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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 《(網王)朝聖者》作者：霽月半醒【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2-10 10:48     標題: 《(網王)朝聖者》作者：霽月半醒【完結+番外】

文案：

和町田一重逢的時間點比越前龍馬預計中的要早上許多。
隔著人群，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眼角尖尖略微上挑，笑起來有明顯的臥蠶。

他恍然想起國中時被學長們拉去湘南旅行的經歷。
在江島神社，她將裝有章魚脆餅的袋子遞給他，問：「你喜不喜歡吃海鮮？」
他倚著院中粗大的樹幹，見她揚了揚手中快吃完的脆餅，笑得像隻小狐狸。
·
「龍馬。」
「嗯？」
「沒事，就想叫叫你。」
他正翻雜誌的動作一停，也沒抬頭，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
慢熱/甜/日常
HE
·
本文於越前龍馬吧同步更新
文名 - 朝聖者（越前小王子BG）
以及，47章貼吧可看（噓）

內容標籤： 網王 情有獨鍾 甜文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越前龍馬，町田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越前小王子BG，原創女主

立意：不忘初心

原創網

貼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2-10 10:49

第1章 楔子

　　白絮般的雨淅淅瀝瀝下著，天空卻是肉眼可見的澄明。

　　町田一咬了一大口手裡的藍莓瑪芬，小手指勾了下嘴角的麵包屑，然後就著已經冷掉的咖啡把嘴裡咀嚼的食物送下去。

　　現在是下午四點鐘，她坐在格拉斯哥喬治廣場中間的空地上，不時抬頭確認身前架起的單反運轉正常，錄製的鏡頭色調和諧平穩。

　　鏡頭中，天邊的最後一絲光線逐漸消融在綿延的雲層裡，明朗的上空開始變得灰白。

　　雨並沒有停止的趨勢，還夾帶著幾股冷風。

　　從吃過午飯算起，她已經在這兒守了三個小時，為了一段幾秒鐘落日的空鏡頭。今天是這幾週裡少有的好天氣，她從忙碌的期末周裡抽了點時間來收集素材。

　　好吧只是預報上的「好天氣」。

　　町田一解決掉食物後抬頭打量了一下天空，撇撇嘴，「果然天氣預報是格拉斯哥最不可信的事情。」

　　她一邊嘟囔，一邊低頭將垃圾收拾進塑料袋裡，然後站起身拍拍褲子。

　　不過幸好準備得還算充分。

　　她走近攝影機認真查看拍攝的內容，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除去有幾處鏡頭因為調焦問題而變得模糊以外，想要的基本上都有。不過畢竟是單反，要求也不能太高。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用上身擋住不大的雨滴，小心取下套在機器上的防水罩和遮光署。

　　等將所有設備都妥帖安放在攝影包裡後，她才掀了衛衣的帽子罩在頭上，緊了緊水洗藍的牛仔外套，而後拎起地上的書包單跨在肩上，徑直離開廣場。

　　十一月底的格拉斯哥氣溫寒涼，潮濕的空氣中飄著烤鬆餅的香氣和新鮮的草腥，不遠處的聖誕集市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町田一邁著步子隨手將垃圾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朝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履和多數行人一樣並不匆忙，馬丁靴上薄薄一層水珠，身影嵌在華燈初上的城市裡顯得隨性又張揚。

　　等交通燈的間隙，她從背包裡扯出耳機，許是因為另一隻手上提著攝影包的緣故，她的動作顯得有些費勁巴拉。

　　離她最近的這個路口轉角是一間酒吧，裡面不時傳來一陣陣拍手叫好的聲音，隨著最後爆發出的巨大歡呼聲，町田一終於被驚得手一抖一下子把好不容易掏出來的耳機掉在水坑裡。

　　「Shi*...！」

　　她在心裡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彎腰撈起目測已經夭折的耳機，朝酒吧門口看了一眼。

　　時間在那一刻瞬間就慢了下來，周遭的一切靜止如水閘裡的水。

　　室內的電視機懸掛在牆壁上方，屏幕螢光在一片昏黃的房間裡尤為醒目。

　　畫面右上角顯示著「ATP Finals Live」的字樣。

　　她看見鏡頭緩慢掃過觀眾席，大片大片的人潮湧動吶喊，歡呼雀躍的聲音此起彼伏。

　　町田一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凍得有些泛紅的手指不自覺攥緊一邊的書包帶，她極輕的呼吸著，白色的霧氣從口腔裡跑出來。

　　下一刻鏡頭切換，隨著解說員抑制不住激動地大聲重複著「Echizen won the finals！What a blast this finals has been！」，她的眼睫輕顫了下，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然後她便看見網球場內明晃晃的燈光下，少年挾著恣意的笑容飛奔向場邊的休息區，抱住始終站在一旁花甲之年的教練。後者同樣用力回抱住他，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滿臉驕傲的說著「Well done！」。

　　比賽的直播地點在倫敦東南部的格林威治半島。

　　町田一從未去過那兒，但她知道格拉斯哥距離倫敦不到四百英里，乘巴士大概要十個小時，火車要五個小時，飛機只要一個半小時。

　　這應該是自八年前國中一年級結束後，她和越前龍馬相距最近的一刻。

　　酒吧門口逐漸有行人駐足觀望著裡面的一小方屏幕，屋內熱浪般的空氣湧向外面，溫柔地撞上臉頰。

　　她低頭從兜裡摸出手機，揀出熟悉的號碼發了條簡訊，然後點開亞馬遜的界面，毫不猶豫下單了一副原裝耳機。

　　直播已經結束，町田一將手機揣回兜裡，吸了吸鼻子，轉身穿過馬路。

　　她只覺得周身開始變得暖和起來，嘴邊旋起一個笑，低低地，「Congratulations.」


第2章

　　上卷

　　·

　　全國大賽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越前龍馬每晚睡覺都會做同一個夢。

　　夢裡是碧藍色的天空和草綠的網球場，緊接著切入的場景是自己奮力揮拍將裂成兩半的黃色小球擊落在地。

　　人聲鼎沸。

　　和幸村精市的那場比賽越前龍馬打得非常過癮。

　　雖然迎難而上突破自己向來是他打網球時最享受的部分，但或許是因為現在的他身後站著整個青學網球部，從開始和他們成為伙伴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為自己而戰了。

　　夢境清晰得有些不真實，以至於每次他睡眼惺忪醒來時，都覺得歡呼聲猶在耳畔，愉悅的心情從睡夢中一直延續到現實。

　　有時他甚至會忘記時間的齒輪一直在悄無聲息地轉動著，而他也已經在這個被秋葉染得色彩斑斕的時節裡開始了國中一年級的第二個學期。

　　話說回來，因為之前全美公開賽後期的比賽時間和青學的開學時間撞車，所以南次郎不得不打了通越洋電話和學校提前請好假，結果等一切都安排妥當後，自家兒子卻很不給面子的缺席了決賽。

　　他記得比賽結束的當晚龍馬背著球袋回到酒店時，雖然言語誠懇地為自己的行為道了歉，但臉上絲毫看不出失落的情緒，還問他：「回日本的飛機是週末幾點來著？」

　　想起當時他一派氣定神閒坐在沙發上喝Ponta的樣子，要說那次比賽缺席是臨時起意，越前南次郎八成是不信的。

　　回到日本後休息了幾天，越前龍馬就去學校報到了。

　　前後不過半年時間，櫻花落滿整個東京時青學於他來說還是個既陌生又模糊的詞彙，但現在他背著網球袋再次踏進校門的一瞬，心裡竟生出滿滿的久違感。

　　時間很快，秋季漫長。

　　——

　　週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英語課是隨堂測驗。時間還剩泰半，越前龍馬支著下巴手肘抵在已經寫完的試卷上昏昏欲睡。

　　他回到青學上課的事情在年級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多數人之前都猜測他會在公開賽後留在美國完成學業，為成為職業選手做準備，就連網球部的前輩們也料想過這種情況。可他不僅在決賽當天放了對手鴿子，還一聲不響地在一週後出現在青學中等部，照例上課、訓練。

　　得知他回來的學長們在他返校第一天放學後，連摟帶抱的把他拽到河村壽司店打算慶祝一番，熱情得有些嚇人。

　　下課鈴響起時越前龍馬打了個呵欠，起身交完試卷，在一片哀嚎聲中回到座位上收拾東西。

　　一旁的堀尾滿臉聽天由命，仰頭嘆口氣，「看來這次又要刷新我的英語最低分了。」接著偏過頭看向對桌，「而越前你是見證者。」

　　後者整理好書包放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回應了句：「榮幸。」

　　堀尾一噎，隨即毅然決然地開口，「不過我可不是失敗了就會被打倒的人！是時候展現我越挫越勇的精神了！」說完便拾起書包挺胸走出教室。

　　越前龍馬不明所以地看了眼他，餘光瞥到黑板的值日生一欄，看到自己的名字時一愣，才後知後覺想起放學後要打掃衛生這碼子事。

　　其實今天午休時，就因為他慣性使然的在天台睡大覺忘記值日而被班長抓包，等他匆忙跑回班上才發現同組的值日生已經做完了多半，結果自己就只是去輿洗室將拖把清洗乾淨，然後下樓丟了個垃圾。

　　想到這，他有些懊惱地抓抓頭髮。

　　校園裡的喧鬧聲逐漸消退，暮色西沉。

　　越前龍馬拿著掃把繞到教室的最後一組桌椅間時，堀尾氣喘吁吁的折回教室。

　　他一腳踏進來，鬱悶地口氣大喇叭一樣：「竟然忘記拿英語課本了。」

　　教室的燈還亮著。

　　「越前你怎麼還沒走？」堀尾走向自己的座位，面露驚訝。

　　「嗯。」

　　「……」

　　堀尾扯了扯嘴角，往旁邊挪了一步看過去，越前背對他，正在將座椅周圍的紙屑清掃出來。

　　「啊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你值日。」說話間，堀尾彎腰從自己課桌底下抽出英語課本。

　　下一秒突然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麼只有越前你一個人在打掃？」他環顧一下四周，「不是應該有兩個值日生嗎？」

　　由於教室以外的打掃區域從這個學期開始歸為班級大掃除的任務，所以每天的值日生也從四人減為兩人。打掃範圍縮小了許多，只要兩個人配合的好，完成起來簡直不要太容易。

　　可看現在這「單打獨鬥」的場面，怎麼看怎麼覺得……

　　「越前你是不是被坑了？」堀尾欠扁的拋過來一句。

　　越前龍馬眼皮也沒抬，繼續掃地，清理到堀尾座椅附近的時候用掃把敲敲他的鞋邊，「別礙事。」

　　「……」

　　堀尾往後退了一步，把課本塞進書包裡時隨口問：「和你同組值日的人是誰啊？」

　　按往常，這個時候肯定是得不到什麼回應的。

　　堀尾合上書包拉鏈，自顧自地轉頭看向黑板，可在他快要看清黑板下方那組名字的前一刻，越前龍馬輕輕嗑了磕黏在掃把底部的灰塵，突然開口：

　　「町田一（Machida Ichi）。」

　　堀尾明顯一愣，同一時間值日欄中的名字剛好進入視線所及。

　　……哈？

　　他無奈扶額，打算好好提醒一下這小子，可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喂越前，那明明是……」

　　「是町田一（Machida Hajime）。」

　　清冽的聲音突兀的在教室門口響起，在稍感滯悶的黃昏中留下一記輕淺的回音。

　　兩人同時循著聲源看去。

　　夕陽穿透了棋盤狀交織的雲層沿著教室的窗框爬進來，細細碎碎的打在教室前方的木質推拉門上。

　　町田一站在門邊，右手抱著摞本子，正小幅度的喘著氣。

　　她的額前因剛才步履急切而蒙上一層細密的汗珠，稍顯蓬亂的頭髮被一枚精緻的銀色海鷗隨意的挽起束在腦後。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出現有些唐突，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理了理有點凌亂的裙褶，然後才走進教室。

　　她抬起步子的一瞬上身也跟著晃動了下，越前龍馬隨即被那枚銀色海鷗反射的陽光刺得視野一片青黑。

　　他下意識地皺起眉，便聽見堀尾壓低聲音對他說：「就是就是下次可別再叫錯了！」說完提起書包朝倆人乾笑兩聲，攛了個藉口就閃了。

　　教室很快又安謐下來。

　　町田一走過去將手中的一摞紙本放在自己的課桌上，轉過身，平緩卻誠懇地說：「抱歉，我從辦公室回來的路上遇到身體不舒服的同學，就送她去了醫務室，所以回來的有些晚。」

　　她完全沒提剛才他叫錯名字的事情。

　　「沒關係。」越前龍馬走到垃圾桶旁將最後一撮紙屑倒進去。

　　回過身時，町田一已經走近他。

　　她拎起牆邊的拖把桶，朝他笑笑，「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了，越前君先回去吧。」未等他開口，她便提著空蕩蕩的水桶走去輿洗室。

　　越前龍馬透過走廊邊的玻璃隔斷看見她走在明暗相間的光影裡，腦海中回憶良久，也絲毫沒有任何關於這個人名字叫法的印象。

　　其實他能記得她姓町田，也是因為她的功課實在優秀到讓人無法忽視，至少他越前龍馬就做不到從第一學期開始就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三的成績。

　　他轉過身，將垃圾袋的開口攥在一起，用力一提。

　　——

　　町田一回到教室時屋子裡安靜又空曠。

　　她將沉甸甸的水桶放在講台附近的地板上，徑直走到教室裡側打開小半扇窗，溫涼的晚風輕紗一樣順著空隙就鑽進來，沁得她不禁深呼吸了口氣：「真舒服啊。」

　　她拿起浸濕的拖把從離窗最近的地方開始，順著地板紋理耐心的忙碌起來。

　　這個時候突然就很想唱歌。

　　她輕聲哼唱起&lt風の記憶&gt，淺淺的，一到轉音的部分總是會感慨原唱熊木杏里的音色上揚得真是恰到好處。

　　很快就拖完了一半面積。

　　她走到教室後方將窗戶逐一推開小扇，以便地板可以盡快風乾。

　　町田一覺得，按照這個速度，她蠻有希望在這首歌唱完之前就將地板全部拖乾淨。

　　只是有時候，事情的發展真是出人意料。

　　正唱到『よこぎってゆく季節，君と叶える奇跡（在遷徙的季節中，與你共同去實現奇蹟）』這句時，身後突然「哐當」一聲，毫無徵兆地，嚇得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第3章

　　町田一後來總是認為，她之所以從那次值日後每每在越前龍馬面前莫名的感到心虛，純粹是因為自己那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在那天傍晚意外被他撞個正著。

　　當然，在這種假設沒被證實以前，她也會經常自嘲地覺得自己戲太多。

　　那個時候，聽到聲響的她立刻轉過身，肩膀提得老高，眼裡還露著驚嚇，顯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越、越前君？」

　　他不是走了嗎？？

　　越前龍馬立在教室前方的角落裡正在將垃圾桶罩上新的袋子，剛才那記聲響應該就是他用力扣緊垃圾桶蓋子時發出的。

　　町田一頓時頭皮一陣發麻。

　　「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她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一些，不過當下又發覺這話說得挺蠢。

　　就好像是，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所以我才大喇喇地開始唱歌？

　　顯然越前龍馬的思維並沒有發散的那麼廣闊，他從牆角被切割的陰影裡走出來，抬眼看了看她，「我的書包還在。」

　　町田一聞言瞟了眼他的座位，尷尬的抿起嘴角。

　　……自己怕不是個傻子吧。

　　她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和預期走向不相符的場面，正措辭要說什麼，卻發現越前龍馬走到講台邊，很自然而然地拿起她剛才隨手倚在那的拖把，重新放到水桶裡浸了浸。

　　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町田一下意識地叫住他：「等一下！」

　　越前龍馬提著拖把的手一頓，然後扭頭看向她。

　　時間有一瞬的停滯。

　　等她對上對方疑惑的眼神時才覺察到自己的舉止顯得有點過激，隨即調整語氣解釋：「我是說、地板我來拖吧，越前君你已經擦過黑板，又掃了地，還丟垃圾。」她說到這停頓了下，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了望剛才嚇得她靈魂快出竅的垃圾桶，「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你可以先回去的。」

　　從窗戶溜進來的風順著町田一的校服領口灌下去，輕輕掃過身上因剛才的忙碌而滋生的汗珠，在稍顯滯悶的天氣裡生生給她憋出一個寒噤。

　　這個小動作被她掩飾得不動聲色，可當她隱約看到越前龍馬眼角的餘光加了些不經意的懶散時，她瞬間覺得自己可能要破功。

　　他稍稍偏了下視線，慢斯條理的瀝乾還在滴水的拖把，「誰說我要拖地了。」

　　接著像是要證實自己真的沒這個想法，他悠悠地撤掉水桶，握著拖把柄端的手臂往前微微一伸，做了個遞向她的動作。

　　「……」

　　町田一在那一刻突然發現今天發生的許多事情都不符合預期。

　　因為放學後要值日的關係，她本想下午課之前就去辦公室提前拿份下週一英語課的講義，但想到高杉老師習慣根據當堂講課的進度再決定下一次課的內容，所以她不得不等到最後一堂課，結果等來的是堂英語測驗。

　　小測結束後她急忙跑去辦公室，得知她下週一請假的高杉老師把講義和習題遞給她時又負責任的多囑咐了幾句，雖然耽擱了些時間，但估計著也差不多剛好可以趕回來做打掃。

　　可她出門沒多久，就看到隔壁班的一個女生臉色蒼白的靠在樓梯扶手旁。

　　她關切的上前詢問，覺得以防萬一還是送她去醫務室比較好，可放學後的走廊半天也不見個人影。

　　町田一那個時候就腦補了一堆接下來還會發生各種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能。

　　果不其然。

　　她安頓好那個女生後從一樓的醫務室一路趕回班上，同時心裡祈禱著自己還趕得及幫同組的同學分擔些任務。

　　可這位她祈禱了半天想幫忙的「同組的同學」把她的名字給叫錯了。

　　其實這種事町田一挺早以前就習慣。只聽她名字的發音會寫錯，只看她名字的寫法會唸錯。

　　她奇怪的只是同班了這麼久，怎麼還會有人不知道？

　　不過這個於她來說向來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

　　她有點過意不去的讓越前龍馬先回家，之後卻被自己的「想當然」絆了個大跟頭。

　　現在又誤以為他要幫自己拖地……

　　所以到最後只有直覺準確得在預期內嘛？

　　町田一感到輕微的頭疼。

　　可能是她無語得太過明顯，越前龍馬輕輕挑眉，「反悔了？」

　　她搖頭，壓下心中的鬱悶特別淡定地朝他走過去，距離將近的時候，她的視線不自覺落在他虛握著拖把的左手上。

　　他的手指線條清晰，骨節分明，手掌外側稍稍泛著些淺褐色。町田一看見他略微曲起的指間有小小的水泡，才想起他是網球部的主力隊員。

　　她從越前龍馬的手裡接過拖把的前一刻，下意識地抬了下眼，結果一下子就撞進一雙琥珀色的明眸裡。

　　他平視她，眼神看上去淡漠，她腦子裡一閃而過的念頭竟然是擔心自己前一秒灼灼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會不會顯得太冒犯？

　　面前的人似乎有些神遊，越前龍馬平靜看著她，「有什麼問題嗎？」

　　町田一回過神，忽覺尷尬，「沒有，我去拖地。」她收回目光，連忙接過他手中的拖把，繼續剛才沒完成任務。她和越前龍馬接觸的並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話多的性格，她自己也不是和同學打成一片的人，兩人合作愉快或許有些勉強，但合作和平還是可以的。

　　越前龍馬轉身走去黑板前，從講台下面拿出粉筆盒，挑出幾根粉筆放入板槽。

　　反射在地板上的燈光越髮明亮，町田一忙完最後一組座椅間，緩了口氣，拖著拖把走到講台前。她正準備提起水桶，眼前的光影忽然一暗。

　　「我去清理這些。」越前龍馬走到她面前，彎身拎起水桶，然後伸出另一手放在半空，抬眼看著她。

　　町田一愣了一瞬，原本想說自己去就好，可在看見他清冷的目光時，覺得可能自己說了也沒什麼用，便將手裡的拖把遞到他手上，「那麻煩你了。」

　　越前龍馬清理完畢從輿洗室返回教室時，町田一正踮著腳將打開的窗戶逐一關上。

　　聽見聲音，她回過頭，「越前君辛苦了。」

　　「沒什麼。」

　　町田一看見他沒什麼表情的走到座位上，笑著對他說：「那，週末愉快。」

　　話落，她繼續面朝窗外看天上的火燒雲，赤色的雲霞炫目得讓人移不開眼。她一時竟有些恍恍惚惚，「不知道過了秋天還會不會有這樣的落日。」

　　越前龍馬抬眼看了看她，夕陽的映照將她的臉頰渲染得通紅。他順著她的目光看窗外火紅的景象，雲層很低，這樣暖熱的溫度很容易讓他想起盛夏傍晚結束訓練時的網球部。

　　他的眼神驀地變得柔和下來，無意識的佇立著看了窗外良久。

　　最後瞥了眼窗前正掏出手機對準天空的人，他拎起書包離開教室，「週末愉快。」

　　町田一不知道越前龍馬幾時走的。她結束沉浸在一片晚霞中時還微微抱怨了一句：「霸占著高樓層的廣闊視野，前輩們還真是幸運。」

　　她回到座位將桌上的習題斂進書包裡，想著今天真是兜了好大一個圈子。

　　而且 &lt風の記憶&gt 好像也沒唱完？

　　她停下手裡的動作歪頭想了想剛才唱到哪句，沒幾秒鐘就閉上眼搖搖頭，準備回家。


第4章

　　從青春台搭公交算是町田一回家的最佳方案。

　　雖然東京都港區的地鐵網絡方便又快捷，但因為南麻布的別墅區環境清幽，並不很靠近主幹道，就算從最近的地鐵口到住宅街也要走上二十幾分鐘。

　　町田一剛進入青學就讀時曾經嘗試過幾次，雖然她自詡體力還算是不錯，但一天的學校課程下來，她也實在不想再那麼勞神費力多走個幾公里來鍛鍊身體。於是從那之後，每天放學她都乖乖的乘公交到離家不足兩百米的街角下車，然後溜溜達達地走回家。

　　她邁上台階從書包裡抽出鑰匙扣，剛撿出家門鑰匙，門就從裡面被推開半扇。

　　町田久閒散地倚在門邊，整個人被攏在玄關柔和的燈光裡，似笑非笑地責問：「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懷疑你是和哪個小男生約會去了。」

　　町田一睨了眼他，進屋時把鑰匙扣扔回書包，不以為意：「不是說了今天要值日。」正拉開鞋櫃，餘光瞥到玄關地板上多出的一雙運動鞋，「有客人？」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町田久彎了彎唇，把她的書包接過來，一臉吃重的皺眉。

　　町田一狐疑的趿著拖鞋往客廳走去，繞過高凳上擺放的古九谷燒香爐，視野登時變得開闊明亮起來。

　　近前的衣架上掛著青學的藏青色制服外套，實木櫥櫃半圍著形成的開放式廚房前，母親笑著在調湯羹。

　　她看見母親身後的少年正面對著爐灶幫忙盛食物，端起盤子朝餐桌走去。

　　「周助哥哥？」

　　不二週助將滾熱的天婦羅擺上餐桌，還沒來得及抬頭，町田一就小麻雀一樣撲稜的飛過來，在桌旁投下一片光影。

　　「阿一回來了。」他溫和地笑了笑，「去洗手吧，準備開飯了。」

　　町田一笑說：「好。」

　　洗了手，又回到房間換了身居家服，下樓時餐桌上已經飄香四溢。

　　母親已經落坐，町田久從廚屜裡拿出幾副餐具時，她便又要起身過來幫忙。

　　「媽您坐下吧，讓阿一來拿就好了。」他清點著筷子數量，偏過頭沖町田一使了個「過來幫忙」的眼色。

　　町田一接過餐具，看了看一旁正低頭沏茶的不二週助。

　　他的眉眼溫潤純淨，指腹掐住錫紙包裝撕開的口子，小心的往茶杯裡倒了適量茶葉，然後拎起茶壺註上水。

　　在滿目氤氳的霧氣中，她想起上次這樣和他面對面相處大概還是一個月以前。

　　町田一記得那天是全國大賽時青學對陣立海大的前一個白日。

　　那段時間，她因為要同時準備開學第一個月的月測考試和辯論社的選拔賽而忙得焦頭爛額。

　　那天清晨，她延續幾週以來的習慣早課前去教室自習。經過教學樓前巨大的綠化帶時，聽見網球場的方向有連續的擊球聲，走去後意料中的看見網球部隊員在訓練。

　　青學將在決賽上迎戰立海大的消息還是町田久告訴她的。

　　不僅如此，她這個素來被稱作「現實版入江直樹」的哥哥還捎帶著給她簡單總結了一下青學在前幾次比賽中的戰況，以及這次決賽的優劣分析，就差幫她科普網球知識了。

　　雖然有著同班兼髮小的不二週助這層關係在，但對於町田久在百忙之中還有閒心觀賽和研究網球這件事，町田一至今都覺得匪夷所思。

　　她在場邊躊躇了一會兒，雖然不二週助和她僅有一網之隔，但這種情況下，她自然是不好開口叫停。

　　她思忖著要不要等今天午休再發條簡訊作為賽前鼓勵時，忽聽不遠處有人叫她。

　　最先注意到町田一的是和不二同組練習的菊丸，他正準備發球時眼角瞥到一抹身影，微微一愣後停下手上的動作，指了指鐵絲網外，「吶不二，那邊的女生是不是阿久的妹妹？」

　　不二週助起初還以為是他看錯了，畢竟町田一對網球向來興趣不大，而且據他所知，她這幾週正因為學業忙得不可開交，應該沒有心思在其他事情上，看見她時不由驚訝，「阿一？」

　　町田一回過神，見不二週助朝她走過來，笑問：「有什麼事嗎？」

　　她笑說：「賽前鼓勵。希望你們明天比賽一切順利。」

　　她抿了抿唇，笑容淡了幾分，「因為要準備考試和辯論賽，時間很緊，所以我明天就不去現場為青學加油了。」

　　不二週助聽她努力措辭的講完一席話，「抱歉」的聲音淹沒在整句話的末尾，心下便瞭然。

　　半晌，他溫和地安慰：「沒關係，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注意到她眼底的一圈青黑，他半開玩笑，「我聽阿久說，你最近早出晚歸得和夏季晝長夜短一樣。」

　　「他和我不在一個緯度上。」她明顯抗拒。

　　不二週助笑了笑，「那麼希望你的努力會有回報，只是用功的同時也要注意休息啊。」他語氣柔和下來，「阿一，別太辛苦了。」

　　她微微一怔，眼裡的疲倦一閃而過，「嗯，我會注意的。」

　　-

　　町田一虛倚著料理台，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有時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因幽深的海裡氧氣不足而浮出水面的魚，短暫的浮頭後，又悄無聲息地沉回大海。

　　臉頰覆上一陣冰涼，她扭頭，發現町田久拿著瓶波子汽水貼過來，側臉被玻璃瓶的水氣弄得濕漉漉的。

　　「很冷。」她皺著眉躲開。

　　「發什麼呆呢，你打算讓大家吃手抓飯？」

　　不二週助低笑著問：「剛才在想什麼？阿久叫了你幾聲你都沒反應。」

　　「……沒什麼。」町田一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

　　町田久走到吊櫃前，手指夾了兩隻高腳杯翻在檯面上，打開冰箱的冷凍層，回頭問她：「冰塊？」

　　「唔。」她點點頭。

　　他扔了幾枚不鏽鋼冰塊在玻璃杯裡，將波子汽水倒進去，晶淺的粉色液體碰撞著金屬瞬間溢出層疊的氣泡，迸發出好聽的聲音。看一眼端起茶杯放入托盤的不二週助，「果然周助還是烏龍茶。」

　　「嗯，就像你們兄妹倆常是梅子味的汽水一樣。」

　　町田一把餐具放去餐桌上，折回料理台。不二週助遞來一盞茶，笑同她說：「這杯是給和音阿姨的。」

　　她應聲接過茶杯，又想起什麼，問：「周助哥哥已經不去網球部了嗎？」

　　「很少去了，全國大賽之後三年級就半隱退了，而且要為來年的升學考試做準備。」

　　她點點頭，見町田久接過話，「周助有預選的學校嗎？」

　　「目前只有青學，其餘的還在考慮。」

　　町田一端著茶杯走回餐桌，母親坐在桌旁欣慰地看著她，「前些天聽阿久說你想吃烤鮐魚，剛好你們父親昨天托渡邊帶了幾盒海鮮回來，我瞧著鮐魚挺新鮮的，就私心留了些。」

　　她看向島台前正盛米飯的兩個人，「而且下午阿久在電話裡說晚上週助要過來家裡，我就想著正好做魚給你們吃。」

　　町田和音作為一名大學教授，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家人的飲食起居。但應是出於本能的愛和責任，在早些年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她總是在工作之餘向家裡請來幫忙做飯和打掃的阿姨請教料理家務的技巧，後來慢慢熟悉後便事事親力親為。

　　所以雖然不是專職的家庭主婦，她現在卻也能將家裡整頓的井井有條而不失風範。

　　町田一剛聽到「烤鮐魚」幾個字的時候眼神就已經飄向餐桌了。

　　町田久拿著汽水踱到桌旁，瞧了瞧她那副按捺住性子卻又迫不及待地樣子，毫不客氣地嗤笑：「出息。」

　　町田一輕哼一聲，端正坐姿像是在迎接某個重要時刻一般，儀式感十足。

　　等所有人都落了座，她才飛快地合起雙手說了句：「我開動了。」


第5章

　　一頓飯吃得町田一有些飽脹。

　　在院子轉了一圈，回屋時母親已經上樓休息，她不由放輕腳步。

　　町田久和不二週助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正談論著什麼，一時也沒注意到她走近。

　　她踩著茶几跟前的地毯，拿了根牙籤，從果盤中央戳了塊菠蘿送進嘴裡。一口咬下去，酸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町田久聽到聲響，抬眼就看見她五官擠在一起，滿臉扭曲的模樣。低低嘆口氣，「不是剛才還說撐得不行？這會兒嘴巴又閒不住。」

　　果肉還未下咽，町田一咕噥著開口：「飯後吃菠蘿有助於消化。」

　　町田久看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輕輕一笑，「藉口。」

　　「阿一這個週末有空嗎？」不二週助突然笑著問。

　　町田一疑惑地看向他。

　　「我和阿久正在商量週末兩天去郊遊，還有網球部的成員，你要不要一起？」

　　她微微一愣，菠蘿汁的餘味有些澀，嘴巴裡乾乾的。

　　他以為是這個提議太突兀，溫和解釋：「其實是今天午休時，英二說想去湘南旅行，而且越前剛從美國回來，網球部也很久沒有集體外出了，我們就想著組織一次出遊。」

　　末了又補充道：「部裡的隊員你大多都見過，雖然可能還不熟悉，不過大家都很好相處的。」他頓了頓，「而且我記得你和越前是同班吧？」

　　越前？

　　町田一本來想解釋說自己並沒有很介意這個，沒想到他突然話鋒一轉拋了個問題，結果她話一出口就開始結巴，「啊、對……我們同班。」

　　她腦海中莫名閃過今天傍晚值日時，越前龍馬手握掃把遞向她，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

　　不二順著話題接下去：「那算是有一個熟悉的人了。還有英二，他和阿久我們是同班，你也見過幾次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平和而舒服，笑得十分坦誠，町田一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畢竟她原本要說的不是這個。

　　而且這倆人，她也真的不熟啊……

　　「我相信大家都很好相處的，是我自己的原因。」她下意識用眼角掃了下一直沉默不語的町田久。

　　他不知從哪搞了幅地圖，正在上面寫寫畫畫。

　　「因為下週一有場很重要的辯論賽。」她的聲音透著歉意，「我想利用這個週末再準備一下，所以就不和大家一起去了。」

　　其實這不是町田一第一次拒絕邀請。

　　從她進入青學伊始，類似的課外活動數不勝數，大到校內的文體演出，小到同學之間的生日聚會，而如果不是被強制要求參加，她幾乎是能推就推。

　　她知道失落無法避免，不論是於她還是於邀請的一方而言。可拒絕的理由總是充分的。

　　—— 考試和比賽。

　　這兩個出現頻率最高的理由當然不是她隨意拿來搪塞的藉口。事實上，她從很早以前就決心要成為優秀的人，也明白為此需要付出些代價和比同齡人多出好幾倍的辛苦。

　　町田家的人似乎生來就具有「即便是在自己所屬領域之外也能游刃有餘」的本事，從祖父到父親，甚至是母親，無一不是人中龍鳳。這種與生俱來的特質延續到了她這一輩，在町田久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町田久是天才，可町田一不是。她不想被困在他的光環下。

　　這個信念在她很小的時候扎根，只是她尚且年幼，在學生這個身份的框架下，成績和獎項是她能夠想到的、證明自己優秀的最直接方式。

　　而在這個過程中勢必會失去很多和朋友相處的時間，犧牲掉一些發展業餘愛好的機會，但這都是必然要經歷的。她想。

　　「是這樣啊。」不二週助沉吟片刻，笑了笑，「沒關係，這次郊遊的決定有些晚，部裡的成員也不是全部都參加的，而且以後還有機會。」他看向町田久，「對吧，阿久？」

　　後者合上筆蓋，折好地圖放在茶几上，點點頭，「當然。」

　　町田一看著面前盡力寬慰她的兩人，抿了抿嘴角，「那我先回房間了，你們週末玩得開心。」

　　房門關閉的聲音從二樓傳來，不二週助才問：「辯論賽的話，週末社裡給安排了練習嗎？」

　　町田久一副『就知道你會這麼問』的表情起身走去廚房，「就是為了讓他們放鬆心態才決定週末休息的。」

　　不二週助意會，不可否認的語氣加了些調侃，「沒辦法啊，誰讓自家哥哥是辯論社社長。」

　　町田久從廚房的儲藏櫃拎出一袋子零食，「早知道就不買這麼多甜不拉嘰的東西。」

　　他瞅著堆在料理台上這些光是包裝都讓他覺得甜膩的零食，無奈嘆口氣：「同樣作為哥哥，我和周助你還真是有一車的經驗可以交流。」

　　他吊著脖子看向不二週助，「至少從某些方面看，阿一和裕太倒是挺像。」

　　不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倒覺得，她和另一個人更像一些。」

　　町田久一愣，「另一個人？」

　　——

　　町田一做功課的效率很快，即使是在作業比平時多出一倍的週末，她也常常能用週五一個晚上就將所有需要落筆的部分全部完成，剩下閱讀清單上的書目當作週末放鬆時的消遣。

　　她將任務本上的小標題一個一個劃掉後，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已近八點。

　　秋日的早晨空氣仍舊有些滯悶，她洗漱完兩步並作一步的邁下樓梯。

　　母親正在院子裡曬被子，透過半開的落地窗看見她一臉迷糊地出現在客廳，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左右張望的樣子，不由一笑：「早飯在餐廳的桌上，快去吃吧。」

　　町田一聞言如夢初醒一般，踮著小碎步就移去餐廳。

　　餐桌上僅擺了一人份的日式早餐，她輕輕一滯，才想起昨晚提起過町田久和青學網球部週末一起去郊遊的事。

　　町田和音沒多久便進屋，看見女兒正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並沒因為不去郊遊而顯得特別失落。她將手中的藤拍放在角落的置物架上，眼神柔和下來，「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町田一嚼著鬆軟的玉子燒，點點頭含糊道：「白天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可能得晚點回來。」

　　母親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個保鮮盒拿給她，「早上多做了幾個飯糰正好你帶上，等休息的時候吃。」又不太放心的囑咐：「還是早點回來，太晚了總歸不安全。」

　　町田一摩挲著手裡接過來的保鮮盒，心口一熱，點點頭，「好。」

　　都立圖書館上午十點開門，藉著離家近的優勢，町田一每次都能早早地占到一個好位置。

　　下週一的比賽是東京都中學生辯論賽的決賽。她一個月前在校隊選拔賽中擊敗眾多前輩，獲得代表青學參加區域比賽的資格。她記得當町田久在辯論社的眾人面前宣布她出賽時，人群中瞬間議論紛紛。

　　雖然眾所周知作為社長的町田久是出了名的嚴苛和公私分明，但畢竟町田一是他的妹妹，難免就有人覺得他保不齊會破例給她走後門。

　　那時她一心想證明自己，照常參加社團活動的同時，也在私下做各種積累，最後站在二辯的位置上幫著青學一路殺進決賽。然後社團裡再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質疑她。

　　町田一在本子的最後一頁劃出重點後，抬起手臂活動了下，酸痛感從肩胛骨往上順著脖頸直奔大腦。

　　她微微皺眉，同一時間桌上的手機規律的振動起來。

　　她接聽後抬手掩著話筒，壓低聲音，「喂？」

　　那邊一頓，「在圖書館？」是町田久的聲音。

　　町田一小聲應著，起身走到閱覽室外面。

　　靜謐的氣氛被一扇門隔開，人流往來的喧譁聲使她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片刻放鬆。

　　「有事嗎？」她靠在窗邊。

　　那邊笑意明顯，「這邊天氣不錯，有花有古寺。」

　　町田一閉上眼挑挑眉。這季節鎌倉的秋明菊開得正好。

　　「你猜我在這遇見誰了？」

　　「啊、誰啊。」她答話答得潦草，正納悶町田久這通電話的目的該不會就是想告訴她鎌倉很美很晴朗？

　　那端沉默一瞬，不疾不徐道：「我遇見爺爺了。」

　　町田一倏地睜開眼，不自覺握緊了手機，心裡有些沒底，「……遇見爺爺了？」


第6章

　　季秋時節的湘南海岸，像是被不經意間記錄下來卻妥善珍藏的舊時光，每一幀膠片都是畫。

　　町田一坐在私家車的後座上，手肘倚在窗邊，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景象似逐漸捲起的帷幔一般分置兩邊，目光平靜而悠長。

　　途經橫濱地區的時候下了場小雨，雨勢不大卻來得突然，蒙蒙地下了一路，進入鎌倉後也絲毫未見停。

　　一個小時前，當町田久漫不經心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時，像是預料到什麼，她捏著手機不自覺站直身體。

　　「我遇見爺爺了。」那邊一陣竊竊的交談聲後，他笑著轉告她：「爺爺說，這麼長時間不見了很想你，讓你過來陪他老人家說說話，順便放鬆一下。」

　　町田一有點頭疼的閉上眼。

　　可能是沒聽到她回復，町田久含笑對旁邊的人說：「在問阿一呢，您別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就傳進她的耳朵裡。

　　她想她要是再這麼裝啞巴，他隨時都有可能把電話給交出去。

　　本來最近這段時間她就一直腳不落地的忙到也沒想起和爺爺時常聯繫，之前母親提醒過她幾次，她每次都認真應下，結果一忙起來又沒記性。這會兒老爺子在電話裡叫她過去，她這個做小輩的，哪能再讓爺爺親自和她說呢。

　　「那你和爺爺說，我回家收拾一下就過去。」

　　掛了電話，町田久發了條簡訊過來：一會兒有人去家裡接你。

　　町田一片刻不敢耽擱，從圖書館趕回家拿了兩件換洗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在行李袋裡騰出空隙塞了些複習資料進去。

　　臨出門前母親叫住她，手裡拎了一包裝得滿滿當當的袋子，「阿久在電話裡說讓你帶上這些路上吃。」

　　素白的手提袋裡各種零食的包裝擠在一起，她接過來，又聽母親叮囑：「雖然是叫你去放鬆，但也得注意飲食，別一吃起來就不管不顧的。」

　　她有些發窘的剛想反駁，就被母親催促趕緊上車。

　　町田一坐在車上隨手翻了兩下身邊裝著零食的袋子，好奇地往裡面瞄了瞄。

　　駕駛座上的人透過後視鏡瞧了瞧她，熟絡地問：「阿一很久沒來鎌倉了吧？」

　　她一愣，抬起頭哂然一笑，「嗯，大概有兩年了。」

　　她認得這個司機，叫渡邊。不僅認識，還頗為熟悉。

　　渡邊在爺爺還未退休以前一直是他的私人秘書，因為行事沉穩作風亮節甚得器重，後來爺爺退居二線，便指派他到父親身邊輔佐。

　　車子轉了個彎駛到八幡宮前的櫻花參道上，渡邊減緩車速，似是陷在回憶裡，「我記得以前你和阿久每年都要過來住上一陣，加上不二家的兩兄弟，還有個男孩子叫什麼來著……」

　　他努力想了想，「哦是叫佐伯吧？你們幾個小豆丁總也閒不住，嘻嘻哈哈的鬧個沒完，惹得幾個大人整天替你們擔心。」

　　他的聲音徐徐地，町田一坐在後座能看見他的笑意從眼角皺紋裡翻出來。兒時的記憶斷續著湧入腦海，她滯愣半晌竟不知如何接話。

　　渡邊似乎也只是感嘆，並不期待她說什麼，之後便簡單問了問她的學業和生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等車子終於駛進御靈神社附近的一條巷弄裡，淅零淅留的雨才漸停。

　　巷子裡人煙稀少，黛瓦灰牆的建築，有雨水沿著傾斜的屋檐滴下來，帶著絲絲的涼。

　　車子停在巷子深處的一棟私人古民家前。町田一拎著行李袋踩在濕噠噠的青石板路上，頓覺熱氣消了大半。

　　她打量了下面前的房屋，整座建築散發著木材特有的古舊氛圍，風格是日本最傳統的建造技藝，芒萁屋頂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

　　她環顧下四周，有些疑惑。

　　渡邊笑同她解釋：「阿久租了這裡和朋友們住，讓我帶你過來放行李。」

　　她點點頭被引著走進院子，院內的右手邊支起花架，上面擺放著盆栽，滿眼望去皆是花花草草。

　　古民家的主人似乎和渡邊是熟識，看見兩人進屋便笑盈盈地迎過來，「渡邊先生，房間已經備下了。」

　　主人是位年輕女人，體態娉婷，著一身金茶色鑲著絳紅楓葉紋樣的和服，眉眼間嫵媚卻不輕浮。

　　渡邊打完招呼，微一側身，她便注意到落後一步的町田一，眼裡一喜：「誒？你就是町田家的小女兒吧？」說著伸出手，為配合對方的身高還俯下身，「你好，我叫天草。」

　　町田一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整得一懵，抬眼對上她噙著笑的黑眸。

　　她頷首，輕握女子纖細的手指，「你好，我叫町田一。」

　　「嗯，歡迎！」天草一臉鄭重其事，笑意更濃，「你哥哥他們午飯之後往江之島那邊去了，託我照顧你一小下。」

　　她直起身很自然地拉過町田一垂在身側的手，格外有興致地要帶她去看房間，「我猜你應該不很喜歡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就簡單布置了下。」

　　町田一忙回頭看了眼渡邊，見他負手而立笑著衝她點點頭，她心下才安穩。

　　經過通向後門的走廊時，天草兀地停下來，指指後院的方向，對她低聲道：「老人家現在後院吃茶，你收拾好就下來。」

　　町田一疑惑半晌，注意到天草忽然恭順的神色，略微思忖才明白她嘴裡的「老人家」指的是爺爺。

　　她將行李袋放在屋內的榻榻米上，也沒心思去看房間擺設，只脫了外套掛起來，又繞到洗手台整理了下，就匆匆下樓。

　　剛下過雨，後院有些泥濘。

　　院中幾株翠竹環繞，竹葉扶疏。遠山的雲霧繚繞近在眼前，只覺得幽遠恬靜。

　　茂林修竹下有一座涼棚。町田一沿著辟出的一條小徑走過去。

　　涼棚有些簡陋，中間只一方書案和幾把竹椅，書案上散著幾卷古書孤本，另一側擱置著涼爐和茶釜。

　　町田周作雙目微闔躺在搖椅裡，腿上蓋了條薄毯，似乎是在小憩。

　　聽見臨近的腳步聲，他這才坐起來，目光清亮有神，一身藏藍色和服襯得他格外硬朗。

　　町田一正站在書案旁，拈起茶碗中的一片茶葉含在嘴裡，細細的磨了磨。她對茶沒什麼研究，只覺得這茶香氣清高，味甘鮮醇。

　　町田周作下意識抬起手，她便將剛斟好的茶遞到他手邊，「爺爺。」

　　老爺子頓了頓，抬眼瞧見她，眼裡暈開笑意，一邊接過茶碗一邊招手讓她坐到近前，「你這丫頭，大半年了也不見個人影，要不是我剛好碰上阿久，又不知道上哪逮你去。」

　　她坐在跟前的竹椅上一臉愧疚，「是阿一的錯，我以後一定上心，多來陪您說說話。」

　　老爺子轉著茶碗，撇了茶沫輕呷一口，覷著她冷哼一聲，不作表態。

　　町田一這會兒哪敢逆著，趕緊笑著打哈哈：「爺爺身體還好嗎？怎麼想起回鎌倉這邊了？」

　　町田家的祖輩世代生活在鎌倉，據說祖上還曾經出過武士，雖然已無從查證，但町田周作年輕時隻身到東京闖蕩，骨子裡自有堅韌信義的精神。等後來事業上的根基穩固，他便歷練兒子來慢慢接手，自己則提早退休搬到了橫濱。

　　只是可能因為上了年紀，過去的人和事時常在腦海裡像過電影一樣，總讓人心口發悶，老爺子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於是這幾年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鎌倉小住。早些年還有町田一他們幾個孩子經常來這打轉，現在卻冷清得不行。

　　老爺子一直看著前面出神，沒接話，町田一也識趣的閉上嘴，低頭默默地替他捶腿。

　　「你父母還好吧？」

　　問得突然，她稍稍一楞，卻也認真地回答：「嗯。爸爸最近去出差了，媽媽工作沒有以前那麼忙，而且總會給我們做很多好吃的。」

　　她答得一本正經，老爺子一聽瞬間就樂開了，曲起手指輕刮她的鼻頭，「滿心都是吃！饒是這麼個愛吃的，也不見你多長肉。」

　　町田一也跟著笑，「那都是爺爺以前經常帶我們鍛鍊身體，底子好吃不胖。」

　　老爺子被她幾句話哄得開心，早沒有了剛才的憂心郁色，可在瞧見她稍顯消瘦的臉龐時，仍忍不住沉著嗓子，「你也該多去外面走動走動，別整天和那書本較勁。」

　　町田一訕笑著應下來，完全不打算提她來之前裝了一打複習材料的事。

　　山間的霧氣逐漸褪去，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探出來。

　　老爺子說著說著就閉眼打了個盹，一醒來發現這丫頭還在。

　　町田一正伏在書案上研究那幾卷古籍，一知半解時，便看見爺爺揮手趕人，「你怎麼還扎在我這個老頭子這，趕緊，趁著天亮去找阿久他們玩玩。」

　　「……」不是您叫我過來陪陪您？

　　像是猜到她要說什麼，老爺子舒了眉頭，「我約了朋友下午回明月院後邊下將棋，渡邊遣了人晚點送我過去。」頓了頓，聲音平添幾分寂寥，「北邊離得遠，你和阿久沒事就不用去看我了。難得來一趟就好好玩，有什麼需要就和天草說。」

　　町田一啞了片刻，這才走過去，拾起老爺子腿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那等您回橫濱休息好了，我們再去看您。」

　　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閉上眼揮揮手，「快去吧。」

　　——

　　町田一回房間之後給町田久發了條簡訊問他在哪，等了半天也沒有回覆。

　　想起剛才天草提到過他們去了江之島那邊，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沒那個膽量在爺爺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便歇了躲屋裡看書的心思，拿了外套就出門找人。

　　等她乘著江之電經過鎌倉高校前站時，兜裡的手機才震動了兩下。

　　町田久：江島神社。

　　下了江之電，她沿著弁天橋一路走去島上。橋上海風過耳，平靜的海面上瀰漫著一層霧靄，海水是難以描摹的好看的藍色。

　　天空已經放晴，金光閃閃的海平面上，江之島的輪廓浮現在一片水天相接中。

　　經過一條商業街，遠遠就看見神社前面的朱紅色鳥居。穿過鳥居，拾級而上，江島神社入口處的牆壁上裝飾著彩繪。

　　町田久告訴她在江島神社，卻也沒細說具體位置。她越過人群向四周望了望，當然未果，於是先去神殿裡求了支御守。

　　她邊走邊低頭將求來的御守放進兜裡，上衣外套的兜有些淺，她在殿內鼓搗了一會兒才將御守放好。

　　町田一後來每次想起磨蹭的這半分鐘都感到萬分慶幸，因為就是這分秒之差，使她神奇般的躲過了一場「小事故」。

　　她一隻腳剛邁出殿門，抬頭間就感覺眼前「嗖」的一下有什麼東西飛過，輕輕掃過額前的碎髮，迅雷不及掩耳。

　　她嚇得諤住，身體有一瞬的僵硬，本能地順著聲音轉頭，正好看到一隻易拉罐準確的落入牆邊的垃圾桶。

　　町田一眨眨眼，大腦的運轉慢了半拍。

　　她這是……差點被誤傷了？

　　正遲疑著，另一邊忽然傳來悶悶的聲音：「抱歉。」

　　她回過頭，看清楚來人時一愣，半晌過後下意識地開口，「是不是打網球的人投擲的命中率都這麼高？」

　　越前龍馬全然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町田一。

　　他剛才沿著神殿外側走了半圈，隨手將喝完的Ponta拋向角落的垃圾桶，完全有信心落點的位置，卻忘記這裡是神殿正門，隨時有人進出。

　　町田一看向他的時候還維持著呆滯的表情，實話說看起來有點滑稽，他被問得一頓，卻也想了想，淡定得有些囂張：「不一定。」

　　她將信將疑地又瞅了眼垃圾桶，打算和他說這樣扔東西很危險，可想起人家剛剛道過歉，她忖思一下決定還是不再提。

　　「你怎麼在這裡？」他問。

　　「我來找哥哥他們。」說起這個她才反應過來，連忙向四周看了看，「越前君你們沒有一起嗎？」

　　越前龍馬完全狀況外，「你哥哥是誰？」

　　町田一一聽，覺得可能是自己先入為主了，訕訕地解釋，「我哥哥叫町田久，和青學網球部的隊員週末來這邊郊遊。」

　　她認為自己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可對方聽完後仍一臉疑惑，只從嘴裡蹦出個音節：「久？」

　　越前龍馬翻了翻記憶，片刻後才露出一副「我知道是誰了」的神情，但町田一總覺得他的恍然大悟和自己理解的有些不一樣。


第7章

　　不過不管怎麼說，青學一眾人此刻不在江島神社是事實。越前龍馬這樣告訴她。

　　町田一不解，「那他們去哪了？」

　　被問的人明顯給難住了的神色。

　　她正想問他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時，胃的深處卻傳來一陣陣飢餓感，強烈得實在讓她難以忽視。

　　中午從東京走的急，離開前只吃了母親拿的兩個小飯糰，到鎌倉之後那一袋子零食放在房間裡也還沒來得及碰。

　　神社旁邊有家丸燒店，町田一朝他抬了下手，「抱歉，你等我一下。」說完急忙跑過去。

　　越前龍馬看她跑遠，抱起雙臂倚在樹下。一想到自己放手機的上衣外套落在房間裡，他就完全不想說話。

　　町田一在丸燒店要了份章魚脆餅，製作師傅將一整隻章魚淋上麵糊放入餅鐺裡，用力擰緊扳手。她看得正投入時，兜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接起前看了來電顯示，「周助哥哥？」

　　「阿一，阿久的手機沒電了，讓我打給你。」不二週助聲音平和，「我們走到植物園了，大家想來植物園拍照，所以沒在神社那邊停留太久。你到神社之後可以直接過來。」

　　「沒關係，我在神社這邊，一會兒去前面找大家就可以了。」町田一看著餅鐺裡的章魚麵糊被瞬間夾成紙片一般薄，調味料的香氣也跟著溢出來，勾的她不禁向前探頭。

　　「好，那我們在這邊等你。」

　　製作師傅正在將切好的脆餅裝進袋子，她接過來時準備掛斷電話，卻又忽然聽見他在那端開口。

　　町田一捧著食物站在店鋪前，隔著一層紙袋，掌心還能感到熱乎乎的溫度。

　　不二週助的話隔著聽筒傳過來，她聽完後微微一愣，忍不住抿起一絲笑。

　　她掛掉電話，朝越前龍馬的方向望了望。轉過頭對丸燒店的師傅笑說：「請問我可以再要一份嗎？」

　　越前龍馬倚著院旁粗大的樹幹閉目養神。

　　他穿了件灰色Polo衫，同色系的七分褲，和穿學生制服時的氣質不太一樣，雖然多數時間還是沒什麼表情，卻也比在學校裡看上去隨意近人。

　　町田一踩著地上斑駁的樹影走近他的時候，還在好奇他該不會是睡著了，有些遲疑，「越前君？」下一秒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好看的琥珀色。

　　越前龍馬直起身，看了眼她手中的食物。

　　町田一此刻才覺尷尬，「我實在是太餓了，就去買了點吃的，抱歉讓你等這麼久。」說完便將其中一個袋子遞到他面前，「你喜不喜歡吃海鮮？這個是章魚脆餅，超級無敵美味！算是江之島的網紅美食之一！」語氣裡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小得意。

　　對於美食推薦，町田一向來是信心十足。

　　越前龍馬情緒沒什麼起伏的，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又移向食品袋。沉默一霎，抬手接過來。

　　海鮮特有的香味順著蒸騰的熱氣竄入鼻腔，又聽她說：「你放心，這個完全沒有腥味。」

　　半透明的脆餅如紙張一般，隱約還能看見章魚原本的模樣。他咬了一口，濃濃的海味卻一點不腥，口感輕薄香脆。

　　「謝謝，味道還不錯。」

　　町田一聽了眼睛瞬間彎成月牙，這才低頭開始吃起來。

　　她一定是餓極了，送進嘴裡的食物一口接著一口，表情看起來異常滿足。吃到一半，她提議說：「如果越前君不介意的話，我們吃完就往前走吧。」

　　越前龍馬嚥下口中的食物，抬頭看她。

　　她看上去吃得十分專注，連頭也沒抬，「大家說不定已經到前面去了，畢竟神社這邊可以欣賞的景色還是挺有限的。」她撕開紙袋一角，咬了一大塊露出的脆餅肉，「我小時候經常來湘南，對這邊還算是熟悉。江之島啊，你越往裡面走越能感受到它的美。」

　　她嘴裡塞滿食物而有些口齒不清，可語氣認真，「前面的景色比神社這裡還要有趣，我保證。」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信息靠譜，她說著還揚了揚手中快吃完的章魚脆餅，笑得像隻小狐狸。

　　越前龍馬掃了眼她兜裡露出一截的手機掛件，默了默，「我無所謂。」

　　他此時一副彆扭的口吻加上稍顯淡漠的眼神，町田一叼了袋子裡最後一塊脆餅，想起剛才不二週助在電話另一端和她說的話 ——

　　「對了，如果你有看到越前的話，就帶他一起過來吧。一路上人有些多，可能是和大家走散之後迷路了。」他笑了笑，「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說是自己迷路了。」

　　幸好她現在在吃東西，不然還真是沒辦法掩蓋她忍不住彎起的嘴角。

　　秋日午後的暖陽熨在衣服上，每一處都沾滿光芒。

　　兩人解決掉食物後沿著蜿蜒的參道一路往上走到植物園，不大的庭院被裝點得精緻盎然，各式各樣的花卉植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青學的隊員正聚在一起，站在一片自然形的月桂樹下拍合影。

　　「越前！」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惹得兩人瞬間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一個一頭黑髮的高個子男生跑到他們面前，二話不說就摟住越前龍馬的脖子，「你這小子跑哪去了！？手機也不接，害大家擔心！」

　　「我要喘不過氣了阿桃學長。」越前龍馬滿臉不情願，想扯掉他掛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學長你不是很開心的在拍照嗎，哪裡有擔心我的樣子。」

　　「因為不二前輩和大家說你很快就會過來，叫我們不要擔心你啊！」

　　……

　　町田一杵在一旁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眼角瞥到站在不遠處的青學一眾人。

　　她視力一般，卻仍然一眼就捕捉到町田久，他挑著眉，眼神在她和越前龍馬之間來回打量。她斜睨他一眼，懶得去理會他那種笑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樣子。

　　同時間，近前刻意壓低的話音傳進她耳朵裡。

　　「越前你消失這麼久……該不會是偷偷和人家女孩子約會去了吧？」

　　越前龍馬一副「學長你想太多了」的表情。

　　「……」町田一摸了摸鼻子，「那個……」

　　然後話題終於停止，被稱作阿桃學長的人向前一步至她面前，伸出一隻手，另一隻略顯窘迫的放在腦後，「不好意思，我叫桃城武，青學二年級。剛才的玩笑還請你別介意。」

　　他的語氣抱歉，聲音又充滿活力，讓人聽起來有種異常的正式感。

　　町田一微微搖頭，莞爾，「沒關係。學長你好，我叫町田一。」她邊說邊大方回握他的手，餘光掃到旁邊的越前龍馬，補了句：「是越前君的同班同學。」

　　比起最後一句輕描淡寫的解釋，桃城武顯然更關注她的名字，「町田？」

　　他想了想，驚訝道：「那不二前輩說的，久前輩的妹妹也會來，就是你囉？」

　　未等她回答，他又連聲對她道歉，實誠又熱情的樣子讓人不禁生出幾分好感。

　　越前龍馬只懶散立在一旁，最後被桃城拖著去拍照時才顧了她一眼，「町田你也一起吧。」

　　町田一和網球部前輩們的見面流程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她先是被熱切的拉著拍了合照，然後才各自介紹，順序完全顛倒。

　　如果忽略掉町田久更加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著實覺得自己還是結識了一群挺可愛的學長。

　　只是中途乾學長推了推眼鏡，突然來了句「我的數據沒辦法推算出越前和町田的後續發展」使得場面一度有些失控，最後大石學長不得不出面打圓場，頗有些無奈地笑著對她說：「抱歉町田，你可以理解為這是網球部打招呼的一種方式，雖然可能比較……另類。」

　　町田一瞧著眼前的場面，起初還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很快便也融入進這久違的輕鬆氛圍裡，笑意燦爛，「這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問好。」

　　後來，就真的如她所說的一樣，在這之後的很多年裡，即便是她輾轉去了各地，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她依舊認為，在江之島那片常綠的月桂樹下，她和青學網球部正選不那麼正式的見面是她青春時期裡印象最深刻的記憶。

　　——

　　町田一和越前龍馬提到過，江之島是越往裡面走越能感受它的美。

　　她想起這句話時，正和大家一起穿過綠茵花園走去島頂的展望燈塔，可快到塔底她越想越不對勁，於是落後兩步到越前龍馬身邊，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

　　等他注意力轉向這裡，她才稍稍偏頭，拉近了些距離對他說：「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糾正一下我剛才的話。」

　　越前龍馬前一刻腦袋裡還在想阿桃學長說的，不二學長知道他很快就會過來植物園那件事。

　　其實那個時候他倚著神社旁的樹，遠遠就看見町田一站在丸燒店前接了通電話，只是中間有些距離，他聽不清說了什麼。

　　之後她跑回來，藉著吃東西的間隙建議他往前面走，就像覺得他是因為神社的景色而不願意離開，而她也只是在鼓勵他去前面看一看而已。只要前後聯繫起來稍微一想，很容易就能猜到那通電話是不二學長打來的。

　　她只是換了種方式，替他解了困。

　　町田一離他很近，幾乎肩並肩，語氣很是正經的和他說，要糾正一下自己剛才的話。

　　他等著她的下文，看見她黑珍珠般瑩潤的眼睛裡滿是認真：「江之島，應該是越往上面走越能感受它的美。」

　　她說完便笑盈盈的轉過去，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上方。

　　越前龍馬駐足，順著她的目光仰頭看過去。

　　高聳的燈塔巍然矗立在眼前，塔身形似含苞待放的花朵，由下至上層層綻開，鏤空的圍欄設計增添了幾分現代感，連接塔頂的展望台融洽無間。

　　他們沿著旋轉樓梯上到頂部的瞭望台，經過狹窄的通道，豁然開朗。

　　「這個時候還是個子高比較有優勢。」町田一趴在扶杆上小聲嘀咕一句，安靜眺望遠處的太平洋。

　　悠揚的海平面和起伏的飛鳥，絮狀的白雲懸在上空，在天際盡頭若即若離。

　　越前龍馬站在她身旁，手臂搭著圍欄偏了偏重心。

　　從他這個位置可以遠眺富士山，薄霧逶迤的橫浮在山巔，山脈披著素玉般的白雪，像是倚在天的懷抱中。

　　他靜默片晌，「這座塔的塔頂應該就是江之島的最高點了吧。」

　　身後的幾個學長照相照得樂不思蜀，町田一聞言看向他，有點搞不清他在和誰說話。

　　良久，他依然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前方，就在她以為是自己剛才聽錯了時，越前龍馬驀地朝她看過來，眼神清亮。

　　還未等她反應，他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似有似無地勾了勾嘴角，「因為這裡最美。」


第8章

　　町田一略微一怔，很緩慢地眨了下眼，看著越前龍馬的側臉漸漸就失去了焦距。

　　猶有些空白的腦袋裡忽然闖入一波嘈雜聲，她倏地回過神，對自己剛才的直視有些發窘。

　　不二週助站在她身後，突然輕聲笑了下，聽起來無奈又像是習以為常。

　　町田一瞬間神經緊繃，可心裡又暗罵自己明明沒作賊，心虛個什麼勁？

　　大腦一陣遲緩時，聽見他說：「阿桃和海堂不知道又因為什麼事吵起來了，他們兩個還是老樣子。」

　　她一愣，偷偷瞥了眼身後，見不二週助正偏頭看著展望台的另一端。

　　菊丸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那兩個傢伙真是的，觀賞這麼美的景色也能吵起來。」

　　町田一回過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自己庸人自擾。

　　「就是啊這麼美的景色，當然應該用心欣賞，怎麼能走神呢。」町田久不知何時立在後方，一隻手虛握著湊到唇邊輕咳了一聲，放下時順勢就敲了下她的腦袋。

　　町田一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瞧也沒瞧他。抬眼間，發現越前龍馬的目光在町田久的臉上睃巡一圈，落回她這裡。

　　她感覺太陽穴「突」地一跳，強裝鎮靜地回視他，然後淡定地錯開眼看向別處。

　　町田久低頭掩了笑意，不動聲色地扯開話題，「話說回來，英二你為什麼想來湘南？」

　　昨天晚上不二週助說起過，網球部這次的湘南之行多半得益於菊丸的提議。

　　菊丸聊起這個話題一下就來了興致，「因為最近新上映的那部電影啊！」

　　眾人一臉疑惑，他繼續情緒高漲地解釋，「就是《向陽處的她》呀！這部電影的取景地在湘南，而且就在江之島！我上週末和大石去看了電影，想著一定要來一場聖地巡禮！」他越講越興奮，說個不停，「還有還有∼上野樹裡真的是好漂亮！」

　　不二彎了彎嘴角，「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你最近買了不少上野樹裡的雜誌專訪，還一邊收集電影劇照一邊研究湘南的旅行攻略。」

　　菊丸咧嘴一笑，比了個V的手勢，「那當然！這是行前的必修課嘛！」他笑得更開朗，「不過說到旅行攻略，還得多虧阿久的地圖，標註的景點和路線簡直不要太詳細！」他抬手輕拍町田久的肩膀，像是感謝他的仗義。

　　町田久笑說：「我可不知道你要地圖是用來做這個。」

　　町田一在一片笑聲中將目光移向町田久，想起昨天晚飯後他坐在沙發上，拿著地圖認真勾畫的樣子。

　　原來他除了有時間研究網球，還會給別人做旅行規劃。

　　她挑眉，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張揚和自信，腦海裡忽然就蹦出他打辯論賽時的樣子。

　　她記得自己入讀青學後，第一次看見町田久站在校內辯論賽場上和對手唇槍舌戰時，他也是這樣一副充滿信心又毫不畏懼的姿態。

　　也是在那場比賽中，他毫無懸念地拿了最佳辯手，成為青學辯論社有史以來第一位連續三年獲得這項殊榮的成員。哦對了，他那個時候已經是社長了。

　　作為妹妹，她當然為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哥哥而感到驕傲，那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在她觀看那場比賽時達到了頂峰。可她並不想僅僅是作為「天才的妹妹」這樣活著，害怕自己會因此而止步不前，更怕町田久的優秀像一面無形又堅實的牆，擋住了她所有的可能性。

　　町田一出神的思緒越飄越遠，町田久站在一旁咳了咳，也沒見這丫頭有半點回魂的趨勢，只好伸手輕推了下她的腦門。

　　她像是剛從一處特別遙遠的地方回來一樣，腦子迷糊，身體也不聽使喚，踉蹌著向後一退，差點撞上僅一步之遙的越前龍馬。他淺淺瞥了眼她，抬手扶了下她的手臂。

　　町田久上前一步拖住她胳膊，壓低聲音對她說：「注意形象。」

　　町田一：「……」

　　菊丸還以為是自己太聒噪，降低了音量，友好的看著她，「阿一在湘南生活過，是不是也覺得電影把湘南的美拍得特別有味道？」

　　町田一被問得一怔，「……我沒看過這部電影，不是很清楚。」

　　她本來沒打算加入這個話題，畢竟她連最近這倆月上映了什麼電影都不太清楚，更何況是討論到影片中的某些場景。

　　如果換作平常，她和同學聊天時遇到類似這樣明知自己插不上話的情形，她多半會找個合適的理由退出去。既不會使別人因為屈就她而感到不適，也不會讓自己的處境太尷尬。

　　可是現在這個地方，她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能夠讓她全身而退。

　　菊丸有些驚訝，「真的嗎？這可是最近的大熱電影！」他甚至揀了個關注點頗高的話題，「而且男主角的扮演者在女生中超極受歡迎！叫什麼，鬆、松本……」

　　大石笑著接過話，「松本潤。」

　　「啊對對！松本潤！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Johnnys的偶像嘛？」

　　町田一聽到一半才覺畫風突變，無故就被帶到另一個話題上，面前的學長們對這句話俱是一臉認同的表情。

　　她微微一愣，隨即破顏而笑，看來每個人的班上都有一批Johnnys的迷妹……

　　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町田一曾在學校課間時聽同桌提起過《向陽處的她》。普遍說法是，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引起這麼大的關注，除了有原作小說的好評和粉絲基礎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影片中男女主角的飾演者人氣超高。

　　俊男美女足夠靚眼不說，劇情走的還是奇幻戀愛風，這種唯美又帶點虐心的電影對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來說殺傷力簡直一級。

　　這樣看來，像她這樣「落伍」的嵌在這個群體裡，多少讓人覺得有些稀奇。

　　可是她的小世界暫且只能圍著考試和比賽打轉，能做到消息不落後已經是極限了……

　　在逐漸輕鬆的氛圍裡，町田久忽地說了句：「按英二的說法，那我媽媽也算是女孩子吧，畢竟她可是堂本光一的忠實粉絲，對吧？」他故作正經地看她，不露聲色拋給她一個問題。

　　町田一想起小時候被母親拉去KinKi Kids演唱會的經歷，忍不住笑起來，「媽媽可是元老級的追星少女。」

　　眾人聽了立刻掀起一陣笑聲，甚至紛紛開始好奇町田媽媽的追星史。

　　越前龍馬倚著扶杆，面上沒什麼表情，偏頭往塔底視了一圈，「這裡停留的時間差不多了，現在下去應該不會很擁擠。」

　　大家此時才發現展望台上的遊人漸增，於是商量著出發去下一個景點。町田一這才稍稍吁了口氣，覺得自己終於繞出了這個話題。

　　一行人順著樓梯向下走得十分松敞，露天的陽光被頂棚裁開，折在階梯上。

　　町田一最不喜歡下台階，尤其是又高又陡的這種，總擔心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去。她放緩腳步，逐漸就被落在了後面。

　　她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腳下，抓著欄杆的手心很快生出一層汗，眼見著快要下到塔底，她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可旋轉樓梯的角度總讓人覺得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離地面還剩最後兩旋時，她屈膝的動作還未做全，猛然被轉角處金屬踏板反射的大片強光刺得下意識閉上眼，腳底一下子踩空，整個人順勢就要摔下去。

　　她叫得近乎失聲，驚嚇之餘本能地使勁拽住扶杆，奈何掌心的汗量絲毫不減，完全使不上力氣。

　　手上沒了阻力，腳下又沒有支撐，町田一霎時間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恐怕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這兒了」的想法。

　　她頓覺渾身冰冷時突然感到手腕被人攥住，力道頗強的拉住她，然後迅速幫她找回支點。

　　她思維混亂間只顧得上借力攀上扶手，同時大腿用力找准平衡，等腳下有了著力點，她慌亂穩住身體靠在扶手上，才覺得有些後怕。

　　拉住她腕處的手並未鬆開，彷彿怕她再次栽下去一般。

　　町田一喘著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順著扣在自己腕骨上的手臂抬眼看過去，仍舊有些發懵的腦袋此時才逐漸清醒，「……謝謝你，越前君。」

　　越前龍馬一直在她後面，眼瞧著她邁腳時的謹小慎微把他們倆甩在隊伍最後面。他不是會在這種時候出聲催促的人，只得放慢步子安靜地跟著。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這麼謹慎地盯著台階一步一步挪著往下走竟然也能跌倒？

　　他垂眸見她死死抓住圍杆，才慢慢鬆開扣在她腕上的手，蹲下來確認，「能站起來嗎？」

　　有風拂過，手腕上被他握過的地方有些涼颼颼的，町田一平穩了呼吸，翕動著嘴唇，遲緩地點點頭，才藉著他的手臂嘗試著站起來。

　　前後幾秒，她從轉了個彎邁下台階，到措手不及腳下踩空差點摔倒，再到最後腿軟的勉強站穩在階梯上，如果不是越前龍馬剛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可能……

　　她心下一時千迴百轉，可能……她會一瘸一拐的出現在週一的辯論賽上？

　　這樣想著，町田一便更是心有餘悸，當下決定等參加完比賽，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要再好好感謝一下越前龍馬……


第9章

　　對於幾分鐘前在樓梯間發生的驚魂一刻，町田一併沒有在眾人面前大肆宣揚。

　　除了膝蓋邊有幾處輕微擦傷，她其實並沒有很實在的傷到哪裡，而且這麼一個不算太好的小插曲，也沒必要搞得人盡皆知。

　　越前龍馬扶她起來後又確認了一遍她沒有大礙，也就不再說話，抬腳走下台階。

　　當事人不提，他自然沒什麼理由幫忙宣傳。

　　只是當他們以落後很久的速度下到地面時，還是被等在塔底的學長們盤問了半天。

　　意料之中的發展，町田一倒不覺得為難，開始還很大方地承認，「台階很陡，我往下走的時候太小心了所以速度有些慢。」

　　可說到後面她不自覺抿了抿嘴，不知是有幾分心虛還是覺得自己沒用，聲音越來越小，「越前君……一直被我擋在後面。」

　　越前龍馬站在幾步外，無意中將她認真解釋時的表情盡收眼底，神情平靜地看著她那副說得一本正經又帶點忐忑不安的樣子。

　　町田一看到他似是瞭然的瞧了她一眼，將目光緩緩落在她腿上，心下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的褲子剛好過膝，寬鬆的褲腿被風吹得晃來晃去。

　　她被他盯得不自覺地微微動了動身子，斂眉看向他，上一秒還藏在眼底的不安此時才終於有露出來的跡象。

　　越前龍馬抬眼對上她似乎有些緊張的眼神，頓了頓，眼角掃過她的腳邊，「你鞋帶掉了。」

　　鞋帶？

　　町田一低頭看去，右腳上純白的兩條鞋帶沾了灰，雜亂的搭在鞋子兩側，看上去很是無力。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這兩條不知何時鬆垮下來的鞋帶，上上不來，下下不去，一時煩悶，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穩了穩情緒，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蹲下去將鞋帶綁好。

　　一旁的學長們滿臉狐疑，卻也並未察覺出什麼不對勁，調侃了幾句後便滿心期待的邊走邊討論下一處參觀地。

　　町田一跟在隊伍後面，目光瞥向斜前方的越前龍馬。

　　今天之前，她對他還算不上熟悉。

　　從升入青學中等部以來，她每天的生活就像是盤旋轉動的陀螺，一刻也沒有停歇。

　　許是因為家人都太過優秀，又有一個雙商都碾壓常人的哥哥，她在幼年時期玩樂了幾年後，便逐漸養成了做事情不敢懈怠，要做就努力做到極致的習慣。

　　她不太會訴苦。小時候跟著町田久長在男孩子堆裡，性子不柔，又帶著生來的傲氣，成績上遠遠甩了班級同學一大截，在女生扎堆建立革命友情的學校裡幾乎沒什麼交心的朋友。

　　況且她一心撲在學業上，對無關的人或事不會刻意上心。

　　所以越前龍馬這個人，在開學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他的印象也僅停留在「英語課經常睡覺、安靜話少、氣質有些淡漠」的同班同學而已。

　　直到有一次，放學後她和町田久被不二週助邀請去家裡吃飯。

　　席間聊起當天結束的一場網球比賽時，一直埋頭於碗裡享受南瓜咖哩的裕太聞言筷子一停，似是想起什麼，突然憤懣地開口：「越前那小子竟然說我實力弱！真是個囂張的傢伙！等下次比賽我非得打敗他搓一搓他的銳氣不可！」

　　不二週助夾起一塊肉放入他碗裡，笑了笑，「那你要好好加油了，越前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打敗的。」

　　町田一看了眼餐桌對面快要炸毛的裕太，低下頭默默咬了口可樂餅。

　　裕太和她一樣，都有一個出色的天才哥哥。雖然她不像他那樣非常牴觸被別人拿來和哥哥作比較，但卻十分理解那種不想活在別人光環下的心情。

　　一心想在網球上打敗哥哥的裕太目標堅定，轉學去了聖魯道夫之後更是拚命練習，這次比賽對他的意義不言而喻，結果沒想到半路忽然殺出個態度強橫的一年級，口出狂言激得對手忍不住想去滅一滅他的士氣。

　　可偏偏人家又實力過硬，讓人明明看不慣他那副好勝又充滿自信的樣子，但就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從那天起，町田一對於越前龍馬這個同班同學的認知便從「英語不錯、看上去冷淡」過渡到了「網球打得好、但是容易讓人火大」這樣一個階段。

　　一行人走在去往岩屋的參道上，海風捲著些許沙塵吹過來，她偏過頭眯了眯眼。

　　她想起中午在江島神社遇到越前龍馬的時候，他看上去有些沉默和彆扭，不過他贊同的說章魚脆餅味道不錯，推薦得到認可，她的心情很是愉快。

　　後來他冷淡地圍觀網球部學長們對她的熱情，唯一讓她感覺到他好相處的瞬間，是他站在展望台邊上，若有若無地含笑說：「因為這裡最美。」

　　那個時候她隱約看見他的笑裡有一絲天真，而她喜歡和性情直率的人打交道。

　　可是當她下到塔底之後想要掩飾自己摔倒的經歷時，他彷彿是看穿了她的意圖一般，眼睛有意在她腿邊打量了一圈。

　　雖說這種事就算被大家知道了也沒什麼，而且越前龍馬也不一定是抱著想故意拆穿她的心思，但他當時的眼神，直盯得她的心臟跳動得都有些不規律了，生怕他說出來。

　　結果等成功調起她的緊張，他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語氣很是平常的提醒她，鞋帶掉了。

　　……鞋帶掉了不能直接說嗎搞那麼多鋪墊幹嘛？

　　她還想著在比賽之後感謝他，現在看來還是收回這個想法比較好……

　　町田一站在岩屋入口，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有必要正視一下她當初對越前龍馬生出的新的認知。

　　岩屋洞窟位於江之島最裡面的位置，因其天然形成的岩洞而聞名於世。再加上關於弁財天的信仰文化，以及洞窟深處與富士山溶岩洞穴一脈相通的傳說，更使其增添了許多神秘色彩。

　　洞窟裡面道路狹窄，昏暗又潮濕。

　　峭壁上的岩石奇異精巧，中途有幾處岩洞頂部頗高，崖壁上的浮世繪在燈火通明的洞窟裡似是奇珍異寶，令人嘆為觀止。

　　下午晚些時的遊客稀少，眾人走了近一半的深度也沒見有多少同行參觀的人。

　　大家分散著瀏覽牆壁上懸掛的展品，乾學長站在中間沉吟片刻，忽道：「看來我昨天晚上做的夢是真的。」

　　他突如其來的話在幽深的洞穴中格外引人注意，嬉笑的聲音弱去，所有人都一臉莫名的看向他。

　　町田一正在欣賞水面上精美的石佛，好奇地抬起頭。

　　乾學長手上端著燭台，青黃色火苗因他的氣息而微微晃動，火焰的微光反射在眼鏡上，將他的整張臉照得煞白。

　　離他最近的不二困惑，「做夢？」

　　見大家的注意都被吸引過來，他才嚴肅的點點頭，「昨天夜裡我夢見有個自稱是江戶時代的人和我說，今天我會到一處石窟裡，看見很多奇異的景色。但是他告訴我，不管石窟裡的景色有多美，都一定要在下午四點之前出去。」

　　像是覺得自己的語氣還不夠凝重，他抬腕看了眼手錶，「現在是三點五十分。」

　　呆滯的眾人面面相覷，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人不由從腳底竄起一股冷意。

　　海堂不自覺咽了咽口水，「為、為什麼？」

　　幹真治特別滿意這萬籟俱寂的講話效果，緩緩走近幾步。

　　洞窟裡安靜得只聽見清脆的水滴聲，所有人屏息凝神間，菊丸突然一臉抵制的打斷他：「阿干你打住！不許再像球拍事件那樣嚇唬大家了！」

　　詭異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眾人驚醒後像是想起什麼，皆是一臉抗議的表情。

　　町田一聽得不明所以，小聲問身旁的桃城：「球拍事件是什麼？和幹學長剛才的話有關係嗎？」

　　桃城笑得一臉苦澀，「那個啊……」

　　越前龍馬從牆邊踱過來，瞥了眼她，「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她疑惑，剛想問下去，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個人，「誒？海堂學長去哪了？」

　　近前空無一人，桃城立馬忘記前一刻自己還被嚇得飛起，故作恨鐵不成鋼的「嘖」了聲，「蝮蛇啊，他可能是替我們去前面探路了吧。」

　　大石強迫自己鎮定，「可以了可以了阿干，你做的夢不一定非要現在講給大家聽……」

　　想來是對於球拍事件還留有莫大的陰影，網球部眾人俱是深表認同的點頭，十分默契的繞過阿干往前走。

　　町田一還沒反應過來，一臉懵逼的站在原地，被菊丸急急忙忙拉走：「快點阿一，不要留在這裡聽阿干唬人。」

　　幹：「……」

　　不知是不是因為幹學長的故事講得有板有眼，即使接下來的景觀更有趣，大家也都沒有了欣賞的興致，簡單溜了一圈就匆促的出去了。

　　結果原本應該是感嘆大自然竟可以孕育出如此奇觀的時刻，生生被遊覽得像是在鬼火幽冥的鬼屋探險一般。

　　走出岩屋，乾學長在隊伍後面欣慰地頷首，「三點五十八分。幸好大家在四點之前出來，不然可能會被困在裡面一直走下去……」

　　網球部一行人頓時黑線，格外一致的怒視他，「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幹：「……」

　　其實在剛剛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前走時，町田一模糊地聽到落在後面的乾學長自言：「四點之前不出去可能會有麻煩。」

　　等出來後她偶然瞥見岩屋前的指示牌，才悶悶地笑出來。

　　牌子上面清楚標註：岩屋石窟秋冬季節開放時間 — 9.00 - 16.00


第10章

　　沒有了參觀遊覽的心情，大家紛紛決定原路返回。

　　折回江之島入口時已近落日，天色漸暗，參道兩側的店鋪亮起燈，星辰般的燈光在晚風中微微跳動著，接連點亮了整條商業街。

　　考慮到晚上要去泡溫泉，晚餐時間便提前了許多。

　　町田久預定了一家特色料理店，小小的食堂隱在商業街另一側的居民區裡，不似主街那樣熱鬧，倒是十分清靜。

　　室內裝潢簡單卻溫馨，町田一坐在二樓支起的木窗前向外隨意望了望，只覺得這不一會兒的功夫，夜晚就來臨了。

　　這樣一想，心裡竟泛出幾絲感慨。

　　今天早上出家門之前，她還在計劃這一天的學習任務，答應母親會早些回家，可現在臨近傍晚，她卻人在湘南，和一群剛結識沒多久的學長坐在距離東京一小時車程開外的料理店裡吃飯。

　　餐桌上鋪了一層暖橘色的光，把食物染得色澤勻潤。

　　可不知是不是中午在神社吃了挺大一份脆餅的原因，她此時瞧著面前的沙丁魚壽司竟也沒什麼食慾。

　　町田久坐在最外側，依次給每個人舀了蔬菜湯，「溫泉在七點以後，時間還早，我們慢慢吃不著急。」

　　這次的短途旅行，名義上講是為了網球部組織的，可從往返巴士、住宿，到餐廳預訂和路線規劃，這一系列的組織工作，幾乎一大部分是町田久在負責。但他並不是網球部的成員，連外援都不是，充其量只能算個偶爾出現的場外觀眾。

　　町田一端起湯碗，輕抿一口。

　　湯頭有些燙口，她藉著低頭的姿勢瞄了眼町田久，納悶他什麼時候和網球部的人關係好到連導遊的活都乾了？

　　席間眾人說說笑笑，大石斟了盞茶端起來，面向町田久，「阿久，還沒謝謝你，提前打點好這次行程的相關事情，大家才能玩得這麼開心。」

　　周圍的交談聲靜下來，大石正了正坐姿，「龍崎老師因為家裡臨時有事情沒有一起來，手塚約了醫生去做例行檢查，雖然他們今天都不在，但也有叮囑我讓我轉達他們的感謝。」

　　或許是氣氛正式得有些過頭，他忽然面露一絲靦腆，半開玩笑道：「還有河村，說是週末客人多所以要留在店裡幫忙，不過他說之後一定會送你一張壽司店的免費餐券，你隨時都可以用！」

　　最後這句話果然使氛圍輕鬆了許多，大家在笑著感謝町田久之餘，也自動將自己劃進了「可以沾光使用免費餐券」的範疇。

　　町田久抬了下手中的茶杯，笑說：「客氣了，拋開在湘南長大的童年經歷不談，我們也算是老朋友，這個忙當然要幫。」

　　町田一放下湯碗，突然被他的話整得有些懵。

　　老朋友？

　　在座的除了同班的不二和菊丸，誰跟他是老朋友？

　　桃城一愣：「久前輩和大石前輩也是熟識嗎？」

　　不二笑著解釋：「不只是大石，還有阿干、手塚和隆。」他看了眼町田久，「其實國一的時候，阿久也是網球部的新生。」

　　町田久呷了口茶，接下去：「只不過打了不到半個學期就退出了。」

　　町田一陡然一滯，猛覺這應該是她今天經歷的最不得了的事情。

　　什麼突然從東京跑來湘南、台階上摔了一跤、岩屋參觀得簡直像鬧鬼一樣……通通都沒有這個消息來得震驚，炸得她懷疑此時在做夢，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桃城：「真的嗎！那為什麼退出了？前輩你不喜歡網球嗎？」

　　町田久沉吟一瞬，「喜歡，但沒有特別熱愛。」

　　其實當初他加入網球社，多半是出於好奇和嘗試的心態。對於只需要頭腦解決的問題他向來得心應手，往往因為事情過於簡單，他還沒開始做便失去了深入了解的興趣。

　　但幾場網球賽看下來，他發現網球並不是只要動動腦筋就可以打好的，體力、毅力、戰術、天賦、隊員間的配合和信任、甚至有時候還需要一點點運氣。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體內彷彿有電流穿過，燃起他那顆想要挑戰的心，在對待一件事情的態度上不單單是走個流程，而是真正去做，去用心體會。

　　後來他憑著天賦和努力，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了網球部裡球技驚人的幾個新生之一，而且和同期生的關係親近，卻在學期期中時出人意料地，提交了退社申請。

　　不是不喜歡，也不是沒有進步的空間，只是發覺自己沒有那麼熱愛而已。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他還是如以往一樣，對事物駕輕就熟之後便選擇了放棄，但事實上，那股第一次從心底湧出的熱流、和隊友朝夕相處一起拚搏的友情，隔了這麼長時間依然淌在他體內。

　　桃城瞭然點頭：「不熱愛的話，是很難繼續下去的吧。」

　　町田一握著湯匙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不小心將食物連湯一起灑在桌面上。

　　她一驚，下意識地抬眼掃了圈眾人，見沒有人注意到這方角落，才鬆了口氣，連忙找尋紙巾想擦拭乾淨。

　　餘光裡的光影一暗，她低頭翻找時手邊忽然多了一小包口袋紙。

　　她微微一愣，偏過頭，看見身旁的越前龍馬收回手看著她，朝桌上那一小片狼藉抬了抬下巴。

　　他沒開口，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便轉過頭去。

　　町田一回過神，小聲說了句「謝謝」，也不知他聽見了沒有，趕忙從袋裡抽了張紙將桌面清理乾淨。

　　菊丸抓起一隻星鰻壽司扔進嘴裡，含糊道：「雖然阿久只打了半個學期，不過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新手。」他灌了一大口茶，「所以當時他退社的時候，大和部長還找他談了很久呢。」

　　……

　　後面再有人說什麼，町田一已經聽不到了，她胡亂扒拉著自己那份沒怎麼動過的沙丁魚，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攪得有些心煩意亂。

　　直到她聽見不二說：「因為活動的時間不長，所以很多後來加入的新生都不認識他，只當他是來觀戰的。」頓了頓，「他慢慢找到了想要做的事，出現在球場邊的次數就減少了。」

　　海堂疑惑：「慢慢找到了想要做的事？」

　　十分默契的，在座的三年級學長們俱都會心一笑，大石故作正經：「青學辯論社現任社長，町田久同學。」語氣聽起來像是加了些調侃。

　　桃城驚訝：「我聽說校辯隊的社長連續三年拿了最佳辯手稱號，是前輩你嗎？」

　　町田久放下茶杯，莞爾：「是。」

　　「那很厲害啊！」桃城轉向離得最近的越前，打算互相接耳一下欽佩之心，「對吧越前？」

　　豈料後者正專注在眼前的蝦燒餅上，連眼皮都沒抬，咕噥：「……唔。」

　　桃城：「……」

　　「話說回來，我記得下週青學要參加東京中學生辯論賽的決賽吧？」大石問。

　　町田久點頭，「嗯，下週一。對手是冰帝。」

　　從窗外飄進來的風有些涼，將席間的交談聲吹得鬆散。

　　不二笑著看向町田一，溫聲問：「阿一準備的還順利嗎？」

　　許是沒想到被點名，她筷子一停，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點點頭，「嗯，主題知識都了解過，相關資料也查了很多。」抿了抿嘴，「而且哥哥已經帶著隊伍練習了很長時間，所以大家對這次的比賽還蠻有信心的。」

　　菊丸眨眨眼：「這麼說的話……」

　　「那你也是辯論社的社員？」桃城驚詫得也不顧夾在中間的越前，整個人壓在他身上，越過他去問町田一。

　　越前龍馬嫌棄的表情毫不掩飾，「阿桃學長你太誇張了。」

　　町田一對眼前的畫面有點始料未及，愣了下，彎起嘴角，「嗯，是新生。」

　　眾人像是發現了更新奇的事情，紛紛詢問她：

　　「辯論社的日常活動是什麼樣子的？」

　　「作為社長的妹妹，壓力會不會很大？」

　　「還是新生就可以參加都大賽？」橫向對比一下自家部門裡的某人，「現在的一年級都這麼不客氣的嘛……？」

　　……

　　接收完層出不窮的問題，町田一想了想，淡定地一個一個回答：

　　「日常的話比較自由，以討論觀點和訓練思辨能力為主，有時也會有演講練習。」好官方……

　　「有壓力，但也有動力。」常見的措辭……

　　直到最後一個問題，她沉吟片刻，才開口：「社裡優秀的前輩很多，但參加比賽這種事，果然還是要看實力吧。」

　　她說的自然而平常，在座的人聽到這句話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俱都會意的揚起嘴角。

　　然後在町田一默默的「況且……作為後輩，我還是挺客氣的」一句話後，像是心照不宣地想起什麼，學長們終於很不給面子的笑出聲來。

　　相比大家頗為明顯的揶揄，町田一倒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麼意有所指。

　　雖然自從欲太在她面前表現出對越前龍馬很是光火的情緒、加上她平時對他的「事跡」也略有耳聞之後，他的囂張和貌似散漫讓人印象深刻，但她始終認為，能力出眾的人自會有一種信心和傲骨，該低調的時候低調，然而在合適的時間和場合，一旦有機會，那就不應該壓抑著收斂著，出一出風頭也無妨。

　　可或許是由於在座的所有人裡，她口中的「後輩」只有她和越前龍馬兩個人，於是莫名的，她心裡就升起一股話裡有話暗自戳人的負罪感。

　　而且除了這、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剛剛打翻食物時他也不露聲色地幫了她。

　　……果然拿人家手短。

　　這樣想著，她一邊拎起手邊的茶壺斟了盞茶，端起茶杯，一邊心虛的用餘光輕輕掃了眼越前龍馬。

　　他正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看起來神色如常，也沒什麼異樣的情緒。

　　町田一剛要舒口氣，就見他將餐巾放在桌上，忽然開口，「喂。」


第11章

　　一片熱絡的氛圍裡，他的聲音帶著些漠然，並不惹人耳目，要不是視野所及，估計町田一也不會注意到。

　　弄不清楚他在叫誰，所以本能地，她眼角的餘光因為好奇而從偷摸變成光明正大。

　　越前龍馬將餐巾放在桌上，下一秒就轉頭看向她。

　　頭頂的燈光下，他逆光的輪廓模糊，可沉靜的目光卻清亮得對上來。

　　町田一迎著他琥珀色的眸子，感覺心臟忽地一停，接著便不受控的跳得飛快。

　　本來就心虛，這會又被抓了個「偷看」的現行……

　　她略帶慌亂的收回目光，掩飾般的低頭呷口茶，不料剛沏好的新茶水溫高得不行，她唇一沾邊瞬間就被燙得呲牙咧嘴。

　　誠然越前龍馬並不是故意嚇她，可他依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在她一副似乎是越描越黑的窘態裡笑得無聲又惡劣。

　　顧不得保持形象，町田一隨手從桌上扯了張紙捂住嘴邊，一臉幽怨時，聽見他問：「辯論有趣嗎？」

　　她聞言一愣，紙巾磨得嘴唇微微乾澀。看了看越前龍馬，彷彿是在確定他剛才說的話。

　　他托著下巴，目不斜視地盯著她，看上去十分認真，就像同學之間平常的聊天一樣，可他眉眼間又滿是淡然之色，彷彿在說著某個無關痛癢的話題，問得很是隨意。

　　辯論有趣嗎？

　　……有趣吧。

　　她直視他，翕了翕唇，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越前龍馬的眼神平靜卻直接，就這麼徑直看著她，像是一路看進了她的眼底。

　　町田一下意識別開眼，片刻後，才遲疑點點頭，「嗯，有趣。」

　　他挑了挑眉。

　　她半張臉隱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中，睫毛微微抖動，直挺的鼻梁下，嘴角的弧度淺淡又生硬。

　　越前龍馬沉默一瞬，轉過頭將自己面前用過的餐具整齊疊放在一起，「這樣啊。」

　　瓷白的餐具發出不規則的碰撞聲，在柔和的燈光下清脆悅耳。

　　這種聽起來像是不再繼續談論的語氣，退了一小步，卻給了町田一足夠安全的距離。

　　她一靜，抬眼去看他。

　　差不多用完餐的時間，大家正在商量晚上去泡溫泉的事情，越前龍馬偶爾參與到學長們的交談中，看起來挺有興趣的樣子。

　　等離開餐廳之後到乘上江之電，町田一也沒有再主動去和他說話。自從聽學長們提到町田久曾經是網球部成員的那刻起，她一整晚的心情都有些煩悶和力不從心。

　　她最近的狀態就像是一把拉滿弦的和弓，箭在弦上，只等瞄準目標的剎那一箭射入把心。可視野裡原本清晰的圓心此時莫名變得模糊起來，她努力想要辨清，卻怎麼也找不到焦點。

　　越前龍馬最後挑起的那個話題簡單卻意料之外，回答起來沒什麼難度，但提出的檔口她正拉滿了弦蓄勢待發，卻在那個時候微微分神，手上的力道一松，毫無準備的就墜了箭。

　　——

　　溫泉館並不遠，一行人回古民家略作休息後，再步行到會館也才剛過七點。

　　稻村崎溫泉是鎌倉有名的天然溫泉，據說這裡的黑湯有美肌功效，所以慕名前來體驗的人很多。

　　町田一拎著裝有隨身物品的小木框，坐在會館前廳的休息椅上，百無聊賴地盯著天花板，兩眼放空。

　　町田久和幾個學長正排隊在前台做登記，她手裡拿著身份證件和其餘的人等在一旁。

　　說起來，雖然他們幾個兒時的玩伴以前經常到鎌倉來，但好像從沒外出泡過溫泉，她記得每每當他們白天在外面玩得灰頭土臉回家後，都會被大人們催促著去浴室沖洗，然後舒服的仰在軟鋪上呼呼大睡。

　　不過即使從沒體驗過這裡的天然浴湯，她此時也沒有多大期待。

　　實際上她原本是不打算跟來的，他們租住的房屋雖年代久遠，但布置有序，隔音效果良好，而且她的房間不臨街，安靜，十分適合學習。

　　既然白天放鬆過了，那晚上這段時間用來複習也說得過去。

　　她在江之電上早早打定主意，卻沒想到隨著眾人回到旅店後，被告知內部的電路出了故障正在修理中，要晚些時候才能恢復用電。

　　得知這個消息的學長們在確認過事態並不嚴重後，也沒表現出太多抱怨，畢竟晚上要去泡溫泉，結束回來估計也該到休息時間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

　　算盤崩碎，町田一隻好認命。

　　房屋裡放了蠟燭，她在朦朧的燭光中一臉生無可戀的抹黑上樓，回房間簡單收拾一番，便磨磨蹭蹭的換上浴衣出發。

　　溫泉館今晚的人有些多，幾乎都是以家庭為一組，學長們排了好一會兒隊才走到前台。

　　所有人聚集過去，在前台登記身份。

　　町田一將證件遞上去，等著工作人員用電腦核對信息。

　　天花板的吊燈排列錯落有致，暖色調的燈光將鵝黃色大理石台面照得光彩奪目。

　　近前櫃臺上放置著一個精緻玻璃罐子，裡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包裝紙褶皺的邊緣在燈光下還微微泛著金色。

　　她正專注在猜想這些不同顏色的糖果分別是什麼口味，頭頂傳來溫潤的聲音：「客人您好，請問……」

　　町田一回過神，抬頭看向工作人員，抱歉的笑笑，「您好。」

　　負責接待的青年溫和有禮，「不好意思，我們的溫泉館有規定，未滿十三周歲的人是不允許進入的。」他看上去有些為難，但似乎必須得說下去：「雖然按年份來算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按日期的話，客人您還沒有過十三周歲的生日吧？」

　　她被問得一愣。

　　幾乎是同一時間，相差無幾的說辭從隔壁櫃臺傳來。

　　町田一轉過頭，看見越前龍馬手裡拿著剛被退回來的證件，面無表情的站在和她隔了沒多遠的櫃臺前。

　　……她真的是完全不想說話。

　　町田久抬手揉了揉額角，似是無奈自己的疏忽。

　　菊丸湊到町田一的身邊，彎了彎身子，盯著她手上的證件尋找關鍵信息，一字一句道：「町田……一？生日…12月25日…」他一蔫，「啊真的誒……還沒過生日什麼的，太嚴格了吧。」

　　想來越前龍馬也是同樣的原因。

　　氣氛一時間變得焦灼，這種明文規定自然是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不滿年齡要求，又沒有監護人陪同，能進去的概率基本為零。

　　眼看著後面排隊的客人越來越多，一行人這樣杵在前台也不是辦法。

　　町田一思忖半晌，視線慢慢移到越前龍馬身上。

　　雖然眼下的情況明顯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進不去，當然得走人，總不能在休息區坐一晚上，但這又不只關乎她一人，她有些躊躇怎麼開口。

　　不過之後看來她的擔心有些多餘，因為越前龍馬僅是靜默幾秒，便很是直接的對她說：「走吧。」

　　「嗯？」

　　他抬腳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她，「你打算在這坐一晚上？」

　　「……」

　　學長們見狀甚至在商量要不要一起集體取消，町田一頓時傻眼，她並不想因為這件事而掃了大家的興致，情急之下隨口謅了句：「學長不用擔心我們，我可以帶越前君去海邊看夜景……」

　　越前龍馬停住腳，瞥她一眼，沒作聲，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這裡離海不遠，走路過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可以去那邊轉一轉……既然學長們都已經登記過了，那就留下來泡溫泉吧。」

　　她絞盡腦汁把話說圓，完了朝他看過去，彷彿在說「請你配合一下唄」，結果對方故作沒看見一樣，也不搭話，轉身徑直走向門口。

　　町田一盯著他的背影悄悄腹誹了幾句，然後訕笑著和學長們告別。

　　走出沒幾步，町田久在後面叫住她：「有事情的話就打給周助。」他將手放在耳邊，比了個聽電話的動作。

　　想起他手機沒電，町田一點點頭，剛轉身要走，聽見他略帶調笑的又說了句：「欣賞景色的時候，可別再走神了。」

　　她腳下一停。

　　走神？

　　「……」明白過來他的言外之意，町田一瞬間石化。用力深呼了口氣，強忍住回頭和他辯論一番的衝動，理都沒理就踢踏著木屐往門口走去。

　　町田久掩飾了下嘴角的笑意，面向眾人語氣輕鬆，「泡溫泉啊泡溫泉。」

　　——

　　事出意外，海邊看夜景的提議完全是町田一情急之下說話不經大腦的結果。

　　可即便如此，自己挖的坑還是要自己填。

　　雖然越前龍馬剛才在聽到她的建議時沒接話，可兩人出了溫泉館的大門後，他還是耐心地跟在她身旁，沿著大路一直走到海岸邊上。

　　不過應是沒什麼興趣開口，中途誰也沒說話。

　　這種靜謐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他們面朝大海。

　　和白日時閃著碎銀浪聲滔滔的海面不同，夜幕下的相模灣像是一個從容又瀟灑的老者，臥雲眠月。

　　町田一不禁深呼吸口氣，「好懷念啊。」說完便要越過低矮的石欄走去海邊。

　　她穿著浴衣，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可依舊迫不及待。

　　走出幾步後才覺不對勁，腳下一頓，轉身看向還站在石欄外的越前龍馬。

　　路燈的燈光使他周身的輪廓顯得模糊，柔軟的光影越過他的肩線落下來，就投在她的眼前。

　　他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可町田一就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一錯不錯的直視著她。

　　尷尬……她記得之前明明是自己在一眾學長面前大言不慚地說要帶他來看夜景，結果現在倒把人家晾在一邊，自己興奮得不行。

　　她躊躇著走回幾步，抬起手臂指了指前方，「我們從這裡走過去，前面就是海了。」

　　岸邊不時有風揚起，怕他聽不清，她特意提高了些嗓音，可在空曠的環境中仍然顯得微弱細啞。

　　越前龍馬微微抬頭，像是眺望了下遠處的海，片刻後才抬腳跟上去。

　　木屐陷進細軟的沙子裡，走起來十分費力，町田一皺了皺眉，乾脆將木屐退下來提在手裡，赤著腳踩在沙灘上。

　　腳上沒了束縛，她頗為滿意地笑了笑，接著半個身子轉向越前龍馬，抬起提著木屐的一隻手朝他示意，「你要不要試試？」

　　她腳背上沾了沙，頭髮被海風吹得有些凌亂，可一雙眼睛卻明亮異常。

　　不遠處傳來孩童追跑嬉笑的聲音，聽不太真切。

　　越前龍馬看了她幾秒，收回目光，也退了腳上的木屐拎在手上。

　　町田一看著他的動作，笑意燦爛，「看來越前君對我這個嚮導還是很信任的。」

　　她說完便大步向前走去，整個人沉浸在漂浮著咸腥味道的海風中，笑得格外恣意。

　　沒走出多遠，越前龍馬淡淡的話音就合著濕冷的風捲入她耳畔：「我只是信任你對這個地方的熟悉。」


第12章 （番外）

　　町田一再回到湘南的時候是十三周歲，不過因為距離生日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所以是不那麼嚴格來講的十三周歲。

　　可即使是不嚴格的算下來，她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也至少有一半的時光是在湘南海岸度過的。

　　她出身東京都，聽母親說她剛生下來的時候不像正常嬰兒一樣大聲啼哭，而且全身紫紅，嚇得產房裡的醫生和護士們以為新生兒一出生就沒有呼吸了，急忙對她進行檢查搶救，最後發現是呼吸道阻塞。

　　等醫護人員將阻塞在嬰兒口鼻裡的羊水全部清理乾淨，又打了她幾下，這才使她有了生命體徵。

　　或許是由於出生時帶有這樣不平安的經歷，她在被家人寵愛著長大的同時，也被鼓勵盡可能多的參加活動鍛鍊，去接近自然、暢快的吸收氧氣。

　　如果說在町田一的成長過程中有被家人寄予過什麼期望的話，應該就是希望她能夠在做事情張弛有度、為人正直有原則的前提下，走自己想走的路，活得坦率爽朗、廣闊而清澈。

　　所以在她幼年乃至童年時期的生活中，印象最深的除了東京繁華的商業區和靜默的城下町，就是每年當中總有那麼幾個月，父母會暫時減緩手邊的工作，帶著她和町田久一起回到鎌倉小住。

　　爺爺退休是在她出生後沒多久，老爺子一年裡有大半時間都在鎌倉休養，加上年輕時練過田徑而保留下來的鍛鍊習慣，一閒下來便要求他們兩兄妹訓練體能。

　　沿著成就院外的山道一路往西，坡道的盡頭是極樂寺，有時候她跑步跑得累了會直接仰躺在路邊，不遠處有穿行在湘南海岸和狹窄街道裡的江之電。

　　她嘗試著擰乾汗濕的毛巾，一邊默默喝著水，一邊閉眼聽行駛中的古老車廂發出特有的年代聲。

　　那個時候她最大的樂趣就是欣賞江之電從山中隧道疾馳而過的場景。

　　等後來町田久拉上在幼稚園裡結識的不二週助和佐伯虎次郎，再帶上裕太，「假期要去湘南度過」逐漸就成為了他們這個小團體的一個固定活動。

　　他們一起住在北鎌倉的町田爺爺家，最初長輩們以年齡太小不能跑太遠為由，將他們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從家到電車鎌倉站附近。

　　一條街上繞來繞去除了食鋪就是數不清的古寺，能玩的地方十分有限，幾個人思來想去覺得與其整天這樣溜大街，還不如回院子裡爬樹來得有趣。

　　尤其到了夏天，他們坐在院中粗壯的樹幹上，遠遠就能看見明月院裡盛開的紫陽花，在參道兩旁形成一道道花牆，美不勝收。

　　町田一年紀最小，幾個男生總是會盡量讓著她一些，不過每當面對五個人裡總是她爬樹最快這個事實時，他們還是會感到有些絕望。

　　隨著他們年齡漸長，被允許活動的範圍也開始擴大，在他們得知最遠的界限不再是鎌倉車站甚至可以再往西邊去一些後，幾個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零用錢買了江之電的通票，然後順著一望無際的海岸從北鎌倉一直坐到了藤澤市的江之島。

　　趴在車廂窗沿，眺望遠處的相模灣，彷彿明鏡一般平靜的海面倒映著藍天綿雲。

　　因為是第一次在沒有大人的陪同下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對於尚且年幼的幾個孩子來說，那次經歷多少帶了些冒險的性質。

　　也許是出於這種特殊情感的心理，即使在那之前町田一也和家人一起去過海邊，但唯有那個時候她覺得望著那片海，就像是在望著一塊美麗的碧石。

　　要說那段短暫的旅途中還有什麼其他特別之處，可能就是當電車經過鎌倉高校前站時，他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聲驚得立刻轉頭，朝車廂的另一邊看過去，發現不遠處的坡道下面滿是舉著相機的人群，場面可謂一片混亂。

　　裕太靈光一現，當即解釋道：「那些人是想和江之電合影留念吧！我猜他們一定是《灌籃高手》的漫畫迷！」

　　大家聽完恍然大悟，町田一也跟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轉瞬而過的幾秒鐘，她隔著車窗看見逐漸遠去的遊人仍然在雀躍著，像是中了頭等大獎一樣，興奮得不得了，有幾個女孩子甚至一邊笑一邊就哭了出來。

　　那樣足以稱之為盛大的場面對她的影響，如一片樹葉落入水中，雖然極輕，但平靜的水面仍微微泛起一圈圈波紋，以至於隔了很久她幾乎忘了那次江之島之行具體做了什麼，卻對那一大片快要閃瞎眼的閃光燈記憶猶新。

　　原來有那麼一些人，會為了致敬心中的朝聖地，而開啟一場具有重大意義的旅程。

　　-

　　町田一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再回到湘南，而且是以放鬆遊玩為目的。

　　即使距離上次回來這裡已有兩年之久，但在她的計劃中，下一次再來的時間最早也要等到國一結束後的春假。

　　可不論這中間經歷了多久，當她再次站在岸邊感受清涼的海風時，關於這個地方的歡笑和感動，依然毫無保留的從她記憶深處翻湧出來，燙得心頭一陣暖熱。


第13章

　　當町田一聽到越前龍馬說信任她對這個地方的熟悉時，她煩躁了一整晚的心情才終於有了安撫下來的跡象。

　　她用腳尖輕輕撩著鬆軟的沙子，彎起嘴角，「我長這麼大以來，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湘南度過的，小時候我經常跟著家人來這邊度假，一玩起來就像個小瘋子一樣，比哥哥他們還要鬧騰。」

　　她轉過身和越前龍馬對視，有些釋然，「不過我也很久沒回來了，熟悉倒是熟悉，但其實大部分還是在憑感覺走。」

　　雖然她可以八九不離十的談論關於湘南的、像是「什麼季節開什麼樣的花、哪家甜品店最有人氣」這樣的話題，但畢竟脫離了這個地方許久，之後也沒有額外的投入更多關注。

　　當那種真切體驗周圍事物的感受，在她填滿繁忙課業的世界裡一點一點消磨掉的時候，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把自己放在一個「對一切瞭如指掌」的位置上。

　　她站在距海不遠處，身上套著件寬大的乳白色浴衣，整個人像是倒映在漆黑海水中的輪月。

　　「不是誰都可以憑感覺做事情的。」越前龍馬往前走了幾步，神色平靜，「而且這種刻在骨子裡的熟稔也是日積月累的結果吧，都是屬於你的一部分。」

　　町田一有些驚訝的側頭去看他，忽明忽滅的光從他眼裡漏出來，與遠處的燈塔遙相呼應。

　　她不知道的是，在越前龍馬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也有過類似她這樣不斷往返於兩地生活和成長的經歷。

　　在今年年初剛回到日本的那段日子裡，他其實曾努力地去適應過周圍稍顯陌生的環境，雖然小時候也有因為探親一類的活動而時常隨家人回日本居住，但無論從時間還是從文化氣氛的角度上來講，很明顯西海岸那片陽光充沛的橘子林讓他自在得多。

　　他置身於東京的街頭巷尾，隨著巨大的人潮走過原宿街頭，體味過淺草的舊式民風，也見過傳說中的秋葉原御宅族，卻始終覺得自己沒有歸屬。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甚至無法在這裡給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身份和棲身地。

　　可後來慢慢地，也許是因為有網球這個偶然的切入口，他開始嘗試依照自己腦海中對這個國度零星的印象和身體的本能去生活，不管怎麼說，他來自櫻花國這個事實不會變，血液中延續的民族感像是天然泉水一樣，濾出這片土地在他記憶深處留下的或深或淺的痕跡。

　　而這樣無意中已經習慣了眼前的生活節奏這件事，也是他在全國大賽前夕回到紐約後才發現的。

　　當然，在越前龍馬看來，町田一對於兩個不同地區的感受，或許沒有他對於兩個不同國家的感受這樣複雜。再者，他不像她那樣，在不同的地方都留有成長的清晰印記，這種因時間和切身體會所帶來的親切和了解所醞釀出的「只憑感覺」，自然也不會真的是「只憑感覺」而已。

　　不過就算退一步來說。

　　他忽略她詫異的樣子，倒是悠哉補了句：「或者你也可以時常回來這邊，反正湘南離東京也不遠，畢竟是生活了那麼久的地方，用不了幾天就能像以前一樣熟悉了吧。」

　　町田一神色暗了暗，直言，「時常的話對我來說有點困難，我記得上次過來還是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為了給佐伯哥哥踐行，我們幾個就約好在他走之前再來看一次海。」

　　她說完一攤手，將提著的木框和木屐放在沙灘上。

　　「為什麼？」他問。

　　町田一彎身的動作一頓，也不顧自己看上去不很雅觀的姿勢，回頭看向越前龍馬，「因為他要去千葉上學了呀。」

　　保持著這個奇怪的角度，他垂眼淡淡地看著她，「不是，你剛才說，時常回來有點困難。」

　　「啊那個啊。」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沙，回答得坦然，「因為沒有多餘的時間，平時大大小小的考試那麼多，還要準備比賽的事情。」

　　她說完之後遞給他一個「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豈料對方輕輕蹙了蹙眉，反問：「這些需要占用特別多時間？」

　　町田一一愣，好不容易跟上他的思維，她剛想點頭，突然又頓住，想了想才回答：「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吧，我的話是需要的。」

　　她話一落隨即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奇怪，明明是想表達「這種事情因人而異」的觀點，怎麼現在聽起來卻有種「我能力不行腦子不好使，所以做起來比較費時間」的感覺？

　　越前龍馬已經將手中的物品也放在一旁，很自然地問下去：「那你是哪種情況？」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繼續這個話題，町田一莫名語塞。

　　哪種情況啊……

　　……翻山越嶺的那種？或者……升級打怪的那種？

　　越前龍馬此時正巧直起身，對上她有些茫然的目光。

　　又是這種目光。

　　他懶散的瞥了眼她，不知道這是她今天第幾次了。

　　倒不是他刻意去觀察過什麼，只是這一天下來，她這樣夾帶著迷惘的神色出現得實在頻繁。

　　他想起下午在江之島的展望台上，英二前輩手舞足蹈地聊起這次旅行計劃的「前因後果」，

　　應該是在提到町田久的地圖幫了大忙的時候，她站在原地盯著她哥哥愣了好一會兒，思緒被拉回來後無意識地往後一退，差點就要撞上他。

　　還有晚飯時分，他當時就坐在她旁邊，幾乎是最明顯感受到了她全程的心不在焉，從她打翻食物時的慌張，到之後說起辯論賽時平淡的語氣，甚至是對於最後他問的「辯論有趣嗎」那句話，她依舊表現得相當遲疑。

　　其實他那個問題的初衷，也只是疑惑和奇怪，畢竟她在談到辯論活動時的神色和態度，看上去淡定得有些過頭。

　　至少如果是他的話，在談到網球的時候，他不會是這個樣子。

　　不過他轉頭的間隙好像是不小心嚇到了她，他那個時候忽然就有些想笑。笑她的慌亂，也笑她一貫小心維持的雲淡風輕。

　　他飄遠的思緒被町田一清潤的聲音拉回來，「我面前有一座非常想登上的高山，但是在登山途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所以必須要拚盡全力才可以。」

　　這樣比喻也還算貼切，對於面前這座幾乎高聳入雲的山峰，她沒有可借用的天梯，只能一步一個腳印的踩著石階，依靠自己現有的能力克服漫長又崎嶇的山路。

　　越前龍馬將雙手疊在腦後。雖然她的表述方式稍顯隱晦，但理解起來不難，重要的是，原本這樣一聽就讓人覺得是條頗為艱難的路，她說的時候言語間竟也沒有透出太多悲觀情緒。

　　有鬥志是件好事。他想。

　　就像從他第一次拿起球拍到後來站在網球場上，遇到過許多技術高超的對手，那個時候他們於他來說也如層巒疊嶂一般難以超越，但如果想要打敗他們，充滿鬥志當然重要，卻並不是唯一的因素。

　　「其實，要是路上的阻力實在太大，你也可以考慮繞過這些阻力，走另一條路。」

　　町田一怔愣一瞬，見他閉著眼，繼續波瀾不驚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最大的目標是要登上山頂的話。」

　　在他口中的最後幾個音節落下後，竄入她耳膜的是遠處一陣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聲，緊接著在她的視線中，越前龍馬的側臉在夜幕下就接連被打上了幾層奇異的光圈。

　　十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六是江之島的煙火大會。[1]

　　這是町田一在看見天邊霎時火樹銀花的景象時，頭腦裡第一時間蹦出來的反應。

　　果然無論再怎麼擔心，回憶可能會被時間的洪水沖刷得幾近模糊，可身體是誠實的。

　　絢麗的煙花像是從天空傾瀉而下的瀑布，流星般的火花簇擁著綻開，又直直下落，把夜空裝點得燦爛奪目。

　　「是江之島的煙火大會。」她被璀璨的天際完全吸引過去，聲音裹上幾許歡愉。

　　以他們兩人為中心散開的廣闊的海灘上，有幾處結伴的人群也聚集在一起，看著遠處一簇簇在半空中崩裂的小火種變幻成傘狀的花朵，不禁發出起起伏伏的驚嘆聲。

　　越前龍馬剛才就被那幾聲巨響震得撐開眼。他對煙花雖不陌生，卻也很少像此時一般直觀的感受這種火熱耀眼的氣氛。

　　據他所知，全美各地每年都會有盛大的煙火表演，配合著當地的節日氣氛和娛樂活動，要是趕上布置場地寬闊設備齊全的情況下，還會有頗為驚艷的燈光音樂效果。

　　在他比現在還小一些、還沒有因為參加各類網球比賽而輾轉各地的時候，印象中僅有的幾次觀賞煙花是和父母一起在洛杉磯的中央公園。

　　在暑氣熏天的夏季夜晚，他們背靠著身後巨大的圓形噴泉站在擁擠的人群中，往往在表演還沒開始前就已經被悶得透不過氣。

　　再加上每次等待表演時，南次郎總會從街邊買來各種、諸如墨西哥玉米餅一類的小吃塞在他手裡，在他幾次表示抗拒後自家父親卻依舊樂此不疲。

　　所以對於記憶中的幾場煙火，越前龍馬其實是沒什麼特殊感情的。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簡單卻深刻的對比，清爽的海風夾雜著潮熱吹過來，沒有他不感興趣的食物，也沒有黏膩蒸人的暑氣，才使他此刻樂得欣賞面前這番美麗的景象。

　　他微微偏頭，看見町田一素淨的臉龐和遠處的火光相映成輝。


第14章

　　煙火大會結束，海灘上的人逐漸散去。

　　町田一重新拎起腳邊的物樣，和越前龍馬兩個人沿著迴廊形的海灘慢悠悠往旅店的方向走。

　　在一片寂靜得只聽見海浪翻卷的聲音中，她側目看他一眼，想了想，「那個……」

　　越前龍馬將視線移過來，她才繼續：「雖然我很想對『剛才能看到那—麼漂亮的煙花』這件事居功，但事實是，能看到那麼漂亮的煙花……純屬偶然。」

　　在看見他困惑的表情後，她有氣無力地解釋，「就是說，雖然是帶越前君你來看夜景，但我原先並不知道今晚有煙火表演……準確地說是忘記了。」

　　不過。

　　她抬起空閒的一隻手，比了個靈光一現的手勢，「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個意外驚喜。」

　　等她半晌不帶喘氣的將一通話說完，越前龍馬才繞明白她不打算居功的意思。

　　他「嗯」了一聲，繼續安靜的往前走，「不過我聽到了，你說是江之島的煙火大會。」

　　町田一回憶了一下，「那個啊，算是屬於我的一部分？」

　　他一頓，似有似無的勾了勾嘴角，並未答話。

　　天邊懸掛的月亮昏暈，星星稀疏宛如細碎的流沙鋪就的銀河，斜躺在群青色的天宇上。

　　兩人已經從原先的位置走出一段距離，在沿線的海灘上留下一彎深深淺淺的腳印。

　　「啊對了。」她想起煙花竄上夜空的前一刻他們說到一半的話，問他：「你為什麼說，可以考慮繞過路上的阻力，走另一條路？」

　　越前龍馬愣了片刻，才意識到她的思維直線調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沒什麼。只是覺得，既然有些阻礙實在難以克服，倒不如換個方式。上山的路又不止一條。」

　　他說得直白，卻也花了些力氣組織語言，但在看見町田一露出微訝的神情後，他還是懷疑自己可能有點詞不達意。

　　「……或者換作是網球賽的話，想要戰勝對手不一定要硬碰硬，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球路和打法。」

　　果然這樣解釋要容易得多。

　　但同一時間，他說完這句話後腦海裡隨即出現的畫面是春之野大學的網球場上，手塚國光曾賭上自己手肘的傷和他進行的那場比賽。除了那句「成為青學的支柱」，其實部長當時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深刻印在他的記憶裡。

　　自那之後，當他在每場比賽中不斷刷新著自己對網球的認知時，頭腦裡有個聲音逐漸就清晰起來，到最後響亮得快要衝破耳膜——他所缺失的從來不是能力。

　　如果說在越過眼前的這條終點線後，還能想要去尋找然後越過下一條終點線的話，那麼僅靠高超的球技是沒辦法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的。

　　他瞧了眼低著頭默不作聲的町田一，終於直截了當地問出口：「所以你的阻力是什麼？」

　　下一秒她便撐大了眼睛看過來，玄珠般的瞳孔透著訝異，卻並沒閃躲。

　　其實他不介意像這樣和她打啞謎，每個人多少都會有些不願告訴別人的秘密，或是自己的某些堅持，他不想去戳破。

　　但是比起這個。

　　「你可以不說。只是我本來不太擅長開導別人……和講話，要是再這樣說下去，腦袋可能會亂掉。」明顯這才是他更棘手的事情。

　　對於他的問題，町田一自然是感到驚訝的，不過相比於針對這個問題本身，她驚訝的則更多是越前龍馬的直接，以及後來他坦率地承認自己不善言辭這件事。

　　他此時的直言和白天那副沉默又帶著些彆扭口吻的樣子完全重合不起來。

　　「抱歉。」她垂下眸子，幾秒後又忍不住笑了笑，「不過雖然越前君覺得自己不擅開導別人，但其實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懂了。」她抬眼朝他點點頭，笑意更深，「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了，不只是剛剛，還有看煙花的時候。」

　　「謝謝你。」

　　越前龍馬微微怔了怔。

　　他不知道町田一口中的明白他要說什麼，到底明白的有多少，因為實際上連他自己都沒辦法保證能將自己的那些話剖析清楚。

　　對於她這一晚上所說的，不管是關於哪一面，他頭腦中的想法幾乎是出於他本身的經歷。

　　有過相似的境遇，也許就會有相似的感受，他只是把儲藏在自己心裡的體會一個個調出來，然後用簡單卻差不多合適的語言講給她。

　　至於這樣做的原因，他想大概是出於一種同理心。

　　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得到了那麼多人毫無保留的幫助。那群溫暖的人、看上去不怎麼靠譜的人、實力遠高於他的人，都曾在他最艱難的時刻拉了他一把。

　　他說他不擅長開導別人，是覺得開導必然帶有主動的、有理有據的特點，而像他這種下意識的行為，雙方能不能溝通順暢多半還得靠運氣。

　　所以當町田一神情篤定地看著他說，他剛才的話她全部都明白時，越前龍馬的內心是有一瞬錯愕的，但隨之而來就被一股莫名的安心所取代。

　　良久，他才開口，「不用，我也沒幫上你什麼。」

　　難得看見他流露出這樣坦直的一面，町田一意外之餘，也不由覺得自己剛才那番七拐八繞的比喻句有些好笑，也真是難為越前龍馬一直這樣默默照顧和配合她。

　　然後她舒了口氣，坦言，「其實是我哥哥。」

　　感覺到身邊的人一愣，她繼續說，「他是個非常非常出色的人，雖說人無完人，但對我來說，在我想要變得優秀的這條路上，他一直是我想趕超的目標。」

　　「但可能也是因為他的出色，讓我覺得即使我再怎麼努力也顯得微不足道，甚至依然籠罩在他的光環下。」

　　越前龍馬安靜的聽著，他倒沒有想著町田一會回答那個稍顯冒失的問題，不過既然她願意說，他也不介意做一個傾聽者。

　　她神情坦然地說起她哥哥，他在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一個淡淡的形象。

　　他對町田久這個人並不熟悉，更談不上了解，只偶爾在訓練和比賽時遠遠見過他幾次，而且多數情況還是因為看到不二前輩和他打招呼的緣故。

　　但另一方面，町田久也確實是一個只要不刻意收斂就會在人群中跳脫出來的人。越前龍馬僅僅是和他接觸一天就明顯感受到了，更何況是作為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町田一。

　　雖然此刻她說話的語氣平靜，也聽不出什麼消極情緒，但他知道她一定承受著非常大的壓力和辛苦。

　　他放慢腳步，「我想，我多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那種想要超越一個人，卻始終覺得前路漫長的心情。

　　町田一轉頭看向他，又聽他開口：「在網球上，我一直有個想要打敗的人，雖然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還比較困難，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他。」

　　他聲音沒多大起伏，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卻像是在剎那間燃起了一簇火苗，裡面滿滿盛著高昂的鬥志和堅定不移的信念，在夜幕下通體散發著光芒。

　　但同一時間，對於他說自己有著難以跨越的目標，町田一又不免有些好奇，畢竟據她所知，越前龍馬球技驚人，是個得到過各個學校眾多優秀前輩認可的選手，甚至據說青學網球部今年能夠站上全國第一的位置，他在這其中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可轉念一想，她的消息來源終究閉塞。

　　和他交過手的能力超群者必定大有人在，而且說到底他也只是初出茅廬的年紀，在球場上碰到十分難纏的優秀對手，以至於被他當作目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良晌，她眉眼一彎，「這麼有信心？」

　　「嗯。」他點點頭。

　　見她一臉不解，他揚了揚嘴角，「因為我喜歡打網球，我相信我的網球能夠戰勝他。」

　　從最初拿起球拍只是為了打敗父親，到後來慢慢享受這項運動帶給自己的樂趣，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對於網球，他是熱愛的。

　　經歷過這麼多場比賽，他知道自己不再是為了贏而去贏，打敗父親之後還會遇到更多實力強勁的對手，而對網球的熱愛已經足以支撐著他走下去。

　　町田一望著越前龍馬一陣怔忡，眼前的他看上去無所畏懼。

　　幾乎是一瞬間，她想起童年時的那次冒險經歷，鎌倉高校前那片懷著激動心情等待江之電的人群，他們為了心中各自的朝聖地，而有了那場意義非凡的旅行。

　　此時的越前龍馬心裡盛著他的巨大夢想，正走在屬於他自己的朝聖之路上。

　　不得不承認的是，町田一在那一刻忽然就感到一陣力不從心，是一種就連她剛才說起町田久時都不曾有過的力不從心。

　　越前龍馬看著她，「町田。」

　　她微微擰著眉，抬眼看他，臉上是少見的迷茫和低落。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正在做的事情讓你覺得壓力很大，甚至很難堅持，那就先停下來。」

　　「停下來想一想，當初是因為什麼開始的。」


第15章

　　其實越前龍馬不太懂安慰人的技巧，只能從自己過往的體會中出發，然後盡量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

　　他直覺町田一是可以理解他的話的，只是可能需要些時間。

　　而事實證明，她需要的時間……應該不止一星半點。

　　他後知後覺想起晚飯時說起的，她週一有場辯論賽要參加，在這個時候把本就心緒不穩的她又往前推一步，讓她去理清思緒，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

　　但話是收不回來了。他正想著怎麼和她說清楚，轉眼間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越前龍馬腳下一停，以為她落在後面沒跟上來，下意識轉身找人。

　　寬闊的視野之內儘是一望無邊的海岸，只遠處的沙灘上零散的坐著幾對年輕男女，看上去關係頗為親密。

　　不在身後。

　　他一臉莫名其妙的回過身，眼角帶過一抹淡淡的乳白色時不由一愣。他記得町田一的浴衣好像就是這個顏色。

　　等他再將視線移過去，定睛一看才發現她此時正站在……海裡？

　　「喂。」

　　幾米開外的人影聞聲身體一僵。

　　町田一正因為越前龍馬剛才那番話而出神許久，被他的聲音拽回來時頓覺腳踝以下一陣冰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偏離了原先的路線，斜著就淌進海水裡。

　　她一驚，反應過來後急忙從冰冷的水裡跳上海灘，還沒站穩便聽見他平淡的語氣近乎無奈，「你打算跳海嗎。」

　　「……」

　　……這個人還真的是越來越直言不諱了。

　　她尷尬的咳了兩下，一邊甩著濕漉漉的雙腳，一邊振振有詞，「我在思考。」

　　身側的人挑著眉將眼角斜過來，她抬手摸摸鼻尖，臉不紅心不跳的又補了句：「下次……盡量避免這麼投入。」

　　明顯弱下去的話音和氣勢被捲入濕冷的海風裡，越前龍馬看了看她還沾著水珠的腳背，將自己手裡的木屐放下來穿上，「旁邊這條路好像可以直接穿到主街。」他直起身，偏頭向岸邊的方向望了望。

　　町田一愣了一瞬，也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路燈昏沉的光影下隱約能看見沙灘邊上有條狹窄的小徑，隔著一片稀疏的樹林，不遠處是閃爍著的霓虹燈和悉數減少的車流。

　　她原先打算再走一段到前面的路口，然後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主街上走，倒是沒注意這邊還有捷徑。剛想開口對越前龍馬說他的眼神可真好使，下一秒襲來的涼風就順著她的腳底徑直往上竄，嗖得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顧不得佩服他，她連忙抖了抖腳上的泥沙，一邊重新踩上木屐一邊點頭，「那我們就從這裡走吧，再往前走可能會繞遠。」

　　兩個人沿著碎石鋪就的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寬敞的街道上。

　　町田一穿過馬路，站在街邊拍了拍浴衣的下擺，剛才走上布著青苔的坡道時她腳底打滑，不小心跌了一跤，衣襬處沾了些泥土。

　　夜色已深，她回頭望了一眼燈河璀璨的海岸，轉身加快步伐，跟上前方已經走出幾步遠的越前龍馬。

　　御靈神社附近巷子套著巷子，層層疊疊延伸的牆壁和屋檐看上去雖然緊仄，卻有種說不出的情懷。

　　巷弄兩側昏黃的街燈筆直照在石板路上，從轉角處蜿蜒著鋪到參道盡頭。

　　町田一從經過路口時的一家點心店開始，便格外有興致地說起附近的幾家人氣店鋪，後來說著說著又將話題扯到了鎌倉各種清雅別緻的寺院，不知不覺就給越前龍馬介紹了一路，幾乎忘記前一刻她還思緒混亂得差點要「跳海」。

　　或許是因為這一整天呼吸了暢快的空氣，又或許僅僅是因為在剛才過去的這短暫的兩個小時裡，她少有的將自己一直以來的壓力和心情在人前和盤托出。

　　總而言之，此時的町田一就像是被按了某個開啟鍵，忍不住想要將體內沉寂了許久的明朗和隨性因子釋放出來。

　　越前龍馬聽著她叨叨的說了一路，倒也沒有顯得不耐煩。

　　她的嗓音既不尖細，也沒有很低沉，而是清爽中夾雜著一絲沙啞，在安靜的巷子裡有種特別好聽的回聲，並不覺得吵鬧。

　　町田一走在前邊，卻是轉身面對著他，一步一退的倒著走。

　　她正談到高德院裡的鎌倉大佛，說起佛像體高十幾米的時候她一臉神奇，「它真的好高的！而且據說有一百二十噸！不過我總覺得不止這個數字，應該還要再重一些……」

　　似乎是覺得語言還不夠繪聲繪色，她邊說邊踮起腳將一隻手臂舉過頭頂，比了個「十分高」的手勢。

　　她講得一本正經的樣子搭配上略顯誇張的動作，讓人看了莫名想笑。

　　越前龍馬的視線在她緩慢後退的腳步中間停了片刻，忽然打斷她，「町田。」

　　町田一聞言倏地止住話音，腳下也跟著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啊」了一聲。

　　她舉得老高的手臂還未來得及放下，就見幽深的夜色下，他眯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語氣平靜的對她說了句：「我覺得，你很有當諧星的潛質。」

　　「……」

　　越前龍馬這句評價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在町田一悻悻地放下手臂打算繼續倒退時，腳底的步子一亂，最後形象全無的摔坐在地上。

　　……

　　良久，她掙扎著坐起身，滿腦子儘是絕望的回音。

　　更要命的是，當她一邊揉著尾巴骨一邊滿臉悲憤地抬頭去看「始作俑者」時，發現他不僅沒有上前詢問，反而閉著眼把頭扭到一側，擺明了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町田一見狀抬手扶額，強忍著抓起木屐朝他扔過去的衝動，氣悶地坐在原地，將周身散落的小物件拾進木框裡。

　　她正要站起來時頭頂的光影一暗，抬起頭，見越前龍馬不知何時立在跟前，垂眼看著她。

　　他面部的輪廓揉在一片朦朧的燈光裡，看不清表情，卻也因為這樣居高臨下的角度讓她感受到了一絲壓迫感。

　　……他絕不會是過來扶她站起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的脖頸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酸痛感時，眼前的人才開口打破沉默，可說的話卻語義不詳，「至少要是這種狀態。」

　　她還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頭霧水時又聽見他補了句：「雖然我不太了解辯論，但適當放鬆的狀態在賽場上還是有好處的。」

　　町田一坐在地上和他對視，莫名怔愣了半晌。

　　所以……他是在提醒她要放鬆心態？

　　她眨眨眼，想起剛才在海邊時心緒煩亂的自己，和後來他那番稱得上勉勵的話，心下不由一松。

　　她好像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事有輕重緩急嘛，比賽當前，這個我了解。」她望著他點點頭，臉頰攀上若有若無的笑意，在月色下似是覆著一層輝光。

　　越前龍馬看她片刻，不再多說什麼，只目光在她腰側停了一下，然後留給她一個背影，「摔得不重，那就自己起來吧。」

　　「……」

　　嘴邊的笑容瞬間凝住，町田一氣兒不順的閉了閉眼，只好安慰自己他剛剛的話也算是變相的扶了她一把。

　　她捂著後腰有些吃力地站起來，轉過身，瞧見越前龍馬一聲不響地站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背脊挺直，青色的浴衣襯得他格外出塵。

　　他微微側頭向後掃了一眼，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等她。

　　頭頂的光影被風吹得四散，屋檐上有隻貓突然「喵嗚」地叫了一聲，輕輕踮著足越過瓦片，傳來細微的聲響。

　　町田一低頭默默牽起唇角，她想她大概明白他之前說自己不善於講話指的是什麼了。

　　她跟上他，抬眼一看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巷子最深處，盡頭那座古民宿就是他們今晚下榻的旅店。

　　遠遠看過去，古院中只幾處微弱的燭光從屋子裡透出來，融在濃濃的夜色中。

　　看來電路還是沒修好……

　　她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開始在頭腦裡思考回房間怎麼複習。還沒琢磨出個什麼，就聽寂靜的街巷中隱約傳來一陣柔和的爵士樂。

　　兩人聞聲俱是一頓。

　　音樂旋律簡單，節奏清新帶著點慵懶，在寧靜的氛圍中音量不大，卻仍舊抓耳。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町田一停下腳步，驚喜地開口：「是《Fly Me to the Moon》。」

　　她側著耳朵像是在仔細辨認，半晌後，咧開嘴角看向身旁的越前龍馬：「是小野麗莎唱的，我最喜歡的翻唱版之一。」

　　她的話音乾淨柔軟，眼眸晶亮，像是懸掛在夜空中的星星。

　　越前龍馬抬眼看了看她，想起前一天放學值日時，她站在窗邊哼著曲子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他扔完垃圾回到教室，剛進屋就見她一邊打開窗戶一邊嘴裡含著調。他沒去理會，只當她是在無聊的值日中打發時間，不過對於她在那樣枯燥的氣氛中能有這種怡然自樂的舉動，他覺得也是挺神奇。

　　越前龍馬沉默了一瞬，難得將自己的思維伸向網球以外的領域，「我只知道這首歌有些年頭了。」

　　他說完才覺這句話說了好像和沒說一樣，於是硬著頭皮又添了句：「原本是首華爾茲。」

　　町田一沉浸在樂曲中，似乎沒太在意他的語出艱難，反倒在得知他也聽過這首曲子後顯得更加愉悅，順著他的話頭接下去，「是的，我第一次聽的時候也還小。」

　　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她突然笑起來，「我記得當時哥哥幫我找來各種版本的CD，然後我抱著那堆CD在家裡循環播放了一個月，把他煩的不行。結果等我之後再去央著他幫忙借唱片時，那傢伙就開始跟我約法三章，說什麼…3分鐘的曲子最多放5遍，5分鐘的曲子放3遍，10分鐘的只能放1遍……」

　　她的笑聲一開始還悶悶地，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從胸腔裡漫上來，合著悠揚的音樂，在靜謐的巷子中笑得肆無忌憚。

　　或許是氣氛的原因，越前龍馬在那一刻倏然發覺，町田一爽朗的笑聲莫名有種感染力，有種能夠讓人不禁產生相同情緒的力量。

　　所以沒由來的，在她話落之後，他的嘴邊漫開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無聲卻清晰。

　　兩人走回到旅店時，正巧碰見站在門口等他們的町田久。隔著些距離，町田一看見他，立刻拉起身側的越前龍馬躲到角落。

　　被拽走的人還沒來得及吃驚，就聽她壓低聲音對他說：「剛才的話，千萬不要在我哥哥面前提起。」她邊說邊示意他正站在前方不遠處的人，「就是那些關於約法三章的話。」

　　越前龍馬轉頭看向她，視線落在她攥住他腕骨處的右手上，停了片刻。

　　顯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面，他剛想說自己並沒有話多到那個地步，可下一秒，當他抬眼對上她透著些許純粹的目光時，話一出口就轉了彎，「為什麼？」

　　町田一抿了抿嘴，看著他，解釋得有些勉強，「因為……他是個音痴。」


第16章

　　對於自家哥哥不通音律這一點，町田一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提起過。

　　其實更準確地說，要不是剛才偶然提起昔日的那段記憶，她幾乎都快忘了即使出色如町田久也有不擅長的事情。

　　越前龍馬聞言微微一愣，默了幾秒，點了點頭。

　　想來他這樣淡漠的性格也不像是那種會無聊到說閒話的人，町田一便不再多想，很自然地鬆開自己拉住他的那隻手。

　　她準備往回走時忽地一停，想了想，轉過頭問他：「我剛才笑成那樣，是不是挺不厚道的？」

　　越前龍馬瞥了眼她，「還好。」

　　聽他這麼一說，町田一轉轉眼睛，也覺得好像沒那麼嚴重。

　　她鬆口氣，一抬腳，就聽他走出幾步後，頭也不回地丟過來一句：「不過作為後輩，你也是挺不客氣的。」

　　她腳下一頓，一時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感覺這句話的遣詞造句很是耳熟。

　　她慢吞吞地落在後面，等快走到院門前了，才想起晚飯席間自己惹人誤會的發言，心裡頓時一通憋屈。

　　真的是……他這是記的哪門子的仇！

　　她忍不住在他身後小聲腹誹，一抬眼，發現不遠處町田久正看著她，笑得意味不明。

　　他雙臂交疊著放在胸前，目光在越前龍馬的身上停了一瞬後，便直直地盯著她。

　　町田一自認為沒什麼可心虛的，挺直背脊，走得頗為鎮定，迎上他目光的同時也打算無視掉他眼裡明顯的揶揄。

　　她臨走到門口，町田久抬起手掩飾了下唇邊的笑意，慢悠悠地開口：「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懷疑……」

　　他說得欲言又止，可這似曾相識的場面和話語還是聽得她一愣，下一秒腦海中蹦出前一天晚上他倚著家門時的畫面。

　　電光石火間的，町田一一個激靈，一下子就猜到他沒說出口的剩下半句話是什麼。她下意識地瞟了眼先她幾步的越前龍馬，然後朝町田久大叫了一聲：「打住！」

　　越前龍馬轉頭看過來，沒什麼異常的反應，只是滿眼透著不解。

　　反倒是町田久，在瞧見眼前的這一幕時明顯怔了一下。

　　他原本想著她會如往常一樣，對於他時不時的調侃選擇忽視，極少有的幾次，也只是扔給他個頗具警告意味的眼神，有些意外她此刻竟然會全無顧忌的出聲打斷他，而且還是這麼斬釘截鐵的架勢。

　　儘管眼下的情況確實不那麼適宜開這種玩笑，他也沒有真的要說什麼不顧場合的話，但在他看來町田一的舉動多少還是有些反常。

　　他回過神，正欲從她眼裡辯出些什麼，才發現她已經踮著腳走至門前，然後片刻也沒停的順手牽了越前龍馬的衣袂，拉著他就溜進了院子。

　　——

　　町田一拽著越前龍馬一路穿過前院，等進了屋子才鬆開他的袖口，站在玄關舒了口氣。

　　她抬頭，見他小幅度的理了理衣袖，緊接著就朝她看過來，似乎是在等著她給個解釋。

　　屋外的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町田一頓時頭大。

　　剛才只顧著避開町田久，一時半會也沒想著怎麼善後，她忙活了半天就是想避免尷尬，結果現在……好像更尷尬了。

　　不過好在越前龍馬也沒有要尋根究底的意思，見她為難，也沒再多問，徑直轉身走去屋裡。

　　前輩們也是剛從溫泉館回來，見兩人進屋便放下心，然後叮囑兩人明天早餐的時間。

　　町田一回屋後躺在榻榻米上，良久才起身，就著窗子外瑩白的月色去點蠟燭。

　　在幾簇燃起的青藍色火焰裡，她抱膝倚在矮几旁，卷了條薄毯蓋在身上，靜靜看著眼前舔著蠟燭的火苗。

　　隱約聽得見做過隔音的房間外，有山林間咆哮的風聲。

　　平常的這個時間，她大概還在看書，或是做些習題，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唯獨不會像現在這樣閒散的發呆。

　　晚上越前龍馬的那番話像是敲在她心上的一記重錘，震得她心神都有些晃蕩。

　　她一直將町田久當作目標，為了趕超他，她拚盡全力地去學習，甚至因此而加入了辯論社。可當得知他曾經是網球部的成員時，她在那一刻突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追趕的目標就像是個虛晃的影子。

　　如果町田久國一時沒有退出網球部，如果他現在仍然是網球部的一員，那麼現在的自己會不會每天都在繞著球場跑圈、訓練揮拍，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時常參加小組討論，做著一輪又一輪的演講練習？

　　町田一將視線移向牆邊的黑色行李袋上，微微嘆了口氣。

　　不想了。

　　熄了蠟燭，她抱著毯子蹭到軟鋪上，掀開被子鑽進去。

　　就像越前龍馬和她說的，保持著適當放鬆的狀態，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她現在難得有這樣鬆弛的心情，可不能再神經緊繃了。

　　許久，她終於有了睏意，最後思緒漸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大亮。旅店的電路也已經重新開始工作。

　　町田一揉了揉快要落枕的脖頸，頂著一窩亂糟糟的頭發起身去洗漱。

　　天草細心地給她挑了間帶有衛浴的屋子，如此她也不用太顧及自己早起時邋遢的形象，只是太久沒睡過榻榻米，她一邊倚著洗手台一邊刷牙，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有些鬆散。

　　不過這種不得勁的感覺很快就被一陣飢腸轆轆所取代。昨天晚飯她基本沒怎麼動筷子，之後又活蹦亂跳的在外邊吹風，這會子早就餓得不行。

　　當她坐在餐桌旁心滿意足的吃下第三碗米飯時，過來添了幾次牛奶的天草看著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笑道：「原來阿一的胃口這麼好啊，我還在擔心呢，你看起來這樣瘦是不是吃飯不好。」

　　町田一訕訕地笑了笑，然後默默伸出筷子夾了塊羊羹送進嘴裡。

　　早起的餐桌安靜，天草清脆的語調顯得格外惹人注意，一時間關注點迅速聚集過來。

　　前輩們紛紛開始給她傳授鍛鍊的心得，內容細緻到了像是，如何增加肌肉量、運動前後的飲食，甚至還談到了吃什麼有助於長高……當然關於長高的這個話題不止牽扯進了她一個人。

　　町田一一邊認真聽著，一邊用餘光看向身邊正舀著味噌湯的越前龍馬，偷偷在心裡估摸著他的身高。

　　呃……好像和她差不多吧。

　　她正好奇他在球場上怎麼應對那些身材高大的對手時，忽聽對面的乾學長語氣正經地對她說：「其實比起他們說的，我這裡有見效更快的方法。」他邊說邊拿出個水杯遞到她面前，笑得深不可測，「營養補品，要試試嗎？」

　　眾人的話音驟然一止，俱都見鬼一般的看向她……面前的水杯。

　　町田一眨眨眼，在彷彿凝滯的空氣裡湊近看了看。杯壁上標著「INUI」的字樣，所以是乾學長的個人專用？

　　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麼不正常，可此時這氣氛，她又有種不好的預感，畢竟她昨天也算是見識過乾學長的不按常理出牌。

　　好奇得不行，她正打算抬手去接，越前龍馬忽然開口，「你喝完之後絕對參加不了明天的比賽。」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瞥了她一眼，強調，「絕對。」

　　町田一頓時目瞪口呆，他能這樣肯定，想必是深有體會……

　　又想到自己正是關鍵時期，她猛地一凜，十分誠懇地笑著擺擺手，「謝謝前輩，不過我想還是算了。」

　　乾學長看上去頗感可惜，隨手倒了一杯出來，她看著透明玻璃杯裡說不出是什麼顏色的液體，一時竟覺得有些慶幸。

　　餐桌上逐漸變得熱鬧起來。聊起昨晚泡溫泉的話題時，菊丸放下手裡的煎蛋，好奇問：「對了阿一，你的名字明明寫法是『一』，可為什麼讀起來卻是『Hajime』？」

　　見她愣住，他咧嘴笑了笑，「昨天在溫泉館碰巧看到你的證件，當時就覺得奇怪來著，就想問一問∼」

　　桃城驚訝：「真的嗎？聽發音我還以為你的名字是『初』…」邊說邊用手比劃，「沒想到是『一』啊。」

　　町田一笑著解釋，「其實名字是爺爺起的。」她的聲音驀地柔和許多，「爸爸說我剛出生的那段時間，爺爺正被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的漫畫迷得不行，就給我起了和主角一樣的名字，連叫法也是一樣的。」

　　乍一聽是這個原因，前輩們起初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會不會也太……隨意了點？

　　菊丸恍然大悟，又問：「那你會不會覺得不方便啊，比如被叫錯名字之類的？」

　　町田一頓了頓，順著他的思路很自然地就說下去，「倒也沒有不方便，不過的確會有人叫錯……」她說到一半陡然停住。

　　她記得前兩天自己還被別人叫錯過名字，而那個人現在就坐在她旁邊……

　　為了避免再次「禍從口出」，她保持著坐姿，連頭也沒側，硬是把後半句話給憋了回去，轉而說道：「……不過我的名字的確是很容易讓人叫錯。」

　　眾人瞧她並不介意的樣子，笑了笑也就轉移了話題。

　　町田一悄悄拍了拍胸脯，下意識地偏頭去看越前龍馬。

　　他正慢條斯理地挑掉魚刺，把魚肉踢到碗裡，伸手去拿紙巾時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看過來，「怎麼了？」

　　她一愣，立刻搖搖頭，「……沒什麼。」

　　——

　　町田久估計著下午就要返程回東京，早餐之後囑咐町田一給爺爺去了通電話。

　　一個上午的時間，大家想去水族館的去水族館，想逛街的逛街，人員分散，等下午坐上回程的巴士時町田一才得空撈著町田久和他說話。

　　她站在車廂最後一排的間隙處，看著他把她的行李袋塞進頭頂上方的儲物箱，「我都忘了問，你昨天怎麼會碰見爺爺？」

　　「吃午飯的時候，在餐廳。」

　　想到老爺子平日裡好和朋友在外面小聚，她點點頭，「哦」了一聲，也不再多問。

　　町田久去前面和司機確認回東京後的下車地點，她尋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低頭翻開提前拿出來的複習本，忽聽旁邊傳來「咚」的一聲。

　　她微微一驚，轉過頭，看見另一頭角落的座位上多了個深色行李袋。

　　她抬頭看了下稍顯空曠的儲物箱，好心提醒，「越前君你可以把行李放在上面。」說著抬手指了指，「那裡還有位置。」

　　越前龍馬邁了步子坐進去，「沒關係。」

　　町田一看見他闔上眼睛背靠車窗，帽檐壓低，一條腿盤坐在座椅上，身體和窗子之間還墊了個行李袋，坐姿很是隨意。

　　最後一排的空隙狹小，地面又高，她曲著膝看書所以並不覺得難受，可這樣閉仄的空間對他來說大概會很不舒服，尤其看他還是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不過如果是睡覺的話……她直起脖子望了望車廂前部，明明空位很多又很寬敞啊。她偏頭又瞅了瞅他，有些納悶，放著那麼多舒服的座位不坐，窩在後面找罪受……？

　　不過想到自己也是如此，便猜著他可能是為了躲在這裡圖個清靜，也就不再多管。

　　啟動引擎時，車身有輕微的顫動，前排的學長們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似乎還沒有玩盡興。

　　町田一專注盯著膝上攤開的本子看了一段路，上面密密麻麻一堆字跡，直晃得她眼暈。

　　她捏了捏太陽穴，閉上眼睛把臉埋在書本間，幾分鐘後又仰著頭靠在椅背上，折騰了半天，最後終於放棄般地把本子丟在一邊，支起下巴望著窗外。

　　湛藍的天空和浮動的海面，她看著看著心就慢慢踏實下來，不自覺地彎起唇角。

　　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第17章

　　辯論賽決賽那天，天氣預報上面整個日本都畫著大太陽，和風煦日連帶著町田一的心情和狀態都異常的好。

　　決賽的舉辦地點在冰帝的校內禮堂。青學的幾個成員在私下裡感慨了一番冰帝學園的金碧輝煌後，便紛紛靜下心來投入到比賽中。

　　這次辯論賽主題公布的時間並不晚，所涉及的知識也完全在中學生的掌握範圍內，而且町田久已經帶著隊伍訓練了好幾輪，每次給出的建議都一語中的，過程中成員們的默契也越來越強。

　　所以就像町田一說的，青學對這次決賽其實很有信心。

　　只是比賽一開始冰帝的辯手便明顯有一股要鎮壓全場的氣勢，接連幾次的咄咄逼人倒是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好在青學的隊伍很快就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是要打亂他們的節奏，也就順水推舟故意露出破綻，再趁對手稍有放鬆時開始反擊。

　　半個小時左右的比賽，最後以青學險勝的比分告終。

　　頒獎儀式上，町田久作為青學的代表上台領獎，參賽的隊員就在他身後站成一排。

　　町田一看著他從頒獎者的手裡接過獎盃，金色的杯身上刻著「SEIGAKU」的字標，曲面凹槽處的紋理在大禮堂明亮的燈光下閃耀得近乎發白。

　　雷動的掌聲中，她在隊伍裡站得筆直，輕輕舒了口氣後彎起嘴角，可緊接著心裡驀地就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她說不清這種複雜的心情是什麼，只感覺彷彿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一樣。

　　身邊的澤野前輩用手肘微不可察的輕碰了她一下，小聲提醒：「町田。」

　　町田一被他的聲音拉回來，才發現此時自己的面前正站著一個人。與她視線平齊的地方是覆著領帶的白色襯衫，襯衫的前襟上鑲有「帝」字的標誌，即使背著光也能看見校標上精巧的鑲嵌紋路。

　　她剛才聽到現在是給參賽的隊員頒獎，連忙收回思緒，準備鞠躬感謝。舞台最外側的位置燈光偏暗，她是最後一個領獎的人。

　　面前傳來衣料間細簌的摩擦聲，她正準備傾身，忽聽頭頂響起一記低沉磁性的聲音，語調緩慢，「一年級？」

　　她愣住，疑惑的抬起頭，下一秒便毫無徵兆地對上一雙幽邃的鳳眼，那眼底有從容的、又夾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知性。

　　他挑起眉，正單手虛握著獎牌的領口，以一副頗為閒適的姿態立在她跟前，毫不掩飾自己張狂的氣場。

　　町田一仰著頭直視他，輕輕點了下頭，語氣溫淡，「是。」

　　然後便看見他似是瞭然的抬了抬下巴，接著鬆了獎牌掛在她脖子上。

　　一系列官方的動作結束後，他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站在原地勾起唇角，盯著她不疾不徐地繼續說，「打贏了比賽，就認為可以放鬆了是嗎，啊嗯？」

　　她微微一怔。

　　他的話聽上去有些難為人，可語氣和樣子卻不像是在故意針對。

　　諾大的禮堂氣氛熱烈，掌聲有增不減，場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町田一迎上他的目光，面色如常，「我打比賽的時候，也挺放鬆的。」她的聲音不大，剛好可以擴散到近前的範圍，從台下的角度看就像是在感謝一般。

　　面前的人聞言眯起眼睛，像在打量她，眉眼間透著冷峻又慵懶的氣息。

　　片刻後，他輕笑一聲，轉過身信步走下台，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青學的一年級真是一個比一個囂張。」

　　她盯著他走遠的背影皺了皺眉，不明所以，「那個人是誰啊。」

　　「是冰帝的學生會會長。」澤野前輩一邊解釋，一邊提醒她可以下台了，「叫跡部景吾。」

　　町田一扯著自己脖子上的獎牌走下台，想了想，覺得這個信息和剛才那句話好像也沒什麼聯繫，直到一行人走回座位，聽社裡一個學姐提到跡部景吾的另一個身份時，她才捋清楚一絲頭緒。

　　「跡部君啊，他不是冰帝網球部的部長嗎，沒想到還是學生會會長啊。」

　　「網球部？」町田一收拾背包的手一頓，像是抓到了什麼關鍵詞。

　　這麼說的話，青學…一年級…囂張……網球部…

　　……這幾個標籤放在一起，怕是連篩選的必要都沒有。

　　町田一默了默，合上背包拉鏈。

　　雖然總聽人說起越前龍馬態度囂張又強橫，但她好像還從沒見過他那樣的一面，至少從她上週末和他的接觸來看，他的不善表達倒是更讓人印象深刻一些。

　　可即便是不善表達，其實也在默默關心身邊的人吧。

　　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胸前的獎牌上，用手握了握。

　　看來還是不能只從別人的嘴裡去完全認識一個人啊。

　　青學獲得辯論賽冠軍的消息很快就在學校裡傳開。

　　町田久作為指導並沒有出賽，但圍繞著他的話題也絲毫沒有減少，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好奇，在社長不踏進賽場的情況下，都大賽最佳辯手的稱號會落入誰手。

　　「澤野前輩真是厲害啊，從那麼多實力強勁的對手中殺出重圍，拿了最佳辯手。」松崎里央倚在學校走廊邊的自動販賣機上，一臉敬佩的表示服氣，「我猜啊有很大機率，他會是咱們社團裡的下一任社長！」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說完後低頭瞧了眼正蹲在地上和販賣機作鬥爭的人，立刻垮下臉，「阿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町田一雙手扒著機器把臉湊到取貨口的邊緣，搆著脖子使勁從裡面往上探，「昂……有啊。」她保持著這個姿勢，邊說邊皺眉，「……這傢伙該不會是出故障了吧。」

　　松崎無奈地揉了揉額頭，上前一步，一把拉開還在拍著機器的人，大義凜然地開口：「起開，我來！」

　　還沒等町田一作出反應，她就抬起手臂，二話不說「哐」地朝販賣機給了一拳，笨重的機器隨之發出一記沉悶的聲響。

　　町田一被驚得肩膀一顫，連氣都還沒喘勻，就聽機器下方突然傳來「哐當」一聲。

　　……？

　　松崎頓時高興得直跳腳，嬉笑著將手伸進取貨口，輕而易舉地就將她剛才費了半天勁都沒見著影兒的東西拿出來。

　　町田一從她手中接過飲料罐子時不由想著，這姑娘不應該在辯論社，應該在空手道社才對吧……

　　她低頭看了眼剛從販賣機裡取出來的飲料，上面還掛著水珠，一陣冰涼的潮意傳入手心裡，她才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急忙轉身要走，「抱歉松崎，我還有點事，先回班了。」

　　跑出幾步，她又回過頭，笑著朝對方揚了揚手裡的飲料罐，「謝謝你。」

　　松崎望著她消失在樓梯轉角的背影，一臉困惑，「現在不是午休時間嗎？」

　　快到班級門口的時候，町田一慢下步子，想起剛才松崎倚著販賣機時說的話。

　　其實從最初參加預賽開始，她就以拿到最佳辯手為目標努力著，因為町田久能做到的，她也想去做到。

　　她沒做到，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很失落的。

　　可是很奇怪，不管是決賽那天宣讀出澤野前輩名字的那一刻，還是剛才又聽松崎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甚至是現在，她都並沒有自己預想中的那麼失落和難過。

　　町田一有些心不在焉地邁進教室，目光落在越前龍馬的位子上。

　　座位上沒人。

　　她站在原地一愣，想著自己剛才出去時他還坐在那吃飯來著，這會兒怎麼沒人了。結果等她抬頭一看牆壁上的時鐘，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販賣機前面磨蹭了半個多小時。

　　她原本還想送他一罐飲料的，就當是感謝。不管怎麼說，她能放平心態的參加這次比賽，多少也是有他的幫助，而且……他還在燈塔的樓梯間拉了她一把。

　　握著飲料罐的那隻手被冰得發僵，正走神時，忽聽教室中間有人叫了她一聲：「町田。」

　　她尋到聲源，「啊堀尾君，有事嗎？」

　　堀尾坐在位子上，正被滿篇紅叉的英語試卷折磨得要命，他盯著那堆字母瞅了一中午，也還是沒研究明白它們之間的關係，只好找人求助。

　　他苦著一張臉，看向班裡的學霸，「你有空的話，可以給我講幾道英語題嗎……」

　　町田一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卷子上，心想要不等越前龍馬回來再把飲料給他，於是笑著點點頭，「可以啊。」將手裡的罐子放在自己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在堀尾旁邊。

　　……

　　「句尾有yesterday昨天，說明這個句子是過去式，那前面的go就要用過去形式went…」

　　「of是個介詞，make是動詞，介詞後面是不能直接用動詞的，要去e加ing變成動名詞…」

　　……

　　堀尾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問到最後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町田一，看見對方並沒有不耐煩的樣子，才放下心來繼續聽。

　　等一張卷子分析完，他頓時感覺世界都明亮了不少，如釋重負時，無意間瞥到隔壁桌子上放著的兩張卷子。上面那一張和他的一樣，一眼望過去也是滿篇的紅色，但性質完全不同。

　　他剛緩過來的心情瞬間又跌到谷底，嘆了口氣，「越前那傢伙的英語又是滿分……數學成績也很高，和他坐同桌真是需要強大的心臟。」

　　町田一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越前龍馬的桌子，桌上隨意疊放著兩張試卷，顯然是剛發下來還沒被動過。

　　堀尾想到自己的數學成績，也沒比英語好到哪去，更是心塞，「能解出來那麼複雜的數學題，越前的腦袋一定很不簡單……是不是比一般人多了什麼零件啊？」

　　町田一聽他快把越前龍馬說的像個外星人一樣，有些哭笑不得，「堀尾君你的腦洞也太大了點。」想了想，「我猜，可能正是因為越前君是個心思簡單的人吧。」

　　她將目光又移向那張近滿分的數學卷子，彎了彎嘴角，「因為看待問題的方式純粹直接，才能在複雜的事情中找到特定的規律和邏輯，然後想出解決方法吧。」

　　她說著，腦海中又浮現出越前龍馬在海邊時講的那些話，不禁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完全沒注意到正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直到聽見堀尾帶著些吃驚的聲音：「啊越前！」

　　她才猛地回過神，抬起頭，一下子就對上面前越前龍馬垂下來的視線。


第18章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仰視角度的緣故，町田一在看見越前龍馬的那一刻，忽地想起她之前摔坐在地上時，他站在她面前，坦然地看著她說：「至少要是這種狀態。」

　　於是下一秒，她立刻轉頭看向自己桌子上的那罐飲料，然後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越前龍馬說：「你等我一下。」

　　說完也沒管他的反應，麻利的從教室後面繞去另一組桌椅間，拎了罐子又原路返回。

　　越前龍馬站在原地看她隔著一排座椅來回移動，最後停在他面前，笑著遞過來罐汽水，「比賽順利，謝謝你之前的鼓勵。」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瓶身上，又聽她開口：「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就…挑了我經常買的口味。」

　　其實町田一有擔心過越前龍馬會不會壓根就不喝汽水，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排除掉了，因為這份擔心剛一冒出來的時候，她就立馬想起自己在江島神社的正殿門口差點被飲料罐子誤傷的那一幕。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有多記仇。

　　所以雖然不清楚他的喜好，但買罐汽水應該不會出什麼錯，只是這口味…就不能勉強了，她的記性也沒有好到可以還原出當時那罐子長的什麼樣。

　　可看越前龍馬的表情……

　　……好吧他也沒什麼表情。

　　他一直不說話，町田一不自覺地抿了抿嘴，感到一陣突兀的尷尬，連帶著舉起的手臂也越發僵硬。

　　午休時間班裡的人不多，卻依舊因為她的舉動而生出一些竊竊私語。

　　就在她思忖著要不要把東西直接放他桌上時，坐在旁邊被忽視的堀尾突然小聲說了句：「那個……越前一般喝葡萄味的。」

　　町田一聞言愣住，半晌後遲鈍地「啊」了聲，默默地收回手，把汽水握在胸前。

　　那要不……再去買一罐？

　　她正準備轉身，越前龍馬卻忽然抬起手，自然又流暢的從她懷裡抽走了那個罐子。

　　町田一還沒從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中反應過來，就聽他平淡說：「沒什麼。」

　　他是在回答她剛才感謝的話，還是指這梅子味的汽水？

　　疑惑間，他已經用手指勾起拉環，瓶口瞬間發出「呲」地一聲。

　　町田一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縫隙間的那股氣流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

　　她略微晃神的時候，餘光瞥見有人朝這邊走過來。班長一臉發愁的拖著步子，擰眉盯著攥在手中的一張白底紙，她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因為大幅度的低頭而有種要滑落下來的趨勢。

　　距離越來越近，堀尾叫住她，提醒，「相原，這樣低著頭走路很危險的。」

　　「啊不好意思。」相原停住腳步，有些怔愣的抬起頭。

　　看她這樣恍惚，町田一好奇的張望了下她手裡的那張紙。光透過紙的背面，依稀能看見上面淺淺的墨漬，像是表格一類的東西。

　　堀尾問：「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啊？」

　　相原垂下腦袋，「文化祭的報名表，明天就要交上去了，可是匯演的節目一直定不下來。」

　　聽她一說，町田一才想起來下個月要舉辦的學園文化祭。

　　青學的學園祭上，除了歷來最傳統的班級展示，還會舉行全校範圍內的文藝匯演。她記得為了決定班級展示的主題，上週班裡還組織過一次投票。

　　剛邁進教室的松崎聞言湊過來，瞬間就從腦袋裡抖出好幾個點子，「舞蹈？話劇？合唱？」

　　相原找個前面的座位坐下，懶懶的抱著椅背，「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了，但應該都行不通。」她嘆口氣，「我問過，班上沒有人有舞蹈功底，撐死能比劃兩下的又覺得拿不出手。話劇社那邊不肯借道具和服裝，合唱的話……我打聽到D班的節目就是合唱。」

　　那肯定是不想和人家撞節目了。

　　堀尾又問起為什麼不能從話劇社借服裝的事。

　　町田一聽著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知道自己向來對此類活動不感冒，於是習慣性地開始在頭腦裡尋找合適的說辭，打算退出他們的話題。

　　她站在一旁，還沒想出個什麼，聽見相原忽然問了句：「越前君呢？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或是想要參加的意願？」

　　越前龍馬靠坐在自己桌子邊沿，手裡握著喝到一半的汽水，掀了掀眼皮，卻半晌未答話。

　　町田一見狀，心下大叫「不好」，現在是詢問他，沒準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便更是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看他這樣泰然自若的沉默著，倒是堀尾先開口，扯著嘴角，「越前大概不會有什麼興趣，那傢伙的世界裡除了網球……還是網球。」說完轉過身，繼續剛才的話題，「如果是因為之前有班級弄壞了話劇社的服裝，那是不好再去借了。不過說到合唱的話……合唱不行，那獨唱呢？」

　　相原皺眉，「獨唱太考驗人了吧，還不如合唱呢。」怎麼說合唱也是人多，不管是出於壯膽子還是渾水摸魚的心理，至少都還比較容易動員大家參與，至於獨唱……

　　町田一越聽越覺得自己得趕緊走人，「那個……」

　　松崎歪著腦袋，「我覺得要不先問問大家？沒準就有同學願意呢。」

　　「就是啊，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堀尾大著嗓門，結果被相原一個眼神就給殺回來，「那堀尾君你去唱一首啊！」

　　「為什麼是我啊！」

　　町田一杵在一邊，嘆口氣，其實自己完全用不著打招呼直接走就好了。

　　堀尾正被逼問得沒轍，隨口拉了身邊的人來擋槍，「你怎麼不問越前！或者……」他轉過頭，「或者町田！」

　　町田一剛準備抬腳，聞言身形猛地一頓，一抬眼發現幾個人此時正格外一致的看向她……和越前龍馬。

　　她瞪大眼睛，看了看堀尾指向自己的那隻手，下一秒大腦便開始飛快運轉怎麼脫身的問題。

　　還沒等她急中生智，站在座位另一側的松崎突然說：「阿一呀？她應該不行的，我們之前有叫過她去KTV，可她說自己不太會唱歌，也很少聽音樂。」

　　幾個人跟著松崎的話音都好奇的將視線對準她一人。

　　町田一在那一瞬間感覺自己正飛快運轉的大腦「喀」地一下就卡住了。

　　等重新上過弦，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偷偷抬眼去看越前龍馬。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不僅聽見過她唱歌，還知道她經常聽音樂。

　　町田一看向他的時候，他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正在仰頭喝汽水。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仰著頭，眼角卻側著朝她睨過來。或許是因為心虛，她那個時候竟然從他眼底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

　　到底是沒膽量和他對視，町田一很快收回目光，忖思片刻後，決定厚著臉皮繼續裝音痴。

　　她穩了穩情緒，正打算開口，忽聽越前龍馬叫了她一聲：「町田。」

　　她愣住，立刻側目去看他，眉眼之間藏著幾分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驚慌。

　　他的座位靠窗，午間的陽光大片大片的從窗外湧進來，沿著桌面攀上他的背脊。從町田一這個角度看，他倚坐在桌邊就像是倚靠在陽光裡，有些許刺眼。

　　身邊的幾個人也看向他，似乎有些驚訝，驚訝一直緘默不語的人居然開口說話了。

　　越前龍馬將喝完的飲料罐放在桌上，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她身後停留了一瞬，然後抬眼對上她明顯不安的眼神，「我的椅子。」

　　椅子？

　　町田一一臉莫名的怔在原地，看了下他的座椅，原本放椅子的位置此時空空如也。

　　她眨眨眼，幾秒鐘後終於從大腦中提取出了記憶點，回頭看向自己身後。

　　她記得.……自己剛才給堀尾講題的時候，隨手拉了把椅子拿過來坐，一時也沒注意是誰的，現在看來……難怪他一直站著。

　　町田一頓覺有些發窘，掩飾般地抬手撥弄了下額前的碎髮，半晌才擠出一句：「……抱歉。」

　　她背過身，頭疼的閉了閉眼，有那麼一瞬，她甚至懷疑越前龍馬分明就是在存心捉弄她！

　　不過怎麼說也是自己失算，她微微嘆口氣，在相原他們幾個的面面相覷中將他的椅子物歸原位。

　　放好椅子，轉過身時，發現越前龍馬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的身後，一臂的距離都不到。

　　町田一和他差不多的身高，一抬眼就撞進他琥珀色的眸子裡，頓時一陣怔忪。

　　她驚愕間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不料腳底卻被椅子腿擋住了退路，結果一下子就跌坐在他的位子上。

　　越前龍馬絲毫沒有嚇到她的愧疚感，站在原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試卷，「為什麼不試試。」

　　他突如其來的話語驚得她渾身一僵，也顧不上因下墜而帶來的眩暈感，從他身側看了眼對面幾個人。

　　仨人重新聚在一起，全神貫注討論起選節目的問題，似乎並沒注意到這邊。

　　町田一鬆了口氣，抬頭去看越前龍馬。

　　他就站在她面前，話雖是對她說的，卻完全沒在看她，注意力落在手中握著的試卷上，目光移動著像是在瀏覽卷子上的判題。

　　他修長的手指正捏住卷子邊緣，骨節勻稱得很是惹眼。

　　想起他剛才的問題，她有些不自然的錯開視線，用只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不怎麼參加這類活動。」頓了頓，「我擔心分散太多精力的話，會影響學習成績和比賽。」

　　她說到比賽的時候有些沒底氣，畢竟前一天才剛比完，也沒什麼可影響的。

　　越前龍馬面色如常，將手裡的下面那一張試卷換到上面，「只是參加個文化祭而已。」

　　「而且如果是町田你的話，即使稍稍偏一下重心，成績上也可以保持在年級的最前列吧。」

　　町田一微微一怔，似乎是有些意外他會這樣說，不禁抬眼去看他。

　　應該是碰到了什麼問題，他此時正蹙著眉，目光一錯不錯的盯在卷子上，眼眸因為迎著光而透出一層淺淡的底色。

　　她抬手蹭了蹭鼻尖，卻完全不打算謙虛，「話是這樣沒錯，可是想要穩定在年級前三名的成績，怕還是有些困難。」

　　越前龍馬聞言，嘴邊漫開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町田一察覺後還在好奇，想著他這麼快就把問題給弄明白了？

　　然後下一秒便聽見他不緊不慢的語調，「如果你是指名次可能會從年級前三掉到年級前十，還是偶爾，我不覺得算是影響。」

　　「……」

　　「不過聽你這樣說。」他終於將試卷整理好疊放在桌上，看向她，「你為什麼會這樣要求自己？」

　　不等她回答，他又繼續發問：「你很喜歡學習嗎？」

　　她很喜歡學習嗎？

　　……她腦子進水了才會喜歡學習。

　　町田一被問得啞口無言，面色上逐漸浮現出無奈和鬱結，半晌過後，幾乎是帶著些怨念的抬頭看向越前龍馬。

　　她很少這樣底氣不足，毫不掩飾地把壞情緒寫在臉上。

　　越前龍馬看了她幾秒，收回目光，腳步略微往旁邊挪了半步，隨手將桌上的卷子放進這一側的書包裡。

　　他從她的跟前移開，町田一頓時覺得周身的壓迫感盡散。

　　她有些遲緩地站起身，似乎還在想他剛才的那些話，忍不住側目。

　　越前龍馬正微微彎著身子合上書包拉鏈，神色如常。雖然他看上去並沒有任何不悅，可那一刻町田一忽然就在心裡怪自己，怪自己剛才那樣對他橫眉怒目。

　　他明明也是想要鼓勵她。

　　他直起身的一瞬，她倏地收回目光，下意識就要走。

　　還沒等她抬腳，身側的越前龍馬忽然開口：「町田。」

　　她腳下一停，疑惑地看向他。

　　他直視著前方，沉默半晌後，語氣沉靜地說：「去試試吧。」


第19章

　　町田一合上手中的課外閱讀書目，側著腦袋趴在房間的寫字檯前，發出了今天晚上的第十次嘆息。

　　午休時越前龍馬對她說「去試試吧」，她在座位上思來想去的考慮了一下午，課間時又趴在走廊外的窗台邊發了好一會兒呆。

　　或許是當時被窗外的風嗖得有些神志不清，她最後一咬牙，趕在放學之前就去找了相原。

　　相原對於她要報名獨唱顯得很是驚訝，甚至表現出了難以置信的模樣。

　　倒不是因為町田一從來都不是校園活動的常客，而是覺得像獨唱這種稍有難度的節目類別，竟然真的會有人願意報名，但另一方面也是有些不確定她能不能駕馭得了，畢竟在這樣以班級形式參與的全校匯演中，演出者多少也代表著班級的形象和門面。

　　為了打消相原的疑慮，放學後町田一在四下無人的教室裡簡單唱了一首，結果還沒唱幾句，相原就從最初的詫異慢慢變得驚喜，到最後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氣勢十足的看著她說：「就你了！」

　　……

　　町田一從桌子上直起身，雙手支著下巴，又低低地嘆了口氣。

　　她當時怎麼就腦子一熱……不對是腦子一冷，就去報名了呢？

　　想來是越前龍馬的那些話觸動了她的某根神經，讓她這個萬年都不參加活動的局外人主動請纓，而且第一次主動就是參加這麼大型的演出。

　　她盤腿靠坐在椅子上，一邊揪著懷裡的抱枕，一邊想著他中午對她說的話。

　　幾秒過後終於忍不住低聲抱怨，「什麼從年級前三掉到前十還不算是影響的……」

　　……哪有這樣鼓勵別人的！

　　——

　　一連幾天，町田一的課餘時間裡除了作業和課外習題這兩個日常項以外，還多了一件事情，就是挑揀文化祭上的演出曲目。

　　因為剛剛結束辯論賽，辯論社那邊最近也沒有太多事情，於是之前她用來準備比賽的時間和精力，就幾乎被聽音樂選曲子給填滿了。

　　班裡的同學得知她要參加匯演是在班會上。綾瀨老師做完總結，特意在班裡宣布了這件事，言笑晏晏地對她鼓勵了一番。

　　下課後，町田一的座位周圍迅速聚集了一圈人，少數幾個人對於她會參與匯演還表現出驚訝的情緒，但多數同學都是一上來就一鼓作氣地給她加油。

　　松崎似乎完全不記得她拒絕過聚會邀請的事，反而很是爽快地表示如果她想的話，自己非常樂意週末陪她去KTV練練手。

　　町田一融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忽然就覺得自己能這樣參與集體活動，著實是件開心又幸福的事。

　　人群散去的時候，她唇邊的笑意還未收，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不遠處越前龍馬的座位。

　　他們之間僅隔了一排座椅，課間時沒什麼人，她偏過頭就能看見。

　　越前龍馬正趴在桌上，以一個看上去挺舒服的姿勢將頭埋在臂彎間，似乎是在睡覺。

　　可能是因為教室內的溫度有些高，太陽轉西時他臨窗的位子又承接著暖熱的日光，他此時沒穿制服外套，只留了裡面的那件白襯衫，袖口隨意翻卷了幾圈折在手肘處。

　　注意到他墨綠色的頭髮有幾縷微微翹起，町田一撇了撇嘴，忍不住笑出來。

　　她嚴重懷疑他睡掉了整節班會課……

　　不過。

　　謝謝你。她無聲地說。

　　——

　　晚上寫完作業，町田一坐在床邊地毯上，一邊吃著草莓大福一邊往CD機裡塞了張盤，在滿口軟糯的甜香中按下播放鍵。

　　最近她都沒怎麼關注音樂領域的新聞，對新曲榜單也不是特別了解，所以打算先從自己以前經常聽的曲子裡面篩選一些出來。

　　「這個好像也不合適……」過了幾分鐘，她暫停機器，小心取出CD放回光碟盒子裡，又從身邊揀起另一張。

　　町田久這個時候敲門進來，看見她扎著丸子頭正坐在滿地的CD盒中間挑挑揀揀，覺得無奈又好笑。

　　前幾日吃晚餐時，他這個向來對學校文體活動不熱衷的妹妹突然一反常態的說要參加學園祭匯演，不止在當天晚上扒拉出一堆壓箱底的唱片，還把儲物櫃裡落滿灰塵的CD機也給搬了出來。

　　母親看到後詫異又欣喜，還問她要不要去買台新的，畢竟那台CD機有些年頭了，款式老舊得看上去就感覺不靠譜，結果等她三兩下把機器捯飭乾淨，試著放了張盤之後，很是愉快的撣了撣沾著灰的衣服，說：「沒事，就用它！」

　　町田久倚著門框，笑道：「週末帶你去銀座那邊買幾張唱片吧。」

　　「沒關係，我還是比較想用熟悉的。」町田一將放好CD盤的光驅又重新推進去，手指搭在播放鍵上一頓，終於抬頭看向他，「有事？」

　　町田久直起身子，走過去遞給她兩個牛皮色的紙袋，「之前去湘南時的照片，我今天剛取回來。」

　　她抬手接過來，又聽他說：「一份是你的，另一份是你的小知己的，你拿給他吧。」

　　小知己？

　　町田一握著牛皮紙袋，一臉疑惑地看向他，直到看到他唇邊那抹不那麼正經的笑意時，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

　　她低頭將其中一個袋子打開，語氣認真，「你說越前君嗎，只是朋友。」

　　町田久看著她，笑容漸深，「我看你和他挺聊得來的……」他彎腰拾起地上的一張CD，拿在手裡前後打量一番，「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呢。」

　　……難不成還說不好？

　　擺明了就是在套她的話。

　　町田一想著要是再這樣和他說下去，非把自己繞進去不可，於是毫不客氣地使出殺手鐧。

　　「我要放音樂了。」

　　她撐起身子從他手裡抽走那張CD，笑眯眯地看著他，「循環的那種。」

　　有些意外小丫頭竟然明目張膽揭他的短，町田久站在原地一愣，挑了挑眉。

　　她說完之後哧溜一下又退回到地毯上，鼓搗起身前的CD機，瞧也不再瞧他。

　　看著她顯然一副「送客」的樣子，町田久也不再打趣她，笑了笑掩上門出去。

　　町田一坐在地上，將牛皮紙袋裡的照片倒出來散在毯子上，打眼一看就知道數量不少。

　　她隨意撥弄了幾下，目光盯住壓在下面的一張，伸手揀出來。

　　是他們一行人站在植物園的那片月桂樹下照的合影。

　　她記得當時她和越前龍馬兩個人因為身高被壓制得太慘，還被學長們推到最前面，可現在從相片上看，卻感覺所有人都圍在了一起，腳下完全沒有距離。

　　不過即便如此越前龍馬那頭墨綠色的頭髮也實在是有些搶眼，町田一將視線向下挪了挪，「咦」了聲，隨即忍俊不禁。

　　照片中，越前龍馬皺著眉，頭上頂著菊丸學長比起的「兔子耳朵」，臉頰又被桃城學長的雙手拉扯著，表情寫滿了無可奈何。

　　第二天上學，年級組長老師通知下來，要和各班參加文化祭匯演的學生做人員確認，町田一課間裡跑了好幾趟職員室，才聽老師把所有繁複的細則講完。

　　午休時間越前龍馬一直沒出現，她沿著走廊找了兩圈，連天台都去過了，也沒看見個人影。忙忙碌碌過了一天，等放學時她才尋到機會把照片拿給他。

　　想著今天是週五，要是現在不給他就要等下週一了，於是町田一放學後從教學樓後面繞去了網球場。她模糊記得他今天背了網球袋，打算碰碰運氣。

　　東京今年的秋天綿長得像是暗夜裡燃不盡的燈瑩，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町田一緊了緊套在制服外的風衣，憑著印象在腦海裡臨摹好整個球場的分布，然後耐心地挨個場子找人。雖然沒來過幾次網球場，但好在場地四周標註著方位和數字，而且圍觀的人也不少，所以找起來倒不難。

　　她伸著脖子來回張望，半天才找到人。

　　綠地球場中，越前龍馬握著球拍站在場地一側的底線，正準備發球。

　　他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青學正選隊服，頭上壓了一頂白色帽子，嘴邊張揚的笑容絲毫不加掩飾，肆意又耀眼。

　　町田一走近時正好看到他將球拋向空中，緊接著輕輕一躍，利落的揮拍擊球後，明黃色的球迅速過網，剎那間就飛向了另一側場地。

　　她的目光也跟著那枚球瞬間移向另一邊，看見它落地強烈旋轉後，直直地彈向對手臉部。

　　「哇……」町田一站在場外低呼。

　　對面躲過那一球的學長僵硬地直起身，無奈又憤慨地喊道：「越前你不用這麼認真吧！簡單發一球不行嗎！」

　　「不要。」

　　越前龍馬拒絕得乾脆又理所當然。

　　町田一愣了下，看著他準備再次發球的姿勢，心想他的確是……挺囂張的。

　　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他握著球拍的右手上，心下又疑惑，他不是左撇子嗎？

　　片刻，她倏然抿出笑，雙手插著兜將臉埋進上衣領口中，「口是心非。」

　　場上比分壓倒勢的傾斜，連町田一這個不怎麼懂網球的人都能看出來雙方實力懸殊，一局很快便結束。

　　越前龍馬將球拍架在肩上走向場邊，抬眼看見她時一頓，似是有些意外。

　　町田一站在鐵絲網外，抬手朝他打了聲招呼，平靜的表情下卻是藏著幾分佩服。

　　不愧是正選啊，全程都用右手不說，打完一場卻一滴汗都沒留，呼吸也很平穩的樣子。

　　看來剛才那場比賽，雙方的實力差距應該比她想像得要大得多。

　　越前龍馬將拍子放在場內的休息椅上，提起水杯，「有事嗎？」

　　町田一回過神，忙從書包裡拿出塑封紙袋，「我過來把在湘南時拍的照片給你。」

　　他灌了口水，目光在她手中的紙袋上停了一瞬，然後走出球場。

　　町田一將袋子遞給他，解釋，「課間我有點忙沒來得及拿給你，後來想等午休再說，但是沒找到你，就想著放學來這邊碰碰運氣。」或許是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她彎了彎嘴角。

　　越前龍馬接過牛皮紙袋，站在原地看了看，撕開封口。

　　他從袋子裡拿出幾張照片，低頭隨意翻看著，「我中午在球場。」

　　町田一微微一怔。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解釋。

　　可想到自己剛才也只是隨口一說，這會兒也實在不知道該回什麼，只好點了點頭，有些遲鈍的「哦」了一聲。

　　一時無話。

　　越前龍馬把照片重新塞回袋子裡，身側突然傳來活力十足的聲音。

　　「呦越前，我們比一場吧！」

　　「阿桃學長？」町田一轉頭，驚訝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桃城。

　　顯然是打球的鬥志太高，桃城此時才注意到她，「町田也在啊，你來給越前加油嗎？」

　　町田一愣了愣，還沒開口，就見桃城很是欣然地點頭，「很好很好！」停了停，語氣悵惜，「最近三年級的前輩們很少來訓練了，感覺球場這邊忽然就冷清了好多，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聽桃城一說，她才想起不二週助之前說過全國大賽後三年級就半隱退了。對於很難再有機會重返球場的他們來說，這裡面必然有太多不捨。

　　可其實不只是他們，後輩們也一樣會不捨吧。一起訓練比賽的日子，一起並肩拚搏的隊友，都是很珍貴的回憶。

　　町田一原本打算否認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桃城正說起以前結束訓練大家還一起去吃飯的事，眼睛一亮，看向她，「等我和越前打完，我們三個一起去吃拉麵吧！」

　　「啊？」

　　桃城一愣，「你晚上有事情嗎？」

　　「那倒不是……」

　　「那就這麼定了！」桃城笑說。迫不及待的拿了球拍走去球場，「快來吧越前！」

　　町田一明顯還沒從這戲劇性的轉變中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一臉迷茫的看向越前龍馬。

　　越前龍馬的視線從桃城身上移回到她這裡。沉默一霎，把手裡的紙袋塞給她，「幫我拿一下。」

　　轉身的一瞬，他勾了勾唇角，「不會等太久的。」


第20章

　　當町田一站在球場外，看著這場開局不到五分鐘就進入白熱化的比賽時，才明白越前龍馬口中的「不會等太久」是什麼意思。

　　和剛才那場不同，這次他從一開始就用的左手，較之前相比球速和力道都明顯提高了許多。

　　桃城正跑去接那記高吊球，神情興奮，「越前我已經看穿你的目的了！」並起腳步縱身一躍，揮起拍子直直地就把球給扣了下去。

　　町田一聽著那副拍子傳來的清鈍聲，甚至有點擔心阿桃學長的球拍網面會不會斷掉，畢竟他看起來像是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揮拍的那隻手上了。

　　而且這個速度和力氣……她立刻偏頭去看越前龍馬。

　　還沒等她看清楚，那枚球就飛速越過網子重新返回到這側，下落之後又猛地躍起，最後在地面上形成兩道金色的弧形。

　　「啊嘞！抽擊球B也能打回殺球啊！」桃城驚訝地看著落在場邊的球，提起球拍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我還以為你會用不二前輩的棕熊落網呢。」

　　他撿起球，重新煥發精神朝對面舉起球拍，「不過，越前你的球速是不是又變快了！」

　　越前龍馬抬手拉了拉帽檐，張揚又挑釁的勾起嘴角，「你現在才發現嗎。」

　　「阿桃學長。」他握著球拍退到底線的地方，彎下身體，周身的氣場奪目又耀眼，「我會用我的網球打敗你。」

　　桃城的鬥志瞬間就被點燃了，毫不猶豫發出一球，「話別說得太早！」

　　町田一隔著鐵絲網，目光一錯不錯的盯住場上快速移動步子的兩人，明黃色的球在網子兩端來回飛馳，誰都沒有失手。

　　她看著他們在網球場上盡情拋灑汗水，心底驀地湧起幾分感動，雖然她並沒有站在球場裡，卻也彷彿體會到了他們體內的熱情和快樂。

　　場邊逐漸圍觀了不少人觀看比賽，有網球部的成員，也有放學後路過的學生，加油助威的聲音越來越多。

　　她曾經也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途經過網球場，抱著「看個熱鬧」的心態短暫駐足過幾次，卻總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在這幾方小小的場地中熱烈拚搏。但此時她站在這裡，熱切地感受著他們肆意釋放的熱忱，聽著場外觀眾發自內心的吶喊，她忽然間就明白了。

　　能找到自己熱愛的領域並且為之奮鬥，是件多麼幸運又幸福的事情。

　　「所以你才會那麼有自信吧。」町田一聲音低低的，目光落在正一躍而起擊球的越前龍馬身上，他驕傲的臉龐在橙紅色秋陽下覆上了一層亮麗的玫瑰色，整個人都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她的眼神漸漸柔和，半晌，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不過態度也是和傳聞中的一樣。」

　　身邊不時傳來部員的驚呼聲：

　　「越前那傢伙，在全國大賽之後變得更強了！」

　　「還有阿桃也是，腳上綁著鉛袋動作還那麼迅速！和冰帝打完之後他的訓練量一直在增加吧……」

　　……

　　町田一微微側目。

　　全國大賽期間，她正忙著準備考試和辯論比賽，所以並沒有去看，只是事先和關係親近的不二週助說了鼓勵，後來聽同學們說起當時的盛況，據說是每場比賽都精彩到讓人驚掉下巴。

　　她將視線重新移回到場內，默默將臉埋進領口中。現在想起來，她好像真的錯過了很多重要的東西。

　　比賽結束後，三人決定去車站附近的拉麵館解決晚餐。

　　桃城顯然對剛剛的比試還有些意猶未盡，難掩興奮的分析這分析那，一路說到麵館，輕鬆愉悅得完全不像是輸球的樣子。

　　町田一疊著雙臂放在吧檯上，莞爾，「阿桃學長一定很喜歡打網球吧。」

　　「當然啊！」桃城答得乾脆，將斟好的茶杯分給他們，卻又疑惑，「怎麼突然說這個？」

　　町田一笑著措辭，「就是，感覺學長你好像並介意輸掉比賽，除了純粹是在享受打球帶來的樂趣，我想不到別的理由了。」

　　桃城一直沉浸在激動的心情中，突然被她這樣一說，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正想客氣一下，坐在中間的越前托著下巴，忽然插進來一句：「他只是輸習慣了。」

　　桃城：「……喂越前！你這小子！」他手臂勾住越前龍馬的脖子，用力揉了揉他的頭髮。

　　町田一趴在吧檯上嘆了一大口氣，「越前你真的是……」說不下去了，她將半張臉埋在臂彎間，忍不住悶聲笑起來。

　　半晌後越前龍馬終於從桃城的報復中掙脫出來，瞥了下她彎起的眉眼，皺著眉理了理自己的頭髮。

　　服務生端了拉麵過來，三人止住話端，謝著接過碗。

　　鹽味拉麵飄著香，清淡的湯底在燈光下晶瑩剔透，看上去就讓人很有食慾。

　　町田一咬開筷子，夾起一片叉燒肉餵進嘴裡，聽見桃城問：「對了町田，我聽不二前輩說，你會參加文化祭的匯演，節目定下來了嗎？」

　　冷不丁被點到名，町田一側過頭，下意識地瞥了眼身邊的越前龍馬。

　　他正抿著湯汁，並沒抬頭。她收回目光，「只是定下來要唱歌，但是還沒選好曲子。」頓了頓，笑著問：「學長班上的節目是什麼？」

　　桃城愣了一下，抓了抓頭髮，「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越前龍馬用筷子挑起拉麵，「聽說阿桃學長有出演裡面的角色。」

　　「誒真的嗎！」町田一驚喜，「學長你要演誰啊？」

　　還沒等桃城回答，越前龍馬神色如常開口，「樹。」

　　桃城：「……越前你今天晚上話真的超級多！」

　　吃飽喝足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

　　天空滾動著絢麗的晚霞，塗抹在天邊，迸出色彩斑斕的火星。

　　桃城騎了自行車，得知另兩人回家方向相同，臨走之前拍著越前的肩膀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說既然順路的話一定要把町田一安全送回家，騎上車離開時還不禁感概，「青春真好啊……」

　　不過說是這樣說，町田一倒沒打算讓越前龍馬送她，而且她剛才看了公交站牌，發現兩人雖坐同一路車，可是自己下車地點比他遠了一倍不止，所以說什麼也是不能讓他送的。

　　兩人並肩站著，町田一轉過頭，「越前……」忽地停了下，注意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對他換了稱呼。

　　越前龍馬看向她。見他不介意，她才又說：「我家太遠了，你到站以後就下車回家吧，不用送我的。」

　　他掃了眼站牌，收回目光，「沒關係。」

　　町田一一愣，正欲再說什麼，就見他望著不遠處的路口，「車來了。」

　　車上人有些多，兩人側著身子擠到車廂後面，過了幾站才尋到空位坐下。

　　快到傍晚高峰時段，一眼望去滿目紅色的汽車尾燈，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感覺東京所有的車都堆在了道路上。

　　眼看著車流越積越長，町田一想還是得讓越前龍馬早點下車，不然照這速度，等她到站之後他再返回來，肯定要折騰倆小時。

　　越前龍馬正望著車窗外，她輕聲叫他，「越前。」

　　他轉頭朝她看過來。

　　車廂裡視線有些窄，燈光稍顯昏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窗外霓虹燈的映照下，看上去漆黑又明亮。

　　町田一怔了怔，微微錯開眼，「你到站就先回家吧，現在路上這麼堵，我可能要坐一個小時左右才能下車呢，你送完我後還要再回來，那樣你到家就太晚了。」

　　話落，朝他彎了彎嘴角，「我每天都坐這路車，下車後用不了幾分鐘就能走到家，不會有事的。」

　　越前龍馬聽完，沉默半晌。

　　車靠站停在路邊，車門開啟的時候有晚風拂來。

　　町田一抬手撥開鬢間被風吹散的碎髮，上下車的人潮中，忽聽越前龍馬說，「你的手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她一愣，有些不解地去看他，同時又莫名聽話的從兜裡掏出手機，「怎麼了？」

　　越前龍馬接過去，低頭在上面輸了一串數字，按下通話鍵，不一會空曠的環境中便傳來輕微的振動聲。

　　一系列操作之後，他將手機遞迴來，「到家之後告訴我。」停了停，「我和阿桃學長說。」

　　町田一放空的大腦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過來他剛才存了號碼在她手機裡。

　　想著畢竟是阿桃學長主動叫她一起，自己到家了和他說一聲也好讓他放心，便接過手機，笑著點點頭，「好。」

　　汽車駛離車站，磨蹭著經過幾個紅綠燈。越前龍馬下車時，町田一伏在座椅前排的椅背上，朝他擺擺手，「下週見。」

　　他聞聲轉頭，看見她彎著眼睛，也淡淡笑了笑，「嗯，下週見。」

　　町田一到家已經是晚上了。

　　夜幕低垂，月亮撕開雲層的一角露出來。

　　她在玄關換鞋時注意到鞋櫃裡少雙拖鞋，微微一愣，胡亂踩了拖鞋就跑去屋裡。進了客廳，看見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人後，驚喜地咧開嘴角，「爸爸。」

　　町田謙抬頭一見女兒，眼裡瞬間布滿笑意，「丫頭回來了。」疊好報紙放在桌上，抬手招呼她過去坐。

　　父親一收報紙，町田一才看見坐在沙發另一端正低頭削水果的町田久。

　　她兩三步跑過去，坐下後將外衣搭在沙發扶手上，「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過飯了嗎？」

　　「晚上才到家，已經吃過了。」

　　自打老爺子退居二線，町田謙便時常因為工作外出，不過即使工作忙，他也會盡量多抽出時間陪家人，對兒女的成長更是格外上心。

　　雖說夫妻倆對於兩個孩子的管教方式一直是，只要大方向上不會錯便給予他們自由生長的空間，但同時也覺得日常溝通十分重要，所以他一聽說女兒最近有新的動向，就想著簡單了解一下。

　　「我聽阿久說，你晚上和同學去吃飯了？」

　　町田一正想問問父親工作忙的怎麼樣，冷不丁被提問，愣了下，「嗯。」想了想又補了句，「是周助哥哥在網球部的朋友。」

　　「哦是周助的朋友啊。」町田謙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可一想到是網球部，便又問：「那，是男孩子？」

　　町田一隨手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嗯，二年級的學長，還有我班上的朋友。」話落，剝皮的手突然一頓，忙把橘子放下，轉身去翻搭在扶手上的外衣。

　　旁邊的兩人看著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面面相覷。

　　町田一從兜裡掏出手機，低頭翻著通訊錄，完全沒注意此時屋內靜謐的氣氛。等編輯完信息發出去，把手機塞回兜裡，抬頭才發現眼前的兩人正滿臉探究的盯著自己。

　　她眨眨眼，愣了片刻，「報個平安。」

　　父親瞭然的「哦」了聲，清了清嗓子，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想到女兒一直以來心思都撲在學習上，也沒什麼朋友，現在願意和同學出去聚會放鬆一下，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不能打消她的積極性，於是也不再多問，只叮囑她出門注意安全，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和家裡說，然後便話題一轉，聊起了她參加學園祭匯演的事。

　　陪著父親說會兒話的功夫，町田一不知不覺就餵了自己一堆橘子，上樓時才感覺胃裡有些撐。

　　回房間拿出手機，才發現有條未讀信息。點進去 ——

　　「嗯。 」

　　發件人越前龍馬

　　町田一看了下收件時間，比她上一條發的「我到家了。 」晚了一分鐘。

　　可能是自己調了靜音沒聽到，她也沒多管，將手機放在寫字檯上，去換衣服。

　　提著髒衣簍正要去洗浴室時，桌上的手機響起規律的振動聲。她握著門把的手一頓，回頭朝桌上看了看，納悶這個時間誰會打電話來。

　　放下衣簍，町田一繞過地毯旁邊的矮几走去寫字檯前。

　　看見來電顯示時，她微微一愣。拿起手機，放到眼前又仔細瞧了瞧，才遲疑的接聽，可開口時仍是有些不確定，「……喂？」

　　那端靜了一瞬，下一秒聽筒裡就傳來分外熱情的聲音，「呦你好∼！！請問，你是我家少年的女朋友嗎？」


第21章

　　町田一握著手機站在寫字檯前，大腦懵了幾秒。

　　回過神，第一反應就是把手機拿到眼前又確認了一遍來電顯示。

　　屏幕上清晰的 —— 越前龍馬

　　……什麼情況？

　　她一臉莫名的將手機又貼在耳邊，想開口問對方是誰，電話那端突然響起一句：「老爸！」聲音隔得有些遠，卻依然聽得出怒氣十足。

　　町田一微微一愣，那邊一陣雜音和說話聲斷斷續續的順著聽筒傳過來：「啊哈∼我說你怎麼今天這麼晚才回來，原來是去約會啦……難怪，打個球還把手機放在旁邊……啊啊！！」說到一半猛地一聲慘叫，沒過幾秒電話就被人掐斷。

　　嘈雜聲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町田一站在原地，聽著耳邊規律的忙音緩了好一會，才大致捋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應該是……被誤會了吧。

　　想起最後那聲慘叫實在有些嚇人，她一驚，下一秒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該不會是打起來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過去解釋一下，手裡的手機突然跳起來。

　　她嚇一跳，看眼屏幕上的名字，趕緊接聽。

　　放到耳邊剛要說話，就聽那邊先開口：「是我。」

　　越前龍馬的聲音在一片安靜的環境中，平穩得有些刻意。

　　町田一豎耳，確認了下電話那端沒什麼爭吵，才鬆了口氣。可仍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問：「你還好嗎？」

　　那邊似乎是一頓。

　　沒聽到回答，她又補充，「如果需要我幫你解釋的話……你就和我說，感覺你家人可能是誤會什麼了。」而且誤會得還不小。

　　越前龍馬聽著她有些擔心的語氣，皺了皺眉，覺得她完全搞錯了重點。

　　他無聲嘆口氣，「這種情況難道不是女孩子更吃虧一些嗎。」沒等她說話，又無奈補一句：「我沒事。」

　　他確實是沒事，有事的是那個臭老頭子。自己剛才踩他的那一腳雖然力氣不重，但也有他幾天難受的。

　　不過對於幾分鐘之前的那出鬧劇，越前龍馬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我剛才打完球，一時沒注意，手機就被拿走了。」

　　聽他語氣還算輕鬆，町田一心裡的不安也消了大半，「原來是這樣啊。」其實她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不過既然越前龍馬都說了沒事，她也就不再多問。

　　想起他說打球，她奇怪，「這麼晚了你還出去打球嗎？」說著坐在床邊地毯上，轉身去夠床上的抱枕。

　　「是在家裡的球場。」頓了頓，「有照明燈。」

　　町田一摸到抱枕一角的手停住，錯愕道：「你家裡還有網球場！？」她想像了一下，「能放得下一個球場的院子……」

　　那得大成什麼樣啊……？

　　越前龍馬聽她的語氣覺得她應該是想多了，只得打斷，「只是很普通的一塊場地，我家在寺院裡。」他用肩膀夾住手機，退下手上的護腕放在房間桌子上，然後重新握起機身，靠著櫃子坐在地板上，「至於為什麼住在寺院，我也解釋不清楚。」

　　町田一一把扯過抱枕，不禁有些想笑。

　　什麼叫他也解釋不清楚……

　　「那，和你打球的人？」

　　「我老爸。」

　　町田一明瞭的「啊」了聲，隨即又詫異，「你爸爸也會打網球啊？」

　　「嗯。他以前是職業選手。」

　　「誒……！？」她小聲驚呼，像是被這個頭銜給驚到了一樣，然後下一秒便聽見電話那端的人笑了一下，問她：「有這麼驚訝？」

　　町田一立刻小雞啄米般地點點頭，突然又想到越前龍馬看不見，就開口回答：「嗯有點。」想了想，「可能是因為……運動員的職業離我的生活還是挺遙遠的吧。」

　　她懶散的把頭搭在懷裡的抱枕上，幾秒後忽然想起什麼，不自覺又坐直身體，「那你之前說的……」

　　「說什麼？」

　　「……你說，你在網球上有個想要打敗的人，是你爸爸嗎？」

　　越前龍馬想起在海邊時和她說的話，坦言，「嗯。」

　　他靠著櫃子，整個人沒由來的放鬆下來，「其實我最初打網球就是為了打敗他，可後來慢慢的，我發現比起只是打敗他，我還是更喜歡網球本身，所以…」

　　「所以？」

　　他的聲音染上幾分愉悅，清冷的嗓音下滿是炙熱的溫度，「所以，他只是我現在的目標，不是我打網球的全部意義，在打敗他以後，我也不會止步不前。」

　　町田一怔住。

　　即使隔著聽筒，她也能想像到越前龍馬此時自信又驕傲的樣子，感受得到他說起網球時言語間掩蓋不住的熱忱，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是能夠感染到別人的。

　　她的心情也在那一瞬間變得喜悅起來，連握在手裡的手機都有些發熱，莫名的，就燙了她的耳朵。

　　町田一那個時候忽然發現，即使是再不善言辭的人，一旦說到自己熱愛的事情也會抑制不住的變得話多，尤其是像越前龍馬這樣平時看上去冷淡又偶爾遲鈍的人，原來開心起來也如個頑齡的孩子一般……可愛？

　　她聽著他在電話那端說起他兒時在西海岸的生活，當然話題多半還是圍繞著網球，諸如他第一次拿起球拍的時候、被父親藉著打網球的名義耍得團團轉的時候、甚至是和他哥哥在那片橘子林裡用打球的方式「摘」果子的時候……

　　「你還有個哥哥？」她好奇地打斷。

　　「嗯，聽我老爸說是家裡撫養的哥哥，小時候一起生活過幾年。」越前龍馬想起在櫻吹雪郵輪上的那場比賽，不由勾了勾嘴角，「後來，他就離開家去追尋夢想了。」

　　「誒這樣啊。」町田一頓時生出幾分佩服，「感覺很帥的樣子。」

　　那邊默了一瞬，聲音低悶，「……哪裡帥了。」

　　他的話音有些模糊，町田一沒太注意聽，想起了另一件事，「那越前你這麼喜歡打網球，可我聽說之前全美公開賽的決賽你沒有去，是為什麼啊？」

　　她忘記是聽誰說的了，只記得在全國大賽之後，越前龍馬這個名字在年級中的出現頻率簡直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有那麼一兩個人在談論他。

　　越前龍馬換了隻手聽電話，「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還沒想好，贏了比賽之後的路要怎麼走。」他從不懷疑自己對網球的熱忱，但卻沒想過今後是否會將網球作為職業來發展，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默認他會是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人，可是自己想這樣嗎？

　　他需要停下來思考一下。

　　町田一突然「噗嗤」一笑，「越前你自信得真是有點可怕。」調整了下語氣，問：「你就沒有想過，如果輸掉會怎麼樣嘛？」

　　「我不會輸。」

　　她怔了怔，莫名語塞。

　　過了幾秒，她聽到他音色上揚了些，重複，「我不會輸。」

　　一片寂靜中，越前龍馬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又悅耳。

　　町田一忍不住彎起唇角，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聽到聽筒裡似乎有幾聲貓叫。

　　「誒？」她有些詫異，「好像有貓叫聲，是我聽錯了嗎？」

　　越前龍馬一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捏著隻逗貓棒，好心情的看著趴在自己身前的小傢伙，「你沒聽錯，是我家的貓。」

　　「你養貓嗎？」町田一驚喜。轉念一想，他家怎麼什麼都有……？

　　「嗯，是隻喜馬拉雅貓，養了很多年了。」

　　他的話音剛落，電話裡就傳過來喵嗚的一聲，帶著幾分撒嬌和親近。

　　町田一在這邊光是聽著它的聲音都不禁心生柔軟，頓時就覺得越前龍馬的家裡藏了個不得了的寶貝，笑著問：「它叫什麼名字？」

　　「卡魯賓。」越前龍馬收起逗貓棒，伸手揉了揉卡魯賓的下巴，又順勢扯了下它的耳朵，見它不悅地眯起眼露出一絲警告，他不自覺就笑出來。

　　似乎是看出了自家主人的故意捉弄，卡魯賓不太情願的呲牙喵嗚了一聲，抬起爪子就撲過去。

　　然後町田一便聽見越前龍馬清朗的笑聲混合著貓叫，歪七扭八的順著電話線傳過來。

　　半晌後他語氣沒轍，「我好像，把它給惹了……」他把手機拿遠了些，另一隻手去捉它不安分的爪子，「抱歉町田，我可能……得先掛掉了。」

　　町田一在這端笑得合不攏嘴，「沒關係，你快去給它道個歉吧。」她完全能想像到他此時無奈又吃力的樣子。

　　掛了電話，她依舊忍不住想笑。

　　她還從來不知道，在網球場上狂妄又好勝的越前龍馬私下裡竟然被一隻貓給治得服服帖帖的。

　　想起接電話之前還沒做完的事情，町田一將手機放在床上，起身去拿衣簍。

　　幾分鐘後回到房間，關門時她隨手按掉了臥室燈的開關。一片寂黑的屋子裡，唯有幾縷瑩白的月色從窗簾間的縫隙透進來，正好打在她的床邊。

　　她走過去正要打開落地燈，瞥見床上的手機亮了亮，悶悶地振了兩下。

　　町田一有些狐疑地去拿手機，順勢跪坐在床邊地毯上。

　　是封郵件信息，看上去還不小。

　　她好奇的點進去，等信息加載完，猝不及防跳出來一張照片。

　　町田一一愣，隨即驚喜得滿眼笑意。

　　照片上，那隻胖乎乎的貓正趴在軟鋪上，神情似是有幾分新奇地盯著鏡頭，那雙湛藍的眼睛像是清透的玻璃一般，一眨不眨。

　　「你叫卡魯賓啊？」她彎起眼睛，盯著照片看了半天，然後翻到郵件底部，看到一行字。

　　「我以前都不知道它這麼難纏。」

　　町田一瞬間樂不可支，一想起那雙清澈的眼睛，忍不住對越前龍馬羨慕又嫉妒。

　　想了想，回復一封郵件過去。

　　——

　　越前龍馬收到郵件的時候正在和貓談判。

　　他站在床邊，看著賴在床鋪中央絲毫不打算挪地方的傢伙，心裡著實有幾分挫敗。

　　桌上的手機振了兩下，他轉頭去看，按開新郵件。

　　目光落在那句簡短的話上，他愣了一瞬，下一秒嘴角彎起弧度。

　　收回視線，繼續和貓談判。

　　或許是察覺到自家主人的態度有些變化，趴在床上的卡魯賓滿眼問號，也不再堅守地盤，跳上桌子，用爪子去扒拉手機。

　　屏幕一亮。

　　「那你現在知道它有多喜歡你了吧。」


第22章

　　臨近上交匯演節目的截止日期，町田一臥室地板上的CD盒子越堆越多。

　　她試著聽了一些新晉的人氣歌單，也看了看公信榜上的銷量排行，但發現這些除了能幫她普及一下最近的潮流趨勢以外，並沒什麼實質作用。

　　其實像學園祭這一類的活動，只要演出內容積極向上，活躍氣氛，一般來說上報的節目都會成功入選，不會被砍掉。所以對於她這樣頗有些費時的選曲，松崎和相原都很是不解，上籃球課的時候一直在給她出主意。

　　町田一盤腿坐在體育館牆邊的地板上，一會抬頭觀摩下場上正在打球的隊伍，一會低頭用手指在地上畫圈。

　　坐在旁邊的相原繫好鞋帶，雙手撐在身後，「曲風明快歌詞積極，符合這兩個條件就可以了吧。」

　　松崎一聽，興奮道：「那好說啊！我推薦，AKB48的《初日》！很神聖的一首歌！」

　　町田一一愣，面露艱難，「我不太擅長唱跳誒……」

　　相原笑著直起身，朝松崎輕哼一聲，「真是不巧，據我所知A班的節目就是這首歌，他們班女生這幾天一直在排練呢。」

　　松崎「啊」一聲洩了氣，沒過幾秒又靈光一現，「那《勇氣100%》怎麼樣？這歌簡直活力十足啊！」

　　相原：「……」

　　町田一托著下巴思考片刻，發現除了滿腦子都是忍者亂太郎，實在是想像不出來自己站在台上唱這首歌的場景。

　　見兩人沉默不語，松崎拍下手，「我來給你們展示一下效果！」說完便麻利地站起來。

　　相原一把將她拽下來，著急忙慌地提醒，「你打算把老師招過來嗎！要是被發現我們在偷懶怎麼辦！」

　　松崎身子一斜重新坐回地上，笑嘻嘻開口，「有繪枝你這個班長在，我有什麼好怕的。」

　　「哈！？」相原作勢就要抬手去拍她的腦袋，「你這丫頭……」

　　松崎向後一撤，嬉皮笑臉的躲到町田一身後，三個人瞬間鬧成一團。相原撲了空，惱得正要去抓松崎時，突然聽到遠處有人大喊：「小心！」

　　三人聞聲一頓，奇怪地轉頭看過去，結果下一秒就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不輕。

　　可能是場上的人投球時手滑，那顆籃球不知怎麼就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球速不減直直飛向場外，眼看著就朝她們這邊砸過來。

　　距離近得很難躲開，三個人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面前忽然有個人影閃過，伸出手一把勾住球，攔截了它的去路。

　　場面反轉的有些快，町田一還在發怔時，面前的人已經穩住球，緊接著反手用力一推，輕而易舉就將手裡的籃球擲回場內。

　　他雖全程只留個背影，可架不住那一頭標誌的墨綠色頭髮實在是顯眼，她幾乎在他闖入視線的那一刻就猜到了是誰。

　　投球失誤的那個學生是二年級，一見自己因為耍帥扔球而差點傷人，連忙跑過來向她們道歉。

　　越前龍馬此時才轉過身，目光落在町田一的身上，呼吸因為剛才的劇烈跑動還有些不穩。

　　其實他一早就看見她在偷懶，體育老師每次上課總喜歡消失個十幾分鐘讓大家自行訓練。訓練是不會訓練的，倒是有不少人挺會鑽空子。

　　那顆籃球朝場邊飛過去的時候他剛跑完步，走到一側正要喝水，突然聽到不遠處籃球劇烈撞擊籃框的聲音。他抬眼一掃，就見那顆球越過三分線，直直的砸向場外。

　　他記得那個方向，心下忽地一緊，轉過頭便看見三個女生嬉笑著鬧成一團。

　　以那個球的速度，到場邊的距離，他頭腦一空，下意識地就抬腳跑過去，整個過程順暢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二年級的學長道過歉，確認了她們沒事後才又返回到場上。

　　町田一側頭去看越前龍馬，沒想到一下子對上他的視線。

　　她微微一怔，莫名有些耳熱。

　　相原和松崎看見他，似乎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回過神，趕緊從地上站起來和他道謝。

　　町田一這才反應過來，也跟著站起身，可大腦卻遲鈍得像是真的被球砸了一樣，連一句謝謝的話都忘記說。

　　越前龍馬看了眼旁邊兩人，淡聲說：「沒什麼。」話落，目光又徑直看向町田一，「沒事嗎？」

　　面前的三個人俱是一愣。

　　松崎和相原站在原地，滿臉狐疑的對視了幾眼，來回幾次後，終於一致將視線緩緩移向中間的人。

　　體育館內儘是籃球彈擊地面的聲音，町田一看著越前龍馬，一瞬間突然感覺，那些強有力的拍打聲一下接著一下，攪得她心跳都有些不穩。

　　完全沒心思去管眼下越發奇怪的氣氛，她下意識地搖搖頭，「沒事。」

　　越前龍馬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也不再說什麼，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他離開之後，一直怔愣在原地的松崎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勁，皺著眉回憶，「剛剛那個球……是朝我們三個人的方向砸過來的吧？」她邊說邊看向町田一，納悶：「可是為什麼……」

　　相原眯起眼，也把視線挪過去，語氣緩慢地把話補全，「……越前君只問你一個人有沒有事？」

　　町田一腦子有些短路，看著她們，「有、有嗎？」

　　松崎和相原對視一眼，又一起看向她，十分肯定地點頭，「有。」

　　相原促狹的「哦」了一聲，「看來你們倆的關係不一般呀？」

　　眼前的兩人笑得越發不懷好意，町田一這才意識到剛才那股奇怪的氣氛是怎麼回事，連忙擺手否認，「你們別多想，我和越前只是朋友。」

　　她原本想提之前他們去湘南旅行的事，關係近一點也正常，而且越前龍馬那個直線型的思維也不會繞彎子。但這些話到了嘴邊還是被她給壓了回去，說的越多越難解釋。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稱呼和說辭在他人看來就更加惹人遐想了。

　　「越前？」

　　「朋友？」

　　松崎剛要問這倆人什麼時候成朋友了，突然聽見遠處響起一聲哨音，毫無徵兆，驚得一票剛剛還在場邊侃大山的學生「噌」的站起來，開始繞場跑圈，一個個像是被火燎了一樣跑得比兔子還快。

　　仨人一瞬間手忙腳亂，顧不上閒聊，只想著在體育老師還沒發飆之前趕緊撤離。

　　町田一跑完第二圈的一半，經過籃板下方時視線不自覺移向場內，恰好看見越前龍馬正以一個十分標準的投籃姿勢躍起，腕處微一用力，手裡的籃球被輕巧的擲出去。

　　他身體下落的一瞬目光也順勢垂下來，視線相對的前一刻她倏地別過臉，下一秒就聽見耳邊傳來籃球「唰」一下墜入籃框的聲音。

　　町田一後知後覺，自己又沒做虧心事幹嘛躲啊？

　　跑完步，她喘著氣走到場邊。

　　拿起水杯，轉過身時，看見少年坐在球場對面的邊線處，正低頭把玩著手裡的籃球。

　　體育館頂部的乳白色燈光像是給一切打了層柔和的濾鏡，越前龍馬抬起頭，眼神似是隨意掃了下，朝對面看過來時不經意就對上她的視線。

　　町田一呼吸一滯，握著水杯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了些，就這麼隔著一片籃球場，直直的看著他。

　　兩廂目光對視幾秒，倒是越前龍馬沉默著先移開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町田一微微鬆口氣，片刻後，腦海裡忽地響起幾節模糊的旋律，分段式的慢慢拼湊在一起，最後組成一首完整的曲子。

　　她好像知道要唱什麼了。

　　下了籃球課，町田一踩著下一節課的上課鈴，把剛填好的節目單交給相原。

　　「你這也太迅速了！」相原驚愕，坐在座位上看了眼手裡的硬質白卡紙，目光追著跑回另一組座椅間的人，「上節課你不是還一籌莫展呢嗎？」

　　町田一坐下，一邊拿出書本一邊歪頭想了想，笑說，「可能，是剛才跑步時抖了一身想法出來吧。」

　　「……我看你是抖了一身機靈出來吧。」

　　——

　　距離文化祭還有不到兩週的時間，町田一練歌練得嗓子直冒煙，有幾個高音上不去，她就在合唱團中午練習時跑去音樂教室偷偷學藝。

　　之所以說是「偷偷」，是因為頂樓音樂教室的門從來都緊閉，她也就只有聽牆角的份兒。

　　可後來她偶然發現，雖然教室門總是關著，可是窗戶大敞，這麼一回兩回的，她忽然就想起音樂教室上面正對著就是天台。

　　既然緊閉的門口聽不清，那大開的窗邊總要好很多吧？

　　於是在踩了幾次點以後，町田一很是愉快的每天中午都跑到天台上面「聽課」。

　　這天午休，她照例在天台上一邊聽著老師講的氣息唱法一邊練習發音，正練到一半，突然聽見一聲懶散的：「喂。」

　　町田一一愣，隨即止聲，轉頭尋找聲源。

　　空曠的天台上除了她沒有半個人影，而且她記得自己上來時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正疑惑著該不會是幻聽了，眼角忽然掃到角落裡的矮石柱。她眨眨眼，扯了扯嘴角，「不會吧……」

　　實話說，町田一確實沒想到在氣溫逐漸下降的秋末竟然還會有人跑來天台睡覺，而且這幾日起風，她自己也是披了件外衣才出來。

　　午間日光稀薄，帶著少許暖熱的溫度斜照在天台上。她站定在石柱旁邊，影子與地面上那一小片蔭涼重疊，嘆口氣，「你睡在這裡不怕感冒嗎……？」

　　越前龍馬閒散的躺在地上，雙手放在腦後枕著網球袋，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你在這唱歌不怕胃裡灌風嗎？」

　　「……」

　　是誰說他不善言辭的……

　　「我吵到你了？」她問。

　　「嗯。」他從嗓子裡悶出一聲，坐起來揉了揉頭髮，側頭看她，「為什麼不去音樂教室？或者直接去找老師。」

　　「我又不是合唱團的，哪好意思進去。」町田一蹲下來，理了理裙襬，「之前去找過幾次音樂老師，不過每次都看到她在帶學生，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我就沒再去過了。」

　　「你呢，中午不去球場嗎？」

　　越前龍馬雙手撐在身後，閉上眼，「困。」

　　町田一「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怎麼感覺你是在抱怨我吵醒了你的美夢。」

　　「可我看你一點也不覺得愧疚。」越前龍馬若有若無的勾了勾唇角。

　　他睜開眼，轉頭問她：「節目準備的怎麼樣？」

　　「差不多了。」町田一點點頭。

　　半晌，又笑著舒了口氣，語氣頗為堅定，「我知道自己的優勢是什麼，而且，我也很喜歡唱歌，所以我有信心。」

　　越前龍馬挑了挑眉，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她這麼肯定又坦率的說自己喜歡什麼。

　　背陰的地方陽光沒那麼耀眼，卻依然將她的臉龐襯得柔和又明媚。

　　他收回目光，淺淺地笑了笑，閉上眼睛又枕回網球袋上，「嗯，也不枉費我睡覺被吵醒。」

　　「……那你就作好多被我吵醒幾次的準備吧！」


第23章

　　十一月，青學文化祭。

　　町田一起了個大早。

　　「錄像？」她坐在桌前抿了口海帶湯，不明所以的看向町田久，「錄什麼像？」

　　「錄你演出的時候唄。」他倒了杯牛奶，似笑非笑，「老媽新買了個手持攝影機，說是要記錄下你的高光時刻。」

　　町田一驚訝的挑挑眉，看了眼在廚房滿面笑容忙前忙後的母親。

　　學校給每個學生都發了文化祭入園票，可以讓家人來參觀，她知道母親一早就十分積極的在準備，但積極到這個程度還是讓她有些意外。

　　「她看上去比參加我的家長會時還要開心。」町田一笑了笑。

　　父親眼帶笑意，「當然囉，家長會經常有，你上台演出可不常有。」

　　「等你們父親忙完工作，我和他一起晚點去學校。」母親語調輕快，從廚房拿出兩份便當放在餐桌上，「來，這是你們的午餐。」

　　「這麼多！」町田一瞪大眼睛看著面前有兩層高的漆盒。

　　「多嗎？我原本打算給你們做三層的。」

　　她眼睛撐得更大，愕得愣住。

　　町田久低聲笑出來，站起身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收拾一下，該走了。」

　　町田一回過神，又胡亂往嘴裡塞了兩塊魚糕，收拾一番後和他一起出門。

　　東京的天氣轉涼，街道兩旁的銀杏樹已然葉落枝朽，溫度開始認真的逐日下降。

　　青學的文化祭舉辦歷史悠久，每年都是活動繁多又新奇古怪，除了本校師生，也會有外部遊客參觀，幾乎是青學整個學年中最盛大的校園活動。

　　兩人到學校的時候時間還早，校園裡多都是提前布置展區的學生。

　　和町田久在教學樓前分開，町田一穿過一片樹林，徑直走去自己班的班級展示地點。遠遠看見校內步行道旁邊，相原帶著幾個人在布置展位，她跑過去幫忙，「相原！」

　　相原抬頭瞧見她，「阿一快來！我們一起搭展台！」

　　他們班今天主要是售賣學生自己製作的零食甜點，和一些DIY的手工創意品。町田一不常做這些，手拙得不行，母親指導了好半天她才勉強烤出些曲奇餅乾，雖然味道還可以，但賣相實在是很一般。

　　頂棚高高支起，棚前放著兩節拼在一起的展桌，上面鋪著淡藍色方布。相原正分配著放展品的位置，忽然想起用來裝飾的彩帶還放在教室裡，有些為難的看向身旁的人，「阿一，你可以幫我去教室拿一下彩帶嗎？我得留在這邊，有點走不開。」

　　「可以呀，我去拿。」

　　問了具體位置，町田一忙不迭地跑去教學樓。

　　她在教室的角落裡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一大團捆得很是混亂的絲帶，蓬蓬鬆鬆的兩隻手都攥不下，只得抱起來。

　　「希望可以安然無恙地拿過去。」她嘀咕。

　　結果剛走出教學樓，捧在胸前的一大把彩帶突然「嘩啦」一下散開，一節一節帶子瞬間就掛滿了她全身。

　　她剛才說什麼來著……

　　町田一站在樓前的空地上，試著把繞在身上的彩帶摘下來，周圍沒什麼人，不然看她這副摸樣一定得笑死，她現在活脫脫就是一棵柳樹。

　　越前龍馬出現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全身上下正被彩色條子圍得水瀉不通的町田一。

　　「喂。」

　　她一愣，轉頭朝他看過去。

　　學園祭這天不用穿制服，越前龍馬此時一身私服看上去隨性，白色毛衣襯得他的面容格外柔軟。

　　他打量了她一下，「……你在幹嘛？」

　　町田一嘆了口氣，「我說我在Cosplay你信嗎？」說完一攤手，「很明顯，我被纏住了。」

　　她低頭繼續忙活，「越前，你可以幫我和相原說……」眼前忽地一暗。

　　越前龍馬走到她面前，掃了一圈掛在她身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忽然抬手拎起搭在她肩側的一節絲帶，往旁邊一撇，接著又拾起懸在半空的一節，繞過她的頭頂撇到另一邊。

　　町田一愣在原地。

　　一抬頭，就看見越前龍馬近在咫尺的眉眼，清俊又慵懶，沒什麼表情的正專注在解開那些亂成一團的彩帶上。

　　她怔了怔，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卻見他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別動。」

　　然後她就真的不敢動了。

　　眼前是越前龍馬俊逸不羈的臉龐，滿是乾淨的少年氣質。

　　她還從沒離他這樣近過。町田一感覺自己此時的心跳完全不在正常頻率上，臉頰有些發燙，連呼吸也不自覺放緩了。

　　快要入冬的時節，陽光安靜而沉穩，清冽的空氣中有淡淡的玫瑰香。

　　繞在身上的東西很快被解開，絲帶交錯著落在地上，在她腳邊畫成不規則的圓。

　　越前龍馬這個時候才注意到町田一今天有些不一樣。

　　米色的棉質襯衫透著乾淨的質感，寬鬆的領口微微翻卷。襯衫大概有些長，下擺被隨意折在腰間，掩進棕灰色的闊腿褲裡，褲腳邊緣輕盈的收緊。

　　她今天沒紮頭髮，烏潤順直的散下來，有幾縷順著耳後搭在毛衣外套的前襟上，髮尾略帶著些自然卷。

　　簡單，清爽，倒是很襯她的氣質。

　　沒了纏在身上的東西，町田一頓覺輕鬆了許多，連帶著剛才那種緊張感也減少了。

　　「謝謝。」她抬眼。

　　越前龍馬無可無不可的「嗯」了聲，轉身往步行道的方向走去。

　　町田一連忙拾起地上的彩帶，重新捆在一起後追上去。

　　校園裡逐漸熱鬧起來，有許多展位已經布置完成。茶道部的各式茶具碼成一排，攝影部的展出作品氣勢磅礴，有的班級在做御好燒，攤位前面還放了個和太鼓。

　　路過花道部的時候，迎面撲來陣陣花香。

　　町田一忍不住側目，看見部員正嫻熟的修剪柳條和花莖，「是水仙和山茶啊，難怪這麼香。」她挪了挪視線，「咦？旁邊的是什麼花？樣子好特別。」

　　越前龍馬輕瞥一眼，淡紅色的長圓葉片，披針形狀，「是金魚草。」頓了頓，「因為花形象金魚。」

　　町田一恍然大悟的「啊」了聲，「真好記，我喜歡這樣的花。」

　　「理由真特別。」

　　「我認識的花不多嘛，得多看幾次才能記住，當然是越有特點越好。」說罷，無奈嘆口氣，「其實我是個花盲。」

　　她看向越前龍馬，「我覺得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理解什麼？」

　　「你不是……」臉盲嗎？

　　他淡淡的看著她，帶著一絲不解。

　　町田一壓下嘴邊莫名湧上來的笑意，扭頭岔開話題，「……沒什麼，不用在意，我們快走吧學園祭要開始了。」說完就快跑了幾步。

　　越前龍馬看著她的背影，也懶得再去追問。

　　等勉強把彩帶拿回到班級展位後，相原一個勁兒地道歉，「真是抱歉！是我昨天沒有綁好，才害你費這麼大力氣。」

　　町田一喝了口水，笑著擺擺手，「沒事沒事。」

　　幾個男生踩著椅子把彩帶掛上頂棚，做完最後的布置工作，一個簡約又不失精緻的小攤位赫然呈現。

　　一些女生把自己做的食物擺在展台上，櫻花水信玄餅、紅豆麻薯、鯛魚燒……一眼看過去個個細膩清雅，模樣十分精巧。

　　町田一不禁在心裡讚嘆一番，自己班上簡直人才輩出啊！

　　她又看了看自己做的曲奇餅乾，單調的放在台上，搖搖頭嫌棄，「真難看。」

　　她轉過頭，看見越前龍馬手裡的點心盒，隔著透明隔膜一眼就看見裡面精美的和菓子，震驚地問：「你做的！？」

　　越前龍馬把東西放在展台上，「我表姐。」

　　町田一瞭然，湊近看了看，眼睛都發直，「做的好棒啊……太棒了和商店裡賣的一樣！」

　　越前龍馬偏頭看她一眼，「你怎麼對什麼都這麼新奇？」

　　「很少有人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你的家人真厲害。」町田一笑著抬眼看他，「當然，你也很厲害。」

　　越前龍馬難得怔了一瞬，目光落在她彎起的眼眉上，原就清澈的眸子在陽光下更顯亮澤。

　　他默了默，「你做的什麼？」

　　「啊哈……」町田一笑得尷尬，指了指展台，「最難看的那個。」

　　越前龍馬順著看過去，掃了一圈後盯住一個掀開蓋子的木盒，伸手拿過來。

　　「這個？」他挑挑眉。

　　「……看來真的是挺難看的。」

　　越前龍馬微微勾了勾唇角，從裡面拿出一塊餅乾，打開透明包裝。

　　町田一見狀，忙說：「哎，這個是今天要售賣的，我們不能吃的吧。」

　　他頓了頓，轉頭看她，「賣的出去？」

　　「……」

　　……賣不出去也不給你吃！

　　不過事實證明，她的傑作的確銷量不怎麼樣……

　　臨近中午，忙前忙後的同學開始休息，町田一放棄般的看了眼幾乎原封不動的餅乾盒，很是看得開的去棚子裡吃午飯。

　　松崎正坐在小桌板邊上大快朵頤，見她過來騰出個地方，「阿一，來坐這。」

　　「啊謝謝。」

　　「對了，下午的演出要加油啊！別緊張！」

　　「嗯。」町田一笑著點頭，打開便當盒時，看見相原氣喘吁吁的走過來，隨便撿了個凳子坐下，顯然累得不行。

　　她這個班長要負責全局，一上午跑來跑去，也真的是很辛苦。

　　相原一坐下，大家才注意到她的身後跟著……一頭鹿？

　　「啊啊簡直要捂死我了！」堀尾套著一身麋鹿樣式的毛絨裝，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著嗓子抱怨，「這要是在夏天我絕對不攬這活！」

　　町田一餵了口金槍魚壽司，正納悶他們從哪搞來這一身行頭，就聽見遠處有人激動地大聲喊著「龍馬Sama！」。

　　她一驚，嘴裡咕噥著壽司時猛的一下就咬到舌頭，一瞬間疼得死去活來。

　　……龍馬Sama？

　　町田一滿臉痛苦的捂著嘴，聽見興奮的叫喊聲越來越近，一路跑到他們班的展位前。

　　她轉頭時，看見越前龍馬搬著一箱水走過來，一個女生活蹦亂跳的跟著他進了棚子，身後還拉著另一個看上去靦腆的女生。

　　「龍馬Sama！我們拿點心來給你了！」

　　「朋、朋香……」

　　越前龍馬把水放在桌邊的地上，看見町田一有氣無力的擰著眉頭。

　　他走過去扣了下桌面，「怎麼了？」

　　「……咬舌頭了。」她扣上便當盒，完全沒了吃飯的心情。

　　顯然這種事情越前龍馬也沒有辦法，扯了個凳子坐在對面。

　　他坐下後，面前的桌子上迅速擺滿了小食甜點，還有人在一旁解說，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龍馬Sama！這些都是櫻乃做的！這個是長崎蛋糕、這個是水果塔、還有還有，這個是金川燒……」

　　旁邊的一群同學聞言立馬聚到桌邊，滿眼驚嘆。

　　又是一個烘焙達人。

　　町田一緩過來，托著下巴讚許的點了點頭，抬眼看向越前龍馬。

　　她知道他向來人氣高，年級中有不少女生經常明裡暗裡的往他位子裡塞禮物，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卻從沒見他有過什麼回應，甚至還把那一堆東西分給同學。

　　她垂了垂眼，忽然就想起自己那盒拿不出手的餅乾，上午被越前龍馬噎了以後，她氣悶地把剩下的全部拿回來再不給他。

　　現在一想，覺得自己也是挺幼稚的。

　　他哪裡會少這些東西。


第24章

　　町田一再看向越前龍馬時，他已經拿起一塊蛋糕放進嘴裡，表情淡然也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能像現在這樣不反感不拒絕，接受人家的東西，還真是少見。

　　町田一猜想著是多麼慧心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手藝，不禁去看那個叫「櫻乃」的女生，轉頭發現對方正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漂亮的酒紅色瞳孔裡透著幾分小心和好奇。

　　目光對視，兩個人都明顯一愣。

　　町田一正奇怪她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眼前的人突然九十度鞠躬，「對、對不起！」她直起身，有些臉紅，「是我太失禮了，一直盯著你……」

　　雖然靦腆卻誠懇禮貌，性格溫婉，人如其名。

　　町田一連忙說：「沒關係的……」面對這樣溫柔的人，她不自覺就燦然一笑，「你別自責，我也只是有些好奇，能做出這麼好看食物的人是什麼樣子。」

　　讚揚的話直白得幾乎不加掩飾，龍崎櫻乃微微一怔。

　　眼前的女生笑得燦爛又真誠，明明是在略顯蕭瑟的季節，卻讓人不由感覺到如春草一般的朝氣與活力，她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暉光，連眉梢眼角的倔強和傲氣都柔和了不少。

　　櫻乃回過神，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謝謝你。」

　　町田一笑了笑，視線轉回到桌上，發現滿桌子的糕點越前龍馬好像只吃了一塊就不再動。

　　「阿一你該去準備了哦，差不多到彩排時間了。」相原提醒她。

　　「啊好、」

　　下午還有最後一次彩排，町田一趕忙去收拾背包，拿便當時手一頓，想想還是算了，這麼大個盒子拎來拎去的實在麻煩。

　　班裡的同學紛紛給她加油，她笑容粲然的應著。

　　走出展位沒幾步，身後忽然響起清冷的聲音。

　　「喂。」

　　町田一停住腳，疑惑地轉身，看見越前龍馬站在幾米外，手裡拎了個袋子。

　　他走過來，將袋子遞到她面前，示意她接著。

　　「是什麼？」町田一接過來，打開袋子看了看。

　　是一盒帶包裝的壽司便當。

　　她有些不解，「為什麼給……」

　　「你不是沒吃飯嗎？」

　　町田一愣住。

　　想起剛才自己只吃了一塊壽司就放到一邊的便當盒，後來也沒再動過。她都忘記了，他竟然還記得。

　　越前龍馬還是如以往一樣沒什麼表情，可她卻驀地感受到了融融暖意。

　　町田一不自覺捏緊袋子的提手，突然又想到什麼，「這是你的午飯嗎？」

　　越前龍馬沉默片刻，「你要遲到了。」

　　這傢伙……不想回答又不想扯謊的時候就答非所問是不是？

　　町田一思忖半晌，還是將袋子遞給他，「謝謝你，我就不吃了。呃……我聽音樂老師說，唱歌之前不能吃得太飽，不然會影響發揮的。」

　　這個倒是事實，她說的格外有底氣。

　　越前龍馬沒去接，眼睛移向別處，「以你的胃口，你不用擔心這盒壽司會吃得太飽。」

　　「……」

　　町田一咬牙切齒，覺得自己剛才找個理由和他客氣一下還真是有病。

　　她放下手臂，氣鼓鼓地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她又兀地停下來，站在原地猶豫了幾秒，忽然就感覺手裡的袋子有些沉。

　　想了想，還是走回到他面前。

　　越前龍馬還沒離開，她走過去後調整了下語氣，「……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吃我的便當，我媽媽做了很多，下面那層我還沒打開，完全沒動過……」

　　她的聲音慢慢和緩下來，心裡原本的那股鬱悶也所剩無幾了。

　　越前龍馬聽她說完，默了默，表情看上去也沒有大的變化。

　　想著他一向如此，她倒也沒期待他會說什麼，正要轉身，卻見他微不可察的點點頭，「嗯」了聲。

　　他的目光平靜又坦蕩，町田一舒了口氣，提起手裡的袋子朝他笑笑，「那，謝謝你了。」

　　匯演地點在文體館。

　　最後一次彩排也如之前的每次彩排一樣，進行的很順利，沒多久便結束了。

　　後台的化妝間裡，栗山雪穗倚著身後的化妝檯，抱著雙臂打量面前的人，「所以你決定穿這一身？」

　　町田一毫不猶豫點頭，「學姐你幫我參考的衣服裡，我感覺這身穿起來唱歌最舒服。」

　　乾淨清亮的明黃色T-shirt，搭一條黑色工裝褲，褲腿寬鬆，卻也襯得雙腿細而筆直，褲腳和黑色短靴之間露出一截腳踝。

　　栗山聳了聳肩，「隨你，我也只是給些建議。」她挑眉輕輕一笑，「來吧，我幫你化妝。」

　　距離演出還有兩個多小時，化妝間裡人不多。

　　町田一坐在鏡前，閉著眼睛，有指腹在她眉眼間、臉頰上輕輕點著。空氣中有甜香的味道，十分好聞。

　　她不常打扮自己，對化妝更是一竅不通。

　　栗山雪穗是文藝部的部長，化妝技術在青學排得上前三，雖然還是個學生，卻是校園活動中彷若化妝師一般的存在。聽相原說，栗山學姐的本事連學校裡很多極會化妝的女老師都稱讚不已。

　　町田一對於這些當然是不了解的，能請得動這種級別的選手，還要感謝她那個哥哥。

　　過了許久，栗山突然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

　　「那就先不塗口紅了。」頓了頓，「睜眼吧。」

　　町田一緩緩掙開眼睛，迎面就看見鏡中的自己，微微一怔。

　　天然白皙的膚色透著些紅潤，眉黛輕掃，水晶一般剔透的粉霜輕抹在臉上，更襯清秀。

　　她望著鏡中的人，揚了揚嘴角，「真好看。」

　　栗山雪穗正在喝水，聞言差點一口水噴出去，看她一眼，「我給那麼多人化過妝，一睜眼先夸自己好看的，你是頭一個。」

　　町田一樂呵著：「我沒見過這樣的自己。」摸了摸臉頰，轉頭看她，「謝謝你，學姐。」

　　栗山雪穗笑了笑，拿了本雜誌坐在旁邊，「等加上唇妝再和我道謝吧，先去吃飯。」

　　町田一點點頭，起身去拿便當。

　　壽司便當樣式精簡，她抱著盒子坐在沙發椅上，不自覺就想起越前龍馬將袋子遞給她時的樣子。

　　半天沒什麼動靜，栗山雪穗抬眼，見她直直的盯著那盒壽司，笑了一聲，目光移回雜誌上，「捨不得吃，男朋友送的？」

　　「……啊？」町田一連忙否認，「不、不是。」

　　「你這話，是回答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

　　之前松崎說起過，栗山學姐是個出了名的「冷美人」，性子冷淡又疏離，町田一覺得鬆崎的情報可能有誤。

　　「一整句……」她咬下一口軍艦卷，面上有些發熱。

　　栗山似乎也只是玩笑，隨意點了點頭，手指掀過雜誌一頁。

　　過了幾分鐘，突然有人輕敲化妝間的門。

　　栗山看了眼還在吃飯的人，將雜誌放在一旁，起身去開門。

　　町田一抬頭，見她拉開門露出一道不大的縫隙，和外面的人說了幾句話，又往化妝間裡掃視一圈，才將門完全打開。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幾個人，町田一瞬間瞪圓了眼睛。

　　町田久抬腳邁進屋子，也沒上前，只靠在牆邊，「爸媽已經去觀眾席了，讓我來看一下你，不多留。」

　　「阿一我們來給你加油了喵~」菊丸掛在不二週助的身上，搶先開口。

　　不二彎了彎嘴角，看著她，「很漂亮。」

　　最後一個人進入視線時，町田一愣了愣，意外又驚喜，「裕太？」正納悶他怎麼沒去上學，才想起來今天是週末。

　　裕太倚著門，朝她打了聲招呼，「呦！」

　　町田一放下食物跑去門邊，笑意燦爛，「謝謝你們。」

　　「應援隊伍還真不小。」栗山雪穗笑道。

　　町田久偏頭，看向身側的人，「多謝。」

　　「客氣。」栗山雪穗挑了挑眉。

　　化妝間裡人不多，卻依舊因為幾個人的出現而引起一小波騷亂。菊丸站在原地好奇的打量著屋內的陳設，被不二提醒了幾次也仍然興致不減。

　　町田一藉著門邊的縫隙，微微向外張望了下。

　　「找什麼呢？」

　　她一驚，轉頭就看見裕太放大的側臉，離她半臂距離都不到，正好奇的看來看去。

　　「嚇我一跳。」她鬆了口氣，站直身子。

　　「明明是你自己心不在焉。」

　　町田一瞥他一眼，沒答話。

　　過了幾秒，她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又看了看裕太，眼神若有所思。

　　裕太被她看得發毛，「……幹嘛？」

　　町田一蹙著眉，有些愣神，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奇怪……」

　　剛剛和裕太離得那麼近，她除了被嚇到也沒什麼其他感覺。

　　「阿一。」

　　町田一倏地回過神，「……啊？」

　　裕太一臉狐疑的瞅著她，「哥哥剛才說，匯演結束後要去壽司店吃飯，問你要不要一起？」

　　她點點頭，「哦、好啊。」

　　一行人離開後，化妝間裡的出演者也逐漸多了起來。

　　臨近演出開始，後台走廊上儘是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沒多久，舞台前方就傳來主持人熱情高昂的聲音，報幕詞中間穿插著熱烈的掌聲。

　　町田一沒去舞台邊上看節目，栗山雪穗幫她上好最後一層唇色，她就坐在後台靜靜的等著。

　　栗山站在她身後，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別緊張。」

　　「嗯，不緊張。」

　　要保持適當放鬆的狀態。

　　町田一手掌按住自己的心跳，微微彎起嘴角。

　　她在腦海中過完第三遍歌詞時，門外有學生來叫她，可以到舞台側面做準備了。

　　栗山陪她一起過去，上台之前又幫她整理了一下頭髮，利落的馬尾束起，發頂鬆散。

　　報幕詞結束後，舞台上一片昏黑，掌聲和吶喊聲也逐漸弱下去。

　　町田一站在巨大的幕布後面，右手搭在架於身前的麥克風上，緩緩地深呼吸了下。

　　前奏的音節響起，緩慢的節奏帶著柔和的熱烈，淡淡的吉他聲隱在裡面，琴音充滿想像力。

　　幕布也隨之拉開，冷色調的燈光布滿舞台，有兩束聚光燈打在她身上。

　　全場靜極。

　　她微垂下眼，在流轉清揚的弦音中慢慢開口，嗓音乾淨又倔強。

　　「生きることが戦いなら

　　（如果生存就是一場戰爭的話）

　　勝ち負けも仕方がないこと

　　（那無論輸贏都是無可厚非的事）

　　そんな事くらいわかっているよ

　　（這種事 我還是知道的啊）

　　泣きだしたい衝撃から

　　（從令人想要哭泣的打擊中）

　　走り出した明日へと鼓動が騒ぐ

　　（奔向明天我的內心騷動不已）

　　まっすぐに生きてゆきたい

　　（我想坦率地生存下去）

　　ただまっすぐに生きていたい

　　（只是想坦率地生活）

　　あの日の少年みたいに

　　（就像那天的那個少年一樣）」

　　逐漸加強的節奏感穿過閃閃發光的旋律迸發出來，舞台的燈光驟然亮起。

　　觀眾席中瞬間爆發出興奮的吶喊和尖叫聲，熱烈的氣氛覆蓋全場。

　　頗具衝擊性的曲調裡，她的聲音堅韌又充滿力量。

　　町田一知道那股力量是什麼，她敞開內心享受此時的快樂，體內滿是沸騰的因子。

　　「叶える為生まれてきたの

　　（活著就是為了讓夢想實現）

　　幼き日々に描いた宇宙

　　（就是那年幼時經常描繪的宇宙）

　　I』m a baby 泣きたくもなる

　　（我還小也會想要哭泣）

　　手に入れるための傷みなら so good

　　（但為了得到我渴望的一切而受傷的話 其實也還不錯）」

　　町田一不自覺揚起嘴角。

　　那一刻，她想到了越前龍馬。


第25章

　　曲終，場內的掌聲和歡呼聲不絕於耳，一年B組的學生誇張到半個班都站在椅子上叫喊。

　　町田一謝幕之後跑回後台，臉上的笑意怎麼也收不住，一路上有不少人投來或讚賞或驚喜的目光，顯然是看了她的演出。

　　等她氣喘吁吁的回到化妝間後才發覺自己出了許多汗，卻一點也不感覺黏膩，只覺得渾身上下透著暢快和舒愉。

　　町田一坐在化妝鏡前，一邊咬著水杯裡的吸管，一邊平復心情。

　　她很久沒有這樣痛快的做自己了。

　　為了追趕町田久的腳步，她一直都把自己困死在一條路上，從不嘗試其他的可能，總是他做什麼，她也去做什麼，以為這樣就能和他一樣優秀。

　　可當她站在舞台上，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感受著大家的肯定和讚揚時，她終於發現，即使不沿著她哥哥的腳印往前走，她也可以很優秀。

　　其實越前龍馬也是想告訴她這一點吧 ——

　　每個人優秀的方式都一樣。

　　窗外的天幕已經暗下來，町田一走到窗邊，支著下巴去看天上的月亮。

　　她剛剛在舞台上想到了越前龍馬。

　　町田一發現自己最近總是會想起他，而且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變得很奇怪，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她從小長在男孩子堆裡，那群像是哥哥一般的人是她至今為止最熟悉的伙伴，和他們相處起來她從來都覺得很自在。

　　但越前龍馬不同。她和裕太他們的相處模式，放在越前身上卻感覺完全不適用，或許也有性格的原因，可她一直都是這樣和男孩子相處的。

　　化妝間的門突然被推開，穿演出服的學生一湧而入，喊著：「終於完成了！」

　　町田一回過頭，這才意識到演出已經結束了，連忙去收拾背包。

　　想起晚上要去吃飯，她翻出手機準備給町田久打電話，看到有兩個未接來電。

　　回撥過去，接通後她還沒開口，就聽那端說：「阿一？」伴隨著嘈雜的人群擁擠聲，町田久不得不提高了些嗓音。

　　「我在後台，換完衣服就出去找你們。」

　　「你不用著急，現在人太多了，周助我們出去以後先去壽司店，你整理完直接過去就可以。」

　　町田一一愣，「可是我不認識路啊。」

　　町田久在那邊似乎被人撞到了，有人在和他道歉，片刻後才回她：「你收拾好了去一層大廳門口，有人和你一起過去。」應該是外面的人實在太多，沒等她說話，他就把電話掛了。

　　町田一皺著眉把手機拿到眼前，抱怨他話說一半。

　　所以是誰和她一起過去？

　　來不及多想，她趕忙跑去換衣服。換衣間的人有些多，她耽誤了會，等下樓時館內只剩稀疏幾人。

　　町田一跳下最後一節台階，走出樓梯口，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廳前面的人。

　　她頓時止住腳步。

　　越前龍馬倚在玻璃門前的牆邊，手插在褲兜，門外清輝似的月色灑在他身上。

　　聽見聲響，他轉頭朝她看過來，靜默一瞬，「再不走就沒飯吃了。」

　　町田一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町田久在電話說的那個人是他，趕忙跑過去，「抱歉。」

　　越前龍馬的目光隨著她由遠及近。

　　她已經換回白天的那身衣服，可似乎還沒卸妝，眼眉周圍還帶著少許亮粉，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他看了看她，轉身走向外面。

　　町田一落後他幾步，走到門邊，前面的人突然腳步一停。

　　她也停下來，「怎麼了？」

　　越前龍馬的目光從門外移向她這裡，「外面很冷。」

　　町田一愣了下，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外套。

　　「啊、」她反應過來，連忙將外套穿上。

　　見她裹好外衣，越前龍馬才拉開門，淬著涼意的凜風瞬間從門外捲進來。

　　晚上的溫度驟降，町田一雙手捧著臉頰，長長的舒了口氣。

　　越前龍馬偏頭看她一眼，「冷？」

　　她搖頭，轉而問：「我們去哪？」

　　「河村壽司店。」他停在路口等交通燈，「是河村前輩家開的，網球部的三年級前輩，你去了就認識了。」

　　町田一點了點頭。

　　道路上人來車往，街道兩旁的商店食鋪燈火通明。

　　「越前，謝謝你。」她忽然開口，卻是直視前方，聲音輕輕的。

　　越前龍馬疑惑的轉頭看她，聽見她接著說：「我站在舞台上時覺得很快樂，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很久沒有體會過的快樂，現在我知道，即使不按照哥哥的腳印一步不差的往前走，我也可以成為出色的人。」

　　町田一看向他，笑容柔和明亮，「所以謝謝你，謝謝你的鼓勵，我才往前邁了一步，才能站上去。」

　　越前龍馬愣了一瞬，對上她被街燈映得星散的眼睛。

　　良久，他嘴角彎起一絲弧度，「你能有自己的方向就好。」

　　頓了頓，「你唱歌很好聽。」

　　「我知道。」町田一笑著揚眉，毫不吝嗇地和他道謝，「謝謝你的誇獎。」

　　越前龍馬似乎習以為常，淡笑著收回目光。

　　交通燈已經變過一次，穿過人行道的人群分散開，只他們兩個一直站在原地。

　　他看著道路對面再次變紅的交通燈，沉默半晌，「我也被很多人鼓勵過，被幫助過。」

　　町田一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然後聽見他靜靜地說：「所以也想試著去幫助別人。」

　　町田一怔了怔。

　　街燈的照射下，越前龍馬的側臉輪廓有些模糊，可眼裡的光芒清澈耀眼，像是一彎璀璨的星河。

　　她忽然有些感動，「這樣很好。」可能是覺得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晰，又補了句：「將得到過的幫助回饋出去，這樣很好。」

　　視野內的路燈像是一片朦朧的白霧，道路盡頭彷彿沒有焦點。

　　「越前。」

　　越前龍馬側目看向她。

　　町田一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景象，放緩語氣。

　　「不管前面的路走向哪，會遇到誰，發生怎樣的故事，希望你可以一直留住自己最初的樣子。」她轉頭看他，眼神澄明，「就像現在這樣，懂得感恩，做一個善良又乾淨的人。」

　　越前龍馬略一怔，片刻後，他微笑說：「你也是。」

　　——

　　到達壽司店的時候幾乎過了飯點，兩人毫無意外的被學長們抱怨來得太慢，一群人坐在榻榻米上，分外熱情的招呼他們過去。

　　「小不點們！這裡這裡~」菊丸從榻上跳起來，嘴裡還叼著壽司卷。

　　在座的都是之前一起旅行時認識的前輩，町田一倒也不覺得拘謹。只有手塚部長和河村前輩是新面孔，但也都是好相處的人，和他們問過好，她就挨著町田久坐下。

　　壽司店晚上不對外營業，屋內的氣氛鬆緩又隨意，聊到匯演時大家還紛紛誇讚了一番町田一的演出。

　　融在這樣溫馨的環境裡，町田一好心情的拿起紙巾擦手。

　　沒多久，忽聽身邊有臨近的腳步聲。

　　她轉頭隨意看了眼，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裕太走過來將一個手提袋放在桌上，沿著榻榻米邊上坐下，「沒有啊，匯演結束就和哥哥一起過來了。」

　　町田一點點頭，往裡面挪了挪給他留出位置，「你剛才去哪了？」

　　「嘴饞，去隔壁買了份草莓蛋糕。」

　　町田一瞟了眼桌上的大號紙袋，心想這商家也忒大方了，買份蛋糕給這麼大的袋子？

　　正納悶，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她轉過頭，看見桃城和海堂正為了食物爭得不可開交，菊丸看熱鬧不嫌事大，興奮地跑過去加入搶奪戰中。

　　「英二！」大石來不及制止，眾人無奈看著三個人滿屋子亂竄。

　　町田一扯了扯嘴角，收回視線，裕太正從袋子裡拿出兩個盒子，很自然地將其中一個放在她面前，「我看那家店有賣可露麗，就給你帶了一份。」

　　「真的？」她眼睛一亮，邊說邊伸手去開包裝。

　　掀開盒子，鼻間滿是焦糖和朗姆酒的香味。

　　她笑得眯起眼，轉頭看向他，「那我就不客氣了。」

　　裕太挑起一口蛋糕，瞥她一眼，「你什麼時候客氣過。」

　　町田一嗤笑，「說的好像是我非要讓你……」話還沒說完，對面突然清脆的「哐」一聲。

　　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看過去，結果一下子就對上越前龍馬的目光。

　　他抿著唇，面上似有慍色，那雙原本明亮的眸子此時多了幾分冷意，徑直看著她。

　　町田一不明所以的愣了愣，被他的眼神盯得背脊有些發涼。

　　她下意識垂了垂眼，才注意到他手裡正握著茶杯，手邊的桌面上攤開一小片水漬。

　　正疑惑著，忽聽菊丸十分愧疚地道歉：「啊啊小不點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壽司扔到你身上的……」

　　町田一移了移視線，看見越前龍馬的衣襟處稀散的沾了魚子醬，在白色毛衣上拖出一道烏濁的痕跡。

　　看來是前輩們爭搶食物時發生了不必要的意外。

　　等她再抬眼，他已經錯開目光，可眼裡的不滿依然明顯。

　　或許是越前龍馬少有這樣低氣壓，一旁的學長們趕緊打圓場，即興發揮的勸解看上去滑稽，倒是意外的有效果，凝滯的空氣很快就被打破。

　　越前龍馬低了低頭，和緩地留下句「沒關係，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起身離開座位。

　　河村不放心的跟過去，緊接著大石便開始苦口婆心教導三個闖禍的人，說著說著就拽上手塚一起。

　　町田一有些擔憂的望著越前龍馬離席的背影，想起他剛才的眼神，分明透著很不爽的情緒。

　　「沒事的，別擔心。」

　　町田一轉頭，對上不二週助含笑溫柔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輕輕點頭。

　　晚餐進行到後半段的時候席間已經恢復了最初的熱鬧。

　　原本菊丸還擔心自己犯下大錯，咬牙承諾賠付給越前一個星期的Ponta，結果對方看上去好像完全忘了衣服被弄髒的事，可在愣了幾秒後，依然毫不客氣的回了句：「成交。」

　　町田一看了看安靜在吃烤魚的越前龍馬，感覺他差不多氣壓回升了，心裡那股異樣的情緒才隨之消散。

　　——

　　晚上回家後町田一洗了個澡，下樓的時候母親還在廚房。

　　她走過去從冰箱裡拿了瓶汽水，忽然聽見母親詫異地問：「阿一你沒吃便當嗎？」

　　町田一起瓶的動作一頓。

　　母親站在料理台前，納悶地繼續打開便當底層，「誒？你吃過了啊。」更加詫異，「可為什麼只吃下面一層？」

　　「呃……」町田一磕磕巴巴，喝了口汽水，含糊道：「太多了，吃不完……」


第26章

　　文化祭後的月底就要期末考試，匯演結束的當天町田一複習到挺晚才睡覺，第二天上學的路上還有些暈暈乎乎。

　　可從早上下了公交車開始，她原本迷糊的腦袋就逐漸清醒過來，發現一路上有不少學生回頭打量她，各種目光悉數落在她身上。

　　從車站走到校門口，再走到教學樓前，到最後進了班，町田一的睏意徹底消散。

　　她狐疑的踏進班裡，班內頓時掀起一陣歡呼聲，松崎興奮的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阿一你太棒了！校內網最新出爐，學園祭匯演最受歡迎的節目投票……」趁老師不在，松崎迅速掏出手機調出頁面，「截至今天早上，你的節目排在第二位！」

　　町田一看了看手機屏上那一串排名，豁然明瞭的「啊」了聲，猜想早上自己被各種打量應該是這個原因，笑著和大家道過謝，然後走到座位上。

　　「你怎麼這麼淡定啊。」松崎皺了皺鼻子，跟著走過去。

　　「我很開心呀。」町田一拉開椅子坐下，拉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認真重複，「很開心。」

　　松崎站在一旁，眨眨眼，「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得跳起來……畢竟是全校師生投票嘛，而且排在第一位的節目是三年級的《警察與讚美詩》，那出話劇之前還在校外獲過獎，你排在他們後面很厲害了！」

　　町田一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起身站到座椅間，配合的跳了一下，「這樣？」

　　「……你贏了。」

　　松崎嘆口氣，忍不住破顏而笑。

　　町田一實在繃不住，也「噗」地一聲笑出來，心想自己簡直是無聊到家了。

　　她倚在桌邊樂不可支，眼角忽然瞥見門口的一抹墨綠色，下意識地順著看過去，笑彎的眼睛徑直撞上越前龍馬的視線。

　　她一怔，唇邊還未收起的笑意也跟著頓了頓。

　　越前龍馬大概剛剛從網球場回來，身上還穿著藍白相間的正選外套，深色的球袋背在身後，有幾縷髮絲黏在額前，整個人都蒸騰著熱氣。

　　他站在門邊看了看她，幾秒後收回目光，抬腳走去自己的座位。

　　松崎正在刷校內網的留言板，興致勃勃地唸著關於文化祭的帖子，「阿一你看這個留言！」

　　町田一心不在焉的應聲去看，可滿屏的文字和圖片卻一點也沒看進去，只清晰聽見身後隔著一排座椅的地方傳來放球袋的聲音。

　　她默默用手掌撫住還很紊亂的心跳。

　　心裡一股忻悅，縈繞難去。

　　上午的大課間，町田一敲開辯論社教室的門。

　　辯論社顧問米倉老師坐在辦公桌後面，扶了扶眼鏡。

　　「老師。」町田一走到辦公桌前，雙手遞上信封，語氣誠懇，「這是我的退社申請。」

　　她考慮清楚了。

　　從前兩週開始她就有這個想法了，直到文化祭那天，她終於正視到自己對辯論其實並沒有很大興趣，那麼就當是給自己一個嘗試更多可能性的機會，她決定退出辯論社。

　　米倉津子接過信封，和藹的點點頭，「我聽社長說過了，既然你已經想好了，我自然是尊重你的決定。學校的社團活動，本身也是在鼓勵你們可以依照自己的興趣做選擇。」

　　「別著急，我們很難從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適合做什麼，多嘗試一些，你可以慢慢來。」話落，又眨了下眼，「歌唱得不錯，校內網的排名我給你投了一票。」

　　町田一微訝，綻開笑容，「謝謝您。」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記下了。」

　　教室外的走廊開著幾扇窗子，陽光沿著窗柩爬進來，夾著絲絲冷風。

　　入冬的季節裡，卻是一層暖意。

　　町田一出了辯論社教室，好心情的跑下樓梯。

　　蹦噠著拐進一年級的走廊裡，碰見語文老師拉開職員室的門，半個身子探出來，一看見她，連忙招呼她過去：「町田！來，把你們班的作業本抱回去。」

　　町田一應聲停住腳，調轉路線跑過去。

　　邁進職員室，才又聽語文老師說：「還有習題冊，都是下節課要用的，我怕越前一個人拿不了，就找個人來幫忙。」

　　町田一一愣，探頭往前看了看，發現越前龍馬正站在語文老師的桌旁。

　　聽見聲音，他偏頭看她一眼，也沒說話。

　　語文老師走過去，示意了下桌上的兩摞本子，「這些就是了，拿回班就直接發給大家吧，一會上課要講。」

　　厚重的習題冊累在一起，町田一走到桌邊才看見被擋在裡面的另一摞作業本。

　　她走上前正要去搬外面的習題冊，卻見越前龍馬伸出手，先她一步將厚厚的冊子抱了起來，轉身朝門口走去。

　　語文老師在一旁很是欣慰地點點頭，「越前真是個好少年啊。」指了指剩下的一小部分，「那町田你就拿這些，快回去吧要上課了。」

　　町田一應著，趕忙抱起作業本離開。

　　走廊上，她看了看越前龍馬手中的重物，忍不住開口：「分一些給我來拿吧。」

　　「沒關係。」

　　很明顯說不動他。町田一走在他身側，默了默，只好作罷。

　　不過那一堆習題冊看上去實在是累人，她想了想，覺得幫他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許就不感覺那麼累了，於是問他：「你剛才為什麼在職員室？」

　　「改習題。」

　　「……哦。」町田一埋下頭。

　　這個話題不太好。

　　一路上總有竊竊的交談聲。她疑惑的抬頭，看見走廊周圍有不少學生的目光正落在她和越前龍馬身上，帶著驚喜和探究、羨慕和嫉妒，懷著各異情緒。

　　町田一愣了下。

　　她當然知道這種彷彿是見到偶像一般的激動場面是因為她身側的人，可問題是，圍觀的不止有女生，還有很多激動得探出頭張望的男生。

　　町田一有些狐疑地感慨，越前龍馬的影響力波及範圍也太廣了……

　　沒等她感慨完，有個男生突然從前面的班級裡奪門而出，在接連的起鬨聲中徑直朝這邊跑過來。他敞開的制服外套微微向兩邊飄動著，帶著簌簌的風一併停在她面前。

　　町田一腳步一停，莫名看著眼前的男生。棕黑色短髮下是一張透著活力氣息的臉龐，可她卻對他半點印象也沒有。

　　周圍的眼神越發曖昧，夾雜著吹口哨的聲音，町田一心裡隱約浮上一絲預感。

　　而事實也證明她的預感沒錯。

　　「你是B組的町田一同學吧。」男生笑容大方，「我是A組的九條，之前在學園祭上看了你的演出，很精彩。」說著將手中的東西遞到她面前，「我想和你交個朋友，請你收下這些禮物吧。」

　　走廊上瞬間湧起一陣興奮的起鬨聲，很多學生都跑來圍觀這種冒著粉紅泡泡的場面。

　　町田一此時才注意到男生手裡正握著一個繫有好看絲帶的精緻小禮盒，盒子下面壓著一隻天藍色信封。

　　他說的其實很委婉，但她大概也能明白，「交個朋友」一定不只是簡單交朋友而已。

　　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雖然有些無措，但也知道如果沒辦法回應的話，那就認真誠懇地拒絕對方。

　　町田一手裡還拿著作業本，站在原地表情肅了幾分，剛要開口，突然聽見斜前方一聲清冷的：「喂。」

　　她一愣，止住話端看過去，越前龍馬轉過半個身子，和她說：「要遲到了。」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他的語氣平淡得如同一杯溫水，面色也一如往常，可周圍前一刻還喧鬧的氣氛偏偏就被他這一句話給澆滅了。

　　想起他手裡還抱著那麼一大摞冊子，町田一頓時沒了平心靜氣應對這種場面的心思，只鄭重地道了句歉，便從男生身邊繞過去。

　　越前龍馬已經走出幾米遠，她追上去，「東西很重吧，我們快回班。」剛說完，就聽見身後明快又嘹亮的聲音筆直穿過走廊：「我不會放棄的！」

　　町田一驚得背後直冒冷汗，也沒回頭，有些煩躁的癟了癟嘴，「什麼跟什麼啊……」

　　越前龍馬偏頭看她一眼，語氣淡而不冷，「不重。」

　　接下來的一週裡，町田一每天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禮物，送禮物的人除了那個叫九條的男生，還有很多她既不認識也叫不上名字的人。

　　以那天走廊上突如其來的……「交朋友」為開端，許多之前還藏著掖著的男生，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將心意鋪展在陽光下的理由。而他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心意，無非也都是因為文化祭上的演出。

　　這個理由在町田一看來實在有些牽強，所以她回絕的態度也都格外明確。

　　至於放在她課桌上的禮物……她也只能想到和越前龍馬一樣的對待方式 —— 分給同學。不過每當這個時候，町田一也不禁有些好奇，女生們和他表明心意的時候會說什麼，會不會也像她收到禮物時這樣，比如 ——「看過越前君的比賽，很精彩」之類的？

　　她想，一定有部分是類似這樣的理由，畢竟越前龍馬在網球場上的樣子實在太容易吸引人，不論是出色的球技，還是熱烈拚搏時更顯帥氣逼人的外貌，都耀眼如黎明前的曦光一樣，無法遮掩。

　　但是，當他走出網球場的時候，他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國中生，擁有和全日本甚至是全世界多數中學生一樣的特質，要面對自己或擅長或苦手的課業，心地純淨不會複雜，或許也有迷茫困惑的時候，但始終懷抱著夢想，滿載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期望。

　　「越前，你以後會繼續打網球嗎？」町田一站在班級座椅間，拖地拖到一半，倚著拖把問，「我的意思是，很久以後，會不會考慮當作職業來發展？」

　　時隔一個多月，兩人再次一起值日。雖然越前龍馬依然話少，但這一次放學後的值日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陌生和尷尬。

　　越前龍馬正在擦黑板的手頓了頓，沉默半晌，卻是沒回答，轉而問：「你覺得，將熱愛的事情當作職業，會不會消磨掉那份熱愛？」

　　町田一微微一愣，許是意外他的反問，思忖片刻，「可能吧，日復一日的做下去，即使再喜歡也會有感到辛苦的一天。」

　　她將下巴抵在握著拖把的手上，又想了想，「不過，相比前一種情況，我更想像不到，如果做著一份自己根本就沒什麼興趣的工作，要靠什麼來支撐辛苦呢？雖然喜歡並不是選擇職業的唯一標準，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還是盡量做一份讓自己開心有意義的工作吧……呃好難回答的問題……」

　　越前龍馬笑了一下，片刻，低低地鬆了口氣，「我也想像不到。」

　　他轉過身，看了看町田一，她似乎還有些愣神，視線盯在地板上，半天沒有反應。

　　將板擦放回板槽，走去垃圾桶邊上，覷她一眼，「快點拖地，我扔垃圾回來就關燈鎖門。」

　　「啊、」町田一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的拿起拖把繼續幹活。

　　週五傍晚，結束值日後的教學樓裡安靜得能聽見穿堂而過的風聲，還有……

　　「劈哩啪啦」各種零食和信件掉在地上的聲音。

　　町田一打開鞋櫃的一瞬，頓時被一湧而出掉在她腳邊的「禮物」嚇得不輕。

　　當然，和越前龍馬的鞋櫃比起來，她這裡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可能是因為他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倒是表現得比她淡定許多，甚至早有準備的從書包裡扯出個袋子，將地上散落的東西裝起來，順便遞一個袋子給她，「有時候一個袋子裝不下，就多備了一個。」

　　「……」

　　町田一嘆了口氣，接過袋子，蹲下來一件一件往裡裝，「你要把這些拿回家嗎？」

　　「嗯。」

　　「然後吃掉？」

　　「有人會吃。」他顛了顛袋子，「我老爸很閒。」

　　町田一抿出笑，伸手拾起地上的一包薑餅，瞥了眼身邊兩步遠的越前龍馬。

　　他正往袋子裡扔零食，側臉上有漫不經心的模樣。

　　片晌，她收回視線，將薑餅裝進袋子。

　　其實她心裡已經有一絲明晰了，這樣陌生卻豐沛的情感，在他面前不自覺歡喜的心情。

　　雖然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名為喜歡，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越前龍馬對她來說不一樣。

　　「你的東西比我的少，怎麼收拾的比我還慢。」

　　思緒被一句揶揄拉回，町田一才發現自己發呆了許久，而越前龍馬已經提著一個滿檔的袋子站在鞋櫃前關櫃門。

　　「我不比你經驗豐富啊。」她一本正經的調侃，胡亂裝好散落的東西，換好鞋，又將一袋子零食重新塞進鞋櫃裡，「明天分給同學好了。」

　　……裝零食而已要什麼經驗。越前龍馬同學默默在心裡撇了撇嘴，睨她一眼，轉身往教學樓門口走去。

　　町田一趕忙關上櫃子追上去，「哎樓裡這麼暗，你別走那麼快……！」


第27章

　　東京已經徹底邁入冬天，清寒徹骨的天氣裡，陽光依然晴好。

　　退出辯論社後町田一的課餘時間鬆緩了許多，週末還和家人一起去橫濱看望了爺爺。老爺子身體健朗，談笑間還問了問町田久來年的升學考試準備得如何。

　　町田一這才意識到等過了這個冬天，町田久還有網球部的三年級前輩們就要國中畢業了，來年櫻花盛開的時候，他們將告別這三年間學習生活過的校園，攜著來自家人和朋友們的期許邁向屬於他們各自的、新的征程。

　　想到這，她不禁生出幾分離別意味的傷感，雖然她和網球部前輩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相處下來也著實覺得他們熱情又親切，就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一般。她也漸漸能理解，為什麼町田久即使是退出了網球部，也仍然和他們私交甚好的原因。

　　週一午休時町田一懶懶趴在走廊外的窗邊，一隻耳朵裡塞著耳機，安靜的聽著音樂，一邊琢磨給自家哥哥和前輩們準備畢業禮物的事。

　　手機裡的音樂已經放了好幾遍，她也沒想好送什麼，倒是被一句英文歌詞折磨了半天，來來回回怎麼也聽不懂。

　　町田一從外套兜裡掏出手機想查一下歌詞，剛一按亮屏幕，突然聽見身邊響起一句平淡地 ——「你不怕被教導主任訓嗎。」

　　她嚇得差點把手機給甩出去，捂住手機慌忙轉過頭，就見越前龍馬正倚在窗邊，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眼裡似有幾分狡黠。

　　「是你啊，嚇我一跳。」町田一鬆了口氣，有些不自然的別開視線看向外面。

　　「你不是去送作業了嗎，語文老師沒多留你一會？」她玩笑的揶揄。

　　「老師去開會了。」越前龍馬一臉坦然，從窗邊直起身面朝窗外。

　　町田一抿嘴笑了笑，低頭將手機放進兜裡。忽的想起剛才那句沒聽懂的歌詞，扭頭看了眼身邊這個現成的「詞典」，想了想，又把手機拿出來。

　　「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她語氣認真。

　　越前龍馬偏過頭，疑惑的等著下文，町田一將一隻耳機遞到他面前，彎了彎眼睛，「有句英文歌詞，其中一個單詞我實在聽不懂，你可不可以幫我聽一下？」

　　他的視線落在耳機上，停了一會 —— 她完全沒聽進去他剛才提醒的話。

　　靜默幾秒，微嘆口氣，還是抬手拿起耳機，「哪句？」

　　「稍等。」町田一低頭調整音樂的進度條，「就是This is why I always whisper後面一句，when後面那個詞我聽不出來。」[1]

　　她按了播放鍵，抬起頭，迎面是越前龍馬俊朗的臉龐。

　　他正垂眼安靜的聽著，窗外一縷明媚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乾淨而溫暖。

　　她默默凝視他，不自覺就揚起唇角，帶著難以抑制的喜悅。

　　「Vagabonds.」[2]

　　是標準純正的美音。町田一忙收回思緒，看見越前龍馬取下耳機，補完一整句：「When vagabonds are passing by.」[3]

　　她輕輕蹙眉，有些艱難的重複：「Vaga……」聽起來不像是她知道的單詞。

　　他默了一瞬，直接把手裡的耳機搭在她臂上，轉身走回班，「我寫給你。」

　　「誒？」她收起耳機追上去。

　　越前龍馬回到座位上隨意拿了個本子，扯下一張空白頁，拿筆在上面寫了幾下，遞給她，可半點也沒解釋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謝謝。」町田一接過來，瞧了瞧紙上完全陌生的單詞，連筆的英文字跡隨性卻遒勁有力。

　　片刻後漾開笑容，抬眼看他，似是明了地點點頭，「我自己去查。」

　　越前龍馬淡淡揚了下嘴角，坐在位子上，抽出本課外書翻看著。

　　町田一捏著那張紙走回座位，方才想起自己剛才在走廊上本來是在琢磨準備禮物的事，結果現在劇情發展得有點不在預期……

　　想了想，把那頁紙夾在本子裡放進書包，轉身又走回到越前龍馬的座位邊上。

　　「越前，你知道網球部的前輩們有什麼喜好嗎？」

　　他的目光從書頁上移開，不解的看向她。

　　町田一順勢坐在他前面的空位上，理了理裙襬，「前輩們很快就要畢業了，我想給大家準備些禮物……」她轉轉眼睛，好奇地問：「你有沒有想過送禮物給大家？或許我們還可以一起準備。」

　　越前龍馬面上的遲滯一閃而逝。

　　視線落回書上，卻沒在看，坐在位子上沉默了許久。

　　町田一原本以為他接下來說的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放下書，耐著性子和她說幾句，要麼繼續看書，不參與這個話題。而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會太驚訝。

　　所以當他毫無徵兆的說出第三種可能時，她明顯感到自己猛地晃了下神，看向他的雙眼微微撐大。

　　「我可能……在青學念完這個學期就回美國，應該不會參加畢業典禮。」

　　町田一怔愣半晌，一時覺得教室裡嬉笑聊天的聲音都隔得很遠，聽不真切。

　　她下意識問：「那你以後還回日本嗎？」

　　越前龍馬沉吟，「實話說，我也不確定。」又停了停，「但近期不會。」

　　他其實是收到了美國幾家網球俱樂部的邀請。

　　南次郎在全美公開賽之後就告訴他這個消息了，雖然滿臉嫌棄的吐槽「莫名不去決賽竟然還能收到邀請是什麼鬼」，但越前龍馬看得出他眉眼間掩蓋不住的欣喜與驕傲。

　　南次郎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考慮，最後的決定果然還是要去的。

　　他做出決定的時候竟然鬆了口氣，他想像不到自己不打網球是什麼樣子，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去實現那個巨大的夢想。

　　町田一翕動著唇，想再問一些，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許多情緒一瞬間攪在一起，堵得心口滯悶。

　　其實她隱約能猜到，越前龍馬離開的原因必定和網球有關。他是不能沒有網球的，她知道。

　　她忽然想起之前他們值日時，聊到過關於未來的話題。

　　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決定好了。

　　那她自然會支持他。

　　她點點頭，努力彎了彎嘴角，「那希望你在美國可以一切順利。」話音甫落，又想起什麼，「前輩們知道你要走嗎？」

　　「沒確定日期，所以還沒告訴大家。」

　　町田一怔了怔，所以她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嗎？

　　靜了片刻，「那等你確定下來，再親自和他們說。」

　　關於越前龍馬要離開的事情，町田一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不管她是不是最先知道的，他能主動告訴她，也是對她信任，而且這種事本也應該由他自己告知大家。

　　町田一回家後仰躺在床上，似乎還在消化越前龍馬即將遠行的事實。

　　他說他不會參加畢業典禮，說的不僅是前輩們的畢業典禮。

　　她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寫字檯邊支起的那副相框上，在江之島植物園的那張合影被她裝裱起來，就放在她每天抬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

　　這個少年，在她還未來得及發覺和適應的時候一點一滴滲入到了她的生活中。

　　窗外正飄著雨，冷雨瀟瀟敲在玻璃上，一片白霧迷濛。

　　町田一盯了照片許久，直到澄黃的燈光刺得眼睛酸澀，睫毛急促地顫了一下，心臟似是漲了潮一樣，滿滿漲漲地疼。

　　「要用心準備禮物才可以……」

　　送給即將畢業的前輩們，也送給不能一起畢業的你。

　　——

　　隔兩日的午休，町田一跟在栗山雪穗的身後踏入音樂教室，隔開樓下稍顯吵嚷的班級，頂層的環境有種清涼舒雅的安適感。

　　音樂教室裡有一人臨窗而立。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眼裡浮上笑意，「最近合唱團沒有訓練，我們可以暫時徵用這間教室。」他邊說邊從窗邊走過來。

　　町田一聽著栗山雪穗和他沒什麼顧忌地打招呼，然後介紹：「這位是佐藤，三年級，如果你想學吉他，青學沒有比他更好的老師了。」

　　「你饒了我吧。」佐藤笑道，卻也正式的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佐藤。」

　　面前的男生穿著青學的冬裝制服，面容溫雅，和栗山雪穗口中的「校外搖滾樂隊的主音吉他手」這個身份完全重合不起來。

　　町田一禮貌回握了下，「前輩你好，我是町田，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前幾天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用自己目前最擅長的事情當作離別禮物，但還得需要些輔助。因為保密的對象也有町田久在列，所以她試著去拜託文藝部的栗山學姐。

　　「我可不會彈吉他哦。」栗山雪穗當時對她搖頭，又想了想，「不過我可以幫你找人。」

　　似乎怕她多想，聽她誠懇道謝後栗山學姐還補了句：「我幫你不是因為我認識你哥哥，純粹是我還蠻喜歡你的。」

　　結果當天放學前她就幫她找好了「老師」，定好中午在音樂教室上吉他課。

　　佐藤前輩性格沉穩，也沒什麼前輩架子，十分隨和好相處，沒多久町田一便和他熟悉起來。

　　她完全是個初學者，最初的幾天一直在摸索階段，佐藤前輩拿了他自己的吉他，又去別處借了一把給她臨時用。

　　「這把吉他的琴距差不多適合你，但如果你打算以後常用的話，我建議還是去新買一把合適自己的，握琴和按弦的手感要舒適，這很重要。」他認真講給她。

　　練習了幾天，町田一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開始發痛，這是必然要經歷的過程，佐藤前輩只能試著手把手幫她調整按弦的位置，來減輕些痛感。

　　她倒也不扭捏，低頭安靜的聽著他講撥弦的動作和力度，本來經過幾下調試手指已經沒那麼痛了，結果越前龍馬突然話音清冷的在教室門口叫她一聲，驚得她不小心碰到指尖傷處又疼得不行。

　　町田一轉頭，看見他目光平淡的站在門邊，「數學老師讓你午休之後去職員室找他。」話音一落，隨即轉身離開。

　　她那個時候想也沒想，和佐藤前輩打了聲招呼，放下吉他就追出去。

　　在走廊上叫住越前龍馬，他停住腳，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轉頭看向她。

　　町田一大腦終於和身體同步，卻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並什麼要說的。

　　樓下走廊裡的喧鬧聲隔著地板和台階，模模糊糊傳上來，更襯得這層樓安靜沉寂。

　　手指還能感到隱隱的疼，她不自覺曲了曲指。

　　越前龍馬視線也跟著下移了些，看見纖細的指尖有淡淡的血痕。

　　「手疼得握不住筆就為這個？」眉頭微蹙，卻問得清淺。

　　町田一愣了下，低頭看了看雙手，「起繭之後就沒事了。」

　　抬眼，對上他琥珀色的眼睛，「……是送給你的踐行禮物。也是給前輩們的畢業禮物，本來打算保密的。」

　　越前龍馬微一怔。

　　片刻後，聽見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問了相原。」越前龍馬承認他在聽到町田一說完這席話後，心裡的沉悶被撫平了不少。

　　沉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默了一會，終於緩下語氣，「別忘了去職員室。」

　　她面上慢慢浮起笑意，點點頭，「好。」


第28章

　　練琴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期末，因三年級學業緊張，町田一也不好太麻煩佐藤前輩，掌握基礎和弦的彈唱技巧後，便按照譜子自己在音樂教室練習。

　　手指已經起繭，按弦時不會再有刀割一般的痛感，寫作業時也能一如往常。

　　期末考試結束的時候，東京迎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比往年要早了許多，整座城市一片厚厚的銀白。

　　越前龍馬要回美國的事情已經確定下來了，班主任在考試之後告訴大家，他的家人已經來學校辦好了轉學手續。

　　隔了一排座椅，町田一將目光投向越前龍馬。

　　面對同學們的驚訝和遺憾，他的眉間睫上除了幾分不經意的疏淡，還夾雜著些其他的什麼，她不太能分辨得出來。

　　一旁的窗戶微敞，縫隙中的天空露出淺淡的暖色。風冷，從窗邊悄悄然潛入，帶著點沉濕的水氣。

　　放假前的大掃除，町田一和同班三個人一起，被分配去教室外清掃停車棚附近的積雪。

　　雪後初霽，校園裡是美侖的雪景。

　　堀尾站在遠處一邊搓著凍紅的雙手一邊哭嚎，面上一片愁雲慘澹，「我今天應該戴手套！」

　　相原握著掃把，笑道：「你剛才不是還挺神氣的說不怕冷嘛！」

　　清寒的空氣裡心扉卻倍感暢快，町田一拿著掃把，有些興奮地在車棚前面亂蹦。

　　「你是來打掃的還是來玩的？」越前龍馬斜她一眼，抖了抖黏在掃把底部的雪渣。

　　「這邊的雪都已經掃開了。」町田一指了指自己的身後，踩著道上僅剩的幾層積雪，腳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輕微聲響，笑著看他，「你聽，多好聽啊！」

　　她裹了件羽絨外套，臉頰被風吹得微微泛紅，兮若迴風旋雪。

　　越前龍馬抬眼，看見町田一明晃晃的眼睛裡，映著明晃晃的白雪的倒影。

　　半刻，他嘴邊不自覺閃過笑意，很淡的一抹。

　　卻依然忍不住刺一句 ——「摔倒了可沒人扶你。」

　　繼續蹦躂的人正低頭看著腳下，想也沒想，「你不是就在我身邊嗎，怎麼會沒人扶。」聲音帶笑，自問自答一樣。

　　越前龍馬微不可察的頓了下，視線在她臉上停了一瞬。

　　讓風吹的，她的頭髮有些亂，那風越過髮絲，打了個旋，將他心裡那股莫名的焦躁也吹散了些。

　　越前龍馬後來才明白，其實那個時候他心底忽而生出的力不從心，如果換作語言的話，可能就是 —— 雪每年都會下，可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下雪時都能在你身邊。

　　——

　　大掃除結束後便迎來假期。

　　週末晚上吃過飯，町田一拉開冰箱門想拿瓶汽水，卻發現冰箱裡一瓶都不剩。

　　「我去趟便利店。」她和母親打了聲招呼，套上外衣準備出門。

　　在玄關換鞋的時候見町田久拿著外套跟出來，「我和你一起。」

　　天已黑透，汽車駛過路面的聲音遙遙傳來，遠處大樓頂部的照明燈將天空映得亮如白晝。

　　町田一推開便利店的門，白晃晃的燈光傾瀉而下，「其實我一個人來就好，你現在啊，安心複習最重要。」

　　町田久看她一眼，笑道：「怎麼聽起來像是姐姐在教導弟弟一樣。」他從門口拿了個筐子，徑直走去冷櫃，「我這是在勞逸結合。」

　　町田一輕哼一聲，手插在兜裡，拖著步子跟過去。

　　結賬時，除了沉甸甸的一袋子汽水，她還隨手買了幾包水果糖。

　　走出便利店，四週一下就安靜了許多。

　　町田久拎著手提袋，瓶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聽周助說，越前新年之後要回美國了，你知道這事嗎？」這一次不再是往常調侃的語氣。

　　町田一走在他身側，剝糖紙的手頓了下。

　　低低地「嗯」了聲，然後剝開一塊糖含進嘴裡。

　　橘子味的糖酸得她牙齒打顫。

　　町田久偏頭，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半晌，他溫聲開口：「能收到美國職業網球俱樂部的邀請，對越前來說是好事。」

　　町田一微微一滯。

　　她猜得沒錯，越前龍馬離開是因為網球。

　　沉默良久，「他有自己的夢想，而且有機會去實現夢想，我為他感到高興。」

　　她的神色在寒冽的空氣中竟顯出幾分透亮，町田久頓了頓。

　　片刻，他抬起空閒的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她散開的頭髮，「別忘了新年那天晚上網球部的聚會。」

　　比新年聚會要早幾天，町田一在平安夜那天意外遇到了越前龍馬。

　　是個工作日，她中午去銀座附近的一家音像店還影碟，從音像店出來後，她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繁華的中央大道上。

　　聖誕和新年接連將至，四周林立的商場廣告牌上跳動著節日祝福，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滿是濃厚的節日氣氛。

　　町田一是在晴海街遇見越前龍馬的，那個時候她剛經過路口，正巧看見他從這一側的快餐店裡推門而出。

　　她頓時一愣，「越前？」

　　越前龍馬轉頭看過來時她才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他穿了件防風衣，深深淺淺的紅色，戴著白色鴨舌帽，見到她明顯也有些意外。

　　町田一跑到他身前，風似的，「好巧，你怎麼在這？」抬頭打量下快餐店，「來吃飯嗎？」

　　「在附近換球拍的網子。」越前龍馬雙手插進兜裡，「得等一下，就來吃點東西。」

　　「你呢？」他問。

　　「我剛才去二丁目那邊還影碟。」

　　頭上罩著毛茸茸的針織帽，她半張臉掩在圍巾裡，厚厚的白色外套裹在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像隻雪糰子。

　　期末大掃除後兩人便沒再見過面，明明中間隔了半個月沒見，可越前龍馬卻感覺好像只隔了半天。

　　他的視線落在她笑開的眉眼上，靜了片刻，「我去取球拍，你要一起嗎？」

　　町田一愣了一瞬，笑著點頭，「好啊。」

　　兩人順著中央大道沒走出多遠，便拐進一條步行街，一眼望去整條街上多是體育用品商店，鱗次櫛比。

　　「你定好哪天走了嗎？」她偏頭問。

　　「1月8號。」

　　正好是假期後開學的那天。

　　町田一神情一時黯了幾分，低下頭，「那就不能去機場送你了，那天剛好開學……」

　　越前龍馬一頓，轉頭看向她。

　　圍巾遮到鼻間，呼吸時有白色霧氣緩緩撲出來，將她的眉眼隱得有些不真實。

　　可落寞卻明顯。

　　他忽覺心口一陣發脹，嚴冬的朔風瀟瀟拍在臉上。

　　默了幾秒，「不是說準備了禮物給我？」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溫和得難以置信。

　　町田一回過神，朝他用力點了點頭，面上又重新浮起笑容，「新年聚會那天送給你。」

　　心裡那股抑悶感慢慢消散開，越前龍馬嘴角彎起一絲弧度。

　　換網子的地方不遠，穿過步行街旁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正對巷口的那家店鋪就是。鋪子周圍是老舊的水泥牆，牆皮斑駁，看上去有幾分破敗。

　　町田一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就見店鋪門從裡面被拉開，一位老者立在門口。

　　一見來人，他剛要邁出門的腳步一頓，隨即笑道：「我估摸著龍馬你差不多要回來了，就想把球拍拿出來給你，看來我的預估還算準。」

　　將球袋遞給越前龍馬，他注意到一旁的女生，有些好奇，卻也先自我介紹道：「你好，敝人是辰五郎。」

　　他的聲音渾厚，如古老的磬鐘一般。

　　町田一禮貌頷首：「您好，我是町田。」

　　「是龍馬的朋友嗎？」辰五郎笑問。

　　她眼眉一彎，「是。」

　　越前龍馬握著球袋的手一滯，偏頭看了看她。

　　他突然發現，他好像從未界定過他和町田一之間的關係。

　　「對了龍馬，這是送給你的禮物。」辰五郎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手提紙袋，朝他眨了下眼，「生日快樂。」

　　町田一聞言瞪大眼睛，視線從印著體育用品Logo的紙袋上移向越前龍馬，看見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接過，「謝謝。」

　　和辰五郎道過別，往回走的路上，她驚訝地問：「今天是你生日？」

　　「嗯。」越前龍馬低頭看了眼紙袋裡的東西。

　　町田一頓時面露幾分愁色。

　　她哪裡知道今天是他生日，這會頭腦裡轉著能送他什麼，可又想起自己出門時沒裝多少錢，也買不了一份像樣的禮物。

　　「我不知道是你的生日，也沒準備禮物……」她眼角瞥到路邊的自動販賣機，思想鬥爭了許久，「要不……」

　　「你想送我生日禮物？」他兀地打斷她。

　　町田一一愣，轉頭看向他，誠懇點頭。

　　越前龍馬沉吟半晌，忽然停住腳。

　　「怎麼了？」她也跟著停下來，略感疑惑地望著他。

　　路邊幾株枯樹被寒風扯得搖搖欲墜，稀薄的日光下，他墨綠色的頭髮被帽檐壓出幾縷，髮絲沾了光的纖維。

　　他抬眼，神色難辨的看著她，「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網球場。」


第29章

　　緋色的暮靄籠罩在城市上空，天光只剩疏淡的一抹。

　　室內網球場的穹頂如紙鳶一般開闊明亮，頭頂燈光一簇一簇交錯延伸。

　　越前龍馬將外套放在場邊，抬起頭，看見町田一正站在兩米遠外，翻來覆去的打量握在手裡的那隻球拍。

　　「你確定讓我當陪練？」她抬眼瞧著他。

　　二十分鐘前越前龍馬和她說 —— 突然想打場網球，你來和我打吧，就當是禮物。

　　……真的是有夠突然，否則也不會拉她這個連球拍都沒碰過幾次的人當陪練。

　　「我從來沒打過網球。」

　　「我教你。」越前龍馬拿起一側的球拍，徑直走去場內。

　　「你這份生日禮物要的也太不划算了。」町田一笑了笑，將頭髮綁起來，拿起球拍跟著他走過去。

　　他言簡意賅的挑眉，「我的生日，當然是我說了算。」

　　她抿嘴一笑，拖長音說了句「嗨 —— 」。

　　室內面積很大，落有一片標準尺寸的網球場，兩邊並沒有相連而建的並行場地，場內只他們兩人。

　　從最基礎的握拍、揮拍，到擊球方式和底線步伐，越前龍馬依次做了示範。一般來說初學者需要技術動作基本定型以後才可以練習對打，所以町田一光是練習揮拍和跑位就用了不少時間。

　　越前龍馬倒很耐心，但要求標準絲毫不見鬆懈，她稍有動作不規範的地方他就會指出來。

　　等她慢慢找到了球感，揮拍路線也逐漸趨於穩定的時候，手臂早已酸得不行。

　　「你最初學習網球時也像現在這樣嗎，每天都要重複這些動作？」町田一接過他遞來的瓶裝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

　　室溫適宜，可她穿了件毛衣，捂在身上熱得不行，額頭和鼻間已浮出薄汗。

　　越前龍馬隨意站在一側，用拍子顛著球，「應該是吧，從記事起就在打了，是身體的記憶。」

　　町田一點點頭，目光不太聚焦的看向網球場，「果然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她只是練習了個把小時就累得夠嗆，很難想像他在這條路上吃過多少苦，經歷了多少磨難，才會有這樣出色的成績。有天賦，但也必然少不了汗水。

　　所以她確是感到高興的，為他能有機會去實現自己閃閃發亮的夢想，為他未來可期。

　　越前龍馬忽的伸手接住半空中的網球，走向球場底線，「休息好了就開始吧。」下一秒身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啊好、」

　　她大約不知道自己在那愣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旁邊看了她多久。

　　其實越前龍馬也說不清楚他這樣莫名其妙的拉町田一來網球場是為什麼，他自認不是一個做事情一時興起的人，也沒那個興趣去教一個完全的初學者打網球。

　　只是放假這些天、可能更早一些，他頭腦中理不清的思緒，牽扯著胸腔內的整顆心臟都孤懸起來，搖搖晃晃的，總也落不到實處。

　　下午出了快餐店，她風似的一路跑過來，外衣的一角揚起落下，落下揚起，最後停在他面前，方才覺得踏實。

　　他抬眼，看見町田一已經站在對面底線處，踮腳朝他揮了揮球拍，「我準備好了。」

　　越前龍馬斂了神思，將握在手裡的球輕輕拋起，右手一揮拍，明黃色的網球按照既定軌道飛向另一邊。

　　町田一按照剛才的練習盡力回球，大腦已經形成反射和肌肉記憶，回擊的球也基本都能落在界內。她倒不心急，反而動作有些小心。

　　越前龍馬放水是一定的，但也有很認真在打，控制著球速和力道，每一球都打到她腳邊。

　　等底線對打的練習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他才開始有意將球的落點放遠一些。

　　町田一在底線邊來回跑動，沒多久便氣喘吁吁，每一處毛孔都在往外滋汗，渾身像浸過水一樣，衣服也糊的難受。

　　越前龍馬看了看她，收起發球姿勢，「需要休息嗎？」

　　她緊握住球拍，喘著氣搖了搖頭，「沒關係。」可以站在網球場上，通過這樣的方式多了解你一點，離你近一點，這樣的機會寥寥無幾，我不太捨得去休息。

　　越前龍馬握住彈地而起的球，沉默數秒，「不要把網球想得太複雜。」

　　町田一愣了下。

　　「網球就是網球，你要做的就是不斷的追球和回球。」

　　熾亮的燈光映在她的眼中，晃了一下。

　　氣息漸漸平順，她握緊球拍的手放鬆了些，濡濕的手掌有細風劃過。她認真點頭，「好。」

　　那根緊繃的弦慢慢鬆緩，覺得身體都輕盈了幾分。

　　依然是底線對打，依然來回跑動，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著。

　　最後一記挑高球，明黃色的球越過網子，精準落在邊線上。

　　町田一呼了口氣，用手背揩了把額頭的汗滴，跑去撿球。

　　越前龍馬呼吸尚算平穩，抬手拉了拉帽檐，隔著場內菱白色的頂燈，目光聚在她身上。

　　她明顯有些體力不支，因為大量運動臉頰泛著潮紅，可眉眼間就是存著一股勁兒，好像不覺得自己是個新手，可以和他一教高下。

　　町田一已經回到底線，一隻手擱在腦袋邊上胡亂扇著風，好像能降溫一樣。

　　越前龍馬垂了垂視線，看見她細長的影子讓燈光拉得很長，安靜又頑強地鋪展在地板上。

　　理智告訴他這場對打該結束了，她已經很累了，她需要休息。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叫停，按照她的性格她會一直撐著和他打下去。

　　那點殘存的焦灼陡然又襲來，恍惚著在腳下一路延伸，沒有方向也沒有節點。

　　他收緊握住球拍的手，抬眼看向對面，不容置喙的語氣，「把球打到我的身後。」

　　町田一正準備發球的動作一頓，有些發愣的轉頭看他。

　　「把球打到我的身後，我就讓你走。」

　　如果不是越前龍馬眸光認真而清亮，她都要覺得他是在故意為難。

　　跑動這麼久她確實筋疲力竭，全身的肌肉包裹著骨頭都在叫囂，將球打過網已經很勉強了，更何況是從他手裡拿分。

　　窗外的天色一分暗過一分，室內空曠寂靜，連隔窗的風聲都格外清晰。

　　町田一捏緊手裡的網球，緩慢地深呼吸口氣，目光堅定的回視他，「我知道非常難，但我還是會盡力。」就像你站在球場上時，不論面對多麼強勁的對手，依然會選擇逆流而上一樣。

　　忍著酸痛的手臂拋球，用力揮拍，打出去的球卻完全沒辦法預測落點。

　　球擦過網，很快又返回到她這一側。

　　每一球都落在她腳邊。

　　力氣所剩無幾，此時此刻支撐她的只有毅力。

　　越前龍馬少有的出了許多汗，站在對面微喘著氣，汗水沿著額角蜿蜒到下巴，目光清澈。

　　町田一撿起滾落在場邊的球，彎下身的一瞬，眼角的汗滴跌進眼睛裡，一片朦朧的水霧，刺得睫毛微顫 —— 你一直都是這樣堅持過來的嗎？

　　在那些她未參與過的、屬於越前龍馬的過去裡，彼時站在網球場上的他，也一定經歷過這樣精疲力盡只能靠信念去支撐的時刻吧。

　　對於網球，要有多開心多熱愛，才能生出如此強大的信念，像是把全世界都握在手裡一樣。

　　町田一鬆了鬆握在球拍上的發僵的手指，發球的前一刻，突然舒了口氣，「越前。」

　　球場對面的身影頓了下。

　　她將球拋起，用力揮拍，拍面觸碰網球的一剎，唇邊揚起好看的弧度，「你一定要不忘初心，實現你的夢想！」

　　越前龍馬略一怔。

　　球過網，仍然是不穩定無法預測的路線，他回過神去追球，擊球時球拍的傾斜角度第一次出現了偏差。

　　這一球沒有落在她腳邊。

　　町田一奮力跑向另一側，四肢的酸脹感順著血液直奔大腦。

　　追上落在遠處的球，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回擊，交織著發自內心的情感朝對面大聲喊：「你抱著夢想去活的樣子，很帥！」

　　越前龍馬身形猛地一滯，腳步發沉釘在原地，怔怔看向她。還是一樣清脆堅韌的聲音，攜著鼓勵和期許，盪在空闊的球場四周。

　　明黃色的球躍進這一側場內，輕輕彈起，最後擦著他的球拍落在身後。

　　他轉過頭，看著滾落在場邊的網球。

　　把球打到我的身後，我就讓你走。

　　那句衝口而出的話全然是下意識的，沒有深究，所有將明未明的心情歸回海中，盡數退潮。

　　町田一扯起嘴角鬆了口氣，不管不顧的往地上一躺，胸前起伏不定，眼睛裡模糊著泛出熠熠的光。

　　下一刻，她將球拍高高舉起，直指上空，另一隻手臂蓋在眼睛上，「越前，你要變得更強啊！」

　　我喜歡的少年，你要變得更強啊。

　　過了許久，耳邊的嗡鳴聲逐漸退散，一片靜寂中，聽見越前龍馬說 ——「一定。」

　　——

　　新年那天晚上，河村壽司店裡滿滿當當裝著青學網球部三個年級一幫子人……還有町田一和她哥。

　　不對外營業，卻比平常營業時還要熱鬧。雖然為越前龍馬踐行確是帶著些傷感，但不管怎麼說，在座的人無一不希望他可以有更好的發展，有更廣闊的天空，所以聚會這種事，果然還是歡聲笑語更能錦上添花一些。

　　龍崎教練和手塚部長對他做了囑咐，說笑一陣，大家紛紛拿出禮物送給他。

　　阿干遞了個厚厚的本子：「珍藏版各類數據。」順帶附贈一份蔬菜汁的製作食譜 —— 眾人：「……」

　　「啊小不點這是我喜歡的組合巧克力的最新專輯！」菊丸一臉鄭重又似乎很不捨的把CD塞越前手裡：「你想我的時候就聽一聽！」 —— 眾人：「……」

　　……

　　町田一靜靜看著餐桌旁的越前龍馬用心地感謝每個人，驕傲的臉龐有溫靜的笑意。

　　平安夜那天和他打完球，她腰酸背疼的在家歇了好幾天才緩過來，自己的生日也是過得很潦草……但這或許是她最特別的一次生日，那天晚上他還從自動販賣機按了瓶梅子味的汽水扔給她，只是當時她累得連嘴巴都不想張，汽水留到了第二天才喝。

　　「阿一隻有你了哦。」不二週助笑著提醒。

　　町田一回過神，隔著淺白色的燈光，正巧對上越前龍馬看過來的眼睛。

　　「啊、」她垂了垂眼，在滿屋好奇的目光下起身去拿立在一旁的吉他。

　　隨意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低頭翻起袖口，「我想，這麼多禮物越前可能拿不下，就簡單唱一首歌送給他吧。」

　　加了些適時玩笑的語氣，屋內立時鬨笑開，掌聲隨之而起。

　　町田一抱起吉他調試了下，抬起頭，看見越前龍馬朝她彎了彎嘴角，「謝謝。」

　　靜了一瞬，她盈盈一笑。

　　然後微錯開視線面向眾人，「三年級的前輩們，這首歌也想送給你們，希望升學考試順利。」

　　大家聞之一頓，屋內慢慢靜下來。

　　她低低清了清嗓子，輕呼口氣，下一刻流轉跳動的弦音響起。

　　沒有想像中離別傷感的曲調，合著她的聲音，滿滿都是治癒的暢快 ——

　　「代わり映えしないいつもの教室に

　　雖說是一如既往普通平常的教室

　　かけがえの無い大切な仲間がいる

　　卻有著無可替代的重要朋友們

　　「給食のパンてどうして

　　「午餐的麵包為什麼

　　こんなにパサついてるんだろう！？」

　　竟然這麼難吃！？」

　　そんなこと言い合えるのも

　　能像這樣彼此談天說地的機會

　　もう少しで終わってしまうんだね

　　已經快要結束了

　　変わっていこうぜ

　　去改變吧

　　どうせなら一から塗り替えてしまおうか

　　索性從頭開始做全新的自己吧

　　泣いてもいいんだぜ

　　哭泣也沒關係

　　俺たちは俺たちを卒業しないから

　　因為我們的友情不會畢業

　　俺たちの現在を駆け抜けろ

　　享受我們當下的時光去超越現在吧」

　　……

　　一室的光，投在地板和牆壁上。

　　清越的吉他聲和歌聲浮動在安靜溫馨的屋內，眼前是眾人感動的面容和笑意。

　　這樣的時刻，她不是很想哭，嘴角一直掛著笑。

　　可能是因為方才喝了一杯汽水，殘留的酸澀一直在口腔裡打轉，沉澱發酵以後，只剩下濃烈的酸脹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心臟，再到四肢百骸。

　　其實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但每次話一出口，卻又都無關風花雪月。

　　大概比起其他的，我還是更想看到現在的你為了自己的夢想一路奮戰的樣子吧。

　　很榮幸能陪你走過這樣一段路，以後你不管是功成名就還是泯然眾人，我都記得今年的這個暮秋到初冬，我見證過你眼裡有光並也認為前路有光的時刻。[1]

　　祝你，永遠一帆風順，永遠是少年。[1]

　　—— 上卷·完 ——


第30章

　　下卷

　　·

　　一別經年。

　　從馬德里飛往格拉斯哥的航班在比預計時間延誤了一個半小時後抵達機場。

　　鉛灰色的天空正飄著雨，依稀有暮色的餘光從雲層裡泛出來，透出一抹暖色，倒顯得這場毫無徵兆的冬雨柔和了幾分。

　　飛機上只零星幾位乘客，艙門開啟二十分鐘有餘，機艙內已經空空蕩蕩。

　　乘務員正查看是否有乘客遺落了物品，緩行至艙尾時，發現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竟還有人未離機，腳步一頓，不由驚訝走過去。

　　那人懶懶枕靠在椅背上，微偏著頭，呼吸平穩，似乎還在熟睡。

　　弧度剛好的黑色卷髮映襯著白皙的面頰，即使眉目全被眼罩遮住，也能辨出她身上特有的東方氣質。

　　「Excuse me.」

　　她額間一霎輕蹙。

　　半晌，遲緩的抬手掀開眼罩。

　　「We landed，madam.」

　　町田一茫然地睜開眼。

　　適應著眼前的光亮，腦子還有些混沌，「……Sorry.」

　　乘務員關切的再三詢問，「Are you all right？」

　　「I』m okay……just tired，thank you.」

　　町田一從困頓中掙扎著站起身，又連聲道歉。

　　飛機舷窗一層淺淺的白霧，她用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粗略望了眼窗外，才意識到外面正在下雨。

　　回程時航班延誤，她在機場等了快三個小時，等得耐心快耗盡，再加上旅行的勞累，登機後她一黏座椅就睡得昏天黑地。

　　機場大廳出口旁的餐吧裡，町田一晃著杯加了冰的拿鐵，坐在高腳凳上托腮望著外面未見停的雨。手裡的拿鐵已下去一半，浸著快融化的冰塊，幾乎沒什麼味道了。

　　叫了出租車，她將見底的塑料杯扔進垃圾桶，拖著輪箱走去大廳外。

　　藉著放行李的空隙和司機寒暄幾句，她裹緊身上的呢子大衣，在還沒被幾股子妖風糊暈以前一骨碌鑽進車裡。

　　司機是位當地人，一上車就開始禮貌熱情的和她攀談起來，言語間的笑聲使打在車窗上的雨滴都有了暖意。

　　「Oh you』re an exchange student，how long have you been here？（你是交換生啊，你來這多久了？）」是獨特的蘇格蘭口音。

　　「Over a year.（一年多）」

　　「Cool，and what are you studying？（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Theatre，well……specifically Musical Theatre.（戲劇，具體來說，是音樂劇）」

　　……

　　町田一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這裡時的場景。

　　因為申請了東京藝術大學和格拉斯哥大學為期三年的交換生項目，大一結束後她便從日本飛到英國，落地時也是像今天這樣不太晴朗的天氣，友好熱情的司機。不同的是，現在的她已沒有了初來乍到時的惶惑，也逐漸適應了新的學習環境和這座可愛的城市。

　　回到住處時雨勢漸小，樓門外連排的小花園泛著泥土的氣息。

　　她租住的房子在學校圖書館後面的住宅區，周圍的生活設施十分方便。

　　簡單收拾一番，又洗了澡，晚上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給町田久撥去一個視頻電話。

　　「我到公寓了，讓爸媽放心吧。」町田一倚在廚房裡，抿了口手中溫燙的牛奶。

　　「好，你晚上吃的什麼？」

　　「在機場吃的簡餐，聖誕假剛過，怕附近餐廳還沒開門。」

　　她瞧了眼屏幕那端正對著鏡子打領帶的人，忍不住笑一聲 —— 老實講，她到現在都不習慣自家哥哥像模像樣一副西裝筆挺的樣子。

　　町田久國中畢業後進了慶應高中，三年後毫無懸念的考進了慶應大學，在法學部待了四年，順利通過司法考試，畢業後當了一名檢察官。

　　「你室友回去了嗎？」

　　「沒呢，明天回來。」喝完牛奶，町田一將空杯放到洗碗池清洗。

　　町田久看了眼手機屏，微微擰眉，「少碰水，把手套戴上。」

　　她拿杯子的手一頓，「……已經沒事了。」

　　不過還是聽話戴上一隻洗碗手套，洗了杯子，瀝乾水放回櫥櫃裡。

　　「哪天去醫院複查？」他把手機拿到眼前，確認似的。

　　「……明天。」

　　「說了讓你假期好好養著，還往出跑。」

　　「課程需要啊，還是要出去看一看的，總不能一直困在劇本人物裡，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假期少。」她拿起手機走回臥室，略催促著，「你快去上班吧，明天和你說。」

　　町田久透過那端些許晃動的屏幕看了看她，輕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留了句「早點休息」便掛斷電話。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半夜，不知何時停的。

　　翌日晨起時，天空灑下薄薄的陽光。

　　町田一乘公交到醫院的時候比預約時間還提早了不少。門診大樓還有些冷清，她坐在外科等候室裡，低頭隨意翻著手機。

　　Facebook界面顯示正在加載的間隙，身旁隱隱傳來交談聲，刻意壓低卻仍舊掩不住興奮的語氣。

　　她本來沒太理會，直到聽見話語裡夾雜著幾個不太標準的日文音節「Ryoma Echizen」，刷手機的動作才頓了下。

　　抬頭順著看過去，發現等候室前方的電視節目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台，正在轉播一個多月以前的ATP總決賽。

　　畫面上跳出那張熟悉的臉龐時，她稍一滯，嘴角不自覺上揚幾分。

　　明顯是比賽剛開始，連第一盤還沒打完，但町田一知道贏得這一盤的人是越前龍馬。

　　ATP決賽她看了回播。

　　其實她原本想直接飛到倫敦去看現場，但無奈期末那段時間她正因為演出排練忙得團團轉，加上大三上學期選修課選了影視製作，需要自己私下錄一些空鏡，直播那天她還在喬治廣場守了一下午錄黃昏時分的鏡頭。

　　不過後來倒是無意間透過酒吧的電視機看到了他奪冠的瞬間，也算是趕上個直播的尾巴。

　　雖然他還未步入職網，但憑藉精湛的球技已然成為備受世界矚目的網壇新星，甚至多次獲得外卡機會，延續一貫驕傲的姿態在賽場上出盡了風頭。

　　最近幾年越前龍馬陸續拿了幾場挑戰賽的冠軍，除此之外還有前一年在美網奪冠，再往前，還有法網大滿貫 —— 也是因為看了那場比賽直播，讓町田一最後堅定了到英國念書的想法。

　　再往前一年……

　　她無意識地順著時間線往前推，腦海中接連湧現出無數有關於越前龍馬的記憶。

　　他的比賽，他的採訪，還有他們之間算不上多頻繁的聯繫。

　　-

　　越前龍馬離開青學後的日子裡，町田一嘗試了很多她之前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做的事情。

　　比如，假期中她時常會跟著爺爺一起練習書道，一邊聞著淡淡的書墨香一邊行筆，整個人都會心無旁騖的靜下來；

　　比如，每個週末她會去校外上聲樂和吉他課，在精力尚且足夠的情況下，緊接著又去學了鋼琴，後來偶爾會在網絡上發布一些音樂作品，慢慢的也積累了很多粉絲；

　　有喜歡的電影，她就去借影碟或者去影院看；有想聽的音樂會，就和家人一起去聽。

　　除去充實的課餘時間，上學時她依然把自己扔在書堆裡，盡全力將成績穩定在年級最前列，只是不會再固執的逼迫自己。

　　她似乎能想到，以後的生活會越來越忙碌，而她需要有自己的節奏，等真到了需要把自己調成很緊的發條時，也不至於因為壞了某個零件而全面崩盤。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仍然會不可抑制地想起越前龍馬。

　　這種想念不僅是因為對他的喜歡、懷念和他相處的那些時間，更多的，是町田一發現她所做出的每一個嘗試和改變，裡面都藏著越前龍馬的痕跡。

　　他離開後不到兩年，大洋彼岸陸續傳來他拿下四大滿貫青少年組冠軍的消息。

　　她上網看了他的每一場比賽，全英文的解說間雜著很多專業術語，她聽得七七八八。

　　戰術之類的她看不太懂，但打法和計分卻理解得很清楚。

　　因為所有關於網球的規則和賽制，全部都是越前龍馬教給她的。

　　看到他在自己所夢想、所追求的道路上發光發熱，她隔著屏幕由衷的為他感到開心。

　　國中餘下的那段時間，町田一併沒太覺得越前龍馬離自己很遠，可能只是空間距離上的遠，她想如果她掐好時差，和他保持聯繫，即使是斷續寥寥的聯繫，他們也可以像之前那般關係友好不會疏遠。

　　直到國中畢業時，她收到了青學高中部的入學通知，同學們也都陸續確定了未來三年的去向，班級中幾乎一半的人都不留在東京，剩下的人裡升入青學本部的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畢業那天，濃厚的離別與不捨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她忽然就意識到，這一別，大家再見時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可能有些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晚上在河村壽司店的聚餐，國中網球部的前輩們也並未到齊。

　　町田一藉口出去透透氣，披了件薄呢外衣站在壽司店外面。

　　冬末夜色濃重，沿路街燈一盞一盞向前延伸，在遠處逐漸併攏成一線，零星兩點燈火。

　　浩蕩的風颳過來，一霎罩在臉上，外衣的衣襬被風掀起，似乎一點也不能禦寒。

　　她呵了口氣，抬手裹緊身上的大衣。

　　剛碰到衣料，動作就停住了。

　　低著頭，眼淚止不住一樣，撲簌簌地往下落。

　　得知越前龍馬要走的那天她沒哭，新年聚會那天她沒哭，甚至在他真正離開日本的那天，她坐在教室裡望著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還有在那之後的兩年間裡，她都沒哭。

　　哽咽的聲音被捲進風裡，瞬間就模糊了。

　　町田一在那一刻深深體會到了一個事實。

　　人都是一波一波在走的。

　　而越前龍馬已經走出她的世界了。

　　淚水凝在臉上，被風颳得生疼。她蹲下身，將臉埋進衣服裡，哭得潰不成軍。

　　不知道壽司店的門何時被拉開的，只聽見有人不停叫她，輕輕晃她的肩膀。

　　町田一淚眼朦朧的抬頭，看見裕太蹲在身旁，明顯被她這副面色混亂的樣子給駭到了。

　　她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裕太也不再問，猶豫了一瞬，還是擁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町田一不太記得那天晚上後來發生了什麼，第二天中午她腫著核桃大的雙眼從臥室床上翻起來，渾身疲軟，看著眼前的場景反應了好久。

　　下意識去找手機，看見兩條未讀信息。

　　一個是裕太發來的，說只有她哥哥知道，沒有擾到別的前輩們，叫她放心。末了綴一句，好好休息，有事情的話想說可以和他說。其餘的並沒多問什麼。

　　町田一這才模糊想起昨晚自己在壽司店門前發瘋的那一幕，頭疼得口乾舌燥。

　　給裕太回了信息，點開下一條。

　　看見發件人時，她微微一怔。

　　是越前龍馬。

　　發件時間在昨天晚上，很簡短的一句話 —— 我很好，祝賀你。

　　上一條是她昨天上午發出去的 —— 我升入青學本部了。你最近好嗎？

　　町田一盯著屏幕，有片刻失神。

　　將手機放在一邊，起床找水喝，一轉頭瞥見旁邊桌上擱了杯水。

　　那幾天父母出去度假了，家裡只有她和町田久，應該是他放的。

　　對於她前一天晚上反常的行徑他隻字未提，只在她起床後給煮了碗麵，一邊拿冰袋給她敷眼睛，一邊問她晚上想吃什麼。

　　町田一不知道的是，昨晚町田久把哭得有些脫力的她拽到洗手間，給她抹了把臉，又倒了杯水，拖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時，聽見她不太清醒的、啞著聲音說，「……我好想他。」

　　町田久頓住，抬眼看了看她。

　　臥室只開了盞小燈，她閉著眼，呼吸已漸漸均勻。

　　片刻，他伸手撫了撫她額前，輕緩地，「那就努力學習和生活，以最好的自己站在他面前，告訴他你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把之前積壓許久的情感都宣洩了出來，那天過後，町田一感覺心情輕鬆了許多。

　　進入高中後她依然奔忙於學業和課餘愛好之間，還加入了學校的戲劇社。

　　只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下意識地不再去想越前龍馬。

　　不是不喜歡，是不再沉溺於想念他的心情中，她收拾起那些患得患失，專心在如何提高課業成績和特長愛好上面，竭盡全力地去提升自己。

　　她希望再見到他時，是以她最好的樣子。

　　此後將近兩年的時間裡，町田一沒有過多去關注越前龍馬的消息。

　　但她知道他是平安的，是一直在穩步前進的，因為彼時的越前龍馬已經在ATP躥紅，日本國內經常會有關於他的體育報道，加上學校裡每天都有同學在談論他，所以她多少能了解一些他的近況。

　　町田一就是這樣得知越前龍馬在紐約公開賽決賽中受傷的事情的。

　　那時她高二快結束，中午考完試，班裡有同學拿出手機刷新聞，突然驚駭叫道：「越前龍馬在比賽中受傷了！」

　　班上一時氣氛雜亂，町田一聞言大腦一陣空白，反應過來後慌慌忙忙掏出手機。

　　幾乎不用特意搜索，接連幾條新聞跳出來，Yahoo熱搜第一位，都是越前龍馬比賽受傷的標題。

　　已經是幾小時以前發生的事了，他追球摔倒而傷到左手臂的圖片直接刺進她眼睛裡。

　　町田一腦袋嗡嗡作響，一邊撥他的手機一邊跑出班。半路又想到時間很晚了會影響他休息，還沒接通她便又掛斷。

　　跑上學校天台，嗚嗚風聲。

　　她發了簡訊詢問他，緊握著手機，過了會，又忍不住發了一堆注意事項過去。

　　整個人惶惶不定的，半晌後，才想起他明明有專業的醫療團隊。

　　幾分鐘後越前龍馬回了信息，說他在醫院，手臂的傷已經處理過了，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還說他沒事。

　　町田一腦海裡閃過他手臂骨折的新聞。

　　她要是信了他沒事的話就見了鬼了。

　　不過好歹鬆了口氣。在那以後她便一直留心他的消息和傷情恢復，即使是高三忙著準備文化兼專業考試的那段時間也未中斷過。

　　越前龍馬休整近一年，第二年一月闖進了澳網男單四強。

　　幾週後，町田一收到了東京藝術大學音樂表演專業的錄取通知。

　　大學生活依舊忙碌而充實。可在年初的幾個月裡，除了得知越前龍馬考入康奈爾大學，網絡上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新消息，個人官網的更新也停留在澳網比賽時期。

　　和他最後一次聯繫還是兩人互相祝賀升入大學，只寥寥數語。

　　越前龍馬重回公眾視野，是媒體傳出消息說他在備戰年中法網的時候，而那時町田一正在猶豫去英國做交換生的事情。

　　其實是剛好有個機會。專業老師聽聞她對音樂劇感興趣，和她提議了學校的交流項目，音樂劇已經屬於戲劇範疇了，建議她可以到歐洲學習感受一下氛圍，一定大有裨益。

　　那時的她在聲樂上已經有了紮實的功底，也有舞台表演的經驗和英語能力，加上東藝大的背景，只要遞交申請作品，就有很大把握可以拿到名額。只是為期三年的學習，課程是可以預見的忙碌緊張，也就意味著三年的時間裡她很少有機會回到日本。

　　法網如期舉行，溫暖濕熱的夏季，越前龍馬在紅土賽場上的決賽完全可以用膠著來形容。

　　町田一看了那場比賽的直播，巴黎通透的日光下，他奮力擊球奔跑，汗如雨注，不甘落後的身影逐漸和國中時代叱咤球場的形象重疊。

　　一樣堅定犀利的眼神，一樣不可一世的姿態，只是如今的他已經站在了更廣闊的世界裡，年少時期就擁有的夢想此刻觸手可及。

　　他的確是一步一步在變強的。

　　那麼她也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吧。

　　膠著戰持續到第五盤終於宣告結束，歡呼和吶喊聲瞬間響徹全場，羅蘭加洛斯球場上空的黃昏是溫柔的葡萄色。

　　越前龍馬在法網捧起人生中的第一座大滿貫時，町田一申請了格拉斯哥大學的交換生項目。


第31章

　　町田一坐在外科等候室的長椅上愣了許久，直到護士走過來提醒到了預約時間，她才驟然折回思緒。

　　轉播的比賽已經進行到激烈角逐的時刻，町田一定了定神，拎上背包走去診室。

　　幾個月前，她右手的手指意外受傷，雖未傷及要害，但也靜養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痊癒。

　　她當時權衡著想等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訴家裡，結果視頻電話時被町田久幾句話就給問出來了，不放心的來英國看她，輕斥了她幾句在外面受傷了還不和家裡說。於是原本被醫生准許不用再來醫院了，但為了讓家人放心，她還是多做了幾次複查。

　　敲了敲診室的門，應聲推門而入。

　　是間單人診室，寬敞乾淨，窗邊放著一盆低矮的綠植。

　　靠窗的桌前坐了位年輕醫生，一身淺藍醫護服，正對著電腦確認信息。

　　聽見開門聲，他抬頭，微微一笑，「早。」他說的是日語，好聽的東京音。

　　「早，安室醫生。」町田一禮貌笑了笑，回身掩上門。

　　「怎麼樣，右手感覺還好嗎？」

　　「活動已經沒問題了，只是癒合的地方還會有些癢。」她走過去坐下，卸下背包放在身前，「陰天下雨的時候手指有點酸。」

　　町田一之所以右手傷勢沒有特別嚴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意外受傷時幸運地遇到了安室楓。

　　條件有限的情況，他依然鎮靜專業地給她做了緊急處理，一起去了醫院，還幫忙翻譯了一堆讓她無比頭大的醫療術語。

　　後來她去複查時又見到他，才得知為了方便她看病，他申請接手了她後續的治療。

　　町田一就是那個時候了解到，安室楓是位在約克郡長大的英籍日裔，畢業於格拉斯哥大學醫學院，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名頗有水準的外科醫生。

　　町田一對他的第一印象，是覺得他的紳士氣質中總有點桀驁不馴的意味。

　　安室楓低頭認真檢查著她的手，「還在恢復期，酸癢都是正常的，而且這邊天氣有些潮濕。」

　　他直起身，手指劈哩啪啦敲在鍵盤上，「傷口其實已經沒有大礙了，就，還是按照前幾次的醫囑，好好養著……」忽地一停，目光轉過來，「加一條，少練琴。」

　　町田一抿抿唇。

　　他笑了笑，繼續盯著電腦打字，「適度練習是可以的，但恢復期裡還是避免讓手過度勞累。看你手指快起繭了。」

　　得聽醫生的，她點頭應下。

　　安室楓知道她擅長樂器，是源於她第一次複查時問他，傷口痊癒之後會不會影響手指彈奏。

　　他當時聽完，第一句話不是回答會或不會，而是有些驚訝地問她，你學音樂的？

　　因為交換生項目的專業選擇上略有偏差，她只概括的解釋說，從音樂跨到了戲劇，但平時還是會練琴。

　　他聞言，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用似是賭上他醫生名義的語氣說，只要她遵循醫囑，以後依然可以彈琴。

　　頓了頓，又問，是鋼琴嗎？

　　她說鋼琴和吉他。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像這樣簡單生活化的對話，在町田一之後的每一次複查中都會有，而且安室楓經常會去校圖書館查資料，在學校裡兩人碰巧遇到的時候也會簡單聊幾句。

　　大都是安室楓先挑起話題的，聊的都是些日常瑣碎，像是她在日本念書時的生活、為什麼要到英國上學、放假時去哪旅行；他也會講一些英格蘭和蘇格蘭不同的習俗，因糅雜了他自身的生活經歷使得那些故事聽起來都很是生動。

　　他說話進退得宜從不逾矩，讓人生不出半點反感之心，所以町田一併不排斥他的主動交談，有時也會出於禮貌地問他一些事情。但也僅限於禮貌。

　　安室楓為人處事的教養妥帖到，當他很自然地問她「你有沒有男朋友」時，町田一也很自然地就答了句，沒有。

　　然後他的下一句話就把她釘在了原地，「那我可以請你看場電影嗎？」

　　他甚至都沒有在醫院裡說這句話，一直等到時間地點都合適的情況下，才問了出來，毫不唐突。

　　町田一那個時候才發現，在安室楓最初給她留下的印象裡，他骨子裡的桀驁不馴已經慢慢收斂了，餘下的只有紳士。

　　她明白這種邀請代表什麼。不再是國中青澀的年紀，初高中時因為演出活動她也算得上是經常在學校裡拋頭露面的人，遇到過很多追求者，聽到過各種各樣的表白方式。

　　但她的回答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很抱歉。

　　他眼裡帶點兒笑，問她，「拒絕的理由呢？」

　　她默了幾秒，「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回安室楓卻是釋懷的笑了，沒有冒犯的意思，表情看上去有些難辦。

　　他說自己預想了幾種被拒絕的可能，如果是沒空、相處時間不夠久、甚至他不是她的TYPE，他都有辦法應對，可她偏偏說了最棘手的那一種。

　　町田一隻能再次誠懇地說，真的很抱歉。

　　她沒有後綴一些像是你很好、或是以後會遇到更好的女孩這種話。將心比心來說，如果自己站在安室楓的位置上，知道對方的心裡已經有人占位了，再聽到那些蒼白安慰的話，簡直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

　　安室楓輕輕搖頭，手插在褲兜，立在清靜的校園建築群中。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羨慕甚至是嫉妒町田一心有所屬的那個人。

　　但他最終沒有多問，他不會問涉及別人隱私的問題，況且她拒絕的語氣，聽上去似是除了她在意的那個人以外，她再不會給其他人機會。

　　但好歹讓他把想說的說完。

　　靜了片刻，他說：「其實從我最初接手你的治療開始，就是藏了私心的。當然一開始僅是作為同胞想幫一把，且你又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可後來慢慢的，就只是對你這個人上心而已。」

　　「如果說是從哪一刻開始的，我想，大概是你說自己擅長彈琴的時候吧。你知道，一雙手對於一個外科醫生的意義，就像我也知道一雙手對於一個演奏家的意義一樣。」

　　他忽地無奈笑了一下，「那時我甚至在想，這女孩得有多大的心啊，才會傷了自己的手去救人。後來知道你不是專攻演奏方向，我竟然鬆了口氣，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想盡力讓你的手早點痊癒。」

　　「阿一，我很喜歡你，你是一個讓人不自覺想要去接近的女孩。因為靠近你，會讓人覺得很溫暖。」

　　「希望你可以一直這樣明媚地生活著。希望你幸福。」

　　安室楓的表白截至到這裡，之後再沒提過這件事情。

　　他想，既然他不是她選擇的那個人，那就體面的退出，如果自己硬要往前邁一步，也只會給她造成困擾。

　　他不想她困擾。

　　安室楓在電腦上錄入最後一行信息，繼續囑咐，「哦還有，祛疤痕的藥記得擦。」

　　町田一點點頭，「好。」

　　「就這些了。你要預約下一次的複查時間嗎，可以隔得久一點。」他翻了幾下桌上的日曆，轉頭看向她，「或者不再複查也可以，只要你能謹遵醫囑。我知道你是想讓家人放心才多來幾次，其實不用特別擔心，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町田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思忖半晌，「那就不預約了吧，我自己多注意，而且馬上要開學了，應該會忙一陣，就不來了。」

　　她是感謝安室楓的。不僅治病這一層面，拒絕他之後的每一次複診，在醫院裡他依然和她保持著純粹的醫患關係，沒有過分追求和死纏爛打，沒有讓她感到不適。

　　她抬眼，語氣誠懇說，「謝謝你。」

　　能夠認真感謝他的機會，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她不再過來醫院，幾乎也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再見面，只可能以後在學校裡碰巧遇到。

　　安室楓看著她，眼裡漫上的情感還未盛滿瞳孔就被他按下去，許多話在喉嚨裡滾一遭，卻揀不出一句合適宜的。

　　片刻，他只笑一笑，「別客氣，注意身體。」

　　町田一拾好物品起身離開，輕輕帶上門。

　　門合上的一瞬，安室楓手裡正轉的筆停下來，筆尖在工作表上劃出幾個墨點子。

　　冬日的寒氣一陣接著一陣，清朗的天色，風颳得緊。

　　回公寓的路上，町田一想起廚房裡空蕩蕩的冰箱，順便去超市買了些食物。

　　進屋在玄關換鞋時，聽見浴室方向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她站在門口，往屋裡望了望，離玄關最近的臥室門大敞，一眼就看見屋內地板上攤開的行李箱，邊上翻出來幾件衣服。

　　町田一徑直走去廚房，開始規整冰箱。十分鐘後，端了杯水走到客廳。

　　浴室門這時被打開，Janice擦著頭髮赤腳走出來，頂著副黑眼圈，一身素衫單衣顯得她身材羸弱，用倦極的眼神和聲音打了個招呼。

　　町田一坐在沙發上，朝她笑笑，「玩得怎麼樣，有和聖誕老人合影嗎？」

　　「芬蘭雪好大……倒是和雪橇犬合了好多張影。」Janice回臥室拿了吹風機，又走去浴室。

　　Janice和町田一是同校生，化學專業大三，是馬來西亞籍的華裔，小時候因家人工作調動而在日本生活過兩年，所以她日語也講得很好。新學期開始時兩人碰巧成為合租室友，同歲，又有重疊的生活經歷，幾個月相處下來彼此都覺得很投緣。

　　「你上午去哪了？」

　　「醫院。」

　　Janice從浴室裡探出頭，「恢復得怎麼樣？」

　　「還不錯。」

　　「那就好。那你之後還去複查嗎？」

　　「不去了，已經沒事了，而且開學還有得忙。」

　　Janice回浴室接上吹風機電源，倚在浴室門邊吹頭髮，聊天口吻，「你說你和Kenneth獨處那麼多次，怎麼也沒發生點什麼？」

　　「……」

　　Kenneth是安室楓的英文名。Janice曾陪町田一做過一次複查，知道他是接診醫生。

　　町田一喝口水，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下，「我拒絕他了。」

　　Janice驚了，關了吹風機，「……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聽你說過？」

　　「……放假前。」町田一把水杯擱桌上，語氣淡而不澀，「這事就到這吧，別再提了。」

　　Janice點點頭，表示理解，這種事也確實不好拿來說道。

　　忍不住最後叨叨幾句，「我就是覺得……有點可惜，像Kenneth那樣的精英，皮相又好，為人嘛我沒接觸過不敢肯定，但從他的口碑和在學校裡場場爆滿的講座來看，應該是值得進一步了解的……」她說到一半忽然住聲，「阿一。」

　　町田一疑惑看向她。

　　「你不會真的是不喜歡男人吧？」

　　「……」

　　Janice把吹風機一丟，赤腳跑過去跪在沙發上，「被我說中了？」

　　町田一抬手輕推了下她腦門，「我看你是元素週期表背多了吧。」說完又想起什麼，「對了，你實習那事怎麼樣？」

　　Janice的專業念五年，課程規定裡大四一年的時間去別國城市實習，「定好了，去蘇黎世。」

　　「什麼時候走？」

　　「年中旬吧。怎麼，捨不得我？」

　　町田一瞧她一眼。

　　Janice摟住她脖子，「別不承認啊。既然你這麼捨不得我，那給你個和我多待一會的機會。」說罷從桌上撈起一個蘋果，「等我交完論文，週末晚上一起去酒吧？」


第32章

　　週六晚上，町田一在公寓裡解決掉一份自製咖哩飯，正看書時，Janice打來電話說她正在從市中心回來的路上，約有十五分鐘就能到樓下。

　　下午Janice和同班幾個同學去市中心閒聊了一頓飯的時間，正好能趕晚上去酒吧之前回來。

　　町田一回屋換了身衣服，洗把臉，化了很淡一層粉霜。化妝是高中時才學的，學校裡大大小小的演出讓她不得不直面化妝這件事，最後找了個假期跑去和栗山雪穗學藝。

　　她從櫃裡拿件呢子大衣，轉身時一個沒注意，碰到了桌邊。

　　輕輕地「啪」一聲，立著的相框扣在桌面上。

　　她急忙伸手扶正，暖黃色燈光灑在玻璃框上，與相片中樹影間的陽光混為一色。

　　町田一微微俯身，摩挲了下相片，眼神驀地柔和下來。

　　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她就會畢業回日本了。前幾天不二週助還在電話裡和她說起網球部前輩們的聖誕聚會，聽到他說大家的工作和生活都逐漸步入正軌，她也不由從心裡生出一種萬事底定的踏實感。

　　但與前幾次聚會無異的是，越前龍馬並沒有參加，他一直忙著學業和訓練，暫時還回不了日本，可能要等畢業之後才能參加前輩們的聚會。

　　町田一會知道這些，是因為幾次和不二週助聯繫時，他都會和她提起越前龍馬，雖然並沒有說很多，但總歸都會提到的是，越前他很好。

　　她放好相框，掀滅燈之後出門。

　　七點鐘的光景，天黑得辨不出陰晴，溫度有點低，安靜的住宅街漫著稀薄的霧氣。

　　町田一立在街邊，沒幾分鐘就看見Janice在路對面朝她招手。

　　兩人去的酒吧離住處不遠，在西區這片人氣很高。酒吧很有些歷史了，由教堂改造而成，牆壁上的一磚一瓦都保留了教堂的原有樣貌。

　　酒吧外的露天座位被一小圈花圃圍著，町田一注意著腳下邁上幾節台階，正要進門時，卻沒想被迎面快步走出來的人擦肩撞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Oh I』m sorry！are you okay？」那人慣性往前幾步後停住，忙回身道歉。

　　町田一站穩腳，才看見那人正舉著手機，擺擺手表示沒關係。

　　Janice不放心的來回檢查她，「沒事嗎？」

　　「沒事啦，放心。」

　　「……你們是日本人嗎？」許是聽到對話，那人忽然問。

　　她們一愣，轉頭看過去。

　　是個年紀相仿的男生，金黃色頭髮，頭上夾一副墨鏡，看得出絕對不是東方人的長相。

　　町田一有些驚訝，因他一口地道的日語。

　　她正要開口，卻見那男生遲疑著朝她走近幾步，微蹙起眉，視線盯在她臉上，「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看起來很眼熟。」

　　「……」

　　他說的還是日語，彷彿認定她也是日本人一樣，下一秒又自言自語，「沒那麼巧吧……」

　　眼前的男生神色頗為嚴肅，不像是無聊來玩笑搭訕的，然而町田一也實在不願用「可能是自己長了張大眾臉」這種客套話來應付這樣的場面。

　　幸好，男生還在打電話，那端的人似乎是剛接通，叫了幾聲沒人應，且等得有些不耐煩。

　　男生一邊安撫說自己沒有三心二意，一邊和她們說句抱歉，別過身對著聽筒，「我現在在酒吧，晚點去找你……我要是不拖他出來他得把自己悶死……」他轉身走去角落，「剛忙完，一會要送他去機場……」

　　Janice：「……他一開口，完全就是個日本人。」

　　町田一不可否認，又看那男生一眼，笑了笑，「走吧。」

　　兩人進酒吧時只有吧檯位了，挨著坐下，將剛才在門口發生的小插曲拋在腦後。

　　台前一位服務生是學生會的校友，在做兼職，同她倆笑著打聲招呼，問要喝什麼，Janice直接點了杯加咖啡奶酒的苦黑啤。

　　町田一將外衣搭在身後，想了想，只要了一小杯奇異果味的果酒。其實她極少喝酒，為了保護嗓子，平常和朋友來酒吧多是點些蘇打水，演出期間更是滴酒不沾。

　　Janice自是知道她的習慣，問：「能喝嗎？」

　　「少喝一點沒關係，不然你一個人多沒意思。」

　　倆人喝著酒，聽會兒樂隊演奏，從剛結束的聖誕旅行聊到近幾個月快要舉行的格拉斯哥電影節。Janice的學習和生活經歷相對於町田一來說要豐富一些，懂四門語言，走過許多地方，始終保持著對世界的好奇心，心地純真溫厚。

　　在異國他鄉結識的友情，這樣的緣分實屬難得，兩人都很是珍惜。

　　聊到一半時，那位校友服務生朝這邊走過來，笑著問町田一要不要上台唱歌。

　　學生會活動時倒是唱過，在校外酒吧？她可沒這準備。

　　正要推辭，一旁的Janice倒興奮得跟什麼似的攛掇她，晃她肩膀，「難得難得，我要聽！」

　　台上樂隊裡也有學生會的同學，更是熱情地直接隔著人群朝這邊喊：「Hajime！Come on！」

　　吧檯一霎成為焦點。

　　町田一被Janice搡得快要掉下吧檯椅，索性跳下去，理了理衣服，問：「你想聽什麼？」撈起酒杯，冰塊撞著杯壁，入口冷而偏甜。

　　Janice想一想，「就……之前聽你哼過的，很有感情的那首……」想起來了，「Dream a Little Dream.」

　　町田一回想一下，撂了酒杯，「成。」

　　走去舞台，相熟的幾個同學吹著口哨把台下帶出幾波喝彩聲。鼓手遞來一把吉他，她微笑著輕輕搖頭，不動聲色地將右手縮進袖口，另一手拿了麥直接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腳椅上。

　　場內的氣氛放鬆，光線昏朦。町田一握著麥克風簡短說幾句開場白，舞台經驗還是有的，加上這樣不拘束的場合，她也不自覺閒適下來，「……dream a little dream，hope you enjoy.」

　　台下漸漸安靜，以琴音為推動的樂隊伴奏緩緩流淌。

　　輕柔的鼓點，悠閒慵懶的唱腔和純淨的藍調，鍵盤手的即興彈奏使整首歌恬淡中多了幾分輕快，不需太多修飾，聽得人內心豐盈而舒暢。

　　唱到「Just hold me tight and tell me you』ll miss me」這句時，町田一心裡不由想著Janice可真是會挑歌。這麼首甜膩的曲子，倒叫她唱得有幾分傷感。

　　那廂的Janice正翹著腿坐在吧檯邊，望著台上的人嘖嘖讚嘆。

　　一件有點兒復古樣式的白色絨衫，搭一條牛仔褲和雙樂福鞋。頭髮鬆散的扎一把，額前落下些碎髮，唇上一層淺淺的豆沙紅，低調卻提亮。

　　不論是這歌，還是人，在四溢的舞臺燈光下，都分外打眼。

　　樂曲最後收得恰到好處，掌聲響起，町田一致謝台下後又不忘回身感謝了樂隊演奏，才兩三步跳下舞台。

　　回到吧檯，等待她的是Janice的一番調侃，「唱得那麼投入，說，你唱這歌的時候在想誰？」

　　町田一拿起酒杯，手肘撐在台上，淺啜一口，「想該想的人。」

　　Janice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瞬間來了興致，剛要八卦，忽聽身後響起一記稚嫩的童音：「Excuse me.」

　　兩人聽見聲音，回頭，先看見一捧花枝，然後是一個金髮小女孩，還不及吧檯高，笑吟吟站在她們後面。

　　正疑惑，小女孩徑直將捧花遞到町田一面前，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兩人愣了下。

　　町田一略感疑惑，卻也起身，邁了一步跨出吧檯，蹲在女孩身前。

　　「Is this for me？（是給我的嗎？）」

　　女孩點點頭，把花枝舉到她面前，「It』s from an anonymous fan.（一位匿名歌迷送給你的）」

　　町田一微訝，猶疑著伸手接過花，又聽女孩說，「I really like your song.（我很喜歡你的歌）」

　　「Thank you！」她笑意燦爛，「and please send my thanks to that person.（謝謝你，也請替我謝謝那個人）」

　　女孩笑著應下後跑遠，町田一捧著花枝坐回高腳凳。

　　也沒有特別誇張，被漂亮的玻璃紙包裹著，很精緻的一束拿在手裡。

　　Janice立時湊攏來，比當事人還迫不及待，「是什麼？」

　　「滿天星。」吧檯燈光下才看清，纖細的花梗，白色和淡紅色花瓣，花傘一般清雅。

　　町田一緩慢眨了下眼，細嗅，還有淡香。

　　Janice笑著感嘆一番，手撐著腦袋側頭看她，想了想，「你知道滿天星的花語是什麼嗎？」

　　町田一轉頭，示意她繼續說。

　　Janice輕叩著桌面的手指一停，似笑非笑，「I miss you.」

　　町田一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滿天星的花語是這個。」

　　「不知道你的歌迷有沒有研究過。」Janice聳肩，笑著端起酒杯，抿口酒。又想起剛才的話題，眯了眯眼，「……不會是你剛在想的那個人送的吧？」

　　「不會。」知道她是玩笑，卻也一副正經語氣。

　　「為什麼不會？」

　　町田一一霎沉默下來，垂了垂眼，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花枝上。

　　因為他們隔山隔海，而且沒有理由。他沒有理由送給她。

　　她當初選擇出國求學，為的是想在自己的領域變得優秀，可以離他近一點，可是有時候，她卻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越來越遠了。

　　吧檯上方落下一片澄黃的燈光，映在綻開的玻璃紙上，暈成稀稀散散的光點。

　　她沒答話，有點怔仲地微微搖頭，抬手輕撫弄了下花瓣，「……我們回去吧。」

　　-

　　從酒吧回來，第二週便迎來開學。

　　已是新年，町田一的課表照例排得滿實滿載，學生郵箱裡更是三天兩頭的收到院裡和系裡的郵件，多數是通知近期的校內外活動。

　　學生會的郵件早早躺在郵箱裡，通知開學第一週的例行活動，週四晚七點有一場小型的社交聚會。町田一把名字報上去時，正趕著換教室去上課。

　　忙忙碌碌的到了週四。

　　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町田一從學校劇場出來，課上大段大段的英文台詞還在腦袋裡揮之不去。

　　回到公寓，Janice正在廚房裡烤餅乾，她專業還沒開課，這兩天閒來無事開始鼓搗甜點，町田一每天一開玄關門都有種進了麵包房的感覺。

　　洗了澡，換身衣服走去廚房，正好趕上餅乾出爐。

　　町田一很自覺地伸手拿了兩塊放進嘴裡，從烤箱裡取出沒多久，還有熱熱的口感。

　　Janice摘了烘焙手套，瞧某人一刻不閒地往嘴裡送餅乾，笑她，「以後想吃，自己做。」

　　「我做不好這些。」說罷又吃一塊，口齒不清，「醜得讓人一看就沒食慾。」

　　「有那麼誇張嗎。」

　　町田一拿紙巾抹了嘴角的餅乾屑，沒接話。

　　反正是被人嫌棄得不行。

　　Janice將烘焙工具丟進水槽，「哦對了，我中午和朋友吃飯，聽說了一個爆炸性新聞。」

　　町田一正幫忙把餅乾裝盒，「有多爆炸。」

　　「你知道越前龍馬嗎？」

　　「……嗯。」

　　「他要來我們學校念書，這學期。」

　　……四下轟鳴。


第33章

　　手上動作終於停住，町田一抬頭，「為什麼？你聽誰說的？」她怎麼不知道。

　　「交換生吧，我一學金融的朋友說的，他們班的名單上有越前龍馬的名字。」Janice清洗著量杯，沒注意她的反應，「如果不是重名，那只能是本人了，不過他們專業還沒開課，也沒什麼人知道……哎你幹嘛去啊……」

　　沒等Janice說完，町田一放下餅乾盒，徑直回臥室去拿手機，「有點事……」

　　越前龍馬並沒有開通個人社交帳號，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看官網主頁。

　　町田一站在寫字檯邊，握著手機刷新了好幾遍，官網更新的信息最後都停留在一個多月前的ATP決賽賽事上。

　　看樣子，是沒有提前對外公布了。他向來私生活低調，畢竟是要安心學習的，一定不想被外界打擾。

　　她挨著床沿坐下，從電話薄裡揀出一串號碼，手指停在上面。

　　思來想去的躊躇半天，最後發了條短信。

　　「我聽說，你要來我們學校做交換生？」

　　越前龍馬是知道她在格大念書的。看完法網比賽的隔天，她曾接到他的越洋電話。

　　那是他走之後第一次和她通電話，裹了疲困的聲音在聽筒那端停頓好幾次。那時她正在學校填寫交換生的申請表，然後和他說了這件事。

　　信息發出去許久，也沒有等來回復，倒是聽Janice一直在門外催她換衣服出門。

　　町田一起身應兩聲，一邊換衣服一邊瞥幾眼手機屏，無所用心的，差點把衣服給穿反了。

　　整理妥當，又從衣櫃裡多拿了便服和鞋，打算活動結束就換掉這一身行頭。

　　出門時看眼手機，依然沒動靜。

　　學生會有固定舉辦活動的大樓，離她們住處不遠，走路十分鐘即到。

　　一路上Janice縮著脖子直呼天冷，從棉衣外套裡露出的絨裙被風吹得貼在小腿上。可能覺得一直是自己在說話，還沒什麼回應，轉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町田一抬手緊了緊外套，拽著衣領的那隻手裡攥著手機，心不在焉都寫在臉上了。

　　Janice有些納悶，正要開口，卻見她手機屏忽然一亮，振動兩下。

　　當事人顯然也注意到了，腳步立時停住，低頭查看。

　　Janice站在原地凍得發抖，見町田一盯著手機屏幕許久，皺眉一副困惑神色，似是不弄清楚就不肯挪步的架勢，終於忍不住，「……咱能不站在風口思考問題嗎？」

　　社交聚會占了整個學生活動室，餐吧供應小食飲品，幾張檯球桌和遊戲機旁邊都各圍了一圈人，昏暗光影下一群人舉杯閒聊，熱鬧得很。

　　町田一抱著碗蔬菜沙拉蜷在角落的沙發椅上，腳下高跟鞋東倒西歪，外衣蓋在腿上，與世隔絕般的枯坐了半個多小時。

　　到底還是很在意，拿出手機，又看了下那條回復的短信。

　　「我剛下飛機，等見面和你說」

　　這消息，她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回吧，都說了見面再說，不回吧，什麼時間在哪見面……？

　　町田一嘆口氣，拿叉子叉了點兒生菜送進嘴裡。

　　Janice從進門開始就扎在檯球桌那邊，似乎忘了自己剛在外面還抖得跟個篩子一樣，這會突然神情激動地跑過來，「阿一，有人破了你的三階魔方記錄！」

　　町田一心思還在開小差兒，沒甚所謂地應承，「那不是很正常嗎。」本來也不是什麼太難的東西。

　　「是盲擰，比你睜眼還快！」

　　「……」

　　町田一這才有了抬頭的趨勢，卻仍然意興闌珊的，掃了眼不遠處黑壓壓的人群，「是誰啊。」她現在沒心情去一睹高手的技術和真容。

　　但架不住Janice生拉硬拽地拖她過去，「不知道，他蒙著眼睛呢，走吧去看看！」

　　町田一抗議無效，只好起身把沙拉碗擱桌上，高跟鞋還沒踩穩就被Janice拉著走，俯身用手指勾上鞋扣，撥開人群時她差點打了個趔趄，忍不住嘟囔，「真是粗魯。」

　　有學生看見町田一過來，叫了她一聲，幾句玩笑和Janice剛剛說的話別無二致。

　　只是町田一似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說笑聲，也聽不見室內環繞的音樂，僵直地立在原地，像是身處一種絕對的寂靜中。

　　僅一眼，人群中間那道似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瞬間鎖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人站在一張圓桌前，面前桌上放置著一個已復原的魔方，側對著她，正抬手解開圍在自己雙眼上的那條方巾。

　　顯然是聽到前一刻有人叫了她的名字，他將取下的方巾放在桌上，轉頭朝她看過來。

　　頭頂幾簇朧黃色吊燈，一時讓她覺得白灼晃眼。

　　町田一不禁斂了呼吸，看著他信步走到她面前，淺藍襯衫被燈光照得微微發亮。室內略有些滯悶的空氣悄無聲息地潛入肺葉，燒得她胸口一陣痛癢。

　　越前龍馬嘴邊攜著若有若無的笑，低頭看她，彷彿並不意外她的出現，琥珀色眼裡盛著光，聲音卻格外清冽，「好久不見。」

　　是真的好久了，久到町田一不自覺用力蜷起手指，指甲嵌進掌心，一陣切實的痛感傳遞到大腦，她才確定站在面前的這個人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錯覺。

　　八年前那個與她視線幾乎平齊的少年，此刻她要微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面容。清雋柔和的五官，輪廓多些硬朗感，氣質中糅雜了經過時間沉澱下來的成熟與持重，眼神卻依然明澈。

　　呼吸終於順暢了，新鮮空氣灌進胸腔。她手指緩緩鬆開，望著他彎起嘴角，「好久不見。」

　　越前龍馬靜定立著，聽她聲線如過濾後的清泉一樣，淌進他耳朵裡。她頭髮披下來，昏黃燈光下，褪去稚氣的臉頰更顯明皙乾淨，一身紅色及膝的魚尾裙，將她襯得宛若一隻保加利亞玫瑰。

　　四周不斷傳來小幅度的驚喜和尖叫聲，大家明顯對於這位如今網壇上的熱門選手突然空降此地感到難以置信。

　　知道越前龍馬今晚會參加活動的，只有學生會的幾位負責人。但饒是知曉情報的那幾位，此時也和眾人一樣，看著眼前的場面不明所以。

　　町田一這才意識到周圍有無數目光聚在他們這裡，疑惑和好奇多於八卦，她猜可能是因為99%的人都沒聽懂剛才那兩句日語。

　　Janice屬於那1%，一副愕然表情，掩飾著輕輕拽了下她的手腕，詢問眼神。

　　町田一眼睛從越前龍馬身上移向身旁的人，幾秒後，終於反應過來解釋，「……我們是國中同學。」

　　「我室友，Janice.」這句話是對越前龍馬說的。

　　Janice差點就要驚呼「我可從來沒聽你說過」，可下一秒卻及時噤聲，因她注意到町田一面上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不自然。

　　直覺是不好多問。

　　越前龍馬朝她禮貌伸手，「你好，我是越前。」語氣偏淡卻不覺冷漠。

　　町田一不由一愣，雖然之前從他許多次賽後採訪能看出來，日漸從容的舉止和進退有度的言行，都證明這些年的磨練確實使他成長了不少，但乍一見到這樣的越前龍馬，她也不免有些驚訝。

　　Janice同他握手打了招呼，也不多留，說幾句話便自覺退場。

　　留兩人站在原地，町田一此時才想起這一晚上滿腹的疑惑，正要開口，越前龍馬忽然對她說，「你等我一下。」

　　她奇怪，卻也點點頭，然後見他轉身走去圓桌邊，背對著和學生會負責人交談幾句。

　　不知道說了什麼，那一小範圍的學生皆是茅塞頓開的樣子，臉上浮現出理解和尊重的笑意。有幾個粉絲忍不住上前去要簽名，他也沒有拒絕。

　　町田一望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出神，一時覺得，雖然越前龍馬依舊散發著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可如今卻也能讓人感覺到他清清冷冷的溫柔。

　　愣神間，他已經朝她走過來。

　　町田一見他面色有些疲憊，所有疑問都變成關切，「你坐了那麼久的飛機，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從美國到這邊，時間不會太短。

　　「我還好。」他低頭看著她，倦色裡透出些溫和，「我剛從倫敦過來，沒有很久……」

　　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町田一壓下心中的詫異，指了指餐吧，「我們坐下說？」

　　兩人坐在吧檯角落的一隅，燈光低調的位置，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檸檬水。

　　越前龍馬手臂搭在檯面上，一手握著水杯，「我上週到的格拉斯哥，安頓好以後就去了倫敦……是為夏天集訓的事情，想在開學前處理好，所以這幾天一直在那邊。」

　　他停下來，又補了句：「我下飛機才看到你的短信。」

　　町田一慢慢理了遍他的話，半晌才點頭，又疑惑他回復的那條信息，「你知道我今晚在這？」

　　「嗯，碰巧看到了活動名單。」他解釋，「我報到那天遇到學生會的人，他們說如果有興趣可以參加這次活動，我只是留了郵箱，沒想到收到了確認名單。」

　　「原來是這樣，我收到信息還奇怪了半天。」她支著下巴，剛才的糾結心情此刻彷彿都迎刃而解了一樣，「不過你的出場方式還真特別。」

　　他揚唇，「抱歉，一見面就占了你的名次。」

　　語氣可一點聽不出歉疚的意思。

　　町田一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他說的集訓，「那你來格大念書，是因為訓練的關係嗎？」

　　越前龍馬頓了下，看著水杯裡浮起的冰塊，「……不是。是為別的事情。」

　　不等她繼續開口，他轉而問她，「你還好嗎？」

　　町田一愣了下，顯然沒想到話鋒突轉，反應了幾秒，「還好，學習上還有生活上，都慢慢適應新環境了。」又想了想，笑說，「還有陰晴不定的天氣，也差不多適應了。」

　　她猜或許是他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原因，也就不再多問他來這上學的事情，「你呢，在美國怎麼樣？」

　　「上課和訓練，出去比賽，還算充實。」

　　「要兼顧學業和網球，一定很辛苦。」她抿了口檸檬水，「那你為什麼去了康奈爾？」

　　「有訓練的原因。而且學校裡有24小時的醫院。」他淡淡一笑，「獸醫醫院，我有時候會帶寵物去學校。」

　　町田一驚訝，搜索了一下記憶，「是……卡魯賓？」

　　「嗯。你還記得。」

　　「記得啊，它的眼睛很漂亮，印象深刻。」

　　越前龍馬握著水杯，目光移到她臉上，小而精緻的魚骨耳釘閃著微光。

　　「你想看看它嗎？」他問。

　　町田一從記憶中收回思緒，唇邊還留些笑意，疑惑看向他。

　　他額前垂著碎髮，眉目洗淨一般清炯，「它在我公寓裡。」


第34章

　　越前龍馬今晚一下飛機就直接趕去學校了。

　　在見到町田一之前，他其實有想過要和她說什麼、怎麼說，但見到她的時候，毫不意外的都忘了。

　　她不知道，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才站在她面前說一句「好久不見」。

　　情感的時間線是有跡可循的，但具體落到哪個點，如何開始的，他自己也說不清。

　　即使深入思考不可避免地使他輕微頭疼，但可以肯定的是，離開日本前的最後一個生日，他半道把她拉到網球場不是因為什麼瞎扯的生日禮物。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明白那種心口像是堵了塊石頭的情緒是什麼。

　　剛回到美國時，很不習慣突然見不到她。但當他每次握住球拍，站上賽場的時候，那種不習慣慢慢就會被撫平一些。

　　因為只有那些時刻，他才覺得她是在自己身邊的，就像那天她站在球場對面一樣。

　　他最初認為，他只是有些想念她。可後來想念越積越多，已經超出了可控範圍。

　　結果就是，在他離開日本兩年後，當南次郎打來電話說幫他推掉了網球部的聚會時，他充耳不聞，訂好機票飛回了日本。

　　不怪那個臭老頭自作主張，南次郎和他的教練是故交，知道那幾個月他根本沒什麼假期。

　　他在日本呆不滿24小時就得飛回美國，甚至沒來得及提前告知大家。

　　越前龍馬不知道這個臨時決定是正確還是不正確，當他站在路對面，看見泣不成聲的她被另一個人擁住安慰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

　　他想問她為什麼會哭，可腳下卻生根了一樣邁不開步子。

　　那一刻害怕失去的心情告訴他，原來那種想念的本質，是「在意」。

　　那晚他沉著臉推開越前宅的大門，把屋裡一家子都嚇得不輕，他拈了個理由解釋幾句，然後把睡覺被嚇醒的老頭子叫去院子裡打了場球。

　　他知道她和裕太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克制著自己不去多想，但有好多個瞬間，他還是感到有些無力。

　　這不是輸掉一場比賽再贏回來那麼簡單的事情。

　　球打到一半被南次郎硬生生叫停，「喂少年，網球可不是讓你用來發洩的工具。」

　　他低頭喘著氣，站在原地良久。

　　南次郎瞅著自家兒子滿腹心事地走去場邊，頓時品出點兒什麼，笑得很不正經，「看你這糟心得吃不下飯想跟人幹架的心情，你是不是失戀了？」

　　越前龍馬自然不會搭理他，只是正收球拍的動作慢下來，又想起她在街邊哭得讓他心顫的畫面。

　　然而南次郎才不介意被無視，甚至自認為經驗豐富可以開導一下這傻兒子，「此時此刻，出現在你頭腦裡的那個女孩子，如果她單身的話，我由衷的建議你，去把她追回來。」

　　越前龍馬終於有了反應，卻是轉過身一臉平靜，「如果她不是單身呢？」

　　「……」南次郎正激動他竟然鬆口了，又被這個問題砸得有點不清醒，「……這不太可能。不是單身，你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越前龍馬徹底不再理會徑直回了房間，不顧身後自行腦補的老頭子問東問西。

　　臥室漆黑，他躺在地板上，手臂蓋住眼睛，手機屏是唯一的光亮。

　　「我升入青學本部了。你最近好嗎？」

　　夜晚的心像一條街，想一件事，就亮一盞燈。想多了，就燈火通明。[1]

　　他坐起身，撥了個電話。

　　「……不二前輩，我是越前。」

　　不二週助溫潤的聲音透著詫異。問了問他的近況，又聊了幾句晚上剛結束的聚餐，還和他說大家都很好，讓他在美國也安心訓練學習……

　　閒絮得快要掛斷電話了，越前龍馬終於說重點。

　　問的第一句話卻是：「前輩的弟弟……還好嗎？」

　　「裕太嗎？」那端略感疑惑，「他很好啊。」

　　「……他有女朋友嗎？」越前龍馬問完才發覺自己這兩句話問得可真是奇怪。

　　那端靜了幾秒，「好像有喜歡的人，但他沒承認。」頓了頓，又笑說，「是他的同班同學……抱歉我只能說到這裡了。不過我感覺說到這裡，對越前你來說應該就足夠了。」

　　「……」越前龍馬沉默半晌，還是開口問，「……她還好嗎？」

　　「她？」疑惑的語氣，笑意溫淺，「你是問阿一嗎？」

　　越前龍馬那時懷疑，不二前輩僅僅是為了和他確認還是在發揮其腹黑的屬性。

　　他握著手機，卻不得不承認，「嗯。」

　　依然溫和的聲音，「她升入了青學，你知道她學業一直都很好，課餘生活倒是做了很多新的嘗試……整體來說還不錯。」

　　「不過這兩天她看上去有些沒精神，畢業典禮的時候很難過，很捨不得同學。」

　　那通電話結束後，越前龍馬收到了不二週助的一封郵件：

　　一張站在校園內笑容溫雅的畢業照。

　　PS. 據我所知，她還是單身。

　　PPS. 不過追求者不少。

　　越前龍馬知道他回來是正確的，如果將來有一天町田一的身邊站著另一個人，他想他一定會因為自己的遲鈍而心痛懊悔，這樣的心情他已經體會過一次了，哪怕那只是個誤會。

　　他原本的計劃，是等高中畢業後的假期回日本去找她。

　　但紐約公開賽的受傷是個意外。

　　一年後澳網的舊傷復發更是個意外。

　　止步澳網四強後，教練對外封鎖了消息，要求他留在墨爾本接受治療，取代了原定的假期。

　　他只能告訴自己再等一等，只是等得越久，心裡就越不安，他怕她遇到了想要在一起的人，怕她選擇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年中的法網結束後，一系列的後續採訪比紅土場地還要讓他難應對。

　　雖然彼時他還差半年就滿十九歲，在逐漸成長為大人的年紀裡，也知道自己需要懂得一些人情世故，而且他想打網球，必要的採訪和活動需要去面對，他有在嘗試，但多數情況還是想直接走人。

　　還在巴黎的時候，他翹了主辦方的慶功宴，躲回酒店裡給町田一撥了通電話。

　　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他孤懸的心終於落回實處。

　　「所以你是逃掉了酒會嗎？」她笑著問他，「主辦方允許？」

　　「允不允許我都已經逃出來了。」他有些悶，「我還是不喜歡那些活動，不知道要幹嘛。」

　　「嗯我明白，其實你已經在嘗試了不是嗎，這種事還是要慢慢來吧。」她沉吟幾秒，輕快的語氣嚴肅幾分，「實在不願意去的話，也別勉強，不過以後不要這樣一個人跑出去……我的意思是，還是要好好和人家溝通的。」

　　「嗯……好麻煩。」他嘴上嫌棄著，卻從疲倦中剝離出幾分好心情，聽見她的笑聲傳過來，脆生生好聽。

　　「……阿一。」

　　「嗯。」那端靜了片刻，「怎麼了？」

　　他停頓數秒，在這邊輕輕搖頭。

　　他想當面告訴她，不是通過手機、郵件這樣的工具。說是他的固執，他也認了。

　　「越前。」她突然開口，「我申請了學校的項目，要去英國念書。」

　　他愣了下，有些意外，「為什麼？」

　　他以為她會一直留在日本。

　　「……是個很好的機會，我想去試一試。」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明白，所以也像她當初鼓勵他那樣，「那就去試試吧。」

　　「那你要去多久？」他問。

　　「三年。」

　　「……你一個人去嗎？」

　　「嗯。也算是種鍛鍊吧。」她說到這笑了笑。

　　越前龍馬那時意識到，一直等下去，不可控因素只會越來越多。

　　他查了康奈爾大學的官網，在合作院校名單裡找到了她要去的那所學校，但交換生的名額有限，他需要用成績去換。

　　雖然還未入職網，但贏了法網之後也有幾家贊助商找上門，越發密集的訓練和學業的壓力，一度讓他有些吃不消。

　　他提前去和教練商量將訓練日程轉到英國，舍伍德教練當時考慮了很久。

　　「訓練的事情不難，但是龍馬，我需要知道原因。」又補一句，「我是問，讓你這麼大費周章的原因。」

　　越前龍馬沉默許久，「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舍伍德教練挑眉，神色平靜。沉吟了片刻，「澳網時你舊傷復發，拖著傷和我說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回日本，和這有關係嗎？」

　　「……嗯。」

　　舍伍德教練沒再往下問了，靜默半晌，「我想你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你的私人生活我無權干涉，但作為你的教練，我不希望別的事情影響你的健康和訓練比賽的狀態。」

　　可能是面前的少年褪去了一貫在球場上的意氣風發，舍伍德教練笑了聲，「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麼沒自信。」說完就打發他，讓他訓練完了回學校，「要是拿不到學校的名額，我放你去英國也白搭。」

　　教練沒走心的擔心當然沒有一語成讖，只是越前龍馬安排好所有的事，存了一籮筐的話，但是等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卻做不到像平時那般冷靜。

　　話到了嘴邊，打散又重組，重組完再打散……

　　-

　　被夜幕包攏的天空格外沉寂，濃釅夜色裡的煙黃路燈，將四起的風罩上一層暖色。

　　町田一直到坐上出租車時還恍惚覺得自己今天晚上在做夢，甚至不太記得剛在聚會上她怎麼就答應了越前龍馬，要到他公寓去。

　　只模糊想起自己怔愣間，他又解釋地補了一句，「我一個人住。」

　　有一瞬，她甚至想過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是不是在說，「我沒有女朋友」。

　　隔著車內昏暗的光線，往旁邊看一眼。

　　越前龍馬同她坐在後座，靠著椅背，低頭不知在想什麼。他腳下放了一個行李袋，雖然看上去並不大，卻也有種風塵僕僕的感覺。

　　町田一收回視線，見到他就很驚喜了，現在竟還和他偷溜出來。

　　她已經換了身便服，禮裙和高跟鞋收好放在了學生會大樓。以前經常這麼幹，回頭去取，也不用擔心會丟。

　　低低的引擎聲中，司機忽然出聲，笑著挑起話題和他們閒聊，說的英文帶著町田一最聽不懂的某種口音。

　　她先反應過來，接了一句，沒撐過三個回合，就求助的看向越前龍馬。

　　車窗外透一段淺黃色的燈光進來，正好照在他臉上，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嘴角隱約揚起一抹笑意，開口答了幾句，雖然聽上去有的話他也需要確認一下，但溝通還算順利。

　　下車後，進了公寓樓，町田一嘆口氣，「剛才那些話，我只聽懂了40%……」

　　「我也才聽懂60%。半聽半猜。」

　　她笑起來，覺得他這話很有安慰的效果，「可你溝通沒問題啊，有沒有猜的技巧？」

　　「多聽。」

　　「……」

　　電梯到了八層。

　　進門後越前龍馬掀開燈，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她身前，「這是新的。」

　　明顯照顧的動作和語氣，在玄關稍顯侷促的空間裡，讓町田一不由有些心跳加速。

　　愣神間，屋內忽然喵嗚一聲，緊接，一團毛茸茸的棕白色從越前龍馬身後繞過來，挨在她腳邊蹭了幾下。

　　她低下頭，驚喜得彎起眼睛，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你好呀。」

　　回應她的又是喵嗚一聲。

　　越前龍馬唇角噙了幾分笑，將行李袋放在一旁，俯身一把撈過卡魯賓，方便她換鞋。

　　屋內清一色簡約風格的家具，雖是單居室，但總體面積大，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町田一走到客廳，簡單環視一圈，「好簡潔的裝修。」

　　「可能是我東西比較少，而且房間大。」越前龍馬把外套放在沙發上，走去廚房，「我暫時住在這，之後會搬去別的地方。」

　　「搬到哪？」

　　「還沒定。」

　　「……你可真淡定。」

　　越前龍馬笑了下，從冰箱拿了瓶水，走過去遞給她，「至少還能住四個月，不是很急。」

　　她接過水，「你要在這邊待很久嗎？」

　　「一直到明年畢業。」他折回廚房給卡魯賓準備貓糧。

　　「那還蠻久的……」

　　開放式廚房前，奶白色燈光下的一道清正身影，沒有隔山隔海，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町田一望著他，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麼說，以後她可以時常見到他，那她是不是還有機會去爭取。

　　她坐在沙發前的羊絨地毯上，卡魯賓一路跟過來，趴在近前。她時不時用手指碰它的腦袋，對上它清透的眸子，笑意更甚，「你這幾天不在家，把它放在家裡沒問題嗎？」

　　「嗯，我有個朋友最近在這邊，會過來幫我看一下。」

　　越前龍馬抬頭看著她，日光燈下，她黑亮的眼睛彎成月牙，直率不拘泥的坐在那和貓相處甚歡，頭髮已經綁起來，露出清麗明媚的臉龐。

　　他晃了下神，不自覺嘴角上揚幾分。走過去將寵物碗放在地板上，在毯子上坐下。

　　剛還懶散舔毛的卡魯賓一下起身，湊到碗邊，低頭專注地解決晚餐。

　　町田一笑著摸了下它耳朵，拿起一側的水瓶，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擰緊瓶蓋時，越前龍馬忽然開口，「你的手……」猶疑的語氣，卻是緊蹙著眉，視線定在她握著水瓶的右手上。

　　許是因為她偏長的衣袖遮住半隻手，他此時才注意到，她無意露出袖口外的手指，食指到尾指的指骨處連起一道暗紅色疤痕。

　　町田一下意識蜷起手掌，塑料瓶身發出些微聲響。瓶子移到左手上，抿了抿唇，「……出了點意外。」

　　越前龍馬神情一滯，視線移到她臉上。

　　她垂著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陰影，神色略微的不自然，像在斟酌怎麼解釋。

　　他目光又落回她手上，落在那道與白淨手指對比鮮明的疤痕上，默了片刻。

　　再看向她時，眉頭舒展幾分，「已經沒事了嗎？」

　　町田一頓了下，抬起眼，望見他眼裡純粹的關心，似還有一絲緊張的情緒。

　　她心口一軟，聲音都溫緩下來，「沒事了。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能聽出她的話不僅是寬慰，而是真的沒事了，越前龍馬感覺心臟慢慢回落，輕緩鬆了口氣，「那就好。」

　　一陣沉默被卡魯賓的叫聲給打破，不大情願的盯著寵物碗看一會，又抬頭看向自家主人。

　　町田一奇怪地往它碗裡瞄一眼，發現剛才鋪滿碗底的貓糧此時已被掃蕩乾淨，「它也……吃得太快了。是不是太餓了？」

　　越前龍馬無奈且無語，「是我沒有放很多，它需要控制食量。」忽略卡魯賓不滿的眼神，起身徑直將碗拿去廚房清洗。

　　那隻貓自然是跟過去，町田一不由笑出來，「聽你這麼說……我感覺它好像胖了？」又歪頭打量一下，「嗯，是胖了點，比起照片上。」

　　越前龍馬瞥一眼在水池邊的卡魯賓，微微牽起唇角，「胖很多。」

　　卡魯賓似乎很不樂意這番評價，飯不管夠，還說胖，於是伸出爪子阻撓洗碗工程。

　　越前龍馬眼見自己的衣袖被貓爪子撩撥的清水打濕，還騰不出手收拾它，表情抑悶，要用手臂擋開它時，一陣腳步聲靠近，「需要幫忙嗎？」

　　明明是詢問幫助，聲音卻夾帶著一絲笑，倒叫他聽出點看熱鬧的意思。

　　她真的是來看熱鬧的，走過來站在他旁邊，他吃力地快把碗洗完了也沒見她有動作。

　　「……你不是來幫忙的嗎。」

　　「你還沒同意啊。」

　　「……」

　　町田一壓下嘴邊的笑，蹭蹭鼻子，伸手小心抱過搗亂的卡魯賓，抬著它濕漉漉的爪子挪到料理台的另一邊，決定不再說話。

　　越前龍馬洗好碗放在一旁瀝乾，偏過頭，就見她倚在台邊，從角落抽了張紙巾，低頭給圈在懷裡的貓輕輕擦乾爪子。

　　卡魯賓看上去聽話得很，仰頭去貼她的鼻尖，全然不見剛才給他搗亂時的囂張氣焰。

　　他目光黏在她身上，跳動的心臟清楚告訴自己，她此刻就在他目及之處，讓他覺得安心。

　　「阿一。」

　　「嗯？」町田一正用紙抹乾檯面上小片的水漬，一邊避開卡魯賓伸爪捕她落下的碎髮，轉頭看他的一瞬，兜裡的手機突然響起短信提示音，「等一下……」她拿出手機看了下。

　　是Janice回覆她之前說的已經離開聚會了，叮囑她注意安全，多問了句什麼時間回去，或者……在外投宿不回去了？

　　町田一努力保持鎮定神色，回說給她留門，便裝起手機，看向他，「你剛才要說什麼？」

　　越前龍馬看她片刻，垂眼微彎了下嘴角，「沒什麼。」

　　他這樣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要是再說些奇怪的話，會不會嚇到她。

　　町田一有一瞬失神，因前一刻越前龍馬和她對視的眼神裡，有種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的情感。

　　越前龍馬轉身去開冰箱門，才想起這幾天沒儲存食材，轉過頭問她，「你知道這邊的超市幾點關門嗎？」

　　町田一回過神，「一般要到晚上11、12點，週末會早很多……」看了下牆上的時鐘，「現在肯定還開著。」

　　他們見面到現在才一個小時，這麼短的時間裡生出特別的情感，她覺得這個機率不是很大，只好歸於自己想多了。

　　「你要買東西嗎？」她問。

　　「嗯，有些餓。」他關上冰箱，「你吃晚飯了嗎？」

　　她搖搖頭，聚會上只吃了點沙拉。

　　他想了想，又問她，「這個時間還有沒有外賣？」

　　「有。」

　　「速食和外賣，你選一個。」

　　町田一有點懵，她說要在這吃飯了嗎？

　　越前龍馬直視她，格外坦然，「我不知道這邊什麼好吃。」

　　這樣啊。

　　町田一想了片刻，他應該是一下飛機就去學校了還沒吃晚飯，超市冷櫃裡的速食就只是拿來熱一熱而已，「那就外賣吧。」

　　他點點頭，去沙發拿平板。

　　她走過去坐在地毯上，越前龍馬坐她身側，隔了一步距離，直接把平板往她懷裡一塞，「我不了解，你挑吧。」

　　「……」町田一覺得自己像個餐廳指南。拿著平板，屈膝坐著，「你有沒有忌口？」

　　「我不喜歡牛奶。」

　　……和這有什麼關係。

　　她划著屏幕，「我記得……有家披薩還不錯，市中心有家日料這會也可以送餐，還有韓餐……南非烤雞……你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越前龍馬看她低著頭認真思考，一時心情很好。

　　「那就披薩吧，距離最近。」

　　「嗯。」他瞥見卡魯賓挨在她身邊，一起看著屏幕，也不知道它在那湊什麼熱鬧。

　　他向前傾身，伸手要把它抓過來。

　　町田一正巧抬頭，「你要喝……」呼吸一滯，微微撐大雙眼看著突然近在咫尺的人。

　　越前龍馬攬起貓的一瞬，聞言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一剎，町田一忽然想起上一次離他這麼近，似乎還是國中文化祭的時候。

　　此刻的距離比那時還要近，她心跳漏拍，下意識地要往後退，然而背靠著沙發，退無可退，後背僵直。

　　越前龍馬沒想她會突然抬頭，怔了一下，長睫毛下一雙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此時有些慌亂地看著他。

　　他目光不瞬，看見燈光灑落在她臉上、杏色襯衫上，這樣乾淨的調子，幾乎讓他守不住自己的心。

　　懷裡的貓倏然「喵嗚」一聲，打破時間靜止一樣的安靜。

　　越前龍馬垂了垂眼，往後退開些，讓她感覺安全的距離，「你要說什麼？」

　　周身空氣流通了。町田一緩慢地呼了口氣，理著心緒，「……你要喝什麼？沒有Ponta。」她低頭看那幾個選擇，「可樂，薑味汽水，7-Up……」

　　越前龍馬看著她，忽然覺得把她留在這裡吃飯是個錯誤的決定。

　　她怎麼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可樂吧。」他說。

　　「好。」她給他重複一遍點的食物，「BBQ雞肉披薩，烤翅，芝士派，薯角……」

　　可她留下來，願意相信他。他又是高興的。

　　下單後町田一放下平板，「這家店配送不會超過30分鐘。有的餐廳要等一個小時呢。」

　　「知道得真清楚。」頓了頓，「你經常吃外賣嗎？」

　　「也沒有，只是有時候校外演出，一連幾天都要很晚才回來，不想做飯就會點外賣。」她笑了笑，「一般還是自己做飯比較多。」

　　外賣果真沒有超過30分鐘。

　　越前龍馬把卡魯賓關進臥室裡，洗了手去打餐盒。

　　町田一原本沒覺得很餓，坐在餐桌邊才覺飢腸轆轆，被香味刺得口腔生津，笑著看他，「下次我請你吃飯。」

　　越前龍馬在她旁邊坐下，喝了口可樂，看向她，「吃飯的時間呢，是不是隨我定？」

　　他的雙眼清亮又柔和，町田一幾乎被捲進這樣的眼神裡，微微一怔。

　　「反悔了？」他挑眉。

　　她回過神搖頭，「可以啊。」

　　越前龍馬放下可樂，轉頭扯了塊披薩，「那等我想好了通知你。」

　　……請你吃飯，隨你定，還要等你想好了？

　　也只有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町田一暗嘆口氣，誰讓她欠下一頓飯呢。捏個薯角沾點番茄醬，「哦」了一聲。

　　越前龍馬不動聲色壓下眼裡漫開的笑意，從桌上抽張紙巾給她。

　　「你喜歡吃什麼？」他問。

　　「魚，納豆。還有……蛋糕甜品一類的。」

　　「不喜歡的呢？」

　　「洋蔥，蒜。」她咬一口披薩，咕噥：「很少吃辣……倒不是不喜歡，只是怕對嗓子不好。」

　　町田一吃東西速度慢下來，餘光捕捉他的身影。

　　她原本還擔心，他們暌違多年，再見面會不會不適應，但現在看來好像也不用那麼擔心，他們還能這樣輕鬆地聊天，那她大方相處就好了。

　　一頓飯吃得還算乾淨，越前龍馬把空餐盒收進垃圾袋，剩下的食物放在一邊，町田一要過去幫忙。

　　「我來弄就好。」他看了看臥室方向，「你幫我開一下臥室門吧，那傢伙一直在撓門。」

　　町田一抿出笑，走過去把門開了一道縫，卡魯賓哧溜一下鑽出來，叫了幾聲。

　　越前龍馬看了下時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町田一抬眼一看，時針的指向已過了九點。

　　她剛要點頭，想起他這幾天一直在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剛回來，還是早點休息吧。」話落，笑著晃一晃手機，「我到了和你說。」

　　還和以前一樣，拒絕得總是有理有據。

　　越前龍馬記起國中時期，那個時候也是好意想送她回家，結果卻被拒絕得很徹底，偏她拒絕的理由裡放了加倍的好意，讓人沒辦法再堅持。

　　「我沒關係。」他不由分說地轉身去拿外套，翹了下嘴角，「吃完飯我想去散步。」


第35章

　　被越前龍馬以散步為理由送回公寓的町田一，臨睡前還在消化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

　　次日早晨醒來，她睜眼看著天花板，半晌後去摸手機。

　　信箱裡確實有一條越前龍馬的短信 ——「我到公寓了，你早點睡。」

　　他昨晚送她到樓下，道了句晚安，漆黑夜色裡身影清晰，眼瞳幽亮，聲音低沉如提琴一般。她還能想起昨天和他相處時的畫面，不由自主彎起嘴角。

　　上午還有課，她看了下時間，趕緊起床洗漱。

　　Janice臥室關著門，這個時間她應該還沒起，町田一放輕動作，吃了早餐後去學校。

　　頭頂的天空一片湛藍，她的心情也一同被清新的水氣撲灑過一般，變得輕盈幾分。

　　越前龍馬在格大上學的消息不脛而走。出早功之後的形體課，町田一在課上間或聽見同學們談論了幾句，課間時她掏出手機，點開學校的Facebook頁面。

　　果不其然有幾條關於越前龍馬的熱門討論，尤其是他昨晚露面之後，話題度一路飆升。

　　不過討論歸討論，倒是沒有人曝光聚會的照片。

　　她隨意翻了幾條話題：有好奇他為什麼來這裡上學的，有問他是哪個專業的，竟然還有人說他不上鏡的 —— 明明真人比電視和照片上還要好看，還有人說想請他吃飯的……

　　町田一心想，請越前龍馬吃飯，那你得有耐心等他想好了通知你……

　　握著手機，想問問他在做什麼，又記起昨晚他說今天去見導師，猶豫一瞬還是打消了念頭。

　　其實她有想過什麼表白計劃，但思考許久也沒個結果。或許是這份喜歡埋藏得太久，她要認真去想怎樣才能把這份心情好好表達給他，於是催生出了各種曲折迂迴的心思，一遍一遍的給自己勇氣。

　　課前正要裝起手機，忽然進來一條短信，是Janice問要不要中午一起吃飯。

　　她應下來，下課後收拾一番去了學校餐廳。

　　「你下午有課嗎？」Janice舀了勺番茄豆送進嘴。

　　「嗯。」町田一靠著沙發椅背，抿了口手裡的熱巧，「還有兩個小時呢，不著急。」話落，桌上的手機突然振了兩下。

　　坐起身去看，是越前龍馬發來的信息。

　　「下課了？」

　　町田一放下熱巧，回復一句：「嗯。怎麼了？」

　　發出去沒幾秒，進來一通電話。

　　她一頓，按了接聽。

　　那端先問，「你在哪？」疏懶的聲音，聽得她耳朵一熱。

　　「在學校餐廳。」

　　「我現在去找你……吃飯。」

　　她微一愣，嘴邊不自覺劃起一抹小弧度，「你在學校？」

　　「嗯。大概五分鐘。」

　　Janice托腮看著她，笑了笑，能讓町田一說日語打電話的人，再聯繫說話的語氣，是誰可就太好猜了。

　　昨天礙於場面沒多問，現在就她倆，Janice也就不避諱，「這麼厲害的同學以前也沒聽你說過。」說罷朝她掛斷的手機揚了揚下巴，「昨晚你提前溜走，和他有關吧。」

　　町田一知道Janice不會亂說話，也不想和她撒謊，便坦率承認，「嗯。不過只是聊天敘舊，你別多想。」

　　Janic嗤笑說：「你以為我聽不出來？這麼維護他。」

　　町田一輕哼一聲，認了她的揶揄，也不反駁。

　　Janice從昨晚的一頭霧水，到現在也能猜到幾分她的心思，「放心吧，我雖然有時八卦，但沒有窺探別人情感生活的興趣。」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只是不要讓自己受傷。」

　　話鋒一轉，「對了，我定好5月底走了。」

　　「機票訂好了？」

　　「沒呢，還在看。我和房東太太說了要搬走，她提了句，問我可不可以幫忙介紹其他租客，我答應了，你要是有朋友需要的話，也可以直接和她說。」

　　町田一笑了笑，「想起我們之前也是這樣住進來的，時間過得真快……」話說一半，面前桌上突然「喀噠」一聲放了盤意麵。

　　她抬頭時，剛好對上越前龍馬摘掉墨鏡後琥珀色的眼睛，掩在白色帽子下面，看她一瞬，再自然不過的在她旁邊坐下。

　　他穿著黑色格紋夾克外套，裡面一件白襯衫，清爽乾淨的氣質。如果不是刻意遮掩和坐在角落，以他出挑的身材樣貌，和新晉網壇明星居高不下的人氣，多半不會是此時這樣安靜平常的吃飯場面。

　　Janice和他打了聲招呼，餘光意味深長地瞥一眼某人。

　　町田一無視，轉頭看向他，「你見完導師了？」

　　「嗯。」

　　早就見完了，在學校裡逛了大半圈，等她下課了晚點才發了條信息。

　　「主樓那邊的教室好難找。」他冷不丁抱怨一句，拿叉子扒拉兩下意麵。

　　另兩人無不笑出聲，直言大家一開始都有些暈頭，慢慢就好了。

　　Janice順著把話題接過來，「越前君你不熟悉學校環境的話，可以讓阿一帶你隨便走走。」

　　町田一看她一眼，見Janice偷偷朝她挑了挑眉。

　　……成吧，反正她也想說這個。

　　越前龍馬的視線從餐盤移向她，眼裡已經卸下了剛才那股鬱悶，理所當然的語氣，「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町田一沒想到他答得這麼痛快，愣了下，「我下午三點上課……」說話時眼角掃見Janice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撤退，似乎衝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她定一定神，「在那之前都可以。」

　　於是十分鐘後，兩人從餐廳出來，踩著午後灑落在地上的光斑開始逛校園。

　　一月的天，寒濕氣襲人，町田一卻覺日光驅散了寒意，「其實我很喜歡去主樓那邊，有種穿越到了霍格沃茨的感覺。我還挺羨慕你的，商學院一般在主校園裡上課。」

　　越前龍馬還記得町田一是個哈利波特書迷和電影迷，想來這所學校的哥特式建築群倒是整合她的意。

　　「那你上課的地方呢？」他藉著拉帽檐的動作看了看她。他沒戴墨鏡，只脖子上掛條圍巾，身邊路過的人頻頻回頭看，眼尖的粉絲怕是已經認出他了。

　　他將帽子又拉低些。雖然他很樂意別人將他和町田一定義為特別的關係，而不是去解釋只是普通的國中同學，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想她成為亂七八糟緋聞的眾矢之的，至少在對她表明心意之前，他盡可能去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順著這邊的坡道下去，就是我上課的那棟樓，很近。」町田一說話時看向越前龍馬，又給他指指相反方向，說那邊是她住的地方，昨天他們走過那條路。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剛才Janice說的租房的事，看了看他。

　　可轉念一想，他應該會有助理之類的幫忙解決這種事吧……她還是不要太在意了。

　　站在路邊正走神，身後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越前龍馬攬住她手臂，往旁一側，將她虛摟在懷裡，汽車從她身後行駛而過。

　　町田一腦袋裡一片空白，眨了下眼，身體僵硬，聽見頭頂一道沉沉的聲音，「小心一點。」

　　「……謝謝。」

　　將她輕拉到裡側，他鬆開手。

　　下坡路有些陡，町田一感覺心臟也跟著搖晃不定。說不清是不是因為剛才他護她的動作，她想了想，還是問，「你找到新住處了嗎？」

　　「還沒找。」

　　「……你沒有助理嗎？」

　　「有個半吊子的助理。」

　　「……」町田一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他，至少多個選擇，「Janice過幾個月要搬走，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租……」

　　越前龍馬停住腳，轉頭看向她。

　　町田一被他看得莫名心虛，「我、我只是給你個建議，多個選擇可以考慮。學校宿舍我住過，幾個宿舍區離學校都不近，所以我想你還是會住在外面的……」

　　越前龍馬有時候會想，她是隻對他這樣過分的信任，還是對其他人也如此，從以前到現在，怎麼她擔心的事情總是不在點子上呢？

　　她清澈的眸子讓他越發覺得自己必須立刻、馬上找個時間和她講清楚，「我考慮一下，謝謝你。」

　　町田一笑了笑，轉過頭去，看見交通燈旁邊的建築，「這裡就是我平時上課的地方。」她指給他，「我一會就在那棟樓上課。」

　　越前龍馬抬眼打量著馬路對面同樣是中世紀風格的建築，又掃一圈稍顯喧鬧的路口，「學校劇場和影院在這裡？」

　　「嗯。不過只有上課和學生活動時才會用。」她笑說，「我偶爾會去蹭電影專業的課，偷偷躲在影院最後一排看電影。」

　　「應該很少放商業片吧。」他猜她一定會經常睡著。

　　「是呢，人文藝術片居多。」她有些蔫，「我有時候會看睡著。」

　　越前龍馬勾了勾唇角，手插進兜邁開步子。

　　過了馬路一直往前走。她給他說街邊的商店和餐廳，說前面拐過彎就是教育學院，說這條路走下去可以到達市中心。

　　越前龍馬驀地想起多年前在湘南時，他們從海邊走回旅店的那個晚上，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竹筒倒豆子般的，嘴不閒的說了一路。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還是在那之前的幾個小時。

　　越前龍馬發現他又陷進這個讓他頭疼的問題裡了。

　　「街角那家店……」她語氣興奮，「我很喜歡他家的鬆餅配特質乳酪，開心果蛋糕也不錯，推薦給你。」

　　他笑了下，「你是花了多少心思在吃這方面啊。」

　　明眸善睞的樣子，他突然想去牽她的手。

　　町田一自己也笑了，「說起這個，我剛來這邊時幾乎天天吃甜食，唔……還胖了點，後來不得不控制了一段時間。」

　　又走出去百米遠，原路返回。

　　她想起什麼，指了指不遠處的岔路口，「那個藍色牌子的，是家牙醫診所，看牙不是很貴。」

　　越前龍馬順著看過去，點了點頭。略一思忖，又看向她，「你怎麼知道？」

　　町田一頓了下。

　　可能就是這一停頓，讓越前龍馬有理由在心裡下了個結論，嘴角上揚著收回視線，「看來真是沒少吃甜食。」

　　「……」

　　-

　　越前龍馬在咖啡吧裡找了個角落的座位，點了杯美式。從落地窗望出去，對面就是町田一正在上課的教學樓。

　　她給他留了個電話號碼，方便他了解公寓的情況。

　　「房東太太是日本人，你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和她聯繫，一般來說早十到晚六她都有空。」

　　他看了下時間，按照號碼試著撥過去。

　　房東太太的聲音聽起來應當是個溫潤儒雅的婦人，和善的語氣裡自帶笑意，給他說了一些基本情況，介紹得很詳細，讓越前龍馬最後都沒什麼問題可問。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我忘記說。」房東太太友好的補一句。

　　「是我本人的私心，一般來講是不接受情侶入住的，不過這不是硬性要求所以我沒有寫在合同上……可能有些失禮，請問你和阿一隻是朋友嗎？」

　　町田一下課時天已經黑了，有些起風，她從烘熱的樓裡出來沒一會便覺渾身都裹上涼意。

　　越前龍馬幾乎是掐好時間給她打的電話，聲音融在夜色裡，「我和房東太太聯繫過了。」

　　「這麼快。」町田一邁下台階，立在街邊，「那聊得怎麼樣？」

　　「她說得很細緻，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他停了片刻，「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會租。」

　　「為什麼？」

　　沉默一霎。

　　他說：「你上課的教學樓旁邊有個公園，認得路嗎？」

　　「嗯。怎麼了？」

　　「我在噴泉池前面。」他音調上揚了些，「你過來吧，我告訴你。」

　　町田一不由想笑，「在電話裡不能說？」雖是這樣問著，卻也朝公園方向走過去。

　　「嗯。不能說。」

　　空曠寂靜的公園裡路燈稀疏，光線昏朦，空氣中漂浮著青草味，漫天星斗。

　　越前龍馬沒戴帽子也沒有墨鏡，倚在身後的噴泉池邊沿。

　　掛了電話，想起房東太太的那個問題。

　　他那時靜了幾秒，回答，「我們現在是朋友，不是情侶。」話音甫落，轉頭看向窗外的建築，「我的意思是，還不是情侶。」

　　房東太太僅愣了一瞬，便意識到了什麼，驚訝愉悅地笑起來，淺聊了幾句。

　　最後和他說，「祝你好運！」

　　町田一遠遠看見越前龍馬靠在噴泉池邊，池水中幾星燈光，隨著水花忽上忽下地跳動，沿著他外套的邊角穿過來，暈開無數個光點。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

　　「你不戴帽子沒關係嗎？」她跑過去，離他幾步遠停下，朝四周看了看，「雖然也沒什麼人……」

　　他沒回答，看著她被夜色柔和的五官，「你可以走近一點嗎。」微一挑眉，「我和你說我不去住的原因，太遠了你聽不到。」

　　「……」她慢吞吞地往前挪幾步。

　　越前龍馬低頭彎了下嘴角，直起身，朝她走過去。

　　町田一停住腳，看他立在跟前，清清落落的高勁，「現在可以說了？」

　　「你知不知道，房東太太有個不成文的要求？」越前龍馬看進她映著微光的眼睛，「她不是很喜歡讓情侶一起住。」

　　「是嗎？」町田一詫異，搖搖頭，「我沒聽她說起過，我只看了合同。」

　　她想了想，可能是自己和Janice合租時互不認識，又都是上一房客介紹，房東太太也就沒說吧。

　　「所以你不住是因為這個？可我們不是……」她後知後覺地住聲，有點厘不清思緒。

　　「現在不是。」越前龍馬看她一副腦子被鏽住了的樣子，頓了頓說，「……我如果住進去，就沒辦法追你了。」

　　町田一整個地愣住，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說的追我……」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要我說得再直白一點嗎？」他往前一步，清朗的目光盯著她的眼睛，語氣有片刻的猶豫，「……我喜歡你。」

　　町田一呼吸一停，感覺自己的心臟脫離頻率又劇烈的抽動了下，怔在原地。

　　起了陣微風，一時拂過眼睛。

　　越前龍馬輕輕閉了閉眼。

　　他是不是還是太倉促了。

　　想說的話羅列在嘴邊，「……我不是一時興起突然間和你說這些。是很久以前，在我還沒有離開日本的時候，只是那時我不知道……我沒有意識到，原來我是在意你的。」

　　越前龍馬從來不認為自己擅長表白這種事情，可此時卻也能順應本心的把話說出來，說給她聽。

　　「是我自己的固執，一直想當面告訴你。」他語氣認真得有些緩慢，手心濡濕的汗卻暴露了緊張，「我想你沒有男朋友，所以……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嗎？我可以等。」

　　町田一的心裡軟得一塌糊塗，連呼吸都有些打結。

　　原來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自己的心情，真的可以美好到無以復加。

　　她一絲閃躲也沒有的直視他的眼睛，「其實國中時我喜歡過你。」覺得自己的話有誤解，她又忙補一句，「現在也喜歡。我很確定。」

　　「可是你剛才說，你後來意識到那時候……所以你喜歡的，是國中時候的我嗎？還是現在的……」話沒說完，町田一忽然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身形一滯。

　　越前龍馬將她合在懷裡，漸漸擁緊，「囉哩叭嗦地說了這麼多，我實在是沒有耐心了。」

　　他衣服上沾染著清冽的水氣，嗆得她眼眶一熱，「我哪有囉哩叭嗦……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嗯，我聽見了。」他聲音裡裹著一絲笑，「你說你喜歡我。以前喜歡，現在也喜歡。」

　　「還有呢？」她甕聲甕氣，抵著他的肩。

　　越前龍馬想了下，轉而音色上揚幾分，「我只聽重點。」

　　「明明都是重點……」

　　「阿一。」他語氣沉靜下來，靜了一瞬，「對我來說，不管是以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只要是你就好。」

　　他斟酌著，想表達得更清楚些，「我們分開了很久，但是我知道你沒有變，我也沒變，你說的話我都記得，懂得感恩，做一個善良又乾淨的人。」

　　越前龍馬不會說自己所在所熱愛的世界是無暇的，不論是網球還是別的什麼，但至少他是在用心對待的，他見過許多汙穢和不堪，卻從未讓自己的心也跟著蒙上灰塵。那些時候，他都會想起她。

　　町田一眼裡漫上一層霧氣，視野模糊，只誠實地伸出雙臂緊緊環住他。

　　越前龍馬溢出笑，手臂收攏，「我們在一起吧。」清冷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我是說，以後，一直在一起。」

　　她嘴邊抑制不住的笑意，用力點頭，「好。」下一刻抬頭看向他，眼眸晶亮，「我喜歡你。一直都是。」

　　他低頭，在她唇上落一個微涼的吻。


第36章

　　越前龍馬只是很單純地吻了她一下，須臾之間就退開了。

　　他的呼吸就落在鼻尖，町田一放空的大腦慢慢回過神，唇上還留著一層溫涼，卻直燒到她心裡去。

　　片刻，她輕輕抿出笑，手指觸了下他臉頰，「你是不是臉紅了。」

　　越前龍馬不自然地錯開視線，把她的小腦袋按進懷裡，「……你真是毀氣氛的高手。」

　　町田一忍俊不禁，不知是為了他說的話，還是為自己見到了他少有的、不好意思的一面。

　　「所以你叫我過來，是想告訴我這些？」她輕聲問，鼻間是他身上乾淨好聞的氣息。

　　「嗯。」越前龍馬抬手將搭在她肩上的圍巾裹緊，在邊緣掖了一下，擁住她，「不想在電話裡說。」

　　町田一慢慢彎起眼睛，片刻後又想起什麼，抬起頭，「那你和房東太太是怎麼說的？說我們是……呃，所以就不去住了？」

　　「大概是這個意思。」他嘴邊劃出一道笑，「我不去住，你是不是很失望？」

　　町田一面上一熱，趕忙說：「我只是擔心你住的地方，你別想多了。」

　　「我想什麼了？」

　　「……」

　　也不知道是誰剛才還彆扭得不行。

　　町田一清清嗓子，強行岔開話題，「我們去吃飯吧……我有點餓了。」

　　越前龍馬低低笑了下，問她：「你想吃什麼？去外面吃還是自己做？」

　　「自己做吧。」她想了想，「吃拉麵？」

　　「好。那我們先去買東西。」

　　越前龍馬的公寓附近就有一家中型超市，食材雖不是完全契合日料，但貨品也齊全，整整齊齊碼在貨架上。

　　兩人一道逛超市，他戴著帽子，圍巾遮住半張臉，單手推著購物車。

　　町田一將食材一一扔進車子，一步一退倒著走，「我以前覺得做飯是件麻煩的事情，尤其是一個人生活以後，當然也會用心準備，可依然覺得……麻煩。」話落，她忽然彎眉一笑，「但是現在感覺，這樣逛超市，想一想吃什麼然後去做，好像也挺不錯的。」

　　越前龍馬眼神沉靜，伸出一隻手牽住她，「你怎麼總是喜歡倒著走，小心又摔倒。」邊說邊讓她轉過身，順勢扣住她的手指。

　　町田一皺了皺鼻子依言轉過去，老老實實走路。

　　半晌，倏然聽他開口，一貫清冷的嗓音溫和下來，「以後會經常這樣。」

　　她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他們的以後，會經常像現在這樣。

　　她嘴角牽起笑，另一隻手從貨架上拿了一盒燕麥餅乾扔進推車，「我要吃這個。」

　　回到公寓，越前龍馬把食品袋放在料理台上，從櫥櫃拿出動物奶粉，轉過身，見町田一正從袋子裡拿出蔬菜準備去洗。

　　視線落在她右手那道疤上，他微一蹙眉，走過去，「我來做就好了。」

　　「沒關係，一個人會忙不過來的。」

　　越前龍馬卻已經攬過她，把她手裡的東西輕輕接過去，「那我來洗這些，一會你來煮麵吧。」

　　町田一在旁靜靜地看著他在水槽邊清洗蔬菜。他的衣袖挽起來，露出手臂利落的線條，還算熟練地在準備食材。

　　卡魯賓跳上料理台繞來繞去，她把貓箍在懷裡，問他：「你廚藝怎麼樣？」

　　「可以吃的程度。」

　　她很是理解的點點頭，「我也差不多。」又補一句，「我要去提高一下廚藝。」

　　越前龍馬揚起一抹笑，想起方才在超市她說的話。

　　他不是一個能將生活打點得有聲有色的人，會做飯但也沒有多擅長，獨自生活時大多都是隨意的。

　　可因為有她，他現在願意去想去期待，怎麼做才能讓生活有趣一些，像是計劃一次約會，或者僅是想一想三餐要吃什麼，這些以前他都不甚在意的事情，現在卻接連出現在他腦海裡。

　　想到這，越前龍馬甚至有點嫌棄自己的做飯水平只有「可以吃的程度」。

　　他關上水，把洗好的小番茄遞一個到她嘴邊，「你還欠我一頓飯。」

　　町田一咬著酸番茄胡亂嚥下，揪著他的衣袖湊上去，「我想起來了，你那時候留我吃飯，是不是故意的？」她眼裡有一絲狡黠。

　　他微彎了下唇角，又往她嘴裡塞一顆番茄，轉身去給卡魯賓沖奶粉。

　　町田一手掌掩了下咕噥的嘴，知道他是默認了，無聲地彎著眼睛笑起來。

　　她好奇地走過去，「是給卡魯賓的？」

　　「嗯。」越前龍馬沖好奶粉，看了眼窩在她懷裡的貓，「一會要開灶台，你拿到臥室給它喝吧。」

　　「好。」町田一點點頭。嵌入式的灶台一加熱，要是卡魯賓跳上跳下地踩在上面爪子可能就熟了。

　　她拿著寵物碗，「引誘」這隻貓走去臥室。

　　越前龍馬的房間只留了一盞落地燈，窗簾緊閉，屋內暖黃色的一捧光，能看得出臥室和客廳是一樣的色調。

　　町田一將寵物碗放在靠近門邊的地板上，卡魯賓立時湊上前。

　　她蹲下身，笑著摸摸它的腦袋，抬頭隨意環顧了下。

　　衣櫃和書桌都是淺色系的，靠牆而立，桌旁的書架上累著許多書本，加寬的單人床鋪乾淨又整潔，床邊一個設計感十足的床頭櫃。

　　他的東西真的是蠻少的。町田一托著下巴視線上移，眼角瞥見書桌上的一副相框，頓了頓，定睛看過去。

　　她站起身走去書桌旁，看著裝裱在水晶相框裡的照片，怔愣了片刻。

　　那次網球部臨時起意的旅行，她被熱切拉著和大家一起拍的那張合影。

　　原來他也一直留著。

　　町田一眼神柔軟下來，高興又感動的，目光落在相片中間兩個人的身上。

　　純淨的天空，她和越前龍馬站在最前面，與那天清透燦爛的陽光樹影一起，被嵌進時光的深處。

　　相片被保存得很好，叫她覺得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卻彷彿只是昨天才拿到的一樣。

　　門邊的卡魯賓忽然「喵嗚」一聲，下一秒屋外的玄關傳來鑰匙旋開門的聲音，一陣窸窣響動。

　　町田一思緒折回，有些疑惑。

　　轉身往臥室門邊走去時，就聽見外面有個人懶洋洋地喊著「龍馬」，一邊關上了玄關的門。

　　她邁出房間的一瞬正好聽見一句「我的天吶你竟然在做飯！這麼居家的一面要是被你的球迷看到一定會激動死吧哈哈哈哈……」那人轉頭看見她時，「哈」不出來了，表情還保持著前一刻大笑的狀態，隨即目瞪口呆，似是震驚這屋裡居然有女生，而且還是從臥室裡出來的。

　　町田一還想著這個嚼著日語的男生有點面熟，一時沒想起來，便聽見他語無倫次：「她她她……你們……呃……」

　　越前龍馬無語地看一眼失去說話能力的人，「凱賓，她是我女朋友。」說完放下手裡的碗筷，走過去牽住她的手，望了下臥室方向，「它喝完了？」

　　「沒呢。」

　　町田一被他溫熱的手握著，朝男生微頷首，禮貌笑了笑，「你好，我叫町田一。」

　　凱賓明顯還很懵，反應了半天，憋住快要衝破喉嚨的「你什麼時候有的女朋友」，轉而朝她笑笑，「你好，我是龍馬的朋友……兼生活助理，叫我凱賓就好了。」

　　他看起來很有美式風格的活力，穿著也很簡單，町田一下意識想到的是越前龍馬口中的「半吊子的助理」。

　　走到燈光明亮的地方，凱賓盯著她，突然開口：「哎？你不是之前……在酒吧門口，我們見過吧？」

　　町田一又看了看他，這才想起來，開學前和Janice去酒吧時撞見的那個把日語說成母語的男生，和眼前這個人對上號，笑了笑說：「我有印象，我剛才還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

　　凱賓思來想去的，半晌後，忽然開竅一般地「哦」了一聲：「難怪那時候我覺得你很眼熟。」

　　見凱賓似乎要有語出驚人的趨勢，越前龍馬叫住他，「……你找我有事嗎？」

　　凱賓這才想起正事，「啊我來還你公寓的鑰匙，你這不是回來了嗎，我也不用來看貓。」說著走過去把鑰匙遞給他。

　　越前龍馬一頓，抬手接過鑰匙，和他說了句「謝謝」。聲音沒什麼起伏，但能聽出來誠懇。

　　凱賓擺了下手，「你跟我還說什麼謝謝。」話落，又看向町田一，神色正經幾分，笑說：「不管怎麼說，還是很高興認識你，町田小姐。」邊說邊伸手與她握了下。

　　他聳聳肩，「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繼續。」卡魯賓從臥室鑽出來，挨在凱賓腳邊蹭兩下，像是感謝他一般。他順了順它的毛，臨走前留一句：「龍馬，別忘了週末的訓練。」

　　凱賓離開後，町田一有些好奇地開口：「他是不是以前和你比過賽？」

　　「嗯。」越前龍馬重新把水燒開，頓了頓，看向她，「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她笑說，低頭看著汩汩的水開始下面，「是好久以前的比賽，我記不太清了，聽到他名字才想起來，和你僵持不下地打了幾局，最後……輸掉了。」她吐吐舌頭，「剛才沒好意思問。」

　　越前龍馬看著她低頭認真煮麵，嘴邊有淺淺的笑，騰騰的白色霧氣撲上來，在燈光下，襯得她的側臉一時分外柔和。

　　他走近一步，輕輕從背後抱住她。

　　町田一渾身一僵，「我、我在煮麵……」

　　他不為所動地「嗯」了一聲，片刻後開口，「你都看得懂嗎？網球比賽。」

　　「太專業的……有英文術語的看起來有點困難，不過你教給我的那些我能看懂。」她停了停，「其實也不是為了看比賽……」

　　町田一感覺到環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了緊，他說，「我知道。」

　　知道她只是想看到賽場上的他，看他走向自己閃閃發亮的夢想。

　　「以後我還可以教你。」

　　她一怔，微微彎起嘴角，而後煞有介事地說：「教完我，再去給你當陪練？那我可受不了。」

　　越前龍馬忍不住笑出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心理陰影。」

　　鬆開抱住她的手臂，他靠回料理台邊上。

　　町田一平復著心跳，抿了抿唇，說：「有凱賓這樣一個朋友，我猜你的生活應該很熱鬧。」

　　「訓練的時候也很熱鬧。」越前龍馬將兩隻碗放過去，「不過他只是現階段幫我，他也有自己的事情。」他沉吟一瞬，「我可能得收回說他半吊子的那句話，有時候，他還是幫了大忙的。」

　　「嗯？幫什麼忙？」

　　「以後再告訴你。」他輕笑說。

　　「……我發現了，你就是故意吊我胃口。」

　　「嗯，沒錯。」他好心情的應一句，挑眉看了看鍋裡，「你要是再不把麵盛出來，就沒法吃了。」

　　「……」

　　吃還是可以吃的，就是煮久了沒什麼嚼勁……

　　吃過飯，越前龍馬把碗筷丟進洗碗機，完了評價一句：「我忽然覺得我的廚藝還不錯。」

　　町田一沒好氣：「……還不是因為你剛才打擾我！」

　　以前嫌棄她烤餅乾，現在嫌棄她做飯……！


第37章

　　越前龍馬週末兩天去訓練的時候，町田一白天就泡在學校的練功房裡。

　　因為前幾個月手傷恢復，她上課一直都很小心，舞蹈表演動作也不敢放開去做，落下了許多練習，於是恢復之後就慢慢加大強度想把落下的撿起來。

　　她綁好舞鞋，站在把杆前面壓腿、開肩，然後把課上的練習曲目全部過一遍。

　　町田一有時候也會感慨，國中時她還覺得自己不擅長邊唱邊跳，現在卻每天都在做這樣的事情，甚至是一邊唱一邊跳還一邊演，並且樂在其中，人生還真是充滿了許多未知的可能性。

　　只是這基本功……真是一天不練都不行。尤其是她的舞蹈功底並不強，雖然老師評價說她先天條件還不錯，但畢竟起步晚，十幾歲才開始接觸，在柔韌度上真是吃了不少苦。

　　中午時分，町田一靠坐在牆邊，輕輕拍著酸痛的四肢，用手背揩了把額頭的汗。

　　週末兩天她和越前龍馬也沒見面，他的訓練好像很緊，晚上在電話裡都能聽出他的疲倦。不過她也能感受到，他在為了自己的目標而不懈努力，即使辛苦，那辛苦也是和快樂享受的心情同行的。

　　她拿起手機，翻了翻這兩天她和越前龍馬的通話和短信記錄，雖然並沒有特別多，但確確實實，他們是在交往的。

　　用手機遮住抑制不住的笑容，半晌後，她充滿幹勁的繼續練習。

　　吃過午飯，一直練到下午，町田一看了看時間，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兜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是町田久發來的視頻電話。

　　屏幕那端不止他，還有父母和爺爺。

　　町田一放下東西，笑著坐回地板上。

　　這個時間日本應該很晚了，三個長輩既開心又擔憂的，不停的囑咐她安全最重要，她和家人說著話，忍不住鼻尖泛酸。

　　小小的屏幕擠不下四個人，以至於町田久直接出局，最後的最後才撈著手機跟她說話。

　　「爸媽他們一直擔心你手上的傷。」他拿著手機走回房間，「真的沒事了？」

　　「真沒事了，現在就是擦藥膏祛疤而已。」町田一十足認真，「我倒是擔心你們，而且爺爺怎麼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午睡被雨聲吵醒了，有點鬧脾氣，晚飯也沒好好吃。」他笑了聲，「我就想著給你打個電話，果然爺爺一看見你，什麼事都沒有了。」

　　町田一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呢，工作怎麼樣？」

　　「適應得挺好……」

　　手裡的手機突然振了兩聲，屏幕上方跳出來一條短信。

　　她頓了下，不自覺彎起嘴角，沒聽見町田久剛才的話，「……你說什麼？」

　　「我說，我下個月要去都柏林出差……」町田久自然是瞧見了她的小表情，停頓一瞬，「什麼事那麼開心，中獎了？」

　　「中什麼獎，短信而已。」町田一揚眉。

　　他嗤笑一聲，隨口說：「收個短信樂成那樣，男朋友發的？」

　　「嗯。」

　　「……」

　　那端瞬間寂靜。

　　「你交男朋友了？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沒說啊？」町田久沒帶喘氣的三連問。

　　「這不是正在說嗎，而且是剛剛交往的，還不到一週……我幹嘛要和你說這麼細。」町田一立即住聲，屈膝靠牆坐著，又想起他剛說的出差，問他要去多久。

　　「大概一週。」在町田久看來，她此時的話很有岔開話題的嫌疑，「你別轉移話題。」

　　「……」

　　想是也覺得自己有點情緒化，町田久緩下語氣，「他是日本人？」

　　町田一想了想，「嚴格來說，他是美國人。」

　　嗯，越前龍馬的國籍是美國。

　　「不過他……」

　　「美國人？！」町田久的聲音不自覺拔高，把手機掰正了些，「你打算結婚嫁到美國去？」

　　「……結、結婚？」町田一急急地開口，「你說得太遠了吧，我都還沒畢業呢。」

　　「那你的意思是，畢業了就結婚？」

　　「……你能不能別老說結婚的事！」

　　……

　　電話那端跟吃了炸.藥似的一點就著，町田一思忖著，還是決定等過段時間町田久「冷靜」下來再告訴他越前龍馬的事，只認真地笑說：「他很好，你不用擔心的。我的傷也沒事了，會照顧好自己，你們也注意身體呀。」

　　也不知那端的人聽進去沒有，掛了電話，町田一拎起背包，一邊翻出剛才那條短信。

　　是越前龍馬問她是不是還在學校，看外面的天氣好像要下雨，叮囑她早點回去。

　　町田一抿嘴而笑，回復過去，「嗯，我現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天空陰沉沉的，偶有風四起，她裹緊大衣快步走回公寓。

　　離公寓大門還有幾米距離時，傾盆大雨兜頭而來，町田一飛快跑上台階進樓。

　　回去後洗了澡，她揉著還有些發酸的四肢，坐在書桌前，準備把課上布置的小論文提綱寫出來。

　　題目是早就確定的，她翻著手邊的文獻，開始在電腦上打字。

　　屋外的雨勢時大時小，下了一個多小時才停歇。

　　天氣漸漸轉晴，好似剛才的雨沒下過一樣。

　　上網查相關的學術期刊時，町田一想起來，很多網上的文章因為權限問題，她的電腦上只能看到摘要。

　　她內心掙扎了一會，嘆口氣，最終還是換上衣服，吹了吹頭髮，去了圖書館。

　　-

　　圖書館十層，窗邊的位置視野極好，日落時分的霞光映在天邊，眺望遠處學校主樓的鐘塔，景色磅礴又壯麗。

　　不論看多少次都覺驚嘆的景致，町田一掏出手機拍張照片，給越前龍馬發了過去。

　　附一句：「我一直都覺得，在圖書館十層看到的校園美得剛剛好。」

　　十分鐘後越前龍馬回了信息，「是很美。你去圖書館了？」

　　「嗯，有些資料用學校的電腦查方便一點，就又出來了。」

　　越前龍馬坐在球場邊喝了口水，看著手機屏上的照片，彷彿能想像出她拿著手機對準天空的場景。

　　然後就想起很久以前，他和町田一最初同組做值日的傍晚，想起那時自己臨走前，她站在窗邊拍照的樣子。

　　把水瓶隨意放一邊，他按下幾個字，「你記不記得，我們最初同組值日的那天？」

　　町田一坐在隔間的電腦桌前，看著手機屏，頭腦裡瞬間蹦出的，是越前龍馬叫錯她名字的那天。

　　「記得啊，怎麼了？」

　　一分鐘後，那端發過來，「那天你站在窗邊拍日落，我那個時候覺得，你很好看。」

　　町田一看見信息時一怔，隨即漾開嘴角，怎麼也收不住的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抖動著，無聲笑起來。

　　那時的她一定想不到，值日時那樣淡漠的越前龍馬，現在也會說出直擊軟肋的情話。

　　在圖書館學到快八點，最初的時間裡，町田一總會忍不住想起那條短信，努力屏蔽了許久才踏下心來學習。

　　她起身去接了杯水，回到座位時隨手按了下手機，有一條越前龍馬的短信。

　　「還在圖書館？」

　　她放下水杯回復，「嗯，還有一部分要寫，不會很晚回去的。」

　　町田一伸個懶腰，繼續對著電腦寫提綱。

　　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她突然感覺頭頂被敲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

　　她嚇一跳，捂著腦袋轉過頭，就見越前龍馬站在她後面，露出圍巾的一雙眼睛看著她，微微彎了彎，然後遞過來一盒……巧克力？

　　他挑眉，「怕你腦筋不夠使，補充點糖分。」

　　爛藉口。町田一忍不住笑了笑，撫撫腦袋，接過來，壓低聲音，「你怎麼過來了？」

　　「因為你在這啊。」

　　他再平常不過的神色和語氣，反倒讓她耳根泛熱，「……我不是問你這個。我還以為你訓練了一天會回去休息……咦？你的網球袋呢？」

　　「放在俱樂部了。我還好，沒有很累。」越前龍馬把旁邊空位的椅子拖過來坐下，動靜很小，坐在椅子上轉了半圈，「你在短信裡說在十層，窗邊，我就找到了。」

　　館內靜悄悄的，他的聲音也很輕。

　　町田一不由露出一抹笑，低頭打開巧克力盒，先遞給他。

　　越前龍馬微微搖頭，「我不吃，太甜了。」

　　町田一收回手，「這個牌子很好吃的。」說著從裡面拿出一塊含進嘴裡，又闔蓋將盒子放桌上，「我還沒寫完，你……」

　　「我等你。」

　　那顆巧克力的甜一下就化在心裡。

　　她慢慢笑開，點點頭，「不會太久的。」便轉過身，加快效率和作業做鬥爭。

　　越前龍馬單腳撐了下地面，停下慢悠悠轉著的椅子，看著她時不時地翻翻書，敲著鍵盤，專心致志的樣子。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只是想過來見她，訓練結束後也沒回公寓，直接來了圖書館。

　　路過商店時，又想起她說過喜歡吃某個牌子的巧克力，他就折回去買了一盒。

　　越前龍馬眼裡浮上點笑意，收回目光，從背包裡拿了本體育雜誌，靜靜地坐在旁邊翻看著。

　　窗外的天已黑透，館內燈光通明，偶有學生低聲交談，十分安靜。

　　時鐘指向九點，町田一在電腦上敲下最後一個詞，微微呼了口氣，揉了揉有些僵的脖頸。

　　偏過頭，見越前龍馬正專注在手中的雜誌上，她伸手輕輕戳了下他肩膀。

　　對上他的視線，小聲說：「我們走吧。」

　　越前龍馬點點頭起身，「寫完了？」

　　「嗯，先這樣，之後還要再改的。」

　　町田一輕手輕腳地收拾好東西，起身穿外衣時，才覺自己這一天下來真是充實得過頭，白天好幾個小時擱在練功房裡，又在電腦前坐了一晚上。

　　乘電梯時只他們兩人，背靠廂轎。

　　電梯緩緩下降，她挽著越前龍馬的手臂，沒什麼力氣的倚靠著他。

　　越前龍馬偏頭看她，「很累？」

　　「有點，可能是這兩天白天練得多，之前……落下了許多練習。」她笑了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握住她的手稍稍緊了緊，「我送你回去。」他看了看她的書包，「要不要我幫你拿書包？」

　　町田一露出笑容，「沒關係，我可以拿。」她側頭去看他，臉頰被淺棕色圍巾遮住，卻依然擋不住帥氣的輪廓，「我忽然覺得，我好像沒那麼累了。」

　　越前龍馬些微上揚的眼角帶點笑意，直視前方，「你到底是累還是不累。」

　　町田一笑咯咯地轉回頭，靠在他肩上。

　　有你在，就不累了。

　　電梯到了一層，圖書館的玻璃門前，越前龍馬見她扣上外衣，又把圍巾往上提了提，才把門打開。

　　他微一低頭，瞥見她整理衣襬時用手揉了揉腿邊，直起身時帶了下滑落的書包帶。

　　他思忖一瞬，出了圖書館後伸手拉住她。

　　町田一疑惑停下，正要問怎麼了，就見越前龍馬把背包掛在手臂上，背過身蹲下，「上來，我背你。」

　　她呆愣著，「啊？」

　　「不是很累嗎？」

　　她終於反應過來，忙說：「沒事我可以走，很近的……而且你訓練了一天……」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扶他。

　　他攥住她要來拉他的手，「我沒關係。」話落，又故意拖長音催她，「快點 ——」

　　町田一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傢伙真是……還好圖書館門口沒什麼人，不然他倆這樣子肯定引人注目。

　　他不給拒絕的機會，她只好伸出手臂，微一使力攀上他的肩膀。他穩穩背上她，踏著撲灑一地的月色往路上走去。

　　「你怎麼這麼輕。」

　　「是麼……其實我最近還重了點呢，而且還背了書包……」

　　「哦，你怎麼這麼重。」

　　「……」她惱羞成怒，抬手拍了下他肩膀，看見路燈下，他側臉上明顯的笑意。


第38章

　　白天下過雨，夜晚的空氣清新甜潤，闃靜的住宅區一片溫黃的燈火。

　　越前龍馬腳步緩慢平穩，腳踩過還有些濕漉漉的地面，避開了幾個小水坑。

　　町田一本能地放慢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脈搏，慢慢和他的步伐落入了同樣的節奏。

　　「你累不累？要是累的話就放我下來吧。」她想起什麼，「而且你的手臂之前不是受過傷嗎，紐約公開賽的時候……」

　　「……傷已經痊癒了，不要緊。」他語氣溫和。

　　她點點頭，又問了問他白天訓練的事情。

　　「阿一。」他忽然開口。

　　「嗯？」

　　「……以後，不要和我這麼客氣。」

　　町田一微微一滯，似才察覺到自己剛才出於習慣性的拒絕。

　　前一刻還緊繃的身心慢慢就放鬆了下來，片刻，她輕輕「嗯」了一聲，「……我可能是習慣了，這兩年一個人在外面，很多事都要靠自己做，時間一長，就不太習慣去麻煩別人……」

　　「我不是別人。」越前龍馬微偏了下頭，語氣溫緩卻毫不逃避，「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可以幫你分擔。」

　　路燈下拖出的影子，一時分不清彼此，町田一神情漸而溫柔，收緊手臂靠近他一些，「嗯，以後我們一起分擔。」

　　半晌後，她輕聲的，「龍馬。」

　　越前龍馬嘴角上揚幾分，「嗯。」

　　「你在美國的時候，是一個人生活嗎，還是和家人一起？」

　　「多數時間只有我自己，家人在日本，不過他們會經常去看我。」

　　「這樣的話，你豈不是很早就要獨立生活了……那你會想他們嗎？」沒等他回答，她就自己接了句，「哎呀我這是什麼問題，一定會想的啊。」

　　越前龍馬輕輕笑了下，默了幾秒，「……我從小在世界各地比賽，從懂事起就經常和家人分開，一直到現在都是。是會想的。」

　　町田一忽然有點心疼他。她想，如果不是她問，越前龍馬不會主動說起他是會想念家人的，他多半只會放在心裡。

　　「你想家了？」他問。

　　「……嗯。白天和家人視頻來著。」她緩緩嘆口氣，「我以前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戀家的人……現在獨自在外才覺得。雖然也作了心理準備，但出來後發現這條路比想像的要辛苦 —— 當然，辛苦歸辛苦，還是學到了不少的。」

　　越前龍馬默默聽著，他猜她或許從沒和家人說起過這些，她一直都不太會訴苦。

　　到了公寓門前，他放下她，說：「其實我原本以為，你會一直留在日本。」

　　「我一開始也沒想過出國，也猶豫了很久……可是我想多去學、去看，你贏下法網時我就在想，你已經開闢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我也要為了自己的目標努力才可以……」

　　她被風吹得縮了縮脖子，有些悵然，「但慢慢地我也發現，努力不難，難的是持之以恆的努力，而且未來是未知的……所以我覺得龍馬你真的很厲害，你一定經歷過漫長的蟄伏期，才會有現在的成績。」

　　越前龍馬一怔。他沒有想過，在町田一堅定前行的決心裡有他的身影，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裡，原來他曾帶給過她力量。

　　但其實他這一路走來，除了延續著對網球的熱愛，也是在踐行臨別的承諾，他答應過她，在通往夢想的路上一定會不忘初心，變得更強。

　　她也一直在給予他力量。

　　越前龍馬抬手幫她撥開被風吹亂的碎髮，「有句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什麼話？」

　　他雙手搭在她肩上，認真看著她，「誰終將聲震寰宇，必長久深自緘默。」[1]

　　町田一怔了怔，「……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2]

　　她眼裡漸漸盈滿笑意，「龍馬，謝謝你。」

　　越前龍馬眼也不眨，「不客氣。」

　　她不禁笑出來，被他攬進懷裡。

　　上空是明淨的夜色，他唇邊輕蹭她的發頂。也謝謝你。

　　-

　　冬日的太陽被雲層遮住，雲間縫隙漏出的陽光沿著落地窗切下，一半裹著窗外的飛雪，一半投在室內。

　　越前龍馬坐在俱樂部的餐廳裡，吃完午餐，就坐在位子上發短信。

　　他已經恢復了和在美國一樣忙於學業和訓練的生活狀態，但心情和從前相比卻大相徑庭，而町田一是其中那抹溫暖又明亮的底色。

　　坐在餐桌對面的凱賓吃著鰻魚飯，越發在心裡感慨愛情可真是偉大。越前眼裡有笑，全無昔日的清冷，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手機那端的人是誰。

　　凱賓想起兩週前在越前公寓見到的場景，第二天訓練時他試探性地問：「你之前和教練說要見的那個人，是她嗎？」

　　他曾經「不小心」聽到過越前和教練的談話，追問過他多次，可他從沒回答過，但等那天訓練時再問，他意外地「嗯」了一聲。

　　凱賓當時愣了數秒，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叫町田一的女生應該是越前暗戀了很多年的人。雖然沒去求證過，但他認為以自己優秀的推理能力，也差不多接近了事實的真相。

　　在洛杉磯讀高中時，也是因一個「不小心」，凱賓看見越前的電腦相冊裡存著一個女生的照片，看上去同他們一般年紀。

　　他當時只覺得不可思議，越前向來不喜應付女生，學校裡有的是自以為占得先機的女同學，也沒見他多看誰兩眼。且，凱賓發現電腦相冊裡的女生，和他老早以前就見過的、越前臥室放著的那副水晶相框中的女生，似乎是同一個人。

　　他第一次看見那相框時，還指著照片問過那女生是誰，當時越前龍馬正從冰箱拿Ponta，聞言瞥一眼，明顯一頓。

　　凱賓舉著相框，興奮說：「她好漂亮啊，應該和我們一般大吧，你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

　　越前龍馬喝了口Ponta，沒什麼表情的從他手裡一把拿過相框，轉身走出廚房，「她，你想都別想。」

　　那次的玩笑話凱賓自然忘得一乾二淨，只是漸漸他也摸出點門道，原來越前情感生活一片空白是有原因的。

　　後來申請交換生，凱賓看著他高得嚇人的成績還侃過他，「餵龍馬，你別去打網球了，要我說，你乾脆去華爾街當個金融分析師吧，順便還能給我推薦幾隻股票。」

　　那天在公寓見到町田一時，凱賓反應半天，依稀能看到照片上那女生的影子，才意識到，這就是越前龍馬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

　　他還從沒見過越前和哪個女生有過親暱的舉動，遑論是帶回公寓，甚至允許進臥室了，他明明是個領域感極強的人。

　　但就那幾分鐘的時間，凱賓想原來這傢伙在感情上也不是那麼冷淡，他也會對女生上心。但前提是，得看那個人是誰。

　　越前龍馬已經準備離開餐廳，凱賓回過神，叫住他，「我找了兩間公寓回頭給你看一下，定好了告訴我。」想起之前自己的失誤，他保證：「……你住到畢業絕對沒問題。」

　　越前龍馬點點頭應下，戴上帽子看了看窗外，思忖片刻，又和凱賓說：「你幫我個忙。」

　　雪一直下到傍晚。

　　町田一白天的鑑賞課是在距學校幾公里外的展覽中心上的，下了課，她走出自動玻璃門時，迎面看見停在街邊的白色路虎。

　　凱賓已經從駕駛座上跳下來，笑著朝她打了聲招呼，替她打開車門。

　　町田一注意著腳下積雪快步走過去，忙說：「謝謝你。」

　　「沒事，龍馬還在訓練，不然他本來要來接你的。」

　　今天午休時，她在短信中無意間和越前龍馬說起在展覽中心上課，他問了位置，有些遠，說下雪天不好打車，便拜託凱賓開車去接她。

　　車內暖氣足，兩側窗戶蒙上一層白霧。

　　凱賓車開得穩，卻也不影響他熱情活泛的挑起話題聊天。

　　他握著方向盤，往旁看一眼町田一。

　　其實除了之前見過兩面，凱賓對於町田一的印象只存在於照片裡，如今接觸，發現她性格開朗又不拘小節，同時也不乏禮貌細心，在這雪光如晝的傍晚，她的眼瞳更被襯得清而明亮。一對比，連照片上那張好看的臉都要遜色幾分。

　　當然，他是沒什麼多餘想法，但也能理解，為什麼越前龍馬會堅持了這些年。

　　駛到學校附近時，凱賓說起越前申請交換生的事，「老實說，我和龍馬認識這麼久，還從沒見過他做出這麼浪漫又有勇氣的事，專是為了見你，我還是挺佩服他的。」

　　町田一愣了下，「見我？」

　　「是啊。而且，如果不是因為他澳網時受傷，他好像高中畢業那年就要回日本的。」

　　「……澳網受傷？」

　　「哦就是之前紐約公開賽的傷，一年後澳網時又傷到了……」凱賓後知後覺地止住話端，「……你不知道嗎？」

　　「……我只知道紐約公開賽上他受過傷。」町田一陡然緊張起來，「沒有痊癒嗎？」

　　她記得當時自己一直有關注他受傷的消息，還發信息問過他一次，是完全恢復了的。

　　凱賓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趕緊解釋，「痊癒了痊癒了……是那段時間他有點訓練過度，正巧澳網時的對手是力量型……不過現在傷已經好了，也沒再有過什麼問題。」

　　雖是如此，町田一心裡卻依舊起伏不定。不自覺攥緊身前的安全帶，忍不住多問了些關於越前的傷勢恢復。

　　凱賓回答得耐心，又斟酌著和她說起越前和教練的那次談話。

　　-

　　雪光將晚上的公寓樓映得亮如白晝。

　　越前龍馬結束訓練回到公寓時，町田一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發呆。

　　聽見聲響，她把抱枕丟一邊，疾步走去玄關。

　　越前龍馬想起凱賓告訴他的前因後果 —— 「我不知道你沒和她提過澳網受傷的事，不小心說多了……我說你的傷好了，但她好像還是不放心，你好好和她解釋一下。」

　　「……吃飯了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

　　「怎麼還沒吃？不是說冰箱裡有……」話音未落，就見町田一走到他跟前，一聲不吭抬手抱住他。

　　越前龍馬微微一滯，低頭去看她，手扶在她肩上想退開些，「我身上冷。」

　　動了動，卻被抱得更緊。

　　懷裡的人故意曲解他的話一樣，「你冷嗎，那我把溫度傳給你。」

　　「……你不覺得自己的話會惹人遐想？」

　　「你不會不遐想嗎。」

　　……聽起來還是他的錯。

　　「對別人當然不會……但你不一樣。」語氣彆扭卻很坦直。

　　町田一隻覺得心裡酸澀，額頭抵著他的肩。

　　一時就想到，他明明受傷了，卻還不好好養病，還要逞強回日本；想到他本就承受著學業和網球的壓力，還孤注一擲地跑來找她；想到他告白時說的那些話……

　　她稍稍鬆開他，猶豫著拉過他的左手臂，「你的傷……」

　　「已經沒事了。」越前龍馬簡短說，抬眼看見她眉頭皺作一團一副擔心的樣子。

　　他想起最初在醫院時收到的她的短信，信息很長，他看了很多遍。

　　那個時候她應該也像現在這樣吧，可他那時卻沒多想過，原來她的關心不是出於朋友。

　　他又耐心地解釋，「後來的復發是個意外，沒有對外公布，法網比賽之前就養好了。不想你擔心，所以沒有提。」

　　町田一漸漸放下心，仰頭看著他，「到現在，沒有再復發過了？」

　　「嗯。」他點頭。

　　「打網球的時候還和以前一樣？不會不舒服？」

　　「嗯。」

　　靜默半晌，「……你來這裡，只是因為我？」

　　越前龍馬認真看著她，「嗯。」

　　町田一心裡湧起不可名狀的情緒，「……你怎麼總說『嗯』，不能換個說法嗎。」

　　視野裡，玄關不明亮的光線映在她眼中，卻依舊閃著光。

　　越前龍馬目光漸深，忽地伸手攬住她的肩，將她一帶。

　　町田一始料不及，一瞬轉身，便被抵在了門邊的牆上。

　　客廳燈光籠罩過來，玄關昏暗的陰影之中，越前龍馬的呼吸近在咫尺，溫熱的拂過鼻尖。

　　她背靠牆壁，心臟一霎驟停後，陡然狂跳著。

　　察覺到她的無措，他低笑了一聲，「不是讓我換個說法？」

　　町田一抬眼，目光有瞬間失去了焦距，還未反應過來他的話，溫涼的唇就貼了上來。

　　僅是覆吻而上，氣息潔淨，還殘留著室外的涼意，卻叫她臉頰發燙。

　　他一手覆在她頸後替她隔開冰涼的牆壁，一手環過她的腰身，柔和碾磨著，有點霸道，卻很溫柔。

　　町田一睫毛輕顫，閉上眼，手指不自覺攥緊他的衣衫，一顆心悸動著，呼吸都滯在喉嚨裡。

　　許久，越前龍馬終於退開，額頭和她相抵。

　　他的呼吸還有些重，聲音沙啞：「我們重逢的那天……記得嗎？」

　　町田一微微喘著氣，點頭，「……在學生會。」

　　「不是那天……」

　　她困惑，抬眼去看他。

　　「是在酒吧。」越前龍馬眼神帶笑，清淺的一抹，「還有滿天星。」

　　町田一明顯一愣，片刻後微微撐大眼睛，「那是……」

　　「是我。」

　　那天純粹是個意外，越前龍馬卻印象深刻。

　　那晚去機場前他被拉去酒吧，意興索然地把自己扔在沙發裡，不知過了多久，無意間掃見那抹身影時，睏意頓散。

　　隔著人群，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坐在吧檯邊端著酒杯，眼角尖尖略微上挑，笑起來有明顯的臥蠶。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那個瞬間，他恍然想起國中時被學長們拉去湘南旅行的經歷。

　　在江島神社，她將裝有章魚脆餅的袋子遞過來，問他：「你喜不喜歡吃海鮮？」她挑著眉，很是得意自信地給他說這說那，揚了揚手中的章魚脆餅，笑得像隻小狐狸。

　　而那時的越前龍馬除了感謝，只覺得她真的是……話多。

　　她被朋友慫恿著上台，燈光下，略施粉黛的臉龐有種讓人無法錯目的好看。聲音變了點，卻依舊能打動人心。

　　酒吧被一片花圃圍繞，臨走前，他挑了束滿天星，以一張簽名為交換，請方才認出他的小女孩把花送過去……

　　町田一怔愣著，彷彿有點不相信。

　　「沒想到？」

　　「這怎麼想得到……」她以為他們離得很遠，原來只有那麼近的距離。

　　「那晚時間有點緊……我沒想到會在那碰到你。」越前龍馬看著她，低下頭，在她唇上輕輕碰了一下，「我那天在酒吧見到你，就想對你這樣。」

　　町田一回過神，剛緩下來的心跳又被攪得失序。

　　驀地，想起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麼送滿天星？」

　　「我記得你不是說，自己認識的花不多。滿天星大眾。」

　　「……」

　　見她一臉鬱悶，越前龍馬眼底漸漸泛起笑意，將她拉進懷裡，手臂收緊，「……我很想你。」


第39章

　　安靜之中，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半晌，町田一忽然輕緩開口，「龍馬，你是不是很擔心我？」

　　越前龍馬還在疑惑時，她已經從他懷裡抬起頭，繼續說：「我手上的傷，雖然和你說過沒事了，但你還是會擔心的吧……就像我也擔心你一樣。」

　　越前龍馬有些意外，她之前沒有主動提起過這件事，他也就一直在避免，怕她不想說，所以即使擔心也沒再繼續追問。

　　「……嗯，但又擔心會不會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所以就沒再問了。」

　　町田一沉默片刻，拉他到沙發上坐下。

　　「……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町田一留在學校，一直在準備八月份愛丁堡藝術節的演出。

　　午飯後，她照常走去劇場排練，誰知半路上突然開始下雨。她沒帶傘，眼睛掃見前面幾米遠的一爿商店，便跑去檐下避雨。

　　商店緊鄰十字路口，多數行人好像習慣下雨不打傘一樣，罩個帽子、包頂在頭上，就當避雨了，打傘的不打傘的，都擠在路口等交通燈。

　　雨不停。等了幾個燈，町田一看了看時間，正想著要不要衝進雨幕裡，忽然有輛車從路這側疾馳而過，濺起的大片水花「嘩啦」一下徑直撲向路邊正在等交通燈的人群。

　　她沒站在路口，卻也往旁躲了一下，可想而知近距離承接水幕的那群人是何反應。伴隨著驚呼聲和幾句咒罵，人群一霎往後退，不可避免的混亂場面。

　　人群最外圍，正巧一位母親拉著一個小男孩，母親手中還舉著傘，紛亂中傘被打翻，視野被遮擋的一瞬間，母親和男孩被攢動的人群衝散。

　　町田一被驚叫聲引得偏頭看過去時，就見一個小男孩被人群意外撞開，力氣有些大，他踉蹌著順勢往後栽下去，身後空無一人，她眼角瞥見男孩頭部栽去的方向，垃圾箱旁邊散著一地的碎酒瓶……

　　她站得不遠，本能的迅疾跑過去，可下雨天腳底打滑，她跌倒的一瞬急忙伸手，覆在他腦後……

　　町田一說到這裡的時候，越前龍馬就已經想到接下去發生的事情了。

　　心臟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下，他抱住她，「不用再說了。」

　　他不想讓她再回憶了，她當時受傷後，一定很無助。他了解她總是不太顧及自身，平時都如此，何況是在那種情況下。

　　町田一靠在他肩上，「龍馬，我沒事了。」事情突然，她也沒多想，「那時有很多人趕過來幫忙，我去了醫院，那個男孩也平安。傷已經好了，我想和你說不用擔心的。」

　　越前龍馬心裡沉沉的，退開些，低頭去看她右手上那道疤。

　　有些淺了，但還清晰可見。他想她的手當時一定不止這一處有傷，只是手指傷得最重，才會到現在還留疤。

　　他輕輕摩挲了下，「會影響演出吧，還有上課的時候……還有彈琴，還可以彈琴嗎？」

　　「可以彈琴，不會有影響，之前課上的練習我也已經在補了。只是我那時不能排練，後來藝術節的演出沒有去……不過以後還有機會，再等等就好了……」

　　越前龍馬知道她在自我開解，雖然隔了幾月，但他能想到那段時間她一定很不好受，傷在手上，也在心裡。

　　見他似乎要安慰，町田一先開口，「我明白你要說什麼。我承認，最初我很不甘心，明明再辛苦的排練我都堅持下來了……可事實擺在眼前，我必須要去接受，而且我也不後悔。」

　　「……其實後來，我反倒要感謝那些日子，讓我慢下來，多出時間去充實自己，也意識到了很多我之前沒有反思過的問題。」她笑了笑，「我現在說出來，更確定自己真的沒事了。」

　　這些心情和壓力，傾訴給他，她覺得輕鬆了許多。

　　片刻。

　　「你幹嘛不說話。」町田一皺眉。

　　「我想說的你都說了，你讓我說什麼？」越前龍馬勾起嘴角，抬手捏了下她臉頰。

　　她能試著自我調節情緒，願意告訴他，他確實不需要擔心了。

　　「很多事都是有兩面性的，你能解開心結就好。」他握緊她的手，只認真說：「以後我會在。」

　　町田一彎起眼睛，傾身親了下他臉頰，而後埋在他懷裡。

　　越前龍馬微一愣，輕輕笑了下，伸手抱住她。

　　「龍馬。」

　　「嗯？」

　　「……我餓了。」

　　「……」

　　……

　　吃過飯，町田一打算去找部電影看，轉身時手臂卻被拉住。

　　她回過頭，「怎麼了？」

　　越前龍馬壓下笑意，把她拉到身前，抬手擦去她嘴角的米飯粒，從桌上抽了張紙巾給她。

　　町田一：「……」

　　她有點窘迫地接過紙巾，抹了抹嘴。

　　「……我覺得你需要做好準備。」

　　「嗯？」

　　「你會慢慢看到我不完美的一面，我的很多缺點。」

　　越前龍馬忍不住溢出笑，「那我們來比比看，誰的缺點比較多？」

　　町田一破顏而笑，語氣無賴，「那一定是你，不用比了。」

　　「那需要做好準備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對。」

　　……

　　町田一蹲在電視旁邊，從連接的筆記本裡找電影，「你有沒有想看的？」

　　越前龍馬正坐在地毯上發信息，慢了幾拍說：「……我都可以。」

　　町田一便自行決定，挑了部日本電影，挪過去坐到他身邊，懷裡抱個抱枕。見越前時不時地查看手機，忍不住問：「怎麼了？」

　　「下週有小組討論，在和同學商量時間……」

　　小組討論？

　　町田一想到前兩天她在圖書館，碰巧看見的和越前一起學習討論的幾個學生。

　　她那時碰巧看見的，還有他臨走前，被同組的一個女生當面告白的場面。

　　女生直接又不失禮貌的表明了心意，被越前龍馬直接又不失禮貌的拒絕掉了

　　—— 謝謝。我有女朋友了，只是為了保護她不被過多打擾，所以我們暫時沒有公開。

　　暫時不公開其實是町田一的想法，兩人還在上學，而且她也不想因為私生活而被外界過多關注。

　　越前自然尊重她的意願，但又不想讓她受委屈，所以也沒去刻意否認自己非單身的事實。

　　「我會公開你的存在，但我會保護好你。」他當時這樣說。

　　町田一笑了笑，「你先回信息吧，一會我把前面的情節講給你。」

　　幾分鐘，越前龍馬回復完把手機扔在一旁。

　　「《步履不停》？」

　　她點點頭，「你看過嗎？」

　　「嗯。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樣平淡樸素的電影。」

　　「也看內容吧，我還蠻喜歡是枝裕和導演的電影的，雖然平淡甚至有些克制，但能挖掘出感人的溫情。」她笑說，「不過如果換成英文對白我可能就睡著了。」

　　「為什麼不看《海街日記》？」

　　「不行，看到鎌倉我可能會哭。」

　　「你想看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越前龍馬一隻手臂摟過她，緊了緊，「衣服可以借你。」

　　町田一笑起來，靠過去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那好啊，下次我們一起看。」

　　誰說現在是冬天呢？

　　當你在我身旁時，我感到百花齊放，鳥唱蟬鳴。*

　　……

　　町田一回到住處已經快晚上十點了，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去廚房泡牛奶。

　　Janice正在廚房吃宵夜，看見她眼帶笑意心情很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下，「看你這麼開心，去約會了？」

　　町田一抿著牛奶，「算是吧。」

　　Janice知道她和越前在交往的事。他們確定交往的那晚，她回到公寓後一直止不住地笑，Janice連猜都沒猜就斷定她是戀愛了，只是在得知是越前時，還是小驚訝了一下。

　　「戀愛中的人啊。」Janice笑著感概，頓了頓說，「其實我之前一直都很好奇，像阿一你這樣的女生戀愛時是什麼樣子。」

　　「我這樣的？」町田一笑咯咯地，「什麼樣？」

　　「就是……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好像對戀愛不怎麼上心的樣子。而且當初你在學生會的聚會時不是唱了一首《I Kissed A Girl》嗎，那天剛好還是LGBT慶祝日。」[1]

　　Janice記起當時町田一的一曲驚人，說是顛覆了以往對她的印象也不為過，身形有些瘦弱卻擁有那麼熱烈又開闊的能量，讓人覺得當她站上舞台時，她就是光。

　　甚至因為她的投入和詮釋，有一部分人還猜測過町田一是不是對男人沒興趣，不過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很快便偃旗息鼓。

　　Janice自然是知道町田一的，但不免也有些好奇，她這樣對異性不親不疏的人，戀愛時會是什麼樣子。

　　「那天碰巧想到了這首歌嘛。」町田一笑說，「你現在見到了，我戀愛的樣子。」

　　Janice支著下巴點頭，笑彎眼睛。

　　是大部分戀愛中的人都會有的，開心幸福的樣子。

　　町田一洗了空杯放好，和Janice說了句晚安便去洗漱。

　　回到臥室，正巧收到越前龍馬發來的信息。

　　是兩條鏈接，他問她喜歡哪個。

　　町田一疑惑，靠坐在床上點開鏈接，發現是兩間不同風格的公寓。

　　她愣了愣，想起他之後要搬家的事。

　　問她喜歡哪個……

　　她抿了抿唇，手指停頓了下，還是划著屏幕去看具體的信息和照片。

　　一間偏美式的設計，一間清新的北歐風，都很簡單，不繁瑣也不奢華，離學校很近。

　　有些話町田一問不出口，就算問了她此時也不知話題要怎麼繼續，輸入框的話來回改了半天，最後，就只好按照他問的回覆過去，說自己喜歡北歐風的。

　　回復完，她便收起手機縮進被窩，一下子把被子蓋過頭頂，關燈睡覺。

　　-

　　越前龍馬搬家的日期在二月中的一個週日。町田一週五有場月測考試，近期一直忙著排練和修改小論文，也不清楚越前整理得怎麼樣了，就想等考試結束後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考試在週五下午，上午學生們還在劇場練習。

　　町田一拿著台詞本，和同學對《悲慘世界》的台詞。

　　這學期的考核多是老劇復排，不像去年需要學生嘗試自行創作或改編，而且小考只是片段節選，排練相對來說更省時。

　　町田一的台詞部分結束後，演冉阿讓的男生還沉浸在自己的練習中。

　　她不由一笑，提醒，「George，it』s your turn.」

　　「Aha I』m sorry……」

　　下午三點考試結束，進行的還算順利，聽完老師的總結，大家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町田一隻覺如釋重負，正往出走，就見已經出門的一個學生又折返回來，低聲興奮說自己剛才在走廊看見越前龍馬了。

　　町田一腳步一頓，顧不上身後的議論，急忙先大家一步出門。

　　走廊上沒人。

　　她正納悶，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將她拉進了一旁的安全通道裡，驚嚇的感覺還未持續三秒，身前響起熟悉的聲音，「是我。」

　　町田一懸在半空的心臟終於落地，「你嚇死我了。」

　　越前龍馬語氣抱歉，又有些悶，「我剛在外面等你，不小心被認出來了。」

　　町田一失笑，「你行李整理得怎麼樣了？」

　　「我上午搬完了。」

　　「搬完了？」她驚訝，「不是後天嗎？」

　　「後天臨時安排了訓練，今天沒事就搬過去了。」

　　「我還想去幫你的……」

　　越前龍馬輕輕笑了下，「沒關係，東西不多。你考得怎麼樣？」

　　「正常發揮……」走廊上傳來學生的喧譁聲，町田一透過玻璃看見已經有人朝樓梯間這邊走。

　　越前龍馬看一眼外面，低聲說：「我有事要和你說」，說完便壓下帽檐，拉起她的手快步下樓。

　　町田一被他拉著一路跑下樓梯，跑出教學樓，跑過咖啡店，跑過一地的落葉……一直到了學校附近的林蔭道。

　　町田一氣喘吁吁，「……如果你要說的事情不重要，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她可剛剛考完試，本就累得不行。

　　越前龍馬的體力顯然要好很多，笑著把她按在街邊的長椅上，從背包拿出一張小心包裹的卡紙，遞給她。

　　町田一接過來，打開來看，隨即一愣。

　　婚禮請柬？

　　她疑惑地抬頭，見越前示意她繼續打開看。

　　再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精美安好的婚紗照，照片中的人她沒見過，但看見名字的時候，至少在看見「越前菜菜子」時，町田一就猜到了什麼。

　　再往下，就更是寫得明明白白了，她和越前龍馬的名字並列在一起，綴在恭請光臨的前面。

　　「……是我表姐的婚禮，之前就想和你說的，但一直在等郵件，覺得這樣正式一點……」

　　越前龍馬把她輕拉到身前，手臂環在她腰間，「和我一起去吧。」停了停，又補一句，「以女朋友的身份。」

　　町田一還在消化這件事，「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準備……」

　　「你這樣就很好，不用做什麼。」他頓了頓，「如果你說禮物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準備，婚禮在四月，還有時間。」

　　町田一看著他認真的眼睛，想了想還是問，「……就只是參加婚禮嗎？」

　　越前龍馬嘴邊漫上笑意，「你願意的話，先去一下我家裡。」

　　町田一心想這傢伙真是太自信了點，還說願不願意，他分明知道她不會拒絕。

　　她目光又落在請柬上他們兩人的名字間，忍不住抿出笑，抬頭看著他，輕輕點頭。

　　下一秒，她想起什麼，「那回去以後，你也來我家裡吧。」

　　這回換越前龍馬愣住了。

　　町田一攥住他衣服拉過他，「怎麼了你不願意。」

　　「不是……」越前龍馬失笑，「……我能體會到你的心情了。」

　　定下來要回日本，町田一想著晚上回去得和家人說一聲。

　　越前送她回公寓的路上，兩人開始討論送禮物的事情。

　　「你表姐的話……是不是很擅長做甜點的那個姐姐？」

　　「嗯。你還記得？」

　　「當然啊，手很巧……」

　　她手被他鬆鬆地牽著，聊了一路，後來話題轉到了她下午的考試。

　　兩人一直走到公寓門前，町田一臉上還帶著笑意，忽聽前面不遠處傳來一道久違的聲音：「阿一。」

　　她視線轉向前方，立時停住腳，錯愕地瞪大眼睛，「……哥哥？！」


第40章

　　町田一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一腳踏進了哆啦A夢的任意門，否則此時此刻，町田久怎麼會在這！

　　公寓門前的台階下，町田久站在鐵藝圍欄外面，煙灰色開司米大衣襯得他身材頎長。

　　來格拉斯哥其實是臨時決定。自從知道阿一交了男朋友他就一直不放心，畢竟她一個人在外面，電話裡又是那麼信任對方的語氣，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忙完出差的事過來一趟，看看是哪個臭小子把他妹妹給騙走了。

　　他剛才在打電話，聽見臨近的說話聲，覺得耳熟，便三言兩語結束了通話。轉過頭，就看見了他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妹妹……和她的男朋友？

　　「哥你怎麼過來了？」町田一站在原地詫異，「也沒和我說……」

　　「出差的事情提前忙完了，來看看你——中午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町田久努力使自己的語氣沒那麼生硬，說著看向她身側的人，卻是愣了一下。

　　俊朗的一張臉，落落青松一樣，讓他熟悉之間又覺得陌生，「你是……越前？」

　　越前龍馬前一刻已經把圍巾拉了下來，在聽見町田一那句「哥哥」的時候。

　　「你好。」他微微頷首。

　　離開青學後他自然也再沒見過町田久，國中時會認識也是因為網球部，和他交流並不深，可如今再見面，越前龍馬知道他不單純是自己中學時的前輩，更重要的，他是町田一的家人。

　　他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不過當他看見身邊的町田一時，想到不論如何，他對於自己對她的感情都是有信心和底氣的，內心慢慢就平和了許多。

　　町田一偏頭看了看越前，又看向明顯意外的町田久，「……我今天有考試，沒注意手機……」不自覺解釋的語氣。

　　她倒不是心虛，只是忽然想起在電話裡說起男朋友時，町田久不太冷靜的反應，後來她也沒再提，這會卻直接被他撞見……果然當了檢察官氣場都不一樣了。

　　町田一有些拿不准自己哥哥的態度，決定不要貿然上前，仍站在三四米遠的地方，神色認真，「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的男朋友。就是越前。」

　　其實她不說町田久也能看出來，畢竟從見面到現在……這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就沒鬆開。

　　多年不見的國中學弟，新晉網壇明星，現在多出個身份是……他妹妹的男朋友。

　　町田久還站在台階前，花了幾分鐘消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抬腳走過去。

　　町田一瞬間緊張起來，見他走近，下意識地擋在越前的身前，「哎——你、你別欺負他。」

　　町田久愣了一下，停住腳。

　　越前龍馬也愣了一下。

　　「……」

　　町田久的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一樣，「我看是你別欺負我吧。」

　　看她如臨大敵似的，他還能把越前怎麼樣了不成？

　　越前龍馬顯然不知道町田一這樣護著他的原因，但他知道她此時把她哥哥排除在外的舉動，對自己有害無益，於是輕拉下她的手臂，「阿一。」

　　町田一這時才覺自己的言行有點過激，整理了下，自慚地開口，「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她原想一起吃頓飯，可町田久說晚上就要回日本，行李暫存在機場了，也不多留，於是就改為去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路上簡單聊了些近況，直到町田久問起越前為什麼來了英國上學，氣氛才停滯了一瞬。得知原因後，他微微驚怔。

　　他還以為是阿一先提出交往的，她這麼多年的心思他能看出來，但也正因為堅持了許多年，他才更不想看見她受傷。

　　他無非也是想確定，越前龍馬是不是夠堅定，而不是心血來潮。

　　現在看來，他們之間應該是發生了許多事才走到一起的，不是突然決定，甚至很難說誰對誰的感情更深一些。

　　到了星巴克，二樓角落里安靜的位置，町田一還沒坐下就被她哥哥遣了去點水。

　　她自然明白他是要支開她，在座位邊拿錢包時磨磨蹭蹭。

　　町田久看一眼她離開的背影，轉頭看著越前龍馬。

　　他的眼神明清而堅定，臉上有著不讓人反感的驕矜神色。

　　比及當年的中學生樣，他青澀的氣質褪去，身形更寬闊些，如今也漸漸顯出能擔起事情的男人模樣了。

　　國中時他曾對越前龍馬投入過關注，最初不外乎是因為他在網球場上實在太過惹眼，但後來卻是因為，町田久發現他那個平日裡總在給自己施壓的妹妹，和越前熟悉以後，慢慢地在改變。

　　最直觀的，就是阿一每天不再暮氣沉沉的，不論是在學校還是家裡，她隨性的笑容和時而的玩笑，都讓他感覺以前那個朝氣蓬勃的妹妹又回來了。

　　於是帶著點私心的，之後的每次聚會時他都會注意越前龍馬。他發現他雖然待人冷淡了點，但也還有禮貌，有著不同於同齡人的氣場，也會露出孩子氣天真的一面。

　　加上出眾的外貌和打網球這項長處，町田久那時就在想，這個少年還真是有著女孩子通吃的特點。也難怪阿一願意接近他，也難怪，她會產生不自知的、而她這個哥哥卻能一眼看出來的，對這個少年的好感。

　　町田久十指交叉坐在沙發椅上，神情嚴肅幾分，話語卻溫和，「越前，其實我沒有太多要說的，雖然我們很多年沒見了，但因為阿一我也留意過你的消息，我相信你的為人。」他頓了頓，「阿一的性格你也了解，我希望她平安快樂就好了，你如果決定了和她在一起，一定珍惜她。」

　　「……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最後一句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越前龍馬目光認真地回視他，只清晰說：「你有多希望她幸福，我就有多喜歡她。」

　　他眼裡的真誠一覽無餘。

　　那一刻町田久甚至在想，還好他們的心情都有了回應，讓那份從年少時延續至今的、如初升的朝陽一般美好的感情，最後不僅僅是回憶而已。

　　……

　　町田一在一樓點完水，想了想又加了些吃的，等拿著東西回到二樓，發現氣氛和她剛才離開時完全不一樣了。

　　她把東西放在桌上，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越前龍馬，卻見他低頭笑了下，起身就要告辭離開。

　　他絲毫不避諱地牽過她的手，對她說：「我公寓裡還有些東西要收拾，就先回去了，你和哥哥聊吧。」

　　町田一當然聽出來他的稱呼變成了「哥哥」，搞不清狀況地點點頭，把冰美式拿給他。

　　越前離開後，她看了看已經在吃三明治的町田久，坐下來問他：「你們說什麼了？」

　　他咽了食物，看著她挑挑眉，「你答應了龍馬去參加他家人的婚禮？」

　　町田一：「……」

　　看來他們聊的挺好的，她才離開了十分鐘，稱呼就都變了。

　　她喝著冰摩卡點點頭，「嗯。我原本想暑假回日本呢，要是四月份回了，夏天應該就不回去了。」

　　「那你記得和爸媽說，還有交了男朋友的事，他們還不知道呢……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給家裡扔一顆重磅炸彈？」

　　「我本來想今晚回去說呢，你剛好就來了啊。」

　　町田久覷著她冷哼一聲，「美國人？」

　　「……」町田一默默撇嘴，「是你在電話裡打斷我的，而且誰叫你反應那麼激烈……」

　　町田久嘆口氣，他幾乎能預見家裡知道這事的反應，自己回去後也免不了被「盤問」。

　　兩人一直聊到天色漸黑。

　　町田久要趕航班，走之前原本想再多囑咐幾句，但想著阿一也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處世能力，而且和越前在一起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便也沒再說什麼。

　　送自家哥哥上了出租車，町田一望著汽車匯入車流，兩年來第一次，心裡沒有生出那種目送家人離開後空落落的感覺。

　　晚上回了住處，她掐著時間給家裡打了通電話，為了避免再鬧誤會，提到男朋友時她沒敢再說他是美國人，但也沒解釋得事無巨細，只笑著和家人說等春天回去就能見到了。

　　第二天早晨町田一去了越前龍馬新搬的公寓。

　　公寓的位置離之前他們去過的酒吧不遠，四層樓高的聯排赭色古建築，被晨光灑上薄薄一層金粉。

　　越前龍馬住在頂層，面積開闊的兩居室，採光好，溫暖的淡粉彩灰色調子，和町田一在照片上看到的出入不大，甚至更有實感。

　　她踩著拖鞋新奇的轉悠了一圈。

　　老舊簡單的實木桌椅，拼貼色塊的編織地毯，布藝沙發上散著幾個亞麻枕頭，沙發後的白牆掛了兩幅大小不一的壁畫。一旁立著質感潤澤的中古櫃，上面擺著半隻鹿角裝飾。

　　櫃子臨著陽台，町田一走過去推開陽台的玻璃門，不遠處就是植物園，從這裡能看見園內的大片草坪。

　　她不禁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能聞到濃濃的青草味。

　　越前龍馬從臥室換了衣服出來，就看見町田一背對著站在陽台上。

　　她穿了件寬鬆的湖藍色毛衣，白色褲子，頭髮隨意紮起來，在淺金色的曦光照射下，整個人似是蒙上一層柔光濾鏡。

　　他不自覺緩下呼吸凝視片刻，走過去，「冷不冷？」

　　町田一轉過頭，笑了笑，「還好。」然而手已經被他握進手心。

　　越前龍馬微微蹙眉，包裹住她冰涼的手，將她帶進屋裡，隨手關上陽台門。

　　他拿了搭在沙發上的外套罩在她身上，蹙著眉，動作卻溫柔，「下次披件外衣，陽台很冷。」

　　町田一微笑著點頭，又望了望玻璃窗外面，「風景太好看，一時就忘了。」

　　「喜歡嗎？」

　　「嗯，視野很好。」她回過頭，對上越前龍馬亮澤的眼睛，莫名的，心跳一瞬就快了些。

　　他輕握著她的手，邁近了一步，就這樣低頭看著她，「那就搬進來吧。」

　　町田一微微一怔。

　　她想過有一天要考慮這件事，但沒想到越前現在就會問她，垂了垂眼，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不願意嗎？」他問。

　　町田一還沒說話，又聽他說：「我還以為你會很願意。」

　　「……」

　　越前龍馬勾了勾嘴角，伸手攬住她的腰，「你之前還邀請我一起住。」一字一頓地提醒。

　　她惱羞成怒地推他，「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頓了頓，又認真說：「我會尊重你。」

　　町田一知道他想到別的地方去了，臉一熱，「我知道我相信你……」

　　她只是沒準備好要以自己生活中最真實的一面去面對他，好的不好的，都會被他攬進眼底，而他又是她的男朋友。

　　她沉吟了片刻，盡量誠懇地看著他，「……是我還沒有考慮好，可以給我一些時間嗎？」

　　越前龍馬默了默，他想讓町田一搬進來，但也不想她勉強。

　　兩種心情衝突在一起，最後，果然還是後者占了上風。

　　半晌，他點了點頭，「嗯。」

　　他怏怏的表情實在難以忽視，町田一踮起腳，輕輕吻了下他的唇邊。

　　越前龍馬稍稍一滯，反應過來她是在「哄」他，彆扭的別過臉。

　　不想承認因為這個吻，他原本鬱悶的心情幾乎一筆勾銷了。

　　町田一看他一副傲嬌神色，忍俊不禁，「我剛才就想問你，電視櫃上那個藤編的筐子……」她指了指，「我看到裡面有好多珍藏版的唱片，還有電影音樂劇的DVD。」

　　越前龍馬瞥了一眼，「啊那些，是用來賄賂你的。」

　　町田一忍不住笑起來，覺得他真是可愛，踮起腳，又在他唇上一碰。

　　……第二次了。

　　她正要退回去，越前龍馬卻收緊手臂把她帶回身前。

　　在窗外躍進來的晨光中，俯身吻住她。


第41章

　　初春的月份時晴時雨，氣溫仍不見有轉暖的跡象。

　　擇一個空閒的下午，町田一定好和越前一起去市中心買要送的婚禮禮物。

　　上午她去了趟校圖書館，為期末論文提前查一些資料，順便在圖書館等越前中午下課。

　　同行的還有Janice，兩人坐在書架間的地板上翻著書頁，安靜地用功了一上午。

　　Janice下午要奔去愛丁堡找朋友玩，十一點多的時候，她餓得不行，準備下樓去吃飯，手指戳了戳還在看書的町田一，無聲詢問要不要一起。

　　得到的自然是搖頭拒絕 —— 她約好和越前一起吃午飯。

　　Janice深感被拋棄般的嘆口氣，躡手躡腳地起身，把書包就留在原地，孤伶伶地去吃飯。

　　又過去半個小時，町田一盯著書本漸漸頭昏腦脹，夾了書籤合上書，起身活動了一下。

　　窗外陽光不甚充足，堪堪聚集了幾束，越過窗邊的桌椅投射在書架間。

　　她重新坐回地板上，靠著身後的書架放鬆下來，緩緩閉上眼。

　　眼皮漸漸發沉，感官也不知不覺開始模糊，徹底墜入無意識狀態的前一刻，忽然感覺有人輕拍她的肩膀，「阿一。」

　　聲音穿過一片混沌，將她的意識慢慢喚回來。

　　町田一睜眼後有片刻的恍惚，目光逐漸聚焦，等看清蹲在身邊的人時，不由愣了愣，「……安室醫生？」

　　安室楓方才在另一邊的書架前找文獻，拿著書轉身時，視線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陽光在地面上鋪長形的亮塊，隱約看得見空氣中的微塵。

　　她就在那浮著微塵的柔光裡，靠著書架沉沉欲睡。

　　三個多月沒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她了，可身體先思想一步付諸行動，朝她走過去時，他就知道自己還是做不到對她置之不理。

　　「天氣涼，睡在這裡容易感冒。」他聲音平淡，可眼裡有藏不住的關心。

　　町田一回過神，撐著地板站起來。身體還有些虛浮，她腳步不穩，猛地一下撞到了身後書架的隔板，疼得皺了下眉。

　　安室楓起身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同時間，身旁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阿一。」

　　他轉頭，一副陌生又眼熟的面孔闖入視野，停在跟前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臂，帽檐下的眼睛透著些緊張，看了看她背部，「還好嗎？」

　　町田一被剛才那一下撞得已經完全清醒了，抬頭看見越前龍馬，愣一下，點點頭，降低了聲音說：「沒事，碰了一下而已。」語氣不自覺溫軟幾分。

　　話落，她目光轉向安室楓，淺淡地彎了下嘴角，輕輕抽回還被他握住的另一隻手臂。

　　安室楓被刺得心裡一空。

　　她避開了他的手，卻沒有避開另一個人的手。

　　這樣自然親密的舉止，即便不多說，他也明白他們的關係了。

　　町田一不動聲色地往越前的身邊近了一小步，只簡單介紹，「這是安室醫生，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手上的傷，他是我當時的主治醫生。」

　　其實越前龍馬剛才就聽到了「安室醫生」這個稱呼，在他沿著書架外側找町田一的時候，聽見她的聲音，轉過頭，就看見她有些迷糊地坐在地板上，也看見了她身旁的那個人。

　　越前龍馬注意到了她靠近自己的動作，握緊她的手，只對安室微微點了下頭，神色疏淡。

　　他不想再多去理會剛才看到的。町田一說他是她的醫生，那就只是醫生而已。

　　安室楓能感覺到眼前的人態度淡漠，也並未覺得尷尬，只是在和他對視的片刻間，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吃飽喝足的Janice自樓下返回，邁進書架間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對自己的安室楓。

　　「Kenneth？」她暗自驚訝。

　　結果等看清一旁站著的另外兩人時，她頓時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在心裡說了句「……Oh My God.」

　　Janice思忖片刻，直覺町田一此時可能需要被解救一下，於是面色如常地上前打招呼。

　　氣氛一霎鬆緩了許多。

　　Janice笑了笑，語氣平常說：「阿一你快去吃飯吧，你不是在等越前君下課嗎。」

　　安室楓眸光一沉。

　　和他猜想的一樣，面前的人是越前龍馬，那個走到哪都有人在談論的網球天才。

　　他在格大念書的消息他略有耳聞，學校裡人盡皆知的事情，說他新年過後突然從美國跑來這裡上學。前幾日做講座時，他無意中聽人提起過，越前龍馬半公開了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實，以此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許多追求者。

　　他那時沒有對這類傳聞投入過太多關注，沒有興趣，也覺得與他無關。

　　可他還是小看了冥冥之中無法預測的巧合。

　　町田一已經拾起書本，向Janice投去一個感謝的目光。

　　Janice默默報以微笑，又想起什麼，「哦對了，你鑰匙能不能借我一下，我走之前要回公寓拿點東西，早起沒帶鑰匙。」末了又說：「你下午去市中心吧？我用完給你拿過去。」

　　町田一從兜裡掏出鑰匙，想起Janice下午要出去，不想讓她折騰了，便說：「沒事，我應該晚上才回去呢，你回公寓了和我說吧。」

　　正要背上書包，手上的東西卻被越前龍馬接過去，另一隻手順勢牽住她，轉身離開，「肩膀還疼不疼？」

　　「不疼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層？」

　　「你的專業書分類在這層，你還能去哪。」

　　「沒準我拿了書去樓下呢？」

　　「背這麼沉的書包跑來跑去，你才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懶。」

　　「……我不想聽你說話。」

　　安室楓一瞬不瞬盯著兩人漸遠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書架盡頭。

　　克制了數月的情感頃刻間衝進胸腔，他手指緊緊攥起，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從容，語澀地開口問：「他們……」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他知道町田一有喜歡的人，拒絕他時那樣堅定的態度，他不相信她會輕易地和別人在一起，何況只有短短三兩月。

　　Janice明白安室楓要問什麼，默了默，緩緩道：「我只知道，他們是國中同學。」她看向空無一人的書架盡頭，靜了一瞬，「他們兩個人……應該錯過了很多年吧。」

　　安室楓怔了怔，片刻後，低頭自嘲一笑，苦澀的聲音微啞：「……原來不是幾個月。」

　　所以她心裡的那個人，讓他感覺她不會再給別人機會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是越前龍馬嗎？

　　心臟像是揉皺的紙，好半晌，才慢慢鋪展開。

　　Janice看了看安室楓，就她所了解到的，他是優秀順利慣了的人，想要什麼，只要努力都可以得到。

　　她想，或許他自己也明白，這世界上，不可能事事都順遂如意的。

　　……

　　車上，越前龍馬打開暖風，將外衣扔到後座。

　　町田一坐在副駕駛繫上安全帶，「你的駕照在這邊……」

　　「我很早就辦了國際駕照。」

　　「啊我說嘛。可你好像也不怎麼用車？」

　　「嗯，凱賓用的多一點，他經常出去。」

　　她點點頭，「倒是學校周邊也方便，也不太需要開車。」她忽然來了興致，問他：「那你在美國上學的時候呢？」

　　「在學校時很少開車，康奈爾在伊薩卡，是個小城，我就住在學校附近。」他頓了頓，「去紐約時用車比較多。」

　　溫度漸漸升起來，町田一被暖風包裹著，輕輕一笑，「好奇你生活過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車子停在路口等交通燈，越前龍馬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以後帶你去。」

　　在市中心吃過午飯已是兩點多了，兩人直接去商業步行街買禮物。店鋪是提前就選好的，一家英式傳統的禮品店，以骨瓷餐具和設計精美的裝飾擺件而聞名。

　　步行街的街角，商店的玻璃櫥窗被午後陽光映照得流光溢彩。

　　町田一拉著被捂得密不透風的越前龍馬，進門後直奔落地窗邊，立在象牙白的展櫃前，笑著揚了揚下巴。

　　越前龍馬摘了墨鏡，順著看過去。

　　展櫃的正中央擺著一對香檳杯，細細高高的玻璃杯身和銀色杯腳，杯底繫着細繩的蝴蝶結綁帶，造型優雅別緻，藝術性和實用性皆有。

　　他彎起嘴角，「比圖片上的還要精緻。」想了想，又問她：「你是不是關注很久了？香檳對杯。」

　　連擺放的位置都知道。

　　「嗯，以前和朋友來過幾次。」町田一湊近些，看了看禮盒裝贈送的小禮品，「我那時就覺得，這樣實用又有設計感的對杯，很適合送人。而且這次還是婚禮嘛。」

　　越前龍馬看著她認真又用心的樣子，忽然覺得暖心。

　　他不是很擅長挑禮物，町田一問過他菜菜子姐姐的事情，他說了性格和愛好，她就找來了幾家備選的禮品店，兩個人一起花了幾天時間挑來挑去，最後定下來這家。

　　售貨員小姐這時走過來，熱情地詢問需不需要幫忙，看兩人牽著手，順便多介紹了幾句，說這對香檳杯在準備結婚的新人中很受歡迎。

　　越前龍馬瞥見町田一的臉頰泛起一層薄紅，忍不住悶聲笑了下。

　　他依然握著她的手，看向售貨員說：「Can I please have a pair of that？」

　　「Sure，I』ll get a new one to you.」售貨員笑說，轉身時又看了看戴白色帽子的男人，似是覺得熟悉，卻也沒想起在哪裡見過。

　　禮盒包裝精美，附贈一張雅致的蕾絲賀卡，和兩副烘托氣氛的裝飾燈。

　　因為要坐飛機，店家包裹得很小心，等待的時間裡，町田一便溜去一旁的壁櫃前繼續轉悠。

　　轉了一會，她眼一尖，掃見角落的壁櫃上展著一組樣式特別的骨瓷餐具。

　　跑過去看，才發現是彼得兔系列的盤碗、馬克杯的餐具套裝，她眼睛一亮，「好可愛啊……」

　　「喜歡？」

　　町田一嚇一跳，轉頭看見越前已經拿了東西走過來。

　　「嗯。」她點點頭。

　　「那就買一套吧。」

　　「真的？」

　　「嗯，放在我公寓裡。」越前龍馬忽地嘴角一勾，「你想經常用的話，那就搬過來。」

　　「……」簡直就是威脅利誘，町田一輕哼一聲，「我自己也可以買，放在我那裡。」

　　越前龍馬不理她，徑自叫了售貨員把東西包起來。

　　町田一：「……」

　　最後，還是只買了一套，被越前龍馬拿走了……

　　時間還早，兩人從商店出來後把東西放回車上，去了百米外的市集。

　　市集上熙來攘往，隨處可見舊書、手工藝品、甚至還有些稀奇古怪的破銅爛鐵。

　　倒也沒什麼東西要買，只是兩人平時忙得很少有時間約會，而且今天難得好天氣，也不想那麼快回去。而這座城市，哪怕只是漫步在交錯縱橫的街道中，也能不經意邂逅一些有意思的風景。

　　一直在市中心晃到天黑，晚飯後，兩人去看了場電影。

　　快散場時町田一的手機振個不停，翻出來看了眼，是Janice打來的。

　　和越前說了聲，她跑去放映廳外面接電話。

　　「我還在外面，你回來了嗎？」町田一問。

　　那端先靜了幾秒，開口時有點小心翼翼，「那個……親愛的，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町田一：「……」

　　？？？

　　她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結果一問，是Janice的朋友失戀喝多了狀態差到不行，家人也不在身邊，Janice實在放心不下，只好給她打電話。

　　「我也沒想到她喝酒喝上頭了，突然抱著我哭……」Janice解釋，「她家人明天就回來，我想著先陪她一晚……」

　　町田一理解地安撫了她幾句，才說：「沒事，那我找房東太太拿鑰匙吧。」

　　結果Janice提醒她，「房東太太這週在外旅行。」

　　「……」

　　Janice當然知道町田一是有後路的，笑嘻嘻說：「你不是有越前君呢嗎，要不你去他那裡住？」

　　「……敢情你都給我安排好了是吧？」

　　Janice嘿嘿一笑，「你以後也是要搬過去的吧，就當是去試住一下嘛。」末了和她保證明天一定回來。

　　電影已經散場，放映廳還剩下稀疏幾人準備離開。

　　越前龍馬閒散坐在軟椅上，瞧見町田一回來才起身，邊穿外套邊問：「你室友回來了？」

　　她走到近前，欲言又止的看著他，卻說：「……情況有變，我能不能去你那裡住一晚？」

　　他愣了一瞬，町田一正要解釋，卻聽他直接答應，「可以啊。」

　　「……我沒還說原因呢。」

　　越前龍馬忽地笑了下，「不管是什麼原因，不管你說不說，你都可以住。」頓了頓，「原因不重要。」

　　町田一心裡一軟。

　　他其實是在說，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第42章

　　回去的路上，町田一還是和越前龍馬簡單解釋了幾句，不過自然是省略了Janice那些調侃的話，只說她留在愛丁堡陪朋友住一晚。

　　駛到公寓樓前時，沒期然的開始降雨，天氣說變就變。

　　停穩車後，兩人才反應過來 —— 沒帶傘。

　　町田一透過車窗望了望，停車場到公寓門前還有段距離，看這樣滂沱而下的雨，即使跑過去也會被淋濕的。

　　自身都要難保了，她轉頭看了眼放在後面的購物袋，「我覺得……還是先把它們存在車上比較安全。」

　　「比起它們，你現在應該擔心一下自己。」越前龍馬把帽子往她頭上一扣，伸手從後座拿過一條薄毯罩住她，留了句「你先別動」，便拿了車鑰匙下車。

　　冷風魚貫而入，雨聲密如鼓，豆大的雨點打得樹葉嗶嗶作響。

　　町田一身側車門被拉開時，看見的是已被雨水打得半濕的越前龍馬。

　　她背了背包跳下車，急忙解下身上的毯子分給他，結果他只掀了一側邊，大半張毯子把她一捂，拉著她跑進雨幕之中。

　　踩過積了雨水的坑窪裡，很快就濕了褲腳。

　　等進了屋，越前龍馬把整張毯子都給她披上，走去自己的臥室，從衣櫃裡拿了一件深色襯衫和一條運動長褲。

　　町田一在玄關換下半濕的鞋，把身上零碎的東西都放在門邊櫃子上，站在原地，和卡魯賓大眼瞪小眼，忽然有點不知所措。

　　然而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多久，她就被越前龍馬徑直拉去了主臥的浴室，掀開大燈，「你先洗澡，衣服我放在門邊架子上了。」

　　町田一順著看一眼他拿來的衣服，「那你呢？」

　　他自己身上還是冷的，雨珠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滴落，髮梢也還在滴水，而她剛才被他護著，身上只被打了半濕。

　　「我一會用外面那間浴室。」越前龍馬拿了塊乾淨的毛巾往她頭上一蓋，輕笑了聲，「快去吧，別感冒了。」

　　町田一把毛巾拽下來，「你比我淋得雨還多，你才是別感冒了，快去洗澡。」作勢就要推他出去。

　　「我沒那麼容易感冒……」正說著，他突然捂嘴側身打了個噴嚏。

　　町田一揚眉，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越前龍馬把頭扭到一邊，「你出現錯覺了。」

　　「……你快點去洗澡！」

　　……

　　町田一去浴室開了熱水，不多時，室內霧氣繚繞，熱氣騰騰。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周身都暖和起來。

　　洗完澡收拾了一下浴室，她換上越前拿來的衣服，挽起半幹不幹的頭髮，滿臥室找吹風機。

　　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只好出門求助。

　　町田一從臥室探出頭，見越前龍馬背靠沙發隨意坐在客廳地毯上，已經換了身衣服，面前的胡桃色茶几上橫著筆記本電腦，在打視頻電話。

　　抬頭看見她，他停下話音，「……怎麼了？」

　　「我找不到吹風機。」

　　町田一覺得自己已經降低音量了，可不知為何仍舊被通話那端聽得一清二楚，在越前龍馬準備開口時，電腦裡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

　　「越前你家裡……有女人？！這個時間英國應該很晚了吧！」

　　町田一頓時一僵，隨即又感覺不對勁，怎麼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什麼什麼？！阿桃你剛才說小不點的家裡……難道是阿一嘛？！」

　　「英二前輩你擋住屏幕啦啊啊……」

　　「喂喂小不點~我聽不二說你和阿一在交往！！你們是住在一起嘛喵~」

　　「看來收集到了很好的數據……」

　　越前龍馬和町田一：「……」

　　町田一縮回門後，對越前比了個口型：「怎麼回事？！」

　　這時間日本還早呢，這些人是去晨練了嗎？？

　　那端一群人亂作一團，越前龍馬抬手扶額，「突然打來的電話……前輩們去郊遊了，在巴士上閒得無聊吧。」

　　他看了眼屏幕，解釋：「她只是借住一晚。」頓了頓，又悶聲說：「英二前輩，我已經成年了。」

　　越前龍馬否認了一些話，那大家自然就明白了，他沒有否認辯解的那部分，就是事實。

　　町田一認命的把頭抵在門上，覺得自己這運氣可以去抽獎了……

　　「對了越前。」不二在那端溫和笑說，「你和阿一過兩週要回日本是不是，到時候我們聚一聚吧。」

　　一眾前輩隨即連聲「煽動」，說要聚會。

　　「復活節的假期我們會回去……」越前龍馬抬頭看向還站在臥室門口的町田一。

　　後者默契地點點頭，他才將目光轉回去，應下聚會。

　　町田一走去客廳，從沙發上抓了個抱枕抱在身前，蹭去茶几前，只露出個小腦袋，和前輩們打了聲招呼。

　　屏幕那端，比她想像得還要熱鬧。

　　然而這熱鬧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寂靜了一瞬，而後，場面變得比剛才還要控制不住。

　　等吵吵鬧鬧的結束通話，町田一反倒笑了，「前輩們還是老樣子，明明都是大人了。」

　　「雖然是大人了，但內心深處的一些東西都還在。」

　　「嗯。」她笑意更深，「這樣挺好的，也很難得。」

　　她和越前也是一樣，雖然長大了，但內心深處還是沒變的。

　　不管是對生活，還是對夢想。

　　公寓內暖氣瀰漫，風雨都被阻在了門外，周圍一時安靜下來。

　　越前龍馬目光落在町田一的側臉上，她腦袋搭著抱枕，屈膝坐著，不知在想什麼。

　　他的衣服，她穿著明顯大了許多，襯衫袖口和褲腳都卷了幾圈，露出光潔的手臂和腳踝，在燈光下彷若白瓷。

　　越前龍馬眸光漸沉漸暗，隨即別開視線，茶几上的電腦還開著，他伸手拖到近前去關視頻界面。

　　心想，他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町田一卻毫無所覺，直起身，看見他的注意力都在電腦上，餘光掃了一眼桌面。

　　越前龍馬正要關掉電腦，鼻尖忽嗅到一股洗髮水的氣息，帶著清新的水氣。

　　他神經一繃，偏過頭，發現町田一正湊近了去看電腦屏幕，「這些軟件是什麼……我只認得Office。」

　　剛才兩人還隔著一拳的距離，她一湊近，現在徹底看不見界限。

　　「是專業課要用的。」話落，他突然側身打了個噴嚏。

　　町田一連忙抽了張紙巾塞給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沒。」他說話稍稍有點鼻音。

　　「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傾身向前，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越前龍馬微微一愣，又見她另一隻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半晌後，鬆了口氣，「倒是不發熱……」

　　……她真是一點不覺得他們距離有多近。

　　越前龍馬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拉下來，「我沒事，也沒有不舒服，不用擔心。」他退開些，從地毯上起身，「吹風機在我房間裡，我去給你拿。」

　　町田一早忘了這事，聽他突然一提，愣了愣，才站起來跟過去。

　　接過吹風機，她微仰著頭看他，眼裡還有幾分擔心，「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話，一定和我說。」

　　越前龍馬靜靜看了她一瞬，只垂下自己的頭，去輕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當作答應。

　　町田一稍稍一滯，笑了笑，抬手撫撫額頭，轉身跑去浴室吹頭髮。

　　臨睡前，越前龍馬在町田一的「監督」下吃了藥，她說吹頭髮時聽見他咳嗽了，又打了兩個噴嚏，並且和他強調，不是她的錯覺。

　　夜色濃重，拉合了窗簾的臥室，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町田一睡得並不實。不是因為認床拘束，是潛意識裡還有點擔心越前，又想起他因為她而澆了一身的冷雨，即使倦意上湧也無法完全放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幾聲咳嗽把她漸沉的意識打散。

　　町田一緩緩睜開眼，四周歸於寂靜，聽不見一絲聲音，叫她不由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想了片刻，她還是從床上坐起來，等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輕聲翻身下床。

　　房間外也是黑黢黢的，越前龍馬的臥室離她的不遠，門虛掩著。

　　町田一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在房間門口，猶豫了一瞬，還是輕輕推開門。

　　床尾窩著一團毛茸茸的身體，卡魯賓聽見動靜警覺地醒來，望向門口，幾秒後，又放鬆警惕的歪回了被褥間。

　　町田一站在原地，輕輕開口，「……龍馬，你還好嗎？」

　　四下岑寂，臥室窗簾間的縫隙湧入幾寸月光，鋪在地板上。

　　藉著那寸許冷光，她往床邊望了望，躊躇了幾秒，還是輕輕地走到床前。

　　越前龍馬困頓中似乎聽見町田一在叫他，慢慢轉醒間，忽然感覺到空氣中湧起細微的氣流。

　　那氣流帶著溫度和淡香，覆上他額頭的時候，他的意識徹底甦醒。

　　抬手，一把捉住額前的手腕，微一用力拉到身前。

　　猛然被一股力道一拽，町田一嚇得驚呼一聲，失去平衡，順勢就往前摔了下去。

　　慌亂中她下意識地用手撐住，抬起頭，一下撞進一雙染了月色的眼睛。

　　越前龍馬目光還帶點惺忪，笑了聲，嗓音微啞：「大半夜的跑進我房間裡，你是有多高的覺悟。」

　　町田一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臂正撐著他胸膛，半個人都趴在他身上。

　　這場面實非她本意，她窘得想要起身，腰間卻被一條有力的胳膊環住，往回一帶。

　　她身體便又往下一傾，臉湊得更近，慌忙說：「我聽見你一直在咳嗽……我剛才叫你你沒反應，怕你病得不省人事了……」

　　越前龍馬低聲笑了下，「那你現在確定了？我有沒有病得那麼重。」

　　「……我看你好得很。」町田一氣急敗壞。

　　他還有力氣捉弄她！

　　越前龍馬手臂一松，町田一起身撫平衣服，就坐在床沿，抬眼，見他撐著床慢慢坐起來，旋開床頭的檯燈，將燈光調到最暗。

　　他細心地，給她留足了安全感。

　　她放鬆下來，瞥見床頭櫃上放著的體溫計，藉著燈光，拿過來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度數在正常範圍內。

　　「放心了？」他慵懶的聲音裡含了一絲笑意。

　　町田一抿抿唇，將體溫計放回去，「……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只是喉嚨有些癢，其它的都還好。」越前龍馬知道自己沒什麼事，擔心擾醒她，剛才咳嗽時就有意在壓低聲音了，沒想到她這樣不管不顧地跑過來。

　　他伸出手指劃開她額前凌亂的髮絲，抑住想要吻她的衝動，低聲說：「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快去睡吧。」

　　見她似乎有些猶豫，越前龍馬挑了下眉，「不想走？」

　　町田一愣了下，又聽他笑了一聲，說：「你想留下來，我也沒什麼意見。」

　　「……」又捉弄她，「我不管你我要去睡覺了。」

　　她起身走去門口，手扶在門把上，腳步一停，還是轉過身，「真的沒事？」

　　越前龍馬失笑。以後不能讓她對他這樣心軟，不然他真的得需要強大的意志，才能不得寸進遲。

　　「嗯。」他頓了頓說：「晚安。」

　　聲音穿過昏朦的燈光，一霎就柔和了。


第43章

　　町田一回到房間，摸了摸還有點發熱的雙頰，把臉埋進柔軟的被窩裡。

　　釋放了疲憊和緊繃，睏意如潮水一般襲來，她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天亮。

　　醒來時她反應半刻，意識逐漸回籠，才想起自己在哪。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去浴室，等洗漱完，又去陽台拿了昨天晾過的衣服換上。

　　出了臥室，正好碰上從房間出來的越前龍馬。一身黑色運動裝，手腕上帶著護腕，映在最初的晨光裡，依然透著乾淨的少年氣。

　　早起就可以看見他，町田一莫名覺得心暖，「你好點了嗎？」

　　「嗯，已經沒事了。」他夜裡出了一身汗，醒來時皮膚微涼，也沒有昨晚那種略微難受的感覺了。

　　町田一鬆了口氣，卻見越前龍馬正靜靜看著她，笑意似乎沒繃住，微彎了下唇邊。

　　「怎麼了？」她一臉莫名。

　　「你要不要梳子？」

　　梳子？

　　町田一站在原地愣了幾秒。

　　「……」

　　她難掩沮喪地抬手捂住頭，「我是不是看起來一團糟……喂你不許笑！」

　　剛才忘記照鏡子了，不過按照以往，她能想到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形象……

　　越前龍馬壓下笑意，拉著她到外間浴室，「我還擔心你昨晚睡得不好。」他從櫃子抽屜裡翻出一把梳子給她，「看來完全相反。」

　　町田一索性放棄了面子，嘆口氣，對著鏡子梳頭髮。

　　她生活中雖然不是過於隨意的人，但也做不到時刻都保持精緻，總會有不修邊幅的時候。平日她再怎麼不拘，可在他的面前，果然還是會在意這些的。

　　她癟了癟嘴，「早起時是我一天中最糟糕的樣子，通常。」

　　越前龍馬就靠在浴室門邊，微笑說：「沒有很糟。能看見你生活中的樣子，我很開心。」

　　町田一握著梳子的手一頓，嘴角劃起一抹笑，「看見我有點邋遢的一面你很開心？不嫌棄嗎？」

　　「如果是我的話，你會嫌棄嗎？」

　　「要是我說會呢？」

　　他揚眉，忽地抬起一隻手揉亂她剛梳好的頭髮，露出惡作劇一般的笑容。

　　町田一：「越前龍馬你個幼稚鬼！」

　　「幼稚鬼」同學笑著從她手裡拿過梳子，主動彌補過錯，站在她背後，把柔軟的長髮重新梳開，動作有點笨拙卻溫柔。

　　靜了片刻，他輕緩說：「就這樣做自己就好了，我知道這是你最真實的樣子。」

　　不完美，卻真實。他喜歡的一直都是原原本本、率性而為的她。

　　町田一透過鏡子注視著越前龍馬，心裡的弦被輕輕撥響，回音盪在胸腔裡。他垂眸細心的神情，還帶著幾分晨起時的倦懶，髮梢被睡出不馴服的弧度。

　　她小聲嘟囔：「怎麼會有人懶散起來都這麼好看。」

　　「嗯？」他抬眼。

　　目光相匯，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如既往的笑意坦蕩，「我說，你真好看，我喜歡你。」

　　-

　　上午，Janice發來短信說已經回來了，町田一便先回了公寓。

　　一進門，Janice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親愛的我回來啦！鑰匙我放在茶几上了。」鬆開她打量一下，「……是我的傳感出錯了嗎，感覺你的衣服有點潮。」

　　「昨晚淋了點雨……」町田一腦袋裡莫名就閃過昨天夜裡的事情，走了下神。

　　Janice先是一臉狐疑，而後帶了幾分曖昧地笑說：「我原還挺愧疚把你一個人留在外面，現在看來你住得挺好的哈。」

　　町田一一掌拍過去。但控制了力道，不痛不癢的。

　　Janice嘿嘿笑了聲，又撲回床上去補覺。

　　町田一回屋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略作收拾去了學校劇場。

　　擔心在日本的幾天會忙，所以得把當下的任務全部解決，還要未雨綢繆的做好之後的安排。

　　回日本的前夕，町田一提前磨完了一篇報告，課上和同學討論完期末匯演的劇目，商量好排練日程，課下又忙裡抽閒的把期末論文寫了一份簡要的初稿出來。

　　而越前龍馬也沒好到哪裡去，課業緊張，課餘時間幾乎被訓練填滿，兩人見面的時間也少得可憐。

　　一直忙到復活節放假。臨行當天中午，凱賓開車載著越前龍馬等在學校的劇院樓下。

　　町田一上午還有期末排練的事宜要做最後確認，提前把行李放在了他公寓，等她結束後便直接去機場。

　　約莫等了二十分鐘，才見町田一穿過樓前的花壇徑直走來。

　　天氣微涼，她一身休閒裝，背了個單肩包，少見的戴了頂黑色鴨舌帽，可越前龍馬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凱賓並不和他們一同回日本，他第二天還要和朋友自駕去蘇格蘭高地旅行。

　　町田一吃著越前拿給她的即食壽司，神情微訝，「現在去高地還是有些冷吧。」

　　越前龍馬稍稍抬眼，「我提醒過他。」

　　凱賓手搭著方向盤，笑說：「粗獷的景色，天暖去看我都記不住，就得被風吹得直打顫印象才深。」

　　到機場取完登機牌，凱賓便笑著朝倆人揮揮手，「假期愉快，回來見啊，我來接你們。」也沒送到安檢，就先溜了。

　　町田一不由一笑，「我覺得凱賓就像個探險家。」

　　越前龍馬不置可否，「他倒是說過，如果有一天不打網球了，就去環遊世界。」

　　機場人潮如織，登機時他壓了壓帽檐，略一停頓，疑惑地看向她，「我剛才就想問你……」

　　「嗯？」

　　「你很少戴帽子。」

　　町田一眨了眨眼，方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啊你說這個啊……」等兩人在頭等艙尋到位置坐下，她沉吟片刻，卻說：「我和你說個秘密吧。」

　　越前龍馬看著她。

　　「對於一部份女性朋友來說呢，戴帽子不是為了打扮，也不是為了遮陽。」她頓了頓，面不改色地繼續陳述，「而是因為，沒洗頭髮。」

　　「……」

　　她摸了摸鼻子，「哎呀我昨晚和同學討論到很晚才回去，今天一早又去了學校，沒找出時間……」

　　越前龍馬輕嘆了口氣，向空乘要了條稍厚的毯子。把毯子蓋在她身上，放低了聲音，「累的話先睡一覺，等回去就可以洗了。再忍耐一下。」

　　町田一打了個呵欠，輕輕「嗯」一聲，把毯子往上提了提。靠在他肩膀上，又把衛衣帽子兜頭罩上來，閉上了眼睛。

　　飛機轟鳴著在跑道上呼嘯而過，升入天際，猶如一隻掠過海面的鷗鳥，在陽光下閃著白色透明的翅膀。

　　-

　　春光和暖，繽紛櫻色漫天鋪去，東京的上空一碧如洗。

　　町田久提前收到了町田一發來的航班號，休了一天假去接機，同行的還有已經成為自由攝影師的不二週助。

　　剛過正午的羽田機場繁忙熙攘，接上兩人的時候外面陽光正足，照得全身都泛起暖意。

　　車上幾人寒暄時，町田一趴在後座敞開的窗邊，雀躍地看著外面，全無剛才下飛機的昏沉。

　　越前龍馬偏頭去看她，春風拂過她的臉頰，拂過她揚起的唇邊，也拂過他自己的心底。

　　初入青學的那個春天，那幾月裡，他和她還不熟悉，也不知道，原來東京的春風可以這樣溫柔，連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被印上了色彩。

　　越前龍馬伸手，將町田一搭在膝蓋上的手牽過來，微微用力握在手心。

　　她頓了頓，下一刻反手回握住，和他手指相扣。

　　不二週助坐在副駕駛，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後座的兩人，笑了笑，「真好啊，你們在一起了。」話落，又笑意不減地補了句，「是吧？越前。」

　　町田一明顯感覺越前龍馬神色一滯。

　　她略感疑惑地望向他，卻見他有些不自然的壓了下帽檐，轉頭看向窗外，含糊地「嗯」了一聲。

　　之後話題便轉到了聚會的事，不二笑說：「聚會在週六晚上七點，在阿隆的店裡。」

　　町田一聽他說起河村前輩繼承了父業，這段時間正在忙著挑選食材，準備聚會時的菜單，然後話題便自然而然延伸到了學長們的近況。

　　她看了看身旁的越前龍馬。雖然這些日子他沒表現得多麼積極，但她知道，他心裡一定很期待這次聚會，期待見到曾經一起在網球場上拋熱血撒熱淚的伙伴們。

　　送越前龍馬回家時，町田一站在車邊輕輕擁住他，「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們應該要週末見了。」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也是。」

　　互相說好好休息的兩個人，第一天晚上就因為倒時差、外加飛機上已經睡夠了的緣故，毫無睡意。

　　町田一回家收拾了一番，晚上吃了頓闔家團圓飯。

　　兩年沒見，家人見到她都高興得不行，直說瘦了，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她手上的傷，好似之前電話裡說的都不頂用，非得眼見她痊癒了才徹底放心。

　　飯桌上，不可避免地問起她的男朋友。

　　町田一咬了咬唇，除了「越前龍馬」這個名字以外，把其他該說的都簡單交代了一遍。

　　父親搖頭失笑：「我說呢，你高中那會，情書都送到家門口來了，也沒見你有多大反應。」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了。

　　「週末請他來家裡吧。」母親笑說，「一會你和我說說他喜歡吃什麼，我好提前準備。」

　　而那廂町田爺爺已經在提議去湘南旅行了，「想去隨時和我說，我讓人收拾好房間。」卻不知對於兩人來說這算是故地重遊。

　　三個長輩態度明朗，其中免不了有町田久和不二週助這兩個「擔保人」的原因。

　　吃過飯，大家邊聊天邊看連續劇，町田一把在外兩年發生的事都略略和家人提了提，不過也是報喜不報憂。

　　不二週助離開以後，町田一早早便回了房間。想睡覺倒時差，最後發現果然還是勉強了點，於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按亮床頭燈，摸出手機給越前龍馬發短信，問他睡了沒有。

　　「沒，睡不著。」

　　「嘻嘻，我也是。」

　　越前龍馬晚上在院子裡打了場球，臭老頭一如往日的話嘮，只是今次轉戰了其他領域，邊打球邊調侃他有女朋友的事。

　　洗了澡躺在床上，知道一時半會倒不過來時差，便在Netflix上看電影。

　　町田一打來電話的時候，越前龍馬正在看《加勒比海盜》。

　　「你週末兩天有空嗎？」她問。

　　「週日約了阿桃學長去街頭網球場，週六的話……晚上不是要聚會？」

　　「嗯。那週六中午……」她頓了頓，語氣輕緩，「你有沒有時間，我家人想請你來家裡吃頓飯。」

　　越前龍馬微微一怔，片刻後，語氣沉靜說：「好。」

　　-

　　週六，天朗氣清。

　　上午十點，門鈴響起時，兄妹倆正在院子裡陪著爺爺「拈花惹草」，町田一聽了聲音忙跑去開門。

　　老爺子笑她一聲，摘了沾著泥的手套，被町田久攙扶著走過去。

　　越前龍馬剛放下手，院門就開了。

　　町田一笑吟吟地牽他進來，想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卻被避開了，他笑了笑說：「幫我把帽子摘下來吧。」說著微低下頭。

　　她輕輕摘掉帽子，理了理他清爽的頭髮，又幫他把口罩拿下來。

　　走到近前的老爺子一愣，迎出來站在房門口的町田父母也是一愣。

　　院門前的人，面容清雋，襯衫外面一件淺灰色的針織衫。抬頭見到就站在院子裡的三個長輩，愣了一下，禮貌著微微欠身，「您好，我是越前龍馬。」

　　這可比知道阿一有了男朋友還要讓人驚訝，三個長輩笑著招呼他進去坐。

　　越前龍馬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心裡泛出異樣的忻悅。和町田一互相交換過「情報」，準備的禮物自然是合適稱心的。

　　町田一不免被家人嗔怪幾句，說她不提前說清楚，她笑著，「現在說也是一樣的。」

　　和他的身份、姓名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他是怎樣一個人。

　　町田父母自然也明白，尤其是見越前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冷漠，反而很有禮。倒是坐在沙發上的爺爺神情若有所思，忍不住問越前，是不是多年前去過湘南。

　　眾人面面相覷。

　　他點點頭，「國中時和前輩們去過。阿一也在。」

　　老爺子笑聲爽朗，「錯不了……那天在餐廳的門前，把兩個高年級學生說得啞口無言的男孩子，是你吧？」

　　那年在湘南，町田爺爺在常去的餐廳裡恰好碰上和同學旅行的町田久，說了幾句離開時，在餐廳外面，無意間聽見兩個穿著似是隊服的中學男生在背後嚼舌根。

　　大致在說，聽聞全國大賽上青學破了立海大連勝的紀錄，嘲諷立海大的部長竟然輸給了一個一年級的小子。

　　他們的嘲笑聲沒持續多久，就被一記懶洋洋的「喂」給打斷。

　　幾米外的自動販賣機前，一個墨綠色頭髮的男孩喝著汽水，冷淡地瞥一眼，「你們很吵。」

　　那倆高年級愣了下，隨即「嗤」一聲，正要開口，又聽那男孩平靜說：「就是因為話太多了，你們才打不好網球吧。」話落，他把空罐子扔進垃圾桶，無視已經黑臉的另兩人，面無表情地走回餐廳。

　　「哪來的小子……餵你誰啊！」其中一人口氣憤恨。

　　男孩正要拉開門的手頓了下，神色淡薄地轉過頭，氣場卻絲毫不減，「青學一年級，越前龍馬。」說完，轉身進了餐廳。

　　町田一聽完著實驚訝，不知還有這樣一層淵源，看向越前，「有這回事？」

　　看他的樣子顯然是不記得了，不過以她對他的了解，可信度極高。

　　老爺子眼角攀上笑意，他沒說的是，從那倆學生後來的反應看，他很快就明白越前龍馬就是打贏了比賽的那個一年級，也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年紀小小，卻很有氣魄，一身的正氣。

　　雖然態度是張揚了點，可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呢。

　　—— 這是町田爺爺那時對越前龍馬的印象。又很快想到，青學一年級……和自家孫女同校同級啊，這樣的好少年，還挺希望她能認識……

　　結果今天就把人領回來了。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町田父親讓越前別拘束，還說阿一媽媽廚藝很棒的。

　　越前龍馬想起什麼，笑了笑說，「我知道。」

　　眾人疑惑，町田一清了清嗓子，忙說：「……我和他說過。」

　　……她沒和他說過，倒是送給他吃過。

　　-

　　下午，町田一和家裡打了招呼，和越前龍馬兩人出去街上閒逛。

　　半城的花都開了，空氣中飄著馨香的味道。他攥著她的手指，從東京塔到銀座，從神田到御茶水，距離近的就步行，稍遠一些的就乘電車。

　　直到天色漸暗，兩人打算直接去壽司店時，途中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從神保町的古書店出來，身邊突然傳來小聲議論 ——「他是不是越前龍馬？！」

　　兩人聞聲皆是一僵。

　　町田一手裡還舉著吃到一半的冰淇淋，被越前龍馬牽著拉到裡側，默不作聲地用身體擋住周圍的視線，緊握她的手避開人群。

　　夜幕來臨，街道上頗為擁擠。走出去十幾米遠，身後依然伴著或驚喜或尖叫的聲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越前龍馬直覺得自己的帽子和口罩都是擺設，遇到所謂的鐵杆粉絲一點用都派不上。

　　他還在猶豫怎麼脫身，卻見町田一把沒吃完的脆皮扔進垃圾箱，轉頭和他說：「龍馬，我們逃吧。」

　　沿著寬闊的道路，兩人拉著手一路奔跑，忍不住笑出來，合著悠轉的晚風送入耳畔。

　　就這樣沒方向的轉了兩個路口，甩掉尾隨的人，躲進一條不起眼的窄巷裡才停下來。

　　巷子幽暗靜謐，少有人走動。

　　町田一背靠水泥牆壁，喘著氣，「……你以前這樣躲過粉絲嗎？」

　　「有過幾次。」越前龍馬摘了帽子口罩，隨意甩了甩有些發濕的頭髮。抬眼，見面前牆壁上映著一小片清盈的月光。

　　町田一就站在那片月光裡。

　　「那你剛才怎麼不跑？」她笑問。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她，「不是有你嗎。奪了冰淇淋，你又要發脾氣。」

　　她咯咯直笑，「那你運氣可真是不好，碰上我……」剩下的話沒說出口，就被越前龍馬一下合在懷裡。

　　町田一呼吸一滯，模糊陰影中，感覺到他拂過鼻尖的氣息。

　　她心跳停了一拍，忽說：「……口紅很貴。」

　　微毫的距離，她唇邊還溢著香草冰淇淋的味道。

　　越前龍馬笑了下，「牌子，色號，告訴我，我去給你買。」溫熱的唇吻著她，含糊不清地說：「十支夠不夠……二十支？」

　　町田一不由想笑，覺得這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真是奇特。輕輕推了他一下，「你當口紅是批發買的……」

　　越前龍馬捉住她手腕，把她箍在懷裡。

　　頭頂是漫天長明的星辰，他在幽靜的昏暗中，細細地吻她。


第44章

　　晚上的聚會自然是遲到了。

　　越前龍馬提前給桃城武打了通電話說會晚一點到，等和町田一打車到達壽司店的時候，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

　　起杯落箸的說笑聲隔著一扇門傳出來，越前龍馬準備拉開門的前一刻，被町田一攔了下。

　　他疑惑地轉頭去看她，卻見她無言地傾身靠近，伸手，將他的口罩拉至下巴，在他臉上仔細看了看，半晌後又飛快把口罩戴回去，退回原位。

　　越前龍馬反應一瞬，隨即明白過來，忍不住偏頭勾了下嘴角。

　　壽司店的門被拉開時，眾人的談笑聲一止，俱轉頭朝門口看了過來。

　　剛邁進屋的兩人瞬間成為焦點。靜默一霎，屋內頓時掀起響亮的呼聲。

　　闊別多年的前輩們正聚在榻榻米上，投來的目光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

　　小學弟和小學妹在一起了，之前聽說的，和如今親眼見到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何況兩人還牽著手。

　　町田一此時只慶幸下午出門時帶了卸妝棉，要是被人看到越前龍馬嘴邊沾了什麼奇怪的顏色，那這頓飯就吃不消停了。

　　河村忙起身走過來，笑說：「快過來坐，給你們留了位置。」

　　網球部的前輩們全部到齊，連退休了的龍崎教練都被請來了，實屬難得的聚餐，分了兩桌也是絲毫不減的熱絡氛圍。

　　町田一的手始終被越前龍馬握著，他已經摘掉了帽子口罩，打了招呼，拉著她過去坐下，坦然得反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店內裝潢一看便知是翻新過的，面積擴充了些，但簡單溫馨的風格沒變，讓人覺得即使年少時光遽然遠去了，但美好的特質依然保留了下來。

　　兩人一落座，菊喵就湊過來，咧嘴一笑：「好久不見啊小不點們~嘻嘻我還是喜歡這樣叫你們~」

　　「越前你打的電話已經是四十分鐘以前的事了……！」桃城指著手機上的時間，「躲粉絲跑了那麼遠嗎？！」

　　町田一心虛地低頭抿了口茶，決定把這個問題甩給越前龍馬。

　　結果大家一聽遲到的原因，紛紛表示：

　　「這就是當名人的煩惱吧，別說約會了，連一起出門都很危險……」

　　「是呢，阿一還是換一個男朋友比較好……」

　　越前龍馬：「……」

　　乾學長微笑著拿出一個大號水杯，「越前你要不要試一下我的新成果？」

　　「……」眾人皆是一言難盡的表情，條件反射地遠離了他……

　　大石：「阿干你能不能不要把這個拿到聚會上來……」

　　町田一輕拽了下越前龍馬的衣袖，小聲問：「我一直都很好奇哦，乾學長的水杯裡到底是什麼啊？」讓一幫人彷彿活見鬼一樣。

　　越前龍馬拿筷子的手一頓，「……等吃完飯和你說。」見她納悶，他又艱澀地補一句：「……不然吃不下去了。」

　　「……」町田一轉頭默默吃飯，「……那我不好奇了，沒食慾對我來說太可怕。」

　　越前龍馬笑了下，見她盤子裡的烤魚快吃完了，把自己還沒動過的那份推到她面前，「這個也給你。」

　　町田一笑了笑，「不用，桌上還有很多。」

　　「那些放了辣椒。」

　　同桌的前輩們對視幾眼，不由感嘆：「原來越前是這麼體貼的嘛……？」

　　調侃打趣避免不了，但到底都是成年人了，也知道分寸，說笑幾句便將話題往別處引。

　　坐在另一桌的不二週助面帶微笑，看了眼身邊專心吃飯的町田久，「阿久你現在，是不是有種父親嫁女兒的心理？」

　　「……」町田久撈起手邊的蘇打水喝一口，「……比起老爸，我這算不得什麼。」

　　不二笑了笑，轉過頭，注意到另一邊的女生，見她的杯子快要見底，照顧語氣問：「櫻乃，要幫你加點橙汁嗎？」

　　龍崎櫻乃收回落在另一桌的視線，「……謝謝。」

　　不二幫她續滿飲料，溫聲說：「我聽龍崎老師說你在雜誌社實習，還順利嗎？」

　　「嗯。」她笑意舒雅，依然帶幾分靦腆，「雖然有點累，但能學到很多。」

　　「我有個朋友也在那裡工作，說你很有潛力，很優秀。」他目光肯定，語有激賞。

　　龍崎櫻乃頓了一下。

　　想說「謝謝」，可話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一句，「哪裡，我還有很多要學。」

　　她低下頭，很輕地笑了笑。

　　剛才有一瞬，她也想像那個人一樣，會坦率真誠地讚美別人，也會自信又不失謙虛地接受別人的讚美。

　　可她們終歸是不一樣的，她沒有她那樣的性情。

　　龍崎櫻乃神色稍黯，偏頭望向坐在隔壁桌的人。

　　一件清爽的牛油果色T恤，洗舊的牛仔褲，笑容隨性而張揚，糅雜了幾分不馴服和不溫順，一如多年前那般灼目。

　　龍崎櫻乃最初知道町田一，是國中入學時，每次考試結束，總能在公告欄的年級排名上看見她的名字。很顯眼，因為一直穩居前三。

　　她聽身邊同學說起過她，在學校走廊上也能認出來，匆匆幾次，只記得長相好，是那種很耐看的漂亮，但讓人感覺不好接近。

　　而真正讓她對町田一投入關注，是始於國中文化祭那天。

　　在龍崎櫻乃的認知裡，越前龍馬一直都是不解風情的。從認識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了，知道，並慢慢習慣以此來勸慰自己，他的個性如此，所以即便他察覺不到她的心意也沒有關係，再等一等就好了。

　　可文化祭那天，她忽然發現，越前龍馬不是這樣的。

　　他或許性格依舊清淡，但他會主動去關心一個女生，看見她悶悶不樂會去詢問，看見她沒吃午餐會把自己的那份給她，看見她站上舞台會露出笑容。

　　或許連越前龍馬自己都沒有發現，當町田一出現在視野裡的時候，他的目光會越過人群落在她身上。

　　可龍崎櫻乃發現了，繼而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即使她不願承認 —— 越前龍馬不是不解風情，只是他在意的那個人不是她。

　　也是從那天起，龍崎櫻乃注意到了町田一，也知道其實她並沒有不好接近，雖然驕傲，但也很坦誠，她站在舞台上時，讓龍崎櫻乃想到了站在網球場上的越前龍馬。

　　在屬於自己的領域，散發光芒。

　　高中時得知越前龍馬比賽受傷，龍崎櫻乃曾隨奶奶一起去美國看望過他。

　　儘管那時他對她的態度和國中時並無多大差別，但至少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她想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直到後來，她聽奶奶說起，南次郎說越前龍馬要轉去英國念書的消息，近乎直覺般的，她心裡立時浮出了一個不安的猜想。

　　龍崎櫻乃知道町田一在英國上學，網球部聚餐時前輩們曾聊起過。

　　因為怕來不及，同年夏天的德國公開賽，她藉著奶奶的關係，作為工作人員之一和越前龍馬一起去了漢堡，等賽季結束後終於鼓起勇氣去告白。

　　偌大的訓練場裡空無一人，龍崎櫻乃感覺自己的心也是空空蕩蕩的，因為她在告白之前，還是忍不住先問了他，「你要去英國……是因為她嗎？」她聲線有些艱難，「……是因為町田一嗎？」

　　越前龍馬略微一頓，彷彿驚訝她會知道，又彷彿只是因為聽到了這個名字。

　　他沒回答，只是慢慢垂下眼。但龍崎櫻乃捕捉到了他眼裡漸漸蓄滿的情感，那是想念一個人才會有的神情。

　　她以為他忘記那個人了，其實沒有。

　　也不奇怪，那樣一個彷若精靈的人，龍崎櫻乃想，如果他們三人之間沒有這樣複雜的關係，自己也會很願意結識她。

　　她緊咬著唇，私心的想爭取最後一絲希望，「……我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年……」

　　越前龍馬愣了一下，似是意外。

　　「……龍崎，抱歉。除了她，我的心裡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龍崎櫻乃強忍住一湧而上的眼淚。

　　她知道那個「她」是誰，也知道越前龍馬這樣乾脆利落的拒絕，是為了不給她留希望，因為他沒辦法回應。

　　片刻後，她輕輕搖頭，「你不用感到抱歉……」

　　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就得願賭服輸。*

　　龍崎櫻乃來聚會之前就知道了，他們在一起了。

　　她想她決定過來，可能也只是想看見，他是幸福的。

　　現在她確定了。

　　從那兩人進來，到落座，他們看向彼此的時候，眼裡就容不下別人了。

　　大家相談甚歡，町田一笑著，視線不經意轉向對桌時，正巧撞上一雙明淨的眼睛。

　　兩人同時頓了下。

　　很有辨識度的酒紅色瞳仁，町田一很快就想起她是誰了。

　　她對龍崎櫻乃的印象，還停留在國中時她給越前龍馬送過點心，後來知道了她是龍崎教練的孫女。

　　龍崎櫻乃自知失禮，可在氣氛尷尬的前一刻，卻見町田一微笑著朝她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呼。

　　龍崎櫻乃微微一滯。心下舒了口氣，也禮貌笑了笑。

　　她此刻才覺得自己真正有了一種豁然的心情。

　　町田一收回視線時，瞧見略有醉意的阿桃學長一隻胳膊掛在越前龍馬的脖頸，一會說說自己實習的經歷，一會又囑咐越前好好打網球……

　　越前龍馬有點難以忍受渾身酒氣的學長，卻又耐心地坐在原位聽他東拉西扯，回應幾句。

　　町田一不由抿出笑。

　　前輩們都轉去了其他領域，只有越前龍馬還在網球的世界前行。可即便如此，他們的友誼依然延續。

　　人的確是一波一波在走的，可有些人會留下來。

　　比如網球部的大家；比如她和越前龍馬。

　　聚會中途龍崎教練預備先離開，走之前叫越前過去單獨說了會話。

　　教練離開後，大家便越發的活躍。

　　菊丸拿起酒杯問町田一要不要喝點清酒，卻見越前龍馬抬了抬眼，「她不能喝酒。」

　　他知道町田一不喝酒的習慣，但也能猜到她此時不會拒絕，難得聚會的場合，為了朋友，她會適當做出妥協。

　　前輩們一臉壞笑，「阿一不能喝，那越前你來喝怎麼樣？」隨即先發制人地給出理由，「就你倆帶家屬了！」

　　越前龍馬和町田一：「……」

　　吵吵鬧鬧的聚會結束時，多半人都喝得醉醺醺，只留下三兩個清醒的打車一一送回去。

　　越前龍馬拉住町田一脫離大部隊，說想沿街散散步。

　　走在星光明亮的街上，她握了握他微微發熱的手，嘆口氣說：「喝酒了就早點回去休息，還散什麼步。」

　　方才吃飯時，前輩們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直攛掇越前喝酒，雖說只有一杯，但他慣常不喝酒的人，町田一還是擔心他不勝酒力。

　　越前龍馬沒有酒後吐真言地說，其實自己是想和她多待一會，口是心非道：「散步醒酒啊。」邊說邊扣緊她的手。

　　町田一低低笑了聲，「你和阿桃學長明天去打球的計劃，我看是要泡湯了。」他還尚清醒著，阿桃學長剛在聚會上就已經睡著了。

　　「對了。」她想起之前問過他的事情，「你還沒和我說你爸爸的喜好，我不知道準備什麼。」

　　下週就要拜訪他的家人，可她得到的「情報」還不完整。

　　越前龍馬頓了頓，實難形容的語氣，「……他沒有喜好。」

　　「怎麼會？」

　　他嘆了口氣，停下步子，轉身，將她輕輕擁進懷裡，想了想說：「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想看見我的人生不是只有網球，也會像常人一樣戀愛，應該就是他最大的喜好了吧。」

　　町田一憶起國中時引起誤會的那通電話，笑了笑，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我是該說你爸爸的愛太深沉呢，還是該說你對戀愛開竅得太晚呢？」

　　越前龍馬臉上泛起笑意，沒說話，只是緊緊抱住她。

　　町田一也配合的沒再開口，她知道，其實越前龍馬記得很多事情。

　　看上去漠不關心的，實際卻很了解家人，包括之前給菜菜子姐姐選禮物時，說的愛好也沒有很籠統，細緻得讓她都有些驚訝。

　　他身上暖熱的溫度，夾雜著淡淡酒香，沁得夜色格外溫柔。

　　-

　　町田一去拜訪越前龍馬的家人，是在菜菜子姐姐婚禮的前三天。

　　町田一原有些擔心時間太倉促，想提早一些，畢竟籌備婚禮耗時費力，臨近婚期去拜訪有點打攪。越前龍馬和她解釋說，菜菜子姐姐只有這天時間充裕一些，擔心婚禮當天太忙照顧不周，所以想提前見她一面。

　　春日靜好天，微風不燥。

　　町田一從下了車以後便一直緊張著，撫了撫衣服和頭髮，深呼吸了好幾次。

　　越前龍馬從駕駛座繞過來，一手提著東西，另一隻手去牽她的。

　　她指尖微涼，掌心蓄了薄薄一層汗。

　　越前龍馬看她一眼，嘴邊揚起一道笑，「以我的經驗告訴你，不用緊張。」


第45章

　　事實證明，真的不用緊張，南次郎先生憑藉一己之力輕輕鬆鬆活躍了整個氣氛。

　　……雖然越前龍馬說的「經驗」並非此意，但在看見町田一明顯放鬆了下來，笑如平日時，他還是暫時忍了自家父親。

　　倫子面帶笑靨地拉過町田一，讓她進去坐，「龍馬說要帶女朋友回來我還挺驚訝的，從來也沒見他談過戀愛，原來是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南次郎沉思片刻，伸手揪住越前龍馬的後衣領，落後幾步，附耳小聲說：「你國中時有一次晚上去約會，回來還等短信的，是這姑娘嗎？」越說笑得越曖昧。

　　越前龍馬本來被拽衣領就有些不爽，皺眉瞥他一眼，「不是約會。」

　　南次郎拖長音調「哦」了聲，「那就是說，是她囉？」他忽然回憶起一件壓箱底的事，笑容一滯，「……我記得幾年前你說的那個什麼……不是單身的女孩，不會也是她吧？」

　　越前龍馬整理著衣領，「嗯」了一聲，又說，「她是單身。那個時候是，我追她的時候也是。」說完便往客廳走，終止話題的神色。

　　南次郎哪裡知道兩人從分開到交往的箇中曲折，明顯沒被說服，又把他拽回來，小聲審問：「那為什麼你那時候說她不是單身？還心情那麼差……」猛地思緒一跑偏，瞪大眼睛，「你該不會去破壞……」

　　越前龍馬無語地掙脫掉他的胳膊，就差把「你是不是還沒睡醒」直接寫臉上了。

　　南次郎本也是胡唚，畢竟自己兒子的為人他還是清楚的，可他不正面回答，反倒讓他犯了疑心病了。

　　這時候客廳傳來菜菜子的聲音：「叔叔，龍馬，過來喝茶吧。」

　　菜菜子跪坐在桌几邊上，笑意溫婉看向町田一，「我收到了你和龍馬送的禮物，很漂亮，謝謝你。」

　　町田一彎眉一笑，「姐姐喜歡就好。」

　　倫子問：「聽龍馬說，町田小姐在學音樂劇？」

　　町田一笑著點頭，「是的——您叫我阿一就好了。」

　　倫子和菜菜子無疑都很喜歡町田一，舉止有禮，行事大氣，加上兩人以前在美國也時常會去百老匯看劇，三人的話題就沒中斷過。甚至延伸到了多年前青學的文化祭，還意外得知了町田一曾經有過演出。

　　「原來那個女孩是你啊。」倫子仍記得那個驚艷的節目，笑說：「我當時還和菜菜子說呢，唱歌的女孩舞台颱風真好，而且也不怯場。」

　　町田一驚訝，「您當時也在觀眾席上嗎？」

　　「我們都在的，是學校發的入園票。」

　　町田一彎了彎眼睛，「我差點忘了。其實那次演出，還是有龍馬鼓勵我，我才去參加的。」她看了看剛剛坐下的越前龍馬，「是吧？」

　　菜菜子掩嘴一笑，「是因為龍馬那個時候就喜歡人家了吧？」

　　町田一還在想，那時候他只是想幫她吧，卻聽越前龍馬淡淡「嗯」了聲。

　　她頓了一下，轉過頭，見他飲了口茶，誰也沒看。

　　坐在一旁的南次郎還在糾結前一刻的問題，按捺不住了，「那龍馬你是不是中學時就去追人家了，追了這麼多年？」

　　越前龍馬：「……」他頃刻間便想到他這問題的用意。

　　其餘三人卻全然不知父子之間的「矛盾」，町田一笑了笑解釋，「沒有，叔叔，而且龍馬回美國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了。」

　　南次郎愣一下，瞅了眼越前龍馬，「那你那次回來怎麼那麼反常？」

　　後者掃去一個警告眼神，彷彿在說：你能別說話了嗎。

　　町田一看了看越前龍馬，略感疑惑。原來他這些年回過日本，她還以為他一直在美國。

　　倫子只覺南次郎是話不投機，不動聲色地伸手拍了下他的後背，慍怒地瞧他一眼。

　　南次郎這才覺出話題被自己帶跑了，「啊沒什麼沒什麼，應該……大概……是我想像力太豐富了。」笑了兩聲，掩飾尷尬。

　　南次郎坐這滿嘴跑火車的趨勢，讓越前龍馬忍不住開口，叫他出去打網球。

　　倫子便先去準備午餐，讓菜菜子陪阿一說說話。

　　尚未到正午，屋外廊下的地板篩一大片陰涼。

　　菜菜子洗了盤新鮮草莓，和町田一坐在廊下，一邊聊天一邊看球場上的兩人打球。

　　菜菜子柔聲說：「南次郎叔叔比較心直口快，並非怠慢你，你別介意。」

　　町田一方才明白她是在說前一刻的事，大方笑了笑，「不會，我來也是想見見龍馬最親近的家人。」

　　菜菜子也笑起來，把果盤往前推了推，讓她吃水果。

　　町田一拿了顆草莓，問起菜菜子婚禮前的心情如何，「是不是很緊張？」

　　「緊張，但更多的是快樂。」她笑意舒展，「兩人一起籌備婚禮的過程有辛苦有快樂，都顧不上緊張了。」

　　町田一聽菜菜子說，她和先生以前是大學同學，經歷了戀愛長跑才步入婚姻。

　　「本來我先生今天也是要過來吃飯的，但公司臨時有些事要處理，等婚禮那天你就可以見到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我們的婚紗照？」

　　「好啊。」

　　球場上交鋒激烈，南次郎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喂少年，要不要我讓你啊？在女朋友面前輸球怪沒面子的。」話音剛落，從對面飛過來的網球忽然改變了球路，快速下落，停在與他之前預測完全相反的位置。

　　他輕笑一聲，「進步了嘛。」

　　越前龍馬微喘著氣，語氣不馴，「別忘了你輸過我一次。」說完轉身往後場走，眼睛不自覺在廊下停留幾秒。

　　町田一坐在地板上，腿上放著冊子，和一旁的菜菜子姐姐有說有笑。

　　南次郎握著球，促狹一笑，「我倒要看看，一局下來，你要走神幾次。」

　　越前龍馬收回目光，「還有兩球，你就輸了。」

　　「還有一球，你就輸了。」

　　町田一正饒有興趣地翻著相冊，每看一張照片都驚喜不已。

　　自然清新的森系風格，綠意鮮活，充滿著恬靜和活力。

　　菜菜子彷彿又回到了拍攝的時候，難掩喜悅地聊起了這些照片背後的故事。

　　町田一正聽得入神，菜菜子卻忽然話鋒一轉，「阿一你以後想要什麼形式的婚禮呢？」

　　町田一愣了下，反應過來，臉頰微微發熱。

　　菜菜子笑笑，「看龍馬和你的感情很好，你們會有以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吧。」

　　町田一目光落在婚紗相冊上，裝飾的熱帶綠植牆和花形拱橋，印著飄逸的「My Love」凹凸字樣。

　　靜默片刻，她輕輕笑了下，「好奇怪……沒有想出什麼形式，就只想到他而已。」

　　菜菜子凝視著她，笑了笑，「我猜，龍馬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町田一回神去看面前的球場，愣一下，發現場上已空無一人。菜菜子也注意到了，顯然是她們聊得太投入，都不知場上比賽何時結束的。

　　過了會，身後傳來倫子親切的聲音，說準備一下可以吃飯了，「我剛才看見龍馬進來，還以為他順便叫了你們，我就沒過來。」

　　菜菜子笑說：「他可能急著去換衣服吧。」

　　因是家宴，大家都沒有很拘謹。

　　知道町田一不吃辣，倫子特意將菜式布得偏清淡，但也十分可口。

　　飯飽以後，町田一和越前龍馬說想去他的房間看一看，「你都去過我的房間了，我也要看你的，對比一下。」

　　「對比什麼，比誰的房間更亂？」

　　「……」

　　到底還是領她去了，不過倆人都提前收拾過，明眼看上去還是挺整潔的。

　　町田一站在書架前瀏覽書籍雜誌，一眼看上去滿是網球月刊，下面一層還放著樂高和遊戲卡帶。

　　南次郎敲門送來水果和飲料，不顧堵在門邊的越前龍馬，看向町田一，笑得很是熱情，「有什麼需要就說，千萬別客氣。」

　　町田一笑說：「好，謝謝您。」

　　越前龍馬接過托盤，南次郎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朝他擠眉弄眼，「好好相處哈。」

　　「……你不累嗎，去睡午覺吧。」他說完便闔上了門。

　　南次郎碰了一鼻子灰也沒生氣，反而覺得兒子終於開竅了，很是欣慰地吹著口哨下了樓。

　　越前龍馬把托盤放桌上，聽見町田一疑惑說：「我剛就想問你，這些年你回過日本？我以為你一直在美國。」

　　他一頓，「……嗯，中學畢業回來過。」

　　「我沒聽說你回來……」

　　「是我沒通知大家。」他默了半晌，「在日本留了十幾個小時，我就回美國了。」

　　町田一詫異一瞬，「那你回來是……」她想到南次郎之前說的話，越發疑惑，「……發生什麼事了嗎？」

　　越前龍馬沉默良久，低緩開口，微垂的眼睛裡藏著看不真切的情緒，和她說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他為什麼突然回了日本，還有他後知後覺意識到的感情。

　　町田一怔怔地看著他。

　　她以為十三歲那年越前龍馬離開日本後，他們這些年再也沒見過了，更沒想到他當時就在街對面。她上前一步去握他垂在身側的手，「我和裕太……我們……」

　　越前龍馬順勢將她拉進懷裡，「你不用解釋的，我明白。是我誤會了。」他每想起那晚，撥開所有繁雜的情緒，最終也只停留在她哭的場面，像根刺一樣扎在他心裡，「……你那天怎麼哭了，是有什麼事嗎？」

　　町田一頓了下，垂了垂眼，「……因為很想你，那晚情緒有點不受控……」

　　越前龍馬怔了一下，一時心裡發緊。

　　他忽然想起町田久和他說的，不想再看到她哭了，他現在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原來他們錯過了一次，那晚她哭成那個樣子，他和她只隔了一條街，卻沒有走過去，把她一個人留在那。

　　町田一感覺越前龍馬漸漸擁緊她，有一瞬間讓她喘不上氣。

　　呼吸貼著她的耳廓，低聲說：「等回了學校，搬過去和我一起住吧。」他鬆開她，目光相視，「阿一，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會接受全部的你，你可以信任我。」

　　原來他知道她的顧慮。町田一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心臟最柔軟的地方一瞬被擊中，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微笑著說「好」。

　　她要相信他，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願意相互包容，相互理解。

　　-

　　菜菜子的婚禮在日本郊外的一座教堂舉行，四月中下旬，薄霧晨光裡一片朦朧的粉色。

　　婚禮場地的私密性很好，教堂外已經架設了香檳玫瑰的花門，紅色金邊地毯一路延伸向裡。

　　越前龍馬和町田一剛到的時候，迅速吸引了各方關注。準確地說，是前者引來的關注。

　　驚訝聲多是來自新郎的親友，應是沒想到新娘和越前龍馬還有一層親屬關係，而一直站在他身邊的町田一，即便只著一款顏色低調的小香風及膝套裙，也被投以了好奇打量的目光。

　　不過這種場合大家自然拎得清主次，悄悄議論幾句就轉移了焦點。

　　準新郎森川先生正在招呼外賓，約莫三十歲的模樣，氣度爾雅，見到兩人後笑容溫潤地寒暄幾句。

　　中途町田一被倫子叫走，笑說要給她介紹幾位親友。

　　森川先生見越前龍馬時不時往另一邊看去，忍不住笑了笑，「倫子阿姨把人帶走，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越前龍馬稍稍一滯，收回視線，「……沒有。」

　　上午十一點，當菜菜子出現在教堂門前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合的「哇」地讚嘆著。

　　精緻的妝容，婚紗曳地，手中的捧花襯得她光彩照人。

　　音樂聲緩緩流淌，陽光從彩繪玻璃窗傾瀉而入，教堂內安靜又莊重。

　　菜菜子挽住父親的胳膊，在森川先生溫柔注視的目光中，緩緩走近。

　　町田一被氣氛所感染，心裡湧起難以描繪的情緒。

　　手指被輕輕握住。她側過頭，見一身挺括正裝的越前龍馬目不斜視，只是握住她的手緊了幾分。

　　她的視線落下來，抿出笑，與他手指相扣。

　　儀式結束，町田一有些口渴，和越前龍馬避開人群提前出了教堂。

　　在台階下喝水時，那廂新人才被簇擁著出來，走到教堂門前的台階上合影，又鬧著扔捧花。

　　越前龍馬往台階那邊瞥一眼，回過頭，看見町田一苦著臉，「這柚子茶怎麼這麼酸吶……！」

　　他笑了下，「你皺著臉的樣子好醜。」

　　「……」町田一擰上水瓶，正色道：「越前龍馬，你不能仗著我對你的喜歡就為所欲為，我也是有脾氣的。你現在就嫌棄我了，那以後……」她立即噤了聲。

　　越前龍馬揚起嘴角，追問：「以後什麼？」

　　町田一別開視線，「……沒什麼。」

　　「我怎麼記得有人說，婚禮只能想到我？」

　　她一愣，「……你偷聽我們講話！」

　　「碰巧聽到的而已。」

　　「誰信……」正說著，忽聽不遠處傳來幾道驚呼聲。町田一轉過頭，瞧見有什麼東西徑直朝自己飛過來，未來得及看清，便手忙腳亂的接住。

　　安靜一霎，周圍瞬間響起熱烈的驚喜尖叫聲。

　　越前龍馬見町田一有點懵地捧著花束，素雅飽滿的玫瑰和洋桔梗，映得她的臉頰都多了一抹亮色。

　　他看著她，忽說：「菜菜子姐說的沒錯。」

　　町田一終於回神，卻還傻愣愣的，沒聽清他的話，「……你說什麼？」

　　越前龍馬低笑了一聲，別過臉，話不說二遍的模樣，「沒什麼。」


第46章

　　在日本待了十天，舍伍德教練打來電話催促越前龍馬回英訓練，為夏天倫敦的集訓和之後的比賽做準備。

　　町田一也要忙排練，兩人下個月又要期末考試，便改簽機票提早回了學校。

　　格拉斯哥天氣開始轉暖，可碰上沒太陽或是下雨天時，仍然冷風蕭瑟，疑心處在秋冬時節。

　　町田一很快幫房東太太找好了下任租客，碰巧同學的朋友來這訪問遊學，急需租房，她給了聯繫方式，聽說從看房到簽訂合同也沒出紕漏。

　　Janice知道町田一要搬走時哼哼唧唧的捨不得，她剛要安慰，這小妮子卻是難過兩秒，就換上戲謔語調，「看來你之前的試住體驗不錯哈。」

　　町田一：「……」

　　空閒的週末，町田一搬去了越前龍馬的公寓和他同住。

　　之前借住的那晚她睡主臥，町田一原以為是越前龍馬換給她住的，可搬進去發現，那間屋子和她上次住完後變化不大。

　　越前龍馬解釋說，他睡在次臥，主臥等她搬進來留給她的。

　　他當時正拿著逗貓棒逗卡魯賓，這隻貓這兩天不大愛理他，似乎是對之前把它送去寵物寄養中心有些不滿。

　　町田一笑一笑說：「你就那麼篤定我一定會搬過來？」

　　「你現在不就搬過來了嗎。」

　　「你在次臥會不會睡得不舒服？」主臥朝陽，而且床明顯比次臥的那張要寬許多。

　　「嗯，有點。」他故作認真。

　　「那我們可以……」町田一想說他們可以換過來，她睡哪屋都可以，結果越前龍馬挑眉看著她，說：「一起睡主臥？」

　　「……」町田一臉漲得通紅，「可以換過來！」她咬牙切齒。

　　本也是玩笑，越前龍馬笑了一聲，低頭繼續逗貓，「不用，我沒關係。」

　　直到假期結束，町田一見他休息得挺好的，也就不矯情地非和他換，放心的占著主臥那張加寬的大床。

　　同居生活中的小摩擦，不涉及原則的問題，往往兩人都會各退一步，可能也是因為，從心底想要珍惜這份感情，既然決定長久走下去，自然也要悅納對方生活上的小缺點。

　　晚上，越前龍馬結束訓練，洗完澡後便在客廳做專業課作業。

　　町田一在臥室研讀了幾小時期末排練的劇本，去客廳喝水時，見越前龍馬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專注盯著桌几上的電腦。

　　她手裡還攥著劇本，跑去他身邊坐下，「你在幹嘛？」

　　「建模。」

　　她往電腦上掃了一眼，全是難懂的圖表和術語，開著excel和eviews，也不知道是幹嘛的，皺了皺臉，「我只知道3D建模。」

　　越前龍馬笑一下，「兩碼事。」瞧見她手裡的本子，問：「明天排練？」

　　「嗯。」

　　他拿過本子，看了眼劇名，「《Into the Woods》？」

　　她點點頭，「其實原本提議的是《西貢小姐》，但大家對它的建議不統一，就換掉了。」

　　他好奇地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一堆筆記，不同顏色的筆標記的備註，亂中有序，「所以你的角色是？」

　　「Cinderella.」

　　越前龍馬手一頓。他看過這部劇，在美國時被老媽和菜菜子姐硬拉去百老匯，雖然兩個多小時的音樂劇他睡過去一半，但也大概記得情節。

　　「你忙吧，我去練習了……」町田一正要去拿本子，忽聽越前龍馬說：「和王子在一起的那個Cinderella？」

　　她動作一滯，抬眼去看他。

　　他目光還在紙頁上，語氣和表情卻說了真話，算不上不高興，但也算不上多高興。

　　町田一靠過去，抱住他手臂，下巴搭在他肩上，「他們後來分開了，在第二幕。」頓了頓，「……吃醋了？」

　　其實對於專業和生活，町田一分隔得很開，雖然為了專業需要她會去做更多的生活體驗，觀察形形色色的人，拚盡全力，但不會讓自己的生活脫離既有的軌道。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越前龍馬不開心。

　　越前龍馬也沒轉頭，町田一便伸手轉過他的臉，親一下他的唇，輕聲說：「只是合作伙伴。」

　　越前龍馬看著她澄澈的眼睛，被碎髮掩映著。

　　下一瞬，抬手覆上她臉頰，低頭便吻下去。

　　一點也不溫柔的吻，讓町田一心裡生出一絲慌亂，手按在他肩上。

　　她後背抵著沙發，片刻，忽覺唇關被撬開，有什麼侵入進去，攫取她的。猝不及防，迫得她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卻被他的手臂箍得更緊，氣息漸而不穩。

　　越前龍馬承認自己是在吃醋，其實只是幾句對白而已，再多，也是瞥見紙頁上寫著王子灰姑娘的舞蹈，就這些，就能攪亂他的心情。

　　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町田一有演出，舞台上偶有稍微親近的言行，他也選擇了理解和尊重。那此時仍然從心底躥上來、想要索求更多的心情，換句話說可能就是……佔有慾吧。

　　原來他也會有佔有慾。

　　町田一被吻得喘不過來氣，輕輕推了他一下，「……你不開心？」鼻音很重，喘著氣問他。

　　溫熱的呼吸掃過，越前龍馬額頭搭在她肩上，平復著搖了搖頭，聲音輕啞，「我可能……把自己想得太大度了點。」

　　町田一張了張口，然而越前龍馬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先開口說，「……做你喜歡的事就好了。」

　　半刻，他低聲說：「我相信你。」他說過會接受全部的她，包括她熱愛的事情。

　　町田一怔了怔，胸腔裡潮水上湧一般，又漲又疼，不由伸手抱住他。

　　他不會讓她做選擇，也不會過多干涉她，她是感謝的。

　　越前龍馬呼吸一滯，半晌，還是拉住她手臂退開些距離，忽然轉了話題，「……明天不是要排練？」

　　町田一有些困惑地退開，「嗯。」

　　他移開視線，看了眼時間，「那你快去睡吧，不早了。」

　　氣氛微妙的沉默中，町田一瞬間想起剛才那個吻，嘴邊的餘熱讓她整張臉都發燙。

　　她磕磕巴巴地，「哦……那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也不敢再看他，拿起劇本起身回了房間。

　　越前龍馬盯著電腦屏上的數字，半晌後，輕嘆口氣，仰頭靠在沙發上。

　　……完全學不下去了。

　　次日早晨，兩人一同出門。

　　越前龍馬去了學校上早課，町田一則在上午課前去了趟醫院。

　　祛疤的藥用完了，她上週問過藥店和家庭醫生診所，但都被告知她需要的藥暫時缺貨，建議她去醫院問一問。

　　不幸的是，醫院也缺貨。

　　接診的女醫生解釋說，那副藥品實在緊缺，應該還要再等兩週左右。

　　女醫生知道町田一，她最初受傷時，在安室楓接手之前就是她負責接診的，便好心地說，如果藥品到貨了會電話聯繫她。

　　町田一驚訝之餘，連忙感謝。臨走前，又順便修改了個人信息的家庭住址。

　　眼角瞥見住址旁邊的那一欄時，頓了一下。

　　思忖片刻，填了一個號碼上去。

　　從醫院打車趕到學校劇場，時間還很富裕。

　　只是今天的室內氣氛有些奇怪，一般來講，劇場上課時是禁止無關人員進入的，可今天卻有一男一女坐在觀眾席上，而老師也是默許的態度。

　　在疑惑和好奇中，大家結束了基本功熱身，圍坐在舞台上一起研讀劇本。

　　從練習對白開始，到場景布置，而後一邊討論一邊走位。

　　因每人都做了可觀的家庭作業，前期準備並未花去太多時間。然後便是結合劇本，進行大量的即興排練，慢慢去試驗和發掘劇中更深的情節和人物關係。

　　町田一長髮挽成髻，穿一身練功服，在舞台上沒一會便累出一身汗。

　　臨近中午下課，那兩位一直坐在台下的中年人才信步走過來，陌生面孔上掛著微笑。

　　老師將大家召集到台前，介紹說這兩位是戲劇工作者。

　　女士叫Chloe，男士叫Harper，前者是音樂劇導演，後者是監製，他們正在為倫敦西區的夏季演出劇目挑選舞台新人。

　　倫敦西區是與紐約百老匯齊名的戲劇藝術中心，是許多戲劇專業者心嚮往之的國際舞台。

　　町田一也不例外，而且，如果有倫敦西區演出的經歷，於她今後想要進劇團發展會有很大助力。

　　果然在場的學生聽完後，一掃剛結束排練的疲累，紛紛來了精神。

　　但出乎意料的是，監製Harper說初試結果已經敲定了，上午的日常排練就是面試環節之一，另外，他們也提前兩週觀看了以往大家的演出錄像，做了幾輪測評，現在直接宣布入選名單。

　　下了課，町田一走出劇院心情還有些漂浮，下意識地摸出手機給越前龍馬打了電話。

　　她語氣游移地講完經過，那端笑了下，彷彿好笑她這番反應，「所以你入選了？」

　　「嗯……只是初試，就是面試設置得有些意料之外……」

　　町田一當然希望能夠入選，但這麼快就進了複試還是不免驚訝。

　　中午兩人一起在校外餐廳吃飯，坐在角落的位置，越前龍馬問她：「複試是什麼時候？」

　　「三天後。」町田一喝了口蔬菜湯，沉吟一瞬，「要和期末排練一起準備了。」

　　「複試的內容通知了？」

　　町田一點點頭，不由出神。

　　越前龍馬看著她，默了默，伸手覆上她手背，「先吃飯吧，回去再想怎麼準備。」隔著燈光的聲音清冽，邊說邊把主餐推過去一點。

　　他能感覺到，町田一很重視這次機會，尤其是她之前錯過了藝術節的演出。他知道她抗壓能力強，但也擔心她因此而給自己施壓過多。

　　「嗯。」町田一輕輕點頭，問起越前龍馬去倫敦集訓的事。

　　「得看考試時間，考試周結束就過去。」

　　她算一算時間，「那很快了，還有不到一個月。」

　　如果她最終入選的話，去倫敦沒準還可以見到他。

　　多了一層動力，町田一回去後便更認真準備起了面試的事情。

　　通過初試的，同學中算上她一共四人，兩男兩女。但想也知道，這種演出一定還有其他學校和組織的競爭者，人外有人，難度可想而知。

　　項目還在保密階段，Chloe和Harper並沒過多介紹有關信息。町田一準備好獨白，至少三十種表演素材，還有所有試聽時會用到的材料。

　　複試當天，現場三位面試老師，Chloe和Harper沒有出現。町田一面試過程還算放鬆，也始終記得舞台上的信念感和真實感。

　　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兩週多的時間裡，她一路通過了複試和三試，最後進了第四輪面試，也是終面。

　　終面結束後，就是等待通知了，也是最磨人的一段時間。

　　但還有期末考試要忙，面試的事情告一段落，町田一便又調整狀態繼續投入緊張的排練中。

　　五月初，太陽落得晚，可近幾日天氣灰濛，白日裡仍不見多少光亮。

　　週五傍晚，町田一結束排練時，望見窗外的墨色雲層從天際蔓延開，似要降雨的徵兆。

　　出了劇場忽然接到Janice的電話，語氣焦急地拜託她，有時間的話幫忙打印一份明早要交的論文，「我記錯時間了，可我這邊有事走不開，不知道晚上幾點能回去，怕來不及……」

　　町田一應下來，讓她把論文發到郵箱裡，自己現在去打印。

　　掛了電話，才看見有三通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

　　她回撥過去，才知道是醫院打來的，說她之前要的藥品已經有了。

　　町田一連忙道歉說自己沒注意手機，五點之前可以去拿。結果對方溫聲說，越前先生已經來幫她取了。

　　她驚訝一瞬，掛了電話給越前龍馬撥去，然而並沒接通，她便又發了短信。

　　「你去幫我取藥了？」

　　過了會，那端回，「嗯。準備回去了。」

　　-

　　越前龍馬兩點半下課時，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是醫院打來的，解釋說，町田小姐需要的藥品已經有了，但她的電話一直沒有接通，藥品供不應求，所以只好聯繫他，希望他能幫忙通知本人盡快來取。

　　越前龍馬記得町田一之前去醫院沒開到藥這件事，看了下時間，猜著應是她忙著排練沒看手機。他今晚沒安排訓練，便和那端說他現在過去取。

　　以防萬一，他先回公寓拿了町田一的病歷本，才去了醫院。

　　路上，他翻看了一下病歷本，並不很厚的本子，卻用掉了很多頁。

　　他一頁一頁地看過去，神情漸漸凝肅，心臟越發像被攥緊了一樣難受。

　　病歷多是英文記錄，只在最後幾頁出現了日文 —— 是手指受傷時的病情治療，落款處寫著，Kenneth Amuro.

　　越前龍馬沒多久便見到了安室楓。

　　安靜的診室裡，只有敲擊鍵盤的聲響，紗簾被窗外蕭寒的風吹起，又「啪」地一下吸在玻璃上。

　　幾分鐘前，越前龍馬邁進診室的那一刻，兩人都讀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一瞬後，又都平靜下來。

　　圖書館那次是兩人僅有的一次見面。

　　在那十多分鐘的時間裡，許多事情從模糊到明了，從不甘到釋然。

　　一切塵埃落定時，必要了解的已然清晰，不必要的那一部分，就讓它稀裡糊塗著也無妨。

　　安室楓打了份藥單出來，往前一推。

　　越前龍馬伸手拿過單子，走到門口時，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頓了一下。

　　倏然之間，就想起病歷本上那一頁頁的字跡，每一筆都是她真實經受過的。

　　靜立了片刻，越前龍馬轉過身，看向安室楓，神色平靜，「謝謝你。」

　　安室楓微微驚怔。

　　他知道越前龍馬在謝什麼，只是驚訝於他主動坦誠的開口道謝。

　　他不信越前龍馬察覺不到他對町田一的心思，況且他這樣驕傲的性格，竟然也會為了喜歡的人而做到這一步。

　　安室楓心底自嘲一聲，這倆人還真像，都是心大的主。

　　町田一受傷時的場景他還很清晰地記得，一地的碎玻璃，滿手血跡，疼得額頭冒汗，緊咬著唇，明眼看出來的惶恐神色，卻強迫著自己鎮定。

　　他謝他盡了醫生的職責，幫町田一做了緊急處理。

　　至少讓她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沒有那麼孤立無援。

　　靜了片刻，安室楓忽說：「你知道為什麼醫院會聯繫到你嗎？」

　　越前龍馬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之前疑惑，但猜想應該是町田一留了他的電話。

　　「町田小姐的個人信息裡，緊急聯絡人那一欄，以前一直是空的。」安室楓瞥一眼電腦屏，敘事一般的口吻，「可現在有了一個電話號碼。」


第47章 鎖章


第48章

　　町田一這一覺睡到近中午。

　　她意識困頓著，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房間裡就自己，她擁著被子坐起，努力回想一下，似乎早晨聽到了越前龍馬說要去訓練。

　　這個傢伙……！

　　昨天排練了一天，又折騰到半夜……町田一扶著額頭打了個呵欠，忍著酸痛的腿起床洗漱。

　　洗了澡，去廚房簡單做了份燕麥奶昔，牛奶、麥片、蜂蜜、又加了小把奇亞籽，她轉身打算從冰箱再拿點水果，手碰上冰箱門時，瞥見一旁的檯面上有提前拿出來的水果沙拉。

　　她頓了一下，伸手拿過那盅時令水果，常溫，包著保鮮膜，份量剛好。

　　她忍不住抿出笑，拆開保鮮膜吃了塊切好的哈密瓜。

　　再過一週就要期末考試，理論課還得複習，週末兩天越前龍馬訓練的時候，町田一就在公寓裡看書。

　　週日中午，專業導師打來電話，問她下午有沒有時間去一下學校。沒細說原由，只說有事情需要和她面談。

　　町田一不由疑惑，應下來，下午略作收拾去了學院教學樓。

　　直到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除了導師以外，另一幅熟悉的面孔時，她才隱約猜到是為了什麼事情。

　　那人已經笑著朝她打了招呼，「Hi Hajime，how are you doing？」

　　「I』m good.」町田一笑說，「Happy to see you again，Alice.」

　　之前來學校面試倫敦夏季演出的團隊，Alice是當時的面試官之一，也是試鏡負責人。

　　町田一坐下後，在忐忑的預期中，得知了自己被叫來的原因，Alice微笑看著她，說面試團隊經過多番討論，決定由她飾演此次最新創作的音樂劇主角之一，「You were so amazing at the audition，by the way the《Defying Gravity》you sang made us very impressive.」

　　町田一反應了幾秒，試音時的幾首新舊曲子裡，這一首她當時其實失誤了，有個音沒咬准，她原還擔心來著。

　　Alice笑說，今天請她過來是想細緻談一下相關事宜。雖然終面的考題稍有提到劇本內容，但她還是需要先細看一下劇本，又給了她合同和保密協議的印件，她可以回去過目，考慮好的話，下週正式簽署合同。

　　晚上越前龍馬回了公寓，町田一從臥室跑出去，徑直抱住他，仰頭笑說：「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他笑了下，「我也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你先說。」

　　「我去倫敦的日期定下來了，這個月20號。」

　　「這麼快？」町田一頓時心情就下滑了。

　　「嗯，考完最後一門課，第二天早上走。」越前龍馬看她怏怏的，抱了抱她，問，「你要說什麼？」

　　「……我不要告訴你了。」

　　「……」

　　町田一嘻嘻一笑，「我有保密協議的，不告訴你了。」其實這等於是告訴他了。

　　越前龍馬略一思忖，明白過來，眼裡浮上笑意，只說：「我給你留比賽門票，你有時間的話可以來看。」

　　接下來的幾天，町田一花時間看了劇本，也聽了些導師的建議。

　　其實系裡的老師並不太贊成學生過早的接受商業視角的審判，擔心這會損害人在舞台上的藝術感知力。但這部新編原創的劇目非商業劇，製作風格偏藝術探索的性質，劇方也想藉此機會挖掘新人，並且預先會在享有政府資助的藝術劇院上映，反響好的話，才會考慮商業劇院。

　　這也是系裡最後同意劇方在校面試的原因之一。

　　町田一在和導師聊完以後，臨走前，導師只和她說：「Hajime，don』t lose yourself.」

　　確認過沒有問題，町田一便和劇作方簽了合同。

　　除了她，班上還有一個女生也入選了，同學們聽聞此事紛紛鼓勵她倆，町田一也慶幸有同伴可以一起討論劇本。故事的立意有關於反種族歧視，故事性很強，人物不多，但都個性鮮明。

　　她忽然想起Alice說，每個角色都是有候補的，而接下來的排練才是關鍵。合同裡也有說明，町田一看著上面的「第一候選人」，心裡不由覆上一層壓力。

　　進入複習周，大部分課都結束了。

　　町田一找時間和Janice約了頓飯。Janice飛蘇黎世的那天剛好是町田一期末匯演，如此，只能提前給她踐行。

　　那頓飯擺在兩人常去的一家餐廳，町田一吃得清淡克制，便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聊天上，還被Janice笑說，「阿一你沒覺得嗎，你比以前話多了。我是說比單身的時候。」

　　「有嗎？」

　　Janice肯定地點點頭，又換上八卦口吻，「不過我很好奇哦，我看你和越前君挺默契的，你們是不是國中時就在一起過啊。」

　　「沒有啊，我們那時候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好不好。」

　　Janice意味深長的「哦」了聲，「就是說，現在不純潔囉？」

　　町田一耳根泛紅，「……瞎說什麼呢！」

　　一頓飯吃得十分鬧騰，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了兩個小時才結束。

　　臨走前，Janice輕輕抱一下町田一，「我明年回格大念最後一年，那時你還沒走的話，我們還可以見面的。」

　　「好呀。你在瑞士照顧好自己。」

　　「嗯，你也是。」

　　複習周裡，町田一忙著準備先上考場的理論課，同時還兼顧著期末演出排練，只好暫緩了倫敦演出的劇本研讀。

　　而越前龍馬的考試時間表上則堆滿了科目名稱，不過即便如此，他倒也沒顯得像町田一那般焦頭爛額，最多只是訓練時會帶上複習資料，抽時間看一看。

　　忙碌起來熬夜是常態，町田一隻能盡量早休息，畢竟睡不好影響發聲。自從……第一次以後，她和越前龍馬就一起睡在主臥，而且他也沒有表現得多麼欲求不滿，所以在累了一天後兩人也只是相擁而眠。

　　越前龍馬考完最後一門《西方經濟學》這天下午，町田一也結束了期末的匯演考試。

　　她挺早就說演出完想去吃火鍋，越前龍馬便去劇院等她。他到的時候正趕上演出的結尾，他倚在門口，正正好望見了町田一在舞台上神采飛揚的時刻。

　　謝幕以後，劇場裡的觀眾開始散場，越前龍馬在人潮一湧而出之前就離開去了外面。

　　演出的事宜全部結束後，怕越前龍馬久等，町田一匆忙收拾一番，卸了妝後便出去找他。

　　車停在樓外的樹蔭下，她上車的時候，空調溫度剛剛好，不一會就緩解了剛在舞台上的那股燥熱。

　　駛向市中心的路上，町田一隨口說起剛才的演出，笑著說剛才謝幕時她差點摔跤，幸虧救場即時。

　　卻聽越前龍馬忽然開口，「我沒看出你有失誤的樣子。」

　　「……你在台下？」町田一驚訝看著他。

　　「嗯，快結束的時候到的，進去看了看。」

　　「我以為你不會來看的。」她還記得他吃醋的事情。

　　越前龍馬默了默，「想多了解你一點。」

　　町田一愣了下，趁車停在路口時，伸手摟過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越前龍馬反應過來，耳後悄悄染上紅暈，「……坐好。」

　　町田一忍不住捂嘴笑起來，便又親了下自己的手掌，然後碰在他臉上，「這樣就好了。」

　　吃過晚飯，兩人早早回了公寓，越前龍馬第二天早上的飛機去倫敦，還有行李要收拾。

　　町田一時間上比他晚幾天走，卻也得提前收拾，和劇方再做確認，避免臨行時出現差錯。

　　晚上九點，全部整理妥當，越前龍馬洗了澡從浴室出來，看見町田一躺在沙發上看電影，笑得前仰後合。

　　他遠遠看著，輕輕笑了一下，吃晚飯的時候她還悶悶不樂捨不得他走，現在就笑成這樣。

　　他拿了本體育雜誌坐在地毯上，町田一見他過來，也挨坐過去，順手撈過茶几上的一袋話梅乾，邊吃邊繼續看電影。

　　她轉頭看一眼越前龍馬，他目光專注在雜誌上，半幹不幹的頭髮帶著薄荷香，清新好聞，是她之前挑的那款洗髮水。

　　她很緩慢地眨了下眼，「龍馬。」

　　「嗯？」

　　「沒事，就想叫叫你。」

　　他正翻雜誌的動作一停，也沒抬頭，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町田一笑著把話梅乾遞到他嘴邊，「你吃嗎？」

　　「不吃，我刷過牙了。」

　　「你刷過牙了呀。」她瞅準時機，把話梅乾往他嘴裡一塞，計謀得逞，忍不住笑了起來。

　　越前龍馬：「……」

　　他吃著被迫送進嘴的話梅乾，覷一眼旁邊笑不可遏的某人，「讓你三分。」

　　他說的「讓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塵」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第二天一早，太陽高懸。

　　凱賓開車等在樓下，來接越前龍馬去機場。

　　越前龍馬早早起床時，町田一也跟著醒了，昨晚她原本說要去機場送他，越前龍馬看她考完試累得不行，想讓她多睡會，就沒讓她送。

　　她還穿著睡衣，幫他檢查了行李後送他出門，「你到了和我說。」

　　「嗯。」越前龍馬在玄關抱住她，忽然就不想鬆手。

　　按照已有的日程，這個夏天他都要在外面訓練比賽，他們應該很少能見面了。

　　町田一手撫在他背上，聲音輕緩地催他，要晚了，實則心裡也很不捨。

　　直到不得不走了，越前龍馬才鬆開她，吻一下她額頭，「你一定好好吃飯，就算準備演出也不例外，不能節食。」

　　町田一笑了笑，「不會節食的，不然哪有力氣上台。」

　　送越前龍馬出了門，町田一也徹底沒有睡意了。

　　回到床上又賴了會，便起床洗漱，吃完早餐後去了練功房 —— 雖然考完試，但基本功的練習不能丟。

　　上午十點，越前龍馬發來已到達的短信，附上一張照片，是希思羅機場外面的景色。

　　町田一汗流浹背地躺在練功房的木地板上，舉著手機看了看，露出笑意。

　　轉頭望向玻璃窗外，日光投入室內，白晃晃的一道，一折，恰好灑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

　　三天後的中午，町田一抵達倫敦。

　　劇方安排的住處在市中心，但遠離鬧市區，離西區的眾多劇院隔了幾條街，清幽街道上的紅白色尖頂建築，每個房間自帶一個小陽台。

　　町田一和同班入選的女孩Erica同住一間房，來自希臘的Erica身材高挑，墨色短髮，小麥色的皮膚使她看上去十分熱情開朗，事實也的確如此。

　　傍晚時分，已到的演職人員聚在一層的公共休息室裡，町田一才再次見到了初試時的Chloe和Harper。

　　Chloe穿一身休閒款西裝，站在中間，笑著解釋說把大家聚來是為了互相認識一下，明天就正式進入研讀劇本的階段了。

　　五大洲的人聊起來，自然能碰撞出許多奇異有趣的話題，氣氛由最初的陌生很快變得熱絡。

　　七點半結束見面會後，町田一回房間先洗了澡，等出了浴室，Erica提醒她說，剛才她的手機一直在響。

　　町田一忙去拿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掩上門去了陽台。

　　初夏的晚上溫暖潮濕，她手扶在欄杆上，聽見越前龍馬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過來，「還習慣嗎？」

　　「嗯，明天就要忙起來了。」頓了頓問他，「你訓練結束了？」

　　「快結束了，下午有個採訪，占用了些時間。」

　　「……訓練期間還要採訪嗎？」

　　「賽季的一部分，總要有的。」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笑了笑，「不會影響我。」

　　町田一也笑了下，「嗯。」

　　越前龍馬訓練還沒結束，兩人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町田一站在陽台上，目光越過彎折的幾條街區，望見一片歷史悠久的建築群，在逐漸亮起的霓虹燈裡拔地而起。


第49章

　　在倫敦排練了半個月，町田一每日都泡在劇院的排練廳裡。

　　合作伙伴中臥虎藏龍，經過最初的磨合，大家的配合也漸漸默契，導演Chloe更是盡心細緻地給大家講戲，非常鼓勵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而編劇老師也時常來排練廳和大家討論。

　　故事的背景架設在一個坐落於山野中的神靈國度，這裡的五個族群因為歷史原因被分為不同等級。全篇以四等族群的少女Heather意外被捲入一起朋友的命案為開端，因出身被誣陷為兇手，由此而引發了一系列族群的衝突矛盾、逃亡與反抗、情感與罪惡的考量……

　　演職人員來自世界各地，對於這部作品中所涉及的種族歧視的相關話題，大家都有正向的價值觀，也會有辯證思維來看待這個問題，而其中一部分人，他們自身或是身邊的朋友、家人也曾有過這種境遇。

　　町田一自然也有過，獨身一人在異國他鄉經歷過的某些艱難時刻，與此同時，也受到過許許多多善良友好的幫助，這些不同的經歷豐富了課堂上的知識，此時也轉化成了對這部作品的思考。

　　Erica在作品中飾演的，是和町田一的角色Heather來自同個族群的同伴，兩人閒時在房間裡也多是討論劇本。

　　和以往在校時不一樣，這次的作品是要正式上映的，町田一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且她的角色Heather跑動的動作很多，過程中又伴隨著唱和演，需要大量體能，排練一天下來她累得連話都不想說。

　　這期間，她和越前龍馬只聯繫過兩次，他正在準備六月中旬的冠軍賽，兩人也說不上誰更忙一些。媒體也跟進著大幅度報道他的賽前狀態，畢竟這是繼年初他參加了兩場比賽以後的回歸賽。

　　町田一看了他之前的採訪視頻，當時她累了一天，拿著手機趴在床上，實在撐不住，看到最後快要睡著了。

　　還是Erica輕輕叫醒她，結果不經意看見她播放的視頻，稍稍驚訝地問：「Are you his fan？Ryoma Echizen.」

　　町田一迷糊地愣了愣，說了句「Yes」。

　　劇目定檔在7月11號上映，連演四天，一天兩場。

　　距離日期還有不到一個月時，町田一遇到了最大的阻礙。

　　角色有小部分唱段的語速和節奏非常快，加上大量跑的動作和英文台詞，由此一來她的發揮就不太穩定，時好時有問題，有時排練會出現某個詞發音不準的情況，緊跟著就會影響她的舞蹈動作以及大家的排練進度。

　　町田一嘗試了許多辦法，也和Chloe溝通過，而最後發現想要解決問題，除了練，還是練。

　　但效果依然不盡如人意。

　　尤其是當她無意間看見Heather角色的候補女孩的排練時，她不由從心底漫上了一股焦慮。雖然同樣來自非英語國家，卻因從小沉浸在英語環境中而有天然的優勢，候補女孩的音準即使在節奏非常快時也幾乎挑不出錯來。

　　町田一一貫自信，此時也不免受到些打擊。

　　晚上的排練廳燈光通明，她獨自練到很晚，練到一看台詞都覺頭大，才放任自己休息一會。

　　她躺在地板上，盯著手機通訊錄的那個號碼很久。

　　這幾天冠軍賽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她沒時間看比賽，卻也關注了新聞和採訪，無一不在說「越前龍馬在網球場上的強勢回歸」。

　　手指正要去按號碼，手機卻突然振起來。

　　接起後，她微微笑了笑，「我正要打給你的。」

　　越前龍馬聽著那端的聲音透著無力，略微一頓，「還在忙嗎？」

　　「……沒有，大家都回去了，是我自己想多練一會……我看了比賽的新聞，你還在訓練嗎？」

　　「剛結束，在回酒店的路上。」周圍安靜，那端的疲累隔著聽筒都被放大了很多倍，他停了停，語氣放緩，「很累的話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端沒有聲音。

　　「阿一？」

　　「龍馬。」她兀地開口，「……我好像被困在原地了，怎麼努力都沒用……對手也很強，時間很緊，我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超過她……」

　　越前龍馬聽到後面微微皺眉，猜想她可能是分心了，「你的目標不是超過對手，是努力完成自己的角色不是嗎？」

　　町田一開始有情緒，從地板上坐起來，「我努力了啊可是沒有效果，我擔心會被換下去……」

　　「阿一。」他打斷她，語氣認真幾分，「你現在不要分心去想這些。」

　　「這很重要我怎麼能不想，我……」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好，町田一慢慢住了聲，「……對不起，是我情緒不好。」她不能把自己的爛心情甩到他身上，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而且他也很辛苦。

　　越前龍馬進了房間直接仰躺在床上，溫聲說，「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她在努力，他不想對她說喪氣話，而且電話溝通的效果本就大打折扣，想了想問她，「你有沒有哪天休息？」

　　「這週六會休息一天。」

　　他看了眼日程，片刻後，靜靜開口：「那天剛好是半決賽，你來看吧。」

　　町田一心下鬆了幾分，躺回地板上，長長舒一口氣，終於露出一個笑，「好。」

　　-

　　陽光充沛的週六，町田一按照越前龍馬給的地址，在肯辛頓找到了舉辦冠軍賽的俱樂部。

　　她到的時候離比賽開始還有段時間，球場外的正門處已經能看見三五成群的觀眾，和一些媒體車輛，她隨意一瞥，都能捕捉到他們臉上或興奮或期待的神情。

　　町田一仰頭望著懸掛在俱樂部門口頂端的大幅海報。

　　意氣飛揚的臉龐，嘴角上揚，眼神堅定又驕傲。

　　她不自覺牽起笑容，內心也隨之湧起激動之情。

　　這似乎是她多年來第一次到現場看他的比賽。

　　町田一進場時是凱賓帶她走的VIP通道，在球場另一側，附近人不多，也沒引起太多關注。她票面上的位置正對賽場的一側，第二排的中間，因看台頗高而有著開闊的視野。

　　周圍的許多球迷已然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衣服上、臉上、還有手裡舉起的橫幅，都寫著支持球員的名字，而其中大部分都是「Ryoma」，英日文皆有。

　　室外草地球場撲灑了大片日光，球員進場時，觀眾席很快掀起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町田一一眼便望見了她的小王子。

　　越前龍馬把球袋放在場邊，不動聲色地抬眼去看觀眾席，他知道町田一的位置，在他所在場地的正對面。

　　目光相匯時，原本平淡的神情一瞬便添了幾分笑意。

　　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見面了，她穿著淡紫色T恤，戴了頂遮陽帽，看向他的眼睛彎成月牙。

　　越前龍馬很快收回目光，但還是被攝影機捕捉到了劃開弧度的嘴角，人群中的叫喊聲隨之成倍擴大。

　　對手是個年紀相仿的澳洲人，實力不俗，是最近ATP排名直線上漲的球員之一。

　　越前龍馬拿下第一局的時候，町田一喜悅之餘，只覺得以前看實況轉播時粉絲們熱情激昂的情緒一點也不誇張，坐她身後的一個女生直接開喊：「Ryoma I love you！」

　　嚇得町田一差點喝水嗆到。

　　頭頂日頭正烈，第二局進行到一半時，對手的比分開始反超。

　　場上局勢一邊倒的情況出現了傾斜，尤其是越前龍馬被破發以後，對手大有乘勝追擊之勢，最後以領先兩分的結果扳回一局。

　　町田一看了眼時間，據她了解的，草地球場是越前龍馬擅長的地形，比賽時間一直很穩定，但現在看來這一場很可能會延長。

　　周圍的部分觀眾明顯惴惴不安，那位澳洲球員人氣也不低，分數持平後他的粉絲們也一樣歡呼雀躍。

　　町田一從遠處望向場邊，最後一局開始前越前龍馬和教練商討明顯久了些，而且顯然已經消耗了大半體力，運動衫上漬著汗水，但也未看出他有多慌亂。

　　直到他再次上場，比分依然被對手領先時，他除了全神專注在場上，也並沒因為分數落後、或是觀眾席上的各種聲音而擾亂了自己的節奏。

　　他一直是這樣，心理素質強大得可怕。

　　又或者是，他不是不在乎輸贏，但對他而言有比輸贏更重要的東西。

　　町田一的座位在越前龍馬的正對面，最直接看到他在場上的神情。

　　揮汗如雨，卻愈發的神采熠熠，眼神裡始終盛滿著鬥志，奮力去追每個可能接到的球。

　　明明這些年來她在無數場比賽轉播中看到了他這樣拚搏的時刻，但此時她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國中時他和阿桃學長的那次比賽，甚至是當初被他拉到網球場打球的自己。

　　他的確是站在了更大的世界裡，可仍然保留著熱愛網球的初心。

　　隨著最後一球壓著底線落地，觀眾席隨之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僵持不下的比分最終傾向了越前龍馬，以7-5贏下了最後一局，晉級決賽。

　　他抬頭，對上她的視線，笑容肆意，町田一內心喜悅和感動交織，在滿場震耳欲聾的呼聲中伸出雙臂對他比了兩個大拇指。

　　她明白，越前龍馬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勵她。

　　他站在西沉的夕光裡，網球場的熱烈氣氛達到頂點，吶喊聲有增無減，町田一在那一刻瞬間濕了眼眶，心裡像是有熱浪翻騰。

　　他得到了無數的掌聲和矚目，見到過更盛大燦爛的世界，卻仍能沉下心去不斷進取，是件多麼難得的事情。

　　如果說國中時她為越前龍馬感到高興，是為他未來可期，那現在她的高興，就是為他能夠保持清醒。

　　町田一忽然想起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 —— 他的路在西風的袖袍中，在夕陽的咽喉裡。*

　　越前龍馬走到場邊收拾球袋時，凱賓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離場時有個小採訪，稿子我問過了，都是比賽相關的問題。」

　　「嗯。」

　　如凱賓說的，記者採訪時只問到關於比賽的事情，越前龍馬耐心答完，最後還特意說了幾句感謝球迷的話。

　　答謝簡短卻真誠，在場的粉絲們開心不已，畢竟他們粉的是一個不開社交帳號的人。

　　這時候，町田一聽見身邊有倆女生在小聲談論：

　　女生A：「我之前看ins上有人說，越前龍馬在日本有女朋友，約會時被粉絲撞見了。」

　　女生B震驚臉：「被拍了？可也沒有話題推薦啊。」

　　女生A也奇怪：「好像很快就被壓下去了，原帖也刪除了。不過我看那張照片很模糊，也沒拍到正臉。」

　　女生B：「那應該是真的了，哦我想起來之前聽朋友的朋友說，越前龍馬在學校裡承認過有女朋友。原來他女朋友在日本啊，那豈不是異地戀，多辛苦……」

　　町田一默默地別過臉，壓低帽子。

　　離場時越前龍馬打來電話，說他要在俱樂部多留一會，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町田一是很想去，但奈何時間不允許，她晚上還要趕回去排練，「看到你那樣拚盡全力，我也要繼續努力才可以。」她笑著說。

　　越前龍馬原還有些擔心，他最初讓她來看比賽，除了想見她，其實也是希望，如果有可能，他想用這樣的方式給她些力量。

　　此時她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了許多，倒讓他微微舒了口氣，「有努力的方向了？」

　　「嗯。」她笑了笑，「應該說，是找回方向了。」

　　※※※※※※※※※※※※※※※※※※※※

　　*出自簡媜《喝眼前的酒》


第50章

　　町田一知道越前龍馬在冠軍賽上奪冠，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那時她的狀態已經比原先好了許多，她摒除掉與劇目無關的雜念，仍然專心排練，想辦法解決之前的問題。

　　好在Chloe和同伴們都很有耐心，町田一想起Chloe最初和她說過，是肯定也是鼓勵的話，「I can hear a strong will and power from your voice and acting，and that』s the main reason why we picked you.」

　　她的音準較之前慢慢有了起色，只是扣到細節上發揮依然不穩定，而癥結還是大量跑跳時，語速快，就容易錯。

　　針對這個，町田一牙一咬，每天早起出去跑步。

　　一邊跑一邊練，就當作排練前的熱身了。

　　這樣的練習進行一週後，她漸而發現，高音和英文的準確度之間，有些點是不需太用力去發聲的，再配上適當的語調，就會轉為兩股力量在支撐音準。

　　而當她在排練時，試著去平衡這兩股力量時，出錯率明顯下降了。

　　不過……這樣每天除了排練還要去跑步，運動量加大了，吃的也就多了，她只能想辦法再去控制飲食……

　　但好在是解決了最大的障礙，町田一著實鬆了口氣，卻也沒懈怠，每天和大家一起進行一輪又一輪的排練。

　　她的獨立唱段有兩首，分別出現在不同的情節和境遇中，除此以外也會參與到集體唱段裡。舞台上大量的發聲、加上音樂劇唱法實音多，真假混音少，練到最後她不得不減少說話來給嗓子減壓。

　　不過好在她的付出是有回報的，日復一日的練習，她最初容易出錯的那部分唱段如今已經趨於穩定，不會因為擔心出錯而影響到人物塑造和舞蹈。

　　有時町田一甚至感覺像是在學校排練一樣，其實沒有很大差別，舞台、作品、角色，這些都不分大小和貴賤，重要的還是對其投入和用心。

　　而最終確定由她飾演Heather時，她發現自己內心除了充滿喜悅、想要積極努力之外，竟也格外地平靜。

　　這段時間，製作團隊和劇院加大了宣傳力度。

　　因製作團隊此前有過小範圍的代表作，宣傳也到位，這部以反種族歧視以及帶有環保主題的原創音樂劇《Sunrise》很快在網絡上獲得了一定關注。

　　但另一方面由於演出人員皆是新人，比起同期上映的劇目少了一些主創的宣傳點，所以關注度僅限在了部分劇迷，並沒有很大範圍。

　　町田一抽空給越前龍馬打了通電話，冠軍賽結束後他一直在備戰溫網，聽他說是獲得了外卡，而她也忙著排練，兩人也沒聯繫幾次。

　　而且，她最近因為不想說話，便轉用發短信代替打電話，某人理解歸理解，話語裡卻也帶著十足的怨念，畢竟兩人本來就見不到，只能電話聯繫，結果現在連聲音也聽不到……

　　「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

　　『終於』這兩個字，真是有夠不滿了。

　　町田一忍著笑說，「我也很難受的好不好，想你的時候又得忍住給你打電話，那些短信就是證據。」

　　她承認是在想他。

　　越前龍馬在電話這端揚了揚嘴角，「我在ins看到你們的宣傳照了。」

　　町田一驚訝，「……你有ins？！」

　　「嗯，中學時用的，不過沒發過什麼，也沒做過認證。」

　　「……」她邊打著電話邊去翻他說的賬號，發現，確是空空蕩蕩，連名字都起的很隨意。

　　……他潛水潛得也太深了點。

　　「我看了上映時間。」他聲音有些低，「在溫網賽季裡，我可能沒辦法去看了。」

　　「……沒關係。」町田一趴在劇院走廊的窗邊，輕聲說，「我還想去看你的比賽，時間也不允許。」

　　越前龍馬坐在訓練場的休息椅上，手裡還握著水杯，「教練答應溫網之後給我放幾天假，等你演出結束，我們去約會吧。」他目光不自覺柔和幾分，「在倫敦，或者你想去其他地方也可以。」

　　「好啊。」她聲音帶笑，「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和你一起。」

　　-

　　溫網公開賽適逢倫敦的雨季，近日來淫雨霏霏，氣溫隨之下降，比賽時間也因降雨而有所延遲。

　　體育新聞報道越前龍馬闖進了溫網八強時，町田一也進入了音樂劇的最後彩排環節。

　　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不免緊張，但團體合作的好處也尤為凸顯，經過近兩個月的相處，大家多少都有了了解，閒時開玩笑、上台前相互鼓勵已是常態。

　　尤其是Erica，幽默風趣，町田一平時在班裡也見識過，這樣近距離相處下來更覺如此，不知不覺也放鬆了身心壓力。

　　臨近上映日期，大家也都開始忙著做各項檢查，確認服裝、道具等一切與劇目相關的事宜不會出紕漏。

　　上映前一日的傍晚，最後一輪檢查工作差不多完成了，町田一在舞台上席地而坐，今天晚上要早休息，她一邊重新綁了遍凌亂的頭髮，一邊在腦袋裡計劃著晚上的時間安排。

　　這時卻聽見旁邊幾個同伴正在驚愕地議論什麼。

　　她愣了一瞬，因為他們談論的話語中有「Ryoma Echizen」。

　　正疑惑，不遠處的Erica突然火急火燎地跑到她身邊，給她看手機，「You're Ryoma Echizen』s fan，aren't you？He's in trouble！」

　　町田一大腦空了一瞬，急忙去看屏幕，時事新聞頁面報道 ——

　　於今天下午結束的溫網公開賽半決賽，球員安格斯涉嫌操控比賽結果而被警方調查，其對手、也是本場比賽的獲勝者越前龍馬配合調查，決賽將暫停或延期舉行……

　　町田一頓覺全身血液逆流，惶遽不安地，把新聞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

　　新聞並沒有配圖，看不出當時的情況，但這是官方權威的報道，茲事體大，沒有事實依據是不會隨意發布的。

　　她慌張地去拿自己的手機，起身時險些跌倒，也顧不上Erica的關心詢問，攥著手機徑直衝出排練廳。

　　跑到走廊上，她急忙給越前龍馬撥去電話。

　　等待接通的時間像是一個世紀漫長，走廊上的窗戶大敞，呼呼往進灌冷氣，她望向外面陰沉的雲層和細雨，心想這樣糟的天氣他是怎麼比賽的。

　　那端一直沒有接起，直到傳來「轉入語音信箱」的聲音。

　　町田一切實體會到了什麼是「心急如焚」，掛了電話，冰涼的機身握在手裡，從電話簿裡找出凱賓的號碼，再撥過去。

　　過了會，電話被人接起。

　　「凱賓，龍馬他……」町田一想也沒想地焦急開口，卻聽那端有些許嘈雜聲，之後才是凱賓的聲音。

　　第一句話是跟她道歉，說挺久才接電話，他還以為是記者。

　　凱賓捂著手機聽筒走去角落，和她解釋，「我們在警局，龍馬在做筆錄……」他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繼續說，「你不用擔心的，龍馬沒有被牽扯進來，來這是警察詢問比賽的事情……」

　　凱賓在電話那端說了經過，町田一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

　　半決賽開始後，越前龍馬和對手安格斯分別贏下了前兩局。比賽看似正常進行，可第三局打到一半時，站在場邊的舍伍德教練和凱賓都覺有點不對勁 —— 對手在進攻時，總有一些簡單球莫名其妙的失誤，始終拿不到制勝點，而眾所周知安格斯是和越前龍馬勢均力敵的選手之一，而且也沒有身體不適的表現。

　　不排除是對手的策略，但總體還是有些反常。

　　越前龍馬自然也察覺到了，等他拿下第三局的時候，在場內交雜的歡呼和失落聲中，站在場上直視對方，語氣冷淡，「Can you play seriously？」

　　安格斯看上去完全是輸球沮喪的狀態，態度卻有些敷衍，「I did everything I could.」

　　越前龍馬平靜看他片刻，撂了句「Obviously not」，便轉身去了場邊休息。

　　第四局時，安格斯確實奮起直追了，但中間仍有幾個失分的簡單球，連他的教練在旁都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大喊：「Run！Augus！」

　　相持的比分一直到賽末點，在全場屏息凝神中，安格斯打出了一個意外出界的球，從而輸掉了整場比賽。

　　輸贏看似很正常，但有一件事使人開始懷疑這場比賽的真實性 ——

　　從博.彩公司投注的數據發現，某個區域有十幾個賬號在比賽中進行大額投注，賭金高達百萬英鎊。雖然參賽雙方都是實力人氣兼備的球員，但如此高的投注金額還是讓人生疑，逼得博.彩公司不得不關閉投注窗口，緊急封盤，立即把此事上報給了ITF（國際網聯），之後便聯合警方調查。

　　預計要多花些時間才能查清楚的事情，取證過程倒沒有想像得難，尤其是警方後來收到一份秘密文件，裡面有一盤錄音帶，其內容直指安格斯參與黑幕交易的事實，而且上交的手機、電腦、銀行卡等信息裡也有確鑿的證據，比賽回放錄像中的某些動作也頗為明顯……

　　凱賓說到最後已經減緩了原先的義憤填膺，嘆了口氣，「發生這種事是意料之外，但其實不奇怪，龍馬和我，我們以前都遇到過那些不乾淨的事情，只能潔身自好，想起我當初不準備打職網也有這些原因……」

　　可能覺得話有點偏，他忙轉回正題，「後續好像還有些細節要確認，要等官方報道，但龍馬什麼都沒做是事實，別太擔心……」

　　掛斷電話，町田一握著手機的手臂滑到身側，慢慢蹲下身，才沉沉呼出一口氣，手掌撐住額頭。

　　只剩下心有餘悸。

　　她當然相信越前龍馬，他絕不會玷汙自己的夢想，但仍擔心他會受牽連，他的名譽、付出、成績，甚至之後的比賽……

　　更重要的是，他純粹熱愛網球的赤誠之心。

　　走廊上空空蕩蕩，她背靠泛著涼意的牆壁，劃開手機。

　　網上已經有了半決賽的相關視頻，手指頓了頓，點開其中一個視頻片段。

　　視頻上方標著「決勝瞬間」的標題，現在看起來尤為諷刺。

　　尖叫聲響徹球場時，町田一緊盯著越前龍馬的身影，攝影機的特寫裡，他的臉上毫無欣喜之色，和對方握手也是神色淡淡，目光微沉。

　　她一瞬便覺揪心，他一定發覺了對手沒有認真對待比賽，也不尊重他，這樣的勝利根本沒有意義。

　　評論區已經有許多新言論了，在新聞曝光事實後，安格斯被網友噴成了篩子，尤其是觀眾，覺得自己完全被欺騙了。

　　但仍有一些評論十分扎眼，官方還未公布細節，某些安格斯的極端粉絲把戰火引到了越前龍馬身上，認定他與此事有關係，雙方的粉絲在評論區吵得不可開交。

　　町田一握緊手機，心裡五味陳雜，眼睛發脹。

　　走回排練廳，Erica忙問她有沒有事，町田一連強顏歡笑的力氣都沒有，點點頭說讓她別擔心。

　　Erica也只當她是作為粉絲心情不好，安慰幾句便也不再說什麼。

　　等劇院的準備工作整理完，町田一晚上回了住處，腦子裡依然被那篇報道擠滿，坐如針氈，便走去陽台透氣。

　　七點鐘的天色，雨已經停了，溫度偏低，帶著土腥味的潮濕空氣撲面而來。

　　她拿手機又翻了下Facebook，沒有後續最新消息。

　　提心在口，手裡的手機突然振起來。

　　町田一手指一顫，趕緊接聽。

　　「阿一。」那端傳來清冽的聲音。

　　她慌忙問，「你回去了嗎？」

　　「剛出警局，在回去的路上。」

　　「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沒事，你別衝動過來……」車廂內的噪聲極低，越前龍馬闔了闔眼，將後背投入座椅靠背。

　　他想到她看見新聞一定坐立難安，駕駛座的教練和凱賓還在低聲討論之後的安排，他只有在車上這一會有時間和她說話，「你專心準備明天的演出，別因為這件事分神……我可以處理好，別擔心。」

　　町田一鼻尖一霎便覺酸澀，知道他是怕影響到她。

　　深深吸了口氣，她重新找回理智，「……嗯，你不用擔心我，我還好。」他現在沒有太多精力去顧及她，她能做的也只有做好自己眼前的事。

　　她頓了頓，聲音發自心底，「龍馬，我相信你。」

　　相信她愛的，乾淨的少年，不會違背自己的本心，不會沽名釣譽。


第51章

　　醜聞迅速發酵，猶如在網壇投下了一記驚雷，一時間引發了世界範圍內的關注和討論。

　　越前龍馬回了酒店也沒休息，同教練商討了事後回應和接下來的日程安排，為了賽事有可能延期做準備，訓練也要做出調整。

　　他還沒組建個人團隊，公關和律師都是之前有過合作的伙伴，在Skype上就應對這件事提了意見，聊了不久便都安排妥當。

　　主要也是因為，這樁事裡的是非曲直很明顯，他只需正面坦蕩回應，細節上注意措辭，將損失降到最小。

　　一切該做的、能做的都落定，越前龍馬終於得了清靜，只覺得比他堂堂正正輸掉一場比賽還疲憊。

　　町田一整晚都在房間「溫戲」，掛斷電話後，她強拉回自己的心緒，只在準備睡覺前又翻了下手機。

　　越前龍馬的個人官網上已經有了聲明，以他的名義闡明了原則和立場，英日文兩版，遣詞造句嚴謹真誠，又帶著一貫的清冷驕傲。

　　留言區已被粉絲們的支持和鼓勵言論填滿，町田一目光落在那些溫暖的文字上，身側的落地燈籠下一小片暖橘色，照得字裡行間泛著微光。

　　她想，他們對越前龍馬的信任不是毫無緣由的，至少他在球場上心無旁騖、只是在享受比賽的模樣，那樣純粹的心情旁人是能夠感受到的。

　　舍伍德教練也在社交平台上針對此事發聲，表示操控比賽是零容忍的行為，嚴重違反了體育精神，甚至是在犯罪，我們不會同流合汙，認真打球才能對得起這項運動……

　　教練的言論被大量轉發，其中不乏有包括體育界在內的各行業的權威人士，紛紛表態稱，假球沒有容身之地，在任何運動項目中皆是如此……

　　町田一輕輕呼了口氣，很快按了鎖屏，努力使自己的心靜下來。

　　翌日，天色放亮的清晨，雨後的天際逐漸綻開明藍色，透出幾縷漂亮的朝霞。

　　金色陽光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町田一整整一天都沒有再看手機。

　　演出的場次分別是下午2點和晚上7點，演員分A、B兩角，並非長劇目，不出意外的話這次都會是A角出演，她從邁入劇場的那一刻便要求自己集中注意力，開始培養創作情緒。

　　手機就放在外套口袋裡，只用來看時間，直到演出前，她都和大家一起在後台的休息室裡做聲帶伸展和震動練習，也沒有人會去台前打探上座率。

　　光影昏朦的舞台開場，流動的音樂，故事開始時町田一便同共演者一起全身心投入創作裡，保持著適當的緊張感，興奮，又理智的狀態，和對舞台的敬畏之心。

　　獨具匠心的服裝設計，富有想像力的舞美布景帶著一絲清涼的綠意，敘事節奏冷靜又溫柔，將一段略顯沉重衝突的故事娓娓道來。

　　身體、聲音和表演都自然地舒展開，理解觀眾的反應意義，卻又不會為了討好觀眾而「賣力演出」。

　　《Sunrise》鮮明的主題具有很強的社會共情點，因為編劇的精巧設計和反轉，結局也被玩出了花。

　　不是皆大歡喜，劇中的世界裡類似歧視和不公平，這種事情依然存在。但世界是在進步的，不變的是在困境裡堅持正義和無畏的心，不要變成自己所討厭的人。

　　……

　　晚上近九點，兩場首演都順利結束，所有人謝幕後都留在了後台的休息室，聽導演對演出提的意見。

　　總體來說大家的表現還是很穩定，只中間群舞的場景時，有個男生不小心擋住了町田一的光源，她不動聲色地調度了距離，稍作了補救。

　　首演結束後他們得到了觀眾的反饋，上座率並不高，不過對於藝術劇院來說，數字還是在預期可接受範圍內的。

　　落日的餘溫漸漸消散，等所有事宜都處理妥當，町田一先一步出了劇院，一邊裹緊風衣一邊急切地去翻手機。

　　仍是沒有溫網的最新報道，但顯然操控比賽的風波還未平。

　　町田一眉頭微蹙，想了想，還是從電話簿裡撿出越前龍馬的號碼，發了短信問他，「還好嗎？」

　　沒多久就收到回復，說他還好，又問她演出怎麼樣。

　　町田一剛發過去說演出結束了，自己在回去的路上，下一刻那端就打了電話過來。

　　第一句話便問她，「演出還順利嗎？」

　　她愣一瞬，「嗯，兩場都很順利……」

　　「那就好。」越前龍馬微微鬆口氣，停了停說，「我沒事，情況沒有那麼糟，除了不太方便出門。」

　　「……有記者嗎？」

　　「嗯，在酒店外面。聲明已經發了，我暫時不想回應什麼，教練也是這個意思。」

　　越前龍馬拿著手機走去窗邊，高樓層廣闊的視野，他一點一點往遠處看，想像町田一會出現在哪一條街上。

　　「阿一。」

　　「嗯？」

　　他忽然沉默下來，想起自己也曾遇到過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從未理會涉足，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曾經的很多時候，他總會想到她，笑起來的時候輕盈而純淨。

　　而現在她就留在他身邊。

　　他沒開口，町田一語氣一霎緊張起來，「怎麼了？」

　　「……沒什麼。」他的聲音清越，彷彿就站在她眼前，「只是覺得，有你在真好。」

　　-

　　官方發布有關事件的最新消息時，町田一已經順利完成了第三天的演出。

　　新聞是傍晚發布的，看見報道時她剛剛結束晚場的演出，在劇場後台整理完準備離開，瞧見跳出的新聞，腳步一頓。

　　她快速捕捉到報道中的關鍵句，「……警方搜集到更多指向安格斯的證據，其中包括相互協議的文件……安格斯對此供認不諱，被判處終身禁賽……越前龍馬不涉及此案，未發現有任何指向其參與的證據……警方稱將把此案件的其他涉案人員和相關證據轉交給檢察院……」

　　新聞的最後，還有簡單感謝越前龍馬配合的話句。

　　評論區已經積攢了無數言論，留言中除了關注此事背後的利益鏈、聲討涉案人員之外，最多的就是越前龍馬球迷的聲援支持，等待他在溫網決賽上的回歸……

　　決賽對手是位剛轉入職網的球員，也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十分期待和越前龍馬在比賽中交手……

　　町田一此刻只覺得比自己順利結束了幾場演出還輕鬆，鬆緩的心情瞬間潤透了全身，抑制不住的浮上笑意。

　　她邊往外走邊去翻通訊錄，想給越前龍馬打通電話。

　　還沒撥出去，身後的Erica突然叫住她，語氣興奮說，有越來越多的人在ins上推薦他們的劇，「We got a lot of likes！」

　　Erica刻意降低了聲音，六場演出下來，大家的嗓音都瀕臨極限了，可仍掩不住她的好心情。

　　町田一稍稍意外，和同屋的幾人一樣趕緊點開ins看了下。

　　她這幾天心思都放在了演出上，僅有的額外精力也被溫網的新聞塞滿，也沒關注其他消息，只記得首演當天的反饋反響平平。

　　但演出進行到今天……町田一翻看著《Sunrise》官方賬號上發布的首演的現場演出照，發現閱讀和點讚量直線上漲，評論區也多是認可聲。

　　「 I would recommend it to all of my friends！！」

　　「 the ending song was very touching #heart and the plot was fully meaningful……」

　　「 soooooogood！I』ve seen it twice anyway……」

　　「 the costumes』 effect was stunning！」

　　……

　　收穫關注的同時也有不認可的聲音，但多是關於人物塑造方面，一些劇評人表示，表演者們唱歌挑不出什麼錯來，但有幾個場景演得過於冷靜……

　　休息室裡逐漸變得熱鬧起來，對於收穫更多的關注和點評，大家著實覺得高興，有兩個來自摩洛哥的男生作勢就要跳起劇中的舞蹈。

　　町田一忍不住笑出來，又低頭去看手機。

　　她的ins賬號新增了很多關注，似乎是粉絲，這倒讓她小小驚訝了一瞬。

　　這兩天她沒發什麼動態，許多人便在她前一條ins下面留言 —— 圖片是她最初早起跑步時隨手拍的一張街景，說月底一定要買份抹茶千層犒勞一下自己……

　　很多人猜她應是為了演出在控制飲食，便紛紛留言說讓她公演結束後好好休息。

　　而且她寫的是日語，評論區還有人求助配文的翻譯，町田一眨了眨眼，往下看……還真有人幫忙翻了英文……

　　除了這些，還有家人和朋友們的留言鼓勵，Janice甚至發動了她所有在倫敦的朋友去捧場。

　　她彎起嘴角，正要回復，手機就進來了越前龍馬的電話。

　　她走去一旁的角落接起，身後還接連傳來同伴們手舞足蹈的聲音。

　　越前龍馬顯然也聽見了，頓了頓問，「還沒回去嗎？我以為這個時間你已經回去了。」

　　「本來是要走的……」町田一便和他說了劇目反響好轉的事情，末了，語氣更加明朗，「我看到新聞了，你可以繼續比賽了是不是？」

　　「嗯，不過要等日期確定下來。」

　　「我看見新聞下面有好多留言，你的球迷們都高興得不行……」她正說著話，卻見劇場經理和Chloe走進休息室，召集大家過去。

　　町田一望了望那邊，低聲和越前龍馬說了句「等我一下」，便放下手機，快了幾步走過去。

　　越前龍馬手機還放在耳邊，走去廚房拿了罐汽水，用手肘帶上冰箱門時，忽聽那端傳來一陣驚喜的呼聲。

　　正奇怪，不一會電話就被重新接起。

　　他出了廚房，聽見町田一喜悅夾雜遲鈍的聲音，「……我們要追加公演，說是上座率高出了預期……」

　　他驚訝一瞬，隨即笑說，「那不是很好嗎，怎麼聽起來你有點失落。」

　　町田一也笑起來，「是很好啊，只是我原本想演出結束後去看你的比賽……」她一邊拾好東西一邊大家告了別，從後台出來，繼續說，「看來是不行了，之後應該還要排練。」

　　「比起這個……你的身體還好嗎？」越前龍馬低聲問，他能聽出來她的嗓音有些不自然，像是微微揉了沙礫。他不問，她也不太會主動提。

　　「嗯。沒關係的，休息時間還充足，緩一緩就好了。」

　　劇場樓外，町田一慢慢跳下最後一節台階，地上的影子也隨之擺動了下，「……龍馬，我們應該很快就可以見面了吧。」

　　她其實是在說想他。

　　越前龍馬呼吸緩下來，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與之相同的情緒一湧而上，「嗯，很快。」

　　溫網決賽時間公布的時候，町田一也收到了劇方的演出續約合同。

　　四天的演出已全部圓滿落幕，上映初期只引起了小範圍關注的《Sunrise》，竟靠著相傳的好口碑在西區搏出了一席之地，劇中的一眾演員們也都因此而知名度上漲，甚至有很多人在ins上遺憾留言說沒有搶到票。

　　按照劇場協調後的上映日期，最終決定連續追加兩天、四場公演，消息發布後立時引得了劇迷們的追捧。

　　町田一看了下上映時間，嗯……追加的最後一個場次，和溫網決賽是同一天，她和越前龍馬都有的忙。

　　不過。

　　她站在舞台上的同時，他也在網球場上追逐自己的夢想，追逐比輸贏、名利更重要的東西。

　　追加公演的排練如期進行，町田一幾天裡都沒在網上看到有越前龍馬出鏡的採訪。

　　那場風波的輿論聲雖還未完全消散，但決賽在即，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放在了比賽上。

　　她沒有太頻繁和越前龍馬聯繫，他的訓練進度和心情一定也因為之前的事情受了影響，現在沒有外界打擾的訓練，對他來講是好事。

　　緊張的幾日排練後，町田一再次投入到幾場公演裡。之前演出的一些問題大家在排練中又稍做了調整，配合起來倒也十分默契。

　　追加的最後一場演出是在晚上，順利落下帷幕時，外面已是霞光漫天。

　　謝幕、合影、總結等一系列事宜結束後，時間已經慢慢滑向了九點。

　　休息室裡的一群人顯然累得不行，但仍舊興高采烈的。晚上還有一場慶功宴，町田一回到後台換了身衣服，拿浸過冰水的毛巾敷在喉嚨處，收整妥當後翻看了下手機。

　　溫網決賽已經結束了，她點開賽後報道，看見新聞標題時，微微一滯。

　　……越前龍馬獲得亞軍，比賽持續了五個半小時……

　　町田一手指停頓一下，還是點開了比賽的視頻片段。

　　第五盤的角逐異常激烈，好似眨一下眼就會錯過什麼，越前龍馬穿一身白色運動衫，臉上掛滿汗水，眼神卻依舊清亮，清脆的擊球聲不斷從場上傳來。

　　視頻播到一半時，突然闖進來一通電話。

　　町田一避開熱鬧的人群，去了窗邊接起。

　　窗戶開了不大的縫隙，送進來溫涼的風，和越前龍馬的聲音，「還沒出來嗎？」

　　「……嗯？」她有些沒搞懂他的話。

　　正疑惑，外面的街道上忽然響起短促的汽車鳴笛聲。

　　她猛然一愣，雖然有一瞬延遲，但聽筒那端同樣的鳴笛聲清晰傳過來，她聽到了。

　　「你現在……」

　　兩邊的聲音相傳，他猜到她要說什麼，低低地「嗯」了聲，「你出來就可以看見我。」

　　橙紅的霞光橫穿整片天空，劇院區車來人往的喧囂。

　　越前龍馬立在街邊，靜靜打量著視野所及的幾座古典雅致的建築。

　　頭腦中還在想著風格和百老匯還是不大一樣的時候，便看見町田一從劇院大門裡跑出來，身上還穿著禮裙。

　　他抬手微微拉下墨鏡，望見她眼裡的驚訝和喜悅，懶洋洋地朝她笑了笑。

　　她怔怔站在石階上，有風揚起禮裙的下擺，燈火初明的街區，周圍繁華的景象此刻卻顯得簡單潦草，唯獨她是清晰而深刻的。

　　越前龍馬走過去，摘了自己的帽子扣在她腦袋上，另一手攬過她的腰，俯身，吻上她的唇。

　　如果不是想念的心情快要溢出胸腔，他大抵不會這樣旁若無人地在劇院門口和她接吻。

　　町田一亦然。

　　他氣息不穩地鬆開她，趁越來越多的人投來目光前，先一步將她拉到角落裡。

　　町田一明顯還很吃驚他的突然出現，「你怎麼在這裡？」

　　「賽後的事情處理完，就過來了。」

　　她想起剛才看到的新聞，還有這段時間發生的許多事，不由握緊他的手，「你還好嗎？」

　　「嗯？」

　　「比賽的事……」

　　越前龍馬以為她在說剛結束的決賽，「擔心我會一蹶不振？」

　　町田一搖頭，「你不會因為輸掉比賽而一蹶不振的。」她知道越前龍馬是遇強則強的人，他想贏，但也不會怕輸，「我擔心的不是決賽，是半決賽那場風波帶給你的影響……」

　　越前龍馬沉默一霎，「那種情況畢竟是少數，還是有很多運動員在認真對待比賽的。」

　　誠然他前些天因為此事而有些消沉，但之後的訓練，和今天還算暢快的比賽，以及，町田一的存在，這些已經足夠讓他恢復了。

　　他頓了頓，眼裡的光和多年前一般無二，「我從不懷疑網球本身的意義。」

　　町田一此刻才覺真正鬆了口氣，微笑著點點頭。街道上摩肩接踵，掩蓋了這一小方昏暗的角落，她摘下頭頂的帽子又給他戴回去，「注意一點，大名人。」

　　越前龍馬忽然有了調侃她的興致，挑眉看著她，「你才應該注意，我剛才聽見有很多出來的觀眾都在談論你。」

　　「我不好認出來的，舞台上化了妝……」

　　她說話時，Erica打來一通電話，問她在哪，說大家已經去餐廳開慶功宴了。

　　町田一看了看時間，她原本也沒太大興趣去參加，何況又見到了越前龍馬。但也自知她至少要去露個面，便說自己隨後就過去。

　　等她掛了電話，他問，「有慶功宴？」

　　「嗯，你晚上還要回俱樂部那邊嗎？」

　　「暫時不回，教練放我假了。」

　　町田一拉起笑容，指了指前面路口的那家西餐廳，「慶功宴就在那，我去打個招呼，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越前龍馬順著看過去，點點頭，頓了頓又說，「你不用著急，晚一點也沒關係。」

　　類似的慶功宴他不是沒參加過，也知道即使只去走個流程也不會太快。

　　……

　　路口那家餐廳的旁邊有座不大的廣場，圍攏的路燈投下一片橙黃光芒。

　　越前龍馬戴著帽子和墨鏡，獨自一人坐在廣場邊的長椅上打發時間，順便聽著廣場中央的流浪歌手低吟淺唱。

　　一首接一首的曲子翻過，應是過了許久，方才看見町田一從路對面的餐廳出來。還是那件禮裙，珊瑚色，款式簡單。

　　鬆散的麻花辮垂在一側，她踩著微微泛著金色的細跟高跟鞋，小跑著穿過馬路。越前龍馬對自己近一米八的身高很自信，此刻也不怎麼樂意站起來。

　　她笑吟吟跑到他面前，「我們走吧。」伸手拉他起來，又想起什麼，「對了，不回俱樂部那邊的話，那你住在哪？」

　　「回公寓住，我在市區有住的地方。」

　　「在哪裡？」

　　「泰晤士河岸。」

　　她來了興致，「是不是可以看見倫敦眼？」

　　他點頭，笑了笑，「想去看？」

　　「嗯。」

　　紅色車身的雙層巴士，從劇院區乘公交到越前龍馬的公寓，十五分鐘的車程。

　　下了車，兩人先去公寓樓附近買了晚餐。町田一忌口了倆月，一朝放鬆，說想吃頓大餐，想了半天，最後決定，「薯條漢堡。」

　　越前龍馬：「……」

　　哦，還有她心心念念的抹茶千層。

　　全天營業的快餐店裡人不少，等餐的時候，一旁有個小男孩頻頻打量町田一，最後終於鼓起勇氣上前詢問，「Excuse me，are you Heather？」

　　町田一轉過頭，略微一愣，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她的角色，笑了笑，「Yes.」

　　小男孩立時露出笑容，有些激動地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彷彿為自己印證了猜想感到十分高興。

　　町田一才知道他們一家人看了晚場的演出，父母笑說，自己兒子連相近的單詞都辨不清，倒是輕易就認出了她。他叫不好町田一的日語名字，只認得角色名。

　　小男孩紅棕色頭髮，白淨的小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她，「May I have your signature？」

　　越前龍馬在一邊勾了勾嘴角，見町田一和工作人員借了支馬克筆，低聲揶揄她，「是誰說自己不好認出來的。」

　　他的裝扮還算安全，漫不經心靠在牆邊，看著她眼裡盈滿笑意的蹲下身，寫了兩個名字在小男孩的T恤下擺，又問他叫什麼，然後一併寫了上去，兩個人笑著互相說了「謝謝」。

　　比起年初他見到她的時候，現在的她已經開始嶄露頭角了，可神情卻比那時還要平穩許多。

　　買完了東西已是近十點鐘，天色仍然泛白。

　　越前龍馬住的公寓樓在泰晤士河北岸，寬敞明亮的躍層公寓，靠河那面的客廳是一整面的落地窗。

　　町田一進門後便蹬掉累人的高跟鞋，左看看又看看，赤腳跑去窗邊，遠眺河對岸，看正對面的倫敦眼融合在逐漸褪去的晚霞裡。

　　她回過頭，見越前龍馬正從廚房拿了餐具出來，問他，「你這段時間時常來這住嗎？」

　　「偶爾。」

　　町田一想起前年在倫敦旅行時，她查過酒店房價，對泰晤士河畔的幾家酒店尤為深刻，看了一眼就直接略過……

　　「……你是不是在世界各地都有住的地方？」

　　「經常比賽的地方……幾個城市吧，多數還是住酒店。」

　　幾個城市……「不會都是黃金地段吧？」

　　越前龍馬正要打開餐盒的手一頓，終於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笑了下，「不是，但都是生活便利的地方。」他抬頭看她，「我們去旅行的話也會很方便。」

　　町田一露出笑容，「那倒是。」

　　吃飯之前，兩人去洗手，浴室的空間不小，倒是給了町田一惡作劇的機會，趁越前龍馬不注意，將沾著泡沫的手往他臉上蹭了下，笑咯咯地躲去一邊。

　　越前龍馬忍不了了，掬水把臉上的泡沫洗掉，將搗亂的人撈過來，捉住她的雙手拉到清水低下，沖洗起來。

　　燈光碎在清水中，兩人手指纏在一起，是蜂蜜香味的洗手液。

　　空氣安靜，只有嗶嗶水聲，燈光將大理石台面照得微微發亮。町田一不自覺放緩呼吸，感覺他的手和自己的一樣涼。

　　待洗淨泡沫，越前龍馬關了水龍頭，卻依然沒鬆開她的手。微微側頭，靜靜看著她，髮梢和臉上還掛著水珠，眼睫上也有。

　　他就這樣攏著她的手，低下頭去吻她。

　　町田一心臟輕輕顫了一下，片刻，抽出自己的手，摟住他的脖頸，慢慢加深這個吻。

　　分開了兩個月，見面後的一分一秒都很珍貴。

　　越前龍馬微微退開，攬住她的腰輕輕一提，把她抱上洗手台。手覆在她頸後，稍一用力壓向自己，仰頭再去吻她。

　　町田一被他吻得有些缺氧，手臂搭在他的肩膀，手指觸到他乾燥的襯衫，略微收緊。

　　兩人呼吸很快不暢，攬在她腰上的手沿著背脊慢慢往上，按住裙子的拉鏈，毫不費力地解開。

　　後背一涼，町田一終於感覺到他不安分的手指，頓時惱羞無措，下意識反手去制止。

　　抬起眼，便望見他眼裡清澈又坦蕩的欲望。

　　她短促地眨了下眼，忪怔間，越前龍馬毫無徵兆地將她直接從洗手台上抱起來，很輕的分量。她嚇一跳，雙腿夾住他的腰，只得緊緊摟住他，耳朵攀上緋色。

　　裡間臥室，町田一後背跌進藍灰色的床單裡，裙子的肩帶也滑落下去，露出來的皮膚白皙而透明，越前龍馬手臂撐在她身側，情不自禁低下頭。

　　她順從地閉上眼，回應他。

　　而就在兩人衣衫半退，快要失去理智的邊緣，町田一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喘著氣推開他，「等一下，這裡沒有……那個……」

　　她以為越前龍馬會停下來，誰知他吻她的呼吸間，伸手拉開床邊的抽屜，摸出個盒子，扔在她旁邊。

　　町田一：「……」

　　……他什麼時候買的！？

　　她別開臉，拒絕他來吻她，「你早有預謀的是不是，所以才帶我來這。」

　　「餵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是你自己要過來的。」

　　「……你可以拒絕啊。」

　　「我為什麼要拒絕。」話落，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以吻封堵。

　　理智一分一分塌陷，視野被熱氣模糊，她手臂不由自主環在他頸後，將自己的體溫貼向他，急促灼熱的呼吸一聲聲交疊。

　　她身上淺淡的香水，玫瑰融了點杉木的味道，他的身上也沾染了這種香氣。

　　天際盡頭的最後一縷夕陽，裁一段紅霞投入玻璃窗，穿過紗簾，明朗，純淨，熱烈。


第52章

　　窗簾沒拉緊，從縫隙望出去，天空露出深藍星稀的天色，四周漸漸的靜了。

　　他們的呼吸一深一淺，此刻被巨大的疲累攫住，一個白天剛打了一場比賽，一個這兩天剛結束了幾場演出，而且連晚餐還沒吃……

　　昏暗闃靜的臥室，分不清時間，町田一微微翻身想去客廳拿手機，剛有動作，腰間忽被一雙有力的手握住，一把將她撈回來。

　　越前龍馬閉著眼，被稍顯凌亂的額發遮住，聲音還有些啞，「別回去了……」他低聲嘟噥，「今晚就留在這吧……別回去。」

　　肌膚相貼，町田一呼吸放輕，本能地伸手去碰他薄汗未消的臉頰，「我不走。」她輕聲說，被間的潮熱裹在身上，微微捲曲的長髮披散開，「我有點餓了，你要不要起來和我去吃東西？」

　　越前龍馬頭陷在枕頭裡，微微搖頭，聲音含混，「我先去洗澡。」

　　客廳燈還開著，落地窗的帘子拉了一半，另一半呈現出倫敦燈燭點綴的夜景，被燈光點亮的倫敦眼形成一個巨大的藍色光環，宛如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浴室很快傳來水聲，町田一套了件越前龍馬的T恤，寬大的衣服直接蓋到大腿，頭髮隨意一挽，去了客廳。

　　餐桌上的食物還放在那，慶幸的是，餐盒還沒開。但到底沒那麼熱了，溫溫的，她洗了手坐去餐桌前，一邊吃著雞腿漢堡，另一手去翻手包裡的手機。

　　她臨走前倒是和Erica說了晚上和男朋友出去，只是……後來的事情不在預期。她看一眼時間，猶豫一瞬，還是只發了短信，和Erica說自己住在外面，明天早起會回去拿行李。

　　Erica很快便回復一句OK，配上個笑臉，說她慶功宴之後和朋友去了酒吧，也要晚一些才回去。

　　他們和劇方的演出合約已經到期，並非西區長期駐演的劇目，除了後續可能會有的相關活動事宜，現階段倒是不需要再忙什麼。

　　手機裡積攢了許多消息推送，町田一把不重要的都刪掉，最後點開ins，想了想，從手機相冊挑了張晚場演出後大家在台前的合影，傳上去，又寫了英文的感謝話語。

　　等她吃完漢堡，又跑去冰箱拿了抹茶千層出來，坐回餐桌前再看手機，那條動態下已經多了許多留言。

　　其中點讚最多的一條評論……祝賀她終於可以吃千層蛋糕了？

　　町田一忍俊不禁，一條條留言看下去，大部分都是積極的，也有一些質疑的聲音，且用詞很不客氣，但這並不妨礙她因為那些鼓勵的話而心生暖意。

　　她莫名就想到了越前龍馬，想到他被粉絲支持鼓勵時，應該也同樣是感謝的吧。

　　正出神，手指不小心觸到了搜索欄，頁面跳轉到滿屏的圖片。

　　她隨意那麼一瞥，剛好就瞧見了那張頗為特別的照片。

　　是空中拍攝的網球場的觀眾席，人山人海的吶喊助威，托舉著一面巨大的橫幅，幾乎蓋住了前後左右十幾排的觀眾，白色橫幅上印著粗體黑字 —— Ryoma Echizen

　　她內心湧動起無限情緒，點進去，抬眼看見賬號，頓時一愣。

　　越前龍馬從浴室出來時，見町田一坐在餐桌前盯著手機，驚詫地抬頭看他，「你開了ins？」

　　他拿毛巾擦頭髮的手一頓，似是想了想，然後點點頭，「嗯。」他去廚房拿了罐汽水，撕開拉環，「昨天的事，我以為你知道了。」

　　這兩天町田一都快黏在舞台上了，自然沒去注意，「你之前不是不用的嗎？為什麼突然……」

　　「年底要準備加入職網的事情了，那時候也是要用的吧。」越前龍馬坐去餐桌前，捏了個雞塊送進嘴，「剛好現在有個契機。」

　　契機？

　　町田一低頭去看那張照片，配文有句話。

　　「 Wanted to thank my fans. I』m appreciated for your continuous being on my side. 」

　　下面的評論區瘋狂刷屏，從最初震驚真的是越前龍馬本人，到後來的狂喜。她轉頭看了看正平靜吃東西的人，又看了看那句話，不禁彎起嘴角，猜想他寫下這一句的時候是不是斟酌了很久如何措辭。

　　「笑什麼？」他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

　　她抿著笑搖搖頭，「從昨天到現在，你的粉絲量已經快兩百萬了。」她托腮看著他，想了想說，「上一個開通ins引起巨大關注的日本人，是山下智久，七個多小時就破百萬了。」

　　越前龍馬的關注點卻落在了別處，「所以七個小時你就知道他開了ins，過了一天才知道我的？」

　　「……我聽朋友說的。」町田一隱約聞到了醋味，「而且我的意思是，你的影響力快和當紅明星一樣了。」她指了指他那條ins下的留言，「這個給你送飛吻的人，是好萊塢一個還挺有名氣的女明星，我記得去年她還公開和你表白過。」

　　越前龍馬對那條留言沒多大興趣，也沒去看，喝了口汽水，「……我沒印象。」頓了頓說，「那個時候在想你。」

　　倏然話鋒一轉的直白，讓町田一略微一愣。

　　她忍不住彎起眼睛，目光明亮的看著他，「好巧，那時我也在想你。」

　　那時候還在想念對方的他們，現在已經互相陪伴鼓勵著走到了現在，未來也會如此。

　　等解決了晚餐，町田一去洗了澡，回到臥室時發現越前龍馬已經睡下了。

　　夜更靜了，她滅了燈，掀開被子靠過去，湊近問，「你睡著了嗎？」

　　周圍寂靜，淡淡月色勾勒出他硬淨的五官。她想起之前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和她在一起，是在說願意一起共患難的吧，她這幾天切實體會到了這句話。

　　「龍馬，我愛你。」她輕聲說。

　　下一刻，感覺他的手臂在她腰間收攏，卻什麼也沒說，仍是閉著眼。

　　……明明就沒睡著，故意不理她。

　　町田一癟了癟嘴，手環過他身後，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墜入無邊夢境的前一刻，模糊聽見頭頂傳來一句低沉地，「晚安。」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町田一早起回原先的住處收拾了行李，她沒帶太多東西，很快便整理好，把20寸的輪箱放去了越前龍馬的公寓。

　　忙碌了這麼久，兩人終於有時間實現先前約會的打算。

　　越前龍馬有三天假，不過第三天中午就要回去訓練了，之後還有幾個賽季要參加，實際上也只有兩天可以出去，於是兩人決定就留在倫敦市區。

　　日光明亮而有些灼熱，町田一穿一身寬鬆印花短款的連衣裙，外面罩一件休閒外套，戴了遮陽鏡，拉著越前龍馬去看倫敦東區的塗鴉牆。

　　他只穿簡單利落的T恤長褲，特意喬裝了一番也絲毫不減俊朗的輪廓，一隻手被她拉著走在街上，晨起的慵懶模樣，讓一旁的町田一忍不住多看幾眼。

　　到了東區的紅磚巷，嬉皮朋克的風格撲面而來，牆壁被綿延不斷的塗鴉畫作連在一起，繪成一方充滿生機的天地，天馬行空，人在畫中走。

　　兩人沒什麼具體計劃地漫步在街上，竟意外走到了附近的遊牧公園，牆壁塗鴉呈現越來越癲狂的景象，看上去像是一片廢棄的荒蕪之地，實則是個做自由創作的藝術社區。

　　果蔬的種植箱、簡餐咖啡店、還有手工製作教室……亂中有序，簡直像是穿梭到了另一個時空，烏托邦一樣。

　　町田一驚喜雀躍地扯了扯越前龍馬的上衣下擺，「我們去畫畫吧，在白T恤上。」她指指面前低矮建築的門楣，是間繪畫教室。

　　「畫完了你穿？」

　　「好看的話我穿，不好看就給你穿。」

　　「……」

　　店主女士著一條長款碎花裙，笑臉相迎。兩人進了店，發現裡面已經有了幾位正在談笑創作的青年，坐在水泥地磚上的、靠坐在沙發裡的、窩在角落的，姿態隨性。

　　越前龍馬摘掉墨鏡時，很快就被人認出來了，町田一也不例外。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戀人，只是見他們明顯低調的舉止，也就禮貌的不去窺探打擾。

　　町田一挑了件白T，往桌上一鋪，衣料間襯了防止染印的東西，旁邊散著各色紡織顏料盒。

　　在舞台上控場極佳的人，在網球場上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在繪畫上倒是都很默契的沒什麼天賦。

　　「這個地方……用藍色好一點吧。」她站在桌邊涮了涮畫筆，去蘸顏料。

　　他皺眉去攔她，「藍色和橙色一起會髒掉的吧。」

　　……

　　畫到一半時，越前龍馬就覺得町田一最後會把這個「傑作」硬塞給他。

　　她額頭上沾了點檸檬黃的顏料，越前龍馬看了一眼，笑了聲，「你畫到臉上去了。」

　　町田一拿手背去蹭一下，放到眼前，才發現真的有，又抬眼看了看他，若有所思，「你臉上挺乾淨的哦。」

　　越前龍馬自然了解她下一步要幹嘛，提前捉住她作亂的手，町田一忍不住笑了出來，「啊，計劃失敗了。」

　　這時候，旁邊突然「喀嚓」一聲，兩人皆是一愣，同時轉頭看去。

　　對面的店主拿著相機，有些歉意地笑了笑，「Sorry，I just wanted to record this happy moment. 」即時相機不一會就吐了張照片，她低頭看一眼，笑著遞給兩人。

　　「Thank you.」越前龍馬淡淡笑一笑，接過來看了看。

　　照片的背景是布滿畫冊的牆壁，染了窗外的光線，他和町田一繫着沾滿顏料的圍裙，站在桌前十分無聊的笑著打鬧，桌上鋪著的T恤畫的不知是什麼……

　　町田一看著照片「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們再畫一件吧，一人一件。」

　　兩件畫著抽象派作品的T恤完成時，已是午後了，陽光穿過梧桐葉片，篩一地的陰涼。

　　顏色經過調色油調和，充分附著在了衣料上，晾乾以後，店主幫他們做了最後的熨燙工作，原本就很鮮艷的色彩更加明亮起來，又和他們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諸如如何放置和洗滌。

　　從畫室出來，町田一將其中一件T恤展開，雙手舉著邊走邊看，「我們明天穿出來好不好？」

　　越前龍馬看一眼上面糅合在一起的色塊，花花綠綠的，「……不要。」


第53章

　　町田一去牽他的手，面帶笑靨說，「我覺得很好看呀，而且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畫畫，我們一起穿。」她豎起食指，「一天。」

　　越前龍馬終於停下步子，目光轉向她手裡的T恤，「你很喜歡？」

　　她笑著點頭。

　　他腦袋裡浮現出剛才抓拍的那張照片，還有她蹭到臉上去的顏料，以及，後來被她拉下水的自己……

　　「……那我們明天穿。」如果一件小事能讓她開心，越前龍馬倒也沒什麼不樂意。

　　果然，町田一笑意更甚，把手繪的衣服小心收好，挽住他的手去附近的餐廳吃午餐。

　　兩人吃的方面都不拘，而且難得一起出來，便剩下時間，午餐只簡單吃了手握三明治搭兩杯飲料。

　　柯南道爾筆下總是危機四伏的倫敦東區，如今已是時尚任性的街頭文化之地，巷子裡的中古店和淘貨市場，隨處可見張揚大膽的創意。

　　經過一家唱片店時，越前龍馬在門口停下來，看了看身側的町田一，她正在喝飲料，邊喝邊拿吸管去戳杯底那些倒霉催的碎冰。

　　他想起她放在公寓裡的吉他和那些CD，笑了笑問，「要不要進去看一下？」

　　「……嗯？」她疑惑抬頭，順著看過去，才發現面前的獨立唱片廠牌，眼睛立時一亮，「好啊。」

　　越前龍馬知道町田一有個習慣，她每到一個城市去旅行時，除了各種值得觀賞的景點，她一定會去的地方，是當地的唱片行，運氣好的話，還能淘到幾張經典唱片。

　　他之所以知道她這個習慣，是因為這幾年她把這些足跡和經歷都記錄在了ins上面。

　　唱片店空間不大，裝修復古，黑膠唱片裝飾的牆壁，角落裡有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台階上的紅漆有些脫落了。

　　人不是很多，倒顯得店裡的背景音樂聲音大，町田一剛進門就聽見了，腳步頓了頓，「是《Beautiful Ones》。」

　　越前龍馬正在看貨架上的CD，隨口說，「Suede的歌風格都很……」他一時找不到形容詞，遲了幾秒，「……妖艷？」

　　町田一忍不住笑起來，「你的用詞還真特別……」她話沒說完，注意到角落的一張CD，便興奮跑過去。

　　越前龍馬目光追著她，見她興致盎然地看這看那，輕輕笑了下。

　　某一瞬間，他驀地想起多年前的場景，她站在青石板路上，夜幕下側耳傾聽，然後眼神晶亮地和他說：「是《Fly Me to the Moon》。」

　　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回想起來卻像在昨天。

　　他以前時常困惑於，是什麼時候對町田一產生異樣情感的，大概是他不論做什麼，即使不相干，卻也總能在心裡聯想到她的時候，就已經動心了吧。

　　町田一在店裡挑了幾張CD，結完賬出了唱片店，笑著拿起其中一個，「我很喜歡這個歌手，她的許多曲子我以前都有唱過。」

　　越前龍馬拿過來看了看，邊走邊問，「在校園活動上嗎？」

　　「在網上……」她頓了頓，才想起來，「啊，我沒有和你說過是不是？在日本的時候，我經常會傳一些作品到YouTube上。」

　　他略微驚訝，隨即揚起一道笑，「現在還查得到嗎？」他把CD遞給她，從褲兜裡掏出手機，劃開屏幕。

　　「有的。」町田一笑起來，抬手碰了碰鼻尖，「不過很久沒有更新了。」

　　越前龍馬按照她說的ID在YouTube上面搜了下，頁面跳出兩個視頻合集，有翻唱和原創。

　　大部分都是在錄音棚錄製的，他隨意點開幾個，音樂便順著揚聲器傳出來，只是視頻裡町田一始終穿著連帽衫，帽子罩在頭上，不曾露面。

　　她的聲音其實沒多大變化，雖然專業性明顯強了許多，但能聽出來屬於她的最本質的東西仍然在。

　　「為什麼不繼續更新了？」他問。

　　「設備有限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因為忙不過來了，暫時先放一放吧。」

　　他點了點頭，視線落回手機屏上，又看一眼她的ID。

　　Reload。

　　越前龍馬嘴角微微上揚，他大概能理解町田一的用意，畢竟，打破固有的自己是件需要勇氣的事情，這些年她真的是做了很多嘗試。

　　兩人在東區待到傍晚，大大小小的店面走下來，時間過得悄無聲息。

　　町田一在古著店淘了許多小玩意，和幾件藝術品，多半都放回了越前龍馬的公寓裡，剩下的小部分打算帶回學校去。

　　於是前一天還稍顯單調的房間，被這些物件裝點後，頃刻間就變得豐富起來。

　　越前龍馬倚在身後的料理台邊喝Ponta，看著町田一興趣十足地往沙發後的牆壁上掛壁畫，她非要自己弄，往牆上釘釘子，也不叫他幫。

　　畫幅尺寸不大，畫著劍橋大學的後園景觀，水流平緩的康河，波光粼粼，岸邊綠樹成蔭。

　　她左右調整著畫，回頭問他，「位置正不正？」

　　越前龍馬點了點頭，她臉上無意識地泛著笑意，有感染力一樣，讓他也不自覺勾唇微笑。

　　町田一掛上畫，看他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

　　「你看起來挺開心的。」她想了想，故意笑說，「是不是因為我們要穿情侶裝了？」

　　「……情侶裝？」

　　她從沙發上跳下來，幾步跑到他身前，指了指客廳的椅子，上面搭著兩件醒目的T恤。

　　越前龍馬一噎，「……」

　　夜裡忽然下起雨來，到了清晨才停歇，在倫敦遊玩的第二日氣溫適宜，陽光也沒那麼烈了。

　　兩人穿著前一天手繪的「傑作」去了海德公園，園內遊客不多，瀰漫著清新的空氣，樹林間有鳥振翅啁啾。

　　沿路皆是蔥蘢的綠意，配上他們五顏六色的上衣，簡直像是走在打翻了的顏料中。

　　越前龍馬看一眼走在身側的町田一，她從出門開始就笑意盈盈，T恤套在清瘦的身體上，有些大了，在腰上繫了一個結。

　　「你以前來過這嗎？」他問。

　　「嗯，前年在倫敦旅行時來過。」

　　他想了想，「那要不要去別的地方？」

　　她疑惑一瞬，隨即笑說，「沒關係，我說過的，和你一起去哪裡都好。」話落，她眼一尖，瞧見不遠處的濃蔭下有隻小松鼠，笑著指給他看。

　　越前龍馬回過頭時，那隻肚子圓滾滾的松鼠正躥來躥去，最後停在樹幹下，似在覓食。他笑了笑，見町田一已經輕聲跑了過去，到了近前，腳步更輕。

　　她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它拍張照片，還沒來得及關掉閃光燈，那隻松鼠就閃進了一旁茂密的樹叢裡。

　　她頗為遺憾的耷拉下腦袋，「被發現了。」

　　越前龍馬笑了聲，「難道不是你的衣服把它嚇到了嗎。」

　　「……哪有！」

　　兩人閒散地轉了一天，去的地方基本都是曾經走過的，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一個人。

　　晚上吃過飯，天還沒黑透，仍有微光從雲罅透射出來，倫敦眼已經亮起微弱的燈光。

　　町田一晚餐吃得飽，打算多走一走，不想那麼早回去，越前龍馬看了看泰晤士河岸的巨型光環，問她，想不想去坐摩天輪。

　　她瞬間來了精神，眼裡一喜，「好啊，我還沒坐過。」

　　倫敦眼晚間排隊的人相對較少，兩人在碼頭買了票，沒多久便等到了艙位。

　　艙內面積頗大，平時常常滿員的艙裡，此時只零星幾人，也不用擔心人擠人的看不見風景。

　　摩天輪緩緩升起，町田一扶在窗邊，從空中俯瞰的泰晤士河彷若奇境一般，寧靜而優雅，情不自禁讚嘆，「好漂亮。」

　　越前龍馬在她身旁，極目遠眺倫敦夜景，厚重的大本鐘靜靜佇立在一旁，「果然晚上的景色會好一點。」

　　她頓了頓，轉頭看他，「你坐過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

　　他微微一滯，抬手壓了壓帽子，「……猜的。」

　　町田一歪頭，「真的是猜的？」

　　「……」

　　她忍不住揚起一抹笑，這個傢伙幹嘛突然又這麼彆扭，直接承認他提前查過不就好了。

　　摩天輪緩緩升至最高點，周圍的遊客站得分散，她左右看看，然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越前龍馬以為她有話要說，轉過頭，下一秒町田一便傾身靠近，拽著他的袖口，踮腳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他微微愣住的瞬間，她已經退回去，望向外面的景色，整張臉都漫上了笑意。

　　「玩得開心嗎？」他低聲問。

　　町田一看向他，點點頭，「嗯。」

　　越前龍馬反握住她的手，也浮上笑容，「那就好。」

　　摩天輪旋轉了半小時，下來時天色已經慢慢變暗了，霓虹燈映在河面上，水波明淨。

　　回公寓的路上，越前龍馬想起問：「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可能要八月份，之前慶功宴上有說後續的採訪活動，大概這幾天時間會定下來。」

　　「那我把公寓的備用鑰匙留給你，你可以住在這邊。」他默了默，停住腳，轉身把她抱進懷裡，「我應該要九月開學才會回來。」

　　町田一伸手回抱住他，點點頭微笑說，「你好好照顧自己，比賽我會關注的。」

　　「……這些是我要和你說的。」

　　「那你再說一遍。」

　　「……」

　　她笑了笑，正經幾分，「你不用說什麼，我都知道，這兩天我很開心。」他加入職網以後會比現在更忙，而她在決定和他在一起時就做好準備了，況且，她今後多半也會忙於演出中，在閒餘時間裡，他們都在用心陪伴對方。

　　「比賽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

　　越前龍馬彎了彎嘴角，手臂擁緊她，聲音低沉，「嗯，你也是，要加油。」

　　-

　　越前龍馬離開後的當天下午，町田一接到了Chloe的電話。

　　那時她正坐在客廳的茶几邊上寫職業規劃，接下來這一年看似課業輕鬆，實則也是可以預見的忙碌，排練、畢業匯演、論文，還有面試資料卡也要開始準備了。

　　剛寫完短期計劃，桌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以為Chloe打電話來是要說關於演出的事情，接起後寒暄幾句，卻聽Chloe在那端說，想要為她引薦一位同行朋友。

　　町田一還在疑惑時，Chloe溫聲解釋說，那位朋友看過她在《Sunrise》裡的出演，覺得她很有潛力，想就今後的職業發展和她聊一聊，具體事宜可以和對方電話聯繫。

　　町田一有些意外，反應過來後很感謝地說：「Thank you，Chloe. I』ll get in touch with them.」

　　掛了電話，她看一眼剛寫完的近期規劃，想了想，還是按照Chloe給的號碼撥過去。

　　聽Chloe說，對方是位日本女士，是日本一家藝能事務所在倫敦分社的負責人，姓宮本。其實町田一的職業規劃方向是進入劇團，對藝能公司倒沒考慮過，不過了解一下總沒有壞處，而且Chloe的專業度也是可信的。

　　電話很快接通，町田一禮貌地說明經過，宮本笑了笑說：「其實《Sunrise》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我就想聯繫町田小姐的，但最近有些忙，直到昨晚才有時間托Chloe幫這個忙。」

　　宮本在那端簡單介紹了公司情況，輕研事務所最初以電影製作起家，近些年拓展到了電視劇和音樂劇製作領域，同時也涉足藝人經營，總部在日本東京，在倫敦和紐約也有分社。

　　宮本的性格似乎不太帶有日式的含蓄，交談中很是開門見山，笑說：「我和同公司的Casting Director一起看了幾場《Sunrise》，我們都覺得你的可塑性很強，舞台上很有靈氣，想邀請你加入事務所，希望町田小姐可以考慮一下。」

　　町田一微微驚訝，輕研事務所她是知道的，她記得這家公司成立時間並不短，本土化改編的音樂劇口碑多半不錯，也有原創劇目，只是她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談到了合作這一步。

　　她預期過今後的職業發展，但這種找上門簽約的情況還真沒想過，便又問了些具體的規劃。

　　因為町田一還沒畢業，宮本表示說，他們考慮先簽實習約，這樣雙方都可以進一步了解，這期間她參與的演出項目主要由倫敦分社負責接洽，如果以後想移籍回日本總部也是可以的，「或者町田小姐方便的話也可以來公司看一下，再做決定。」

　　町田一能感受到對方的誠心，她本身對輕研事務所的創作理念也喜歡，便和宮本女士約好時間，第二天上午去公司再多了解一下。

　　晚上吃完飯，町田一在電話裡和越前龍馬說起事務所有意簽下她。

　　越前龍馬雖然對其不了解，但至少公司名字是聽過的，笑了笑說：「沒想到我才離開不到一天，你就跨出了很大一步。」

　　「發展有點快，我下午還在寫職業規劃呢。」

　　「也沒有很快吧，你努力了很久不是嗎？」機會常常眷顧有準備的人。

　　「……嗯。」町田一輕輕一笑，「我明天去公司再和負責人聊一聊，沒問題的話，應該就會簽合同了。」

　　越前龍馬為她高興的同時依舊不忘囑咐，讓她仔細看好合同內容，有問題的話要告訴他。

　　町田一聽著他不太常見的話多，忍不住笑起來，「嗨嗨∼」

　　她走到窗邊，望著夜空中不太密集的星星，「龍馬，畢業以後你要回美國嗎？」

　　「不一定，看你要去哪。」

　　她彎起嘴角，「那我們回日本吧。」

　　「想回去？」

　　「嗯，還是想回日本生活。」

　　「好，你想的話，我們就回去。」


第54章 【小修，需重看】

　　次日上午，町田一按約定的時間赴約，事務所位於倫敦中央地帶，現代化的樓宇，玻璃窗上反射出頭頂的日光。

　　她和前台的工作人員確認了預約，乘電梯到達十樓，一路上被不少員工認了出來。

　　藝能公司的人大都敏感度頗高，即使沒看過《Sunrise》，也知道這部劇最近熱度很高，各大社交平台上常有相關話題，幾名主演自然也成了討論中心。

　　十樓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裡，町田一見到了宮本女士，和Chloe相仿的年紀，相貌著裝透出一種知性美，但說話行事依然是電話裡的熱情爽利。

　　宮本就昨天兩人交談過的內容做了延伸，又給町田一看了一些過往的演出案例，頓了頓說，「一會經紀人老師會過來，她的經驗很豐富，你們可以聊一聊。」話落，笑著問她有沒有疑問。

　　「我相信事務所的專業度，也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町田一坐在沙發上，認真禮貌詢問：「作為新人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了解一下，對於今後的職業發展，我可以有多少自主權？」

　　宮本笑了笑，「我猜到你可能會問類似的問題，在台下看你的演出時，我就看出來你不是那麼『聽話』的女孩。」她喝了口水，微微垂眼，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眼前的女孩本身是可塑之才，專業上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的，有天賦，還肯努力，眼神裡透著韌性。更重要的是，在掌聲和鎂光燈的圍繞下，台上台下皆是穩而不急躁，這很難得。

　　「公司和員工之間不是支配和被支配的關係，對於公司的排練演出活動，如果町田小姐覺得不適合自己，或者對作品有自己的想法，都是可以協商的。」

　　宮本停了停，「但恕我直言，公司還是以盈利為目地的，要迎合市場考慮受眾，在作品的商業性和藝術性之間有時沒辦法做到完全平衡。而且，在角色的選擇上，製作方要考慮到多方面的情況……」

　　「這個我明白。」町田一笑笑，「我只是想盡力保留一些自己的東西。」

　　兩人談了半個多小時，彼此的理念相投，沒多久便敲定了合作事宜。

　　簽訂合同的過程很順利，町田一寫下名字時，忽聽辦公室外有人敲門。聽宮本解釋說，應該是經紀人。

　　來人進門後很是熟絡地先一步開口，笑說：「下次出差可得多給我點車馬費，我這年紀，可經不起這麼折騰。」

　　宮本也笑了，「那好說，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說話間想起正事，「對了小泉，給你介紹一下新朋友。」

　　町田一放下筆，轉過頭看見來人時，微微一愣，記憶深處有個面孔隱約浮上腦海。

　　對面的人倒顯得比她還驚訝，「你是……阿一嗎？」

　　町田一反應過來，點點頭，「嗯……天草小姐？」她著實意外，國中時和青學前輩們去湘南旅行住的古民家……的主人，現在搖身一變成了經紀人？

　　天草泉完全忘了剛出差回來的乏累，驚詫地看向宮本，「你前兩天和我說的挖掘到的新人，就是她？」

　　後者點了點頭，笑問：「你們認識？」

　　「我們是老朋友了。」天草泉笑容燦爛地拉過町田一，上下打量一番，「你都長這麼大了，這幾天我還在網上看到你的消息，沒想到在這碰見你。」

　　町田一笑起來，「我也很意外。」

　　宮本看兩人相談甚歡，笑了笑，「原來小泉你們認識，那把町田小姐交給你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聽說她們已經簽完合同，天草泉看了看時間，約上町田一去外面吃午餐。

　　自然免不了敘舊，公司附近的日式餐廳裡，兩人把這些年的經歷都聊了聊，町田一才知道天草很早就離開了鎌倉，古民家交給了親戚打理，而她自己決定趁年輕外出打拚，從經紀人助理開始做起，一路成長到最後可以獨當一面。

　　天草泉妝容精緻，白上衣外搭一件西裝外套，嫵媚之外兼有英氣。

　　町田一抿了口茶，聽她細聲問：「阿一這兩年在外很辛苦吧，你看起來也不是那種可以坦然接受別人蔭蔽的人。」

　　町田一笑笑：「還好，該走的路還是要走的。」

　　敘了會舊，兩人開始聊正事。天草泉大致說了一下後半年的計劃，町田一的出道作品就獲得了關注，這樣一來除了原劇方安排的活動，事務所這邊也會趁熱打鐵，不會有衝突。

　　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你有男朋友嗎？」

　　町田一愣了下，點點頭。

　　「正常來講公司不會干預你的感情生活，畢竟你也不當idol。我知道你還在上學，但有些事情還是提醒一下……」天草泉一本正經地笑著看她，「你的行程有可能會排到明年，如果你和你男朋友有結婚的打算，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會做日程調整。」

　　「……」町田一還不習慣如此坦然地和外人聊這個話題，畢竟她和越前龍馬一起時都沒正式說過這件事。不過這涉及到工作，她清了清嗓子，還是點了下頭。

　　天草笑了下，轉而說：「最近風頭正盛，後續的活動對你提升知名度很重要，正好你也在假期裡。哦還有，和公司合作過的一個製作方，最近有部音樂劇正在籌備，有幾位業內的前輩參與，我安排時間你去試一下角色吧，是個不錯的學習機會。」

　　這些町田一都聽宮本說過，也沒什麼異議，兩人很快便談妥。

　　接下來的兩週，除了原劇方事先通知的活動，事務所也緊跟著給町田一安排了幾場採訪。

　　出道作品的成功和後續精準的宣傳，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便使町田一的知名度快速上漲，也引起了日本國內的關注。在西區看過《Sunrise》的日本觀眾多半都很期待她的新作品，沒看過的則表示完全不認識她。

　　所以說到底，舞台上還是要看作品。町田一在採訪的空閒裡看了天草給的劇本，是本土化改編的百老匯劇目《冰雪奇緣》。

　　改編得很新穎，既保留了原作中備受觀眾喜愛的片段，又不失本土特色。

　　有了前一部作品的演出經驗，她這次的試音很順利，三輪面試下來，劇方最終確定由她出演安娜。

　　不過演出要回日本，上映時間定在12月，三週排練三週公演，正好在聖誕假期內。

　　町田一本打算回去再研讀一遍劇本，卻在第二天上午收到了劇方的通知，她的角色被換成了艾莎，會依照合同賠付相應的違約金。

　　電話是天草泉接的，製作方和公司有過幾次合作，負責人也沒有隱瞞：與專業能力沒關係，是因為對方的人想換角色，劇方兩害相權取其輕，開罪不起，只能同意。

　　天草泉黑著臉掛了電話，她在這行幹了這麼久，碰上這種事依舊覺得糟心。

　　她轉過身，卻見町田一盤腿靠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袋薯片，吃得嘴邊還沾了點碎渣。

　　「你還挺悠閒。」天草笑了聲，「角色被搶了不生氣？」

　　町田一正色問：「對你會有影響嗎？」

　　「對我能有什麼影響，頂多被上邊扣點錢。」

　　「那就行。」她一霎便又靠回沙發上，繼續吃薯片，「我沒事，哪個角色我都盡力，沒差別。」

　　天草泉前一刻還陰沉的心情輕易就被她這句話給打散了，沉默片刻，還是嘆了口氣，「你可能不看重這個，但番位還是很重要的，沒能幫到你。」

　　町田一微笑著讓她寬心，「泉姐姐，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很感激。」

　　天草泉拿手指輕推了下她的腦袋，「被人截胡了還笑得出來，傻乎乎的。」

　　換了角色，有一堆需要重新準備的東西，最頭大的是台詞。然而町田一沒時間去鬱悶這些臨時的變動，她中午還要隨《Sunrise》全體人員去錄製音樂劇的原聲帶。

　　一直忙到傍晚，町田一才有時間到休息室翻看了下手機。

　　越前龍馬最近在瑞士參加挑戰賽，這幾天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他在賽場上的照片，拍得和畫報一樣。她微微抿出笑，看著那些抓拍的照片，每一張都是他奮力拚搏的模樣。

　　這個時間決賽應該結束了，她點開新聞，想看一下比賽結果，手機突然進來兩條短信 ——

　　Janice：啊啊我和朋友一起剛看完瑞士挑戰賽的現場！你男朋友贏得毫無懸念呀！！

　　Janice：我朋友激動得直說，像越前龍馬這樣又帥打球又好的男人，不知道他未來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請問「未來」的女朋友，你是怎麼把他追到手的啊！

　　怎麼追到手的……町田一語塞的想了半天，揀出某人的號碼，發了條短信 ——

　　「有朋友問我，我是怎麼把你追到手的？」

　　不到一分鐘，那端言簡意賅的回覆過來 ——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才能追到我。」

　　町田一「撲哧」一聲笑出來，她似乎能想像到他說這句話時嘴角一揚的樣子。

　　忙了大半天的疲累漸漸鬆緩，她輕輕呼了口氣，抬起眼，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只覺得無論什麼時候，他都能帶給她力量。

　　下一刻越前龍馬便打來電話，周圍有幾分嘈雜，「我剛剛結束採訪……最近有點忙，你之前說的面試有結果了嗎？」

　　「嗯。」町田一伸了個懶腰，和他說了確定演出的消息，「聖誕假期的話，演出結束後也來得及新年返校，倒不用擔心畢業匯演。」

　　他輕輕笑了下，「你把下半年的計劃都預支出去了是不是。」

　　她也笑起來，「也沒有啊，聖誕假之前我們可以在一起 —— 下週沒什麼事了，經紀人說我可以先回學校。」町田一頓了頓，又和他說起偶然見到天草泉的事。

　　越前龍馬毫不意外的不記得這個人，還是町田一提醒了好幾個關鍵詞，他才有些印象。

　　「啊，就是那個說你胃口很好的姐姐？」

　　「……她說了很多話你就記住這一句是不是？」

　　他勾起嘴角，「這句印象比較深。」

　　「……」

　　坐在駕駛座的凱賓抬眼看了看後視鏡，越前龍馬直到收起手機時，嘴邊還攜著一絲笑意。

　　凱賓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又想起自己之前在越前房間看見的那件，個性十足的T恤，笑了下，「龍馬，你和町田小姐不準備公開嗎？媒體採訪那邊總是會問到你女朋友的問題。」

　　不等他回答，副駕駛的舍伍德教練這時插進來一句，「龍馬你的行程可不閒哦，你要是準備結婚得提前告訴我，如果你不想在訓練場度蜜月的話。」

　　越前龍馬：「……」

　　從他進入俱樂部起就一直在帶他的教練，不正經起來和自家臭老頭有一拼。

　　他目光落回手機上，盯著剛結束的通話記錄看了會，又想到町田一要接連忙到年底，默了默，還是把想法都壓了下來。

　　前排兩人本就帶著調侃的語氣，誰知後座的人平靜地「嗯」了一聲，說：「等忙完這段時間以後吧。」

　　凱賓和舍伍德：「……」

　　……忙完這段時間以後什麼？公開還是結婚？


第55章

　　町田一從倫敦回了學校後，就一直泡在圖書館準備論文。

　　以至於九月初越前龍馬結束了一系列比賽，晚上回到公寓後，除了瞧見窩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卡魯賓，在屋裡找了一圈都沒看見她的人影，打電話才知道她還在圖書館。

　　「我很想回去見你，可我的思路一斷開再接上就難了……」

　　越前龍馬嘆了口氣，掛斷電話後，想了想，還是重新拿了外套出門，在學校附近的餐廳點了份外賣，去了圖書館。

　　半個小時後，當町田一聽到電話那端說的「寫完了下來吃飯吧，我在二樓」時，不由驚訝，十五分鐘就把手頭的任務收了尾，收拾好東西。

　　等電梯的時候她甚至在想，越前龍馬是不是預想到如果他自己過來等，她的學習效率會更快一點。

　　……事實的確如此。

　　一路上町田一被不少學生認了出來，暑假過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可能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平靜了，她的一舉一動會被關注，還有可能被放大。

　　伴隨工作而來的一些生活上不可避免的影響，她需要慢慢去適應和接受，猶豫一瞬，還是從背包裡抽出帽子戴上。

　　二樓的公共休息區，越前龍馬塞著耳機坐在角落的位置，後背倚著椅背，感覺熟悉的氣息一霎從後面圍攏過來，有人從身後環住他的脖頸，一下抱住了他。

　　「有沒有嚇到你？」町田一笑著問。

　　「我早就看見你了。」越前龍馬聲音裡裹著笑，摘了一隻耳機，抬手指了指面前的透明玻璃窗，上面映出兩人模糊的影子。

　　她洩氣的「啊」了聲，仍是抱著他，抬眼看見桌上的保溫袋，「給我帶的晚餐嗎？」

　　「嗯。」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吃飯？」

　　「因為你的思路一斷開再接上就難了。」他把她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

　　他好心情地輕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從身後拉過來，抬頭看她，「你就不怕認錯人嗎。」

　　「我不會認錯你，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她笑了笑，不明亮的光線將她的面容染得格外柔和。

　　越前龍馬微微勾唇，低頭拿起剛摘下的一隻耳機，遞給她。

　　「嗯？」町田一疑惑地接過來，放下書包坐在他旁邊，塞上耳機。

　　只聽了幾秒，她就反應過來是什麼曲子，驚訝得微微撐大眼睛，是《Sunrise》的原聲帶，「什麼時候……」

　　越前龍馬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你不知道已經發行了嗎？而且銷量好像還不錯。」

　　她愣愣地搖搖頭，「我一直在準備論文……」

　　見她一聽起來就不想停的架勢，越前龍馬還是輕輕摘掉她的耳機，讓她先吃飯，回去再聽。

　　町田一拉起笑容，低頭打開保溫袋，看見裡面只有一份食物，愣了下，「你不吃嗎？」

　　「我在飛機上吃過了。」越前龍馬一隻手托腮看著她，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上飛機前聽說，菜菜子姐懷孕了。」

　　町田一剛夾起一片肉送進嘴，驚喜得沒嚼幾口就嚥下去，「真的？」

　　「嗯。家人說的，預產期在明年五月。」

　　「五月啊……」正是溫暖的天氣，她笑意漸濃，「離我畢業不遠了。」

　　兩人說話的間隙，越前龍馬突然接到了教練的電話，說有件事要和他商量。

　　他疑惑一瞬，起身去了窗邊接起。

　　舍伍德在那端有些嚴肅地告訴他，「ITF要出台一項新規定，他們打算將一些級別較低的巡迴賽重組，建立新的過渡巡迴賽。」

　　越前龍馬很快明白過來，蹙了蹙眉，「為了減少參加資格賽的人數？」

　　「啊，雖然細節還沒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想淘汰排名較低的選手。」舍伍德很清楚，越前龍馬近兩年來之所以能幾次獲得外卡參加公開賽，是因為主辦方看中了他的實力和超高人氣。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在上學，短時間內快速攢積分不是件容易的事，多數情況下還是要打錦標賽，而ITF限制資格賽名額的新規定，意味著大學生球員更難依靠參加錦標賽來攢積分。

　　舍伍德把這個新規的弊端分析給越前龍馬，末了說：「我想你有必要考慮一下提前轉入職網的事情。」

　　他壓了壓帽子，幾乎沒有猶豫地應下來：「我去和學校申請提前交畢業論文。」

　　……

　　「提前畢業？」町田一聽完越前龍馬的解釋，撐圓了眼睛，她還沒聽說過學校裡有人能提前畢業，倒是每年延畢的大有人在，「……我記得你之前說，在美國上過暑校？」

　　他點點頭，像是在思考的樣子，神情卻也沒多大起伏，「試試看吧，和學校溝通一下，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他雙手枕在腦後，依舊坦然自信的靠在椅背上。

　　町田一看著他，忽地低頭抿出笑，她怎麼忘了，越前龍馬在很多時候都不會慌亂的，遇到問題也會盡自己所能，想辦法去解決。

　　開學後，町田一把重心放在了畢業演出排練和準備論文上，又騰出一小部分時間溫故著回日本演出的劇本，有時天草會電話聯繫她，除了想了解一下她的進度，也是為了確認後期的工作。

　　只是某一次在電話裡，天草泉忽然又提起，如果她有結婚的打算一定提前告知，町田一當時正坐在沙發前吃水果，下意識地趕緊按小手機音量鍵，因為越前龍馬就坐在她身邊……

　　他看上去沒什麼反應，她想著他大約是沒聽見的，畢竟這段時間他除了訓練，一直忙著修課寫論文，沒空分心。

　　之前他和學校多次溝通提前畢業的事，雖然中間費了點周折，但校方也最終同意讓他在滿足畢業條件的情況下，參加今年冬季的畢業典禮。

　　時間在忙碌中一晃而過。

　　初冬來臨時，町田一畢業演出的排練告一段落，畢業論文也已經完成了初稿。她本來覺得自己進度還是挺快的，結果有人比她進度還快，越前龍馬修完了兩門課的同時，已經在準備論文答辯了……

　　而且據她所知，舍伍德前期聯繫了體育經濟公司，越前龍馬有時還在公寓裡用Skype和他商量團隊的事……

　　町田一臨回日本的前一晚，洗完澡坐在公寓客廳熱烘烘的地板上，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看著越前龍馬坐在沙發前照例和教練連Skype。

　　等他忙完，她才開口，再次遺憾說：「我不能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了。」

　　不知是為了安慰她，還是僅僅陳述事實，越前龍馬鼠標一拖關掉顯示器，「我的畢業典禮，我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參加。」

　　「……」

　　想他之後還要訓練，町田一蹭過去躺下，頭枕在他腿上，舀了勺冰淇淋送進嘴，「我回日本後給你寄幾張演出票吧，你有時間可以去看，沒時間也沒關係。」

　　越前龍馬低頭看著她，燈光墜在她眼睛裡，他手掌輕撫上她的額角，點點頭，「好。」

　　頓了頓又說，「起來吧，不要躺著吃東西。」

　　「沒事，我不會噎到的。」

　　「我是怕你把奶油弄到我衣服上。」

　　「……」

　　町田一舀了最後一口冰淇淋，悶悶坐起來，把盒子擱在茶几上，剛要從地板上站起，越前龍馬突然伸手從身後將她攬回來，聲音帶笑，「喂，我開玩笑的。」

　　她後背撞進他懷裡，也忍不住笑了下，挑眉看著他，「別以為開玩笑我就不會生氣。」

　　越前龍馬抬手扣住她的頭，吻緊跟著就落下了，含糊不清說：「那，給你賠罪。」

　　町田一微怔了一瞬，才明白他是在哄她，有點出乎意料，被動承接著細密而綿長的吻。前前後後忙了許久，明天又要分開，越前龍馬把她圈在懷裡，越發地不想鬆手。

　　只剩兩人不穩的喘息聲，一陣天旋地轉，等町田一反應過來時，後背已經抵在了臥室的床上，迷糊開口，「我明天要早起坐飛機……」她想這話可能說了也沒什麼用。

　　黑暗中，越前龍馬抵著她的唇，低聲笑了下，「飛機上可以睡覺。」

　　「……」

　　-

　　十一月的東京，氣溫比町田一上半年回來時降了好幾個級。她回到日本後給越前龍馬寄了演出票，之後便是緊張的排練。

　　她每天在排練廳裡，已經迅速從畢業匯演的準備中抽離情緒，投入到當前作品，兩週下來忙得無暇分心。

　　劇方早早就開始了宣傳工作，從原作改編、製作團隊到演出陣容，宣傳點都足夠引人關注，除了幾位較有知名度的新生代主演和子役，還特別邀請了兩三位日本戲劇界的翹楚。

　　町田一在倫敦西區的演出經歷和作品的關注度，無疑為她的履歷增添了亮點。但畢竟在日本國內她還是個純新的新人，而且像這種論資排輩的地方，天草泉怕她這樣的性子容易吃虧，耳提面命地讓她在劇院時稍微收著點。

　　町田一不知道這個「收著點」要收到什麼程度，也只是少說多做，但也沒有太過謹小慎微，太扭著她本性的事，到底讓她不舒服。一段時間下來，反倒是她的不卑不亢讓她得到了幾位合作前輩的喜愛，工作方面也會好意提點她幾句。

　　《冰雪奇緣》這部劇，有電影和百老匯音樂劇版的珠玉在前，對這次改編，日本觀眾期待與不看好的聲音皆有，日版製作人員的壓力自然也不小。

　　町田一最初會去回顧百老匯的版本，但當她發現自己在排練中出現模仿痕跡時，她就不再去看原版了。她要詮釋的是艾莎這個人，不是呈現其他演繹者的演出。

　　三週多的排練期很快過去，公演的前一天，所有演職人員都自發地相互鼓勵，很是輕鬆愉悅地結束了最後一天排練。

　　町田一在後台收拾好背包，走去衣架旁拿外套時，忽聽走廊傳來幾位工作人員的問好聲，隨即有腳步聲進了休息室。

　　她轉頭看了眼，是這次合作的舞台劇演員，安娜的飾演者瀨戶靜子。

　　兩人目光同時相匯，瀨戶靜子微笑說：「町田小姐還沒走啊，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瀨戶靜子是芭蕾舞演員出身，後來轉型舞台劇也算成功，資歷不短，但因為出道時間早，年齡和町田一差不了多少。

　　「東西有些多，耽誤了點時間。」町田一禮貌語氣，穿上厚厚的外套，將頭髮從衣領裡撈出來，去拿背包。

　　休息室內此時只有她們兩人，瀨戶靜子坐在化妝檯前卸著裝，沉吟半晌，突然提起：「有些事，不知町田小姐有沒有聽說。」

　　町田一疑惑地轉頭，透過化妝鏡對上瀨戶靜子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工作人員有時開玩笑說，她們兩人身高體型，甚至髮型都沒差太多，從背面看很容易把她們弄混。

　　混不混的町田一不清楚，但從背面看，她倒覺得瀨戶靜子的氣質其實蠻適合艾莎的。

　　她這樣想的時候，鏡前的人已經轉過頭來，欲言又止，「我聽劇員中有人說你太清高，又討好前輩，好像對你有些誤解……」

　　町田一目光落在瀨戶靜子飽含關切的眉眼上，靜了片刻，面色如常說，「是麼，我沒聽說過。」

　　她真的沒聽說過，至少她感覺，這段時間大家相處還是挺融洽的。

　　瀨戶靜子微微笑著，「因為前幾天休息日的聚餐你沒有去，我還擔心你是聽到那些話影響了心情。」

　　「那天是因為家裡有事情。」

　　「這樣啊，你狀態沒問題就好，畢竟明天就要演出了。」

　　其實町田一不太喜歡和瀨戶靜子深入打交道，不是因為天草之前氣的角色被換的事，那事她沒太介懷，而是瀨戶靜子的言行，似乎都帶著仔細斟酌和考量，說話又有些彎繞，讓人需要去揣測她話語背後的意思。

　　一兩次還好，可時間一久，町田一就會有點累，所以幾週下來，她也只和她保持著合作的關係。

　　町田一低頭拉緊背包帶，不管瀨戶靜子說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抬頭，語氣禮貌平實說：「嗯，那我先走了，瀨戶小姐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見。」

　　外面天已經黑了，出了劇院，町田一接到了越前龍馬的電話。

　　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明天就是演出了吧，打電話鼓勵你一下。」

　　她在那一刻心情忽然就放鬆了，笑了笑說：「你是沒睡醒嗎，怎麼有氣無力的。」

　　「我早起要去訓練……」越前龍馬打了個呵欠，說畢業典禮他果然沒有去參加，證書會寄回日本。

　　町田一知道他正在準備來年年初的比賽，應該會集訓一段日子，「我給你的演出票有平安夜那天，本來想當作送你的生日禮物。」她笑說：「如果時間來不及的話，禮物我再補給你。」

　　「聖誕節之前我會回去的。」他音色上揚幾分，「而且，你也要過生日不是嗎。」

　　町田一才想起聖誕節是自己生日，不過天草已經和她說了公演後的行程。

　　沒高興三秒鐘，嘆了口氣，「我的生日很可能要在工作中度過了……」


第56章

　　演出劇院定在千代田區的戲劇街，據說是提前兩年就預定的人氣劇院。

　　《冰雪奇緣》上映三週，最後一場在平安夜。每週七場、每天兩個多小時的公演，對體力、嗓子、情緒，甚至心理都是巨大的挑戰和考驗。

　　艾莎的高音唱段難度頗高，氣息消耗大，再累也要把那口氣撐在那，以致第一週公演順利結束的時候，下午場演完，町田一下了舞台嗓子就已經完全沒有聲音了。

　　合作伙伴中有幾人經常參加長劇目公演，知道這種情況很常見，尤其是她第一次參加連演的長劇目，便讓她試著咽音去潤喉嚨。

　　町田一試了許久，到了當天晚上才終於可以說話。

　　越前龍馬知道她最近得格外注意保護嗓子，也沒有打電話，只有時發幾條短信。不過在這斷續的聯繫中，他倒是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她那時剛看完公演，從劇院回家的路上就撥給他，提醒他說，「如果你錯過了阿一的演出，一定會後悔的。」

　　他嘴裡叼著牙刷站在洗手池前，想起這兩天網絡上滿是標籤#Frozen Japanese Version的圖片，熱度最高的一張，是町田一長髮散在肩頭，身上一襲交織著銀色和藍色的長紗裙，舞臺燈光映襯著她流露出光彩的眼睛，清澈見底。

　　「我會回去的。」

　　他不會錯過的，在她通往榮光的路上。

　　就像她曾經也在網球場上，舉起球拍和他說，越前，你要變得更強。

　　日本版的音樂劇《冰雪奇緣》，上映後的討論度和上座率皆持續走高。

　　町田一有時會在演出間隙去休息室看劇評的告示牌，了解觀眾的反饋，但不會太頻繁，因為擔心太過在意這些而擾亂自己的節奏，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

　　這部劇從上映伊始，相關話題輪番衝上熱搜，日版在改編的同時也保留了原版中滿載著溫情和歡樂的精魂，由此而在多數日本觀眾中獲得了很高的口碑，評論區也討論得熱火朝天：

　　「很欣慰沒有魔改……情節挺自然的，原作中的精華也都在，還算成功的改編。以及，兩位子役好可愛啊啊！！」

　　「 Elsa服裝造型的轉變場景真是太震撼！在現場看簡直了……！不輸百老匯的舞美。」

　　「一直都很喜歡Elsa！從壓抑恐慌到拾起自信做回自己，小姐姐的舞台功底很棒！相比之下感覺Anna像個小孩子。」

　　「樓上的不要捧一踩一好吧，Anna很可愛啊！」

　　「感覺少了點本土化的東西，還是希望能多齣原創吧……這部劇如今大熱也是沾了原版的光。」

　　「雪寶是整部劇歡樂的來源呀哈哈哈一出場就是焦點……」

　　……

　　町田一的精力幾乎放在了演出上，網上的評論多是聽工作人員提起，還有家人和朋友。

　　町田久經常晚上開車去劇院接她，看自己妹妹一副疲態，說不心疼是假的，但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夢想，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承擔著不必要的壓力，他比任何人都要高興，也為她驕傲。

　　有次他調侃她說，他現在的同事看見他時的第一句話都是，「啊，你是那個音樂劇演員町田一的哥哥」。

　　公演的熱度連帶著町田一的個人資料也一併被關注，有更多人知道了她先前的出道作品，對於她很好的消化了兩類截然不同的風格角色，日本國內的劇評家也多是讚賞聲。

　　公演上映臨近尾聲的那幾天，町田一曾經在YouTube上發布過的音樂意外被大眾所知，起因是有網友在YouTube上留言：

　　「看了三場《Frozen》，覺得Elsa的聲音和Reload你的好像……沒別的意思，表達一下。」

　　「樓上的你不是一個人，Elsa的聲音一出來我就感覺很耳熟，我都懷疑過是不是同一人。」

　　「 ……同一人不可能吧，Reload的聲音很有辨識度，難道不是有人刻意模仿？」

　　「這樣隨意猜測有點不尊重吧，況且已經很久沒更新了，感覺Reload退圈了……」

　　……

　　原本只是粉絲之間的討論，可後來隨著大量網友湧入，事情越傳越離譜，甚至演變成有評論說，町田一在公演中演唱的《Let it Go》毫無自己的特色……

　　天草泉緊抿唇，塗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滑著手機，一邊說著「這是有人在帶節奏吧」，一邊和工作人員準備公關。

　　町田一在一旁蹙眉沉吟片刻，「其實……YouTube那個賬號就是我的。」

　　天草泉：「……」

　　町田一隻好在忙著演出的間隙，配合事務所的公關在網上回應此事，起初有很多人不信，但很快就有幾位當初和她一起錄歌的朋友們紛紛發聲幫她證明。

　　天草泉微訝：「我正要幫你聯繫你那些朋友呢，沒想到他們也在網上衝浪啊，這麼快趕來救急。」

　　休息時，町田一給曾經的同窗挨個發了信息，謝謝他們幫她澄清，大家在鼓勵她的同時，卻有兩三個朋友和她說：「是你男朋友聯繫我的，我上網才知道這事。」

　　她怔愣一瞬，掛斷電話後，隨即給越前龍馬撥過去。

　　「嗯，我想這樣應該會有用，就想辦法聯繫了一下。」四周安靜，他的聲音便更顯得清晰低沉，「不是要少說話嗎，發信息給我就好了，我看得見的。」她喑啞的嗓音順著電話線傳過來，叫他不忍心聽下去。

　　他的話輕輕敲在她心上，町田一想說的許多話哽在喉嚨裡，半晌後，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我會去看演出的。」他溫聲說，「阿一，不要太在意網絡上的言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終於露出一抹淺笑，「別擔心，我不會活在別人的評價中。」

　　有了圈內朋友的證明，這件烏龍終於得以平息。

　　但後勁是有的，町田一因此而得到了極大的關注和曝光率，除了許多人在YouTube上留言希望她能回歸，連帶著音樂劇的熱度也越來越高。

　　公演最後一天，町田一的心態已經比最初平和許多了，可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平安夜，她便不自主覺得緊張。

　　甚至在想，她坐在網球場的觀眾席上時，越前龍馬是不是也是同樣心情。她給他的演出票，位置應該是極佳的，可偌大的劇院廳裡，具體在哪她就不記得了。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和他踏上球場時一樣，當她站上舞台時，許多紛雜的念頭就都拋到腦後了，忘掉名和利，只是為了把音和詞都咬准，把戲說對，看著指揮把節奏掌握好。

　　……

　　三週公演在口碑票房雙豐收中落下帷幕，晚上的慶功會，町田一被天草泉拉著留了一會，必要的後續活動避不了。沒出半小時，天草泉見她坐不住了，笑了聲，低聲說：「走吧走吧，知道你要去約會，這邊沒什麼事了。」

　　町田一如蒙大赦，放下高腳杯，伸手去拿呢子大衣。

　　天草泉隨口問她：「之前聽你說，你和你男朋友以前是同學？」

　　「嗯。」

　　天草泉點點頭，看著她戴上帽子和圍巾，又安慰似的開口，「公眾人物免不了生活上受點影響，需要費神去保護自己的戀人，你得慢慢適應。」

　　「……保護？」

　　「對呀，你男朋友不是圈內人吧，當然要想辦法保護他囉。當然，為了喜歡的人費點心力也心甘情願的，人之常情嘛，我只是提醒你要有心理準備。」

　　町田一微微怔愣。

　　她忽然想起前幾月在倫敦看越前龍馬比賽時，聽人說起網絡上出現他們約會照片的傳聞。她後來去問了凱賓，他倒也沒吝嗇地和盤托出，「那是龍馬找人公關掉了，他覺得町田小姐你應該還不想公開 —— 其實……除了那次以外還有幾次的，也都被壓下去了。」

　　還有之前幫她聯繫朋友澄清，他自己應該都忙得無暇分心了，卻還在關注她的消息。

　　「……我沒有保護他。」町田一低聲說，「是他一直在保護我。」

　　「嗯？」

　　「……沒什麼，先走了。」話落，她轉身朝門口匆匆走了。

　　町田一出了酒店大廳，口中呼出的大團白氣一瞬捲進風裡，道路兩旁架起一樹樹白雪，樹上懸掛著剔透晶亮的冰凌。

　　她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去了和越前龍馬約好的餐廳。

　　到達時已近七點，她在街邊四下尋找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喂，我在這。」

　　她轉過身，多日未見的越前龍馬一霎闖入視線，露出口罩的眼睛裡含著笑意，站在幾米遠的地方，抬手扔給她一罐奶茶。

　　她反應過來後接住，暖熱的溫度傳進手心，「抱歉我來晚了，路上有些堵車。」

　　「沒關係。」

　　她繞過積雪，邁出幾大步到他身前，越前龍馬見她似乎要摔倒，急忙伸手，「小心一點。」

　　「不是有你在嗎。」她笑了笑，抬頭看著他，「生日快樂呀。」

　　「謝謝，演出很精彩。」他輕輕擁住她，聲音在皚皚的雪景中聽起來格外溫柔，又調侃般地補一句，「The Snow Queen.」

　　町田一愣了下，隨即失笑，「我昨天聽工作人員說了才知道，我在網上多了個新名字。」

　　日料店內客人不少，節日氣氛下顯得溫馨而熱鬧，裝修和菜品透著樸素天然的味道。

　　兩人尋到挨著木窗的位置，町田一畏冷，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從落座到點餐也沒人注意到他們。

　　第二天還有採訪，她也不敢吃太多鹽，食物都過了水，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已經過了九點，慢到隔壁都換桌了。

　　越前龍馬看她細嚼慢咽地低頭吃飯，甚至又點了新菜，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手機，很忽然的叫了她一聲：「阿一。」

　　町田一從碗裡抬頭，嘴裡還塞著五花肉，有些呆愣地「啊」了聲。

　　話音剛落，他舉著手機迅速按下拍照鍵，整張臉掩蓋不住的笑意，肩膀都微微顫抖起來。

　　「……你拍照了？」町田一很快反應過來，胡亂嚥下五花肉，「很醜是不是？我警告你，你快點刪掉……」

　　正說著話，隔壁桌的兩個女生認出了他們，難掩激動地，躊躇許久，小心詢問他們是不是戀人。

　　越前龍馬看了看町田一，正想著如何解釋，卻見她愣了下，片刻後笑了笑說：「我們在約會。」她壓低聲音，又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手勢。

　　兩個女生驚訝了好半晌，相視幾下，卻也禮貌笑笑，沒有聲張打擾。

　　越前龍馬有些意外，轉過頭，見町田一神態平常地喝了口茶，「沒關係嗎？」

　　他知道她並非不想承認他們的關係，但如果她沒有準備好面向公眾，他也願意等。

　　「嗯。」她抬頭，坦誠笑著看他：「不用費心去解釋這些了，而且今天是你生日，好好過生日最重要。」

　　越前龍馬嘴邊勾起一道笑，想了想，忽然問她，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町田一有點沒跟上他的思路，「……幹嘛提前問我，這樣不就沒有驚喜了嗎？」

　　「如果不提前問你，驚喜可能就變成驚嚇了。」

　　「我看你就是懶得想了，剩下精力來問我。」

　　「……」

　　越前龍馬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跳出來一條新聞，他隨意瞥了眼，立時愣住。

　　町田一見他滑了幾下手機，眉頭緊鎖，有些奇怪，「怎麼了？」

　　這時候，天草泉突然打來電話，振動聲接連響個不停。

　　她接起後，沒等她開口便急切問：「你現在在哪？看見新聞了嗎？」

　　急促嚴肅的語氣，讓町田一略感疑惑卻又不由不安，「什麼新聞……我在外面吃飯。」

　　「和男朋友？你們一直在一起？」

　　「對……」

　　「有媒體說拍到你和電視台製作人的約會照，就在你離開慶功會後不久……」天草泉吸了口氣，冷靜下來說：「事務所在整理聲明，需要盡快澄清，不然後果會非常嚴重……」

　　町田一還沒捋清這件事，舉著手機，莫名其妙又迫切地想確認，「龍馬，你的手機借我……」她忽地一頓，方才明白，「……你看到新聞了？」

　　越前龍馬緊抿著唇，十分確定的語氣，抬眼看她，「那個人不是你。」

　　町田一短促地眨了下眼，急忙拿過他的手機 ——

　　是兩張街邊的親密照，照片上標著她放大的名字，圖片下是配文，「……電視台製作人密會照曝光……女方疑似近期大熱的音樂劇演員町田一……據悉，該製作人已有交往三年的女友……」


第57章

　　町田一終於明白天草泉說的後果非常嚴重是指什麼了，對電話那端說：「那個人不是我。」

　　照片拍攝距離遠，男女雙方戴著帽子和口罩，雖然女方只拍到了背影和側面照，但輪廓的確是很像她，媒體描寫得有聲有色。

　　評論區裡多半都是詆毀聲，有人提到她傍晚提前離開慶功會，甚至有人懷疑她如何參加《Frozen》這部劇的，不過也有說照片太糊沒拍到正臉……

　　町田一緊咬著唇，越前龍馬心臟一緊，伸手蓋住手機屏，替她隔開那些刺眼的言論，「別再看了，那些都不是事實，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神經被劇烈拉扯著，片刻後，忽然聽他說：「我們公開吧。」

　　她微微一滯，抬起眼，「……現在？」

　　「嗯。」他不由分說地從她手裡抽回手機，低頭滑動著屏幕，看似強硬的態度，落在她心上卻是溫柔的，「澄清子虛烏有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他們你一整晚都和我在一起。」

　　町田一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卻見越前龍馬很快在屏幕上敲了幾下，半晌後，單手轉過手機，正面朝向她。

　　他發了一條ins，町田一定睛一看，圖片是她剛才警告他刪掉的那張「吃飯醜照」，配文是日語：「隔壁都已經換兩桌了，我女朋友還在吃。」

　　町田一：「……」

　　她閉了閉眼，咬牙切齒道：「你幹嘛發這張照片啊。」

　　「時間緊，這張在最前面。」

　　「……這張很醜好不好！」

　　越前龍馬挑起嘴角，「我覺得很好看啊。」

　　……好看個鬼啊，簡直可以載入她的「黑歷史」了好嗎。

　　町田一正要繼續開口，卻聽天草泉在電話那端突然低呼一聲，隨即和她說：「等等……和你吃飯的人是越前龍馬？！你早說啊，我還以為你男朋友是『素人』，想辦法幫你遮一下……」

　　天草泉原本還在和工作人員預備公關，卻猝不及防刷到最新消息，眼見著越前龍馬發的新一條ins被各大媒體號報道，關於兩人的話題迅速在網上掀起熱議。

　　「生日當天公開戀情？」

　　「 Oh She』s Heather！Is she your girlfriend？」

　　「噗這照片越前你不怕被女朋友打嗎？」

　　「 The Snow Queen！！ 」

　　「笑死了舞台上的Elsa私下裡這麼可愛的嘛 」

　　……

　　「 ……這不是剛爆出緋聞的女主角嗎？難道傳聞有誤？」

　　「哈哈哈哈把人家正牌男友給炸出來了！！八卦媒體要重寫小作文了#滑稽 」

　　「這個時間公開……我怎麼感覺是在幫女朋友澄清？」

　　「越前龍馬有女朋友了？不會是女方臨時拉來救場的吧……？」

　　「越前龍馬有女朋友的事在學校裡是公開的秘密……大家沒過分深挖而已」

　　「啊啊我終於可以說出這個秘密了！今年春天參加同事的婚禮，沒想到越前是新娘的親屬！當時就見到他和他女朋友了，就是Frozen的Elsa呀！」

　　……

　　雖然消息突然，但對於證明八卦媒體先前的不實報道還是有效果的，天草泉掛斷電話前又囑咐了町田一幾句，有越前幫她澄清，後續公關也會相對沒那麼棘手，不過仍然要作出聲明……

　　町田一想還是有必要回趟公司，越前龍馬剛給助理打了電話，提醒說留意一下網上的消息，收起手機時說：「我送你。」

　　只是……兩人此時才注意到，日料店裡有許多客人認出了他們，都朝角落看過來，私語驚喜聲不斷，越前龍馬方才想起來，「……我忘記和你說。」

　　町田一疑惑看著他，見他扣上帽子，扔出一句：「那條ins我發了定位。」

　　「……」

　　於是在兩人迅速結賬離開店面後，網絡上很快出現了他們一起吃飯的照片……

　　出了餐廳，町田一又接到了家人和朋友的電話，結束通話後，心裡依舊沉沉的。越前龍馬抬手將她散掉的圍巾繫緊，她微微一滯，抬眼看著他，「……抱歉，原本想給你過生日的，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

　　越前龍馬把她拉進懷裡，阻斷了她要說的話，「不用在意那些，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他收緊手臂，想用堅定溫暖的擁抱告訴她，他會一直在她身邊，「阿一，我了解你，我不會因為別人隨便說什麼而懷疑你否認你。」

　　他心疼她被謠言攻擊，她引以為傲、視作神聖的舞台卻被當成了傷害她的利器。

　　那些詆毀言論都沒讓町田一哭，卻被越前龍馬一句話弄得眼裡起了霧氣，大概是因為他的信任，願意和她一起面對吧。

　　……

　　突如其來的戀情公開在平安夜引起了巨大轟動，除了大批粉絲網友送上祝福，兩人的戀愛過往也慢慢被挖出，個人資料的多處重合，被粉絲發現不僅以前是同學，甚至還出現了「越前龍馬突然跑到英國念書原來是為了追女朋友」這樣的熱搜……

　　加上確實有人偶遇過他們約會，一些最初質疑兩人交往真實性的聲音逐漸煙消雲散，反而有不少人調侃，八卦媒體的不實言論竟然意外讓人家公開了戀情……

　　「要不是因為被誤認抹黑，他們應該會一直這樣低調吧……」

　　「八卦媒體是不是有必要道個歉？」

　　「狗仔們我出錢給你們配個眼鏡吧！這視力太有問題了……」

　　……

　　晚上十點多，事務所以町田一的名義在網絡上發布嚴正聲明，表示照片中的女士非本人，網絡上的不實言論嚴重侵害了其名譽權，要求相關賬號及個人即刻刪除相應誹謗內容，停止負面新聞的發酵，並要求各網絡平台履行網絡服務提供商義務，及時刪除侵權內容，否則將採取法律手段……

　　町田一轉發了聲明，同時承認了和越前龍馬在交往，翻出他發的那張讓她不忍直視的醜照，一邊在下面評論：「我胃口一直都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邊心裡想著，之後一定找機會拍一張他的醜照……

　　評論一出，點讚量直線上漲，很快就飆到了熱評第一位，甚至兩人的好友也擠來評論區留言湊熱鬧。

　　隨著輿論扭轉，雖仍有些不明真相的攻擊言論，但越來越多的網友開始聲討八卦媒體，相關賬號倒也沒有再生是非，不久便刪除了相應報道，但也嘴硬表示最初發布的配文寫了「疑似」而非「確定」，還被網友嘲弄說，媒體給自己的誤認找了個台階下……

　　只是，從始至終也沒有人「認領」緋聞照，被網友猜測的幾個女藝人也紛紛發了否認聲明，隨後又有人說也可能是個素人……

　　天草泉嘲諷語氣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誰會上趕著去承認。連拍到正臉的製作人都沒公開發聲，何況是模糊不清的女方，被狗仔誤認也就順水推舟了……」她越說越氣，坐在電腦前，若有所思地盯著提前存檔的照片看了一會，「我知道的人裡……有一兩個和這女人挺像的……」

　　町田一閉眼靠在一旁的沙發上，「不清晰，也沒有證據……」

　　天草泉輕嘆一聲，「我知道你擔心可能又有人要被誤傷……不過事務所大概率會查的，這幾天先低調一點。」

　　處理完飛來橫禍的謠言，工作還得繼續。

　　第二天聖誕節，町田一隨《冰雪奇緣》的主創人員在電視台出席兩場採訪活動。越前龍馬白天在體育經紀公司有些事要協商，不放心她，畢竟昨晚的輿論還未完全消散，午休時給她打了電話。

　　「記者有沒有為難你？」

　　「還好。」町田一剛吃完午餐，正往休息室走，簡單和他說了幾句採訪的事，末了微笑說：「畢竟是全劇採訪嘛，也不是專訪，不用擔心的，你專心處理事情吧。」

　　越前龍馬稍稍鬆了口氣，「嗯。我大概三點結束，之後我去找你。」

　　「好啊，不過我可能……」町田一推開休息室的門，看見瀨戶靜子和她的助理在屋裡。

　　助理小姐點頭打了招呼，倒是坐在沙發上的瀨戶靜子只抬了抬眼，也沒開口，看不出情緒的繼續低頭翻雜誌。町田一和她本也沒什麼交流，沒多理會，聽見電話那端問：「怎麼了？」

　　「啊沒什麼……」她闔上門，走去窗邊，「我可能會晚一點結束，你不用著急。」

　　「沒關係，我過去等你。」

　　她微微笑了笑，「嗯，那晚上見。」

　　……

　　下午場的採訪比上午的記者多，問的無外乎也是關於音樂劇的台前幕後，會場裡人潮密集，燈光都聚在台上，比起採訪倒像是個見面會。

　　臨近結束時，忽然有記者話鋒一轉，把話題帶到了町田一和越前龍馬剛公開的戀情上。

　　「請問町田小姐，你和越前先生在一起，會不會擔心不了解他的事業，沒辦法幫助他？」

　　町田一微微愣了下，沉默一霎，「我想以龍馬的能力，應對事業綽綽有餘，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業，我們並沒在方面有過顧慮。」

　　這不是個人採訪，她不想喧賓奪主，之前就有意避開了和劇目不相關的問題，可記者還是不依不饒，「那町田小姐是否有像網友猜測的那樣，利用和越前先生的戀情來遮掩八卦新聞的報道？」

　　町田一唇角的笑意一淡，眼神沉了幾分。大家紛紛將目光投過來，神色各異，畢竟昨晚那一連串的事情，直到今天上午還掛在Yahoo熱搜上。

　　「關於那則不實報道，我在聲明裡已經說明了立場，也堅持我的原則，認真工作踏實做人，請你不要再誣衊我，也不要侮辱我的男朋友，這是我想說的全部了。」

　　她忽然想起這麼長時間一直擋在她身前的越前龍馬，心就像是一面帆，被風吹得鼓脹不已。

　　會場裡驟然靜了兩秒，記者被噎得面色一僵，主持人見狀急忙打圓場，將話題往音樂劇主題上面引……

　　身邊的同僚對町田一投以關切目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在採訪是順利結束了，之後也再沒有記者提及此事。結束時已經四點了多，町田一下台後便被天草泉輕輕拉到一邊，遞給她瓶水，語氣擔憂問：「還好嗎？」

　　町田一喝了口水點點頭，眉目已然舒展開了。天草泉翻了翻手機，「直播的採訪，你懟記者那一番話刷上熱搜了。」

　　町田一垂了垂眼，「……我不後悔說出去的話。」

　　天草泉笑了下，「別這麼嚴肅，網上一邊倒的在支持你和越前……」說話間，會場外走廊倏然傳來一陣尖叫喧譁聲。

　　町田一疑惑一瞬，以為是出現了某個錄節目的名人，畢竟這情況在電視台也是挺常見，卻聽天草泉說：「你男朋友來了，剛才在會場裡，看樣子現在應該出去了。」

　　町田一神情微訝，第一反應是，「他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我放進來的。」天草泉一臉「這還用問嗎」的眼神，「中場時我在外面看見他，就讓他進來了……」頓了頓，又忽然想起什麼，「哎，我怎麼覺得你男朋友挺眼熟啊——不是說在電視上，是感覺以前在哪見過他……」

　　町田一把水瓶放一邊，「在湘南。」

　　天草泉回憶了片刻，恍然大悟，「啊，就是那晚和你出去約會的那個小男生？」

　　「……姐姐，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約會了？」町田一瞅她一眼，隨即朝門口走去。

　　天草泉笑了聲，抬腳跟上去，「兩隻啊。」

　　走廊盡頭的公共休息區，寬闊明亮，越前龍馬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後背投入椅背，臉上什麼遮擋物也沒有，全然暴露在公眾之下。

　　電視台大樓裡人來人往，經過的人皆是吃驚神色，頻頻回頭看。

　　町田一頭一次看見這麼高調的越前龍馬，不由頓住腳步。一件清冷的灰色毛衣，帥氣硬朗的臉，漫不經心看向窗外的樣子像是明星在拍畫報。

　　天草泉忍不住低笑一聲，「我打賭，你男朋友一定是故意的，他進會場之前還戴著墨鏡呢。」

　　町田一站在遠處，微彎了下唇邊。一旁的天草泉接了個電話，和她說臨時有工作要處理，「我晚上和你確認明後天的行程吧，你早點回去休息。」話落，又伸手樓了她一下，「生日快樂，禮物我寄到你家裡了。」

　　町田一輕輕抱她一下，「好，謝謝。」

　　天草泉打著電話匆匆離開了，幾句話的時間，等町田一轉回身，發現越前龍馬近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她眯了眯眼，瞧見瀨戶靜子端了杯熱飲立在一旁，一身黑色復古長裙，微微偏頭，似是說了句什麼，越前龍馬眼皮也沒抬，吐出幾個字。

　　距離有點遠，町田一聽不清，看他的口型大概是，抱歉，這裡有人了。

　　她沒什麼情緒的，正要抬腳走過去，眼一尖，瞥見有個人躲在另一側角落的柱子後面，正舉著手機，對準休息區的位置。

　　町田一皺了下眉，覺得那個人分外眼熟，又看了看休息區方向，來回幾次後，徑直朝角落裡走過去。

　　繞到那人身後，淡聲開口：「拍什麼呢？」

　　那人嚇了一跳，手機「啪」地掉在地上，轉過身，頓時驚慌失措，「町、町田小姐……」

　　町田一目光一沉——是瀨戶靜子的助理。


第58章

　　助理慌亂的瞬間，町田一已經先一步彎身撿起了手機，避開她的手，低頭看一眼照片。

　　和她剛才看到的場面一樣，只是角度不同，兩人看上去距離更近一些。

　　角落裡沒什麼人注意，町田一抬眼盯著面前眼神躲閃的人，上前一步，「這些照片是用來做什麼的？」她挑了挑眉，「收藏？」

　　她周身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助理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忐忑不安地蜷起手指，「這是……」她尋找著措辭，只是在人家女朋友面前，說什麼都不好解釋。

　　助理低垂著眼，臉漲得通紅，町田一看她片刻，還是緩和了語氣，「是你自己要拍的，還是別人讓你拍的？」

　　……

　　瀨戶靜子在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裡來回踱著步子，一隻手虛握著抵在唇邊，玻璃窗外投入鮮紅如火的晚霞，灼得室內的空氣都有幾分焦躁。

　　過了幾分鐘，有人推開休息室的門，她立時停住腳，轉過身，卻是微微愣了下。

　　町田一進了屋，淡淡看她一眼，回身帶上門。

　　瀨戶靜子將頭髮別至耳後，很快恢復了面色，視線略過她，徑直朝門口走去。門剛拉開一道縫，便被町田一抬手按住，把門一關。

　　瀨戶靜子怫然，「你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剛才在休息區你故意接近越前龍馬是要幹什麼？」

　　「故意接近？」她涼著語氣，「找個位置休息而已，怎麼，男朋友和異性說句話都不行嗎？」

　　「只是說話嗎？」町田一舉起手裡的手機，觀察著瀨戶靜子的神情，「那你拍這些照片是為什麼？」

　　後者明顯一頓。

　　「不是你？那把你助理叫來我們當面對質一下。」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像是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把先前維持的和平扯得分毫不剩。

　　瀨戶靜子目光似是淬了冰雪，索性攤牌，「是，照片是我讓人拍的，借用一下他的名氣而已。」她嘲諷道：「你不也是用炒作來抬高自己身價的嗎？」

　　町田一擰眉，對她的敵意感到莫名其妙。

　　「難道不是？」瀨戶靜子盯著她，下了定論，「你Reload的身份曝光就是自導自演的吧，這種博取關注的方式我太了解了。」

　　「那看來這是你比較擅長的領域，我不太了解這種方式。」

　　「你……」瀨戶靜子咬牙道：「你少把自己說得那麼無辜，我拿了你的一番角色，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可你偏要裝腔作勢一副很大度的樣子，背地裡卻用其他的方式搶風頭。」

　　町田一竟不知道原來從頭到尾她是這樣想的，頓覺有些一言難盡，坦蕩的目光糅雜了幾分驕傲和不屑，「說了這麼多，其實你就是想什麼好處都得。就像今天，如果越前龍馬沒出現，你也不會處心積慮地拍這些照片。」

　　瀨戶靜子愣了一下，冷哼一聲，「你說得對，反正拍這照片我也沒什麼損失，能讓你心裡不舒坦，我心裡就舒坦了。」

　　「你要是討厭我，大可以挑我的錯衝我來，但耍這種手段傷害我身邊的人，我瞧不起你。」

　　「傷害他的不就是你嗎？我挺好奇，你有什麼好的，都被爆出這種新聞了，越前龍馬還那麼信任你。町田一，你哪裡配得上他。」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這是我們的事。」町田一神情疏冷，「配不配得上，你說了不算，得我男朋友說了才算。」

　　瀨戶靜子似給噎了一下，明艷動人的一張臉頓時有幾分難堪，冷笑一聲，「希望你在這個圈子呆久了以後，還能有這樣的傲骨。」

　　町田一神色複雜看了她半晌，倏然間被手機提示音拉回思緒，她下意識瞥了眼，一霎愣住。

　　片刻，她按捺下翻湧的情緒，冷淡開口：「如果你是因為這條新聞而和我說這句話，那就不必了。」她刪了照片，把手機往旁邊的沙發上一扔。

　　瀨戶靜子偏頭看一眼手機屏，緩緩睜大眼睛，頃刻間惶然白了臉色——「瀨戶靜子與電視台製作人熱戀，其女友曝光了短信聊天記錄……」

　　窗外的大片霞光打到她後背上，泛著炙烤灼熱的溫度，可整個人卻從頭到腳透著冷意。

　　町田一看她一眼，再沒有交談的欲望，轉身拉開門，出了休息室。

　　沿著走廊走到休息區，周圍人的各種目光悉數落在她身上，可話語中無一不在對瀨戶靜子剛被爆出的新聞指指戳戳。

　　曾經眾星捧月的人，一夕之間把自己摔下了神壇。

　　町田一不太想去聽那些竊竊私語，夾雜著對她被誤傷的同情，卻並讓她覺得多麼輕鬆高興，加上越前龍馬被拍的事還讓她有些窩火。

　　「怎麼不看路，會摔倒的。」清冽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町田一腳步一頓，抬起頭，一下撞進越前龍馬琥珀色明淨的眼睛裡。

　　寬敞的大廳，往來經過的人不由把視線投到兩人身上，她張了張口，餘光掃見他握在手裡的手機，垂在身側，屏幕還亮著。

　　她難掩疲累，卻還硬撐著，越前龍馬心臟像是被緊攥了一下，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手腕，把她帶進懷裡。

　　周遭安靜一霎，緊接著響起驚訝的吸氣聲、驚呼聲，這層樓、和上下幾層樓的人都探頭圍觀了過來。

　　町田一輕輕攥住他腰側的毛衣，柔軟的衣料拂在手心，他身上清冽的氣息，終於讓她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

　　越前龍馬從不覺得，他和町田一在一起，還有對她的感情，這些需要向旁人證明什麼，可看見她被人刁難，被人算計，承受著流言蜚語，他本能想要護她的心情便占了上風。

　　她站在離名利最近的地方，會讓人慾望越來越多的地方，卻沒有任由自己浮躁，她不該被這樣抹黑。

　　「怎麼不告訴我，你被製作方換掉的事。」他頓了頓說，「……新聞裡看到的。」

　　町田一微微一愣，想到他說的新聞，看來被爆出的聊天記錄真的是……信息量巨大。

　　「……失落的心情很快就過去了，也就沒有提，只想著我都盡力去做就好了。」她輕聲說，「別擔心，我沒有把不開心憋在心裡。」

　　越前龍馬收緊手臂，安慰似的輕撫她後背，「……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臉埋在他懷裡，過了好半晌，悶聲開口：「你還要抱多久？」這裡可是電視台。

　　他反倒說她：「明明是你不鬆手。」

　　「……」她掙扎著要離開，卻被他給按了回去。

　　町田一終於有了笑容，深深呼出一口氣，戳了戳他的腰，「我們走吧。」

　　「嗯。」他聲音貼著她的耳廓，「我帶你去過生日。」

　　町田一後來才聽天草泉說起，在瀨戶靜子和製作人被爆出醜聞這事上，是製作人的女友拿證據聯繫了媒體，在事務所了解到事實卻還沒什麼證據時，沒想到有人先一步放出了實錘。

　　原本形象陽光的瀨戶靜子名聲大跌，事業受到重創，製作人也陷入輿論，不過天草泉沒太多精力去關注後續，町田一和越前龍馬在電視台大樓裡毫不避諱的擁抱場面，讓她當晚一連接了好幾個媒體約訪的電話……然而都委婉拒絕了。

　　……

　　昏沉天色，布滿霓虹燈的街道上川流不息。

　　車緩慢行在路上，越前龍馬看一眼沉默趴在車窗上的町田一，有風盪進來，她衣領上的白色絨毛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在想什麼？」

　　「……在想你離開日本前的那個聖誕節。」她微微笑著，憶起很久以前，「平安夜那天和你打了場球，趕上我一星期的運動量了，結果第二天生日連家門都沒出。」

　　「今天給你補回來。」

　　她這才想起來，轉頭看向他，「對了，我的禮物呢？」

　　越前龍馬微微勾唇，「在後面。」

　　「後面？」町田一將頭探向後座，除了兩個方形靠枕，她座位後面有一個……胖丁的毛絨公仔？

　　她探身伸手去夠，一把撈過來，大片乾淨的粉色，毛茸茸拿在手裡，「這個送我的？」

　　「嗯。」

　　她笑起來，「你是希望我唱催眠曲才送這個的嗎？」

　　越前龍馬笑了笑，「上次去你家，看見你房間裡有很多口袋妖怪的玩具，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町田一抱著胖丁翻來覆去地看，一想到越前龍馬去買玩具的畫面，笑意就止不住了，最後牢牢抱在懷裡，「我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車又行了一段路，到代代木公園附近停了下來。

　　沿路商店門口立著聖誕樹，紅色飄帶，映在溫暖明亮的玻璃櫥窗上，全然沒有冬日的凜冽。

　　車停在附近停車場，町田一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跳下車，往旁跑了幾步，很遠就望見前面的人潮——是聖誕節燈光展。

　　越前龍馬走過去牽住她，「我們先去看燈展，晚點吃飯吧。」他頓了頓，又說，「你要是餓的話，可以去車上拿點零食。」

　　「你帶了零食？」

　　「嗯，還有飲料，就在後備箱。」他把鑰匙遞給她，「你去拿吧。」

　　町田一又跑回到不遠處的車旁，按了一下車鑰匙，徑直走去後備箱。

　　單手扣住，輕輕往上一抬，而後當場呆愣住——純淨清雅的雪山玫瑰鋪滿了一後備箱，淡綠和純白脹滿了眼簾，花瓣緊湊，隱約撲來一陣淡淡幽香。

　　她轉過頭，去尋越前龍馬的目光。

　　他就在幾米遠的地方，倚在欄杆上，看向她的眼裡漫上笑意，低了下頭，朝她走過去。

　　「生日快樂。」他從身後擁住她，見她盯著花，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停了停又說，「……是不是有點俗氣？」

　　町田一搖搖頭，轉身撲進他懷裡，聲音有些哽咽，「沒有俗氣……只是很意外。」

　　「我不是說了禮物在後面？」

　　「……狡猾的傢伙。」

　　越前龍馬笑了聲，用力抱住她，「是你說想要驚喜的。」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接你之前……還被人認出來，耽擱了點時間。」

　　町田一抑制不住地笑出來，眼裡卻有淚光，許多想說的話最後都變成一句，「……龍馬，謝謝你。」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送我生日禮物。」

　　「……第二次。」他頓了頓說，「第一次是一罐汽水。」

　　「什麼汽水？」

　　「不記得就算了。」

　　「……」

　　……

　　夜如潑墨，燈火盞盞。

　　兩人出了停車場，在街邊買了關東煮和章魚燒，熱乎乎拿在手裡，沿著公園路慢慢往前走。

　　路旁的櫸樹被青藍色聖誕燈裝飾，雪燭璀璨，從代代木公園行木道一路延伸至澀谷公園通，間或聽見人群中此起彼落的驚嘆聲。

　　町田一吃完關東煮，越前龍馬看了看她，「吃飽了嗎？」

　　果不其然見她搖了搖頭，他叉了一個章魚燒遞到她嘴邊，她依然搖頭，「不能再吃了，這兩天還有活動……」話沒說完，他已經把章魚燒送進了她嘴裡。

　　町田一：「……」

　　她「勉為其難」地吃下去，見他笑著又叉了一個遞過來，連忙往旁一躲，結果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路人。

　　町田一急忙轉身道歉，被碰到的女生擺擺手說著「沒關係」，忽然一頓，立時就認出了她，也認出了越前龍馬。

　　女生和一旁的朋友明顯吃驚激動，町田一道了歉正打算離開，卻聽女生抑制興奮說：「町田小姐很優秀，是很溫柔的人，不要在意抹黑的言論，以後也要繼續加油。」末了又說，「祝你們幸福啊。」

　　她聞言微微一怔，片刻後，感覺垂在身側的手被越前龍馬輕輕握住。

　　她回過神，握住他的手，笑容真誠對面前女生說，「謝謝，我會的。」她依然會全力以赴，也依然熱愛舞台。

　　兩人離開後，隱約還能聽見身後激動興奮的聲音。越前龍馬把塞著食物盒的垃圾袋扔掉，牽著町田一的手，忽然聽她說，「被人說溫柔，我還挺驚訝的……其實我算不上是太好脾氣的人。」

　　他偏頭看了看她，鵝黃色的圍巾簇擁著臉頰，長髮堆著，鼻尖微微泛紅，「不用驚訝，他們說的是事實。」

　　「是嗎？」

　　「嗯。」越前龍馬目不斜視看向前方，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雖然脾氣是沒有多好，要是被人惹了，大概從她這也占不到什麼便宜，但其實，她也是溫柔又善良的人，還容易心軟。

　　町田一還想繼續說話，卻被人群中稀稀落落的聲音打斷，轉頭一看——是點燈儀式前的「倒數」。

　　人潮湧動，大家都翹首以盼。

　　「十。」

　　「九。」

　　……

　　她偏頭看向身側的人，籠在一片光影中，他的神情和藏在夜色中的眉眼，都一如既往能和記憶中的重合，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

　　她不由扣緊他的手，在周圍人群越發情緒高漲的「倒數」中，輕輕拽了他一下。

　　「二。」

　　「一。」

　　她踮腳去吻他的瞬間，青藍色燈光驟然亮起，行木道兩旁霎時燈火絢爛。

　　越前龍馬怔了一下，町田一彎起的眼睛裡映著燈光，「聖誕快樂。」

　　她正要退開，卻又被他攬住腰帶回懷裡，低下頭。

　　四周滿是亮燈儀式後激動的歡呼聲，似乎還有落雪聲，即使紛雜熱烈的聲音充盈滿耳，卻依舊讓町田一覺得，此時此刻，這個地方，安靜得只屬於他們。


第59章

　　聖誕過後，越前龍馬沒留兩天就得飛去澳洲集訓，町田一知道新年過後的新賽季對他職業生涯的重要性，臨行前話不密，只囑咐他專心訓練，她也會照顧好自己。

　　兩人雖然聚少離多了大半年，但是沒什麼距離感，每次見面都彷彿只分開了幾小時而已。十分想念時，也會在視頻電話裡聊很久，但掛了電話還是會繼續忙各自的事情。

　　除了給予彼此的信任，他們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各自獨立，又彼此相依。

　　町田一在日本忙完了幾場宣傳活動，提前訂了機票返校。兩人交往的消息早已經傳回了學校，雖然越前龍馬已經畢業，沒什麼一起出入校園的機會，卻絲毫不影響她的回頭率。

　　剛開學那幾天，和町田一關係不錯的幾個同學紛紛祝福加調侃，甚至圖書館一層接待處的保安看見她都會打個招呼……

　　一月裡，町田一一直忙於畢業匯演的排練與寫論文，休息時間，就窩在公寓裡抱著卡魯賓看越前龍馬的比賽。

　　這些日子他奔波在巡迴賽中，許是狀態不錯，媒體皆用勢如破竹來形容他在職網上的亮相。南半球驕陽似火，肆無忌憚的陽光灑在萬眾矚目的網球場上，從看見他站上球場的那一刻，她的視線就沒辦法從電視上挪開了。

　　不過她得承認，一旦看過越前龍馬的比賽現場，置身感受過那樣澎湃進取的心情，親眼見到過他在球場上無意識散發出的魅力……她忽地莞爾一笑，下巴抵在抱枕上——一旦有過這些經歷，便覺得僅僅隔著屏幕觀賽真的是……太遺憾了。

　　墨爾本的天空呈現出輕快的明藍，越前龍馬在澳網贏下冠軍時，町田一在電視前高興得直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抱著一臉懵的卡魯賓轉了好幾圈，看著它湛藍的眼睛，「今天給你加餐一頓！」

　　卡魯賓：「喵∼」

　　當天下午，她又從天草泉那得知了另件事——《Sunrise》入圍了勞倫斯·奧利弗獎音樂劇部門的多個獎項，除了製作類的獎，另兩個關注度較高的就是「最佳新音樂劇」和她個人入圍的「最佳新人」。

　　町田一頭腦空白一瞬，幾秒後，喜悅的心情才後知後覺湧上來。

　　卻很快被天草泉的一句話給澆滅了一半——「頒獎禮在三月底，你先確定一下你畢業匯演的日期。」

　　「……」

　　晚上和越前龍馬通電話時，她說起這件事，他問：「所以時間撞在一起了？」

　　「……嗯。」她遺憾地嘆了口氣，「見不到我喜歡的演員了……」

　　他無奈笑了下，「你的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偏？」

　　「……是哦。」町田一也笑起來，頓了頓說，「其實拿不拿獎倒在其次，不能去現場感受一下還是有點遺憾的，不過眼前還是畢業演出重要。」

　　下午的時候她在網絡上表示了能夠入圍獎項很榮幸，也說明不出席頒獎禮的原因，隨即掀起了一波熱議，有理解也有惋惜，但三天匯演的日期早早定下來了，就快進入彩排階段，她和Erica也不想因此而和學校申請臨時更改。

　　聽她在那端說起最近忙得不可開交的排練和論文，越前龍馬沉吟片刻，沒什麼徵兆地提起另一個話題，「有個讓你出來放鬆的機會，你考慮一下？」

　　「嗯？」

　　是英國本土的一家時尚雜誌向越前龍馬發出了合作邀請，作為三月號的封面人物，並為雜誌拍攝一組春裝時尚大片。為了拍攝和宣傳效果更好，品牌方便和經紀人商量，能不能請越前龍馬的女朋友來搭檔拍攝。

　　町田一忍不住笑說：「這哪裡是放鬆啊，拍攝很辛苦的。」

　　「那是因為你以前的partner不是我，才會覺得辛苦。」

　　「……你這是哪裡來的自信啊。」

　　她那時真是很想打擊他這種自信滿滿的語氣，可偏偏她潛意識裡對他的話是認同的。不是說工作不辛苦，而是和他一起的話，她大概率會更放鬆。

　　拍攝時間不影響排練，她沒什麼猶豫便答應了，只是因為經紀約的關係，需要和事務所那邊提前溝通。

　　比起町田一答應品牌合作的初衷是為越前龍馬，事務所自然更多考慮的是她的發展，品牌方是高端時尚雜誌，天草泉接到邀請後，和工作人員一起做了相關評估，也規整了一些建議，沒太多異議就同意她簽合同了。

　　考慮到各種因素，拍攝地點就定在格拉斯哥，攝製組提前挑選了多個備選場地，最後決定在市郊的一家舊工廠改造的室內攝影棚。

　　越前龍馬提前兩天回了學校，町田一去排練時他就在公寓裡倒時差，卻也沒什麼效果，拍攝當天早起時依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上了車也是靠在她肩膀上補覺。

　　駕駛座的Cheryl看一眼後視鏡，壓低聲音說：「澳網後他被拉去了慶功宴和酒會，這些天都沒休息好。」

　　Cheryl是越前龍馬的新助理，日美混血，行事十分幹練，在凱賓決定帶著女朋友去冰島看極光後便接替了他的工作。

　　「贊助商的酒會嗎？」町田一看了看肩側睡得正沉的人，拿外套輕輕給他蓋上。

　　「不止，還有品牌合作商，最近有挺多人想借他的勢頭做一波宣傳……不過參加酒會越前都是例行公事一樣……」Cheryl趁著紅燈，轉頭朝她擠擠眼，「要是有情況的話我和你匯報。」

　　町田一啞然失笑，正巧越前龍馬慢慢轉醒，Cheryl立馬轉回頭，正襟危坐地看著道路，生怕被發現自己有出賣老闆的嫌疑……

　　他仍然靠著她的肩，町田一偏頭幫他理了理睡亂的頭髮，絲毫沒提自己和他的助理統一了戰線。不過雖如此，她也知道其實不需過於擔心什麼，因為他是越前龍馬，即便沾染了浮華，也理應在心底存留了赤子之心。

　　到了拍攝地，影棚內已經搭建好了場景，幾何設計風的家具和簡潔環境背景，襯托出明快溫暖的氣息。服裝一類的準備工作之前都有過溝通，化妝和造型上也沒浪費時間。

　　只是町田一最初很難進入拍攝狀態，她穿了件紅白格紋的吊帶裙，卻仍是熱得不行。越前龍馬白T外搭了一件牛仔外套，剛從惺忪中恢復了精神，有點不易察覺的倦懶，便還像在車上一樣自然而然摟住她的腰。

　　不管是在背景牆前面，還是在靜物旁邊，他對於親密舉止都表現得很是習以為常。

　　可町田一就沒那麼坦然了，尤其是拍攝現場工作人員頗多，她比他剛恢復精神的狀態要清醒許多，有點不習慣眾目睽睽之下和他這樣親密的距離，和之前在電視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攝影師一直在引導他們進入狀態，越前龍馬感覺到了町田一的不自然，有需要抬頭的時候也不看他，輕輕笑了下，「你專業一點好不好，明明是比我更擅長面對鏡頭的人。」

　　燈光將他琥珀色的雙眸染出點暖色的調子，町田一抬眼看了看他，心臟跳得飛快，在心裡吐槽自己真是有夠沒出息，「……你別這樣看著我。」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一直都是這樣看著你的。」

　　「……」

　　她現在真想收回和他一起工作會更放鬆的想法，分明是更緊張。

　　一旁的攝影師耐心提醒著這組照片要有笑容，越前龍馬看了看面前的人，無聲嘆了口氣。

　　實在沒辦法，只好不動聲色地伸出手，避開人群的視線在她腰側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町田一瞬間就笑了出來，微微惱怒，「很癢。」

　　總歸她是放鬆了下來，之後的拍攝也十分順利，幾組不同裝扮的照片都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拍攝了一天，下午結束最後一組，町田一穿著高跟鞋的腳酸得不行，看樣片時，整個人都倚在越前龍馬身上。他低頭看了眼，想她應該是腳痛，便去一旁拿了她的平底鞋讓她換上。

　　工作結束後，攝製組的人終於等到機會上前要簽名，兩人謝過工作人員，又多留了會才離開攝影棚。

　　扯絮似的雪花落了一天，城市一片茫茫的雪白，不到四點，天邊的雲層染了金邊，太陽將落未落。

　　Cheryl把兩人送回公寓便離開了，町田一站在陽台窗戶前，看著對面建築和樹枝上結的一層白色，映得屋子裡都是雪光。

　　她轉頭看向正給卡魯賓準備貓糧的越前龍馬，「我們出去看雪好不好？」

　　「去哪裡？」

　　「就在樓下。」

　　簡單吃過飯，越前龍馬把町田一裹得嚴嚴實實，才拉著她下樓。

　　樓外一片安靜，只遠處的主街上隱隱傳來車流往來的聲響。入目是極純淨柔軟的白，廣闊又完整地鋪灑在天地間，有風吹過，簌簌地往下落。

　　鬆軟的積雪，町田一穿著防水鞋，故意踩過去，一踩便陷下去一個坑。

　　越前龍馬看著她一個人邊玩邊傻樂，也不自覺彎起嘴角，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是離開青學之前那次雪後的大掃除。

　　他現在望著她，整顆心臟依舊如那時一般充滿了鼓譟的風，卻又比那時要明晰而踏實。

　　他走到他們停著的那輛車旁，白色車身快要和積雪融為一體，轉頭叫她，「阿一。」

　　「嗯？」

　　「過來這邊。」

　　町田一踏雪過去，走到近前，見越前龍馬指著前面的輪胎，「踩著這裡，我扶你上去。」

　　她還沒明白什麼意思，他就已經彎身替她做了行動，讓她腳踩上去，雙手托住她的腰抱起來，町田一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爬上了車頂。

　　越前龍馬沒費多大力氣就上去了，在她旁邊坐下。町田一有點害怕掉下去，一動不敢動，手撐在旁邊。

　　他輕輕一笑，伸手摟過她，「別怕，有我在，你摔不下去的。」

　　町田一握住他溫熱的手，點點頭，才漸漸放鬆坐正了些。

　　視野所及皆被大雪覆蓋，夕陽照在雪上，泛著人魚姬色的紅光，昏黃的路燈掌起，周遭的景物都被裝點得溫柔起來。

　　越前龍馬側頭看著她，「冷不冷？」

　　町田一搖了搖頭，問：「你以前經常這樣嗎？……坐在車頂看景色？」看他身手敏捷的，大概不是第一次了。

　　「嗯，春夏秋冬，都有過。」

　　「……一個人？」

　　他點點頭。

　　町田一看著他被雪色映得乾淨清朗的臉龐，沉默一瞬，微笑說：「以後就不是一個人了。」春夏秋冬，她都會和他一起。

　　越前龍馬伸出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她笑意更濃，「前年，大概三月份，這裡下了好大一場暴雪，學校都停課了，還好我住的地方方便，去超市囤了食物，兩個星期幾乎就窩在宿舍裡……」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那以後你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町田一被問得微微一滯，垂眼想了片刻，「……安靜一點的地方，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綠草濃蔭，晚上可以看星星。」

　　「還有呢？」

　　她又想了想，「……房間裡想放一架鋼琴。有練字的地方，我小時候和爺爺練字時，就想以後自己也能有一間書房。還想種些花花草草……要不乾脆有個院子吧，大一點，這樣還可以建一個網球場，就像你家裡那樣……」

　　越前龍馬嘴邊揚起笑意，町田一也笑起來，「你呢？你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朝陽，光線好一點。」這樣每天清晨，都能看見陽光灑在她身上，「有個寬一點的陽台，屋檐遮在上面。」如果她想養盆栽，不用擔心地方太小，「隔音好一點吧……不然你晚上要是彈琴唱歌會擾民……」

　　町田一輕哼一聲：「不擾民，擾你。」

　　他笑一笑，頓了頓，又說，「還有就是……」

　　町田一偏頭看向他。

　　越前龍馬扣緊她的手，透明清澈的瞳仁直視她的眼睛，「一年四季，都和你在一起。」


第60章

　　時尚雜誌推出了三月號的新刊，配合宣傳，上線一小時，銷量破了20萬冊，並且還在持續上漲。

　　同一時間，雜誌社的官方賬號在社交平台上發布了越前龍馬和町田一的拍攝現場花絮，10萬多的轉髮量。

　　從平安夜那天官宣之後，兩人默契地選擇低調處理這段關係，ins上除了關注列表裡新添了對方賬號，沒有任何其他互動，是以這次官方「同框」一出，各種衍生內容和討論紛紛冒了出來。

　　視頻評論區熱鬧又歡脫，其中最惹眼的一條，說：這倆人、這場景、這氣氛、有種拍婚紗照的既視感……除了沒穿婚紗。

　　下面一眾附和聲：對對對沒錯沒錯……

　　只是也有人又藉此提起去年町田一被誤傷的事，說她是因為心虛才會想急於證明，不過很快就被兩人的粉絲給噴了回去，說明明已經真相大白了怎麼還故意抹黑。

　　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且網絡環境本就複雜，不管高調還是低調都會被人議論，町田一慢慢也學會了不過分在意那些不相干的言論。

　　況且她和越前龍馬都是忙得腳不沾地，一個從歐洲到北美參加比賽，一個每天是公寓、排練廳和圖書館三點一線，隨後又有多家媒體雜誌相繼發出合作邀請，也都婉拒了。

　　越前龍馬在聖保羅比賽的幾天裡，町田一收到了《冰雪奇緣》日本全國巡演的演出邀約。

　　其實劇方原本打算換新一代演出人員的，但多次討論後，還是決定保留其中的幾位主演。巡演時間是6-8月，剛好在她畢業典禮之後。

　　天草泉在電話那端說完公演、和預計會有的相關活動，又和她聊了聊畢業後的規劃，額外提了一句，事務所聽過YouTube上的作品，想讓她接觸學習一下音樂唱作，多一個發展方向。

　　町田一應下來，說自己會考慮。她原想著簽約後下半年的工作量應該不會小，卻聽天草泉語氣一轉，愉快輕鬆說：「你的行程就到八月底，放你三個月假，年底復工。」

　　「……三個月？！」町田一難以置信自己會有這麼長的假，思維一拐彎，心想，她不會畢業即失業吧……

　　天草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只說：「好好享受假期吧，提前計劃一下去哪裡玩。」

　　「……提前的計劃就是在家睡覺。」

　　「那你這計劃可能實現不了。」

　　町田一笑了，「你說的這麼肯定，不會是有什麼別的打算吧？比如……為了準備作品提前讓我去體驗生活？」

　　天草泉笑說：「我看你是不工作不習慣了吧，怎麼什麼都往工作上想……」她清了清嗓子，很快轉了話題，打發她去排練，「認真準備畢業演出吧，我會去現場給你加油的。」

　　町田一莫名覺得天草泉話裡有話，不過沒太在意，也是沒多餘的精力去想，畢業匯演已經到了彩排階段，排練越來越忙，還有論文要修改。

　　有一次晚上和越前龍馬視頻，她躺在床上說著說著就要睡著了。他最近在美國比賽，沒辦法去看她的演出，說回去給她帶禮物。

　　屏幕裡光線昏朦，町田一頭沾著枕頭，越前龍馬見她睏得眼皮都睜不開了，卻還強撐著，話音一頓，「……阿一，去睡覺吧。」說完又不放心地囑咐她，把被子蓋好。

　　町田一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意識渾沌著，卻還記得他前一刻說的話，嘟囔：「別忘了我的禮物……」

　　越前龍馬無奈失笑，坐在沙發前靜靜看著她柔和的臉龐，「不會忘的。」

　　草長鶯飛的時節，春風駘蕩。畢業匯演在市中心的皇家音樂廳舉行，連演三天，面向公眾售票。

　　幾天裡，町田一見到了許多熟面孔，邀她入社的宮本、剛剛從蘇黎世回來的Janice、旅行結束的凱賓帶著女朋友都來看了她的演出。

　　場內座無虛席，每場演出只有兩個小時，卻是凝結了眾多人幾個月的辛苦排練，也是這幾年專業學習的總結。

　　町田一不止一次想起當初選擇這條路的心願，時間消逝也沒有迷失方向，純粹享受舞台、想給觀眾呈現更好的演出，使她在舞台上的表現也愈發地自然而輕盈……

　　三天的匯演結束時，町田一才知道有些粉絲為了看她的演出，專程從日本飛過來。驚詫、喜悅、感動都被她收到的花束淹沒，溢於言表，下了舞台十分誠懇地和他們說「謝謝」。

　　還憑著記憶給他們推薦了許多當地小眾又有趣的景點和特色餐廳，只恨時間不夠，不然要給他們畫張地圖。

　　結束演出後的一系列事宜，町田一換了件藕粉色的針織衫，從後台出來已是晚上七點了，太陽收斂了光芒，露出深藍純淨的天色。

　　Janice和天草泉等在一層大廳，見她從樓上下來，難掩喜悅地迎過來，忽然抱住她，「祝賀你！」

　　天草泉鬆開她，把手機拿到她眼前，「喏，你得獎了。」

　　町田一愣了下，視線從兩人盈滿笑意的眼睛移到手機屏上——是傍晚剛結束的頒獎禮，網上已經有了獲獎名單。

　　她心臟跳得飛快，挨個名字慢慢往下看，在「最佳新人」那一欄的後面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最佳新音樂劇是另一部頗受好評的作品，可最佳舞美和最佳服裝皆被《Sunrise》收入囊中。

　　臉上的笑容控制不住，腳下卻有些輕飄飄的，毫無實感。

　　下意識地，就想和越前龍馬分享這個好消息。

　　町田一急忙掏出手機，面前倆人對視一眼，湊上前去看，天草泉說了句：「事務所的宣傳團隊會留意網上的聲音，你過會再發感謝的話也可以，先編輯一下……」

　　町田一低著頭打字，「我發給龍馬。」

　　「……」

　　Janice絲毫不怕惹毛她，伸手繳了她的手機，天草泉順勢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走走走先吃飯，一會你直接跟他說。」

　　「他這幾天在比賽。」町田一伸手想拿回手機。

　　身邊兩人沒聽見一樣，一邊拉著她出門一邊研究吃什麼。她拗不過，只好放棄掙扎，一半意識還留在得獎的恍惚心情中，又好奇身旁這倆人才認識幾天，關係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音樂廳外有個小廣場，兩側是林立著古典建築的步行街，沿街幾家餐廳還開著，可商店多半已經關門了，櫥窗頂上的小射燈投下零星的淺黃色燈光。

　　天草泉和Janice談論吃飯很是起勁，町田一完全插不上話，倆人各自列了幾個想吃的，折中一下就決定了，也不問她的意見。

　　町田一正要控訴，忽見沿路的燈光驟然亮起，驚得她一下止住話端。

　　鐵藝哥特式路燈燭光盞盞，層層疊疊的霓虹燈，一眼望去，原本昏黃的街景此時流光溢彩。

　　街上往來的行人紛紛驚呼，一時雀躍不已，沉浸在亮如白晝的燈火中。

　　廣場上一支四人的樂隊，吉他、電子琴和鼓手，彈唱聲悠揚傳過來。

　　Janice望了望，說感覺樂隊的幾個人很眼熟，便和天草泉一起非拉著町田一過去看。

　　走去廣場，町田一驚訝一瞬，發現彈唱的樂隊是學生會的同學，四個人看見她，演唱的間隙還笑著朝她揮了揮手，引得圍觀路人很快認出了她。

　　町田一笑了笑，小聲和Janice開玩笑說，這幾個人是不是覺得在酒吧唱不過癮，跑到廣場上live show。

　　Janice挑眉笑說，「誰知道呢。」

　　一曲唱完，快節奏的音樂突然一轉，舒緩沉靜的弦樂緩緩響起，樂隊低沉淺唱 ——

　　「I found a love for me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Well I found a girl beautiful and sweet

　　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I will not give you up this time

　　……

　　Baby I'm dancing in the dark with you between my arms

　　Barefoot on the grass listening to our favourite song

　　When you said you looked a mess I whispered underneath my breath

　　But you heard it 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

　　……

　　溫柔而有生命力的旋律流淌在音樂廳前、在燈火點綴的廣場上、在石頭築起的花壇間，讓町田一有些沉迷，入神地聽了很久。

　　簡短的曲子結束後，方才回神，往旁一看，卻發現Janice和天草泉不見了。

　　她愣了下，立刻張望去找。

　　轉過身，腳步登時一頓，然後整個人呆住。

　　原該在美國比賽的越前龍馬就站在身後不遠處，看著她的眼底溢滿笑意，一件白色襯衫，手插在兜裡，晚風鼓起半挽的衣袖。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轉過身來。」

　　「……啊？」町田一腦袋有些短路，詫異他的突然出現，又惦記Janice她們去了哪裡，「你怎麼在這……不是在比賽嗎？」

　　「嗯，有個禮物要給你，你收下我就走。」

　　話音剛落，便看見他從兜裡抽出手，然後有什麼東西朝她飛了過來。

　　町田一急忙伸手接住。

　　一個絨面的小盒子，方方正正的。

　　她一瞬怔在原地，目光盯在上面，不自覺放緩了呼吸，片刻後，才慢慢把盒子打開。

　　紛亂的世界彷彿都安靜下來，鉑金的戒托，鑲著一粒紅色珊瑚石，被燈光照得瑩潤而精緻。

　　這時候，前一刻忽然消失的天草泉和Janice不知打哪冒了出來，還附贈了Cheryl、凱賓和他女朋友，還有樂隊的四個同學。

　　許多路人從剛才就認出了他們，也沒有上前，一直激動得捂嘴狂喜，不嫌事大地喊著「Marry him！」

　　町田一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心臟深處漫上鼓脹的感覺。

　　越前龍馬已經走了過來，在町田一呆愣著，即刻淚眼朦朧的時候，攥住她的手，低頭問她，「你願意收下嗎？」停了停，又補一句，「要是不收下的話，我就要缺席比賽了。」

　　她眼裡有水光，才明白這一晚上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你這哪裡是在……分明就是在威脅我。」

　　越前龍馬笑了下，就這麼攥著她的手，目光明亮認真。

　　「可能有些突然……但其實我計劃了很久。擔心太高調你會不自在，但是太簡單又會顯得很潦草，又怕這邊陰晴不定的天氣，要是突然下雨怎麼辦……」

　　他頓了頓，低緩地一字一句說，「以前，我習慣了只有網球的世界，以為很難適應突然有人闖入我的生活，可後來發現，如果是你的話，我不需要費力去適應……」

　　他每說一句，町田一鼻尖就酸一分，她知道他其實不擅長剖白自己，這些話是他第一次說，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阿一，我作好了和你走完餘生的準備，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告訴你……想來想去，好像只有這一個辦法……」越前龍馬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琥珀色明亮的眼睛裡，很完整的映著她的倒影，「我們結婚吧。」

　　町田一情緒浪潮似的翻湧，想要說話，一開口就被嗆出眼淚，只哽咽著用力點頭。

　　他無聲笑起來，低頭拿出盒子裡的戒指，執起她的手，緩緩將戒指推攏到指根，在四周璀璨的華燈中，在人群的興奮歡呼聲中，順勢將她攬進懷裡。

　　町田一破涕為笑，感覺到手指上的涼意，是一個句點，也是一句承諾。

　　她緊緊抱住他，沙啞的聲音柔軟又不失堅定，「我想像不到以後的生活裡沒有你，如果你也是的話，那就結婚吧。」


第61章

　　越前龍馬凌晨的飛機，留不了多久就得走，回到公寓後，簡單沖了涼，便去臥室收拾行李。

　　町田一仰躺在床上，五指併攏地把手舉起，注視著手指上的戒指，還有點暈暈乎乎的。

　　她看了看正坐在地板上裝行李的人，從床這邊滾過去，趴在床沿，「你怎麼知道我手指的尺寸？」

　　他動作一停，把她的手拉過來，和她十指相扣了一下，不言而喻的解釋。

　　町田一臉上浮起笑意，想起剛才天草泉偷偷和她說：「去年12月越前就給我打了電話，問我可不可以減少你今年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因為聽說準備結婚的話要提前告知。」

　　町田一原還奇怪他如何知道的，想了半天，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果然他還是聽見了那通電話吧……

　　「對了，還沒祝賀你拿了獎。」越前龍馬偏頭去看她，眼裡染進點笑。

　　她愣一下，「原來你知道了，我還要和你說呢。」

　　「傍晚的時候看到新聞了。」他揚眉，「有沒有獲獎感言？我可以做一下臨時的觀眾，不收出場費。」

　　町田一忍不住笑出聲，還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嗯……其實能得這個獎，有些受寵若驚，因為現在再去看那時候的我，感覺自己在舞台上沒有做到最好。但可能成長中的每一個瑕疵都是珍貴的，讓我有了更清楚的目標，努力去做得更好……」她頓了頓，話音一轉，「努力提升實力，以後拿更多的獎。」

　　越前龍馬聽到最後嗤笑說，「你打算在台上就這樣說？」

　　「觀眾是你，就不用那麼官方了啊。」

　　他挑挑眉，心想，她的穩重多半是給外人看的，在他面前可一點也不。

　　「還有我想說的是……」町田一頭枕在手臂上，床頭燈幽幽的光盈在她眼裡，「謝謝你。」

　　他頓了一下，「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我固執給自己施壓的時候，拉我走出來，在我差一點偏離方向的時候，也沒有鬆開我的手。」

　　越前龍馬勾了下嘴角，低頭拉上行李袋的拉鏈，「不用謝我，現在想起來，其實我目的也不純。」

　　町田一被他絲毫不掩飾的回答逗笑。她從沒和他說過，時而彆扭不善言說的他，每每這樣坦蕩地回應她的感情時，都會很讓她心動。

　　半個小時後，Cheryl開車來接越前龍馬去機場。臨別前，町田一和他也沒有太多你儂我儂的場面，越前龍馬輕輕擁住她說，「等你畢業後，我們一起回日本。」

　　町田一目光帶著笑意，「嗯。比賽加油，我會看的，以越前龍馬未婚妻的身份。」

　　當天晚上，町田一在ins上寫了一小段得獎感言，鄭重且真誠，等到次日清晨起來，手機已經被塞爆了電話和短信。

　　不只是關乎她得獎，還有越前龍馬求婚的事……

　　因為時差的緣故，有些沒趕上第一波熱度的日本媒體和公眾們紛紛跟上，「町田一獲獎」和「越前龍馬求婚」即使隔著時區也不影響上熱搜。

　　全民圍觀的結果就是，町田一早上起來才知道，她在睡夢中時日本Yahoo癱瘓了個把小時……

　　沒時間去關注，畢業前她還有論文要忙。

　　町田久抽個時間給她打來電話，除了對她得獎一事不自覺流露出的喜悅和欣慰，還不忘調侃地問：「是誰說自己還沒畢業，提結婚還太遠了？」

　　「……」

　　時間彷彿按了快進鍵，畢業典禮前的兩個月，町田一忙著準備論文答辯，期間又接受了一家戲劇雜誌的約訪，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最後半學期的大學生涯，轉眼就到了初夏。

　　窗外的陽光暖洋洋的灑了一地，結束答辯後，町田一出了教學樓，腳底還有點軟，喜悅的感覺潮水一樣起伏，甚至不由覺得懶散。

　　越前龍馬是在町田一畢業典禮那天晚上回來的，一星期前他在法網拿了亞軍，結束了後續的簡短採訪後，教練放了他幾天假，也算是讓他調整狀態為溫網作準備。

　　放假的幾天，兩人就在公寓裡收拾行李，住了一年多的地方，收拾起來東西真不少。

　　能扔的都扔了，還很新的物件町田一都留給了Janice——畢業典禮那天Janice跑去學校和她合照，話別時除了說婚禮一定邀請她，最最重要的就是，讓町田一把不用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留給她來回收……

　　不過有些東西即使不好打包也捨不得扔，比如那套彼得兔的餐具，町田一仔仔細細包了三層，打算拿回日本繼續用。

　　還有這幾月越前龍馬從世界各地給她帶回來的禮物，摩洛哥的陶瓷杯、葡萄牙的舊書CD、意大利買的匹諾曹樣式的項鍊……全都被安穩打包進了行李箱。

　　裡裡外外忙活了兩天，才全部整理完，回日本的前一晚，町田一滿身灰塵躺在客廳地板上，笑說：「這三年，我搬了至少四次家，都搬出經驗了。」

　　越前龍馬扣行李箱的手頓了一下，滑上密碼鎖往地板上一躺，看著天花板的紋路，尋到她的手握住，「……以後就不用再搬家了。」

　　町田一心臟一顫，轉頭去看他，無聲凝視著他疏朗的眉眼，和被燈光照得分明的輪廓。

　　三年前她離開日本的時候，從未想過，再回去的那一天，是和他一起。

　　當初她慢慢找到自己的方向時，站在她身邊的是越前龍馬，現在她在這條路上成長了起來，在她身邊的人還是他。

　　-

　　回到日本，整座城市已進入炎炎盛夏。

　　溫網在即，越前龍馬卻在日本留了幾天才飛回倫敦，町田一奇怪他最近在忙什麼，只是還沒來得及問，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排練和巡演的工作。

　　兩個月的巡演，劇組從東京、宮城、北海道，一路巡迴到了新瀉、大阪、愛知，最後回到了橫濱……這恐怕是町田一出道以來工作待機最長的一次了。

　　她依舊是Elsa的角色，而Anna換成了另一位專攻舞台劇的演員。從去年底瀨戶靜子被爆出醜聞後，劇約和廣告約全部被取消，據說沉寂了很久後在準備復出試水，效果卻並沒多好。

　　劇目反響比去年還熱烈，加之町田一獲獎，而且《日經娛樂》六月發布的圈地榜中，她罕見的剛出道就進入了旬圈，身價也水漲船高，讓她接到了不少劇約和商務合作，天草泉幫她把關過，有選擇地接了幾個項目，不過都是排在了年底和次年。

　　八月底，町田一在橫濱結束了現階段的所有工作，往休息室的沙發上一癱，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曬在她臉上。

　　天草泉笑著看她一眼，「這離鎌倉那麼近，不過去住兩天？」

　　「嗯……是有這個想法，不過想等龍馬一起。」

　　好巧不巧地，剛好就接到了越前龍馬的電話。

　　町田一接起後，笑說：「我剛還在說你呢，你就打來電話了。」

　　「說我什麼？」

　　「說，等你回來，想和你一起去湘南。」

　　那端沉吟一瞬，沒有猶豫地說：「今天就去吧，我剛到家沒多久，我去接你。」

　　町田一驚訝，迅速從沙發上坐起來，「……你回來了？不是後天嗎？」她記得他在溫莎賽中拿了冠軍，後續應該還有活動的。

　　「只做了採訪，酒會推掉了。我和他們說，我回日本有事要做。」

　　「什麼事？」

　　他聲音帶著點笑，「結婚。」

　　「……」

　　不過既然越前龍馬回來了，町田一自然不想浪費這大好的晴天，給他發了地址，半小時後他就開車到了橫濱來接她。

　　町田一不放心他剛下飛機開很久的車，即便他說了在飛機上睡了很久，她也堅持要她來開。她還蠻喜歡開車的，雖然挺久沒開，但手感都在。

　　車子奔馳在高速上，風裹著熱浪撲進窗內，前方隱約出現一條綿長整齊的海平線，似能聽見海浪呼嘯的聲音。

　　兩人這趟臨時決定的旅行，也沒和家人說，拿手機找好了民宿，下了高速，沿著參道又走了一段，直接在巷弄的民宿門前停了下來。

　　入住之後，兩人直接去了海邊。

　　海水捲著浪花撲向灘頭，町田一好久沒見到海了，一時興奮不已，提著木屐就跑下海。

　　越前龍馬在身後笑她，「你要是摔在海裡，我可不管你。」

　　「我才不信，你肯定第一個衝上來。」

　　他挑眉，「那你可以試一下。」

　　「你過來近一點，我試一下。」

　　「我過去，給你機會潑我一身水？」

　　她咯咯直笑，被他看穿了，乾脆直接掬了水朝他潑過去，卻被他往後一退避開了。

　　打鬧了半天，兩人身上都被濺上了水漬，夕陽穿過暮雲照在海面上，飄蕩著漂亮的金粉色。

　　眼看海水快要沒過她的膝蓋，越前龍馬心臟一提，捉住她被海水浸得冰涼的手，把她拉到海灘上。

　　町田一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呼出一口氣，和他牽著手沿著海灘一路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離，她腿有些酸，便抬起雙臂笑著和他說，「我累了，你背我吧。」她難得撒嬌，聲音中帶著海水一樣清爽透明的質感。

　　越前龍馬嘴邊噙著一絲慵懶的笑，背過身蹲下，她雙臂攀住他的肩膀，他才背她站起身，絲毫不費力，繼續沿路慢慢往前走。

　　海風掠過耳畔，町田一臉頰挨在他腦袋後方，「……時間過得真快，離我們上一次來這裡，過去快十年了。」她頓了頓，「一生有幾個十年啊……等再過十年，我就是三十代的人了。」

　　越前龍馬聽出她語氣裡的莫名惝恍，「擔心變老？」

　　「嗯……有點。」

　　「每個年齡，每一個階段，都有自己的精彩，十代，二十代，三十代……經歷和閱歷都不一樣，這樣想有沒有好一點？」

　　她輕輕笑了下，忽然想到菜菜子姐姐，想到天草泉，想到這一年來合作過的所有人，都無畏年齡地用心在過當下，從不給自己設限。

　　「嗯，這樣想的話，好像也覺得變老沒那麼可怕，反而還想做更多的事。」她莞爾，靜了片刻才說，「而且……有你在，也不怕變老了。」

　　他揚唇，「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把婚結了。」

　　町田一笑出聲，「我一直在想，要是結婚的話會改姓氏——Echizen Hajime，聽起來有點奇怪。」

　　「有嗎，我覺得還好。」

　　「有吧，突然這麼叫，還有點不適應。」

　　他笑了笑，望見遠處微微亮起的燈河蜿蜒著連成一道光線，聲音低沉說：「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適應。」


第62章

　　從海灘回來，兩人沿街找了家餐廳，吃過晚飯後，又一起去了江之島水族館。

　　充盈著深藍和淺藍交織的光影，電鰻、沙丁魚群、鯊魚，許多海洋生物或悠閒或快速地從頭頂游過，還有飄逸明艷的水母，在夜間的水光中交錯縱橫。

　　町田一攥著越前龍馬的手，在夜間水族館裡來回來去地轉，她不是第一次來了，卻仍掩不住新奇激動，前後參觀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

　　深藍色的夜空掛著朦朧的月亮，月色明麗，星星爭先恐後地攀上夜空。

　　夜晚的街道人影寥寥，走回旅店的路上，町田一有些餓了，便和越前龍馬去街邊的食鋪買宵夜。

　　竹莢魚配上南蠻醬，香氣四溢。

　　這時間店裡客人不多，店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穿一身棉麻質地的衣服，顏色素淨，卻顯得氣色很好。

　　她也不太認識面前的兩人，當作遊客一樣，見面先熱情送了他們一小瓶自釀的青梅酒，然後一邊準備食物一邊攀談起來。

　　町田一見越前龍馬似乎不太擅長和外人聊家常，只是認真在聽，她便主動承擔了盡量不冷場的角色。

　　老婆婆幾十年來一直生活在鎌倉，從未遠行過，晚輩們有的在橫濱上班，有的在京都上學，時常會回來團聚。

　　她說話時是一直在笑的，言語間彷彿充滿了喜悅安樂，町田一笑著開口：「婆婆你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是啊。」婆婆語調輕快：「看著孩子們努力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和生活，去了很多地方，他們都發展得很好，也會時常回家團聚，我就覺得很是幸福。」

　　町田一微微一怔，心彷彿被羽毛輕輕拂過，輕易被她的心情感染，聽見一直不多言的越前龍馬溫聲說：「是因為婆婆的心願夢想實現了，才覺得幸福吧。」

　　「是囉。」

　　吃完夜宵，兩人和老婆婆道了別，沿著參道往回走。

　　町田一踩著路旁台階的邊緣，一手攥住越前龍馬，找著平衡往前走，「我以前覺得，大概只有遠行出走，去到世界的各個地方才可以追尋到夢想……不過現在感覺，即使留在原地等待，也是有夢可尋的，也是很有勇氣的。」

　　他笑了笑，「每個人對夢想的定義都不一樣吧，想要到達的地方也不一樣。」

　　她又走出幾步，失去平衡，笑著順勢往他懷裡一撲。越前龍馬也笑了下，攬住她的肩，對上她帶著笑意的目光。

　　口袋裡的手機這時卻響了起來。

　　町田一輕咳一聲，鬆開環在他腰上的手，摸了摸鼻子，讓他接電話。

　　越前龍馬拿出手機看了眼，就站在原地接起。

　　抬頭，看見她往前小跑幾步，走上路肩，又跳下來，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他想起小時候在美國，跟著家人去電影院看重映的電影《怦然心動》，裡面有句台詞——

　　「有些人平庸淺薄，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從此以後，其他人就不過是匆匆浮雲。」

　　那時的他對於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懶於多去在意，可現在卻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他會生出如電影中所說的、那樣情感微妙的心境，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他遇到的那個人，經歷過暗淡單調的時光，卻仍然積極心懷美好，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也能保持初心不浮躁。

　　她是，他也是。

　　越前龍馬不覺彎起嘴角，等將電話打完，才朝她走過去。

　　町田一伸手又將他的手挽住，聽見他說：「是我媽來的電話，說明天晚上菜菜子姐姐一家要來家裡吃飯，問我們回不回去。」

　　町田一受用他說的「我們」，笑了笑說，「好啊，在這邊隨便轉一轉，我們明天就回東京吧——給菜菜子姐姐的女兒買點小禮物，回了日本就一直在忙，我還沒見過她。」

　　計劃好明天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兩人先辦了退宿，在附近的古寺轉了轉，又買了點東西，下午便回了東京。

　　沿路兩旁生出顏色各異的野花，被潮潤的風吹得微微擺動。

　　町田一穿了件橙黃色的寬鬆T恤，牛仔短裙，趴在車窗邊，被晴暖的陽光曬得發懶。

　　車穿過了越前宅附近的街區，也沒停下，朝更幽靜的參道駛去。

　　她奇怪，「不是要去你家嗎？」

　　「嗯，我們先回家放行李。」

　　「……回家？回誰家？」

　　越前龍馬瞥她一眼，理所當然的語氣，「你還想回誰家。」

　　町田一略感莫名，車又開了十五分鐘，穿過新宿區的商業街，周圍的街景逐漸安靜了下來，頭頂參天的樹影滑過車玻璃。

　　車慢慢減速，開進了一片別墅區，沿著林道行駛了一段距離，最後停在了其中一棟樓前。

　　越前龍馬已經下了車，去後備箱拎出行李，然後繞到副駕駛打開門，笑得雲淡風輕，「怎麼不下車。」

　　町田一終於反應過來，看見眼前靜謐柔暖的畫面，鼻尖微酸，不由放輕了呼吸。

　　她正要下車時，又被他輕輕按住。

　　沒等她開口問「怎麼了」，就見他神情無奈地傾身向裡，越過她，伸手幫她解開了安全帶。

　　町田一：「……」

　　也顧不上窘迫，被他攥著手下了車，只覺得眼裡水氣漫漶，推開了黑色柵欄門，她視野中的草坪綠枝都變得模糊起來。

　　庭院裡有兩棵懸鈴木，枝葉茂密，木製的折形廊架支在牆邊，一旁的置物架上散著幾袋紫藤和薔薇的種子。

　　町田一不動聲色地拭了下眼角，任越前龍馬牽著她的手，走過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到了屋檐下。

　　迴廊下有個半開放式的陽台，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說：「你想的話，這裡可以放盆栽，有時間去花市看一看。」

　　天上的雲層慢慢舒展，很快被風吹散了，陽光灑進乾淨整潔的屋子，憑添了幾分生動。

　　「龍馬……」她喉嚨發梗，站在門前，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越前龍馬側頭看了看她，牽住她的手，「先進來吧。」

　　剛邁進玄關，就聽見「喵嗚」一聲，卡魯賓從客廳的貓爬架上蹦下來，像町田一第一次見到它那樣「嗒嗒嗒」跑過來。

　　她露出一個笑，彎下身，摸了摸它的頭。

　　越前龍馬摘了帽子，帶町田一進了客廳，繞過沙發，指一指落地窗前騰出的空地，「那邊可以用來放鋼琴，我想，還是你去琴行挑比較好，就沒有買。」

　　落地窗外的後院雜草叢生，不過之後清理一下，也可以簡單拉出一個網球場。

　　又帶她去了二樓書房，嶄新的書櫃裡填了一些讀本，南面有個飄窗，軟榻上丟了幾個方形抱枕。

　　町田一怔怔走去窗前，望出去，剛好能看見庭院裡的那兩棵懸鈴木，綠意灌頂，亭亭如蓋，夏日裡綠得喜人。

　　她眼裡的霧氣一層層往上泛，轉過身，看見他疏淡驕傲的眉眼間有溫柔的底色，「我們剛回日本的那幾天，你一直在……」

　　「在這邊整理房間。」他笑了下，走過去推開窗戶。

　　風盪過樹葉，送進來草木的清香，他偏頭去看她，忽然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町田一疑惑，看他轉身走去書櫃前，拉開櫃門，翻了翻書架最下面一層排列的書本，抽出一個本子。

　　越前龍馬低頭輕輕摩挲了一下老舊的紙頁，又走去窗前，把本子遞給她。

　　看上去很薄的本子，町田一接過來，看了看封面上的幾行字，「……英語作業本？」

　　不過片刻，紙頁在她指間快速翻了幾頁，「你國中的作業本，為什麼給我……」她話音頓然一停，目光落在倒數的那幾頁紙上。

　　清雋有力的字跡，英文與日文相間，占了整整兩頁紙——是一首英文歌的歌詞，每句歌詞下面都有一句日文翻譯。

　　町田一眼也不敢眨，依稀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輕了。

　　她認得，或者說記得這首歌，歌名叫《Not Going Anywhere》，譯為，哪裡都不去。

　　當初她因為聽不出裡面的一個單詞，在青學的走廊上，還讓越前龍馬幫忙聽過。

　　「……我原本那個時候就想給你的。」他聲音低沉，停了停，又失笑道：「可是後來又覺得，以你的英文成績，應該不需要把全篇都譯給你……再後來，就找不到機會，也找不到理由送給你了。」

　　町田一的眼淚終於衝破防線，視野朦朧，視線落在本子上，一行一行慢慢往下移，最後停在那句——「People come and go and walk away，but I\'m not going anywhere.（人們來來往往，又各自走向不同的地方，而我會停留在此，哪裡也不會去）」

　　越前龍馬低頭看著她，彷彿看見了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個時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麼，鬼使神差地順著歌詞去找了這首歌，然後拿了手邊的作業本，沒什麼困難地就譯了下來。

　　這些年，身邊的朋友來了又去，而他們兜兜轉轉，為彼此停留，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

　　窗外的葉子沙沙作響，光斑搖曳，町田一眼睫濕潤，像凝結的清涼露水，髮梢上染了一點日光。

　　手腕被他扣住，往前一帶，連同人和筆記本一併被他抱入懷裡。

　　他嘴角挑起一抹笑，乾淨而溫暖，像十二歲時她初識他的那樣。

　　「我哪裡都不會去。」

　　—— 正文·完 ——


第63章 番外一·婚禮&蜜月

　　町田一畢業後這三個多月的假期，其實沒比她工作的時候輕鬆多少，和越前龍馬搬進新家以後，又花去了幾天時間布置到適宜居住。

　　新家有種煥然一新的明朗和乾淨，院子裡搭起了薔薇花架，後院的雜草清理了一番，面積倒顯得比之前還寬闊，中間拉個網子，隱約能看見一個網球場的雛形。

　　町田一去琴行買的鋼琴，就放在一層的落地窗前，又抽出時間拉著越前龍馬去逛花市，挑了幾捧鮮切花，還有幾株可以移栽在院子裡的茉莉。

　　而每個夜晚，他還是會像以往一樣擁著她，在臥室淡淡的血橙味道的香薰裡，酣然入眠。

　　兩人去所在的區役所登記結婚，是整理好新家的第二週。

　　雖然越前龍馬是美國籍，不過Cheryl提前給他拉了手續單子，過程也很是順利。而町田一因為涉及到是幕前的公眾人物，除了戶籍變更，對外依舊保留了原姓氏。

　　登記之後，緊接著就是籌備婚禮。

　　婚禮規模方面兩個人不謀而合，在日本境內找一個環境清新的地方，賓客只邀請親朋好友，不會有媒體和贊助商參與，也不需要那種所謂的「世紀婚禮」。

　　不必辦得很隆重，溫馨就足夠了。

　　越前龍馬僱請了專業團隊，大到場地選擇，小到請柬和捧花設計，都不用太過擔心。

　　只是當町田一看見負責人發來的整整三頁紙的婚禮流程清單時，還是有些傻眼，「……這麼多事情要做嗎？」晚上洗完澡，她坐在沙發上翻著手中的時間表，雖然作好了流程繁複的準備，仍是不禁驚愕。

　　越前龍馬坐在她旁邊，一邊確認場地信息一邊說，「這已經是簡化過的了，原先比這還多一頁。」

　　町田一輕輕嘆口氣，「我覺得辦一場婚禮並不比我巡演容易……」

　　他笑了下，「後悔了？」

　　「如果我說是呢？」

　　「後悔也來不及了，越前太太。」

　　町田一心臟一下被這個稱呼擊中，心跳漏了一拍，才抿嘴一笑，繼續翻著紙頁，心裡卻想，她才不後悔，累也願意。

　　抱著這個想法的她，直到了婚禮當天才發現，「幸福感」和「累」，這兩者完全成正比……

　　雖然省去了諸多流程，控制了賓客數量，可按照每一個步驟走下來，沒比她演一場兩個多小時的公演輕鬆多少。

　　越前龍馬比她好一點有餘。

　　婚禮場地在陽光充裕的小森林裡，日光透過水杉樹葉灑在木棧道上，風吹過，葉子撲簌簌地往下落，就落在金色竹椅上。

　　淡淡的陽光，親友們的笑容和濕潤的眼眶，沒有任何庸俗的形式，卻有山川，有鳥林，有植物繽紛的玻璃花房前的一句「我願意」和交換戒指，還有大自然環繞下的一個吻。

　　秋意正濃的時節，卻一點也不覺得涼，心是熱的。

　　町田一邀請了Janice當伴娘，伴郎方面，則是凱賓找越前龍馬毛遂自薦才包攬過來的任務。

　　Janice在旁邊倒是比新娘還先哭出來，儀式結束後才平復好情緒，町田一去換禮服時，忍不住偷偷八卦了一下她的感情生活。

　　Janice之前和町田一說起過她交了男朋友，只是對方最近工作出差，不然想邀他一起來參加婚禮。換完禮服，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回花房，町田一看了看Janice手機裡她男朋友的照片，很誠實地表示：「他顏值還是很高的。」

　　Janice笑說：「你這樣說，越前君要吃醋的。」

　　兩人聊得起勁，說笑著到了午餐宴會的場地。

　　越前龍馬站在花房外的木棧道上，聽見聲音，轉過頭，看見町田一一手提著裙襬，笑逐顏開地和Janice走過來。

　　可口中說的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她跑到他跟前，自然而然將他的手一挽，「抱歉，等很久了吧。」

　　他搖搖頭，抬手幫她摘掉髮頂上的落葉，「……我看見你們聊得很開心。」

　　「啊，是Janice交了男朋友。」

　　他手一頓，挑眉說：「所以我們婚禮這天，你在關注別的男人？」

　　町田一愣一下，忍不住笑了聲，「沒有啊，我是為她開心。」

　　見他貌似不買賬，她頭一次不顧旁人在場，踮腳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一下。

　　越前龍馬目不斜視，嘴邊卻劃開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婚禮這天，似乎所有親近的舉止都更能引來旁人的打趣，周圍很快響起學長們的起鬨聲。

　　町田一倒沒有不好意思，只是好笑著嘆氣，怎麼結個婚，都越來越幼稚了……？

　　到了晚上，大家都留下來參加農場篝火party，玻璃花房頂上垂下來幾株綠植，與早早亮起的小燈泡交相輝映，在夜幕下一閃一閃的，十分漂亮。

　　Party一直持續到很晚才結束，留到最後的大多是年輕人，客人陸續離開後，越前龍馬和町田一才終於有時間休息。

　　町田一累得有一種「終於結束了」的感覺，身上淺藍色的禮服裙也沒換，回程的路上靠在越前龍馬肩上，卻是笑著感慨，「原來結婚是這樣的啊，這還是我第一次結婚。」

　　越前龍馬覷她一眼，「你還想結幾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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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婚禮後的旅行，兩人提前商量過，且已經訂好了時間，從東京飛紐約，在那停一週左右再飛洛杉磯。

　　至於為什麼是這個路線，除了越前龍馬應允過，帶町田一去他以前生活過的地方看一看，另一個原因，是因為町田一很想去一次好萊塢的環球影城。

　　做好旅行規劃，兩人沒歇幾天便去了紐約。

　　秋冬交替時晴朗的戶外，天氣好得出奇，讓町田一原本就很好的心情更加愉悅，除了像是大都會博物館、時代廣場一類的地方，也順道和越前龍馬去了遠一點的康納爾大學。

　　在紐約州停了一週多，旅行餘下的所有時間都留給了洛杉磯。

　　到了洛杉磯的住處，町田一終於得以見到越前龍馬兒時生活過的那片橘子林。

　　橄欖油一樣的陽光傾瀉而下，穿過樹梢，灑一地斑駁的光影，她興致不減的轉了很久，如果不是他攔著，她很有可能會嘗試爬到樹上去。

　　在美國的這段時間裡，不管是紐約還是洛杉磯，越前龍馬原本住的寬敞卻顯得單調的公寓，很快就留下了町田一的痕跡。

　　累在茶几上的小說刊物、冰箱裡的冰淇淋蛋糕、以及浴室梳妝鏡前和臥室桌子上的，那一堆瓶瓶罐罐的護膚品。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與其說是蜜月旅行，倒不如說他們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而已，某個不想出門的下午還會窩在公寓裡看電影。

　　他們也不清楚所謂的蜜月旅行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不過只要兩人盡量都開心滿足，就可以了吧。

　　休息得差不多，次日上午，町田一便拉著越前龍馬直奔環球影城。

　　不似節假日那般人頭攢動，卻也遊客不少，各個年齡層的人都有。

　　町田一從入園起就興奮不已，從哈利波特奇幻旅，到變形金剛虛擬過山車，旅行前做的遊玩攻略此時統統派上了用場。

　　其實這座主題樂園越前龍馬以前來過幾次，玩了幾個經典項目，卻也很有耐心地，又陪著她重複玩一遍。

　　倒是町田一時不時地問他，要是某個項目他體驗過，不想再去了，他們可以先去那些他沒去過的，或者她一個人進去轉一轉，盡量快一點結束。

　　越前龍馬笑了下，有點揶揄的口吻：「你一個人能玩哪個？像剛才那個『行屍走肉』的項目？」

　　町田一：「……」

　　她腦袋中一霎回想起，剛才滿是陰森音樂和恐怖「僵屍」的環境，以及在那樣環境下的、比那張「吃飯醜照」還要沒形象的自己。

　　「我怎麼知道它比電視劇裡還要嚇人！」

　　被他這樣一說，之後玩的所有項目町田一都拉著他一起。

　　一直在園內逛到黃昏，最喜歡的幾個項目都玩遍了，反正行程上很寬裕，也不用太著急，還有幾項沒去的兩人打算第二天再過來。

　　回程的路上，町田一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經過公寓前的便利店時，突然有些口渴，便和越前龍馬一起去買了水。

　　回公寓洗完澡，町田一去翻茶几上的購物袋，才發現袋子裡除了幾瓶水和幾包零食，還有一罐啤酒。

　　她轉頭看向剛從浴室出來的越前龍馬，指一指啤酒，「你買的？」

　　「嗯。」他坐在茶几前，手指叩開啤酒罐的拉環，仰頭喝了一口。

　　她剛才買東西時只想著口渴喝水，都沒注意他什麼時候塞了罐啤酒進去。

　　換做平時，町田一大概也不會眼饞，只是今天累了一天，還玩出了一身汗，又被熱水澡蒸得全身發熱……

　　沒忍住，她拿了一旁的瓷杯，推到他面前。

　　越前龍馬看她一眼，笑了下，「幹嘛？」

　　「給我倒一杯。」

　　「你下個月就要工作了。」

　　「那趁現在休假，趕緊解解饞。」她又把杯子推近了些。

　　其實婚宴那天町田一已經喝了不少了，而且這幾月裡時有聚餐，他總有不能幫她擋的時候，零零散散算下來，平均每週都在喝酒。

　　越前龍馬便說什麼也不讓她喝了。

　　「就一杯……」她挪過去，眼巴巴瞅著他，「不然半杯？」

　　見他還是不為所動，她索性耍賴，「那你別買呀，故意饞我。」

　　「你不能喝，還不讓我喝了？」

　　「就喝一口總可以了吧，一點點。」她作勢要去搶他手中的啤酒。

　　他把罐子拿遠，兩人很快便笑著鬧起來，到後來都快忘了最初的目的。

　　越前龍馬偏頭看了看她，剛洗完澡，她身上還散著清甜的無花果香，臉上染出被熱水蒸騰過的紅暈，襯得她眼睛亮亮的。

　　他靜靜看她片刻，放下酒罐，手覆在她頸後，低頭去吻她。

　　有啤酒的味道，有一點苦。

　　夜晚的窗外隱約有蟲鳴的聲音，和婚禮那天，在大自然的山林裡聽到的一樣悅耳。


第64章 番外二·小朋友（上）

　　又是一年秋。

　　越前龍馬和町田一結婚的第三年，過了紀念日沒幾天，兩人在忙碌了小半年後終於有了一個假期。

　　三年的時間，越前龍馬在世界網壇上越發的惹人矚目，職業生涯的第二年便已經問鼎了世界第一的寶座。

　　但並不是說他沒有失利過，也有被對手超過積分而退居第二或第三的時候，畢竟天賦異稟又分外努力的人不在少數，始終站在巔峰更是難事。但沮喪過後，他也仍舊積極調整，然後不遺餘力地繼續向前奔跑。

　　放假的時候，町田一自告奮勇地陪越前龍馬在院子裡打網球，但技術上是個一直在努力卻還不太合格的陪練，也不知道是誰在陪練誰。

　　她休假前剛剛跑完幾場宣傳，最近這一年多里，除了音樂劇演出，她也一直在為自己的首張CD單曲作準備。

　　還算豐富的經驗加上系統的學習，使她厚積薄發，CD發行後的第一週，銷量就躥到了公信榜的第二名。

　　這幾年他們的事業都處於上升期，不過關於孩子的話題也很早就聊起過。

　　剛結婚時，二十出頭的年紀，町田一還沒有準備好迎接一個小生命，便和越前龍馬商量，想晚一點要孩子。

　　可能是他察覺到了她本能的細微情緒，沉默片刻，然後抱住她說：「沒關係，我們還年輕，可以再等一等。」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又叫她不要給自己壓力，畢竟，以後的生活是他們一起去面對的。

　　夕陽西沉，打球打了半個多小時，町田一終於從越前龍馬的手中拿到了一分，當然是他放水的結果……

　　她累得直接躺在院子裡，笑著朝他伸出手，「拉我起來吧。」

　　越前龍馬嗤笑了下，對她這樣的舉止已經習以為常，上前兩步，卻是一手繞過她的肩，另一手穿過腿彎，直接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兩人的衣服都不乾淨，誰也不用嫌棄誰。

　　「你是不是重了？」他抱著她一邊進屋一邊問。

　　她扁嘴，「是的……每逢休假胖三斤。」

　　他笑了聲，「只有三斤？不止吧。」

　　「……你放我下來！」

　　在町田一惱怒的眼神中，越前龍馬直接把她丟進了浴室的浴缸裡……

　　晚上兩人都不想做飯，便去了附近經常去的一家餐廳，身上染了少許的油煙味，吃完飯回家後，又去洗了遍澡。

　　臨睡前，町田一躺在床上看了會書，越前龍馬正在客廳打電話，在和教練確認年終總決賽的訓練安排。

　　電話很快打完，他進了臥室，見她已經躺下了，便將僅剩的檯燈調暗了亮度。

　　其實町田一閉著眼，半天也沒睡著，累了一天卻沒什麼睡意。感覺床側微微下陷，她偏過頭，看越前龍馬背靠著床頭躺下來，還拿著手機，像是在查看什麼信息。

　　她無意識地盯著他側臉看了片刻，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他目光轉過來，「還沒睡？」

　　「睡不著……你什麼時候去倫敦？」

　　夜色裡涼柔的音色，讓越前龍馬心臟莫名一顫，「大概後天。」

　　她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視線仍是在他臉上。

　　對視了大概三秒，也可能更短。

　　越前龍馬忽然放了手機，躺下來，伸手將她合進懷裡。

　　自親吻開始，呼吸間全是他的氣息，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在解她睡衣的扣子。

　　他翻個身，頭埋在她頸窩，正要去開旁邊的抽屜，手卻被她一把攥住。

　　「……不用的。」她小聲說。

　　越前龍馬愣了一下。

　　抵著她的額頭，聲音暗啞，「……想好了嗎？」

　　她手臂環住他的頸項，「嗯。」

　　這幾年生活逐漸穩定了下來，他們也足夠獨當一面，是可以考慮添一位新成員了。

　　他無聲笑了下，攬過她的腰身，落下的吻細密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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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多月後的ATP總決賽，越前龍馬成功衛冕，絕勝球落地的那一瞬間，攝影機捕捉到了他肆意驕傲的笑容。

　　賽後他去了自己的團隊包廂，教練、Cheryl，以及團隊裡的所有人都笑著和他說：「Congratulations！」

　　越前龍馬莫名感覺他們笑得捉摸不透，卻也只是疑惑一霎，然後說了句「Thanks」。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幫人口中的「祝賀」，除了為他奪冠，還有一層含義。

　　Cheryl把他的手機拿給他，「你母親剛才打來電話，響了兩次，我擔心有什麼急事，就幫你接了。」她頓了頓，笑容漸漸擴大，「恭喜你了，越前，你太太懷孕了。」

　　越前龍馬足足怔了好幾秒，反應過來後，急忙接過手機，給母親回了電話。

　　倫子語調帶笑的嚴厲辭色：「你有什麼想和阿一說的，就趕緊回來和她說吧，她要遠離電子產品，不能接你的電話。」

　　越前龍馬只覺得前一刻才拿下的冠軍，帶來的喜悅感絲毫抵不上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熬」過了頒獎典禮，後續的所有採訪和活動他都沒去管，也沒心情去管，他暫停了所有的比賽，拿Cheryl提前給他訂好的最近一班飛機直接回了日本。

　　越前龍馬到家的時候，町田一正在廚房裡熬羅宋湯。

　　她被確診懷孕的那天晚上，原本是和菜菜子一家人在南次郎家裡吃晚飯，只是剛坐上餐桌，就被烤魚的味道引得很不舒服，然後去洗手間吐了個乾淨。

　　倫子看她臉色不好，不放心地帶她去了醫院，最後診斷出懷孕時，連她自己都有點懵。又通知了父母，全家人都高興得不行。

　　町田一聽見急切的腳步聲自玄關過來，放下手中的湯勺，剛轉過身，就被風塵僕僕歸來的人抱進懷裡。

　　她笑了笑，「我昨晚去了醫院，比賽沒看完，不過聽菜菜子姐姐說你贏了。」

　　「抱歉，我回來得有點晚。」越前龍馬鬆開她，想問問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卻是忽地一頓，「……你剪了頭髮？」

　　他此時才注意到，她原本烏黑的長髮變成了齊肩的長度，不過略一思忖，他就明白原因了。

　　「嗯。」她摸了摸腦袋後面，似乎還不習慣，「我的頭髮太吃營養了，今天白天剛剛剪掉。」

　　「其實你不用擔心營養不夠。」

　　「嗯？」

　　他嘴角上翹，忽然很自信地說：「因為，我會把你養得很好，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町田一稍稍一滯，而後笑了出來。

　　只是下一刻，她突然聞到，空氣中好像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啊！我的湯要糊了！」

　　直到第二年夏天小朋友出生，準媽媽都沒有再進過廚房……

　　在四季變換中，時間飛快卻又寧靜地流逝著。

　　越前未步小朋友從幾個月大時的只會爬，到一歲時勉強能夠晃晃悠悠地走路，再到如今的四歲，上幼兒園的年紀，已經可以在家裡瘋玩瘋跑了。

　　小不點活潑機靈，對身邊所有的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心。

　　一歲的時候，喜歡聽町田一彈琴，每次一聽都會咧嘴咯咯直笑，兩歲時喜歡越前龍馬的網球拍，可當球拍被女兒的口水洗禮過，他也只能閉一閉眼，認了。

　　越前龍馬在女兒出生的第二年宣布了退役，而町田一慢慢將工作重心從台前轉到了幕後，想把更多的時間分給家人。

　　未步最喜歡家裡的小花園，喜歡看萬物生長的過程和規律，也不怕弄髒衣服和鞋子，更不怕泥土中時而出現的各種蟲類，膽子倒是蠻大的。

　　下午時，越前龍馬正陪著未步在花園玩，忽然聽見屋內傳來町田一的叫聲。

　　他趕忙進屋，卻看見她躲在一層樓梯邊上，求助的看向他，「有、有蟲子……」

　　看她嚇成這樣，他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畢竟她在整理花園時，碰到某些「小生物」也是怕得不行，經常會找他幫忙。

　　結果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

　　「……只是一隻比較大的蚊子而已。」他無奈說著，拿了蠅拍，走過去一下就解決了。

　　蹲在花園裡數玫瑰花瓣的小未步，也急急忙忙跑回屋，發現只是虛驚一場，嘆了口氣，小大人似地說道：「媽媽你太讓人操心了。」

　　町田一：「……」

　　越前龍馬讓女兒自己先去玩，然後去處理已經飛不了的蚊子，瞧了町田一一眼，「你是挺不讓人省心的。」

　　町田一輕哼一聲，確認四周安全了，走去牆邊拿起拖把，繼續拖地。

　　待到晚飯前，她去花園裡喊兩人，吃飯之前要去洗澡。

　　未步應下來，起身前又笑著和花草們說：「我明天再來看你們，晚安。」

　　町田一在身後不由微微笑了笑。

　　越前龍馬先去洗澡了，町田一領著未步走到廊下，正要進屋時，卻見她在門前把襪子脫了下來。

　　「怎麼現在就脫下來了，不走到浴室再脫掉嗎？」

　　未步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說，媽媽做清掃的時候很辛苦，讓我要盡量愛護衛生。」想了想，又笑著道：「等我長大一點，就可以幫你們一起打掃了。」

　　町田一怔了半晌。

　　未步把兩隻髒襪子費勁地攥在手裡，才赤著小腳丫踩在門前的榻榻米上，然後拉著還愣在原地的人跑進屋，「媽媽我們快去浴室，洗完澡我要去吃飯，我好餓了。」

　　屋外的霞光布滿天際，花園裡簇擁著盛開的花，星星點點地綴滿在枝葉叢中，被晚風吹得簌簌作響。


第65章 番外二·小朋友（下）

　　《未步的日記本》·片段

　　姓名：越前未步（Echizen Miho）

　　年齡：7歲半

　　學校班級：青春台第三小學，二年A組

　　【4月8日，晴】

　　開學第一天。

　　清晨起床時，媽媽因為臨時有工作，早早出門去了，於是給我梳頭髮的任務就落在了爸爸的身上。

　　媽媽臨出門前叮囑他給我梳頭髮時，他似乎一下子給難住了的神色。

　　我起床不算晚，而且媽媽經常讓我早些起床，說是萬一有了什麼「突發事件」，時間上也不用很著急。

　　結果開學第一天我就遇到了「突發事件」，早起提前留出的富裕時間，全部都用在了梳頭髮這件事上面。

　　爸爸給我梳頭髮用了好久，不僅沒有媽媽以前給我編的公主辮，我還差一點就遲到了……

　　【4月27日，晴】

　　昨天晚上媽媽給我量身高，發現我又長高了兩厘米，然後今天上午她就帶我去商場買了新衣服，還給我買了我最喜歡的汽車模型。

　　回家整理衣櫃時，媽媽幫我整理出許多要淘汰的衣服，「舊衣服還不少呢……」

　　爸爸靠在門邊說：「不然把這些衣服捐掉吧。」

　　「那是要做什麼？」我疑惑地看著他們。

　　「就是把一些可以重複利用的舊衣服，送給慈善組織，可以幫助很多需要幫助的人，也很環保。」爸爸盡量用簡單的方式解釋給我聽。

　　而我也聽懂了。

　　能幫助別人的事，我當然十分樂意，便又從衣櫃裡拿了好幾件衣服出來，想多捐一些。

　　媽媽見狀笑起來，「這些你還可以穿的，就先留著，捐贈的話盡力就好了，不用勉強自己的。」

　　明天媽媽要帶我去捐衣服了，開心又有些好奇，不知道我可以幫到哪些人……

　　【5月9日，多雲】

　　今天學校開運動會，爸爸媽媽都來看了，我參加短跑，得了年級組的第一名，還領了獎品。

　　不過有的同學說，因為我爸爸是很有名的運動員，我有天賦，所以才能得獎。

　　我有些失落，其實我沒想過有沒有天賦這回事，相反一直覺得，是因為我每天都練習跑步才拿到的第一名。

　　後來我和爸爸說了這件事，爸爸認真又耐心地告訴我，有天賦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最後都能做出成績——「未步你是有天賦的，但能拿到第一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的付出，所以不要懷疑自己，你值得這個獎。」

　　【7月1日，晴】

　　週末的時候，菜菜子姑姑家的里奈姐姐來我家玩，我帶她去看了放在迴廊下的盆栽。

　　那些都是我和爸爸媽媽一起買的，我指著幾株觀葉植物一一介紹：「那個是米蘭、旁邊的是海棠、再往那邊是綠蘿、還有薄荷草……」

　　不止這些，除了花草，我和媽媽上個月還在院子裡種了番茄和小黃瓜，最近幾天已經結果了，多得數不過來，每天的餐桌上都能吃到自己種的果實，還給里奈姐姐送了許多新鮮的瓜果。

　　里奈姐姐認真聽著，直誇我能認得這些植物真厲害，她望了望小花園的方向，忽然說：「那些花也是你種的嗎？」

　　「花？」我疑惑地順著看過去。

　　驚喜地發現，我和爸爸媽媽之前種的那些梔子花，此時已經開了，花園裡一簇簇無暇的雪白……

　　【7月16日，晴】

　　爸爸被邀請參加了一場公益的網球比賽，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他的正式比賽，從上週開始就高興得睡不著覺。

　　比賽那天天好藍，我和媽媽坐在前排看台上，場內有無數的觀眾歡呼尖叫。

　　我那時才發現，原來對於爸爸會參加這場比賽，高興的人不止有我一個。

　　和那些觀眾比起來，我對於比賽沒有十分的了解，但這並不影響它帶給我的震撼程度，可能因為我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站在網球場上的爸爸，也可能是因為現場熱烈的氣氛，我那時不禁從心底覺得，這樣足夠盛大的場面，不管過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的。

　　媽媽嘴邊掛著笑容，一直凝視著球場，她眼睛裡有某種我還不是很明白的情感。我看著她，又看了看球場上的爸爸，第一次對他們的故事產生了好奇。

　　忍不住輕輕拽一拽她的衣袖：「媽媽，你和爸爸在一起，是誰先告白的呀？」

　　媽媽顯然對我的問題有點驚訝，卻也很坦誠地笑著和我說，是爸爸先說的。

　　實話說，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在我的印象裡，爸爸不像是擅長告白這種事的人，有一瞬間我甚至在想，他會不會把那次告白給搞砸了？

　　「那，媽媽你是因為看了爸爸的比賽，才喜歡他的嗎？」

　　「不是哦。」媽媽笑了笑，「在看他的比賽以前，就已經喜歡了——未步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因為爸爸打網球的樣子很帥氣，很容易吸引人吧。」我笑容燦爛說。

　　媽媽也笑起來，「嗯那倒是。」停了停又說：「不過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除了網球打得好，他也有很多別的優點啊。」

　　我點點頭。爸爸總是溫柔地鼓勵我，也會嚴厲地指出我的錯誤，雖然給我梳頭髮梳得很糟糕，但有一次我看見他在和媽媽學編辮子，表情鬱悶卻很認真。

　　後來媽媽和我說：「你爸爸把我當成小白鼠了。」

　　我突然很想知道，爸爸和媽媽告白的時候說了什麼，比賽結束後我去問了爸爸，他想了半天，最後竟然告訴我……說他不記得了？！

　　……他該不會真的把那次告白給搞砸了吧？

　　【8月5日，晴】

　　這一週裡，我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有關媽媽的新聞，因為最近新上映的一部音樂劇裡，她作為音樂製作人參與了歌曲創作——我最初在電視上看到媽媽時很驚訝，還是爸爸解釋給我的。

　　連我身邊的同學都在討論劇中的曲子，其中最受歡迎的一首，叫作《Wait and See》。

　　昨晚睡覺前，爸爸給我講睡前故事的時候，我仰著腦袋問他：「爸爸，我們家裡應該有媽媽以前演出的錄像吧，我想看。」

　　「有是有的，明天我去找一下……」他似乎很有些疑惑，又問我，怎麼猜到家裡會有這些。

　　「因為媽媽以前給我看過你比賽的錄像，那媽媽的錄像也會有吧。」我以此得出結論。

　　自從看過爸爸的現場比賽之後，我就總想著再看一次，後來媽媽就給我翻出了好多爸爸以前比賽的錄像。

　　「……什麼時候看的？我怎麼不知道？」

　　「當然是爸爸你不在家的時候。」

　　「……」

　　我笑嘻嘻地說，週末想去劇院看媽媽參與作曲的那部音樂劇。

　　爸爸給我掖好被子，說好，等媽媽這幾天忙完，我們週末一起去看。

　　我笑得彎起眼睛，心想我一定能睡個好覺，期待週末快點到來。

　　在我有限的認知裡，爸爸媽媽都是很有名很優秀的公眾人物，我視他們為我的榜樣，也曾想過，我長大以後是不是也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才可以。

　　我躺在床上抱著我的「小黃人」，和爸爸說，以後我也想成為他和媽媽那樣，很優秀的人。

　　爸爸調暗了檯燈，把書合上，和我說：「想變得優秀很好，但未步你不需要成為我，或者媽媽，或是其他任何人，你只要成為你自己就好了……」

　　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好像點了點頭，又想起來問爸爸，Wait and See是什麼意思。

　　似乎聽見爸爸說，是拭目以待。

　　【8月23日，晴】

　　8歲生日這天，我收到了一份很特別的禮物，是媽媽做的生日蛋糕。

　　以往每一年我過生日，爸爸媽媽都會帶我去蛋糕店買，可今天媽媽竟然親自做了一份，當我看見餐桌上的芒果鮮奶蛋糕時，甚至驚喜得捂住了嘴巴，開心不已。

　　甜酥酥的芒果塊配上白色的奶油，樣式簡單，味道很好，雖然不像蛋糕店裡的那樣精緻，但一點也不影響我對它的喜愛。

　　「未步喜歡嗎？」媽媽問。

　　「嗯！謝謝媽媽！」我笑得滿足，吃著軟綿的蛋糕，忽然想起問：「媽媽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點心的啊？你之前不是說不會做這些嗎，我也從沒見你做過。」

　　爸爸坐在餐桌對面，有點拆台的意思，說：「為了這個蛋糕，未步你知道你媽媽浪費了多少麵包粉和奶油嗎？」

　　媽媽可能以為我沒看到，但我知道在爸爸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在餐桌底下，用腳輕輕踢了他一下。

　　然後爸爸的嘴邊揚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等吃完飯他們刷碗時，我偷偷聽到他們講話，媽媽說：「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我說了我會把難看的那些蛋糕都吃掉……」

　　爸爸不以為意，回一句：「吃不完的那些，你又得拉我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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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生日，我吹蠟燭前許的願望是，希望我們一家人，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開心幸福地生活下去……

　　春夏秋冬，都要在一起。

　　—— 全文·完 ——


第66章 後記·在色彩里朝聖黑白

　　果然又是凌晨才寫完，我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今天實在太累了，晚上到家撐不住先去睡了一會，才爬起來碼字，畢竟說好了要發上來嘛。

　　寫了大半年的文，到今天算是真正畫上了一個句點，也終於有機會和你們聊一聊《朝聖者》創作背後的瑣碎。

　　首先得感謝一直支持《朝聖者》的大家，你們的肯定和鼓勵是我很大的動力，從我落筆之初到完結，有很多暖心的留言，我都有看到（有好多id我也記得哈哈，你們都是起名字的高手……），還有送營養液的朋友們，這裡再次感謝。

　　這篇文對我來說意義很大，從最初只是有了靈感，到後來真正將文章呈現出來，過程也經歷了一些小波折，有開心有激動也有不捨，總之我的心情還蠻複雜的。

　　嗯……還是先來說這篇文本身吧，我之前在作話裡有說，文中的有些設定和最初的不一樣。

　　在我原先的設定裡，上卷中男女主在中學時期的相識，不是發生在一年級的時候的，而是從二年級春天開始，但因為增添了町田久這個人物——哥哥和妹妹在同校，哥哥和不二週助是同班，男女主也是同班，故事背景又是發生在全國大賽以後，所以後來改成了一年級秋天。

　　另一個點，我原本計劃寫的是，中學時阿一對龍馬只是好感，這份感情在那時還沒有上升到怎樣的高度，是多年以後龍馬來找她，重逢後相處了一段時間，才決定在一起的。

　　但一路寫下來，所有的情感自然而然地產生，是不受控的，哪個時間點兩人有了喜歡、什麼時候感情逐漸變得深刻、甚至有了愛，並不是我在掌控，而是他們本該是那樣的。

　　而我在寫的過程中，也切實感受到了龍馬和阿一帶給我的溫暖和感動，不管是兩人在湘南海邊的第一次敞開心扉，還是文化祭期間的關係親近，忍不住想靠近卻又懵懂的心情，離別時的眼淚，重逢的緊張和不知所措的喜悅，星夜下的親吻，一起並肩向前的勇敢，無聊的拌嘴和打鬧……

　　我沒有過於限制，有一些情節都是不在預期的，可就是這樣自然地寫了下來。

　　還有就是……下卷中龍馬助理的設定原本不是凱賓，而是櫻乃（凱賓：原來我只是個替補……），這也是為什麼我在作話裡說，櫻乃原本是要出場幾章的。甚至微微影響了一下龍馬和阿一的關係，但三角戀這種梗我大概率會寫的狗血，而這偏離了《朝聖者》的基調和初衷，所以還是刪掉了這條故事線，只留給了櫻乃一個獨白。

　　拋開各有所愛的性格不談，櫻乃本質是很好的女孩，我也相信她會找到屬於她的愛情。

　　其實這篇文最早在2017年就有了靈感，起因是那段時間身邊發生了太多不好的事，讓我對所處的環境、和一直以來的信仰產生了懷疑，甚至有些絕望，也經歷了遠行和出走，所以想寫一個關於追尋夢想初心不改的故事，在頭腦裡勾勒出了簡單的輪廓，文名也是那個時候就想好了的。

　　但以我那時的狀態，我想我很難把心中預期的那個故事完整寫出來，因為連我自己都沒有方向，找不到出口和答案，勉強下筆也寫不出結尾，就一直擱置了下來。

　　直到去年，大概從19年中旬開始，到今年這近一年的時間，我經歷了一段低谷期，但和17年比起來心境上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也是因為我無意中看了汪曾祺先生的《人間草木》，對裡面的一句話印象很深，他說：「在黑白里溫柔地愛色彩，在色彩裡朝聖黑白」。

　　我才終於有了契機想要提筆寫這個故事。

　　於是有了「站在更廣闊的世界裡依然不忘初心保持清醒」的龍馬，還有「哪怕遇到困境和不公也仍然充滿希望熱愛生活」的阿一。

　　我真的很喜歡他們，有勇氣敢於直面內心，也敢於直面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我應該向他們學習的，累的時候就停下來，整理好了再重新出發，然後仰頭努力去生長，希望你們也是如此。

　　《朝聖者》想表達的內容其實挺理想化的，我本身是個不願意向世俗妥協的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誘惑了，我見過、也親身經歷過，身邊的有些人，他們只是多走了一步，可掉進了深淵，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所以親愛的朋友們，守住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真的很重要，有欲望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並沒有錯，但至少要堂堂正正乾乾淨淨地去爭取。

　　我不太擅長剖析自己，於是所思所想，就都寫進了故事裡。

　　文章還有很多不足，不管是故事情節還是人物設定，實話說我寫到最後，甚至有些不敢再回頭去看這個文，總覺得寫得不夠好。但很感動的是，還是有很多人喜愛這個故事，真是太好了。

　　我每次看到有留言說，「龍馬長大了」、「成熟了」一類的評論，都是既高興又擔心，會擔心是因為我怕我在刻畫他的成長時，淡化了他骨子裡的驕傲，畢竟是最愛的少年，很擔心會寫崩。

　　不過慢慢我也覺得成熟和驕傲並不矛盾，所以才有了文中那句「即便越前龍馬沾染了浮華，也理應在心底存留了赤子之心」。

　　還有阿一，我也好喜歡她，堅韌倔強、勇敢善良，雖然有時會很情緒化，但也有理性的一面，即使站在會讓人慾望越來越多的地方，也不會任由自己浮躁（當然也是因為有龍馬在呀），就像文中她對龍馬說的，「不管前面的路走向哪，會遇到誰，發生怎樣的故事，希望你可以一直留住自己最初的樣子。懂得感恩，做一個善良又乾淨的人。」

　　我盡力寫出乾淨赤誠的少年和少女，這也是我創作這篇文的初衷，不論如何還是希望你們會喜歡。

　　我原本以為等敲上了「全文完」三個字時，我一定會很輕鬆，但事實上，總也有種放不下記掛在心裡的感覺，說白了就是後勁有點大……

　　不過龍馬和阿一陪伴在一起，我其實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如果有的話，可能也是因為有個古靈精怪的女兒，覺得他們照顧起來會有點沒轍吧www

　　至於之前有朋友問到，以後會不會開新文的事情，嗯……其實我蠻想寫的，但是（果然有「但是」……），沒有靈感和想寫的故事是一方面，畢竟《朝聖者》也是有了契機才動筆的。而且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很忙，我也迎來了「觸底反彈」，慢慢度過了低谷期，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只好先將寫文放在一邊了。

　　如果有了新的故事，會再回來寫的，而且一定會準備的充分一些，不會再像這次一樣拖拖拉拉寫了大半年……所以真的再次謝謝你們的支持哇！

　　囉嗦了這麼多，最後還是引用一句話來說和大家再見吧，來自我很喜歡的書《願你與這世界溫暖相擁》。

　　「無論這個世界對你怎樣，都請一如既往的努力、勇敢、充滿希望。」

　　期待在下一個故事中再見到你們，在那之前，我們都要努力生活，照顧好自己和家人。

　　霽月半醒

　　2020.9.8
作者: 黑夜希    時間: 2023-12-12 01:37

雖然我還是不太理解作品名的用意，
但還是很感激一篇很正向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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