿著被掛斷的手機用力上下甩了甩,確定不是意外才把它放回桌面,繼續翻看卷宗。
從異能特務科和警視廳接到的委托暫且不提,只說那些自行摸上門的委托人,十個裡面往往有四五個難免說上幾句假話。本來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是被人為故意含糊的情報很可能導致偵探們在行動中遇到危險或麻煩,所以最好能有人提前過濾,免得同事們在調查過程上走彎路。
之前一直是福澤社長在做這件事,如今則由日和承擔。
下班前織田先生從內務省平安歸來,就是表情不大好。能讓這位基本和水豚一個屬性的男士臉色沉郁,可以想像問題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作之助?」
開門的是日和。
紅發男人見到她,立刻將糟心表情收起來,轉身指指背後:「那個……五條過來吃晚飯。」
只見他身後一黑一白兩個團子正打得不可開交,白毛那只還能抽空扭臉嬉笑:「誒嘿!」
「我倒是無所謂,國木田和龍之介怎麼辦?」
日和再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頭大」。
「哎呀,我也是為了能夠盡早替傑解咒才不得不拿自己做試驗品,好親自體會一下那個詛咒的原理嘛!」
仗著無下限術式越來越沒有下限的五條眨巴眨巴自己又大又漂亮的藍眼睛,企圖蒙混過關。然而在座所有人幾乎都是經歷過當年日和使用賣萌裝傻大法的,免疫效果拔群。
夏油傑抬手祭出從摯友那裡沒收來的天逆牟,三下五除二破開無下限送給對方一個奶味兒黑眼圈:「完全就是故意的,社畜看到別人休息心懷不滿而已。」
一時之間武裝偵探社的大門口化作問題兒童幼稚園,小朋友們打得塵土飛揚險像環生。
「唉……分開他們吧,不然這個月的維修單又要超標了。」
本來就經常被外人各種打砸,再加上自己人遠超規格的戰力加成,可別干脆把樓給整倒了。織田作之助無奈嘆息,日和了然:「空蟬。」
咒靈應聲而來,刀鋒險之又險擦過兩只團子頭皮:「再不停手,就剃禿你們哦。」
事關社畜珍貴的發量,就算是這種輕飄飄的威脅也足以起到決定性作用。地上不斷翻滾的團子們迅速停止破壞行為,爬起來一邊一個站好。
「對不起。」夏油拍拍沾在身上的塵土,不遠處五條抬頭望天保持沉默。
我真想知道,夜蛾先生目前還活躍在祓除咒靈一線的原因是否是不想回學校看見這兩個畢業但又沒完全畢業的家伙。
很快,在外面四處游走尋找妹妹線索的芥川龍之介回來了,完成委托的國木田獨步也回來了,夏油和五條同時眼前一亮,織田作之助只覺眼前一黑。
不,不能讓他們摧殘偵探社的新成員,還是得想點辦法……
最後他只能昧著良心給這兩位的「家屬」打電話:「菜菜子和美美子嗎?夏油在我這裡,變成小孩模樣了。」
對面兩個女孩的尖叫瞬間掀翻房頂:「夏油大人!小孩子!我們馬上就到!」
接下來的話與擔憂毫無關系,全是些「裙子」「頭花」「發卡」……
夏油傑:「……」
親生的黑心棉沒跑了這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條指著他仰天長嘯,直到織田打通下一個電話:「惠嗎?我是織田,五條在我這裡,變成小孩模樣了。」
對面男孩冷靜的告訴他:「需要我替你把電話轉到五條家麼?」
總之也和擔憂不搭邊。
五條悟:「……」
一報還一報了屬於是。
有了壓力,這兩個無事生非的家伙才緊張起來,經過兩小時不懈努力,最強不愧是最強,總算恢復到可以見人的青少年時期。
旁觀了一切的國木田獨步目瞪口呆:「你們!」
這是詐騙吧!這就是詐騙吧!這一定是詐騙啊!
可惡!
至於看上去隨時都會跳起來咬人的芥川龍之介……爆炸式發作之前他收到了一封掛號信:「你的妹妹在……如果……必須……」
「有點眼熟是怎麼回事?」
日和摸摸臉,亂步先生也摸摸臉,織田作之助跟著摳摳臉,從治療室溜出來看熱鬧的與謝野晶子怒喝:「手不要往臉上摸,會起痘痘!」
「但是,真的很像啊,當初寄給日和的那封信。」
織田先生眯起眼睛,名偵探敲敲桌子:「差不多吧,可以合並同類項了。」
這封匿名信件唯一進步的地方,就是沒有混雜被綁架者的手指或是其他什麼部位。
「我得去趟LUPIN酒吧,線人那裡或許會有些更詳細的線索。」
事關人命,紅發青年也不管有沒有把凳子坐熱,起身就向外走。等他關上門,日和左想右想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於是她翻出鶴丸國永提著追上去:「我去看看,五條夏油,你們兩個隨意。」
第141章
LUPIN是一家開在巷子裡的小酒吧,門口掛著魯邦三世的紅白燈箱,憂郁綿長的歌聲從地下緩緩蕩漾出軟潤的漣漪。
織田作之助走得快,等日和趕到酒吧推門邁下樓梯,剛好看到自家脾氣好得和水豚一樣的織田先生正用配槍指著另一個陌生青年的額頭。
說實話,這麼多年她也沒見過織田作之助能對誰露出這樣的表情,依稀有幾分「天才殺手」的輪廓。至於被槍指著的那個人該怎樣去形容呢?他就像伸手求救卻被一腳踢回下水道的落水狗。
全然絕望,絕望到讓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日和往左看看,織田作之助舉槍的手堅定不移;再往右看看,老板和酒保已經躲到最遠的角落。被人指著要害的陌生青年有點眼熟,但他海藻樣的頭發實在是太亂了,遮住大半張臉不說,這個高度也著實有些為難一把年紀還沒突破一米六大關的人。
「作之助,這個……也是你的朋友嗎?」
他看上去都快哭出來了,如果不是朋友,根本沒必要因為被人冷漠對待而傷心難過。
落湯狐狸似的黑發青年:「是。」
突然變得暴躁的紅發男人:「不是。」
哦豁。
「那個……」日和摸摸鶴丸國永的刀鐔,最終還是松開手:「要不,換個地方談談?」
「不必了,我和這個Port Mafia沒什麼可談的。」
這個陌生人渾身都是危險的味道,一上來就用非常奇怪的稱呼喊他,又說了些不得不讓人懷疑的話。他很可能是Port Mafia的高層,在日和又雙叒叕被懸賞的節骨眼上突然冒出來,簡直比長出狐狸尾巴的兔子還可疑。
「哈哈哈,這樣啊。嗯,那就不用談了。」
青年垂下眼睛,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拉平:「宣戰吧,P……」
不等那人把話說完,神出鬼沒的咒靈從背後閃現,一刀背敲在頭上把他放倒。日和無辜的看向織田作之助:「Port Mafia嘛,也許他知道龍之介妹妹的消息也不一定?」
織田作之助:「……」
我就知道東京那兩個咒術師起不到任何正面示範,才跑過來蹭了一頓飯,這就已經教會她綁架了!綁得還是個Port Mafia!
「……好吧,帶回去給與謝野醫生看看。」
頭都給人砸破了,這是用了多大力道。別說Port Mafia怎麼怎麼樣,人命當頭,身份和立場只能先放放。
等他們吭哧吭哧把人扛回偵探社扔進治療室病房,留在辦公室裡的偵探們和客人們好奇的趴在門外伸長脖子看熱鬧。
——能不覺得稀奇麼?
孩子終於長大了,都知道往家裡叼獵物了。
「死是死不了,不過也差不多快了……」
經過與謝野晶子的診斷,赫然發現這家伙居然是個對異能力免疫的特殊個體。以及,影響他生存系數的並非那道傷口,而是長期營養不良與失眠。
「什麼什麼?讓我看看,對異能力免疫?能不能對咒力免疫?」
賴在這裡湊熱鬧不肯走的五條像是發現了什麼新玩具,慫恿夏油放個小咒靈出來試試。夏油耐不住他討厭的勁頭,抬手放了個提燈小僧。
三級咒靈鉚足勁一燈籠砸在傷員的傷口上,血色再次泛濫。
「牙白!牙白牙白!我去找硝子!」
眼看傷員出氣多進氣少,沒想到俘虜脆到這個地步的五條跳起來瞬間消失,重新出現時他手上拉著嘴裡還有晚飯的家入硝子。
「你想試試我新買的解剖工具嗎,五條?」
家入醫生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渾身上下摸煙想冷靜一下。
左邊夏油傑及時奉上煙草,右邊自知理虧的五條順了個打火機給她點上,兩位咒術師引著她看向今天的「受害者」:「免疫了異能力的家伙,但是對咒力有反應,雖然也不強烈吧,總歸聊勝於無。」
「晶子試過了?」她戴上無菌手套大概檢查了一下傷員頭部的情況:「二次打擊?」
「啊……就是,試試他對咒力免不免疫嘛!」五條一點愧疚的表情也沒有,甚至有些意興闌珊。夏油傑走過來摸摸下巴:「好歹也是三級咒靈的全力一擊,按道理普通人頭都能打飛,眼下也就只出點血而已,問題不大。」
家入硝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評價你們兩個誰更渣。」
「要不讓我試試靈力?」日和靠過去躍躍欲試,織田作之助攔不住就只能跟在旁邊保護:「當心跳起來咬你。」
「還沒死呢,不會詐屍,安心!」
與謝野晶子拎著瓶瓶罐罐的液體去而復返:「先掛上葡萄糖,我在藥裡添了點鎮靜成分,外傷隨便包包差不多得了。」
於是現代醫學,反轉術式,以及古老玄學分別在這個罕見的「實驗體」上輪了一遍。好消息是他看上去確實不會馬上咽氣了,壞消息是這家伙特殊的體質讓反轉術式也無法做到「術到傷除」。
「國木田,傷員就放在治療室裡,交給你監控。然後……」與謝野晶子把視線移到兩位兩小時就完成從兒童到青少年轉變的咒術師:「留條胳膊,還是腿?」
多好的研究素材,砍完直接糊個【請君勿死】不就得了?
家入硝子同樣興致勃勃:「分一半給我!我想解剖這兩個人渣很久了。」
說著說著明晃晃的柴刀亮出來,油鋸的拉繩也扯到底,兩位女士笑容逐漸缺德:「來嘛~來嘛~」
「啊!不用了,內務省那邊的工作還很多!」夏油率先甩鍋,手上不停動作,拼命想把好友推到前面。五條恰好和他想得一樣,干脆就想破窗而出一個蒼有多遠跑多遠……倒也不必跑得太快,只要比摯友快就行。
喧鬧持續到兩位問題兒童被各自收養的真·兒童領走,未能如願以償的與謝野晶子放下柴刀收好油鋸,帶著家入硝子去相熟的居酒屋喝酒。偵探社辦公室裡只剩下全程吃瓜看熱鬧兼偷笑的名偵探、坐在病床邊緊盯傷員不放的國木田,還有織田作之助和宮田日和。
花袋躲在茶水間不肯見人,龍之介不知道為什麼又把自己塞進辦工桌下面躲著。紅發青年嘆氣:「我先去和芥川談談。」
「吶,我看著傷員吧,國木田昨天值夜來著,等會就該下班了。」
日和打開治療室大門,轉身向織田作之助點點頭:「如果他醒了,我會及時給你打電話。」
「要是有危險……」他遲疑片刻,給出了個專業但又不那麼專業的建議:「就讓空蟬出來把他的腿打斷。」
這回說不出話的換成了日和,為了讓他放心,她揚起手裡的鶴丸國永:「好的。」
國木田獨步目瞪口呆,江戶川亂步笑得差點滾到地上去。
*
太宰治醒來的時候沒有睜開眼睛。
身體很輕,就像漂浮在雲層上,使不出半分力氣。他推測還在滴答的輸液瓶裡應該添了鎮靜劑。
正確且聰明的做法,保證危險分子即便恢復意識也不能產生威脅,應該是社醫與謝野晶子的手筆。
濃重的消毒水味裡混著淡淡花香,不遠處傳來均勻呼吸聲……監控危險源的居然是宮田日和?武裝偵探社的人心可真大,想看住他,至少也得織田作。
「你醒了?傷口馬上就要愈合了哦!」
青年悶笑,這家伙還真是一點變化也沒有,不太會讀空氣不說,連面子也不給。
你就不能假裝沒發現我已經醒了麼?
日和沒有等到傷員回應,她停了一會兒,伸手戳在青年沒什麼肉的臉頰上:「大庭,別裝睡了,快點起來。」
一開始因為頭發的緣故沒看出來到底是誰,這麼長時間過去再認不出來可就說不過去了。
「巧克力,很好吃。」
每年她都會在當初分開的地方留上一小盒義理巧克力,這也是唯一一份會被Port Mafia首領吃下去的心意。青年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見宮田日和鼓起腮幫子很有幾分氣憤:「明明兩只眼睛都好好的,為什麼要把其中一只裹在繃帶裡?晶子說這樣會讓視力退化。」
「陽光太燦爛了,照得眼睛疼。」
他意有所指,奈何對牛彈琴。
宮田日和抬頭看了眼輸液瓶,摸出手機:「你怎麼把作之助惹生氣啦?我都沒見過他生氣呢,你是頭一個。」
心情突然因為這句話變得好了許多,太宰治動動手指:「我想起來,葡萄糖什麼的,不用輸了。」
「不行哦,我還要問你芥川妹妹的事,萬一你又跑了怎麼辦!」
她一點也不避諱承認藥水裡添了其他成分,甚至將鶴丸國永亮出來:「作之助說,必要的話可以打斷你的腿,晶子治不好你,硝子再加上我的靈力可以。」
所以說,安安心心當你的俘虜去吧。
太宰治:「……」
嘖,這種認死理的類型自己最苦手了,是不是該把蛞蝓喊來哄她?
第142章
後半夜,病床上的黑發男人睜開眼睛。
治療室裡沒有人。
宮田日和在他第一次清醒時通知了武裝偵探社的其他人,不喜歡被人打亂計劃的Port Mafia首領掙扎未果後爽快躺平等待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
織田作,就這樣好好活下去吧。有朋友,有戀人,有值得為之奮鬥的事業,有彌補心靈空隙的愛好。在太陽底下,大笑著一直活到白發蒼蒼牙齒搖晃。
這正是我想要的。
他就像只矯健的黑貓,無聲無息離開病床。扎在血管裡的滯留針被胡亂拔出來扔在枕頭上,太宰治對於淌血的手背不聞不問,毫不在意。
——要是能這樣沒有痛苦的死去,未嘗不是件好事。
翻出窗戶前,黑發青年留戀的回頭向門口望了一眼,就好像能在那裡看見闊別已久的友人。然後,他翻開治療室臨街那面的窗戶,長腿邁出去一半正打算彎腰……完全不會被認錯的昂貴古董刀連著刀鞘結結實實砸在腿上。
太宰治:「……」
不是吧,不至於啊,你來真的?
骨裂聲在夜深人靜的半空中顯得尤為清脆。
「抓到了,膽敢忤逆大人的螻蟻!」
空蟬拿著從日和哪兒接過的鶴丸國永,看架勢一點也不像只打算敲斷腿,更像是想把太宰治整個人敲成渣渣。
大意了,這個咒靈居然會收斂氣息隱藏自己。她還不用睡覺,除了宮田日和誰的話都不聽……
太宰治這會兒被卡在窗戶上,出是肯定出不去,進……他也沒那個本事重新進來,總之就是特別尷尬。空氣安靜了一分鐘,黑發青年朝咒靈苦笑:「我還能再申請個優待嗎?」
空蟬對人類的排斥是純然的厭惡,她沒有使用主人的佩刀,而是凝聚咒力,像推瓶塞一樣「啵」的一聲把卡在窗戶上的逃犯給懟回治療室。至於那家伙該怎麼從地上爬起來,她就不管了。
來「處理善後」的是織田作之助。日和可以與咒靈空蟬共感,治療室這邊發生的一切都會第一時間被她知曉。織田作之助舍不得她大半夜還來回奔忙,了解到這個奇怪的陌生人正是當年和她走散的大庭葉藏,渾身殺氣一下子就全都收回去了。
「我去看看,會心平氣和好好說話……也許留在Port Mafia裡真的並非他本意?」
紅發青年撓撓後腦勺,某人苦心辯解也沒人願意聽的真相,就這麼簡單的被接受了。
年輕的Port Mafia首領此刻哭暈在地板。
等他推開治療室的門,剛好看見黑發青年渾身狼狽的樣子——不但沒有討要到晚飯,而且掉進水溝漂流兩公裡,甚至好不容易爬上岸又狠狠挨了一腳的,流浪貓。
不用說,武裝偵探社前任優秀男媽媽心軟了。
「……」
織田作之助沉默著走上前拎著領子把人從地上拎起來放上病床,作廢的滯留針和輸液瓶被扔進醫療垃圾桶,太宰治角度異常的腿引起了他的注意:「啊,對不住。」
日和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這個毛病,至少二十年內是改不掉了,還好空蟬沒有把場面搞得太血腥,力道也拿捏得當。
額……這人只是骨頭折了,腿還在,幸好幸好。
「異能力對你沒有用,就,就好好休息一下。那個……與謝野說你需要補充營養保證睡眠,有什麼話需要我去替你向家人轉告的麼?」
不管怎麼說,把人打傷了就要負起責任。
太宰治本以為又要面對一回友人的槍管,沒想到他比他想像中還要善良溫和。
「不用了,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黑發青年落寞的垂下頭,海藻似的頭發遮住半張臉。
織田作之助拿這種什麼話都拼命憋在心裡還要默默散發黑氣的類型沒啥好辦法,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下樓去便利店買了份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回來,口袋裡還裝了塊打算捎給日和的巧克力。
「先吃點東西,太晚了不方便開火,明早給你燉點魚肉粥。」
重新審視這個似乎名叫「大庭葉藏」的年輕人,織田作之助赫然發現他寬大的病號服下瘦骨嶙峋——都快和剛收養來的芥川龍之介差不多了。
太宰治端著紙碗,差點把關東煮裡的蟹子福袋看出一朵花。
熱熱的,燙燙的。
「我開動了。」
他小心翼翼拈起筷子扎起那只福袋,小口小口咬碎吃下去,偏過頭等了一會兒,又扎起一塊蘿蔔。
在織田作之助驚詫的目光中,太宰治放下筷子:「多謝款待。」
這就……吃飽了?
「你已經很瘦了,不用減重,真的。」紅發青年無比真誠的勸告這個幾乎快要成仙的人,只當他是在追求時尚,太宰治翹了翹嘴角,摸不著頭腦又有點想笑:「抱歉,真的不是……」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他抱起紙碗用力咽了幾塊魚豆腐,效果立竿見影,馬上就連著之前的食物一股腦盡數吐出來:「對不起……」
「沒什麼可道歉的,身體不舒服,好好修養就是了。」
織田作之助皺眉:「是我不該勉強你。」
「蟹肉粥。」
吐得眼眶發紅的青年突然抬起頭,嘴裡嘟嘟囔囔:「不要魚肉粥,要蟹肉粥!」
討債的精髓在於一定要趁對方心軟時大力出手,否則過期不候。
「啊,這樣吧,也行。」
好說話的織田先生不知不覺就被他牽著鼻子走:「蟹肉粥,茶碗羹,剛好日和也喜歡。」
喂喂喂,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為什麼這種時候也要塞我吃狗糧?是怕我後半夜肚子餓嗎!
紅發青年躊躇猶豫了一會兒,把口袋裡那塊打算帶回去給日和的巧克力掏出來,遞到太宰治面前:「要不,吃點這個?血糖低很難受,五條是這麼說的。」
東京的那個咒術師,古老世家的年輕家主,戰力堪比蛞蝓的非異能力者?
織田作的朋友越來越多,其中卻沒有我。
太宰治跌宕起伏的心情落入谷底,一半欣喜一半酸澀。
啊……怎麼回事?
織田作之助嘆氣,起身在空地上轉了兩圈,用力撓撓頭發:「你為什麼生氣。」
這可真是,比日和要難哄多了!完全波捉不到這家伙情緒變動的規律,臉跟簾子似的,說卷就卷。
「我沒有生氣!」太宰治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女子高中生的既視感讓織田作之助頗為眼熟——不,不是日和,相比之下日和當年簡直就像變異了一樣,絲毫沒有鬧別扭小嬌羞之類的情況。
他想了一會兒,頭頂燈泡一亮。
對哈,不就是五條嗎?
不能說完全毫無關系,只能說基本一模一樣。
一個是活力健氣KY精,一個是憂郁病弱喪氣型,絕了。
「你明明就是在生氣。」
織田作之助無比耿直的一指頭戳在太宰治傷口上:「氣得像河豚一樣。」
「你才河豚!你才是河豚!」
輕而易舉就能把隨便什麼人氣到腦溢血,面對這個人卻怎麼也放不出狠話。不是說他太宰治戰鬥力下降,實在是織田作之助這個人吧……指桑罵槐陰陽怪氣他聽不懂,沒長那根別扭筋,「你這個一點也不風趣的男人!」
「唔……確實,與謝野總嫌棄我說話不好聽,原來問題出在『風趣』上嗎,多謝提醒。」
織田作之助認真聽取批評:「是不是該買幾本《語言藝術》《笑話大全》之類的書看?我最近在構思一個男主角,剛好用得上,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都在說些什麼?
太宰治又想笑又想怒,又想怒又想笑,簡直不知道該做何種表情,好好一張俊臉扭成了包子。
織田作之助沒等來回應,兀自摸著下巴自言自語:「不知道角川書店有沒有……」
「哼!」
他丟開一直抱在手裡的紙碗,翻身倒在枕頭上,用揚起又落下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繭:「……」
弄不清楚這家伙到底抽了哪根筋,眼看天都快要亮了,織田作之助也不想和他糾結這一會兒,干脆站起來開門向外走:「剛好趕個早市,我去買幾只螃蟹,蟹肉粥對吧!」
「蟹肉罐頭也可以……」被子裡悶悶的蚊子哼哼被腳步聲掩蓋,沒多久太宰治把頭從被子裡伸出來,美滋滋蹭蹭枕頭。
有螃蟹可以吃,嘿嘿嘿!
織田作,另一個世界的我的朋友,嘿嘿嘿!
第143章
「最近Port Mafia的動向有點奇怪……」
國木田獨步將送來的報紙放在江戶川亂步的桌子上,盯著會客室沙發若有所思。坐在他對面的織田作之助點點頭:「是啊,有點奇怪。」
平日裡大街上橫著走的黑西裝們突然間低調內斂了許多,各個行色匆匆,十分可疑。
「中也問過我最近聽沒聽到什麼傳聞。」日和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引起國木田獨步高度重視:「有說是何種類型的傳聞嗎?」
「唔……」
日和遲疑片刻用以組織語言:「就是關於神秘屍體之類的,比如說突然出現在河裡的浮屍啊,莫名其妙。」
找屍體?Port Mafia集體腦殘了嗎?偵探們百思不得其解。
癱在會客沙發上休養的黑發青年抽抽嘴角。
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讓部下們保持神秘了嗎?如果不板著臉言語凶惡些,很快就會被人發現愚蠢的本質了吧!
首領先生閉目養神,只在肚子裡嘆了口氣:「……」
帶不動啊,帶不動。
對手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1V5,我方的戰鬥力有一個算一個,不是這兒有毛病就是那兒有毛病。
唉,如果不是為了實現那個目標,真想撂挑子不干。摸魚不香嗎?
話說……現在這種狀態……
太宰治打了個哈欠,吧唧吧唧嘴,翻過身假裝被人吵醒:「欸?你們武裝偵探社的工作就這麼清閑嗎?」
大聲在別人背後「偷偷」議論卻被抓了個正著,國木田獨步心虛的移開眼睛,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眼睛裡閃過的那抹狡黠。
「福澤社長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工作環境非常寬松。」織田作之助回了一句,剛想問問中午的食譜,辦公室大門被人猛然撲開,芥川龍之介從外面衝進來:「是你!那個黑衣人,在下絕對不會忘記!」
「額,雖然但是,昨天你們不是見過了嗎?為什麼龍之介你到今天才反應過來?」
日和詫異的皺起眉,空氣突然變得落針可聞。
芥川龍之介:「……那並不重要,在下的妹妹,究竟被你關在哪裡?如果不說……」
伴隨著語調逐漸上揚,布刃凌空而來。
太宰治連動都懶得動,就這麼亂沒樣子躺著,等那抹看上去凶險無比的異能卡在脖子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力在碰觸到太宰治的皮膚後大約堅持了兩秒,化作發光文字的碎片消散在空氣中。
「我的異能力【人間失格】,是能夠消除任何異能力的特殊存在,動點腦子好嗎?和幾年前相比,你似乎沒有任何長進。」
懶洋洋的聲音足以讓人火冒三丈,芥川龍之介提拳上前,一下就把太宰治從沙發錘到地上。
「嗤……呵呵呵呵呵呵呵。」
黑發青年抬手擦掉嘴角溢出來的血,全然無謂:「隨意把妹妹扔在危險地帶,單憑一腔孤勇莽撞行事的難道不是你嗎?如果沒有我,你妹妹恐怕早就被『出貨』了哦。漂亮點的小姑娘,在黑市裡可是很值錢的。」
芥川龍之介大怒:「你!」
「啊,好好說話。」
織田作之助及時出手拉住芥川龍之介再次揮出的拳頭,日和湊上來蹲在太宰治旁邊,伸出指頭戳戳他破潰的嘴角:「怪不得……」
「嘶!痛!」
太宰哼哼唧唧白了她一眼,後者一臉耿直:「怪不得每次見到大庭你臉上都帶著點傷啊,快點,唱歌!」
瀨尾結月擅長踩雷,大庭葉藏也擅長踩雷,瀨尾結月擅長踩雷的同時歌聲優美動人,那麼可以得出等式,大庭葉藏也應該唱歌好聽。
太宰治鼓起腮幫子,用力把臉扭到另一邊:「哼!」
這邊織田作之助同樣一臉耿直的勸芥川龍之介:「大庭不肯說,也許是因為Port Mafia成員的保密原則。不過那個不重要,既然他是個Port Mafia,那麼你妹妹大概率也在那裡,過去找就是了。」
你們一個個的,就不能按照劇本走嗎?!
「你們大可以試試……」他只把話說了一半,眼看日和放出她那堪比核武器的咒靈。空蟬睜開眼睛第一句就是:「大人,請問今天需要妾身為您清掃哪個障礙?」
「……」
摔!這戲還怎麼往下演?
咒靈空蟬和中原中也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一個完全可控,一個【污濁】狀態下基本不可控,要不是那個伏黑甚爾死的快還死的早,真恨不得搬出加特林突突他一整條彈鏈。
——你說你,沒事兒惹宮田日和干嘛啊!
黑發青年索性兩眼一閉,就此不問世事。
銀是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就能原諒芥川的。只要武裝偵探社成員突入本部,游擊隊馬上就會啟動,提前設計好的方案也會按照預期展開,他現在需要思考的就是該怎麼把那對宿敵與眾人隔離開,然後完成心願。
再好的計劃也會遭遇意外,早該想到這一點。
俘虜拒不配合,武裝偵探社也沒什麼私刑拷問的慣例,但凡手頭還有工作的人都表示不參加臨時活動只能提供支援。日和看了一圈,招呼上芥川龍之介:「我們去港口看看吧,正常一點,就像去內務省交接文件那樣。問到了最好,問不到說不定還能給Port Mafia下個懸賞呢。」
所謂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這一點她很早就從五條那裡學到了。
太宰治心底又是一跳,臉上終究沒露怯——但願芥川的狂犬屬性根深蒂固吧,說實在的,他那個游擊隊長……腦子裡多少也沾點大病。
老子拼命拉扯劇本,不但自己身陷敵營行動不便,而且身後還拽著一群拖後腿的,想想就覺得心累。
唉……
武裝偵探社的大門開了又關,宮田日和帶著芥川龍之介出去了,很快國木田獨步第一個坐不住追出去,然後與謝野晶子也表示要拽上新來的谷崎潤一郎和宮澤賢治出門「見習」,江戶川亂步打著哈欠說他要回宿舍補眠,田山花袋敲鍵盤的手速不愧他單身這麼多年……
就是這樣一群鮮活立體又可愛的人,才一次又一次把另一個我從懸崖邊拉回來麼?
「織田作,你問什麼不去?」
重新癱回會客沙發,太宰治喃喃自語。坐在他身邊不動如山開始削蘋果的織田作之助頓了頓,對他嘴裡的奇怪稱呼十分好奇:「為什麼是織田作?我姓織田,這樣喊別人會誤以為『織田作』才是姓氏,或者姓『織田』名『作』。」
「就是這樣呀,你不覺得有趣嗎?」
他一邊思考該怎樣脫身,一邊做出笑嘻嘻的臉:「日和可管不住芥川,你真得去看看。再說了,我斷著一條腿呢,想跑也跑不掉。」
「我知道你腿還沒好,日和的靈力只能讓人狀態提升,不能直接起到治療效果。」
織田作之助把蘋果削成一只又一只可愛的小兔子擺在盤子裡,左右端詳一番才放在太宰治手邊:「我也很擔心日和沒錯。但是……沒有我,日和還有那麼多同事朋友陪伴。沒有我,這會兒你連廁所也上不了。」
這真的是不能更實的大實話,太宰治用力轉過去,背對著紅發青年:「你以為這種小恩小惠就能買通我?太天真了,呵呵。」
織田作之助不殺人,他大可以表現的更惡劣些好被逐出武裝偵探社。就算他真的動了槍……自己也不是沒有留其他後手給游擊隊長傳達遺言。
「如果說,我從一開始就抱著別樣心思靠近宮田日和呢?一切都是提前計算好的,相遇,逃跑,落難……連名字,也不過是杜撰的假名罷了,哈哈哈。那個傻女人一騙就信了好幾年,沒有任何挑戰。你信不信,就算現在打電話過去告訴她我要殺了你,她也會為我辯解!」
太宰治怔怔盯著面前的黑色皮革,看表情一點也無法想像他到底是怎麼把話說得那樣難聽。
要說織田作之助一點也不生氣,那絕對不可能。尤其是這家伙拿了日和做噱頭,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底線。但是氣到把人從窗戶扔出去,或者開槍直接崩了他,也不至於。
「我不太清楚你為什麼想要激怒我。但我相信日和,她是我溫柔又善良的神明。我對你的信任,基於對她的了解。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壞人,而且,芥川的妹妹應該還好好生活著吧,不要小瞧前殺手的直覺。」
所!以!說!
直覺系什麼的,最討厭了!你快點給我生氣,然後把我趕出去或者讓我落單啊!
太宰治冷笑一聲,最後努力道:「那麼,你有沒有想到,其實我就是Port Mafia的首領呢?只要殺掉我,那個龐大的組織就會像曬干了的沙塔轟然倒塌,橫濱也會重新恢復往日平靜。」
「這樣啊,」織田作之助淡定的拿起兔子蘋果直接塞進他嘴裡:「殺掉你,然後呢?橫濱重新出現大大小小各種組織,山頭林立的日子可不好過。反正現在鍋都可以甩給Port Mafia,萬一真要變成那個樣子,日和寫報告會很頭疼。」
要不是你塞蘋果的力道堪比碾蟑螂,我就真信了你一點也不生氣。
太宰治又翻了個白眼,這回是被噎的。
「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心求死,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說……努力活著吧。你期待的,你向往的,也許下一秒就會實現。只需再多堅持一眨眼的時間,我就是這樣。」
織田作之助一臉過來人的表情安慰幾乎被黑氣籠罩的青年,太宰治猛然轉過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這是,你對我的希望嗎?」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黑發青年漆黑無光的眼睛裡多了幾顆小星星:「真的嗎!」
「唔……你要這麼說的話,嗯,是的,這是我對你的希望。我希望大庭葉藏這個人,能活得輕松些。」
黑眼圈堪比上野動物園裡的熊貓,一看就是活得很累的模樣。
太宰治呼出一口氣,松開織田作之助的袖子任由手背打到地上:「好吧,既然是你……我答應你,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織田作之助:「……」
什麼情況?這種既視感,似乎不太對!
第144章
「太宰,太宰治,我的名字。」
黑發青年躺在沙發上,目光盯著虛空中的某處——我生活在無處遁逃的地獄裡,痛苦與絕望如影隨形。不知道生存的意義,沒有前進的方向,依靠夢幻給予的目標支撐到現在。但是如果你告訴我另一個目的地,哪怕只是建築與空中的海市蜃樓,我也願意一試。
最後一次嘗試。
他輕聲說出名字,收拾蘋果皮的織田作之助聽了一下,轉身把手裡的垃圾扔掉:「額,我是不是也該給你起個難忘的外號?」
「噗,如果你可以,我當然沒有意見。」
這家伙不但毫無芥蒂,甚至帶著幾分得意晃晃那條尚且完好的腿。
紅發青年憋了半天也沒想出能讓自己滿意的外號,看著太宰治搖搖晃晃欠收拾的腦袋,忍不住伸手就是一頓亂RUA——就像RUA那群被他收養的孤兒一樣。那些孩子各個被他養得越來越活潑,額……或許該說,活潑得有些過了頭。
太宰治的戰鬥力,放在Port Mafia高層裡說出去都要被人笑。橫濱範圍內能和他打個平手的異能力者……大約只有來自異能特務科的年輕輔佐官阪口安吾先生。
所以面對織田作之助的「攻擊」,他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一邊掙扎一邊被RUA炸了毛。
「哇!放開我!你快點放開我!」太宰治就像被拎住後頸皮的肥倉鼠,手腳並用才掙脫開來重獲自由,織田作之助笑了一聲,把蘋果盤又推近了些:「中午想吃什麼?我打算做鹽燒魚,日和喜歡精細些的食物,順便多做點。」
早上的螃蟹粥得到兩位「鑒賞家」一致好評,為了公平起見,早上順了一個人的意,中午就得照顧另一個。不知不覺深諳端水之道的青年收拾好辦公室裡的衛生,坐回座位上翻開手提電腦。
先檢查一下工作的完成情況,然後打電話讓賣魚大叔打發他的女婿送些新鮮食材過來。
看不出任何與擔憂有關的情緒。
食材上門的同時,偵探們排著隊一個個沉默著也回來了。芥川龍之介低著頭,國木田獨步拍拍他的肩膀,江戶川亂步從盛裝食材的塑料袋裡撈出附贈的一只小八爪魚玩耍,一句話也不說。
與謝野晶子把新來的兩個實習員工趕到座位上,回頭拉著走在最後面的日和往治療室去。
「怎麼了?」織田作之助從座位上站起來,跟著走向治療室,與謝野晶子給了他一句:「沒事兒少操心!女士座談,你走遠點!」
「哦。」
只要不是有誰受傷。
紅發青年停下腳步,悻悻去看失魂落魄的芥川:「找到你妹妹了嗎?」
芥川龍之介:「……」
「啊……」江戶川亂步放下奄奄一息的小八爪魚:「找到了,但又沒完全找到。」
國木田獨步推了把眼睛,語氣艱難:「我們得到了Port Mafia的熱情接待。」
「我覺得,你們不像是被『熱情接待』過的樣子?」織田作之助自認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開打沒開打他能看得出來。國木田獨步咽了口口水繼續:「這裡沒有引申義,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客氣又熱情的,接待。」
一開始氣氛確實有點緊張,但是……但是當宮田小姐走到最前面之後,Port Mafia突然變成了港口再好客不過的主人。
「沒錯,蛋糕,點心,甜茶,牛奶,巧克力,應有盡有。」名偵探表示贊許:「還有斯文漂亮的侍應小姐姐。」
「問題就在於這位臨時充當侍應的小姐……」國木田獨步語塞,江戶川亂步及時補上:「正是我們要找的人。」
「噢,那不是很好?心平氣和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沒人受傷,也沒人,額……當我什麼也沒說。」
織田作之助說到一半,看著芥川龍之介幾乎糊成一片的黑臉,自覺消音。
「她居然沒有直接掀翻桌子,這是我沒想到的。」
江戶川亂步可從來不忌諱給誰難堪,一句話刺得芥川龍之介又縮小了半圈:「把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年幼妹妹獨自扔在擂缽街那種地方,真有你的。」
「看吧,我可是沒有說過半句謊話!」
躺在沙發上裝死的太宰治來了精神:「要不是我,他妹妹轉頭就得被那些走私犯的同伙剝皮拆骨吃得干干淨淨。」
「你閉嘴,你的事兒還沒完呢。」
名偵探伸舌頭衝他做了個鬼臉——不想徹底暴露身份,就給我安靜點。
於是太宰治就用手在嘴巴邊比劃了一下,像給口袋拉上拉鎖。
織田作之助左看看右看看,走到芥川龍之介對面坐下:「所以,芥川的妹妹不願意原諒哥哥?」
「豈止是不願意原諒,差點打起來。」國木田獨步再次推起他的金絲邊眼鏡:「要不是有宮田小姐的空蟬在,這兄妹兩今天非得沒一個不可。」
「相當精彩!」名偵探一錘定音。
織田作之助試著用譴責的目光去看芥川龍之介:「你怎麼能和妹妹動手呢?這可不行,這是不對的。她是你最後的家人了,難道不是嗎!」
芥川龍之介:「在下本不想,但是銀她不願意脫離Port Mafia,都是被那個黑衣人蠱惑!」
他把矛頭直直懟在太宰治頭上,後者不但輕松接下這口鍋,甚至還給他一個輕佻至極的媚眼:「那只能說明你這個兄長對她而言還不如我這個陌生人。」
「你!」
偵探們再次拉開這兩人,主要是拉開單方面亮出牙齒的芥川龍之介。
「好了好了,再打這人就更有理由賴在咱們這兒。別說內務省,把他交給異能特務科保管第二天一早就能聽到無罪釋放的消息,Port Mafia那邊養了一大群律師專門處理這種事兒。」江戶川亂步覺得熱鬧差不多看到這裡就可以了,馬上就開始動手趕走鑽進橘子群裡的大蒜瓣,「織田,把他弄到自由軒咖喱店去,這兒是工作場所,恕不接待未經預約的客人。」
「好的,我知道了。」
織田作之助毫不猶豫答應:「吶,太宰……」
「等等,太宰?誰?」
日和從治療室出來,頓時覺得似乎錯過了一百集沒有看,為什麼作之助說了個她從來沒聽過的名字?
「啊……我是說,那個……」織田作之助急中生智:「我是說大庭,太宰是……是他在Port Mafia裡用的名字,相當於代號,花名,就和你們戲劇社面向公眾的招貼報一樣。」
宮田日和又不是什麼容易弄壞的瓷娃娃,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麼?!直接告訴她真相不行嗎,反正挨揍的是外人。
——大家紛紛用目光譴責這個肉麻起來能用狗糧把人撐死的老實同事。
這種兒戲般的解釋就只有日和願意相信,她無比絲滑的接受這個「事實」:「欸?我知道了,不會叫錯!」
還是那個認真得太過用力的小姑娘。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別人也只能鼓掌致意並獻上誠摯的祝福。
太宰治發出好大一記類似嘔吐的聲音翻過去,用屁股衝著這對狗糧批發商。偵探們出於同事情誼沒有做得那麼明顯,只是散開回到各自辦公座位上去……繼續偷偷關注這邊。
「中午吃鹽燒魚,酒蒸蛤蜊。」
公然在辦公室討論起午餐的織田先生毫無自覺,提起食材率先退場:「日和,午飯後我們送太宰去自由軒那邊暫住好嗎?他的腿還斷著,就這麼回Port Mafia好像不太合適。」
「不要!我才不給你們帶小孩!」
太宰治企圖據理力爭,奈何沒人聽,宮田日和點點頭:「好的,讓空蟬用領域送他直接過去。」
現任Port Mafia首領:「……」
所以我的權威呢?就這麼被你們無視了嗎!
江戶川亂步再次發出「庫西庫西庫西」的怪笑,渾身顫抖,差點滾到地上。
所謂虎落平陽,也只能被這對迷迷糊糊的情侶虐了。
第145章
「啊……我好困……我快困死了……」
拱在散發著洗滌劑味道的被褥裡老大一坨,長手長腳的青年就像冬天舍不得離開熱源的貓,吧唧著嘴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被團外圍了一群小朋友,終於成了孩子頭的咲樂一聲令下,孩子們如狼似虎撲向賴床不肯起的大人。
「起床啦,快點起來啦,有蘋果吃啦!」
梳著兩個低馬尾的小姑娘說話還帶著點奶味兒,語氣倒是一點也不和太宰治客氣:「不起來就要被我們吃光了哦!」
「那就吃光好了……我是一顆曬曬太陽就能活下去的海草,哼唧~」
被子被拽開一條縫,藏在裡面的人迅速伸手把這條縫堵上,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求你們了,讓我再多睡一會兒吧,我都幾年沒睡過覺了。」
「誰信啊!幾年不睡覺人都死翹翹啦!」
能讓女士們心生憐愛的哀求在孩子們這裡毫無用處,無數小魔爪和小腳丫再次靠近,全力以赴終於扒掉了太宰治用以COS田山花袋的棉被。
「耶——!成功啦!」
伴隨著歡呼聲,小惡魔們「呼啦」一下都跑得遠遠地,逃跑也沒忘記順手搬走那床大家好不容易才搶到的被子。
失去遮蔽物的太宰治目無高光:「……」
世界上為什麼要有小孩子?人為什麼要從小長到大?我為什麼要乖乖躺在這裡?
腦內循環了一圈後,他突然意識到——哦,這裡是織田作的領地。
於是黑發青年心滿意足的伸長胳膊腿來了個大懶腰,翻過去縮成一團把眼睛一閉。
呵呵,沒有被子我就必須起床了嗎?笑話!不可能。
「欸?他還是不起來哦,作之助說一定要准時喊他起來吃飯才可以,怎麼辦!」
小朋友們苦惱的你看我我看你,不得不祭出最「邪惡」的手段:「老板!老板!你凍得冰塊借給我們兩個唄~」
太宰治:「!」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部下裡沒有這等拷問天才?!
橫濱最大的惡棍頭子不得不睜開眼睛宣布投降:「我起來了,我已經起來了!」
「敵人投降了,我們還要繼續嗎?」
天真的小朋友再次你看我我看你,包在毛巾裡的冰塊派不上用場就很傷心。
咲樂猶豫了一下,果斷做出決定:「先拿著,有備無患,萬一他反悔了呢?」
「有道理!」氣氛再次高漲,孩子們將「不善」的視線投向坐在地板上的黑發青年:「嘿嘿嘿嘿嘿!」
「警告你們,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哦~」太宰治放輕聲音,就像在給他們講故事一樣狀似無意的釋放威脅。奈何熊孩子之所以被稱為熊孩子,「熊」的重要屬性裡面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完全不吃嚇。
蜂擁而上的、有組織有分工的襲擊,根本不是他這種體術笑話能抵擋得了的。十分鐘後,Port Mafia現任首領被成功捕獲,脖子裡塞了團裹著冰塊的毛巾:「……」
很好,組織裡那幫廢物的創造力還不如這群孤兒……不愧是你啊,織田作!
「太宰還沒有起來吃早餐嗎?」說人人到,樓下傳來織田作之助聲線平穩的疑惑,咖喱店老板笑著和他搭話:「正在上面和孩子們玩兒呢。」
那麼大個子的人了,真想收拾一群小屁孩哪有做不到的?分明樂在其中。
孩子們放開「俘虜」,包著冰塊的毛巾也不翼而飛。等房間門被人拉開,他們仿佛張著小翅膀跑向母雞的雞仔那樣衝到織田作之助身邊:「織田作來啦!日和姐姐呢?」
「日和去內務省了,等會兒我去接她。等等……」他的反射弧有點長:「你們為什麼跟著太宰也喊起織田作了?」
「因為有趣呀!」孩子們笑著從他手裡接過慰問品,一哄而散:「不知不覺就跟著喊啦!」
皺著眉頭一臉苦大仇深的芥川龍之介跟在他身後,被幾個孩子扯著風衣下擺扯進房間:「龍之介龍之介,那個!快點快點,要玩那個!」
芥川龍之介臉黑得像是被人強行灌下一瓶苦瓜汁,手抄在衣袋裡,低著頭:「【羅生門】!」
布刃直挺挺的斜撐在地面上,孩子們一起歡呼:「滑滑梯!(^-^)V!」
「秋千呢?」有喜歡滑梯的,自然也有喜歡秋千的,另一條布刃把自己圈成個圈兒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謝謝芥川哥!」
無數道稚嫩的小聲音再次響起,芥川龍之介面無表情:「……」
哼,用得上就芥川哥,用不上就龍之介,真是一群現實的小東西。
「好吧,誰還沒有吃早飯?」
織田作之助邊問邊把視線放到太宰治身上,這個奇怪的青年毫無違和感的混在一群孤兒中間,倒是比他之前那副險惡的模樣好了許多:「太宰,與謝野醫生交代過的,你得好好吃東西。」
「哼!」
太宰治翹起鼻子,另外半個字還沒來得及往外吐,老底就被熊孩子們給掀了:「賴床哦,一直賴到現在!」
「額……」
織田作之助語塞,被告了狀的人非但不尷尬,甚至昂首挺胸洋洋得意:「哼哼哼!」
「您對這家伙實在是太縱容了!」頭一個發難的正是芥川龍之介,織田作之助攔下他的動作,搖搖頭:「沒關系嘛,小孩子總是任性,長大就好了。」
說著他端起放在矮櫃上的早餐走到窗邊坐下,把尚有余溫的白粥送到太宰治身邊:「吃吧,中午給你開個蟹肉罐頭。」
怎麼聽怎麼像是哄騙家裡不肯吃貓糧的毛孩子,然而太宰治就吃他這套順毛哄的法子:「說定了哦,不能騙我!」
一個蟹肉罐頭而已,至於騙嗎?不讓他吃太多還不是考慮到這人脆弱的玻璃胃。
投喂過不省心的流浪貓,看過孩子們狀態都還好,確認附近沒有可能造成危險的存在,織田作之助對芥川龍之介道:「我要去見一位委托人,如果不想去可以留下來陪著孩子們多玩一會兒。」
「在下和您一起去。」
芥川龍之介等最後一個孩子依依不舍離開秋千,才將布刃收回來:「在什麼地方。」
「或者你替我去內務省接下日和,她方向感不太好。」
他算了算時間,有點不夠兩邊跑。
「在下替您去見委托人?」芥川有點認死理,但是讓他去見委托人並不是個好主意。織田作之助搖頭:「你去接日和,最近黑市又有個關於她的懸賞,萬一誰不知死活的撞上去可怎麼辦。就這麼定了,快去吧。」
拿定主意的織田作之助比任何人都執著,芥川也不得不低頭:「是,這就去。」
宮田小姐不需要保護,在下存在的意義,是保護那些企圖綁架她的人別被她不小心打死……怎麼總覺得哪裡好像有點奇怪?
少年行色匆匆趕到內務省,就看到那個弱雞一樣的異能特務科官員正笑著與宮田日和說話。不等他上前質問,之前見過的另一個「弱雞」也出現了……對,就是那個據說是誤中「異能」變成幼崽的家伙,公務員裡少見的異端分子。
「最近有M國異能力組織以『商業經貿』為由乘船入關,恐怕來者不善,需要注意一下。」阪口安吾泄題泄得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日和代福澤社長向他表示感謝:「知道了,我們會多盯著點的。」
阪口先生含笑剛想問些別的,余光看到走過來的隔壁「同事」:「夏油君,真巧。」
「不巧,我專門等在這裡呢。」丸子頭青年上前提了個紙袋子塞給日和:「這是送給那些孤兒的慰問品,前幾天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還好,只是有點遺憾……」日和接過紙袋子,抬頭看著他:「那麼快就恢復。」
還想和菜菜子美美子一起玩「奇跡夏油」呢,想想吧,毫無反抗能力的夏油傑小朋友……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話,真不知道時間都對你做了些什麼。」
夏油傑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收手:「這幾天詛咒師那邊的眼線傳話回來,說是有人對橫濱這邊很感興趣。」
青年聳聳肩膀:「需要我們派人的話就打申請寫委托。」
「怎麼回事?」阪口安吾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事情突然擠在一塊,一下子湧出來,會不會背後有人操縱?」
運氣再不好也不能糟到這種地步吧!
「詛咒師這邊我會繼續追查,異能力者我可管不到。」
已經成為官場「老」油條的夏油傑輕松甩鍋:「詛咒師也好,咒術師也好,日和的存在對我們來說重要性不亞於天元,理論上不會有人吃飽了撐著,冒著激怒她的風險在橫濱作亂。」
關鍵這邊也沒什麼值得咒術世界滲透的資源啊!
我們只是一群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社畜神棍,跑橫濱來干嘛?搶Port Mafia的生意嗎?估計是幾個做事手腳不干淨的家伙想躲來這邊避避風頭。
只要進了人神的重靈力圈,絕大多數咒力使用者都可視同普通人,發生危險的可能性並不大,他派人過來也只是配合警視廳抓捕「逃犯」而已。
「倒也是……」
阪口安吾也想不明白。
國外的異能力組織跑來橫濱耀武揚威,關注點多半在Port Mafia身上,那就讓他們狗咬狗去好了。
但是,為什麼心底總有一種無法安定下來的緊張感呢?
第146章
「宮田小姐,織田先生讓我來接您。」
芥川龍之介走上台階,同一層上他比日和還要高出來一些。交談中的另外兩位男士見他過來就停下話頭,一起轉過去衝這個特別有意思的新人微笑。
「既然有人來接你,那就不久留了,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阪口安吾保持了大佬應有的沉默,夏油則像個正常的兄長那樣叮嚀囑咐一樣不落。日和不由想起芥川和他妹妹同框出現時的「驚悚」畫面,轉身抓住夏油傑的袖子冒出來一句:「夏油,要是我想去Port Mafia打工,你怎麼看?」
「啊?」
夏油傑先是一愣,眼睛一轉立刻聯想到面前的少年身上:「哦,Port Mafia啊,想去就去,但是那邊好像用槍比較多,需要我給你辦個攜帶槍支的許可證嗎?」
「是橫濱的Port Mafia哦!」她不死心的強調了一遍,丸子頭青年一臉縱容:「我知道啊,目前關東地區影響力最大的社會團體嘛,正式名稱是森會社,主營航運副業走私,手段激進。」
「所以嘞,你不生氣嗎?」
日和偷偷瞟了芥川一眼,夏油傑假裝沒注意到少年幾乎快要爆炸的情緒:「我為什麼要生氣?只不過一份工作而已。織田都沒意見,作為兄長的我就更沒理由阻止。再說,你本來就和Port Mafia的干部關系很好吧,中原中也都吃了你多少年義理巧克力了?」
「總之,只要不是在Port Mafia裡找男朋友,我都沒有意見,你高興就好。或者說就算在那裡面找了個男朋友也沒關系……在對方買了足夠額度的保險以及能夠留下讓你後半生無憂的撫恤金的情況下,我可以舉雙手支持。」
他很有長兄風範的加了句背書,某人常年的低血壓當場痊愈:「你這家伙!」
【羅生門】
飛舞的布刃憑空來襲,在旁邊吃瓜看戲的阪口安吾忍不住閉上眼睛。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又一個被夏油隔空玩弄的可憐人。
芥川眼裡看到的夏油,乃是從無名詛咒中恢復了一半,也就國中時期清清瘦瘦的斯文模樣。出於異能力者的自信,少年自動將他和阪口先生歸為一類。
不得不說他運氣不好,還作了一手好死。
——要知道咒術師人均猩猩,特級咒術師則是猩猩中的猩猩,夏油先生更是以體術見長的那一位……
都不用空蟬現身,看不清楚的陰影攔下來勢洶洶的布刃,日和露出「噫——!」的表情。
視線裡,長著「烈焰紅唇」的大小球體纏在芥川身上:「親一個嘛!來親一個嘛!」
芥川龍之介只能看到團影影綽綽的黑霧,然後身體就突然不聽使喚,濕滑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逐漸向上移動……
「區區小把戲,哼!」
少年指揮著布刃憑空舞動,在過往路人眼裡,儼然就是個和空氣鬥智鬥勇的神經病。
忽然有點理解夜蛾老師當年為什麼總是一副胃疼臉了。夏油傑欣賞了一會兒中二少年的現場表演,由衷為自己的中二期感到慶幸——還好掌握黑歷史的只有硝子。
「需要武裝偵探社幫忙注意的事已經告訴你了,早點回去。」就是不把咒靈收走,非要看年輕人笑話的夏油先生笑得佛光普照:「這位……芥什麼來著的,怎麼了?」
他究竟怎麼了你難道不清楚嗎?
阪口安吾咳了兩聲提醒他自己還在,至少別當著異能特務科的面欺負異能力者:「芥川龍之介,武裝偵探社的新人,異能力【羅生門】,很有干勁哦。」
「福澤先生的人格魅力真令人羨慕。」夏油傑沒話找話,直到宮田日和出聲:「龍之介還只是個小孩子呢!」
「好吧。」
他揮揮手,討要親吻的咒靈瞬間消失,芥川這才意識到剛才大約是吃了個暗虧:「【羅生門】!」
有的人天生就是頭鐵,別說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是非得把南牆撞個窟窿走出去不可。布刃飛舞著再次襲向丸子頭青年,這回夏油傑可就不再逗他玩了,閃身躲過第一刀,順手推開第二刀,不等第三刀刺出,他已經切入芥川龍之介近身,單手就把單薄的少年摔了個底朝天。
還好還好,這位曾經殺穿古老世家的特級咒術師沒有動真格。
阪口安吾松了口氣,上前打圓場:「夏油先生一個人的戰鬥力抵得上滿編滿列的一整支黑衣戰隊呢,好了好了,不要在內務省打鬧。」
夏油傑與日和神同步的扭臉看著他:你們家和人打鬧是拎著脖子摔的啊?
芥川龍之介躺在地上,看上去就像落水狗一樣沮喪——在下居然打不過一個文職?
織田先生,對不起,在下實在是太弱了。
最後還是日和叫了空蟬出來,特級咒靈拎起雙目無神的芥川龍之介,跟著主人一同離開內務省返回武裝偵探社。一路上少年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就在她考慮要不要帶他去醫院做個心理咨詢時,少年一拳敲在路邊建築物的外立面上:「在下,在下會更加努力的!」
「啊?」
努力什麼?怎麼努力?
咒力也好靈力也好,都是天生的,難道芥川你想刪號重來?不至於吧!
「在下不會被打敗,總有一天,在下要得到織田先生的承認!」
少年背後燃起熊熊烈焰,看得日和摸不著頭腦。
不是,你的聊天頻道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她摸摸下巴,由衷建議:「不如你去試著寫寫?作之助最期待的莫過於能看到某部的完整結尾了,可惜書是殘缺的,需要有人續寫。」
「什麼!」芥川龍之介眼前一亮:「多謝您的教誨,宮田小姐!」
完成織田先生期待卻無人能夠完成的事,不就證明了自身的不可替代性,難道不是約等於被承認了嗎!少年雙拳緊握,鬥志昂揚。
這……
從來都是讓別人槽多無口的宮田日和終於也有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她沉默片刻,點頭鼓勵:「嗯,你加油。」
回到偵探社樓下,路面上停著的直升飛機並沒有引起日和注意,倒是剛從大門出來的一群人讓她緊張不已——確切來說,危險源並不在這兒,只是這些人身上攜帶的氣息,就足以讓她如臨大敵。
那是真正的,非人之屬的爭鬥,她本應熟悉卻並不熟悉的領域。
「有什麼東西,混進來了,抓住他們。」
咒靈空蟬撕開一道空間裂隙,直接在大馬路上完全顯現。
在【組合】眼中,只是打了個照面而已,抱著檔案袋的少女就毫無理由發動攻擊。
地表破裂建築搖動,天空中不詳的閃光忽隱忽現,越發濃重的靈力以日和為圓心旋轉翻攪,地鳴陣陣,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景像。
【神隱】
路人瞠目結舌的指著某處空地,剛還站在那兒的幾個異國旅客被憑空出現的鬼怪一口吞掉,毫無還手之力。
雖然那位女士美得驚心動魄……但就是因為她實在太漂亮了,腳不沾地漂浮在空中又穿著一千多年前的貴女裝束,不是鬼怪是什麼。
沒怎麼反應過來的芥川龍之介眼神睿智:「……」
原來,這就是織田先生要求在下跟著宮田小姐的原因嗎。
人都已經不知道哪兒去了,任務失敗了還是沒失敗?
不等他想好該怎麼開口,偵探社位於四樓的窗戶被人猛然拉開,一片深綠色從天而降。
芥川龍之介再次沉默。
福澤社長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著急起來還是說翻窗戶就翻窗戶:「日和,做了什麼?」
這孩子的靈力不受他的異能力轄制,平日裡她也不會把這份力量用在危險的地方,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日和抬起頭,臉上掛著他熟悉卻又陌生的冷淡:「外神的觸角,伸進了橫濱。」
這個時候她特別像人們印像中神明該有的模樣——目視萬物,目無萬物。
「別怕,你先冷靜下來,然後再把具體情況告訴我。」
他猶豫了幾秒,上前輕拍養女的肩膀。
女兒大了,別說是不是親生,做父親的都得保持些距離才好。
日和原地停滯著,被他一拍才突然蘇醒:「福澤先生,我好像……我好像闖禍了!」
說著說著紫色大眼睛越來越像兩顆荷包蛋,含著眼淚要哭不哭的:「我把幾個活人給神隱了……」
「那不重要。」福澤社長忽略掉額頭跳動的青筋:「能說說原因嗎?」
他一手推著日和,一手帶上還在呆滯中的芥川龍之介,至於圍觀路人……就只能等異能特務科和咒術科兩邊一塊送來的質詢文件了。
「社長,已經給織田先生打過電話,他說馬上就到。」
國木田獨步如臨大敵般的守在辦公室裡,就連江戶川亂步也久違的露出不贊同的臉色:「小日和,亂吃東西可不行呦。」
「沒,沒吃,我不吃人。」日和哼唧兩聲,看上去很想鑽進福澤先生的羽織裡:「這些人身上帶著外神的錨點,很危險。」
「而且他們還把賢治關起來了!」
神明之間的廝殺,普通人別說理解,就連看都不能看。外神「不可直視」的屬性可不是開玩笑的。
「無法殺死,只能驅逐或是流放。」
日和緊張到抓著沙發靠背拼命揉搓,語無倫次:「我不是祂的對手,只因為身在橫濱才擁有一定優勢。」
橫濱被她視作巢穴,多年靈力浸潤下這片土地也給了她回應,承認「人神」的權威。所以她這是相當於被另一個搶地盤的神明給上門踢館了……
第147章
「我回來了,路上安吾和夏油打電話過來問為什麼突然爆發出大當量的靈力反應,日和遭遇襲擊了嗎!」
織田作之助拎著委托人從外面匆忙趕回,第一眼看到日和好端端坐在沙發上喝熱巧克力,馬上松了口氣放下差點被勒死的委托人:「抱歉,這邊有點急事,您的委托會在時限內完成,請先坐下喝杯水。」
「啊,不了不了,回頭想想,我的委托似乎也不是那麼著急,您先忙!」委托人哆哆嗦嗦只想奪門而逃,馬上被帶著妹妹的谷崎潤一郎給請到樓下漩渦咖啡廳裡去「詳談」了。
與謝野晶子坐在日和對面,抖抖膝蓋上的雜志:「嚴格說來,日和只是被迫還手。誰叫他們先抓了賢治做人質,又企圖往橫濱偷渡點不該帶的東西呢?」
「所以……?」確認日和沒有受到傷害,織田作之助就更不擔心了,他拖了張凳子過來坐下,趴在日和沙發背後的名偵探咧嘴笑道:「所以我們現在正幫她回憶該怎麼把被神隱的人類放出來。」
「……還真能做到神隱嗎!」兼職家的紅發青年大感有趣,伸胳膊過來摸摸日和的發頂,成功獲得主動擠進懷裡的人神一只:「我也不知道啊,本來只是想著要空蟬抓住他們然後再找個地方扔出去,等回神過來就……」
就把人家給集體關了小黑屋了。
「唔,別急,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出什麼大事,你不要怕。」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空蟬有回應嗎?不然我打電話給五條問問?」
「我覺得,五條幫不上忙。」
甚至有可能添亂。
日和抽搭兩聲:「我再試試,不行去找中也,寄生在他體內的荒神或許能有辦法。」
這個人神她也是做得夠窩囊。
前半輩子就是被議會操縱在股掌間的傀儡,好不容易獲得自由了才發現想要順利使用基本技能居然全得靠運氣——咒靈空蟬是被伏黑甚爾嚇出來的,【神隱】是被外神氣息嚇出來的,後者更是牽涉到只會抓不會放的問題。
用比較好理解的話來說……如果宮田日和是個咒術師,她就是那種只能靠著龐大咒力野蠻碾壓對手的存在。至於刀術,那是後天習得的,不能放在「生得術式」裡討論。
而且,這幾個外國人居然就是阪口先生前腳剛剛提醒過的M國異能組織【組合】!
「我倒是覺得,不用太著急放他們出來。」江戶川亂步趴在沙發背上,單手撐著下巴笑眯眯:「人質在手,我們才更有主動權。當然啦,Port Mafia的支援也非常必要,總不能讓一個『民間的私人組織』負擔起拯救全橫濱的全部責任吧!」
說著他撐起身體走到織田作之助旁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剛好我們這邊還有另一個了不得的俘虜呢,讓社長給他打個電話,密談就不必了,哦?」
坐在主位上狀似思考的福澤社長:「……」
我記得我開的是一家私人偵探社,不是社會團體,為什麼收養來的兒子和女兒一個擅長敲詐一個擅長綁架?
究竟是教育的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
織田作之助猶豫了大概三秒鐘,果斷做出決定:「好的。」
日和是女孩子,讓一個女孩子衝到最前面去和外來者打打殺殺,武裝偵探社不要面子Port Mafia難道也不要面子?
福澤先生默默摸出手機……先給異能特務科打了個電話。
自家小孩要動手揍人了,那不得先打點好上下關節?怎麼說也得打贏了不必進牢房,打輸了不至進病房才行。
「種田?閑來下局棋怎麼樣。嗯,還在那家茶室,恭候大駕。」
掛斷電話,他起身向全程狀況外的國木田獨步點點頭:「國木田隨我去見種田長官,聯系Port Mafia首領一事,等我回來再處理。」
這就是沒有意見,贊同亂步提議的意思。
「好啦,接下來,咱們繼續討論該怎麼把賢治弄出來。」
江戶川亂步這是完全不想讓「人質」好過,又非要把人身上的油水全榨出來不可。不過這也不怪他,誰叫【組合】仰著臉上門,張嘴就要買走異能許可證?名偵探這波屬於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了。
宮澤賢治如今的狀態就像是只放在碗裡包上保鮮膜再被整個塞進冰箱的橘子,最外面的人想把他救出來但又不能打爛吃飯的碗。
「我們最後確認一遍,賢治的確是被【組合】給抓起來了對嗎?」
名偵探歪頭又想了一會兒,提出建議:「不著急放外國人出來,小日和你能完全掌控神隱的次空間不能?先別著急搖頭,我覺得你可以。」
宮田日和對咒靈空蟬擁有絕對控制力,從這一點類推,即便她在這方面懵懂無知,制造出「人神」的那些人也已經提前替她想好了辦法。
「不如咱們找個地方試試呀,把空蟬放在外面傳話,你進去。」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個辦法。畢竟誰也說不清楚錨定了這幾個外國人的外神什麼時候發動攻擊,准備再多也不為過。鑒於日和自己也不知道一旦她進入咒靈空蟬的領域會發生什麼,經過討論大家決定將嘗試地點定在人煙稀少的海面——就是自由軒咖喱店面向的那片大海。
一行人馬不停蹄乘船移動到海面上,日和緊張兮兮的放出空蟬和她商量,後者二話不說立刻抬手展開第一層領域。
幾乎復制了整個京都的零號本丸出現在海天之間,闊別數年之久的審神者伸手推開虛掩的大門。
庭院幽寂,屋舍儼然,花木精致,池塘裡的游魚仿佛穿行於無依無恃的空中。
「哇哦!不用坐長途車旅行也可以游覽古建築了耶!」
相對於名偵探的驚喜激動,織田作之助表現得更加憂慮:「真的沒問題嗎?萬一出了意外我是該打電話給五條夏油,還是打電話給中原中也?」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試過……」
如果可以的話,飛出籠子的小鳥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想回到囚1禁自己的地方,日和也一樣,她是連想也沒想過還有重新踏入零號本丸的可能性。
按道理講巫女和神官們並沒有對她實施過身體上的傷害,但把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硬往神明方向塑造,留下的心理陰影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彌。
「我一離開科學院的培養槽就被送進這裡,直到最後。」
踩在蜿蜒曲折的園林小徑上,日和左看看右看看,迷失了方向:「我不認識這兒的路。」
滯留零號本丸的十年時間裡,作為人神的「空蟬」一步也沒有踏出過天守閣,她能認識路才怪。
「也許會有危險,你們不要進來。」她反手就將本丸大門重新關閉,抽出背在背上的鶴丸國永握緊——不知道該怎麼走,那就只能臨時現開一條路了。
建造零號本丸的人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下手拆遷的正是當時的無辜囚徒。美輪美奐的建築群像是遭了哥斯拉一樣,這兒塌一片那兒倒一排,也不知道日和是怎麼矯正的方向,完美錯過天守閣入口的同時每個方位都拆了幾棟房子。
空蟬被她留在外面沒法充當向導,等到每條路都倒了幾堵牆之後,日和才終於來到天守閣下的廣間前。
「第二層的入口……」
第二層領域的入口正是她曾經起居多年的「臥室」。
邁上被陰鶩籠罩的狹窄樓梯,透過空曠窗口能看到色彩格外濃烈的紅葉——在黑暗壓抑反襯下,任何彩色的東西都會被無限放大,衝擊感官。
這確實是種審美意境,可惜對孩子一點也不友善。長期居住在這種環境裡,大約真的只有神明才不會心理扭曲。
天守閣是整座本丸的最高點,走上最後一級台階,繞過回廊,拉開拉門,再穿過朱紅色鳥居,領域的第二層出現在日和面前。人神的神域會是什麼樣子?人神自己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出於對痛苦的回避,她總會下意識的忽略,直到……不得不面對。
那是黎明前的荒原,火星閃耀在黑色的焦土裡,屍骸斷劍遍布腳下。地平線上遠遠掛著顆忽閃的星子,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
被空蟬強行請進來的「客人們」狀態不是很好,太過厚重的靈力壓得他們連呼吸都非常困難。也就是異能力者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否則這會兒恐怕已經被衝成了行屍走肉。
「花錢買命,我投降!」
金發男人倒在地上,落魄得完全沒有之前意氣風發的影子,一見到下令將自己關在這個可怕空間裡的女孩就迅速滑跪——他本來也不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性格,實在是,實在是此地絕非善處,已經完全超出他的理解維度。別說異能力不起作用,就算起作用,也沒有人敢放肆——哪怕只是說話聲音大一點,滿地看不到邊際的斷刀就會迅速發作還以顏色。
他確實可以用鈔能力強化自身抵御這份真·千刀萬剮,但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再加上這種防御手段無法使用在部下身上,並不想成為光杆司令的男人把手舉得和F國人一樣容易。
日和離得遠遠的,不肯輕易靠近這個被外神錨定的家伙,她不能確定這人說的是真話,還是詐降。【組合】這邊則將此舉誤解為敵意深厚,為了早點從這種幾乎無法抵抗的牢籠裡獲釋,其首領從衣袋內側……摸出了支票本:「您大可隨意填寫,小姐。」
與此同時,日和盡量大聲的提出要求:「把賢治放出來!」
菲茨傑拉德:「……」
等等,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就是說,我遇上的其實是個不會討價還價的小可愛?
第148章
「誤會,一切都是誤會!我們只是抱著滿滿誠意來做生意的商業組織,每位【組合】成員都是再正經不過的企業家,一定是其中有些信息溝通不良,才導致了這場大家都不想見到的衝突。」
菲茨傑拉德有點後悔,乍看這少女無悲無喜的臉,驚嚇之下把價碼給得太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來些。
花錢買命的意思是任由對方開價,只要保命就好,理論上日和可以根據這句話把他扒得底褲都不留。一發現對方似乎不太懂得商業往來,精明的資本家立刻動起了他那活泛的小腦袋瓜。
扣押宮澤賢治的紅發少女被他招到身前,金發男人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符合「溫和」與「無害」的定義:「露西,讓那位小紳士出來吧。」
呵呵,一小時前你的秘書還嫌棄人家土鱉來著,這會兒就改口變成小紳士了?
露西不願意,但她又不敢把這份不願意表現出來,糾結苦悶之下微微把臉扭開,抬手:「安妮。」
【異能力·安妮的房間】
玩具房般的異空間只出現了不到一分鐘就被靈力壓潰,連同宮澤賢治在內所有被關押的倒霉蛋趟了一地。
日和見對方這麼痛快就答應放人,自然也不會去計較「買命錢」的問題。換個人能扒掉【組合】一層皮的大好機會就這麼被她生生放過,見到實習生的同時少女馬上生疏操縱著兩層領域交換位置。
荒原與戰場被鳥語花香的私家園林取代,雖說不知道為什麼園林裡有幾處破破爛爛的,那股迫人的壓力好歹是暫時收起來了。
「呼……」
【組合】從上到下有志一同長出一口氣,然後就看到似乎無人居住的建築物裡排隊走出許多身穿白衣紅裙面無表情的年輕女人。
這口氣沒出完就重新吊了起來。
因為那些女人,全都沒有呼吸。
她們排著整齊劃一的隊列,瓷白的臉上飄著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胸口絕無起伏,就連動作也統一機械到讓人無法忍受。
日和才不管這些外國佬怎麼看待自己龐大的巫女團,徑自指揮她們將露西放出來的所有人一一拋出本丸大門,又專門留言「盯著他們」,這才小心翼翼召喚空蟬交替。
亂步先生說了,賢治我們要,人質不能放!
退出領域,她看上去比等在外面提心吊膽的織田作之助還緊張:「作之助!」
「歡迎回來。」織田先生先是看到一群人憑空掉落在快艇的甲板上,緊接著空蟬消失日和出現,晚櫻的香氣抱了個滿懷:「唔……」
她看上去苗條歸苗條,但這分量,屬實是實心兒的。
「大豐收大豐收,除了賢治統統送去內務省。」
名偵探跳過一個又一個尚在昏迷中的人,確定其中很有幾個命脈企業的核心高管。
——這筆生意做得不賴,既能從【組合】處敲出大把賠償金,又可以向高層賣個好,兩邊都不耽誤。
這艘小型私人快艇自出廠下水時起就沒受過今天這種委屈,吃水線壓得幾乎與船舷齊平,稍微走個小弧線就得把速度降到最低生怕翻肚。幸虧今天天氣狀況比較好,但凡有點風浪,恐怕都得是另一個故事。花了半個多小時,小快艇顫顫巍巍開回私人碼頭,接到電話等待多時的阪口安吾指揮隨車而來的醫療人員奮力「卸貨」。
「已經不是把手伸進錢袋子的問題了,這是打算干脆把整只袋子都搶走。」
阪口先生臉黑得堪比夜色,終究無可奈何。
出賣主權的國家不值得尊重,別說綁架幾個企業高管,外國駐軍基地附近每年枉死的鬼還少嗎?
控制國家意志的財閥與世家滑跪抱大腿喊爸爸吃軟飯溜得一批,在大國博弈中反復橫跳玩得不亦樂乎,已經不能簡單的用丟人現眼去形容。那些人從來沒有想過要靠本民族的不懈努力挺起脊梁博得尊重,只會像鬣狗一樣盯著獅子的屍體流口水狂吠。
溜須拍馬,四處獻媚,曲意逢迎,吮癰舐痔。
真惡心。
更惡心的是絕大多數民眾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問題,跪舔強者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崛起」前的必經之路。
「多謝,如果不是武裝偵探社歪打正著,我們也只能原地釋放那些外國人。大家都知道的,外籍人員的豁免權,治外法權,呵呵。」
他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至少這樣,外交上壓力會小很多。不過那就不是內務省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確認所有被營救回來的人質統統都被抬上救護車,大家這才放下心圍著日和問問題:「【組合】的人和你說了什麼嗎?」
情報什麼的就別指望她收集了,隨便問問好寫報告就行。
「沒說什麼……作之助,花錢買命是什麼意思呀?」
日和一臉純良,織田作之助語塞:「……」
這種黑1道上的行話,就沒必要讓她知道了吧!倒是還沒走遠的名偵探轉頭擠了擠眼睛——主動送上門給人拔毛的白頭鷹,錯過這一次絕不會再有下一回。
織田先生遠目:「……就是投降的意思。」
兩位男士還在用眼神傳遞信息,紅發青年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突然面露痛苦,血水不受控制的從鼻腔裡往外滲。不等江戶川亂步做出反應,跟在織田作之助身邊的日和突然轉身面對大海,甚至放出咒靈空蟬像是驅趕羊群那樣把所有人朝遠離海岸線的方向推:「所有人類,能撤多遠就撤多遠!」
「危險!」
基本上沒有出過鞘的鶴丸國永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冷銀白,擁有優雅弧度的刀尖在靈力加持下把防波堤頂端的水泥基座徹底劃成了棋盤。
「日和!」
被庇護著得以擺脫外神的干涉,織田作之助第一時間想的是衝回去把日和帶出來。然而這項計劃沒能實施就被阻止,阻止他的正是就地擔起責任組織疏散工作的阪口安吾:「那不是我們能涉及的戰鬥,你去了反而還要日和分神。」
臨陣分神是大忌,他不得不放棄一開始的打算,轉而協助好友繼續疏散人群——已經有神經敏銳的人出現異常舉止,好在此地是專供私人快艇停泊的小碼頭,人流稀薄連帶著可能制造麻煩的人數也少了很多。
「哇啊!」
一拳打昏某個瀕臨崩潰的無辜路人,織田作之助扛麻袋一樣扛著他向更遠處送。身後傳來陣陣雜亂電波似的破音,就好像一把鑽子拼命往腦子裡鑽似的,並不是堵上耳朵就能逃避。詭異扭曲、冰冷滑膩的低語追在腦後,仿佛無論如何也不能從祂的注視下逃開。
與此同時,另一股溫柔纖細的力量則不斷撫慰著被捶打侵1犯的神智,好似幼年時夏日午後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童謠,平靜悠遠,沉靜祥和。這兩股力量交織在一起,織田作之助只覺腦子都快被他們攪成一鍋稀粥。
他想要回頭看看日和的情況,求生的本能與【天1衣無縫】一塊尖叫著禁止他這麼做。唯一能確認的是海浪正在不斷上湧,風裡帶來大洋深處特有的水腥味兒。
我該怎麼辦?
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紅發青年並沒有放棄。
日和怕黑,日和怕冷,就算不能衝上去替她爭鬥,他也不能把她一個人獨自扔在海邊面對不可知的怪物。
大不了……事後被福澤社長訓斥一頓再扣上半個月薪水以示效尤唄。
紅發青年扛著被打昏的陌生人,忍耐著從頭骨裡鑽出來的幻痛,摸出手機挨個給他所能想得到的所有「玄學人士」打電話。
「太宰,我需要你的幫助,關於Port Mafia干部中原中也……」
「請問是中原先生嗎,我是織田作之助……」
「五條……什麼?你已經在趕來橫濱的路上了?」
「夏油,日和在海邊,人類不能靠近,麻煩你拉住五條。如果可以的話,借用你的咒靈……」
十分鐘後,黑紅色閃光一閃而過,如同流星劃破天幕,猶如百鬼夜行的「烏雲」緊跟其後,迅速朝海岸線靠近。
「呀,織田作,這可真是壯觀的一幕。」
瘦削的黑發青年大喇喇站在內務省大門口,陡然放大的風將他掛在黑大衣外的暗紅色長圍巾吹得亂舞:「在橫濱大街上肆意作亂,就像拿著小刀在我鼻子前面揮舞挑釁一樣,真不像話。」
鳶色眼睛暗沉沉的,他看上去完全就是傳說中那個手段鐵血堪比魔鬼的Port Mafia首領,一點也沒有滿地打滾撒潑耍賴要求多吃一個蟹肉罐頭時的模樣。
在眾人眺望的方向,海水完全違背了物理定律,將游艇碼頭整個裹成一顆水球,隔斷視線的同時盡最大努力保護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第149章
該怎麼鏟除侵1犯領地的敵人,日和完全沒有章法。
按道理講神明應當生而知之,但她乃是經由科學院人手打造的人造產物,除了十年如一日「服從與救濟人類」的洗腦外該有的意識什麼都沒有。
所以,當面前屹立著小山般的洛夫克拉夫特時,除了及時隔絕外神污染外她只能和這個怪怪的外神大眼瞪小眼。
至於說洛夫克拉夫特,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躺在海底舒舒服服睡大覺睡上一個紀元也不願意遠渡重洋跑到島國辛勤工作——但是沒辦法,契約當頭,他不得不淪為【組合】首領菲茨傑拉德的臨時打工仔。
更加令神無法忍受的是還沒發工資老板一出門就叫人給扣了,這個某種程度上來說堪比鹹魚的外神再次不得不勞動身體上門討要能給他支付薪水的人……
然後就和本地「神明」碰了個臉對臉。
這個世界上,神明早已遠去,人類所眺望的不過是夕陽留下的一抹余暉,而日和也只不過是這抹余暉落幕前最艷麗的回響。或許她擁有遠超人類平均值的身體素質,或許她掌握著磅礡浩瀚的靈力,但是這些都是在名為「人神」的玩偶華貴長袍間點綴的花朵,她存在的本意,更像自備電池的大型環境淨化器。
她是從受精卵開始起就被信徒們殘忍閹割了的溫柔神明,可惜這份溫柔在面對強敵時毫無用處。
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愣頭青,一個只想討薪的鹹魚,蹲在海水構成的「殼」裡兩兩相望。
「@@¥%¥……¥%……&%@!¥」
由於貼臉撞上的並非人類,洛夫克拉夫特下意識恢復真身,所以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座觸手有點多的肉山。這個形像放在日和眼裡,多少出離驚悚了些,尤其當對方試探性的將觸手一塊伸過來時,這種視覺效果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忍受。
日和強壓下嘴邊的尖叫,刀光閃過,砍斷的章魚腳落在海面,砸出大大小小許多漣漪。
示好被「土著」毫不猶豫照臉打回來,洛夫克拉夫特發出一陣蟲鳴似的嚎叫,那些失去的觸手迅速再生。外神也是有脾氣的,而且還不小。
柔韌的章魚腳不斷硬化,仿佛匕首與投槍迎面刺來,被躲開了。面對疑似前來「搶地盤」的外來者,腦袋空空沒有任何傳承的日和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個人類那樣反擊——事實上神明之間一般不會動輒拼命,大家都是能活又能打的存在,沒事兒誰也不想給自己添個不知道能不能耗死的對手。但是隨著信仰崩塌神國不再,最後的人神不得不將參考目標放在被庇護者身上。
身後全都是些面對外神猶如柔軟嬰兒的人類,避無可避,退無可退,那就打吧。
——就像被大蟑螂起飛騎臉的普通女孩,恐懼給她添了個「翻倍」的戰力加成BUFF。
隨著靈力不斷被釋放,威壓也愈發厚重。日和握緊手中太刀,翻攪著海水不斷斬落襲來的利刺,不知何時紛亂的粉色晚櫻夾雜在海水中,一旦碰觸到洛夫克拉夫特的身體就會化作片片碎刀的殘骸。
這裡是被她庇佑了數年的土地,承認人神存在的同時也會給予她響應。
橫濱大大小小的宗教場所同時回蕩起悠遠鐘聲,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拉響警報。
接到電話就馬不停蹄趕來的中原中也漂浮在海面上,圍著這顆超大號水球左三圈右三圈的轉,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靈力太厚了,水球內的空間恐怕已經被同化。由於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一時之間他也不敢輕易用蠻力破開。
百鬼夜行般的「烏雲」頂著消耗飛到近前「看」了一眼,咒力較弱的咒靈好似泡在鹽酸裡的污垢般剝離、潰散。
「沒辦法,咒靈無法靠近,還是我親自去一趟。」
夏油傑抓起從伏黑甚爾那裡黑來的儲藏咒靈,把它倒過來抓著腳用力抖抖,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咒具稀裡嘩啦撒了一地:「嘖,沒幾樣能用得上的。」
從咒術高專畢業後他就一心撲在「如何從政府高度提高咒術師待遇」的事業上,極少出手解決任務,自然不比做學生時過得那麼瀟灑。再說了,一個年紀輕輕身處政壇的官員,沒事兒淨琢磨收集武器……怎麼看都橫豎解釋不清楚。
橫挑豎揀幾番,無可奈何之下他隨手拿起詛咒最濃厚的咒具放在手裡顛顛,坐在旁邊吃糖的五條:「嘿,眼光不錯嘛,咒具裡的『天與暴君』。」
夏油:「……」
被人踩在腳底下碾的黑歷史不提也罷。
「我去海邊,你留下。如果我回不來,至少還有你能繼續庇護那些正常的咒術師。」
他揮退跟在身後的標配保鏢,在他們不解的目光中脫外套挽袖子——西裝這種東西,委實不方便動手。
五條頭也不抬,不置可否的擺擺手:「放心,七海可以接替你在內務省打拼的位置,白白。」語氣輕松的毫無同窗情誼可言,看得夏油特別想扯開那個眼罩彈他一下:「不許往海邊去,聽明白了嗎!」
「知了知了,好煩。」青年用小拇指摳摳耳朵眼:「你當我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嘛?再說了,我可是完全信任你的實力呦~摯友。」
「但願吧。」
這家伙什麼德行,能和他玩到一塊去的夏油會不知道?恐怕是已經打好了要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的主意。
「來襲的不是咒靈,我沒有調動最強咒術師的理由。」夏油把襯衣最上面的風紀扣解開,嚴謹沉穩的氣質瞬間消失,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吸引力。他最後一次耐心說明,但願好友別半途搞出么蛾子:「而且根據前線反饋的情報,敵人有強大的精神污染能力,越是接近那個領域的越容易受刺激,行為舉止暴躁癲狂,我可不想見識你用『茈』無差別攻擊的精彩畫面。」
五條的回應就是沒有回應,嘴裡塞滿蛋糕的青年又一次擺擺手:「唔唔唔唔唔!」
「放心吧傑,萬一你要是失控我會第一時間替你解決。」他咽下嘴裡的食物:「但你也別忘了日和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也許平時看上去就是個受不得半點苦楚,事多還麻煩的嬌滴滴小姑娘,關鍵時刻卻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越是極限環境反而越是強韌,她難道不是集人類各種特點於一體的集大成者麼?」
「還用你說。」夏油傑冷笑著給自己開了張「外勤」簽字,推開辦公室大門:「就是因為想要活得像個人類,她才會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也許等我過去戰鬥就已經結束了也不一定。
他在內務省大門口遇上了在此地集合的偵探們,織田作之助的紅頭發最顯眼,他正在與謝野晶子的要求下把昏厥過去的傷員放在擔架上。
「織田,五條我攔下來了,咒靈沒法靠近日和,會被直接淨化掉,我親自過去看看。」他向福澤諭吉點點頭,話卻是對著紅發青年:「有什麼新動向嗎?」
「沒有,我只給你,還有Port Mafia那邊打過電話,其他人不合適。那裡很危險,不可直視。老實說,即便是你,我也不建議靠得太近。」
織田作之助老老實實回答問題,胳膊上被與謝野晶子拍了一下:「抬頭,你還在流鼻血。」
「哦哦!」他馬上把頭抬起來,夏油這才注意到他前襟上星星點點的血漬:「來的到底是什麼?」
「日和說……是個外來神明,我把它理解成上門踢館的。」織田作之助從與謝野晶子的急救箱裡翻出兩團止血棉塞進鼻子,聲音馬上變得甕聲甕氣:「我和你一起去,至少能提前預警危險。」
剛好夏油也有能多帶一個「普通人」的自信,自然不會推辭:「行,那就走。」
又往前走了兩步,黑色轎車絲滑入場,開車的老者儒雅謙恭:「織田先生,夏油先生,請。」
裝了老大一個X的太宰坐在後排:「鑒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得過去回收一下蛞蝓,Port Mafia干部數量不能再減員了。」
織田作之助皺皺眉,想到太宰治的特殊性,很快他就點了頭:「好吧。如果有不對你可得轉身跑快點。」
被一車人襯得蒼白又瘦弱的太宰治大笑:「你放心,我還沒從【組合】首領那裡要到足夠的賠償呢。」
等他們趕到被水球包裹的私人碼頭附近,看到的只有開了污濁四處亂丟小型黑洞的中原中也,以及海面上那頭被他轟得東倒西歪的缺腿「章魚」山。
「所以……日和呢?」
織田作之助問了個好問題,轎車內一片寂靜。
第150章
海面上風生水起,漂浮在半空中的中原中也猶如破壞神一般不斷轟擊趴在水裡的洛夫克拉夫特。從殘存的外神軀殼上看,他簡直遭到了慘無人道的酷刑折磨——斷肢與碎塊隨波蕩漾,幾乎被打成一灘肉泥。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類或是類人生物存在。
「嗨嗨,到這裡就可以了。」
看熱鬧看到中原中也把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太宰治才跟在兩位「保鏢」身後靠近暴走中的荒神。
【異能力·人間失格】
蒼白光芒掩蓋掉肆虐的黑紅污濁,中也原地晃了兩下,總算回神:「是個圈套,中計了!」
說完兩眼一閉咕咚倒地,他的首領毫無憐憫連拉都不拉一把,還是夏油好心用咒靈托著這位身材嬌小的橘發少……啊不是,青年。
依照日和的性格,她絕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甚至很有可能在遇險時釋放困在手心裡的【組合】。
太宰治眯起眼睛,瞬間就將各條線索串聯在一起得出答案:「有意思,不遺余力綁架神明的人類,想要什麼?」
「總之不會是好事。」夏油挑眉,摸出手機聯系不知道有沒有老實待在原地的好友:「我會讓人抓緊時間查下咒術師這邊,自從盤星教之後,還沒有誰這麼大膽子跳出來作妖。」
「至於異能力者這邊,Port Mafia絕不會坐視盟友被人欺負,我們是橫濱的老大嘛。」鳶色眼睛閃過一片漣漪,太宰治轉頭對織田作之助道:「織田作,我先把蛞蝓帶回港口。一小時內資料就會送到武裝偵探社,是時候該動用全世界最寶貴的名偵探了。」
即便一個普通公民被外國人綁架也會有公益團體代為發聲求救,更何況這回被綁走的是庇護此地數年,又硬給咒術師們創造出假期的人神……屬於是裡子面子都被人給扒干淨懟在臉上嘲諷,叔叔能忍嬸嬸也忍不下。
「……我明白了,馬上返回。」打通電話的夏油臉色越來越沉,太宰把昏過去的中也從咒靈上拖下來扔進等候許久的轎車,回過來攤手:「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又有什麼壞消息?」
夏油抬手用大拇指壓著眉心狠狠揉了兩下:「恐怕亂步先生……短時間內分不出心思在日和這邊。」
他看向織田作之助:「我們離開的時候刺客突襲內務省,種田先生和福澤先生遇險。目前暫時沒有人員死亡,刺客當場吃了悟一發無量空處,正交給阪口先生審問中。」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用得真漂亮啊。」
太宰治「嘩」一下笑開,竟有幾分艷麗之色:「至少三方勢力。那刺客一定是【組合】成員,小小橫濱何德何能……他們唯一沒算到的,大概就是五條先生居然能被人勸住留在原地待命。」
他衝身後的轎車揮了下手,白發老者恭敬頷首,迅速將車駛向港區本部。
無論如何,先得讓中原中也醒過來,才能從他那裡得知更多更詳細的情報。
一小時內,Port Mafia的視頻連線果然送達異能特務科輔佐官、目前該科室實權人物阪口安吾的面前。
「有個腦門縫線的怪人帶著奇怪物品出現,怪物干擾下她無法脫身,被帶走了……」
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與憤怒,畫面很快換到另一個房間,Port Mafia首領罕見的露了臉:「時間緊迫,廢話就不多說。【組合】可以由我們Port Mafia解決,作為交換,異能特務科能給我什麼?」
「異能營業許可。」阪口安吾收緊下頜:「以及,【組合】所有的入境成員。」
如果種田長官有個三長兩短……
「友情提示,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亂步會告訴你敵人據點在哪裡,前提是別去碰福澤諭吉。」黑發男人短促的笑了一聲:「我知道那是什麼,共喰之毒。三天時限,如果不能抓到背後操控的異能力者,輕則一死一活,重則兩死無生。」
「什麼!」阪口安吾扣在桌面的手用力握緊:「……」
「我知道了,這就去推動Port Mafia的異能營業許可批准進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歹Port Mafia交稅交得從不含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從Port Mafia首領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針對自己的莫名敵意,對方總歸是擺出一副合作的架勢。在這種危急時刻,援手永遠不嫌多。
種田長官、福澤社長、還有小日和,無論哪個都不容有失。阪口安吾努力將不適感排除掉,飛速計量著得失與決策。
「那麼……一手交證,一手交人,期待您的好消息。」
太宰治陰陽怪氣的加了一句,切斷視頻。
和我鬥,呵呵。
*
「宮田小姐,很遺憾不得不在這種情況下與您見面,非常抱歉,請您原諒。」
帶著幾分奇怪口音的問候驚醒迷茫中的女孩。
當頭落下的囚籠,臨時被她扔出去後迅速反咬一口的外國人,還有那道縫合線……
超大號精致鳥籠外,白色圓桌旁坐著三個男人——一個面貌平淡額頭縫線,一個黑發紫眼瘦削蒼白帶著黑眼圈,最後一個,日和睜大眼睛:「神官?」
也許是出於僅存的良知,他連頭也不敢抬:「由衷的,由衷的向您道歉,對不起,空蟬大人。」
這個代號,已經幾年沒有被人提起過。就連日和咒靈也知道,她不喜歡被人用代號稱呼——代號是不變的,承接代號的人卻一代一代換得勤快。
「也許我們應該給女士添張暖和點的墊子,好冷,呼……」
縮在椅子裡啃指甲的異國青年提醒了一句,弱弱的。
腦門縫線的那個恍然大悟:「對啊!」
說完兩個人一起去看沒臉面對日和的神官,後者堅持了幾分鐘,額頭爆起的青筋說明此刻無法平靜的心情。最終他沒能熬住那兩道視線,低頭、起身、彎腰鞠躬:「空蟬大人,請您稍等片刻。」
等他開門出去,剩下的兩個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先張嘴。
「你們,是誰?」
日和沒有去碰鳥籠欄杆,她知道。這是科學院專門用來限制人神行動的裝置——當初她就是關在這玩意兒裡被人一路送進零號本丸。既然神官出現在這裡,這東西的來處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額頭縫線的男人率先向前走了兩步,彎下腰行禮:「在下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咒術師而已。」
「我記得你。你撐著傘,從我面前走過。」多年前的那場偶遇,或許並不是偶遇。
男人微笑:「是嗎?或許您還可以再想想?再多想一些。」
「……虎杖,香織?」實在是額頭上的那條縫合線太有辨識度了,日和一下子就回憶起那個只存在於資料中的、死而復生還生了兒子的女士。
啪!啪!啪!
他合掌贊嘆:「多麼可惜,未來的人是被危機嚇破了膽嗎,居然如此暴殄天物浪費您的才能。」
「人類總是醜陋的,愚蠢、怠惰、膽小、還自私。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異國青年從另一個方向走進,單手撫胸略微彎彎腰:「在此,謹為最後的人神獻上敬意,小姐。」
所以這兩個狡猾的家伙一個也不肯把名字說出來,連假名也不。
日和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目光移向圓桌:「我的刀……」
鶴丸國永安安靜靜躺在桌布上,旁邊豎著插在蘋果上的匕首。
神官推開門走進房間,看到兩個人站在距離鳥籠並不遙遠的地方,匆忙上前驅趕他們:「無禮!不要玷辱了空蟬大人周圍的空氣!」
兩個男人一個聳肩一個假裝什麼也沒聽見,各自向後退了兩步笑著看他隔著柵欄給日和塞毛毯抱枕。
「空蟬大人,非常愧疚,非常抱歉。請您看在,看在……」他都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拿出來祈求寬恕的,只能跳過這一段:「請您最後伸手垂青一次吧。」
記憶裡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人神此時卻像個普通女孩那樣把頭一歪:「你總得先說說是什麼事,不能稀裡糊塗就想騙我點頭。」
神官:「……」
對於他來說,這樣的回復基本可以視作斥責。男人匆忙跪地,弓背低頭:「抱歉,請您先行休息片刻。」
背後那兩個無禮的合作者發出足以能被聽見的「細微」笑聲,就像刺在背上的箭簇。
「咳咳,也許我們該再添點茶水甜食什麼的,就這麼邀請一位女士也太不禮貌了。」
要求添毯子的青年左右看看,主動轉身向外走:「請好好休息,宮田小姐。」
神官憋了一肚子火,瞪著那兩個男人直到他們都從房間裡出去,這才忍著羞臊拿起放在桌上的鶴丸國永:「請容我先行退下,飲食等下便會為您送來。」
他可不敢把鶴丸國永的正本留在這裡,萬一這振刀回應審神者的靈力怎麼辦?下次可就不一定能再找到機會「請」來她了。
第151章
「離開這麼遠,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帶著鶴丸國永回到休息室,神官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將這振名刀扔到視線看不見的地方——他實在是怕了這些失去主人後隨時可能失控的付喪神,否則也不必走這麼一遭。
多可笑啊,當初議會上下有多麼堅定一致的裁定「放逐」人神,現在就有多麼後悔。以至於不得不兵行險招,派遣空蟬最「熟悉」的神官追尋到數百年前好再把她騙回去。
按道理講,跑這一趟的怎麼想都該是曾經服侍空蟬十年之久的大巫女。無論從影響力還是親近感上來說,她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選。然而……行刑結束後大巫女精神崩潰屢次自殘,不少侍奉過人神的人都認為這是報應——背棄信仰忤逆神明的代價。
所以最後只能由至少神智還比較清醒的神官來做這件事。
至於說為什麼要如此反復折騰,就必須解釋一下「制造出」空蟬這個人神所消耗的資源。
妄想將神明的力量加諸在脆弱的人類胚胎上,成功的概率要比兩塊錢獨中□□頭彩還要低得多得多得多。科學院前後努力近百年,不知道投入了多少資源才最終篩選出日和這根「獨苗」,如果不是實在支撐不住如此之大的損耗,他們其實更想制造出一個男性神明而非女性……
按照最初規劃,「人神」將是人類火種最後的守衛者。所以在龐大力量的基礎上祂才被賦予了完美的身體素質與智力,可惜時之政府接過空蟬後直接放棄後兩項的開發,完全浪費科學院滿腔心血不說還把「獨苗」當成一次性消耗品給扔了.
島國不同部門之間的內耗,看來直到兩百多年以後也沒有絲毫改變——等到這件事終於被科學院知曉,日和都已經讓織田作之助撿回家當成小智障給圈養起來。
而在處刑了人神之後,時之政府突然發現時間溯行軍的危險對於人類而言居然不是最要命的,更要命的是作為「淨化器」的空蟬帶走了幾乎所有靈力。也就是說,她的誕生消耗了大量資源,她的「死亡」則直接將人類帶入再無奇跡可能出現的深淵。
任何與「靈力」這種不可再生力量有關的物質徹底銷聲匿跡,想亡羊補牢再造出第二個人神都不可能了。萬般無奈之下,時之政府只能厚著臉皮再次與科學院強強聯手,千方百計搜尋出日和的坐標後將她「理論上」應該好感度第二的神官投放過去,企圖再把人神連哄帶騙弄回來。
空蟬在科學院和時之政府的控制下養尊處優了十四年,和普通人在一起才幾年了?以她單純的性格、空空的大腦,以及過於美麗的容貌,不可能在普通人中活得輕松,或者說她居然還活著這件事已經出乎意料足以令人喜出望外。所以說吃了一大堆苦的孩子聽說能回到從前溫暖又舒適的安全窩裡,怎麼想都不可能誘1拐失敗。
——以上均為時之政府的幻想。
假如神官能找到稍微靠譜哪怕一點點的情報機構咨詢也能多少挽救些頹勢,可惜他一落地就倒霉的撞上羂索,然後借著這個人搭上【組合】的關系,又遇到另一個天坑陀思妥耶夫斯基。
隨便哪個都是能玩死他的聰明人。
「唉……」這個中年男人發自心底的由衷嘆息,然後關門離去。
他得去為空蟬大人准備些食物,大人在零號本丸內起居時雖說行動受限不得自由,飲食上好歹從來沒受過委屈。
應該沒受過?
神官離開房間,淡粉色的櫻花憑空出現,無風自動,在無人的空間內左右盤旋了一圈,最終聚攏在鶴丸國永所在的角落。白衣白發的付喪神顯露身形,躡手躡腳推開礙事家具,從縫隙裡走出來。
「嗚呼……這次一定要給姬君一個大大的驚喜!哈哈哈哈!」說完他上前拉開一道門縫,眯起金色眸子左右看看,藏進建築物的陰影裡、悄無聲息。
*
日和把靠墊坐在身下,抱著毛毯觀察環境。
這裡是一處頗具宗教色彩的建築物,彩色玻璃拼出各色神話故事,陽光透過斑駁的落地窗,投影在地面上漾出重重光斑。
確實有點冷。也許是因為這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的緣故,一點點聲音就會引發出三四道回聲也是絕了。
「小姐,您好。」
黑發紫眼的異國青年去而復返,他一直走到金鳥籠前,把手伸進來朝她來回晃晃:「抱歉,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情報員,沒辦法說服他們放你自由。這個,給您。」
他的聲音很好聽,就像破開河面的冰塊撞擊在一起,帶來春天的訊息。
因為相似的配色,日和對他的好感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直線上升。她毫無防備的將手掌攤開在他手下。青年松手,紫色包裝的糖果落在她掌心:「俄羅斯的糖果很好吃哦。」
「你是俄羅斯人?」日和大感有趣,撕開包裝就把巧克力色的糖塊咬了一半下去:「聽說你們那裡特別冷,你真的能空著手打跑熊?」
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覺得我這副低血糖低血壓外加睡眠不足的模樣,有可能徒手干過棕熊嗎?
她就像是個純淨無垢的孩子,連說話也像個孩子那樣,想什麼就說什麼,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根本不會考慮那麼多成人世界約定俗成的「規矩」。
這就是「神明」?
他覺得很有趣,掌握著龐大力量的孩子。
和Port Mafia的重力使完全不同,但又……該怎麼說呢,又極為相似的單純。
「站在俄羅斯的雪原裡,很容易就會被凍僵。至於熊……那只是個玩笑。」陀思妥耶夫斯基露出人畜無害的虛弱微笑:「伊萬,我的名字。我該怎樣稱呼您呢?宮田小姐,還是空蟬小姐。」
果戈裡留著還有用,伊萬嘛,腦子缺根弦,可以拿來試探。
「喊我日和就可以了,謝謝你的糖,伊萬。」
日和衝這個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昏過去的青年笑了笑,通向這間大廳的門響了,這回進來的是腦門縫線的人:「哦?看來還是年輕人更容易聊到一起去呢。」
羂索提著一盞不知道有什麼用的燈走進來,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穿過鳥籠縫隙的手,笑著提醒他:「結界和封印一類的東西,可不要亂動哦。」
「啊,抱歉。」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手收回去,又向後退了一步:「我只是覺得,這樣被關在籠子裡的日和小姐有點可憐。」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斜了一眼,心裡反復評估這個摸不清底細的外國人。
他真的,只是【組合】特別雇佣來的情報販子嗎?可惜當初沒能借助星漿體事件坑死【咒靈操使】夏油傑,如果借助那個人的身體,應該能更輕易的控制住人神,也就不必借助這麼多不可信的外來力量。
兩個從外形到氣質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嘴角微笑的弧度越來越接近。就在日和以為這兩人會不會突然跳起來互毆一頓時,逐漸嘈雜的喧嘩聲從外面傳進來。
「嘖,是那個與風雅沒有任何關系的外國暴發戶嗎?」羂索帶著點挑釁勾起嘴角,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雖然我的雇主確實不太優雅,但也請別這麼說。」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日和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明白為什麼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活脫脫就是兩只兒童繪本上畫的狐狸嘛!
喧鬧聲持續了一段時間,大門最後一次被人推開,端著托盤的神官走在前面,菲茨傑拉德帶著一群人跟在後面:「我要用這個女人和Port Mafia交換『老虎』和我的部下。現在、立刻、馬上!」
「你們都給我出去!不要打擾空蟬大人休息!」神官氣憤不已。
也就離開了半個小時吧,這群人怎麼回事,怎麼又聚到人神身邊來了?這還怎麼找機會洗腦忽悠她!
羂索:「……」
是不是找錯棋子了?為什麼總有一種帶不動的心累感?
就是,蠢的太蠢,狡猾的又太狡猾,完全沒有中間過渡的兩極分化。
一屋子人能湊出近乎無限的私聊群,首先為了保證「人質」的妥善安放,至少三方在瞬間達成一致——先把這土豪忽悠瘸了再說。
「Port Mafia的話不可信,大可以把交易地點定在【組合】防御力量最強的地方不是嗎?菲茨傑拉德先生的目標是『老虎』,這與您二位並不存在無法調和的衝突,大家認為怎麼樣?」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了一個非常合理的建議:「主動權在我們手上,不怕『老虎』不出現。」
【組合】首領揚眉吐氣,帶著視頻錄制設備走到日和面前:「又見面了,幸會,宮田小姐。」
他笑的志得意滿:「麻煩您配合一下,不然的話,我可不能保證部下會不會拿您出氣呢。」
「最危險的時候,我釋放你們,保護你們,所以這就是人類給我的回報嗎?」
日和看也不看他,視線停留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笑意尷尬的卡在菲茨傑拉德臉上,最後他只得吐出一句:「抱歉,我是個基督徒。」
「沒關系。」日和還是不看他:「那就祝你好運。」
在橫濱這片土地上,你就別想和「運氣」這兩個字沾邊了。誰說她就不會報復呢?
第152章
「BOSS,武裝偵探社那邊收到了【組合】的消息。」
「嗯。」
一份視頻被送進Port Mafia首領辦公室,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興致勃勃:「放出來看看,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嗎?」
畫外音根本不敢露面,所以視頻鏡頭從頭到尾都沒離開房間中央那只通體金鳥籠,坐在裡面的正是「人質」宮田日和。
老實說,像她這麼乖巧的人質,全世界也數不出來幾個。看上去不說有沒有逃跑自救的打算吧,至少也是要將蹭飯進行到底的架勢。要不是那只金色鳥籠讓人有些不爽,她閑適得就像在朋友家做客。
「咣當」一聲巨響,不遠處的地磚被中原干部踩了個稀碎:「我要把這群混蛋碾成爛泥!」
當著一個沒落神明的面把另一個沒落神明關進鳥籠子裡,你們是幾個意思?
「別仗著武力就隨便喊打喊殺,我們Port Mafia的名聲就是這樣被你給搞臭噠。」
太宰治點著快進鍵看完對方的要求,朝旁邊垂手侍立的部下道:「去請我的游擊隊長上來,有很重要的任務哦。」
「什麼?!」中原中也不高興,但是出於對首領的尊重,他只能把這份不滿暫且先吞回肚子裡。
嘖,蛞蝓居然沒跳起來大吵大鬧?沒勁。
太宰治收回大感無趣的視線,垂著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黑西裝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其他命令,鞠過躬之後默默退下,沒過多久首領辦公室大門外的保鏢進來傳話:「BOSS,中島先生來了,在外面等您召見。」
「讓他進來。」
坐在主位上閉目養神的青年睜開眼睛,上身向前微傾,單手撐著下頜:「下午好,敦君。」
白發少年半張臉藏在外套領子裡,只露出雙死水似的眼睛:「太宰先生,需要動用游擊隊嗎?」
「游擊隊就不必了,小事一樁,你單獨出動。」
說著他倒回視頻重新放過後半段:「對方要『老虎』,那就讓老虎親自走一趟吧。」
「……是。」
少年微微彎了下腰:「請問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和往常一樣一個不留嗎?」
「你小子,說話有點狂啊,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中原中也走到太宰治背後站定,直視面前這個劉海紛亂的少年:「新任游擊隊隊長,中島敦。」
太宰治則笑著伸手在虛空中點點:「我討厭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部下,希望你不是。」
「抱歉,太宰先生,中原先生,這就出動。」Port Mafia可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中島敦結束話題鞠躬行禮,然後退出辦公室。
中原中也不由憂心道:「這小子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要不要我跟過去看看。」
別人質沒救出來再把他自己陷進去……才不是擔心,只是不願讓組織丟那麼大的臉。
「不用啦,反正【組合】也不會放人,讓阿敦過去大鬧一場也好。至於你……我想很快就會有別的工作要去做。」
他把嘴角彎了彎又收回去:「共喰時限的72小時已經過去了10小時,不知道織田作他們找到線索了沒有。」
「肯定找到了,畢竟有全世界最珍貴的名偵探坐鎮嘛,一分鐘足夠。」太宰治放下支撐下頜的手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的風景喃喃自語:「該在什麼時候封鎖港口比較好呢……」
「……」中原中也從來就沒弄清楚過這位前搭檔現上司的腦回路,反正看在他積極救援日和的份兒上,他可以原諒這家伙時不時的抽風。
*
「雙線作戰對於我們武裝偵探社來說非常不利,既然【組合】歸Port Mafia,那麼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與異能特務科合作解決掉【共喰】。」
國木田獨步代替福澤諭吉站在白板旁說明情況:「種田長官的狀態非常糟糕,阪口先生動用了權力,還在排查中。」
「這幾股勢力達成一致正在合作,目的就是借由【共喰】與綁架日和這兩件事一舉擊潰我們,同時削弱異能特務科,這樣一來橫濱將徹底陷入混亂。至於說Port Mafia,放著不管也沒事。鬼知道那個首領會不會哪天想不開從樓頂跳下去一了百了。」
江戶川亂步心情很差,說出來的話也就不大中聽。
他朝織田作之助的凳子腿踢了一腳:「織田,你和谷崎一隊,國木田和賢治一隊,我和與謝野留守保護社長,剩下芥川自由活動。我們不能光等著異能特務科那些笨蛋浪費時間。」
青年在地圖上圈了幾個點:「這些都是可疑的地方,笨辦法也不是不能用,一個一個找過去,你們都給我跑快點。」
他真的只用了一分鐘就推理出敵人可能藏身的位置,因為線索不夠充分,得出的結論也比較「模糊」。
其實已經很精確了!
要知道異能特務科那邊還在為了究竟啟用誰的線人而爭論不休,一點也沒有老大快要GG的緊張感。
倒不是說種田山頭火平時不夠體恤下屬,實在是……公職機構嘛,誰當上司都一樣。只要別作出個大死就不會被開除,工資更是一分也不會少,除了阪口安吾這種嫡系弟子外,上下級之間沒那麼深的感情羈絆。
工作而已,混口飯吃,不寒磣。
分過組的偵探們傾巢出動,全力搜尋【共喰】的異能力者,江戶川亂步專門喊住織田作之助:「Port Mafia那邊你多關注幾眼,【組合】贖回人質的條件我已經叫人送去那邊了,應該很快就有結果。」
「如果日和早點脫險回來的話,【共喰】就是解不開社長也不會有什麼大危險,是這樣嗎?」
一聽這個織田作之助就放松了許多,但是江戶川亂步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也輕松不起來:「做夢呢你?這次交換注定失敗,說不定……恐怕社長已經轉危為安了小日和也回不來。」
青年睜開翡翠綠色的眼睛:「她也是對方出手的重要目標,或許會比社長、比打擊我們還要優先。雖然目前我還不知道敵人這麼做的目的,但是可以想像,那絕對不是能讓我們樂見的結果。」
「所以你的任務比別人勞動強度更大,除了搜尋外,一旦我讓花袋發出信號,你就必須第一時間按照指令行動。」
他露出一個純黑色的微笑,看上去半點也不像正經私人機構裡的正經偵探。
「接下來,就要看小日和自己的了。」
*
「所以……這就是Port Mafia派來交換人質的籌碼?雖然我不討厭收集凶猛的貓科動物,但總得符合審美才行。這看上去也太寒磣了,Port Mafia從來沒有讓自家的貓吃飽過麼?」
菲茨傑拉德坐在白鯨的駕駛艙裡,監控攝像頭讓他得以看到一個黑衣白發戴項圈的單薄少年被帶進白鯨腹內。
對於心心念念的「老虎」就是這麼個形像,花了大價錢的土豪很有幾分不滿。但是在見識了對方的異能力後,這些不滿立刻煙消雲散——獸化的白發少年就像頭真正猛獸那樣銳不可當,他充分發揮出食物鏈頂端掠食者的一切優勢,瞬間讓來自「文明國度」的客人們實打實體驗了一把什麼叫荒野求生。
「關艙門,把乙1醚放出去!」
菲茨傑拉德也不求部下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忠誠,果斷下令另尋蹊徑。
白鯨改造之初就考慮到了各種危機應對,眼見如今實在無法用□□去抗衡野獸,人類不得不龜縮起來利用智慧解決問題。
虎化只能讓中島敦高抗高回復,不能讓他省下呼吸這道生存必備的手續。於是很快,劇烈運動後大量交換空氣的少年被麻翻在地,成功實現了前輩中原干部的預想——人質沒換出來,自己倒是進去了。
「一切順利……」獲得了自己想要的,資本家貪婪的本質讓菲茨傑拉德打消了立刻返航回國的計劃。
他現在,對那個神秘女孩的興趣比「老虎」還要高。
簡直是一定的,那個神秘的俄羅斯情報販子寧可放棄「虎」也要得到另一個人質,這件事本身就代表著雙方價值的不對等。金主爸爸當然不可能大老遠從M國跑過來,就為了給你們這些帶孝子打工不是?
本著不賺就是虧,油費也是錢的想法,菲茨傑拉德先生在充分確認老虎籠子的堅固耐用之後,欣然決定帶著戰利品去看望他的盟友們。
而此刻,他的合作者們也如同「堅不可摧的聯盟」一樣,各懷心思。就像是分別安排了不同時段「上班」一樣,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籠子外找日和談天談地談人生。至於說作為事件中心的日和,她的想法並不多——俄羅斯的糖果甜度太高,神官做飯很難吃,縫合線先生說話……聽不懂。
什麼叫全人類的進化啊?怎麼進化啊?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講些什麼?
你到底有沒有上過學,讀沒讀過《進化論》,達爾文的棺材板都快蓋不住了!
第153章
「呦呼,你好呀少年∼」
特質的鋼材籠子外,可疑的白發男子像招呼貓咪那樣伸出手。被關在籠子裡的中島敦:「……」
這個人,很奇怪。
有點像個人,但又不是太像。擁有人類的形體,卻帶著一股金屬和墓土的味道。
「虎」的直覺告訴他,最好別惹這家伙,於是早就學會低頭的Port Mafia直接伸頭出去把臉放在鶴丸國永攤開的手掌上。
不就是要擼貓麼,已經習慣了。
「哦呦?這是什麼新玩法嗎?哈哈哈哈,還真是有意思。」他快活的笑著,蜜金色眸子眯成兩條縫:「好的好的,乖貓貓∼」
鶴丸國永用兩根手指捏著中島敦的臉晃來晃去,晃了好一會兒才放過這個游戲:「少年,我看你骨骼精奇,日後必成大才……」
「抱歉,我沒有錢。」
中島敦暈暈乎乎甩著腦袋回答:「沒辦法購買你推銷的任何東西。」
「可是……」鶴丸國永很想把話說完,奈何中島少年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沒有可是,薪水都用來吃飯了。」
空曠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付喪神高低左右把少年看了一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道:「真的假的?怎麼看你也不像是頓頓都吃飽了的樣子!」
中島敦:「……真的。」
怎麼吃都不胖也是件糟心事。
雖然是被首領重用的游擊隊隊長,但他確實把工資全花在了填飽肚子上,以至於手頭窘迫,連出任務時買個手信都不得不精打細算。
「哈哈哈哈哈,那你肯定餓了,給!」
他隔著柵欄塞了顆紫皮糖給中島敦,很快又反悔:「不對啊,貓既不能吃糖也不能吃巧克力,你確定你可以吃這些嗎?」
「我又不是貓。」被關了幾個小時,之前又使用異能力大鬧一通,中島敦早就餓得能把盤子嚼了。仗著「虎」的高恢復力,少年二話不說扒掉糖紙就把糖塊送進嘴裡。
「真是的,你也不怕我在糖果裡做手腳。」鶴丸國永站起來靠在籠子上,本體太刀敲出清脆的回音:「都被人俘虜了還沒有任何警惕心,你難道是被圈養的寵物貓?」
「都說了,我不是貓。」
少年努力咀嚼糖果,臉頰上微微鼓起一個小包。可疑的白發男子盯著他又看了一會兒,咧開嘴:「好吧,既然你這麼肯定。」
「我想要你幫個忙,作為交換,可以保證你能安全返回地面,怎麼樣?」
鶴丸國永很有誠意的擺出交易的架勢:「少年,你可以喊我鶴先生。」
「@#¥@¥%¥……」
嘴巴被糖糊住的中島敦發出一陣咕噥聲,付喪神只當他同意了:「那我就放你出來了哦~」
「唔唔唔唔!等等!」少年奮力把太過大顆的糖咽下去,伸伸脖子小聲嚷道:「您不用管我!」
「欸?還是說,你就喜歡住在籠子裡?」白發男人用一種「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貓」的眼神反復打量他。看得同樣頂著白頭發的少年向後縮了縮,甚至欲蓋彌彰的拉緊外套領口:「不是那樣的!我的意思是,您的能力不必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將這個機會讓給一位小姐。」
「我沒見過她,只知道她也被囚1禁在這棟房子裡。」少年蒙著陰影的眼睛平靜如同湖面:「我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帶她離開,但是……再縝密的計劃也有遭遇意外和失誤的可能。」
中島敦抬起頭,看著像是從空氣裡突然擠出來的青年請求:「謝謝您了,鶴先生。」
「EMMMMMM……」鶴丸國永咂咂嘴,故作深沉的摸著下巴皺眉擠眼做鬼臉:「老實說,我還真沒想到你會給出這樣的回答。這也算是種驚嚇?」
「好吧!看在你成功嚇到我的份兒上,交易達成。」
他笑著抽出懸在腰間的本體,揮手示意中島敦向後:「讓讓,我得先把這個籠子弄開。」
在審神者的庇護下,刀劍付喪神面前就沒有什麼是不能砍的。
成功弄壞別人的拘束工具,順利給自己找了個幫手,鶴丸國永等中島敦鑽出籠子先迫不及待上手用力RUA他領子上的毛毛:「小貓咪~嘿嘿嘿~」
中島敦:「……」
還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貓啊!
*
「宮田小姐,今天心情怎麼樣?」
提著燈的縫合線先生又雙叒叕准時出現,日和抱著新換的趴趴抱枕死魚眼——每天都樂此不疲些讓人昏昏欲睡的聊天話題,這家伙究竟想干什麼?
男人注意到她的表情,輕笑一聲坐下:「要不要聊點別的?我從神官先生那裡得知了些有意思的事,想聽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說出了祈使句的氣勢,一點拒絕的余地也沒給留。
「神官先生希望能夠帶您回去,藏在時間裡的秘密啊……」羂索故意停頓了幾分鐘觀察,然後笑著繼續:「您似乎不感興趣?」
「人類早已不再需要神明了,不是嗎。」
日和抱緊趴趴熊,把下巴壓在紡織物柔軟的肚皮上:「其實我挺想不明白的。你們明明可以制造出神明,為什麼不選擇相信自己?」
「也許是……害怕失敗吧。」
這個奇怪的男人認真思考一番,給出了個出乎意料之外但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所以我們需要一個領導者,一個能夠承擔失敗罪責的、堅強的領袖。」
「……這不就是背鍋俠麼!」
日和差點把手裡的趴趴熊摔出去,羂索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您說的沒錯,人類就是這麼虛偽、狡詐、醜陋、又弱小。」
他滿懷惡意,就像故意在小朋友面前掀開奧特曼的皮套那樣,企圖動搖人神的意志。日和攬回被自己揉得可憐巴巴的趴趴熊,轉過身去用屁股衝著他:「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人類裡確實有一部分很討厭,但是、但是……還有更多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人類這種生物還有救。」
也正是因為這些人,她才願意在失去友人後選擇原諒。時間都已經過去數年,重新提起舊事,更多的只有唏噓。
要不是當初Port Mafia橫插一杠徹底弄倒了盤星教不說還廢了他一個馬甲,真應該花上一筆不亞於星漿體事件的錢攪散那個武裝偵探社。從那之後他就沒走過好運,之前看上的馬甲不但沒有走上極端眾叛親離,反倒進了內務省被重重保護起來不遺余力的專門和咒術師協會上層作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選擇這個看上去比較好忽悠的人神吧……沒想到竟然油鹽不進,不管怎麼洗腦大小姐她都只有一個反應——不聽不聽不聽。
要日和來說,這就是多讀書的重要性啊,達爾文的棺材板是真的要壓不住了!
眼看三觀完全合不到一個拍子上去,羂索笑著退場。他其實不太在乎能不能說服人神,真要說服不了也沒關系,大不了借她性命一用。借由其它辦法抽取出宮田日和所有靈力,還能再拿她的屍體做點文章。
咒靈操使能對人神產生影響,反過來不也一樣可以麼。幸運的是,那個異國情報販子表示願意接手殺死神明的罪孽,有替罪羊代為動手,最後努力一把仍舊未果也不是太讓他難以接受。
從神官那裡,他可是打聽出了不少有趣的小手段,同時也進一步認定人類就算再多進化兩百年也還是一樣卑劣。
「莫名其妙的怪人。」
目送聊天搭子一語不合就走人,日和撇撇嘴多揉了兩下趴趴熊。按照前兩天的規律,要不了十分鐘神官和俄羅斯人伊萬就會先後出現,然後再啰嗦上一大堆。
講真,你們真的不要再嘮叨啦,就算是再古老守舊的神明,也會在新時代面前養成新習慣。何況人家還是憑自己本事考上的東大,未來打算投身編輯與出版行業打拼。
笑死,根本不想被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家伙供奉。
但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樣,日常來看熱鬧的【組合】銷聲匿跡,縫合線先生離開後過了許久,神官慌慌張張推門來到她面前。
「空蟬大人,請您快點隨我一起返回時之政府,那些卑鄙之徒企圖對您不利!」
他頭上的立烏帽子歪歪扭扭,神色倉皇,確實有幾分急迫的意思。
日和抱緊趴趴熊:「不,我不會再回零號本丸。」
「您要拋棄那些追隨許久的刀劍男士了嗎,還是說,人類的命運於您而言已經無足輕重?別忘了您可是人神啊,是為了庇護人類才誕生的神明。您就不怕失去信徒後一無所有嗎!」
神官的語氣裡多了些失控的戾氣,日和抬起手指,迎面而來的磅礡靈力像桶冷水當頭淋下:「可是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啊!」
「人類早就已經走出蠻荒時期,不再需要繼續牽著神明的手才能往前走了。既然如此,何不給彼此留下些美好回憶呢?」
女孩子柔軟溫和的聲線讓他的控訴戛然而止。
日和松開懷裡的玩偶,一點也沒有被「忤逆」的憤怒:「我甚至連生死都不能自行掌控。身體是科學院的研究成果,靈力是時之政府的工具,付喪神們……也只是迫於恩義不得不響應召喚。」
從某種角度上看,她和刀劍付喪神們一樣,都只是人類為了戰勝同類而制造的武器。
「啊呀!姬君這樣說可就要讓鶴我傷心了呦~」含笑的聲音從穹頂灑下,伴隨著說笑,白影就像只真正的鶴那樣輕飄飄的從天花板上落下來:「怎麼樣?這樣的出場有沒有帶來驚嚇?!」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的撞擊掀飛了這棟建築物的天花板,金燦燦的陽光灑進來,日和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身處浮雲之中。
「日和,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織田作之助拽著直升飛機懸窗探出大半個身子:「中原去處理剩下的【組合】成員了,你……」
話音未落,他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景色那樣奮不顧身從直升飛機上跳下來想要靠近關押日和的金鳥籠,可惜不滿六秒的時間還是太短了,他只來得及在槍響之後趕到籠子外。
「欸?」
日和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子彈穿透胸腔嵌入地板,猩紅血花於胸口綻放,她摸了一下受傷的位置:「有點痛。」
原本無風的海面突然動蕩不安,海浪翻湧就像受到驚擾的魚群,這一刻,原本金色的陽光也像是生鏽了一樣,變得暗淡模糊。
「橫濱是島國異能力者的主要聚集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異能力者都生活在這裡,所以說……」坐在船艙裡的俄羅斯青年露出虛弱的微笑:「瀕臨死亡的人神會失控,不知道她能替我們清理掉多少罪人。你說呢,伊萬?」
「狙1擊手已經失去聯系,從最後傳回的畫面上看,死亡對他來說是種解脫,主人。」
第154章
確認狙擊手在擊穿宮田日和的心髒後就立刻遭到反噬,陀思妥耶夫斯基迅速打發部下伊萬去找這艘走私船的船主要點熱水和食物。沒辦法,身上攜帶的備用糧都被他用來「賄賂」人神了,好在也成功從她嘴裡套出許多有用的消息。
一、二、三、四、五……
青年坐在圓桌旁數著時間,伊萬的腳步還沒來得及離遠,室外就傳來陣陣驚呼。
——「天啊!這個年輕人怎麼突然昏倒了?!」
「嗯?被子彈擊穿心髒也沒有當場死亡麼……」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滿嘴腥甜,青年不得不彎腰用手捂住胸口,滴落的血液中混雜著幾近不聞的笑聲:「精彩至極,這就是神明的力量!」
舷窗外的洋面上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積起數層高的烏雲。
外面還在吵鬧,船主大叫著催促水手快點提速,其他乘客們因為伊萬的倒下不斷叫嚷。
「下次,就可以一舉摧毀Port Mafia了,這樣一來,『書』就不得不現身。」
比起有想法且無法催眠洗腦的人神,還是一件任人書寫的道具更適合接下來的計劃。
熬過銳利如同切割的痛楚,陀思妥耶夫斯基放緩呼吸,這才發現指甲因為握拳的力道崩落,眼前也一陣一陣湧過大團黑霧。
橫濱完蛋了。
昏過去之前他信心滿滿的這樣想。
*
「日和,日和你別嚇我。堅持住,我這就打電話要與謝野醫生過來,你不會有事!」
關押日和的金鳥籠顯然並不是由黃金鑄造,但織田作之助也弄不清究竟是什麼材料。無論子彈還是蠻力,都沒有辦法讓它產生哪怕一點點變化,這也說明了為什麼日和老老實實任由自己被關在鳥籠子裡。
沒有辦法移動傷員,那就只能讓醫生趕緊跑一趟。【請君勿死】的最長治療時限是心跳停止的五分鐘,也就是說,只要與謝野晶子能在300秒內趕到,一切就還來得及挽救。
然而撥通號碼的手機裡只有蜂鳴聲。
猝不及防的致命傷讓日和再也無力控制靈力,以這棟建築物為圓心,靈力的密度越來越大,甚至大到了難以呼吸的地步。
事情似乎陷入死局,織田作之助仿佛聽見脈搏聲在耳邊鼓動著提醒自己時間流逝。
怎麼辦?
磚石與鋼筋在無形的壓力下化作臼粉與流沙,窗框上的彩色玻璃失去支撐紛紛墜地,刺耳的破裂聲此起彼伏。
「織田,你怎麼搞的……!開玩笑的吧!」
中原中也提著個揍昏的【組合】成員漂上來看情況,馬上就被眼前的景像嚇到失語。同時一股無法抑制的憤怒打從心底油然而生。
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如果人神今天死在這裡,半成品荒神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神明了。這意味著他終於失去最後一個同類,從此以後孤身一人。
「不能放棄,還有機會!」
織田作之助扔開無法接通的手機,轉而對中原中也道:「你去帶與謝野來,我繼續留在這裡想辦法。」
全橫濱大概只有中原中也能在空中照直線來回,由他去跑這一趟再合適不過。
中原中也只問了一句:「具體位置。」
「***********」
織田作之助報出一串手機號:「離開這裡會有信號,他們應該留在內務省下屬醫院,但是我不確定,最好問一下。」
說話功夫,60秒就沒了,空氣粘稠得仿佛浸透了無形的膠水,別說發力弄開金鳥籠,就連移動身體都有些為難。時間緊迫,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一眼,捂緊帽子闖出重靈地。
【組合】最好祈禱日和能得救,不然的話,他們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離開重靈地範圍,他這才發現天空中由雷雲形成的巨大漩渦——只是短短六十秒而已,雷雲就形成了足以覆蓋橫濱全境的規模。如果這些靈力徹底失去控制,全橫濱連人帶地一塊炸上天只是時間問題。
「混蛋!簡直就是一群瘋子,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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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急敗壞的掏出手機,希望運氣能好點。
倒也不必應在我身上吧,先借給日和用用。
隨著距離逐漸拉遠,蜂鳴聲變成了正常的鈴音,很快被人接聽。
「與謝野晶子在哪兒?老子沒空閑聊!」
中原中也急得彈舌音都出來了,對面也沒和他糾纏:「半小時前與謝野醫生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就急急忙忙出去了,急得連手機都沒帶,真是的。」
「……」
中原中也捏爛了手裡的手機。
頭頂的雷雲越來越壓抑,已經到了普通人也能看見的程度。
「媽媽,那是什麼?好可怕!」
「沒事哦,只不過雷雨而已。」
不,那並不是一場簡簡單單的雷雨,那是一個神明逐漸死去時的怨恨。
與此同時,留在日和身邊的織田作之助還在想辦法弄開能囚禁人神的籠子。
「你會得救的,別害怕,我在。」紅發青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得太厲害。日和面向地面倒伏在毛毯和趴趴熊抱枕上,血液滲透在紡織品的纖維裡,逐漸染出不詳的圖案。
呼吸越來越困難,缺氧的眩暈感逐漸加重。但是還不能放棄,還有可能……
「呦!需要我幫點忙嗎?」
白衣白發的付喪神抱著本體出現在人類面前:「現在的你,應該可以做得到。」
「你是誰?」
織田作之助第一反應是攔在鳥籠面前排斥想要靠近的可疑人員,鶴丸國永見狀眯起眼睛笑得極其開心:「你可以喊我鶴先生呦。年輕人,你知道什麼是神明嗎?」
「神明?」現在是學習民俗知識的時候嗎!
可疑的白發男子上下點頭:「嗯嗯,神~明~呦!所謂神明,終究還是溫柔慈悲,不忍拒絕信徒祈禱的存在呀。」
尤其是那個孩子。
「作為眷屬的你,難道不要試試嗎?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有眷屬的祈願,再痛苦她也會忍耐著盡量堅持。話說老虎少年也已經被放出去接人了,怎麼還沒回來……
早在鶴丸國永被神官帶離日和身邊後,現出人形的刀劍男士就聯系上主君替她不斷向外傳遞消息,這也是Port Mafia首領能掌控全局的主要原因。至於說為什麼沒有和武裝偵探社取得聯系,那是因為菲茨傑拉德一時大意說出福澤諭吉遇襲的事,日和迅速判斷出武裝偵探社無暇雙線作戰的弱點。
太宰治也成功猜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采取的行動並及時通知到鶴丸國永,這才有與謝野晶子匆忙離開之事。
但是這一切,織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都不知道。
「我該怎麼做。」
眼下除了相信這個神秘人也沒有其他辦法,紅發青年低下頭。鶴丸國永對他識時務的態度非常滿意:「那就祈求吧,獻上你最珍貴的東西,向神明祈求回應。」
「我最珍貴的東西……」
那必然只有日和。
最初促使他改變的,用懵懂純潔重新詮釋日常生活的,能讓他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她早已如同酥潤的春雨一般融入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隔著無法撼動的金鳥籠,織田作之助伸手握住日和:「與謝野醫生很快就到了,我知道那會很痛苦,但是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我沒有辦法想像你離開以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模樣。」
「日和,請求你留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
逐漸冰冷的手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天空中憤怒的雷雲越壓越低。明明還是白日,地平線上卻露出幾顆閃爍的星子。
時間很快就要到了,與謝野晶子卻還是不見蹤影。
「難道說……又要再次回到無眠的黑暗中去了嗎?」
鶴丸國永抬頭注視著天向變動,忍不住喃喃自語。
可千萬不要出什麼意外啊!
事實上與謝野晶子距離日和已經很近了,無法繼續靠近的原因只是面前多了個提著燈籠的怪人。
「那道傷口……」
女醫生眼神一厲:「讓開!」
「恐怕不行哦,小姐。」
羂索深深吸了口氣:「所有人,都會在不久的將來感激我。每個人都擁有咒力、或是靈力,千年前神魔並存的盛世即將到來。」
「腦子有病啊你!要不要我給你開個精神科的住院單?」與謝野晶子不耐煩的揮出柴刀指著羂索的腦門:「我要把你,解剖十八遍。」
「與謝野小姐,情況不對,我們必須加快速度!」
虎化的中島敦忍著項圈帶來的疼痛啞聲提醒,與謝野晶子立刻反應過來:「你說的沒錯,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清理垃圾上。」
羂索抬起下巴笑得傲慢:「停在這裡吧,你們這些庸人。」
「嗨嗨,請問需要我幫忙嗎?」
話音未落,光球先到,淡藍色的咒力把羂索轟了個趔趄。他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怎麼可能!內務省和咒術師那邊不是已經……」
「你太小看國家的力量了。」
不能在靈力厚重的地方釋放咒靈,那就只能獻上重拳以示敬意了。很長時間都沒怎麼和人動過手的夏油傑一拳打得羂索眼眶破裂,耳朵裡面嗡嗡嗡盡是蜂鳴聲。
「悟,你送與謝野醫生去她的目的地,我留在這裡收拾這玩意兒。」
夏油傑若無其事的又給了對手一腳,好心替他把卡在路基裡的腿給折斷下來免得支棱著怪難受。
五條悟吹了聲贊嘆的口哨,二話不說拎起與謝野晶子就運轉術式:「給個方向唄∼」
「別弄死了,給我留一刀!」
在中島敦的說明聲中,與謝野晶子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眼前就是一花,再緩過神面前豎著是一只巨大的通體金鳥籠。
寸步不離守在鳥籠前的織田作之助陡然放大聲音:「日和,與謝野來了!」
與此同時,醞釀許久的雷霆與風暴終於降下,剎那間亮紫色的點芒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閉上眼睛。在這片幾乎湮滅天地的光芒裡,纖細美麗又脆弱的蝴蝶翩翩起舞。
*
「媽媽,我害怕!」
躲在屋檐下暫避的孩童緊貼著母親,年輕的媽媽努力把女兒攬進懷裡:「不怕不怕,那是老天在懲罰壞人,沒有做過壞事的好孩子不會被責難。」
忍不住閉上眼睛不敢再直視天空,母女兩顫抖著等待這場雷暴過去。誰知道震耳欲聾的巨響之後,緊接著略帶腥味的水汽撲面而來,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海面上的走私船被卷入氣旋,屢次險像環生。等到好不容易逃離風暴,船主抬頭一看,周圍盡是荷槍實彈的黑西裝,不遠處的海港熟悉到不能更熟悉。廢墟裡的外國「商人」們差點被這場雨衝進下水道去和洛夫克拉夫特作伴,但是他們沒法站起來逃跑,因為整片土地都泛著黑紅色的污濁之光。至於被年輕人狠毒毆打的千歲老前輩,羂索覺得再也不想拉著咒術師們二次進化了——你們還想怎麼進化啊?進化成奧特曼好不好?
坐在病床上向窗外眺望的福澤諭吉忽然感嘆「好大的雨」,躺在隔壁病床上的種田山頭火偷偷伸手往床底下摸:「下大雨了啊,有點冷。老朋友,來一口避避寒怎麼樣?」
「哼。」青衫劍士輕笑不語。
空氣中彌漫著輕靈甜蜜的味道,就像乖巧貼心的小女兒坐在膝邊討喜。
阪口安吾正在和Port Mafia首領通電話,對方陰陽怪氣的他火冒三丈。
「煩勞輔佐官大人親自將異能營業許可證送到LUPIN酒吧哦∼」掛斷電話,太宰治覺得自己不是不能再給眼鏡一個機會。也許還會怨恨,但是三個人坐下來一塊喝杯酒,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織田作,我可是履行了答應你的承諾,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呦!」
能讓悲觀的自殺主義者心頭忽然變得輕松起來,想必是那位太過溫柔的人神小姐做了什麼吧。
也好,這樣一來,『書』的秘密也就能夠繼續再多保持幾年……
第155章
「嗯……老實說,挺奇怪的……」
成功的快遞小哥五條先生摸摸下巴,和他堵了個臉對臉的付喪神有樣學樣也摸摸下巴:「是啊是啊!好奇怪,這還真是場不錯的驚嚇,哈哈哈哈哈!」
「五條家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家伙已經二十大好幾了吧!怎麼渾身還洋溢著這麼……額,青春的氣息?」
與謝野晶子收回釋放異能力的手,日和看上去狀態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馬上就要融化掉的感覺。但她也沒醒,對此與謝野醫生表示玄學以及神學的領域她沒辦法,反正人救回來了,不行就只能再請東京名醫家入小姐診斷一番。
和曾經的主家大眼瞪大眼玩得不亦樂乎的鶴丸抽空回了一句:「沒事呀,姬君只是把靈力回饋給這個世界而已。」
簡單點講,就是人神撂挑子不干了。力量一下子全部釋放出去,她需要緩緩。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織田作之助抱起日和擔憂的往臉上看看,鶴丸國永抓著本體撓撓頭發:「不會,只是靈力弱化而已,釋放出去也好啊,而且就算弱化她也比一般意義上的審神者力量要強得多。」
「雖然但是……你誰?」
在場所有人這才突然意識到,隊伍裡多了個奇怪的家伙。
「鏘鏘鏘~」五條相當少女的合掌:「友情提示,這位先生,並不是人類呦~」
「鏘鏘鏘~」鶴丸雙手叉腰大笑:「沒有友情但也能提示,我和姬君,那是數十年朝夕相對的親密關系呦~」
「不,我更想知道『姬君』這種既古老又中二的稱呼到底是怎麼來的……」
與謝野晶子揉揉額頭:「走吧,直接送日和去硝子那裡。等通信恢復再給國木田打電話說一聲,今天明天後天老娘都要翹班!」
「我似乎聽到有人需要空運服務,」提著不成人形的縫合線君,夏油坐著咒靈飛上來查看情況:「日和怎麼樣?」
「死不了。但是有沒有其他影響目前還不知道。」與謝野晶子回了一句:「槍傷已經完全愈合,至於大量失血的情況……要麼輸血,要麼躺著慢慢養。以日和眼下的狀態來看,我建議前者,但是不知道普通人的血能不能輸給她。」
這可不是能隨便試的,一個鬧不好反而要出人命。也就幸虧日和是個女孩子,換做男性,這種出血量本身就是致命的。
「那就先去東京請家入小姐診斷,至於其他的,等結果出來以後再說。」
織田作之助抱起日和走在前面,夏油指揮著鰩魚咒靈承擔了它不該承擔的重量快速朝咒術高專方向移動。
「欸?等等!就沒有人繼續好奇我的身份了嗎?」
鶴丸不懂,鶴丸大為不解:「就這麼把我扔在這兒了?」
「怎麼會呢,這不是還有我在麼!」五條笑嘻嘻的把胳膊搭在付喪神肩膀上,掀開眼罩露出漂亮的藍眼睛:「別害羞嘛,讓我看看唄~」
「才不要,我要去守著姬君!」付喪神輕松甩開人類的爪子化作金沙追上去:「誰願意和臭小子待在一起啊,姬君等我一下啦,你把刀忘了!」
五條悟:「……」
我們五條家是不是哪裡的風水有問題?刀子成精也就算了,為什麼性格會這麼……活潑?
快點給大家反省一下你自己啊喂!
*
一周後,完全從【共喰】中恢復,已然行動自如的福澤先生換掉病號服,換了身相對正式的衣服,帶著收入門牆做弟子的國木田獨步出發前往東京。
「社長,如果是去接宮田小姐回橫濱,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您還是再多休息幾天比較好。」
國木田獨步跟在福澤諭吉身邊,生怕【共喰】給他留下什麼後遺症。
福澤社長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徑自將視線移向窗外。列車沿線的風景比平日裡還要好,往常平平無奇的植物像是被重新添加色彩渲染過一遍似的,格外亮眼。這當然不是錯覺,而是大量靈力重新歸於天地之間後的必然現像。
「不是所有人都能學會放手,哪怕只是在幕後掌控操縱,那種感覺也足夠欲罷不能。」
看了一會兒景色,他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國木田獨步一愣:「您說什麼?」
「沒什麼,等你做了父親,大概就會明白相較於兒子、男人總會對女兒更偏心一些。」
福澤先生岔開話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那個曾經懵懵懂懂無憂無懼的孩子啊,大約是實現了願望。她松開手,讓自己成為一個普通人類。
東京咒術高專的大門和幾年前看上去相比,沒有什麼變化。夜蛾先生已經是很有經驗的老校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拜賴在學校裡不肯滾蛋的五條所賜,他看上去越發沉穩。
「福澤先生。」專門撥出空閑接待客人,夜蛾校長在學校門口接到了「遠道而來」的福澤諭吉及其弟子。比起自家那一窩接一窩的問題兒童,夜蛾正道對嚴肅可靠又較真的國木田獨步好感度極高:「請隨我來,宮田正和學生們在運動場上玩耍。」
已經能起來活動了嗎?看來是沒有大礙了。福澤諭吉暗暗松了口氣:「多謝您鼎力相助。」
「唔,說來慚愧,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倒是令嬡,對我們這些常年無休的咒術師關照極大。」他不好意思的低了下頭:「往這邊走。」
說到這個,夜蛾正道矛盾不已——宮田日和將靈力盡數釋放出來,某種意義上而言會大量降低咒靈存在的密度與等級。但是吧,一年三次的假期今後還能不能有,那可就說不定了。糾結於保證965工作時長還是坐擁三個長假的咒術師絕對不止他一人,近來甚至有人呼吁要重新把靈力聚集起來還給臥床養傷的宮田小姐……
也是暑假太長閑的你們!
「多謝。」福澤諭吉低聲道謝,領著弟子邁過咒術高專的門檻。
在國木田獨步眼裡,宮田日和是個和大家都不太一樣的同事。他當然記得堂兄鬧出烏龍時自己不得不背著書包上門「面試」的尷尬,等到幾年後真的入職武裝偵探社,這位小姐又考上了東大早晚奔忙著上學。他知道她是個聰明人,只是這份聰明和江戶川亂步不大一樣,據說宮田日和刀術體術皆傳自福澤社長十分了得,但他也沒見過她拔刀。
反倒是因為過於惹眼的容貌,每隔一段時間黑市上就會冒出關於宮田小姐的懸賞,而且她並沒有與非常值得尊敬的前輩織田先生結婚就和對方同居……連社長也假裝看不見這樁事,不得不說實在是有夠奇怪的。
更別提宮田小姐居然除了武裝偵探社在外面還另有兼職,貌似收入不菲的樣子,委實很難不讓人猜想多多……
福澤社長也不像是寵孩子寵到毫無下限的程度吧!
「這位是咒術高專的校長,夜蛾先生。」福澤先生把腦袋比較直的弟子拿出來介紹:「國木田獨步,我的學生。」
「您好!」國木田鞠躬的角度能用三角板丈量,乖得夜蛾校長老淚縱橫:「你好。這裡是學校,不必太拘束。」
曾經有過教師經歷的國木田獨步頷首:「是。」
為什麼啊!為什麼乖小孩都是別人家的?
走到運動場旁,第一件讓國木田無法理解的事出現了,日和正在與一只毛絨動物摔來摔去。看看那經典的配色,看看那圓潤的線條,看看那飽滿的身軀……這不是只熊貓嗎?
熊貓?熊貓站著走路?熊貓說話了?熊貓還能比劃出起勢的動作?
眼看宮田日和抱著熊貓爪子一下就給它來了記過肩摔,國木田獨步抽抽眼角,覺得自己對這位「事務員」的認識還不夠充分,至少武力值方面不夠。
日和成功摔翻熊貓,一個沒注意腳下被熊掌給絆了一下,「噗」的倒進絨毛海洋。
「哇啊!要噴血了!」熊貓大叫出聲,坐在旁邊看的織田作之助馬上起身過去把日和從毛絨絨中拯救出來:「摔疼了嗎?」
「怎麼可能疼啊,會疼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熊貓嘟嘟囔囔的,扭過去不想看這兩個把狗糧發得天衣無縫的家伙。
「熊、熊貓居然會說話?」國木田獨步下意識放大聲音,旁邊的長輩們都覺得他很奇怪:「熊貓當然會說話。」
不但會說話,這一屆裡算是相當會說話的學生了沒有之一。
不等國木田再次出聲,大笑混合著翅膀劃破空氣的聲音,白衣白發的付喪神從天而降:「奶茶!買回來啦!」
「耶!」
好幾道聲音傳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人影。為首的比別人高出一大截,白毛衝天。
這個人國木田獨步認識,偶爾出現在偵探社的詭異委托人五條先生,他的委托從來只會下給宮田小姐,而且來無影去無蹤。
「奶茶!奶茶!加冰加糖加奶加料!」
五條表現得比他的學生還要積極,從鶴丸手裡接過塑料袋一個一個看過:「真希的,我的,熊貓的,我的,日和的,我的,織田的,我的。很好!」
「這個給你!」
鶴丸掏出兩幅誇張的字母眼鏡,比了比,把藍色那個遞給五條,自己留下黃色的戴上。於是兩個一點也不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很像的青年一人戴著一副搞笑眼鏡,人手一杯奶茶,勾肩搭背樂此不疲。
「我好像眼花了,竟然幻視成看到兩個五條……」
雙倍胃疼讓夜蛾校長不想再繼續看下去:「福澤先生,去我的辦公室小坐片刻吧,年輕人總是愛玩愛鬧,管也管不住。」
「也好,請。」
福澤諭吉離開前不忘叮囑國木田獨步:「等下還要麻煩你幫日和收拾東西,一小時後我們出發。」
「是……」
國木田獨步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求生本能告訴他最好一個字也別說。
五條先生眼睛裡的閃光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了,他是對黃色頭發的人特別感興趣嗎?
第156章
「咳咳、咳咳,嗯……織田先生,以及宮田小姐。」
國木田獨步頂著五條賊亮賊亮的目光上前打斷膩在一起的情侶,回應他的只有織田作之助:「國木田來了?這就去給日和收拾行李。」
不是,也就住了一個星期多一點吧,有那麼多需要帶的東西嗎?
國木田在肚子裡腹誹。
事實證明,真的有。
「這是家入小姐送的,這是五條和夏油送的,這些是灰原和七海送的,啊,這個玩偶是夜蛾先生給的。還有……」
織田作之助指指占據半個房間的各種物品:「這些都是鶴丸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鶴丸?聽上去有點耳熟?」
確定不是人的名字,好像是什麼……
「鶴丸就是日和平時帶在身邊的那振太刀鶴丸國永,你剛才不是見到他了?」織田作之助關上「倉庫」門,把貼在身後的日和抓出來:「這是國木田獨步,想不起來嗎?」
身受重傷大量失血的情況下釋放靈力,副作用就是日和出現了「記憶斷層」。就像是為了逃避痛苦暫時封閉了感官那樣,她忘記了很多人和事,唯一信任的就是織田作之助。
仿佛一朝回到數年前,她又恢復到那個「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狀態。好在只要健康方面沒有問題,記憶恢復就是早晚的事,因此織田作之助一點也不著急。
女孩子看了新出現的「陌生人」一眼,搖頭不語。紅發青年淡淡安慰:「沒關系,那麼,回橫濱好嗎?」
這回她點了幾下頭,依舊不說話。
得到主人允許,國木田獨步挽起袖子踏入「倉庫」:「不容易弄壞的打包郵寄……」
他話還沒說完,空蟬從日和背後轉出來:「不必了,大人的物品,就由我來攜帶!」
不是,這個一般都不會出現的「異能生命體」怎麼看上去和從前有點不一樣?好像主意更大了。
從前日和沒事不會隨便放這只仇視人類的咒靈出來,尤其實在偵探社裡,因此國木田獨步也沒見過空蟬幾次。通常情況下異能生命體是異能力者自身的某種延續,依照這一規律,他直接將她理解成了日和在潛意識裡表達的友好。
「好的,我先分類打包好,然後就麻煩您了。」
他十分客氣的道謝,甚至用上了敬語,咒靈把臉往旁邊用力一扭:「離我遠點!人類!」
這……也許是傲嬌?
幸虧他不是多事之人,很快就在織田作之助的幫助下打包好所有禮物。
「這些東西也太多了!」
國木田獨步看著一堆又一堆包裹忍不住隨口感嘆了一句,空蟬傲然道:「那是因為他們統統有求於大人!」
額……中二期?
宮田日和不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偵探社事務員,最多特別漂亮還很聰明,其他就……有什麼和大家不一樣的地方嗎?
青年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空蟬見他一臉迷茫的樣子,頓時大感無趣,背過身去不在和國木田交談,這時就只有厚道的織田作之助會幫忙解答疑惑:「咒術師們希望之前的協議能夠繼續,為了假期他們也是竭盡全力了。」
——本來就是高壓力高風險的職業,不能休假人生都暗淡了許多好嗎?只要是還活著的咒術師,隨便一單要價都是七八個零起跳,賺那麼多錢沒機會花,我們拼命努力祓除咒靈究竟是為了什麼!
「之前的協議……那是什麼?」
也不能怪國木田獨步好奇心太盛,是個人面對這整屋子的「感謝禮」,不問才不正常。
織田作之助冷靜道:「就是五條代表咒術師們集體下的委托。每年學生假期時希望日和能夠將力量擴散輻射開,至少保證高專的學生們能有個正常的休息時間。」
「雖然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能聽見,為什麼合到一起就無法理解了呢?」
國木田獨步,死魚眼。
「當然因為大人乃是最後一位能為人類提供庇護的人神,螻蟻!」空蟬收好所有物品後留了這麼一句就原地消失,徒留國木田獨自風中凌亂:「我沒聽錯吧?」
這是繼看見喝奶茶會說話的熊貓後,第二件令他震驚不已的事。
「沒有人告訴你這件事?社長,亂步先生,與謝野,他們都知道。」
織田作之助詫異的伸手在國木田面前揮揮:「還好嗎?」
「……」
所以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國木田獨步一頓一頓的扭轉身體面向日和:「人神?」
「是的,鶴丸說『人神』就是站在人類這邊的神明。我覺得不太貼切,應該是人造神明才對。」
這樣一來……日和說不定還真與Port Mafia的中原中也有些親戚關系?姐弟?
真要按時間關系算,應該是兄妹……日和誕生於遙遠的未來。
「人造……神明?」
國木田獨步已經震驚到只會重復關鍵詞,眼看就要死機。
織田作之助好心拍拍他的肩膀:「其實就是個普通人來的,最多身體素質好些,別的就沒有了。」
「……」國木田先生勉強將視線固定在女孩子發間的貝母花頭飾上,深吸一口氣:「我該做什麼?每天上班前向宮田小姐的辦工作投擲一枚五円硬幣嗎?」
你這個立場改變得也太快了吧!
「額……」難得有織田作之助接不上話的時候,他空了空,直接轉移話題:「收拾干淨了吧,之前五條和夏油他們說要在學校裡吃一頓慶祝慶祝,雖然我覺得他們就是想找機會玩鬧,但是沒關系,不用太過計較原因。」
「好吧。」
國木田獨步昏昏沉沉的應聲,看來還沒有從三觀破碎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等他們走出臨時宿舍,迎面就撞上了來給日和做最後一次檢查的家入硝子。
出問題的咒術師常見,出問題的人神不常有,一向連防都破不了的日和居然也有重傷垂危的時候,她當然不會放過——無論是從學術研究,還是出於對前者的擔憂,雙重意義上的不會放過。
「我們先去五條的教師公寓准備食材,等下你帶著日和直接過去吃東西。」
住了一個多星期,織田作之助已然和咒術高專的各位咒術師們成了熟人,成功成為全場人緣最佳的存在。
家入硝子先衝日和笑笑,拉起她才向兩位男士表態:「知道了,准備點下酒菜!」
與謝野晶子在辦公室裡囤了一櫃子紅酒,所以你們治療系的難不成都是酒豪?
告別家入硝子,織田作之助領著腳步虛浮的國木田獨步走去教師公寓樓,一開門就看到夏油摁著五條揍,鶴丸國永在旁邊舉著本體加油助威。
不是,你不是五條家的刃嗎?關鍵時刻胳膊肘朝外拐是怎麼回事!
「再讓我看見你用食材搞什麼創意,明年你就給我滾去非洲出差!」
作為政府官員,拿捏著人事調動權的夏油先生毫不遮掩的放出公器私用言論,然而在場所有人都不覺得他有錯。主要是因為不遠處的廚台上座著口鍋,幽幽紫光以及不知名的海物觸角浸泡其中,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人喪失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求生欲。
做下如此令人發指的勾當,五條居然還振振有詞:「老一套的壽喜鍋也會吃膩啊,我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來的靈感!」
「你的靈感就是模仿俘虜破敗困窘的模樣?」
夏油傑一針見血:「就因為那家伙順著下水道逃跑了?所以你就要逼著我們陪你一起暢游下水道?」
「嗛,我是那麼小氣的人麼!」五條據理力爭,他沒有開無下限,這種和友人胡鬧的時刻,用術式把自己隔離開可就太煞風景了:「再說了,那不是還有一個關著呢,滿嘴神神叨叨的,一看就是腦子有大病!」
「看到你嫌棄別人腦子有大病,我居然會感到意外?」夏油傑松開好友的領子。在旁邊給他加油打CALL的鶴丸不願意了:「欸?你們怎麼不打了?話說……這個海怪鍋真不錯啊,我喜歡!」
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驚嚇小道具!
「所以你為什麼只是站著看傑揍我啊?」五條不滿的衝這個刀子精大聲嚷嚷,鶴丸挖挖耳朵:「當然因為夏油先生是姬君的兄長啦~」
「完全沒可能,不但沒有血緣關系,連來源也不一樣,你就是想看我出醜!」五條再次據理力爭,鶴丸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啦,但是姬君這麼認為,我就也這麼認為!」
「這簡直是無條件把人往廢物裡慣的節奏……」
看了好半天熱鬧終於恢復理智的國木田獨步摘下眼鏡擦擦:「需要處理的食材在哪裡?抓緊時間重新開始,應該不會耽誤活動。」
什麼人神,什麼付喪神,什麼咒術師,統統都是些熊孩子!
他變挽袖子邊大踏步走進相當寬敞的客廳,中途一邊一個推開五條和夏油:「不要礙事!」
「哦哦哦!又來了一個不得了的家伙!」鶴丸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本體往背後一塞,兩邊袖子一綁,舉著兩只手跳到廚台旁:「這口鍋交給我,誒嘿~」
「我也想……」五條跳起來就像跟在鶴丸身後,夏油眼疾手快抓住他:「不,你不想,折騰你的甜點去吧,不許搞驚悚造型!」
「欸……」兩道不甘不願的嘆息同時響起,默默旁觀的織田作之助只覺眼前一花,仿佛和夜蛾先生一樣出現了幻視:「我也來幫忙,這樣能更快點。」
「好耶!」
過於活潑的白毛們鼓掌歡慶,另外兩人額頭同時浮起青筋。
五條,真的很煩人。
第157章
中午的聚餐非常成功,眾人盡興之後自然是要送橫濱來的客人回去。臨行前夏油傑攔下日和笑著告訴她還有件事沒辦完。
「那位神奇的鳥籠子先生該怎麼處理?要讓他見見日和嗎?」
爆錘了縫合線一頓的同時夏油傑也沒忘派人進入廢墟搜尋,果然又從磚石下翻出了奄奄一息的神官——中原中也掀房頂可不會在乎地下夾沒夾著幾只螞蟻,後續狙擊得手時日和釋放出的第一波靈力更是雪上加霜。
倒霉的神官先是被壓在建築物廢墟裡無法脫身,緊接著迎面撞上幾乎凝滯成團的靈力,會有什麼結果可想而知。後來為了打開籠子把日和從裡面弄出來,心狠手辣的咒術師們更是沒少折騰武德不夠充沛的神官先生。
也許是配色相近的原因,日和對夏油傑的態度比對其他人要軟化些,至少不會擺出一副「沒聽見」的模樣。
「神官……?」
她攥著織田作之助的袖子,目光飄忽:「知道了。」
作為全場最佳翻譯,紅發青年點點頭:「日和的意思是,可以見。」
鶴丸國永跨步來到日和身後站定:「我也去我也去,需要我再去揍他一頓不?」
這個「再」字,就非常有靈魂了。
「弱得要死,一點威脅也沒有,隨便什麼人拿根棍子就能干掉他。」無敵的五條先生摸摸下巴為神官的武力值下了個定論:「我想了好幾天,怎麼也想不明白是什麼『天才』敢把事交給他去辦。」
「後來我想到了,所謂『請神』,必須得到神明應允才有成功的可能。所以這家伙一定是日和過去比較信任的人之一,而且也知道該怎樣控制她。」
從這一點看,咒術師們難得達成一致——死刑起步吧,不用商量了,反正前幾年上層給人簽死刑判決比給大家放假還頻繁,不是不能拿出來背下黑鍋。
要不是擔心隨意處置她的舊人激怒日和,說不定神官這會兒都已經排隊等投胎了。
「……」
如果代入一下大家比較能理解的關系,神官這是背叛信仰又返回來二次下黑手吧,挨揍也是活該!
「不見也可以,我們這邊代為處理一下就行。」
五條話說得輕飄飄的,聽在別人耳朵裡則是一片無語——你沒去橫濱搞出點什麼真是屈才了啊!
這覺悟,一般Port Mafia都夠不著邊兒。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視線聚焦在日和身上,她卻抬頭看向織田作之助:「我該、怎麼辦?」
「就按照你一開始想到的去做,別人的意見就只是意見而已。」
他依舊滿臉溫和寬厚:「自己選,將來才不會後悔。」
於是紅發青年一點也沒有隱瞞的將事情經過復述給日和,聽完後她收緊手指,低下頭:「哦,那就……還是見一見。」
雖然神官只是定期出入本丸傳信順帶確定空蟬是否穩定,他也確實是除了巫女們以外見她見得最多的人,比付喪神都要多。如今對於日和而言,就像是個只存在於記憶裡的疏遠熟人。
既然做了決定,夏油傑笑笑沒說什麼,直接把他們帶到高專的監1禁室——只有這裡的結界最完備,而且還不必擔心外人翻進來作亂。畢竟有五條坐鎮,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重重疊疊的符紙包裹著牆壁,這間不大的鬥室中間放了張椅子,神官先生就坐在上面。為了保證讓他無法逃脫,四周還有貼滿符文的注連繩。
「空蟬……大人……」
神官抬頭看到日和安然無恙先是緩了口氣,緊接著露出抹很難形容的古怪笑容。欣慰裡帶著愧疚,一半宿命的坦然一半心虛的躲閃。
神官對面還有張空椅子,日和扶著靠背坐下,怔怔看向他:「為什麼?」
為什麼又要找我回去?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因為……」神官張不開嘴,被五條給搶了話頭:「當然因為世間一切都是平衡的,你們自作聰明流放了人神,完全沒想過她把被賦予的力量也給帶走。大量失去靈力,還是最後的那部分,別說普通人看不見的世界,看得見的世界也會受到影響。」
「大概是沒想到日和居然能活下來,更沒想到她能夠主動控制靈力。」
待在內務省這麼幾年,該見識的早就見識過了,夏油傑覺得這破事兒都不值得拿出來分析:「如果她死在別的時間節點,不但不會反噬到自己身上,同樣能將靈力歸還於天地間,對於總量而言沒有變化,無非早晚而已。」
時之政府萬萬沒想到世上會有織田作之助這種有實力又願意吃虧的老實人,撿了個漂亮妞回家不但不去占她的便宜,竟然還護在身後好好養了起來。就照日和現在這副模樣放她走出去,不等離開東京就得失蹤。然而就在爆炸比三餐還頻繁的橫濱,她竟然活得平安無事。
這不是悶頭挨了一下子,高下立判麼。
神官滿臉通紅,不得不移開視線:「按照法律,實驗有終止時間……」
「但日和已經降生於世,她是個人了。既然你們動手制造時沒有經過她的同意,那麼也就不應該擅自終結她的生命。」
織田作之助的話安撫了不由自主顫抖的日和,同時也阻止了鶴丸國永亮刀:「這些人不知道,我這種敬陪末席的可還沒有老到記憶衰退的程度。」
白色太刀罕見的露出了肅殺的一面,無機質般的金色瞳孔緊盯著神官:「你們用日和制造了無數備份,一任又一任空蟬被禁錮在本丸裡耗盡生命,直到你們認為戰局的轉折點即將到來,這才啟用一直處於封存狀態的人神『正本』……」
「如果說實驗有終止時間,中途為什麼拖延那麼久?」
「……抱歉,我無話可說。」
神官低下頭:「我知道,我們都是背信棄義的罪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更多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切,他們不知道空蟬大人的存在,不知道空蟬大人的付出……當然,也沒做過對空蟬大人不利的事。我們不能視那些無辜民眾於無物。」
「如果世上真有因果報應一說,也該驗證在我們這些無恥小人身上,而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作為基石,他們難道不也同樣為這個世界盡力付出了嗎?我們考慮的是讓更多人活下去,而不是某個個體。」
人類是群體動物,單獨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尤其天災頻發的年代。
犧牲與代價,無可避免。
只是相對於更多的人命,反倒是天平這頭的人神被撬了起來。
「所以,我已經將所有力量釋放都出去了呀。」
一直保持沉默的日和突然發出聲音:「雖然記不清那時的心情,但我明白,我也能理解。」
「這也是為什麼我能服從『處決』判決的原因。」
女孩抬起秋水般的紫色眼睛,嘴角微微翹起:「我喜歡人類。也許會因為各種原因受傷,哭過之後我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喜歡人類的念頭。
「人類,很溫暖。」她笑著蹭蹭背後撫弄自己長發的手,把頭向後仰著去看紅發青年:「讓我留戀不舍的溫暖。」
「您!?」
神官困惑的瞪大眼睛,日和芥蒂全無道:「如果你想要帶人神空蟬的靈力回去,那麼時間會替你完成任務。但要是打算帶走日和,一定會被拒絕,無論請求多少次。」
「畢竟就算神明,也不會有求必應,更何況作為普通人的我。」
「沒脾氣,一點意思也沒有。」五條撇撇嘴:「要是換了老子,不大干一場殺光你們那個時之政府才不會罷休。」
「算了吧你,高專時就經常聽你嚷嚷要殺光爛橘子,每個月至少喊八次,結果呢?過了多少年了,一共殺了幾個?」夏油傑毫不客氣掀了摯友的老底,換來五條悟絕地反擊:「你呢?你還不是還做夢要殺光所有普通人?」
兩位各有其不靠譜之處的成年男士罵罵咧咧找地方「聊天」去了,織田作之助彎腰壓了壓日和頭頂:「晚上回家想吃什麼?」
「晚上啊,要吃拉面!」
一提到吃她就來精神了,徹底把神官扔在一旁不聞不問:「豚骨的,加辣!」
織田作之助一點也不認為臨時熬豚骨湯有什麼麻煩,欣然點頭又多加了個小小要求:「好的,但是必須吃些海藻和蔬菜。」
「嗯嗯!」
日和同意得特別認真,一點脾氣也沒有的樣子看得神官異常心酸。
這個什麼也沒做錯過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能安心停歇的地方,時之政府的計劃,永遠只能是個計劃。
「您自由了,空蟬大人。」
最後,他這麼喃喃自語了一句。
作者:
如如lulu
時間:
2024-1-28 21:06
感覺最後的結局有一點隨便,但是這篇文章我蠻喜歡的,好看,想看番外,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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