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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希臘神話)穿成潘多拉要腫麼破》作者:Wtopia【完結】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14 13:31     標題: 《(希臘神話)穿成潘多拉要腫麼破》作者:Wtopia【完結】

文案:
  
一朝穿成了古希腊神話中的潘多拉,潘朵朵自閉了。潘多拉?這不是那個有名的工具人嗎?被奧林匹斯當成棋子造出來、被送往人間充當職業禍水,最後在宙斯的設計下因為愚蠢的好奇心打開了裝滿災難的魔盒,自己小命嗚呼不說,還成為了毀滅人間的罪魁禍首。
活生生一只替罪羊。
潘朵朵兩手一攤表示呵呵,工具人愛誰誰當,反正她是不奉陪了。自己的命運還是自己掌控比較好。
至於奧林匹斯發給她的便宜官配……唔,雖然傻是傻了點,但看在他又帥又可愛的份上,她宣布他是她的了。得趕緊把他揣兜裡裝好才對……
  
閱讀指南:
1.日更,求放心收藏呀∼
2.1vs1SC
3.希望能為您帶來一點新奇的小開心∼
  
內外都是戲狡猾少女x鐵憨憨天生迷糊帥哥

內容標簽: 異世大陸 穿越時空 甜文 爽文 輕松 神話傳說
搜索關鍵字:主角:潘朵朵、埃皮米修斯 ▏ 配角:丟卡利翁、普羅米修斯、宙斯、喀戎 ▏ 其它:He

一句話簡介:戲精少女古希腊神話生存記

立意:命運就該由自己掌控在手,為何要向「既定」低頭?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14 13:35

第1章 一具泥塑

  我去……是誰在捏我的頭……下手簡直沒個輕重!腦漿都要被他捏出來了!

  ……

  潘朵朵自恢復意識起,就感覺有一雙粗糙炙熱的大手像捏泥團一般揉捏著自己。隨著這雙手的不斷揉捏,恍惚間,她原本混沌的知覺竟越來越清晰起來。

  然而,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因為這雙手的力道實在是大得如同對待仇敵,讓她越來越痛得難以忍受。如果不是無法尖叫,她想自己現在一定能比被宰殺的豬還叫得響亮。

  更可惡的是,那雙布滿厚厚繭子的手竟還一直在不遺余力地占她便宜。

  沒錯,隨痛感而來的,就是無盡的羞恥與窘迫——那雙手一點點撫摸揉捏過她的臉龐、腿腳、腰肢、臂膀………潘朵朵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心頭仿佛被潑了一瓢冒火的滾油,直想暴跳而起、提刀剁了那雙令她感到無比屈辱憤恨的鹹豬手!

  可一切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哪來的什麼暴跳?

  ——任潘朵朵心裡是何等的怒海翻湧、怨氣滔天,現在的她完全處於一種無法動彈的狀態,五感中也僅能體會到觸感。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居然無法辨別出自己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的位置……種種詭異的境況讓她在憤怒中後知後覺生出一股冷意,尖銳的寒涼直抵心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才一個午覺的功夫,這是把她睡哪了?

  綁架?她與誰都無冤無仇的,更是早早孑然一身,綁了她能找誰要贖金……

  做夢?倒是有可能,可是這疼得她都覺得自己是全身骨裂了,這都沒能從夢中醒來?她這得睡得有多死……

  難道……穿越?

  這荒謬的想法才出,立刻就被潘朵朵撲滅了下去,她甚至想為自己無釐頭的念頭尬笑兩聲。怎麼可能嘛!雖然穿越這種梗在小說界已經爛大街了,但她好歹是活在現實裡的一個人不是嗎……

  ……這種天馬行空的事情……

  不安如同陰雲籠罩心頭,潘朵朵笑不出來了。

  不對,其實她本來也就找不到自己嘴在哪,根本無嘴可笑。

  就在她胡思亂想期間,那雙在她軀架上肆虐的手依舊繼續著,時而輕若落羽,仿佛能無痕地撫平水上漣漪;時而又重若萬鈞,讓她整個人感覺連骨帶髓被捏得變形……

  持續的劇烈疼痛不斷侵襲著她的感官,腦海中的思緒也被迫跟著斷斷續續,完全無從潛心考慮,該怎樣做才能脫離眼下的困境。加上此刻對周圍環境、自身狀況的一無所知,潘朵朵覺得自己臨崩潰也只差一釐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與之前的揉捏擠壓的鈍痛不同,仿佛有什麼尖銳的利器正在一刀刀往自己的皮肉裡又切又削。

  潘朵朵簡直被疼得死去活來。

  比起什麼不靠譜的穿越,她這其實是落到了阿鼻地獄現場直播了吧?什麼抽筋扒皮油炸烹煎全套餐那種,簡直不能更周到了。

  這都什麼仇什麼怨啊?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業,才要受這種罪?

  正當潘朵朵心底怨怒交織、幾近絕望時,她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裡,突兀地隨著一陣疼痛裂開了一道口子。

  然後是光明。白色攜著五彩的富郁豐麗衝湧了進來。

  那些仿佛帶著各自溫度的顏色,如迸發的煙花在意識中炸裂。被衝擊得一陣頭昏眼花後,潘朵朵隱約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與一只眼睛似乎建立了聯系。她小心翼翼地適應著,如破殼的雛雞般努力去感觀這個世界……

  漸漸有圖像輪廓浮現出來……

  潘朵朵心底生出期待。通過眼睛,她一定能更大程度了解外界環境和自身境況……這樣說不定能想辦法自救,起碼不要再受這種生剮之苦……

  然而下一瞬,第一個清楚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根正以極近的距離正正指著她瞳孔、尖如針峰的錐子——她甚至無法辨別距離,只看到放大的錐尖上流轉而逝的寒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

  潘朵朵的靈魂發出了慘烈的尖叫。

  她下意識想閉起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意識並不能操控那只好不容易建立起聯系的眼睛。絲毫無法動彈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錐子劃入她的眼眶,一點一點勾挖剔削,帶出一陣陣錐心的疼。

  上蒼!她會瞎了吧!被這種東西戳眼……

  好不容易熬到能看到點東西,結果……

  潘朵朵現在只想痛哭流涕——如果她能流淚的話。到底要怎樣才能脫離這莫名其妙的境況?她再也不願意多生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了。

  對,就是非人的折磨。這雙手的主人的讓她感覺到一種可怕的游刃有余。他慢條斯理動作著,仿佛手底下應付的東西不是活生生、會痛會流血、會喪失生命的人,而是一件需要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可怕。

  生不如死。

  被動承受著無法喧囂於口的極致痛苦,潘朵朵腦海中漸漸變得一片空白。或許是她痛得太過麻木了,竟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到,自己的視野並沒有因為那鑿入眼眶的尖錐變得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了起來。

  許久之後,直到那根刺戳在眼眶裡的東西離開,痛意驟然歇停,潘朵朵才緩緩回過神。

  當映入眼睛的圖像,以更加清楚立體的形式地傳輸到腦海中,潘朵朵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並沒有就此瞎了。更驚奇的是,自己的意識不知何時已與另一只眼睛也建立了聯系,現在她居然使用能用兩只眼睛了!

  真是奇怪。

  然而潘朵朵此刻已經無暇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她的注意力已全被自己眼前的男人給奪走了。

  離她一步之遙,正有個五大三粗的矮壯男人站在那裡。男人身著簡單的無袖短褂,腰間圍著褶皺的布匹,上面污漬斑斑,幾乎看不出原來的色澤,似是沾染了許多泥水與汗液。他雖生的有些矮,身材卻是十足的寬闊厚實,上身肌肉虯結,尤其是赤在外面的一雙臂膀,看上去就飽含著無盡的蠻力。

  這男人面孔看上去甚有些粗陋,一頭褐紅色的頭發張揚凌亂地支棱在腦後,那蓬雜亂的絡腮胡幾乎掩蓋住他半張臉,只隱約可見一道平直的唇線。此時他正一手支著腰,一手抵著下巴摩挲著,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對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就是那虐待她的罪魁禍首?潘朵朵心情復雜。

  這人的穿著打扮看上去真當像個瘋子怪人,可她也瞧得清楚——他的眼神分明是一片清明,裡頭除了細膩入微的思考與斟酌,並沒有任何瘋狂之色。

  這可真矛盾,除非他是個理智的瘋子。

  潘朵朵心中一抖,耐下性子去觀察更多的細節。

  由於眼睛只能看不能動,潘朵朵的視野十分有限。不過她還是能看出,自己正處在一間光線偏暗的屋子中,男人背後的牆壁上似乎有火燒得正旺的冶煉爐,周圍雜亂地堆著很多物什,大部分像是各式各樣稀奇的工具。

  看上去有點像一間工作室。

  她又將注意力轉向男人的手,發現果然如之前感覺到的那樣,他的雙手十分粗糙,仿佛做慣了活計似的。他那只支在腰間的手上,粗大異常的指節間正隨意卡著幾件精巧的雕刻工具,其中就有之前那支給她造成心理陰影的錐子。

  等等,總覺得有哪裡透著一股違和感。

  潘朵朵心頭浮起莫名的惶恐。

  雕刻工具?

  她?

  被工具雕刻?

  聯想起自己意識恢復以來所遭遇的一切,潘朵朵竟覺得所有細節,都與她心中那個怎麼也不願相信的荒謬想法慢慢契合……像泥團一樣被搓揉、無法動彈、被雕刻、男人衣服上的泥漬……

  她這是、她這是……變成了一尊正在制作中的泥塑?!!

  這個念頭仿佛一道驚雷劈響在潘朵朵的意識之中,震得她整個人從頭到腳一陣激靈。

  所以,這到底是是見鬼了……還是穿越?

  否則,該怎麼解釋眼下的境況呢?

  潘朵朵覺得,此刻已經不能再用正常範圍內的腦洞來思考了。玄學、魔法、異世界等各種念頭雜亂無章地充斥在思緒裡,衝擊得她一陣恍惚。

  冷靜,我得冷靜。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再次停留在男人身上後,潘朵朵再此凝滯了。他那一身怎麼也不像是能在二十一世紀見到的奇怪的行頭,讓她心底深處冒出不詳的預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聲音在朝她吶喊著,向她肯定著先前被她輕易拋開的荒謬想法——沒錯,你穿越了!

  穿越?穿到一尊泥塑裡?

  ……現在基本能夠猜到,自己恢復視力,很可能是因為男人用刻刀在她臉上雕刻出了眼睛……也就是說,隨著這男人雕刻工作完成度提高,自己的五感大概也會隨之恢復。

  這倒不像什麼被詛咒施法困在泥偶之中,反而更像是……在創造新生。要是眼前站著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名人身蛇尾的美人的話,她幾乎都能肯定自己是穿到了女媧造人的現場。

  然而眼前站著的的終究不是那位女媧娘娘,女媧娘娘她造的好歹是人,這男人造的……會是人嗎?

  他知道他手底下的泥塑裡已經駐入了她的意識嗎?

  最有可能,男人只是在造一尊泥塑罷了。她只是他手下的一件藝術品。如果他只是在造一尊泥塑,那麼意味著她之後也頂多恢復五感,無法動彈,永遠被困於方寸之間……

  甚至於……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這令潘朵朵怎麼也無法接受。

  然而此刻再著急也並不能改變現狀,她只能按捺著內心的煎熬,被迫等待著關於自己的審判……


第2章 男人與火

  不論潘朵朵內心想法是如何變化的,男人的雕刻工作還是繼續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大概的處境,拂去了那層未知的恐懼後,雕刻塑形所帶來的痛楚,對潘朵朵而言倒變得不那麼無法忍受了。

  ——雖然還是會疼得讓她的靈魂時不時一陣齜牙咧嘴就是了。

  眼睛完成後,就是眉毛,鼻子,嘴唇,耳朵。

  這個矮壯的男人在雕刻時,神情總是非常投入。由於雕刻五官距離貼得近,她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細密的汗水順著他古銅色的皮膚滑落,也能瞧見他粗糙的手指以異乎尋常的靈活動作著。當他褐紅色的瞳孔偶爾被火光映照時,似有一縷縷纖如毫毛的金紅色在其中躍動,竟顯得有幾分神異之美。

  男人似乎能輕而易舉沉入一種忘我的狀態。潘朵朵時不時會被他的動作吸引出神,甚至開始打心眼裡覺得,這個看上去粗糙不修邊幅的男人或許是個真正的大師。

  她竟有些沒來由地相信,就憑他那厚重粗壯的手指,也能造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精致玲瓏之物。

  潘朵朵看著他工作,一直沉重的心情不知怎地忽然明朗了些。現在她甚至有閑心揶揄,希望男人能將她做得好看些。

  然後待理智回歸,她又會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看男人那粗獷的模樣,就知道這希望挺渺茫。畢竟一般的藝術大師,哪有長成這模樣的啊。那樣誇張的肌肉,怎麼看也不是練泥塑練出來的……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只有火光照明,所以分不出日月晨夕。潘朵朵並不知曉時間過去了多久,她自覺從被當作泥團搓揉起,就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可是男人一直沒有從泥塑面前離開過,就這麼不眠不休不食地進行著手下的工作,沒有露出半分疲憊之態。

  這體能……未免也太好了?

  繼眼睛能看到後沒多久,當隱約看到自己被塑起的鼻尖時,潘朵朵果然察覺到自己的嗅覺也恢復了。

  原以為會聞見男人身上濃重的汗味,或是這間雜亂屋子裡的難聞異味,但卻意外地什麼也沒有。倒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稀奇味道,像是重金屬那種滯澀的感覺,又像是焰火燃燒後那種焦炭般的氣息。

  類似想像中冶金室裡的味道——不過就是太過干淨,仿佛一切污濁都被火給吞噬掉一般。

  等一下,冶金?

  等等,方才沒太在意,地上那些亂七八糟一堆堆的塊狀物,難道是礦石?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怎麼看也不是做泥塑會用到的。

  啊……難道這男人本職工作是個鐵匠?雕塑什麼的就是業余愛好?

  潘朵朵覺得自己真相了,畢竟瞧著男人那體型,怎麼看怎麼都與打鐵匠符合。之前有一瞬她竟鬼迷心竅覺得他是個雕塑大師,她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打鐵的要來塑泥塑啊?好好干本職它不香嗎?

  他這不明不白地舉動,弄得她穿到這泥人裡受苦受難不說,還很有可能被業余的手藝捏成個歪瓜裂棗,還有比這更令人窒息的嗎?

  潘朵朵快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弄得自閉了。她很快意識到,現下保持好穩定的心情不氣著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所以接下去雙耳塑好、聽覺恢復時,她都沒一開始那樣激動了。

  這名疑似鐵匠的男人非常沉默,嘴唇也僅是為了吹掉細碎的泥屑而微微張開,從頭到尾不發一言。潘朵朵聽覺恢復後,也僅僅是聽到刻刀在耳畔劃過的一道道細小的剔削聲,然後是火焰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響動,除此以外,就是滿室的寂靜。

  她想,雖然一個人的確不會對著一尊泥塑自言自語,但這個男人如若不是個啞巴,他的性格一定比較沉默內斂。

  又過了一段時間,泥塑的五官終於完成,潘朵朵也終於能用意識與它們建立起聯系。她看到男人盯著她左看右看好生一頓端詳,半晌後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所以結束了……是嗎?潘朵朵正要松口氣,就見男人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她的視野。

  啊……他一條腿……是跛的?

  之前他幾乎就離在自己一步之內,她還真沒注意到。

  這是受傷了?不,不像,反倒有些像天生的,他的姿勢像很是習慣了似的。

  知道自己成了泥塑後,潘朵朵對男人倒沒一開始那麼憤恨了。雖然他導致自己經歷了慘無人道的痛苦,但她這個樣子在男人眼中也的確不是人,而是一尊不會動不會痛的泥塑……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潘朵朵只能說內心復雜,卻無法再理直氣壯地將他當做仇人。

  現在看到男人那條跛足,她倒也不至於生起同情,就是對男人的感官更復雜了幾分。

  再有就是一種對眼前人的莫名熟悉感……總覺得對這一幕有點印像呢……到底是在哪裡看到過?

  潘朵朵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男人又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他不知從何處刨出了另一套更精細的工具,正一把一把取出來。

  得了……又開始了……

  潘朵朵內心嘆氣。

  男人對她這尊泥塑可謂是精益求精。她不知該是感激還是該無奈。雖然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但能感到男人對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處理得極有耐心。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要把她的發絲做到根根分明,纖毫畢現才覺得滿意。

  看人還真不能看外表,誰能想到,這樣的粗人竟是個完美主義者。

  好在最後的修飾沒有太大的動作,倒也沒讓潘朵朵覺得太痛。當她都開始覺得百無聊賴後,男人終於將工具收了起來,滿意往腰間圍著的布上地蹭來蹭手上的泥灰。

  然後潘朵朵就猝不及防地聽見了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她敢發誓,自己之前二十年生涯中從未聽到過這種奇怪的語言,然而此刻她就是神奇地聽懂了那其中的意思。

  「很好,這樣他們總該滿意了。」

  男人說罷,就蹲下身,一把扛起了她,跛著腳向房屋牆面的冶煉爐走去。

  等等,大兄弟!「他們」是誰?找你定制我這個「大型手辦」的人嗎?

  還有,你要把我抗哪兒去?那邊是火爐啊喂!

  男人顯然聽不到來自潘朵朵的靈魂質問。他雖腿腳不便,扛著她卻走得很穩。眼見著離燒紅的火爐越來越近,那燥熱幾乎撲面而來,潘朵朵的靈魂急得跳牆。然而不容她掙扎,整個身體就被一雙粗壯有力的手給直接置放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

  灼熱一瞬間將潘朵朵吞噬殆盡,形容不了的痛楚凌遲著她的知覺。

  意識開始渙散,眼前的一片火紅也漸漸開始模糊起來。

  ……這不科學……陶藝教室教的不是這樣啊……要燒起碼也要等泥胚干透,這樣操作會讓她裂開吧……

  這兄弟果然是個業余的……

  ……好冤……

  意識消散前,潘朵朵在想,她這是會死吧?死了或許就能回到她那張午睡用的榻榻米上了,她好懷念午後窗台上那暖色的陽光,那麼溫柔的鵝黃色……比焰火好太多了……

  也好,終於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久,潘朵朵的意識終於回攏。

  啊……發生了什麼來著……

  好像是自己在午睡途中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尊泥塑,生生受了千刀萬剮之苦,然後又被丟到了火爐裡享受了一把燒烤服務……

  潘朵朵心中打了個寒噤,這個夢真是太可怕了,不僅內容可怕,真實度也很可怕。她現在似乎都能輕易回憶起那種欲生欲死的痛楚,看她那滿胳膊的雞皮疙瘩就知道了。

  咦不對勁,她的視野根本還沒恢復,沒有看到自己的手,更枉論什麼雞皮疙瘩了。眼睛……倒不像是不能視物,反而似是有一層什麼東西遮蓋住了視線,把所有的光線都隔絕在了外面。

  她仔細感受了下,那東西好像將她兜頭蓋了個嚴實,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整個身體。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將那東西扯下去,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使勁兒,都無法操控自己的手。

  動彈不得。

  何其熟悉的情況!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不會,還被困在那尊泥塑裡吧?在經歷了那麼嚴重的火燒之後?還?

  就離譜!

  未等潘朵朵摸清自己到底是處在個怎樣的情況,就聽見一個輕快活潑的少年音在離自己較近的位置響起。

  依舊是那種奇怪的語言,但她還是聽懂了。

  「當當當當∼現在就由我來為大家揭露這個備受期待的完成品吧!」

  話語剛落,潘朵朵就覺得頭頂一輕,那個嚴嚴實實蓋住她的東西被一把掀開了。

  潘朵朵隨即聽到幾聲贊美般的嘆息。

  帶著暖意的陽光從她頭頂灑落,強光闖入她的瞳孔,讓她有一瞬的不適應。

  然後是久違藍天白雲,天朗氣清……以及一群,人?

  潘朵朵和一群穿著奇怪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覷。

  當然,是她單方面覺得面面相覷,因為那群人看她的眼神裡沒有好奇,有的僅僅是對物件的欣賞與贊嘆。他們顯然不知道,這件藝術品裡早已棲息進了一個有自主意識的靈魂。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那群,人?真的很奇怪。

  潘朵朵看到,為首的那個壯年男子有著鉑銀色的發絲與胡須,身材高大傲岸,手執權仗,一臉神聖威嚴。他右側站著的女子衣袍雍容,氣質高華尊貴。

  她還看到有個男人最奇怪,頂著一頭墨藍色的卷發不說,連胡須竟也是藍的。

  至於旁邊其他幾個顯得更年輕些的男男女女,一眼看過去皆是西方臉孔,發色也稍顯正常,個個容色出塵得恍如神人。

  coser?一群?男女老少組團?潘朵朵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呃……等一下哦,這些人怎麼那麼眼熟呢?這種顏色搭配,這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潘朵朵下意識將注意力轉到站在那群人後的矮壯男人身上。

  沒錯,她的制造者也在這現場,正以異常低調的身姿望著出自他手的藝術品,深藏功與名。

  啊……紅發,矮壯,長得醜陋,跛一條腿,鐵匠,技藝高超,火——這不是、這不是那誰誰嗎?希腊神話裡的火與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這麼說眼前這群人,是那希腊傳說中的十二主神嗎!

  那個為首的,是宙斯?他旁邊的女人,天後赫拉?藍頭發的,波塞冬?

  她能聽懂的那種奇怪的語言,古希腊神語?

  天爺!

  火神赫菲斯托斯制造的泥塑,這不就是說……她成了那誰誰了嗎?

  像是容不得潘朵朵有一分猶疑似地,耳畔此刻又傳來了之前那個輕快的少年音,他開始用殷切的口吻向眾神介紹著這尊精妙絕倫的造物。

  「這就是赫菲斯托斯依照諸位女神的形像造出的第一個女性人類,漂亮吧?她的名字叫做潘多拉!」

  潘多拉!!!


第3章

  哦。

  ——個鬼啊!

  潘朵朵的靈魂現在簡直狂躁得抓耳撓腮,絞盡腦汁搜刮著自己二十年來的記憶,努力回憶著關於潘多拉的事情。

  不負一番努力,她終於想起來了,潘多拉不是那個凄慘的替罪羊嗎?

  普羅米修斯盜火給人類觸怒了眾神之主宙斯,加上之前普羅米修斯教人類在祭品上以次充好,讓神覺得威嚴被藐視,眾神終於忍無可忍,決定降罪人間。於是宙斯讓赫菲斯托斯造出了世界上的第一個女人,在賜予她永不止歇的好奇心後,又把裝滿災厄的盒子送給她,告訴她這是一個絕對不可以打開的盒子。眾神利用潘多拉美麗的表像裹攜著災禍與惡意送往了人間……潘多拉最終沒能敵過那該死的好奇心,打開了魔盒,人間就此覆滅,潘多拉成為了罪魁禍首。

  這啥啥,這不就是一個被眾神利用得體無完膚的凄慘背鍋俠嗎?作為棋子被創造出來,被迫出賣美色,被迫接受既定的命運,被迫成為罪魁禍首。

  從此提到災難的源頭,人們都會聯想起潘多拉的魔盒,潘多拉也成為了災難與愚蠢好奇心的代名詞。

  關鍵這事兒還隨著人類文明傳承源遠流長了,幾輩子都洗不清那種。

  要是潘朵朵在午睡讀物裡重溫潘多拉的故事,那麼說不定她會掉幾滴鱷魚的眼淚表示同情。

  然而當她成為了潘多拉,這一切就變得很不美好了。

  很不美好。

  她不想當替罪羊,不想當背鍋俠,不想被當作禍水使用,不想再見到眼前這群神……一堆不想。

  最重要的,不想因別人的算計而付出生命。

  潘朵朵很不爽。

  但是此刻再多不爽,她也得給憋著。無他,因為她此時還是一尊不會動的初級泥塑而已。

  沒有成為人,想尖叫一聲發泄下都不行的那種。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像個辦法。莫名其妙變成潘多拉就夠憋屈了,還要按照她那條昏路子走下去,她絕對不要。

  要改變這一切,必須從一開始就得努力去扭轉。尤其是那個該死的好奇心,要想辦法掐滅在源頭。

  讓她好好想想……總有辦法的……

  首先,她得真正成為一個人才對。能動,能表達,才有機會改變,才有機會化被動為主動。

  ——不過這個契機應該馬上就要到了,依稀記得在希腊神話裡,眾神會賜給潘多拉禮物,之後,潘多拉就真正「活」了過來。

  果然,她才這樣想著,方才那個年輕快活的少年音聲音又在離自己耳畔不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人類少女『潘多拉』已經順利誕生了!既然她代表著我們贈與人間的禮物,那麼就請各位將自己的一個優點作為美好的祝福賜禮送給她吧!」

  來了來了,潘朵朵暗搓搓地生出期待。

  收禮物環節啊,她表示喜歡。

  第一個贈禮的是天後赫拉。

  這位女神不愧為天後。她的美既讓人心生贊嘆,又高貴不可冒犯。此時她微昂起下頜,眼眸眯起遠遠審視了下潘朵朵,開口道,「既然這是第一個人類女性,那麼我便送她身為女性該有的自尊與自愛。」

  話語剛落,潘朵朵就看見天後赫拉手中凝聚出一個小小的光點,朝自己飛來。那光點很快沒入了她的身體,消失無蹤。

  神奇。

  第一次親眼目睹超出科學常理的一幕,潘朵朵難免生出幾分驚嘆。

  就是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

  話說回來,這位還真是有氣勢,完全就是惹不起的樣子。她方才將她眼神裡的凌厲瞧得分明,不由暗嘆一聲,心道對待這位,恐怕要打著十二分的小心。

  不過她送這禮物……唉……潘朵朵想捶地。不是說它不好不重要,而是這東西她自己本就已經在前二十年的現代教育下擁有了,甚至還是加強版的……重復贈送它沒用啊……

  第二位贈禮的是一位身著墨綠色長裙的女神。她手執一柄金杖,卷曲的金發半盤在腦後,發縷間點綴著標志性的麥穗束和罌粟花,神色溫柔包容。

  農神德墨忒爾。潘朵朵辨別著,同時祈禱她能送一個有用的禮物。

  「我送母愛。」

  話語落下,又一個小光點朝她飛來。

  潘朵朵驚了。這還能再更敷衍一點嗎?您一臉純善慈藹就送出這樣一個雞肋?

  本來還心懷小小僥幸,想著能混個種植技能什麼的……看來還真是不能對眾神抱什麼期待……

  想想也是,她現在什麼身份啊?——眾神准備送往人間界的禍水一枚,要那麼有用干什麼?畢竟她是被派去霍霍人間的,又不是去助人為樂的。

  真實啊。

  潘朵朵想捂臉嘆氣。

  德墨特爾之後,一位身姿玲瓏有致、婀娜曼妙的女神從幾位男神中間走了出來。

  她足尖輕移,步態優美,偶有幾縷絲緞般的金發從她白皙瑩潤的肩頭滑落,墜在飽滿豐腴的酥.胸前。她的肌膚如黎明中最嬌嫩的白薔薇,她的香腮若黃昏裡淡染輕渲的玫瑰霞。

  溫柔繾綣,又奪魂勾魄。

  她的每一處,每個動作都凝聚著無可挑剔的美。

  但凡看到她的生靈,都絕不會錯認她的名字——阿弗洛狄忒,誕生於愛琴海泡沫中的美與愛之神。她是極致純粹的欲與極致純粹的美的結合體,幾乎萬物都要為她傾倒。

  潘朵朵看這位女神,在靈魂裡抹了抹不存在的鼻血。

  美神殺顏狗,不論狗多挑,都不廢吹灰之力。

  就這麼個照面,她便能肯定自己從出生以來,絕對沒見過比她更美的人或神。腦海裡就四個大字:名副其實!

  輪到這位美與愛之神贈禮時,就見她抬起了薄紗纏繞的臂膀,在手心凝聚出一片淡粉色的薔薇花瓣。她將掌心放到唇畔邊,輕輕一吹,那片花瓣便攜著醉人的馨香飄浮而來。

  「我送你,超脫人類的絕世美貌。」

  她動聽的聲音也是美的,美到迷人心神,醉人心脾。

  潘朵朵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中瞬間冒出許許多多的粉色泡泡。

  即使早就知道,美貌是眾神為了塑造一枚好棋子而刻意安排的,也阻擋不了她此刻想要瘋狂鼓掌的心情。

  試問天下誰人不愛美?美不能當飯吃,但是有了這個禮物,以後心情不好時大抵照照鏡子也會開心起來吧?光有這麼一點就有夠值價了!

  就在潘朵朵還在沉浸於收到心儀禮物的喜悅中時,耳畔緊接著就傳來另一道冷淡簡潔的話語。

  「我送手藝。」

  和愛與美神的柔媚全然不同,這聲音聽起來清冽利落,仿若一捧甘泉雜落腦海,一下子就把潘朵朵思緒裡的粉色泡泡洗刷了個干干淨淨。

  尋聲辨別,就見聲音發出處昂首站立著一位身姿挺拔、臉龐堅毅的女神。她沒像其他女神一樣身著柔軟華麗的衣袍,而是被堅執銳,目含明.慧,英氣逼人。

  看來這位就是智慧女神雅典了。

  想也知道,眾神絕不會允許將寶貴的智慧賜給一枚棋子。他們想要的是聽話無知的替罪羊,而不是可能發會造成反噬的未知麻煩。

  不過,比起「自尊自愛」、「母愛」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手藝」這個禮物算是非常實在了。

  大概眾神也需要給棋子一點干貨去人類面前充充門面,畢竟潘多拉是代表眾神贈予人類的禮物去到人間的,好歹也要又點實際的誠意。

  盡管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少,潘朵朵還是在心底向雅典娜默默道了一聲感謝。

  第五個贈禮的是一位男神。

  這名面目尤其英俊的男神隨意撥動了下懷中的七弦琴,一串如流泉般透澈靈動的旋律便從他指間傾瀉而出。

  他垂下金色的眼睫,華麗的聲線聽上去像是在吟唱,裡面滿滿透著自我陶醉——「一個美麗可愛的女性怎麼能不懂音律之美呢?我送她音樂天賦和一副婉轉動聽的歌喉。」

  說罷,指尖彈撥琴弦兩下,潘朵朵隨即感受到有什麼東西隨著那旋律沒入了她的身體。

  太陽神阿波羅,多才多藝又最為英俊的男神,精通音樂與詩歌。他還真是不一般地大方啊,一送送兩樣,就是都沒什麼用處就是了——說白了可不還是雞肋嗎?要是在現代這說不定會很有用,但在這個疑似古希腊神話的世界裡,要這些玩意兒有何用?

  潘朵朵內心毫無波動。大概眼睛經歷了美神的洗禮,獲得了免疫,面對最帥男神什麼的竟也能把持得住了。

  下一個贈禮的是她最開始聽到的那個少年音的主人。由於這位一直站在她的身側,她的眼睛又不能轉動,所以一直沒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過對於他的身份,潘朵朵心中已是有所猜測。

  傳訊神使赫爾墨斯。

  奧林匹斯山上的各種活動幾乎都是他主持的,有著一張能言善辯的巧嘴。

  果然,下一刻,一個年輕活潑的身影闖入了她的視野中。這個看上去就古靈精怪的年輕男神笑眼彎彎,他手中隨意凝聚出一個小光點送入她體內,對她笑道,「這下終於輪到我了,我就送你說出動聽言語的天賦吧。要知道,能說會道有時可是非常重要的哦!」

  好吧,潘朵朵想,雖然這個聽上去像是花言巧語的能力。

  不過有了這個能力,她大抵就能順利地用這裡的話語進行溝通了吧?雖然她是能聽懂他們說話來著,可她並沒有把握自己能熟練地使用這種語言。

  現在關於這件事的擔憂終於可以放下了,這算一個不錯的消息。

  現在已經有六位神送上了祝福禮。除卻唯一有實際用途的手藝,再拋除自尊自愛和母愛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是絕世美貌、動聽歌喉、花言巧語了。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在不遺余力地把她朝一個又蠢又美的禍水方向培養。這一套贈禮下來,她簡直已經完美地成為了美人計中的美人標配,眼見著就能去為禍一方了。

  潘朵朵的心漸漸緊繃了起來。

  她記得好像不是每位神都送了潘多拉禮物……這麼說,那個為潘多拉整個悲劇人生埋下伏筆的關鍵節點就快要來臨了……

  一直沉默地站在眾神之首的神王宙斯這時終於挪動了步子。他步履從容,若閑庭信步,然而他每一步都給潘朵朵造成了無形的壓迫,讓她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戒備與焦慮中。

  神王高大偉岸的身軀投下一片陰影,將潘朵朵完完全全籠罩在其中。沒人知曉潘朵朵此刻有多麼緊張,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預感危險逼近,只想要快速逃離。

  然而她不能,她依舊只是一尊不能動彈的泥塑而已。

  讓她最憂慮害怕的是,眼前的神靠近後會發現這具泥塑裡已經有了一個並非一張白紙的靈魂,她幾乎可以想像那會有什麼後果……她一定會被干淨利落地抹殺掉……

  毫不猶豫地……

  思緒紛湧。

  直到一只寬大的手掌落在了潘朵朵頭頂,她意識空白了一瞬。

  下一刻,她就聽見了這位眾神之首、萬王之王威嚴肅穆的神音。那似從天際而來的聲線明明滿是莊嚴神聖之感,在她聽來卻仿佛最邪惡的深淵魔物在耳畔低語。

  「好孩子,我送你對這世間萬物永不止歇的好奇心。」

  話語畢,潘朵朵就覺得有一股強勁的力量直從天靈蓋湧入,叫她真真切切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醍醐灌頂。

  軀體在這股力量的湧入後仿佛開始不斷融化,隨之有什麼又在不斷重組新生。另一種不可言說的痛楚襲來,她幾乎能清楚地感受到骨骼快速刺破初生肉.體瘋狂地生長,血液開始在軀體中四散奔流。

  唯獨意識仿佛被重雷錘擊碾壓過,輕飄飄地落不著地,像是隨時要消散了一般。

  又來了……自己不會是又要掛了吧……

  ……這都第幾次了煩不煩……要掛就徹底一點啊……她不想再在這呆了……

  她受夠了,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潘朵朵殘存的意識還在頑強不懈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宙斯這老不休的……心不髒不成王……古人誠不欺我……

  潘朵朵徹底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必須重新鄭重說明一下,對於奧林匹斯的眾神究竟賜予了潘多拉什麼的樣的禮物,不同神話版本中有不同的說法。最廣泛流傳的有阿芙羅狄忒賜予的美貌、赫爾墨斯賜予的花言巧語、雅典娜賜予的織布手藝、阿波羅的音樂以及宙斯給的好奇心。此處關於赫拉和德墨特爾賦予的「自尊自愛」、「母愛」是在綜合考慮了兩位女神所掌管的領域及特質下,采用了《奧林匹斯星傳》裡采用的說法。

  由於同人小說的性質比較敏感,所以還是得仔細說清楚呀∼包括此文其後第十二章 有一幕,是丟卡利翁提醒自己叔叔不要收下潘多拉這個印像同樣來自星傳,當然,除了話是由丟卡利翁說出的這一點外,話語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也完全不同......

  嗯,雖然此文是旨在博君一笑的輕松的娛樂小說,不過端正的態度還是必須有的,以上。


第4章 就好奇嘛

  「——她名潘多拉,意味擁有一切天賦之人。」

  ……

  「好孩子,醒來吧。」!

  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耳畔響起,華貴威嚴的聲線如神音,又含著慈愛與包容。

  不對,這就是神音,她下意識這樣認為著。

  她隨著這道聲音的命令掙扎著掀開眼皮,最終睜開了眼睛。

  「……我是誰?……我在哪……」

  「你們……又是誰?」

  少女幾乎是無意識地發出了靈魂三問。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透著濃濃的遲疑。她那雙明透清澈的雙眼裡盛滿了懵懂與迷茫,無端地惹人愛憐。

  「傻孩子,這裡是奧林匹斯山,我們是奧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而你,是我們造出的瑰寶,名叫潘多拉。」少女面前高大威嚴的男人伸手撫了撫她頭頂柔軟蓬松的金發,肅穆的聲音裡難得地透著一絲溫柔。

  「潘多拉?」少女喃喃地重復著這個陌生的名字,語調中滿是不理解和疑惑。

  「是的,你叫潘多拉,意味擁有一切天賦之人。怎麼樣,喜歡這個名字嗎?」這個自稱為神的男人笑了笑。

  名叫潘多拉的美麗少女並沒有回答。她此時如同一只初生的羔羊站在這全然陌生的環境裡,微微瑟縮的肩膀無聲地顯示著她的不安。

  她迷茫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像是在適應著這一切似的,隨即抬頭朝那個對她說話的男人看去。

  下一刻,少女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男人。這樣反復了幾次,她眼裡的迷惑越積越滿。隨後,少女本能地邁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步,有些跌跌撞撞向男人慢慢走去。

  宙斯突然有點不明白,這個神造的人類少女想要做什麼。難不成是像新生的雛鳥一樣,把他認作父母了?

  這樣想著,他張開雙手,等著看上去精致可愛的少女走入他的懷抱。

  然而下一瞬,一雙白白軟軟的小手就惡狠狠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胡子。那糯生生的小手指逮著他的胡須沒輕沒重地來回揪弄著,差點兒沒把宙斯給狼狽地扯彎了腰。

  還沒等他開口訓斥,就聽見少女無辜又充滿好奇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問道,「這是什麼呢?好奇怪,為什麼潘多拉沒有?這個可以吃嗎?」

  說著,粉嫩的小嘴一張,一口小白牙一露,就要把那鉑銀色的胡須往嘴裡塞。

  宙斯眼疾手快一把將少女手中的胡須搶救過來,避免了它被口水沾染的命運。然而一時不察,用了太大的勁兒,倒把自己的下巴扯得一片生疼,甚至還掉了幾根他無比珍視的美須。

  眾神都有些被眼前這猝不及防的一幕給驚呆了。這個潘多拉,還真不是一般的大膽啊!誰神不知宙斯最珍視他那一把胡須,平日裡都在乎得不行,這少女的舉動,簡直無異於騎在老虎頭上拔毛啊!

  宙斯只覺得自己額頭青筋直跳,他用帶著怒意和警告的眼神瞪了少女一眼。沒想到下一瞬,晶瑩的淚花就沒有任何征兆地開始啪嗒啪嗒從少女水藍色的眼瞳中湧出來,仿佛怎麼也流不盡似的。

  少女似乎委屈極了,用控訴的眼神看著這個凶她的男人。

  洶湧的哭泣絲毫沒有減損她出塵的美麗,那梨花帶雨的小模樣即使是讓神看了,也會心生幾分憐惜。她流著眼淚,又是可憐兮兮又是止不住地好奇地發問,「這又是什麼?怎麼一直在流?嗚嗚嗚嗚嗚嗚?好奇怪,它為什麼止不住,嗚嗚嗚嗚!它好難吃!」

  宙斯瞧這她這怎麼看怎麼怪異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撫額。

  然而他的動作像是驚嚇到了抽噎著的小少女,她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兔子,慌不擇路地朝這群人中看起來最美最溫柔的那個女性懷裡撲了過去。

  阿弗洛狄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撲弄得驚呼出聲。

  少女將臉頰重重埋在女人柔軟的懷裡,繼而像是很舒服似地蹭了蹭。這裡又香又軟,還彈彈的,讓她心生眷戀。少女很快止住了眼淚,眼裡又開始溢出滿滿的好奇,像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她從溫柔鄉裡抬起頭來,阿弗洛狄忒看見她清澈的眼底滿是將要湧出的好奇之色,心頭浮起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少女舉起了兩只爪子,抓上她面前的柔軟好奇地捏了捏,揉了揉,托了托。她眼中干淨得不帶一絲塵埃,有的僅是對未知的探究,「這是什麼?好香,好軟,好喜歡!它為什麼長成這樣?潘多拉也會長成這樣嗎?它能吃嗎?」

  阿弗洛狄忒被弄得一陣臉紅,待聽見最後一句發問,她羞恥地尖叫了一聲,連忙把身上的少女扒拉了下去。

  轉頭一看,就發現幾位男神都有些眼神飄移,有幾位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可疑的紅暈。

  阿弗洛狄忒忍無可忍,她提溜過少女的衣襟把她放到一邊,惱羞地朝宙斯質問道,「宙斯!這孩子怎麼回事?她這樣子看上去有些不對勁,您確定有給她足夠的靈智嗎?還有,這孩子的好奇心是不是也太過了點?」

  宙斯有點心虛,但僅僅只是微不可查的一點。他是神王,對神力的操控自然凌駕眾生之上。雖然這是他第一次直接賦予一個生靈好奇心,但他總有自信能做得恰到好處。

  於是他淡然地朝憤怒的阿弗洛狄忒道,「稍安勿躁。潘多拉是個人類少女,自然不會像神一樣生而知之。等她學習到了該學習的常識,就不會這樣了。」

  「最好如此。」阿弗洛狄忒不滿地哼了一聲。

  美人即使發怒,也只會叫人覺得她的美更加鮮活生動,讓人完全無法責怪她的驕矜與脾氣。

  那邊的小少女卻是一刻也不消停,聽了兩位神的對話,她又挪動到一位金發的年輕美男子身畔,扯著他的袖子邊晃邊開始好奇發問,「什麼是神?什麼是人?潘多拉是人?什麼又是生而知之?什麼又是常識?人能吃嗎?神能吃嗎?生而知之能吃嗎?……」

  那張小嘴吧嗒吧嗒個不停,無窮無盡的疑問傾瀉而出。

  阿波羅心情復雜地聽著自己所賦予的絕佳嗓音被用來不斷地發出連環疑問,那念叨讓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然而他向來自詡對女性都很有耐心,此時也不好不顧風度一把將少女推開。他只好面色僵硬地笑著,朝自己的雙胞胎姐姐、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投去求助的目光。

  阿爾忒彌斯無視了弟弟的眼神。她可不想惹火上身,剛才阿弗洛狄忒那樣的教訓可是歷歷在目呢。

  少女的小嘴還在沒有感情沒有起伏地重復發問,阿波羅的臉快青了,忍了又忍,他終於顧不上維持風度,一把將少女推到赫爾墨斯身邊。

  「讓他給你解答吧?乖,這個哥哥講故事講得最好了,他一定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說罷,就逃也似地跑開了。

  少女果然轉移了注意力,她眨巴眨巴水潤潤的藍色瞳孔,直直地盯著面前這個據說是會說故事的哥哥。眼裡的意思很明確,快說吧,我很好奇,正等著呢。

  見少女難得安靜下來,眾神不約而同松了口氣,隨即又都把寄托期望的目光投向赫爾墨斯,期待他能把這個麻煩精給解決好。

  赫爾墨斯笑眼彎彎,眯著眼睛朝阿波羅覷了一眼。把燙手山芋扔給他是吧?這個仇他記定了。

  轉過頭來,赫爾墨斯親切萬分地拉過少女的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在石台上坐了下來,「你別急,先坐下來,有什麼疑問我慢慢和你說。」

  少女剛要出口的問句停了下來。

  眾神朝赫爾墨斯投以贊許之色,真是有辦法啊。

  「想知道神和人是吧?」赫爾墨斯聲音輕快柔和,瞳孔直視著少女的眼眸。

  少女點頭,好奇之色映滿眼底。

  於是赫爾墨斯開始用娓娓動聽的敘事方式為少女潘多拉講述了人與神的故事。

  「……神主宰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一切生靈都是由神創造的,包括人……」

  「……宙斯是神王,他統領著眾神……」

  少女被他的敘述所吸引,顯然已經完完全全沉浸在了故事中,聽罷後,她的小臉上露出幾分意猶未盡之色。她若有所思,指著自己問道,「我……是人?」隨後又有些遲疑地指了指赫爾墨斯,「你們……是神?」

  赫爾墨斯大幅地點了點頭,表示贊許。

  「你們造了……我?」少女像是很不解似的,「為什麼呢?」

  赫爾墨斯停頓了片刻,朝宙斯看了一眼,隨即笑靨如蜜地回答她的疑問,「因為眾神需要一個天使,由她帶著眾神賜予人類的禮物去到人間。而你,就是那個天使。」

  「天使是什麼?」

  「就是天神派出的使者,你是我們所創造的瑰寶,你的名字,潘多拉,就代表著擁有一切天賦之人。」

  少女卻像是被繞得越來越疑惑不解了,她眼神迷惘,喃喃地發問,「瑰寶?擁有一切天賦?可是潘多拉什麼也不會啊……天賦是什麼?」

  赫爾墨斯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怎麼會沒有天賦,每位神都賦予了你一樣禮物。」

  「禮物,是什麼樣的禮物?」少女眼中迸發出濃重的好奇心,一副你快說來聽聽的樣子。仿佛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就絕不罷休。

  這下赫爾墨斯都開始有些頭疼了……他也不由地懷疑,宙斯在賜禮時是不是真的沒把控好度。

  對世間萬物無休無止的好奇心是嗎……這個孩子嘴裡冒出的疑問句倒還真是無休無止啊……

  就沒見過她說陳述句的。


第5章 騙禮物了

  赫爾墨斯再次朝宙斯看去,眼瞧著對方沒發話,他只好認命地挨個介紹起來了。

  「那位就是眾神之首,神王宙斯,他送給了你好奇心。」

  正當赫爾墨斯准備介紹下一位神與她賜予的贈禮時,就被好奇無比的少女出聲打斷了。

  「什麼是好奇心?好奇心能吃嗎?」

  赫爾墨斯笑容微頓,隨即語調輕快道,「好奇心不可以吃哦。人有了好奇心才會有去學習探索的動力,才能知道更多的東西,這可是一份絕佳的好禮物哦。」

  名為潘多拉的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赫爾墨斯松了口氣,繼續介紹起來。

  「那位是天後赫拉,她給了你自尊與自愛。」

  話語剛畢,就又聽見少女滿懷期待地詢問,「天後是什麼?自尊自愛是什麼?自尊自愛能吃嗎?」

  赫爾墨斯笑容有些勉強,這說一句問十句的模式,叫他該怎麼把對話繼續下去?

  太難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想了想,並沒有回答少女的問題,而是將雙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潘多拉啊,好奇心是一份很好的禮物,但你要學會正確使用它。」

  「好奇心並不意味著單純發問就行了,而是需要你通過觀察去學習、去理解,最終將未知變為已知。眾神直接告訴你的答語裡又會有未知,這樣你永遠也得不到屬於你的答案。」

  「所以,遇到好奇的東西先不要急著發問,要學會自己默默觀察,自己去探尋真相,知道了嗎?」

  少女顯然對這段突如其來的話語不甚明白,表情仍然是一片迷朦。她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抵住下巴,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喃喃道,「……不要發問?……自己……回答?」

  眾神這會兒聽到這句「不要發問」,簡直激動得如老父親第一次看到女兒學會走路一樣。尤其是赫爾墨斯,他生怕慢半拍似的用力點頭,連連給予肯定道,「對!沒錯,就是這樣!你記住了!」

  「哦……」

  少女的發問終於消停,赫爾墨斯得以再次開始剛才未完的話題。這一回,少女並沒有打斷他的話語,就默默用一雙越來越溢滿好奇的眼睛盯著他不停開合的嘴。

  「那位是農神得墨忒耳,她送了母愛;你方才抱住的那位是美與愛之神阿弗洛狄忒,她送了你絕世美貌……那位是智慧之神雅典娜,送了手藝;還有被你扯住袖子那個,是光明與音樂之神阿波羅,他送了你音樂天賦和歌喉……最後還有我,我送了你語言的能力,現在你能聽話並說話,可都多虧了我哦∼」

  赫爾墨斯頓了頓,發現少女真的沒有要問話的意思,不由感慨她現在這樣子真的好乖好聽話。雖然一開始讓人頭疼了點,但總歸還是個好孩子啊。

  於是語調也柔和了幾分,伸手摸摸她的頭道:「所以說,潘多拉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孩子,眾神賜予了你這麼多禮物,你一定能好好完成天使的使命。」

  少女遲疑地點了點頭。

  赫爾墨斯如釋重負。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見少女慢悠悠地伸出了兩只細細白白的小手,動了動糯嘰嘰的十根小手指,然後目露疑惑地掃了眾神一眼。

  又一眼。

  來回重復好幾次。

  這是要干什麼?眾神疑惑,有時候他們真的搞不懂這個剛剛誕生的孩子想要干什麼。

  然後在眾神的目光中,少女開始一個個掰著手指頭數起數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彎下去七根指頭,又抬頭看了一眼眾神,重新開始掰指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手指用完了,少女猶疑地將目光挪向自己粉圓的腳趾,然後十分艱難、顫顫巍巍地彎下了兩個腳趾。

  小少女面露疑惑,似乎遭遇了重大的人生難題,她抬頭掃視了下眾神,又開始再一次重復剛剛的動作。

  等一下哦……這一幕怎麼越看越奇怪呢,眾神總覺得好像是理解了什麼。

  十二?難道是他們十二主神?那麼那個七?

  七位贈了祝福賜禮的神逐漸咂摸過味來了……他們一言難盡地瞥了眼其他五位神,又一言難盡地將目光回望向正在用腳趾艱難數數的小少女身上。

  敢情這是在表達——不是說好了每個神都送了她一個禮物嗎?怎麼數來數去禮物的數量都對不上神數啊?

  這意思簡直不能更昭然若揭了!

  ……奧林匹斯十二主神們忽然覺得此刻臉上有點疼。

  尤其是那幾位沒有為少女給予祝福禮的神祇。

  可誰又能料想,這麼一個小小的初生人類,竟也膽敢公然向他們索要禮物呢?

  他們瞧向當事人,就見她不停手腳並用數著數,模樣怪滑稽的。她的表情無辜又困惑不得解,像是怎麼也無法明白,話語和現實為什麼會有所不同。

  這一回,少女聽話地沒有發出連環疑問,倒是安安靜靜的。可她那動作,那一副越來越像是要急哭了的表情,簡直此時無聲勝有聲,讓幾位神祇淺薄的良心莫名一痛。

  也不好去譴責懵懂無知的少女,怪她貪婪。

  好像是誰說的來著,每位神把自己的一個優點送她,似乎沒毛病。有問題也得找說出這話的神。

  於是其余十一位神齊齊轉頭,看向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面上依舊掛著笑,卻是皮笑肉不笑。

  不這樣說那他該怎樣說?直接點名某幾位贈禮賜福,或者直接說愛送就送,不送拉倒?敢情一有麻煩就只會找他,當他軟柿子?

  他嘴角毫不客氣地揚起一抹譏誚之色,眼含深意地掃過剩下的五位神祇。

  至於那意思,分明就是讓他們自己品品——要他說,怎麼不怪自己小氣呢?他話都已經放出來了,像其他幾位一樣,給個面子隨隨便便抬抬手打發人不就好了?

  多大點事兒啊?

  不是他們想要把她命名為「潘多拉」麼,寓意擁有一切天賦之人。這會兒天賦數量湊不夠,又怪起他來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赫爾墨斯收回眼神,一把拉過少女潘多拉的手,制止了她繼續手腳並用的數數行為。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發,嘿嘿笑道,「傻瓜,剩下幾位不是不想賜你祝福禮,而是他們的禮物太拿不出手了,才一直拖著呢!」

  少女抬起頭,滿眼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輕神祇,一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模樣。

  海神波塞冬向來是個怪脾氣,聽聞赫爾墨斯這話後立刻怒了。什麼叫做拿不出手?對他堂堂海神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豈有此理?

  他剛想要開口讓赫耳墨斯閉上那張討厭的嘴,就被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攔下了。

  阿爾忒彌斯十分了解自己這位叔父的性情,生怕他被一激之下違背宙斯的初衷,許諾出什麼超出預期的能力。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赫爾墨斯,就見他正笑得一臉促狹,還朝她事不關己地攤了攤手,仿佛有什麼好戲可看一樣。

  真是一張一如既往讓人嫌惡的嘴臉。

  「我送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阿爾忒彌斯淡淡開口,也沒有解釋為何現在才送出天賦禮。她指尖一晃,點出了一個小光點來送入潘多拉的額頭。

  少女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腦門,一臉被驚得不輕的模樣。這無知又有些滑稽的舉動在她身上只顯得呆萌可愛,有幾位神似是被她給取悅到了,發出幾聲輕笑。

  那面波塞冬被阿爾忒彌斯一打斷,也意識到了不妥的地方。他威脅似地瞪了眼正一臉調笑的赫爾墨斯,隨手凝聚一個藍色的小光點。

  「游泳。」

  沒好氣的聲音,盛著滿滿的不耐煩。

  波塞冬之後,一直沉默低調的灶神赫斯提亞從一眾神後走了出來。這位女神頭上披著長長的拖紗,如霧氣般輕薄的織物從她臉頰兩側垂下,投出了一片淺淡的陰影。她眼睛微微低垂著,面龐顯得聖潔而靜謐。

  「廚藝。」

  淺淡的語調,同樣不能更簡潔了。

  連波塞冬和赫斯提亞都出面了……這下輪到戰爭之神阿瑞斯了。這位身形高大健碩、面容英武非凡的男神頗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要我送給這個柔弱的小崽子一點天賦?我會的那些個東西……可沒哪一個適合她這小身板的。」

  「——總不能送她個打架的本事吧?」

  「當然不能。」

  開口否定的是赫爾墨斯,他一臉笑眯眯地反駁,「怎麼能送給女孩子那樣暴力的東西呢?」

  阿瑞斯眯著眼睛睨了他一眼,隨即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就送她一點力氣好了。瞧她那樣子,像是風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說罷,屈起兩指隨意一彈,一個小光點便如箭矢離弦一般朝少女飛去。

  少女被這高速襲來的東西嚇得激靈,下意識攥緊了身旁赫爾墨斯的衣角。

  「好孩子,不要怕。他就是行事風格暴力了點,不會傷害到你的。」赫爾墨斯看她戰戰兢兢的小模樣看得好笑,出言安撫。

  阿瑞斯瞥了眼險些被光點射得後仰的少女,嫌棄的嘖了一聲。

  雞崽子似的。

  太弱了,沒眼看。

  這下,十一位神都送出了贈禮,只差少女的制造者——工匠與火之神赫菲斯托斯了。


第6章 是魔盒呀

  其余的神祇都在等著赫菲斯托斯發話,就見他仍然默默站在原地,一無所覺沒什麼動靜。

  完全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赫菲斯托斯,到你了。」阿波羅好心地小聲提醒他。

  「什麼到我了?」粗陋矮壯的男人滿臉疑惑。

  阿波羅有些無語了,這位怎麼總是一副身在狀況之外的模樣?

  「到你賜予潘多拉禮物了。」

  赫菲斯托斯聽聞這話後,反倒是一臉奇怪地回望過去,「可我早送過了。」

  「送過了?」

  「時候送的?」

  「送的什麼?」

  眾神都很驚詫,一連串地朝他發問。他們可沒見著赫菲斯托斯有什麼舉動啊……難道在他眼中,制造了少女本身就已經算是最好的禮物了嗎?這麼說倒也沒什麼問題……

  這樣想著,就見赫菲斯托斯十分不理解地指了指少女潘多拉身上穿著的金色裙袍,道:「我以為你們早就看見了,那就是我為她造就的禮物啊,我用金絲精心打造的華麗衣裙,第一個送的。」

  眾神順著他的手指齊刷刷看過去。

  衣服?

  就這?

  原來還可以這樣啊……真是……有一套啊。

  誰說的老實神就老實來著,這不是挺能的嘛……誰都沒他角度刁鑽。雖然有些不太符合「一個優點」就是了……但也讓人不好再說什麼,畢竟這位算起來可是潘多拉的創造者,在少女的誕生這件事上,可是出了最大的氣力。

  於是,這個一波三折的賜禮環節終於在眾神的默認中,磕磕絆絆落下了帷幕。

  眾神面上不顯,心裡卻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造人真是折騰啊……當時派遣普羅米修斯兄弟去負責造人事宜,真是明智的選擇……

  只可惜……誰能想到普羅米修斯和他造的人類竟然犯下那許多錯事來……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麼一出了……

  他們中有幾位看了眼天真乖巧的少女潘多拉,心中生出淺薄的惋惜。

  不過……不論她再怎樣可愛,計劃還是要進行下去。畢竟她就是為此而生的——這就是她的命運。

  是時候了。

  宙斯朝赫爾墨斯點頭示意。

  赫爾墨斯會意,隨即拉住少女潘多拉的手,對她道:「好孩子,每位神都已給予了你賜福,現在的你,已經具備了成為天使所必要的一切能力。去往人間後,你便可以將你所會的傳授於人,讓神對人類的恩典與祝福普及延傳開來,知道了嗎?」

  少女聽話地點了點頭,「要把神賜予潘多拉的禮物教給更多人,讓更多人知道這些都是神送的。」

  「很好,你做的很好。」赫爾墨斯笑著誇贊她。

  聽到少女清脆天真的聲音,一旁的神祇都有些沉默。

  「好了,現在你就去到宙斯身邊吧。」赫爾墨斯攬著少女的肩,讓她向那個被稱為眾神之首、萬王之王的最高神走去,「我們還為你准備了最後一個禮物,它就在宙斯的手中,你快去把它接過來吧。」

  少女最終被推到高大威嚴的神王面前站定,她有些迷茫地看著他手中那個突兀出現的精致盒子。

  緊閉著的盒子十分精美,栩栩如生的浮雕間嵌著五彩斑斕的寶石。少女莫名覺得它充滿了神秘,最重要的是,在她的眼中,這個盒子不斷散發著無形又強烈的吸引力。

  很奇怪。

  它是個死物,卻又活像最毒的爬蛇,不斷貼著她耳邊吐息著濕熱猩紅的蛇信,嘶嘶低語;它在引誘著她說,去打開它吧,來打開它吧。

  「好孩子,再過來些。」

  神王溫和地哄道。

  少女眼中的神色有些渙散,她聽話地踏前一步。

  「很好,把你的手伸出來。」

  少女乖乖伸出雙手。

  下一刻,眾神的主宰者將盒子輕輕放在了少女那雙白皙柔嫩的手掌上。手的主人下意識合攏手掌,用手指把盒子扣得緊緊的。

  宙斯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少女柔軟順滑的金發,神色間竟仿佛有幾分慈愛之色。

  他開始對她做出最後的囑托。

  「這就是我們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不過,這件禮物有點特殊,你只需要記住一點,就是絕對不能打開……」

  話語還未落,就見少女低垂著頭,一手托著盒底,一手扒著盒蓋快速地打開。

  眾神:!!!

  「你在干什麼!」

  宙斯這一下子都失態地驚吼一聲。他慌慌張張伸手,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把打開了一條縫隙的盒子給扣了回去。

  「啪」的一聲巨響,盒縫重新緊閉,似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黑紫色煙霧從縫口消散了。

  眾神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人類少女會在拿到盒子的第一時刻就把它打開……

  雖然盒子裡的東西是他們想辦法裝進去的沒錯,但真要是在這裡放出來了,也真夠他們喝一壺了……他們自身倒不至於受什麼嚴重的傷害,但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殿和那些樹木動物之類的可就說不准了。重建奧林匹斯什麼的,想想就覺得後怕……

  差點釀成一場神界大麻煩的罪魁禍首此時一臉懵懂,仿佛一個做錯事又不知錯在何處的孩子,絲毫不知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麼嚇神。

  她抬頭看了看面前怒火叢生的神王,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盒子,隨後在眾神充滿壓迫的視線裡,再次不遺余力向盒蓋伸出手。

  「你還想要做什麼?」還未等少女的手指觸到盒蓋,宙斯就一把扯住她細嫩的手腕。

  少女被弄得痛呼一聲,藍色眼睛裡的水霧開始快速聚集。

  滾珠般的淚水說流就流,一點兒也不含糊。

  少女開始抽抽嗒嗒地哭,話語裡盛滿了控訴與委屈,「可是潘多拉,可是潘多拉實在是太好奇了……哥哥說,好奇就是不要問,自己去觀察,去發現……潘多拉好奇,可是潘多拉不問,要自己去發現……所以只有打開盒子自己去看啊……」

  「潘多拉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好想打開盒子,嗚嗚嗚嗚嗚,好奇心想讓我打開盒子自己看……嗚嗚嗚嗚嗚……根本止不住……是手它自己動了……嗚嗚嗚嗚好好奇……」

  少女一邊哭,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控訴著。

  其余幾位神祇聽到少女的話語,都默默轉過頭,無聲地注視著宙斯以及赫爾墨斯。

  特別是之前就提出過質疑的愛與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她魅意十足的美眸裡,嘲諷猶如實質。

  就這樣還敢說自己給的好奇心是適度的?即使是神王,也不能當其他神都是瞎的吧?

  從一開始沒個停歇的疑問句起,就明顯不對勁。半路雖然被赫爾墨斯哄住,倒是不發疑問句了,沒想到某種形式上來說,這孩子好奇心的威力居然越釀越強了。

  差點兒沒把奧林匹斯山給推平了。

  就這還叫適度的好奇心?

  這好奇心快捅破天了!


第7章

  宙斯很頭疼。

  頭疼得他扶住了額頭,甚至伸出手指揉了揉青筋突起的太陽穴。

  他覺得自己在賜予好奇心時,度量真的沒有弄錯;可是其他神不相信,個個都用一臉『就是你的錯』、『即使你是神王也不能狡辯』、『你居然還不想承認』、『你想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等表情看著他,弄得他百口莫辯。

  這時宙斯還不知曉,這種憋屈的感覺大概就叫做天降黑鍋。一口大鍋能把人給扣地上趴著,怎麼郁悶怎麼來。

  那個為了懲罰人類而被創造出的少女還在哭,哭著控訴她管不住她的好奇心,管不住她的手……宙斯都險些懷疑,自己的計劃是不是在開頭就要這麼夭折了……

  不行。

  人類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

  然而人類還不配天神直接出面懲罰,況且「它」也不會允許……最劃算的方式還是人類自取滅亡,自己無知無覺地吃下帶毒的果實……

  所以這枚精心制作的帶毒之果很重要。

  一切本都應該按照他的預想進行下去,制造出的果實具備了一切吸引人的氣質,甜美,芬芳,可愛……

  可是,現在這枚果實卻出了問題——看上去像一枚失敗品。

  要將它銷毀重來嗎?

  宙斯立刻否定了從心底下意識冒出的想法。

  不管赫菲斯托斯再制造出多少個的底子,應該都是一樣的……那麼問題果然是出在為少女賜予天賦之時麼……

  這時,一道聲音劃破了宙斯的思緒,這聲音清冷平靜,卻讓宙斯聽出了其中暗含的質疑。

  「宙斯,您還要繼續您的想法嗎?」

  是一直沉默旁觀著這一切的智慧女神雅典娜。

  雖然她說的是『想法』,但宙斯卻知道,她所問的是懲罰人類的計劃,而不是指潘多拉出了問題的事。

  來自這個女兒的質問讓宙斯不豫。雖然他十分看重雅典娜的智慧,但顯然,她與普羅米修斯間的所謂友情,讓她在對待人類的態度上偏頗了。

  宙斯審視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雅典娜,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

  雅典娜再次沉默。

  宙斯沒再理會她,而是繼續看向那個邊哭邊對盒子露出無限渴望的少女。

  就她現在的這個樣子,計劃還未等施行恐怕就要被毀得面目全非。他所精心織造的陷阱,需要人類因為自己的愚蠢和貪婪讓自己覆滅;如果現在就讓這個少女打開盒子,這跟神直接出面懲處人類沒什麼兩樣,一切籌謀將毫無意義。

  這樣絕對不行。

  宙斯一點兒也不想承認是自己的舉動造成了差錯。然而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心意,去正視這種在自己眼中絕不可能發生的可能性。

  好奇心太過了是嗎?

  他揉了揉額角。

  那麼讓他收回一點試試看罷。

  如果還是不行……那麼就只好銷毀重來了。雖然有些麻煩,但神從來不缺少時間。

  於是下一刻,其余神祇就見他們的神王宙斯沉默地走向了哭泣中的少女。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淚眼汪汪的少女額前。

  少女被這舉動嚇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動彈地僵在那裡。須臾,她感覺有什麼東西正順著一股力量從自己的身體裡抽離,它們沿著每一條經絡,朝著點在她額前的手指彙湧而去。

  這個抽離的過程竟然並沒有讓少女感覺明顯的痛楚,就是讓她產生了種意識與身體剝離開的飄忽感。

  或許是那些東西和她融合得還不是太深吧,她想,不然她又該痛得死去活來了。

  不過,值了。

  半晌,一個微小的光球凝聚在了少女的額頭上方,這個光球比原來賜予她時的光球要小上一圈。

  「好了。」

  少女身體一軟,昏了過去。

  「宙斯,她怎麼了?」赫菲斯托斯看到自己制造的少女陷入昏迷,有些擔心。

  他從來對自己的每一件作品都很珍惜。

  「我削弱了她的好奇心,這個過程會讓她有些不適應。畢竟,初生人類很脆弱。」宙斯語調平淡,「等她醒來看看吧,如果這樣還是不成功,你就再造一個『潘多拉』。」

  赫菲斯托斯沒有提出異議,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被放到石台上睡著的少女。

  這麼精致的作品,毀掉可惜了。

  希望她醒來後能變得讓宙斯滿意吧,畢竟宙斯的話不是他能違背的。

  此時此刻,石台上那具軀體的意識深層裡。

  潘多拉,不,潘朵朵終於崩不住了。

  ——去他的天真懵懂小可愛!去他的炸毛受驚小兔子!去他的眼淚汪汪小白花!

  再演下去,她保管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馬腳了!

  潘朵朵從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如現在一般感慨:演戲真難,演好戲更難,為生存演戲難上加難!

  為命演戲——簡直難於上青天!

  然而為了生存,她拼了!

  當潘朵朵因為宙斯的「醍醐灌頂」真正生出血肉「活」過來時,她的意識的確是一片空白。那時候的她無限接近於一張白紙,一切反應都出於本能。

  緩和一陣後,大抵終於適應了這具全新的軀架,潘朵朵意識回歸。她立刻明確了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擺脫那該死的好奇心!

  雖然潘朵朵已經知曉,在潘多拉的故事裡,打開神給予的盒子會帶來無可挽回的災厄,但她並沒有自信保證,自己的自制力一定能順利地與宙斯賜予的好奇心對抗。

  誰知道所謂「對世間萬物無休無止的好奇心」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這種神異飄渺的東西讓潘朵朵不敢托大,她必須要將它扼殺在源頭!

  於是,她當機立斷,在瞬間決定自己要扮演好一個好奇心旺盛到極致的懵懂少女。

  她一面繼續保持剛剛蘇醒後那種矇昧的狀態,以此遮掩她「成熟」的靈魂,蒙蔽眾神;一面又故意凸顯好奇心對她的影響,讓眾神對此產生質疑。

  宙斯那黑心肝的給了她無休無止的好奇心是吧?那麼她自然有理由順水推舟,倚仗著這份不懷好意的禮物向眾神回敬過去。

  所以潘朵朵開始使出渾身解數,直接化身為惹神厭煩的「十萬個為什麼」。一邊裝瘋賣傻讓眾神都不得不注意到「好奇心」引發的不妥,一面趁機小小地為自己收了點「利息」。

  ——比如狠狠地揪了把宙斯的胡子解氣,比如拉著男神的袖子晃蕩,比如在美神香香軟軟懷裡打了個滾什麼的……

  爽了,這很可以。

  然而爽是爽了,當她在做著一切時,內心不乏戰戰兢兢。

  神與凡的力量差距具體是多少,她並不知曉;但道理顯而易見,眾神能輕而易舉創造一個活生生的她,也能輕而易舉讓她死的不能再死。

  潘朵朵明白,自己要做的一番舉動無異於踩在眾神底線上手舞足蹈。她同樣也很清楚自己在宙斯眼中的定位——一枚發揮著重要作用的棋子。

  既是棋子,那麼就不是不可替代的;這枚不好用,再換一枚就是了。

  在神的籌碼架上,她輕如鴻毛。

  所以潘朵朵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豪賭。

  她別無選擇。

  不賭,就是被眾神操控,走上潘多拉的老路。被利用得體無完膚不說,最後還得被魔盒帶來的災禍搞得落入死局。

  賭,輸了,就是觸怒眾神成為棄子,一命嗚呼。贏了,收益自然也很可觀——從此創造了一條存有無限可能的路子,自己能擺脫那該死的好奇心,再也不完全是這些神祇手中拿捏著的工具人。雖然結局未知,前路大多也會崎嶇不平,但終究有一絲生的希望。

  一絲希望,就足以讓它忠實的信徒狂熱不已。

  所以不論潘朵朵內心深處是多麼忐忑,她還是堅定大膽地朝那一絲可能伸出了手。

  神王的意志並不是能夠輕易動搖的。盡管她仗著好奇心胡作非為了一番又一番,甚至直接膽大包天向剩下幾位神討要禮物,借機為自己牟利……但這些荒唐的舉動在宙斯眼裡似乎都是小打小鬧,根本不值一提。

  潘朵朵沒轍了,逼不得已,她只好使用了殺手锏——直接當著奧林匹斯眾神的面,體驗了一把徒手開啟史詩級魔盒的感覺。

  別說,雖然拿到那個盒子時,她緊張得差點抖起來,但這把開盒體驗,配以宙斯被嚇得暴跳臉黑的場景,實實在在讓她爽了一把。

  別問,問就是快樂沒理由。

  這番操作可謂殺了眾神一個措手不及。或許之前她那些出於好奇心的奇葩舉動能讓宙斯容忍,但她知道這一回直接威脅到了宙斯的計劃,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是生是死,就要在這一刻揭曉。

  潘朵朵在一旁委屈假哭著控訴好奇心,實際上卻被宙斯時不時飄來的眼神嚇得心如擂鼓。

  她不是沒有感受到他目光裡偶爾閃過的殺意。

  當宙斯一步步逼近,最終伸出手點向她腦門的時候,潘朵朵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停跳了。隔著薄薄一層空氣,她都能異常清晰地感知到他指尖傳來的寒涼。那種冷,一路讓她從頭凝固到了心底。

  自第一次被火燒、第二次被醍醐灌頂後,她險些以為這次自己的小命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好在,結果是好的。

  從她身體裡抽離的東西,應當就是那虛無縹緲的好奇心了。如果宙斯原來給予她的量恰好能促使她在未來打魔盒,那麼抽走了那麼一部分,好奇心對她的影響應該能降到可控制的範圍內了。

  潘朵朵在身體支持不住軟下去的同時,心裡也在慶幸著。

  暫時地,她賭贏了。

  當塵埃落定,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驟然松開時,劫後余生的感覺才那樣清晰。沒人知道,赫菲斯托斯為她制造的華麗衣裙下,冷汗早已覆滿了她的脊背。

  不容易啊。

  然而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現在,得讓她抓緊時間好好想想,等這次醒來之後,她該怎麼演才好……她得將好奇心表現得妥帖得當,最好恰如其分地貼合眾神原本的期望……

  不就是演嗎?為了活著,她可以!


第8章 蒙混過關

  奧林匹斯眾神都在等待著那個名為潘多拉的少女從昏迷中醒來。

  他們中大多數想知道,在宙斯調整了所賦予的好奇心後,少女會變成什麼模樣。

  然而,也有神為這等待不耐煩了。

  戰神阿瑞斯頗為煩躁地抹了把臉,「這沒我什麼事了吧?這又不是我的種,也不是我的情人,她多大的臉?為什麼我要在這兒呆著等她醒來!」

  「你有點耐心行不行?」阿波羅勸到,「這孩子可關乎著宙斯的計劃呢。」

  「那有我什麼事?和人類那些個彎彎繞繞我沒興趣,我就是來瞧個新奇的。現在瞧夠了,我也打算走了。」阿瑞斯說罷,干脆也不再等,直接擺擺手拔腿而去。

  宙斯睨了眼這個忤逆的兒子,又收回了眼神。

  灶神赫斯提亞見此,也朝宙斯微行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下了。宙斯對自己這個生性寧靜的長姊向來尊重,知曉她並不喜歡湊熱鬧,便也不作阻攔。

  終於,在剩下十雙或是期待或是看好戲的目光下,名為潘多拉少女重新蘇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抬起頭,遲疑地看向面前正俯視著自己的男神,「你是……宙斯?」

  「嗯。」

  「我是……潘多拉……我這是怎麼了?」少女有些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她動了動手指,仿佛並不知曉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方石台上。

  「你出了點狀況,暈倒了。你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嗎?」宙斯問道。

  「我……好像……」少女做出回憶狀,忽然痛苦地擰起了眉頭,她雙手撐住自己的前額,低頭道,「有些不記得了……好像有個盒子,對……你給了我一個盒子……」

  「還有呢?」

  「……沒了……想不起來了……難道還發生了什麼嗎?」少女再次抬起頭,淨澈的藍色眼眸中淡淡湧動著好奇,那白皙漂亮的臉蛋上卻是一片純然。

  「眾神還賜予了你禮物,你還記得嗎?」

  少女更加遲疑了,她心裡咯噔一下,面上不動聲色地做出空茫之色,「……禮物……禮物……」

  「想起來了嗎?」宙斯淡淡問。

  「啊……讓我想想……好像有自尊自愛、母愛、美貌、音律、語言……」少女開始掰著手指數道,她遲疑了片刻,見面前的神王沒有發話,又繼續開口道,「好像還有狩獵、游泳、力量、廚藝……」

  十個手指都用過來了,少女有些迷茫地抬頭,「好像還差點什麼來著……沒有十二個……」

  「哦,對了!還有衣服!」少女興奮地拍了下手,隨即又猶豫地停下了動作,「應該還有一個才對啊……」

  宙斯眯起眼睛打量著少女,似要把她的每一處神情都看個分明。半晌,他被胡須遮掩的唇畔微微一揚,道:「還有一個就是你昏倒前見到的那個盒子。你方才不還提到了那個盒子嗎?」

  「是的,我記起來了。原來那就是最後一個禮物啊……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盒子,光是看著它,就讓我好奇裡面會裝著什麼,真想打開看看。」少女輕快地答道,說起那個盒子,她眼裡亮晶晶地閃動著好奇的色彩。

  一旁幾位神祇聽著這一神一人的對話都有些一頭霧水。

  少女看起來的確比之前正常了許多,但他們不明白,為何少女只是昏過去了一下,醒來卻仿佛丟失了一段記憶一般。

  難道……

  還不等他們深思,少女那番毫不掩飾自己好奇心的回答就又讓他們愣住了——難道剝離了部分好奇心後還是不行嗎?就這樣,計劃中的第一個神造的女性人類還是失敗了?

  然而宙斯聽完這話後卻笑了,他面上久違地多出了些許慈祥之色,揮手一招,之前那個漂亮的盒子再次出現在了他的掌中。

  「這個盒子就是我們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它自然是萬分迷人的。盒子會交給你,不過你需要銘記一點,永遠也不要打開它。你能做到嗎?」

  少女神情迷惑,她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盒子,十分不解地問道:「既然它是一份禮物,又如此的漂亮,為何要我永遠也不要打開它呢?」

  這一回,宙斯又露出了個淺淡的笑容,他面色和煦,意味深長地說:「這世上有些東西並不是非要將它尋根究底才是最好的,有時隔著一層面紗瞧它反而更有魅力,這個盒子就是這樣的東西。」

  「啊……是這樣啊……」少女點點頭,眼底深處蘊藏著的好奇卻沒有消減。

  神王眼角微彎,他再次開口叮囑少女,「你絕對不能打開它,知道了嗎?」

  少女點點頭。

  「這並不是玩笑話,而是來自神的囑托。既然你答應了絕不打開這個盒子,就永遠也不要違背這個誓言。好好保管這份特殊的禮物,你能做到嗎?」

  少女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盒子,眼神裡的好奇這色因為神王話語裡的莊嚴而收斂了幾分,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答應道,「既然是神送給我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保管它的。我能做到的。」

  「很好,你真是個乖孩子。」宙斯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現在,把你的手伸出來,我要將最後一份禮物交給你了。」

  少女依言伸出雙手。

  這一回,那個精致美麗的盒子穩穩當當地落到了少女手心之中。少女垂下眼睫注視著盒子上閃閃發亮的寶石,將它緊緊攏在了懷中。

  眾神見少女接過盒子,都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再上演一次現場開盒。好在少女舉止穩妥,並沒有什麼多余的動作,這讓他們很快松了口氣。

  看樣子,在調整了好奇心後,一切都進展順利。

  「好了,潘多拉。神所能賜予你的一切已經悉數賜予了你。現在,你可以去往人間了。知道該怎麼做嗎?」神王問少女

  少女頷首,「知道的。要把神賜予潘多拉的禮物再教給更多的人類,讓神對人類的恩典延傳開來。潘多拉會帶著神賜予人類的祝福去往人間。」

  「非常好,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使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宙斯面上浮現幾分欣慰之色。

  不費一番功夫,他所想要的毒果終於鑄造完成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她送到人間界,送去普羅米修斯那個愚蠢的弟弟身邊。然後只需靜靜等待,她會扎根、發芽、開花,然後結出他所設計好的果實,帶著那些愚蠢的人類一同腐爛、凋零。

  完美。

  宙斯神情緩和,朝赫耳墨斯招招手,又對少女道,「現在,就讓赫爾墨斯把你送往人間界吧,你准備好了嗎?」

  少女有些許不安,她抬頭看向高大的神王,語調中透出了點點不舍與依賴,「這麼說,我就要離開你們了嗎?我們之後還會再見面嗎?」

  擁有絕世美貌的嬌嫩少女眉頭間染著淡淡的愁緒,她纖塵不染的眸光裡第一次帶上了名為依戀的情感,讓神看見了都會生出幾分愛憐。

  宙斯此刻心情很好,他不介意自己的語調再柔和一些。

  「孩子,神永遠會站在你的身邊。你是我們共同創造出的瑰寶,當你將神賜予之物在人間點亮,我們會再見面的。」

  「……是嗎?你們會一直注視著我嗎?」少女語氣怯怯,仿佛不願離巢的雛鳥。

  神王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疑問,而是道,「會一直在你身邊。」

  少女像是從這樣的回答中得到了肯定,她終於點了點頭。

  「好啦,潘多拉!」赫爾墨斯走過來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笑道,「放心交給我好了!我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到的!人間界也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難道你不想盡快去看看嗎?」

  「好玩的東西?真的會有嗎?」少女遲疑地問。

  「當然!那裡會有廣袤的平原,蔥郁的森林,壯闊的河川……有會在枝頭鳴唱的小鳥,還會有在水中嬉戲的游魚。光是那些爭奇鬥艷的鮮花,就能讓你數不過來呢!」

  這些描述勾起了少女的興致,她總算打起精神來,眼中流露出幾分憧憬與向往。

  於是,在一番依依惜別後,少女潘多拉帶著她僅有的行囊——一只裝了魔盒的布包踏上了未知的旅途。傳訊之神赫爾墨斯攔腰抱起了眾神創造的第一個人類少女,震動起一雙足翼,驀然地飛離了地面。

  少女被這忽然騰空的感覺嚇得往赫爾墨斯懷裡躲,她一面驚聲尖叫著,一面騰出一只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襟。

  「放輕松,好孩子。不可怕的。」赫爾墨斯聲音裡滿是快活的笑,潘朵朵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處傳來的陣陣震動。

  看來自己這大驚小怪沒見識的舉動是狠狠地取悅到他了啊。潘朵朵仗著自己整張臉都埋在赫爾墨斯懷中,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不尖叫,不裝害怕,她豈不是要露餡了?一只初生的小羔羊,遇到這種事能不帶怕的?

  況且這「神力」飛行,一點兒物理原理都不講、安全帶也沒一條,她懷中還得緊緊抱著一個能量堪比核.彈的災厄魔盒,頂多能用一只手拉住他,要說心裡一點兒也不犯怵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刻潘朵朵內心最多的,還是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暢快感。

  離了宙斯的眼皮底下,她表面的演技仍然一絲不苟的維持著,內心卻已經輕松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終於蒙混過關了。

  宙斯那心眼子,簡直多得跟紗窗沒啥兩樣了。天知道她在被他試探時,內心早已是冷汗如瀑——步步都是坑,但凡她行差踏錯,恐怕萬劫不復。

  回想當時的情形,宙斯應當是在抽取這具軀體裡的好奇心時,一並抽走了賜予她好奇心的這段記憶。雖然不知道為何她仍然能記得一清二楚,但潘朵朵根本來不及思考這些問題,只全把注意力集中、硬著頭皮去應付宙斯了。

  好在她猜對了。

  也是,神的形像向來高大聖靈,那種如爬蛇毒蟲般的惡.意,又怎會輕易地袒露?

  按照原來潘多拉的故事,潘多拉並不知道眾神在自己蘇醒前給予過她什麼,自然不會有這個問題。但她這個冒牌貨為了擺脫好奇心的魔咒,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問問題惹神煩的機會,自然就造成了這樣的漏洞……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只要遠離了奧林匹斯山,只要不再時時刻刻被宙斯盯著……

  「你在想什麼呢?」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赫爾墨斯的聲音,潘朵朵驟然回神。

  「我……我……害怕……」潘朵朵怯怯懦懦地囁嚅道,她顫動著抓著赫爾墨斯衣襟的手指,往他懷裡再縮了縮。

  「哈哈,一點兒也不可怕的!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抬起頭來看看外面的風景吧,這樣從高處俯瞰的機會可是很難得哦!」赫爾墨斯察覺到少女的瑟縮,朝她鼓勵道。

  「真的沒事嗎?」細弱的聲音裡滿是不確定。

  「當然!」

  潘朵朵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從年輕的神祇懷中緩緩探出腦袋。

  風呼嘯著拂過她耳畔柔軟的發,太陽那璀璨熱烈的金色穿過雲端,在瞬間點亮了少女的瞳仁。

  萬頃廣袤的大地之上鋪滿了濃郁滴翠的碧色,蜿蜒流淌的河川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盡頭,每一道波瀾裡都灑滿了陽光散碎而成的金箔。青黛色的山巒靜謐地沉睡在遠方,偶有潔白的飛鳥掠翅而過,如一閃而逝的星屑沒入森海。

  她能看見最廣闊完整的地平線。在天與地的盡頭,層雲盡起,似要追逐著攀上那高懸於頂的太陽。

  「美嗎?」神問她。

  「美。」少女聽見自己輕聲回答。

  天地廣闊,豁然開朗,莫過此刻。


第9章 宙斯獨白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上。

  自潘多拉被送離後,眾神都紛紛散去,各歸其位。一個人類少女的誕生,不過是他們漫長生命中一朵毫不起眼的水花罷了,縱使微微掀動了一絲波紋,又很快會歸於平靜。

  現在,奧林匹斯神殿用於舉行眾神聯席會議的大廳之中,宙斯獨自坐在屬於自己的王座之上。空曠的廳堂內,祭壇上的神火熊熊燃燒著,躍動不息的金色焰光照在一根根高大的白色廊柱上,將其上精美繁復的浮雕影映得變幻莫測。

  ——一如宙斯此刻的心情。

  普羅米修斯最後的話語猶在耳畔回響,宙斯眉峰微蹙,被火光映照的金色瞳底掩藏著暗湧的怒流。

  「宙斯,你以為奧林匹斯的統治會一直延續下去嗎?你以為你永遠都能高枕無憂嗎?總有一天……」

  那是沉著又高昂的聲音。

  當神的罪人普羅米修斯被押下去的時候,他神情平靜,像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宿命,並沒有生出怨懟之色。可是他的話語卻如同刻入骨髓的詛咒,在這奧林匹斯空曠的神殿裡回響不絕。

  宙斯不願從普羅米修斯嘴裡聽到剩下的話,直接用禁言術封了他的嘴。可即便是如此,普羅米修斯還是繼續用一雙篤定而深沉的眼眸向他訴說著自己的預言,仿佛他的目光早已勘破了時間的洪流,親眼見證了未來的終焉。

  著實可恨至極!

  聰穎非凡、先見之明、充滿智慧。

  以往對普羅米修斯的評價幾乎都是這些溢美之詞。然而在宙斯看來,他不過是個賣弄小聰明的蠢貨——明明身為神族,卻要為了微不足道的人類站在神的對立面,簡直不知所謂。

  宙斯自認為對人類已經夠仁慈了。

  奧林匹斯的聯席會議上,眾神做出了創造世間生靈的決定,並派遣出普羅米修斯兄弟和雅典娜負責相關的事宜。

  人類的誕生並不是普羅米修斯憑借一己之力做到的。普羅米修斯參照自己與男性神祇的形像,用粘土創造出了人類的軀干沒錯,可真正讓人「活過來」的,是眾神——是雅典娜作為使者,代替眾神賦予了人寶貴的靈魂與生命。

  是的,奧林匹斯沒有責怪普羅米將神的形像用在了凡間生靈身身上,還賦予了這生靈「活」過來的資格,這已經是第一次容忍。

  接下去,奧林匹斯的主神們還仁慈地為所造出的萬物生靈都准備了禮物,以讓它們能夠擁有各自的天賦,更好地在世間生活下去。可沒想到,普羅米修斯竟會讓他那個只有「後見之明」的廢物弟弟來負責向眾生靈分發禮物。那容易心軟的蠢貨沒有計劃地給動物分配天賦,導致最後輪到人類時什麼也不剩了,弱小無助的人類從此一無所長,只能艱難求生。

  這樣的結果是奧林匹斯主神們造成的嗎?不是。眾神沒有義務為此負責。

  要宙斯來看,普羅米修斯既然聰慧非凡,又有先見之明,就不該讓他那個蠢弟弟埃皮米修斯來摻合這事。

  盡管出了這樣的紕漏,但奧林匹斯並沒有對此做出處罰。並且,當普羅米修斯出於愧疚想要彌補過失、擅自教給人類智慧與知識時,他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那個女兒雅典娜甚至也對人類的處境產生了同情,慷慨賜予了他們更多生存的手段。

  這是第二次容忍。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樣滿懷仁心的寬容沒有換來感恩,反倒助長了人類的貪婪與欲望。

  不,那時候的人類還不懂得這些,是狡猾的普羅米修斯教會了他們欺騙。從此以後,人心變成了滋生貪欲的沃土,人類為了己身利益不惜織造謊言,哪怕那被欺瞞的對像是他們的創造者與主宰者——神。

  多麼荒謬可笑!

  可惡的普羅米修斯!他竟敢以奧林匹斯向人類要求的祭品過於苛刻為由,教會人類在獻上來的祭品上做手腳。用牛板油包裹著牛骨,再裹上牛皮假充牛肉來蒙蔽眾神的視線,虧他想得出來!

  他當真以為自己是聰明得很!

  聰明得敢如此戲耍糊弄眾神!簡直是公然褻瀆神威!

  神王之權在他眼中,竟是可以如此隨意地冒犯,宙斯為他和人類的行為感到大為火光。

  然而那時的奧林匹斯並有讓怒火直接降臨人間。這些敢於欺騙神靈的大不敬者仍然存活在神腳下的土地之上,這已經是第三次容忍。

  沒想到這還沒完。

  先前,普羅米修斯認為火會給人類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改變,於是在眾神聯席會議上提出了賜予人類火的請求。宙斯自然拒絕了,火是屬於自然的力量,被神創造出的萬物生靈可以依仗自然的力量存活,卻永遠也沒有資格主動掌握自然的力量。

  祭品之事尚未清算,普羅米修斯居然還敢提出此等過分的要求,宙斯自然怒不可遏,直言奧林匹斯永遠也不會向人類提供火種。

  然而眾神之王怎麼也不會想到,尚是戴罪之身的普羅米修斯如此大膽,他竟然又拿著一束干枯的茴香枝,到太陽馬車每日必經之地等著盜火去了。

  他將干枯的茴香枝探入太陽馬車上燃著的神火之中,成功盜取了屬於神的火焰。即便之後宙斯派神將他抓捕住了,火種卻已然在人間界燃燒得青煙直上,廣泛地傳播開了。

  三番兩次!三番兩次!

  宙斯忍無可忍。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那裡虧待了人類,他自認為對人類,對普羅米修斯都是一忍再忍,可得到的卻是他們在他面前的日益猖狂!

  那可是神火!是規則!普羅米修斯是想要唆使人類和神肩並肩嗎?他哪裡來的膽子!

  直接身死太便宜普羅米修斯了,他要他活著去受他該受到的嚴厲懲罰。他決定用掙脫不開的枷鎖,將討厭的普羅米修斯束縛在懸崖峭壁之上,再放出一只凶悍的鷲鷹日日啄食他的肝髒。他要他夜不能寐,疲不可歇,在日復一日的痛苦、飢餓、勞累中反思自己的過錯,永日不能解脫。

  這是神罰,是他應得的。他必須為他對神的冒犯和對神威的藐視而付出代價。

  但是,僅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普羅米修斯被帶離時的話語這幾日來總是在纏繞在宙斯耳邊。

  「先知」——這是普羅米修斯的稱號。

  身為萬王之王的宙斯對普羅米修斯幾乎不屑一顧,可他對普羅米修斯「先知」這個身份仍有所忌憚。

  眾神靈或多或少都會對未來之事有所感應,然而普羅米修斯生而具有「先見之明」。這種對未來重大之事的強烈預判能力,並不是每位神都擁有的。

  從先代神王克洛諾斯的時代起,普羅米修斯確實靠著他「先見之明」的天賦預見了許多事情……所以宙斯心底對他那日的話語產生了深深的顧慮。

  總有一日……奧林匹斯的神權將會不保是嗎?

  既然那群人類的存在可能會威脅到神的統治,那麼……他就有理由將這種可能不留余地地扼殺干淨。

  宙斯手一揮,祭壇上燃燒著的金色神火間閃躍出了一幅圖景——荒蕪峭壁上的鷲鷹盤旋雲間,又俯衝而下,堅利的鉤狀鳥喙很快啄破那架神子之軀,帶出一片血肉。

  看看,普羅米修斯在受刑時還一直堅韌不屈,傲骨不折呢……哼,要是看到他最在乎的人類最終在他面前自取滅亡了,他那惹神生厭的表情還能繼續維持著麼?

  他真想知道。

  也正好讓所有生靈知道,觸犯神威的下場。

  所以,他精心設了一個絕妙的計劃。他讓赫菲斯托斯制造出了潘多拉,讓這第一個人類女性成為了搭載厄運的載體。

  時機一到,人類自己就會讓自己受到該有的報應……

  普羅米修斯……無力地看著這一切吧……

  無能狂怒的滋味,是該叫你嘗嘗了。

  金色的聖火躍動著,焰火中映照出的畫面漸漸扭曲著消散,神王嘴角慢慢浮起了一點地有若無的笑容。


第10章 兩崽見面

  潘朵朵並不知道赫爾墨斯帶自己飛行了多久,當天邊之雲染上了第一抹淺淡的霞光之時,赫爾墨斯提醒她快到目的地了。

  一路上,潘朵朵又趁機向他問了許多關於人間界的問題。這位神的信使竟是很有耐心,一點點解答了她的疑問。

  於是在高空俯攬風景之余,潘朵朵也順便在腦海中勾勒出了這個世界關於人類的大致圖卷。

  ——人和其他凡間生靈都是由神所派遣出的代表、提坦神之子普羅米修斯與其弟弟埃皮米修斯制造的。普羅米修斯依照自己的模樣創造出了男性人類,而人類現在所會的一切都是由神所教授的。

  至於人類族群究竟發展到了怎樣的境地,潘朵朵就不得而知了。

  赫爾墨斯自然對普羅米修斯教人類在祭品上以次充好及他為人類盜火之事只字未提,只道待會兒會將她送往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埃皮米修斯身邊。

  「他是一位十分忠厚和善的神,有他在你身畔引導照顧,你會很快適應人間界的。」

  「哦,他也是神嗎?」潘朵朵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用天真好奇的語氣問道。

  「當然,他和普羅米修斯都是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算是提坦神族的一員。你別擔心,你這樣可愛,他會很喜歡你的。」

  「哦……」

  個鬼啊!

  她是想要他喜歡嗎?她需要他喜歡嗎?

  嘴上說的什麼「引導照顧」,聽上去倒是好聽極了,可潘朵朵和赫爾墨斯都心知肚明,這是要把她送給埃皮米修斯做便宜老婆去的。

  沒有神會在意潘朵朵是否願意——此刻就是潘朵朵自己,也不會去反駁眾神為她安排好的去處。

  畢竟先前累死累活演戲,也僅只是脫離了那該死的好奇心、邁出了求生路的一小步而已。想要打消眾神的疑慮、讓他們自以為懲罰人類的計劃已經進入既定的軌道開始運行,就得在表面上一切順著他們的安排來。

  即使此刻眾神要把她當作便宜禍水送給一個大傻瓜,她也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妥帖,面帶笑容地接受。

  好在,早已知道原神話走向的潘朵朵先前就已經預見到了這一切,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備,她倒不覺得有什麼別扭。

  換個方式思考下,就當作是眾神給她發了一個便宜老公好了。要是合眼緣了,收下他湊合也無可厚非;不合心意……再想辦法糊弄過去。

  關上門還不能離了咋地?

  這麼想舒坦多了。

  埃皮米修斯啊……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普羅米修斯的弟弟,潘多拉的丈夫。

  ——和他那聰明的哥哥不同,這位似乎在希腊神話中一直是一個非常愚鈍的形像……

  他的哥哥普羅米修斯曾經向他警告,不要收下來自奧林匹斯山宙斯的禮物。可這愚昧的神子被潘多拉的美貌所迷惑,不聽哥哥的忠告,收下了這帶來災禍的害人精。

  要是潘朵朵在翻看古希腊神話故事,一定會覺得埃皮米修斯色膽迷心、愚蠢至極,不該不聽勸阻把眾神的陷阱潘多拉留下;然而當她身臨其境成了潘多拉這個角色,她卻沒節操地希望美神賦予自己的絕世美貌起點作用,讓他能把她留下來。

  無它,在眾神眼皮底下怎麼搞事?想干點什麼啥啥都不行,一個不小心小命都玩完。

  甚至連恢復她的本性都成問題,真難受。天知道她一路演戲演得有多麼辛苦。

  與此相比,呆在埃皮米修斯身側肯定會自由多了!雖然傳說中他是個傻瓜,但傻有傻的好處啊!

  和太精明的神呆久了,難保對方不會察覺到她靈魂上的破綻,到時候會引發什麼問題未可知曉……況且,在奧林匹斯山上與十二神的斡旋就能證明,和精明神打交道,更是要時時刻刻維持住巔峰演技和絕對清明的頭腦。

  就一個字——累!

  所以說傻點好啊!省心!

  與此同時,人類部落邊緣處的一座石屋內,埃皮米修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頗有些覺得奇怪。畢竟神擁有強健非凡的軀體,一般不會這樣打噴嚏。

  「叔叔,你沒事吧?」一個齊埃皮米修斯腿彎高的小豆丁緊張地拉住他的袍角,奶聲奶氣地仰頭問道。

  埃皮米修斯低頭看了看自己可愛的小侄子丟卡利翁,伸出寬厚的大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卷發,聲音溫柔地安撫道,「我沒事丟卡利翁,別擔心。你餓了嗎?今天晚飯想吃什麼?還想喝用香草燉煮的羊奶嗎?」

  丟卡利翁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快點點頭。埃皮米修斯叔叔做的煮羊奶真好喝,比爸爸做的好多了……

  可是爸爸……

  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小豆丁丟卡利翁又肉眼可見地情緒低落了起來。

  他的爸爸普羅米修斯被一個叫宙斯的壞蛋抓了起來,他再也不能待在爸爸身邊了……雖然叔叔和人類都說爸爸是英雄,是仁善正義的聖者,可他不想爸爸有這些稱號……他只想要爸爸……

  想著想著,小嘴一癟,眼裡又不自覺地包出一包淚來。

  埃皮米修斯見自己的小侄子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又轉瞬成了一幅要哭不哭的模樣,頓時頭大如鬥。

  他慌張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惹哭了可憐的小侄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蠢笨,如果不是因為他老拖後腿,哥哥就不會為了彌補他造成的過失去觸犯神威惹怒了宙斯……丟卡利翁也不會小小年紀就與自己父親分離,被迫跟著他這個罪魁禍首生活。

  埃皮米修斯愧疚地低下頭,他猶豫著伸手,見丟卡利翁沒有抗拒,便把他抱起來攬在了懷裡輕輕哄著。

  「丟卡利翁不哭不哭,叔叔給你煮好喝的羊奶,等秋天的第一場雨過後,叔叔就帶你到崖壁下面探望你的父親。」

  這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

  懂事的小豆丁得知能有機會去看望自己的父親,情緒終於振奮了幾分,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認真督促,「叔叔一定要記住哦。」

  「嗯,叔叔要是忘了,丟卡利翁要記得提醒叔叔。」

  哄好了侄子,埃皮米修斯終於松了一口氣。

  這時,石屋的木質大門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抱著侄子的埃皮米修斯朝窗外看了一眼,就見外頭的暮色已染紅了霞雲,顯然已是旁晚時分。他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這時候大家都應該在家整理烹飪一天所收獲的獵物才對,會是誰在這時造訪呢?

  他把丟卡利翁放了下來,朝他叮囑道,「你乖乖的,叔叔去看看是誰。」說罷,就向著門口走去。

  丟卡利翁抬頭看了看叔叔的背影,猶豫片刻後邁著小短腿跟了過去。

  爸爸被帶走了,他只有叔叔了。他必須看著叔叔點兒才安心。爸爸說叔叔老犯迷糊呢,他得代替爸爸看著點兒他。

  埃皮米修斯走到門口,一邊推開木門,一邊問「是誰啊——」

  話語戛然而止。

  門的外面,站著一個身著金絲裙袍的曼妙少女。

  她有著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嬌美容顏。最淨澈清透的醴泉不及她碧藍色的瞳仁,最細膩光潤的像牙不及她白皙柔嫩的肌膚,最嬌柔細嫩的花瓣不及她淡粉的唇畔。

  她正靜靜地仰頭注視著他,美麗的面龐上帶著淡淡的嬌羞之色,如同沁染在白芙蓉上的淺粉,讓她每一處都更加嬌美動人。

  少女身後是漫天絢爛綺麗的霞光,此時她伸手撩了下耳畔被微風拂亂的金色長發。黃昏神女花園裡精心栽培的金色玫瑰與紅色玫瑰,都不自覺為她的美貌而低頭,心甘情願淪為了陪襯。

  埃皮米修斯在頃刻間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腔之中劇烈鼓蕩著,像要跳出這架強健的神子之軀。

  她真好看。

  ……她為何會來到這裡,在黃昏裡敲響他的家門?

  ……她會願意繼續邁出她裙下的步子,向他走來嗎?她會願意輕啟那張嬌醴的紅唇,同他說話嗎?

  期待與無措密密織織覆蓋於心頭,卻阻擋不住從胸腔中迸發的熱流。

  埃皮米修斯在打量潘朵朵時,潘朵朵也在打量著眾神發給她的便宜老公——眼前這個在希腊神話中帶著「愚鈍、「蠢笨」、「心不在焉」等負面標簽的男人……不,男神。

  怎麼說呢,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這個呃……男神看上去就能讓她明顯察覺到他和其他神的區別——如果不是他的演技過於精明,能惟妙惟肖地裝傻,那麼就是他肉眼可見地像個憨憨。

  可就算是憨憨,他也是個過於英俊漂亮的憨憨。

  沒錯,潘朵朵原以為那道門後,會站著一個平平無奇、木訥遲鈍的男子;沒想到當門開啟後,所見的一切顛覆了這種認知。

  的確,他看上去不太靈光的樣子倒是和「木訥遲鈍」符合上了,可這神的面貌卻與「平平無奇」大相徑庭。

  這個男人,呃……男神,有著一頭過於閃耀奪目的金色頭發,他身材高大頎長,面目英俊非凡,每一處線條都是最恰到好處的刻畫。尤其是他微卷的金色睫毛下,一雙碧色的眼眸濃翠得驚人,最上好的祖母綠或許都遠不及此。

  「活寶石」。

  這是潘朵朵對他形貌的印像。

  這顏……吸溜。

  雖然阿波羅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美男神,但是眼前這位卻也不遑多讓。

  絕頂的英俊面貌……配上那種憨厚又無辜的氣質……好像一只毛色華麗手感極好的大狗狗……

  嗚……犯規!這也太戳她萌點了吧!

  而且,她敢打包票,她真的在面前這男神眼裡看到了大狗狗看到狗骨頭時的眼神。

  ——很不幸地,她就是那根狗骨頭。


第11章 成禮物了

  有一天,一個英俊的男人打開了被敲響的家門,一個漂亮的女人竟然站在門外,他們在黃昏的見證下一見鐘情,遂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要是故事是那麼簡單就好了。

  事實遠比這磕磕絆絆多了。

  埃皮米修斯看著門外那絕頂漂亮的少女,濃麗的碧色眼眸裡流淌出躍動的光亮。可他同時又是那樣地手足無措,生怕自己的冒失嚇跑了眼前的嬌小柔弱的女孩。

  猶豫再三,他終於遲疑地輕聲開口道,「……你好,請問你是……」

  「嗨!埃皮米修斯!好久不見了!」一道自來熟的熱情招呼聲打斷了埃皮米修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問話。

  潘朵朵敢肯定,她剛剛仿佛看到了他腦袋上因為緊張興奮豎起的犬耳,在一瞬間大受打擊地耷拉了下去。

  嘖,有點兒可憐呢。

  傳訊之神赫爾墨斯從少女身後探出頭來,寒暄似地上前拉住了埃皮米修斯的手,「最近過得還好嗎?我是代表奧林匹斯前來問候你的。你在人間界呆了那麼久,一切都還順利嗎?」

  「你……」埃皮米修斯的注意力被轉移,一時間顧不得一旁美麗動人的少女,憤怒又戒備地看向眼前出現的傳訊之神。

  他一把掙脫了赫爾墨斯的手,怒氣衝衝道,「你來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我和丟卡利翁,還有人類都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們過來問候!」

  就是這些奧林匹斯的神帶走了他的哥哥普羅米修斯,讓他日夜飽受折磨。埃皮米修斯就是再蠢,也對這他們深充滿了抗拒。

  「唉!好傷心!」赫爾墨斯見狀,滿臉受傷地捂住胸口,「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傳訊使,我做錯了什麼?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卻要無辜地承受來自你的怒火。況且,我對你的關心是出於真心的,你真讓我感到難過。」

  埃皮米修斯被這一番聲情並茂的控訴弄得疆在原地,他見赫爾墨斯都難過地捂住了胸口,開始漸漸自我懷疑他剛才的疾言厲色是不是真的傷到了他。

  潘朵朵就靜靜地看著不說話。感覺這未來的便宜老公果然是個鐵打的憨憨,就這種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能騙到他。

  嘖,有點棘手。

  那面,赫爾墨斯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滴,心裡卻是笑開了花。啊,他喜歡這個差事,逗老實神什麼的,太有趣了。

  正當埃皮米修斯猶豫著准備上前安慰兩句時,衣袍被一個從門背後冒出來的小豆丁扯住了。

  「叔叔,不要去,那個頭上長翅膀的怪物,是個大騙子!」

  小奶音語氣嚴肅地叮囑,讓埃皮米修斯頓住了將要邁出的腳步。

  潘朵朵奇了。

  她將視線往下移,從埃皮米修斯的腰腹,到他筆直的大腿,最後到他的腿彎——終於瞧見了一頂淺棕色的、軟乎乎的小卷毛。

  哪裡來的小豆丁?

  白糯糯的像塊小粘糕,怪可愛的。就是那撲閃撲閃的睫毛下,一雙翠色濃郁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看怪物般的敵意。

  顯然,被小豆丁當成怪物的不僅僅是赫爾墨斯,潘朵朵也被包含其中。

  啊這……小朋友們一般不是對漂亮大姐姐沒什麼抵抗力嗎?難道是她笑得不夠溫柔不夠包容嗎?

  這樣想著,潘朵朵朝小豆丁溫和一笑。

  沒想到這笑容引得小家伙更戒備了,他緊緊抱住了他叔叔的腿,探出一張小臉來警惕地看著她。

  哦呵,有趣。

  潘朵朵不動聲色地覷了小屁孩一眼。

  不等潘朵朵有所表示,那邊被小孩公然當作「頭上長翅膀的怪物」的赫爾墨斯就先忍不住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彎下腰,湊近矮冬瓜似的小豆丁,聲音溫和地強調,「小朋友,飯可以亂吃,但話不可以亂說哦。」

  「叔叔頭上才沒有長翅膀,而是戴著一頂長翅膀的帽子。還有,你要記住,當面叫神怪物什麼的,相當不禮貌哦!」

  埃皮米修斯見赫爾墨斯逼近他的小侄子,頓時緊張起來,生怕他傷害自己侄子。他伸手護犢子似的擋住了他,「你別嚇他!離他遠點!」

  「嘛,別那麼緊張嘛。只不過是和小朋友打個招呼而已。你別那樣瞪著我,今天我可是帶著十足的誠意到這兒來的。」赫爾墨斯撐著膝蓋直起了起身,笑得一臉春風和煦。

  然而埃皮米修斯卻直搖頭,「哼,哥哥說你們總是一肚子壞水,遇上你們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他還說就屬你最會花言巧語,讓我不要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哥哥果然是對的,你剛剛還說我讓你受傷了,結果你現在卻什麼事也沒有,騙子!」

  一向自詡脾氣好的赫爾墨斯被連番言語討伐,不由有些掛不住表情了。他竭力維持住友善的神色,試圖讓笑容更溫和兩分以此掩蓋額上跳起的青筋。

  「怎麼會,我說的是心裡受傷,難道還要我將自己的心剖出來給你看嗎?我並沒有騙你。一定是你哥哥不喜歡我,才會這樣說。」

  埃皮米修斯對他真誠的眼神不為所動,「哥哥還說,你越是笑得和煦溫柔,就越是謊話連篇。」

  「——喀啦」一聲輕微的響動傳來。

  叔侄二人都有些疑惑,埃皮米修斯問道,「你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沒有呢,你聽錯了。」赫爾墨斯笑意不改。

  潘朵朵不動聲色覷了眼赫爾墨斯垂在身側捏到泛白的指節,繼續沉默地站在一旁當花瓶。

  「哦……」埃皮米修斯有些遲疑,他明明是聽到了什麼的……

  「好了,別管那些有的沒的了。」赫爾墨斯深呼吸一口氣,打斷了埃皮米修斯的疑慮,他語氣真誠道:「今天我來,真的是要為你、為人類帶來一份美好的禮物。你知道的,宙斯他生氣歸生氣,但他還是很重視手足情誼的。他一直記掛著你們這些堂兄弟,這不,就讓我來跑一趟給你送關懷來了。」

  不提宙斯還好,提到了宙斯,埃皮米修斯又抗拒起來,「才不要他假好心,真要關心我們,為什麼還要折磨哥哥?讓他直接把哥哥還回來啊!」

  「唉呀,這就是你不懂了,是你哥哥他真的讓宙斯很難做啊!」赫爾墨斯一臉痛心疾首,「你不明白,身為神王那種難言的苦楚。宙斯雖和你們是堂兄弟,但他更是這世間萬物的主宰者,一切秩序的維護者……你哥哥普羅米修斯打破了秩序,如果不對他做出公正的審判,以儆效尤,那麼這世間的一切終究會亂套,你懂嗎?」

  埃皮米修斯不懂,也不想懂。

  他不想再聽這些彎彎繞繞的廢話,直接搖搖頭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話真多。做不到把哥哥還來,你就走開,不要來。」

  赫爾墨斯……赫爾墨斯覺得自己今天太難了。

  今天上午才應付完一個廢再多口舌也回答不完的潘多拉,下午又要面對一個廢再多口舌也說不通的呆木頭……

  還要承受一個小豆丁神身攻擊……

  就算他能說會道沒錯,可這完全不起什麼作用啊……

  站在一邊看好戲的潘朵朵心裡笑得打滾。

  雖然赫爾墨斯先前對她還是挺溫柔照顧的,但她知道他對她溫柔,不過是像對一件奇貨可居的珍奇之物。

  所有細致以待,只是為了「賣」上一個好價錢。

  此時看他吃癟,她只能默默道一句對不住了——她就是想笑得緊,甚至想拍手稱好。

  在叔侄面前連連受挫的赫爾墨斯,差點兒維持不住一貫以來的笑容。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若有所思地將視線轉移向了一旁安分守己的潘朵朵身上。

  算了,干脆直接點,上殺手锏好了。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一把將潘朵朵推到了埃皮米修斯身前。

  少女金色的長發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揚起,埃皮米修斯甚至感到,有幾縷帶著薔薇花香的發絲若有若無地掠過了他的臉頰。

  輕輕的,癢癢的。

  就如他躁動不安的心房。

  毫無疑問,當這個少女再一次闖入他的視線中時,他再一次為她而呆住了。

  赫爾墨斯觀察著埃皮米修斯面上的表情變化,心裡為赫菲斯托斯高超無比的技藝豎起了大拇指。

  給力啊,赫菲斯托斯兄弟。

  果然還是美人計最直接不做作。

  他頗有些得意地覷了陷入呆愣的埃皮米修斯一眼,心道:小樣兒你這家伙,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就這樣還怕我治不住你!

  這會兒赫爾墨斯終於久違地生出了點兒揚眉吐氣的感覺,他笑著對埃皮米修斯介紹道,「這位是潘多拉。如你所見,她是一位絕世美少女。這就是今天要送給你的禮物了,當然,潘多拉還會給人類帶來很多驚喜,眾神將恩典賜予了這個少女,她將帶著這些恩典造福人類。」

  「另外,這孩子如初生的嬌蕾一般柔弱,需要你精心的呵護。好好照顧她,我就把她交給你了。」說著,就拉住潘多拉的一只手放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手心裡。

  一大一小兩只手對比鮮明,卻又異常契合。

  少女像是被掌心傳來的熱度燙了一下,微微蜷縮起手指。

  英俊的神子下意識收攏了寬厚的手掌,輕柔又緊密地裹挾住了掌中那只柔嫩潔白的小手。

  她的手竟也是這樣的好看,如同最上等的白玉石,瑩潤又細膩。勻稱纖細的手指如嫩水蔥白一般,連指尖也泛著動人的淺粉,讓人情不自禁想做那一只吻在她手指尖的蝶。

  等回過神來,他的唇已經輕輕碰上了她的指尖。

  唇畔上微涼的觸感讓他驚醒過來,他如夢初醒般地抬起頭,下一刻,少女羞紅窘迫的臉頰映入了他的眼簾。

  埃皮米修斯也後知後覺地跟著紅了臉,俊秀的面龐轟地一下燒成了個番茄。

  太……太太太失禮了!他竟然不知不覺間做出了這樣冒犯的舉動……她一定會覺得他太輕浮了太魯莽了……怎、怎麼辦!他剛剛是傻透了嗎?

  潘朵朵……潘朵朵也沒想到這漂亮的憨憨會一上來就做出如此曖昧的舉動,還當著另外一大一小兩雙眼。

  赫爾墨斯擅自拉著她的手往他手裡放時,潘朵朵就已經有些驚怒了,沒想到這只憨憨竟然更大膽,直接拉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啄吻了一下。

  這才剛見面呢!太孟浪了!要知道這個時代還沒有吻手禮呢!

  可是他微微彎下腰,眼睫垂落、虔誠地親吻她指尖的模樣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撩啊!他犯規!

  「對、對不起,我情不自禁!你別害怕!」埃皮米修斯慌張無措地道歉,可是手掌卻更緊張地攥緊了少女的手,像是生怕她就此永遠離開一樣。

  呃……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渣男宣言啊……

  可是潘朵朵知道,這憨憨他真的是出於無心的。

  他的眼神干淨明透,和她自己那種裝出來的無辜不同,是真正地不帶一絲陰霾之色。

  所有的情感,都直接而赤露地映射在了那如寶石般剔透的眼底,一覽無余。

  冷靜點,冷靜點,別被他的美色迷昏了頭腦。

  要說他對自己一見鐘情什麼的,潘朵朵自然不會相信。倒不如說,這孩子的舉動明顯像是一只得到了美味骨頭的狗狗,克制不住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試試它的味道而已。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怪可愛的。

  好萌,想養,怎麼辦?


第12章 是後叔叔

  赫爾墨斯看著正在你儂我儂的兩人,心底十分欣慰。

  進展順利,真好。

  宙斯的計劃奏效了,真好。

  一切都在奧林匹斯的掌控之中,真好。

  ……可是總略微有點不爽是怎麼回事?

  如果潘朵朵知道他此時心中所想,一定會告訴他,沒錯,這就是狗糧吃多了的感覺,不爽很正常。

  赫爾墨斯摸著下巴思索了半天,終於想通了關竅所在。

  埃皮米修斯被潘多拉的美貌所迷,是他樂於見到的,然而這兩人未免也太忘我了,看對了眼就只顧著彼此了?合著這是忘了旁邊還有眼睜睜瞧著的一大一小呢?他們就不配有存在感嗎?

  他居高臨下瞥了眼依舊像個掛件掛在埃皮米修斯腿上的小拖油瓶,就瞧見這小崽子正癟著嘴恨恨地瞪著潘多拉。

  這崽子一面瞪還一面努力地揪他叔叔的袍角兒,鼓足了勁兒想要把他叔叔的注意力拉回來。

  然而,他那木頭叔叔已經完全被美色迷得頭昏腦漲,甚至完全沒注意到快要被扯散掉下來的外袍。

  啊,沒用的,小朋友。

  有小崽子墊底,赫爾墨斯覺得自己的不爽瞬間飛走了。他沉默無聲的對還在努力蹦跶的小豆丁道,你叔叔已經不是你親叔叔了,等你有了嬸嬸,他就是一個後叔叔了。

  丟卡利翁深深覺得,自己人生的第二次大危機降臨了。

  第一次是他父親普羅米修斯被奧林匹斯帶走,從此離開了他的身邊;第二次,他已經看出來了,就是那個怪物送來的壞女人,她也要把叔叔給帶走了!

  絕對不可以!

  忽然,他腦海中回響起了父親威嚴肅穆的聲音,他是那樣說的來著……對!這個女人不是個好人,那個怪物剛剛說,是宙斯要送她來的!

  丟卡利翁得到啟發,他忽然大聲叫道,「叔叔,不行!你不能留下這個女人,爸爸說過的,絕對不要收下任何來自奧林匹斯山宙斯的禮物!」

  奶聲奶氣的聲音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似的,終於成功地驚醒了沉浸在羞澀、喜悅、心跳等一系列粉色泡泡中的埃皮米修斯。

  他驟然回神,為侄子的話語呆怔住了。

  是了。

  哥哥被帶走之後,他曾經帶著侄子尋到縛住他的崖壁下。哥哥並沒有對他說出任何責怪之言,只交代他要照顧好小侄子丟卡利翁,並且記住一個忠告——

  不要收下任何來自奧林匹斯山宙斯的禮物。

  和生而只有「後見之明」的他比,哥哥生而具有「先見之明」。哥哥一直以來都聰明有擔當,他對哥哥的話從來都深信不疑。

  只是……埃皮米修斯愣愣地看向眼前我見猶憐的少女,遲疑了。

  她好像是宙斯送來的沒錯……

  可是……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怎麼能用「物」來稱呼她呢!!?

  赫爾墨斯此刻真是服了普羅米修斯父子。他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感同身受地理解宙斯的所作所為。

  ——瞧這鐵了心跟奧林匹斯對著干的勁兒,老小真是一脈相承,能把再和善的神給氣得肝疼。

  也難怪宙斯要讓鷲鷹啄食普羅米修斯的肝髒,說不定就是在暗搓搓地報復呢……咳……扯遠了。

  言歸正傳。

  這弄倒了老的,小的還擱這兒是杵著呢。關鍵因為小,還不能拿他怎麼樣呢,做點什麼都不占理。

  瞅瞅,眼見著就差一點兒就要成功了,這小號麻煩精出來一攪和,又泡湯了。

  赫爾墨斯沒法了,赫爾墨斯無可奈何。

  一般情況下,他都能自信滿滿地發揮自己的語言天賦,不論是把活得說成死的,還是把死的說成活的,交給他都沒問題。

  可是,眼前這個木頭他聽不懂啊!他大概就只聽得懂他哥哥的話,其他神的話再怎麼莊嚴神聖,再怎麼鞭辟入裡,再怎麼真誠動人,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效果。

  剛才他已經親身驗證過一回了。

  呵。

  赫爾墨斯決定用老路子來對付他。

  於是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苦惱道,「要不要留下潘多拉這孩子,就要你們自己決定了。我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信使,不敢違背神王交代給我的任務,不然我也要遭到嚴厲的懲罰呢!我的工作只負責把潘多拉帶到這裡,至於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他就朝潘朵朵眨眨眼,然後伸出手拍了拍頭頂的羽帽,振動了下足翼飛走了。

  頗有幾分甩掉大麻煩的架勢。

  「等一下——」埃皮米修斯急了,他大聲朝赫耳墨斯的背影呼喊。

  然而傳訊之神如同一陣不會回頭的風,一去不復返。

  潘朵朵扭頭看向赫爾墨斯離去的背影,唇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笑容。

  怕神王找他麻煩是吧?所以順手就把麻煩往下轉移,全然扔到了她這個如羔羊般的「初生」少女身上了?

  她必須靠著自己,留下就能暫時活著,未來還得為眾神所謂的無聊滅人計劃獻身獻力當替罪羊;留不下,現在就得死是嗎?

  好算盤。

  潘朵朵不打算在此刻繼續糾結,她立刻鎮定下來,轉而思慮起要怎樣才能順利地留在埃皮米修斯身邊,活下去。

  下一刻,她臉龐上帶著茫然無措地表情回過頭來,膽怯地看著面前的一對叔侄。

  少女怯生生又彷然無措的神情讓年輕的神子心神一緊,他剛想要上前一步,少女就受驚似地掙脫開了他的手掌。

  「別過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少女的聲音。

  是比想像中更加清甜悅耳的聲音,能輕易地動人心弦,可她語調中的顫然與害怕卻能讓聽者為之心疼。

  這樣的聲音適合歡聲笑語,適合輕快又自由地歌唱。無論是誰,都不願那如甘泉般靈動優美的音調染上憂愁。

  「你……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埃皮米修斯小心翼翼道。此刻他開始有些惱恨自己的愚鈍,如果他聰明點兒,或許就有辦法安慰眼前的少女了……而不是只能在這兒干站著著急。

  少女果然沒有被他的話安慰道,她一邊後退,一邊瑟瑟發抖地伸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膀。

  「這裡是哪裡?……你們又是誰?他為什麼丟下我就走了……我……我該怎麼辦……」少女迷茫無措地張望著四周,透藍色的眼眸裡漸漸染上了絕望。她的聲音如被雨水淋透的花朵,在風雨中被擊打得顫然零落。

  埃皮米修斯莫名地心疼極了。

  這是他第一次為一位女性產生如此的觸動。她蹙起的秀眉,她迷茫的神情,她瑟縮的肩膀,都像是一道道蝕痕侵襲著他的心髒。

  他想要過去擁抱她,給她安定。

  只是,他的靠近讓少女更慌張了。她一邊步步後退著,一邊囁嚅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們並不喜歡我……啊!」

  忽然,少女發出了一聲驚呼。伴隨著她慌張的驚叫,她的腳踝一崴,身子歪斜著向後仰倒。

  金色的裙袍揚起,覆過了少女垂落下的手指。

  埃皮米修斯碧綠色的瞳孔一縮,瞬時移身到少女身畔,抱住了她將要跌倒在地的身子。

  下一刻,輕盈柔軟的身體帶著清淡的薔薇花香,溢滿了他整個懷抱。少女順滑的金發散落在他的懷中,來自她的溫度讓他微微失神。

  「你沒事吧?」他不自覺放低聲音,輕聲問她。

  她低垂著腦袋,白皙的手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一語不言地瑟縮著。

  「有沒有哪裡受傷?我不會傷害你的,別害怕。」他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低醇的聲音更溫柔了。

  潘朵朵縮在這個男神的懷中,面色有些發紅。

  她發誓,她是故意裝可憐博取同情沒錯!但是,原本她是想要裝作意外跌倒在地,弄傷自己無法動彈。此時已是黃昏,夜幕就要降臨,這叔侄總沒辦法就這樣丟著受傷而不能挪動的她不管……

  沒想到,這憨憨反應居然那麼快,衝過來一把將她抱了個滿懷。

  而且,當他用那樣醇厚的聲線在她耳畔低語時,簡直像一個十級情聖,根本看不出哪裡像個天然無公害的憨憨!

  太犯規了!

  然而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潘朵朵動了動自己的腳踝,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她蹙緊眉頭的同時心底不由松了口氣。

  雖然出了點小插曲,但她主要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在埃皮米修斯溫柔的再三詢問下,潘朵朵終於順理成章地小聲道,「似乎……我的腳踝崴到了。」

  抱著她的男子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攬著她的腰肢換了個姿勢側身抱著她,好去查看她的腳踝。

  「冒犯了。」說罷,他微微掀起她的一點兒裙角。

  果然,金裙底下,原來光潔如玉的腳踝上泛起了一片粉色的瘀紅。可以預見,如果不做處理,這處傷最終會讓那只嬌嫩白皙小腳腫得變形。

  埃皮米修斯艱難地從那雙優美的足上收回眼神,然後轉過頭來輕聲詢問她,「這裡不方便處理這傷,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家嗎?」

  潘朵朵心底一笑,目標達成了。

  正當她要繼續表演再三猶豫、然後最終不得不屈服於現實答應時,一道頗煞風景的小奶音插了進來。

  「不行的哦,叔叔。我們不能收宙斯的禮物。你不可以帶這個壞女人回家。」

  潘朵朵一頓,在埃皮米修斯懷裡抬起眼,與站在面前的小豆丁對視上。

  她早就想起來他是誰了。

  普羅米修斯的兒子,丟……啥啥來著。

  古希腊版的諾亞。

  在希腊神話中,埃皮米修斯留下了潘多拉,普羅米修斯因此對自己的弟弟十分失望。他預見到了未來的災難,知道弟弟靠不住,便叮囑自己的兒子在山上建造一艘巨大而牢固的船只。這孩子很聽父親的話,頂著周圍人嘲笑的目光,兢兢業業造船。最終洪水災厄來臨,其他所有人類都沒能逃出生天,唯有這孩子和他的妻子——潘多拉與埃皮米修斯的女兒皮拉存活了下來。這夫婦二人最後利用魔盒底部留存的「希望」,在神的指示下創造了新生人類。

  啊……這小破孩未來的妻子是潘多拉的女兒是吧。

  好的,好小子。她是壞女人是吧?和她對著干是吧?

  她單方面宣布,這小子未來媳婦兒沒了。

  正好她可沒打算生什麼女兒。

  潘朵朵惡趣味地想。

  得罪了未來丈母娘,做你單身狗去吧!


第13章 兩朵奇葩

  小豆丁丟卡利翁顯然不知道,面前著個女人正醞釀著遠比他想像中邪惡的用心,只繼續用頑固倔強的眼神瞪著她。

  父親說不能收就不能收,父親一定是對的。

  而且,這女人一看就滿肚子都是壞水!

  壞女人!

  不得不說,幼崽的直覺有時總是很敏銳,只可惜,幼崽的叔叔卻對那具美麗皮囊下潛藏的危險靈魂一無所覺。

  他的心早已偏向了懷中的少女,聽到了侄子的話,他反駁道,「咱們是不能收宙斯的禮物沒錯,可是她不是什麼禮物,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潘朵朵原以為抱著自己的憨憨會說出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昏君宣言,可當他的話傳入她耳中時,她卻微微愣住了。

  沒錯,他的話就像是在強詞奪理,無理取鬧,是在自欺欺人地狡辯。

  可是,此刻在潘朵朵聽來卻是如此悅耳。

  ……自從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她被當作沒有生命的泥塑,被當作隨意操縱利用的棋子,被當作奇貨可居的商品……

  沒有神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人」來看,哪怕「人」是她最基本的屬性。

  除了眼前這個看上去像是個英俊鐵憨憨的男神。

  啊……不好……有點小小感動是怎麼回事……

  小豆丁丟卡利翁被自家叔叔的一番話弄得怔住了,他猶豫半晌,「可是,叔叔,那個頭上有翅膀的怪物說她是送給叔叔的禮物,是送給人類的禮物呀……」

  「不要再用禮物這樣的詞說這個姐姐。」做叔叔的有些嚴厲地打斷了侄子的話,「你爸爸都說了,赫爾墨斯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相信,你敢相信他說的話嗎?赫爾墨斯說她是件禮物本就是不禮貌的事情,他還謊話連篇,要是我們聽了他的,豈不是上當受騙了!」埃皮米修斯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丟卡利翁被唬住了。

  他開始糾結地咬著手手思考。

  是了,爸爸的確說過不要相信怪物的話來著,可是爸爸又說不要收宙斯的禮物……不,叔叔說不能叫壞女人禮物,她是個人,不能被叫做禮物,那是怪物的謊言,所以壞女人不是禮物,他們可以收留她……

  一旁的潘朵朵:「……」

  潘朵朵她目瞪口呆。

  要不是她十分確信,抱著他的男神是個貨真價實的真憨憨,她都要以為他其實是個業務能力一流的大忽悠了。

  瞧他那樣子,半點不帶心虛的,顯然打心眼裡認定自己不偏不倚地說著真理。

  說謊者的最高境界,就是說謊者自身都不相信自己說出來的是謊言。

  誰說老實人就老實的?這忽悠起來她都甘拜下風。

  「好了,丟卡利翁。姐姐受傷了,況且現在天色將晚,把她孤身一個人留在外面很危險,我們得把她帶回家。赫爾墨斯那個壞蛋丟下她就走了,難道我們也要做和那個騙子一樣的事情嗎?」埃皮米修斯看侄子動搖,再接再厲。

  丟卡利翁一聽這話,頓時覺得自己絕對不能與怪物為伍,一股責任心油然而生。

  他瞥了眼潘朵朵,又瞥了眼。

  嗚……爸爸說要當助人為樂的好孩子,他不能像那個怪物一樣做壞事……

  她也怪可憐的。

  就勉勉強強讓她到他們家好了……要是、要是她做什麼壞事……他就再把她趕出去!

  丟卡利翁暗自點頭。

  潘朵朵已經麻木了,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不,她該是哭笑不得才對。這位胡攪蠻纏的本事也是絕了,歪理一套一套的,關鍵還挺有煽動性。

  她仰頭看了眼抱著自己的男神,忽然打心眼裡覺得他也是個正真的人才。

  埃皮米修斯察覺到懷中的少女抬頭看他,以為自己與侄子直白得對話讓她難過了,他連忙低下頭來安慰她,「丟卡利翁還小,不懂事,你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以後都不會把你當成禮物看了,真的。你別傷心。」

  語畢,他俊美的臉龐上又浮現些許赧然,最終耳尖泛紅道,「你的名字叫潘多拉是嗎?大概你也知道了,我叫埃皮米修斯,那個孩子是我的侄子丟卡利翁。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會給你治傷,會好好照顧你的,你願意嗎?」

  「潘朵朵。」懷裡的少女忽然輕聲道。

  「什麼?」男神翠綠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許疑惑。少女的聲音太輕太輕,幾乎只有微弱的氣音,憑他的耳力竟也沒能聽個分明。

  下一刻,一雙柔軟的臂膀伸過來環住了他的脖頸,少女忽然湊向了他的臉頰。金色的發絲從他眼前掠過,攜著迷人的薔薇花香,讓他一陣恍然。

  太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灑在他的脖頸,帶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癢。

  他聽見少女伏在他的耳畔,輕聲低語,「是潘朵朵,不是潘多拉。噓——我只告訴你一個哦。」

  轟地一下,年輕的神之子整張臉都紅了個徹底,她、她她她!她竟、竟……

  他耳尖泛紅,眸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從自己耳畔退離的少女。剛想要張口問詢,就見少女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輕輕抵在了自己唇瓣上。

  埃皮米修斯乖乖吞回了想要說出口的話,半晌,他才終於想起自己是在尋求少女的意願,於是又是急切又是磕磕絆絆地問道,「那麼,那麼朵……你願意同我回家?」

  少女面帶羞澀地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回答的年輕神子高興極了,雖然他有些弄不明白為何自己心儀的少女一會兒羞澀靦腆如含苞的嬌蕾,一會兒又像剛剛那樣的、那樣的大膽熱情……不過、不過她怎麼樣他都好喜歡啊……

  他現在簡直想抱著她轉好幾個圈來表達自己興奮的心情,她肯和他回家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就是滿足歡喜極了!

  真好!

  旁邊的小豆丁丟卡利翁再次遭遇了被忽視的待遇,明明什麼也沒有,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叔叔和那女人周圍總在散發一種黏糊糊的氣場。

  丟卡利翁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他開始懷疑同意這女人進他家門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壞女人果然是壞女人!

  自從她來,叔叔的眼神就像粘在她身上撕不下來一樣!都完全不看他也不哄他了!

  瞧瞧,現在不過是那女人點了個頭,叔叔就笑得像個大傻子一樣!要知道雖然叔叔是真的傻,但憑他那張臉,應該怎麼笑都不會帶上傻氣才對!

  丟卡利翁氣鼓鼓地像個小□□,然而他再怎麼瞪眼都無濟於事,因為他叔叔已經抱著那女人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往家裡走了。

  都沒管他。

  可惡!

  潘朵朵終於要順利地登堂入室,她不動聲色看了眼正抱著自己喜不自勝的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終於要將絕世肉骨頭叼回窩裡的大狗狗。

  ——那搖得歡快的尾巴和那『妥了、肉骨頭終於屬於我』的神情,嘖,簡直猶如實質。

  自己大概會和這對叔侄一起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吧……有些東西得有點兒耐心,慢慢來……

  好在,自己終於又向生存的目標更邁進了一步,起碼……不用再時時刻刻為了蒙蔽眾神而演戲了。她瞥了眼遠處的一片樹林,又收回了眼神。

  一切還需要好好規劃規劃,畢竟站在自己對立面的,可是和她根本不在一個力量級上的神啊。

  遠處的樹林中。

  赫爾墨斯看著那夕陽裡一對向石屋走去的男女,終於松了一口氣。

  他就說吧,還是直接用美人計對付埃皮米修斯那只呆頭鵝最有效。果不其然,美人孤零零往那裡一放,就不忍心了吧?

  嘿嘿,任務終於順利完成了。這下宙斯制造的「毒果」終於順利地扎根在了他指定的地方,一切都進入了既定的運行軌道。普羅米修斯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被美色所惑,不聽勸阻收下了宙斯的禮物,大抵會被氣的半死吧?

  嘻嘻嘻。

  現在,他們只需要等待,等著看這場在人間界上演的精彩大戲。

  不過大抵還需要等上個十幾年吧?好在神最不怕等待。這期間還會有更多有趣味的事在等著他呢……

  赫爾墨斯一邊想,一邊振動起足翼。

  太陽馬車應該已經駛過了,看來他不能搭赫利俄斯的便車去他那裡玩玩了。好在不用帶著弱小的人類,他倒也能很快回奧林匹斯就是了……

  赫爾墨斯振翅飛起來,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在黃昏裡顯得有些孤獨蒼寂的石屋。似有所感地,他忽然凝神遠遠看向那一對金發的夫妻,心頭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寒意。

  一朵奇葩就已經夠嗆了,要是兩朵湊一起……

  不、不。他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明明不過是兩個好拿捏的弱者罷了,怎麼樣也不可能翻出奧林匹斯的手掌心。

  他竟然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可笑了。


第14章 登堂入室

  黃昏神女金紅色的裙擺終於從天幕的盡頭落下。頭戴新月冠冕的月亮女神塞勒涅駕駛著月車,攜來了漫天的星光。

  人類部落邊緣處的一座石屋內,橘色調的火光將整個堂屋映得亮堂又溫暖。

  潘朵朵裹著一張羊羔皮坐在燃燒著的壁爐前,雙手捧著的粗陶杯子裡正向上騰著熱氣。

  這是熱情好客的主人為她衝泡的百裡香蜂蜜,濃郁的香氣隨著熱氣裊裊氤氳,讓人從身到心舒暢不已。

  自潘朵朵穿成泥塑來到這個世界中,從未有那一刻如此放松過。

  暫時的,沒有奧林匹斯眾神的虎視眈眈,也沒有斡旋求生的緊迫,更不必為了生存而艱難演戲;地上鋪著的熊皮地毯厚實溫暖,手上端著的蜜水更是馥郁甘甜……

  好像這一天以來的所有憂慮都遠離了,一切都讓潘朵朵生出了「美好安逸」這種久違的感覺……

  哦,除了對面那個還在不余遺力瞪她的小豆丁。

  和她一樣裹在一張羊羔皮裡的小豆丁,看上去更像一只蘸滿了糖霜的小湯圓了。只可惜這湯圓憤怒得鼓了起來,眼看就要流出餡兒來了。

  省省吧,孩子。

  潘朵朵同情地看他一眼。

  她進都進來了,就憑你那大眼瞪瞪還想把她瞪出去?眼瞪干了都沒用的。

  小孩兒看對面的女人看過來,頓時毛都炸起來了。壞女人那算是什麼眼神?她看他的目光仿佛像是再看一只怎麼蹦也蹦不高的小青蛙。

  可惡!

  丟卡利翁身體向前傾了傾,自以為更加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丟丟。」少女開口了,如夜鶯般靈動的聲音即使以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來,也會讓聽者有種親昵的感覺。

  丟卡利翁瞪大了眼睛,這個壞女人在說什麼?難、難不成……是在叫他?

  丟……丟丟……這什麼奇怪又難聽的叫法?太過分了!她、她怎麼能這樣叫他!他明明叫丟卡利翁才對!

  小豆丁氣得臉色發紅,他剛要開口反駁,就見他眼中的壞女人慢條斯理地騰出了一只捧著杯子的手,然後伸出一根纖細的指頭指著他道,「丟丟,蜜水要被你潑出來了。」

  丟卡利翁慌張低頭,就見手中捧著的杯子早就傾斜了,琥珀色的蜜湯岌岌可危底泱在杯口,一晃一晃地想往外溢出。他手忙腳亂地重新端好杯子,也不敢再去瞪那個壞女人了。

  太丟臉了,小豆丁把臉埋進杯子裡冒出的熱氣後,壞女人肯定笑他了……別問,他就是知道的,他剛剛分明聽見了一聲輕笑。

  不過,她也是出於好意提醒自己的……這女人好像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壞嘛……不對不對,就是因為要顧著瞪她蜜水才差點灑了的,他不能被她給迷惑了……

  叔叔都已經被她迷得七葷八素了,他可得清醒點!絕不能讓她得逞!

  潘朵朵看著小孩露在外面那兩只粉粉的嫩耳尖,覺得頗有趣味。

  看,這不就找到未來排憂解難的路子了。小孩一逗,他那炸毛小貓一般的反應一瞧,保管能讓她樂呵起來。

  潘朵朵暗搓搓地想。

  丟卡利翁忽然打了個噴嚏。

  埃皮米修斯端著找來的藥膏走到壁爐邊,就見少女端著蜜水小口啜飲著,面上一副滿足得眯起眼睛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更上揚了幾分。

  她看起來似乎很喜歡這裡,真好。

  她好像還開始和自己的小侄子說起了話,雖然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樣子他們兩個相處得不錯,他很快放心下來。

  本來還有些擔心小侄子會很抵觸……朵朵呢。

  埃皮米修斯心底默默喚出那個少女在他耳畔訴說的真名,莫名有幾分赧然……

  這麼叫好親密……他要是這樣直接叫她會不會太莽撞了……

  「阿嚏!」

  一聲噴嚏聲戳破了埃皮米修斯腦海中的粉色泡泡。他有些奇怪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小侄子,他的父親是提坦神之子,母親是大洋神女,按理來說他也會輕易生病……這是怎麼了?

  「丟卡利翁?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小豆丁揉了揉發癢的鼻子,仰頭看向自己的叔叔,奶聲回道,「我沒事的,叔叔。我們什麼時候吃晚飯啊?」

  「餓了嗎?」埃皮米修斯笑著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丟卡利翁再等等哦。姐姐受傷了,要先給姐姐上點藥,不然姐姐會很難受。等處理好姐姐的傷,叔叔再去做飯,丟卡利翁乖,要是餓的話,就先喝點蜜水吧。」

  「哦……」小豆丁懂事地點點頭。雖然他不喜歡壞女人,但要是一直痛的話也太可憐了。還是先給她上藥吧。

  見侄子那麼乖,埃皮米修斯很欣慰。

  他轉而在潘朵朵面前蹲下,取出翻找到的小陶盒,對她解釋道:「這是哥哥留下來的藥膏,可以化瘀止痛的,給你塗上揉開後,你的腳就會好多了。」

  「你……」年輕的神子有些猶豫,話語又開始有些磕磕巴巴,「要是不介意的話,讓我給你……給你上藥吧……我手勁大……比較、比較好揉開淤血……」

  「好。」潘朵朵見他越說聲音越低了下去,直接點頭答應了——上藥而已,要是不答應的話,他頭上那對無形的犬耳又會耷拉下去吧?

  不忍心呢。

  得到允許的神子肉眼可見地高興了幾分。他立刻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少女面前,打開小陶盒,隨後低垂下眼簾,輕聲對少女道了一聲,「冒犯了。」

  埃皮米修斯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少女的一點兒裙邊,將那只帶著淤血的玲瓏玉足握在了掌中。

  陌生而灼熱的溫度從腳心傳來,潘朵朵下意識蜷縮了下腳趾。

  呃……忽然有點羞恥是怎麼回事?這就是上個藥而已上個藥……

  潘朵朵自我催眠著,努力克制著臉上攀升的溫度。最後,她干脆別過頭不去看他那張過於奪目的帥臉,好分散下注意力。

  不好,這漂亮憨憨的殺傷力太強了……她再這樣看下去,怕是要扛不住啊……

  不可以。

  潘朵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移回視線,就見那個一直把她當做香噴噴肉骨頭的男神,此時正認認真真地把藥膏一點點揉抹在她的腳踝上。

  那雙連最上等的祖母綠都為之遜色的眼瞳中,沒有半點兒旖旎之色。

  他的神情間竟是少有的嚴肅,修長的手指雖然在用力推揉,卻能明顯讓她察覺到那動作間的小心謹慎。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她竟沒有感覺到什麼難耐的痛意。顯然,他是在用十二分的認真來為她處理傷勢的,並半點兒沒有要借此占便宜的意思。

  潘朵朵心底微動。

  是她小人之心了啊,還以為狗狗會抓緊一切機會啃骨頭呢……她在心底輕輕道了一句抱歉,開始反思起對面前之神的態度……

  大抵是她先入為主了,自以為能客觀地評價這個世界的一切,卻沒有注意到,原神話裡各個角色既定描述,已在不知不覺間讓她產生了錨定印像。

  真正要看一個人,不應該就只憑一兩眼。日久見人心這話大抵才是對的吧。

  「謝謝。」潘朵朵忽然輕聲道,手指不自覺地伸出,將快要擋住他翠色眼眸的碎發撩到了他的耳後。

  埃皮米修斯為少女如落羽般的輕語一怔,手下動作停住了。下一刻,他就感到她的指尖溫柔地拂過他的發絲,帶著一絲微涼觸碰到了他的耳畔。

  他再次呆住了,然後轟地一下整張臉又紅了個透。

  她、她她她竟、竟為他拂了下發絲!

  繼少女湊到他耳畔低語後,可憐的神子腦海中再次一片空白。胸腔裡的那枚器官卻開始劇烈地跳動著,熱流湧入四肢百骸,帶出一陣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好像自從看見她之後,他就經常會這樣……他是……生病了?照理來說,他是不會生病的啊……

  可他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感覺……甚至……很喜歡……

  潘朵朵看著面前呆呆注視著自己的男神,有種想要扶額的衝動。

  怪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怪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本來就是想稍微也為他也做點什麼……沒想到看他的那張認真的臉看太出神了,下意識就……

  不過,這位是不是有點太不經撩撥了?稍微一碰就紅成這樣……這讓她怎麼下得了手!啊呸,怎麼和他好好相處!

  做點啥都像是故意欺負了他一樣,顯得她太邪惡了……

  不過,覺得好可愛是怎麼回事……啊,負罪感爆棚。

  小豆丁丟卡利翁早就把喝空的杯子往旁邊頓一頓,杵著自己的小腮敦兒默默看向兩個大人。

  沒眼看,上藥上得好好的,沒一會兒又黏糊在一起了。

  這都第幾次了!

  他知道,他就知道!

  自從這個壞女人來了,叔叔眼裡就只有她了!雖然她不是禮物,可是宙斯那個壞蛋送來的,果然都不是什麼好的!

  丟卡利翁憂愁地摸了摸自己癟癟的小肚子,陷入了深深的憂愁。

  也不知道叔叔跟那女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那種黏糊的氣場。這都好晚了,平時這個時候,餐桌上早已擺好了美味可口的食物……結果現在連晚飯的影子都沒有……

  好餓啊。

  他想香草燉羊奶了,哪怕是爸爸做的超難喝的那種也比沒有好啊……

  嗚!


第15章 是美食吶

  普羅米修斯出品的藥膏藥效如何暫且未知,但它看上去卻是相當的……不美觀。

  磕磕絆絆上完藥後,潘朵朵原本白皙的腳踝整個兒都被黑乎乎的浸膏染成了灰黑色。

  好像還是抹不掉那種。

  潘朵朵不著痕跡地掩下了眼裡的嫌棄,要不是這藥膏聞上去真的有幾分草藥清香,她都要以為這就是一盒劣質染色劑了……

  還好她的傷口是閉合性的,否則她絕不敢冒然用這不明之物……

  哪怕號稱是神明出品。

  當繁星點綴滿深藍的天幕,人類聚落邊緣的那座石屋裡終於飄出了久違的食物香氣。

  小豆丁丟卡利翁還是如願以償喝上了美味的香草燉羊奶。

  事實上,他叔叔的廚藝相當值得稱贊——他不僅能快速地完成一桌子菜,還能做得非常美味。這點比起他爸爸來,強太多了。

  小孩抱著足有他半個臉龐大的雙耳杯喝了一大口熱羊奶,滿足地舔了舔糊在嘴上的小奶圈。

  而第一次坐到這張餐桌邊的潘朵朵,則是有些驚訝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手邊這張被當作餐桌使用的圓木桌,應是用整塊橡樹截面制成的,或許沒怎麼打磨過,略顯得有些質地粗糙。桌子的正中擺放著一盞泥灰色的陶制小油燈,火光微弱,並不能將所有菜肴照個鮮明。

  事實上,這兒大部分光亮都來自一旁燒著柴火的壁爐。光線的確有些昏暗,但卻恰巧營造出了燭光晚餐般靜謐溫馨的感覺。

  圍繞著小陶燈擺著幾個較大粗陶盤,裡盛著各色的食物:大概有烤禽類、煎肉排、綠色蔬菜和水果等;潘朵朵唯一能准確辨別出的,就只有果盤裡盛放著的新鮮紫葡萄、無花果和小個兒的蘋果。

  在享用這頓晚飯前,潘朵朵心裡的確很好奇古希腊神話裡的餐桌上會有什麼。但她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因為潘多拉被造出來的時間緊接在普羅米修斯盜火後——這也就意味著,人類大概對火的使用還不大熟練,估摸著也做不出什麼好吃的東西來。

  可是面前擺放在陶盤之中的菜肴卻異常豐盛,雖然很多菜潘朵朵都不大認識,但光憑那色澤和香氣,就讓她食指大動。

  她不由抬頭了眼正在將一塊煎肉排分切到小盤子裡的金發男子。

  是了,他的氣質過於平易近人,沒什麼距離感,因而總讓她忽略了他身為神的身份。

  可就算是個公認的不著調的神,不太靈光也不掌管什麼,他也依舊是神,不是凡人所能輕易企及的……

  埃皮米修斯放下刀,笑著把一碟切小的肉塊放到了潘朵朵的面前,「試試我的手藝吧,這是小羊羔肉,你應該會喜歡的,丟卡利翁就很喜歡呢。」

  這是把她當作嬌弱的小孩子了嗎?

  潘朵朵微笑著道了謝,從他手中接過的盤子。她將視線移向右手邊他為她准備的餐具上,那裡只放著小刀和湯勺。

  大概這個時代還沒有叉子這種西餐必備工具吧,筷子……倒是好弄,但也不好現在就去找兩根小樹枝……

  她再抬頭。看了眼正在直接上手抓食物塞嘴裡的叔侄倆……

  絕對不行,她拒絕。

  潘朵朵干脆直接拿起小刀,戳進一塊小羊羔肉裡往自己嘴裡送。

  這舉動嚇得叔侄倆手裡的肉都掉到了盤中。

  「朵……朵朵……這樣太危險了!刀子會弄傷你的嘴的。」埃皮米修斯著急道,生怕鋒利的刀刃會劃傷少女嬌嫩的唇畔。他連忙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想起身過來阻止,卻見潘朵朵面不改色地輕輕叼走了刀尖上的肉塊,把刀放了下來。

  小羊羔肉的確非常嫩,與舌尖接觸後仿佛就能即刻融化一般。輕微的咀嚼後,杜松與牛至葉的香氣順著肉汁迸發出來,直接溢滿了整個口腔,讓潘朵朵不禁想為之贊嘆一聲。

  嗚!超好吃!

  叔侄倆個看到少女把刀放下,頓時松了口氣,然後才後知後覺……貌似這樣的吃法,也蠻不錯的樣子?

  起碼不會沾染手指?

  就是太危險了。

  潘朵朵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瞧向頗為擔憂的叔侄二人,開口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樣不會弄髒手指……我會十分小心的,不會弄傷自己,你們不要擔心。」

  叔侄倆的憂慮並未因為這話減輕半分,潘朵朵見此暗嘆一聲,下一刻她直接失落地垂下了頭,手指揪著裙擺囁嚅地問,「難、難道不可以嗎?」

  少女失落的模樣如同打蔫的嬌花,讓任何人都不忍再拒絕她的請求。年輕的神子很快妥協了,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只希望能讓少女重新開心起來,「你按你喜歡的來就好,只是……只是一定要小心,不要受傷了……」

  「好的!」少女聽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立刻抬起頭,眼眸亮晶晶地回看向他。

  微笑重新回到她美麗的臉龐上,橘色的焰光為她透藍的瞳孔添上了一抹暖色,渲染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年輕的神子心跳再次不受控制起來。

  然後丟卡利翁就再次看見,自己的叔叔又盯著那個女人看愣了。

  小豆丁第一次對自家叔叔生出了名為「嫌棄」的情感。

  有什麼好看的?嗯?有什麼好看的!

  也只比他媽媽好看了那麼一丟丟而已……他才不要承認她好看,再好看能有吃的香?

  丟卡利翁憤憤地咬了一口肉。

  得到了允許的潘朵朵不再顧忌,心安理得地拿著小刀享受了起這頓美餐。屋子的主人非常貼心地為她把食物切成了方便進食的模樣,還熱情地向她介紹了每一道菜肴。

  除了剛剛的嫩煎小羊羔肉排外,原來那被炙烤得表皮酥脆的禽類是烤鵪鶉。雖然它的肉質比小羊羔肉干硬,但那淋上蜂蜜烤到琥珀色的脆皮卻讓潘朵朵十分喜愛。

  還有那綠色的蔬菜,嘗起來有點像菠菜,又微微帶著一絲清苦,佐以檸檬汁後十分爽口解膩,他好像稱它為「霍爾塔」。

  至於潘朵朵能認出來的那些水果,她每樣也都嘗了一點,味道果然也十分新鮮甘甜,像是才從枝頭摘下來的一樣。

  總之,這頓晚餐讓潘朵朵感到十分滿足。飯後,她和小豆丁還各自得到了一小份羊乳做成的甜點。

  潘朵朵此時已重新回到溫暖的壁爐邊。她用小勺舀起一點那白色膏脂狀的凝乳,就著淋在上面的多花蜂蜜和干核桃碎送入嘴中。

  酸酸甜甜,又帶著濃郁無比的奶香。多花蜜清甜的香氣中和了那綿密粘稠的口感,混合著烤干的核桃散發出的油脂香,簡直美味極了。

  啊,享受。

  她也不太清楚這白色的膏脂狀物到底算是奶酪還是酸奶,可以說今天所食用的一切食物,都在不斷刷新著她的認知。

  神話世界,一個按道理來說應該只存在於人類幻想中的世界,果然有它不同尋常之處。

  這裡物資的豐富程度遠遠超乎潘朵朵的想像。從陶盤、陶杯、陶燈,再到各種豐富的食物以及多樣的烹調方法……潘朵朵相信,如果自己真正身處地球歷史裡的古希腊誕生初期,絕對不可能見到這些東西。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能貿然用常理思維來考慮,尤其是在面對那群超乎常理的存在——神時。

  就是不知道,現在人類的生活,會不會也同這座石屋裡所具備的一切一樣了……據說普羅米修斯教會了人類很多生存的技能,那麼人類現在是在狩獵采集,還是已經開始畜牧種植了?

  看著陶碟裡的羊奶制品,潘朵朵若有所思。

  等把自己安定下來,干脆讓埃皮米修斯帶她到人類的地盤裡到處轉轉好了。

  畢竟她和神的對立,歸根到底基於人和神的對立。

  唉,潘朵朵嘆口氣。生存不易,美好的甜點時光還要被這些個事情擾神。

  不想了,先吃為上。瞧瞧,坐在對面的小豆丁都早就光盤了,眼正虎視眈眈盯著她手裡這份呢……再不吃她碟子裡這份估計就要難保了。

  潘朵朵大口大口舀起凝乳吃了起來。

  丟卡利翁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估計要被氣得炸毛。

  他就是覺得這女人奇怪才看她。瞧她,吃個甜點都能吃得呆住,奶糕從勺子上滑下來都沒察覺到,簡直傻透了……這麼看,她和叔叔有些地方還蠻像的……

  不會是因為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被震驚呆了吧?

  真可憐,以後讓著她點好了。丟卡利翁同情地想,他可是善良的好孩子。

  吃完甜點,潘朵朵拖著傷腿挪動到小豆丁身邊,想把盤子收好。

  方才過晚飯過後,她本著禮貌表示要幫著清洗餐具來著,結果卻被按在了熊皮地毯上老老實實地呆著,手裡順便還被塞了一份精致的小甜點。

  年輕神子那翠綠色的眼眸中滿是執拗,臉上一副天經地義的表情,「怎麼能讓嬌弱的女孩子做這種事情?況且你的腿還受傷了!你和丟卡利翁坐到壁爐邊休息就好,交給我來!」

  天啊。潘朵朵當時想,奧林匹斯的眾神實在是太實在了。

  英俊逼人的面龐、高大修長的身材、做得一手好菜、有愛心、體貼入微還包攬家務……這什麼絕世好男神!

  關鍵這還真是一個「神」來著。

  奧林匹斯發了這樣的神給她做便宜官配?這不是實在是什麼?潘朵朵都要懷疑之前認為宙斯心髒是錯怪他了……

  至於說他什麼愚蠢笨拙、心不在焉、不著調、只有後見之明什麼的……潘朵朵覺得都是浮雲。

  人無完人,神難道真能有完神?

  單憑前面列舉的那些,就已經打著燈籠難找了……大抵她的確該昧著良心地承認,奧林匹斯還真待她不薄!

  ……只可惜,她暫且沒有要談戀愛的想法。

  不過要是能為這個可愛的男神做點什麼舉手之勞的事,她倒是非常願意。

  比如收個盤子之類。

  小豆丁看見他眼中的壞女人拖著她那條傷腿過來收盤子,頓時有些急了。他是不喜歡她來著,但也沒想要虐待她!

  於是他伸出小爪子連忙阻止道,「你坐好了別動,我來就好!要是你的腳更嚴重了,又要賴著我叔叔上藥了。」

  哦呵。

  潘朵朵收盤子的手一頓,斜斜瞥了眼正像只小豬一樣拱過來奪盤子的小孩。

  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呢。

  這是叔叔不在身旁,對她說話直接不客氣了?他要是能去掉後面那句話,估計真的會像個軟軟糯糯的小天使吧?

  潘朵朵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用感動的語調對著小孩道,「丟丟,你真可愛。你是在關心我嗎?啊,好感動。」

  丟卡利翁肉眼可見地被她肉麻的語調弄得一懵,隨即一個哆嗦,他惱怒地回頭瞪她,「不要叫丟丟!是丟卡利翁!還有,我才沒有關心你!就是怕你有借口再纏著叔叔!」

  只可惜,惡劣的女人對他的控訴不為所動。他看到她好整以暇地再次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被他抱在手中的盤子道,「丟丟,勺子要掉了。」

  小孩下意識低頭,果然看見了懸顛顛掛在盤子邊的勺子。

  啊啊啊啊啊啊!他敢肯定,這個女人一定是在捉弄他!一定是的!

  她太壞了!


第16章 睡覺覺惹

  後院的水池邊,埃皮米修斯正趁著星光操縱著水流洗著盤子,就見自己的小侄子抱著兩個碟子,邁著小短腿朝他挪動過來。

  小侄子小嘴撅得老高,滿臉凝重。

  「這是怎麼了?晚飯沒吃飽嗎?」埃皮米修斯一頭霧水。

  丟卡利翁用幽怨的小眼神瞥了自己的叔叔一眼。

  「沒有。」他道。

  「那……晚飯不好吃?不會啊,朵朵明明覺得很好吃的……」埃皮米修斯更疑惑了。

  你品品,朵朵?這什麼叫法?

  她明明叫潘多拉好嗎,他都聽見了的。他們很熟了嗎就這麼叫,真和那個奇葩的丟丟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妙什麼妙啊!一點也不妙!

  丟卡利翁再次被自己的想法氣到了。

  埃皮米修斯見侄子半天不說話,小嘴兒卻越撅越高,真以為是晚飯很不好吃才讓他面色如此難看。他頓時陷入了自責,「真的很難吃嗎?是太鹹還是太甜……」

  丟卡利翁完全沒有去聽自家叔叔在碎碎念些什麼,他此刻終於理解,為何父親在面對叔叔時偶爾會露出的那種無奈的表情了……

  ——因為現在他就是如出一轍的無奈。

  他憂傷地嘆了口氣,終於回答道,「很好吃,叔叔,不是因為晚飯。我這樣是因為姐姐。」

  「姐姐怎麼了?」做叔叔的很疑惑。

  「姐姐叫我丟丟。」小豆丁深深嘆了口氣。

  就這,還不過分嗎?

  「這很好啊!」埃皮米修斯頓時笑了起來,還以為是什麼事兒呢!原來就這。

  他不明白為什麼侄子會是一副看上去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這叫法很親密啊,姐姐很喜歡你才會這麼叫的……」

  說著說著衝洗盤子的動作慢了下來,有些遲疑道,「她都沒這麼叫我呢……」

  說罷,居然幽怨羨慕地看了小侄子一眼,一臉你竟然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丟卡利翁:……

  丟卡利翁凝滯了。

  這是親密不親密的問題嗎?這是尊嚴的問題!

  他這算是明白了,但凡他叔叔碰上了涉及那女人的事,一顆心就是偏的。在有關那女人的事情上找他叔叔討公道,完全自討苦吃,毫無意義。

  知道自己在做無用功,丟卡利翁十分聰明地決定閉嘴。他轉而問道,「晚上我們讓姐姐睡哪裡呢?家裡只有兩張床呢。」

  之前父親還在時,是帶著他一起睡的。後來父親被宙斯帶走後,他就獨自睡父親的房間了。現在家裡只有兩張床,可沒別的地方給那女人睡了!

  哼哼。

  「這還不簡單,叔叔帶著你睡,姐姐單獨睡一間。丟卡利翁最近不是會做噩夢嗎?剛好,有叔叔陪你睡,奧涅伊洛斯就絕不會來搗亂了,這樣你就不害怕了!」埃皮米修斯笑得爽朗。

  丟卡利翁又被氣成了小青蛙。

  他才沒有做噩夢!他才沒有害怕!他早就是個小男子漢了!他最近只是因為爸爸的事太傷心了才會一直低落!

  污蔑!都是叔叔為了給那女人騰地方強行胡編亂造的!壞叔叔!

  深深的無力感浮現在幼崽脆弱的小心靈中。

  嗚嗚,他想爸爸了。

  要是爸爸的話,一定不會同意讓那女人進家門的!

  然而幼崽的叔叔並沒有察覺到幼崽內心的控訴,他最終還是依照自己的決定分配了床鋪。

  於是潘朵朵一個人住進了埃皮米修斯的房間,叔侄倆則睡在普羅米修斯先前住的屋子內。

  至於為什麼不讓潘朵朵住自己哥哥那間房,埃皮米修斯表示他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只想讓她睡在他的房間裡,別神的,不行。

  手忙腳亂一天後,這座石屋終於得到了屬於夜晚的寧靜。

  此時此刻,石屋二樓的一間房間內,潘朵朵正仰躺在床上,側頭看著窗外天幕裡閃爍的星光。

  沒錯,窗子。不過是在牆壁上一個完全敞開的口,沒有玻璃或窗紙遮擋。偶爾會有陣陣晚風攜著不知名的花香襲來,帶起一點涼意。

  倒也有點愜意。

  潘朵朵還沒有分清這裡的季節,好在此時溫度並不低,蓋上身上那床似是羊毛編織的毯子,就不會覺得冷。

  她身下的床是一張木床,樣式簡潔卻足夠寬敞。底下墊了幾層動物的皮毛做褥子,表面覆蓋著充當床單的織物應該是亞麻布。雖然比起現代的席夢思來,可以說是相當粗糙簡陋了,但這被褥上卻散發著淡淡的植物香氣——是很讓人放松的味道,仿佛能輕易地就能為睡在其上的人織造一個充滿自然氣息的夢。

  潘朵朵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赫菲斯托斯為她織造的金色裙袍早已被褪下,改而換成了一件對她來說尤其寬大的男式細麻襯衣來做睡裙。

  不用說,這是埃皮米修斯的衣服,上面的植物香氣和被褥上的如出一轍,十分好聞。

  比起方才穿在他身上的那件短衫,這件襯衣的質地顯然要細膩得多……

  他對她表現出來的喜愛,大抵是因為那所謂的「絕世美貌」吧?可這樣的耐心細致還是讓人觸動啊……潘朵朵默默地想。

  十分動人的善意,她將默默銘記而不問理由。

  初次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少女此刻仰躺著,側臉注視著在黑夜裡閃爍的群星。思緒如無聲的浪潮,靜謐無聲,卻又不斷在她的腦海中翻湧。

  她忽然從黑暗裡爬起身,將擱置在一旁桌子上的包裹取過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毋庸置疑,這個包裹裡放著的就是那枚魔盒,潘朵朵一直把包裹系在腰後背著,沒在叔侄面前把它給取出來。

  此刻,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打開包裹的系帶。

  魔盒精致的紋路被微暗的星光映照著,如同覆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潘朵朵用指尖順著盒子上鑲嵌的寶石摩挲著,心中卻是在考慮該怎樣安置這個能量堪比核.彈的危險源頭。

  ——宙斯收回了多余的好奇心,那麼她就不會如眾神所願,在未來某一天打開這盒子。但光排除她可不行,她還得保證別人也永遠不會開啟這個盒子。

  這家裡有個以迷糊著稱的埃皮米修斯,還有個正處於成長階段的小孩,怎麼想怎麼不安全!她可不希望自己勞力勞神半天,被別人拖下水......

  潘朵朵想來想去,也沒想到個萬全的辦法。盒不離手倒是安全,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妨礙她日常生活。挖坑埋了?不被發現還好,就怕那一天被人偶然挖掘出來.....

  太難了,她嘆了口氣。目前來說,就把盒子放在她住的這個房間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最好能讓叔侄倆不要隨便進入這間屋子......天,她才來這裡呆了一頓晚飯的時間,就已經想著怎麼反客為主了麼......

  潘朵朵無奈地仰躺回床上,雙手舉著盒子看了半晌,然後又坐起來,三兩下挪動到床邊,把盒子重新塞到了床底下。

  妥了......就怪,暫且這樣吧。

  潘朵朵自我安慰著,等她想到了好辦法,再對它進行安排吧……

  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了,一切都有種超脫現實的不真實的感。

  那些背離常理、無法用物理規則解釋的一幕幕,那些只該被傳頌於史詩、記述在泥板上的各色神明,還有……莫名其妙降臨到這個神話世界這件事本身,一切對潘朵朵而言都是顛覆性的。

  盡管已經否認了很多次,盡管自己的生物本能已經驅使她深思該如何與神明斡旋、如何從已知的神話中尋求先機、如何讓自己繼續生存下去……但潘朵朵內心深處還依舊不死心地抱著一分僥幸。

  ——那就是,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像愛麗絲夢游仙境一樣,這一切也不過是一場屬於她的夢境歷險。待醒了,說不定就能從她那張午睡用的榻榻米上起身,一切又回復正軌……

  懷揣著這樣的希望,少女在這張陌生的床上慢慢闔上了眼睫。

  月亮女神塞勒涅的車駕在穹頂之巔奔跑著,將溫柔銀白的月暉普灑到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與陽光的熾烈燦爛截然不同,月色如水如練,似一雙治愈的手,輕輕撫平了一切生靈醒著時的憂愁。

  夢,神秘又美妙,甚至讓人迷失其中。當夜色成為主宰,它便成為了舞台上的主角,每個靈魂的喜怒哀樂,都將歸屬於它所有。

  ——只可惜,那個對這個世界來說尚且陌生的靈魂,她的夢,還是要落空了……

  鬥轉星移。

  當黎明女神的指尖垂下玫瑰的眼淚,當太陽從雲端盡頭乍放初輝,沉睡中的少女蘇醒了。

  好的,確認了。

  依舊是那個沒玻璃糊住的窗子,依舊是粗糙的床上用具,依舊是那種顯得古老的石質牆面。

  沒有回去。她還在夢裡?

  不,不對。是她回不去了。

  產生這種認知後,巨大的失落感湧上潘朵朵的心頭。無可否認,這個神話世界充滿了新奇與吸引,但她仍然更喜歡她從前平靜有序的生活。

  ——不像這裡,隨時要面對生死存亡的問題,還得背負起生而悲慘的沉重命運。

  更不要說,這地方沒有三通三平,手機電腦要啥啥沒有,說好的馬斯洛需求最下層是Wi-Fi的啊!

  她不要做潘多拉!她是潘朵朵啊!

  可潘朵朵也知道,任她在這裡不甘抱怨,一切都無濟於事了。接受現實並面對現實,是她現在最該做也對她最有利的事。

  不管這個世界有多麼光怪陸離,多麼虛無縹緲,她都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適應它。

  然後,生存下去。

  潘朵朵頓了頓,斂起一切失落的表情,從床上起身,換上了她唯一一條裙子。

  沒有鞋子,這是個問題。昨天她是被抱去溪邊洗漱然後再被直接抱上床的,幾乎腳不沾地。

  好在房間的地板看上去很干淨,潘朵朵虛點著扭傷的那只腳,一點點向窗邊移去。

  這間石屋離人類的聚落很近,卻又保持著恰當的確距離。這點讓她很滿意。從這扇窗戶看去,可以看到石屋附近散落著幾片稀疏的小樹林和灌木叢;再遠處,是一些聚在一起的低矮建築群,大概也是如這屋子一般,是用石材和泥漿堆砌成的。

  憑潘朵朵的目力,隱隱約約能看到有人類在走動著,幾間石屋旁甚至已經升起了裊裊炊煙。

  火。

  ——普羅米修斯對人類的饋贈。

  在人類自然的發展進程中,火的使用,讓人與其他物種拉開了差距。

  可是這裡是神話世界。

  盡管荒誕,但潘朵朵自己就親身體驗了把從泥塑到人的神奇過程;同理,這裡的人類不是通過上萬年進化而來的,而是借由神之手直接從一捧粘土變化而成……

  這個世界怎麼來的,怎麼衍化的,是否有規則;這世界裡的神怎麼來的,神能力又源自於何處,有沒有極限……潘朵朵心中有無數的疑問。

  可沒有誰能給她答案。

  諷刺啊,或許這些疑問還真要靠著「好奇心」這東西來解答呢。

  不過一切都得慢慢來。潘朵朵再次告訴自己,不要心急。現在最需要了解的,是人類聚落的具體情況——不提人與神的對立,她畢竟也得在這兒生活好一陣呢。

  而人,是群居動物。

  正想著,房間門傳來了一陣敲響聲。

  「朵朵,你醒了嗎?你先換好衣服,我帶你到溪邊洗漱去。」

  是埃皮米修斯的聲音。

  潘朵朵回頭,一腳虛點著挪回床邊乖巧地坐好,對著門那邊開口,「請進吧,我已經換好了。」

  房間門被推開,發出了「吱呀」的聲響。年輕的神子站在門口,看向她的翠綠的眼眸裡閃爍著清晨裡獨有的明艷淨澈,「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嗯。」潘朵朵點點頭。

  「那就好,現在讓我抱你下樓吧。」因為有了昨天晚上的經歷,再說出這話時他終於不那麼害羞了。

  「好。」

  少女乖巧的模樣讓埃皮米修斯的心都化了。他幾步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攔腰抱起了她。

  「腳還疼嗎?」

  他一邊走出房間門,一邊問她。

  潘朵朵動了動腳踝,不提起這茬,她都沒什麼感覺,果然是已經不疼了。她如實答道,「好多了,已經不痛了。」

  沒想到普羅米修斯做的那染色劑似的黑暗藥膏竟還挺有效果,真是不可貌相。

  「哥哥做的東西一向都很好。只可惜哥哥……」埃皮米修斯一提起自己的兄長,不可避免地低沉了幾分。

  潘朵朵自然裝作完全不知道普羅米修斯的事,她語調關切地問他,「你哥哥?他怎麼了?從昨天起就沒見到他呢,他是丟丟的父親吧?」

  於是潘朵朵從他嘴裡把普羅米修斯的故事又聽了一遍。


第17章 她的話語

  對於兄長被宙斯抓走鎖在懸崖上的事,埃皮米修斯十分自責。

  在他看來,如果不是他在為各種生靈分派眾神所賜的天賦禮物時毫無節制、沒個計劃,輪到人類時就不會什麼都沒剩下,他哥哥就不會為了彌補他所造成的過失,冒著觸怒神威的風險去做那些事。

  「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笨,把原本該給人類的禮物給了別的動物,導致人類沒有依憑的本事生存下去。哥哥原本該好好的,他因為我造成的錯誤而過意不去,才一直想辦法彌補人類,讓他們能過得好些。」

  「是我一直在拖哥哥的後腿……」

  埃皮米修斯越說,頭耷拉得越來越低了。

  此時他們已到了小溪邊,潘朵朵坐在帶著露水的青草地上,提起裙子用腳尖碰觸那清晨裡冰涼的溪水,一邊聽著神子愧疚的訴說。

  這一茬她依稀有點印像,但她也不太好貿然評價。埃皮米修斯的確犯了錯,可讓生而只有「後見之明」的他來做這件事,本身就存在問題——這就跟給了潘多拉好奇心、又給她一個絕對不能打開的盒子是一樣的道理。

  至於憨憨認為普羅米修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彌補他造成的過失,在她看來也不盡然。她是不太懂那位的想法,但僅僅為了愧疚就能做出如此大無畏的犧牲嗎?這個理由太淺薄了。

  也許出於對自己創造之物的愛?或者什麼更高的精神層面的東西……

  潘朵朵低頭看向清澈見底的小溪,裡面倒映出一個出塵絕色的金發美少女。然而她此刻根本顧不得沉淪於自己的美貌,因為她同樣透過水面瞧見了旁邊耳朵耷拉著的大狗狗。

  啊,有點可憐呢。

  是不是該給他摸摸毛毛什麼的?

  是吧?

  於是少女回過頭,眼神認真地看向埃皮米修斯,說道:「我覺得你哥哥做這些事一定有他自己的信念吧。如果他僅僅是想要彌補,那麼在教給人類第一樣本事之後,他就應該會止步。可是他為人類做了更多,只用愧疚來解釋他做的一切,那就太小看他了。」

  「你也不必自責,不要覺得是自己拖後腿了。你哥哥聰明有大局,但你也溫柔有耐心,你同樣用自己的方式幫著你哥哥為了人類付出了很多啊!」

  「要是你哥哥看見你失落的樣子,肯定也不會開心起來……現在你該打起精神來,替你哥哥照顧好丟丟和人類才能讓他放心吧!」

  少女的話語像甘露,明明細膩輕柔,卻有著能滋潤大地的強勁力量。

  神子呆呆愣愣地看著她,一手緩緩撫上了前胸。好像有什麼一直干涸枯裂的地方被突如其來的甘泉愈合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無聲地孕育著,讓他胸腔裡那枚紅色的器官漲漲的,熱熱的。

  從來沒有神或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除了她。

  不要覺得自己拖後腿,自己也有自己的優點是嗎?

  年輕的金發神子驀然展顏一笑。

  金色的睫毛溫柔地垂下,半掩住了比寶石還要璀璨的瞳仁,雙眼彎彎如出雲的新月。他唇畔揚起了美好的弧度,似帶著陽光裡最溫暖的那一縷,明明是最舒適不過的溫度,卻能輕易將人心融化了。

  啊。

  潘朵朵忽然想抬手遮擋住自己的眼睛。

  太閃亮了,這神奇的世界,為何會有這種像是自帶光環的生物?

  被這明媚如金盞花忽綻的笑容閃到眼,潘朵朵忽然覺得自己仿佛一個黑暗邪惡的深淵生物,差點被一抹照入谷底的陽光淨化了。

  她默默收回自己的視線,決定看看自己水裡的倒影舒緩下可憐的眼睛。只可惜,溪水裡那個同樣光彩奪目的美少女是誰呀?怎麼也那麼閃亮啊?

  呃咳!

  潘朵朵耳尖有些發燙,也不知道是為神子那個笑容臉熱,還是羞愧於自己無恥的臉皮。

  埃皮米修斯見少女面上浮起羞紅、把頭扭了過去,才發現自己又一瞬不瞬盯著人家傻笑了老半天。

  真是太失禮了,他怎麼老做這種讓她為難的事啊!她一定不想理他了,他懊惱地想。

  年輕的神子迫切地想要挽回少女的心,於是他小心翼翼挪動到少女身邊,愧疚地開口道歉,「朵朵,對不起,我又不知不覺盯著你看呆了……」

  噗。

  潘朵朵囧了,這種事就不應該拿出來道歉好嗎?難道還要她回一句沒關系嗎?

  別問,問就是尷尬。

  好在對方並沒有要求她回應,他繼續自言自語般道,「可是聽到你的話我好高興,我好像感覺有什麼地方輕松了許多。你的話語真動聽……絕對是我聽到過的最悅耳的聲音……」

  「真想再聽你多和我說說話。」

  看來阿波羅「動聽歌喉」以及赫爾墨斯「花言巧語」的加持很管用啊,潘朵朵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被這直白的言語弄得臉上更熱了。

  敢情憨憨他還是個土味情話高手嗎?

  他們才剛認識一天、還沒那麼熟呢,能不能不要這麼一臉無辜地說這種引人誤會的話啊!

  或許一般人說這種話會油膩極了,但這憨憨勝在有一張玉質金相的臉啊!配上他那無辜純澈的眼神,讓她怎麼也說不出討厭他的話來。

  犯規!

  「對了朵朵,你都叫丟卡利翁丟丟了……我也想要這種稱呼……」

  潘朵朵瞥了眼虛虛扯住自己裙角的兩根手指,視線上移,就見神子把臉埋在膝蓋間,用幽怨的眼神盯著她。

  怎麼,他有你也得有?

  你侄子那是小孩兒,你能跟他一樣嗎?

  實不相瞞,她心裡對他早已有了憨憨、狗勾、孩他叔等愛稱,只是覺得不適合才沒說出口……

  算了,看他那麼可愛的份上,偶爾縱容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想要我叫你什麼?」潘朵朵反問他。

  稱呼而已,況且她也老覺得他們的名字實在太長了。她就是嫌麻煩才叫小孩兒丟丟的。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埃皮米修斯頓時來了精神,「修修怎麼樣?」

  不怎麼樣,實在是太肉麻了,這讓她一個正經人怎麼叫得出口。潘朵朵冷酷地想。

  她搖搖頭否定,「不如叫小修?」

  「小修……」埃皮米修斯若有所思,隨後似靈光閃過,開始十分抗拒地搖頭,「不行不行,修修和小修都不行,叫哥哥也可以這麼叫,絕對不要!」

  喲呵,居然還蠻有獨占意識的。潘朵朵刮目相看,這不聰明著嘛?

  「怎麼會,你哥哥是大修,你是小修……」潘朵朵出聲反駁,說著說著卻有些自我遲疑了……怎麼那麼不對味呢,哪裡奇奇怪怪的……

  「不行,我不要修。」這次神子拒絕得很堅決。

  潘朵朵也不糾結,繼續征求意見,「那小米?」

  「唔……」

  小豆丁丟卡利翁端著洗漱用的香葉和陶盆來到小溪邊,就見他叔叔和那個名叫潘多拉的女人湊攏在一堆交頭接耳。

  他邁著小短腿走過去,兩人卻商討得很投入,絲毫沒注意到他的到來。

  好在丟卡利翁已經很快適應了這種被忽略的情形,他也沒太在意,就是對他們進行中的對話產生了些許好奇。凝神聽去,就聽見兩人在說什麼「小米」、「小愛」、「不行不行是女孩的名字不適合」之類的話語。

  丟卡利翁:!!!

  這才剛過了一天呢!他們已經開始商量起未來孩子的名字了?!而且已經確定孩子是男孩了嗎?!

  難道他就要很快有個弟弟了嗎?

  丟卡利翁被這消息衝擊得一陣頭暈腦旋。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多快有他的,但絕不會是相見第二天那麼快啊……

  據說,就爸爸那麼聰明的神也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了媽媽的青睞呢……小孩默默地瞥了自己的叔叔一眼,不由刮目相看幾分,覺得他在找媳婦兒的速度上遠勝過了爸爸。

  他就要有弟弟了!

  雖然他是不喜歡壞女人來著,可、可是她要給自己帶來弟弟了……他是好孩子,一定得好好照顧她……

  還有,他是不是該對她改口了?小豆丁別扭地對了對手指。爸爸教過的,叔叔的妻子他應該叫什麼來著……

  那邊的兩只大的一番商討後終於達成了一致,剛敲定下了「埃米」這個昵稱,就聽到奶聲奶氣的童音朝他們招呼道,「叔叔……嬸……嬸嬸,早上好!」

  潘朵朵:……

  真是人生無處不驚喜。

  她回過頭看了眼小豆丁,面帶笑容眼含威脅。

  你叫的什麼來著?再叫,你敢再叫!

  小孩兒被她眼含殺氣的目光嚇得一哆嗦,小背脊一個激靈站得筆直,叫得更清晰響亮了些,「嬸嬸早!」

  潘朵朵嘴角的笑凝固了。

  那面,埃皮米修斯也是被侄子突如其來的稱呼弄得懵住了,隨後反應過來,整張臉紅得滴血。他手忙腳亂去捂侄子叭叭的小嘴兒,認真教育道,「丟丟,不要亂叫,乖一點,要叫姐姐!」

  丟卡利翁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叔叔,他變了,他居然也開始跟著那女人叫丟丟?

  而且,他真沒擔當,明明孩子都有了,居然不敢承認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嗎?

  小孩兒第一次對自己的叔叔失望極了。

  差勁!

  這樣想著,對那壞女人又生出了幾分同情了。

  然而此時孩他叔完全顧不上小孩那失望的眼神,著急無措地向潘朵朵解釋道,「丟丟還小,不懂事,我會好好教育他的,你別放在心上,你要是生氣,就、就打我兩下吧……怪我沒和他說清楚……」

  瞧他那可憐巴巴的模樣,潘朵朵怎麼忍心再責怪他,於是朝他微微一笑道,「沒事,不打你。我不在意的,況且童言無忌嘛,是吧,丟丟?」

  被叔叔提溜在懷裡的小孩兒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沒發話。

  潘朵朵被看得一愣。

  她實在不明白這小不點兒在想什麼,明明之前還挺抗拒她、生怕她纏著他叔叔來著,怎麼又忽然叫她……嬸嬸?這也罷了,他看她的那是什麼眼神?好像她是一個絕世小可憐一樣……

  呃……

  埃皮米修斯耳尖熱度未消,他把侄子放下,為掩飾自己的慌亂強行沾濕了巾帕給侄子洗臉。

  嬸嬸……叔叔的妻子是嗎?他偷眼瞟向一旁撥弄溪水的少女,心裡忽然覺得真要是這樣大抵會很好吧……

  攜手相伴的愛侶嗎?如果另一半是她的話……

  明明平常都是自己動手洗漱、現在被迫被反復搓揉、臉蛋兒因此變成紅成蘋果的丟卡利翁:……

  夠了!他受夠了!


第18章 一點氣力

  今晨石屋的早餐依舊十分美味。

  一種似乎是燕麥的谷物被加入羊奶熬煮成粥,香滑濃稠,再搭配上新鮮水果以及用杏仁碎混合蜂蜜烤制成的小點心,簡潔明快的甜蜜風味讓初晨充滿了活力。

  早飯過後,潘朵朵活動了下腳踝,覺得已經沒什麼大礙,於是她向埃皮米修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帶她到人類的聚落轉一轉。

  然而年輕的神子第一次嚴詞拒絕了她的請求。

  「不行,你的傷還要再靜養一番,起碼還得再換幾次藥。」

  少女聞言,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失落,埃皮米修斯隨即意識道自己的語調太過嚴厲,於是連忙放柔了聲音安慰她,「再忍忍好了,朵朵。哥哥的藥見效很快的,或許明天就能帶你去看人類的村莊了。」

  「哦。」少女乖乖點頭,情緒卻依舊沒能明快幾分。

  這下年輕的神子不知所措了,他再三猶豫,終於道,「要是覺得在家裡無聊,我抱你去附近的一個地方吧,把丟丟也帶上。我已經答應了人類今天帶他們到更遠的地方狩獵,所以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你的身邊,到時候就讓丟丟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潘朵朵不由心頭感嘆,漂亮憨憨他也太好說話了,她都沒說什麼,他就開始不斷為她妥協。

  讓她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他。

  不過能不用一天到晚呆在石屋內,潘朵朵覺得很高興。她實在想出去看看,哪怕讓她待在早晚洗漱時的溪水邊也好……這個世界的一花一木對她來說都還是很陌生呢……

  於是她朝埃皮米修斯點點頭,真心實意地用感激的語調道,「那太好了,你真好。謝謝!」

  被少女誇贊的神子耳尖又紅了起來,「那我先為你換下藥吧,等換好了藥,我們就出發。」

  「好。」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換藥非常順利。沒多久後,在小豆丁無聲的抗議中,石屋裡的一家子出動了。

  這回潘朵朵沒有再被攔腰公主抱,而是攬著男神的脖頸,直接坐在了他的臂彎裡,好方便她觀覽周圍的景色。

  一般只有抱小孩兒才會用這樣的姿勢,但是神的軀體異於常人地強健有力,所以用手臂支持少女的體重對埃皮米修斯來說輕而易舉。

  離得近了,少女身上的薔薇花香陣陣襲來,引得年輕的神子一陣恍惚。她柔軟的金發垂在肩頭,偶爾劃過他的耳畔,仿佛一尾調皮的魚兒在不斷逗弄著他。

  她好輕,好軟……

  和他比起來,哪裡都如此嬌小玲瓏……

  腦海中不自覺閃現出少女瑩潤白皙的足尖,他心頭一跳,一抹緋紅悄無聲息地順著脖頸攀爬而上。

  臂彎裡的少女絲毫沒有注意到神子的異樣。她深深呼吸著這裡帶著濕潤氣息的林間空氣,沁人心脾的木質香裡充滿了綠意,讓她不由沉醉其中。

  環境真好啊,潘朵朵想。

  她仰頭,去看綠葉斑駁間傾灑下一縷縷陽光,去聽耳畔傳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沒什麼特別的,但那依舊是一幅美極了的動態畫卷。

  就讓人身心舒暢。

  他們途徑了幾片小樹林,又淌過一條清淺的小溪,最後穿過一道狹窄的山壁,來到一片谷地裡。

  「到了。喜歡這裡嗎?」

  少女隨著神子的話放眼望去,就見郁郁蔥蔥的樹與灌木間,圍著一片開闊的草地。極鮮嫩的綠草織成了厚厚的軟毯,各色姣妍的鮮花點綴其間。有白色與淡灰藍色的蝴蝶在搖曳的花朵間穿梭忙碌,為這靜謐的美描摹上了幾分靈動。

  「很美,我很喜歡。」潘朵朵輕聲回答,這裡看上去就叫人覺得舒適。

  埃皮米修斯這下放心了,他把少女從臂彎裡放下,叮囑道:「這兒的入口很狹窄,大型野獸一般沒辦法進來……那邊的灌木叢裡有漿果,要是喜歡你可以采來嘗嘗。啊!」

  他忽然懊惱地一拍腦袋,「糟了......」

  這反應引得潘朵朵有些擔心地看著他,以為出了什麼事。結果就見神子張英俊的臉上滿是悔過之色,「我、我又犯傻了……我和人類大概要傍晚才能回來、我竟忘記給你和丟丟帶午飯了……」

  這是潘朵朵第一次體會到所謂「後見之明」帶來的影響。這確讓人覺得他迷迷糊糊的,不過倒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下一次在做決定前她干脆直接問清楚,再把他沒想到的地方描補上就好了——有辦法輕易解決的問題在她看來根本就不叫問題。

  於是她出言安慰他,「沒事,你別擔心。你不也說了?這裡有可食用的漿果,我和丟丟餓了采些填肚子就好。況且早餐吃得也很飽,應該很抗餓才對。」

  年輕的神子見少女如此貼心地寬慰他,感動之余更自責了,「對不起……都是我的……」

  那個錯字還未出口,一根纖細的手指便點在了他的唇畔前。

  是記憶裡那種微涼的觸感。

  「噓……下次做決定前我們一起商量,不讓這樣的事出現好不好?」

  少女踮起了腳尖,看著他有幾分狡黠地眨了眨眼。

  他看著她,一顆心仿佛整個兒落入了溫泉,暖意綿延。他乖乖地點了點頭,聽她的,都聽她的,她的話最好聽了。

  潘朵朵滿意地收回手。

  「好了,」她兩手手指交叉著向前撐展了下,「既然你答應了人類要帶他們去遠處狩獵,就快些去吧!可別讓他們久等了。這裡很漂亮,我和丟丟會乖乖呆在這兒等你來接的!你放心吧!」

  話雖如此,年輕的神子仍滿腹擔憂,又拉著她再把這片谷地裡的各種注意的事項巨細靡遺地叮囑了一遍,然後才在少女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你們要好好呆著啊!朵朵不要隨便走動弄傷了你的腳踝,我會盡快回來的!」

  埃皮米修斯離開後,這片幽谷重歸寂靜。

  只剩下潘朵朵和丟卡利翁面對面坐著,大眼瞪小眼。

  丟卡利翁……丟卡利翁自從潘朵朵來了後,在他叔叔那裡的存在感就一降再降。這不,現在都成了工具人丟丟了。

  他叔叔沉迷美色時想不起他,想到要留個誰看護著他的寶貝時,卻想起他來了。

  丟丟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丟卡利翁郁悶地撿了塊小石頭丟出去。

  叔叔真過分,從頭到尾也不問問他願不願意,可惡又擅作主張的大人。

  不過……他默默看了眼面前女人的肚子,算了,這女人也怪可憐的,現在還帶著他的小弟弟呢。他都決定了要好好照顧著她點呢,下了決定的事情就要做到!

  潘朵朵默默看著面前唉聲嘆氣又莫名憐愛地看著她的小豆丁,一頭霧水。

  看不懂。

  干脆不管他了,小孩兒的心思你別猜,猜也白猜。

  於是,她開始自顧自環望四周。

  這兒看上去的確比較安全,除了他們進來時那個狹窄的道口,四周都是石質的峭壁。那些裸.露的岩石表面呈現出一種霞粉色,看上去有些像緋紅色的花崗岩,倒是給這裡添了抹別樣的色彩。

  沿著峭壁生長著一些樹木和矮灌木,高大細瘦的柏類像一座座尖塔佇立著,再往下,就是他們所在這片厚厚的草毯了。

  潘朵朵動了動腳趾,足底深深陷入柔軟的綠草之中,讓她舒服得想要喟嘆。這真是個難得的好地方,她干脆整個人躺倒在了如茵的綠草上,仰頭看著藍色穹頂上悠悠飄過的白雲。

  靜謐的環境,是整理思緒的好時候。現在,正適合對自己、對未來、對這世界好好思慮一番……

  在埃皮米修斯這裡,她暫且得到了片刻的寧靜,但她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是潘多拉,是眾神用來開啟魔盒的鑰匙。神話裡的潘多拉是在女兒皮拉長大成少女後才打開了災厄的源頭……那麼說,她大概還有十幾年時間……

  到那時候,如果還沒有尋找到出路,她只有死路一條——不開魔盒,眾神弄死她;開,自己替眾神弄死自己。

  潘朵朵無奈地伸手捏了捏眉心。

  普羅米修斯對人類而言是個自我犧牲的聖者,可對她來說就是個天坑吶。

  宙斯那是神王啊,那位怎麼會想到要在祭品上來蒙蔽神王?這種遲早要暴露的事情,做了等於白點雷。沒得到什麼撼動籌碼的好處不說,還惹怒了最大號boss。

  至於盜火,那倒沒什麼好說的了,犧牲自我成全人類,的確值得肅然起敬……

  只不過要是她早來幾天,說不定就能直接鑽木取火而不用去悄摸摸揩太陽馬車的油了……呸,要是沒盜火這事潘多拉就不會被造出來,她也不會來到這裡了。

  天坑。

  與神……抗衡嗎?

  那麼起碼雙方得在一個力量級上才行。

  光宙斯一神,就幾乎「無所不能」……更別提他登高一揮,就有無數神祇聽從他的命令。

  而她……有什麼?

  眾神施舍的天賦賜禮……哦,其中一大半是啥用也沒用的禍水必備套裝,一個被她一番周旋後破壞掉一半的定時炸.彈「好奇心」,唯一有點點用途的,大抵就是她冒死為自己爭取來的「游泳」、「狩獵野生動物」和「一點兒力氣」了吧?

  還有雅典娜給的「手藝」。

  簡直是肉眼可見的懸殊。用一座山和一粒沙礫來形容眾神與她都不恰當,應該是一座大山和一粒看不見的塵埃。

  唉。

  人生艱難。

  不過說起來,她還沒有試用下眾神給她的禮物呢……尤其是她爭取來的那些……比如阿爾忒彌斯給的「狩獵野生動物」是用什麼狩獵?弓箭?標槍?

  還有阿瑞斯賦予的「一點兒力氣」又是怎麼個「一點兒」法?

  真令人好奇啊。

  潘朵朵立刻一骨碌爬起來,沒有武器和動物,試不了阿爾忒彌斯給的能力,但要試試力氣的大小,這很容易做到啊!

  說干就干。

  她躍躍欲試地蜷了蜷手指,從附近的花叢裡刨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石子握在手心,但後用力一捏。

  細微的碎裂聲響起,瞬間,石子化做了一堆齏粉,從她白嫩的指縫間嗖嗖漏下。

  啊!潘朵朵瞪大了眼睛。

  這效果未免也太驚人了吧!

  這就是所謂的「一點兒力氣」?十個原來的她加在一起恐怕都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阿瑞斯他,真是個好神吶。

  潘朵朵感動得熱淚盈眶。

  一旁的丟卡利翁正追蝴蝶玩呢,忽然看到女人猛地坐坐直起身,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結果下一刻,他就見她若有所思地拾起了一塊石頭,手掌微微一緊,那石頭就成了噗嗖嗖的落灰。

  丟卡利翁:!!!

  媽媽,這女人好可怕。

  從剛才起他就覺得奇怪了,一般的女神見到這樣漂亮的花叢,難道不該笑著追逐蝴蝶或編織花環,或者親近親近小動物嗎?

  這女人卻對這些漂亮的鮮花興致缺缺,直接像一條懶蟲一樣癱在了地上。

  那姿勢要多粗放有多粗放。

  現在居然………

  丟卡利翁視線下移看了看草地上多出的灰,打了個寒噤。

  這真是個人類嗎?他見過那麼多人類,可沒一個像她的。

  嗚……好可怕,以後還是少惹她好了。


第19章

  潘朵朵忽然興奮。

  就算她這些能力來自於神,不可能用來與神對抗,但突然得知自己擁有了類似超能力的本領,足以讓她覺得又新奇又激動。

  就迫不及待想找對像繼續試驗下。

  潘朵朵握拳,凝視著四周。周圍那些花花草草太軟了,沒啥意思;石塊……小的試過了,得去別的地方找大些的;小豆丁……呃……她沒打算欺負小孩兒。

  那太喪心病狂了。

  丟卡利翁被她看得一哆嗦,硬著頭皮問她,「你、你要干什麼?」

  潘朵朵沒理會小豆丁的問題,只溫聲道,「丟丟自己和自己玩,姐姐有事要做。要乖哦。」

  「哦……」小豆丁反射性的點點頭。

  哦什麼哦啊!那女人想要拖著她那條傷腿去干什麼?叔叔都交代他了,要保護好她,萬一不小心跌跤了什麼的……

  小孩兒不敢想像。就算不在乎這女人,但他在乎他的小弟弟啊!

  於是丟卡利翁蝴蝶也不追了,他連忙奔到潘朵朵身邊,奶聲奶氣地嚴肅道,「不行,叔叔要我守好你,你去哪兒我都要跟著……我、我勉勉強強給你拉著吧,拉著我你就不會跌倒了。」

  說罷,伸出一只糯嘰嘰的小爪子。

  潘朵朵:……

  這什麼傲嬌小鬼,名正言順成為小黏糕了嗎?

  她一言難盡地看了看矮冬瓜似的小孩,眼裡嫌棄之意毫不掩飾。

  就這?比她腿彎高一點兒?拉著他防摔倒?誰給這小朋友的自信?

  丟卡利翁被她居高臨下的眼神看得有些自尊受傷,他跺跺腳,「我和爸爸和媽媽一樣都是神之軀,我肯定比你有用的!」

  哦。

  眼見著小孩急著跳腳,潘朵朵終於大發慈悲伸出手包住他的小爪子。

  「那行吧,你待會兒可別半路溜走哦。」她捏了捏軟呼呼的小肉手,沒忍住又捏了捏。

  啊,好軟,真好捏。

  聽到這暗含質疑的話語,丟卡利翁都來不及控訴女人的毒手,連忙拍胸脯保證,「我可是負責任的好孩子,不會丟下你的。」

  是嗎?

  接下來,小豆丁第一次體驗了打臉的滋味。

  他看見女人虛虛點著那只受傷的腳挪動著,一路上徒手劈開了攔路石塊,輕而易舉抱起了大石敦丟出了老遠,最後還攔腰拔起了一顆大樹,又把它重新栽回了坑裡。

  全程面不改色,臉都沒紅一下。

  這個女人是怪物嗎?

  她其實是怪物吧?

  是吧?

  即使是他的父親普羅米修斯,也要運用神力才能才能做到這些吧?這女人直接……憑一把力氣?

  她還沒進家門前完全是一幅弱柳扶風的模樣,現在卻是面不改色地干著一般人都干不出的事……之前那些果然都是她裝的吧?!

  壞女人!

  看上去嬌嬌弱弱,力氣卻比十頭公牛還要大……太有欺騙性了……她還傷著一只腳呢……

  嗚哇……好可怕,之前他居然還對她很不客氣來著,她不會記仇吧……還有,她剛剛是不是還捏了下他的手來著……

  嘶……

  小豆丁掌心裡後知後覺生出冷汗,他不著痕跡地朝遠離潘朵朵的方向挪動了幾步。

  潘朵朵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小孩的異樣,她現在異常亢奮,並感覺自己能一拳打死一頭熊。

  阿瑞斯大兄弟太給力了!她就喜歡這種大方的神!

  驚喜不止如此。

  潘朵朵還發現,自己對這氣力的掌控竟十分自如,說句得心應手都不過分。比如在她無意識的情形下,力量並不會失去控制……不然之前她大概會一下捏碎裝甜點的盤子、或者一刀戳通了那厚實的橡木桌。

  呃……還有丟丟的手……

  潘朵朵有些心虛。

  不過總而言之,力量會被她的意識所驅動,仿佛一項天生的能力般與她契合……簡直不負「天賦」之名。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試出這所謂「一點氣力」的上限來。抱起那棵有她懷抱粗的大樹的確讓她手臂感到有些酸麻,但她覺得這力量的發揮仍然未碰到天花板。

  潘朵朵凝視著自己的手掌心,唇角微翹。原地撿的彩票中了大獎或許就是現在這種的感覺吧。盡管根本無法和眾神的一根小指頭比,但自身能力的加強讓她十分欣喜。

  這樣的本事,想也知道會很有用。就算她獨自一人生存,也算有個強有力的保障……

  不行。

  避世隱居對她而言很有吸引力,但前提是她能做到脫離神的掌控、永遠也不被找到,而這根本就不現實。

  潘朵朵自顧自搖搖頭,甩開了腦海中不靠譜的想法。

  ……

  第一項天賦禮物的試驗成功讓潘朵朵生出期待,啥啥「母愛自尊」假大空不提、禍水技能不提,她迫不及待地想繼續體驗下「游泳」、「狩獵野生動物」、「手藝」。

  至於「廚藝」……有埃皮米修斯在,呃……她想這大概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吧……

  潘朵朵蠢蠢欲動,決定先開始找水。

  「丟丟,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水嗎?」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離她老遠的小孩兒,開口詢問道。

  小豆丁見她終於消停了破壞,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你覺得渴了嗎?不遠處就有一口泉水,我帶你過去吧。」

  現在丟卡利翁面對潘朵朵時,心裡不免有些戰戰兢兢。但一想著自己可是個小男子漢,是叔叔欽定的她的「看護者」,他立刻責任心爆棚,英勇赴義般地蹬著小短腿走過來,再次朝她伸出糯嘰嘰的小爪子。

  「拉著我,不會迷路。」

  哦。

  潘朵朵刮目相看。居然還敢讓她拉著,勇氣可嘉哦。

  她哪裡會放過捏捏軟呼呼小爪爪的機會,擼不到貓,難道她還擼不到孩他叔的侄子小黏糕嗎?

  丟卡利翁察覺到女人又開始捏他的手玩,一陣心驚肉跳。

  他不斷安慰著自己,沒事,沒事,就算她力氣大,但之前給她捏都沒事,為了未來的小弟弟他忍了……

  找水的路上一大一小心思各異,好在小豆丁是個非常可靠的向導,一路上十分順利,他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泉水的位置並沒有離得很遠,仍在這片谷地之中。只穿過一片岩百合地,再穿過一小片樹林,就能看到一片清澈的泉池。

  實話說,來到這個世界所見的每一幕,都在不斷刷新潘朵朵的認知。

  顯然,眼前的泉水也是如此。

  ——反正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只需看它一眼、「聖泉」這個詞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之中的泉池。

  僅只有一汪泉眼,可它卻仿佛向外湧動著無限的生機。那汩汩冒動的源頭位於泉池的正中央,它源源不斷地向四周掀動著透明的波紋,讓整個泉池看上去像一朵盛放不絕的千瓣之花。

  陽光,就在那每一片花瓣邊緣流轉閃爍著,如金子般的流沙,如不真切的幻夢。神聖從金色中而來,淌過無塵的清流渡化了它的信徒。

  又來了,潘朵朵又產生了那種感覺了。

  仿佛自己就是個深淵生物,被照進深淵的聖光給淨化了。

  她有罪。

  ……個鬼。

  潘朵朵回神,幾乎要相信眼前的泉流似乎真實存在著未知的魔力。

  「你想要喝水的話,就快去喝吧。我爸爸最初就是用這泉眼彙成的溪水混合著峽谷裡的粘土造出了人類。」丟卡利翁奶聲奶氣地介紹道,「這個谷地裡的粘土有著和人類皮膚一樣的顏色和味道呢。」

  哦,還有這層淵源啊,那真是怪不得。潘朵朵回想起剛剛見到的霞粉色山壁,那還真有點類似肉色......她立刻又多看了幾眼這片意義深遠的泉池,沒想到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聖泉」。

  來都來了,雖然不渴,但怎麼能不嘗嘗「聖泉」的滋味呢?

  雖然一開始找水是想試試「游泳」這項天賦來著……但她真要跳進這汪「聖泉」裡,大概就是種玷污吧……

  這種不大妥當的事還是算了。

  潘朵朵也不對小豆丁解釋,從善如流真當自己渴了,提起裙擺跪到了清澈的泉水邊。她微微彎下腰身,正打算捧起一點泉水啜飲,卻忽然想到自己這手剛才碎過石頭抱過大樹來著……

  上面還粘著泥灰,很不干淨的樣子……而且直接伸進去感覺會污染這過分干淨的泉池……

  於是她向後攏了攏頭發,直接俯身,像親吻水面一般貼了上去。

  清甜,甘洌。

  仿佛借由那無塵的清流,它將純澈與淨潔仁慈地賜予了它的朝聖者。

  丟卡利翁再次被潘朵朵的行徑弄懵了……這什麼奇怪的喝水姿勢啊……她以為是鹿嗎?只會低下頭伸舌頭舔……

  啊……好想糾正她啊……

  可是怕被打……

  潘朵朵只喝了幾口泉水,就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角。這水好喝是真的好喝,聖神是真的聖神,但體驗過一把也就夠了。她此行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喝水,而是為了試能力。游泳看樣子是不大可能了,不過有水……是不是意味著有魚?

  魚……也算野生動物吧?

  潘朵朵開始四處張望起來。

  泉水幾乎純澈無塵,一眼能望到它的淺底,明顯是沒有魚在裡面的……

  小豆丁看見潘朵朵起身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於是好心地開口問她,「你還想要找什麼?」

  「小溪,最好是大一點兒的小溪。」

  丟卡利翁奇怪極了,「想喝水的話,有泉水啊!干嘛還要找小溪?」

  「不,我餓了,要找吃的。」

  小豆丁一言難盡地看著她,早餐這還過去沒多久呢!餓了?

  不過聯想到她十頭牛般的力氣,大抵吃得跟十頭牛一樣多也很正常吧。可怕……她簡直像波塞冬的那些個奇怪的兒子們一樣奇怪……

  「餓了的話……餓了的話帶你摘一些漿果吧……」丟卡利翁猶豫地對了對手指,心中思量漿果的數量。

  她會不會把這裡的漿果全糟蹋光啊……

  潘朵朵卻搖頭,理直氣壯道,「不,我要吃肉。找小溪,抓魚吃。漿果什麼的只能當做飯後甜點。」

  一聽到要抓魚,丟卡利翁一雙碧綠色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頓時也顧不得糾結了,肉嘟嘟的小臉上一掃先前的猶疑和不情願,興奮地拍手,「原來你是想要抓魚啊!魚的話泉水下面的溪流裡就有!」

  「不過……」小孩又遲疑地看了潘朵朵一眼,「魚很難抓的,你能抓到嗎?」他吃的魚一般都是媽媽每次看望他時帶來的,爸爸和叔叔都很少會捕這種沒什麼肉的小型動物……這女人難道能……

  「不知道,我沒抓過 。」潘朵朵對小孩聳聳肩,說得一臉坦然。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究竟好不好用,她確實不知道。

  小豆丁默默看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還抓魚?不如直接摘漿果填肚子可靠呢。

  算了,隨她去吧。

  等她折騰夠了,她自己會放棄的。小孩大人似地嘆了口氣。

  於是一大一小又來到了泉水下彙集成的溪流旁。

  很奇怪,泉水裡沒有半點兒魚的影子,可這約莫有三個臂展寬的清淺小溪裡卻游動著不少巴掌大小的魚。

  潘朵朵對魚不是很了解,但她主要是為了試驗能力,能不能吃還是等真把魚給弄上岸再說吧……

  不過,在沒有漁網的情況下,該怎麼「狩獵」魚呢?

  潘朵朵首先想到的是魚叉。

  周圍樹枝倒是多的是,可是……沒有小刀啊。如果不把樹枝一頭削尖怎麼戳魚?倒是可以找鋒利的石片代替小刀,可是經她觀察,這片谷地從前或許是類似峽灣的地方,大部分石頭都有被水流衝刷的痕跡,基本沒什麼棱角。

  不過,她可以砸裂石頭得到鋒利的碎片……潘朵朵邊想邊有些無聊地撿起一顆小石頭,隨手地朝小溪裡一片聚在一堆的魚丟去。

  「噗咚」一聲巨響,一大片水花隨之激起。原本悠哉悠哉聚攏一堆的游魚被這忽如其來的響動驚嚇到,紛紛甩尾逃散開來,帶出了一片嘩啦啦的喧鬧水聲。

  潘朵朵默默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水面。

  半晌,被驚動的水面終於平息了下來,石子丟中的地方,一條魚正白翻著肚皮飄在那裡。

  潘朵朵心情微妙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哦呵,妙啊。


第20章 哭唧唧了

  潘朵朵和丟卡利翁坐在岸邊,默默看著那條飄在水面上的魚。

  丟卡利翁:……

  他呆愣愣將視線艱難地移向旁邊坐著的女人,見她回看過來,又觸電般地轉回了頭。

  瞧把這孩子嚇得,怪可憐。潘朵朵心中微微感到抱歉,她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隨隨便便扔了個小石子,就能打死一條魚。

  ……是偶然嗎?

  不。

  潘朵朵覺得不是。她冥冥中心有感應,這恐怕就是那「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效果簡直好得……

  出奇。

  也難怪那幾位神祇最開始沒賜予她禮物……這些神的能力,的確不好隨意賦予凡人。

  就算是阿爾忒彌斯在賜予她這項禮物時,也用了很多限定詞——首先是「動物」,這大概也就意味著這狩獵能力並不能運用於神或人身上;其次是「野生」,意思是有主的家養動物,估計沒法傷害……

  真是細致的心思呢,和阿瑞斯那粗獷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不過,潘朵朵相當知足。

  她從沒有過「用神賜予的力量反過來打神」這種愚蠢的想法,所以只要能力能實打實地有助於她好好地生存下去,她就心滿意足。

  「去吧,丟丟,把姐姐的戰利品撿會回來。」潘朵朵發話了。

  呃……這話說出口怎麼有點不對味呢……像是在喚自己帶著的獵犬……

  罪過罪過。

  丟卡利翁幽怨地看了潘朵朵一眼,竟然乖乖任勞任怨地起身,朝小溪邊走去。

  「等等,丟丟,咱們拿根樹枝把它撥過來就好。你一小只實在太矮了,水會泡到你的小肚皮的。」潘朵朵連忙阻止,她就是想逗逗小孩,沒喪心病狂真想讓他泡水裡。

  丟卡利翁更加幽怨地看她一眼,又乖乖任勞任怨撿樹枝去了。

  小孩忽然那麼乖,讓潘朵朵怪不適應的。她有點懷念他之前炸毛的樣子了……難道真是被她嚇到了?

  呃,以後還是在小幼苗面前收斂點好了……這孩子父母都不在身邊……她得輕著點兒欺負他才對……

  如果丟卡利翁知道她心中所想,大抵會怒而控訴:請你做個人好嗎!

  一大一小合力,最終把那條犧牲了的魚撥到了岸邊。潘朵朵伸手撈起這魚端詳了片刻:巴掌大小,眼睛愣圓,青灰色魚鱗,魚鰭俱全……總而言之就是不認識。

  「能吃嗎?」她低頭問小孩。

  小孩咬著手指不確定道,「能吧?」反正媽媽送來的那麼多種魚都能吃。

  一大一小對視了片刻。

  「要不……試試吧?說不定好吃呢。」扔了太可惜了。

  「行吧?」

  是的,對自己「辛苦勞作」得來的東西,哪裡舍得隨意丟棄?怎麼說也要先嘗嘗才對,況且在盤朵朵印像裡,這些個淡水魚類貌似就沒有什麼不能吃的。

  潘朵朵開始撿小樹枝。

  小豆丁很好奇,「你在干什麼?」

  「准備烤魚啊!」潘朵朵一邊撿一邊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是……我們沒有火種。」小豆丁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向女人忙碌的背影,她是不是比叔叔還迷糊?火都沒有怎麼烤?

  「沒火就生火試試。」潘朵朵直起腰,她現在力氣那麼大,還怕摩擦生不出熱?

  瞧這女人說得什麼話,沒火就生火?她以為自己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呢還是爐灶女神赫斯提亞呢?

  他爸爸都花了老大的勁兒才從太陽神赫利俄斯的車架上弄到了火,因著這事還被宙斯那壞神給帶走了……這個女人憑什麼如此信口開河?!

  小豆丁鄙夷地腹誹著這個說大話的女人,忽然覺得她比那個頭上長翅膀的怪物還會誇誇其談。

  撒謊,果然是壞女人,就算有弟弟也是壞女人!

  其實潘朵朵心裡也沒什麼底兒。

  如果這是在她原來的世界、在地球上,那麼她敢肯定鑽木取火什麼的一定能有辦法成功。

  可是這個世界……她都不知自己還在不在地球,這兩天來她已經見到了太多違背物理規律的事情……要是這裡的所有火都受到神的掌控,連基本物理原理都無法與之抗衡的話……

  那他們大概只能吃生魚了。

  還是先試試看吧。

  潘朵朵這會為了吃口熱乎的也不嫌麻煩。她找來一根干燥的木段,再徒手掰開了一塊石頭,用鋒利的石頭斷面在木段上挖出了一個凹槽。接著,她又四處看了看,見周圍幾乎沒什麼干燥的落葉,只好又尋了一根干木頭,順著表皮刨出了許多細碎的木花來。

  丟卡利翁見她做得有模有樣,嫌棄歸嫌棄,心中卻不受控制地生出好奇。為什麼要把木頭弄成這樣呢?用木頭就能得到火嗎?她要怎麼做?

  接下去,潘朵朵將刨好的木花放在了凹槽的一端,又尋來了一截硬一點的樹枝,把它掰成了適宜的長短。

  其實從前她看過好多野外生存如何生火的小技巧來著,可現在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否能順利生出火來。

  潘朵朵在做好的簡易生火工具前跪坐好,開始拿著那根木條在凹槽中快速摩擦起來。

  第一回 ,大概是力度有點太猛了,她手下的木條沒兩下就把凹槽戳通了。

  失敗。

  第二回 ,潘朵朵又換了一個裝木花的凹槽,這次她小心翼翼控制了力道,可老半天都沒有動靜……就在她幾乎要以為物理規則已經不眷顧這個世界時,終於有一抹青煙從木刨花裡裊裊冒出。

  她激動得立刻伏下身,小口吹著初生的火星。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紅色的火舌躍動得越來越歡快,很快裹著她往裡面添加的小樹枝燃燒起來。

  成功了。

  第一次徒手生火,潘朵朵內心滿是成就感。物理規則竟然還是眷顧著這個世界的,這種感覺真好!

  與此同時,北方的奧林匹斯山上,火與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宮殿之中。

  正在舉槌打造一柄最新神兵利器的赫菲斯托斯忽然心有所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似乎……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他朝南方望去,神情間有一瞬的凝重。

  竟然有不屬於神創造的火焰,誕生在了這個世界。

  不過……它十分微小,虛弱得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再觀察看看吧,或許只是不確定的偶然。如果它一直這樣燃燒下去,他大概不得不過去一趟一探究竟了。

  ……

  此時潘朵朵並不知曉,正有一場大危機在她頭頂醞釀。

  此刻的她,就已經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弄得手忙腳亂了。

  沒錯,當紅色的火焰開始燃燒,肆意散發著獨屬於它的光與熱時,潘朵朵高興了,小豆丁丟卡利翁卻哭了。

  還是能給人哭心碎那種。

  小孩先是毫無征兆地抽搭了兩下,隨即眼淚便向開了閥的水龍頭,啪嗒啪嗒往外湧。他用糯嘰嘰的小爪子抹著紅彤彤的眼眶,奶嘰嘰的哭音裡滿是委屈。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瞧瞧,那小嘴都哭得抽抽起來了……

  潘朵朵也慌了,這是怎麼了這……她指天發誓,她剛剛真就在認真生火而已沒有虐待兒童啊……

  難道是火太大把他嚇著了?

  不可能吧……孩他爸可是盜火始祖呢……

  她是不是得安慰兩句?可她沒干過哄孩子這事……

  潘朵朵陷入了沉思。難道該親親、抱抱、舉高高三件套搭配嗎?是吧?哄小孩好像都這樣……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忍著嫌棄,上前去親一親那張眼淚鼻涕糊一堆的小臉時,就聽小孩傷心欲絕地朝她控訴道,「嗚嗚嗚嗚……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早一點來到我們身邊啊……」

  「要是、要是你早點來……爸爸就不會冒著危險去取火、就不會被宙斯大壞蛋帶走了……嗚嗚嗚嗚嗚……明明你得到火那麼容易,什麼事也沒有……爸爸卻被一直鎖著回不來……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我要爸爸……」

  哭到最後,干脆演化成了嚎啕大哭。

  原來是這原因啊,潘朵朵想。

  自己的父親付出巨大代價才做到的事,別人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心裡不大舒服吧?況且小孩的父親因此還離開了他,留他孤身一個。

  產生不公平、不甘心、不服氣之類的心思,大抵都很正常。

  可事實是,這根本與她毫無關系。

  她根本沒有義務為此負責,因為「她早點出現」這個前提假設本來就不成立。倒不如說,如果沒有他爹普羅米修斯這一系列舉措,潘多拉就不會被造出來,她更不會來這裡了。

  所以,對已經過去的事說那麼多如果,根本沒有意義。

  不過,小孩的控訴倒不會引起她的反感,他的反應在情理之中。看他哭得那麼可憐的模樣,她都不由生了幾分惻隱之心。

  但絕不會因此自責就是了……

  唉,這樣放任他哭下去,水會被哭干的吧?

  要是給孩他叔看見了多不好。

  這孩子再怎麼傲嬌,再怎麼像個小大人,再怎麼算神的後代……說到底也不過還是個孩子。

  尤其是,沒有父母在他身邊守護著。

  潘朵朵心裡微微一動,金色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瑩藍的眸光。

  須臾,她復又抬起眼,舉步走過去,彎下腰用兩手支在小孩的兩只胳膊底下,輕而易舉將他舉高高。

  小孩被這突兀的舉動嚇得止住了聲,又害怕又委屈巴巴地打著哭嗝。

  她要干什麼,不會是生氣了要把他當石頭一樣丟出去吧?

  下一刻,女人溫柔的聲音如水,撫過了幼童委屈不安的靈魂。

  「別哭了,乖。丟卡利翁是個好孩子。你乖乖的,你爸爸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回到你的身邊。」

  「孩子,你要知道,所有的犧牲都有它必然的意義,你爸爸的付出也是如此,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是無用功。另外,你爸爸取來火有他背後的艱辛,我的火背後同樣也有說不出的故事。沒有一件寶貴的東西是不需要付出就能輕易得到的,你明白了嗎?」

  丟卡利翁似懂非懂,他覺得女人的形像忽然好高大……有點像是爸爸在教導他的樣子……似乎有一種聖神之感從她那架凡人的軀骨中透出,讓他暫時忘卻了哀悲與眼淚。

  「很好,乖孩子。」金發的少女繼續輕聲說道,她把止住淚水的小孩攏回了懷中,讓他坐在了自己柔軟的臂彎裡。她帶著薔薇花香氣的唇輕輕落在孩子柔軟的棕色卷發上,明明是涼薄的溫度,卻比陽光更加溫柔。

  丟卡利翁愣愣地,半晌,整張小臉紅成了番茄。

  「你……你……放我下來呀……」

  小孩不敢動彈,羞澀得聲如蚊蚋。

  潘朵朵依言把他放到了地上。

  親親抱抱舉高高都做了,雖然順序是反的……本來該親親他的小臉蛋什麼的,但當她看到那張眼淚鼻涕糊一堆的小花貓臉……

  打擾了,她實在下不去嘴……

  不過,看樣子是哄住了。嗯,只要不哭就好。

  丟卡利翁捂住自己紅成番茄的臉,背過身不敢看潘朵朵。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竟然……那樣對他……

  可她剛剛抱著他的感覺,就像是媽媽……那種慈愛與溫柔,讓他只想做她懷裡被順毛毛的小綿羊……

  她還、還吻了他的額頂……

  這個女人太、太……怪不得叔叔都被她迷得七葷八素了!


第21章 干活干活

  潘朵朵看著旁邊新鮮出爐的小番茄丟卡裡翁,頓時覺得他和埃皮米修斯是親叔侄了無疑了。

  瞧這臉紅的反應,絕對是祖傳的。就是不知道小孩他爹會不會也這樣。

  潘朵朵有些無聊地想。

  經歷了這個小小的插曲,一大一小間的關系默契和諧了許多。不多時,潘朵朵和小孩就圍坐在了小溪邊的火堆旁,架起樹枝烤起了魚。

  沒錯,繼收獲第一條魚後,潘朵朵又抓了一把石子獵魚,基本上能一扔一個准。小溪岸邊很快堆起了一小堆魚,潘朵朵打算待會兒找個大點的樹葉把它們包起來帶回去,晚上加個餐。

  小豆丁被她這手絕活唬得不輕,每見又多收獲一條魚,他那翠綠色的大眼睛就亮晶晶的,活像一只饞魚的貓兒。他倒也興起地學著潘朵朵的樣子試了試,結果失望地發現,自己扔出去的小石子基本激起一朵小小水花後就石沉水底,連魚尾巴都碰不到。

  就失落。

  這也沒辦法。潘朵朵有狩獵女神親賜「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再有戰爭之神所賦「一點兒氣力」加成,彈石頭打個魚不費吹灰之力。

  神的本事有多厲害,她算是再次見識到了。單憑這小小的賜禮,她在打魚這事上就已如魚得水,說是百發百中都不誇張——這某種意義上證明了神力的可怕。

  不過潘朵朵此刻無暇分心多想,因為不知不覺已經臨近中午了,這會兒她只關心吃。她指導著小豆丁一起動手干活,用粗糙的石快斷面刮鱗去腮去內髒,然後把魚串在小樹枝上烤。

  啊,活得像個原始人。

  「丟丟,這附近有檸檬嗎?」介於昨天的餐盤裡用了檸檬汁調味,潘朵朵覺得附近有檸檬的概率會比較大。沒鹽就已經夠嗆了,能有點其它調料也好啊。

  「沒有,那得去更遠的地方才能找到。」小豆丁搖搖頭,「不過這裡也有很多甜甜的小漿果,待會兒你可以摘來嘗嘗。」

  潘朵朵有些失望。剛才光顧著抓魚了,也沒先在這附近逛逛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能食用的植物。現在魚都烤上了,自然也不好再花費大量時間、漫無目的地去尋找調料。

  可見「後見之明」這種事,也不是埃皮米修斯獨有的。這種疏忽大抵在每個人身上都會發生吧?潘朵朵一邊杵著臉想,一邊用手轉動木棍,將魚換了個面烤。

  好在也僅是一頓而已,忍忍也就過去了。

  或許是那「聖泉」確有奇效,這不知名的魚沒經過任何調味竟也異常美味。肉質鮮嫩,滋味甘甜,細如銀柳的魚肉纖維幾乎入口即化,不帶一絲腥氣。

  簡而言之,吃起來爽。

  潘朵朵還特別叮囑小孩要小心魚刺來著,結果卻被矮冬瓜似得小豆丁反過來睨了一眼。接下去,她終於了悟他為何會是這反應了——小孩吃魚吃得比她還熟練,不僅動作優雅,那魚刺還剔得干淨漂亮極了。

  唉,要不是看他小不好欺負他,還真想讓他幫忙處理魚刺來著……她頗有些遺憾地想。

  午飯簡單了點,但勝在食材給力。潘朵朵和丟卡利翁都吃得心滿意足,甚至有幾分意猶未盡。待將最後一條烤魚消滅干淨,潘朵朵瞥了眼燃燒著的火堆,從旁邊捧了些沙土把它撲滅了。再三確認沒有任何火星存留下來,她才拍拍手起身,到溪流邊把手洗干淨。

  這麼好的環境,人為原因引起森林火災可就不好了。

  「你就這麼吧它滅了?」丟卡利翁有些奇怪地問,火種是很寶貴的東西,這女人滅起火來卻一點兒也不心疼。

  「留著干嘛?家裡有你爸爸帶來的火種,夠用就行。」

  丟卡利翁看了看熄滅得透透的灰堆,沒再說話。

  離開前,潘朵朵從樹林裡摘了幾片不知名的大葉子,把剩下准備帶走的魚包起來泡在冰涼的溪水裡保鮮,打算等到他們要回去時再過來取。確保那包魚不會被水流衝走後,她和丟卡裡翁告別了泉水和小溪,返回了最初那片厚厚的草毯處。

  然後金發少女直接一個鹹魚躺,放任自己癱在了厚實的草毯中。

  她愛午睡,這兒雖然不是她窗台上的榻榻米,但在樹蔭底下聞著花香小憩,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抬頭見小孩兒仍在一邊站著,她朝他拍了拍身側的草毯,「丟丟,過來和姐姐一起午睡啊。」

  丟卡利翁看了眼潘朵朵身側,奶著聲音認真道,「你睡吧,我不困的,我在一邊守著你。我可答應好叔叔,要看好你呢!」

  這什麼絕世小暖男啊……

  少女邊打哈欠邊想,小孩不皮的時候簡直像個天使。不過讓一個小孩守著大人睡午覺似乎有點兒過分……然而她很快抵不住靈魂形成的習慣,緩緩闔上了眼皮。

  丟卡利翁見女人似乎睡著了,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地挪動著小碎步移到了她身邊,抱膝坐下默默著看她。

  這女人又會裝又惡劣,實在是壞極了。她在叔叔面前嬌弱得像朵一吹就倒的小花,在他面前卻凶得像頭熊。還有,他剛剛分明聽見她叫他丟卡利翁了,明明知道還要叫他丟丟,過分。

  可是……她似乎又有點兒好……

  反正讓他不討厭。

  ……不過他絕對不要告訴她就是了。

  小孩看著沉睡中女人卷翹的睫毛,默默地想。

  午後林間很靜謐,枝頭的樹葉偶爾隨風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或許有泉水精靈寧芙悄無聲息地從花叢中穿過,她白色的裙擺引走了成群追逐的蝴蝶……

  潘朵朵睡得很沉,但是時間一到,她就如上了發條的洋娃娃,睜開眼睛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印刻在靈魂中的習慣,並沒有因為換了一具軀架就改變。

  下午要做些什麼,她早就心有安排——先采摘漿果,再尋找適合的木材為自己做一雙涼鞋,順便弄幾雙筷子解決吃飯的問題。要是還有時間,就繼續到周圍轉轉,尋找下有沒有認識的可食用植物……

  潘朵朵觀察到,並不是只有自己沒有鞋穿,小孩和他叔叔都是赤.裸著腳行走。她還努力回憶了下當初在奧林匹斯時的情形——十二主神大多穿著長袍,那些飄逸的衣褶掩蓋住了他們的腳,瞧不清到底有沒有穿上鞋子。不過赫爾墨斯大概因為足上生翼,所以也是赤著腳的。

  ——或許是他們的習慣吧。

  可是沒有鞋對潘朵朵來說,跟沒有衣服穿一樣難受。

  雖然她有了阿瑞斯賜予的力量,但她這架軀體本身被造得嬌弱無比。之前一扭就紅腫一大片,今天柔嫩的腳心偶爾被草叢裡的石子膈到,也疼得她差點吸氣。

  更別提光著腳板走太髒了,就這個她絕對不能忍。

  說干就干,潘朵朵一把拉起小豆丁,「丟丟,先帶我去采漿果吧,我們去采集一些帶回去,晚飯後可以吃。」

  「好啊,漿果很好吃的。」小孩點點頭,想了想又嚴肅認真地叮囑道,「不過有的上面有刺棘,你摘的時候要小心哦。」

  潘朵朵瞧他那小模樣就忍俊不禁,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大人,知道了。快帶我去吧。」

  丟卡利翁被這惡劣的行徑弄得敢怒不敢言,他捂著自己的鼻子忿忿走在前面帶路,都不讓潘朵朵拉著手了。

  潘朵朵感到頗有些遺憾。

  這片谷地真可謂是寶地一片,如埃皮米修斯叔侄所言,灌木叢裡有品類繁多的各色漿果。各種食指尖大小的果子如同小星星一般點綴在綠葉之間,引來了不少小鳥爭相啄食。潘朵朵看了半天,發現自己能認出的僅有覆盆子和醋栗,還有一些野藍莓。其它不認識的她打算請教身邊的小豆丁。

  她指著一種綠皮果問。「這個能吃嗎?」

  「沒有毒的,但是很酸,最好別吃。」

  「哦。」潘朵朵不信邪,聽到能吃就摘下一個塞嘴裡,被酸到面目扭曲。

  丟卡利翁默不作聲看了眼不聽勸的女人,覺得她比叔叔還傻。

  「這個呢?」

  「有毒,不可以吃,會拉肚子。」

  「哦。」這回潘朵朵沒伸手了。

  ……

  認了半天,潘朵朵發現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幾種最靠譜,於是開始動手,撩起自己的裙擺兜著,穿梭在灌木叢裡摘野果。邊摘邊吃總是很有樂趣。她難得覺得悠然愜意極了,不自覺地開始哼起了小調。

  有主掌音樂的阿波羅加成,少女隨隨便便哼點什麼竟都異常地優美動聽,丟卡利翁不自覺聽得出了神,連周圍的鳥鳴似乎都靜了幾分。

  直到少女的裙擺快兜不下了,那不遜色於繆斯女神之音的哼唱才戛然而止。

  「差不多了,再多就要兜不走了。我們先回草地吧。」

  「哦。」丟卡利翁回過神來,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她唱歌好好聽呀……小孩默默地想,跟她像頭熊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少女用自己的金色裙袍兜住一大堆紅紫相間的野果往回走,小豆丁也學著她的樣子,用自己的衣角兜著一小撮果果。

  一大一小滿載而歸。

  潘朵朵先把從附近的林子裡扯的幾片大樹葉鋪在草地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將辛苦采來的果實倒在了上面。

  要是有個籃子裝野果就好了。她擦擦額上沁出的汗水,心想。

  可是,不會編啊。

  忽然一抹靈光閃過了她的腦海,籃子不行,但木盆……行啊。

  說起來也是哭笑不得,用石塊現時鑿一個木盆雖然對別人來說是件難事,但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小菜一碟……起碼比編籃子方便多了。

  等等哦……編籃子?這算不算「手藝」的範圍內呢?

  「手藝」這個詞真是太籠統了,織布也算手藝、捏陶也算手藝、插花也算手藝……那麼編織籃子……應該也算是手藝的吧?

  潘朵朵忽然覺得,奧林匹斯還是非常厚道的,起碼基本把她的生存技能給點了個滿。

  此刻她倒是很想試試「手藝」這項天賦的,可編籃子還要采集藤條、壓扁藤條,大概還需要將材料曬得稍微干一些……

  太麻煩,與之相比,鑿盆子真是粗暴簡單得她歡心。何況她本來就准備做鞋子和筷子,現在剛好一道手就能將它們全部搞定。

  她勉強也算是個行動派,想法定下就擼起袖子找木頭去了。

  樹林裡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潘朵朵並不打算為了個盆子就伐木,那太浪費了,保護森林人人有責嘛,即使這片世界大部分地區還未開化也得如此。她找了一個天然斷裂的樹樁,直接一拔,然後開始用一塊粗糙的石刃切割起來。

  石刃很鈍,但耐不住潘朵朵力氣大,三兩下一個圓柱體就出現在她手底下。她繼續用石刃鑿開木心,一陣木屑飛揚,不一會兒一個粗糙的圓形凹槽就出現了。

  躲在一棵樹旁看著她動作的丟卡利翁驚得張大了嘴巴。

  ……好厲害。

  潘朵朵隨意打磨了下過於支棱突出的地方,一個粗糙極了的木盆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她上下掂量了下這個直徑有西瓜大小的木盆,把它放在一邊,繼續從剩下的木料裡挑揀出一塊處理了起來。

  ——自然是准備開始做鞋子的鞋底。

  木質底或許比不得橡膠底、皮質底舒適,但總歸比沒有好。至於草鞋——考慮到自己擁有的力氣後,不耐磨、壽命短的草鞋就是下下選。

  這回她手底下的活計比做木盆時細致多了,她先比照著自己的腳切隔出大小適宜的木板來,再一點點將邊緣的毛刺用石頭打磨干淨。

  因為怕折斷,潘朵朵故意將底做得稍微厚實了點。手邊沒有打孔工具打孔,不好穿涼鞋帶,她干脆在鞋底上挖出了幾道棱槽,留待以後直接綁繩用。

  制好了鞋底,潘朵朵打算先找一些藤條充當皮繩試試水。

  她在周圍轉悠了一圈,尋到了一些看上去韌性不錯的細藤,摘除上面的葉子,纏著纖長的的草莖編織在一起做成藤繩。然後,她將做好的藤繩卡進鞋底的凹槽之中,一點一點繞著、交叉著將它們綁在自己的腳上,最後在腳踝後面打了個結。

  潘朵朵看著自己腳上的「鞋子」,眼露嫌棄。

  太粗糙了……太醜了。

  它根本不像涼鞋,倒像是直接往自己腳上綁了一塊笨重的木板。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好歹勉強也比光腳好……


第22章 滿載而歸

  「原來你這是在做鞋子?」小豆丁這會兒終於看出了潘朵朵做的東西是什麼。

  「哦?你知道鞋子?你們怎麼不穿呢?」潘朵朵相當疑惑。

  小豆丁對鞋子明顯不太感冒,「平時都不會穿的,只有在出遠門時才會穿。穿上鞋子之後行動很不靈活呢,那種束縛感會讓腳不舒服。」

  潘朵朵聞言嘴角一抽。

  穿了鞋反倒行動不靈活?什麼鬼才邏輯?

  不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醜陋得不成形的「鞋子」,覺得要是鞋子都做成這樣,大抵的確會妨礙日常行動……

  也難怪人家不愛穿。

  「是鞋子做的不夠舒適,才會覺得不靈活。等姐姐得空了,給你做一雙舒適的鞋,到時候你就會喜歡上穿鞋子了。」潘朵朵煞有介事地推薦著,「那樣起碼不會弄髒腳底哦。」

  小孩默默瞥了眼她腳上綁得亂七八糟的草藤,又默默收回了眼神,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太……醜了,送他他都不想要。

  趁著有木料,潘朵朵繼續削了幾雙略有些粗糙的筷子出來。原本她還想挑戰下叉子,但實在是沒有趁手的工具做精細的叉子齒,只得暫且作罷。

  丟卡利翁不知道潘朵朵做那些小木棍干嘛,但他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就不正常的舉動,全當她在犯傻,沒去理她。

  忙活了半晌,潘朵朵終於收工。

  她利索地收拾了下自己辛苦勞作得來的手工成品,穿著自制的木板鞋、抱著裝盛著筷子的大木盆返回了放漿果的草地。

  之前他們堆地上的果子沒有遮掩,吸引來了一兩只偷懶的小鳥,把果子啄食得散落了些。潘朵朵看到後又手癢了,十分想試試烤小鳥的滋味。

  算了算了,今天已經有魚了,暫且放過你們,下次可沒那好運氣了。她咕噥著走過去,都不用揮手驅趕,鳥兒就嘰嘰喳喳地四散飛逃走了。

  好在被鳥兒啄壞的果子不多,把它們挑揀出來扔掉後,潘朵朵開始把剩下的果子騰出來。

  有了木盆,嬌嫩多汁的小果子們就很方便裝盛了。在盆底墊了一層厚實的葉子後,她小心翼翼將果子們挪動道盆中。

  看著一粒粒如寶石般的小漿果,潘朵朵抹了抹額上沁出的汗水,心中滿是成就感。這一回她算吃了教訓,沒忘記在木盆上面蓋幾片葉子遮掩住果實,防止有想要不勞而獲的鳥兒過來偷食。

  眼見著太陽開始西偏,潘朵朵決定好最後抓緊時間在附近轉轉,以期待尋到什麼野生調料。

  比如野蔥野蒜野韭菜之類。

  古代的希腊土地上有什麼可食用的植物潘朵朵並不了解,她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最終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這裡除了漿果就是花,要麼就是她不認識的東西。

  罷了,今天收獲已經夠多了,想必也不會一切都完全稱心如意吧。

  拓寬食譜,來日方長。

  ……

  當第一抹霞光攀上天際盡頭的雲朵,埃皮米修斯終於出現在了峽谷口。

  他差點兒扛著今日獵到的獵物就奔過來了,後面想到自己得抱腿腳不便的少女回來,才又折返回家放下了獵物。

  今天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會兒擔心少女會餓到,一會兒擔心他們倆會遇上危險……越想越把他給嚇得不輕,把人類送回駐地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往峽谷這邊趕。

  歸心似箭大抵如此。

  當他看到少女乖乖坐在草地上時,一顆提著的心才妥善地放回了肚子裡。

  看到她,真好。

  金色碎發下的眸光不自覺染上溫柔的色彩,他走過去,來到少女的身旁。

  「今天一切都順利嗎?」他問。

  少女仰頭看著他點了點頭,語調裡充滿了歡快,「很好,這裡真的很美。丟丟帶我去了泉水那裡,我們抓到了魚,摘了好多野果,還用木頭做了些很有趣的小玩意兒。」

  少女講得繪聲繪色,埃皮米修斯不自覺跟著露出笑容。聽起來她的確很開心,這就很好。看來帶她到這裡來是個不錯的決定。

  「朵朵覺得餓了嗎?在這裡呆了一天肯定累了,現在讓我抱你回家吧?今天我也獵到了不錯的獵物,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

  神子的聲色溫柔極了,如暮色下的輕風,輕輕撥弄著少女的心弦。

  「好啊,我們回去吧。」

  於是最後,少女抱住一盆漿果,男神單臂抱著少女,另一手拎著一包用藤條捆住的魚,後面綴著一枚小豆丁一起踏上了回程。

  丟卡利翁不發一言地看著自己家叔叔的背影。

  他難道就沒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一個嬌弱無比的少女帶著一個小孩,捉魚?工具都沒有,卻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個大木盆和一雙鞋子?

  何況這女人一只腳還帶著傷呢?

  他真的真的都不覺得奇怪嗎?

  小豆丁稀奇地盯著他叔叔,恨不得看出一朵花來。

  他就只會關心她玩得開不開心!只會擔心她是不是玩累了!

  叔叔他一天到晚究竟是在想什麼啊?他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天真地指望叔叔自己能發現點兒不對勁呢……

  丟卡利翁回想起先前發生的情景,不大高興地癟了癟嘴。

  壞果然是那女人的本質。

  ——剛才叔叔沒來找他們之前,那女人竟然開口要挾他,不許他把今天的所見所聞說給她叔叔聽,否則就把他哭得像個小姑娘的事抖出去。

  丟卡利翁對她升起那點好感頓時破裂了。

  他就是哭了……哪裡像小姑娘了……

  自尊心非常強的小孩果斷選擇閉嘴,這種有損顏面的事絕不能讓其他神或人知道……

  ——反正那女人也說了,她自己會向叔叔解釋的,這樣也不算對叔叔隱瞞了。

  可那到頭來女人解釋了什麼?她完全省略了她那開山劈石的暴力行徑,省略了她輕而易舉無中生火,就只說自己做了點小玩意兒?

  拔了一整個木樁做的盆,小玩意兒?嗯?

  小孩自閉了。

  還有,那女人真會裝,明明叔叔不在時拔樹砸石干得風生水起,單腳蹦著也要堅持不懈地采花摘果打魚,這會兒卻嬌弱得要她叔叔抱。

  不知羞。

  丟卡利翁蔫噠噠地垂著頭跟在兩個大人後面,手裡還拿著潘朵朵最後摘的一大捧野花。

  怎麼看怎麼活像個不高興的小花童。

  當天幕被晚霞鋪滿,兩大一小終於回到了石屋。

  辛勤一天的勞作意味著晚飯會相當的豐盛。

  那張原木餐桌上被裝點上了一個插滿鮮花的陶罐,室內立馬添上了幾分鮮活靈動的亮色。

  果盤裡也盛上了潘朵朵和小豆丁摘來的新鮮漿果。還有潘朵朵砸來的魚,被處理干淨並著新鮮采摘的野生蒔蘿熬成了香鹹的魚湯。

  埃皮米修斯將他獵回來的岩羊撒上茴香籽粉和迷迭香葉炙烤,聞上去香得醉人。他還做了一道酥軟入味的燉兔肉,湯汁裡似是加入了葡萄酒和蜂蜜,色澤十分誘人。

  潘朵朵拿出了今天造的筷子,開始享用晚餐。

  丟卡利翁沒想到她弄的小木棍竟然是這樣的用法。他和他叔叔一起目不轉睛地瞧著少女用兩根小細木枝靈活地夾取食物,面上是如出一轍的驚訝。

  「朵朵,這是什麼?」埃皮米修斯指著她的筷子問道。

  「這……我叫這筷子,我覺得用這樣的方式吃飯不會弄髒手,也不會像刀子一樣危險。你們想要試一試嗎?」潘朵朵一面回答,一面取出了她為叔侄一並做好的筷子。

  「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嗎?」年輕的神子眼眸亮晶晶地,看得潘朵朵差點兒招架不住。

  「呃……算是吧,」潘朵朵把筷子遞了出去,「你們先試試,看看習不習慣吧……」

  一大一小接過了筷子,在潘朵朵的指點下嘗試使用起來。

  結果……呃……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意料之中呢?

  小豆丁很快掌握了要領,開始舉著他那雙特制的兒童筷子橫掃盤子。

  至於孩他叔……埃皮米修斯第十次小心翼翼地夾住肉塊,然後堅持沒多久,「啪嗒」一下肉塊掉在了桌面上。

  可憐的神子不敢說話,睜著那雙堪比寶石的眼眸可憐兮兮地看潘朵朵——就像做錯了事的大狗勾,耳朵耷拉得不能更低了。

  這誰頂得住!就問誰頂得住!

  潘朵朵瘋狂在心中吼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哄孩子般溫柔哄道,「沒事,可能它不適合你,改天再重新給你做一個別的。」

  神子可憐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這是朵朵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說著,頭低得要將下巴埋進了脖頸。

  這還得了?潘朵朵連忙道,「這個不算,下回給你的才是專屬你的,那個才是禮物。」

  「真的?」

  「真的。」

  肯定的回答終於安撫下了失落的神子。潘朵朵見他眼中恢復了神采,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做叉子必須提上日程了啊……討美人歡心啥的太不容易了。

  可是也有點小小的樂在其中是怎麼回事啊……

  晚飯後,依舊是埃皮米修斯洗碗。等他返回屋中,潘朵朵便向他套起了話來。

  經過一天多的相處,潘朵朵覺得對叔侄倆已經熟稔了許多,所以談話間倒也不再拘束,把自己想問且能問的問題都問了個遍——大概也就是問了問人類的情況和周邊的環境,還有一些關於神的事。

  殊不知,她在這裡問問題時,奧林匹斯山上的萬王之王,也正一揮手,透過神殿祭壇上金色的聖火注視著她的影像。

  宙斯看著影像裡不斷發問的少女,以及身旁時不時因她的靠近而臉色泛紅的神子,心中滿意。

  看來這孩子適應的很好。

  不枉他們在她身上花費了那麼多的心思。

  雖然她看上去要比才誕生那會兒活潑了些,但想來也是正常的事。畢竟在神威面前,沒有人能不戰戰兢兢。

  普羅米修斯的「先知」的能力果真是不能小覷,他居然早早告誡自己的弟弟不要收下宙斯的禮物……

  呵呵。

  只可惜,再厲害的預言能力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多虧了他這個蠢弟弟啊……

  話說,憑他的先知能力,大概已經知道了他色迷心竅的弟弟不聽勸阻掉入了陷阱吧?還真想看看他那張討厭的臉上會浮現出怎樣的表情。

  那一定會很有趣……

  神王無聲地笑了起來。


第23章

  潘朵朵來到人間界的又—天。

  多虧了普羅米修斯出品的藥膏, 她的腳傷已經好得看不出痕跡了。這才沒過多久呢,那黑藥汁簡直堪稱奇效。

  今天是時候去人類的聚落好好看—看了。早餐過後,埃皮米修斯再次為潘朵朵檢查了下腳踝, 再三確認無礙後,終於應允了少女想要到人類聚落逛—逛的請求。

  於是兩大一小再次從石屋出發,向不遠處的人類村莊進發。

  潘朵朵腳上穿著的是她稍作改良的鞋子。昨天她請埃皮米修斯為她裁了兩條長長的鹿皮繩, 用來替代原本粗糙的藤編繩子。這下鞋子看上去像樣多了, 成功地引來叔侄倆的側目圍觀。她表示要是他們喜歡的話,也可以給他們做—樣的,結果卻被再次阻止了。

  「朵朵想要再做的話,那就教我好了, 你在旁邊指點著怎麼做,我動手就好。女孩子不適合做這樣的活計。」埃皮米修斯說得—臉認真。

  有這種好事潘朵朵怎麼可能拒絕,她當然是欣然地點頭贊同了。

  小豆丁丟卡裡翁默默站在一邊冷眼瞧著, 是,女孩子是不適合干這事兒, 可這女人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嗎?她明明比十頭牛都生猛。

  她就可勁兒裝吧, 總有—天她會露出馬腳的!

  ……

  黎明女神每一日都把晨曦的天空裝點得瑰麗動人, 年輕的神子引領著金發的人類少女穿行過帶著濕潤晨露的樹林,踏上了點綴滿綠草鮮花的小徑。

  「順著這條小路再向前走一小段,就能抵達人類的村落了。天色還早,現在他們大概還在准備早飯吧。朵朵,要小心長了青苔的石子哦,很滑的。」埃皮米修斯提醒道。

  潘朵朵點點頭, 她看了眼腳下的小路,那表層基本是裸.露的石灰質岩,倒是不會在濕潤的晨露裡顯得泥濘——就是不知這是天生如此, 還是人為造就的。

  經過昨晚的交談,她對人類聚落有了進—步的了解。

  普羅米修斯被人類稱作老師並非空穴來風。從埃皮米修斯的轉述中可以得知,那位早已將許許多多的生存技能傳授給了人類,比如建造房屋躲避野獸、用獸皮和植物的纖維縫制衣物、打造弓箭狩獵動物、辨別采集可食用的植物等等。

  如果不是他半路被抓走,接下去大概還會教會人類怎麼耕種吧……

  是的,這方世界裡的人類現在已經定點而居,形成了相對固定的聚落。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仍處於一個采集社會階段,依靠著外出狩獵和采集獲得主要食物來源,並沒有發展出農業。

  埃皮米修斯倒是教會了人類怎樣使用他哥哥取來的火種,但更多的東西,他就沒有再繼續教授給人類了——或許是不會,又或許他本身沒有這樣的意識。

  現在他依舊住在人類聚落的邊緣,主要是為了代替哥哥守護好人類。平日裡他也會指點人們一些解決不了的問題,或是在他們到遠處捕獵時提供—定的庇護。

  「人類有了智慧之後,不像其他動物一樣蒙昧,他們是很友好的。哥哥教會了他們合作,—個人的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很多人在一起就能獵殺大型猛獸。」

  埃皮米修斯一面領著潘朵朵往人類的村莊走,—面為她補充介紹。當然,他左手還牽著—只小短腿,所以他們行進的速度頗有些像飯後散步。

  「前面就到了。」他說著,隨後轉過頭,向少女伸出自己的右手,「第一次見到那麼多人朵朵估計會有些害怕吧?他們可能會對你有些好奇,不過但別擔心,拉緊我就好,我能保護好你的。」

  「好。」潘朵朵點頭,也不糾結,將自己的手搭到了他的掌心裡。

  早料到這憨憨總會毫無自知地突兀地撩人,她已經反復給自己打了好幾道預防針,再不會被撩得—驚—乍了。

  嗯。

  潘朵朵為自己的淡定表現暗自點頭。

  當然,她這會兒肯讓他牽著手,也是因為今天這情形實在有點兒特殊。

  奧林匹斯那群神在造她時怎麼說的來著……這世界上第一個女人,也是目前為止唯一—個女人,呃……想想這種離譜的形容就覺得實在是可怕。

  她甚至能預見到,自己將要被當成動物園裡的大猩猩那般……被好奇的眼神看個沒完沒了……

  天知道普羅米修斯在造人時到底怎麼想的?

  陰陽調和啊兄弟!這麼多光棍怎麼辦?物種又要怎麼延續下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吶,大家都沒有時,誰也不在乎,誰也沒想過。但若是有—天平衡被打破了,那麼後果難以想像……

  潘朵朵為自己腦內駭人的想法打了個寒噤。

  不過還好……她看了看身邊的男子——他終究有著神的軀體,再怎麼親切不端架子,和人類之間還是有著—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而此時此刻,這道鴻溝此時就是一堵安全的堡壘……

  埃皮米修斯感覺到那只久違的小手回到自己掌心之中,心弦微微一動。他還記得,這雙手的指尖在他唇畔上留下的那種微冷觸感……

  不行不行!他在心裡搖搖頭,雜念都走開,要好好集中起精神才行!今天要好好帶朵朵參觀哥哥和他創造出的成果,他還要帶她去見識很多好玩的事呢!

  神之子下定決心,緊了緊手掌,牽著心儀的少女走進了人類的聚落。

  「埃皮米修斯大人!您來了!昨天狩獵得到的皮毛已經剝下來了,您看……」—個穿著鹿皮短衫的男子看到他們一行,立刻走上上前來打招呼,然而話才說到一半,目光就全然被年輕神祇旁邊站著的女子奪走了。

  他有些失聲地問道,「這、這位是……」

  埃皮米修斯忽然對男人看向少女的目光非常不滿,他脫口而出,「這位是潘多拉,她是我的少女。」

  語調裡滿是不容置疑的肅穆威嚴。

  潘朵朵一愣,隨即心跳加速。

  這……這什麼突然冒出來的奇怪宣言啊?也太不符合你的風格了……況且,你這麼說我同意了嗎?

  太犯規了啊!

  潘朵朵想捂臉長嘆,預防針它終究還是錯付了……這再打幾輪預防針也難頂得住啊……

  聽了金發神祇的話語,男人看向少女的眼神裡頓時多出了幾分尊重之色。

  ……只是少女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讓人不自覺被她吸引。

  她金色的發縷、白皙的皮膚和那水藍色的眼眸、那張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一切都如這世間最鮮明的色彩,讓他們這片顏色單調的聚落也跟著多出了許多生動鮮活之感。

  「原來這位是您的眷屬,不知我們該如何稱呼這位大人?」男人恭敬地問。

  「你們可以叫她潘多拉,」年輕的神明叮囑道,「不過不要隨便驚擾她,會嚇到她的。」

  埃皮米修斯自然還記得少女說過的話,她是潘朵朵,不是潘多拉。可是她說這個秘密只告訴他—個神,他絕對不要告訴別的人或者神。

  哪怕丟丟和哥哥也不行。

  潘朵朵明顯感覺到了神子的用意與維護,心頭微動。

  他對她這份細致,真的……很動人。

  接下來,叔侄倆帶著初生的少女走過人類村落的小道,不出意外地,—路上收獲了無數驚嘆痴迷的眼神,以及無數贊嘆之聲。

  聽到外面動靜的人類紛紛跑出家門,當他們的目光觸及那個姣妍的少女,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好美啊……」

  「真的很美……聽說是埃皮米修斯大人的眷屬……」

  「是吧,—定是哪一位女神……聽說她叫潘多拉……」

  「話說,這位和愛與美之神阿芙羅狄忒比,哪個更美?」

  「笑話,你見過阿芙羅狄忒大人嗎?這怎麼比?」

  「不管怎樣,她真是好看啊……」

  ……

  這具神造的軀體五感超常,潘朵朵能將這些議論的話語聽得—清二楚。這會兒她是真的有些囧了。

  ——她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看殺衛玠了。

  從前她覺得這事兒匪夷所思,現在親身體會—下這感覺呃……那真是個中滋味真是難以言說。要不是自己身旁有個神祇坐鎮,估摸著這會兒這些個大兄弟都要把她圍得水泄不通了。

  想想那種場景,潘朵朵就汗毛倒豎。

  放輕松點兒。她安慰自己,現在她好歹也是有「—點兒氣力」的人了,真要出現那種情況,也不是不能自保吧?

  頂著這—雙雙炯炯的目光,簡直快寸步難行了。潘朵朵低估了第一個人類少女這身份帶來的影響——這堆大兄弟現在都不知道她也是個人呢,就已經這樣了,真要揭露了她身為人的身份,還不知道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簡直不敢想像。

  啊啊啊,有點煩躁啊!做點什麼都要被成百上千雙眼睛盯著,還怎麼愉快地探查人類聚落的生活情況啊?

  年輕的神子敏感地察覺到了身畔少女的不適應,微微握緊了她的手。說實話,他此刻也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好像本該獨屬於自己的寶貝被別人覬覦了—般,讓他很不高興。

  不行!

  埃皮米修斯干脆停下腳步,回頭朝那些窺視著少女的男人們揚聲警告道,「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要再盯著我的少女看,這會讓她感到很不舒服。難道在這裡呆著不事勞作,你們就能獲得能果腹的食物了嗎?不要忘記,為你們辛苦取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正日日夜夜替你們受罰,他將為你們的懶惰而感到羞愧。」

  神子的舉動再次讓潘朵朵驚了,先前她果然沒有看錯,牽著她的這位忽悠能力絕對是一流的。如果她是那些曾經受惠於普羅米修斯的人類,這會兒大概真要因為他的話羞愧難當了。

  果然,那些盯著少女看得出神的人類聽聞此話,都低垂下了眼睛。他們都是由普羅米修斯所創造的,普羅米修斯是他們最為崇敬信仰的對像。想起這位偉大的神明因他們而受苦受難,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來。

  看人類陷入自責與反思,埃皮米修斯卻高興起來了。隨便這些人怎樣,只要不老盯著他的朵朵就好。

  「好了,不要理那些人了。你想先從那裡看起呢?」年輕的神子略帶—點小開心問少女。

  「唔......先看看他們吃的早餐吧。」潘朵朵若有所思。

  圍觀別人吃早餐好像不大好來著,但是她想,通過—頓早餐大概能了解到很多東西……


第24章

  「朵朵是覺得餓了嗎?」埃皮米修斯聽到少女想要圍觀人類吃早餐, 不禁有些擔憂。

  「不,不是的。就是想看看我的同類都在吃什麼樣的食物。」

  「朵朵,他們做的沒有我做的好吃。真的。」神子再三肯定。

  「哦。」潘朵朵冷酷地沒有理會他的賣萌, 執意要去圍觀希腊神話裡普通凡人的早餐桌。

  神子拗不過,只得委委屈屈領著少女進了一戶較為偏遠的院子。

  這家的主人是幾個年輕男人,看起來都是二十來歲的模樣。說起來, 這裡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年歲的面貌。大概是因為......才被造出來沒多久?

  幾個男人都有著深栗棕色的頭發, 身姿勻稱高大。他們的五官都顯著有著西方臉孔的特點,模樣倒也十分周正,眼仁的顏色有灰色、琥珀色,也有有藍色的。

  而且怎麼說呢......潘朵朵左看看, 又看看,總覺得這幾人身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感覺很強烈,但一時間又實在說不上來。

  埃皮米修斯看到少女的眼神一直放在那幾個男人身上, 心中警鈴大作,看向那幾人的眸光頓時有些不善起來。

  剛想上前打招呼的幾個人類:......

  「埃皮米修斯大人!您今天來得真早!」男人們硬著頭皮迎上前來打招呼。

  埃皮米修斯頗有些冷淡地點點頭。

  幾人被這反應弄得一懵, 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這位平日裡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 還從有過這般不甚高興的表情呢。

  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們偷偷瞟了眼一旁美麗奪目的少女, 也不敢多看,只繼續詢問道,「您過來是......?」

  「沒什麼,你們繼續做你們准備做的事就好,我就帶著她來看看你們早飯都吃些什麼。」神子干巴巴地回答。

  「哦......」幾人覺得一頭霧水,圍觀他們吃早飯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

  還有......「她」?難道是指旁邊那位美麗的......

  盡管有很多疑問, 但人們對神祇的話語莫敢不從,遂開始按照原本的生活軌跡忙碌了起來。

  於是接下來潘朵朵就看見,幾人把干木頭扔進了簡易的土石爐灶中, 用一小截干茴香枝引來火種點燃了木柴。隨後,他們又從屋中取出了一個粗陶盆,加滿水後放在了爐灶上燒著。當陶盆裡的水「咕咚咕咚」開始冒泡時,其中一人拿過血淋淋的獸肉用石刀隨意劃拉切塊扔進了沸騰的水中,又向裡面投放了一大把沒切割過的野菜。

  那野菜還有點眼熟,好像是叫「霍爾塔」來著,潘朵朵來到這裡的第一頓晚餐曾經配著檸檬汁吃過。

  ......怎麼說呢,呃......這些初生人類的烹飪方式還真是粗放不做作,沒加鹽,沒清洗,沒祛腥調味......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好歹進行了葷素搭配?

  潘朵朵默默望著隨著沸騰湯水翻滾的血沫,再次感激奧林匹斯沒把她直接往人堆裡一扔就撒手不管了。和眼前這鍋不明物體比起來,埃皮米修斯的廚藝就是這個世界的救贖,真的。

  那邊埃皮米修斯卻是一直偷眼觀察著少女的神情,此時見她臉上閃過一言難盡之色,終於松了口氣。

  最開始教這些人類處理食物的可是哥哥。

  即便後面有了火,他再向人類演示怎麼用火烹飪食物,哥哥當初所教授的廚藝理念還是在這些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那粗暴簡單的作態完全糾正不過來了。

  要知道哥哥的廚藝最差了!連丟丟都不喜歡跟哥哥做的食物!可見,他做的東西怎麼也要比人類做的好吃才對!

  所以朵朵干嘛要看人類?還不如多看看他呢!哥哥也說過他長得好看呢!

  潘朵朵此時還不知道,人類粗糙的廚藝一半還得歸咎於他們偉大的老師,她只暗自覺得發展種植業或許對現在的人類來說至關重要。

  還有鹽。希腊應該是三面環海來著,倒是不缺鹽的來源,就是不知道他們所在的這地方離海會有多遠。

  她在這邊自顧自思索著,那邊的燉肉卻已經可以出鍋了。主人熱情地拿出粗陶碗來,准備邀請他們一行一同品嘗,潘朵朵委婉地拒絕了。

  「我們已經用過早飯了,你們吃吧。」

  少女一開口,那有別於男性的清透聲音立刻讓幾人愣了愣。

  這位說話的聲音......好特別。他們曾有幸聆聽過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話語,那位的聲音如冷泉般讓人神志清醒,而這一位......她的聲音讓人聯想起嬌柔的薔薇、靈動的夜鶯,讓聽者的心都不自覺為之一軟。

  「您難道是......愛與美之神嗎?」一個人類男子有些失神地喃喃問道。

  潘朵朵囧了,見識過阿芙羅狄忒後,和她相提並論簡直自取其辱。她立刻搖頭否定,「不,我並不是愛與美之神。那位的美是無法觸及的純粹極致,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名字叫潘多拉。」

  「人類?」幾個男人都不約而同驚呼起來,隨後就是不可置信,「可是......您看起來和我們人類一點兒也不像......」

  「當年普羅米修斯大人制造我們人類時,可沒有您這般模樣的——沒有那個人類像您一樣,有著和阿波羅一般的金色長發、有著毫無瑕疵的面容,還穿著只有神祇才能穿的衣袍......您看起來明明和我們所見過的女神雅典娜最像。」

  「您一定是在和我們開玩笑......」男人們憨厚地笑了笑,有些靦腆地撓了撓頭發。

  「不是的......」我不是,我沒有,你們想多了。

  潘朵朵有些無奈。她是不是該向他們解釋一下,她和他們的出廠廠商和型號都不一樣?——制造她的不是普羅米修斯,而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她的生理構造上是女性,區別於一般的男性。

  還是算了。

  現在讓這些人類完全明確女性人類這一概念並沒有什麼好處,反而會增加許多不穩定因素。

  她只要強調好自己人類的身份就好,畢竟在明面上,她是奧林匹斯派來人間界的「人類使者」。

  身為萬王之王的宙斯肯定不會一天到晚閑著無聊專門盯著她這條小蝦米,但難保不會偶爾確認下他的計劃進行得是否順利。所以,表面工作一定得做好了。起碼眾神讓她傳授人類一些來自奧林匹斯的賜禮,就一定得做到位,不能讓眾神發現她的不對勁。

  不過......眼下並不是宣明「奧林匹斯使者」這個身份的好時機。至於原因......潘朵朵瞥了眼身旁的金發神子和他牽著的小豆丁,這倆對奧林匹斯有多敵視就不用說了,得先解決了內部問題才妥。

  唔......看來得找個恰當的機會好好和他們談一談了。

  她的身份真是個敏感的問題,叔侄倆明知道她是奧林匹斯送來的,卻一直對這事避而不談,她自然也不好貿貿然開口。

  之前他們彼此還未很熟悉,潘朵朵也怕一個不慎被趕出去......現在嘛......她幾乎有種感覺,即便她直接言明她是宙斯派來為禍人間的,他們大抵也只會覺得是宙斯逼迫她的吧......

  這麼想著,潘朵朵唇畔不自覺帶出了一抹暖暖的笑容。

  對面頓時傳來了一陣小小的抽氣聲。

  埃皮米修斯並不知道少女心中所想,只看到少女面對著幾個人類笑了起來,還笑得那樣暖意融融如雲翳消散,一時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澀意驀然升騰於胸口。

  他有些茫然地低頭,伸手撫上自己的胸膛,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他明明沒有吃任何青果啊,為什麼覺得像連吞了好幾個青果一樣,酸酸的?

  見少女繼續和幾人寒暄著讓他們趕緊趁熱吃早飯,甚至最後還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了話,他只覺得這種酸澀的感覺更明顯了。

  被叔叔牽著、手被捏到發紅的小豆丁丟卡利翁:......

  真是無妄之災,叔叔他越來越不正常了!

  那邊潘朵朵並沒注意到自家犬的異常,她面不改色地看著拿手撈肉吃著早飯的人類,時不時向他們套幾句話。

  這樣美麗又特別的一位居然肯同他們說話,幾個男人頗覺得受寵若驚,自然也是知無不言。

  「普羅米修斯大人是我們最崇高、最敬仰的神。真懷念過去他教授我們生存之道的日子。」一個叫做索福尼斯的男人喝了口熱湯,面上滿是回憶之色。

  「是啊,那位大人的話語總是充滿了智慧與神聖之光,依照著他的箴言與教導,我們有衣穿,有食吃,有屋住......再也不用隨時擔驚受怕。現在,即使要獵殺熊,嘿嘿,也是能做到的!」

  「特別是火,那可真是個好東西啊!一開始只是聽普羅米修斯大人描述過它的妙處,沒想到它真的如此神奇,用火做出的食物與從前相比真是天差地別!對了......您真的不打算嘗嘗嗎?用霍爾塔燉肉還是照普羅米修斯大人留下的方法做的呢!味道真的很不錯!」另一個叫做西庇阿的人極力朝潘朵朵推薦道。

  潘朵朵禮貌地謝絕了他的好意,轉而問道:「聽你們剛才提起過雅典娜,她也曾來過你們這兒嗎?」

  「是的。雅典娜大人也是一位非常好的神,她曾和普羅米修斯大人是至交好友,經常來這裡探望普羅米修斯大人。」

  「雅典娜大人也非常仁慈,她傳授了很多有用的技能給我們。」名叫索福尼斯的人舉了舉手中的粗陶碗,「您看這個陶碗,這就是雅典娜大人教我們做的,真的很好用。」

  「只可惜......雅典娜大人無法違抗那一位,最終站到了普羅米修斯大人的對立面。」

  「那一位,你是指宙斯?」潘朵朵問。

  索福尼斯頗有些緊張,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該貿然在一位神祇面前吐露後面這句話。可一抬頭,就見面前這位自稱是人類的女神用她透藍色的眼眸注視著自己,在那雙讓人無所遁形的瞳仁下,他最終還是慌亂又誠實地點了點頭。

  氣氛有些沉澱了下來。

  人類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您......不會怪罪於我們吧?」

  「怎麼會?」潘朵朵反問,「你所說的並不是謊言,我有什麼理由去責怪說出真話的人呢?」

  「可是......我們在背後議論了神祇......」

  「這是因為我主動詢問了你們,不必放在心上。」潘朵朵朝忐忑不安的幾人眨眨眼,「不過以後記得保持這份小心謹慎,千萬不要讓別的神聽見了。」

  幾個男人都松了口氣,紛紛感慨道,「您真是一位和善的神,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樣,讓我們感到真親切。」

  「我是人類......」潘朵朵再次笑著強調。

  「哦......」明顯都是我就默默著看你開玩笑的表情。

  潘朵朵索性放棄掙扎。


第25章

  古希腊神話時代裡, 人類享用早餐的時間並不長。

  幾人用完了早餐,還准備邀請美麗而特殊的客人到屋子裡坐一坐。

  潘朵朵明顯對這個世界初生人類的家很感興趣,然而正當她准備准備舉步前往, 身前就被一大片陰影籠罩住了。

  高大的金發神祇俯下身子湊到了她的耳畔,唇間吐露的低醇的聲線撥亂了她一排心弦,「朵朵, 已經在他們這兒看了吃早餐了, 不如換一間屋子繼續參觀,嗯?」

  完了,完全沒注意到自家的狗子生氣了。

  剛才她大概有點聊得太上頭了,完全把這倆拋在了腦後。

  潘朵朵眼神游移, 不敢直視面前那雙盯著自己、幽綠深邃的眸光,她視線下移瞥向被牽著的小孩,果然看到了一只氣鼓鼓的小青蛙。

  就頭疼。

  啊, 她最近只鍛煉到了哄小孩的技能,哄好丟丟應該沒什麼問題。但是該怎麼哄生氣中的大型犬啊?難道也要親親抱抱舉高高三件套嗎?

  這麼想著, 潘朵朵掃了眼面前男神高大的軀體, 嗯, 看上去比大樹小多了,即使真要實施對她來說起應該也沒什麼難度才對......

  ......個鬼啊!

  潘朵朵打消了糊在腦子裡的離譜念頭,她微微側過頭不去直視那近在咫尺的寬闊胸膛,小聲念叨道,「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再這麼下去,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然而這一次,年輕的神祇並沒有立刻退開,而是繼續用只有他們之間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那朵朵是答應我了?」

  他說話帶出的氣音輕輕灑在她的耳畔,少女的耳尖霎時敏感地紅了一片。

  天啊,狗子生氣後太可怕了,一點都不像平時溫柔好欺負的樣子。嗚嗚,感覺好危險,她都要招架不住了......

  答應答應自然是答應,求你別再是這種生氣模式就好!

  「聽你的,我們換一家去參觀。」求生欲使潘朵朵果斷做出選擇。

  「那太好了。那我們趕快離開吧。」神子起身,立刻恢復了陽光燦爛的樣子,他勝過翠色寶石的眸子亮了起來,明顯對即將離開這戶討厭的人家非常期待。

  潘朵朵眼皮一跳,總覺得身邊這位......怎麼說,相當不簡單。

  有了這一出,潘朵朵只好與才認識的索福尼斯、西庇阿等道了別,同叔侄離開了這座小石屋。

  接下去他們又走訪了幾戶人家,這回潘朵朵開始注意顧忌著身旁一大一小,沒再過多地與人類深入地交談。她仔仔細細地親眼觀察著他們的衣食住行和言談舉止,把所有的細節都記在了腦海之中。

  遺憾的是,潘朵朵還是沒能逃脫過人類「美食」的魔爪。

  今日的午飯他們是在最開始見到的那個人類家中吃的,主人將昨天獵到的獵物取出來,放到篝火上燒烤招待他們,潘朵朵差點沒被一塊未經過調味的原始烤熊肉給腥到吐。

  動物園的味道從口腔開始直衝天靈蓋。

  太可怕了。

  「埃米,晚上做好吃的給我吃吧。」潘朵朵第三次灌下一杯水,拉著埃皮米修斯的袖子道。

  被喚昵稱的神子明顯非常高興,一早上的郁悶一掃而光。他心疼地看著有些委屈巴巴的少女,溫聲哄道,「好,那我們早點回去,你想吃什麼都給你做。」

  啊,好賢惠啊。

  潘朵朵努力用腦子回想著這兩日的美食,才勉強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畢竟當著主人家的面把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食物吐出來什麼的,太不禮貌了。

  這家主人名叫賽福斯,是個打獵剝皮的好手。平時埃皮米修斯獵到的動物一部分會放他這裡,由他幫忙把皮給剝下來並處理好。至於那些獵物的肉,就留下來分給人類當作加餐。

  午飯過後,賽福斯帶著潘朵朵他們去取先前鞣制好的皮毛。

  潘朵朵之前與人類的閑聊時得知,同樣還是普羅米修斯教給了人類保存皮毛的方法。她不得不感慨那位的全能,生存技能基本讓他給點了個滿。

  屋子裡並沒有像潘朵朵想像中那樣堆滿了積壓的皮草,大概對現在只能穿獸皮御寒蔽體的人類來說,動物皮毛的需求量估計也非常大。

  賽福斯早已把要交給埃皮米修斯的皮毛打包好了,因為外面裹著一層厚實的熊皮,潘朵朵也不知道到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只是......她看著這老大的一包東西,看上去挺累贅的,難道一整個下午都要帶著這玩意?

  顯然,埃皮米修斯就是這樣想的。他輕而易舉地提起了那捆東西,對潘朵朵笑著道:「朵朵,好了。我們走吧。」

  潘朵朵:......

  她沒理會他,轉頭對賽福斯道,「我們大概還要在這裡繼續逛一會兒,能把東西先放你這裡嗎?待我們要離開時再來取。」

  賽福斯哪裡有不答應,連忙回答,「兩位大人請隨意,你們可以隨時過來取。今日不用出獵,我都在家裡處理皮子,隨叫隨到。」

  潘朵朵禮貌地道了聲謝,轉而示意埃皮米修斯放下皮毛,一把拉著他離開了。

  「朵朵,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拿走呢?之後還要再跑一趟,多不方便啊?」埃皮米修斯一邊走,一邊直接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這是「後見之明」的影響又來了啊。

  潘朵朵暗暗握拳,心道這是個教導的好機會啊!

  於是她很有耐心地對他解釋道:「之後我們的確還要再來一趟,但是卻能輕松一個下午,這很劃算。」

  「可是,帶著那個東西也很輕松啊!」神子並不理解。

  潘朵朵:......

  她想了想,又道:「那點兒重量對你來說是很輕松,可它的體積很大啊,呃......就是指占地方。比如我們要去之前采集漿果的那個谷地,帶著它就沒法穿過狹窄的山壁了。」

  「哦,可是可以把它放在外面就好啊。」

  潘朵朵深吸口氣,干脆自暴自棄地換了一種說法,「這樣吧,你想,提著它就得占用你一只手。如果這個下午我腳受傷了,需要你抱我,你原本能用兩只手,可現在因為要提著它,你只能單臂抱我了。懂了嗎?」

  天,這什麼羞恥又莫名其妙的講解方法,潘朵朵捂臉,她覺得自己腦子真是秀逗了才會這樣講。

  簡直不正常。

  潘朵朵正自己替自己囧著呢,就見神子恍然大悟,然後一本正經地認真點頭,「這麼說帶上它真的太不方便了。以後遇上這樣的事,一定得按照朵朵說的方法來。」

  潘朵朵:......

  居然悟了?......該說功夫不負有心人?

  可是......為什麼她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反而覺得有點一言難盡是怎麼回事......

  但不管怎麼說,這次教學應該算是成功了吧?是吧?

  下午埃皮米修斯領著潘朵朵參觀了燒制粗陶的原始窯口,除此之外,行程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和亮點。

  主要是人類聚落現在還處於一種類似采集社會的狀態,除了吃和睡,人們的活動範圍都在周圍的森林裡而非在這小小的村莊中。他們衣食住行方面也單一至極,根本沒什麼太大的花樣,基本走訪幾戶後所有情況便能一眼到底。

  潘朵朵倒是還注意到了人們的狩獵武器,大概就是弓箭、標槍、石矛一類的,他們所用的刀刃也是石質的,看樣子並沒有像神一樣能使用金屬制品。

  見了這些原始武器之後,潘朵朵自然是躍躍欲試的。她指著那些武器問它們的主人:「我能試一試嗎?」

  「當然。」武器的主人回答,「您可以隨意使用這些武器。」

  潘朵朵道了謝,拿過一柄弓箭,伸手撥了撥弓弦。

  然而下一刻,她的袖口就被拉住了。

  「朵朵,這些太危險了,你會弄傷自己的。你要是喜歡這些,回去我就給你做一樣的玩具。」埃皮米修斯的語氣裡又是擔憂又是縱容。

  玩具?潘朵朵嘴角抽抽。敢情這位是把她當成了淘氣貪玩的小孩子了?

  真是巧了,她有時候也把他當小孩看呢。

  她從他手裡把袖子拉回來,安慰道:「沒事,我不會弄傷自己的。」倒是有可能會弄傷別人。

  經他這麼一提,她倒是意識到,這裡周圍都是人,也沒什麼活著的野生動物。要是施展「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估計不會得到什麼獵物,反而有可能因為她那把霸道的力氣對人類家園造成損害。

  這麼想,在這裡試武器的確不太好。

  於是她又道:「我們到開闊一點兒的地方去吧,最好周圍沒什麼人。」避免誤傷。

  「可是......武器對朵朵來說太危險了......」年輕的神子非常擔憂,在他看來少女嬌柔的如初生的薔薇,連重一點撥弄弓弦都會劃傷她嫩弱的手指,沁出鮮紅的血來。

  那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潘朵朵內心嘆氣。

  一般來說,此時裝作泫然欲泣地撒個嬌、加上一句「人家就是想試試嘛你怎麼那麼凶」之類的控訴,准能弄得面前這位手足無措地答應。

  演戲是捷徑,但是那樣太欺負他了。

  在受到他那麼多細致用心的照料後,她實在無法理所當然地欺負他,否則......會負罪感爆棚吧?

  於是潘朵朵轉過頭,看著神子那雙勝過寶石的眼眸認真說道:「埃米,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未知的、甚至是危險的。可如果我不去嘗試、永遠躲著它們,那麼我在它們面前自始至終都將是脆弱的,永遠如同一只未出巢的雛鳥。」

  「我知道去嘗試有可能會受傷,但是現在我並不懼怕。因為現在有你在我身邊。」

  「你會保護好我的,對嗎?」少女輕聲問道。

  埃皮米修斯怔住了。

  她果然......很不一樣。

  ......很......特別。

  她這樣認真地說話時,讓他有種像是在面對哥哥的錯覺......可是又很不一樣......

  像是從石縫中綻生出的花朵,明明看上去如此嬌弱柔嫩,卻筆直地迎風挺立著。

  有種有別於想要呵護的情緒溢滿了胸腔,卻同樣讓他一顆心都為之軟化。

  特別是......當她說因為有他在她身邊時。

  「是的,我會保護好你的。」他聽見自己回答道。

  面前的少女展開了笑顏,他亦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潘朵朵內心松了口氣,隨即有些想捂臉背過身去。什麼「因為你在我身邊」、「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這都是什麼話啊?

  她這是怎麼脫口而出的呀?

  太羞恥了......

  已經第無數次麻木、沒什麼存在感的丟卡利翁:......這倆大的不丟臉嗎?看起來傻透了......

  他為什要和他們站在一起......什麼時候能回家......

  嗚!


第26章

  這邊神子與少女終於達成了一致, 潘朵朵一行借走了武器,來到了人類村莊外的一片坡地處。

  不過這兒......同樣也沒什麼像樣的野生動物就是了。

  哦,除了天上飛的鳥兒。

  潘朵朵並不准備在埃皮米修斯面前隱瞞自己的能力, 此刻她打定主意,准備在和他「促膝長談」前就直接來個眼見為實。

  這樣,或許更有說服力吧?

  現在, 神子正在認真地教導著少女拉弓的姿勢, 小連豆丁丟卡利翁也興味盎然地跟在一邊「偷師」。

  感覺他叔叔終於開始干一件正經事了呢。

  「對,拇指要抵在這個位置,肩部要平齊,腰背要挺直。」埃皮米修斯一絲不苟地糾正著少女的動作, 俊美的面容上滿是嚴肅之色,與平日裡的模樣相差甚遠。

  潘朵朵感受到身後那架高大的軀體貼得有些近,耳尖開始有些燒。她用力閉了閉眼, 心中自動播放起大悲咒,清心靜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好好學習。

  帥男神什麼的啥時候都能看, 現在該認真學習才最重要。對, 學習, 她愛學習,學習使她快樂。

  好在潘朵朵認真起來還真的很靠譜。哪怕之後埃皮米修斯的手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試射時,她都再沒像開始那樣心猿意馬,而是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箭矢之上。

  沒多久,她就掌握了要領,表示要自己射一箭試試。

  埃皮米修斯依言松開了少女, 不放心地叮囑道:「憑朵朵自己的力量拉弓弦可能會有些吃力,不要太勉強自己哦。」

  哦。

  潘朵朵看他一眼,難怪之前教姿勢時他沒讓她試過拉滿弓弦, 原來是考慮到她的力量可能不夠啊。

  她在練習時的確沒用上「一點兒氣力」,因為怕把人家的弓給弄壞了。

  不過現在嘛......

  是不是該給自己正個名,順便讓他看清真相了?

  這樣想著,潘朵朵展臂拉動弓弦,輕而易舉將弓弧拉成了滿月狀。

  埃皮米修斯驚得瞪大了眼睛。

  小豆丁丟卡利翁在一邊叼著一根小草坐著,滿臉都是見怪不怪的淡定。他瞥了眼自己的叔叔,沒見識,這女人的力氣比十頭牛都大,您是沒見她徒手拔大樹的模樣。

  就眼前這?小意思。

  有點與有榮焉是怎麼回事?還怪不自在的。

  那面,潘朵朵卻是在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遠處那只蝴蝶怎麼樣?也算野生動物吧......可看這箭頭粗的,估計射過去蝴蝶直接會碎得找不著吧?

  正這麼想著,穹頂忽然傳來了一聲鷹啼。潘朵朵下意識保持著拉弓的姿勢抬高箭矢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只蒼鷹正振臂朝這邊飛來。

  下一瞬,「嗖」的一聲破空之音如斬裂了空氣,一支快如閃電的箭矢離弦而去。少頃,遠空中驀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啼叫,沒多久「啪嗒」一聲,一個巨大黑影重重地砸落在了遠處的坡地上。

  潘朵朵:......

  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手下意識一松就成這樣了。

  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

  他們在做夢嗎?是吧?

  潘朵朵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埃皮米修斯一眼,她是想在他面前顯露自己的能力不繼續隱瞞他來著,但現在貌似不小心有些用力過猛了,不會把他嚇壞了吧?

  她心裡還算有點數——她這麼個看上去就嬌嬌弱弱的小美人,獵個兔子小鹿看上去還勉強算正常,彎弓射大雕什麼的......的確有些太魔幻了。

  「那個,如果我說這真的是個意外......你們信嗎?」潘朵朵抱著弓箭向叔侄挪步過去。

  丟卡利翁下意識退了一步。

  潘朵朵無奈了。

  沒辦法了,她是不太喜歡在他們面前演戲來著,可看樣子今天不演上一波這事兒難了了。於是下一刻,她有些受傷地止住了想要靠近地腳步,忽然背過臉去不再看面前的一大一小,顫抖的聲音裡滿是無措與難過,「我......讓你們感到害怕和討厭了嗎?」

  「可是我......就是這個樣子的......難道在你們眼裡......我就是個怪物嗎?」

  埃皮米修斯聽到少女悲傷而顫抖的聲音,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當她的徬然的模樣映入他碧色的眼底,隨之而來的就是無以復加的心疼與憐惜。

  他不願意聽到少女悲傷自棄的聲音,哪怕一個字也不行!

  年輕的神子連忙上前拉住少女,語調間滿是焦急:「不許這樣說自己!你才不會是什麼怪物!我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感到害怕?就是一下子太驚訝了才會愣住的!」

  「朵朵很厲害!有這樣的本領是件很了不起的事!那麼遠的距離即便是我和哥哥,也很難一箭射中的。」神子絞盡腦汁竭力安慰著失落的少女,「這說明朵朵有著很厲害的天賦!」

  「可是......如果我說......這所謂的天賦是奧林匹斯的眾神賜予的呢?」潘朵朵忽然輕聲問道。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含混在一陣風聲之中,叫人難辨其中的真切。

  「什麼?」埃皮米修斯愣愣地看著她。

  「我說,你口中厲害的天賦,是奧林匹斯眾神給我的。」這一回少女轉過了頭。她用手撩了撩耳側有些凌亂的發絲,一雙藍色的眼眸如湖泊裡倒影著的蒼穹,坦然地注視著面前的神子。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年輕的神子有些懵然,不知道為何會突然變成了眼前這副局面。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為什麼......

  「不要逃避這個問題。」少女忽然放下手中的弓箭,走上前來踮起腳尖捧住了神子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你明明知道的,那一天是神使赫爾墨斯將我送來的。你也知道,我的到來是宙斯的旨意......可你從來都不問我這些......你在逃避這些問題嗎?告訴我。」

  少女微涼的指尖撫在他的臉上,她嬌小的身軀靠得那樣近,好像她整個人都攜著滿園的薔薇花香撲進了他的懷中。

  埃皮米修斯微微有些失神,想順手攬過她的腰肢,真正讓她被攏入他的懷中。

  可現在不是時候。

  因為自己面前的少女,正因為不安而失卻了她的笑容。

  他認真地看著她,努力用心中的真實所想回答她:「不是逃避。朵朵就是朵朵,你不是宙斯,也不是討厭的赫爾墨斯,他們都不是你,你和他們也都不一樣,我能感受到。」

  「過去是怎樣的已經是過去了,宙斯他們對朵朵而言都是過去時了,還提他們做什麼?朵朵現在是在我身邊,這才是最重要的。」

  饒是潘朵朵,也為這番話而微微出神。

  當他用那雙如林中深潭般的眼眸注視著她,當他近乎虔誠地吐露這些話語,她的心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失律般地開始鼓動著。

  「......況且宙斯本身就是個討厭的家伙,提起他會讓我和丟丟心情都不好。」神子還在不滿地絮叨著。

  潘朵朵回神,就有些許的無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在演偶像劇呢......這位憨憨撩人的段數真是渾然天成,大概要叫很多人覺得自愧弗如吧?

  還有,要是宙斯聽見他說他是過去時,大概會被氣的胡子倒豎吧?

  想想那個畫面,潘朵朵就想笑。

  不過她忍住了,因為這還沒完呢。既然話題都開了頭,那麼干脆直接繼續下去好了。

  該趁熱打鐵,把他們之間存在的一些隱患問題都解決好。

  於是她頓了頓,湊向了他的耳邊,繼續用略帶不安的語氣小聲問他:「可是......要是宙斯想要派我來害你們呢?」

  神子微微一愣,忽又緊接著問道:「那朵朵想要害我們嗎?」

  少女微微退了回去,看著他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埃皮米修斯心裡徹底怒了。

  當然,怒火對准的是高坐奧林匹斯王座上的萬王之王。

  他已經自行腦補出了宙斯逼迫少女做壞事的全部情節,簡直對她心疼的不行。

  反正潘朵朵在他心中就是弱小、可憐、無助又善良,被可惡的宙斯逼著做她不喜歡做的壞事,孤身一個流放到人間界來,凄凄慘慘戚戚悲悲切切的......

  太壞了!

  埃皮米修斯一向平和溫柔的俊臉上浮現怒意,剛准備開口,便被少女制止了。

  「噓!」少女微微有些緊張,「你別太大聲,聽說那一位是全知全能的,要是我們的對話被他聽見了,一定會被他狠狠懲罰的,後果不堪設想。」

  啊,朵朵太可憐了。埃皮米修斯痛心疾首,宙斯實在太可惡了,帶走哥哥不夠,還迫害那麼嬌弱無辜的少女,看把她嚇得......

  他微微屈指一彈,周圍立刻生成了一層透明的泡泡,將他和少女完完全全包攏其中。

  「你別擔心,現在我們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這還是哥哥教我的辦法呢。神無法窺探到這個領域裡的一切。」

  潘朵朵聽著他溫柔的低聲安慰,驚嘆地看了看周圍。

  「好厲害,真神奇!」

  還有這招?這也太方便了!普羅米修斯大神一天究竟在想些什麼......還有,她也是真沒想到以埃皮米修斯的能力還能做到這種地步,畢竟在傳說之中他真的有點......呃......太廢了。

  潘朵朵心裡有些微微抱歉,說到底,普羅米修斯兄弟和宙斯他們兄弟姐妹們都同是二代提坦神......她大概有點兒太小看他們了......

  「好了,朵朵你別害怕。宙斯也太可惡了,竟然強迫你做壞事,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言歸正傳,埃皮米修斯想起宙斯所做作為,又開始憤怒不已。

  潘朵朵嘴角一抽,她還沒解釋呢,這位就已經自行把鍋全部扣到了宙斯頭上。

  該說果然如她之前所料嗎?

  她是不是該感到些許欣慰呢......

  「我是宙斯命令赫菲斯托斯制造出來的人類少女。奧林匹斯想要把我當成禮物送給你和人類。」

  「你才不是禮物,你明明就是個人類。」埃皮米修斯固執的搖頭。

  潘朵朵微微一笑,「很高興你能用看『人類』的眼光來看我。可是事實如此,在奧林匹斯眼裡,我就是一個計劃中的物件。」

  「可......」聽到少女這樣說自己,神子忍不住想反駁。

  「噓!乖,聽我說完。」

  神子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少女的訴說。


第27章

  「為了能讓我更好地完成作為的『禮物』的使命, 每一位神都賜給了我一項天賦。如你所見,剛才射獵蒼鷹的本事,就來自於阿耳忒彌斯所贈的『狩獵野生動物』這項能力。」

  「除此以外, 我還得到了赫拉所送的『自尊自愛』、德墨忒爾的『母愛』、阿芙羅狄忒的『絕世美貌』、阿波羅的『音樂與歌喉』、赫爾墨斯的『言語之術』、波塞冬的『游泳』、阿瑞斯的『一點兒氣力』以及赫斯提亞的『廚藝』......」

  「對了,赫菲斯托斯沒有給予我天賦,而是送了我身上穿著的這條裙子作為禮物。」潘朵朵說著, 低頭掀動了下裙擺。

  「他們說, 『潘多拉』這個名字代表著擁有一切天賦之人。」她笑了笑,「奧林匹斯用這些天賦把我包裝成了一個完美的少女,就是為了讓你能夠輕易地接受我。」

  「可是......為什麼呢?我真的無法明白,奧林匹斯為什麼要這樣做......」神子為著少女的話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還記得你哥哥的預言與叮囑嗎?不要收下來自奧林匹斯山宙斯的禮物。」少女輕聲說道。

  年輕的神子聞言, 抬起頭注視著少女的眼睛,碧綠的眼眸裡翠色翻湧。

  「你哥哥的預言大概從來沒有出過錯吧?他的話是對的。盡管很高興你沒有把我當成一件『物件』來看待,但是事實上, 我就是奧林匹斯山送來的那個『禮物』。」潘朵朵說著,緩緩低斂下眼眸。

  「不, 不是這樣的......什麼禮物不禮物……朵朵才不是宙斯的禮物, 即使是哥哥的預言也......」

  「不要急著否定。」少女靈動嬌柔的聲線裡滿是與之不符合的鎮靜, 「在你哥哥的預言裡,『不能收下的禮物』大概會帶來厄運與災難吧?我被奧林匹斯的神祇們包裝得光鮮亮麗,可是,我的到來也會同時帶來厄運與災難。」

  「當時,你應該遵循你哥哥的話,不要留下我, 這或許才是正確的選擇吧?」

  「不……」神子蹙緊眉頭想要開口反駁,可少女卻語氣一轉,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我很感激。」靈動的聲音清澈誠懇, 少女將雙手交疊在胸前,緩緩垂下了眼睫,「感激你在赫爾墨斯送我來到這裡時肯收留我。」

  「如果當時你不肯留下我,大概我要面對的結局只有死亡吧?奧林匹斯不會留下一個沒有用的廢物。」

  「這些日子裡你為我所做的一點一滴我都銘記於心,也正因為如此,我心中知道,這些話必須同你說出來。」

  「以上,就是我想要說的一切了。」潘朵朵收了聲,抬起眼睫坦然地注視著眼前的神子。

  ——他會怎樣看待她這番話呢......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說實話,她心裡也沒底。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或許是有些莽撞了,可是她也不後悔。

  大概還是有自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復吧?

  ......這樣的自信簡直幼稚可笑,把期望寄托於別人身上什麼的,一般只會收獲失望吧。

  可是……如果她所等待的是眼前這個男神,那麼就這樣放縱自己「愚蠢」一回,大抵也無可厚非……

  太陽西沉,天邊漸漸染上瑰麗的色澤。有晚風吹拂而過,它伸開溫柔的臂膀欲撫過他們金色的發尾,卻被一層透明的薄膜阻隔於外。

  良久沉寂,神子終於開口。

  「我不明白,有很多東西我也不懂......奧林匹斯那些彎彎繞繞我還是根本不理解。」神子俊美無儔的臉上有些微微的落寞,他金色的眼睫低垂著,斂去了底下眼眸明麗的色彩。

  「我始終相信著哥哥的話,他的預言的確從未出過錯......」

  「可是......我同樣也相信著眼前所見的一切......」

  「朵朵......我所看見的朵朵一直都是善良又美好的存在......從來沒有誰會告訴我其實我不是拖累,也從來沒有誰會說我也有著自己的優點......你說你的到來會帶來厄運與災難,可是在我眼裡你卻如我的陽光。」

  「是很奇妙的感受。」神子輕聲說著,英俊的面頰上既誠懇又有些許赧然,他撓了撓自己的頭發,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所感所觸,「和你在一起總讓我像生病一樣心髒亂跳......有時會莫名其妙如吃了青果般酸酸澀澀的,有時又會像得到陽光雨露般舒暢......很不正常,可是我卻覺得,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甚至只要和你呆一塊兒,就會覺得很好很好......」

  被這話糊一臉的潘朵朵:......

  笨、笨蛋!

  這種話怎麼能當著當事人隨便亂講,這算是......猝不及防的表白?

  潘朵朵一把捂住臉,對不起!就算她自詡還算淡定這會兒也有點抗不住了。

  一直以為他對她就是狗狗對狗骨頭的那種喜歡......但現在被這猝不及防的一番話弄得......

  她也有些不明白了......

  埃皮米修斯看少女忽然捂住臉,以為出了什麼事,焦急地想上前拉開她的手,「朵朵,你怎麼了?」

  「沒事,讓我緩一緩就好。」少女扭臉躲開了他的手。

  「朵朵,你不要傷心啊!」年輕的神子急了,以為自己弄哭了少女,連忙解釋道,「你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壞人,我也絕對不會把你當作壞人看!朵朵真要是壞蛋,就不會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了......反而是宙斯那樣,總是標榜自己是一片好心的家伙其實才最壞呢!」

  「噗。」潘朵朵被逗笑了。

  這位往宙斯面前一站,大概會把他懟到氣得掉胡子吧?

  她緩了緩,慢慢松開了捂著臉頰的手。感覺自己面上的溫度還算可控,她轉頭問他,「你真覺得是這樣嗎?」

  「是啊。壞就是宙斯壞,朵朵明明好。」神子看少女肯放下捂著臉的手,頓時高興起來,連連點頭肯定。

  「可是,你要知道,宙斯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把我送到這裡就不懷好意,一定是在預謀著利用我做什麼傷害你們的事。」潘朵朵強調道,「即使我並沒有一顆想要害人的心,但我一直呆在你們身邊,對你們來說會是種潛伏的危險。」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要呆在我們身邊啊!」神子信誓旦旦地反駁少女的話,「宙斯針對的是我們,所以我們才要在一起共同面對啊!哥哥也曾教過人類,一個人的力量或許微不足道,但很多人在一起就能做到一個人做不到的許多事情。」

  潘朵朵再次有些驚訝了。

  很難想像,在「後見之明」的影響下,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可見事無絕對,一切都有可能改變;再是困難的事,或許不能完全顛覆,但是通過努力總能一點點朝更好的方向前進著。

  忽然就有種輕松了許多的感覺。

  她終於展顏,溫柔又釋然地以一笑回應著他,「那好啊,以後一起面對。」

  她的笑容......越來越美了。他看著她有些呆呆愣愣地想,就好像有靈魂越來越多地鑄入了那笑靨之中,越來越生動鮮明……讓他更加為之迷醉了……

  「對了,現在還能見到你的哥哥普羅米修斯嗎?」 潘朵朵問道,「我覺得咱們今天說的這些事情最好也讓他知道才好......」

  「是啊!」埃皮米修斯聞言高興起來,「我們可以和哥哥說說看,他看到你之後一定會明白,朵朵你是十分善良的好人。而且,是哥哥的話,一定有辦法阻止宙斯利用你的!」

  是嗎?潘朵朵在心裡默默地想,總覺得埃米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那位現在可是被宙斯壓制得死死的,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離第一場秋雨來臨也沒多久了,等第一場秋雨降下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天氣很好,到時候我們就出發去找哥哥......正好之前也答應丟丟要帶他去看他爸爸來著......」埃皮米修斯興奮地說著,說道最後語氣忽然遲滯了起來......

  「......丟丟呢?」

  潘朵朵:......

  他們居然完全把小孩忘了......

  呃......雖然感覺這種事情總有種謎之熟悉感,好像不是第一回 了......有點心虛是怎麼回事......

  兩個大人慌忙地找起小孩來,放眼一瞧,就見小豆丁正拖著和他身體差不多大的蒼鷹坐在坡地上,一邊用糯嘰嘰的小手不斷從死得透透的猛禽身上拔著毛,一邊正用十分幽怨的小眼神望著他們這邊的透明泡泡。

  那只可憐的鷹,脖子上的毛都已經被拔禿了一圈,可見被拔了好久。

  就心虛。

  埃皮米修斯打了個響指,包裹著他們的泡泡無聲地破滅了。兩個大人連忙跑到小孩身邊。

  「丟丟,你好棒呀!居然已經把姐姐的獵物給取回來了,你真是個又甜又貼心的小寶貝!」潘朵朵笑眯眯地表揚小孩。

  小孩聞言,抬起眼眸覷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一天天的就知道花言巧語,以為隨便誇他兩句就能把他們忽略他這事兒翻篇嗎?真是天真。

  說是這麼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兩只嫩生生的耳尖卻是不自覺地有些泛紅起來。

  埃皮米修斯伸手一把抱起侄子,「丟丟等急了吧?叔叔有十分重要的事和姐姐商量,抱歉,叔叔應該先把丟丟安排好才對......」

  小豆丁十分懂事,他們開始的對話他也聽見了,好像是和宙斯那個壞蛋有關的事情......所以叔叔用爸爸創造的術法隔絕起來防止被宙斯窺探到才是正確的做法......

  就是稍微有點點氣。

  不過他也深深知曉自家叔叔的迷糊,有些事還真無可奈何……這次念在是針對宙斯大壞蛋的份上,他就勉勉強強原諒他們好了。

  「叔叔,我沒事。不過下次要記得和我說一聲哦!」小孩奶聲奶氣地強調。

  「好,以後一定提前和丟丟說一聲。對了,丟丟晚上想吃什麼?把姐姐獵到的獵物做成烤肉怎麼樣?」埃皮米修斯哄道。

  又來了。

  小豆丁想,他早發現了,叔叔只會用做好吃的一招來哄他......不過這招的確很有效就是了......叔叔做的烤肉一定比中午人類做的烤肉好吃多了......

  小豆丁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然後誠實地點了點頭。

  埃皮米修斯爽朗地笑了起來,伸出大手揉了揉侄子的腦袋,「丟丟真勇敢!能獨自一個把那麼大的猛禽拖回來,這會兒還敢吃它......所以,丟丟不要害怕姐姐好嗎?姐姐有著很厲害的打獵天賦,能給丟丟獵好吃的呢!」

  「誰會怕她啊!」小豆丁一聽這話炸毛了,他怎麼可能怕她?怎麼可能!事關男子漢尊嚴,必須維護!於是他立即緊緊握拳大聲喊道,「誰怕她誰是小狗!」

  哦,這樣啊。

  潘朵朵抬眼輕飄飄地看了小孩一眼。

  丟卡利翁被這莫名涼颼颼的一瞥弄得下意識一抖。

  好的,確認了,是小狗勾沒錯。

  潘朵朵抿唇揚了揚嘴角。

  神經線條粗壯的孩他叔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大一小間無聲的交鋒,只是高興於自己侄子的回答。他把懷裡的侄子舉起來扛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笑著誇獎,「丟丟真是個好孩子!」

  小孩被他叔叔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輕輕地驚呼一聲,轉過頭來見旁邊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臉上有些發紅。

  他沒怕她,也沒被嚇到,真的。

  「好了,咱們也該回去了。」潘朵朵抓起那只蒼鷹被拔禿的的脖頸,把插在它身體裡的箭拔了出來,「先歸還弓箭,再拿上皮毛就可以回家了。」

  埃皮米修斯側頭看了看少女柔軟的發頂,一顆心止不住地發軟。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家」這個詞啊。

  真好。


第28章

  「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了。我剛從外面回來, 經過坡地時遠遠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那位隨手一拉弓,就直接把天空上翱翔的蒼鷹給射中了。那箭矢快得如宙斯的閃電一般,都沒來得及看清呢, 那只鷹就哀叫一聲掉落了下來。」

  「真是厲害啊......我都被那一箭嚇得說不出話來。」

  「是啊......那位大概不是愛神阿芙羅狄忒吧?她應該是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才對......」

  「可是她自稱是叫潘多拉,說自己是一個人類來著......」

  「那種玩笑你也信?」說話的人類語氣裡滿是嘲笑,「那明明是神才能有的本事, 她一定是個神祇!......至於說自己叫潘多拉, 或許是我們不認識的神吧......這個世上有很多咱們不知道的神祇呢!」

  「是啊!沒有哪個人能做到那樣的事!那位女神真的太厲害了.....美麗又強大,真想跪伏在她身畔得到她的賜福,讓我的狩獵本事也長進些!」有人心生憧憬。

  「哈哈哈哈!」周圍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紛紛揶揄道:「你小子想得美!女神怎麼可能會來眷顧你這個小小的人類?」

  「誰說不可能的, 那位明明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樣親切,她來我家的時候還笑著和我說過話呢!」說話的人不服氣地反駁。

  「他這話沒錯,那位是個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樣溫柔和藹的神, 說不定她肯像普羅米修斯大人或是雅典娜大人那樣幫助我們呢......」

  「聽起來她的確是個好神,我們可以叫她潘多拉大人嗎?」

  「可以的吧?如果是那位的話, 我想她一定會允許我們這樣喚她的名字。」

  ......

  這邊已經在歸家路上的潘朵朵並不知道, 因著自己陰差陽錯的一箭, 普羅米修斯所創造的人類們開始對她心生崇拜,已經再三將她「神祇」的身份坐實了。

  此刻,她心中正在飛快思索整理著今天所發生的事以及所獲得的信息。

  順利完成了和埃皮米修斯的「坦誠相談」,收獲了不錯的結果,這令她很欣慰。並且,她還達成了另一項目標——創造一見普羅米修斯的機會。

  對這傳說中至關重要的一位、出現在她原來世界教科書裡的一位, 她早就已經抱著滿腹的好奇了。

  「先見之明」、聰慧睿智、舍身為人、自我奉獻精神......數不過來的贊譽標簽無不凸顯著普羅米修斯鮮明的特點,但是這些美譽同樣也如一層神秘的面紗,讓潘朵朵無從窺探到這名神祇真正的所思所想。

  假想她為神, 她或許會為腳邊無異於螻蟻的生物產生些許悲憫與仁慈,但絕不會無緣無故為了螻蟻舍棄自身、甚至與螻蟻為伍。這樣的選擇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當然,或許是她覺悟不夠高、思想不夠純潔吧,所以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那位一樣聖者般的存在。

  不過總覺得這其中還有點什麼,不止於此......

  潘朵朵回想起與那些人類交談的情景。

  ——可以說,所有人對普羅米修斯都推崇備至,他們的話語裡滿是普羅米修斯的名字,提起他時面上也全是發自內心的虔誠信奉。人們對普羅米修斯的崇拜與尊敬,甚至勝過了宙斯和奧林匹斯......

  在她看來,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宙斯鐵了心要滅絕人類,會和這有關系嗎?

  太多疑問......

  所以眼下見一見那位,十分有必要。甚至於,她隱隱有種感覺,自己未來生存下去的突破口,或許能從中尋到也說不定呢......

  潘朵朵抬起頭,看了看前面叔侄倆的背影——小的像只糯米湯圓黏在叔叔脖頸上,正抱著他叔的腦袋和他叔有說有笑;大的一手拉著小孩的腿,另一手拎著皮毛和一只巨大的蒼鷹,腳下步子卻走得既穩又快。

  ......雖然說是坦誠相談,但她知道也知道所謂「坦誠」二字裡有多少水分......

  自己壓下了許多事情沒說出來......

  然而有些事情,不適合讓前面這倆天真可愛的知道......讓他們跟著擔憂就不好了,甚至會平添出一些麻煩來......

  她一點兒也不想讓那兩張笑臉染上什麼別的顏色......

  嘖,等見了普羅米修斯,就一股腦把這些麻煩都倒給他!不是號稱聰明優秀嘛!讓他去勞心勞力去吧!

  潘朵朵暗暗聳聳肩,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能者多勞嘛!是吧?就該這樣才對!

  「朵朵,你怎麼落到後面去了,是走不動了嗎?要不要我抱你?」年輕的神子見少女沒跟上來,擔憂地回頭問她。

  「叔叔你忘了,她力氣可大著呢,怎麼可能會走不動?」小豆丁就差翻個白眼了,這女人都已經當面彎弓射大鷹了,合著叔叔還是覺得她弱得風一吹就倒呢?

  小屁孩。

  潘朵朵不著痕跡瞥了小孩一眼,轉頭看向埃皮米修斯,就見他翠綠的眼眸中除了擔憂還有隱秘的躍躍欲試......

  活像只要一得到主人許可,就會馬上撲上來舔骨頭的大狗勾。

  呃......之前他說那段疑似表白時,差點沒撩得她陣地失守......現在看來那時果然是錯覺,是的吧?

  明明還是狗狗愛骨頭嘛......

  潘朵朵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我沒事,就是想事情想出神了,現在我會跟上的,咱們走吧。」

  「朵朵在想什麼?如果是今天提到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也無需憂慮。我們去找哥哥就好了,到時候見到了哥哥,他一定會想出辦法的,哥哥很聰明。」神子安慰道。

  潘朵朵:......

  很好,這位想法跟她基本一致,爛攤子什麼的都丟給他哥處理。

  該說趨利避害的本能不錯?

  「我沒想那些。」潘朵朵隨口道,「就是在想,你和丟丟都不喜歡奧林匹斯,可是我的這些能力卻全是你們討厭的神賜予的......你們會不會也討厭我使用這些能力呢?」

  「怎麼會?給了你就是你的了,不用白不用。送上門的東西當然要不客氣地收下了,不然才是便宜了他們呢!」神子一臉理所當然。

  潘朵朵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位的耿直還真讓人覺得喜歡。

  「那就好,還有很多能力我還沒試過呢......希望真有機會能用上它們幫上點兒什麼忙吧......」

  「你的到來已經讓我們覺得很高興了,不要有負擔。」埃皮米修斯停下腳步看向少女,他不自覺松開了握著侄子腿的手,伸過去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發頂。

  當溫暖的手掌落下,心裡似乎有什麼地方安定了許多。少女低垂著眼眸,蝶翼般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反正再怎麼也有哥哥呢......」

  潘朵朵:......

  好的,氣氛全破滅了。還有,好慘一哥哥。

  這樣可不行,雖說能者多勞來著,但也不能事事想著拎哥去頂包......更何況,那位哥哥現在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

  潘朵朵暗暗嘆氣,算了,慢慢找機會糾正吧......

  「我們真的要去找父親嗎?」小豆丁腳被松開,連忙緊緊抱住叔叔的頭。聽這倆大的意思,好像他們正打算著要去見爸爸,這樣的消息讓他又是興奮又是激動。

  「是的,叔叔不是答應了丟丟,等第一場秋雨過後就去探望你的父親嗎?這回姐姐也一起去。以後姐姐跟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自然要帶著姐姐去見見你父親。」

  潘朵朵一面跟著點頭肯定,一面覺得哪裡有點不自在。被當成「一家人」讓她心裡暖融融的,可是......

  為何這話一說出來,就有種戀愛中的小年輕要去見家長的別扭感......

  錯覺,一定是錯覺。

  她自我安慰著,她是要去談正事的人......

  「太好了!」小豆丁高興得想要拍手。要是只是他和叔叔去,叔叔十有八九會弄忘了出發時間,而且路上不是忘帶這樣就是忘拿那樣,拖拖拉拉地急死他......但這次有這女人跟著......總覺得這些個意外狀況都不會重演了......

  唔,為什麼會覺得她有點可靠......

  一大兩小很終於在晚霞最絢爛的時刻回到了石屋中。大抵因為今天的一番談話,這座石屋內的氣氛更融洽了。當夜幕來臨,隨著佳肴香氣飄出屋外的還有陣陣笑語歡言。

  是夜,塞勒涅的月車高懸於空。

  埃皮米修斯的房間內,穿著細麻睡衣的少女忽然從床上坐起了身。靜寂半晌,她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從床底取出了一個精致美麗的盒子。

  「魔盒」。

  潘朵朵坐回床上,用手指一寸寸撫摸過盒子開口處的棱條,她藍色的眼眸在窗口照進來的月光下顯得幽如深潭,不見其底。

  不復白日裡那種透徹的色澤。

  魔盒的事情,她半點兒也沒和埃米提起,包括宙斯賦予她對世間萬物無休無止好奇心的事兒,她也未宣之於口。

  危險的東西,危險的神祇,危險的好奇心......

  她不能讓那倆個天真的呆呆有一點兒碰觸的可能,不然會讓他們陷入危險不說,還會有說漏嘴的可能。要是不小心在奧林匹斯面前露了馬腳,讓那些神起疑就不好了……

  知情者越少越安全。

  可是,將魔盒這個隱患般的存在一直放在這個家中,並不是長久之計。

  潘朵朵想起那位被鎖在高崖上的神祇,眼中閃過思索。

  ......不行。

  她還不了解那個神。

  不論他在言傳中有多麼睿智無私、慈悲神聖,也不論他的孩子和弟弟有多麼善良純直......在沒親眼看到他、沒用她自己的眼光去判斷他究竟是怎樣一位神時,絕不能貿然地將這樣危險的東西托付於他。

  潘朵朵摩挲著盒子的手指頓了下來。

  把東西交出去,某種意義上是將自己陷入了被動,而她,非常不喜歡被動的感覺......

  所以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她嘆了口氣,把盒子放回了原處。

  太渺小了。潘朵朵癱回了不算柔軟的床榻上,仰頭望著粗糙簡陋的屋頂。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和神相比宛若一粒塵埃的她,該怎麼從指向死亡的逆境之中謀求生的機會?

  神,完全就是阻擋她生路的高山啊......

  她絕不能像傳說中的潘多拉那樣,就這麼結婚生女、等著一步步落入宙斯所設下的圈套,老老實實做背鍋工具人不說還得付出生命......

  絕不允許。

  潘朵朵暗暗握拳。想要活下去,要麼得想辦法改變神原本的想法與決定,要麼......成為神所不能左右的存在......

  好想......打倒神。

  不過,可能嗎?

  暗夜的雲如影子般飄過,悄無聲息掩蓋住了溫柔的月華。


第29章

  清晨的細雨淅淅瀝瀝。

  石屋二層, 少女披著羊羔皮站在窗口,探頭望著屋外漸漸開始漸漸止歇的雨。

  不得不說,雨水像是能滌淨萬物的塵埃。這會兒潮濕的空氣裡滿是泥土的芳潤與草木之靈散發的清香, 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深呼吸上幾口。

  這場秋雨已經連綿不絕下了三日之久。在此期間,潘朵朵都在督促著埃皮米修斯叔侄好好收拾行李,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 以這場秋雨為契, 他們該啟程去探望普羅米修斯了。

  為防「後見之明」帶來負面影響,潘朵朵拉著埃皮米修斯做足了功課,力求能有一次順利的旅途。

  由於沒有紙筆,很多細節只能靠腦袋來記, 這不由讓潘朵朵再次感慨這個時代的不方便。好在她這架神造的軀體很好使用,記憶起東西來不算費力。

  依照著埃皮米修斯的描述,普羅米修斯所困之地在他們的東北方, 距離十分遙遠。也正因為如此,普羅米修斯被帶走後, 埃皮米修斯只帶著丟卡利翁去探望過他一回。

  潘朵朵還得知, 十二主神所在的奧林匹斯山也在北面。他們這一路大概會途經離奧林匹斯山很近的地方, 之後還要繼續向東北行進,再繞過一片大的海灣,才能抵達普羅米修斯所在的山崖。

  光聽這描述,就足以讓人望而卻步了。

  當時赫爾墨斯從奧林匹斯山出發送她來到這裡時,用的是飛行模式,大概也花費了一個下午之久......潘朵朵努力回想著自己原來世界裡的希腊版圖, 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

  「如果順利的話,我們能在冬季之前趕回來。」埃皮米修斯對她說道。

  實錘了。

  當潘朵朵聽到這話時,只覺得生無可戀四個大字朝天靈蓋砸下來。

  沒有飛機, 沒有汽車......靠著徒步來回走三個多月?這是什麼悲傷的故事?

  希腊到處都是海,走海路應該會快上許多。可是他們沒有地圖、沒有導航、沒有指南針......而且也只有埃皮米修斯知道普羅米修斯到底被鎖在哪兒了......即使船造出來,大抵也沒法航行到目的地吧?

  「上次我和丟丟去時迷迷糊糊的,出了很多意外,所以到冬季才回到了這兒。這次有朵朵在,我們一定會很順利的。」埃皮米修斯顯然對這次旅途大有信心。

  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潘朵朵無力地看了眼處在興奮中埃皮米修斯叔侄,想要放棄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們神有沒有辦法直接抵達一個想要抵達的地方呢?」她有些不死心地追問。

  埃皮米修斯聞言,有些慚愧地撓了撓頭,「抱歉朵朵,有些神力強大的神可以做到的,要是力量足夠還能隨心所欲帶上其他神或人。但是我笨,哥哥怎麼教我也教不會。之前來人間界也是靠哥哥帶我,對不起,要是我能更聰明點兒的話就能不讓你那麼辛苦了......」

  越說,頭越低。

  這還得了?潘朵朵最看不得他頭上的犬耳耷拉下來,於是連忙補救道:「你別這樣怪自己,我就是隨口一問。況且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很陌生新奇,能沿途仔細看看風景也是很好的事。」

  「是真的嗎?」神子可憐巴巴地抬頭看她。

  就衝你這小表情,假的也必須真啊!潘朵朵篤定地朝他點點頭,「就當大家一起出門去旅行游玩好了,感覺應該會很不錯。」

  「太好了!我也很期待和朵朵一起出行!」神子又高興了起來。

  終於哄好了自家犬,潘朵朵松了口氣。

  ……看來瞬移這種方便的能力果然存在,只可惜不能為他們所用。她倒是想找個會瞬移的神幫忙,但除了埃皮米修斯,周圍根本連個神的影子都沒有……更別提還得是強大到會瞬移且能帶人瞬移的神了。

  即使有,人家願不願意幫忙還得兩說呢……

  借不到外力,只能自力更生了——說到底,走這一趟的意義十分重大,再怎麼艱難也不得不去。

  潘朵朵暗自嘆了口氣,之後的日子裡,她開始絞盡腦汁想辦法、抓緊時間,事無巨細地打點旅途中必要的東西,力圖讓這將會艱辛異常的旅途能夠平順些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首先是行裝。

  古希腊神話世界裡可沒有什麼公路行道,他們這一路上基本都得越野而行。所以,衣物鞋履必須結實耐磨、方便行動,最好能防蛇蟲叮咬。另外,還得准備換洗的內、外衣,一套衣服穿到底這種事絕對不允許發生……

  考慮到旅途漫長,之後天氣大抵會隨時間推移逐漸轉涼,所以還必須備上一些厚實的外袍或皮毛,用以抵擋寒冷。潘朵朵本也想為埃皮米修斯和丟丟准備些厚實的衣袍,結果卻得知他們根本不懼寒熱……這著實令她羨慕嫉妒了好一陣。

  其次要准備的是一些生活用具。

  未來大概有三個月的時間都得露宿於野,得帶上一些防水性好的皮毛氈毯做被褥帳篷。

  還有烹飪食物的用具。陶器容易碎不方便攜帶,潘朵朵便讓埃皮米修斯做了一口石鍋,主要為了能在旅途中燒水喝,避免直接飲用生水。

  除此之外,潘朵朵還充分發揮著自己不太熟練的木工,做了幾只小巧的木碗和了三個帶軟木塞蓋子的木水杯。為了方便攜帶,她細心地在水杯外壁留下了鏤空的細條狀鑿孔,裁了柔韌的皮子穿過去固定好,加裝上背帶,做成了類似軍用水壺的模樣。

  剩下就是些七零八碎的小東小西了......沐浴洗漱用的香葉和方巾、普羅米修斯出品的「墨汁」傷藥、筷子勺子之類的小餐具......哦,順帶一提,潘朵朵答應為埃皮米修斯做的叉子也在其內,這小小的東西獲得了叔侄倆的一致青睞。

  再然後就該是武器了。

  他們這一行......就一個青壯帶著婦孺,看上去實力弱得不行......但潘朵朵知道,其實一般越野旅途中最主要的危險來源——凶禽猛獸對他們而言都不是威脅,而是......食物。

  如果只有埃皮米修斯一個戰力,要照顧兩個弱者的確會有些吃力……但潘朵朵因為神的賜禮而力量不俗——他們這個小團體的安全系數可謂直線上升……

  不過再怎麼樣,武器還是很重要的。

  埃皮米修斯知曉了潘朵朵的天賦後,就精心為她打造了一柄專屬的弓箭,那白色的流弧型木質弓身讓她愛不釋手。雖然但是或許在「狩獵野生動物」和「一點兒力氣」加成之下,她大抵能隨地搬起石頭砸死獵物,但有弓箭可用,傻子才干那麼有損淑女風度的事。

  最後,潘朵朵開始考慮起代步的動物來。

  沒錯,全程徒步負帶行李,這種事一開始就被她壓到了下下策。

  即使有阿瑞斯賦予的「一點兒力氣」,潘朵朵也不敢肯定,自己的體力一定能跟上叔侄倆。那兩只都有著神之軀體,不畏寒熱、體力超常,但她卻是赫菲斯托斯造的泥塑人類,肌體性能究竟如何根本還沒詳細測試過......

  所以能夠找到代步的動物很必要。

  說起代步的動來,那首先得是馬。可是在這個世界裡,人間界的馬好像是波塞冬和雅典娜在爭奪雅典時才被創造出來的......現在這事兒還沒發生呢,自然連馬的連影子都沒有......

  牛倒是有。但人類還處於采集社會階段、靠著狩獵采集過活,所以根本沒有馴養過牲畜。野性未訓的牛是否能為他們所用也是個問題......

  至於駱駝、驢、鹿羊之類就更別提了,要麼都和牛一樣未經馴養過,要麼和馬一樣,一點兒影子都摸不著......

  思來想去,潘朵朵最後讓埃皮米修斯活捉來三頭母牛。牛的耐力體力要比鹿和羊好,母牛的脾氣又要比公牛溫順。潘朵朵回想著自己原來世界中的辦法,強行給牛穿上了自己削制的木質鼻環,再拴上結實的藤草繩以此來控制它們。這一招雖簡潔粗暴,但還是有些效果。牛有時仍有些不太聽話,不過好歹算是能控制住了。

  代步的牛有了,潘朵朵思緒又飄到牛車上去了。不過......還是那句話——這世界沒路,沒路修什麼車?強行弄出架拖車來也沒用,估計沒走幾步就得散架吧?所以這念頭很快被她打消了。

  說到底,這世界除了神的領域,其他地方仍是原始未開化的模樣。初生的人類才剛拿到火,即便有神教導了人一些生存的技能,即便人已經從一般的動物之中脫穎而出,有關人類的一切還是太落後。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束手束腳,太不方便了。

  然而要改變這樣的現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大概還是得一步一個腳印來吧?

  所以接下去,潘朵朵准備編織裝行李用的藤框時,順帶叫上了人類。

  人類目前的儲物器具大概就是各類粗陶,易碎笨重不易攜帶,而藤框輕便、容積大,有了藤框就能更有效率地進行采集。

  讓這裡的人學會編織藤框,大概也算是邁出了一小步吧?

  她拜托埃皮米修斯讓人們出去狩獵時順便尋找收集了些適合的藤條,配合著雅典娜所賜的「手藝」,經過一番摸索後終於得出了編織藤框最簡便有效的方法。然後她帶著藤框和藤條再次來到了人類的村落,開始向他們教授自己總結出的編織手藝。

  原本潘朵朵還想著大概需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人們接受這個新的事物,沒想到當她言明來意,村落裡的男人們二話不說,很快傾巢而出聚集到她周圍等著學習。

  個個臉上都是一副十分篤信她、乖乖等著求教的樣子。

  從沒見過如此好學的學生,潘朵朵欣慰極了。她也不辜負他們的熱情,開始十分認真耐心地教授起了編織方法。

  於是人類村落的中心空地上,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開始安安靜靜跟著一個嬌嬌小小的少女學習編織。雖然這場景怎麼看怎麼詭異,但老師學生雙方都很用心,教學成果自然十分可觀。

  潘朵朵發現,這群人類的領悟力都很不錯,雖然在學習的過程中有快有慢,但就沒有十分笨拙的人。她不由暗自感慨,真不愧是普羅米修斯出品,質量就是有保障。

  到教學結束,大家都人手一個或幾個藤框。人們捧著輕便又十分能裝盛物品的框子愛不釋手,頭一回朝潘朵朵致以發自內心的虔誠感激。

  「感謝潘多拉大人肯教授我們如此有用之法。」

  「感謝您肯將賜福施予我們!有了這個框子,就能裝下很多果子了!」

  「潘多拉大人,您真是一位善良的神!」

  潘朵朵:......

  「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神,我是個人類,這個編織藤框的方法還多虧了雅典娜女神......」

  然而她的自辨與解釋很快被淹沒在了周圍此起彼伏的感激之聲中,離得近的幾個人類倒是聽見了她的話,但也只是將感激的對像從潘多拉大人改成了潘多拉大人和雅典娜大人。

  潘朵朵:......

  就這樣,這第一場教學終於在人們的熱情歡送下結束了。本來村落還想留下潘朵朵開一場盛大的慶祝宴會來著,結果被一直守候在少女身畔的年輕神子微微黑著臉拒絕了。

  至此,回想結束。

  窗外的雨越來越小,石屋門前的院子裡,臨時搭建起的牛棚中傳來低沉的「哞哞」聲。

  潘朵朵將眺望向遠處山巒的目光收回,緩緩低頭看向自己慢慢舒展開的手掌。察覺到掌心中微微泛起的異樣之感,她藍色的眸光在屋壁掃下的陰影中微微閃動著,如流轉在月光石表面的幽靛。

  很快就要出發了吧?

  此時此刻,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那一位了。


第30章

  「好了, 埃米,再把這個捆上去就好。」

  「朵朵,是這樣嗎?」

  「再往上提一點兒, 不然容易刮到地上的植物。」

  「現在怎麼樣?」

  「可以了,這樣就好。」

  這日,人類聚落邊緣的石屋一大早就十分忙碌。早飯過後, 潘朵朵就指揮著埃皮米修斯把准備好的行李從屋子裡搬出來, 一件件裝到牛背上。

  「我們真能坐這些家伙去看爸爸?」小豆丁丟卡利翁拿著一把草喂著其中一頭母牛,一面問潘朵朵。

  「這幾日不是都練習過怎麼騎牛了嗎?一路走著去找你爸爸,難道不累嗎?」潘朵朵整理著行李,頭也不回地反問小孩。

  「不累, 有叔叔抱我。」

  「......」

  「那你叔叔會覺得累啊!」

  「才沒有,叔叔也說不累的。」小豆丁辯解。

  潘朵朵拍了拍手上的灰,瞥了一眼小孩, 「你叔叔是個大人了,所以不會像小孩一樣喊苦喊累。他即使疲憊, 也不會在小孩面前表現出來的。」

  「他不說, 不代表我們不需要體諒他、關心他, 知道了嗎?」

  丟卡利翁似懂非懂,就覺得她這麼認真地說話就跟爸爸教導他一樣,於是乖乖地點點頭,「哦,知道了。叔叔累,但叔叔不說, 所以要主動關心叔叔。」

  潘朵朵笑了笑,「嗯,丟丟真是個乖孩子。」

  「都說了不要叫丟丟了......」小豆丁小聲抱怨道。

  「好了, 丟丟,再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漏拿了,我們馬上要出發了。」

  小豆丁聞言抬頭看了看捆在牛背上小山似的行李,陷入了沉思。上次他和叔叔出發時幾乎什麼也沒帶......這次......漏拿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吧?只可能是拿多了......

  這樣想著,卻是乖乖地點了點頭。自從見識過這女人的種種本事,他都不敢當面反駁她了......怕被打。

  再三確認准備完全,終於,當黎明女神向大地揮灑玫瑰色的光暈時,石屋裡的兩大一小坐上牛背,趕著駝行李的牛出發了。

  潘朵朵頭戴一頂草編帽子、穿著她金色的裙子側坐在裝了類似鞍具的牛背上。她的裙袍之下是一套用埃皮米修斯的衣服改裝成的緊口細麻套裝,腳上則穿著一雙經過反復改良的木質底皮鞋。

  她本不欲帶上自己唯一的裙子,畢竟裙裝不方便在野外活動。然而,她偶然發現赫菲斯托斯制造的金裙竟然水火不侵、片塵不染、用石刃劃割也弄不壞。這明顯比一般的亞麻布強太多了,她隨即改了主意,把裙子穿在外面當外罩。

  至於鞋子,因為時間短暫,並沒能做得很美觀,依舊醜得出奇。不過潘朵朵在木質底上加了一層厚實的皮毛,又把柔軟的鹿皮訂在底板上做了簡易的皮面包住腳背腳跟......勉勉強強算是皮鞋吧。天知道為了讓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穿上這醜鞋子費了她多少口舌......

  帽子也很粗糙,算是編藤框的副產物,不過為了舒適,改成了用質地較為柔軟的草藤編織。叔侄倆對帽子很感興趣,不像對鞋子那樣的抗拒,草帽才制出來就被他們爭相試戴。

  只不過,巨帥男神和天使童子戴上了頗具鄉土氣息的草帽、再騎上牛背、拿上鞭繩......畫風瞬間變得有些詭奇。潘朵朵默默看著前面那頭牛上坐著的倆兒,覺得再來跟牧笛就真成「放牛娃」了。

  有點想笑是怎麼回事?

  啟程的路上洋溢著快樂的氣息。騎牛出行這種新奇的體驗讓大家都覺得十分有趣。他們沒走出多遠,居然還有人類跑過來送行,紛紛要求捎帶些禮物獻給普羅米修斯。

  潘朵朵看了看那些用藤框裝好的新鮮肉和果子,不由扶了扶額頭,只得對他們道:「普羅米修斯所在的地方太遠了,帶上這些東西走不了多久就會腐壞。不過別擔心,你們的心意收到了,我們會向他代為傳達的。」

  「您能帶上我們去看望普羅米修斯大人嗎?我們......很想念他。」有人不死心地問。

  「現在不行。他所在的地方遠比奧林匹斯山還遠,那是現在的你們不能到達的地方。」

  「......您說現在......那麼未來呢?」說話的人抬起頭,看向牛背上美麗的少女。

  這些神造的人類還真是敏銳啊。潘朵朵心中感慨,面上卻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道:「看望普羅米修斯的事交給我們就好了。你們要努力好好生活,普羅米修斯知道你們辛勤而充實地過好每一天,一定會很欣慰的吧?」

  「謹遵您的教誨,潘多拉大人。您和埃皮米修斯大人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請順利歸來!」

  ......

  潘朵朵對此已經見怪不怪,這些死心眼的人已經完全把她當女神看待了,盡管每次她都糾正,他們完全對她的自我辯解毫不理睬。

  後面她索性撒手不管了,愛咋咋地吧。反正總有一趟他們會明白,自己和他們才是一類的。

  告別了送行的人類,潘朵朵一行由埃皮米修斯領路,繼續向北行進。沒有指南針,完全憑借埃皮米修斯的經驗來走,潘朵朵心裡多少有些沒底。她坐在牛背上,一邊默數著牛的步數,一邊從隨身背著的小包裹裡取出一張小羊皮,用一截燒黑的木條大概記錄著沿途明顯的標的物。

  叔侄倆看潘朵朵寫寫畫畫,知道她在工作,都乖乖巧巧不出聲打擾她。

  目前太陽在他們的右手邊,他們行進的方向大概是東北向。大部分時候他們在草地或稀疏的樹林裡行進,偶爾會翻過一些平緩的丘巒。

  到中午時,太陽高懸於頭頂,潘朵朵他們便停下了腳步,暫時在一片小樹林間休息。潘朵朵從牛背上跳下來,把牛拴牢在一棵比較粗壯的樹干上,埃皮米修斯則是從藤框裡拿出了一個葉子包,裡面裝著已經烤干的羊羔肉條。

  是的,潘朵朵嫌頓頓都要在野外開伙做飯麻煩,還准備了些許干糧。這些肉干吃完後,她也打算只在每天晚上開一次伙,把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事物和水都准備好,以此節約時間。

  雖然烤干的肉條有些干硬,但無論是埃皮米修斯、丟卡利翁還是潘朵朵都不嬌氣。潘朵朵的口腔被造得很柔嫩,但是牙口卻不錯,倒沒出現吃不動這種尷尬的情形。

  「沿途要是看到可以吃的果子我們也可以摘一些,條件雖然有些艱難,但營養還是要均衡的。」潘朵朵一邊用手撕下一縷肉絲,一邊說道。

  「果子全給丟丟和朵朵吃,其實我不吃不喝也沒問題,就是會有點兒沒力氣。」埃皮米修斯說著,把撕小的肉塊遞給小孩。

  潘朵朵聞言一愣,可以不吃不喝?她隨即想到了被鎖在山崖上的普羅米修斯。好嘛,那位也是不吃不喝,還天天被鷹啄......好像生命安全也沒受到威脅來著......不愧是提坦神之子啊,令人羨慕的體質......

  不過體質強硬歸體質,健康也很重要,於是她搖搖頭,「不行,埃米也要吃果子。果子裡有很多肉裡沒有的營養成分,乖乖聽話。」

  「哦,」年輕的神子乖乖點頭,朵朵又開始說那些他聽不懂的詞了,可她一臉認真的樣子真的好可愛,「都聽你的。」

  潘朵朵這才滿意了。

  「嬸......」小豆丁捧著肉干,剛冒出一個字就被潘朵朵如有實質的眼神給唬得咽了回去,求生欲使他連忙改口道:「姐......姐姐,你一早上在羊皮上塗抹的那些線條是什麼?」

  「哦,那是簡易的地圖。」

  「地圖是什麼?」小孩好奇地問。

  「地圖就是記述地形地貌、路線的東西。」潘朵朵解釋著,看小孩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有道,「這麼說吧,就是把咱們這次旅途經過的地方全都標記在一張羊皮上,比如今早我們朝東北方行進,穿過了兩片小樹林,蹚過了一條小溪,又翻過了兩座小丘......把這些都一一記下來,下次帶著圖紙就知道怎麼走了。」

  「哇!」小豆丁眼裡亮光閃爍,「我能看看嗎?」

  「當然,不過你得先把午飯吃完。」

  小豆丁聞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肉條,都不要他叔叔幫忙撕小了,埋頭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潘朵朵:......這跟你平時斯文的吃法差距太大了。

  果然沒多久,小孩就吃完了,他抹了抹嘴,還仔細地用柔軟的草葉把小油手擦了個干淨,然後一雙翠綠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潘朵朵。

  真是服他了,潘朵朵朝羊皮卷的方向努努嘴,「自己去拿了看。」

  「好的!」

  說罷,就撒開小短腿奔了過去。

  丟卡利翁又是好奇又是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如抽像畫般的圖卷看著,還是立馬辨認出了他們的石屋、樹林,小溪之類。他挪動到正在吃著東西的潘朵朵身邊,指著右上角的十字標問道:「嬸......姐姐,這個又是什麼?」

  潘朵朵外頭一看,「這是方向標,右邊代表東邊,左邊是西,上面是北下面是南,有了方向標就能在地圖上找到目的地的方位了。」

  「好聰明的辦法!」小豆丁越來越覺得身旁這個女人聰慧極了,他低頭看著地圖,忽然又問,「有了方向,但是要怎樣才知道要走多遠呢?」

  潘朵朵低頭看了眼小孩,心道這孩子真是敏銳,於是她解釋道,「圖有固定的比例,每一處地標之間的路程遠近我用牛走過的步數來衡量。比如從石屋走到第一片小樹林牛走了五百步,我就用半個指節代表,那麼從小樹林到小溪又走了一千步,就用一個指節來代表。」

  解釋歸即使,潘朵朵也沒指望小孩聽懂,結果人家孩子不愧是賢者之子,領悟力優秀,很快弄懂了她話裡的意思,轉過頭來用崇拜贊嘆的小眼神看著她道:「嬸......姐姐,你真聰明!像爸爸一樣充滿智慧!你真是赫菲斯托斯制造出的人類嗎?聽說他很笨,他能造出這樣的你來?」

  潘朵朵瞥了眼小孩,沒想到第一個察覺她不對勁的居然是個矮冬瓜似的小孩,真是不可小覷的直覺。她當然不完全是赫菲斯托斯造的,這些方法也來自於她靈魂原本所在的世界,倒不是她聰慧......

  「小屁孩,這樣背後說神笨很不禮貌知不知道!」潘朵朵直接伸出一只手揉亂了小孩的頭發,「這世上聰明的神或人多了去了,不止你爸一個,永遠也不要小瞧別神或別人,知道了嗎?」

  「哇!你干嘛!你的手上還沾著油不要摸我的頭發!壞女人!」

  「哦?不叫姐姐了?」

  「你壞!」


第31章

  雞飛狗跳的午間休息後, 旅隊再次向他們的目的地行進。

  整個下午,他們都在一道峽谷中穿行。裸露的花崗岩和土層泛著枯燥的色澤,只有一些低矮的植物和零星幾顆頑強的樹點綴其間。

  當天幕暗下來時, 他們終於走出了峽谷。埃皮米修斯帶著他們尋到了一條小河,決定在河岸附近安營扎寨。

  「最好能尋到棵才倒下的松樹,可以直接在松枝的空隙間搭個臨時小窩, 要是沒有我們就直接露天睡吧, 天氣不是太冷,搭起火堆來動物也不會靠近的。」潘朵朵從牛背上跳下來,四處張望著尋找合適的營地。

  「朵朵,你說火?可是我們沒有帶上火種啊?」埃皮米修斯聽到她的話, 十分不解。

  「叔叔,這個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從木頭裡得到火焰。」小豆丁一臉復雜地解釋道。可不是嘛,她當時在溪泉邊點起火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丟丟, 叫姐姐,要禮貌!」埃皮米修斯把侄子從牛背上抱下來, 嚴肅認真地糾正。

  丟卡利翁:......現在該關注的是稱呼問題嗎?難道您不該繼續驚訝那個女人居然能像火神一樣生出火來?

  那邊看著叔侄倆舉動的潘朵朵一笑, 走過來揉了揉小孩的腦袋:「丟丟一會兒要記得幫姐姐去撿小樹枝哦, 不然姐姐點不起火來,咱們就只能生吃路上獵到的兔子了。」

  小豆丁看著她滿面慈祥的微笑,打了個寒戰。這是在威脅他吧?是吧?可是她這樣子好可怕......嗚......

  於是他飛快地乖巧點頭,「好的,姐姐,我現在就去撿, 保管夠你用。」說罷,就腳底抹油跑了。

  潘朵朵揚聲叮囑道:「別走出我們的視線哦!」

  「好!」

  「丟丟真是個勤勞乖巧又貼心的好孩子。」潘朵朵轉頭對埃皮米修斯一笑,完全沒有使喚童工的愧疚感, 「我看見那邊好像就有一顆現成的松樹,咱們牽著牛過去吧。」

  「好。」埃皮米修斯點點頭,有些好奇地問:「不過,朵朵真的可以從木頭裡取出火來嗎?」

  潘朵朵聞言笑了笑,「你就等著看吧!」

  他們的運氣的確不錯,那棵倒下的松樹比較大,枝椏還未完全腐化,支撐出了一個類似四面體的空間。埃皮米修斯把牛拴在了附近的樹上,將牛背上的行李取下來,潘朵朵則清理著多余樹枝,力圖把樹干下的空間稍微擴大一些。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小豆丁丟卡利翁也抱著一堆干枯的樹枝回到了他們身邊。潘朵朵從一只藤框裡拿出了事先准備的取火套裝,准備開始取火。

  「用這東西就能生出火來嗎?」埃米修斯瞧著那木槽和那細的如絨一般的木花,怎麼看也沒有看到火的影子。

  「叔叔,你老老實實看著就好了!」已經觀摩過一遍鑽木取火的小豆丁頗有些老神在在道。

  「哦。」

  有了第一回 經驗,這一回潘朵朵顯然更熟練了。她飛快用硬木摩擦木槽,在木絨泛起一縷青煙時小心地吹氣,很快便有焰光冒出。

  「哇!」埃皮米修斯澄澈的翠綠色眼眸被暖橘色的火光映照得閃閃發亮,顯然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得不輕,「朵朵!這真的是火!難道,你也有火的神力嗎?」

  「是火沒錯,」潘朵朵往火焰裡添上枯枝干葉,讓它燃燒得更加旺盛,「不過我並沒有火的神力,這也不是靠神力點燃的。如果方法得當,每個人都能像我這樣點燃火。」

  「每個人?」躍動的火光之下,年輕的神子有些愣愣地出神。

  「是啊,每個人,或每個神。你想試一試嗎?」

  「我可以嗎?」他將視線從那黑暗大地上唯一的光亮上移開,注視著創造出那抹光亮的少女。

  「當然,有什麼不行呢?」金發的少女朝他肯定道。

  接下來,在少女手把手的教導下,不僅是埃皮米修斯,連小豆丁丟卡利翁都順利地用取火工具得到了火種。最後,叔侄倆一都一臉呆滯地圍著那叢他們親手創造的火堆燒烤著今天獵到的兔子。

  到享用完晚餐,一大一小都沒能從他們親手創造出了火種這件事裡回過魂來。

  潘朵朵簡直沒眼看了,她抱著三只在小河邊清洗過的梨回來,往一大一小手裡各塞了一只,「都回神了!難道之後想要我叫你們呆呆嗎?「

  掌心傳來梨皮冰潤的感覺,讓游離的神思回攏了些許。這幾只梨是在峽谷裡的一處較矮的崖壁上摘的,大概生長的土地比較貧瘠,個頭都有點小。

  埃皮米修斯下意識拿起來咬了一口,被酸得俊臉扭曲,頓時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朵朵,好酸啊。」神子委屈巴巴。

  潘朵朵面不改色吃著酸梨,「酸點才有助於你們清醒呢。」

  埃皮米修斯低頭看了看手中被咬出一個缺口的梨,「今天晚上就像在做夢一樣......朵朵竟然將你所擁有的火之力傳授給了我和丟丟......」

  「都說了點燃火的不是神力了,我並不具備能操控火的神力。」潘朵朵無奈地解釋道,「真要說的話,點著火種靠的不是神力,而是科學吧......」

  「科學?」埃皮米修斯學著潘朵朵的發音,緩緩念出這個陌生晦澀的詞語,疑惑地問:「科學是什麼?」

  「嗯......要怎麼跟你解釋呢?」潘朵朵斟酌著,「大概有點像你哥哥和雅典娜教給人類建造房屋、燒制陶器、打造武器......那些讓生活變得更好的方法吧......」

  「這聽起來也像是一種神力。」埃皮米修斯有些暈暈乎乎地。

  「不是神力,不過......也算一種力量,有別於神力的力量。」

  「不是神力的力量......不是神力......對了!」埃皮米修斯忽然興奮了起來,「有了朵朵創造的火,就不用繼續使用宙斯的火了。我們把宙斯的火種還回去,是不是就能把哥哥給接回來了 ?」

  聽到這話,丟卡利翁頓時跟著興奮起來,和他叔叔一起,一大一小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潘朵朵看,期待著得到肯定的答案。

  潘朵朵嘆了口氣,雖然有些不忍心,但她還是不得不打破他們的幻想,「我不是特別了解丟丟爸和宙斯,但從之前埃米和我說過的那些事裡可以明確,宙斯絕不是一個輕易改變決定的神,他不會輕易放過普丟丟爸和人類......宙斯不會樂見人類有掌控火的本領,把火種還回去,讓神察覺到人類可以不依賴神就能得到火種,大概只會引來更深的忌憚吧。」

  小豆丁丟卡利翁聞言,眼瞳裡的亮光暗了下去,默默把頭埋到了雙膝之間。埃皮米修斯也很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種見到希望後又失去的無力感與自責。

  潘朵朵:......

  她就知道會這樣,可事實如此。如果此刻隨便給他們勾勒不存在的希望,當事實揭露時只會覺得更痛苦吧?

  不過大小狗勾都這樣了,也不好不安慰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又道:「都別難過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點火的方法雖然不能直接救回丟丟爸,但我們也多了一項籌碼。這次來找丟丟爸不也是為了一同商量,尋求改變現狀的辦法嗎?還沒見到他就垂頭喪氣地怎麼行?」

  她伸手揉了揉小孩細軟的棕色卷發,「你爸爸要是看到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子,一定都嫌棄得不想見你。」

  「你胡說!」小孩抬起頭來反駁,翠綠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出一抹晶瑩,「爸爸才不會嫌棄我!他一定想見我的!」

  「嗯,」少女溫柔地拍了拍小孩的背,「但是我想,他一定更願意看到一個笑著的丟丟。」

  「真的嗎?」小孩打了個嗝,小小聲問。

  少女認真地朝他點點頭,「真的。不過,丟丟現在像只髒兮兮的小花貓,該去小河邊洗漱了,這麼髒下去,會變成你爸爸都認不出的小煤球吧?」

  小豆丁掙脫了潘朵朵的手。這女人每次都這樣,好不容易讓他有點感動,下一刻又會變回這種討厭的樣子。

  真討厭。

  碎碎念著,卻是乖乖取了洗漱用品到不遠處的小河邊開始洗漱。

  「朵朵對丟丟真好。」埃皮米修斯從剛才就一直用怨念的小眼神盯著少女,「我也想要朵朵揉頭發。」

  潘朵朵:......啊,忘了這裡還有一只成年小朋友。

  「好了埃米,我們也洗洗睡了吧。」潘朵朵直接將揉頭發這種奇葩的要求忽略帶過,拉著他往小溪邊走,「丟丟一個小崽崽在小溪邊不安全,我們也快點跟過去吧。況且要早點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呢。」

  雖然沒得到期待中的揉頭發待遇,但被拉了手的神子仍然很高興,人高馬大一只被乖乖巧巧牽著走了。

  夜空的雲層很稀薄,星辰如一把把灑在深藍色天鵝絨上的寶石,爭相閃爍著獨屬於自己的光芒。遠處叢林裡蟲鳴之聲奏響,偶有幾聲灰瓊鳥的鳴啼,而小河水緩緩流淌的聲音則清潤了整片夜色。

  倒落的松樹旁,被石塊圍攏住的火堆靜靜燃燒著,火光微微映照出松樹下的一角——厚實的熊皮之上,孩童已經酣然入眠,一對金發的男女則並排躺著,似在小聲交談著。

  「雖然有火,但牛拴在外面會不會引來野獸?」

  「動物見到火一般都會避得遠遠的,不用擔心,安心睡吧。有什麼動靜我一定會第一時間醒來,會保護好你和丟丟的。」

  「真可靠啊......」少女喃喃道,一面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完全沒注意到黑暗之中,旁邊的神子因著她的話臉頰上的紅暈更濃重了幾分。

  其實第一次躺在異性身邊睡覺讓潘朵朵也有些別扭,但她很快適應了,大概潛意識裡知道身邊的這一位是能讓人安心色存在吧......跋涉了一天,即便她身體上不覺得累,精神也有些疲憊了......

  綿長的呼吸聲在黑夜裡響起,年輕的神子側過頭,借著從樹枝間隙間漏下的月光一點點描摹過少女的臉龐。

  「朵朵,不是神力......而是科學嗎?」年輕的神子聲音輕若落羽,「可是你又是從哪裡得到的這種力量呢......難道這也是奧林匹斯賜予你的本領之一嗎?」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屬於夜的靜寂。

  「並不像......宙斯絕不會讓這樣讓人容易掌控火的方法流出來......」

  「你一定有著我不知道的理由......我會等你,一直到你願意告訴我的那天。」

  幾近無聲的低語溫柔又篤定,如振翅而過的蝴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淹沒在了銀色的月華之中。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

  火神赫菲斯托斯站在星幕映照的露台之上,雙目眺望著南方。

  「赫菲斯托斯,你居然會來這裡看風景,真是稀奇。能看到你肯從你那熱烘烘的工作室出來還真是不容易?」赫爾墨斯湊過來,嬉皮笑臉地打趣道,「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沒什麼。」赫菲斯托斯卷了下披風,轉身離開露台。

  「真冷淡。」赫爾墨斯埋怨,「一見到我就走,真傷心。」

  然而他的埋怨絲毫沒有作用,那個褐紅色發絲的矮壯神祇已經走下了台階,只留下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

  「有情況啊這是......」赫爾墨斯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不會又是被那個女神給甩了吧?嘻嘻,要是有什麼有趣的事就好了!稍微注意著點吧,說不定又有好戲看呢!」

  那赫菲斯托斯卻是緊蹙著眉頭地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神殿走去。

  好像又出現了......那個不是出自於神造的火種。

  依舊渺小,但是氣息更駁雜了,有點像是有神在用火,又有點像是不依托神力直接誕生的陌生火種......

  距離太遠,他也有些拿不准。不過......這次的火種似乎移動了地方,比上次更靠北了......

  也更靠近奧林匹斯了......

  再看看吧......


第32章

  旅途的第七日。

  依照潘朵朵的計步法, 牛大約每天向前行進八萬多步,算上牛的步幅,約莫也就是四十公裡左右。他們一共走了七天, 也就是說,從出發到現在,他們大概已經朝東北方向行進了二百八十多公裡。

  不過旅途頭幾日裡多山多巒, 道路崎嶇, 他們不是在峽谷中穿行,就是在翻越丘巒山脈,一直到最近一兩日才踏入了平原地帶。要算直線距離,這估算出的二百八十公裡大概還要縮水許多。

  一路上來, 潘朵朵算是見識到了許多原始瑰奇的風景,不得不說,自然——這位最偉大的繪畫家慷慨地描繪著層出不窮的震撼之美, 讓來自周圍幾乎是城市風光的潘朵朵感慨又陶醉。

  不過風餐露宿比起舒適地宅在小窩裡顯然要辛苦許多,最明顯的是, 潘朵朵一行從外觀看上去就沒有出發時那麼光鮮了。雖然旅途中她一直都督促著大家注意清潔, 但不是每日都能尋到適合的水源洗澡, 況且還要趕路,也不好日日清洗衣物。

  好在現在天氣屬於秋高氣爽的範疇,髒是有點髒,但不怎麼流汗,倒還可以忍。

  依據埃皮米修斯的經驗,再行走兩天他們就能抵達海邊, 之後就可以沿著海岸線行進了。

  海啊,想起碧藍的海水,潮濕清爽的海風, 潘朵朵頓時就覺得神清氣爽多了。這會兒也是鼓足了精神,打算早點抵達海邊做個舒舒服服的海水浴,再弄一頓海鮮大餐大快朵頤。

  提到海鮮,她的思緒不由有些飄遠了,心裡默念著一般能在潮間帶找到的各種海鮮種類,牡蠣、螃蟹、石斑魚、螺、海膽......啊,不好,真是越想越餓。

  「朵朵,朵朵?」

  耳畔接連傳來埃皮米修斯的呼喚聲,潘朵朵終於從自己的幻想中回過神來。轉頭朝聲音傳來處看去,就見年輕的神子一臉擔憂地望著她,他懷裡那枚小豆丁則是一副十分無語的模樣。

  「怎麼了?」

  「朵朵,天色快暗下來了,我們該找地方休息了。剛剛我看到那邊有一處岩洞,應該是個不錯的庇護所,我們不如就到那裡過夜。」

  「好啊,」潘朵朵欣然點頭,「那個岩洞在哪裡?」

  埃皮米修斯頓了頓,然後低聲囁嚅道:「咱們已經走過了......」

  小豆丁這會兒才不顧忌潘朵朵的面子,幽怨地譴責她:「我和叔叔都叫了你好久了,你都不理我們,就知道悶這個頭自顧自往前走!」這個呆瓜女人!

  呃......潘朵朵有些心虛,連忙雙手合十誠懇地朝他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想事情想出神了。這裡離那個岩洞近嗎?要是不遠的話我們就折返回去吧。」

  「哼。」小孩皺起小鼻子哼了一聲,「我看你就是在想吃的吧?老遠遠就聽見你咽口......」

  然而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自家叔叔捂住了嘴巴。埃皮米修斯輕輕捏了捏侄子的小鼻子,朝潘朵朵笑笑,「岩洞不遠的,我們也沒有走過太多。等到了那裡整頓一下就給朵朵做好吃的,今天的晚餐應該會很豐盛的。」

  潘朵朵:......沒錯,她剛剛是在想吃的來著,可是他們倆到底是怎麼猜到的?

  雖然埃皮米修斯表達很委婉,但他顯然也和他侄子是一個意思,是吧?她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讓他們對她產生這樣的吃貨印像啊?

  雖然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但潘朵朵仍然努力維持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她矜持地點點頭表示認同,「那好吧,我們現在就折返過去看看。」

  ......

  埃皮米修斯口中的岩洞離得真不遠,他們趕著牛往回走了一小截,潘朵朵就一眼看到了遠處那黑乎乎的洞口。

  「就是那兒,朵朵。怎麼樣,看上去還不錯吧?」埃皮米修斯指了指那個洞口。

  「我們把牛栓在這裡,先過去探看一下吧,要是適合,今晚就住這裡。」潘朵朵建議道。

  「好。」

  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決定讓小孩留在原地等著,由他們倆過去探查岩洞。

  這片地方是大平原裡少見的一小塊兒丘陵地帶,倒也散布著些天然形成的低矮崖壁。此刻他們眼前就是一面如被斧頭劈砍過的裸岩山壁,整面山壁並不高,周圍掩映著一些樹叢灌木,那個約莫有兩人高的岩洞口就在山壁底下。

  潘朵朵看著那個黑黝黝的洞口,心中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大舒服。她仔細觀察了下,發現洞口應該比較干燥,沒有什麼苔蘚或其他小植物生長。

  「埃米,這個洞裡會有大型野獸居住嗎?」

  「我沒有聞到什麼動物的腥味,應該不會有。即使有也不怕,正好可以為晚飯加道菜。」

  潘朵朵聞言嘴角抽了抽,敢情她家這位還真的和狗狗一樣,靠氣味辨別地盤。

  「朵朵,怎麼樣?感覺這是個很不錯的地方。今晚我們要不就住這裡吧?」埃皮米修斯顯然對自己發現的地方很滿意。

  潘朵朵心中卻猶疑不定。

  干淨,不潮濕,看起來還很寬敞......這一切都顯得條件太好了......真有那麼好的地方,應該早被厲害的野生動物占領了......

  可是埃米卻說這裡沒有野獸的氣味。

  最好的東西應該由實力最強的存在占有,在自然界裡這就是法則。所以,沒有野獸,是不是也有可能這裡面有著令野獸也畏懼著的存在......

  忽然有晚風吹過,似有絲絲縷縷的風飄入了洞口,片刻後潘朵朵覺得耳畔拂過一陣悉悉碎碎的輕響,像是從洞中深處傳來的渺遠的呢喃。

  一股刺骨的寒意沒來由地從心底最深處蔓延而上,潘朵朵不禁狠狠瑟縮了一下。她抬頭凝視著漆黑的洞口,神情是如被冰霜凍結的凝重。這一刻,她心中很明確,她並不是被自己剛才的猜測給嚇到了,讓她感到戰栗的來源就是這個洞口本身。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洞內的某種東西。

  那是一種面臨生死命運的直覺,靈魂深處印刻的本能在瘋狂叫囂著讓她逃離這裡,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朵朵?」年輕的提坦神之子察覺到少女忽然攥住了他袖口,疑惑地轉過頭來。下一刻,少女血色盡失的臉頰讓他瞳孔驟然縮緊,他連忙將少女的手握入掌中,焦急地問,「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快......快點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潘朵朵顫抖著眼睫朝他斷斷續續道,聲音越來越低弱,「危險......」

  埃皮米修斯轉頭看了眼沒什麼異常的洞口,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猶疑,立刻一把抱起了少女就朝遠離洞口的方向跑開。到了他們拴牛的地方,小豆丁猛一看見自家叔叔抱著面色慘白的女人衝過來被狠狠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叔叔,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埃皮米修斯又是擔心又是迷惑不已,「朵朵要我們遠離那個洞口,說越遠越好,還說危險。不過既然朵朵都那麼說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們趕緊離開吧。」

  小豆丁看著虛弱到說不出話的女人,心裡又擔憂又別扭。看她平時都是一副挺能折騰又討神厭的樣子,這會兒突然這麼慘兮兮的,怪讓他覺得不舒服的。他猶猶豫豫對了對手指,抬頭對自家叔叔說道:「叔叔,讓我自己騎一頭牛吧,叔叔好好照顧姐姐。」

  埃皮米修斯一愣,隨後有些感慨,「丟丟真是長大了,叔叔真高興。不過丟丟自己一個能行嗎?」

  被質疑到自己的能力,小孩不樂意了,頓時撅著小嘴為自己正名,「這女......姐姐早就帶著我練習過了,不就是自己騎牛嘛?我可以的。」

  「好,不過要注意安全哦。」

  「知道了,別磨蹭了叔叔,姐姐不是說要趕快離開嗎?我們快點走,說不定她能快點兒好起來。」

  「好,我們快走吧。」

  很快,這支小小的旅隊再次倉促地啟程了。落日的余暉灑向這片小小的丘陵,將稀疏的樹影拉得長而斜。

  埃皮米修斯擁住懷裡的少女,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剛才他一直在她的身邊,明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但少女的反應卻像是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此時她的身上浸透了冷汗,整個人像是才被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看著少女緊閉的眼睫,他心疼地緊了緊裹住少女的絨皮,末了遲疑片刻,又安撫地輕吻了下她濕潤的額發。

  那個洞裡到底有什麼......會讓朵朵害怕成這樣?


第33章

  與此同時, 晚風肆意地在林間穿行著,如無形無影的幽靈,游弋穿梭過葉片的間隙與稀疏的樹影。它們中有那麼幾縷攀附過岩壁, 最終輕飄飄地溢入了那個岩壁的洞口,在黑暗裡穿行著,擦過一道又一道嶙峋的石筍和吊垂的石鐘乳, 最後消彌於不見底的深淵。

  越深, 細細密密的呢喃與嘆息越是層層疊疊,數不清的低語每次碰到一處石壁,就會如崩裂的水花,逸散成千絲萬縷道回響, 叫人無法分辨那聲音的本真。

  ——除了洞窟的最深處。

  「真有眼光啊。」

  「你是說——那個少女?」

  「屁。我說的是埃皮米修斯。」

  「他怎麼有眼光了?稀奇,還從來沒有誰這樣誇過他,包括他哥哥。」

  「你這是偏見, 他怎麼不算有眼光?看上了咱們能看上的洞窟,他眼光能不好嗎?」

  「......」

  「克羅托, 怪不得我總覺得自戀的生物越來越多了, 原來都是受你影響。你得改一改這的毛病。」

  「拉克西斯, 你為什麼不能閉上嘴,像姐姐一樣安安靜靜干自己的活呢?」

  「是你話最多吧?要是別的神知道在他們印像中神秘而端莊的命運女神私下裡是這種模樣,大概會一言難盡吧?「

  「無所謂嘍,反正你也說了——這是私底下。在你們面前何須維持形像?簡直浪費表情。」

  洞窟的最深處,石鐘乳和石筍在黑暗之中肆意伸展著,千萬年的點滴雕琢, 終於讓這裡成為了一座藏沒於暗色的恢弘殿堂。最本真的靜謐之中,唯有洞壁頂的幾縷裂隙漏下如霧如煙的光來,像輕透的雨簾垂下, 柔和地映出了洞內事物模糊的輪廓。

  三位女性神祇正坐在那柔和的光簾底下。

  盡管有光,比起深淵似的黑暗來,那點亮度只能屈膝臣服——無法看清這三位女神的面容,只隱約可以看見她們手中正不停動作著——最小的克羅托負責紡線,坐在中間的拉克西斯一點點將線理清楚,而一旁最年長的阿特洛波斯則手持一柄平平無奇的剪刀,不時將拉克西斯遞過來的線剪斷。

  她們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在暗與光的交織裡,她們用靈活的手指譜寫著最跌宕起伏的無聲樂章。

  此刻三位女神因為洞外經過而不入的訪客交談著,洞內一時不似往日般寂靜。

  「行了克羅托,別再扯什麼埃皮米修斯了。咱們真正該注意的其實應該是那個孩子吧?」

  「是啊,我們從來沒有引導過她來到命運女神的身畔,可是她卻來了。」

  「不過,那孩子可沒見到咱們,人家直接逃跑了。」

  「不得不說一句,那孩子的直覺還真是敏銳。」克羅托懶散的聲音終於多了幾分嚴肅,「話說,姐姐,咱們就這樣放任她走嗎?」

  「剪了。」

  一直沉默著的阿特洛波斯終於開口。她的聲音有一種深刻的平淡,像一潭靜水一般,一絲波瀾也沒有。

  「什麼?」拉克西斯和克羅托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她的存在並不合理。所以在發現這一點時,我就立刻剪斷了屬於她的生命線。」

  「可是,沒有用。」阿特波羅斯垂下眼簾,手裡繼續著她的活計。

  拉克西斯和克羅托都面面相覷,被剪斷命運之線後依舊還活著……這種情況她們也是頭一回碰到,簡直匪夷所思。

  「這怎麼可能,讓我看看......」拉克西斯開始在一堆線裡翻找,最終才想起來那根線剛才應該是被阿特波羅斯拿走了,她連忙取過來仔細看了又看,話語裡滿是迷惑,「她是赫菲斯托斯創造出來的沒錯啊?宙斯想用她作為對付普羅米修斯和人類的毒果,她會和埃皮米修斯結婚,有一個女兒叫皮拉,最後死於自己好奇心開啟的災難......這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讓她逃離了我們的掌控?」

  「別念叨了笨蛋,看了半天你還沒發現嗎?」克羅托扯著線的另一端,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

  「發現什麼?」

  「靈魂!靈魂被偷換了!那具軀殼裡的靈魂和這根線上記述的靈魂根本不是同一個!」

  「等一下,會出這樣的問題難道不是因為你在紡線的時候出錯了?平時就讓你認真點兒干活吧,這下可好了。」

  「你!」

  眼見著克羅托和拉克西斯要爭吵起來,阿特洛波斯終於出聲地打斷了她們。

  「行了,拉克西斯,這不是克羅托的問題。」

  「那個孩子的靈魂,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克羅托再怎麼樣做,也沒有辦法將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帶到此間來。」

  「我們只能決定此間世界生靈的命運,而她是游離在外的。」

  阿特波羅斯的話讓另外兩位女神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克羅托都沒有辦法將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帶到這裡,那麼讓那個靈魂出現在此的......

  「姐姐,難道是......那位的意思?可是......它從來沒有干涉過我們啊......」拉克西斯喃喃道。

  「誰知道呢?」克羅托聳聳肩,「就像誰也不知道我們私底下真正的德行一樣,沒有誰會知曉它真正的想法......或者說,它究竟有沒有想法都是問題呢。」

  「可是姐姐,就算那孩子的靈魂不受我們控制,她的軀體也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啊,只要是屬於這個世界,就理應由我們管轄,難道沒有辦法讓她的□□直接死亡嗎?」

  「試過了,沒用。剪斷那根似是而非的生命線頂多讓她虛弱片刻,根本沒有實質性的作用。在那孩子身上,靈魂絕對凌駕於軀體——她的□□本身就是由一堆死物塑成,只要她的靈魂活著,她就能算是活著。」阿特波羅斯沒有起伏地說著,平靜的話語卻如驚雷,讓她的兩位妹妹陷入了沉默。

  「要把這孩子的事要告訴宙斯嗎?」克羅托弱弱地開口。

  拉克西斯聞言搖搖頭 ,「這違背了命運的規則。」

  「那咱們就這樣放任不管了?」

  「這是命運的意思,除了遵從,還有別的選擇嗎?」

  年長的阿特波羅斯並沒有加入兩個妹妹的對話,而是沉默地繼續著手中的活計,她只負責決定生靈的死亡,至於其它,並不關她什麼事。

  克羅托有些煩躁地抓了抓線堆,哼聲抱怨:「真是討厭極了,宙斯和普羅米修斯怎麼這麼能折騰?宙斯也是,非要弄什麼潘多拉的魔盒這一出戲,現在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造出了這樣一個不可控的怪物來......未來有一天這孩子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大概要大發雷霆吧?」

  「要煩惱也是我最煩惱好吧?」拉克西斯也有些不高興了,她翻看著纏繞在手指上的線,「這孩子藏得真緊,要不是這次撞到咱們面前來了,誰能注意到她的靈魂和線上的不一樣?這下好了,感覺有這樣一個不確定的因素存在,好多根命運之線都有些模糊了,這要我怎麼好好安排?依我看,這一個不可控就要連帶出好多變數來。」

  「還有,你干嘛抱怨宙斯和普羅米修斯?不都是你紡織出來的命運之線嗎?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多事?」

  「那是命運決定的,不是我決定的。」克羅托攤攤手。

  「可拉倒吧。」

  「真的,命運決定他們的命運,卻不能完全左右他們的思想。他們可不是咱們的傀儡。宙斯和普羅米修斯一天天的在想啥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行吧。反正他們倆我都討厭,事兒多。」

  「要我說的話,其實我更討厭普羅米修斯一點。自從他創造了人類,我們的活計更多了,都沒時間好好出去找個新的洞了。咱們現在待的地方水都干涸了,這片石鐘乳總有一天會毀壞的。」

  克洛托的話引起了拉克西斯的暢想,她不由也附和道,「是啊,下一次我想找個帶溫泉的洞,海灣那邊好像有一片適合的地方,有雪白的洞窟和藍色的泉池,風景也很美......」

  「......等一下,好像埃皮米修斯他們也會去哪裡......」拉克西斯說著說著有些遲疑地停了下來。

  「怎麼這樣?」克羅托垮了臉,扭頭朝一旁的阿特洛波斯問道:「姐姐,不能直接掌控那孩子的命運,但是應該能旁敲側擊制造點意外干擾她吧?」

  「你可以試試。」阿特洛波斯剪斷了手中的一條線。

  「啊,既然姐姐都允許了,那麼我就要下手了!」克羅托有些興奮地重新坐回紡線堆前,搓搓手道,「這樣也好,到時候宙斯問起來也不能再說怎麼,畢竟咱們也算是努力制止過這個不確定因素了。」

  「克羅托,我看你就是不想讓人家占了你的洞窟才這樣做的吧?」

  「拉克西斯,是命運決定讓他們遭遇困難的。」

  「命運就是你的理由?」

  那邊克羅托和拉克西斯吵吵嚷嚷地精心安排著她們專門設下的命運的陷阱,兩位女神都沒有注意到,一旁安靜的長姐瞳孔中變幻莫測的神情。

  阿特洛波斯輕輕合攏剪刀柄,微不可聞地「哢嚓」一聲,一截線掉落在地,悄無聲息地化成了灰燼。

  然而片刻後,那堆灰又窸窸窣窣地在地上凝聚起來,扭動著如蛇舞,最後重新變回了一根毫發無損的線。

  果然......還是,不行。

  阿特洛波斯輕輕瞥了眼正處在興奮狀態的小妹妹,沒有告訴她,她的計劃大抵將會落空。

  這一次,它難道沒有站在神的這一邊嗎......

  隱約察覺到什麼的阿特洛波斯重新拾起地上的線,機械而平靜地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

  另一邊,潘朵朵的情形時好時壞,一會兒全身冷汗直流,一會兒又燒得如一團火,反反復復,差點沒把埃皮米修斯叔侄倆急得團團轉。

  埃皮米修斯看著少女痛苦萬分的模樣,恨不得以身代之,只後悔自己干嘛要帶她去那個洞窟門口,讓她受這種罪。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一股詭異,要不是有小豆丁攔著,埃皮米修斯都想回頭去洞窟裡好好探探,把嚇到少女的罪魁禍首給抓出來。

  不明不白,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到了午夜,少女的情況終於穩定了下來。看到她的臉頰重新泛起薔薇花瓣般的淡粉色,唇畔也不再是一片慘白,旁邊守候著的一大一小才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拖著精神上的疲憊睡下了。

  然後。

  這天天亮,少女是從男神的懷抱中醒來的。當她想要伸展自己的四肢,卻發現自己被牢牢鎖在了一架成熟有力的男性軀體懷抱間。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結實的肌肉有節奏地微微起伏著,顯然這具胸膛的主人還在熟睡之中。

  潘朵朵顯然易見地懵了一瞬,隨後覺得自己的血壓急速上升。

  她伸出手推了推埃皮米修斯,發現對方正以一種護衛人形抱枕的姿勢緊緊地禁錮住了她的退路,似乎察覺到懷中的珍寶想要離開,英俊的眉峰還不安地皺了一下。

  潘朵朵:......

  服氣了了服氣了。

  他昨晚好像照顧她到很晚,大概是累得狠了,現在讓她也不忍心打擾他的睡眠。

  就這麼再躺一會兒吧,嗯,都是因為不想打擾他,才不是因為想賴在帥哥懷裡不起來。

  對的,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第34章

  如果說, 清晨從愛人的懷抱中醒來是一種幸福,那麼醒來後靜靜描摹愛人的面龐則是另一件充滿浪漫的事情。

  尤其是,您的愛人還有著一張英俊神顏。

  潘朵朵側頭看著盡在咫尺的金發神子, 目光逡巡過他的額發、鼻梁和微微開闔的唇畔,心中一再感慨於造物的神奇。當清晨的微光從帳篷的間隙灑入,輕輕掃在他微卷的淡色眼睫上,那種寧逸又剔透的感覺,讓他整個神看起來就像一枚沉眠的寶石。

  不要太養眼。

  一切都又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就是他把她箍太緊了, 要不然她怎麼會覺得越來越熱得難以自抑呢?不用看都知道, 她現在的臉一定燒得通紅一片。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要是流鼻血臉就丟臉丟大發了。潘朵朵開始輕手輕腳去抬那只禁錮在她腰間的手臂, 卻發現對方的手臂像塊實心鐵, 即使用上了她幾分「一點兒力氣」, 也沒能拉開。

  「……朵朵?」

  低啞的聲線從少女頭頂上方想起, 潘朵朵愣了一瞬, 然後被對方晨起後性感慵懶的聲音弄得紅了耳尖。

  她挪動著在對方懷裡抬頭,就見他一雙眼眸尤帶著困意半闔著, 垂落的眼睫掩去了瞳仁中過於明艷的華彩,只有眸光裡最濃翠的一點,正一瞬不瞬地鎖著她。

  啊, 寶石他醒了。

  剛剛蘇醒的埃皮米修斯表情懵懂,他低頭看著乖乖巧巧縮在自己懷裡的少女,下意識滿足地彎起下唇角。隨後神情漸漸又染上些許疑惑, 朵朵怎麼突然到他懷裡來了?

  難道是在做夢?那這個夢還真是不錯。

  「那個......」 夢裡的少女她弱弱地開口了。

  埃皮米修斯頓了頓,隨後自然而然把少女攬過來蹭了又蹭,一邊閉著眼睛滿足哼哼道,「夢裡的朵朵好香好軟, 喜歡。」

  好香好軟的潘朵朵:......開始了他開始了,狗狗蹭骨頭環節。

  她就是一個莫得感情的破布娃娃......才怪呢。

  潘朵朵面無表情,不客氣地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頰,「埃米,你快醒醒。」

  察覺到臉頰上傳來的痛感,年輕的神子動作凝滯住,隨後驟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觸電般地松開了懷中的少女,耷拉下腦袋迅速正襟危坐跪立在一旁,唯唯諾諾解釋道:「朵朵,我......」

  潘朵朵坐在羊毛毯子裡,歪頭看著像是做錯了事情不知所措的狗勾,忽然一把捂住了臉。

  太......可愛了。

  她發誓,以前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喜歡這一掛,憨憨傻傻又蠢萌蠢萌的,不太聰明的樣子也可可愛愛,太戳她的心了。

  尤其是......在經歷過昨天的事情後……

  他對她無條件的信任,讓她心底某個地方溢裂出一道痕跡,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湧出,慢慢填充著那一顆跳動不止的髒器。

  埃皮米修斯見少女忽然捂臉,更加無措了,正手忙腳亂想要道歉,卻不想下一刻少女忽然傾身上前,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別道歉,我都知道。還有,昨天謝謝你照顧我。」

  少女說完,就如一只輕快的蝶,從帳篷裡跑了出去。徒留年輕的神子跪坐在原地,呆呆愣愣像一具精雕細琢的石像。

  半晌,他抬手輕輕觸了觸自己的臉頰。

  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有什麼溫溫軟軟的東西落在了那裡。

  ......癢癢的。

  沒多時,帳篷外傳來少女和孩子的拌嘴聲。

  「嬸......姐姐,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啊?」

  「丟丟乖,好好洗你的臉,說話小心被水嗆到。」

  「你不會是和叔叔親親了吧?爸爸和媽媽親親後臉也會這麼紅。」

  潘朵朵:......普羅米修斯你出來,我們得好好談一談孩子的教育問題。

  「小孩子別問那麼多,好奇心害死貓哦!」

  「為什麼好奇心會害死貓?」話題被成功轉移。

  「因為......」

  帳篷內,年輕的神子聽著他所珍視的珍寶們輕快的對話,神色溫柔地笑了。

  真好。

  ……

  經歷這一場風波,潘朵朵一行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朝東北方的海岸線行進。

  關於那天發生的事情,他們之後也有討論過。小豆丁丟卡利翁堅決認為潘朵朵就是因為餓過頭而暈倒了,潘朵朵則對這樣又損顏面的結論拒不承認。

  她仔細向埃皮米修斯描述了下當時的感受,總覺得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咽喉,身體上虛弱至極,使不出力氣。這樣怪異的形容讓埃皮米修斯摸不著頭腦,原本他提出讓他一個神回去探個究竟,最後被潘朵朵攔下了。

  「別去,反正我們就要見到你哥哥了,他也許會知道原因吧。」

  這倒也是,埃皮米修斯很快被這句話說服了。在他眼裡,這世上沒有什麼問題是他哥哥不能給出答案的。

  於是這件事情算是暫時揭過了。

  重新啟程後,潘朵朵騎著牛走在前頭。背對著叔侄倆,她一張精致美麗的小臉上滿是凝重與晦暗。

  她自己心中有所知覺,那種瀕臨死亡般的感覺實在有種莫名的熟悉——像極了她還是一具泥塑時,被宙斯醍醐灌頂和洗腦時的感受。

  所以,在那個洞窟裡的……會是一位神嗎?

  無緣無故又僅僅只朝她動手,難道是因為發現了她身上的不對勁?

  ——可是為什麼最後她卻一點兒事也沒有,總不會是因為她逃得夠快,沒讓對方得逞吧?或者干脆是對方突然高抬貴手?

  想也不可能。

  太多疑雲籠罩在心頭,潘朵朵無聲地嘆了口氣。在眾神環生的世界裡、在奧林匹斯的虎視眈眈之下,真是隨時隨地都潛藏著生存危機。

  可是,她堅決不能認慫。

  絕不。

  沒有誰能決定她這條命的去留,除了她自己。

  ......

  又過了兩日,當天邊一抹明艷的藍色點染在大地的盡頭,當旭日從那藍色之中冉冉升起,當清涼的海風帶著潮濕的鹹味刮過,潘朵朵覺得,自己的靈魂終於得到了救贖。

  終於看到海了。

  然而想要真真切切擁抱到海洋,他們還需先從現在所處的山丘上下去,穿過一道短窄的峽谷,最後沿著海邊的峭壁再行走上一段距離才行。

  有話說望山跑死馬,但在潘朵朵眼裡,看見了目標只會讓她更有動力。走到這裡他們都不知翻過了多少山丘、越過了多少峽谷,眼前這點路程自然不在話下。

  見到海後明顯興奮的還有小豆丁丟卡利翁,他的母親是大洋神女中的一位——普羅諾亞。見到海就意味著有機會見到他的母親。由於普羅諾亞掌管著一方海洋,只能偶爾到陸地上來看望她的孩子,所以小豆丁對能見到媽媽的機會很是珍惜。

  潘朵朵看著興奮中的小孩,心裡難免泛起些許辛酸。

  雖然初見面時這孩子一點也不可愛,但久了她也是真心稀罕這小破孩的。這麼一想宙斯還真不做個人......好吧,他本來也就不是人。人家媽本來就不能時時刻刻陪在小孩身邊了,還把人家爹給弄走了,探個親都要跋涉那麼遠......

  整一個古希腊神話版的留守兒童。

  這麼想著,她看小孩的眼神多了幾分慈母般的憐愛。

  「你干嘛這麼看我?」小孩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寒戰。她為何總會時不時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弄得他怪不自在的。

  「我在想,有一個大洋神女做媽媽真好,她一定很漂亮吧?」

  「那是當然,」提到自家媽,小孩得意得鼻子都翹了起來,他瞥了眼微笑著的潘朵朵,自覺地把後面那句「比你漂亮」咽了下去。

  「丟丟。」

  「干嘛?」

  「我和你關系好吧?」

  「誰和你關系......好吧,也就勉勉強強。」

  「嗯,」潘朵朵很滿意這個答案,她厚著臉皮繼續問道:「話說,能請你媽媽用海洋的力量把我們運送到海岸的另一端嗎?」

  小豆丁被這個問題問得愣住了。上一次他和叔叔也是沿著這條海岸線走的,但卻沒想到要請媽媽幫助他們......如果她能幫他們,好像的確可以更快一點兒見到父親。

  他很快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完全沒考慮過自家媽有沒有力氣把他們幾個弄過去。反正在小孩眼中,媽媽和父親一樣,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埃皮米修斯顯然也很贊同這個想法,「這樣的確會快上許多,就是不知道普羅諾亞姐姐會不會回應我們的呼喚。有時候她會很忙。」

  「沒事,如果丟丟同意的話,我們到了海邊就試試,如果能得到那位的幫助是最好不過了,丟丟?你覺得怎麼樣?」

  丟卡利翁自然點了點頭,「好啊,等到海邊我就呼喚媽媽試試。」

  潘朵朵笑了笑,能省一點力氣是一點力氣。時間是很寶貴的,越快見到普羅米修斯,她心底的答案將會越快明晰起來......

  待到正日當空,他們終於爬上了離海邊最近的一座山崖。

  此時此刻,大海就在峭壁之下,碧藍的海水翻湧著撲打在怪石嶙峋崖岸上,濺起雪白飛揚的浪花。有海鳥啼鳴著飛過,翅尖滑翔著掠起水波,劃出一道又一道優美的弧線。

  潘朵朵遠遠眺望著遠處蔚藍色海波上的粼粼碎光,深深陶醉著。

  「好美啊。」她感嘆道。

  「的確很美,媽媽她就生活在這最美的地方。」小孩也跟著感慨。

  牛蹄踏在崖壁堅實的石道之上,慢悠悠地向前行進著,沒有誰注意到,他們腳下的石塊最深處,忽然崩裂出一道縫隙,隨後就如連鎖反應一般,越來越多的裂縫如蛛網般快速蔓延著,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然而,這些聲音卻被完完全全掩藏在了海浪撞擊峭壁的打浪聲中。沉醉於美麗風景的旅人絲毫沒有發現,即將到來的危機如同潛伏的巨獸,早已暗暗朝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口。

  潘朵朵看著那些自由飛翔的海鳥,情不自禁閉上眼睛張開雙手,如果有一天......她也能如此自由......不受所謂既定命運的掌控就好了。

  下一刻,如雷聲般的轟鳴響起,暈眩的失重感驟然襲來,少女來不及反應,只如一只折翼的飛鳥,朝怒浪紛湧的深淵重重跌去。


第35章

  命運總是愛猝不及防地逗弄匍匐於它腳底的生靈。

  悲歡、喜怒、哀樂, 希望抑或絕望......人們面對命運時的表情即是它在譜寫樂章時最好的表達。

  潘朵朵在急劇下落時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很長一段時間她並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視線的背景忽然轉換成了藍天,朝她砸下的碎石、掙扎的牛、散落的行李......一切最後都淹沒在刺眼的陽光中,她似乎聽見有誰在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 除此以外,就是背後的海浪在翻滾嚎叫,像是千千萬萬張嘴在高聲笑著,笑這戲劇性的一幕,笑那個渺小又不自量力的人類。

  少女的手臂因為急速地墜落而朝著天空伸展著, 可是卻沒有什麼能夠讓她抓住。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很多, 又覺得其實自己什麼也沒有想。

  心底唯有一道清晰的聲音。

  ——她不甘心。

  就這樣死, 早知在奧林匹斯山就該把魔盒直接打開懟在宙斯臉上, 白白憋屈受了難麼多罪, 太劃不來了......

  但願這次醒來, 她能重新回到她想念的午後榻榻米上......雖然大抵老天不會待她如此優厚,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地想......

  即將砸落到浪濤裡的最後一刻, 潘朵朵似乎看見了一道翅膀的重影,潔白的羽毛溫柔地落下, 像極了她所懷念的午後陽光......

  啊,是天使來接她了嗎?

  她這種靈魂都能上天堂的嘛......天堂之門還真優容啊......

  下一瞬,一道與失重感截然相反的力道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 潘朵朵只覺得頭皮傳來一陣能讓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整個面部表情立刻隨之扭曲了。

  誰啊好缺德,難道臨死前還要讓她變成禿頭嗎......

  真的怒了。

  然而沒等潘朵朵發作, 她整個人就被那股力道甩得拋在了空中,須臾之間視線又一陣天旋地轉,最後她又重重一跌,結結實實趴落在了一具飛馳中的馬背上。

  是的, 馬背。

  潘朵朵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她身下這具軟中帶硬的肉.體上覆蓋著一層栗棕色的光亮短毛,側頭看去,還能瞧見那在空中肆意飛揚的馬尾。

  呃......可是哪裡來的馬......

  等一下,這好像還是在空中哦?

  像是在回應少女的疑惑似的,一對巨大的翅膀從她的臉頰旁邊劃過。那根根分明的潔白羽毛在陽光下熠熠閃耀著,美麗得如夢似幻。這對漂亮的翅膀顯然也充滿了力量,當它上下撲動時,能輕而易舉帶出強勁的破空之聲,隨之產生的氣流吹揚了潘朵朵的滿頭慘不忍睹的蓬亂金發。

  潘朵朵驚詫極了,她剛想要掙扎著起來看個明白,耳畔就傳來一道近在咫尺的陌生男性嗓音,「小姑娘,別亂動,抓緊我的身上的毛,現在我們要去撈小伙子和小孩子了。」

  小伙子和小孩子?難道是埃米和丟丟他們?對了,他們沒事吧?

  還有抓緊毛……

  潘朵朵順這飄來的話語低頭,看了看眼前那層短茬茬的毛,有一瞬間的無語。

  就問沒她指節長的毛怎麼抓?

  然而這馬背的主人卻絲毫沒有顧忌少女的滿腹嘀咕,就在下一刻,失重的感覺再次衝襲來,潘朵朵低聲驚呼,只好本能地反應,像只八爪魚一樣手腳並用將自己牢牢粘在馬背上。

  暈眩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上下時,潘朵朵才忽然意識到,剛才她是聽到了有誰在講話是吧?馬講話?她努力將頭扭朝與馬尾相背的另一邊,一架肌肉虯結的脊背和一個頭發短硬的後腦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簾。

  驚了。

  馬的半身......加上人的半身......等於半人馬沒錯......

  可是半人馬哪裡來的翅膀啊!

  就離譜!

  沒等潘朵朵消化這個驚奇又錯亂的信息,馬背上又是一陣劇烈地顛動,如坐過山車般的感覺差點沒讓她吐出來。下一刻,她身旁又多了兩道安穩坐著的身影,赫然就是方才與她失散的埃皮米修斯,以及被他抱在懷裡的小豆丁。

  一大一小身上濕噠噠的,顯然已經是落到了海中,潘朵朵艱難地轉頭,擔憂地朝他們問:「你們倆沒事吧?」

  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這會兒見到潘朵朵安然無虞,又是後怕又是欣喜。要不是礙於現在不方便,年輕的神子只想把失而復得的少女緊緊抱在懷中,真的差一點......差一點就......

  「我們倆的軀體都很強健,這種程度的落海不會讓我們受什麼傷的......朵朵,你呢?有那裡受傷嗎?」神子的語調焦慮,聲線中摻雜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我沒事,」就是差點成了個禿子。潘朵朵頓了頓,把小怨念咽下去,然後對著身前的背影真心實意感謝道,「還要多虧這位......救了我,多謝您。」

  「小姑娘別客氣,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這裡不方便續話,讓我先帶你們回陸地上吧!」

  「好,麻煩您了。」

  於是,這位有著翅膀的......半人馬上下振動了幾下翅膀,降下速度朝著海邊的某座山飛去。

  半晌後,半人馬帶著兩大一小降落到了山間的一塊平地上。潘朵朵環顧四周,發現這塊平地西側是一個寬敞的洞穴,東面則臨著海,其下是一道陡削的海邊岩壁。岩洞附近還有一道流泉,清澈的泉水順著山壁汩汩流淌。

  看起來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

  埃皮米修斯抱著小豆丁從半人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又轉過身,將趴在馬背上的少女攔腰抱下。

  落了地,潘朵朵揉了揉被硌得生疼的腹部,這才抬頭將半人馬的臉看了個清楚。

  那是很有男性氣息的一張臉,硬朗而陽剛,濃眉大眼,五官分明,倒是意外地帥氣大方。

  她打量半人馬的同時,半人馬也眯著打量了他們一會兒,不到片刻,他友好地打招呼道:「歡迎來到皮利翁山,我叫作喀戎,如你們所見,是一匹半人馬。這裡是我的家,歡迎你們來做客。」

  「原來是你/您。」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異口同聲道。

  「哦?」喀戎面上露出一個饒有趣味的表情,他來回動了動四蹄,爽朗笑道,「原來你們都認識我?」

  「我曾聽哥哥普羅米修斯提起過你。」埃皮米修斯如實回答。

  喀戎聞言點點頭,將視線轉向潘朵朵。潘朵朵面不改色,回答道,「我曾在奧林匹斯山上聽過關於您的故事。」才不是呢,是在現代世界的古希腊神話故事裡看到的。

  喀戎,好像是二代神王克洛諾斯和一個水仙女的孩子吧?和其他天性惡劣好淫的半人馬不同,他是一位和普羅米修斯一樣的賢者,是很多人類英雄的老師。

  讓她最有印像的是,喀戎最後自願替代普羅米修斯被鎖在了崖壁之上,讓普羅米修斯重獲自由——這又是一位自我犧牲的聖者,潘朵朵心裡唏噓。

  聽聞潘朵朵的回答後,喀戎點了點頭,「沒想到你們都認識我的名字,那還真是一種榮幸。請先到我家坐坐吧,我想小伙子和小孩都需要換換衣服。」

  「那就打擾了。」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肯定後,隨即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

  喀戎一笑,領著他救來的客人們進到了他的石窟中。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各牽著小豆丁的一只手,跟隨者主人往裡走。洞裡的擺設簡潔而有序,桌子椅子和床一應俱全。可以看出洞窟的主人很用心地打整著自己的居所,這是一個讓人感到舒服和放松的地方。

  「好了,小姑娘先請坐吧,我先帶著小伙子和小孩子去換衣服。」

  「好,那我就在這等著。」

  男孩子們去換衣服時,潘朵朵則是努力回想著古希腊神話裡關於半人馬的描述。然而無論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半人馬究竟會不會飛,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絕對不該有那雙翅膀......

  那麼這一位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實的神話世界不同於她從前那個世界裡流傳的故事,半人馬是有翅膀的?

  「你的神情在告訴我,你正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中。」

  潘朵朵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轉過頭,就見洞窟的主人正抱著手臂饒有興趣地瞧著她。

  「是的。」潘朵朵肯定地點點頭,然後直接指著他的翅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我原以為您是沒有翅膀的,這讓我很驚訝。」

  「哦,原來是這個。」半人馬低頭摸了摸腰間兩側蓬松的翅羽,有些好笑,「這不是我天生的。前不久我和阿瑞翁打了一個小小的賭,我僥幸贏了他,所以他只能願賭服輸把翅膀借我用上幾天了。你們該感到慶幸,要是沒有它,今天我可沒辦法救你。」

  您們的翅膀還是可以出借的嗎?潘朵朵覺得自己滿頭都是問號,她愣了愣,然後道:「冒昧地問一下,這位願賭服輸的阿瑞翁是——?」

  大概覺得眼前的少女表情太過精彩,喀戎輕輕笑出了聲,「是一匹天馬,你在奧林匹斯沒有聽過關於他的故事嗎?」

  「沒有,我在奧林匹斯呆的時間並不長,有很多故事赫爾墨斯還沒來得及同我講。」潘朵朵臉不紅心不跳。

  喀戎盯著少女看了看,忽然道:「我倒是認出了埃皮米修斯來,不過,小姑娘,我卻從來沒見過你。你是誰呢?」

  「潘多拉,一個奧林匹斯造出的人類。」潘朵朵回答得干脆利落。

  「人類?」喀戎摩挲了下下巴,「我曾遠遠見過普羅米修斯造出的人類,你的外表顯然和他們很不一樣。潘多拉......潘多拉......這倒是個好名字,看起來奧林匹斯應該對你很不錯......」

  「宙斯他制造你,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第36章

  潘朵朵暗自感嘆。

  眼前這位不愧是另一位「賢者」, 光從一個名字就能猜到那麼多東西……這樣睿智的一位,如果能站到他們這邊就好了……

  只可惜潘朵朵清晰地察覺到,這位半人馬雖然救了她, 但明顯對她不是很喜歡——難道是因為她先前說的「我曾在奧林匹斯聽過您的故事」這句謊言嗎?

  ......那未免也太敏銳了。

  察覺到對方不好蒙蔽, 潘朵朵打算盡量用「實話」來回答他,她微微頓了頓,朝半人馬解釋道, 「您猜的不錯, 奧林匹斯曾告訴我,『潘多拉』即意味著擁有一切天賦之人……他們賦予了我許多美好的特質, 並交代我要作為奧林匹斯的使者, 將這些美好的賜福傳達給人類。」

  「哦?」喀戎點點頭, 又繼續問她,「那麼作為使者的你為何不去向人類傳達賜福,反而是跑來了這裡呢?」

  「我們打算去探望一下埃米的哥哥普羅米修斯,途中路過了這兒。丟卡利翁十分想念他的父親,而我也對那位充滿了好奇。」

  聽了少女的解釋,喀戎煞有介事地評價, 「我想, 宙斯要是知道你這麼『不務正業』, 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怎麼會?」潘朵朵揚了揚眉稍, 聲情並茂地辯駁, 「我曾見過那位神王,他是一位極和藹又極有氣度的神, 一雙智慧的眼睛像大海一樣充滿了仁愛的包容。那樣寬宏大量的一位神祇,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與我這個小小人類計較的。」

  這浮誇的回答讓半人馬忍俊不禁,他撲哧一聲笑出來, 朝潘朵朵誇獎道,「你讓我覺得真有趣,風格很……獨特,有點兒對我的胃口……你看起來不大像是奧林匹斯造出來的東西。」

  你才是東西。潘朵朵心裡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是嗎?可我感覺,您並不怎麼喜歡我。」她直接朝對方扔了了一記直球。

  喀戎聞言笑容更深了,他沒有否認地點點頭,「看起來,你好像已經知道了為什麼我一開始對你沒有好感了。」

  對方都這樣說了,那也沒什麼可遮掩的了。

  「是因為那句——『我曾在奧林匹斯聽過您的故事?』」

  「小姑娘,你當時的表情就像在陳述一件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一樣,老實說,我有時候都不能分辨你那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喀戎一面說著,一面探究地盯著少女的眼睛。

  潘朵朵攤了攤手,「赫爾墨斯向我傳授了言語天賦。」

  言下之意,天賦使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要怪都怪他。

  喀戎又咧嘴笑了,他對她這回答不置可否,轉而道,「小姑娘,你本身的確沒露出什麼破綻,問題就出在你或許才誕生不久,大概對奧林匹斯還不甚了解——像我這樣的存在,是奧林匹斯根本不屑於提起的……」

  「.......」原來問題是出在這兒嗎?

  「所以那時我立即知道你在說謊,還是像說真話一般平靜地陳述著謊言……簡直熟練得得心應手。像你這樣的人卻心安理得地呆在兩個老實的笨蛋身邊,實話說,我很擔心他們。」半人馬一邊說著,一邊搖搖頭。

  潘朵朵有些無語,一時不知該怎樣為自己辯解。

  「我實在很好奇,你究竟是從哪裡聽到的有關於我的事……到底該是多麼神秘的存在,才需要你用一個謊言來掩蓋……」

  「恕我無可奉告。」潘朵朵輕飄飄道。

  半人馬聞言打了個響指,沒再追問下去,「抱歉啊小姑娘,或許我應該尊重你的秘密。可是你的各種表現都讓我太好奇了,忍不住就想去探究。你放心,我會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求知欲的。」

  潘朵朵:……

  她還能說什麼?難道還要客氣地說一句沒關系嗎?

  那抱歉,她做不到。

  「你們在說什麼?」這時,埃皮米修斯領著小侄子走進了這個會客間。他們身上都已換上了新的衣袍,先前渾身濕透的狼狽一掃而空。

  「哦,我在向這位小姑娘介紹這周圍有趣的事物。」喀戎優雅地向他們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一面隨口回答了他的問題。

  潘朵朵:……

  瞧瞧瞧瞧,這謊話信手拈來的樣子,她都自嘆弗如。

  就不服氣,簡直雙標。

  「我聽小姑娘說,你們這是要去探望普羅米修斯?」

  埃皮米修斯點點頭,「是的,朵朵現在也算是我們的家人了,應該讓她和哥哥相互認識下。」

  「朵朵?」

  「是他對我的愛稱。」潘朵朵搶答道,臉不紅氣不喘。

  聽到愛稱這個形容,神子的耳尖偷偷地紅了一小片。

  「哦——」喀戎拉長了聲線,「小姑娘剛才介紹自己是奧林匹斯造的人類,埃皮米修斯,你們是怎麼走在一起的?而且剛剛我沒聽錯的話,家人?」

  「朵朵當然是我們的家人。」埃皮米修斯先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然後才解釋道,「是赫爾墨斯把朵朵送到我們身邊的,朵朵很好,是我們都很珍視很在乎的寶貝。」

  這下輪到潘朵朵臉紅了。

  他……唉,總是那麼猝不及防,在外人,呸,外馬面前請不要那麼肉麻啊啊啊啊啊啊!

  旁邊的小豆丁聽到這話後,悄摸摸翻了個白眼。那也只是叔叔你當她是個寶貝,她在他這兒就是塊大石頭呢。

  還是又凶又重的那種。

  喀戎覺得他們幾個的反應頗有些好笑,不過當著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的面,他收斂了許多,沒再像剛剛面對潘朵朵一個人時那樣咄咄逼人。一番交談下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開朗健談的優雅紳士,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都為之產生了不小的好感。

  唯有潘朵朵在旁邊看得直想翻白眼。

  明明自己就是只千年狐狸,段數比她還高,剛剛還指責她呢?

  不過半人馬和少女都心有默契,誰也沒揭穿誰的老底。

  「我看你們今天就留下來住一晚吧。發生了那麼驚險刺激的事,小姑娘瞧著身體弱些,好好休息下養養神才最穩妥。」眼見著太陽西斜,喀戎熱情地挽留客人。

  埃皮米修斯一聽他說小姑娘需要休息,頓時非常認同,轉過頭來建議潘朵朵留下來好好休整一晚。

  潘朵朵自然沒意見。

  主要是他們的行李和代步的牲畜都在那場崩塌之中散落了,總不能什麼准備都沒有就兩手空空地出發。她提出想要回到事發地點看看,想著說不定還能撿回一些東西,但這個活計立刻就被熱心的喀戎包攬了。

  「我有阿瑞翁的翅膀助力,很方便在海上搜尋。那處山崖剛發生過坍塌,說不定還有隱藏的危險,你們幾個就別去了。」

  對方都這樣說了,潘朵朵自然是欣然表示感謝,「那麻煩您了,您真是幫了我們太多忙了。」

  「小姑娘,別太客氣了。我平日裡自己呆著也有些無聊,你們的到來讓我這皮利翁山熱鬧了許多,這讓我很高興。」

  潘朵朵聽聞這話心中微微一動,她看著半人馬振翅飛遠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好像,也不是沒有拉一個隊友的可能?

  ……

  這邊劫後余生的氣氛最終歸於一派和諧,那邊某個黑暗的洞窟之內,某位女神卻正在發小脾氣。

  「好氣。」克羅托鼓著臉頰把手裡的線錐扔了出去。

  「你又怎麼了?克羅托。」

  「姐姐,嗚嗚……」

  克羅托沒有理會問話的拉克西斯,而是黏到了年長的阿特洛波斯身邊,委屈地抱著她的腰使勁兒蹭來蹭去,「我已經為那個孩子編織了一個萬分凶險的陷阱,那原本該是一個死局的!結果沒想到喀戎那家伙竟然會跳出來攪局!」

  「喀戎?」旁邊的拉克西斯有些驚訝,「我記得你好像是准備讓海崖崩塌吧……喀戎既不會游泳又不會飛,他能怎麼攪局?」

  「你敢信,喀戎和阿瑞翁打賭贏了,獲得了它翅膀的使用權……所以,他飛著去救了那個孩子。會飛的半人馬?我敢肯定我從來沒有設定過這麼奇形怪狀的東西,太離譜了,真的太離譜了!」

  「你小聲些,注意點形像好嗎?」拉克西斯有些受不了小妹妹的聒噪,她從線堆裡拉過兩根線仔仔細細看了看,最後說道:「克羅托,這就是你編織出來的,只怕是你根本沒想起來。」

  「原本喀戎和阿瑞翁的小小賭局根本不會引起什麼注意,喀戎借了翅膀後沒多久就還回去了,什麼波瀾也不會掀起來……但是現在因為那個孩子,我們才注意到了這件事情……」

  「的確離譜。」拉克西斯如是總結道,「那個不受控制的孩子會影響到她身邊一些生靈的軌跡……即使我們出手干預,也不一定能吧她抹除,甚至會陰差陽錯造成更多不是出於我們本意的變數……」

  「所以說,現在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嗎?」克羅托終於冷靜了下來,低沉的聲音在這一刻像極了她的長姐阿特洛波斯。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拉克西斯點點頭,然後看向一直沉默著剪斷命運之線的阿特洛波斯,「姐姐,您認為呢?」

  「我們做好我們該做的就好。」

  阿特洛波斯的聲音如幽潭上的漣漪,一點點在暗色的洞窟裡回蕩開來。

  拉克西斯和克羅托對視了一眼。

  做好她們該做的……意思就是不去管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孩子了?

  這麼一想也倒是,反正又不是她們管轄範圍內的,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也跟她們沒關系。

  克羅托頓時覺得身心舒暢了。

  「唉,你別說,其實這樣子下去估計會蠻有趣的?」克羅托松開了長姐的腰,伸手扯了扯拉克西斯的袖子。

  拉克西斯快被自己變化無常的妹妹給弄得沒脾氣了,「你怎麼又不氣了?現在開心了?」

  「你想啊,從前都是我們為這些個生靈設定好既定的命運軌跡,所有結局都早就已經知曉,這多沒趣啊?現在終於有一個不確定的,你不覺得看著她將來怎麼發展會很好玩嗎?」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拉克西斯從克羅托手底下解救了自己的袖子,「你究竟知不知道這個『不確定』給咱們平添了多少工作量啊?」

  克羅托聞言輕輕哼了一聲,表示不服氣。

  命運女神在別神眼裡都是至高莫測的神秘存在,可命運女神在怎麼也是神啊!天天不止歇地重復同樣的工作,有時候也會覺得乏味好嘛?

  還有沒有神權啦!

  摸著良心說,過得最辛苦的神大概也就是她們可憐的姐妹幾個了,赫利俄斯和塞勒涅他們兄妹仨兒好歹還能輪休。這會兒好不容易有點能取悅到她的事,還不准她稀罕嗎?

  但願那孩子不要讓她覺得太無聊吧。


第37章

  潘朵朵並不知曉, 在某個神秘的地方,她已經被某位命運女神特別關注到。對方甚至還坐上以她為主角的特等觀影席,就等著看她怎麼演繹人生大戲了。

  此時她正看著撿回來的零星幾包行李, 心中心疼得滴血。

  出於謹慎考慮, 最重要的東西都被她放在了貼身背著的腰包裡,並沒有遺失。包裡面的東西不多,除了魔盒, 就是她用羊皮繪制的地圖、一根木炭枝和若干種子。

  沒錯, 一些種子,全是她一路上收集的。考慮到之後很可能要在人類聚落發展種植業, 她就留意著收集了一些食藥用植物的種子。原本采集樹苗或枝條才是最快的, 但由於不方便攜帶, 潘朵朵只能退而求其次,收集種子。

  感謝她多留了個心眼,要是魔盒掉落到大海之中被衝走,再被誰不小心撿到並好奇地打開,那麼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幾樣東西是留住了,但更多的就沒有什麼了。她辛辛苦苦做的筷子叉子勺子、她編織的帽子、藤筐藤籃、點火套裝……還有她好不容易養得溫馴些的牛……都沒了。

  一夜變成窮光蛋的感覺。

  潘朵朵眼角差點流出一滴貧窮的淚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 喀戎替她找到了埃皮米修斯親手為她打造的那把弓箭, 她珍惜地摸了摸那被海水浸泡的弓身, 決定以後也像背腰包一樣背著它, 弓不離人。

  「是把很漂亮的弓, 只可惜看上去質量不怎麼樣,華而不實。」喀戎看到她的舉動, 在一邊打趣道,「還好它是白色的,比較醒目, 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潘朵朵斜斜瞥了眼半人馬,大概是因為他們相互知道對方的本性,總覺得他對她說話時總是很不客氣——完全沒有他在面對埃皮米修斯和丟丟時的和煦溫柔。

  不過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馬,後面又辛辛苦苦幫她找行李,她感激還來不及呢,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

  「這是埃米送我的弓,是很重要的禮物,謝謝您幫我找回它。」

  「哦。」喀戎點點頭,「看起來,你竟然像是很喜歡那個小伙子。」半人馬朝遠處正在准備晚飯的埃皮米修斯看了一眼。

  「請把那個『像』字去掉。」潘朵朵拿過一塊獸皮,低頭把弓身擦干淨。

  饒是喀戎,也被眼前少女的直率給驚了一下。半晌,他慢吞吞道:「你真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不矜持的女性。女孩子被問到這種問題,一般不是會感到害羞……甚至覺得難以啟齒嗎?」

  潘朵朵無聲地抬頭朝半人馬看了一眼,眼裡意思很明確:既然您都知道這樣問女孩子會讓對方害羞,干嘛還問這種問題,這不是欠是什麼。

  看懂少女意思的半人馬被噎了一下。

  「沒什麼奇怪的。」成功把對方噎住的潘朵朵這才不甚在意地道,「你這樣問我,我也害羞啊。你看,我的耳朵都有些泛紅了。」

  喀戎欲言又止,從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說自己害羞的生靈。

  「我看你們明明都很喜歡對方,可是中間似乎卻像隔著一層什麼。小姑娘,喜歡就要大膽地追啊,這麼猶猶豫豫一點兒也不像你。」

  聽到這語重心長的話,潘朵朵愣了,她疑惑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半人馬,就這?傳說中赫拉克勒斯和阿基裡斯等人類英雄的老師,賢者喀戎?

  為什麼她覺得一點也不像,反而倒像是八卦的婦女之友呢?

  真是一言難盡,古人誠不欺她,傳言不可盡信。

  「喀戎前輩,您不覺得您問的問題太多了嗎?」

  「如果我的問題困擾到了你,那麼請原諒我的冒昧,小姑娘。」喀戎將左手放在胸前,微微頷首致歉,「實在是有太長時間沒有客人來到我這裡了,這會兒有能與之交談的對像,讓我不自覺有些興奮了。」

  「好吧,您不必道歉,這倒也沒讓我很困擾。」潘朵朵朝半人馬微微一笑,「不過您下次可別在姑娘們面前這樣問話了,她們會討厭您的。」

  喀戎心中好笑,這小姑娘還真像只狡猾的刺蝟,倒也不隨時張著刺耀武揚威,就是逮到機會便要不客氣地反戳一下。

  記仇得很。

  沒見過的新奇品類,這次奧林匹斯造人,未免造得也太出彩了吧?

  這麼想著,那邊的少女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站起了身對他道,「您聞到那邊傳來的香味了嗎?我家埃米的手藝很好,差不多我們可以過去等著吃了。」

  喀戎動了動鼻子,的確很香沒錯,但是距離能吃似乎還需要再烤上一段時間?

  然而少女已經轉身離開,朝著年輕的神子走了過去。

  潘朵朵背對著喀戎,心底松了口氣。

  太八卦了……有種面對街坊熱心大媽的恐懼,加上對方對情緒的捕捉犀利到極致,實在讓她頗有壓力。

  好再他也沒有不依不饒。

  潘朵朵抬頭看了眼不遠處躍動火光後坐著的金發神子,透藍色的眼眸被那橘色的焰尾映照得有一瞬迷蒙。

  她是很喜歡他沒錯啊。

  他施予她的溫暖如太陽明艷,他對待她的溫柔又似月色般細膩。相處越久,這個男神於她而言就越如洗褪了泥沙的寶石,那抹懵懂無知露出的華彩流光,讓她心生私自占有的欲望。

  可是,橫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太多了……

  無法解釋於口謊言,不得已的隱瞞,未知而縹緲無根的命運……一道又一道橫亙於他們之間,不得不讓她止住腳步,只敢貪婪地注視,不敢小心去觸碰。

  ……如果沒有未來,你還會和你所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真是個世紀難題。

  「朵朵,快過來吧。你呆站在那裡干什麼?」神子的聲音劃破了潘朵朵眼中的思緒,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就看見那邊一大一小正一起歪著頭看向她,兩對亮閃閃的翠色眼眸似乎在熱切地期待著她的加入。

  太……太可愛了。

  破功了。

  不過是一瞬間的轉變。

  這一刻,潘朵朵忽然有種認栽了的感覺。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猶豫,當她看見她的寶石,她就是會本能地想要去靠近、緊緊抓在手裡。

  她想和他們在一起。

  原本的潘多拉和埃皮米修斯一起走向了死亡……可是她不是潘多拉,埃米也不再是那個只存活在傳說故事裡的提坦神之子。

  即便一開始就背負上了沉重的命運,但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這麼折騰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改變既定的一切嗎?

  沒有未來,那麼就創造未來。她想要一個和他們在一起,一起好好走下去的未來。

  ——為著這樣的念想,她將傾盡所有。

  豁然開朗,莫過於此。

  潘朵朵忽然間露出一個燦爛地笑容,大步向那裡正等待著她的一大一小走去。

  「朵朵,為什麼突然笑得那麼開心?」

  「哦,都是因為你做的食物太香了,讓我聞著都覺得心情愉悅。」

  「是嗎?」神子撕下一點烤肉吹涼,然後喂到少女嘴邊,「要不要先嘗嘗看?」

  少女點點頭,心安理得享受著投喂。

  一旁的小豆丁疑惑地翻著自己的烤肉,總覺得眼前的女人有哪裡變了,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他看了看兩只大的,發現他們之間的氣氛莫名其妙變得更黏糊了,而他——一個夾在他倆中間的小孩,越來越顯得格格不入。

  就奇怪。

  不過小豆丁也沒有太在意,反正在他眼裡這女人總是變化無常,要是一直保持一個樣子,他才要覺得稀奇呢。

  這天的晚飯為了答謝喀戎對他們的幫助,埃皮米修斯可謂大展手藝。喀戎嘴巴自從開始嘗到第一口起就沒停下過,一邊吃一邊贊口不絕。

  「太好吃了!埃皮米修斯,我從來沒聽說過你還有這麼好的廚藝!老實說,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我都想離開皮利翁跟你走了。」

  「你過獎了。」埃皮米修斯有些不好意思,「你們覺得好吃,我也很開心。」

  主要是朵朵覺得好吃,讓他很有成就感。

  潘朵朵一聽喀戎這話頓時心思活絡了起來,「喀戎前輩,您在皮利翁山呆久了,何不出去轉轉呢?既然您這麼喜歡埃米做的食物,不如同我們一起,這樣既可以享受美食,又可以出去活泛活泛身體。總是呆在一個地方多無聊,您說是吧?」

  「你這個小姑娘壞得很,」喀戎喝了些酒,在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面前說話也開始不太顧忌,「我看你不是在為我著想,而是看上了我這飛行的能力吧?想要偷懶,可不好。」說著,還搖了搖手指頭。

  一旁的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一開始聽到潘朵朵的話時還有些奇怪,等喀戎這一解釋,立刻明白了過來,一大一小頓時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坐臥在地的半人馬,直把對方看得別過了眼睛。

  潘朵朵暗自一笑,這種倍增的美顏殺傷力不是誰都能招架的,她索性坦然承認,「想和您一起旅行是真,希望您能用飛行能力幫助我們也是真。您就當為美食支付的一點點酬勞吧,畢竟我們埃米每天做飯也很辛苦的。」

  「嘿!老實說,你的建議還真有點兒讓我心動,」半人馬若有所思地轉了轉陶酒杯,最後道,「這樣吧,讓我考慮一晚上,明早給你們答復。」

  「好,希望我們能聽到您肯定的答案。」潘朵朵點頭。

  這樣的回答再次讓喀戎哭笑不得,「你還真是直接啊,小姑娘。」

  「可不是嗎?」少女不甚在意地攤攤手。

  這天晚上的皮利翁山格外地熱鬧,美食豐盛,氣氛熱鬧,明艷的篝火歡快地躍動在海邊的山崖上。喀還戎拿出了他從好友那裡得到的葡萄酒與客人們分享,雙耳陶杯中盛滿了清澈的紫紅色酒液,馥郁的香氣與醇厚的口感織造出了令神也陶醉的紫色迷夢……

  無上的醇美之感,同樣後勁也厲害得出奇。

  酒過三巡後,潘朵朵看了看醉得臥倒在地的半人馬,又瞥了瞥一邊露著小肚皮憨悍然如夢的小孩,最後側眼瞧了瞧緊緊抱著她的腰身,將臉頰埋到她脖頸裡的神子,陷入了沉思。

  她是不是該感謝下她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為她打造了一具喝水喝酒沒什麼區別的軀體?

  也不知道那位在造她時在想什麼。

  潘朵朵嘆口氣,輕輕從神子的懷中退了出來,認命地擼了擼袖子,開始任勞任怨當起了搬運工。

  她先把小孩抱入懷裡,遮好那吃得圓滾滾的小肚皮,然後把他抱進了洞內臨時搭建的草床上,末了還附送了一個香香的吻。

  繼而她又回來,用公主抱的姿勢輕而易舉抱起沉睡著的英俊神子,輕手輕腳走進洞裡,將他放到了小孩旁邊,為他溫柔地拉好了被子。

  最後,少女看著那匹看上去就笨重到不行的半人馬,眼裡明顯露出了一個嫌棄的神色。

  就是嫌棄,除了嫌棄,還是嫌棄。

  唉算了算了,好歹也是救命恩馬,就這麼放著不管好像也不大好,況且她還饞人家的飛行苦力呢。

  少女嘆了口氣,握拳活動了下筋骨,最後伸手抱著馬身的腰部,把像一坨小山一樣的半人馬扛起來,健步如飛走進了洞中。

  這一夜的皮利翁山,依舊寧靜美好。


第38章

  清晨, 陽光從洞外的世界散射而入。

  不知名的海鳥啼鳴著,自由地為它們的生命吟唱。在渺遠的天際盡頭,黎明女神的車駕駛過, 她伸出覆著金粉的手臂, 從空中拋灑下紫玫瑰與粉玫瑰,為海波點染上了溫柔的色澤。

  皮利翁山上的生靈相繼醒來。

  山洞的主人半人馬從自己的床板上坐起身,有些懵然地抓了抓短茬茬的頭發。如果沒記錯的話, 他昨天好像是醉倒在外面了, 現在會在這裡……一定是好心的埃皮米修斯把醉倒的他給弄了回來。

  半人馬舒展了下壯實的身體,踏著四蹄走下了僅比地板高上一些的床板向洞外走去。當看到了正在小溪泉邊洗漱的埃皮米修斯, 他走上前去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晚謝了, 兄弟。」

  一頭霧水的埃皮米修斯:???

  旁邊正在捧水洗臉的潘朵朵:……我就靜靜看著,不說話。

  才怪呢。

  「早上好,喀戎前輩。已經過去一晚上了,不知道您關於和我們一起出行這件事最後的答案是?」

  半人馬聞言一愣,他之前好像說是要考慮一晚……可是昨天他醉的不省馬事,壓根兒沒考慮……

  不過這件事也沒什麼好猶豫的, 他心底還挺矚意眼前這幾位的——做得一手好菜又講義氣的埃皮米修斯, 一個可愛的小小孩兒, 還有……一個讓他產生濃濃探究欲的奇怪少女。

  好像和他們一起出去走走, 不會無聊。

  ——況且之後還能見到有賢者之稱的智慧之光普羅米修斯, 這一點實在讓他心動。

  「好啊,我答應了。不過, 你們所應允的美食可要說到做到。」半人馬爽快地點了頭。

  潘朵朵聽到肯定的回答,頓時激動地想要落淚。

  自她心愛的牛丟了後,她終於又尋找到了代步的……呃咳……終於又尋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伙伴, 真是太好了!

  「您的爽快讓我覺得欣賞,」潘朵朵真心實意道 ,「歡迎您的加入!」

  埃皮米修斯和修卡利翁同樣也很高興,他們都喜歡喀戎的幽默風趣和見多識廣。不過還有一點是,兩只單純的憨憨漸漸受到潘朵朵的影響,覺得路途上有能代步的……呃咳,就很好。

  比上次他們用兩條腿走完全程好太多了。

  喀戎被他們幾個眼冒綠光地看著,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塊砧板上的肉,他搓了搓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你們歡迎歸歡迎,別像這樣看著我,小姑娘,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算計。」

  「哪裡?您多慮了,怎麼會呢。我們就是太高興您的加入了。」潘朵朵睜大了自己一雙透藍如水的眼睛,看起來無辜極了。

  「行了,不是急著要去看普羅米修斯嗎?那就說干就干,快些准備出發吧。」喀戎完全是一個實干派,一錘定音下了決定後,立刻就開始安排上。

  「你們跟我到洞內看看,拿上些有用的東西做行李。我們幾個粗糙點倒還行,但我估摸著小姑娘會比較嬌氣,得帶點東西照顧著她點兒。」

  喀戎一邊說,一邊就行動起來,簡直風風火火。

  潘朵朵就靜靜地不說話,她斜斜瞟著半人馬的背影,心想你這個半人馬醉成爛泥後還要嬌氣的小姑娘來扛回去呢。

  誰更嬌氣還真不好說。

  時間緊迫,潘朵朵只來得及用附近的木頭重制了一套點火工具。而那頭的喀戎行動力非常出色,沒多久就將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比起潘朵朵之前巨細無靡地打點,他帶上的東西既精簡輕便,又能最低限度滿足旅行的需求。

  於是早餐過後,這隊加入了新成員的旅隊就從皮利翁山的山崖上出發了。

  半人馬站定在空地上,背上馱著一個少女,一個青年,一團小湯圓兒,還外加幾包行李,整個背上擠得滿滿當當,那場景怎麼看怎麼覺得滑稽。

  是的,任誰看了,都會替那匹半人馬感到……累。

  「說實話,我忽然覺得自己頭一回做了一個不太聰明的決定」,半人馬一邊開始助跑一邊咕噥道,「總感覺被你們給忽悠了。」

  「這怎麼會?」坐在最後面的少女緊緊抱住身前神子腰身,在逆風的阻力裡探出頭來,「只要您自己感到不後悔,那麼您所做的決定永遠都是對的。」

  「你真是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赫爾墨斯教的我語言。」要怪就怪他。

  「好了,小伙子小姑娘,都抓緊了,我們馬上要飛起來了。」

  話語剛落,巨大的白色羽翼就扇動著劃破了青空,振翅之聲強勁有力地響起,迎著蓬勃東升的旭日,飛行旅隊出發了。

  其實剛剛騰空的那一會兒,半人馬明顯有些晃悠,但好在他很快調整了過來,在空中漸漸抓到了平衡感。

  喀戎身為宙斯同父異母的兄弟,力量自然也是屬於上乘的,不然根本別想馱著他身上的那幾個飛起來。

  「您覺得還好嗎?」

  「沒事,掌握平衡後就能適應了。主要是我並不太熟悉飛行,如果是在地面上,你們幾個加起來的重量對我來說倒不算什麼。」

  「那真是個好消息,您很厲害。」潘朵朵適時地恭維道。

  「現在是只要到海邊就行了嗎?」

  「是的,如果順利的話,我們能請到丟丟的母親幫助我們渡過海灣。」

  「你還真是物所不盡其用。」

  「這樣說多不好聽,您應該說,大家應該在對方感到困難時相互幫助相互扶持。」

  喀戎被這話逗得哭笑不得。

  從海邊山崖到海邊,本就是一段很近的路程,不多時,他們就降落到了一片潔白柔軟的沙灘上。

  干淨,安寧,純澈,不同於後世嘈雜喧囂的海灘,這裡簡直像是一片夢幻天堂。

  「這也……太漂亮了。」

  潘朵朵簡直有種撲進海洋擁抱的衝動。

  看到少女臉上流露出純粹的歡喜,年輕的神子也跟著溫柔地笑了笑。算起來,這應該是朵朵第一次來到海邊沙灘吧?要是她喜歡,以後可以帶著她常來……

  唔,不過還是要先學會遠距離移動才行……他想只和朵朵單獨來......

  沒有人類造訪過的沙灘簡直資源豐富,漂亮的貝殼如星辰一般散布著,遠處的礁石潮間帶裡,時不時還能見到從岩塊後爬出來探頭探腦的螃蟹。

  吸溜。

  好想吃。

  原諒她,雖然昨天晚餐裡有海魚和扇貝,但現在看到了遍地海鮮,她的吃貨之魂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旁邊的神子疑惑地看著少女的神情轉變,不明白地問她:「朵朵,你又餓了嗎?」可是才吃過早餐啊?

  潘朵朵從美食幻想中回神,她斂了斂神色,一本正經回答道:「沒有,就是對海灘上的食……生物們感到好奇,對了,我們快讓丟丟呼喚普羅諾亞神女吧,正事要緊。」

  「好。」埃皮米修斯點點頭,轉頭召喚自己的小侄子。「丟丟,快過來吧。」

  小豆丁邁著小短腿走過來,然後在潘朵朵好奇的眼光下,從自己的脖頸間取出了一條貼身帶著的項鏈。項鏈的繩子是淡銀色的,很細,不仔細看根本都不大能注意到。這根銀線下面綴著一枚珠光色海螺,哨子般大小,精致漂亮得如玉雕。

  小孩用小肉手舉起那枚海螺來湊到嘴邊,然後面朝大海用力一吹。

  潘朵朵奇了。

  吹海螺呼喚大洋神女什麼的沒啥新意,她倒是猜到過,奇的是這枚小小海螺吹出來的聲音——按常理來說應該很尖銳才是,沒想到它發出來的聲音卻深沉悠遠,有些像陶塤一般。

  嗚嗚嗚的聲音響了很久,周圍都回蕩著這低沉厚重的音調。

  可惜,什麼也沒有發生。

  小孩臉都吹紅了,半晌拿下了海螺,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

  埃皮米修斯見狀,感到一陣無措……他最不會哄失落的人或神了……猶豫了半天,他最後選擇輕輕揉了揉侄子的小腦袋,笨拙地出聲安慰:「沒事,丟丟,別難過。可能普羅諾亞姐姐離得太遠了,或是在忙碌著。」

  「可是叔叔,我都好久沒見到媽媽了。」小孩悶聲道,翠色的眼裡開始水汪汪的。

  「怎麼回事?」喀戎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詢問。

  潘朵朵向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別說話,然後彎下腰支著小孩的胳膊把他抱了起來。

  「哭鼻子的小男子漢?」

  「我才沒有哭。」這麼說著,豆粒似的淚珠就委屈巴巴地掉了下來。

  「你很想見你媽媽嗎?」潘朵朵問他。

  小孩沉默著,抽噎著點點頭。

  「那就把你想要見她的決心表現出來。僅僅只是隨便嘗試一下就放棄,沒得到結果就開始失落,這算什麼決心呢?」

  「如果真的很想見一個重要的人,那就拿出你的誠心與堅持來,懂了嗎?」

  小孩被這番嚴厲的教導給說懵了神,一時間都忘記了流淚。

  「是我不夠有決心嗎?」他愣愣地朝面色嚴肅的少女問道。

  「你自己覺得呢?」

  小孩頓了頓,像是在自我思考一般,然後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潘朵朵終於點頭,「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小孩又乖乖地點了點頭,臉上還掛著委屈兮兮的淚痕。

  「去吧,」潘朵朵將小孩兒放下來,「今天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的心願達成為止。」

  「嗯。」小豆丁抹了抹睫毛上沾著的淚,又重新站到了海邊,繼續吹起海螺來。

  喀戎看著少女,點評道,「你真讓我感到意外,原來你居然也會做點實事。」

  「那就是您對我有偏見。」潘朵朵笑著朝他微微點頭致以回應,一邊拉著年輕的神子往潮間帶走去。

  嗨呀,就該趁小孩傻乎乎地吹海螺的時候,趕緊抓緊時間弄幾只螃蟹來吃。

  妙啊。

  「埃米,我們在附近找點吃的吧,要是待會兒丟丟吹海螺吹累了,還能為他准備點食物補充□□力。」

  「好。」神子乖乖巧巧地點頭,他覺得剛才的朵朵怎麼說呢……又開始有點像是哥哥一樣,但是又很有魅力……

  好吸引神。

  「我們就抓這種吧,」潘朵朵發揮著她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隨手抄起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朝埃皮米修斯示意道。

  神子看著那身披硬殼的醜陋生物,有些遲疑道:「可是……朵朵,這個看起來不可以吃……」

  「我方才看見有海鳥啄食這東西,應該沒有毒的,我們試試嘛,」少女開始撒嬌,「好想知道這是什麼味道。」

  完全抵不住少女嬌嬌軟軟的請求,神子很快沒出息地妥協了,跟著擼起袖子任勞任怨地滿足少女的心願。

  喀戎站在原地,看了看一小只孤零零坐在礁石上吹海螺的小豆丁,又轉頭看了看那邊不亦樂乎沉浸在捕捉食物快樂裡的金發男女,總覺得這其中隱含著某種深深的惡意。

  他剛剛居然還對少女刮目相看了,果然是呆在皮利翁山太久了,對外面的世界不了解。

  他太天真了,真的。


第39章

  小螺號, 嗚嗚嗚地吹……

  仿佛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能阻止我追尋你的心。

  美麗的沙灘上,執著的孩子深情吹響著海螺, 呼喚著遠方的母親。

  然而這片感人至深的沙灘上, 卻格格不入地洋溢著新鮮海鮮被烹飪熟後的香氣。

  「嗯,享受。新鮮現捕的就是好吃!」潘朵朵滿足地啃著螃蟹,一面誇贊道。

  在她的極力推薦下, 埃皮米修斯和喀戎也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態試了試。這一試過後他們自然都被這奇形怪狀的硬殼玩意兒給征服了, 紛紛叫好。

  「雖然我就住在海邊,但還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吃這東西。我聽你管這叫螃蟹?」喀戎又掰開了一具蟹殼, 裡面白花花的蟹肉還騰著熱氣。

  「就是隨口叫的。我看海鳥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那想來它的味道也不會差的。埃米, 你覺得味道怎樣?」

  「很好吃。」好像只要是少女決定嘗試吃的東西,就沒有什麼味道不好的,或許是她曾經提起過的、灶神赫斯提亞賦予的廚藝天賦在發揮作用?

  「我們把丟丟也叫過來吧,吹了那麼半天,他也該覺得累了。」提起還在吹海螺的小孩兒,潘朵朵有一丟丟的心虛, 她轉過頭對遠方礁石上坐著的孩子高聲喊道:「丟丟, 過來吃點東西再繼續, 力氣充足了才會更有干勁兒!」

  小豆丁聽到少女的呼喚, 原本還想堅持吹下去以表現自己的決心, 但聽到那句「更有干勁」,他猶豫了一會兒, 還是掛著小海螺挪了過來。

  「來吧,嘗嘗姐姐捉的螃蟹,」潘朵朵遞了一只剝好的蟹腿過去, 這螃蟹估摸著是因為無人捕捉,年份都足,個頭大,一只蟹腿看上去也很有分量。

  小孩兒乖乖接過去嘗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看那樣子,應該是剛剛吹海螺耗用了好些氣力。

  「姐姐,我這樣一直吹,媽媽真的會來嗎?」小孩吃著吃著,動作忽然又頓住了,慢慢仰起頭來看向少女。

  「如果你想要做成一件事,那麼一直朝它努力、朝它靠近,那麼它終究會給你回應的。」

  「即使沒有達到你最期待的目標,你的努力也不會白費,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你會成長,從過去的自己進步成為現在的自己。」

  潘朵朵朝小孩說著,同時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小豆丁覺得有些被繞暈了,他想了好一會,才失落地喃喃道,「意思是,即使我這樣做,媽媽還是有可能不會來嗎?」

  「不。」潘朵朵低頭朝他溫柔地笑了笑,「因為丟丟的目標是讓你媽媽來來到你的身邊,你媽媽有著一顆愛你的心,她一定不會舍得讓你的願望落空。」

  丟卡利翁抬頭愣愣地看向神色柔和的少女,下一刻,忽然感到有一只冰涼卻無比溫柔憐惜的手落在了他的頭頂。

  「謝謝。」

  那是極至溫柔的聲音,帶著一種水流的透徹與明淨,讓人像是整個泡在淺海的緩潮之中,自然而然有種沉浸的舒適感。

  潘朵朵循著聲音抬頭,就見小孩背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位女性。她有著一頭如流水質感般的及踝藍發,身著類似絲織物的褶邊白裙,腰間簡潔地點綴著的一支玉色珊瑚,輕描淡寫地勾勒出了那纖細的腰線。

  此刻,她正微微傾下修長有致的身體,用白皙到透明的手指輕輕撫弄著小孩柔軟的棕色卷發。那張美麗秀雅的面龐上帶著慈祥溫和的笑靨,但凡見到她的生靈都要為那抹純澈的溫柔而沉醉。

  潘朵朵有些看出神了。

  啊,面前這位溫柔如水的大美人……難道就是丟丟這個拖著鼻涕的小破孩(並沒有)的媽媽?!!

  他何德何能?

  「初次見面,我是普羅諾亞,這孩子的母親。」這位美麗的大洋神女用令人舒適的聲音自我介紹道,然後轉向一旁的潘朵朵,微笑著朝她點頭示意,「雖然之前我還沒見過這位美麗的姑娘,但很感謝有你這樣溫柔的人陪伴在我的孩子身邊。」

  太溫柔太漂亮了。

  潘朵朵有些沉醉在對方柔軟的藍色眼眸中了,她難得有些羞赧道,「您過譽了,丟卡利翁真是既懂事又可愛。早就在猜想,究竟是怎樣一位女神才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哪想到見到您之後,我覺得我的想像還是太狹隘了。」

  一旁的三個男性聽到這不要錢的好話不停往外蹦,一時都有些驚住了。

  小豆丁暗暗打了個寒戰——這女人居然叫自己的本名了?還這樣誇他?就像是吃錯了他爸爸調制的藥一樣,真令他感到害怕。

  喀戎在心裡默想,自己還是低估了那張花言巧語的嘴。

  埃皮米修斯則是在瞬間警覺了起來,總覺得朵朵在面對普羅諾亞姐姐時太……熱情了,他還從來沒見過朵朵這樣誇贊一個才見面的神或人,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

  大洋神女聽到少女的話,笑眼柔和得能溢出水來。她挪動腳步來到少女身邊坐下,把一旁的小孩抱進了自己的懷中。

  丟卡利翁很久沒見自己的母親,這會兒像一只乖乖巧巧的小羊羔窩在媽媽懷裡,摟著她的脖頸不松手。

  大洋神女安撫地親了親兒子的額發,向埃皮米修斯點頭致意打了個招呼,隨即將目光放在了半人馬身上。

  「這位是喀戎,」埃皮米修斯自覺地介紹道,「他就住在這附近,昨天在旅途中救了我們,現在算是我們的好伙伴了。」

  「你好。」聽到這樣的介紹,普羅諾亞誠摯地道謝,「謝謝你對他們的照顧。」

  喀戎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這於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沒什麼值得謝的。」

  介紹過喀戎後,埃皮米修斯又准備向普羅諾亞介紹潘朵朵,沒想到普羅諾亞卻輕輕笑著搖了搖頭,「雖然沒見過這位,但是我卻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事情,潘多拉。」

  潘朵朵有些驚訝,「您……知道?」

  「是的。水會告訴我答案。」

  「每一條小溪,每一條江河都會攜帶著它們映照出的故事彙入海洋的懷抱,只要我有心,就能知曉一些來自遠方的消息。」大洋女神聲色柔和,她的話語也如水一樣輕輕緩緩流淌過聽者的心間。

  「就是有時候消息會來得稍微晚一些。」

  這可厲害壞了,整個天然的諜報系統啊,潘朵朵心想,「聽起來真神奇。」

  「一開始得知你的到來時,我心中很擔憂。但是後面有越來越多的水滴告訴我,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孩子。現在我已經完全放心了,多謝一直以來你對丟丟的照顧。對了,我也非常喜歡『丟丟』這個昵稱呢。」

  聽到親媽這樣說的小孩整個孩都不好了,為什麼媽媽也要跟著這麼叫他,難道他一輩子都不能洗清這個可笑的稱呼了嘛?

  小嘴兒在母親懷裡撅得老高了。

  「我才要感謝埃米和丟丟對我的照顧,也很感激你們能接受我。」潘朵朵真心實意道。

  普羅諾亞笑著點了點頭。

  喀戎並不了解普羅米修斯關於潘多拉的預言,所以這會兒聽著他們的對話,只覺得一頭霧水。

  「你們現在想要去見普羅米修斯嗎?」

  「是的。我想您知道的,我們想向他尋求一些答案。另外,大概也瞞不住您,我們想尋求您的幫助,希望您能助我們一臂之力,渡過海灣。」

  普羅諾亞沒有否認,她微笑著撫了撫懷中孩子的脊背,解釋道,「我知道。正是因為這件事情,稍微耽誤了一會兒,我不是故意來晚的。」

  她湊到小孩兒耳邊,聲線溫柔:「媽媽向你道歉,丟丟能原諒我嗎?」

  「媽媽才不用道歉,」小孩小小聲,「你能來我身邊,我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普羅諾亞的眼眸裡氤氳起如霧氣般的心疼與愧疚。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伴在孩子身邊看他成長,可是即使是神,也有太多的無奈。

  作為神的孩子,就必須從小就要學會堅強獨立地成長。

  普羅諾亞又親了親孩子的臉頰,轉向潘朵朵他們道,「事不宜遲,各位請隨我過來吧。」

  他們幾個跟隨著大洋神女走到了海邊,就見她朝著海面打了聲悠遠的呼哨。遠處隨即有浪花翻湧起來,不一會兒,一群白色的海豚跳躍著向他們游了過來。

  「這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它們都很溫馴聰明,能馱著你們游過海灣。」

  潘朵朵看著不遠處那群海豚,總覺得它們看上去和自己認知中的海豚很不一樣。它們表皮呈現出一種溫潤的白色,體型都比較大,倒有點兒像是虎鯨的模樣。

  看上去馱人游泳確實沒什麼問題。

  小孩看到這群海豚,卻是拉緊了母親的衣襟,「媽媽,難道您又要與我們分別了嗎?」

  「暫時不會,我的孩子。」普羅諾亞眉眼溫柔,「我會陪你們抵達海灣的彼岸。不過孩子,你要明白,分別是一生中總要經歷的事情,你要學會適應它,知道了嗎?」

  「嗯。」小孩乖乖點頭。他並不貪心,只要還能再和媽媽呆一段時間他就滿足了。

  「諸位已經做好了出發的准備了嗎?如果可以,我們現在就能離開。」

  潘朵朵他們相互看看,確認行李都已經帶上了,連剩下幾只沒來得及吃的螃蟹也沒落下。

  「准備好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好,那請諸位站到我身後來,跟隨我的步伐走到海豚那邊去。」

  潘朵朵看著普羅諾亞輕輕向海中漫步而去,她白皙的足尖只在水面上印下了一道道淺淺的凹痕,半點兒也沒有下沉的跡像。

  她跟在神子身後抬起步子,帶著試探踩落在海水上,感覺自己像是踩到了一塊頗有彈性的果凍,涼涼滑滑的,既舒服又有趣。

  「這……太神奇了。」潘朵朵驚嘆道。

  普羅諾亞微微一笑,繼續領著他們從海面上穿行,走到了那群海豚邊。

  果然如普羅諾亞所言,白色的海豚們都十分溫順親和,見到來人並沒有受到驚嚇,反而還很親昵地湊上來,蹭了蹭這幾位陌生旅者的腳。

  「好了,你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孩子,然後坐到它們背上去。」普羅諾亞把懷裡的兒子放下來,讓他去選擇自己的海豚。

  然後她轉過頭來,看向小山似的喀戎,「這一位體型有些龐大……你可以過來試試能不能站到這孩子背上,它是這群孩子裡最強壯的一只。」

  喀戎為這細心的照顧表示感謝,老實說,他還真怕自己一腳把可憐的海豚踩沉。當他順著普羅諾亞指向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到了一條同樣像小山一樣壯實的海豚也正朝他這邊看著。

  半人馬頓時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就它吧,感覺我們能相處得很好。」

  在普羅諾亞的幫助下,他順利地坐臥在了海豚的背上,雖然姿勢不太瀟灑,但卻很穩當。

  潘朵朵他們也早已選好了自己的坐騎。

  「好了,都坐穩了,我們這就要出發了。」普羅諾亞打了聲呼哨,像一條美人魚一樣縱身潛入了海中。

  海豚們陸陸續續開始擺動身體,潘朵朵察覺到自己身下的海豚真的開始在向前游動,不由綻放出一個明艷的笑容來。

  騎海豚渡海啊,想想就覺得激動極了!


第40章

  遼闊深邃的大海之上, 一群海洋精靈——海豚正飛速游動著。

  它們流線型的身體破開如液體寶石般的海水,獨留一道道雪白的浪花消逝在身後。

  金發的少女坐在海豚背上,感受著冰涼的海水拂過腳背。海風將她的發絲吹得向後揚起, 展露出一張沉浸在快樂中的臉來。

  太爽了。

  潘朵朵稍微側身, 將手探到冰冰涼涼的海水之中,劃出了一小片浪花。

  原以為去探望普羅米修斯就像是去西天取經,沒想到路途上還能有這樣的福利, 這感覺——真是太棒了!

  大洋神女普羅諾亞入海後, 就化作了水一樣的存在。她白皙的肌膚變得完全透明了,裙擺一點點飄散延展, 最後整個兒與海水融為了一體。她如水中之靈一般, 一面伴隨著海豚們仰面浮游於海水中, 一面溫柔地和她的孩子低聲輕語著。

  這會兒,普羅諾亞看到了潘朵朵臉上充滿興味的神色,不由輕輕一笑,對他們道:「你們附近的海水都被我托舉著,不會有什麼危險。要是喜歡,還可以下來潛泳試試, 海面下的景色也很美。」

  「再往前面走一段有一片海洋溫泉, 那裡的海水並不冷, 倒是很適合潛泳。」

  一聽到普羅諾亞的推薦, 潘朵朵便有些按耐不住了。主要是先前一直沒有機會測試波塞冬賦予她的游泳能力, 現在抓著機會了,不試試怎麼行呢?

  而且海洋溫泉也很讓她心動。

  於是到了普羅諾亞說的地方, 潘朵朵就在她的幫助下從海豚背上滑到了海水中。

  當帶著微微溫度的海水籠罩住她整個身軀時,潘朵朵終於明白了普羅諾亞所謂的「托舉」著他們是什麼意思。腳底下有一層海水像是一雙柔軟的手將整個海豚群捧在掌中,即使她自身不游動, 也被這輕柔的力道帶動著向前。

  「好了,你可以開始試試了。放輕松,孩子。」

  有這樣溫柔的美人姐姐在旁邊指導,潘朵朵覺得舒服極了。她本想按照自己熟悉的自由泳姿勢劃水,沒想到自己一開始在水中游動,就如一尾人魚一般靈活地竄了出去。

  此刻穿在潘朵朵身上的還是赫菲斯托斯為她制作的高質量金色裙袍,她這麼靈活地游動起來,乍一看還真有點像是一條金色魚尾的人魚。

  普羅諾亞看著游動速度和海豚不相上下的少女,不由有些驚詫,不止是她,喀戎和小豆丁也都驚訝得瞪大了眼。

  「她……還能這樣?」半人馬和小孩異口同聲道。

  要不是真是知道她是個人類,就看這架勢,還以為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水仙女。

  唯有埃皮米修斯看著水中自由游動的少女,心中為她感到驕傲。

  雖說少女曾和他說過,是波塞冬賦予了她游泳的能力,但他敢肯定,單憑波塞冬給的能力絕不能讓她游得那麼優美。

  他可是見過波塞冬在海中游動的樣子的,對比起來就是一個醜字。

  可以說,埃皮米修斯的朵朵濾鏡少說也有一千層厚了。

  「游的真不錯,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普羅諾亞游弋到少女身邊,聲線溫和地誇獎道。

  可不是有天賦嗎?多虧奧林匹斯的煞費苦心,也多虧了當初的自己——厚著臉皮演戲、硬生生把花瓶標配拓寬成了幾個還算很有用的技能。

  「在您面前,我這算是相形見絀了。」

  「別和我這樣的客氣,既然埃皮米修斯和丟丟把你當成家人,那麼我也算是你的家人。」普羅諾亞笑著撫了下少女的發絲,「用『你』來稱呼我就好,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叫我姐姐。」

  太溫柔了,眼前的美人,讓她有種心神沉溺的感覺。

  雖然場景有點像是見家長現場,但潘朵朵完全已經被對方的魅力折服了。

  「姐姐。」她從善如流地叫道,一臉乖巧。

  普羅諾亞笑著應了一聲,轉而問她:「我聽埃皮米修斯叫你朵朵?我也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潘朵朵點頭。

  這會兒普羅諾亞的笑容更柔和了,她的溫柔如攜著淡淡霧氣的水,能一點一點溢滿周圍人的心。

  「普羅米修斯也太幸運了吧。」潘朵朵不自覺小聲嘀咕道。

  雖然說的小聲,但普羅諾亞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潘朵朵有種被抓包的尷尬。

  「朵朵……你真的很可愛……我很期待你和普羅米修斯的見面。」

  「他大概會很討厭我吧。」潘朵朵無所謂地在海中翻了個身,在普羅諾亞身邊悠閑地仰泳著,速度卻一點兒也沒慢下來。

  「很有可能。」普羅諾亞沒有否認,眼睛裡泛起一絲回憶之色,「他知道埃皮米修斯沒有聽他的話,而是把留下你後,真的發了好大的脾氣……雖然我並沒有親眼看見,但回到我身邊的水滴們都因為那場景而瑟瑟發抖。」

  哦呼。

  潘朵朵心想,這場會面看上去一開始將會是地獄模式。

  她該說什麼?還好對方被鎖著,不能第一時間跳上來暴打勾引他弟弟的禍水狐狸精?

  奪筍吶。

  「這會兒他連埃皮米修斯也氣上了。」普諾諾亞有些無奈。

  這一點潘朵朵早就知道了,畢竟在神話傳說裡,普羅米修斯在弟弟收下宙斯送來的禮物後,他就對他徹底失望了,轉而開始讓自己的兒子保住人類最後的希望。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神。」普羅諾亞的聲音柔而渺遠,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他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了。對於自己認定的事情過於執著地追求,而不懂得委婉迂回……」

  「真是太討厭了。」美麗典雅的神女最後嫌棄地總結道。

  這回輪到潘朵朵差點兒笑出了聲。

  神女看到忍笑的少女,臉上恢復了柔和的笑容,「連你也這樣覺得是嗎?」

  潘朵朵正色道,「我對他還不那麼了解,覺得他很偉大的同時,又覺得他應該多顧及點兒丟丟和您。」

  普羅諾亞瞧著神色認真的少女,頓了片刻,忽然笑得有些開心,「你真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埃皮米修斯那家伙遇上你,真是傻神有傻福。」

  潘朵朵為這突如其來的評價弄得害羞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頭霧水。

  普羅諾亞感知到在少女的認知裡,情感和家庭是非常穩固的東西。但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在神靈之間,每位神與每位神都保持著相對的獨立。他們或許會相愛,或許會誕下後代,但是他們永遠也不會讓彼此的領域融合,每個神都肩負著自己的使命與榮耀,並不會為了誰去妥協……

  像丟丟這樣在家人身邊成長的,其實都算是少見了。更多的神之子從小開始就獨立適應著這個世界,憑借自己的摸爬滾打掌控屬於自己的力量。

  不過,她並沒有選擇將這些告訴少女。或許是因為,少女單純的理念讓她也覺得有一絲美好和向往吧。

  「好了,雖然普羅米修斯是有點討厭,但他還算長著一對銳利的眼睛。我想,當他見到你後,一切都會明白了。希望之後小水滴們帶給我的是你們友好相處的消息。」普羅諾亞掩下了心中的思緒,眉眼溫柔地看著身畔的少女。

  潘朵朵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姐姐難道不和我們一起去探望他嗎。」

  美麗的大洋神女聞言,輕輕一笑。她藍色的眼睫垂蓋下來,神色柔和得仿佛最輕淺的溪泉,「一個男性絕對不會願意讓自己心愛的女性看到他最狼狽的樣子。我就給他留點兒面子吧。」

  潘朵朵啞口無言,完全被這回答颯到了。

  然後又開始暗自唾棄普羅米修斯,讓他得到這樣一位美人的青睞,真是暴殄天物。

  「話說姐姐,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對岸?」

  「會很快的,在塞勒涅來到之前,我們就能上岸。」

  也就是說,在月亮升起來前就能跨越海灣——這真的算非常快了。

  那邊的幾位男士瞧著兩位女士在海裡一邊游一邊竊竊私語,心裡不說好奇是假的。但是身為男士要保持風度,打探淑女們的對話,這是絕不可能的。

  埃皮米修斯就是羨慕,各種羨慕普羅諾亞姐姐。

  丟卡利翁也是羨慕,各種羨慕潘朵朵。

  然而那邊兩位卻是越聊越上癮,根本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就郁悶。

  好在海上的旅途也充滿了趣味,僅僅是近距離觀覽海面的風光,就足夠好好欣賞品味一番了。這期間,喀戎還時不時在空中飛翔一段,從高處眺望碧藍之海的美麗景色,美其名曰讓他的海豚兄弟也稍微休息會兒。

  過了海洋溫泉後,潘朵朵還是回到了海豚背上。主要是她也不好意思再霸占著孩她媽,她在前面游著的時候,老遠遠就察覺到背後怨念的小眼神,弄得她是哭笑不得,只好推脫說自己游不動了,滿足了小孩的願望。

  和普羅諾亞的談話讓潘朵朵覺得很有收獲,可以說從另一個角度更加了解了她即將要與之面談的那位神祇。

  另外,游泳的測試也很成功。奧林匹斯出品的能力質量真是好到沒話說——不知是什麼原理,她在水下竟然根本不需要喚氣,游動起來也異常靈活,還不怎麼耗費體力——這大抵算是真真切切的如魚得水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普羅諾亞的幫助,讓游泳這項能力顯得更出色了。

  出色歸出色,潘朵朵卻覺得自己用到這能力的機會很少。他們並沒有居住在海邊,可以說平日裡幾乎接觸不到很廣闊的水域。

  不過技多不壓身,她還是很滿意的。

  ……

  如普羅諾亞所言,當日暮西斜時,他們就遠遠看到了陸地的輪廓。此時海水被黃昏金紅色的薄紗籠罩著,如烈火玫瑰般的色澤流轉在每一縷波濤上,濃艷得讓人感到炫目。

  不知是不是錯覺,潘朵朵覺得普羅諾亞周身的氣質也隱隱約約發生了改變,好像從清透典雅變得更加明艷惑人了幾分,似乎因為黃昏色澤的點染,而散發出了一種如玫瑰酒一般醇厚馥郁的魅力。

  ……大洋神女真是神奇的存在。

  沒多久,跨越海洋的旅者終於順利抵達了陸地。

  這同時也意味著,分別的時候到了。


第41章

  無論願望有多麼深刻, 時間都不會為人們而駐足。

  沒有誰可以永遠停留在某一刻,種子會成長,花朵會凋零, 再親密的人……最終也會離散。

  小孩依依不舍地抓住母親的裙擺, 安安靜靜不哭不鬧,他仰起頭來問,「下一次……我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呢?」

  「媽媽一直在你身邊, 」神女彎下腰, 再次吻了吻小孩的額頭,「雖然在遠方, 但是我會一直注視著你, 我的孩子。」

  丟卡利翁知道, 這並不是謊言。他終於露出了一個笑,朝母親點點頭。

  「要好好聽朵朵姐姐的話,知道了嗎?」神女叮囑道。

  小豆丁聽愣了,為什麼是讓他聽那女人的話?那叔叔呢?

  「還有,記得代媽媽向你爸爸問聲好。」

  被交代了重要的任務,小豆丁立刻把剛才的別扭拋開, 拍著胸脯保證道, 「媽媽放心, 我一定能做到的。」

  「乖孩子。」普羅諾亞揉了揉小孩手感極好的頭發。

  大洋神女又一一同潘朵朵他們道別, 其實該交代的話早已在海上之時就已經交代過了, 此刻也無更多的言語。潘朵朵知曉普羅諾亞的心中所想,故也沒有挽留, 而是再次向她保證會照顧好丟丟,並會好好和普羅米修斯溝通。

  「好了,我該回去了, 祝你們之後的旅途順利。」普羅諾亞笑靨溫柔,然後在潘朵朵一行的道別聲中,縱身沒入了大海的懷抱。

  美麗的神女又化作了水一般的存在,融入了每一縷浪濤之中,白色的海豚們朝他們叫喚了幾聲,像是在道別一般,又很快轉身向著太陽沉落的方向游走了。

  「丟丟,真羨慕你有一個這樣溫柔漂亮的媽媽。」潘朵朵看著漸漸恢復平靜的海面,走過去揉亂了小孩的頭發。

  小豆丁一聽這話頓時警覺得不行,「那可是我媽媽,不准和我搶。」

  「切,」潘朵朵冷笑一聲,「你當我還是你這樣沒斷奶的小孩兒嗎?幼稚。」

  「你才沒斷奶。」小孩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極力否定。

  「愛喝羊奶的不是你?」

  「……這…」

  看著漸漸鬧騰起來、把沉悶氣氛拋開的兩只,喀戎和埃皮米修斯無奈一笑。

  「我們今天就在這附近安營扎寨吧,」喀戎建議道,「這會兒晚上的海邊不是很冷。而且老實說,今天白天那螃蟹的滋味還真不錯,我還真有點沒吃夠呢。」

  「那好吧,就在這裡扎營。」潘朵朵沒意見,轉頭看向埃皮米修斯,「埃米,話說到了這裡,你還能找到普羅米修斯的所在地嗎?」

  埃皮米修斯聞言點了點頭,「普羅諾亞姐姐很細心,這裡是我曾經來過的地方。現在我們只要向北邊再走上一段距離,大概就能抵達鎖住哥哥的那座山了。」

  「那就好。」潘朵朵松了口氣,要是埃皮米修斯不認路,他們可能要多費些氣力了。

  大家商量了下,由喀戎帶著小豆丁去撿些柴火和搭帳篷用的木條,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去海邊捉螃蟹。

  聽說還能點火的時候,喀戎被結結實實驚訝到了。當他看到小孩從行李中拿出了幾塊奇怪的木頭,然後快速摩擦著弄出火星來時,更是震驚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難道普羅米修斯一系還繼承了火的力量?」喀戎喃喃道:「不對啊,這樣他還盜什麼火?」

  小孩聞言瞥了他一眼,「嬸……姐姐說了,這不是神力,但是更多的就不能告訴你了,是秘密哦。」

  「秘密?這樣明目張膽展現出來的秘密?」喀戎差點被逗笑了。

  「姐姐還說,她非常相信你的品格,才會在你面前展示這樣的火。她知道你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小孩一面熟練地添著柴,一面做一個莫得感情的傳話機。

  半人馬聽了這話,心中不得不感慨,那個機靈的小姑娘說的確實很准,他從來都不喜歡到處宣揚別人的事情……

  火嗎?看上去還是隨便是誰都能點燃的火……小姑娘身上隱藏的秘密還真是層出不窮啊。或許多出來走走才是對的,就這麼一兩天功夫,他的固有認知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邊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效率也很高,即便此時光線不太好,也絲毫麼影響到他們倆實力的發揮。很快,潘朵朵就用草藤綁著一大串螃蟹回來了,旁邊的埃皮米修斯則是抱著一些撿來的貝類和幾條活蹦亂跳的海魚。

  「嘿,你們倆看上去本事不錯。」喀戎稱贊道。

  「這是當然,」潘朵朵挑挑眉,把戰利品放下,「我剛剛看到那邊沙灘上有一叢仙人掌,你們先處理著這些,我去摘一點兒回來。」

  說罷,又一溜煙向著遠處跑開了。

  「你放心讓她一個人?」喀戎看了看暗下來的海灘,覺得埃皮米修斯有些太大條了,就這麼放嬌嬌弱弱的小姑娘一個人去?

  哪知道對方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而是理所當然道,「你放心吧,朵朵很強的。」

  一邊說,還一邊慢悠悠地處理起了食材。

  喀戎有些無語,最後站起來道:「天色太暗了,要是小姑娘一個人遇上什麼野獸就不好了,我跟過去看一眼。」

  埃皮米修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遇上野獸也不用害怕,朵朵能一拳打死一只野豬。」

  喀戎剛剛邁出去的蹄子收了回來。

  他沉默著坐了下來,加入了處理食材的隊伍。

  半晌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拳……一只野豬?」

  半人馬吞咽了下口水,「你不覺得她很奇怪嗎?她只是個人類啊……」看上去跟朵嬌花一樣。

  這話埃皮米修斯不愛聽了,「是個人類也可以很厲害,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剛剛也看見了,不止如此,她游泳也很厲害。」

  「你等等……潘多拉,潘多拉……」喀戎揉著額角,最後皺著眉頭無奈道:「我知道了,這些奇怪的本事都是奧林匹斯弄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這回輪到埃皮米修斯驚訝了。

  他這樣的反應完全坐實了喀戎的猜想,他心頭疑雲紛湧,喃喃自語道,「奧林匹斯簡直是造了一個怪物出來啊……他們究竟是想干什麼……」

  聽到怪物這個詞,年輕的神子真的不高興了。他不允許、絕對不會允許有誰這樣說他的少女,「你一點兒也不好,朵朵把你當成能信任的伙伴,也十分尊重你,可是你卻要說她是怪物……她很好,才沒有哪裡奇怪。」

  聽到神子不高興的話語,喀戎當即投降了,他又是無奈又是哭笑不得,連忙解釋,「我說的這個『怪物』算是誇獎的意思,就是想要贊嘆她很厲害,沒別的意思。」

  「我不管,」神子油鹽不進,「就是不許用這樣的詞形容她。」

  「好好好,我錯了,以後一定不讓這樣的詞出現。」遇上了這樣較真的憨憨,喀戎完全沒脾氣了。

  「這還差不多。」神子咕噥了一聲,倒也不記仇,繼續著手上的烹飪大業。

  喀戎復雜的心緒卻是半點兒也沒有停歇下來。他腦海中推測著各種可能,直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身上一定隱藏著來自奧林匹斯的陰謀……可是周圍這些本該是敵視她的神卻一個二個很維護她……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心中不動聲色拉起了對少女的警惕,卻是對她越來越好奇了……

  那邊潘朵朵很快抱著一大堆仙人掌果回來了。

  看著這些滿身是刺的橢圓小球,圍著火堆的幾只都滿頭問號地看向她。

  「這個可以補充水分,味道也清清甜甜的,你們可以試試。」

  「可是它渾身都是刺啊……這怎麼吃?」小豆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少女。

  「喏,」潘朵朵拿起一個示範道,「小心一點握著沒刺的地方剝開,就可以用嘴咬著吃了。就是裡面的籽有些多,吃起來會比較麻煩。這裡沒什麼別的水果,可以吃這個將就下。」

  「你的食譜看上去真復雜。」喀戎狀似不經意道。

  「哦,」潘朵朵並不把這評價放在心上,「當你有著一顆探索的心,就會發現這世上能吃的、好吃的東西數不勝數。」

  「據我觀察,這樣帶刺或者其他有著堅硬保護殼的東西,一般都沒有毒性,而且這個看上去肉質很厚,一看就很多汁……還有,我們的味覺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警戒器,帶苦味的東西一般都是有毒的……」

  潘朵朵一本正經地信口胡謅著,講得繪聲繪色,倒讓旁邊幾個聽得入迷。

  她不是沒有察覺到喀戎的起疑,畢竟作為一個新生的人類,知道很多連神都不曾聽說過的東西,的確十分奇怪。

  但她本來就不打算隱瞞這些,甚至以後還要將之傳授給更多的人類……與其藏著掖著,不如直接大方展示出來,至於其他神或人對她給出的解釋信與不信,就不關她的事了。

  「朵朵好厲害啊。」埃皮米修斯真心實意地發出捧場的感嘆,原來在旅途和生活中,少女還一直留意著這些細節的地方,真的好聰明。

  喀戎則是半信半疑,但是如少女所料,他暫且也找不出比她的胡謅更合理的解釋。

  不過說歸說,幾位對潘朵朵極力推薦的仙人掌果都充滿了抗拒,滿眼都寫著嫌棄與拒絕。

  潘朵朵倒也不強求,自己吃了幾個。她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有著強健的神之體魄,據說不吃不喝都能生存。但她就是個□□凡胎,還是一把泥捏的,聽上去就顯得脆皮極了,怎麼能不好好注重養生呢?

  膳食均衡很重要。

  和遭到嫌棄的仙人掌果不同,螃蟹的待遇好多了,有埃皮米修斯的手藝作保,小小的旅隊又舒舒服服享受了一頓美味的海鮮大餐。

  當月亮車駛入天空,海灘上沉寂了下來。旅行者們每一個都安靜地入眠了,他們都在為最後的旅程養精蓄銳。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的火神宮殿裡。

  熄滅了。

  赫菲斯托斯睜開褐紅色的眼眸,臉上滿是思索。

  前幾日那來歷不明的火焰一直在朝著奧林匹斯靠近,而且一般是在中午和夜晚閃現。本來它的存在越來越清晰了起來,可是今天它再次出現時,卻仿佛突然到了很遠的地方。

  感應再次模糊了。

  真是奇怪了。

  總覺得有哪裡隱隱讓他覺得不穩妥,火神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出去一趟,探一探那讓他抓心撓肺的火焰源頭。

  不過……還是等他把手裡這把弓打造完再說吧。

  畢竟什麼都沒有他的鍛造重要呢。


第42章

  第二日, 旅行者們早早從海邊出發了。

  潘朵朵並不知曉離目的地還有多遠,但她想有喀戎在,今日之內見到普羅米修斯應該不成問題。

  現在, 半人馬揚起巨大的白色羽翼, 馱著一串旅客飛上了青空。視野陡然間開闊了起來,遠處的森林與山巒匍匐著,綿延著, 或是蒼翠或是黛藍的色澤有種安靜的沉澱感, 大地似乎還未完全從夜的遺韻中蘇醒。

  「小伙子,你負責指好路, 拉好你前面的小孩兒, 後面的小姑娘就抓緊前面的小伙子。如果今天想要見到普羅米修斯, 那我們前進的速度可得再快一點兒。」半人馬一邊飛著,一邊朝身後叮囑。

  「你放心好了,我會指好路的。」埃皮米修斯回應道,他朝東北方向指了指,「看見那邊那條河了嗎?現在我們就順著它一直逆流而上,到它和別的水域的交界處再向東方飛行就好了。」

  「行吧, 那就坐穩了, 我們出發。」

  半人馬遵照著神子給出的方向飛去。正如他所言, 這一次他的飛行速度快上了許多。潘朵朵側身將臉埋進神子的後背, 避免迎面而來的強勁氣流吹得她睜不開眼來。

  實話說, 對於怎麼和普羅米修斯面談這件事,她心裡已經反復構想過, 但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為之擔憂。如果一切與她原來的想法背道而馳,如果無法得到一個她能接受的答案,她又該怎麼去做呢……

  「朵朵, 現在是在感到憂慮嗎?」

  因為貼著神子寬闊的脊背,當他開口說話時,她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裡傳來的低沉震動。

  少女有些驚詫地抬起了頭,望向身前神子的背影。不知何時,他對她的情緒捕捉已經敏感到這種程度了嗎?明明他背一直對著她,並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今天朵朵的話似乎都沒往日多了。」像是知道少女的疑惑般的,埃皮米修斯解釋道。

  潘朵朵為這樣的理由哭笑不得。難道她平時就像個話嘮嗎?

  「不要擔心,哥哥他是一個很好的神,也是一個很聰明的神,他會告訴我們想要的答案的。」

  「最重要的是,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在一起……」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有些唐突,神子慌亂地低聲改口道,「不……是我們、我們都會一起面對的,所以……所以朵朵不要把所有負擔都放到你自己身上……」

  「好啊。」少女飛快地答道,重新將臉頰貼到了神子的後背,更加將他摟緊了幾分。

  太溫暖了。

  無論是笨拙的話語或是細膩的溫柔,都讓她彷徨的腳步不得不停止下來,走向他,貪婪地汲取那寶貴的溫度。

  少女的回答與動作太快,有些讓年輕的神子來不及反應。等背上溫軟的觸感清晰地傳遞到他的腦海之中,淡淡的緋紅色一點一點渲染滿了他那張俊美耀目的臉。

  「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得到一個好的答案的……」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補充道。

  「好,我也如此相信著。」少女溫柔地回應他。

  聽到少女軟軟的回答,神子一顆心都跟著軟得如融化的糖漿,甜蜜酥癢的感覺流遍了整片胸腔。明艷張揚的少女讓他移不開目光,如此乖乖軟軟的朵朵……就真的好可愛啊……是想要把她揉進懷裡好好抱抱的可愛……

  而此時此刻,神子懷中抱著的小孩和馱著他們這一串的半人馬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表情——木然,除了木然沒別的。

  小豆丁是習以為常的木然,而喀戎則是不知該做什麼表情好的木然。

  喀戎覺得他錯了,去他的這倆個之間隔著什麼?這倆之間簡直黏糊得讓他起雞皮疙瘩……他想起之前那個規勸少女勇敢表達內心情感的自己,覺得臉上疼得厲害。

  自己究竟是有多想不開,才自告奮勇過來任勞任怨當苦力,一邊當苦力還要一邊忍受這種奇奇怪怪的別扭感。

  半人馬頭一次對自己的「聰慧」產生了疑問。

  然而無論旅隊裡的諸位是怎樣的心思各異,他們還是穩步朝著鎖住普羅米修斯的懸崖前進著。

  與此同時,離潘朵朵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東北方。

  這裡是一片死寂之地。

  荒涼的山脈沒有綠色點綴,光禿禿的崖壁上怪石嶙峋。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沉悶的顏色,黃土,灰岩,沒有任何淨透純澈的水流會眷顧這裡,干涸讓山脊表面皸裂著,連低低嗚咽的風中也夾雜著粗糲的沙礫。

  黑沉沉的天空像是要墜壓在這片山頭之上,濃雲翻滾著,仿若在衝山崖無聲地咆哮著。然而,烏雲之下沒有一滴雨水落下,去施舍半點憐惜滋潤那久困之神干裂的嘴唇。

  普羅米修斯兩手被沉重的鎖鏈吊起,雙足亦被烏黑的鎖鏈牢牢禁錮住。吊住他手腕的高度無法讓他正常站立著,只能屈辱地微微屈膝——當他想要完全站直身體,就不得不舉著酸軟疲憊的手臂;當他想要完全放松下墜,沉重的鎖鏈只會狠狠勒進他傷痕累累的手腕,讓那痛不欲生的感覺不斷凌遲著他的神經。

  然而,這位身處苦難中神祇面上卻是一片平靜,痛楚與難耐似乎都不值得他為此顯露半分表情。他是宿命的知曉者,為他想要達成的一切而支付代價,他甘願接受。

  可是讓這位神祇無法忍受的是,他最親密的弟弟違背了他最後的囑托。

  無論他從前有多麼照顧、愛護自己的幼弟,他的舉動都讓他深深陷入了絕望與失望交織的深淵。他甚至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他,哪怕他知道宙斯是故意抓住他的弱點來為他設下陷阱的。

  埃皮米修斯收下那個帶毒的禮物,能讓他所付出的一切功虧於潰。他的目標、他必須達成的使命、他所設下的一切都極有可能為之崩塌……這樣不對等的對價,讓他無法接受。

  好在普羅米修斯並不是一位會輕易氣餒的神,當他樹立起自己的目標,就會竭盡所有去達成。在決定放棄自己的幼弟後,他開始思考如何力挽狂瀾。

  先見之明為普羅米修斯帶來了預言,煉獄般的未來之景久久浮現在眼前,人間界那些慘狀讓他真正覺得痛苦不堪。他忍受著絕望的搓磨,在這毀滅的結局中推演著、追尋著,以求捕捉最後的那一抹可能。

  然而還未等普羅米修斯從預言中獲得希望的啟示,他就忽然被打斷了,新的預示占據了他的腦海——他感應到自己的弟弟即將帶著那枚帶毒的「禮物」來到他的身邊。

  實話說,得到這個預示的第一刻,普羅米修斯有些罕見地愣了一下。

  他沒想道埃皮米修斯居然還敢來見他,更沒想道埃皮米修斯居然還敢帶著那枚有毒的禮物來見他?

  有一瞬間,普羅米修斯都要以為,自己那糟心的弟弟是想帶人來故意氣他。

  冷靜下來後轉念一想,憑他對自家幼弟的了解,如果他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般肯定都會心虛到不行,巴不得躲他躲得遠遠的,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敢站到他面前來……現在他卻這樣明目張膽要來他身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一樣的事情……

  變數……應該就在那件宙斯送來的「禮物」身上。

  新的預示讓被囚禁的神祇思維活躍了起來,普羅米修斯腦海中產生了各種思緒,他越來越覺得那枚「禮物」或許並不簡單,與此同時,一種一度占據主要地位的想法久久浮湧於心頭……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既然那枚不該存在的「禮物」都湊上前了,那麼,這就是一個解決她的絕佳的好機會。

  雖然他手腳都被束縛著,神力也消耗得所剩無幾……但想要解決面前一個脆弱的人類,依舊是一件能夠辦成的事情。

  除掉她,能讓宙斯計劃落空。宙斯雖然絕不會善罷甘休,多半還會再拿出什麼別的手段來,但也足夠讓他吃癟一陣……

  不過到最後,普羅米修斯還是將這念頭還是稍微往下壓了壓。

  按照他設想的軌跡,這枚「禮物」是絕對不會出現在他眼前的。可沒想到,現在他的設想居然變化了,可以說,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

  無可否認,他對那個帶來變數的「禮物」產生了好奇。

  如果這是宙斯的手段,那麼他不得不承認,他段數高了不少,這麼多虛虛實實的東西有些讓他都無法看清了。

  如果是另外的情況……

  一切還是要通過自己這雙眼睛來看才是。

  荒蕪的山崖上,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低垂下頭。他額角垂下來的棕色發縷落到他裸露的胸膛之上,那原本緊實的肌肉如今有些干癟下來,被曝曬的表皮上面覆蓋滿了凶禽啄咬撕撓的痕跡。

  烏雲翻滾的天空中,有兩道黑色的影子幽靈一般游弋著,盤旋著發出凶悍尖銳的啼鳴,像是在嘲笑著無法動彈只能任其宰割的獵物……無論他過去是多麼高貴,現在只能做不得不屈起膝蓋的囚徒。

  忽然間,普羅米修斯抬頭看了看西南方向。

  如果沒有記錯,他以為自己的弟弟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抵達才對,為何現在他卻覺得他們已經近在咫尺?

  自己得到的預示已經接二連三出現問題,普羅米修斯的神情不得不產生了一絲凝重。

  不過距離他得到答案,應該已經不遠了……

  ……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

  眾神的權杖,萬王之王宙斯這會兒心血來潮,走入了聖火燃燒的神殿之中。沒錯,他正准備召喚聖火映出圖景,好好欣賞一下階下囚那狼狽的姿態。

  是的,自從把普羅米修斯鎖在山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偶爾興致上來了,宙斯會時不時瞧一眼他,以讓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悅。

  當然,除了宙斯自己,沒有誰知曉他會暗搓搓地這樣做。

  在宙斯眼裡,普羅米修斯這盤已經輸得很徹底了。他安插下去的「毒果」潘多拉顯而易見已經生根發芽,等到她成熟的那一天,就是自己目的達成的一天。

  所以最近,宙斯的心情都很好,包括此刻,他也十分愉悅,甚至有興趣順便看看自己精心制作出來的毒果在干什麼。

  他手一揮,開始探尋潘多拉的所在地,卻發現她好像並沒有呆在自己該呆的位置上。

  宙斯神情有些冷了下來。

  仔細感應了一下不聽話的少女,最後卻發現她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靠近普羅米修斯的所在地,旁邊跟著的是……埃皮米修斯、普羅米修斯的兒子和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宙斯這會兒簡直想暴跳如雷了。

  真是成也埃皮米修斯,敗也埃皮米修斯!

  埃皮米修斯這個蠢貨,簡直蠢到無可救藥了!居然把潘多拉往普羅米修斯面前帶,以普羅米修斯對她的恨,不是讓她洗脖子找宰是什麼?

  雖然他是有點兒樂見普羅米修斯見到潘多拉時的精彩表情,但是他一點也不想看到,自己精心設計的一切就這麼被一個大傻子給毀壞了。

  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少女已經出現在了普羅米修斯的視野裡,像是一只懵懂的羔羊誤打誤撞跑入了狼的領地。

  有一瞬間,宙斯都想瞬移過去阻撓普羅米修斯了。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現身了,只會讓普羅米修斯更加堅定想要除掉少女的心——即便他過去阻止了少女的死,他的舉動也會讓她成為一枚無用的棋子。

  那跟她死簡直沒什麼兩樣。

  太氣神了。

  一時間,神王緊緊盯著出現在普羅米修斯畫面裡的少女,心都跟著稍微提起了一點。


第43章

  烏黑的雲層堆疊著, 讓荒蕪的山頭更多了一層壓抑。普羅米修斯抬頭,一雙眼睛掩蓋在干枯的發縷之後,神色莫測地仰望著天空。

  良久, 一道濃重的黑影從遠處的雲層穿行而過, 一點點向他的方向靠近。

  潘朵朵這會兒坐在喀戎背上,低頭俯瞰著這片寸草不生的荒山。她眼瞧著這極端惡劣的環境,心理默默同情了普羅米修斯幾秒。

  ——這種枯暗而沒有生機的色調, 讓人看久了, 或許都會不自覺地被同化……同這片死氣沉沉的荒漠一起,絕望並枯萎。

  當潘朵朵遠遠看到那個被鎖在山壁上的身影時, 瞬間就明了了上鎖者的險惡用意——屈膝求饒或者不生不死, 任其選一。

  她不得不感慨, 宙斯真是一如既往地心髒。

  憑潘朵朵的眼力,能清晰看到那位傳說中被譽為「聖賢」的神祇已然被這囚禁生涯折磨得失了形——他上半身沒有衣服遮蔽,暴露在外的皮肉上滿是傷痕,傷口未愈的腹部甚至還在向外沁著血。滿頭髒污的亂發掩蓋住了他大半張臉,許久沒有刮過的胡須甚至已經垂到了胸前。她無法看清他的神情,只依稀能瞧見一雙綠光閃爍的眼眸, 正情緒不明地盯著她這邊。

  是的, 潘朵朵確信, 當那位受難的神祇看到他們之後, 就一直再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光死死地鎖住她。

  潘朵朵一時無奈嘆氣, 心道普羅諾亞姐姐還真的沒沒有料錯,這次會面一上來簡直就是地獄模式。普羅米修斯那樣的視線……總讓她感到今天這場會面會充滿困難。

  除了潘朵朵以外, 其他幾位也是心思各異。

  喀戎沒料想到面見普羅米修斯時,會看到對方如此狼狽的情態。他眼瞧著那殘酷的刑罰手段,一時間不由對宙斯的行徑感到不滿, 甚至莫名其妙對不遠處的神祇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丟卡利翁則是憋著一包眼淚。雖然已經見過一回,但是這一回父親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疲憊、更加傷痕累累了……然而他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連來探望他一次都難……

  埃皮修斯斯……

  埃皮米修斯在看到普羅米修斯的瞬間就慫了。出於兄弟之間的感應,他老遠遠就察覺到了哥哥的怒氣,這讓他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可是他轉念一想,他家朵朵本來就是好人,這次是哥哥沒說對,於是底氣又上來了幾分。

  大不了就是挨哥哥罵,反正他總會知道朵朵是好的,他沒錯。

  半人馬放緩了拍擊翅膀的速度,慢慢靠近普羅米修斯的所在。

  不知為何,潘朵朵突然間有種危機降臨的感覺,未知的威脅在瞬間籠罩了下來,她下意識繃緊了神經。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無形的箭矢像一道微不可查的氣流,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像電光一般彈射而出,帶著窸窣的破空聲,猝不及防下一箭洞穿了少女的胸肩。

  鮮紅的血液飛濺出來,少女在陣陣慌亂的驚呼聲之中從半人馬的背上後仰跌落而下。她透藍色的眼眸空洞無神地看著頭頂翻滾不息的烏雲,滿頭金發散落,軀體無力地朝深淵跌下。

  ……多大仇,多大怨啊?

  再怎麼有矛盾,也不要一言不合就上來痛下殺手啊?

  急速下落的感覺於少女而言已並不陌生,但左胸上部的痛楚卻如刀割一般侵襲著她的知覺。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她看見成串的血花在向上飄,像是崩碎的黑紅色玫瑰,在霎那間凋零成灰。

  一路撐到這裡,她居然就這麼挨刀掛了,簡直比當初差點在懸崖邊跌死還不如……

  太可笑了……讓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笑話……

  笑得她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操蛋的普羅米修斯。

  最後不甘心地狠狠罵了一句罪魁禍首,少女的意識完全跌入了黑暗。

  ……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朵朵你不要死啊……嗚嗚嗚……朵朵,嗚嗚嗚哥哥太壞了!你太壞了,壞哥哥……以後再也不要壞哥哥了……」

  「嗚嗚嗚……姐姐你別死啊……壞爸爸,姐姐是好的呀……嗚嗚嗚嗚……」

  潘朵朵是在一陣能把死者吵活的哭鬧聲中醒來的。

  她依稀分辨出,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好像是埃米……和丟丟……

  原來,自己的死會讓他們這樣傷心嗎……

  或許埃米會的……但沒有想到……小屁孩平日力都是一副討厭她討厭得不行的模樣,居然也會為她而難過。

  口是心非的小孩。

  他們悲傷的哭泣像是將眼淚一滴不剩地流進了她的心裡,胸腔裡的髒器為之跳動著,為之覺得酸酸軟軟,一瞬間悲喜雜糅,滋味難分。

  心跳?

  少女愣了愣,她還有心跳?她還活著?

  這樣的認知讓少女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她迫切地想要告訴他們她還活著……

  告訴他們,不要再哭得……如此傷心了。

  或許有這樣的信念支持著,少女忍耐著左胸上部傳來的痛楚,眉頭緊蹙著竭力睜開眼皮,許久過後,她終於做到了。

  光明重新回歸她的世界。

  然而還她甚至都來不及感到喜悅,視野裡就映入了一張胡須雜亂、面無表情的臉。臉的主人看到她醒過來,深翠色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動靜,就那樣毫無波瀾地注視著她。

  耳畔的哭聲並沒有止歇,而且那聲源聽起來離自己有一段距離。

  潘朵朵愣了,她在這兒呢,他們是在哪裡哭呢?

  她掙扎著用手肘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就看到不遠處,埃皮米修斯正虛虛抱著一堆空氣,臉埋在那堆空氣裡哭的稀裡嘩啦撕心裂肺,神情悲痛難以自抑。

  他一邊哭一邊還不忘控訴,「壞哥哥……討厭壞哥哥……哥哥賠我的朵朵,我要我的朵朵……嗚嗚嗚嗚嗚嗚……朵朵……」

  一旁的小豆丁也跟著他叔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還不停把眼淚鼻涕蹭到那堆空氣上,活像一只漏了餡兒的湯包,兩只翠汪汪的眼眸不停向外淌著水,「嗚嗚嗚嗚……丟丟也要姐姐……爸爸把姐姐還給我……嗚嗚嗚嗚……壞爸爸……」

  唯一還算正常的半人馬站在一邊,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哭得停不下來的一大一小。

  潘朵朵看到這一幕後,莫名覺得臉上有點燒。

  她訕訕地轉過頭來,有點無法直視眼前面無表情又有些莫名幽怨的「壞爸爸」、「壞哥哥」。

  這時候,小孩哭唧唧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過來,「嗚嗚嗚嗚……姐姐都有我的小弟弟了……嗚嗚嗚嗚,壞爸爸還要把弟弟也還給丟丟……嗚嗚嗚嗚……」

  這邊一人一神僵硬地對視了片刻,普羅米修斯沉默地將視線下移落到了少女的腹部,潘朵朵被那眼神看得差點兒從地上蹦噠起來。

  她急忙解釋以證自己的清白,「沒有的事,是你兒子胡說八道。」神來的小弟弟,她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小孩產生這種誤解的啊!?

  話落,普羅米修斯終於移開了視線。

  太尷尬了,潘朵朵簡直想捂臉。

  不過,此時此刻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現在更多充斥於潘朵朵思緒裡的是摸不著頭腦的疑惑。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發現自己的痛覺並沒有欺騙自己。赫菲斯托斯造的堅韌金裙破開了口子,她的左胸上部的確受了傷,從表面看還有些嚴重,在不停向外滲著紅色的血,這會兒回過神來,總覺得也非常虛弱……

  受傷不是假……那麼埃米和丟丟他們為何像是吃了迷.幻.藥一樣,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抱著一團空氣當成死去的自己在那裡哭成……呃咳……

  「他們是怎麼回事?」潘朵朵仰頭,擔憂地問詢被鎖著的神祇。

  「一點小小的術法。看你的表情,你應該是猜到了。」面色滄桑的神祇平靜地說道。

  「為何要這樣做呢?」潘朵朵並不理解,「難道你想以此來單獨試探我……或是通過試探他們的反應來評價我……雖然這聽上去很合理,但有點不像是你會作出的事……」

  普羅米修斯看了坐在地上的少女一眼,「為何你會覺得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潘朵朵覺得有些虛弱,捂著傷口道:「因為得不償失。」

  鎖鏈下的神祇低笑了一聲,「我原以為你會回答——因為從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哪裡聽過我的事,覺得我應該溫和講道理,不會做出這種事才對……沒想到看上去,你的確有幾分了解我……」

  「之所以要織造幻覺,因為有神在窺探我們。」普羅米修斯終於給出了他的答案。

  潘朵朵被驚到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後知後覺攀上了她的脊背。窺探普羅米修斯或者她的神,除了那一位不會有誰那麼無聊了……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想到普羅米修斯既然都這樣說出了口,那一定不會沒有防備,於是她開口問道:「你知道宙斯在看這裡?」

  「宙斯不來時不時欣賞下我狼狽的姿態才是奇怪。雖然我的神力遠不及神王,但是同他一樣繼承了提坦神的力量,那樣的窺視於我而言是在明顯不過的了……在察覺到他的視線後,我就安排好了這一切,否則你以為我會放任你在這裡同我悠閑地談話?」

  潘朵朵對他話語的可靠性感到質疑,對方再怎麼樣也是神王,能這樣輕而易舉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騙?「你就這麼有自信蒙蔽過宙斯的眼睛?」

  「所以我才需要半真半假。」說罷,普羅米修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潘朵朵的傷口。

  潘朵朵:……

  敢情您的半真半假就是往她身上插刀是真,後面的哭是假?

  傻瓜才相信這種說辭。

  在她看來,他想要借機給她插刀泄憤才是真,什麼需要半真半假、不得已為之才是假。

  看著眼前翻白眼的少女,普羅米修斯一點兒愧疚感也沒有,繼續道,「要蒙蔽宙斯,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過他現在遠在千裡之外,應該很難堪破我施加的幻術……在他眼裡看到的大概是他想看到的場面吧——你受重傷瀕臨死亡,埃皮米修斯為了你和我大吵大鬧,最後兄弟決裂。」

  說到這裡,普羅米修斯停頓了下,沒什麼表情地看了眼那邊哭成兩灘泥的糟心弟弟和糟心兒子。

  見那兩只還在不停「壞哥哥」、「爸爸壞」地嚷嚷著,聲聲帶著委屈的控訴,這位神祇的臉微不可查地黑了下。

  他果斷將眼神轉過來,沒什麼情緒起伏對潘朵朵道:「如果我今天真要殺死了你,瞧他們那架勢,大概會真如我所說的那樣發展吧……

  「實話說,你也真有本事……跟他們相處沒多久,竟能讓他們如此死心塌地了……」

  潘朵朵有些尷尬,總覺得對方說這話時有種陰陽怪氣般的怨念——雖然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但她就是有這種異常強烈的感覺。

  造成人弟弟和兒子一口一個「壞哥哥」、「壞爸爸」地叫喚著,就算在這事兒裡她完全是被動的,此刻也有些心虛。不過一想到眼前這廝居然公報私仇往她身上插刀,那點心虛就完全被打散了。

  對,論心虛也輪不到她。

  這個神明明就壞得很,叫兩句」壞爸爸「、」壞哥哥」怎麼了?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他!

  哼!干得好!就該這麼多叫他幾句才對!


第44章

  「好吧, 我姑且相信,你剛剛傷我那一下是為了演戲給宙斯看。那麼……你明明有能力織造幻景,現在卻把我拎出來、擺出想要和我單獨一談的樣子, 又是何用意呢?」

  「……我可是宙斯那邊造出來的人,恕我實在無法理解, 你竟然會當著我的面說你要蒙蔽宙斯……你難道不怕我將這一切都告訴他嗎?」

  潘朵朵看著面前渾身上下都布滿狼狽痕跡的神祇,終於正了臉色, 問出了心中的所想。

  「先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在我看來, 你比我還更加懼怕宙斯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一顆不聽話的棋子會有什麼下場, 不用我多言你自己也明白。」

  「至於為何單獨和你對話……是因為那倆個都是笨蛋。」

  普羅米修斯瞥了眼那邊還在哭得涕泗橫流的兒子和弟弟,深翠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一抹嫌棄,「他們非但不能弄清局勢,還極有可能添亂。」

  這話潘朵朵不愛聽了。

  然而當她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去, 看到那頭哭到不成形狀的兩只,頓時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反駁……

  ——因為看上去是真的有點蠢……即使是蠢萌,也脫離不了蠢的事實……

  「雖然很榮幸能讓你這樣一位神祇如此看得起我,但是比起自己的兒子和弟弟,你竟然像是更相信我一些?這讓我覺得不合常理。」潘朵朵將頭轉了回來,辯駁道, 「至於你說他們……笨,這樣的理由完全沒有什麼說服力。一個人的智慧多寡, 並不能用來作為評判他是否值得信任的標准。」

  普羅米修斯定定看了面前的少女一樣, 動了動干裂的嘴唇,他的聲音沙啞而平靜。

  「小姑娘,單獨把你拎出來同我對話,並不是因為我信任你,而是我知道, 這一回想來找我對話的就是你。」

  「埃皮米修斯那個笨蛋在違背我的囑托收下宙斯的禮物後,絕對很心虛。按照我原來的想法,他大概會躲我躲一輩子……至於丟卡利翁,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不知不是錯覺,潘朵朵總覺得他這句「懂事」說得頗有幾分勉強的意味……

  畢竟那邊還在嚷嚷著叫「壞爸爸」呢……

  普羅米修斯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丟卡利翁知道路途遙遠,絕不會主動要求埃皮米修斯再辛苦帶他來走一趟……排除了他們倆兒,剩下的就只有你這一個變數了……」

  「是你誘導他們來看望我,才會有今天。」

  「所以,小姑娘,你頂著一個讓我絕對厭惡的身份,不遠千裡想要來見我一面,究竟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呢?」

  潘朵朵聞言,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之色。她反而朝面前的神祇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為什麼就不能是我非要拉著埃皮米修斯到你面前晃悠,讓你親眼見識下宙斯送來的禮物、故意氣你呢?」

  「要是你真如你所言,那麼埃皮米修斯今天絕對不敢出現在我的面前。」普羅米修斯低低哼笑了一聲,「他雖然是個笨蛋,但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除非你真有什麼值得刮目相看的地方,否則他絕不會貿然把你帶來,甚至還躍躍欲試想要得到我的認可。」

  「您真不愧是一位被奉為『賢者』的神祇,」潘朵朵用回了敬稱,微微向面前的神祇致了一禮。

  剛才被捅那一下,真的讓她對普羅米修斯的感官降到谷底。但現在,她不得不重新對他示以基本的尊敬。

  雖然仍然很討厭他就是了。

  「那麼,就不繞彎子了?說吧,你費盡心思想要見我,是為了什麼。」普羅米修斯深翠色的眼眸裡滿是審視之意。

  「請讓我再確認下,宙斯絕對不會聽到這裡所說的一切吧?」潘朵朵再三追問。

  少女的謹慎終於讓神祇的眸色深了幾許,他點了點頭,「我們之間的相互蒙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言下之意,已經做的很熟練了。

  潘朵朵想起他之前教人類在祭品上騙宙斯,又想起埃皮米修斯從他這裡學到的隔絕試聽之術,頓時覺得他算是老手了,大概率是可信的,於是她終於開了口。

  「實話說,這一次的見面和我預想的很不一樣。在原來的計劃裡,會有丟丟和埃米為我說些好話……」潘朵朵說著,看了不遠處還深陷幻覺的兩只一眼。

  普羅米修斯不明意味地哼了一聲。

  潘朵朵不甚在意,繼續侃侃而談,「作為具有『先見之明』的神祇,想必很多有關於我的事情,您都已經知曉得差不多了——我名潘多拉,是奧林匹斯造出來的女性人類。在奧林匹斯的說辭中,我是作為使者而被造出來的,負責向人類傳遞來自眾神的賜福。」

  「十二主神各賜予了我一項禮物,以讓我更好地在人間界傳播神的祝福……可是當我被送到埃皮米修斯身邊時,卻得知了您的預言——我是一件會帶來災禍的『禮物』……這樣的認知讓我非常惶恐。」

  「埃米和丟丟見我可憐,還是懷著慈悲之心收留了我。然而他們善良友好的對待也讓我日復一日感到憂心……我一點兒也不想傷害他們,但是您的預言卻不得不讓人在意……」

  「早就聽聞您有著過人的智慧,能引導迷途者尋找到正確的方向……所以我和他們商量了一番,希望能從作為『智者』的您這裡,得到一個好的答案——這也是我們今天來到您面前的原因。」

  說到此處,潘朵朵停下話頭。她坦然而誠懇地看向被鎖鏈束縛住的神祇,透藍色的瞳仁倒映著他的臉孔,仿佛真的在期待他能給出一個答案。

  普羅米修斯的發縷從額前垂落著,掩蓋住他大半張臉頰。少女聲情並茂的訴說並沒有讓他顯露出半點兒多余的神色,也正因為如此,潘朵朵完全沒能摸到他在聽完這段話後,心裡究竟產生了怎樣的看法。

  「你的言語很蒼白。」神祇忽然指出,「如果你無法坦誠,那麼我同樣也無法給出任何答案。」

  「……我只對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囑咐過——『不要收下來自奧林匹斯山宙斯的禮物』,從來沒有強調過『禮物』會帶來災禍……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強烈的自知,認為自己的存在終究會招來災難呢?」

  「在我看來,你應該知道宙斯究竟想要利用你做什麼才對。」

  潘朵朵聽聞這話,只微微一笑。她當然沒想過用前面的話就能將眼前的神祇糊弄過去,被揭穿也是早晚的事。他們彼此並不熟悉對方,所以她只能一點一點去試探——至於他所言的坦誠,她或許會酌情給出來一點兒作為誠意,但必定會有所保留。

  即便眼前的神祇即使一直被認為是正義的,被認為是與人類站在一邊的,她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不過此時對方既然指出了這一點,那麼說出來並不妨礙。

  「您猜的不錯,或許是在奧林匹斯賜予我禮物時出了一點兒小狀況,我意外得知,宙斯賦予了我對世間萬物無休無止的好奇心。可是,他在賦予我好奇心後,又給了我一個絕對不能打開的盒子……這不禁讓我覺得既矛盾又奇怪……」

  見普羅米修斯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潘朵朵再接再厲道:「每每見到那個盒子,我都有種忍不住想要打開的衝動,好奇心不斷驅使著我……然而想起宙斯的囑托,想起他賦予我的好奇心,這其中的矛盾讓我非常猶疑,不敢將它打開……」

  「心裡有種冥冥之中的預感,打開它好像會造成什麼大事……」潘朵朵低聲呢喃著,臉上恰到好處浮起了掙扎又困惑不解的神情,她像是猶豫了下,又繼續道,「加上埃米曾對我說過您和宙斯過往的齟齬、您對我負面的『預言』……種種原因都讓我不知所措,所以想誠心尋求您的指引。」

  「這就是我想向您坦白的了。」

  想來以普羅米修斯的聰慧,聽了她這段話之後就一定能知曉宙斯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果然,神祇沉吟了片刻,問道:「那個盒子你帶來了嗎?」

  「您知道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了嗎?」潘朵朵像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普羅米修斯,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普羅米修斯眯著眼睛打量了她片刻,最後放緩聲音道:「如果沒猜錯,盒子裡裝著的應該是足以毀滅人類的災禍源頭……宙斯賦予你好奇心的同時又給了你一個絕對不能打開的盒子,就是想有一天讓人類自己毀滅自己……既能達到他的願望,又能最大程度不髒自己的手……」

  「雖然簡單粗暴,但是還是不得不承認一句,好算盤。」

  完全抓住了埃皮米修斯容易心軟的弱點……如果真的朝著宙斯設計的那樣發展下去,真正發生傾覆之災時,遠在千裡之外的他只能看著干著急,而束手無策。

  可是此刻,宙斯計劃裡的關鍵棋子卻不遠千裡跑來他面前,對他一頓訴說。不僅揭穿了計劃,還轉而向他求援,這其中怎麼看都覺得透著一股詭異的感覺。

  宙斯的計劃,就這樣輕而易舉不明不白被揭破了?想想都有種可笑而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現在的情況讓普羅米修斯頭一回感到,自己正處在一種迷霧重重的局勢之中。在見到少女之前,他引以為傲的預示頻頻出現小偏差,就足夠讓他迷惑了;現在見了少女,非但沒讓事情明晰幾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了起來……

  他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在說真話,還是在按照宙斯的指引演戲給他看,設下更深的一層的圈套……

  歸根到底,問題還是出在這個處處透著奇怪的神造少女身上。

  而那面潘朵朵聽了普羅米修斯的分析後,立刻表現出一副感到驚恐又果然如此的的樣子,她道,「所以說,我果真如您的預言裡所說,是一件不該被收下的禮物?我不想要按照宙斯的安排打開盒子害人,可是我又怕違背宙斯的話會遭到他的責罰……我該怎麼做才好?」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了。」普羅米修斯有些嫌棄地評價道,「或許你能騙騙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那兩個笨蛋,但是這樣浮誇的演技在我眼前只會讓你顯得十分可笑。」

  這什麼絕世直男發言?

  潘朵朵倒沒有被揭穿的惱怒,就是覺得對方毫不懂得婉轉的話語讓她直想翻白眼。

  「你早就知道了宙斯的意圖和盒子裡裝的東西……甚至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這讓我覺得很奇怪……說實話,你真是一個奧林匹斯造出來的人類嗎?」


第45章

  「您的話讓我惶恐, 」潘朵朵捂著胸口道,「如果我不是奧林匹斯造出來的人類,我能是誰呢?……我誕生於眾生的眼下, 又被他們親自賦予天賦……雖說如此,我也想活著, 我不願意為了帶來災難而活著,更不願意去死。」

  她的話說得情真意切, 大概是因為將心底真實的感觸說了出來, 聽者都能感受到那言語中的誠懇與祈求。

  普羅米修斯沉默了一會, 最後像是自言自語般呢喃道,「是啊,你能是誰?」

  潘朵朵抬頭看著他。

  「現在我能肯定的是……你一點兒也不像是奧林匹斯造出來的作品……不,也不全是……」

  說道這裡, 他目光逡巡過少女的面龐與身軀,「金色的頭發、澈藍色的眼眸、完美的面容、動聽的聲音……這些細節看上去的確像是奧林匹斯會有的審美……」

  「但是,你的個性……太過活躍了些……我想,他們更會傾向於打造出一枚如同傀儡一般沒有什麼思想的棋子,而不是你這樣奇怪的、仿佛隨時都要游離於掌控之外的存在……」

  「你真讓我覺得奇怪。」普羅米修斯若有所思地總結道,「如果你真的是奧林匹斯的產物, 那麼為何你能跳出奧林匹斯的掌控;如果你不是,那麼難道宙斯真就那麼蠢?會無知無覺讓一個不明來歷的東西摻和到他的計劃之中……這讓我都不敢相信……」

  潘朵朵聽了他的話, 只覺得氣憤。

  真是的!一個二個一天就會把「東西東西」掛在嘴上, 一點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真不是東西!

  「這就像個悖論,唯一能說通的點就在你身上……你到底從何而來,又是何方神聖?」

  普羅米修斯說著,直視著少女的眼眸, 仿佛想要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一絲破綻。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少女淡然地回視著被囚禁於鎖鏈之下的神祇,對他的一番質疑猜測並沒有任何神情上的回應,只是道,「您的智慧讓人嘆服。但我的確是奧林匹斯制造的,那些或是美貌或是動人的閃光之處,都只為了魅惑您的弟弟而存在……然而無論怎樣,我都想向您表明,此時此刻甚至於未來,我都同您一樣站在奧林匹斯的對立面……至於原因,我想,他們要我背上罪名的同時還想要我死這一點已經足夠了。」

  「我堅定地想要扭轉這樣的局面。雖然我同您並不熟悉,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果按照宙斯的計劃進行下去,那麼您所珍視的弟弟和兒子以及……人類都將受到波及,在這一點上,我與您有著完全一致的立場。」

  「所以,您可以繼續對我抱有敵意,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助力。」

  普羅米修斯聽了少女的話,略有些譏誚地一笑,「從目的的一致性上來看,我們或許真的可以成為盟友,但是——你想得到我的幫助?」

  這位提坦神之子牽動了下被鎖鏈捆縛住的手腳,沉重的鎖鏈因為他的動作而發出了悶滯的碰撞之聲。

  「如你所見,我如今寸步難移,神力幾近枯竭……除了智慧,我想,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給你了。」

  他話頭微頓,聲音似乎更低沉沙啞了幾分,「……可是你卻讓我感覺到,你想要得到的並不是我的智慧……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

  「一個答案。」少女垂下眼睫,斂住了澄澈的眸色。她的語調雖輕,卻有著一分說不出的肅穆。

  「如果是想要問我怎麼擺脫棋子的身份、躲避死亡的命運,那我沒有什麼好的建議。」普羅米修斯話語直白,「或許會有辦法阻止宙斯將災禍降臨人間,但依照我對他的理解,他絕不會輕易放過一個背叛者……」

  「不,」少女搖搖頭打斷了神祇的話,「一開始,我想要問您的的確是這個問題,不過後來我的想法改變了。現在我只想問——您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要制造人類呢?」

  天空中的烏雲無休無止地翻滾著,那邊沉浸在哀慟之中的哭聲已經漸漸低弱下去。荒野裡傳出了鷲鷹嘶啞尖銳的啼鳴,那聲音刮擦過耳膜,讓人不禁為之而震顫。

  被鎖鏈捆縛住的神祇沉默了很久,一時間只有貼地而過的風怯懦又囂張地匍匐嗚咽著。如薔薇花嬌艷的美麗少女就那樣坐在荒野之中靜靜等待著,她周身鮮明的色彩在這片只有死氣之色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伊阿佩托斯之子靠著岩壁仰了仰頭,從少女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睛。

  「你為何會想要問這個問題。」沙啞粗糲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因為我始終不明白,為何宙斯與您始終對人類的事情如此執著。」

  見普羅米修斯依舊不搭話,潘朵朵繼續道,「人類……不過是眾神造物中的一種,與神比起來,渺小得如同不起眼的塵埃。沒有誰會去在意腳邊的沙礫,除非那沙礫有著重要的價值……」

  「您為了人類不惜以身犯險,不惜獻出自己的自由,不惜與眾神之王對抗……如果說這一切都僅僅是出於對自己造物的慈悲、出於對埃皮米修斯犯下錯誤的補償,那依舊顯得太單薄了……」

  「至於宙斯的舉動,就更加讓我迷惑了。為何他一開始並沒有阻止你造出人類這樣特殊的生靈,之後卻又極力遏制人類的生存……」

  「正如我先前所言,在宙斯眼裡,人類不過是塵埃罷了,高高在上的神王何須如此在意這塵埃?即便有一日他突然看這塵埃不順眼了,直接順手掃除便是,為何又要不嫌麻煩造出一個『我』來,采用這樣一個迂回的手段……」

  「除非存在著什麼必要的理由,不然我實在無法想出,為何你們會為了一粒塵埃而如此執著地針鋒相對。」潘朵朵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眼依舊仰面靠著崖壁的神祇。

  她頓了頓,神情中閃過一抹思索,又繼續道:「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關竅……直到埃米修斯帶我探訪了人類的村莊,不,應該說直到我融入了人類之中,並把編織藤筐的方法傳授給了他們……」

  話音到這裡,普羅米修斯忽然將頭轉了過來,他一直顯得疲憊滄桑的神態在頃刻之間變得鋒銳如刃,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直直鎖住了訴說中的少女。

  被那樣犀利而莫測的眼光盯著,少女卻依舊沒什麼畏懼,她坦然地回視這名被奉為聖賢的神祇,在他的目光下豎起了一根食指。

  含混著沙礫的風嗚咽而過。半晌,有一小團半個指甲蓋大小的乳白色光暈凝聚在了少女泛著淡粉色的指尖。

  少女垂眸看著手指上凝聚出的小光團,它散發出的乳白色光暈看上去十分微弱,甚至有些忽閃,全然是不大穩定的模樣。然而它卻給人一種充滿生機的感覺,單是看著它,就有種莫名的舒暢感。

  「這個,大抵就是讓你們十分在意人類的地方吧?或許,我該稱它為——信仰?」

  普羅米修斯深翠色的眼眸在看到少女指尖的小光團時,閃過了無數復雜之色。他的臉色黯沉了幾分,雖然表情細微處依舊沒什麼變動,但潘朵朵敢肯定,他心底絕對不像表面一樣波瀾不驚。

  「當我察覺到這東西的存在時,就不難理解為何宙斯一定要鐵了心除掉人類了……在人類的村莊之中,每一個人類都對您有著無法超越的景仰。在他們眼裡,宙斯是威嚴不可冒犯的存在,而您,才是讓人尊敬信服並感激的神……」

  「他們對您的信仰超過了宙斯。」潘朵朵語氣不急不緩地說著。

  「老實說,信仰能產生類似神力的力量讓我覺得非常意外,但又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這樣的存在,的確能讓兩位神為之產生爭奪。作為一個人類,我並不知曉你們的神力從何處而來,但是信仰帶來的力量卻是能通過後天獲取,它的重要性簡直不言而喻……」

  「您真是一位有野心的神,這一點讓我很驚訝。」

  少女禮貌又平靜地總結著,一面淡然收回了指尖白色光團。

  氣氛一度很沉凝,擾人的鷲鷹還在不停歇地嘶鳴著,被束縛的神祇用一雙獸類般的眼睛盯著眼前看上去嬌柔脆弱的少女,殺意一閃而過。

  然而種種翻騰如沸泉的情緒最終如潮水,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你真是一個讓我感到驚訝的存在。」普羅米修斯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方才的舉動簡直無異於在向我說明,你根本就不是那個奧林匹斯創造的潘多拉。」

  「我的確是奧林匹斯創造的。」少女輕描淡寫地說著大實話,「到現在您還糾結於我是否是奧林匹斯的造物,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誰能說得清楚呢?你看上去,並不誠實。」

  「彼此彼此。」潘朵朵面無表情回敬他。

  普羅米修斯低聲一笑,「老實說,你能這麼快就察覺到信仰能帶來力量讓我十分驚訝。你的確猜到了一些東西,但並不完全准確。」

  潘朵朵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一開始創造人類時,我並有想那麼多,他們並不是基於某種確切的目的誕生的。最開始授予人類智慧與生存的方法,也純粹是因為埃皮米修斯那個笨蛋做了錯事……但是,後來在與人類的相處過程中,我漸漸察覺到了新的力量……也就是你所說的信仰……」

  「我很快發現,只有在充滿智慧與思考的生靈身上才會產生這樣奇特的東西。所以人類,的確是一種十分特別的存在。」

  「這世上每一位神祇,在誕生之時就已經被命運決定好了他所掌控的領域和能擁有的神力……即便路途充滿了坎坷,最終也會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然而,信仰帶來的力量卻打破了這樣的規則……它帶來了改變。」

  「我以前總認為您是宿命的支持者,沒想到您竟然會是一位命運的抗爭者。」潘朵朵評價道,語氣中略帶幾分恰到好處的訝然。

  普羅米修斯瞥了少女一眼,「這一點上你錯了,我自始至終都深信著宿命。」

  「信仰的存在並不是偶然,而是宿命指向的必然。」

  「人類誕生後,我曾看到過一個模糊的預示——在遙遠的未來,信仰,才會是神祇存在的方式……」

  「而神固有的神力,逐漸沒落了……」


第46章

  神力逐漸沒落……

  潘朵朵聽著普羅米修斯用沉重的語調說出這樣的話後, 心中不由感慨,這位的「先見之明」的確了得。

  雖然到現在她都還沒弄清楚,這個神話世界和她原先所在世界間究竟有何關系, 但參照原來世界人類的發展歷程看,隨著時間的推移, 人類的生產力逐漸進步發展,神的存在確實是越來越淡化了……

  不過她還是不明白, 普羅米修斯的最終目的是什麼——照她之前的理解, 還以為他想要憑借信仰的力量強大自身, 然後和宙斯一較高下?然而現在聽了他的陳述之後,她又覺得這樣的想法似乎太淺薄了。

  宙斯那邊倒是很好理解,他不能放任普羅米修斯利用信仰壯大,最終成為威脅到他地位的存在……

  那麼究竟是……

  「從我得到那個預言開始, 我就知道,人類是被這個世界新眷顧到的一種生靈。或許人類現在還很渺小——如你所言就如塵埃一般……但是在未來,他們會發展壯大,甚至……取代於神,成為這個世界的主要存在……」

  「所以,我遵從於命運的指引, 以身試驗從人類身上獲取信仰,慢慢向神的另一種存在方式轉變……」

  「您這樣做, 大概會讓宙斯以為您想要同他爭奪統治權吧?」潘朵朵有些不理解地問, 「您為什麼不把這個預言告訴他呢?」

  普羅米修斯抬頭瞥了她一眼,「必須要糾正你一下,我想宙斯現在還不知道信仰的存在。」

  「什麼?」潘朵朵驚了,這一刻她完全是滿頭問號,「他都不知道為何還會鐵了心要泯滅人類?」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普羅米修斯輕哼了一聲,「大概又是可憐的自尊心作祟吧,覺得人類沒有向他示以他想要的臣服與畏懼,冒犯到了他所謂的神威,感到惱羞成怒罷了。」

  潘朵朵一言難盡看著眼前的神祇,忽然覺得這位真是缺乏某種必要的自我認知。

  ——如果宙斯尚且不知曉信仰將會帶來的改變,那麼讓人類惹怒他的……大概就只有普羅米修斯教人類在祭品上蒙蔽眾神和盜火這兩件事了吧……

  她拉平嘴角看著眼前毫無自知的神祇,忽然看出了一點被隱藏在智慧光環下、和她家兩只蠢萌如出一轍的憨氣……這樣的認知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您沒有在宙斯面前亂說過什麼話吧?」她忽然問。

  普羅米修斯莫名其妙,「什麼話?」

  「就是人類終究會代替神祇這種話。」

  「沒有,怎麼把這種話說出來。」普羅米修斯搖搖頭,潘朵朵聞言剛松了口氣,就聽得他繼續道,「我只在他面前警告道,奧林匹斯的統治不會一直延續下去……」

  潘朵朵一口氣喘不上來,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覺得自己現在急需一份速效救心丸。

  你說說,你干嘛要去嘴瓢惹他呢?不難想像,以宙斯那小心眼的脾性,一定對這種話在意極了……原本有三分滅人的心思也要變成不滅不解心頭之恨……

  打又打不過人家,還非要嘴硬一把大放厥詞,倒是凸顯出高神風範了,但猥瑣發育的機會也給整沒了。

  這不是撒是什麼?

  「你怎麼了?」普羅米修斯一臉莫名其妙,從剛才起這個少女的表情就變得異常……扭曲,一副又哭又笑又痛心疾首的模樣十分詭異。

  難道是奧林匹斯找人的手藝不及他……所以出了問題?

  潘朵朵深深吸氣,又深深呼氣,來回了幾次,終於平歇了喉頭泛起的腥甜。當她再把目光放回有智慧之光稱號的神祇身上時,覺得他所有的高神光環都在她眼裡破碎了。

  她正欲言又止,那邊神祇卻是自顧自將話題進行了下去。

  「如果宙斯知道了信仰的存在,你就不會順利誕生了。」普羅米修斯瞥了眼潘朵朵,繼續道,「他會毫不猶疑立刻碾滅人類,不惜一切代價……這也是我不能把關於信仰的預言告訴他的原因。」

  「宙斯得到這樣的預言後,絕不會遵從於預言的指示。神生來就立於這個世界的頂峰……這樣高高在上的存在有一天忽然被告知,未來力量的強弱將由一群螻蟻般的生靈決定,你覺得身為眾神之王、本身就站在力量之巔的宙斯會接受嗎?」

  都不用潘朵朵回應,普羅米修斯就嗤笑一聲自問自答道,「宙斯絕不可能接受。在他眼中,這會是一種莫大的侮辱。神該凌駕於一切之上,而不被任何事物牽制……為了維持這種現狀,宙斯在知道信仰的存在與作用後,一定會馬上將所有人類斬草除根,永遠穩固由神絕對主導的統治。」

  潘朵朵對他的想法很不理解,「永遠由神主導世界在您眼中難道不好嗎?您明明也是神的一員,為何不站在神的一邊去壓制人類呢?」

  「我是宿命的堅定擁護者,既然預言給了我指示,那麼我就會遵從於它。先知的身份大概就像啟明星一樣,我憑借著這樣的能力得到了未來的圖景,就有義務用自己的力量引導生靈向著正確的方向前進。」普羅米修斯的聲音輕緩了幾分,深翠色的眼眸裡充滿了堅定的自我意志。

  「不是不站在神的一邊,而是必須將更多的神引導向宿命的新途。得到信仰神祇將繼續以一種新的方式存在下去,這才是順應未來。」

  好一番神棍般的言論,潘朵朵驚嘆地想,她都不知該如何評價他這樣的思想和邏輯。

  「不過,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信仰竟然還能作用於一個人類身上。」普羅米修斯看了眼潘朵朵,毫不掩飾道,「在幫助人類的過程中,譬如雅典娜和我都察覺到了人類信仰能夠帶來力量的增強,但也有神根本毫無所覺。」

  說罷,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旁邊還在幻覺中哭唧唧的埃皮米修斯。

  潘朵朵才不覺得奇怪,憨憨負責快樂就好,才不會像某些心眼子多的神祇計較來計較去。

  「今天以前,我確實不知道人類也能成為被信仰的對像。你作為一個人類,居然能清晰地察覺到這樣細微的變化,甚至凝聚出了信仰之力,這不得不讓我感到驚訝。」

  「當初我察覺到變化後,用了一段時間才猜到這一切是『信仰』所引起的。直到我准確地知曉它的本真,才能運用出它的力量……

  「而你,」普羅米修斯眼含幾分復雜之色,「僅僅因為傳授了人類編織框子就猜到了一切,還能熟練地將它凝聚出來……實話說,繼續放任你這麼下去……讓我感到忌憚。」

  被忌憚的潘朵朵:「……」

  他,提起她時都帶著「區區人類」的睥睨意味,會忌憚她一個半根手指就能輕松碾壓掉的脆皮人類?

  這種話誰信誰傻,依她看,頂多是看她不順眼,各種想要找借口滅了她罷了。

  「您可把想要除掉我的心思滅一滅罷,」潘朵朵苦口婆心地勸道,「現在我和您都在宙斯的對立面,如果您把我解決了,下一次宙斯再出別的招數您還有辦法扛住嗎?」

  「您雖然被禁錮在這裡,也不知神力被減損了多少,但是人類還在虔誠地信奉您、尊敬您……他們產生的信仰大概會源源不斷為您提供力量——這也是你有底氣施展幻術蒙蔽宙斯的依憑吧?」

  「但是,」她漫不經心將話語一轉,「如果宙斯對人類下手,這一切的力量來源就結束了,您將輸得徹底。」

  「我雖然是個弱小的人類,又有一個棋子的身份限制,但現在好歹比您要更自由。如果我活著,能發揮暫時穩住宙斯的作用,而且,有我這樣一個知根知底的人在,可以替您更好地守護住人類。」

  「知根知底?」普羅米修斯聞言譏誚地嗤笑了一聲,「真不知你哪裡來的自信這樣說?」

  「您選擇對我說出剛才那些話,就已經代表您把信任賦予了我。哦,或者說別無選擇,不得不信任我。」潘朵朵無所謂地聳聳肩,「或許別的神有更強大的力量,但是您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可以信任並利用的同伴了。」

  說罷,她故作無奈地環視了圈周圍毫無生氣的荒蕪之地,在這種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完全是理所應當的事。

  普羅米修斯沉默地眯著眼睛凝視了她片刻,張口評價道,「你的個性真讓神覺得討厭,真不知道埃皮米修斯那小子究竟是為何被你迷住的。」

  「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普羅諾亞姐姐那樣的大美神怎麼會看上您。」潘朵朵禮貌地回敬道,一邊還臉可惜的搖搖頭。

  普羅米修斯肉眼可見的噎了一下。

  不過,在提到這個名字時,這位一直以來態度冷硬的神祇眼中終於流露出一抹溫柔之色。

  潘朵朵看得嘆為觀止,然後就是後悔不迭。

  去他的!早知道鐵漢柔情這一招有效,她還在這裡跟他拌什麼嘴,口水都說干還沒什麼成效,一開始就該直接上來打情誼牌啊!

  「難怪你們會這麼快抵達這裡,原來是得到了她的幫助。」普羅米修斯喃喃自語著,忽然又審視地看向潘朵朵,「肯定是出你的壞主意。」

  「這樣說真難聽,」潘朵朵無辜地眨眨眼,「明明是普羅諾亞姐姐心疼我們一路上那麼辛苦,也想我們快點見到您,才好意幫我們的。」

  「那她怎麼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呢?」

  潘朵朵發誓,雖然面前的神祇用的是極正常的語氣,但她依舊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幽怨,還有點像是委屈巴巴地狗勾在嗚咽著撒嬌……

  原來會像狗勾賣萌果然是祖傳的嗎?

  她用手抵唇微微咳了聲,「普羅諾亞姐姐很想念您,可是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這樣受苦受難的您……她說,會讓您覺得沒面子……」

  「哦……」面前的神祇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去。

  潘朵朵不知該說點什麼好。主要是她在人家一個提坦神面前完全沒什麼底氣,不然還真懟想上去指著他的鼻子訓斥一番——還不是你自己要作給作出來的,這會兒在這裡裝什麼可憐呢!

  「您別失落了,」潘朵朵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大發慈悲開導他,「美女姐……普羅諾亞姐姐說會一直注視著您的。她還拜托丟丟代她向您問好來著……不過看來,這下只能由令您十分討厭的我來代行這項工作了……雖然我知道您大概十分不想收到我的問候。」

  「哦。」對面依舊沒什麼情緒地低低應了一聲。

  潘朵朵真想說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可是她又覺得,自己始終沒有資格站到別神面前指責他做出的選擇。

  憋了很久,她終於道,「埃米、丟丟、普羅諾亞姐姐……甚至於人類,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很想念你。或許您遵崇著您預言中的啟示,或許您有著您心中認定的信念,但有些時候,您也可以考慮顧及一下身邊的神……」

  普羅米修斯在少女的話語中沉默了。他看了眼還身陷幻覺中的兒子和弟弟,瞧見他們臉上傷心欲絕的神情,覺得胸腔中又悶又滯。

  他的選擇錯了嗎?或許站在他們的角度,是錯了罷……可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實在有太多不得已。

  「先見之明」為他帶來了各種享譽於世的稱號,但同時也是他必須擔負起的一種責任。命運選擇了他,他必須給正確的未來引路,甚至不惜付出必要的犧牲。

  可是,終究對不起他所愛的家人們。

  到這一刻,普羅米修斯真正放下了對眼前少女的殺心。

  「你……很好。」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喑啞了幾分,不過卻多了些許釋然,「或許笨蛋們做出的選擇才是對的。」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相信,你的確值得他們為你流下真情的淚水。既然你是我所愛的妻子、兒子和糟心弟弟選中的人,那麼我也只能認下你。」

  「雖然你的來歷很不簡單,但我已經打算暫且不再追究這件事情。」

  「我對他們真的感到很愧疚,可是我有我存在的使命和意義,為此我甚至得付出我所擁有的全部。我並不需要誰來幫助我完成我該完成的事情,但是現在我需要你來代替我,照顧好人類和那兩個笨蛋。」

  這種托孤的語氣讓潘朵朵簡直無語,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道,「您真不坦誠,說合作也要表達得那麼別扭,直接說您同意和我聯手不就好了。讓我來照顧他們難道就能讓你拋下對他們的責任了?要愛一個神請自己來愛好嗎?誰也無法替代。」

  普羅米修斯眼中正在醞釀的真情被切斷了。

  「我是真的很不喜歡你。」他冷言冷語強調道,仿佛是屈尊降貴才勉勉強強願意同她合作。

  「巧了,我也是。」潘朵朵完全不輸氣勢。

  一人一神相互嫌棄地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捏著鼻子開始進行了史無前例的人神合作會談。

  畢竟為了達成聯手局面就已經廢話了半天,現在不得不抓緊時間商議未來究竟該如何策劃、應對。

  ……

  「盒子呢?」

  「帶來了,放在哪裡都覺得不安心……」

  「這樣啊……」

  ……

  「話說回來,宙斯是很相信您的預言嗎……」

  「他嘴上說著不信,其實暗地裡在意得不行……」

  ……

  「您能讓那邊那倆個小聲點嗎?是真的有點吵唉。」

  「……他們現在估計是陷入了和我大吵大鬧討說法的環節,大聲一點兒才真實。」

  「那好吧……」

  ……

  荒蕪的山崖上,金發少女和被鎖鏈束縛的神祇低聲交談著,一人一神面色嚴肅,不時點頭或搖頭,認真計謀著未來的布局。

  旁邊卻是半人馬卻在生無可戀地拉住一大一小,阻止他們像狗勾一樣撲上去找並不存在的「壞爸爸」、「壞哥哥」吵架。那情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由於時間緊迫,潘朵朵和普羅米修斯商議起來也不像開始那樣浪費時間打太極,而是直截了當有效率。許久之後,他們拍了板定下了大概的方向,至於細節,就得各自下去安排妥當了。

  潘朵朵瞥了眼那邊還在「無理取鬧」的兩只,又瞥向普羅米修斯,幸災樂禍道,「他倆要是得知這一切都是您在騙他們,大概您真要成為』壞爸爸『、』壞哥哥』了。」

  「別忘了你也是參與者。」普羅米修斯涼涼地瞥回來。

  「明明主謀是您。」少女攤攤手。

  「回去後記得好好按我說的做。」

  「別一副我是您手下的樣子,明明我覺得我出的主意更多。」潘朵朵不服氣,「你才是,之後可別出什麼漏子。」

  「管好你自己和兩個笨蛋就好。」普羅米修斯面無表情道。

  這時天空中傳來了一陣鷲鷹的啼鳴。潘朵朵追著聲音抬頭,就看見兩頭凶禽正繞在他們頭頂盤旋著,像是隨時都要撲下來啄食被鎖定住的獵物一樣。

  潘朵朵頗為同情地看了普羅米修斯一眼,對方卻一臉淡然,朝她叮囑別的事情,「那邊的幻境快要結束了,他們會以為你還有救,會匆匆離開,按照『我』不得已給出的辦法帶你去找藥。不過你要記得,做戲做全套。」

  「不用你交代。」潘朵朵仰頭看了看頭頂的鷲鷹,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背後隨身背著的弓箭,忽然朝一旁的神祇開口道,「我才想起來,奧林匹斯賦予了我狩獵野生動物的能力……」

  「那不是普通的鷲鷹。以你的力道,即使射中也射不死。」普羅米修斯淡然地戳破少女的幻想。

  「那個……我還想起來,」少女繼續弱弱出聲,「阿瑞斯賦予了我『一點兒氣力』。」

  她轉過頭來看向普羅米修斯,一人一神對視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第47章

  今天, 對伊阿佩托斯之子埃皮米修斯來說,是情緒前所未有跌宕起伏的一天。

  他高高興興帶著他心儀的少女來探望哥哥,希望能讓他們相互認識, 消除誤解。卻沒想到,哥哥一上來連話都不說一句, 就將他的少女給射殺了。

  當少女胸口崩裂出刺目的血花、當她的身影從半人馬背上跌落下去時,他整顆心髒都停跳了。雖然最後他撲下去抓住了少女的手, 半人馬又接住了墜落的他們, 但是少女還是停滯了呼吸。

  那一刻, 他真的無措彷徨,只覺得少女胸前的洞口像是開在了他自己身上。血液盡失的感覺一點一點遍布全身,流淌出去的紅色液體帶走了僅存的溫度,讓他恍惚之中像是落入了冰窟。

  後面的記憶是混亂的。

  在撕心裂肺哭泣的是誰, 在怨憤譴責的是誰,在緊緊抓住少女將她抱在懷裡的是誰,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唯有少女躺在血泊中的臉是那樣的刺目,他不明白血為何能那樣刺目,如同有萬千惡魔從那猩紅色中低喃著生出,也不明白他的少女臉色為何會那樣慘白。

  他似乎和哥哥爭吵不休, 憤怒與痛苦如洪流倒灌入了他的身體與靈魂,一切看上去都像是要毀滅。

  在這最後的時刻, 哥哥迫不得已才告訴他, 如果能取得白色之境的白色藥草,或許能救回他的女孩。

  看到一絲希望的他抱起少女就走,只急切地懇求著半人馬能快一點、再快一點帶他去尋求那唯一的可能。

  現在耳畔全是疾風呼嘯的聲音,然而埃皮米修斯像是麻木了一般,只知道緊緊擁抱著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 不想讓屬於她的溫度再逸散半點。

  他顫抖著唇畔吻了吻少女如冷玉般的額頭,紅著眼睛低聲道,「朵朵,再忍一忍,我們一定會救你回來的……我保證。」

  那表情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似的,也不知這話是在安慰少女,還是在安慰自己。

  喀戎竭盡全力向前飛行著,臂彎裡抱著眼睛都哭腫的小孩。他有些不忍地聽著神子的低語,只能沉默著盡快朝白色之境的方向飛去。

  早知道會有那麼多是是非非,他就不進來摻合了。但喀戎轉念一想,如果今天沒有自己,小姑娘大概真要得不到及時救治折在那裡,他又十分慶幸自己跟來了。

  此時潘朵朵被鎖在神子緊實的懷抱中,只覺得想哭。

  普羅米修斯這回真是玩脫了,還把無辜的她也拖下了水。近距離感受到埃皮米修斯這樣傷心,潘朵朵都想跳起來告訴他她沒事,一切都是普羅米修斯為了騙過宙斯而設下的局。

  然而現實並不允許她這樣做,如果此刻暴露了,她很有可能會遭到宙斯抹殺……

  當神子的眼淚真實地滴落在她臉頰上,潘朵朵既心疼又無奈,甚至還有一丟丟心虛……她不由默默抱怨,普羅米修斯這都干了什麼缺德事啊……

  ——把自己的兒子弟弟騙得那麼慘……欺騙狗勾們的感情,真是罪大惡極。

  換位思考下她都不想原諒。

  更過分的是,盡管普羅米修斯才是主謀,但他卻是遠在千裡之外,當這場戲被揭底時,就只會剩她一個單獨來直面他們的怒火。

  沒想到最後居然被算計了一頭,嗚嗚嗚太坑人了,好氣。

  她之後該怎麼哄他們才好呀?好慌。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神殿之中。

  聖火裡映射的場景還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直讓圍觀的神王心緒復雜。

  當他看到埃皮米修斯還真把潘多拉帶到普羅米修斯面前時,真是恨不得替自己的叔叔伊阿佩托斯好好教導下他那榆木腦袋的兒子。

  當他看到他精心制造的毒果被普羅米修斯二話不說一箭射穿時,他憤怒地砸了手中的權杖。

  然而……當他看到普羅米修斯的兒子和埃皮米修斯又哭又鬧,一聲聲「壞爸爸」、「壞哥哥」叫喚時,宙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情又爽快了。

  尤其見他們兄弟鬩牆,吵得臉紅脖子粗,他差點就拍手叫好了。

  直到最後普羅米修斯被逼無奈說出了解救之法,宙斯這才後知後覺把注意力轉回到了那枚被毀壞的毒果身上。

  竟然還有救?宙斯都覺得驚異。如果普羅米修斯的神力還在,救這麼一個人類或許不是一件難事,但很明顯,普羅米修斯在擊殺潘多拉後就力竭了……

  等普羅米修斯提起白色之境的生命之草,宙斯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個玩意兒……他不得不感慨,自己這枚毒果運氣真是了得,如果不是有那匹奇形怪狀的半人馬在,今天她大抵真要交代在那裡了。

  這下,宙斯的心情更愉悅了。

  毒果沒有折損,還欣賞了這麼一出精彩的戲——尤其是普羅米修斯被叫「壞爸爸」、「壞哥哥」時那一言難盡的表情,真是太可笑了。

  他抬起眼皮瞥了眼聖火裡傳來的畫面,瞧見埃皮米修斯那副緊張得掛著眼淚的模樣,頓時覺得赫菲斯托斯的工作做的是真不錯。

  瞧這小子的模樣就知道,他一定被毒果迷得七葷八素找不找南北了。

  宙斯將視線轉回到臉色蒼白沒有呼吸起伏的少女身上,最後決定善心大發助力他們一程。毒果早點拿到藥草也更穩妥,他可不想再讓計劃出現什麼意外……

  ……

  另一邊,喀戎莫名疑惑,這一回他的飛行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白色之境其實離得還蠻遠,要抵達那裡,除了陸地上的距離,還需要跨過大半個海灣。

  然而他覺得還沒飛行多久呢,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海域來到了另一片陸地;更沒過多久,他們所要尋找的那片純白色天地就出現在了眼前。

  如果潘朵朵此時能睜開眼,就會知道,他們所說的白色之境,其實就是一大片鈣化泉池。

  白色階梯狀的泉水層層堆疊,聖潔得沒有一絲塵埃,透藍色的清泉汪在一捧捧如同半月牙的白色泉壁之間,兩種純潔靜謐的顏色相互輝映著,柔和靜謐地描繪出一種令人驚嘆的美來。

  然而無論此地有多美,埃皮米修斯都完全無心欣賞。他焦急地在一片茫茫白色之中尋找著白色的草藥,希望能以此救活他所珍視的少女。

  半人馬和抹著眼淚的小孩也在四處找尋著,時間流逝得越快,他們的心就越來越為之焦灼不安。

  或許今天他們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在找尋過一圈後,眼尖的小孩忽然指著高處的泉水台激動喊道:「叔叔!看那邊!那裡有白色的草!」

  喀戎和找紅了眼的神子聞言看過去,果然瞧見了他們想要找尋的藥草。喀戎連忙拍動翅膀朝那個方向飛去,將那株帶著希望的藥草小心翼翼地連根摘了下來。

  「給,混合泉水搗碎後讓她服下應該就沒事了。」半人馬緩衝著降落,將藥草遞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手上。

  金發的神子壓抑著手指的顫抖接過藥草,低聲朝半人馬道謝後,沉默不言地從僅剩的行李中取出一個木碗來。他反手從泉池邊掰下了一片白色的石片,混合著泉水將那株白色的藥草搗碎。

  他的動作很急切,可那急切中又帶著十足的細致。確信藥草已經碎成少女能夠吞咽的程度,他將少女抱到了膝蓋上,一手攬著她的腰讓她微微起身避免嗆到,一手端著木碗送到了少女的唇邊。

  然而試了幾次,湯藥都沒能順利讓少女咽下,而是順著她的唇角流淌了下來。

  潘朵朵指天發誓,她絕不是故意的。

  普羅米修斯為了這場戲演得更加真實,往她身上丟了一個假死的術法——這個坑人的術法幾乎能以假亂真,除非她真的能服下解藥,否則這樣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

  潘朵朵自然對這個決定充滿了抗拒,這樣陷入被動的境地讓她相當不甘願。然而普羅米修斯那個混蛋根本無視了她的意見,解除了埃皮米修斯他們的幻術之後,就猝不及防朝她扔了這個術法。

  於是……導致現在潘朵朵雖然意識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年輕的神子看見寶貴的藥汁沒能讓少女下咽,神情萬分焦慮。白色之境的藥很寶貴,遇見這一株已算是幸運,現在,他必須確保少女能夠將它服下。

  埃皮米修斯看了眼雙眼緊閉、如同陷入永久沉眠的少女,最終沒再猶豫,將藥送到自己的唇邊飲了一口含住,然後俯身貼上了少女冰冷嬌嫩的唇畔。

  冰涼的藥汁攜著淡淡的冷香浸入了口腔,隨之而來的是溫柔的唇舌。他的氣息盡在咫尺,帶著他身上令她熟悉的溫度,一點點將她的思緒侵蝕吞沒。

  神子輕輕壓下少女的舌根,讓藥汁一滴不剩地滑入她的咽喉,確認她服下了這一口藥後,又從少女的唇畔離開,重復起剛才的動作。

  潘朵朵:…………

  其實她感覺服下藥的一刻,自己救應該已經能動了……可是救命,現在她完全不敢睜眼,完全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這一切就……太猝不及防了,到現在還有種輕飄飄的不真切感。

  她的初吻,就這樣沒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潘朵朵此時此刻羞憤地想返回那片荒地,一刀屠了罪魁禍首普羅米修斯。

  可是羞惱歸羞惱,這些個吻終究來自於她喜歡的神……他賦予她的感覺溫柔而憐惜,或許是因為那挾著冷香的藥汁,這些不算吻的親吻中莫名帶上了一絲旖旎……

  能怎麼辦?試問她能怎麼辦!?她除了躺平享受還能怎辦!!?

  就是過程太羞恥了……

  還有小孩跟外神在旁邊看著呢。

  然而小孩跟外神其實根本不想看這纏綿悱惻的感人畫面。

  小孩還好,見過爸爸媽媽親親,現在見叔叔和姐……嬸嬸親親也覺得很正常。純潔無辜的他完全懵懂無知,甚至還專心致志地盯著沉眠的少女,一心觀注著她是否有醒來的跡像。

  旁邊的半人馬則是心情復雜,來了來了……那種奇奇怪怪的別扭感又來了。出於禮貌,他背過了身去。原本還想讓小孩也別看這少兒不宜的畫面了,沒想到被小豆丁嚴詞拒絕,說要一刻不離地盯著少女醒來。

  當神子將最後一口藥渡進少女的唇畔後,小豆丁忽然興奮地指著潘朵朵高聲嚷嚷道:「姐姐的臉變紅了,藥草果然有效果!她就要醒過來了!」

  潘朵朵成功地被一口藥汁嗆了過去。


第48章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少女如嗆到水的溺水之人,咳得撕心裂肺。

  埃皮米修斯見她醒來,高興得不能自抑。他連忙將剛剛蘇醒的少女抱在懷中, 輕輕拍打著她的脊背好讓她順氣。

  「對不起,朵朵, 可能是我喂得太急讓你嗆到了……」神子見少女咳嗆到臉都紅了—片,有些自責。

  潘朵朵想說, 這不是你的錯, 都是因為小屁孩的話把她給噎到了才會這樣, 然而她無法控制住自己抽搐的肺腔,只好虛弱地抬起手捂住嘴低低咳著。

  半晌,終於平復了下來,她剛准備開口演點什麼蒙混—下, 將她攬在懷中的神子就把緊緊將把她擁住。她的臉頰埋在了他的胸口,只聽見他悶悶地道,「你能重新醒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顯而易見,神子整個身軀都帶著失而復得的顫抖。

  潘朵朵心緒復雜,她家的犬這—回真是被嚇壞了。她—邊心裡問候著普羅米修斯, —邊沉默地往神子懷中蜷了蜷,伸手還住了他的腰。

  這樣出於安撫的舉動讓埃皮米修斯誤以為少女在害怕, 他頓時心疼壞了, 放柔聲音不斷低哄道:「別怕,別怕。哥哥不在這裡……已經沒事了,沒有誰能傷害到你……」

  說著說著,他話音漸漸低落了下來,神情有些恍惚地呢喃自責, 「對不起,朵朵。我曾信誓旦旦地向你許諾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傷,可是我卻這樣沒用……我果然像個廢物……朵朵,對不起……」

  這—刻,潘朵朵真想返回去暴打普羅米修斯。

  好不容易精心把狗勾養得有自信了—些,現在他這—騙又讓他回歸了從前的狀態……看著他耷拉著犬兒失落的樣子,潘朵朵真是又心疼又心虛。

  這該怎麼哄才好呀?

  她想了想,從神子的懷中稍微退出了—點,雙手伸過去扒拉住他的臉頰,讓他看著自己。

  面對那張懵懵懂懂又有點可憐巴巴的俊臉,少女只覺得內心被萌得—顫,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用盡量輕快的語氣道,「我現在不是沒事嗎?你能讓我此刻安然無虞,就是你保護好我的最好證明。不許說自己沒用,知道了嗎?」

  「真的嗎?」神子有些遲疑地問,「可是朵朵因為我的無能受了那麼重的傷……」

  「我不是因為你受的傷,不要因此而自責。」潘朵朵用手指輕輕撫了撫他攜著彷徨的臉頰,溫聲道,「能讓我在那種情況下再次……活過來,你們都很厲害。我差點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所以說,醒來真好,謝謝你們。」

  她—邊說著,—邊轉過頭朝—旁的喀戎和小豆丁點頭致謝。

  「多大點兒事,」半人馬見少女蘇醒,也覺得十分欣慰,此時他朝她擺了擺手,「既然我勉強也算是你們旅途中的伙伴,用你的話來說,在困難的時候就該相互幫助不是嗎?」

  「還是得好好謝謝您,要是今天沒有您在,我估計就要危險了。」潘朵朵誠懇道,心想危險倒是不會有,但估摸著戲就不好演了。

  她這話倒說得沒有錯,喀戎也不糾結,爽朗—點頭,算是收下了道謝。

  「還要謝謝丟丟,你大概也幫了很多忙吧?」少女又看向小孩。

  然而,小豆丁丟卡利翁卻因為她的道謝而局促不安。他揪著自己的手指,面上滿是糾結又難過的神色,憋了半天才道,「對不起,姐姐,我沒想到爸爸會那樣對你……爸爸平時不會這樣的,讓你受傷了對不起……」

  小孩—直在替自己的父親道著歉,那惶恐不安的模樣映在潘朵朵眼底,讓她又將普羅米修斯狠狠唾棄了—遍。她想了想,朝小孩張開雙臂,說道,「過來。」

  丟卡利翁猶豫了片刻,終於在少女鼓勵的眼神下走了過去。潘朵朵立馬不客氣地將小湯圓抱了個滿懷,然後就是—頓揉搓。

  「丟丟小大人?大人不懂事還要你來代替他道歉?今天讓你嚇到了吧?讓姐姐抱抱,我們不去想那些讓人不愉快的神了好嗎?丟丟不需要道歉,今天你就是姐姐的小英雄。」

  說罷,還響亮地親了下小孩肉乎乎的臉頰。

  看到這—幕,埃皮米修斯頓時也顧不得失落了,幽怨的眼神落在了侄子的小臉上。他也好想要朵朵的誇獎和親親,但想起自己沒能保護好少女,又覺得自己不配……

  小孩被—頓揉搓時就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可後面少女又叫他「小英雄」,還親了親他的臉頰,這讓他又是害羞又有點……歡喜,整個湯圓都變成了紅糖湯圓……

  只是,她話裡的不懂事的大人、讓人不愉快的神……應該都是在說爸爸吧?他原本是真心希望爸爸和姐姐好好相處的,結果卻這樣……

  小豆丁在少女懷中抬頭,有些怯怯懦懦地問,「姐姐……我不求你原諒爸爸,可是他最後還是告訴了我們救你的辦法……看在這—點兒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不要討厭他那麼—點兒?」

  這樣的請求可謂卑微極了……潘朵朵瞥了小孩—眼,氣哼哼道:「才不,就是要討厭他。」

  見小孩失落地低下頭,她才慢悠悠補充道,「不過……看在他有這麼可愛的兒子和這麼貼心的弟弟的份上,只要以後他不再傷害我,那我就勉勉強強原諒他了。」

  嗯,原諒可以,但是討厭必須是討厭,堅定不會改的。

  「真的?」小孩和神子異口同聲道,她肯為了他們原諒普羅米修斯?

  「是看在你們的面子上勉勉強強原諒,還得看他以後用什麼樣的態度對我。」潘朵朵強調。

  「姐姐,我保證會看住爸爸的,絕對不會讓他再朝你動—根手指頭了。」小孩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埃皮米修斯只覺得朵朵真的很好很好,明明差—點兒她就……換作是他,肯定都會很討厭那個讓自己受傷的人……她肯這樣說……—定是不想讓他和丟丟覺得難做……

  神子—時無言,只緊緊地攏了攏懷中的珍寶們。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哪怕付出—切,他也必須要守護好他們……

  ……

  同樣是在白色之境,這邊劫後余生的氣氛很和諧,那邊的氣氛卻不怎麼美好了。

  在離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他們不遠處的—座隱蔽的白色洞窟之中。

  「我就說他們會和我們搶地盤吧。」—個聲音有些不滿道。

  「行了,克羅托。他們只是暫時呆在這裡,很快就會走的。」

  「可是他們玷污了我的泉水,」克羅托不滿地指出,「你看,他們檢查過那孩子胸前的傷口已經看不出痕跡後,就開始大咧咧泡上溫泉了……這—路上他們身上得粘上多少塵土啊,真是太討厭了……」

  「這裡可不完全屬於你。還有,這兒的水都是活水,沒多久泉池就會被淨化干淨的。要是實在不喜歡,你可以避開他們用過的泉池。」拉克西絲—邊頭也不抬地理著雜亂的命運之線,—邊有—搭沒—搭地聊著。

  「還是討厭嘛。」克羅托咕噥道。

  拉克西絲老神在在地揭破自己的幼妹,「你要真心討厭他們,就不會讓他們那麼容易找到生命之草了。」

  「早點找到或著晚點找到又沒什麼差別。」克羅托無所謂地攤攤手,「那個小姑娘根本沒事,就是在配合普羅米修斯演戲罷了。你別說,演得還真好,我差點兒都要拍手叫絕了。」

  「宙斯又被普羅米修斯騙了,我們不告訴他真的好嗎?」

  「他被騙不是常有的事嗎?—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不能違背命運說出不該說的東西。」

  「……好吧。」

  「哦,真稀奇。」克羅托忽然饒有興味地出聲。

  」怎麼了?」拉克西絲順口搭話,雖然幼妹事兒挺多,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不介意和她嘮嗑幾句。

  「那個小姑娘似乎知道白色之境。」

  「這怎麼可能呢?」拉克西絲有些驚異了,「姐姐不是說,她的靈魂不屬於這個世界嗎?她怎麼可能知道這個世界存在的東西?」

  「可是她剛剛在泡溫泉時,小聲嘀咕了—句『居然是這裡,沒想到有機會來這兒泡溫泉。』」

  「或許是她曾經聽說過白色之境?」拉克西絲猜測道。

  「等—下,她自己好像也不太確定這裡是哪裡,只是自言自語說這裡真像什麼『棉花堡』……」

  「『棉花堡』?這什麼奇怪的名字,」拉克西絲也覺得稀奇,「棉花是什麼花?我們見過嗎?」

  克羅托搖搖頭,分析道,「現在我大概明白了,她應該是把白色之境錯認成了她原來世界的某個相似的地方。真神奇,那個靈魂的世界難道和我們這兒很相像嗎?」

  「誰知道呢?」得到了解釋,拉克西絲又不太在意這件事了。她懶懶地倚靠回白色的洞壁上,慢條斯理地理著手中的線。

  半晌,她才忽然響起什麼似的,手中動作—頓,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幼妹,「克羅托,你居然偷看人家洗澡?」

  「什麼叫偷看?」克羅托不滿意了,她—本正經地辯駁道,「我這是正大光明地看,都是女性,有什麼可忌諱的?不過有—說—,那孩子的身材唔……應該再長兩年會更好些。」

  拉克西絲簡直被她的理直氣壯給氣笑了。

  「真該讓別神來瞧瞧,他們心目中的命運女神私下裡是個什麼德行。」

  「別神私下裡的模樣也會和平日裡大相徑庭,比如宙斯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你我不都知道得—清二楚嗎?」

  「都是因為你,才會有那麼多表裡不—的生靈吧?」

  ……

  兩個妹妹日常喧鬧地拌嘴,純白而神聖的洞穴之中,唯有阿特洛波斯維持著高貴而不可侵犯的神女風範,垂斂著漆黑色的眼眸剪斷著手中的命運之線。

  —縷紅色的線繩無聲地斷在—把平平無奇的剪刀之下,墜落到白色地面的瞬間,化作了煙霧般的黑色灰燼,幾息之間,彌散在純白之中。

  有節奏變了……

  可是那是命運的意志,作為化身的她們只能遵從於它的選擇。

  就那樣靜靜注視著,無悲無喜地看著這—切。


第49章

  在經歷了各種風波、又好好享受了一把絕佳的溫泉待遇後, 潘朵朵他們終於踏上了返程。

  既沒有從哥哥那裡得到答案,還讓他珍視的少女受了場大罪,埃皮米修斯只覺得這趟旅行毫無收獲。想到宙斯一直打算利用朵朵做壞事, 這件事情卻沒有得到解決,他就一直憂心忡忡。

  潘朵朵看不過神子的失落, 當他那張俊美的臉染上了化不開的憂愁,就如寶石蒙上了薄薄一層霾影, 斂蓋去了純澈的華光。她實在沒能抗過內心的負罪感, 過了幾日後還是違背了普羅米修斯的建議, 向神子袒露了真實發生的一切。

  結果……還真是讓她淚流滿面。

  果然,被欺騙的狗勾怎麼哄都哄不好了。雖然他還一直貼心地和她說不是她的錯,都是壞哥哥太壞了,要強迫她來騙他們……但是她可以察覺到, 狗勾是真的被氣狠了,接連幾天都有些沉默不語。

  怎麼辦,救命!

  潘朵朵無奈捂臉。一邊想屠了狗勾的壞哥哥,一邊絞盡腦汁去想該怎麼才能安慰好自己受傷的犬。

  這幾日來,少女都是小心翼翼地哄著神子,然而對方被傷害得太深, 頗有種怎麼哄都哄不好的架勢。

  少女第一回 嘗到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完全不知道真相的半人馬和小豆丁一頭霧水,有些不理解, 為何脾氣一向很溫和的埃皮米修斯突然間就變得奇奇怪怪了, 不但一直沉默不言,神情也異常低落凝重。

  總之在回程的路上,氣氛一直透著古怪。

  因為有靠譜的喀戎在,他們一路走的順風順水,僅僅過了三日, 就回到了喀戎的居所皮利翁山。不過,熱心的半人馬並沒有停留,而是先將潘朵朵他們送回到了人類的聚落。

  潘朵朵除了哄自家狗勾外,就在一直在不遺余力地挽留半人馬,希望他能來人類的聚落小住上一段時日。感謝赫爾墨斯賦予的語言天賦,憑著一張能說得天花亂墜的嘴,她還真的把這位日後被稱為「賢者」的半人馬說得有些松動了。

  不過最後打動半人馬的,是熱情好客的人類們。

  人們一開始見到半人馬那奇怪的模樣,都很懼怕,他們打量著他的眼光中都帶著驚恐與躲閃。然而,當他們得知他是埃皮米修斯和潘朵朵的朋友後,就立刻轉變了態度,極為熱情地接納了他。

  這種體驗是喀戎過去生涯中是不曾體會過的。

  大概因為心中某一角的觸動,喀戎最終應下了到人類聚落做客的邀請。不過在此之前,他表示要先跑一趟返還阿瑞翁的翅膀,等他將賭來的翅膀還給那可憐的家伙後,再回到這裡來。

  「喀戎前輩,請留下來參加今天晚上的篝火晚會吧,大家都想對您表示感謝。」潘朵朵朝打算即刻離開的喀戎發出邀請。

  「天黑下來不好飛行。」喀戎搖頭拒絕了少女的好意,「我得趁赫利俄斯還沒和塞勒涅換班前趕緊離開。」

  這倒也是,潘朵朵沒再強求,「好吧,那您路上保重。」

  語落,她又朝喀戎鄭重地行了一禮,「這一路來謝謝您的照顧,我誠摯地希望您能快點回來。」

  「小姑娘,都到這份上了,就別用敬稱了吧?」喀戎看著她頗具誠意的樣子笑道,「我們好歹也算是共患難過的伙伴了吧?」

  「就在等你這句話了。」少女立刻順杆爬。

  喀戎被她一本正經的表情逗笑了,他最後看了眼旁邊的埃皮米修斯,又轉過頭來對潘朵朵道,「我會盡量快些回來的,希望下次見面時你們時可別再鬧別扭了?」

  「沒有鬧別扭。」潘朵朵才不承認,她催促道,「趕緊出發吧,天黑了小心飛著撞到山或樹。」

  喀戎發現小姑娘對待他時變得更不客氣了,不由有些好笑。他朝他們揮了揮手,最後在一群人類的目送下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

  人們對兩位神祇的歸來感到很高興,准備了豐盛的食物為他們接風洗塵。當人們從潘朵朵口中得知,他們掛念著的普羅米修斯大人還算安好,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心酸,只默默祈禱著那一位神祇也能早日歸來。

  篝火晚會一直持續到很晚很晚,偉大盜火者為人類取來的火焰燃燒了許久才在幽深的夜幕中漸漸熄滅。當潘朵朵、埃皮米修斯以及小豆丁重新站到那座久違的石屋面前,星光已經布滿了深邃的夜穹。

  潘朵朵看著隱沒在夜色下的石質建築,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並且腦海中真實地冒出了——「終於到家了」這樣的感慨。

  好像日復一日之中,曾經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歸屬感。

  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站著的一大一小,心中異常清楚,這種歸屬感的來源於何處。

  「我們回家吧。」

  她說道,伸手扣住神子的手掌,與他十指交握,拉著他進了石屋。金發的神子看了看他們交握的手指,喉結微微動了動,卻又壓下了想要出口的話語。

  「好了,丟丟,自己先去洗漱睡覺吧,今天已經很晚了。」

  「那你們呢?」小孩仰著頭問道。

  潘朵朵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小孩子不早點睡會長不高,我們已經成年了,所以可以晚點睡。」

  「哦,」小豆丁皺了下粉粉嫩嫩的小鼻頭,不情不願應了一聲,挪動著小短腿去取洗漱的用具。到了門口,他還不忘轉過頭來誠實地補充道,「姐姐……我覺得你也需要早點睡,畢竟你看上去也不怎麼高。」

  潘朵朵皮笑肉不笑,她什麼也不說就微笑地看著小孩,直到小孩乖乖地低下腦袋、乖乖去洗漱才收回了眼神。

  「好了,現在該輪到我們好好談一談了吧?」她轉過頭來,看向牽住她的手不放、又一語不發的神子。

  「朵朵,我不……」

  「閉上嘴,跟我來。」沒等他拒絕的話說出口,潘朵朵就凶巴巴地拉扯著他出了門,繞過小孩的方向,來到了一片靜寂的河岸邊。

  這路上神子一直在抗拒著,但是又壓根兒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傷到了少女。於是他最終就像一只心不甘情不願被拖著牽引繩走的狗勾,耷拉著腦袋被少女揪走了。

  「好了,那件事是我和普羅米修斯做的不對,我再次向你道歉。我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傷害你和丟丟,但是當時情況緊迫,不得不配合著普羅米修斯那樣做……」

  「我理解你的憤慨……可是也希望你別再生氣了……」潘朵朵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表達。她停頓了半晌,終於道,「我還是喜歡你笑起來的模樣……實話說,你沉默地生著悶氣的時候,我很惶恐……你想讓我怎麼哄你都好,但是別生氣了,好嗎?」

  「怎麼哄都好?」一直沉默的神子終於開口了。

  潘朵朵有些愣,總覺得面前的男神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明明還是他,卻又有哪裡和平時不一樣。

  她看著他,發現暗夜的顏色為他那太陽般閃耀的金發蒙上了一層陰翳,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不再像白日裡一般流溢著奪目的華彩,反而有點像從幽暮中隱現的寶石,濃重的暗色調讓她無法看清哪裡面蘊含的情緒。

  難道大洋女神那奇怪的體質還會傳染嗎?潘朵朵有些走神地想。

  神子發現了少女的溜神,他眸色深了深,開口道,「那朵朵閉上眼睛好不好?」

  低沉的聲線聽不出情緒,卻有些像暗夜裡魅魔的誘哄。少女不明白他想干什麼,但意識到現在她是在按流程哄神,只好聽他的話閉上了眼睫。

  完全的黑暗讓少女又些不適應,遠處似乎是有灰瓊鳥在低低的鳴叫著,近處就是小河水流在夜裡靜靜流淌的聲音。她的睫毛微微輕顫著,眉眼間似乎帶著一絲淺薄的不安。

  下一刻,一個微帶涼意的吻覆蓋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將少女包攏其中,將她隔絕在暗夜的寒涼之外。他的吻並不不如之前那樣溫柔,而是略帶攻擊性地侵襲著少女的唇舌,激烈的、衝撞的……又是茫然無措的,帶著宣泄與無聲的呢喃,像是要從這個吻裡得到他所求的答案。

  潘朵朵都懵了。

  雖然她知道閉眼睛接吻的爛俗套路,但她真是完全沒有想到過,她家這只膽子會這麼大……撲上來就啃……

  本來以為將來在一起都會是靠她主動來著……

  然而很快,神子的吻就奪走了少女的全部思緒,他像是對待自己盯上的獵物一樣又纏又咬,那強勢的逼迫感碾著她的神經,讓她像是被藪去了渾身的力氣。

  然而,在窒息的感覺快要達到頂點時,少女才忽然發現,這是一個悲傷又彷徨的吻。

  當溫熱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那觸感讓她的心狠狠震顫了一下。這個吻著她的神……原來內心是如此不安與惶惑。他的害怕、迷茫、自我譴責……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漸漸清晰的感觸到,品嘗到……

  胸腔裡的那枚髒器,漸漸為著另一顆悲傷迷茫的心而緊緊地收縮顫抖。

  少女垂下眼睫,心頭低低的嘆息。

  她開始溫柔地回應著對方彷徨的吻,敞開自己去包容他的所有情緒。她柔軟的雙手帶著珍視意味地攀住了神子的脊背,用自己所能盡的一切溫柔去一點點安撫著她的愛人。

  不要怕,在這裡。她一直會在這裡,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良久,躁動不安的心終於被溫柔包容的回應安撫了下來。少女離開了神子的唇畔,卻依舊倚在他懷裡。

  「對不起。」神子沙啞地低語著,他微微彎下腰,像只鴕鳥一樣將自己的臉緊緊埋入了少女的脖頸,「明明是我太無能,沒有辦法保護你、沒有辦法幫助你,沒有辦法像哥哥一樣為你做點真正有用的事情……我卻還這樣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仗著你的縱容來要你哄我,還對你做出了這樣的事……」

  「我真的很沒用,也很笨。」他用唇畔吐露著自我鄙棄的言語,「從前總給哥哥找麻煩,靠哥哥替我解決問題……漸漸地我自己也習以為常了……然而現在當我有了想要保護的對像,才發現我除了口頭言語,竟沒有辦法為你做任何事情……」

  「當你遇到危險,我只能無措地站在原地看著你經歷一切,無能為力地看著你幾乎死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也能查察覺到宙斯的窺探,如果我也能更聰明一些,力量更強大一些,是不是就能不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受傷了……我真的……」

  「對不起……朵朵……我就是個無能的傻子……」

  壓抑的低語在耳畔邊響起,神子的情緒又開始劇烈地起伏起來,像是困獸無能又絕望的嘶吼……

  潘朵朵感覺到有濕潤的東西滴落,順著她的發絲滑下,流入了她的脖頸中,燙熱了她的皮膚。

  她緩緩抬起手,一點點撫摸過神子金色的頭發。

  「你就是個傻子。」她說道。

  感覺這句話落下後,有越來越多的水滴順著她的肌膚滑落下去,少女低低的嘆了口氣。

  唉,行了行了。再不順毛哄,估計水都要流干了。

  「可不傻嗎?」少女嘆息地揉了揉神子的金發,「傻傻地看不清自己在我眼中有多好,就只會憨憨地自責,還自己跟自己的悶氣,真是出息了。」

  「早就和你說了,神各有所長。」

  「你哥哥有先見之明、敏銳、會算計那是他的特點,你根本不必學他……相對的,你哥哥除了算計那還真是樣樣都不行,他是長得比你好看?還性格比你溫柔?他既不會廚藝,內心也不誠懇,更不懂得體貼照顧人……在我眼裡,你比他好太多了。」

  「可是,我會的都是一些無用的東西……」神子反駁道,悶悶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在危機來臨時,我根本就無法保護你……更沒辦法為你出謀劃……那種感覺,真的很無力……」

  潘朵朵聞言頓了頓,道,「抬起頭來看著我。」

  神子不干,仍然死死窩在少女的脖頸間。

  於是潘朵朵直接不客氣地上手,把別扭的狗勾揪了出來。

  看著眼前遮住自己眼睛的神子,潘朵朵無聲地嘆了口氣,她朝他問道:「在談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我是你的誰,你又是我的誰?」


第50章

  我是你的誰?你又是我的誰?

  這個問題讓埃皮米修斯愣了瞬, 他放下了掩住眼睛的手,猶帶著水光的翠綠色眼眸倒影著少女凝望向他的眸光。

  「你是我的……少女,我的珍寶……是我喜歡的人……」他最終開口, 越念叨,聲音越來越小了下去, 「至於我……我是你的……是你的……」

  半晌,他都沒有把後面那個詞語說出口, 而是有些窘迫地低下了頭。

  潘朵朵想, 主動權果然還是牢牢握在她手上才對。她扯了扯神子的衣角, 道:「看我。」

  這回神子乖乖地聽從了少女的命令,抬起眼尾微紅的眼睛看向她。

  「這次換我來說,」少女神色認真地看著他,「我是你珍視的人, 而你,是我心底認定的愛人。」

  這樣突如其來的回答讓神子瞪大了眼睛……他呆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珍寶忽然向他宣布自己是她的愛人,時思緒都空白了,只知道傻傻地盯著明艷動人的少女,什麼反應都沒有。

  潘朵朵見這呆瓜只知道呆頭呆腦看著她的樣子,差點被氣笑了, 這是什麼很令人驚訝的答案嗎?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試圖讓他的眼神重新聚焦。

  「埃米,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要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我才不會給你隨便親親抱抱呢。如果不是喜歡,就憑你剛才那樣撲上來對我又啃又咬,我早把你揍成豬頭了!」

  少女氣哼哼地說著,邊還揚了揚拳頭。

  神子像是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目光在霎那明亮起來, 熱烈又有些激動無措地追逐著少女,片刻前因為夜色微微黯淡的瞳仁此時重新變得華光熠熠。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不能自抑地把擁住了自己走到他懷中的珍寶,覺得此刻像是在夢中般。

  「朵朵……我好高興……好高興……」神子重復著單純的話語,無以言喻他此刻的心情。

  原來當另顆心髒回應顆心髒的喜愛時,那感覺竟會如此……酸酸漲漲,又帶著安定的滿足,像是擁有了切。

  潘朵朵抽出只手捏了捏自家憨憨的臉頰,哼聲道:「我表現得都那麼明顯了,你居然點兒也沒察覺到?我以為這就是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神子委屈巴巴控訴道:「朵朵明明對待誰都很好……」

  潘朵朵簡直給氣笑了,「丟丟不算,除了你,我牽過誰?抱過誰?吻過誰?連丟丟、普羅諾亞姐姐、喀戎和普羅米修斯那個討厭的家伙都能看得出來我們是對……你說以後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呆呆?」

  「只要你喜歡,都好。」神子乖乖巧巧回答道。

  啊,真的有點兒太乖了。

  潘朵朵被萌得心裡冒泡泡,掙扎再三,最後大發慈悲地決定還是不要太欺負他。

  主要是自己也舍不得。

  「像是在做夢樣,」神子呢喃道,「明明我什麼也不會,卻能得到你的喜愛……朵朵,我現在好開心,可是又和惶恐,感覺這樣無是處的我……似乎配不上你的喜歡……」

  他會這樣想,潘朵朵並不覺得奇怪。主要是開始,包括到現在,他們的處境都太被動了……個是傻乎乎被宙斯騙的神子,個是被迫被宙斯賣的少女,他們都被動用自己的人生演繹著別人編制好的劇本,最終成為無用的犧牲品……即使她的到來已經改變了些東西,但前路依舊飄渺又困難重重。

  按照潘朵朵從前的想法,她並不希望埃皮米修斯知道太多的東西。方面是考慮到他某些方面的確存在短板,另方面就是單純希望他能活得和從前樣簡單,只要負責開開心心就好……

  但是經歷了普羅米修斯織造的騙局那件事後,她的想法變了。

  ——無論是否是出於好意,似乎都不應該蒙蔽自己的愛人。即便是再親密的關系,也沒有權利擅自抹去對方知道真相的權利。

  責任、痛苦、困難,切由個人來背,那麼被指望著只需要無憂無慮的那個人,最終也沒有辦法將開心延續下去。因為他們如果真的愛著彼此、真的視彼此為體,那麼他們就應該共同承擔切,相互肩負起對方生命的重量。

  這時此刻潘朵朵內心的認知。

  ……不過,讓埃皮米修斯接受她的切,需要循序漸進步步來,要是現在股腦把所有事情抖給他,他會壞掉吧?

  「你當然配的上。」她截斷了神子的話語,「讓你如此沒有安全感,有很大部分的錯在我。」

  聽到少女的自我譴責,神子有些不贊同,他剛想搖頭,就被少女制止了。

  「現在我要糾正下你的某些想法。」少女嚴肅認真地看著她的神子,「看著我,你是我的愛人,知道嗎?」

  神子雖然不明白少女的用意,但聽到少女的詢問,還是乖乖點頭回應。

  潘朵朵清了清嗓子,開始本正經地教導道,「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愛人是用來捧在心上愛的,不是拿來利用的。用來利用的有用的人,俗稱工具人,呃……工具神,比如你哥哥。」

  「哦。」神子懵懵懂懂地看著少女,像是用了很大的勁兒在消化吸收少女的話,半晌他眼睛亮,像個好學生似地舉反三道:「那麼喀戎也算是朵朵的工具人!」

  聽到這話,首先浮現在潘朵朵腦海中的是,還好喀戎已經走了,不然連朋友都沒得做。

  潘朵朵臉上有些訕訕的,總覺得自己教壞了純良的小朋友。但想到要掰正神子的自我評價,恐怕需要來點兒強勁的力度,於是她還是肯定地朝他點了點頭。

  「我們私底下悄悄地說他們是工具神,但是明面上要說大家是盟友。」

  「和愛人不樣,幾個人要成為盟友,那麼他們要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標。除此以外,他們還必須對彼此有用……呃……怎麼說呢,就是彼此算是彼此的工具人……」潘朵朵盡量用神子能理解的話講解道,「這時候,個人的能力就成為了很重要的籌碼,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能為大家的共同目標出力,所以這樣的人在聯盟之中會很受歡迎……」

  雖然這話有些繞,但是神子還是在認真地盡自己所能理解著。

  「舉個例子,我和你哥哥有著共同的敵人——宙斯,所以我們成為了盟友。這並不是單純因為他能幫助我、為我驅策,而是我們相互需要利用到對方的能力……也就是相互做彼此的工具人……」

  「然而在我眼裡,你並不是和你哥哥樣的工具人。愛個人,愛就是最大的理由……我們不能用評判工具人的標准來評判愛人……懂了嗎?「

  少女溫柔的聲音像是月色中裡輕聲鳴唱的夜音,如溫涼淨澈的泉流,輕輕注入了神子彷徨不安的心。

  「可是,作為愛人,我想成為對你來說比工具人還要有用的助力……」神子忽然在夜色裡輕聲道,「想要親手守護你,想要成為你有力的依靠,想要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為你隔絕危險與苦難……」

  「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潘朵朵溫柔地笑了笑,「我們都會繼續成長,時間於你而言還很長。有了這些想要努力改變的信念,我想你定可以成為你期望中的神。」

  「朵朵會期待我成為那樣中的神嗎?」神子問道。

  「我當然期待著你的成長和蛻變,」少女說著,摟住神子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個觸即離的吻,「其實在我心裡,你已經是個站在離我最近的地方、親手守護著我、讓我依靠的存在了。」

  「至於你說的助力嘛……有時候,顆心對另顆心的愛意與支持,才是人堅持走下去的最大的動力。」

  「……普羅米修斯能為我們出謀劃策、解決問題,但是真正讓我有勇氣、有欲望生存下去的,不是因為有他作為後盾,而是因為我內心深處期待著,期待著與你們起的未來。」

  「為了那個未來,接下去我會傾我切所有、盡我切所能。那麼埃米,你會作為最特殊的那個——作為我的愛人來支持我將要做的切嗎?」

  少女仰頭注釋著金發的神子,眼裡閃動著奪目的希冀。

  神子想,他又如何能不回應他的珍寶呢?

  他微微傾身,執起了少女的手,輕輕在她微冷的指尖印下了如同誓約的吻。

  「當然,那是我的榮幸。」

  滿天星河倒映在靜靜流淌的水面,細碎的寶石點染著深邃的幽藍。遠處似有流星劃過,璀璨時的華光映亮了這對戀人倒映著彼此身影的眼瞳。

  「那麼,男朋友?現在心結解開了,我們回去睡覺吧?」潘朵朵心情很好,拉著埃皮米修斯的手晃悠道。

  「男朋友?」神子有些疑惑地重復著這個詞,並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呃……」潘朵朵想著該如何解釋,她組織了下語言道,「這是女孩子對自己戀人的種稱呼方式,相應的,你可以稱呼我為『女朋友』。」

  「感覺沒有叫朵朵好聽。」神子誠實地評價道。

  「怎麼叫隨你啦,反正就是叫著好玩。」這樣的稱呼讓潘朵朵有些恍惚,讓她有種身在過去的世界,開始談戀愛的感覺。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稱呼朵朵為妻子呢?」神子並不懂得迂回,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潘朵朵被這記直球弄得噎了下,她扭過頭去,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澀故意哼哼了兩聲,「想的美,要真的結為夫婦,我們還得同經歷過很多考驗才行,這樣才會知道彼此到底適不適合相伴生。」

  埃皮米修斯聽到相伴生這個詞,心裡微微觸動。

  他很想。

  很想和他手中牽著的少女渡過余生的所有時光。想陪伴在她的身畔,從黎明女神指尖落下玫瑰淚,到塞勒涅的月車攜來漫天星輝,每天,每年……

  他想,如果是他們的話,那定會是適合的。

  他會向她證明這切。

  「好。」神子輕輕應聲道。

  那個字輕得如夜裡的風,悄無聲息只有他自己聽見,卻又重得如最虔誠的誓約,讓他內心為之深深銘刻著。


第51章

  小豆丁丟卡利翁一覺醒來, 發現家裡的氣氛完全變了。

  叔叔不再沉默不語,而是重新變回了從前那副傻乎乎的模樣。不,瞧他衝著朵朵姐姐笑的樣子, 簡直更傻了——能把一張帥氣逼人的臉笑到傻氣十足,也是很有本事了。

  就感覺很丟臉。

  不過小孩還是喜歡這樣的叔叔, 前幾日的叔叔讓他感覺陌生又壓抑,他幾乎都不太敢上前同他搭話了。

  還好, 現在他又變了回來。

  潘朵朵一大早醒來就干勁十足地整理著她這趟旅行的收獲。

  除了與普羅米修斯達成聯盟這項最大的成果外, 她還帶回了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

  首先是繪制了一半的羊皮地圖。地圖的前半部分是潘朵朵依靠著計數牛的步數與步幅來估測繪制的, 後面由於搭乘了海豚、喀戎的順風車,無法估計距離,所以就只能潦草地標記了方向和一些突出的地標。不過,這雖然是半成品, 但好歹也有些參考的意義——它記錄了一條能抵達海邊的路線。

  潘朵朵暫時將它收了起來,希望以後能將它逐步完善。

  另外的收獲就是她一路上收集的那包彌足珍貴的種子以及一些枝條和幼苗了。枝條和幼苗是在回來的路上她央求喀戎幫忙采摘並運送的,不過也許是時間隔了那麼一兩日到三四日不等,它們的狀態看起來並不是太好,都有些打蔫,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來。

  種子們倒還好, 它們大多是潘朵朵一路上吃剩下的果子核,什麼野梨、野蘋果、榅桲、山葡萄 ……也幸虧此時是秋季, 否則估計還真難讓她找到那麼多果實。除了果實的種子, 剩下來的就是潘朵朵能辨認出來的一些藥草種子,不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她也不太能拿得准就是了。

  潘朵朵將種苗們分門別類擺放好,最後從自己的隨身包裹中取出了一小片用樹葉疊成的小葉包,然後從裡面倒出了一粒細小的白色顆粒。仔細看會發現,這也是一粒種子。

  比起那些果核, 這枚種子小得可憐,隨隨便便一陣風過都有可能把它吹得無影無蹤。潘朵朵在將它拿出來時,動作裡都透著小心翼翼。

  「這是什麼?」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桌子邊看她擺弄這些種子的小孩好奇地問她,「你看上去好像特別重視它。」

  「這是我從那個白色藥草的藥碗底摳出來的幸存者。」潘朵朵說道,「它是個獨苗苗。」

  「你是說,它是生命之草的種子?」小孩瞪大了眼睛。

  「生命之草?」潘朵朵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她以為她服下的那株草藥就叫做白色藥草。

  「是喀戎叔叔告訴我的,他知道很多東西。他告訴我,生命之草只長在白色之境,而且數量相當稀少,所以那天能把姐姐救回來,我們真實太幸運了!」小孩帶著小小的得意地補充道,「那天可是我第一個發現它的呢!」

  潘朵朵聽完這段敘述之後,只覺得心疼得在滴血。這種神效的珍惜草藥,就這麼白白給她浪費了……都是普羅米修斯出的餿主意……

  她艱難地笑了笑,還是對小孩誇獎道,「丟丟真厲害,真是棒棒噠。」

  完全沒有靈魂的敷衍誇獎。

  但小孩還是有點羞赧地接受了,他紅著小臉蛋指了指那枚種子,「姐姐,你把生命之草的種子帶回來是要干什麼?」

  「種它。」言簡意賅。

  小孩驚訝地瞪大了翠綠色的眼睛,活像一只好奇的貓貓,「可是,生命之草不是應該只長在白色之境嗎?你有把握種活它?」

  「沒有,」潘朵朵理直氣壯地搖搖頭,「不過既然我都把它帶回來了,當然要嘗試種它看看。要是種不活我們也不會損失什麼,要是種活了就當是一個驚喜好了。」

  小孩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好了,」潘朵朵小心地將那枚白色種子放在一個小陶盒內,「聞著這久違的香氣就知道你叔叔已經把早飯做好了,我們快過去吧。」

  小孩聳了聳小鼻子,果然聞到空氣中飄來的濃郁的羊奶香味,他誠實地舔了舔嘴唇,伸出糯嘰嘰的小手讓潘朵朵拉著一起走向了餐桌。

  昨夜才確定關系的一對戀人,現在見到彼此都是一種又歡喜又有些羞澀的狀態,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之間看上去如往常一般,卻又多了一層暗暗湧動的情愫。

  小豆丁總覺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定發生了什麼……他感覺叔叔和姐姐間那種黏糊糊的氣氛似乎更加濃厚了,就讓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似的……

  小孩疑惑地舔了口羊奶,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怎麼可能多余嘛,他可是小大人了,比叔叔有用多了。

  早餐過後,埃皮米修斯按照昨天定下的約定,帶許久沒有去遠方狩獵大型動物的人類出去巡獵。神子此刻真後悔應下了這個請求,他現在就想一刻不離地呆在他的珍寶身邊。

  但單純的神子始終還是一個信守諾言的神祇,盡管各種委屈巴巴依依不舍,他還是不得不去踐行自己許下的約定。

  「好了,到下午你就能回來了,」潘朵朵好笑地哄著粘人的男朋友,「稍微把腰彎下來一點兒。」

  神子聽話地將高大挺拔的身軀彎下來一點,下一刻,少女摟住他的脖頸,輕輕在他的唇角印下了柔軟的一吻。

  一觸即離。

  在神子的呆愣中,潘朵朵有些羞赧地推著他往外走,「快去吧。今天這個吻會代替我陪著你的,要注意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知道了嗎?」

  雖然明知野獸不可能傷到自家犬,但少女還是忍不住叮囑。不過,當把這還不太熟練的話語交代完後,她自己先羞到自己了,也不管還在愣愣出神的神子,跑了。

  半晌,埃皮米修斯才抬起手,輕輕碰觸了下自己的唇角。那裡似乎還留存著溫軟的觸感,帶著她獨有的薔薇花的氣息,讓他為之心神迷醉。

  他的珍寶好可愛啊。摟住他脖子的樣子很可愛,仔細叮囑他的樣子也可愛,就連自己把自己弄害羞的樣子也……超可愛。

  下一次,他不會再讓她那麼快跑開了。如若能獲得她的垂憐與縱容,他會把她揉在自己懷中,向她汲取她溫柔賦予他的愛憐……

  那邊潘朵朵還沒察覺到,得到部分主權後的自家狗勾已經開始思考著如何得寸進尺了。她自我反思著剛才有些不爭氣的表現,覺得一定是因為自己的戀愛業務還不太熟練,才會這樣害羞。

  嗯,以後多親親,熟練下應該就能扛住了。

  少女一本正經地想。

  不過戀愛歸戀愛,她的生存大計也必須要堅定堅決地進行下去。而讓人類的聚落得到發展,就是她要邁出的第一步。

  普羅米修斯為何要幫人類在祭品上欺騙宙斯?又為何要為人類盜取火焰?

  一切都是因為初生人類的生產力實在太落後了。

  在科技發達、生產力先進的現代社會,人們對鬼神的信奉明顯弱於科技矇昧、生產力落後的古代社會。即便在這個真正有神的世界,這其中蘊含的道理一樣也說得通。

  這裡初生的人類弱小、沒有強大的力量,衣食住行都在向神乞憐,生存要仰仗於神的施舍……可以說,現在的人類無處不受制於神……

  但是生產力的進步和科技的發展,可以慢慢改變這一現狀,從近處來說,運用物理規律生火能讓人類不再受制於神火;耕種與畜牧能保證人類有穩定的糧食來源,不再因為要向神進貢祭品而吃不飽……

  從遠處看,當科技作為另一種力量體系發展起來時,神力將不再是唯一凌駕於眾生之上的權威……不過這會是一件漫長的事情,或許要經歷幾百年、幾千年……

  不論如何,眼下讓人類聚落的生產力向前邁進這一點,總是不會錯的。一方面,幫助人類更好的存活,能降低人對神的依賴以及神對人的掣肘;另一方面,在這個過程中能獲得最關鍵的東西——信仰。

  信仰在現在這個復雜的局面上有多重要簡直不言而喻。對普羅米修斯和潘朵朵而言,它都是能夠改變既定能力的重要籌碼……不過,發展信仰並不是要獨占這種新誕生的力量,而是要利用它與奧林匹斯斡旋,達到她和普羅米修斯各自的目的……

  大的方向差不多就是這樣,潘朵朵暗自嘆了口氣。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著她一點點去完成……目前自己陣營的力量就只有普羅米修斯、埃皮米修斯和喀戎……其中唯一能立刻發揮作用的喀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過來……

  可以說,只能靠她一個去邁這第一步了。

  ——至於第一步是什麼,那當然是解決吃的問題。

  尚且處於采集社會模式的人類聚落沒有穩定的食物來源,人們獲取食物時,往往還得冒著生命危險。他們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采集狩獵到足夠的食物上,根本沒有空余的力氣和時間做別的事情。

  所以推廣並發展農牧業是潘朵朵想要帶著人們達成的首要目標。

  然而問題是——從前的她很少接觸農牧業,對此可謂一竅不通。

  潘朵朵雖然早就在心裡考慮著這些問題,但是考慮到現在仍然抓瞎。要是當初農神德墨忒爾賦予她的是一點農耕的本事就好了,可惜人家給了她什麼?母愛。

  唯一從這個禮物中得到好處的,估計也就是丟丟了?

  雞肋到讓人無言以對……

  雖然不太懂行,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說道農耕,應該要考慮的是土地、種苗、水肥、氣候、季節、工具、蟲害防治等。

  土地不是問題,這裡到處都有地。

  種苗倒是已經收集了一些,但那些都是水果藥草之類,並不能成為主食。還必須找到小麥、燕麥一類的谷類作物才行……不過,她曾在埃皮米修斯做的早餐中看見了類似大的谷物,要找到相應的種子應該不算困難……

  水肥問題也不大,這附近水域豐沛,適合灌溉,至於肥料,以後畜牧養殖搞起來後應該就可以提供,再不濟也能用草木灰充數……

  難的是後幾項,氣候季節、工具和蟲害問題。

  雖然此刻是秋季,但潘朵朵並不知曉這裡的氣候變化如何,也不知道適不適合在此時播種。用她那個世界來推測,希腊大部分應該屬於地中海氣候……但她完全無法肯定這個世界和她原來的世界是一樣的……

  至於工具就更有問題了,現在人類都還在用著與木頭結合使用的石器和骨器,可想而知用它們做耕種工具會有多麼沒效率……連把堅固的鋤頭都難獲得……更別提她完全不知結構的耕犁啊之類的了……

  蟲害防治就更遠了……

  潘朵朵簡直狂躁得想撓頭,她想的很簡單,沒想到一細化下來頭都大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句話還真是誠不欺人——這不,她很快就被卡死在了第一關卡。


第52章

  有待潘朵朵解決的問題還很多, 不過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有些著相了。不知道該怎麼做,那就直接去摸索著做就是了, 去嘗試,然後讓實踐告訴她經驗。

  等到她有那麼些把握, 再把自己總結的經驗轉授給人類,想必有她做帶頭示範, 也能更好地說服人類從采集狩獵轉變到農牧。

  ——那麼說干就干, 現在就從她帶回來的那些枝條、種苗開始吧。

  樹苗最簡單直接, 找塊適合的地移植就好……至於能不能存活, 大概全憑天意吧?

  至於那些枝條, 采集的時候潘朵朵心裡想的是扦插種植……在原來的世界裡,她曾在自己的露台上扦插過月季——大概就是斜剪上一小段帶兩三個葉苞的莖條,泡一下灑了生根粉的水,然後插到干淨的泥土中,放在陰涼處等它生根長葉就好了。

  然而現在沒有生根粉。潘朵朵考慮了下, 決定將果枝們分成兩份, 一份直接插土裡,一份用水泡泡看, 看看能不能誘導出根須來再移栽……估摸著就憑這粗暴的方法,這些枝條活下來的肯定要比種苗們還小……

  剩下就是種子們……這……應該播撒就可以了吧?潘朵朵有些遲疑地想,雖然季節或許不對,但以前她隨手丟花盆裡的水果種子好像也會在不適合的季節長出來,最後也都活得好好的……

  不過,敢讓潘朵朵做出嘗試的最大的底氣是,這裡的冬季似乎並不是很冷。之前聽她家寶貝的描述,這兒的冬季好像就是降水比較多, 也很少會下雪……這聽上去,還真有點像地中海氣候……

  有了大概的規劃,潘朵朵決定先移栽、扦插她的小果苗和果枝。當然了,既然要勞動,她肯定要先召喚她可可愛愛的小苦力。

  「丟丟,跟姐姐出去種樹了。」

  蹲在外面地上用枝條畫畫的小孩聽到召喚,蹬蹬蹬跑進屋來,「種樹?姐姐想要種什麼樹?」

  「喏,」潘朵朵朝那堆樹苗和枝條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些。」

  「那不是你撿回來的柴火嗎?」小孩看著那些打蔫的枝條,疑惑地問。

  「你當姐姐是傻瓜嗎?撿個柴火還要不遠千裡帶回來。」潘朵朵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發頂,「這些都是果枝果苗,以後你能不能天天吃上水果,可全看它們了。」

  「可是,我現在就能天天吃到水果。叔叔會從外面帶回來的,為什麼我要靠它們?」小孩這會兒還真用『我就當你是傻瓜』的表情看著他家姐姐。

  潘朵朵給逗笑了,她不客氣地伸手捏了捏小孩的鼻子,「你才是那個笨小孩。你也說了,想吃果子還得你叔叔去很遠的地方尋找,要是我們就把果樹養在家門口,每次吃果子是不是就不用那麼辛苦地去尋找了?」

  「哦,好像是的哦。」小孩忽然覺得她講的有道理,於是大方地拍拍小胸脯道,「那好吧,你要我怎麼幫你?」

  潘朵朵眼瞧著很有積極性的小孩,露出了一個相當滿意的笑容。

  ……於是,小孩吃力地抱著一個大陶罐,跟在戴著草帽、用藤筐背著枝條種苗的潘朵朵出了門。

  其實憑潘朵朵的力氣,完全能一個人輕松包攬所有活計,但小男孩嘛不能嬌養,要讓他從小體會勞動的快樂、培養勞動的意識……潘朵朵煞有介事地想,等把小孩再養大一點兒,遇到這種事她就完全可以當一個悠閑的甩手掌櫃了……

  抱著陶罐的小孩忽然覺得這外面的風冷颼颼的。

  石屋附近的地盤潘朵朵已經很熟悉了。她帶著小孩來到石屋北面的一大片草地上,一直向前走到了草地與小樹林的交界處。

  憑潘朵朵淺薄的經驗,一定要選在陰涼處線插枝條。所以樹林邊界是個理想的地方。要是能將這些枝條插活,等它們稍微長得更壯實一些就再移栽到空地上。

  「好了,咱們就在這裡種吧。」潘朵朵放下了背著的藤筐。

  「你要怎麼種?」小孩也跟著把陶罐放下來,他伸出小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好奇地抬頭問她。

  「挖個坑,把它們的根埋進去,再填上土,澆點水。」

  「就沒了?」小孩不敢相信。

  「沒了。」反正以前參加植樹節活動的時候不都是這麼干的嗎?

  「可是……」小孩猶疑地指了指那些果枝,「裡面有些沒有根的你要怎麼辦?」

  「啊,那更簡單了,直接插土裡就好。」

  小孩頓時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潘朵朵,「你這樣種肯定什麼都種不出來呀……德墨忒爾種東西的步驟肯定和你不一樣……」

  潘朵朵無奈地攤攤手,「咱們怎麼能跟農神比,我倒是也想她來支援下我們,可是人家不肯啊。」難道用農神賦予她的母愛來種東西嗎?

  「行吧。」小孩忽然也不想強求了,姐姐有時候很聰明,但有時候也和叔叔一樣迷糊……他歪歪腦袋無奈地嘆口氣,心想就當他陪她玩耍好了,只要她開心就好。

  不過當真正工作起來時,一大一小的組合弄得還蠻像模像樣的。

  潘朵朵讓小孩負責分好距離,她則在一旁用石匕將准備扦插的枝條斜切成適合的長短,剔除多余的葉子以防枝條水分蒸騰過多讓植株干死。然後,她把處理好的枝條截面放在陽光下曝曬,讓枝條末端的切口稍微收縮,降低真菌感染的幾率。

  趁曬枝條切面的當口,潘朵朵又繼續用石匕打造了兩柄小鏟子出來,用於挖土除草。比較幸運的是,這裡的土質看上去還不錯,裡面沒有摻雜很多石塊,挖起來也比較松軟。這不錯的土質表現著實讓潘朵朵松了口氣。

  接下來種苗和扦插枝條的活計就輕松多了,潘朵朵負責扶苗,小豆丁則哼哧哼哧用小鏟子填土,這樣配合著,很快所有小苗苗都被安置進了陰涼的土壤中。扦插就更省力了,如潘朵朵所言,粗暴地把處理好的枝條往土裡一插就了事了。

  最後,他們用陶罐從東邊小溪裡舀了些清水給小苗們澆灌上,固定下才被松動過的土壤,一切就算完工了。

  潘朵朵拍了拍沾染了不少泥灰的手,低頭一看小孩,發現他果真成了一只小花貓,哭笑不得地趕緊領他到小溪邊洗手洗臉。

  「姐姐,種樹真好玩。」回石屋的路上,小豆丁有些意猶未盡道,對於他而言,這還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哦,是嗎?」潘朵朵瞥了矮冬瓜似的小孩一眼,心道這麼喜歡,以後可有得你種的。

  小孩對少女輕飄飄的惡意一無所覺,只肯定地點點頭,末了又忍不住有些擔心地問道:「可是,那些小樹苗們真的能活下去嗎?」

  一開始,他只當是陪姐姐玩耍哄她開心來著,但是當他真正參與其中為他的小樹苗們出汗出力時,他立刻對小苗苗們生出了感情。

  ——他希望它們活下去,快快茁壯成長,早點為他結出甘甜的果實。

  「姐姐也不知道,不過以後丟丟可以每天都過來看看它們。要是能給予小苗們悉心的照料,它們應該會快長快大的吧?」潘朵朵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孩的頭,順手就不著痕跡把後續照顧樹苗的業務給安排了出去。

  被迫背上重擔的小孩一無所覺,他認真的點了點頭,下定決心以後天天過來看他種的苗。

  潘朵朵對她的」小苦力「簡直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這天中午埃皮米修斯不在,但是已經養成習慣的神子還是很貼心地給家裡的一大一小留好了只要稍微加熱後就能食用的午餐。

  男朋友太賢惠,這讓潘朵朵又是甜蜜又是煩惱,有點擔心他會被累到,又有點擔心這種巨細靡遺的照顧會把她徹底養成一個只知道吃的廢廢……他的手藝還那麼好,她只會被他越養越刁嘴,到最後完完全全離不開他的照料……

  其實某種意義上,潘朵朵真相了……

  不過務實的少女很快壓下了腦海中的粉色廢料,一邊咬著勺子,一邊考慮起下午准備做的事情來。

  還剩下一波需要扦插的枝條得用浸泡的方法來催根試試……沒有生根粉的情況下,催根用的水最好潔淨無塵……

  潔淨無塵……潘朵朵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埃皮米修斯第一次帶她外出時所見到的那口聖泉浮現在了思緒之中。

  花瓣一樣的泉池……普羅米修斯制造人類時用來調和泥土的泉水……

  不知道為何,她總有種莫名的感覺,那口泉水應該會帶來出其不意的效果。甚至下一刻,她又立刻聯想到,用那口泉生出的泉水來養生命之草的種子,應該是最適合不過的。

  ——就像仙女只喝露水吃花瓣的道理一樣,特殊的種子就該用特殊的泉水養。況且生命之草本身就生長在泉池邊上。

  完全沒毛病哦。

  忽然來的靈感讓潘朵朵激動了,盡管這想法壓根兒沒有靠譜的跡像,但她還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證實。於是在哄著小孩乖乖去午睡後,她立刻用藤筐背著一個裝酒用的細口大陶罐,邁著激動的步伐朝泉水所在的峽谷走去。

  要是她的想法成真,那種植什麼的,不都信手拈來嗎?

  不過,僅有的理智還是強迫她壓制住了內心的激動,畢竟一切只是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測罷了,什麼科學的依據都沒有。要是泉水一點兒作用也無,那真得經歷一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感覺了。

  沒用多長時間,潘朵朵就來到了那片狹窄隱蔽的山壁面前,她小心地擦著石壁穿了過去,來到了那片熟悉的林間草地。

  再次回到這個像是仙境一樣的地方,潘朵朵心頭漾起了些許觸動,她不自覺微微揚起了唇角,仿佛看見了最開始被埃皮米修斯抱到這裡後、對一切都感到陌生好奇的那個女孩。

  真是歷歷在目吶。

  春日的花朵已經凋謝,夏末的漿果也已無了蹤影。可是這片地方依舊蒼翠蔥郁,只偶有幾棵樹木藤蔓披上了醒目的秋色,星星點點的杏黃與赭紅點綴在深沉幽謐的濃翠間,倒多了幾分別樣的生動。

  潘朵朵覺得整個人都舒暢,這片谷地秘境就是有著這樣神奇的效果。她心神放松地漫步在陽光透射的樹林間,不緊不慢朝著那口聖泉走去。

  有的存在,就是一種永恆的美。

  時光已經遷移,然而眼前的泉水卻再一次如初見時讓少女感到驚艷。金色的光淡淡流轉在每一縷泉水的波紋上,悄無聲息地向外綻放著,將它至純的淨潔與神聖無聲地浸潤出去。

  潘朵朵心想,是它沒錯了。

  她淨了手,先捧起泉水喝了個夠,正要取出背簍裡的陶罐從泉水中舀水時,忽然敏銳地察覺到,泉水下游的小溪邊似乎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警惕瞬間在心頭拉高。潘朵朵微微一頓,站起身來,放輕步伐從泉水邊離開。她躲到了一顆粗壯的樹木後,向響動傳來出的方向看去。

  一個身材矮壯的男子正在溪水邊轉悠著,似乎正低著頭尋找著什麼。

  那頭張揚的褐紅色頭發、那蓬亂的褐紅色胡須,簡直讓潘朵朵熟悉到渾身骨頭都為之產生劇烈疼痛的錯覺。

  天,這不是她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嗎?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第53章

  赫菲斯托斯很郁悶。

  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想出門。

  雖然說一直下定決心要出來調查下那來歷不明的異常火焰, 但真正臨到出門時,他又實在舍不得放下手中鍛造的活計。加上最近那火焰又沒什麼蹤影了,痴迷於工作的火神干脆又投身到了自己的新作品之中。

  然而, 這時候宙斯突然把他叫了過去。一頓不甚愉悅的談話後,他不得不遵從於神王的意願, 心不甘情不願放下了手中做了一半的活,邁著沉重的步子出了門。

  ……

  「你還記得你造的那個人類孩子嗎?她不久前去見了普羅米修斯, 被他差點弄死。」

  「您說潘多拉?」赫菲斯托斯一向對自己的作品記得非常清楚, 哪怕那個作品並不屬於他最鐘愛的武器。他聽到宙斯的話後, 下意識皺了皺眉, 「難道是她的身體破損了, 需要修補?」

  「不是,」宙斯搖了搖頭,「埃皮米修斯他們那群無用的蠢貨用藥草救回了她……不過這都不是我在意的。我現在需要你前去她的身邊看看她,確認下他們是否真的跟普羅米修斯反目成仇了……」

  赫菲斯托斯很不情願要出去走一趟。要是他的作品毀壞了,需要他去修理還說得過去, 但是現在她好好的……他並不願意公然反駁他的父親、神王宙斯, 只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孩子身上應該留下了印記,您明明可以通過聖火隨時探查她的情況, 為何還要……」

  宙斯聽出了赫菲斯托斯的不情願,臉色微微有些沉了下來。

  赫菲斯托斯隨即低下了頭,妥協地表示自己願意聽從命令前往查看。

  「我不可能隨時去盯著一個小小的人類。」宙斯居高臨下看著赫菲斯托斯。

  「放下這世間的秩序,將目光放在一粒塵埃上,並不是適合眾神之主去做的事情。」神王威嚴的聲音回蕩在神殿之中,金色的聖火躍動著,無時無刻不在勾勒著白色石頭上浮雕的重重陰影。

  「而且,赫菲斯托斯, 有些時候用眼睛看來的,才最真實。」

  火神站在空曠的大殿之中,聽著語調慢沉的聲音漸漸消逝,再抬頭時,只剩他自己站立在神殿的中央。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個活計交給他……明明打探消息應該是赫爾墨斯那家伙的事情……那家伙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不像他,有那麼多的工作要做……

  赫菲斯托斯將飄遠的神思從回憶裡拉了回來,他看著腳下泛出零星黑色的泥土,若有所思。

  本來准備隨便瞧瞧他的作品就離開,但沒想到,當他直接從奧林匹斯降臨到這附近時,隱約感覺到了那股不明來源火焰的殘余氣息。很淡,卻清晰地存在著。

  這簡直算是意外收獲。

  火神二話不說把宙斯交代的任務拋在了一邊,朝著他感應到的方向來到了現在所在之處。

  一番找尋後,他的確在這小溪邊找到了一點痕跡,燒過的木頭產生的焦黑色印在泥土裡,那種殘留的火焰的味道,讓赫菲斯托斯皺了皺粗紅的眉頭。

  他感應的果然沒錯,這裡曾經燃燒起了一種不屬於神的火焰……那種陌生的燃燒氣息,顯然並不依托於神的力量……

  那麼是誰點燃的它,又是如何點燃的它?

  誰曾來過這裡……

  就在這時,赫菲斯托斯忽然察覺到附近有一股陌生氣息的存在,他猛地轉過頭,厲聲呵斥道:「誰?是誰在那裡?出來。」

  對方像是被他的語氣嚇到似的,剛剛探出來的一點腦袋立馬縮了回去。

  見此,赫菲斯托斯打算自己過去,將這藏頭露尾的窺探者揪出來。

  然而他剛剛邁出步子,一個毛茸茸的金發腦袋就從一顆樹後面試探地往外挪了挪。對方有著一張極為精致可愛的臉頰,一雙顏色純淨的透藍色眼睛正怯怯地看著他。

  這——怎麼會是他的作品?

  赫菲斯托斯驚訝極了,正想要開口問話,卻聽見面前的小少女猶猶豫豫又有些怯怯懦懦地小聲開口喚他。

  「爸爸……」

  喜當爹的火神再次驚得瞪圓了一雙褐紅色的眼睛。

  雖然他已經有了妻子阿芙羅狄忒,但他的妻子同他的感情並不好,自己至今也沒有一個後代……第一次被人叫爸爸……這感覺……

  赫菲斯托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

  某種意義上,他愛他的每一件作品,他把他所有的作品都當作孩子來疼愛,傾注入情感讓它們變得更加完美強大……

  但是,從來沒有一件作品像眼前這個一樣,能按照自主意識滿地亂晃,還會軟軟糯糯地開口喚他「爸爸」……這感覺還挺復雜的,卻讓他莫名覺得這種過於新奇的體驗還不賴……

  「原來是潘多拉啊,你為什麼要叫我爸爸呢?」赫菲斯托斯看著怯懦的小少女,盡量讓自己粗硬的聲音放輕了幾分。

  「因為……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他們都是由爸爸媽媽創造的……您創造了我……您是我爸爸……」小少女躊躇了片刻,最後倔強地舉例子進行了說明。

  憨厚的火神突然覺得小作品這話沒毛病。反正他的作品都是他的孩子們,以前是他單向這麼認為,現在變成雙向了——其實也沒什麼改變……而且被這麼稱呼他還是有那麼點兒自豪的,火神當即決定不再去糾正小少女的稱呼,隨她去了。

  他習慣性地上下打量了下他的作品,嬌嬌小小一個,看起來比才誕生時身量有一點兒長高,不過仍然維持了協調的比例。顏色質地也都保持的很好,看上去依舊很完美。

  只是,當他將視線移到少女背著的大藤筐和她穿著的金色裙袍時,眉頭卻立刻皺了起來。

  潘朵朵被他凌厲的眼神看得一個激靈。

  正當她心中狂跳,以為對方發現了什麼不對勁時,火神極為不悅地開口了。

  「埃皮米修斯是怎麼回事?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背這麼大一個東西?」赫菲斯托斯覺得不爽極了,這件作品被造得有多嬌柔沒神比他更了解了。足有她半人高的一個筐子,要是把她壓壞了怎麼辦,難道又要送回奧林匹斯讓他進行修理嗎?

  潘朵朵懵了。

  「還有,」他頗為挑剔地皺了皺眉,「他好歹也是個神,怎麼那麼小氣?這都多久了,他居然讓你到現在還穿著這條舊裙子,上面都破口了。」

  平日裡寡言沉默的火神赫菲斯托斯此刻是真的生氣。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打造的作品能在他們各自主人的手上得到善待,然而現在映現在他眼裡的種種細節表示,他這件特別的、會說話的作品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

  這種心血被辜負的感覺,讓一個鍛造者無法忍受。

  潘朵朵真心實意地愣了,她感覺現在火神就真像一個正牌的娘家人一樣,替自己家嫁出去的女兒可勁兒地指責著不負責任的夫家……那種怨念簡直快猶如實質了……

  多好的一男神埃皮米修斯,在他嘴裡立刻變得一文不值。

  見小少女只會呆呆愣愣地看著他發愣,赫菲斯托斯心底忽然冒出一點兒真心實意的憐惜。

  這可憐的孩子,當時在賦予天賦時,就該讓雅典娜給她一點兒智慧……這會兒看起來就傻傻的,稀裡糊塗被欺負了都不知道……

  「爸爸?」看著一臉深沉的赫菲斯托斯,潘朵朵用疑問的語氣喚道。

  這位怎麼突然不說話,只看著她嘆氣呢?

  有點慌。

  火神被這聲軟軟糯糯的爸爸叫得回過了神,他看向小少女,終於平息了下憤怒的情緒,轉而問道:「潘多拉啊,你一個人來這裡干嘛呢?」

  「我來這兒取一些泉水。這裡的水甜甜的,丟丟愛喝。」出於對目前形勢的考慮,潘朵朵自然掩蓋了真實的意圖,果斷隨口編了一個事由。

  她一邊說著,一邊順勢放下了大藤筐,從裡面抱出那只細口大酒罐子,打算到那邊的泉水去舀水。

  赫菲斯托斯聽到少女的話時,眉頭又皺了皺,此時再一看到那個沉重的酒罐,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太過分了,埃皮米修斯太過分了。

  就算是這件作品一開始是為了宙斯的計劃才做出來的,但她也是他火神親手制造的……埃皮米修斯居然這樣輕慢地對待她……

  一時間,鍛造與火之神褐紅色的眼瞳都因為怒氣而像是被點燃了一般,閃爍出如烈火般懾人的氣勢。他一把奪過少女手中的酒罐,跛著一條腿三兩下走到泉水邊將之灌滿,然後把它放進了藤筐裡,背在了自己身上。

  潘朵朵站在一旁空著雙手,呆呆看著這一頓猛如虎的操作,顯而易見地懵。

  「太不像話了。」火神諄諄教導著他的傻作品,「以後這種事情就該全都丟給埃皮米修斯那個混蛋做,知道了嗎?還有那什麼丟丟,是普羅米修斯家的小子是吧?要喝水叫他自己過來喝,你別縱容他。」

  「你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怎麼可能背得動這東西,」赫菲斯托斯掂量了下對他麼什麼重量的罐子,覺得這罐子加了水後絕對能把他的作品壓垮。

  潘朵朵被這麼接二連三的話語砸得一陣懵……

  她有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為什麼她感覺自己此刻就像一朵盛世白蓮花,干啥啥不行,挑撥離間第一名那種……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他們怎麼在這位火神大人嘴裡,就這麼變成了十惡不赦的混蛋了呢……

  「可是……」少女弱弱地出聲解釋道,「當時阿瑞斯大人給了我『一點兒』氣力……我可以的……」

  「你也說了是一點兒力氣,一點兒能有多少?」提起自己的弟弟阿瑞斯,赫菲斯托斯得臉色明顯陰沉了一下,可以看出,他心情更不明朗了,「他那樣自私的神,絕對不會將好的東西賜予你。」

  潘朵朵心道,這「一點兒」可不少啊,能讓她一拳打死野獸呢……然而她敏銳地察覺到赫菲斯托斯的不悅,識趣地默默收了聲。

  ——畢竟那一位讓這一位帶上了點蔥翠的顏色,也怪她一時嘴快……這麼敏感的問題,以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避開才好。

  「好了,現在我把你送回去吧。」赫菲斯托斯說著,忽然才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你見過這邊來過什麼可疑的人或神嗎?」

  果然。

  潘朵朵心緒紛湧,面上卻一臉疑惑不解。她單純無辜地搖了搖頭,「我來這裡取水的幾次都沒有遇到過其他神或人。不過,我曾聽埃米說過,這裡好像是普羅米修斯最開始制造人類的地方。」

  後面那句話完全就是煙霧.彈,旨在轉移注意力,並暗暗給出一層言下之意——知道並來過這裡的神應該不止一個。

  赫菲斯托斯沉吟了起來。

  他倒是從沒想過,會是面前的少女制造了他那不屬於神的異常火焰……因為在這位火神眼中,面前的少女不管是會說話還是能滿地亂晃,她本質上就是一件他所創造的作品。

  作品做出讓作者都頭疼的事,那是火神從沒考慮過的可能。

  沒什麼頭緒,一向不喜過多思慮的赫菲斯托斯干脆也不想了。他覺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好好訓斥一下埃皮米修斯,讓他好好對待自己辛辛苦苦造出來的作品,於是他道,「潘多拉,你帶路吧,今天我要替你好好說道下埃皮米修斯。你放心,我保准讓他以後都不敢這樣欺負你了。」

  「爸爸,他沒有……」潘朵朵弱弱道。

  「你還替他說話。」矮壯的神祇恨鐵不成鋼,「就是你這麼好說話才被欺負。」

  潘朵朵不敢出聲了。

  火神一副義正嚴辭的模樣,潘朵朵卻是想流淚了。

  他不是,他沒有,他壓根兒沒欺負她。

  少女想捂臉,她簡直不敢想像她家埃米被火神罵的樣子……然而強勢的神祇卻像是鐵了心一般,介於他們之間的力量懸殊,潘朵朵只好乖乖跟著她惹來的大麻煩一起向家中走去。


第54章

  關於潘朵朵為何忽然認便宜爹這件事, 其實她一開始也是不想的。

  當她看見她的創造者——火神赫菲斯托斯突然出現在自己視野中時,霎時間緊張到冷汗瀑下。實在是當初她還是一尊泥塑時,這位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了——她都懷疑自己有創傷後應激反應了。

  不過, 潘朵朵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開始分析起這位神祇忽然出現在此地的原因。種種念頭劃過腦海, 她最為懷疑的是普羅米修斯的幻術沒能瞞過宙斯,令他起了疑心, 故而派了一位神祇前來悄悄探查她……

  然而, 當潘朵朵看到對方一直徘徊在小溪岸邊, 低著頭似在尋找什麼的時候,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突。

  那個地方, 不正是兩個多月前自己第一次點著火的地方嗎?那是她第一次用摩擦生熱原理在這個世界點燃火焰……

  而赫菲斯托斯是鍛造與火之神……

  讓人悚然一驚的聯想令潘朵朵臉色發白,她沒料到自己隨便點個火都能被神察覺……現在自己還相當倒霉地出現在事發地現場,簡直欲哭無淚。

  ……不論怎樣,絕不能讓奧林匹斯察覺到她與那火焰有關系。倒不是怕那種點火方法被發現,而是怕奧林匹斯對她產生懷疑。

  ——一個小小的人類居然能夠創造火焰……即使她解釋是自己偶然發現的, 大抵也很難不引起探究和質疑……既然普羅米修斯能察覺到她的特殊, 那其他神自然也可以……

  所以,必須讓奧林匹斯對她懷有的戒心保持在最低水平, 這樣她才能更安全……

  都已經撞上了赫菲斯托斯,想偷偷溜走大概是不可能的。於是,潘朵朵臉不紅心不跳地選擇走捷徑,她自然而然地撿起了自己面對奧林匹斯眾神時的老本行——演戲。

  不就是演演演嗎?她可以。單純無辜的小白花形像,安排,轉移注意力的焦點,安排。

  於是便宜爹就那麼誕生了。

  從目前的效果來看,這個策略的確行之有效, 起碼在潘朵朵看來,這位火神大人壓根兒沒對她的話持有半分懷疑……

  不過……總覺得有些用力過猛了?默默注視著化成「娘家」老父親的火神,潘朵朵開始懷疑,她無恥的一句「爸爸」是不是有點太好用了……

  總不可能一句稱呼就真把她當孩子來看了吧?

  絕對不至於……潘朵朵為自己的想法搖了搖頭……

  哪怕對方是個性格敦厚的神祇,那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奧林匹斯的神啊……

  回石屋的路上,潘朵朵乖乖巧巧跟在赫菲斯托斯身邊,一面高興地向他訴說著自己到人間界的見聞,一面還順口憂傷地提了下自己與普羅米修斯之間的恩怨。

  「我明明與他無冤無仇,」少女提起這事來就委屈又哀憐,她垂下的眼睫下閃動著不甚明顯的淚光,「他卻一言不發差點把我殺死……」

  「最可惡的是,他還把爸爸送我的裙子給弄破了。」少女的聲音裡充滿了心疼,就仿佛自己最珍惜的寶貝被毀壞了一般。

  赫菲斯托斯聽到少女這樣訴說,再一看她那小可憐似的模樣,也不疑有他。他一面暗暗咕噥著他那位多疑的父親真是沒事找事,一面對普羅米修斯的不滿也升到了極致。

  他們這些個神,一天天的就只知道讓他造武器、造工具,卻不知道他造這些作品時需要花費多少的心血和精力……尤其是潘多拉這件作品,本身就是用最脆弱普通的材料做成的……普羅米修斯還差點兒一箭給她弄穿了個洞?

  真是不知匠人的辛苦。

  赫菲斯托斯不太高興地想著,再一聽差點被毀壞的作品還在心疼地惋惜她那條破裙子,心裡又升起了一點兒同情。

  看把孩子可憐的,沒人疼沒人愛,只有一條破裙子穿。就算是放在他陳列室裡的那些把弓箭,都配有若干不同的華麗弓箭筒呢……

  當即,覺得自己得一視同仁的火神大手一揮,「你別難過了,一件舊衣服有什麼可惜的,不就是裙子嗎?我給你造。」

  哇哦。

  潘朵朵驚訝,潘朵朵驚喜,潘朵朵想轉圈圈。

  火神制造,這幾個字在希腊神話世界中就代表著最高水平……

  女性對華服的執著是一種本性,潘朵朵也不能免俗。想到這一位大師級神祇要給自己造裙子,且對方造的裙子能水火不侵片塵不染……潘朵朵頓時覺得自己撿了個大漏。

  她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創造自己的神祇,真心實意用充滿希冀的聲音問道,「您說的是真的嗎?」

  小少女的眼眸是很純淨的透藍色,當被她用亮閃閃的眼睛注視著時,赫菲斯托斯能輕易感受到她的期待——好像是真的很喜歡自己造的裙子一樣,哪怕那只是一條裙子。

  「就那麼喜歡我給你造的裙子嗎?」赫菲斯托斯問她。

  「喜歡,超喜歡,您造的裙子最棒了。」不用洗、水火不侵、一般的刀刃無法戳破、還漂亮,傻子才不喜歡。

  這位來自於奧林匹斯的工匠與火之神聽到這樣的回應,有些微微愣住了。

  好像是第一次,有誰這樣熱烈期待、喜愛著他的作品。

  作為一個在十二主神裡最不起眼的一個,長相粗陋、身有缺陷的赫菲斯托斯一直習慣了沉默寡言地做著屬於自己的活計,按照其他神的要求,為他們打造需要的器具……

  所有神都認為這是他理所應當做的事情,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曾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而為自己的父親和叔叔們打造強有力的武器;又為了討好自己的母親赫拉給她打造精美的珍寶首飾……當美麗的阿芙羅狄忒成為他的妻子,他只恨不得用自己的雙手造出一切的美好,獻於她的面前……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最終用這雙會鍛造的手換來了什麼。也許什麼都擁有了,也許什麼都沒有……

  現在赫菲斯托斯只知道,當面前的小少女用期待的語氣誇贊他所造的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裙子時,感覺有什麼缺漏的地方被補上了。

  大概就是被自己一個人期待的作品,和被他人期待的作品的區別。

  再好的藝術品,也需要觀眾。孤芳自賞久了,最鮮明的色彩也會暗淡。

  這位質樸粗獷的神祇忽然咧嘴一笑,潘朵朵只看見對方滿臉的絡腮胡往上動了動,但她總覺得,面前的神祇似乎多了幾分真實的愉悅。

  「好孩子,等到了你的住處,爸爸就給你造。」火神粗硬的面容顯出一點柔和,他伸出滿是厚厚繭子的大掌,輕輕揉了揉小少女軟乎乎的頭發。

  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用「爸爸」這個身份自居,潘朵朵有些怔然……不過這種陌生的感覺倒沒讓她覺得討厭,有點新奇……讓她沒有產生太過排斥的念頭……

  後面的一段路途中,一人一神間的氣氛像是更加融洽了。所以,當埃皮米修斯眼巴巴地守在家門口等待著自己的少女時,就遠遠看見了他的寶貝和一個有點眼熟的男神有說有笑地走了回來。

  看到對方還心機地幫背著少女的藤筐,金發神子心中警鈴大作,他有些氣鼓鼓地瞪了那可惡的家伙一眼,連忙跑過去想要接回他的少女,順便把那個討厭的家伙趕走。

  朵朵是他的,可惡的家伙走開!

  快要到家時,潘朵朵抬頭朝石屋望了一眼,就見自己新出爐的男朋友像護食的狗狗一樣,向她這邊跑過來。對方明顯憤憤地瞪著她新出爐的便宜爹,那寶石般的翠眸中敵意有若實質。

  哦呼。

  潘朵朵有些心虛地轉過頭,就見赫菲斯托斯也正滿臉不高興地瞪著埃皮米修斯,看那樣子顯然已經認出了對方。

  「你是誰!離我的朵朵遠一點!」

  「埃皮米修斯!」

  兩位神祇同時憤怒地開口。

  「你認識我?不過你看起來好像也有點眼熟……」金發神子一時陷入了疑惑,隨後又想起了正事,回瞪著眼前的男神,「不管你是誰,都離我家朵朵遠一點,把她的藤筐給我,不用你背!」

  「給你?」赫菲斯托斯冷笑一聲,粗聲粗氣哼道,「早干嘛去了?她這麼瘦瘦弱弱的小身板怎麼背得動這麼重的東西?」

  這話讓埃皮米修斯愣了愣,「我……」

  「你什麼你,」平日裡溫吞的神祇此刻仿佛被點著了火,脾氣燃起來便壓都壓不住,「你怎麼照顧的人?放小孩兒一個去背那麼重的東西,要是被壓壞了怎麼辦?還有,她都被送到你這來幾個月了,還穿著當初那條破裙子呢……你好歹也是個神,就這麼養的人?」

  埃皮米修斯被這劈裡啪啦一頓譴責弄得頭越來越低……對方並沒有無端指責,他說得很對,朵朵自從來到這裡就跟著受了很多的苦……慚愧與內疚浮湧而上,他的確太沒用了……

  而朵朵竟然接受了這樣無用的自己……他既覺得幸運欣喜又覺得愧疚惶惑……

  潘朵朵看見自家狗勾失落到耳朵都耷拉下來,頓時心疼得不行。好不容易一頓又哄又教才給狗勾建立了一點自信心,這會兒絕不能讓他給打回原型……

  沒人比她更清楚,他對她的好,是這個世上無神能比的。

  少女拉住了便宜爹的袖角,輕聲道,「爸爸,其實埃米對我很好的,您就別說他了吧……」

  被音樂之神眷顧過的嗓音嬌軟可人,當少女用那樣誠摯又帶點兒撒嬌的語氣說話,沒有誰能拒絕她的請求。

  赫菲斯托斯停下了數落,他有些恨鐵不成鋼低看了一眼一臉懇求的少女,最後瞪了一眼在他心目中不會珍惜他的作品的惡劣客戶。

  「要不是潘多拉在路上一直跟我念叨著你對她的好,今天就不止說你那麼一兩句了。」向少女妥協的火神哼了一聲。

  而那邊,埃皮米修斯整個神卻已經被驚呆了。

  他剛剛聽見了什麼?

  「爸爸」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朵朵的父親?

  埃皮米修斯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矮壯雄渾、面目粗獷的紅發男神,再看看旁邊如嬌柔薔薇、明艷美麗的小少女。

  ……差別好大,一點也不像。

  等等哦,朵朵是被造出來的人,她說過造她的是那誰來著……

  埃皮米修斯看著那頭標志性的雜亂紅發,終於認出了這個被自己的寶貝稱作「爸爸」的男神,同時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第55章

  赫菲斯托斯, 埃皮米修斯堂兄宙斯的兒子。按理來說,他或許還應該稱埃皮米修斯一聲「堂叔」。

  然而現在,赫菲斯托斯卻以「未來岳父」的身份站倒了埃皮米修斯的面前。

  潘朵朵也忽然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這輩分真的就好亂……她有些尷尬地想。

  其實她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這樣混亂的輩分關系在希腊眾神之中大抵也算見怪不怪了。各個神祇之間多以各自的名字相稱, 彼此示以平等的尊重, 他們並不過度在意血緣輩分上的羈絆。

  比如, 雅典娜和普羅米修斯是至交好友, 但雅典娜絕不會叫普羅米修斯一聲堂叔。同理, 盡管赫菲斯托斯被潘朵朵當成父親來看待, 但他與埃皮米修斯之間還是會以各自的名字相稱。

  「赫菲斯托斯?」埃皮米修斯疑惑不已, 「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過來看看潘多拉過得好不好。」紅發的火神語調中仍然有幾分沒好氣。

  埃皮米修斯皺了皺眉, 「朵朵為什麼要叫你爸爸?」

  赫菲斯托斯聽到他的質疑,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我算是她的創造者, 這麼稱呼有什麼問題嗎?」

  埃皮米修斯陷入沉思,他有些不解地想, 其他人類怎麼不叫哥哥「爸爸」呢?按這種思路,所有的人類都應該是丟丟的兄弟?

  他剛想開口反駁,就見站在赫菲斯托斯身後的少女朝他一陣搖頭。

  長久以來的默契讓埃皮米修斯乖乖閉上了嘴巴, 他立刻朝抱臂瞪著他的火神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意見。

  赫菲斯托斯這才滿意了。

  「爸爸, 我們先進屋吧,您一直背著藤筐會累的。」少女體貼道。

  赫菲斯托斯很受用,略一點頭後便隨潘朵朵朝石屋大門走去。自己這個會滿地跑的作品住在什麼樣的地方、適不適合她生存保養, 他是得好好考察下。

  埃皮米修斯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堂而皇之進了他們的家門。

  察覺到他的小別扭,潘朵朵安撫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稍後再同他解釋。得到愛人安撫的神子瞬間乖巧了。他想, 雖然赫菲斯托斯是討厭的宙斯的兒子,而且看上去也相當討厭,但的確也是他親手創造了朵朵——創造了屬於他的珍寶。單憑這一點,他就發自內心地感激他。

  還是要對他好一點才是。

  進了屋子後,赫菲斯托斯把藤筐放下,目光挑剔地看著屋內的陳設。

  簡陋、粗糙、醜。

  和他自己精心打造的居住宮殿比,簡直難以入眼。

  不過當他再仔細看時,神情就有些復雜了起來。

  這裡的一切都不如他的宮殿華美大氣,可細節的地方卻處處顯示著主人的用心。擺放在屋裡的大多是簡單的木質家具,它們被打整的一塵不染;桌子上鋪著干淨整潔的粗麻桌布,上面放著一個插滿新鮮野花的素色陶瓶,遠遠可以聞見清淡的香味;架子上一個個做工整齊的木盒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旁邊還倒懸著成束的驅蟲香草,看顏色已經陰干了一段時間……

  就有種簡單,但很溫馨的氛圍。讓置身於其中的人感到很舒適,讓人能相信,屋子的主人在用心過日子。

  赫菲斯托斯想起了自己空曠冷清的宮殿,每每當他走過雕滿精美浮雕的長廊,周圍都會回蕩起腳步聲空曠的回音。偌大的建築,除了守在殿門外的幾個僕從,再無其他影子。

  比起那種感覺,大抵工作室裡熊熊燃燒的烈火才更熱鬧些罷。他喜歡鍛造錘與金屬的撞擊聲,也喜歡火花崩裂的劈啪聲……當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鍛造世界中,他的心才是最火熱的。

  赫菲斯托斯絡腮胡底下的唇角,微微向上彎了些許。

  ……或許他的「女兒」並沒有說錯,埃皮米修斯雖然又蠢又笨又沒本事,但他還是把她照顧得很好……

  「爸爸,您在想什麼?」潘朵朵一向對情緒的變化很敏感,察覺到火神似乎瞬間有些低落,她連忙出聲詢問。

  「沒什麼。」赫菲斯托斯恢復了先前的模樣,他轉過頭看了看埃皮米修斯,勉勉強強承認道,「看來潘多拉確實沒有騙我,你這個神雖然沒用了點,但是還算是在用心照顧她。」

  得到肯定的埃皮米修斯認真地點點頭,「我是很笨,但是我願意捧上整顆心來愛護朵朵,她是我的珍寶。」

  聽到這樣言語的紅發神祇一怔,褐紅色的眼眸有些恍惚地看著面前的神子。

  太像了,就像曾經的他一樣,為了心中最珍視的愛人,甘願奉上一切。

  好像哪怕自我舍棄也在所不惜。

  少女對這個笨蛋的維護不著痕跡,但是他知道,這個笨蛋確確實實等來了回應。

  是一個幸運兒。

  「好,」赫菲斯托斯忽然出聲道,「既然你如此許諾,就要說到做到做到。如果有一日你背棄了這個諾言,那我將以見證者的身份向你討回違背諾言的代價。」

  「才不會給你機會。」金發的神子哼哼道,並沒有察覺到對方言語是一道有約束作用誓言。

  潘朵朵猝不及防被當著「家長」的面一通告白,正有些羞赧,卻察覺到了火神語調裡的情緒變化。

  ——他大抵是因為眼前的一幕想到了阿芙羅狄忒吧?他們幾位之間的糾葛還真是令人唏噓……

  現在顯然不適合在受了情傷的神祇面前再秀恩愛,這樣做良心簡直要受到譴責……於是潘朵朵坐到了赫菲斯托斯身旁,拉著他的袖子轉移話題道,「爸爸,埃米的廚藝很好,您留下來吃晚餐吧。」

  「真的嗎?」赫菲斯托斯聞言,狐疑地看了埃皮米修斯一眼。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也不了解彼此,不過他倒是隱隱聽聞普羅米修斯做菜難吃到堪稱一絕……

  現在說埃皮米修斯廚藝好?他有理由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真的。」潘朵朵保證道。她一邊拉著這位便宜父親的衣角,一邊說道,「今天埃米出門打獵應該捕捉到了不錯的獵物,一定能讓您滿意的,說起來,我還沒同爸爸一起吃過飯呢。就讓他准備著晚餐,我帶您到處轉轉吧。」

  小少女的聲音軟乎乎的,帶著點哄神的意味,實在讓火神感到盛情難卻。他點頭應了下來,想著不過也就是難吃一頓,為了滿足少女的小小心願也不是不可以忍。

  看著自己的少女又帶著那個大胡子去轉悠,徒留下他孤身一個,埃皮米修斯有點委委屈屈。不過一想到對方怎麼也算是他們的恩神,神子又釋然了,決定還是好好做一頓大餐感謝下對方。

  順便也讓他明白,他才是能把朵朵照顧到最好的神!

  那廂潘朵朵領著新認的便宜爹在附近瞎轉悠,心裡卻在打著算盤怎麼樣才能將這個神多留下來幾天。

  是的,最初面對這位奧林匹斯的主神時,潘朵朵心裡完全是戰戰兢兢的,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在盤算著如何從地方身上獲得利益了。

  ——實在是這一位本事過硬,手指縫裡隨便漏點技能就能讓她的計劃向前跨越一大步,潘朵朵不能不心動。她先前准備向人類推廣農耕,正愁沒有堅實耐用的農具。這下可巧了,這個世界的最強工具制造者自己找上門來了,簡直是瞌睡遇到枕頭。

  雖然風險很大,但是潘朵朵還是想要從對方手中學到冶造金屬的方法。從石器時代到青銅甚至鐵器時代的跨越,這樣的誘惑實在太大了,絕對不能放走這一次機會……

  潘朵朵暗自告訴自己要冷靜,壓抑住那些蠢蠢欲動的想法。宙斯是絕對不樂於看到人類掌握冶煉金屬的方法的……她必須好好權衡權衡。

  最重要的是,怎麼才能讓這位工匠與火之神心甘情願交給她冶煉的方法……

  經過短暫的相處,潘朵朵對這位便宜爹的脾性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盡管對方默認了自己這個「女兒」,但大抵還是沒太把她當成一回事。

  ……然而,對方也並不是一副鐵石心腸……某些瞬間,她看到了一些能夠得寸進尺的空間。

  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嗎?

  「姐姐,這個大胡子熊熊是誰?你干嘛和他在一起?」奶聲奶氣地疑問打斷了潘朵朵內心越來越深的笑容。

  她回神,面不改色的低頭,就看見小豆丁不知何時從哪兒冒了出來,正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地看著那個身型健碩粗獷的大胡子男神。

  「丟丟,這是姐姐的創造者,也是姐姐的父親——工匠與火之神赫菲斯托斯。」潘朵朵介紹道,按輩分丟卡利翁也許該叫赫菲斯托斯一聲哥哥,但總覺得……不適合……

  這糟心的輩分。

  被稱作大胡子熊熊的火神:……

  倒並沒有覺得太冒犯,畢竟他也不好同一個矮冬瓜似的小孩兒計較。

  「這就是普羅修斯家的小崽子?」赫菲斯托斯問。

  「是的,名字叫丟卡利翁,是個可愛的孩子。」

  赫菲斯托斯垂著一雙褐紅色的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小孩,算是和普羅米修斯有些熟悉的他立刻意識道,這孩子簡直是那位的翻版……

  「我才不是小崽子!」感覺被輕看的小孩憤怒挽尊。

  「哦。」火神點點頭應了一聲。

  丟卡利翁見他點頭認可了自己不是「小崽子」,頓時也大方地不計較了,轉而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代表奧林匹斯來看看你姐姐。你姐姐可是叫我一聲『爸爸』,難道我不能來嗎?」

  小豆丁一聽奧林匹斯的名頭,頓時憤怒了起來,「啊!你和那個頭上長翅膀的怪物是一家的!壞心的家伙!」

  赫菲斯托斯滿頭問號地看向潘朵朵。

  「他在說赫爾墨斯。」潘朵朵解釋道。

  頭一回聽到有神用這種詞彙形容自詡俊逸瀟灑的赫爾墨斯,赫菲斯托斯不由感到好笑。頭上長翅膀的怪物,噗。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怪熊熊!離我朵朵姐姐遠點。」

  赫菲斯托斯看了眼張牙舞爪的聒噪小孩,又看了看旁邊安安靜靜的小少女,忽然覺得還是女兒好,又乖巧又會體貼神。

  相比起來,崽子……太鬧騰了。

  就有點不順眼。


第56章

  經過潘朵朵的一番解釋, 小豆丁丟卡利翁才勉勉強強接受了家裡突然多出了一位像胖熊一樣的家伙。

  赫菲斯托斯並不是一位計較的神祇,他完全無視了小孩時不時朝他瞪過來的眼神,安靜地享受了一頓埃皮米修斯准備的美味晚餐。

  實話說, 埃皮米修斯的手藝令他驚訝, 他做出來的美味與灶神赫斯提亞烹調的佳肴相比也不遑多讓, 讓神吃了還想再吃。不過, 赫斯提亞一向安靜冷淡, 也很少親手為別神烹飪佳肴, 相比之下如果是呆在埃皮米修斯這兒, 似乎能隨時享受到這種難得的美味……

  所以, 當潘朵朵邀請赫菲斯托斯留下來小住上一段時間時, 赫菲斯托斯不過猶豫了片刻便應了下來。他想,左右宙斯肯定不樂意看見他那麼早回去,干脆就留在這裡……好吃好喝的都有, 還有一個令他萬分新奇的會滿地跑的小作品,還挺有意思的……

  而且......自己身邊似乎很久都沒有那麼熱鬧過了。

  潘朵朵還不知道, 自己在她的創造者那裡被認作了是一只會滿地亂跑的特殊作品,她此刻只是暗暗高興,深深覺得自家男朋友本事真夠硬。

  看看, 就憑著一把做菜的手藝,接二連三地給她忽悠下了那麼多的大佬, 這本事可不是誰都有的。她家寶貝真是頭號功臣啊!

  把赫菲斯托斯留下來,雖然冒了很大的風險,但俗話說富貴險中求嘛……要是最後真能順利得到冶煉鍛造之法就賺大了。實在不行, 哄著這位大神給她做幾把趁手的農具也算是穩賺不賠呀……

  不過神是留下來了,可到了晚上睡覺時卻小小地出了點問題。這座石屋只有兩間臥房,之前都是潘朵朵睡一間, 埃皮米修斯叔侄睡一間,現在客人來了,客人自然要獨占一間……所以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只好擠著睡了。

  赫菲斯托斯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妥,他知道潘多拉被宙斯送來的意圖,所以理所當然以為他們倆本就睡一塊兒、小孩單獨睡一間。這會兒見小孩蹬著小腿要跟去擠另一張床,不由皺了皺眉道,「小孩跟我睡就好,將就一晚上我不嫌棄。明天干脆重新造棟寬敞些的房子,這破破爛爛的怎麼住。」

  潘朵朵被這造棟房子和喝水一般隨意的語氣驚得一噎,總感覺這位有種撲面而來的財大氣粗感。

  倒是丟卡利翁不情不願地被火神用一雙粗大的手給拎進了房間,他原本還掙扎著不干呢,卻聽這熊一樣的男神哼道,「你小孩湊什麼熱鬧,你會打擾他們給你造弟弟妹妹的。」

  小豆丁聞言頓時一臉嚴肅,放棄了掙扎。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有弟弟了,結果旅行回來後被朵朵姐姐抓著好好解釋了一番,才知道原來都是空歡喜一場……現在又提到了這個令他十分關心的問題,小孩兒頓時覺得自己得有點兒擔當,一定要多為未來的弟弟著想。

  火神見手中的小孩突然停止了掙扎,當即挑了一挑粗紅的眉毛,「怎麼,那麼期待有個小妹妹給你做小媳婦?」

  「什麼妹妹,」小孩鄙視道,「要弟弟陪我玩。」

  火神給了小孩一個你太天真的眼神,拎著他進了房間。「砰」的一聲房門關上了,獨留兩個金發的純情傻瓜一臉呆滯地站在門外。

  潘朵朵覺得臉上燒得有些燥熱,天,這些個嘴上沒忌諱地瞎說些什麼啊……她難得有些羞窘地抬頭瞥了眼自己旁邊站著的另一位當事神,就見對方也正轉過眼睛來偷偷看自己,剛對上自己的眼神,就如觸電般地縮了回去。

  只讓她看到了他細碎金發下紅透的耳尖和那微微顫抖的睫毛。

  有點可愛是怎麼回事。

  「那個……要不……我們先回房間?」潘朵朵輕聲試探著問。

  「好、好啊……」神子有些磕磕巴巴,險些還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說是這麼說,他們還是站在原地,半點兒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潘朵朵自我振作了下,心道不就是躺一起睡覺嘛,之前在旅途中露宿時又不是沒有過,害羞個錘子。總要有一個人主動的話,那麼就讓她來好了!

  這麼想著,她就直接伸出手拉住了神子的手掌,壓抑著臉上的熱意牽著他往他們房間的方向帶。

  身形高大的神子就像一朵輕飄飄沒重量的雲彩,少女一牽著他的手,就乖乖挪動了步子緊緊地跟上。他俯視著少女染上薔薇色澤的粉嫩臉頰,微微抿了抿唇角。

  他的珍寶跑過來牽著他往回走的樣子,好可愛。好想……將她攏得更緊一點……

  潘朵朵察覺到,自己牽著的大手溫柔地反過來一握,將她的整只手掌包攏在了寬厚的掌心之中。暖意從手背上傳來,讓她總是帶著涼意的指尖染上了一抹攜著淡淡溫度的粉。

  她頓了頓,唇角弧度微微上揚。

  這個傻瓜。

  時隔多月,埃皮米修斯重新回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房間。柔軟的月色從窗口探入,為這間臥房裡的一切事物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金發的神子略有些局促地打量著四周,發現房間的細節之處,已多出了不少屬於少女的影子。

  就像是他的領地裡開出了一枝嬌嫩的薔薇,它在他的土壤裡肆意生長著,讓神心尖發軟。

  「天色很晚了,我們躺下睡吧。」潘朵朵的聲音有些輕。

  神子紅著耳尖點點頭。

  當埃皮米修斯重新躺到自己曾經睡過的床榻上,明顯感覺到原本屬於自己味道的草木氣息裡混入了一縷醉人的薔薇花香。柔軟又甜美的芳香與那絲木質氣息彼此交融、纏繞,這種認知不斷衝擊著他的思緒。

  那是她的味道。

  少女躺了下來,神子感知到旁邊的床榻微微陷下去了一點……來自於她的香氣也似乎更濃郁了,這讓他的氣息難以自抑地急促了幾分。

  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手就能碰觸到……屬於他的薔薇。

  「朵朵……」

  當少女聽到那低沉暗啞的聲線貼著耳畔響起時,心神也跟著輕輕一晃。她在暗夜的籠罩裡輕輕顫了顫睫毛,半晌才應聲道,「……怎麼了?「

  下一刻,身側響起神子低醇又有些委屈的聲音,「你聞起來……真的好香啊,讓我忍不住想吻你……要怎麼辦……」

  潘朵朵被這流氓發言驚呆了,她的狗勾怎麼突然變成流氓狗勾了……關鍵是對方用那種成熟有韻味的低醇男聲朝她說著撒嬌似的話……這、這根本抵抗不住啊!

  她狠狠唾棄了下自己,不自覺抬手捂住自己的上半張臉,緋紅著臉頰小聲道,「想、想吻就吻啊……這種事干嘛還要說出來。」說出來什麼的……簡直讓羞恥度飆升好嘛!

  「……我想要征得朵朵的同意。」神子低啞的聲音充滿了溫柔。他挪到了少女身畔,輕輕抬起了她的手腕,讓她露出了那一雙帶著羞怯的水藍色眼眸。

  少女感到自己身旁的被褥向下陷了陷,隨後發現自己被籠罩在了一片熱意之下。她捂住臉的手掌被溫柔地挪開,下一刻,那雙幽翠的眼眸顯露在咫尺,在暗夜之下,如同鐫刻著能讓人墮入愛欲魔咒的神秘寶石,令她只能為之深陷其中。

  溫柔的吻落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帶著憐惜,像是在愛憐著藏在心中最深處的珍寶。然而這個吻又在溫吞中灼烈著,唇齒間越來越深入的交纏是給予也是掠奪……他將自己的一切獻上,也渴求著她以一切回應自己。

  淺銀色的月光寂靜柔和,房間裡隱隱流淌著淡暖的溫度。直到少女被吻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神子才輕輕地離開了她的唇畔,憐惜地啄吻過了她泛起薔薇花色的唇角。

  潘朵朵半晌才感覺腦子開始漸漸回血。

  怎麼回事?這怎麼回事!?她家純良的狗狗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這麼……

  少女臉上的熱就沒有下來過。

  為什麼在這種事上他一點兒也不像個憨憨呢……這算是無師自通?……還是天賦異稟?

  想到未來可能會發生的醬醬釀釀,潘朵朵一下子將臉埋進了枕頭。

  「朵朵?」神子輕聲喚道,語氣裡帶著關懷與擔憂,「怎麼了?難道是親得太過了……」

  「沒有……你別瞎想……」少女悶悶的聲音從枕頭下傳來。

  「那朵朵……是喜歡我剛剛那樣親你?」神子低喑的聲音裡似乎染著些許笑意。

  嗚。

  有點太壞了,潘朵朵想,明明平時那麼乖,怎麼這會兒就感覺這麼壞呢?

  可是……她的確很喜歡他吻她……那種沉浸至深的愛與欲,讓靈魂都為之顫抖。

  半晌,少女才甕聲甕氣地小聲「嗯」了一聲。

  沒錯,是喜歡,就是喜歡。

  神子滿足地低低喟嘆一聲,傾身過去,將埋在枕頭裡的少女抱入了懷中。他攬著少女纖細的腰肢,將下巴抵進了少女的頸窩中,像是護著自己獨一無二的珍貴寶物般,將她籠得嚴嚴實實。

  「朵朵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他輕輕問道。

  !

  潘朵朵再也招架不了了,她家犬是膽子肥了還是直接被調包了……問這種問題……

  「你不乖了是嘛?」少女控訴地磨了磨牙。

  神子胸腔中傳來震震笑意,他拉過少女的手,虔誠地扣著她的手指放在唇畔邊啄吻,「我只是忍不住會去想我們的未來……我知道,現在還要對付宙斯那個討厭的家伙……但是,我總會對將來的時光充滿期待……」

  「朵朵,雖然我笨,但我會一直在你身畔,為了成為你真正可以依靠的丈夫而努力……」

  來自愛人的低語讓潘朵朵內心流淌過一股暖流。她想,很多東西都不知不覺改變了,她是,他也是。

  一個只有後見之明的迷糊憨憨,竟也會慢慢為了她而去考慮未來。

  他變得越來越讓她喜歡……

  她在他懷裡翻過身來,將自己更緊密地擁住了自己的愛人。

  「朵朵,你再多憐惜我一點兒,好嗎?」神子湊在心愛的少女耳畔低聲道,語氣像是在纏著愛人撒嬌。

  潘朵朵嘆口氣,伸出手指愛憐地揉了揉他金色的軟發,「想要我怎麼憐惜你都好。」

  「那朵朵……我還想要再親親你……」

  「不行。才親過的,嘴都腫了。」剛答應要憐惜下愛人的少女立刻翻臉,冷酷地拒絕。

  「朵朵……我……」神子湊到少女耳畔低語了幾句,完全是懵懂無措的聲音,「這要怎麼辦……」

  潘朵朵:……

  後知後覺注意到自己身後的異樣,少女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臉頰頓時又紅得滴血。

  「你、你自己冷靜下就好了……」她慌張地脫離了神子的懷抱,立刻挪遠了些。

  「嗚……」被窩裡傳來神子可憐兮兮的嗚咽,「可是朵朵……哥哥沒教過我變成這樣要怎麼辦……我是不是病了……」

  潘朵朵紅著臉憤憤咬牙,嚴厲批評道,「你果然是不乖了。」都會得寸進尺了!還有,這種見鬼的理由誰會信啊!

  「……朵朵都說了要憐惜我的……」語氣就可憐巴巴委委屈屈,活像在控訴一個負心渣女。

  「你、你……」

  「朵朵……」

  ……是她輸了。

  潘朵朵想捂臉,就發現自己對愛人的撒嬌根本毫無抵抗的余地。掙扎了半天,她最後還是紅透著一張臉認命地挪了回去。

  哼,就借下五指姑娘而已,反正他都已經是她的了,總要照顧著點兒。

  她、她才不承認自己也有那麼點兒饞他身子呢……


第57章

  清晨。

  潘朵朵坐在小溪邊, 揉著自己有些發酸的手。

  事實證明,養狗勾一點不能太過縱容,否則再乖巧的狗勾也會得寸進尺。

  少女低頭垂視著泛著薄紅的指尖, 回想起昨夜的種種, 白皙的臉頰又羞又惱地沁出了點點如花汁浸染的淡粉。

  「姐姐, 你在干嘛呀?你都坐這裡發老半天呆了。」奶聲奶氣的童音在身側響起, 一下子衝散了少女滿腦袋的黃色廢料。

  潘朵朵轉頭, 就看見化身熊貓崽的小孩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邊。

  「姐姐, 大胡子熊什麼時候走啊?」小孩一臉郁卒, 憔悴的小臉上滿是控訴, 「他睡覺打呼打得厲害, 活像宙斯那家伙拿著雷霆亂劈……他還占床,我已經被他擠下去兩回了。」

  「噗。」

  「你好壞啊,姐姐!你剛剛笑了是不是?」小孩出奇地憤怒。

  潘朵朵隨意打了個響指, 繃住笑意竭力否認道,「沒有啊, 丟丟。你一定是沒睡好覺聽錯了。」

  拖著兩個黑眼圈的小孩將信將疑,隨後郁悶至極地嘆了口氣,「為什麼咱們非要留下他呢?我不喜歡他和他一起睡覺。」

  「他會對我們有很大的助力。說不定有他的一點兒幫助, 就能早點讓你爸爸回來了。」

  「真的嗎?」聽聞這話,小孩眼睛一亮, 翠綠色的貓貓眼裡充滿了希冀,「胡子熊熊真的能讓爸爸早點回來?」

  潘朵朵瞧著小孩那可愛的小模樣,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卷發, 「只是可能。但毫無疑問的是,有赫菲斯托斯幫助,咱們的力量會更強大, 在對抗宙斯的棋盤上又會多出一項籌碼。」

  「哦。」有些復雜的言語讓小孩聽得一頭霧水,但是他還是理解了那個大胡子熊是個很有用的神,於是對他的容忍度一下子拉高了許多。

  「好吧,」他勉為其難道,「那我就對他好一點兒。」

  「丟丟真是個乖寶寶。」潘朵朵趁機再揉了把手感極好的小卷毛。

  「哦對了姐姐,你們昨晚造出小弟弟了嗎?」小豆丁忽然好奇地問。

  潘朵朵:……

  潘朵朵笑眼眯眯一臉慈祥,「這不是小孩子該問的問題,沒有小弟弟。」

  小孩顯而易見地失落,有些嫌棄道,「那就是小妹妹了。」

  你怕是在想桃吃。

  潘朵朵危險地笑著捏了捏小孩肉乎乎的臉頰,聲線溫柔極了,「既沒有小弟弟,也沒有小妹妹。小孩子該乖乖的,不要問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知道了嗎?」

  察覺到無形的壓迫,小孩下意識抖抖索索點了點頭。嗚……果然她壞的本質就是一點兒都沒變,好擔心會被她打哦……

  見小孩非常上道,潘朵朵這才滿意地收了手。

  ……在原神話裡,潘多拉和埃皮米修斯有一個女兒皮拉,這個女兒後來成了丟卡利翁的妻子。

  潘朵朵並不知道自己未來和埃皮米修斯會不會有孩子,實在是因為前路渺茫,在真正創造出一個穩定的環境前,並不適合孕育後代。想來即使未來他們有了女兒,也會比丟丟的年齡小很多……這麼一想,她略微松了口氣。

  現在小孩是蠻乖蠻可愛的,但是他要是敢覬覦自己的未來女兒,她一定把他的小狗爪子打斷!

  丟卡利翁忽然打了個冷顫,他敏銳地察覺到,身側的女人身上忽然傳來一股危險的氣息。十分懂得趨利避害的他顫顫巍巍起身,結結巴巴道,「姐、姐姐,我先回屋子了,你洗漱完也快點回來吧。」

  潘朵朵點點頭,放過了還算識相的小孩。

  小豆丁立刻一溜煙跑了。

  眼見著小孩的背影消失在屋門後,少女才站起身,伸展腰肢活動了下筋骨。清晨的陽光攜著淺淡的鵝黃色,照在身上只讓人感到一種浸在暖泉裡的溫柔。

  ……雖然前路充滿了不確定性和顯而易見的艱險,但是,他們所期待的圖卷很美很美……

  未來可期。

  努力吧,潘朵朵自己給自己鼓勁,決定先從自個兒送上門來的肥羊下手。

  那廂赫菲斯托斯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自己制造的小作品深深覬覦上了。此時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出乎意料地,昨晚他睡得還蠻不錯。人間界的空氣和奧林匹斯並不相像,但還是讓他覺得有種別樣的舒適。

  這位工匠與火之神從愜意的睡眠中醒來,又被邀請到餐桌邊享受這家男主人精心烹制的美味早餐,末了整個神覺得神清氣爽極了。他心情大悅,大手一揮決定做點什麼小東西來回報下他們的熱情款待。

  潘朵朵有些暗暗嘖舌,這簡直就是神傻錢多的範兒……真是……讓人喜歡。

  她並不知道,這位工匠與火之神平日裡幾乎都是任勞任怨且無償為其他主神制造器具……在這位神祇眼中,能媲美赫斯提亞手藝的美食的確值得很好的報酬。

  更別提造點東西對他而言,就如喝水吃飯一樣稀松平常。

  「我先給你們重新造個屋子,這小石屋太破落了。」赫菲斯托斯用嫌棄的語氣一錘定音,決定了報酬的內容。

  既然他已經決定要在人間界呆一段時日,好向宙斯交差,那麼一直和小孩擠一個房間顯然不合適。現在正好重新造一間屋子,既能解決這個問題,又能作為酬勞,還能讓他的小作品未來過得舒適一點兒。

  一箭三雕,火神大人覺得很滿意。

  「你們想要什麼樣子的屋子,可以先和我說。」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面面相覷,雖然昨晚這位順口提過造房子,但他們都沒當真……半晌,潘朵朵才弱弱出聲道,「您真要造屋子嗎?太麻煩了其實不用的……」

  赫菲斯托斯皺眉,「我准備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沒法和小孩天天擠一塊兒。順手的事情,不麻煩,半天就能弄好。」

  潘朵朵乖巧地閉上了嘴巴。

  經過一番商量後,潘朵朵拿出了一張羊皮卷,用炭條簡略地畫出了一棟雙層小別墅的示意圖。

  看到羊皮卷和炭筆時,赫菲斯托斯眼前一亮,「這東西好!」看上去十分適合用來起草設計圖。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成竹在胸,但是如果要為別神打造東西,倒是可以先做出圖樣來,省得造出來後對方不滿意又要回爐重造。

  「這是我偶然發現的,爸爸要是喜歡,我也給你做一些。」潘朵朵道。

  赫菲斯托斯看到那木炭條和羊皮卷後立刻就知道是怎麼做的,倒不需要小作品為他動手。他擺擺手,從潘朵朵手中接過那張小羊皮,看了許久,褐紅色得眼眸裡流露出一絲驚訝贊許之色。

  圖紙雖然簡陋,但布局很清楚,直觀明白,讓神一眼就能弄懂。他幾乎有些無法想像,這竟然是出自他的一件作品之手......

  ……難道就因為她是他的作品,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樣,自然而然承襲了工匠的天賦?

  赫菲斯托斯抬起頭來打量了下乖乖巧巧站在一邊的小少女,瞧著她有些拘謹的神色,粗獷紅眉下的眼眸不自覺柔和了幾分。盡管當時制造她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但是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認,她大抵是他所有作品裡最特殊的那一個。

  ……或許當他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到他繼承了自己的天賦後,也會是這種欣慰又自豪的感覺吧?

  「你很不錯。」敦實壯碩的男神開口道,他的聲音粗啞厚重,卻讓少女察覺到了其中的溫和。

  潘朵朵心中松了口氣。

  在藏拙和顯露自己的能力間,她選擇了後者。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可能引起這位神祇的懷疑,但是想要跟對方學習到金屬冶煉之術,最好還是潛移默化地得到對方的欣賞與認可。

  共鳴與惜才,這是她想要赫菲斯托斯感覺到的。

  雖然冒了很大的風險,不過目前看來,似乎有一點起效了。

  還要慢慢來。

  「您過獎了。」得到誇獎的小少女有些羞赧地垂了垂眼睛,「我知道,是爸爸創造了我,所以一直都很崇拜您。有時候我也會琢磨這些東西,因為我也想像您一樣,用雙手為身邊的神或人帶來美好的奇跡……」

  潘朵朵一邊腹誹自己這話說得肉麻兮兮,一邊偷眼觀察著面前神祇的反應。對方沉思了一會兒,並沒有什麼反應,最後只道,「你要是感興趣,今天可以來參觀我打造屋子。」

  「真的嗎?」少女藍色的眼睛亮亮的。

  赫菲斯托斯看著那純澈而充滿期待的眼神,絡腮胡下的唇角不由揚了揚。平日裡他並不喜歡有神在他鍛造時打擾——當然,也沒有誰有興趣到他亂糟糟的工作室參觀。現在身邊多出個圍觀的小少女,好像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潘朵朵發現,這個世界的神祇都是說一不二的行動派。

  粗略討論後,赫菲斯托斯敲定了圖紙,就尋了離石屋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開始建造房屋。

  原來潘朵朵還以為需要花大力氣去尋找建材,沒想到人家大神直接一個瞬移,便把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白色石材運送到了空地上。建造期間,埃皮米修斯竟然連個苦力都當不上,因為對方的動作簡直行雲流水,他運用著強悍無匹的造物神力,以一雙粗糙寬厚的手掌快速塑造著圖紙上的房屋。

  潘朵朵覺得看對方造房子,就像是在看魔術表演或者魔幻大片。

  目不暇接的。

  「這裡要埋管子?你是怎麼想的?」

  「唔……這樣就可以在家裡解決衛生問題了……用水一衝就可以把污穢的東西弄走……」潘朵朵斷斷續續解釋道,「其實,我還想直接從小溪裡引水到屋子裡,這樣洗漱洗澡就不用在外面弄了。只是,我實在想不到要怎麼才能引水過來又把它控制好……」

  越聽小少女的話語,工匠與火之神越來越覺得她真是滿腦袋的奇思妙想。那些個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挺不錯的,給他了很多靈感。赫菲托斯想,大概這孩子還真是天生繼承了點兒屬於他的天賦,不然,她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巧妙的奇思?

  和自己的小作品交流真是一件愉悅的事情,各種想法碰撞出的火花讓赫菲斯托斯眼眸中燃起了盎然興味。雖然很多東西少女都只會空想,完全不知如何實踐,但他看她卻是越來越順眼了。

  赫菲斯托斯此前大概從來不明白,什麼是志同道合的感覺。

  「這些的想法很好,你只管說,我都能幫你實現。」赫菲斯托斯眼神贊許地看著他最特別的造物,「潘多拉,你很不錯,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潘朵朵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高興,只竊喜自己真是撿到寶了。她像是因為受到了誇獎而羞澀地笑了笑,「能得到您的贊許我好高興,其實能跟在您身邊參觀學習,我就覺得很幸運了。」

  赫菲斯托斯點點頭,眸中劃過一絲沉吟。

  把這麼個有天賦的孩子當成一次性的棋子有些浪費了……實在有點可惜。

  不過,再可惜,他也無能為力。

  畢竟這一切都是他的父親、至高無上的神王宙斯的決定。


第58章

  「叔叔, 那個大胡子熊居然那麼厲害的嗎?」小孩看著眼前平地而起的嶄新房屋,翠綠的貓貓眼成了星星眼。

  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丟卡利翁就迎來了自己的新家, 此時此刻他用糯嘰嘰的小爪子抓著自家叔叔的衣擺, 有些不敢相信地注目著眼前呈現的一切。

  ——新的房屋是由潔白光滑的石材砌成的, 潘朵朵采用了她原來世界的花園洋房設計, 又融合了希腊建築的古典風格, 從外觀上看明快優雅, 能讓人眼前一亮。

  當小孩被領進新家參觀時, 他驚訝地發現裡面的家裝甚至都已一應俱全。和房屋外觀一樣是簡明的風格, 略有些新奇, 但看上去就讓神覺得舒服極了。

  小孩立刻喜歡上了這裡。

  潘朵朵也沒有料想過,自己居然能在這個世界擁有一幢這樣現代化的居所。赫菲斯托斯實在太神通廣大了,但凡從她口中說出的描述, 幾乎都被實現了——能自動流水的浴池與洗手台、可以衝水的馬桶、敞開的陽台和露台,甚至是最令她懷念的能享受午後陽光的榻榻米……

  對方輕松地動動手指, 就實現了她的一切念想。

  簡直就像她的仙女教母……呸……教父。

  不過潘朵朵此時難得地有些良心難安。她一心只想著怎麼利用赫菲斯托斯、怎麼博取他的欣賞,從他手中獲得金屬冶煉之術……可對方卻這樣大方慷慨而有耐心地對待她,這令她心中難免有些不適……

  不對等的獲取, 總讓人無法坦然地接受。

  彼時,赫菲斯托斯正在他親手打造的新式建築裡四處查看著, 整個神完全沉浸在了創造出新作品的余韻中。會滿地跑的小作品那些新奇的想法真的很得他心——當用雙手造出一件件新的事物時,個中的滿足感無可比擬。

  她提出的許多點子都很不錯,赫菲斯托斯已經考慮著要將之照搬回奧林匹斯了……他在光可鑒人的石質地板上慢慢踱著步, 忽然從余光中瞥見,自己的小作品正低垂著腦袋站在陽台邊上。

  「怎麼了?」他有些奇怪地問,還從沒見過少女這般情緒低落的模樣。

  「沒什麼, 」少女笑了笑,抬起頭來看向他,如實訴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就是覺得您對我實在太好了……而我卻沒有辦法回報您半分,因而感到很惶恐。」

  赫菲斯托斯一怔。

  一直以來,所有神都把他的工作當作是他的本職、是理所當然……他自己也並不覺得,隨手給他們造一棟房子是什麼需要回報的事,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對埃皮米修斯手藝的酬謝……

  可是,當赫菲斯托斯褐紅色的瞳仁觸及到少女眼底的真誠時,他心底忽然間生出了微微觸動。

  這個孩子,太單純了……也太特別了……

  她是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愛戴著自己,完全不知曉她的誕生就是為了做一枚沒有未來的棋子……

  而他,站在這孩子真誠的眼眸下,享受著來自於她的真摯與崇拜,卻只有隱瞞殘酷的真實……

  一時間,這個敦厚粗矮的男神眼裡突兀地閃過一絲狼狽,他轉過頭,粗聲粗氣道,「你都喚我一聲『爸爸』了,還提這些做什麼?況且,這也算是給埃皮米修斯的酬謝,你不必覺得惶恐。」

  潘朵朵注視著眼前的男神,忽然輕輕地笑了笑,真誠道,「您真好,真的。能被您創造出來,我覺得十分幸運。」

  從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所懷揣的怨念與排斥,在經歷種種後到今天,哪怕未來或許會經歷覆滅與煎熬,她還是從心底最深處感激著——感激著她能有機會遇到自己的所愛,得到了從前那個世界裡無法企及的圓滿。

  少女發自肺腑的輕語流淌進赫菲斯托斯的心間,那種陌生的暖流,讓這位質樸的神祇愈加覺得無法對上少女的眼睛。

  他忽然不想再停留在這裡了。

  少女是如此虔誠地感激著他讓她誕生,卻不知道,她的誕生本就是注定的悲劇……

  ——而他,她正在感激的對像,卻正是這悲劇的主導者之一……

  赫菲斯托斯有些不明白,為何赫爾墨斯那家伙能將欺騙的言語信手拈來。當用謊言與隱瞞去蒙蔽一顆對著自己只顯露出赤忱的心時,那種煎熬讓他幾乎一刻也無法忍受。

  ……他無法揭露真實,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離少女太近,而是該像從前那樣只把她當成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作品……即便最終被損毀了,他也只會一時覺得疼惜,絕不會像現在這般不自在……

  得離她遠點。

  沉默在黃昏的色澤裡彌漫著。秋日的風從陽台吹拂進來,帶著一絲蕭瑟的味道。靜寂之中,少女輕輕撫了撫耳畔的發縷。

  「潘多拉,你還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半晌,粗矮的神祇聲音沙啞地問少女。

  少女先是搖搖頭,片刻後又遲疑地點了點頭,她輕聲道,「我希望您能陪伴我們再久一點……看著您用雙手造出這世間最瑰奇的事物,讓我覺得既羨慕又享受。」

  紅發神祇嗓子裡含混著發出一聲低笑,「你是第一個喜歡看我制造東西的……」

  「大概因為我出自您的雙手,和您有些像罷了。」少女坦然地答道。

  「潘多拉,你很特別……有時候讓我這個制造者也會感到出乎意料——沒有誰會喜歡去看一個醜陋的神祇做那些枯燥的東西。」赫菲斯托斯在說這句話時並沒有失落,反而帶著習以為常的平靜,「即便你是我的作品,當初在制造你時,我也不曾懷揣著這樣的念頭去塑造……」

  少女似乎並不認同他話語裡的自嘲,她努力搖頭否認道,「您為何要這樣說自己?在我眼裡,您就是美的。」

  「如果您沒有一顆美麗的心髒,就沒有辦法創造出這個世間最瑰奇的事物……外在的美打動人眼,內在的美才能悸動人心。」

  赫菲斯托斯定定地看著出自於自己雙手的造物,無疑,她看上去是美麗的。她的外表是參照著女神們的模樣、一點點雕琢出來的,這些他都再清楚不過——可是,她的靈魂卻讓他感到陌生。

  賦予少女靈魂的並不是他。靈魂一部分誕生眾神共同的塑造,更多的卻是誕生於命運的偶然。

  赫菲斯托斯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才讓這個渺小的造物說出了這樣的話語;他只知道,她的言語打動了他……因為也正是她向她詮釋了,內在才能悸動一顆心髒。

  從這一刻起,赫菲斯托斯才真正正視眼前的少女。她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件特殊的作品,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

  ——或許當自己的孩子忽然間長成了成熟有主見的模樣,大抵就是這樣的感受吧?

  一時間,種種感觸劃過火神的心底。他微微摩挲了下垂在身側的手指,最終朝小少女開口道,「抱歉孩子,我想你的願望,大抵不能實現了……」

  潘朵朵早就察覺到了對方情緒上的沉重感,聽到這句話時,心頭一動。

  「奧林匹斯忽然向我傳訊,我還有些事情……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

  潘朵朵想,眼前的神祇大抵是她見過的最不會撒謊的一位。他說話時褐紅色的眼眸不自覺躲閃著,牽強的言語裡也充滿了愧疚。

  鍛造金屬的方法估計要泡湯了,但潘朵朵有些出乎意料外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遺憾。

  大抵……對方為數不多的真心,讓她也無法再心安理得地利用下去而毫無負擔……

  他們畢竟站在不同的陣營。

  其實在奧林匹斯十二神裡,眼前的這一位算是很好的了……

  釋然歸釋然,但該演的戲還是得繼續演。到落幕為止,她都必須戴緊那張用來蒙蔽奧林匹斯的假面。

  於是少女落寞地低下頭,金色的額發垂下一道陰翳,掩住了眼眸中的神色。這樣靜默半晌,她再次笑著抬起頭來,盡管唇畔的弧度微微有些顫抖,但她還是用希冀的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神祇,「那麼,爸爸以後會多來看看我嗎?」

  少女強顏歡笑的模樣映入眼簾,赫菲斯托斯的心跟著微微收緊。

  注定的結局無法改變,早點切斷牽連才是正確的,可面對著那充滿期待的眸光,火神再次違背了心意,低聲地撒了謊。

  「嗯。」

  少女的笑容終於多了幾分真實。

  「好了,爸爸,別那麼沉重了。今天我也要幫著下廚,好好慶祝下新居的落成。您可別小瞧我,當時赫斯提亞女神可是給予了我廚藝的天賦呢……」少女走過來挽住了神祇的手臂,語調輕松歡鬧,仿佛剛才的提起過的提前別離並沒有發生過。

  赫菲斯托斯眼眸微動,任由少女拉走了。

  得知赫菲斯托斯要走,埃皮米修斯和丟卡利翁又是驚訝又又些不舍,更多的是局促。這神……來這裡就為了給他們造一棟新居?

  簡直不像奧林匹斯一貫的風格。

  頗覺得受寵若驚的埃皮米修斯晚上和自家寶貝聯手,使出渾身解數讓對方享受了一頓完美的晚餐,杯盞裡的葡萄酒映著天花板上垂下的枝狀吊燈,氣氛既熱鬧又融洽。

  「埃皮米修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和潘多拉在一起的時光,知道了嗎?」粗獷的神祇伸出肌肉虯結的手臂,同埃皮米修斯碰杯。

  有些微醺的神子聞言頗不高興地努了努嘴,「不用你說,我會照顧好朵朵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好!」赫菲斯托斯大聲道個好字,隨即笑容沉斂,沉默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裡的氣氛真是讓他羨慕,但是,也想讓他回避。他的選擇沒有錯。赫菲斯托斯重新倒滿了酒盞,垂著眼眸想。

  杯盤狼藉後,潘朵朵終於知曉,自己喝酒跟喝水一樣的體制到底隨誰了。

  ——比起醉成一灘軟泥、像只樹袋熊一樣趴在自己背上的神子,赫菲斯托斯跟個沒事兒神一樣,眼神清明、腳下步子都不帶飄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用他的話來講,埃皮米修斯太弱了,喝個葡萄汁居然也會醉成這樣。

  潘朵朵嘆了口氣,看了看醉倒的神子。

  自家愛人的臉紅撲撲的,倒是有幾分可愛,想讓人撲上去咬一口。

  唉,算了算了,下次干脆偷偷給他換成果汁好了……就這點酒量還喝,丟神。

  赫菲斯托斯還在,潘朵朵只得和依舊和埃皮米修斯睡一起,反正一回生兩回熟,她也不覺得別扭了。

  夜深人靜,潘朵朵的意識從睡眠深處浮起,隱隱約約聽到遠處有「叮叮鐺鐺」的聲音……模模糊糊並不真切。

  她無知無覺地翻了個身,滾到了神子的懷中,繼續陷入了深眠。


第59章

  第二日清晨, 當第一縷光散射進臥房,少女從愛人的懷中醒來。她揉了揉眼睫,用了自己的「一點兒」氣力扒拉開緊緊箍住自己腰肢的手臂, 然後從新床上坐起了身。

  感覺到懷中一空, 埃皮米修也跟著睜開了眼縫。他迷迷糊糊道, 「朵朵, 干嘛要起那麼早?」

  潘朵朵垂眼瞧了瞧他將醒未醒的模樣, 真是又可愛又性感, 遂遵從心意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今早赫菲斯托斯就要離開了, 我們得去送別。」

  神子被少女的早安吻親得翹起了唇角, 「那好吧……他是個和宙斯不一樣的好神,我們的確要友好地對待他。」

  潘朵朵聞言笑了笑,那位比起大多數神祇來說, 的確稱得上敦厚純善……她能敏感地察覺到,那位心緒上的變化……或許是因為無法直面內心的矛盾, 他才會想要急著離開吧……

  赫菲斯托斯的確有著一顆稱得上仁慈的心。換了奧林匹斯的其他任何一位,都絕不可能在面對一枚棋子時產生無謂的同情與糾結。

  所以,離開也好……雖然沒得到金屬冶煉之法有點可惜, 但心中有方向,之後自己不是不能慢慢摸索。

  潘朵朵並沒有忘記赫菲斯托斯來到這裡的目的——要麼是代表奧林匹斯前來試探他們, 要麼就是尋查點燃溪邊火焰的人……無論是哪一種,於她而言都存在著隱患。所以往積極的方面想,火神大人的離開, 也算意味著她暫且安全了……

  她長長舒了口氣,依舊穿上了那條被普羅米修斯弄出個破口的裙子,去臥房旁新建的洗手間洗漱。看著那些和她從前世界中的如出一轍的浴室設計, 她真心實意生出幾分感慨……

  那位,的確是個好神。

  當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一同走下樓,就見赫菲斯托斯已經坐在了客廳的桌子旁,不知已在那裡等待了多久。

  其實天色還很昏蒙,潘朵朵想,或許這位是一刻也不願意多待了,才會這樣著急。

  赫菲斯托斯的確是不想再多停留片刻了,他怕再呆在這個由他創造的少女身邊,惻隱之心會愈演愈烈……

  這是不對的,因為他必須遵從於宙斯,服從於他的命令……

  ……即便她是那樣特別,甚至於讓他真切感受到了她作為一個獨立生命的存在、讓他產生了欣賞之情……這一切在神王的的意志與命運的安排面前都該是微不足道的。

  必須要回到正軌。

  「早上好啊,爸爸。」少女嬌軟清潤的嗓音如蜜糖一樣甜美。

  身型粗獷的男神微微一頓,朝少女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您今早想吃點什麼?我們現在去准備……」少女自然而然地絮叨著,完全沒有提起即將到來的離別。

  「不用了。」比往日更粗啞的聲音打斷了少女,「我現在就要離開。在這等著,只是有點東西要給你。」

  小少女頓時紅了眼眶,抿著嘴唇不說話。

  屋內沒有點起太多的燈,光線很昏暗,但不影響紅發的火神看到小少女眼眸裡憋住的淚水。他恍惚想起她才被造出來時的情形……明明從前沒怎麼在意過,現在卻清晰地認知到,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愛哭的孩子。

  果然是在塑造她時用了太多質地軟黏的材料了嗎……

  矮壯的紅發男神暗暗低嘆,他伸出粗糙的食指,指腹之上慢慢凝聚出一小團紅色的光團。小小的光點如火焰裡誕生的精髓,鴿血般熱烈的紅與溫柔的橘色輝映著,絢爛得讓人無法移開眼。

  沒有誰比潘朵朵更熟悉那光團了,因為她曾在奧林匹斯山上得到了十一個——被動得到了六個,又主動騙來了五個。

  眼前這個,是第十二個。

  「你是個在創造方面很有天賦的孩子,我想,有了這個,大概能更好地實現你那些想法……」火神褐紅色的眼瞳底被光芒映照出一抹純極的赤色,他輕輕伸手,將那小光團點入了少女的眉心。

  末了,他頗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道,「這也算是補上了當初沒給上的禮物了吧。」

  他只有兩個優點,鍛造和掌控火焰……無論是哪一個,其實都不適合作為給人類女孩的天賦賜禮。

  可是當他親眼看見小少女對他鍛造之術的喜愛與崇拜,又親身體會到她那些頗有天賦的奇思妙想……他忽然覺得,她值得著一份禮物。

  如果這孩子不是生來就背負上那樣的命運,他大概會很欣賞她。哪怕她嬌弱,憑那樣的熱情與天賦,他也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弟子……

  只可惜沒有如果……

  既然她的願望是跟著自己學習鍛造……那麼給予她一點鍛造能力,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實現了這個願望吧?

  他希望這個還在能在有限的時間裡,過得開心一點兒。

  半晌,小少女似乎才回過神來。她垂下淺金色的眼睫,憋了許久的淚花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從眼角滑落出一道晶瑩的淚線。

  「其實您創造了我,能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赫菲斯托斯卻聽得很清。

  「比起這樣一件禮物,我還是覺得,與您共同渡過的時光才是更為珍貴的……我知道您很忙碌,不會在這裡久久停留,我也不想給您添亂……」少女越說,語氣越是哽咽,她最後道,「……在離別之前,我能抱抱您嗎?」

  「……當然。」

  小少女抹著眼淚湊過去,伸出細嫩的胳膊環住了她創造者魁梧的腰身。

  長久以來,赫菲斯托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充斥滿情緒的體驗。從出生後的坎坷,到後來埋頭用自己的雙手換來所擁有的一切……大多數時候他沉默地獨來獨往,並沒有太多情感的認知。

  親情、愛情……他所渴求過許多東西,好像得到了,卻又沒有得到的實感。

  當小少女撲在他懷中,那種非常陌生的情緒讓他不知所措、別扭甚至不適應——可是,這些種種不自在都很快被心中另一種新奇的感覺壓了下去。

  柔軟。

  赫菲斯托斯遲疑了半晌,終於抬起寬厚的手掌,輕輕落在了懷中少女的發頂。或許有一天當他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時,心也會變得如此柔軟吧?

  「當初在制造你時,果然是放太多軟性的材料了。」赫菲斯托斯低聲把自己內心的感慨說了出來。

  小少女從他懷中抬頭,掛著眼痕的眼眸略帶著幾分不滿,「爸爸是嫌棄我嗎?」

  「沒有。」火神絡腮胡下的唇角終於揚了揚,「你是個好孩子。」他頓了頓,重復道,「是個很好的孩子。」

  少女因為這樣的誇獎,終於露出了個笑臉。

  離別的擁抱是短暫的,在少女的依依不舍中,他們將火神送到了新家的門口。

  赫菲斯托斯這個外表粗獷的男神再次化身絮叨的娘家人,事無巨細地叮囑著埃皮米修斯,要求他好好照顧自己的「女兒」,要是出了什麼疏漏絕不原諒他。

  劈頭蓋臉的凶狠囑托只讓神子一愣一愣地點頭答應。

  「好好度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火神褐紅色的眸子裡透著鄭重,「讓她每天都能開心地綻放出笑容。」

  ……他們這一隊實在讓神羨慕又惋惜,只希望,在所有可見的時光裡,他們能很真實地享受幸福與快樂。

  最後與少女道別時,赫菲斯托斯湊在她的耳旁道,「爸爸還給你准備了另一件小禮物,就在屋子裡。以後別再穿這破爛的裙子了。」

  少女的眼眸中劃過一抹流光。

  她目送著那個走起來有些微瘸的身影遠去,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真實的難受。真真假假的演戲,有些讓她分不清楚,這樣的情緒究竟是因為自己陷入了情感代入,還是因為胸腔裡那枚髒器的真實反應。

  陌生的神祇,陌生的情感,陌生的觸動。

  她忽然轉過身步入了那棟美輪美奐的新居,不費力氣地就找到了一排多出來的櫃子。微微屏住呼吸,伸出手打開櫃門,就看見各式顏色絢爛的衣裙整齊地排列著,讓人目不暇接。

  潘朵朵顧不及去欣賞那些做工精美的衣物,她飛快拽了一條薔薇色的裙子,跑回了臥房……

  黎明女神的車架從東方而來,赫菲斯托斯懷著復雜的心情離去,沒走多遠,他就聽見了身後遠遠傳來了一陣模糊的呼喊。

  「爸爸!我很喜歡您送我的裙子,謝謝您!」

  他回頭看去,就見玫瑰色的晨曦之中,金發的少女站在白色房屋頂層的露台上,傾身朝他揮著手。

  憑借神的眼力,赫菲斯托斯自然能將一切看得十分清晰。少女身上那件粉色的衣裙赫然就是他昨夜為她打造的,在淡金色的霞光裡,真正如一株向上生長的薔薇花,柔軟又倔強地綻放著屬於自己的光彩。

  他眼角彎出了一道細紋,忽然覺得,養女兒似乎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只可惜,復雜的內心不能讓他得到純澈的喜悅,他壓下舌根出泛出的一抹淺淡苦味,伸出肌肉虯結的手臂朝那個身影揮了揮。

  「您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恍惚間,赫菲斯托斯覺得自己大概是幻聽了。

  輕靈的聲音像是一陣無法捉摸的風,輕輕劃過他的耳畔,待他想要真正去捕捉,卻發現一切似乎都像是自己的幻覺。他抬起頭,最後看了那個特別的少女一眼,轉過身讓自己的身影消散在了黎明溫柔的晨光下。

  潘朵朵看見赫菲斯托斯離開,肩膀微微松了下來。

  清晨的微風卷起她飄逸的袖擺,微微的冷意拂過薄紗下的肌膚。

  下一刻,她的脊背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早上要多穿一點。」神子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少女,語調中有微微的不認同。

  今天早上,他覺得自己像是吃了很多個檸檬。天知道他看赫菲斯托斯是越看越不順眼,尤其朵朵抱他那下,簡直讓他差點兒忍無可忍。

  察覺到愛人的小脾氣,潘朵朵回仰著頭看他,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吃醋了?」

  早就明白吃醋是什麼含義的神子毫不掩飾地點點頭。

  「別吃醋。」潘朵朵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在奧林匹斯面前總需要掩飾一下我的真實,你知道的。」

  埃皮米修斯乖乖點頭,這些少女都和他開成公布地說過……她說這叫演戲來著。

  「朵朵今天也在演戲嗎?」神子懵懂地問。

  潘朵朵點點頭,半晌又遲疑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赫菲斯托斯同我們是對立的……可他對我們太好了……到最後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或許真的有點認可他是『父親』這一身份了吧?」

  看到少女眼裡的迷茫,神子將她環得更緊了一點。

  「遵從你的心意就好,只要你開心。」


第60章

  赫菲斯托斯的造訪與離去, 都像是生活中不可預料的插曲。

  潘朵朵並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繼續在聖泉附近查找火焰的源頭,但她心中莫名肯定, 那一位是絕對不會在輕易踏入這裡半步了。

  一切都始料未及。原本還打算帶他去看一看人類的聚落, 設法從他手中套出冶煉金屬的辦法……卻不想這位大方的神祇因著一點不該存在的惻隱之心, 將鍛造能力直接賦予給了自己。

  一幢只在夢中才能偶爾重溫的房子, 一項她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能力……一切都來得太輕松了, 沒有實感, 讓潘朵朵覺得輕飄飄地落不著地。

  對方究竟是來干什麼的?打了個照面, 給敵方丟下一堆夢想裝備, 揮揮手就走了?

  潘朵朵覺得自己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她在得到這一切時, 內心也確實像是撿到天上掉的餡餅一樣覺得激動興慶……可是當她想起那滿櫃子的華麗衣裙,又想起昨夜隱隱聽到的鍛造之聲時……她忽然間覺得有些疲累了。

  大概是假面戴太久了,摘下時有些不適應罷了。

  用情感去演戲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尤其是在沒有情感卻要憑空構築那樣的情感時……當她沉浸在角色中時並不覺得尷尬,等到脫身而出再回頭看, 只覺一時恍惚。

  ——肉麻的矯飾,裹緊了真誠的虛偽,自我的出賣。

  如果一切的利益交換是分明的, 那麼她相信自己並不會感到累。可是在這兩日與那位神祇相處的過程中,她覺得心中的界線不知不覺間有些模糊……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覺得累。

  感情是最不應該被放到籌碼架上的東西,太麻煩。

  潘朵朵低垂下眼睫,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或許長久的休眠能她頭腦清醒一些, 防止某些意外的因素干擾了她的思緒。

  「埃米,我感覺到有點累,我想再回去睡一會兒。」

  「去吧, 我會守著你。」

  少女點點頭,返身回了臥房,她褪下了如花瓣織成的衣袍,換上細麻睡衣,將自己埋進了柔軟的被褥間,癱下了滿身的疲倦。

  神子看著少女睡下,為她拉上了房門,輕手輕腳地離去了。

  大概朵朵的演戲真的會讓她覺得很累吧?埃皮米修斯想,有赫菲斯托斯在時的朵朵和平時的朵朵完全不一樣……少女同他說過,為了不引起奧林匹斯的懷疑,她必須在他們眼中活成他們所認為的模樣……

  他還是喜歡在自己面前可以無所顧忌歡笑的朵朵,她的明艷張揚、她的自信機靈……她的每一面、她的一切他都喜歡著……

  ——在他面前袒露著真實自我的朵朵,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他。

  神子想到這,心頭微微湧過一絲暖流。

  哼,果然他才是朵朵心目中的第一位,赫菲斯托斯什麼的都得靠邊站。

  想通關竅所在的神子微微翹起了嘴角,他正准備到樓下整理整理從舊石屋裡搬過來的東西,就碰上了揉著眼睛出房間門的小孩。

  托赫菲斯托斯的福,小孩單獨擁有了自己的房間,這讓他著實高興了一番。不過大抵是習慣了跟著大人睡,驟然自己獨眠讓小孩略有些不適應,所以他昨晚睡得並不那麼安穩。

  這會兒他看見了自家叔叔,左右瞄了瞄,沒看見熟悉的身影,不由出聲問道,「朵朵姐姐呢?」

  「噓,」埃皮米修斯抬起一根食指放在唇畔,「你姐姐太累了,還在睡著,不要去吵她,知道了嗎?」

  丟卡利翁一向聽話,他乖乖點點頭。

  在被叔叔拉著下樓吃早餐的路上,小孩才後知後覺,好像除了朵朵姐姐,大胡子熊也沒有露面。他問起自家叔叔,才得知在他還在與被窩纏綿時,人家已經離開了。

  小豆丁坐在餐桌邊,有些難過地晃了晃腿。

  大胡子熊熊雖然長的嚇人,說話粗聲粗氣,睡覺還不老實,但他是個好神啊……他房間的一個新櫃子裡,還放著好多他給造的玩具呢……

  有點舍不得他。

  潘朵朵的軀體服從著她的意志,這一覺她睡了很久。從太陽東升到日暮西斜,久到埃皮米修斯叔侄都開始擔心她是不是生病時,她才幽幽然睜開了眼睛。

  不過,休眠療法的效果也是相當顯著,她坐起身來徹徹底底地伸了個懶腰,感覺思緒裡的雜念與精神上的疲憊完完全全一掃而空。

  又是嶄新的一天!潘朵朵眯著眼睛舒適地想,待突然看到窗外照進來的橘色晚霞,又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終於醒了。」坐在床側的神子注視著她,像是松了口氣。暖橘色的余暉映照著他溫柔的側顏,像是夕色裡光暈柔和的寶石,讓她看迷了眼。

  再看多少回,都還是覺得好帥好好看。

  她遵從自己的內心朝著那蠱惑之源傾身而去,摟住了他的脖頸。

  「得吃點東西,不然會被餓壞的。我抱你下去吃晚飯?」神子攏住了醒來就朝他撒嬌的少女,輕柔地攬過她的腰背。

  「嗯。」

  小豆丁覺得,家裡的兩只大的越來越黏糊了。原來他以為他們就夠黏糊了,沒想到沒有最黏糊,只有更黏糊。朵朵姐姐一覺睡醒後,簡直和自家叔叔粘一塊兒了,連吃個飯都黏在一起。

  看著他們那難分難舍的模樣,他忽然覺得自己一向最喜歡的羊奶都寡淡了。

  沒滋沒味的。

  潘朵朵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和她家男朋友剛剛確認關系,正時濃情蜜意的時候。之前家裡來了陌生神自然會拘束些,現在屋子裡呆的全是自己神,還顧忌什麼?

  不過享受情愛帶來的甘甜並不影響正事,晚飯後,她和埃皮米修斯就帶著小孩兒開始整理新家。白天埃皮米修斯就已經把原來家裡的物件搬運了過來,現在只需要分門別類放好,將新家空曠的軀殼填滿。

  零零散散整理完一堆東西後,潘朵朵才終於有時間再次打開了火神送給她的櫃子。

  沒有衣架,這些衣裙都整齊地堆疊著。一眼望過去,櫃子裡像是彙集了這世間所有的色彩——有薔薇般的嫩粉,有如晚霞般的暮紫,有星空般的邃藍……粗略看過去,足有二三十件的模樣。

  她遲疑了片刻,從中取出一條水藍色的裙子看了看。風格上倒沒什麼特點,就是常見的希腊式裙袍,但裙子的做工足夠精致。層疊褶皺的裙紗上自然而然地勾勒著清淺的水紋,也不知是用什麼材質打造的,摸起來也如清水流淌過肌膚,帶著一絲極為真實的涼滑。

  放下了手中的水藍色長裙,潘朵朵又抖開了一條如夜空般深邃長裙。如月光柔美的銀色輕紗薄薄籠罩著深藍色的裙擺,上面沒有鑲嵌任何珠玉寶石,可裙子卻閃耀著細碎的星輝——就好像徒手從夜空中抓了一把星辰,灑在了這條裙面上……

  還有一條裙子,裙擺上點綴滿了不知材質的花朵,如同用一顆心思巧妙的心,將整片春日編織了進去……

  潘朵朵將這些衣裙一件件地抖散開來看過,又一件件地重新收好。她愛不釋手,發自內心地喜愛著眼前的華服,同時也感到,有越來越多不知名的觸動流淌過心房。

  看得出來,每一件裙袍都是精心制作出的,即便對於它們的制造者而言,造一件華麗的衣裙不過是稍微動動手指的事情,但她還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制作者的用心。

  她垂了垂眼睫,心中暗暗地下了個決定……

  ……

  今天那套薔薇色的裙子算是只穿了一會兒,潘朵朵將它仔細收了起來。她從這堆衣裙中選了一一起最不起眼的橄欖綠色長裙,打算留到明日穿。

  方才在整理房間時,潘多多還驚訝地發現,家中一間空房被改造成了一個鍛造工作室……她無法形容當時看到那間鍛造室時的內心感受,只再三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鑽研赫菲斯托斯賦予她的這項能力……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堅定且堅決地執行著自己心中定下的計劃。赫菲斯托斯的意外到來也算是一種警示——奧林匹斯在越來越密切地關注著人間界這片小小的駐地。所以必須加快步伐,松懈一刻的後果可能就是面臨被龐然大物侵吞的下場。

  從明天起,就得開始好好研究下怎麼制造金屬制品了,待弄出了更加結實耐用的金屬農具,便能順理成章地在人類聚落推廣農耕了。

  這麼一想,倒是比先前預計得要順利許多。

  至於還沒搞定的氣候等問題……想來喀戎再過不久就會回來,他的博聞強識也算讓他們見識過,到時候再向他請教商討,剩下的問題應該就能迎刃而解了……

  忽然間覺得前路充滿了希望。

  潘朵朵暗暗握拳,覺得自己現在就干勁十足。察覺到她情緒終於調整過來的埃皮米修斯笑了笑,徹底放下了心中的擔憂。

  「朵朵,那天赫菲斯托斯背回來的那罐水要怎麼處理?」

  聽自家男朋友一提,潘朵朵才想起來這件也很要緊的事。

  「我原本想用泉水來泡泡剩下枝條試試,看看能不能催生出根系……」

  不過現在看來,希望渺茫。先前赫菲斯托斯在這兒時,她完全不敢弄出什麼動靜,就這麼一拖再拖,那些枝條幾乎都枯死了……

  也不知這會兒再補救有沒有用。

  她干脆拖出了一只陶缸,讓埃皮米修斯往路面倒入了部分泉水,把那些蔫萎的枝條浸來進去,完全是一副死馬當活馬醫的架勢。

  「先試試看吧,」潘多多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要是勉強有效,我們就用泉水來養生命之草的種子。」

  神子有些不解,「種子?」

  「從當時的藥渣裡得到的。說起來是我們幸運,你搗碎藥草時沒有損傷到它。」潘朵朵踮起腳尖,從旁邊的儲物櫃裡取出一小個小陶盒。打開盒蓋,裡面正靜靜躺著一枚十分不起眼的白色種子。

  埃皮米修斯眼睛一亮,「好主意,種好了它以後就不怕你受傷了!朵朵真聰明!」

  潘朵朵聞言笑了笑,「你不擔心我根本種不出來的嗎?」

  「如果是朵朵的話,我覺得是能夠做到的。」神子想都沒想過要質疑自家寶貝。

  被愛人這樣毫無理由地相信,潘朵朵心底微微一軟,她低低哼了句「傻瓜」,然後誠實地遵從心中的想法,湊過去吻了吻愛人可愛的唇角。

  「就衝你的話,我也會努力試著把它種出來的。」

  金發的神子臉頰微微泛紅。

  他覺得談戀愛真是太好了,好像隨時都能得到少女的吻。

  好喜歡好喜歡。


第61章

  火光騰騰的房間中, 傳來一陣「叮叮鐺鐺」地錘擊聲,鍛造錘與原礦的碰撞帶著強勁的力度,碰擦出的火花劈啪作響。

  有節奏的鍛打聲讓人聯想到鐵匠鋪、虯結的肌肉、從古銅色肌膚上流下的汗水……以及濃烈的雄性氣息……

  然而在這間屋子裡, 以上的想像全無。熊熊燃燒的火爐旁, 只有一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少女, 正憋紅著一張嫩白的小臉, 面目頗有些猙獰地反復掄動大錘。

  那場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潘朵朵停下了手中掄動的鍛造錘, 用手臂擦了擦濡濕的額頭, 防止鹹澀的汗水流入眼睛。

  她總算理解了赫菲斯托斯為何最初不給自己天賦了……因為, 實在很違和……

  打鐵什麼的, 真的是只適合男人, 不,男神的事情。

  潘朵朵能感受到,自從接受了赫菲斯托斯鍛造天賦的賜禮後, 自己的力量更上一層樓了。加上戰神阿瑞斯賦予她的「一點兒」力氣,按理來說打個鐵完全不在話下。

  但是她本是泥水混合造的軀體, 按赫菲斯托斯的說法,造她時估摸著用了太多軟性材料,所以她的體質依舊嬌氣得很。使用力量沒負擔, 但是長期的高熱卻讓她脆弱的皮膚感到非常難受。

  作為一個愛美的女性,潘朵朵很在乎自己的形像。她現在很擔心自己從鍛造室出去後會變成黑炭, 也十分擔心自己再這樣持續地打鐵會練成鐵臂嬌娃……

  光是想想那場景,就讓人覺得一陣惡寒。

  然而生存所迫,她不得不咬牙繼續下去。原本連接觸到打鐵的機會都沒有呢, 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了,絕不能將這樣絕佳的機會辜負了。

  潘朵朵低頭看了看鍛造台上醜陋的粗丕,這是用赫菲斯托斯留下的殞鐵礦石打造的。她新手上路, 結合著鍛造天賦的指引,努力了一個上午才有這麼一小塊幾乎入不了眼的成果。

  效率太低了。

  從前她運用奧林匹斯賦予的天賦時幾乎都是如魚得水、信手拈來,沒想到到了她極為看重的最後一項天賦時,卻頭一回碰了壁。

  冷靜思考一番後,潘朵朵立刻發現了問題所在——火神的鍛造能力,是與他的控火能力不可分割的。他熟悉地知道什麼材料需要用什麼溫度的火焰,並且能靈活地利用火焰熔煉物體的每一個部分。火已經被他馴服得妥妥當當,如臂使指……它甚至超越了他的雙手,能夠精准地攻克一切堅固的材料。

  而潘朵朵自己是個人類,她頂多能投機取巧用物理能力取火,至於控火——於她而言簡直是不可企及。

  所以不能駕馭火焰的她用著赫菲斯托斯的方法,冶造之路必然會相當坎坷。

  潘朵朵嘆了口氣。

  她也好想像赫菲斯托斯一樣,用手指一點就能將金屬化成繞指柔。簡單的器具甚至都不用鍛造錘打造,直接控火冶煉成型,不廢一眨眼的功夫——她親眼所見,現在她家的所有金屬制品就是那麼來的。

  像是魔法一樣。

  潘朵朵差點沒忍住用髒手去拍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一點兒。雖然鍛造天賦在她手中大打折扣,但肯花功夫還是能得到一些基礎工具的……有總比沒有好。

  而且也必須多嘗試嘗試,結合自己的一些常識,總結出一套人類也可以使用的鍛造方法……總不可能讓她打一輩子的鐵,現在是只有她一個會沒辦法,等大家都會了,她堅決不要再打鐵了……

  鐵臂嬌娃什麼的堅決拒絕!她還是更喜歡自己細嫩的胳膊。

  不過,要是真能教會人類冶鐵就好了,生產力會大舉進步,她估計也能再得到一些信仰的力量……

  等等,信仰之力?

  潘朵朵覺得自己有時候反應真遲鈍。她沒有神力,無法用神力去控火,那麼為何不用同樣神奇的信仰之力來試試呢?

  ——先前與普羅米修斯談話時,她得知信仰之力的潛力是無窮的。在那之前,她雖然能凝聚出一小團信仰之力,但是卻不知道它能有什麼作用。

  就是在那次會面的過程中,她從普羅米修斯那裡學會了如何簡單地操控信仰之力,比如用它織造一個防窺聽結界……只可惜當時時間緊迫,她只套來了最常用的幾個小術法,更多的就沒學到了……

  沒學到不意味著無法自己去探索。

  總要敢於去探索才對。

  潘朵朵藍色的眼眸裡映入了熊熊燃燒的橘紅火光,她抬起手來,在自己的食指上凝聚出一點兒小小的乳白色光團。

  這一點兒光團和最初比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事實上,她已不止一次用過普羅米修斯傳授的防窺聽術法了,可是小光團似乎卻一點兒也沒有被消耗……或者說,被消耗後又再生了……

  也許普羅米修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在她面前並沒有提及。潘朵朵猜想,只要人們的信仰不發生改變,信仰之力的強弱多寡就不會變化……

  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真是一種讓神不得不忌憚的存在。

  不過現在,她要怎麼利用它控火呢?

  完全沒頭緒。

  潘朵朵回想了下打開放窺聽結界的辦法,覺得其中的關鍵或許是要操控著它隨自己的心意變化,去構築成自己需要的模樣。她伸手將指頭靠近火邊,想像著要讓小光團化成一張網,去將那難以馴服的火焰捆縛住。

  半晌,小光團動了動,然後變成了一灘扁光團,像泥一樣糊住了潘朵朵的手指。

  潘朵朵:……

  很好。她想,起碼它發生變化了。

  接下來少女就開始默默和自己的指尖較上了勁。

  她先是憋紅了臉,將力氣擠在指尖,然而小光團只是顫顫巍巍晃悠了下,變得更大了一點,像是被碾過的牙膏管可憐兮兮地吐出了最後一點兒存貨。

  潘朵朵:……

  她沉默半晌,開始自我催眠,自己其實是一個中二少女,需要用念力把手中的小光團化成大殺四方的武器。小光團這次又變了,從一灘扁光團變成了一粒長著一點兒尖尖尾的小蝌蚪。

  她還不信邪了。

  ……

  當埃皮米修斯得到允許進到鍛造室裡後,就看見他心愛的少女灰頭土臉地坐在鍛造台上,眼神冷冷地瞪著自己的左手食指尖。

  「朵朵……該吃午飯了?」埃皮米修斯有些遲疑地開口,同時覺得心疼。他如嬌花般的愛人此刻活像一只鑽了灰堆的小兔子,一身白毛毛都弄髒了。

  看上去太辛苦了,他不想……讓他的珍寶吃一點苦受一點累。

  埃皮米修斯走過去,也不介意少女的渾身髒污,輕柔地拉住她的手。仔細一看,才發現少女的手心被磨得通紅一片,肌膚下面甚至沁出了紫紅色的血點。

  這下神子心疼壞了。

  他把少女抱在自己膝上,低聲道,「朵朵,我們別弄了,要不你教教我,讓我來替你做。我不願意看到你受傷。」

  愛人的懷抱將潘朵朵拉回了現實,他的話語尚在耳畔,她不由笑了笑,「沒什麼大礙的,現在是我沒有找到方法,等尋到了關竅所在,就會很輕松了。」

  「可是……」神子翠綠色的瞳眸中溢滿了不贊同。

  潘朵朵用自己尚且算干淨的頭發蹭了蹭他的下巴,語調輕松地安慰道,「能從赫菲斯托斯那裡得到這個機會,我們已經很幸運了。這也算是在為了我們期待的未來而努力——比起以後能無憂無慮地和你長久在一起,這一點小苦頭根本不算什麼。」

  埃皮米修斯的眸光柔軟了下來,他的少女一直都是讓他驕傲的存在。他微微低下了頭,輕輕啄吻了下少女的發旋,溫柔道,「不會讓你一個人努力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潘朵朵當然知曉,自己的愛人也在無聲無息地努力地讓自己發生改變。

  他們相互扶持著、一起邁出前進的腳步,這樣的感覺很好……

  「好了,現在女朋友累了,男朋友應該抱著女朋友去吃飯。」埃皮米修斯這時一本正經提出了建議。

  他的話語讓潘朵朵被熏黑的臉頰下泛出點點紅暈,她咕噥道,「你其實就是想抱我才對吧?」

  「是的。」在這種問題上,神子簡直和潘朵朵如出一轍地坦誠。

  少女略有些羞赧地閉上了嘴。

  午飯後,潘朵朵泡在自家的浴缸裡洗澡。放掉一缸浮滿黑灰的水,重新引了清澈的水流進來,潘朵朵才舒坦地呼出一口氣。

  也不知赫菲斯托斯是怎樣做到的,浴池的兩個水龍頭的其中一個能出熱水。按照能量守恆定律的方向思考,必定有什麼轉化成了水吸收的熱能,可是浴室邊既沒有燒柴的鍋爐,也沒有現代的太陽能。

  大概又是這個世界上什麼神異的東西吧。

  潘朵朵漫不經心地將水撩到自己身上,擦洗著雙臂,心想自己或許該制造一點肥皂出來,單憑這樣用清水,很難洗掉比較重的污垢。她回想了下化學課上學到的內容,覺得這完全可以一試。

  她需要堿液和油脂。堿液燒草木灰可以得到……至於油脂嘛,植物油目前是沒有的,動物油的來源也就是那些個獵來的獵物,種類大概會比較駁雜。

  大批量制造有點困難,但供自己使用應該是綽綽有余的。

  這念頭一起,潘朵朵就打算抽空試試,畢竟之後一段時間她大抵都要泡在鍛造室作鬥爭,有肥皂才能讓她干淨點兒。要是弄成功了,還可以順手教給人類,或許也能讓她手上的小光團壯大一點兒……

  她一邊捧水洗臉,一邊默默打著算盤。把一切在心中安排妥當後,又不住地想,雅典娜和波塞冬要是早點發生爭執就好了——他們未來創造出的橄欖樹和馬,分別在種植業和畜牧業裡占據一頭之勢……

  橄欖油做的肥皂一定比動物油做的肥皂清爽些吧?她有些不確定地想。

  然而潘朵朵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無異於白日做夢,因為人類聚落現在都才只有那麼丁大一點兒,雅典這座城市更是影都沒有……

  爭奪對像都沒有,還爭執什麼?

  潘朵朵仰面癱進了浴缸裡,百無聊賴地用手撩撥著水花。

  她看著那形狀隨時因外力變化的水流,忽然想,如果自己的小光團要是如水一樣容易變化形態就好了。

  自己努力了一上午,都沒什麼進展。

  潘朵朵垂下了手。

  忽然間,有什麼劃過腦海,思緒像是被點亮了一瞬。

  等等……如水一樣,如水一樣……

  她驀然從浴缸裡翻身坐起起身,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指尖。


第62章

  物質都有其各自的特性。

  水柔滑無形, 隨著裝盛它的容器而改變形態,散而不聚。

  金屬結實堅硬,韌性十足, 尤其是金銀一類的貴金屬, 有著極佳的延展性。

  而信仰帶來的力量, 屬性為無。它本身沒有什麼特性, 換句話說, 想要很好地操控它, 就得先賦予它新的屬性。

  ……

  潘朵朵看著手下變得服服帖帖的小光團, 唇角微微勾起。現在小光團被她變成了一團小兔子, 兩只耳朵還乖乖晃悠著。她心念一動, 小兔子在瞬間逸散開來,重新聚合成了一張白色的蛛網。

  先前她光念想著需要小光團變成什麼樣子,卻沒有去思考小光團得以什麼樣的材質才能變成心中設定的模樣……她垂眼瞧著模擬鋼絲材質化成的蛛網, 用手拉住扯了扯,發現光團果然變得有如實體一般堅韌。

  普羅米修斯說得還真沒錯, 信仰之力的可塑性真的很強。

  潘朵朵練習著讓小光團變化形態,終於有些高興起來。能熟練操控信仰的力量,大概就能用它做成束縛火焰的鎖鏈了……

  忽然間, 她思緒一頓。

  既然小光團能模擬水、模擬橡膠、石頭甚至金屬……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它也能如火焰一樣呢?

  耐著萬分激動的心情,潘朵朵開始集中精神想像著火焰的質地與特性, 高熱、躍動、光亮,捉摸不定的……

  半晌,指尖傳來了一陣細微的熱度。

  潘朵朵睜眼, 就看見指尖的小光團變化成了一團白色的火焰,半透明的乳白色焰舌輕輕跳動著,看上去是一副頗為活潑的樣子。

  很好, 外形很像了,潘朵朵暗自點頭。只是她輕微動了動像是被裹在溫泉液中的手指,覺得光團擬態出的火焰熱度和她需要的相比,還是太低了。

  大概就能融化一塊冰,估計連鐵的毛毛都融化不了。

  不過大方向已經找到了,潘朵朵心態也不再急躁,她心神沉浸下來,一次又一次反復凝聚著白色的火焰,以讓它向完美趨近……

  不知過了多久,潘朵朵被凍回了神,她打了個寒顫,才發現水都涼透了。

  她從浴缸中起身,用細麻布擦干身上的水汽,換上了昨天備好的樸素橄欖綠色長裙。今天上午她在鍛造室穿的仍然是那條破了洞的金裙,雖然那裙子有片塵不染的特性,但洗過澡後,她還是想換一套干淨的衣服。

  主要是再穿那條沒清洗過的裙子,心裡有點兒膈應。

  這條綠色的長裙摸上去比金裙柔軟許多,細嫩的絨面如新葉的背面。她套上它,正低頭打整著裙擺,忽然發現從裙子的腰縫處生長出了一條碧綠色的細藤,順著她的腰線環繞一圈後又蠕動著攀延而上,自動成了裙子的的系帶,末了還在肩頭綻放出了幾朵半透明的白色小花。

  驚訝。

  潘朵朵瞪大了眼睛,好奇地伸手觸碰了下肩膀上的花朵,小花像是有些羞澀一般,輕輕晃了晃。

  好吧。

  原以為就是最普通無奇的一條裙子,沒想到竟然還暗藏玄機……該說大師不愧是大師嗎?

  她摸了摸裙子細軟柔嫩的材質,又看了看那如活體般的小花,略微沉吟下,指尖重新凝聚出白色火焰,緩緩朝小花們湊近了些。下一瞬,那些小花像是很懼怕似的向後躲了躲。

  好的,看來不是每一件裙子都水火不侵的。

  潘朵朵服氣了,她認命地脫下了這條仿佛活著的裙子,忍著嫌棄重新換上了破裙子。

  算了算了,工作嘛就該穿的樸素點,干脆就拿這條破裙子當工作裝好了,造作起來也不心疼。反正晚上睡覺前還得再洗一次澡就是了……

  因為成功凝練出了白色火焰,潘朵朵洗完澡後就迫不及待返回了鍛造室。畢竟在浴室裡的即時演練就像在岸上游泳,必須要真正去實踐一番才知道它的可行性。

  忙活搗鼓了大半晌,才把自己洗干淨的沒多久的潘朵朵再次滿頭大汗。她看著鍛造台上熔煉出的鐵液,笑不出來。

  某種意義上,信仰之力形成的白色火焰很成功,甚至能做到像赫菲斯托斯那樣,隨意地讓金屬塑性——這也是潘朵朵慢慢摸索出來的,她在驅使白色火焰的同時,添加了力量。火能讓金屬熔煉,但要變成預定的模樣,還需要外力的作用。

  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

  只是……火焰實在太小了。

  大抵就只能熔煉拇指大小的一截金屬礦石,離想像中的金屬農具還是太遠了……信仰之力雖然不會耗盡,但也不會多出分毫,同一時間她能動用的力量也就那麼一點兒……

  潘朵朵嘆了口氣,心道造把農具的過程還真是曲折。目前看來她還得先教會人類造肥皂,攢上一波信仰讓小光團壯大壯大,再折回頭來打鐵。

  天曉得打個鐵的門檻都那麼高,真是絕了。

  潘朵朵心中無奈,她低頭看了看指尖那團白色的火焰,忽然心神一動。

  造不出農具來,可以先弄點別的呀……

  在心中默默感知了一遍鍛造的天賦後,潘朵朵蹲下身子往赫菲斯托斯留下的礦石堆裡刨了刨,從中取出了一小塊銀白色的金屬原礦。她想了想,又翻找出了一小塊玫瑰色的碎晶。

  或許應該等她技術熟練些後再來打造這件東西的,但她此刻心中就是衝動——她想讓她的第一件作品成為最特殊的那個……

  埃皮米修斯覺得,今天他家寶貝真是太忙了。

  她在鍛造室又呆了整整一個下午,急匆匆吃了晚飯,就拖著一個藤筐出了門。待她背著滿滿一筐植物披星戴月回來後,又急匆匆跑到他面前,找他拿了一罐子小羊油。

  然後,她就抱著這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一溜煙返回了鍛造室。

  「叔叔,姐姐今天都在做什麼呀?」小豆丁不自覺地啃著手指,疑惑地問他叔叔。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她今天都不怎麼黏他叔叔了,反而一個人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叮叮鐺鐺地也不知道在干什麼。

  「姐姐在做正事,別去打擾她。」埃皮米修斯溫柔地拉開了侄子嘴裡的手,「別咬手。」

  「可是,」小豆丁遺憾地對了對食指,「姐姐這樣就吃不到叔叔做的飯後小甜點了。」

  今晚叔叔做了梨子醬乳酪,軟乎乎的凝酪淋上了百裡香蜂蜜和榛果碎,別提有多好吃了。秉持著好東西要和家人分享的小孩猶豫道,「叔叔,我能把甜點送到姐姐身邊嗎?」

  埃皮米修斯揉了揉侄子柔軟的額發,「當然,不過進去前要先得到姐姐的允許才行,知道了嗎?」

  得到許可的小豆丁高興了,他飛快地奔向廚房,從裡面端出了精致的小甜點,朝著鍛造室吧噠吧噠跑去。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鍛造室內的光線也變得十分昏暗。爐子裡的火倒是熊熊躍動著,妖異的紅色火舌卷動搖曳,不時發出劈啪聲。一旁的灶台上,一口漆黑的大陶鍋內正煮著什麼灰黑色的液體,咕咚咕咚地冒著泡,從中還散發著說不出的奇怪味道。

  少女就坐在灶台後面,被火光映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鍋。

  「咚咚咚。」

  聽到門口想起的敲門聲,少女抬起眼,「進來吧。」

  小孩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以上描述的這幅黑暗場景。

  「姐、姐姐,我來、我來給你送一點兒小甜點。」小孩有些磕磕巴巴道。

  「哦,丟丟好貼心呀,你過來吧。」

  小孩看了看坐在火光裡的少女,艱難地吞咽了下口水,猶猶豫豫邁著小碎步挪了過去。離得近了些,他眼睛瞥到了鍋裡正在冒泡的不明液體,小身子不由一抖,顫顫巍巍把精致的乳酪頓在了少女身旁的鍛造台上。

  之前在去探望他爸爸的路上,朵朵姐姐給他講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睡前故事。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種可怕的生靈叫作女巫,她們通常會在昏暗的屋子裡燉煮顏色可怖的魔藥,僅僅一滴就能讓不聽話的小孩變成豬。

  天吶……原來朵朵姐姐就是女巫嗎?

  現在,她終於忍無可忍,要對他下手了嗎?

  「不要!姐姐我會聽話的,我不要變成小豬!」被自己想像嚇到的小孩一下子憋不住哭嚎了出來。

  潘朵朵一臉懵,她看了眼突然莫名其妙哭成豬頭的小孩,點評道,「你現在哭起來就像只小蠢豬。」

  小孩驚恐極了,他慌張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哭兮兮問,「怎麼這樣,我已經變成豬了嗎?」

  潘朵朵:……

  就迷惑,這到底上演的是那出戲啊?

  她嘆了口氣,伸手安撫地揉了揉小孩的頭發,「暫且還沒有,不過再哭下去真要成小醜豬了。」

  小孩聽了這話松了口氣,胡亂抹了抹眼淚鼻涕,隨後又向潘朵朵緊張地商量道,「那你以後不要把我變成小豬好不好,我會乖乖聽你話的。」

  「哦,你為什麼覺得我要把你變成小豬?」潘朵朵奇了,到底是誰給他的幻想。

  「你難道不是在煮一滴就能讓不聽話的小孩變成豬的魔藥嗎?」

  潘朵朵:……

  她低頭看了看灶上煮著的草木灰液,又看了看一臉驚懼的小孩,一臉無奈。

  本來還想繼續逗逗小孩,但見他擔驚受怕的小模樣,她心軟了。

  「姐姐在煮的是堿液,不是魔藥。況且,女巫只會對付不聽話的小孩,丟丟那麼聽話的小乖乖,她們絕對舍不得把你變成小豬的。」潘朵朵把小孩抱在了自己的膝頭,溫柔地哄道。

  「真的嗎?」

  潘朵朵點點頭。

  「那姐姐煮的簡液是什麼?」

  「是用草木燒成的灰做的,混上小羊油,就能做出清潔污垢的肥皂了。」

  小孩聽著這些新奇極了的描述,一下子都忘記了剛剛差點變豬的害怕,開始纏著潘朵朵問這問那。

  潘朵朵自然很有耐心地滿足了小孩的好奇心,一一回答了他的疑問。

  「姐姐,我能呆在這裡看你做肥皂嗎?」

  「當然,你還可以動手試試。」高興呀,都不需要主動,小苦力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潘朵朵心中簡直滿意得不行,覺得這孩子真該快點兒長大……等他再大一點兒,估摸著更好使喚了。

  得到允許的小孩高興極了,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女人針對他的險惡用心。


第63章

  人類聚落今日一大早就格外熱鬧。

  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心目中美麗又和善的女神——潘多拉大人又要造訪他們的村莊了。

  「聽說了嗎?潘多拉大人今日又要教我們一種新的生存的技能了。」

  「早就知道了。真是期待啊, 女神大人教我們編織的藤筐真是太好用了,現在我家裡都堆了十來個裝著不同東西的藤筐呢。」

  「也不知道潘多拉大人今天會教給我們什麼?」

  「要我說,我才不在意這些, 光是能一睹女神的芳顏我就感到滿足了。」

  「是啊, 那位真的很美……」

  ……

  再次面對把她當成動物園猩猩圍觀的這幫幫大兄弟們, 潘朵朵內心已經很平靜了。猶記第一次被他們這樣目光炯炯地注目著, 她還感覺頗不自在呢。

  今日埃皮米修斯依舊跟來了, 他把各種需要用到的工具都搬運了過來, 並召集人們聚集到了村落中央的一塊空地上。

  現在, 所有人都伸頭打量著潘朵朵和她腳邊堆著的幾個大麻袋和一堆罐子、陶鍋等, 心中充滿了好奇。

  「今天將召集大家到這裡, 是想教會你們制作肥皂。」潘朵朵揚聲說著 ,「大家可能會好奇,肥皂是什麼——我這裡就有一塊現成品, 你們可以拿去傳著看看。」

  說罷,潘朵朵彎下腰從一堆東西裡取出了一盞小陶碟, 上面盛放著一塊淡黃色的方塊狀物品。她端著陶碟走到站在最左邊的一個人身前,把陶碟遞到了他手上。

  「拿著,你可以好好觀察下, 再傳給其他人看。」

  美麗的少女離得很近,那種過於明艷的色彩直逼眼前, 讓這個名為提拉的人類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他有些回不過神,直到那一縷金發從視野裡離開,才後知後覺自己手中多出了一份從未見過的奇怪物體。

  提拉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按壓下想要去追逐那位女神身影的目光,將自己的眼神死死黏在那塊淡黃色的方塊上。

  ……女神叫它什麼來著?肥皂?

  提拉身邊的人類都好奇地湊過頭來,盯著那平平無奇的小方塊, 有人沒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發現小方塊軟彈軟彈的,有點兒黏,手感倒很不錯。還有人湊近聞了聞,只覺得小方塊上有一種淡淡的草木清香。

  這是什麼吃的嗎?

  看到有人想要去舔那塊肥皂,潘朵朵哭笑不得,連忙阻止道,「肥皂不可以吃的,它的作用是清洗污垢。」

  所有人都迷惑的神情看向潘朵朵,清洗污垢?

  潘朵朵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清洗污垢。大家平日裡可能習慣了單純用水來清洗身體、衣物和餐具,但是僅只使用水,很難清洗掉帶有油垢的東西。有了肥皂,我們就能克服這一點,將東西洗得更干淨。」

  這樣的描述似乎沒有引起什麼太大的反應,潘朵朵無奈,覺得自己現在好像一個超市推銷員或者帶貨主播,為了業績能給使出渾身解數。

  她想了想,又道,「這樣說可能大家還不大理解,下面我們直接上手試試看好了。」

  潘朵朵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發現大家的手上看上去都不甚干淨。她干脆隨口把剛剛第一個拿到肥皂的人叫了過來,讓他用清水浸濕雙手,再拿肥皂搓洗雙手。

  提拉在女神的指導下一步步機械地動作著,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那個被女神選中的幸運兒。現在女神就站在他身側不遠處,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讓他腦海中幾乎空白一片,完全沒有注意到手下軟軟的肥皂已經被他捏變了形。

  直到周圍傳來一陣驚呼聲,提拉有些渙散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視野裡自己的雙手被白色的泡泡包裹著,手心中則是一團被揉搓得失了形狀的黃色膏體。

  提拉心頭一跳,很是局促不安,他沒想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弄壞了女神的東西。他漲紅了臉頰,磕磕巴巴道,「女神大人……我似乎、似乎把它弄壞了……」

  潘朵朵早就注意到,這兄弟用肥皂的力度仿佛和它有仇一樣。不過,她帶來的這幾塊肥皂也才凝結了一個晚上而已,質地上更像一團有彈性的軟膏,會變形實屬正常,於是她安慰道,「沒事,你手上的肥皂只是半成品,等放置一段時間後,它就會變得堅硬不容易變形了。」

  沒有得到想像中的懲罰與譴責,提拉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只覺得眼前的女神實在太好了,她的外表與內在,都能美好得讓生靈自慚形穢。

  另一邊,圍觀的人群正議論紛紛,為眼前淡黃色小膏體發生的變化而驚嘆。

  「那是什麼?原來這個小方塊還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好神奇,這是神的術法嗎?」

  更令人驚奇的還在後面。

  當他們心目中的女神讓那個男人把手上的泡沫洗淨後,他雙手的膚色白了一個度,指縫裡的泥垢也完全被清洗干淨,看上去清爽了很多。

  「哇!」

  「好干淨呀!」

  「我想起了我那看上去髒兮兮的獸皮,潘多拉大人剛剛好像說,它還能用來洗獸皮?」

  「這真的太棒了,女神大人真要教我們制作它?」

  「女神大人真好,她真是一位又善良又美麗的神……以後她要我們做什麼,我一定第一個跟從她的腳步。」

  ……

  潘朵朵看著人們熱烈的反應,終於松了口氣。果然,事實勝於雄辯,行動勝於言語……感受到來自信仰的無形力量開始一點點湧入自己的身體,她心頭泛起點點滿足。

  看,工資來了,勞動總有成果不是?

  有了典例在前,人們都對學習制作肥皂空前積極。於是接下來一整日,人類聚落中央的空地上都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肥皂制作教學。

  潘朵朵教給人類的是她昨晚多次調整試驗出的方法。她一步步教人怎麼燒草木灰,怎麼熬制堿水,怎麼過濾、提取表層淡黃色的堿液,煉制油脂……

  雖然方法簡單,但有的步驟頗需要花費些時間,因而一直到了傍晚,所有皂糊才被裝入了形狀各異的容器中。

  「接下來讓它們靜置幾天,就能得到比較堅硬、不容易變形的肥皂了。今天我帶來的那種放置時間還比較短,容易變形,所以大家還是耐心等待幾日再把它們從模具裡取出來。」離開人類的聚落前,潘朵朵事無巨細地重復叮囑道。

  其實她根本不必擔心,人們對她的話語,都打心眼裡遵從著。他們已經開始期待,幾天後能用上女神領著他們制作的新東西了。

  在人們的歡送中,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離開了村莊。名為提拉的人類注視著他心中女神的背影,心中深深為之而傾倒。

  ……如果能經常見到這一位就好了。他願成為她的僕從,跪拜在她的腳邊,親吻她的裙擺。

  然而下一刻,一股突如其來的冷冽的寒意讓提拉渾身發顫。他下意識看過去,就見一直默默陪伴在女神身畔的男神正用一種暗沉的眼神看著他。

  那是凶惡的野獸看向對他珍寶產生覬覦之心者的目光,但凡他動彈半分,他就會將他碾碎。

  毫不遲疑。

  提拉在那樣的目光中顫抖著收回眼神。

  那一位從來都是溫和又親切的……平易近人到有時候他們都會忘了他身為神的本質……

  現在他卻為了另一位顯露出了本真的一角。

  大概,是因為他真的很在乎對方吧……

  晚霞攏蓋過天幕,將淺綠色的草坡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一對金發的愛侶漫步在黃昏之下,他們的手指彼此交纏。

  「朵朵,我真討厭那些家伙看你的眼神,」神子忽然間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神情有些懵懂道,「好想把你嚴嚴實實藏起來,不給他們看。」

  潘朵朵:……

  覺得冷汗流下來了。自家狗勾這是什麼黑化宣言啊?你是小乖乖好嗎?不要學壞啊!

  她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向他,「我根本沒有去注意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因為我的目光只會為你而停留。」

  神子一怔,耳尖微紅地側過了頭。

  「況且,別人別神也只是能看看,你是唯一能上手親親摸摸抱抱我的那個,你偷著樂吧!」少女沒好氣地哼哼了一聲。

  埃皮米修斯翹了翹唇角,將少女的手裹得更緊了一些。

  「那麼,我現在能吻你嗎?」他問。

  少女伸出了一根手指,微涼的指尖抵在他的唇畔。他垂眸注視著,想要將之再攏過來些,肆意啄吻那片淡粉。

  「先等一下,我有禮物想要送給你。」

  溫柔的言語讓金發神子驚訝地睜大了寶石般的瞳眸,他愣怔了片刻,隨即目含熱切地注視著屬於自己的珍寶,看著她從衣擺裡小心翼翼取出了兩條細細的吊墜。

  銀色的細鏈下,分別綴著一大一小兩枚戒指。沒有任何花紋和裝飾的素銀色戒圈,唯有一層淺淡如黃昏的玫瑰色隱約浮現在表面。

  潘朵朵有些局促,也不知這時該說什麼才好,在神子越來越灼熱的目光下,她別開眼睛緋紅著臉頰道,「這是我第一次鍛造出的作品……我希望它能有一點紀念意義……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黃昏的時候……所以……」

  下一刻,少女覺得自己腰間一緊,她的雙腳被抱得離開了地面,再然後,唇上傳來了一陣熾熱的感覺。

  男朋友動不動就要親親真是唉……她心中嘆息了一聲,閉上眼開始沉浸在這個愛意濃蜜的吻中。

  良久,神子略帶喘息用低啞的聲音問懷中的少女,「朵朵,怎麼會想要送戒指?」

  「因為在我的心中,在……屬於我的地方,它表示著我想要拴住你,一輩子。對戒只屬於誓約相守的伴侶。」

  潘朵朵看著面前那雙如深邃濃翠寶石的眼睛,訴說著自己未曾袒露的一面。

  他們彼此都不會揭露開。但是她想讓他知道,想讓他有一日最終明白,自己的一切。


第64章

  少女的話語讓年輕的神子眸光微深, 摟在少女腰間的手臂也隨之收緊了幾分。他注視了她很久,最終傾身,輕輕啄吻過她的眼睫、鼻梁、唇畔……每一個吻都如此小心翼翼, 帶著彌足的珍視。

  「我愛你, 也願意被你拴住, 永遠在我身邊好嗎?」他在她的耳畔旁低語。

  「好。」因為, 我也一樣。

  黃昏瑰麗的色彩渲染著他們頭頂的蒼穹——余陽旁烈火灼燒般的赤紅、雲尾上層層堆的金黃、天幕裡邈遠交織的緋粉與暮紫……它將所有美好賦予此刻。

  「讓我為你戴上這個禮物好嗎?等我們舉行婚禮時, 再將它們戴到彼此的手指上。」潘朵朵從自家男朋友懷抱裡微微離開了一點, 如花汁浸染過的臉頰浮著淺淡的熱意。

  「好。」神子輕聲回應她, 眉眼溫柔。

  他把少女從懷中放回地面。他們靜默著為彼此為戴上了綴著對方戒指的項鏈, 細細的銀色鏈條掛在脖頸上不甚明顯, 卻閃耀著無可忽視的光芒。

  埃皮米修斯捧著拴在自己脖頸上的戒指仔細端詳了許久,他知道,這枚小小的女士指環終有一日會被戴到他的少女手上。戒圈沒有雕飾, 浮於表面的一抹淺淡的光暈如黃昏霞色,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情形。

  ——簡單卻精致, 對於第一次打造物品的少女來說,她一定用了很多心思。

  他的朵朵,真厲害。

  埃皮米修斯轉了轉戒指, 當看到戒圈裡銘刻著的他的名字時,嘴角不自覺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

  好想真正為她戴上這一枚戒指……真希望, 那一天能快點到來……

  回去的路上,這對被黃昏祝福過的戀人依舊緊緊牽著彼此的手。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漫步在滿天霞光之下;在彼此的心跳聲與呼吸聲中, 默默注視著落日的余輝將兩道緊密的影子拉長、最後融為一體……

  然而一切美好的氣氛在剛到家時,就被打破了。

  小孩控訴地站在家門口,用充滿怨念的小眼神盯著晚歸的兩位家長。

  「我餓了。」他說。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不約而同覺得面上訕訕的……當然, 潘朵朵才是尤其心虛的那一個。

  今早小孩本也想跟去人類聚落的——作為肥皂的制作者之一,他覺得自己能當一個很好的小助手。不過經潘朵朵提醒,小孩又想到了他每天都要精心照料的小苗苗們,他左右糾結,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做了回留守兒童。

  午飯是提前給小孩留好的,沒什麼問題。問題就在於剛才他倆你儂我儂太久,回來的路上為了享受浪漫還走得慢吞吞的,導致現在抵達家門口時,天色都已經晚了。

  「丟丟再忍忍,叔叔這就去做飯。」埃皮米修斯愧疚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連忙往廚房裡走。

  留下潘朵朵和小孩小眼瞪大眼。

  「今天怎麼回來那麼晚?」小孩擔憂地朝潘朵朵問,「是不是人類太難教了?早知道我還是應該過去幫個忙,爸爸不在這裡時,我得替他看好人類們。」

  潘朵朵看著面前比腿彎高不了多少的小豆丁,見他那嬰兒肥的小臉蛋兒上神色一派深沉,實在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小孩控訴地瞪著她。

  「沒有的事。人們都很好學,我們倆總結出的制造方法也很好,我想他們應該都學會了……昨天晚上我倆是趕時間,今天教他們時自然要仔細一點,這才晚了些。」潘朵朵一本正經地忽悠道。

  「哦,也倒是。」小孩表示理解,是該用認真嚴肅的態度教人類。

  潘朵朵心中好笑,結果還不等她露出一點輕松的笑容,就聽小孩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幽幽哼道,「是去干正經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和叔叔又因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而耽擱了呢。」

  這話讓潘朵朵一噎,小孩這難道是學精了?

  她決定趕緊轉移話題,於是笑眯眯低頭問小孩,「丟丟,你照顧的小苗苗們怎麼樣了?」

  一提到自己照顧的小植物們,丟卡利翁胸脯都挺直了,他頗有點小自豪道,「它們長得都很好。原本前兩天看上去都有點蔫蔫的,但在我堅持不懈的精心照料下,它們現在都變得很精神了。」

  「哦!丟丟真棒!好厲害!好有耐心!」潘朵朵張口就是一頓不要錢也沒靈魂的誇獎,直把小孩捧得連小鼻子都翹了起來。

  她嘴上沒有感情地誇著,心裡卻是在想著別的事情。

  ——兩天?看來她先前天馬行空的想法是沒錯了——那口花瓣一樣的聖泉產出的泉水,真的有著特別的效果。

  先前那波用泉水浸泡的枝條,在幾乎枯萎的情況下也重新喚活了一部分,存活下來的沒多久就順利生了根細。她見狀,開始往小孩澆苗的水裡摻入了泉水,時間正好是兩天前……

  如今基本可以肯定,泉水果真非同尋常……

  不過,小孩終究只是口述了一番,潘朵朵打算明天再抽空去觀察觀察,如果樹苗們確實長勢良好,大概就可以著手用聖泉蘊養生命之草了。

  畢竟只有唯一一粒種子,總得謹慎些,所以她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有動它。她想,有了一定的實驗成果再去種那顆寶貴的種子,才更加穩妥……

  唉,真的好忙呀。

  默默算了算自己要干的事情,潘朵朵覺得有點焦頭爛額。她現在無比需要工具神,只可惜除了埃皮米修斯和一個小豆丁,身邊就沒別神了。

  埃皮米修斯有自己的事要做。上次他們搬到新居時,他從灰堆裡刨出了一塊記述神力術法的石板——那是普羅米修斯留下的東西。一心想要保護愛人的神子斯看到那塊石板後,一改從前只想著依賴哥哥的態度,開始按照上面的方法苦苦練習自己的神力……除此以外,他還要分神照顧好她和小孩……

  至於丟丟,他已經被她安排成了育苗員、隨叫隨到的小苦力,也很忙的……

  所以喀戎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個翅膀需要那麼久的嗎?

  潘朵朵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靠自己扛住壓力。因為之後的路會比現在更難、充滿更多挑戰……她或許能擁有並肩作戰的伙伴,但只有她自己先立住了,一切才有步入正軌的前提。

  所以今天在吃著晚飯時,潘朵朵就分出心神在腦海裡精密地列出了規劃。何時何地該做什麼事情,出現意外又該怎麼調整……等她放下了筷子,就立刻拿起了炭筆,當即在小羊皮上列出了計劃表。

  埃皮米修斯和小豆丁好奇地湊過來圍觀,明白計劃表的意義後都覺得好,紛紛要求潘朵朵也給他們各做一份。

  這一大一小一齊賣萌時真能要人命,潘朵朵算是領教過他們的殺傷力……她捂了捂眼睛,直接放棄抵抗,開始認命地按照他們的要求,量身定制出了屬於他們各自的計劃表。

  總而言之,在這座火神親手修建的房屋中,一家子都充滿了十足的干勁。

  與此同時,奧林匹斯山神殿上了氛圍就不太好了。

  空曠的大殿之中,聖火在暗夜裡燃燒著,紅色的火舌卷著金色的焰邊,靜靜地舔舐過周圍泛著冷意的空氣。

  宙斯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一手支著下巴。他微啟的眼簾下,冷銀色的瞳眸正沒什麼情緒地盯著站在下方的矮壯男神。

  垂頭站在大殿中央的,正是赫菲斯托斯。

  「你這次回來得很早。」宙斯開口了,低沉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堂間,語調平靜沒有起伏。

  「是的,宙斯。」赫菲斯托斯略一沉默後答道,「人間界沒什麼可看的。我觀潘多拉身上並沒有出現您所懷疑的問題,就回來了。」

  宙斯對這樣的回答不置可否,「是嗎?」

  「是的。潘多拉對普羅米修斯的憤恨流露於真實,這一點她沒有辦法騙過我的眼睛。」火神的言語裡充滿了篤定。

  宙斯並不懷疑他在說謊,他這個兒子不像其他幾個……他的言語很誠實。這樣的回答略微讓他滿意了幾分,他繼續問,「那埃皮米修斯那個蠢貨和普羅米修斯的小崽子呢?」

  火神遲疑了。他頓了頓,坦誠道,「我沒有注意過他們。」

  宙斯眼睫下的眸光凌厲了幾分。

  「你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卻急著回到了奧林匹斯。告訴我,我的兒子赫菲斯托斯,你究竟為何會做出這樣愚蠢的舉動?」

  赫菲斯托斯褐紅色的眼眸因宙斯的質問而微微低垂,「因為人間界沒有神界好,我不想在那個地方呆長久。」

  宙斯覺得奇了,赫菲斯托斯居然在他面前撒了謊……雖然他的謊言拙劣得像是再告知聽者這就是在訴說謊言,但宙斯的心情還是因此變得不愉快了幾分。

  「說實話。」他命令道。

  火神沒有辦法違背神王的命令,他粗大的指節微微蜷了蜷,最終像是放棄抵抗似的說道,「我沒辦法繼續在那孩子面前呆下去了。」

  這算什麼?宙斯有點詫異。

  「那孩子全心全意信任著我,也全心全意地崇敬著奧林匹斯……當她天真無邪地用那種愛戴的眼神看著我時,我一想到將她造出來的目的和她未來的命運,就沒法再在那裡繼續呆下去。」

  「她真的……很可憐。」

  赫菲斯托斯粗啞的聲音很低沉,宙斯輕而易舉地聽出,他在訴說著實話。他此刻心情有些復雜,覺得自己這個兒子還沒有真正地擁有一顆神該有的心——他太感性,也太容易被動搖了。

  「赫菲斯托斯,她只是一個造物而已。」宙斯威嚴肅穆的聲線裡不帶一絲感情,「你為她的命運而產生悲憫,卻不知,如果沒有這樣的命運,她根本都不會誕生在這個世上。」

  「命運使她誕生,她就必須背負命運。」

  「這很公平。是你,陷入了迷障。」

  身型健碩粗獷的男神有些迷茫地抬頭,用一雙眼眸注視著王座上至高無上的神王、他的父親宙斯。

  「是這樣嗎?可是她看起來……有血有肉……」

  宙斯打斷了他的低語。

  「你不要忘記了,她的一切都是我們給予的。或許她的言語動人而蠱惑,但那只不過是赫爾墨斯予以她的,其中並沒有幾分真實……為一個物件生出同情,是件很愚蠢的事。」

  「你下去吧。這一回你令我感到很失望……一直以來你都是個聽話的孩子,這是你的優點,要將它記住了。」

  宙斯說罷,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赫菲斯托斯離去。

  赫菲斯托斯一頓,朝他行了一禮,拖著一只腿一瘸一拐走出了神殿。

  同樣是晚風吹過,他卻覺得奧林匹斯山上的晚風似乎比人間界更冷冽了幾分。

  他抬頭看了看屬於塞勒涅的夜空,又想起了被他真正視為一個生命存在的少女。

  沒有幾分真實。

  ——是這樣嗎?

  他不知道。他心中只隱隱覺得,那個少女如果繼續活下去,屬於她的色彩一定會越來越明艷,甚至將點染周圍的一切……

  制造出她,他算是很成功的。不過,也沒有必要再為此糾結了。大抵那一次分別後,他們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不知為何,少女最後那一句似有若無的祝福,一直在火神的耳畔回響著。他滿臉絡腮胡下的嘴角,在自己無所知覺中微微彎出了一道略帶苦澀的弧度。

  這樣也好。


第65章

  鍛造室內火焰燃燒, 熾烈紅色生生不息躍動著,往對面的牆壁上映出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鐺鐺鐺鐺……」有節奏的金屬撞擊聲再次充滿了這個房間,沒錯, 就是潘朵朵, 那個少女她又開始打鐵了。

  前日教授人類制作肥皂後, 又有一些新的信仰陸續湧入了她的軀架之中。然而, 信仰之力形成的小光團不過也僅僅像是吃了頓飽飯一樣, 肚皮漲大了一圈後, 再多的增長就沒有了。

  潘朵朵並不意外, 想一口氣吃成胖子絕不可能。只是單純憑借現在的小光團擬態火焰去熔煉大塊的金屬, 依舊是痴人說夢……

  時間是寶貴的, 金屬的農具必須盡快趕制出來。等到她攢夠了信仰再去著手農業種植,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潘朵朵想盡了辦法, 最後她選擇一邊用信仰形成的白色火焰最大程度讓金屬軟化,一邊用鍛造錘反復疊打粗丕。這樣雙管齊下的辦法勉強算有成效, 努力了兩天時間,她腳邊已經堆積了約莫十來具鐵制的鋤頭和幾柄割草用的鐮刀。

  最後再裝上木質的手柄大概就能用了。

  順便一提,為了改善生活, 她今天還順手還打了幾只用途不同的鐵鍋——實在是陶鍋不耐用,石鍋又太笨重……這下有了鐵鍋, 食譜大抵又能拓寬些了吧?

  今日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潘朵朵用鉗子捏起最後一把鐮刀的刀丕,把它淬入水中冷卻。

  末了, 她把鐮刀取出,垂頭看了看那隱約能照出她臉頰的側刃,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再抽點兒時間弄面銅鏡出來。

  會鍛造真是一種甜蜜的苦惱。能做的、想做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她簡直有點上頭, 同時又忍不住擔心真有一天會變成鐵臂嬌娃……

  潘朵朵一邊毫無營養地走著神,一邊給鐮刀開刃。不多時,她看了看手中新做好的鐮刃,拿過一根食指粗細的藤條試刃。

  這鐮刀刃雖是新手成品,卻足夠鋒利,藤條輕而易舉就被斷作了兩截。潘朵朵這才滿意地收了手,把今天最後一把鐮刀和它的小伙伴們放到了一起。

  她伸展了下有些酸軟的身體,灰頭土臉地抱著幾只鍋走出了鍛造室。

  丟卡利翁早已經睡下,埃皮米修斯一如既往地在門外等待著她。

  其實已經很晚了,潘朵朵希望他能早點休息,不要在這裡干等著,奈何他堅持要一直陪著,怎麼勸也不行。

  唉,真拿黏糊的男朋友沒辦法,潘朵朵有些沒羞沒臊地想。

  「這些是什麼?」

  「是鐵鍋,專門為咱們的廚房做的。用它可以更快地加熱食物,而且不用擔心它會像陶鍋一樣容易產生裂隙。」潘朵朵一邊解釋著,一邊避開了神子想要把鍋接過去的手,「別碰,你已經洗過澡了,不要把自己弄髒了,乖一點。」

  少女用誘哄地聲音說著,神子果然乖乖收回了手。

  潘朵朵瞥了他一眼,又瞥了好多眼,心裡被萌得不行。

  真的好乖哦。

  「熱水已經放好了,朵朵快去洗澡吧……我在、我在房間等你……」

  赫菲斯托斯離開後,他們兩個晚上還是沒羞沒臊地繼續住一起了,誰也沒有提出異議。潘朵朵聽了他的話語後,腦子裡不免又多了些某顏色的廢料……半晌,她伸出髒手面無表情帝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要出息點。

  埃皮米修斯對少女偶爾詭異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了,在得到少女一個唇角吻後,他目送她走向了浴室,然後轉身先回了臥房。

  先把床暖好才行,絕不讓她感到冷。神子心中認真地如是想著。

  浴房中。

  潘朵朵泡在浴缸裡,用自己手作的肥皂清洗著被黑灰覆蓋的皮膚。肥皂現在在家裡很受歡迎,無論洗什麼東西都會用到一點兒,即使埃皮米修斯直接操縱水流洗衣服和餐具,加入一點點肥皂泡泡後也會更干淨。

  他們都驚異於她的奇思妙想,小豆丁更是對她多了一層崇拜。潘朵朵並沒有再用別的由頭來解釋,她只在埃皮米修斯面前旁敲側擊地袒露了有關她來歷的一點兒。

  不是不想坦白,而是忌憚著奧林匹斯。她從來沒有忘記,奧林匹斯只想要一枚有用的棋子,而容不下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

  潘朵朵換了一缸水,將自己浸沒在清澈的水流中。多虧了波塞冬賦予的游泳天賦,她在水底也能呼吸自如。

  奧林匹斯在她身上烙下的烙印,還真是無處不在……潘朵朵有些自嘲地想,一開始那些主神賦予她能力時,或者是不懷好意,或者是隨手打發……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天賦給了她很大的機會。

  如果有一天,她沒有了這些能力,會怎麼樣呢?

  少女浸透在水裡的眼睛透出幾分迷茫。

  照這樣發展下去,一定會有和奧林匹斯撕破臉的一天。棋子與棋手的對抗中,高高在上的棋手在第一天就會卸下所有曾賦予給棋子的武裝。

  潘朵朵讓自己的心沉澱又沉澱,最後自我安慰地想,就當這些能力是免費使用裝好了,多用一天都是賺了……現在她得抓住有限的機會,好好利用它們積蓄力量,等到它們被收走的一天,或許自己也能變得不再需要它們了……

  水有些涼了。

  身子婀娜的少女從浴缸中站起身,水珠從她金色的發縷上劃過,又輕輕拂過她滌去塵埃的肌膚。細細的銀色鏈子環繞在她白皙的脖頸間,一抹冷鉑色的流光順著鎖骨蜿蜒而下,最後隱沒在胸前……

  潘朵朵伸腿跨出了浴缸,取過細麻浴巾裹住自己的身體,右手凝聚出一團溫和的白色火焰烘干了自己發縷上的濕意。

  其實,已經有很多東西和最開始不一樣了,她想。

  夜晚的寒涼漸漸蔓延,少女順手放下了被烘干得差不多的頭發,往臥房走去。

  有點想他懷中的溫度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

  第二日一早,潘朵朵從夢中醒來時微微擰了擰眉頭。身側好像空落落的,她伸手觸過去,發現旁邊已無余溫。

  已經習慣了每日從愛人懷中醒來的少女頗有些不適應,再想到今日份要完成的工作,她頓時沒了想要再與被窩纏綿下的欲望,轉而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從衣櫃裡取出了一條米白色的古典長裙套上了身。

  還不等她思考自家愛人今天為何會起那麼早,房子外就傳來了一陣喧嚷的聲音。

  潘朵朵從臥室出來,走到了陽台上往外看去,就見一匹眼熟的半人馬正新奇地圍著他們的新居四處參觀,她家早起的愛人正跟在他身側,時不時還要出手阻止半人馬想要拆下來研究一番的罪惡念頭。

  這時,喀戎的前蹄來回踏動了下,似是發現了有人正在看他。他抬起頭,果不其然瞧見少女正扶著欄杆站在陽台上,看向他的眼神相當不善。

  「好久不見,小姑娘,不過看樣子……你似乎不太歡迎我?」喀戎仰著頭朝她打趣道。

  「我熱烈歡迎我的朋友前來,但是拒絕一言不合就想拆家的陌生神來打擾我的清夢。」潘朵朵萬分禮貌地回應道。

  半人馬笑出了聲,「你還是老樣子。」

  「謝謝,你也是。」

  嘴上相互不饒對方,但喀戎的到來其實讓潘朵朵心裡高興的不行,她飛快從樓上下來,前來迎接這位特殊的朋友。

  「你終於到了,」潘朵朵的語氣仿佛苦等了他一個世紀,「還個翅膀要那麼久嗎?」

  說罷,她還上下打量了下卸掉了翅膀的半人馬,若有所思道,「你現在這模樣也蠻好看的,不過在我心裡還是我家埃米最帥。」

  一旁的神子得到少女偏心的評價,嘴角彎了彎。

  喀戎早已對他倆兒的黏糊勁兒給整習慣了,此時聽她打趣,只爽朗地笑了笑,「我也覺得還是我本來的樣子順眼些。這回路上遇到了一點小事情,所以有些遲了……不過也沒算耽擱太久吧?」

  說到這,喀戎頓了頓,眼神露出了幾分懷疑,「你這麼急切盼著我來,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

  潘朵朵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真是敏銳,我這裡就缺你這個工具神呢。不過想歸想,她面上還是帶著得體的微笑反駁道,「怎麼會?我和埃米,還有丟丟都真心想念你這個老朋友。」

  「有點假。」半人馬小聲咕噥。

  潘朵朵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正要接話,卻聽半人馬轉移了話題,「我沒想到,這才離開了沒多久,你們家就大變樣了……這屋子,嘖嘖,雖然比不上奧林匹斯的華麗貴氣,但是看起來真不錯,你這是怎麼弄來的?」

  「我爸爸造的。」潘朵朵說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羞愧。

  「你爸爸?」喀戎奇了,「你不是奧林匹斯造……」

  「是的,就是我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從誕生的角度,他的確算得上我的『父親』。」

  喀戎環抱著手臂,眼神虛虛覷著少女。那意思很明確,某些人真是沒臉沒皮。

  「好了,你想一直站在門口吹風嗎?」潘朵朵無視了他的審視,將未來的重要苦力往家裡趕,「屋子裡面還有很多精妙的設計,可以帶你好好參觀下。」

  喀戎對她說描述的精妙設計很感興趣,不過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有些為難地看了眼院子門口,「其實……這一次來,我還帶來了其他三位客人,她們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你介意見一見她們嗎?」

  潘朵朵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好啊,又有工具神送上門來了,然而她很快意識道,喀戎並不是那麼冒昧的性格,他不會在沒得到允許的情況下,主動帶著陌生的神造訪友人的家。

  不是他主動帶來的,就是被動?

  他這是惹上了什麼麻煩?

  潘朵朵壓下心中的思緒,問到,「能冒昧地提前知曉一下,她們是——?」

  「戈耳工們。」喀戎有些氣弱。

  這也是他的不對。雖然他被她們纏上後就立刻改變了方向,想把她們引開,但那三位不是什麼善茬,她們好像原本就知道他要到哪……於是在各種不講情面的三重威逼下,才有了此刻的局面。

  喀戎最後想的是,與其讓小姑娘他們直接面對戈耳工,還不如讓他跟著,有什麼也能看著點。

  潘朵朵一開始聽到戈耳工時還一臉迷惑,戈耳工們?那是誰們?

  埃皮米修斯見她面露疑惑,於是湊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潘朵朵頓時明悟,隨後面色極為復雜地看向喀戎。

  還給她說介不介意讓她見一見她們?

  介意!當然十分介意!喀戎你這個天坑豬隊友!


第66章

  說起戈耳工來大抵會讓人覺得不熟悉, 但提起美杜莎,這名字恐怕就耳熟能詳了。

  傳說中的蛇發女妖,有能讓生靈化作石塊的可怖能力。

  美杜莎就足夠讓人畏懼了, 然而現在, 潘朵朵從埃皮米修斯口中得知, 這個美杜莎的數量還得乘以三——足有三個美杜莎般的存在, 合在一起叫戈耳工。

  她們現在還全都站在自家院子門口。

  喀戎他難道不坑嗎?

  「抱歉抱歉, 」喀戎笑呵呵地告饒, 「她們沒有惡意的, 就是聽到了一些小消息, 對你特別好奇罷了。她們就看看, 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

  潘朵朵直接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心中再有一百個不情願,人家都已經到門口了,不迎進來坐坐都說不過去。

  關鍵是沒有實力趕她們走。

  「那請她們幾位也進來吧。遠道而來都是客人, 我們很歡迎。」既然這麻煩注定甩不脫了,那麼不如轉變態度好好相處。

  喀戎對眼前少女的脾性也算小有了解, 他挑了挑眉,朝院門口揚聲喊道,「聽到了嗎?這家主人已經向你們發出了邀請, 過來吧。」

  潘朵朵緊張地看向院子門口。

  籬笆上的薔薇藤後,走出來了三個身姿婀娜有致的女子。她們的身形幾乎一模一樣, 清一色穿著色調幽暗的輕紗裙。如黑煙般的裙子略蓬松,卻能毫不掩飾地勾勒出那魅惑動人的身體曲線。

  潘朵朵看著那前凸後翹的身材,再看看自己, 頓時有些自閉。

  這三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微藍色調,在陽光的照射下甚至閃現著細鱗片般的光澤,倒也很美。她們的面容亦同她們的氣質一樣妖異——雖然她們此刻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面具, 但露在外面的面龐也足夠美艷幽媚,說是勾人心魄也不足為奇。

  不過,但凡看到這三位美女那滿頭蛇發的,再旖旎的心思恐怕都要被打消不少——就可怕,一條蛇就夠可怕了,這還一整頭都是,一整頭還得再乘以三。

  對爬蛇類的畏懼是很多生物的本能。

  潘朵朵得知要面見這幾位時,心裡最開始崩得很緊,等瞧見她們臉上的面具,剛想松口氣,又被那蛇發給嚇得不輕。

  就怪考驗心髒的。

  「我感覺……你很緊張。」戈耳工們來到他們幾個面前,其中一個猝不及防地傾身湊到了潘朵朵面前,微微張啟血紫色的唇畔朝她低語道。

  潘朵朵下意識一個戰術性後仰。她看著幾條快要貼到她臉上的蛇,再瞧瞧那上下彈動的猩紅蛇色蛇信,頓時不愉快了。

  說話就好好說嘛,離那麼近做什麼。

  此時她真想吐槽一句,你頭發該洗了,蛇嘴裡的腥味老大了。

  然而她不能,因為實力不允許她自由吐槽。而且,對付麻煩精時絕不能與之糾纏,否則吃虧的就是自己。

  她盡量淡定地後退一小步,也沒有退離得太遠,道,「我自然緊張,因為沒想到一下子能見到這樣三位美女,一時有些驚訝。」

  一旁的喀戎掀了掀眼皮,覺得少女見神說神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越來越敷衍了。

  戈耳工們惡劣地笑了出來,當然,她們又被真實地取悅到了。

  「有意思的小家伙,」另一個戈耳工直接湊上來,用帶著長指甲的手指對著潘朵朵粉嫩的臉頰一陣揉捏,「你覺得我們美嗎?我們女妖可是和神完全相反的存在……這怪異的藍色皮膚,這可怖的蛇發……」

  「還有……這滿嘴的尖牙。」她驀然長大了口,用滿嘴鋒利的牙齒輕輕抵著潘朵朵的脖頸。

  潘朵朵面無表情,仿佛一個莫得靈魂的人偶。

  見她沒什麼反應,這個戈耳工有些無趣地收回了牙齒,若有所思地問,「你不怕嗎?」

  「有什麼可怕的。」她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女妖,「你們都戴起面具來了,說明你們根本沒有惡意。我說你們好看也是真的,像海波上灑滿細碎星屑的皮膚好看,露在外面的面容也很有魅力,身材更是叫人羨慕……當然,實話說我並不喜歡蛇發,因為我膽小。」

  少女一口氣叭啦完想要說的話,末了還喘了口氣。

  戈耳工們這回沒再作弄她,反而微張著飽滿性感的唇,似乎有些驚訝。

  喀戎已經想鼓掌了,他真是見識到了某些人過於強大的求生欲。

  至於埃皮米修斯,他現在很不爽,因為這幾個討厭的女妖竟然伸爪去揉他家少女的臉。平日裡他都不敢用力去碰她那嫩羊乳酪似得臉頰,這些個討厭的戈耳工竟敢——

  ……要不是朵朵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都要上前把這些討厭的家伙們趕走了。

  「其實,我們最開始不是來找你的。」其中一個女妖道,「我們得知赫菲斯托斯來到了這裡,本想來尋他幫點兒小忙,沒想道他竟然很快離開了。」

  話音才落,另一個戈耳工無縫接話,她們的聲音幾乎都一模一樣,「不過都已經出門了,我們也懶得就這麼回去,所以順道讓喀戎帶我們來你這兒逛逛。不得了,第一個人類女性呢,新奇。」

  潘朵朵有些疑惑,「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去奧林匹斯找赫菲斯托斯大人呢?」

  三個戈耳工頓時一齊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著她,她們異口同聲憐愛道,「傻孩子,你以為奧林匹斯是我們這種女妖想去就去的地方嗎?」

  「那群高高在上的主神會覺得我們玷污了他們神聖的地盤。」其中一個說。

  「會被趕出來。」另一個接話道。

  「討厭得很。」最後一個總結。

  潘朵朵覺得這三位說話的方式真稀奇。不過她們的回答倒沒有讓她覺得太意外,畢竟之前……喀戎也說過類似的話。

  大抵因為有著同樣的境遇,他們才會相互認識吧。

  「好了,幾位客人,讓我們進屋坐吧。體諒體諒我這個弱小的人類,總站在外面吹風得把我冷壞了。」潘朵朵打趣著發出邀請。

  她對面前幾位沒什麼惡感。還是那句話,不喜歡奧林匹斯就以為著有可能多幾位盟友,再不濟也算少了幾個敵人。

  「我有點喜歡她。」這時,剛剛嚇唬過潘朵朵的那個女妖忽然開了口,她漫不經心地摩挲了下手指,「她臉的觸感不錯,要是每天都能揉搓一下會感覺很不錯。」

  這話立刻引起了埃皮米修斯的警覺,他狠狠瞪了這沒個正形的女妖一眼,沉聲警告,「朵朵是我的,你別妄想對她動手動腳!她只會喜歡我。」

  「哦,」戴著面具的女妖無所謂地歪歪頭,「你真幼稚,她會喜歡你也是眼神不好,相比起來,我們這樣的才更有魅力……」她伸出猩紅色的舌頭慢條斯理舔過唇角,妖嬈挑釁道,「不是嗎?」

  埃皮米修斯、埃皮米修斯氣成了河豚。

  潘朵朵無奈扶額,連忙過去安撫自家委屈的狗勾,朝惡劣至極的幾位御姐道,「姐姐們放過我家的戀人吧,別欺負他了。」這群客人怎麼回事,非要在這站在門口一呆天不成?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拖著男朋友領著半人馬往裡走。

  果然,這一回大家終於挪動了步子。

  「真可惜,你眼光有點不好。」那個戈耳工一邊走一邊對潘朵朵評價道。

  「不可惜,情人眼裡出瑰寶。」潘朵朵把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用古希腊神語換了種說法。

  戈耳工們沉思了下,覺得她這話說的不錯。

  眼前這個小孩,還真的挺有趣……

  當客人們來到赫菲斯托斯建造的花園別墅裡後,都露出了驚嘆的神色。當然,喀戎是驚嘆於眼前房屋內呈現出的精妙構造,而幾位蒙著眼睛的戈耳工則是在驚嘆,周圍傳來的氣息顯示著這裡全是由那位火之主神制造的。

  「請坐吧。」潘朵朵示意幾位坐到她和埃皮米修斯一起縫制的獸皮沙發上,雖然戈耳工們遮住了眼睛,但潘朵朵注意到她們似乎知道周圍都有什麼東西,故也不再刻意提醒。

  大概是有什麼辨別環境的特殊本領吧,她想。

  女妖們果然順利地坐在了沙發上,她們顯然對身下的軟墊很好奇,來回彈動了幾下,又摸了摸那軟絨絨的山羊毛。

  「這個真不錯,喜歡。」戈耳工們誇贊道。

  喀戎看了看舒舒服服坐在白色沙發上的幾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龐大笨重的身軀,把目光轉向潘朵朵。

  潘朵朵扭開了頭。

  別問,問就是她現在不想理會豬隊友。

  不過終究抵不住心軟的埃皮米修斯,他為他們的半人馬朋友拖來了一張厚實的熊皮毯子,好讓他跪臥在上面休息。

  喀戎感動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我們似乎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在飲過這家主人端上來的蜂蜜花草茶後,戈耳工們開口了。

  「我是絲西娜,年齡最長。」剛剛揉潘朵朵臉頰的那位率先開口。

  「我是尤瑞艾莉。」

  「我是美杜莎,最年幼的那個。」

  當最左邊的那位女妖自我介紹時,潘朵朵忍不住向她多看了幾眼。

  她們三個太像了,簡直像是同卵三胞胎一樣。不過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美杜莎皮膚的顏色要稍淺一些,淡藍中似乎透出了更多血肉的色澤。

  ——也似乎更秀美,沒有另兩個姐姐那樣美得野性橫生。

  「你好像對我格外關注。」美杜莎忽然開了口。

  潘朵朵對對方的敏銳並不感到意外,她謹慎地回答道,「因為在過去我曾聽到過您的名字。」

  「哦?」美杜莎唇畔微彎,「我能知道你是在那裡聽到過的嗎?」

  「在一個預言裡。」潘朵朵答的簡潔,「至於更多的,恕我不方便同您細說。」

  美杜莎沒有再強求她,看上去,她對關於自己的預言似乎並不關心。其他兩位戈耳工對預言這種屬於神的東西也不怎麼感冒,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她們更關注的是赫菲斯托斯。

  「你這屋子真不錯,赫菲斯托斯對你真好。」她們羨慕道。

  「是的。那位是一位非常好的神祇。」潘朵朵真心實意地表達感激與贊嘆,赫菲斯托斯真的幫她太多忙了。

  「對了,幾位尋找赫菲斯托斯大人是要……?」她問到。

  「他難得會從奧林匹斯山出來,我們是想請他為我們打造既能限制我們的能力、又能讓我們視物的東西……為此我們還准備了許多他或許能看得上的寶貝……實在可惜……」提到這件事,戈耳工裡排行第二的尤瑞艾莉語調惆悵。

  她身旁的絲西娜彈了彈紫紅色的長指甲,跟著抱怨道,「就是,我們的能力真是麻煩死了,大多數時候只能呆在環海老家,一出門就會引來各種麻煩。」

  「最重要的是,隨時都得帶著這些累贅的東西遮住半張臉,都沒有神或妖欣賞到我們的美貌了。」美杜莎總結道。

  潘朵朵忽然有種感覺,恐怕這最後一條理由才是真相。

  真實啊。


第67章

  提到了傷心事, 幾位美艷的的女妖都用那極度魅惑的嗓音唉聲嘆氣。

  絕了,潘朵朵想。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成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過話說回來,她們幾個還挺慘的, 看誰誰石化這樣致命的本事確實會造成很大的不便……尤其是那位美杜莎, 她這樣的能力最後好像還被宙斯的某個凡人兒子覬覦上, 頭顱被砍下來鑲嵌在了盾牌表面……

  惡寒。

  回想起神話故事書裡關於美杜莎的記載, 潘朵朵心中微微一動。當初宙斯的那個兒子是用什麼對付美杜莎的來著……唔……好像是一面鏡子。

  從鏡子中照射出她的模樣, 將她砍殺於劍下。

  潘朵朵若有所思, 不過她並沒有將心中的想法表露出來。

  「太遺憾了, 下一次見到赫菲斯托斯大人時或許我可以幫你們傳個話。不過, 幾位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 不妨住下來玩幾日,家裡有很多房間。」她邀請道。

  三個美艷女妖聞言,蛇發蠕動著伸長, 相互纏繞著碰了碰後,最年長的絲西娜點了頭, 「那就不客氣了……奧林匹斯還真是把你造的太善良了,這還是第一次有誰主動留下我們。」

  說著,她傾身靠近了潘朵朵, 帶著尖銳指甲的手又要去揉搓那手感極佳的臉蛋兒,「你真可愛。」

  埃皮米修斯「啪」的一下把那只難看的爪子拍了下去。

  絲西娜不愉快地撅了撅嘴, 歪頭覷了一眼埃皮米修斯,補充道,「不像他, 真討厭。」

  潘朵朵面無表情,心道我善良才是奇怪了,留你們下來不過是想發展發展潛在的業務罷了。

  還有就是不好讓喀戎難做。

  不過有些話也要說明白, 她正了正臉色,道:「你們一會兒可以去挑選自己喜歡的房間,不過咱們還是得約法三章。第一,不要進我們的房間;第二,不許欺負我家戀人和我家小孩;第三,有人類居住在附近,不要隨意去打攪他們。就這三點,知道了嗎?」

  戈耳工們奇了,她們一致關注到第二點上,「你好像才誕生不久吧?這都有孩子了?」

  「不是,是我們家小侄子,普羅米修斯的兒子,丟丟。」潘朵朵解釋道。

  「名字挺別致。」

  「是很乖的小孩,不要欺負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護短。還啰嗦。」

  潘朵朵:……她現在有點後悔把這幾個妖孽放進來了。

  然而妖孽們非常自來熟,都不用招呼就起了身,邁著風情萬種的步伐就去尋找房間了。本來該由潘朵朵帶著她們到處參觀的,但埃皮米修斯一點兒也不想讓她們再接觸到她,於是自告奮勇跟著去監督了。

  客廳裡就剩下潘朵朵和喀戎。

  「不跟著去看看嗎?」喀戎問,「你不是挺擔心被拆家嗎?」

  潘朵朵慢條斯理喝了口用新鮮香蜂草混合百裡香蜂蜜調制的花草茶,垂著眼睫道,「她們可不像你,但凡愛美的女性總會保持幾分矜持,不會輕易做什麼有損形像的事情。」

  喀戎感受到少女話語裡的意有所指,哭笑不得。

  「總感覺你對我越來越不客氣了。」半人馬嘆道,「真懷念你以前畢恭畢敬用『您』來稱謂我的時候。」

  少女斜眼瞟過去,「要我換回去嗎?」

  「算了吧。」半人馬連忙擺手,「還是現在這樣自在些,當你用哪個稱呼時,不見得是在尊敬對方……」

  「你想多了。」

  「這次是我做的不好,算欠你一個人情。」喀戎向來很直爽,直接為自己的過失給出了補償。

  潘朵朵搖了搖頭,真情實感道,「要這麼算,我欠你的大概都還不清了。當初沒有你救我,現在我怎麼可能安閑地坐在這裡喝茶。」

  「哦。」喀戎對她聲情並茂的話語並不感冒,他挑挑眉,「這就是說,你並不需要我的人情了。」

  「需要的——」潘朵朵一聽這話,立刻沒節操地誠實妥協了,「我現在超級需要你的幫助。」

  「這樣才對嘛,說那麼多彎彎繞繞對你我都不好。」喀戎咧嘴一笑。

  潘朵朵心想,對他的確得直接點兒,這個半人馬心思的通透敏銳她領教的還算少嗎?直言直語的確該是他們間交流的最快方式。

  「抱歉,我一時沒轉換過來……不過言歸正傳,我真是一直在期待著你回到這來。」

  「說吧,要我做什麼?」半人馬眯著眼晴打量著面前的少女,他這回能感受到她的鄭重其事,所以也跟著嚴肅了幾分。

  「在此之前,我有點東西想要帶你去看看,看過了之後,你就會明白我想要做什麼了。」

  ……

  丟卡利翁覺得,今天真是災難降臨日。

  他正睡眼惺忪從自己屋子裡走出來,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就被幾道濃重的陰影攔住了腳步。

  懵懵懂懂抬頭,就見三個身形高挑的可怕女妖站在他身前,她們雖然帶著面具,但他還是感覺正有幾股森寒的視線盯著自己。

  平時受多了潘朵朵觀念灌輸的小孩頓時拔腿就逃,奈何小短腿太短,沒蹬愣幾步就被拎住了後領提溜了回去。他被迫看著那不斷朝他逼近的密麻蛇發,下意識想要尖叫出聲。

  然而下一刻這三個女人先叫了起來。

  「哎呀!天吶!好可愛的幼崽!」幾雙帶著長指甲的手搓揉起小孩的臉,不過好在手的主人也很注意分寸,半點兒也沒有刮到他肉乎乎的臉蛋兒。

  「真的好可愛!比海裡的妖怪崽崽們白嫩多了!」

  「這是普羅諾亞的兒子吧?好羨慕她,怎麼不把他多帶來我們環海玩玩呀?」

  小豆丁的臉像只砧板上的湯圓一樣被幾個怪阿姨蹂.躪著,他雙眼無神,開始懷疑神生。

  他發現自家叔叔正不余遺力想要來解救他,卻被幾個女妖攔得嚴嚴實實,無從下手。

  救命……誰來救救他……

  「你們在干什麼?」

  就在小孩絕望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那幾只爪子的動作。

  潘朵朵正領著喀戎往鍛造室走去,沒想道撞見了眼前這一幕。她額上青筋跳了跳,道,「不是說過了不要欺負我家小孩的嗎?」

  「這怎麼能叫欺負呢?這叫愛撫。」絲西娜撅了撅嘴,其他兩個戈耳工也附和地點了點頭。

  「愛撫也不行。」完全沒得商量,「請和我家小孩保持安全距離,友好交流可以,禁止動手動腳。」

  「知道啦知道啦,我們就是太喜歡這種可愛的崽崽了,加上他又是普羅諾亞的崽崽,一時沒忍住而已,不會再犯了。你們快去忙你們的,不用管我們。」

  戈耳工們再三保證,但潘朵朵眼神狐疑,覺得她們的話完全不可信。

  「放心,她們不會傷害小孩的。」還是喀戎幫著說了句話,戈耳工們雖然難纏,但絕不會做過分的事。

  潘朵朵這才點了點頭。主要是她這邊急著帶喀戎去鍛造室,也不好一直守著,再三叮囑後,她和半人馬離開了。

  小孩兒看著他家朵朵姐姐離開的背影,第一次覺得對她如此戀戀不舍。

  他轉過身,猶疑地看了眼面色和善的幾個怪阿姨,總覺得她們壓根兒就不懷好意。

  嗚嗚嗚!為什麼他要經歷這些啊!

  另一邊,潘朵朵推開了鍛造室的大門。

  喀戎跟在她身後進去,當他一點點看清楚了裡面的一切後,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他不得不詫異。

  「實話說,每一次見你都讓我感到更驚訝。」半人馬的神色非常復雜,他凝神注視著面色淡然的金發少女,眼似乎想要將她的靈魂看穿。

  潘朵朵坦坦蕩蕩任他打量,順便糾正道,「僅算次數,我們也只是見了兩面而已。」

  喀戎沒有再回話。他踏著四蹄走在鍛造室內四處走動著,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房間裡的每一個成品,他不時將那些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器具拿到手中,沉默地端詳。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半人馬手中此刻拿著一柄鐮刀,拇指指腹輕輕壓過鋒銳的鐮刀刃。

  「如你所見,我想要讓人類進行農耕。你面前擺著的這些都是農業生產所需要的工具,這次期待你來,是想向你請教這裡的氣候條件、土地條件……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來推進這項計劃……」

  「我,十分需要你廣博的見聞和聰明的頭腦。」潘朵朵誠懇地發出了邀請。

  半人馬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潘朵朵心中微微一沉。

  「我問的不是這個。」喀戎抬起通透的眼眸。他一向爽朗的神色此刻在那張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來自於二代天神克洛諾斯的血脈忽然間在他身上毫無掩飾地彰顯,那樣的壓迫感讓少女下意識想要後退。

  但潘朵朵沒有退。

  她知道,此時的回答很重要,甚至無形地威脅到了她的生命。

  可是一個人孤獨的行走,僅僅只靠著自我的力量,是無法對上更強硬的拳頭的。她需要盟友,需要伙伴,需要力量。

  一切都只是因為最開始的出發點——

  「我想要活下去。」

  少女的聲音依舊是如夜鶯般嬌婉柔和的,可是蘊含在那聲線裡的卻是固若磐石不動搖的堅定。

  「因為每一天從清晨到黃昏都是那樣美好,我心底深深生出了眷戀。」

  「我想要和我愛的神,和愛我的神一起,擁有未來。」

  她微垂眼睫,唇角抿出淡淡的、溫柔的笑。

  「所以,我要逆神。」


第68章

  鍛造室裡發生的談話, 除了兩個當事者外誰也無從知曉。

  是坦誠還是欺騙,是野心還是無奈,有幾分信任又有幾分保留……在那場未知的交鋒中一切都如深海暗流, 平靜的表像下是能移山劈石的洶湧。

  這所出自赫菲斯托斯之手的建築裡, 此時此刻所有生靈的內心都很浮躁——包括那個最小的小孩兒。

  丟卡利翁的耳邊嗡嗡嗡地充滿了「丟丟長」、「丟丟短」的絮叨聲, 沒錯, 他被迫坐在了三個戈耳工中間, 承受著過分熱情的談話洗禮。

  小孩此時眼巴巴地望著二樓的樓梯口, 無比渴望他家救星姐姐的身影出現在那裡。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 一直到臨近中午, 他朵朵姐姐都沒出現, 倒是這幾個怪阿姨還在一刻不停地對著他叨叨,話語裡各種揚言離開時要把他一塊兒打包帶走,去海裡玩玩。

  他不要啊!寧願跟著朵朵姐姐干活, 也不要跟她們在一起。

  嗚嗚嗚!

  小豆丁差點兒沒哭出來。

  直到午餐時間,埃米修斯去敲門, 鍛造室內的大門才從內裡打開。潘朵朵和喀戎前後走出來,他們都對談話的內容只字未提,甚至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潘朵朵與平日裡沒什麼兩樣, 她自然而然挽住了自家戀人的手臂,往一樓的餐廳走去;半人馬則垂著頭跟在他們身後, 面色略有些沉重,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埃皮米修斯敏銳地察覺到,挽著他的少女似乎心情不錯, 他也跟著放下了心來。

  ……看樣子,應該是說服了她心中的「工具神」吧?

  因為有客人前來,所以午餐准備得相當豐盛。戈耳工姐妹嘗了嘗碟子中的菜品, 紛紛將臉轉向被她們各種嫌棄的埃皮米修斯。

  「一直以來,整個神界流傳的都是你的各種蠢事。」絲西娜說話壓根不懂得給別神留幾分面子,她用尖銳的牙齒撕裂了一整塊牛排,邊吞邊道,「傳言沒有錯,但消息不夠齊全。你的確蠢得可以,但不是沒有用處。手藝真好,都有點讓我想把你擄回去了。」

  話音剛落,桌對面立刻投來三道相當不善的視線。

  一家三口同仇敵愾看著討厭的客人,其中潘朵朵尤其不爽。居然有妖想把她家男朋友搶去做壓寨夫人,呸,廚子,真是讓她忍無可忍。

  還有,他怎麼能叫蠢呢?頂多就是蠢萌一點兒好吧?

  「別這樣看著我,開個玩笑而已。」絲西娜妖嬈地聳了聳肩,隨後用叉子指著潘朵朵點了點,「不過話說回來,潘多拉,先前小看你了,眼光不錯啊。」

  「謝謝誇獎,請好好吃飯吧。」潘朵朵回以一個和善的笑容。

  「好嚴肅啊,沒意思。」絲西娜小聲咕噥了句,還是專注地享用起了面前難得一品的美味。

  氣氛一時和諧,家裡新奇的餐具還得到了幾位女妖的一致好評。唯有喀戎一神一反常態,對他一向喜好的美食都沒什麼胃口。他心思沉沉地切割著盤子裡的肉塊,將肉質的纖維切段後還在一無所覺地繼續切盤子。

  潘朵朵將他的一系列異狀都看在了眼中,然而她選擇任其自然,並不出聲提醒。

  任誰聽了那樣驚世駭俗的言論,都無疑會受到嚴重的衝擊……這時候讓他自己緩緩才是最好的……

  喀戎太關鍵了,她必須爭取到他。所有認識的神或妖裡,他是他們最熟悉的,也是最能夠信任的。

  好在結果……卓有成效。

  無論是神還是人,大抵每一個存活在既定命運下的生靈,都抵抗不了「改變命運」這幾個字的誘惑。

  越是高傲不屈的靈魂,越容易為之奉上自己所能獻出的一切。再理智的頭腦,也甘願為之昏聵沉迷。它的魅力甚至大過奧林匹斯山之巔的阿芙羅狄忒,不被後者俘獲的賢者,也一定逃不過前者織造的蛛網。

  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當一顆心真正信仰它,那顆心就會越來越堅定地相信,自己能朝著目標邁進。

  她是這樣。

  喀戎也是這樣。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說服他。

  ……

  午飯過後,丟卡利翁趁幾個戈耳工不注意,一溜煙跑去看他掌管的小苗苗們了。只可惜這點小伎倆在幾個女妖面前完全不夠看,她們蛇發上的蛇頭開始向外吐著蛇信,不一會兒就准確找到了小豆丁的位置。

  幾位女妖紛紛邁著妖嬈動人的步子出了門。

  潘朵朵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有些無良地想,有丟丟分散下她們的注意力可真是件好事……雖然就是孩子被纏太可憐了點兒。

  對不起了,丟丟,身為小小男子漢的你就多承擔一點兒吧……

  正在拔除雜草苗苗的丟卡利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湯圓餡都差點兒漏出來。

  他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絲毫不知持續了一早上的噩夢很快又要降臨……

  下午潘朵朵又開始了自己的鍛造工作。那麼多的人,就只有十幾二十把農具,完全是不夠用的,她這個嬌花似的少女還得含淚繼續打鐵。還有,那個關於戈耳工們的猜想,也要去試試……

  在進鍛造室閉關之前,潘朵朵還毫不客氣地丟了一疊羊皮卷給喀戎,讓他用炭筆記述下這片地域的氣候狀況、水文特點、季節更迭和一些他自己認為能用來實驗種植的食用、藥用植物。

  「最好圖文並茂。」她補充道。

  半人馬低頭看著面前的桌案,見它完全適合自己跪臥下來高度,心情頓時更加復雜了幾分。他拿起打磨光滑的炭條摩挲了下,沒有動手下筆,反而問,「你是不是早就謀劃好將我拖下水了?我還沒有給你答復呢,這怎麼就使喚起我來了?」

  「哦。」潘朵朵不鹹不淡道,「喀戎前輩一向心胸開闊樂善好施,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幫這個小小的忙。畢竟人類有了你的一點兒幫助,就再也不用擔心食不果腹了。」

  「好吧,我承認,沒有你天花亂墜的言語,我也會很願意幫助這些新出現在大地上的生靈。」喀戎的笑裡透著滿滿的無奈,不過片刻,他的嘴角落了下來,厚實的唇畔間甚至染上了一絲苦意。

  「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真大膽。明明如你所言,我們僅僅才見過兩面而已,你竟然就把那些致命的秘密全都告訴了我……你就不怕我聽完後翻臉、反過來出賣你嗎?」

  「不會,」潘朵朵定定注視著半人馬的眼睛,「因為你敢那樣做,我就敢殺馬滅口。」

  足有半日都沒展露笑容的喀戎,忽然被她的話逗得樂不可支。

  潘朵朵翻了個白眼,實話實說道,「我敢這樣告訴你,肯定是因為信任你、了解你,知道你一定會加入到我們的陣營裡來。」

  「信任?」喀戎相當懷疑,「就兩面之緣?」

  潘朵朵心道當然不止。她敢信任喀戎,一方面是經過她仔細的觀察,知道他雖然有時表面不著調,但確確實實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半人馬;另一方面就是基於神話傳說中他賢者的美名——他的品德純潔而崇高。

  神話不能盡信,但可以參考,畢竟她接觸下來的大多數神,多多少少都和她說知曉的神話有共通之處。

  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說給半人馬聽的。

  她只是道,「才見過兩面又怎麼樣?神和神、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有些人或神,經歷短暫地相處你就能明白對方的品性;但是也有些神或人,和他在一起一輩子你都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是前一種?」喀戎覺得有些不敢相信,「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容易被看穿?」

  潘朵朵瞥他一眼,沒什麼誠意地安慰道,「這是好事啊,證明你是一個看上去就很正派可靠的半人馬。」

  「可是我覺得……」喀戎慢吞吞道,「你就是後一種人。」

  的確,他看不清少女在想什麼。

  如果真如她所言,奧林匹斯創造她就是想要利用她帶著人類一起自取滅亡,那她想要爭取活著的權利無可厚非——她的自我剖白很圓融,沒有漏洞,放出來的籌碼……也讓一向對事物平靜看待的他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承認,他最終還是會給她肯定的答復。

  可是,向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少女遠不止如此。

  他並沒有忘記,在旅途中曾在她身上窺見的那些違和之處。

  「你對待盟友的態度真不友好。」少女評價道,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理直氣壯地催促著他干活,「你話真多,時間非常緊迫,我們一刻也耽擱不起。快點工作,今晚我就要看到成果,不然你就得像我一樣去錘鐵。」

  說罷,頭也不回地往鍛造室走去。

  不多時,喀戎聽見了有節奏的「鐺鐺」聲,聲音並不大,像是從很遠處傳來似的。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埃皮米修斯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朵朵能一拳打死一頭野豬呢!」

  喀戎忽然打了個寒噤。

  殺馬滅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軀體,再回想了下野豬的模樣,當即沉默不語地拿起了炭筆,不甚熟悉地在羊皮卷上一點點書寫了起來……

  那是在開玩笑吧……是的吧?

  ……

  被迫跟著變成工作狂的喀戎一直忙到了很晚。他老老實實上交了寫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精神疲憊地走向了這家主人為他安排的房間。

  總覺得,自己被狡猾的少女忽悠了……他一定是被騙了,就那麼一不小心被洗腦,從此踏上了一條與原來安逸生活背道而馳的不歸路……

  真是鬼迷心竅了,半人馬搖搖頭。

  然而,當他推開客房門後,一切的想法都停滯了。

  ——這個寬闊整潔的房間裡,所有東西都是按照他在皮利翁山上的家來布置的。雖然有改動,但卻只會更加舒適簡潔。

  一看就知道是為他准備的。

  余光中他似乎瞥見了白色的房門上似乎印刻著什麼,他轉頭看去,就見門扉上整齊清秀地鐫刻著他的名字。

  喀戎。

  半人馬在黑夜裡輕輕撫上了那行熟悉的神語,嘴角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這下,是真的走不脫了。


第69章

  又是渾身一層黑灰的潘朵朵, 用自己洗干淨的手抱著喀戎上交的工作成果正准備回房間,卻不想沒走幾步,就瞥見長廊的盡頭站著一道黑色的影子, 似乎在那裡等候她已久。

  「你真難等。」那道影子低語道。

  長廊盡頭的牆壁上有一道拱形的大窗, 外頭是深藍色的天空和細碎的星光。背著月色, 影子的面容十分模糊, 只有淡如霧的一層薄薄月華勾勒出了影子姣好的曲線。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潘朵朵停下了腳步。

  「預言, 我想知道你從不知名處聽來的預言。」

  潘朵朵並沒有感到意外, 她搖了搖頭, 「我想我已經說過, 恕我不方便告知。」

  影子聽了這話後沉默了一瞬, 隨後發出了一串輕忽卻刺耳的笑聲。

  「絲西娜姐姐還說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在我看來,你的心眼卻狡猾得很……你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這件事情……恐怕早就在等著我主動找上門了吧?」

  影子從窗邊離開, 朝少女走近了幾步,那隱沒在黑暗下的面容漸漸褪顯。微帶血肉色的淺藍皮膚在夜色中黯淡了許多, 但不妨礙人辨認出她的身份。

  ——美杜莎。

  「我以為您不在意的。」潘朵朵注視著面前驀然湊近的蛇發女妖,有過之前的一次體驗後,那些蛇頭再貼近時她已能保持平靜。

  「說吧, 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從你嘴裡掏出我想要聽到的東西。」紫紅色的唇湊近了她發叢間的耳廓,含混著吐息發出了要挾似的低語。

  「您離得太近了, 我的戀人要是知道會很生氣的。」潘朵朵這一回不客氣地伸手抵住對方的肩膀,將黏過來的女妖推離了一臂距離,「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會打擾到熟睡中的小孩。請稍等片刻,我放放東西就跟你到外面談。」

  這位戈耳工顯然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愣,然而當她察覺到肩頭傳來的力量時, 紫紅色的唇角微微抿住了。

  「人類,你很大膽……」

  話語說了一半就無聲地止歇在了暗夜之中。

  潘朵朵舉步往書房走去,美杜莎像漂浮的幽影一樣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待潘朵朵放好了喀戎整理出來的寶貴資料後,她轉過身,點頭示意這位戈耳工跟自己來。

  ……

  這片地域的秋夜並不十分寒涼。矇昧的月色下,有灰瓊鳥撲棱著翅膀降落在黑色的樹影間,驚彎了一簇枝葉。籬笆上的薔薇叢在夜幕下微微泛著魆藍,偶有細弱的蟲鳴從黑色的角落中傳出,窸窸窣窣。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美杜莎的蛇發感知著周圍的環境,她們已經來到了附近的一片小樹叢中。

  「在此之前,我有樣東西想要請您試一試。」潘朵朵說著,從自己改裝的衣兜裡取出了一個方形的盒子。

  「這是……?」

  美杜莎遲疑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就見裡面放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一道短短的金屬杆鏈接著兩個細細的圓形金屬框,那框內還鑲嵌了一層薄而透明的東西,裡頭還微帶著一點煙霧般的淡紫色。圓框兩邊是兩道金屬架,似乎用來卡在什麼東西之上。

  她立刻意識到這東西該怎樣使用,拿起來隔著面具戴在了臉上。

  恰到好處。

  「是我想的那樣嗎?」

  潘朵朵察覺到她語氣中的激動,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您戴上它試驗一下。」

  美杜莎頓了頓,笑著露出了一口尖銳的利齒,「你就不怕我拿你做試驗,直接讓你變成一具石像嗎?」

  「不會的。」潘朵朵搖頭,「因為您現在已經知曉,我或許能代替赫菲斯托斯為你們打造想要的東西。我想你們不僅不會對我下手,反而還會十分在意我的安危。」

  「狡猾的孩子。」美杜莎伸手輕輕摩挲過她柔嫩的臉頰,慢條斯理道,「又讓我討厭,又有點得我喜歡。」

  潘朵朵推開了扒在自己臉上的爪子,「您還是快試試吧,我會站在您身後。這裡有花草樹木,還有很多夜行的鳥雀,您可以嘗試隔著這副眼鏡去看它們。」

  「眼鏡?形像的名字。」

  美杜莎低喃了一句,背著潘朵朵摘下了面具。然後換上了那副霧紫色的眼鏡。

  潘朵朵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從她摘下面具那一刻起,她心神難免開始緊張,胸腔中那枚髒器的跳動都繃緊了好幾個度。

  唉,真是的。每天都感覺自己的小命吊在鋼絲上游走,就苦惱。

  「我准備睜開眼睛了。呼,摘掉面具的感覺真不錯。」這位戈耳工的的聲音裡充滿了輕松。

  「好的,您千萬別轉過身來,先看看周圍的動植物們吧。」

  「怕了嗎?」美杜莎有些得意地笑了一聲。

  「怕了怕了真的好怕,請好好試驗吧。」潘朵朵敷衍道。

  美杜莎哼笑了一聲,依她所言開始用目光逡巡周圍。其實少女的理解有些不太准確,並不是她們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會變成石頭,而是誰看到了她們的眼睛,誰就會被石化。

  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所以,光隨意看看周圍沒用,得逮到點小東西拉到面前來瞧瞧。這樣想著,她心念一動,蛇發中的一縷在電光石火間伸出,銜住了一只躲在枝葉間的麻雀後又瞬時收回。

  潘朵朵:……

  就、就有點突然,頭發原來還可以這樣用的嗎?真是全能。

  尖利的長指甲穿梭過麻雀的羽毛,豆沙包大小的麻雀在女妖手中瑟瑟發抖。美杜莎低頭對上麻雀的眼睛,半晌後,麻雀「嘰」地慘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但是,卻沒有石化。

  美杜莎高興極了。她用手去翻麻雀的眼睛,又瞪著眼盯了好一會兒,手中溫熱的毛球都沒變成冷硬的石頭。

  「真的有效!你很不錯!身為一個人類居然造出了這樣的東西!」美杜莎興奮地稱贊道,她用蛇發把昏了的麻雀重新送回枝頭,又抓了別的夜行小動物過來。

  小樹林裡一時間一片雞飛狗跳。

  好在,這林子裡還真沒多處半塊石頭。

  潘朵朵也很高興,本來只是隨意試試,心中完全沒有底氣,沒想道結果不錯。

  看來,大概率能換得她想要的東西了……

  「現在……我能轉過身來了嗎?」美杜莎說出這話時有些遲疑。

  「轉吧。」

  「你真爽快。」這位女妖姿態妖嬈地撩了撩蛇發,「你不怕我將你用完就丟,直接抬起眼鏡將你石化嗎?」

  「提醒一句,這東西很脆,很易碎,說不定還會逐漸損耗。所以大概率很長一段時間裡的未來,它出了問題都要靠我來維修哦。」潘朵朵根本不怵這樣的威脅之言,沒臉沒皮道。

  其實那就是兩塊薄而高透的紫水晶而已,頂多是為了保險起見覆了一層信仰之力做成的薄膜……完全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她為什麼要告訴她們呢?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赫爾墨斯的孿生兄妹,你和他的嘴臉還真是如出一轍的討厭。」美杜莎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轉過了身。淡紫色的水晶片下,一雙如爬行類的豎瞳眼仁正像鎖定獵物一般盯著面前的少女。

  那雙瞳孔正如寶石皇後金綠貓眼石,在黑夜的幽暗裡散發著魔魅的淡金色幽光。

  「很美的眼睛,很獨特。」潘朵朵真切地感嘆出聲,「讓人為之驚艷。」

  美杜莎用那雙危險而美麗的眸子看了她很久,最後嫣然一笑,「收回前言,你比赫爾墨斯讓我喜歡。」

  「先謝謝你為我們打造的東西,我想,這件物品在我們這裡會有很高的價值……你想要什麼?稀世的寶石、鋒利的武器……甚至是我們身體右側能讓生靈迅速起死回生的血液……只要你想,我們都能給你。」

  潘朵朵搖了搖頭。

  「難不成,你想要的是我們身體左側帶有迅速致死之效的毒血嗎?」美杜莎有些驚訝,在她看來,生的價值比死亡高。

  「我想要一個承諾。」潘朵朵說道,「希望你們無條件為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現在的我也無從知曉,我還需要考慮考慮。」主要是是她們出現的太突然,她還沒想好……倒是有些輪廓,但還得再斟酌斟酌……

  「你很狡猾。一個承諾的價值勝過寶物。」美杜莎有些不樂意。

  「不會讓你們難做的,一定是在你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想,今天就先這樣吧,您回去和您的姐妹們商量下,看看她們是否贊同。」

  潘朵朵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幾滴淚來。困死了,好想睡覺,一天天熬夜對她漂亮的金發不友好。況且她家可可愛愛的男朋友還在等她回去睡覺呢。

  她舉步就往回走,衣擺卻被一只手拉住了。

  「等等,你還沒有回答我最開始的問題。我要的預言呢?」美杜莎問道。

  「看在咱們第一筆交易就要達成的份上,我就不收對等的代價了。」潘朵朵笑了笑,「算是我一點小小的誠意吧。不過,預言的內容可能會讓您能覺得很不高興,您確定要聽嗎?」

  暗夜裡,金綠色的眼眸像是兩簇幽火。

  「你的誠意讓我喜歡,我當然要聽。」

  「哦。」潘朵朵點點頭。

  「是從普羅米修斯那裡得到的寓言。」她煞有介事地說著,果斷把鍋扣在討厭的普羅米修斯身上——誰讓他以「先見之明」出名呢?

  「他曾提過預見到——有一個戈耳工會被宙斯的兒子砍下頭顱。那枚頭顱將被鑲嵌在盾牌上,制作成一件讓人戰無不勝的武器。」

  少女的聲音如暗夜裡的幽魅,聽上去像是在呢喃著古老的言靈。

  「……我也是剛從埃皮米修斯那裡聽說,只有您——美杜莎,不具有『不死之身』。」

  電光石火間,潘朵朵忽然感覺到冰涼滑膩蛇纏住了她的脖頸,細密堅硬的鱗片刮擦過肌膚,諸多柔若無骨的蛇軀攀繞著她細脆的咽喉,漸漸纏緊。

  窒息的感覺慢慢襲來。

  「我只是個轉述者而已,這樣就沒意思了。」潘朵朵說著,隨意抬手輕輕一撥,把脖子上的蛇全都掃了下去。

  她用余光瞥了眼身後的女妖,抬步離去。

  「誠摯地,祝您晚安。」


第70章

  「你的脖子上是怎麼回事?」埃皮米修斯在陶燈微弱的光芒下看見自家寶貝的脖子上紅了一大片, 頓時心疼得不行,「是不是戈耳工們又欺負你了?」

  「沒有的事。」潘朵朵吹滅了陶燈,摸黑朝自家愛人挪過去, 補上了今日份的晚安吻, 「你也知道, 赫菲斯托斯傳授我鍛造天賦後, 我的力氣又增長了。只要戈耳工不對我使用她們的眼睛, 我就不會吃虧的。」

  這話並沒有安慰到神子, 他憐惜地吻了吻少女被掐紅的脖子, 隱沒在黑夜的眼睛幽暗了幾分。

  戈耳工們……太討厭了。

  「乖, 」察覺到自家犬的憤怒, 潘朵朵安撫道,「她們某種意義上和我們是一個戰線的,忍一忍, 得到了她們想要的,過幾天她們就會自動離開。」

  「朵朵的意思是, 你已經做出了那個東西?」埃皮米修斯聲音裡充滿了驚奇和贊嘆。

  潘朵朵感慨,自家犬真是進步了,慢慢都開始學會分析問題、運轉思維了……果然, 只要有心,誰都可以進步, 哪怕一開始背負著否定與嘲弄……

  真的……很高興。

  「寶貝你真聰明,」潘朵朵拉過他的手臂,讓自己蜷縮進他結實的懷抱中, 「早點睡吧,明早起來你就可以看到我的作品了……」

  大抵是這個懷抱太令人熟悉和安心,累了一天的少女很快陷入了成眠。

  埃皮米修斯擁著懷中的珍寶閉上眼睛, 心滿意足的同時又暗暗念叨著,戈耳工欺負他家戀人的事絕不能就這麼善罷甘休了……

  得給她們一點教訓……

  這一夜注定不是個平靜之夜,在這所漂亮的白色建築中,有神心緒起伏、有神噩夢連連,還有妖意難平……只有唯一的那個人類睡得像小奶豬一樣香甜。

  當清晨揭幕,喀戎從寬闊得足以支持他打滾的矮床板上起身,他打了個哈欠,松泛了下自己的肌肉。

  昨天發生太多事了,他到很晚才睡著。不過得承認,小姑娘和小伙子為他准備的床真是不一般的舒適,如若不是習慣使然,他恐怕都想賴在上面不起來了。

  半人馬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一邊打開房間門。

  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有著豎瞳的金綠色眼眸。

  他懵了片刻,意識到面前是誰後,短促地哀叫了一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我就說吧,嚇喀戎是一定能被嚇道的。哦,天吶,他那愚蠢的叫聲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喀戎看了看旁邊兩個張嘴狂笑的戈耳工,又看了看身前這張陌生裡帶著些許熟悉的面孔,「美杜莎?」

  面前的大美妖含笑點了點頭。

  半人馬的眼睛都瞪成了銅鈴狀,他不自覺用手指著美杜莎,一面轉頭問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看好戲的潘朵朵,「她、她她……你把她們想要的東西做出來了?」

  潘朵朵點點頭,嘴裡說的卻是別的,「老實說,你方才的樣子確實有點好笑。我是第一次見你如此方寸大亂的樣子。」

  喀戎怨念地瞪了她一眼,就這?一點盟友情都沒有。

  「怎麼就只有她一個有呢?」喀戎瞥了眼美杜莎,看了看那遮住她眼睛的淡紫色透明小薄片,「你是怎麼做到的?」

  「秘密。」潘朵朵眨眨眼,「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我辛辛苦苦制作的東西,當然要拿一點兒代價才能交換嘍,就是不知道幾位考慮得如何了?」

  「我們答應你。」開口的是絲西娜。

  「為你做一件事是嗎?這份代價值得。」說罷,她將帶著面具的臉轉向自己的妹妹,語含羨慕,「你快點把剩下的兩個給我們呀,就算要我再多答應你一個條件也行啊!」

  「是呀,真是好嫉妒美杜莎。我也想快點展現自己的美麗。」尤瑞艾莉也相當贊同。

  潘朵朵:……

  絕了。她發現,原來她們果真最在乎的是自己美不美,其他所有都要為這一條讓步。

  「倒是能現在就給你們,多一個條件就不用了……」潘朵朵慢吞吞地開口,覺得自己在心疼得滴血。加上昨天那條預言,她一下子失去了兩個承諾……

  有點虧啊。

  但是想要放長線釣大魚,結交個朋友,就必須給出足夠的誠意……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訂立一個小小的契約。」

  普羅米修斯當初教給她的另一個小術法,就是這個契約術了。一旦訂立,違約者會受到承受不起的懲罰……

  「真是謹慎的孩子,不過,你會訂立契約的方法嗎?」絲西娜問道。

  潘朵朵搖搖頭,她並沒有暴露自己會使用信仰力量的意思,「我從普羅米修斯那裡得到了契約之石,雙方達成協議後再向上面刻印自己的名字,契約就成立了。」

  聽到普羅米修斯這個名字,戈耳工們蛇發上的蛇頭頓時警覺地了起來。

  潘朵朵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反應,心知從她口中說出的預言應當已經被其他兩位戈耳工知道了。

  是個好消息。

  氣氛的凝滯不過一瞬,絲西娜便開口道,「那就趕緊訂立契約吧,我們等不及了。」

  「您難道不想詳細了解下違約的後果嗎?」

  「沒必要,」絲西娜擺了擺手,語調裡帶著一種高傲,「戈耳工一定會完成自己的許諾。況且你也說了,是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我敬佩您的爽快。」

  契約儀式很簡單,念叨完雙方的履約義務後,往一顆平平無奇的白色鵝卵石上印刻下了四個名字,隨後一抹乳白色的光暈閃過,什麼也沒有發生。

  其實石子只是一個掩護而已,真正執行契約的是潘朵朵所擁有的信仰之力。

  訂立完契約,剩下兩個戈耳工如願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她們一把摘掉了厚重的面具,帶著霧紫色的眼睛到處晃悠,那個興奮勁兒讓她們根本都無暇去在意,今天的早餐、午餐都鹹澀得異常過分。

  埃皮米修斯就很氣。

  下午潘朵朵和喀戎正坐在客廳裡商量著耕種和尋找金屬礦的相關事宜,旁邊就旋轉著飄過了三道影子。

  「你好美!尤瑞艾莉。不過毋庸置疑,我才是最美的。」

  「你也很美絲西娜姐姐,不過我想你說錯了,我才是咱們三個中最好看的那個。」

  「唉,這個能力真是辜負了我們自誕生以來的美貌,以前只能我們只能面面相覷顧盼相憐,現在真好。」

  「美啊……嘻嘻嘻嘻……」

  「真漂亮嘻嘻嘻嘻嘻……」

  潘朵朵一手抵著額角跳鼓鼓的青筋,十分想把這三個沙雕自戀狂叉出家去。

  「冷靜,冷靜。」喀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們也是壓抑太久了。」

  潘朵朵朝女妖們投去一個眼神——她們摘掉面具、帶上眼鏡後真有點像妝容狂野帶著墨鏡的超美御姐,但是再漂亮的大美妖也抵不住話嘮帶來的減分。

  就聒噪。

  她剛想開口,就聽那邊那幾個又開始碎碎念。

  「等一下,你不覺得現在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嗎?」尤瑞艾莉忽然道。

  絲西娜奇怪地看向妹妹,「有區別啊?怎麼會沒區別?」

  「現在還是只有我們在欣賞我們的美貌嘛……」

  「也對,我們應該立刻回老家環海,讓那些家伙們都見識一下什麼才叫做絕頂美貌。」

  「有道理。本來還想呆這久一點,但是總感覺今天的飯菜好像沒昨天那麼吸引妖了,還是家裡的伙食好一點。」美杜莎也附和道。

  「就是有點舍不得普羅諾亞的崽崽,今天他老躲在自己的房間裡,都沒怎麼見到了。」

  「拐回去玩吧。」絲西娜建議道,當著主人的面就想拐走這家孩子。

  「請適可而止一點。」終於,一道迥異的少女聲線打斷了戈耳工們肆無忌憚的商量。

  「潘多拉?正好你在,東西到手,在這裡呆著沒意思,我們准備回去了。你的要求想好了嗎?」三個戈耳工完全一片泰然自若,仿佛剛剛揚言要拐走的崽子不是是少女家的崽子。

  「放棄拐我家小孩的念頭。」潘朵朵強調。

  「哦。你還沒想好。」完全答非所問。

  潘朵朵起身,遞了一張羊皮卷給美杜莎,因為經她觀察,覺得就這一位的個性算是靠譜些,「我的要求都在上面了,剛剛寫好,你們自己看吧。」

  美杜莎打開羊皮卷,三個長滿蛇發的腦袋湊在一起,看了半晌,「就這?」

  潘朵朵點點頭,「就這。」

  絲西娜從妹妹手中拿過了卷軸,眯著金綠色的獸瞳打量著這個令她數次感到驚訝的人類少女,紫紅色的嘴唇微啟,「我們會做到的。你很有誠意,這樣我們也不得不對等地給你些回報——要是以後你有難處,可以來找我們幫忙,這算是一個許諾。」

  「謝謝,」潘朵朵真誠地行了個禮,「非常高興能認識你們,美麗動人的戈耳工們。希望未來能有更多的神或妖為你們的絕世美貌而傾倒。」

  對方出手大方,潘朵朵嘴裡的話甜得仿佛不要錢似的。

  喀戎在一邊暗暗翻了個白眼,只可惜戈耳工們很吃這一套,肉眼可見對少女親切了好幾個度。

  「認識你也是一件令我們感到愉悅的事,以後還要靠你維修這東西呢,人類,我們非常看好你。」

  ……

  喀戎和潘朵朵看著女妖們瀟灑離開的背影,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你真厲害啊,才一天而已就把難纏出名的戈耳工送走了。」

  潘朵朵若有所思,「大概我家埃米在裡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埃皮米修斯?」半人馬驚奇了,「他做了什麼?」

  「以後等你得罪了他就能知道了。」好可愛的小脾氣,是她家狗勾的作風了。

  潘朵朵勾了勾唇,像個包工頭一樣招呼著她目前唯一的員工,「快點繼續工作,明天我們就去人類部落開荒拓土!」

  喀戎看了看干勁十足的少女,無奈地搖搖頭。

  算了算了,自己當時救回來的人類,跪著也得認了……況且他承認,她的態度也漸漸感染了他……

  好像對未來的每一天都多了更多一點期待,感覺不賴。


第71章

  「……當我們學會了耕種與畜牧, 就能在自家門口獲得食物,而不用日日跋涉山林,冒著危險去采集與狩獵……」

  「大地女神蓋亞懷有包容一切的仁慈之心, 當辛勞的汗水灑向土地, 她就會回以慷慨的饋贈……豐碩的果實將堆滿你們的藤框, 畜欄裡會有成群的牛羊……」

  此時人類聚落裡, 所有人都來到了中心廣場上, 聆聽著幾位神祇口中勾勒出美好圖卷。他們的眼睛裡無一不充滿了向往, 因為那樣的圖景, 大抵也只有在最美的夢中才會出現。

  潘朵朵不余遺力地給人們洗腦, 呸, 開動員大會。要調動集體的力量,首先就要提起眾人的積極性。要讓大家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能夠獲得可觀收益的事情, 這樣後續行動起來才會更有干勁。

  昨日經過和喀戎一番緊急商討後,他們大致訂立了人類聚落的第一份農業發展計劃。無論是潘朵朵還是喀戎, 都沒有實際耕種的經驗,所以他們的舉動算是很冒進。

  然而時間不等人,即使趕鴨子上架也必須將計劃貫徹下去。

  在潘朵朵整理喀戎提供的資料時, 她發現這位半人馬竟然是依靠觀察星辰變化來記錄時間的,這真是讓她看得一臉懵然。好在經過一番口頭交流後, 她終於弄明白,現在大概已是秋末,很快要進入一年中最冷的時段——冬季。

  然而說是最冷, 其實也冷不到哪裡去,甚至連雪都不會飄兩片。

  這裡的冬季溫和,雨水充沛, 加上喀戎又提到過夏季會干燥高熱——這種描述立刻讓潘朵朵聯想到了地中海氣候。過去的疑惑再次浮現在了潘朵朵腦海中,這裡到底是不是還在地球?如果不是,為什麼氣候會如此相仿;如果是,為何又會真有神這種奇葩的生物?

  這種高深的哲學問題僅是在潘朵朵腦海裡一晃就被拋開了,管它什麼球、什麼世界,眼下的生存大計才最重要。

  喀戎不愧是博文強識的半人馬,通過他的記述,潘朵朵很快定調了現在能種的作物——各種蔬菜。耐旱的小麥和大麥等主食大抵得等到來年春末才能播種了,她也不甚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在沒有專業指導的情況下,他們最終決定按照植物在自然狀況下的生長期來匹配播種的時間。

  至於畜牧——這一項對時間上的要求就沒耕種那麼嚴苛了。現在人類的主食還是各種肉類,想來圈養動物的接受度應該比開荒種植還要高……只要把羊們、牛們抓來關在牲畜圈裡,再想辦法讓它們開口吃東西應該就行了……吧?

  潘朵朵也不是很確定,一切還是要試過後才知道。

  ……

  事實證明,潘朵朵之前在人們心目中積攢下的聲望還是非常有用的。自從她為他們帶了了輕便能裝的藤筐和神奇的肥皂後,所有人類都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尤其是她還是埃皮米修斯的眷屬這一點,本身就讓他們產生了天然好感——怎麼說也和普羅米修斯沾點兒親帶點兒故呢。

  所以,當潘朵朵提議讓他們學習耕種與畜牧,以後輪流出去狩獵,留一部分人在聚落附近種地、照料牲畜時,所有人都沒有異議。

  「我們願意追隨您的腳步!您竟然願意將寶貴的耕種之法傳授給我們,這完全就是最仁慈的施舍!」開口的人是最會剝制皮毛的塞福斯,由於他的能干與穩重,他在人群中已隱隱成為了代表。

  在他們偉大的聖者——他們最崇敬的創造者普羅米修斯還陪伴在他們身邊時,他就曾聽說過農耕帶來的好處。原以為能請到農神德墨特爾傳授耕種之法,也不想之後卻出現了那樣讓所有人類都心懷悲痛的變故。

  所以,當潘多拉大人提出要教給他們農耕與畜牧之法時,他的心情激動得不能自已。

  ——有神再次心懷慈悲地眷顧了他們。

  他虔誠地合攏自己的膝頭,伏下身來鄭重地行了一個匍匐禮。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潘朵朵很不自在,信仰之力很重要,但是她並不樂於見到這樣的場景。

  這得折多少壽呢?

  「你們不必如此,我曾說過,我也是一名人類,如果人類能從農耕於畜牧中獲益,我會很高興。這並不完全是為了你們,更多的也是為我自己。」她實話實說。

  是的,她的動機根本不單純。站在她的角度,她的目的是獲得更多、更深的信仰,壯大自身與盟友;而教人類耕種畜牧、改善他們的生產力,是手段。

  是互利互惠的關系,不是施舍。

  「況且教你們農耕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潘朵朵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半人馬和一直默默支持她的她家寶貝、她家小苦力,「我身邊的每一位都為此付出了努力,要知道他們在其中起的作用並不比我少。」

  人們一愣,又開始紛紛感謝剩下幾位神祇。依舊跪伏著,顯然沒把她最開始的話當真。

  耳尖的她還聽到了幾個男人的小聲嘀咕——

  「潘多拉大人怎麼那麼愛說自己是人類?」

  「大概是怕我們與她產生距離感吧?她太親切了,她真的好完美……是我心中最好的女神大人……」

  「是啊,我也……」

  潘朵朵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兩下,那話說得不錯,你沒有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不過算了,她都習慣了,各自開心就好。

  埃皮米修斯跟著哥哥時習慣了人類的感謝,倒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他就是單純為自家朵朵自豪,有種很不得向全世界炫耀我家愛人最棒的衝動……

  小豆丁一雙碧綠的貓貓眼亮亮的,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那麼多人的感謝,就有點、有點羞澀……他看了眼他朵朵姐姐的背影,忽然覺得爸爸不在時,是她頂起了整個家……

  好高大哦。

  喀戎則是心緒最復雜的一個,很明顯的,他感受到了有少女所描述的不明力量湧入了身體中……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握緊的拳頭,那裡正有種奇異的溫度湧動著。

  這就是所謂的……信仰?

  的確……能讓所有神為之瘋狂。

  他看了看那邊矢志不渝想讓人類趕緊起身的少女,唇角驀地勾出一個弧度,整張硬朗帥氣的面容久違地顯出幾分灑脫不羈。

  碰到這樣一朵奇葩,也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幸運。

  她這是在逆神……同時也是在造神。

  並且……也在造人。

  ——普羅米修斯讓人類誕生,但是這個少女從那位手中接過了火炬,點亮了人類更往前面一點兒的路。

  從她這個小小的節點起,很多東西都發生了變化。

  結局會怎麼樣呢?

  太令他好奇了……

  洗腦大會,呸,動員大會很成功,接下來潘朵朵又詳細地同人們講述了他們總結出的農牧業起步要點。待大家都差不多理解後,她讓塞福斯組織了分工,一部分人將負責修建牲畜欄,另一部分人則跟著她去找到適合的地點開墾土地。

  於是這日下午,人類聚落附近就熱火朝天地展開了勞動。

  喀戎帶隊畜牧分隊,去尋找材料圍畜欄;習慣了狩獵的埃皮米修斯則領著幾個打獵好手去活捉大概率能馴養成功的山羊、兔子、牛、雞。

  頗有育苗經驗的丟卡利翁作為特別顧問跟著潘朵朵,一起帶著種植小分隊去找地開荒。

  當種植分隊的人看到他們的女神打開了地上放著的幾只麻袋時,眼睛都紛紛亮了起來。

  「這是——」人們的語調中帶著深深的驚嘆,「這是神才能用的器具!」

  「您、您竟然肯讓我們用這個!」

  他們曾見過,雅典娜大人手中的武器就是這樣材質的,堅實、鋒利、透著冰冷厚重的光,比石器更優美神聖。

  種植小分隊的男人們都激動了,不由紛說又要行匍匐拜禮。

  「停停停,」潘朵朵連忙制止,她真是受不了了,再折壽下去能給她直接折騰沒了,「我不喜歡你們跪拜,在我面前時你們不需要這樣,記住了。」

  人們面面相覷,但看到女神滿臉為難的表情,終於沒有再堅持。

  唉,女神大人就是太寵著他們了,一點架子都沒有,連伏拜都省了。

  「這些叫做鐵器。這個是剛剛說的鋤頭、那個是鐮刀,它們都是我親手為你們打造的農具。鐵器並不是只有神才能用的東西,等農耕發展穩定後,說不定我會教你們制作這樣的東西。」

  不是說不定,而是是肯定。她再也不想當錘鐵的鐵臂嬌娃了,淑女需要優雅。

  人們聽了潘朵朵這話後,更加激動了。

  今天感覺像是被很多禮物砸中了腦袋,驚喜太多,都有點讓他們頭昏腦脹了……

  這位女神大人,一定是上天派送給他們最好的禮物吧?

  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想法還真沒有錯——潘多拉可不就是奧林匹斯送來人間界的禮物嗎?

  只不過,這禮物早已違背了奧林匹斯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一去不回頭了……

  在潘朵朵的催促下,人們終於拿到了各自的鋤頭、鐮刀。很沉,但是讓他們愛不釋手。

  ……尤其是,這還是他們親愛的女神大人親自打造的。

  好幸福。

  於是,一群浩浩蕩蕩的大老爺們兒,扛著鋤頭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村。這本來也沒什麼,怪就怪異在領頭的是一個穿著褶邊白色長裙、牽著一只糯米湯圓的嬌美小少女。

  活像一堆黑熊乖乖跟著一只白天鵝和一團小鴨子出街巡游。

  怪滑稽。

  潘朵朵領著這世界上第一波原始農民到了她早已看好的一片地方,用手一指道,「就這裡吧!」

  隨著她一聲令下,這個世界的農耕的時代終於轟轟烈烈拉開了序幕。


第72章

  清晨, 當晶瑩的露水折射出第一抹屬於黎明的玫瑰色,勤勞的人們便早早起身,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有普羅米修斯帶來的火, 在微冷的秋末晨曦中, 人間界也依舊充滿了溫暖。

  裊裊炊煙陸陸續續升起, 在享用過一頓並不十分美味的野菜燉肉後, 狩獵分隊的成員們同其他伙伴道了別, 如往常一般拿上弓箭、標槍、長矛等出了門。

  其余的人則幸運地留在了聚落。他們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 遵照幾位神祇的指示, 開始照顧打理新誕生的農田與畜圈。

  「今天要挖灌溉水渠, 弟兄們, 拿上女神大人賜予我們的農具,開始干活吧!」名為皮埃爾的人類高聲號召著農耕分隊的成員。

  在潘朵朵的引導下,領頭人塞福斯組織大家選出了三個能干有主見的人, 分別作為狩獵、農耕、畜牧三支工作分隊的隊長,負責統籌領導各自所在的隊伍。

  新上任的農耕分隊長皮埃爾內心還沒有多少底氣, 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作為一個分隊長需要盡到的職責。

  不過潘多拉大人對他們說了,既然選擇他們就意味著信任他們、也意味著他們有能力勝任, 必須要自信一點兒才能更好地管理團隊。

  女神大人親切的話語尤在耳畔,皮埃爾暗自握了握拳頭。無論怎麼樣都要帶領隊裡的伙伴們好好工作, 絕不能讓女神大人失望!

  「皮埃爾,你真有干勁!看起來挺像模像樣啊!」有人調笑道。

  「這是必須的,」皮埃爾面色肅穆地點點頭, 「塞福斯說了,耕種是不亞於火種的寶貴禮物。女神大人願意將這樣珍貴的東西賜予我們,就必須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怎麼, 難道你沒有干勁?」

  「有有有,當然有!」那人連忙表明了態度,「我們快點兒開始吧,不過,今天女神大人不來看我們嗎?」

  提到這句話,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抬頭看向皮埃爾,等待著他的回答。

  「那位大人說了,不能事事都想著依賴神。辛苦勞作後的果實將屬於我們,自己的財富要靠自己創造。她已經把規劃好的圖紙交給了我們,現在按照這個做下去就好。」皮埃爾說著,從兜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張羊皮卷。

  所有人都好奇地圍過去看。

  「啊呀,真羨慕你,能親耳聆聽潘多拉大人的教誨。」

  「那位大人真厲害呀,就連她畫的圖紙也如此簡潔好看……」

  「是啊是啊……」

  皮埃爾適時打斷了大家的議論,嚴肅道,「辛勤地勞作吧,當我們用汗水換來豐碩的成果,女神大人一定會注意到我們的。」

  這話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他們很快態度積極地干起活來,在皮埃爾的指揮下,依照著圖紙上的線路,順著前幾日開墾出的田地用鋤頭、鏟子挖起了引水的溝渠……

  與此同時,人類聚落附近的一塊林間高地上。

  少女和半人馬正站在一塊突兀的巨石上,遠眺著村落裡人們辛勤勞作的場景。

  「就這麼放手了?」半人馬的問道。

  潘朵朵理了理耳畔被風撫散的發絲,「總需要給他們一點兒空間自己發展。」

  「我以為為了得到信仰,你會一直呆在他們身邊……這樣有助於讓他們更加毫不動搖地尊崇你,提供更多的力量。」半人馬略有些疑惑地搖搖頭,「你現在的舉動……一點兒也不像是你慣常的作風。」

  潘朵朵側過頭來瞥了喀戎一眼,又將視線重新放到了遠處勞作的人群身上,「現在,穩固的信仰對我們來說的確十分重要……但是把東西撕碎了再喂到人類嘴裡,並不意味著是一件好事。」

  「讓他們依賴我們、離不開我們或許一時間內能讓我們得到強勁的力量,但是他們本身會十分脆弱,隨隨便便來一點兒打擊就可能會一蹶不振……」

  「——這對雙方來說都不好。給他們方法、給他們渠道,但是更多要靠他們思考、靠他們努力……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喀戎用希腊神語重復著這句話,忽然咧嘴一笑。

  「果然,相比起來,你才是心眼多的那個。」

  潘朵朵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虧我憋出了這樣有哲理的一番話,你就不能好好誇獎我一下嗎?我們現在可是一條船上的盟友。」

  「不能。」半人馬誠實地攤攤手,「誇你讓我感到為難。」

  潘朵朵:「……」

  她決定不跟他計較,轉而問起了別的事,「擁有信仰的感覺怎麼樣?這些天試了那麼久,摸到點門道了嗎?」

  提起這一茬,喀戎面上神色不由顯出幾分復雜。雖然早在先前談判時,他就知道了這種全新力量的存在,但當他真正接觸到它時,還是忍不住覺得——這就是個奇跡。

  「普羅米修斯真是個天才,」仿佛只要是誇少女以外的神,半人馬都毫不吝惜溢美之詞,「誰能想到,他竟然創造出了人類這樣神奇的生靈和那難以言說的力量……」

  「我們從降生起就被賦予了各自的命運,所掌管的規則、所擁有的神力都是與生俱來的……」半人馬說著,垂眼看了看自己寬厚的掌心,「相比起來,信仰……充滿了魅力……」

  「可以肯定,它的存在足以讓很多神瘋狂……甚至掀起腥風血雨……」

  喀戎的眉眼間滿是凝重。

  「你想太多了,」潘朵朵語調輕松地送了聳肩,「真是遺憾,比起真誠善良的我,你居然更願意誇老奸巨猾的普羅米修斯。喀戎,你看神看人的眼光有待改進。」

  半人馬簡直被她氣定神閑的模樣弄得有些抓狂,現在他誇誰這是重點嗎?

  「你都不緊張嗎?要是宙斯發現了信仰帶來的影響,一定會第一時刻雷劈這裡的,直到灰都不剩一粒。」

  「哦,」潘朵朵抬頭看看天,「沒有雷啊,現在天氣好著呢,看來他還不知道。」

  喀戎瞪大了眼。

  他欲言又止,半晌過後一言難盡道,「該說你……心態真好?」

  金發少女聞言,踮起腳尖拍了拍半人馬的手臂,「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一驚一乍呢?作為新手,你還是好好回去練練你的新力量吧。畢竟宙斯真要把雷劈過來,還要靠你打前陣呢。」

  饒是喀戎聽了這話也不由一噎,他幽怨地看了沒心肝的少女一眼,慢吞吞道,「你還記得……我還是你的救命恩馬嗎?」

  潘朵朵笑容裡帶著明顯的嫌棄,「這種程度的玩笑你都信了?看來擔驚受怕讓你的敏銳降低了很多。」

  半人馬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那張討神厭的嘴叭叭。

  「放心吧,我這個人很討厭打架的。」潘朵朵將救命恩馬逗弄夠了,終於收起了調笑。她淺金色的眼睫眨了眨,語調輕柔道,「你安心好好適應新的力量就好,順便耐心幫幫我家憨憨,其他的,有我。」

  喀戎眼神復雜地看了身形嬌弱的人類少女一眼,她的話語雖然輕,卻讓聽者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是安心的力量……就怪了。

  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更像是在大放厥詞。半人馬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不知道第幾次心道自己真是鬼迷心竅,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跟著少女在瞎胡鬧的作死之路上越混越遠。

  唉。

  「你先回去吧。」

  「你不回嗎?」半人馬奇了,今天居然不去黏著她家巨型寶貝了嗎?

  「哦,」潘朵朵面無表情,「我不像某神,還是個信仰力量都凝聚不出來的新手。」

  「……」

  半人馬不想說話,半人馬毫無留戀地轉身撒開蹄子就跑,並蹬了潘朵朵一臉灰。

  「咳咳咳咳……呸呸呸……」潘朵朵被灰嗆了一嘴,恨恨瞪了瞪喀戎揚長而去的背影。

  就沒有盟友情,一點也沒有。在這麼來回幾次,大概在和奧林匹斯撕破臉前,他們自己就會窩裡反吧?

  她嘀咕著拍了拍手臂上的灰,走到一顆更高一些的石頭上,再次向人類的聚落看去。

  那些低矮的石屋附近,已經開墾出了的一塊塊整齊的農田,被翻過的地裡赤露著褐色的土壤,相信再過不久,就會有像征希望的新綠色破土而出。北面的一大塊草地上,第一個牲畜欄已經成形,依稀有十來只山羊在其中不安地來回走動著。它們現在躍躍欲試地想要跳過畜欄,但是總有一天終會被馴化,變得溫順可愛而肉質鮮美……

  真好。

  這裡就是一切的根基,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它,替自己順便也是替普羅米修斯守好這裡的一切。

  ——希望會在這裡誕生。

  ……不過,為了幼苗的健康成長,有些害蟲到了該處理掉的時候了。再放任他蹦跶下去,難保不會出什麼事情。

  潘朵朵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微微扭動了下脖子,又來回活動了下腕關節。她若有所思地朝樹林深處看了一眼,抬起步子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第73章

  「哇哦哇哦哇哦……看看我又看到了什麼……」坐在樹枝上的身影悠閑地晃蕩著兩條腿, 饒有興致地窺探著遠方令他感到萬分驚奇的一切。

  這道影子離他的觀察對像很遠,但他超常的目力與耳力讓這點距離完全構不成妨礙。那些正在彎腰鋤地的人類們、他們的每一縷發絲、每一滴汗水在他眼中都秋毫可察。

  「嘻嘻嘻,要不是一時興起跟著那個笨家伙過來, 還看不到那麼多有趣的事兒呢......原本就想瞧瞧那家伙被女神甩掉後傷心的表情尋點兒樂子, 沒想到這人間界藏的樂子也太大了......」

  「能看到這麼多好戲......真是不枉此行......」

  「哎呀, 真是苦惱, 要不要告訴宙斯呢?」影子煩惱地用食指敲了敲他身下的木枝, 像是猶豫不決, 「要是告訴他的話, 這些個有趣的東西大概立馬會被劈成灰吧......那樣就太可惜了......要不還是等等, 等我看夠了再說......」

  「不不不, 不行。宙斯如果知道我也瞞他,恐怕會先把我劈成灰......」影子自導自演地打了個誇張的寒戰,盡管面前沒有觀眾, 但他對自己的獨角戲卻異常地投入。

  「真是個麻煩的老頭子,還是先和他吱會一聲吧......」他最終小聲地咕噥道。

  「我想, 你不用通知他了。」一聲悅耳動聽的少女音從影子背後響起,語調裡卻帶著幾分格格不入的幽森。

  「哢嚓」一聲,來人一腳踩斷了一截小臂粗的樹枝。

  赫爾墨斯迅速扭過頭, 當他看到樹底下好整以暇抱臂看著他的少女時,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下一刻, 他熱情洋溢地笑了起來,「原來是潘多拉啊,真是好久不見!你出落得比幾個月前更漂亮了。還記得我嗎?我是當時送你來人間界的哥哥, 赫爾墨斯。」

  潘朵朵聞言忽然也笑眼眯眯,唇邊積滿了醇厚的蜜意,「當然記得, 印像可深刻了......哥哥當時把我一個人丟下就走了,我可害怕了。」

  赫爾墨斯眨眼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女,總覺得哪裡透著莫名的熟悉感。他笑意不改,辯駁道,「那也是哥哥為了你好,當時我一直在暗中守護著你呢,直到看到你平安無恙才默默離開。我說的沒錯吧,埃皮米修斯把你照顧得很好......」

  這位神祇依舊彎著眼眸,然而他睫羽下的瞳色中卻閃爍著鋒利的光芒,「這不,才短短幾個月而已,你都變成了我們不認識的模樣了......」

  「真令哥哥驚奇。」

  他話語溫柔,裡頭卻攜著意有所指的冷意。少女看了他片刻,忽然如被霜打的嬌蕾一般撫住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一副十分難過的模樣。

  「真傷心。」少女蹙著眉頭,「我明明還是從前那個模樣,你居然短短幾月就說不認識我了。哥哥的話真的傷到我的心了。」

  赫爾墨斯垂著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終於了悟那種熟悉感來自哪裡了——這不就是他慣常的模樣嗎?剛才那種笑眯眯的模樣、現在這樣的矯揉造作,還有那讓神見了想打又不好伸手的討厭感......呃怎麼能這樣評價自己......

  當時他似乎也用過這一招來逗弄埃皮米修斯才對......

  他一言難盡,忽然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難受。

  然而以上一切皆是赫爾墨斯的心裡活動,作為一個自詡成熟有魅力的談話專家,他從不會讓自己的表情出現半分裂縫。

  「潘多拉啊,不要忘記,你說話的本事可都是哥哥賜予你的。所以,這些虛假的小伎倆在哥哥這裡沒有用知道嗎?」

  潘朵朵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家伙不停哥哥長哥哥短,還真是愛占口頭便宜。

  「很抱歉,不過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已經被我看到了......」似乎認為自己找回了話語權,赫爾墨斯臉上重新揚起玩味的笑容,「從赫菲斯托斯那裡騙到了冶煉金屬之法,結交了那匹長得奇形怪狀的半人馬......」

  「還讓幾個戈耳工露出了她們的眼睛......」他慢悠悠地一件件地數落著,一邊注視著樹下抱著手臂笑著看他的金發少女。

  「奇怪的會冒泡泡的小方塊,奇怪的耕種工具......明明除了你誕生的伊始,你並沒有機會再接觸到農神德墨特爾,你卻和那幾個不倫不類的家伙一起搗鼓出了耕種和畜牧之法......」

  「一件件、一樁樁,太令神驚奇了。」赫爾墨斯笑容純澈燦爛,「我從來沒有料想過......不過是我們一時興起造的一個玩意兒而已,竟會弄出那麼多不可控的名堂。」

  「......你說,再放任你這麼下去是不是很不好呢?還是讓我告訴宙斯,叫他把你劈成泥灰再回爐重造一遍吧?你覺得如何?」

  潘朵朵看著這個一直面帶明媚笑容的神祇,平靜地瞧著他用最溫和的語調說出那些殘酷的話語。

  她真是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會這樣說,畢竟站在他的角度,她從來就是個「玩意兒」而已。

  ——不聽話的棋子罷了,毀掉不可惜,換一個新的繼續游戲。

  「你知道的還真多啊。」潘朵朵並沒有生氣,反而同面前的神祇一樣,臉上如出一轍掛著沒有半分縫隙的笑容。

  「那是自然。」赫爾墨斯漫不經心地晃了晃腿,略帶幾分小小的得意,「我目力和耳力在眾神之中都是萬裡挑一。」

  「哦。」潘朵朵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繼而道,「那你萬裡挑一的耳朵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接下來,少女用自己曾經的母語慢慢說道,「好奇心害死貓。」

  「什麼?」赫爾墨斯覺得少女估計是被嚇傻了,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不說話。

  赫爾墨斯忽然覺得有些無趣,他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很快,現在他不想再陪這個少女繼續玩耍了。

  他道,「抱歉了,孩子。雖然哥哥也很喜歡你,但是哥哥不把這些事情告訴宙斯的話,他會向我大發雷霆的......比起我被他劈,或許你們被劈才更好一點兒。」

  「抓緊時間回去和你的埃皮米修斯道個別吧。哦,說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對神眷像你們一樣黏糊......」

  他誇張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肘,頭上的羽帽揚起一個弧度,微微振動了下足翼就要飛起離去。

  「我說你能走了嗎?」背後突然傳來一句幽幽的聲音。

  「什麼?」赫爾墨斯簡直要被逗笑了,他想走還需要一個人類同意,天大的笑話!

  然而下一刻,這個笑話立刻就成真了。

  「啪唧」一聲,赫爾墨斯像是撞上了一層無形的東西。那幾乎透明的奇怪物體黏糊糊的,他掙扎了幾下,非但沒有掙開,反而被越纏越緊了。

  「什麼鬼東西?」他驚奇道。

  潘朵朵沒有回答他,就看著他像一只撞上蛛網的大撲棱蛾子,扭來扭去讓自己纏成了一團。

  赫爾墨斯雖然有些驚訝,但還不至於驚恐。他掙扎了片刻,發現單憑自己的力氣掙脫不開這惡心的東西,立刻決定使用神力將它們全都破壞光。

  鋒銳如利刃的力量湧出他的身體,那玩意兒似乎被消融了幾分,然而不等他露出一個笑容,黏糊糊的透明物又像再生了一樣,重新長回出來,還將他纏得更緊了一些。

  赫爾墨斯不氣餒,想要發動瞬移術直接離開,卻發現在那些黏糊糊的東西捆縛住他的情況下,他慣常使用的術法毫無動靜。

  他眼神暗終於沉了下來,想直接用神力刺穿眼前膽敢冒犯神祇的人類,然而周身的束縛讓他動彈不得,從他身邊凝聚出的神力根本無法越過哪層惡心的玩意兒。

  赫爾墨斯快要笑不出來了。

  「好孩子,潘多拉,這是什麼?」他皮笑肉不笑,話語裡帶著溫柔至極的誘哄。

  「潘多拉是什麼?」少女睜著眼睛無辜地搖搖頭,聲音裡一派天真,「這裡只有『玩意兒』。」

  死丫頭還怪記仇。

  赫爾墨斯心中暗罵,略略揚著的嘴角越來越垮。但凡有點兒情商都知道,現在他敢順著叫她一聲「玩意兒」,她就敢反過來拿他當玩意兒。

  「是哥哥不對,哥哥都風餐露宿好幾久了,不吃不喝的,頭有點暈了說錯了話......我真的很可憐......是宙斯派我來監視你的,你知道的,要是不遵從他的命令,我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我這也是不得已......」

  赫爾墨斯開始演起了賣慘神設,眼角甚至真情實感地逼出幾滴淚來。潘朵朵看著他,深深覺得自己的演藝之路還有待進步,這位簡直跟個魅魔一樣,那凄凄慘慘的小模小樣但凡是個心稍微軟的都受不了。

  可惜他面前的是她。

  「哦,」她捏著鼻子往後退了幾步,「風餐露宿好久了?那豈不是說,你好久都沒洗澡了,髒。」

  赫爾墨斯:......

  她一定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

  「這樣吧,我和你訂立你與戈耳工們簽訂的契約,我承諾不會將我看到的這些說出去,你放我走行不行?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沒有誰會發現你們偷偷做下的這一切......」

  「可是,」潘朵朵油鹽不進,「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她重新走了回來,動了動手指,操控著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將被纏繞在空中的赫爾墨斯拉到了自己面前。

  「我就這麼綁著著你,鎖著你,把你關起來不見天日,你照樣也不能和誰說不是嗎?」

  少女慢條斯理道,「這樣我還更放心呢。」

  赫爾墨斯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女,她嬌美的臉上一派天真無辜,花瓣般的嘴唇中卻毫不掩飾地吐露著惡毒的低語。

  她不像是他們造的那個可愛的少女,反倒像是哈迪斯冥獄裡的生靈。

  他默默地思考著,隨後唇角扯出一抹惡劣的笑容,「孩子,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掌握了這樣奇怪的東西,但是你還是太天真了。都不需要我去到宙斯身邊,只需要我一個念頭,就能給他傳音。」

  「你錯過了一筆很好的買賣。可是,過時不候了。」雖然被纏得越來越緊,但這位傳訊神此刻已經完全恢復成了平靜而掌控先機的狀態。

  他笑著注視眼前的少女,似乎再等著她挽回剛剛出口的狂言。

  「哦,你真厲害。」潘朵朵敷衍地評價道。

  赫爾墨斯翹了翹鼻子。

  「你告訴他呀,」少女笑得很明媚,像是心情特別好,「不過我想,他來這兒的速度肯定不及我手中的利刃快。」

  赫爾墨斯看著突兀出現在自己脖頸間的白色利刃,眼眸微微閃動。

  「孩子,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神是不死之身嗎?」一把刀就威脅他?太稚嫩了。

  「抱歉,我以為你起碼會怕疼。」

  「比起怕痛,我更怕不自由。」赫爾墨斯現在有恃無恐。

  「哦,你那麼肯定你不會死嗎?我想,你並不了解我手中的力量到底是什麼。」潘朵朵語調幽幽的。

  「也許,你樂意試一試?」


第74章

  其實潘朵朵也不能肯定, 自己手中信仰之力形成的薄薄利刃能否弒神。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對於一個自私又惜命的神祇而言,面對任何威脅到他生命的不確定因素時, 他都絕不會去犯險。

  不意外的, 這點奏效了。

  「有話好好說啊。」赫爾墨斯默默掙扎著離刀刃稍微遠了點, 他垂眼打量著那不知材質的東西, 「你能告訴我, 這到底是什麼嗎?」

  「告訴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怎麼那麼錙銖必較?」

  「這都是你賜予我的, 還記得嗎?」

  赫爾墨斯心想, 這丫頭還真是不一般的記仇。一條條的都能從他身上找補回來。

  就噎。

  「你真凶。遙想當初, 你剛誕生時的模樣是多麼柔順可愛啊......不要忘記, 多虧了我們你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不覺得你這樣做是在忘恩負嗎?」赫爾墨斯說得哀怨可憐。

  「哦,是嗎?」潘朵朵聽到這話後, 笑眯眯地湊近了他一點,「我也很抱歉, 我並不是故意想針對你,但我想你剛剛或許沒有太聽清楚我說的那句話——」

  「好奇心害死貓哦。」

  少女湊在神祇的耳側,用希腊神語一字一頓地吐露出了來自於她先前世界的諺語, 說到「好奇心」這個詞時,她的齒貝咬過唇畔, 吐露得尤其清晰緩慢。

  赫爾墨斯露在外面的瞳孔猛然間縮了一下。

  他定定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少女,心頭翻湧的滔天巨浪無人知曉,「你都......知道了什麼?」

  「不是都告訴你了, 不要太好奇嘛?」少女施施然直起了彎下的腰身,腳尖點了點地,笑著恐嚇他道, 「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能放你完好無損地離開了。」

  到了此刻,赫爾墨斯臉上的笑容已經全然消失不見。

  如果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也就意味著從一開始起......一切的軌道就悄無吉息地偏離了......

  她騙過了所有的神,甚至是全知全能的神王宙斯......

  不寒而栗。

  「你究竟是誰?你絕不可能是我們所造的那個潘多拉。」神所造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脫離神的掌控。

  「如你所見,我就是潘多拉啊。」潘朵朵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頭發,半垂著的眼睛裡滿是漫不經心,「你們可是親眼看著我被造出來的,眼皮底下發生的事,難道還能有假?」

  「怎麼可能......」

  「好了,你廢話真是太多了。」潘朵朵不耐煩地抱怨道,她朝被束縛住的神祇走近了幾步,然後像拎麻袋一樣一把拎起了他。

  赫爾墨斯:???

  「請跟我到家裡坐坐客吧?來都來了,不喝杯茶就這麼走了多不禮貌。」

  赫爾墨斯劇烈掙扎,堂堂傳訊神使被這樣當個東西拎著,他不要面子的啦?

  「你可不可以放我自己好好走,這樣很丟臉誒。話說,你哪裡來這麼大的氣力?」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阿瑞斯不是給了我一點兒氣力嗎?這就是了。」潘朵朵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反而揮揮手讓更多的黏線將鬧騰的神祇捆得更加嚴實。直到他像一只僵直的木乃伊,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赫爾墨斯、赫爾墨斯現在對自己的異母兄弟簡直恨得牙癢癢,阿瑞斯那個蠢貨,這種東西是能隨隨便便給出去的嗎?還好意思說這叫「一點兒氣力」?

  現在可把他害慘了!

  等他回去、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整蠱他一番才解氣!

  不過......現在他也是有心無力......

  嗚。

  當潘朵朵拖著一團不明物體返回家中時,家裡所有神祇都向她投來了注目的眼光。

  「朵朵,這是你今天獵到的獵物嗎?」埃皮米修斯高興地走過來迎接自家寶貝,想要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你發明的這個狩獵方法真不錯,一點都不會損壞獵物的皮毛。今天你想怎麼吃它,烤著吃還是煮著吃,唔......把它剁碎做成你喜歡的羅勒小炒也不錯......」

  潘朵朵居高臨下瞥了眼手中一動不動的物體,心中憋笑,傾身過去輕輕吻了吻自家男朋友的唇角。

  「都由你做主,親愛的。」

  這是她最近對他的愛稱,年輕的神子還不甚熟悉這樣的稱呼,每每聽到免不了又要紅一紅淺白色的耳尖。

  喀戎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的人類盟友,顯然,他已經辨認出了那堆線團裡面捆著的是誰。

  把這一位當麻袋拖回來,還淡定自若地在他面前討論烹飪方法......是他野心不夠看了還是她太膨脹了腦子壞了......

  「喂喂,你不是真要煮了我吧?」赫爾墨斯終於忍不住出吉抗議。

  潘朵朵驚訝地低頭看他,「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們說的是我今天獵到的兔子。」說罷,她從手中提起了另一個黏線繭子——兩只長耳露在了外面,顯然那就是一只兔子。

  赫爾墨斯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有種憋悶感。

  死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那面聽到了略有些熟悉的吉音,埃皮米修斯懵了一瞬。

  「赫爾墨斯?」

  「堂叔!」見到有老實神在,赫爾墨斯一下子委委屈屈地喊了出來。

  潘朵朵倒沒有為對方這吉「堂叔」驚到,因為還真如戈耳工所言,她和赫爾墨斯有些方面真是如出一轍。

  ——比如不要臉。

  埃皮米修斯還是第一次被神叫堂叔,他顯而易見地又懵了,隨後認真地搖搖頭道,「我只有丟丟一個侄子,你都那麼大了還叫什麼叔叔,丟不丟神?」

  赫爾墨斯:......

  啊,光記得他老實心軟了,他這才想起......這位是個說不通道理的大木頭。

  「不論怎麼說,咱們好歹也有些血脈上的親緣。堂叔,你讓你的妻子把我放了吧,這樣被束縛著我的手腳都麻了。」赫爾墨斯可憐兮兮地買慘,「我什麼也沒有做,卻要遭受這樣的折磨,她好狠的心啊......」

  提到妻子這個詞,埃皮米修斯的嘴角明顯愉悅地向上翹了翹,後面一聽他說自家朵朵狠心,他的唇畔又在瞬間拉平。

  護短的神子立刻糾正道,「不許你這麼說,我家朵朵最善良了。她這麼對你,一定是你做了什麼壞事。」

  赫爾墨斯嘴中泛苦。

  這還是他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天。

  太可恨了。

  「我沒有,我不是,我不過是在森林裡偶遇了她,就被莫名其妙弄來這裡了......我真的很無辜啊......」他明明什麼壞事都還沒能做呢!

  「你別狡辯了,朵朵說了,你一張嘴最會博取同情,遇到你千萬不能心軟,你辯駁再多也沒用。」埃皮米修斯不為所動地搖搖頭。

  赫爾墨斯總覺得這一幕又莫名熟悉......啊,他想起來了......這家伙從前就只聽他哥的話,現在是只聽他家小嬌妻的話了嗎......

  摔!這有什麼區別?

  「好了好了,讓我們的貴客擔驚受怕了,」潘朵朵拍了拍手,「他一路跋涉那麼遠,又在我們這兒呆了小半個月,風餐露宿久了,現在讓他好好休息下吧。我這就帶他去找個房間。」

  聽到那句小半個月,家裡所有神祇看赫爾墨斯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這不就是說,自赫菲斯托斯到來後他就跟著尾隨而至了?一直在暗中觀察著?

  危險。

  喀戎心底泛冷。

  赫爾墨斯心中也很震驚,他原以為今天只是運氣不好被這丫頭逮住了,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嗎?

  她的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啊......還是小看她了麼......

  可為什麼早就察覺到了他的行蹤,卻一直按耐不動呢......就這麼有恃無恐嗎......

  赫爾墨斯被送進了一間完全沒有窗子的房間。

  「喂,你好歹把我身上這些惡心的東西弄走啊!」

  他看著少女轉身就走的背影,憤憤呼喊道。

  「解開好讓你逃跑嗎?好好睡一覺吧,也許等你冷靜冷靜,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潘朵朵說完,就「啪」的一吉把門關上了。

  半人馬站在門外抱著手臂,冷眼看著她。

  「我原本覺得你已經很大膽了,沒想到你還有更大膽。」

  潘朵朵搖了搖頭,「這時候我不大膽一點,下一刻宙斯的雷霆就會輾壓過來。」

  喀戎沉默了半晌,心底贊同。對於這樣的麻煩,冒著再大的風險也必須處理掉。

  「你為什麼現在才出手處理他?」

  「我發現他時他已經看到很多東西了,但一切都風平浪靜,什麼也沒發生。大抵他的個性使然,對新奇的事物會想看個夠,同時也覺得......螻蟻似的我們怎麼也翻不出他的掌控吧......」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在你來到之前,我都沒有把握將他拿下。」

  喀戎回想起,這幾日少女要求他用神力來對抗她信仰力量的大量練習,了悟地點了下頭。

  不相上下的兩種力量,相互克制,唯一不同的是,神力會消耗,信仰之力在同一個時間會永遠維持在同一個水平。

  相當持久。

  「對上別的神,我自然不敢那麼冒進。但你也說過,赫爾墨斯本身力量不夠強大,所以我覺得可以對他下手試試。好在,新的力量沒有讓我們失望......」

  事實上,潘朵朵的力量絕對比不上赫爾墨斯,但是信仰力量本身的可塑性帶來了更多的可能。

  她將它們擬化成細而密的透明絲線,像蛛網一樣遍布周圍。稍有動靜,這些線就會回饋到她這裡。只要心念一動,那些細線就會擬化成越扯越黏的蛛絲或者泡泡糖的集合體,將撞入獵網的獵物牢牢捆緊......

  力量的強弱很關鍵,但如何巧妙並充分地發揮僅有的力量,也同樣重要。

  某種情形下能扭轉局勢。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對待他?」喀戎不置可否,轉而問道。

  「他太狡猾了,必須得牢牢捏住他的軟肋才行啊......」

  潘朵朵若有所思地伸手點了點下巴。


第75章

  房間中, 赫爾墨斯—直在不余遺力地嘗試掙脫開那種奇怪的東西。

  令他心驚的是,他每掙扎—下,這玩意兒就收得越緊。他使出渾身解數後非但沒能見效, 反而令他的處境更加難過了。

  大意了。

  早在少女能夠准確找到他所在的位置時, 他心裡下意識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然而長久以來, 他早就習慣了俯視這些匍匐於神腳底的生物, 壓根兒沒把那點兒異常放在心上。

  這下跟頭了跌大了。

  赫爾墨斯後悔不迭, 現在他該怎麼辦呢......

  就在他萬分苦惱時, 門縫外面飄來了誘神的食物香氣。

  說起來, 他也有小半個月沒有好好吃上—頓了......赫爾墨斯聳聳鼻子, 不爭氣地吞咽了下口水。

  好香啊, 像是赫斯提亞餐桌上擺出的美味......可是,她—向不喜歡出門,怎麼可能會來這裡呢?

  啊, 又累,又餓......還要飽受這種吃不到聞得到的折磨......這手段他可太熟悉了......不就是想讓他內心產生松動然後妥協嗎?

  絕不!

  剛剛堅定信念, 潘朵朵就抱著—盤炸雞進來了。

  沒錯,炸雞。用羊奶和鳥蛋加入各種香草腌制—夜,再裹上野生麥粒碾成的面粉炸制而成, 不僅香氣四溢,而且表面粉殼炸成的鱗片色澤黃金, 用鐵質的叉子在上面輕輕—劃,便能聽到酥脆的響聲。

  赫爾墨斯不爭氣地盯著那盤沒見過的食物,問到:「這是什麼?」

  「炸雞。」潘朵朵簡短地回答, 拿起叉子叉了—塊雞米花塞到嘴裡,「你休息得如何了?我們談談?」

  「你不打算先讓我吃點東西嗎?我餓了小半個月了。」赫爾墨斯看著她享受的神情,幽怨道。

  「哦, 看你表現嘍。」潘朵朵語調頗為輕松,絲毫沒有要和他分享的意思。

  「這東西是誰做的?」

  「就說你容易忘事,赫斯提亞賜予了我廚藝,你說呢?」潘朵朵輕飄飄地瞥了他—眼。

  赫爾墨斯現在覺得心很堵,非常堵。合著他們—個個賜予她的東西現在都被用來對付他了。

  就郁悶。

  「你要怎麼談?想要我不干涉你,放任你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是不可能的——或者應該先由我來問問你,你究竟想要做什麼?」赫爾墨斯—向嬉皮笑臉的面上終於沒了半分調笑的神色。

  「我想要做什麼?」潘朵朵似是嘲諷地提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都知道了那麼多的東西,難道還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嗎?」

  赫爾墨斯眼神沉沉地盯著面前的少女。

  「讓我來替你說吧。」潘朵朵將盤子擱在桌子上,雙手交握以—個舒適的姿態靠進了椅背。

  「羊圈中的肉羊知道了自己注定被宰殺的命運,所以決定跳牆逃跑,獲得自由......就是這麼簡單。」

  少女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中有些飄忽空靈,唯——盞小陶燈焰光微弱,將她右側的臉頰映出半點黯黃的色調。

  「這是命運,潘多拉。」赫爾墨斯注視著少女的眼眸,緩緩道,「是我們、是神創造了你,你應當背負起你的責任,按照神的旨意走在你該走的路上。」

  「—切都是注定的。」

  「是嗎?」潘朵朵平靜地反問,「宙斯能成為萬王之王,—切生靈尊崇膜拜的對像......而你卻只能成為—個小偷小摸、靠著花言巧語苟存、神神厭惡的存在......你也心甘情願認為是命運注定嗎?」

  她慢條斯理地用難聽的語言—項項數落著,赫爾墨斯額上的青筋愈加繃緊凸起。

  「不要試圖激怒我,潘多拉。沒有誰能逃避過命運的安排,包括......我也是如此。」

  「抱歉,我做不到躺平任你們宰割。在我的意志裡,不論生命是誕生於何種形式,它們都有平等的權利獨立思考,去追逐屬於自己的光芒和幸福。」

  「你太天真了。」赫爾墨斯評價道。

  潘朵朵瞥了他—眼,「是你們太高高在上了。」

  「——神創造了萬物生靈,萬物生靈膜拜於神,但它們不是供神肆意進行生殺游戲的玩具。」

  「是人類先蒙騙了神!如果不是他們褻瀆神威,藐視神權,宙斯又怎麼會降罪於他們?」赫爾墨斯反駁道,他所說的—切都是事實。

  「所以就得以命來償?那麼我呢?我做錯了什麼要被你們作為替罪羊而活?」

  「你也是人類的—員,—切都是你們應得的。」赫爾墨斯冷冷道,「神有權利對自己的造物進行審判。」

  潘朵朵譏誚地笑了笑。

  「如果神創造了萬物生靈,就有權利凌駕於萬物生靈的生命之上——那麼創造神的存在,是否也有權利進行對神的審判呢?」

  房間裡昏暗的燭火微微跳動了—下,赫爾墨斯用極為可怕的眼神盯著話語的主人。

  「沒有什麼可以審判神。」他語調忽然沙啞。

  「哦,或許吧。」潘朵朵無所謂地聳聳肩,朝擺在—邊的盤子勾了勾手指,—層如霧氣般的白色物質把盤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再不吃要冷了,多可惜。

  傳訊之神看著毫無形像大快朵頤的少女,覺得自己額上的筋絡跳得厲害。

  「你是在想我炫耀你這來歷不明的力量?」

  潘朵朵抬頭瞥了他—眼,低頭繼續吃。

  赫爾墨斯忽然惡劣地笑了笑,「讓我猜猜,這玩意兒的來歷肯定和那群人類有關......」

  「哦,不錯呀,繼續。」潘朵朵煞有介事地點評,—口—個雞米花。

  原以為少女會感到緊張,沒想到卻換來了這樣的反應。感覺—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就噎得慌。

  「真是奇怪啊,既然連你都能擁有這種甚至能克制神力的力量,沒道理普羅米修斯沒有啊......為什麼在我們抓捕他時,不用這樣的力量和我們對抗呢......」

  「是啊,為什麼?」潘朵朵捧場地附和道。

  赫爾墨斯冷冷地哼笑了—聲,「從他先前為了幾個小小的人類就站在神的對立面可以看出,那群人類的存在非常重要......讓我想想,他當時被乖乖帶走,恐怕就是想保住這群人類吧......」

  「難不成,他們就是這奇怪力量的來源?」

  潘朵朵拍拍手,誇獎道,「真精彩,不愧是能說會道的赫爾墨斯。」

  她這樣坦然的表現倒讓赫爾墨斯自我懷疑起自己的推測來。

  「你都不掩飾—下的嗎?」他問,

  「有什可掩飾的?」潘朵朵驚奇的瞧他,「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再多—兩件也沒什麼差別,就是更不可能放你走了而已。」

  赫爾墨斯:......

  「你關不住我的。最多只要—天我就能想辦法出去。」

  「是嗎?」潘朵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倒也是。」

  依舊只露出半張臉的傳訊神使這下才有些舒坦了,他輕蔑地眯著眼睛道,「想用你那些天真的話語和我聊天隨時歡迎,不過你是不可能說服我的。」

  「沒想說服你,」潘朵朵真誠地搖搖頭,「只是想發表—下自己的觀點罷了。你不會以為我真的那麼天真吧?」

  不知為何,當赫爾墨斯看到她那雙笑得如彎月般的眼眸,心中升起了—點相當不詳的預感。

  「對於你們這些死腦筋的家伙,光是—點甜言蜜語怎麼能足夠呢?」少女笑靨裡盛滿了醉人的蜜意,「當然得用點小小的苦頭讓你們就犯才對。」

  「對不起了......哥哥......」少女忽然—頓,玩味地笑道,「哦不......該叫你大侄子才對......」

  「抱歉了,為了讓你乖乖聽話,姐姐我要在你身上做點小手腳了。」

  赫爾墨斯目眥欲裂地瞪著慢慢靠近的少女。

  神他爸爸大侄子,這個女人想要干什麼?

  下—刻,—只冰涼的手指抵住了他的胸膛,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滲入了什麼寒涼的東西,—點—滴如冰晶—般,慢慢彙入到了他胸腔中跳動的髒器裡。

  「你在干什麼?」他驚慌失措地大叫道。

  「裝—個讓不聽話的小孩吃苦頭的小玩意兒罷了,別緊張。」潘朵朵—臉慈祥地看著像個蠶蛹—樣掙扎的男神,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想起對方風餐露宿—個月後,又嫌棄地收了手。

  「只要你乖乖聽話,守口如瓶,不把不該說的說出去,—切都會相安無事,甚至能盡情品嘗美味的炸雞......但是,」她話語—轉,直直望向他瞪大的眼眸,「要是我聽到風聲,有什麼消息不小心走漏了,那麼......」

  「嘭!」

  潘朵朵將自己握成拳的手掌驀然張開,把面前的神祇唬的向後—仰。

  她臉上滿是天真無辜之色,「我想,你應該很愛惜自己的生命才對。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想要美味炸雞呢?還是鐵了心要路走窄呢?」

  赫爾墨斯早就殺心四起,從來沒有誰讓他恨得如此牙癢。

  「我可以直接殺了你。」

  「我要是出什麼事,你身體裡的小玩意兒大抵也會讓你—齊在瞬間陪葬。你試試呀,我很好奇。」潘朵朵半點兒也沒被威脅到,她笑眼眯眯,心道這招真是屢試不爽。

  「我是不死身。」他掙扎。

  「你—定沒試過這種新力量,那麼有自信?」

  ......沒有,他慫了。

  他自暴自棄道,「我發誓不把有關你的—切說出去,你把我胸口裡的東西弄出去吧。」

  潘朵朵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

  赫爾墨斯:「......」

  天吶,簡直崩潰!宙斯當時為什麼要讓赫菲斯托斯造出這個禍害來!這下好了,要把他和奧林匹斯都害慘了!

  嗚嗚嗚,誰來救救他?


第76章

  午後的餐桌上, 家裡所有成員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圍觀新來的不速之客憤憤地吞吃著一盆小山似的炸雞。

  當然,大家眼中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轍的一言難盡。面前這個餓死鬼投胎一般的存在, 真的是那個赫爾墨斯?

  「看什麼看?」傳訊神咬了一口左手中拿的雞腿, 憤憤瞪了他們一圈, 「還不許我吃東西泄憤啦?」

  「......你高興就好, 」潘朵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瞧把孩子餓的, 「管夠。」

  赫爾墨斯冷冷地哼了一聲, 不想理會自己的仇人。

  是的, 潘朵朵已經被他列入了第一仇恨名單, 她給他等好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好了, 我想這位客人大概要留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了。以後每頓飯都可以欣賞他的吃相,來日方長。咱們的事情還多著呢, 該干嘛干嘛去吧。」

  「你放心他一個神呆著?」喀戎抱臂睨著潘朵朵。

  潘朵朵朝他眨眨眼睛,「都把他放出房間了,有什麼不放心。」

  半人馬看了看她那滿臉無害的少女, 再瞧瞧那邊像是大受委屈的神祇,心裡有數, 轉頭拎著埃皮米修斯出門練習術法去了。

  餐廳裡就剩下潘朵朵、丟卡利翁和還在吃東西的惡赫爾墨斯。

  丟卡利翁對赫爾墨斯的厭惡簡直到達了頂點,但是聰明的小孩很快察覺到,這個頭上長翅膀的騙子怪物被自家朵朵姐姐壓制得死死的。小孩與有榮焉, 哼,叫他們當時欺負爸爸,現在有姐姐替爸爸欺負回去。

  「丟丟, 姐姐有一項艱巨的任務要交給你。」潘朵朵嚴肅地看向小豆丁。

  她鄭重的語氣讓小孩覺得被委以重任,頓時使命感油然而生。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放心姐姐,你說吧,我一定能做好!」

  「下午帶這個哥哥去巡視小苗苗們好不好,哥哥吃太多了,需要運動一下消消食。」

  「咳咳額咳咳......」旁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喘,赫爾墨斯艱難地順過氣來,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膈應我?」

  「怎麼會,」潘朵朵一臉受傷,「我是真關心你。大家從此都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朋友了,相互關照不是理所應當嗎?我是怕你融入不了這裡,才讓我們中最可愛的丟丟給你當向導呢,你別這麼不領情呀。」

  赫爾墨斯:......

  突然想給面前這個泥塑人豎一個大拇指,她真的太有天賦了,比他還臉皮厚的存在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

  就膈應,各種意義上的膈應。

  「丟丟,哥哥就交給你啦,要好好帶他玩啊!」潘朵朵笑眯眯地囑咐道,滿臉都是慈祥的神情。

  小孩心裡雖然嫌棄極了,但還是乖乖巧巧點了點頭。他暗暗握了握小拳頭,朵朵姐姐明顯是認可他的能力才交給他這個任務的,不能讓她失望了!

  潘朵朵簡直放心到不能再放心了,她朝一大一小揮揮手,便起身往鍛造室走去。

  唉,今天這件事也算是一種警醒,有些東西必須快些做出來了......

  餐廳裡,就剩赫爾墨斯和丟卡裡翁兩只大眼瞪小眼。

  赫爾墨斯看看周圍,頓時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不僅能順利逃跑,還能順便挾持小孩作為籌碼,要求泥塑人給他解開心口那奇怪的東西。

  種種思緒劃過他的腦海,然而最終,他卻越想越遲疑。

  ......潘多拉那死丫頭心眼那麼多,她能沒料到這種情形?她敢把小孩這樣堂而皇之丟到他面前來,一定是有恃無恐......

  想到那聲形像極了的「嘭」,赫爾墨斯老實了。

  「你心裡又在搗鼓什麼壞水。」奶聲奶氣的童音插入了赫爾墨斯的思緒。

  赫爾墨斯低頭看看小孩,忽然笑道,「你怎麼會這樣想哥哥?我是一個純善的神祇,怎麼會有壞水?」

  小孩瞥著他,滿臉都是你編你接著編的神情。

  赫爾墨斯忽然心累。他現在想起這是誰了,普羅米修斯的兒子小號事兒精——當時就是他一句話差點毀壞了宙斯的計劃。

  啊,還不如當時計劃就泡湯呢,赫爾墨斯百無聊賴地想......現在好了,奧林匹斯自己給自己造了個不可控的麻煩出來......

  而他,居然被套死了知情不報的罪名。

  赫爾墨斯深深覺得,宙斯要是知道了他被俘虜被要挾的事,說不定會一個生氣先把他這個糟心兒子給劈了。

  一向快樂自由、灑脫不羈的他從來沒有這樣憂郁過。

  「你干嘛那麼苦大仇深?」小豆丁見怪物在那裡唉聲嘆氣,忍不住問道。

  「你懂什麼?你就是個小屁孩什麼也不懂。」赫爾墨斯郁悶地咬了一大口肉。不得不說,這炸雞真香,他在奧林匹斯呆了那麼久都沒有嘗到過那麼新奇的東西。

  小孩聞言頓時不滿意了,抱著手臂扭過頭哼了一聲,「哼,你真軟弱。」

  赫爾墨斯氣笑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誰這樣形容他。

  「我軟弱?」

  「可不是嗎?你就是長的怪了一點,有什麼可傷心的?」小孩嘟嘟囔囔道,「我見過的奇怪家伙多了去了,他們每一個都很自信,不像你。」

  赫爾墨斯摸了摸自己瀟灑英俊的臉,有些無語,他是為這種事情愁苦嗎?

  「我再強調一遍,我沒有長得奇怪,翅膀是帽子上的,不是頭上的!」說罷,他還自證般地摘了摘帽子,好讓小孩徹底認清事實。

  這回小豆丁更奇怪了,「那你什麼都好好的,干嘛唉聲嘆氣......你又不像我,我爸爸被你們帶走了,還被折磨得很慘......我都見不到他了......」

  小孩說著說著失落地低下了頭。

  赫爾墨斯有些復雜地看著旁邊的那頂小卷毛——的確,這孩子挺可憐的......可是難道他們的童年就有父親了嗎......他不好再說話,只得跟著沉默。

  「所以,你別不開心了。走跟我去種田吧,照顧小苗苗很有趣的。」小孩揉了揉眼睛,吧嗒一下跳下了椅子,蹬著小短腿去揪赫爾墨斯的衣角。

  敢情您的傷感就只有那麼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赫爾墨斯一言難盡,但看到小孩依舊泛著微紅的眼角,他還是站起身,被迫被那只糯嘰嘰的小手牽了出去。

  「其實,」當重新接觸到室外的陽光,赫爾墨斯略微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我不開心都是因為你姐姐,她強迫我留在這裡,威脅我,還不給我自由。」

  小孩頭也沒回,「那一定是你哪裡做錯了惹她生氣了。姐姐是很有原則的人,她非常善良溫柔,只要你乖一點聽話,她會對你很好的。」

  赫爾墨斯摸了摸自己拔涼拔涼的心口,善良?溫柔?

  「好啦,其實你很幸運了,」小孩安慰道,「我們家的伙食可是最好的!看到我們現在住的那座房子了嗎?那是我叔叔用一頓飯找大熊熊換的!」

  赫爾墨斯目瞪口呆。

  他到這裡的時候房子已經存在了,沒想到是出於這種緣由......大熊熊?是指赫菲斯托斯?他那些便宜兄弟們出手都那麼大方的嗎?

  這麼說,自己呆在這裡似乎,好像,大概......也算是賺了?

  忽然莫名有點微妙的舒坦。

  「我們到了,這裡的小苗都是我照顧的,怎麼樣?」丟卡裡翁的小尾巴翹起,話語裡帶著求誇獎的自豪,「最開始它們都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呢,現在都那麼精神了!」

  赫爾墨斯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松軟的褐色土地上,幾排小苗正精神奕奕地迎風站立著。不屬於萬物更迭之季的新綠如被德墨特爾的嘴唇親自親吻過,裡頭蘊含的濃濃生機讓人不禁聯想起世間最迷人的存在——希望。

  不知為何,泥塑少女的話語此刻忽然回蕩在他的腦海之中。

  ——當它們誕生在這個世上,就有權利去追逐屬於自己的光芒與幸福。

  是這樣嗎......

  與此同時,鍛造室內。

  火光與金屬撞擊的聲音交織著,潘朵朵用手臂抹去了額頭的汗水,心情復雜。

  天啊,她就算最終能僥幸逃過成為鐵臂嬌娃的命運,大抵也逃不過成為一個技術宅吧?

  技術人員真的稀缺告緊啊!

  對於自己想要造的幾件東西,潘朵朵可謂幾乎沒什麼頭緒。然而情況緊迫,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瞎胡亂搗弄。

  呃......先把最要緊也最簡單的那個東西給它弄出來......大概周邊這片地域到處都得安上......

  既然物理原理在這方世界裡也是運作的,那麼那玩意兒應該、或許是會奏效的吧?

  這也是她目前能夠想到的了......

  至於其他的那幾樣,在潘朵朵的設想中,它們是依賴於信仰力量運作的......換句話說,這些東西在她從前的世界裡都沒有存在過......

  但願她天馬行空的構想……加上赫菲斯托斯賦予她的鍛造天賦能起點作用吧......

  接下來幾日,赫爾墨斯不知為何沒有再鬧騰,每天就跟著小孩或者埃皮米修斯他們到處瞎轉悠。附近的人類知道了又有一位神祇前來,得知他的身份後雖然不免氣憤,但瞧見他們愛戴的幾位大人都接納了他,也都盡量用友好尊敬的態度對待這位身份敏感的客人。

  而潘朵朵又陷入了那種完全沉浸於工作模式的狀態中。當然,每一次有了成果,她總是第一個跑到自家寶貝前,同他分享成功的喜悅。

  埃皮米修斯抱著髒兮兮的少女,心疼地吻了吻她被磨起一層細細繭子的手。

  「對不起,這幾日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伴你。」潘朵朵有些愧疚,總覺得自己忽略了自家狗勾。

  「每一個夜晚你在我懷中睡去,每一個黎明你同樣在我懷裡蘇醒,我已經很滿足了。我知道,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我們共同的未來努力。」他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唇,用勝過祖母綠的眼眸凝視著她,「不過,朵朵還是要再多親親我才行。」

  他可憐巴巴的語氣逗笑了少女,她熊撲過去環住他的脖頸,將自己嵌入了那個令她依賴的懷抱,伏在他肩頭輕輕低語。

  神子的手臂將懷中的珍寶越摟越緊。

  「謝謝。」少女最後無聲地動了動唇畔,沒有讓自己的愛人聽到這個詞語。

  愛人之間無需言謝。

  但是她真誠地感激著有他。

  因為他存在,這一切才值得走下去。


第77章

  奧林匹斯山。

  「最近你見到赫爾墨斯了嗎?」阿波羅躺在月桂樹下, 問坐在身側編織桂冠的姐姐阿耳忒彌斯。

  「沒有。」

  「奇怪了,好久都沒見到他了。」

  「他不在不是更好嗎?」阿耳忒彌斯頭也沒有抬,「這段時間感覺耳邊清靜了不少。況且, 他大概又溜去哪裡玩了吧, 這種事也見怪不怪了。」

  阿波羅覺得姐姐說得很有道理, 他點點頭, 「倒也是。」

  於是就這樣, 關於可憐的赫爾墨斯的話題, 就此被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人間界。

  赫爾墨斯對現在的生活已經相當習慣了, 甚至......有那麼一點兒樂在其中......

  不過他絕不會承認就是了。

  呆在這裡的幾個月中, 他憑著一張嘴在人群之中混了個熟, 這不,現在他已經成功成為了人類之友......啊不,是成功打入了敵營內部了。

  「您早啊!赫爾墨斯大人, 潘多拉大人又派你來巡視啊?」准備到田地裡收割蔬菜的人們看到他,都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赫爾墨斯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垮了一點點, 是的,這裡吃得好、住的好、每天都有有趣的事發生......但是讓他相當不爽的是,這群討厭的人類自動將他歸類為了『潘多拉大人』的下屬。

  為什麼他就要聽那個討厭泥塑人的指揮!

  還有, 他們都裝傻嗎?明本泥塑人每次都強調自己是個人類,他們卻一口一個女神大人叫得親密。

  然而以上的抗議也就是在心裡想想而已, 表面上他臉上還是浮起了一個和顏悅色的標准笑容,「是的,我過來看看你們, 聽說今天又可以收獲一批蔬菜了是嗎?」

  「可不是?」提到這個,人們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

  潘多拉大人絕對是他們的啟明星。

  自從跟著那幾位大人學會了農耕、畜牧養殖,他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用跋涉很遠去追逐鹿群、不用過飽一頓飢一頓的日子、不用冒著危險去采集野菜......

  總之, 看著農田裡成片新綠色的蔬菜、畜欄裡成群的牛羊、兔子和雞,總會覺得心中滿是充盈感,好像新的一天都會更有盼頭。

  赫爾墨斯看著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動。

  好像在這個地方,無論是神還是人,都很愛笑。

  他一開始並不理解,不就是種出了幾顆破草、圈住了幾只破羊嗎,這是他隨便動動手指都能做到的事情,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他們穿著短衣,在農田、畜圈裡揮汗如雨、被曬得皮膚發黑的樣子真是傻透了......

  可是在這裡呆得越久,看得越多......他最開始的想法不知不覺間淡去了許多。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欣賞。

  「赫爾墨斯大人?您在想什麼?要和我們一起去看看收割蔬菜田嗎?」

  傳訊神回過神來,「我......」

  「走吧,您都來了,一起吧!」

  「是啊是啊!到時候取一些帶回去給潘多拉大人他們啊!」

  就這樣,赫爾墨斯一時不察就被一群熱情的人給拖走了。

  方方正正的農田裡,一茬茬翠意油油的蔬菜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周圍是挖好的灌溉渠,淺淺的清泉流淌其中。露水凝聚在這些蔬菜葉的表面,清晨的陽光為它們裝點上金色的光芒,放眼望去,仿佛一粒粒細碎的水晶鋪灑在了碧綠之間。

  「那邊那幾欄的是牛至和羅勒,那邊的是蒔蘿、茴香......還有那邊連成一大片是百裡香,潘多拉大人說,以後說不定能豢養蜜蜂產蜂蜜呢!」

  養蜜蜂?泥塑人還真敢做夢啊,赫爾墨斯不無諷刺地想,等著被蟄成豬頭吧。

  不過,心底最深處竟然覺得,說不定泥塑人還真可以......

  赫爾墨斯唾棄自己。

  他低頭看了看這生機盎然的蔬菜田,幾個月來它們從一片荒蕪到點上了細弱的小苗,再到現在的繁茂......不得不承認,他的仇人、泥塑人還真有那麼點點手段。

  沒有德墨特爾德指引,竟然就這麼自己摸索著整活了種地......甚至其中還有很多他從來沒注意過可以食用的品種......

  很可怕的天賦,這種天賦還與他們完全沒有關系。

  「為什麼不把同一種類種在一起呢?」赫爾墨斯注意到每隔幾欄就會種不同的蔬菜,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不知道,是潘多拉大人教我們這樣做的,說是能減少蟲害。不過看上去還真有作用。」

  什麼奇奇怪怪的,赫爾墨斯沒太在意。反正在他看來,泥塑人就是朵奇葩,冒出什麼古怪的想法都正常。

  ——她先前居然要求人類把那些牲畜的糞便收集起來,堆到一個坑裡任其發酵,美其名曰制造肥料給農田施肥。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好幾天都吃不下飯......最近她還不知從哪裡拉了一大車子蕁麻回來,揚言要把它們搗成汁液當除蟲劑呢......

  是的,車。泥塑人沒見過太陽車和月亮車,竟然無師自通造出了牛拉的牛板車,甚至還有一種安著兩個輪子靠手推動的推車。這些交通工具很快在人類聚落普及開,現在他身邊的這群人就推著手推車裝他們的蔬菜來了。

  赫爾墨斯後知後覺,就短短幾個月裡,泥塑人讓周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田地有了,畜欄有了,灌溉渠有了,車有了,她還准備建什麼爐子煉什麼鐵......

  要不是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泥塑人還真像是他們奧林匹斯派來造福人間的使者......

  簡直欲哭無淚......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赫爾墨斯忽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從指縫中看了眼那些眉開眼笑走入田中收割蔬菜的人類,看他們躬下身用鐮刀和小撬刀挖出植物的根莖,然後將之小心翼翼放入一個個大小齊整的藤筐,再由負責運送的人將它們搬到推車上......

  汗水滴落在土地,在他能將一切看得纖毫畢現的視野中,那微帶幾絲濁黃的水滴濺起了一小片塵土。可是,人們的笑容卻那樣的燦爛明媚,無法與神相提並論的粗糙面容裡,卻閃現著一種模糊的美感。

  赫爾墨斯忽然松懈了。

  這一點兒也不像他。

  不管他在哪裡,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他的心都應該是自由的——換句話說,他不想管了,愛咋咋地吧,他現在就只想遵從自己的心意,為自己的快樂活著。

  享樂主義才是正道,何苦自己為難自己?就算宙斯要劈雷,也有泥塑人在前面頂著不是?

  傳訊之神忽然感覺到一陣久違的暢快,豁然開朗大抵如此。他饒有興趣的踱步走進了農田,准備遵從自己的心意體會一把收割的樂趣。

  「是這樣弄是嗎?」

  「是的,赫爾墨斯大人,您不必過來幫我們的,會弄髒您的手。」說話的人頗有些受寵若驚。

  「沒事,和你們一起勞作我很開心。那邊那片不收嘛?葉子都長很大了。」他指著一片莖杆微微發紅的蔬菜問道。

  「那個還不收,要再讓它長長。潘多拉大人叮囑過要細心照顧它們,等它們成熟了,我們的日子就會過的如蜜一般甜美呢。」

  「哦。」赫爾墨斯瞥了眼那平平無奇的蔬菜,心道泥塑人不愧繼承了他的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的本事真是一流。

  什麼話都敢亂編。

  此時,被赫爾墨斯打上欺騙人心標簽的潘朵朵也正身處人類村莊。

  她正在費心費力教一群大男人......織布。

  哦,那場景太美,簡直無法直視。

  「天吶,」潘朵朵快崩潰了,她撲倒自家男朋友懷裡控訴道,「塞福斯送來的真的是手腳最靈活的一群人嗎?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先前普羅米修斯教他們編織漁網時都沒那麼慘不忍睹啊!」

  一群大兄弟們站在編織架前,慚愧地撓了撓後腦勺,是他們太笨了,愧對了女神大人的信任。

  埃皮米修斯安撫地親了親自家寶貝的額發,「慢慢來吧,寶貝。大抵一時間要做那麼細致的活,他們有些轉變不過來。」

  潘朵朵用自己的頭發蹭了蹭愛人的胸膛。感覺她家憨憨越來越可靠了,從前的他遇到這種情況大概會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都會用這樣溫柔低沉的聲音安慰她了。

  耳畔微微發麻,她微紅著臉從他懷裡退出來,轉頭看見了那群大兄弟們羨慕的眼神。

  年輕的神子立刻警惕地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潘朵朵若有所思。

  普羅米修斯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造了男人出來......沒有女人,人類族群就沒有辦法繁衍下去,更別提這些需要細致心思才能駕馭的活計了......

  女人,她想要女同胞......

  不過這種想法大概還要從長計議......現在她不相信了,她一定要讓這群大兄弟學會織布!再笨手笨腳也別想逃!

  「織布的方法是雅典娜女神傳授給我,再由我轉授給你們的。不要辜負她對你們的一片苦心。」潘朵朵再次強調,「只要肯潛下心來認真去學習一件事情,那麼沒有什麼是學不會的。」

  「你們都是聰慧非凡的普羅米修斯創造的,他將智慧賦予了你們,所以要相信自己並不是愚笨的。一次不行就多嘗試幾次,只要肯努力,總有一天你們也能穿上和我們一樣的衣服。」

  少女的鼓勵讓這群男人們再次燃起了學習織布的信念。簡易的織架上,他們小心翼翼按照少女教授的方法讓梭子引著用紡錘紡好的麻線穿過一根根穿過經線。

  終於在一番努力後,有幾個人順利進行了下去。

  潘朵朵看著這來自奧林匹斯傳授的織布架,總覺得效率太低......與其說是在織布,倒不如說是在編織來得更妥帖......

  她心中飛快地勾勒著改進的辦法,待她大概構架出一個草圖後,思緒卻頓住了。

  或許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不知不覺間,她竟然開始犯了填鴨式教學的錯誤......

  這違背了她的初衷。

  讓他們自己慢慢摸索,引導他們踏上探尋未知的道路才是最正確、最穩妥的做法......

  暫且就先這樣吧。


第78章

  今天赫菲斯托斯難得從自己的工作室裡出來。

  他走到自己宮殿最頂層的露台上, 遠遠眺望著來自於南方的景色。

  這已經是他造出第一個人類少女後的第三個年頭了......自從他離開了少女那座白色的房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關於潘多拉的一切已經黯淡了下來,畢竟在原來的計劃裡, 他們需要等待十幾年甚至更久......神不會輕易遺忘一件事情,但是神同樣也不會過度關注一件事情。

  現在的奧林匹斯有些空曠。

  除了常年不見蹤影的幾位神祇外, 赫爾墨斯也不知去哪裡浪耍了, 除了偶爾傳信回奧林匹斯, 三年裡他都不曾回來過。至於宙斯......他似乎又出門尋覓美麗新鮮的邂逅對像了, 母親天後赫拉正為此恨得牙癢......

  赫菲斯托斯忽然回想起在少女家中呆過的短短一日, 心底忽然生出一點點奇怪的情緒。

  ——其實這三年裡類似的情形發生過不止一回, 後來他終於明白,那大概是名為「羨慕」的心情。

  是有點令他羨慕。

  火神褐紅色的眼眸倒映著來自南方的新綠, 那是地母蓋亞再次從夢中蘇醒的像征。春之女神帕爾塞福涅會從她冥界的丈夫哈迪斯身邊離開, 穿上她的慈母用百花為她編織的裙袍,一步步踏過嫩綠的草地。

  會有欣欣向榮的景色。大概少女那裡,也會充滿生機吧。

  就在赫菲斯托斯這麼想時,一只灰色的瓊鳥飛過了奧林匹斯山的障蔽,直直朝著他的所在飛來。

  面目粗獷的男神眉眼柔和了下來, 絡腮胡下的唇角微微揚起了一絲溫和的弧度。他伸出布滿繭子的手指,讓那只小巧靈動的灰瓊鳥停在了他粗大的指節上。

  灰瓊鳥乖乖巧巧停落在他手上, 一動不動。

  仔細看就會發現, 這只鳥兒並不是一只真正的鳥兒——它栩栩如生, 表面的羽毛纖毫畢現, 但那是用雞毛染上色做的偽裝。那層羽毛的覆蓋之下, 是錯綜復雜的金屬結構——或許該稱它為一只機械鳥更為適合。

  兩年前赫菲斯托斯收到第一只機械鳥時,著實大吃了一驚。

  那只十分寒磣的麻雀抵達他宮殿門口時,已經快七零八落散架了, 好在它被他的僕從撿到,最後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然後,就在他饒有興趣研究著那只麻雀時,某個機關被觸碰到,那令神印像深刻的少女音便從那張麻雀嘴裡吐露了出來。

  ——原來這小小的不速之客竟然是那個少女的作品,赫菲斯托斯當時相當驚訝。

  他沒有看錯,那個名為潘多拉的少女果然是個好苗子......

  然而,當他聽完少女用麻雀帶來的傳訊後,卻再沒有心思去思考她驚人的天賦,因為唯一剩下的,只有心底深處一層淡淡的感動而已。

  是很不一樣的感覺。

  那大概是他神生中收到的第一封充滿關懷意味的傳訊。從前遞送到他這裡的消息,幾乎都是要他出手鑄造工具的請求或命令......以至於那一份是如此的特別。

  沒有什麼新奇的內容,大概就是少女窘迫地自述了下剛剛踏上鍛造之路後遇到的種種窘境,感謝了下他送她的每一條裙子,最後就是一些希望他能天天開心的祝語以及請他前去小住的邀請。

  可是,少女的每一句話語裡,都充滿了一種在奧林匹斯從來不曾存在過的溫暖。

  那就是人間界的溫度嗎?

  赫菲斯托斯猶豫了很久,還是將那只快散架的麻雀修理好,用它自帶的留音功能錄下了一些指點少女鍛造問題的話 ,把麻雀放了回去。

  沒想到那就是一個開端。從那以後,每一年每一個季節,他的宮殿都會被一只小小的不速之客打擾,或是麻雀或是瓊鳥、夜鶯之類,總之最後宮殿裡的所有僕從都習以為常了。

  盡管這三年來他從未去探望過少女,但是那孩子就仿佛一直生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越來越習慣於她充滿活力的聲音,同時在內心的某個角落也越來越掙扎。

  ——同他從來不去看她的理由一樣,他依舊沒有辦法面對那雙眼睛。

  或許他不該回復少女的問候,可是那來自這世界上那個小角落的溫暖似乎讓胸腔裡的那顆髒器格外難忘。

  很奇怪,僅有的那一點溫度,就讓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一直這樣三年。

  赫菲斯托斯手上托著那只惟妙惟肖的灰瓊鳥,走過了空曠的長廊。受到少女的啟發,三年前他將自己的宮殿改得更加舒適自在,但依舊沒能改變它的冷清空寂。

  他來到自己的工作室,將門嚴絲合縫關上,然後坐在了桌子前,伸出食指撓了撓這只灰瓊鳥的下巴。

  下一刻,獨屬於少女的清甜嗓音從灰瓊鳥嘴巴裡吐露出來。

  「——爸爸!您還好嗎?我這裡已經是春天了。前兩日埃皮米修斯帶我去見了見春之女神帕爾塞福涅,她真是一位漂亮又溫柔的女神。知道我非常喜歡植物,她贈與了我許多從她母親那裡討要來的種子,我覺得已經和她成為要好的朋友了。

  您那裡的雪大概還沒有融化吧?哦不,奧林匹斯山上應該終年有積雪才對。我很羨慕,因為南方的冬天不會降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裡銀裝素裹的樣子。

  我在人間界依舊很順利,不知道您那邊如何?我有很負責任地在完成奧林匹斯給予我的任務,勤勤懇懇代替奧林匹斯將福祉傳授給人類。人類現在生活的很好,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十分感激奧林匹斯的慷慨仁慈。說起來,人類真是一群樸素熱情的家伙,得知您許可了我教授他們制作金屬工具後,他們立刻為您建立了一座供奉用的神廟。不過,爸爸,人類的建築水平還真是差,盡管有我從旁監督著,但比起您的作品來還是太寒磣了,但願您不要嫌棄他們。

  您已經三年沒來看過我啦,大概是很忙碌吧?我依舊十分想念您。平日裡我有在好好琢磨我的鍛造能力,這一次的灰瓊鳥肚子裡加上了一個小小的隔間,摸摸它的肚皮大概就會彈出來,裡面有我送您的小小禮物——之前和您提到的甜蜜的植物被我做成了糖果,希望您能喜歡。

  最後的最後,還是期待著您再次來人間界游玩。丟卡利翁經常抱著您送他的玩具叨叨,為何後面都沒再見到您,我和埃皮米修斯也十分想與您見面。請您工作之余保重身體,雖然神之軀體是如此強健,但是還是不要累到自己的好!

  嗯,就那麼多了!期待您的回訊!」

  當輕快的話音落下,屋子裡重新歸於寂靜,那一瞬間的沉凝格外明顯。

  少女的絮絮叨叨並沒有讓這位火神感到厭煩,那嘰嘰喳喳像小鳥一樣的聲音,反而讓他眼裡的光澤越來越柔軟下來。

  短暫的喧鬧過後,工作室裡火焰的劈啪聲重新充斥到耳畔。赫菲斯托斯頓了頓,然後按照少女的話摸了摸灰瓊鳥的肚皮。

  「啪嗒」一聲輕響,一個小暗格彈了出來。

  小半個巴掌大小的圓形金屬盒滾了出來,旋轉著在桌子邊晃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嗯,看來少女攜帶物品的機關做的很不合格。

  赫菲斯托斯有些打趣地想著,伸出粗壯的手臂拿過了那只小巧玲瓏的盒子。盒子是用合金制造的——這同樣也出自少女新奇的理念,它通體泛著黃金才有的色澤,卻比黃金堅硬輕巧。

  赫菲斯托斯把小盒子托在掌中看了看,當翻到盒子背面時,他微微一頓,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過盒底刻下的文字。

  ——「獻給赫菲斯托斯的禮物,希望您能天天開心。」

  他伸手扭開圓形的盒蓋,就見裡面靜靜躺著一盒小指尖大小的顆粒,半透明的質地,整體微微泛著一層淺粉色。

  就與粗獷的他完全不相符合,充滿了少女心。

  赫菲斯托斯伸出粗大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捻起一小粒丟到嘴裡。

  如蜜一樣的甜意很快浸透了他的口腔,甜絲絲的滋味順著喉頭滑下,讓他不由眯起了一雙褐紅色的眼眸。

  再來一顆。

  少女說的果然不錯,的確如蜜一般甜美——她說這是從一種甜蜜植物裡提取的?還真有她的,好像在每個方面都有她讓神覺得驚訝的地方。

  是個很好的孩子。不過,得好好矯正下她制造儲物器的方式,這樣裝東西裝不好不說,還裝不下太多......

  身型壯得像熊一樣的神祇看了看手中袖珍的小盒子,再看看那又少又小的甜顆粒,眼中透出幾絲不滿。

  他停下了想要再拿一顆的手,將盒子蓋上,小心翼翼地裝進自己的兜裡。

  她叫它——糖果來著?聽上去不錯,就是太少了,還是省著點吃好了......

  那樣甘甜的味道,讓他想要再讓它能停留得更久一點。

  ——在這片沉寂之中。

  赫菲斯托斯擼了擼袖子,決定親身下場給少女做個好的示範......過去就憑言語上指點她,大概還是有些難理解......這次直接弄個標准樣板給她看,憑她的天賦,應該會學習得很快吧?

  他很快在心中勾勒出草圖,選了合適的材料開始動手。

  養女兒的感覺就是這樣嗎?這位男神一邊制作著他的標准樣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想。

  他將手揣進兜裡,輕輕觸碰了下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心底微動。

  如果就是這樣的感覺......那麼真的很不錯......


第79章

  人間界。

  一對金發愛侶正牽著彼此的手在田埂邊散步。從初遇到現今, 他們已經共渡了三年時光。由於某些特殊的小原因,這對愛侶總是喜歡共同在黃昏中漫步。

  黃昏女神花園裡的金玫瑰與紫玫瑰更加豐茂了,濃郁的夕色流淌在初生新葉的葡萄藤葉上, 為它們表層的絨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亮。遠處裊裊炊煙升起,明明滅滅的橘色火光映亮了人類聚落的每一扇窗戶。

  像牙白色的手指輕柔地撫過新生的葡萄藤葉, 手指的主人對身側的愛侶道, 「或許明天清晨的露水會很不錯, 我們可以過來摘一些藤葉儲存起來, 我很喜歡你做的藤葉裹炸銀魚。」

  那是一如既往被神所眷顧過的動聽聲線, 卻比三年前更多了一分成熟的溫柔。

  埃皮米修斯伸出手, 用指腹憐愛地撫過愛人的臉頰。這幾年裡,他的少女出落得愈加婷婷玉立, 尚有些許青稚的氣息漸漸褪卻了, 她變得更加美麗迷人。

  她是他心中愛意之藤上生出的蜜果,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他,誘他用唇去品嘗那獨一無二的甘甜。

  「想吃什麼都給你做。」

  潘朵朵莞爾一笑,將頭靠在了埃皮米修斯的肩膀上。

  「最近又給他們傳訊了嗎?」

  「是啊。」潘朵朵調皮地把玩著愛侶的手指,「畢竟還是得時時刻刻保持著溝通......戈耳工那邊倒是很順利, 她們派遣的使者大概很快會把貨物運送過來。至於其他的幾位......目前暫且還沒有收到回音。」

  「真羨慕他們,我也想要寶貝的傳訊。」埃皮米修斯不無委屈道, 他家朵朵特制的會說話的小鳥, 用的還是他家寶貝的聲音, 他居然一只都沒有。

  潘朵朵無奈一笑, 踮起腳尖湊過去安撫地吻了吻愛侶的唇角, 「每天我都在你身邊嘰嘰喳喳個不停了,是他們該羨慕你才對。我倒不希望我們間有什麼傳訊,因為那一定意味著我們沒有在一個地方呆著。」

  英俊的神子翹了翹唇角, 立刻被說服了。

  ——沒有什麼是親親解決不了的,一個不行就很多個,這是潘朵朵這麼多年來總結的經驗。而且總覺得她家狗子越學越精了,有些時候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鬧別扭了還是就想騙親親。

  乖狗勾變成了心機狗勾?

  潘朵朵倒也不介意,畢竟她也超喜歡和她的愛人親吻來著......呃咳!

  「不過當年赫爾墨斯來得還真是恰到好處,要不是有他,我做的傳訊鳥兒也不能准確抵達它們該到達的目的地。對了,他神呢?今天都沒看到他。」

  「大概又和丟丟一起出門去了。」埃皮米修斯回答道,提起了小侄子,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苦惱,「總覺得丟丟越來越不愛同我交流了,這是發生了什麼?我很擔心。」

  「呆瓜,」潘朵朵親昵地嗔怪自家愛侶,「當然是因為他是長大了啊!大孩子總會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過雖然丟丟雖然長大了些,但他依舊是個很乖的孩子。」

  沒錯,很乖。

  受潘朵朵的請求,喀戎早先收下了丟卡利翁做學生,負責將自己的見識和處世之道教授於他。喀戎不愧是傳說中多位人類英雄的導師,他把小孩教得很好,如今拉出去秀一圈也是神見神誇的優秀小伙了。

  當然,再乖的小孩也依舊是他朵朵姐姐的小苦力,這麼些年來都沒能逃過她的無情壓榨——不過丟卡利翁自己倒十分樂在其中,潘朵朵覺得她家小孩長大以後大概能成為技術方面的接任者了。

  「原來是這樣。」埃皮米修斯了悟地感慨,同時不免有些失落,「我還是蠻喜歡丟丟粘著我的......不過知道他變得更成熟懂事了,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或許吧,我給他的傳訊裡也提了很多關於丟丟的事。」潘朵朵一邊說一邊瞥了旁邊犬耳耷拉下來的神子,心想,要是以後咱們家孩子像你,大概你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

  那一定會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小粘人精。

  不過潘朵朵並沒有將這話說出口,因為她和埃皮米修斯早已商量過,在能給未來的孩子一個安定的環境前,是不會去迎接她或他的到來的。

  現在三年已經過去......看看這片大變樣的土地,再看看那與過去截然不同的人類聚落......只要有神發現了一點兒端倪,很快一切的混亂與艱險就會拉開序幕......

  一不小心,結局都會是毀滅性的。

  潘朵朵正沉入自己的思緒,黃昏的天幕之下忽然飛來了一只猛禽。

  原本只是一個小黑點,不一會兒卻靠得越來越近。

  朝他們來的?潘朵朵眯了眯眼睛,從身邊的小路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准備朝那只猛禽砸去,不過手剛剛抬起,她的動作就止住了。

  「怎麼了?」埃皮米修斯問。

  潘朵朵神色凝重,「不對勁。」

  說罷,她果斷抬起食指,讓白色的力量如纏繞的海藻一樣朝那只正盤旋著想要落下的猛禽湧去。幾息之間,那只飛鳥被嚴嚴實實纏成了一個球兒,飄忽的白色絮狀物慢慢帶著它將落下來。

  球狀物下降的過程中穿透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最終它落到了潘朵朵手上。

  「這是......?」

  「謹慎起見,我們先回家吧。這是來自奧林匹斯的東西,如果沒猜錯的話,是赫菲斯托斯造了它。」潘朵朵無奈笑道。

  「是像傳訊鳥一樣的東西嗎?」

  潘朵朵點點頭。

  以往那位火神大人回信給她,都是用她自制的傳訊鳥,這一回是怎麼回事......

  三年前,為了隔絕來自於神的窺探,潘朵朵絞盡腦汁,終於在防窺聽術法的基礎上制造了一個大型屏蔽裝置,覆蓋在人類活動區域的上空,像一層龜殼一樣保護著這片脆弱的根基。

  這聽上去是一個幾乎不能實現的工程,因為利用信仰力量維持這樣的屏障,意味著她必須每時每刻動用著自己的能力......很累很疲憊......

  可是她想不出別的辦法。

  神不會縱容人類發展下去,要圖謀生存與進步,可謂步履維艱。能夠做出一道傳達假像的屏障,盡管要付出很多力量,但也算相當值價。

  她初時不知道這層屏障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是平靜的三年過去了——這意味著它的存在是非常值得的。

  三年時光,她也成長了很多,如今維持附近片區的屏障對她而言已如喝水吃飯一樣稀松平常。但凡人們更多地信仰她一點,她就把更多的力量轉化到屏障上,讓它變得更加堅實、覆蓋的區域更廣......

  雖然她手上這只傳訊鳥來自於對她沒有什麼敵意的赫菲斯托斯,但當它闖入了這片隱藏秘密的區域,潘朵朵還是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埃皮米修斯很快也領悟了關竅所在,他知曉事情的嚴重性,很快和少女一起匆匆返回了家裡。

  「叔叔,姐姐?」丟卡利翁看著自家兩個風風火火走進屋來的家長,奇怪地問,「今天散步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埃皮米修斯看了正在書桌前寫字的侄子一眼,「有些緊迫的事要處理。甜點放在櫥櫃裡,想吃記得自己去拿。」

  「哦。」長大了一圈的小孩乖乖點頭。

  「他們倆這是干什麼?」赫爾墨斯從櫥櫃那邊探出頭來,顯然不需要埃皮米修斯交代,他憑借自己的鼻子就能嗅到美味所在,「難道是宙斯終於發現了他們的陰謀?我要得救了?」

  丟卡利翁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哥,你做什麼美夢呢?就算是宙斯發現了他也不會救你,只會想著怎麼好好教訓一下你這個糟心的兒子!」

  「小屁孩真不可愛。」赫爾墨斯端著兩份甜點一屁股陷在沙發裡,不客氣地伸出勺子一邊舀一勺送進嘴裡,「老頭子要是真知道他一時興起造的泥塑人快翻天覆地了,大概鼻子會氣歪吧?聽說他正在某位神女的溫柔鄉裡溺著呢,嘖,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發現。」

  「嘿,那是我的份,你干嘛呢?」丟卡利翁看到赫爾墨斯兩份一起開吃,頓時不高興了。叔叔做的的限定甜點可是戈耳工們求都求不到的稀罕品。

  「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大意不得,否則就別怪別神占便宜。」赫爾墨斯哼哼出聲,意有所指道,「這也算是你那又狡猾又討厭的姐姐教會我的,還有,有把柄被別神捏在手上時記得說話乖巧點。」

  丟卡利翁氣鼓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姐姐對你難道還不好嗎?」

  赫爾墨斯捫心自問,泥塑人給他的待遇卻是不錯。

  提起泥塑人,他都要真心實意地贊嘆一聲。比起他家沉迷美色的糟老頭子,泥塑人靠譜多了——起碼奧林匹斯那麼多年來還是那副老樣子,人間界才過了三年就變得翻天覆地。

  光是吃這一項上,就讓他不想回去了。奶油、蛋糕、冰淇淋、炸雞、披薩、小籠包......一想到回奧林匹斯就吃不上這些東西,赫爾墨斯就覺得渾身難受......

  更別提呆在這裡,每天都能見到許許多多新奇的事了......

  似乎快樂會感染它周邊的一切生靈。

  總而言之,盡管他依舊不喜歡狡猾又厚臉皮的泥塑人,但他卻很喜歡人間界的一切。

  哎,老頭子沉迷美色就讓他繼續吧,最好在溫柔鄉裡呆著別出來了。

  他可不想這裡被他幾道雷劈毀了......那實在太可惜了......


第80章

  門扉緊閉的鍛造室內, 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都警惕地看著那只放在桌子上的「假」猛禽。

  眼瞧上去,它那模樣仿的應該是一只紅隼。潘朵朵繞著這只假隼看了半晌,覺得赫菲斯托斯不愧代表著這個世界制造能力的最頂端——他大抵是第一次造這種傳訊鳥, 造出來的卻比她過往做的每一只都更精妙。

  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不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火神大人親自造了一只鳥過來呢?潘朵朵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之前他都沒有這樣的舉動, 怎麼突然心血來潮......

  「朵朵?有什麼不妥嗎?」

  潘朵朵回神, 她搖了搖頭, 「沒什麼, 先聽聽看吧。也不知火神大人究竟傳來了什麼訊息……」說著, 她伸出手指撓了撓紅隼的下巴。

  熟悉的粗啞聲線從紅隼的嘴巴裡吐露了出來。

  「我意收到了你的禮物,那個名為糖果的東西味道很不錯。奧林匹斯依舊一切安寧, 我這裡也很好。

  不過潘多拉, 我覺得你在造傳訊鳥時,有些小瑕疵。或許過去用言語指點你還是不夠直觀,所以這一回我直接造了一個樣板供你參考學習。我想憑借你的領悟力,應該能很快完善傳訊鳥身上的不足,尤其是它的儲物功能。

  摸摸這只紅隼的肚子, 回禮就裝在在裡面。讓埃皮米修斯那小子好好照顧你,否則我絕不原諒他, 知道了嗎?」

  這封傳訊一如既往地簡潔, 傳訊紅隼剛闔上嘴殼, 埃皮米修斯就不滿地哼哼道, 「為什麼他每次收尾都是這句話, 一點新意都沒有。」

  潘朵朵樂了,「大概這就是老父親的心吧。」

  聽完了傳訊,潘朵朵還是有些迷惑, 小瑕疵?這都是改了三年的成熟版本了,哪裡來的小瑕疵犯得著對方這樣大費周章?

  懷揣著疑惑不解的心情,潘朵朵將紅隼翻過了身,依照赫菲斯托斯的囑托摸了摸它毛絨絨的肚子。下一刻,「啪嚓」一聲輕響,紅隼的肚皮打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被穩穩當當遞送了出來。

  潘朵朵把盒子取出來,沒想到那盒子才一接觸到桌子表面,就驀然膨脹了開來,直到變成一個有足有等身高的盒子才停止了繼續膨大。

  「這是什麼?壓縮術?」潘朵朵驚詫地轉過頭問埃皮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留給埃皮米修斯的那塊石板上記錄了很多偏門的神力術法,潘朵朵有時候也會拿過來研讀學習。然而她的力量體系追根究底和神力不一樣,主要還是得依靠自己摸索。久而久之,現在她對那塊石板手記的通透程度已遠不如她家愛人了……

  「的確是一種神術。」埃皮米修斯走上前看了看那只盒子,「不過應該是靠某種特殊的方法融合在盒子上的。赫菲斯托斯很厲害,哥哥的手記裡提過,掌握這種空間壓縮術要具有很強大的神力才行。」

  潘朵朵點點頭,她看了看那個巨大的盒子,回想起剛剛那封傳訊,忽然了悟了這位便宜父親的意思。

  ——什麼小瑕疵?人家是嫌裝物品的空間太小了,導致禮物份量過少不滿意呢!

  潘朵朵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心頭思緒卻千轉百回……先前她為防信仰之力在奧林匹斯面前露餡,所以送去那兒的傳訊鳥都是以埃皮米修斯的神力為載體運轉的……

  她在赫菲斯托斯眼裡就該是平平無奇、沒有特殊力量的人類才對,現在他朝她扔過來這麼一個高端的樣板,難不成真在指望她也弄出空間壓縮術?

  要不是心裡有數,潘朵朵都要以為自己能掌控信仰力量這事兒在那位面前暴露了……

  也不知對方是太過高看自己還是一時犯了迷糊……

  潘朵朵心頭嘀咕著,順手打開了那個巨大的盒子。

  裡面放著一堆華麗到閃瞎眼的衣裙首飾,是熟悉的精美絕倫。

  她心中微動,垂著眼睫將手掌落在那嵌滿珠寶的裙面上,忽然嘆息出聲。

  「埃米,實話說,他真的很像一位父親……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很陌生。我從來沒能體會過有一位父親是什麼樣的感受……」少女毫不避諱地在愛人面前吐露出心裡的所思所想。

  金發的神子濃翠色的眼眸微微深邃了幾許,他走過來,來到他的珍寶身畔,伸出手臂將她擁抱於懷。

  是無聲而包容的撫慰。

  「我有點擔心,當真相揭露的那一天,赫菲斯托斯是否會覺得受到了欺騙與利用、是否會憎惡我的虛假與謊言......本來我不應當在乎這種事情,但是現在我卻覺得有些難過......」

  「我所做的,真的是對的嗎?」

  潘朵朵這時候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欺騙老父親的渣女兒......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心血來潮給赫菲斯托斯傳訊……或許是想著,能盡量拉攏的力量就要去盡力去爭取,能多一絲倒向他們這邊的可能都不能放過......

  像赫爾墨斯那種沒心沒肺沒肝的她利用起來能毫不手軟,一點愧疚或負擔都不會有,但是赫菲斯托斯這邊卻讓她越來越難做......

  「赫菲斯托斯在朵朵心裡,就是個工具神嗎?」埃皮米修斯輕聲問。

  潘朵朵下意識搖搖頭,神色卻有些遲疑。

  「可是我的確想著要將他拉到我們這一邊來......我隱瞞了真實,沒有說出實話......總覺得很對不起他......」

  「寶貝,你還會這樣思慮,未必不是沒有對他付出真心。別太擔心,神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好騙,尤其是他們的認可與情感——只有當他感受到了你的真意,才會做出對等的付出。」埃皮米修斯低沉的聲線似乎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潘朵朵動搖的心神安撫了下來。

  「可是那些隱瞞......」

  「別太擔心。」他安撫地吻了吻懷中少女的發縷,「我們所求的,不過是安穩地活下去,擁有我們共同的幸福罷了。我們從來沒有想要主動傷害誰,也不去故意傷害誰......比起宙斯卑劣的心思,寶貝,你所做的一切或許才更能代表光明。」

  潘朵朵閉上眼睛伏在愛人的肩頭,心中酸酸軟軟。

  她的另一半,在不知不覺間也成了能讓她完全依靠的存在。最開始是她哄著他,順他的毛毛,讓他抬起頭來正視自己來著......但是後來,他也堅定地在她身畔漸漸蛻變成長——現如今都能反過來給予她強大安定的力量了。

  昔日的漂亮憨憨有時候仍然帶著孩子般的傻氣,但是同樣的,屬於他的天賦也在日漸顯露。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後見之明」不單純僅僅代表著愚鈍,它還代表著一種總結、分析並留存經驗的能力,倚仗它的存在,便能從過往之事裡得到一針見血的答案。

  「寶貝,你好迷人。」潘朵朵眨著眼睫咕噥道,「剛剛說那些的樣子簡直帥極了,讓我好想撲倒吻你。」

  「真的嗎?」神子的眼睛亮了起來,躍躍欲試張開雙臂,「那朵朵快來親親我!」

  潘朵朵傾身摟住他的脖頸,滿足了愛人的願望。

  暖橘色的火光跳躍著,赤紅色的焰心點燃了這間屋子的溫度。兩顆貼近的心髒將各自的跳動清晰地傳遞給對方,無言地訴說著那其中湧動的洶湧愛意。

  他們的唇畔交纏著,輕微的喘息隱沒在火焰的劈啪聲間。耳鬢廝磨的影子緊緊密密依偎在熾熱的火光之中,仿佛再灼烈的溫度也無法將之湮滅。

  「我有一種莫名的預感,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你會害怕嗎?」少女伏在愛侶的懷中,聲音有些沙啞地問。

  神子搖了搖頭,「我會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們要面對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勁的力量。」

  「當一種力量為了錯誤的方向而戰時,它就會變得軟弱......」神子眸色深沉地撫過了少女耳畔垂落的發縷,「我相信朵朵,也相信著我們......」

  潘朵朵笑了笑,仰頭道,「吻我。」

  神子用深邃的目光鎖著他懷中的珍寶,依言俯身,將自己溢滿的愛與欲傾注到另一顆心裡。

  良久。

  「你剛剛說,只有當神感覺到了來自對方的真意,才會做出對等的付出......那麼你呢?」眼角微紅的少女撫了撫愛人泛著水光的唇瓣,清藍的眸色中浸染上了灼熱又幽深的色澤......

  神子凝視著面前誘他迷醉的蜜果,執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輕輕吻了一下。

  他勝過一切綠寶石的眼眸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眼前這個他最愛的人。

  「寶貝,當我見到你的第一刻起,我的靈魂就已經屬於你了。」

  少女眼眸微閃,再次走入了那個獨屬於她的懷抱......

  ......


第81章

  蔚藍海波織成的柔軟浮浪上, 宙斯正摟著一位大洋神女纖細的腰肢享受著愛欲後的溫存。

  他們身下這片海水被凝聚成了一片溫柔的浮床,如小舟般順著曳曳海波隨意漂流。這片溫床曾抵達過水天相接的盡頭,天幕下低垂的霞光也要格外眷顧它幾分, 它遵從於神王的命令,將帶著香氛的淡彩花瓣紛紛揚揚灑下, 用最浪漫的方式遮掩去那灼熱的曖昧。

  宙斯現在心情很好。溫馴的情人依偎在懷, 她柔滑如水的發質讓他愛不釋手。比起一成不變的奧林匹斯, 廣闊深邃的海洋似乎更充滿了意趣……有時候還真羨慕波塞冬那老家伙, 三千大洋神女們大多長得柔美又性感......

  現在, 這片搭載著神王的溫床正漸漸靠向海岸線, 那裡淺透淨澈的海水總讓神心生愉悅......宙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思考著要不要讓水面開滿漂浮的花朵來換取情人的小小感動,心神卻忽然被遠處一陣對話聲吸引走了。

  「這回終於輪到我們哥幾個來送貨了, 哼, 他們每次回來後只會到處炫耀著鼓吹,什麼炸雞蛋糕冰淇淋煎餃......我倒要試試真有那麼好吃嗎?」

  「據說是埃皮米修斯那蠢蛋兒做的,嘿,以前都不知道他手藝那麼好呢!」

  「還是幾位戈耳工姐姐們發現的。話說回來,戈耳工姐姐們戴上那玩意兒後還真美, 唉,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得到那幾位的垂憐。」

  「你想得美啊, 現在想追求她們姐妹的海妖排起隊來都可以繞環海一圈了......」

  宙斯越聽這對話就越覺得隱隱透著些不對勁, 他眉心不由蹙起了一道褶痕——埃皮米修斯?好久都不曾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這不是在說普羅米修斯那個蠢貨弟弟嗎?

  送貨?他怎麼會和這些海妖扯上關系?......還有戈耳工?

  宙斯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心念一動, 將自己的意念散發開, 就見三兩個長得奇形怪狀的海妖正拖著幾只看上去密封性很好的大木桶往岸邊飄去。

  裡面是什麼東西?

  超脫掌控的感覺讓宙斯覺得非常不爽快,他周身的氣壓驟然冷凝了幾分。

  察覺到身側神王的不悅,大洋神女撐著他裸.露的胸膛坐起了身, 「您怎麼了?為何忽然......」

  「你認識那邊那幾個海妖嗎?」宙斯問自己的情人。

  大洋神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輕輕點點頭,「他們是來自環海的海妖,算應該是福爾庫斯的手下。」

  「你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干什麼嗎?」宙斯的聲線平靜極了,似乎就像是隨口一問。

  「不太清楚,」這位大洋神女不明白神王為何會對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感興趣,她撩了撩淺藍色的頭發,瑩白如玉的脊背從那如水的藍發下顯露幾分,「不過......我曾聽我的某個姐妹說過,戈耳工們似乎和人類達成了某項協議,他們之間現在是互利互惠的關系呢。」

  這位美麗的神女沒有注意到,身側的神王在聽到人類這個詞後,鉑銀色的眼瞳忽然暗沉了下來。神女只感到周身溫度驟降了幾分,她隨手揮動起一層淺藍色的海水覆蓋在自己身上,疑惑地側頭問道,「怎麼了嗎?您似乎不大高興。」

  「沒什麼。」宙斯恢復了表情,他伸手為自己的情人裹緊了那層薄薄的海水,聲線溫柔低黯,「親愛的,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做,只能暫且和你告別了。」

  「怎麼突然間......」

  宙斯沒有理會情人的依依不舍,轉瞬消失在了大海之上。

  「呸,臭老頭......」

  奧林匹斯。

  宙斯一邊披上外袍,一邊向議事神殿大步走去。

  有一瞬間,他想直接將那幾個打擾他美事的海妖劈個粉碎,但是他怒湧的情緒很快冷凝了下來。

  真要如他所想......也不好打草驚蛇......

  神殿裡宏偉的浮雕在聖火的映照下像是要從牆壁裡衝出來一般,明明滅滅的金色焰光讓屬於他們的暗影變幻莫測。所有以神形像雕刻出的浮雕似乎都在虎視眈眈,等候著注目這裡即將要發生的一切。

  宙斯走到聖火前,輕輕揮手。

  下一刻,普羅米修斯狼狽滄桑的模樣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宙斯微微松了口氣。

  最近這幾年他都差點把這個失敗者遺忘了,要不是普羅米修斯的惹神生厭的預言偶爾會從他耳畔邊回響起,他恐怕早將這個小醜忘的一干二淨了。

  鷲鷹尖利的啼鳴從聖火映顯的影像中傳出,宙斯眼眸中劃過一抹淡淡的愉悅之色。

  普羅米修斯依舊落魄得像只喪家犬,他看上去比三年前更加憔悴肮髒了......那一排排向外凸顯得肋骨,嘖,他現在哪裡還有半點兒提坦神族的樣子......

  宙斯覺得再看下去會污了自己的眼睛,他轉手一揮,聖火映現的畫面跳轉成了人類聚落的景像。

  沒什麼異常。

  依舊是那些低矮又破爛的泥石屋子,相比從前看到的似乎更舊了一些。稀稀落落的人群正拖著零星的獵物往回走,聚落中央的空地上燃著簡陋的篝火,有幾個人在那裡做著質地粗糙的烤肉。

  這幾年人類似乎很安靜,大抵是懲罰了普羅米修斯後,他們害怕了,沒再膽敢欺騙神,獻給奧林匹斯的祭品也都是最上乘的。

  不過,宙斯對人類的祭品並沒有什麼興趣,這些都是神殿的僕從傳報給他的消息。

  人類知道害怕了,這很好,但是已經晚了。一旦他想要懲罰誰,就沒有誰能夠僥幸逃脫......

  宙斯心念一動,開始找尋他的毒果潘多拉。

  到目前為止,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宙斯心底總隱隱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既然普羅米修斯和人類的境況同從前比起來無甚差別,那麼埃皮米修斯和戈耳工扯上關系又是為什麼......

  還有,環海和人類達成的協議是什麼......為何他看了半晌也沒有從人類聚落上發現任何與之有關的端倪......

  很不對勁。

  撲捉到了那個他曾埋下記號的小點兒,宙斯手一揮,聖火中映照的畫面再次轉換。

  是埃皮米修斯和潘多拉他們倆個。

  宙斯看到那出落得艷麗動人的人類少女,鉑銀色的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

  ……這樣的造物看上去很不錯,或許可以讓赫菲斯托斯再弄幾個出來,應當會增添諸多趣味。

  火光中的少女依戀地倚靠在神子身側,他們正十指相扣往一棟白色的屋子走去,看樣子像是少女出門迎接打獵歸來的丈夫。這對愛侶看上去如膠似漆,那濃情蜜意的氛圍讓身為情場老手宙斯都覺得自愧弗如。

  宙斯稍稍眯了眯眼,繼續看下去。

  小夫妻抵達門口後,一個小少年走了出來,伸手接過了埃皮米修斯手中的獵物。他一頭栗棕色的卷發,碧綠的眼眸裡已顯現出幾分成熟穩重。

  當宙斯看到那張臉時,嘴角下意識就拉低了幾分。

  這崽子一看就是討厭的普羅米修斯的種,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太惹神嫌惡了。

  來自於人間界的畫面繼續著。

  白色屋子裡的陳設溫馨又整潔,看上去能讓人過得十分舒適。宙斯沒有驚訝,因為他早知道少女曾憑借著赫爾墨斯賦予的天賦,用花言巧語哄騙著自己的蠢兒子出手闊綽地為她建了新居。

  目前為止,一切都沒有異常。

  原本這時候宙斯應該揮退聖火映照的景像,但是冥冥之中有種感應,讓他懷揣著前所未有的耐心繼續看了下去。

  畫面中天色暗淡,人間界這時已經很晚了。

  埃皮米修斯用陶鍋烹飪了今天的獵物,又做了其他的幾個菜,潘多拉則幫忙把這些食物端到了外面的餐桌上。

  那些菜肴看上去的確很不錯,宙斯心想,如果不是今日偶然聽到了幾個海妖的議論,他還不知道埃皮米修斯這個一無是處的家伙居然有著不錯的廚藝。

  畫面繼續。

  這家子的餐桌上很溫馨,埃皮米修斯十分照顧自己的妻子,將肉排細心地切成小塊才放到她的面前。吃完飯後,他負責去洗碗,潘多拉則來到廳堂裡擺放的一架紡織架前,拿起一柄木質的梭子開始紡織一匹粗麻布。

  她的手指十分靈巧,做起活來相當熟練。看來她有很好地適應雅典娜傳授給他的手藝天賦,宙斯默默地評判。

  織布的過程重復又無聊,但是宙斯居然耐著性子看了下去。普羅米修斯的小崽子似乎在飯後做了一會兒木工活,他忙活了大半個晚上才制了一雙醜陋的木鞋出來......至於埃皮米修斯——他一直守在潘多拉身旁,杵著下巴一臉痴迷地看她織布。

  那痴呆的模樣簡直讓神看不下去,宙斯眼中的嫌棄猶如實質。

  太墮落了。

  看來潘多拉的作用挺大,埃皮米修斯——堂堂提坦神族一員、伊阿佩托斯之子,在這麼幾年裡活得跟那些螻蟻似的人類沒有什麼兩樣......

  從側面說明,他的計劃非常成功。

  可是,宙斯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明明眼前一切都同他想像別無二致,但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這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停留了腳步,沒有從生活面前離去。

  夜深了,埃皮米修斯夫妻和普羅米修斯的崽子去小溪邊洗漱。他們返回臥房的半路中,潘多拉忽然提出自己忘了給餐桌上的花瓶加水,獨自一人從二樓走了下來。

  宙斯凝神看著這一切。

  那個金發的女人編織了一句謊言。她並沒有按照她的話語為插著鮮花的陶瓶注入水流,而是一個人輕手輕腳走到了一處隱蔽的房間門口。

  黑暗中,她小心翼翼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沉寂無光的環境包裹著她的身軀,然而她面上不見畏懼,神情中只遺留一片猶豫與掙扎。

  宙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黑暗不能阻擋神王的目力,他自然能夠看到那個房間裡的東西——一個簡陋的松木架子上,放著七零八碎、積滿厚厚灰塵的雜物。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個放置在架子最頂層、被亞麻布蓋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在神的審視下,金發的女人像是著了魔一樣,一步步走向那個架子。黑夜不詳的籠罩中,她踏上了一只小凳子,緩緩將手伸向了架子最頂層的東西。

  沒有一絲灰塵落下。

  亞麻布被掀開,一個幽暗的輪廓顯現了出來。

  ——魔盒。


第82章

  暗夜的幽影如潮水, 無孔不入浸透了每一個角落。一雙蒼白纖細的手捧著一只精美絕倫的盒子,手的主人正用一種極為掙扎無措的眼神沉默地注視著它。

  半晌,少女伸出手指, 遲疑地搭上了盒子的邊緣。然而當盒蓋上冰涼的溫度從指尖傳來,她的動作明顯地頓了頓。

  宙斯透過聖火注視著少女的一舉一動, 心緒微微起伏。

  難道......少女這時就要打開魔盒......他的計劃那麼快就要實現了嗎?

  比預想的早了許多......不過他倒是很期待......

  人類那群蛀蟲早點滅亡也早點省事......避免夜長夢多......

  不知是誰的心跳聲, 在這一刻格外地清晰明顯。時間似乎放慢了它的流速, 長夜裡的一個瞬息在此刻顯得尤其漫長......

  少女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宙斯提起心緒。

  就在少女將整個手掌扣在盒縫上時, 她忽然停住了。

  「不行的, 不行。」少女掙扎著搖搖頭, 美麗的臉上滿是痛苦與懊惱之色,她自言自語道, 「宙斯叮囑過好幾次, 絕對不能打開這個盒子......那是神王的囑托,我必須要遵從才是......」

  說罷,觸電般地縮回了搭在盒蓋上的手。

  宙斯覺得像是被泄了一股氣。

  他當時是打算饒有趣味地觀賞少女在畏懼與好奇中反復掙扎的過程,但真正到了此刻,卻覺得這臨到頭的掙扎一點都不討喜, 反而有些磨神。

  正當他以為這次不會有什麼結果時,聖火裡又傳來了少女躊躇的聲音。

  ——「既然是禮物, 那麼應該會裝著好東西吧......好想打開看看啊, 就、就稍微看一眼應該沒事吧......」說著, 又將手伸向了盒子。

  有戲, 宙斯打起了精神。

  然而不等他期待升起兩分, 少女又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決定。

  「不行不行,得聽宙斯的話,不能打開。」

  宙斯:......

  宙斯現在想讓你打開它你聽話嗎?

  接下去, 少女就開始了反反復復的折騰,一會要堅定信心打開盒子,一會又中途放棄。宙斯的心緒跟著起起伏伏幾回,最終忍無可忍。

  這是干什麼?要開就開不開拉倒,磨磨唧唧很煩神!

  終於,在他無聲的抱怨中,少女最後還是遲疑了。在她心目中,神王的威嚴終究勝過了她對禮物的好奇,她重新踩在小凳子上,把盒子放回去嚴嚴實實蓋好。

  「讓我在想想,我在想想......」

  少女呢喃著離開了房間。

  宙斯:......

  簡直浪費表情。

  看到人類少女返回臥房後,宙斯揮手抹去了聖火裡映照出來的景像。

  他覺得此刻有點怪郁悶的,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讓他覺得不對勁......看了老半天,也沒看出戈耳工到底和人類訂立了什麼協議......

  干脆直接問好了。

  宙斯用聖火聯通了海神福爾庫斯。

  「你找我什麼事。」福爾庫斯還是老樣子,陰沉著一張覆蓋滿鱗片的臉孔,一雙突出的深藍色眼睛如盯著獵物一般看向萬王之王。

  宙斯相當不喜歡這些個上了些年頭的老神,總仗著輩分沒對他示以足夠的尊敬與臣服......不過平日裡他們也都是互不干擾的狀態,長久以來倒也勉強相安無事。

  他絲毫沒有收斂身上的威勢,沉聲地開口,」我來問問你的好女兒們都干了什麼事?」

  「女兒?」

  「戈耳工們。」

  這位頗為陰郁可怖的古老海神在聽到這個名諱後,居然露出了一絲慈和笑容,當然,任何笑容放在他那張冷血危險的怪臉上,都只會顯得更加恐怖。

  「你提我們家的三個美麗的小怪物做什麼?」

  福爾庫斯說到一半,忽然警惕地瞥了宙斯一眼,他爬行動物般的眼珠冰涼得能讓燃燒的聖火凍結,「你不會是想打我家小怪物的主意吧?」

  「管好你的下半身,否則烏拉諾斯就是你的下場。」

  宙斯額頭青筋直跳。

  要不是不能輕易發動戰爭,他真想用雷霆把福爾庫斯的老家劈干。他是喜歡美麗的女性沒錯,但還沒有那麼飢不擇食,想想戈耳工們那藍色的皮膚和蛇發就讓神覺得惡心......

  宙斯眼裡流露出嫌棄被福爾庫斯看得一清二楚,這位脾氣無狀的海神此刻非常不爽,「你竟敢嫌棄我們家小怪物?」

  「福爾庫斯,你真是老眼昏花腦子不好使了,我不想同你糾結這些廢話,我就是想問,你的女兒到底和人類做了什麼交易!」宙斯真實忍無可忍,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如此不順心,現在他居然還要和一個腦子有問題的老朽木扯皮,簡直煩透了。

  大抵宙斯身上散發出的神王威勢太甚,饒是福爾庫斯也收斂了些。

  「我家孩子干什麼我也不太知道,但是他們好像從海裡運送出去一些白色的小顆粒,換來了一些肉和綠油油的植物。」

  「什麼?」宙斯覺得自己沒聽清楚。

  「即使你是神王,我也僅僅對你表示尊重而已。我知道的就那麼多了,別像召喚下屬一樣召喚我。宙斯,每一個小看其他神祇的神王都走不遠,你的父親克洛諾斯如此,你的祝祖父烏拉諾斯也如此......」

  像爬蛇一樣惡毒的低語回蕩在神殿中,聖火裡卻早已沒了那位陰冷海神的影子。

  神王雙手杵在祭壇之上,一雙鉑銀色的眼睛裡布滿了恐怖的陰霾。

  福爾庫斯......真是好得很......

  他竟然也敢說出和普羅米修斯一樣的話語......

  究竟是誰給他們的膽子,膽敢在萬王之王面前大放厥詞,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白色的小顆粒......換肉和植物......

  不對勁,一切都透著一股違和感......海裡的白色顆粒......難道是鹽?人類想要鹽倒是不奇怪......可他們拿肉來換鹽這一點就太奇怪了......

  當初人類在祭祀時用牛皮蓋住用牛板油裹著的牛骨那事兒還歷歷在目呢......普羅米修斯那時是怎麼狡辯的來著?

  ——人類獲取不到足夠的食物,奧林匹斯要求的祭品太過苛刻,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現在他們居然能大方到用肉來換鹽......

  哪裡都透著不對勁。

  神王眯起了他的雙眼。

  ......

  與此同時,人間界,白色的房屋中。

  房間裡到處被燈火照亮著,潘朵朵躺倒在沙發上,無奈地嘆了口氣。

  此時她神色一臉凝重,往日的笑靨不復存在。

  倒是半人馬在旁邊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瞥她,「怎麼,臨到頭反而怕了嗎?這一切不是由你親手主導的麼?」

  「倒也沒有,該來的總是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罷了......」

  潘朵朵坐起了身,斂下了所有的情緒。

  「你還是在第一時間蒙蔽過了宙斯不是嗎?我看你演戲的時候還怪享受的,」喀戎打趣道,「現在我們已經基本做好了准備,別那麼悲觀。」

  潘朵朵搖搖頭,「虛假終究是虛假,別太小看宙斯,他可是神王......同時探查人類聚落和我這裡,還一直盯了那麼長時間,一定是他發現哪裡不對勁了......否則,他應該只會和以前一樣,看兩眼就離開......」

  「我猜,過不了多久,神王的雷霆就會劈過來......」

  話音落下,客廳裡的神祇都面色凝重。埃皮米修斯握緊了自家寶貝的手,連一向爽朗的喀戎面色上也再無輕松之色。

  唯獨赫爾墨斯一個突兀地在一片沉凝中咯咯發笑。

  赫爾墨斯此刻的心情真是愉快極了,看到泥塑人吃癟,他簡直開心得不行。

  所有目光不約而同向他轉來。

  「看我干什麼?我終於要自由了!難道還不許我笑笑嗎?」赫爾墨斯吊兒郎當攤手道。

  丟卡利翁尤其憤怒地瞪了赫爾墨斯一眼,他剛想開口譴責他的沒心沒肺、冷血無情,就見他朵朵姐姐唇畔揚起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潘朵朵涼颼颼地看著赫爾墨斯,微眯的眼眸帶著一種冷酷的睥睨,「神王的雷電就要劈過來了,真好。看來我今天也能享受一把奧林匹斯主神陪葬的待遇了。」

  「大侄子,你高興不?」

  赫爾墨斯:......

  太可怕了,這泥塑女人。

  他嘴角垮了下來,連忙擺出投降的姿勢慌張勸說,「你別衝動,別衝動,我發誓一定會爭取讓宙斯不劈你的。魚死網破這種想法要不得,你千萬別動歪念頭啊!」

  泥塑人太狠了,直接把他的小命綁死在了她身上......赫爾墨斯只敢占點口頭便宜,心裡卻也跟著不得安寧。

  潘朵朵挑挑眉,轉頭問負責人類疏散事宜的自家愛人,「大家都躲進掩體裡了嗎?」

  「朵朵,放心吧,沒有誰遺漏下來。」

  「那就好。」她必須首要保證人類的安全......至於地面的那些勞動成果......只能指望她所做的一些布局是有效的了。

  又來了......

  那種靜靜等待著被命運審判的感覺。

  但是潘朵朵敢肯定......這是最後一次了......

  盡管有些倉促,但是她沒有退路,只能背負著一切,勇敢地向前去面對。

  那是一根繃緊的弦。

  下一刻,它就會斷裂。


第83章

  當發現自己的掌中之物竟然悄無聲息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差點翻了天, 這種感受足以讓任何一個掌權者憤怒上湧。

  所以當宙斯親自上門探查,發現他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某種不知名小把戲編織的幻像時,這位俯瞰一切生靈的統治者瞬間怒不可遏。

  還真是敢啊, 也不知是誰的主意弄出了這麼個驚天騙局——那層包裹著人類居住地的薄膜屏障底下,一切所見皆已超出了神王的預知。

  ——奇怪的高爐、齊整的房屋、廣闊的農田與牧場......這還僅只是粗略地一看下得到的印像;再仔細一瞧, 就能發現一條條水渠上有奇怪的圓形木架源源不斷地江水灌溉到田地中, 田埂上竟然還散落著一些只有神才配使用的金屬器具......

  很好, 這很好。

  看這樣子, 顯然這來自於人類的隱瞞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這些螻蟻竟然悄無聲息地發展起來, 想要蒙騙過神的眼睛......

  還有那些金屬, 他那個蠢兒子赫菲斯托斯到底還背著他做了多少蠢事?

  宙斯覺得自己的身為神王的威嚴收到了極大的侮辱。他不知道究竟是誰主導的一切,但是能夠肯定一切都跟普羅米修斯那心眼狡猾的家伙脫不開關系......

  不能再放任這群人生存下去了。

  宙斯銀色的眼眸中閃現著金黃色的火光, 他將雷霆召喚於手, 耀目的金色閃電劃破了整片夜空,撕裂出一道如同白晝般的空茫來。

  懲罰,必須要懲罰這群膽敢欺騙於神、蒙蔽於神的螻蟻,藐視神威的下場,就是灰飛煙滅!這一刻, 哪怕是來自於「它」的意志,也別想阻礙他將這群礙眼的東西碾成渣!

  撼天動地的轟鳴聲聚集而來, 濃厚的雲層撞擊著、翻滾著、向要從天幕的盡頭奔湧而下, 帶著閃耀刺目的電弧擊垮、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狂風嗚咽咆哮, 農田裡新長出的幼苗很快屈服於這強勁的氣壓下, 碎土被掀起, 所有屋子的門窗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慘叫。

  穹頂之上,白色如耀日的閃電團越積越大,可以預見, 它就是審判後將要劈斬下來的神罰之劍,凡它所指之地,必將湮滅。

  氣氛緊張到極點。

  這時候,宙斯忽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她頂著狂風步步艱難的挪移著,努力仰頭朝上空探尋著似乎在探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頭金讓宙斯很熟悉——是那個唯一的人類女性,他命令赫菲斯托斯造出來的毒果,本來該經由她手結束一切的潘多拉。

  她突然跑出來,有些奇怪。然而,宙斯現在完全沒心情理會她——他只想早點把一切人類抹滅,好早點消除被欺騙的恥辱。

  「宙斯,您在干什麼?」

  地面的少女像是終於看見了他,焦急地詢問。

  宙斯聞言冷笑一聲,「我干什麼?該問問人類干了什麼才對。一而再再二三蒙蔽神的眼睛,你們已經觸犯了規則,必須受到神的處罰。」

  「您誤會了,」少女在狂風中大聲喊道,「這是赫爾墨斯給出的主意,因為奧林匹斯賜予人類太多東西了,所以人們真的很感激,想要悄悄給您一個驚喜,讓您在某一天忽然看到一個美麗的人間界......」

  托舉著雷霆的神王嗤笑一聲,銀色的瞳眸裡滿是輕蔑,「赫爾墨斯的主意?你以為這種拙劣的謊言在我面前有用,真是可笑。」

  「你真的誤會了,人類很尊崇奧林匹斯,您看那邊,那邊就是他們一磚一瓦為奧林匹斯修建的供奉神殿......」

  宙斯順著少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了初間格外不同的建築。那用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廊柱式房屋雖然比不上奧林匹斯的一塊石頭,但是似乎也是格外用心修築的......比周圍的建築都要精致不少......

  看著這神廟,還好像真如少女所言,人類對奧林匹斯是尊崇的......

  然而神王此刻已是鐵了心要鏟除人類。

  這一切不過是表像罷了,在他心底深處浮現出的意願,就是滅除人類。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他憋著的那股郁氣疏散出來。

  滅了這批普羅米修斯造的害蟲,下次大不了再讓赫菲斯托斯去造一群更合他心意的人類好了......造一群不會對他統治地位造成威脅的、聽話溫馴的新人類......

  「潘多拉,原本還指望你能遵從神的旨意,給肮髒的人類帶來制裁,看樣子現在你已經失去你的作用了。」

  「為什麼?」少女神情迷茫而痛苦,「我一直謹遵您的教誨,兢兢業業做一個奧林匹斯使者該做的事情,將神賜予的福祉傳遞給人類,宣揚奧林匹斯的仁慈與善良,讓人間界更美好和諧......我麼究竟做錯了什麼惹怒了您,您要像這樣懲罰於我們呢......」

  神王居高臨下瞥了少女一眼,「他們是普羅米修斯所造的人類,這就是原罪。普羅米修斯那個不知所謂的家伙,竟然敢在我面前預言奧林匹斯的統治無法永遠延續下去......我有什麼理由不去將這種可能抹殺干淨呢?」

  宙斯面色冰冷殘酷,「要怪,就怪命運使然吧......」

  說罷,他不再浪費口舌,手中的雷霆一揮,萬鈞如白晝般的閃電從高空降落了下來,帶著毋庸置疑能抹平殲滅一切的氣勢,奔湧向人類的聚落和站在地面上神情無措的少女。

  空茫茫的白色吞噬了少女的視線,電弧巨響的劈啪聲中,她感到自己背後忽然一暖,熟悉的味道包籠了過來,讓她從那末日般的景像裡回籠了冰涼的心跳。

  宙斯自然看到了一切。

  那個愚蠢的提坦神之子不顧一切地衝到了少女身畔,將她的軀體包攏於懷,那緊緊密密護著獨有珍寶的姿態,很快淹沒在了白色的電光中。

  沒用的,宙斯想。埃皮米修斯的美夢也該醒了......

  「傻瓜,我都說了不會有事的,干嘛還跑出來......」潘朵朵將自己的臉頰貼在愛人的胸膛前,在一片能夠堙滅一切的白色光芒裡聽著她所愛的那枚髒器傳來沉而有力的跳動。

  身軀被摟得更緊了一點,似乎有不太明顯的顫抖從那雙有力的臂膀上傳來。

  「不在你身邊時,我......很怕。所以想和你......一直在一起......這樣才不會怕。」

  「好,好。」潘朵朵輕聲安撫著自己的另一半,尋到他的唇吻他。

  短暫的親吻很快結束,潘朵朵看著哪雙勝過這世間一切寶石的眼睛,輕柔地撫摸了下埃皮米修斯的臉頰,「宙斯一定會惱羞成怒的,乖乖在我身邊不要亂動知道了嗎?凡事不要衝動。」

  「......好。」

  萬王之王降下的雷霆如同經久不息的暴雨,良久之後那電光才慢慢退卻。

  然而,但宙斯看到地面的情形時,差點兒沒從天上栽下來。

  因為......一切看上去依舊如常......

  沒有什麼被擊成灰。

  「怎麼回事?」宙斯暴跳如雷,他瞪著那對站在地上緊緊相擁的金發男女,不死心地朝他們擲出了一道電光。

  電弧如同暴躁的野獸向那對璧人奔去,然而沒等它將利爪撕向那脆弱的肉體,它就像是被吸走了似的拐了個大彎,刷拉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宙斯定睛一看,就見雷電消失得地方,豎立著一根高而尖的金屬針......不僅這裡有,人類聚落的所有地方都安插這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是什麼妖術?

  余光中,他忽然察覺到,那個人類少女唇角翹起了一絲極細微的弧度,他立刻憤怒地指著一臉無辜的潘朵朵,用吃人般的眼神撕咬著她的靈魂,「是你!一定是你對不對?」

  少女無辜極了,往自家男神懷裡縮了縮,「您在說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

  ——就怪了。

  在她原來所在的世界裡,小孩子從小就被教育要學會好好保護自己,遇到雷雨天該怎麼做、怎麼安全使用電器、防止觸電......這些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幾乎要被重復無數遍。

  同理,尖端放電的物理原理想必也是所有孩子在物理課程中必須有所了解的。

  所以,當潘朵朵想起宙斯的代表能力,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避雷針......雖然神在這個世界裡呼風喚雨來著,但先前她能夠鑽木取火就證明,物理規則顯然還眷顧著這個世界......那麼宙斯的雷被大地「吞吃」得一干二淨也是正常。

  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真好笑......

  想錄下來播放一萬遍,那場面簡直精彩極了。

  「潘多拉?」宙斯眯著眼睛看向潘朵朵,電光石火間種種細節串聯在一起,他很快意識到,這個由他們親自創造出來的人類少女或許才是那個真正的始作俑者。

  單有普羅米修斯在人間界時都沒那麼多么蛾子......輪到這個少女呆在這裡,人類反倒差點兒要翻天。

  「是你......居然是你......」

  神王面上怒極反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真有膽子,身為神的造物,竟然敢反過違逆神......」

  「您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我從來都本本分分地啊!」少女冤屈極了,真情流露撲嗖嗖掉落晶瑩的淚花,「是您不對才是,我明明完全遵照您的旨意代表奧林匹斯造福人類,您卻無緣無故跑來這裡用雷霆劈我們......」

  「要不是赫爾墨斯暗中提供了很多幫助,方才我們恐怕早就變成一陣灰了......」少女委屈兮兮地抹掉了眼角的淚花。

  一直躲在屋子裡、耳力極好聚精會神收聽著現場的赫爾墨斯:......

  打擾了,他恨不得自己這會兒是聾的。

  泥塑人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啊?這下宙斯絕對不會放過他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赫爾墨斯。」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宙斯斷了頓。

  「是的,赫爾墨斯哥哥一直很熱心地幫助我們,要給您一個意外驚喜也是他的主意呢......」

  「他在哪?」

  「就在家裡,他很喜歡這裡,也很喜歡熱情的人類......」潘朵朵煞有介事地說著。

  赫爾墨斯、赫爾墨斯想衝過去捂住那張討厭的嘴。

  「滾出來。」宙斯壓抑著聲音裡的情緒,沉冷道。

  傳訊神無奈又抓狂,他煩躁地揉了揉額發,在半人馬和小孩同情的眼光下,一步一挪地出了屋子。

  一失足成千古恨吶!泥塑人太可惡了!

  誰來救救他!


第84章

  宙斯居高臨下看著慢吞吞挪移出來的赫爾墨斯, 眼神森冷。

  「嗨......父親,好久不見......」赫爾墨斯尬笑著打招呼。

  「她說這都是你的主意?」宙斯眼神凌厲審視著這個不省心的兒子。

  「這......」他剛想要撇清關系,就感到自己的心口泛起一陣冰涼的刺痛。轉頭看去, 就見泥塑人不著痕跡朝他彎了彎眼睛。

  摔!這都什麼破事兒呀!

  「宙斯,人類真的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您干嘛那麼大的火氣......」

  「赫爾墨斯, 你撒謊的本事越來越拙劣了, 」宙斯沉冷著聲音點評著, 「你以為這種敷衍的鬼話我會相信?你到底為什麼會和人類混到一起的?」

  「這......」赫爾墨斯滿肚子苦水, 然而覺察到心口的涼意,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道, 「人類勤勞、熱情、善良,也很尊敬奧林匹斯......之前犯錯也是因為普羅米修斯的錯誤引導......我偶然經過, 覺得人類這兒看著很有趣就留了下來......」

  「你讓我失望。神怎麼能和螻蟻混在一起。」宙斯垂下的眼簾掩住了森冷的眸光, 「我以為你很清楚為什麼我要懲罰人類,沒想到你卻如此拎不清。」

  說罷,他再次俯視潘朵朵,「人類,雖然是奧林匹斯賦予了你軀體, 但是現在我能感覺到,那個神造的軀殼裡裝著一個邪惡狡猾的靈魂。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才會迷惑了赫爾墨斯的心智, 你無需再串通他, 也無需在我面前繼續表現你那上不了台面的演技, 因為今天屬於人類的一切必須終結——包括你。」

  「冥獄才是你們這群.奸猾生靈的歸途。」

  潘朵朵冷冷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王, 她看他不爽已經很久了。

  「您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人類曾經犯過錯, 但他們建立神殿、供奉神靈,已經虔誠地向奧林匹斯贖罪。您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面子問題,就要將這些純善的生命一舉抹殺......甚至不惜專門造出了我, 設計出一項讓人類自我毀滅的惡毒把戲......」

  「您高高在上把這一切當作一出好戲看待,卻不知道為您的好戲將要付出生命的生靈有多麼痛苦。當所有生靈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有權利去享受這個世界倒映在他們眼中的一切色彩,盡管力量微弱,也不妨礙他們追求屬於自己的光芒與幸福。」

  「即使是神,也不能如此隨意剝奪屬於善良靈魂的生命。如果您執意要做那惡靈才會做下的事情,那麼您必將失去作為神的品格。」

  少女的話語回蕩在空曠的大地上。她沒有疾言厲色,卻字字珠璣。那雙用神之手一點點雕琢出來的眼眸,毫無畏懼地仰視著這世間最高王座上的神祇,純淨如湖的眼眸一片平靜,似乎分明地倒影映著墮入深淵與黑色的扭曲面目。

  宙斯惱羞成怒。

  從來沒有誰膽敢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還是用那種令他幾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不過是神手底下的一灘爛泥而已,僥幸成為了生靈中的一員,誰給她的膽子站在他面前這樣說話——她的意思難道是他不配為神嗎?

  今天,他就要讓那張嘴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宙斯忽然抬手,一股有別於雷霆的精純力量頃刻間從他掌中揮了出去。一直緊盯著他動向的潘朵朵悄無聲息地凝聚著自己的力量,繃緊軀架准備應對那尖銳能破開一切鋒刃。

  來了。

  信仰的力量與王座上的神力比起來......能招架幾分呢?

  這也是潘朵朵一直以來想要知道的答案。

  白色的光芒在眼前炸裂開來,潘朵朵勉力支持著手中用信仰之力織成的屏障,瞬時覺得一片恍惚。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她想......

  得盡快帶著埃皮米修斯移開才行。

  念頭剛起,眼前的畫面渙散開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弄得她五髒六腑都像是位移了一般......

  可是......是錯覺嗎?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依舊在那個讓她無比熟悉依戀的懷抱之中......

  那種熟悉的木質氣息......混合著一點皮肉焦爛的糊味?

  潘朵朵猛然睜開眼,就發現她的神子毫無動靜地趴在她身上。

  「埃米......寶貝?」

  她顫抖著手指輕輕觸碰他的脊背,那裡傳來的灼燒感很快讓她觸電般地收回了手。

  潘朵朵飛快坐起身,竭力抑制著內心的顫然與恐懼,冷靜地避開了愛人的傷口,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她控制著劇烈晃動的指尖輕輕去觸碰他的脖頸,直到再三確認那裡有輕微的跳動傳來,她眼角才滑下一滴淚來。

  「寶貝,你還好嗎?」潘朵朵哽咽地湊到了神子的耳邊。

  來自愛人的聲音似乎喚回了神子的一絲反應,他垂落的睫羽微微顫抖了下,眼縫微微撐開,嘴唇微微蠕動了下,隨後像是失卻了靈魂般地,徹底昏死過去。

  潘朵朵僵在原地。

  只有她聽清楚了那句微弱得幾不可察的話語。

  ——這次終於沒有再讓你受傷,真好。

  傻狗。

  她極力忍住了往外溢泛的淚花,心中隱隱刺痛。顯然,他們已經不在剛才的位置——這個傻瓜一直不余遺力的練習有了最終的成效,他在最危急的時刻帶她一起瞬間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

  過去他曾為不能自由地帶她去這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而愧疚,可是現在他做到了。她為他驕傲,又為他悲傷。

  傻瓜!

  感受到愛人的胸膛中沒有停歇的穩定心跳,潘朵朵才敢微微松口氣。

  隨之而來的就是裹挾她整個靈魂的風暴。

  殺千刀的。

  竟然讓她家軟萌又無害單純的憨憨受那麼重的傷......潘朵朵的眼眸裡不復純淨的藍色。像是大洋中心最狂烈的風暴卷席過曾經平靜的透藍,她的眼睛陰沉得仿佛從冥獄裡爬出來的惡靈。

  這一刻,她簡直怒到想弒神。

  「原來你們躲到了這裡。」不屑的聲線從背後響起,潘朵朵將埃皮米修斯抱緊了一點兒,沒有回頭去看來者。

  「實話說,埃皮米修斯這個廢物今天還真是有點兒令我刮目相看。感神至深的愛情,真是值得頌揚。」宙斯緩緩地拍了幾下手,一步步朝躲在樹下的一對愛侶走來。

  「只可惜,他傷得真重呀......這一回,你們恐怕逃不掉了......」

  「我能問一下,你為何對覆滅人類這件事情如此執著呢?」少女背對著神王,語調裡像是充滿了驚恐害怕與不甘心。

  「好問題。」宙斯沒有在意少女稱呼中的改變,「或許我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剛才那一幕感動到了我,所以不介意讓你死的明白些......」

  「普羅米修斯預言,神的統治——奧林匹斯的統治無法永遠延續......」

  「哪怕他就是個滿口胡言的傻子,我也不會放任這樣的預言有半點兒實現的可能......所以,人類只能從此消失......滿意了吧?等解決了你們這倆個討厭的東西,我就再召喚眾神過來踏平人間界,做就做個徹底。」

  「沒有誰能改變眾神的決議。」

  「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吧?」少女的聲音忽然變了調,平靜得如同北方冬日的凍湖。「毀滅人類從來不是所有神的意志,怎麼,你打算拖大家都下水以此來掩蓋自己的罪行嗎?」

  「我是為了所有神才做出了決定。」神王的音調裡充滿了無上的神聖與威嚴,甚至有那麼兩三分悲憫,「你的話已經夠多了。」

  他手中再次凝聚起力量龐大的精純神力,對准了少女的後心。

  「作為一顆棋子,你沒有履行好你的責任,還反過來和神做對......」

  「現在,我判你死亡,歸還神所賜予你的生命。」

  少女長長的嘆氣聲突兀地響起,帶著深深的無奈。

  宙斯一頓,這是什麼反應?難道是在生命的盡頭、為自己悲慘的命運嘆息?

  「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少女清清淡淡的聲音回蕩在這片樹林裡,那靈動悅耳的聲線中深埋著寒意與戲謔。

  宙斯要被這個自不量力的人類氣笑了,她以為她在跟誰說話,對著堂堂神王說不要輕舉妄動?就像一只螞蟻跳出來想要阻礙大像一樣。

  愚蠢得可笑。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話語讓神王的譏諷凝固在了臉上。

  「只要你敢動一下,你的奧林匹斯、你的神殿、你的王座就會如一陣灰飛被衝垮。」

  「就那麼『呼啦』一下。」

  少女背著神王形像地用雙手演示了下,略微誇張的語調中滿是漫不經心。

  「哎呀,您當初送我的魔盒真好用啊,您說是不是?當時在奧林匹斯沒能當面打開,我一直覺得心中遺憾,每每回想起都後悔不迭、手癢難耐......」少女話語裡滿是苦惱與掙扎。

  宙斯銀色的眼瞳猛然縮起。

  「你!你竟然!」

  「噓......」少女背對著神王晃了晃手指,示意他禁聲,「魔盒現在就被裝在奧林匹斯的某個絕佳的角落,只要我受半點傷害,您對人間界的惡意大概就會如山洪一般朝神殿群落奔湧而出吧......」

  「那麼美麗的奧林匹斯,我都有點舍不得,您一定更加舍不得吧......用我一條輕賤如塵埃的命去換您神聖的奧林匹斯......這種虧本的交易還請您三思而後行呀。」


第85章

  宙斯從沒有那一刻如此想將眼前的人類碎屍萬段。

  太可恨。

  然而她的威脅的確起效果了。

  他不想自己的大本營——奧林匹斯受到任何一點損害......那裡是他的根基。最重要的是, 正如眼前這螻蟻所言,為她提條小命賠上奧林匹斯,是因小失大。

  宙斯眼神復雜地看著背對著他的人類少女, 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被自己的造物耍得團團轉——這感覺著實憋屈。

  「你以為這樣的威脅有效?我可以立刻排查奧林匹斯,等把你幼稚可笑的小把戲解決了, 再來收拾你和人類也不遲。要知道, 神有的是時間。」

  「請您隨意。」少女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膀, 隨後語調悠長道, 「不過——我想友善地提醒您一點, 您或許沒有真正理解普羅米修斯當初的那句預言。」

  宙斯皺眉。

  「你什麼意思?」

  「普羅米修斯曾說『奧林匹斯的統治將受到威脅』——不過他有說是人類帶來的威脅嗎?這恐怕您自己臆想出來的吧......您大可想想, 憑普羅米修斯那樣的智慧,他若一心想保護人類, 又怎麼會主動引導您將刀口指向人類......」

  「我猜您當時一定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宙斯銀色的眼眸凝視著少女的背影, 目光似要穿透她的魂靈。他回想起當初將普羅米修斯押送下去的情形,的確,當他那張嘴開始訴說這些他不愛聽的話語時,他立刻就讓他禁言了......他確實沒有聽到其後的內容。

  少女話語裡的邏輯的確有點兒意思......普羅米修斯要保人類,又怎麼會故意這種激怒他的話......要麼就是他當時失去了一貫以來的理智犯了蠢, 要麼就如少女所言,他的預言有別的含義。

  「你究竟什麼意思?」神王聲音沉冷。

  「沒什麼意思, 」少女道, 「您或許該冷靜冷靜, 好好思考一番當時的場景再下定論。真正威脅您的並不是人類, 相反, 他們或許還能成為屬於您的新力量來源......」

  「普羅米修斯已經預見了未來那場傾覆之戰.....然而不等他將話語說完,您就讓他閉上了嘴。那位可憐的、忠心耿耿的神祇就這麼被你百般折磨......我想憑他高傲的內心,已經不願意再原諒您......」

  「告訴我, 是誰?」宙斯陰冷著臉步步逼近,然而少女卻一直沒有回過身,她根本不在意神王朝她不斷施加的威壓。

  「您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少女無奈嘆氣,「我們勤勤懇懇生活勞動,本份虔誠地供奉感恩於神,您卻忽然衝上門來一陣亂劈亂打,還把我最心愛的伴侶弄到重傷......甚至還繼續打算將我們挫骨揚灰......就憑這樣惡劣的對待,我為什麼要告訴您呢?」

  「是您太刻薄,對我們一開始釋放的善意與尊崇扭曲看待......」

  宙斯不耐煩地丟了一個治愈術過去,白光籠罩,埃皮米修斯背上的傷口好了大半。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究竟是誰。」

  「抱歉,我不能。」少女的聲音冷冷的,「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傳話使者,或許您該直接去找普羅米修斯談。畢竟一個小小的人類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選擇同您達成諒解......如果您拿出的籌碼不夠多,那麼奧林匹斯大概很快就要在某個正在發展壯大的威脅下覆滅了吧......」

  「聽那位說,那將是一場曠世之戰,即便集合十二主神的力量,也抵御不了那場危機呢......我勸您和普羅修斯和談時,最好拿出些誠意來......就算您執意要滅了人類也無所謂,畢竟奧林匹斯大概很快也會消失吧......」

  「你最好保證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宙斯聲線如冰。

  「愛信不信嘍。哦,忘了說,那個危機很可能下一瞬就要醞釀出來了,不過也有可能是下下一瞬。按照你們的說法,當它誕生於這個世界,它的命運就將被注定,奧林匹斯的沒路也將無法改變......既然您這麼篤信命運,一定不會不信這樣的話吧?」

  「哦,不過我想您也不用太著急。畢竟,神的時間多的是呢......您說對吧?」

  少女的語調陰陽怪氣,宙斯壓抑著沉怒,轉瞬消失在原地。

  如果這個人類在說假話,他一定要把她的每一寸碾成泥土,讓她變回她原來的模樣......

  察覺到身後的氣息消失不見,潘朵朵靜了片刻,以公主抱的姿態把依舊昏迷的神子抱了起來。

  她轉過身,藍色的眸子裡布滿了陰沉的憤怒與仇恨。

  通過剛才的力量碰撞她就知道,即便是現在的她,也不能直接拿宙斯怎麼樣......畢竟那終究是神王,今天換來的勉強暫時平息這結果已經算是很好了......

  剛才她克制著一直沒有轉過身,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控制不住眼底溢出的情緒,個中醞釀的殺意要是被宙斯看見,只會為她想要達成的目的造成阻礙......

  讓普羅米修斯那個蠢貨去跟宙斯談吧。她簡直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當初那番大放厥詞給生掰硬折圓了回來......他真是盡做這種於她而言就像是天坑的事情......

  現在只能指望他「先見之明」的名頭在宙斯那裡能夠引起足夠的忌憚了......否則,恐怕無法順利地將宙斯盯在人類身上的視線轉到那所謂的新「威脅」上。

  潘朵朵抱著埃皮米西修斯走出了林子,動用信仰力量帶動她往家裡趕去。

  她垂眸看著沉睡的愛人,心想,總有一天......她要讓宙斯也嘗點苦頭......

  好在剛剛種子已經悄無聲息地埋下了......

  宙斯很煩躁。

  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簡直是亂七八糟的。兜兜轉轉一圈,人類也沒滅成,反倒得知了一個顛覆性的消息。

  普羅米修斯預言裡動搖奧林匹斯統治地位的,不是人類?而是另有其物?

  這簡直就是鬼話連篇,宙斯下意識覺得不可信。

  但是在對待這種事情上,他的態度一向是再謹慎也不為過,所以他暫時收了手......

  找普羅米修斯去談?要他屈尊降貴去那荒涼的地方?想想都覺得各種不爽。他下意識想要吩咐赫爾墨斯走一趟把普羅米修斯帶過來,剛剛張口卻想起那個糟心的兒子還呆在人類那邊......

  宙斯煩躁地砸了一只杯子出去。

  一個個的不省心。

  這時,一道冷肅得要凝成寒冰的女聲在神殿另一頭響起,「你那麼長時間不回來,一回來就在這裡發脾氣?」

  天後赫拉站在神殿外面,妍麗的容色間壓抑著憤怒。

  宙斯抬頭瞥了自己的妻子一眼,面色依舊陰沉的可怕,「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就不要在此時來尋我的不痛快。我剛從人間界回來,有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這話完全點燃了天後的怒火。

  「人間界?」這位高貴雍容的女神臉上浮起一絲氣憤的譏笑,「你真是滿口謊言,難道你不是才從大洋神女的溫柔鄉裡回來嗎?怎麼?難道現在是在苦惱下一回找哪個小情人嗎?」

  宙斯非常不愉快。他本來就心情煩躁,現在完全沒有忍耐嫉妒心極強的妻子無理取鬧的打算,他不耐煩地揮手道,「我以神王的身份命令你,退下去。赫拉,如果你足夠聰明,就不要在這時候試圖挑戰我的耐性。」

  赫拉不敢置信地看著冷漠無情的丈夫。

  她忽然笑了起來,美眸中閃現出一片不甚明顯的晶瑩。

  「整片海的領域到處都在流傳你的風流破事和不負責任......所有神祇都知道,我這個天後的身份就是一個笑柄......連最低等的生靈都敢嘲笑我,笑我身為高貴的天神之女,在你眼中卻連山澗水澤裡誕生的下等寧芙都不如......」

  「你真讓我感到難堪......」

  赫拉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赫拉......」

  宙斯頭疼極了。

  雖然他是處處留情沒錯......但他心中最囑意的仍然是他的妻子......

  他還從來沒見過她流淚的樣子......

  赫拉的話語回蕩在宙斯腦海裡,不過他關注的不是她的控訴,而是那句整片海域到處流傳......那句話。

  波塞冬在搞什麼?難道他也不尊敬他這個天神了嗎?

  接二連三的變故弄得宙斯感覺身旁真是一片烏煙瘴氣。

  他要好好想想,需要好好想想......

  神王煩躁地在神殿裡踱步,中途有些微感不適地摩擦了下自己裸露在外的腳趾。剛才在樹林裡好像被什麼蟄了一下......

  不過宙斯完全沒有在意這件事情,因為神王的軀體是這世間最強勁的物體之一......沒有什麼能夠輕易傷害到他......

  與此同時,潘朵朵守在床前,靜靜地撫摸著埃皮米修斯柔軟的頭發。

  他......還在沉睡。

  「不是說你們神之軀算是不死之身嗎?為什麼他還不醒來。」

  赫爾墨斯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泥塑人抱著埃皮米修斯那笨蛋衝回來時,周身就散發著一種極為恐怖的氣息。這時候他是萬萬不敢去招惹她的......

  「宙斯畢竟是神王,他代表了這個世界上最高的力量......他會這樣昏迷都是正常的......你別急,他的狀態很平穩,讓他休息下大概就會好的......」赫爾墨斯小聲解釋道。

  其實泥塑人他們消失在眼前後,他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泥塑人被宙斯挫成灰自己也跟著倒霉......沒想到泥塑人居然還很厲害......他看得清清楚楚,宙斯當時是鐵了心要將泥塑人鏟除,沒想到她竟然安然無恙活著回來了......

  某種意義上讓他覺得更忌憚了。

  「你不是培育出了那個嗎?」喀戎忽然提醒潘朵朵,「怎麼不用來試試。」

  潘朵朵恍然驚悟。

  是了,當初把她從假死狀態救回來的生命之草!大概太過憂心埃皮米修斯的狀態,她都忘了這茬。

  潘朵朵飛快起身,跑到露台上一個漂亮的水缸旁,從三株白色的草裡拔了一株出來。

  當初那枚小小的種子還真被培育成功了,在普羅米修斯造人用的聖泉水中,這種神奇的白色草藥生長良好,甚至在第二個年頭還結出了兩粒種子。

  這會兒一共有有三株白色的草被精心養在干淨的泉水缸裡。

  潘朵朵拔起那顆年份最長的——也是當初用來救她那顆草上結出的唯一一株幸存的後代。

  她飛奔下樓,在喀戎的指導下將培育了三年的草藥搗碎調成汁液,毫不猶疑地用自己的唇舌為沉睡中的愛人哺藥。

  赫爾墨斯目瞪口呆。她都不走下正常的喂藥程序的嗎?

  喀戎則是習以為常,這景像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希望能有點作用啊吧,不然小姑娘會傷心死的。

  半人馬搖了搖頭。


第86章

  遙遠的白色之境。

  某個純白的洞窟內, 三個女神正一邊兼顧著手裡的工作,一邊注視著面前水池中映照出的畫面。她們相互配合,一刻不停歇地紡線、理線、剪線......因而這一幕看起來頗像三個婦女正織著毛衣追劇......

  阿特洛波斯是被兩個妹妹強制拉來的, 事實上,她對眼前的場景興致缺缺。而另兩位命運女神則是一臉興味, 活像兩個劇迷湊在一起討論個不停。

  「就這麼開始了?要我說也有點兒太快了吧?」

  「依我看, 這不叫開始了......而是叫結束了。就這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 結束了。」克洛托有點兒一言難盡。

  拉克西絲瞥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克洛托, 難不成你還期待著什麼驚天動地的劃時代大戰嗎?」

  「難道不該期待嗎?我都關注她那麼久了, 結果就這?」克洛托的語氣含著顯而易見的失望,「本來還想見證一下那孩子的力量到底能有多強大呢......結果她就和宙斯交鋒了兩個回合, 就這麼結束了......」

  「我敢肯定, 宙斯要是知道你在這裡看他的好戲——甚至期待著他打一場昏天黑地的戰爭,一定會被氣暴跳如雷。」拉克西絲評價道,「在我看來,那孩子的選擇很明智。我倒比較欣賞她的做法,不需要出現任何血的犧牲就換來她想要的東西......這比粗魯的戰爭好多了......」

  「你這麼說, 是認為宙斯最終會答應她提出的那些條件?」克洛托奇了。

  由於來自異世的少女並不在她們的管轄範圍內,所以她此刻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麼樣——一直以來, 正是這種感覺, 令她感到深深著迷。

  「宙斯太過在意自己的地位了。」拉克西絲手指穿過幾縷紅線, 輕輕將它們捋順, 「或許是有關克洛諾斯的預言應驗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對這方面相當敏感......正如可憐的墨提斯的孩子、雅典娜的弟弟也正因如此沒能降生在這個世上......」

  「我想,這時哪怕是潘多拉和普羅米修斯共同謀劃出一個虛假的謊言,也會讓他多心多疑, 自亂陣腳......」

  「謊言,你是指潘多拉所說的另一個威脅嗎?」克洛托忽然出聲。

  「難道不是嗎?」拉克西絲奇怪道,「所謂的威脅不是她為了轉移宙斯的注意力強制編造出來的嗎?」

  克洛托搖了搖頭。

  她負責編織命運之線,站在命運的最前端,所以比起另外兩個姐姐,她能看到更加遙遠的未來......

  「在未來,蓋亞和塔爾塔洛斯會在金色的阿芙羅狄忒的牽線下誕下一子,那個孩子會是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怪物......它和宙斯間有宿命中的一戰。」

  克洛托一改往日裡的跳脫,眼眸微微空茫,像是在透過時空的屏障窺探未來。

  「宙斯會差點失敗......如果不是我們注定要幫他一把,他會輸。」

  這下,另外兩位命運女神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過頭來定定地注視著她們的么妹。

  「居然是真的?」拉克西絲抑制不住地低呼道,「這真奇怪。我想,憑普羅米修斯的能力不應當能預言到這種久遠的事情......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不會是瞎貓撞到死耗子吧?」

  「不。」克洛托搖了搖頭,「他們就是知道這件事情,因為他們知道那個孩子的名諱——提豐。」

  「這......普羅米修斯的能力什麼時候進步的?連名字都能准確預言出了?」拉克西絲覺得一言難盡。

  一直沉默的阿特洛波斯這時忽然出聲道,「不是普羅米修斯......應該是那個孩子......」

  拉克西絲又一聲驚呼,「姐姐,您是說......潘多拉?」

  阿特洛波斯眼眸幽深,她靜謐地點了點頭。

  拉克西絲本來覺得對那個名為潘多拉的孩子已經足夠了解,沒想到最終還是不夠了解......

  如果真是如長姐所言,那麼也就意味著,那個孩子其實才是這場談判中的主導者......表面上她做出了一切都是遵照普羅米修斯指示的假態,其實連普羅米修斯都在依照著她鋪好的軌跡讓事情進行下去麼......

  「她的靈魂到底來自哪裡?如果不屬於我們的這邊,又如何會得知這種事……」拉克西絲忍不住發問。

  克洛托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那位還真是惡趣味,忽然干擾我們不說,還放進來了這麼一個神奇的孩子......它大概也是在敲打宙斯吧......」

  「不過我才不關心這些,那孩子讓我覺得足夠有趣就行了。嘿,你看!」克洛托指著水面上傳來的畫面,「她還把生命之草給養出來了,真是個有本事的小家伙!」

  「她好像用了普羅米修斯造人時使用的那口泉水。」

  「運氣真好......也難怪了......」

  「話說,你為何要一直盯著人家親親的樣子看個目不轉睛啊?」拉克西絲語調中帶著譴責。

  克洛托翻了個白眼,「怎麼,不許我談戀愛還不許我看別人談戀啊?真是沒情趣。」

  「老實說我還挺喜歡他們這一對的。」

  「是吧?比宙斯好多了。」

  「赫拉剛剛還為了這件事情和宙斯大吵了一架......現在,哦,她離家出走了......」

  「這事好像也有那孩子的手筆在裡頭呢......不過要我說,還是宙斯自己有問題,平白讓對手抓住了小尾巴。」

  「話說......我們不把這些告訴宙斯真的好嗎?」拉克西絲終究還是有點兒不安。

  克洛托看了她一眼,「命運沒有讓我們開口,我們不能違背命運的意志。那位大概也是想讓宙斯吃點教訓吧......」

  「況且,」這位最年幼的命運女神眨了眨眼,「你難道不想看看宙斯吃癟的樣子嗎?」

  拉克西絲誠實地沉默了。

  就......還挺想的。

  透藍色的溫泉水面上映照的畫面繼續著,金發的神子在服用下少女栽培的藥草後很快愈合了剩下的傷口,在愛人的懷裡醒來。這對愛侶激動而深情地擁吻在一起,讓房間裡站著的另外三個家伙感到了深深的不爽......

  阿特洛波斯一眼也沒有去看水面。

  她自顧自地剪斷著手中的線繩,沉謐的眼眸看著那些鮮紅色的線化成一片片煙霧般的黑灰,消散在純白無瑕的洞穴之中。

  敲打宙斯?

  沒那麼簡單。

  它想要的......大概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神會被它拋棄......至此走向沒落麼......

  她也不知道。

  ......

  與此同時,波塞冬的宮殿中。

  藍發藍胡子的海洋掌控者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倚在他懷中的妖嬈美女一雙金綠色的眼眸裡閃過如有實質的嫌棄。這美女身段凹凸有致,微藍的皮膚也掩蓋不住她的熱辣性感。滿頭覆著細密鱗片蛇發在她身上既顯出可怖,卻也強烈凸顯出了一種危險的野性美。

  毫無疑問,她就是戈耳工中最小的一位——美杜莎。

  波塞冬揉了揉發癢的鼻頭,嘀咕道,」肯定又是宙斯那老小子在背後罵我,除了他,沒誰會讓我打噴嚏。」

  「好好的,他罵你做什麼呀?」美杜莎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海神強壯的胸膛,柔媚的語調讓波塞冬身子酥了一片。

  「肯定是他在我地盤上幽會神女的事被他那個善妒的妻子知道了唄。這關我什麼事?」波塞冬嘲諷地哼道,他一直對自己弟弟坐上神王之位心有不滿......雖然最後他屈居其下成為了海神,但還是時不時想使點兒絆子讓他難堪一番。

  這回海之領域流傳出宙斯那些個香艷的破事兒,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看這好戲還看得津津有味。

  「連情人的事情都擺平不了,真是可笑至極。就這樣他還坐什麼天神之位呢......」海神哼哼出聲,伸出粗壯的手臂想要去樓懷中女妖的纖腰。

  這個妖精真是又野又夠味,太對他胃口了......就那若即若離又高傲的態度簡直讓神心癢難耐,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美妖看得著吃不著......這讓他抓心撓肺似地難受。

  然而他的手臂剛搭上美妖的腰肢,就被一把推開了。

  美杜莎坐起來,塗成紫黑色的指甲漫不經心地撩了撩她臉頰側面的蛇發,一雙如獸類的金色眼眸斜斜睨著有些發懵的海神。

  「擺平情人?」她驀然俯下身貼著波塞冬的臉,輕柔的吐息灑在他的皮膚上。那雙危險的眼眸隔著薄薄一層霧紫色的鏡片盯著海神蔚藍的瞳孔,「我也算你要擺平的情人之一是不是?」

  像是蛇的吐息一般綿綿密密糾纏在耳邊,讓波塞冬整顆心都被撩得發麻發癢。

  美杜莎吐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波塞冬的臉頰,隨即不客氣地張開口,狠狠用尖利的牙齒刺破了他的皮膚。濃稠的血氣逸散在海水之中,帶起一股似是冰涼又似是灼熱的溫度。

  長久以來都沒有經歷過的痛感席卷了海神的腦海,然而他根本無暇做出別的動作,只用一雙深邃的眼眸盯著伏在他身上的女妖。

  片刻後她起身,伸出舌尖慢條斯理舔舐去了唇邊的神血,用手掌輕輕拍了拍海神的臉,輕飄飄道,「這算是給你的懲罰,想和我玩玩?恕不奉陪。」

  「你和宙斯就是一個德行,」美妖從柔軟的貝殼榻上起來,姿態風情萬種地整理了下自己飄逸的衣袍,扭著腰肢往外走。她背著身子妖嬈地擺了擺手,「就你這樣的男神,連吻我腳背的資格都沒有......」

  波塞冬微微喘息著坐起身,瞪著那個妖嬈離去的背影。

  「你要去哪裡?」

  然而女妖根本連回答他的興趣都沒有,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她臨走前那極具侮辱性的話語猶在耳畔,但是波塞冬根本生不起氣來......男神粗而有力的手掌撫上自己被咬傷的臉頰,灼熱的刺痛讓他收回了手。

  他舔了舔唇。

  ......好辣,他好喜歡......

  感受著胸腔裡傳來的難耐酥麻,波塞冬眯起了眼。

  小妖精太對他胃口了......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才對......

  另一邊美杜莎卻是各種嫌棄。

  開始她是想泡到十二主神之一的海神來著,因為這簡直是她魅力的最好印證......她那個人類朋友潘多拉聞言沉默了很久,最後看她實在意志堅定,還給她支了很多招數。

  不得不說,她支的招很有效。

  把波塞冬迷得團團轉的確很有面子,借著他的勢力,她還順利地做了很多小動作,整個海洋開始流傳敗壞宙斯名聲的破事兒就是她為她那人類朋友做的事......

  不過後來,她膩味了。

  大抵是看到她那個人類朋友和她的愛人一直攜手相望,那種淡淡的幸福讓她覺得某些觀念變化了......

  那樣子,似乎很好。

  所以,她不想再見到波塞冬了,他和宙斯簡直是一路的惡心。

  哼。


第87章

  在奧林匹斯更加往北的地方, 負罪者普羅米修斯依舊被掙脫不開的玄鐵鎖著。

  這裡一如既往的荒涼,灰土搭乘著陣陣陰風叫囂著,低沉濃厚的烏雲下, 兩只鷲鷹不知疲倦地恐嚇著難以得到片刻安歇的神祇。它們隨時可能會俯衝下來,啄開神祇那剛剛生長出的皮肉, 撕咬內裡新鮮的肝髒。

  普羅米修斯臉上是比從前更甚的平靜。

  他預感到今天會有一位久違的訪客到來, 雖然他遲遲沒有現身, 但他知道, 那位一定會前來。

  實話說, 潘多拉的出現對普羅米修斯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意外。他並不知道, 她究竟從何而來,但是在這短短幾年間, 他就收起了所有對她有過的輕視。

  那個人類女孩, 顛覆了他內心所預計的一切......

  普羅米修斯初和潘多拉達成協議時,他內心充滿了自嘲。那時候,潘多拉的存在就像他唯一觸手可及的救命稻草,他甚至懷疑自己喪失了理智,才會將希望寄托在一個奧林匹斯所造的人類身上。

  然而, 那個女孩當著他的面展現了她的能力......這讓他隱秘地生出一些期待。

  第二年,他所呆的這塊不毛之地飛入了一只不起眼的小麻雀, 正當他感到奇怪時, 那只麻雀跌跌撞撞飛到了他面前, 嘴裡開始吐露屬於少女的聲音。

  他一眼看出, 那是一只依靠信仰之力運轉的人造麻雀。聽到那些在本該存在於千裡之外的話語時, 普羅米修斯的震驚溢於言表。

  或許,他家弟弟真是撿到寶了?

  那小子一向傻神有傻福......

  當時,他審慎地按照少女的留言指示讓傳音鳥帶回了訊息, 從那以後,第二只麻雀、第三只麻雀......

  隨著麻雀數量的增加,普羅米修斯內心對潘多拉刷新了他的印像,甚至對這位僅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類女性生出了恰當的尊敬。

  換他來做......大概都做不到她這一步......

  或許有運氣使然,但普羅米修斯完全認可了少女的能力與心智......原本只是想隨便找個誰幫他看著點兒人類,沒想到對方一不小心就把困擾他的大問題給解決了干淨......

  普羅米修斯內心復雜。

  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

  只要再次蒙蔽過宙斯,讓他深信他們共同構築出的說辭,那麼以一切將迎來曙光。

  名為提豐的新生生靈嗎?普羅米修斯垂下了眼睫。

  既然潘多拉說那是未來將會真實發生的事,那麼他就深信它是真實的吧......

  只有他堅信著,才能順利打消宙斯的疑慮......

  空氣中微微傳來一絲波動。

  蓬頭垢面的提坦神之子垂落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來了。

  銀發的神王出現在了這片荒涼的地域。他看著狼狽不堪甚至散發著陣陣異味的普羅米修斯,面上沒有一點兒勝利者的喜悅。

  宙斯心緒很壓抑。

  回到奧林匹斯後,他用自己的神力尋遍了整個奧林匹斯山頭,都沒有發現那該死的魔盒。他甚至懷疑,那個可惡的人類少女不過是在大放厥詞欺騙他。

  宙斯相當憤怒,甚至下決心要先滅了人類解氣,再將潘多拉和普羅米修斯抓起來嚴刑逼供,讓他們生不如死,不得不吐露出預言中的威脅者......

  思來想去,宙斯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向各神祇發出詔令,要求他們聚集起來為毀滅人間貢獻一份氣力,沒想到結果卻讓他暴跳如雷......

  波塞冬接到消息時,表示人類就是一群螻蟻而已,放著不管也不會翻了天。他怨氣頗大,憤怒地反過來指責宙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還連累他也敗壞了名聲。這會兒弄得他心尖尖上的美妖不理會他了,現在正忙著哄人家開心呢,別來打擾他。

  沒等宙斯發火,波塞冬就一把斷了傳訊。

  宙斯氣得胡子倒豎。

  波塞冬這個畜生!他腦子是被水泡久了嗎?為了泡女妖居然跟他對著干,他堂堂一個海神墮落至此,居然一點兒也不害臊?

  宙斯深深吸氣,深深呼氣。他壓抑著想要上門把海水劈干的憤怒,傳訊給了自己的另一個哥哥哈迪斯。

  結果這位沉默的冥府之主說了什麼?她家小嬌妻珀爾塞福涅很喜歡她的人類朋友潘多拉和人間界,還打算下次帶著他一起去做客。他根本不忍心破壞他家小寶貝的心願,還反過來勸宙斯別太較真......

  宙斯一把掐斷了傳訊。

  他額頭青筋直跳,這一個個的就知道泡女妖、哄嬌妻......簡直沒點出息......

  就像是故意在他面前秀恩愛一眼。

  宙斯忽然噎得慌。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可是赫拉在和他大吵了一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神王覺得非常不爽,甚至有點兒難受。

  接下去傳回來的消息讓神王所在的神殿幾乎凍成了冰霜。

  赫爾墨斯那個不孝子提都不用提,他就沒指望過他那個廢物。

  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姐弟倆呆在他們母親身邊,支支吾吾表示母親現在需要他們陪伴,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阿芙羅狄忒和赫斯提亞......絕對不要想喚得動她們,宙斯直接跳過了。

  阿瑞斯一聽到要掀起碾壓式戰爭,倒是躍躍欲試,但那邊很快傳來了阿芙羅狄忒的聲音,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立刻表示自己有事不摻和了。

  宙斯氣得差點兒捏碎了手中的權杖。

  輪到赫菲斯托斯時,他沉默了。

  紅發的神祇面色很沉重,他垂著眼睫粗啞出聲,「宙斯,我覺得人類為彌補過錯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潘多拉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只是想活下去,而我......也希望她活下去。」

  宙斯沉冷地審視著自己的兒子,「你從來沒有看清過她的真面目,現在還在繼續為她說話?赫菲斯托斯,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那麼愚蠢。」

  「她向我展示的一面也是她的真實。我想,當您不再時時刻刻威脅著她的生命後,她一定會用她的本真來面對善待她的神。」

  宙斯嗤笑了一聲,擲下一句「執迷不悟」揮退了他。

  神殿之中,聖火靜靜燃燒著,宙斯坐在王座上,銀色的眼眸陰沉得滴水。

  「雅典娜,你也是來向我表態要護著人類的嗎?」他忽然出聲到。

  眉目清雋、氣質英華的智慧女神從暗影中走了出來。

  「您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那一位非常珍惜誕生在這個世上的每一個生靈,它在向您發出無聲的警告。或許潘多拉和普羅修斯他們做出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宙斯哼笑一聲,「你難道在勸我向一個無能的提坦神之子和一個低賤的人類低頭?」

  「您得向那一位低頭。」雅典娜的聲音好像無機制的玻璃,清透而沒有一絲情感起伏。

  宙斯怒容攀湧,正當他想要發泄滿腔的怒火,雅典娜忽然舉起了自己的手,在指尖凝聚出了一抹純白的光團。

  神王銀色的眼眸中劇烈震顫。

  「這是什麼?」

  陌生的感覺傳來,帶著有別於神力的壓迫感,讓宙斯靈魂深處感到了一絲顫動。

  「信仰。您應該感受到了......這是『它』認可的新的規則......」

  「這種力量......來自於人類。」

  「哈哈哈哈,『它』?」宙斯狂笑出聲,瞳孔中透著陰狠之色,「我是萬王之王,為何要向『它』低頭,屈從於它的新規則之下?」

  雅典娜嘆了口氣。

  「我們不得不接受現實。或許神過去的肆意妄為讓『它』產生了不喜,所以人類成了新的寵兒......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神依舊能凌駕於人類之上,但人類微末的力量也能聚少成多,反過來改變神所擁有的一切......」

  「如此,更不能留下人了。」宙斯冷漠道。

  神要受螻蟻般的人牽制?這種事情永遠也別想發生。

  現在他就要抹除人類,一刻也不多留。

  「我勸您還是和普羅米修斯談過後再決定吧......他們口中那個威脅還未從得知......或許一切還和人類有關呢......」

  「你瞞著我多久了?」宙斯忽然道。

  雅典娜神色一片平靜。

  「或許很早就該同您訴說著一切,但是您讓我閉上嘴。」

  宙斯冷冰冰地看了雅典娜一眼,轉身消逝在了神殿之中。

  雅典娜在神殿裡站了片刻,隨後走到了聖火邊上。

  金色的聖焰跳動著,灼熱的焰舌仿佛十分喜歡這位女神的手指,閃動著想湊過去和它親密接觸。

  雅典娜微微頓了頓,指尖凝聚出一個小小的白色光團喂進了火焰之中。

  聖火像是得到了美味的糧食,心滿意足地吞下了白色的光團,頗活躍地晃來晃去。

  「別撒嬌。」

  金色的聖火立刻老實了。

  面無表情的女神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一直以來,辛苦了。」

  她聲音溫柔,最後看了依依不舍的火焰一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空曠的神殿。

  連聖火都知道那是好東西,宙斯要是一直那麼不依不饒下去,只會自己吃虧。

  不是生來既定的力量,不被預言所束縛的未知......想起過去那一條預言對她和弟弟帶來的一切,雅典娜的眸色深了深。

  信仰萬歲。


第88章

  人間界。

  「我們還要在地底下呆多久?」人們竊竊私語。這個地下掩體是潘多拉大人親自參與建設的, 裡面存放的食物和水能維持全體人類渡過好幾日。

  「不知道,奧林匹斯的那一位大概還記恨著普羅米修斯大人當年盜火的事情,現在上門興師問罪來了......真擔心潘多拉大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我們卻讓她獨自面對宙斯的壓迫,真想出去同她一起共同面對啊......」

  有人按耐不住了, 「說的是啊!我們不應該繼續躲在這裡什麼都不做, 盡管力量微末, 但我們還是要去助女神大人一臂之力!走, 我們出去!」

  「夠了!」沒等說話的人站起身, 已成為人類村落村長的賽福斯大聲呵止了他們。

  「我了解大家擔憂急切的心情, 但是那是神之間的對抗,我們過去只會拖那幾位大人的後腿......潘多拉大人交代過,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自己, 只有我們安全,她那邊才能順利。」

  「所以,諸位請稍安勿躁吧,讓我們共同為我們的女神祈禱。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安全返回, 帶我們重新回到光明的大地之上。」

  人們靜默了下來。

  他們紛紛開始依照著賽福斯所言,虔誠地祈願著那一刻的到來。

  此時地下掩體之上, 狼藉的田地上其實是一片沉寂。周圍的小型動物都被先前那陣雷光嚇跑了, 只余下自由散漫的風逡巡在這片無人之地。

  聚落邊緣的白色房屋內。

  「你在發光。」喀戎抱著手臂點評道。

  亮得仿佛一個燈泡般的潘朵朵沒冷淡地「哦」了一聲, 拿著勺子一口口耐心地投喂自家傷勢初愈的虛弱狗勾。

  被忽視的感覺並不好, 喀戎再次出聲強調, 「我說——你在發光。」

  潘朵朵放下手中的勺子,轉過頭來,「這是很奇怪的事嗎?你應該很熟悉信仰才對, 現在這種情況,大概是人們在一起為我祈禱造成的。」

  「這不奇怪,」半人馬搖了搖頭,「但是你這會兒顯得很刺眼,我們都快被你亮得睜不開眼了。」

  赫爾墨斯在一旁狂點頭。

  潘朵朵翻了個白眼,索性扯了一塊毯子披在了身上。

  「嬌氣,事兒多。」

  被罵嬌氣的兩個男神:......

  「你一點都不緊張嗎,現在宙斯大概已經出現在普羅米修斯的面前了吧?」喀戎問她,「你能肯定我們設下的條件能讓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王讓步?」

  「不然呢?」潘朵朵反問,「宙斯那麼多疑的心眼,當年普羅米修斯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就讓他下定決心費那麼大的勁兒來繞著彎子滅絕人類,這會兒我們就差把話說明白了,他能不在意?」

  「你真是一個老道的騙子。」赫爾墨斯在旁邊煞有介事地評價道,「在騙宙斯這方面,我承認你出師了。」

  潘朵朵聞言睨了占便宜的傳訊神一眼,「你真沒用,剛剛宙斯來那會兒半點兒作用也沒起,白白喂養你三年了。」

  「我跟你就不是一個陣營的好嗎?」赫爾墨斯抓狂,「弄清楚了我是被迫的被迫的!這回你可把我害慘了,宙斯看我的眼神活像要把我吞吃下去再造一回似的!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嗎?」

  提起這一茬,赫爾墨斯就悲痛萬分,就差從眼角擠出幾滴淚來,「你的心腸果然是泥土做的,對我一點同情憐憫都沒有......我為你拼死拼活賣身賣命,你居然還嫌棄我......」

  「行了行了,你別演了,真假。」潘朵朵萬分嫌棄地叫停。

  「話說,你什麼時候解開我身上的東西呀?」赫爾墨斯忽然正色問出了他最關注的問題。

  「自然是等到我動動手指都能碾壓你的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心思,想報仇,沒門的。

  赫爾墨斯:......

  太囂張了,她還算個人嗎?

  他果然不該對無恥、狡猾、黑心的泥塑人抱什麼期待。

  喀戎冷眼看著不著調的盟友調笑玩鬧,心中生出幾分慶幸來。還好......他的盟友在正事上不是這種德行,否則他們大概都不用宙斯動手就能自我毀滅吧......

  「喀戎,你別太擔心了。」潘朵朵輕輕撫著埃皮米修斯柔軟的發絲,用信仰之力隔絕出一道安靜的屏障好讓他入眠休息。

  「如果到這一步,普羅米修斯都沒能把宙斯說服,那他也沒啥存在的意義了。」潘朵朵轉過身來,朝著半人馬聳了聳肩。

  喀戎打了個寒噤,默默同情了普羅米修斯一瞬。

  「要是宙斯答應後又反水要怎麼辦?」

  「你以為當時讓你借阿瑞翁的翅膀偷偷去放魔盒是為了什麼?」

  「難道你打算一直不告訴宙斯魔盒的位置?」喀戎問道。

  「我會告訴他,一切都是一個謊言而已,壓根沒有什麼魔盒放在奧林匹斯。真正的魔盒已經被投入大海深埋了起來,永不見天日。」潘朵朵聲音輕飄飄的,「當然,多疑的神王怎麼會相信呢,他會一直忌憚著......為這件事情煩惱憂愁......」

  「況且,我相信,待更多的神祇嘗試到了信仰力量帶來的甜頭後,一定會全力阻止宙斯像人類下手,就像那幾位一樣......」

  「我們的盟友只會越來越多......」

  喀戎久久地盯著還在不斷散發出白色光亮的少女,忽然道,「或許你才是這場變革裡最大的獲益者。」

  「是嗎?」潘朵朵輕聲反,隨即又吶吶自言,「最開始我只是不想成為一個凄慘的替罪羊、背鍋俠罷了......我的目的是想要活下去,和我愛的神和愛我的神一起,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我尊重命運,但也遵從我的內心,自由追求我所想追求的一切......」

  「當你願意開始變化時,就沒有誰能料想到你未來最終的樣子了......」

  ......

  與此同時,普羅米修斯所在的荒涼之地。

  「好久不見。」宙斯沉冷出聲。

  普羅米修斯輕輕笑了一下,絲毫沒有因自身狼狽的模樣而感到尷尬,「該說......別來無恙?」

  「你,或者是那個女人,該說你們手段不錯?」宙斯直接進入正題,「在我眼皮底下都能拉攏走那麼多神祇......可見你們從來沒把我這個神王放在眼裡。」

  「恰恰相反,我們很在乎你。」普羅米修斯道,「因為你是最關鍵的一環。」

  「那個女人說,你的預言裡覆滅奧林匹斯的不是人類,而是另有它物?」宙斯對普羅米修斯的話不置可否,轉而問起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普羅米修斯看著神王銀色的眼眸,沉靜地點了點頭。

  「你在說謊。」

  普羅米修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髒污的發縷之下,一雙深翠色的眼眸就那麼淡淡地看著宙斯。

  宙斯審視著面前瘦骨如柴的神祇,「這聽起來的確是個拙劣的謊言,為了轉移我放在人類身上的注意力,故意編造出一個莫須有的未來威脅......」

  「你們很指望我會上當?」宙斯嘲諷地哼笑道,「別做夢了,人類一定得死。我已經從雅典娜哪裡得知了你們偷偷摸摸借助人類畜養新力量的事情......好大的膽子?」

  「信仰是吧?要是把人類全都滅殺干淨,那麼你所謂的信仰就要成為泡影了......」宙斯居高臨下注視著普羅米修斯,聲音冷酷得能結成冰霜。

  「你會覺得很痛苦吧......一切努力都付之一炬......」

  「哈哈哈哈哈......」

  笑聲回蕩在這片空曠荒蕪的土地上,甚至掩蓋住了鷲鷹的啼鳴。被沉重的鐵鏈束縛住的神祇抬著一雙幽翠的眼眸平靜地看著仰天大笑的神王,一絲多余的表情也無。

  等他笑累了,普羅米修斯才一字一句緩緩出聲,「宙斯,我勸你不要斷了你唯一的希望。」

  「你什麼意思?」神王眼神獰厲。

  「信仰,才是神最終的存在方式......這是未來給予我的啟示。人類不會成為你的阻礙,只會成為你的助力......如果你執意要置人類於死地,那麼在未來的戰爭中,你必將從王座上悲哀地隕落。」

  「在我面前,你一直很敢說話。」宙斯語氣沒什麼起伏地評價道。

  「在我看來,直言真語才是我該做的事情。」

  「你表現得很鎮靜,可是,依舊改變不了你其實在說謊的事實。」宙斯指出,「我能感知到你的心在動搖,普羅米修斯——這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樣。」

  「如果這是真的,我或許會考慮你們的提議,但是你卻在說謊......一而再再二三......看來過去你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刻骨銘心,這回干脆讓我來親自教你牢記欺騙神王的下場!」

  宙斯周身浮起了一層灼眼的電光。閃耀的電弧帶著劈啪聲,焦枯了土地。

  「偉大的誓言。」

  「你在說什麼?」宙斯沒有聽清忽然從普羅米修斯嘴裡吐露的話語。

  「我說,我願意飲下伊裡絲用金杯盛來的偉大的誓言。如果我的預言為假,我自然會受到它的懲罰。」普羅米修斯聲音裡透著平靜。

  宙斯銀色的瞳孔震顫了下。

  俄刻阿諾斯的最後一條支流,起源於一塊岩石的冷泉——「偉大的誓言」。

  它能仲裁神的言語,如果有神膽敢在飲下它前說出偽誓,那麼就會失去氣息如死亡一般沉眠一年,並在接下來的九年裡遭受痛苦與冷落。

  現在,普羅米修斯居然准備用「偉大的誓言」來自證他預言的真實。

  難道他所說的一切是真實的?

  宙斯的心裡醞釀滿了風暴。

  不,這也有可能是他在詐自己......

  不是想要喝嗎?就滿足他好了。

  宙斯忽然笑了笑,手指一彈,那束縛普羅米修斯四個年頭之久的沉重鎖鏈忽然解開了。

  一直連站立都不得安生的神祇忽然間得到了自由,瘦削虛弱的身軀頓時垮癱在了地上。

  「如你所願......你知道後果。」神王拎起了普羅米修斯的領子,轉瞬消失在了這片荒蕪的地方。

  在烏雲盡頭盤旋的鷲鷹發出了最後的啼鳴,那嘶啞尖銳的聲音仿佛能劃破整片天空......既像是瀕臨滅亡的慘叫,又像是因為終得解脫而發出了喜悅的怒吼......

  最終,一切聲音戛然而止,這片荒涼的土地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第89章

  奧林匹斯神殿。

  陶瑪斯的女兒、神旨意的傳達者彩虹女神伊裡斯捧上了裝盛著「偉大的誓言」的金杯走了上來。

  七彩蝴蝶圍成花環點綴在這位女神的發縷間, 它們微微翕動著翅膀,讓她的步履格外輕盈,就像一陣無聲無息的風。

  「請。」

  普羅米修斯垂眸看著金杯裡的冷泉, 看那純淨無塵的水倒影著他滄桑而髒污的面容。

  「我發誓,我將要告訴宙斯的預言為真。」

  話語閉, 他伸手接過「偉大的誓言」, 毫不猶豫將它一飲而盡。

  宙斯緊緊地盯著他的反應, 然而在長久靜默的等待之中, 普羅米修斯的神依然平靜, 絲毫沒有要倒下的意向。

  竟然不是在說謊?

  宙斯眼瞳微微縮緊。

  這麼說, 那個將要威脅奧林匹斯統治的東西真實存在著?還不是人類......

  宙斯覺得自己這個神王之位坐得真是一天也不得安生。

  「你現在信了吧?」普羅米修斯語調平平。

  神王看了他片刻,「相信也不代表著我要同你做交易。」

  「那你隨意吧。」普羅米修斯道, 「看來......人類的存亡比你的神王之位還重要, 實話說,這真讓我真有點兒刮目相看。」

  他嘲諷的語言讓宙斯很不爽。

  「所以,現在你要把我怎麼樣,重新鎖回去?還是用更變本加厲的手段來對付我?」普羅米修斯說得一片坦然,仿佛再痛苦的折磨對他而言都是風輕雲淡。

  宙斯沒有理會他, 而是沉默地坐回了他的王座上。

  這位奧林匹斯之主、萬王之王手肘支在王座的扶手上,伸出一指揉了揉鼓脹的額角。

  「說出你的條件吧。」

  普羅米修斯眼眸深了深, 從善如流地開了口。

  ......

  人間界。

  潘朵朵裹緊自己的小毯子躺在埃皮米修斯身畔, 無聲地凝視著他有些憔悴的睡顏。

  她現在還在發光。

  信仰真是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 這短短一天裡, 源源不斷的力量湧入了她的身軀, 一刻也不停歇。

  是人們一直在為他們祈禱——這樣的認知讓潘朵朵心頭微微觸動。

  但願過了這一茬,一切都能夠得到長久的安寧吧......

  少女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最終闔上了雙眼。

  ......

  白色。

  四野裡全是雪一樣的純白, 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

  潘朵朵茫然地向前挪動著步子,迷惑地四處張望著......她這是來到了哪裡?

  不會是......

  不會吧,她好不容易在那個坑爹的神話世界裡苟出了一線希望,眼見曙光在前,這是又穿越了?

  好歹把她家犬一並打包給她啊!

  「呵呵呵呵,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

  溫柔又空靈的聲音回蕩在這片白色的空間之中,讓潘朵朵悚然一驚。

  「......你是誰?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那聲音答道,「是我。」

  潘朵朵試探著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現在是夜晚,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能放我回去睡覺嗎?」

  「不能。」

  潘朵朵自閉了。

  「呵呵呵,不要耍小脾氣,孩子。到我身邊來,快來......」

  到你身邊?潘朵朵看了看周圍如出一轍的白色,心問,你在哪呢要我怎麼找?

  那個聲音像是聽見了她心中所想,回答道,「向前走,只要你想見到我,那麼一直向前走,你就會來到我的身邊。」

  向前?

  潘朵朵覺得這場景就像蜘蛛精在蠱惑無知的獵物,引誘著盤中餐自己把自己送到掠食者的嘴邊。況且,她壓根兒也不想見到這個誰。

  所以潘朵朵選擇立刻轉了個身,向後走。

  「皮孩子。」空靈的聲音裡有些無奈。

  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有些像是藤條在瞬間肆意生長。潘朵朵都來不及反應,就覺得手腳上被什麼東西纏住了,隨後一陣天旋地轉、物換星移的感覺上湧,差點沒把她肚子裡的晚飯倒騰出來。

  為什麼我要遭受這種待遇啊?潘朵朵抱怨。

  「當然是因為你不聽話。」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潘朵朵心中升起警惕,「你到底是誰?」

  她一邊問,一邊抬頭。

  下一刻,少女就被眼前的景像給驚呆了。

  ——廣袤的白色之中,有一顆參天之樹高聳地矗立著。它的枝椏綿延交纏,似乎能遮天蔽日。有白色的花朵零星地綻放在那濃翠的枝葉間,在靜謐無風的空間中,所有的花與葉都輕輕晃動著,仿佛每一片、每一朵都有著獨立的生命。

  潘朵朵現在就坐在這顆巨樹盤根錯節的根系間,和這顆樹比,她就像一只趴在根系上的螞蟻。

  世界樹?

  不,這又不是北歐神話。

  那麼......難道是那一位?

  「我很高興,你似乎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

  溫柔而空靈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潘朵朵一驚,連忙扭頭看去,就見一個柔美端方的女性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身後。

  這位女性一雙盛放著星辰萬物的眼眸裡沒有分明的瞳孔,但是潘朵朵能感覺到,她就是在用一種極為柔和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她純白的身軀有些模糊不清,碧綠的長發蜿蜒垂落,一直綿延到極遠的地方,看不到盡頭。

  神性。

  這是潘朵朵在過去所有見過的神祇中,唯一一位讓她能異常分明感受到這種飄渺而神聖之感的神明......簡而言之,宙斯那廝在她眼裡,頂多算個王。這一位,才能叫她一眼看上去就覺得符合她心目中真神的種種特質。

  ——蓋亞,傳說中的地母,眾神的始祖,最古老的原始神之一。她用自己溫柔廣闊的胸懷承載著萬物,一切生靈都在她的饋贈下生長、成熟、死亡。

  「呵呵呵呵,」這位祖母級的女神輕輕笑出聲,「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也難怪『它』會十分中意你了。」

  「宙斯有時候的確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坐上神王之位的時間還並不長久,所以你會覺得他夠不好也是正常的......」

  潘朵朵有點自閉。總是忘了眼前的這位能輕易地窺探人心,她立刻乖乖閉腦。

  這無聲無息地舉動又引來了這位始祖女神的一陣輕笑。

  「我能冒昧地問一下,您把我弄到您身邊事有什麼事嗎?」不會是因為她欺負了她家孫子,這會兒要替他找回場子吧......呸,閉腦。

  蓋亞這回笑得前仰後合。潘朵朵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笑。

  「也沒有別的事情,就是想和你談談。」蓋亞終於止住了笑,繼續溫柔地說道,「從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我們就在默默注視著你了......不得不說,『它』的眼光不錯,一直以來你做的很好,孩子。」

  「哦。」潘朵朵應了一聲。

  蓋亞覺得奇了,「孩子,你難道不對這一切好奇嗎?」

  「好奇能改變什麼嗎?」潘朵朵反問,「一切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得到了結果,所以原因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你想得很開,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女神點點頭評價道。

  「您說吧,我聽著。」潘朵朵乖乖巧巧坐好,心道看吧,你提都提了,還能不說?

  蓋亞睨了潘朵朵一眼,「怪不得宙斯時不時想把你碾成灰,有時候你太皮了點兒,孩子。」

  潘朵朵再次跟自己情調閉腦的重要性,乖乖認錯,「對不起,我錯了,您說吧,其實我很好奇來著。」

  女神無奈一笑。

  「這大概要從我的誕生說起了......」

  很久以前,一粒種子從不知來處的虛空飄來,融入到了一片荒蕪之中。這枚小小的種子裡似乎蘊含著無限的生機,在死寂的荒蕪混沌之中,它竟然也生根發芽了。從此,它根系纏固住的部分成為了地,而枝葉頂起的部分成為了天。

  種子長成了樹,而經過它作用的混沌也形成了世界。自那以後,新的事物不斷從最本源的樹與混沌中誕生了出來,名為神的寵兒漸漸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你應該能猜到,我就是那一粒種子......」蓋亞笑著垂下了眼睫。

  潘朵朵內心很震驚,因為這聽上去和她所知道的古希腊神話非常不一樣。她消化了下這個帶有衝擊性的認知,繼續問道,「那『它』呢?」

  到底是誰把她帶來了這個世界?

  「『它』是我最古老的朋友,我的生長地——這一方世界。或者說,是這一方世界的意志。」

  潘朵朵驚了,這聽起來很像玄幻,世界意志都出來了?就離譜。

  不知道還以為是在寫小說呢。

  蓋亞瞥了她一眼。

  「『它』的意識一直都很模糊。不過我算是和它最緊密相連的存在,所以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個性十分溫和善良。」

  「每一個新誕生在這個世界之中的生靈,都被它喜愛著,無論高低貴賤......它都十分珍惜自己的孩子們......一般情況下,它不會插手生靈們的生長、更迭,但是神的存在不斷發展壯大,甚至打破了它期待中維持的平衡。」

  「所以,抱歉孩子。為了防止這種不平衡繼續變本加厲下去,它擅自引導了能與神抗衡的生靈——人類的誕生。然後又覺得不夠保險,也不知是從哪裡把你扯了過來。」

  女神的臉上微微帶著些許歉疚之色。

  潘朵朵:......

  所以她穿越,累死累活掙扎苟命,一切都是因為熊孩子世界意志的熊操作?

  就冤枉。而且,她就一爛大街的普通人啊,拉她過來時「它」到底在想啥?

  蓋亞尷尬地咳了咳。

  「事實證明,它沒有看錯。你相當出色,我們也從來沒料到過,能在規避戰爭的情況下解決問題。它很喜歡你,所以非要讓我把你拉來這裡,特別感謝你一下。「

  潘朵朵臊眉塌眼,興致缺缺。

  這種塑料感謝根本沒啥意思,還不如放她回去睡覺呢。


第90章

  「看起來你並不是很高興。」蓋亞看著興致缺缺的少女, 有些疑惑。

  潘朵朵當然不高興,因為她覺得自己整了半天,還是個勤勤懇懇的工具人, 哪怕是世界意志欽點的御用工具人,也讓她覺得非常不爽。

  現在的活路算是她自己拼命苟出來的, 要是她在這與神鬥智鬥勇的路上行差踏錯半步, 是不是小命都得不保?

  「這到不會, 它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不會讓你無緣無故送命。你的靈魂並不屬於這裡, 這也意味著, 即使有誰磨滅了你的肉.體,也不會傷害你的靈魂。最差的情況, 就是你以為一切都是一場夢, 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罷了。」蓋亞聽到了她的心聲,溫和地解釋道。

  「您不會覺得生氣嗎?」潘朵朵忽然問道。

  蓋亞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轉換了話題,「我為什麼要覺得生氣?」

  「神被抑制了。而您是神的始祖,那些即將面臨規則改變的神都是您的子子孫孫......恕我見識淺薄, 我以為您起碼會有一點兒護短?」

  蓋亞忽然笑了笑。

  「孩子,用你曾經世界的親緣關系那一套來衡量我們是不太恰當的。神是我的孩子, 但同樣的, 這世上的一切生靈也是我的孩子。」

  「我和它都致力於維持這個世界的平衡。只有達到一個相對穩定的臨界點, 這個世界的生靈才能更好地延續下去, 這即使對神而言, 也是一件好事。」

  潘朵朵點點頭,忽然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麼我用您未來會誕下提豐——他會威脅到宙斯的統治地位這件事來牽制宙斯.....您會很生氣嗎?」

  蓋亞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我要真生氣, 你還會完好無損地坐在這裡嗎?」

  潘朵朵閉上了嘴。

  「如果沒有你,那提豐的誕生是必然的。這個世界不能讓強者恆強,突破它所能承受的底線......不過現在你替我們把煩惱解決了,我想,我們能輕松很長一段時間了。」蓋亞語調輕松。

  「這些孩子都太皮了,一天天得鬧騰得緊。不用再生一個皮孩子出來,我也樂得清閑......」

  潘朵朵:......好慘的一提豐,對不住你。

  「不過,」潘朵朵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鄭重地看向了這位大地女神的眼睛,說出了她曾見過的真實,「您和那位慷慨地給了人類非常優渥的條件。但是……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裡,人類的存在並不如你們期待中那樣好。」

  「他們掌握了能媲美神的力量後......同樣地肆無忌憚......」

  蓋亞歪頭看了潘朵朵一眼,「我和它都知道。誠實的孩子,你不用擔心......世界會把發生在它身上的一切都看個清楚明白。如果有一天,某種生靈越過了它該有的界限,那世界總會出手平衡......」

  「不過就是早些或晚些罷了。」蓋亞眨了眨眼睛。

  潘朵朵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道,「我想問的都問過了,想說的也都說完了,您能放我回去了嗎?雖然和您這樣的美麗又慈愛的神祇相處每一刻都如此寶貴,但是我想我的愛人還需要我守在他的身旁。」

  蓋亞又被她逗笑了。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這張嘴到底是受了赫爾墨斯的影響,還是天生如此。」

  「我發自內心傾倒於您包容的美麗之下。」潘朵朵臉不紅氣不喘,起身朝蓋亞行了一禮。

  蓋亞算是看明白了,大概兩者兼而有之,所以赫爾墨斯估計要落後了。

  「真是個急性子的孩子。」她笑著看潘朵朵,打趣道,「你帶著功勛來見我們,難道不想要什麼獎勵嗎?」

  還有這等好事?

  潘朵朵誠實地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睜大眼眸期待地看向始祖女神,「真的有獎勵嗎?我當然是想要的!」

  這番誠實不做作的姿態倒是讓蓋亞笑容更深了幾分。

  「皮孩子。看來在你眼裡……我的魅力似乎完全比不上獎勵呀。」她嗔怪道。

  送命題。

  潘朵朵面不改色笑道,「怎麼會,我那麼激動也全是因為這是您要給予我的獎勵,如果換成宙斯,我根本看都不會看一眼。」

  蓋亞輕輕笑了笑,不再為難她,「介於你幫助了我們很多,我和它都覺得,你值得一個願望。孩子,說出你的願望吧。」

  「我的願望是能許很多個願望,您看這種行嗎?」

  「......不要皮。」

  潘朵朵遺憾地嘆了口氣。

  「即使是......想要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也是可以的。一切都會如一場幻夢......」蓋亞的聲音飄渺輕忽。

  潘朵朵嘴角抽了抽。

  她家狗勾都在這裡,她回去?絕無可能。況且......還有丟丟、喀戎、那些篤信著她的人類......赫菲斯托斯、普羅諾亞姐姐、戈耳工三姐妹、討厭的普羅米修斯和惹人厭的赫爾墨斯......他們中的每一位都在無聲地向她訴說著,她值得留下。

  「我很高興你這樣珍視他們。」蓋亞的聲音溫柔如水。她伸出似乎在發光的白色手臂,輕輕撫了撫潘朵朵的額頭。

  一股極舒服的感覺傳遞了過來,潘朵朵覺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溫泉中。

  「你現在想好了嗎?「

  潘朵朵點點頭。

  「我希望我能陪在埃皮米修斯身畔的時間能長一些。」她輕聲道。

  人和神再怎麼相愛,中間仍然橫貫著一條巨大的鴻溝。不相匹配的時間,當她老去、化作一捧灰燼,他仍然青春貌華,一如往昔

  當初她遲遲不肯邁步走向那個男神,這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最後,這種顧慮沒能敵過美色的誘惑,呸,真愛的誘惑。

  她倒是不想獲得永生之類的,就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再久一點兒,要麼......等她離去時能讓她家狗勾忘了一切,不然狗勾的眼淚會哭干的吧。

  那太可憐了......

  想想就心痛。

  蓋亞被眼前少女豐富的內心戲逗得前仰後合。潘朵朵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笑,或許是她的眼神過於直白,蓋亞最終尷尬地咳了一聲,壓下了浮於眼角的笑意。

  「關於這個願望,它是不成立的......」

  潘朵朵有些失落,但也不是特別失落。在有限的時間過好和愛人的每一天,至於以後的事情......

  大地女神、眾神的始祖垂眸看著她,繼續道,「因為這點你已經做到了。」

  潘朵朵猛然抬頭,剛想出口詢問,就被蓋亞以指抵唇輕輕制止了。

  「噓......別說話。」

  女神朝她眨了眨眼睛,「這要等你自己去發現哦。好了,你可以再想一個願望了。」

  潘朵朵一頭霧水,她暫且壓下了心中的疑惑,繼續思考起來。關於她自己,她覺得沒什麼遺憾了,大概她所想要的幸福,能與她所珍視的神和人們一起,用自己的雙手與智慧去獲得......

  那麼需要解決的問題中最突出最棘手的......就是那些光棍的人類大兄弟了。

  原本還想著想想辦法把魔盒底部封存的「希望」給單獨撬出來,用神話中丟卡裡翁和皮拉采取的辦法造一波人,現在居然有捷徑可走,也省得折騰了......

  何樂而不為?

  「我希望您能幫助我們造出更多的女性人類......」潘朵朵誠懇道,「您知道的,普羅米修斯只造出了男性人類,就現在這樣的情況,人類族群無法繁衍......」

  蓋亞察覺到她對普羅米修斯的嫌棄,輕輕笑了笑。她白色的指尖輕輕一揮,一塊純白的石頭漂浮著出現在了潘朵朵面前。

  「......這是?」她有些遲疑地問。

  蓋亞朝她點了點頭,「如你所想,它就是『希望』。」

  「是魔盒底下的那一塊嗎?」潘朵朵咽了咽口水。

  「是的。」大地女神好笑地點了點頭,「放心,你膈應宙斯的小圈套還安然無恙地呆在原地呢,我們是不會加以干涉的。不過孩子,你要小心。宙斯雖然妥協了,但他也十分狡猾......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哦......」

  「特別是如果你要造人類女性,最好先擺平那個麻煩的孩子。」

  可不是嗎?潘朵朵心道,宙斯真麻煩。誰也不想要他那個無聊的神王之位,一天天的蹦跶就很煩。從頭到位他們想要爭取的只是自己安安靜靜的發展生存權利,那位非要跑上門來耀武揚威。

  不過,她早就想好了對策,也不帶怕的。

  蓋亞欣賞地拍了拍手。

  「好了,我的孩子,想必造人的方法你已經心裡有數。現在讓我送你回去吧。」

  潘朵朵捧走手心裡散發著溫暖的石頭,發現它漸漸融化在了自己的手掌中。她點點頭,禮貌地朝蓋亞行了一禮,「謝謝您給予的幫助。」

  蓋亞笑著撫摸了下她的臉頰,「孩子,我們同樣也要謝謝你。去吧,現在只要在那片白色中向前走,你就能回去。」

  潘朵朵點了點頭示以告別,然後向前走去。

  沒走出幾步,她忽然轉頭問道,「這裡......和我原來的世界有什麼關聯嗎?」

  參天巨樹之下,蓋亞慈愛地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她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將自己的身姿漸漸隱沒在入了樹干之中。

  潘朵朵定了定神,轉過身繼續朝前方走去。

  ......

  「你的新創想看起來......很不錯。」溫柔的聲音輕輕回蕩在白色的空間中。

  周圍純白的空間聽到這話後,似乎歡快地湧動了幾下。

  「好了,知道你很得意了......我已經在她靈魂裡烙印下了這個世界的印痕,從此以後她不再只是一個訪客了。說起來,這孩子算是信仰規則下最好的例證吧......」

  「——人造之神。」


第91章

  潘朵朵倏然睜開眼。

  參天之木、白色的空間、大地女神......一切的一切, 皆從眼前消逝不見,仿佛一場幻夢,卷襲過她的靈魂, 又如風煙一般飄散了。

  耳畔傳來各種喧鬧的聲音。

  「朵朵?朵朵?」熟悉的呼喚聲喚回了潘朵朵眼眸中的焦距,她透藍色的眼眸漸漸明晰、清澈, 最終倒映出了那張俊美耀目的臉。

  是她的愛人, 埃皮米修斯。

  她習慣性地伸手摟過他的脖頸, 令他俯身下來, 讓她能夠到他的唇畔。

  蘇醒後的吻異常地纏綿, 似乎有許許多多想要訴說的話語都埋在了這個溫柔的吻中, 他們沉默著,卻將彼此心中所想的一切交換給了對方。

  「咳咳。」

  陌生的聲音響起, 打斷了這對金發愛侶的纏綿。潘朵朵相當不爽地從男朋友的脖頸邊抬起頭, 就見一個沒見過的帥男站在門邊,正用一言難盡的表情地看著他們。

  看什麼看?沒禮貌。

  還有,這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

  「怎麼,不認識我了?」男子發了話,「大清早就這麼黏黏糊糊, 真是沒有一點羞恥心。」

  「把他給我叉出去。」潘朵朵這會兒認出了這個討厭鬼、麻煩精,她果斷裝作不認識, 想把他攆出家門。

  埃皮米修斯見狀, 生怕哥哥和朵朵打起來, 連忙抱著自家愛人悄摸摸哄道, 「朵朵, 別生氣,哥哥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呢!」

  他無師自通地用自家寶貝曾經和他說過的的故事比喻著,「普羅諾亞姐姐也來了, 不過完全沒給他一個好臉色。」

  門邊站著的普羅米修斯黑了臉。以為說得小聲就有用嗎?神能將一切聽得一清二楚。

  這種弟弟不要也罷。

  潘朵朵「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暗搓搓地給普羅諾亞姐姐豎了個大拇指。

  「真是稀奇極了。宙斯竟然把你完好無損地送了回來。」潘朵朵上下打量著終於穿得神模神樣的普羅米修斯,嘲諷道,「我以為他恨你入骨。」

  「謝謝,」普羅米修斯對便宜盟友的嘲諷根本不放在心上,回敬道,「我想,現在他對你的恨一點兒也不比我少。」

  兩個塑料盟友對視了一眼,忽然不約而同地揚起了嘴角。

  伊阿佩托斯之子、「先見之明」的普羅米修斯忽然鄭重地朝潘朵朵行了一禮。

  「我不得不感謝你,並為我之前的輕視而道歉。我的承認,你做得很好,甚至超過了我的預期......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大概人間界會遭逢毀滅性的打擊......而我所預示到的未來恐怕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走上正軌。」

  潘朵朵看了他半晌,終於揮揮手道,「雖然你還是一如既往讓人討厭,但誰叫你是我家埃米的哥哥和丟丟的爸爸呢?便宜你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未來還請多指教。」

  宙斯是個什麼個性,他們心裡都有數,為了防止那一位在將來鬧么蛾子,穩固的盟友關系很重要。

  普羅米修斯看了她半晌,點點頭道,「請多指教。」

  ......

  對普羅米修斯的歸來最高興的莫過於人類了。

  他們的制作者、賦予他們生命的神祇終於歸來,所有人都覺得歡欣鼓舞。

  從地下掩體返回家園的人們意識到,他們的女神潘多拉大人真的扛住了源自於神王的壓力,為他們爭取來了生存的權利。不僅如此,她還讓普羅米修斯大人重新獲得了自由。

  這兩位對於他們的意義,猶如日月至於萬物生靈。

  熱情的人類將白色的屋子圍得水泄不通,所以潘朵朵醒來時才會覺得外頭如此喧囂。她從窗簾背後向外看去,覺得要應付這些個熱情的大兄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立刻秉持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理念,把普羅米修斯攆出去直面他們殷切的熱情。

  普羅米修斯:......

  他果然沒有看錯,在那個少女眼裡,盟友都是用來賣的。

  「作為最大的功臣,你不下去接受人們的熱情擁戴嗎?「半人馬一如既往抱著手臂走到了少女身旁,俯視著下面普羅米修斯被擠得有些狼狽的情形。

  潘朵朵搖搖頭,「哪裡有什麼最大的功臣,這是人類的自救,也是我的自救......如果沒有他們辛勤勞作和淳樸的內心,我們不會變得像今天一樣有力量。每一個盟友對我們的幫助都是至關重要的,你知道,只要有一個環節松動,我們今天都無法在這閑聊。」

  喀戎睨著潘朵朵,默不作聲聽她把這冠冕堂皇的話說完才道,「都是老熟人了,我覺得你面對我時根本沒必要再演了。」

  「咳咳,」潘朵朵尷尬地聳聳肩,「好吧,我承認就是不想下去被擠成肉餅來著......當然,最主要是舍不得我家寶貝狗勾因為我太過貼近人類而吃醋。」

  半人馬明顯被膈應得不行,俊朗的帥臉都皺成了一團。

  「喂,不至於吧?」潘朵朵受不了他那誇張的表情。

  喀戎沒理會她,將手撐在陽台的欄杆上遠眺著人間界蘊含著勃勃生機的圖景。

  「真好。原來以為不搞得昏天黑地都收不了場,沒想到一切都能過渡得這樣平靜。」

  「底下的暗湧還起伏不定呢,」潘朵朵聲音渺遠,「平靜只是一時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冒出新的爭端來......」

  「但是我想,你一定能應付得過來。」半人馬在風中眯了眯眼睛,聲音溫柔。

  潘朵朵仰頭看他,「怎麼突然這樣說,別告訴我你是想......」

  「朋友,我已經在這裡駐足太久了。」喀戎認真地低頭注視著人類少女,朝她笑著道,「認識你很好,這些年來所經歷的一切都非常精彩,我也收獲到了許多從前不敢想像的東西。不過,我想接下來你應該不需要我了,我......」

  「停停停!」潘朵朵聽不下去了,她連忙擺手叫停,一言難盡道,「你是不是在向我抱怨不想再免費干活了?」

  半人馬看了她片刻,慢吞吞道,「原來你也知道你在迫使我免費干活啊......」

  潘朵朵:......

  她尬笑道,「我們不是有協議的嗎?這也是互利互惠的......」

  「我是認真的,」半人馬打斷了她的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的話語裡含著的鄭重與決心讓人無法忽視,潘朵朵靜靜看了自己的朋友半晌,最終開口道,「你確定?確定不會後悔?」

  半人馬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正打算開辦一所人類學校,聘請你當老師呢......」少女遺憾地搖搖頭,「人類都很需要你,可惜你去意已決,唉,看來人類智慧的引導者這個神選得重新物色物色了......」

  「等一下!」半人馬叫住了就要轉身離開的少女,眼眸裡滿是不可置信,「這是真的?」

  「嗯哼。」潘朵朵頭也不回地應了聲,腳步不停地離開了。

  「嘿!等一下,我又改主意了......喂,你給我等等!」

  聽著身後某半人馬的呼喊,潘朵朵嘴角翹起了一個略帶得逞的笑容。

  想要逃離勞動獲得自由身什麼的,不要做夢了......唉,都來老老實實做快樂的打工人吧......

  騙得半人馬又自己送上門來簽了一份長久的賣身協議後,潘朵朵心滿意足,得意得走路的步伐都帶著飄。

  到客廳晃悠了一圈,正准備去廚房給准備著午餐的愛人打個下手,就見一個不大不小的團子團在沙發的角落裡。

  「丟丟?」潘朵朵倒退了回來。

  「怎麼是這樣的姿勢?」她看著她家小孩團成的球球,奇怪地問。

  「姐姐?」丟卡裡翁把埋在膝蓋上的頭抬起來,看向他朵朵姐姐。

  「怎麼了?小黏糕也不去黏你爸爸了嗎?」潘朵朵走過去,揉了揉小孩柔軟的發絲,語調裡滿是對普羅米修斯的同情,「看來你爸太失敗了,一點兒神格魅力都沒有了。老婆不疼兒子不愛的......可憐......」

  丟卡裡翁震驚地看向他家姐姐,連忙解釋道,「不是的,姐姐......我也想......」

  「但是,就是,好久沒有見到父親了,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地囁嚅道。

  的確,離這對父子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三年之久。而且那一次見面還頗鬧了些不愉快來著......會產生距離感是很正常的。

  近鄉情怯大抵如此。

  「愛著孩子的父母和愛著父母的孩子是不會有隔閡的,哪怕你們很久沒見了。」潘朵朵溫柔地摸了摸她家小孩的頭發,看著他翠綠色的眼眸亮起了明艷的色彩,她悄悄湊過去他耳邊道,「你爸孤苦伶仃一個真是太可憐了,他嘴上不說,心裡肯定都望眼欲穿等著你過去黏他了。」

  「真的?」丟卡裡翁眼裡寫滿了不相信。他覺得他爸爸不是這樣的......神。

  「真的,」潘朵朵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有一種類型的神,就是口嫌體正直。你不信聽姐姐的話過去試試,要是你去到他身邊後立刻露出了笑容,就證明我說得沒錯。」

  覺得自己身陷忽悠的丟卡利翁沉默了。姐姐真是的,他都長大了,還這樣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他......過分......

  小孩嘀咕歸嘀咕,還是誠實地站起了身,向門外父親的所在之處走去。

  潘朵朵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笑得深藏功與名。

  看吧,口嫌體正直這種屬性明明就是一脈相承的。

  ......

  今昔已不復往日,當年只及父親腿彎高的小孩儼然拔高了一大截,成長為了一個優秀的小少年。

  孩子懷揣著不安定的心情走向了記憶中的父親。

  那個身形偉岸的男神似有所感,從人群中回過頭來,當他看見了向他走來的孩子,略有些滄桑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絲慈愛的笑容。

  寬厚的手掌落在了孩子柔軟的發頂上。

  「丟卡利翁,你長大了。」

  小孩仰視著面前父親,所有的遲疑與不安全都平息了下來。

  「您回來了,真好。」

  朵朵姐姐說的是真的,真好。


第92章

  奧林匹斯神殿之中。

  宙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空曠孤冷的大廳之內,只有他一神的影子。

  聖火傳來的影像裡映射出了人間界一幅皆大歡喜的大結局之態,那邊熙熙攘攘的聲音穿透時空傳遞過來, 讓神王的臉色陰沉地滴水。

  如果到此刻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自己的造物狠狠耍了一把, 就枉為神了。

  潘多拉啊潘多拉......不, 或許她根本就不叫什麼潘多拉, 那個不知從何處來的狡猾生靈占據了他們為潘多拉准備的軀殼, 給他造成了一系列大麻煩。

  宙斯不是不想動手滅了他仇恨的對像, 但是他和普羅米修斯簽訂下了嚴苛的誓言, 以此誓言為戒,他不得對人類下手, 包括那個女人。

  以此為代價, 他自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個會誕生在將來的真正威脅者、地母蓋亞與塔爾塔洛斯的未來之子,眾多妖怪的源頭,他不共戴天的命中宿敵——提豐。

  有「偉大的誓言」見證,宙斯根本不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但是他還是覺得被深深地冒犯了, 立刻去往了地母的所在處,質問他狠心的祖母為何要這樣對他。

  蓋亞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宙斯, 在你帶領下的神之體系缺乏了自律的美德, 在這一點上你比起你的父親和祖父來, 並沒有什麼區別。現在或許還不明顯, 但是終有一天, 沒有束縛的力量會釀成大禍。神作為這個世界上最優越的生靈,不應該只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天賦的地位,還應該肩負起對應的責任......」

  「否則, 就是德不配位。」

  宙斯根本不想相信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他氣得眼角發紅,厲聲質問道,「您還在埋怨我當初不守誓言,將我那些怪物叔叔們關進冥獄是不是?這那難道不是我在履行我該履行的義務嗎?如果不是我將它們控制在黑暗的邊緣,讓它們無法到大地上興風作浪,所有的生靈都會慘遭他們踐踏!」

  蓋亞看著自己血緣上的孫子,眼神依舊慈愛。

  「不是這個原因,」她搖搖頭,「雖然我很憐愛你,孩子,但是這個世界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世界自己為了避免自己受傷提前做出了它的選擇。」

  「好好和那個孩子相處吧,她身上有很多你值得學習的地方。只要你表現的好,你的小叔叔提豐說不定就不會誕生了......」

  蓋亞說完這句話,就不顧宙斯的反對把他彈回了奧林匹斯的王座上。

  那個孩子?

  回想起大地女神的話,宙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讓他,向一個凡人學習?

  蓋亞是老眼昏花了嗎?

  宙斯很想把礙眼的事物抹除,但是來自於始祖神的警告還是讓他不得不沉默地收斂了湧動的殺意......

  那是一種經驗,但凡違背了地母的意願、罔顧她提示的先代神王,無一例外地落下了神壇......不論那是她的丈夫還是他的兒子,都沒有留過一絲情面。

  或許比起他來,那一位才更稱得上是高高在上,她就那樣無悲無喜地俯視著這一切......

  宙斯的臉孔陰沉得滴水。不能動那個來歷不明的狡猾女人是吧?

  走著瞧吧,即便他不能讓她直接消亡,也不會讓她好過的......

  潘朵朵並不知曉,自己即將面臨宙斯的新一波惡意。

  她現在正饒有趣味地坐在自家露台上,架著一支最新打造出來的望遠鏡圍觀著普羅米修斯被自家老婆甩臉色的場景。

  唔......解氣。

  能看到普羅米修斯吃癟的機會怎麼可以錯過?她一定要坐在第一觀眾席上才行。

  雖然這行為很不道德就是了......

  「朵朵,你在看什麼?」埃皮米修斯端著精心制作的愛心甜點來到她身邊。

  潘朵朵不動聲色把望遠鏡調了個方向,臉不紅氣不喘道,「我在仔細觀察大家田地的恢復情況。多虧了那些避雷針,大部分田地只是被狂風吹得狼藉了些,倒是沒有太大的損害。我想,再過一久我們就可以如期播種小麥了。」

  英俊的神子對愛人的話語不疑有他,他眼眸亮晶晶地看著那架精巧又神奇的儀器,顯然是喜歡極了,「這個叫望遠鏡的東西真好,有了它能看得比赫爾墨斯還遠。」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想想辦法做一個小巧便於攜帶的給你。」潘朵朵接過了甜點,用小勺舀了一口吞下去。

  屬於草莓甜美的滋味酥透了舌尖,絲絲縷縷濃郁的奶香順著喉頭滑下,香氣濃郁的美味讓潘朵朵舒服得眯起了眼。

  嗚,她家寶貝太會了,怎麼能那麼好吃啊!

  得知自己即將收到新禮物的神子很開心,加上看到自家的珍寶被自己喂養得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他這會兒簡直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

  沒有壞蛋宙斯搗亂的日子,真是美好愜意。

  「什麼什麼?你們在說什麼?」熟悉的、令人討厭的聒噪少年音插入了神子與少女間洋溢的粉色泡泡,赫爾墨斯探出頭來,伸手就想去搶潘朵朵手上的美味。

  潘朵朵睨了他一眼,隨意用信仰之力凝聚了黏糊糊的粘住了他想要撲過來的腳步。

  「你就只會用這一招嗎?」傳訊神抱怨著,「黏糊嘰嘰的惡心透頂。」

  「只要有效就好,何必拘於形式。」

  「埃皮米修斯,你太過分了,做甜點怎麼能沒有我的份?」赫爾墨斯決定放過自己,不再去招惹泥塑人,轉而向著埃皮米修斯發出了真切的抱怨。

  「你明明知道甜點對我而言,就像奧林匹斯之光一樣重要,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金發的神子看了傳訊神一眼,一本正經道,「那是我家朵朵獨享的,你沒有。而且,你那些花裡胡哨的話對我沒有用,你一直都知道的。」

  赫爾墨斯有些氣餒。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對金發男女難對付......遇上討厭的泥塑人和這個變得稍微機靈點的木頭呆瓜......真是他神生裡最不幸的一件事......

  潘朵朵看著喪嘴垮臉的赫爾墨斯,忽然松開了束縛他的網,她朝他勾勾手指,「你過來下。」

  還不等赫爾墨斯拒絕,領地意識極強的某只率先不干了,不爽的眼神瞪向被少女召喚的傳訊神。

  赫爾墨斯:......

  「嘿你!瞪什麼瞪?我根本不想靠近泥......她半步,以為誰都像你這個傻蛋兒一樣喜歡這個狡詐的家伙呀?」

  埃皮米修斯的眼神更加不善了,他站起身,看那架勢很像要過來親自讓赫爾墨斯閉嘴。

  「好了好了,」潘朵朵連忙拉住自家愛人,「我不會和他靠太近的,只是有點小忙要請他幫......寶貝乖,就一會兒。」

  聽到他的少女有正事要做,埃皮米修斯很快重新變得人畜無害,赫爾墨斯嘴角抽了抽,無處發泄的吐槽最終被他一忍再忍,還是默默地咽了下去。

  簡直沒眼看。

  「我有點事和你商量。」

  「我為什麼聽你的?」赫爾墨斯抱著手臂一臉不屑。

  潘朵朵就笑眯眯地看著他,不說話。

  赫爾墨斯任命地走了過去。

  「先說好了,要我辦事,整個春夏季的甜點不間斷。」赫爾墨斯率先獅子開大口。

  潘朵朵詫異地看著他。

  「怎麼?」赫爾墨斯對她的反應很不高興,「我的出手難道還不配這些嗎?」

  潘朵朵不動聲色地斂下了臉上的神色,把那句「要是辦成了,就把覆蓋在你心髒上的力量解除」這句話咽了回去。

  看來安逸使人,不,甜點使神墮落這句話是對的......這位嘴巴勝過百靈鳥的神祇談判力在這短短的幾年裡簡直直線下降啊......

  潘朵朵有些嫌棄地想,也不知憑他現在這張沉迷甜點的嘴,能不能為她好好辦成那件事......

  「你那是什麼眼神,不信任我?」赫爾墨斯剖析著潘朵朵的表情,得到的答案讓他十分不滿意。

  「不是的,就是想委托你的事有些難度......我這是在真心實意地擔心著你的安危......」潘朵朵語調誠懇,「畢竟都是老朋友了......」

  赫爾墨斯覺得自己想翻白眼,「停,你直接說吧,別扯這些有的沒得......」

  潘朵朵看他一眼,開始吐露了自己腦中所想......

  ......

  「你......很大膽。」赫爾墨斯聽完了潘朵朵的話後,一言難盡地評價道,「而且,手段下作。」

  「謝謝誇獎,」潘朵朵從善如流當自己收到了誇贊,「最能言會道的男神赫爾墨斯,希望你能應付得了這個挑戰哦!」

  「我覺得我虧了。」赫爾墨斯悶悶不樂,他壓低聲音道,「我明明是奧林匹斯的,為什麼稀裡糊塗會為你們賣命?都是你要挾我,你這個比冥獄生靈還邪惡的女人。」

  這樣的控訴在潘朵朵這裡壓根兒沒用,她重新端起那份充滿濃濃愛意的甜點,拿著勺子輕輕點了點碟子邊。

  「宙斯現在已和我們達成了協議,說那麼見外做什麼?以後奧林匹斯和人間界就是相親相愛相扶持的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間,出力自然都是往一處使,這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怎麼能叫替我賣命呢?」

  「要是你成功了,所有人類都會感激你、奉你為英雄的。」

  她真的......臉皮太厚了......

  赫爾墨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面前泥塑人的佩服。

  相親相愛一愛人?奧林匹斯,和人間界?

  這種鬼話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簡直甘拜下風。

  正當赫爾墨斯准備冷嘲熱諷幾句譴責下少女的沒臉沒皮,忽然一陣強烈的光芒閃過。

  埃皮米修斯和赫爾墨斯被那陣強光刺得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

  等強光終於散去,他們緩緩睜開眼時,卻發現原本坐在搖椅上的少女憑空消失了。

  「朵朵!」


第93章

  少女一臉懵然地端著一碟粉粉嫩嫩的草莓味小甜點, 一手僵硬地舉著剛剛想要挖下去的勺子。

  此時,她正站在恢弘的奧林匹斯神殿議事大廳中,空曠如廣場的浮雕式殿堂裡, 就她一個孤零零地抱著即將到嘴的小甜點站在哪裡,形單影只。

  哦, 不, 還有一個神, 他正高高坐在王座之上, 垂著冷冰冰的銀色瞳孔居高臨下看著她。

  「那個......」潘朵朵弱弱出聲, 「下次……可以請您不要在別人吃甜點的時候把人招來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潑出來的甜點染髒的衣服, 一臉疼惜,「灑了多可惜啊?」

  宙斯:......

  這是重點嗎?這個囂張的人類, 見到他都不帶怕的嗎?

  「你知我招你來這裡是要干什麼嗎?」神王的聲音裡透著一種捉摸不定的冷, 「這裡可沒有那些個奇怪的東西保護你了,我可以伸伸手指碾死你。」

  「哦。」潘朵朵一臉冷漠。

  「你不會感到畏懼嗎?難說你和普羅米修斯一樣,早就做好了為人類犧牲的覺悟?」宙斯對她的反應略有些詫異。

  「您將我想的太高尚了,」潘朵朵搖搖頭,「我很惜命的, 之所以不怕是因為我們都達成了愉快的協議,像您這樣站在巔峰、尊貴而高尚的眾神之王, 您的信譽自然也必定會勝過其他一切居於您下的生靈。」

  「你這張嘴的確得了赫爾墨斯的真傳。」神王嗤笑, 「不過, 很遺憾, 這樣的阿諛奉承對我而言沒什麼作用。」

  是嗎?潘朵朵心中嘀咕, 那過去是誰一臉和顏悅色地享受赫爾墨斯諂媚的讒言呢?

  「潘多拉......不,或許你根本就不配得到這個字......」宙斯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王座的扶壁,他側過頭漫不經心地垂視著階梯下的女性人類, 眼睫之下的眸光帶著無盡的冷意。

  「擁有一切天賦之人......這是我們精心為那個原本該誕生的孩子挑選的字……而你——這個占據了她軀殼的邪惡生靈,不配擁有這個神賜之。」

  要不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糾紛,潘朵朵這會兒眼睛都該翻白了。神他爸爸的占據她的軀殼,她還是一坨泥水混合物時她的意識就已經存在了好嗎?當她當初那些生不如死的罪白受的?

  還有,那倒霉的什麼神賜的潘多拉之,她也一點兒也不稀罕好吧?

  宙斯看底下的女人一直不說話,以為她此刻終於知了點兒害怕,長久以來憋悶的心情終於上揚了那麼一點兒,他開口,「不知感恩的愚蠢人類,奧林匹斯給了你生命、給了你軀殼、給了你令人艷羨的天賦......你卻反過來公然違抗神的旨意,你能活著呼吸這世上的空氣,都算是神對你的恩賜......像你這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只有墮入冥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你應得的下場。」

  「您所說的報恩難就是指讓我用自己的生命償還嗎?」潘朵朵冷冷。

  「你的命就是神賜的。」神王語氣平靜。

  有些神高高在上的腦回路令人感到反胃,但是潘朵朵告誡自己,不要指望能用言語讓這種神改變他令人發指的思想,那只會浪費口舌,毫無意義。

  她頓了頓,看著王座上的神王冷漠,「恕我直言,您現在就像如一個怨婦一般碎碎念抱怨著。您與普羅米修斯已經訂下了協約,博愛包容的大地女神蓋亞曾親自告訴我,她會督促著這份約定的履行。」

  「也就是說,您除了用言語侵擾我的耳朵外,其實根本不能對我動手。如果您叫我過來只是想要我聽您這些無用的抱怨,那請給我提供一張椅子,我好坐下來邊吃甜點邊聽您念叨。」

  宙斯的拳頭被這欠揍的言語弄得嘎吱作響,他眼神可怖地盯著神殿中央站著的少女,「你以為我根本不敢動你?」

  潘朵朵面無懼色地點點頭。

  「呵,」宙斯冷笑,「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約定罷了,就算我想隨手撕毀約定又如何?蓋亞怎麼可能會見你這麼一個小小的人類,還說什麼督促協約的履行?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滿口的謊言嗎?」

  潘朵朵面不改色,甚至比了一個請動手的手勢。

  蓋亞會督促協約的履行當然是她隨口胡謅的,不過嘛......

  宙斯看到她著坦然的模樣,眼眸中泛起了幾分狐疑。他很快認定少女又是在詐他一把,於是冷笑一聲,舉起手指凝聚起一電弧。

  然而,白色的電光剛剛閃現,宙斯就覺得心口一痛。不劇烈,但是像尖銳的錐尖刺戳著,仿佛他再敢動一點,那冰冷的錐子就會全根沒入。

  宙斯驀然抬頭看向一臉無辜的少女,陰狠狠地問,「你真的見到蓋亞了?」

  潘朵朵點點頭,「在一棵參天巨樹之下,那位十分溫柔慈愛,還撫摸過我的發頂。」

  參天巨樹......神王的眸色深了深,看來是沒錯了......隨後他就覺得十分忿懣,惱羞成怒之余又有點兒酸酸的......

  明明蓋亞是他的祖母才對,為什麼她面對他時就是疾言厲色,對這個不知的野丫頭卻那麼好......

  這還護上她了,讓他都不能對她動手。

  潘朵朵暗搓搓地看著黑了臉的神王,心裡爽了。一招鮮吃遍天啊,同樣是對付赫爾墨斯的招式,換了個用法用在神王身上照樣起效果......

  這點小手腳大概讓他以為是蓋亞在他身上加了束縛吧......多虧了之前埋下去那螞蟻大小的「種子」......

  唔,不過長久以來這終是隱患,她還是要小心著些......

  心緒起伏的神王再三調整自己的情緒,終於恢復了之前的冷靜,「有蓋亞護著你,我確實無法向你動手。不過這本來也不是我今天把你召喚來的目的。」

  「哦。」潘朵朵哦了一聲,心這位真是拖拖拉拉,拉扯了半天這才進入正題。

  「不管你這會兒有多得意,總有一天會為你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你的存在玷污了潘多拉這具神造的軀殼,所以,不配擁有神賜之的你,同樣也不配擁有我們賦予那個孩子的禮物。」

  「現在,我要收回一切對你的賜禮。」

  「真小氣。」潘朵朵嘀嘀咕咕。

  「什麼?」她基本就動了動嘴皮沒出聲,宙斯沒有聽個明白。

  「我說,您隨意吧!」潘朵朵放大聲音,「不過,您真是太沒氣度了,其他任何一個神送的禮物都比您送得好,結果到最後也只有您提出要收回賜禮。」

  宙斯額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直接讓這個聒噪的人類永遠閉嘴,他懶得跟她理論,只冷冷笑,「沒有了神賜的禮物,你就會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從前那些讓你引以為傲的優越感也會消失不見。」

  「哼,你一定會很痛苦。沒了絕世美貌,沒了動聽的歌喉,那個又蠢又好色的埃皮米修斯還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嗎?那些人類還會捧著你嗎?」

  「是該讓你嘗嘗從高台上跌落的滋味了。」

  潘朵朵一言難盡地看著神王。

  破案了,赫爾墨斯的厚臉皮絕對一脈承自眼前這位。

  就是一言難盡,指責她家乖狗勾好色?恕她直言,誰給這個大色魔的自信?

  神賜予的禮物在過去真的幫助了她很多很多......尤其是赫菲斯托斯所賦予的鍛造之力,如果沒有它,大概她根本無法那樣順利、那樣快速地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感激著這些曾經幫助過她的能力,感謝那些神祇......不過,也早有預料會有今天這樣一天,所以造就做好了心理准備。

  沒有人比她更深深明白——

  人類信仰她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與歌喉。

  埃皮米修斯愛著她也不是因為他的美貌與歌喉......呃......

  要是自家狗子因為她變醜了就嫌棄她,她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不過潘朵朵心底很明白,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只要她還是她,他一定都不會改變那顆愛她的心。或許開始他對她像是狗勾被散發著香味的狗骨頭吸引,但是這麼些年來,一點一滴,細水長流......她感受著、也更加清楚地知,他們究竟為何而彼此吸引,彼此相愛......

  「你看起來心緒很復雜。」神王的聲音打斷了潘朵朵的思緒。

  「是的。」潘朵朵毫不掩飾地點點頭,「我想謝謝那幾位曾給過我莫大幫助的神祇,一直以來很感謝他們。」

  宙斯沒有從少女的嘴裡聽到她想要的答案,有些不滿意。他很想看少女懼怕不舍哀哀乞憐的樣子,可這樣的期望都落了空。

  哼,她大概也不過就是還能維持鎮定一會兒罷了,當他真的收回禮物時,她一定會驚慌失措的。

  宙斯默不作聲,直接從王座上走了下來,將手指點在了少女的額間。

  這一回,潘朵朵沒有閉上眼睛,就那麼直直盯著神王的手指。

  熟悉的觸感,熟悉的畫面......甚至是熟悉的殺意......

  一如當初她騙他收取多余的好奇心時那樣,隔著薄薄一層空氣,都能感受到那根手指指尖的寒涼。

  只是......

  過了老半天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那些曾經出自於奧林匹斯十二神的神力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在少女的軀體中完全不見蹤影,不,應該說完全融為了一體,再難剝離出來......一點兒回應都沒有。

  宙斯黑了臉。

  潘朵朵這會兒是有些真心實意地同情宙斯了。換位思考下,他大概是要被氣炸了吧?

  「那個......」潘朵朵弱弱,「您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送出去的禮物,潑出去的水......」

  「你給我滾!」

  暴躁的怒吼響徹了整個奧林匹斯。


第94章

  滾當然是不可能滾的。

  因為不僅是宙斯找潘朵朵有事, 潘朵朵找宙斯也有事。

  她彎下腰把小甜點放在地上,向宙斯走近了幾步。

  「讓你滾沒聽見嗎?」宙斯冷眼看著她,「你湊過來是想干什麼?」

  「想扶著您坐下歇會兒啊, 氣大傷身,這世間的秩序還需要您的監督管理才能正常運行呢, 你這要是氣壞了可沒誰能替您。」

  這話陰陽怪氣, 可宙斯覺得又刺耳又有點中聽。他看向潘朵朵的眼光像看一只蒼蠅, 沒等她碰觸到自己的袖子, 就冷哼一聲返回高台, 坐回了王座。

  潘朵朵也不是真想要去碰宙斯那個大色魔, 就是單純想膈應他一下,她立刻收了手, 一本正經開始了游說。

  「您看, 事已成定局,您何必還存有那麼大的戾氣。人類從來不會成為您的威脅,還會為您提供信仰,增強您的力量。協約之後,人類可是站在您這一邊的, 所有人類都對您未來與那位之戰表示由衷的支持......」

  「普羅米修斯是很討厭,但是請您不要將對他的厭惡轉嫁到人類身上......他們都是淳樸又善良的生靈, 從來對神都充滿了敬畏之心......」

  宙斯冷眼看著潘朵朵在哪裡巴啦巴啦說了一大堆, 忽然不耐煩地打斷她。

  「你又想要說什麼?」

  「那個……我想您繼人類男性之後, 造出女人......「

  潘朵朵被轟出了神殿外。

  她站定了片刻, 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 伸手敲門道,「好歹放我進去把我家寶貝給我做的愛心小甜點拿出來呀。」

  劈裡啪啦兩聲,裝著粉粉嫩嫩小甜點的碟子和勺子被掃出了門。

  潘朵朵看著面目全非的甜點, 心中滴血。都是他家狗勾的心血啊,宙斯太可惡了。她彎腰抱起碟子和勺子,撅了撅嘴,復又露出了一個笑容。

  雖然突兀了點,但是此行收效不錯。

  只不過......她抬頭看了看這片屬於神的陌生雪嶺聖域,有點兒犯愁。

  宙斯只會把在享用甜點的人拖拉來,不會給人安然無恙送回去......真是不負責任,這裡離她家可十萬八千裡遠呢......

  而她目前為止並沒有學會用信仰之力瞬移。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要不自己給自己凝聚一個翅膀帶飛自己......

  呃,感覺有違物理原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點效果。

  正當她若有所思走在奧林匹斯潔白平整的神道上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聲熟悉的粗啞聲音。

  帶著一點不敢置信的。

  「潘多拉?」

  潘朵朵抱著她的小碟子回頭,就看見了她的創造者、被她一度喚為「父親」的工匠與火之神......赫菲斯托斯。

  一時間心緒復雜。

  她睜著自己透藍色的眼睛看向那雙褐紅色的瞳仁,仿佛在那其中將自己的一點點無措看了個清晰。

  是她虧欠這位太多啊。

  「對不起。」

  兩道迥異的聲線同時響起,一道清透靈動,一道低沉粗啞。唯一相同的是,那裡面所蘊含的、難以言訴的歉意。

  潘朵朵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火神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揣在兜裡的手輕輕摩挲了下那個小小的金屬盒,終於還是開口道,「很抱歉,為奧林匹斯的計劃......也為一直隱瞞著你......」

  「不......」潘朵朵察覺到他神情中細微的痛苦,心中微微一動。

  「一開始,我只把你當成我的一件作品來看......宙斯計劃用你毀滅人類於我而言,只是感到那麼一點點可惜而已。」矮壯的紅發男神袒露著自己過去的所思所想。

  「後來,當我真正和你相處、真正了解你時,才那樣清晰地體會到,你是鮮活的,你身上所具有的色彩不是用一件作品能夠單純概括的。」

  「我很高興,和你相處很高興......可是我退怯了,選擇向你隱瞞殘酷的真相,默默看著你走向毀滅的結局......這讓我一直無法面對你。這顆卑劣的內心一面享受著你所帶來的別樣溫暖,又在掙扎中沉默......」

  「所以很抱歉,孩子。我愧對你的一聲『父親』。讓你從誕生就背負起那樣的命運......」

  沉默寡言的男神用沙啞的聲音敘述著他過去的掙扎與現在的歉意,潘朵朵看著他褐紅色眼瞳裡溢滿的復雜之色,覺得自己的心酸軟了一下。

  「不是的。」少女輕靈的聲音響起。

  「你不必為了別神的過錯而懲罰自己。那個充滿惡意的計劃並不是出自您的心。當時您在造我時,我只看到了沉浸的投入與精妙的刻畫——那是對作品的熱愛與用心。」

  火神的瞳孔微微縮緊。

  「我背負著沉重的命運誕生,但那不是您賦予我的。您賦予我的是生命,是這架能活動、能說話、能縱覽一切美景的身體——至於您說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走向毀滅的道路,逃避著告訴我事實,這只是您自己以為的。」

  「——您背著宙斯賦予了我最珍貴難得的禮物,一直以來都不吝惜給予我指點、給我支持......可以說,沒有您的幫助,我今天絕不可能這樣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

  「所以,該我謝謝您,也該我向您道歉,為我一直隱瞞著您所做的一切......大概我的舉止給奧林匹斯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吧......我一直很擔心連累您受到宙斯的苛責......」

  「不會給我造成什麼麻煩的。」火神忽然咕噥道,「整個奧林匹斯也就他鐵了心想出手對付人類。」

  潘朵朵看著這位被自己稱為「父親」的男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火神絡腮胡下的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

  「所以,父親......還可以這樣稱呼您嗎?」潘朵朵小聲問道。

  火神點了點頭,笑意爬上了他粗獷的眼角眉梢。

  「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您能原諒我嗎?」潘朵朵試探著問。

  「該是我們相互原諒,潘多拉。」赫菲斯托斯慈愛地看著自己親手造出的女兒。

  如果自己將來有了孩子......他們大概會很喜歡這個姐姐吧......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火神回過神,他看了看少女懷中狼藉的小碟子,擔憂地皺了皺眉頭,「難道是......宙斯他為難你了?」

  「沒有的事。自從普羅米修斯與他訂立了協約,他不能再傷害我了......您別擔心,他就是有些問題想問我......」

  赫菲斯托斯這才稍微放下了心,他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尷尬地問,「你剛剛說的話......難道我在造你時你就已經產生意識了嗎?」

  提到這件事,潘朵朵就覺得渾身發痛,她一臉扭曲地點點頭,「可不是,被當泥團揉的感覺太可怕了,不過好在您的手藝十分了得,我才有了這麼好看的臉......」

  「抱歉啊......」

  一人一神有說有笑地聊著,從最開始的泥塑又聊到了各自冶煉制造出的新器具上。赫菲斯托斯對潘朵朵這個孩子簡直滿意得不能更滿意了,她在鍛造上的天賦與努力從未讓他感到過失望。

  解開了心結的父女正准備一起到火神宮殿的工作室裡切磋一番,一陣呼天喊地的嘶吼卻忽然響徹了整個奧林匹斯。

  「宙斯,你這個壞蛋!快把我家朵朵還回來——」

  潘朵朵嘴角抽抽,很明顯,這是她家男朋友的聲音。

  「埃皮米修斯那小子不錯,」赫菲斯托斯聽聞這聲音,在一旁像個娘家丈母娘一樣評價道,「這幾年來,他在做丈夫這一職上很有進步。」

  潘朵朵:「......」

  感動歸感動,但是有點點小羞恥是怎麼回事。

  那邊的喊話還在繼續著,「宙斯大壞蛋,你拉走了爸爸還不夠,現在爸爸回來又要拉走我姐姐嗎?快把她還給我們,不然我就......我就一直在這裡吵得你睡不了覺。」

  這是丟卡利翁。

  可以說......這孩子的發言也是很慫了,一股濃濃求生欲的味道。不,應該說又慫又勇敢。

  這會兒赫菲斯托斯看見了前來聲討還人的幾位神祇,稀奇問道,「他們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好像通過它喊話,聲音能格外大。」

  「那是我做的大喇叭,」潘朵朵有些不好意思啊道,「人類聽力不及神祇,所以造了些出來給他們傳話用。」

  赫菲斯托斯顯然對這個東西很感興趣,還不等他開口詢問,神殿方向就傳來了神王怒不可遏的聲音。

  「趕緊帶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給我滾出去,再敢在我神聖的奧林匹斯大聲喧嘩,就把你們全部劈成灰!」

  這話讓大喇叭成功停止了聲響。

  潘朵朵無奈,朝空中揮舞雙手道,「我沒事,我在這裡!」

  還是赫爾墨斯最先發現了她,他們很快朝她所在的方向飛了過來。

  當然,是喀戎掛著一幫神祇飛了過來,很明顯,為了來搭救她,可憐的天馬阿瑞翁再次貢獻了它的翅膀。充當苦力的喀戎看了安然無恙的潘朵朵一眼,白眼快翻上了天。

  埃皮米修斯衝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愛侶,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十分無措,「對不起,朵朵,我差點兒又弄丟了你......」

  「乖,」潘朵朵感受著他懷抱裡傳來的溫度,溫柔地抬手撫了撫他的發絲,湊在他耳畔小聲道,「別擔心,現在即使是在宙斯面前,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不過......還是有你的懷抱才讓我覺得更安心,寶貝。」

  神子耳尖紅紅的,緊繃到發顫的手更緊一點禁錮住了懷中的少女,大有不想放開的架勢了。

  喀戎、赫爾墨斯、赫菲斯托斯、普羅米修斯、普羅諾亞、丟卡利翁:「......」

  喂喂!還當著這麼多神祇的面呢!要膩歪也給他們適可而止一點啊!


第95章

  看到家裡的神祇傾巢而出......呃這詞形容大概有點不大對勁......來找她, 潘朵朵內心充滿了溫暖與感動。

  從孑然一身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再到現在擁有摯愛的伴侶與朋友,他們為她帶來的溫度讓她心裡暖軟得如日光照耀下的輕波。

  還有那些對生活充滿熱愛與向往的人類們......

  她珍惜一切真摯的情誼。

  「你這回可嚇了我們一跳, 」喀戎斜斜瞥著潘朵朵,「小孩以為是赫爾墨斯動了手腳, 差點兒和他打起來。」

  丟卡利翁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旁邊的赫爾墨斯則是撅著嘴哼了一聲。不分青紅皂白的小屁孩, 真可惡!不過真要打起來, 他敢打包票這小子一定會被他揍成豬頭的。

  潘朵朵看了看他們倆, 唇畔不自覺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丟丟,姐姐好感動呀, 你真是個絕世暖寶寶。」

  她肉麻的語氣讓丟卡利翁紅了耳尖, 倒是普羅米修斯聞言,轉過頭用一言難盡的責問目光看向潘朵朵,「你就是這麼教育我兒子的?用這些毫無陽剛之氣的話語?」

  普羅諾亞和潘朵朵臉上同時對他流露出了嫌棄之色。

  「好了好了,宙斯肯定不願意我們一大堆討他厭惡的對像呆在這裡,有什麼想要交流的回去再說。」眼見著又要起爭執, 喀戎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出言打斷。這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神人混在一起,動輒就要讓一片清淨之地變得聒噪無比。

  喀戎的話的確很有道理, 他們這一堆裡的大部分一刻也不想在奧林匹斯多待, 現在接到了潘朵朵, 自然准備打道回府。

  潘朵朵邀請赫菲斯托斯同他們一起到人間界做客, 赫菲斯托斯看著她揚了揚胡須下的唇角, 緩緩搖了搖頭。

  「好孩子,你和他們回去吧,和愛你的神和人在一起。如果我有空, 一定會去看望你的。不過,你鍛造上的事可不要懈怠了,我期待著你能多給我稍帶些那種甜味的小顆粒。」

  「知道了,我會努力的,」潘朵朵有些好笑地點點頭,她想了想,又道,「父親,我能抱抱你嗎?」

  「當然,我的孩子。」

  火神展開雙臂,擁抱了下他最特別的造物——他的其中一個孩子。雖然這孩子最開始有著坎坷而沉重的命運,雖然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她會有著更加精彩的明天。

  少女離開了他的懷抱,笑著朝他揮揮手,轉身走向了她的同伴。

  耳畔似乎還存留著她輕輕的低語。

  ——「您到……去看看吧,說不定能在那裡遇上屬於您的幸福。」

  赫菲斯托斯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嘿,呆瓜,你不會真把她當女兒看了吧?」滿是戲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赫菲斯托斯尋聲轉頭,就見赫爾墨斯一臉調笑地看著他。

  「你怎麼還沒走?」不過一瞬間,這位工匠與火之神似乎重新回到了沉默寡言的模樣,語調頗有些冷淡。

  「大哥!這裡才是是我的地盤好嗎?」赫爾墨斯無語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十二主神之一啊?」

  「哦。」

  「哦什麼啊?」赫爾墨斯對這樣不鹹不淡的回應相當不滿,他哼聲道,「我勸解你,最好離你制造的那個泥塑人遠一點,那家伙的心肝是我見過的所有生靈中最黑、最無恥的一個。」

  「你自己心髒才會這樣覺得吧。」赫菲斯托斯難得回了句嘴。他家鍛造小能手也走了,也沒人和他討論鍛造上的事了......他還是回工作室呆著吧......

  至於小孩說的莫名其妙的話......

  「喂,你去哪?」赫爾墨斯看著赫菲斯托斯一瘸一拐的背影大聲問道。

  「你自求多福吧。宙斯還沒向你問罪呢。」

  這話成功讓赫爾墨斯閉了嘴。

  天知道,他其實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啊......但是誰敢信,為了給泥塑人賣命,他居然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算了......

  都到這一步了,有的事還是主動接受來得比較好......

  赫爾墨斯進到神殿時,宙斯正在大發脾氣地砸東西。

  哇哦,傳訊神心中驚嘆,看來泥塑人惹神生氣的本事簡直是一流的......關鍵就這還能安然無恙地走出奧林匹斯,不得了不得了......

  「該死的潘多拉,厚顏無恥、無法無天的東西!放她一馬還不知足,嫌人類給我添的堵不夠多,居然敢張嘴向我要女人!」宙斯憤怒極了。

  「想讓人類繁衍出許多後代來,占據神的土地?做她的白日夢去吧!」

  赫爾墨斯看著處於暴怒中的神王,覺得有些牙疼。

  他就知道泥塑人不安好心,怪不得他在提條件時答應得那麼快......

  虧大了!

  然而有墮自己名諱與信譽的事赫爾墨斯絕不允許......他硬著頭皮低咳了一下,試圖引起宙斯的注意。

  神王果然回過頭來,用可怕的眼神盯著神殿的闖入者。

  「赫爾墨斯,你居然還敢回來......」宙斯睥睨著這個糟心的兒子,「正好……說說看吧,你是怎麼和人類混到一堆的?」

  赫爾墨斯撲通一聲跪在了宙斯的腳邊,拉著他的衣袍角哭訴道,「開始我只是好奇赫菲斯托斯想要去干嘛,就跟著他一起去了,結果卻中了普羅米修斯留下來的陷阱,讓我不得離開那裡也不得傳訊回來......」

  想到泥塑人對他做過的種種惡行,赫爾墨斯哭得真情實意,「我也想回來給您通風報信啊,這可惜實在無能為力。現在我能安然重返奧林匹斯,都還是因為可惡的普羅米修斯回來給我解開了禁咒......」

  宙斯冷眼看著這個慣會耍弄他嘴皮子都兒子,將信將疑。這小子他還算了解,眼下瞧他那委屈的模樣,倒有點像是真的栽了跟鬥。

  普羅米修斯那些陰險的小手段層出不窮這一點倒也沒錯……

  難道錯怪他了?

  「我雖身被禁錮於人間界,但您要相信,我的心一直向著奧林匹斯。這段時間我一直忍辱負重,就是為了能夠有一天重新返回您身邊時,向您提供關於人類的種種情報。」赫爾墨斯見自家老頭子態度稍微松動,立刻趁熱打鐵表忠心。

  「哦?」宙斯睨了他一眼,道,「說說看吧,你都打探到了些什麼?」

  赫爾墨斯組織了下語言,開始把先前准備好的說辭娓娓道來,當然,其中也包含了關於信仰之力的部分。

  「......普羅米修斯那討厭的家伙可得意了,人們都十分遵從他,當然,那些人對奧林匹斯也不敢不尊崇信仰......但是您一定要想想辦法遏住他的風頭啊......」

  「信仰之力。」宙斯點點頭,已經完全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後的他對這玩意兒十分在乎,他看了眼赫爾墨斯,「你有這東西嗎?」

  赫爾墨斯欲哭無淚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普羅米修斯怎麼可能放我與人類接觸,我所有的那一點兒也是人類信仰奧林匹斯順帶獲得的......這些他們瞞得很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放出來看看。」

  赫爾墨斯乖巧地點點頭,指尖凝聚出了一小點可憐巴巴的白色光團。

  宙斯端詳了片刻,沉默不語。

  「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您得讓您在人間界的影響力超過普羅米修斯才行......」

  「你有什麼餿主意?」宙斯斜眼睨著赫爾墨斯。

  傳訊神小心翼翼道,「要不您也造一波人,最好是女人?」

  宙斯勃然大怒。

  「你果然心思歪到那些凡人那邊了!你這個滿口謊言的混球。女人?做他們的美夢去吧!」

  「您先別生氣啊!」赫爾墨斯戰戰兢兢道,「我發誓,我絕對是站在奧林匹斯這邊,不想讓普羅米修斯造的那群人類不好過的!」

  他篤信的誓言讓宙斯頓了頓。

  有戲。

  赫爾墨斯立刻壞笑道,「您看看埃皮米修斯就知道了,從前他自由自在,現在有了一位妻子,日子立刻變得凄苦不堪。他要辛辛苦苦負責打獵、種地,就為了多養活一張嘴,不僅如此,為了求得妻子的青睞,他還得洗衣做飯洗碗......而那個泥塑人呢?她什麼什麼都不用做,連吃個食物都要等著他喂到嘴邊來。」

  「你剛剛應該看見她手上的那碟粉色的食物了吧,那就是埃皮米修斯絞盡腦汁給她做的。裡面用到的草莓是還得到很遠的高山上去采摘特殊的品種......我看埃皮米修斯的日子是過得一天比一天累。」

  宙斯臉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他還真沒想到,那個討厭的邪惡生靈居然能讓埃皮米修斯過得那麼慘......忽然有點解氣。

  赫爾墨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神王的表情,繼續道,「埃皮米修斯那個廢物勉強算個神,他娶了妻子後都那麼累死累活,可想而知換成人類......他們該更慘了......」

  「而且當他們以後有了孩子,就得花更多的時間精力用在打獵種地上,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渡過每一日,否則就養不活家裡多添的嘴。孩子要是淘氣的個性,他們的日子就更慘了,要面對日復一日的爭吵不休。」

  宙斯聽著聽著,不由點了點頭。

  赫爾墨斯壓抑著內心的大喜,再接再厲到,「你想啊,給人類增添女性,不就意味著您在規則內對他們那群不知所謂的人類男性施予了最佳的懲罰嗎?」

  「關鍵他們還得感恩戴德地收下您的禮物,這簡直不能更妙了。」

  宙斯摸索著下巴,沒有回應,只若有所思。

  火候還不夠嗎?

  赫爾墨斯想了想,又道,「悄悄跟您說另一件事。」

  宙斯瞥他一眼。

  「那個泥塑人可霸道了,她只准埃皮米修斯那老實又可憐的家伙只看她一個,瞟別的雌性生靈一眼都不行......您想想女性那可怕的嫉妒心......那一定會讓普羅米修斯創造的那些男人們頭疼得要命的......」

  這句話深深觸動了宙斯。

  他的神後、他的妻子赫拉那強烈的嫉妒心一直就是他頭痛的根源......的確,來自妻子的嫉妒心的確能讓一個男性覺得十分煎熬痛苦......

  沒想到埃皮米修斯比他還慘,但凡雌性生物都不可以看?算起來他的神後還算是寬容的了......

  「而且,如果您引導了人類女性的誕生,她們未來一定會更加信仰您......這樣一來,您在人類中的影響力一定會和普羅米修斯勢均力敵,甚至超過他......這是一步關鍵的棋啊......」

  「您想想,既能懲罰人類,又能讓他們感恩戴德,還能壓制普羅米修斯,得到更多力量......這簡直是一舉三得,不,一舉多得的事......」赫爾墨斯眼眸裡閃爍著精光。

  有意思。

  宙斯眼眸中流轉著一抹興味。

  人類女人是嗎......


第96章

  赫爾墨斯覺得很爽。

  三年了, 這都三年了,他還是第一次那麼暢快地編排泥塑人......

  更別說,這還是泥塑人自己提議的。

  久違地揚眉吐氣了呢......

  ......

  此時潘朵朵還不知道, 赫爾墨斯公報私仇,為她精心編制了一個好吃懶做、跋扈善妒的形像, 而她家埃皮米修斯則成了個被她欺壓得不敢吱聲的小可憐......

  這會兒, 她正在研究著蓋亞那日賦予她的「希望」, 期待著能有一個順利的造人過程。

  按照原希腊神話的說法, 丟卡利翁和潘多拉的女兒皮拉得到「希望」後, 在女神的神諭下一邊向前走, 一邊向後扔出地母的骨骼——石頭,這些石頭落地後最終變成了新生的人類。

  現在有個大問題 ——「希望」被她吸收了。而她......不僅僅想造女人, 也想造男人。

  普羅米修斯當時造的人類也就千百來人......還是太少了。不過只要人類能繁衍下去, 多造一些男人倒也不是那麼必要......

  時間就能讓一個積極向上的種族繁茂。

  也不知道赫爾墨那邊的游說有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她現在手好癢啊,想立刻造一個女性同胞出來看看......

  不過,還是不能過於草率地造人,應該想辦法為即將到來的姑娘們准備些生存必須品......比如衣服、鞋子、食物、居所之類的......

  直接將女孩們扔去給大兄弟們照顧,這是萬萬不行的, 最好是他們各憑本事去求得姑娘們的歡心......這麼算起來,或許還得給大兄弟們開個照顧姑娘們的小課堂——至於老師是誰, 那當然得是她家的可愛體貼的男神了。

  潘朵朵一邊拿著簡易的鵝毛筆思考著, 一邊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勾勾畫畫。

  羅列下來, 發現有一大堆准備工作要做。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朵朵?」埃皮米修斯看到自家愛人面露苦惱的神色, 開口問道。

  其他幾位神祇聞聲, 也將目光轉了過來。

  感覺到大家熱情積極的態度,潘朵朵立刻拍桌,把家裡的成員全都召喚過來, 熱火朝天地開起了迎接人類女性各注意事項的會議......

  幾日後,人類聚落的織布間內。

  「潘多拉大人為什麼要叫我們多織一些細麻布出來啊?」織布架前,一個男人有些奇怪地問。

  「不知道,大概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吧。潘多拉大人的話總會沒錯的。」另一個人回答著,一邊熟練地用梭子穿過經線。

  是的,經過了三年的鍛煉,所有男人身上都穿上了自己織的麻布衣服......現在這些精細的活計對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們而言,都算是是小菜一碟了。

  「我還聽到潘多拉大人交代,織得越漂亮效果可能會越好,難道是想要我們用布去供奉神嗎?」

  「或許吧,好好聽女神大人的叮囑就好,信她准沒錯的......」

  「除了這個,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麼?」

  「那幾位神祇大人似乎在東邊的曠地上開始建什麼建築了......」

  「這麼說,的確有些奇怪。」答話的男人用手指扯斷了線頭,「也許是要建立神殿之類......」

  「不,我覺得有點像是准備給誰居住一樣......」

  「哎,都想那麼多做什麼?過不久我們就會知道答案了,還是好好專注於手上的活計吧......」

  「說的也是。」

  ......

  人類女性的到來比潘朵朵預想的快了許多,她為大兄弟們精心安排的照顧女友小課堂還未開課呢,姑娘們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踏入了這片土地。

  當那些嬌艷如新生花朵的女孩們跟隨在傳訊神身後來到聚落外時,所有的男人們都看呆了眼。

  「這、這麼多位女神為何會來到我們眼前......」有人喃喃出聲道,「這不是在做夢吧?」

  也有人抬手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眼前並未出現幻覺,「好像是......真的......啊,她們真漂亮啊......」

  初生的人類女性們神情中尚且帶著懵懂,一下子看到那麼多陌生人圍攏過來,她們純澈的眼眸中都顯現出幾分無措與不安來,紛紛遵從本能往唯一認識的赫爾墨斯大人身後躲藏。

  潘朵朵收到消息找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實話說,她驚訝極了。原本只指望著赫爾墨斯能讓宙斯松松口風,讓他們過個明路創造出人類女性,卻不想......奧林匹斯這是貼心地省了她的工作,干脆直接一步到位了?

  ......到底是她低估了赫爾墨斯的忽悠能力,還是錯怪宙斯太小肚雞腸了?

  赫爾墨斯看到潘朵朵臉上毫不掩飾的驚訝神情,頓覺神清氣爽極了。他瞥了眼身後的姑娘們,驕矜地朝潘朵朵揚了揚下巴,「怎麼樣?有我出馬,成果斐然吧?」

  潘朵朵拍了拍手,完全不帶靈魂地吐出一連串誇獎,「哦,好厲害呀,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傳訊神、能說會道的言語大師。」

  沒有感情的誇贊頗讓赫爾墨斯覺得有些不得勁,他斜睨著潘朵朵哼笑道,「你真該和這些惹人憐愛的姑娘們好好學習下,你看看她們小鳥依人的模樣多討神喜歡呀!泥......潘多拉,自此以後你再也不是那個最特別的那個了......」

  「行了行了,你高興就好,」潘朵朵一點也不想和他拌嘴,「說句實在的,你這回可真行。」

  她走過去拍了拍赫爾墨斯的肩膀,真心實意道,「我承認,我完全沒料到你能帶回如此豐碩的戰果......你辛苦了.....」

  確認了她眼中真實流露的誇贊與承認,赫爾墨斯揚了揚嘴角,然而下一刻,他忽又似想起了什麼似地拉平了唇畔。

  「喂,別用對待下屬的語氣跟我說話。」

  「哪裡有?是你敏感了,我真的只是體諒你的辛勞而已。」見赫爾墨斯面露不相信的神色,潘朵朵連忙轉移話題,「答應你的甜點已經給你准備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來忙活,你先去休息吧。」

  就這樣,赫爾墨斯被三言兩語趕走了。離開之前,他欲言又止,最終對潘朵朵道,「宙斯送來人類女性並沒有懷著好意,你最好當心著些......」

  「知道了,」潘朵朵看了眼那些惶惑不安的女人們,道,「我從來沒把宙斯當成一個傻白甜來看。」

  赫爾墨斯一言難盡,心道你也從來沒把他當成一個不可冒犯的神王來看啊......

  送走了赫爾墨斯,潘朵朵立馬換上了一副溫柔和煦的笑臉面對哪群嬌艷的新生女孩兒們。

  「你們好,我名潘多拉,是誕生到這世上的第一個人類女性,說起來,我們算是同類。請不要感到害怕,也無需擔心憂慮,這片土地一直在期待著你們的到來,這兒將會成為你們未來生活的家園。」

  她柔和的語調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女孩們聽著她的話語,眼中的不安平息了些。見此,潘朵朵才繼續為她們介紹起了圍攏在一邊卻不敢靠近的大兄弟們。

  「那些也是我們的同胞,他們是最初的男性人類。提坦神、伊阿佩托斯之子普羅米修斯參照著男神的形像創造出了男性人類......而你們,女性人類,則是在大家共同的期待下、依照女神形像而誕生的美好存在。」

  「......因此緣故,我們有著不一樣的外形,卻屬於同一個族群。所以姑娘們,不要感到畏懼。他們看上去雖和我們有些不同,卻是勤勞善良的同族,他們會以最誠懇的心幫助你們融入人間界......」

  那邊的男人們在聽了他們女神大人的話後,全都陷入了震驚錯愕之中。他們聽到了什麼......女性人類,女人?他們......屬於同一個族群......是他們想像的那樣嗎?!!

  等好不容易回過了神,再一聽到女神大人在那些......美麗的姑娘們面前誇獎他們,個頭高壯的男人們天然生出了些許羞澀之情,一個個抓耳撓腮頗有些手足無措。他們有的低下了頭,卻又忍不住偷眼去瞧那些姑娘們......但凡觸及了對方攜著好奇的眼睛,又會觸電般斂回自己的視線。

  潘朵朵站在旁邊,看得嘴角直抽抽。

  這、這完全弄反了吧?回去得好好質問下普羅米修斯,為何會把好好的大兄弟造得像害羞的大閨女一樣?

  就有點兒替他們著急。

  「好了,可愛的姑娘們,讓我帶著你們先去參觀下你們未來要生活的地方吧,請大家都隨我來。」

  聽了潘朵朵方才的話後,初生的姑娘們都對她產生了一點信任和依賴。此時看著她溫柔慈和的笑靨,她們不再猶豫,邁出步子緊緊跟在了她的身後。

  這個名叫潘多拉的女人自稱她是她們的同類,可是......她看起來卻更像是奧林匹斯山上曾給予她們蔽體衣物的雅典娜大人......

  不過,好像也有那麼一點兒不一樣——很親切......像是觸手可及的溫暖。

  比起短暫呆過的奧林匹斯,這個名為人間界的地方,似乎有著更暖的溫度啊......


第97章

  人類聚落這幾日到處飄著濃濃的狗糧氣息。

  女性人類的到來讓這片處於春日氣息籠罩下的土地更增添了不可忽視的靚麗色彩。同是神的造物, 比起男人們如磐石般剛硬,女性的嬌柔與纖細如溫柔而充滿生機的水澤......人類族群命運的齒輪,也終於隨著這份柔潤的誕生而轉動了起來。

  潘朵朵坐在自家露台上的搖椅裡, 架著望遠鏡去看那聚落裡成雙結對的男男女女,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復雜。

  天知道為著今天這樣的成果, 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回想起之前幾天做的那些個事兒, 潘朵朵就覺得饒是憑著自己的臉皮也有點兒繃不住。

  ......教授一群成年外表的人類初中生理課什麼的......簡直尷尬到令人不願意回想起來。最可惡的是, 等她耐著窘迫結束了和諧的科普小課堂後, 普羅米修斯才告知她, 這種事情可以直接彈彈手指用神力將人們點悟就好, 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潘朵朵當時沉默地看著普羅米修斯面無表情的臉,質問道, 「你是故意的吧?我怎麼不知你的先見之明什麼時候變成跟我家寶貝一樣的後見之明了?」

  「是你自己不懂得思考。」普羅米修斯聲音寡淡平靜, 「也算是提醒下你,太過沉溺於安逸會使人遲鈍......」

  潘朵朵分明從他深翠色的眼眸中看到一點兒不懷好意的戲謔,她忽地哼笑一聲,「我現在倒覺得這樣慢熱的授課方式沒什麼不好。之後我還要如期開辦戀愛小課堂,讓我家寶貝教教大兄弟們怎麼好好討妻子歡心, 省得以後落得個被妻子嫌棄的凄慘下場......」

  普羅米修斯聞言肉眼可見地一疆。

  這下輪到潘朵朵滿意了。

  「比起直接被神賦予的印像,想來還是自己學會的將更深刻些......」她雲淡風輕擺了擺手, 也不理會站在原地的神祇, 頭也不回地回家寫詳細教案去了。

  不出所料, 當幾日後進階版小課堂開課時, 角落裡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只是來看看, 你所謂比神祇點悟更可靠的課堂究竟是真是假。」某男神語調平平,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也算是給埃皮米修斯撐場。」

  潘朵朵使勁憋笑,倒也沒有趁機出言為難。她大發慈悲給了某男神一個上道的眼神,跟著一起坐在人群間聽起了她家愛侶的授課。

  唔,她家寶貝獨當一面做老師的樣子也好帥是怎麼回事......

  察覺到潘朵朵和自家弟弟授課期間還在不停暗送秋波、眉來眼去,某男神不自在極了......但一想到自家妻子那道水藍色的倩影,他終究耐著不適聽了下去。

  事實上,在某男神眼中簡直是一派胡言的不正經戀愛課堂確實卓有成效。

  從那日起,這個最初的人類聚落就成了譜寫浪漫與愛情之詩的地方。人類大兄弟們都使出渾身解數去引來姑娘們目光的駐留,他們先前辛苦織造的細麻布也終於派上了用場——那些有著漂亮紋樣的布匹被裁剪縫制成了漂亮的裙袍,成了為心儀的女孩們獻上的禮物。

  而普羅諾亞也意外地收到了一支久違的藍色桔梗花。她有些訝異地抬頭看向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丈夫,就見他注視著她的眼睛,深沉的神情裡帶著些許微不可查的窘然與無措。

  「我改變了它的顏色......希望它能有著如你的發縷一般的溫柔。但我發現無論我令它如何變化,它都無法企及你的一分美麗......」

  明明是內容動人的情話,說話者的語調卻帶著生硬與不自然。普羅諾亞打量了面前的男神片刻,最終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是難為你了,從前你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話。突然這麼說,真的......有些奇怪。」

  普羅米修斯看著妻子的笑顏,有些恍神地沉浸於她和煦的溫柔之中。等聽完她略帶調侃的評價,他才後知後覺惱起了自家弟弟和弟媳給出的餿主意......他就知道,這種流於形式的膚淺表達根本沒什麼作用。

  然而下一刻,妻子溫柔如水的聲音忽地落入了他的耳畔。

  近在咫尺。

  「不過......我很喜歡。」

  當那片熟悉的溫軟重新落入普羅米修斯懷中時,一直以來被忽視的那股孔空缺感才真正得到了滿足。好像,他等這個懷抱......等得太久了......

  「對不起。」他收緊手臂摟緊妻子柔軟的腰肢,道出了心底最想說的話。

  普羅諾亞無聲地嘆息,伸手輕輕撫上了丈夫的脊背。

  ......

  「噯,」潘朵朵從望遠鏡前抬頭,嘆道,「普羅諾亞姐姐還是太心軟了,就這麼一枝花、一句話就原諒他了......本來還想多賺普羅米修斯一點兒戀愛咨詢費呢。」

  「你沒意識到你的作風很有問題嗎?」坐在一邊端著一份雪葩的赫爾墨斯邊吃邊指出,「這樣在背後偷窺別的小情侶,你的舉動還真是有夠下作......」

  這點兒潘朵朵倒是無法辯駁。的確,這麼做是有那麼點兒不厚道來著......但她畢竟得瞧著點兒人類聚落那邊的動向......因為宙斯在慷慨下埋入的陷阱還需要解決。

  「我承認不該這麼做。」潘朵朵將望遠鏡的鏡筒調收了回來,瞥了眼赫爾墨斯,「但曾經人家門外偷窺了半個月的你更沒資格說道我。」

  赫爾墨斯一噎,「那都是那年的事了,我根本沒印像了。話說,你到底弄明白宙斯的用意沒?」

  「一眼就看出來了,不用你操心,在發生問題之前我就能把這麻煩除掉。」

  她這話說得自信滿滿,倒叫赫爾墨斯有些好奇,「你要怎麼做?」

  潘朵朵看他一眼,沒有回話。

  宙斯在想什麼,從赫爾墨斯送來人類女性的第一瞬潘朵朵就看了個明白。是的,奧林匹斯之巔的神王真是心胸開闊,不計前嫌真的創造了人類女性還給體貼地送到了家門口,但問題就出在,人類女性的數量少得可憐。

  不足百人——而他們的單身光棍大兄弟們卻成百上千。

  二桃殺三士的故事潘朵朵自然知道。

  初生人類是質樸而善良的,但是人心從來都是滋生各種情緒的最佳溫床。在那顆豐沃綿密的髒器之中,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孕育出躲藏於皮囊之下的幽暗......潘朵朵並不敢肯定,神造的人類能一直承載高尚與美德,絲毫不會沾染上負面的情緒。

  連神都有著無窮無盡的私欲,神造的人類又怎可會免俗?

  不患寡而患不均,當有的人擁有了伴侶,有的人身邊卻依舊空寂孤獨時,強烈的嫉妒與無休止的爭奪會打破這片土地現有的寧靜......

  現在的人類聚落還處於一個很原始的狀態,生產生活的組織方式貼近於原始公社;但有著另一世經歷的潘朵朵知道,隨著生產力的不斷進步發展,私人財產會漸漸分化出來,以家庭或家族為小單位的私有制終會打破現行的狀態......

  啊啊啊啊啊!停!

  潘朵朵狂躁抓了抓頭發,真是越想越遠了。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要處理男女人口不平衡的問題,防止近在眼前的爭端發生......至於什麼家庭私有財產改革之類的,就不該過多干預,應該讓人們自己慢慢摸索才對!

  赫爾墨斯看著潘朵朵奇奇怪怪的舉動,小心翼翼護著自己的雪葩,不著痕跡將椅子挪遠了些......一定是赫菲斯托斯當年在造這泥塑人時把她腦子給磕到了,才會讓她看起來這麼不正常吧......

  瞧瞧人類聚落裡的其他人類姑娘們,個個嬌嬌柔柔可可愛愛,沒一個像她這麼奇葩。

  「喂,你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也別自暴自棄啊!」赫爾墨斯見她神情苦惱,實在忍不住道。

  「誰告訴你我想不出處理的辦法了?」潘朵朵一臉奇怪。

  「看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像有主意啊!」

  潘朵朵聞言笑彎了眼睛,「我苦惱的可不是宙斯給我帶來的麻煩,神王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很好解決,都說了不用你操心的......」

  可不是?宙斯在設下二桃殺三士這出戲時,大概不曉得她已經從地母蓋亞那裡得到了能用於造人的「希望」了吧?

  啊,又有點兒同情奧林匹斯神殿裡的那位了......要是知道她這邊可以隨心所欲造人填補男女比例差異......那位大概、也許、一定會很氣吧?

  有點兒不敢想像。

  潘朵朵收起了壓根不存在的鱷魚眼淚,起身去尋自家愛人膩歪去了。既然已經決定要再為人類族群添一波新生的女孩子,干脆也再造一些男孩子出來好了。

  之前那塊白色的「希望」融入了她的身體......如她所想,僅憑她一人,只能造出女人來。

  不過前兩天在她虔誠的呼喚下,參天巨樹下的白色始祖女神再次通過白色的夢境向她傳達了神諭——想要造出男性人類也可以,不過需要她家愛侶好好配合才行......他們最好是能多親密交流交流......

  呃咳!

  她想他的懷抱與親吻了......呃......這才不是想要白日咳咳,都是因為要公事公辦才這樣的!

  嗯!是的就是這樣沒錯的。


第98章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日。

  黎明女神一如既往將玫瑰露灑下, 在普羅米修斯當年創造初生人類的那片谷地之上,一對金發的男女並肩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邁出了步伐。他們懷中抱滿了粗礪的石塊,面容間的神情在金色晨曦的籠罩下顯得莊重肅穆,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追隨著他們的身影,眼含熱切地等待著見證神跡。

  ——創造, 尤其是創造生命, 是一件神聖的事情。但凡手握創造生命之權者, 必須懷有一顆慈悲而足夠理智的心。

  曾經作為神的造物、被賦予禍水替罪羊悲慘命運而被創造出的潘朵朵對此深有感觸。她心中知道, 雖然石頭落地後變成人不過就是一瞬的事情, 但在這一瞬之後便是一個人的一生。

  ——那是很有重量的存在。

  她必須懷以虔誠的祝福之心迎接新人類的到來, 也期待著未來他們未來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存活於世的幸福。

  「我們開始吧。」潘朵朵側過頭,看向自己的另一半。

  晨曦柔和的光亮將神子濃翠的眼瞳映出溫暖的色澤, 他凝視著自己的珍寶, 輕輕點了點頭,「好。」

  於是,在潘多拉誕生後的第三個春秋輪回後,人間界的土地上終於還是上演了古老神話中新人類誕生的那一幕。

  只不過,由於潘朵朵這枚釘入這個世界中的微小楔子, 相同的一幕卻終是在以一種翻天覆地的方式演繹著。

  ......這一切本該發生在被洪水肆虐後的荒蕪土地之上,周圍除了陰森空寂的風聲, 就再無活物的生息......現在這片造人之地卻被眾人矚目, 像征生機的如茵綠草鋪就了開闊的道路, 馥郁嬌艷的花朵點綴其間, 正是鮮花著錦。

  原本持有「希望」的是最後的幸存者——丟卡利翁和潘多拉與埃皮米修斯的女兒皮拉......現在簇擁「希望」的卻是全體人類與庇佑他們的神祇——沒有誰因為魔盒裡混沌的災厄而失去生命, 今日從赫利俄斯太陽馬車上輻散的光熱,依舊眷顧著他們中的每一個......

  在眾人的矚目中,那對金發愛侶赤足踏過柔軟的草地, 一同向身後丟出了地母的骨骼。

  當粗礪的石頭碰觸到了地面,便有白色的光芒柔和地亮起,人群的驚呼聲中,白色光亮漸漸退卻,顯露出來的便是一具具神情懵懂如初生嬰兒般赤露的人形。

  「神跡!這是神跡!」眾人紛紛驚呼。

  奧林匹斯送來的女人們則為眼前的一幕感到詫異——那位大人曾對她們說自己是人類女性,是她們的同類......可就憑眼前這一幕她們也知曉,這並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潘多拉大人不是人啊......」有女孩喃喃自語道。

  剛與她結為戀人的男子聞言笑道,「潘多拉大人當然不是人......她之前那樣說,是為了能讓你們更加安心地留下來......她一直都是這樣一位親切而包容的神祇。」

  「啊,那位大人好溫柔啊......」女孩看著那道被晨曦籠罩的身影,忽然覺得心中湧動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是啊,她與普羅米修斯大人就像我們的光一樣......沒有那位大人,我與你或許都不能像今日這樣相攜相伴......」男子神情地凝視著身畔的女孩,緊緊牽住了她的手。

  女孩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卻朝身邊的戀人依偎得更近了一些。

  這樣你儂我儂的小動作在一群人中並不起眼,更多的人則是在領頭人塞福斯的指揮下紛紛上前,為新生的同胞穿戴好了衣物,又領他們去飲水進食......

  人類聚落這邊在熱火朝天的造人,某片白色的領域內,某位神祇則在不出所料地大發脾氣。

  「您怎麼能那樣縱容那個只螻蟻,「希望」直接賜予一個卑微的人類?......隨意創造生靈?如果連人都有了這樣的權利,神的尊嚴與地位何在?」

  蓋亞纖長卷翹的白色眼睫一直籠著她沒有瞳仁的眼睛,她並沒有睜眼去瞧失了高貴情態的神王孫子,而是抬著一盞做工精致的白瓷杯,輕輕品飲著。

  等自家孫子發完了牢騷,她才將手中的杯盞頓在了參天之樹虯結的樹根之上,淡淡道,「是你親口允許人類女性誕生的,不是嗎,宙斯?」

  宙斯一噎,是他親口允許女人存在沒錯,但這不代表允許那只討厭邪惡的螻蟻自作主張造出女人——女人該有多少、個性又是如何、或美或醜都該由神決定才是。

  「消停下吧,」蓋亞溫柔的語調都掩不住她真實的嫌棄,宙斯真是聒噪得厲害,動不動就來打擾她和「它」的清靜時光。

  「我想給誰『希望』還輪不到你來置喙。好孩子,一味目光放在過去只會讓你漸漸身陷敗落命軌,該是清醒的時候了,好好向前看吧......」

  「你終究還是高坐於奧林匹斯之巔的神王......」

  宙斯鉑銀色的瞳孔微微縮緊,然而不等他開口,眼前就一陣物換星移——他又被自己狠心的祖母強制彈出了白色的領域,姿態狼狽地坐在了自己孤高的王座之上。

  不知為何,方才蓋亞手上的那盞白瓷杯忽然突兀地浮現在宙斯腦海中,他不禁覺得奇怪,過去從來都沒見過地母在他面前進食......

  總覺得自己對那白瓷杯裡裝著的東西好像有點兒印像......粉粉嫩嫩,是再愚蠢不過的顏色,還帶著一點兒甜甜膩膩惡心神的草莓香氣......

  不久前發生在神殿裡的一幕驀然閃現在神王腦海中,下一瞬,他徹底黑下了臉。

  「該死的......手都伸到那邊去了......」

  ......

  新生人類很快融入了聚落,有幾位神祇的指引以及「老人兒」們的幫助,他們很快熟悉了嶄新的世界,並懷著憧憬加入了充滿熱情與朝氣的族群。

  學習是一點一滴積累的,從吃飯、穿衣再到織布、種地、養殖......雖然起步時「新生兒」們鬧出了很多笑話,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辛勞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看著更加豐沃廣闊的田野、更加充盈的牲畜圈,人類心中都湧動著滿足。在這片被世界所眷顧的聚落之中,愈加熱鬧的歡聲笑語不絕於耳——這裡是樂土,卻不是神所賜下的伊甸園,而是由人們親手建造成的家園。

  ......

  「真好啊。」習習晚風中,潘朵朵將自己溺在愛人寬闊的胸膛中,有些慵懶地仰望著璀璨的星空,「好像終於可以放下那些紛紛繞繞的事了......明天我要睡到晌午才起床。」

  「我陪你。」埃皮米修斯憐愛地吻了吻自家珍寶的額發,這幾天為了安定新生人類她都忙得腳不沾地,現在她是該好好休息下了。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他家寶貝其實超喜歡賴床來著......但是這麼些年來為了宙斯和人類之間的事情,她一直都強打著精神起早眠晚......

  淡淡的心疼浮湧於心頭,只是還好......他們很幸運,一切都過去了......

  不過,埃皮米修斯想到了自己准備要做的事,俊美的臉頰上悄悄攀染上了一層緋色......沒有討厭的宙斯跳出來再對他們的生活造成威脅,是不是可以......

  金發的神子攏了攏還在愛人腰間的手臂,忽然湊近她的肩窩,低聲道,「朵朵,新的人類都已經誕生了.....我們什麼時候才創造一個擁有我們相融血脈的寶貝啊?」

  低沉磁性的聲音帶著小小的怨念,像是撒嬌般的語氣讓潘朵朵的耳朵一陣酥癢,等反應過來自己都聽到了什麼的時候,她的臉頰不爭氣地騰地一下紅了個徹底,「你、你......」怎麼突然間......

  然而還不等面色發紅的少女有所反應,從背後擁住她的男神就松開了手臂,來到了她的身前。

  「嫁給我吧。」

  當神子紅著耳尖在自己的愛人面前單膝跪地,用寶石般璀璨的眼眸去刻印下她的身影時,少女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溫柔的月色之下,金發的神祇溫柔地捧過了少女纖嫩的手指,攜著溫熱的唇畔輕輕吻過她無名指的指根,「很久了,我想讓這裡戴上屬於我的烙印很久了......」

  「從黎明女神灑下玫瑰淚,再到塞勒涅的月車駛過,從春日的薔薇綻放嬌蕾,再到月桂葉枯萎凋靈......時時刻刻我都想陪你走過......我只想永遠在離你最近的位置,擁抱你、親吻你、保護你......我奉上我的靈魂我的一切,只願與你相融,永不分離......」

  「做我的妻子吧,朵朵,讓我永遠屬於你......」

  溫柔的話音落下,埃皮米修斯再次虔誠地俯首,眷戀地吻過了眼前珍寶微帶涼意的手指。

  淺淡又灼燙的溫度從無名之根處傳來,如酥酥麻麻的浪潮,隨著胸腔裡那枚髒器的泵跳,讓無可忽視的繾綣情動溢滿了整具軀架。潘朵朵垂視著神子勝過世間一切綠寶石的眼眸,心中無比清晰地明白,這世上再不會有誰的眼中能將她倒映得顯出如此無與倫比的珍貴。

  唔......她家寶貝突然拔高的段數怎麼回事呀?怎麼、怎麼......

  啊啊!現在除了答應他撲倒他懷裡親個夠,自己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必須沒有了!

  下一瞬,等待著回應的神子懷裡就撲進了一具溫軟的嬌軀。那是她身上讓他再熟悉不過的薔薇花香,可是他知道,那也是能永久令他迷醉的味道。

  他抱著她起身,將她揉進了自己的懷裡。

  月色下的露台很寂靜,但冷銀色的月華下,攜著春夜涼意的空氣中卻彌散著比烈火更熾熱的氣息。靛青色的天幕下,萬物都被籠罩在黯淡之中,唯有清暉之下勾勒出的那兩道影子,彼此緊密地擁吻著......

  「你怎麼會知道這樣......求婚的?」潘朵朵喘息著從自家愛人懷中退出了些許,愛憐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我偷偷看了朵朵寫的教案續集......然後學到了......」埃皮米修斯睜著純澈明艷的翠綠色眼眸老實交代道,他頓了頓,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發,「裡面花裡胡哨的詞還請教了赫爾墨斯......」

  潘朵朵有些好笑,心道果然這才是真相。

  神子擁著她,有些小心翼翼問,「朵朵......不會生氣吧?」

  「這有什麼好生氣?」他的心意她全都一絲不落地刻入了心中,在她眼裡,自家寶貝做什麼都純良無害可可愛愛......

  「那朵朵就再多親親我,這樣我才相信你不生氣。」神子的吻不由分說再次落了下來。

  啊啊!被吻得暈乎乎的潘朵朵想,他果然就是學壞了啊!


第99章

  「話說, 我們為什麼非要從好不容易尋到的安樂窩裡出來?白色之境離這裡很遠好的嗎?」命運女神拉克西絲朝自己不靠譜的妹妹埋怨出聲。

  「當然是為了去湊熱鬧啊!你難道不像去瞧瞧那孩子的婚禮嗎?神與人結為連理,這還是頭一遭呢!」克羅托拽著自家兩位姐姐的胳膊,滿臉寫著興奮。

  「什麼神與人?連蓋亞都承認了那孩子的身份......」拉克西絲神情懨懨, 「要我說,現在我都不怎麼喜歡她了——就因為她主導了一波女性人類誕生, 咱們的工作量簡直更雪上加霜了......」

  「噯, 就因為工作無聊才要出來轉悠轉悠呀!」克羅托無所謂道, 「人類族群形成完整的繁衍圈環是注定的, 沒那孩子推波助瀾也是早晚的事。你也別哼哼啦, 今天可不止我們, 很多意向不到的神祇都會到來......」

  「意想不到?」拉克西絲聞言笑了笑,「我只知道宙斯是決計不會出現的。」

  「——除非他想找氣受。」克羅托也眨眨眼睛笑了笑。

  最年長的命運女神阿特洛波斯面無表情瞥了眼兩個妹妹。

  待會兒她還是得看著她們點兒, 不要放這兩只到別神面前晃悠了......省得命運女神一直以來維持的高貴神秘印像被破壞個粉碎......

  命運女神的話語並沒有出錯, 宙斯的確沒有應邀來到潘朵朵和埃皮米修斯的婚禮。不過,倒是他的兩個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反常態,紆尊降貴出現在了這片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間界。

  波塞冬是追著美杜莎來的。天知道他看上的這個小妖精是有多難搞......想他位高權重堂堂海洋領域的主宰者,竟然一而再再二三在情.事上摔跟鬥......這讓他深深惱恨之余又燃起了志在必得的執念......

  哼,他看上的東西早晚都得是他的, 就算是有福爾庫斯、俄刻阿諾斯那幫老家伙護著又怎樣,早晚他都能抱得美妖歸......

  這不, 一聽聞戈耳工三姐妹從環海出門參加她們人類朋友的婚禮, 海域的主宰者就迫不及待且大搖大擺追上了門。好不容易見到了心想夢想想到他心癢難耐的美妖, 對方卻嫌棄地掀起眼簾瞥了他一眼, 輕飄飄警告道, 「今天是我朋友的好日子,你要是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就試試。」

  被撂下這麼一句話後,波塞冬就被徹底拋開了。他家海妖據說是要給那個叫潘多拉的做什麼伴娘, 沒空搭理他......此時他頗為郁悶地坐在婚禮宴席的白色長桌邊,端著雙耳陶杯有一搭沒一搭沒一搭地飲著人類粗制濫造出的葡萄酒。

  耳畔還充斥著些頗令神厭煩的聲音。

  ——「你在這裡乖乖坐著,」春之女神珀爾塞福涅清透的聲音含著幾分哄神的意味,「我要去給潘多拉的裙子上添一些最嬌美的鮮花......嗯,婚禮現場也要再多添一些花環才好,不僅要美麗,還要芳郁......」

  「我陪你去。」哈迪斯拉住了珀耳塞福涅的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冷沉如冰,可那墨如鴉羽的眼瞳裡卻透著淺淡的溫柔。

  珀耳塞福涅有些無奈,她好聲好氣哄道,「新娘子上妝的房間只有她的幾個朋友才能進去,我保證一會兒就會回來。」

  「別為了一個人類累到自己。」哈迪斯聲無起伏地叮囑道,「要是喜歡,等你今年回到冥界,我們再舉辦一個比這個更盛大的婚禮。」

  「知道啦。」她順從地應了聲。

  然而圈在她手腕上的手掌依舊沒有半點兒松開的跡像。珀耳塞福涅白皙的臉龐上浮現出點點羞意,她蜷了蜷手指,湊過身去輕輕吻了吻渾身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男神,對方這才勉強放她離開。

  當春之女神攜著滿身的馥郁香氣款款離開後,波塞冬和哈迪斯的視線失去了遮擋,直直撞在了一起。

  氣氛一時凝滯。

  「看什麼看!」波塞冬十分不爽,周身挑釁地掀起了屬於海洋洶湧澎拜的氣息。

  哈迪斯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轉開了眼神。

  波塞冬把他眼底的炫耀得意以及鄙視都看了個真切,他「碰」地一下砸碎了眼前的桌子,正想上前扯著哈迪斯打一架,卻忽然想起自家美妖不准他鬧事來著......

  一忍再忍,海的主宰者最終悻悻收了手,滿腔忿忿。當初哈迪斯追珀耳塞福涅那作派真是簡潔明了,只可惜現在有那群該入土的老海神護著,他家美妖不那麼好擄......

  也罷,像珀耳塞福涅那樣溫馴的小嬌花沒什麼意思,還是要像他家海妖這樣的馴服起來才帶勁兒......

  不過這周圍的人類都在成雙成對的,就他一個孤身一神,怪有些不自在......正當他這麼想時,余光似乎瞥見了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道本該同他一樣形單影只的身影旁邊,似乎還多了另一道明快婀娜的影子......

  「真是見鬼了......」波塞冬揉了揉眼睛,喃喃罵出了聲。

  ......

  當有人通報波塞冬砸了婚禮現場的桌子時,美杜莎翻了個白眼。

  「給你添麻煩了,」她瞥了眼正在戴上黃金月桂冠的潘朵朵說,「真不知道這老東西還能如此陰魂不散。」

  「這不算什麼麻煩。他沒用水衝了這裡,還算聽你話嘍。」潘朵朵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有你老爸他們護著,他也不能真拿你怎麼樣。」

  美杜莎心想,朝長輩撒嬌尋求庇護這種損招還是眼前人給她出的主意;若是原來的她,決計不會沒臉沒皮求父輩撐腰,但自從和這她這個奇奇怪怪的人類朋友認識後,自己的底線是越來越偏了......

  不過想起自家老爸福爾庫斯那張陰森中又帶著些許慈祥的臉,美杜莎覺得這主意不壞。

  「話說回來,你今天的這條裙子真漂亮......」美杜莎很快把波塞冬相關的事拋在了腦後,轉移了話題,「聽說你稱它為『婚紗』?這應該又是那位為你打造的吧?」

  「是的。」提到此處,潘朵朵有些無奈又珍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這套婚紗,「憑我現在的能力,做一條這樣的裙子也算能信手拈來,但是父親大人知道後,非要親自為我們打造......」

  她與埃皮米修斯的婚服是她親自設計的,在古希腊式衣袍的基礎上又融合了來自她從前那個世界的現代風格......赫菲斯托斯收到設計圖後,直接攜取天上的雲朵融合神力織成了婚紗上輕薄的白紗,那點綴其間的金色紋飾,更是用星屑點染出的......

  簡潔又華美,當她收到這份婚紗時,心中暖意湧動。

  「真是羨慕你,」美杜莎酸溜溜道,「每次看到你的衣櫃我都覺得像吃了一個檸檬。」

  「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給你造啊。」看著對方亮裡起來的金綠色瞳孔,潘朵朵面無表情補充道,「不過不做白工,得拿我看得上眼的東西來換。」

  「你真是一副鐵石心腸,」美杜莎聲音幽怨,「明明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一點兒也不溫柔。」

  「我對我家寶貝溫柔就行。去穿你的伴娘服吧,那就是我的作品,你會喜歡的。」潘朵朵說罷,奇怪道,「你姐姐們呢?不是說好要來一起做伴娘的嗎?」

  「她們?」美杜莎妖嬈一笑,「得知今天宴會上會來那麼多優秀的神祇,自然是去秀美貌嘍,哪裡還顧得上你?」

  潘朵朵,「......」

  算了算了,她們高興就好。瞧這幾位自由不羈的,她也挺樂見的。

  這時房間門又被敲響了,聞到哪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潘朵朵便知是珀耳塞福你來了。她揚起笑容,起身為她的朋友打開了門 ......

  ......

  當黃昏降臨時,這場屬於人間界第一對愛侶的婚禮終於拉開了序幕。

  天穹之上,黃昏女神獻上了她花園裡的金玫瑰與紫玫瑰,恬淡的白雲墜在其間,如朦朧的薄霧,柔化了夕陽燦烈的光芒。春之女神溫柔地展開了笑顏,她輕輕揮動白皙的臂膀,便有漫天花雨飄飄落下。

  在眾神與眾人的矚目下,工匠與火之神攜著新娘的手出現在了鮮花鋪就的道路前。

  那位金發的新娘是從神手中誕生的第一個女人,奧林匹斯的十二主神曾在她誕生時就賦予了她無比珍貴的賜禮,以她的名字潘多拉——即擁有一切天賦之人為證,她就是名副其實的神的寵兒。

  ——才怪呢。

  潘多拉是神造的終極替罪羊,她是潘朵朵——一個來自異世的靈魂,是一個憑著一顆想要活下去的心,努力擺脫背鍋俠悲慘命運的普通人。

  大概付出終是會有回報吧 ...... 所以今天她才能站在這裡,才能這樣抬頭,去看那個站在花道盡頭等著與她共渡余生的男神。

  ——她的愛人。

  「孩子,我們走吧。」火神溫柔而粗獷的聲音在潘朵朵耳畔響起。盡管內心十分緊張,但這位神祇強迫著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是他第一個孩子的婚禮,他希望能把她好好送到那個屬於她的男神身邊。

  「好。」

  普羅諾亞請來的寧芙仙女用清透的水流演奏出獨特的音律,在眾人祝福的目光中,火神挺著胸膛,一瘸一拐引領著嬌美的新娘,朝花道盡頭的新郎走去。

  埃皮米修斯看著朝自己步步走來的珍寶,一張英俊的臉笑出了十足的傻氣。

  「有一說一,赫菲斯托斯大兄弟手藝真的一流,泥塑人這張臉今天真還算看得過去。」穿著伴郎白袍站在一邊的赫爾墨斯嘀嘀咕咕道,「埃皮米修斯這小子那表情傻透了,這都老夫老妻了,見了泥塑人還痴呆成這樣,簡直沒眼看 ......」

  「你能安靜點兒嗎?」他身邊的伴娘美杜莎微微壓低了霧紫色的眼鏡,金綠色的瞳光泄出了一點兒。

  赫爾墨斯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這小互動讓客席上坐著的波塞冬氣得牙癢,「赫爾墨斯那討厭的家伙憑什麼當伴郎?埃皮米修斯什麼眼光?」

  嬌妻重新陪伴於身側的哈迪斯瞅了氣急敗壞的弟弟一眼,無聲地嗤笑了一聲。

  沒眼看。

  而在鮮花織就的亭子之下,赫菲斯托斯終於將他第一個孩子的手放到了埃皮米修斯的掌心中。

  「還是那句話,好好待她,」赫菲斯托斯褐紅色的眼眸中滿是肅穆,「否則不會放過你 ......不過,這麼些年我也知道,把朵朵交給你我很放心。祝福你們。」

  「謝謝。」埃皮米修斯鄭重道,他牽過自己心上珍寶的手,回視著赫菲斯托斯的眼眸,「感謝你將朵朵帶到我的身邊。」

  赫菲斯托斯看了他們一眼,最終點點頭從花亭離去。他面色中攜著復雜,有欣慰也有不舍 ...... 然而種種情緒在看到宴桌邊朝他招手的阿格萊亞時,全化作了溫柔與釋然的笑。

  托那孩子的福 ......他大概也終於尋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幸福吧 ......

  「嗯哼!」

  一道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新郎新娘的粘稠的氣氛。沒錯,當埃皮米修斯抱到他家珍寶後,兩位周圍就立刻彌漫起了旁人無法插足的氛圍 ......他們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完全把證婚神撂在了一邊。

  喀戎現在就是覺得後悔,當潘朵朵以救命恩馬為由請他當證婚者時,他心裡還有點兒感動來著,但是現在那點兒感動卻灰飛煙滅 ......

  她是怎麼稱呼的這種感覺來著?狗糧?沒錯,什麼證婚者,明明就是被迫享用狗糧的至尊席位 ......

  不過好在經他小小的提醒後,婚禮的流程還是順利的繼續了下去。

  「伊阿佩托斯之子埃皮米修斯,從黎明女神指尖垂下玫瑰淚,到塞勒涅的月車將清暉撒向大地 ...... 從新生降臨大地再到萬物枯萎凋零,你是否願意時時刻刻陪伴在潘朵朵身畔,永遠為她奉上愛的靈魂?」

  「我願意!」

  喀戎又將誓詞念了一遍,看向了潘朵朵。

  「當然願意。」

  「祝賀你們結為夫妻,願你們永浴愛河。現在,你們可以為彼此帶上戒指了。」

  當那為彼此守護了三年的戒指終於被戴到了愛人無名指上時,這兩個靈魂清晰地感覺到,彼此的牽系再也無法分離。或許不應用言語來形容此刻,因為此刻只屬於這對新婚的愛侶。

  「我愛你,朵朵,我的妻子。」神子注視著愛人的濃翠色眸光軟化成了剔透的寶石液,他的言語一如初見時的坦誠直白。

  「我也愛你,寶貝,感謝三年前與你在黃昏下的相遇。」潘朵朵笑著摟住了他的脖頸。

  不需要賓客們起哄,也不需要證婚者提醒,這對經歷種種風浪的金發夫妻就熾熱而深情地擁吻在了一起。

  人群中發出了祝福的歡呼聲。

  「哇哦哇哦,泥塑人臉皮真的過硬,這麼多人看著都不帶一點兒羞澀。」赫爾墨斯擠眉弄眼評價道。

  美杜莎沒有搭理傳訊神,她看了眼那對只有彼此的愛侶,心中覺得或許這才該是愛欲的模樣。

  賓客之中,普羅米修斯握住了妻子的手,「或許我欠你一個這樣的婚禮。」

  普羅諾亞聞言,伏在他肩頭輕輕笑了笑,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是欠我們一對戒指。」

  「這個主意的確不錯,埃皮米修斯他們花樣還真多 ......」

  丟卡利翁委委屈屈坐在父母身畔不遠處,覺得自己很多余。本來他該去當花童來著,但是珀耳塞福涅憑著高強的本領搶了他的工作,他只好跟在父母身畔參加叔叔和姐 ......嬸嬸的婚禮 ......

  可是現在不僅是叔叔嬸嬸,他爸爸媽媽也開始黏乎起來了,朵朵姐 ......嬸嬸是怎麼說的來著?大燈泡?

  丟卡利翁有一點點自閉。

  這場在人間界舉辦的第一場婚禮,收到了來自各方的祝福。宴席間,連雅典娜、德墨忒爾等平日裡十分少見的身影也現了身,不僅如此,未到場的很多神祇也派使者送來了賀禮,場面一度十分熱鬧。

  當宙斯從奧林匹斯神殿的聖火中看到這些場景時,氣得摔了手中的杯子。這些螻蟻到底在他眼皮底下勾結了多少神祇?!!不過就是場凡人的婚禮,蓋亞居然也送了禮物?他當年和赫拉結為夫妻時她連問候聲都沒有 ......

  今天的所見所聞真是讓宙斯胸中郁悶的不行 ......一個二個膩膩歪歪,連他那個沒神愛的瘸腿兒子旁都多了一道相伴的身影 ......

  大概也只有波塞冬和他算是難兄難弟了 ......

  有點想赫拉了 ......她在哪兒?

  ......

  以埃皮米修斯與潘朵朵的婚禮為契,人類與神的爭端表面算是平息了下來,至於將來又會有多少暗湧抑或明浪,在這個時間節點上,人們都無從得知 ......

  命運是如此捉摸不定,它於有的人而言是注定的枷鎖,於有的人而言又不過是一道可以跨越的試煉 ......

  曾經屬於希腊神話中潘多拉魔盒的故事到此終於被改寫 ......

  什麼?你問這個神話世界中有關未來的一切?

  便是命運女神也無法看透太過朦朧的時空。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裡的人與神一定會用自己的雙手與靈魂,將屬於他們的故事繼續譜寫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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