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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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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36
標題:
《(星穹鐵道)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指南》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文案:
想要快速略過那些長到令人絕望的考試拿到星際和平公司的offer該怎麼辦?
首先,越個獄。
其次,打個劫。
再次,綁個票。
只要順利完成以上三項,公司的通緝榜上您一定能有個好位置。
三年內不被賞金獵人捕獲並送往庇爾波因特受審,恭喜,公司高管的行列裡必有您一席之地。
准備入V了哈,預定下周二,當天有三更掉落,入V後雙更保底不定時掉落加更,感謝寶子們支持!
內容標簽: 星際 甜文 輕松 星穹鐵道
主角:安娜 砂金
其它:公平,正義,和平
一句話簡介:如何高效入職星際和平公司
立意:群星璀璨總有立足之地,不要放棄追逐希望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6
第1章
「諸位,歡迎來到全宇宙最後的法外之地,伊維爾。」
安娜睜開眼睛,頭蓋骨下面好像有什麼要鑽出去似的疼痛。很快她就意識到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線並不是采光器的問題,純粹是視覺器官在接收信號的功能上出了點毛病。
「要我說,庇爾波因特真應該給你們這些恬不知恥的罪犯一人一顆子彈,而不是浪費資源打造出一顆監獄星。」站在通道最前端的家伙被外骨骼重重保護在內,他大約想要做出雙手背後的動作,奈何護甲厚度感人,不管再怎麼努力手臂也只能僵硬的垂在身側。
這東西……不,不對,姑且把他當成個人去討論的話看著實在圓得可笑,頭頸完全包裹在球形金屬腔內,活像只吃得太胖活動不便的機械企鵝。
安娜右手邊的「鄰居」自言自語:「公司的走狗,呸!」
——公司?公什麼司?什麼公司?
鄰座把臉藏在毛茸茸的胡子裡,也許是紫色的頭巾一圈一圈纏繞著盤在頭頂,最後留了個桃子一樣的尖。那頂頭巾實在是太髒了,只能試著猜測底色與花紋……大概是某種宗教信仰下的特有裝束。安娜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和自己一樣,都是灰色套頭衫加灰色長褲,雙手被拘束環扣在一起。
「……感恩戴德吧……」
機械企鵝喋喋不休自始至終就沒停過,能在一群窮凶極惡的罪犯面前趾高氣揚這感覺簡直棒極了,就像做夢一樣美妙。無論殺人如麻的星盜還是呼風喚雨的巨騙,不管他們之前過得怎樣走到這一步這輩子就算一眼望到頭了,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哪怕小小的物流部押運組組長也能指著這些人的鼻子一一數落。
星神在上!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內部可是存在無數個他這樣的小組長,而能被公司列在通緝令上的大盜可不多。
「伊維爾將是你們人生最後一站,洗干淨屁股好好享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幾乎要向後仰翻過去,安保部門配發的武器掛在腰間露出黑洞洞的槍口。
所以……我終於犯事兒了?犯了什麼事兒?
等等!為什麼要用「終於」?
安娜收回投向鄰座大胡子的視線,轉而觀察起機械企鵝以及他的同僚。
哪怕護甲武器樣樣不落,這些人內裡也穿著標准黑色職業西裝打著領帶,毛發更是收拾得一絲不苟。換句話說……窮講究,反正她絕不會穿著束縛身體的衣服去做押送工作。
武裝押運,重刑犯,但是負責運送的人和「專業」二字毫無關聯。
詞彙突兀的從腦海裡浮現出來,女子將疑惑藏在平靜的表情下。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犯下過何種罪行居然能享受如此高規格的「優待」,甚至回憶不出睜開眼的上一秒身邊都發生過什麼。
大腦就像平白多了好幾個洞,記憶如流水般順著那些洞流得一干二淨,什麼都沒剩下。其實就連名字也是她從約束環標簽上讀出來的,鬼知道這究竟是真名還是代號。安娜?都是什麼古早嚴肅文學裡的悲劇女主角?
「……如果我是你們現在一定匍匐在地額手稱慶,多謝琥珀王的慈悲吧渣滓們……」
穿戴厚重外骨骼是件極其耗費體力的事,就算在材料中添加了相當比例的超輕金屬也無法改變總質量累積帶來的尷尬。機械企鵝終於滿足了表演欲,艱難撐起胳膊坐在部下搬來的椅子上變成一只機械南瓜,黑色版。
所有人都能觀察到他胸部起伏的幅度變大了,看來厚重防護的代價是不得不犧牲部分機動性。「自重過高」正是全包型機械外骨骼的弊端之一,至少對沒經歷過軍事訓練的普通人來說是這樣。
「哈,該死的走狗!」隔壁的尖頭頂大胡子毫無征兆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向前飛撲。
那是真的「飛」起來「撲」,九排座位共計三米左右的距離他只用了一個動作,輕松越過眾人頭頂直取目標首級。約束雙手的液金環狀物被蠻力撕開丟棄,安娜幾乎無法在視網膜上捕捉到物體移動的痕跡。
呯!
咚咚咚咚咚……
變故發生得極快,上一秒身側狂風拂過下一秒人形物體直挺挺倒在機械南瓜腳下。
嗯……大概是個人吧。裹著頭巾的尖腦袋在地毯上來回轉了幾圈,撞在機械南瓜的椅子腿兒上又被彈開。手腳四肢齊齊斷裂撒了一地,缺了五樣配件的軀干躺在滿是腳印的過道上微微抽搐。
「叮當。」
液金約束環此刻才落下,彈動的同時發出清脆聲響。
安娜小心挪開腳尖,不樂意讓自己沾到腥臭的紅色液體。要知道人類的屍體和血液總是很難處理,而且經常會給還活著的人招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麻煩。
「哼,不知死活!」機械南瓜評價得很平淡,如果他的呼吸聲沒有一陣粗過一陣或許可以騙過沉默中的重刑犯們,「這才哪兒到哪兒了,你們這些渣子該不會以為公司還會像對待匹諾康尼那樣心慈手段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自從匹諾康尼脫離公司掌控後庇爾波因特不得不另外開辟出一個新的監獄星,充分參考失敗的先例後特別邀請博識學會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們專門打造出「伊維爾」用來容納所有被公司宣布有罪並成功捕獲的罪犯。為了保證讓這些垃圾安分守己一輩子待在垃圾桶裡,連同送他們前往目的地的星艦與刑具都是定制款。
要不是有這些裝備保護區區物流部押運組組長哪敢當著犯人的面大開嘲諷?被庇爾波因特審判的犯人中包含了全宇宙各個種族,琥珀王才知道他們身上都藏著什麼絕技!
「你,還有你,去打掃干淨,馬上就要到伊維爾了,不能讓典獄長覺得咱們都是些不講究的鄉巴佬。」
他奮力擺動了一下腦袋,似乎是想做個瀟灑擺頭的動作,可惜受限於外骨骼的厚重只能像征性微微發生些許位移,「其他人去抓這家伙的同伙,不用問那麼多直接就地打死。」
南瓜用腳尖踢踢地毯上的血漬,不懷好意的搖晃著看向某個區域。
冰冷的槍管抵在頭上,安娜被金屬管敲痛了,下意識皺起眉毛。以大胡子為圓心,倒霉坐在他四周的犯人全部被認作是「同伙」,有一個算一個腦門上都多了根黑色圓柱「裝飾品」。
「嘿!嘿!嘿!輕點兒公司的小寶貝兒!我可什麼都沒做!」
不止一個人發出不滿的聲音。這些重刑犯並不恐懼於抵在頭上的槍管,有些人甚至在不滿中夾雜著些許笑音——如果安保真的完全唯組長之命是從他們就不會只是比劃兩下,地面上也不會只躺著一具孤零零的屍體。
怎麼?不開槍是因為不想開嗎?
安娜坐著沒動,豎起耳朵認真傾聽。
機械南瓜拉直了聲線幾乎破音:「打死他們!他們發出了聲音!我有這個權力!庇爾波因特的第二十三條!」
除了他機艙裡只有嗡嗡嗡的機械音,仿佛一出滑稽喜劇正演到高潮。
南瓜的臉色安娜看不見,他的頭顱被厚重頭盔保護著。不過她懷疑這家伙此刻一定像動畫片裡那樣奮力用鼻孔噴出大股白氣兒以顯示自己的憤怒,他用力得圓滾滾的軀體都跟著微微顫抖。
安保人員並非押運組員工,他們接受的是另一項培訓,深知什麼時候能扣下扳機什麼時候不能。機艙裡至少有三分之二犯人掌握著公司渴望得到的資源,在那些能夠澆灌出財富的沃土徹底完成轉讓前琥珀王親臨也不能結束他們的生命。
——伊維爾就是能夠讓他們乖乖讓渡權力的中轉站。
再說了,公司輻射到的大多數星域都不支持死刑,只要犯人沒有把手伸進衣袋安保就沒有清空彈夾的理由……這可真是件讓人悲傷的事。
下達命令卻得不到響應的小組長惱羞成怒,好在他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明白安保人員遲疑的理由。機械南瓜轉動他那藏在頭盔後的小眼睛來來回回尋找目標,果然讓他找到了一只軟柿子。
那是個年輕女囚犯,臉上的嬰兒肥尚未退盡,眼神怔愣木訥活像只愣頭愣腦的雛鳥……光源下她臉頰上的絨毛纖毫畢現,顯得毛茸茸的多了許多稚氣。黑色的長發隨意散落著,臉色很白,唇色很淡,有雙灰藍色的眼睛,整個人就像是褪色了似的。
那姑娘叫什麼來著?名單上寫得安娜還是安妮?算了,總歸既沒有出名的姓氏也沒有有恃無恐的手牌,連入獄的理由也透著一抹荒誕不羈——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罪。
這算什麼罪行?這不是庇爾波因特最廣為人知的兜底條款麼?機械南瓜差點笑出聲,這個看上去完全沒有神異之處的女人難不成還是什麼不得了的武裝反叛分子?別開玩笑了,真正的危險分子全都躺在公司董事會寬大柔軟的椅子裡喝著美酒吃著美食,才不會被抓到。
既然是毫無背景的普通人,那可就不要怪他心狠了。話說回來……對於不慎犯下罪行的平民而言早早結束生命或許是種比服刑更為仁慈的命運。伊維爾可不是個好去處,來自宇宙各個角落的犯人統一住在由一處超規模死火山改造的孤島監獄中。
那是顆海洋星球,陸地面積僅占總面積的百分之四,監獄深處海底,只能從火山口出入。
第2章
安保人員遲遲不采取行動,隨著時間推移犯人們的膽子越來越大。
「搞什麼啊,你的**是被站街女給OO了嗎,硬不起來?讓他們開槍吶!」
粗鄙的挑釁就像燒開了鍋的水泡,要不是額頭被人用槍管指著安娜真想扭過去看看到底是誰把修辭學專精到如此奇妙的分叉上。
南瓜先生不應該在這些人面前露出頹勢的。
細細碎碎的憋笑聲比雨後的蘑菇還過分,至少蘑菇們需要很長時間醞釀突破土層的力量,發出笑聲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很顯然,男人在撒潑罵街這種事上往往別有一番天賦,對於如何激怒同性他們向來駕輕就熟。
機械南瓜毫不意外的中了對方的挑釁,他努力擺動身體掙脫椅子的支撐,咣機咣機踩過浸滿污血的地板走向事先看好的軟柿子。
液金減震器將血泊踢碎,深紅色的血點子濺開落在更遠的地方,制造出更多污漬。
第二個槍口抵在眉間,顫抖從機械南瓜的指尖傳遞到安娜的皮膚。
「呵,廢物。」
女人的表情紋絲不動,被期待的恐懼與求饒壓根兒就不存在,她甚至懶得抬起眼睛給闖到面前的押運組組長一個白眼,「我不歧視任何身懷障礙的人,嗯,包括並不限於智械。」
措辭文雅嚴謹,但攻擊力拉滿。
身懷障礙,也許是肢體也許是智力,她甚至怕對方聽不懂,體貼的多加了半句與智械有關的提示——我不會因為你蠢就歧視你。
槍口抖得更厲害了,她太過有恃無恐,南瓜先生開始懷疑人生。莫非這也是個既不能輕易處死又不能歸還自由的家伙?這種可能並非不存在,否則依照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是足夠當場擊斃的重罪,一切可疑行動都可以扔進去適用,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女人能活著出現在前往伊維爾的星艦上本身就疑雲重重。
開槍?萬一女囚犯身懷公司渴望的價值怎麼辦?不開槍……事關男性尊嚴,四周的竊笑已經逐步轉為大鳴大放的狂笑了。
「臭婊子!」
機械南瓜決定給她點顏色見好就收,如果安保人員制止他接下來的行為,那就說明這個女人確實是不能動的。如果沒有,他非得把她打成篩子!
誰來也攔不住!
「我建議你玩把大的,」安娜似乎被對方謹小慎微的試探給逗樂了,她眉心微挑,嘴角上翹,「抓緊時間。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叫和各種偏門兒的俚語層出不窮,如果不是聯覺信標及時發揮作用這些動靜和噪音差不了太多。
南瓜先生騎虎難下。
根據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法律,執法人員有權在武裝押運過程中擊斃暴力反抗企圖逃跑的犯人。雖說在公司看來處理工作問題時員工和執法者之間差別不算太大,但是眼下觸發法條的另一個條件並未得到滿足——犯人沒使用暴力,她連動都沒動一下更不用說逃跑或企圖逃跑。
不是說不能開槍處決,關鍵在於後續的報告和解釋會很麻煩。
快點動啊?驚恐躲避啊?哭泣哀求啊?隨便哪一項都可以判定成功!
看熱鬧的犯人們有的人伸長脖子有的干脆欠身曲腿半站著,生怕錯過任何樂子。這一路過得太乏味,等進了伊維爾又要面對另一重意義上的絕地求生,再想撞上如此歡愉的場面不知道得等到何時。
要是護甲正面的視窗可以雙面透視安娜相信自己一定能看到南瓜脹紅的臉,她早已察覺到這家伙色厲內荏的本質,此刻好整以暇逼他做出抉擇。越膽怯死得越快,越是輕舉妄動越容易授人以柄,這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奈何極限高壓的環境下很難做出正確判斷,面對槍口時換誰誰不迷糊,想要不迷糊只能權將生死置之度外。
若非礙於生物本能,安娜甚至覺得處理眼下這團棘手的麻煩還不如領顆子彈重開來得舒坦,誰家好人刷新點設置在前往監獄的星艦上吶?
槍口在她肩頭與眉心的這條直線上來回游移,幾乎能聽到扳機一點一點摳緊時金屬發出的摩擦聲。好幾個囚犯干脆直挺挺站起身盯著這邊看,眼睛裡放射出渴血的光,既像狐獴又像鬣狗。
「……」
「嘖,亂糟糟的,髒死了。」無人注意的方向上冷淡厭倦的聲線透出幾分不耐,「動手。」
紅色光線毫無波瀾的從機艙一頭推到另一頭,有些人反應足夠快,有些人發現大事不妙卻也已經來不及躲閃。
溫熱滑膩的紅色液體潑了安娜一頭一臉,喧鬧瞬間變成死寂。
「日安,諸位,我是伊維爾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從現在起我的話就是規則,違背規則付出代價,誰還有什麼意見嗎?」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軍靴鞋底敲出規律的鼓點,支著手杖的白發男人從艙門走到機艙最前端。他戴著白色手套,黑色軍帽的帽檐壓得極低蓋住眼睛,只能看到冷硬的下頜曲線與扣得一絲不苟的風紀扣。
所有高過座椅二十公分以上的「物體」統統被那道光線切做兩半,站起來看熱鬧的犯人,穿著厚重護甲的機械南瓜,以及持槍的安保人員……他們躺在地上的模樣和之前那腦袋尖尖的大胡子沒有本質區別。
「太髒了。」男人眯起眼睛,這時艙門外才走進一排低頭沉默的黑衣獄卒。
不知不覺間星艦已經降落在伊維爾星地表,額,嚴格來說應該是海「表」。
獄卒迅速按照序號一個一個將囚犯拖出艙門。由於方才那場變故沒人願意在毫無指示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屁股從座位上抬起來,相比之下被人拖著走反而是種安全有效的對策。所有人都對地面上那些逐漸變涼僵硬的屍體視若無睹,安娜小心翼翼控制著呼吸讓這具身體的心跳慢下來,等待獄卒前來拖拽……原身的潛能不錯,就是有點缺乏鍛煉。
死個把人這種丁點大的小事而已,見多了才不會被刺激到。
「扔進海裡涮干淨,你們也一樣。」囚犯依次被拖過典獄長面前,輪到安娜時男人格外陰暗的掃了她一眼。
女囚犯長發上掛著仍在滴滴答答滑落的粘稠血漿,統一的囚服上一塊黑一塊紅。她微微垂下頭,完全看不清長相,與方才屢次故意激怒押運組小組長時的狀態判若兩人。
看到她從頭到尾一副「活著很好死了也行」的樣子一動不動,典獄長眼神中飽含著惡意與遺憾:「伊維爾星上的污濁已經足夠讓人喘不過氣,諸位行行好,別再為自己增加生存難度。」
他繃緊下巴短促揮手,獄卒們嚴格按照命令拖著安娜走出星艦艙門直接跳進冒著白煙的黑色海面。
極寒一擁而上,這樣的衝擊使得感官遲了一秒才成功將意識信息傳遞給大腦。
安娜能清晰聽見牙齒在牙床裡打架的密集哢嗒聲,寒意來得猝不及防。那兩個獄卒刻意壓著後脖頸把她摁進冰水,就像搓一團破抹布似的奮力借助海水搓洗她頭發裡逐漸凝固的血塊。
十五分鐘後,面色青白的三個人回到排隊序列中,向下走了一會兒來到白色建築外。此刻所有的門都處於開啟狀態,門內負責核驗身份的獄卒操縱儀器掃過囚犯,順便示意同事幫忙把人塞進自助采血儀。
這東西就像個夾子,犯人被結結實實固定在夾齒之間動彈不得。
「又一個從沒安裝過光腦的鄉巴佬……」他低聲嘟囔了一句伸手抓向一只裝有三枚印章的匣子。
沒有安裝過光腦就只能比對紙質記錄和系統信息核驗身份,平白多了道工序。當然了安裝過光腦也不是就能節省下更多力氣,還得交給醫生將光腦取出來統一「保管」。伊維爾禁止犯人攜帶任何形式的通訊工具,無論是向外界發送消息還是犯人之間傳遞信息都會被視作企圖越獄。
獄卒拿起黃色的印章比劃:「把她的臉露出來,拍個照。身上有特殊標記麼?商品編碼,胎記,手術疤痕……什麼的。」
「沒有。」架著安娜的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一個撐下巴一個拽頭發,把女人的臉湊到鏡頭前:「夠清楚不夠?」
整場對話透著一股子荒誕的冷漠與死感,就跟女囚犯留下的入獄照一樣。
印章懸在她的手腕內側正打算向下壓,耳麥裡傳來的命令讓獄卒皺起眉頭。他收回黃色換了紅色,幸災樂禍似的對她擠擠眼睛道:「哇哦,祝你在伊維爾過得開心,黑羊。」
紅色圓形印章蓋在手腕上,微微有些刺痛。出血是肯定的,但對肌肉和骨骼並無損害。
「後面的路自己走,」脫離自助采血儀安娜立刻被推到下一排隊伍的尾巴上站著,那兩個家伙轉身就走,看來他們的職責範圍到這裡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失去人形拐杖不能再繼續偷懶實在是件令人悲傷的事,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確認。
她把右手手腕抬到眼前,圓形印章留下了一個羊頭圖案,彎曲的羊角盤旋著幾乎要刺破視線。左手蓋在圖案上揉搓,鮮紅的顏色絲毫沒有消褪的意思。
看來擦是擦不掉的,只能慶幸這玩意兒還好蓋在手腕內側,換了全身任何地方都會變得更像是個屠宰章。
伊維爾,山羊頭,整得還挺神秘。
武裝獄警左右分列,排隊的囚犯們經過星艦內那場下馬威後一下子變得又溫順又老實。至少絕大多數人樂於表現出溫順老實的模樣,至於他們是不是真的溫順老實……其實並沒有人在意。
隊伍慢慢向前向下,安娜從一個帶著眼罩的智械獄卒手裡領到新囚服和快速制作完畢的身份牌,那上面的數字編碼就是她今後的官方名稱。四肢上的液金約束環在這裡被取下胡亂扔在桌子上的收納箱裡,脖子上那個圈兒也換了種款式,據說裡面安裝了最先進的識別系統同時搭載自動處刑設備。
為了讓犯人們明白伊維爾不是療養院通道上方專門掛了張光屏,監獄裡林林總總的規矩羅列其上循環滾動。
安娜抬頭看了一會兒,總結下來一共也就兩點——不得忤逆典獄長,監獄裡憑工資吃飯。
咱這也是頭一回蹲大獄,之前犯沒犯過事兒誰也不知道。所以……正經監獄是這樣的嗎?
第3章
「速度快點!換上新的囚服,戴好身份牌,邁開腿往前走!」獄卒大聲催促領到物資的犯人趕緊前往下一關,早點完事兒早點下班。雖說下班了也不能離開但總歸不必盯著犯人看,精神上的放松和肉1體上的放松同樣重要。
安娜學著前面人的樣子依次走進隔間,總算能把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哪怕新發的囚服還是同樣的色系同樣的款式她也沒有任何意見。
白得的衣服為什麼不換?凍病了可是算自己的!
「08241086號記一次,帶走。」
「為什麼?憑什麼!我要告你們!我要見我的律師!」
「攜帶管理條例允許範圍外的物品,建議追加五年刑期。」
隔間外的獄卒語氣平淡。
安娜看不見其他隔間裡都發生了什麼但是能聽見,犯人因私藏監獄違禁物品而被機械獄卒帶走……很顯然,這個隔間內安裝有探測器,各種。
套上新囚服,掛上身份牌,她借機摸了把脖子上的項圈。液金的,光滑柔軟但堅韌,無法依靠蠻力拆卸。走出隔間時新掛上的金屬身份牌垂在胸前微微搖晃,還真別說,頗有點進獄系時尚單品的感覺。
流水線一般再向前是間方方正正的空屋子。不管進來的囚犯們什麼性別什麼信仰,統統被摁在椅子上剃成一模一樣的板寸,等他們出去就只剩下顱骨圓潤度的區別。
可惜尖頭頂的那位沒活到現在,不然就能聽到他破口大罵的同時高聲向自己侍奉的神明請罪了呢。
嘖,少看五毛錢的熱鬧,虧了!
頭頂逐漸變得輕松,安娜悄悄松了口氣——她正犯愁這麼長的頭發該怎麼辦,蓄著這玩意兒很不方便吶,妥妥的弱點!
她坐在椅子上溫順的按照要求擺出托尼老師需要的種種角度,抬頭時不經意間看到對方腋下露出的空洞——這位智械肯定是個自然主義者,崇尚簡樸的生活方式。她……他……它……好吧,安娜放棄斟酌該用什麼性別的代詞,總之這位托尼只給自己攢了半個人殼子,關節處干脆敞著個黑色圓洞,胳膊跟傳動軸一樣直接從洞裡穿出來,看得碳基生物翅膀根惡寒。
不是,這麼整不需要擔心灰塵對體內零件的影響麼?萬一要是進水了怎麼辦?會不會短路?智械短路到底要算機械故障還是傷病?
工傷?
懷揣著這個隱秘的疑惑,她離開房間繼續向前走。
「08241321號,碳基陸生種,八層404號囚室。」說話的還是個智械,「站到升降機上去,別堵路。」
這裡的犯人並不僅限於狹義上的人類,左括號成年右括號,完畢。安娜親眼看到不同的族裔根據指示走進不同的升降機通向不同的分區,有的犯人還沒有她腰高,頭頂一簇白色絨球,罵罵咧咧和一群同樣精巧的小東西擠在一起。還有的犯人被裝在魚缸裡運走,大概是魚缸吧,半人半魚還得坐牢也是挺為難的。
囚犯們頭頂冒火的,身後有尾巴的,長著個狗頭的,看一趟下來跟逛動物園有得一拼。
守衛升降梯的獄卒一把將這個腿腳慢吞吞的女犯人塞進幾乎爆炸的轎廂,裡面實在是太擠了,安娜懷疑自己可以繼續腳不沾地的在眾人擁簇下移動到囚室門外。
「!#@¥#¥#¥%@#¥!@」
「&%@#¥@%#¥……&」
「抱歉。」
各式各樣極具地方特色的咒罵此起彼伏,聯覺信標如實翻譯。安娜抬起頭在一堆沙灘之子裡精准找到那股清流……是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金發男子,他低著頭,頸側露出一排數字條碼。
黑色刺青?脖子上?
兄弟你玩兒的還挺大。
「唔。」驟然而來的失重感引起第二波修辭學大賞,好在這東西名叫升降梯實際上並不是想像中那種搖搖晃晃的老式金屬箱籠,除了把犯人當成豬運外它的工作效率遠超同僚,趕在擠出人汁前抵達目的地。
門開了,安娜被守在外面的獄卒拽出來,他們就跟假日大促銷時趕著零元購的人一樣不管頭臉往外拽。
趕緊的,後面還有那麼多人,不抓緊時間就得加班!
托辛勤工作的獄卒們的福,犯人們得以成功脫離升降機來到位於地下八層的囚室走廊。
「找到自己的囚室站好!」這裡的獄卒舉起槍,剛才還在破口大罵的人群瞬間安靜如雞。
白色地板,白色牆壁,白色天花板,整條走廊燈火通明,哪怕一只蒼蠅也無所遁形。走廊兩側全都是一小塊一小塊鴿子籠樣的囚室,分單雙數排列。404號比較靠中間,安娜先數到400,走過402然後站定。那個金發青少年在403號,剛好是她對面。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倒數結束,最後一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犯人額心多了個小紅點。也許只是突然換了環境不適應,但獄卒沒給他機會。他倒在走廊地板上抽搐幾下就不動了,很快有人上前將屍體拖走,順便擦掉血漬。
理由?不服從監獄管理夠不夠?
囚室的金屬門自動彈開,獄卒平淡的給出第二道指令:「進。」
安娜聽話的走進去,兩道門在背後自動關閉。
為了方便管理囚室設置了兩道門。一道是僅由主系統控制自動開合的金屬門,另一道算是個雙保險,安裝了觸發式報警器,可以由獄卒手動開啟。金屬門完全就是個密些的柵欄,內側門上側有三分之一全透明,全靠下半部分才勉強保住犯人岌岌可危的隱私。
她站在門口仔細觀察未來一段時間的居所。和外面走廊一樣的白牆白地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床白色的被褥,床腳牆壁凹進去一塊,那是個沒有門的廁所。看來典獄長本人罹患重度潔癖,否則不至於連廁所裡也一片刺眼的雪白。床頭一側是封死的窗戶,厚度堪比裝甲鋼板的玻璃外是幽深的黑色海水。
「唉……幸好囚服不是白色。」安娜挪到床邊一屁股坐上去,被海水浸泡過後到現在頭皮癢得鑽心。她索性改成半躺,抬起手哢哧哢哧的撓。
幸虧剃了,不然這會兒可有得熬。
十五分鐘後整條走廊回蕩著刺耳的鈴聲——拜托!請各位臥龍鳳雛搞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好嗎?你們這是在坐牢,不是住療養院!
每間囚室門後都出現一張臉,安娜這才發現對面的小鄰居有雙漂亮眼睛。粉紫色加淺藍色一圈一圈套著,妖異得不像是個人類。怪不得他全程低著頭,男孩子長成這樣確實得在外面好好保護自己。
鈴聲停止,刺耳的喇叭裡播報起伊維爾監獄的各條守則。這些內容在之前的光屏上已經顯示過了,大家都在走神,拉拉雜雜放了半小時後廣播很是識趣的改為播放各項生活「常識」。監獄向犯人們提供的一切物資都不是免費的,從走下審判庭到現在平均每人已經欠了星際和平公司二十萬伊維爾幣不等的巨額債務,按照通用銀行利率收取百分之十五的利息,希望在接下來的生活中所有人都能努力工作爭取在離開監獄前將欠債還完。
理論上還不完也不至於丟掉性命,只是刑期將會無限累計。原本二十年就能重獲自由搬到地面上生活說不定額外多耽誤個三年五年的,總歸不是件讓人喜聞樂見的事。
要還債就要工作,犯人們能夠從事的工作大體上分三類:留在監獄裡做「清潔工」,制作手工藝品,進入礦場挖礦以及下海。不是那種「下海」,而是深入海底采集伊維爾特產的珍珠貝以及散落在海床上的漂亮寶石、有時候還得根據需要狩獵專門類別的海洋生物。
清潔工的時薪最低也最安全……額,相對安全,每小時能拿到五百伊維爾幣。制作手工藝品八百伊維爾幣一小時,超出計劃外的部分計件支付。挖礦和采集的基本時薪都是一千伊維爾幣,另外根據收獲還有額外獎金可拿。每天犯人們都必須嚴格按照鈴聲起床洗漱前往食堂用餐,用餐結束後自行選擇工種開始工作。午餐倒是不必非要在食堂用,但晚餐必須出現應卯,否則戴在脖子上的項圈就會被激活,一概以企圖越獄論處。
服刑期間越獄,下場只有一個。
能夠趕在刑期結束時還完貸款的幸運兒將得到重新做人的機會,他們可以平安離開位於海底死火山山腹中的監獄去到海面上的零星島嶼上生活。
安娜注意到廣播裡的種種措辭,也就是說監獄運行著與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套體系——獨立的貨幣,獨立的行政,獨立的「司法」,真有人能離開伊維爾星嗎?恐怕不能,廣播裡明明白白說了服刑結束也只是離開監獄去到海面以上生活而非回歸正常世界。反復出現的「星際和平公司」是伊維爾監獄唯一的運營商,典獄長也只對公司董事會負責。就……聽上去好小眾啊!
每個字都能聽懂,拼在一處頗為費解。
廣播林林總總持續了一個小時,為了避免犯人以「沒聽到」作為借口,播完最後一個字它就從頭又來了一遍,然後又來了一遍,再一遍。
今天是新犯人來到伊維爾的第一天,完成入獄手續花費了不少時間,早已趕不上報名工作的機會。橫豎都要欠公司錢,安娜毫無心理負擔的等待午餐鈴聲。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人均欠債二十萬呢,再多個幾千感覺也就那樣。
廣播播完第四遍,刺耳的鈴聲終於帶*來好消息。
最外側的金屬門應聲彈開,內側門鎖傳出脆響,安娜從床上跳起來走到門口觀望。和她一樣謹慎的人有很多,就比如面對總是垂著頭的金發小帥哥。寸頭這種發型實在是很考驗人的顏值,剃成這樣還能用「帥」字去形容的不管怎麼折騰臉都很能扛。
謾罵聲由小到大,大家魚貫而出沿著走廊通道上的標記一直走,十五分鐘路程後就是陸生物種公用的就餐區域。
新人們短暫的適應期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他們即將面臨伊維爾真正的考驗。
負責清潔工作的犯人推著清潔車來來回回不停擦拭地面和桌面,偌大就餐區涇渭分明的劃成好幾片。
「別在這兒傻站著!」後面的人催了一句,安娜抬腳邁過門框,混在人流中左顧右盼。
隨著新囚犯不斷彙入,坐在食堂裡的「前輩」們有的繼續埋頭大吃有的停下動作上下打量。
看來犯人之間存在派系,不同派系至少在明面上是互不來往的。安娜想起獄規裡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到過哪怕一句「不得互相攻擊」,忽然對這地方的生態產生了些許興趣。
有點意思。
第4章
「新來的?」瓦爾德饒有興致的看向食堂入口,這些還懷抱著天真想法的新人讓他不由想起自己剛進伊維爾時的樣子,「也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能活過頭三個月,哈!」
坐在他對面的搭檔收回視線把注意力盡數轉移到眼前的午餐上:「無所謂,反正所有人最後都會被公司榨干。」
星際和平公司名為公司,你把它看做一個有武裝組織保護的松散政權也完全沒問題。公司聲稱自己的存在乃是為了追隨琥珀王偉大的存護事業,在全宇宙擁有數不清的產業與實際控制星球。
公司的法務部向來人稱深空最強,除了仙舟聯盟那種真能把星神搖來的狠茬子外就沒有他們不敢伸手的油鍋。只要是能在伊維爾成功存活半年以上的人都明白這兒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多余的好奇心就像多余的善良一樣,越多死的越快。
土豆泥在搭檔勺下逐漸變成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形狀,瓦爾德嫌棄的皺眉坐遠了些:「可是咱們現在還活著,而且短時間內不打算死,老大的命令總要敷衍一下。」
幫派建立在榨取底層成員剩余價值的基礎上,沒有新鮮血液就意味著沒有額外的橫財,那怎麼能行。
「你去咯,看看哪個比較傻,騙也行嚇也行,先拉進來做上幾星期工抽成。」搭檔把形狀感人的土豆泥戳起來一條塞進嘴裡,嵌在土黃色圓柱狀物體上的蔬菜粒加深了這玩意兒惡心人的程度。但是他毫不在意,再醜也是天然主食和天然蔬菜,總比工業合成的膏狀營養劑要適口得多。
瓦爾德忍住嘔吐的欲望吐槽:「看你吃東西真是一種折磨。」
說完他撐著桌子站起來,與此同時臉上浮現出兼具和藹可親與老實淳樸為一體的表情。
中年人搓著手湊到食堂入口附近,他只打算騙幾個傻瓜抽上幾星期的成,自然不會瞄准一看就不好惹的新人去——比如說身材特別魁梧或是渾身帶著濃重煞氣的那種。
伊維爾的囚犯死亡率相當高,不過能被送到這種人才濟濟的地方來想必新人們也都各有絕活。說不定誰能熬出頭熬成大佬呢,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麼,沒必要一上來就得罪那樣的人。
至於炮灰們……反正他們的平均壽命也就一百來天左右吧,死人不需要伊維爾幣,把余額轉贈給更有需要的活人難道不好?
環保!節儉!美德永存!
很快他就挑中了幾個目標。一個是瘦削高挑的女人,她有雙灰藍色的眼睛,正在好奇的左瞧瞧右瞧瞧,別人都知道自己是來坐牢的偏偏她像是在逛公園賞景。還有一個是陰郁稚嫩的……青少年?算這小子倒霉被分到成年囚犯聚集的區域,倘若能活著出去,監獄裡學到的東西絕對夠他受益終身。
其余幾個人也都是看臉就知道相對更好對付的品種,完美符合需求。
「哈哈哈哈,伊維爾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樣,咱們手頭吃喝花銷的貨幣不和信用點兌換,想吃東西只能靠辛苦賺來的伊維爾幣購買,貸款吃飯的好事兒僅限頭一天。哥們兒姐們兒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笑得跟個爛棗似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幾管膠體湊上來,安娜眨眨眼接過話題:「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冤枉吶!」
十個犯人裡九個半都這麼叫,瓦爾德並不往心裡去。他把低級營養膏往女人手裡塞,順便還招呼了一下離得不遠的另一個目標:「公司的債可不好還,能不欠最好不欠,來來來,趕緊吃吧。姐們兒哥們兒怎麼稱呼?」
「卡卡瓦夏。」年輕人接過食物打開就往嘴裡擠,絕不浪費任何食物,主打一個不吃白不吃。安娜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纖維管,並不打算委屈親生的嘴:「你剛才說第一天可以貸款吃飯?」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可想好了,清潔工這份兒活時薪低沒有外快,每天還得支付食宿以及個人物品的費用,怕是還一輩子也還不完。我看姐們兒你這麼年輕,不至於就打算在伊維爾蹲上一輩子吧!」
誰也不能質疑他語氣裡的真誠,但是安娜比他更真誠:「為什麼不?囚室的條件挺好,出去也不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了。」
她應該沒坐過牢,無論自己的過去還是原身的過去又都是一片空白,有個安全的地方待著過渡一段時間求之不得。
「貸款的地方在哪兒?」她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瓦爾德也是服了,他抬起胳膊直指窗口:「不用專門辦,你過去刷一下身份卡就自動累積。大家都知道欠誰的錢也不能欠公司的,姐們兒三思吶!」
「嗯嗯,嗯。」安娜胡亂敷衍了他幾個語氣助詞,擠開人群走到冷冷清清的窗口前:「勞駕,吃飯。」
身份卡在讀卡器上掃過,二十八萬的負數鮮血淋漓,高出債務平均線八萬。
她果斷選擇了最貴的特級優質自然食物大餐,負數追加五萬。
瓦爾德:「……」懂了,這姐們兒要麼是個真大佬,要麼是個純傻叉。
三百伊維爾幣一支的低級營養膏不香嗎?五萬一頓的飯肯定是苦的!
又酸又苦!
三分鐘後機械臂將備好的餐盤推出來,從前菜到甜點,林林總總一共十三道。安娜點了自助送餐機器人服務,額外又花掉一百伊維爾幣。
半個食堂的人伸頭去看究竟哪個瘋子敢在公司身上薅羊毛,看到的卻是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整齊干淨的簇新囚服說明那是今天才來的新人,除了圓潤優秀的顱骨形狀外誰也沒看出她有哪裡特別。
安娜一人橫掃十三道菜,珍惜的把最後一口甜奶油抿進嘴,她靠在椅子裡嘆氣:「呼……好吃!」
「不好意思,我這人一貫比較喜歡吃獨食。你的話還沒說完呢,哪種工作賺錢最多?」
瓦爾德看向她的目光變了,不知不覺多了幾分諂媚:「那當然是去海裡狩獵,運氣好的用不了幾次就夠還清欠款。」
高收入伴隨著高風險,海中狩獵就是最危險的工種。而且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提供給犯人的設備要收取租賃費用,如有損壞還得照價賠償,相當於還沒開始干就先行又欠了筆錢。
這可不是他隱瞞不報,公司的鍋愛誰背誰背!
「做手工藝品的性價比最高,還能學點技術。可惜每人每周最多只能有兩天選擇做這個,算是休息日。倒是所有人每周都必須安排一天做清潔工,很麻煩!」
對,伊維爾沒有周休制度,從周一到周日都要工作,一周七天,每天最低八小時。
包括清潔工在內。
「這些都是寫在守則上的,當然還有些沒寫在守則裡但同樣能來錢的活兒……」瓦爾德的聲音逐漸放低,「那樣的活計可不能隨便介紹給不知來歷的人,姐們兒你說對吧!」
也就是說每個幫派都有鑽過管理漏洞攫取來的額外生財之道,孤狼流在這兒屬於小眾賽道。
「展開說說?」安娜同樣壓低聲音,瓦爾德遞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中年男人:懂的都懂。
高挑女子:看不懂,但可以裝作看懂。
「咱們陸生種監管區最大的派系有三個小幫派更是無數,反正各有各的道兒。就拿兄弟我所在的海魔幫來說吧,進了幫派就不用擔心被外面人欺負。礦場和漁場都有咱們的人守著,時不時還能享受些外面送進來的好處。」瓦爾德幾乎快要貼到安娜身上了,他攤開掌心向女人展示自己的真誠,視線狀似無意盯著她的手腕尋找。
他說的「外面」並非伊維爾星以外,而是指監獄以外,海面上那些島嶼偷渡進來的計劃外物資。
果然,女人的手腕那裡有個紅色的羊頭。刺兒頭,重刑犯,極度危險,無期徒刑。
伊維爾可不是世外桃源,星際和平公司也從來都不是個「和平」的地方。死期已至仍舊還不清欠款的囚犯將成為這座監獄沉積在最底層的淤泥,包括屍體在內他們的一切都將經由法律裁定合理合法交給公司處置。無論犯人們曾經能夠調動多少財富,都將在這裡被一點一點吮吸殆盡。
初入監獄時所有人都會得到一枚無法洗掉的刻印,有紅色、黃色、綠色三種。綠色是肥羊,紅色是黑羊,黃色代表羊群中數量最多也最普通的個體。這是一個由典獄長發起,隱藏在犯人之間的特殊指令——任何人只要能夠清除掉紅印的黑羊,他/她/它就能獲得一次機會。
減刑二十年或是還本停息,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則可以憑此額外得到去海面上繼續「服刑」的優待。這並不合理,因為海島上沒有監獄,變相相當於提前釋放了最凶惡的囚徒,但也正是因為這些法外狂徒最為凶惡,經他們之手干掉的黑羊數量最多。
機會可以累積,上不封頂。也就是說一個犯人可以「幫忙」除去復數以上的黑羊,只要他/她/它能做得到。
這裡需要提一句,所有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人印章全都是紅色。
瓦爾德心動了一下,馬上把悸動的心又給原地摁回去。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要是有除掉黑羊的本事還會每個月只能咬緊牙關吃一回「放縱餐」?不過眼前這個女人應該還不知道「黑羊」的含義,他大可以將情報交給幫派高層。
大佬吃肉總會給底下的人一口湯喝,多得是人就指著這口剩湯過日子呢。想到這裡他側過頭去看默默擠膏體的金發少年,赫然發現這家伙手腕內側也有個紅色的山羊頭。
乖乖,老瓦爾德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肉羊呢,沒想到全是刺兒頭。
「姐們兒哥們兒,咱們海魔幫的據點就在食堂東北角。每天早上管事的都在,諸位要是有什麼想法大可以去看看。」
看歸看,看完還能不能走……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嗯,挺好,說得挺仔細。」安娜點點頭,從身邊待命的自助服務機器「手」裡拿過紙巾擦擦嘴角擦擦手指,「我先考慮考慮,不著急。」
有什麼可著急的?到底犯了什麼事兒,怎麼犯的事兒她一概不知,總不能真就老老實實替人坐牢吧!話說到底要坐多少年牢她也不知道,還沒人跟她提過這個重點呢。
第5章
食堂給犯人們留了一小時用餐,時間一到鈴聲響起,所有人都必須離開這個空間返回囚室。半小時後囚室未能檢測到囚犯的生物學信息就會聯動激活項圈內側的毒針立即執行死刑,沒有理由和借口,除非早上登記了外出工作。
——工作地點另有一套監測報道的系統,麻煩歸麻煩但是能節省大筆人力成本:交給AI系統去運算,麻煩也不是人類麻煩。
安娜打著哈欠原路返回八層四號走廊,比老油條還要老油條的站在囚室門口伸了個懶腰。門開了,門關了,她看上去就像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年那樣適應得不能更適應。
住在對面的金發年輕人邁過門框時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只看到灰色囚服消失在門後。囚室門合攏上鎖,小空間裡唯有一人存在。他松了口氣倒在倒在床上,為了隱藏情緒用胳膊遮住眼睛——得想個法子從伊維爾逃走,茨岡尼亞-Ⅳ上或許還有零星氏族的人活著,他要回去!
但是埃維金人天生就沒有高武的技能分支,僅憑他自己想要突破監獄重重防守無異於天方夜譚,也許是應該加入某個幫派借力……
或者賭一把?
頭一天的監獄生活體驗良好。雖然夜間伊維爾並不熄燈但安娜想睡覺時也不會受光線影響,繼午餐之後晚上她又貸款飽飽吃了一頓,回到囚室簡單洗漱躺下就睡,一覺睡到起床鈴炸響。
下意識望向窗外,漆黑中偶爾閃過些許銀色的尾巴或者鱗片,完全無法判斷時間。
十分鐘後所有人都打著哈欠垂頭喪氣出現在門後等待指令——今天沒有貸款吃飯的好事兒了,新人必須得給自己找份工作。
在脖子上的約束環威脅下,犯人們比羊群還要溫順的魚貫走去食堂。安娜徑直朝船錨圖案下走,沒有花時間思考猶豫的她占據了個相當靠前的位置。
前面有幾個來得更早的,看到有人走過來下意識往密集了移動。
安娜停下腳步,保持著一個不會被人插隊但也不怎麼合群的距離站定,氣氛立刻重新變得松弛。
那明顯是個早有默契的狩獵小隊,伊維爾監獄不允許犯人攜帶通訊工具,想來這幾個人同屬一個勢力幫派所以才能有效傳遞信息組成隊伍。
既然不受歡迎,那就不必強行往圈子裡擠,就算硬擠進去不也是自己受罪,何苦?這地方又不是人間仙境,好心人沒有,全是窮凶極惡的罪犯。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興味的繼續左看右看,滿臉好奇。
很快背後另有幾個犯人排過來等著,本來還算高挑的安娜立刻成了山巒間的窪地。入獄時測量的身高有一米七五,現下前後左右無論男女目測都在一米八以上,她翻了個白眼抱著胳膊直吐氣兒。
其他登記處早已人滿為患,就連做清潔工也有得是人搶。想想也是,留在監獄內面對的總歸還是同類,思維邏輯和行動路徑多少能推斷一二。下海采集狩獵就不一樣了,鬼知道魚是怎麼想的,也許人家就願意一口吃一個兩腳獸呢?
等了好一會兒負責登記的獄卒才姍姍來遲,他腳邊跟著三個機械,除去犯人們常見的治安狗外還有個圓溜溜的打卡機。只需要將身份牌插進凹槽,「滴」的一聲後就可以去領取裝備順便簽署免責聲明——自願下海,後果自負。
「08241321號,采集還是狩獵?」發放物資的獄卒頂著個正六邊形的腦袋,如果不是特殊XP愛好者的話那就他天生就是這麼個品種。
安娜盯著他棱角分明的腦殼兩眼放光:「兄弟,帥啊!」
一般人畫都畫不出這麼正直且標准的正六邊形!
「咳咳!」獄卒被她語氣裡的真誠小小感動了一下,斥罵及時轉成戰術咳嗽。他敲敲桌面,催促對方快些回答。安娜看向分列兩側的裝備,潛水服都是一樣的,區別在於去海底揀珍珠蚌只需要攜帶采集器,而狩獵……只給了根頂端能放電的長棍。
「狩獵。」聊勝於無吧,安娜指指棍子,「要做特殊登記嗎?」
「不必。」這玩意兒電不死人,再說了伊維爾也不禁止犯人互相攻擊。獄卒抬了下眼睛,快速將裝備包和棍子塞給她,「去那邊等,到點上升降梯。」
第一天就貸款吃了十萬塊的新人,碳基陸生區早就傳遍了,身邊來來去去的犯人無不盯著她的手腕看。
那裡有個無法遮掩的紅色山羊頭。
一時間四周眼神亂飛,安娜兀自要死不活的找了個牆角窩進去靠著——這是節能模式。到手的長棍疑似橡膠材質,硬度尚可電流強度感人,也就麻翻幾只鯛魚的程度。就這破玩意兒還要損壞賠償,放在外面指定讓人投訴到破產。
第一天上工的新人們絕大多數選擇去做手工,比起深入地下礦道或是海底,留在監獄裡肯定更安全。而且做手工的工資也不低,劃下來一上午做四個小時也能收獲三千兩百伊維爾幣,中午領到薪水可以第一時間趕到食堂吃飯。這還是只算了時薪的情況,要是手腳利索些超出預期拿到獎金豈不是美滋滋?
也有些自忖擅長社交的犯人選擇去做清潔工,反正每人每周都必須做一天,不如一開始就先選了。清潔工有個好處就是能在監獄內部四處游走,說不定偶遇哪位大佬交上好運。
「時間到,跟著指示標走,老實點晚飯見,不老實咱們就來生再見。」
有兩個武裝無人機鎮場,獄卒滿臉不耐煩催促所有登記好的犯人走向升降台。
安娜隨著大流站上去,腳下一重圓形金屬脫離地面徐徐向上升去。
升降台的面積比升降梯要大,但是四周沒有護欄。安娜眼睛半閉,拖著裝備擠在人群裡。她忽然像是被冷風吹了狠了那樣哆嗦著側過身,密密麻麻的升降台上一個人有大動作所有人跟著遭殃,臨時同事們張嘴就是罵。
發明聯覺信標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宇宙中存在這麼多惡毒的語言吧……她抬起眼睛看著出現在身側的陌生人,嘴角弧度似笑非笑。
對方梗著脖子垂下眼睛,不安的小幅移動腳掌。
這場小小的騷亂在升降台直達海面後自動告一段落。
從現在開始犯人們就可以進入海中作業了,不遠處的透明觀察室內督戰隊正在就著熱飲吃早餐。這些人名為「督戰隊」實為「收屍隊」,試圖逃跑的犯人被擊斃就會自然變成屍體,沒毛病。犯人想泡在海裡拖延時間也沒關系,反正到點不能出現在食堂簽退打卡一樣變成屍體,區別只在於搜尋難度……有液金項圈在倒也不是問題。
安娜提著包和棍子走到海邊,反手挽了個棍花試試手感,試完順便用個巧勁兒把棍子扎在沙地上,疑似樹脂纖維管材質的長棍一頭輕輕顫動,周圍忽明忽暗的眼神立刻消失了一大半。她打開裝備包取出連體潛水服套好,嫌棄的用兩根手指捏起來捻了捻確認薄厚程度,嗯,糟糕。
這東西薄得很,就跟套了件塑料布在身上似的,脖子以上像個有拉鏈還自帶潛水鏡的帽兜,拉上拉鏈隔水透氣,打開拉鏈人就能把臉露出來。簡單來說它本身只是個過濾膜,方便就方便在一次性且能夠支持十四個小時的水下呼吸時間。
呵呵,一次性,但要求損壞賠償。
放在需要防範犯人越獄出逃的監獄再合適不過。
潛水服整體呈銀灰色,能在海中模擬出大型海獸的樣子,勉強算是種防護手段。換好裝備她將拉鏈拉過頭頂,抽出棍子撲入海中,很快水面上就再也看不到游曳的痕跡。
伊維爾星上海洋面積遠遠超過陸地,這裡原本是海洋生物的家園,現在卻變成人類丟棄同類的垃圾堆。
向前游了一段活動開手腳後安娜轉身看向自己游來的方向,錐形圓頂的外觀屬於典型火山遺留痕跡。從昨天了解到的信息看這個火山群已然沉寂,理論上堆積在地殼中的能量找到了其他道路。眼下她幾乎與火山錐的圓形入口同處一個水平面,上層還是普通且正常的岩石結構,隨著深度逐漸下降山體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方塊。
那是囚室的窗戶。
犯人們按照物種與屬性分配囚室所在的區域——就比如之前見過的那個趴在水缸裡的哥們兒,獄卒敢把放在碳基陸生區麼?人是上午關的,窗戶是下午拆的,中間還能吃頓午飯補充體力!
所以貼著山體臨海的都是陸生種,水生種全在靠近礦道的岩基層蹲著。
沿著山脊向前有一條幽深寬闊的海溝,其下叢生著葉片寬大的藻類,海溝裡面就是犯人們的工作場所。
安娜提緊棍子游過去,經過一道圓形金屬裝置身份卡自動被識別並鎖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她的小命姑且算是保住了。
抓個什麼東西帶上去交差呢?不同的獵物兌換的伊維爾幣也不盡相同,你要是抓一串小魚干那就只有基本時薪,到時候統一交給廚房用專門機器將它們加工成低級營養膏體。大型獵物麼……頭部生滿尖角看上去跟利維坦似的大型海獸曬著太陽慢吞吞游過,在它面前人類就像條傻了吧唧的小蠢魚。
安娜默默移開視線。
這個不行,打不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7
第6章
肚子有些空,當務之急是解決早午兩餐,至於需要上交的業績……嘖,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沒必要那麼積極的給別人創造價值,典獄長可是發了張三十多萬的欠條給她呢,欠債的才是大爺!
打定主意後安娜一頭扎入深水,海溝中部的礁石縫裡生活著不少守株待兔的家伙,好不好抓另說,好找倒是真的。它們躲在各種縫隙構建的巢穴裡等待粗心大意的食物主動送上門,從來沒想過這種悠閑的生活也有被打破的一天。比起四處游動的魚群還是有固定居所的釘子戶更方便狩獵者登門「拜訪」——所以說買房子這件事並不適用於所有人。
找到巢穴洞口,棍子懟進去,放電,很快就為自己准備好今天的早飯。這會兒肯定不能麻煩食堂大廚代為加工,她帶著戰利品浮上海面,找了個島礁靠著准備大快朵頤。
潛水服的保溫效果不錯,拉開拉鏈海風迎面撲來,安娜畏寒的抖了抖:「呼……」
原身之前生活的環境似乎少有低溫,不然她不至於這麼怕冷。
海底撿來的黑曜石碎片還挺銳利,開膛破腹剝皮去骨,看上去很有分量的大家伙實際吃起來也就兩塊。而且魚肉熱量低,有其他食物來源的情況下它並不是補充體力的首選,想要吃飽肚子還得去找很會囤積脂肪的哺乳類。
休息了四十分鐘解決早餐,她拉上拉鏈准備再次潛入水中。水面下有些躁動,原來是先前扔掉的魚頭魚皮魚內髒引來了不少機會主義者。這些流浪漢圍著大自然的饋贈流連忘返,看上去就很有進食品處理機的氣質。
主動送上門的業績當然不會有人錯過,長棍甩出殘影,海面上很快出現白花花一片仰泳的魚。
督戰隊坐在觀察室裡昏昏欲睡,在溫暖的環境中吃飽肚子會很容易犯困,所有動物都一樣。犯人們要干滿八小時才能從海裡出來,想泡八個小時摸魚是不可能的,水太冷,不動起來的話要不了多久就會失溫。最主要的是鋌而走險出來采集狩獵的大多都是刑期將滿著急還債的囚犯,根本不用催。
「上禮拜屋頂花園送走了個老皮皮西,他媽的,幾千個億的遺產全便宜那群孫子了,也不知道這種好事兒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咱們頭上。」
奧斯汀的履歷最新,說起話火藥味兒也最衝。他把喝完的能量飲料罐捏扁,就好像捏得是暴富同事的頭骨。
隊長轉動眼珠掃過這個五大三粗的年輕人,很快又把眼珠子轉回去。
像星際和平公司這種巨型組織,身處其中想要出人頭地靠什麼?能力?學識?口才?不不不,最重要的是關系!能被分去屋頂花園伺候那些不小心翻船的闊商大佬少說也得是公司管理層的親戚,一般社招考進來的人就只能待在底層一年一年熬。要不是奧斯汀他媽的親妹妹給市場開拓部的一個小主管當了情婦,這小子還能進督戰隊天天坐在暖房裡吃點心喝飲料?想都別想!
站在升降機外面倒夜班去吧!
要知道碳基陸生的這些犯人已經算是比較好管理的了,其他種類譬如智械、改造人或者海洋智慧生物哪樣好打發?真是想想就覺得頭都要炸掉。
「要是咱們也能撈一筆就好了,提成足夠在庇爾波因特的中距離衛星上買個莊園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財帛動人心,隊長不發話不代表其他隊員心裡沒有小九九。
督戰隊的內部通話一時間全變成埋怨,除了埋怨隔壁同事的好運外還要埋怨為何分到自己手下的犯人全都是些窮鬼。
「肥羊幾乎都分去屋頂花園了,咱們這兒的只剩下些刺兒頭黑羊。昨天更是有人狗膽包天貸款十萬伊維爾幣吃飯,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屋頂花園」是伊維爾最特殊的一個區域,不分族裔不看屬性,唯獨需要驗資——資產到位很多事都會變得好通融。當然了,這個「到位」那是相當的到位,普通人祖宗十八代加一塊撅屁股彎腰干上幾百年也賺不來個零頭。所以住在「屋頂花園」裡的犯人除了失去自由外完全不用像其他人那樣辛苦工作「還債」,他們只需要享受和花銷,最好能把遍布全宇宙的家產全花在這兒。
就算有些人心明眼亮不為所動也沒關系,獄卒們可以「幫忙」,上到三餐安排下到擬定遺囑,保管妥妥帖帖替大佬們安排好接下來的人生。
在那裡工作的獄卒環境好,三餐吃得好,危險系數也低。富豪們大多怕死,花錢消災的姿勢一個比一個熟練,萬一哪位臨走時修改遺囑捐贈遺產,經手人怎麼著也得按規矩拿些佣金潤手。這些都是其他區域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兒,也怪不得奧斯汀和他的隊友們一聊起來就義憤填膺。
「等吧,少一個黑羊咱也能分點獎金,別往高處比日子總能過得下去。」聊到最後督戰隊隊長簡簡單單下了個結論,卻見年輕氣盛的隊員忽然伸長脖子朝海面上看,「那邊好像有個犯人過來了!」
呼啦啦半個隊伍一下子全圍到窗前向外看。
一般來說下海狩獵的犯人多數恨不得干到最後一分鐘才肯收手,一是最大限度利用設備,二是關狠了權當放風,總之極少有人大中午半中腰的往回走。偏偏今天就有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家伙,百無聊賴的獄卒們恨不得貼到人身上瞧熱鬧。
那是個高挑的女人,看發型就知道是新來的。她一步一步走上空無一人的升降台,手裡牽著條海藻「繩」,大大小小的魚連串捆在上面。
她徑直穿過平台來到玻璃觀察室外,曲起手指在落地窗上敲了兩下。
很客氣,很禮貌,很……平靜。
「諸位好,我來兌換一批獵物。」安娜把海藻「繩」遞出去,等待獄卒給出兌換結果。她怎麼知道具體該抓多少獵物才能抵消每天的花費吶?萬一一不小心干多了不就虧了麼!萬萬不可如此,還是先行問清楚比較好。
打工是為了生存,但活著並不是為了打工,這個順序不能反。
犯人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就是有些奇怪。隊長看了奧斯汀一眼,高壯的年輕人上前接過那串魚在手裡大概掂了掂,扭回去衝著上司點頭。
份量不輕,按照平均標准算她圓滿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但是距離結束工作還有一下午時間,可不能讓犯人閑著。
「稱一下。」奧斯汀把魚從海藻上解下來扔進不遠處的塑料筐,計數器不斷向上蹦,最終停在一個數字上。督戰隊隊長走過來看看:「如果下午也能保持這個數你就不必憂心將來的花銷和欠款了……08241321號?」
他低下頭調取資料,看到刑期後愣了一下——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
「你是長生種?」不然沒必要起點就是二百年!
安娜可疑的沉默片刻後開口:「應該……?」
應該不是,但她不確定,所以只答了一半,是與不是都交給對方自行腦補。
「早點還清錢爭取搬到海島上去吧,你還年輕。」聽上去像是一句忠告,安娜哼哼了兩聲敷衍他,「嗯,嗯嗯。」
隊長不再說話,看著女人懶洋洋提起配發的長棍重新回到海裡去,等人影消失不見才扯扯嘴角冷笑:「咱們這兒怕是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有樂子看了。」
督戰隊成員馬上從玻璃窗前回到他身邊圍著,活像螞蟻圍著一滴蜂蜜:「怎麼說?」
「一頭黑羊,嘿!」奧斯汀衝距離最近的同事擠眉弄眼,後者拿了罐飲料砸他,「可別看不起女人,一個女人能在伊維爾蓋上紅章說明她的凶殘程度更勝男人十倍,不然早讓人弄死了。」
「我記得下水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居然沒被其他人組團兒干掉?」隊員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甚至做起新人大殺四方的白日夢,「還是說她把圍毆自己的人全給干掉了?」
每「清除」一頭黑羊,負責監管並控制事態的獄卒就跟著也能拿到一些獎金,看在工資的份兒上大家對此樂見其成。
「那不能,活到現在的舊人都不是傻子,那些魯莽的早就躺在冷庫裡等著挨刀分裝。」有經驗的隊員大搖其頭,頗有把腦袋搖下來的架勢。
那些動不動就跟超雄綜合症一樣發作的犯人往往死在最前面,伊維爾又不禁止犯人內鬥互毆,一個人打不過一群人想法子坑也能坑死他\她\它。越謹慎的人越能活,其他人看到後照貓畫虎*也會變得謹慎。所以監獄裡完全仰仗暴力達到目的的人不是沒有,只不過很少,極少,就算能夠依仗身體力量大家也還是會多少動動腦子。
比如這個季度來的新人剛剛落下腳,舊人只會冷眼觀察,看好想好了才是動手的時候。
「算她運氣好!」奧斯汀像是平白被扣掉了一個月獎金那樣沮喪。他不覺得一個落單的女人有多危險,心底不由埋怨犯人們實在是越來越狡猾膽小了,為了保命白白放過大好機會。
你們倒是上啊!
可惜犯人們聽不到他的心聲,就算聽到也無動於衷。比起在海裡冒險獵殺黑羊,還是殺殺魚性價比更高,只要不是被債務逼得走投無路了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給別人試探新人幾斤幾兩。
萬一不是對手被人撿漏了呢?現在這世道能撿兩個漏誰也不會只撿一個吶!
新來的女囚犯下了水轉眼功夫就消失不見,想抓也找不到蹤跡。浪費那個時間去堵她?就算運氣好得手了典獄長許諾的機會又該分給誰不分給誰!海中狩獵最忌內訌,尤其是獵物尚未入轂就想起分贓的事兒……實在是蠢得沒邊兒。
能活著被關進伊維爾的好人不多,蠢人就更少了。
第7章
下午安娜卡著點從海中回來,手裡拖著只半大不小的紡錘型哺乳類海獸。這家伙是個亞成體,兼具幼崽的好奇心行動力以及成體的力量與暴躁。
長棍僅剩的電量只夠放倒這樣大小的獵物,再大就需要犯人親身上陣搏鬥,得不償失吶得不償失!
兌換獵物的隊伍行進迅速,很快就輪到她。女人把海獸扔進量具,退到一旁等待結果。
她今天的底薪是八千伊維爾幣,獄卒們沒必要在稱重這種小事上做手腳打消犯人工作的積極性。雖說經營監獄的名頭不好聽,但利潤從來都是實打實的一本萬利,犯人干活兒干得越積極典獄長上交的財報就越漂亮。
「依陸斯膨獸的亞成體,博識學會針對它有個不大不小的訂單。」負責核對的獄卒心情不錯,看向安娜時臉上帶著些笑意,「運氣很好,等會兒走的時候別忘了領份懸賞冊,照著冊子捕捉效率更高。」
安娜默然,怪不得今天在海裡沒遇到打對頭搶獵物的糟心事兒!原來是別人早已選定目標,叫她在其他地方稀裡糊塗撿了個漏。
「知道了。」她繼續盯著獄卒看,這家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犯人究竟還在等什麼。
「你今天拿滿了八千伊維爾幣的底薪,這頭亞成體海獸的獎金是五萬伊維爾幣,共計五萬八。但是潛水裝備和防身武器均已破損,需要扣費賠償。」
他在計數器上戳了幾下得出最終結論:「還剩兩萬八伊維爾幣,恭喜。需要我幫你代還貸款嗎?晚餐加水費電費衣物磨損費,衛生費管理費住宿費……啊對了!再除去應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留下一萬伊維爾幣足夠從今晚到明早的花銷。」
安娜:「……」
正經監獄是這樣的?犯人居然還要交個人所得稅!
——這種稅也可以隨隨便便征收麼?交給誰?!
「貸款利息是一日一記還是一月一結?」她想了一會兒,張嘴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新人少有能在這個問題上心平氣和的,見她並沒有撒氣鬧事的苗頭,獄卒態度不由變得慎重起來:「一日一記但一月一結,逾期未還將記入本金反復計算。」
驢打滾,利滾利。
「那就存著等月結的時候再說吧,我腦子不好使,每天還容易記不清數。」她平靜的做好賴賬准備。
還錢?還什麼錢!我憑本事借的錢,為什麼要還!
見犯人打定主意,獄卒也不為難她,在身份卡上輸入余額點數就放人去升降台——今天不花明天也得花掉,只要身在伊維爾就不怕榨不出油水。
回到升降台上安娜眼尖的發現早晨站在自己前面的那支小隊裡少了個人,其他犯人也或多或少掛了點彩。活下來的人臉上帶著股莫名的興奮,沒由來的讓旁觀者打從心底反胃。
早上出發時升降台人擠人就差把人擠掉下去摔個半死,晚上收工後圓形金屬台上松快了不少。看來失去隊友的小隊不止一個,但是沒人表現出悲傷的模樣。
也就是說……同伴死亡能帶來足以抵過人類情誼的利益。
「過了時間不回去食堂簽退打卡的人一律視作越獄自動執行死刑,都知道吧!」
奧斯汀站在升降機開關前大聲提醒,人群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回應:「知道……」
誰也不喜歡被迫在脖子上套圈,只不過一時拿不出解決辦法而已。要是能有辦法不驚擾到系統的去掉它,用不著拖到第二天伊維爾就會被囚犯炸上天。
他拉上開關,金屬台緩緩下降,犯人被送回監獄內部後就到了撿屍隊工作的時候。
隊長打開監控器,黑色的海洋裡零星散布著幾個淡金色光點。
「三人一組,遇到危險及時呼救。」他啟用了直通太平間的管道,等待隊員把屍體撈上來後核對過身份再扔進去。
照著監控器給出的坐標,獄卒們全副武裝乘坐小型潛艇謹慎靠近,確認周圍沒有獵食者埋伏就立刻回收屍體撒丫子後撤。
犯人們不知道伊維爾的海洋裡都生活著什麼,監獄的管理者不會不知道。
「一共死了七個,兩個屍體被吃掉了,剩下五個全在。」
很快獄卒們帶著死亡犯人的屍體回到監控室交給隊長仔細核驗,由後者口頭向獄醫報告。
對面從頭聽到尾,只給了一個「嗯」字做回應,奧斯汀他們就拖著屍體亂七八糟往管子裡塞。這條管道的終點直達監獄太平間,分割速凍一條龍,能夠在第一時間把一具完整的屍體整理成可以出售的狀態。
如果是刑期將滿債也還完了的幸運兒,只消家屬出筆賠償金外加運輸費就能領走骨灰盒或身份牌等遺物。刑期未滿還完了債的人將在太平間冷凍倉裡度過接下來的時間,然後重復上述操作(追加屍體保管費)。至於那些牢沒坐完債也沒還完的犯人麼……如果家屬繼承了遺產就必須代為償清貸款,家屬放棄繼承或是沒有家屬他們將會成為商品出售,用以抵償債務。
「海裡總收不齊屍體,礦坑送來的屍體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只有清潔工那邊的收獲還湊合。真是的!」
切斷通訊的獄醫大聲抱怨,得到同事們積極響應:「就是就是,辦事一點也不操心,煩死了!」
數條粗大管道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出口就插在全自動流水線的下料口上,一堆又一堆人形物體被慢慢擠壓進去。
「我要去吃晚飯了,你們誰一起?」她摘下口罩脫掉白色罩衣,好幾個人跟著站起身,「我去我去。」
「……我看機器,麻煩帶一份海島風味的盒飯,謝謝。」
醫療站必須有人留下值班,這事兒通常攤派給資歷最輕的新晉成員。才來沒多久的新人很識趣,主動提出總比被前輩點名有體面。自己主動站出來那叫「眼裡有活」,讓人點名點到頭上難免被戴個「脾氣古怪不好相處」的帽子。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好不容易拼過幾十場考試面試才得以被星際和平公司錄用,就因為辦公室生態的問題而不得不辭職離開誰也不甘心!
好歹拿個年終獎再走嘛!
其他人紛紛從辦工桌下面掏出飯碗,刷卡出門徑直走向專用食堂。
獄卒不和犯人混在一起用餐,但是每一層的食堂都在同一個位置。醫生們選擇了距離碳基陸生監禁區最近的員工餐廳,聽說今天這裡供應很新鮮的海魚魚生,值得一試。
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福利還不錯,底薪不高沒有房補但包吃,要知道很多文明都是一個吃字就解決人生大半難題的。
獄醫不同於普通獄卒,屬於技術工種,起薪和其他方面的待遇理所當然要更高一些。他們臉上掛著碩大的黑眼圈,連著裝都有趨同的架勢——只要舒服就好,哪裡還管什麼搭配不搭配。
「來個特餐,難吃就投訴你哦!」斯黛拉交出飯盒撐著台子和廚師開玩笑。
今日特餐是伊須磨洲江戶星風格的生魚片,沾上當地出產的甜口醬油和山葵根研磨物別有一番風味。魚就是犯人們才從海裡抓上來的那些魚,從離開海面到躺在案板上挨刀沒超過四小時。適合生食的大塊魚肉被取下,切得薄如蟬翼如同花瓣一般在盤子裡擺出各種圖案與造型。黑褐色液體盛裝在仿漆器花紋的調料格裡,旁邊的格子躺了坨雅綠色。
「你們運氣真不錯,剛才那條魚叫他們戳得千瘡百孔,大部分都不得不塞進機器加工成低級營養膏。這條一看就是猝不及防被電昏了抓到的,醒過來後又凶又野,瞧!」
現場片魚的廚子摳緊魚鰓把食材展示給醫生們欣賞,金紅色的大鯛魚吃痛後奮力甩尾,響聲震天。
「就吃它!」獄醫們好奇的圍觀廚子殺魚,然後心滿意足人手一份特餐找位置坐下。
願意走一段距離到餐廳吃飯而不是讓無人機送餐的工作人員畢竟是少數,四五個人找到一處靠窗的好位置。他們額外又叫了飲料、水果和甜點,安穩下來便側頭盯著下方的犯人看他們都在食堂裡做什麼。
——伊維爾星不與外界往來,就連物資進出也由典獄長單方面與公司聯系再經過無人星艦不定期運送。在這地方住久了很容易變得無聊,這幾個人顯然把囚犯所在的食堂當成昆蟲飼養箱觀察。
「……近日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達成一項重要合作協議……」
「唉……這條廣播聽了有二十多天了吧,什麼時候才能換新的啊!」
為了避免犯人得知監獄星以外的消息,連獄卒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失去了獲取最新消息的權利,所以作為監獄醫生的斯黛拉才會發出那樣的感嘆。
伊維爾星的公轉周期和故鄉不一樣,這姑娘只能憑借直覺大概估摸。宇宙無邊無際,銀河浩渺無垠,每個不同的恆星系統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周期歷法,在一些特別的星球上甚至沒有晝與夜的概念。
斯黛拉瘋狂懷念家鄉的一切,就連從小到大都極其討厭吃的臭球菜這會兒想起來也能稱贊一句「可愛至極」,可惜她沒有假期,不能回去探望。簽入職合同時HR說得很明白,除非將來能調職離開伊維爾,否則就算家裡出了白事也不能請假。或許她可以把合同撕個粉碎塞進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嘴裡,但最終她並沒有那樣做,簽下自己的名字後她獲得了一份全宇宙年輕人都夢寐以求的工作。
午夜夢回時誰沒幻想過自己進入星際和平公司走上升職加薪成為人生贏家的道路呢?
「欸欸欸!你快看!打起來了!打起來了!」飯搭子的胳膊肘打斷了斯黛拉的鄉愁,她正兩眼放光的盯著碳基陸生監管區食堂,不停大力提醒同伴一起圍觀。
斯黛拉趕忙跟著探頭去看,一串獄醫排成一排,趴在玻璃上的樣子就像等待投喂的魚。
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被鐵塔般的壯漢掄起來砸出去,看樣子他是這方面的老手,雙手抱頭卸下力道沿著食堂拼成排的桌子滑了老遠,坐在這一排的犯人都跟著倒了大霉——他們的晚餐,沒了。
「這家伙慘了。」飯搭子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忘夾起一塊生魚片戳向醬油碟。泛著油脂光澤的魚肉蘸蘸醬油又蹭蹭山葵,她一口吃掉後鼓著嘴巴嘟嘟囔囔,「新人的脾氣可真爆,你說對吧!」
斯黛拉點頭表示同意。
望著被掀翻的餐盤,安娜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這人脾氣可真爆啊!
第8章
「讓開!這小子歸老子了!」
蒲扇一般的大掌排在金屬桌面上,留下枚清晰且完整的掌印。
原本坐在桌邊的人大多立刻起身躲避,生怕給自己招來麻煩。
受傷了要向醫療站申請治療艙,貴得要死!
動手之人約摸兩米左右,豎起眼睛張嘴咆哮時露出兩排大白牙,面部表情像尊手法誇張的石像。被他扔出去的是個頭發茬短短的瘦弱年輕男子,看著未滿二十歲的模樣,半大不小仿佛剛剛長出翅膀和尾巴的小公雞。
二者之間身形差異巨大,青年順著桌子滑倒在地面上,側頭吐了口混著牙齒的血。
這年頭只要不是腦袋被當場揪掉,再重的傷也就進趟治療艙的事兒。獄卒就站在不遠處,連眼皮都懶得掀。
這可是新人到來後新老犯人之間發生的頭一場衝突,稍遠些的地方有人端著盤子爬到桌子上伸長脖子朝這邊看。
安娜坐在原地沒動。
上回跟個鵝一樣伸脖子的人全都已經「因公殉職」了,以至於現下她對這個姿勢有點心理陰影。
住在對門的漂亮小哥躺在她腳邊不遠的地方一口接一口吐血,活像座人形噴泉。
壯漢推著面前礙事的桌子幾步來到對手身邊,抬起腳就要用力向下。眼看爭執雙方有一個即將血濺當場,坐在凳子上跟塊木頭似的女人忽然嘆了口氣指指她撒了一地的晚餐,道:「先別著急殺,我的晚飯怎麼辦?誰賠?」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金發小哥明顯不是壯漢的對手,被他活活踩死的概率很高,這樣一來債務也理應轉移到受益人身上。
她充滿期待的看向因為自己突然出聲而踩了個空的高大男人:「兩萬伊維爾幣,盛惠!」
雖然餐盤裡的東西只值五千,但是她被嚇了一跳呀,這個值一萬五。
「找死吧你!不想挨揍就滾遠點兒,惹老子不耐煩連你一塊打!」沃爾夫岡沒好氣的衝安娜呲出尖利犬齒,後者臉上出現了懊惱的神色。
嘖,流年不利,遇上不講理的了。
「我賠!」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年輕人狼狽道:「但我現在沒錢。兩萬伊維爾幣,我把這條命賣給你,你敢不敢要?」
清秀稚嫩的臉頰上沾滿血漬,他努力抬起頭向人展示資本。
有好事的犯人站在不遠處大聲嘲笑:「殺死主人的埃維金奴隸,誰敢買你吶,把塔安巴扔水裡聽響兒都不能扔給埃維金人。」
「嗡嗡嗡」的議論聲瞬間大作。
伊維爾星上基本不存在「好人」這種生物,可就算大家都不是東西也有條隱形的鄙視鏈。腦後反骨還噬主的家伙,人人得而誅之。
沃爾夫岡收起拳頭笑得陰狠:「你倒是聰明知道把禍水往外引,可惜找誰救命不好居然找個瘦巴巴的女人。怎麼,臨死還要再拉個墊背的?」
人人都認定那個女人會諂笑退走,單看體型和性別她也不是壯漢的對手,總不能監獄裡來了個腦子和眼睛都不好使的聖母吧!
有那麼一瞬間安娜確實打算找個台階離開食堂甩掉麻煩。倒不是忌憚埃維金人的壞名聲,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茨岡尼亞」的概念就更別提了。但那個年輕人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仿佛泥淖中掙扎求救的漂亮小動物,視若無睹的走開他大概會哭出來,伸手救他一定會惹上不少麻煩。
唉……
「別為難人了,你還不如問問哪位大佬願意在床上給你留個位置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世上從來不缺起哄架秧子的人,卡卡瓦夏的臉色越發蒼白——埃維金人為什麼流浪?為什麼滿口謊言?難道天生如此?
呸!
壯漢見安娜遲遲沒有動靜,心裡越發看輕她。他再次抬起腳,打算把人踢到角落裡去。這個新來的小子是頭黑羊,弄死他就可以向典獄長申請減刑或是減少貸款,他已經觀察了一整天,確認埃維金人背後沒有任何依仗。
「等等,」安娜試圖給自己再爭取幾分鐘猶豫的時間,沃爾夫岡耐心告罄,攢足了力氣朝卡卡瓦夏頭上踢去。
離得最近的犯人興奮不已,他瞪大眼睛擴大鼻孔不停吞吐粗氣,無比渴望看到紅色的血在地面蔓延。可惜這個願望被一道白光湮滅,下一秒高大結實的男人抱起腿吸氣呼痛。
反應慢一些的人這會兒才看到沃爾夫岡小腿上多了只叉子,銀光閃閃的餐具破開皮肉深入骨縫,動手的女人抱著小臂狀似百無聊賴:「都說了等等。」
她松開胳膊露出手腕,紅色山羊頭赫然顯露。
「……嘶!」沃爾夫岡疼得直抽,這份疼痛讓他變得理智,「姐們兒怎麼稱呼?」
以他的肌肉密度別說這種刻意做鈍處理過的叉子,普通人拿把短刀戳過來也奈何不得。只這小露一手的扔餐具功夫也足以說明此女不好惹,與她為敵得當心自己反過來成為獵物。
她是也看上這頭黑羊了?
「嗯,怎麼稱呼不重要,我這兩萬伊維爾幣就沒人給個說法麼?」安娜左思右想還是不太願意在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胡亂摻和到別人的糾紛裡去,語氣裡多少帶著幾分息事寧人的意思。
見她有退走的苗頭,沃爾夫岡試圖討價還價:「交個朋友姐們兒,一萬伊維爾幣買這小子的命,我再把你引薦給『神父』,怎麼樣?」
「神父」又是什麼玩意兒?只是坐個牢而已,用不著整這麼多花活兒吧!
「你不知道?」旁邊有人看不下去,幫忙做了個背景介紹,「碳基陸生種監禁區最大的幫派有三個,海魔幫、互助會,還有散團,『神父』就是互助會的首領。」
「我應該知道?」安娜一臉空白的看著突然義憤填膺冒出來的陌生人,「我似乎不是因為無知才被關進伊維爾。」
這倒還真是,哪怕博識學會也不能因為真理大學的學生上課睡覺論文注水就判人有罪。
「額……」觀眾群裡的帥哥帥姐們紛紛無語——你也不用這樣說話麼,多不客氣!
「再說了,你出一萬伊維爾幣買人性命也不該問我,我又不是殺手。」她重新把視線投向屍體一樣躺在地上的卡卡瓦夏:「人跟你還價一萬,打個半死,你同意不同意?」
雙方都不同意。監獄裡的治療艙按分鐘收費,費用高得能把死人嚇活,卡卡瓦夏窮得蕩氣回腸根本享受不起這種高檔服務。而沃爾夫岡的訴求是減刑或者減免貸款利息,把黑羊打個半死只能四舍五入成什麼也沒干。
典獄長是個講究原則的人,在他面前沒有「半死」這個收費檔。
「沒得談?」安娜試圖同時說服他們倆,唯一的效果就是沒有效果。
倒在地上的年輕人逐漸絕望,對他虎視眈眈的壯漢越來越不耐煩。
「少他媽胡攪蠻纏,別給臉不要臉!」他不想與她為敵,並不意味著真就怕了她。
就像兩頭猛獸在雪後的山林裡偶遇,比起暴起互毆他們總會選擇遠遠點個頭然後禮貌而克制的各自轉身離去。不是沒有干掉對方的能力,而是這種可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沒必要采取行動。但是如果一方率先打破那條隱性的界限,另一方也一定會立刻做出反應。
「唉,」安娜攤開掌心無奈搖頭,小聲咕噥:「談判破裂,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果然不擅長這個……」
破風的拳聲炸響,沃爾夫岡打算速戰速決。食堂開放的時間有限,鈴聲響起犯人必須返回囚室。如果不能趕在鈴聲響起前干掉黑羊,明天一早消息傳開後就會有無數人懷揣同樣目的趕來補刀撿漏。
他企圖逼迫安娜讓路,只要她閃開,那個倒在地上的金毛小子絕對撐不住自己全力一擊!伊維爾星給犯人配發的液金項圈能夠壓制命途之力,除非面前這個女人是星神的令使,否則在身體力量上女性永遠不是男性的對手。她要真是令使就更不可能出現在伊維爾了,畢竟那得算另一個維度上的生物。
卡卡瓦夏閉上眼睛,壓在身下的手攥緊拳頭。
可惡!為什麼上天賦予埃維金人聰慧的大腦和秀美的容貌,卻偏偏吝嗇於一副健壯的軀體?
不想死!不能死!也許還有活著的族人需要他趕回去!
金黃色的嘆息聲被年輕人拋諸腦後視若無睹,他心裡想的只有黃沙漫天一點也不可愛的故鄉。
「……」
「人好歹值兩萬伊維爾幣呢,」拳頭最終並沒有落下來。那個總像是在神游一樣的女人背對著他,語氣裡帶著散不去的慵懶:「是不是得給予一些最基本的尊重?」
「那就來過上幾招,誰贏了這小子的命就歸誰!」沃爾夫岡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站穩,這次他絕不會掉以輕心!
一時不察被人正好踢在腳踝上絆倒的恥辱讓壯漢紅了眼,理智逐漸離他遠去。這家伙頻頻揮拳想讓對手也嘗嘗失敗的滋味兒,安娜輕松左右閃躲,甚至還有余裕出言調侃:「怎麼能這麼說呢?多不禮貌吶!小朋友是人又不是個物件兒,有什麼可搶的。」
「揍你只是因為我這會兒剛好手癢想揍你罷了。」她停下閃避的腳步,「先說好,誰輸誰負責賠償食堂的損失哦!」
男人的慘嚎瞬間響徹食堂,恰在此時代表收監的刺耳鈴聲終於響起。
第9章
「好……好帥啊!」
生魚片在醬油裡泡了太久,斯黛拉卻像是暫時失去味覺似的一點也不覺得它鹹過頭。
礙於角度問題醫生們看不清那個女性犯人的相貌,但她留下的清瘦背影深深刻印在年輕姑娘心頭。也許她是個縱橫星海一時失察被公司捕獲的俠盜?或者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的豪傑?
沒錯,伊維爾星上關押的全是重刑犯,但她帥啊!
設身處地想像,如果換做自己被一個橫寬豎闊的男人堵著欺負,從天而降施以援手的好心人絕對會成為她這輩子心目中唯一的超級英雄!
不光斯黛拉一個人這麼想,周圍咽口水的聲音應該不是幻覺。
那個人身形瀟灑舉止利落,脊背直得仿佛天塌下來也壓不彎,就連拗斷對手胳膊的樣子也氣質出眾。相比之下其他穿著同樣灰色圓領套頭囚服的犯人全都被襯得跟仙鶴腳下的瘸腿鵪鶉似的,連給人充當背景板都要被啐一句「吃藕」。
臉頰有些燙,斯黛拉連忙低頭摸摸臉又欲蓋彌彰的抬頭左右看看——千萬別被人瞧見自己不經意間露出來的花痴相!
然後她發現自己屬實是想多了,同事們的表情沒有最誇張只有更誇張的,全場數她最含蓄!
只可惜收監鈴響起,大家只能眼睜睜望著犯人們如潮水消退般離開食堂。
「你們看清楚那個犯人的動作了嗎?」男同事舉起兩只手比比劃劃,「就那麼輕輕一扭!星神在上!我到現在頭皮都是麻的!」
「看不清,她速度太快。但我可以肯定肌腱完全斷裂,一般修復起不到治療意義。」就算工作地點有那麼一點小特殊,醫生的本能並沒有發生改變,大家頭在乎的頭等大事還是這種傷勢好不好治。
能治,但不能簡單往治療儀裡一扔就萬事大吉。傷員的整條臂膀被反著折下去再也無法施力抬起,一般修復只能修好肌體但無法恢復功能。最簡單有效的辦法是重塑該部位……但那是結締組織,不僅要考慮被撕裂的肌肉如何與新肌腱融為一體,而且這東西還不像其他器官那麼好培育,更不能從別人身上挖出來直接移植。
「倒是那個被打飛出去的年輕人,運氣真好,治療儀隨便照照就好了,聰明點一萬伊維爾幣解決所有煩惱。」
獄醫們吃掉盤子裡的晚餐,帶著滿肚子八卦回去為一整天的工作收尾。辦公室裡還有個看守儀器設備的小可憐呢,不能忘記帶晚飯投喂。
同樣的消息通過各種方式迅速傳遍監獄星各個角落,如同插上翅膀一樣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碳基陸生監禁區裡來了個不好惹但估摸著能好騙的大刺頭兼冤大頭。
真的好騙,那個被打的年輕人身上看不出太多附加價值,除了臉好看完全就是個累贅。
說回現在,事件中心正站在走廊裡友好的和獄卒搭話。
鈴聲一響安娜就松手放過沃爾夫岡。以伊維爾的尿性,掀翻桌子打爛餐盤必定要犯人自掏腰包買單。那她當然不能把他打死,否則兩筆債務合並在一處,這日子真就沒法過了。說好打輸的人買單,誰也別想從她手裡奪走勝利!
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她走到卡卡瓦夏身邊揪著領子把他拎起來,就跟拎條鹹魚似的朝走廊口移動。
「我該,咳咳,怎麼,咳咳,怎麼稱呼你呢?」年輕人漂亮的眼睛亮閃閃的,然而女人的注意力全在走路上,「安娜,拘束環上是這麼寫的。」
也沒有姓氏,還是姓氏不能說?
他垂下眼睛,睫毛楚楚可憐的微微顫動:「謝謝你。」
那種情況下願意伸手,把命賣給她他心甘情願。
「不謝,還錢就行。」安娜耿直得堪比伊維爾冰冷的海水,「看在鄰居的份兒上我就不收你精神損失費了,其他等你手頭寬裕了再說。」
「也許對你是件小事,但我不能不感恩……」卡卡瓦夏委委屈屈的小聲念叨,「他們都歧視我,說我天生狡詐……」
手裡拎著的小朋友喵喵亂叫不給人清淨,安娜翻了個白眼:「你一定要在這種人擠人的環境裡討論這個問題嗎?」
說著她停在一個端著槍的獄卒面前,就因為他手裡有武器,這地方空曠得令人落淚。
「勞駕,這種情況該怎麼解決?」她把青年拎到對方面前晃晃,卡卡瓦夏適時吐了口血在衣襟上。他的肋骨斷了幾根,消化道也有破損情況。
「省著點,再吐就沒了。」安娜調侃了一句,小朋友露出傻呆呆的可愛表情。
這都什麼人吶!
犯人消費,獄卒拿獎金,後者高高興興給他們指了條明路:「報上編號和囚室號碼,會有人把便攜式治療儀送過去。」
「費用呢?」年輕人囊中羞澀是常態,難得他能如此平靜的接受現實。獄卒咧開嘴:「使用一次一般修復只需要五千伊維爾幣,但現在是晚上醫生們要下班了,過夜費一萬。」
卡卡瓦夏:「……」頓時覺得自己那個無期徒刑吃得實在冤枉。
論起詐騙和搶劫,星際和平公司才是真正的個中高手!
「兄弟,打個商量唄?」安娜收回手裡拎著的鄰居,衝獄卒抬抬下巴笑道:「一萬的過夜費實在沒必要,不如麻煩您幫個小忙?你得五千辛苦錢,這小子省五千買命錢。」
所有獄卒手腕上都有一部可操作的兌換器,這是她經過一天觀察得出的結論。不管是海邊的督戰隊還是走廊上維持秩序的獄卒,設備樣式千變萬化但基本功能大差不差。
也就是說……伊維爾的獄卒時時刻刻准備好接受賄賂。
行賄當然是件壞事,它打破了公平的原則。但這裡是監獄,典獄長的規則才是規則……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且只要沒被抓到就不算。
所以獄卒愉快的和犯人達成了合作意向,收取五千伊維爾幣作為代價替他跑腿歸還便攜式治療儀。
全程沒能找到第二次機會表達意見的卡卡瓦夏:「……」
欸?
他老老實實交出身份牌,眼巴巴看著血紅的債務多蹦出五千。安娜說了幾句好話獄卒立刻同意剩下五千等還設備時再給,想想該辦的都辦了她拎起疑似魂魄出竅的年輕人把他放在他自己的囚室前。
「晚安小朋友,做個好夢。」鈴響門開,她打著哈欠自顧自邁過門框。
「也沒比我大上多少……」目測自己比芳鄰矮了半頭,卡卡瓦夏氣悶不已。要不是胸口和肚子還在作痛他非得原地蹦跶幾下——聽說向上跳能長高。
囚室門關閉了不大一會兒果然有穿著白色醫師外套的姑娘提來一部便攜式治療儀。她在獄卒幫助下為設備接上能源,面無表情對傷員道:「把受傷的部位暴露在治療區照射,治療結束後妥善保管儀器,弄壞照價賠償。」
這種小型家用電器外面的賣場裡明碼標價十萬信用點,放在伊維爾少說翻五倍。
卡卡瓦夏等人都走了才放心使用治療儀收拾自己身上的傷勢。考慮到「反正錢已經花了不好好享受實在虧得慌」,他脫下上衣就跟烤肉串一樣站在治療區前反復自動翻面。
他身上就沒有沒受過傷的地方,照!玩兒了命的照!一萬伊維爾幣呢!
後半夜安娜聽到走廊上響起一串腳步聲,緊接著對面囚室的門被打開了一扇,兌換機的尖叫結束後囚室門重新上鎖,腳步聲漸行漸遠。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的手下意識抹過嘴角,咂咂嘴再次擁抱睡眠。
與此同時位於死火山腹底的碳基水生監管區內,消防通道的燈泡突然接連炸了好幾個,數道身影躲在明暗交界的地方鬼鬼祟祟。
「直通海邊出口的升降梯在碳基陸生種監禁區那邊,咱們首先得繞過遍布攝像頭的礦坑……」
萊塞提德吐出舌頭潤濕眼周鱗甲,警惕的轉動眼球尋找機會。陸生種監禁區和水生以及兩棲種監禁區環境差別極大,可是對於他們這些能夠自由自在水下呼吸的人來說靠近大海的出口才最有成功逃脫的可能,求生欲迫使他們不得不冒險。
首先要從死火山腹底逃到山壁旁,然後冒充陸生種混進海裡,再然後?找到零星分布的島嶼躲起來,等待星際和平公司運貨的無人星艦降落就能躲進貨倉跟著逃出生天了!雖說脖子上的液金約束環是個問題,但是他們湊大錢找了個朋克洛德出身的頂級駭客順*利解決。對方駭入伊維爾讓控制約束環的主系統誤認為這幾個犯人已經死亡,所以眼下就算他們沒有老老實實蹲在囚室裡也仍舊能夠繼續活蹦亂跳。
「空氣越來越濕潤,方向沒有出錯。」半人半魚的梅裡安趴在同伙背上時刻盯著後方,風吹過他的鰓,各種味道交彙雜糅帶來諸多深藏在鋼筋和混凝土下的秘密。
背著他的男人沉默不語,倒是躲在旁邊的魚妹提醒了一句:「把你的尾巴撈緊點,別留下水漬。」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薄如蟬翼的魚鰭果然在地面上印出個濕漉漉的半圓形。
梅裡安迅速趁著同伴調整姿態時把尾巴抱得更緊了些,四個人按照駭客給出的路線小心翼翼繞過各種攝像頭。
這個時間點上只有值夜班的獄卒留在監禁區內,簡簡單單三兩個沿著固定路線來回巡邏,老實講僅能起到裝飾作用。水生種這邊的獄卒常年人手不足,夜間安防基本靠系統調度。
「走過前面那道門就是陸生監管區,駭客讓咱們在這兒停留十秒鐘。」
這種時候除了信任駭客也沒有別的辦法,萊塞提德神經質般一而再再而三舔舐眼周,兩棲類特有的瞬膜頻繁開閉。
十秒時間很短,也可以很長。倒數結束後魚妹上前摸索了兩下,隔離門悄然開啟。
「快點走,這邊夜間巡邏很頻繁。」梅裡安拽得自己尾巴疼。他焦急的不停催促著,背後沒有追兵並不意味著沒有壓力。
越獄小隊順利從死火山核心區逃到更靠外的陸生種監管區,找到一處存放廢棄設備的備用間裡暫時落腳休息。時間不早了,他們得先想個法子把梅裡安打扮好,然後混入陸生種裡上去海面。
「醫療站有輪椅吧?再弄條毯子蓋住他的尾巴就差不多了,伊維爾這種地方不會有人把好奇心表現在臉上。」
魚妹看看萊塞提德,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的建議。
萊塞提德同意了,他回憶了一下過去打聽到的各種消息,結合駭客給的地形圖辨明方向。
「從這兒繞到右側,上去半層就是醫療站。你們先在這邊躲著,我和康巴上去拿輪椅,你找找看這裡有沒有能充當毯子的東西。」康巴就是背著梅裡安的沉默漢子,他們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行動起來速度更快。
魚妹點點頭:「行,我會照顧好梅裡安。」
別看在陸地上帶著條人魚走動時很糟心,等會兒下到海裡後大家全都要仰仗他才能識別方向找到目的地。
康巴把人魚放在一堆墊子上,安靜的跟在蜥蜴人萊塞提德身後離開。備用間距離醫療站並不遠,兩個成年男子一來一回半小時足夠。只要把梅裡安的尾巴藏好,其他人打扮成碳基陸生種並不困難。
魚妹的手指很長,也很靈巧,備用間裡只剩下兩個人後她找到許多能用得上的紡織品。
「不能太顯眼,咱們的目的是逃出去……」她三兩下就僅靠折疊將亂糟糟的紡織品疊成小毯子小褥子的模樣,人魚青年彎起嘴角微笑:「真可愛,你的手好巧。」
「……」魚妹低下頭,手指在布團裡攪來攪去,「嗯。」
「等將來恢復了自由,你打算做些什麼?」就這麼干站著也挺無聊的,梅裡安努力想讓氣氛變得輕松活躍。
魚妹聽見了,她並沒有把頭抬起來,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小小聲回答:「我想回家。」
第10章
魚妹就叫「魚」「妹」,字面意思直白理解即可。她從水中來,不過不是海水是淡水。
以陸生種的審美看她不醜,但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非要形容的話……有點「怪」。水生種為了適應水中生活在身體比例上和陸生種存在一定差異,這是進化的結果。雖說大家都是碳基生物也都能統一在「人」的大範圍下,互相覺得對方生得可怕也是常理之中。
「我家住在湖裡,好大的一個湖。整顆星球表面散落著各種湖泊,地表由大小不一的湖泊組成,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其中。」回憶起故鄉,姑娘眼底閃過一絲惆悵,「湖水就像藍寶石一樣透亮,金色的日頭,翠色的水草,還有各種顏色像是彩虹一樣游來游去的小魚……」
她一改往日的沉默:「不騙你,我家的水草又厚又軟又滑,躺在上面就像躺在雲朵裡!」
梅裡安是生活在海水裡的人魚,不過這不耽誤他對淡水鄰居家的水草分外向往。
「真好啊!我家的海草太硬了,一不小心還會纏在尾巴上。」青年抱著尾巴坐在一堆灰撲撲的爛墊子中間,除了羨慕魚妹的水草更羨慕她的腿,「你是怎麼來到伊維爾的?啊,要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訴我,就……純粹的好奇。」
魚妹不覺得過去難以啟齒,但她希望得到公平的對待:「先說說你,你怎麼會被星際和平公司抓到?不是說成年人魚能把船撕爛麼?」
人魚是海中嬌子,傳聞他們和不朽的後裔存在些千絲萬縷的關系,怎麼想都很難想像如此凶悍的種族會有束手就擒的時候。
「我們就算再凶猛,面對不在同一維度上的武器也不得不低下頭吧!」梅裡安哭笑不得,這條淡水魚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誇張了?
面對遮天蔽日的炮口,留給他們發聲的渠道總是特別極端。
「我知道我做過的事很殘忍……有同理心的任何生物都會認為無期徒刑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仁慈,但是……」
「從來沒有人對我們仁慈過。」
漂亮的海水魚臉上出現了難過的表情:「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屠殺那些無辜的孩子,很抱歉,但是我們的孩子被屠殺時沒有人在意此事。」
他沒有花費力氣去詳細描述自己都犯下了什麼罪行,那並不是難以查閱的話題,只消離開伊維爾,外面的世界早就罵聲震天。
「哦!」魚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忙,這是她緩解尷尬的有效手段。
「我家所在的星球被打包在恆星系裡賣給星際和平公司抵債,據說是什麼星系什麼皇室做出的決定,從頭到尾沒人問過我們的意見,我們也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皇室。黑西裝來過後告訴我們淡水資源要就地封存,說什麼『保護』,我不懂,我只知道祖祖輩輩生活的湖突然就不是我們的了。」
「他們要我們走,愛去哪兒去哪兒。」
為了捍衛家園她們拿起武器驅趕外來者,得到的卻是無情鎮壓,幸存者還有張通向伊維爾的單程票。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類似的悲劇並不只發生在我們身上。萊塞提德和康巴他們也是……」梅裡安不由唏噓,「星際和平公司讓很多人過上了好日子,可惜咱們不在其中。」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碰觸,各有各的無奈。
「唉……」
「不說那些了,來試試看這條毯子能不能把你的尾巴蓋住。」
魚妹把手裡的紡織物放在梅裡安尾巴上,皺褶惟妙惟肖的模擬出腿部線條,只要不掀開誰也無法發現下面其實是條魚尾。
「謝謝你……」
「嗯,不謝。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臨近起床鈴拉響時警報先被觸發,一長一短的刺耳動靜仿佛長指甲用力在磨砂平面上不停抓撓。
廣播啟動,典獄長的聲音傳出來。
「所有人待在囚室裡不得輕舉妄動,違者視作企圖越獄立即執行死刑。」
安娜睜開眼睛,下一刻沒有任何過度的出現在囚室門後。對面的小朋友慢了幾秒,一湊到門邊就緊張的左右張望。他似乎想要交流些什麼,奈何隔著玻璃和走廊根本無從推測,畢竟聯覺信標只能讓智慧生物的語言互通,口型就……就有點為難人了。
機械獄卒在全景監控的幫助下列隊出擊,它們瞧上去就像服裝店櫥窗裡展示商品用的人台,然而你絕不能小看那纖細金屬軀體能夠爆發出的力量。
另一條走廊上很快傳來數聲槍響,怒吼聲、人體重重砸在地面上的響動,混雜成荒誕又真實的噪音。
安娜看到對面所有囚室的玻璃後面都貼著張臉,活像魚缸裡一條接一條排得整整齊齊的魚,她差點笑出聲,可是一想到自己也跟清道夫似的趴在玻璃門上就樂不起來了。警報聲如同漲潮越來越近,一個長得跟蜥蜴似的犯人背著他的同伙,兩人一起逃入八層四號走廊。
那是人?
奮力奔跑的男子四肢和臉頰上叢生著古銅色硬鱗甲,至於他背著的那個人……腰部以下長著條魚尾巴。
各處監控探頭自動對准他們旋轉,機械獄卒緊追其後。
蜥蜴人跑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色腳印,他差不多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扔下我自首,萊塞提德,這樣一來總能有個人能活下去。」梅裡安被掌心那枚不規則的寶石硌得生疼。
他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冷靜過,人魚屍體的價值不遜於他們活著的時候,僅憑這個萊塞提德有戴罪立功的理由。
哪怕只有一個人活著,總有一天能把魚妹的心髒送回她心心念念的故鄉。
萊塞提德喘了口氣粗氣,咬著牙縫嘶啞道:「閉嘴!
他是個兩棲種,無法在海水裡長時間生存,相比之下還是梅裡安逃出去的概率更大。
走廊兩側全是囚室,陸生種囚犯就像蜂巢中柔弱的幼蟲那樣被困在其中。前方出現蜘蛛似的機械獄卒,後方的警報緊貼腳跟。
蜥蜴人選中了一個倒霉蛋,他將人魚扔下,轉身抓住衝得最近的人台獄卒狠狠將它砸在囚室門上——陸生種囚室的窗戶!緊貼大海!
無緣無故近距離欣賞零件煙花大賞的安娜:「……」
不是,你幾個意思?
她退得及時,蜥蜴人砸了兩下後大吼一聲,徒手將第一扇囚室門上的金屬結構拉開,柵欄變成月亮門。他身後的人魚雖然不能站立卻也亮出爪子撕碎源源不絕湧出來的機械獄卒。
為了滿足典獄長的命令同時不耽誤別人越獄,安娜不得不站到床頭上貼緊牆壁。
加油啊哥們兒!給他們整個大的!
囚室裡的小窗戶堅固程度遠超想像,蜥蜴人使勁全身力氣撞了四五下也沒撞開,情急之中他轉身把渾身是血的人魚從廢鐵堆裡拖出來,又將他扔到囚室主人腳邊,自己則渾身亮起危險的赤紅色。
「萊塞提德!」梅裡安聲嘶力竭的喊出蜥蜴人的名字。囚室門很窄,擠在一堆的獄卒互相推擠誰也無法搶先。它們是僅由系統主腦調度的機械,亂成這樣能夠看出朋克洛德的駭客實力不俗。
蜥蜴人墨綠色的鱗甲就像著了火似的逐漸被赤紅掩蓋,他沒有張嘴說什麼慷慨激昂的臨別寄語,只淡淡留了句「再見」給行動不便的梅裡安。
「!」
爆炸聲驚天動地,半個囚室被生命最後的挽歌炸開,黑色的海水如同激流無法阻擋的衝進囚室,幾乎眨眼間就淹沒了整條走廊。
有犯人借機企圖逃出囚室,剛剛撬開門液金項圈立刻做出反應。注入人體的藥物迅速發作,凡是沒有按照要求乖乖待在囚室裡的人全都很快變成一具新鮮屍體。
求饒聲和哭喊聲,還有發現自己被海水包圍後逃生無門的哀嚎混在一處,嗡嗡嗡的吵得人大腦發麻。
混亂中梅裡安逆流而上衝出死火山,卻在下一秒定在原地苦笑。
早該想到的,有匹諾康尼這個失敗案例在前,星際和平公司不可能不做後手。
巨型無人潛艇偽裝成海獸的模樣日夜巡邏,早在警報拉起時它們就像無形的幽靈朝系統預測地點集結,終於等到一條蠢魚自投羅網。
刺眼的激光束下梅裡安不希望自己成為躺在手術台上大小統一的肉塊,他回頭看了眼囚室的主人,低低道句「對不起」。
很抱歉,連累到你們了。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前行,只能在此地畫上終結。還有就是……魚妹,沒能把你的心髒送回故土,有些愧疚。
隨水飄向天花板,躲在氣泡裡借以苟命的安娜:「……」
盛放於深海之中的煙花是什麼模樣?
是生命結束時的璀璨。
八層四號走廊接連遭遇水生種爆破,海水瞬間灌滿整個空間。囚室門撐不住水壓紛紛破裂,室內的犯人左右為難。
跑出去項圈會激活,不跑就等著被淹死。
作為頭一個倒霉蛋,安娜待在囚室上方的氣泡裡躲過第一波危機。她低頭看看只剩下半堵牆的屋子,無奈松開手順水進入走廊。
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總之試試,試試又不虧。
囚室都被炸成這德行了,探測器還能正常工作麼?衷心希望典獄長不要把這筆債務算到無辜犯人頭上,不然她真的要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7
第11章
水生種越獄小隊功敗垂成對於獄卒們而言是個好消息,大家總算不必擔心被扣光年金了,但是其他犯人的危機並未結束。
隨著水流進入走廊,安娜注意到住在對面囚室裡的小朋友正躲在只剩下一半的門後瘋狂朝自己比比劃劃。
大概是在求救吧,看不懂。
水面越升越高,空氣逐漸減少,通向監獄內部的升降梯第一時間封鎖,整條走廊沒有人能逃出去。
離開只剩下半堵牆的囚室,液金項圈內側的毒針果然沒有被觸發,安娜游到卡卡瓦夏的囚室。年輕人見她靠近急忙伸手去拉,笑死,根本碰不到,反而被大姐姐揪住領口帶到水面上。
「八層四號走廊所有人,原地待命。」
聽廣播裡再一次出現典獄長的聲音。
嗯……這個命令,怎麼說呢?頗有些不講道理的荒誕。
隨著海水不斷湧入監管區內溫度驟降,不幸在爆炸中遇難、溺水,以及死於窒息的犯人是沒辦法聽命行事的。至於活人……原地待命約等於坐以待斃。
好在應急系統響應及時,排水口很快就打開了,許多微型工程機器人從破損的牆體斷茬中掙扎著爬出來,如同巢穴被毀的工蟻忙忙碌碌搶險救援。
水位飛速下降,新鮮空氣替代了冰冷的海水,溫度也逐漸回升。
卡卡瓦夏一直試圖把手裡的東西塞給安娜。這玩意兒是方才人魚梅裡安自爆時炸飛過來自己落進他手中的,正是因為它的存在土生土長的沙漠人才得以在咆哮的海水中幸存。
「不會游泳?」她把年輕人塞來的不規則石頭重新塞回去,「找機會學學。還有,別給我,我運氣不好,存不住。」
那是塊淺青色不規則石塊,有一定透明度但又不是那麼透明。介於藍色和綠色之間的顏色讓它難以邁入「寶石」的門檻,可要說是塊摔破的鵝卵石吧……似乎又有些可惜。
「我也存不住。」卡卡瓦夏瞄瞄自己的胳膊腿兒,又瞄瞄安娜。
明明都是人類,樣子也都是瘦巴巴的,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砂金石?不,不對,我分不太出來。」安娜搖頭:「不過應該不是很值錢的石頭,不用擔心。」
這塊石頭沒有足以引人覬覦的價值,卡卡瓦夏就算是把它擺在枕頭上也沒關系,只要他自己不覺得硌就行。
在沙漠裡長大的年輕人張開嘴想要繼續解釋,女人突然銳利目光讓他意識到此刻自己最該做的是閉嘴。
一塊稍微有點漂亮的普通石頭沒人稀罕,但能讓人在水下呼吸的石頭另當別論。別說它看著還有點漂亮,就算是坨屎也能在伊維爾的犯人群裡掀起軒然大波。
隨著積水逐漸排空,升降機重新開放,蜘蛛工程機器人和人類獄卒有序進入重災區檢查損失。顯而易見典獄長默認這條走廊裡沒有犯人能幸運存活,獄卒們全副武裝唯獨沒帶急救設備。他們從囚室裡拖出一個又一個犯人,直接當做屍體看待——也許有人只是昏迷,但他們懶得逐一核查。
機械負責搬開斷壁殘垣將「屍體」拖走。運氣好的人在拖拽過程中清醒過來大力掙扎拼命呼救,獄卒只能垂頭喪氣罵罵咧咧的花費力氣把他們解下來。更多人運氣不太好,他們被不論死活的全部扔在一處,只等清理結束就要一並丟進通向太平間的管道。
「喝!」搜到走廊中段位置,完全被炸毀的404囚室正對面「藏」著兩個犯人。他們聽話的留在原地不動,倒把沉迷工作的獄卒嚇了一跳,「你們站在這兒干嘛呢!」
任誰被嚇到後語氣都不會太好,安娜好聲好氣對這人道:「典獄長不是要我們原地待命麼?」
「……神經病啊!」獄卒小聲罵了一句,礙於這兩人嚴格按照典獄長命令行事也不好多說,「沒事兒就不知道幫把手嗎!」
「算工資嗎?」安娜半步不讓。
工資給夠什麼都好說,沒有工資還想讓人打白工?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
「干滿一上午就算你們兩個做了整天清潔工,多了不行。」凌晨時分碳基陸生種監禁區遭遇水生種越獄者入侵,獄卒傷亡慘重,就算臨時從其他區域調用人手也不夠,非常時刻原則和規矩也可以變得很靈活。
有工資拿,還能抵扣掉每周必做一天的清潔工,安娜欣然接受:「成交!」
她朝卡卡瓦夏甩甩頭:「愣著干嘛?還不趕緊謝謝人家,身份牌拿出來!」
重點是最後一句,第一時間拿出身份牌將工時砸瓷了才是要緊,不然萬一這個獄卒轉頭不認賬了去哪兒講道理?
年輕人手忙腳亂摸出身份牌給獄卒劃了一下,安娜這才慢吞吞把同樣的東西遞過去:「兄弟,到底什麼情況?一大早還沒睡醒呢,好家伙直接給我房子開了瓢。」
犯人的態度很好,笑臉迎人且健談得恰到好處。獄卒也是人,自然願意與她交流。
「別提了,四個水生種從監禁區逃出來,我猜他們大概是想從陸生種這邊逃進海裡。呵呵,」他冷笑了兩聲,臉上盡是譏諷,「世上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說完他看向安娜:「一個忠告,姐們兒,進了伊維爾就別想著再出去。」
「哦?」女人氣息如故,挑眉笑問:「怎麼說?不是有人刑期結束重獲自由了麼。」
獄卒只是哼哼沒有解釋,指著堆在一處的「屍體」以及剩下那半邊水漬走廊催促:「別磨蹭,趕緊干活!」
他不會告訴尚在服刑的犯人伊維爾根本沒有「釋放」一說,所謂「刑滿」無非從水面下的牢籠轉移到海島上繼續坐牢,整個星球就是座無懈可擊的牢籠,沒有人能逃出去。
「好好好,你說了算。」安娜不再和他糾纏,擺頭領著卡卡瓦夏走到走廊另一側盡頭,混在諸多機械中扒拉「屍體」。
她可沒有什麼忌諱,只要看到有犯人被拖出來上前就是連串幾個巴掌,能打醒的從機械臂上拽下來扔到一旁讓他們自己喘氣,打不醒的估計也就不會再醒過來了。卡卡瓦夏跟在她身後有樣學樣,這小子運氣好到爆表每次都能精准打到暫時閉過氣去的人,三兩下就攢了一堆人情。
反觀安娜這邊,遇到的犯人不是費盡力氣才能打醒就是無論怎麼打也打不醒。
臨時有兩個犯人加入救援,獄卒們的工作輕松了許多。做主給算工時的那人指揮機械將真正的屍體一一拖走,從耳麥裡得到指令後又調了一小隊機械獄卒帶領還活著的犯人去臨時騰出來的囚室安頓。
系統已經調查清楚,那四個企圖越獄的犯人中有一個進入伊維爾時保留了備用生物光腦,之後更是借助這東西聯系上了監獄外的星際駭客。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典獄長下令所有犯人都要重新做一次全身影像透視。
費用記在犯人自己頭上。
原本他考慮過要不要把被炸毀的囚室成本也平均攤派給每個在押人員,但是最近這段日子出的意外有點多,如果繼續加碼很可能激化矛盾造成更多意外。眼看庇爾波因特的新年就快要到了,意外太多很可能惹得董事會不喜。百般權衡下他選擇將此事暫且壓下,八層四號走廊封存等待將來拆款重建。
至於那些獲救的犯人麼……記他們救援費!醫療費!食宿費!
將來憑空多出的債務現在的安娜不會知道,她跟著機械獄卒走進升降機,老老實實被押送到十一層七號走廊。
「08241321號,174囚室。」
伊維爾監獄所在的死火山由上至下計數,入口就是一層,越向下犯人的暴力指數就越高。一般來說經濟犯詐騙犯之類攻擊性不強的犯人會被安排在數字較小的層數,星盜殺人狂等依照犯案情節惡劣程度逐漸向火山深處掘進。
緊接著卡卡瓦夏也有了新囚室,不像之前住在安娜對面,這次他被分在她隔壁。重新分撥過囚室後獄卒告知幸運的犯人們可以去食堂自助機上購買食物,剩下的半天時間也不計時了,完全留給他們放風,算是對幸存者的一種補償。
劫後余生的犯人三三兩兩離開走廊——哪怕不吃飯也得去醫療站,溺水又復蘇後如果處置不當是有可能引發肺部感染的!眼下不是計較欠債的時候,保命要緊。
監獄每一層的食堂都在同一個位置上,安娜的新房間靠近走廊末端,出門右轉走不到十分鐘就抵達目的地。從對門改住隔壁的年輕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眼睛很尖的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自助購物機。
低級營養膏,每管三百伊維爾幣。低級自然餐,三千伊維爾幣。中級自然餐,五千伊維爾幣。普通甜味軟飲,五百伊維爾幣。均碼囚服,兩千伊維爾幣……
卡卡瓦夏,轉身告辭。
「去哪兒?你不吃東西了?」安娜視線尚未離開自助購物機的使用說明,右手伸出去剛剛好抓到小朋友的衣服,「慶祝你幸運的又活了一天,來個奶油蛋糕。」
「活的呢,好棒棒。」她干巴巴的棒讀,全是技巧沒有感情。
年輕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好半天也只憋出個「謝謝」。
對於埃維金人來說,能活著長大確實事件值得慶祝的事。
買一小牙奶油蛋糕要花六百伊維爾幣,省著點嚼大概兩三口的量。安娜眼都不眨的一口氣買了四塊,又額外買了兩套均碼囚服。她從出口處取出商品直接分成兩份,將其中一份遞給卡卡瓦夏。
「給,給我的?」
說來也是好笑,他這輩子第一次得到的新衣服居然是囚服……也是夠地獄了。
安娜翻白眼差點翻得只剩白眼:「要不然呢?拿著!」
「哦!」他沒有再道謝,接過食物和衣服就去找了個位置,坐下前不忘先替安娜擦擦,「姐姐坐!」
嘖,這小子的嘴。沒在他身上花錢的時候「你你你你」,花了錢馬上變成「姐姐姐姐」,還真是變化多端。
第12章
安安穩穩坐在食堂的金屬圓凳上,卡卡瓦夏虔誠的打開一塊奶油蛋糕輕輕咬下一口,疑似虹膜異色症的多彩眼睛立刻眯成兩道弧線。
糖的甜味與脂肪的柔軟口感,永遠能帶給人類最佳安撫。
安娜自己也拆了塊蛋糕,送進嘴裡三下五除二吃掉。撿了一上午屍體獄卒算她做滿八小時清潔工,共計四千伊維爾幣已經到賬。與其等著被扣掉去交那些莫名其妙的欠債,還不如一口氣全花光。
這具身體需要糖和脂肪!
一小牙奶油蛋糕再怎麼小口抿前前後後也就四五口就沒了,吃完後她把包裝紙揉成一團來來回回用手指彈著玩:「說說唄,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挨揍?」
白白多了個掛件,總得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她又不是冤大頭。
卡卡瓦夏端著包裝紙一點一點啃殘留在上面的甜奶油,絲毫沒有注意到臉頰已經蹭成花貓:「申請做手工的人太多,獄卒臨時決定用抽簽的方式安排名額,我抽到了比較輕松的串珠子……」
當時沃爾夫岡就站在後面,不管什麼原因總之最後他不得不去礦坑挖礦。晚間用餐時有人議論礦坑氣體泄漏部分犯人沒能回來,年輕人拿著膏體走來走去想打聽些消息結果剛好撞上驚魂未定的壯漢。
——後面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姐姐,很多犯人都在議論你,你要小心!」卡卡瓦夏用包裝紙擋住自己,壓低聲音對安娜道:「進入伊維爾時咱們手腕上都多了個紅色羊頭章,有這個章就會成為其他犯人的重點攻擊目標。」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看到安娜能打跑沃爾夫岡就果斷抱上大腿的原因,要一個身嬌體軟的埃維金人在這種環境中保住小命……不借助點外力委實不太可能。
安娜若有所思的翻開手腕上下摩挲那個完全沒有褪色跡像的刻印。
她確定原身並非人形異獸,也沒有殘存的暴力變態念頭,這樣一個可以用「普通」去形容的女子,為什麼會被標記為高危人物?
一開始獄卒是要選用其他顏色給她蓋章的,接了個指令後才臨時改變主意。所以,原身是惹了不能招惹的人被報復麼……
「也就是說擊殺手腕內側有紅色羊頭的犯人,有獎勵可拿?」
安娜絕不放過任何能薅羊毛的機會,僅從這幾天的觀察就能得出星際和平公司家大業大這個結論,小小薅些羊毛吃不垮偌大的組織。
反正她一不是公司員工,二不是公司董事,對於擋在手腳前的龐然大物自是沒有好念頭。其實就算是公司的員工也不會在意這些啦,只要能按時足額領到工資,管他娘個屁的!
卡卡瓦夏的原意是提醒她注意自身安全,沒想到大姐姐抓重點時和他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尚且單純稚嫩的年輕人睜著他那雙多彩的漂亮眼睛,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表達此刻情緒。
「怪不得監獄守則並不禁止犯人互毆,」安娜摸摸下巴,這個動作顯得她格外不懷好意:「下海殺魚還是來錢太慢吶!」
「……需要我去打聽消息嗎?」猶豫了三秒,世代都是騾馬跪族的卡卡瓦夏整個人煥發出別樣生機——連換賽道都能換的這麼快,埃維金人肯定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用不著,」安娜看看他單薄的小身板,直接選擇放棄,「用不著拿你當魚餌,這世上學不會正確認識自己的人比比皆是,總有蠢魚樂於主動送上門。」
小朋友悄悄鼓了鼓腮幫子,他好像意識到這種幼稚行為不應該出現在成年男人身上,於是馬上又把腮幫子裡的氣兒放癟。
「哦,好吧……」
游手好閑在十一層食堂坐了一下午,晚間就聽到廣播通知所有犯人按照所在樓層和囚室的數字排隊前往醫療站做檢查。
檢查前自行處理掉違禁品可以視作表現積極,要是被檢查出來多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那可就不能怪典獄長不留情面了。
至於說為什麼要把檢查安排在夜間進行呢?主要原因在於白天犯人們要去干活。最近這段日子伊維爾發生的意外已經足夠多了,萬萬不能在利潤報表上再出紕漏。
這事兒之於犯人只是個通知,他們願不願意並不重要。橫豎在典獄長的地盤上討生活,萬事只要典獄長做出指示其他人照做就行了,連腦子都不必動——最好別動。
抱怨自然是有的,但是不管犯人們如何抱怨最終都得乖乖在獄卒槍口下排隊走進透視儀,這種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稀碎聲音很快就隨風而逝。
安娜回到新囚室踏踏實實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聽說昨晚有人企圖蒙混過關失敗,這會兒屍體還掛在醫療站外面示眾,以及今天後半夜能輪到十一層去做檢查。
「醫療站的火力有點猛吶!」安娜陷入沉思。
「聽說那裡好像有【豐饒】的命途行者……」
卡卡瓦夏緊張得要命。他手裡那塊神奇寶石藏這裡不行藏那裡不好,想來想去還是不能把它留在死火山內——犯人們在醫療站排隊的同時獄卒在干嘛?
反正肯定不會就著溫酒吃茴香豆。
於是一大早他就跟著安娜,齊齊站在下海的隊伍裡。
伊維爾的海洋面積超過百分之九十,一顆寶石藏在礁石裡比藏在囚室裡要安全多了。而且哪怕它真的遺失在大海中也比被獄卒搜走要好,石頭的舊主人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對海中巨獸發起自爆式攻擊麼。
十一層的囚犯單看面相就比八層的幸存者要凶悍,在他們眼裡一個女人和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那不就是盤隨隨便便夾起來美美吃掉的菜嗎?
別管什麼紅章不紅章,蹲在十一層服刑的兄弟們哪個沒有?剛巧這兩人不知死活的要往海裡去,千載難逢的機會近在眼前,無數心思和眼神隔空亂飛。
負責登記的獄卒驚訝不已,今天下海去撈魚的犯人怎麼這麼多?不會是又有人打算越獄吧!但是他沒有理由拒絕犯人努力為伊維爾創造財富,最終只要身份能通過核驗犯人們全部得到了放行許可。
「你提好袋子跟著我,看到不對勁就按照直覺找個好位置藏起來。」
長棍在手,安娜檢查過分量和電量就帶著卡卡瓦夏站在升降台旁等待。
多的那個袋子其實是件舊囚服,領口袖口折回去扭個疙瘩就是只質地粗糙的口袋,裝寶石還是裝小魚都很方便。
埃維金人手裡有了武器,眼底立刻生出無限戾氣——敲死那些剝皮刀!
他激動的時不時摸它兩下,就好像那是把黃金打造的權杖。
臨出發前安娜從自助購物機上買了點東西揣在兜裡備用,然後和眾人一起被送上海面。
「好冷!」
年輕人乍一遇到冷空氣也忍*不住縮了下脖子,茨岡尼亞的氣候不好,但平均溫度並不低。
今天十一層下海狩獵采集的人太多了,出門就比平日晚了幾分鐘。此時海邊平坦的位置早已全都被人占據,新來的只能站在海風與眾人眼前往身上套防水服。
卡卡瓦夏朝一塊陷在沙坑裡的巨石走去,石頭表面斑斑駁駁盡是黏在上面的小生物。選它完全因為這石頭瞧著實在是太髒了別人看不上,等走到近前一看安娜驚喜的發現巨石內有乾坤——漫長的時間線上它被風蝕得只剩下一個空殼,隱秘的另一側就像道小門,其中僅能容納一人卻相當於三面有牆。
「姐姐你先去換衣服,我在這兒給你守著!」他握緊手裡的長棍,那模樣在安娜看來更像小貓撲蝴蝶。
可愛是可愛,但沒有用。
她沒有對他展開任何說教,那個人,那個年輕人,剛成年沒多久就犯下重罪被送進伊維爾終身服刑。不論他的過去是何種模樣都不需要聽一個陌生人絮絮叨叨,他必然已經有了一整套邏輯自洽的處事原則,願意對她低頭也只是為了求得庇護而已。
簡而言之,人是來找飯搭子的,不是想找個媽。
打開裝備包直接把連體衣套在身上,安娜滿臉邪惡掃了眼愣在原地的卡卡瓦夏:「再發會兒呆好位置就被別人搶走了!」
曾經在沙海裡各種極限求生的年輕人瞬間清醒,抿緊嘴唇十秒內解決服裝問題。
鑒於他目前還是個旱鴨子,為了照顧新手安娜帶著他在沙灘上充分活動開手腳才拿著長棍慢慢靠近深水區。
就算穿戴了專門裝備,讓一個純新人一下子潛入深海浪裡淘金也只是種可望不可及的奢想。他只要能保護好自己不拖後腿就萬事大吉,狩獵這事兒還是交給搭檔效率更高。
折騰這麼久海邊早就只剩下督戰隊的幾個人,蹲在透明暖房裡和磨磨蹭蹭的犯人大眼瞪小眼。
「這兩個家伙怎麼還不下去?」
才過去幾天奧斯汀當然還記得那個脾氣古怪的女囚犯,見她身邊突然多出個年輕男子他馬上就想到一些大家喜聞樂見的粉紅色情節,「哼,還真是悠閑!」
伊維爾星上當然存在孩童,一部分是未成年的犯人,另一部分麼……別問,問就是自由和民主。
他\她\它們都是自願的。
第13章
海洋是什麼?
對於一個自幼在沙漠中艱難求生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長到這麼大見過的最大的水面不過族人倒下時溢出的血泊,族中倘若有哪個孩子恰逢落雨的緊要關頭降生那也是一定要被抱出去好好炫耀一番的——必然是三重眼的地母神親吻過嬰兒的額頭,他才能如此幸運。
大海是很多水聚在一起,鹹的,這就是卡卡瓦夏來到伊維爾之前對「海」的全部認知。
他沒上過學,不認識字,離開茨岡尼亞-Ⅳ前曾天真的認為那日日不休的風暴正是地母神的氣息。多麼威嚴的氣息吶!直到後來同行的其他奴隸告訴他那只是數顆恆星星風互相作用下的產物,蒙在少年雙眼前的屏障應聲破碎殆盡。
今日方知埃維金人早已被神明拋棄。
如果我們生來就該忍耐這樣的痛苦,那麼埃維金到底造下過何種深重的罪孽,才會為了接受懲罰而出生?
冰冷的海水沒過腳踝、小腿、膝蓋、腰間,背後被人堪稱溫柔的輕輕推了一下,冒著白煙的黑色海洋瞬間變成一片色彩斑斕的世界。手持型強力光源支援得及時,黃綠色的帶狀海藻仿佛神明垂下的帷幔,需要人自行推開。
安娜不打算把菜鳥帶進深水區淹死,再說這十一層的犯人個個目露凶光,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得到他們打算趁機做點什麼,總得挑個好地方動手料理。至於所謂的貸款和欠債……管他呢,只要能達到典獄長的最低容忍限度就行了。債務肯定是還不完的,能還完這裡就是療養院而非監獄,所以還努力個屁?
夠吃夠住一分不留,躺!平!
沒有通訊設備人類無法在水下以語言直接交流,她索性撕了條長長的海藻拴在年輕人手腕上,另一頭留給自己。卡卡瓦夏原本是有些慌張的,一看到不會被丟下馬上就變得信心滿滿。別的他不敢說,運氣麼,那還真不缺。
小朋友貼在淺海的海床上大力騷擾欺負各種水生小動物,他手上好像自帶魚餌,魚蝦貝蟹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排隊出現在眼前。安娜看了他一會兒,等新手趕海趕得忘記緊張後她提緊長棍將注意力投向四周。
她也得狩獵,不過狩的不是魚。
碳基生物,脊索動物,哺乳類,陸生,能夠直立行走,主要技能點加在智慧屬性上。這種生物經常會出現加錯了點的個體,殺起來並不難。此刻他們正悄悄跟在後面互相打手勢,充當誘餌的家伙或可憐兮兮或熱情洋溢,繞過好大一圈去和第一天潛水的新手交朋友。
卡卡瓦夏剛把一只比手掌還要大上兩倍的刺豚趕進口袋,這家伙大概是睡迷糊了,溫順的如了年輕人的意,渾身上下淬毒的骨刺一根也沒豎起來。他看到不遠處有條軟綿綿黑乎乎的東西緩緩移動,剛伸出手旁邊游來一個好心的姑娘。
她拍開他裹在設備裡的手,比比劃劃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當心!這東西不能吃!
伊芙琳回憶了一下目標黑羊的模樣,不得不感嘆同樣都是重刑犯有的人生了張看上去就像是被冤枉的臉,有的人長得不死個十次八次恐怕難以平息民憤。
不過伊維爾比他更好看的人多了去了,登上名單的甚至不僅限於人類,伊芙琳簡單遺憾了一下就把這事兒扔到腦後。
漂亮男孩的死活哪能比自己的生活水准更重要?給男人花錢純屬自找倒霉,胡亂心疼男人一輩子翻不了身!
比起他身後跟著的女人,獵羊小隊一致投票同意先把這小子干掉。無他,軟柿子好捏而已。誰叫他看上去好欺負?欺負的就是他!帶崽母獸尚且會為了突圍求生放棄幼崽,這兩人並非母子關系看著也不像情人,那個女人不會為了搭檔就把自己的命留在海裡。
一個埃維金人而已,不值當什麼,就連做奴隸都賣不上價。
卡卡瓦夏受了她的好意,果然不再去抓那只碩大的海茄子。
海茄子當然沒毒,不好吃不代表它不能吃。但伊芙琳需要一個理由靠近目標,黑鍋就只能交給不能跳起來反駁的家伙背好。
這一路上她期待了很久,咬人的海鰻,有毒的石頭魚,帶刺的鰩魚,甚至連色彩絢麗的海蛞蝓也沒遇到!這都是什麼破運氣!
算了算了,等會兒弄死這小子後回頭再把這海茄子撿走吧,這麼大個兒真的很少見。
出身沙漠部族,被人輾轉售賣的年輕人很簡單的就被她騙過去了。他還以為這又是個好心人,就像只龍蝦似的憑著直覺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安娜默默掐斷那節海藻,打架的時候身上累贅太多會影響發揮。眼看對手派來的魚餌好懸沒被搭檔釣成翹嘴,她把長棍的放電值拉到最大,忽然潛入海底撿了朵藍色皺褶海葵反手一貼。
太過激動以至於貼得太近的先鋒被人糊了一臉海葵,雖然沒有造成有效傷害但他同時失去了視野。
刺細胞伸出的細絲結結實實貼在質地薄脆的連體衣上,海葵肥厚的身體把潛水鏡遮得嚴嚴實實。
住在海葵裡的小醜魚驚慌失措,夫妻兩個圍著用臉拆掉它們家園的惡棍口誅筆伐。這個品種和人們認為的無害小魚頗有差別,尖利的牙齒很快就將這個人的過濾膜潛水服撕出一道口子。
他這邊正和小醜魚殊死搏鬥,冷不丁一根長棍橫過來戳在潛水服破口處。
渾身一麻,他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大抵是要重開了。
安娜與其他好心來幫她減輕負擔的獄友打得火熱。水裡阻力大,鬥勇不如鬥智,眼見對手裡最傻的那個露出破綻,她立刻抓住這只雞腳送對方去隨波逐流。
長棍儲電有限,每次都要等到關鍵時刻一擊斃命才好。
兩邊打了個照面,己方猛猛衝的大將一個照面就被扔到旁邊冷處理,其他人更是讓人攔住了直取軟柿子的去路。
被電暈過去的人體失去控制隨水飄蕩,看上去就和死了差不多,無論真假視覺上很有威懾力。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不講武德!
沙子,海帶,破損的貝殼,慵懶的海膽海葵以及刺豚……一切能被摸到的東西全都變成了武器,她就像條溜滑的魚,每過一招立刻遁走絕不在原地停留。
這種近乎無賴的打法硬是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獵羊小隊分割成兩部分,如今大家只希望伊芙琳那邊能快些得手。
有人被不明生物的刺扎了一下,有人潛水服破損,再不拿點真本事出來今天這筆買賣多少得虧。
從海面上看,這處相對清淺的海灣下似乎有幾頭不大不小的海獸在爭奪地盤。時不時冒出個水花和氣泡,一條又一條兩腳魚陸陸續續翻肚上浮。
地盤之爭,素來如此。雖說不至於一上來就到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地步,但是打著打著火氣難免蹭蹭往上冒,下手自然也是一招比一招要命。
卡卡瓦夏和好心的少女攜手撿了很多海貨,全都是能兌換大把伊維爾幣,好吃好看還好安全的小可愛。年輕人滿懷欣喜的仔細辨認各路懸賞目標,僅他一個人就足以完成博識學會給的半部懸賞清單。
伊芙琳也是奇了,怎麼有人的運氣能好到這種地步?運氣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伊維爾?他就不該被抓到才對!
她從一開始的驚訝逐漸麻木,最後干脆主動帶著卡卡瓦夏滿海底搜尋——等會兒隊友們一擁而上,連人帶貨一樣都走不掉!
只當這是個人形倉庫吧,還能幫著分擔一半獵物重量。
然而說好的隊友左等等不來,右等還是等不來,周圍甚至聽不到除了海洋動物意外任何外來者的聲音。到這裡伊芙琳難免從心中生出幾分焦躁,她頻頻瞄向卡卡瓦夏被海水帶得左右亂晃的身形,大有種我上我也能的念頭。
憑什麼不能呢?就體型而言我和他差不多,論力量男女之間天生的差異在海水阻隔下被無限縮小,這家伙一看游水的姿態就知道是個新手,沒有庇護者在側且翻不起大浪。
總而言之他除了運氣好什麼都不是,埃維金奴隸,身段柔軟得很,全宇宙公認最適合他的地方只有娼館。
她想了一會兒,終於拿定主意。
連體的潛水衣隔絕海水也隔絕電流,制式長棍能放出的電量有限,無法擊穿這雙層的buff。但是海底並不缺武器,赤手空拳的人類是盤菜,但是當他手裡隨便握著塊石頭就能立刻變身成為獵人。
伊芙琳佯做摸魚,實則從海底細沙裡摸出只六角蜘蛛螺握緊——這東西的甲殼上向外生有風車狀的數條細長突起,像刺又不是刺。如果一擊得手,當然無需贅敘,但是萬一失手了呢?
只消年輕姑娘笑著比劃一句「開玩笑的對不起」,同樣年輕的男孩子十個裡有九個半會昏頭昏腦接上一句沒關系。
說不定他還會在心底美滋滋竊喜。
她怎麼不和別人開玩笑偏和我開玩笑呢?分明是我和別人不一樣!
嗯,對,確實不太一樣。
所以當那個年輕的埃維金人像是摔了一跤那樣避開來自背後的攻擊時,她根本來不及發起第二次進攻這場迂回了許久的平和爭鬥已然落下帷幕。
海底是個危險的地方,它對所有人類一視同仁。
第14章
卡卡瓦夏拖著戰利品轉頭向後游了半個多小時,來找他的安娜同樣提著條大魚的尾巴出現在一從高大的珊瑚樹後。
她用大拇指比了個向上的手勢,帶著年輕人緩緩浮向海面。
新手麼,第一天嘗試潛水,還是不要太為難他。至於他拽著的獄友屍體……那肯定是運氣不好被有毒的海洋生物給暗算了!
海裡發生這種事多正常吶,誰也不能打包票保證絕不出意外。
兩人來到安娜堆疊「戰利品」的島礁上,獵羊小隊諸位成員喜相逢。
「呼……你都抓了些什麼?」她抬頭去看他手裡的袋子,除了舊囚服改的那只還有明顯來自遇難獄友友情支援的專業設備。
卡卡瓦夏不認識這些生物,安娜也許曾經認識,但是現在他們兩個隨便看誰都只剩下「好吃」這一個屬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上肉最厚的魚卡卡幾下剝皮去骨,內髒以及不能吃的東西丟進海裡打窩,剩下的一分為二准備祭五髒廟。
直到安安穩穩坐在島礁上卡卡瓦夏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一直都在抖,差點拿不住飛來的午飯……與殺戮無關,只不過體力告罄而已。年輕人頗有些羞愧的瞄了眼繼續加工午餐的女人,注意到她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後整個人都暗淡了好幾個色調。
「看什麼看?我身體健康,你營養不良,起跑線不一樣。」她把第二塊魚肉扔過去給他,「多吃,吃飽,你要對自己的性別和年齡有信心。」
卡卡瓦夏:「……」
謝謝,但是並不想成為那種儀仗性別就討人厭的人。
小朋友安靜下來抱著魚肉又撕又啃,看著就是個很能活的樣子。安娜放下心轉而去整理他的戰利品——她並不擔心他會在交鋒中輸掉。一對多艱難,一對一這小子失敗的概率真心不大。
他可不是扭扭捏捏塗脂抹粉夾著嗓子只會搖屁股的寵物,一時眼瘸誤把小號斑斕猛虎當成金漸層的人注定要跌個大跟頭。
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長眠不起。
「下次更謹慎些才好,你應該不是那種展示過有毒刀刃後還非要多事再舔一下的人吧?」
安娜挑眉揶揄,拽拽伊芙琳屍體上的「凶器」做演示。黑色白色交替間隔的利刺正正扎在年輕姑娘的咽喉處,一擊斃命狠辣至極。她接連拽了幾下,根本拽不動——卡卡瓦夏使用的工具鋒利歸鋒利卻生了些不合時宜的倒刺,稍不小心就有自盡的風險。
「呶!」她將屍體上的傷痕亮給他看,「星際和平公司發放的裝備全都是一次性的,強度堪憂。」
「嗯嗯!」卡卡瓦夏咬著魚肉一邊奮力咀嚼一邊點頭含混回應。
她扔了一管膏體和一包甜味軟飲過來,工業合成的食物談不上美味不美味,但其中添加的維生素和糖類基本能滿足身體需求。
年輕人吃得急切,時不時噎得直伸脖子。他已經錯過最旺盛的生長期,不過還有機會,一旦發現不必忍飢挨餓進食的本能立刻占據上風。
「吃慢點,」安娜拍了他一下,這小子護食得厲害,抱著食物就像生怕被人從嘴裡搶食似的,「你要活下去,至少得把自己演得像個人類。」
人類連同類都不會放過,對於和自己不一樣的品種只會下手更凶狠。
對於安娜來說則是另一樁要求——總不能真把這年輕人當成個人形寵物吧,他吃東西的樣子著實不大好看,作為飯搭子來說有些不禮貌了。
卡卡瓦夏被人拍到,蝸牛似的肩頭肌肉一緊。安娜捏住他單薄的骨頭,手指在暗紅色的商品編碼上擦過。
那雙顧盼間風流多情的彩色眼睛變得冰冷而鋒利,只是一瞬,飛速慌慌張張被遮掩住。
埃維金人實在太會偽裝自己了,他們深知如何才能搏得別人的喜愛與同情。顛沛流離的生活教會他們世上最真摯的演技,哪怕身處劣勢也能拐上好幾個彎讓人覺得他們可憐又可愛。安娜也不知道他從開始到現在哪兒是真的哪兒是演的,此乃天賦型選手,拼盡全力也無法戰勝的那種。
若論表演藝術她自忖就是十個自己捆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卡卡瓦夏一合之敵,所以還是不要去分析路徑了,讓我們真誠的直接去看結果吧。
「慢慢吃,我不會搶小朋友嘴裡的肉。」要說身手,安娜現在就能把這小子掄圓了扔回海裡,他在她手上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好在卡卡瓦夏真的非常幸運,他結識的大腿只弄丟了記憶,沒弄丟道德和人性。
「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分你補給品了,你自己想法子去。」她松開手換了個位置改為摸摸他頭上的淺金色短發茬,幾天過去已經長了一些但還是刺茸茸的有點扎。
年輕人凸起的肩胛骨就像被刺撓到的貓屁股那樣抖了又抖,他努力克制著強迫自己放慢咀嚼速度,也不再一下子把嘴塞滿食物。
「乖小孩。」安娜滿意的稱贊了他一句,「誰都不希望身邊跟著只長得像人的野獸,皮毛柔順艷麗也不行。我也一樣。」
人一旦失去對本能的控制就與無序的獸類無異,野獸總是很會闖禍進而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不好。在伊維爾這種地方,麻煩是最不受歡迎的「驚喜」。
管他真的假的呢,這個大前提必須談妥,不然就散伙!
「姐姐對不起,」卡卡瓦夏花了五分鐘讓自己從猿人進化到智人。安娜發現他很聰明,模仿得很快,出現問題全得歸咎於那些提供範本的家伙。
「不用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麼。」她把手裡充當刀具使用的黑曜石碎片遞給他,「回頭得給你找個能拿得出手的藍本。」
碳基陸生種監禁區十一層顯然不具備能夠達到及格線的師資力量,她自己也只是勉強不粗俗而已,當不得孩子的老師。
卡卡瓦夏看著手裡的小刀,恍然大悟。填飽肚子後他叼著那管膏體勤勤懇懇的在島礁上找了個洞,石刀伸進去修修邊,那顆漂亮的不規則石頭就有了臨時棲身之所。
島礁比珊瑚穩定,也更容易定位尋找,如此一來既不必擔心它被伊維爾監獄的獄卒搜走,也無需憂慮它迷失在茫茫洋面。
——那條人魚自爆前在想什麼呢?他是不是也想回家?
剩下的時間他們沒有再回到海裡去,島礁四周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魚太多了,長棍戳到魚頭上放電,一電一個准。
午飯後兩人邊坐在島礁上電魚邊大概商量了一番接下來的對策。面前這支反被一網打盡的獵羊小隊共計五人,監獄內有沒有朋友親人誰也不知道,殺死黑羊究竟能換到什麼好處也不知道,為了將利益最大化還是先賄賂一把獄卒問問再做決定。
最重要的是明天說什麼也不能再來海裡摸魚了,萬一打了小的引來老的,水裡終究不方便動手發揮。
「做手工還是去挖礦?」本周的清潔工工作已經被抵扣掉,安娜不想趴地上給別人擦血跡於是直接把它忽略過去。
雖說清潔工能游走在監獄各處收集情報,但是很多情報只需耐心等待也一樣能得到。犯人過於熱衷收集信息是個危險趨勢,她不打算讓自己顯眼得如同屁股發光的螢火蟲。
卡卡瓦夏也不喜歡擦地抬屍體之類的活計,搭檔給了選項,他只猶豫了一秒就選定去做手工。
「我抽簽,我肯定能抽中輕松的活兒!」年輕人自信滿滿的樣子活像只剛剛開始長尾巴的小孔雀。
安娜不愛潑人冷水,也沒有逗哭小孩的惡趣味,見他這麼說就拍板將此事定下:「行。」
就收益來看挖礦的風險與下海相近,不然也不能時薪相同。礦坑有塌方泄露的可能,海裡有溺水和被魚咬的可能,說不來哪邊更極限。安全起見,還是去做手工歇歇更靠譜。
商量已定,安娜用海藻捆住一串黑羊的屍體,卡卡瓦夏帶上兩口袋獵物,兩人一前一後慢吞吞隨著海流回到升降台旁。
這會兒時間尚早,其他狩獵小隊要麼還在海裡瘋狂搜尋目標,要麼正忙得不可開交騰不出手。沒有人返程,甚至連在路邊埋伏都還嫌早。
奇怪的女犯人帶著她新收的小跟班從海裡冒出頭,一開始奧斯汀沒想那麼多,但是很快,他看到了她身後漂浮的一串屍體。
「……」
不愧是身負三個一等罪,被判了兩百年到無期的狠人,同類屍體這種東西是可以這樣「隨波逐流」隨意拖著走的嗎?
「辛苦啊哥們兒,」安娜用腳後跟碰碰卡卡瓦夏,年輕人面無表情的把准備好的漂亮紅色鯛魚奉上。
奧斯汀已經冷靜下來,他接過魚在手裡掂掂,滿意從心裡直達臉上:「還行,辛苦了命就不苦。」
女人隨性自在的用胳膊向後畫了個圓:「這幾位看我一個女人好欺負來著,只能不好意思對不住他們了。」
典獄長的規矩裡沒有限制犯人使用暴力的條款,她這麼干當然也就沒有違反規則。
奧斯汀咬緊腮幫子內側的軟肉,從牙縫裡找出一句:「等我去找隊長來核對身份信息。」
一下子死了五頭黑羊,這樣大的事必然要請督戰隊的隊長來處理才行。另外狩獵成功的這兩個犯人有什麼要求,也得由隊長先斟酌一番才好上報給典獄長。
隊長來得很快。距離本就不遠,要不是為了顯示出級別上下他甚至可以比奧斯汀更早出現在安娜和卡卡瓦夏面前。
一、二、三、四、五,全都是碳基陸生監禁區十一層走廊裡的重刑犯,黑羊,罪行最輕的年輕姑娘伊芙琳也毒殺了她住在庇爾波因特外環的好心姑媽……一家八口。
八條命!
現在她臉色烏青的敞開四肢躺在沙灘上,咽喉處扎著根有毒的刺。也許是海膽的,也許是石頭魚的,也許是蝠鲼的。
誰知道具體是哪種有毒的刺客呢,反正她因下毒被投入伊維爾,如今也因為毒而得以離開。
「五個重刑犯,都是你一個人干掉的?」隊長的視線在兩個犯人之間來回移動,安娜指著其中最強壯的一頭黑羊道:「怎麼可能,這個是小朋友的戰利品。」
整個督戰隊對卡卡瓦夏肅然起敬。
不管真的假的,他有本事讓搭檔開口說出這句話那事實就是如此!
第15章
「你們不錯。」
督戰隊隊長核實了五人小隊的身份,確確實實都是手腕內蓋了紅章的黑羊,沒有錯殺也沒有漏網之魚。
犯人鬧起來難免發生誤傷,純牛馬死就死了,最怕傷到肥羊。尤其油還沒榨干,家裡存在年輕繼承人的那種,打遺產官司格外費勁。
倒不是說法務部辦不到,而是他們本身就是個麻煩,那麼高的佣金抽成董事們會心疼的。
五個犯人死於另外兩個犯人的正當防衛,事情很快就遞送到典獄長案頭,安娜和卡卡瓦夏的資料也由聰明的秘書露西小姐提前准備妥當。
「兩個……分屬不同星域的偏遠星居民?」特拉維佐夫的聲音裡飽含戲謔,「其中之一還是信仰本土神明的茨岡尼亞奴隸,他們的話你也信?」
他更傾向於這五個人內鬥,同歸於盡後被路過的犯人撿漏。
「但是根據項圈的記錄……茨岡尼亞奴隸不好說,那個女人確實徒手殺死了四個包圍她的人。」
秘書用眼神安撫住惶恐不安的督戰隊隊長,特拉維佐夫停了一會兒,「女人?我好像對她有點印像。」
典獄長用一根手指撐著腦袋,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啊,新來的,被殉職的運輸隊小隊長用槍口指著威脅,髒兮兮臭烘烘害我不得不下令把她扔進水裡洗干淨的那個。」
他的嘴角緩緩向下垂去,冷漠的灰色眼睛像是結了層冰。
「我想起她了,很髒,讓人不快。」
他的秘書也是他的副官,發髻嚴謹著裝更加嚴謹的露西小姐迅速閉緊打算說話的嘴。
特拉維佐夫先生作為獨立指揮官曾經參與過多場星系文明之間的戰爭,然而打從他因傷退居二線後這人就多了個見不得髒污的毛病。
灰塵、泥漿、血液……等等等等一切讓人看上去不太干淨的東西都會讓他感到不快,在伊維爾這樣的地方統治者的心情能決定太多,聰明人都知道這種時候該躲著他走。
安娜的入獄照看上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幾乎叫兩個獄卒架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被人拽著頭發抬著下巴半強迫的露出臉。另外一張剃過頭發後的標准照上女人灰藍色的眼睛又似乎藏著許多憂郁,反正一句話,橫看豎看都不像個好筍。
但是她帥!氣質上的冷冽撲得人不由打個寒顫,尤其收拾干淨後的第二張照片,就像你千山萬水終於走到天邊,抬頭一看雪山安靜的立於面前。
露西小姐動了動藏在軍靴裡的腳指頭。
典獄長先生曾經很喜歡這種氣質,如果手下的哪個士兵能出色成如此模樣他必然是要把人調到近前細細琢磨栽培的。但是血肉橫飛的戰場留給他難以愈合的創傷,如今特拉維佐夫先生開始逐漸欣賞溫順白皙瘦弱幼小的審美。
絕不是血色恐懼腐蝕了英雄的榮耀,他身上遺留的醜陋疤痕,他不得不換更換成機械的部分肢體,無一不是這位指揮官勇武的明證。
但他現在並非身處戰場呀!他在伊維爾,管理著這座全宇宙最大的監獄星,以及無數關押在這個星球上的窮凶極惡的罪犯。
不能反抗的犯人才是好犯人,無論他們因為何種理由出現在伊維爾,等待他們的只有一條路。
「……哼,」特拉維佐夫思考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決定先把自己做過的許諾給兌換了,「他們想要什麼?」
典獄長的話就是規則,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的束縛——想要讓這個規則被所有犯人接受,他就必須同時為規則所限制。如果今天那兩個疑似撿漏的幸運兒沒能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用不著等到明早整個伊維爾所有犯人都會知道典獄長食言而肥。
利用重刑犯合理減少重刑犯數量的隱藏制度將比消融的冰山更快崩潰。
「還,還沒說。」督戰隊隊長艱難的咽了口口水。
每次面對特拉維佐夫他都會感到由衷的不適。就像你面前坐著一台披著人皮的AI,那是種生理上的反感。要知道帝皇戰爭雖然早已結束,可是智械與人類之間的分歧從未徹底消除。
如今反有機方程的實踐者們仍舊時不時就要冒出來彰顯一回存在感,對普通人來說長得像機器的人和長得像人的機器同樣恐怖。
「他們說自己初來乍到還沒有完全理解伊維爾的所有規矩,不敢隨便提要求,希望能暫時存著。」
督戰隊隊長對安娜的原話進行了部分藝術加工,努力讓它聽上去更加悅耳迷人。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特拉維佐夫聽完冷笑:「狡猾的東西,讓他們明天上午九點三十分以後過來見我。」
謝天謝地!典獄長沒有發怒失控!
露西小姐松了口氣,督戰隊隊長也如蒙大赦似的立刻起身告辭:「我這就去通知。」
男人的眼睛再次被軍帽帽檐擋住,沒人能猜透此刻他內心深處正在想些什麼。
此時安娜正坐在食堂裡吃她剛點的高級自然餐,拋開費用不談雖說比不上最頂級那檔十三道菜的大餐但也非常值得一試。正常的湯,正常的肉,正常的主食,正常的蔬菜,並非邊角料擠壓冷凍後再切出來的合成品。
卡卡瓦夏坐在對面點了同樣的晚飯,小心翼翼觀察模仿她的每一個動作。
埃維金氏族人均胎教肄業,不過不耽誤他們像塊落進水盆裡的海綿那樣汲取知識。失學是不良環境加諸在年輕人身上的debuff,可不是他自己主動不學無術。
「看什麼呢?」安娜不需要抬頭也知道他貓貓祟祟的搞鬼。
除了那五條主動送上門的蠢魚這小子兜上海面的口袋裡也有不少大小驚喜,換了一大筆伊維爾幣後兩人釐清搭檔間債務,小朋友立刻把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收拾干淨。
「姐姐你是怎麼讓叉子在手指尖來回旋轉的?」不再是個完完全全的依附者,他說話的語氣也跟著發生變化。
對此安娜喜聞樂見,她將手伸出去,細長手指間鈍頭叉子旋轉翻飛:「只是點嘩眾取寵的小伎倆罷了。」
叉子絲滑的轉過來又翻過去,銀光跳躍猶如海獸的脊背。
年輕人大多都喜歡這個,沒什麼特別原因,主要就是好玩。他笨拙的用手指攪動自己的餐具,轉倒是轉起來了可惜動作不大好看。
「這樣撥,不要害怕被劃到,越怕受傷越容易受傷。」
這是個訓練手指的小技巧,叉子、文具,乃至各種硬幣,都可以在指尖翻飛出各色光芒。手裡有東西翻來覆去的動,對面正在看的人注意力往往很難集中,我方臉上的表情自然也不那麼輕易就被對手窺探得干干淨淨。
卡卡瓦夏睜大眼睛認真鑽研,手指下意識跟著動。如果不看周圍環境這幅畫面堪稱溫馨,但是消息已經傳遍監禁區:那個瘦巴巴的女人帶著個小累贅,輕輕松松干掉了十一層頗有名望的獵羊小隊。
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目光和眼神在黑暗中一邊傳遞一邊發酵。
犯人不得保有、攜帶任何通訊工具,這是監獄守則中相當要緊的一條。由於它的存在犯人們更傾向於從自己囚室所在的樓層裡篩選隊友——至少每天吃飯時能碰個面,不至於組織個活動還得千難萬險輾轉聯絡。
反過來想,能在一個監禁區的樓層中闖出名氣獵羊小隊至少也得干掉幾個排面上的人物。要知道全部都是暴力刑案重犯的十一層,隨便哪個囚室裡的犯人手上都沾著復數以上的人命。他們殺死不比自*己弱小的囚犯,獲得尊敬與榮耀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一支配合默契的隊伍,為什麼會被盤菜跳起來吃下去?難道說那個女人是什麼品種稀奇的命途行者?甚至令使?
你要是令使你早說吶!也許還能出現在星際和平公司的雇員名單上呢……都進了伊維爾了,低調這種事壓根就沒必要哇!
所以……是嗎?
晚歸鈴響起後犯人魚貫返回囚室,卡卡瓦夏一走進房間就累得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在海中狩獵體力消耗得厲害,要不是今天結結實實吃了兩頓飽飯這會兒真心扛不住。年輕人翻了個身,這硬板床躺著也能品出幾分雲朵的柔軟滋味。
伊維爾的居住環境比起奴隸主提供的籠子可要好太多了,也許是托了典獄長的福吧,總之不管怎麼說東西都干干淨淨像個人類能住的地方。
他正在思考剛剛被其他犯人懷疑過的問題。
住在隔壁囚室的「安娜」,到底是個什麼人?
從來沒見過坐牢也能坐得如此淡定的家伙,她不回憶過去的自由,也絕口不提來到伊維爾的原因。以她至今所展現出來的身手和智商,星際和平公司壓根就沒有抓到她的可能!
原本只打算先借力苟一波,沒想到險中求生隨手抽出了張王炸。
卡卡瓦夏見過太多埃維金氏族以外的人。無論殘暴的卡提卡(剝皮刀)、貪婪殘暴的奴隸主,還是周圍形形色色的過客,每個人看到他時眼睛裡閃爍的光都和鬣狗差不多。那是種醜陋的野獸,脖子短肚子大,成群結隊齜牙咧嘴,哪怕隔著半個沙漠也能嗅到腐肉的氣息,然後一擁而上連同干枯的骨頭也細細嚼碎了咽下去。
但是安娜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經常開些冷冰冰的玩笑,她翻白眼的力氣特別大,她不把他當成寵物和所有物看待。
那種眼神很好分辨,就比如養了貓的人,喜愛歸喜愛,尊重是沒有的。不管貓咪如何奮力搖擺扭頭躲避,越是掙扎鏟屎官越會賤兮兮的湊上來故意做些人喜歡貓卻不一定喜歡的事。
她好像……把我當成一個地位平等的同類看待?
為什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7
第16章
卡卡瓦夏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囚室裡翻來覆去,在稀碎枯燥的聲響中陷入夢鄉。黃沙下姐姐牽著弟弟的手,說是要帶他去看沙海裡的日出。
沙漠裡的日出有什麼好看?我都已經看過海面上的日出了呢!男孩驕傲的挺起小胸脯,頭頂被姐姐大人狠狠揉了一把。他想要抗議,溫柔的,帶著些狡黠的活潑抗議好讓姐姐知道他並不喜歡被人碰觸頭頂。話到嘴邊來不及說出口,刺耳的起床鈴聲就打散了姐姐金色的長發。
廣播聲響起,通知碳基陸生監禁區十一層的犯人做好准備排隊前往醫療站做檢查。
嗯,還好那顆寶石一樣的心髒已經藏到海中島礁上去了。
他打了個噴嚏,趕在鈴聲結束前站在門後安靜等待。
兩層囚室門同一時刻統一彈開,無聲無息絲滑收入牆體。邁出去的當口年輕人下意識扭臉看向左邊,新結識沒多久的大姐姐單手叉腰做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三更半夜口枯眼澀,誰也沒有那個精力和獄友打招呼。大家掛著同款沮喪的表情,邁著類似蹣跚的步伐,活像要穿過種在田地裡的植物和小推車闖入別人家找腦子吃。獄卒也因為典獄長的要求不得不爬起來加班,升降機裝滿一箱運行一趟,進出兩邊都有智慧生物帶著機械把守。
就算早已有了心理准備,被鈴聲突然吵醒也是很讓人煩惱的事。安娜用手掌心揉著額頭隨波逐流,渾渾噩噩排隊,渾渾噩噩進升降梯,渾渾噩噩出來,又渾渾噩噩來到醫療站門前。
所謂全身檢查,其實是一種古老的射線掃描技術,不屬於人體的組織,只要是後天塞進去的都將在鏡頭下無所遁形。至於射線對人體的傷害……又不是住在屋頂花園療養的大佬,普通人隨便照照死不了的。況且就算用上好設備好儀器這群天殺的惡棍也不一定會感恩,他們必然一味嫌棄收費昂貴!
但是憑什麼不翻倍記賬呢?伊維爾遠離庇爾波因特,附近連個稱得上礦產星的落足點都沒有,它就這麼孤零零一顆星飄在恆星系統裡,它的恆星也陰郁孤僻活像個雨後陰暗小蘑菇。星艦往返一趟的成本得有多高吶?還以為自己是匹諾康尼那種能改造成度假星的地方嗎?別做夢了!
話再說回來,這裡難道有好人和良民嗎?良民怎麼可能出現在伊維爾的牢房裡?!
所以庇爾波因特的福利輻射不到伊維爾的監牢,鞭子倒是能一下不少的抽過來。
斯黛拉雙目無神盯著顯示器猛看,她手邊擺著公司出品的新款提神飲料,一口就能讓人精神抖擻爬起來再打二十四小時工。
看在加班費的份兒上……伊維爾的犯人怎麼會有這麼多?
「我實在是不行了,必須得去洗個臉,你先頂一會兒,等我回來換你也去放松放松。」同事臉上的黑眼圈堪比某種黑白相間的熊,在猝死的邊緣搖搖欲墜。
犯人們只需聽令行事半夜爬起來一次就行,獄醫們要考慮的就多了。就算能輪換著上夜班,三班倒著熬夜帶來的傷害也不是吃張餅就自動消失的。
同事溜了,斯黛拉無比期待他趕緊回來兌現承諾。
犯人們排著隊一個一個走過掃描儀,每個人都要在定位點上停留足夠的時間,等醫生摁下通行按鈕才可以離開。逃避檢查或是不服從管理的家伙視同企圖越獄立刻就地正法……這幾天執法隊就沒閑下來過,獄醫看熱鬧都看到麻木了。
年輕姑娘端起提神飲料抿了一口,抬頭間不經意瞄到一道身影。
是08241321號!
她差點把手裡的杯子扔出去,先看了眼站在儀器下等待信號的犯人,大差不差就摁了通行按鈕。等下一個犯人站上來,斯黛拉借著調整坐姿的機會摸出小鏡子左右照照。
除了臉色蒼白疲憊一切都很好,頭發扎成髻緊緊束在發網裡,根本就沒化妝所以不必擔心妝容會不會花掉,專門穿來和同事們互相惡心的黃衣服紫褲子被白大褂擋得嚴嚴實實。
總之出門約會不行但來個偶遇沒問題。她小心搓搓眼角,擦掉熬大夜導致的大顆眼屎。
犯人們如同羊群一般溫順的次第向前移動,不是說伊維爾有多強的改造能力,實在是這個時間點上所有人都困得要死沒精力搞事。
再說了,接二連三擺出去示眾的執法照片說明典獄長的忍耐幾乎達到極限,不想吃啞巴虧最好老實些熬過這陣風頭。
安娜垂著手百無聊賴跟行,負責檢查的獄醫頻頻投來掩耳盜鈴一樣的閃爍視線,有點詭異,但還能忍。綠燈亮,前面的獄友走下定位點,她隔了兩秒才站上去,剩下的事就是等。
斯黛拉本打算直接摁下通行鍵放她過去,她抬頭做了個「看」的樣子,一看就看到愣在原地。
「嗯……0824……1321號是嗎?」
醫生從顯示器後露出頭:「來這邊稍微等一下,等會兒我再給你做個細化的檢查。」
執法隊差點就要開槍了,幸好醫生小姐緊接著補了一句:「你生病了呢。」
這種儀器原本就是醫院裡用來探測病人體內可有病灶的工具,要是換了別人病就病吧,只要他們自己不主動提出不適斯黛拉也懶得管。但她是08241321號呀……
在伊維爾這座封閉的監獄裡,只有我能拯救她。
卡卡瓦夏就站在後面的位置上,他的擔憂和斯黛拉不相上下。
「姐姐你……」
「不許交頭接耳!」獄卒大聲一喝,多少人下意識繃緊肌肉,氣氛一度相當險惡。安娜朝他擺擺手,走下定位點後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靠牆假寐。
犯人自始至終都很平靜,獄卒的情緒波動跟著逐漸回落到正常範圍內。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醫生從外面回來,之前坐在顯示器後的那個姑娘和他聊了幾句便起身向犯人示意。
「跟我來。」
執法隊派出一名獄卒隨她們走進另一處房間,卡卡瓦夏想跟在後面充當病人家屬,其他獄卒用槍口告訴他不可以。
「請你躺在這裡。」斯黛拉拍拍活動床,安娜不需要第二句催促就脫了鞋躺上去。
「檢查全程需要用二十分鐘,同步出報告。」醫生小姐垮著討債臉,手上的動作迅速高效,卡卡兩下就把「病人」捆在束縛帶裡。
獄卒一聽要傻呆呆在這兒站上二十分鐘,當時心裡就不樂意了,有這二十分鐘干站著不如去帶薪拉個屎。
反正犯人被捆得結結實實,還是個得了病的病貓,哪裡能翻得起浪花?於是他放下心向斯黛拉比劃比劃,哐哐哐朝通風口走去。
「其實只需要十五分鐘,你,你腦子裡似乎長了個不太好的東西,先等我仔細看看。」獄卒一走她的語氣就變了,溫和且極富人情味兒,年輕姑娘壓低聲音對犯人道:「不管長了什麼,現在的醫療手段很好的,基本沒有不能治的病。你是個好人,一定能逢凶化吉。」
她殷殷切切的想要安慰自己的病人,奈何人在伊維爾待久了,表達能力實在有些欠缺。
安娜躺在活動床上試著稍微動了動手腳,看向醫生小姐的目光充滿信賴和感激——還真別說,埃維金人的表情控制實在是一絕,現學現賣也足夠糊弄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謝謝你,說實話我一直都很擔心。來伊維爾前押送星艦上發生了些不好的事,醒來後我發現自己過去的記憶成了一片空白。這件事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你是頭一個能讓我信任的工作人員……」
被她灰藍色的憂郁眼睛溫柔而專注的注視著,無論誰都很難不淪陷。
斯黛拉翹起嘴角,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姑娘抬起一只手捂著下半張臉,很快又用另一只手大力揉臉。
「咳咳,我,我很榮幸。」
救命!霧蒙蒙的灰藍色眼睛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武器!
她就這麼捂著臉挪到檢查儀後,活動床緩緩進入檢查艙,鈴響燈熄,安娜閉上眼睛安靜等待。
十五分鐘後檢查結束,醫生小姐出了份報告。
「給你寫的診斷是惡性膠質瘤,但實際上那應該是個報廢的生物芯片?嗯……這個診斷結果我不太確定,對此你還有印像嗎?」
她把紙質報告單扔在桌子上等著搪塞獄卒,看看安娜略微露出的驚訝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毫無頭緒。
如果照實報告,執法隊才不會管犯人有什麼隱情,他們清空彈夾時根本懶得思考,但醫生小姐並不想讓她欣賞的犯人死得不明不白。
「就目前觀察的結果來看,我個人更傾向於它是個芯片,但這只是個好的期待。生物芯片……不要去碰觸就是最好的治療手段。如果你將來有機會離開伊維爾,我建議去仙舟聯盟的羅浮艦丹鼎司或者博識學會所在的第一真理大學做進一步檢查和治療。」
斯黛拉緊張的看看通風口方向:「我也會想辦法把你的病例發出去找人問問,放心!」
她並沒做出格的事,只是履行一個醫生應盡的職責而已。
「多謝!」安娜是真的有點被感動到……世上還是好人多!
醫生小姐靦腆的側過臉笑笑——打工人嘛,不薅老板羊毛這工不就白打了!
通風口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斯黛拉匆匆忙忙咧嘴多笑了一下,趕緊又把臉上的笑意收走恢復回那副冷冰冰公事公辦的樣子。
「結果出來了,腦部有惡性膠質瘤,建議保守治療。」
伊維爾醫療站給的十份報告裡至少有九份建議都是保守治療,相當於委婉告知典獄長讓這病人等死。獄卒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只在聽到疾病名稱時愣了一下,馬上就催促病人趕緊滾回囚室。
「這兩天死不了就行,明天……不對,今天上午九點三十分時准時在升降機前等待,典獄長要見你。」
他炫耀似的揚了下槍口,安娜等身上的約束帶被解開就揉著手腕坐起來:「知道了。」
所以……報廢的生物芯片,那是什麼?
第17章
報廢的生物芯片是什麼鬼東西?
首先生物芯片平白無故出現在腦子裡就夠讓人不爽了,怎麼還是個報廢的……所以原身才會在押送途中猝死麼?但是現在換了她做芯子活著,問題就有點棘手了。
首先,安娜不認為這具身體是自己的,並不存在她就是身體原主人的可能——她確實失去了記憶,但刻印在靈魂中的習慣不會發生改變,這具身體的反應能力趕不上她眼與腦的速度。
看到、想到、動作慢半拍,潛意識裡她不應該是這樣。
那麼問題就回到了原點:原主是誰?為什麼會被送進伊維爾?以及……什麼人該在入獄時就痛痛快快死掉?
答案很簡單:知道的太多,或是握著別人秘密的家伙。
說老實話,安娜對別人的小秘密從來都不感興趣,真要有人無私的公開向大家提供話題她反而更願意遠遠躲開求個清淨。可惜想也知道秘密的主人不會這麼認為,而她也很難向別人解釋自己與原主之間純屬海螺和寄居蟹的關系。
作為被迫成了寄居蟹的人,她對海螺充滿感激但並不打算替她背鍋坐牢。一想到某個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躲在陰暗角落裡反復納悶兒目標為什麼還沒死,她就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而且醫生小姐特別著重友情提醒她需要去別的地方「進一步檢查和治療」,那就說明這個問題伊維爾解決不了。不管監獄醫療站是有能力但不想做還是沒能力卻懶得引進人才,總之腦子裡裹著個理論上報廢實際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楚的東西……是個人都沒法子當它不存在。
安娜輕輕嘆了口氣,看來這裡住不得了。她是不太在意生死,但生死得由自己說了算,而非被別人捏在手心裡隨意搓圓揉扁。
首先還是要搞清楚原身究竟是個什麼人,以及她為什麼會被塞進伊維爾星際監獄。只有弄明白這些才能繼續追查腦子裡的生物芯片是誰塞的,他\她\它為什麼要這麼做,最後才是還有沒有救。
總而言之……還是要努力救救。
「多謝。」她平靜的向斯黛拉道謝,沒有失控的驚恐也沒有焦慮的遷怒,就好像罹患絕症的是別人。
醫生小姐擔心但不能表現,別別扭扭趕人:「走吧,沒事就多休息。」
一旁的獄卒做了個不大贊成的表情,不過沒張嘴。
於是安娜依舊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走出監察室,混在做完檢查的犯人隊伍裡返回十一層囚室。
耽誤的這二十多分鐘裡同層的獄友剩得不多了,零零星星幾個人湊不滿一升降梯,又被值守的獄卒罵了幾句喝令和其他樓層的犯人混在一處。
「第一回停的時候你們下,不是十一層的不許動!十一層的不許滯留!走錯樓層來不及返回囚室就等死吧!」
獄卒罵罵咧咧,犯人嘟嘟囔囔,安娜站在角落裡,忽明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她便也跟著忽明忽暗。
「姐們兒,給我留個落腳的空成不?」
擠在旁邊的人搓搓手指,殷勤的遞了根橄欖枝過來。
想要求個落腳的空地是假,搭上話才是真。
她讓了一步,打算瞧瞧對方帶來的葫蘆裡都有些什麼好藥。
奮力擠過來的人湊在安娜肩膀旁邊和她耳語,女人只消微微側頭就能聽得分明:「瓦爾德您還記得麼?就是八層的那個死胖子!」
對方的笑容裡夾雜了點說不明白的味道,大概像是懷念,但又懷念得一點也不走心。
瓦爾德是誰安娜其實是不知道的,但要是說起八層哪個犯人給她留下最深的印像,當然要數主動送情報和低級營養膏體的「好心」陌生人。
不過那個人並不胖,只是略微有點駝背以至於顯得上身結構比較松散。
「你是說,食堂的……?」四號走廊的犯人在水生種越獄那天死了三分之二,同樣的樓層其他走廊運氣比較好,死得大多是獄卒。安娜把話說了一半,留下另一半留給對方自由發揮。
「對對對對!就是您剛來那幾天找您說話的朋友。」
正說著升降機停了,那家伙留了句「明天手工車間見」就站回去變成了陌生人。
這只是場簡單的投石問路,試試這位聲名鵲起的新人到底好不好接觸。不管怎麼說她沒有上來就喊打喊殺,看上去就像是個精神正常的人,這就很香了。伊維爾犯人的折損率比較高,重刑犯更是走得跟走馬燈似的快,少不了時時補充新鮮血液。幫派想要保住地盤就必須籠絡住幾個身手漂亮的門面,只不過最低標准也得大概是個人。
不止長得像人,為人處世也得像個人樣子。
初步的試探結果反饋給幫派高層,然後才會有進一步的對策。也許新人會成為未來的高層,也許她只能當個炮灰。這些都是尚未決定的事,所以完成任務的幫派成員就跟打工人一樣聽到下班鈴聲的瞬間立刻失去一切工作熱情。
十一層剩下的幾個囚犯走出升降梯,步道兩側全都是擺好隊列等待開門後就返回囚室睡覺的獄友。偏偏有人慢吞吞一點也不著急的晃著走,謾罵聲不說此起彼伏吧,至少也頗有百花齊放的架勢。
安娜頂著鈴聲結束的最後一秒邁進囚室,腳後跟差點就被關閉的囚室門夾住。住在隔壁的卡卡瓦夏喊話發來慰問,她含混的應了兩聲隨便把他敷衍過去。
那個突然冒出來搭話的家伙說明碳基陸生種監禁區的幫派注意到了自己,好消息是情報與伊維爾的真面目在她面前徐徐開啟,壞消息是麻煩事有可能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半夜三更的這種讓人禿然的話題不要啊!
她沮喪的倒在床鋪上,衝擊壓得鐵架子床嘎吱作響。住在隔壁的年輕人又在大聲詢問,不出意外的他被其他犯人給狠狠罵了一頓。
困死了,能不罵他麼?天亮後大家還得去干活呢!
然而卡卡瓦夏是個執著的年輕人,不得到隔壁鄰居的回應誓不罷休。而且他並不缺乏與人口吐芬芳一決高下的經驗,如果爭鬥僅限於君子之間那麼他從過去的同行們身上學會了太多——奴隸們或許不認識字,但一定精通母語中一切用來辱罵同類的詞彙。那個只值三十塔安巴的奴隸主手裡彙聚著來自全宇宙各個角落的奴隸,由此可知這位善於學習的埃維金青年大概能在該領域拿滿學分。
事情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展開,囚室仿佛變成了養雞場的隔間,安娜就算有心勸架也無從下手。她試圖發出的聲音比沙漠裡的降雨量還可憐,自己都聽不見。
就好比一只金毛對陣一群哈士奇,只要門鎖著他們就能從夜晚吵到天明再從天明吵到夜晚。
一時之間整條走廊雞飛狗跳精神抖擻,直到獄卒發出聲音要求所有人要麼立刻閉嘴安靜下來要麼從今天開始延長工時,犯人們這才偃旗息鼓。
安娜很是時候的咳嗽嘆氣,這種語言以外的交流方式讓卡卡瓦夏終於放下心。
不管怎麼說,終於不必擔心搭檔暴卒了呢。
閉上眼睛還沒來得及體驗睡著到底是種什麼感覺起床鈴聲就響了,某個瞬間安娜連早飯都不打算去吃,只想躺在囚室的床上睡到地老天荒。但是獄卒出現在門外提醒她今天上午要去面見典獄長,可憐的犯人不得不頭重腳輕爬起來洗漱排隊吃早餐。
既然要去見典獄長,今天的工作勢必要被耽誤掉,工藝品車間可不給犯人記錄零碎工時。要干就干滿八小時,要麼就當查無此人,壓根沒有中間選項。
誰都不是樂意白給人打工的冤大頭,安娜果斷選擇放棄。
唉……原定今天去做手工的計劃也泡了湯,人生還真是充滿了各種驚喜和意外。
睡眠不足導致食欲不振,她胡亂吃了些東西就放下餐具。把她對面座位當成慣例的卡卡瓦夏還以為她這是在緊張,去見一個隨時能找理由處死自己的人理論上不管誰都會感到緊張。
「姐姐你還好嗎?你在擔心等會兒……嗯,醫生對你說了什麼?」
年輕人尚且處於更願意留在家庭裡的年齡段,對於年長者和女性他總會下意識的順從。這大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習慣,可以看出他的家人都很愛他,非常在意他的感受,他也就跟著學會了這種高階技能。現在他對半路上臨時撿來的「家庭成員」表現出了演技以上的關心,安娜很感動,然後把自己的餐盤推到他面前。
「沒睡飽,吃不下,唉……勞你替我解決掉。」
麻煩一件跟著一件,比貓咪撓亂的線團還讓人絕望。從星艦上醒來至今就沒有一天能完完整整一點糟心事也沒有的度過,她甚至產生了些與玄學相關的、虛無縹緲的怨念。
——難不成失憶前踩到狗屎了?運氣差到極點!
卡卡瓦夏擔憂的神情越來越沉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張張嘴欲言又止閉上嘴止言又欲。那副仿佛便秘一樣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安娜不得不扭開臉不看。
萬一沒忍住笑出聲來可有多不禮貌啊。
年輕人大約看出了什麼,他努力調整五官做出輕松的樣子,然而安娜只看出了苦中作樂的苦,苦中作樂的樂完全不知所蹤。他不適合憂郁的模樣,不是說不好看而是顯得比平時更加好欺負。放在外面任何地方都足夠引得年輕姑娘捧臉尖叫,但這裡是伊維爾,好欺負約等於麻煩多死得快。
「精神點,等見過典獄長我非得狠狠從中午睡到明早不可,困死了!你要是也這幅樣子咱們就不得不考慮買些膏體帶著以免中途餓醒。」
這建議提的,深得即將冬眠的熊的肯定。
卡卡瓦夏無語凝噎。
知道你不想說了,倒也不必認認真真扯這麼多有的沒的敷衍我。
第18章
上午九點三十分,一高一矮兩個囚犯乖乖出現在升降機前安靜等待。
不乖也不行吶,命脈叫人拿捏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獄卒完成交接,通向典獄長辦公室的樓層才能開啟。
典獄長先生會偶爾抽出些時間見見他管轄下的犯人,前提是這些人必須有足夠見他一面的實力與價值。
嚴謹,慎重,這是他能活著離開戰場的法寶。
步下戰場後他接受了星際和平公司的雇佣來到伊維爾,努力學習如何從一個指揮官轉職為職業經理人。老實講他做得很不錯,不但沒有犯人能在他的掌控下逃脫監禁,而且監獄的盈利也漂亮得挑不出一絲錯。這些大大超出了董事會的預期,於是更重的期待與壓力同時抵達。
對於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來說這並不是件壞事,非要辯個分明也得算是董事會對他看重的明證。他還有用,很有用,非常有用,而不是個傷痛滿身只能躺在床上呻1吟等死的落魄老兵。但是出於多年以來的職業素養他又很難控制住自己的習慣,比如說看誰都會用征召士兵的標准去衡量,或者總是在午夜夢回時聽到些甲殼與鞘翅摩擦的聲音。
這不能怪他,一個指揮官,一個被真蟄蟲幾乎吃掉半邊身體的指揮官,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無愧於平日裡享受的榮耀和糧餉。
那都是他應得的!
如今他住在伊維爾,就像個再也上不去馬背的將軍,依依不舍回望過他的軍隊……然後將奇珍異寶賞賜給座下載歌載舞的輕柔美人。
美人好!美人拿不動刀提不動劍,更不會突然翻臉把皮一扒變成嗡嗡叫的大蟲子!
所以當他看到站在面前的兩個黑羊時,從表情到內心都有些復雜。
眉目冷淡俊俏的女人身姿高挑,看她手臂上露出來那既流暢又緊實的線條就知道是塊好鐵。旁邊形貌昳麗的青年稍稍矮了些,多彩罕見的眼睛在淡金色發茬襯托下格外誘人,實在是天生的富麗華貴。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頗有種挑戰傳統的美感。
但是08241321號的站姿又充分說明她只是個身體素質優越但並未接受過軍事訓練的普通人。她就像個坐牢坐久的老油條,典獄長面前也敢明目張膽的偷懶。整個人松松垮垮,無精打采……空虛的視線落點,下眼瞼上濃重的黑色很有說服力。
丟人!
軍人不會這樣,就算偽裝也不會選擇扮演一根爛泥樣的懶骨頭,這是尊嚴問題。
特拉維佐夫看了眼安娜,又看一眼,再看一眼,最終決定轉開眼睛再也不看。
傷眼!
但是卡卡瓦夏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想怎麼欣賞就隨便怎麼欣賞了,這孩子就像尊漂亮的裝飾品,而且很便宜。他的罪名是詐騙……嗯,頂著這樣一張臉,干詐騙屬於專業對口。尤其他還是個茨岡尼亞人,刻板印像直接上升成鋼板印像。
庇爾波因特那邊有好幾位高管對這個從種族屠殺中逃生的少年很感興趣,畢竟很少有人能把星際和平公司騙得團團轉,他做到了。埃維金氏族的卡卡瓦夏,他那天才般的詐騙手段再加上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以及仿佛刷了金漆一樣的幸運……整個宇宙加起來能有這種天賦的年輕人滿打滿算不超過十個指頭的數。
頭一個希望能招到好下屬的就是主導市場開拓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先生,他的有力競爭者是戰略投資部的慈玉典貸翡翠女士,他們都很看好這小子的膽量與手段。
公司追求利潤,膽小可賺不來錢。
比起翡翠女士,施耐德先生的心情更急迫。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後他還需要更多功績證明自己——【開拓】的命途當然能與【存護】回響交錯,開拓就是存護吶!就算他在茨岡尼亞-Ⅳ的動亂背後做了些小動作又怎麼樣?他是為了給公司開拓市場呀,順便還讓無主荒星上的蒙昧人類沐浴到了文明的曙光呢。
溫暖的!高效的!便捷的!文明的!琥珀王的福澤!
至於那些不小心把太陽曬得太多以至於冰雪消融的小小犧牲……在公司利潤報表以及所有茨岡尼亞人的未來面前還是苦一苦他們吧,罵名就由施耐德先生背了。
作為埃維金氏族最後的幸存者,卡卡瓦夏是公司比較喜歡的那種看板。漂亮,孱弱,聰明,極少數族裔,需要有人幫他主持公道——卡提卡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怎麼能連尚未高過車輪的孩子也殺死?
必須有人站出來為那個悲情的消亡民族打抱不平,巡獵星神做不到的存護信徒能做到!不然這茫茫宇宙可還能有公理和正義落腳的地方?
只可惜這男孩兒不是很聽話,距離公司要求的看板形像相差甚遠。在董事們看來他背後還有根骨頭沒被敲斷,居然敢騙到庇爾波因特?!於是打磨基石的任務就交給了伊維爾。
特拉維佐夫先生深知該如何碾碎一個士兵的意志,連字都不認識的年輕人在他看來就像顆漂亮的石頭。
僅限漂亮而已,除了擺在那裡為展架增光添彩外沒有一點用。
他只消把這塊小石頭丟在犯人中間,他美麗的容貌,他資質一般的身體,他肮髒的名聲,還有他腕間的紅色羊頭,混合在一起足夠讓這孩子哭著匍匐在公司高管腳邊。
但是卡卡瓦夏聰明的給自己找了個保護人,一個能保護他遠離侮辱與損害的……高潔的,正直的人。
她的罪名是「以危險行為妨害公共安全」,其行為究竟有多危險連送到伊維爾的卷宗也沒寫明。
哪怕身處偏僻的伊維爾,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也明白這個罪名的分量。星際和平公司向來標榜愛與自由,一切獻給【存護】的星神琥珀王。在那位古老星神的光輝照耀下,什麼樣的行為叫做「危險行為」,又是怎麼「妨害」了公共安全的呢?她必然碰觸到了公司的痛點,動搖了克裡珀在庇爾波因特的信仰。
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沒有被就地處死,也就是說她的血可能會成為導致高牆倒塌的蟻穴。
但是她若死於意外、疾病,或是某種桃色的紛爭呢?
這倒是個好辦法,不但能替董事會解決掉心腹大患,還能間接讓埃維金的年輕人弄明白除了星際和平公司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能夠庇護他。
觀察完畢,典獄長被帽檐遮擋的灰色眼睛緩緩垂下視線,露西小姐早已經將兩個犯人介紹了一遍,又按照慣例為上司端來茶和點心。
茶是庇爾波因特遙控下的農業星球送來的特產,那是處氣候水土得天獨厚的宜居地,現在已經種滿公司想要的茶葉和香料。柑橘似的香甜氣息在深紅色液體表面氤氳升騰,再加上富含糖類和脂肪的甜點心,一邊看書一邊美美的吃上這麼一頓,就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氣實在是個應該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補眠的美好一天。
「你們干掉了五個黑羊,說吧,想要什麼?」已經看過這兩人,特拉維佐夫有點意興闌珊。
名叫安娜的女人不好說,但是金發的埃維金青年就很容易預測了。他必然想要減免欠債,或是申請減刑。
「什麼都可以?」說話的是安娜。
與黑羊有關的許諾就像個裹著毒藥的甜美陷阱,直覺告訴她這不是顆好棗。
特拉維佐夫先生輕輕笑了一聲,就像養尊處優的貴婦*人聽到自己愚蠢的燒火丫頭提了個愚蠢的問題時一樣。輕蔑的,憐憫的,居高臨下的輕笑,連辯都懶得與她辯上一辯。
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的是露西小姐,犯人和典獄長之間猶如泥雲之別,中間必然有個墊台階遞話的才好,不然難道要上司親自和囚犯討價還價嗎?
「兩位大可以一試,畢竟,你們有五次機會。」
她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輕輕彈了一下,很快落去她隔壁。
雪山沉默不語,一味安靜的佇立在天邊。
露西轉頭看向她的上司,就像個自覺的牛馬那樣詢問下一步該把蹄子落在哪兒。
噠、噠、噠、噠、噠……
典獄長曾經遍布傷痕如今白皙光潔的長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擊,不是太明麗的燈光下,他選擇保持沉默。
醫療站的報告一早就傳來了,犯人罹患重病隨時可能死亡。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她死在伊維爾,所以不管她提出什麼離譜要求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拒絕一個將死之人呢?
她的死可太有用啦!
「呶,這事兒你看著辦吧。」
安娜把選擇權給了卡卡瓦夏,她已經猜到結果,倒是卡卡瓦夏還對星際和平公司存在幻想。
這不能怪他。
這個年輕人連字都不識,更沒接受過任何現代文明定義下的教育。可以想見他之前必然生活在一個相對落後且閉塞的地方,文明的巨獸猛然間撕裂天幕出現在他面前,這份刺激下小朋友頭暈目眩心懷向往多麼正常!
就連安娜自己有時也很想打聽打聽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條件呢。
「我?」卡卡瓦夏不敢置信,他迷茫的看著安娜,眼神散亂表情痛苦……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她。沙漠人都知道不要直視太陽,會瞎,從此後只能「看」到烙印在視網膜上的影像,世間萬物就此隱入黑暗。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掏心掏肺的好,他們之間沒有堅不可摧的共同利益,也不具備滾燙的相同血脈,為什麼?憑什麼?
戴著鐐銬和鎖鏈被推入角鬥場時他沒有驚慌過,第一次殺死對手滿臉都是血時他也沒有失措過,甚至當他用束縛在雙手間的鐵鏈扼殺奴隸主時也沒有懷疑過自己。但是現在,這個披著柔軟外皮實際上比頑石還要堅韌的男人突然驚慌失措自我懷疑起來——
——一個埃維金的遺民,茨岡尼亞的奴隸,他配得到這份好意嗎?這份好意背後的代價又是什麼?
第19章
「……為什麼把減刑的機會讓給我?」
離開典獄長辦公室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卡卡瓦夏終於在升降機內找回自己的舌頭。不再刻意扮無辜演柔弱,也不用夾起聲線細細的裝作可憐可愛的小動物,更不必浮誇高挑虛張聲勢……年輕人的聲音干淨清冽,很符合他這個年齡應有的清新爽朗。
他看上去莫名的有些狼狽,微微低頭向上挑著那雙多彩也多情的眼睛又狠又冷的盯著安娜。就像挨過餓也挨過揍的流浪貓,無論多美妙的氣味只要是突兀出現的東西都得先撓上一爪。
安娜還是那副糊不上牆的松散樣子,抱著胳膊亂沒形像的左右晃著前行:「因為我用不到吶!」
她笑著指指太陽穴:「這裡,長了個不太好的東西,留在監獄裡很多事都不必操心,就跟住療養院似的。但是你需要,我認為你至少需要一份公平……」
就算那孩子只字不提過去,她也能從瞧瞧透進耳朵的零碎流言裡拼湊出事情的大概……不就是殺了個奴隸主麼?奴隸主這種踐踏同類的東西總是要被干掉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放輕松,下輩子換個職業就好。
「這世上總有人願意為了公平去做些小事,所以你理應得到一個自己去討取公道的機會。」
越獄風險大收益低,尚有牽掛的人不合適走這條違法亂紀的路子,萬一失敗伊維爾可沒有下次再來的好事兒,所以小朋友還是得正經想想減刑的辦法,別跟著不靠譜的大人閉上眼睛嗡嗡亂撞。
五條送上門的蠢魚換來無期變有期,繼續努力提前出獄大有可為。
反正伊維爾有得是黑羊,他們甚至不需要考慮主動出擊,蹲在原地等著還手就足以湊夠送他離開死火山的功績。
卡卡瓦夏狐疑的看了她一會兒,不甘心的求證:「真的嗎?」
巨大的幸運從天而降,可是這份幸運背後卻是另一個人的不幸。他想笑但又笑不出來,明明應該渾身輕松躊躇滿志,心頭卻反而像是多了塊大石頭那樣壓得喘不過氣。
安娜看出了他這份躊躇,渾不在意般抬手揉揉年輕人刺絨絨的腦袋瓜:「騙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再說了,」她突然壓低聲音,像個低聲密謀的壞東西,「要不是有這個液金項圈在,伊維爾還有什麼東西能阻擋我?想走我自己就能走出去,多等一秒都是不夠自信。」
聽上去很帥氣,但是顯得整件事更加悲情了啊!
卡卡瓦夏的臉色仿佛已經快進到挑選墓碑款式的進度了,他悲傷的看著安娜,彩色眼睛蒙上一層陰翳。
「這就是醫生特別留下你做檢查的結果嗎?」他像個不依不饒的醫鬧那樣開啟無端猜測,「一定是看錯了吧,那個女醫生年齡也不大,經驗不足看走眼很正常。再說了伊維爾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好醫生……肯定是看錯了!」
斯黛拉是不在,如果她在這裡只消聽上頭一個完整詞彙就會舉起考試用書狠狠敲打卡卡瓦夏的腦袋——給我看看這些書的厚度再說話!
獄醫究竟有沒有給出錯誤診斷,這件事只要病人心裡有數就可以。安娜掛著淺淡的微笑哄了年輕人幾句,她看上去是那樣鎮定,卡卡瓦夏懸在半空中的心也跟著緩緩落下。
「其實也沒什麼的,」他偷瞄著女人的臉色碎碎念道,「只要身體沒有感覺到不舒服,檢查也就只是個檢查而已。也許是監獄收費的新手段呢,畢竟從來也沒見過有人敢和醫生討價還價……」
「對對對,你說的沒錯。」安娜點頭表示同意。
得到回應的卡卡瓦夏立刻松了口氣,重新變得閃閃發亮。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再難也能想出解決的辦法!等自己逃出伊維爾後一定要請到全宇宙最好的醫生報答她!
話題就此告一段落,安娜找了個年輕人看不見的角度悄悄翻白眼。
想要糊弄聰明小朋友可真是為難人吶!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考慮到下午不需要出門打工安娜果斷選擇去食堂吃飯然後再買些外食帶回囚室。她確實是要做好准備跳過晚飯一口氣睡到明天早上的,睡眠不足實在讓人痛苦。
中午出現在食堂的囚犯數量並不多,絕大多數人要麼帶著食物在外面吃好節省時間賺取伊維爾幣,要麼就像她之前下海摸魚時那樣邊干活邊給自己搜羅當天的口糧。
有本事有能力留在監獄內休息的都不是一般人,反過來講也可以說這個時間點上出現在食堂的沒有一般人。
安娜吃了份自然餐,填飽肚子後走到自助機旁隨手點過一通。金屬機體內迅速傳來叮叮當當的動靜,她想要彎腰去撿,冷不防腦後吹來一陣涼風。
死火山腹內怎麼會有涼風呢?這裡是封閉的,昏暗的,就算有通風設備也飄蕩著一股壓抑腐悶的氣息。退上一萬步講,伊維爾是懲罰有罪之人的監牢,並非度假村,糟糕的環境也是構成刑罰的重要組成部分。
她偏頭讓開那道風,而後卡卡瓦夏的提醒才傳到。不是年輕人有心拖延,而是那速度快得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女人靈巧的跳過整排金屬餐桌避開第二擊,她像是能在空中懸停那樣輕飄飄的轉身落地,挑眉笑道:「兄弟,吃飽了消食麼?」
她臉上雖然帶著笑,眼神卻是極冰極冷的,比外面黑色的海水還要冷。
襲擊者是個身材勻稱神情陰婺的青年,他身上沒有虯結的肌肉,但是剛才那滋味兒十足的兩招足以說明這人既不缺力量也不缺速度。
「哼。」面對身形稍顯單薄的安娜,他心裡是不太高興的。
任誰休息日還要應付二老板的命令出門加班都不會高興,尤其這份臨時工還是力氣活,甚至有可能見血,那就更加不受歡迎。
但是沒辦法呀,幫派的大佬怎麼能親自出面考校一個新來的家伙呢?哪怕當面直接和她說句話也是跌份兒。
所以這裡就必須有個知情識趣的人主動請纓去做這件事,萬一沒有也不要緊,挑揀近來格外不討喜的家伙打發他去就是,事後還更好制造話題以便於和新人拉近關系。
新人成色不行打死也就打死,白賺個黑羊的人頭。新人身手一般?沒關系,那麼多炮灰的位置等著呢。新人惜敗?很好很好,總算有了收下做狗的資格。至於說新人占據上風或是干脆反過來打死了老資格?說什麼胡話吶,人家分明是幫派未來的棟梁之材!
到那個時候就可以派個面相老實年長且可靠的中層成員去哭訴了,哭訴什麼呢?當然是哭訴動手挑釁之人不聽命令自行其是,害得兄弟姐妹至親骨肉間起了嫌隙。
當殺!殺得好!
然後新人就可以歡歡喜喜死心塌地融入群體,再也不怕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找茬啦!
只需要平日裡小小交些抽成,個別時候幫派需要你出力砍人別躲懶,這樣就很好。對於實力雄厚的新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能享受的幫派福利又豈止是少了一點點麻煩呢?
這麼多好事,樁樁件件數也數不清,唯獨那個一開始不想加班卻被迫加班的家伙倒了最大的霉頭。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被當成炮灰和石子兒被撇出去了麼?當然知道,但是他無法拒絕!
如此算來人家心裡犯嘀咕也是很有道理的。
與他而言如今最好的策略自然是打死或打服新人,打得她聽見自己的名號就夾緊尾巴瑟瑟發抖,不管眼下還是將來才能有安穩日子過。
看吧,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安娜吃不到好眼色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麼?
食堂桌椅板凳乃至囚室裡的床鋪馬桶等等全都是焊死在地面上的,只要犯人不是什麼人挨了打就會變成綠皮巨人的特殊族裔,他們就不能隨時隨地拔出一兩樣家具充當武器。餐盤叉勺倒是可以拿在手裡,但它們都經過倒角處理全是圓頭,也就見點血嚇唬嚇唬,造不成致命殺傷。
但對手是抱著殺心來的,這種時候出手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安娜連連閃避完全沒有硬碰硬的打算,倒是發過警示就找了個地方躲好的卡卡瓦夏急得不得了,頗有想要用勺子戳死別人的氣勢。
小朋友似乎對她產生出了某種奇怪的責任感,這算是……臨終關懷?
噗!
還怪可愛的。
滿臉怠惰的女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笑得眉眼彎彎,她的對手還以為這是某種陷阱啟動的預兆,匆忙抽身拉開距離。
「卑鄙!」他大聲喝罵,低頭來來回回在自己身上拍打翻找,「你使詐!」
他研究過這個女人的行動軌跡,深切懷疑她是不是從海裡帶回來了些有毒的東西。不能怪這個倒霉蛋想得多,層數越深犯人越凶殘,環境也越來越糟糕,迫切想要改變現狀的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安娜疑惑的看著對手原地手舞足蹈來了一段,目瞪口呆……嚴肅點行嗎?畫風變得太快我有點接受不來啊!
看她氣定神閑站在那裡沒有上前追擊的意思,倒霉蛋越發篤定自己中了某種陰險的圈套。
獵羊小隊他是知道的,甚至還交過手。漂亮狡猾擅用毒素的伊芙琳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那姑娘居然死在眼前這毫無名氣可言的人手裡,甚至全軍覆沒,裡面沒有點說法絕對不可能!
「不是吧哥們兒!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安娜大駭,「你怎麼憑空污人清白?!」
正午時分人流稀疏的食堂裡迅速聚攏出一圈看熱鬧下飯的囚犯。
第20章
上門找茬的家伙先把自己狠狠拍打了一頓,這種操作還真是頭一次見到。看他情緒激動得幾近癲狂,安娜都不好意思乘勝追擊打爆狗頭了。
總感覺他多少有點病,可別近距離接觸過後被傳染上!
事情變得有些尷尬,雙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僵持著,一方活蹦亂跳,一方不知所措。周圍或明或暗的圍觀看客們忍不住竊竊私語噗噗怪笑,安娜倒是無所謂,想看就看唄想笑就笑唄,可是來找麻煩的青年忍不住。
他本就趕鴨子上架不得不來,又是滿心憤懣無處發泄,又是懷疑自己中招中毒,外界逐漸增強的壓力更叫他心煩意亂——由此也可以看出為什麼會是他被推來當這個炮灰。大抵是經常反應過度,實用效果不佳,被人給整了。
「嘿!還打不打了!」獄友們著急吃這口瓜,竊竊私語變成陣陣起哄。
安娜站在原地抄起胳膊,挑眉向人群裡看著揚聲道:「沒這樣的啊!惹急我了見誰揍誰!」
嗷嚎怪叫和不懷好意的哄笑聲此起彼伏,一時間食堂熱鬧得就像開鍋。
如同兒戲一般的決鬥把卡卡瓦夏看直了眼。這還能打到一半摁暫停?你是來搞笑的吧!
搞笑當然不會搞笑,沒人閑成這樣。首先還是獵羊小隊平日聲名顯赫,那樣均衡的一個隊伍,突然之間被一個看不出底細的新人給團滅了,這事兒放誰心頭都得嘀咕幾句。其次是埃維金人的存在——這品種看著就不能打,相當於那女人扛著debuff孤身一挑五不說背後還有個躺屍抱大腿的主兒……
嘖嘖嘖,越想事情越不一般!
再加上這位來茬架的仁兄本身就一驚一乍,這下可好,帶得整個十一層食堂畫風跟著跑偏。
人人都想撿軟柿子捏,誰也不願意自己流血流汗到頭來卻成了塊墊腳石。安娜跟著人群笑,放松的朝那位倒霉蛋擺手做驅趕狀:「行了行了,我看兄弟你今天狀態不好,回去歇吧。」
欺負一個二傻子沒意思。
噓聲四起,陰婺青年的神色越發陰婺。他終於意識到味道不太對,拍打的動作頻率逐漸放慢,但又不好說停就停。
怎麼停嘛!要臉的呀!
雖然是被扔出來的炮灰,但他到底也算個活人,喜怒哀樂樣樣不缺,腦子新歸新,努力一下還能用。對手究竟什麼水准,只有試過才知道。他的攻擊回回落空,對方一味閃避不曾還手,按道理講自己是已經輸了的。然而這樣回去肯定沒法交代,試探試成搞笑,下次再有這種工作他還會被推出來。
這次被試探的新人脾氣好,沒有動輒下殺手,下一次……誰知道會遇上什麼?
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才能避免「下次」出現。
這個女人不下殺手是她自己優柔寡斷,伊維爾可不是善地,聖母絕不會有好下場——這地方也沒有聖母,就算有些犯人的罪行比較特殊也不能就說他們是個好人。
如果說起初他還想過「打服她」,那麼現在這個選項徹底被拋諸腦後。他的念頭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殺死任務目標,抹除黑點,消除環繞在四周的譏諷與嘲笑。
總之這個謹慎的青年突然就破防了,發狠了,拼命了,紅著眼睛來了記泥頭衝撞。
他筆直衝向安娜,速度飛快仿佛閃現,眾人只看見一道殘影,反應過來後才聽到肢體搏擊發出的砰砰聲。
下一秒一道人影斜飛裝在金屬餐桌的桌子腿兒上,焊死在地面上的餐桌腿兒應聲凹下去兩條。原來是安娜拽著攻擊者的手腕原地轉了半圈借力把他甩出去,倒霉蛋就像個保齡球那樣一路叮叮當當。
「事先說好,敗者承擔賠償,沒意見吧?」安娜深知就算已經不在乎欠債也不能把擺爛的心思表現得太明顯,不然總會有人想方設法叫她不得安寧。
青年輕蔑哼笑,起身照她門面一拳揮來算是回應。
不管實力如何,姿態必須擺足!
安娜就當他同意了,雙臂交叉抵下對方騰空回身劈下的一腿。
好大的力氣!手臂振得發麻。她注意到有人偷偷摸摸想去拿自己還沒來得及取的自助,這一絲分神立刻被陰婺青年抓住機會虛晃一槍繞到背後下手,本就被撞歪的凳子再受重挫,被他踩得嘎吱作響。安娜單掌拍在金屬桌面上躍過去又跳回來,騙得青年連連將招數使老。他越發焦躁,揮拳踢腿間動作逐漸變得凌亂遲滯,冷不丁一個疏漏胸口劇痛傳來,被那女人的飛踢送到自助購物機旁。
想撿漏占便宜的犯人剛把手伸進取貨槽就被砸了個正著,兩眼一翻躺倒在地。青年忍住胸口余痛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這回安娜不再給他機會,她像穿透時間與空間的羽箭,只在看客們的視網膜上留下兩個點,那登門找茬的人吐著血再次起飛。
「噗——」
血濺了出來,犯人們起哄的聲音上了個新台階。
可憐的自助售貨機無緣無故挨砸,承受了兩人分的重量後大有罷工不干的勢頭。安娜一把撕下那個想要撿漏的家伙的囚服,權將這件衣服當做繩索套在沒能及時起身的陰婺青年脖子上,順手打了個十字結。
「……」
青年雙手死死抓住那件衣服想要避免當眾被人勒死的局面,他仰面倒在收納餐盤的鐵架子上,堅固的鋼構剛剛好湊成一處絞刑台。
「絞死他!絞死他!我出三百伊維爾幣!」
這節目非常符合絕大多數十一層犯人的口味,第一個「打賞」的聲音響起後給錢的動靜越來越大。人人伸長脖子張望,就像那十字結的繩索套在他們自己頭上似的,必須踮起腳尖張大嘴巴。
浪潮般的呼喝聲中,青年的掙扎越來越微弱。耳邊全是為了他即將死去而爆發的歡呼,眼前是十一層監獄食堂灰黑色的屋頂。他忽然想起遙遠的許久之前,天是藍色的,恆星是金色的,就連風中攜帶的也是各種輕飄飄的花果香氣。
要是能死在那個時候,就好了,他這樣想。握緊繩索的雙手泄了力氣,只等脆弱的頸骨折斷一切就宣告結束。
安娜站在眾人視線的焦點處,搖搖頭,像是看了場無聊的爛片那樣松開手。她隨手抽走套在青年脖子上的爛衣服,徑直走向躺在地上裝死的家伙。
「衣服還你了啊,你說你都進來蹲監獄了還管不住手,當我比外面的治安官好說話是吧?」
她把變得與破布條差不多的囚服扔在這人身上,占便宜不成反吃了個肉彈的人雙眼緊閉鼻孔外擴,說什麼也不肯面對現實。誰也沒法叫醒一個一心逃避的人,安娜也不例外。她翻了個白眼,腳步剛動卡卡瓦夏就抱著一堆營養膏和袋裝軟飲走過來:「我幫你把這些拿回去吧姐姐!」
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活像看到鏟屎官帶回來一箱罐罐的貓咪。
「那就走唄!」
有人願意幫忙拿東西當然好,既然他願意做,安娜也不攔著。兩人在噓聲中一前一後走向走廊,仰躺在金屬架上的青年奮力爬起來揉著脖子追了兩步:「等等!」
他想要個答案。
安娜停下腳步回頭,另一只手不忘伸向卡卡瓦夏要他遞飲料給自己:「嗯?」
還有啥事兒?
「你為什麼不殺我,我是想要殺你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家伙死氣沉沉的,很難不懷疑他會不會半夜鑽進井裡爬來爬去。
「啊?」安娜露出迷茫疑惑的表情,臉上寫滿「費解」這兩個字,「你誰啊?」
人群中傳出「噗噗」的笑聲,青年的臉色從青黑變成青黑紅:「我要殺你,你卻不肯殺我,怎麼想都只有這個可能。你認為我的命和你的命不平等,我不值得你花力氣。」
安娜向前伸頭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說出的話就像裹了蜜。
「你有病吧!」她指指頭頂的方向,「有病就去醫療站找大夫,想討論哲學問題建議去見典獄長。我沒有給人當老師的愛好,更不喜歡給目力範圍內的東西貼標簽下定義順便再稱稱分量。至於你的命和我的命,誰的命更貴……」
「生命本就無價,對誰來說都是一樣的。」她把到手的軟飲翻了一遍也沒找到撕口,沒奈何只能照著尖角咬開小口叼著吸溜。
微微甜,還不錯。
她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人,獵羊小隊在水下動手時她一個也沒放過,報復的烈度和速度都足以令人側目。但是這個上門找茬的二傻子吧……唉,半傻不傻的實在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真正該殺的是躲在他身後安排布置這場鬧劇的人,安娜放過他並非心軟,只是不喜歡被牽著鼻子走而已。
高挑瘦削的女人轉身離開,這次她頭也不回的邁入走廊,一個半大不小的埃維金人跟在她身邊說個不停。
看客們交頭接耳時不時指指那邊又指指這邊,站在原地的青年悵然若失。
就……她就這樣走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7
第21章
走廊上安娜把買到的應急食品分開,她和卡卡瓦夏一人拿了一份兒。
「晚上不吃飯,困!別喊我!」接連兩晚上不能好好休息,別人能不能扛不知道,她反正是熬不住了。
年輕人飛速乖巧點頭:「好的,我知道了。好好休息吧姐姐。」
「嗯!」
她哼了一聲,等了一會兒鈴聲響起囚室門打開,一走進去就埋頭倒在床鋪間,閉著眼睛拖過薄被蓋在自己身上。
還是躺著舒服啊!
這一覺睡得結實,中途安娜只醒了一次上廁所,回來連東西都不要吃接著繼續睡。晚上那幾道鈴她壓根就沒聽,鈴聲再響也只是翻個身咂咂嘴,一點反應也不給就這麼一口氣睡到第二天打起床鈴。
伊維爾上沒有嚴格的白天和黑夜之分。囚室位於水下,無論何時窗外都是漆黑一片。走廊上的燈永遠也不會關,晝與夜的概念也跟著變得模糊。
一切都依賴鈴聲調度。
等她走出囚室,隔壁的卡卡瓦夏也打著哈欠揉著眼睛晃出來:「早,姐姐。」
「嗯,你也早。」看到別人打哈欠,安娜跟著來了一個,「哈……今天做手工?」
「好!交給我去抽簽!」
年輕人對自己這方面的運氣向來信心十足,別說抽簽了,賭桌上猜點數比大小之類的游戲他長到這麼大從沒輸過。卡卡瓦夏一下子就精神起來,忍不住說起些過往的趣事。
他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遇到能夠包容這份活潑的環境就會像復活草遇到水那樣立刻復蘇。
「……那家伙到最後還趴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非要找到證據證明我出千……我才不需要做那樣的事,無聊!」小朋友嘰嘰喳喳的,安娜耐心點頭:「嗯,嗯嗯!」
年輕人嘛,神采飛揚的才好看。
她邊走邊聽卡卡瓦夏講起過去他不得不賭命的幾次經歷,時不時還跟著吐槽幾句,囚室本就位置靠外,沒走幾步走出了走廊。這會兒食堂裡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們來到記憶中的地方站定。獄卒還沒上班,眼下排隊的人不是很多。
「熬夜傷身吶!」安娜又打了個哈欠,擦掉眼角溢出的水漬,「估計干這活兒的哥們兒今天心情不怎麼好。」
連著兩天晚上被拉起來,犯人痛苦獄卒也痛苦,尤其後者還有夜班崗,想想就忍不住四下尋找路燈。
負責登記的人還沒來,隊伍就已經排上了。哪怕是窮凶極惡的暴1徒也不喜歡頂著風險泡在水裡鑽在土裡,相比之下手工工廠的工作幾乎相當於坐著聊天,時薪還不低,自然搶手。
安娜站在隊伍裡和卡卡瓦夏說笑:「我覺著我大概是不太擅長串珠子刻木雕的,沒想到能在監獄裡學門手藝。」
「還可以做雨傘和膠鞋,具體做什麼要看有什麼訂單。」卡卡瓦夏獲取情報的效率高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能從風聲中聽出端倪。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不過串珠子做工藝品是最輕松的,不需要動腦子。」
那些珠子的來源麼,自然是囚犯從礦道裡帶出的晶石副產物,隨便切一切磨一磨,打上孔後篩選出統一的大小就行了。
這些裝飾品很受各大景點的攤販歡迎,價格低廉是主要原因,其次這玩意兒又是花花綠綠又是透明的,光線一照看著挺能唬人,隨手買上幾串做禮物很有趣味。星際和平公司控制下的十幾個度假星就是主要消費群體,每年都有一大堆訂單等著伊維爾的犯人們消化。
干這活兒的也有小團體,不然你前後左右的人沒事兒就來來去去走動,磕磕碰碰的影響工作效率不說也很影響心情。
聊了十幾分鐘,獄卒終於來了。大家不是第一天上工,看到他擺開架勢就乖乖取出身份牌在儀器上刷過,隊伍一下子就動起來,仿佛淤堵的河流被打開了通道。工作人員的心情就像安娜猜測的那樣不太好,他懶得和囚犯們討論公平不公平的問題,記錄過隊伍前列的一百號人手就把儀器收起來:「走。」
隔壁負責登記出海和下礦的獄卒差不多也這幅氣息奄奄的樣子,多一句話也不想和人交流。
看來情況是真的有點嚴重了,不然獄卒們又不是沒有加班費拿,情緒不至於低落到這種地步。
排隊排得比較早的一百個幸運兒閉緊嘴巴跟著他行動,其他排了隊但是沒輪到的犯人只能去其他地方上試試運氣。當然也有人不想換地方的,比如說第一百零一位。
卡卡瓦夏和安娜來的不算早,但排隊排得及時站在隊伍中間靠前。要是按照以前的慣例,身形瘦弱的埃維金人一定是頭一個被攻擊的對像——獄卒只招一百個人,要是少一個就剩九十九,不就剛好空出個位置給後面遞補麼?但是現在那小子背後有撐腰的人了,不再等同於一般的軟柿子。
隊伍行進到一半,尾巴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重刑犯之間有事沒事打作一團並不罕見,監獄守則又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大家也就把這種時不時出現的熱鬧當做娛樂項目觀賞。安娜也跟著停下腳步扭頭看,看得相當專注,專注到卡卡瓦夏不得不提醒她:「姐姐,再不趕緊走就要掉隊了哦!」
「哦哦!好!」她戀戀不舍的多看了幾眼,趕忙抬腿追上前面的人。
工藝品加工坊在囚室走廊的反方向,走出食堂這裡另有一處升降機,一部分犯人先上去,升降機向下運行,等到交接完畢空箱返回繼續運載。
工廠入口處豎著簽到打卡的設備,還是掃身份牌,唯一不同的是走過這一道手續後犯人們要分流進入不同的車間。哪怕串珠子也得有人切割有人打磨有人鑽孔才能有人穿串兒嘛!卡卡瓦夏說的抽簽就是在這裡,他和安娜交換位置站到她前面,向工作人員表明小團體後胡亂點了下光屏,守在這裡的獄卒就給了他們兩個牌子:「往右走,串珠子。」
「你這運氣,好得有點離譜了吧!」安娜想起水生種越獄那一夜,這小子躲在門後也有寶石主動飛到手裡。
卡卡瓦夏頓了一下,笑容依舊明媚燦爛:「嗯,我從小到大運氣都很好,不然也活不到現在。」
安娜若有所思的走進車間找了個靠近角落的工位坐下,桌上擺滿一筐又一筐各色珠子,成把的線穗隨意掛在一旁。年輕人熟門熟路坐在她對面,仔細一看,他的頭發似乎又長出來了一些,從淺金色的栗子殼變成淺金色的絨毯。
「能講講嗎?」大姐姐垂下眼睛挑了根繩子,一頭固定在掛鉤上,另一頭笨笨的一顆珠子一顆珠子往上串,「埃維金人到底都干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無賴還有三個幫腔的,怎麼到了你們頭上就一句好話也沒有?」
混到這種人人喊打的地步,怎麼著也得造下屠殺他族祖宗十八代的罪孽。還是說埃維金人放高利貸了?住在別人家裡賴著不走了?賊喊捉賊四處賣慘了?
埃維金氏族的名聲,就連她這個失去記憶的人也在短短數日內就有了直觀認識。什麼小偷騙子都算是好聽的,難聽起來那話根本就不能往耳朵裡進。要不是伊維爾監獄絕不存在犯人串囚室的可能,只怕她也得跟著一並落入道德的低谷被眾人口誅筆伐。
「……」
很少有人如此直白的向卡卡瓦夏問起這個問題。從前他所接觸過的人裡,無論同一片籠子裡的奴隸還是奴隸主的客人,「埃維金」這個詞就像是有毒那樣為人所回避。當著他的面說難聽話的人比比皆是,那些自我標榜著「文明」「民主」「平等」的活動家們在公眾面前也不過做出一副憐憫的樣子,背後還是一樣竊竊私語。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安娜看看他:「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埃維金人會遭到全宇宙系統性的迫害。」
一個人說埃維金的壞話,十個人百個人千個人,人人都這麼說……就算大家壓根不知道「埃維金」該怎麼拼寫也會在心裡下意識認為那是個糟糕的民族。
認知一旦形成就難以更改,前面記不清楚後面忘了,但埃維金人放蕩墮落幾乎成為共識。
可是卡卡瓦夏這個人並非如此,除了自我評價偏低外他就是個心思細膩想得比較多的大男孩,嗯,生得比較漂亮,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羚羊不該為頭上那對美麗的*角背負責難,有錯的分明是那些偷獵者。
至於所謂的「放蕩墮落」,這幾個琥珀紀之前衛道士們嘴裡的古老罪名究竟從何而來?真要算起來誰年輕時沒經歷過個把人渣呢,人家關起門來愛怎麼作怎麼作,只要不在公開場合宣揚誰也礙不上不是。
「沒有,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卡卡瓦夏低著頭,字裡行間帶著點無由來的鼻音,「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能等我想想嗎?」
全宇宙都說你沒臉沒皮沒節操,忽然有一天某個人不經意的翻著白眼質疑:什麼?你臉皮厚?怎麼個厚法?我怎麼不信?!
第22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被迫在沙海中流浪,不是不想停下來,而是沒有土地可以給我們停靠……」
卡卡瓦夏說起盤旋著風暴的茨岡尼亞,那灼熱的金色沙漠,沙子敲在帳篷上的聲音仿佛不停叩門的命運般悲愴。
咚咚咚、沙沙沙
埃維金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從天而降的黑西裝給了他們武器,然後把更好的賣給卡提卡人。兩個族裔就像困在陶甕裡的蛐蛐,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挑撥著殊死搏鬥。
「……埃維金人的家庭結構和絕大多數人類一樣,一夫一妻養育子女。一個家庭中存在不同父系或母系的孩子是因為族人的死亡率太高了,哪怕成年人也很有可能在某次外出狩獵中喪生,被留下的那個人如果不盡快找到新伴侶就無法養活孩子,所以……」
比起某些熱衷於派對文化的星球,埃維金人的生活算得上古板守舊。
他們的娛樂僅限於食物和水源豐足時找個空地載歌載舞熱鬧一場,天亮後繼續駕車在沙海中流浪,壓根兒不像外面傳的那樣花樣繁多——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在生存危機面前人的一切欲望都會被壓制到最低。
至於說那些不好的習慣,比如謊話連篇之類的,卡卡瓦夏表示只要不讓他挨餓受凍刀斧加身,他可以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誠實。
這一點安娜深以為然,如果叫她天天都吃不飽肚子還被人跟在屁股後面追殺,她不光能一句真話也不說,她還能抄家伙和追殺自己的壞蛋拼命。
手工果然是方便聊天的工作,桌面上散落的珠子很快被一串又一串裝飾品取代。計件的工作機械滿地亂滾,囚犯們刷身份牌上交成果,等到工時完成後統一記錄在系統中折算薪水。
上午四個小時的工時過得很快,安娜把路過的機械攔下來,塞了它一嘴巴晶石裝飾品。其中一多半是卡卡瓦夏完成的,有著極為強烈的異域美學風格,想來一定好賣。至於她穿的那些……嗯,單看樣子就會讓人覺得誰買誰倒霉。
「……」
幸虧機械只算數量不算其他,它艱難吞下犯人上交的成果後原地轉了兩圈,帶著沉甸甸的肚子去倉庫打包。
午餐是從食堂自助機上購買的膏體,一些囚室樓層數小、刑期即將結束,或者欠債差不多快還清的老實犯人就算吃東西也停不下手裡的活計。反觀那些重刑犯,他們幾乎真把手工勞動當成休假,懶洋洋的,有一下沒一下戳弄面前那些晶石。
整個車間呈現出一半積極內卷一半消極怠工的局面,連分區都特別顯眼宛如收割到一半的農田。
安娜先後一共攔下四只工作機械才把一上午的成果全部提交完畢。卡卡瓦夏很在乎自己的勞動有沒有被公平記錄,他認真盯著每只機械計數,但凡與記憶裡的數目對不上賬就死活不肯放它走,非要拍幾下眼看它更改數字方才罷休。
直到最後一只機械落荒而逃,年輕人才坐回去把胳膊搭在好不容易才清出一角的桌子上休息,但是很快他又像被燙到了那樣避開。
「嗚哇!什麼?!」
卡卡瓦夏抬起胳膊,散落著各色晶石的桌面上不知何時多了包劣質糖果。
雖然它看上去皺皺巴巴包裝粗糙,但印刷的字跡說明裡面正是糖果無疑。
圓的,球形,一粒一粒,各種顏色的水果硬糖,在伊維爾監獄裡算得上另一種「硬通貨」。
糖是能量來源,甜味會讓人感到快樂,價格恆定,只這兩樣它就有成為一般等價物的價值。
「不是十一層自助機賣的零食,八層也沒有。」安娜拿起那袋糖果上下掂掂,把它還給卡卡瓦夏,「別人請你吃糖呢,收好。」
「啊?」年輕人接過她拋來的紫色袋子,腦袋上長滿問號,「我?」
「當然啦,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能明辨是非的。」
她把手指數在嘴唇前,「噓,拿去吃吧,別辜負了他人的好意。」
卡卡瓦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那樣豎直身體站起來,轉來轉去朝四周打量。
有人低著頭手指翻飛著忙碌,有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反正就是沒有人與他視線交錯,好像手裡那包沉甸甸的糖果是自己從地裡冒出來的一樣。
「公道自在人心,親愛的小朋友。公司的輿論影響力固然會讓人產生刻板印像,但人之所以為人,原因在於人會思考。總有人長個腦袋不是擺設,請你不要忘記這一點,也不要太早對這個世界失望。」
眉目冷淡的女人亂七八糟的靠在桌子上偷懶,手裡捏著枚怎麼看都很醜的晶石珠子努力朝繩子上套。
她苦惱的時不時皺眉,手裡不停更換珠子進行比對。在卡卡瓦夏看來她的努力只有難看和更難看的區別,真不知道怎麼會有人把藝術創作搞成用審美殺人。
他低頭又看了眼那袋包裝質樸的糖果,坐回座位。年輕人小心翼翼撕開一道口子挑了粒金黃色的糖球扣出來塞進嘴裡,很快就美滋滋的哼著從媽媽那裡隱約記住的歌謠,像株隨風搖擺的柳樹那樣搖晃身體。
哼哼哼,甜!
安娜不用抬頭也能想像出他現在的樣子——仿佛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蜂蜜色小狗,歡快的搖著尾巴哼哼唧唧。
她微微側身看向另一邊手忙腳亂活像蜘蛛開了掛的年輕女孩,當她羞怯的窺探時忽然眯起眼睛朝她笑。
好孩子。
很帥很帥的大姐姐說了一句沒有發出聲音的誇贊,女孩兒臉頰酡紅,把頭埋得更深。
她聽到了埃維金人的血與淚,同樣的慘劇並非個例,它發生在宇宙每一個角落。敘事者當然可以喋喋不休企圖將觀點灌輸給所有能夠接受到信息的人,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其實對於生活在水生火熱中的民族來說並不重要。
因為無論同情還是誤解,只有他們根本聽不到。
他們是舞台上悲慘的祭品,僅僅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悲泣與哀嚎均沉默無聲。
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生活在繭房裡,總有勇敢的蛾子主動把頭探出去。
我的刑期即將結束,債也快還完了,手腕上印著黃色圓章的女孩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別怕芙羅拉,你很快就能離開伊維爾回到家鄉去了。到時候可以把在這裡聽到見到的事都講給族人聽,告訴他們星際和平公司是個會說謊的組織。
中午休息時間結束後卷王們再次原地起飛,擺爛的為了薪水也不得不爬起來動動手指。安娜只管撿著卡卡瓦夏挑剩下的珠子胡亂往線穗上懟……那什麼,總要有點比較,美才能被襯托出來嘛。
一籃又一籃磨好的珠子從其他車間送過來,輔助機械忙忙碌碌滿地亂轉。
旁邊的桌子上有人起身去洗手間,很快另一道影子擠過來:「嗨!我說姐們兒哥們兒,你們真是讓我老瓦爾德好找!」
並不胖但是被人喊做死胖子的熟人一屁股坐過來,安娜不得不朝卡卡瓦夏的方向稍微挪了挪給他讓出點空間。
「這麼巧?」她捏了顆屎黃色的珠子穿在黑色珠子下面,小朋友忍不住把眼睛撇開。
瓦爾德找了條線穗掛好,跟她一樣怎麼難看怎麼串:「哪裡巧?我不知道托了多少關系才找到你們呀!看到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活著,心口的大石頭才算落下去。」
這家伙要是沒好處才不會往前湊,部分犯人從八層換到十一層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就被他找到?安娜是傻了才會信他好心。
「先說什麼事兒吧,這世上沒緣分的人多了去了,最後還不是著落在『勉強』兩個字上。」
她點了瓦爾德一句,後者滿臉堆笑:「事兒肯定有,但也不耽誤咱們之間的交情嘛!」
「姐們兒你是個講道義的仗義人,身手又好,本來就值得旁人接近,這有什麼想不通透的?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之前我問過你看好哪個幫派,有信兒沒?」
他擠眉弄眼的笑,看向卡卡瓦夏時故意把兩個眉毛誇張的高高挑起:「哥們兒聰明著呢,肯定知道我是好意,對吧!」
安娜笑而不語。
這就是前幾天升降梯裡那場偶遇的後續了,瓦爾德這家伙說人人到,看來幫派勢力在伊維爾的能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大。
「……」瓦爾德見她只是笑卻不接話,心裡猜測安娜這是在待價而沽。
很正常,挑挑揀揀才是買家,滿口不住誇贊最後跟著的多半是婉拒。
「要不先聊聊昨天姐們兒遇上的樂子?」
這話說得就是那個登門討打的二傻子,安娜眼中的興趣果然變濃:「仔細說說?」
卡卡瓦夏也跟著豎起耳朵,很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傻成那樣。
講起其他幫派的笑話,瓦爾德忍不住眉飛色舞,手裡捏著屎綠屎綠的珠子比劃:「哈!那小子是去年進的散人團。散人團什麼人都收,不挑食,奇葩自然也多。他就是個炮灰,姐兒們兒你懂的。」
情況和安娜此前猜測的差不多,無非小年輕性格不討喜。伊維爾可不是善地,既然和大家處不來又沒有值得稱道的手段,就只能當一顆被扔出來試探湖水深淺的小石頭。
「其實每個幫派裡都有特立獨行的人,散人團只是比別的幫派多了一點點而已。」瓦爾德偷偷看著安娜的臉色,語氣一拐提起另一件事,「姐們兒哥們兒,你們有沒有聽說互助會那邊在懸賞一件東西?」
第23章
懸賞?
「犯人之間還能發布懸賞,怎麼支付酬勞?」
安娜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可能,瓦爾德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推測,「當然是用黑羊支付,神父想要找樣東西,找到並送去的人能得到一個黑羊的人頭。」
當然不是真的把誰的頭揪下來用於支付,那也太殘暴了。這裡說的是「殺死黑羊的名額」,就像安娜在典獄長面前讓卡卡瓦夏去兌換承諾那樣。
倒是件有意思的事。
「冒昧問一句,這些幫派的首領都在哪一層安居?」
安娜特別好奇這個問題,互助會首領要找的東西反而還要往後稍稍。
能將一群凶悍的重刑犯組合在一處,想也知道首領們都不是簡單的人。
瓦爾德左右看看,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可以告訴你,你千萬別隨便跟別人說!」
她不問神父要找什麼說明她對互助會沒有太多興趣,這對海魔幫來說是個好消息,他樂得省下這份力氣。
安娜用力點頭:「嗯嗯,你放心,我絕對不說!」
她壓根就沒有加入幫會的打算,沒得被迫打工還要再給自己找個爹踩在頭頂,又不是沒本事養活自己,不欠那點蠅頭小利。
兩人各有想法,瓦爾德拍拍安娜的胳膊表示自己對她很放心:「伊維爾一共有十九層,根據犯人的物種和年齡分為數個監禁區。大佬們有的住在深一點的地方,有的住在屋頂花園。」
最後那個詞他說得特別輕,就好像怕被誰偷聽去。說完馬上坐直身體,看上去好像一門心思都鋪在串珠事業上。
屋頂花園?安娜灰藍色的眼睛一眯,這個名字和監獄的氣質不太搭調呢。
不過看瓦爾德的樣子今天是不能再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了,之前那些情報算是作為招攬預付的代價,更深些的秘聞只有真正成為自己人才有資格知曉。
「哦,我就是有點好奇,大佬能成為大佬,那肯定和咱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她擺出一副純純聊八卦的模樣,手底下又捏出一條土黃色混合著灰黑色的珠子。
卡卡瓦夏:「……」
這都什麼配色啊!也就是伊維爾了,換個地方說不得能被這姐姐干倒閉。
他倒是沒盯著這邊看,不過耳朵豎得筆直。瓦爾德本也不打算再往深處講,見安娜這麼知情識趣樂得順著她的話頭真就聊起八卦——這姐們兒同樣不是普通人,招攬不成也別惹她。
「那是肯定,比如我們海魔幫的老大,人有八分之一海洋智慧生物血統!天生就擅水,海獸的意思也能通個七八成,要不咱們怎麼能把住漁場呢?」
這個八卦的分量可不輕了。他當然有炫耀的心思在,不過自家老大確實給力,小弟們臉上跟著有光。雖說這份給力給不到普通幫派成員身上,拿出來唬人的時候還是很爽的。
安娜聽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向前探探身子:「啊?陸生種和水生種的混血……沒有生殖隔離嗎?」
這位大佬祖上的口味還真是獨特!果然大佬!
「……」卡卡瓦夏忍不住抬起手捂住額頭,順便蓋住臉,免得讓人看見自己偷笑。大姐姐真是個妙人,當你覺得她耿直坦誠時會發現她切開是黑的,你要真認為她城府頗深吧,呵呵,就會像現在這樣被她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堵得喘不過氣。
瓦爾德被安娜干得半天找不到聲音,花了好些時間才恢復:「也不能這麼描述,水生種也有完整人類形態的,不是全都長個魚頭或者魚尾巴。」
他努力思考,終於找出個例子:「就比如仙舟聯盟的持明一族,要在水裡生出來,但是長了個人樣子,胳膊腿兒一樣不缺。」
說起別人家的閑話,瓦爾德的嗓門兒越來越大。
坐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們聽八卦的其他犯人不願意了,這個描述有問題!學術問題!
「持明那叫輪回,仙舟聯盟給人正名了,人科人屬人種龍裔亞種!」全宇宙到哪兒都不缺龍性戀,持明算是最根正苗紅沿襲明確的龍裔了,自然有這方面的愛好者替他們說話。瓦爾德不和人爭執,只管笑著點頭:「是是是,你說的對,我懂得少。」
安娜聽得有趣,她不知道什麼叫持明,也不知道仙舟聯盟是什麼,但是這幾天聽人來來回回的提起,似乎是個能與星際和平公司相抗衡的一方勢力。
「所以仙舟聯盟是幾條船拴在一塊兒?那也太奇怪了。」她好奇的挪挪凳子,卡卡瓦夏也跟著向前移動,兩人一塊被懂得很多的那個犯人笑話:「仙舟聯盟你們都不知道?從哪個偏遠星域來的?」
話題打開,自然有人插嘴:「這小子是個茨岡尼亞人吧!」
另一個方向很快回應:「原來如此,那確實是有點偏遠了。」
卡卡瓦夏早就習慣別人評論他的出生地時那別有用心的語調,他只擔心安娜無緣無故被人誤認為茨岡尼亞人會不會生氣——平心而論,茨岡尼亞聯合議會做出的破事兒確實擬人。
安娜沒說話,看上去就像是默認了眾人的推測,其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茨岡尼亞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都是茨岡尼亞人,怪不得她那樣護著……」馬上就有聰明人竊竊私語,看向這個方向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對勁了。
瓦爾德來來回回的看,主要是安娜的樣子實在不像沙漠品種,她要真是來自茨岡尼亞……幫派那邊的意見只怕會再起分歧。
「看什麼看?」讓人難受的黏膩目光中安娜推著桌子站起來,高挑頎長的身形氣勢十足,「茨岡尼亞人吃你們誰家的飯了?偷你們誰家的錢了?還是殺了你們誰家的祖宗?」
那倒不至於,那顆無主荒星太偏僻了,生活在星球上的人類文明也沒有發展到能夠脫離土地束縛的地步。
她翻了個白眼冷笑:「今日你們歪著嘴說茨岡尼亞的壞話,明日就敢說庇爾波因特,後天還說什麼我都不敢想。」
「噗!」瓦爾德沒忍住,口水噴了一桌子。這話可不能亂講,畢竟不管是茨岡尼亞的壞話還是仙舟聯盟的壞話,他們說也就說了,唯獨庇爾波因特的壞話不能亂說,誰叫大家都被關在星際和平公司經營下的私人監獄星上坐牢?
湊過來閑聊的犯人紛紛挪著凳子跑遠,角落一下子變得冷清。
正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就見安娜跟沒事兒人一樣坐回去,側過身問起瞠目結舌中的那位懂得特別多的犯人:「我不明白,只從字面意思猜測,仙舟就是船,聯盟就是聯合在一起。你要是懂你就講講?不願意將也沒事兒,反正聊天也不耽誤工作。」
眾人不由看向她手邊那坨能拿出去當成精神武器用的成果:「……」
好可怕,不敢再看第二眼。再瞄瞄那位大家都知道的茨岡尼亞人,年輕人面前堆著的不能叫裝飾品,那得是藝術品!
所以這兩個人裡肯定有一個不是茨岡尼亞人!
瓦爾德輕輕舒了口氣,趕忙把話題轉到遠離庇爾波因特的地方:「仙舟聯盟是幾艘巨艦的聯盟,但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船,他們說的仙舟和一個大型宜居星球的概念更接近……」
這話題安全!
「對啊對啊!」大家齊心協力聊起仙舟聯盟的八卦,什麼持明一族的前任龍尊和某仙舟將軍的小故事啦,等等等等。反正他們自己人寫了不少這方面的小說,想來是有點影子。
安娜吃瓜吃得應接不暇,卡卡瓦夏一直偷偷關注著她。被誤認成茨岡尼亞人時她沒有表現出憤怒,誤會解除後也不曾喜悅,那個名稱對她而言就只是個地名,再也沒有其他特殊含義。
也是,茨岡尼亞是顆受到三恆星星風影響的荒蕪行星,星球上蘊藏著豐富的礦藏,要不然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會將目光放在那樣一個偏僻普通的地方。除此以外它不應受到人類活動影響,還因此蒙上不名譽的頭巾。茨岡尼亞人也沒必要為了出身羞愧,他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目光羞愧躲閃?
茨岡尼亞的埃維金人是吃了你家的蛋白米還是喝了你家的礦泉水?你這麼激動?難不成是太蠢被騙過?他向上挺了挺脊背,看到特別漂亮的珠子時手指微動,很快那顆球狀晶石就不見了。
這才剛剛安排過一場覆蓋到所有人的檢查,下一回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囚室裡完全可以藏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就算被發現他也無所謂,有時候人是得冒些風險,賭這一把的後果他能承擔得起。
下午的四個工時過得比上午還快,人人都吃了一肚子瓜,心滿意足刷卡結算下班。卡卡瓦夏除了保底工資外還拿到了計件提成,相比之下安娜就摸魚摸得厲害,只有六千四伊維爾幣入賬。
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摸著下巴回到十一層,看到守升降機的獄卒就走過去詢問起采礦的事——什麼礦?長什麼樣?礦道裡有故事嗎?事故呢?有奇奇怪怪的動物嗎?
被她隨手塞了條漂亮晶石手串的獄卒問一答十,態度好得幾乎脫離職業限制。
他要把這可愛的小東西留好,將來拿出去討女孩子喜歡!
第24章
「姐姐,明天你要下礦道?」卡卡瓦夏有些不解,安娜的手工工廠名額還有一天,她沒必要著急去做更加危險的工作。
死火山底部的礦道,想想就知道裡面危機重重。塌方、漏水、有毒氣體,哪樣不是要命的難關?他不想失去這個半路撿來的大姐姐,自己受到她的庇護得以平靜生活是主要原因,但並非決定因素。
——這樣好的一個人不應該遭受厄運。
但他也知道事情往往不會朝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否則父親母親和姐姐就不會相繼去世。
安娜恢復到平日裡安靜不多話的模樣,只是點頭:「嗯。」
水生種越獄那天夜裡產生的一些小猜想需要驗證,她打算去礦道抓點小動物養在囚室裡。海裡動物多,就是不太好養,囚室沒法蓄水……
「我聽說每天礦坑裡都有人發生意外,」年輕人咬咬牙,臉色逐漸變得鄭重,「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派不上太大的用場,但是作為一個吉祥物還是能夠合格。深入礦道後還能不能平安出來,很大程度上只能歸因於幸運,卡卡瓦夏希望自己的幸運能分出去一些。
安娜不置可否,想跟去就跟去唄,權當是長長見識。
轉天上午兩人出現在礦工登記點,這邊同樣要在完成記錄後去領工具和設備。采礦的裝備和出海采集狩獵不一樣,犯人們要在礦道外簽了到才能領取。
隊伍不長,就是進度很慢,而且經常爆發語言上的衝突,偶爾也有人堵在前面推推搡搡。
敢往礦坑裡闖的人無一不對自己的身手自信滿滿,這種工作就和出海狩獵差不多,運氣爆表挖到公司要緊的礦石一下子就能減少大筆欠債,運氣一般混個底薪,運氣不好……那就醫療站的切割流水線上見。安娜和卡卡瓦夏再次成為隊列裡的物理窪地,低了平均身高一小截。
「放心,你尚在生長期,肯定還能往上長!」安娜斬釘截鐵的安慰年輕人,卡卡瓦夏看向她的表情很難評:「姐姐,你比我大上很多嗎?」
怎麼說起話來總是老氣橫秋的……他還能長,合著她就不長了?
大姐姐人不胖,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沒完全消退,看著也就二十剛出頭的模樣。除非是某些寰宇中廣為出名的長生種,否則兩人年齡之間的懸殊不可能超過一掌之數。
「啊……這個麼……」安娜打著哈哈把這件事糊弄過去,沒有回答。
她不記得了。
從入獄時以及後來的檢查報告上看,原身的身體年齡在十九歲到二十一歲之間,這個數字區間給得非常精准,也就是說她今年二十歲。
嗯,還是個很年輕的階段。
閑聊沒幾句就輪到他們領取工具,隊伍前面吵吵嚷嚷的原因也終於水落石出。
采礦的工作最少也得兩個人配合,一台勘探儀一台小型挖掘機,兼具監控、鑒定以及自動拾取的機械跟在後面。犯人們能自己帶著隊伍前來報道當然很好,礙於缺乏通訊工具無法組織也沒關系,就地組隊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總之一個小隊裡必須有一個人操作勘探儀,這個人的收入多少會受些影響。
講道理的犯人大多願意從自己的工時裡撥一些補償給臨時隊友好叫他安心勘探,但也有不那麼通情理的家伙咬死了一毛不拔,鬧出矛盾一點也不讓人奇怪。
事情到了安娜面前就很好解決,所謂的「小隊」就倆人,卡卡瓦夏自覺拿了勘探儀,小型挖掘機當然歸她。
「不要忘記帶防具。」安娜走在後面抄著胳膊提醒。礦道和水下不一樣,陸生種易溶於水,不帶防具根本下不去。但是礦坑吧,身體素質好些的人扛著設備晃晃悠悠走也能走進去,防具存在的意義變得微乎其微。
——這些額外提供的物資同樣要付租金,損壞還得高價賠償,很多急於還債的囚犯直接就把防具給省略掉了。
卡卡瓦夏也覺得沒必要多提兩個袋子:「用得上嗎?」
公司為了賺錢搞些不需要的東西向犯人推銷可不是稀罕事,這些飄輕飄輕的防具真能起到防護作用?
「你想一天下來累得臭死還要回囚室洗衣服?」除了渾身落滿渣土髒兮兮外肺呢?不要了?礦坑內的粉塵是能隨便吸的麼!
星際和平公司再骨頭裡榨油,一頓飽和頓頓飽還是分得清的,不會放過還有能力創造價值的便宜勞工。所以這些一次性防具護具的安全性大可以放心,至於可靠不可靠……有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
安娜也不和卡卡瓦夏說太多,抬抬下巴催他帶上東西。人教人,一百遍教不會,事教人一遍就能教會。
拗不過她,年輕人嘆了口氣提上護具,心想大姐姐實在是個很會花錢的人,賺得不夠多了都不夠養活她。
「你提這兩個,」安娜領取了挖掘機,走快幾步上前把卡卡瓦夏手裡的勘探儀拿走,防具包裹丟給他,「這玩意兒輕,提著走快些。」
生理性別為男心理認同性別也為男的年輕人:「……」
我能拿動啊姐姐!
一直沿著礦道向下,還沒到作業區就能聽見各種各樣的噪音,聲音不大,大約是距離還有些遠。安娜喊停卡卡瓦夏,從包裹裡取出防護服套上。這東西和水下的裝備有些像,區別僅在於面部不再是「墨鏡」而是換成了一片透光材料,頭頂還安裝了個小礦燈。
「調整光線,檢查工具,檢查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地下的危險同樣防不勝防,准備工作每一樣都不能少。
她一樣一樣提醒,年輕人一樣一樣聽話照做,兩人連帶著還專門研究了一下勘探儀和小型挖掘機要怎麼操作。
旁邊陸陸續續走過去好幾支臨時小隊,大多數犯人對安娜的謹慎嗤之以鼻。這麼怕死不如去干清潔工唄?端茶倒水擦地抬屍體不就得了。
安娜根本分不出精力給他們,盯著年輕人事事都安排妥當才走進作業區。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條分布在開采層上的坑道,犯人們需要作的就是走進去挖。
「你來挑一條路,隨便選條看得順眼的。」她示意卡卡瓦夏上前選擇,年輕人把每條靠近自己的道都探了半邊身子進去聽聽,也沒聽出什麼所以然,最後選了條靠邊人少的路。
他的理由很直觀:至少走進去後不用擔心干活干到一半和人打架搶地盤。
走到這裡礦道向下的坡度陡然增大,腳底也變得泥濘。越向前通道的寬度越窄,一開始兩個人並排還有空余,走著走著就只能一前一後拖著工具。
好在這條分叉並不深,二十分鐘就走到底,安娜把自動拾取機扔在地上讓它自動開啟備用,又把提了一路的勘探儀交給卡卡瓦夏。
此時礦坑的深度估摸著已經低於海底了,空氣流通效果不佳,穿著帶有過濾效果的防護服也免不了氣悶,安娜索性退出去些橫在半路不讓後續小隊進來。
又不是什麼寬敞透氣的好地方,怎麼著,都擠進來打窩麼?
其他犯人先是看到她冷著張隨時隨地打算茬架的臉,再掃掃環境也不像是個礦石富集的地方,用不著猶豫轉身就走。
眼見卡卡瓦夏在裡面搗鼓了有快半個小時也沒有結果,安娜一點也不著急,更不像其他岔道裡的人那樣大聲催促。她自顧自往地上一坐,向後靠在坑道壁上閉目養神,反正隔著防護服也不怕髒。
死火山底部的土層裡同樣有生物活動,只不過能不能抓到全看運氣。這些小東西常年生活在無光環境中,聽覺和觸覺異常發達,地面稍稍有些震動就嚇得它們不敢露頭。
想抓?耐心等著吧!
「姐姐,我把探針有反應的地方都圈起來……額,你在干嘛?」
完成勘探退出來找人的卡卡瓦夏看到蹲在地上挖洞的安娜無語凝噎。他上次像這樣專心致志抓蟲子還是六七歲的時候,一晃十幾年過去,沒想到今天還能原影重現。
冒出頭的甲蟲早在探知到地面震動時就想開溜,安娜反應快手速也快,兩根細鐵絲一勾就把它勾出來四仰八叉的揮舞腳爪。
「你忙完了?」她一指頭摁住甲蟲胸腹部給它翻了個個兒,捏起來扔進透氣布袋子,生怕蟲子不適應又胡亂抓了兩把土塞進去,「坐這兒等著,幫我看好。」
她把袋子扔給卡卡瓦夏,提起挖掘機走進坑道深處。
如果不是互相信任的人,別說分工合作分享成果了,只是看守坑道口這活兒就不會有人願意去。那都是被人挖過的地方,越靠外的位置找到礦石的可能就越低,誰也不樂意白花力氣和功夫不是?再說了,萬一有人挖到好東西後私藏怎麼辦,那可是虧大了,必須見者有份!
「坐那兒玩兒也行,別把蟲子給我玩兒*死。」聲音還沒散出去,背影就變得很模糊了。安娜留了一句,坑道底部很快傳來沙沙沙哐哐哐的噪音。
卡卡瓦夏低頭看看手裡的口袋,確信自己馬上就年滿二十。口袋裡的甲蟲們生機勃勃,個頭壯爪子大,每一只都在努力掙扎想要逃出生天,帶得布料跟著來回蠕動。
年輕人的眼神兒都快散了,恍惚間自己好像不是在坐牢。哪有這樣坐牢的?老家的日子也不會比現在更悠閑安逸了好吧……
第25章
安娜拖著小型挖掘機走進礦坑底部,打眼就看見卡卡瓦夏用地上胡亂扔著的灰色石塊在岩層切面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圓形。
他畫的地方肯定有礦石,大小未知。
有了既定目標,工作就會變得很容易。
挖掘機屬於半自動機械,能自動挖掘但需要人工確定方向、角度以及深度。她先用碎石渣土在地上堆了個工作台,機械再放上去就剛剛好能對准岩層,摁下開關之後不需要手持,它自己就會向前挖呀挖。挖出來的渣土由負責自動拾取的機械一部分一部分運走,挖礦的犯人趁這個時間要對滿地石頭進行篩選分類——究竟是公司要的礦物,還是運去磨珠子的伴生礦。
這條坑道位置偏僻,從外面看過來可以說全身上下每個角落透著股窮酸氣。前前後後那麼多支小隊沒幾個能看上它,偶爾有人存著撿漏的心思靠近也被安娜嚇走,卡卡瓦夏坐在靠外的位置百無聊賴。
不,不想玩蟲子,他已經是個成年人啦!不玩蟲子!
隔壁礦道很熱鬧,年輕人靠在岩壁上聽得分明,裡面堵著五個人從一開始就吵,吵到現在也沒有歇過哪怕十秒。采礦的位置、礦點的爭搶、出礦道休息的排序,就沒有哪件事是他們不吵的。
老實講這種熱鬧最好看了,特別有樂子,醜態畢露的人可比他們光鮮亮麗時要真實得多。
但是隔壁吵著吵著動靜有點不太對,直到最後鈍器敲擊在武器上的沉悶聲音透過土層傳入年輕人耳中,卡卡瓦夏心頭一跳,起身走進礦坑底部去找安娜。
「姐姐,隔壁的采礦小隊好像打起來了,我感覺不太好。」
安娜聞言立刻關閉挖掘機,噪音消失後隔壁傳來的震動越發明顯。她把已經松動的岩層扒掉一層,卡卡瓦夏上前一塊動手。自動拾取機械跟在人類腿邊呼啦啦運送碎石土塊,等它再回來兩人已經完成分類,提起其他機器先行向外撤。
伊維爾監獄是個民風淳樸人才濟濟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哪位犯人身懷絕技,萬一旁邊蹲著個一急眼就能自曝拉人同歸於盡的主呢?平白給人陪葬不劃算。
隔壁爭吵打砸的聲音越來越大,安娜走得也越來越快。好在這條礦道並不是很深,他們趕在頭頂土層簌簌向下掉落碎屑前回到作業區外側。
「往外再退點,找個安靜地方坐下洗手吃飯,下午看情況再決定還干不干。」她打開集水器出口,溫熱的水流洗淨指尖塵土,卡卡瓦夏把手伸到另一個龍頭下,驚訝:「熱水?」
星際和平公司能有這麼大方?!
不太對勁。
「你說……」安娜側頭眯起眼睛,認真聽著什麼,「這座死火山,真的徹底『死』了麼?」
寂靜驟然降臨,其他犯人都還在礦道裡埋頭苦干,兩人面前只有空洞的地底穹頂。挖掘機掘進的聲音,機械發出的檢測聲,還有細微的人語彙成若有若無的風,輕輕地擦著耳邊吹過去。
就這麼放棄卡卡瓦夏有些不太甘心,沒干滿八小時相當於沒干,一天時間白搭不說還要倒賠租賃設備的費用。但要是重新回礦道,安娜不說話他自己也覺得情況不太對。
「換個方向,你圈的那幾個點我全都挖了一個遍,收集到的礦石不少,應該夠……」話音剛落他們方才所在的礦道岩層崩落塌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受了隔壁犯人爭鬥影響。
火光和爆炸帶來的煙塵從坍塌的碎石縫裡冒出來,應急搶險機械立刻撲上去救援——它們救得不是人而是礦道。警報聲響徹整個作業區,很快其他岔道上的犯人們陸陸續續從礦坑裡撤出。沒有穿戴防具的那些人全都灰頭土臉,中途不得不停止作業更是讓人火冒三丈罵罵咧咧。
搶險機械在亂石堆上挖了個坑,滅火劑不要錢似的往裡灌。這東西的工作原理並不復雜,消耗大量氧氣迫使明火熄滅,問題在於氧氣耗盡困在裡面的人該怎麼辦?
很快安娜就知道伊維爾監獄處理這種小問題的處理方式是什麼了。警報鈴結束沒多久一隊清潔工奉命而來,機械將堵住礦道口的渣土落石等等一概搬走,又在岩壁上噴了層固著劑,剩下的活計歸清潔工。他們穿著薄膜隔離服,提著工具,從礦道深處清理出一堆又一堆或者一具又一具屍體。
一堆一堆的直接用工具箱就地火化成灰燼貼上身份牌等待家屬前來贖買,一具一具的抬走送去醫療站。走在清潔工隊伍尾巴上的小個子忽然轉頭朝安娜小幅度揮揮手,前面的清潔工說了一句什麼,她垂下頭加快腳步跟著離開作業區。
清潔工離場,犯人們又慢慢重新走回去工作。
「那是誰啊姐姐?」卡卡瓦夏拿著裝滿甲殼蟲的口袋下意識揉捏,蟲子們遭了大難——捏什麼捏,你有病啊!
安娜嫌棄的瞥了他一眼:「昨天你還吃了人家給的糖呢,今天就不認賬啦?」
「啊?」他傻乎乎的抓抓後腦勺,「裹成那樣認不出來才正常吧,不對啊,咱們也裹得嚴實,怎麼會被認出來?」
除了眼睛前面露出一片外他們全身都被防護服包著,別說陌生人,親媽都來了都很難認出誰是誰好吧!
「別啊了……」安娜把「蠢」字咽下去沒說,邁步走向已經清理妥當的礦道。
你分不清不代表別人沒那個本事認出來呀,那糖真是白吃了!
卡卡瓦夏追在她身後百思不得其解:「姐姐等等我……你怎麼往回走啊!?」
安娜原路返回,站在剛剛發生過爆炸和塌方的礦道前觀察。固著劑已經干透了,岩層上星光閃爍。
「自動拾取機還在裡面,得把它弄出來。」可憐的小家伙,被落石和土渣埋在坑底。搶險機械就沒把它當回事,如果沒人伸手大概會被埋上許久。
反正損壞機械會由犯人買單,當然不著急挖它出來。
對安娜來說那是她一上午辛苦勞作的結果,尤其卡卡瓦夏又特別在乎這個,白白放棄確實有些可惜。這礦道剛剛清理完畢又被結結實實加固了一遍,挖個浮土掩埋的小型機械沒有危險。
「算了,還是不要了,虧就虧吧。」卡卡瓦夏不想再進礦道,更不想讓安娜進去,那裡面明擺著有危險,他自認賭不起。
能讓這小財迷說出「虧就虧吧」四個字,安娜差點被感動到。
「不搞出大動靜就行,你幫我在外面看著,萬一再塌也好及時把我挖出去。」她拍拍年輕人單薄的脊梁把挖掘機和勘探儀統統留在外面,走進礦道徒手搬運。
卡卡瓦夏就沒拗得過她的時候,只好唉聲嘆氣垮著張俊臉給大姐姐看門。
她直接假裝沒聽見!
過了沒多久,礦道裡傳出安娜刻意壓低的聲音:「快來看!」
這條礦坑剛剛塌方過又發生了命案,地上的血漬還沒被浮土掩蓋住呢,沒人願意湊近。但卡卡瓦夏仍舊做賊心虛似的朝四周看了一圈,確定沒有誰注意到自己才躡手躡腳貓貓祟祟轉身溜進去。
「怎麼啦姐姐?喝!」
安娜撥開蓋在最上面的碎石,不但找到了被「活埋」的自動拾取機械,而且翻出一片被爆炸震出岩層的礦石。大大小小的礦石散落得滿地都是,在礦燈的強光照射下泛出幽幽金屬光澤。
「這麼多!」年輕人先是被四周潑濺的血液嚇了一跳,緊接著注意力又全部被礦石吸引。他想要上前分揀,安娜反倒不著急,「悠著點干,總要摸滿四個小時的魚。」
言下之意就是也不用再冒險掘進了,慢慢分揀礦石把剩下的工時磨蹭過去就收工。
這個建議得到了小隊另一位成員的大力支持,為了顯得自己很忙他們專門把自動拾取機械留在最後挖出來還認真給它擦了擦外殼。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下工,走回簽到點歸還設備時獄卒很是奇怪這個自動拾取機為什麼會看上去特別新特別干淨……
離開礦場時安娜再次遇到那個偷偷給卡卡瓦夏塞糖的小姑娘,她有一頭與常人迥異的雪白頭發,粉紅色的眼睛笑起來眯成兩道縫,臉頰上一邊嵌著一朵梨渦。從頭發長度就能看出這姑娘在伊維爾待得有些年頭,不像新人全部被迫讓獄卒給剃成板寸,她的頭發甚至能扎成辮子。
歸還設備核算工時然後簽退,安娜和卡卡瓦夏一前一後走向升降梯,小姑娘就拎著水桶站在獄卒旁邊認真聽他提要求。她身上帶著股即將出獄的歡快,干起活也特別賣力。
「趕緊擦。剛才有人經過時撞上了搬運屍體的現場,吐得那叫一個多啊。」
換誰被人吐了一地心情都不會很美妙,獄卒滿腹牢騷盡數吐給無辜的清潔工:「吃那麼飽干嘛,真是沒出息!」
提水桶的姑娘笑著聽他一句接一句抱怨,一點也不生氣:「放心吧,我馬上就能擦干淨。」
說完她蹲下身就開始清理嘔吐物。
安娜經過時用腳尖把水桶朝她順手的位置上挪了挪,小姑娘抬頭一看又是他們倆,臉頰微微透出一抹桃紅。她翹起半個手掌先向大姐姐揮揮,又向忽然變得十分嚴肅的卡卡瓦夏揮揮。
這個埃維金人,看上去分明很是正經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8
第26章
正經的埃維金人目不斜視的跟在大姐姐身後返回位於十一層的囚室,門一關衣服底下抖落出好些漂亮晶石。這些石頭和手工車間裡的珠子不大相同,質地更加清澈透明,每一個內裡都夾雜著極似植物葉片的種種花紋。
他把這些晶石藏在床板下的陰暗角落裡,隨時准備賄賂獄卒打探消息。
轉眼工作周期就過去了四輪,按照犯人們被送進伊維爾的時間算安娜在這地方已經待滿一個月。月底是統一結算扣費的日子,哪怕她盡量花,還是有部分工資余額被扣掉還款。
對她來說花錢的渠道就兩種,在食堂吃飯或者購買自助購物機提供的商品。可是這幾個周期下來光囚服她都換了三套了,自助機上能買的物資也全部嘗試了一個遍,只能說品類和品質實在貧瘠得讓人心碎。
「加油哦,您還剩下三十萬伊維爾幣的債務,有望在夏天來臨前還清,請再接再厲。」
核算這個事原本不需要額外安排人手,一般來說金融機構會直接把通知發布給公民個人使用的光腦及類似設備上。但伊維爾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犯人不允許攜帶和使用任何通訊工具,只能由專門的讀卡器讀取身份牌內記錄的債務變動情況。
——其實就是變相派遣獄卒催債。
前來核算的獄卒是個智械,對著她的機器腦袋安娜很難產生類似於面對人類的情感……各種情感,包括並不限於寬容忍耐這種基由情感衍生而出的美好品質。
「知道了。」她有氣無力的揉捏額頭,打定主意下個月要摸魚摸得更喪心病狂些。
獄卒猶豫了一下,面前這犯人渾身洋溢著消極怠工的鹹魚氣息,這樣下去不行的。雖然醫療站給出此人命不久矣的診斷報告,但她目前又沒有中暑或是感冒的跡像,甚至不能拉走回收剩余價值。
而且這個人很奇怪,沒有被其他重刑犯招惹的時候她就像朵默默在角落裡自顧自生機盎然的蘑菇,一旦有人膽敢犯賤犯到她頭上,她就會馬上身體力行迅速教會對方「乖巧」兩個字該怎麼寫。
這樣的人可不能多,監獄收益會受到影響!
「您的刑期比較久,這邊建議盡快還清貸款後申請更換服刑地點哦。」她意有所指的放輕語氣,抬頭向上看看。
剛來的時候不知道,這都過去一個月了,安娜當然清楚無期徒刑的犯人可以在擊殺相當數量的黑羊後申請住到海面以上零星分布的島嶼。
多少算是種「獎勵」,總在籠子裡關著,誰會不向往自由呢?
不過她志不在此,面對時不時登門找茬的各路好漢能打一頓趕走盡量不取人性命——殺戮的習慣一旦養成就再難回到正常秩序下的人類社會了。畢竟普通人走在路上並不會因為幾句口角喊打喊殺,衝突雙方也不至於三言兩語不對付就亮出西瓜刀清空子彈匣。
不得不說典獄長設計的這條隱性規則實在居心叵測,看似給了重刑犯重獲自由的機會,實則徹底剝奪了他們本就所剩不多的人性。
這一個月內安娜試過各種辦法也沒能找到關於原身的任何蛛絲馬跡,要麼原身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不值一提的人,要麼就是她的資料處於嚴格保密狀態,走一般的路子無法查詢。
這就有點麻煩了。
「我不急,伊維爾設施完備服務一流,多住幾年也很好,住一輩子就更好了,我可不打算走。」
她浮誇刻意的語氣就連智械的聲音傳感器都能捕捉到,周圍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犯人嗷嚎起哄。
獄卒「呵呵呵呵」笑了幾聲,果斷走向下一間囚室。
點子扎手,還是留給同事們集思廣益吧。她一個月才拿幾個信用點的工資了?犯不上和重刑犯較勁。
智械小姐前腳剛走,後腳鈴聲就響了,眾人排隊出門上工。走進食堂安娜就回頭和卡卡瓦夏商量:「這個月我打算歇歇,混去清潔隊裡摸魚,你呢?」
這小子自從搬到十一層事事都要跟著她,不管是出於自我保護還是別的什麼,總之也算是自己人了,不能忽略他的意願。
年輕人那頭短短的發茬長長了不少,柔順的淺金色映襯下五官顯得越發俊秀。他略微低著頭,像是在思考。
——理發當然收費,不及時修理頭發會被視作違反監獄守則,問題不大罰薪即可。卡卡瓦夏在花錢變醜和花錢免罰之間果斷選擇後者,安娜也拿他沒辦法。
小朋友審美要求高,又不是壞事!
「啊?」視線始終放在各個獄卒身上的埃維金青年恍然回神,「清潔工?」
他有點嫌棄這份工作可能接觸到的污漬,但是話說回來這份兒活計又確實比其他的輕松。賺得少就賺得少吧,反正賺多了也是扣去還那些壓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欠款。
最舒服的工作還是去串珠子,可惜每周只能申請兩次。
「也行……吧?」他猶猶豫豫點頭同意,安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張嘴道:「其實你完全可以單獨去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現在監獄內部不會有人敢隨隨便便欺負你,沒必要再事事跟著我。」
這是真話,她只是伸手拉了一把踩在泥潭裡的小朋友,又不是真花錢買他的命。拜托!現在都星歷多少年了?奴隸和奴隸主那套糟爛的價值觀早就該扔進歷史的垃圾堆發臭發爛,而不是放在太陽底下熏死所有無辜路過的行人。
「沒有!不是的!姐姐你誤會了!」卡卡瓦夏一下子就被嚇醒了,「清潔工挺好,咱們怎麼摸魚?」
不遠處負責登記的獄卒手下一滑,差點把犯人的身份牌甩飛。
有你們這種當面大聲密謀要如何偷懶怠工的犯人嗎?
倒反天罡!
「我沒跟你開玩笑,也不是以退為進想要控制你。」安娜示意卡卡瓦夏抬頭,年輕人發現她看到哪兒,哪兒就會低下去一圈,「瞧,但凡登門討打的朋友們全都心滿意足默認五星好評,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她拍拍年輕人日漸堅實的脊背:「你已經達到了最初的目的,親愛的,是時候邁開腳步走向下一個目標。」
卡卡瓦夏哭笑不得。
一開始他確實懷著抱大腿求庇護的心思跟在安娜身後,可也不全是。無人庇護的過去他一樣艱難生存下來,只不過這一次運氣格外好,遇到了不舍得分離的同路人。
「姐∼姐∼」少年人干淨清冽的聲音裡帶著刻意捏出來的甜膩,軟乎乎的,還專門拖了個小尾巴,「你真的誤會我啦!我在想之前你不是特別討厭做清潔工的工作嗎?為什麼突然又決定選它,是不是有不能說的理由?」
換個人能被他哄得找不著北,安娜眼睛一斜,冷笑。
「你猜?」
臭小子!擱這兒玩心眼呢?!
她挑挑揀揀把不重要的那個原因拿出來敷衍他:「上個月打工打得太努力了,欠款怎麼還了那麼多?無期徒刑還剩下一輩子呢,萬一運氣不好我特別能活,余下那幾十年豈不是無事可做?」
安娜煞有介事的忽悠小朋友:「考慮到後半輩子的生活質量,我決定這個月都要好好休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畢竟我來伊維爾是服刑接受懲罰,不是來給星際和平公司打工的。」
一點毛病也沒有!
「……」卡卡瓦夏語塞,心裡知道她這是敷衍自己,卻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原來你還真打算把星際和平公司當成血包沒事就吸兩口啊?就沒想過申請減刑離開伊維爾嗎?
說來也是奇怪,大姐姐從來沒提過她的過去是什麼樣,也沒說過她到底犯了什麼罪行才會被送進這座星際監獄。
要知道他是因為狠狠騙了星際和平公司一筆才被判了無期,至於前面殺的那個奴隸主……不叫賞金獵人抓到那就根本不算個事兒!
但是安娜呢?她壓根就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人,相反她很有正義感,動起手來分寸十足,不管怎麼想都不像個重刑犯。
「你們兩個,還要不要刷卡了?」獄卒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的對話,安娜立刻將身份牌遞過去:「要!刷吧!」
接過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獄卒指指後面:「抽簽,看看你今天負責哪片區域。」
伊維爾監獄那麼大,每天報名做清潔工的犯人那麼多,當然要分區安排人手。不然環境好的地方一群人削尖腦袋往裡鑽,像是礦場那樣的環境誰也不願意去,還能由得這些囚犯隨便選嗎?
卡卡瓦夏用行動展示決心,緊跟在安娜身後把身份牌也遞過去:「我們小隊裡我負責抽簽。」
獄卒:「……」
別以為我沒聽說過,你小子也就只能負責抽簽了。
十一層有名的「奇葩」小隊,兩個同樣來自偏遠星系的家伙每天都像貓和貓尾巴一樣一前一後行動。一個人武力值爆表能把所有敢於找茬生事的人修理得服服帖帖,另一個人簡直就像幸運女神的私生子專抽輕松活,要不然他們兩個也不能在伊維爾活得有滋有味一點也不為欠款發愁。
要知道同時期入獄的其他犯人裡還有挨餓的呢,被送去醫療站上切割流水線報到的也不在少數,這兩人居然頗有余裕考慮起如何偷懶摸魚,算是在小眾賽道上走出新花樣的典型。
第27章
「你們兩個,過來這邊抽簽。」獄卒把簽到器戳到安娜面前,她猶豫了一下,站在後面的卡卡瓦夏把手伸過來點確定。連串字符翻滾,停下後獄卒一看,咂咂嘴:「運氣真好。」
他帶著沒藏好的羨慕擺擺手:「去那邊。」
安娜順著他的動作看,獄卒指引的方向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站著,比起其他幾乎抱成螞蟻團的犯人顯得格外寬松。
站著等了沒一會兒,被分開的清潔工們按照分區進入不同的升降梯。
「你們負責的清潔區域在上面,到地方把自己打理干淨換上工作服,不要多看不要多聽不要多說話,別管好壞讓干什麼就干什麼,聽明白了?」
領路的獄卒全程喋喋不休:「這活兒又輕松又體面,老實些對你們有好處。」
他剛說完前半句卡卡瓦夏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整句話說完金發青年更是恨不得能從升降機上跳下去走人。安娜給了他一胳膊肘,冷冷清清問道:「換什麼工作服,怎麼打理儀表,具體做什麼,含含糊糊的你不說清楚我們怎麼知道。」
犯人怎麼了?犯人也是人。
獄卒也是見過安娜在食堂毆打其他犯人的,他及時把叱罵憋回去,臉垮得比馬還長:「讓你們去屋頂花園見世面,懂了嗎?還能讓你們干什麼,打掃衛生清理垃圾,必要的時候幫些小忙。問問問,當自己是什麼玩意兒!」
說完他立刻握緊手裡的警報器,瞪著安娜防備她萬一突然暴起。
然而那個女人根本就不生氣,就像沒聽懂他惡劣的語氣一樣繼續問:「屋頂花園?沒聽說過,伊維爾還有這樣的地方?」
聽說當然是聽說過的,但也可以表現得從沒聽說過。
「你們能聽到什麼,都關到十一層去了……」獄卒小聲咕噥了一句,清清嗓子看向這群囚犯,卡卡瓦夏會意的塞給他幾樣從手工工廠順來的小玩意兒,「有勞。」
「咳咳,咳咳咳,我是好心你們知道吧,怕不懂事的犯人闖禍。」東西到手,獄卒的態度不說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至少也轉了一百七十九,「屋頂花園是特別人士服刑的地方,知道得太多對你們不好,總之記得那裡的大佬你們惹不起就行了。」
說到這裡大家就都懂了,權貴人家作得過頭了礙於輿論拋出的棄子就在屋頂花園「坐牢」。話說這人和人之間的不同真是比人和狗都大,火山錐裡的犯人罪行不一定比住在花園裡的人重,真正的區別在於投胎技巧。
相比其他犯人的摩拳擦掌,卡卡瓦夏顯得格外別扭,不是有安娜壓著他說不定這小子已經想法子裝病也要走了。
升降梯一直上升到比海平面還高的位置,停下後眾人才看清外面是懸浮在半空中的淺色平台。這平台從上往下看是透明的,平日下海狩獵采集的犯人抬頭卻只能看到與天空同樣陰沉的另一面。要不是今天上來看到了真相,誰也不知道原來頭頂還有這樣大一片浮空的建築。
眾神起居的聖地也不過如此了,陰沉沉的天空變得澄澈透亮,擬造出的陽光灑下純白色建築物的屋頂,溫順的動物懶懶散散的斜倚在草地上那草看上去絨得比羊毛還要蓬松。
「你們來晚了十五秒。」站在這裡看守升降梯的獄卒連裝備都比下面那些要高檔,他們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經典的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站在同樣有系統擬造出的溫熱微風中衝同僚橫眉立目。押送犯人上來的獄卒表情比馬桶還臭,翻著白眼仰頭就噴:「沒看到這麼多人,你當這些大爺都是好脾氣的?」
雙方交接得很快,囚犯們魚貫走出升降梯,還沒看到簽到器在哪裡就先聽見簽到成功的蜂鳴聲。
「走吧走吧,下午准時點。」屋頂花園的獄卒衝今日份的清潔工們一擺頭,「不要亂走,跟好了。」
他們不能離開升降梯這個「要塞」,前來帶人上工的是個穿著古早燕尾服的中年男人。
他從衣物內袋裡取出一枚懷表打開看看時間,冷淡的轉身邁步:「走快些,你們已經晚了三十秒,不想因為遲到被扣工資的話最好盡力丟棄這份懶散。」
犯人們跟鵪鶉一樣被他帶進一處工作間,左邊掛了一排黑色西裝,右邊掛了一排黑色裙子。安娜毫不猶豫的挑了身方便行動的工作服,調整領結位置時她忽然在鏡子裡發現眼角位置上似乎有一枚淺青色的……圖案?
下一秒那個看不清紋路的圖案隱入皮膚徹底消失,就好像那只是她的幻覺。
「嗯?」囚室的廁所裡沒有安裝鏡子,大約是怕犯人利用破片自殺,這麼久了她還沒認真觀察過這個殼子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還想再多研究一會兒的,管家連聲催促打斷了她進一步觀察的想法,女人一邊往手上戴手套一邊走出更衣室,四周響起連片抽氣聲。
眾人之中她的個子算不上高,但也有中等上下。關鍵是臉和氣質極為匹配,冷冷的,帥帥的,正是廣受寰宇當中女士們歡迎的精英款式,之一。
卡卡瓦夏自動走到她身邊站定,心想當年要是有大姐姐幫忙他能把整個星際和平公司打包賣掉!
「……」管家無語,這人比住在花園裡的大佬看上去還像大佬,也不知道她該怎麼做這個清潔工。生得特別好的犯人免不了被關注到,這份關注很多時候是難得的幸運,但也有不願意收下這份幸運的家伙……最後他們都消失不見。
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次懷表,抬頭掃過每個犯人一一檢查,著裝不合格的被趕去重新整理,合格的就可以去干活了。
「你們的工作就是站在固定位置上聽候命令,並不困難。」說是這麼說,當他們走進真正的花園後才發現外面的景色只不過是內裡的九牛一毛,原來還真有人在伊維爾療養度假。
管家把清潔工們領到「工位」上就不管了,他端著懷表匆忙離開,就好像晚上十幾秒便會有人因為服務不周而倒地暴斃。
安娜見他一走飛速順手把卡卡瓦夏推進灌木叢,郁郁蔥蔥的植物輕松掩蓋住年輕人的身形,她自己則雙手一背站在園藝師精心修剪出各種造型的樹冠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其他犯人雖然不解但也樂於看著她把卡卡瓦夏藏起來。埃維金人生得太好看了,這個世界上美麗也是種資本,競爭環境中擁有這份雄厚資本的人選擇主動(?)退出,對於有志於此的人來說是個好消息。
卡卡瓦夏不喜歡被人當做物品看,大概率他也是不喜歡被人強迫的,更不必說做一件被欣賞調侃的擺設。安娜認為正常人都會像他一樣討厭這些,但也能理解犯人們的苦衷。那就各走各的路唄,誰也別耽誤誰。她在原地站了沒多久,一個穿著嚴謹女僕裙的姑娘上前搭話:「您好,請問您能不能來倉庫幫我挪東西?」
安娜一看到頭巾下露出來的白色頭發眼中就流淌出溫和的笑意:「原來是你,阿比蓋爾。」
「嘿嘿!是我!」阿比蓋爾粉紅色的眼睛左右瞄瞄,「卡卡瓦夏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被我塞灌木叢裡去了,你知道的,他不太喜歡這裡。」安娜挑眉看了眼遠處拿著寶石往人領口塞的「服刑囚犯」,阿比蓋爾移開眼睛:「哈哈,哈哈,我懂!」
要不是即將出獄她才不願意調上來干活呢,還不是獄卒說在花園干滿最後一周就可以徹底還清欠債辦理出獄手續……
「咱們快走吧,等會兒這些人開起PATRY就更沒法待了。」進入屋頂花園第一天難免被富麗堂皇的奢靡迷得睜不開眼,第二天她就更不想睜開眼了——怕長針眼。
安娜劈手又把卡卡瓦夏從灌木叢裡揪出來,年輕人踉蹌著晃了幾步才站穩,若無其事拍掉粘在金發上的樹枝樹葉朝阿比蓋爾笑了一下:「真巧。」
「不巧啦,我馬上就能出獄,以後你想見也見不到!」兔子一樣的女孩笑眯眯的,朝她在伊維爾結識的朋友揮手,「跟我來,倉庫是個偷懶的好地方!」
三人沿著背陰的小路悄悄溜走,成功躲開越來越熱鬧的溫泉和舞池。阿比蓋爾說的倉庫其實是一間收納房,裡面擺滿宴會要用到的瓷器、銀器,甚至是金器。這些財富與文化的像征此刻被人毫不憐惜的胡亂扔在金屬架子上,茶壺和它的茶杯離得十萬八千裡。
「管家說不想在外面待著就得自己主動找活做,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這個好地方,又清淨又收拾不完。」
收拾不完就意味著可以一直收拾,就算什麼也沒干也不會被發現。阿比蓋爾驕傲的翹起鼻子,安娜朝她豎起大拇指:「厲害!我就做不到!」
她只會把搭檔塞進樹冠裡然後自己堵在外面,沒想到還能藏到建築物內部。
真的!真的不能更真!(*超大聲)
第28章
餐具收藏室約莫有二十平米上下的使用面積,與其說它是個完整的屋子,其實更像間寬敞的走廊。相對應的方位一前一後兩道雕花木門,為了保持與建築風格統一那門看上去單薄的可憐。另外兩堵牆上做了內嵌的通體櫥櫃,各式各樣的餐具茶具在上面胡亂堆疊著。
安娜捏起一枚銀茶球送到耳邊晃晃,這小東西不知為何癟了一半,內裡斷裂的銀絲沙沙作響。
「真浪費。」阿比蓋爾搖著頭接過去把它丟進垃圾箱,「廢棄的茶、餐具也是有記錄的,別想著能順走,帶了東西過升降機時被守在哪兒的獄卒發現會很麻煩。」
具體有多麻煩……大家也不是第一天來伊維爾,當然明白。
茶球劃出道優美圓潤的拋物線,「咚」的一聲落進垃圾箱,這玩意兒的操作面板上自動浮現出物品詳細名稱與購買日期。
「看,根本就瞞不過它!」她摸摸襯衣嚴謹的袖口,沒說自己曾經真有好好思考過該怎麼順個金盤子出去……要不是有人先行打了個樣說不定她的刑期就得延長了呢。
「扔進去後就不能再掏出來?」卡卡瓦夏不死心,他圍著這個垃圾桶轉了好幾圈,如果垃圾桶會說話一定跳起來大喊救命。
過了十分鐘埃維金人果斷宣布放棄:「這上面寫的什麼?」
他的聯覺信標是殺死奴隸主後為了逃亡方便在黑市上找人臨時注射的,並非按照正常星際文明的要求於出生時接種。那時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手裡沒幾個大子兒見識也有限,根本不是黑市販子的對手,忽忽悠悠的也不知道注射的究竟是什麼。總之這鬼東西能用,但他本人該不識字還是不識字,並沒有想像中挨一針就能至少精通二十門語言的便利。
安娜湊過去看了一眼:「它把那個銀質茶球的生產地和銷售商地址列出來了,嗯……半人馬座的依察蘭德恆星系統。什麼地方?」
三個人裡一個文盲一個失憶,剩下那個被同伙盯得壓力山大。
「我,我也不太清楚……」阿比蓋爾摸摸頭頂裝飾效果大於實際用途的頭巾,「不過我可以去問管家或女僕長,不忙的時候他們很樂於回答問題。」
說著她提起裙擺從前門溜出去,十五分鐘後溜回來:「我問清楚了,依察蘭德恆星系統是人馬座旋臂上的一個雙恆星星系,盛產手工藝品,比如那個裝茶葉的茶球。」
安娜聽完就冷笑,「盛產手工藝品」說明依察蘭德並不是個發達的星系,生活在星系內的人只能依靠出口手工藝品謀生——如果科技和工業發達它該出口軍火、星艦,甚至是空間站。
「偏僻嗎?環境好嗎?」卡卡瓦夏眼前一亮。
他從未停止過琢磨越獄的事,從伊維爾到茨岡尼亞沒有直達航線,就算有作為一個逃犯他也不可能大喇喇開著飛行器滿宇宙亂竄,中轉星必須提前安排妥當,甚至不能只准備一處。
「算不上偏僻吧……」阿比蓋爾抬頭看向天花板,「管家說每隔一段時間公司的星艦都會把采購到的物資投送過來,茶球這樣小的東西沒必要專門繞路去買,你們覺得呢?」
確實沒必要,所以依察蘭德星系必然靠近星艦航線,不然公司大可以在別處收購。那個星系的工業又沒有發達到能手搓星艦的地步,遠距離主動馱上一大堆的茶球全宇宙叫賣怎麼想怎麼離譜。
「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再去問問管家!」阿比蓋爾見他們兩個都不說話,再次提起裙擺打算出去找人。卡卡瓦夏連忙伸胳膊攔住她:「不用去,問太多會顯得很可疑。你都快出獄了,別給自己找麻煩。」
小姑娘把眼睛一斜:「有什麼可疑?就是快出獄了才要問的呀,不然我離開伊維爾後要往哪兒走?再說了,我也不可能越獄的呀,不說能不能辦到……總不至於幾年都忍了卻忍不住最後幾天……」
安娜立刻摸出一管低級營養膏塞進她嘴裡:「呸呸呸,童言無忌!不要亂立flag!」
「嗯嗯嗯嗯嗯!」阿比蓋爾嚼了兩口,眼睛一亮:「這個味道我居然沒遇到過?!」
低級營養膏中的脂肪和蛋白質來自犯人們下海狩獵所得,加工時肯定要添加食品添加劑,不然絕逼難吃的能讓人不惜暴1動。既然是人為調味,那麼調成什麼味道都有可能。甜的、鹹的、酸的、辣的……全看當天操作機器的獄卒心情如何。有些獄卒比較做人,要麼選擇水果味要麼選擇大數據收集到的高排行組合,但也不排除喜歡整活兒的家伙手賤亂摸。所以自助購物機裡能買到什麼味道的營養膏全憑運氣,運氣好開出典藏款,運氣不好就只能在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之間艱難選擇。
安娜就不小心中招過,吃到了苦蕎芥末味的營養膏。從那以後她只管刷卡付賬,操作統統交給卡卡瓦夏。
「安枚斯漿果味,一共就攢了四管,吃總能堵住你的嘴吧?」大姐姐拍拍小姑娘的後腦勺,「趕緊呸一下!」
要是她自己當然百無禁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阿比蓋爾的話……就她那細胳膊細腿還不如卡卡瓦夏的武力值,最好別亂來。
「嘿嘿!」小姑娘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純潔又可愛,「等你們將來也出獄了,一定要來我家玩!」
女孩團團轉了一圈,收納室裡既沒有紙也沒有筆,她想張嘴將地址說出來,被安娜搖頭阻止。
「畫在這裡,我能記住。」她攤開掌心。阿比蓋爾困惑不已,但是大姐姐都這麼說了,那就依著她的要求做。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號XXXX區XXXX地,精確到了街道。
「我家兄弟姐妹多,爸爸媽媽很和藹,如果我沒有失手殺人的話現在應該在家裡幫媽媽曬藥草……」她淡淡嘆了口氣,輪到安娜困惑不已:「不是,我沒有歧視之類的意思,我就是奇怪你連卡卡瓦夏都打不過,能死在你手上得是何等廢物?別是那人自己磕死的碰瓷賴在你身上吧!」
卡卡瓦夏超大聲表達不滿:「姐!姐!」
怎麼說話呢?什麼叫「連我都打不過」?我好歹也是活著從鬥獸場上走下來的好吧!
阿比蓋爾發出「噗噗」的笑聲,她搖搖頭:「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庇爾波因特只判了我五年,我已經很感激了,畢竟那是條人命。」
安娜抬起手掐著手指頭算算,這小丫頭今年才十七,五年前她有沒有十二?判刑的法官已經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說庇爾波因特的刑罰比其他地區更重?可是看看住在屋頂花園裡的特殊犯人,事情似乎又不是這樣。
「阿比蓋爾,」高挑女子摸摸她的發頂,「我覺得問題可能不在你身上。」
要說這小家伙能犯下什麼情節惡劣、影響深遠、後果嚴重的罪行……眼前滿收納室的鍋碗瓢盆都不會相信。鑒於她被關進伊維爾時才十二歲,案發的時間只會更早。
一個低齡女孩能殺什麼,殺雞還是殺鴨?
「你弄死了全宇宙唯一一只的瀕危物種?」安娜只能想像到這裡。
阿比蓋爾漲紅了臉,能看出那是羞愧而非羞怯:「不,不是。安塞爾姆祭祀總要我去他家裡向琥珀王禱告,他弄疼我了,我不喜歡。那次我掙扎得特別厲害想要離開他的臥室,結果不小心用床頭櫃上的燭台戳爛了他的眼睛……」
「後來祭祀死於傷口感染,元老院判定我過失殺人把我送到了庇爾波因特受審。」
安娜:「……」
卡卡瓦夏:「……」
「親愛的,你這不叫過失殺人,」安娜摸摸自己的額頭,一點一點把突出的「井」字摁回去,「那叫替天行道。」
「無所謂了,反正我馬上就能出獄回家,我承擔了責任,我接受了懲罰,元老院不能再找爸爸媽媽的麻煩。」阿比蓋爾把腰間的白色圍裙攪成一坨,粉紅色眼睛要哭不哭蘊滿眼淚,「安娜姐姐,我知道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琥珀王的尊嚴不容玷污。」
「得了吧,神明壓根不在乎凡人的一切,你爸媽該帶著你跑。」卡卡瓦夏甕聲甕氣的戳戳她,「出去後別這麼老實,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安娜不做評論,默默記住阿比蓋爾家的地址以及「安塞爾姆祭祀」和元老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些渣滓最好祈禱伊維爾的牆足夠結實別讓她逃出去。
小姑娘用力擦擦眼睛把身體轉向櫥櫃,背對著他們把餐具收拾得叮當作響。卡卡瓦夏原地躊躇片刻,走到她身邊幫忙一起做——今天的工作本來就是「清潔工」,清潔收納室怎麼就不是清潔了?非要見點血死點人才舒服麼!
過了一會兒安娜也走過去站在阿比蓋爾身邊,一左一右把更小的小朋友護在中間。
「要是能選寧可下海下礦都別繼續留在這個花園裡了,不管在哪兒我總能護你周全。」她認真的加重語氣,「這地方不適合小孩子。」
上來看了一圈後連卡卡瓦夏這樣的大小伙子都被她推進灌木叢裡隔離,未成年人就更不能待在如此混亂墮落的享樂之地。
未成年模式(綠色版),啟動!
第29章
午時宴會的菜品定下後管家來了趟餐具收納室,一進門就看到這裡面擠著三個大活人。他低頭瞄了眼懷表,想要發作的話被架子上整齊成套的各色器皿堵回去。
「中午希瑟夫人做東,她喜歡那套玉闕仙舟風格的瓷器,編號100047一共六百四十八件。」他留下要求,「等會兒廚娘會過來取。」
「好的,您放心!」阿比蓋爾和他更熟,小姑娘提起裙擺行了半個禮接下這樁任務。另外兩個犯人只管埋頭干活,一句話也不說。
管家試圖從安娜身上看出什麼,可惜失敗了。
伊維爾關押的犯人裡居然還有底線這麼高的人,放著捷徑不走?就那張冷淡的俊臉,再加上高挑但沒有壓迫感的身高,能把花園裡好這口的富婆富奶們迷死。
沒辦法,有錢人總能想出辦法花錢換命,什麼細胞修復劑、基因修復劑,只管打上,看著二十出頭的人也許比普通公民的太奶還年長。
他又把目光停留在卡卡瓦夏身上,金發青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直接扭過去用屁股衝著門口。
拒絕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行吧。
管家將懷表塞回上衣內袋,他是獄卒又不是拉皮條的,犯人們願意老老實實當個清潔工很好,願意奉承大佬開心也行。只要他們好好藏著別被人注意到指名,他不想挑戰重刑犯的忍耐底線。
這三個人裡有兩個判了無期,再殺個把獄卒也無所謂,他們又不是長生種,坐兩百年的牢和坐五百年的牢有區別嗎?哦,差點忘了那個金發青年剛剛減刑從無期改成五十年監禁,危險性陡降。
眼見收納室裡沒人歡迎他,扮作管家的獄卒悻悻離去。外面那些祖宗們且能折騰著呢,看在黃金和信用點的份兒上律法之神也會把眼睛蒙住把耳朵堵上。
如果有踐行這條命途的星神的話。
管家走了,安娜頭一個放下手裡充當道具的金飯碗:「東西長什麼樣,放在哪兒?」
兩個小朋友加在一塊兒也沒她一個人力氣大,能干好啦啦隊的活兒就足夠了。
阿比蓋爾來得早,知道什麼設備有什麼用途。她把垃圾箱拖出來,語音輸入「玉闕」和「瓷器」,很快答案就投影在半空中盤旋。
「E區十三行十三列。」
她剛讀完卡卡瓦夏就四處尋找E區,上上下下認真看,渾然忘記自己其實不識字。
安娜走到靠近外側木門的架子上數了兩排,拎出一只藍不藍綠不綠的瓷盆:「是這個?」
她將這個瓷盆拿到垃圾桶上給它鑒定,掃出來的說明果然是「玉闕仙舟風格湯碗,100047,庫存共計六百四十八件」。
「成,就它了,你們兩個留在下面騰個空出來放東西。」她踩著掛梯爬到櫥櫃上面,從上向下數十三行十三列居然還算靠頂。
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一個站在梯子下面接,一個向靠近廚房的門邊搬。
三個人找六百四十八件餐具,整整找了三個小時。廚娘領著一群僕人往返運送,好不容易趕在開餐前安排妥當,午餐時間已經過去許久——說好了上午四個工時下午四個工時的,奈何大佬們的「早上」往往依據心情和起床時間決定,所謂「中午」的飲宴更是經常拖到下午。
女僕長站在收納室外敲敲鈴鐺:「阿比蓋爾,來廚房領餐。」
安娜摘下翻了一上午餐具也沒有沾染灰塵的手套:「我去領,廚房在哪兒。」
「……」被她掃上一眼打從後脖頸的骨頭縫裡往外冒涼意,女僕長哽了一下,語氣不知不覺放軟,「請跟我來。」
咱就是說,何必跟重刑犯較勁呢?是吧!
再一次依仗著那「兩百年到無期」的可怕判決作威作福嚇唬獄卒,安娜把手插在西褲兜裡,跟在女僕長身後去廚房。走到一半她回頭對留在收納室裡的兩個小朋友道:「關緊後門,要是有人鑽進來圖謀不軌無論男女智械喝沒喝醉,只管打爛狗頭,大不了我再殺幾個黑羊給你們重新把刑期減下去。」
阿比蓋爾星星眼,卡卡瓦夏無聲嘆氣。
女僕長:「……」
感情您是把伊維爾當成超大型情景酒店了麼?再說一遍這裡是伊維爾!不是匹諾康尼!
「走了,愣著干嘛?」她側頭走到女僕長面前站定,後者忽然覺得現在應該是個雨天,這人要站在漆黑的傘下,手裡夾著一支冷煙,「咳咳,這邊走。」
廚房距離茶、餐具收納室並不遠,力氣稍大些的人就完全可以一次性端走三份午飯,安娜自然用不上兩趟。
「吃飯,我直接從灶台上拿的,還在冒熱氣兒。吃她頓員工餐,那女僕長的臉色別提有多難看。」她把餐具和籃子放下,摸摸口袋掏出瓶果醬塞給阿比蓋爾,然後在卡卡瓦夏差點著火的眼神下又摸出瓶煉乳扔給他,「今天下工就把這份兒活辭了,獄卒不同意第一時間告訴我,我陪你去和他們談。」
讓她去談事情可就不是斷兩根肋骨就能解決的了,監獄守則不限制犯人互毆,也沒有保護獄卒的人身安全。雖說公司給他們配備了足夠火力的武器,但要是卡到地形便利武器也沒用。
這話她是對阿比蓋爾說的,滿臉為難的小姑娘張嘴想要拒絕馬上被她堵回去:「明天我帶你去海裡摸魚,吃的慣生魚麼?海貝?海膽?」
卡卡瓦夏嘴巴裡酸溜溜的,臉上也酸溜溜的。
「我去兌換調料和膏體。」安娜看了他一眼他就老實了,她低下頭撕面包的功夫他繼續酸溜溜,「自動購物機新上的膏體肯定又是芥末味!」
阿比蓋爾再次發出「噗噗」的笑聲。
燉肉,新鮮蔬菜,柔軟的面包,酸甜的果醬和香甜的煉乳,這些食物肯定不是給清潔工准備的午餐。但是安娜無所謂,灶上有人吃的東西就別想讓她去吃豬食,至於扣伊維爾幣……那還能當成件事兒看?
小朋友們吃到打飽嗝,卡卡瓦夏提著一堆空盤子塞回廚房。女僕們再想發火只要看到他那張臉就說不出話了,不但說不出話甚至還會從腰帶裡抽出梳妝鏡看看口紅有沒有花。
瓷器還躺在宴會餐桌上,清潔工下班前也不一定能送回廚房,三人靠在架子上揉著肚子昏昏欲睡,這魚一摸就摸到收工。安娜干脆也不要阿比蓋爾自己去和管家辭工,直接領著她往獄卒面前一站,也不說話就冷冷盯著刷卡計工時的隊長。
那目光比融化的雪水還涼,獄卒縮了下脖子,很快又硬著頭皮挺直:「理論上是不可以的,她還沒還清債務,但是如果有人願意替她完成接下來的工時也不是不行。」
阿比蓋爾想要說話,跟在最後面的卡卡瓦夏及時把她拉開。都快被人論斤賣了,還不躲遠點!
女人把脖子上的金屬身份牌取下來扔給他:「幾天?」
「額……」獄卒遲疑了,三天不嫌長,五天不嫌短。安娜捏捏手指,盯著他的眼睛扯開嘴角:「幾天?」
「還剩兩天……半!」
這個半字他說得無比艱難,她灰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輕蔑:「就兩天半,你可要記好了。大後天我過來上工。」
她要利用中間間隔的兩天帶阿比蓋爾把那該死的高利貸還完。星際和平公司真是一把敲骨吸髓的好手,監獄裡也不忘放貸!
囚犯們被前來接引的工作人員帶走,守衛升降梯的獄卒們紛紛伸腿動腳抖抖肩膀。剛才的某個點上就好像被萬千箭矢瞄准身體各處要害,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呼……那個女人是誰啊,看氣勢不像星盜,倒是有點類似極端分子。」放松下來嘴就管不住了,獄卒們你看我我看你,頗有劫後余生的心悸感。好懸沒緩過來的隊長喘了會兒粗氣:「二百年到無期,典獄長專門交代過不允許減刑,你們說呢?」
「沒事沒事,說不定過上幾天她還要求著想留在屋頂花園做事呢,這兒不比火山裡舒服,反正這輩子也別想離開,不如讓自己過好些。」
閃著金光的綢緞來自宇宙另一邊,最好的酒,最好的糖,最高級的享受,最荒唐的奢靡,沒有人能在這些漂亮東西的腐蝕下保持最初的樣子。別說人了,柔軟甜膩的金錢攻勢就連國家都很難抵御,他們在伊維爾就沒見過幾個人能拒絕它。
只要徜徉在蜜一般泥濘的甜美迷夢中,很快就會墮落成為了讓這場夢境持續下去而拋卻人性的異物。
另一邊阿比蓋爾第一批走出升降機,她刻意拖慢腳步留在最後,轉身向還留在升降梯裡的安娜和卡卡瓦夏揮手。犯人不能串囚室,她也不怕其他人看不順眼上門找自己的麻煩。
安娜戰術咳嗽,專門放大音量:「快點走,早些休息,明天見。」
她抬起手隨意擺了兩下,腕間血淋淋的羊頭足以喝退蓋著黃色印章的普通犯人——想要趁機欺負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得先問問住在十一層的重刑犯答不答應。
第30章
安娜果然花了兩天時間帶著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橫掃伊維爾監獄附近海域,除了那些利維坦一樣長著尖角比星艦還大的海獸外,就沒有她不敢摸的東西。不曾去到更遠的地方狩獵不是能力不允許,而是收監的鈴聲不留余地,一頓操作下來別說小姑娘那本就所剩無幾的債務,埃維金青年身上的欠款也能還個七七八八。
「姐姐,你真的不打算離開伊維爾了嗎?」被安娜催著找獄卒提前結算時卡卡瓦夏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他完全不介意走到哪兒都帶著便宜姐姐啊!
她聳聳肩膀,搖頭:「不,就算離開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不如就先住著,這地方貴是貴了點,勝在省心。」
兩個小朋友齊齊露出渴望的眼神——大姐姐沒地方去,那不是更好了嗎!跟我走唄~
女人點點脖子上的液金項圈提醒他們說話小心些,誰知道這玩意兒有沒有監1視的作用呢。平日裡不被觸發時這它就像個人畜無害的裝飾品,連分量都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一旦當你不慎踩到監獄守則的禁忌,毒針發動的速度往往快到叫人防不勝防。
在安娜看來這東西存在感越小就越值得警惕,否則直接弄個沉甸甸的鐵箍子掛犯人脖子上唄,省錢省事還能達到羞辱懲罰的目的。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不是做慈善的機構——【存護】的星神向來不對信徒做任何回應,很難說那些資本家究竟是真的為了「存護」還是單純就想給自己的言行找塊漂亮遮羞布。
良心和道德感……也許有吧,和他們的底線一樣多。
「你們聊完了沒?」
奧斯汀已經習慣看到那女人帶崽一樣帶著其他犯人行動了,起初是這個淺金色頭發的埃維金人,這兩天又多加了一個疑似白化病的小丫頭。也不知道她圖什麼,突然如此窮凶極惡的追殺海洋生物——哪怕一只螃蟹從她面前游過都要被抓起來和懸賞圖鑒細細比對。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她的用意,原來是為了幫那白頭發的小姑娘提前還清債務。
「這兩個,折算。」采集袋裡的蝦蟹螺貝五光十色,看外表就知道必然是榜上有名的珍稀樣品。「飛」進稱重籃裡的大個頭一下子就把量程壓到上限,稱重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嗚」聲。
「……恭喜,」奧斯汀看看面前站著的三個犯人,「平均……」
「不用平均,算給他們兩個,我只要底薪。」安娜一揚手腕亮出個小型采集器,看著就像球形魚缸,「能在囚室裡養這個麼?」
巴掌大的采集器裡扔了兩三粒小石子外加一把細沙,花朵樣的藍色海葵泡在水中舒展身體。
連稍微大點的魚都毒不死的小東西,養在囚室裡能活過二十四小時嗎?
「我可以幫你問問,」奧斯汀看看她身邊的埃維金青年,卡卡瓦夏知情識趣的上前掏東西。
這回他給的是從礦坑帶出來的一枚晶石原礦,獄卒滿意得很:「應該問題不大。」
博識學會的心理專家設計伊維爾時就說過,可以適當地允許犯人保留一些飼養寵物的小愛好,這樣他們就會變得更加穩定積極……穩定的不鬧事,並且非常積極的干活賺錢為愛好買單。看來08241321號非常喜歡養寵物,小到小魚小蝦小海葵,大到看上去弱小無助的其他犯人,雖然暫時找不到被她「收養」的規律,但是這個總是鹹魚樣懶洋洋的犯人確實干活干得更賣力了。
十分鐘後回應抵達終端,安娜飼養寵物的申請得到通過,她被允許在囚室裡養些無傷大雅的小活物。
「看來今天是露西小姐在替特拉維佐夫先生值班,她總這麼溫柔善良。」奧斯汀感嘆了一句,把讀卡器取出來向犯人示意。
阿比蓋爾看看安娜,後者向她點了頭,小姑娘這才上前交出身份牌:「謝謝。」
「不用謝,姑娘。」獄卒接過來把這小東西放在感應頭下晃晃,不僅能看到她的刑期、欠款,還能看到她在伊維爾做過的所有工作。
膽小的小家伙,一個星期兩天手工五天清潔,頓頓擠膏體,過得可憐兮兮。
「恭喜,你的欠款全部還完了。明天就可以向典獄長申請刑滿出獄,剛好能趕上這次的審核周期」他頓了一下,「建議先把申請交給露西小姐。」
希望總是要給的,實現不實現另算。
「我一定,一定會把這些錢還給你!」阿比蓋爾眼淚汪汪的扒著安娜的胳膊,「等姐姐出獄後就去我家住吧,媽媽燉的雞湯可好喝啦,咱頓頓喝湯,都不稀罕吃肉!」
「嗯,嗯嗯,」安娜點頭,不說掃興的話,「成,等我蹲夠了就去你家幫你媽媽養雞。」
得了吧,根本就沒有人能離開伊維爾……奧斯汀把身份牌還給阿比蓋爾,結算完成後他將視線移向卡卡瓦夏:「你也打算提前還款?」
總得來說犯人提前還款所還的利息會比正常還款時要少,這對放貸的銀行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但提前還款又能有效保證欠款被還上,不會出現半途人死了債沒著落的窘況,所以負責核算的部門倒也沒有想像中那樣反感犯人提前把欠款還掉。反正他們的刑期還沒結束,每天住宿、清潔、管理、吃飯……等等等等哪樣不要錢?不在這邊賺也能在那邊賺。
卡卡瓦夏想了想,選擇歸還一半剩一半——全還掉目標太明顯了,那是生怕不被人注意到嗎?想越獄就別行事太高調,否則就是無緣無故給自己增加阻礙。
「還有多少余額?我和姐姐平分。」他知道安娜一個子兒也不想還,不過月結還要再等上三周呢,送阿比蓋爾出獄後他們大可以賴在囚室裡幾天都不出去工作,今天多賺的這部分伊維爾幣算是提前儲蓄。
好奇怪啊!埃維金人是沒有儲蓄習慣的,因為根本就沒錢儲蓄。很多情況下他們甚至不知道下一頓的食物要去哪裡找,但在伊維爾他居然主動誕生出提前存錢好為接下來幾天偷懶做准備的想法,還挺新奇。
「我用不上,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不在這兒,你想做手工就去,什麼都不想做就買好食物蹲在囚室裡替我照顧寵物。」安娜順手把收集器塞給他,深藍色的海葵邊緣有一圈赤金色,把它襯得活像是姑娘們扎頭發用的發圈。
想起她要去屋頂花園替阿比蓋爾完成剩下的工作,卡卡瓦夏腦袋裡最先出現的念頭是難不成大姐姐也要穿那種黑黑白白的女僕裙?
額……難以想像,那畫面簡直比他自己穿裙子還古怪!
奧斯汀到底還是按照安娜的想法分配好犯人們的勞動所得,大家已經是老熟人了,他可不想嘗試這位一拳揍昏海豹的女戰士能不能一拳揍昏自己。
——海裡的利維坦們認得她,來自經過機械改造的龐大生物的承認,這分量不容小覷。
轉天安娜就去了屋頂花園報道,管家和女僕長眼看著她直接拿過西裝換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提醒犯人依照性別她該選對面那排裙子。
「茶、餐具收納室的整理工作已經由其他人接手,你,你去站在門廊下替參加舞會和宴會的女士和先生們看守衣物,不會做就先看看別人怎麼做。」
扮作管家模樣的獄卒眼一閉心一橫,干脆把她當僕人用。看來08241321號心理上不一定把自己認同為女性,那就去做男性犯人的工作好了,她……他……它……,算了,隨便用哪個代詞都行,總歸這家伙不能為了這點破事兒跳起來打人。
「哦。」犯人冷淡的走過他身邊,無視了女僕長幾乎昏過去的表情,「我要看守的門廊在哪兒?」
就配合度而言08241321號還是比較省心的,管家松了口氣,掏出懷表看看,又把等得稍微有些不耐煩的犯人細細端詳了一遍:「你得加點裝飾品,讓我想想……」
「給她個眼鏡,」女僕長捂著胸口,「不然女士們和先生們會被她的目光嚇到。」
跟盯著行刑目標一樣直勾勾盯著人看,誰受得了啊!
女僕長的建議很有道理,管家很快翻出一枚單邊金絲眼鏡遞給安娜:「戴墨鏡會被投訴,被投訴就要追加工時,你也不想無限期延長工時吧?」
被投訴就得繼續留在這兒,聽上去實在是太可怕了。安娜馬上就把平光鏡掛在左眼眼眶上,對那條晃來晃去的寶石眼鏡鏈意見很大:「這玩意兒遮擋視線,你把它拿走!」
但是它的存在能夠有效削弱犯人身上讓人不適的涼意,所以管家和女僕長一致否決了她的要求:「不行!」
「……」
08241321號沉著臉雙手一背站在宴會廳的門廊下,遠遠看去比獄卒還像獄卒。同樣站在這裡充當門童的囚犯還有好幾個,可以說帥得各有千秋。闖進這條賽道的新人屬性上和大家不太一樣,要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奈何新同事似乎被人欠了幾個億的伊維爾幣,冷著臉渾身寒氣直冒,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總不能有富婆看得上這種款式吧,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8
第31章
監獄星伊維爾,匹諾康尼脫離掌控之後星際和平公司經營的又一個私人監獄。此處地處庇爾波因特主星域的外圍,附近沒有通行航線,就連【開拓】星神阿基維利也不曾將銀軌鋪設過來,它就是個天然的孤島。
這座「孤島」上存在著勤勤懇懇還債坐牢(贖身)的服刑犯人,當然也有很多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滯留的「貴人」。
真的很貴,撒幣時經常用信用點砸死對手的那種貴。
闊佬土豪們坐牢,和一般人坐牢肯定是不一樣的。他們不僅不需要佩戴項圈和身份牌,連囚服也不必換。在家穿什麼來伊維爾還穿什麼,在家玩什麼來伊維爾還玩什麼,*與其說「服刑」,留在伊維爾之於這些人更像是找個度假村住下好躲避洶湧的輿論衝擊。
「孤島」不與外界通信,這難道不是常識?
反正在那些刁民看來他們勝利了,被討伐的無良資本家受到懲罰坐牢了,胡亂糊弄安撫一下等事件熱度過去一切照舊。
這些或是自己犯了事兒或是兄弟姐妹叔伯姑舅犯了事兒(?)的犯人在伊維爾星上過著和過去沒有任何區別的生活,只有這樣他們背後的家族才能安心的將棄子扔進來……甚至是永遠扔進來。
他們生活在被稱為「屋頂花園」的特殊「監禁區」,不但海拔高於其他犯人服刑的死火山錐帶來心理上的優越感,而且還可以把那些被踩在腳下的重刑犯當成樂子耍。這可比在外面玩兒普通平民要來勁多了,好比馴馬就要馴烈馬,溫順的僕從固然貼心,折斷硬骨頭更容易產生征服的快感。
關在下方監獄裡的重刑犯有不少都是因為殺死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才會來到這裡,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妙的嗎?
德萊恩最喜歡看那些不得不換上西裝和女僕裙低頭為自己服務的犯人臉上露出憤恨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比磕了凍石粉還興奮。前幾天希瑟那個老寡婦辦了場熱熱鬧鬧的午宴,大家沒有玩過癮於是今天又追加了一場,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那個新來的門童實在很合胃口。
鋒利、冰冷、嚴肅,從其他犯人看向他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恐懼可以判斷出這是個強者,尤其他自己也一臉不情願……多有意思吶!
他走上宴會廳的台階,這棟專用於飲宴聚會的建築物外觀古典,通體潔白,高大堅實的立柱保證了挑高與穹頂的郎闊與安全。入口處先是道雕花包金的木門,門外歸門童看守,門裡歸佣人待命,受邀的客人們在這裡脫下厚重的外套,再向前穿過由珠光貝母拼嵌出的第二道門,這才算進入了光彩奪目的正廳。
主系統在屋頂花園模擬出真實的天氣變化,為了符合貴人們的需要可以隨時更換。比如有人突發奇想要撒幣邀請鄰居們賞雨,只要錢到位刀子雨還是青蛙雨請君任選。
德萊恩解開外套口子,馬上有熟悉這項工作的犯人上前准備接過。他把眉毛眼睛一塊向上抬,順便臉也上揚了四十五度:「滾開,看看你的指甲!」
看在工資的份兒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忍氣吞聲退回去,安娜瞄到他手腕上的黃色印章,又掃了眼德萊恩綠色的襯衣。
就……住在屋頂花園的犯人也是犯人,對吧?典獄長的守則裡可沒說只能殺黑羊不能殺肥羊。
對危險很是敏銳的有錢人立刻把目光收走,手裡的衣服胡亂塞給佣人帶下去打理,自己咽著口水溜之大吉。
戴著單邊眼鏡的新門童就跟個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管是德萊恩那種疑似大腦打從生下來就沒開過封的紈绔子弟,還是一張嘴總是帶著股動不動就要給人分屍氣質的妙齡少女,無論誰都沒能讓他抬頭認真看上一眼。聳立在聖潔高原上的雪山本就不在乎人類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當然不會低頭俯就。
「外面那個新來的門童你們注意到了嗎?」被人淡淡一眼嚇退的事兒打死德萊恩他也不會說出去,但是慫恿獄友上前討打的心就很有,而且還很大。
在伊維爾坐牢(度假)還能和他玩到一起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兩人端著酒杯從宴會廳東頭逛到西頭,逢人就提站在門口假裝自己是根柱子的安娜。大家聊來聊去猜了一堆誰也無法說服誰,索性叫來扮作管家的獄卒一問究竟。
「那是誰?哪兒來的?干了什麼?判了多少年?」
管家就知道會是這樣,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實在抓人,想不被注意到除非躲進餐具收納間那樣的地方。他把伊維爾監獄關於安娜的記錄一一告知這些一輩子都在考慮該如何打發時間的貴人,立刻有人驚嘆:「星神在上!居然是個女人?!」
相比之下她那奇怪的罪名和超重的刑期反而無人在意。
獄卒含笑恭維了肥羊們幾句,假裝沒看到那些躍躍欲試想去找死的眼神。
安娜百無聊賴站了一上午,到了下工時間抬腿就走,半點服務精神也沒有的徑直走進廚房找東西吃。上次被她打劫了三人份下午茶的廚師這次也沒能成功守衛灶台,飲恨讓出耶佩拉宮風格烤羊腿——低溫慢烤,口感細嫩,客人點了單並不耽誤廚子留下一份自用。
午餐吃得心滿意足,下午再去充當柱子安娜的心情好了很多,表情也不再是替人送葬般肅穆。
年輕淑女們為了保持健康窈窕的體型喜歡在宴會後呼朋引伴的在草地上漫步,專人調1教過的溫順動物不會因為被人摸了一把就大驚小怪奮力抵抗。擬造的陽光催人昏昏欲睡,安娜眼睛都快闔上了,腳邊突然傳來輕柔的碰觸感。
灰藍色的眼底驀然閃過一絲厲芒。
不講禮貌的小家伙把前爪壓在人類鞋面上,坐得端端正正連尾巴都有好好收在身側。
「喵~」
原來是只貓。
「你這壞東西,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呀!」少女嬌柔的聲線就像飄蕩在春風裡的軟絲,輕輕用指尖一抿就會被它纏上。
安娜就跟聾了似的一動不動,低頭和壓在自己腳上的貓咪大眼瞪小眼。
這家伙有一身灰白相間的皮毛,體型碩大健美,腦袋威武霸氣,毛茸茸的大尾巴仿佛水中散開的青絲,叫聲卻是難以想像的細嫩。
「咪~」貓又叫了一聲,大尾巴從身體一側甩到另一側。
它不太沒明白為什麼這個兩腳獸不彎腰蹲下身來給自己摸頭順毛,為了提醒這家伙盡快提供服務,貓咪伸長脖子輕輕蹭了一下對方的小腿。
安娜:「……」
兄弟,麻煩照照鏡子行不?就您這體型合適夾著嗓子咪咪叫嗎?
很帥的門童和很帥的貓你看我我看你,完全忘記現場還有位借機上前搭訕的淑女。
目前還算在乎身上這張人皮的少女紅了眼眶泫然欲泣,冷不防大廳裡飄出來一位成熟年長的女性,「啪」的一下牢牢黏在她看好的獵物身上。
「小哥……額?」來者愣了一下,染著艷紅蔻丹的長指甲輕輕劃過門童頸間那液金項圈,「親愛的,你讓我□□沸騰……」
「那是喝多了,需要冰水嗎?」新來的門童從送餐侍者的托盤裡隨手端來一杯鮮榨橙汁,冰塊在杯壁上敲擊出清脆的節奏。
微風拂過開滿睡蓮的池塘,泛起陣陣漣漪。
眾人眼前一花,就連那位女士自己也一臉茫然——怎麼就被扶著自己站穩了?手裡什麼時候多了杯果汁?
她將水晶打磨的酒杯抵在唇邊喝了一口,整齊雪白的齒間劃過一道濡濕的粉紅色。
「想和我試試麼?」她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安娜微微搖晃的寶石眼鏡鏈上,「我可以讓典獄長把你的服刑地點改到花園裡,代價麼……陪我玩一個月。」
向典獄長買下一個重刑犯的使用權要花不少錢,也許一周就玩膩。但是管他呢,她都已經替那個死鬼坐牢了,怎麼不能隨心所欲及時行樂?
「抱歉,女士。」灰藍色的眼睛終於如她所願看了過來,那樣冰冷那樣淡然。新來的門童從她發間捉出一片不知在哪兒沾上的碎羽,「我確定自己的取向是人類男性。」
這片羽毛來自古舊風格高頂帽子上的裝飾品,也許是她剛才和人縱情貼身熱舞時不小心沾上的。門童松開手指,擬造的軟風立刻將它帶入青空。
「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呢?」她看著那片越飛越高的羽毛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收回心神。
她越拒絕她越是想要得到:「寶貝兒,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你壓在桌子上。」
安娜用力翻了個白眼,繞過她再次伸過來的光裸手臂:「你年齡太大了,我下不了口,再見!」
說完她也不管到沒到收工的時間,彎腰抱起蹭在腿邊不肯走的貓自顧自就走掉了,走過花團錦簇的小路,走過綿延無際的草坪,直接走進更衣室拖過裝飾用陳列櫃「鎖」門。
被扔在原地的兩位女士雙雙沉默片刻,年長的風情熟女率先開口:「她是我的,離她遠點兒,小賤人。」
「滾吧老登,沒聽見她嫌棄你那身又酸又硬的臭肉麼?」嬌美的妙齡少女立刻還以顏色。
德萊恩和他的朋友們真真切切的從頭到尾看完這一幕,互相都表示不太理解。
女士們更換風格的速度有這麼快?
安娜借故提前返回更衣室,扔開大貓關緊大門,走到鏡子前摘下鏡片掀開已經能遮住鬢角的頭發。
那裡的皮膚白皙光滑,曾經出現過的圖案仿佛是她的幻覺。
不,不是幻覺。
她努力回憶,想起第一次在這地方換衣服時在管家催促下用清潔液稍微擦了擦臉……
清潔液就裝在分裝瓶裡,每間更衣室裡都有。安娜快步走進隔間找到那只巴掌大的小瓶子,擠出和上次一樣的液體擦在左右眼角兩側。
紋身一般的青色圖案緩緩顯形。
第32章
那是個整體呈正圓形的圖案,只在左邊眼角處有,右邊的皮膚塗了清潔液也沒有發生變化。
安娜扶著鏡子靠近了些細看,枯骨上盛開的花就是這圖案的全部內容。線條說不上細致不細致,既古樸又詭異的感覺撲面而來。
信仰?對自然和死亡的崇拜?以印刻在身體上的方式表達?同時兼具這三條大致可以判斷原身出自等級較為原始的星系文明。
茹毛飲血不至於,但也沒有自主擺脫引力進入深空的能力。
清潔液慢慢揮發殆盡,那枚紋身也隨之消失。不管怎麼說總算有了線索,只要找到紋身出處原身的過去就不是秘密。
但伊維爾與外界是隔絕信息往來的,只有典獄長辦公室保留了可以正常使用的通訊工具,其他人不管獄醫還是獄卒,統統處於斷網狀態,就連屋頂花園也不能例外。
記下圖案樣子安娜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奢侈的高山冰泉濺濕白色單領襯衣。
關押在火山錐裡的犯人們喝著從海水中過濾出來的飲用水,每天都要為那些充斥著古怪味道的飲料花上大筆伊維爾幣。住在天上的這些人卻能用水源星開采到的純水隨意洗臉洗手。
清水撲在臉上,那枚圖案並沒有出現。也就是說只要避開清潔功效的洗滌劑,它就不會被第二個人發現。
小腿一重,那只長毛大貓又蹭上來嬌嬌軟軟的哼唧。
「你要是個金漸層我就把你帶下去給人瞧瞧稀奇,可惜你是個灰貓。」安娜低頭看著它伸長身體扒上來,貓咪翹著屁股用前腳在她腿上留下幾個朵小梅花,「咪?」
你這個人怎麼還毛色歧視啦?灰毛明明是高級色!銀灰!
篤篤篤
更衣室外門被人敲響,應該是試過推不開才會退而求其次表現得文明且優雅。
她上前一腳踹開堵門的櫃子,脆弱的雕花木門在微風中徐徐開啟,眉目俊俏身形頎長的「青年」出現在門口:「有事?」
領結被取掉,她還順手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襯衫領尖沾著水漬,額前發絲也帶了些許濕意,分明一副剛剛收拾好心情的模樣。
聯想方才發生的事,08241321號會心煩才是正常人類的正常反應。
正常就好,正常意味著一切尚在控制之下。
「……」獄卒嘴一瓢就把「怠工」改成別的詞兒,「修整好了?趕緊回去上工!」
「哦!」安娜很敬業的整理領口袖口,重新戴上眼鏡,一把拎起黏著自己的大灰貓:「放哪兒?」
單手提半掛。
獄卒看了眼她裹在黑色西裝下的小臂,好家伙,紋絲不動。
「是尤莉小姐的貓,隨便放哪兒都行。」
這貓能活幾天還不知道呢,上次那只東躲西藏的堅持了小半個月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魔掌。這只倒是聰明知道投奔更容易心軟的人,可惜08241321號自身難保。
安娜單手抱著大貓重新回到門童的位置上,爭執不下的兩位女士已經各自找到新樂子,其他門童看到她還敢回來嘴上不說眼神裡的幸災樂禍擋都擋不住。
但願星神保佑新來的家伙,讓她能在女士們自認無傷大雅的小游戲裡多堅持幾天。
希瑟夫人的宴會要從午後一直持續到深夜,礙於收監時間限制,到了下工的點囚犯們就要集合搭升降機回囚室。想留下也不是不行,犯人需要向獄卒申請加班才能避免死得冤枉。有些人發現屋頂花園環境好食物更好恨不得能一直滯留,有的人打著求包養的心思自然也不想走,總之只要花園裡的貴人們願意張嘴要求「調用」,伊維爾內部一切都很好安排。
管家收到了十幾分申請,獨獨沒看到08241321號。安娜對加班無感,她本來就是替阿比蓋爾頂這個破班的,兩天半多一分鐘也別想。
「08241321號呢?」他邊走邊把申請加班並得到允許的犯人編號輸入系統,趕到升降梯旁終於攔下已經換回囚服等著回十一層食堂吃飯的女人。
守門獄卒好奇的朝這邊看了一眼:「丟東西了?」
要不為啥這麼急?
試圖偷東西的囚犯從來沒少過,明晃晃的金子銀子珍珠寶石就擺在眼前,好人都很難不動心更不必說伊維爾關的全是壞蛋。
管家擺擺手掃開同事的眼神,只對安娜道:「你確定不留下加班?希瑟夫人和尤莉小姐都對你青眼有加,考慮一下。」
他不提那兩人就算了,一提起來安娜整個人氣壓低了好幾度:「不!」
「但那兩位女士是可以投訴你的,被投訴就要追加工時,你同樣拒絕不了。」
甚至可能激怒她們導致更糟糕的後果。
「盡管投訴,想死可以直說。」她的語氣很淡,然而沒人敢佯做沒聽到,更不敢假裝聽不懂。
升降梯轟隆隆開上來又開下去,來干活的清潔工少了一小半。管家原路返回,走到半路就看到嬌柔如同雨中白花的少女抱著一只貓迎面走來。
她滿面愛憐的看著貓咪,銀灰色大貓背著飛機耳瑟瑟發抖。
「你和她說什麼了?為什麼不讓她留下來陪著我?」
貓咪不會說人話,這會兒連貓話也不想說。
「下午好,尤莉小姐。」管家讓開路,少女並沒有走過去反倒是站在他面前停下,「她叫什麼?」
饜足的紅暈還沒有從她臉上褪去,提到那個冷冰冰的門童尤莉又忍不住舔舔嘴角。
「08241321號,小姐。」管家也是獄卒,伊維爾的犯人只有編號和代號,沒有名字。
「那是個黑羊,貿然靠近很有可能被狠狠咬一口,請您三思。」勸到這裡就夠了,犯人真要尋死獄卒也攔不住。
「呵呵,」
天真純潔的微笑比退潮還快的從她臉上消失,格外執著的年輕姑娘對管家頤指氣使道:「我要她上來,你們自己想辦法。」
要是其他犯人獄卒說不定還真能折騰得人不得不如她的願,但08241321號……打從第一天來到伊維爾就敢花快十萬伊維爾幣吃飯的狠人,拖著個累贅還能水下擊殺來犯之敵(復數)的猛女,喜歡養寵物就一口氣養上一對大活人的凶殘存在,誰敢惹她?
十一層關押的那麼多重刑犯都不敢。
獄卒的沉默中尤莉抱著貓轉身離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看死人一樣看著自己的背影。她生來活在芸芸眾生夠不到的高度,任何東西只消看上第二眼就一定能得到。這輩子唯一沒能得到的東西讓她吃了個大虧被送進伊維爾「療養」,無論如何她不能接受第二次失敗。
安娜一回到十一層食堂卡卡瓦夏就迎了上來。
「姐姐,今天我陪著阿比蓋爾做了一天手工,你怎麼樣?」
「還行。」她走到自助購物機旁買了袋甜味軟飲,淨化後的過濾水總有股說不來的味道,「有人找你們麻煩嗎?」
她不介意下班後找幾個沙包活動活動拳腳。
「沒有,醫療站給阿比蓋爾發了消息要她明天去做出獄體檢,大家都很客氣。」卡卡瓦夏像個尾巴似的跟著安娜,恨不得將整天的行程詳細描述一遍,「手工工廠的獄卒甚至還分了水果給我們吃。」
安娜停下腳步:「……」
「出獄日期定了嗎?」很快她就重新接上話題,卡卡瓦夏搖搖頭:「還沒,不過快了,手續有在按部就班的走。」
有點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安娜只能先把這個問題放開。
把阿比蓋爾送出去後就輪到這小子了,他的麻煩在於如何快速減刑……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圈,凡是被著重觀察的犯人統統感到一陣惡寒。
「如果離開伊維爾,你打算干嘛?」她一勺一勺舀著澆了肉醬的土豆泥,卡卡瓦夏端端正正坐在她對面,就像隨時准備好了等著回答問題:「我想回茨岡尼亞,氏族裡也許還有其他幸存者……」
他可以帶著他們離開那顆無主荒星,隨便去哪兒討生活都比留在沙漠裡和卡提卡人死磕強。
「姐姐你呢?」年輕人甚至給安娜也留了個族人的位置,生怕被她拒絕那樣睜大眼睛做出無辜的模樣,「要是無處可去,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生活?找個天然環境舒適的星球住下重新開始。」
「嗯,嗯嗯。」安娜祭出哄小孩的老一套,不點頭也不搖頭,「到時候再說。」
原身的秘密太多,暫時不考慮小朋友的提議。
卡卡瓦夏見她沒有直接拒絕就自以為得到了首肯,心裡狠狠出了口氣。雖然大姐姐更寵愛女孩子,但最後還是我搶贏了,哼!
他開心的講了許多關於未來的設想——如何尋找並收攏族人,怎麼把他們帶出茨岡尼亞,離開那個大沙球後要做什麼營生,以及什麼時候去阿比蓋爾家拜訪她和她的媽媽……
安娜邊吃土豆泥邊聽他絮絮叨叨計算將來要在新家養多少只雞多少只鴨,視線再次掃過十一層現存的黑羊們。
就沒人梅開二度再上門送一波的麼?這次她絕對服務到位直接把他們送上西天!
第33章
「卡卡瓦夏,」安娜慢慢清空盤子裡的土豆泥,吃東西的樣子干淨利落。她不喜歡把蔬菜粒和黃色的東西混在一處,總是一樣吃完再吃另一樣。金發青年已經把他的人生計劃安排到了十年之後,連埃維金人的村子要怎麼修建都想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然後他就聽見自己的東風問了個和未來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們埃維金氏族有圖騰之類的東西麼?」
圖騰?
年輕人想起了一些不快的記憶。
「我們有氏族和家系的徽章,母親去世時把一枚金質家徽紐扣別在我的被子上,後來……」他努力扯開嘴角想要微笑,「後來被我拿去交易掉了。至於圖騰,那是卡提卡人的文化。」
他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母親留下的遺物,仿佛它還在手邊。
「我需要知道卡提卡圖騰的樣子。」安娜耐心聽他說完,提出下一個要求。
印刻在臉上的圖案必然有其特殊含義,刨去原身作為極端宗教分子的可能,這玩意兒更像是某種家族或勢力的標記。
卡卡瓦夏撇撇嘴:「卡提卡的圖騰很醜的,插在骷髏頭上的剝皮刀……他們的別稱就叫剝皮刀。」
「這種圖騰,或是類似的圖案你有印像嗎?」安娜沾著飲料在食堂的金屬桌面上畫出某個圖案,枯骨上盛開的花。年輕人來回側著頭像只貓頭鷹似的看,搖頭:「沒見過,花卉圖案的徽記我見過很多,但是記憶裡沒有這種類型。」
「姐姐,你是要找與這個圖案有關的組織麼?」他皺緊眉頭將圖案記下,「急不急?」
「不著急,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安娜揮手將圖案摸去,眉眼間一片輕松,「只是偶然看到的花紋,挺漂亮。」
她沒有說真話,每次她刻意轉移話題或是含混敷衍他都能聽得出來,只是出於尊重與體貼假裝沒聽懂罷了。這次也不例外,卡卡瓦夏咧開嘴笑得燦爛:「不著急就好,我可以幫你在伊維爾的犯人裡打聽打聽。」
這地方關的什麼人都有,沒道理找不出圖案的來源。
安娜低頭略微動了兩下表示同意他的提議,埃維金人說起另一件事:「姐姐,你放在我這兒的小海葵明早還你?」
「放你那兒養著吧,」她沒有多喜歡海洋生物,養這些東西也不是所謂的閑情逸致。
問題的關鍵在囚室裡安裝的生命探測器,它的存在幫助主系統監控犯人是否乖乖待在某地,但探測出來的是必須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生物呢,還是只要能動且散發等量熱量的活物就行?
想騙過主系統不一定非得從外部入侵,伊維爾內裡並非鐵桶一片。
第二天安娜繼續報名去做清潔工,按時間算她還有一天半的額外勞動需要完成。負責分流的獄卒剛剛把犯人分好直屬上司的內部傳訊突然響起,她無可奈何只能接通傳訊器:「您早,有什麼吩咐?」
傳訊器那邊的人似乎很著急,胡亂說了幾句掛斷,獄卒氣得抬頭望天。
「呼……一大早就來這些!」她狠狠吸了幾口氣平復心情,劈手指著剛分好的隊伍,「你們先跟我去上面打掃,原定要去屋頂花園的要麼先忙完再去,要麼明天去。」
當然明天去,只干一半兩邊都不給結算,那不就意味著白白出一天工什麼也沒得到麼!
安娜現在是寧可擦地板也不樂意去屋頂花園給富婆們調戲,默默提起臨時分發的桶子跟著她就走,出了升降梯一看,典獄長辦公室外地上牆上天花板上全都是血。
整條走廊幾乎被血液浸透,甜膩腥膻的味道不但刺鼻而且刺眼。
「星神在上!怎麼搞成這樣?」獄卒首當其衝捂住嘴差點吐出來,囚犯隊伍裡也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漣漪。
這個出血量……少說砍了四五個人的大動脈。
「把清潔工留下你可以先走了,」露西小姐站在血泊中有條不紊的指揮工作。
抬屍體的,鏟牆皮的,拆地毯的,他們需要先把走廊徹底清空才能放機械入場重新裝修鋪設,當然更重要的是得有犯人去打掃辦公室內。
「你和你,你們兩個進去,」她看向最後幾個沒被派活兒的人,猶豫片刻後指指安娜:「你去檔案室,全部的檔案都收在檔案櫃中,不需要清理搬運,你就一個人去把所有的櫃子全都擦干淨,然後撤掉地毯。」
檔案室在典獄長辦公室內,由辦公桌旁的一道不起眼小門連通。房間的面積並不小,一個人清理工作量稍大,兩人清理又有點浪費勞動力。
「記你一天半的工作量!」露西小姐咬咬牙,安娜這才收回盯著她的目光,跟在其他犯人身後走進典獄長辦公室。
辦公室內的情況看上去比走廊上還要凄慘,外面的屍體都已經拖走了,室內的還留在原地沒動。
忽略過那些不打碼就無法過審的凄慘場景,她踩著腳下黏膩的血漿推開檔案室大門。
「……」這裡面還有兩個人,破碎的頭顱說明了他們的死因。
除了噴射在牆上和蔓延在地上的血液,檔案櫃上有兩個洞,看樣子子彈就是從那兒進入櫃體內部,順便給清潔工留下許多額外工作。
「露西小姐,」安娜走到辦公室門口,敬業的秘書並沒有離去,聽到聲音她立刻轉身:「08241321號,有什麼事?」
這麼長一串編號她是怎麼背下來的?
安娜冷著臉對她道:「檔案櫃破損,血漬和部分人體組織隨著子彈和彈孔進去了,這些也要清理?」
那不然呢?你是清潔工還是我是清潔工?
露西伸手:「身份牌拿來,我給你兩小時臨時權限,只許做清潔工作,不許翻看犯人檔案,你沒有權力看!」
她說的是權力而非權限,看來伊維爾的人工智能還沒有智能到智械的程度。安娜默默取下身份牌交給她,看上去很老實的挽袖子開始干活。
第一步當然要把屍體清走,這兩人又不是她殺的,不用管埋。她把人拖出去放在走廊上,很快有負責這個的犯人上前抬起就走。辦公室內那幾個倒霉蛋還蹲在地上一點一點鏟呢,不鏟干淨很難找到身份牌的蹤跡。
沒有那東西怎麼向家屬討要賠償?當然必須找出來!
回頭鏟掉沁了血的牆皮,清理完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後安娜先用抹布堵住那兩個孔,然後打開水閥,上了壓力的水柱「突突突」噴掉沾在櫃子上的血液,拔掉抹布來回一擦這玩意兒看著就跟新的一樣。
現在就只剩下檔案和地毯需要清理了,遵循從上到下的原則安娜刷開檔案櫃把髒兮兮的紙質檔案搬出來——桌子和櫃子一起享受過同樣的洗浴服務,不必擔心兩邊交叉污染。
紙質檔案主要針對偏遠地區沒有佩戴個人光腦的犯人,總得來說不是很多,安娜搬了兩趟就找到那兩顆子彈。它們嵌在櫃體背板上,看直徑就能理解為什麼被她拖出去的那兩位仁兄顱骨破碎了,感謝沒打中人體,不然她也得和外面的獄友一樣蹲著一點一點鏟。
她搬來張凳子墊腳,伸長胳膊用工具將那兩顆子彈拔下來扔在桌面上,抄起專用的清潔劑狂擦檔案封面——這活兒明擺著可以交給機械去做,甚至機械能比人做得更好更快更干淨。但不知道出於勤儉還是吝嗇,伊維爾內清潔機器人少得可憐。
安娜看著時間快速擦拭被弄髒的紙質檔案,擦著擦著她看到了卡卡瓦夏的名字,名字上方還貼了他本人的入獄照。
第34章
檔案室內沒有攝像監控設備,安娜掃了眼門口,典獄長辦公室裡撅著一片屁股,犯人們正在埋頭苦干,沒人注意這邊。
紙質的檔案並不厚,只看加粗和斜體的重點用不完三分鐘。她飛速翻開手上這份冊子,裡面居然還夾雜這幾份手寫聲名。
《埃維金氏族自決自洽聲名》
什麼鬼?
卡卡瓦夏,出生地茨岡尼亞-IV,為已知的、唯一現存的埃維金人,其族人在「第二次卡提卡-埃維金種族滅絕案」中為同星球卡提卡氏族屠殺殆盡……
罪行如下:
謀殺奴隸主XXXXXXXXXXXX
詐騙星際和平公司市場開拓部
《艾吉哈佐砂金案》
……
無期徒刑至死刑
……
安娜一心二用無聲無息迅速翻看完畢,合上冊子多擦了兩下才把它放回去。
下一份紙冊貼的照片是個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女人,安娜面不改色翻開它從頭掃到尾,剛合攏扔開就聽腳步聲已到近前。
「你在做什麼?」
特拉維佐夫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大清早一群犯人假扮清潔工混上升降梯企圖刺殺他,這讓前指揮官出離憤怒。雖然已經用最殘酷的方式懲罰了那些人,但他仍然余怒未消。走廊上的裝飾物已經去除了一小半,光1裸的毛坯看著就讓人心情煩躁。辦公室內更是連身份牌都還沒找到,檔案室……居然會有兩個蠢貨以為是能逃出去的暗道。
軍人怎麼會一門心思想著逃跑呢?這是污蔑!純粹的污蔑!
「如您所見,先生,清理噴濺在檔案上的污漬。」安娜平靜的拿起下一份檔案給他看看封底。不可描述的東西黏在上面,沿著立面緩緩向下滑落,典獄長臉色隱隱發青,眼球外突,肉眼可見的變得暴躁:「扔掉!燒掉!銷毀掉!快點!」
「請容我提醒,」露西小姐慢了幾步才趕到,她來得正是時候,「這些都是犯人入獄時的原始檔案,如果銷毀的話需要向上重新申請備用件。」
「不是已經在系統裡做了新的電子檔案了嗎?」特拉維佐夫看不得那些紅紅白白的粘稠物,會讓他想起真蟄蟲造成的心理陰影。
他壓低軍帽外沿,企圖擋住那些不久之前自己剛剛制造出的垃圾。
露西小姐露出遺憾的表情:「抱歉先生,使用紙質原始文件的犯人全部來自偏遠星系,這些就是他們生活在世界*上最真實最直觀的證據,電子數據……根據博識學會的建議……」
「我說了!把它們扔掉!燒掉!別讓我看見!」他惱怒得朝她大吼,露出銳利的犬齒。露西的手指僵了一下,微微顫抖著推起下滑的眼鏡:「好的,我知道了。」
她竭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好在08241321號不等得到命令就已經采取行動,沒讓她繼續用發抖的聲音出醜。
犯人將所有沾了血的檔案統統扔進提來的桶子裡,秘書小姐對她說了句跟我來,兩人一前一後迅速消失。
「你把東西送去醫療站,那兒有焚化爐……對了,得給你權限。」露西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娜也就體貼的假裝眼瞎:「我可以單獨行動?」
「原則上不允許,但今天是特殊情況,快去快回,回來後繼續收拾檔案室。」她把犯人帶到升降機前向守在這裡的獄卒說明情況,安終於娜得到了難得的可以自由行動的機會。
犯人拖著桶子進入升降梯,這一路都有監控設備,醫療站的焚化爐前也有獄卒守衛,沒什麼好擔心的。秘書小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松——接下來她還要想辦法安撫特拉維佐夫先生,不然他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背後的典獄長辦公室內傳來數聲巨響,獄卒和犯人們同時驚慌失措的尖叫。
唉……典獄長先生什麼都好,就是見到破碎人體組織後容易失控變得極其暴力且敵我不分。希望博識學會那邊能盡早給出解決辦法,實在不行干脆把他的腦袋也換成機械的算了,改造人這種東西怎麼想怎麼詭異。
安娜帶著一堆原始檔案走進醫療站,這次門口干淨寬敞,既沒有大排長龍等待做檢查的囚犯,也沒有巨大的檢查儀。門口站著持槍守衛,她上前給這獄卒刷了身份牌驗證權限:「我是今天的清潔工,露西小姐要我來銷毀一批檔案。」
她沒說這是什麼檔案,獄卒核驗過後也沒問——她有權限,問那麼多干嘛?有額外小費拿嗎?
「去吧,焚化爐在走廊最盡頭。你動作快點,等下有幾堆東西要拉上來燒。」他說的應該是辦公室裡一堆一堆的倒霉蛋,獄友們還在鏟,一時半會兒送不過來。安娜安靜的點頭,拖著桶子往裡走。
醫療站的走廊只有一條,兩邊是不同科室的辦公室,走到底有扇金屬門,刷卡開門,焚化爐的高溫撲面而來。
紅彤彤的並非傳統認知的火焰,只不過是動力爐外面那層保護殼在高溫作用下的視覺效果罷了。
「檢測權限。」智械獄卒拉開觀察室的小窗,伸了條胳膊出來。安娜把身份牌交給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露西小姐很慷慨,給的權限規格相當高,這個獄卒同樣什麼也沒問:「把東西扔到傳送帶上就行了,不許私自夾帶,我看著呢!」
犯人誠實而沉默的將待銷毀物搬到他指定的傳送帶旁,擦擦並不存在的汗珠道:「要拍照上傳嗎?直接發給露西小姐確認完成度。」
「多事!」獄卒低聲埋怨了一句,到底還是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安娜勤勤懇懇將這部分「偏遠星系無光腦犯人紙質檔案」統統扔上傳送帶,心情愉快的目送它們緩緩進入焚化艙。也許她該把燒出來的灰燼打包帶給露西小姐,等特拉維佐夫醒過神後好直接扔到他臉上。不過又考慮到秘書小姐與典獄長先生之間的武力差距,最後她放棄了這項格外有吸引力的嘗試。
離開焚化室返回典獄長辦公室花了二十分鐘多掃了兩回身份牌,走出升降梯她就看到辦公室外多了兩排機械獄卒。領著這群鐵血機器的是個智械,看上去職位不低。她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回頭,抬起手腕上的裝飾用手表瞄了一眼:「08241321號,行動時長合理。」
「露西小姐呢?」安娜沒有試圖和她套交情,這位一看就不是會講情面的主。智械的金屬皮膚泛著冷光,她回答了犯人的問題:「露西秘書於十分鐘前請假前往醫療站接骨,她的工作由我暫代。」
「哦,好的,謝謝你。」女囚犯拖起桶子叮叮咣咣去做事,地毯上多出來的獄友遺體對她來說就像是新添的先鋒裝飾。
好在典獄長發瘋沒有波及檔案室,不用再燒一部分檔案了。安娜找出切割工具,彎腰利索切掉沾染血漬徹底報廢的天然纖維手工地毯。
越是文明發達的地區「天然」「手工」這些名頭就越值錢,相反那些仍舊生活在種植時代的人就很向往機器制造的產品。大抵是因為前者代表著人類的創造性永遠不會被AI取代,後者……純粹就是質量過硬且價格低廉。
等到檔案室內再也見不到任何人類制品,她出門找到替班的智械女士向她申請工程機械,後者痛快的派了幾只蜘蛛給她,剩下的工作交給它們就行。
整條走廊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檔案室第一個恢復原狀。干燥、溫暖、飄蕩著淡淡的檀木香,除了檔案櫃空了一塊又換了新透明罩,新走進來的人根本想不到幾小時前這兒還躺著兩具屍體。
「我的工作完成了,申請返回關押樓層。」安娜把拖來拖去的桶子還給智械——她不是提不動,只是單純懶得提。
智械小姐檢查過工作成果後非常滿意,爽快應允了她的申請:「我很欣賞你,像你這樣認真勤奮勞作的犯人越來越少。如果下次還能遇到你,我會考慮把那些懶鬼交給你帶領。」
安娜:「……」
X的,這玩意兒居然恩將仇報!
「再見!」她干巴巴的結束對話,飛速轉身離開這層走廊。
回到十一層時她赫然發現食堂裡人還不少,胡亂揪個老犯人一問,原來每個月月初都是新人日,想看樂子的人就會在這天刻意曠工待在食堂等「熱鬧們」鵪鶉樣的主動出現——總有源源不絕的新犯人被從宇宙各個地方送來伊維爾,看來星際和平公司這門生意做得很是得法。
走到自助購物機上買了塊甜食,安娜很是合群的找了個角落坐下。她當然不打算看新人笑話,只不過回到囚室容易感覺氣悶,還是食堂空間夠大,心情糟糕也有無數沙包可供毆打發泄。
相較於卡卡瓦夏那事無巨細的檔案,屬於原身的資料幾乎比面前這張餐桌還要干淨。
入獄照,名字(也許只是代號),性別,物種分類,罪刑,刑期,沒了。
連個案件細節描述都沒。
「以危險方式妨礙公共安全」,給出量刑建議的人是星際和平公司市場開拓部主管「奧斯瓦爾德-施耐德」,庇爾波因特安全委員會復核並同意了該判決。
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服刑期間如有越獄行為就地擊斃。
然後還有一連串備注的捉拿賞金,具體幾個零安娜懶得數。
雖然她對自己的刑期早有了解,但是真正從紙面上看到還是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紅色印章蓋在黑色加粗的斜體字上,分明是星際和平公司恨她恨得牙癢癢的標志。
所以原身必然出自與星際和平公司對立的組織,至少也與市場開拓部極其主管對立,並且對那位施耐德先生造成了非同凡響的威脅。
看來離開庇爾波因特後得想法子找施耐德先生聊聊了。
第35章
「姐姐,阿比蓋爾的出獄通知下來了。」卡卡瓦夏帶著喜悅的笑意走到安娜面前坐下,要不是周圍多了許多新面孔他能一路蹦跶著過來,「星艦剛剛好停在上面,這批刑滿釋放的犯人將會搭著它離開伊維爾去到最近的樞紐星,然後犯人們自行散去各回各家。」
安娜把一牙黑森林蛋糕推到他面前。
年輕人喜歡這種小房子一樣的漂亮甜點,他歡呼一聲舉起勺子低頭向蛋糕發起進攻。
「已知的、現存唯一的埃維金人」
檔案記錄並不一定是真實數據,宇宙那麼大,也許還有沒被找到的埃維金人活在某個未知角落,所以沒必要這麼早就把壞消息告訴他。
「今天怎麼會有蛋糕吃?姐姐你遇到好事了嗎?」他眯起漂亮多彩的眼睛,笑得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安娜看著頭頂換氣裝置不斷旋轉的葉片,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嗯。」
好事?
呵呵。
但願吧。
「對了!」卡卡瓦夏吃了一大口甜奶油,從袖口裡捉出一只指甲蓋大小的絨球遞過來:「這是阿比蓋爾送給姐姐你的禮物,我也有一個。她怕她離開時咱們不能去送行,干脆就利用手工工廠提供的線穗纏了幾個他們種族的吉祥物。」
安娜捏起這顆絨球揉了揉,也許阿比蓋爾想把它做成只兔子,可惜兔子體積太大太顯眼,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做成了只兔子一樣的球。
「很可愛,我很喜歡。明天後天還得去屋頂花園,沒辦法送她,你替我向她好好道別。」她把絨球收起來,卡卡瓦夏臉上的笑意變淡了:「怎麼會?不是只有兩天半?」
「早上臨時被調去清掃典獄長辦公室了。」安娜也很無語,不說和卡卡瓦夏比吧,隨便一個稍微正常些的人運氣都好過她,這真是沒地方講道理。
「好吧……」有天生運氣好的人就有天生運氣壞的人,卡卡瓦夏嘆了口氣,「今後姐姐你還是和我在一起吧,抽簽賭運氣的事兒都交給我。」
就沒見過這麼會倒霉的!
「嗯,嗯嗯。」安娜示意他快點吃,總算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不過運氣這件事吧,有時候也說不清楚。轉天安娜又去做清潔工,不僅沒有再遇到中途更改工作地點的突發事件,就連屋頂花園的大佬們也異常矜持——來新人了嘛,新人自然是比玩物更重要的。
罰站似的直挺挺站了一整天,晚上卡卡瓦夏又來說阿比蓋爾的事:「明天她就搭星艦走,今天已經把囚室收拾干淨了,我還請她吃了個胡蘿蔔蛋糕呢。」
「說不定我們將來會去阿比蓋爾家所在的行星定居,提前和她打好招呼算是投資吧,有本地人帶路很多事情會便捷許多……」
埃維金人盡顯精明本色,老實憨厚的安娜咂咂嘴半天沒找著聲音。
就,你高興就好吧。
又過一天,屋頂花園組織了一個規模罕見的超大型Party。連同清潔工和佣人在內馬不停蹄緊著忙活了一上午才在無人機械加持下勉強讓大佬們滿意。
據說是因為新來的這位曾經名震寰宇,無奈在家族內部的競爭中落敗以至於背上罪名被專艦送來伊維爾「養老」,也就是說要在這裡住一輩子。
「08241321號!希瑟夫人指名要你去前面陪她開舞,快點過去。」忙亂之中管家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心情尚可的安娜沒有和他討價還價,邁開腿穿過人群走向等在草地舞池中的成熟女士。
希瑟夫人今天穿了件低胸黑色復古裙,裙撐作用下裙擺就像朵飽滿的果實。
「寶貝兒,這幾天沒見到你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她戴著頂黑色蕾絲紗帽,雪白的皮膚猩紅的嘴唇,襯得人活像古早小說裡以血液為生的反派物種。
安娜走到她面前站定:「裙子很漂亮。」
女士得了一句誇贊,欣喜的將手臂纏到她的脖子上,順勢整個人也倒過去:「你就是塊冰冰涼涼的薄荷小蛋糕,親愛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個人。安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著實有些膩歪這種油乎乎的比喻句。
第一支曲子舞曲先給所有人,但開舞的卻不會是所有人。安娜不會跳這些包含各種暗示的舞曲,好在她身材修長四肢協調,平日身手不錯臨時跟著隔壁現學也完全來得及。希瑟夫人頓時成為舞池裡的焦點,無數女士們暗自羨慕的對像。陪她跳舞的08241321號表情冰冷動作體貼,會引導能忍讓,力氣也足夠——有的男士連他腰圍不足三尺的女伴都舉不起來。
丟人顯眼的玩意兒!
她不笑怎麼了?別笑!千萬堅持住!就這個風格帥!
希瑟女士好不容易才捉到安娜當然不肯輕易放開,她知道這個舞伴有多難得,08241321號給的不是仰慕和愛戀,她給了更好的東西,尊重。就算她放蕩不堪,舞伴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或是淫邪或是貪饞的意味。扒上一個屋頂花園裡的貴人能得到多少好處希瑟夫人不信她不知道,但08241321號不在乎,她通過尊重他人尊重自己。
一曲又一曲,一直跳到體力不支她才被舞伴抱到陽傘底下落座——其實安娜用得是拎,奈何這位夫人大概屬蛇,纏上就不松。
「那杯紅色的酒看上去很甜呢,親愛的~」
安娜立刻走去酒水區,取酒時掃了眼標簽,酒精含量讓她忍不住挑高眉梢。謔!可燃液體!
考慮到那位女士喝醉後很有可能貼著她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玩小皮鞭,為了保護自己的身心健康安娜決定順手再給她帶個果盤醒醒酒。自助果盤就在酒水區旁,幾十個白瓷大碗裡擺滿許多見都沒見過的新奇果子。
阿比蓋爾和卡卡瓦夏應該會喜歡這個。她一邊想著一邊每樣水果都夾了一個在盤裡,把夾子投回架子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
「抱歉……」
安娜看了眼顧前不顧後吃了自己一肘子的陌生人,既然對方已經道歉她也就沒有計較,端著盤子和酒走向正在大聲向其他女士炫耀的希瑟夫人。
酒,還有個體貼的果盤。
做完這一切後08241321號雙手背後不遠不近的站在她身邊,這一刻希瑟夫人自覺臉上的的光彩達到頂峰:「親愛的,你一定是全伊維爾最甜蜜的人!」
雖然她是個重刑犯,是黑羊,但是她帥且給面子呀!
安娜對這個評價不置可否。
舞池裡的下限越來越低,沒一會兒成雙成對的人要麼回房要麼就在附近草坪上找了個看得順眼的地方開始忙活。
新來的還不適應這種節奏,被簇擁著坐在傘下納涼。
「朋友,放輕松。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好了,接下來的日子在伊維爾好好享受享受,這地方只要你有錢,什麼都能得到!」
濃金發色的蠢貨搭著新人的肩膀和他套近乎,在外面想和這人說話可是要預約的,德萊恩不認為自己能排得上隊——他一個吃家族紅利的廢物,夠不著和別人家的掌門見面。
但是不管過去身份如何,手裡能調動多少財富,進了伊維爾就是服刑犯人,這輩子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至少他的家族還願意把他送進屋頂花園而不是底下那做火山錐,也算是對得起他過去孜孜不倦的忙碌經營。
新人板著臉,下頜骨上的肌肉緊繃著,比他領口那顆嚴謹的寶石扣子還緊。
「……哈哈哈哈,跟你說吧,我之前看中了一只小兔子,可惜這段日子她忙別的去了。不過沒關系,過幾天人就能送來,為了她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筆錢,典獄長真是個做生意的天才……」
他洋洋得意的炫耀著新獵物,視線不時滑向希瑟夫人背後站著的08241321號。
嬌嬌怯怯的小兔子固然可愛,這種冷冰冰的強硬類型也很饞人。把她弄到臉頰緋紅眼角帶淚的求饒這種事,只是想想就能讓他興奮到爆炸。
不過沒關系,美餐總有等待的價值,先等老女人希瑟和病嬌女尤莉分出高下再說。太多人對同一件商品展露出興趣的話是會被抬價的,他不缺錢但也不想當個冤大頭。
德萊恩再一次把目光貼在08241321號身上,對方突然側頭看過來。
她唇色很淡,皮膚是久居地下少見陽光的蒼白,灰藍色的眼睛鋒利而冷漠,仿佛死神的鐮刀。
那個金毛的視線讓安娜很不高興,他方才向人炫耀的話她也不喜歡聽。她打定主意要是這家伙再不收斂點就揍他一頓,結果只是做了個動作對方就慫兮兮的整個轉過去,速度快到差點摔倒。
被德萊恩糾纏的埃特蒙德低著頭差點笑出聲。那位身穿黑西裝的女士快速且高效的幫他解決掉了一樁麻煩事,如果能離開伊維爾他一定會以最高待遇聘用她。
家族裡的那些蠢貨以為強行把他扭送進星際監獄就能高枕無憂了?
笑話,事情要是這麼簡單星際和平公司何必抱著那麼豐厚的條件登門求合作。蠢貨們想的無非如何多吃多占,虎視眈眈的外來者要的卻是所有。
只要他手裡握著專利權不低頭認罪,星際和平公司就只能像現在這樣好吃好喝的關著他。看誰先熬不住唄,反正他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專利,也不可能將代碼交出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1:48
第36章
同樣都是金毛,卡卡瓦夏就比不遠處那只可愛得多。安娜一直把對方盯到不敢抬頭甚至夾著尾巴灰溜溜跑走才罷休,剛轉過頭那個被糾纏的新人就走過來搭話。
剛巧他就是不久前顧前不顧後被她給了一下的陌生人。
「您好,我是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星系的家主……」他停頓了一下,換成更嚴謹准確的稱呼,「前家主。」
他這麼介紹自己至少說明一件事,艾諾利阿星系一整個連恆星帶行星全都曾是他的財產,其中並不包括其他商業行為誕生的利潤。
「08241321號,十一層。」安娜沒有和他互通姓名的想法,出於打工人樸素的情感,一切不給她發工資的資本家都該吊在路燈上,不配得到好眼色。
她沒興趣,不代表其他閑到冒泡的人想找點刺激。
「艾諾利阿先生,你該不會是來和我搶人的吧!」希瑟夫人展開她的孔雀毛扇子遮著下半張臉,只露出雙墨黑的眼睛。
這可是位男女通吃的有名黑寡婦,沒想到她第一任丈夫的繼子把她送進了伊維爾,到現在全宇宙都還以為她已經認罪伏法了呢。
「夫人,我絕對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不過我初來乍到,希望能雇佣一位人品有保障武力值也有保障的保鏢護在左右。」
只要想,這些大佬們可以和任何人談笑風生,捧人也捧得毫無痕跡。
漩渦中心的安娜冷著臉槽多無口,此等場面哪是她應付得來的吶,分明該是卡卡瓦夏的舒適圈!
等到晚間收工時管家滿臉遺憾的告訴她:「你被匿名投訴了,按照規定追加二十四個工時。」
一工時就是一小時,按照每天八個工時劃下來安娜莫名其妙多了三天「清潔工」的工作。
「誰投訴的?」安娜解領帶的手指一頓,登時就做好了使用武力手段解決問題的准備。
管家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道:「抱歉,是匿名的,我也不知道,而且不止一位,不然也不會增加這麼多工時。」
「慢慢補,下周再說。」怒了一下後怒了一下,安娜迅速調整好心情。
反正也沒有哪條守則要求她必須一下子就清完欠賬,無論工時還是欠款。那麼一個理論上二百年到無期的重刑犯又為什麼要為這份還完還不完都無影響的賬單感到焦慮呢?
心態這麼好的犯人,幾萬個裡難得遇上一回。伊維爾最不缺各種心理殘缺、生理殘缺或是都殘缺的變態,08241321號簡直就是股清流,正直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暗地藏了好幾手。管家無語但又不敢惹她:「你想好就行。」
照舊下班回囚室,路上遇到專門等著她的卡卡瓦夏,金發青年告訴她阿比蓋爾已經坐上星艦,他親自去送的。
「獄卒讓你上去?」安娜還是覺得不太放心,伊維爾並非善地,原來也這麼容易就放人走的嗎……
卡卡瓦夏笑笑:「我把積攢的晶石都拿去賄賂,領了份打掃星艦的清潔工作。」
怪不得他能去送阿比蓋爾。
「行吧,願她一路順遂。」平日裡對各路星神都沒什麼感覺,此刻安娜卻打從心底向那些概念的集合體祈禱,希望阿比蓋爾此去能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樣重獲新生。
接下來她看了眼卡卡瓦夏,這個同樣遭受不公待遇的年輕人。
「嗯?」
青年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和他搶姐姐的小兔子回家了,姐姐又是他一個人的啦~
「沒事,」安娜只覺背後涼了一下,「明天休息,後天……」
「後天也可以休息哦!」年輕人眼睛亮亮的,「我發現了一條賺伊維爾幣的捷徑。」
「捷徑」這種東西自古至今都會給企圖走它的人招來超多麻煩,安娜揉揉耳朵:「什麼捷徑?」
伊維爾還有什麼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卡卡瓦夏左右看看:「最底層有賭莊,賭生死,典獄長抽成,肯定不會被查。」
安娜:「……」
朋友,你卡BUG的姿勢是如此清奇,我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吐槽了。
「好吧,假設賭場是公平且和平的,你打算如何在收監鈴聲響起後混進去?」賭博這種事總有滿盤皆輸的時候,不是這一次就是下一次,要麼怎麼會有「賭狗」一說……十賭九輸,為了賭人能變得還不如狗。
金發的年輕人差點笑出聲,正經的姐姐實在是太正經了,別看她總是冷冰冰好像很霸道的樣子,實際上完全可以用「淳樸憨厚」去形容!
沒表情是因為沒反應過來該用什麼表情嗎?!
「申請加班呀,在獄卒哪兒申請,拿到權限後去最底層刷卡簽到。」
安娜,再次無語:。
好好好,這麼演是吧?但凡監獄就少不了賭場的戲碼,是不是還得有個無限制格鬥大賽?
事實證明她還是結論下得太早,卡卡瓦夏為了踐行計劃大力邀請她一起去「加班」。
「我知道姐姐你肯定不放心,不如一起去看看唄~」這家伙放肆起來句句話都要帶個波浪號,很有欠打的資質。
最後還是去找獄卒申請加班,原來看守升降梯的獄卒還有這種隱藏功能。對此安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同一天進的監獄,為什麼卡卡瓦夏這家伙已經連非法項目的入口都摸清楚了,她連自己是誰還不知道?
升降梯向下運行,空氣逐漸變得沉悶凝澀。它終於停下時按鍵面板上沒有亮起任何數字,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層數。
「叮」的一聲,門開了,熱浪與汗水的濁臭撲得安娜滿臉嫌棄。
這地方沒有安裝透氣設備嗎?走出升降梯後她發現就算裝了新風也沒用,人類最原始暴力的一面在這裡展示得淋漓盡致。別說通風透氣了,就算泡在外面的黑海裡也不能澆滅賭徒和觀眾們的熱情。
所有燈光都聚集在高台上的八角金屬籠內,身處其中赤手空拳搏鬥的幾乎不像兩個人,他們像動物一樣用爪子和牙齒功績對手。台下觀眾歡呼的浪潮一股比一股高,高喊著要求勝者結束敗者的生命。莊家在另一處稍低些的台子上聲嘶力竭,腦門上亮晶晶的一抹全是汗。
「哪兒來的?簽到!」守在門口的獄卒伸手,安娜和卡卡瓦夏刷了身份牌「加班」,過了安檢後得到一枚蓋在手背上的綠色圓章。
「上台的去左邊排隊找經紀人,下注的去右邊找莊家,鬧事的扣工資關禁閉,懂?」他嘴裡嚼著什麼東西,看上去自由散漫得令人發指。獄卒的目光掃過卡卡瓦夏停留在安娜身上,說起話很有本地風格:「姐們兒,我一看你就像是個能打的。怎麼,也來試試身手?」
這家伙站沒個站像,踩在門檻上撇著一條腿,像頭驢子那樣嘴裡來來回回倒著嚼:「要是你上台,我肯定買你一百注。」
他咧開嘴又是挑眉又是笑,大概是想做個自以為很帥的挑逗表情出來,可惜只有油膩和猥瑣,一點也不帥。
安娜撇了他一眼沒說話,擠到八角籠下抬頭看兩人死鬥。交手雙方都到了山窮水盡的邊緣,喘著粗氣試圖憑借意志讓自己站到最後。投注的觀眾沒省力到哪兒去,聲嘶力竭期待回本……或是翻倍。
擠了十分鐘後綁著藍絲帶的人拼盡全力將綁著紅絲帶的對手掀翻在地,吼叫聲如同山呼海嘯,無數只手舉起來,大拇指向下。
「藍方獲勝!讓我們恭喜勝利者,以及大手筆在他身上下注的朋友!」充當裁判的獄卒上台查看兩位選手的狀態,藍方被人簇擁著晃晃悠悠走出金屬籠,裁判掰著紅方的頭看了一眼,大拇指向下。
嗷嚎與嘶吼吵得人耳朵生疼,痛罵有之歡呼有之,驚喜於一夕暴富的大笑與血本無歸的哀哭交織成一曲荒誕的噪音。
卡卡瓦夏湊到安娜身邊,幾乎貼著耳朵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我只投注,姐姐你要去看看嗎?」
賭桌旁圍滿要求兌換籌碼的犯人,安娜花了好大力氣才推出一條路走上前。
圓形籌碼胡亂散落,有人在腎上腺素作用下義無反顧壓上一切然後紅著眼睛喘著粗氣惡狠狠痛罵已經失去生命的拳手。很亂,身處其中很難不被那股浪潮裹挾。
安娜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索然無味,卡卡瓦夏不知道鑽去哪兒換到兩枚籌碼:「姐姐你先選!」
這裡押注是這樣的,先壓上籌碼才能看到上台的人都是誰。她對這種並非自身能力能夠掌控的概率游戲沒有興趣,但是看到小朋友格外喜歡,索性隨便扔了個方向給他當反面教材——不用猜,必然十賭十輸沒有中的可能。
雖然過去的一切都已然忘記,但這一點她莫名肯定。
「我和姐姐買一樣的號!」年輕人對自己的運氣格外自信。姐姐運氣不好也沒關系,我運氣好就行了……
半小時後他開始懷疑人生。
「看吧,不要過渡沉迷概率偏差,總有輸得一無所有的時候……」她一點也不為那兩枚籌碼感到可惜。
卡卡瓦夏恍惚了一下:「姐姐你先別投注。」
他摸出最後一枚籌碼丟進賭桌,輕輕松松拿到勝利。年輕人換了幾張桌同時押注,無一失手。
最開始的那枚籌碼已經不知道混在哪裡了,他抱著滿懷硬幣塞給安娜:「再試試?」
狠狠加了半個晚上的班後他終於得出一個結論——身攜地母神的賜福也撈不動安娜。
怎麼會有運氣差到這種程度的人吶!
第37章
運氣這個話題……安娜一般直接選擇放棄。
譬如說和人打架,打得過打不過都好說。打得過很好,打不過了要麼認慫要麼私下裡玩兒了命的練,實在不行還可以在武器上動動腦子。總之這是能夠自我掌控的事,保守點行動的話完全沒有發生意外的可能。但如果比試投骰子,命就不在自己手裡握著了,刺激歸刺激但結果往往糟糕。
唯一可以避免局面變得狼狽的方法就是不參與,別碰,因為誰也不能硬把你拖到賭桌上摁住不讓走。
直到返回囚室前卡卡瓦夏也還在努力自我說服,走在走廊上,安娜看著頗有炫耀之嫌的年輕人搖頭失笑——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根本無法想像怎麼可能有人被幸運之神嫌棄成這樣。
「明天見!」有多少輸多少的大姐姐一身灑脫揮別小朋友走回囚室,卡卡瓦夏慢了半步但也邁過門檻:「……」
一小時後他從自己的床上突然彈起,坐在那兒摸摸腦門。
「不是,到底為什麼啊!?」
百思不得其解!
相較於卡卡瓦夏的糾結怨念,安娜倒是好好睡了一覺,明天的事兒就放到明天頭疼去吧。懶懶散散休息了幾日,獄卒傳信告訴她屋頂花園那邊的投訴單已經可以單門開一個列表記錄了,為了不要把工時拖欠到下輩子去,友情提示08241321號趕緊去上班。
前來通知消息的獄卒只覺好笑,屋頂花園有什麼不好呢?環境優越,呼吸的是專門過濾後做了天然化處理的空氣,喝的是特別空運來的泉水,吃的東西也是從宇宙各個角落搜羅來的珍饈美味,關鍵是這麼多好東西已經有人買過單,不用付費!
只是陪同樣在伊維爾服刑的特殊犯人玩一場超大型沉浸感過家家而已,滿足對方仍舊是人上人的優越感就能享受到這麼多底層囚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嗯,大概是,職業倦怠吧。」安娜胡亂給了他一個答案好讓自己耳根清淨,「嗯嗯,我知道了,會去的會去的,一*定去,明兒就去。」
獄卒一走隔壁的卡卡瓦夏立刻傳來關心,在他看來阿比蓋爾都已經平安離開伊維爾了,誰還在乎那些不得不背負的契約?
跳票唄,那麼老實干嘛!
「怎麼還帶投訴的?追加工時?一直投訴不就一直把人攔在那兒了?」這方面的腦筋埃維金人大概天生比其他人種多個硬盤,他敢篤定對方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安娜不得不在左鄰右舍的謾罵中出聲安撫他:「沒關系,站在門廊下充當裝飾品而已,其他的事我要是不願意誰還能強迫不成?
她列舉了在屋頂花園做事的各種好處,好吃的水果啦,好喝的飲料啦,好容易的摸魚(?)啦,等等等等。聽到最後卡卡瓦夏嘆了口氣:「姐姐,你說的這些能說服自己嗎?」
那當然不能,要不然她也不至於怠工怠到管家都受不了要托人來催的地步。
直到實在捱不過去,安娜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報名去做清潔工,毫不意外的被分去屋頂花園報到,十分鐘後卡卡瓦夏湊到她身後——這家伙抽簽就沒失手過,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一點道理也不講。
「你過來干嘛?」身邊窸窸窣窣的動靜騙不過閉目養神中的安娜,她睜開一只眼睛看著卡卡瓦夏,年輕人心虛的移開目光,「我想去吃水果!」
其實是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去屋頂花園,萬一那些有錢人真想出了壞主意怎麼辦?姐姐會不會留在那裡再也不回來?
「唉……你上去干嘛,長針眼哦!」
相較於其他人歡天喜地期待滿滿的樣子,安娜怠惰到令人發指。
卡卡瓦夏忍不住把自己那雙漂亮的眼睛擺成死魚狀:「姐姐,我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好嗎……」
滿打滿算你也就只比我大上一年兩年而已,至於說起話來這麼老氣橫秋的嗎?
兩人站著閑聊了幾句,本月新來的犯人陸陸續續出現在食堂裡四處找活干。雖然安娜他們也就在伊維爾待了一個多月,但也可以自信的稱上一句「老資格」了,無論神態還是行動都要從容的多。唯一的問題在於卡卡瓦夏那張臉,生得實在是太漂亮太好欺負了!
倘若他出身於高門豪富,這樣的相貌便是被人津津樂道著羨慕仰望的天賦禮物,可是他降生在一個比普通公民還要微寒的偏遠星系加「原始」氏族當中,這份美麗就是天生的罪過。
監獄裡的老人們當然知道不能欺負這個漂亮的埃維金人,但新來的囚犯們可不知道,更加糟糕的是他們在這座監獄生活的時間太短,還沒能從前輩們的教訓中總結出「謹慎」的經驗。
總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清淨了大半個月的卡卡瓦夏身後突然多出一根「柱子」。
「這位置歸老子了,滾邊兒上去!」來人想也不想照著獄友的後腦就敲,壓根沒注意到周圍連獄卒帶其他囚犯流露出看熱鬧的眼神。
他倒也不是沒有打聽過必要的生存信息,只不過打聽的都是什麼活兒輕松好做。犯人每周必須有一天去做清潔工,去屋頂花園做清潔工最省力,但他沒有抽到……自然就把主意打到其他抽到的人身上。
隊伍裡看著最弱的莫過於一個棕發女人和一個金發半大青年,那女人的個子比青年還猛些,這家伙立刻決定將那青年當做目標。他本就是因為暴力罪行被扔進伊維爾,腦子裡當然沒有「趕走就得了」的念頭,下手直奔要害而去務必不給自己留後患。
陰溝裡的老鼠報復起來也會把人咬疼,若非殺最後一個人時不小心留下紕漏讓肥羊的小女兒走脫,他也不會被指認出來進而判了個無期。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
卡卡瓦夏對危險的預判極其精准,能從奴隸主的迷宮中走出來躲避能力也不差,雖然一頭霧水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他仍舊毫發無傷從壯漢掌下溜開。
如果是他自己生活在伊維爾,讓也就讓了,沒什麼比咬牙活下去更重要。但他生怕安娜一去不返,腳下就像生了根一樣不肯移動。
「眼睛有病就去醫療站治!」
「呵呵,不知死活……」壯漢出手的速度與他的體型一點也不相稱,卡卡瓦夏向後退了一步,還是不願意離開隊伍。那人劈手朝他領口拽去,冷不丁旁邊身來一條胳膊輕輕巧巧捏住手腕又狠狠照著金屬桌面的棱角朝反方向砸。
嗷嚎的動靜不大像是個人類。
安娜松開手,淡淡瞥了眼抱著胳膊嘶嘶哈哈的壯漢:「安靜點,你很吵。」
換做已經有經驗的犯人就會知道,08241321號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往往是最容易做到的。現在、立刻、馬上閉上嘴走遠些,這事兒就算翻片兒。若是非要留下掙個臉面……後果多半不會很美妙。
「臭婊子,你他嗎算老幾,敢管老子的閑事@#¥¥……%%¥%%@%」
後面的詞基本不能聽,混合著各種生殖器和與此相關的威脅。卡卡瓦夏氣紅了臉,同為男性這種東西的存在讓他為自己的性別感到羞恥。
獄卒別過臉偷偷笑,他有預感今天能拿到一個黑羊人頭的提成。08241321號一向表現得非常穩定,如非必要絕不下死手,底線高得讓人不由懷疑給她判刑的法官加陪審團全都是瞎子和聾子。
至於今天沒事找事的這位,不是他說,經手案件的法官應當被嚴查祖上三代——就這麼個糟心玩意兒還不殺,養著干嘛?過年吃?
疼痛沒能讓這家伙收斂,反而越加激發出他的凶性。安娜反手推開卡卡瓦夏,又把距離太近礙手礙腳的其他犯人撞開,擦著鼻尖險之又險避開對方揮來的金屬桌子。
為了方便整理,食堂的桌椅全部都被焊死在地面上。奈何眼下遇到了個渾身蠻力的主,稍稍堅持了不到十秒就被連「根」拔起。拗斷的桌角金屬皮薄兒鋒利,桌腿增加了它的長度,揮舞起來呼呼作響。安娜一連撞開數人後單手撐著尚且安好的桌面翻過去拉開距離,壯漢見礙事的人退遠,馬上再次攻擊已經悄悄躲到獄卒身後的卡卡瓦夏。
「喂!你要造反吶!」要不是工作經驗豐富提前預判,獄卒差點被橫飛的桌子腿兒劃破喉嚨。他再也沒有看熱鬧的閑心,握緊武器厲聲大喝:「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人要是能聽得進去就不會犯下重罪被送進伊維爾了,他看到金發小子躲在獄卒身後朝自己吐舌頭,腦子一熱不管不顧揮舞著金屬桌繼續向前。
事情隱隱有了失控的跡像,安娜嘆著氣出現在壯漢背後,細長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就像是根本沒用力那樣輕松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脆響,一秒鐘前還生龍活虎的高壯男子倒在地上,手腳痙攣似的時不時抽搐兩下,那是神經最後的掙扎。
很快他就不動了,安娜走到獄卒面前,伸手在他顫抖的肩頭拍拍然後平靜道:「到上工的點了嗎?」
獄卒:「……」
你你你你!你別拍我!尤其別用那只手拍!救命!
第38章
大清早就遇到主動上門送人頭的黑羊,安娜也不想的。倒不是說她真是個聖母一樣的性格,主要還是擔心卡卡瓦夏在伊維爾養成「殺殺殺」的習慣將來出去後無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總在一個依賴暴力解決問題的人身邊很難不跟著學壞。
那家伙身上「違法犯罪」的氣質已經初具規模,目前還處於詐騙這種不至於輕易就要人命的範疇,再往後萬一真養出個法外狂徒混世魔王來就他這小身板能扛得住別人幾拳?
她懷著這樣的憂郁進入屋頂花園,按部就班打卡換「工裝」,二話不說先把年輕人塞進茶餐具收納室,自己回到宴會廳門廊下雙手一背站定了就開始發呆。
管你們誰是誰,反正老子到點就走,有本事你就投訴去吧,能老老實實在伊維爾蹲滿一年算我輸!
生活在屋頂花園的人每天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該如何消磨掉空虛的時間——上午做什麼消遣?下午做什麼消遣?晚上又要做什麼消遣?好在會玩兒的人實在不少,又是個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大家這才能稍稍忍受一下生活的苦悶。
昨天的Party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某些房間甚至陸陸續續進去了三個以上的人,玩到過火的後果就是早飯推到中午,上午的活動挪到午後。
沒有飲宴和聚會門童的作用就不大了,畢竟他們真正的工作是清潔工,不等看門看到無聊就有獄卒過來叫人去做事。
「你們幾個,跟我過來去後面清理垃圾。」
有的囚犯就不想動,站在門廊下挺舒服的,刮風吹不到下雨淋不著,無所事事悠閑的過一天算一天。要是有貴人看中自己那就更好了,世上再沒有哪種飯能比軟飯更香。
安娜倒是立刻睜開眼睛就走向獄卒,再不找點事做她就要站著睡著了……
垃圾場位於聖殿般的建築群屁股後面,被一株又一株樹木掩蓋。從外面遠遠看過去根本就看不出這裡堆積著小山般的干檸檬、空酒瓶……殘羹冷炙隨意傾瀉在人工挖出的陷坑內,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發酵後的古怪腐敗味道。這些還只是垃圾場最小的一角,更多垃圾就這麼露天擺著,其中不乏各種各樣的屍體。
有動物,也有人。
「動作快點,能回收的抬走,不行的送去焚化爐,還有這些。」獄卒隨意劃了一圈,安娜注意到他手指的方向上有簇眼熟的銀灰色。
那是一只貓。體型碩大,性格溫和,叫聲裡帶著柔軟的小顫音,喜歡圍著人的小腿用頭頂輕輕蹭。
她邁過滿地的污物靠近它,彎下腰從濁臭不堪的油膩泥濘中把已經僵硬的大貓抱出來。
貓咪的口鼻處凝固了一圈黑紅色,它是被活活打到吐血打死的。
「08241321號!不要直接用手碰……」獄卒嫌棄的吼了一句,看到她有帶手套就懶得再管,「趕緊裝袋子裡,等會兒統一扔去喂掉。」
喂掉?喂什麼?
「別發呆偷懶,對了,大型猛獸是不是不吃死的?不行你們搜羅好了搬到後面去用食品加工機加工成罐頭,反正也是喂畜生,拿什麼喂不是喂。」
那些赤身露體傷痕累累的人類屍體很快就裝進裹屍袋碼放整齊等待運送——新鮮的進太平間冷凍室,腐爛的進焚化爐等著家屬花錢贖買。
安娜沒做聲,接過運屍袋狠狠裝了幾下,轉身向獄卒要權限:「我把屍體送下去進焚化爐。」
有人主動攬事兒那當然好,被逼著過來搬垃圾的囚犯們本就不情願,來來回回純出力氣還不露臉的活兒更不樂意干。
獄卒一臉快被熏到窒息的表情,忙不迭要了她的身份牌去刷:「一個人能行?」
不行也得行啊,其他犯人要麼轉身要麼扭臉,擺明了不想管。就算他可以強行命令,他們也能見縫插針的偷懶,這活兒不就拖拖拉拉再也干不完了嗎!
「行,大不了多運幾趟。」她表現得很平靜,既不憤怒也不激動,看上去又老實又可靠。
還真是多虧了有08241321號這個實心兒的人吶!獄卒松了口氣。早知道這地方這麼臭就該申請個防毒面具過來的,至少也得戴個過濾膜口罩,趕緊收拾完趕緊撤,回去還能洗個澡洗掉這身熏眼睛的臭氣。給了權限他就不想守在這兒了,犯人們知道只要把屍體裝好擺整齊就行,眼看完活兒也不再抵觸。只有安娜低頭四處搜尋,不僅那只銀灰色的大貓,其他動物也一一裝進袋子裡扎緊。
這人干活實誠賣力,獄卒終於放了心。他遠遠站著,等安娜提著袋子走近了忙朝她揚揚手中讀卡器:「你這幾天都在吧?我多給你劃幾小時權限,每天早上來了就先清垃圾。」
08241321號沉默著點點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總之瞧著很可靠。獄卒暗喜這件麻煩事終於有了著落,為了表示合作的意願順手就買一贈一的多給她報了一天工時,穿行升降機和醫療站的權限也給到他所能允許的最大值。
安娜二話不說提上袋子走到升降機前,在這裡看守的獄卒人人都是副恨不得昏過去的樣子。
「怎麼這麼臭?」
「肯定是之前一直有人偷懶,你沒看都流水了嗎?!」
沒人問她為什麼額外提了幾只袋子,人人都希望08241321號能盡快解決掉臭味的源頭。
安娜就這麼「萬眾矚目」的從天上一路臭到海底死火山裡,應所有人的要求她先運了那批急需火療的獄友,所過之處不說寸草不生吧至少也人嫌狗厭。就連操作焚化爐的獄卒也被這股霸道的臭氣熏到想死,干脆把操作室都讓了出去。
「你自己搞,趕緊的。」他一邊嘀咕著「星神在上」一邊夾著尾巴逃去找獄醫討要消毒劑,安娜見人走遠先把袋子裡那些無辜的貓貓狗狗倒在傳送帶上。
身不由己被買來討犯人們的高興就夠倒霉了,被虐待致死後還要進食品加工機變成罐頭……造孽也沒這個造法。
目送那抹銀灰色被火紅吞噬,接下來才輪到獄友們——也不差這個順序了吧,燒人灰的操作比燒貓灰麻煩些,燒完後還要貼上身份牌和編碼,放在後面合情合理。
編好順序把一切交給機械去做,她回頭去拖需要冰凍的獄友們下來。這幾位須得交由醫療站清點記賬,不能疏忽。熟悉的醫生姑娘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站在一群同僚當中,小心翼翼朝這邊揮揮手指。
「老師辛苦了,剩下的交給我處理吧!」核對屍體身份這種事哪裡用得上專業醫師去做?獄醫們過來是為了確定「商品」打包前有沒有攜帶傳染性疾病,一人一張試紙貼上就行,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斯黛拉篤定沒人和她搶收尾工作,事實上也確實沒有人搶。
醫療站的負責人看了一圈挑出兩具不合格品讓清潔工拖去燒掉,洗干淨手就帶著得意門生們撤了。又快到為屋頂花園服務的日子了,得提前做好計劃書。
「你,你最近還好嗎?」室內只余下兩人,斯黛拉從櫃子裡翻出一瓶消毒劑打開遞給安娜,「你的影像片子我已經隱去名字發給過去的教授了,消息還沒傳回來。」
啊?
「伊維爾不是不能和外界通信?」安娜詫異的上下看看她,接過消毒劑在空中噴了噴,那股可怕的屍臭味很快轉化成帶著些甜膩的腐木香,「不要去做可能牽連到你的危險事,我最近也沒感覺到哪裡不適過。」
醫生姑娘仿佛對她有股沒由來的好意,那就更不能讓她為自己冒險了。
斯黛拉紅著臉抿嘴笑:「不能和外界通信也得分情況,伊維爾總要有物資進入,只是不規律罷了。再說我這裡是醫療站,醫生搖人多正常啊,不搖人才奇怪。」
誰家病人也不會照著教科書生病,犯人們的死活無人在意,獄卒們呢?典獄長呢?屋頂花園裡那群被人豢養而不自知的肥羊呢?
08241321號張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斯黛拉從她手裡搶過消毒劑多噴了幾下:「總之醫生的事你少管,我那位老師凶歸凶,人其實還挺好的,嘴也緊。」
她將那只巴掌大小的瓶子放回置物櫃,笑著微微低頭摸摸頭發:「要是真想感謝我,不如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你知道的,我不記得了。」安娜老實巴交的交代,「安娜,液金約束環上這麼寫的。」
看來她是真的失憶,斯黛拉悄悄收回試探的心思:「下回記得喊我的名字哦。」
老實人:。
回到焚化爐旁,獄友們都已經裝盒完畢,身份牌如同墓志銘般緊緊貼在盒兒上,數一數,多出一盒沒有名字的灰燼。
是那些倒了血霉的寵物。
「下輩子擦亮眼睛,別隨便什麼人喂上兩口就跟人走,最好離人遠點,不管是誰。」她撿起那只盒子拍拍,把它和其他獄友們一塊送到收納櫃前隨便找個空塞進去。
得盡快把卡卡瓦夏送走了,伊維爾是顆會吃人的星球。
第39章
離開醫療站回到屋頂花園,有錢有閑的特殊犯人們終於舍得從柔軟的床上爬起來……開啟新一天給別人找麻煩的循環。安娜先去了趟茶餐具收納室,頭疼的發現卡卡瓦夏用一枚骰子把臨時同事騙得團團轉。她真的有點擔心這小子哪天玩兒脫了杠上惹不起的人白挨一刀,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一圈觀眾圍著鼓掌。
那也太慘了些。
「卡卡瓦夏,你吃過午飯了嗎?」
這個點來頓下午茶也不為過,安娜純粹就是為了打斷他沒事耍同事玩兒的小愛好。
嘖,怎麼跟只貓似的,連壞毛病也像。
「姐姐!」年輕人把那枚籌碼塞給同事,兩步跨過地上零零碎碎的金屬茶壺來到她面前,「你剛才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幾圈都不見人影,後來還是從其他人嘴裡問到你出去了。」
這小子對熟悉的人說話總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同事眼睛一亮,臉上充滿吃瓜的欲望。
快快快!趕緊把瓜端上來!
安娜欲蓋彌彰的戰術咳嗽:「咳咳,打掃衛生,運了些垃圾下去。」
清潔工的工作不就是打掃衛生加丟垃圾嗎?
「什麼垃圾這麼著急……嗯?」他抽抽鼻子,皺緊眉頭,「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大腦告訴他那應該是「香水」的味道,本能卻在拼命尖叫要他逃跑。
「沒什麼,大概是在中途去醫療站幫忙處理醫療垃圾時沾上了消毒水的味道。」顧忌到現場還有其他人在,安娜沒提其他的事,等到下工返回十一層後才問起卡卡瓦夏他的欠款還剩多少。
先清空欠款免得這家伙跑去冒險,然後再動刑期……等送走小朋友後她也要離開伊維爾,至於去哪裡還沒想好,看事情的變化再決定。
「剩得不多吧,也就八萬伊維爾幣左右,怎麼了姐姐?」卡卡瓦夏更想攢錢打通獄卒的門路溜出伊維爾,他出去打掃過停靠在海面上的無人星艦,確認進出它的檢查並不嚴格。
都是出獄的人嘛,監獄裡已經排查過好幾輪了。
問題的關鍵在於囚室裡的生命探測儀和脖子上的液金項圈,只要能解決這兩樣他隨時隨地拔腿就走。
安娜遲疑著思考要不要把檔案上看到的消息告訴他,總不能讓他什麼都不知道稀裡糊塗的面對一切吧……
「?」年輕人露出毫無防備的微笑側頭看著她,哪怕心如鐵石之人也難以張開嘴讓這樣柔軟的笑容消失,何況安娜還遠遠沒達到「心如鐵石」的程度。
「沒什麼,我是說……你上次向典獄長申請的減刑,嗯,有沒有想過提前出獄?」十一層甚至更深的海底總存在死有余辜的黑羊,偷偷抓幾只干掉不叫小朋友看見,應該不會帶壞他吧!
卡卡瓦夏手裡的勺子轉過來轉過去,就像是飄在海面絲滑浮沉。
「還好啦,我還年輕,不著急。」他笑起來尚有幾分稚氣,淺金色的發絲軟軟搭在眉眼間,非常符合「埃維金」在茨岡尼亞語中的含義,「姐姐不走我也不走,我留在這裡陪著你也挺好的。」
這是假話,他每天只要一有空閑就在思考如何越獄,之前想的是找個可以隨時反手賣掉的合作者,現在麼……當然是帶著姐姐一起提桶跑路呀~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略帶心虛的挪開眼睛。
「先不說那麼多,你有空去把申請交上,就這麼決定。」她決定明天去屋頂花園挑台順眼的鋼琴拆了,鋼琴線是很好的武器,方便取用也方便藏匿,問急了就說是腰帶!
雖說勇士不亡於徒手,有武器還是比沒有武器強。
卡卡瓦夏:「……」又糊弄人!
果然等到隔天再進屋頂花園安娜就找了個借口從門廊下溜走,其他人樂得少個爭奪富婆注意力的競爭對手,紛紛笑著點頭答應替她遮掩。她離開門廊後繞著宴會廳建築物外圍走,廳內女僕來來回回擺放餐具打掃地面牆面,想來今天又有人做東組織宴會。摸到宴會廳後門,她輕攀樹枝抬腳在樹干上踩了一下,整個人像是脫離重力束縛那樣飄飄忽忽翻上樹梢,左右看看沒有危險微微發力跳到二樓露台,又靈巧的沿著露台欄杆翻上三樓陽台。
宴會廳當然存放著各種樂器,貴人們用餐也是要有音樂陪伴的,甚至還會為了不同風格配上不同的樂曲。三樓倉庫裡光是鋼琴就放了五六台——顏色和架子的款式各不相同,隨時方便更換好搭配廳內的裝飾品。
安娜摸進倉庫,少了璀璨的燈光這裡就像被遺棄在海底的船艙。她躡手躡腳走在陰影中,一一摸過外面幾台鋼琴的木料,選中其中最貴的那台盡量放輕動作開拆。
一小時後她重新出現在宴會廳門廊下,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沒能得到金主青睞的門童們還在原地稀稀拉拉站著,看到她回來後有人幸災樂禍道:「08241321號,尤莉小姐和希瑟夫人剛才都問起過你,對了,還有艾諾利阿先生,你可真受歡迎。」
此種程度的陰陽怪氣安娜聽懂也懶得理會,走過那人身邊隨隨便便抬腿踹了一腳,一群人驚慌失措的聲音差點逗笑她。
就這?
「噗噗,」背後有人發出極力壓制的低笑,說人人到,艾諾利阿走出門廊:「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出現,小姐,想見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我有些事情和你談,方便嗎?」
他將過往高高在上的面目收斂得干干淨淨,就像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尋找合作伙伴時那樣低下頭謙和的詢問面前這個女人。倒不是伊維爾這麼快就教會他如何重新做人,而是昨天站在天台上看到了一些事。
這個面色冷淡眼神鋒利的女人從一灘污泥中徒手挖出一具又一具動物屍體裝好,把它們和人類的遺體一起帶走處理妥當,全程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或是嫌惡的表情。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她也不可能心甘情願留在這顆用金錢編織的糞坑中。昨夜他找到管家打聽出關於08241321號的一切:人品有保證,實力足夠強,為什麼不試著多接觸一兩回?
安娜眯起眼睛盯著他,埃特蒙德放心的將弱點盡數暴露在她面前不做任何掩飾——掩飾也沒用吧,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去哪兒談?」看了快三十秒,她收回視線垂下眼瞼。
埃特蒙德暗自大喜。
願意談就有說服的可能,眼下他能拿出的籌碼極其有限,希望對方不會嫌棄。
「那邊有個獸苑,養著不少珍惜有趣的動物,也許你願意逛逛?」主要還是動物們聽不懂人話,而且他也需要一個嘈雜的環境好對她脖子上的液金項圈做些手腳。
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項圈最初的設計稿正出自他手,它包含了拘束、處刑、監1聽等諸多功能,不可不防。
逛……動物園?有錢人的愛好也這麼接地氣?
「行。」她同意了,走下台階的氣質讓埃特蒙德恍惚中差點誤以為自己該是個秘書。
於是兩人沿著純白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很快走到獸苑,散養但已經飽到翻身都難的猛獸懶洋洋趴在草地上昏昏欲睡。這地方上半部分空間很空曠,一眼就能看到哪裡有人哪裡沒人。又有許多食草動物被關在木欄裡發出各種聲音,鳥鳴陣陣但看不到鳥的樣子。
「抱歉,請你包涵……」埃特蒙德靠近安娜,亮出指尖大約五毫米直徑的圓形材料。
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安娜頸間的液金項圈,她立刻會意抬頭——手中鋼琴線蓄勢待發,萬一這家伙心懷不軌她保證能讓他死在前頭。
埃特蒙德靠過去將圓片貼在項圈內側,立刻後退恢復正常社交距離:「這是我手下公司研發出的一款新型材料,能有效隔絕許多看不見的東西。」
太專業的術語沒必要放在這裡講,他是想招個護衛左右的保鏢,又不是招聘技術總監。
「真的?」安娜不太相信,輕輕拉著項圈低頭看,「你不會騙我吧!」
埃特蒙德:「……」
「你多慮了,騙你對我沒好處,除了白挨一頓毒打這裡能產生哪怕一個信用點的利潤嗎?」
他這樣說味兒就對了,安娜不再糾結項圈的事:「你要談什麼。」
「我想找你談談越獄的事。」埃特蒙德開門見山。他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自信,當然也會有點小小的傲氣,想要談合作就必須尊重他們的自信與驕傲。
這回無語的輪到安娜:「……」
「你們有錢人說話原來也能這麼直接?」她暗暗磨了下牙,搖頭:「我不信任你,越獄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無論做多少准備也不能說萬全,一旦失手被抓你能花錢買命,我可沒有重來的機會。」
「我不會和你合作的,你也不要再去想越獄這種事,好好在屋頂花園裡住著吧。」想到對方剛才展示的「誠意」,她決定稍稍給他點提示作為回報,這事兒就這麼扯平,「也許你知道生病的犯人可以申請些優待……說不定能在醫療站找到助力?」
撒幣嘛!
第40章
建議埃特蒙德去醫療站碰碰運氣並非安娜禍水東引。
首先他確實擁有下層犯人沒有的特權,醫療站的獄醫不會忽視他的訴求。其次新來的嘛,總有魯莽闖禍的可能,獄卒的容忍度也高一些。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醫療站的醫生們有渠道接觸外界,不比悶頭亂撞來得有效率?
就算事情敗露需要買通的人也少,看艾諾利阿的樣子也不像是掏不起買命錢的樣子,總之不管對誰來說這都不是條死路。
「我很遺憾,」埃特蒙德也沒打算一次就說服08241321號,越獄這麼大的事她要真敢一口應下他反而會產生懷疑,「你可以多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這種時候就該亮出條件畫餅了,條件能讓別人滿意,餅也畫得圓,不愁招不來好幫手。
「我雖然不是個駭客,但是姑且能不那麼謙虛的說一句有錢有技術,而且我也有必須盡快離開伊維爾的理由。如果你願意入伙,我可以先幫你解決液金項圈的威脅,我想這一點足夠說明一切。另外只要你能保護我平安離開伊維爾,我可以支付足夠讓你在外面重新開始的所有費用。」
他想了想,保守的加了個年限:「三個艾諾利阿自然年內有效。」
別的條件安娜都可有可無,唯獨當埃特蒙德提到液金項圈時她微微動了動胳膊。但最終她還是拒絕了:「謝謝你的招攬,艾諾利阿先生,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再見!」
這個有錢人的為人品行她一概不知,只單純從出身的社會階層判斷他基本上不會成為她的同伴。還是那句話,他隨時能膝蓋一軟跪下花錢買命,自己可沒有這層保護。
再說了,卡卡瓦夏她都擔心帶不動,更不用提這養尊處優最多也就在健身房跑跑步的老板。
「唉……」埃特蒙德明白第一次招攬多半都會黃,可是哪怕做了心理准備心頭仍舊難免失望。不過他到底還算能保住風度,笑了笑撇開此事:「對不起,是我魯莽了,還請你不要計較這份唐突的冒犯。」
安娜無所謂的揮揮手,反正她沒說任何落人口實的話,不怕他背後搗鬼。如果這家伙只是單純來找合作越獄的同伴的話倒也沒什麼地方值得反感——不管本性如何至少他態度很好。
兩人各有心思的在獸苑裡轉了一圈就散了,埃特蒙德望著安娜的背影嘆了口氣,人才難得呀!他轉過身正打算走回居所鍛煉身體,遠遠就見抱著只金色貓咪的尤*莉小姐繞過柵欄迎面向自己緩緩走來。
這就是個腦子有病的瘋子!
埃特蒙德向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尤莉揚起臉梨花帶雨的望著他:「日安,艾諾利阿先生。」
「啊,啊!尤莉小姐,日安,不打擾……」他想跑,尤莉沒給機會:「我看到你剛才在和08241321號說話,你們說了什麼,能讓我知道嗎?」
哪個正常人會提出這種奇葩的要求!
埃特蒙德哭笑不得:「我初來乍到的總感覺很不安全,想雇個保鏢。反正都是花錢,為什麼不雇佣一位賞心悅目的人才呢。」
尤莉馬塔尼亞,一個求骨科而不得就把自己兄長父母全部噶掉的神人……她就不應該待在伊維爾,她該去精神病療養中心治病。偏偏這位還是個命途行者,看上去猶如風中顫抖的小百花,實際上能怯生生的擰開別人天靈蓋。
宇宙雖然浩瀚,但是人類對八卦的熱切同樣也不容小覷。同一個圈子裡誰家那點風吹草動傳不出去?只是沒人當著事主的面提罷了,要臉,也是怕挨揍。
「你為什麼偏要雇佣她?」尤莉小姐裹滿愁緒的眼睛緊盯埃特蒙德,懷裡的貓發出痛苦哀鳴。
埃特蒙德有些慌張的左右看看,特別希望這個時候能有個獄卒或是隨便什麼人路過——救命!我就是個技術宅,一點也不耐打!
「告訴我呀,為什麼呢?艾諾利阿先生?」她向前走,埃特蒙德不斷向後退。
是的,他聽說過馬塔尼亞瘋狂的偏執,所以才不希望這份瘋狂和偏執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她原本也曾是星海中的嬌子與明珠,如今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恐怖但也可悲。
現在輪到我和08241321號倒霉了,希望伊維爾有壓制命途行者的手段。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在心底尖叫,艱難的在臉上保持著得體微笑……以免刺激到馬塔尼亞小姐,畢竟他的天靈蓋並不比她兄長的更結實。
「08241321號身手不錯,而且她是個女人。對不起,我只考慮到了社會賦予的刻板印像認為女性多半溫柔細心,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他慌張到語無倫次的模樣逗笑了尤莉,「你害怕我嗎?」
「不,這是我對您的足夠的敬重!」埃特蒙德都快哭了,扼在貓喉嚨上的手就跟扼在他喉嚨上沒什麼兩樣。
「啊……」
「?」
馬塔尼亞小姐帶來的壓力突然被她自己收攏得干干淨淨,或者說她關注的對像發生了變更。
胖墩墩的淡金色貓咪不叫了,它軟綿綿的垂下四肢。尤莉小姐眺望著遠方,一個有著淡金發色的漂亮青年跑到08241321號面前,兩人愉快的說起話。
距離隔得太遠,看不清那兩人的表情,但是能從舉手投足的動作上觀察到08241321號面對那個年輕人時很是放松。尤莉眯起眼睛,隨手把失寵的寵物仍在路邊,她抬起手摸著自己的臉:「她為什麼只喜歡男性?我不好嗎?」
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您……還保持著對自我的正確認知嗎?
08241321號和前來尋找她的金發青年並肩走向宴會廳,看樣子他們打算一起下班。
「姐姐,你的同事告訴我剛才有人約你談話?是我可以知道的嗎?」卡卡瓦夏覺得背後有點癢,反手隨意抓了兩下,癢意又變得有些針扎似的疼。
安娜斟酌著告訴他一半:「是個招聘的,人看著還行,就是不熟不知道真面目。」
招聘?卡卡瓦夏歪了下頭,一個伊維爾的犯人聘用另一個伊維爾的犯人,打算干嘛?能干嘛?
「下次帶我一起去唄,我可以幫姐姐你鑒定~」小朋友顯露出恰當不惹人生厭的好奇心,只會讓人覺得他很可愛。
只需要在屋頂花園待一天就能打聽出不下四個對姐姐打壞主意的家伙。看來還是屋頂花園的活動太少,這些有錢人實在是閑得發慌,找個三班倒的工作干絕對能改善百分之九十的症狀!
「帶我一起嘛!我不放心……」
他幾乎圍著安娜喵喵叫,後者被忽悠得差點找不到北在哪兒——肯定不能帶著他,越獄這種事小朋友別聽!
回到門廊站到下班,簽退時管家遺憾的告訴安娜她又吃到了幾份投訴。這回不光是她,就連她總是帶在身邊的金發青年也沒跑。
「沒辦法,匿名的投訴,我哪知道是誰投的呢?」獄卒兩手一攤,表情無奈,「越是出色的人就越容易被投訴,反過來說這也是受歡迎的一種表現嘛,大家怕再也見不到你,額……你們。」
安娜面無表情,卡卡瓦夏笑容溫和,管家背後惡寒。
「我……」安娜想說我替他頂了這個班,反正也不是頭一回。卡卡瓦夏語速更快:「知道了。」
說完他笑著回頭看向安娜:「可以和姐姐一起呢,花園裡吃飯喝水都不要錢,真好!」
管家擦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暗地裡思索要不要申請臨時調崗——這看著就不大像是個好動靜,記錄顯示08241321號今天上工前順手嘎了個十一層新來的重刑犯,死者體型比她本人大了至少兩倍。
我一個按月領薪水的人犯不上拼這條命吶!
安娜看了卡卡瓦夏一會兒:「你自己決定。」
實在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掉搞出問題的人吧,她不擅長做偵探的活兒。
屋頂花園裡的大佬們似乎忘了伊維爾並不禁止犯人互毆,他們好像也忘了自己同樣是被關押著服刑的囚犯。
「哦……」
她一句話也不勸阻讓卡卡瓦夏有些氣悶——放在阿比蓋爾身上她肯定不答應,放在我身上怎麼就「你自己決定」了?
我!我就不想自己決定!不對!還是我自己決定吧……
族人和姐姐選擇在卡卡瓦日與卡提卡人決一死戰,大家擅自替他做了決定,然後他失去了所有親人。如果可以的話,卡卡瓦夏希望自己不是被單獨藏起來保護的那一個,但他也不能不承受感激這份沉重的愛。
「姐姐,沙漠裡的花會在雨後抓緊時間開了又落,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垂下眼瞼,綺麗的彩色眼睛被遮擋住大半,「別把我當小孩看。」
安娜不語。
我哪敢把你當成小孩子看?誰家熊孩子能騙了星際和平公司又騙得博識學會團團轉?你怎麼不連克裡珀也一並騙去賣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07
第41章
回到囚室內安娜一直在思考埃特蒙德艾諾利阿的建議,不是要不要答應,而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做了越獄的打算。
前有炸毀她屋子的水生種狠魚,後有干脆刺殺典獄長的狼滅,現在又來了個想跑的有錢人……還有她自己,只在身邊數數就不是個小數目。
真的沒有人成功過嗎?
不至於吧,按照星艦上那只倒霉的機械南瓜所說,伊維爾關押著來自宇宙各處的所有囚犯,不說全員惡人吧至少也是個民風淳樸人才濟濟的地方。這麼多人才不應該整不出花活兒來……
是,伊維爾獨特的機制確實比較容易消磨意志腐蝕靈魂,但也不至於百分之百。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隔天她沒有申請清潔工的工作,反倒是走在制作工藝品的隊伍裡。等到了車間門外卡卡瓦夏二話不說伸手向前走,這回抽簽獄卒卻搖頭攔住他:「自己抽自己的。」
「小隊一個人抽就行不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嗎?」年輕人試圖據理力爭,獄卒裂開嘴笑著看他:「守則裡有這一條?」
「可……」他不甘心,腳底下意識移動。獄卒立刻抬起腰間的槍口,安娜反應極快拉開他又將人推到下一個獄卒面前:「你抽你的簽去。」
不要因為湖水表面平靜就誤以為水下也平靜。
「嗛!」獄卒冷笑著收起武器,抬抬下巴示意安娜刷身份牌抽簽,「快點。」
她沉默著照做,果然被安排去磨珠子的車間做事。相比起坐在座位上聊天串手串兒,這份工作可以說是手工工廠裡最髒最累的活計。犯人不舍得花錢買過濾口罩就只能吃一嘴巴石粉,還必須時時走動觀察研磨機需不需要出料添料。
犯人安靜而溫順的去和其他倒霉蛋彙合,獄卒忍不住隔三差五的偷偷瞄她。
原來這家伙脾氣有這麼好的?倒是和她的身手不大相稱。
磨洗車間很吵,還沒進去耳根壓根就隱隱作痛。安娜打卡排隊等著領護具,前面堵了兩個小孩子,頭對著頭窸窸窣窣咬耳朵,火紅色的頭發就像兩朵生長在同一處枝頭的花苞。
「普拉婭想吃那個甜甜的水!」左邊的小孩蹭蹭右邊小孩的臉頰,動物一樣湊上去用臉頰蹭臉頰,安娜一下子就想到那只特別喜歡蹭人的銀灰色大貓。右邊的小孩抬起手捏捏她的臉:「可是你昨天還說想吃小蛋糕……」
普拉婭貼過去可憐巴巴的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不能就著甜甜水吃小蛋糕嗎?普拉塔哥哥~求求你了~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普拉婭最喜歡哥哥啦!」
普拉婭的哥哥被妹妹抱著胳膊搖來搖去,很快就被搖得暈暈乎乎。
「好、好吧!只有這一次哦!」
小孩子只在乎想要的東西有沒有得到,根本不會去計算要為之付出多少代價。他們的小腦袋瓜還不足以支撐太復雜的聯想與思考,所以顯得格外沒心沒肺。
安娜無聲無息觀察了許久,確定他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而不是那種頭上頂著絨球永遠也長不大的皮皮西。她是個成年人,不會去故意插小孩子的隊,慢一點就慢一點,無所謂的。
走到簽到處她注意到名叫普拉塔的男孩拿了套護具塞給他的雙胞胎妹妹,自己空著手走進機器轟鳴石粉飛揚的車間。
也是,這些護具都是要花錢的,他想給妹妹提供更好的食物,想要滿足妹妹一點也不過分的小要求,那就只能對自己苛刻些。
滴——
她刷了身份牌,拿起一套護具,走了半步停留在獄卒面前:「多拿一套。」
「你多拿那個干嘛?又不能帶回囚室,過了夜就算作廢,有錢沒處使?」獄卒翻著白眼又扔了一套,「備用品要加錢。」
「隨便。」女人多半個眼神都懶得給他,掛好身份牌抓起兩份護具走進車間。
紅頭發的雙胞胎顯然是這裡的常客,他們率先挑了處能坐下的地方窩進去,普拉塔認認真真給妹妹戴上過濾口罩和耳塞,又用防護衣把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安娜隨便找了個空地三兩下穿上護具,過濾口罩有效隔離百分之九十九的粉塵,耳塞也終於讓發痛的耳膜得到緩解,護目鏡更是可以保護完全暴露的眼睛。她看到兩個紅色小蘑菇中的一只把另一只打扮成灰蘑菇,自己隨隨便便「掛」在機器上就算是做好了開工准備。
他是個好哥哥,但伊維爾不會因為他妥善照顧了自己的妹妹就對他格外仁慈。
充當監控的獄卒來來回回將犯人驅趕到流水線上,安娜側身挪了幾個位置,慢慢擠到雙胞胎身邊。離近些看這兩個孩子越發年幼,阿比蓋爾沒成年但也十七歲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有十歲嗎?
庇爾波因特的法官難道是台機器?罪行輸進去,刑期輸出來,一點也不考慮犯人的實際情況。
普拉婭坐在哥哥安排好的台子上,這地方剛好是鼓風機的死角,石粉不會衝著臉吹。台子上的紅發小蘑菇兩只腳尚且挨不到地面,一想到結束今天的工作後就能吃到好吃的蛋糕和飲料,她就忍不住美滋滋的搖晃兩只小腳丫。
流水線沒有特殊原因是不會關閉的,開工不開工全看放沒放石料。監工拉開下料口,那些從礦場拉上來的小塊伴生晶石經過研磨和衝洗就會變成光彩奪目的珠子,然後打上孔再被送去編織車間。
晶石沒進入研磨器前這地方就很吵,和石子兒沒有兩樣的粗胚從入口落下來後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安娜適應了一下,按照監工之前說的那樣伸手撿出幾粒混雜在晶石裡的泥塊。
這活兒其實不大,就是特別磨人,必須一直守著中途不能走神不能休息。未經訓練的普通人,哪怕成年了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這樣大的運動量,小孩子就更吃不消了。
安娜一邊忙自己的一邊分心注意著左手邊像個蠶蛹一樣「掛」在流水線金屬外殼上的普拉塔,小家伙必須盡力伸長胳膊才能夠到要撿出來扔掉的雜物。他還太小,個子也矮,做這件事時全身的力量都放在小肚子上好用肚子卡住自己免得落進研磨中的晶石粒裡。
一旦掉下去的話大概率會變成團並不牢固的染色劑,他得活著照顧好普拉婭,不能死。
事情的發展往往並不會隨著人們的心意。
鼓風機揚起一陣陣石粉,安娜默默扶了下護目鏡。普拉塔掛在機器邊上晃來晃去連她看著都覺得心驚肉跳,根本不敢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下——如果是個成年人,摔倒也會摔在流水線外面的地板上,無非弄髒衣服而已。但這是個孩子,他只會像個爛果子那樣一頭栽進去被磨石磨得粉身碎骨。
一股特別濃的粉塵從流水線上游撲過來,安娜本能向後閃避,朝側面掃了一眼不由汗毛倒豎。
還好離得近,一切都來得及。成年人肌肉線條流暢的胳膊一把將向下栽倒的男童拎起來,普拉婭的尖叫還沒來得及從喉嚨裡吐出來就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把哥哥拉出流水線槽放在地上,又用快得幾乎出現殘影的速度把他也給裹成了個灰色小蘑菇。
那人甚至隔著沾滿石粉的手套在哥哥頭上輕輕拍了一記,就像是在溫柔的斥責他。普拉婭想要撲過去的,她也確實那樣做了,結果騰空到一半又被人拎著後脖領放回原處。
安娜:一只蘑菇就夠人操心的了,另一只還是好好坐著吧。
「呼……呼……」過濾口罩一戴上空氣立刻變得清新,普拉塔狠狠喘了口氣,抬起頭朝成年人比比劃劃——我會還你錢,但是得等幾天。
今天是他和妹妹的生日,他答應要讓她喝到甜味飲料吃到小蛋糕,沒有那麼多錢支付這套護具。
普拉婭長到這麼大吃過小蛋糕的次數不超過一只手,她提出的也不是什麼難以做到的任性要求,她……她是他血脈相連的妹妹,是他的半身。
成年人狠狠RUA了一把他的頭頂,耳塞堵住耳朵,防護衣擋住嘴巴,普拉塔看到那人灰藍色的眼睛凶巴巴冷冰冰的瞪了自己一記,隨即又變得柔軟溫和。
「干什麼呢?!不要偷懶!」監工遠遠朝這邊吼了一嗓子,安娜慢悠悠走回流水線旁彎腰撿雜質。
過了一小會兒普拉塔就回來了,這次他比剛才要謹慎得多,寧可只做個努力工作的樣子也不肯再伸長身體和胳膊去冒險。
一小時後普拉婭和普拉提交換位置,哥哥坐在箱子上休息,妹妹掛在機器上干活。兩人就這樣每隔一個半小時交換一次,堅持著完成工作。
好不容易才熬到午間休息,監工不再下料,囚犯們也能挪到粉塵小一些的地方解開防護服洗洗臉洗洗手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
安娜自覺已經和小蘑菇們足夠熟悉,一手一個將他們提到休息室角落,又丟了管水果味的低級營養膏體在男孩腿上。
「吃,不著急要你還債。」防護服裡露出一個短發大姐姐,普拉塔緊張的神經瞬間放松,也不再時時刻刻准備好要和人拼命。
他打開營養膏嘗了一口,十分鐘後既不頭暈也不肚子疼,這才放心遞給眼巴巴看著的普拉婭:「謝謝你,我們是普拉塔和普拉婭,住在第四層的囚室,有什麼要我做的你盡管開口。」
安娜蹲下身:「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你們兩個的家長呢?」
死了就不說了,要是還活著……那就必須說道說道!
第42章
面對陌生人的提問,普拉塔多少還有幾分戒心,吃到甜味低級營養膏的普拉婭則完全倒戈相向,親哥也撈不動。
「媽媽在屋頂花園干活,普拉婭和哥哥一起!」小蘑菇美滋滋的扭了幾下身體,包子臉用力吸膏體,一鼓一鼓的嚼。
安娜:「……」
又是屋頂花園啊。
緊接著她抹了把臉:「好吧,姐姐明天會去屋頂花園工作,有什麼話要我替你們轉告的?」
普拉婭眼前一亮,普拉塔忍不住向前挪挪屁股:「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她只是不喜歡去,不是不能去——伊維爾樂於見到犯人以各種形式墮落。
「真的,你們媽媽叫什麼,長什麼模樣,或者告訴我囚犯編號。」安娜希望這位母親還活著,至少能活著說出孩子父親的情況。
小崽子們提都沒提一句和「爹」有關的話,那就最好別問,免得半夜睡不著坐起來甩自己兩耳光。
普拉婭把留了一半的甜味營養膏塞到哥哥嘴裡,手舞足蹈描述媽媽的模樣。
「紅頭發,藍眼睛,身上香香暖暖的!」
安娜:「……」
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好確定,身體氣味和溫度……這恐怕不大好驗證吧!
「還有什麼?屋頂花園裡紅頭發藍眼睛的人有很多。」
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的普拉塔補充道:「羅斯瑪麗,她的名字。」
這還差不多,至少有個名字可供參考。
「明天你們兩個留在囚室裡不要亂跑,後天去報名下海采集,我會在海邊等你們。」
成年人做了個較為穩妥的決定,兩只小蘑菇乖乖上下點頭。
只要能等到媽媽的消息,兩天不吃飯也是可以的!
簡單休息一小時,監工在喇叭裡反復絮叨了三十多分鐘強調干活不得偷懶。
上午下料研磨的珠子到午後也都磨得差不多了,它們被倒入清洗池,洗去沾染的石粉和油脂(?),露出流光溢彩的一面。緊接著是打孔和篩選,尺寸大小一致的倒入一個筐子,會有機器人拖走轉運。
為了讓這些不值錢的珠子看上去更漂亮,監工會要求囚犯分步驟將強酸強堿倒進去,好在攪拌這個事兒有機械臂去做,不至於搞得和某些神奇國度的血汗工廠一樣。但是不管哪個步驟,這地方都不適合兒童久留。
收工時安娜拎著兩只小蘑菇在升降梯外找到卡卡瓦夏,金發青年看到普拉塔和普拉婭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姐姐很喜歡小孩子?又撿了兩個!」
「幼崽理應得到額外關照,」她把兩只蘑菇舉到他面前晃晃,「不可愛嗎?」
紅色小蘑菇還是很可愛的,她把「羅斯瑪麗」這個名字和特征告訴他:「上去花園問問,到底怎麼個事兒。」
庇爾波因特的法官是瘋了才會把這麼大點的孩子關進星際監獄,獄卒也不知道給他們安排些輕松地工作,手工工廠的研磨車間,那能是小孩子可以進的地方?
腦子有病啊!
普拉塔奮力把妹妹抱緊懷裡,像只炸毛的小動物那樣防備卡卡瓦夏——他是個成年了的男性,會對普拉婭造成威脅。
「……好好好,我也去打聽打聽。」卡卡瓦夏沒那麼喜歡陌生人生養的小孩子,但普拉塔奮不顧身保護普拉婭的樣子讓他想到了自己的親姐姐,「不過我不能保證一定打聽出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
能把孩子就這麼扔著不管的母親,要麼不在乎孩子的死活要麼她自己的死活存疑,看過太多類似悲劇的年輕人沒抱多少樂觀念頭。
「嗯。」安娜只是主動告知搭檔行蹤,別人做什麼不做什麼她管不了,反正不作死就行,「我晚上出去『加班』。」
當然不是跑去監獄最底層搖骰子給人送錢,她打算買些食物飲料送去四層給小蘑菇們做儲備糧。
普拉婭想喝甜味軟飲想吃小蛋糕這麼點兒要求就能迫使普拉塔放棄保護自身,可見小蘑菇們手裡沒多少伊維爾幣。
她有權限,運屍工的權限。
「……」卡卡瓦夏再次嘴巴裡酸酸的臉上也酸酸的,他低頭把兩只小蘑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一模一樣的幼崽們怯生生擠在一處確實是雙倍暴擊。
「我知道了,我也去『加班』,順手給你打個掩護,」他重復了一遍小聲強調,「是順手哦!忙完了賭桌前見!」
說完故意摸摸普拉婭的頭發,又在普拉塔要咬人前摁在他腦袋上用力揉。
「哼哼哼!小不點!」
普拉塔:「!」
回到食堂安娜果然去找了那個自帶隱藏功能的獄卒申請夜班,對方的態度變得有些曖昧:「加班?好主意,也許你願意試試上台……我是說那樣賺錢快,殺死的黑羊也算人頭。」
「……」安娜微微眯眼,對他的慫恿不贊同也不反對,只把身份牌塞過去刷卡登記,「我知道了。」
卡卡瓦夏在她身後也刷了身份牌,臉色難看。他們走到自助購物機旁站定,點了一堆低級營養膏和甜味軟飲。機器運轉的轟鳴聲中年輕人壓低聲音:「姐姐,那個人唆使你去做危險的事,還有早上的獄卒……我感覺不太對勁兒。」
「嗯,」安娜彎腰撿起營養膏和軟飲,看看今天供應的甜食選了兩個最貴的水果塔——她固執地認為生日蛋糕上就應該有奶油和水果。
「三種可能。要麼逼迫我不得不選擇屋頂花園的工作,要麼是典獄長不想再多養一口人了,當然也許是其他犯人花了錢……設個套。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星神,具體還得再看看。」
卡卡瓦夏沒好氣的望望天花板:「星神也沒有全知全能的好吧!」
帶上准備好的食物進入升降梯,安娜把自己的身份牌摘下來交給卡卡瓦夏。最底層的賭場裡夜間人多得要死,獄卒也不會專門核對是不是本人。
兩人同時走過守衛獄卒面前,進入升降梯後卡卡瓦夏刷了安娜那個有權限的身份牌把升降梯送到四層,安娜迅速竄出去尋找雙胞胎所在的囚室,然後年輕人再次刷大姐姐的身份直接去到最底層。這樣一來系統記錄的便是清潔工08241321號操作失誤,發現問題後立刻更改。
「她」將在地下賭場一直待到「夜班」結束,與住在隔壁囚室的卡卡瓦夏同行。
犯人失去身份牌會面臨什麼情況安娜不清楚,總之試試就知道了。
碳基陸生種監禁區每一層的結構都是一樣的,這一點從八層和十一層各功能區一致就能推斷出來。現在的問題是雙胞胎所在的囚室位置不確定,只能按照編碼一間一間找過去。
這會兒食堂裡的晚餐還沒有結束,好不容易放放風犯人們沒一個願意提前返回囚室——沒到時間也進不去。
利用這個時間安娜把整個監禁區逛了一遍,趕在鈴聲響起前找到雙胞胎所在的囚室等在外面。
鈴聲響了,囚犯們亂糟糟的湧入走廊。普拉塔和普拉婭矮歸矮,紅色的頭發異常顯眼。男孩只覺背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轉身去看時什麼也沒找到,懷裡卻多了袋食物。
「誰?」他懷疑食物不安全但又不舍得扔掉,普拉婭貼著哥哥小小聲:「是大姐姐!普拉婭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啦!哥哥可千萬不能說哦!」
你哥我又不是個蠢貨!
普拉塔將袋子塞到寬松的囚服底下蓋住,肚子立刻大了一圈。
鈴聲再次響起,囚室門彈開,他擔憂的伸長脖子四處看,好心人能趕回去嗎?她該怎麼騙過伊維爾的監獄管理系統?
鈴聲結束,走廊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人。安娜摸出早就准備好的報廢過濾口罩戴上,頭上頂個口罩臉上再蓋一個,從攝像頭裡看就像個智械。
時間還早。
升降梯口有獄卒守衛,簡直就是送上門的權限卡。
倒霉的獄卒眨眼功夫脖子一緊就不省人事,他被拖進升降梯,再出來時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換了身限定皮膚底氣就是足。安娜大搖大擺拿著獄卒的讀卡器選擇進入典獄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驚訝的發現這地方到了夜間也沒有安排獄卒把守。
典獄長辦公室內亮著燈,隱隱約約能聽到露西小姐在和人說話:「這個月的運輸艦延遲……鬧得厲害……董事會那邊……」
回應她的是位男士,也許是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也許不是。
「……想辦法把利潤提上去,艾諾利阿手裡的專利……訴訟,申請法務部起訴埃特蒙德艾諾利阿侵權。」
升降梯滑輪突然發出刺耳的機械音,辦公室裡的對話戛然而止。安娜知道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否則她要麼被堵在金屬牢籠中被抓個正著,要麼和出來查看的人撞個對臉。
腳步聲越來越近,升降梯出口直通走廊,前方沒有任何能夠躲避的死角。而且就算仗著速度闖出去意義也不大,走廊上安裝了追蹤形全景攝像頭,和水生種越獄那夜追在蜥蜴人與人魚身後的型號一致——沾上就甩不掉。
第43章
伊維爾沒有安裝庇爾波因特時下最先進的技術,為了最大程度上的節約成本,這破地方甚至可以用「復古」去形容——很多基礎建設沿用著和匹諾康尼投奔【同諧】前差不多的設計。
升降機的絞盤和滑輪全都是需要定期進行維修和保養的部件,然而距離上次維保才僅僅過去了不到一周。平日裡運行的聲音略大合情合理,入夜後使用頻率大幅下降卻突然發出嘈雜刺耳的機械音實在引人疑竇。
特拉維佐夫抬手制止秘書露西,悄無聲息走到辦公室門口。待在地下讓他覺得呼吸不暢,打開門則能在心理上減輕這種不適感,此刻倒也方便。
「溜進來了幾只蟑螂。」他猛然轉出辦公室,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的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倒是升降機停在這一層大門洞開,像是被卡住了似的來來回回啟動。
沙、沙、沙
典獄長光亮的皮鞋踏在剛剛換新沒多久的地毯上,一腳踩下厚實的絨線能把半個腳掌埋進去。
升降機的轎廂還在倔強的反復重啟,轎廂內空蕩蕩的,很有點末日廢土風。
他繼續向前走,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從被卡住的機械門上扯下一根麻灰色線頭:「現在投降走出來,我可以只追加二十年刑期。」
沒有回應。
是藏在升降機轎廂頂上了嗎?這東西的箱底比走廊地面低下去了兩公分,看來乘客並沒有按照安全須知正確使用它。
「倒數結束後,格殺勿論。」特拉維佐夫的耐心快要告罄,他一字一頓的開始數,「十、九、八、七、六……」
五個身穿囚服的犯人從升降機頂棚和底層下跳出來——這東西的轎廂並不是密封的,寬闊的柵欄縫為囚犯們的行動提供了大力協助。
「交出密匙!」幾人脖子上的液金約束項圈不翼而飛,這給了他們攻擊的勇氣。
「真遺憾。」特拉維佐夫抬了抬帽檐,露出眼睛,「一」
極寒降臨,距離最近的反抗者速度明顯下降。
走廊上的警鈴響得聲嘶力竭,升降機終於成功重啟,很快帶來一群黑西裝黑頭盔的獄卒。其中一個動作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融入到集體當中,看上去和同事們沒有任何區別。
獄卒們來的快典獄長處決犯人的速度更快,露西小姐頭疼的指揮他們抬走屍體清理走廊,做得事情和「清潔工」沒什麼兩樣。
唉……頻繁更換走廊裝飾也是筆花銷,特拉維佐夫先生又不肯降低裝飾物的標准,實在讓人頭疼。
「做完這些你們繼續值班,明早每人交一份報告上來說明一下今晚的工作情況。至於說到底又是哪裡出了疏漏,會有其他人去追查。去吧,都警醒些。」露西的視線落在一個抬屍體的獄卒身上,莫名覺得有幾份眼熟。不等她攔下人細問,辦公室內傳來典獄長的咆哮。
「手腳麻利些!」也許是夜班花了眼吧,她顧不上那個眼熟的身影,胡亂吩咐一句就急匆匆的返回辦公室安撫上司。犯人的異常行動總會讓他大發雷霆,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死的會是誰。
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拿小命開玩笑。獄卒們低著頭賣力干*活,先抬完整的後鏟零碎的,總共也就五具屍體,不到半小時走廊就被收拾得干干淨淨。
「剩下交給無人機處理,去喝一杯怎麼樣?」走出醫療站馬上就有人忍不住提議,其他人紛紛搖頭——還得回去趕報告呢!
被大家拒絕的獄卒語氣沮喪:「好吧,那我去底下看看。再不放松一下腦子快要受不了了。」
任誰半夜被叫去搬屍體都不會覺得輕松,不光生理上的壓力大,心理壓力更大!
「你去你去,」同事們也慢慢緩過來了,忍不住嘻嘻哈哈,「不過報告可不能遲,露西小姐也很難做呢!」
攤上特拉維佐夫那個鬼一樣的要命老板,誰好做?
一來一回的大家慢慢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來,罵罵犯人桀驁不馴,埋怨埋怨升降機總是機械故障,再小小聲地吐槽一番典獄長喜怒無常。
「不是說液金約束環特別有效嗎?這都第幾次失誤了,還有啊,後台監控的錄音又少了幾個人,得格外關注一下他們的編號。」
升降機搖搖晃晃走過每一層,獄卒紛紛離開。人越來越少,最後除了那個說要放松的外還有一個站在角落裡全程沉默寡言的家伙。
「好兄弟!原來還有你陪著我呢!」他感動極了,拍拍對方的肩膀攬著他向外走,「我請你怎麼樣?走走走,玩一把再回去值班!」
被人大力拍打肩膀的安娜:「……」
拍我傷口上了知不知道!
選擇在今夜行動的犯人不止一波,升降機發出的機械摩擦音也不是意外。那幾個送死的家伙早就躲在轎廂上下,專門等著把它卡在典獄長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就是這麼倒霉!
還好安娜急中生智爬到內層頂端的擋板後面,像個蜘蛛似的橫著卡上去,這才沒有被典獄長看到。但是那些蠢貨發動攻擊時從空氣中刺出的冰刺到底還是給了她一記,好在傷口不深也沒傷到要害,忍一忍趁他們打得激烈拆掉卡住絞盤的金屬塊,總算逃過一劫。
再之後只消沉默著站在轎廂裡,等聽到警報的獄卒衝進來時給他們挪個位置就行了,三更半夜沒人腦子轉那麼快。
誰知道這會兒又遇上了個話多手也多的家伙,還就偏偏照著傷口拍!
你給我等著!
卡卡瓦夏早早就混進監獄最底層的賭場,刷身份牌「簽到」時獄卒果然看都沒看。他把兩張身份牌疊在一處,就像是第一下沒刷到那樣手指微動又刷了一下,系統記錄上出現兩個名字。
可是記錄歸記錄,等到回囚室時少個人……那可就騙不過生命探測儀了。
他一心二用的站在賭桌旁有一局沒一局的扔籌碼擲骰子,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年輕人心底越來越虛。
不會出什麼事吧!
「買藍。」一枚籌碼叮叮當當落入賭桌,他驚喜的轉過頭:「姐姐!」
「嗯。」
安娜頭發上沾著汗,就像被熱氣熏的一樣,看上去沒有半分違和感。好不容易甩開那個話多的獄卒又花功夫換回囚服趕過來,差點沒趕上「下工」的時間。卡卡瓦夏從桌下把身份牌還給她,眨眼功夫那東西就出現在她脖子上,再也沒有任何破綻。
「事情辦的怎麼樣?」他湊近了些悄悄詢問,安娜輕輕點了下頭。
很順利,而且還得到了些特別的收獲,比如說犯人脖子上的液金約束環是可以自行拆掉的,以及所謂的「密匙」……看來越獄需要它,不然那些囚犯為什麼冒險圍攻典獄長?
下工、簽退、結束「夜班」、老老實實回囚室,08241321號的日常穩得一批。
第二天申請去屋頂花園的過程可要比做手工順利多了,安娜本就背著一大堆從天而降的懲罰工時,管家一點也不奇怪她會乖乖出現在門廊下站著。
「我還以為你又要拖到下周才來,」也是被那些神經病盯著問煩了,一看到08241321號他就忍不住調侃,「今天心情很好麼?」
「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個名叫羅斯瑪麗的女人,紅頭發藍眼睛。」安娜問得直截了當,管家不做他想:「女僕的事你該去問女僕長,我這邊只有編號。」
「羅斯瑪麗」太普通了,就和08241321號的「安娜」一樣土了吧唧的,都星際時代了居然還會有人起這種名字!
半小時後安娜看到衣著火辣的希瑟夫人,破天荒般把嘴角向上扯了好幾個像素點。她和女僕長關系不佳,還不如問問富婆。
「寶貝兒,你今天真是容光煥發!」就沒給過人好臉色的08241321號居然朝自己笑,希瑟夫人很驚訝也很有面子。雖然安娜今天看上去和「容光煥發」沒有半個信用點的關系,但她還是樂意這麼說——誰不高興成為特別的那一個?
安娜心想我昨天一天從早到晚忙得灰頭土臉,也就剛才出囚室前臨時用清水洗了洗而已,哪裡就容光煥發了,有錢人嘴裡果然沒幾句真話。但是她還指望著能從希瑟夫人這兒打聽「羅斯瑪麗」的消息,因此微微低下頭不計較希瑟夫人拿自己向別人炫耀的行為。
希瑟夫人今天真的很風光,不管走到哪兒她都非要讓安娜跟著,仿佛得到新禮物的妙齡少女那樣逢人就誇08241321號——並不是08241321號真有多麼好,她這樣做其實是在變相的誇耀自己眼光獨到手腕高超。
要安娜說這種行為實在是無聊且有病,但對方現在是金主,只能忍。
金主太太蝴蝶一樣飛來飛去,每到聚會的地方都要停留一段時間社交。安娜就像個包包或者新款式的帽子被她帶著四處走,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茶會才終於能找個沒人的地方站著發會兒呆。
看樣子像是個有點格調的茶會,三三兩兩圍坐交流的人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是狂歡宴會上的生面孔,眼神精明面目和藹,洋溢著「好人」的氣息。
笑死,伊維爾的成年罪犯裡有幾個好人?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煩心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埃特蒙德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和獄友們坐在一起喝喝茶交流交流技術心得了——當然不是實業上的技術,而是些資本運作的、和賬目相關的、經常與稅務機構打交道的小竅門。
他正是因為不太精通這方面的竅門又信錯了人才會出現在伊維爾,遇到相關領域內的名宿當然要謙虛謹慎潛心修行。
學這些玩意兒本身並不難,重點在於要把良心徹底摘下來喂狗。好在希瑟夫人的到來打斷了越發危險的話題,順便也帶來了他很看好的合作伙伴(未來版)。
安娜聽到聲音慢慢轉過來看著他,已經收斂的傷口隱隱作痛。
嗯,是這個倒霉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要對他下手了呢。
第44章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埃特蒙德認為08241321號大體上是個比較佛系的人,道德感高,行動力強,各個方面的動手能力都不容小覷。
要是放在以往招募合作者時他一定會首先剔除掉這種類型——雷打不動八小時班,多一分鐘也不干。HR的談話說了是不聽的,聽了也跟沒聽見一樣,行事極有主見,動輒自作主張,壓根不把公司的利益當回事兒。
哪個當老板的會喜歡這種員工?
但是當位置發生調換,當他需要尋找一個真正能夠幫助自己的同伴時,被資本家鄙夷的美好品質就開始閃閃發光了。
這人靠譜,會不會把同伴裝心裡暫時還不知道,至少不會踹坑裡。有能力,又可信,行事謹慎但不缺乏膽量,還要什麼自行車?
可以預見到星際和平公司對自己的容忍度必定越來越低,埃特蒙德決定再多想想辦法,能自救還是要盡量自救。當他看到08241321號百無聊賴的站在角落裡發呆時便忍不住上前找她說話。
她生得很有侵略性,眉眼鋒利,與他見過的庇爾波因特人,甚至是仙舟聯盟人都不太像。眼眶深邃,飛起的眼角微微上挑,下頜骨曲線偏硬,皮膚因為住在地下隔絕陽光而展現出骨瓷一樣的冷白。唇色偏淡且薄,灰藍色的眼睛被長出來的黑色短發稍稍遮擋了些,營造出雌雄莫辯的神秘異族感。
就賣相而言,08241321號確實值得屋頂花園內的女士們趨之若鶩。
「你看上去好像遇到了煩心事,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對方聽到聲音後慢吞吞的轉過身來,冷冰冰的眼睛裡一一閃過迷茫、了然,最後是同情的光。
同情?什麼鬼!
「還好,」08241321號今天的語氣比往日隨和了許多,「我要找一個名叫羅斯瑪麗的女人,也許是這裡的犯人,也許是這裡女僕或者別的什麼,你有消息麼?」
埃特蒙德先是在大腦裡一通搜索,然後才反應過來。
「我才來到伊維爾多久呢?小姐你莫不是在和我說笑,」他自我解嘲的笑笑,馬上接著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有什麼特征嗎?你找這位……『羅斯瑪麗』女士,有事?」
08241321號嘆了口氣,曲起手指節揉揉眉心:「紅頭發,藍眼睛。羅斯瑪麗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她把孩子扔在火山錐四層的囚室裡……昨天雙胞胎裡的男孩差點發生意外,我希望能和這位母親談談她的教育方針。」
「……」這話資本家聽了都覺得離譜,「多大年齡的雙胞胎?」
埃特蒙德希望那兩個孩子至少不比08241321號經常帶在身邊的金發埃維金青年小。
「啊!」她露出苦惱的神色,「八歲?九歲?庇爾波因特的法官該不會是什麼特定功率的判刑機器吧!」
土生土長的庇爾波因特人靚仔無語:「……」
星神在上!八1九歲的孩子坐牢?胡鬧!
「我這就去打聽,等會兒宴會廳門口見。」但凡良知還剩一點點沒有泯滅的人聽到這種消息都沒法坐得住,埃特蒙德轉身走向那群樂於搞函授課的前輩。
安娜松了口氣。
女士這邊有希瑟夫人幫忙,男士那邊交給埃特蒙德,佣人裡有卡卡瓦夏,只要羅斯瑪麗女士還活著,屋頂花園總有人知道關於她的消息。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一直等到下午茶前後,三條線都傳來了好消息。
首先,羅斯瑪麗還活著,她確實在屋頂花園工作。其次,她並沒有扔著兩個孩子不管,只是由於特別的原因不能陪在他們身邊。但是她把自己賺到的伊維爾幣都打給了雙胞胎,不然兩個小家伙怕是連囚室裡的水電費也掏不起。最後,羅斯瑪麗不能陪著孩子的原因——她在屋頂花園賺得比在火山錐裡要多得多,一個蘿蔔一個坑的職位舍不得讓出去。
最先找到安娜的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羅斯瑪麗女士的工作……嗯,好說不好聽。倒是後來的希瑟夫人言語無忌:「她曾經干過一段時間女僕,後來因為那頭紅色的頭發太漂亮,索性下海做了脫衣舞娘。」
安娜一句粗口在嘴裡裹了好幾遍,到底沒罵出來。不行,不能養成隨地大小罵的習慣,會帶壞小孩。
逼得一個母親舍不得放棄脫衣舞娘的職位,看來伊維爾確實還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驚喜」。
等到卡卡瓦夏回來又給她帶了個「好消息」。
「我見到羅斯瑪麗了,她願意和你聊聊。嗯,就是她本人的狀態……」他垮著臉,表情就像吃了只蜜蜂的小狗,又委屈又難過。
年輕人打心底裡不想傳這個話,但那是個母親,他也有母親。埃維金人的立場就是氏族和家人的立場,由己及人,他無法拒絕。
一路上安娜都在暗自思索羅斯瑪麗是個什麼樣的人。
據說她有一頭火焰般的紅色頭發,矢車菊藍寶石般的璀璨眼睛含情脈脈,牛奶一樣白的皮膚,風姿綽約的曼妙身材,是屋頂花園內最炙手可熱的脫衣舞娘。
放蕩妖冶的肉彈?這麼想實在有些不禮貌,但社會給予的刻板印像就是這樣,哪怕失憶的人也難逃集體烙印。
見到羅斯瑪麗的那一刻安娜突然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要把管不住自己二兩肉的責任推到女人頭上。
因為太美,因為太柔弱,因為誰都可以欺負她。
紅發女人軟綿綿靠在吧台上,脫衣舞表演已經結束她卻還穿著演出服裝。在安娜看來那就是幾條珍珠穿成的帶子,拿去上吊用都嫌費勁。數個陌生男人圍在羅斯瑪麗身邊獻殷勤,每個人都希望她從自己手中接過酒杯共飲。
她的身材確實很好,完全看不出已經有了對八1九歲的雙胞胎。時間似乎格外寬待她,吹彈可破的雪白皮膚像是裹著一塊玉。
卡卡瓦夏還很年輕,臉皮厚度尚待鍛煉,所以他默默找了處樹蔭躲進去——羅斯瑪麗女士的身體很有存在感,他不想冒犯她,這種場合又不能上前把衣服借給她,那就只有自己走開。
不看!
安娜等了一會兒,這幾位男士誰也沒能斬獲美人垂青,於是他們決定換個地方比拼,勝利者將是羅斯瑪麗女士未來一周的入幕之賓。
「您好,」目送那些男人走遠後她抬起頭看向站在台階下的08241321號,「我就是羅斯瑪麗,普拉塔和普拉婭的媽媽。」
08241321號本人或許還不知道這段日子她簡直成了屋頂花園必不可少的話題,誰要是不聊上幾句就想跟不上潮流似的。聊些什麼呢?聊她什麼時候低頭尋找金主,聊她什麼時候放棄總是帶在身邊的埃維金青年,以及聊一些無聊且下流的東西。
當08241321號真正出現時她幾乎笑出聲——那些軟腳蝦只怕一句葷話也不敢在她面前說吧。
「普拉塔昨天差點掉進研磨機裡,我認為這件事不應該瞞著你。」08241321號冷冰冰的眼睛就像藏在雪山之巔的湖水,羅斯瑪麗打了個寒顫,隨手拿起搭在吧台上的薄紗裹住自己。
她美麗的臉龐一連閃過數種情緒:恐懼,後怕,悔恨,不舍,最終化作一片麻木。
「一定是您救了他吧,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她把頭壓在胳膊上,悄悄藏起臉——站在台上隨著音樂、口哨和笑聲擺動身體解開衣服時她不會覺得羞愧,如果不做這個單憑她一人根本無法在伊維爾養活雙胞胎。典獄長不會因為犯人年齡尚小就給他/她打折扣,他唯一的恩典是允許普拉塔和普拉提住在同一間囚室內直到他們年滿十二歲,在那之後就要多支付一個囚室的費用了。
但是在08241321號面前,被那雙灰藍色眼睛看著時她卻有種想要把自己蓋起來的衝動。
安娜沒有指責她,她只是淡淡道:「孩子父親呢?」
死哪兒去了?
「……」羅斯瑪麗的嘴角動了一下,「當做沒有就可以了。我被送進伊維爾後才發現自己懷了孕,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不支持墮胎……」
實在是太精彩了!把孕婦關進星際監獄!讓剛出生的嬰兒坐牢!
安娜板著臉:「名字,地址。」
羅斯瑪麗被她聲音裡的寒意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坐直身體搖頭:「不,不用,說不定他已經死了,那種人還是死了好,死了干淨。」
美人含淚本是副很值得欣賞的畫卷,奈何安娜眼裡沒有任何波瀾。
「萬一他沒死呢?你甘心?」都說禍害活千年,估計這位挺能活。
甘心是不可能的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羅斯瑪麗幽幽嘆息:「沒有人能離開伊維爾,我只能想辦法攢錢把普拉塔和普拉婭送到島上去,後面的事……就看他們的命了。」
這已經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有人說起這句話,安娜心頭一跳。
「還是告訴我的好,我可以幫你扎個稻草人詛咒他。」她笨拙的安慰這個女人,「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你的孩子麼?」
羅斯瑪麗被她逗得直笑:「好吧……」
她把那個男人的名字和地址告訴安娜,說完後笑著搖頭:「也許他早就搬家了,也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我們對於他來說全都是恨不得盡快遺忘掉的累贅。」
「不提掃興的東西了,我想您幫我告訴普拉提和普拉婭,就說媽媽愛他們,要照顧好自己,別再去做威脅的工作。」美艷的婦人信任的看著安娜,她停了一會兒,鼓起勇氣:「如果有一天您搬到島上去,可不可以稍稍照看他們幾眼?」
她生怕被打斷那樣加快語速:「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了,很快就能幫您干活,也不會吃太多東西……」
羅斯瑪麗咬咬豐潤的紅唇,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只要您願意,我可以把他們出售給您,還可以把收入交給您……作為撫養孩子的花銷。」
除了08241321號,再也沒有人會不惜用掉一切人脈就只為了給兩個陌生小孩找媽媽傳句話。
如果她不值得信任,這世上也不會再有能夠令她信任的人了。
第45章
「姐姐?」
羅斯瑪麗只和安娜聊了不到半小時,女僕長就派人來通知她要追加一場表演。舞娘按場次結算薪水,紅發女人垂下眼睛僵持了不到十秒鐘就微笑著起身走向後台。
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她必須把兩個孩子養到可以自立的年齡。
安娜沒有離開,她像個普普通通的侍應那樣雙手背後站在人群後方,卡卡瓦夏從樹蔭下走到她身邊:「你不走嗎?還是說喜歡看、這個?」
纏纏綿綿仿佛蜂蜜拉絲一樣的小調已經響起來了,舞者即將登場。卡卡瓦夏有些想走,他頻頻看向來時的路——這種級別的「藝術」,半大男孩自覺有點消受不起。
「你在害羞,還是尷尬?」安娜側過頭去,灰藍色的眼底波光粼粼,「因為看到一位母親被迫出賣自尊袒露身體,或者單純只是出於性別意識想要回避?」
說完她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太尖銳刻薄了,於是抬手揉揉青年淡金色的頭發誇贊他:「好孩子。」
起碼他還是個人。
「羅斯瑪麗不需要為此羞恥,你也不用。」考慮到小朋友的心情,她轉身抬腿向外走,「真正應該為此感到羞恥愧疚的人無動於衷,你犯不上替別人糾結。」
美玉只是好好待在那裡卻無法保全自己,這到底是誰的罪過?難道要怪那塊玉太美太珍貴嗎?羅斯瑪麗如此,埃維金人……亦如此。
「哦!」卡卡瓦夏像條淡金色的尾巴那樣粘在她身後,走出這處露天舞池沒多遠就迎面遇上了一位抱著貓的少女。
她看上去就像蒙蒙細雨中結著愁怨的倔強小白花,懷裡抱著只毛茸茸胖乎乎的三花貓。安娜的視線在貓咪身上停留片刻,慢慢皺緊眉心。她想起了那只銀灰色的大貓,蹭人撒嬌嘴巴裡會發出哼哼唧唧的柔軟叫聲。但是當她把它從污泥中抱出來時卻發現它失去了所有的牙齒,那是它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一顆也沒有留。
並非出於醫療目的拔除,它們是被活活敲掉的。
「你好,我是尤莉,尤莉馬塔尼亞。」她天真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和懷裡甜美的三花貓相得益彰,「可以認識一下嗎?」
卡卡瓦夏出乎意料的向前邁了一步,試圖擋住比自己還高的安娜:「你找我姐姐有什麼事!」
「……」少女像是被嚇到了那樣微微向後退去,她懷裡的三花貓發出不安的叫聲:「嗚……」
擬造的陽光永遠都是金色,微風也永遠攜帶著恆定的溫度吹起一陣陣花果香,此刻這份溫暖與芬芳卻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三人身邊。
「我知道你……」馬塔尼亞小姐的手指下意識在貓咪順滑蓬松的毛發中移動,「埃維金人。」
與她臉上甜蜜笑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張仿佛淬了毒的嘴:「作為一個茨岡尼亞奴隸,你不該殺死自己的主人。庇爾波因特居然沒送你上絞刑架,這可真讓我感到意外。」
她刻意放慢語速,聲線也捏出一股細細弱弱偏向幼童的音色。
卡卡瓦夏也不是什麼人都慣著的,特別是安娜現在就站在他身後:「我也很意外,尤莉小姐,像您這樣的人才怎麼沒有收到聖伊麗莎白的錄取通知書?」
梗太密集,沒聽懂的安娜腦袋上冒出兩個問號。
「請你讓開,我不習慣和人說話的時候路邊蹲著一只狗。」尤莉上下打量卡卡瓦夏,「你的眼睛真漂亮,希望它們能好好待在眼眶裡……還是說你們這個品種特有的看不清事實?」
「我能確定我的這個姐姐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尤莉小姐是否能弄清楚你唯一的兄長究竟和你有沒有血緣關系?」有液金約束環做干擾,武力對決誰勝誰負一時還說不太清楚。但僅限於言語攻擊的話尤莉馬塔尼亞根本不是卡卡瓦夏的對手。
絕殺!
少女臉色霎時蒼白,她恨恨不平滿懷委屈的看向08241321號,希望能從她那兒得到安慰。結果安娜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兀自淡淡對卡卡瓦夏道:「快到下工的時間了。」
「哦!」
兩人繞開站在原地顫抖的尤莉馬塔尼亞,走出一段距離後卡卡瓦夏端了老大一個瓜給安娜吃。
「……真要掰開來算的話,尤莉小姐其實是受害者,那位兄長為了繼承權引誘妹妹又拋棄她,對自家人使用這種手段死有余辜。但自滅滿門還是略有些極端了。」年輕人老氣橫秋的搖頭嘆氣,順手給人上眼藥,「而且那之後的其他死者可沒招惹到她,只要不順她的意就倒霉。」
「按道理講她這種情況應該進療養院治療精神方面的障礙,而不是住在屋頂花園繼續四處為難人。」
安娜:。
靚女無語。
孕婦和胎兒要接受嚴厲的懲罰判刑坐牢,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卻可以頗有余裕的分出精力去虐待小動物,庇爾波因特的量刑規則真神奇。不是她雙重標准,以羅斯瑪麗的情況看她能犯下什麼樣的罪行?能比尤莉的更嚴重嗎?
——她和她的孩子被關押在火山錐四層,可以想見至少不是故意殺人。
「有病不是她肆無忌憚傷害他人的理由。」卡卡瓦夏決定從今天起嚴格打擊一切心懷不軌企圖靠近安娜的人,免得白撿來的姐姐被人給騙了……我這資深詐騙犯不要面子的嗎!?
「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嗯嗯。」安娜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我明天去海邊見普拉塔和普拉婭,你呢?要不還是跟著我吧,那姑娘偏執得可怕。」
物理攻擊她不怕,精神攻擊就有點嚇人了。
她的視線慢慢落在卡卡瓦夏身上:「羅斯瑪麗想把雙胞胎送到島上去,你也去。」
太小的孩子身邊沒有成年人監護是不行的,尤其在伊維爾,兩只小蘑菇弱得狗都敢上前隨便咬。她本來就打算先把這家伙弄出監獄星,如果可以的話等他刑滿釋放時順手把雙胞胎帶走……算下來也不是不行。
「姐姐去哪兒我去哪兒!」年輕人表示自己還年輕,不能獨自承擔這份養兒養女的重任,要走一塊走!
安娜翻了個白眼:「三個一等罪,二百年到無期,我至少得殺空整個十一層才能減刑,這不是胡扯麼?」
她又不是【毀滅】納努克的信徒!
這回輪到卡卡瓦夏無語:「……」
我的姐!你是不是炸了星際和平公司的保險庫?
轉天兩人申請去狩獵,果然一大早就在海邊撿到兩只火紅色的小蘑菇。
安娜告訴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的媽媽工作順利且努力,還把羅斯瑪麗交代的話重復了好幾遍:「不要去做危險的工作!抽到倒霉簽了就蹲在原地,怠工會被扣工資?隨便他們扣!」
「普拉婭你站到卡卡瓦夏面前,普拉塔你也可以過來聽聽。」
小孩子想保護自己可不是件容易事,安娜指指金發青年:「假如他是個壞蛋,好了,你們可以開始了。」
卡卡瓦夏:。
好的呢,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個壞蛋!
一上午時間普拉婭至少被騙去賣了十一回,普拉塔垂頭喪氣泫然欲泣——他根本就保護不了妹妹!
「不要聽,不要信,不要回應。」把小蘑菇們騙得團團轉了那麼多遍,卡卡瓦夏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只要不貪心,切記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人就不會落入陷阱。」
普拉婭和普拉塔手拉手用力點頭,卡卡瓦夏哥哥說得對!
「穿上裝備跟我下水,我告訴你們該怎麼活下去。」伊維爾留給小孩子的機會並不多,小蘑菇們必須抓緊一切可能盡快長大,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磕磕絆絆活著。
收工時自然還是盆滿缽滿的,奧斯汀無語的看著08241321號,心想這人實在是太喜歡養寵物了——金發的埃維金,白毛的小兔子,現在又撿了兩只紅發小蘑菇。看在賄賂的份兒上,他挺願意給她點忠告。
「姐們兒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什麼人?能和解還是盡量和解的好。」獄卒抬腳踢踢筐子裡的水,這是他此前從來沒有過的舉動,「不然我們會很難辦的。」
安娜的回應簡單粗暴:「結算給這三個,我只要底薪。」
奧斯汀:「……」
行吧,真他媽的強!
接下來數日她不論做什麼都會被安排到最危險最辛苦的位置上去,哪怕申請了下海狩獵或是進入礦坑采礦也一樣。要麼臨時抽調人手,要麼抽中下下簽,卡卡瓦夏想幫忙但每次都會被人以各種理由支開。
在一座監獄裡,獄卒想要找茬犯人是沒有辦法直接反抗的,畢竟她不可能大開殺戒干掉視線內的所有生物。堅持了大概有一周左右,安娜摸摸下巴覺得繼續下去不是個事兒。
唯一的選擇是乖乖去屋頂花園當花瓶……這就有點太欺負老實人了。
她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陪有錢人玩過家家的游戲上,有那個空閑還不如去帶帶雙胞胎。當然了,出現這幅局面的始作俑者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既然解決不掉問題,那就只能解決掉有問題的人。鑒於對方的年齡和經歷,能講道理解決最好,實在不行也可以酌情考慮使用物理手段解決。
物理也是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07
第46章
「清潔工,屋頂花園的工時。」
一大早安娜就冷著臉找到獄卒刷身份牌,她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氣,獄卒頭也不敢抬道:「好,好的。」
這幾天08241321號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逐漸有向大魔王的方向靠攏,別說同層的犯人,工作人員也扛不住——某個瞬間他都分不清楚她和特拉維佐夫典獄長究竟誰更可怕些。
卡卡瓦夏的工時也有延期,年輕人靜悄悄跟在她身後:「昨天我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去做手工了,串珠子,很安全。」
她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從一眾囚犯讓出的通道裡走過去。
到了屋頂花園守升降梯的獄卒一看到她嘴巴就有些癢,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吐了半句話,被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刮了一遍後立刻比緊閉的牡蠣還安靜。
管家照例還是出現在更衣室裡催促「清潔工」們加快速度,安娜走過他身邊時被喊下:「08241321號,你今天不用去宴會廳。」
08241321號停下腳步冷冷的看過來,他頭頂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層冷汗。
「後,後面的垃圾需要處理……」充當管家的獄卒鼓起勇氣,他必須完成馬塔尼亞小姐的要求,為了這個月的獎金。08241321號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金發埃維金人跟在她身後,他咽了口口水繼續:「今天你得去中庭當侍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天天藏在收納室偷懶!」
安娜停下來,卡卡瓦夏推推她:「姐姐你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她沒說什麼,這回再也沒有停留*。
上次來清理屍體還是一整支小隊行動,這回干脆就只有她一人,想來管家是刻意要把卡卡瓦夏和自己隔開。這些天幾乎所有獄卒都是這麼干的,似乎生怕她蹭到他的好運氣。安娜低頭先把人拖到一旁,再把動物拖到另一旁,最後展開裹屍袋分別把它們裝好。沒有其他囚犯在,她的速度快到讓人眼花繚亂——早點做完早點收工,有點擔心小朋友的安全。
收拾屍體不是件輕松愉悅的活計,獄友們的狀態和新鮮程度各有不同,相當部分只能靠身份牌辨認。
她突然停下動作,突兀的彎著腰一動不動。
那是個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孩,右手緊緊成拳,死亡也沒能逼迫她松開。
她有一頭雪樣的白發,尚未成年的身體仍舊青澀,裸露著被扔在垃圾堆裡。
安娜就像抱起那只銀灰色的大貓那樣輕輕把她移動到草地上,漂亮的紅色眼睛不再靈動閃爍,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也幻滅成海面上的泡影。她握緊她的右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掌心赫然出現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球,還有串眼熟的「線」。
珍珠串成的帶子,拿去上吊都嫌費勁。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安娜把她的手放回去,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只能先用裹屍袋把她蓋好,「不要怕,我很快就回來,這次無論如何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她拿走兔子球和珍珠帶子,鎮定自若的走到露天舞池外。
羅斯瑪麗在男人的口哨中微笑起舞,無數只手從台下伸上去,黃金、寶石、還有些惡劣的小道具……他們試圖把這些東西塞進她本就可憐的布料裡。
隨著氣氛逐漸熱烈,舞娘身上最後一塊蔽體的布也隨著重力落在草地上,她赤著腳笑得媚眼如絲無懈可擊。
舞曲終了,謝幕後自有僕人上前將散落在地上的財物衣物都撿走。安娜無視掉周圍那些擬人的玩意兒,徑直踩上台子隨便挑了塊遮陽的絲綢扯下來扔在羅斯瑪麗身上,在一片驚叫聲中拉著她就走。
「我有事要問你。」她的臉色很不好,羅斯瑪麗大氣不敢出的被拉到「垃圾堆」。
「你認識她嗎?」堅韌冰冷的鋼琴線不知何時纏繞在脖子上,08241321號的冷靜下醞釀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羅斯瑪麗不敢動,任誰被人拿住要害都不敢亂動:「不,不認識,但見過。」
「她手裡拿著這個。」08241321號將那串珍珠帶子亮出來,羅斯瑪麗差點哭出聲:「是德萊恩那群人!他們總是用這種手段折磨逼迫下面上來的女人……」
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成為脫衣舞娘的,從身體到自尊被寸寸碾成泥土,最終沉淪在可怕的地獄中。
「那就是群禽獸!」
「嗯,」安娜能分辨出她沒有說謊,她將珍珠塞進西裝外套口袋,松開羅斯瑪麗的脖子對她道:「勞煩你去找套衣服給她穿上,阿比蓋爾還沒有成年。」
紅發舞娘吸著氣猛點頭:「好,好,我這就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普拉婭,不把雙胞胎帶進屋頂花園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事,那些人瘋起來根本不看年齡。
08241321號像一陣風似的瞬間消失,羅斯瑪麗用遮陽布裹緊身體,隨便挑了棟恩客的住所走進去。
笑死,分明是仇家,卻要用「恩客」去稱呼,她是不是還得感謝那些男人嫖她?
德萊恩……安娜有印像,一個連和她對視都不敢的慫貨。那東西經常和他的渣滓朋友們聚在一起,活像聚在一個糞坑裡的蛆。
宴會廳的方向接連傳來哄笑聲,遠遠就看到裡三圈外三圈圍著不少人,他們像是踢打一只貓那樣全無所謂的折磨一個人,人與人的縫隙中透出一抹淺金色。
安娜越走越快,鋼琴線從手腕滑落指尖。
似乎由精鋼打造的金屬權杖將一個活人釘在草地上,出於某種惡劣的心思那個命途行者並沒有攻擊受害者的要害。比起從物理上抹去某人的存在,她更想好好把他羞辱一遍。
「仔細看看這家伙臉還不錯,對吧!」德萊恩用腳踩著埃維金青年的頭,像個常勝將軍那樣志得意滿的向同伴炫耀,「總是玩兒女人也挺無聊的,偶爾試試男人的滋味兒怎麼樣?」
和他一起的人發出陣陣哄笑:「一個埃維金奴隸,說不定早就身經百戰哦~誰玩兒誰吶!」
抱著三花貓的少女站在台階上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為仇敵的悲慘結局感到興奮不已。
「你要是把08241321號叫來陪我們玩我就放過你這糟,同意就學幾聲狗叫來聽聽?」德萊恩彎下腰,逐漸加大踩踏的力道。有液金項圈壓制下層囚犯縱使是命途行者也無法施展力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玩弄。
每當想起08241321號那張冷淡的臉他就很想嘗嘗征服她的滋味,這個總是被她額外關照的埃維金小子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其實就是弄死他也無所謂吧,他可是頭黑羊!
卡卡瓦夏奮力掙扎,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雖然頭臉被迫緊貼草坪但他從未放棄自救。
德萊恩覺得這些下等人真的很無聊,明明出身下賤,偏偏個個心比天高。安心做牛馬就好了,非要奢想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真是貪心。
「誰來搭把手?把弩給我,我要試試准頭。」他笑著把手伸向後方,朋友們嗷嚎起哄:「你要弩干嘛?現在就弄死等會兒還怎麼玩?」
「死了有死了的玩……」手心碰觸到弩機扳機的瞬間能感受到金屬特有的涼意,很快那種「感覺」就不見了,消失了,所有的感覺在某個時間節點上突然結束。
直到頭顱墜地血液噴濺,眾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介意這樣的事發生在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身上,就比如那個被釘在草地上的埃維金人。可要是發生在自己同階層中間大家就不能接受了,賤民怎麼能拿起武器反抗呢?
宇宙中哪有這樣的道理!
救命!獄卒呢?快來阻止她!
遠遠近近站著不少獄卒,有人聊天有人說笑,昨天他們如何在信用點作用下諂媚,今天就怎樣在肥羊遺產帶來的提成中冷漠。伊維爾不禁止犯人之間的發生衝突,住在屋頂花園中的犯人也一樣是犯人。
現在安娜不想和人講道理,不管什麼道理都已經沒有必要講了。不需要詢問,也不用憤怒的四處尋找凶手,鋼琴線在細長有力的指間翻飛,人頭就像成熟的瓜果從枝頭墜落那樣砸出爽快的「咚咚」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尤莉只來得及抬起胳膊做出拒絕的動作,08241321號就已經來到面前。
她冰冷的灰藍色眼睛此刻幾乎變成銀白色,只有當雪山發怒時人們才知道它蘊藏了多少力量。皚皚白雪可以是取景框中讓人流連忘返的絕色,也可以是埋葬所有生靈的死神。
「你,你不能!」她凝結出第二杆權杖,堪堪擋住迎面飛來的鋼琴線。柔韌的金屬打在杖身又繞了個圈,毫無慈悲纏上她的脖子,「我是馬塔尼亞唯一的繼承人!你敢傷我,馬塔尼亞必要你付出代價!」
這並不是色厲內荏的威脅,她身後的家族確實可以出價懸賞08241321號的人頭。一百萬信用點,一千萬信用點,一億信用點,十億信用點,總有數不盡的人願意為了那些虛無的數字前僕後繼源源不絕衝上去替馬塔尼亞擦掉讓它感到痛苦的存在。
「我可以的,小姐。」安娜對她最大的容忍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事實證明含著鑽石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也只有一個腦袋,就算是個命途行者她又真正面臨過幾次險境,根本不是安娜的對手。
她驚慌失措的掙扎,虛無的命途之力確實給08241321號帶來一些麻煩,但也僅限於一些。以尤莉的水准欺負欺負普通人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踩出一條血路的亡命徒面前沒比撓癢癢強多少。
凶狠是凶狠的,但也僅限於凶狠。
三花貓快樂的跑掉了,尾巴豎得筆直。
第47章
「卡卡瓦夏,阿比蓋爾死了,就死在屋頂花園。」
安娜拔掉釘在年輕人肩膀上的權杖,他立刻撐著胳膊坐起來,就好像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怎麼可能呢?
可愛的兔子小姐,柔軟無害的年輕女孩,她不是刑滿釋放搭乘星艦離開伊維爾回家去了麼?
四周倒斃的屍體染紅了蔥蘢綠草,他坐在其中茫然地動動嘴角,語氣虛弱得要命:「姐姐,阿比蓋爾?」
——再一次的,失去了對我抱有善意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在出生前就犯下大錯,所以才要為了受苦而活在世上?
「嗯,」安娜扔開那柄逐漸潰散的權杖,「我找到她了,現在交給羅斯瑪麗照顧,你要和我一起去送送她嗎。」
「……」埃維金人早已習慣死亡,無論是族人,還是自己。
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鐘,搖搖擺擺勉強自己站起來:「走,我……我該去的。」
他換了口氣,仿佛說話是件艱難的事。
安娜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帶路,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垃圾堆」。
羅斯瑪麗果然找來一整套干淨整潔的衣裙已經給阿比蓋爾穿戴好了,她正徒勞無功的用一方濕毛巾為她擦拭身體,似乎希望通過這樣擦掉她身上的傷痕與痛苦。
令人意外的是埃特蒙德也在,他肅穆的站在兩步開外,摘下帽子壓在胸前,低下了頭。
「阿比……」卡卡瓦夏走到少女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不舍的一下接一下揉捏,仿佛這樣就能讓它重新溫暖起來。
很冷。
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許氏族中有人和他一樣逃過那場屠殺,但「卡卡瓦夏」的父親、母親、姐姐……都已經留在那片荒蕪的沙海中。
「她不應該出現在屋頂花園。」金發青年坐了一會兒緩緩道,「星艦並沒有像它告知的那樣離開伊維爾。」
羅斯瑪麗發出很大一聲抽泣。
如果刑滿就意味著重獲自由與新生,伊維爾哪裡還能保持住這種畸形又怪異的秩序?不說別的地方,只算住在屋頂花園的這些犯人,其中有多少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憤?一旦讓普通公民們聽說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就因為有錢便不必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還能找個清淨地方繼續舒舒服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庇爾波因特還不得爆炸!
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是最愛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人家不民主不自由不人道不文明了,星際中但凡論得上的勢力體系有一個算一個,就連【巡獵】的信徒也沒少被嘴。偏偏它還是個掌握著輿論導向權的大嘴巴,別人家的黑料無論真偽都會被第一時間傳播到光的盡頭。
想想看吧,突然有一天,就在庇爾波因特能夠輻射到的深空中被人發現了無數公司拿來攻擊其他文明的案件,對於任何一個深受其害的組織來說都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恨不得拿來說上千八百年的喜事。
——至少絕對會被仙舟聯盟那些動輒活個七八百年的長生種們掛在嘴上往死裡念。
「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場騙局。」伊維爾決不允許任何犯人活著離開,甚至連獄卒也不能與外界聯系。
騙局的核心正是不對等的信息。
安娜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臉頰:「我要送她回家,我答應過阿比蓋爾幫她這個忙。」
埃特蒙德握著帽子的手動了動。
羅斯瑪麗揉揉酸脹的眼眶:「我可以幫你打聽消息……」沒有哪個男人能在她面前嘴硬。
「從海裡走是走不了的。」安娜耐心的替阿比蓋爾把她白色的發絲攏整齊,一下又一下,「海裡那些利維坦全部都是偽裝成海獸的生物機械體,水生種的人魚也扛不住。」
「伊維爾的火山錐內部藏著無數機械獄卒,你們居住的囚室牆體內,鋼構框架,全部都是。」埃特蒙德重新戴好帽子,「還有液金項圈,不是醫療站取下後就能高枕無憂,那玩意兒裝載芯片使用,實體埋藏在犯人皮下。」
所以屋頂花園的犯人才不佩戴項圈,液金只是個外在表現形式。
「我們進入伊維爾時並沒有做過皮下埋藏手術。」卡卡瓦夏無比確定這一點,埃特蒙德冷笑,「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離開星艦的時候,」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囚犯剛下星艦時有一段時間差,空白的。」
她被兩個獄卒摁在海裡狠狠搓了一遍再拖進登記處居然還沒有排在隊伍末尾,這段記憶很顯然是錯亂的,失憶的人對這段非常敏感。
埃特蒙德點頭:「公司用了憶質混淆囚犯們的記憶,連麻醉劑都舍不得用。」
「所以,你怎麼知道這些。」卡卡瓦夏似乎很平靜的看著埃特蒙德,後者苦笑:「我就是個做芯片的通訊技術商,要不然怎麼會被扔進伊維爾。」
文盲聽不懂這個。
他索性也跟著蹲下身,隨手撿起腳邊的樹枝比比劃劃:「如果要走帶我一個,我今天收到了公司法務部發來的律師函。」
「不交出手裡的芯片技術就要上法庭,可以預見的會被送到火山錐裡去。」
就他這逃命都費勁的破體質,去了下層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卡卡瓦夏轉了轉眼睛:「你這麼有錢,怕什麼?」
安娜和羅斯瑪麗一起轉過去看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先生的冷笑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變成苦瓜:「我是有錢,問題我還有一堆唯恐拖後腿拖得不夠效率的親戚。而且艾諾利阿星系是個雙星系統,每年都要花費大筆投入讓恆星變得穩定,不花這筆錢分分鐘良田變沙漠。」
這就沒辦法了,能生活在綠洲裡誰也不願意去吃沙子。
「再說了,」話匣子一打開,埃特蒙德憋了許久的抱怨源源不絕,「我如今身在伊維爾,什麼消息都傳不出去,哪裡能請律師和公司的法務部打對台。受理案件的法庭好死不死歸屬庇爾波因特,相當於從法官到法警全都是公司的人,我拿什麼和人鬥,頭嗎?」
「那你頭還挺硬。」安娜幽幽感嘆。
埃特蒙德:。
「總之,從下層突破是出不去的。」他悻悻然做了個總結。
好像沒有什麼路可以走。
「也許……你們可以先去島上……」羅斯瑪麗小小聲道,「運輸補給的無人星艦往返並不規律,但也只有它一定能出去。」
運輸艦要停在島嶼旁上下貨,補給品會先運進倉庫核算成本,然後再按需調用。這是個獄卒告訴她的。
「那就先上島,走一步算一步。」安娜扶著膝蓋起身,把阿比蓋爾裝進袋子背上,「我去送她。」
卡卡瓦夏依依不舍的拽著裹屍袋一角,她回頭看了一眼:「跟上。」
「等等!」埃特蒙德追在後面,「我先幫你們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項圈的監1聽功能。
經常運屍體的清潔工總有些特別權限,安娜先把卡卡瓦夏和阿比蓋爾一塊送去醫療站的焚化室。08241321號臉上還沾著尚未干涸的血,獄卒們突然變得格外客氣禮貌——為難她也不會有新的信用點產生,反倒是工傷得自己出錢治,是個人都能算清楚這筆賬。
看守升降機的獄卒甚至幫忙摁了樓層,眼看著安娜來來回回把中庭和垃圾堆裡躺著的所有屍體一一拖走。這人管殺,還管埋,挺好的嘞!
上次屋頂花園向下運送屍體的突發事件給管理焚化爐的獄卒帶來了極大傷害,以至於他一看到08241321號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堵住鼻孔戴上護目鏡把權限移交出去讓她自行操作。
幸虧她這回帶了個金發小子幫忙,兩人合作總比一個人慢慢燒要快得多。
照例還是編號然後把事情交給機械去做,過了半小時安娜關閉智能系統的電源,拉著搖杆將一具屍體送進焚化爐。
已經完成火療的獄友們正冒著熱氣兒躺在盒裡,身份牌就是他們的墓志銘。卡卡瓦夏挑出幾只盒子,手一滑非常不小心的把裡面那些骨灰骨渣撒了一地:「哎呀!真是抱歉,我還以為人上人的骨灰會飛呢,原來不能!」
「你去外面數,從左往右第十三個架子上,XX排XX列,抽出來。」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隨手點開掃地機器人和空氣淨化器,很快焚化室就變得既干淨又整潔,充滿星際時代特有的科技感。
卡卡瓦夏乖乖出去數數,沒過多久抱著只空白盒子進來:「為什麼它沒有身份牌?」
「貓怎麼有身份牌,庇爾波因特難不成還要判貓咪坐牢?」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剛剛運出來的托盤走到旁邊拉開八面壓力艙。
今天全場所有消費由尤莉馬塔尼亞小姐傾情買單。
針對屋頂花園的貴人們,伊維爾提供了多樣化的服務選項,就比如這個遺體的問題,嫌端盒不夠上檔次還可以一次性合成為貴重寶石,品類任選。
安娜給阿比蓋爾選了款粉紅藍寶石,就像她眼睛的顏色——浪漫的夢想與堅強的品質。
至於接受了頭部切除術的那幾位,由於卡卡瓦夏不明原因的一時手抖,撒得太多就只好把枉死的貓貓狗狗們放進去充數了。能壓成什麼算什麼,在場唯二的活人懶得花費心思。
接下來它們只需按部就班裝盒貼身份牌,然後等著被花錢贖走。
揣上阿比蓋爾離開焚化室,兩人回去簽退下班。
第48章
安娜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動,動作起來自然是極迅速的。
小金毛還沒從阿比蓋爾死亡的悲傷中恢復欠款就不明不白的被人給還清了,獄卒前來找他做結算時卡卡瓦夏睜著兩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相。
「我似乎沒有申請……」他舔舔嘴唇,努力思考該在這裡做什麼動作說什麼話。獄卒慷慨的給了他答案:「你不是有姐姐?你姐姐08241321號替你一口氣還清了入獄以來的所有貸款。」
現在就只剩下理論上的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及尚未完成的「清潔工」工作束縛著他,不然這家伙立刻就可以主張「出獄」。
卡卡瓦夏:「……她怎麼還的?」
一周有沒有?我就一周七天沒看著她,好大一個活兒!
「我哪知道!」獄卒心想就08241321號那張棺材臉,往面前一站誰看了不怕?反正她有錢且願意當這個冤大頭,肯定是受歡迎的呀。
金發青年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囚室門後朝隔壁一點聲響也沒有的安娜發出對話邀請,喊了兩三聲旁邊才傳來懶洋洋的回應:「吵死了,閉嘴!」
不對勁!
獄卒走到隔壁敲敲門:「08241321號,典獄長要見你。」
牆壁猛然一震,門口出現一張陰沉沉的人臉:「現在?」
獄卒上下點頭。
囚室門開了,把囚服穿出時尚單品味兒的08241321號走出來,在隔壁埃維金青年擔憂的目光中離開。
安靜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座休眠火山,頂著終年不落的積雪人畜無害。你甚至可以在山腰間開墾田畝種植糧食,蘊含著豐富礦物的火山灰只需要稍稍溫養就能源源不絕回饋人類,養活他們一代又一代滿地亂滾的子孫。
然而一旦火山被激怒,滅頂的天災便會頃刻隨之而來。
典獄長辦公室。
第四次來到這條走廊,安娜對它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去描述的審美疲勞。
門開了,露西小姐走出來:「08241321號?」
獄卒畢恭畢敬道:「是!」
於是安娜第四次見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你殺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客人。」銳利的目光從帽檐下直射而來,「還有我的獄卒。」
除了屋頂花園死亡的那些犯人,本周內陸陸續續又死了幾個獄卒,雖然尚未查出對工作人員下手的究竟是誰,典獄長不介意逢人就詐一下。
08241321號挑眉:「擺在餐桌上的可不是客人,以及,我殺獄卒?真的假的?」
當然不能承認,她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都那麼老實厚道。
噠、噠、噠
特拉維佐夫一下一下敲著木質桌面,指節扣出規律脆響。他確實沒有證據,而且08241321號一周內的行動軌跡也非常清晰。
她憑借一己之力幾乎掏空了海中半數生物,除了大型哺乳類海洋生物與偽裝的利維坦就沒有不敢摸的東西,不可能還有余裕去對付獄卒。
最重要的是那些暴斃的獄卒沒有和她發生過衝突,不存在行凶動機。
單從捕殺海洋生物的效率看,這份實力著實令人側目,要不是有醫療站給出的那份腦癌報告說不定典獄長會做些其他安排。但是她畢竟命不久矣,如果能成為一把鋒利的短刀發揮下余熱倒也是件好事。
就比如這一回,屋頂花園裡的渣滓盡數清空騰出不少地方,骨灰也賣得不錯,利潤令人欣慰。
「好吧,讓我們說回來。」典獄長沒能從安娜臉上看出端倪,只得更換話題。
他抽回手交疊著撐在面前:「我注意到你最近接連還清了兩筆貸款,鑒於你的超長刑期……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雖然但是,他並沒有給對方拒絕回答的余地。
08241321號木著臉動了動眼睛,似乎想翻白眼但又努力忍耐。
「沒什麼,火山錐裡住膩了,換換口味。」安娜自知不擅長說謊,索性拉出八分真話,「屋頂花園的舞娘羅斯瑪麗告訴我伊維爾還有幾個島,只要我承諾在島上偶爾照顧下她的兩個孩子,她就願意把薪水讓給我。」
「有人養著還不好。」
特拉維佐夫似笑非笑道:「在我這裡說謊對你沒好處,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個埃維金人養?」
戰略投資部和市場開拓部進來矛盾頻頻,翡翠女士也難免和施耐德先生鬥得激烈,騰不出手調1教那小子罷了,不然哪兒還這麼多事。
「說不定呢?」安娜醞釀了許久的那個白眼終於翻出來,「他看著就是一副能有錢的樣子,提前投資麼,虧也虧不了多少。」
這些重刑犯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但是沒關系,典獄長本來也就沒有對他們的忠誠抱過任何期待。反正都是些消耗品,伊維爾裡的一切都是消耗品,就像走廊上的裝飾物,無論昂貴與否說換也就換了。
「去島上住,嗯,好想法。」他抬起帽檐對面前的女囚犯道:「原則上你是不能被保釋的,但我喜歡有能力的士兵,偶爾可以開點小特例。」
08241321號下意識動動身體站直了些,這個反應讓特拉維佐夫心頭舒暢,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揮斥方遒的歲月。
「伊維爾的底層,去吧,如果你能在台子上殺死一百只黑羊我就給你特赦手令,允許你帶著你的心頭好搬到島上去服刑。」
一個腦癌患者,首先她得先熬過如此高強度的激烈對壘才能談論特赦的事,只做到一半典獄長辦公室可不會承認。其次伊維爾是不做壞人的,監獄乃是懲罰教育的地方,怎麼能成為反面角色?少了伊維爾的限制埃維金人才能更好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這樣一來無論市場開拓部還是戰略投資部哪邊的要求都已做到,典獄長兩邊都不得罪。
安娜背著手站了一會兒,特拉維佐夫這個神經病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搞不清楚能不能離開的倒霉囚犯只能耐心罰站,看天看地看空氣,就是不去看很有存在感的典獄長。
——看他干嘛?還嫌不夠晦氣麼?
「特拉維佐夫先生,」露西小姐放了犯人進辦公室說話後就很有眼色的關上門離開,這會兒又去而復返,素手輕輕叩響門板提示:「物流部發來的公函需要您過目。」
典獄長捏捏鼻梁伸手示意她抓緊時間,交接文件過程中秘書小姐給了百無聊賴的安娜一個眼神。
還不快點趁機溜走?!
「嗯嗯……成,那,再見!」08241321號生硬的胡扯了一句,抬腿就走。
典獄長辦公室的木門被她帶得微微顫動,像是被疾風吹過。
特拉維佐夫:「……」
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
走出走廊進入升降梯,安娜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輕捻過手指,騙了阿比蓋爾的獄卒還剩下三個。瑪格麗特想知道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她甚至不需要張嘴就有人願意主動提供信息。
屋頂花園的管家、女僕長,還有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不也是個獄卒麼?獄卒的頭頭。
剛好屋頂花園的工時還沒做完,火山錐裡的債務也尚未結清——人是不能欠債的,不然晚上會睡不著,必須立刻催討。
回到囚室卡卡瓦夏馬上湊到門邊,親眼確認安娜沒有缺胳膊少腿生命體征看上去還算正常才放心:「姐姐你還好吧!」
他趴在囚室門後頭的樣子活像眼巴巴求貓糧的金漸層,安娜心情好了些:「我能有什麼不好?下海撈魚累狠了,這幾天歇歇,去屋頂花園把工時消掉……」
應該不會再有投訴和罰時出現了吧!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好加班。
她一提「屋頂花園」這個詞卡卡瓦夏的嘴角就往下掉,左肩已經愈合的傷口忽然又麻又癢極不舒服——治療儀當場就把那個洞治好了,但那一刻的羞辱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馬塔尼亞家族是吧?
再次進入屋頂花園遇上管家,這個獄卒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安娜和埃維金青年。他握著懷表就像握著保命利器,余光時不時掃過門口,隨時准備奪路而逃。近來獄卒頻繁死亡的事件已經在伊維爾各處傳開,加上之前他收了馬塔尼亞的信用點故意給德萊恩他們制造機會……那些人已經躺在盒裡了,要不是08241321號有液金項圈控制他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何種下場。
這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天中庭的草坪被血水徹底浸透,踩上去就會有紅色液體冒出來,像個小水窪。制造出這一幕的始作俑者居然還能面色如常冷靜處理凶案現場,認認真真將每個死在她手上的人妥善裝進裹屍袋送進焚化爐。老實講這種反應壓根就不像個正常人類,連個過渡都沒有,情緒變化得比智械還要突兀。
緊接著獄卒接連發生意外死亡——也許那並非意外,只是特拉維佐夫先生還沒能查明真相。以往也不是沒有獄卒被犯人殺死或是倒霉遇到技術故障丟掉性命,但沒有哪次會讓他如此膽戰心驚。
仿佛死神的腳步步步緊逼,側首時突然發現絞索已經套在脖子上。
第49章
屋頂花園永遠徜徉在金色的暖陽下,與星球表面白霧彌漫的冰冷海洋完全不同,這裡暖和得根本不需要添加衣物,輕薄美麗的絲綢裙子足夠滿足需要。
女僕制服裙同樣是絲綢質地,並沒有因為女僕們要穿著它工作而區別對待。黑色多皺褶的蓬松短裙外扎著縫有木耳邊的白色圍裙,嚴謹的襯衫式上衣和白色頭巾與過於寬敞的裙擺形成鮮明對比。
女僕長每天都要在立身鏡前細細整理每一處細節:領口的風紀扣,袖口的布紋,圍裙的花邊,裙擺的皺褶,平底鞋的系帶,最後再調整好頭巾和左手手腕上的女士金帶表……隨著動作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並不是佣人,我是伊維爾的獄卒,安排一些犯人滿足另一些犯人的需求是工作內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些犯下各種罪行的女人理應接受監獄的懲罰與矯正,發生意外也只是囚犯之間的衝突,和獄卒沒有任何關系。
今天的立身鏡和往常一樣擦得纖塵不染,衣物也還是那麼整潔體面,絲綢包裹在身體上又涼又滑,就像穿了層牛奶。*
「把你們的臉和手洗干淨,頭發梳整齊,表情要自然,不會笑嗎!」
來到犯人面前她拍拍手,目光嚴厲的掃過這排女僕。要麼氣質拿不出手要麼長相拿不出手,火山錐一批一批送進來的犯人質量也是越來越低。偶爾有幾個略平頭正臉些的年輕姑娘也早早被人盯上,實在是給獄卒的工作增加了太多麻煩。
被女僕長呵斥的「清潔工」們低眉順眼不出聲,各個把頭低得只露發旋。惹到這個女人會很麻煩,她向來喜歡把不聽話的「女僕」安排給難伺候的貴人,水冷水熱酒酸酒甜這種折騰法都算是小事,嚴重時丟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都愣著干嘛?還不快去照要求重新收拾!」看到這些縮手縮腳鵪鶉樣的家伙女僕長就來氣,揮手趕開她們,她決定先去廚房看看。
雖然時間還早但也不能懈怠,誰知道那些肥羊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往往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要這要那,更別提說辦宴會就辦宴會的壞毛病,物資要是沒儲備夠豈不是顯得她很無能?
很好,廚娘們沒有偷懶,幫工也沒有偷吃,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她昂首挺胸走過一群埋頭做事的僕佣,遇到任何看不慣的東西都要指點一番才好。不是喜歡多說這麼多話招人厭煩,實在是沒法放心犯人們的品味與手藝。
「把那個陶罐挪到灶台旁邊去!太礙眼了!」
女僕長一聲令下,廚娘們自覺讓開位置,幫佣上前提起它等待更細的要求——隨手放是不行的,自作主張只會讓耳根更加不得安寧。
這時廚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非常特殊的犯人。
08241321號目不斜視走入廚房拿了兩份早餐,經過女僕長身邊時帶起的風吹亂了她圍裙上的花邊。
「……」
「看什麼!抓緊時間干活!比黃蜂吃得都多!比蝸牛還要懶!」明明是個女人卻穿著黑色西裝,08241321號走掉後女僕長才敢衝著她的背影指桑罵槐。當著面她是萬萬不敢的,中庭草坪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干淨。
安娜不回頭也能想像出女僕長氣急敗壞的樣子,打從她第一天來屋頂花園打工對方就沒擺過好臉色。一半或許天生如此,另一半大概是因為自己不服管教吧。不過伊維爾的監獄守則裡並沒有規定女囚在花園裡工作時必須要穿裙子,既然沒規定那就是可以做,陌生人的心情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女僕長被08241321號的無視氣得直喘粗氣,胸口像牛蛙那樣不斷起伏。
考慮到對方一言不合零幀起手的效率,她到底還是鼓了會兒眼睛自行消氣,轉身把廚娘們使喚得團團轉。
確認好目標的狀態,安娜端著早餐去投喂卡卡瓦夏。這小子近來營養和睡眠都得到了充足保障,居然開始長個子了,要不是更換「工作服」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原來那個尺碼的褲子無緣無故「縮水」。
褲腳下面露著節腳脖子,再加上他那頭淺金色的頭發和彩色眼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復古款街頭風格。發現這種可怕搭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立刻換了條新褲子,當然也順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新高度。
「吃。」安娜把盤子和牛奶罐頓在他面前時小朋友還在對著鏡子比劃,「比一個月前高了三公分。」
「嗯嗯!」卡卡瓦夏美滋滋的拿起水煮雞蛋順手磕在桌面上,蛋殼清脆的破裂聲就像活潑快樂的音符,「哼哼哼!我很快就會比姐姐你高了!」
被當做參照物的安娜報以誠摯祝福:「行,你加油。」
剛進伊維爾時這小子比她矮大半頭,現在再看,嗯,矮半頭。
如今也沒有哪個獄卒會不長眼的使喚他們了,管家更是早上露了一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發青年似乎很喜歡這種玩弄獵物的快樂,活像只邪惡的金漸層玩弄爪下鼠輩。安娜不得不提醒他當心別玩脫,剩下也懶得管——反正他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幾天。
午後宴會廳再次開啟,香衣麗影摩肩接踵,爭奇鬥艷的女士們不約而同繞著門口那個冷冰冰的門童走,拉開距離後才敢小心翼翼交頭接耳。
08241321號,就連馬塔尼亞的瘋姑娘也沒能從她哪兒討到好,這個人的心大概是塊冷冰冰的石頭!要不是個石頭心的人,面對那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怎麼能下重手呢?尤莉也是因為喜歡她才會鑽了牛角尖呀,只不過打了一個埃維金的奴隸而已……奴隸的命也是命?奴隸也配算個人?
他們儼然忘記了曾經對馬塔尼亞小姐的恐懼,再提起死者聊的都是她有多麼可憐多麼悲情。
但是不聊這些還有什麼可聊的呢?伊維爾又不能與外界通信,如今寰宇中最流行最熱鬧的事一件也傳不進來,花錢也不行!
觥籌交錯間誰也沒注意身邊多了什麼人或是少了什麼人,女僕們邁開腳步來回忙碌,一直從午後忙到夜幕降臨。不願意加班的人到點就走了,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才將廳中收拾妥當,廚房裡叮叮當當盡是洗刷餐具的聲音——不是沒有分擔勞動的機械,但女僕長不允許使用。
「……女僕長人呢?」刷盤子刷到腰酸背痛手指皺褶的僕佣們怨聲載道,要不是還得核算工時她們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休息。
廚房沒有人,各個收納室裡沒有人,已經恢復原狀的宴會廳裡還是沒有人。
犯人們的異動很快引起獄卒的注意,雖然只是一群女人……殺空中庭草坪的08241321號也是個女人!
夜間模式馬上被換掉,獄卒端起武器四處搜尋,監獄管理系統也追蹤到了所有高度嫌疑者的行蹤:08241321號此刻正在火山錐底層賭場的八角籠裡毆打對手,那個埃維金人扔骰子賭她連勝。
這兩人白天的工作記錄也非常清晰,更衣、吃早餐、工作、吃午餐、工作、簽退下工,沒有任何異常。系統甚至追蹤了這兩人的關系網,並沒有發現他們授意任何人行凶。
所以這兩人與女僕長的失蹤不存在直接或間接關聯。
特拉維佐夫看到這份報告後啞然許久,直覺告訴他08241321號肯定有問題,但他找不到。沒有證據且制造不出證據,典獄長也不能破壞自己定下的規則隨意處決囚犯。再說了,08241321號很老實的照著他的要求去了火山錐底層清理「渣滓」,一想起她冷冰冰懶洋洋的臉他心底就有股無名之火越燒越旺。
那家伙就像聽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把別人氣個半死她也還是那副樣子:戳一下走一步,再戳躺下不動,還敢戳就跳起來把所有人通通咬死。
「露西!」他喊來秘書,「找個理由讓醫療站給08241321號重新檢查,不是說腦癌患者?我看她挺生龍活虎的,也許是誤診。」
能不生龍活虎嗎?賭場都快被她和那個埃維金奴隸給玩關門了……
不遠處露西小姐正在頭疼的安撫各處傳信的獄卒,聽到典獄長的命令只能看著他點頭。這段時間接連有獄卒死亡,今天更是蔓延到了屋頂花園,要說人家考進星際和平公司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真賣給公司當砌牆石,會被嚇到打報告辭職再正常不過。
純潔的勞動雇佣關系在生死考驗下變得無比脆弱,如果不盡快妥善處理的話獄卒也會從怠工轉變為罷工!
「好的,特拉維佐夫先生,我馬上交代醫療站辦這件事。」她很喜歡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但在工作和工資面前那些都是浮雲。一時的喜歡哪有一世的事業重要,露西小姐當即撥通醫療站的聯系方式將典獄長的要求如數轉告。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通知08241321號復查,費用還是記在本人頭上對嗎?」女醫生的回應伴隨著沙沙的書寫音。露西遲疑片刻,決定不要人為給這件事增加難度:「不了,記在典獄長辦公室的賬上。」
萬一08241321號不願意花錢檢查鬧起來怎麼辦!
第50章
「08241321號!醫療站通知你過去一趟!」
獄卒又一次趕在起床鈴響起前敲響犯人的囚室門,等了幾分鐘一張陰沉沉的臉出現在門口:「醫療室?」
昨晚「夜班」純屬體力活,沒睡夠的安娜這會兒看誰都像沙包:「不去!」
花錢給自己找事?還不如躺在囚室裡睡大覺。
工作人員接連發生「意外」的事本就鬧得獄卒們人心惶惶,結果昨天屋頂花園的一個獄卒干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其他人心理壓力驟升。現下再叫個重刑犯斜著眼睛掃過脖子,猜拳猜輸了的倒霉蛋忍不住腳下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為了露西小姐的臉面,他硬挺著哆哆嗦嗦哼出優惠條件:「免費!」
這獄卒也算是個聰明人,見08241321號這裡說不通,馬上將目光投向隔壁囚室,果然在那邊看到了個淡金色的腦袋正支棱著。
「這是,這是對重疾囚犯的人道主義關懷!腦癌本就應該按時檢查……只要條件合適就可以手術的,難道你想等死?」
雖然典獄長真正想知道的是08241321號究竟什麼時候死,但話肯定不能那麼說嘛!
「病人」無動於衷,架不住家屬反應很大。心理陰影面積瞬間大過本體的卡卡瓦夏堵在門口喵喵咪咪催個沒完,說著說著更是有掉小珍珠的趨勢,把獄卒看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
「……知道了!」
獄卒:「……」
原來08241321號吃這一款嗎?
花了二十分鐘勸說,她終於勉為其難同意去醫療站接受檢查,獄卒立時松了口氣打開囚室門:「檢查需要空腹,咱們快去快回說不定你還能上吃早飯……」
安娜:「……」
終於成功開機了她才想起來腦袋裡的東西經不住查,芯片和腫瘤的差別還是挺大的,能瞞過不懂行的典獄長卻瞞不過其他專業醫生。
「怎麼不走了?」獄卒疑惑的催促了一句,站在門口目送她的卡卡瓦夏也加了一句:「姐姐?」
「嗯,嗯嗯,」安娜硬著頭皮搭乘升降梯來到醫療站所在的走廊,一路上她翻來覆去的想也想不出該怎麼辦——咬死了不承認倒也不是不行,但好心的醫生小姐恐怕要倒霉。但是也不能承認,因為自己壓根不懂醫術,醫生小姐還是洗不脫同謀共犯的嫌疑。
她甚至已經想到要不要在越獄小隊的名單上再加一個人了,走進醫療站後卻發現這裡的氣氛不太對。
監獄裡的醫生……嚴格來說也算是獄卒的一種,他們知道更多伊維爾的秘密,自然也比其他獄卒多了一重擔心。但是相較其他人他們手裡又掌握著無法取代的專業技能,抗議時底氣也理所當然的更足。
醫療站內既冷清又熱鬧,醫療器械和控制台旁只有斯黛拉一個人堅守崗位,其他人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就是走來走去,營造出一副很忙但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工作的景像。
斯黛拉一抬頭就看到安娜滿臉迷惑的站在醫療站入口,她板著臉衝押送她過來的獄卒道:「08241321號?」
「對!」獄卒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刷卡交接,「人送到了哦!」
醫生垮著張討債臉嫌惡地撇他:「你不留下看著?」
獄卒搖頭:「不,不了,我就站在這兒等,免得進去了再給你添亂。08241321號很聽話的,不用害怕!」
斯黛拉:「……」我是真不怕,你看上去就不一定了。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句,醫生小姐沒好氣的衝犯人道:「傻站在這兒干嘛?等著我把設備給你搬過來麼!」
說完她率先轉身向內走,在獄卒敬仰崇拜的眼神中帶著08241321號去檢查室。
果然醫療才是真正的隱藏Boss!
「我聽說你在屋頂花園搞了個大動靜,碰到頭了麼?」
雖然並不是腦癌,但腦子裡有個廢棄芯片也不是開玩笑的。萬一那玩意兒受力松動,只消稍稍挪一點點位置說不定08241321號人就沒了。
安娜搖頭,等了一會兒才道:「都很弱,沒花多少力氣。」
不知道躺在垃圾回收器裡的德萊恩等人聽她這麼說會作何感想,反正斯黛拉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話題:「那也得小心,不能不當回事兒。」
說完她側頭向外看看,指著上次那個檢查用的儀器催促:「還和之前一樣摘了身份牌躺上去。」
安娜沒動地方:「會影響到你嗎?如果會影響到你就算了……就說上次是誤診,扣了工資我給你補上。」
誤診算醫術不精,新手醫生哪有不出錯的?比起和犯人串通作假問題要輕得多。扣工資更是小事,屬於變相的花錢消災。安娜從來不認為可以犧牲其他人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如果非要如此,那個願望本身恐怕也沒什麼實踐的必要。
這真是個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的好人,斯黛拉搖頭輕笑:「誰會等到快要考試了才現去准備小抄?我既然敢給你出報告,肯定已經留好後手,放心!」
她又不是每天都閑著坐等東窗事發,早就備好了萬一讓人發現的處理預案。恰好近來有經驗的大夫們更擔心獄卒「意外」死亡的浪潮蔓延到自己身上,人心惶惶之下自然沒有誰會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囚犯健不健康上。
——大家都恨不得躲著犯人走呢,要關注也是關注彼此間有沒有結下仇怨。像08241321號這種「名聲在外」的狠人,想要出門找個願意和她對視的工作人員都難。
閑聊告一段落,說話間她拍拍儀器的金屬外殼臉色一肅:「快點!」
「哦!」醫生一聲吼,狠人也得抖三抖。安娜乖乖摘了身份牌躺上去,斯黛拉又道:「等會兒我咳嗽的時候你稍稍動下頭,一點點啊!可不要動太狠了,拍出來跟靈魂汲取似的。」
不懂其中奧妙的人哼了一聲算作應答,繃緊全身等待指令。
儀器啟動,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檢測走到一半時醫生小姐果然咳嗽,安娜立刻按照她的要求小小移動,她對肢體的控制相當精准,跟哆嗦差不多的幅度就足夠了。
「可以了,效果非常好,趕上現在所有人都無心工作很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斯黛拉戳著按鍵頭也不抬:「走吧,別在這兒逗留,剩下都是我的事兒。」
待久了會讓人懷疑。
安娜爬起來戴好身份牌,出門找到押送她的獄卒。那人原本滿臉的輕松愜意,見到犯人走過來立刻腰也彎了眼睛也睜不開似的,渾身上下凸顯一個難受。
「要不我自己去食堂?」出於好意,她抬起手打算將身份牌遞給他記錄,獄卒渾身一激靈跳出去老遠,「手放下!」
「……」犯人疑惑放下手,獄卒沒想到她這麼干脆且順從,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頗有些尷尬。但是犯人穩穩當當沒有任何異常總是好的,於是他主動從她身前拿起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看著人走進升降梯才長出一口氣。
「不是吧,你為什麼怕一個犯人怕成這樣?」和他聊天的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很冷靜,舉止也文雅,不像個暴1徒」
獄卒看看自己的醫生好友,眼神古怪。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醫生眯眼嫌棄的看回去,獄卒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和他對視:「她就是08241321號,戴著液金項圈弄死了屋頂花園沒有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換你你不怕?」
那確實有必要怕一下了。
醫生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升降機那邊看,可惜拉門已經合攏,轎廂早已離開,什麼都看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賭場加班的戰績你也聽說了吧,這人本就是無期徒刑,殺個把獄卒還是無期徒刑,你說我怕不怕!」獄卒扯扯脖子底下的襯衣紐扣,「要不是打賭輸了我真是恨不得繞著她走。」
昨天屋頂花園充當女僕長的獄卒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這事兒不是08241321號的風格但並不耽誤大家對她的恐懼與日俱增。
「星神在上,她,她居然……」醫生咂舌,「我看她的樣子不像受過重傷,你真的沒有騙我?怎麼可能呢!普通人和命途行者交手不說輸贏,能保命就算萬幸了,結果你說她干掉了馬塔尼亞小姐?」
要是沒有液金項圈壓制08241321號的實力又將恐怖到何種地步!
「喏!」獄卒把手一攤,「所以我會怕也很正常吧!為了一個埃維金人,殺死一個馬塔尼亞。咱們是被隔絕了外面的消息,否則就可以扒拉著數數她的人頭懸賞要多少錢了。」
現在倒好,伊維爾反而成為了保護08241321號的屏障,那些黃蜂一樣的賞金獵人不想洗洗屁股蹲大獄的話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看著。
這人的運氣怎麼怪怪的?又好運又倒霉的樣子……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08
第51章
新的一天,檢查完腦子的安娜回到食堂,登記身份牌搭乘升降梯進入屋頂花園。她在這地方剩余的工時已經不多了,沒有人投訴的情況下一天八個工時最多一周再加幾天便能結束這份工作。除了消掉工時外她今天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要向羅斯瑪麗購買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所有權。
這兩個孩子並沒有犯下任何需要收監的罪行,之所以在伊維爾的火山錐裡享有一間囚室主要原因還是典獄長對創收的渴望。而且他們唯一的監護人在坐牢,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雙胞胎的去留就成了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兒。
不得不說羅斯瑪麗對丈夫的了解相當深刻到位,判決前一天送達,第二天他就向當地遞交了離婚以及劃清界限的聲明。多虧她沒把希望寄托在那男人身上,否則也不過是多傷心一回罷了。
但是現在她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自然要第一時間把孩子弄出囚室。至於說為什麼要以買賣形式更換監護人……因為安娜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無法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自動成為孩子的監護人。如果走收養的路子前者就要向典獄長支付過去九年間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天知道那家伙一絲絲憐憫也不曾給過兩個孩子,怎麼就好意思這個時候跳出來張嘴要錢。
羅斯瑪麗就算是錢多得咬手也不會那麼干,誰知道特拉維佐夫前腳收了錢後腳又會對她的孩子做什麼,以她從卡卡瓦夏那裡聽到的關於阿比蓋爾的故事,那家伙說不定會偷偷害死普拉塔和普拉婭,賣掉屍體後兩頭再騙一筆。
比起毫無信譽可言的典獄長,08241321號顯然品行良好值得信任。
要安娜說,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荒誕——胎兒跟著母親坐牢也就不說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典獄長要收撫養費也不提了,最離譜的是未成年人更換監護人居然還不如直接把他們賣掉來得方便?
庇爾波因特究竟是個什麼神奇國度,怎麼又先進又落後的!
換上除了帥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黑西裝,走出更衣室安娜二話不說堵住管家逃跑的路線,在這家伙驚恐的小眼神裡拽緊他的衣領。
「08241321號!」管家差點喊破音,同樣走出更衣室的犯人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停下動作,興致勃勃的圍觀。
安娜不耐煩的晃晃他:「沒什麼大事,麻煩你幫忙當個見證人而已。」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跟打劫有什麼兩樣!管家抓住她手下面那塊布料,不敢掙扎又不敢不掙扎。
她就這麼半拉半拖著管家來到舞池附近。目前女僕長還處於失蹤狀態,頂替她位置的另一個獄卒對工作的熱情很是值得商榷,羅斯瑪麗的休息時間比之前長了一倍有余。
還沒到表演開始的時候,她穿著正常的衣服,把埃特蒙德幫忙擬好的買賣合同舉在面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錯,庇爾波因特的法律允許蓄養奴隸,買賣人口就更不奇怪了。
「第三方見證人,我帶了一個。」安娜把管家放在不礙事的地方,後者捂著脖子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時卡卡瓦夏陪同希瑟夫人出現,她正是這筆交易的第二位見證人。
再次見到08241321號希瑟夫人完完全全就是位端莊賢淑的貴婦人。說起話輕聲細語,既不往別人身上纏,也不再刻意撩閑。
主要還是惹不起,命途行者她一樣說嘎就給嘎了,普通人更是盤想夾就夾的菜。
「人齊了,」埃特蒙德看看左右,戰術咳嗽提醒羅斯瑪麗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願意接手她那兩個孩子,08241321號將來的風險不小。他知道她和那埃維金人鐵了心要離開伊維爾,到時候雙胞胎怎麼辦?帶走還是不帶走?
不帶走的話兩個小孩子,哪怕住在島嶼上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帶走?他們自己都不能保證平安逃離!
平心而論埃特蒙德是不願意多帶兩個小累贅的,但他現在還指望安娜能護自己一程,自然以她的意見為重。
羅斯瑪麗將手裡的合同遞給安娜,安娜接過來一段一段讀給卡卡瓦夏聽。
沒有人能比資深詐騙犯更懂得如何解讀文件(摳字眼),金發青年聽完點點頭:「在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的框架內,描述也很合理,可以簽。」
伊維爾的重刑犯08241321號安娜向同住伊維爾的另一個犯人購買她親生的雙胞胎普拉塔和普拉婭,雙方約定金額若干,應繳納的商品稅等等,合同裡寫得清楚明白。
二十分鐘,小蘑菇的監護權和所有權就換了人。安娜將身份牌交給管家,要他按照合同列明的金額刷取。
交易可以是假的,程序必須是真的。比起典獄長要求的「撫養費」,這點個人所得稅連零頭都趕不上。
到現在才終於相信自己果然就是來做個刷卡機,管家爽快的收下小禮物,幫助犯人們順利完成手續。
眼看雙胞胎有望離開囚室,羅斯瑪麗臉上的笑意真實中多了幾分感激。
「如果沒有你幫忙,就算普拉塔和普拉婭離開火山錐也只能住到寄宿家庭去,甚至很有可能被隔離開……兩個小東西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個問題。」她惆悵的輕嘆著,「島上的環境再差也不會比囚室差到哪兒去。」
「你不和我們走?」安娜聽懂了她的潛台詞,皺緊眉頭表示自己沒有給人當媽的愛好:「孩子還是得自己養。」
美艷的女人先是微笑,那笑容裡的苦澀慢慢才透出來。
「我走不了的。」她平靜得就像是再說別人的事,「典獄長不會允許我離開屋頂花園。」
她就像,不,不對,她就是娼館裡的紅頭牌,正值能賺錢的時候,老鴇怎麼可能放人。等到典獄長願意放了她,那個時候只怕她也已經命不久矣。
羅斯瑪麗惆悵的看著安娜:「只要普拉塔和普拉婭能離開監獄我就心滿意足了,他們還小,從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恆星真正的樣子。」
安娜沒說話,疊好合同起身告辭。希瑟夫人和充做管家的獄卒都還在呢,當著他們的面越少說越好。
接下來的時間她依舊站在宴會廳門口守門,「門童」的職責基本與她無緣,花園裡的貴人們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隨便試,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有些無聊。
好不容易熬到「清潔工」簽退下班,別人放松沒有不知道,管家倒是頭一個長出一口氣:「呼——」
總算是又熬過一天,08241321號比想像中要穩定,希望她這份穩定能一直保持下去。
可是還沒等他把氣換完,負責在各處森林巡邏的獄卒小隊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女僕長終於被找到了,豎著走回來不太行,只能橫著抬。
「我們在德萊恩那些人舊居窗外的樹上發現了她,那個距離剛剛好能看到臥室裡發生的一切。」前來報告的獄卒一想到現場就神色就有幾分不大好,「她被吊在哪兒有段時間了,屋頂花園的溫度高,樹木花草種類多,濕度也大……」
所以女僕長現在的樣子實在不太好。
「總之只要人找到就好,回頭我再調幾個清潔工和女僕過去打掃重裝。」
一般來說失蹤二十四小時以上且還無人主張贖金的事兒,大家多半就能猜到這人已經無了,能找回屍身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管家強自鎮定,抽抽著手指揮獄卒將此事報至典獄長處。打發走面前的同行他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焦慮,他可不想哪一天也被掛在樹上隨風飄蕩。
要不然還是先去看看現場,晚些時候特拉威佐夫先生問起來也有話可說。
帶上幾個平日就走得近的獄卒互相壯膽,一行人很快來到發現女僕長的位置——她之前一直被線繩束縛在樹枝高處,有樹葉遮擋不經意看去還以為是個大個樹瘤。等到放久了人也被風吹日曬得有些干脆,加上樹枝被風吹得搖擺顫動,於是線繩松動屍體滑落,這才被人發現。
看到女僕長現在的樣子,管家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聯想,足足打了好幾個冷顫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凶手是誰?
由於德萊恩那些人平時的壞習慣,這附近的攝像頭早已經拆得七七八八,就算偶有一兩個設備完好無損也無法投入使用。想要依靠這些尋找有可能被落下的蛛絲馬跡……大約也就只能依靠想像力過把偵探癮。
果然,一群獄卒差點把眼睛瞪出眼眶也沒能從碩果僅存的攝像頭裡找出殺死女僕長的人。管家的表情越來越不好,人也神經質的有事沒事摸出懷表確認時間。
明明08241321號表現得與往日沒有半分區別,還是一分鐘班也不多上的早就打卡走人了,他心頭的驚恐之感卻沒有消退半分。
就好像無形的空氣中躲著只猛獸,只要被它抓到機會便再也沒有掙扎的余地。
第52章
「把屍體裝好抬去醫療站交給醫生們出報告,但願他們能找到些關於凶手的蛛絲馬跡。」管家比誰都希望那個躲在暗處的狩獵者盡早被揪出來,再這麼熬下去等不到債主上門他自己就先熬不住了。
其他獄卒把女僕長裹得嚴嚴實實抬走,一點縫隙也不露給囚犯們知道。
因為頻繁發生的「意外」死亡事件,最近這幾天伊維爾上下兩處的犯人管理難度飆升。一是獄卒們自己害怕,說起話心虛氣短大失威懾力。二是這些囚犯本就是群法外狂徒,最會軋苗頭看風向。一旦他們發現監獄的管理者表現虛弱,事情就會變得難以控制。
醫療站提前得到通知,最怠惰的獄醫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偷懶。他們圍在一處把不幸的女僕長裡裡外外翻了一個遍,第二天一早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就在桌上看到了兩份報告。
一份關於重刑犯08241321號腦部惡性膠質瘤的確診報告(附圖),另一份則是獄卒的屍檢報告。
他先拿起第一份,直接翻到結論處掃了一眼。醫療站的負責人花了四、五百個字全方位多角度的闡述了這種病的危急程度,從那張影像片上也確實能看出08241321號腦子裡有個圓圓的團。
看來她確實熬不了多久,不會給他添太多麻煩。
特拉維佐夫放下心拿起第二份報告,相比第一份獄醫們明顯情緒化了許多——他們甚至完整描述出女僕長的死亡過程。她被人無情的捆在樹枝上,手腕腳踝均有斷裂跡像,聲帶受損無法發出聲音求救,就算樹下人來人往也沒人發現頭頂有個人正在絕望中慢慢步入死亡。
仇殺,典型的仇殺。
獄醫們一致認為此案必然為某個身強力壯的男性囚犯所做,目的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某個落難情人復仇。考慮到這位女僕長從業這麼多年為屋頂花園的利潤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大概率查不到與那位復仇者相關的人際關系網。
數量太大,監獄管理系統也懵逼。
更恐怖了有沒有!?
伊維爾的獄卒哪個沒和犯人結下過梁子?
咚
特拉維佐夫將屍檢報告砸在桌子上,揚聲喊來秘書:「露西!」
「是,先生。」露西小姐應聲出現,她今天穿了條連衣裙,發髻依然嚴謹整潔,但整個人氣色亮了不止一點半點。
典獄長對她的新形像不置可否,他更關心伊維爾的穩定:「調用糾察隊,給他們權限,務必把那個搗鬼的家伙捉出來!我要把那家伙的屍體掛在牆上示眾!」
享受和越獄失敗的倒霉蛋們同樣的待遇。
露西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更多命令只能悻悻離去。她一直都不怎麼喜歡糾察隊隊長看向自己的眼神,但工作就是工作,容不得推脫。
「別裡科夫,」秘書小姐回到位置上先打內線替典獄長傳話,「特拉維佐夫先生要求你帶著你的手下全面接管最近頻頻發生的獄卒死亡事件,請盡快前來辦公室交接權限。」
只要人到辦公室這事兒和她的關系就不大了,具體怎麼安排還要看典獄長的想法。
二十分鐘後一個長發男人笑著敲響典獄長辦公室的大門,經過露西小姐的辦公區時朝她打了個響指:「親愛的,你今天也非常光彩照人,下班後一起去喝一杯怎麼樣?」
面對這份略顯輕浮的邀請,秘書小姐只用了一個字回答:「滾!」
「好吧,帶刺兒的幸運姑娘。」他遺憾的用手指在額前比劃了一下:「希望你早點改變主意。」
露西從頭到尾就沒拿正眼看他,扔出去女僕長的屍檢報告就自顧自起身走開——與其留在這兒受這個怪人的調侃,她寧可去面對囚室裡的犯人!
「呼!真不給面子!」吹了聲口哨後男人終於想起頂頭上司還在等著自己,低頭邊看屍檢報告邊去見典獄長。
又過了半小時,他離開辦公室,一群穿什麼都有就是不穿公司標配黑西裝的特殊獄卒湧進醫療站——女僕長死了,報復總是對等甚至更深的反擊,也就是說作為報復行動的導1火1索,引發犯人展開行動的誘因必然也已經死亡。正向推不出人際關系,那就只能倒過來推,先看看最近焚化爐都燒了些什麼。
負責管理焚化爐的獄卒一見是糾察隊,立刻打開權限任由對方檢查,看完一長串名單以及經手人的簽名後長發男人忍不住挑起眉梢:「我了個琥珀王,伊維爾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個人物?」
他點點光屏,側頭對自己的副官道:「晚上去賭場轉轉吧?我還挺想見識見識這位好漢的。」
跟在他背後的是個不苟言笑的少年,臉色比踩到狗屎還臭:「08241321號,由庇爾波因特地區法院受理並宣判,因『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被判了三個一等罪,刑期二百年到無期。自她入獄以來多次與同區犯人發生爭執,擊殺的黑羊數量仍在不停累計,看來是打算搬到島上去住。」
「順便一提,她的貸款已經還清了,目前每天工作只保持底薪支付基礎生活所需,多一個伊維爾幣也沒有。」
「正有個性,我很欣賞。還有什麼?」長發男人賤嗖嗖的伸手想去扒拉少年頭頂那撮呆毛,被人避開了:「還有就是08241321號昨日完成了一筆交易,從另一個犯人手裡買下了她的雙胞胎兒女,以及豢養了一個埃維金奴隸。」
「……不是,等會兒!」男人愣住,滿臉大寫的茫然,「人生贏家啊!這就有兒有女貓狗雙全了?到底誰在坐牢!?」
「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個明確的回復,」看到隊長郁悶,少年心情大好:「好的,08241321號確實有老老實實在伊維爾服刑,縱觀這幾個月來她所有的行動軌跡可以得出如上結論。」
「不過醫療站的體檢報告稱此人罹患惡性腦部腫瘤,預計生存期在三個月到半年之間。怪不得她想搬去島上,死在外面總比死在囚室裡好。」
他抬手關閉掉光屏,就見糾察隊隊長別裡科夫的臉色好了不少。
「這還差不多,有得必有失才是公平合理的,不然也太讓人嫉妒了。」長發男人摸摸下巴,「08241321號是個喜歡年下類型的人?她養的奴隸能比你還好看不?」
少年「啪」的掰斷手中正待書寫的筆:「如果你再開這種玩笑,我就把筆芯戳到你的眼球裡去!」
另外幾個跟得稍遠些的糾察隊隊員笑得亂七八糟,似乎對於隊長挨揍這件事相當喜聞樂見。
「走吧,先去把臨時宿舍收拾好,等到晚上咱們就去見見這位能在伊維爾把小日子過起來的奇才,順便也參觀一下全宇宙最後一個埃維金人長什麼樣。」
別裡科夫摸摸下巴,毫不意外聽到副官反駁自己:「請不要忘記特拉維佐夫交給您的任務是偵查凶案抓捕凶手,不是四處找樂子。」
「不耽誤不耽誤,也許08241321號就是凶手呢?這把我可是直奔主題了呀!」他掏出配槍愛惜的擦擦槍管,「就算猜錯了也該是第一時間排除最大可疑人物,才不是四處找樂子。」
副官少年的表情在「別攔我讓我打死這騷包」和「讓我看看這蠢貨究竟還能蠢到什麼程度」之間來回游移變幻,最終定格在慎重上:「08241321號的嫌疑確實有點大。」
資料顯示她為了自己豢養的埃維金奴隸殺死了兩位數的獄友,原因是那些人圍毆了勢單力薄的可憐家伙,看來是個性子剛烈嫉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會出於單純的利他目的展開復仇行動,報復的烈度與持續的時間都很可怕。
但願別是個【巡獵】命途的命途行者,嵐的信徒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比一個棘手難纏。
從監獄管理系統給出的記錄看,08241321號的行蹤明確而清晰,每天都保持著穩定的生活步調。她與死亡名單上的獄卒沒有私人交集,至於事發時是否在現場……有時有,但更多時間沒有。就比如最近被害的屋頂花園女僕長,08241321號確實在女僕長失蹤那天去屋頂花園工作,可系統表示她打從第一天上班起就沒穿過女裝更不受女僕長管理。
事發時08241321號又在人來人往的宴會廳門口站著當門童,很多人都能證明這件事,她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同時出現在兩個地點吧!要說共犯……那個唯一能幫上忙的埃維金人比她還高調顯眼,這小子在和花園裡的犯人搖骰子,連贏二十八局,差點把其他人的底褲都給贏走,想低調都難。
「好吧,先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會對後續工作的展開有更多幫助。」他終於點了頭,緊接著又惡狠狠對別裡科夫道:「別讓我發現你只是借著調查的名頭去賭博喝酒,否則就給我等著吧,我親自去向特拉維佐夫先生報告!」
「耶!」別裡科夫舉手歡呼,不遠處糾察隊的普通隊員自然跟著他大聲起哄。
誰TMD想晚上加班啊!
第53章
安娜已經在監獄底層連續加了三天班。
第一天她刷卡表明身份時八角籠旁的獄卒眼睛都快笑沒了,很顯然他不認為瞧著高瘦高瘦的08241321號能堅持幾局。也許她一上場就會被KO掉了呢?獄卒嘴上不說,心理活動異常活躍——這地方搏得是生死,場地面積狹小沒有太多躲閃的空間,一旦被對手抓到就意味著距離被淘汰不遠了。
而且敢來這裡賭命的犯人哪個沒有真本事?根本不能和外面的小打小鬧放在一個層次上進行討論。
結果08241321號從第一局開始結束對決花費的時間就沒超過十五分鐘,可以確定她必然是個被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真是奇了怪了,入獄記錄上居然沒有列明這一條,難不成人是進了伊維爾後才覺醒的?
好家伙,龍場悟道來了是吧!
頭一天所有人都抱著撿漏的心態試圖找她捏「軟柿子」,別說安娜省力氣,就連混跡賭桌投注的卡卡瓦夏也覺得很省力氣——賠率那個高啊,真希望這些人眼瞎的時間能久一些。可惜第二天無論是對賭的還是對打的就都長了心眼,不是對自身實力非常自信的人根本看都不往安娜所在的方向看。等到了第三天更是只有獄卒安排她才能混到對手,仍舊十五分鐘解決戰鬥,要不要留人一命全看對方都使過什麼手段。
這地方所有人脖子上都戴著項圈,她連武器都用不上。
閑得冒泡時她就站在籠子外面的護欄旁發呆,或者圍觀遠一些的小台子上卡卡瓦夏把賭友們當成狗溜。他這個說話時不時飄波浪號的輕浮毛病大約是改不了了,但願將來能長結實些,抗揍。
「姐們兒幫個忙!」熱鬧嘈雜的人聲中突然傳來道求助,安娜動了下身子,欄杆外的長發男子指指滑到她腳邊的打火機,雙手合什笑嘻嘻:「勞煩幫著撿撿,謝了!」
這玩意兒在監獄內屬於違禁品,獄卒們生怕哪個不要命的橫貨縱火,查得比其他物品都嚴。
安娜低頭看看打火機又抬頭看看還合著手掌的人,腳尖一勾就把東西甩給他。
別看我!這東西和我沒關系!
「噗,還挺警惕。」別裡科夫用胳膊肘碰碰自己面無表情的副官:「你們兩個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嗎?為什麼都喜歡板著臉?」
少年刮了他一眼:「你想寫報告就直說。」
那當然是不想寫的,別裡科夫光速滑跪:「別,我錯了!報告還是得拜托你的,弗拉米尼。」
「別忘了你是來干嘛的!」弗拉米尼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太過扭曲猙獰,從牙縫兒裡擠出幾個字:「少給我做奇怪的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別裡科夫笑得一聽就是在敷衍人,少年還想說教,他已經撐著欄杆翻過去湊到08241321號身邊了:「姐們兒,來一根?」
面色冷淡的女人把視線從八角籠內移到他身上,像是在評估什麼似的看了一會兒,居然真的從他遞出的煙盒裡抽走一支。
打火機點火的細微摩擦音在人聲鼎沸的賭場裡根本聽不到,別裡科夫叼著煙朝她笑笑:「痛快,交個朋友怎麼樣!」
安娜夾著煙比比自己又指指長發男人:「囚犯,獄卒,交朋友?」
兄弟你腦子裡有泡吧!
「額……」他錯愕的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我演得沒有這麼差吧!」
弗拉米尼翻了個白眼,滿臉生無可戀。
安娜把煙塞進嘴裡只是咬著:「自助購物機裡沒有煙草賣。」
再糊塗貪財的獄卒也不會將打火機出售給囚犯,能拿出這玩意兒的家伙要麼不是犯人要麼就是來「釣魚」的。
「就知道會這樣,算了!」
別裡科夫用力抓抓後腦勺,整齊順滑的長發被他撓炸了幾根支棱八翹的撅在腦後:「這麼說吧,屋頂花園的老鴇子死了,我來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嫌疑。」
昏黃的光線下弗拉米尼緊緊盯著08241321號的眼睛,她意外了一下:「屋頂花園的老鴇子,誰?」
不像演的,她是真的很意外。
安娜:原來女僕長還有這種兼職?人不可貌相!
08241321號的反應很正常,符合「她與女僕長並不熟悉」的描述。但這並不能洗脫她身上的嫌疑,於是別裡科夫像是怕人沒聽懂似的解釋道:「就是那個女僕長,對了,你去屋頂花園工作,不認識她?」
這回08241321號不僅迷惑,還有些無語:「你覺得我合適穿女僕裙?我就沒干過伺候人的活兒。」
瞧瞧她隱隱超出普通男性平均水准的身高,別裡科夫罕見的語塞。合適不合適另論,反差肯定給得足夠。
「那你覺得那老鴇子,呸呸呸,不好意思嘴瓢了,」他吐了幾聲,「你覺得女僕長的仇人會是誰?」
安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她怎麼死的?這就扯到仇人身上了?」
這幾句話卡卡瓦夏早就給她做好預案還盯著她背下來,屬於專家級別的指導。
別裡科夫看了眼弗拉米尼,後者輕輕搖頭——單從08241321號的應對來看她已經沒有嫌疑了。
「好吧,我偷偷告訴你,老鴇子被人掛樹上吊死了,你可別傳出去!」長發男人擠眉弄眼:「看在我這麼坦誠的份兒上,等會兒打一場怎麼樣?」
弗拉米尼抬手摁掉額角上凸起的「井」字。
「不會是自殺?」08241321號腦袋上的問號幾乎具現化,「我見過女僕長,她雖然不是什麼粗獷健壯的體型,好歹也是個正常成年女性。百十來斤的分量吧,怎麼往樹上掛?」
說是這麼說,但女僕長更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捆在樹梢上,更不可能在完成這一系列操作前敲短自己的手腕和腳踝。
「誰知道凶手怎麼想的,這麼狠,大概率是復仇。」別裡科夫發出發愁的嘆息:「唉,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有什麼仇人。」
弗拉米尼絕望的閉上眼睛,別裡科夫就像條完全不受控的哈士奇,橫衝直撞毀掉了他精心布置的話題與陷阱——就不該相信他會好好工作!
不過話要是說回來……哪個從監獄出來的囚犯還會願意「好好」工作?包括他自己。
沒想到08241321號還真的側頭細細思考了一會兒:「既然你稱呼她老鴇子,那就得去女僕隊伍裡問問,不過我和她們不熟,她們近來也怕我怕得厲害,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說話間負責八角籠的獄卒給她安排了個連勝的對手,短發冷眉叼著煙的高挑女子衝別裡科夫點點頭,將煙頭摁在欄杆上熄滅後雙手抄著兜慢慢走上台階觀察對面。
「帥啊!就不能把她送去博識學會找人治病?」長發男人越看越覺得安娜有意思,副官少年已經放棄試圖控制他了,「這要看典獄長的意思。不過就08241321號以往的工作記錄看,難。」
這人簡直就跟舌鲆魚似的恐怕一輩子都躺的平平的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卷」字怎麼寫,就特拉維佐夫那個吝嗇鬼,能把錢花在個一分錢也不肯給老板多掙的人身上?用腳趾頭想都沒可能!
八角籠內的搏擊已經開始了,08241321號毫無懸念的躲開對手揮出的每一拳,平淡但精准閃現至對方背後,曲肘狠狠砸向另一個犯人的脊椎骨,速度太快那人躲閃不及,登時肢體失控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熱烈而沸騰,這個新來才第四天連勝王不僅人帥打得也漂亮,干脆利索凶狠鋒利。唯一的遺憾是她從不給任何人面子,只要對手沒有一上來就對她下陰招損招她就不會一擊殺死對方,全場倒滿大拇指也不。
第一個前來挑戰的犯人再起不能,脊椎肯定是受傷了但命還在,送去醫療站扔進治療儀躺上一晚上明天就能活蹦亂跳。
安娜無聊的抄著手走出八角籠,這點運動量對她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
「姐們兒,咱倆打一場唄?你要贏了我就給你辦件事,怎麼樣!」別裡科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不打,打了我吃虧。」
她脖子上還套著個液金項圈呢,欺負欺負馬塔尼亞小姐那樣的生瓜蛋子還行,想也不想就去挑戰身經百戰的命途行者她是找刺激嗎?
不干,眼下她既不能受傷更不能死,至少把小蘑菇們和卡卡瓦夏弄出伊維爾之前不能。
進八角籠打擂台那是沒辦法,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當著小朋友的面頻頻和人動手。奈何囚犯和典獄長的位置是不對等的,特拉維佐夫一時大意許諾了條件,雖然看上去離譜但總歸是條路,比咬死了不給手令要強得多。而作為囚犯的她除了接受條件別無他法,否則別說離開伊維爾,想離開火山錐都只能去白日夢裡碰碰運氣。
第54章
獄卒的招呼聲又一次傳來,08241321號拒絕了第二支煙。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一個靠在欄杆上一個趴在欄杆上看她「加班」。午夜兩點夜班結束,犯人們刷卡返回囚室,其他散出去參觀埃維金人的隊員也回到隊長身側。
「那小子的運氣真是絕了!」隊員們紛紛搖頭嘆息,「想什麼來什麼,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出千,可是周圍那麼多人看著,出千不可能不被發現。」
「所以08241321號將埃維金人帶在身邊主要目的是看中了他的好運?」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要好運干嘛,難不成是想越獄!
弗拉米尼驚悚的看向隊長:「要向典獄長報告嗎?」
這會兒別裡科夫看上去既沉穩又可靠,他抬手拍拍副官的肩膀提醒他放松些。
「先別急,別忘了08241321號的生存期最多只有半年,從現在開始准備半年內想要逃出伊維爾也是不夠的,她不是個蠢貨,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08241321號能正確認識自己,准確評估他人,還能冷靜面對挑釁和邀戰,這一切無一不說明她是個很有腦子,有邏輯也有條理的人。這種人很難心血來潮,尤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突然做出違背常理的事可能性並不大。
除非外因刺激。
「繼續查,明天去和那些女僕們聊聊,總能找到線索。」隊長發話,隊員們自是點頭應下。嫌疑人又不止08241321號一個,萬一真凶借著這個機會渾水摸魚再度下手,伊維爾可就真的要炸了。
一連查了數日,越查疑惑越多,越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就越少。不說別的,就那個不在場的鐵證便能說明她與此案毫無關系。這其中別裡科夫還查出來安娜一怒清空花園中庭的緣由,提到尤莉馬塔尼亞時他忍不住直咂舌。
「就說這千金大小姐惹她干嘛!」
太剛了,實在是太剛了。現在就算特拉維佐夫先生親口告訴他殺死女僕長的人正是08241321號他也不會相信,根本就不是同一風格嘛。如果08241321號真要報復,她只可能把那老鴇子拖到眾人面前就地打死,哪裡還用彎彎繞繞的把人捆樹上?
一開始安娜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攔住了她,埃特蒙德也不同意如此高調的復仇計劃:「她騙了那個單純的女孩,將她推入死地於絕望中離開人世,怎麼能輕輕松松一點苦也不受就這麼算了?」
不得不說還是資本家擅長蠱惑人心,他的結論很得人意,但就是太得某人之意了讓卡卡瓦夏很不高興。
「姐姐你困不困?要不要我去幫你找張椅子躺下曬會兒太陽休息?」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背後翻團隊其他人的壞話破壞整體利益。再說了眼下還用得上埃特蒙德,費那份口舌還不如多為白撿來的姐姐做些事呢,至少姐姐將來肯定還是會和自己在一起,才不會被萬惡的有錢人拐走。
安娜從背手站在宴會廳門口逐漸變成抄手靠在宴會廳門口的外牆上,渾身上下充滿鹹魚的氣息。
不過她還算記得自己來屋頂花園主要目的是消掉被投訴追加的工時,順便踩點摸清楚充當管家那個獄卒的行動軌跡——趁著眼下所有調查和視線明裡暗裡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時把那家伙收拾掉,一來降低所有人分擔的風險,二來也免得臨到要離開伊維爾的時候再回頭在管家身上浪費時間。
「不用了,我不習慣在別人地盤上躺著。」總要時刻警醒四周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休息比不休息累,那還休息個屁啊。
她在門廊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卡卡瓦夏閑聊,糾察隊的隊員躲在掩體後各種觀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就連那埃維金人看上去也很正常,兩人就像普普通通的熟人閑聊,內容也跑不脫生活瑣事。
這麼說吧,安娜干掉的那些獄卒經手過太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圈套,一害就是一整艘星艦。她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死亡人數早已累積出一個讓人不忍直視的量級,隨之而來的線索也浩如煙海,哪怕交給管理系統去分析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鎖定嫌疑人。
「唉,要盯到什麼時候?這都幾天了,08241321號都不帶挪窩的……」負責盯梢的隊員忍不住向另一人抱怨,他的搭檔雙手一攤:「我怎麼知道,老大和弗拉米去典獄長辦公室挨罵,不帶你去你還難受是不?」
「那樣的好事還是算了吧,我消受不起。」那人回頭翻了個白眼,兩人小聲抱怨一通,繼續關注安娜的一舉一動。
又過一天,08241321號和她豢養的埃維金人依舊上班摸魚下班積極,監控她的兩個糾察隊隊員差點跟著頭頂頭睡作一團。忽然之間屋頂花園的寧靜祥和被警報鈴打破,獄卒一面組織貴人們疏散,一面喝令來打工的清潔工帶上工具聽命行事。
兩個負責監控嫌疑人的隊員慌忙揉眼睛擦嘴角直起身子,警報鈴敲得直冒火星子,距離宴會廳不遠處的一座建築物上空黑雲滾滾——有08241321號的前例,閑得蛋疼的貴人們現在不敢沒事就拿下面上來做工的獄友玩兒了,但他們也不會就此老實,不玩活人還能玩別的東西,人類在追求刺激的作死之路上從來不缺乏創造力。
「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著火?」這兩個盯梢的家伙嚇了一大跳,才想著是不是08241321號做了什麼,抬頭就見安娜提著個桶子相當怠惰的跟在隊伍後面走來走去。
煙都噴出來了,火都快燒到眉毛上了,姐們兒你這閑庭信步的速度不太好吧!
很快工程機械與無人機也加入這場救援,花了一個半小時明火終於被撲滅,又過一會兒濃煙也逐漸散去。犯人們怎麼帶著工具來就怎麼帶著工具走,安娜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提著桶跟在隊伍尾巴上。
濃煙和雜亂的人影很容易混淆視線,糾察隊隊員之一心虛的向搭檔之二求證:「你一直都盯著08241321號的,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曾失去目標,但對方很快重新出現,站在救火的隊伍裡偷著懶干活。他有點擔心那片刻的懈怠給自己帶來麻煩,因此很希望搭檔能給個定心丸。
「啊……對!我一直盯著她呢,沒有異常。」搭檔其實也不敢保證,但他也沒法子確認——08241321號的發色並不特殊,身上又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混在人群中時真的很難分辨。
總之事情開頭時人在,結尾時人也在,四舍五入就是全程都在了吧……搭檔的篤定讓人安心,他們紛紛在心底長出一口氣安慰自己:幸虧還有個幫忙的!
再一看08241321號把捅子歸還後原樣站在門廊下眯起眼睛曬太陽,倒也不像剛剛行凶作案的樣子。
肯定是想多了,意外!純屬意外!
僥幸心理在他們看到一具屍體被機械從報廢建築物中拖出來後徹底灰飛煙滅,此刻兩個糾察隊隊員已經完全顧不上安娜身上到底還有沒有疑點了,他們腦子裡只有兩個大字。
完蛋!
肯定要被特拉維佐夫那個扒皮佬扣工資了!
老大和弗拉米的運氣真好啊,剛巧就被典獄長叫去彙報任務進度,屋頂花園這邊就算出事也怪不到他們身上。
「我都不敢想回頭去見典獄長時那家伙的臉色得難看到什麼地步,」隊員之一生無可戀,隊員之二沒比他好到哪裡去:「誰能想到怎麼就突然起火爆炸了呢?目前只知道死了個人,什麼身份都還沒調查清楚,唉……」
說是這麼說,繼續干站著看肯定不行。兩人走出藏身點找到駐守屋頂花園的獄卒詢問負責人信息,打算先行進行些簡單調查,之後也好搪塞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誰也沒想到那個獄卒簡直比剛睡醒的土撥鼠還迷茫:「你們說管家?我也沒看到他,救火那會兒亂得要死,也許他正和肥羊們討論賠償的問題。」
「不好!」這兩人聽完獄卒的話後臉色一邊,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想到了某個糟糕的猜測,「快去看看!」
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千萬不要是管家!
他們來到臨時放置屍體的地方,親眼看到其他獄卒從死者屍體上摸出身份標識。
「是管家,怪不得沒看到他出來主持工作。」這家伙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人絕望的話,他低頭繼續尋找,不知不覺面前多了兩道影子。
「你說這是誰?」糾察隊隊員欲哭無淚,「再重復一遍!」
獄卒舉起手中的讀卡器:「是管家沒錯,我記得他的員工編號。」
兩個倒霉蛋恨不得同時昏死過去——好消息是他們的存在證明了這事兒和08241321號沒有關系,壞消息是犯人當著糾察隊隊員的面炸了屋頂花園的建築還順手嘎了個獄卒。
但願典獄長不會噴他們一頭吐沫星子吧!
第55章
典獄長辦公室。
特拉維佐夫捶桌咆哮,別裡科夫抬頭望天,弗拉米尼低頭看地。
一個小時,差不多了。
「一周時間排除08241321號的嫌疑,很好,凶手呢?我要的是凶手!」典獄長也是服了這對臥龍鳳雛,08241321號很可疑他難道不知道嗎?他知道!他有得是辦法弄死伊維爾星上的任何人!
所以08241321號身上的嫌疑能不能洗清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她都是一個要死的人,結果只在於三個月內就死還是半年後再死,壓根兒就不需要在她身上花費任何力氣。
反倒是那個藏在暗處偷偷損毀伊維爾根基的家伙,必須盡快揪出來就地打死!棄屍示眾!
「對不起,特拉維佐夫先生。」
別裡科夫和弗拉米尼同時誠懇的表達歉意,典獄長反而更生氣了——道歉要是有用伊維爾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你們兩個……」他剛想說句更重些的話,桌上的警報鈴突然炸響,看位置報警的一方正式屋頂花園。特拉維佐夫接通線路,對面的獄卒慌慌張張報告:「大人,幾個囚犯使用藥物時不小心引發爆炸,好消息是現在火已經滅了,壞消息是……嗯,死了個獄卒。」
典獄長:「……」
伊維爾關押的囚犯都是些什麼品種的天才?磕個藥還能炸房子?
「我們這就去調查,」別裡科夫眼前一亮,「引發爆炸的主要責任人就是這段時間以來鬧得伊維爾人心惶惶的元凶!」
弗拉米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看特拉維佐夫滿意的表情,他決定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
這不純純的拉替罪羊搞冤假錯案嗎!
「希望你們這次能聰明點。」典獄長的嘴角緩緩向上翹起,「以及,我不想再聽到關於08241321號的任何消息,別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費我的時間和金錢。」
糾察隊隊長和他的副官頂了一頭吐沫星子離開辦公室,進入升降梯後別裡科夫才放松脊背靠在轎廂的金屬柵欄上。
「那家伙真是吃了槍藥了,神經病……」
「閉嘴吧你!」弗拉米尼翻了半個白眼,「想死滾遠點,別把血濺我身上。」
萬一典獄長想不開了放開監1聽設備呢?叫他聽到手底下領工資的人罵他神經病,特拉維佐夫怕是真的要發一回瘋。
「可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身上疑點很多,」別裡科夫掏出煙點上,完全無視掉安全守則就在升降梯內吞雲吐霧,「一定還有我們沒查到的線索。」
那個女犯人冷靜又淡定,硬是把蹲監獄拗得跟住酒店一樣,但她還很年輕,對於未來真沒有任何想法?不可能,人類的情緒是共通的,沒人不向往自由,否則法律就不會拿「剝奪自由」作為懲罰手段。
她必定在謀劃什麼!
「先抓犯人,08241321號的事往後面稍稍。」弗拉米尼放棄和自己的隊長溝通,「她蹲在火山錐裡就跟扛了層琥珀王的盾一樣,你總不能無故毆打囚犯。」
抓不到證據,也不好直接暴力拷問,想想還真只能等到人離開囚室去島上後再登門「討教」。
「我其實不在乎08241321號打不打算*越獄,也不關心殺獄卒的究竟是不是她,」別裡科夫手中的煙忽明忽滅,白霧擋住了長發男人的表情,「我只想知道她的實力究竟到達何種程度,打起來刺激不刺激。」
伊維爾就像潭平靜的泥漿,實在是太無趣了!好不容易泥潭上終於冒出個泡,是個人都很難忍得住用手去戳爛它的欲望。
「……放一手,將來島上見?」弗拉米尼明白別裡科夫的想法。
橫豎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壓根不在乎他們揪出來的犯人是不是真犯人,只要那家伙能乖乖閉嘴把鍋背好就行。而08241321號明顯不是個能夠安分當替罪羊的家伙,所以現階段最優策略自然是把她剔除在背鍋名單之外,等她失去監禁區這個安全範圍後再說。
所有犯人都以為去島上是件好事……笑話,真要是好事伊維爾怎麼算得上「監獄星」?
那裡遍地走著可以自由行動的重刑犯,窮凶極惡的暴1徒,每個人都殺死過相當數量的黑羊,就危險程度而言可比監禁區內要深多了。一個囚犯,住在囚室裡小心些,勤勤懇懇的干活,這輩子倒也不是不能過得平安順遂。但是等他到了島上面對去掉液金項圈壓制的獄友們……那個時候就不是小心勤懇便能保命的事兒了。
壞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強,監禁區和島上的區別正在於此。
別裡科夫摁滅煙蒂,抬手拍拍副官的腦袋:「還是你懂我!」
少年看上去想要咬死他:「滾!」
屋頂花園爆炸案的調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幾個懷恨在心的囚犯躲在建築物裡一邊用設備抽違禁品一邊商量如何報復清空了花園中庭的08241321號,操作失誤不慎導致設備短路爆炸引發火災,一位勇敢的獄卒在這場災難中獻出生命。
以及近來讓所有人都倍感不安的連串「意外」事件也都是這幾個吃飽撐著沒事做的有錢人買凶所為,就因為日子過得太閑想找點刺激。現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決定將他們流放到海面上的無人島去自生自滅,以此警告那些不安分的犯人。
不管離譜不離譜吧,總算是有個結果。獄卒們遞交的辭職信也都被送還本人,露西小姐不辭勞苦在各處監禁區行走慰問並許諾給大家漲一個點的年終獎,終於將這一波辭職的浪潮壓下去。
千好萬好不及信用點好,只要錢到位,啥都能干碎!
同樣看到這份調查報告的還有各處監禁區的囚犯們,別人什麼想法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確實沒看懂典獄長的騷操作。卡卡瓦夏冷笑了至少十分鐘,埃特蒙德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羅斯瑪麗只是嘆氣也不說話。
「黑羊的數量還差多少?」資本家已經做好了被流放的准備,他知道這是星際和平公司給自己的初步警告,如果不聽話乖乖交出手裡的東西,到了島上後等著他的恐怕不止荒野求生。
按照打聽到的信息看,一般來說典獄長會把不聽話的貴客們先扔進火山錐,還敢繼續與公司作對才會面臨進一步懲罰。但是進了火山錐再去海島就沒辦法與08241321號他們的行動軌跡同頻了,再說埃特蒙德也不想去監禁區老實打工。剛好埃維金人偷偷示意他交個投名狀,這家伙順手就把自己的監禁改成流放。
人頭稅已交!大佬求罩!求給力啊!
安娜豎起一根手指給他看,埃特蒙德眼前一亮:「一個?」
「還差一天,」卡卡瓦夏替她回答,「特拉維佐夫要了一百個人頭,現在那些挑戰者都繞著姐姐走。幸好每天獄卒會強行安排十幾個倒霉蛋,總能挑出些找死的家伙。」
歸根結底也是安娜挑剔,一般不下死手,不然這個數目早就湊齊。
無緣無故的干嘛要打死人家?萬一真是個蒙冤入獄的人怎麼搞?別說有沒有這個概率吧,就庇爾波因特法庭的荒唐程度……
難講!
艾諾利阿先生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08241321號是個好人,今天她肯留那些不找死的挑戰者一命,明天也不會輕易坐視隊友倒霉。雖然她的行事作風與他一向奉行的策略之間不那麼和諧,但她已經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可信也最可靠的合作者了,考慮到自己在這一群人裡只能打得過羅斯瑪麗家的雙胞胎,埃特蒙德乖乖閉嘴。
一天就一天,反正他也不是今天就被扔出去。
「這些東西你帶上,如果先被送去無人島至少還能掙扎些日子。」卡卡瓦夏高高興興塞給埃特蒙德一只由囚服改造的袋子,關懷備至的叮囑道:「我會保管好你給的信號接收器,你一定要堅持住吶!」
埃特蒙德打開袋子一看,普普通通的囚服一套,剩下全是犯人們能夠從自助購物機買到的飲料以及營養膏。帶錢是沒用的,無人島無人島,你去找誰買東西?真要看到個陌生人反而得扭頭快跑,不然錢和人頭都不保。
這一點在沙海中生活了十幾年的卡卡瓦夏很有發言權——到了那種環境裡什麼東西都不如生存物資重要。
「唉……島上見!」埃特蒙德眼淚汪汪看向安娜,「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拜托你了!」
埃維金人不可信,羅斯瑪麗的雙胞胎還是幼崽,希望08241321號能看在液金項圈的份兒上不負所托。
「你花了錢,放心。」他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憐了,安娜選擇不看,但還是給了個肯定答復:「就算你不信任我的能力,至少也要信任信用點的能力。」
鈔能力怎麼就不是種超能力了呢?真要不行這資本家肯定不會讓自己受罪,他只是舍不得動用保底手段而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08
第56章
「特拉維佐夫先生,關於08241321號的監禁轉移申請,請您過目。」
入獄兩個半月,08241321號收獲價值兩萬伊維爾幣的埃維金奴隸*1,又以一萬伊維爾幣一個的價格買到雙胞胎幼崽*2,如今此人債務還清且沒有拖欠工時和個人所得稅,特別申請以擊殺的黑羊人頭為擔保將服刑地點由火山錐內轉移至海面上的島嶼。
特拉維佐夫看了一眼就把申請書扣在桌面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揮揮手對露西小姐道:「把他們扔到無人島上去,然後將坐標通知到位。」
監獄內部的亡命徒還是少了,又有液金項圈壓制,這才讓08241321號誤以為伊維爾是個能躺平擺爛的地方,海島以及海島上的幫派會重新教她該如何做人的。
「……」露西默默拿起申請完成流程,然後帶著紙質文件下去辦事。
和特拉維佐夫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什麼考慮到有未成年人存在是不是應該盡量給他們安排個好地方之類……提得多了只會讓典獄長焦躁憤怒。
事情太多,她得先把屋頂花園裡那幾個嗑藥磕到爆炸的蠢貨打發走,然後再安排拖家帶口的08241321號。這些事都要趕在運送新犯人的星艦到來前辦完,好騰出囚室給後來人使用。至於流放與轉移關押地點的囚犯麼,允許攜帶少量私人物品,伊維爾幣清零。
記錄到這裡她下筆的動作一滯,08241321號倒是個聰明的,還清所有貸款和賬目後一分錢也不存,根本沒得扣,也怪不得特拉維佐夫先生聽到她的名字就頭疼。
——這人是個好人沒錯,就是有點兒楞,平白在身邊攏了一堆累贅,希望她將來不要後悔。
難不成還是個【存護】的信徒?不然也沒必要一個接一個的往窩裡撿人。
轉眼到了向外流放囚犯的日子,幾個在屋頂花園吃香喝辣逍遙度日的家伙從被押上星艦起就又哭又鬧沒完沒了,唯一一個知道保命的犯人抱著髒兮兮的灰麻色口袋縮在角落裡,看著個頭還算結實卻無端露出股很是可憐的氣質。
埃特蒙德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埃維金人沒騙他也沒坑他,雖然那小子從頭到腳都透著不靠譜,但他准備的應急物一樣也不多余。
口袋破舊不起眼,物資也都是下層監獄裡常見的低級飲料營養膏。這樣的東西獄卒們不稀罕收繳,那些眼高於頂的紈绔子弟也還沒做足心理准備想不到要搶,警醒點兒足夠他度過最初艱難的幾天。
「如果後悔,現在付出合適的代價也不是不能重新回到屋頂花園服刑。」獄卒意有所指的看看埃特蒙德。
典獄長著重強調過這個囚犯,可惜他抱著的那個破口袋裡實在沒什麼好東西,公司真正想要的財富又被他存在腦子裡,若非如此大家能讓他光著滾出去。
這些有錢人還是沒吃過苦,扔進無人島多享受幾天就能學會低頭服軟了。
「……」曾經也是一方人物的艾諾利阿先生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只要給出足夠的利潤,你甚至能從資本家手裡買到能絞死他的上吊繩。同理可證,當他認為利潤不夠的時候,他連命都敢不要也一定會保護手裡僅剩的生產資料。
就和賭徒手裡的最後一枚籌碼一樣,是他翻身的最後希望。
「哼!」他這麼不上道,獄卒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星艦抵達預定坐標後徐徐下降,最終懸停在距離地面五十公分的位置上。
幾個被流放的「貴客」們鬼哭狼嚎的被架起來扔出艙門,無論他們多麼努力的想要重新爬回去也沒用,星艦無情的合攏金屬門騰空而起,噴了這幾人一臉沙子。
埃特蒙德一落地就埋頭走人,和這個廢物混在一處不可能有好下場。他身上帶得有水和食物,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好等08241321號前來彙合就行。
她不會不來,公司偷偷留在犯人皮下的項圈芯片將逼迫她不惜一切代價尋找他。
「艾諾利阿家主呢?」等到犯人們好不容易才從被流放至無人荒島的絕望中冷靜下來,立刻就有人發現埃特蒙德溜了。
「媽的,讓那家伙跑了。讓他幫忙弄個爐子磕點好的他把爐子給捅炸,還炸死了個獄卒!要不是這貨咱們也不至於被扔到無人島上。」
這會兒是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八百年前的舊賬也都能一並翻出來重新算:「艾諾利阿全都不是好東西!一家子慣會在機械上做手腳!」
一群人四下裡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埃特蒙德,頭頂恆星的光芒照得眼前發昏才不得不偃旗息鼓找地方安身。
別的都不說,不找個能遮陽能擋風的地方他們怕是活不過七十二個系統時。
埃特蒙德這會兒抱著應急物資已經走出去很遠了,08241321號告訴過他伊維爾上所有島嶼都是大陸山脈露出水面的尖尖,想要找到存身之地就必須往海邊走。而且運氣好的話她將從海上走直線行經所有島嶼,有信號接收器在他們不會錯失方向。
她還說過如何在屋頂花園擬造的宜人環境之外分辨方向保護自己,一條一條照著做,苟過這幾天不成問題。
連滾帶爬翻過沙丘,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養尊處優的脂肪在恆星照射下滋滋作響。從沙丘頂端滑到最底端,08241321號強調過的淡淡海腥味提醒埃特蒙德前方就是他要去的海岸線。
他才剛感動到一半,屁股下的沙地突然劇烈震顫,泥漿一樣的聲響伴隨著咀嚼以及人類哀嚎的動靜被風傳得很遠。
頭頂上陰影狂舞,雖然這東西的本體被高大的沙丘阻攔看不清模樣,但是埃特蒙德也知道自己該撒開腿逃命了。也不知道那幾個紈绔子弟又招惹了什麼,難道他們出身的家族從來沒教育過他們不要輕易與任何人結仇,更不要隨隨便便管不住賤得發癢的爪子?
星神在上!等他逃出伊維爾不把這幾個家族搞破產他就不姓艾諾利阿!
理論上應該是星期日的這一天,各監禁區獲得特赦的重刑犯被獄卒押送至集合點等待星艦到來。他們得到了典獄長的寬恕,可以重獲自由去到海島上生活。
離開的日子是提前通知的,犯人們可以攜帶個人物品但身份牌中儲存的伊維爾幣必須盡數上繳,算是「路費」。
安娜的個人物品只有三樣,卡卡瓦夏,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反復問過羅斯瑪麗好幾回要不要一起走,美麗的婦人每次都搖頭。
——過去羅斯瑪麗曾經不止一次試過向典獄長提交申請,次次毫無音訊不了了之。後來女僕長嚴厲的告訴她不到刑期結束別想著能去到外面生活,而且以她的長相去了外面只怕死得更快更凄慘。
08241321號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普拉塔和普拉婭能活著就足夠好了,她不想給他們增添負擔。
「姐姐別擔心,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是笨小孩,他們知道該怎麼做。」走在押送隊伍裡,卡卡瓦夏看上去比平時活躍太多。他抱著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多彩的眼睛閃閃發光。
「不要交頭接耳!」獄卒呵斥了一句,對上08241321號冰冷的眼神立刻噤聲。
升降機將囚犯運送到醫療站,他們將在這裡去掉脖子上的液金項圈。
負責這件事的還是斯黛拉,她表現得像個急切渴望升職的新人,醫療站的負責人也確實有給她升職加薪的打算。這姑娘多勤快啊!比起其他比樹懶還要懶的職員,斯黛拉小姐對得起賬戶裡的每一枚信用點!
順從的跟著隊伍不斷行進,排到醫生小姐面前時安娜朝她彎了下眼睛。小姑娘紅著臉高高興興用專業設備掃了一下再上手輕輕一掰,淺金色的項圈就被扔進收納箱等待下一任用戶出現。
醫療站負責人站在一旁看,邊看邊喋喋不休的提醒重刑犯感激典獄長的恩德。
雖然不能離開伊維爾而且還很有可能死得更快,但是他們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自由吶!
取下項圈後安娜扳著脖子繞了一圈,在所有人恐懼的眼神中放下手安靜等待。很快一個脖子上空空蕩蕩的金發青年走到他身邊,沒有項圈遮擋頸側的黑色條形商品編碼異常刺眼。
「這玩意兒怎麼弄掉?」安娜朝他抬抬下巴,卡卡瓦夏搖頭:「去不掉,至少幾年內不行。為了防止奴隸逃跑他們用了特殊油墨,除非將整塊皮肉剃掉否則它就會一直待在那兒。」
那麼大一塊方形疤痕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醜了,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她仔細看了那個條形碼一會兒,站回去:「那你得先吃胖點。」
人胖了脖子也能胖,也好給做手術的醫生多留些操作空間。
卡卡瓦夏:「……哦!」
抵達集合點時現場已經有不少人等待,普拉塔馱著普拉婭,兩個小蘑菇摞在一處向四周張望,模樣又可愛又可憐。他們和卡卡瓦夏一樣算是安娜的「個人物品」,哥哥腳下也堆著三只埃特蒙德同款囚服口袋。
「大姐姐!普拉婭在這裡!」紅色小蘑菇舉起手歡呼,聲音活像幼貓找到了能接納她的靠山。
普拉塔憋紅了臉。
你再扭哥哥就要撐不住啦!
第57章
卡卡瓦夏扔開手裡的口袋,趕在兩個小蘑菇摔倒滾成爛蘑菇前接住搖搖欲墜的普拉婭。小家伙毛茸茸的紅頭發軟軟搭在額頭上,之前微黃的小臉因為這段時間營養充足休息也充足而變得白皙。
臉蛋鼓鼓囊囊的,越發像個紅傘傘白杆杆的小蘑菇。
年輕人上下掂掂手裡的重量,滿意的直點頭:「不錯不錯,變重了!」
普拉塔生怕他不靠譜,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妹妹。安娜上前提起地上的三只口袋,連同卡卡瓦夏扔下的那只一起甩在身後背著:「跟好了,別掉隊。」
上星艦前鐐銬是必不可免的,不然根本管不住這群躁動的重刑犯。就這會兒功夫集中點附近已經小打小鬧了好幾場,要不是安娜來得及時普拉塔和普拉婭別說口袋能不能保住,人都得被拎走。
等到所有人都戴上枷鎖,獄卒才將囚犯們押入星艦。一陣幾乎感覺不到的輕微震顫後星艦升空,彌漫著白煙的黑色海面逐漸變成塊蒙在陸地上的黑幕。
因為是行星內短距離飛行,星艦行駛的速度並不快。每到一處島嶼就有幾個犯人被獄卒提走,安娜他們則被留到最後——她賬上一分錢也沒剩,沒有占到任何便宜的典獄長做事也很絕。
「取下鐐銬,戴上東西,你們自由了,幸運兒。」獄卒不懷好意的壞笑著摘下臨時約束器,安娜提起四只灰撲撲髒兮兮的口袋,卡卡瓦夏提起兩只小蘑菇,四個人就這麼被趕下星艦,如果沒提前准備好物資大約還得光著腳走。
「白白~」獄卒心情愉快的揮手道別,星艦艙門絲滑合攏後火燒屁股似的升空飛走。
好不容易把刺兒頭全給扔出去了,收工下班!
「讓我看看我們的艾諾利阿先生在哪兒~」卡卡瓦夏放下普拉塔和普拉婭,摸出藏在手心裡的信號接收器一通操作。不得不說埃特蒙德在這些科技產品上的動手能力點到了現階段的頂端,年輕人擺弄了幾下,投影光屏標出他們現在身處的地點以及信號源所在地。
「離得不算遠。」安娜看了一眼,辨清方向扛著袋子抬腿就走。
卡卡瓦夏已經把特拉維佐夫研究透了,他會怎麼想,然後怎麼抉擇怎麼行動,在埃維金人漂亮的眼睛裡就和透明的沒兩樣。典獄長習慣連貫性思維,昨天決定了要把被流放的犯人扔在哪兒,今天大概率還會繼續利用那片地方處理上車不補票的討厭鬼。
四只袋子裡除了自助購物機上買的飲料食物外全部都是安娜提前從獄卒那兒薅來的下海狩獵裝備,主打一個一分錢不給特拉維佐夫留。她准備離開碳基陸生監禁區前每次申請狩獵就會多貯備一套交給年輕人帶走,這小子手指靈活得嚇人,東西到了他手上除非掉腦袋,否則絕對不松。
——伊維爾是顆海洋星球,從海裡潛過去走直線比留在陸地上摳摳搜搜一籌莫展要效率得多,潛水的裝備能派上大用場。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個無人島完全就是被海沙覆蓋的潮間帶,眼下看上去像是個島嶼的樣子那是因為海水尚未漲潮。」
「換上潛水裝備,出發。」
「好耶!」
趕在漲潮前收拾妥當沒入海水中,雙胞胎跟安娜嘗試過幾次海中采集,這會兒自然是不怕的。眼看一只海龜慢吞吞游過兩個小家伙馬上追過去一左一右抓著它,壓根不管海龜願意不願意非要搭這趟便車。
小孩子只會找那些體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動物玩,成年人想偷懶時往往就要開始整活。如果按照正常速度從他們所在現在的地點趕去尋找埃特蒙德少說要在海裡泡上幾天,體力夠不夠先不論,裝備肯定不夠換而且也沒地方換。萬一中途遇不到小島怎麼辦?總不能真就這麼飄著走吧,泡著泡著非得被泡脹不可。
安娜把主意打到那些懶洋洋的利維坦身上——它們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生物,也不是完整的機械體,沒有生物體特有的自主決策能力,但又有機械的不知疲倦,實乃最佳代步工具。
唯一的問題是利維坦們游著游著說不准什麼時候就往深水裡去,這就需要提前預判換下一班「順風車」。
任由小蘑菇們和憂郁的海龜玩了一會兒,安娜趁這個時間瞄准今日第一個下手目標。之前她也試著和利維坦互動過,奈何對方唯一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看來只要液金項圈不釋放攻擊的信號它們的存在就和裝飾物一樣無害。
鋼琴線順利纏繞在機械體頭部支楞八翹的尖刺上,利維坦壓根就沒有任何感覺,對於蹭順風車的乘客也沒有什麼意見。這些人體內的芯片並沒有異動,典獄長也沒有發布指令,小得就跟四個跳蚤似的人類壓根就不在它的關注範圍內。
「哇!」普拉婭被人抱著在水中突進,奇幻的色彩彙成一條迷夢般的飄帶。它仿佛是一條能連通到天上的路,蜿蜒曲折永不斷絕。
一連換了四五個「司機」,他們來到埃特蒙德所在的島嶼附近,此刻天色已經不早,算算時間從他們離開星艦到現在已經過去至少十個行星時。
兩只小蘑菇早就累成蔫噠噠的腌漬蘑菇,全靠成年人帶著行進。
水下無法用語言交流,安娜搖搖普拉塔和普拉婭提醒他們不要睡著。普拉婭只睜了下眼睛,普拉塔比她好些,努力動了下胳膊不讓人擔心自己。防護服後她笑了笑,指著身邊游過的魚群:吃哪條?選個喜歡的現殺現吃!
普拉塔早就餓了,就算中途他們找了個淺灘泡著吃過膏體也扛不住這麼久的消耗,他貪心的指指視線範圍內個頭最大的家伙:吃大魚!
吃大魚就吃大魚,鋼琴線再次擊出,幾條炮彈一樣圓滾滾的海魚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就不由自主被拖著走——它們倒是想掙扎來著,快速流逝的生命告訴它們不可以。
慢慢靠近島嶼直至登上沙灘花了一個多小時,脫離海水的瞬間卡卡瓦夏直接就趴下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沉重到這個地步,再多走一步就能累得靈魂出竅。
「你在這裡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我去找埃特蒙德。留在皮下的芯片還得要他幫忙取出來……你們一切以保命為重。」安娜也累,但還能堅持。她收起鋼琴線,把穿成串兒的魚扔在沙灘上就不管了,搖搖晃晃按照信號接收器給出的坐標尋覓。
按照埃特蒙德說法這玩意兒精度還不錯,投影出的光屏上兩個點已經完全重合,只要那家伙還活著他肯定在半徑五十米的圓內藏身。平坦的沙灘一覽無余,只有左手邊有處凸出海面的岬嶼可能存在縫隙與孔洞,走到近處揚聲吆喝就行了,埃特蒙德不想獨自留在荒島上玩兒野外求生的話就一定會應答。
她的判斷很准,站在距離岬嶼最近的礁石上喊了幾聲,一個腦袋冒了出來,緊接著埃特蒙德本人激動不已的沿著凸起的岩石一路小跑:「你們終於來了!」
再不來他就要斷水了,比斷糧要可怕得多!嚶嚶嚶!
這才兩天沒見資本家就瘦了一圈兒,安娜都覺得他有點可憐,說話語氣和緩不少:「嗯,卡卡瓦夏和兩個小孩留在沙灘上,我們順手帶了幾條魚,等會兒烤魚吃。」
埃特蒙德抽抽鼻子。
他活生生吃了兩天膏體,一步也不敢亂闖,生怕被某個飢腸轆轆的野生動物叼走祭五髒廟。低級營養膏的膏體營養均衡飽腹感強,也能提供足夠的能量,但這玩意兒吃到嘴裡一股子工業合成品的死板香精味,吃慣了天然餐的人吃它就跟嚼鋸末心理感覺差不多。
烤魚啊!充滿煙火氣的新鮮食物!吸溜!
他掉頭跑回去拖著自己那只物資袋重新回來,破爛岩洞也不稀罕住了,亦步亦趨跟在安娜身後生怕被落下。
「這島上好多肉食性猛獸,海島中央那塊沙漠裡躲著條頭比人都大的沙蟲。和我一塊下來的人差不多都被它給吃了,還有些零零碎碎便宜了食腐動物……」
他是真的怕啊,野獸肚子餓了可不會管你有錢沒錢更不會講條件,有錢人說不定營養更豐富更好吃!
「嗯,嗯嗯。」安娜沒有笑話他,對於一個手裡連武器都沒有的普通人來說埃特蒙德能在荒島上獨立生存兩天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對生的渴望壓倒一切,這才能等到救援抵達。
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後積攢的心理壓力終於在傾訴中得到發泄,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緩過來不少:「我不是推脫,想要取出皮下芯片還需要用到專業的醫療設備,這些東西可不會從無人島的沙漠裡長出來。」
「我明白,明天先找個容納這麼多人安身的營地,然後再想法子向繁華的大型島嶼移動。」對安娜來說她不僅要取出皮下那個液金項圈的芯片,腦子裡還有個廢棄芯片需要進一步檢查。
總不能三個月後等典獄長發現自己被忽悠了再想辦法跑吧,拖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第58章
如何從無人島遷移至人口稠密繁華富庶的島嶼上……這是個好問題。
別說失憶後對外界極度缺乏認知的安娜,庇爾波因特土著埃特蒙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海邊岬嶼躲了兩天,從來沒見過船只或飛行器經過,連海鳥都少有。島嶼中央是一大片沙漠,只有靠近海邊的地方有點稀稀疏疏的樹林,找不到水源!」
物資中飲用水一袋一袋減少,地上不斷堆積的空袋子就像催命符越來越多。
要說起在沙漠中求生的經驗,卡卡瓦夏已經是個老專家了,他對埃特蒙德的描述存疑:「你有觀察過當地動物如何獲取淡水麼?」
沒有淡水人撐不住動物也一樣,猛獸惹不起你不能找個看上去面善的食草動物跟蹤尾隨!
埃特蒙德用愁苦的眼神看著他:「我哪敢出去?落地那天八個人,我怕他們搶我的物資一下星艦就跑了,剛翻過沙丘就看到巨大的沙蟲拔地而起一口氣吃掉五個半……」
半個人確實有點挑戰極限,卡卡瓦夏的疑惑轉為同情。
「抱歉,茨岡尼亞-IV上沒有那種能一口氣吃掉五個半人的沙蟲。」他看向安娜,「姐姐?」
後者指指海岸邊就跟貼圖貼上去似的一排高大植物:「挖開看看?植物生長汲取的是淡水吧!」
這回輪到埃特蒙德疑惑的看著她:「你不認識?棕櫚科椰子屬植物是廣泛分布於宇宙各處,你總不能是從比茨岡尼亞更偏僻的星球來的……是嗎?」
「茨岡尼亞-IV上有這玩意兒生存麼?還是說你們真的有親緣關系?」後半句話他轉向卡卡瓦夏,「這也太幸運了!」
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八竿子都打不著關系的那種不像。雖然都是異域風情的美人,但一個鋒利如刀一個甜美如蜜,壓根就不可能是一家子。
卡卡瓦夏果然搖頭:「不,茨岡尼亞-IV上有椰子生長,除非那種整顆星球都溫度偏低還低到不適宜植物生存的地方,椰子應該不罕見。」
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去看安娜:「是這樣?」
星神/地母神在上!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茨岡尼亞-IV還偏僻的星級文明存在?
安娜:「……」
「你們的想像力……」她努力找出一個不太傷人的形容詞,「還真是豐富。」
有一種無知源自於遺忘,面前這兩個人都不知道她失憶的事。
卡卡瓦夏立刻閉緊嘴巴,他剛剛被奴隸販子帶離茨岡尼亞-IV時也曾因為這也不認識那也不知道而被人嘲弄,年輕人頻頻向埃特蒙德使眼色——別問了!再問揍你!
「啊……咳咳,打開椰子的果實是能獲取到可以飲用的汁液,問題在於我爬不上去那麼高……」埃特蒙德略有些羞愧的低下頭,轉移話題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很沒用。
四肢俱全的大男人,這做不到那做不到,就連應急物資也是別人一開始就給准備好的——栓條狗也能撐兩天。
火堆跳躍出歡快的火星,插在四周的魚肉片散發出蛋白質加熱成熟後特有的香味,魚肉中蘊含的脂肪也吱吱作響,撒上鹽和胡椒粒後睡得口水直流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循著香氣睜開眼睛。
成年人的談話戛然而止,一條大魚上切下來的肉就夠五人分,為了不浪費卡卡瓦夏索性把所有收獲一口氣全給烤了免得久置腐敗,火堆旁圍了滿滿一圈魚肉塊,視覺效果相當壯觀。
「吃吧。」安娜拔出一根樹枝遞給普拉塔,示意他和妹妹普拉婭分著吃。
大姐姐說吃魚,今天果然就吃到了美味的大魚,兩只小蘑菇啃得手上臉上一片黢黑的油光。看來卡卡瓦夏烤魚的手藝很好,小家伙們邊啃邊扭,美得直冒泡。
大人就不需要讓了,三人各自埋頭苦吃。這會*兒埃特蒙德想矜持也矜持不起來,擠了兩天膏體他看任何能動的東西都饞,坐在對面的兩位重刑犯在海裡泡了一天也早就飢腸轆轆,還有個人形已經是克制克制又克制。
守著海邊的火堆保暖,頭頂那片星空也不再是陰冷暗淡的樣子。埃特蒙德連啃了三塊比臉還大的魚肉,打著飽嗝抓起一把沙子搓掉手上沾的油。
「明天干什麼?」他打定主意只負責提問,剩下只管埋頭跟著08241321號走,誰也別想再把他扔開!
安娜把吃剩下的魚骨攏在一處:「找個土著,借個營地暫住。」
普拉塔和普拉婭眨著天真的大眼睛,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靚仔無語——你最好是真的「借」!
「話說回來……老大你應該是命途行者吧,敢問信奉的星神是哪位?」
這個問題還是有點重要的,提前聊聊免得將來說話不當心犯了忌諱。比如說你要是在仙舟聯盟的【巡獵】信徒面前高唱《慈懷藥王救世品》就算被打死也不能算無辜,再比如你要是在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面上公然宣稱克裡珀是個神經病……被人砌進牆裡的時候也別哭。
安娜歪頭疑惑:「命途行者?星神?我不知道。」
從星艦上醒來後她直接就被塞進與世隔絕的監獄星,住在囚室裡每天忙得跟狗一樣,比較親近的卡卡瓦夏沒上過學,那家伙大腦裡儲存的知識多半與如何違法亂紀相關……她沒地方了解這些常識。
埃維金人馬上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道,我們埃維金信仰地母神。」
「……」埃特蒙德忍了忍,沒忍住:「我沒問你!」
你知道個屁!
普拉塔&普拉塔:「哇哦!」
「吃飽了就睡覺,」兩位男士同時轉過去哄孩子。
幼崽的嘴不嚴,老大腦子出問題且是個文盲加常識盲的秘密不能讓他們知道。
安娜:「……」
看來意外失憶的情況不能再繼續隱瞞了。眼下埃特蒙德還得仰賴她保全自己直至離開伊維爾,有這個大前提吊著他不會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
「嗯,我不知道,不記得了,在被公司押送至伊維爾的途中讓人打了下頭,應該……失憶了吧。」反正機械南瓜開場就嘎了,負責押送的那些保安也被特拉維佐夫清理得干干淨淨,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沒人會去查證而且也查不到。
面對安娜如此平淡的描述,卡卡瓦夏選擇什麼也不問先給她作證:「是的,我雖然坐得遠但也知道。有個犯人企圖在星艦上襲擊工作人員,姐姐純粹是被連累了!還會疼嗎?之前醫生給的檢查報告是不是在說這件事?」
他還記著這個沒忘呢,只不過不愛提。
「額……那是另外一件事。」安娜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埃特蒙德,突然意識到這家伙也算個情報源了,普通公民不知道的消息資本家們總能用錢和關系網買到,「先展開說說星神的事,其他的放後面再講。」
這玩意兒和力量相關,既然提到了干脆順便補補常識,聊著聊著不就能拐到原身身上了麼!
埃特蒙德總算找到自己能排上用場的地方,他甚至略帶些驕傲的掃了卡卡瓦夏一眼,坐直身體講起博識學會對「星神」的定義。
什麼「概念的集合體」啦,什麼「寰宇蝗災」啦,什麼「智械危機」啦,林林總總。
「我好歹也在第一真理大學拿過學位,咳咳!」
面前坐著四個文盲瞪圓了眼睛補課,艾諾利阿先生心頭蕩漾著別樣的滿足感——這個團隊沒了我得散!
「踏上命途時命途行者會感知到星神的存在,沒人會弄錯,說說看?」他期待的看向安娜,只見她側頭冥思苦想,倒是卡卡瓦夏撓撓後腦勺,「說到這個……我好像在冥冥之中看到過金黃色的高大虛影,真的不是地母神顯靈了嗎?」
埃特蒙德:「……」
不是,你們蹲監獄和別人蹲監獄好像不是一回事兒?你們兩個是來進貨的吧!
「別在意你們家的地母神了,」埃特蒙德抹了把臉,「那只是個盛行於小範圍內的獨立信仰,距離星神的概念還差得遠呢。金黃色的高大虛影……要不你小子試著報名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面試去吧,看在琥珀王的份兒上他們不能為難你。」
一個因為詐騙而被判了無期甚至死刑的埃維金人,怎麼看都和忠厚老實的【存護】沒有直接關聯!不過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組織,說不定他們相性很合。
「老大你呢?」埃特蒙德期待的看向仍在思考中的安娜,「你看到的是什麼?」
一動手對方就是團滅,肯定是【毀滅】的納努克!
安娜慢吞吞放下支撐下巴的手掌:「我看到了流星,它墜落的地方有萬千光芒。」
大概就在清空屋頂花園那個中庭的時候吧,速度太快沒反應過來。
埃特蒙德:這把穩了!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徹底落進肚子,伊維爾關不住他們!
——人生還是要看選擇的,選對了易如反掌。
第59章
畢業於第一真理大學的艾諾利阿先生只安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重新開始感到焦慮。
如果換一個地方,哪怕是個不需要從挖礦冶煉開始的地方,他都能徒手搓出能夠正常使用的海水淡化器——最簡單的蒸餾器加冷凝管就可以了嘛!但他此刻身在無人島,新增的四位隊友裡兩個不滿十歲剩下全是文盲。
他!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憑借一己之力將胎教肄業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拉高到了至少完成義務教育!他驕傲!
但這份驕傲並不能解決生存問題。
【巡獵】命途的隊友懶洋洋坐在原地看天,【存護】命途的隊友帶著孩子在海邊摸魚,無論怎麼瞧都是一副懈怠到遲早要完的樣子。
「那個……老大,」他就像個既不敢裁到大動脈又實在忍不住想要催工期的乙方老板,團隊裡供得全都是大神且自己是最不必要的那個人,「淡水,怎麼辦?」
為了不顯得太過急切,他順手帶上雙胞胎做擋箭牌:「成年人可以減少飲用水數量,孩子不能少,甚至還得多喝些水才能健康呢。」
小孩子到底要喝多少水安娜不清楚,不過既然需要那就得采取行動。
她終於舍得從沙灘上站起來,拍拍囚服皺褶裡夾帶的沙粒,走入淺海彎腰低頭好一通摸索。埃特蒙德跟在她身後伸頭看,好的,摸了一把石子兒。
椰子樹距離火堆剩下的殘骸並不遠,安娜兜著一把石子走到樹下。這東西高度驚人,約有二三十米,樹干較為粗壯,均勻分布著環狀葉痕。樹干頂端簇生著碩大的羽狀葉片,葉片與樹干之間的分支上夾了一窩綠色果實。
「椰子水是很好的飲料,有甜味……」埃特蒙德已經接受老大急需搜素引擎的事實了,當她停下不動時多半是在觀察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等到能夠理解後才會動手。
很謹慎也很穩重,就是有點費時間。
安娜繞著椰子樹轉了幾圈,突然後退幾步揚手擲出石子。她的動作干練而舒展,充滿力量感。石子快得幾乎看不清飛行軌跡,埃特蒙德就聽到篤篤篤幾聲,綠色果實就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小坑。
「普拉塔!普拉婭!來吃椰子!」既然是打著小朋友的名義砸下來的椰子,自然要先給小朋友們吃。資本家一聲召喚,兩只紅色小蘑菇迅速從海邊「飛」到安娜身旁:「圓圓的!」
「好硬!」普拉婭蹲在地上戳戳椰子綠色的外皮,很快就得到一顆削好的水果。
卡卡瓦夏提著一袋嘩啦啦響的螺貝走過來,沒過多久也捧著綠色的硬殼喝果汁:「味道怪怪的,好喝,但還是有點怪……」
淡水危急暫時解除,但是海岸邊的椰子樹數量有限,埃特蒙德仍舊免不了焦慮。他也知道自己的焦慮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好默默的心裡鬧騰,一點也不敢表現在臉上。
吃過早飯後安娜抽出鋼琴線檢查了一遍,平和的問起其他人都有什麼安排。這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卡卡瓦夏想留在海邊試試看能不能遇到「順風船」,埃特蒙德悶悶的一言不發。
普拉塔和普拉婭只要吃飽喝足擠在一起就沒有任何要求。
「嗯,」她點點頭表示了解,「那麼你們就留在這裡等著我,去沙漠裡辦點事。」
去沙漠裡辦事。
這種文字組合略有些小眾。
「沙漠裡很危險,我和姐姐一起去。」卡卡瓦夏馬上就把「順風船」扔到腦後,埃特蒙德想起她昨晚提過「借」營地的事,「那只沙蟲真的很大!很凶!」
「嗯,嗯嗯。」安娜敷衍人時語氣詞的使用總是很有規律,先短短應一聲然後連著再補兩聲:「先看看,看看再說。」
埃特蒙德沒意識到這一點,但卡卡瓦夏早就摸出規律。
年輕人轉轉眼睛就知道該怎麼說服她:「還是一起去別分開行動的好,伊維爾星上能有幾個好人?船或許順風,人可就不一定了。」
這倒是真的,安娜幾乎馬上就同意了:「那好吧,到地方了你們站遠些。」
她想去找那條沙蟲的麻煩並非只為了「借」個營地這種小事,這麼多人單靠吃魚生存是不行的,魚肉富含蛋白但脂肪極少,如此極限的環境下多儲存脂肪相當於多條命,由不得她拒絕。再說了,有個封閉安全的營地就可以把雙胞胎放下,成年人才能脫開手去尋找出路。
於是埃特蒙德走在前面帶路,安娜站在末尾防備四周,卡卡瓦夏帶著兩只小蘑菇走在中間。就年齡而言他們分別是倒數一二三,這樣安排也算是種照顧和優待。當初逃命逃得差點把肺給喘破,埃特蒙德也搞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多遠,他只知道在一處沙丘下偶遇沙蟲冒頭,真實情況是那個時候他離事發地點遠得很。
「沙蟲多數生活在沙漠下的陷坑裡,有沙蟲存在就說明這片沙海下另有地層。成年沙蟲中只有雄性會單獨出現,雌性則一直留在家庭中,照顧蟲卵或是跟隨蟲王捕獵。你確定只有一只而不是一群?」
卡卡瓦夏對沙蟲的了解比所有人加在一塊都多,茨岡尼亞-IV上就有沙蟲存在,只不過沒埃特蒙德描述的那麼大只罷了,凶殘程度倒是相差不遠。
埃特蒙德確定投射在沙子上的黑影只有一道:「一只,沒有其他的沙蟲出現。」
「哦……那東西的弱點主要在眼睛、腹部中心的眼狀花紋上,當然它們也對純水非常敏感,水對於沙蟲來說相當於砒霜對於人類。」卡卡瓦夏有些疑惑,這個島的面積能有那麼大嗎?
雄性沙蟲會圈地盤,它的姐妹也一樣會,甚至圈得更多更廣,因為它們要撫育後代!
安娜邊聽邊掂了掂手裡那兜吃剩下的魚類殘骸,希望沙蟲不要對海魚太過排斥。
走了一個多小時,埃特蒙德「大概」找到了目標中的沙丘。他真的沒辦法確定沙漠裡的目標,風一吹什麼地表標志物都留不下來,這玩意兒大概只能由衛星定位才能說得准。
「我只記得從一大片沙子上滑下來後地面劇烈震動……」
「那就差不多了,」卡卡瓦夏抬頭看看恆星的角度,「翻過沙丘後整片沙地都會是沙蟲的領地,能長到你所描述的體型說明它的食量很大,地盤小了養不起自己。」
一行人奮力爬上沙丘,這回換成埃特蒙德被留下照顧雙胞胎。
「你們不要再向前去,萬一遇到危險不一定能顧得上。」安娜把飲料和食物都留給他們,提著發出不妙氣味的口袋就走,「別怕,很快就會結束。」
——再慢點她就要被發臭的魚腸魚骨魚鰓魚血熏死了!
埃特蒙德勉強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憂心忡忡,他用報廢的潛水裝備攢出塊「遮陽布」,木棍一撐給普拉塔和普拉婭搭了頂小帳篷,自己也跟著一塊擠進去。兩個孩子脖頸後面曬得紅撲撲的,虧得他們能忍,到現在也沒有發出任何哭鬧聲。
沒過多久,地面的震顫出現了。坐在沙丘頂端,埃特蒙德終於看清楚了那只沙蟲的全貌——它就像放大了百萬倍的海葵,尾部仍舊埋在沙子裡,上半身和嘴巴露在外面。
安娜也沒想到沙蟲會對腐爛的海魚殘渣如此執著,它簡直追著袋子猛撲。
鋼琴線激射而出,繞過沙蟲嘴巴四周的觸角又纏了一圈。她向後拽了一下測試松緊,確定捆結實了手中力道一松。沙蟲只覺嘴巴旁邊一痛,下意識飛快甩動想要擺脫攻擊自己的東西。
整片沙地出現波浪狀的漣漪,一圈一圈由近及遠推開。黃沙仿佛遇到了狂風一樣被帶上天空又徐徐落下,沙海中像是下了場金色的雨。
借助著蟲子扭動身體的力量安娜騰空而起,抵達預估好的距離她抬手射出石子。黑色的碎石邊緣鋒利,精准砸在沙蟲眼周細嫩的皮膚上。
不是她准頭糟糕砸不中眼睛,而是沙蟲長期生活在地下,主要靠觸覺進行感知,眼睛早已退化成兩個淺色的感光點。相較於這條沙蟲幾乎與藍鯨不相上下的體型,那對眼點沒比芝麻大上多少,實在難以錨定。一連試了幾次,沙蟲也知道這回自己遇上了蟄手的硬茬。它揚起上半身蓄力,想要鑽進沙子裡利用環境優勢甩掉攻擊自己的敵人。
安娜當然不願意放這家伙回到對它有利的地方去,沙蟲能在沙海中縱橫,她可不能。
留在原地的卡卡瓦夏這會兒已經跑沒影了,借著空中優勢安娜掃了一眼,原來他已經摸到沙蟲背後,正暗搓搓的打算往它背上爬。
鋼琴線繞著沙蟲頭部轉了一圈,躲過那些張牙舞爪來回湧動的觸手和獵物不斷張開又合上的輪狀利齒。
沙子嘩啦啦的灑,天空中飛過比人還大的猛禽。那是沙蟲的鄰居,感應到老對手遇上了新麻煩便跑來熱情的看熱鬧。
安娜不打算同時應對兩只野獸,沙蟲向上彈起的同時終於露出腹部的眼狀花紋。她拽開纏繞在觸手上的鋼琴線,整個人沿著慣性繼續滑翔,堅韌的金屬線快速切換固定點,幫助主人完成空中轉向的需要。
完成蓄力起跳正打算一頭扎進沙子裡的沙蟲突然渾身僵硬,像條尺蠖那樣直挺挺彈開然後重重砸在沙地上。飛起的黃沙不像下雨更像沙塵暴,盤旋在空中的巨鳥本打算俯衝下去沾點便宜,沒想到沙舞中飛出的鋼琴線差點削掉它的尾巴。
——新來的兩腳獸怎麼這麼凶?一點點便宜都不給鳥占,討厭!
過了一會兒,面目全非的沙地上拱出兩道人影,安娜扒開沙子先是自己爬出來,然後又去幫卡卡瓦夏。沙粒砸在身上一點感覺也沒有,似乎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隔絕在體表之外。
神奇!
第60章
沙蟲出現的瞬間埃特蒙德忍不住長大嘴巴,擠在他身邊的普拉塔和普拉婭同時發出「哇」的驚嘆。
那東西真的很大,露出地面近十米高了腹部仍舊藏在沙下。它的軀體也很粗,整個呈灰黃色,外皮堅韌且多環。埃特蒙德僅從生物圖鑒上見過沙蟲的模樣,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坐在艾諾利阿家的祖宅裡,吃著點心吹著涼風,完全想不到自己這輩子還有親眼見到沙蟲的時刻。
拉開一定距離後再看,它真的很醜,生物圖鑒上的插畫相當還原。
等將來我一定要再買一部典藏版放在書房裡收藏,埃特蒙德腦子亂糟糟的,眼前是一片又一片飛起的沙霧,耳邊是雙胞胎就沒停過的「哇」。
說實話他也想「哇」來的,原來那就是【巡獵】的命途行者。
就像安娜所說的那樣,一切都結束得很快。單只沙蟲智能並不高,這種生物可怕就可怕在它通常成窩出動,集體的力量補足了智商的短板。
卡卡瓦夏被安娜從沙子裡拽出來,甩甩淺金色的頭發能聽到沙粒嘩嘩嘩向下掉。他欣喜的看向倒斃在側的沙蟲,沿著它的軀體向後尋找通向地下洞窟的路。
「它還沒來得及完全跳起來,相當於剛用左腳邁出家門口就完蛋了,右腳還留在屋子裡呢。」沙蟲肉可以吃,而且很好吃,皮和牙齒也有用,觸手砍下來充當陷阱……總之算是一筆橫財。
埃特蒙德把小帳篷一收,帶著雙胞胎朝沙蟲陳屍的地方跑來長見識。他伸手摸摸這種生物又涼又滑的皮膚,又去它受了致命傷的腹部觀察,眼狀花紋上被橫向切開一道裂口,隱約能看到同樣斷裂開來的內髒與神經管網。
如果這一下放在人類身上,恐怕腦袋已經飛出去幾十米遠了吧。
等他滿足了好奇心再轉回來,普拉塔和普拉婭已經湊到卡卡瓦夏身邊幫忙收拾沙蟲屍體去了。
「從這兒切開,下半部分會掉下去,洞口也就露出來了。」他來來回回的比劃,安娜依計動手,「這裡?」
看似柔韌的金屬線平滑的將沙蟲屍體一分為二,留在沙子裡的那半截果然應聲而落,摔出好大一聲悶響。陰涼的風從洞口湧出,令人意外的並沒有帶出不好的味道。
「別看沙蟲的樣子不討喜,它們其實還挺愛干淨。」
埃維金人很少能成功狩獵沙蟲,抓也是抓幼蟲。他們沒有武器,而且全都是普通人,但是卡卡瓦夏遠遠圍觀過凶殘的卡提卡人狩獵成年沙蟲,那完全就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安娜低頭朝黑黝黝的洞口裡看了一會兒,抬腳就往裡面跳,快得一圈人沒有一個來得及出聲阻攔。
很快她的聲音就從下面傳上來:「安全,可以直接跳,這裡全都是它褪下的外皮。」
「姐姐你讓一下,別砸到了。」卡卡瓦夏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嘿嘿一笑:「你們誰先來?」
小蘑菇們幾乎同時舉手,普拉婭因為向上跳了一下而拔得頭籌。
年輕人抱起普拉婭扔下去,又抱起普拉塔扔下去,等了一會兒自己也跳下去,埃特蒙德謹慎地留在最後——聽回聲不是很高,但架不住他害怕呀!
很快大家就在地下重聚,這只沙蟲無愧於「愛干淨」的評價,被眾人充作落腳墊的干枯蟲蛻只是它堆在家門口的隔離帶,相當於電梯門與入戶門之間的贈送空間。真正的洞窟入口就在不遠處,緩緩傾斜向下,能看出它確實很勤快,進進出出的門口很整潔。
不過眼下這地方看上去很有些狼狽,沙蟲屍體墜落時溢出的汁液噴得滿地都是,略有些驚悚。走下蟲蛻腳底踩的不再是會滑動的沙子而是堅實干燥的土地,可惜因為這些汁液的存在而有些黏腳。
「這裡好——大——啊!」普拉婭驚呼,普拉塔點頭。坑道內就連最高的埃特蒙德也能站直身體行走,頭頂距離洞頂還有相當一段長度。
整個陷坑分了好幾層,沙蟲的下半段身體落在最下面,倒是不同擔心會被別的動物撿便宜。安娜抬頭在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之間來回移動,最後還是決定給這資本家一次機會:「要不,你留下打掃個住處出來?」
外面還躺著半條蟲屍急等處理呢,回去晚了指不定那只想占便宜的鳥不死心又飛回來。
埃特蒙德想了想,決定還是帶著雙胞胎留下更安全。風從地下向上湧,說明另一個出口位於底層,就算有危險時間也夠他向外逃:「就這樣吧,我順便看看能做點什麼。」
反正他絕對不要躺在沒有任何隔離的土地上休息,手藝活兒還是得看手藝人吶!
重新回到地面,躺在洞口左近的沙蟲已經被黃沙埋了一半。安娜趕緊動手,忙忙碌碌好幾趟才把能吃或有用的地方切割下來,沙蟲的觸手被戳在洞口四周借以震懾其他猛獸,最後就只剩下胃袋和半截腸子不好處理。
「破開看看?」卡卡瓦夏還很年輕,擁有許多不太必要的好奇心。安娜看看他,又看看他,罕見的追問:「真的?你確定?」
這玩意兒可是吃人的,胃裡的東西麼……嗯,想來不大適合觀賞。
但是卡卡瓦夏很確定,他知道沙蟲會吃人,正是因此它的胃袋裡很可能存在一些遇難者的遺留物。不是貪財,而是考慮到將來他們對多重身份的需要……多幾條身份牌不好麼?
「行吧,你稍微讓讓。」既然小朋友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堅持要看看沙蟲胃袋裡藏了什麼好東西,倒也不是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將這些盲盒拖到遠離洞口的地方,安娜憋了口氣,鋼琴線帶著白光在沙蟲內髒上閃過,胃袋一裂開就噴了滿地內容物。
卡卡瓦夏:「……」
「姐姐!」差點被噴了滿身的年輕人最大的抗議就是稍微把音量調大幾分貝,「噫!這都是些什麼?」
好消息是沒有超出想像的「驚喜」,壞消息是氣味著實感人。
他趕在沙子掩埋一切之前找到幾條身份牌,一拿到東西就嫌惡的用手指捏著退開老遠:「扔在這裡不用管了,很快就會有肉食動物和食腐動物過來清理干淨。」
大自然絕不會浪費任何資源,一點也不。
回到洞口旁,天空中果然再次出現了巨鳥的影子,兩人抓緊時間將有用的物資通通帶走,聽到動靜的埃特蒙德打發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來看。
「哇!」
「好多肉!」
「還有更多呢,得趕緊切成塊要麼吹干要麼烤熟,不然很快就會臭掉!」
有沙蟲觸手封閉洞口,流沙不再隨風飄落。卡卡瓦夏想到還有半截落到洞地的沙蟲,干脆帶著雙胞胎跑下去干活。除了食物他們還需要淡水,必須找到穩定的水源。
找水源的事他不是太擅長,還沒來得及擅長埃維金氏族就沒了。所以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要找,壓力是大還是小都解決不了問題。
地下存在多層陷坑這是他早就想到了的,但沒想到陷坑能有這麼多層。一圈套一圈沿著螺旋線走到底部,半截沙蟲老老實實躺在陰冷的地底。
「星星花!」
「那是蘑菇!」
普拉塔和普拉婭腿短倒騰的快,兩只紅色小蘑菇先一步衝到蟲屍旁邊,妹妹蹲在地上側著身子看:「在那裡!」
沙漠裡是會長蘑菇的,就在沙土下,有些白白圓圓,有些活像雞腿,水多了反而不長。卡卡瓦夏走過去和她一起看,果然看到沙蟲肚子底下壓著朵星形蘑菇。
「沒見過的蘑菇全部當做有毒處理,你們只有一條命,不能隨便試哦。」年輕人撿了塊石頭砸過去,蘑菇應聲而破,淌出一片清液。
卡卡瓦夏:「……」含水的除外,但不能用人試。
「大姐姐!大姐姐!」雙胞胎咚咚咚從陷坑下跑到陷坑中層,安娜已經把切割好的沙蟲肉掛到通風處,正在幫埃特蒙德鋪設沙蟲皮——這地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只能奢侈的先用沙蟲皮鋪出休息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玩意兒吹干後還挺軟的,甚至有不錯的保溫隔離效果。
普拉塔比普拉婭跑得快,但是他更願意讓著妹妹。普拉婭像顆炮彈撲向安娜:「大姐姐!我們發現星星啦!」
安娜:啊?
小蘑菇們背著手歪著頭,她也跟著歪了一下:「什麼樣的星星?」
普拉塔開始比劃:「有水的星星!」
得,說了跟沒說一樣。
「沙蟲不是怕水嗎?怎麼會選擇在含水的蘑菇上方修築巢穴?」埃特蒙德簡直要被鬧糊塗了,他放下手裡怎麼擺看上去都不舒服的沙蟲皮:「卡卡瓦夏呢?」
小蘑菇們這才想起中間少說了什麼。
「卡卡瓦夏哥哥說,最好找只動物試一下蘑菇裡的水能不能喝。」普拉塔說完了,普拉婭幫他補充:「卡卡瓦夏哥哥說那不是他認識的蘑菇。」
安娜看向埃特蒙德:「這下你不用擔心水的問題了。」
這家伙因為淡水的事差點把自己糾結成一顆海藻球,他可真是惜命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09
第61章
「所以……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三個成年人外加一對雙胞胎,共計五人蹲在地上從各個方向包圍一只星形蘑菇。其實是五角星的形狀啦,嚴格來講星球多半還是球體或近似球體的。
埃特蒙德很有學歷,卡卡瓦夏很有經驗,安娜很有實力,普拉塔和普拉婭很可愛……但是這些都不能讓蘑菇開口說話,更不能讓它主動招供自己究竟有沒有毒能不能吃。
「艾諾利阿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現在試著開個【豐饒】的命途?」卡卡瓦夏提出最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蘑菇有毒沒關系呀,能解不就行了!
「……」埃特蒙德握緊拳頭,然後放下。
你當命途行者是路邊的綠化帶嗎?我不和【存護】的文盲一般見識!
「咳咳,餓了。」事已至此,安娜決定先吃頓飯再說。
如今各個口袋裡還有不少椰子作為貯備水源,他們從監獄內帶出來的飲料也還沒喝完,事實情況是兩三天內都不需要太過糾結於淡水的問題。忙了一天只在早上吃過東西,無意義的內耗只會讓體力率先告罄。
「沙蟲肉怎麼做才好吃,」她把話題轉移到今日收獲上,卡卡瓦夏一躍而起,「我來我來,對了,另一個出口在哪兒你找到了嗎?」後半句話他是對埃特蒙德說的,資本家有氣無力的指指風吹來的方向:「肯定在那邊不遠的地方,另一個出口應該位於峽谷地形中,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風從外面灌進來。」
整個陷坑相當於一條連通的管子,風從氣壓高的地方吹向氣壓低的地方,經過這段狹窄的管道後速度加快流量也增大。所以陷坑內不存在缺氧的困擾,同時也保證了清涼與干燥。
不得不說這沙蟲還挺會挑地方住。
拿不定主意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齊齊動手把剩下那半條沙蟲屍體處理妥當,皮和肉掛起來吹干,內髒扔到下風口外作為誘餌。
——試蘑菇這種事怎麼能自己上呢,肯定要交給「鄰居」們的呀!
卡卡瓦夏很快就用石塊壘出一個火塘,不壘不行,風太大不利於火種的引燃和保存。火光一亮,人心就安定下來,沙蟲肉架在火堆旁烤得滋滋作響,脂肪的香氣爆炸般攻擊著每個人的感官,普拉塔和普拉婭眼睛都直了。
好!好想吃!
沒過多久沙蟲肉就烤好了,撒上一層薄鹽用手輕輕一撕,白嫩的肉就像蒜瓣一樣綻開,塞進嘴裡清甜的滋味帶來鮮香的感受,再加上油滋滋觸發的滿足感……嘗過之後安娜只有一個想法:沒有枉費力氣,這東西確實好吃!
她挑了五只大椰子砍開一人分一個,難得耐心安慰貌似邊吃邊焦慮的埃特蒙德:「放心,明早出發去到海島的另一側探索,要麼找到水源,要麼帶個活物回來。」
總之肯定能解決問題。
其實這會兒埃特蒙德已經不怎麼焦慮了,他只是突然從屋頂花園那樣優渥的環境轉移到無人荒島上又獨自苟了兩天,心理上難以轉變不大適應,並非真有那麼脆弱。經過昨晚到今天與同類的相處那股孤獨無依的恐懼感已經緩解了不少,再加上解決問題的辦法近在眼前,嘴裡有食頭頂有檐,他比早上那會兒要冷靜許多。
「沙蟲雖然死了但氣息一時半會兒不會消散,其他猛獸不敢靠近。」卡卡瓦夏抬頭看看雙胞胎,不用帶著幼崽行動,成年人的行進速度將大大加快,「還剩幾根觸手,把另一個洞口堵住就行。」
埃維金人都這麼說,證明這個辦法他們曾經試過。埃特蒙德點頭:「嗯,我好多了,謝謝你們。」
他也不是光吃什麼都不管不顧,看上去像是焦慮得心不在焉實際上是在思考:「我剛才回憶了一下,這種星形蕈類好像在動植物圖鑒裡看到過,號稱『荒漠中的儲水罐』,無毒的多有毒的少。時間隔得太久,我也不是專門的博物學家,一時沒想起來。」
這很正常,記憶這種東西本就有一陣沒一陣的,有時候只是轉個身的功夫人就會把幾秒鐘前剛發生過的事忘得干干淨淨。
「等等!」埃特蒙德停下咀嚼的動作,「『荒漠』不是『沙漠』,它並非本地生長的物種!」
卡卡瓦夏:「?」
安娜:「啊?」
文盲聽不懂啊,荒漠和沙漠有區別嗎?
「沒錯!我就說為什麼一直有種違和感!」他用力拍打大腿:「這些蕈,包括這條沙蟲,原本都不是這座島嶼上的生物!卡卡瓦夏說過這種東西喜歡群居,*雄蟲脫離群體意味著還應該有窩雌蟲,但是並沒有!沙蟲是專門運來的,而星艦轉運過程中去過很多地方,在某處攜帶的蕈類孢子遇到適合的環境就會生長!」
「它是被運來的!誰會吃飽了撐著無事可做把一條沙蟲運到沙漠裡養?」埃特蒙德眼睛都亮了,「做這件事的人一定有專門的目的!」
卡卡瓦夏聽明白了,他把視線落在星星點點的蘑菇上。
「沙蟲的領地意識很強,不會亂跑。要麼它就是特別被圈養來食用的,要麼它被安排在此地看守某些東西!」
別看沙蟲長得挑戰視覺極限,它出肉率高,脂肪分布合理,要口感有口感要口味有口味,如果不是太過凶殘還真能考慮家養……扔到無人島的沙漠裡飼養很合理嘛,連投喂都不需要。
安娜吃完手裡的沙蟲肉,抓起一把薄沙搓來搓去的擦手:「這東西有主,嗯,它的主人費力氣擔風險肯定不是為了造福別人。」
沙蟲的主人肯定會出現,就像農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農田勞作。能把蟲子運進沙漠,他的飛行器運幾個大活人應該不成問題!這樣一來如何離開無人島也有眉目了。
荒地求生瞬間變成荒島度假。
埃特蒙德慈愛的看向那張沙蟲皮:「晚上怎麼休息?」
出於安全考慮他當然想要貼著安娜,但再怎麼樣她也是位年輕的女士,該注意的地方不能不注意。
卡卡瓦夏:「呵呵!」你倒是想得美!
他站起來繞著陷坑底部轉了一圈,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挽袖子開工。
直接躺在地上肯定是不行的,有被浮沙活埋以及被毒蟲撿便宜的風險,再說了他們共計五人,墊多少沙蟲皮也不夠分。年輕人三下兩下就將裁成大塊的蟲皮折疊懸掛,外觀看上去像個躺著晃悠的蟲蛹,實際上是個吊床。
「這樣就好了,又防風又保暖又防蟲。」
這會兒功夫沙蟲皮已經被吹干烤干,沒有太大異味,真要有也不是不能忍,總比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其他動物嘴邊要強吧!
雙胞胎歡呼一聲搶著想要爬進去試試,安娜搬來兩塊石頭給他們墊腳,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鑽進去一個「吊床」,露出紅色的發頂嘻嘻哈哈隔空對著互吐舌頭。
原來還能這樣解決?埃特蒙德不由對卡卡瓦夏刮目相看。
他當然聽說過埃維金人的「鼎鼎大名」,曾經也在社交媒體上發布過抨擊該種族的言論。絕大多數庇爾波因特人認知中的埃維金人形像全都來自星際和平公司的描述,在新聞與廣播中他們被說成天生輕浮浪蕩、好逸惡勞、且不學無術的模樣。
走到哪兒偷到哪兒,走到哪兒騙到哪兒,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簡直堪比星際蟑螂。
見到卡卡瓦夏本人後埃特蒙德認為埃維金人至少不至於「走到哪兒搶到哪兒」,因為他們真的沒有那個體格和實力。至於「偷」和「騙」……對方那個詐騙犯的罪名並非冤枉。
但是現在他發現埃維金人其實很聰明,非常聰明。錯失學校教育的他們並不缺乏生存的智慧,頭腦靈活反應迅捷,也不懶惰。
再一細想,事情就越發不對味兒了。
「埃維金」這個詞在茨岡尼亞當地語中就是「蜂蜜」的意思,他們是甜的,人類語境下「甜」的概念大多數屬於褒義。也就是說如果埃維金人真有公司宣稱的那樣不堪,他們就不會有「埃維金」這個稱呼。世上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不是你在國名裡加個「大」字領土面積就會自動變大,對於一個流浪氏族來說亦是如此。
「謝謝,我一直都想不出該怎麼辦……嗯,你真聰明!」他別別扭扭的向卡卡瓦夏道謝,匆忙轉身定睛一看……被安娜默默搬來的又一堆石頭堵得一滯。
雙胞胎還小,需要有個石頭墊腳才能順利爬進沙蟲皮吊床,他一個大男人那還需要這種優待啦!看上去跟上吊用的墊腳凳似的!
但是老大不光給他搬了堆石頭,她的便宜弟弟也享受到同等待遇——她用實際行動表達出「你們全都是些菜雞」的意思,學歷最高同時海拔也最高的艾諾利阿先生偃旗息鼓,乖乖踩著墊腳石爬進吊床休息。
就,就還挺好,不用擔心會不會翻車出醜了呢。
第62章
經過一夜休息,第二天所有人都起晚了。沙蟲皮真的很軟,保暖性能又很好,吊在半空中風一吹吊床輕輕的晃,耳邊又是黃沙飛舞的簌簌聲又都累了一整天,實在很難早起。
沒有吵鬧的起床鈴,沒有負債的壓力與挨餓的風險,更沒有一個不小心就丟掉性命的緊迫感,自由的美好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普拉塔和普拉婭最早醒過來,小蘑菇們趴在各自的吊床邊緣伸出手打鬧,聲音有小到大逐漸不受控制。和他們一樣被安排在中間的埃特蒙德第二個睜開眼睛,看看幼崽沒搞出么蛾子就把眼睛重新閉上——懶得給雙胞胎斷官司。
安娜一醒就從吊床上鑽出來,迎著風吹來的方向走過去查看,二十分鐘後就回來了:「另一個出口在半山腰上,峭壁下有條深谷。」
就像埃特蒙德昨天分析的那樣,陷坑內時時存在的風並非空穴而來。
出口下方是懸崖再好不過,卡卡瓦夏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翻出吊床,眾人依照事先計劃好的那樣將剩余沙蟲觸須拖過去偽裝成沙蟲生前的樣子。從監獄裡帶出來的個人用品還能湊合,簡單擦擦臉刷刷牙,沙蟲肉已經干得能扔出去砸人了好在沒有變質,烤一烤混飽肚子,給雙胞胎留下足夠的水和食物,三人決定出發前往荒島的另一端。
最好能找到水源,或者退而求其次抓個活動物回來試毒,這兩樣不管做到哪一樣都行。
「沙蟲的巢穴總會出現在沙漠中心地帶,」卡卡瓦夏頭上蓋著頂碎沙蟲皮編織的帽子,這形像莫名有幾分猥瑣。安娜和埃特蒙德沒比他好到那裡去,編帽子的手藝人兼資本家對自己的審美產生了疑惑,有點不太開心:「可以理解為咱們昨天走了多遠,按照那個距離今天再走多遠一樣能走出沙漠?」
「差不多吧。」埃維金人抬頭看看太陽的角度,奮力邁開腿向前走。
正午時分恆星的光芒能把他曬成一塊淺金色小餅干,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出現只能現在咬牙堅持。
很快大家就發現不帶幼崽出門是個無比英明正確的決定,不僅僅是速度提升的問題,沙漠裡的熱浪與干燥著實是種嚴酷的考驗。
普拉塔和普拉婭很乖很能忍,但這不是為難孩子的理由。
卡卡瓦夏走在最前面帶路,一是三人之中只有他真正在沙漠裡生活過,二是這小子運氣賊好,找不到路隨便扔只鞋子出去也行。
翻過一座沙丘,海島另一端出現在他們面前。不同於著陸點,這邊的植物更茂盛,地勢起伏更劇烈,野生動物的數量也更多。
出了沙漠先是一片從短到長的草地,然後是稀稀拉拉的樹木,再向前樹林變得郁郁蔥蔥,濃綠深處黑色的山岩從盤根錯節的藤蔓中這兒留出一點那兒露出一點。
「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簡易碼頭。」埃特蒙德認為既然沙蟲是人養的那就難逃下鍋的命運,總有一天這玩意兒要上餐桌,養它的人知道得另找一片地肯定也清楚它的危險性,更不可能讓它活著上載具。要麼星艦要麼船舶,總要有運輸工具才好把新鮮沙蟲肉帶走。
泊船需要一定深度的簡易港口加碼頭,星艦停靠也得有塊空地。
三人繼續向前走,草叢中不斷有飛蟲躍起,拍打著翅膀罵罵咧咧逃離兩腳獸支配範圍。樹林裡倒是有些野兔野雞之類的小動物窸窸窣窣潛行,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一路踩過去。直到繞過那座黑色山岩,廣闊的海岸線出現在他們面前。原來整座島嶼一邊高一邊低,高的這邊崖壁懸在海平面十數米處,低處就是他們前天彙合的沙灘。
崖壁頂端的平台上熱鬧得要命,眼下正值繁殖季節,滿地都是草窩和鳥糞,趴在巢穴裡的白色海鳥伸開翅膀能比某位年輕人的身高還長。
「附近肯定有淡水!」卡卡瓦夏掃了眼遠處成群結隊的胖鳥,狐狸之類的小型肉食動物鬼鬼祟祟繞在外圍來來回回打轉,耐著性子等待那些漫不經心的鳥爸鳥媽犯錯。
埃特蒙德回頭去看那座被他們繞開的黑色小山:「應該在那邊。」
「你們兩個……」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小心些。」
「啊?」埃特蒙德臉上帶著普通人特有的茫然,已經反應過來的卡卡瓦夏飛速拽著他朝旁邊躲。
姐姐說小心些,那就必須小心些,躲遠點免得礙手礙腳!
攻擊自天上來,安娜悶頭擦著樹干閃身,銳利的箭簇篤篤篤釘了一排。
「08241321號,碳基陸生種,沒搞錯吧?」放箭的人松開弩弦落在地面上,氣急敗壞踢踢礙事的樹,「可惡!」
他的同伴緊跟其後,試著瞄了一下目標,猶豫的瞬間對方順勢躲入密林。
「叫她跑了!」這人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放低手裡的□□口低罵:「晦氣!」
放箭那人反倒走過來拍拍他安慰道:「這家伙腿是挺長的,才幾個恆星時就從初始坐標地跑這麼遠出來,害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要是其他剛剛離開監獄的犯人只怕這會兒還蹲在原地哪兒都不敢去呢,08241321號可倒好,更新一下三維地圖的功夫人就從島的那一頭閃現到這一頭,視中央沙漠裡那只大沙蟲於無物。
「運氣好罷了,肯定是星艦停靠點沒淡水,不沿著海岸線往這邊跑還怎樣。」獵物逃跑的太過絲滑,真讓人不爽。
但是就讓她這樣逃掉肯定不行,那麼高的懸賞金,他們這些打工卒子不動心不代表幫派大佬不動心吶。大家都盯著這筆錢呢,個個希望08241321號能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原地倒斃。
「要不咱們沿著海岸線找找那兩個小崽子,通知上說是紅頭發藍眼睛的雙胞胎……」
計劃戛然而止,柔韌的鋼琴線從一個非常詭異的角度飛出來,剛剛被人踢了兩腳還被吐了口吐沫的樹干上立刻多出兩只隨風飄蕩的「蠶蛹」。
留著這兩個人的命還有用,安娜故意把他們吊在距離地面不遠的地方——點著腳尖能稍稍夠到地面,但也僅限於此。
脖子上一涼,好消息是沒有溫熱與痛感傳來,壞消息是下三路的水閘有點不受控制。兩人一面竭盡全力踮起腳尖免得真的被吊著脖子打起秋千,另一面下意識扔開手上的武器努力抓撓套在脖子上的金屬線,掙扎得非常用心……比他們追殺獵物時要用心多了。
「你們兩個,認識我?」安娜抱著胳膊站在樹下,不耐煩地斜著條腿點腳尖。
她手裡還拽著鋼琴線的線頭,隨便用點力氣就能送這兩位去見克裡珀:「你們的答案將決定我的心情。」
說著她輕輕松了半圈,兩個陌生男子頸椎上的壓力驟減大半。接著她再次拉緊鋼琴線,充分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人如刀俎我如魚肉」。
第二次放這兩人喘氣,談話變得非常順暢且易懂。
「馬塔尼亞掛了針對你的人頭懸賞,咳咳咳咳咳!」
「坐標,芯片坐標!」
「特拉維佐夫公開了你的坐標……」
「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對啊對啊,無冤無仇的。」
兩個倒霉蛋一人一句,安娜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特拉維佐夫那個小心眼兒的摳門兒男人前腳放她離開火山錐後腳就把她的坐標給曝光了,為了方便犯人們領賞還把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樣子公之於眾,這是生怕她身上弱點太少。
「你們奉誰的命?」卡卡瓦夏拖著埃特蒙德從樹叢裡鑽出來,邊上下打量這兩人邊別有深意的壞笑。
這不是現成送上門的武器和物資嗎?多不好意思啊,那就不還了哈!
脖子上的鋼琴線似乎越來越緊,兩人生怕自己吐口吐得比搭檔慢:「我們是互助會的,『神父』不高興08241321號很久了,誰叫你在火山錐裡的時候那麼不給臉面……」
08241321號不僅拒絕了幫派的招攬,甚至還在地下賭場干掉了許多儲備干部,這深仇大恨海了去了!
安娜茫然:「誰招攬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她明明記得只遇到過幾次犯人間的簡單試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這和只請女孩子喝了杯X雪冰城就指望人能和你過夜有什麼區別?發白日夢也不是這麼發的!
「你!」要不是脖子在她手裡吊著,非得挽起袖子辯個清楚明白不可!
你就不知道積極主動些登門拜訪嗎!神父在屋頂花園等得花兒都快謝了也沒等到你的毛遂自薦,難不成還要幫派首領紆尊降貴的去見個「待定新人」?
一看就是個不上進的家伙!
「要不,你先放了我們,我們回去把這個誤會解釋給首領聽?」兩人中的一個期待的看向安娜,得到的回應是埃維金人不太耐心的敷衍:「姐姐你讓讓,要不去抓幾只兔子帶走,等會兒這兩個扒光了有礙觀瞻!」
髒東西!不能看!
他用眼神示意埃特蒙德一塊幫忙動手,並不習慣用這種物理方式「扒皮」的資本家一陣恍惚——埃維金人也許大概應該,確實是擅長打劫的,吧?
第63章
「這玩意兒怎麼用?」
由於安娜並不想離開去抓兔子,來送裝備和武器的兩位「快遞小哥」最終得以保住自己的底褲,一陣風吹過從頭到腳透心涼。卡卡瓦夏拿著弩1槍來回翻看,終於摸到舒適區的埃特蒙德傾囊相授:「拉緊這裡,透過缺口瞄准目標,扣下扳機。」
「然後就能打死獵物了?」所有的輔助都有顆輸出的心,年輕人愛不釋手反反復復摸索瞄准。
埃特蒙德已經把到手的另一架弩機拆成零件了,聽他這麼問笑笑就搖頭:「真要有這麼簡單,他們兩個就不會被老大掛在樹上。」
「近距離會好些,但目標通常不是固定靶,打移動物體要預估個提前量,考慮到風向風速距離遠近……總之最好的辦法是多練,練出手感就有了。」
他把拆開的零件一樣一樣細細檢查過後重新安裝回去,拉緊弩弦試射,弩箭的力度和速度瞬間有了明顯變化。
掛在樹上的兩頭光豬:「……」
完了(liao)!究竟誰說08241321號是個軟柿子便宜他們撿漏啊!自己來試試!
試試就逝世!
她根本就沒有把那對紅發雙胞胎帶在身邊,一下星艦就給自己找了兩個幫手……小孩子只怕早就被扔掉了。這個女人!恐怖如斯!
沒花太多時間地面上就擺滿各種還帶著人體溫度的物品,不管其他人翻看什麼安娜的視線始終在兩位送外賣的倒霉蛋之間移動,就像是遇到了難以抉擇的棘手麻煩。
樂滋滋玩弩1槍的卡卡瓦夏始終沒有把注意力完全從她身上挪開過,關注久了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姐姐,隨便選一個留下吧。不用太挑剔,反正都是拖回去試吃毒蘑菇。」
兩個倒霉蛋肉眼可見的炸毛——現在就死和等會兒吃了毒蘑菇去死之間無論哪個都不想選啊!沒想到最狠的居然是這個埃維金人,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一肚子壞水?
掛在樹干上的蠶蛹奮力掙扎,蛄蛹了十幾秒的時間宣告此次行動徹底失敗。安娜將鋼琴線拉緊到極限,這兩人立刻一個比一個乖巧,如果有尾巴的話此時此地應該搖出殘影:「只是試毒的話也不是非要用人類不可呀!抓點野兔什麼的……咱們這無冤無仇的,姐們兒你也沒必要和互助會撕破臉不是?」
「我們兩個純廢物,但會裡還是有能人的……」
「我有一個問題,」埃特蒙德平靜的用其中一人的襪子堵住另一人的嘴,「你們是怎麼來到這座島上的,不要說謊,你明白自己的職責。」
上一次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時他還不曾身陷囹圄,打工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猶在眼前。
倒霉蛋說啞火就啞火,但他們也明白第三個人什麼意思:交出與航線和交通工具相關的情報,否則就在打秋千和毒蘑菇之間選一種死法。
埃特蒙德在「懸木二老」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一番敢怒不敢言後他們和所有苦逼打工人一樣不得不低頭。
「幫派星艦停在島外海面上,我們使用外骨骼的行星內飛行模式飛過來,方便靠近地面搜尋目標……」
如此古老的設備與技術早前八百年前就有了,也就伊維爾這種摳搜地方還好意思大喇喇拿出來用。對於離開火山錐的犯人來說任何物資都是奇缺的,尤其與機械相關的一切——典獄長的擔心很有道理,萬一真要來個能徒手搓出大當量爆破物的寶才……火山錐能扛得住腳下的大陸架也不一定能扛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還沒大方到願意向監獄星大筆撥款的地步,不然上一顆監獄星(匹諾康尼)也不至於鬧獨立甚至分家最後跟著【同諧】跑了。
所以伊維爾從監禁區到海島處處都洋溢著「復古」的舊日風格,就連武器和載具也古舊得可愛。
「都帶走。」安娜拍板做出決定,「拖回去捆著!」
兩個外出刷任務的成員遲遲不歸是個人都察覺到不對勁,肯定會有後續支援陸續到達,留下他們相當於無條件放送己方情報,哪有那麼好的事。
「你們兩個換上這些衣服。」她指指爆了一地的裝備對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道,「捂嚴實點。」
也不用找水源了,馬上就能離開這個無人的荒島,還找什麼水源!
懸木二老眼淚汪汪,另一個人的嘴也被埃特蒙德用襪子給堵住,他們只能跟兩頭野豬似的被捆緊手腳扔進藤條現編的籠子裡拖起帶走。
三個人出去,五個人回來,其中兩人是「戰利品」。
「我們回來了!」
「好的哦!」
「哇!好大的實驗品!」
回到沙蟲陷坑這倆倒霉蛋差點被烤熟,普拉塔搶先抓起星蕈擠出一股水潑在其中一人臉上,普拉婭蹲在藤條籠子外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蘑菇水沒毒!」
悠悠醒轉的人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原來你們還在啊,兩只邪惡小蘑菇!
「放在這裡,堵上嘴巴!」喂過食物和水,安娜把這兩人安排在陷坑最底層、沙蟲屍體曾經躺過的地方。為了不讓他們太容易被發現她還用沙蟲皮蓋了層簡單偽裝,淺淺鋪上幾層沙子後倒霉蛋們就只能乖乖躺著喘氣,主打一個過不好但也死不了,「收拾東西咱們走!」
她專門回來這一趟為得就是讓兩組坐標存在一次重合記錄,這樣一來星艦上遲遲等不到戰果的支援部隊就會想也不想兵分兩路。
肯定是抓到了目標,然後遭遇沙蟲發生意外嘛!
能省點事還不好嗎?擰開蠢貨的頭蓋骨比擰開一個普通人的要費勁多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被智慧拒之門外的原因?
安排好陷阱後三人帶上雙胞胎頂著烈日能有多快就跑多快。其他人都能用沙蟲皮遮陽,只有安娜毫無遮擋,活像炫耀儲備糧的橘黃色大跳蛛。
萬一星艦上的人是個急性子提前趕來支援怎麼辦?涇渭分明的不同外觀也是偽裝的一種,不怕半途撞上。
緊趕慢趕回到密林中,幾人找了處最茂密的灌木叢躲進去,雙胞胎的發色太顯眼於是一人得到一頂沙蟲皮帽子。等待的時間裡大家喝水吃東西恢復體力,直到頭頂飛過一支五人小隊埃特蒙德立刻用搜到的通訊工具向星艦打信號。
任務完成請求返回。
「咱們一共只有十五分鐘時間,最多留給你六分鐘。」卡卡瓦夏准確校對好臨時學會使用的計時器,生怕資本家關鍵時刻掉鏈子,「被騙出去的小隊要麼半途收到返航信號,要麼發現那兩個倒霉蛋後返航,總之不要太樂觀。」
「不用緊張,」安娜慢條斯理調整鋼琴線的纏繞角度,「只要能混上去就行,區別只在於下星艦時要不要和人動手。」
埃特蒙德:「……」
不要再說了!五分鐘內解開星艦密匙咱們就開走它慢慢飛,五分鐘內解不開就等著當活靶子,我懂!
星艦回復的速度比他設想中要快,古董外骨骼飛行器好不容易才歪歪扭扭成功升空,看上去像是兩個隊員押送08241321號順手還薅回來兩只紅色小蘑菇,實際上是三個成年人戰戰兢兢拎著雙胞胎。
「給出的坐標在那邊……卡卡瓦夏你不要突發奇想靈機一動的亂點!這玩意兒可以自動尋路!」
盡量不讓自己顯得貓貓祟祟,埃特蒙德一邊努力阻止隊友旺盛的好奇心一邊把發信號的手指險些點出殘影。數據轟炸是個讓人機和人腦同時瀕臨停滯的好辦法,星艦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五人已經從敞開的底艙門進入星艦。安娜的身影瞬間消失,快得像道閃光,就算有人意外看到只怕也會誤以為是自己眼花。
留在星艦上的人並不多,其實來的人一共也就沒幾個,先是下去兩個,後來又有五個出門支援,空間內只剩下隊長、隊醫,還有一個負責端茶倒水的雜工。
嘖,連雜工都穿著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真讓人懷念。
一個照面隊醫先變成粽子倒在地上,緊接著雜工手裡的甜茶和餅干撒了一地,剩下隊長想要釋放警報轉身卻見一個「隊員」掄起雜工手裡的金屬托盤砸過來,然後另一個「隊員」就跟雙手抽筋似的接管了操作台。
「扒光了把他們放下去,搜干淨通訊器!」埃特蒙德百忙之中不忘給別人安排工作,盡顯資本家本色。普拉塔和普拉婭雙雙應聲,連三個俘虜的鞋底都給扒開查看,就怕有什麼地方遺漏。
星艦艙門合攏,四分鐘後成功恢復動力,駛過海島時它專門降低高度減速,扔出三個小黑點噴出一股氣揚長而去。
「飛行時間一行星時,呼……這玩意太舊了沒有深空穿梭的能力,遺憾!」並沒有想像中激動,埃特蒙德設置好小型星艦的路線確認它正常行駛後松了口氣,回頭一看老大很是自覺地換上那套從雜工身上扒下來的黑西裝,兢兢業業干起她「清潔工」的本職工作。
灑在地板上的甜茶和餅干很快就消失不見,安娜順手連地都給拖干淨了,比起清理屍體她果然還是更喜歡清理茶漬和點心渣。
「普拉塔!普拉婭!不可以一下子吃光儲藏室裡的所有餅干!」
第64章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人影在神像下的沉思。
「父親,先遣隊失利,08241321號已經離開沙蟲島。」
「哦?」那人轉向有光透入的門扉,青年在他面前低下頭單膝跪地:「前方傳回消息,08241321號和埃維金人,以及一個不知名的機械師同時行動,紅發雙胞胎也在隊列中。五人劫走了星艦,目的地未知。」
卵圓狀的巨大琥珀懸浮在神壇上,站在它面前的人先是一愣,緊接著溫和道:「又是幾個不聽話的孩子。」
「他們拆除了星艦上的定位器……」青年的頭越垂越低。
拆除定位器意味著互助會失去了對星艦的控制,無法追蹤也無法確定位置。08241321號的芯片坐標是被典獄長曝光了沒錯,但架不住外面的系統老舊,二十四個行星時才刷新一次,人又不是沒長腿兒!
「遇到這種情況,你認為該怎麼辦?」神父的語速仍舊不緊不慢,那個來報告的青年卻急得如同火上螞蟻,「他們有星艦,除了無法離開伊維爾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咱們第一局就失了手,多少人躲在背地裡看笑話!」
他的聲音從壓抑的激越,逐漸不受控制。
神父藏好眼底的不耐,加重語氣:「我是問你打算怎麼解決問題,克勞斯。」
「你也說了,他們無法離開伊維爾,只要還在這顆星球上08241321號就無處可逃。」
克勞斯一滯,終於冷靜下來:「我很抱歉,父親。我們是不是該聯系線人提供消息?系統刷新遲滯,肉眼觀測卻是實時的。但是那些線人很有可能一份情報賣給好幾家……」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希望都星際時代了還使用原始時期的「肉眼觀測法」啊,這不是沒辦法麼?
「那不是更好?所有人一起齊心合力完成特拉維佐夫先生委托的任務,消除掉對伊維爾的穩定造成威脅的黑羊。」神父挑眉看向站在下手處一臉愚鈍的部下,心裡忍不住的煩躁。
如果不是外面環境太差,他也不至於長居屋頂花園,以至於監禁區之外的那部分組織缺乏指導什麼事都處理不好。還有那個08241321號,明明早已派人勸誘過卻始終將互助會的橄欖枝視作無物,著實可恨!
掃過部下蠢兮兮的大臉,他還得端起所謂神職人員的架子,披好那張慈悲的皮。
「去做事吧,琥珀王在上。」
星際和平公司自稱為【存護】克裡珀的信徒,那麼他就也信仰克裡珀好了,明明能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好些為什麼不那麼做呢?反正星神壓根不在意人類的活動,人類也不必在意拿星神的名頭保護自己。
青年感激涕零的走出門,一抹臉那些淚花啊焦急啊迫切啊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樂子看嘍!嘻嘻!」
——屋頂花園中擬造的陽光永遠溫暖燦爛。
「根據現在恆星光線與地面的夾角……」埃特蒙德試圖將自己在第一真理大學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四個文盲,顯而易見的效果不佳。
普拉婭抱著哥哥普拉塔昏昏欲睡,卡卡瓦夏的眼睛本來就是一圈套一圈,現在更是徹底轉成蚊香圈,至於安娜……看上去她好像面無表情的認真在聽,實際上人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只會算加減乘除,三角形的角和我有什麼關系?
「算了!」講了半天發現只有自己能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埃特蒙德頓時覺得自己和隊友全都是白痴,「總之,十五分鐘後星艦降落,落地前咱們得想想接下來的對策。」
他已經操縱星艦換了好幾個落點坐標,每次行駛至少一個行星時的不等時長,定位器被拆除的情況下想要用肉眼觀測星艦軌跡預估出他們真正的落點……那就估去吧!
說到這個安娜就不困了。
「這玩意兒能炸嗎?」賣是肯定不能賣的,誰家收二手也不會收這麼顯眼的東西。卡卡瓦夏眨眨眼:「拆了賣零件?」
零件比整機好出手,這個行當大有可為。
「想累死我就直說!」埃特蒙德忍無可忍,「雖然是小型星艦,但也是科技與金屬的結合,你們總不能指望我一個人把它拆成灘零件啊!」
「也就是說多幾個人可以?」有時候安娜還是很會抓重點的,「拆了比炸了劃算,找醫生借手術室也得給人點好處。」
這倒也是,離開監禁區時所有人的伊維爾幣統統被典獄長心狠手辣清零了,就差沒光著腳被扔出來。
「我這兒有多余的身份牌,雖說銷贓肯定不能用他們的身份,做別的沒問題。」卡卡瓦夏晃晃稀裡嘩啦直響的口袋。
雙胞胎探出小腦袋:「普拉塔和普拉婭可以幫忙!」
埃特蒙德:「……」我一個資本家,居然被人給壓榨了勞動力?這合理嗎?!
然而團隊行動向來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他不得不委委屈屈的點頭:「好吧,知道了。」
徒手拆星艦……虧你們這些文盲能想得出來!
然後就是最終落腳地的選擇,他點點投影出的虛擬光屏給所有人看:「預期地點是居爾島,面積最大,人口最多,商業繁華幫派林立。這種時候躲到偏遠角落對我們沒好處,只要老大的芯片不取出她的坐標就一直處於公開狀態,躲到哪裡都沒用,一樣天天被人翻出來找*麻煩。」
卡卡瓦夏摸著下巴……看不懂,但尊重知識分子的判斷。普拉塔和普拉婭學著他的樣子摸脖子,安娜皺眉:「?」
「老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埃特蒙德希望她沒有意見,她也確實沒有意見:「這島的名字真別致,一聽就有種類人群星閃耀的光芒。」
「就去這裡,越亂反而越安全。」
幾分鐘後星艦平安落地,本著最大利用這筆意外財的原則他們選了個地形崎嶇的位置降落——這麼大個山谷,足夠把星艦藏到拆得只剩下外殼的時候。
*
居爾島
綠林街
馬布爾醫生一大早就開著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改裝車」上班,這破地方沒什麼路況可言,開車的人也難免暈暈乎乎腸胃翻湧。
醫院對面的酒吧白天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玻璃瓶、彩色的塑料紙、針頭,還有些四四方方的小袋子扔得滿地都是,仔細看去背陰處的牆角四周結出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晶體,過往行人無不加快腳步低頭揉眼睛。
他把車停在酒吧門口。這是早就已經說好的,醫院晚上不開門,酒吧白天不開門,大家互相借用對方的大門做停車場,省得再去為顧客的停車問題買單。
下車關門的時候一不小心力氣大了點,那塊鐵皮極其不配合的遵從力學原理從車架上翻轉移動到地面上,完成了九十度的艱難跨越。
「……」
熏眼睛的風停了,馬布爾醫生彎腰撿起鐵皮用力懟進堪比隕石雨襲擊現場的車架。試了幾次後他成功糊住駕駛室,松開手垂頭喪氣的去開門准備營業。
這車破的,說「改裝」都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隨便看幾眼就知道它完全用零件拼湊:四個輪子三根棍兒,隨便什麼發動機塞進去外面再圍上一圈鐵皮,放在伊維爾星外面妥妥能去參加手工大賽。但就是這麼一輛破破爛爛的交通工具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馬布爾醫生能保證這破車不被偷多得仰賴自己「醫生」的職業。
無論混幫派還是獨行俠,早晚少不了要和醫生打交道,在居爾島上惹誰也不能去惹醫生,那叫自掘墳墓。更重要的是他手裡有項絕活兒,來來往往的客戶們全都贊不絕口,有人在背後給撐腰再加上馬布爾很會做事,日子自然過得比絕大多數居民滋潤。
「醫生開工啦?」酒吧一層的窗戶口伸出個腦袋,亂糟糟的頭發染了顏色,也許是染料的問題櫻桃紅有些烏突突的。
「哈哈哈!是啊,今天上午約了位新客人,總要提前做點准備。」馬布爾醫生渾身上下的肥肉都隨著動作顫抖,他奮力推動搖杆,破舊的金屬卷簾門「吱呀吱呀」緩慢升起。
別看被人噴了塗鴉的卷簾門破舊肮髒,後面的玻璃門倒是窗明幾淨很有點「醫院」的感覺。
櫻桃紅腦袋晃了晃就縮回去,很快酒吧門開了條縫,蓬著頭發的少女提了個塑料袋鑽過來:「昨兒晚上幾個客人喝多打架爆了不少零件,老板讓我撿撿送過來,你看著給。」
馬布爾醫生就著她的手往袋子裡細細研究了一番:「這幾個能用的我先收下,你們老板著急嗎?不著急就先等等,有顧客要的話價格會高一些。」
伊維爾有不少智械呢,零件永遠不缺買家。
「他不著急!」女孩兒咧嘴笑笑,順勢就把裝了零件的塑料袋塞給他,身上的衣服就跟竹竿挑了個麻袋一樣迎風飛舞,「你慢慢找買家,別忘了這茬兒就行!」
「忘不了!」馬布爾笑著拍拍她的屁股,她「咯咯」大笑著邊笑邊罵邊鑽回酒吧大門:「不要臉!」
要臉有什麼用?要臉能在伊維爾活下去嗎?
十五分鐘後,推開自己辦公室門的馬布爾醫生覺得……人還是應該要點臉的,至少不能一大早就拖家帶口燈也不開的搞綁架。
第65章
「馬布爾醫生?」
身穿黑色西裝的短發女人坐在黑暗中,手邊一左一右趴著兩個紅發孩童,身後一左一右的站著兩個陌生男子。
保鏢?
不,不太像,硬要說的話倒像兩個小白臉。
緊貼在脖子上的涼意應該不是開玩笑,所以馬布爾醫生也就保持了珍貴而謹慎的沉默。他顫顫巍巍舉起雙手,用眼神表達出肯定的意思。
「很好。」女人指尖閃過一道白芒,金屬材質的桌面無聲無息少了一個角,比他幫人切掉的下頜骨還要光滑得多。
頸側的涼意消失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你幫人做了整形手術對吧,但是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人身後那個更高挑也更強壯的男人冷笑道:「馬布爾醫生似乎並沒有從醫資質……」
「誰說我沒有!」你要是說馬布爾給顧客整的新鼻子不好看,他大概率笑笑不當回事,但你要是說他無證行醫,那他可就要擼起袖子好好說道說道:「我可是第一真理大學醫學院正兒八經的畢業生,資格證那種東西與其說考的是技術不如說考的是規則,什麼手術能做什麼手術不能做……」
嗯,整形手術就不能亂給人做,比如說當你的顧客是位重型犯時。
那個男人沉默了,看上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在喉嚨口那樣。
埃特蒙德:這玩意兒怎麼也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的?我怎麼可能有這麼一個校友?
總感覺畢業證被弄髒了。
「胖胖醫生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呢,」紅發小惡魔A隔著椅子和紅發小惡魔B咬耳朵,「但是一點也不認錯!」
最後一個沒發出聲音的金發男子發出了「噗噗」的笑聲,馬布爾醫生對他怒目而視——小白臉!
「咳咳!醫生的事,怎麼能亂講……」緊接著醫生講了一大堆「市場需要」啊,「醫患關系」啊之類聽不大懂的話,可惜沒能成功讓空氣快活起來。
不請自來的客人看上去不喜歡笑,也許是生性不愛笑。
「所以你確實是一直都在持續非法行醫,哦!還有倒賣器官。」高個男人看了眼他手裡提著的塑料袋,說老實話那些零件放智械身上可以,放在義體上可以,放其他無智的機械上也可以,比如說……家務機器人?
嘖嘖嘖,這日子過的!他的大學畢業證一定是假證!
雙重意義上都被人捏住脖子的馬布爾醫生立刻安靜如雞,然而對手並沒有因此停下攻勢,說話的換成了矮個男人:「如果,我是說如果,馬布爾醫生,如果你的好顧客們知道你就是用這些破爛糊弄他們……」
他浮誇的揚起聲線:「我的天吶!這裡可是伊維爾!」
馬布爾:。
他當然知道那會是什麼結果,大概……變成和樓下那輛車差不多的樣子。
「朋友們,朋友們,直接說說你們的來意吧。」醫生苦笑著攤開手,「我是個膽小的老實人,靠手藝過活,從不與人結怨……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諸位盡管提。」
惹不起他總能躲得起,先把瘟神們送走再說。
所有人都不再出聲,唯一坐在那裡的女人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靈活的將一枚硬幣翻過來翻過去,最後「篤」的一聲彈開——結結實實嵌入牆壁當中。
馬布爾醫生額上的冷汗越來越明顯,襯得他那智慧到寸草不生的頭頂閃閃發亮。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人終於大發慈悲的提出了她的要求:「給我安排個護士的工作,不需要你發工資,但閣樓得歸我。還有就是……管好你的嘴。」
埃特蒙德偷偷翻白眼,不拿工資就沒有雇佣關系,想干干不想干不干,相當於白得一個住處那胖醫生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
老大不愧是老大!
「原,原來這樣啊!您才從火山錐出來需要找個落腳的地方?不是我推脫,實在是閣樓裡缺東少西的,主要怕委屈了孩子們。要不我做個中人幫您介紹個好房子?也不用您出房租,我包……」
鋼琴線再次緊貼著脖頸,馬布爾醫生菊花一緊:「別別別!您說什麼就什麼!」
哪有人翻臉比翻簾子還快的?還不許人討價還價了嗎!
「鑰匙給我,你可以開門營業了。」
安娜屈指在鋼琴線上彈了彈,光頭胖醫生差點跪下。能不跪麼?刀刃刮在脖子上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
「在我耐心告罄前,你最好真的是個膽小的老實人。」她敢和卡卡瓦夏打賭,只要他們幾個前腳走出去,這家伙後腳就能把消息透給四處搜尋任務目標的各大幫派,只有留在這裡他才能保守秘密——主要是害怕自己的醫院被人打爛。
馬布爾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手抖得跟中風似的摸了好幾回才從腰間摸出閣樓鑰匙遞出去。女人身後的金發小白臉將鑰匙接走,那兩個紅發小惡魔跟著他蹦蹦跳跳上樓梯,高個男人留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咱們也算半個同行了,能參觀參觀你的手術室麼?」
他和卡卡瓦夏兩人反復踩點選中這家伙,一是看中他為了錢什麼手術都敢做的勇氣,二就是他對手術室的嚴格要求。
馬布爾醫生的醫術與他的醫德呈負相關關系,醫術有多高,醫德就有多低。
——取芯片不是大手術但也要做個麻醉,再考慮到創口愈合以及交叉感染之類……還是從一開始就講究些比較好。埃維金人那膽大包天跑到黑市上讓人給自己注射聯覺信標的行為已經被拿出來反復批評了N次,希望普拉塔和普拉婭不要跟著他學壞。
安娜順手從桌邊的金屬櫃子上摘下白色醫師長袍套在自己身上,摸摸口袋掏出聽診器還給馬布爾醫生:「客人約了什麼時間?」
她倒是自覺,這就做好上班的准備了。
胖醫生動動嘴巴把不中聽的話全部咽回去:「……伊維爾行星時的九點三十分。」
「還有二十三分鐘,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安娜看看醫生又看看埃特蒙德,馬布爾先生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帶著入室搶劫的「劫匪」之一去手術室參觀:「要換隔離服的哦!必須戴手套和鞋套!請不要隨意碰觸設備……」
不要工資的護士他想要,但拖家帶口的煞星要不起啊!
馬布爾醫院比平日晚了十五分鐘開燈營業,一樓吧台後多了個帥氣逼人的護士。
牆上機械鐘表的指針走向九點四十八分,發動機轟鳴聲一停醫院的玻璃門就被人推開,戴著帽兜的客人走進來:「……嗯?」
空蕩蕩的一樓居然出現了個會喘氣兒的活物!
「……」面生的護士扔過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就差在臉上寫出「很不高興為你服務」這幾個大字。
客人先是一驚,緊接著很快釋然。也是,就馬布爾那死要錢的德行,他能招來什麼好人?
他拿起筆嘩啦嘩啦找到自己的預約單,埋頭在底部簽上代號:「哥們兒,你的模板編號是多少?看著不錯,下回我也照著整一個,這類型還挺吃香的。」
護士挑眉看了他一會兒,冷哼了一聲指指樓上讓他自己滾上去,一點也沒有答疑解惑的打算。
「哎呀!哎呀呀!這不是我的貴客臨門了嘛!」聽到動靜的馬布爾醫生圓滾滾的從樓上滾下來,熱情的和客人勾肩搭背,「你上次說想把下巴整了,說老實話我不太建議,尖下巴已經不流行了,還不是怕你白花錢?不過你要是真想整,我倒是建議你干脆把下頜骨整個換掉,記憶金屬多香啊!價格也不貴才十幾萬伊維爾幣了,今後你想怎麼整就怎麼整……」
哪怕是個文盲安娜也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勁。
但是客人覺得很對勁,不僅僅是因為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尊重。這家伙自以為把好奇心藏得隱蔽,他指指那個面生的護士:「哪兒來的?」
自己送上門來的!
但是馬布爾不敢這麼說,他含含糊糊笑笑:「這是我一個熟人的鄰居的姐夫的小姨子的朋友。」
客人:「……」
兩人走進會談室埃特蒙德才從手術室門口走下一層找到安娜:「這家伙有技術,但不可信,到時候我必須得在旁邊看著。」
這也是為什麼安娜主動要求應聘為「護士」,埃特蒙德身上也有芯片,他們那些住在屋頂花園的人只是形式上自由罷了,實際上所有的犯人最終都會成為監獄經營者的利潤。她和卡卡瓦夏取芯片時埃特蒙德可以守在旁邊,埃特蒙德做手術時怎麼辦?現學也得把這事兒對付過去!
「等人走了讓卡卡瓦夏嚇唬嚇唬他,先把我這個公開坐標的芯片取出來毀掉。」先取出她的芯片才能不連累到其他人,就這麼簡單。
埃特蒙德點點頭:「我上去找卡卡瓦夏,如何讓人乖乖聽話這事兒還真就只有他能做到。」
距離下次系統刷新還有十四個小時,也就是說這十四個小時內不會有人登門討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1
第66章
光臨馬布爾醫院的客人在會談室呆了四十分鐘後轉入手術室,安娜作為新上崗的「護士」自然被喊進去幫忙。
馬布爾醫生:怕歸怕,勞動力還是要用的,不然會覺得很虧……
「這裡有書面說明,逐條照做,做多就記住了。術前准備必須照這個來,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扔給安娜一張密密麻麻的清單就轉去繼續和客人聊天,大有薅禿這頭傻羊的架勢。
看著說明第一行「術前准備之前必須先行在心中默念豐饒星神【藥師】三次」的加粗加黑標記,安娜頓了頓繼續向下讀。
左腳先進手術室,消過毒的水果(圓形紅色甜味)一定要供在手術室東南角……
算了,當個文盲也挺好的,很多事情倒也不必深究。
林林總總八1九條之後才是各種器械和藥品、設備的准備與調試,她打開藥櫃取出藥劑操作,驚訝的發現身體似乎存在肌肉記憶。
嗯?
安娜垂下眼瞼平靜完成一應准備,直到儀器響起正常運轉的蜂鳴聲馬布爾醫生才分神看過來。他就沒指望新護士能頂用純粹打算讓她知難而退來著,誰知道人家手上真有料!
「不錯不錯,啊哈哈哈,咱們開始怎麼樣?」這話是對顧客說的。之前馬布爾醫生都是自己支撐整台手術,賺得多但也累,他想招個靠譜的護士已經很久了,最好能直接上任老板娘的那種……
現在不敢想了,大佬只是看上去瘦,造成這種視覺效果的原因在於她的身高以及基因。馬布爾先生敢拍著胸脯保證她胳膊上的肌肉絕對比他結實得多,線條流暢纖細那是人種問題。
「快點吧,我晚上還有事兒。」
客人對自己的新形像很有些迫不及待,連聽完術前需知的耐心也沒有,一疊聲催促醫生趕緊動手。
「能做麻醉嗎?護士和麻醉師的工資可不一樣!」馬布爾醫生也是個妙人,臨上手術台也能和人討價還價。安娜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張紙制說明上,聽到疑似漲工資立刻掃了眼躺在手術台上的人,「能!」
不就是麻醉麼?藥物麻不過去還可以試試物理手段。
「行啊!」一份工資雇到能干兩份活兒的人,馬布爾醫生大喜,「你上手吧,我在邊上看著。」
安娜抄起面罩摁上去,三秒後客人不省人事。這是位要把下頜骨換成金屬配件的狠人,一般的麻醉手段配不上他這份決斷。
馬布爾醫生就沒做過這麼順利的手術,兩小時完事兒,病人被推進觀察室休息。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和您交流……怎麼稱呼?」他抱著聚酯材料的水杯,那裡面液體散發的氣味一聞就是低級甜味軟飲。
伊維爾星上醫生罕見,護士同樣難得,看大佬這樣子不太像普通醫院出來的,倒是有點兒戰場風格。
「安娜,」護士將用過的手術器械清洗干淨送進消殺櫃,動作干練而流暢。她又轉身去收拾藥品關閉設備,隔著半個手術室將垃圾精准投入醫療垃圾箱。
胖醫生沒話找話:「很古典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對方沒有回應,天就這樣被聊死了。這時觀察室傳出一陣陣響亮的聲音,原來是客人蘇醒,正躺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放在那兒不用管,不然回頭客人尷尬咱們也尷尬,當做沒聽見最好。」馬布爾醫生心情很好,他剛想說工資的事隔壁那客人爆出一串俚語,安娜動動嘴角若無其事的把臉扭開:「走了。」
她說走就走,走廊盡頭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已經等了很久,見到她出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很是自來熟的上前堵住馬布爾醫生。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聊聊唄?
「老大,你這是……?」埃特蒙德看看胖醫生又看看安娜,卡卡瓦夏和他說了幾句話,後者的腦門又開始閃光。
「沒什麼,」安娜很少提及自己失憶的事,她不知道原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又因為什麼罪行進了伊維爾,鑒於那份詭異的紙質囚犯檔案,消息擴散得越少越安全——無論對她還是對周圍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埃特蒙德不這樣想,他不希望團隊裡存在任何不穩定因素。08241321號本質上並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面對那個埃維金人和紅發雙胞胎時她的話從來都不少,以至於大家都忽略了她身上的違和之處。
「也許你願意找個時間聊聊,」他斟酌著小心不去觸怒她,「我是說,人腦很精密,說不定一點點線索就能打開封鎖的門。」
安娜明白他是好意,真正失憶的人確實有可能通過特定的小幅刺激重拾舊日記憶,但自己的情況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她甚至無法確定醒來時原身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嗯,嗯嗯……」她敷衍的應了兩聲,埃特蒙德直接把這當成同意,盤算著還是得祭出卡卡瓦夏——那小子該給自己的嘴投份保險,加上他又占著年歲小的優勢還好意思圍著08241321號「姐姐姐姐」的撒嬌……總之專業的事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在走廊裡站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就用胳膊勾著馬布爾醫生的脖子走過來,看上去兩人就像是已經要好了半輩子。
「馬布爾這朋友人還是很不錯的,我們已經談好了,」年輕人笑眯眯的,胳膊肘圈著「新朋友」來回搖晃,醫生也由著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勉強。
「你們談好了?」安娜下意識側頭去看時間,還有十一個小時。
卡卡瓦夏點頭:「沒錯,這是筆雙贏的買賣,當然能順利達成合作!」
他才不在乎安娜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敢花兩萬伊維爾幣買下他的命,她也把他當個人看,這就行了。
「那就開始吧。」埃特蒙德可不想被幫派分子用槍指著頭,他的目的是離開伊維爾,任何阻礙這個目的達成的意外因素都應第一時間鏟除。
馬布爾醫生一改方才隨時都會心髒病發作的模樣,甚至有心開玩笑:「您自己也是個懂行的人,配藥什麼的也不用我多嘴多舌,哈哈哈哈哈哈……」
安娜:「……」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露餡了,而且露的還是她不知道該裹在哪兒的餡。
「做完手術聊聊。」同伴之間互相猜疑可不是個好兆頭,事已至此她只能選擇坦誠,至於說安全的問題……唉,兩害相權取其輕。
她這個態度埃特蒙德就舒服多了,點點頭對卡卡瓦夏道:「你在一樓守著,有人來就提個醒,我跟進手術室。」
液金項圈配套的生物芯片采用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技術,要不是因為這個哪還用得著專業醫生出手剝離?像普通埋入式光腦那樣的仿生芯片連麻醉都不需要,狠狠心就能拽掉。
金發青年還在笑,松開馬布爾醫生下樓的速度卻快了不止一倍。
「嘿嘿嘿,小伙子是個實誠人吶!」馬布爾醫生搓搓手,他對卡卡瓦夏的評價連安娜都沒法捂著良心承認。她露出和埃特蒙德同款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別說了,做好手術准備。」
設備之前全部校對過,需要計算的只有麻醉劑量。不過馬布爾的私人小醫院用了居爾島上罕見的吸入式麻醉,計量不再是最重要的數值,確認使用者對藥物不存在過敏反應就行。
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人類的體質也千奇百怪。好在過敏源試紙顯示安娜對常用藥物反應良好,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可能會因為某些飲料添加劑出現腹瀉症狀。
結果一出來馬布爾醫生笑得特別大聲:「怎麼會有人對蘇樂達過敏?哈哈哈哈哈哈,您難道從來沒喝過蘇樂達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他拍拍腿,在其他人無語的目光中溜去做手部消毒,「如果只是腹瀉的話可以少計量嘗試嘗試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當做清理腸胃……」
安娜斜了他一眼自己坐上手術台躺好,麻醉面罩一戴再醒來就是兩個恆星時後。
「大姐姐醒啦!」普拉婭趴在她左邊床頭,普拉塔把水杯端過來:「卡卡瓦夏哥哥和埃特蒙德叔叔出去了,他們說要處理什麼東西。」
安娜坐起來,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滋潤口腔:「嗯,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你們不要出去。」
雙胞胎發色特殊,特拉維佐夫公開08241321號坐標的同時也公開了他們的照片,所有想要領賞金的人都知道安娜帶著兩個紅發孩子,找不到她本人找到兩個幼崽也一樣。
想出去也別趕在這個時候,至少換個發色。
她放下水杯看看普拉塔又看看普拉婭:「你們兩個別同時出門,覺得悶了可以一個一個換著到門口透氣。嗯,其實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垃圾堆和臭水潭。」
普拉婭皺起鼻子:「臭臭的!媽媽不喜歡!」
普拉塔沒說話,但是安娜從兩個孩子眼睛裡看到了他們對母親的思念。
第67章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將取出的08241321號芯片帶出馬布爾醫院。資本家的意思是出城找個地方銷毀,就算系統刷新那些賞金獵人也只能看到它損毀前的坐標,但埃維金人提出了個更好的主意。
「居爾島是伊維爾這顆星球地表最大的島嶼,其他島嶼都在它的輻射控制之下。居爾島的居民日子也比其他島上的人要好過得多,這裡還有酒吧,有整形醫院,更多的島只能扒垃圾。」
金發青年掃過那些沿牆根鬼鬼祟祟老鼠一般溜著跑的幼崽,他的同伴意識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把芯片藏到垃圾車上?」
「是藏進垃圾堆裡,垃圾車還會回來,就和你那個糟糕的城外銷毀計劃一樣別人只要稍稍搜尋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但是垃圾車裡的垃圾一定不會留在居爾島,它的出現地點是隨機的……懂了吧?」
「這樣一來刷新後的坐標也會隨機出現在遠離居爾島的隨便一個人類聚居島嶼,最大程度的拉長時限。」埃特蒙德徹底明白他的意思,「你的辦法更好,也更安全。」
九個小時,足夠運載垃圾的載具跑到伊維爾星的任何地方。
做好計劃兩人穿上早就准備好的偽裝,松松垮垮的衛衣上沾滿沙土,帽子一蓋科技精英瞬間變成精神小伙,和本地的「普通」居民沒有什麼區別。
笑死,普通居民,居爾島上哪有什麼普通人!
最大的垃圾集中地在城西偏北的一處窪地,經過全島居民持之以恆的努力,曾經凹陷的低地現在已經微微凸起,就算有轉運載具來來回回搬運也無濟於事。埃特蒙德跟著卡卡瓦夏,兩人繞過人聲鼎沸的「二」手市場來到垃圾場內。他們將芯片裹在隨手可得的破舊皮鞋裡,瞄准一輛即將起航的垃圾艦,胳膊用力一甩,那東西掉著渣落在扔在裝填的機械臂勾爪內,眼看它和其他垃圾一起堆在貨運星艦不堪重負的甲板上。
為了保證沒有後續煩惱,埃特蒙德非要留在原地親眼看著那艘垃圾艦飛走,等它真的離開地面駛向其他島嶼這家伙又煩躁的表示身上沾染了垃圾堆的味道。
卡卡瓦夏煩不勝煩:「等會兒把衣服換回去不就得了,你怎麼這麼多事兒?」
「不是事多事少,庇爾波因特相關法律規定了生活區附近不得設立大型垃圾中轉站!」資本家罵罵咧咧,「這是侵犯人權!」
「說得你好像權利被人侵犯少了一樣。」卡卡瓦夏斜眼吐槽,埃特蒙德大感委屈:「你站哪邊?!」
「我站中間!」埃維金人冷哼,「星際和平公司不是好東西,你難道就沒壓榨過手下的員工?」
埃特蒙德:「……」
因為這件事兩人直到回了馬布爾醫院也不搭話,一進門金發青年就看到站在吧台後的安娜,馬上跑過去隔著桌面看她脖子上多出來的那圈紗布:「姐姐,傷口會疼嗎?」
「你要是回來得再晚些大概就愈合了。」安娜把預定單掛在桌邊,看看他又看看滿臉怨氣的埃特蒙德:「吵架了?」
「沒有!」*2
「嘖嘖嘖!」她發出響亮的咂舌聲,向後退了一步:「你們兩個最好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現下這形像不適合出現在醫院裡。」
兩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五十歲的人手拉手去玩垃圾了嗎?怎麼能臭成這樣!
卡卡瓦夏:「……」
「哼!」埃特蒙德抬頭冷哼,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像年輕人那麼討喜,哼完就找了個台階下:「等會兒聊聊?手術前你答應過的。」
「可以,」安娜看看二樓。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雙胞胎在,馬布爾醫生去和蘇醒過來的客人討論他那記憶金屬的新下巴了,顧不上刮不出油水的新員工。
好歹他們觀察這個黑心醫生也有段時間,鑒於他那吝嗇的性格安娜友情提醒:「你們最好趁馬布爾反應過來前把自己洗干淨,不然他很有可能干出半途拉水閘的事兒。」
洗頭洗到一半停水這種事不要啊!埃特蒙德撒腿就跑,卡卡瓦夏翻了個白眼,指著他的背影朝安娜擠眉弄眼。
「……」
卡卡瓦夏越來越活潑可以理解,埃特蒙德是怎麼回事?
左右無人,她偷偷吹了口氣掀飛蓋在額前的短發。
外面傳來發動機的轟鳴,很快玻璃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個智械:「馬布爾在哪兒?」
「預約了嗎?」護士的語氣還是那麼不高興。
這位客人額前隆起,亮到透明的太陽穴上方兩枚紫色圓錐體隱隱刺出皮膚。他/她/它整個頭顱三分之二呈青灰色,像個熄了火的火魔。
「姐們兒你想和我約會?」這家伙自認為帥氣的把胳膊搭在吧台上,護士抬起眼角瞄了一眼,「工作時間,不談私事。」
「那就是非工作時間可以唄?」預約單橫空飛到面前,客人還在呲牙傻樂,「我看你有點面生呀,從哪兒來的?」
安娜遞過來一支筆:「剛整的,看上去還不錯吧!」
啊?
沒想到還能有這種答案,客人看了眼她脖子上的繃帶:「馬布爾醫生的技術又突破了呀!你花了多少?」
「不算多,還行。」護士一句干的也沒,但你也不能說她沒回答問題。
「成,嘴真緊。馬布爾運氣不錯,終於招了個靠譜的人。」這人收回目光自顧自朝二樓走,安娜拉了一下吧台櫃子旁的拉鈴繩,二樓響起清脆的鈴聲。
胖醫生聽到鈴聲立刻出來看,還是那套熱情的寒暄,會談室的門再次緊閉。之前那位換下巴的顧客很快從樓上下來,安娜注意到他的下頜骨……幾乎到了能拔下來當做武器使用的地步。
「你覺得我看上去怎麼樣?」他從隨身小包包裡摸出一枚手指長短的口紅一面小圓鏡熟練的給自己添上顏色,抿抿嘴唇左右照照:「不好意思,我之前來的時候隱形眼鏡歪了,沒認出你的性別。」
安娜認真看了他一會兒:「下巴的角度發生了變化。」
雖然她不喜歡這種過於危險的下巴角度,但是只要顧客自己喜歡就行,人家整容又不是為了她,自作多情的事最好少來。
對方聽到這句相當客觀的評價非常高興:「我就是想讓下巴再尖一點,干脆下回再過來整個耳朵,你有建議嗎?三十度角還是六十度角?」
「……」這是什麼銳角狂熱愛好者?
即便安娜也花了點功夫才找回聲音:「你可以先整到六十度,喜歡就保持,不喜歡再往三十度整。」
反正那不是她的耳朵。
「有道*理,果然是生得好看的人腦子也比較聰明,真羨慕。」
客人惆悵的嘆了口氣,安娜努力找出一句話安慰他:「也不一定,我都不認識字呢。」
嘆氣談到一半的銳角愛好者:「……」你就這麼不客氣的承認了自己生得好看嗎?
他悻悻推門離去,大概十分鐘後卡卡瓦夏甩著濕漉漉的頭發出現,安娜看到他立刻就把醫師外套脫下來掛在櫃子掛鉤上,愉快的決定原地下班。
閣樓裡,埃特蒙德席地而坐看雙胞胎玩耍,也許是年齡的緣故他比年輕人更能沉得下心陪伴幼崽。地面上鋪著他們從沙漠裡帶出來的沙蟲皮,軟綿綿的完美替代床墊。普拉塔和普拉婭不知道打哪兒翻出一副撲克牌,資本家哄著兩只小蘑菇學習各種有規律的加減法。
「你從最左邊借個一給最右邊的九,是不是湊出整十?放在一邊別忘了……」
安娜一從樓梯口出現他就把洗亂的紙牌一股腦塞給雙胞胎讓他們去角落裡繼續玩,坐直身體嚴肅的盯著她看:「……」
08241321號身上的謎團太多,只要那些秘密不會影響到「逃離伊維爾」的大前提,他也不是非要像個一驚一乍的吝嗇鬼那樣什麼都得打聽出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她的秘密波及到了他的計劃,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就非常必要了。
「先從我開始,」為了表示公平,埃特蒙德道:「我是艾諾利阿家族的家主,執掌艾諾利阿雙星系統……在那裡我和我的員工們開發出了一款全新的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可以讓人們的交流更便捷,費用也更低。這項技術與星際和平公司現行通訊網的構架不一樣,庇爾波因特先是試圖入股,然後又打算低價購買,也曾有駭客駭入過我的個人電腦,屢次嘗試未果後庇爾波因特地方稅局認定我稅務造假把我關進伊維爾,而後又起訴我侵權。」
「這些信息真實可靠,我不想刺探誰的隱私,我只想離開伊維爾還自己一個清白。而且一旦艾諾利阿倒下,家族企業中將會有多少人失去工作啊!」
他苦笑著看向安娜:「就算我曾經擁有的資產讓你無法信任我,但是在離開伊維爾這件事上我有絕對的理由,這個理由總能說服你吧。」
安娜用手指在沙蟲皮上畫了個圖案,骸骨上有花朵盛開。
「你知道與這個圖案有關的消息嗎?以及什麼人會在大腦裡植入生物芯片?」
埃特蒙德:「啊?」
第68章
一般來說,就算是失憶的人也不至於什麼都想不起來,尤其是那些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特別線索,就算大腦遺忘身體也會留下痕跡。但08241321號硬是把一切都忘得干干淨淨,現有信息全是她自行在監禁區內摸索出來的。
別的也就算了,腦袋裡有異物這種要命的事兒你也能忘?
「為什麼會這樣……」同樣的話埃特蒙德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卡卡瓦夏說來則充滿擔憂:「姐姐,原來醫療站給的報告是說這個嗎?你都不告訴我!」
自己長出來的和被人塞進去的,那東西能一樣?!
「啊……」安娜用一根手指摳摳臉頰,心虛的移開視線,「主要監禁區內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嘛。斯黛拉,也就是好心的醫生小姐告訴我得去博識學會找人做手術……反正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沒必要拉你跟著一起煩心。」
「什麼叫做沒必要!」埃維金人生氣的繞到她刻意移開的視線焦點前,在埃特蒙德看來活像只氣鼓鼓毛茸茸的金漸層衝杜賓舉起爪子。
嘖!
「好吧,先不說那些,這個圖案有點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也許是和從前見過相近的什麼混淆了。但芯片的事我多少知道點,一般人是不會在大腦內植入芯片的,仿生芯片與生物芯片都不會。」
埃特蒙德抬起頭回憶了一下:「我所知道的案例,好吧,只有極端特殊的情況下,某些組織為了控制組織成員的行蹤保守組織的秘密時才會這麼干。星際和平公司號稱植入型芯片百分之百無傷害,實際上誰都知道世上絕對沒有的正是『百分百』這個概念,這就是個幸存者偏差,十個人做手術活下來兩三個,公眾只能看到活著的,誰會去關心死掉的『損耗』?」
安娜:「……」
反過來想,能如此大手筆用人命做耗材的組織規模不會小,對這件事也必然采取嚴格保密的態度,只怕寧錯殺也不會放過……那麼原身會在押送途中猝死也就不奇怪了。
「『我』似乎曾經接受過戰地醫療支援的訓練,」她把剛發現的新情況告訴埃特蒙德,資本家忽然道:「再把那個圖案畫出來我看看。」
星際間戰爭才是常態,和平反而罕見。人類就是個生命不止折騰不息的物種,星球上不同勢力互相攻打,星球間、甚至文明間也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有事沒事就想薅別人一把。在這種大環境下許多稚嫩的族裔乃至文明雛形都像是剛剛破土而出的幼芽,稍有不慎就會在參天巨木的爭鬥中化作一團不起眼的肥料。
相比之下埃維金都不算是最值得同情的那批了,至少他們還留下了一個專有名詞,更多偏遠星系的特殊族裔連算不算人類都要經過學者們(陌生人)考據然後投票表決。
那個圖案啊……安娜干脆去樓下找了瓶清潔劑出來,眼角的刺青在藥水作用下完全顯現。
「我有個朋友在第一真理大學任教,如果能離開伊維爾我可以找他幫忙找找看。這東西更像某個族裔的圖騰,但現在很少有人會這麼干了,畢竟這東西顯得不太『文明』也不太『自由』。」
他心裡隱約有個答案只是還不太確定,眾人身在伊維爾又無法找資料印證,干脆先瞞著。
「芯片的話我要看到編號,至少也得有張影像片才能判斷型號和類別。至於說取出……那位醫療站的小姐說得沒錯,開顱手術可不是開玩笑,必須在找專業醫療機構做才能保證安全,在此之前寧可保守些也不要冒進。」
那是腦子又不是別的器官,不行還能做個克隆體更換。無論博識學會還是羅浮仙舟的丹鼎司,不管哪家都沒有給人換腦子的業務。
壞消息:合伙人疑似腦子有點大病
好消息:她只有離開伊維爾才能治
「那就先這樣。」安娜也沒指望能直接從埃特蒙德這兒得到答案,比起聲名狼藉的埃維金人資本家更不可信,「我沒有隱瞞的了,其實也不是想要隱瞞什麼,我從星艦上醒來到現在腦子裡仍舊空空如也,實在是沒有值得傾訴的東西。」
卡卡瓦夏還在生氣,但他又不肯挪開,非要杵在安娜視線的落點上讓她知道自己生氣了。這小子來來回回挪了好幾次,邊聽邊挪,埃特蒙德干脆錯開眼神壓根就不看他。
「特殊情況,只此一次的話可以理解,希望今後不要再有這種事。」整體來說這次交流還是成功的,雖說有些意料之外的情況,但他對成功逃離伊維爾的信心又增加了幾分。
再次達成一致(忽略掉生氣中的卡卡瓦夏),話題轉到取出芯片後是否會對人產生不良影響。反正安娜從清醒到眼下並沒有不適,頂多也就切口處微微發癢它是真的快要痊愈了。
聽她這麼說埃特蒙德微微放下心,話題再次轉移至那枚不知去向何方的項圈芯片。
「托那枚芯片的福,這幾天都能清淨清淨。」
芯片取出前他們每天都得卡著系統刷新的時間移動坐標避免被圍毆,天天算這玩意兒誰受得了吶。尤其提供技術支持的資本家,窩了一肚子郁氣沒出發。
安娜被來回移動的卡卡瓦夏纏得眼花,無可奈何伸出手揉揉他淺金色的發頂。年輕人生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毛茸茸的挪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晚上我去對面酒吧裡談談消息?羅斯瑪麗提到過運送物資進出伊維爾的那艘星艦。」他像抱個布娃娃似的把普拉塔抱在懷裡,借著小朋友擋住自己,普拉婭認為這是種新奇的游戲,張開手用力撲上去:「哥哥~」
奶聲奶氣的呼喚伴隨著卡卡瓦夏人仰馬翻的悶哼聲,偏偏雙胞胎不明所以:「哥哥臉好紅!」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埃特蒙德先看看安娜的反應,只見她無奈的搖頭翻白眼,接下來他都不忍心再去看卡卡瓦夏什麼表情:「咳咳咳!你確定你可以?行不行?」
酒吧可不是個好地方,他生得這副模樣也不怕被別人一麻袋套走。
卡卡瓦夏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但是並不妨礙他惡狠狠地瞪資本家——什麼叫做「行不行」?他要不行這家伙也一樣行不起來!
「你們兩個一起去,」安娜想了一下,「找馬布爾醫生做中人介紹工作。」
白天拆星艦,晚上在酒吧打工,這個工作安排很合理嘛!
埃特蒙德:「……」資本家犯法了嗎?為什麼要這樣壓榨資本家?
可是看看其他人,安娜白天守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順便恐嚇馬布爾醫生乖乖聽話,總不能讓她晚上繼續忙碌。普拉塔和普拉婭還小,資本家也不好意思說出讓九歲孩子進酒吧打聽情報的話。剩下游手好閑的人就只有他和卡卡瓦夏,考慮到埃維金人容色姝麗太容易吃虧,居然真是只有他最合適和卡卡瓦夏做搭檔。
「好的!」
事情就這麼決定好,安娜下樓去找馬布爾醫生「商量」。頭上長角的客人已經離開,醫生正在美滋滋的填寫預約單。
「馬布爾,」她走進了敲敲桌子,後者抬起頭,「您感覺怎麼樣?給您取芯片我也是冒著風險的……」
安娜從西裝口袋裡摸出塊漂亮晶石扔給他:「你只要閉緊自己的嘴就是安全的。」
「嘿嘿,您真是通情達理呀!」他手忙腳亂扔開筆接住晶石,放在眼睛前面看看,大餅臉立刻笑成標准橢圓形。
等他美夠了放下東西,安娜指指對面大門緊閉的酒吧:「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打算過去找份零工,介紹一下?」
沒有中間人介紹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露面就會被酒吧負責人懷疑。這些聲色場所背後必然有幫派支持,甚至干脆就是幫派自己經營的產業,在別人的地盤上被懷疑後果顯而易見的不會很美妙。如果這兩人身手敏捷也就罷了,問題是一旦打起來面對窮凶極惡的重刑犯他們基本上只有逃跑的份兒,還是不要找刺激比較好。
馬布爾醫生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從美滋滋到不敢相信聽到什麼,他的面部肌肉差點壞死。
「酒酒酒,酒吧?」胖墩墩的男人胡亂把腦殼和額頭抹了一遍,「不是我推脫,這不太合適吧!我不問幾位的來處和身份,幾位也不能太讓我難做……能在居爾島上開得起酒吧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我言盡於此,這實在不合適……」
鋼琴線的閃光劃過視線,他嘴裡的話馬上拐了個彎:「原則上是不行的,但有時候原則這種事,嗯,見仁見智。」
馬布爾醫生斟酌了一下,試圖和面前的女人討價還價:「不然我把人介紹給看場子的怎麼樣?將來諸位要是在居爾島住膩了想走別把我說出來就行!」
安娜看著他不說話,醫生像條猶猶豫豫的蝸牛自我糾結了好一會兒。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透過玻璃門去看對面的酒吧。
「你做介紹人,就介紹給看場子的。如果要離開……我會幫你清理掉所有麻煩。」最後她稍稍讓了一小步,不知道為什麼,提到「清理麻煩」時馬布爾醫生抖得特別厲害。
也許是他衣服穿少了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第69章
傍晚時馬布爾醫生領著兩個做了手術但沒錢買單的「客人」敲開酒吧大門。
說「敲開」其實不太准確,這會兒酒吧裡的燈已經都打開了,門也打開一半正在為營業做准備。侍應們和掃地機器人一起打掃衛生,負責人清點存貨——酒水、食物,還有能夠助興的所有東西。
整形醫院的黑醫上門,看門的保鏢先看向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確認沒有危險才搭茬。
「唉,運氣不好,這兩個做完手術才發現賬上的錢不夠。我來幫他們找個工作,也好早點還清費用。」馬布爾笑得蒼涼且無奈,一副被人吃了霸王餐的憋屈模樣。
保鏢把視線從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上收回來:「等著。」
用人的事兒他一個看門的可做不了主。
很快負責人就從吧台後走出來,看到馬布爾她伸出手主動示好:「醫生怎麼來了?這天可是快黑了呢。」
黃昏後的酒吧門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平日裡這胖子總是生怕被連累到一樣早早關門走人,今天突然出現真是怎麼想都好笑。
馬布爾醫生把說給保鏢聽的那套詞拿出來重復了一遍,讓開位置給人看清楚兩位「客人」的模樣。
被人當做貨物挑揀這事兒卡卡瓦夏已經很熟練了,埃特蒙德敢怒不敢言。
「我看兩位小哥是遇上別的麻煩了吧?你們可不像做了整容手術的樣子。」赫達上下看看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笑得別有深意。對面的黑醫可不是個吃素的,誰敢欠他錢怕不是轉頭就會出現在黑市上成塊售賣。
馬布爾醫生在她面前晃晃手寫賬單:「喏,這兩人欠了這麼多。你用不用人?不用就算了,我去問問別的地方。」
大家都是從監禁區出來的人,知不知道忌諱啊?問問問,問那麼多干嘛!
他態度越是惡劣,赫達的疑心就越低。賬單是手寫的很有可能造假,但酒吧也不是什麼正經場所,從上到下人人身上都擔著兼職就不說了,必要的時候重操舊業也並非不行。這兩個人能拿捏住馬布爾不敢翻臉,他們身後必然有惹不起的後台存在。
這兩人做手術欠債的概率不大,很有可能因為別的事欠了胖醫生錢。反正酒吧離職率向來居高不下,多招幾個臨時工也一樣能消化掉。
「生什麼氣嘛!我不也是職責所在?」負責人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她再次用估價的目光細細看過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直接給他們安排上活計:「留下吧,一個在吧台後面打雜,另一個推銷酒水。醫生的面子是必須要給的,誰叫咱們這兒多數人都仰仗你那雙巧手呢。」
「還不趕緊謝過赫達女士!」馬布爾忙不迭將人甩給赫達,「白天他們住我閣樓裡看看場子打掃衛生,晚上來你這兒打工,薪水直接劃給我還債,就這樣。」
赫達不置可否,回頭喊了個侍應過來:「這兩個是新來的,帶他們去換衣服順便講講規矩。」
侍應很瘦,晃到馬布爾醫生面前對他帶來的兩人道:「跟我走。」
他一臉麻木的想:在這地方打工耗的是命,希望新人能耐活些。
馬布爾見事情辦成,假賬單往兜裡一塞,跳上破破爛爛的「改裝」車就往家開。他住在更安全更舒適的社區,那地方適合人類生存但不適合開設什麼人都敢接待的整形醫院。
安娜留在醫院的閣樓裡,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作伴,她則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身觀察酒吧門口發生的一切。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跟著侍應走進那扇斑駁的大門,不多時行星光線越發暗淡,刺眼的紅配綠霓虹燈招牌開始閃爍,震耳欲聾的音樂恨不得震塌整條街,人影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一樣朝酒吧大門聚攏。
「普拉塔,普拉婭,你們兩個待在這裡。餓了有零食,困了就去睡覺,我要出去一趟。」她還記得兩個孩子提及母親羅斯瑪麗時落寞的眼神,夜幕降臨,出門打聽打聽消息再順些禮物回來哄孩子……不過分吧!
普拉塔習慣性的抱著妹妹用力點頭,他還沒到猛長的年紀,和妹妹不存在身高體型上的明顯區別。普拉婭則習慣性的靠著哥哥,兩個孩子就像兩只紅色的貓崽互相依偎。
「好的哦,普拉婭很乖,普拉塔也很乖,我們會躲好不被人發現。」
他們在囚室裡降生,早就學會用保持安靜的方法偽裝出「無人在此」的效果借以保護自己。
安娜挨個揉揉小蘑菇的腦袋:「乖啦!」
「明天見,大姐姐。」普拉婭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乖干脆直接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嘰裡咕嚕來回轉,叫人看的忍俊不禁。
「明天見。」她在普拉婭頭發上多揉了一下,朝普拉塔點點頭,身形如同一滴墨水般隱入夜幕。
閣樓的小窗開著,窗邊的人已不見蹤影。
「睡吧。」男孩抱緊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妹妹,就像之前在囚室裡裡做的那樣,似乎只有緊緊抓著她他們才不會失去彼此。女孩子用頭頂蹭蹭哥哥:「大姐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嗯,所以趕緊閉上眼睛睡覺,再睜開眼就能看到大家。」島上的生活不一定能比監禁區內好上多少,但安全感卻是那個小小囚室所不能給予的。普拉婭伸出手同樣抱著哥哥:「希望媽媽也能安心入睡。」
他們時刻都牽掛著留在屋頂花園裡的母親,但是兩個孩子無論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嘴上說過。嚴苛的環境早早教會雙胞胎「察言觀色」這四個字,成年人希望看到他們呈現出什麼樣子他們就是什麼樣子,絕不多提一個可能惹人不快的詞。
小蘑菇們擠在一處,絲毫不受酒吧震耳欲聾的外放音樂影響。安娜從閣樓翻出馬布爾醫院,另一條暗巷黯淡無光,她無聲無息出現在堆疊的木箱背後。
這地方還算「干淨」,只有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非法交易。兜售成癮藥物的小販躲得不是執法者而是在這個區域收保護費的幫派成員,一旦被抓住不但會損失錢財,還有可能被人搶走貨物。
聽了四五筆交易,安娜挑了個成交率最高成交量也最大的家伙悄悄尾隨。這家伙也算是很有警惕性了,走走停停時不時在轉角處更換路線。她跟得不遠不近,必要時借助路兩邊的建築物隱藏身形,一路跟著小販找到他的目的地,也是「貨物」中轉的集散地。
「今晚生意還不錯,再給我來點兒,抓緊時間多出幾筆。」
望風的人分布在會館四周,或站或坐,要麼手裡夾著煙要麼嘴裡嚼點什麼。說來也是好笑,這些毒販連看門望風都不會選有癮的人卻能信誓旦旦的對別人說那貨純天然高工藝,對身體絕對無害。
小販將收到的錢交上去,一袋一袋的「好貨」裝進口袋。他戴上帽子攏緊前襟,見不得人似的弓著腰縮著背鬼鬼祟祟離開。
安娜踩在會館對面危樓的凸起上,見那小販溜了她換個角度繼續觀察。無數個類似的小販想螞蟻一樣進進出出,送來財富帶走毒藥。每個收到貨款的人都會朝同一方向走去,過一會兒又空著手走出來。
沉悶的空氣籠罩著那座會館,燈光算不上明亮。它不稀罕偽裝,散布在四周那麼多人是為了防備同行上門砸場子。它就這麼敞開大門做生意,一層收錢出貨,二層脫模裝袋,三層的人觥籌交錯志得意滿。
沒人能離開伊維爾,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該有多麼絕望——為什麼不來點好東西忘掉冗長無聊的今天以及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明天?
無人注意的屋頂,一道黑色的人影閃過。
鎖死的天台門悄然開啟。
伊維爾星上任何一門生意都脫不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可即便是他也不會直接摻合進成癮藥物的買賣……最多躲在幕後收收稅。這些喪心病狂的毒販才是監獄星上最膽大最張狂的生物,他們早已摒棄人性,自然也在作死的道路上走得最深最遠。一顆星球作為市場怎麼能夠呢?幾乎毫無成本卻能換來海量利潤的生意當然要推得越遠越好,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下星際和平公司的封鎖也困不住他們向外伸的手。
把主意打到這些家伙身上並不是安娜一早就想好的計劃。她原本只打算出門隨便看看能不能遇到機會,撞到交易現場才突然想到監獄星人口有限,真要賺錢必須將貨物賣出去。除了監禁區的產品,這些成癮藥物又怎麼不能稱上一句伊維爾「特產」?畢竟誰也不會想到生產這玩意兒的工廠居然會建在監獄裡,用「離譜」去形容都差點意思。
不過伊維爾離譜的事兒多了去了,安娜已經見怪不怪。
天亮前馬布爾醫院的閣樓窗戶被人關緊,生怕夜風吹到熟睡中的雙胞胎。一只比人還大的毛絨熊玩偶出現在小孩子身側,它圓滾滾的柔軟身體很快就得到小蘑菇們的青睞,普拉塔和普拉婭無意識的滾來滾去最後一左一右抱著它,呼吸平穩綿長。
第70章
「哇!好大的熊!」
雙胞胎清晨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只比埃特蒙德身高還要長的超大號絨毛玩具熊。
這種只會出現在漂亮櫥窗裡充當裝飾品的東西在伊維爾比「好人」還罕見,它沒有任何實用價值還得花費精力和金錢保存打理,即賣不上錢又占地方,想要找它就只能去拜訪那些有著特殊愛好的人。
毒販們的小金庫乏善可陳,除了刺眼的黃金外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倒是會館隔壁的高檔酒店裡有點小驚喜,安娜順手就把狂歡派對套間裡那一人多高的吉祥物給帶走了。
你還真別說,順手就是快。
普拉塔張大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口水抹在玩具熊胖乎乎的爪子上,小臉微紅低頭試圖把自己埋進絨毛裡。普拉婭張開胳膊趴在熊肚子上開心得翻來翻去,玩偶實在大得過分,小孩子甚至無法抱著它滾動。
「我們回來了,有早餐……欸?」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結束第一天的打工,下班時還順手開了醫院大門。金發青年的視線落在玩具熊上:「這也太大了吧!」
「老大你從哪兒弄來的?」埃特蒙德其實更想問安娜昨晚去哪兒浪,考慮到雙方的武力差距,他選了另一種更溫和些的問法,「材料不錯,這玩意兒不便宜。」
放在伊維爾外面家長們也不一定舍得買回家給孩子玩,在監獄星上就更不可能了。它是沒用,但不影響它貴。
安娜扔出來兩只箱子給他們看,黑色手提箱的外殼帶裂縫,也就比垃圾堆裡翻出來的東西干淨那麼一點點。
「好重啊,裡面裝了……」埃特蒙德不明所以的蹲下身打開它,好懸被刺眼的金光閃瞎,「哈?!」
「#@%¥%&¥%%@%¥……¥(庇爾波因特粗口)」
能讓資本家失態的只有高額利潤,以及高額利潤的具現化代表。
卡卡瓦夏也蹲下來看,他不光看還伸手拿了一塊掂掂分量:「鑄得扎實,內裡沒有空洞,雜質也少。姐姐你昨晚遇到肥羊了?」
一般人誰弄得起這東西吶,這種只有恆星湮滅爆炸才能誕生的貴重金屬。
她的注意力都在他們帶回來的早餐上:「在庇爾波因特,吸食成癮藥物不犯法?」
「自己想死作死,犯什麼法?」埃特蒙德驚訝於她的傾向,「你該不會是個仙舟人吧,只有仙舟聯盟才堅決禁止醫療目的外使用成癮藥物。那東西有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就像大家都知道十賭九輸但還是願意玩一把試試手氣一樣,總有人樂於嘗試……法律只能引導,不能禁止,個人自由麼。」
他低頭看看手邊的黃金。
「只要准時足額繳納稅款,在庇爾波因特賣什麼都可以,甚至有專門的門店為愛好者提供服務。比如說請到更專業的護士注射針劑,或是有房間供人休息。」
卡卡瓦夏聽了都直呼離譜。
「姐姐,別告訴我你去洗劫了毒販的保險櫃!」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她沒必要問庇爾波因特人嗑藥犯不犯法。黑吃黑固然沒有道德負擔,可是它存在安全隱患啊,敢去碰觸那種東西的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安娜從善如流:「好吧,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
說和不說難道有什麼區別?
不是,你怎麼不按道理出牌啊?!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什麼,「老大你是不是發現了成癮藥物的生產地?」
這東西肯定要向外賣的,不正是離開伊維爾的路嗎!
「嗯,特拉維佐夫不會放過任何能賺到錢的買賣,但他畢竟是典獄長,不會直接插手違禁品交易。所以我懷疑這些黃金正是毒販們要上繳的『保護費』,沒錢繳納最好的辦法是盡快賺錢,伊維爾市場有限,他們只能把主意打到外面去。」
安娜想說她只是失憶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盲,長了腦子也不是只為分清楚前後。
「很快金庫失竊的事就會被發現,馬布爾能管住自己的嘴嗎?」黃金都已經被順出來了,再送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卡卡瓦夏只擔心安娜的安全,至於毒販窮凶極惡搞什麼事他才懶得操心,反正他們遲早要離開伊維爾,哪裡用去考慮鄰裡之間的長久相處。
醫生目前還得留著,還有四張芯片沒取出來呢。
「等會兒就把你們身上的芯片處理掉,最後安排普拉塔和普拉婭。」安娜看看時間,距離胖醫生回到他心愛的醫院差不了十幾分鐘,「我在想羅斯瑪麗的事,總有點不甘心。」
埃特蒙德生怕她突發奇想再鬧么蛾子:「你先想想阿比蓋爾,對於柔弱的女士來說保持穩定的環境維持生存更重要。」
羅斯瑪麗作為一個目標來說太顯眼了,不知多少獄卒明裡暗裡監1視著屋頂花園的當紅舞娘,她根本跑不掉。
「……你說的有道理,」安娜沉默了一會兒,撈過盤子留給去洗漱的雙胞胎,「全麻術前禁食禁水,你們沒有亂吃東西吧!」
這條規則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哪怕星神的令使也得乖乖餓肚子。她昨天能搭個順風車完全仰賴半夜溜門撬鎖堵馬布爾,沒來得及吃東西。
卡卡瓦夏摸摸脖子:「我沒有,晚上忙得要死到現在連坐都沒坐下。」
也就是說今天至少能解決掉一個人身上的芯片。
埃特蒙德嘆氣:「我也一樣。」
埃維金人下班前用他得到的小費請酒吧廚師專門做了幾人份的早餐帶回來,因為是別人花錢而那家伙又堅持要大家一起吃東西,所以他們兩個才陰差陽錯的符合術前條件。
銷冠就是有底氣,這一點不得不承認。
「我去准備手術室,今天上午馬布爾沒有預約。」
兼職護士的好處就是隨時隨地掌握醫生的動向,甚至能替他安排工作。
馬布爾醫生開著他的改裝車突突突出現在酒吧緊閉的大門口,看到醫院已經開門營業時心裡還是很高興的,這份高興一直持續到他被自己唯一的護士推進手術室。
「啊?不是,怎麼還有啊?」私自取出犯人們身上的芯片在伊維爾算嚴重違規,昨天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天一進門「噩耗」就沒有任何遲疑的再次砸到面前,「這,這不太好吧!」
護士往他口袋裡塞了塊沉甸甸的東西,胖醫生低頭一看,雙眼放光。
「沒問題,准備做好了嗎?我隨時可以開始!」
什麼伊維爾幣什麼晶石,都不如黃金美麗的光澤能溫暖人心。它是全宇宙範圍內均可通行的一般等價物,質地柔軟延展性極佳,加熱重鍛後沒有任何標記,無需解釋來源。
馬布爾醫生干勁十足,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四十多分鐘,扔垃圾的托盤內多出兩枚比小指甲蓋還小的仿生芯片。
「我回辦公室啦~後面的事兒您自行決定,嘿嘿嘿嘿,將來再有這麼好的買賣可別忘了我呀~」完成手術後他口袋裡又多了一塊金燦燦的好東西,胖醫生決定先去解決掉這方面的後顧之憂。
他才不在乎安娜手裡的黃金是打哪兒來的呢,進了他的口袋裡那就是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過了沒多久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就醒了,*自己扶著牆壁慢慢挪回閣樓。比起昨天下午接受取出手術的安娜,兩位男士顯得格外柔弱。
「等頭不懵了就可以正常進食,好好休息,你們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
她還有「護士」這項兼職要做,看看兩人沒什麼大事就回手術室繼續收拾善後。馬布爾醫生自認提供了閣樓又管住了自己的嘴,對不請自來的客人們已然仁至義盡,不要錢的護士不使喚白不使喚。
——惹不起歸惹不起,工作歸工作,這是兩碼事。他絕對不會從付出的「薪水」裡浪費哪怕一分錢!
兩位略顯沒用的男士互相拉扯著回到閣樓,雙胞胎跑前跑後試圖照顧他們。至少今天這裡也還是安全的,可以放心休息。埃特蒙德靠在窗下享受有一陣沒一陣的晨風,雖然臭心情仍舊美好。卡卡瓦夏則盯著那只超大的玩偶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普拉塔和普拉塔白天不需要它,這個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見過絨毛玩具的年輕人慢吞吞、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移動到熊娃娃身邊伸手去摸它胖乎乎的肚子。
柔軟且溫暖。
中午安娜搭著馬布爾醫生的方便弄來一堆食物和飲用水送到閣樓上,埃特蒙德聽到動靜起身幫忙搬運。他先是向她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指指睡著後試圖將自己埋在玩偶肚子裡的卡卡瓦夏。
那家伙淺金色的頭發又長了些,亂糟糟的搭在額頭上,呼吸平穩但帶有雜音,應該是幼年時期留下的小問題。比人還高的毛絨熊玩偶被他壓住大半,無辜的瞪著兩只黑扣子眼睛,似乎希望有誰能為自己那被壓扁的肚子發聲。
安娜:「……」
行吧,這東西順的挺好,派上用場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2
第71章
傍晚到來前樓下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壓扁了熊玩偶肚子的卡卡瓦夏睜開眼睛,普拉婭咚咚咚跑過去有咚咚咚跑過來,舉著一堆食物往他鼻子底下賽。
「哥哥,吃飯!」
「嗯?嗯……」金發年輕人捂著額頭坐起來,接過普拉婭手裡的東西,順帶在她頭頂揉揉,「謝謝你。」
埃特蒙德已經醒了,正坐在窗邊吃著東西向下看。
從外面觀察馬布爾醫院的閣樓更像是個雜物間,不大的窗戶天天被窗簾蓋著,裡面黑洞洞的。躲在窗後偷看的人只要小心些別大喇喇正面懟過去就不會被發現,非常方便望風。
「外面亂起來了。」他聽到卡卡瓦夏窸窸窣窣的動靜就出聲提醒,「晚上和人套話時小心些。」
年輕人蓬著頭發揉著眼睛占據了窗戶另外一側的牆壁,透過窗簾縫隙向下看去。
住在酒吧一層看門的女孩兒正叉著腰朝人叫罵,灰撲撲的桃紅色頭發格外顯眼。她也是出生在監禁區內的孩子,母親花了一大筆錢才找到關系托幫派骨干成員將她帶出囚室。如果沒遇到安娜,普拉婭和普拉塔的人生大概也會是這副模樣。
「@#%¥#……#¥&……¥%#¥%#%@#¥@」一連串大男人聽了也呼吸一滯的髒話被那姑娘吐得滔滔不絕,她面前杵著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指指點點大概是想闖進酒吧。
馬布爾醫生站在醫院的玻璃門旁抱著手看熱鬧,時不時喝彩兩聲起哄架秧子,純純閑人一個。
卡卡瓦夏眯眼聽了一會兒,那幾個堵住酒吧門的男人直說自家丟了東西要挨著門戶搜查,他回頭瞄了眼躺在閣樓陰暗角落裡的那兩只箱子。
「我也覺得恐怕是這件事。」埃特蒙德跟他的想法一樣,「白天這些人明著上門,晚上肯定還有暗線,當心打草驚蛇。」
自家老大一棍子戳在毒販們的肺管子上,再加上正上天入地四處找她借人頭的賞金獵人各大幫派,居爾島火熱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四處搜尋可疑人物的毒販被酒吧看門的女孩兒罵得灰頭土臉,這裡是其他幫派的地盤,生意也是別人的生意,他們可以堵上門鬧但不能抄武器傷人。櫻桃紅的少女敢指著這幾個人的鼻子上數十八代下數又十八代,底氣也源於此處。
——肯定要罵的,不罵反倒顯得做賊心虛。
堵了一會兒赫達被人從樓上請下來,見到負責人出現,堵門的毒販態度瞬間軟化,胡亂放了幾句不疼不癢的狠話就調轉方向朝醫院走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的手同時一緊,胖醫生醫術是有的,醫德是絕對沒的,萬一他在這裡露出痕跡……
「馬布爾醫生,最近你見沒見過形跡可疑的家伙出現?」為首的毒販上前,先抽出盒煙草向馬布爾示好,非常非常惜命的醫生笑著擺手:「不用不用,你留著用。可疑的人吶……」
他故意拖長聲音,轉身朝一樓吧台招呼:「小安,最近有奇怪的客人上門麼?」
安娜:「……」
她冷著臉推開門走到他面前:「哪有客人,生意差死了,全都是吃老本做微調的。」
「喏,現在這些事我都不管的,小安來了有好幾天,她比我清楚。」馬布爾嘿嘿一笑又對安娜道:「你可要想清楚再和這幾位老板說話,隱瞞不報將來也別怨我不向著你。」
毒販們上下看看身形纖細的「護士」,壓根就沒往下深想:「新來的?」
「嗯,」安娜老老實實點頭,「剛從監禁區放出來沒多久。」
說老實話,這個身穿白色醫師外套的護士帥是帥,個子高模樣也好,就是眉眼太鋒利了些,看得人不舒服。
「伸手出來看看!」昨夜掏了金庫的那個賊無聲無息捅開金庫大門,手上必然留得有痕跡。他至少擅長開鎖吧,這行當的特征挺明顯。
安娜把右手伸出去攤開,又把左手也伸出去攤開,掌心與五指指腹皆有繭,均勻而結實,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磨出來的。
「呵呵,諸位看也看了,是不是還要進我這醫院挨著手術室搜一遍?」馬布爾醫生皮笑肉不笑的翻著眼睛陰陽怪氣,「不得了哇,看來貴司是找到了更合適的醫生,用不上我了呢。」
他的主職是給人修下巴修臉沒錯,但平時也不是不能幫智械配幾個零件或者幫一些年輕人把血肉之軀換成鋼鐵造物。至於說縫個傷口再卸條無藥可救的腿之類……那都是日常操作,不值得稀奇。居爾島上手藝比他好的醫生收費沒他合理路子也沒他野,收費更低廉的醫生基本只管治「病」,客人死活是不包的。加加減減算下來,一般人還真不敢下他的面子。
幾個被派出來找線索的毒販不得已賠笑了幾聲,為首那人硬是把煙塞進馬布爾醫生手裡,就連安娜也得了好臉色。
「是我們不懂事,醫生可千萬別往心裡去。知道您是懂道理守規矩的人,這就走這就走。」
毒販們前腳剛走遠,後腳馬布爾就圍著安娜回到吧台後小小聲問她:「他們那倉庫裡怎麼樣?」
不請自來的客人們第一天吃飯都吃的是干糧,渾身上下洋溢著窮鬼的味道。過了一夜就能花得起黃金,這要沒什麼說法他敢把自己的手術刀吃下去。
就知道這家伙見財眼開,安娜低頭對他道:「沒用的東西多,黃金很少。我只拿了一半出來,你配合好些,剩下那一半裡也有你的份兒。」
「您敞亮!」馬布爾醫生豎起大拇指,臉上泛出淡淡的金光,「放心吧,我的嘴巴比伊維爾的大門還結實。」
安娜:「……」真要是那樣就好了,越獄的難度將會大大降低。
見到那幾個毒販灰溜溜離開,藏在窗戶後面暗中觀察的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才松了口氣。一旦被那些泯滅人性的家伙嗅到半點味道,他們就會不擇手段采取一切行動凶殘報復。對付這些敗類中的敗類,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物理抹消掉他們存於世間的物質基礎,能動手就別廢話。
「雖然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並未明確規定嗑藥犯法,但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別碰這東西。」埃特蒙德已經把卡卡瓦夏當做值得信任的同伴了,話也說得直接,「一旦沾上成癮藥物,兄弟,你這輩子就完了。別說什麼能不能戒,咱們都是普通人,連每天早起都不一定能意志堅定的堅持下去,更別提戒毒。」
「別信那些賣藥的人說什麼無毒無副作用,真要有那麼好他們怎麼不給自己的孩子用?更不要好奇嘗試,我在艾諾利阿星系時常聽聞哪家優秀的繼承人被仇人用這樣那樣的東西誘騙著害了,最後連累得整個家族家破人亡,所以說,寧可死也別碰。」
庇爾波因特稍微對孩子上心些的家庭都會對幼崽耳提面命遠離成癮藥物,就這也防不住小祖宗們作死的心。總有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因為好奇或是所謂的「帥氣」故意去給自己找麻煩,後果就是終身悔恨。不過這種買賣的針對性有限,非碳基生物多半不受影響,所以很多星系文明並沒有把它列入明文禁止的名單。
全宇宙也就仙舟聯盟絕不允許成癮物上船,據說他們連真正做藥用也防範得厲害,敢把手伸過去抓到就是死。
「放心吧,我窮得連命都不是自己的,知道好歹。」卡卡瓦夏回到毛絨熊旁邊抓著它的耳朵開玩笑。
但你擅長行騙吶,星際和平公司和博識學會都上過當,戰績可查。埃特蒙德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那些毒品販子看中的不一定是你兜裡的錢,也有可能是其他東西,你總不想讓老大失望吧!」
拿「家人」去釣埃維金人,十次有九次能成功。
果然,卡卡瓦夏的態度立馬轉變,相當認真:「我知道了,一定多加小心!」
等到晚上兩人再去做兼職,埃特蒙德欣慰的發現這小子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對往嘴裡進的東西格外提防。酒吧那昏暗的光線與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就是最好的偽裝,誰也說不准自己的杯子一定沒問題。
「我想攢錢買點外面來的好東西,」金發年輕人推銷酒水就和聊天一樣,坐在客人中間聊著聊著目的就達到了。也不知道他打哪兒摸出幅墨鏡戴上,極有辨識度的多彩眼睛被擋在鏡片後看不清楚。他隨性的挽高襯衫袖子,領帶拽得松松垮垮,指尖撥弄著一枚骰子笑道:「在伊維爾待了這麼久,家人的樣子都快忘了,庇爾波因特的新年是不是快到了?」
伊維爾並未使用與庇爾波因特一致的歷法,這裡的重刑犯遍布宇宙各個角落,每個人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計時規則。但人類的情感是相通的,對故土與家人的懷念並不受日歷限制,只要有人溫情脈脈的提起美好的過去,瞬間就會引發眾人共鳴。
「庇爾波因特的新年?太久記不清楚了。」
「是啊,也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子……」
「不如去黑市上問問,總有些有本事的人能弄來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新舊!」
「真的嗎?我不太相信。」青年笑嘻嘻勸酒,被他質疑的人紛紛拍著胸脯說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第72章
又到夜晚,安娜如同昨日一般從閣樓窗戶翻出醫院。
無人登門時她一直坐在一樓的吧台裡打瞌睡補眠,夜幕降臨後也沒有感覺到很困。
伊維爾的島上建築堪稱各種危房大賞,那些「東西」之所以沒有傾塌多半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倒下才好,所以才歪歪扭扭堅持著。
這裡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只要能走通就是路,裸露的黑色岩石高高低低,走路的人稍不小心就有扭到腳的風險。
「路」兩邊挨挨擠擠全是燈光昏暗色彩曖昧的小店,這樣看來馬布爾醫生算是極其愛干淨的人了,他那讀作醫院寫作診所的小作坊四周沒有鄰居。
人類的XP還真是多種多樣!安娜像個悠閑的觀光客走過一間又一間小店,站在門口扭動身體甜笑的男男女女沒有誰能博得她的關注,走出這條路向側前方一拐就到了居爾島「城外」。
黑市怎麼會設在城內?幫派之間互不信任,與其打得一塌糊塗還不如另外找個不礙事的空地方便所有人私下交易。
誰也別想在黑市上一家獨大!
一身筆挺西裝的「男子」走過出售二手零件的店鋪,停下腳步退回來站在門口抬頭看著招牌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板招呼得恰到好處:「大佬要不要進來看看?有中意的給您便宜些,交個朋友嘛!」
櫥窗角落裡擺著個不起眼的小球,貼在下面的說明隱晦提及「通訊」二字。
這確實是個問題。
安娜邁過門框走進店鋪,除了大門所在的那堵牆,剩下三個方向的牆壁全部被打上格的櫃子占據,密密麻麻擺得全是機械零件。
「馬布爾說你這兒的貨還算對得起顧客手裡的錢……我前天剛從監禁區出來,他介紹我來找你置辦點東西。」她毫無心理壓力的把胖醫生拿出來當幌子,收了那麼多黃金他背的鍋自然也該大些。
這應該是個來送錢的照顧,老板激動地紅了眼眶:「你說馬布爾老伙計啊,他靠著手藝發了不小的財吧!都是醫生,顧客不同日子也過的不一樣,真是人怕選錯行,早知道我也去學動物醫學了!」
動物醫學?那不就是獸醫麼!
安娜:「……」
死胖子!
「在居爾島生活,這些都是必須的!」老板稀裡嘩啦從櫃台下搬出只箱子,也就是海島上灰塵不重,不然整個空間的能見度至少得下調兩個標准。
箱子口本就敞著,一件被打碎後只剩下底座的玻璃制品從堆得冒尖的「垃圾」上滑下來,鐺啷啷響了好幾聲。
「必須?」安娜扯扯嘴角,從桌面上撿起這件「必備物資」,「我能把這玩意兒整個塞進你嘴裡,一點也不剩。想試試麼?」
接著她又撿出好幾樣不明原型的碎片和零件,用兩根指頭捏出把生鏽的槍。
「嘿嘿嘿,樣品展示,肯定不能和實物一樣。」店主干笑著擦擦額頭,「萬一遇上壞脾氣的顧客直接給我一下,那我不就虧大發了嗎!要不您先看,看中了我幫您取出來試。」
就這些破爛殺傷效果還不如她小臂上纏繞著的鋼琴線。
她抬起頭看了一圈,耐心消耗得所剩無幾:「別廢話,通訊器拿出來。」
伊維爾與外界隔絕,按照典獄長的規矩所有犯人手裡都不許持有通訊工具,上至光腦下至古舊功能型手機,一概不行。但是這家小店的櫥窗角落裡居然明目張膽擺著個通訊器,想來老板身上帶著絕活。
「噓!噓!」
老板趴在櫃台上伸長腦袋向外左右看,過了一會兒縮回來把腦袋搖得飛快:「可不敢亂說,我這裡哪有通訊器?只是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小玩具而已,我是老實人!」
嗯,馬布爾醫生也說自己是個老實人呢,居爾島上人手數條人命,諸位都很老實。
「那就拿幾個即時錄音又即時放音的玩具,我挑挑。」在這一點上安娜從不為難人,前提是店鋪老板不要為難她。
老板又把頭伸出去左右看看。外面黑漆漆的,路邊往來行人匆匆忙忙,偶有看上的東西也是一副速戰速決的架勢能談攏就交易、談不攏馬上走人的架勢,根本沒人注意他這個門臉破舊的小店。
「您是貴客,裡面坐!」
他繞出櫃台將門板掩著關上半邊,躡手躡腳推開另一扇藏在架子下的暗門,幾次疑神疑鬼回頭向外看。
能跑來黑市交易的人有幾個不鬼鬼祟祟?別說好奇其他人做什麼了,被人看上一眼都一驚一乍跳起來想跑。再三確認安全,老板領著安娜穿過暗門來到另一家店內,繞過昏昏欲睡的看門狗這才來到目的地。
「全都是一樣的價格……不還價但您可以隨意挑。只有一點,出了門我可不認哈!」
他掏出七八個新舊、大小都不一樣的通訊器擺了一排,安娜隨手拿了一個——她不會挑這東西,所以她好像垂著眼睛研究手裡的小玩意兒,實際上時時刻刻注意著老板的表情。
一件一件看,但凡老板緊張的就留下,期待的就放回去,最後挑出三個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任何亮點的方形通訊器,她掏出張「借」來的身份牌拍在老板面前。
價格都是事先說好的,老板再心疼也沒辦法,劃賬打包,客人就像提包垃圾似的提著價格不菲的「二手」通訊器繞回一開始那處店鋪大搖大擺開門走掉——要不是對方氣勢攝人說不得他還會動一回半路打劫的主意。
安娜重新回到黑市中,眼尖看到幾個人爭買一件奇怪的東西。雖說不認識她還是提著袋子擠過去:「瞧著不錯,老板開價。」
「怎麼你還想截胡?」前面人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一聽後頭又有人來問脾氣比狗都暴:「懂不懂規矩!」
這件貨他勢在必得!
「又沒說定,你這猶猶豫豫的,也不能怪別人等不及。」見到有人搶自己的貨攤主當然高興,好叫價嘛。他把東西朝亮處稍微推推,「絕對好貨!巡獵星神光矢的余燼,頂級鍛造材料,那叫一個難得!」
「哦?」安娜定睛細瞧,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這黑黢黢的一坨究竟哪裡像她曾經見過的光芒。
原本還想再講講價的人馬上也不講了,生怕讓人搶了東西去。
「算了算了,就這個價,趕緊交易我著急走。」說著他一把將身份牌摘下來塞過去,攤主飛速操作,貨銀兩訖那人頭一低就鑽進夜色中消失不見。
做成一筆大買賣,攤主收回視線看向仍舊守在面前的幾位潛在顧客:「不好意思啊諸位,已經賣出去了。」
這幾個人只是抱著手干站著看,沒有一個人張嘴叫價,肯定是打著照價買第二件的主意。
想到這裡他反而不著急出清手裡的存貨。真的假的不著急論,先把售價向上抬一抬!
「沒有了沒有了,別堵路。」說著他收拾起小攤上沒賣完的零碎物件就打算走。
其他人見攤主要走自覺無趣逐漸散去,安娜也跟著讓開幾步,等那攤主將包袱往身上一扛又悄悄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假設他賣的光矢余燼是真貨,這東西肯定不會自己出現在伊維爾星上。星際和平公司是【存護】星神的追隨者,【巡獵】的痕跡通常只能作為商品進入其掌控下的地區。
它是怎麼來到監獄星的呢?
居爾島的基建設施堪憂,絕大部分公共區域內不存在照明條件,全靠店鋪招牌上的亮光認路。攤主偷偷摸摸繞了好幾個大彎終於回到棲身之所,那是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能看出徒手修建留下的粗糙痕跡。
「你回來了呀?」
滿臉斑駁的老人站在豁豁牙牙的屋檐下翹首等待。她已經很老了,老到脊背彎曲臉上也遍布皺褶與斑塊,佝僂的身形迫使她與人說話不得不用力抬起頭。
攤主將背著的包袱胡亂扔在腳下走過去扶住她:「瑪瑙婆婆你怎麼起來了?還是躺回去多多休息吧,生意不錯,這一回賺的夠咱們吃上好幾天。」
老人微微點頭,然後笑著推了下扶著自己的攤主。
「有客來訪,快去開門請人進來坐坐吧!」
昏暗的光線下攤主猛然抬頭看向門口,老人又推了他一把:「快去,如果是不講道理的客人你還以為自己能平安回來嗎?」
身後竟然跟了條尾巴!
他不由分說先將老人推入屋內掩上門,抖著嗓子衝院牆外道:「朋友,這裡沒什麼值錢東西,你要是一時手頭不濟,我可以幫上點小忙。」
稀裡嘩啦的聲音傳到外面那人耳中,緊接著攤主又道:「身份牌我放在門框上了,你拿去花吧,我家還有個老人,求你高抬貴手……」
他要是打得過這人就不會毫無察覺的帶著尾巴穿街走巷,更不會將尾巴帶回住處。眼下威脅已經迫在眉睫,比起自己的小命,錢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刺耳摩擦聲。高挑瘦削的女子站在門外,空氣中平白多了股寒意。
第73章
「是你!」攤主看到大門外站著的人,背後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心頭更是大駭。
那是個奇怪的客人,她身著一套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黑色西裝,如果不張嘴多半會被認作個英俊帥氣的青年男子,完全看不出任何社會賦予女性的群體特征——「溫和」與「柔軟」。
她手裡提著個袋子,隨便得像是半夜出門扔垃圾。但這裡是伊維爾,沒本事的人誰會半夜三更不好好待在室內反而向外跑呢?
不速之客!
安靜的院落內呼吸聲越來越粗,他緩緩握緊背在身後的拳頭。
「小穆,為什麼還不把客人請進來坐?」蒼老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氣氛,安娜差點笑出聲。那攤主身材魁梧,臉上胡子亂糟糟的甚至都看不清楚眼睛在哪兒,居然有個如此可愛的昵稱。
「……」
氣兒散了,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咳咳,咳咳!」名叫「小穆」的大胡子攤主戰術咳嗽,覺得差不多可以給自己搭台階了才張嘴說話:「請進!」
安娜提著袋子走進安在院牆上的木門,順手撈起放在門後的身份牌扔給攤主:「收好。」
院子裡隨處可見尺八高的各式人偶,有石刻的,有木雕的,還有些廢舊零件拼湊的,最高不過普通人小腿的長度。它們的姿態也是千變萬化,有的人偶仰頭望天,有的人偶俯身探地,空洞洞的眼眶仿佛盛滿疑惑,又好像只是為了湊出五官才隨便鑿出兩個孔。
「坐呀!」房門開了,老人端著一壺清澈的冷水和幾枚干癟的棗子待客。她將手上的托盤放在院內一處石桌上,扶著膝蓋哎呀哎呀的艱難坐下:「寒舍簡陋,讓客人見笑了。」
缺了蓋子的水壺上連熱氣兒都沒有,盤子裡那幾枚干棗都已經發黑了,也不知道它與這老人究竟誰更年長。
安娜走過去坐下,順手RUA了把左近處人偶的腦袋瓜。
老人張開缺齒的嘴笑笑,倒了杯涼水推向客人:「我的孩子很可愛吧!」
聽她這樣說,安娜向後微微仰著拉開距離仔細審視那只人偶。雕刻它的人為它刻了身簡便合體的衣服,小背心小短褲都還是原木的顏色,並沒有額外搭配。它天真的抬著頭,像是在數院牆上整齊排列的磚塊。
「可愛。」客人誠懇的稱贊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長得真標准。」
老人高興的朝攤主招手:「小穆呀,快點過來,確實是位講道理的客人呢!」
打從安娜走進院子就躲進陰影默默觀察的攤主冷不防被點了名,他無可奈何的從陰影裡走出來,「誇差誇差」走到桌旁氣鼓鼓坐下。
「都說貨已經賣掉了,你追上門也沒用。想要為什麼剛才不出價?」攤主意識到訪客沒有喊打喊殺的意思,說話隨意了許多。安娜的目光在幾枚干棗間來回移動,終於選了顆長得最圓的撿起來扔進水杯泡上:「也許將來還能有?我只是個偶然路過想買東西的人,又不是要作死,干嘛無緣無故壞人好事。」
攤主:「……」
咱倆應該不熟吧,你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呵呵呵,小穆賣了什麼呀?」老人樂呵呵的給自己添了杯水。她渾濁的眼睛從安娜身上掃過,被看的人有種過檢查儀的錯覺。
攤主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巡獵】光矢的余燼。」
安娜沒想要這東西,她又不會鍛造,但為了打聽進出伊維爾的通道她還是點點頭:「嗯,我對星神留下的痕跡很有興趣。」
「【巡獵】的信徒呀!」老人再次將她無神的眼睛轉向安娜,「嵐的加護對你來說是有用處的。不過那枚余燼你現在還用不了,它得熔鍛在你的武器裡。」
這樣的技術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找到,尤其在伊維爾,一個生面孔突然開始攢武器……你想干嘛?!
「我能問問你們是從哪兒得到那枚余燼的麼?」安娜把泡了會兒水的棗子撈出來塞進嘴裡,牙齒輕輕一咬就感覺到不大對勁……硬度堪比鐵塊的「水果」讓她不由一愣。
嗯……這玩意兒真能吃嗎?
攤主殺雞抹脖子似的朝她使眼色,嘴裡那枚干棗轉了個圈,到底沒被吐在桌子上。
「咳咳,那個啊,是我從報廢飛行器上拆下來的,你要是等不及也可以自己去『礦坑』裡找。」攤主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想要和人爭吵輸出的心。
——已知這人惹不起,還是趕緊趁著她好說話的時候打發走吧!
「礦坑?」又是一個新的地名,居爾島上的花樣還真多。
攤主往她臉上看了一眼,安娜混不當回事道:「我前天才剛被放上來。」
看來她還真是個新來的。
「就是硅基生物和智械生活的地方,每隔幾天就會有星艦空投物資,全都是些報廢的機械。智械們就靠著拆卸和分類賺點生活費,整理好的物資會有專門的幫派回收。你要是去撿漏記得帶上武器,那邊沒人講道理。」
安娜:「……」
終於淪落到翻垃圾過活的地步了嗎!
「多謝,我知道了。」她把那枚咬不開的棗子含在嘴裡,坐直身體准備告辭。
信息大概也就這樣了,指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和盤托出未免太過自信。總之攤主指了個方向給她,這一晚上的時間不算浪費。
「這就要走了嗎?」老人慈祥的眯起眼睛對於安娜道:「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有空經常來玩,做好吃的給你吃呀!」
「嗯,嗯嗯。我白天給馬布爾醫生打工,有事的話可以在醫院找到我。」看在棗子的份兒上,安娜給足了她面子。
大胡子攤主和安娜一同站起來,他把客人送出院門才轉身回到桌邊,老婆婆摸索出一塊木頭,一下一下認真修整它的形狀。
「真是個漂亮孩子,」她熟練的將木頭修成素胚,慢慢鏤刻出星際和平公司雇員統一的西裝,「希望她不是個壞孩子,唉……」
攤主看看她手裡的木料,沒說什麼。這老人是他的養母,打從他記事時起兩人就相依為命,但她說過他的母親另有其人,再想細問她又什麼都不肯講。按照正常碳基陸生人種的平均年齡算她今年六十來歲,但卻呈現出八1九十歲的異常衰老狀態。她從不提及自己的過去,平日裡也遠不像今天這般熱情好客。
他彎下腰收拾好桌上的杯子和水壺,干巴巴的棗子落在托盤上敲出「咚咚咚」的聲音。
老人聽了就笑:「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好脾氣容忍我老婆子的糟糕茶點,哈哈哈哈,傻乎乎的!」
「婆婆!」攤主無可奈何地直搖頭,這人老得臉上褶子摞褶子,性格怎麼還如此……額,活潑?
萬一剛才那個人翻臉喊打喊殺,他們這老老小小栓一塊兒也不一定是人對手!
「下次不要再這樣突發奇想惡作劇了好嗎?差點被你嚇死。」他把手裡的東西端進屋子,廚房灶台上熬著一鍋微微散發出綠色熒光的不明流體。
星神在上!
他抄起蓋子把那只看了就讓人掉SAN的鍋子蓋住,推開門敞著嗓子眼兒大呼小叫:「瑪瑙婆婆!你又熬什麼啊?都說了這東西真的不能吃,拿出去賣更是會挨揍!」
「不懂行的人才看不出好處!」老人生氣的提高音量,「全部都給我吃下去聽見了沒?不識好歹的東西!」
這老太太!難不成她和廚房有仇?
攤主背著人白眼都快翻倒天上去了,當面他可不敢這樣,瑪瑙婆婆抄起炒勺打人疼得很!
從小到大她總是熱衷於燉那些不明所以的神奇食物,味道詭異口感糟糕,視覺效果也非常驚悚,吃下去後不是拉肚子就是骨頭疼。你不能說她對幼崽不上心,問題是上心的地方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要不是這些好東西,你哪能從細瘦干巴的豆芽菜長成現在這樣?」老人中氣十足的罵罵咧咧,「博普克人的孩子都要吃,你也別想跑!」
攤主:「……」
「什麼『博普克』啊,你該不是看我沒上過學故意編出個名頭嚇唬我吧!伊維爾星上天南海北哪兒的神奇生物都有,唯獨沒見過博普克人。」
別說見,他聽都沒聽說過,也許是人類的一支亞種吧。寰宇中不知不覺消亡的族裔比海灘上的沙子還多,今日的霸主*也許就是明天的囚徒,就這一點而言那是相當公平。
連星神都有隕落的可能,何況區區人類。
「哼!」瑪瑙婆婆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看上去毛茸茸的似乎大了一圈。
攤主知道那是她在生氣,她每次生氣都這樣背過去不理人。
「好了好了,別氣了哈,我們明天能吃點好的,你想吃什麼?我去買!」他並不關心那些或許還存在或許已經灰飛煙滅的傳說族裔,比起為不曾見過更不曾聽聞的陌生人牽腸掛肚,還是想想怎麼讓日子好起來吧!
瑪瑙婆婆搖頭無聲嘆息,手下木塊逐漸變成個氣質清冷的人偶,安娜自己見了也要贊一句「惟妙惟肖」。
「婆婆啊,以後你還是少刻人偶吧,很容易被誤會。」
「不要你管!」
第74章
出於對健康的考慮,安娜並沒有趁著天還沒亮就跑去「礦坑」碰運氣。她又不是投機客,想了解的也不是貨運星艦到底都送進伊維爾星些什麼好寶貝。
摸回馬布爾醫院的閣樓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清早就見到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兩人互相支撐著下班回來。
資本家青了只眼眶,埃維金人下巴上腫了個大包。
「和人打架了?」她把昨晚淘來的通訊器分別扔給兩人,埃特蒙德結果擺弄了兩下,嘴角欲撇又止。
這東西當然不能和他那價格配置都屬頂級的個人光腦相提並論,它連功能都只有最簡單的通話,造型更是土到掉渣。但是眼下有得用就行,至少這玩意兒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們通訊基本靠吼的窘迫現狀。
卡卡瓦夏開開心心折騰到手的「新」玩具,這種通訊器用得都是虛擬ID,他追著安娜加好友:「遇到了個吃霸王餐還想動手動腳的家伙,我沒吃虧!」
埃維金人個個天生貌美如花,基礎數值全點了智慧和魅力,諸多族裔的戰力排行榜得倒著數才能看到他們的名字。但卡卡瓦夏再怎麼說也是個青年男子,豁出去和只想尋歡作樂的人拼命未嘗不能一勝。
埃特蒙德抬手摸摸烏青烏青的眼眶:「打歸打,你下次能不能別衝著我來?」
他只是個身嬌體軟易推倒的技術人員啊!
「誰叫你非得站在名酒櫃旁?見人打架還不快跑,傻不傻!」他大聲嘲笑,埃特蒙德把拳頭捏得嘎吱作響,「行!下回我就看著你挨揍!」
交換過通訊器上的ID,安娜就准備上工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拖著大號玩具熊把它塞給卡卡瓦夏,埃特蒙德酸溜溜的在旁邊逗兩個小孩。
馬布爾醫生欣慰的看到醫院再次提前做好營業准備,先是給雙胞胎取出芯片,緊接著又迎來早就預約好的客人。
這位主顧希望黑醫能幫他把原生的胳膊換成機械義體,這樣一來他就能從普通幫派成員中脫穎而出獲得干部青睞。要安娜說這就是胡鬧,放著天生的配件不好好鍛煉非要用機械替代,非得爆零件時才知道後悔。如果說本身肢體殘缺或是有先天性疾病以至於身體不聽大腦使喚,這種情況下該做人體改造還是要做的,在專業醫生幫助下患者一定能重獲新生。但你好好的四肢說不要就不要,捷徑是那麼好走的嗎?
截去正常肢體更換義體是個大手術,之前馬布爾醫生遇到這樣的客戶少不得要再請個同行來幫忙。這回他終於有了個能用的護士,索性放心大膽地從早上九點干到下午四點才收工。
「累死我了,不行不行,今天必須提前下班!」看著賬戶上多出來的巨款,他只想躺在床上一邊數零一邊暢想未來:「收拾妥當你也可以提前下班了,要不要出門逛逛?居爾島再怎麼著也比監禁區強,食堂的自助售貨機裡永遠只有低級膏體和甜味軟飲,想想就讓人絕望。」
安娜沒有應聲,手上收拾垃圾的動作也沒有聽。
雇員不愛說話不要緊,她不要薪水還不偷懶,這就足夠了。
胖醫生坐著哼哼哈哈喝了些水,自覺歇得差不多了就打算甩手走人。安娜將垃圾袋從醫療垃圾箱上拽下來,經過他身邊時忽然道:「礦坑怎麼走?聽說那兒是個能淘到寶貝的地方。」
「你聽誰胡扯呢,」馬布爾生怕這個吃苦耐勞還免費的護士跑了,竭力想要打消她開辟兼職的主意,「那地方是智械們的地盤,很容易惹禍上身。而且我也不是機械師,你要是跑過去被人扣住我可沒有關系撈。」
從昨天開始居爾島上就亂糟糟的,毒販們丟了黃金,典獄長要的那個人頭聽說也不翼而飛,市面上瞧著也就來來往往人多了些,消息靈通的黑醫卻知道這是又到了需要小心翼翼縮起脖子的季節。
「我有點好奇,」安娜看看馬布爾身後存放零件的櫃子,「這些東西你一般都去哪兒進貨?」
醫生光速閉嘴,努力想要向外釋放些純良的氣息:「嗯……專業渠道!」
「你和那些搞垃圾分類的智械之間有協議吧,」安娜用鋼琴線串過來一枚零件在指尖捏捏,眼看馬布爾又要抹冷汗了她才大發慈悲道:「我可以給你打到這個折扣,怎麼樣?」
員工打算開發兼職隨時有可能跳槽很糟糕,員工開發的兼職恰好能成為自己的原料供應商就很棒。馬布爾醫生瞬間重新支棱起來:「再便宜兩個點,你們的一日三餐我包了!」
順便分攤掉跑腿兒費用。
安娜只是想找個合理的理由出現在礦坑,胖醫生如此上道省了她不少力氣:「那就這麼說定了,五五分,你管三大兩小一日三餐,難吃的話就揍你哦!」
「不會不會,我自己也吃那家店,味道還算不錯。」可以預見的又占了不少好處,馬布爾醫生渾身輕松:「我下班了,剩下的時間你們看著習性安排,只要別把麻煩帶到我的醫院裡來,隨便你們怎麼折騰。至於說礦坑,出了城向西走,靠近海邊的一塊空地上就是,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啦。」
他很愛惜自己好不容易才攢出來的醫院,不說別的,這地方設備和專業程度能在整個伊維爾星上名列前茅!
「知道,這不都是事先就說好的麼?只要你管好嘴我們就不拖累你。」安娜擺擺手催他趕緊滾。
胖醫生開著他四處冒黑煙的改裝車走了,「護士」關門落鎖下班上樓,閣樓裡卡卡瓦夏正拿著那副撲克牌陪普拉塔和普拉婭玩。
這才沒幾天紙質撲克牌就磨起了毛邊,三人窩在超大絨毛熊玩偶身上嘻嘻哈哈笑聲不斷。
「我把那三個通訊器重新改裝了一遍,現有硬件只能支持到這個程度。」埃特蒙德眼眶上的淤青消散了不少,留下一圈黃黃的痕跡。
「謝了,」安娜從他手裡接過通訊器裝好,坐在沙蟲皮上提起「礦坑」,「我打算傍晚前去看看,經常出現個幾次慢慢就不會讓人起疑了。」
「現在的星艦上大多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主要是為了便捷通過各大星際文明的入關檢查,順便起到些倉管和監控的作用。」埃特蒙德對這些比較熟,過去他名下有好幾艘私人自用旅行艦,也不知道現在都被人如何處置。
星艦這種東西,哪怕前面加個「小型」也不會是人們想像中袖珍的模樣。雖說如今它的操作日趨傻瓜風格,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開走的。茫茫宇宙,星圖怎麼辨認?方向怎麼確定?航線怎麼選擇?這些都要提前想好。鑒於特拉維佐夫先生那有事沒事坑人一把的作風,誰知道他還會在星艦上留下什麼陷阱。
「先大致確定好星艦往返運貨的周期,我上次在典獄長辦公室外聽露西小姐提過一嘴貨運星艦推遲了半個月,也就是說它實際上是有規律的,並非大家所認為的那樣隨機。」
安娜摸摸被她隨身攜帶的粉紅藍寶石,對阿比蓋爾的家鄉產生出些許期待。
說好了要送她歸鄉,怎能食言而肥。
「我望風,一旦有幫派搜尋的風聲就及時通知,」卡卡瓦夏扣住手裡的牌扭過來道,「姐姐,如果情況不對我會先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躲藏,彙合點你有建議嗎?」
「沒有,不過居爾島東南方向的黑市附近擠著許多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自建住宅方便藏身,你們兩個帶著雙胞胎躲過去大概能騙過搜查。」
「黑市」的消息還是卡卡瓦夏先打聽出來的呢,他當然知道那地方的大致範圍。
「也行,沒有具體地點也就不會被人套出話提前埋伏。」他轉回去抽牌欺負小蘑菇們,順利擠炸普拉塔手裡的點數,「雖然百分之兩千的回報,但那都是還沒兌現的東西,現在你手裡只有百分之百的本金,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他敢這麼干是因為除去天生的運氣外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只能孤注一擲死中求活。普拉塔和普拉婭至少還擁有彼此,羅斯瑪麗也還好端端活在屋頂花園,為了不要讓至親流下眼淚他們不合適跟著他學。
如果有機會的話,年輕人暗自在心裡盤算——如果能順利離開伊維爾,尋找族人的間隙裡他高低要把小蘑菇們送進正經學校好好念上幾年書。他們年齡還小,未來有著無限可能,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窩在房間裡浪費時間。尤其普拉塔,想他自己在八1九歲時也不一定能有這孩子懂事,苦難總是能催著人成長。
「哥哥不哭,」普拉婭湊上前蹭蹭男孩的臉頰,小少年哭笑不得:「我沒有哭,只是游戲而已,輸了就輸了。」
他知道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有點心浮氣躁總想出門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卡卡瓦夏這是在點他呢。母親把他們托付給08241321號實屬無奈,普拉婭越來越大,雖然不滿十歲但已經能看出她幾乎與羅斯瑪麗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柔弱美麗又無辜的少女身陷囹圄可能會發生什麼幾乎不用設想。普拉塔擔心安娜他們漸漸把兄妹倆視作累贅,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讓自己更有用些。
只要有用處就不會被拋棄,利益的連接比一切崇高道德都更有保障。
第75章
黃昏時分居爾島有種「劫後余生」的特別美感。
區別於白日的頹廢與夜晚的荒唐,這個時候上班的下班的加班的人從各種建築物裡冒出來,為了果腹或是為了趕赴下一個工作地點,亂哄哄帶起濃濃的煙火氣息。
「出城」向西,翻過一道歪歪扭扭的鐵絲網再爬上壕溝,智械們來回翻找拖運拆卸各式報廢機體的畫面堪稱驚悚——就像個人坐在那兒抱著同類的斷肢慢條斯理扒皮抽筋一樣可怕。
安娜站在一座飄蕩著機油味兒的小山下仰頭向上往,最頂上人型智械們簇擁著只剩骨架的飛行器奮力拆卸,仿佛蟻穴中最勤奮的工蟻撕碎甲蟲。後面跟著的全都是些肢體進行過改造的家伙,比如說手改成鏈鋸或是腿改成履帶。它們將已經拆下的大塊殘片再次分割,最終由底層忙忙碌碌的成員按照不同材質以及成分多少拾取打包。
最先被撿走的自然是富含貴重金屬或者本身就是貴重金屬的零件,為了捍衛自己的勞動成果,經常有智械打得人仰馬翻當場熄火。
她無意給自己找麻煩,收回視線正打算繞開這座小山……一顆露出金屬頭蓋骨的腦袋滴溜溜滾到腳邊。
「啊,原來是個碳基生物,你也是來撿漏的嗎?」
這玩意兒應該沒有動力,但它仍舊倔強的給自己翻了個面,用黑黑圓圓的眼睛「攝像頭」朝向路人。
安娜:「……」
腦袋:「……」
「不是吧姐們兒!」十分鐘後,腦袋堅持不住了,「你好歹做出個害怕的樣子敷衍我一下行嗎?這樣面無表情的我很沒有成就感啊!」
「嗯,行。」黑衣女子木著臉眨眨眼,「我好害怕。」
沒有技巧,很遺憾,更沒有感情。
腦袋郁悶的原地轉圈,理論上應該連接著脖子的地方伸出幾根銅線。
「現在的碳基人類越來越無趣了,一點反應也沒有……」它不滿的碎碎念,「你臉上的肌肉失去信號了嗎?怎麼比我還僵硬!」
考慮到它都被人給摘下來扔了還孜孜不倦糾結惡作劇失敗,安娜斟酌片刻道:「主要是被你嚇到了,人類是這樣子的,恐懼過頭就會顯得傻乎乎。」
一只渾身漆黑的大鳥從上空飛過。
「我姑且認為你是好意吧,」充當眼睛的攝像頭上浮現出兩道短橫,這個腦袋用標點符號表達出自己的無奈,「行了姐們兒,這裡不是碳基生物的地盤,你越界了。」
「我來進貨,還是說你們不做特拉維佐夫先生以外的生意?」那當然不可能,安娜都知道至少三家店鋪與智械們有合作關系,馬布爾醫院是一個,賣通訊器的老板是另一個。
對,還有在黑市上練攤兒的「小穆」。
「新來的?」腦袋原地繞了一圈轉回來,「這就解釋得通了,我說你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
在伊維爾星散布在海平面的島嶼上講究「規矩」多少有點黑色幽默,守規矩的人壓根就不會出現在這兒。
安娜覺得和一個腦袋大概是講不通道理了,至少也得把它的身體找到才有可要挾的對像。她彎腰撿起這顆腦袋,用鋼琴線吊著它掄圓了狠狠甩上幾圈:「有沒有清醒點?」
甩圈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這家伙沒說出口的威脅——不好好說話就扔了你哦!
萬一被扔到其他幫派的地方可就糟了,它現在只有個腦袋,被人拆走零件也只能徒勞的大聲罵上幾句,完全沒辦法保護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你們碳基生物拾荒的地方在那邊那個坑裡,智械只回收大塊金屬,零碎小物件都扔在那兒……」
它的堅持還不及它的頭蓋骨硬度,安娜把它提到面前大眼瞪小眼:「原來零件是隨便撿的?」
「也不能說隨便吧,我們智械一點都不隨便。」這家伙的攝像頭眼睛上浮出兩個反向單書名號,它的語氣有點扭捏,似乎很可惜沒有把面部改成一整塊顯示器,暫時還做不出臉紅的表情,「每人每次一千伊維爾幣或者等價物的進場費,撿到什麼都能帶走,是賠是賺看你們自己的眼力咯。」
要麼有出手零件的地方提上一堆普通零件離開,要麼識貨撿到值錢的好貨埋頭就跑。反正人類的力量橫豎也就只有那麼大,智械們相當於收錢讓人來替自己清理「垃圾」,賺多賺少總之穩賺不賠。
如果單純指望著在這地方撞大運發財,這活兒應該交給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塊干。但他們為得是打探星艦往返的消息,賺不賺錢反倒次要,不賺才好,平平無奇躲在一眾淘金客當中正適合掩人耳目。
安娜松開鋼琴線,智械腦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噗通」一聲就不知道落去哪兒了。她按照那家伙指出的方向朝前行走,不多時就看到碳基生物的身影。
就像農夫站在收割後的麥田裡,出現在這兒的所有人都打著撿漏的主意四處翻找,時不時揮拳相向。
「交錢!」
這地方沒什麼圍欄,但是四周高中間低,顯然已經被眾人齊心協力刨出特殊地形。視覺上比較容易行走的路只有一條,七八個彪形大漢零零散散守在這條路上,看著裝就知道他們分屬不同勢力。
她停下腳步看了一圈,每一條通向凹地的路情況都差不多。比起「翻山越嶺」步履蹣跚還要上繳相同的進場費,果然還是走平路算了。
「多少錢?交給誰?裡面還有沒有收費關卡?」她抱著胳膊,看門兒的彪形大漢們迅速朝有情況的地方靠攏,很快就圍出個相當有壓力的人圈,「姐們兒還挺橫的?」
對方人數是己方的七八倍,這會兒可不是講究的時候。安娜驟然發難,抬腳先送了最高最壯那人一套雞飛蛋打套餐。沒想到這個身穿黑西裝一看就走酷帥路線的女人居然起手是這個方向,剩下幾人先是□□一涼,緊接著頭皮發麻——倒了大霉的那兄弟已經臉色發青意識模糊了,不敢想這一腳要是挨在自己身上得有多痛苦。
金屬摩擦聲凌亂響起,有人感同身受惱羞成怒,有人生怕步上倒霉蛋後塵忍不住向後挪,包圍圈瞬間變得大窟窿小眼睛。
頂在最前面惱羞成怒那幾人亮出武器當頭就砸。托典獄長的洪福伊維爾星上除了獄卒能手持熱武器的人少之又少,左面鐵棍右面鐵片刀,安娜及時低頭矮身從二者中間穿過,鋼琴線纏繞在他們揚起的金屬上,柔韌的金屬絲完全可以帶動一個正常成年女性的體重。後排之人並沒有站著干看,各種金屬棍棒刀劍架勢擺得十足。手起棍落眼見即將得手,奈何目標詭異的衝出來又轉身收回去,結結實實踢在搶先出手如今招式已經用老的兩人脊背上。
她穿出包圍的過程高效迅捷如同行雲流水,幾處揮擊的武器都落了空,像是湖面吹過的涼風讓人頸側一涼,等她殺回來時眾人已然措手不及。
脖子吊在別人指尖上的滋味兒可不好受,這支看場子收費的雜牌軍背後各有各的幫派勢力,所謂「友軍有難不動如山」說的就是他們,把守在其他通路上的人不僅沒有趕來支援,甚至饒有興致的邊看熱鬧邊起哄:「廢物,死了算了……」
「幾位能好好說話了麼?」安娜提緊鋼琴線,地面上傳來一片討饒聲。
有些人習慣了先下手為強,動輒搞得現場血肉模糊,今天算是運氣好遇上了有實力又沉穩的對手,彪形大漢們紛紛表示還是趴地上舒服——幫派的利益勝過一切這句話沒錯,可命卻是自己的呀!再好狠鬥勇的人只消被捏住命脈就能立刻學會文明體面的講道理,生死均在他人一念之間,大家就變得溫文儒雅起來。
「對不住啊姐們兒,我們幾個眼瞎嘴臭,冒犯您了,高抬貴手……」除了那個捂襠倒在地上咕湧的倒霉蛋外,距離安娜最近的人最先「好好說話」,他只說了一半後面的人立刻砸過來一拳:「放屁!抬什麼手啊!姐!您是我親姐!松松手吧,快沒氣兒了!」
剩下幾人異口同聲表示同意:「我們錯了,真錯了!」
「所以進場費到底交給誰?交幾次?」手是不會松的,沒問清楚前說什麼也不會松。安娜蹲下身對挨了友軍背刺的人道:「別我走幾步就交一回錢,再走幾步又交一回,知道的我是來找零件進貨,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在這兒『進貨』。」
「交一次就行,收費的地方還要往裡走呢,我們就是在這兒散步!看風景!減肥!」脖子上的鋼琴線越發緊了幾分,這幾人想也不想但凡是個理由就拿出來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周盡是看熱鬧起哄的笑聲,一句幫忙的話也沒有。
「所以你們就是攔在這兒隨機抓肥羊賺外快的?」安娜了然。這要不說誰知道啊,被騙的人多掏就多掏了,還指望能要回來?
「是是是是!我們知錯了……」
認錯認得快,決口不提改。
鋼琴線松了,她站起身踢踢「傷勢嚴重」的倒霉蛋:「先往旁邊稍稍,等會兒有事找你們滾出來的動作利索點。」
一圈都是應答聲,可以想見真要找他們時絕對一個也找不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2
第76章
小路盡頭左右各豎著一架原木深色的飛行器殘骸,高大的龍骨刺向天空,仿佛洞開的大門。路中間果然站著兩個腰間別槍的家伙,如果膽子小些的人說不定就被前面那些四處游蕩的彪形大漢給騙過去,到這兒才發現又要再交一筆費用。撿一天零件也不夠彌補這一段路上的損失,等到反應過來也只能自認倒霉。
安娜刷了「借」來的身份牌付費,她用毒販的金條和馬布爾醫生兌換了等價的伊維爾幣,手裡並不缺錢,從早到晚勤勤懇懇打工純粹是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太過可疑。
真正的守門人看看她的臉,劃賬讓路。
穿過飛行器殘骸,安娜驚訝的發現它們居然是木質的,怪不得被智械們棄如敝履扔到這裡來充當大門。樹木特有的紋路遍布殘骸外表,正正好好長成梭形,就連安裝動力系統的空腔也是天然生長出來的,實在令人倍感好奇。
進入真正的「礦坑」,安娜躲過打著打著滿地亂滾的兩個人。她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更無意多管閑事,抬腳跳過斜倒著的圓柱狀物體繼續向前走。
在這種地方想找茬和人打架簡直是太容易了,哪怕只是露出點驚喜的聲音或是身形匆忙些就會有人自持武力堵住你的去路。不過她是空著手進來的,周圍人看兩眼就知道這新個人不大懂行,大約是外面活不下去又不想躺著賺錢這才不得不拾荒為生。
腳下踩過各種碎片,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懷疑四周那些堆得越來越高的廢棄物會不會滑下來引發一場災難。安娜走了幾步就看到有車從「山」頭上向下傾倒雜物,原本散落在各個邊角的人影閃現般衝上去翻找,哪怕身邊不時還有垃圾當頭砸下也不躲閃,說不准誰就會無聲無息消失在那股灰撲撲的散碎洪流中。
這些東西已經經過初步拆卸分類的好處是裡面沒有混雜生活垃圾,不至於彌漫著腐臭的氣息。但你要說氣味有多好麼……那也是不可能的。
安娜拉高從馬布爾醫院順的醫用口罩,胡亂走了幾步隨手從廢料堆裡扒拉出兩顆玻璃珠子。
沒錯,玻璃質地,工藝粗糙,連球形都球得不是很標准的珠子。她把這東西放在面前衝著恆星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握進掌心就有人冷不防出拳想要搶奪。
女人閃身避過,曲肘一拳搗上去還以顏色。她是不喜歡依仗武力肆意整出些血腥的打碼場面,但也沒有好脾氣到逆來順受的地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可能吃到螃蟹,還有可能被螃蟹狠狠夾住施以報復。這家伙捂著鼻血四濺的臉低頭跑走,更多人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新來的那批垃圾上。
逛了一圈她撿了幾枚馬布爾也許能用得上的零件,就是那種義體能用智械能用家務機器人也能用的通用標准件。再次走回一開始的入口,前面溜過去的大胡子很有幾分眼熟。
「小穆?」她試著喊了一聲,那人下意識停了一下,果然就是黑市上叫賣光矢余燼的攤主。
對方並不驚訝在這裡能見到熟人,但他也沒有聊天的興致,裹緊上衣前襟加快腳步就想往外躥。
安娜上前一把拉住他:「怎麼,今天收獲不好?」
「別喊了,你是閑得慌想找人打發時間嗎!」攤主頭也不抬換個方向繼續溜,毫無懸念的又一次被攔下。他不得不站直身體無奈看向「攔路虎」,「沒貨!」
「我只是和你打個招呼,」安娜第三次抓住他,「別著急走嘛,還是說你趕著回去做飯?」
他家裡的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得有七八十了吧,確實需要有人時時圍在身邊照顧。
攤主:「……」
「好吧,我就是著急趕回去做飯,所以現在你能放我走了嗎?」兩人停下來交談這點小動靜引得周圍那些拾荒客時不時看過來,個頭很大只但也僅限於大只的某人心慌意亂只想逃跑。
這地方毫無秩序可言,一點點小事就能引發一場大規模械鬥。為了搶奪別人撿到的東西往往上一秒濺了一臉血下一秒血就濺到別人臉上,那些收進場費的人每天都要拖出去好幾具屍體,還有不少拖不走的碎屑逐漸被深埋在不斷運來的廢棄物中。
「路上慢點。」聽他說著急回去給老人做晚飯,安娜真就松開他把路讓出來。攤主夾緊尾巴溜出去,回頭一看腳下發軟——那個奇怪的黑衣女人踩著個偷襲者的後背一腳把人踹進坑底。
破爛的瓶瓶罐罐跟著那人一塊叮叮咣咣朝低處滾,又有一個人從背後撲上去,被她反手砸在垃圾堆上補了一腿。
她的動作簡練干淨,身形看上去輕飄飄就像朵被風吹來的雲,然而誰也不能阻攔她繼續向前飛去的決心。
攤主收回羨慕的視線,抱著肚子一溜煙跑回他位於居爾島另一個方向上的小院子。瑪瑙婆婆又在熬她那仿佛青苔般綠油油軟綿綿滑溜溜味道還很古怪的食物,年輕人屁也不敢放一個,掏出懷裡的東西給她鑒定:「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被人給大卸八塊了!」
雖然那是並沒有發生的事,但也不妨礙他叫兩聲苦邀功。老人放下鍋鏟接過只剩半邊的「寶物」左右看看:「老式推進器裡的渦輪扇葉,賣不了幾個錢。」
不管怎麼說總歸能賣,攤主喜滋滋擦掉凝固在葉片上的污物,順嘴聊起今天遇到的怪人:「……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她要干掉我呢!」
「不會的,她要是想殺你,一開始就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機會。」瑪瑙婆婆鼓著嘴,一心一意攪和鍋子裡的膠狀液體,「他們博普克人都是這樣,如非必要不狩獵。」
「你又開始了,昨天你還說博普克人吃這玩意兒生得高大強壯,今天又說那個女人是博普克人,我承認她個子是不矮,可是整個人瘦巴巴的看上去和強壯沒什麼太大的關系吧!」攤主嘴巴癢癢的,不欠這一句渾身都不舒服。
燉晚餐的老太太二話不說抽出勺子當頭就給了他一下:「叫你胡說!什麼時候挨頓狠揍才能學會閉緊嘴巴!」
「嗷嗷嗷嗷嗷!」他抱著頭滿院子亂竄,速度奇快卻沒有碰到遍地都是的人偶。跑過石桌時他看了眼新添的家伙,板著臉氣質冰冷,一身星際和平公司制式黑西裝。
「不要在博普克人面前挑釁,尤其當著博普克奴隸的面,他們敢死,你敢嗎?」老人揮舞著大勺追上來「當當當」多給了他好幾下:「我不知道那個博普克奴隸是怎麼流入伊維爾的,我在營地裡給他們干活兒時還很年輕……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小穆,博普克人天生就是森林的嬌子,他們各個驍勇善戰,殺你比殺雞都容易,就算無法與他們交好至少也不要成為敵人。」
攤主撐著石桌喘粗氣,勺子敲得有點痛,不過不至於無法忍耐。可是忍歸忍,這個委屈是必須講清楚的:「從來就沒聽你說過這些,也不能怪我吧!」
瑪瑙婆婆作勢舉勺子,年輕人雙手抱頭:「嚶!」
瞧瞧這家伙一臉的大胡子,竟然還好意思擠眉弄眼做怪相,半點都萌不起來。
老太太被養子膈應得治打嗝,放下手又不甘心,忍了又忍最終狠狠戳了他一記才算消氣:「博普克奴價格高昂,別說你用不著知道,資產達不到一定數額的普通富豪也邁不過那道門檻。他們是宇宙中最頂級的奢侈品,我沒事跟你講這些干嘛?」
「……」攤主摸摸被戳痛的肋骨自言自語,「所以她是替主人頂罪才進了伊維爾?」
「不可能,哪家的敗家子兒敢這麼干,」瑪瑙婆婆抄起她的大勺子走回廚房繼續攪合湯鍋,「他們全都是從小就被部族挑選出來送進營地的出色孩子,按照最嚴苛的標准經受訓練,買得起博普克奴的人家買他們為得也不是給某個家族成員置辦保鏢。」
「畢竟那是個能以肉身殺穿星艦編隊的神奇族裔,若非為了保住身後的星球不被各大勢力瓜分,你以為博普克能低下頭任人買賣?上到指揮戰爭,下到截取情報,他們都能干。這種花錢就能買來的承重牆、頂梁柱,就因為區區某個家族子弟不想坐牢而頂罪?還不如把那不孝子弟悶死算了。」
鍋子裡的綠色膠狀物看上去差不多能吃了,老人彎下腰將沒燒完的木柴扒拉出來。攤主跟進廚房和她一起做,把那些還在發紅冒煙的柴夾到院子裡去撲滅,留著下次繼續用。
「婆婆啊,」他想起那個攔路的女人輕易就肯放自己走,疑惑多得咽不下去,「博普克*人既然那麼厲害,為什麼他們願意成為奴隸?」
誰敢染指他們生活的星球他們就翻臉干他丫的不就得了!
瑪瑙婆婆看了眼自己的傻兒子:「你以為他們沒有?如果不是祭司率領戰士們屠戮了先遣星艦編隊,他們又哪裡能展現出可以成為頂級奢侈品的價值?他們出賣自己的前提是身後的星球不被打包出售,誰敢買他們就殺誰。」
博普克所在的星系被發現時還處於文明雛形階段,能以肉身力量突入深空的人在部族中也是少數,他們沒有能力帶著星球逃亡,但包圍他們的星艦能輕輕松松把那顆行星碾成塵埃。
「這些舊事還是我在營地干活兒時聽教官們說的,為了讓那些被送進營地的孩子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成為商品。」
猛獸被套上了以親情為名的枷鎖,為了避免他們被逼到絕境拼死反抗,博普克奴隸又得到了無故被侮辱時可以自殺的權利。當一個博普克奴認為自己的人格與尊嚴被踐踏、部族利益被侵害時,他有權拒絕執行主人的命令,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瑪瑙婆婆才會問出那樣一句話——他們敢死,你敢嗎?
第77章
聽了一肚子故事的攤主捏著鼻子喝掉養母燉的神奇小飲料,擦嘴的時候打著飽嗝問了句「代價是什麼」。也許是難得回憶起往昔,瑪瑙婆婆今天的脾氣格外大,她揮手朝便宜兒子的後腦勺糊了記大逼鬥,連聲把他罵進廚房刷鍋洗碗。
懷著對神奇種族的無限好奇,此後每次去「礦坑」進貨他都試圖分辨出那個女性博普克奴隸的影子。可惜那地方範圍太大,一連好幾天也沒能再次遇上她,直到一周後,那道冷淡的黑色身影才再次出現。
「你,你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很忙?」婆婆的描述中博普克人就差和星神掰腕子了,這裡面固然有誇大的成分在,但是對於慕強的雄性生物來說還是很值得為之冒上些許風險。
其實也沒有多危險啦,大家好歹也是見過兩面的,這都已經第三面了,她總不會看著他挨揍吧!
安娜今日的心情委實不太好。她已經連著「加班」加了一周卻始終沒見過星艦的影子,難道說運垃圾過來的根本就不是星艦?陸運也有可能,但那種情況只會發生在行星內,對她這個想跑出去的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嗯?」心情不好的人臉色更不好,本就冰冷的氣質直接跌破冰點,找塊蓄電池出來就能達成單人超導成就。
這大胡子有點眼熟……哦,胡子醜成這樣,想起來是誰了。
「有事?」她抱起胳膊,站在垃圾堆裡看著面前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黑市攤主,「什麼事。」
攤主小心翼翼看看她的眼睛,聳起肩膀努力讓自己笑得諂媚:「沒事,就……打個招呼。嘿嘿!」
這家伙態度也變得太快了,第一面緊張兮兮的防範,第二面不耐煩的敷衍,第三面突然就納頭便拜了?寫小說都不敢這麼來。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這個大胡子,謹慎保持距離:「現在招呼打完了。」
你可別齜牙咧嘴的笑了,黑乎乎亂糟糟的毛發間突然露出兩排大白牙,這個形像略有些嚇人呢!
說完安娜轉身就走,攤主現在只覺得她身邊最安全,急忙抬腳隔了三四步的跟上。身後綴著這麼個玩意兒誰不堵得慌吶,沒走幾步安娜停下,攤主也馬上停下,搓著手望著她:「嘿嘿!嘿嘿!」
難道說是之前攔下他的事……如今報應到了?
「別跟著我。」饒是她也差點炸毛,這人本身沒什麼實力,但精神攻擊也是攻擊。
加快腳步甩掉這個疑似突發惡疾的家伙,安娜一口氣從礦坑一端橫穿到另一端,中間偶遇數場打鬥,無一不被撞個人仰馬翻——剛剛飛過去的是個啥?
換片清淨地方重新打卡,她不疼不癢撿了幾個零件就打算走。有埃特蒙德在這些零件經過維修翻新看上去和新做的也沒有什麼區別,馬布爾醫生對於樣子極好看的「九九新」愛不釋手,推銷時更是加價加價再加價。
看來今天又一次無功而返,只要星艦來過無論智械還是拾荒的人類就一定不會是眼下這副松散模樣,再說另一側積累的可回收物都已經快要泛濫成災了,智械們比誰都焦急盼望,看狀態就能分辨出端倪。
「唉……」她嘆了口氣打算走人,還是等明天再來吧。
走向入口處,安娜忽然停下腳步站定。
龐大的陰影從背後襲來,風變得凌厲而猛烈,帶來伊維爾星上不曾有過的氣息。短發被吹得紛亂,頭頂恆星灑下的昏暗光芒逐漸消失。
黃昏時分,夜色突降。
等了許久的星艦終於來了。
這麼個大家伙,人類在它面前就像一條小魚游過鯨魚身邊。
智械們聚攏在一起,追著星艦移動。直到它停在某個地方打開肚子底下的一道門,無數報廢的機械從天而降。不論它們之前為主人做過多少事,現在都因為「型號老舊」「功能落後」等原因被拋棄在監獄星。
星艦另一側的門也開了,駁船一趟又一趟將收拾干淨扎得整整齊齊的各種金屬板材一箱接一箱往裡運。之前那座「小山」逐漸變成凹地,星艦「卸貨」的地方則變成一座遍布各種機械屍體殘骸的山丘。
所謂「礦坑」,原來是處會移動的地貌。
以巨大星艦為中心,無數小型星艦來來回回運送貨物,仿佛孤燈與圍繞它翻飛的夜蛾。人人都為這久旱的甘霖歡呼,智械們快樂的翻出一具又一具人形機械拆卸零件,人類也伸長脖子衝進新出現的凹地大肆翻找。
這是一場食腐動物的狂歡,安娜無端端感到陣陣反胃,她站在原地看了一圈,只能看到無數背對著自己的後腦勺。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吶!
星艦飛來時後攤主也衝了過去,智械們把積攢好的資源運走,出現的礦坑裡總有它們拆卸是隨手扔下的零碎好物。這可比那個被人扒拉來扒拉去扒拉了無數遍的地方「肥沃」多了,上次那枚光矢余燼也是這麼來的。唯一的問題是被搶的概率也大大增加,稍不小心甚至有可能當場喪命。
這會兒他且顧不上和那個女人套近乎,趕緊抓了好幾枚看上去半新的完整零件塞進內袋,然後一只眼睛防備一只眼睛搜尋。
外殼變形的掃地機器人?好東西!不知道屬於哪位智械亦或是改造人的金屬手臂?還不趕緊抱著就跑!趕在旁邊人揮拳撲過來前撒丫子狂奔,他照原路返回——門口那些同樣跟過來繼續收進場費的幫派分子可不會保護他,說不定他們會反過來加入搶奪的隊伍打空彈匣。
現在唯一有可能且有能力伸出援手的就只有瑪瑙婆婆提到過的博普克人了,他情願天天都把那鍋綠色膠液上供給她!
星艦來了什麼都不做就走也太奇怪了,安娜百味陳雜的跟在最後面移動到新礦坑試圖拾荒。和她一起的無不是些老弱病殘,要麼走不快,要麼走快了容易被干掉。
碎渣破爛下面似乎壓著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裡外好幾人盯著看了一會兒硬是不敢上前翻找。像這種明顯有價值的東西,第一個伸手的人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安娜不管那麼多,她就是個湊數的,但也不得不把這個數給湊上。走到閃光發生的地點,她踢開滿地散碎廢料,周圍一圈人都在等她彎下腰去,這時遠處一道人影夾著滾滾煙塵飛馳而來。
「救!救救!救命啊——」
瑪瑙婆婆說博普克奴隸都是被部族專門挑出的出色孩子,這份出色不僅體現在天生就更加優秀的身體素質和長相上,孩子們的性格也更沉穩正直。雖說宇宙中能干出一番事業的老板沒幾個是正直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希望別人能正直而忠誠。只要不耽誤手上的任務博普克奴隸總願意幫助陷入困境的人,本質上看這其實是一種善意的未雨綢繆,被幫助的人肯定會在某天派上用場。可要是沒這份事先撒出去的網,那些被難關卡住的人也熬不到日後報答的那天。
「救救,救救!」大胡子攤主開足馬力狂奔:「老大救命!」
管不了那麼多了,背後追上來那些人都不能簡單用『窮凶極惡』去形容。反正他這輩子出息的可能性不太大,只能出賣一下勞動力這樣子。
安娜躲得及時,暗自慶幸帶著口罩隔絕灰塵。那個胡子亂糟糟的黑市攤主連滾帶爬躲到她身後,幾乎下一秒各種能當武器不能當武器的「武器」就砸到面前。
鋼琴線仿佛長了眼睛似的狂舞,血液灑出來,地面變得濕滑。
她只出手給了擠在最前面的人一點點「警告」,傷情多由更後面那些一停下就莫名其妙打作一團的家伙造成。眼看情況不妙安娜拖起沉甸甸的攤主在人群裡來回穿梭,轉著轉著就從現場核心移動到邊緣。
那艘引發一切的星艦倒完垃圾立刻合攏腹部艙門,駁船們不知疲倦般繼續奮力搬運。從它倒出來的東西體積就能看出這家伙肚子裡相當能盛貨,回收金屬只是一小部分,或許監禁區手工工廠裡的那些漂亮裝飾品以及犯人們按圖索驥撈到的樣本挖到的礦石也要由它運走。
露西小姐說什麼來著?星艦來晚了半個月。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星艦每月都來,這次卻遲了十五天……從今天算起三十天後就是下一次星艦應該飛來的日子。
「老,老大?」被人拎著腰帶拎出混戰現場的攤主弱弱哼了兩聲提醒自己還在,安娜低頭看了他一眼,松手:「跟上。」
這家伙的態度有異,突然對她表現出信任與親近不管怎麼想都非常可疑……必須找個地方捆起來追問原因。說不定這人是個把她當成肥羊的騙子!卡卡瓦夏提醒過的,任何毫無緣由的好意都必然存在其他目的,沒人會無緣無故呲著牙笑呵呵的四處找人套近乎。
資深詐騙專家的話,必須要聽。
第78章
繼連續帶了一個星期零件回閣樓後,老大終於走在了違法犯罪的道路上,捆回來一個大活人。看到被鋼琴線扎成「豬肘卷」的大胡子男人時埃特蒙德忍不住看看卡卡瓦夏又照著窗戶玻璃看看自己,頓時放心。
我們兩個要顏值有顏值要氣質有氣質的她都沒看上,這個分不清是人是熊的家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這就只是場單純的綁架,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特殊情況。
「姐姐,這是什麼東西,抓回來干嘛?」卡卡瓦夏撿起雙胞胎當做玩具的小木棍捅捅面前這個胡子拉碴的家伙,黑市攤主很給他面子的咕湧了一下:「唔唔……唔唔唔!」
「一個奇怪的人,」安娜把情況告訴他們,「我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認出什麼了,帶回來給你們問問。」
她只擅長打成共識不擅長達成共識,未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更合適。要不是這家伙家裡還有個生活即將不能自理的老人,她絕對不會簡單把人捆走就算了,少說也得就地揍上三五拳。
「唔唔唔唔唔!」攤主眼含熱淚搖頭擺尾:我不是壞人啊啊啊啊!
卡卡瓦夏笑眯眯的蹲在他面前,既和善又討喜:「姐姐你先休息一會兒,這個交給我們解決。」
這家伙就跟本攤開的書一樣,渾身上下盡是破綻,出發去酒吧打工前就能連他偷藏的私房錢在哪兒也一並問出來。
「嗯,我帶雙胞胎去樓頂上放放風。」安娜一手一個領著小蘑菇們朝外走,普拉塔追著妹妹給她戴帽子。
小孩子是不能關在屋子裡偷偷養的,不管是為了生理健康還是心理健康他們都得時常曬曬太陽吹吹風。尤其這兩只乖巧聽話到讓人心疼的地步,成年人願意冒險盡量多給小蘑菇們安排些小優待。
「大姐姐,那個熊一樣的人危險嗎?」普拉塔給自己也戴了頂能蓋住頭發的帽子,拉著安娜的手替她擔憂。腦門頂上被人輕輕揉了兩下,清冷的嗓音柔和道:「不危險,很好解決。」
這家伙看上去個頭大但卻只會跑,當然好解決。
馬布爾醫院的閣樓頂上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原本這地方被胖醫生拿來堆雜物,「租客」們沒事時花點力氣清出來用作兒童運動場。這裡地勢相對四周較高,周圍又有修起來的水泥牆,普拉塔和普拉婭偶爾上來玩耍也不怕被人看見——沒人費勁仰脖子使勁向上看。
安娜拿出埃特蒙德做的飛盤比劃了一下,普拉婭興奮地抬高手,她只是笑一點聲音也不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處於半懂事不懂事的時候,興致一來吵鬧堪比羊群,但雙胞胎不會,他們就連歡呼也總是小小聲。
「飛起來了!」她用個巧勁甩出飛盤,圓形盤狀玩具在空中優美的畫了道弧線,飛到半途改變方向又轉了回去。
普拉婭第一下沒有撲到飛盤,她迅速調整姿勢繼續向前追。會飛的玩具在空中繞了個圈重新回到安娜手裡,一只紅色小蘑菇也顛顛顛跑著撲過來。
甩了七八圈,普拉塔和普拉婭跑出一頭汗,非常努力的抓但就是手忙腳亂抓不住。安娜差不多放飛三次飛盤就會放水一回,免得孩子們嚴重受挫選擇放棄。眼看他們臉頰紅撲撲的張著嘴呼哧呼哧用力喘氣,她輕輕松手,雙胞胎終於跳起來成功抓到玩具。
「好了,慢慢走下去,喝點水休息,卡卡瓦夏他們差不多忙完了。」
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確實忙完了,都沒用完十分鐘黑市攤主就張嘴什麼都招。
「這家伙居然和姐姐你同歲……」金發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的揉著額頭,「二十一呢,這能是二十一?!」
別說他了,安娜也意外不已。
不是,這人身形跟個橋墩子似的,臉上也亂糟糟的,誰能看出來啊!
「婆婆告訴我這樣更安全……」攤主委屈巴巴的小聲哼唧,「去黑市交易的人都很謹慎,能不動手盡量不動手,我這模樣都嚇跑好幾個不打算好好做買賣的家伙了……」
然後被一位看上去瘦巴巴的大姐捆上扛著就走。
「喏,這就是個傻瓜,因為老人的描述他覺得跟在你身邊更安全,所以就一直跟著。」卡卡瓦夏把問出來的東西轉述給安娜,埃特蒙德作了補充:「我想起在哪裡見過你那個圖案了,匹諾康尼的一場拍賣會上,只有圖案沒見拍賣物……」
聯想到博普克人特殊的性格,他急忙加了一句:「我本來就對人口買賣這種事不感興趣,所以當時就沒留心,也沒有參與出價。」
雙星的艾諾利阿家族只能算是寰宇新貴,如果不被人送進伊維爾,也許再過上幾年埃特蒙德才會真正接觸到頂奢圈子,到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對博普克奴隸感到陌生了。
「無所謂,我失憶了,從前的事和我沒關系,」她調查原身的背景只是為了更快融入這個世界,「博普克奴隸」是原身的身份不是她的,那個無辜女人所遭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她也沒有好心到什麼都願意替人背的程度,「我送他回去。」
事情的關鍵在於「她」為何會被送進伊維爾,植入腦中的芯片究竟從何而來?現在的信息只能推測出原身在上了星艦後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死於自殺,但也說不定,萬一是芯片作祟呢?
總之「她」很貴就是了,一般有錢人連聽說都沒聽說過的那種貴。既然這麼貴,送她進監獄得到的利益就必須大於損失,否則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博普克人不是長生種,充其量也就一百多年不到二百年的壽命,把時間浪費在監獄星上難道不是一種損耗?
辨明黑市攤主並無惡意後安娜照原樣用鋼琴線把他捆成卷,單手一甩扛土豆一樣扛著就走了。埃特蒙德追著她的背影,眼神充滿渴望——花錢就能買到的超級雇員,自帶忠心耿耿BUFF,上到搶公章下到澆死對手家的發財樹全都能放心交給她!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人才大概在上任雇主那裡做事做得不太開心,這才導致她來到伊維爾後迅速變成躺在沙灘上熱衷曬太陽的鹹魚。
嘛,鹹魚……也不是不行,只要工作圓滿完成資本家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如果將來能夠找到08241321號的主人他希望能以一個相對合理公道的價格購買到她未來幾十年的勞動力。
——當然是勞動力,不然還會是啥!
「埃特蒙德,匹諾康尼是個什麼地方?」卡卡瓦夏用胳膊肘戳戳越獄搭子,後者嘆了口氣,「那是公司經營的上一個監獄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發生暴1動最終宣布獨立,為了與公司切割他們甚至拋棄【存護】的信仰倒向【同諧】的家族。至於拍賣會……」
「薄暮的時刻有兩種拍賣會,一種只要是游客就可以隨便參與,還有一種會員邀請制,博普克奴隸只會出現在第二種場合。我隱約記得那次拍賣光底價就已經過十億了,還只是投影個圖騰,被拍賣的那位連影子都沒出現。」
確實很貴,資本家都咂舌的那種貴。
60枚塔安巴就被人買走性命的年輕人鼓起腮幫子……不管是六十塔安巴還是十億信用點,沒有人會為自己淪為奴隸而感到高興。
另一邊,安娜帶著黑市攤主找到他居住的小破院,胡亂敲兩下直接推開院門走進去把人放在院子裡。
古怪的青草味飄得四處都是,有驚無險平安歸來的攤主試圖釋放自己的善意:「這是婆婆煮的補品,坐下喝一碗再走?」
瑪瑙婆婆拎著勺子從廚房探頭向外看,便宜兒子像頭豬一樣被人從頭到腳捆著。
「咳咳咳,對不起,這孩子冒犯到你了嗎?」她局促的走出廚房,擺來擺去找不到適合安排手腳的位置,「他就是腦子裡缺根弦總傻乎乎的,遇到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雖然被捆成豬,但渾身上下沒有受傷也不像是挨了的得樣子,應該是遇到危險被好心的博普克人解救又給送了回來。
多半是他自己在路上做了讓人懷疑的事,所以才會被捆成這幅德行。
「……今後少張嘴,別朝人傻笑。」安娜站在原地安靜了一會兒,勉強找出一句忠告免費送給黑市攤主。這家伙板著臉還好,一笑再一出聲,老天爺,換誰誰都懷疑會不會是遇上了扮豬吃老虎的熊。
你也不能說他笨,至少他很能搞清楚狀況。可要說聰明……嗯,也沒聰明到哪兒去。
「多謝你送小穆回來,」老人慈愛的看了眼養子,哪怕虎背熊腰分不清五官她仍舊把他當做需要額外叮嚀囑咐的小孩,「坐下歇歇腳,晚飯馬上就好,我必須好好謝謝你才行。」
安娜:「……」
有比較才有鑒別,和這家伙相比,普拉塔和普拉婭簡直可愛乖巧到讓人忍不住想用七彩麻袋套走的地步!
第79章
提著一只熊出去,帶著一罐綠油油的東西回來。安娜沒推過瑪瑙婆婆的好心,只能將這頓改成宵夜的晚餐分給普拉塔和普拉婭嘗試。平心而論它味道不壞,營養配比也沒問題,就是樣子著實叫人望而卻步……總感覺一口下去臉都要跟著變綠了。
她極其罕見的抬手摸摸臉,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變成一個綠色的人。
普拉塔和普拉婭不挑食,他們正是貪長的時候,給多少吃多少,吃多少都吃不飽。別說宵夜樣子不好看,至少它味道還行,就算又難看又難吃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他們也一樣會乖乖咽下去。
安娜看著小蘑菇們吃東西,等他們吃完把罐子洗干淨扔在一旁就不管了,等它晾干再送回去還給黑市攤主家的老婆婆。她主動拎著那家伙送他回家當然不是愛心泛濫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而是想要向他家的老人多了解些與博普克人有關的事。
她又不是原身,也不知道之前都發生過什麼,萬一將來碰到真正的博普克奴隸露餡了可怎麼辦?畢竟他們全都是平均身價超過十億的人,怎麼想都不會是蠢貨!
聊了半個晚上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瑪瑙婆婆還熱情的答應幫她熬制專門的藥水隱藏眼角那枚刺青——所有的博普克奴隸在進入營地時眼角上都會得到一枚刺青,只有當他/她得到奴隸釋放文件時才會洗掉這東西。老人家大概是愛屋及烏,也沒要求安娜拿出文件證明自己,聽她提了一句「不方便」就主動說可以幫忙。
「去刷刷牙然後睡覺。」對面那家酒吧門口熱鬧得跟開了鍋似的,音響開到震耳欲聾,霓虹燈門頭這幾天壞了一個字母,剩下那些拼了命的閃。
普拉塔「嗯」了一聲拉上妹妹去洗漱,安娜靠在窗戶旁的牆壁上側頭向外看,樓下人頭攢動。
馬布爾醫生每天晚上都把自家門口這塊空地借給酒吧當停車場,除了白天占對方一個便宜外未嘗沒有和拉關系套近乎的意思。
雙胞胎刷完牙手拉手走回來躺在沙蟲皮褥子上,外面的吵鬧似乎一點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看他們兩個已經頭對頭擠在一處睡得香甜,安娜離開窗邊洗漱休息。
——
夜半時分爆炸聲震得人心髒亂跳。普拉塔和普拉婭驚恐地抱著彼此縮成一團瞪大眼睛四下裡掃視,他們還只是不滿十歲的小孩子,不太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閣樓不大的窗戶被衝擊波震得粉碎,馬布爾醫院一層二層的玻璃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要怕。」冰冷的聲音跟在爆炸發生後立刻出現,她用馬布爾醫生提供的家具,一把椅子,嵌在洞開的窗框內。也就是這個窗戶本身面積小,否則想湊合也不行。
安娜反應迅速,堵住窗洞後把雙胞胎拎到牆角蓋了張沙蟲皮。
「不要出聲,不要動,不要亂跑。」鋼琴線在她指尖閃過一抹冷光,「酒吧出事了,我去把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帶出來。」
小蘑菇們安靜點頭。
她將閣樓門堵住,滿地碎玻璃偽裝下胡亂堆疊的家具從外面看上去就像個雜物間。
二樓玻璃窗的窗框斷了,變形的金屬材料是爆炸凝固的形狀。安娜從這裡跳下去,一層樓的高度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酒吧被掀開半邊露出裡面焦黑的裝飾物,濃煙彌漫嗆得人眼睛疼,遍地都是殘肢和哀嚎中的人形生物,間或摻雜幾個金屬色的智械。
居爾島沒有維護秩序的力量,也不會官方組織出面搶險救災。也可以這麼說,在庇爾波因特「救災」算是一門生意只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才能做這件事,其他人隨意染指很有可能被訴「惡意救災」。所以被人炸爛的酒吧就是放到明年也不會有官方幫忙收拾善後,不管是想救人還是想趁火打劫都得趁早,晚了連屎都搶不上。
安娜踩在廢墟上,高熱尚未散去,腳底有些燙。埃特蒙德在吧台後打雜,卡卡瓦夏向來願意尋人合作,所以他們兩個多半在一起。
「姐姐,是你嗎?」承重牆和天花板之間的三角縫隙裡傳出細微聲響,她鑽過變形坍塌的各種金屬框架靠過去,只見兩人好端端的躲在裡面。
「稍等一下。」安娜站直身體朝四周看了一圈,隨手撿起一根金屬棒充作撬棍。
很快卡卡瓦夏就和埃特蒙德你扶我我拽你的從牆縫裡鑽出來,借著光線一看金發年輕人側臉上沾著大片血漬,手上和身上也深一塊淺一塊。注意到她皺眉盯著自己看,埃維金人揚起一個沒心沒肺的甜笑:「不是我的血,姐姐。」
「快走吧,咳咳……」埃特蒙德在後面催他,這家伙還處於亢奮狀態,萬一他在這裡說出不該說的話可就不好了。
安娜看了他們一眼,側頭朝馬布爾醫院一擺:「自己走回去收拾干淨,今天晚上這地方怕是熱鬧得緊,我在一樓守門。」
埃特蒙德看了眼卡卡瓦夏,用力拽著他跌跌撞撞離開現場。
這個時候四面八方得到消息的人才趕到,安娜站在馬布爾醫院凹陷下去的金屬卷簾門外冷眼看一波一波人把不大的空地占得滿滿當當。
「你是什麼人?大半夜站這兒干嘛?!」醫院的招牌在爆炸波及下只剩下一半還掛在牆上,夜風吹過它倔強的歪歪扭扭搖來晃去。面前是一聲弱過一聲的呻1吟,四周盡是廢墟與殘骸,大半夜的一個人就這麼直挺挺站著,誰見了不從腦門一路涼到腳掌心?
她指指還在晃的醫院招牌:「馬布爾的護士,我在這兒看門。要是醫療器械有損失醫生會扣光我的工資。」
道理是這個道理……
手裡提著棍棒腰間別著武器的人遠遠圍著,他們來占便宜順便為一個幫派的拜把子兄弟們收屍,要是沒死也可以拖回去再捱幾天,捱得過就活著,捱不過則會出現在賠償賬單上稱為「債務」中的一筆。不光是他們抱著這個目的大半夜爬起來趕赴爆炸發生地,其他旁邊也是這麼想的。
馬布爾醫院的位置很巧妙,恰在三條路的交彙處,端端正正獨自占據路中間的位置,門前背後都有通道。它正對面的酒吧位置更好,占地面積也大,赫達拿下它時她所在的幫派在居爾島上揚眉吐氣了好一段日子。
「她確實是馬布爾的護士。」赫達傷得不輕,要安娜看她現在至少需要臥床,至於直接清創縫合還是另做手術還得看傷口情況。但是她現在被兩個人架著,現場每個死了和活著的人都需要由她一一指認。
「既然是護士不如讓她去看看受傷的兄弟們,又近又方便。」這世上從來都不缺見縫插針的大聰明,能占到黑醫的便宜為什麼不占?要是死人就更好了,這份額外的賠償簡直就是憑空從天而降。
黑醫馬布爾是個賺錢的好手,要是能借此機會把他拉進幫派,將來又是個新的財源……
都在監獄星搞幫派了,還講什麼義氣,為得不就是求財?
想到這裡,領隊的干巴中年人回頭掃了一眼,人群中立刻站出個頂著動物頭的家伙。這明顯不是個狹義上的人類,但你也不能說它不是人。這家伙的身高將近三米,肌肉飽滿得幾乎撐破外套。安娜驚訝地抬頭盯著它的毛絨耳朵仔細研究,不管怎麼看這都是個牛頭……還是個黃牛。
「喂,你,沒聽到嗎,還不快點過來!」牛頭張嘴噴出一股氣,就像是看到眼前有塊布在抖動。
「醫生不在,我只負責看門。」安娜翻了個白眼,「按照庇爾波因特的法律規定,醫護人員不得在獲得授權前從事治療和救援工作……」
「我們點頭授權你不就得了!」自覺辦事不力被人笑話,牛頭打斷安娜的敘述朝她揚起拳頭,「還是說怕我們散人團欠你幾個藥錢?」
不是,它怎麼能做到腦袋是個黃牛手卻還是人手的模樣?
安娜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那牛頭是不是定做的頭套。據說性格內向的人就差這麼個頭套,戴上以後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服刑犯人沒有授權他人的資格,不止針對你,同樣針對我。」她張嘴就把麻煩往回推,「我只能接受馬布爾醫生的授權,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雇員,在庇爾波因特雇佣關系高於一切。」
這些條條框框全都是從埃特蒙德那兒學來的,這資本家自從一著不慎被人扔進伊維爾*起就在苦心鑽研庇爾波因特的各項法律,等到將來他逃出去洗白了身份說不定還能去考個司法考試。
「你他媽給臉不要臉是吧!」牛頭人臉色逐漸發深,也許這是它惱羞成怒的顏色。它上前伸手想要抓著領子把安娜拎起來恐嚇她,金屬的光澤閃過後那瘦削的黑衣女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著一截比普通人長了不少的胳膊。
第80章
天亮前馬布爾醫生才從居住的地方趕到醫院查看損失。其實昨天夜裡他就已經得到消息,不是不想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挽救自己的財產,實在是這家伙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超乎尋常的正確認知,在性命和醫院之間他還是果斷選擇先保命。
酒吧爆炸波及醫院事後還是能混一點賠償的,但是如果太早跑過去被卷進事件當中……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再說了閣樓裡還住著四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呢,他不想花力氣向幫派解釋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等到塵埃落定被人問起就說不知道,大家都是伊維爾星上的重刑犯,非法入侵能叫罪行?
為了盡量減少損失,馬布爾醫生甚至連他那輛改裝車都沒敢開,超常發揮一路狂奔著跑到路口。
隔著老遠就能看到酒吧被炸飛半邊屋頂的凄慘模樣,再走近些他忍不住捂緊嘴巴蹲下——醫院門口的場面饒是他這黑醫也有點扛不住。
那塊被他用水泥和粗砂盤過的平地上如今染著各種紅色,有深有淺,最濃重處紅得發黑,空氣裡彌漫著辣眼睛的血腥氣。
沉默寡言的「護士」站在血泊當中,也只有她一人站著。黑色西裝外套不知道去哪兒了,白色打底襯衣已經變成深紅色,袖子挽起露出小臂,神態安閑就好像早起正准備做早飯。
她四周倒伏著一圈各種人類……嚴格來說應該是智人種的各種亞種,樣本收集的完整度甚至超過醫學院收藏。
馬布爾醫生敢用自己那被法庭吊銷了的行醫執照發誓,這些人沒一個齊全的但也沒有一個死的,只是快死或正在進行的死,撈一撈說不定還有救。
恆星慘淡的光線照在她身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這「護士」大半夜不睡覺的起來強拆了別人家半個酒吧,順便把酒吧裡衝出來的各路打手也強拆掉一半。
「這這這這……」胖醫生哆嗦著靠近,上下牙不停碰撞出「喀噠喀噠」的細響,「這是怎麼回事兒來著?」
安娜側頭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這些人企圖強迫我無薪加班,這樣子是不行的。」
究竟是半夜加班不行還是無薪不行她並沒有說清楚,但不願意被人強迫這一點表達得不能更清楚。
「未超過十二小時,我也沒有用髒東西污染斷肢,撿起來接一接還是可以繼續用的。」護士小姐對於自己創造出的新業務很滿意,「前幾天你不是還說客戶太少要喝西北風了麼?現在不少了。」
馬布爾醫生:「……」面對如此優秀的員工,他只能裂開嘴「開懷大笑」。
還好我開醫院,我要是個開火葬場的你怕是能把焚化爐給我撐爆!
客戶們更是以一種相當掉SAN的姿態蠕動著抬頭看向胖醫生,各個滿臉眼淚花:「……馬布爾醫生,授權,救救!」
這家伙到底是打哪兒招來的地獄護士啊!真的是人科人屬人種生物嗎?朝她伸手她就剁手邁開腿向醫院裡「走」她就砍腿,一開始只管卸人四肢,後來還順便給傷口止個血以防有人暴斃。
不是,你就這麼扭曲的嗎?
馬布爾:。
6
「授權!授權!」他也不敢真放著這麼些人不管,否則回頭各大幫派不找安娜的麻煩也會找他的麻煩,甚至是大麻煩!
「酒吧爆炸的原因目前還不知道,」安娜指指最顯眼的牛頭人,「他說他是散人團的幫派成員,非要我參與救援,我拒絕了。」
庇爾波因特的法律是這樣的,救災也不可以隨便救。馬布爾醫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出現眼下這個局面:這個冷冰冰的女人居然是不想把他扯進幫派混戰的泥坑裡,所以干脆把所有對醫院不懷好意的幫派分子全部放倒,人為的以物理手段隔開爭端。
先是幾個人,然後是一整支小隊,最後波及了所有做出可疑行為的人……非常的公平,非常的講理,成功平息一場大亂。
胖醫生:。
這不是護士,這得是活爹吧?
「好,好,我知道了……開門營業吧,來個人幫忙記賬?」
夜班是夜班,白班是白班,他又沒要她上夜班,逼她上夜班的人都已經變成醫院的KPI了,馬布爾醫生咽了口口水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發工資,必須給她發工資,發了工資就是正經勞動雇佣關系,八小時工作制每周雙休,絕不占用打工人一分鐘時間。
「嗯。」安娜轉身走向被飛來碎石破片砸得坑坑窪窪的卷簾門,兩腳下去門鎖形同虛設,她直接把變形的薄片金屬們切掉,隨手就扔在地上。
不這麼扔實在是沒辦法處理,酒吧開了花,就連中間那條小路也被廢墟掩埋,根本沒有處理垃圾的場地。
開門一看,一樓和二樓一樣,玻璃碎了一地,好消息是手術室並未受到波及,唯一一台珍貴的治療儀也保存完好。
馬布爾醫生差點哭出來,轉臉擦掉眼淚馬上干勁十足的招呼人拖傷員——天已經亮了,第一批查看消息的小隊杳無音信,大佬們肯定會派第二批人來。眼看第一批倒霉蛋躺在地上跟條蛆似的咕湧,第二批小隊也不是傻子,自然保持距離小心觀望。
揍了他們可就不能再揍我們了哦!
現在醫生出現了,他果然能指揮動自己雇來的護士,大家這才敢放心往前湊。
乖一點的話應該不會被護士小姐修理吧……確實不會,她開了門徑直朝樓上走去。一群人同一時間呼氣放松,失去窗戶的馬布爾醫院裡傳出一陣陣風吹過的聲音。
安娜從閣樓裡喊出埃特蒙德替自己頂班,她至少得換身干淨衣服才能不把顧客嚇哭。堵在閣樓入口的雜物已經被兩位成年男性拆除,卡卡瓦夏抱著小蘑菇們又是拍又是哄,不用另行說明資本家主動起身向樓下走:「是不是要找個人幫忙?我這就去!酒吧的事還是讓卡卡瓦夏自己和你說吧!」
他是不懂醫護知識啦,但他懂機械,開個治療儀絕對沒問題。而且他智商正常,可以幫著記錄下事後該找多少人討醫藥費。
話說……應該沒有人敢在08241321號面前作死搞醫鬧吧?她能直接把鬧事的送去見星神讓他們自己去問原因。
埃特蒙德差點把兩條腿跑出殘影,安娜看看卷起的灰塵沒做聲,走去醫院的水房關門反鎖開龍頭對著冷水衝。這地方哪有什麼熱水啊,淡水本就稀缺,還費電燒熱,做夢比較快。
稀裡嘩啦洗出一地的血水,還好她從馬布爾醫生的倉庫裡順了瓶醫用洗手液——反正能搓出沫子,大差不差就湊合著用吧。
洗掉頭發裡的血痂她看著已經報廢的衣服有點發愁,難不成還要把那套灰色圓領套頭囚服取出來穿上?這時門外被人敲了兩下,卡卡瓦夏的聲音傳進來:「姐姐我給你拿了衣服,就放在門口了哦!」
「你哪兒來的衣服?」安娜隔著門問道。雖然但是,那年輕人比她矮了半頭,這屬於沒法子湊合的情況。
卡卡瓦夏似乎笑了一聲:「我找了套病人的手術服。」
倉庫門上的鎖對他來說僅能起到裝飾作用,想進去走著就進去。拜馬布爾醫生的職業病所賜這些衣服都經過高溫消毒,好不好看另論,至少總比穿囚服強吧!
「哦!」安娜等了一會兒走過去開門,門縫裡伸出一條胳膊,「咻」的卷走條紋病號服。
三分鐘後她甩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卡卡瓦夏總有種病號服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危險的感覺。
「擦頭發!」他把順來的無菌隔墊遞過去,安娜看了一眼,默默接過然後默默拿在手裡——這東西是一次性的沒錯,但它好像也不合適往頭上裹。
但是小朋友想要照顧人的積極性還是不能打擊的,於是她就這麼拿著隔墊扇了兩下:「放著不管一會兒就干了。」
短發就是這麼方便!
重新回到閣樓裡,擔驚受怕一整夜的雙胞胎抱著彼此睡著了。安娜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角落坐下,卡卡瓦夏無比乖巧的出現在她面前。
嗯……闖禍後特有的心虛感十足。
「姐姐~」埃維金人企圖萌混過關,可惜某人跟本就不吃這一套,「到底怎麼回事?」
剛好被承重牆與天花板之間的夾角包裹著毫發無傷,這種幸運程度可以說是逆天級別,但埃特蒙德溜走前留下的那句話卻又給她提了個醒。只有他們兩個從頭到尾平安無恙還保持著清醒,是否也可反推他們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知曉事情即將發生?鑒於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都沒有玄學血統,瞬間成為先知的概率並不大,那麼發生的這場爆炸高低和他們兩個脫不開干系。
安娜不想單憑自己的主觀臆斷指控卡卡瓦夏,所以她只問「怎麼回事」而沒有問「是不是你干的」。
推上一萬步講,就算是小朋友干的又怎麼啦?他又不是個閑得無聊就喜歡炸樓玩的反社會性格,該反省的應該是酒吧以及進去找樂子的人,肯定是因為某些原因逼迫卡卡瓦夏才不得不掀了酒吧的房頂,一定是這樣沒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2
第81章
卡卡瓦夏賣萌失敗,他拖著沙蟲皮朝安娜靠近些坐下,覺得這個距離還是有點遠於是起身又靠過去些。
「姐姐~」
行動黏黏糊糊嘴裡哼哼唧唧,很像那只銀灰色的大貓。
「唉……」安娜揉揉眉心選擇投降,「我沒有逼問你的意思,主要是考慮到善後的事,你總得讓我知道該拿個什麼態度對外。」
她說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外,那我就是「內」咯?
很擅長抓取言外之意的金發青年把眼睛笑成兩道縫:「也沒什麼啦,就是遇到個不會說人話的卡提卡。沒想到會在伊維爾見到這種東西,真叫我意外。」
所以……安娜不揉眉心了,改揉腮幫子:「嗯,我懂了,你們兩個干了一架,然後酒吧炸了。」
星際和平公司描述的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簡直就是卷標准教科書:一方殘暴一方狡詐,也算是臥龍之側必有鳳雛,完全可以歸因於茨岡尼亞優秀的匹配機制。
但是以安娜這種完全不知前因後果的人看來,只要卡提卡人不以人類為食他們就沒有屠殺埃維金人的理由——除非棲息地太狹小,資源太貧瘠。請原諒她在這裡使用了描述瀕危野生動物的口吻去形容一個人類族裔,實在是卡提卡人的表現不大像人類。
人類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就連荒原上成群結隊的狼也知道不能隨隨便便和另一塊領地上的氏族開戰,除非他們被人從水草豐沃的綠洲趕入同一片沙地不得不上演生存競爭的悲喜劇。
如果說漂亮但天生柔弱的埃維金是被選定的犧牲品,那麼卡提卡就是被選定的劊子手、替罪羊。
兩個同樣渴望能夠活下去的氏族不得不拼死相爭。
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卡卡瓦夏說的,他既是受害者本人又是其他受害者的家屬,本就無需去聽那些所謂「公證」的評判。也許整場慘案中還有不為人所知的隱情呢?安娜揉完腮幫子又把手抵在太陽穴上。
「行吧,我明白了,你的對手還能鏟起來不?」這小子是個【存護】,和他在一起的埃特蒙德都能毫發無損,找到他們時承重牆附近卻看不到任何人型物體……挺好,省得再去替他補刀。
卡卡瓦夏邊笑邊小心翼翼靠近,他拿不准安娜對距離的接受度,想親近又怕冒犯惹她不高興:「那家伙說他們殺掉了所有埃維金人,我不信!我不就是幸存者嗎,有我就一定有其他族人也逃過一劫,不可能所有的幸運都降落在我頭上……」
他一直在笑,那種經過訓練無論何時都焊死在臉上的討喜笑意,在安娜眼中看來就像是不願相信事實的孩子在哭泣。
「對吧,姐姐,會有其他的埃維金人從那場屠殺中逃生,你說是不是?」
「……」
怪不得埃特蒙德突然變得又勤快又好說話,說干活就快快的跑出去了,原來純粹是被這家伙給嚇的!
安娜嘆著氣摸摸大男孩的頭發,馬上被他得寸進尺黏在身邊:「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小孩子總是很粘人,不大會教育以至於慣出他這麼多毛病的成年人心虛不已。
「嗯,嗯嗯。」她向後靠著牆,完全可以用「蹬鼻子上臉」去形容的年輕人順勢躺在她腿上蹭蹭,「姐姐,蜂蜜究竟有多甜?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嘗過呢。」
「有機會買一罐給你吃。」不管怎麼說他不再糾結「埃維金人是不是已經死絕」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安娜也不好意思把他從自己腿上推下去,「困了。」
她趕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生怕表情露出端倪。
這算是……逃避現實?卡卡瓦夏盯著安娜,可她閉緊了眼睛,做出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即便是從下向上這個死亡角度看去也很帥,身體健康氣血充盈能自行決定命運的帥,讓人、尤其是讓埃維金人羨慕不已。
干淨凜冽的消毒水驅散了血腥味,她潮濕的頭發不知何時翹起來一撮,整個人頓時多了股憨厚耿直的氣質。是不是不小心惹了她生氣,她也只會毛茸茸的默默走開?
有點可愛!
「姐姐你好好休息。」他撐著胳膊坐起來不再繼續躺著,假裝自己已經睡著的安娜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氣,很快就真的睡著了。
加了一夜的班,換誰誰不累啊?
普拉塔和普拉婭在斜對角枕著超大絨毛熊玩具打小呼嚕,哪怕窗外的腥風一陣一陣吹進來也不見他們有什麼不適。卡卡瓦夏輕輕靠在安娜身邊的牆上,盡量不打擾她但也不遠離。
一小時後安娜睜開眼睛,灰藍色有那麼一個瞬間清澈見底,很快被垂下的眼瞼擋住一半。
大熊被小蘑菇們又是抱又是壓又是咬的,滿臉受氣包的模樣。靠在左近打瞌睡的年輕人安靜得讓人很有些懷疑,但他這會兒看上去很乖,安娜只好假裝什麼也沒有察覺到。
離開閣樓,二層的「患者」們各自抱緊斷肢排隊。有治療儀在這種傷說好治也好治,幫派中地位高的成員排在前面,地位低的人只能絕望的站在後面等待。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慘,不久之前他們可不是這樣,把別人視作物品時就要做好自己也淪為物品的心理准備。
安娜走下樓梯,埃特蒙德正焦頭爛額催促霸占治療儀的幫派干部。只要血管和神經接上就可以回去修養了,但是這些人不肯走,總想再多待一會兒好多一重保障。
他們倒是有保障了,後面等著的人希望越來越渺茫。
「去做記錄。」冷淡的女聲從高處傳來,不管是躺著享受的還是站著焦灼的,所有人整齊劃一的渾身一震。
換誰誰都得震,大佬這是覺得不過癮想重新再卸一遍胳膊腿兒麼?
埃特蒙德如釋重負,夾著記賬本往門口去——還有人到現在連門都沒能進來呢,少記一個就少收一份兒診費,虧了!
開治療儀的人換了,用治療儀的人也換了。馬布爾醫生蹲在手術室裡像征性的搶救危急重症傷員,只是丟胳膊掉腿兒的家伙但凡止住血就在同幫派兄弟們的幫助下等待使用治療儀。五分鐘一個人,血管和神經通了就滾,多一秒也別想。安娜冷著臉五分鐘關一次開關,換人躺下就點開,再過五分鐘再關,沒有聽到任何抱怨與不滿。
上次對她表示不滿的後果都在自己懷裡抱著呢。
長長的隊伍飛快縮短,眾人缺胳膊少腿的走進來,四肢俱全的走出去。不影響正常生活,但要是還想像從前那樣抄武器好狠鬥勇多少得再養上個一兩年。再橫的人修身養性一兩年也會變得平和,至於不平和……殘了就只能殘了,橫豎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那些不是被安娜揍殘的人也從其他同伴那兒通說了昨夜的事,保險起見同樣閉緊嘴巴乖乖聽話。守在門口登記的埃特蒙德發現工作突然變得輕松,心裡不由感嘆08241321號什麼都好就是不卷這一點實在讓人遺憾。以她的實力認真卷一下公司實力至少翻一翻,唉……不敢催,不敢說,就這麼著吧。
正午到來前最後一個肢體斷裂的傷員得到治療,馬布爾醫生那邊的「急救」早就結束了,冷庫騰出一半用來安放屍體等待將來和它們所屬的幫派慢慢拉扯。
「咳咳!」胖醫生清清嗓子,看著安娜熟練關閉儀器回收物品的動作先是神色一松緊接著滿面愁容。
免費的護士很好,以一己之力拉高全年度KPI也罷,總之這位大姐把各大幫派得罪了個遍,他這處小廟有點兜不住這位大神。
「辛苦,辛苦了哈!」他搓搓手,緊張的不斷舔嘴唇,一不小心粘了塊干皮撕下來,嘴巴上瞬間多了道血口子。
「嘶……!」馬布爾慌慌張張抽出張紗布堵在嘴巴上,眼神充滿期待但又不敢與安娜對視,「那什麼,工資回頭核算。你先歇著,我去打聽打聽消息,哈哈哈哈!」
他到底沒說出趕人的話,就連她用了多少水才洗掉身上的血漬也沒發牢騷哭窮。
早上那一幕深深印在馬布爾醫生的眼底。
胖醫生圓滾滾的溜進辦公室打電話,埃特蒙德看看安娜,放低音量小聲道:「估計這地方咱們住不久了。」
「回閣樓再說。」她給了他一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上樓。
「最短二十九天後運送貨物的星艦會再次來到伊維爾星,我在『礦坑』看到它了,只是不知道裡面什麼結構……」關於星艦的事安娜其實簡單提過一句,「它不落在地表,就那麼懸浮著卸貨裝貨。」
現在問題出現了,他們需要在二十九天內弄到一艘新的破舊星艦。之前那個被拆開一半的星艦不能使用,別人不知道互助會難道不知道是誰搶走了它麼?到時候恐怕一露頭就要挨打。
「咱們需要混進幫派。」卡卡瓦夏精神得很,腦子轉得一點也不慢,「最好趕在貨運星艦來臨時蹭個順風車。」
埃特蒙德也是這個意思,星艦這東西目標大,不合適提前准備,最好現用現搶。
至於動手的事麼……柔弱的兩位男士同時看向安娜。
就交給你了,老大!
第82章
馬布爾醫生憋了一個星期,終於憋不住了。
每天上班都要面對冷著臉的護士實在有些吃不消,她不光臉冷,眼睛也是冷的,手更冷——不是溫度高低的那種冷,而是看誰都跟看待宰的豬一樣冷。按道理講私人醫院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護士,不管什麼病人只要進來被她看上一眼保管服服帖帖乖巧聽話,絕不敢鬧么蛾子。但這位「護士」同樣卸人四肢不眨眼,無差別的對任何人冷臉相待,發工資的那個人感受就不是很美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得罪了一圈大佬,惹不起的那種。
「所以……實在是沒辦法吶!」胖醫生哭唧唧的弓著背搓著手,只求送煞星走人:「求求您了,看在我嘴巴緊的份兒上,諸位換個地方落腳看風景可好?」
關於安娜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測,特拉維佐夫先生給的入獄照離譜了點,但那兩個紅發雙胞胎特征明顯,相當做看不到都難。要不是害怕招來報復他早就舉報了!
「別這麼說嘛,朋友!」卡卡瓦夏笑著和他稱兄道弟,這事兒只有他能做到。安娜說話略有些耿直,埃特蒙德則是壓根看不上這黑醫,指望他們兩個在這種地方善後……也就僅限於隨便指望一下。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懂了。醫術好又講究,和外面說的那些死要錢不要臉什麼的一點都不搭。你真是全伊維爾最好的人,頂頂好,再也沒有更好的啦!」他的語氣熱烈且真摯,一般人還真架不住這樣俊俏的青年如此誇贊。
很幸運,馬布爾醫生就是個普通人,雖說以他能在居爾島上穩穩當當開醫院的手段來看至少也得是個高級NPC,但是仍舊沒能逃脫埃維金人蜜糖一樣的恭維。
「就算你這樣說,幫派大佬也一樣會上門的呀!」他美了一下下,臉色重新變得憂郁,「我是不會有什麼,畢竟這破地方醫療資源奇缺。但幾位可就不一樣了,就算老大以一敵百那也只是一個人吶,孩子怎麼辦?」
幼崽既是成年人的軟肋,居爾島上帶著幼崽的人沒幾個能過得好,最終結果要麼把孩子賣給幫派,要麼帶著孩子搬到城市邊緣苟延殘喘。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勸勸他們……」金發青年看似感情極好的拉著對方的胳膊,「你是個好朋友,這種時候也願意冒風險提醒我們盡快躲避,這份好意我一定銘記於心。只是就算搬走也得有個目標吶,去哪兒更合適呢?」
聽到他說願意走,馬布爾醫生頓時心花怒放:「居爾島上哪兒不能住人呢?幾位只消往隔壁的街區走走,看中哪棟房子直接敲門讓住在裡面的人離開就行了。」
他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小眼睛笑得意味深長。
之前他們就想到馬布爾恐怕是憋不住了,為了避免逼得他狗急跳牆,大家早已做好搬家的准備。安娜當場甩手走人(打包行李),胖醫生緊張兮兮的繃緊肩頭:「啊……啊?」
嚇死了,還以為要斷條胳膊,沒想到她只是一言不發的轉身上了閣樓。
埃特蒙德緊隨其後,卡卡瓦夏繼續忽悠。
「別擔心,我這就去勸勸姐姐。但是……我的朋友,」他故意拖長尾音,馬布爾醫生心領神會——請神容易送神難,尤其這種不請自來的就更難了,這小子是在明著討要好處。
不過他要不開口他反而惴惴不安,據說那位大姐連斷幾百條胳膊腿兒眼都不眨一下,也不覺得累,換他自己就是卸豬卸這麼多頭也撐不住啊!
「我懂我懂,大姐的工資分文不少再加一個月的賠償,和外面的標准一樣。另外我可不知道你們搬去哪兒了,誰來問都是這個答案。」
在居爾島上打拼這麼多年,馬布爾醫生深知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他這麼上道,卡卡瓦夏都覺得這胖醫生看著有幾分可愛,不過該嚇唬還得嚇唬。
「我是可以勸動姐姐啦,但你可真得把嘴閉緊我的朋友。萬一幫派找來的太快,我有點擔心姐姐一怒之下幫你拆堵牆什麼的,她真的很擅長做這個。」
年輕人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揶揄的光,馬布爾曉得他嘴裡所說的「拆」並不僅限於建築物。
能不擅長拆卸麼!好在那天晚上圍了她的都是碳基人類,要是換了智械不得爆出一地零件?好幾個改造人都在私下裡抱怨來著,她斷人胳膊時創口斷得太整齊了,還得再往前拆一點才好重新安裝義體。
「你放心!你放心!」馬布爾立刻拍著胸脯表忠心,「我看諸位從監禁區裡來的也匆忙,好些東西都沒准備,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是老朋友了,肯定不能看著幾位受苦。」
他表示可以按照人頭數為客人們准備份兒鋪蓋卷,別的不說倉庫裡總有替換的紡織品可以給他們拿走。只要幾位趕緊走人,比什麼都強。
卡卡瓦夏又和他討價還價要了個急救箱,雖說裡面只有最簡單的消毒水縫合針白紗布,但也算是有了些許醫療保障。
兩人「聯絡感情」的功夫安娜和埃特蒙德就已經把閣樓裡的東西收拾妥當了,為了方便行動安娜難得開了回命途把行李都塞進去——她之前斷人手腳都沒有開這玩意兒的,資本家揉著額頭滿臉痛苦。
不是,【巡獵】命途是這麼給你用的嗎?
半小時後馬布爾醫院門口集合,卡卡瓦夏同樣把馬布爾醫生贊助的行李也塞在命途裡,埃特蒙德開始懷疑人生。
原來命途行者都是這樣的人麼!
「好走,好走,諸位好走!」胖醫生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能猜到自己大概是被埃維金人給忽悠了,但是甩掉這些大1麻煩的喜悅勝過了對損失的心痛。
只要他們肯走比什麼都強,說不來哪天幫派大佬們就帶著火力趕過來找場子了,死人不死人他不在乎,他只擔心自己的醫院會不會和對門的酒吧一樣半夜被人掀開屋頂炸成一片廢墟。
三個成年人領著兩個戴著帽子的小孩離開馬布爾醫院,看樣子像是打算按照醫生建議的那樣去隔壁那條街上碰碰運氣。走出馬布爾的視線範圍,安娜腳下一拐徑直朝居爾島西面的「礦坑」走去。這地方距離貨運星艦最近,卡卡瓦夏他們要是實在混不進幫派到時候還能想辦法直接硬搶一艘接駁的小型星艦。
礦坑附近有很多廢棄建築物,它們隨時可能被從天而降的工業垃圾掩埋,早就無人居住。埃特蒙德選了個位置最安全框架也最結實的空屋,安娜和卡卡瓦夏埋頭苦干終於在天黑前把地面清理干淨,屋頂和牆壁上的大窟窿小眼睛也都用沙蟲皮封死。
「用廢料圍個院子,這樣普拉塔和普拉婭就能在外面活動了。雖說只是臨時住處,該有的東西也不能少。」小蘑菇們乖巧可愛,就算是資本家也願意為他們付出額外勞動。
找材料這個事兒安娜包了,動手的工作歸埃特蒙德,卡卡瓦夏被安排去帶娃——把你那【存護】的命途用對一回地方吧!
持續不斷翻了這麼久的垃圾,她已經很擅長做這件事。圍院子千萬不能用還能回收的材料,不然結果就是連娃帶院牆一並被人帶走。她很快就拖著那種奇怪木頭質地的飛行器殘殘骸返回,甚至順手撿了個剩有半邊人形的機器人。這個東西被垃圾埋得太深才得以逃過拆毀的命運,安娜拖飛行器殘骸時發現它被壓在最底下居然還有個輪廓。
「哦?這機器人的芯片居然還在!讓我看看……」埃特蒙德對一切機械的興趣都趕不上芯片,看到機器人立刻手心發癢。
也不知道他怎麼搗鼓的,總之沒過多久這玩意兒就被搗鼓開機,磕磕絆絆的電子音反復向在場人類確認工作內容。
「999999……***984……54號成功重啟,請輸入指令令令令令令……」
「家用保姆機器人,真不錯啊!語言模塊壞了,不過那不重要。」這家伙摸摸下巴,一時興起又給它添了幾塊鐵皮好擋住內裡暴露的空腔與管線。然後只有成年人三分之二高的機器人就跟雞媽媽屁股後面的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跟著他不肯放棄。
「指指指指令令令令令」
普拉塔和普拉婭先是恐懼,很快就被機器人磕磕巴巴的機械音逗笑。成年人認為有點恐怖的音效在他們看來就跟多了個口齒不清的小朋友那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還有一頭紅色的頭發呢!
「好了好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把這家伙帶到別處去玩,我要干活了。」
搗鼓機器人是休閑,不能算進勞動。埃特蒙德試了幾次才更改掉機器人前任主人留下的命令,把它的工作從做家務轉變為照料孩童。小蘑菇們手拉手圍著新玩具客客氣氣向它介紹毛絨大玩具熊——這是必須的步驟,獨屬於新家庭成員的儀式感。
第83章
「礦坑」附近的廢墟裡,悄咪咪多了個很有設計感的小院子。
安置下來後卡卡瓦夏主動表示要去試試看能不能混進幫派,埃特蒙德繼續拆他們從互助會「借」來的小型星艦,安娜……負責配合埃維金人。
單憑卡卡瓦夏自己的武力值想要進入幫派……很有可能搞出肉包子打狗的操作。畢竟他長得看上去就很好*欺負,被路人指著鼻子罵都實屬正常的那種。但是這個小團隊中又只有他最會揣摩人心,換做安娜一路跟推土機似的平推過去,大概率花了力氣還要被忽悠。
留守的人換成埃特蒙德,安娜和卡卡瓦夏先去找黑市攤主托他幫忙交換了些物資,然後悄悄摸去馬布爾醫院附近的幾條街道打聽消息——馬布爾這家伙果然把他們可能去的地址賣給了幫派,他當然可以說與自己無關,幫派大佬想要搜查哪條街哪裡會受一個毫無瓜葛的黑醫影響?
「一點也不意外,姐姐,他要是真能守口如瓶我才會驚訝。」卡卡瓦夏笑著聳聳肩表示基操而已,無需大驚小怪,「伊維爾天然環境比茨岡尼亞要好,但人心環境復雜得多,不喜歡的話姐姐可以不去管那些,有我呢。」
馬布爾的行動在預測內就好,就怕他真把嘴巴閉得死緊。
這會兒他們兩個決定去找赫達,卡卡瓦夏在酒吧打工時的負責人,她在爆炸那天受到波及傷勢不輕。就算不受傷沒能保住酒吧她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眼下正著急想要做件能讓大佬看見的大事好再搏一個機會。
「放心吧姐姐,博弈的回合我從來沒輸過。」
大半栽在跑路的時候打不過別人是吧?看在稀薄的姐弟情分上安娜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默默拉低黑市攤主友情贊助的圓頂禮帽遮住眼睛。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西裝一上身她的氣質就有點跑偏,再加上那頂黑色禮帽和黑色墨鏡……不用混就可以無縫站進幫派成員隊伍裡。
「找到了,目標就在這兒!」
不遠處赫達抱著胳膊獨自走在路上,肩頭緊繃脊背僵直。她現在失了勢,平日相處「融洽」的同僚們大多紛紛落井下石,仿佛只是作壁上觀都算對得起過去那些往來。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們多抱期待,只是如今坐困愁城免不了希望事情能早點出現轉機。
安娜和卡卡瓦夏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各自移動到合適的位置上,她慢吞吞的從袖子裡抽出鋼琴線,慢吞吞的用它甩了個花出來,又慢吞吞的用鋼琴線切碎金發青年周圍的「道具」,假裝自己正在追殺他。
「救命!救命!」埃維金人把東躲西藏驚慌失措演繹得惟妙惟肖……或許那並不是演的,反正鋼琴線每每險之又險擦著他的要害切割,他帶著幾道血痕奔到赫達對面。一抬頭兩人對上視線,宛如抓到救命稻草的年輕人大喜:「救救我!08241321號要殺我!」
凌厲的攻勢證明了他的話,鋼琴線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照著兩人頸側襲來,赫達及時躲閃,卡卡瓦夏抱頭倒地。
這個埃維金人實力過分柔弱但運氣極好酒吧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他狼狽不堪滿身塵土的襯托赫達對自己產生了錯誤認知——她真以為是憑著實力躲過那一擊,壓根兒沒想到裡面存在做戲的可能。
安娜走出陰影,灰藍色的眸子冷冷盯緊獵物,金發青年瑟瑟發抖:「就是她!她就是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懸賞的黑羊!」
鋼琴線再次當頭一擊,赫達顧不上太多,急忙抓起埃維金人就跑。這家伙之前總是跟著08241321號,如今兩人決裂08241321號又一路追殺,想必他知道不少她的弱點,否則那樣強的人根本不屑於為難一只弱雞。也就是說帶走這家伙就相當於給大佬們帶了一份投名狀,就算散人團待不下去了她也大可以換個幫派存身。
想到這裡她打定主意從懷中掏出一枚信號彈揚手扔向天空,聲響與煙塵指明方向,08241321號不甘心的遲疑兩秒,轉身就跑。
趕來的幫派分子們說不來誰手裡有槍,安娜才不留下吃這個虧呢!
08241321號果然被信號彈預示的召集令嚇走,赫達也不打算留在原地等人前來營救(摘果子),她拉起卡卡瓦夏強迫他跟著自己。
「你應該知道憑自己的能力難以在居爾島上活下去吧!我倒是有個好去處能帶上你,不過你要記住,今後必須聽我的命令行事!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想好了再說。」
這埃維金人嘴皮子油滑,說起話總是帶著股輕浮勁兒,老實講赫達不怎麼能看得上他,就算他很會賣酒也認為他不如待在吧台裡修機器打雜的埃特蒙德。後者身上的貴氣無需著裝也能襯托,而這家伙再怎麼看都更像是個落了毛的小公雞,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好啊,乖乖當好一只漂亮的花瓶也行!
當下她立刻轉道朝海魔幫的領地去,散人團是不能待了,難保她會不會再次被拋棄。海魔幫和互助會之間她更青睞前者,倒也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互助會端著架子太裝,而且他們緊跟星際和平公司的腳步全員黑西裝,這會讓她聯想到08241321號。
不想去想那個女人,一想到她就忍不住去想那讓人絕望的鋼琴線,繼續順著向下想便是自己逃竄時的狼狽。
嘖!
「你不是一直跟著她的嗎,怎麼突然散伙了?」赫達拽著卡卡瓦夏的領子向前走,年輕人嘴角微微勾起,在她轉頭看著自己的眼睛時瞬間變出一臉慌張尷尬加心虛。
有貓膩?
赫達用了八分力氣勒緊他的脖子:「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埃維金人渾身顫抖,彩色的眼睛幾乎要流出眼淚,「我,我只是建議她把那兩個小東西扔掉而已,帶著他們實在太礙事,又不好逃跑又容易被人發現。埃特蒙德和我想得一樣,可憐他來不及跑就被她干掉了!」
留在院子裡帶孩子修房子的埃特蒙德:啊?
聯想到剛才那場驚險的逃亡,赫達認為他的話可信值極高。爆炸那晚08241321號不顧危險走進現場尋找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可見這兩人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但仍舊沒能比通緝令上的紅發雙胞胎更重要。難不成那對雙胞胎是她生的?那就怪不得了,慫恿一個母親拋棄自己的兩個孩子,這話說出來確實討打。
嗯……黑頭發的媽能生出紅頭發的娃麼?父系那邊的基因居然如此強大,真是深不可測!
她沒仔細觀察過08241321號,那天夜裡光線暗淡,能認出她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往前她沒事也不會盯著個深居簡出沉默寡言的冷淡女人看,對方又不是美若天仙到讓同性感到威脅的萬人迷,更不必說她一直在有意識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馬布爾那黑醫哭著說他也是被人給騙了,等到發現端倪已然來不及。08241321號的鋼琴線不是吃素的,他天天都活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立刻舉報了她可能出現的地點。
08241321號到底長什麼樣?除了她自動降溫的氣質外這人和入獄照上的樣子果真一模一樣?剛才跑得急沒細看,只記得一雙灰藍色的冷淡眼睛。問題是那張入獄照實在一言難盡,皮毛濕透的貓恢復到蓬松狀態後很可能就判若兩貓了,人也如此,所以很難依照那張照片進行判斷。
「我們只是想活著而已,又不是任她打罵的家畜,那兩個小東西活不下去只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憑什麼要我們給他們掙命!」
埃維金人越想越悲憤,忍不住破口大罵。赫達聽完都覺得他和已經嘎了的埃特蒙德實在是太倒霉了,深有同感的抬手拍拍他:「唉,誰不是呢,不知哪個該死的家伙把炸彈帶進酒吧引爆,那並非我的責任首領不還是把我推出來背黑鍋。」
卡卡瓦夏:「嗯,嗯嗯!」
有了共通聲討的目標,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就會發生突飛猛進的變化。這條路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頭,赫達儼然已經將卡卡瓦夏視作心腹知己——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說的每句話都是她想聽的話,又乖巧又沒威脅,難怪08241321號喜歡帶著他。
早知道當初就該安排他做些酒吧裡更能來錢的活兒,反正一個埃維金人估計也不怎麼在乎到底是站著賺錢還是躺著賺錢。
「我現在打算去海魔幫拜會,你跟我一起去,既然救了你,我肯定不會把你扔下不管。你聽我的話做事,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嗯,嗯嗯。」
卡卡瓦夏總算明白為什麼安娜敷衍人時喜歡用這個節奏的語氣詞了,因為它真的不需要動腦子,而且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第84章
海魔幫最近來了個不得了的年輕人,不到一月就深得幫派首領器重。他是跟著散人團的一個小頭目跳槽跑來的,雖然身體孱弱不善武力但腦子聰明又勤快又嘴甜。這樣一個生得極漂亮的金發青年站在面前,視覺效果和情緒價值天天拉到最上限,首領能不喜歡他麼?
最重要的是他與典獄長想要的08241321號既熟悉又有私仇,深諳08241321號的行動軌跡、對她的弱點與習慣也了如指掌。自他加入海魔幫後曾多次帶人追擊08241321號,雖然直到現在也沒抓住人,卻也成功將目標追得狼狽不堪。比起互助會一個照面就被人搶走星艦、散人團稀裡糊塗放任目標住在自家酒吧對面那麼長時間,海魔幫的工作效率絕對可以用「可喜可賀」去形容。
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步時他們甚至傷到了08241321號。
謝天謝地,她至少不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太好了。
「呼,那個埃維金人得意的樣子真是叫我看不過眼!」赫達如今也有了新的部下,作為將卡卡瓦夏引入海魔幫的功臣,她自然也少不了得到些什麼。恰好第一次追擊08241321號時海魔幫名下的一處場子死了負責人,首領順手就把她放在這個位置上。
在外人看來相當於她在散人團什麼位置來了海魔幫還是什麼位置,不但沒給下馬威吃還好生款待,妥妥的重用!
——上一個在你手裡的場子可是被人不明不白給炸開了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管好地盤的能力。但海魔幫老大不計前嫌還讓你繼續做同樣的事,這不是優待是啥?連磨合期都不用安排。
但在赫達看來這個職位並非她心中預期:好歹之前我管的是個酒吧,別說那些有的沒的,至少以賣酒為主,聽上去也好聽。結果現在呢?管妓院的老鴇子?還給不給人留點臉了!
換工作的目的是升職,這邊不但沒升職新場子也不是她熟悉的交易類型,心中充滿郁郁之氣也只能憋著。
新部下自然也有意難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邊覷著上司的臉色邊尋找話題,見她對前面那句話不做評論,這人心中頓時大喜:「明明您才是他的恩人、貴人!他就該鞍前馬後的為您效勞!結果現在呢?他居然把您甩在一旁,自己倒是登上高枝好不風光。呸!我瞧不起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哪怕在幫派裡也是一樣有小團體分派系的,別說什麼「不蒸包子爭口氣」,爭得那是簡簡單單的一口氣嗎?爭得分明是短期的利益與長期的名望!除非打算待在一個職位上這輩子不挪窩,否則下屬們更願意跟著能給大家爭來好處的上司而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鹹魚。
紅燈區的場子是什麼好地方?賺得不少但名聲難聽吶,誰願意出門被人指著後背小聲嘀咕「那個是個拉皮條的」?
「不要胡說,卡卡瓦夏是個有能力的人。」赫達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聽上去全無怨懟,實則每個字都怨念滿滿。
要知道那小子之前可是求人居中介紹才能在她手下賣酒水的,言語輕浮舉止浪蕩,不知道多少客人打聽過他一夜多少錢。只是絕大多數人聽說這是個噬主的埃維金奴隸後立刻興趣大減,不過也還是有些口味清奇的客人就喜歡玩征服的游戲。
要不是酒吧炸了他能逃得掉?!
就這麼一個差點去賣鉤子的貨色,現在居然站在她頭上頤指氣使,每每想起怎麼能不氣悶!
人與人之間想要拉緊關系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一個相同的抱怨對像,卡卡瓦夏有幸充當這個角色,幫助前一位上司飛速融入新群體。
此刻他正計劃著最新一次的追殺,看樣子不把08241321號抓到誓不罷休:「……那個人總會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心軟,只要咱們安排幾個看上去可憐些的成員提前埋伏好,趁其不備……」
08241321號確實是個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逃命還非要把兩個幼崽帶在身邊,更不會好心多余的救一個埃維金奴隸。
海魔幫首領早就對08241321號有所耳聞,不久之前還想過如何招攬人才的事。可惜她惹誰不好惹怒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那就沒有辦法了。再加上這個人前幾天還廢了他手下的一支小隊,一點面子都不給,首領很不高興。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盡快解決!」幫派裡要操心忙碌的工作還有許多,能有人把08241321號這顆燙手山芋接走實在是太好了。反正埃維金人不值錢,等拿到08241321號的人頭後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再把他扔回赫達手裡。刀嘛,偶爾用用就得了,用多難免傷到老部下的心。
「事情交給我,您盡管放心!」卡卡瓦夏笑得春光燦爛,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怒目圓睜的首領舊部。
姐姐在拉仇恨這方面的實力不容小覷,她明明也沒做什麼,這些醜八怪偏偏一提起來就恨得牙癢癢。他帶著眾人不理解的炫耀看了眼四周,磨牙聲更大了。
「老大,再過段日子星艦就該來了,這種時候把重心放在追殺一個女人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適?特拉維佐夫交給咱們的工作有那麼多,懸賞08241321號只是其中之一,不必心急。倒不如先放她消耗消耗互助會和散人團的實力,不然人沒抓到,底下的場子卻被砸了一圈,這個損失也不知道該由誰承擔。」
這個人的腿有點奇怪,看上去似乎一條粗一條細,一般來說正常人不長這樣。卡卡瓦夏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裡差不多就有數了——這絕對是酒吧爆炸那晚被姐姐卸了條腿還不老實的家伙。要他看這種人就該一棍子敲死,省得浪費時間浪費糧食浪費醫療資源。
不過現在想要讓事情按照他希望的方向發展,這種家伙不但不能敲死甚至多多益善。
唉……好想回家盯著姐姐看,姐姐好看!比這些奇形怪狀的油膩老男人好看多了!
坐在上首處的海魔幫首領也是這麼想的。老伙計們忠心耿耿自不必說,就是身上那股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氣質著實令人糟心。雖說他正是這群惡人的頭頭,但越缺什麼就越想來什麼,一個比一個貌醜凶煞的部下他是真不想看。
你說這埃維金人,嘖,怎麼就這麼會長呢?
「卡卡瓦夏,你覺得如何?」他是不會讓手下抱團的,那些干部們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他這個首領不就要被架空了嗎!所以適當的挑撥離間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
金發青年雙眸含笑,語氣輕揚:「這還不簡單,我可以幫忙呀。08241321號又不是鐵人,上次咱們重創了她那家伙肯定要找個地方修養,等她降低警惕性再一擁而上必能得手。這個過程中誰需要搭把手直接說就是,不用害羞。」
所謂「重創」其實只是08241321號的藏身處出現了一灘血漬而已,是人類的沒錯但這玩意兒又不會在臉上標名字……不過大家比較願意默認這就是多日以來連環行動的成果,新人正得首領看重,於是也沒誰自討沒趣主動提出質疑。
那當然不是安娜的血,西裝這種東西料子稍微好一點的就既不能干洗也不能水洗,她是太閑了想花時間去找衣服才會主動把它弄髒。居爾島這種地方出個門四處都是重刑犯,順手抓個出賣自己的黑醫放放血很符合人設吧!
在孜孜不倦的不懈努力下,卡卡瓦夏成功成為海魔幫首領身邊的紅人。信不信任無所謂,他們只想混個做駁船用的小型星艦而已,不打算從根源上解決掉海魔幫——沒那個必要,全是窮凶極惡之徒的監獄星上就算沒了海魔幫也會有河魔幫湖魔幫,「沒有秩序」這件事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外在的表現也只是換換形式,回頭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通訊器響了幾聲,一串號碼發來消息,又到了該動身的時候。卡卡瓦夏傳信告訴她今天打算砸誰家的場子,勤快的打工人這就已經在腦海中調出行動路線並順便為自己這次露面想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搞物資嘛,「逃命」怎麼就不要吃喝了?越是這種情況食物、水以及藥品的儲備就越重要,受著傷餓著肚子怎麼跑!
互助會名下一處診所是黑市販子們經常光顧的「倉庫」,只要躲過來回巡邏的幫派成員就能溜進去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現在正處於「養傷」時期,鋌而走險洗劫診所藥品儲備多正常吶!
琢磨好計劃,她只把自己會露面的地點發回去,以免信息泄露引起幫派懷疑坑死卡卡瓦夏。就算那家伙拍胸脯打包票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也不能真就放心,沒辦法呀,就他那個武鬥的實力,真的只能和同樣吃不飽飯的奴隸們一競高下。
萬一事情敗露他很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別說命途行者如何,蟻多堆死像,盲目自信導致翻車不可取。
第85章
互助會,這次倒霉的又輪到了互助會。
安娜承認這段時間卡卡瓦夏有點損,分明照著三大幫會最賺錢的場子下手,主打一個雨露均沾全都不放。她先扮作偶然路過,然後遭遇必然的狙擊,最終一路打一路逃成功把別人家的支柱產業攪得一團糟。
不愧是【存護】啊!拉仇恨的水平和其他命途不在同一維度。
這回埃維金人瞄准的是一家互助會名下的診所,在它之前留存的建築物曾經有過其他用途但不知何時廢棄了,後來就被人盤下改成了專門治療槍傷的地方。嗯……看看它的主要營業範圍就能想像出周邊地界恐怕不大太平。
走進這個街區安娜先將目光停留在中段一家咖啡廳高聳的門頭上。
先別問這裡為什麼會有咖啡廳營業,也別管裡面的生意到底是不是餐飲,單就這個門頭來說實在是好地方。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近有寬廣空間退有錯綜復雜的小路,前面還有干擾視線的遮擋,提把熱武器上去……不,不需要熱武器,架上速射的弩就夠封鎖整個街區。
當然了,這麼好的地方別人也不是瞎的,時不時冒出來的半個黑腦袋說明門頭廣告牌後已經有人蹲在那兒防守。
安娜算了下風險,貓下腰隱入陰影。
卡卡瓦夏大概是對她存在點奇奇怪怪的濾鏡,在他眼裡她似乎是那種超級高風亮節剛正不阿的大好人。安娜撓撓後腦勺,嗯,撓不到,被帽檐給擋住了。
街道出入口躺著幾個看上去非常可憐的乞丐,他們躺在那裡敞開手腳向路人展示傷口,希望借此機會博得些同情與金錢。
唯一的問題是這地方名叫伊維爾星居爾島,無論多可憐這些人都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脫離監禁區重獲自由……怎麼說呢?監獄星上的「好人」有幾個真正的好人?
她怎麼可能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安娜到底還是把帽子摘下來扒扒短發,它已經長到有些礙眼的程度了,可以考慮修剪一二或是找根繩兒把發尾綁住。
看看診所四周那些一身腱子肉的「街坊鄰居」,誰不知道這地方有古怪!
卡卡瓦夏這是生怕互助會的治療單位不倒啊。
繞了幾圈確定對手的點位分布,安娜悄悄摸到咖啡廳後巷。
嗯……屋頂上知道設置哨位和狙擊點,背後怎麼不留幾個人接應?這地方無人接應就意味著廣告牌後那兩人活得跟孤島一樣,不知不覺被人干掉前面也不知道。
她忍住再次撓頭的想法,鬼鬼祟祟看了許久,既沒有半路開小差的人跑回來,也沒有巡邏的幫派成員出現。所以他們就是趴在房頂上做個樣子?
安娜理了下衣襟,拉低帽檐走出藏身之所。她身上的黑西裝和互助會成員一模一樣,也許就是馬布爾醫生從互助會的底層手裡掏出來的。她悄聲沿著排水管道翻上咖啡廳後牆,無聲無息靠近那兩個摸魚聊天聊到飛起的家伙。
這兩位正意猶未盡的全方位多角度譴責埃維金人「幸進」,冷不防背後飛來冰冷的鋼琴線,一人一個套在脖子上的圈兒,非常公平。將這二人放倒後捆結實賭緊嘴藏到廣告牌後充當墊腳的掩體,安娜選了個角度主動出擊。
診所還是要搶的,搶就搶了,不糟蹋東西的話互助會用不了幾天就能從黑市上把丟失的藥品物資重新再買回去,加減抵消一番相當於沒有損失。
對!就是這樣!
黑色身影風一般闖入診所時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大家想過很多種08241321號侵擾的路徑,唯獨沒想過這人居然選擇正面突襲。
不是,這也太耿直,太看不起人了吧!好歹他們也是互助會,是典獄長之下掌控三分之一伊維爾星的龐大勢力!
最先做出應對的還是埃維金人卡卡瓦夏,他躲在人群裡敞著嗓子喊破來者名號,其他人這才亂糟糟的擠成一團衝向診所。大門玻璃已經被08241321號砸了,殘存的尖銳部分成為阻擋後來者進入的麻煩事被邦邦幾下敲掉,無數黑西裝你推我擠都想先衝進去。
之前08241321號顯身壓根連影子都不叫他們看到,這回她的速度明顯有所下降,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確實傷勢沉重,都影響到行動了,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安娜拖著一串尾巴在建築物裡不慌不忙來回遛,邊遛邊順些有用的東西。這地方說是診所,實際體量可比馬布爾的整形醫院要大多了,感覺這兒才應該叫醫院,那黑醫的老巢才是診所。建築物左右兩端都有可供病患傷員通行的台階,整體呈上窄下寬上高下底的太梯形。升降梯也是有的,只不過破舊程度和監禁區裡那幾台不相上下,很讓人擔心會不會被卡在裡面變成笑話。
遛了幾圈就開始有人體力不支跟不上趟,08241321號利用診所的特殊地形來來回回反復繞,埃維金人自己不敢堵在她面前送死,倒是很會頻頻揮手指揮別人上。誰的命不是命吶,幾個知道包抄的聰明人失去胳膊腿兒後大家立刻重拾出工不出力的精髓,喊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就是沒有誰再往必經之路上堵。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每個月都要上繳人頭錢連發衣服都得自己買的幫派,誰會為它拼命啊拿下08241321號的人頭肯定還是要靠人數堆,揚名的不一定是我,流血的肯定有我,我他媽是傻的嗎不知道往後躲?
這種情況就導致安娜想往哪兒遛就往哪兒遛,屁股後面跟著的那群尾巴壓根兒不敢往前擠,面前也絕無人敢攔路,就好像她連呼吸都帶毒似的。多虧了在馬布爾醫院當護士的經歷,她現在很清楚倉庫和貨架上什麼東西有用什麼東西純屬擺設,順了就走絕不回頭。
要強度有強度,要瀟灑有瀟灑,拍電影都不好這麼拍。
卡卡瓦夏站在人堆裡一邊跑一邊差點笑出聲,回頭肯定是每個人都要繪聲繪色斬釘截鐵的向幫派首領反復哭訴自己這趟任務做得多不容易,他都已經提前替他們想好底稿了。什麼對方實力過強,困獸之鬥余威猶在,我方隊友全都是豬,指揮糊塗……等等等等。
別說他這個臨時空降的文盲,哪怕換個大學教授來也不一定能帶動這些個個藏有小心思的重刑犯。
不被氣死就不錯了。
遠處那道身影就跟閑庭信步似的東走西逛,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舉重若輕的自信。
半小時後安娜逛膩了,最重要的是診所裡有用的東西已經被她順得差不多了,做戲做的到位,是時候撤退。
和來的時候一樣她選擇直接從正門出去,這地方玻璃碴被敲得干干淨淨,從容穿出門廳她利用鋼琴線輔助三兩下爬上咖啡廳,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這診所的結構有點奇怪,得回去找埃特蒙德合計一下。
「可惡!」埃維金人氣的捶胸頓足:「08241321號傷勢未愈,這次正是最好的機會,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紕漏!守在咖啡廳樓頂上的人呢?」
這就是已經找好背鍋俠了,現場的氣氛驟然變得放松。
「對啊!守在制高點上的人呢?卡卡瓦夏不是反復交代過他們盯緊面前的路嗎!08241321號來的時候他們不曾預警,現在人跑了他們也不做阻攔,這也太……」
太什麼接話的人沒說,但是從頻繁閃爍的眼神能看出把這兩人塞進隊伍的干部要倒大霉。
說吧,你是不是和08241321號存在不可告人的關系?還是說暗中和她達成了什麼協議企圖對海魔幫不利?沒錯,被洗劫的是互助會的診所,但海魔幫的成員受傷了要不要治療?現在診所被海魔幫圍得水泄不通還放08241321號跑了,是不是要讓互助會笑話咱們全是群酒囊飯袋?
我們被人笑話無所謂,這張臉打也就打了,可我們能是普通人麼?必須不是!我們是海魔幫的成員,打我們的臉就是打老大的臉,那兩個人害得大家丟人現眼,更是狠狠在老大臉上抹黑!
必須把這條蛀蟲揪出來,干他丫的!海魔幫這麼多年還沒能成為三大幫派之首一定是這些蟲豸的錯!
眾人義憤填膺翻上咖啡廳樓頂尋找,不多時就發現某處不起眼的房檐下吊著兩只人型「蠶蛹」。一陣風吹過這倆老哥立刻隨風而舞,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還怪逍遙。兩人的嘴巴被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碎布堵得死緊,眼睛倒是睜得挺大,活像兩個表情包。
「咳咳咳!咳咳!」卡卡瓦夏努力把「噗」給憋回去,一不小心衝了風嗆得瘋狂咳嗽。也好,這樣一來就沒人發現他其實是在瘋狂忍笑。
姐姐怎麼如此活潑淘氣?這惡作劇實在是……太好笑啦!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3
第86章
「這些全都是我從診所順回來的東西,咱們根本用不完,你去找那個亂糟糟的黑市攤主,交代他多找幾個人出手。」
「丟失」的裝備物資隔上幾天就會在黑市出現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安娜無意與互助會死磕到底,當然也不會在這方面標新立異。
她把零零碎碎掏出來的藥物擺了一大桌,甚至還順了台手提式治療儀出來……和監禁區醫療站內的那台幾乎一模一樣。
埃特蒙德一一看過這些藥品,全部出自星際和平公司旗下的制藥廠,日期尚可很好出手。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台治療儀,沒被送進伊維爾時也想不到拆一個看看內部構造,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手癢得不行。
「能拆嗎?」他指指白色圓形物體,安娜掃了它一眼:「你能重新給我照原樣再對回去就拆,要不就忍忍。」
這東西好,裝載上能量模塊後就可以使用,傳統意義上的消殺縫合只需要做個消殺就行,能省不少事。他們是想要越獄的,誰知道路上會不會遇到特殊情況,沒有能夠治療的人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治療儀器上,當然不能隨隨便便說拆就拆。
「啊……知道了……」埃特蒙德惆悵的看著那台治療儀,狠狠盯了五分鐘才移開視*線,「先不拆了,免得萬一留下禍患。」
比起逃離伊維爾這個大目標,手癢想拆治療儀算是件可以一忍再忍的小事。
普拉塔和普拉婭得到了看守治療儀的工作,小蘑菇們把它看得異常重要,立刻爭搶著將其提到新伙伴機器人小白身邊給它看。這個被安娜從礦坑深處拽出來又被埃特蒙德修好的家伙身上有塊很顯眼的白色金屬補丁,所以雙胞胎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小白」。
「小白你看,是一台治療儀耶!」普拉婭撲到機器人腿邊滿眼歡喜,普拉塔試圖讓這個並無AI智能的機器人理解什麼叫做「伙伴」:「如果我們受傷的話用這個儀器照一下就能治好,小白你可不可以幫我們保護好它?」
聲音模塊因損毀而被取出且找不到替換原件,機器人只能沉默不語。已經習慣它的安靜,雙胞胎將治療儀放在機器人手邊就跑去和大熊玩兒,完全沒有注意到機器人亮起來又暗下去的「眼睛」。
【保護】
卡卡瓦夏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一次的無功而返因為提前找好了替罪羊而免遭懲處,他站在海魔幫首領不遠處漠然看那個把手伸得太長的干部痛哭流涕。做手腳的時候就要想好萬一自己技不如人該安排什麼退路,腦子一熱就行動,事後也別怪人斬草除根不留余地。
首領雙手扶著自己的老部下和他對著哭,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不過這並不影響他下命令,這些眼淚並非白流,剛好能襯得他又慈悲又講義氣——面前這個慈悲且講義氣的人上一秒剛把他曾經的心腹打發去搶其他幫派的地盤,之後無論成功與否這道命令就是明著讓他去死。
半小時後哭也哭完了,事情都處理妥當,一屋子干部還得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08241321號的事先放放,卡卡瓦夏,你想法子讓手下人把08241321號可能出現的地點透露給互助會,也該由他們去消耗了。」首領一句話就定下主調,不給任何人申訴的機會。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金發青年:「我們抓不到08241321號,別人也抓不到。但是我們付出的代價必須讓他們也體會到,不然那幫狗娘養的整天在背後嘀嘀咕咕,煩。」
雖說這次行動沒有人死,但是漏子出得太可笑,作為一幫之主他好歹也得要點臉吧。一群人圍攻一個重傷的女人,居然讓人給跑了!還是從反復交代過的制高點跑掉,他可以想像其他幫派的首領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什麼模樣。
丟人!
「是,就按您的意思辦。」埃維金人答應得痛快又爽利,加上他逢人先笑的好習慣,首領的心情指數瞬間上升百分之二十。
這孩子也是被08241321號欺負怕了所以才一心一意要拿那人的人頭,他一個才二十歲的毛孩子能有什麼本事?真要把所有安排都做到事無巨細他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另有貓膩,現在這種情況正能說明他是真的和08241321號掰了。
想到這裡他決定打完一巴掌後再給點甜棗哄哄小孩。
「也不是讓你閑著什麼也不干,明天起去運輸隊幫幫忙。之前你自己說過願意給諸位前輩搭把手,現在時機到了千萬別偷懶。」他算著如果這小子敢甩臉子就送他回赫達手下,卡卡瓦夏笑著連連點頭,臉上半分不滿勉強的神色也沒有:「好的,我聽您的吩咐。」
海魔幫首領順過心氣揮手讓他站回去,轉頭又與其他干部商量起調用小型星艦的事——這也是老慣例了,每月一回時間不定。
「……上個月的利潤不太好,毒販子們把黃金丟了特拉維佐夫先生很不高興,這個月如果再讓董事會發函過來恐怕大家都得跟著挨罵,除去小型星艦外還得加緊抽取盈余上繳……」
干部們紛紛獻言獻策,基本全是餿主意,瞧著很有幾分要把可持續竭澤而漁變成一錘子買賣的趨勢。
接下來的時間居爾島只怕會比過去亂上十倍,希望姐姐他們不會卷入其中。
該怎樣才能保護他們熬到星艦來臨?
「星艦差不多快要來了,這段時間不能再跑去太遠的地方。」安娜和埃特蒙德商量:「還有什麼需要准備的物資得加緊了,你忙不過來就列個單子給我,多找幾份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東西。」
剩下的問題是……
沒錯,她還沒忘掉羅斯瑪麗,以及專門留到最後處理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經過與埃特蒙德的反復討論,他們認為之前那些越獄犯人嘴裡的「密匙」多半是解鎖運輸星艦控制權的密匙。大型星艦上都裝得有生命探測儀,以防在深空中行駛時突遭生物入侵。宇宙浩瀚無奇不有,別說那些本就游曳在星辰間的生命體,就連已經失去繁育星神的大小蟲子也足夠星艦喝上一壺。鑒於伊維爾的特殊性,生命探測儀的警報裝置很可能與自動防衛武器聯動,不然怕是早就有犯人逃出監獄星。
摸著前人過河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得讓卡卡瓦夏想辦法打聽打聽運輸星艦上都有些什麼……」埃特蒙德摸摸下巴,總覺得忘了什麼事,「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成功逃出去?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還是那句老話,越獄這種事無論提前做多少准備都不為過。
*
監禁區
典獄長辦公室
「那些該死的蠢貨還沒找到丟失的黃金?」特拉維佐夫一拳捶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看向他的副官,同時也是秘書的露西小姐,「真是蠢貨,就不該對他們報以太多期待。」
辦公室內不止兩人,所有工作人員都被叫來一起挨罵。
露西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抱歉,先生,目前看來事實正是如此。」
她早勸過特拉維佐夫清剿毒販關閉制毒工廠,但典獄長更重視利潤,說得多了他又要發脾氣。
是,那些傷天害理的東西確實只能威脅到碳基生物,但它並非只在伊維爾內傳播蔓延。隨著運輸星艦的行駛它將被運到宇宙各個角落,監獄星上種毒制毒販毒這種事一旦傳出去星際和平公司至少一個月內別想抬頭做人。到時候只會面臨比現在更加猛烈的斥責,董事會為了洗清嫌疑肯定會拋出幾個替罪羊以平民憤。
沒人願意自己住進囚室體驗生活。
現在黃金丟了,下一批上繳後也只不過維持在與往年同樣的水平上,可想而知不能讓董事們滿意。頭一天超出預期完成工作,那條線就是第二天的基本工作量,這種事每個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都知道。偏偏特拉維佐夫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向來把數據報到上限,半點容錯率也不留。現在真的出問題了,早就被養大胃口的董事們根本不會體諒他們這些打工人的辛苦,只會覺得他們還不夠努力。
真的是……這破班一天都不想再上了!
哐!
站在走廊上也能聽到典獄長辦公室內傳出的巨響,露西小姐平靜的面對特拉維佐夫,她身後的牆壁上鑲嵌著一條桌子腿兒。
「你閉嘴!我不想聽那些『事實』,我只想知道星艦再次到來前要怎麼讓那些人補上虧損!」他砸著桌子咆哮,露西身後那些工作人員無不瑟瑟發抖。
自從上個月聽說黃金丟失到現在,監禁區內沒有一天日子好過。無論下層囚室還是上層屋頂花園,工作量加了自助購物機內商品的售價也上漲了,唯獨工資一個子兒也沒動。要知道伊維爾關著的都是什麼人,逼急了他們真的會大規模暴1動,到時候典獄長不痛不癢,下面的獄卒卻要直面全宇宙最危險的重刑犯。
受傷都是輕的,重者很有可能丟掉性命。
第87章
「埃特蒙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拖著物資回到廢墟的安娜從一堆散碎零件裡挖出落魄資本家,後者隨手抹了把臉,機油留下一道黑一道白的痕跡,「怎麼,什麼事兒?」
能讓她專門提起,應該不是無所謂的小事。
安娜遲疑片刻,皺眉側頭邊回憶邊道:「前幾天卡卡瓦夏標記的那家診所,我總覺得它的結構不太對勁。」
她可是足足在那個三層樓的診所(醫院)裡來來回回逛了快一小時,當時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翻過味兒來了突然意識到兩邊樓梯的角度以及樓層的構造不正常。
「越向上兩邊樓梯的距離就越近,可是從外立面看它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長方形,裡面卻變成梯形,被壓縮的空間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可以不重要,也可以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互助會控制下的診所存在夾層?」埃特蒙德很快就弄明白她想說什麼,「我記得卡卡瓦夏給的信息裡……那棟樓之前不歸互助會的人管。更換經營者前那裡面是做什麼的,有誰知道嗎?」
這可不太好打聽。
安娜撓撓有些刺癢的脖子,發尾逐漸長長讓她有點不適:「我還沒問,不過恐怕問不到。」
那街區整體環境就比較亂,認真研究過的人很有發言權。伊維爾是監獄星,重刑犯的死亡只會讓人額手相慶,根本沒誰去計較死亡率的問題。而且這裡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裡面的話也傳不出去,就跟個概念似的只是存在而已。說簡單點就是人死得快,很多信息都無法保存。
咱又不是那種地下有人的厲害角色,沒法子從已故諸位嘴裡撬出想要的情報。
埃特蒙德忍不住又抹了把臉:「要不……我攢個能保留影像的設備,你混進去再找找看?」
他想的是逃離伊維爾後該為自己留些什麼樣的後手,畢竟資本家並不想做個宇宙流浪漢,他家裡是真的有兩顆恆星外加無數行星衛星可以繼承的。伊維爾的管理存在漏洞,典獄長縱容重刑犯滿地亂跑,甚至還有人把這裡當成制毒販毒的供應地,這些都只能證明監獄星本身有問題,不夠拿去質疑庇爾波因特的法庭。
還需要更多證據,更爆裂、更惡劣,更引人關注的證據。有了這些才能幫助他反過來給星際和平公司一口,不說告到它破產吧,那確實不太可能,但該有的賠償必須不能少。
「行,你的事兒是要格外全面細致些,將來鬧開了手底只有一張牌怕是不夠打。」安娜表示理解。
像她這種隨時有個「主人」背黑鍋的奴隸就沒什麼顧慮了,被扔進伊維爾這麼久也沒誰試圖聯絡,不管究竟有沒有上下線她都可以直接把那個本就不應該存在的主人認定為死人。
瑪瑙婆婆說過,她的身價可是很貴的,底價十個億說扔就扔,這得是什麼人家吶!
「其實你可以考慮以下的,」埃特蒙德抱著拾便宜的心理試圖和她講價,「你們跟我一起去艾諾利阿,做個樣子過幾年我簽個財產放棄文件給你,然後你就自由了。」
奴隸是主人的財產,要放掉他們當然簽得是財產放棄宣言……
這可不是仙舟聯盟人那種「我,古國皇帝,打錢」的防詐騙笑話,只要能出去他就有信心找到當初買下08241321號的人並說服他轉讓財產,花筆小錢獲取一個博普克人的友誼,她甚至還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就這還是沒算有可能拔出蘿蔔帶出泥的情況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本萬利。
「哦,知道了,考慮。」安娜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能自己解決的事為什麼要轉手拜托其他人?別看眼下埃特蒙德這家伙任勞任怨讓干什麼就干什麼,等出了伊維爾他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囚犯,而是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世上絕大多數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到時候他翻臉比翻書還容易,何苦去試探。
她有得是力氣和手段「說服」購買原身的人主動放棄十億信用點,甚至不必面對面談。
埃特蒙德能猜出她的想法,笑了笑沒有繼續勸。
放著捷徑為什麼不走?她肯定會改變主意。
他從零件堆裡找出能用的東西,拼拼湊湊弄出個可以夾在衣服上的微型設備,又改造了枚廢棄芯片做存儲。資本家撇著嘴抱怨拆分零件的智械們下手太過粗暴,他竭盡全力攢出來的成品審美堪憂。不過安娜倒覺得這東西挺好,居爾島乃至整個伊維爾星資源都是匱乏的,本就不可能出現非常精致華美的東西——那不是明晃晃告訴別人「這裡有問題」麼?
「事不宜遲,我晚上就潛進去一探究竟。如果診所夾層裡是正常倉儲就轉道毒販們的會館拍些制毒工場的影像,也算是能派上用場的鐵證。」
隊伍裡有個懂科技的人還是相當重要的,安娜很願意幫他些小忙好讓他能安心做手工。反正都是順手的事兒,麻煩不到哪裡去。
「那就仰仗老大啦!」埃特蒙德比本人還有信心,「順便再看看毒販們新攢出來多少黃金。」
上次她帶回來那些金條要麼兌換成物資要麼給了馬布爾醫生做診費封口費。不得不說那胖子真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得出來,舉報歸舉報,干貨他一個字兒也沒吐,生怕手裡的黃金被毒販們要走。所以安娜也只是把人捆出來輕輕放了點血,並沒有要他的小命。
相信這次經歷之後黑醫一定能意識到誠信經營的重要性。
調整好留影設備的位置與角度,安娜戴上黑色禮帽,拿起墨鏡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架在臉上:「大半夜的出門再戴個墨鏡……到底是有多想不開?」
本來居爾島上就沒有公共基礎建設,絕大多數小巷行人只能依靠天空中微薄的恆星光芒辨認方向,戴個墨鏡讓本就不富裕的光線越發雪上加霜。
「呵呵呵……」埃特蒙德咧嘴笑笑。
相處久了就會知道08241321號並不是真的沉默寡言目中無人,相反她在許多話題上都能聊幾句,時不時吐槽甚至還會講冷笑話。發呆不意味著她不聽人說話,這家伙只是認為待在一個地方不動比較省力氣。
該說不說,確實省,為了偷懶摸魚連嘴都不張才是事情的真相。
「沒辦法呀,誰叫互助會的成員都是這副打扮,不戴墨鏡顯得很特殊瞳色也容易泄露,不說別的,卡卡瓦夏肯定喜歡這東西。」
——遮住那雙過於多彩華麗的漂亮眼睛免得給自己找麻煩,作為一個埃維金人他活得也挺艱難。
安娜嘆了口氣壓低帽檐,沉著月色出發。
故地重游總是件有意思的事,哪怕這個「故地」不久之前才被她攪得一團糟。從眼下的結果看,互助會組織結構比海魔幫和散人團都要嚴密,人員服從度高,組織行動不需要花費太多動員時間,搶險也好維修也好,效率都是同僚的好幾倍。
診所已經修繕完畢重新開門營業,為了保證安全門口和對面咖啡廳樓頂都增加了哨卡和安保。
今天她不是來砸場子的,看著忙忙碌碌進出的幫派成員,安娜隨機找了個離群索居性格孤僻的家伙下手。捆緊拖走問話打昏藏匿一條龍,五分鐘後她拿著證件和身份牌大搖大擺走向診所大門。
海魔幫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進攻了互助會在紅燈區裡的一處地盤。也許想搶生意,也許單純閑得無聊,結果就是雙方各有勝負,各自抬走傷員和死者下次再戰。
安娜:老人看手機jpg.
屁大點地方也至於動刀動棍,真是看不懂。
紅燈區她當然進去過,不久之前卡卡瓦夏選了個海魔幫的場子請她去砸,位置就在那裡。轉一圈下來的結論麼……索然無味,甚至有些惡心,干掉老鴇子拆掉大半門廳她就撤了,待久怕眼瞎。怪不得第一次選落腳地時他選了馬布爾醫生的整形醫院,太魚龍混雜的地方對普拉塔和普拉婭的教育不利。
總之兩個幫派火並,傷者無數,摸張身份牌混進醫院的難度驟降。
守門的安保人員只看身份卡不看人,大晚上的全是黑西裝黑帽子黑墨鏡,想看他們也看不清楚。安娜理直氣壯上前遞出身份牌給他們鑒別,雙手插兜抬起下巴閑聊:「海魔幫首領是不是腦子裡被海草給堵死了?這幾天連著和咱們過不去,真是#@¥%#@#……#¥%#」
她罵了句從囚犯群裡學來的伊維爾本地粗口,保鏢把身份牌還給她,摸摸帽檐冷哼:「你說的沒錯,死鹹魚,早晚把他們下鍋燉了!」
誰願意大半夜的不睡覺起來加班吶?工作內容增加了工資一個字兒也沒多,下班後他還得趕著去做兼職,真是@!@#%#¥……#……!
罵過同一個人就是意氣相投的好兄弟,他讓開條縫放她進去,順便貼心加了一句:「你直接往二樓第三個診室去,其他的醫生手都重,只有他輕。」
「……」安娜點點頭與這人擦肩而過。
她又不是真來看病治傷的,醫生手輕手重和她有什麼關系!
第88章
「診所」內人頭攢動,看來兩個幫派確實狠狠打了一架。居爾島上盡是窮凶極惡的重刑犯,本著節省糧食的原則,安娜能理解幫派首領們動不動就抄家伙互毆的習慣。
——打打打,沒本事還硬出頭的盡早打死,騰出地方給其他上來的人住。
從二層診室門口排下來的隊伍已經蔓延至一層大廳,前幾天被她推到砸壞的掛畫台燈家具等物都已經換了新的。安娜確信自己沒有快樂小狗的屬性,但「遛彎」時每每看到手邊有東西還是忍不住想去把它推到。
再次來到這個名為診所實為醫院的地方,她隨便挑了個最長的隊伍站在尾巴上,抬頭看向兩側台階。
庇爾波因特的建築多以幾何對稱為美,一層高挑金碧輝煌,二層緊湊經濟實用,三層……那是款待貴客的地方,安靜優雅,一般來說不允許人隨意走上去亂晃。所以站在一層向上看去,並不會覺得三層空間突然減小了很多。
首先是樓梯干擾了視覺,兩邊對稱的樓梯依牆而建,人眼看來進大遠小正是常態。它特殊的八字形也容易被人視作一種裝飾功能的設計,焦點恰好交彙在三層正中央高懸的巨大掛畫上。
那是群星,畫家將宇宙中的某個瞬間定格然後轉移到畫布上,一半是衰亡一半是新生。不聰明的人進門就已經被樓梯鬧暈了,聰明人更願意將視線放在這副震撼的畫作上用心欣賞,越發無人會去注意第三層空間的特殊變化。樓梯後各有一台升降機,華美的孔雀藍地磚拼出種種精巧圖案,然而並不能掩蓋它技術落後的事實。
這玩意兒當然不是誰都能用的,它直通三層,設置在這裡的意義顯而易見。
隊伍移動得很慢,時不時有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稍稍離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前後排隊的人倒也承認。十分鐘過去它的長度沒有任何變化的意思,安娜走出隊伍踏上台階,擦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肩膀,像個急於得到醫治的普通幫派成員那樣每個診室門口都停上一會兒探頭探腦往裡看。
很多人都這麼干,沒人覺得這樣亂轉亂看很奇怪——拜托,這裡是伊維爾,不是外面那些文明禮貌的好地方。
診所二層一共有十六個治療室,不管之前是做什麼總之現在全部改做外傷清理,區別僅在於有人被冷兵器所傷有人被熱兵器所傷,需要用到的治療手段各不相同。轉來轉去看了好一會兒,她理直氣壯跟在一個領取物資的醫護身後走進庫房,悄無生氣的抬手從箱子裡抽出件白色外袍披在自己身上,再把頭巾往腦袋上一系,完美。
這地方熟啊!才來過沒幾天。
醫護急急忙忙找到要用的東西,轉身看到身後突然多了個身量高挑的女護士不由愣了一下:「你誰啊?」
「新來的,」安娜冷冷掃了他一眼,「倉庫重地,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難道是我剛才太專注了沒看到這裡有人在的嗎?
「哦哦……」醫護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但又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這個護士瞧著還挺專業的,就是氣質太冷冽容易嚇到人,一般的醫院大概率不會聘用她。
不過監獄星就另當別論了,越能鎮住病人越好!
「我來拿XXXX和XXXXX,你能搭把手不?等會兒我也幫你。」他要找的東西存量不多平日裡也用不上,這會兒說調就調,一時間想不起來放哪兒了很正常。
安娜順著他的話就往下接:「嗯,我也是來拿這兩樣東西的,你知道在哪兒?」
聽她這麼說,醫護立刻一點疑心也沒有了,看來面前這人只是天生的臉冷,心腸挺熱的嘛!
「上次掃除盤庫的時候在E2區見過,現在不確定,時間過了那麼久,恐怕說不來。」他翻開幾只箱子一一查看,末了搖著頭又把它們全部合上:「沒有,不在這裡了。」
安娜:「……」
好家伙,你們開的這是醫院嗎!怎麼會有藥品放到記不清放在哪兒的情況?放了這麼久也沒用掉,真的不會過期?兩人將摞在一處的箱子挪下來放在平地上打開,安娜一邊翻一邊順,上次來得匆忙不曾仔細尋找,漏掉了不少好物。
找了有一會兒,醫護直起腰直搖頭:「找不到,一點也找不到,我得去找管倉庫的人問問究竟怎麼回事,你留在這兒繼續找。」
說完他便毫無防備之心的轉身走掉了,安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緊跟著也推開倉庫大門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現在是個護士,怕什麼?就診的傷員病患不能隨意上三樓,工作人員是另外的情況。
順著二層和一層來回摸了幾趟她確認建築物兩端的牆體存在明顯收縮聚攏,這個明顯不是視覺效果,而是指「明顯藏了東西」。三層更加狹窄,核心區域應該就在那裡。
「喂,你,過來幫忙。」背後有人說話,安娜轉過去看看是誰,第一印像是這人個頭不低。
她本人淨身高一米七五,加上鞋跟直逼一米八,就這還得微微抬頭才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第二印像是……這能是醫生?
你們確定這應該是個醫生?如此結實的手臂肌肉再加上壯觀的胸圍,這得是骨科的醫生吧!
「要麼干活要麼滾。」他不耐煩地丟下一句,縮回診室。
哦,原來是門口保安介紹過的那個「手很輕」的家伙。
她突然對互助會全體成員的視力產生嚴重懷疑,這家伙不把人腦袋揪掉就很好了,怎麼看他拎著體溫槍的樣子都很別扭,大概換成錘子才能好些。
看來不止她一人盯上了這家診所。
本著不能讓其他同行白占便宜的想法,安娜抱著胳膊走進第三個診室,一腳踢開剛剛被「醫生」踢上的門,冷聲對亂糟糟擠作一團的傷員道:「要麼安靜下來排隊,要麼我把你們扔出去,自己選。」
冷冰冰的聲音瞬間喚醒許多人心底的糟糕回憶,診室內立刻鴉雀無聲。
醫生的紅眼睛瞪在她身上,安娜挑眉還以顏色:「看什麼看!低頭干你的活!」
好的,不一樣,不是那個人,舒服了。
他安靜的迅速判斷傷員是該清創縫合還是該上手術台,這家診所據說是有治療儀的,奈何前幾天剛剛被人洗劫過最新的那台被順走了,剩下的全是些老掉牙的東西。機械的輔助作用不能發揮到最大,那就只能以人工補齊。
要不是診室接連累跑好幾個護士他也不會隨手點到這個一看就別有用心的家伙——這能是個護士?請她干嘛?幫忙把病人掛房梁上嗎!
難道就沒人注意到這家伙繞在手臂上的金屬線麼?這怕不是十王司的護士吧!一看就是個完成死刑KPI的好手。
醫生繼續工作,護士繼續摸魚。
「你過來,這個人的傷口不能等治療儀了,給他做清創縫合。」醫生大手一揮推過來一份「業績」,他就不能看人閑著,旁邊傻站著個一身輕閑的人怎麼看怎麼礙眼。
雖說縫合這事兒得歸醫生,但他就是不想放她站在那裡閑得冒泡。艾利歐要他潛入伊維爾放一個重刑犯出去,他來了,但不知道人在哪兒。
煩!
一時沒想好借口溜走以至於被抓了壯丁,安娜放下手走到操作台旁抬眼看看忐忑不安的病人:「怕疼不怕?」
「不!不怕!」可憐的年輕人,此刻他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兀自感嘆護士姐姐氣質是冷了點,但人生得有股格外的韻味,就像……就像雪夜裡清湛的刀光……
然後「刀光」三兩下就用繃帶把他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尤其是受傷的那只手,別說動,抽都抽抽不起來。一團紗布以無法抵御的力道塞進齒間,後面的事他就記不太清了,只留下個「好恐怖」的大概印像,大腦直接屏蔽掉了這段記憶。
扔開沾滿血的棉球,再用消毒劑衝干淨手指上的血漬,安娜手邊的廢料盒裡多了幾枚零碎彈片。她面不改色的給面部扭曲變形的傷員縫合傷口裹上敷料,松開繃帶後照後腦勺拍了一記:「行了,勤換藥,能照治療儀就去排隊盡量照一下,你胳膊保住了。」
醫生投來贊許的眼神,對她的果斷很滿意。
就是嘛!修活人和修金人能有多大區別,差不多差不多!
第二個倒霉蛋很快就瑟瑟發抖的被提到椅子旁,護士又是三兩下把人捆緊,這回不動胳膊了,「醫生」親自出手跟掰冰棒一樣輕輕松松掰斷他的腿:「斷骨歪了,重新接。」
安娜:「……」
你們互助會的人管這叫「手輕」?看當事人直接疼昏過去張不開口說話好欺負是吧!
事已至此……可以肯定對方和她一樣,都是濫竽充數溜進來渾水摸魚的,唯一的區別是對方混成醫生而她混成了護士。
嘖,這一屋子的倒霉蛋是不是上輩子做得壞事太多這輩子做了太多壞事,終於遇天譴了?
第89章
「診所」忙到後半夜醫護們才開始打掃衛生准備休息,這地方招雜工是招不來的,身份來歷不明的清潔工更不敢用,只好辛苦辛苦工作人員自行收拾善後。平時天黑就下班今天屬於特殊情況,門廳裡一片針對海魔幫的謾罵聲,可見哪怕坐了牢大家也不願意加班。
奇奇怪怪的醫生和奇奇怪怪的護士各自擁有一個外人無法介入的小宇宙,壓根沒人敢往他們身邊湊。一個握掃把宛如握刀劍一個捏抹布好似捏人咽喉,老老實實干活。
掃地的掃地,擦玻璃的擦玻璃。
如果能忽視掉這兩人身上不斷向外輻射的黑色郁氣就好了,或者干脆昏過去一覺到天明。先前只有那醫生在的時候氣氛尚不至於沉悶到眼下的地步,結果今天又多了個沒比他好到哪兒去的護士,這些人到底是誰招進來的?
所有人都懷著上墳的心情死氣沉沉忙碌,終於趕在夜色最濃前洗手換衣服各奔東西回去各自的棲身之所休息。
安娜早就混在人堆裡離開,只不過虛晃一槍繞了一圈又從專門留下沒鎖的側窗翻入門廳。此時整棟建築物內的光源均已關閉,一室寂靜僅有恆星暗淡的光芒照亮模糊的輪廓。海魔幫為了追殺典獄長懸賞的犯人不惜強闖互助會的醫療點?卡卡瓦夏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把遭遇戰的地址放在這地方。
那也許並不是十分明確的信息,但足以令他起疑。
她打開位於門廳一角的配電箱切斷電源,這樣一來不管診所內有沒有設置機*械關卡都不必擔心它們突然激活。以伊維爾星上科技的落後程度判斷,這個診所裡不太可能出現高性能護衛機器人,普通機關對她來說又只是形同虛設的沙包……總結下來能省點事還是省點事比較好。
本打算來探查一二順便再帶點特產走,誰知道稀裡糊塗加了半夜沒有工資的班。
嘖!
有點吃虧。
沿樓梯來到三樓,VIP室內堆的全都是她看不懂的東西。前幾天來的時候沒時間研究,今天另有要事不方便停下腳步研究,干脆帶上一件回去給埃特蒙德看看。她順手從冰箱裡摸走個包裝精致但沒有文字說明的紙盒,輕飄飄的搖晃幾下也聽不到聲音。將盒子裝進西裝口袋,小巧一支剛好藏住。
六個房間來回看過一遍,裡面全都是款式不同功能一致的沙發靠墊冰箱以及床鋪和桌子,比起醫院診室更像酒店單間。
走出最後一個房間,站在走廊上扶著鐵藝欄杆向下俯視,違和感越發強烈。萬籟俱寂時安娜赫然發現這家診所不僅寬度上有問題,建築物的厚度似乎也被削掉了一層。
按照行走步數之間的差大致估算,它至少將原空間隔出去了三分之一。
但是……入口在哪兒?
重新回到一樓,她打算事實升降台的垂直井口。眼下電源被切斷只能自己從一樓沿井壁爬到三樓,還好有金屬柵欄墊腳沒花多少功夫就能抵達目的地。爬出升降台的井口,安娜看到了與外面風格迥異的另一處空間。
通風口破舊的金屬扇頁嘩啦啦轉,另一套供電設備加持下整個空間布滿幽幽綠光。高大的透明有機培養槽連通上下,其中懸浮著的東西饒是安娜看了也有點想出門吐上一通。
各種各樣的胚胎,動物胚胎,有人類也有其他生物。它們的共同點很明顯,統一的每一個都缺少了某一部分身體。
無知無覺的胚胎有的初具形態有的已經發育成熟,這些本應藏身母親腹中的稚嫩生命體如今閉著眼睛漂浮在營養液中不知死活,儀器發出的綠光為它們蒙上一層妖異的色彩,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哭泣。
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畸形胎兒?缺少肢體應該也算是種先天畸形……繼續向前走,答案很快出現。
格外巨大的一排培養槽中,嵌合體一樣的奇怪生物正在生長。胚胎缺失的部分由其他生物肢體填補,「成果」看上去就像被粗心主人隨意拼接到一起的殘損玩具。
「……」安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打開埃特蒙德制作的留影設備一頓狂拍。
她不知道這些東西為什麼會出現,也不知道它的意義為何,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可以公之於眾的內容。三層的幽暗空間內全是這種東西,走內部懸梯下到二層,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又像是個制藥工廠。
不管了,她哐哐一頓亂拍,事無巨細連牆角未曾及時清理的垃圾桶也翻了一遍。
二樓沒有出口連接升降台,拍完後安娜重新回到三樓。
埃特蒙德要的「證據」已經到手,她現在更想搞清楚這裡面還藏著什麼「驚喜」。穿行於一排排怪異的閉目胚胎之間心理壓力不可謂不大,換個正常人在這裡只怕一眼都不願意看只想盡快離開。
林立的培養皿占據大部分空間,只在一堵牆前留下小塊面積安置書架和書桌,散亂的資料筆記隨意擺在案頭,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能進入到這裡,所以記錄者根本不擔心秘密被發現。
紙張上亂七八糟全都是看不懂的公式,計算步驟更是三步一處塗抹五步一處覆蓋,看來計算的人今日略有些浮躁,最後一筆力道大得劃破紙面。
一視同仁每樣都拍了幾張,最後安娜把視線落在高大的書架上。它鑲嵌在牆壁裡,能看得出做工精細用料扎實,就是這個形狀……安娜上前觀察許久,發現處處對稱的書架第三排右側多擺了個球狀裝飾物。
有點明顯,希望這個機關不是電動的。
她試著拿起、旋轉,裝飾物紋絲不動,仿佛與書架融於一體。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它們連材質都不一樣,除非共用同一處底座。
試了好一會兒書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安娜決定放棄。
這世上為難的事兒多了去了,不為難自己有時候是種好習慣。她隨手從書架上抽出本書翻了幾頁,余光瞄到側面似乎有金光浮動。順手將這書扔在圓球頂上又去拿下一本,不想書櫃無聲向後錯開,露出一條足以通人的縫隙。
「……」
她閃身鑽出縫隙,發現這裡正是正對門廳的掛畫前。群星仍在閃耀,背後卻是一個又一個畸形的胎兒,真是諷刺。回手掏走壓在圓球上的那本書,牆壁徐徐回落恢復到遠來的樣子。
事不宜遲,還是趕緊走人方為上策。
恢復電源,翻出側窗,關閉窗頁,背後傳來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個瞬間安娜頭發都快炸了,不是,兄弟,三更半夜的,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
她迅速轉身,一點也不像醫生的男人雙臂環胸斜靠在綠植樹干上。
這個動作顯得胸更大了呢……
不是安娜特別關注這個事兒,而是這人脫去白色醫師長袍後露出的衣服居然胸口扣子都崩開了,看不清他裡面穿沒穿,夜色朦朧中只有一片白。
「咳咳,走到半路突然想到忘了關窗。」她才不在乎會不會暴露,暴露就暴露,現下的情況只怕這人比她更不願意暴露,否則他不會安靜的站在黑夜中等這麼久。
「哼,」他冷哼了一聲,果然沒有深究,「關上了就走。」
艾利歐的劇本向來只給重點,具體怎麼做由看星核獵手自行決定。他們也不是經常集體行動,只是這回的任務尤其奇怪——並非獲取星核,而是千裡迢迢跑到這個閉塞的監獄星上找個連名字都沒給的囚犯。為了保證事情順利推進這次只有他一人潛入,薩姆問過後續該怎麼安排接應黑貓卻說不需要。
所以這是要他自行越獄?
過去的事已經記不清了,但監獄這種地方……他不喜歡。
鋼琴線都准備好了,對手說走就走,安娜站在原地罕見的不知所措了五秒。
啊?原來不需要動手嗎?
不動手也挺好的,她低頭隱入黑夜,迅速失去蹤影。
繞了幾圈安娜才回到廢墟裡的院落,此時天邊已經微微發白。只有機器人小白聽到聲音後走出來看了一眼,見到是她馬上回到它的充電座上坐回去,頗有種看門老大爺的余裕。
「早上好,小白。」安娜明知它發不出聲音也還是問候了一句,這是普拉塔和普拉婭特別要求的步驟,他們用想像力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家庭,新來的家庭成員需要更熱情的對待。
小白的電子眼亮了一下,她停下腳步側頭看看它:「你坐著就好,下次不用起來了。」
機器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安娜無法判斷它究竟是聽懂了語言的含義還是僅對熟悉的聲響做出統一反應。
「沒事了,我去休息,再見。」打招呼也要有始有終,安娜看著機器人第三次亮起電子眼,朝它點點就走進房間。
埃特蒙德坐起來看了一眼就躺下繼續睡覺,雙胞胎抱著大號絨毛熊縮在角落裡打著小呼嚕。
人類到底不是夜行動物,晚上總是不睡覺到處跑肯定不行。
第90章
「……」
埃特蒙德早上起來就看到雙胞胎從毛絨玩具熊身邊挪到08241321號身邊,一左一右壓在人身上呼呼大睡。虧得08241321號能忍,頻頻被腳丫子和小拳頭襲擊也只是翻身換個動作繼續揪著沙蟲皮補眠。
這個時候再看她也只不過是個二十一二歲氣血充足的年輕姑娘,短發亂糟糟橫七豎八支棱著,根本無法想像她冷下臉慢慢抽出鋼琴線後的凶殘。
小白在院子裡來回移動,有了這個家務機器人後帶孩子就變成一件非常輕松的事,只需對它進行日常保養不用做太多額外的體力勞動就足夠應付普拉塔與普拉婭。
別說生娃,忙得連婚都沒結過的單身狗重重嘆氣。雙胞胎已經是非常乖巧非常好帶的小蘑菇了,幼崽最需要看護的艱難時期也不知道羅斯瑪麗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家庭煮夫和奶爸這兩種職業是真的不好干吶!
莫名有種重回文明的感動。
早餐是營養膏體和甜味飲料,別看不用蹲在囚室裡,實際上大家還在坐牢啊!在居爾島上想吃自然食物最便捷的方法是自己下海撈,埃特蒙德早在沙海求生的第一晚就試過,浪費大量時間與體力後不得不低頭承認他不是魚的對手。
對,資本家打不過和自己胳膊差不多長的海魚,很奇怪嗎?
普拉婭先睜開眼睛,她一動普拉塔也醒了,小蘑菇們坐起來揉眼睛打哈欠,重獲自由的安娜趕緊又翻身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補眠。
距離上次運輸星艦抵達已經過去二十八天,埃特蒙德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擺弄幾下通訊器,無論哪頭都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們只能確定卡卡瓦夏的潛伏仍舊安全,希望他能一直安全。
身份牌准備好了,食物和淡水准備好了,簡易武器攢好了,醫療設施齊備,各種溜門撬鎖的工具型號齊全。行動人員共計五位,其中兩個保證邁開腿跟上就謝天謝地。
「唉……」他小小聲嘆了口氣,走去院子裡活動身體。
這片廢墟人跡罕至,若非如此當初大家也不會投票選擇搬來這種類似文明荒野的地方。為了藏好兩只幼崽成年人總要做出些許讓步,比如說視覺環境。監獄星上恆星的光芒一直都很慘淡,比起屋頂花園那份虛假的奢華,這裡多了許多真實感。
惆悵了十五分鐘,他抄起工具走向小白:「早上好哥們兒,今天心情怎麼樣?狀態怎麼樣?」
機器人給了他令人滿意的回應,聰明得像個智械。
「話說,你該不會真的是個智械吧!對不住,機械公民,咳咳,你是嗎?」他圍著小白自言自語,失去語言模塊的機器人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普拉塔和普拉婭一人吸著一管營養膏也來到院子裡,看到同類的幼崽埃特蒙德心情好了很多,他在一處較為平整的地面上戳來戳去:「咱們今天打算在哪片知識的海洋裡遨游?數學還是物理?」
安娜把頭埋進沙蟲皮被子,拒絕知識從外界污染自己的大腦。
越聽越困,再聽斷線。
一口氣睡到恆星運行到頭頂,她推開被子坐起來,已經養成了睜眼先看通訊器的習慣。
「欸……?埃特蒙德!」看著那條傳信安娜幾乎立刻清醒,打斷了資本家晉升成為教育家的道路,「卡卡瓦夏來消息了!」
「他都說了什麼?」推門進屋的同時埃特蒙德一刻也等不及的問道,「運輸星艦要來了?」
「沒有,」安娜從頭把傳信重新讀了一遍,確保沒有理解錯誤。卡卡瓦夏字還沒有認全,他發的消息全是語音轉換,很容易引發歧義。
不過今天這條信息被誤解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運輸星艦進入大氣層後才會傳信,各大幫派收到典獄長的指令才能出動接駁,否則視為企圖越獄立刻剿滅。」
這倒是沒關系,他們本來也就沒打算提前溜。
「此次星艦抵達時典獄長將會現身,額……有位董事會派來的專員需要他親自接待。」
毒販們的黃金丟了,那是黃金,不是大白菜,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內就翻上幾番,也不可能突然之間利潤大增完成環比超越。這玩意兒是日進鬥金的買賣,但貨款回收總是存在風險,尤其董事會更青睞幾千年來一直都很□□的一般等價物,而不是隨手一筆刷出去沒有半點感覺的信用點。
說好到手的東西跳了票,來一個專員比來一份解雇通知要溫和多了……個屁啊!
勸別人接受信用點體系時把黃金貶低得幾乎一文不值,自己固化財產時又恨不得人為引爆恆星斂財,埃特蒙德認為就算哪天庇爾波因特的資本家要排隊上路燈也輪不著他,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足以包圓。
安娜摸摸下巴:「也就是說,星艦滯留期間典獄長不在監禁區,星艦上還有個公司董事會派來問責的專員。」
「你打算怎麼做?」埃特蒙德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羅斯瑪麗……」她吐出一個名字,埃特蒙德瘋狂撓頭——就知道她還惦記著這事兒!
「你說特拉維佐夫會不會把羅斯瑪麗帶出來招待客人?」安娜用的疑問句,語氣卻相當肯定。
不用說,他一定會的。在那個人眼裡囚犯不應該還有尊嚴這種東西,能用最簡單最省錢的法子辦事他一個子兒也不想出。受罪的是羅斯瑪麗不打緊,只要不是利潤受損,只要不是他本人的名譽受損,那都不是件需要加入思考環節的小事。
而且羅斯瑪麗是真的好看,足以讓男人迷糊的那種女性之美,非常符合碳基生物的社會定義,漂亮且無害。
「然後呢?當著所有人的面和特拉維佐夫打一架,搶走一個絕世美人,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與星艦逃跑?」
埃特蒙德死魚眼。
這種離譜的計劃她要是真敢提他現在就躺地上罷工!
安娜驚訝的看著他:「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沒腦子!」
監禁區牆壁裡都是蜘蛛機器人,海裡還有偽裝成生物的利維坦,沒有防衛力量盯著天空這話你敢說我都不敢信!
還好她沒發昏!
「那你說,」埃特蒙德走到她面前坐下,洗耳恭聽老大的計劃。
「我想炸掉屋頂花園的動力核心引開特拉維佐夫的注意力,這樣一來你們混進星艦的時間就更充足,機會也更大。」
她看向蹲在院子裡拉著機器人轉圈圈玩的雙胞胎。帶著孩子逃跑的難度可比成年人自己跑要大多了,稍有不慎兩個孩子怕是難以活著離開伊維爾。
「密匙這種東西具體作用尚不知道,不過既然有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來,那他肯定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夾著公文包跑來伊維爾對吧!」
想想看吧,一個帶著董事會命令專門去監獄星問責典獄長的人,多大的自信連個保鏢都不雇?
埃特蒙德動搖了,畢竟就算是他過去派員工遠距離出差時也不會讓人獨個出發,少說也得給雇個專業安保團隊作為福利。星際和平公司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大業大,更不可能把排場往小了弄……董事會丟不起那個人!
「人越多,事越雜,漏洞也越多。」安娜收回看向室外的目光,「攢兩個毛球給他們戴上,然後再整兩身皮皮西人專用的西裝墨鏡,頭發顏色這兩天也得趕緊想法子染了,你們和卡卡瓦夏一起混進專員的底層員工團隊裡,我去捅掉屋頂花園。」
只要伊維爾星上足夠亂,星艦上就也會跟著一起亂糟糟,一面心有余悸一面恐懼不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將集中在陷落的屋頂花園上,至於有沒有人渾水摸魚……等到專員想起這個問題時只怕星艦已經離開伊維爾了。
「海裡的利維坦和空中防衛系統大概率不會攻擊運輸星艦,畢竟公司重視利潤勝過一切。」
最重要的事這麼干特拉維佐夫就會像條狗一樣被牽著來回遛,偷偷運走羅斯瑪麗並非無法操作。
這麼多年她付出的代價足以抵消她曾經犯下的罪行,安娜自知救不了伊維爾星上所有蒙冤的無辜之人,她選擇遇到一個救一個。
「也不是……不行?」埃特蒙德摸摸下巴,「貨運星艦是無人星艦,難說上面有沒有搭載碳基人類適用的維生系統。但是有個專員在的話就不一樣了,哪怕他是個智械也肯定另有適宜居住的地方,安防隨員和服務員更不能保證全員智械,比起四處調動人手搞得民怨沸騰還不如弄個能容納絕大多數智慧種族的載人艙。」
條件好不好不打緊,先逃出伊維爾再說。
「但是這樣一來你身上承擔的風險和壓力可就太大了,一著不慎大概率會喪命。」他暢想了一番離開監獄星後的操作,終於想到安娜的計劃根本就沒考慮她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問責專員面前炸塌屋頂花園,很好,一巴掌打在典獄長臉上,轉身再反手抽董事會一記比鬥,這拉仇恨的水平不愧是【巡獵】!
「所以需要你幫忙攢個給勁兒點的炸彈,別讓我赤手空拳的上去丟人現眼。」安娜也不是傻的,她完全可以借助科技的力量不是麼?
埃特蒙德:「……」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堆到我這兒了是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3
第91章
老大說她希望在短時間內得到一個小巧便攜且兼顧威力巨大的爆破裝置,埃特蒙德仿佛看到了過去向手下員工提要求的自己。當時只覺得部下一個個的全都不給力只會伸著脖子要加薪,現在才意識到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確實是要求太多的我過分了。
(庇爾波因特粗口)
「好吧,我想想辦法。」他垂頭喪氣的接過任務。
三人之中安娜獨自承擔了大部分風險,按照她的計劃無論行動成敗另一個小組都有成功離開的機會,活兒都是她干,累也是她最累。其他成員裡普拉婭和普拉塔還是孩子,卡卡瓦夏深入險境打探消息能做的也都做盡了,最後到了他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掉鏈子。
就是工期如果安排更長些就好了。
安娜吸溜著營養膏用通訊器給卡卡瓦夏回消息,斟詞酌句小心翼翼的將剛剛細化過的越獄計劃發給他。瞞著不說肯定是不行的,但這家伙對「分頭行動」有點不明原因的PTSD,需要格外注意溝通的方式。
發完消息她起身折騰昨晚辛苦一夜的收獲,卡卡瓦夏大概正在忙,久久沒有回音。
「埃特蒙德,你看一下這是什麼。」她從西裝口袋裡摸出那個沒有文字說明的白色紙盒扔過去,艾諾利阿先生剛剛好接住。打開盒子看了一眼,他把裡面的東西推回去,揉揉眼睛重新開了一次。
「……」由於埃特蒙德那邊突然消音,安娜抬起頭詢問:「怎麼了?有危險?」
「不是……」資本家取出盒子裡的東西舉在面前細看,百思不得其解。緊接著他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喃喃道:「一千萬信用點,廢了。」
你說多少?!
安娜比比劃劃:「我沒磕到它吧!」
這玩意兒自打出了冰箱就一直好好躺在她衣袋裡,怎麼就廢了……啊……
她大概明白了。
「必須冷藏保存?」
「沒錯。」埃特蒙德擰開管狀針劑的開口嗅了嗅:「細胞修復劑,一千萬信用點一支,能讓你至少多活八十年。」
乍聽「一千萬」這個數多少有點讓人頭暈目眩,但是配合著後面那半句「多活八十年」,安娜居然覺得它不算很貴:「八十年啊,宇宙裡有不少人一個月就能賺到這個數了吧。」
埃特蒙德用力點頭,別說一個月了,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們怕是一個系統時就能賺這麼多。星際時代,花錢買命並非奢望。雖說不能一頓一頓連著用,但是至少也解掉了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它是基於醫學原理的藥物,不是營養品更不是仙舟聯盟禁絕的長生之術。
「這東西能修復細胞分裂到末端時期頻發的錯誤……具體原理我不太懂,只知道個大概,某些學者將衰老也歸類為錯誤的一種,然後就有了這玩意兒。」但是它必須在低溫環境下保存,否則也就跟一管高級營養膏差不多,「它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誰會在這裡使用它……額,這也說不准?」
他腹誹了一會兒,重新拿起包裝盒:「文字說明呢?批號呢?生產時日?使用方法?為什麼都沒有?」
庇爾波因特在藥品管理方面一向自我標榜「嚴格」「苛刻」,沒道理價值一千萬的藥劑就放在一只平平無奇的素面紙盒裡出售。他自己還年輕,也沒有得什麼需要做細胞修復的大病,用不上細胞修復劑,但是總歸吃過營養素藥片,那包裝盒上恨不得密密麻麻全印上字,別的不說至少能免掉九成法律問題。
這管藥因為溫度過高而報廢,百分之八十的責任要歸包裝上未曾附著任何文字說明——你都沒告訴別人怎麼保存,怎麼能怪人家不會保存呢?
「可是它就是沒有啊,不止這支沒有,我看了每一個房間裡的每一台冰箱,沒有一支針劑的包裝盒上配有文字。」
也許這就不是給非專業人士操作用的針劑?
「……等等!」埃特蒙德意識到了盲點,「你說你看到了多少支細胞修復劑?」
「六個房間,每個房間配備的冰箱裡都有八1九支不等。」安娜大概估算了一下,按最少的算也有四十八支。
埃特蒙德抬頭望天:「可是庇爾波因特每年也就只有三十支的產量面世,別看它底價不高,正經是要上拍賣會的好貨。」
合法的對外售賣渠道一年才三十支,監獄星小小診所的貴賓室裡卻能搜羅出四五十,這合理嗎?
「我確定冰箱裡裝的全都是這個。」安娜為了表示肯定還著重強調了一句,「不然我也不會就這麼隨隨便便揣兜裡順回來一支。」
太多了可不是就顯得不值錢了麼!
靚仔無語也不足以形容埃特蒙德此刻的心情,他扭過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扭回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批細胞恢復劑是私人制作出來的。」
重點不是這東西貴,重點是私人制作非法!有授權嗎你就這麼干?
「這種東西也能手搓?」安娜腦海裡迅速飛滿各式各樣的大草台,「對!診所二層的夾層空間裡有廠房,操作台上還散落著空針管。下料口直接連通三層……」
她想到某個地方也有類似的設備與類似的結構,叼在嘴裡的低級營養膏空管「啪嗒」落地,人影瞬間消失,再聽到動靜就是她在院子裡吐。
埃特蒙德不明所以,打開留影設備查看存儲,十分鐘後出門嘔吐的人多了一個。
他嘔吐的原因和安娜不一樣,但並不妨礙正常人類對變態的嫌惡。星神在上,居爾島上究竟都藏了些什麼呀!非法改裝肢體的黑醫,制毒販毒的工場,玩弄生命的研究所,還有一個利用畸形胎兒制造藥物的流水線……
還真讓08241321號給說對了,果然是類人群星閃耀之地。
清空胃袋的安娜滿臉菜色,眼神兒裡盡是絕望——監禁區各處都存在直接通向醫療站的管道,只要干過「清潔工」就知道那些管子都是做什麼用的。再想想低階營養膏體的流水線也是這種結構,雖然肯定不會串用但生理反應難以抑制。
噦!
吃不下,怎麼想都吃不下。
「這東西,我做幾個備份……」埃特蒙德有氣無力的擦擦嘴,比起這些喪心病狂的瘋子他簡直就是個絕世大好人!
安娜一邊擦眼淚花一邊點頭,打定主意晚上去海裡撈魚。夜間海洋生物的活性也會降低,不考慮潛水的危險那肯定是比白天更容易抓到獵物。
「我,我去找點天然食物,你注意卡卡瓦夏的傳信。」她從來沒有這樣虛弱過,短短幾分鐘臉色變得既蒼白又憔悴,「還有,制造炸藥的事兒上上心,多做幾個。」
埃特蒙德朝她比劃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轉天卡卡瓦夏才發來消息,他對安娜擬定的新計劃表示出強烈的拒絕之意,大有要打滾耍賴的意思。埃特蒙德把裝到一半的炸彈拍給他看,又給他拍了張雙胞胎抱著熊玩的照片,年輕人不說話了。
這兩個孩子打從降生就沒見過正常人類社會該是什麼樣子,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辜之人。
時間一天一天靠近,居爾島乃至整顆監獄星的氣氛逐漸變得緊繃——典獄長因為董事會專員即將到訪的事焦躁不已,犯人們本就繁重的體力勞動一再加碼,獄卒們夾在中間提心吊膽,就連屋頂花園那些逃避刑罰花錢療養的富貴人也隱隱不安。
毒販丟失的黃金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在逃的08241321號依舊逍遙法外,互助會和海魔幫近來像是發了瘋一樣你打我我打你,每天清晨街頭都會出現大量械鬥留下的屍體,垃圾場裡回收金屬材料的智械們也為了搶地盤打得滿地零件。
上一次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輪回已經過去了三十天,埃特蒙德交給安娜兩大一小三枚壓縮高1爆1炸1彈。
「物資有限,不然我少說給你弄個中子彈出來。」他的語氣裡隱隱帶有幾絲遺憾,「不過你要是打算用它們炸工廠炸實驗室的話那還是很不錯的。」
「先炸個實驗室試試強度。」安娜完全沒有猶豫,「收拾東西,聯系上卡卡瓦夏,運輸星艦的停靠點你們都去過,帶好普拉塔和普拉婭。」
她要制造出足夠的混亂就得提前做好准備,目標是既能嚇到星艦讓董事會專員驚慌失措,又不能動手太早嚇跑他,爆炸的順序安排還是很重要的。
制毒工場不能亂炸,一個沒搞好整個居爾島上活著的碳基生物都得跟著一塊抽嗨過去。還是互助會的診所方便,別的不說至少路熟結構熟,還有熟人在裡面呢!
「引爆診所後我就不回這裡了,到時候互助會、海魔幫和散人團的注意力全都會被帶走。你和卡卡瓦夏按照計劃行事,萬一遇上麻煩切記先冷靜,好好思考肯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拍拍埃特蒙德的肩膀:「不用專門等我,咱們在阿比蓋爾的家鄉彙合,卡卡瓦夏知道地址。」
第92章
還是那個街區,第三次踏入此間安娜立刻察覺到氣氛和前兩回造訪時大不相同。
咖啡廳門頭上那哨點換成了更加專業的狙擊手,只可惜裝備還是有點落後了,瞄准鏡的閃光暴露了他們的存在。街道前後兩個出口也都安排了幫派成員把手,診所門口更是一片黑西裝。
嘖,有點麻煩。
她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目標臨時換成海魔幫前幾天剛剛搶到手的那個位於紅燈區的場子。路邊落地窗映出她高挑纖長的身形,黑西裝,黑色禮帽,黑色墨鏡,妥妥的互助會成員打扮。
如果要冒充互助會成員再次激化與海魔幫之間的矛盾那就不能再用鋼琴線做武器,這玩意兒幾乎快要成為她的像征,天知道那只是屋頂花園裡找不到更趁手的家伙。紅燈區距離診所並不遠,走過三個路口就是,特征是門口高聳的金屬柵欄大門——用來阻止賣身的人撐不住試圖逃跑。
越靠近燈光璀璨的街區,路上的行人就越多,安娜挑了處路邊有空位的甜品店推門走進去徑直坐下。這個位置剛好可以將柵欄門內外進出的人流看個清清楚楚,便於挑選下手目標。
侍應舉著宣傳單上前,她順勢點了最貴的一款,取出身份牌放在她小心端著的餐盤上。
「謝謝您的關照!」侍應壓低聲音想要傳達些言外之意。可惜他遇到的這位客人懶得很,不必要的地方一點心思也不願意多話:「不謝。」
「……」
半小時後客人起身走人,留下桌面上一口也沒碰過的甜品。這東西裡添加了不能吃的成分,甚至沒辦法打包回去帶給普拉塔和普拉婭甜甜嘴,那群毒販真是想錢想瘋了,可惡!
她跟在一個穿得花紅柳綠極其熱鬧的人身後,卡在對方經過一處小巷時突然上前發難,壓著人一同沒入黑暗。
十分鐘後有著灰藍色眼睛的女子走出深巷,她眉眼鋒利深邃氣質又清冷凜然,路邊招攬生意的皮條客聲音逐漸變大……都想給自家的歡場員工找點福利。
安娜隨著人流找到那家曾經被自己砸過一次的夜總會,震耳欲聾的音樂與急速閃爍的燈光居然有幾份似曾相識。門口的保鏢掃了她一眼,撇撇嘴點頭放行。
嘖,黑衣黑帽黑墨鏡,一看就知道是互助會的,要不是場子得開門做生意他更願意一槍打爆這小子的頭!
又不是來尋歡作樂的,安娜確認帽子眼鏡都在二話不說抽出剛剛「借」來的槍拉開保險朝天連射三發,第四發子彈打*飛了保鏢手裡的槍,緊接著抬手摁住帽子隱入人流趁亂離開現場。
方才還搖肩扭臀沉醉不已的尋歡客們被槍聲驚動,二話不說摸出武器瞄准距離最近的陌生人。槍聲與叫罵聲不絕於耳,離遠了聽就像是慶祝節日的街頭煙火與此起彼伏的歡呼。被人拆過一次的夜總會猶如冷水入油鍋,眼看要起亂子看門的保鏢早早向上司報告。
——頭一個開槍搗亂的人被證實是個互助會成員,他們一直對海魔幫搶了這處場子懷恨在心,這明擺著是個上門找茬的家伙!
眼看海魔幫突然開始搖人,不明所以的其他幫派也跟著派出人手。三大幫派在紅燈區內各自有各自的營業項目,自從海魔幫變得不守規矩其他幫派的日子也開始一天比一天難熬,再缺人這個時候也必須把臉撐起來,萬一反應遲鈍被踢出圈子可怎麼辦?想重新融入進去絕非易事。
居爾島上駐扎的大小勢力眾多,涵蓋所有族裔。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紅燈區發生的騷亂吸引,再次回到互助會診所外安娜滿意的發現安防人數比之前少了一半。
這會兒診所已經下班,留下幾個人正在門前上鎖。安娜悄悄繞到側窗外的樹蔭下,上回她就是在這兒被那個一點也不像醫生的「醫生」攔個正著。
暗淡的昏光就是最天然的屏障,她耐心等待著。很快診所的門就被鎖住,門口的保安只需要輕輕轉個角度就能將診所兩側前方的整個平面一覽無余。至於說後面……就算有人摸到後面也沒用,沒門沒窗的根本無法潛入。
但是安娜壓根兒就沒打算潛入,潛進去干嘛?找不自在麼?
埃特蒙德給的炸彈一共有三枚,大的不過巴掌大,小的更是只有一根手指大小。沿著診所外立面的凹槽徒手攀登至二層與三層之間,她將炸彈緊緊粘貼在牆體花紋內側後松手輕輕落在地面上。
「又是你。」喑啞的男聲還是從背後出現,這次安娜接受良好,懶懶側頭斜睨來者一眼:「這幾天不宜上班,任醫生最好請個假在家好好休息。」
「哼,」男人站在一棵枯死的樹下,隱隱有血腥味傳來。
看來這位同樣另有兼職,她沒有再說什麼——內袋的通訊器震了一下,有消息。
安娜當著「熟人」的面取出通訊器看了一眼,卡卡瓦夏傳信,運輸星艦已經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
「……更深露重,再見。」她朝那男人點點頭,瀟灑走人。
埃特蒙德提醒過這玩意兒的爆炸範圍不容小覷。
半小時後整個居爾島劇烈震動,爆炸帶來的衝擊破將臨近八個街區夷為平地,也就是伊維爾所有建築物都是簡易危房否則就這些傾倒的建築物也足夠帶走一半以上的人命。
「礦坑」處的運輸星艦不在爆炸波及範圍內,但是那麼大的動靜只要不是死人哪能看不到?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正坐在星艦最頂層的豪華觀景廳內衝著特拉維佐夫頤指氣使,突如其來的巨響擾亂了星艦的平衡,華麗珍貴的瓷器叮叮當當碎了一地,美酒佳肴瞬間變成一地垃圾。
最可怕的是那個透明全景落地窗將遠處發生的一切如實展現,沒有一絲遮掩。
球狀黑雲中時不時透出赤紅光芒,一半筆直穿入雲霄,另一半打著卷山呼海嘯般催平一切阻礙。爆炸尚未結束,但是能看出發生地似乎向下凹陷出一個深坑——比海平面還要低的那種。
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種可怕場面,很不幸專員先生正是個普通人。
「怎怎怎怎……怎麼回事!」他扯直了嗓子大呼小叫,末尾就像錯了音的琴弦被人一把攥住,聲線揚到最高點時戛然而止。
要不是頭上有董事會壓著,這種狐假虎威的東西特拉維佐夫早就把他扔進海裡喂利維坦。此刻典獄長並不擔心腳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止此刻,他是一如既往的不怎麼擔心。反正全都是些得益於廢除死刑而僥幸苟活的重刑犯,依照他們犯下的罪行清空庇爾波因特的彈藥庫都不為過,一次性送走一大批還省得他頭疼人口太過密集呢。
「這裡是伊維爾,親愛的專員先生。」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輕輕搭在一處,指尖相對,「您也看到了,只是讓犯人們安靜下來就已經費盡獄卒們的心血,利潤這種事實在很難說得清。」
毒販的黃金丟了,診所的細胞恢復劑也丟了……這些和他有什麼關系?又不是他偷的,那些犯人既不好好反思自己為何疏於保管又不抓緊時間追捕切賊彌補損失,一個個的張著大嘴哭訴有用處?
他懶得為這些活該被拖出去當靶子打的家伙斷案,一批一批犯人源源不絕被送進監獄星讓這裡從來不缺人手用,這幾個不行就換下幾個,總有能趁手的人。
專員提在胸口的那口氣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煙消雲散,這個特拉維佐夫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莽夫!蠻子!他絕對不是怕他,只是考慮到公司的整體利益不想和他一般見識而已!本來還計劃著如果這家伙能懂些人情世故他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董事會面前解釋一二,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就該讓這古怪暴躁喜怒無常的家伙一輩子爛在這顆監獄星上!
呸!
「呵呵呵,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會『如實』傳達給董事會。」他陰陽怪氣的回了一句,伸手想去拿起酒杯卻忘記它剛剛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就這麼個色厲內荏的家伙也敢在伊維爾衝他大小聲,真是不知死活。特拉維佐夫冷眼看他尷尬收回手:「專員先生一路辛苦,不要為了無趣的事掃興,下面人准備了些余興節目,慢慢欣賞,我去處理一點小問題。」
他連裝都不裝,言辭裡盡是傲慢,說完便起身走向星艦的傳送台。也不知道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犯人趕在這種時候搞事,看來有必要抓出來讓他重溫一番監禁區的「優待」。
典獄長離開運輸星艦,並沒有看到一艘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在剛才的爆炸中不慎從接駁口掉落。就算看到他也只會當成個笑話看:總有不自量力的囚犯企圖通過這種辦法越獄,怎麼就不想想這麼多年為什麼從來沒人能夠離開伊維爾?
有密匙在,就算解開液金項圈也沒用。
運輸星艦艙底,兩個成年人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鐵皮機器人沿著管道慢慢向上摩挲。埃特蒙德忍不住捂著胸口來回揉,卡卡瓦夏的幸運值實在是……真實存在的嗎?
第93章
時間回到安娜引爆粘貼在診所外牆上的炸彈之前。
運輸星艦進入伊維爾星的大氣層後就向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發送見面邀請,董事會派來的專員根本就不打算踏上監獄星的土地——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實力,生怕一出去就被人當成人質捆了越獄用。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特拉維佐夫進入運輸星艦專門騰出的載人區域,與此同時其他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也得以開始工作。
「動作快!」
埃特蒙德駕駛著卡卡瓦夏騙來的小型飛行器一頭扎進運輸星艦的貨倉,海魔幫給埃維金人的任務是運送各大科研組織要求的活體標本,一只又一只被灌裝在透明罐裝培養皿中的大小海洋生物必須在極短時間內送進專門的收納倉。倒也不是這些海洋生物脆弱,主要是接駁星艦的停留時間有限。
飛行器停靠在專門的卡槽中,操作面板立刻鎖死,鮮紅的倒計時飛速跳動。
「#¥……¥%……!」資本家罵得相當難聽,「怪不得老大一直提防特拉維佐夫,這家伙!真(庇爾波因特粗口)的不是個好東西!」
操作面板鎖死意味著他們只能在有限時間內完成搬運任務然後灰溜溜原路返回,不想走也不行,自動駕駛系統只給了兩個選擇——當個自由落體炸煙花,或是乖乖被遣返。
賴著不走是不可能的,星艦上有警報器。無論哪個選項都讓人不甘心。
「要不然我們回頭去找老大?」埃特蒙德希望自己能活著離開伊維爾,只有活著離開伊維爾才有意義,死人張不開嘴說話。
卡卡瓦夏上前推開他:「需要什麼?」
肯定不能走回頭路,對於安娜來說他們連大帶小這一串全都是累贅,如果沒有他們拖後腿說不定她早就離開伊維爾去博識學會處理腦子裡那塊芯片了。埃維金人是很擅長抱大腿沒錯,但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腿站起來向前跑。
「需要一連串密碼,好消息是全都是數字,壞消息是一用十八位……」人腦沒有這個能力在五分鐘內算出十八位數字的隨機密碼,【智識】命途的人也不行。埃特蒙德氣得連連錘擊駕駛艙座椅,只差一步!最後一步!
也許智械可以,但在場四人全部都是碳基陸生種,唯一靠邊的也只是台家務保姆兼容的普通機器人。
「是數字?從0到9?」金發青年滿控制面板的亂看,「在哪兒輸入?」
好吧,這是個連字都沒認全的埃維金奴隸……
然後就見卡卡瓦夏抽出小白隨身攜帶的蠟筆在地上寫了十個字,背過身去站好:「我來扔,你輸入。」
埃特蒙德:「啊?」
「賭命,你敢不敢?」他盯著他的眼睛,輕佻的粉紫色間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我的命和你的命,同樣值錢,我和你一樣都有必須離開伊維爾的理由。」
「……」埃特蒙德不敢賭,但是他莫名相信卡卡瓦夏隊活下去的執著。
普拉塔和普拉婭互相抱著對方,小蘑菇們安靜得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生怕干擾到成年人作出決定。
如果被遣返回去埃維金人肯定不能繼續在海魔幫潛伏,08241321號也說過對上特拉維佐夫她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密匙」這種東西就算去做也不一定能夠拿到手,屆時不還一樣要靠賭?而且08241321號已經做好准備要去挑戰典獄長了,她還能不能活到「下一次」誰也不知道,綜合起來考慮……跟著卡卡瓦夏賭一把居然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來吧!」
這家伙曾在監禁區的地下賭場創下過不敗記錄,就不知道這份幸運用在投密碼上是否依舊有效。
「你投吧,我這邊也試著連接小白的芯片算一算。」
雙管齊下總有一款能保險,感謝雙胞胎的存在,要不是為了照顧他們他一定會把那個破爛機器人扔掉。
倒計時不等人,他們也懶得再去搬運什麼標本,卡卡瓦夏背對著數字一下又一下投擲出手裡的漂亮晶石,它看上去就像是顆心髒。
「嗯?」一動手,埃特蒙德立刻發現端倪,小白芯片的運行速度超過了他的預計,超出的不是一點兩點,而是數倍。
卡卡瓦夏投數字的速度也很快,普拉塔和普拉婭幫他計數,兩邊幾乎同時完成。
但答案並不一樣。
不是普普通通的不一樣,兩串數字之間整整錯了一位。
輸入欄是一整個沒有分隔的條形方框,按照庇爾波因特的習慣,星艦密匙通常都是十八位。小白的芯片給出一串十八位數字,卡卡瓦夏的「骰子」卻停在兩個數字中間的縫隙上。
沒有第十八位。
兩串數字前十七位完全相同,只在最後出現差異。
怎麼辦?
鮮紅的倒計時逐漸接近尾聲,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對視。
「……」
科學?還是玄學?
天平的兩端並不相等,誰也不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驗證這個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人得出過答案的問題。
埃特蒙德心如擂鼓手掌更是冰冷濕滑,他試了幾次也辦法抬起手臂輸入數字。太可怕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稍有不慎輸入的就不是密匙而是自己發給自己的催命符!
卡卡瓦夏再次用力把他推得更遠些,堅定輸入了十七位就在另一個人恐懼的目光中點下確認。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警報聲沒有響起,被封鎖的操作面板也沒有開啟。
「(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庇爾波因特粗口)!」埃特蒙德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而被機器人小白納入「病症風險高發成員」行列。
故意缺位的密碼,根本就不會開啟的操作面板,就算從典獄長嘴裡問出所謂的「密匙」也不一定保證是真的!
「特拉維佐夫!等我出去我非得往死裡收拾這狗東西不可!」他氣急敗壞朝其他人揮手,卡卡瓦夏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反而催促大家盡快離開:「走!密匙正確,咱們找個地方換上公司員工制服。」
大家趕緊撤出小型星艦駕駛艙,就在他們剛剛離開艙門的一剎那,原本應該將駁船固定住的卡槽突然松開,小型星艦的面板被鎖無法啟動自動駕駛系統,只能無力的垂直落向地面。
怪不得沒人能夠逃出伊維爾星,就這一連串陰險至極的設置,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都猜不到!
「快點走,等到貨物完全裝載完畢後這地方就不是人能待的了。」埃特蒙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沿著熟悉的結構領路,「貨倉與載人區域間有連接門。」
當然,這地方也是有密碼的並非完全封死,以便工作人員觀察貨物在運輸途中是否發生異常。
這次誰也不說要用機器人再算一回了,卡卡瓦夏擲骰子,埃特蒙德操作,普拉塔和普拉婭緊張的摞在一起望風。艙門正常開啟,進入走廊前四人換上星際和平公司員工制式的黑西裝,就連小蘑菇們也有全套行頭外加兩顆手感極佳的白色小絨球。皮皮西人頭頂的絨球不容碰觸,他們倆的身高也很合適,假扮成這個種族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人類的偽裝好做,艙門完全開啟前埃特蒙德看了眼留在貨倉裡的小白,資本家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心軟,他迅速上前對它道:「我把你的芯片帶走,將來換個身體再重新喚醒你,可以嗎?」
沉默的機器人終於對他的提問做出了回應,他點點頭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從那塊未被拆卸的變形金屬板後取出另一塊陌生的芯片,然後就安靜的垂下手站在那裡將希望盡數交付於人類手中。
「……」埃特蒙德拔出他的芯片,趕在艙門關閉前走進運輸星艦載人區域的走廊,「我一定會解出你想給的那個答案。」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就很簡單了,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躲起來,然後在貨運星艦停靠的下一站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我打算收養這兩個孩子,」與自己一手修復的機器人小白「道別」後資本家變得感性而柔軟,他低頭溫和的看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小孩子需要足夠的營養,豐富的運動,溫和的教師以及詼諧的引導者才能健康成長。這些在艾諾利阿都能輕松達到,你要不要也去?我可以給你開一份全宇宙都很難遇到的薪水。」
他腦子裡的代碼,手裡的證據,無論哪一項都足夠掐在星際和平公司的痛點上,接下來的博弈全都在資本家舒適區內,准備得如此完備此役必克!
在監獄星裡蹲了半年時間,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天真單純的他了!
卡卡瓦夏淺淺抿了下嘴角沒有回應,他能理解埃特蒙德的興奮,但還沒有安全離開運輸星艦就不算真正越獄成功,最重要的是安娜還沒前來彙合。
如果她趕不上該怎麼辦?從那些反常識的陷阱就可以看出特拉維佐夫絕不會把真正的密匙交給犯人,他寧可同歸於盡!
第94章
互助會隱藏在診所裡的「研究院」被人一把火炸成深坑,這個損失無人能夠承擔。不不不,它不只是承擔不承擔的問題,沒人能承擔也沒人敢承擔,典獄長也不能。他只會不疼不癢的催促、斥責、謾罵,提供除幫助之外的一切幫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裡面甚至還有藏許多即便星際和平公司也絕不願意被人知曉的秘密。
爆炸發生時互助會在居爾島上的幫派干部們正聚在一起處理海魔幫再次發起的突然襲擊,據說是底下某個成員對於之前場子被搶的事懷恨在心挾怨報復,結果當場被人抓住首尾招來一場混戰。
唉,這種事在伊維爾……就很常見。
又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種下海撈魚就跟玩兒似的能耐,重刑犯也要吃喝拉撒,沒有收入一樣活不下去。場子易主曾經在裡面工作的幫派成員比社畜還慘,光速失業且拿不到一分錢遣散費,他們能心平氣和的自認倒霉然後奔赴「人才市場」嗎?呵呵,如果可以的話這些人就不會被送進監獄星了。
只不過這位倒霉蛋挑事的時間點不太好,剛剛巧趕上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更要命的是星艦上還有個氣勢洶洶前來問責的董事會專員。
就說寸不寸吧!
必須迅速安靜的解決問題,或者解決掉出問題的人。
好不容易趕赴現場將暴1亂控制在能夠容忍的範圍內,不等所有人松口氣感慨距離紅燈區並不遙遠的地方升騰起一團球狀雲。
雲,他們其實是看不見的。第一時間爆發的灼熱閃光足以讓人至少失明一周,爆炸帶來的衝擊波與高溫雖然不至於讓大家同時體會一把集體汽化升天的感受,但也絕對不是種舒適體驗。緊接著才是巨響,最後才傳來劇烈震蕩。
此時此刻聚集在這八個街區內的所有人所有物體同時陷入靜默。房倒屋塌,地皮都被鏟下去一層。
伊維爾的島嶼上從不存在什麼搶險救援機制,未被波及的留守干部哆哆嗦嗦將消息傳給身在屋頂花園的首領。「神父」當然不會離開舒適的安樂窩,所以他派遣自己最看重的繼承人搭乘小型星艦立刻出發前往居爾島查看情況。
那個診所向來非常低調,怎麼會被人注意到?襲擊者是誤傷了研究院,還是本就將那兒當做目標?
星艦平穩降落後停留了二十分鐘,克勞斯黑著臉啟程返航。
看什麼看?都炸成坑了,一點渣滓也沒剩,什麼線索啊證據啊,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無法追蹤查找。調查事故的前提是有線索支撐行動,一個深坑,支撐什麼?
「丟失的細胞修復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黑市上沒有出現過?其他醫生也沒見過?」這種專業藥劑一般人用不上,要麼迅速出手獲利,要麼必須請專業醫護操作,總歸不能帶回去當成高級營養膏下肚吧。他憤怒的喘著粗氣走來走去,活像一頭短脖子犀牛,「之前還曾經有人冒充醫護潛入過診所……兩個!一個冒充醫生一個冒充護士!為什麼沒有人上報?居爾島上就這麼缺人?!」
還醒著能回答問題的干部無語凝噎——是啊!居爾島上就是這麼缺能用的人!很多犯人都屬於有用但沒人敢用的類型,他們更喜歡運用專業知識去做些不那麼令人喜聞樂見的事,無論烹飪還是醫療……所以就算人才濟濟但也同樣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咣!
看完監控截圖的克勞斯摔碎了手邊的咖啡杯。
「你們是眼瞎了嗎?」這個年輕人用一種危險的柔和聲線對在場所有人道:「這位醫生,價值八十一億。這位護士,哦,稍微便宜點,不過也值二十六億呢,08241321號。你們真不錯,白白放跑了一百多億信用點。」
星核獵手為什麼會出現在伊維爾星上不是克勞斯需要去擔心的問題,他遺憾的是08241321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在互助會鼻子底下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居然從來沒人懷疑過嗎?
對此被問責的診所一干醫護紛紛表示他們太理直氣壯了,懷疑不起來。
哪有混不把身負數重通緝當成一回事的人吶?馬塔尼亞家族的懸賞外加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關照」,再加上她入獄前的身價,累積起來竟然是個普通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大數字。
二十六!億!還沒算零頭!
星核獵手臭名昭著,走到哪裡搞事就搞到哪裡,不久前的耶佩拉叛亂案裡他們就曾經現身,所過之處哀鴻遍野一片狼藉,這個冷漠的男人價值八十一億很正常。但是08241321號做過什麼?殺了個糾纏她的馬塔尼亞家族繼承人?這也就簡簡單單十二億吧,再然後呢?沒有了,她入獄前的記錄基本上和空白沒有區別。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們,」他苦惱的搖搖頭,「這些都不是小事,我必須馬上返回花園將一切告知父親。」
他說的「父親」正是互助會首領「神父」,並非血緣關系,只是幫派直接套用了宗教組織的結構,稱呼而已。
干部如喪考妣的為他送行,早知道他就不留守了,被爆炸波及陷入昏迷也比被高層問責強啊,難不成就因為他還醒著能干活便要承擔所有罪責嗎?
小型星艦迅速升空,時間緊迫甚至來不及做升空前的檢查。不過也沒什麼可檢查的,從居爾島返回屋頂花園不一樣還是在伊維爾星範圍內麼。
克勞斯對於捕獲星核獵手這件事並不期待,八十一億不是擺在那裡好看的,危險性也一樣漂亮。但08241321號他就很感興趣,不為別的,便宜實惠且互助會師出有名!雖說這人從來不逮著一只羊猛薅,但他們絕對是被薅得最慘的那批,借她項上人頭一用不過分吧!
他激動地默算著這件事,靈光一現——那支丟掉的細胞修復劑,還有被炸毀的診所真的不能算在08241321號身上嗎?反正她也不可能跳出來反駁,跳出來更好,抓個正著。
「你好?」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克勞斯先生作何感想安娜尚且不知,不過她倒是從這種突然襲擊的詭異感中領會到了奇怪的樂趣:怪不得那位冒充醫生的仁兄喜歡悄咪咪躲在陰影裡突然襲擊,很嚇人!很有趣!
克勞斯並沒有意識到駕駛艙內一路都過於安靜的事,他平時就不喜歡部下自作主張的多嘴,寧可他們都是些會呼吸的擺設。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安靜」有時並不是個好兆頭。
「朋友,你是遇到麻煩了嗎?我可以幫忙。」他小心翼翼的保持面部向前,不敢有任何多余動作。犯人襲擊犯人在伊維爾是被允許的,對方就算把他從小型星艦上扔下去也不會受到任何來自監獄管理者的懲罰。
至於互助會的追殺……如果人家害怕的話一開始就不會走這條道。
從背後輕輕扼住他咽喉的那人愉快道:「確實,我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幫忙。」
「勞煩你告知特拉維佐夫先生,08241321號在屋頂花園恭候大駕。」她甚至愉快的輕輕拍拍他的臉,「我相信你不會做出對自己無益的選擇。」
她才不滿地亂跑著去找典獄長呢,反正屋頂花園是要炸的,特拉維佐夫是要殺的,兩件事合並在一處處理,高效且省力。
克勞斯:「……」
姐們兒,咱就是說,咱也不是很想以這種方式認識你,保持著人與通緝令之間的遠距離社交關系難道不好嗎?
但是他的脖子還在08241321號手裡,由不得自己想選什麼。
「朋友,我確保能把消息傳給『父親』,但我這樣……也聯系不上特拉維佐夫先生,您看可以不可以?」他其實有不下五種辦法聯系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但是本著誰彙報誰倒霉的原則,這個鍋還是甩給神父去背吧。
萬幸的是08241321號同意了,她甚至非常體貼的找了個中途的小島將克勞斯以及他那沒用的兩個保鏢放下星艦。
這玩意兒的存在不是很有必要,但又剛好可以拿來作為炸彈的載體,用來撞斷連接下層監禁區和上層屋頂花園的升降平台再合適不過。安娜自己又不可能憑空飛到升降機的保護層外操作,埃特蒙德給她的炸彈一共就三個,能省著用還是盡量省著點用。
運輸星艦抵達伊維爾星的一個半小時後,監禁區最特殊的「屋頂花園」突然變成空中孤島。重刑犯08241321號利用小型星艦的無人駕駛系統撞毀了高空升降平台,並在無授權的情況下進入該地。
阿比蓋爾,羅斯瑪麗,還有密林「垃圾坑」裡肆意堆疊的那些屍體……總該有個負責任的清潔工把這地方打掃干淨。
這就是最後一個,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第95章
這絕對是伊維爾有史以來最讓人刻骨銘心的一天,多年以後事件親歷者回憶當初時仍會忍不住瑟瑟發抖,不管星際和平公司的記者如何善於引導也沒能從他們嘴裡撬出更多關於「那個人」的真相。
公司是不會免費給任何人做正面宣傳的,所以最終這期采訪只能變成一堆廢稿躺在光腦的回收站裡。
事件尚未發生時,沒人知曉它的後續將會帶來那麼多波瀾。
升降平台被人攔腰炸毀,上面的富豪們下不去,下面的支援上不來。利維坦是防備水生種的堅固堡壘,至於半空中……特拉維佐夫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可以一波清空所有肥羊的地步。
所以他收到互助會首領「神父」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屋頂花園……在此之前他已經被遛著跑了好幾個地方。
運輸星艦,礦坑,診所,最後是屋頂花園。
當他趕到屋頂花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空曠的草坪和庭院。與庇爾波因特任意一處獨棟別墅相比都毫不遜色的建築群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徜徉在草坪上的動物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花錢買命的肥羊也都不知道躲進了哪個角落。
純白色的石質涼亭下站著黑衣的08241321號,她只是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與監禁區之間的升降平台,這個華美的籠子裡恆星灑下的光芒依舊燦爛,微風依舊柔和,花香和鳥鳴也還是那副永遠也不會發生變化的樣子。
「又見面了,08241321號。」特拉維佐夫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抬高帽檐,露出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他應該是年輕的,但渾身籠罩著層渾濁暮氣。
「我希望伊維爾能給你留下個好印像,」男人站定在距離目標五步遠的地方,謹慎地打量,「不過你倒是先讓我刮目相看了。」
她背著手站在涼亭下,純白的石材在光照下閃爍著淡金斑點,仿佛一只正在愜意舒展身體的貓。
特拉維佐夫拿不准她的想法,他也不太想和她在這種地方動手——維修升降台花費的信用點就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一個屋頂花園典獄長心痛不已。雖然08241321號的懸賞價格有二十六億,但是明明能一分不花的時候他恨不得再從犯人兜裡掏出來幾個子兒。
只要不賺就是賠了。
「你有什麼訴求?」他試圖掌握談判的節奏,結果肯定只有一個,不過不耽誤他想法子降低些損失。
其實安娜並沒有等太久,她安靜的站在中庭旁觀獄卒們慌慌張張疏散囚犯緊急避難——如果是下層監禁區的犯人此刻只會被所在囚室裡要求不得擅動,哪怕海水已經沒過頭頂。
所以說這種連坐牢都不能被公平對待的地方,真能體現出法律的威嚴?
「你還記得阿比蓋爾嗎?囚犯ID……」她看了會兒屋頂花園永遠湛藍的天空,低下頭,「她承擔了責任,付出了代價,順從的接受了庇爾波因特強加給她的一切不公,你為什麼還要賣掉她。」
沒有典獄長允許,屋頂花園裡的紈绔子弟們哪有渠道買個大活人玩?
「……」特拉維佐夫淺淺回憶了一下,根本就想不起來她說的「阿比蓋爾」究竟是誰。「出獄」後的囚犯是死是活和他這個典獄長有什麼關系,伊維爾每天送進焚化爐的屍體不計其數,有的人能換來大筆贖金,有的人一文不值只能撒*海裡喂魚。
一定要有句評價的話……只能說他們當初為什麼要觸犯法律?
「你不記得她了嗎?」安娜抬起頭,灰藍色的冰冷眸子隱隱染上讓人毛骨悚然的銀白,「那就請你自己去和她解釋原因。」
戰鬥在某片花瓣落下時開啟,靜謐無聲殺機凜然。特拉維佐夫拔槍的速度很快,射擊的速度更快,瞬息之間安娜站立過的地面上多了一排彈孔。從尋歡客身上摸到的武器還剩三顆子彈,她不打算一開始就把這張慘淡的底牌打掉。
柔韌的鋼琴線從手腕脫出,特拉維佐夫及時向後仰倒,姿態角度匪夷所思但及時避開直取咽喉的威脅。他當然不是什麼溫柔敦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新時代好男人,連串子彈傾瀉而下,有些甚至擦著安娜的要害穿過。
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的標准西裝制服下擺上多了幾道焦痕,安娜知道那原本是瞄准心髒射出的子彈。
幾個呼吸間兩人便已無聲無息過了五六招,獄卒們根本不敢上前,別說幫忙,當個啦啦隊的膽量也沒有。08241321號實在是太凶了,她居然敢和典獄長動手可見必然也是個命途行者。怪不得她當初殺死馬塔尼亞小姐時不費吹灰之力,原來本就是個實力強橫的人。
這種人惹她干嘛?沒必要為了一份薪水就把養老金爆改成撫恤金。
砰!!
純白石料雕琢的庇爾波因特古典風格涼亭在經歷了重重磨難後轟然倒塌,石粉飛揚間彈坑赫然歷歷在目。
鋼琴線數次被涼亭柱子擋住去路,安娜索性掀開這張單薄的護盾直面特拉維佐夫的槍口。不過在對方的子彈耗盡前她都不會貿然靠近,離遠些還能通過他的細微動作變化進行判斷,離得近了根本沒法躲藏。好消息是鋼琴線的長度相當可觀,壞消息是子彈的有效殺傷距離顯然比鋼琴線要長得多。然而眼下她確信典獄長是個改造人,誰知道他都在自己的義體裡到底藏了多少彈藥!
翻過傾倒的亭柱,她靈活得就像是一只狸貓。
「08241321號,現在投降你還可以回去監禁區,我允許你從頭開始接受改造和教育。」特拉維佐夫有些不耐煩了。這個犯人不一般,他有預感繼續纏鬥下去總有被她拿捏住節奏的時候,在此之前必須徹底鏟除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她的招式樸實無華,同時意味著簡潔高效。沒有任何對美學的追求,因為暴力到了極致本身也是一種美。
「現在,停止反抗放下武器,說出你的同謀!」
要不是懶得和必死之人廢話,安娜高低會在這裡笑幾聲拉下仇恨。「反抗」是指被打的那一方吧,勢均力敵之下哪裡來的反抗一說?她就是存心要這家伙死。
08241321號的回答是鋒利堅韌的鋼琴線。
「冥頑不靈!」特拉維佐夫甩開空彈夾,更換彈藥的空隙內接連吃了兩三記抽打。不過他的對手也沒好到哪裡去,白色襯衣袖子上慢慢有血跡滲出。
兩人身上都帶了些輕微傷,特拉維佐夫的軍帽不翼而飛,被眾人反復猜測的後腦勺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竟然不禿!
這是個危重病患?這能是個危重病患?誰家的危重病患能和身高體型均更占優勢的男性打得平分秋色?她要是個危重病患,那我成什麼了!
電光火石間特拉維佐夫意識到問題很可能並不僅僅出現在犯人與犯人之中,他承認08241321號是個俊俏的人,她也很有魅力,但是這份魅力被用在迷惑獄卒上讓典獄長非常不愉快——領著老子的工資居然向著外人,你們腦子裡有泡嗎?
首當其衝的就是醫療站,那個出具報告的獄醫!
典獄長一怒之下怒火狂飆,子彈傾瀉的速度比他心裡的無名之火還要更加狂野。但是基於很多眾所周知的科學原理,人類單憑自身力量是不能徒手瞬間搓出子彈來的,就算在娛樂作品裡也要麼以硬幣為介質,要麼干脆玩召喚系,總之哪怕隨身背著彈藥庫不假思索的狂轟濫炸也持續不了太久。
顯然特拉維佐夫先生既不是個指尖躍動信仰之光的對A美少女,更不是能搓搓臉頰就放出十萬伏特律師函警告的黃皮耗子,加上今天原本的計劃是歡迎董事會專員順便再歡送董事會專員,並沒有真的背著隨身彈藥庫的典獄長終於啞火。
08241321號的黑色禮帽被子彈嵌在草地上,黑色西裝外套承擔了轉移注意力的重任被射成篩子就無可救,她謹慎的迂回數次確認他彈藥告罄後愉快的挽起襯衣袖子慢慢拉近戰鬥距離。
典獄長是個能夠操縱冰晶的命途行者,真正拼到這一步後她必須以最快速度拿下勝負——要麼你死我活,要麼同歸於盡,沒有第三個選擇。原身的身體哪怕經過博普克營地淬煉也沒有脫離普通人範疇,物理定律還是要多少尊重一下的,低溫對她的損害不容小覷。
「不錯,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單憑自身實力讓我不得不解放命途的人。」此時此刻特拉維佐夫已經意識到這個犯人對他從未抱有過一絲一毫的信任,他勸誘她的任何一句話都產生不了應有的作用,就像微風吹過牛馬的耳朵,也就是吹過去了而已。
他扔掉僅剩觀賞作用的槍械,雙拳緩緩握緊,寒氣迅速四溢。安娜那斷成數節的鋼琴線也回到腕間,看上去仿佛某種新銳風格的漂亮裝飾。
冰刺自地底穿出,鏡面般倒映著身處其中的人像。特拉維佐夫揮拳擊向似乎被困在冰層中的單薄女人,只要擊中,她必然當場暴斃。剎那錯身之時,必中的一拳揮空了,他驚愕的眼神尚未收回,清脆的扳機聲在耳中無限擴大。
這種古老的小型槍械精度很差,殺傷力有限,星際時代如果不是緊抵著太陽穴開槍基本上可以把它當做玩具看待。
砰!
就是這樣一把鏽跡斑斑的老古董,在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額頭間打出一叢血花。半邊身體被凍在冰層中的女人松手任由它墜落,低溫與失血使她搖搖欲墜。
【巡獵】的復仇,從來不會遲到。
「阿比蓋爾,勞你親自問問這家伙搞出那麼多變態操作究竟是幾個意思。」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向懸浮在半空中的運輸星艦。
伊維爾星的事情全都辦完,羅斯瑪麗正在那上面小心討好董事會專員。不管怎麼樣隊伍全員到齊,是該去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3
第96章
「快!快點!讓星艦離開伊維爾!」董事會專員一把推開殷勤勸酒的紅發美人,聲嘶力竭朝駕駛艙吼叫。
特拉維佐夫的死訊還沒有傳開,但大家都有眼睛。眼看著不遠處的天空中屋頂花園突然姿態傾斜然後徐徐墜向海面,這等末日般的景像結合不久之前海島升騰起的爆炸雲,足以嚇壞生長在平和環境中的任何一個普通人。
專員先生受董事會指派前來伊維爾問責,如今整個監獄星上他便是最高權力代表。可惜這位代表僅能起到「代表」的作用,權力就在手中他能想到也只有逃跑而已。
舵手焦頭爛額,啟動星艦不是隨便戳戳光屏就行,否則干嘛還要專門學習考試才能得到允許?你得確保星艦此刻的狀態適合遠距離躍遷,調整姿態,關閉所有對外通道,清理貨倉內的一切非法滯留生命體,確認航道和躍遷點附近沒有其他飛行物存在……完成這一系列指令後才能順利起航。
指令完成需要時間。
「再這麼拖拖拉拉的你們就回去帶孩子吃自己去吧!裁員!統統裁員!」
安保團隊和服務團隊在專員先生的吼叫聲中比無頭蒼蠅還忙,失業的陰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沒有誰會去注意其他人。兩個矮墩墩的黑發皮皮西人上前將礙事的紅發女人拖走——僅憑他們兩個的力量自然不足以完成這件事,為了避免這個罪犯掙扎逃逸,很快又有兩個身穿黑西裝的服務員上前一同將其扭送至押送她的獄卒處。
獄卒:「……」
被越獄的犯人包圍,瑟瑟發抖,不知所措。
「吶,你是自己回去,還是我們幫你回去呢?」埃維金人笑得又甜又軟,獄卒用力咽了口口水。另一個犯人再接再厲:「聽著,囚犯XXXXXXX號,羅斯瑪麗,在這場暴1亂中無辜喪生,懂嗎?」
獄卒用力點頭,他有預感如果在這裡搖頭很可能這輩子都不需要去理解任何事情了。
「很好,打開通道,然後平平安安回去,找機會辭職,回到家鄉安穩順遂的度過後半輩子。」埃特蒙德也不知道卡卡瓦夏手裡源源不絕的漂亮晶石都是從哪兒來的,看上去好像很貴重,實際上普通人咬咬牙也能買得起。
獄卒抖著手接過這份「賄賂」,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按照犯人的要求完成。他也不想的,但這不是沒辦法麼?任何一個人被武器指著腦門都會變得無比平和且善於溝通。
「你們……」羅斯瑪麗用力吸氣好吧胸前的扣子扣好,小蘑菇們一左一右的貼著她。卡卡瓦夏把自己身上的西裝給了她,還得再去重新找一身,他把視線落在倒霉的獄卒身上:「來吧親愛的朋友,我這也是為了讓你回去後更好交差。」
獄卒:「……」
西裝易主,小型星艦上的醫療設備也易了主。旁觀過安娜和馬布爾取出芯片的整個過程,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掏出那台順來的治療儀對羅斯瑪麗道:「沒辦法給你用麻醉……」
羅斯瑪麗脖子上沒有液金項圈,但芯片的問題必須現在就解決。
「我可以忍!」她不能允許自己在孩子面前怯懦。
「普拉塔,帶著妹妹去門口望風。」埃特蒙德打發走雙胞胎,回頭看向還在磨蹭的獄卒,「怎麼,還留在這裡是想要我請你吃飯?」
獄卒二話不說手動輸入自己的ID打開對外通道,小型星艦立刻脫離。金發青年拉長了脖子向外看去,蒼茫的大地上除了空中花園陷落後帶出的水沫和粉塵什麼都看不到。
她還沒有趕來,但是運輸星艦最多十五分鐘就要起飛。
專員還在折騰,他生怕自己的大好人生陷落在這可惡的監獄星上。但是那個該死的舵手說系統流程沒有完成,星艦無法啟動。
搞什麼?你們就不能拿出戰時技術來用嗎!
舵手:……
這也不是戰艦呢?
羅斯瑪麗頸間的芯片被順利取出,卡卡瓦夏把她放在地毯上,喊來普拉塔和普拉婭用治療儀照顧媽媽。埃特蒙德頻頻看向通訊器,後面的路沒有08241321號他心裡不踏實。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外部鏈接設備均已斷開,貨倉檢測完成,星艦完成一應起飛准備,調整飛行姿態,腳下的大地開始旋轉,重力場作用下乘客們還能保持平衡,容易因視覺引發眩暈的人此刻最好閉上眼睛。
「不能繼續等下去了,必須轉移,老大還沒有回消息?」他焦急看向卡卡瓦夏,埃維金人賭命都不抖的手這會兒拿著通訊器抖得和篩子一樣,「密匙早就發過……」
眼看最後一處接駁閘門徐徐關閉,鋼琴線好似閃電穿進星艦客用接駁艙,就近纏在乘客固定身體姿態用的把手上。如同飛星劃過夜空,安娜滿頭是汗喘著氣出現在眾人面前。
「遇到了個奇怪的人。」她左右看看,「呼……就藏在這兒?」
她出現得太過突兀,卡卡瓦夏手裡的接駁器悄然落地,甚至彈跳了幾下。
「嗯?」
埃特蒙德感慨著嘆氣:「可算等到你了,趕緊轉移。」
說著他主動上前抱起羅斯瑪麗,普拉塔和普拉婭在媽媽臉上蓋了頂帽子擋住,一路直奔安置服務團隊的艙室。
「庇爾波因特所有星艦均由星際和平公司掌控的企業建造,邏輯和習慣是相通的,特拉維佐夫那家伙除外。」資本家對星艦的載人區域非常熟悉,自家就有,經常用嘛,「一般來說頂層觀景艙後的超大客房是提供給主人或貴客使用的,安保團隊在二層,方便快速響應,服務團隊在第三層也就是底層,輪班換崗以不影響頂層的生活需要為主。」
所以第三層總有空置的備用房間存在,且不必擔心撞上警惕的保鏢。
幾個服務員抬著一個「昏過去」的同僚穿過走廊快速行走,全程沒有遇到任何人。並非運氣使然,而是此時星艦並非靜止狀態——它需要先離開伊維爾星的大氣層抵達躍遷點附近,整個過程隨時可能發生姿態變化,其他人都停留在固定位置上等待躍遷開始。
順利抵達載人區域的第三層,走廊上不再有柔軟的地毯,通道也變得狹窄。
「有人的房間門上亮綠色安全燈,無人的房間燈不會亮。」埃特蒙德從牙縫兒裡擠出這句話,安娜越過他走在最前面:「通道盡頭的雜物間裡有人燈也不會亮。」
這個小妙招只有資深「清潔工」才知道。房間裡總是亮著燈卻又不見人員進出很容易招來懷疑,逃犯一旦被發現最好的結果是遣送回監獄星,倒霉點的很有可能被扔進宇宙「萬載長存」,只有順利離開運輸星艦才算真正越獄成功。
眼看盡頭處的雜物間近在咫尺,腳下的星艦突然加速……它終於調整到最合適的角度。
「哇啊!」普拉婭差點飛出去,普拉塔徒勞無功的拉著她,然後是卡卡瓦夏和抱著羅斯瑪麗的埃特蒙德。飛到一半眾人發現自己重新落回地面,鋼琴線束縛著他們沒有像西紅柿一樣滾得滿走廊到處都是。
雜物間的門打開又關閉,星艦也使出伊維爾星大氣層來到躍遷點附近准備躍遷。
董事會專員一刻不停地催促,在他的干擾下舵手不得不盡量簡化預備程序,許多該檢查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檢查,駕駛系統空轉了一圈糊弄鬼一樣隨便糊弄過去,只要能繼續向下運行連復核也沒有復核,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夾著尾巴逃竄。
屋頂花園已經完全陷落,典獄長辦公室的秘書長露西小姐通報了特拉維佐夫的死訊,就算知道有犯人可能逃逸專員先生也假裝沒聽到。犯人不一定能逃到運輸星艦上,但運輸星艦停在伊維爾星他本人的生命安全一定得不到保障,加加減減這其中的取舍並不難做。
直到進入躍遷點,這個神經脆弱的可憐人才松了口氣。犯人跑了不要緊,反正出錢懸賞緝捕的是星際和平公司而非受董事會派遣出差的普通員工,負責的也應該是伊維爾星的責任人,一個月才拿幾個信用點了犯得上拼命?公司可不給打工人買工傷險,員工抓到逃犯是應當應分連獎金都沒得拿,所以說無所謂,不至於,沒必要。
*
眾目睽睽之下,碳基陸生種重刑犯08241321號擊殺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後從容逃逸。
如果她只是悶頭逃跑,博識協會設置在監獄星上的防衛設備有信心將其阻攔在伊維爾的大氣層內殲滅。然而這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實在是人類有史以來罕見的凶悍,她不僅殺害了令人尊敬的特拉維佐夫先生,還炸毀了一處位於空中的監禁區,在一眾獄卒與囚犯的恐慌與失措中逃離作案現場。
星際和平公司真誠敦促08241321號投案自首,否則將以庇爾波因特現行之律法為基准面向全宇宙懸賞通緝,死活不論。公司向全宇宙所有公民正告,切勿對在逃重刑犯08241321號心存僥幸。該犯在逃亡過程中劫持了一對孩童作為人質,其罪行罄竹難書,敬請知情者及時向公司各部門踊躍提交線索,公司將依照線索的真實性與重要程度進行償付。
第97章
「……」
運輸星艦進入躍遷點的一瞬間,震蕩如同地震。卡著點險之又險摔入雜物間的幾人頓時倒做一堆。不管怎麼說計劃取得了階段性勝利,至於最後這一下到底是狼狽還是帥氣倒也不怎麼重要。
平安就好。
雖然是雜物間,但該有的設備也都一應俱全,完全按照服務人員生活與工作需要安排了四張上下鋪以及盥洗室和淋浴間,各種便捷卡槽和抓手都安放在合適的位置上。
埃特蒙德抱著羅斯瑪麗差點滾到下鋪的床底下去,為了不壓到剛做完芯片摘除手術的傷患他只能放任自己撞上床腳金屬構件,普拉塔和普拉婭砸在他後背上。這個曾經痴迷於工作以至於連戀愛都沒談過的倒霉資本家先一步嘗到了「父親」的滋味,老實講,很痛。如果不是安娜及時捆住卡卡瓦夏,估計他的痛苦還要再加上一重。
「姐姐你受傷了!」因為震蕩而倒在大姐姐身上,他碰觸到一片冰涼。
安娜的黑色西裝外套不翼而飛,白色正裝襯衫也濕了一大半,水量不大表面一層帶著針狀冰晶。就好像她曾經被凍在冰雕裡好不容易才掙脫,右手的手背上顯露出非常可愛但也非常可怕的粉紅色。
玫瑰斑,凍傷的標志。
安娜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嗯,不打緊。」
確實不怎麼打緊,比起丟掉性命的對手,她受的這點傷不值一提。
星艦已經進入躍遷點,她松開卡卡瓦夏示意他去幫埃特蒙德。埃維金人先把小蘑菇們撿起來放在床鋪上,然後把羅斯瑪麗也放上去讓他們母子團聚,至於總在奇怪的時候展現奇怪風度的資本家……只得到他伸出去的手。
「來吧朋友,需要我抱你嗎?」
「滾開!」埃特蒙德沒好氣的把手拍上去,「治療儀給我用下。」
安娜走到羅斯瑪麗對面的單人床鋪旁左右看看,眼見她手指都搭在襯衣口子上了卡卡瓦夏急忙轉頭翻箱倒櫃找出身清潔工的統一著裝遞過去。
有這個穿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她欣然領受好意,接過衣服走進淋浴間。淋浴間裡的人打開了熱水,通風設備發出嗡嗡嗡的聲音開始工作。埃特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般來講尚未穿出對應躍遷點時不可以放開對身體的固定,所以他從地面上爬起來後立刻坐在床鋪上按照駕駛規定一板一眼操作。
但是08241321號這個人向來不怎麼按照道理出牌,他只好把嘴邊的話全部咽回去,睜著困惑的眼睛一句也不敢多說。
五分鐘後安娜冒著熱氣從淋浴間出來,水珠已經被回收,她身上一絲水汽也沒有。清潔工的深空藍被穿出種奇怪的制服感,不亞於伊維爾那灰撲撲的進獄系時尚單品。
「身份牌都扔掉了吧?」埃特蒙德找了個新話題,「我需要弄一台個人光腦,你們也得有。個人光腦和公民ID綁定,沒有這東西就沒法收付款。」
有的恆星系統承認多重歸屬,有的不承認,但ID是公民最方便直觀說明身份的東西,正常人都有,沒有必然招來懷疑。ID是公民們一出生就有的標配,通過正規渠道購買的光腦需要輸入這串字符激活才能正常使用。以上是正常情況,不正常的麼……重金購買來路不明的二手光腦,優點是自帶ID省心省事,缺點是價格昂貴。
離開伊維爾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經濟問題,他們不可能帶著監獄星發的身份牌四處走,存在那裡面的伊維爾幣也不和信用點互通兌換,四個大人兩個孩子身無分文。
「去有賭場的地方黑吃黑?」
這是卡卡瓦夏能夠給出的唯一解決方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換成了安娜——咱能搞點合法的動靜不?
雖然我怠工我擊殺了典獄長我還越獄……但我真的是個好人!
被凍傷的半邊身體終於恢復了知覺,無法忽略的疼痛從骨頭縫裡不斷向外蔓延。那是種奇怪的疼痛,它不像表皮破損或者刀傷槍傷那樣激烈,更接近一種心理上的不適,纏纏綿綿隱隱約約。你可以忍,但忍耐本身反過來放大了痛苦的感受。
「脫出躍遷點後只要星艦一停就抓住機會離開,有二手光腦售賣的地方多半不怎麼太平,這是標准的非法行當。」如果只有埃特蒙德自己,無論如何他也走不到眼下這一步。
他對自己有著極為清晰的自我認知,所以才會一早就對武力值令人側目的08241321號發出招攬信號。
「先在星艦上想想辦法,」安娜搖頭否決了這兩個不靠譜的主意,「萬一下一站星艦停靠原始星呢?每顆星球上的文明程度都是不一樣的吧,下錯站還能回頭?」
那當然是不能的,而且有犯人從監獄星逃走這件事壓根瞞不了多久,也許現在他們的通緝令就已經貼在賞金獵人的任務欄裡了,運輸星艦停靠的所有星球更要加緊盤查。
卡卡瓦夏從床鋪另一頭站起來:「我去找找行程單,董事會專員肯定要直接回庇爾波因特……」
啪!
埃特蒙德雙手一拍:「是啊!咱們現在藏身的這片載人區域是可以和運輸星艦脫離的,專員可不會跟著貨運線路慢慢跑!」
尤其這位可敬的先生此行在伊維爾星受到了極大驚嚇,現下他怕是有無數心裡話想對自己的伯樂傾訴。
「是去庇爾波因特,還是跟著星艦走?」選擇目標只剩下兩個,比起情況未知的一個又一個貨運點,資本家更傾向於他最熟悉的地方。
「我同意去庇爾波因特。」安娜的理由很簡單,「星際和平公司的運營並沒有它自己想像的那麼嚴謹,能鑽的空子有很多,而且很好鑽。」
卡卡瓦夏不喜歡星際和平公司,他更想直接去阿比蓋爾的家鄉,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號,然後想法子把安娜塞進博識學會總部所在的星球。
「先把身份的問題解決了後面的行動才能更順利,跟著運輸星艦向前走一樣要想辦法換乘。」安娜看看他,金發青年悶悶不樂的點頭:「嗯,好吧。」
身份和經濟確實是很大的問題,二者無論缺少哪個他們都無法搭乘正常交通工具出行。
最後只有羅斯瑪麗仍未表態,她蒼白虛弱的躺在那裡,用微笑表示對「去庇爾波因特」這個決定的贊同。下一步目的地已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運輸星艦脫出躍遷點時載人區的震蕩比進入時要小得多,雜物間沒有外向的窗戶,很可惜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模樣。大概三個標准系統時後運輸星艦的高度發生變化,調整姿態的流程他們已經感受過一次,這回馬上就意識到它即將停靠在某處天體附近。
門外走廊上漸漸有腳步聲來往,董事會專員只有一個,但星艦上存在的其他人也一樣是服務員們的工作目標。安娜很快就發現藏在第三層的頭一個好處,廚房在這裡。
「姐姐你留在這裡陪著羅斯瑪麗休息,我和埃特蒙德出去看看情況。」卡卡瓦夏拽上資本家走到門口小心側耳傾聽,等到腳步聲特別雜特別亂有輕有重有快有慢時兩人一臉理直氣壯的開門彙入人群。
只要我不鬼鬼祟祟,就沒人能懷疑我!
「呼……」安娜聽著外面忙亂但有序的聲音,沒過幾分鐘眼睛就有些睜不開。普拉塔和普拉婭從床鋪上爬下來分別倒上兩杯水送到她和羅斯瑪麗手邊,得到了含含糊糊的兩聲表揚。
「謝謝你,安娜。」羅斯瑪麗枕在柔軟干淨的枕頭上,另一張床上黑發的女子已經雙目緊閉呼吸均勻綿長。她下意識弓著背將不適的半邊肢體蜷縮在下方壓住,似乎想用體溫讓感覺變好些。
精神一旦放松人很快就陷入深眠,疲憊到極限時疼痛也無法喚醒大腦。她這一覺結結實實睡過去十二個系統時,稍有緩解壓不住的綿長痛楚就立刻尖叫著發作。
她睜開眼睛,兩張床鋪之間出現一張銀灰色的金屬小方桌,上面擺滿被蓋子蓋住保溫的盤子和湯碗。羅斯瑪麗已經能坐起來了,正坐在對面耐心的陪伴雙胞胎。小孩子果然得跟著母親一起生活才是最舒適愜意的狀態,無論其他成年人做得再多對孩子們來說媽媽都是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左一右拱在她懷裡爭寵,小小聲的你抓我一下我撓你一把,過去從來沒有過的頑皮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醒了呀!」羅斯瑪麗一直關注著熟睡的安娜,第一時間發現她睜著眼睛安靜旁觀孩子們玩耍,「要喝水嗎?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給你帶了套新的衣服,還有奶油蔬菜濃湯和庇爾波因特風格烤魚排,你想先來點什麼?」
紅發大美人體貼入微的低聲詢問,安娜眨眨眼沒做反應。她微笑著輕拍小蘑菇們的屁屁要他們換個地方玩耍,起身走到桌邊把保溫蓋一一打開:「吃點東西喝些熱湯,星艦降落前好好休息吧。」
她辛苦了這麼久,也該讓其他人出出力氣。
第98章
安娜第二次醒來時羅斯瑪麗溫和的告訴她運輸星艦上載人區域已經與載貨區域分離,後者奔向公司的物流中轉星,而他們則搭著董事會專員的便車去往庇爾波因特。
「預計路程需要花費一百六十八個系統時,已經走了將近二十四個系統時。」羅斯瑪麗溫柔的幫她掖了掖被子,這東西也是剛出現的,卡卡瓦夏就像只金燦燦的倉鼠,總能從各個角落找到他們迫切需要的物資。
她蹭了下枕頭,眉眼變得柔軟,人也從冷冽的寒冬回歸初春時的和煦。
「嗯,好。」安娜打了個小哈欠,被特拉卡維佐夫打傷的地方疼痛減緩了不少,雖然還有點感覺但不至於影響行動。她貪戀溫暖似的多躺了一會兒,終於推開被子坐起來換衣服。
清潔工的制服沒什麼不好,就是顏色和其他人不一樣略有些顯眼。她現在從伊維爾的重刑犯變成了逃逸在外的犯人,能低調些還是要盡量低調。星際和平公司家大業大員工無數,不同部門之間根本搞不清楚友方究竟都是誰,非常合適隱匿其中。
換過衣服又吃下逃亡以來的第二頓營養午餐,她晃晃悠悠將餐具端近盥洗室清洗——大大小小六個人擠在這個核定只能居住四人的集體宿舍裡,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行為加以約束,否則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遲早變成狗窩。
至於說讓別人替自己洗碗筷……安娜自己都不喜歡洗這些,她就更不會去勉強別人洗。
午後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先後從外面回來,這兩人已經成功讓不少服務員誤以為他們和大家一樣都是從庇爾波因特登上星艦去往監獄星出差,也願意休息室多多少少聊上幾句。
安娜傷勢逐漸痊愈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絕對的好消息,但是兩位男士的反應一點也不高興。
「我們在隔壁開啟了一間正常的員工宿舍,不會有人懷疑,那裡比備用房間多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兒,我帶你們過去看看?」埃特蒙德的表情不太自然,被他看著的羅斯瑪麗愣了一下迅速無縫將話題接過去:「好的,普拉塔普拉婭,一起去散步好嗎?」
服務員使用的四人間裡能散個什麼步吶,這也就是句哄孩子的托詞。小蘑菇們立刻從床鋪上彈射到媽媽腿邊:「好啊好啊!」
埃特蒙德給了羅斯瑪麗一個眼神,兩個大人帶著偽裝成皮皮西人的雙胞胎將空間讓給神色空白的金發青年。
雜物間裡瞬間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口,安娜走到卡卡瓦夏面前:「發生什麼了?」
就……他不會已經知道茨岡尼亞發生的事了吧!過去被關在伊維爾不能與外界接觸,也聽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以埃維金人對家人和族人的重視程度,一有機會不打聽打聽才真的不正常。
「姐姐……」年輕人抬起頭,他紅著眼眶倔強的不肯讓眼淚留下來,「你是不是……算了,沒什麼,我很好。」
他想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卡提卡-埃維金種族滅絕案》」,話到嘴邊終究沒有問出口。她在進入伊維爾的那天失去了記憶,關於茨岡尼亞的所有事都不可能通過正常渠道獲悉,那是她冒著風險得到的情報,說了是情分不說是本分,他沒辦法責怪。有什麼可責怪的呢?客觀發生的事不以*人的主觀期望轉移,卡卡瓦夏甚至在心底小小聲感謝安娜沒有早早把一切和盤托出。
——我只有她這麼一個家人了。
「……嗯,我確實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點關於埃維金人的風聲,但不是好消息,所以沒有告訴你。」安娜直截了當道:「對不起。」
那樣的消息太糟糕,糟糕到哪怕她也狠不下心多嘴。
卡卡瓦夏無聲的點點頭,他看上去搖搖欲墜不能再受到任何打擊的模樣。安娜輕輕嘆了口氣,張開手:「也許你需要個擁抱?」
他還是個會喜歡超大號毛絨玩具熊的年輕人呀,從此以後就要孑然一身穿行於寰宇之中。
金發青年漂亮的彩色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一圈,緊接著很善於抓住機會的撲向那個願意對他敞開的懷抱。溫暖而柔軟,她身上的味道取決於淋浴間內擺放的洗浴用品。
安娜收回手拍拍卡卡瓦夏的後背,就像個成年人安慰受傷的孩子。年輕人別別扭扭的接受了這份安慰,打從心底希望能有機會刷新一下自己在她眼裡的印像。
我只比你小一歲啊姐姐!
一個系統時後埃特蒙德和羅斯瑪麗帶著雙胞胎返回雜物間,普拉婭捏著只比她手還大的「蝸牛」舉起來給安娜看:「大姐姐看!」
這是種給星艦乘員清潔身體用的小工具,把手像個蝸牛殼,擦拭體表帶走污漬的則是「蝸牛」柔軟的身體。星艦上儲水有限,有的人對循環水存在心理障礙,更願意使用「小蝸牛」。擦過之後打開把手上的後蓋從裡面倒出塊果凍大小的膠體,那就是被收集起來的污垢,可以直接扔進垃圾箱。過濾系統作用下星艦上沒有灰塵,人體表面的髒污也就新陳代謝制造的皮屑以及少量油膩和汗水,小蝸牛的效果並不比淋浴差甚至更省水,正常的員工宿舍裡自然備有好幾個。
「留著玩吧。」安娜的襯衣領子上沾了些水漬,卡卡瓦夏坐在不遠處,看上去心情已經恢復——不恢復也沒辦法,那場屠殺在他被迫成為奴隸前就已經發生,只是現在才將結果傳達給埃維金氏族最後的成員。
埃特蒙德看看金發青年的表情,比起剛才乍聞凶信時好了太多,頓時放心:「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專員大概是被伊維爾星上發生的事件嚇破了膽,一直在豪華客房裡躲著不肯見人,只有他最信賴的佣人和保鏢能留在頂層,其他人都留在宿舍待命。」
這樣一來好消息是不用擔心專員先生鬧出么蛾子影響到搭順風車的客人,但也有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二層三層大多數工作人員都處於閑置狀態,閑人太多總要閑出亂子。
「問題不大,」卡卡瓦夏扯扯嘴角,「雜物間不顯眼,我和埃特蒙德輪流在隔壁出現,這樣一來其他人就算進去串門也不會覺得突兀。」
房間和房間之間的隔音相當給力,不會出現兩人爭執整層跟著吃瓜的情況。反正羅斯瑪麗是肯定不能出現於人前的,很多服務員都見過她被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帶上來討好專員先生,那樣一張美麗的臉任誰都會過目不忘,她只能留守雜物間避開眾人視線。
需要安靜養傷的安娜就更不在乎能不能出門了,伊維爾星監禁區那伸腿都困難的囚室她都能安之若素,這裡好歹還是個四人間,就算擠進六個人均占地面積也比之前大。
一百多個系統時聽上去似乎很多,實際上兌換做庇爾波因特的標准時間也就七天,一周時間。安娜提前享受了一把臥床不起的待遇,抱著埃特蒙德新攢的通訊器一條接一條看。這個新通訊器不再僅限於人與人之間傳遞消息,它多了個非常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能夠登陸星網!
雖然效果不能與個人光腦相比,但也總歸是個看向繭房之外的窗口,安娜對它愛不釋手,簡直快到吃飯走路也要拿著看的地步。這麼干當然是不行的,很快羅斯瑪麗就溫柔的伸出手打斷她這種沉迷潛水不可自拔的成癮症狀,「嚴肅」告訴她就算是成年人不注意用眼衛生也一樣要為下降的視力擔憂。
「至少不要在吃飯時和睡覺前看太久,你還在休養期呀。」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一個不敢管一個不舍得管,只能把安娜歸類到小蘑菇的隊伍裡交給羅斯瑪麗感化。
不愧是「絕對沒人能在她面前嘴硬」的絕世大美人,不到五秒安娜就敗下陣來,老老實實關閉通訊器縮進被子,速度慢得一點也不【巡獵】,背影更是透出幾分不舍。
「唉……」羅斯瑪麗搖頭失笑,按照卡卡瓦夏的說法這位力斬特拉維佐夫的高手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放在某些文明體系中甚至尚未脫離「孩童」範疇,撞上喜歡的東西沉迷其中真是再也不能更正常。
嗯,普拉塔和普拉婭也是這個症狀。
距離庇爾波因特還有四十八系統時路程時治療儀電量徹底告罄,埃特蒙德將其拆成一灘零件,只等離開星艦後找些黑市店鋪出手多少換些物資。至於如何弄到自備公民ID的二手個人光腦……到時候就只能看卡卡瓦夏和他姐姐的手段了。
幸好安娜從互助會診所順來的治療儀屬於星際和平公司曾經主推過的一款泛用型醫療器械,二十幾年前非常常見,它的零件出現在黑市上很正常。要是那種特別小眾很有記憶點的東西他們就不得不忍痛把它扔進星艦動力爐銷毀,手頭窘迫也比一著不慎留下尾巴被人識破要強。
星艦降落在星際和平公司總部的內部空港前,搭便車的客人們收拾好行李准備奔向自由。
第99章
「庇爾波因特」,星際和平公司起源之地,如今也是公司的總部,在博識學會的深度合作下封閉於位面球內。用人話來解釋就是該星系是可以被肉眼或儀器觀測到的,但是想要進入它碰觸它就必須穿過位面球的保護方能抵達,屬實是能看不能摸。
星艦即將落「地」,董事會專員待在安全舒適的豪華套間內衝著光腦聲嘶力竭、聲淚俱下、聲情並茂的描述自己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驚嚇。保鏢們應要求寸步不離的守在左近,出色的職業素養讓他們保持著良好的面部肌肉狀態,並未出現臉頰抽搐或是眼球外翻的異常情況。最辛苦的還是忙忙碌碌的服務人員,專員先生的行李必須第一時間送到妥善的位置上,保鏢們也得關照一二,星艦的清理與養護自有其他團隊負責但撤離前該做的清點和打掃也不能不做。
鑒於專員一定要等到總部派來接他的飛車過一遍安全檢查才肯離開星艦,服務人員只能先將最底下的艙室清理一新,等到主要人物離開、保鏢們有序撤場,他們才帶著工具進入二層和頂層開始工作。
星際和平公司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是無數打工人辛勤揮灑的汗水。這星艦很快還要派上其他用場,服務員們完成工作後自行離去,他們得抓緊時間為自己置辦好必要的個人物資再回出租屋結結實實休息幾天,一旦個人光腦上有消息傳來就得第一時間即刻上崗開始下一輪工作。
服務員是公司員工中職級最低的一群人,想要在寸土寸金的庇爾波因特活下去就只能報團取暖。他們當然沒那個實力在公司總部附近的空港租房購物,拿到結算的薪水後呼朋引伴叫一輛最便宜的飛車去到遠郊相熟的社區小店聚餐就已經是頂好的享受。在那裡他們可以放開聲音高談闊論,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要駐足側耳傾聽關於公司大人物的各種小道消息,聽眾們紛紛投來崇敬與艷羨的眼神,足以抵消旅途中的辛苦與疲憊。
別看他們級別低,還有更多人想進入星際和平公司還沒有門路呢!
公司奉行扁平化管理,共有六大板塊外加一個項目組,招聘方式主要有兩種,內推和考招。前者顧名思義自然要靠各種關系網,後者就只能憑自己的本事一場一場考試一輪一輪篩選。所有人都渴望加入星際和平公司,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庇爾波因特輻射範圍內的所有星球上它的影響力至深,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任何行當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加上公司體量巨大福利待遇完善又有信仰加持,一個有著明確上升通道能夠穩定發工資的巨型企業在普通人眼裡就跟保險箱差不多。
安娜他們混在如同烏雲般的黑西裝裡一點也不顯眼,卡卡瓦夏甚至還找到了個新結識的「熟人」幫忙叫來輛飛車。
懸浮在半空中的城池不適合逃犯落腳,幾人的目的地和那些服務員一樣,都是總部遠郊的衛星城。銀灰色的普通飛車很快就抵達預定接乘地點,連帶駕駛位一共可坐七人。這種最便宜的飛車就不要想著還能有司機存在了,自動駕駛系統已經定好起點和終點,先付賬後上車。
由於接連經歷過兩次帝皇戰爭,庇爾波因特對人工智能始終保持著警惕。公司曾經計劃過滅絕智械這個種族,要不是螺絲咕姆橫空出世宇宙中很可能早已被琥珀王的信徒反復橫掃數次,但也正是因為「反有機方程」這種殺器和智械天才同時存在,星際和平公司才不得不承認並與智械和平共處。在這個大前提下,無人技術廣泛應用,除非特別正式的場合或者炫富需要,否則單就駕駛這點小事真沒必要額外開出一份高昂的人工工資。
普通人出行用自動飛車湊合湊合就得了,省心省力還省錢,有什麼不好?
無人飛車穿過比森林還要茂盛的高樓大廈,徑直飛向遠離公司總部的邊陲。車上之人並不知道出發前往下一個停靠點的運輸星艦被翻了個底朝天,載人返回庇爾波因特的飛行器也得到命令必須內外徹查。從伊維爾逃脫的囚徒跑得無影無蹤,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葬禮剛剛落下帷幕,新的管理者尚未決出,只能由辦公室秘書長露西小姐向董事會提交事故報告。
「說出去誰會信呢?庇爾波因特也有這樣的地方。」飛車停在一段看不到兩端的公路旁,路兩邊盡是荒草與砂礫,溫度接近四十,恆星灼熱空氣粘稠。
地表溫度不容小覷,遠一些的路面因為高溫發生變形——空氣熱到扭曲,看上去像是路面在來回晃。乘客們一下車它立刻起飛溜走,就好像多留片刻便要融化在路面上一樣。埃特蒙德都有點納悶兒這個位面裡居然存在如此荒涼的地貌。不時吹過的風撲在臉上還挺燙,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一切含水物體風干。
「走吧,趕緊離開這地方。」安娜低頭看看被熱浪撲得蔫噠噠的普拉塔和普拉婭,成年人多少能忍忍,小孩子怕是忍也忍不了多久就要出問題。
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一人抱了一個孩子,安娜背起羅斯瑪麗,三人埋頭朝與飛車相反的方向行走。伊維爾星上溫度偏低,庇爾波因特溫度又偏高,算來居然只有在星艦上搭順風車那幾天最舒適。
沿著公路走了約莫一個半系統時左右,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片灰色建築群。與星際和平公司總部所在的繁華之地相比,這些灰色建築僅用普通建材抹平表面,可以說樸素到連倉庫都不如。但它的出現也足夠讓人精神一振,羅斯瑪麗強烈要求安娜放她下來自己走。
她常年生活在屋頂花園,為了保持體重不得不以清水外加各種營養劑過活,但是女性特有的曲線美又對肌肉和脂肪有一定要求,根本沒有機會鍛煉塑形的人只能寄希望於藥物。不管想不想要,獄卒都會把催肥劑分發給做「服務業」的囚犯,不想受罪就只能含淚吞下它們。那東西能讓人既豐滿又輕盈,良好視覺效果的代價是對內髒的各種摧殘。
「不要逞強。」安娜如羅斯瑪麗所願放她站在地面上,「你們慢慢走,我去看看情況。」
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提前探探路非常有必要。
「好,你千萬小心。」埃特蒙德提醒道:「庇爾波因特不禁止公民攜帶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無論冷熱。」
也就是說只要你買得起整艘戰艦天天開著飛來飛去也沒人有意見,執法部門只看許可證不問其他,必要時請警員吃個甜甜圈就能萬事大吉。至於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住戶買架榴彈炮保護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嗯。」
安娜應了一聲,身影一閃下次再出現時就已經是百米開外。
【巡獵】的速度不容小覷。
其他人繼續向前走,距離建築物還有個一百米左右時安娜回來了。
「裡面是空的,沒人,還沒來得及查看有沒有儲藏的物資。」所有人都大汗淋漓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空建築反而更貼合需要。先不說物資的事兒,至少建築物的遮擋能讓人避開頭頂灼熱的恆星光線,等熱氣散了再繼續前行也是個好選擇。
最習慣這種氣候的卡卡瓦夏呼出口氣:「裡面的人撤離了?」
不然想不通為什麼好好的建築物裡會沒人居住。
埃特蒙德給了他答案:「大概要等晚上才會回來,住在這地方的人中午不會有工休的時間。」
察覺到其他人驚訝地看向自己,資本家一副習以為常的嘴臉:「在庇爾波因特,破產和失業都是非常常見的事,也許昨天還是座上賓今天就成了堂下客。但是不管怎樣生活總得繼續,乞討也好打零工也罷,市政設施是不允許交不起稅的人使用的,那就只能白天在城市裡求生黑夜回到郊外休息。」
繁華背後是不停翻滾流淌的信用點,比人類有史以來使用過的所有一般等價物都更加冰冷更加無情。
說話間建築群破敗的大門近在眼前,它有氣無力的敞開著,誰都可以走進去但能不能生存下來還得另算。幾人互相幫扶著穿過搖搖欲墜的門框,建築物內比烈日下低了至少十度,除了氣息糟糕衛生愁人滿地垃圾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外沒什麼可挑剔的。
嗯……這給我干哪兒來了?怎麼感覺好像和伊維爾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等到晚上有人了問問情況,現在先休息吧。」羅斯瑪麗環顧四周,硬是沒找到不熏眼睛的地方。
別說窗口通風,窗口內外兩側似乎被當成了公共廁所,他們決定去樓上碰碰運氣。幸好樓上情況有所改變,地面上不再污漬斑斑,沒有垃圾也沒有隨地便溺遺矢的痕跡。再向上走一層環境變得更好,眾人不在猶豫果斷選擇留在這兒暫時休整。
反正只是歇歇腳等氣溫降低就離開,本地人的特殊文化就不必去深究了,埃特蒙德的臉色看上去有點可憐。離開星艦時他們把所有能用能拿的物資扒得干干淨淨全部帶走,這才不至於落腳的第一晚就忍飢挨餓。安娜坐在一根承重柱下邊喝水邊閱讀通訊器推送的新聞,重點在星際和平公司和博識學會之間來回變動。
第100章
「你在看什麼?」埃特蒙德拿著管營養膏出現在她身側,伸頭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打算去博識學會求醫?」
她腦袋裡有塊傳說中報廢了的生物芯片,想要盡快取出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更希望恢復名譽前身邊的保鏢能一直堅守崗位,中途換人實在是信不過。
「不著急。」
安娜打算洗白身份後就動身前往阿比蓋爾位於天琴座的家鄉,她答應過要送小姑娘回去,也同意幫她媽媽喂雞養羊。做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在太陽下山時耗盡所有力氣心無雜念安然入睡,這樣的日子稱心如意。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做個溫和無害的人,可惜從醒來到現在一直也沒有機會。
埃特蒙德發現自己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躊躇片刻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琢磨該聯系哪位舊部如何布局。他需要一個契機,足以與星際和平公司拉扯的契機,對方拿不到代碼就絕不會放過艾諾利阿,家主失蹤追尋的目標必然會轉移到曾經被他錯信的人身上。那些鼠目寸光的蠢貨是時候為愚蠢付出代價,等到借用公司之手將家族中的廢物清理干淨之後,就是他重新坐回牌桌旁之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羅斯瑪麗耐心教導雙胞胎識字,卡卡瓦夏坐在旁邊陪伴。恆星逐漸偏轉,天色慢慢暗淡,爆炸般的引擎聲穿透荒野,人聲從稀疏變得稠密,安娜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腕,隨便抓了塊松動的紅色磚頭在掌中握緊。
有人粗著嗓子敞著喉嚨眼從樓下罵罵咧咧走上來,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將雙胞胎和他們的媽媽擋在身後。
「他媽的,誰讓你們幾個……噗!」對方張嘴一個句子尚未完整就被橫空飛來的磚塊砸倒在地,瘦削高挑的女人手裡掂著另一塊「武器」走到樓梯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這地方寫你名字了?」
她輕輕地抬了下下巴:「過來。」
躺在地上的人一骨碌起身,彎腰捂臉閃現到她面前:「哎!」
稍稍感受過磚頭砸過來的力道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越是底層人越懂得趨利避害,倔強歸倔強但是只要讓他們明確知曉繼續強下去一定會死,這些人還是能夠很快變得柔順又聰明。
「有什麼事兒您說!」一塊磚頭嘗嘗滋味兒就足夠了,再來一塊怕是小命不保,刀疤頭搓搓手希望這位大佬能從指縫裡漏些打賞出來,諂媚裡混著三分熱切,「兄弟們辦事包您滿意。」
到這裡為止負責物理交流的人就可以去休息了,剩下的交給卡卡瓦夏解決更合適。安娜走到羅斯瑪麗身邊,堵在樓梯口向裡張望的視線立刻全部轉開。
二十分鐘後卡卡瓦夏就把消息掏得一干二淨,隨手塞給那個挨了一磚頭殺雞儆猴的家伙一塊晶石打發他走,其他人也跟著一哄而散。
「姐姐,繼續向前走三十公裡有個小鎮。」
三十公裡成年人咬咬牙走就走了,他只怕兩個孩子跟不上。羅斯瑪麗抬起頭:「我們可以,也許走得慢,但是只要不停就一定能在天亮前趕到。」
「早上的氣溫也還行,肯定比正午前後適合趕路。」埃特蒙德放下通訊器加入討論,眾人齊齊看向主心骨。
留在這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漏風聲,總體而言弊大於利,安娜果斷點頭:「走!」
天一黑溫度降得不講道理,還好大家都已經適應了伊維爾的低溫,在這荒蕪的原野上居然感覺還行。埋著頭走、走、走,普拉塔和普拉婭走在隊伍中間不哭不鬧,哪怕遠遠近近亮起幽綠的微光他們也只是低下頭閉緊嘴巴努力邁開小短腿。
原野上的肉食動物多在夜幕降臨後集群狩獵,但是沒有哪個傻瓜敢去嘗試抓捕兩腳獸幼崽——它們只是餓極了,不是活膩了。
一雙雙飢餓的眼睛遠遠墜在身後,埃特蒙德走在安娜身後,雙胞胎和羅斯瑪麗之前。前方的女人黑發已經長到能夠灑在肩頭,柔軟的黑色瀑布一點也看不出主人動手時的悍勇,竟有幾分溫婉味道。
這個念頭好可怕,被她溫婉的用鋼琴線切成五等分嗎?
破曉前他們終於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小」鎮,說實話這規模真的不小了,放在其他位面的星球上妥妥的也是個中心城市。這種「城鄉結合部」聚集著大量星際和平公司的低階職員,儼然是個公司的超大型「集體宿舍」。
步入城市邊緣,幾只翻倒在地的垃圾桶裡鑽出些胖乎乎灰撲撲的動物,被遠處賊心不死的綠眼睛嚇得一哄而散。流浪貓夾著尾巴躥過寂靜的街道,這份寂靜很快就被早起趕著打卡的人流衝散,無數飛車同時啟動,遮天蔽日仿佛蟲群。
「這可真是壯觀!」卡卡瓦夏沒見過這種場面,埃特蒙德抿緊嘴角——艾諾利阿雙星系統上的人也是這樣,早早起來打卡上班為星系的統治家族賺取利潤。
流動的信用點就是流動的黃金,它無形無色,卻也是世界上最難得的姝色。
「根據庇爾波因特的法律,無主房產誰住進去就算是誰的。」走了一夜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他不想繼續盤算自己都失去了些什麼,「只要沒有主人保護房產就屬於『無主』狀態,不過住進去得繳納房產稅,交不起稅就會被驅離。」
「驅離」這種事其他人都覺得不疼不癢,等到稅務官上門了就從這個「無主」的房子裡搬出去再換下一個「無主」的房子住唄,別挑那種光鮮亮麗一看就很值錢的空屋不就得了。
「我發現這裡的房屋牆壁似乎都很薄。」
安娜邊走邊看,視線來回巡睃觀察,很快就找到不太理解的東西。
這地方晝夜溫差這麼大,按道理講牆體厚重結實些住起來才更舒服,為什麼家家戶戶的牆壁薄得一拳就能砸個洞?
「因為稅金要按照房屋造價核算,越便宜稅就越少。」埃特蒙德想起自家的祖宅,心疼不已,「要是有那個實力不如搬到公司總部近郊,何苦住這麼遠一大早起來趕路。」
墜在後面的野獸在他們走進小鎮街道後逐漸散去,天光在眼前越來越亮,頭頂的飛車也越來越多。很快除了私人擁有的交通工具外另有行星內的載人星艦抵達指定地點,密密麻麻看不清五官的黑西裝們提著統一的公文包擠上去,星艦的懸浮高度下降了不止一個單位。
「簡直就像場噩夢……」卡卡瓦夏走在羅斯瑪麗後面幫她照護雙胞胎,幾人艱難穿過這股人流,趕在下一股湧來前靠在路邊建築物的牆壁上。
打卡對時間有要求,很快路上的人就會變少,沒必要非得在這個時候硬擠。
「你們也是來這裡為求職做准備的嗎?」頭頂上的木窗向外張開著,年輕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向下張望:「你們看上去不太像本地人,不過,嗯……」
站在窗下這些陌生人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每一個都特別好看,不是整形機構千篇一律的模樣,各有各的美感。
「你好,」羅斯瑪麗眨眨眼睛,「請問該如何拿到星際和平公司的入職許可?」
她是個沒有侵略性的美人,哪怕同性也會在那份美麗下降低心防。少女雙手抱著臉頰,在晨風中左右搖晃,睡了一夜散落的碎發也跟著她的動作搖擺:「很簡單的呀,你們得先有個固定的住所,然後去總部參加考核就行了。最簡單的方法是通過鑒石系統選擇適合你的部門板塊,但很多人不想去冒險,考試也是條好路子。」
感覺無論哪一種都不適合他們,安娜絕望的發現隊伍平均學歷水准全靠埃特蒙德一人支撐。
「所以前提是固定住所麼……」紅發美人笑得極其嫵媚,「小妹妹,你家有房子出租?」
如果不做這門生意也沒必要開篇就強調這一點吧。
「嘿嘿嘿!」少女抓抓頭頂調皮的呆毛,臉上多了抹被識破的羞赧。她靈動的轉轉眼睛:「是啦,不過我家的房子現在滿客了哦。」
位置最靠近城市邊緣的星艦停靠點嘛,家裡房子搶手得很!
「我們要找個地方落腳,越便宜越好。」卡卡瓦夏加入對話,他淡金色的頭發和多彩的眼睛幾乎把陌生少女的好感值刷爆,「沒辦法呀,長途跋涉來到庇爾波因特就已經花光我身上最後一個信用點了!」
沒錢你還說什麼?
他這樣坦蕩,叫人反而不好意思責備。少女鼓起腮幫子,有點想生他的氣但又舍不得:「好吧好吧,你們朝城市中心去,那裡空房多,不過治安比較亂。我看你們帶著小孩子……一定要小心些。」
庇爾波因特對來自宇宙各處的移民敞開懷抱,年輕人懷揣夢想源源不絕的湧入這個星系,但是這裡的人口卻從沒有出現明顯增幅……仔細想想是不是讓人背後一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3
第101章
重新開拓地圖什麼的,不要啊!
走進名為「布魯諾」的衛星城,果然就像之前那女孩兒說的一樣,整座城市就像棵腐朽的樹,外表仍舊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中心已經被歲月蝕空。寬闊的街道依稀能看出曾經的繁華,隨著時間推移這裡的建築變得陳舊,基建逐漸跟不上時代需要,人也自然而然奔向條件更好更靠近公共星艦停靠點的位置落腳。
「嘿咻!」
普拉婭拉著哥哥跳過路面上的裂縫,它看上去就像張無聲吶喊的嘴巴,徒勞無功的試圖朝天空吐吐沫。成年人自然穩穩當當的邁過去,順便趕在幼崽撞到別人時把他們拉回來。
光著腳的小孩子來回撲打著嬉戲,笑鬧聲為褪色的輝煌鑲上一層金燦燦的邊。
路上大家就已經盤查過一遍各自的口袋,毒販們的黃金只剩下一塊,其他東西不能說沒有價值,但少有可以拿出來兌換的。就比如伊維爾特產的沙蟲皮,它確實是上好材料,可惜來源經不起追查。
「我去找個能落腳的地方。」安娜看了一圈,挑中一處看著半新不舊任何一個角度都很普通但窗戶和大門都有暴力破壞痕跡的「房產」。
她心平氣和的走進去,二十分鐘後裡面的流浪漢們背著家當慌慌張張跑出來。
這些房子真正的所有者很可能是公司P35以上的中層職員,對於他們來說經濟壓力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原因,比起曠日持久且不會有太大用處的訴訟只要能保持住土地的所有權就行了,至於說土地的附屬物裡究竟多了什麼寄生蟲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小事。
這一點可以從沒有任何家具痕跡存在的空曠客廳裡看出來。
光腳不怕穿鞋的,安娜他們現在就處於「光腳」的狀態,向有鞋穿的人借個落腳的地方一點也不心虛。
羅斯瑪麗帶著兩個孩子去二層落腳,安娜和兩位男士留在一層警戒。他們能把別的寄居蟹趕出海螺殼,自己就也有被其他人趕走的可能。
「嗯……」埃特蒙德抱著胳膊上下打量,卡卡瓦夏皺著眉頭,兩人表情凝重,像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棘手麻煩。
「身份不是那麼好弄的,得花時間。」資本家不久之前剛出門打聽了一圈,帶回來的消息好壞摻雜。
埃維金人點出另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滯留庇爾波因特。一路逃亡的行跡細心些總有可循之處,拖久了賞金獵人會很高興。」
「所以?」安娜抓抓長長的發絲把它們甩到腦後,「你們有什麼建議?需要我去哪兒打劫?」
你倒也不必這麼自覺!
「我的意思是,稍微做點偽裝。」通訊器推送的新聞裡已經能夠看到通緝令了,不得不說特拉維佐夫先生是個機會給自己招災也很會給別人惹禍的人,單憑那張入獄照想要鎖定目標可能性著實不大,但也不能排除某些眼尖的人存在……
「所以我們幫你找了幾套衣服!」卡卡瓦夏咧嘴笑道:「路上有人把店鋪玻璃砸了進去拿東西,店員只是站在旁邊看。放心吧姐姐,我們沒有進去,只是站在路邊等待匆忙逃跑的人掉落戰利品。」
安娜:「……」
不要把自己說的跟個鴉科大佬一樣好嗎?
「他們只隔了一條街就坐下擺攤,絕對正品五折傾情出售。」
但你們絕對一分也沒花,對吧!
面對同伙的好意安娜只能接受,她把那堆衣服帶上樓腳上羅斯瑪麗一件一件打開看。勉勉強強挑出一套給她換上,美人看上去一點也不落魄了。
「這件?」羅斯瑪麗看看安娜又看看那堆衣服,從裡面拎出一件打滿鉚釘的皮質黑夾克,安娜眼角抽搐:「我在你們眼裡居然是這種精神十足的形像?」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安靜溫和的人,審美略有些保守,但也不是不能欣賞別人身上的新鮮潮流……總之別叫我穿這些看著絕覺得很痛的衣服,一不小心扎到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診所拿藥。
「那……這件?」羅斯瑪麗拎起第二件,「很反差。」
確實反差,白色蕾絲長裙搭配短款絲綢娃娃衫,*除非她把頭也換掉,否則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換裝。
「好吧,這件呢?」她的身高在這裡放著,羅斯瑪麗的選擇面很窄。她找出一套白色短袖襯衫和大概能及膝的短裙,順手用絲巾打了個領結花,「像個中學生。」
她笑著搖搖頭,松手想把它們扔回去。這些衣物的質地優良剪裁得體,通過正常途徑購買怕是所費不菲。
安娜把襯衫短裙撈走:「先試試吧。」
黑西裝鋼琴線再加上那張通緝令裡的長頭發以及蒼白的臉色,想要混淆賞金獵人犀利的視線不做點犧牲肯定是不行的。
第二天「中學生」姐弟就抱著堆零元購了零元購的零元購在「自家」門口不遠處擺攤。
「埃特蒙德呢?」安娜坐在石塊上,卡卡瓦夏蹲在她腳邊,「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他在搞什麼……他的事情我們幫不上忙。」
論技術除了資本家這邊人均胎教肄業,論人脈資本家就是他們最大的人脈,埃特蒙德不自力更生也沒有別的辦法。
金發青年的審美很好,雖然他們「撿」來的戰利品千奇百怪,但是經過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的篩選搭配放在地攤上也很能吸睛。隔壁零元購了一地包包的鄰居無數次投來羨慕的眼神,奈何他們真的不是那位長姐的對手,這一點早上搶地盤時大家就已經領教過了。
正午時分貨物售罄,稅務官在治安機械的陪伴下大搖大擺來收稅。各位老板們絲毫不敢怠慢,主動將稅金奉上——你在庇爾波因特做什麼買賣都可以,唯獨不能不交稅。
安娜抽起充當墊布的沙蟲皮拎上卡卡瓦夏轉身奪路而逃,治安機械像征性的追了一兩公裡無功而返。不是他們想要走在違法犯罪的道路上,而是沒有個人光腦就沒法交稅,連收錢也走得以物易物的路子。
伊維爾給予的身份牌早在監獄星上就已經銷毀丟棄,如今他們就是群連星艦票都沒法買的黑戶。
「老大,晚上麻煩你和我出去一趟。」埃特蒙德黃昏時分才出現,神情裡有股不自然的亢奮。卡卡瓦夏聞言放下手裡的東西:「有情況?」
「咳咳,嗯。」他移開視線又清清嗓子。
「我找了群放高利貸的家伙借了筆錢,反正把身份的事兒辦完後咱們就要離開庇爾波因特去天琴座不是麼?他們追債也追不到那兒去。」
個人光腦也需要植入,除非是復古愛好者不然誰願意隨身帶著額外的設備四處走啊,還得花心思保管。
「你留下幫羅斯瑪麗照顧雙胞胎,我和老大先去辦身份,明天後天按順序來。」
「行吧,」卡卡瓦夏疑惑了一下,但也僅限於一下。他從來沒有配備過個人光腦這種高端貨,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排隊。不過他尊重埃特蒙德的安排,簡單問過就不再懷疑,「早點辦也好,今天我們被稅務官追得真叫一個狼狽!」
「呵呵呵呵呵呵,」埃特蒙德聽他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通如何差點被無人機械一口咬掉鞋子,拿起以物換物換回來的食物填飽肚子,「那些放高利貸的家伙不好惹,去得人多難免顧此失彼。」
「我不會嫉妒姐姐的,你想多啦!」金發青年笑起來天生就有股我見猶憐的氣質,就算他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也不得不承認這副模樣帶來過諸多便利。
埃特蒙德低下頭把膏體邊邊角角擠得像被壓過一遍似的:「我可沒有多想,你還是努努力跑快些吧,真要被稅務官拷走就白白冒險跑出伊維爾了。」
「埃蒙,給!」普拉婭抱著瓶裝飲用水挨個分發,埃特蒙德接過她遞來的東西,嘴角不由翹起:「謝謝你,親愛的。」
普拉塔在後面幫忙遞,見到妹妹被人喜愛越發干勁十足。
羅斯瑪麗眼下在伊維爾的賬單上已經是個死人,她知道自己身體孱弱這一路上多受關照,不願意在接下來的路途上繼續給安娜添麻煩:「我想留在天琴座,阿比蓋爾小姐的家鄉是顆農業星,和我的老家文明程度接近。只要有個正常的身份,我們母子三人有能力自謀生路。」
這麼多人裡唯一被通緝的只有安娜,可以想見她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逃亡才能安定下來。以她的身手要不是身邊拖累太多恐怕早就已經找到門路出發前往博識學會就醫,她和自己的兩個孩子已經仰仗她重獲自由,不能再像個掛件兒似的貼著了。
卡卡瓦夏不贊同的看著羅斯瑪麗,倒不是說有多擔心她,這女人很聰明也很會利用自身優勢,無論身處何種困境她都能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他想的是普拉塔和普拉婭,嚴格來說兩只小蘑菇都是安娜的個人財產,當初需要的時候羅斯瑪麗求著將雙胞胎賣給安娜,現在不需要了說帶走就帶走,是不是多少有幾分薄涼?
「不妥,賞金獵人們總有一天會查到你們頭上。」埃特蒙德的視線停留在普拉塔身上,「雙胞胎跟著我去艾諾利阿更安全。」
剛好他需要一個長了腦子的助手,從小培養起來的長大了用著也放心。
第102章
傍晚的討論沒有得出統一結論,不過安娜還是和埃特蒙德一起出門去見那些倒賣二手個人光腦的家伙——客人需要什麼他們就是什麼,需要錢他們就放貸,需要貨他們就是商人。也不知道資本家是怎麼談的,從進門到離開一共花了不到一個系統時,安娜脖子上多了個圈圈,他脖子上多了塊紗布。
choker,裝飾品,用來掩蓋頸側植入光腦留下的傷痕,二手販子是這麼說的。
「外置的手持設備隨時可以換,這東西很便宜,款式也多樣,丟了不心疼。使用時設置好數據互通就行,畢竟臉前面舉著那麼大一個虛擬光屏顯得很傻,而且在室外的時候容易受到恆星光線的影響看不清。」
任何事情都既有利又有弊,安娜按照說明呼出個人光腦的信息頁面,這東西上一個主人的照片看得她一愣。
很瘦,皮膚干枯松散毛發稀疏粗糙,依稀能看出曾經是個很漂亮的人但如今兩頰滿是褐色斑點,眼神麻木神色疲乏,活像一具行將就木的屍體。
「全息圖像是可以換的,我專門挑了個和你特征接近的人,干咱們這一行就是要讓顧客滿意!」二手販子裂開嘴露出兩顆金燦燦的牙,「反正原來那位用不上這東西了,有人接手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安娜臉色很不好看,根據過去的清潔工經歷,她想到了一連串讓人不適的情節。
「嗨!你不會以為咱們從墓地裡進的貨吧!」她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二手販子拍腿大笑,「那怎麼能行,個人光腦記錄得有生物信息,人一死可就只能報廢不能轉手了。放一萬個心,都是醫院出來的正規好物,有消殺包售後!」
在這種地方聽到「正規」兩個字根本就是個笑話,安娜艱難的動動嘴角:「嗯。」
「兄弟,你妹妹生得真帶勁,不如……」他還想再說幾句,埃特蒙德扭頭拉上安娜就走。
「這些人往往兼職掮客,拉皮條的活兒也干,不管推薦什麼工作都別信。」
他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和下水道人物打交道的一天,憋了一會兒嘆氣道:「你那個身份之前是個來庇爾波因特求職的年輕人,然後,嗯,典型的成癮藥物過量症狀對吧?」
估計是自覺人生無望又著急想磕點藥過過癮,稀裡糊塗就被二手販子騙著把身份賣掉了。
「其實卡卡瓦夏和雙胞胎是不需要個人光腦的,作為你的個人財物他們沒有佩戴那些東西的必要,也無需提供身份證明。」
尤其是小蘑菇們,沒有個人光腦反而方便將來合法洗白身份後辦理收養手續。
安娜將自己現今的全息圖像輸入至光腦中,一個高挑的年輕姑娘取代了之前的形像。姓名性別也是可修改項,她斟酌著換上現在的名字,至於性別……
「那個無所謂的,橫豎只是個噱頭。」埃特蒙德湊過來看看,「曾經有過一段更改性別彰顯自由的風潮,就好像不在這方面動點手腳就要落伍了似的。個人光腦保留了這種流體特性,你要是喜歡可以早上是女性中午是戰艦晚上是菲力魚排。」
安娜慢慢把頭轉了半圈側過去看向他,五官皺在一處表情一言難盡。
「那還真是自由。」從來沒想到人還能在「性別」這種事上整出各種么蛾子,她突然有種自己是不是落伍過時的錯覺。
埃特蒙德「呵呵」道:「其實都是糊弄人的,總要有個廣泛且可以討論的話題時不時轉移注意力,免得大家把視線落在對公司不利的那些事上。」
就比如「艾諾利阿收購案」,公司起訴艾諾利阿家族新開發出的代碼侵犯其核心利益,甚至在起訴前就通過長臂管轄手段將該家族的家主扣押在某個隱秘的地方。這件事已經從簡單的企業金融行為牽扯到了多方利益,如果埃特蒙德艾諾利阿不站出來強有力的維護自身權益,博弈最後唯一的輸家就是那個雙星系統的家族。
它將會像塊肥美的肉那樣被慢條斯理烹飪成熟,然後端上餐桌任由紳士們用刀叉劃分蠶食,最終連塊骨頭也不留。
文明只能給資本套上一層又一層更有欺騙性的華麗外衫,並不能改變其內裡貪婪的本性。
有了個人光腦安娜還要進一步記住上一任擁有者的出生地人生履歷等等信息防備盤查,看著對方早年一連串的求學經歷,她忍不住悄悄有點心虛——生物學、醫學、自然神學,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庇爾波因特不缺學歷出眾的英才,英才也有辦蠢事的時候,比如這一位。」埃特蒙德嘴角的微笑多了幾分揶揄,「她這個水平完全可以申請進入第一真理大學進修,沒必要急吼吼的奔向公司懷抱。」
「宇宙中又不是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一家企業,它確實是規模最大的,但並非唯一選擇。」
安娜把他這段酸溜溜的評價歸類於資本家特有的吝嗇,將性別改成「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總之正面BUFF掛到無處可掛。
「你……對自己還挺狠的。」埃特蒙德比出大拇指由衷贊嘆:「邏輯清晰,目的明確,不管做什麼都能成功。」
先天的性別認知障礙畢竟是少數,其他人這麼做不就是圖這個BUFF帶來的便利嗎?安娜這一連串描述但凡是個人都能看出端倪,然後根據刻板印像把她劃分在投機分子那一欄,誰也想不到這個唯利是圖的投機客其實另有身份。
用謊言去隱藏謊言,就像用水去隱藏水,確實是個省腦子的好辦法。
兩人並排穿過空曠的街道,這裡不允許無家可歸者露宿,但要是隔壁拐個彎就到的小路上就不一定了,夜間在那種地方穿行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刺激」。
埃特蒙德時不時偷偷看向安娜,數次話到嘴邊又重新收回去。
「你看了一路了,有心事?」
比起卡卡瓦夏,她對這家伙確實冷淡。這人注定不會和他們同行太久,倒也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純屬階層分明三觀不合,共患難時不得不擰成一股繩,但要是富貴在前的話事情很可能就是另外一種情況。
倒也沒必要考驗,無需考驗,不打緊。
一路上就沒有隱藏過情緒,此時埃特蒙德也不意外被她看出什麼。
「有一點,前途未蔔……嗯,希望能和你們一起走得更遠些。」埃特蒙德把藏在手心裡攢了一路的東西亮出來遞到她面前,「我偷偷摘了一朵花,它真的很好看。」
雞蛋大小的粉色重瓣花朵色澤溫潤氣味芬芳。
「艾諾利阿有一顆行星上滿是這種花,每到開放的時候便是旅游旺季,來自宇宙各個方向的游客爭相拜訪,就為了欣賞它幾天之內由盛到衰的奇景。」
他默默觀察安娜的表情,她有在聽但神色中沒有向往與期待。
埃特蒙德翻了下手背示意安娜接住那朵花:「它必要經歷低溫才能開得鮮艷,越異常的低溫越好,春天到來時沒有任何一種花能與它競爭。」
「哦!」安娜干巴巴的回應了一個字。
好吧,可以死心了,這個人他拐不動。自忖是個大好青年的資本家下意識往路旁積水坑裡「攬鏡自照」,雖然有拉低團隊平均顏值的嫌疑,但他拿了智商作為彌補呀,怎麼一點用也沒有呢?
「你真的不考慮和我一起去艾諾利阿?我可以給出任何人都不能夠更高的條件。」家主之位是不能拱手相讓的,除此以外什麼都可以談。
安娜又一次露出方才那種眼睛鼻子眉毛皺成一團的糾結臉:「不了不了,謝謝你。」
她可不想無事自作多情。埃特蒙德這是典型的吊橋效應,他單純不想松開救命稻草罷了,今天答應說不定明天就要後悔。
為了不顯得尷尬,她摸出二手販子提供的光腦外接設備,點開應用熟練輸入字符,很快就調出各大星際航班的星艦票價。在庇爾波因特落腳中轉為得就是解決身份問題,既然已經有了肯定走為上策。這地方信息流通便利,人多眼雜,說不來什麼時候就會有賞金獵人登門。
阿比蓋爾的家鄉有點偏僻,找不到直達線路,只能先從庇爾波因特抵達天琴座中心星環,然後再換乘。安娜心底其實比較贊同羅斯瑪麗找個清靜星系帶著孩子住下的計劃,但她也知道面對賞金獵人這娘仨連還手的力氣都湊不齊,不如跟著資本家去艾諾利阿。
卡卡瓦夏要去搜尋可能幸存的埃維金族人,埃特蒙德要用手裡的證據與星際和平公司拉扯,算下來不久之後大家就會分道揚鑣。
「你是個好朋友,埃特蒙德,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至於其他的……我想你的家族恐怕不一定能和你秉持相同態度。比起留在某個地方我更喜歡自由自在的滿宇宙亂躥,說不定什麼時候躥去你家蹭住,到時候可不能小氣的連飯也不管。」
第103章
回到臨時居所破爛的大門外,安娜絞盡腦汁想出一段不那麼打擊人的拒絕。
不是一路人就沒必要勉強硬湊在一起,她抬起手打算拍拍埃特蒙德的肩膀,猛然改變發力直接把人推進院子:「走!」
子彈傾瀉而下的聲音伴隨著牛仔豪放的大笑。
「呀嘿?他寶貝的,反應還挺快?」
埃特蒙德低下頭一溜煙就跑向室內,時刻注意著外間動向的卡卡瓦夏已經撈上普拉塔和普拉婭,連同羅斯瑪麗一起迅速從後門撤離。他們幾個人捆在一塊兒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跑遠點別添亂才是正理。
「你跑的也不慢,怎麼,我的賞金又漲了?」她繞過障礙物躲開對方射出的子彈,指尖幽光一閃鋼琴線發出被拉緊的絞索摩擦聲。
對方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殺意,試探一輪後他站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豎起槍口吹吹:「確實不少,三十億信用點。姐們兒,聽說你搶了對兒孩子?」
搶孩子純屬無稽之談,關於庇爾波因特的奇葩法官星際和平公司怎麼一個字兒也不提?
「喏,」安娜朝偷溜的同伙方向抬抬下巴,「孩子媽,孩子,都偷出來了。這麼屁大點的崽子要坐牢,不越獄能活?」
牛仔轉頭看到普拉塔和普拉婭,紅發小姑娘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企圖恐嚇來犯之敵。兩個孩子滿頭紅發,和羅斯瑪麗的長相如出一轍,根本不需要做DNA鑒定就能確認他們之間必然存在極近的血緣關系。
「他寶貝的,就知道公司狗嘴裡沒一句真話!」他罵罵咧咧的把槍揣回後腰,渾身上下摸了一個遍,好不容易摸出兩根棒棒糖,「喂!小不點兒!嘬嘬嘬!」
普拉婭的視線在糖塊上停留了十秒鐘,咽了口口水用力把臉扭開:「哼!」
「哈哈哈哈哈!他寶貝的!」
被她這副小模樣逗得大笑,來者反手揉揉脖子笑道:「我叫波提歐,是個牛仔。姐們兒,今兒天氣不錯,給你提個醒,趕緊跑路。」
小孩子的反應最是直接,半點勉強不得,看在幼崽的份兒上那三十億信用點的懸賞也不算什麼。再說了,抓不一定能抓到,放了卻能給公司添堵,何樂而不為?
棒棒糖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幼崽懷裡,牛仔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小蘑菇們:「多喜歡人的崽子,我剛才在城外干掉了一伙來領賞的家伙,你懂吧!」
「你不是賞金獵人?」安娜收起鋼琴線,頭發一半黑一半白很有特色的男人閑不住似的動動胳膊動動腿,「巡海游俠,我是個巡海游俠,姐們兒。雖然都是槍口上討生活的,別把我和那些小可愛混為一談。」
「謝了,我欠你一次。」她點點頭領下他的好意,剛抬腳轉身又立刻轉回來,「介紹條能往外走的路子?我得把這群大大小小送到安全的地方落腳。」
上通緝令的只有她自己,其他人沒必要跟著受罪。
波提歐的視線掃過把幼童圍在中間的幾個成年人,摸摸帽檐:「姐們兒,你說你是越獄的?」
「這個,全家被坑。」安娜指指卡卡瓦夏,又指指埃特蒙德,「這個,全家被騙。」
「還有這個,大著肚子坐牢。」最後她指指羅斯瑪麗:「我死我活無所謂,但伊維爾這破地方得改改規矩。」
某種角度上她和埃特蒙德存在共同目標,不然也不會那麼痛快就把研究所的資料發給他。
「你要備份嗎?制毒工場,非法研究所,還有強迫勞動外加買賣屍體……這個不算,庇爾波因特的法律好像允許買賣這東西。」
安娜虛心向波提歐請教:「允許的,對吧!」
牛仔:「……」
怎麼可能允許啊!姐們兒你跟我鬧呢?
「埃特蒙德,備份的證據給這兄弟一份兒。」她隔著老遠喊了一句,資本家聽到「巡海游俠」四個字就安靜如雞,這會兒被點到頭上更是乖乖聽話連個問號都沒冒。
能不打還是不打比較好,這人仿佛更在意她越獄外加「搶孩子」的動機。
埃特蒙德遠遠扔過來一張存儲,牛仔收下了但沒立刻翻看。沒必要,他能分清楚面前這個女人是否在說謊。
「走吧,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試著向巡海游俠求助。」他用手指撥弄著左輪手槍,「夜深了,小孩子撐不住。」
說完這人壓低帽檐三兩下失去蹤跡,空氣中留下一句話:「……按照這個地址去找,不保安全但能保證速度,就說是牛仔介紹的熟客,如果接個委托船票還能打折。」
私人行商的星艦底倉裡總有幾個位置留給有需要的人。
事不宜遲,必須馬上動身。
安娜回頭看向躲在遠處的幾人:「你們可以留下,沒必要跟著我擔驚受怕的逃亡。」
要是全員上了通緝令另算,問題是現在仇恨都在她身上,也還挺好。
「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卡卡瓦夏沒有給自己第二個選擇,埃特蒙德點頭:「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完。」
孤兒寡母留在庇爾波因特沒有活路,羅斯瑪麗垂下眼睛嘆氣。
「那就走,去那個牛仔給的地址。」雖然不知道巡海游俠是什麼,一個對孩子心存憐惜的人說話總值得信任。
本就沒什麼東西也不必收拾,一行人趁著夜色遁走。等他們走得連影子也看不到,來無形去無蹤的牛仔再次出現。他盯著夜幕看了一會兒,背後傳來騎手催動引擎的隆隆聲。賞金獵人全都是些有今天沒明天的家伙,他們的字典裡壓根兒就沒有「擾民」的概念,住在這個街區裡的「居民」們也無所謂擾民不擾民。
怪叫著呼和群聚的賞金獵人們剛停下車輪,被包圍的倒霉房屋便被一團明亮火焰簇擁著飛上半空。爆炸有烈度沒廣度,逃亡者的痕跡與線索被付之一炬,想要再次找到他們的行蹤少說也得花上個一天半天。
「姐們兒,一路順風。」他捏著帽檐笑出一排鯊魚牙。
巡海游俠們關注著宇宙每一個角落,伊維爾星的驚天越獄案他們自然知曉……如果監獄星上真像08241321號所說那般存在諸多不公那麼她的行動就不是不義之舉。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當殺!
另一邊安娜背起羅斯瑪麗,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一人背一個小蘑菇,三人在夜幕中的布魯諾疾走,用最快速度抵達牛仔給的地址。
那是一家門頭破敗燈光昏暗的地下酒吧,百頁門板隨著酒客進出吱呀作響。
「老板,牛仔讓我來找你作筆買賣。」白襯衣方格短裙的年輕女子站在吧台前,指尖飛出一塊彈片徑直砸向一張眼熟的照片:「這個懸賞我接了。」
照片上的女人一身麻灰色圓領套頭囚服,黑色長發濕漉漉的連成幾綹,灰藍色眼睛點綴在蒼白的臉上,透著股非人的冷感。
「眼光不錯,希望你的身手也能和眼光一樣。三十億,今天最炙手可熱的寶貝兒。」酒保放下雪克杯,「需要點什麼?」
最後一塊毒販的黃金早就被砸變形,她出手就是好東西:「星艦座位,五個,去天琴座星域。」
埃特蒙德究竟從哪兒弄來信用點辦身份她不知道,但是現在越快轉移越好。
「了解,天琴座,二十分鐘後星艦從頭頂上過。牛仔介紹來的熟客,又接了單子,嗯……給你們打九折,包三餐。」酒保是個皮膚黝黑的人,在這種光線暗淡的地方只能看到他齜笑的大白牙。
手槍上膛的聲音真是清脆,年輕姑娘的手很冷也很穩:「嗯?」
「好吧好吧好吧!我就是試試!」試什麼他沒有再說,從抽屜裡扔出五枚砸扁的酒瓶蓋,狠狠心又將變形的黃金剪下一塊扔回去:「夠有誠意了吧,我叫個人送你們上星艦。」
她一把將五枚瓶蓋拿在手裡,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但這玩意兒入手的分量明顯不對勁,不是可以隨意模仿偽造的信物。
女子朝酒吧外打了個呼哨,三個成年人帶著兩個孩子「呼啦」湧進來。
酒保:「……」
「行吧姐們兒,你是個狠人。」
拖家帶口去抓個敢殺典獄長的逃犯,怎麼想的?
他敲敲身後的木板,後面有人大力將木板抽開:「有客?」
「牛仔介紹來的,二十分鐘後去天琴座的星艦,別搞錯了。」酒保側身將乘客亮出來。那個人皺起眉頭:「六個,五張票?」
「兩個幼崽占一個位置,沒錯。」搭乘走私船的多是各種邊緣職業,孩子一般都被當成貨物看,這幾人好歹還給他們買了個座位,可見不是親生也差不多。
「行了,走。」木板重新被用力合上,暗門開啟,領路人提燈站在門口:「跟我來,掉隊不包等。」
二十分鐘,分秒必爭。
十五分鐘後一艘怪模怪樣叮當亂響的破舊飛車在激越的死亡搖滾中旱地拔蔥似的衝天而起,開車的人嘴裡不停咀嚼:「旅途愉快,諸位,下次再見!」
星艦駛過,飛車悶頭衝向它敞開的接駁艙。它從進去到出來一共也沒花完三分鐘,腳下的城市剛剛好炸開一朵火花。
二十分鐘,分秒不差。
第104章
行商的星艦艙底感受不怎麼好,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送他們上星艦的人飛車駕駛技巧老道,一個黑魚甩尾本就關不嚴實的車門自動彈開,連大帶小順著力道落在一堆又一堆袋裝貨物上。
安娜趁機朝身下摸了一把,嗯,是大麥。
飛車的排氣孔噴出一股白煙,向被塞進炮膛的子彈那樣瞬間無影無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星艦接駁倉大門准點關閉。
羅斯瑪麗一左一右攬著孩子照顧他們,卡卡瓦夏和埃特蒙德這兩個沒用的家伙,一個喃喃著地母神之名,一個叨叨著琥珀王保佑。
這也太刺激了吧!
「我去找船長打聽一下還要多久才到天琴座星域。」安娜從大麥谷堆上站起來,她現在穿的是及膝短裙不是黑色西褲,多少得注意一點。
走過心魂未定的同伴們,她在駕駛艙裡找到了雇佣這艘星艦的行商以及船長。
「晚上好,我尊貴的客人們。」船長在過去的冒險生涯中失去了一只眼睛,黑色眼罩加持下他看上去更像個縱橫星海的大盜而非老實巴交的生意人。
別人既然率先打了招呼,安娜總是要回應的,她抬起手比劃了一下,照著格式回應:「晚上好,我勇敢的船長。」
獨眼船長明顯愣了一下,站在他對面背著棺材的男人抿嘴微笑注視著面前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姑娘,你是個有意思的人!」船長大樂,「讓你的人都上來坐吧,誰還沒個遇上麻煩的時候呢?」
得到他慷慨的應允,安娜立刻道了謝,然後把剩下那三個大人兩個孩子撈上來坐著。普拉婭從媽媽懷裡向外探頭,看到船長時摸出波提歐給的棒棒糖試圖賄賂他:「吃?」
紅發小蘑菇可愛得讓人心肝直顫,更可愛的是還有另一只小蘑菇緊張兮兮的貼著她,生怕她被人欺負——活像貼在一起瞪大眼睛的兩只貓仔。
「嗷!」獨眼船長捂著胸口邊翻白眼邊嚷嚷:「天哪!我後悔了!當年為什麼要辭別我親愛的瑪麗安出門闖蕩,要不然今天我就能拿出一個臭小子來討小小姐的歡心了呀!」
就像某個不存在的臭小子那樣,「親愛的瑪麗安」估計也是杜撰出來的人物,不過這並不影響駕駛艙裡歡快的氣氛。
普拉婭真的把棒棒糖塞進船長手裡,普拉塔想了想,不好讓另一位陌生人干看著。
「謝謝您同意載我們一程,先生。」船長固然有賺外快的權利,租賃下這艘興星艦的行商在這件事上也有著足夠的發言權。
總不能討好一個冷落另外一個吧!
「不用謝。」背著棺材的高大男人接下他的示好,用另一只手溫柔撫摸小少年的頭頂,「能幫助到你我很高興。」
他的聲音帶著股自信與篤定,不疾不徐。
「你們支付了路費,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他抬頭看向安娜,後者迅速移開警惕的視線。
直覺告訴她那棺材裡裝的東西很危險,但是只要它一天躺在棺材裡,這份危險就始終處於可控範圍。
既然只是偶然間的同行,就沒必要事事都非得求個絕對。安娜移開視線後就沒有再繼續關注那具棺材,倒是背著棺材的人耐心向普拉塔科普:「這是一種葬儀上使用的道具,用來承裝屍體。很多星際文明都有類似的傳統,代表著生者對逝者的美好祝福,希望這個容器能夠在地下乃至另一個世界保護自己的摯愛親朋。所以不用害怕,它就像個堡壘,或是房子。」
封閉的堡壘與房屋代表著隔絕,緊閉的棺材也說明它的主人不希望住在棺材裡的仁兄與外界接觸。
「謝謝您的關照。」羅斯瑪麗上前輕柔的帶開普拉塔,作為母親她當然有這個資格管束自己的孩子,不叫他給別人帶去困擾。
兩只小蘑菇重新彙合,普拉婭抱著哥哥向他轉述從船長那裡聽來的冒險故事,故事尚未講完,雙胞胎齊齊睜著大眼睛渴望的看過去,獨眼男人下意識挺起胸脯試圖讓自己看著能更威武雄壯些。
孩童崇拜的眼神比任何恭維都更能讓人心情澎湃,他們真的會用那種看待英雄的態度對待每一個普普通通的成年人。為了證明自己和四舍五入的英雄差不了太遠,船長把他們兩個放在座椅上,面前是能夠看到星辰大海的全景舷窗。
「哇!」雙胞胎的驚嘆讓船長很是滿意,他挺胸凸肚的招來家務機器人送餐。
此刻距離早餐時間還有一個多系統時呢,但這並不影響成年人想要投喂小蘑菇的急切之心。
「吃吧吃吧,多吃點!」
星艦剛在庇爾波因特位面補充過物資,食物和飲料也都是當地典型風味。熱氣騰騰的炸薯條炸雞塊對小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堪稱殺器的存在,普拉塔和普拉婭蹭了一嘴調味料。
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胡椒和鹽也是伊維爾監禁區裡難得的滋味兒,他們早已習慣忍耐並不意味著味覺退化。
羅斯瑪麗憐愛的看著兩個孩子,時不時幫他們擦擦嘴角又催他們喝些水吃慢點,大美人偶爾投來感激涕零的目光,船長差點分不清星圖上的東南西北。
這地方已經完全沒有其他人發揮的余地了,埃特蒙德抱著自己那份早餐試圖和卡卡瓦夏組個飯搭子,不想後者一溜煙躥到安娜身邊姐姐*長姐姐短的噓寒問暖獻殷勤。
「……」
也行。
「天琴座那地方有點偏僻,從庇爾波因特過去不躍遷的話大概要走三個月左右。整個星域裡農業星占比超過百分之六十,他們自己組了個聯盟,不同的行星依照氣候種植不同的作物,彼此間不進行惡性競爭。」羅剎,也就是背棺材的行商淡淡向安娜講解起各大星系之間的異同。也許是對她能夠察覺到危險感到很好奇,他的態度比之方才熱情了不少,「你說的第四星環主營畜牧,他們出產全宇宙品質最高的一部分肉蛋奶,另一部分出自仙舟聯盟的洞天養殖。」
「星際和平公司與天琴座聯盟之間存在產業上下游的關系,後者向前者提供農副產品,前者在後者的工業、防御、金融等行當占有絕對主動地位,甚至宗教方面也有深遠影響。」
使用躍遷點是要付費的,走在星際和平公司維護的航線通道上也一樣要掏錢,私人小型載貨星艦多半舍不得躍遷,到貨時間不著急的話慢悠悠走在通道上也不是壞事,說不定能遇到些同行的人臨時組隊平攤費用……這些常識還沒人告訴過逃犯們。
埃維金人乖巧的靠在另一邊幫著端茶倒水,動作輕巧伶俐,就像是不存在那樣不發出任何聲音干擾這場「教學」。
「所以天琴座聯盟使用庇爾波因特的法典?」安娜再自然不過的接過送到手邊的飲料,另一杯像是自己冒出來那樣出現在羅剎面前。他好笑的掃了眼低著頭豎直耳朵認真聽的年輕人,微微放大音量:「不完全是這樣,但主要參考的文本均來自庇爾波因特。」
也就是說問題的根源有一部分來自星際和平公司的影響,另一部分在與本地。阿比蓋爾的悲劇絕不僅僅體現在她一個人身上,只是她不幸的進了伊維爾,不幸的遇到了一群腦子天真單純的獄友,所有不幸中唯一幸運的是這群獄友裡混著頭格外記仇的黑羊。
不是說人死了債就一定能消的。
早餐之後船長勸新來的客人們去船艙裡睡一會兒,他們半夜三更匆匆忙忙的被掮客送上來,向來一夜擔驚受怕就沒休息過。
埃特蒙德率先起身幫忙抱起普拉塔向船艙走去,安娜謝過獨眼船長和行商羅剎,目光追著資本家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瞼跟在一行人最後,離開駕駛艙時安靜的帶上門。
「三十億,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船長從駕駛台操縱面板下的抽屜裡摸出一只酒瓶,羅剎不贊同的看了一眼,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
反正是星艦安裝的系統在自動駕駛,這家伙只管設定航線。
「所以巡海游俠才會出手相助吧……脾性志趣相同的人總是互相吸引,隔著星海他們也會在某個時刻相聚於一處。」
對於雇主略顯感性的慨嘆,船長務實得多:「反正我惹不起那群瘋子,他們花了錢,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的老老實實把人送去目的地。」
「嗯,我知道你是個爽快的好朋友。」
「你可別稱贊,我聽著怕!」
安娜在系統時隔天的下午醒來,在深空中旅行是沒有「早上中午晚上」這個概念的,沒有大氣層的光學作用也就沒有「白天和黑夜」之說。恆星散發光芒,除此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人類只能依靠系統的設定去判斷時間是否流逝。
這就是「系統時」。
走出貨倉夾層改造的載人區域,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句接一句的提問混在船長爽朗的笑聲與埃特蒙德無奈的講解中。
小孩子嘛,對什麼都好奇。
「那是什麼?」普拉婭指著雷達圖上快速靠近的光點,獨眼船長像是沒看見那樣將行駛速度拉到通道上限,「沒什麼,我親愛的小小姐。要知道花兒總是吸引蜜蜂和蝴蝶,咱們的星艦就像一朵花,免不了招惹些像湊上來占便宜的家伙。」
安娜:「……」
來者看上去似乎不是只想占點便宜就算了呢。
第105章
星際商人的星艦突然加速,就像是火燒屁股一樣溜得飛快,一看便知平日裡做過不少擦邊「兼職」。
「*!讓他們給跑了!怎麼跟個兔子似的見個影兒就躥!」
對方有所察覺撒丫子飛奔,真要是開足馬力往上追不就暴露了麼?大家出門做賞金獵人要麼求財要麼找刺激,唯獨沒有奔著挨揍喪命去的。
站在舵手旁邊的佣兵小隊長狠狠磨牙:「發坐標搖人,三十個億呢。」
哪怕十分之一也是三億信用點,足夠他們鳥槍換炮再找個銷金窟好好玩上幾年。
「沒想到那些放高利貸的居然靠譜了一次!」舵手一邊通過網絡向附近所有相熟的組織傳遞消息,一邊搖著頭感嘆:「以往他們十回傳信裡能有兩三回大差不差的就謝天謝地了,突然這麼精准的送來條大魚,好不適應吶!」
他假惺惺的拖長尾音,小隊長冷笑:「你是不適應三十億的懸賞吧!」
一般人少有能開到這個價,再高些就夠到星核獵手的級別了,那個他們惹不起,這個軟柿子看上去就很不錯。
帶著孩子的女人或許會比平日更凶殘些,但那又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影響不大。再說了,兩只幼崽看著模樣轉手也能賣出個好價格,這一筆連吃帶拿著實是幾年遇不上一次的大買賣。
說話間十幾支亡命徒組成的隊伍紛紛在通話中響應,既然有幫手來這個小隊的人就不著急了,遠遠跟在尾巴上追著目標不放。
蟻多咬死像,只要目標還在人類範疇內他們就不在怕的,要說命途行者賞金獵人裡也有不少,動起手來不在話下。
「咦?」成像儀上圓形的中心始終沒有變化,快速接近的那個點點慢慢掛在圓弧邊邊上卡著,沒有再次靠近但也不曾掉出去。
安娜默默上前將普拉塔和普拉婭抱下座位塞給卡卡瓦夏。
「老板,星艦上逃生設備不止一個吧。」看來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態度還能如此冷靜倒是叫船長頗感意外:「咱們一共帶了四個,怎麼,你打算買幾個?」
「三十億,開到天琴座,一個逃生艙一艘逃生艦,我可以給你這個價。」她揉揉普拉婭漂亮的紅發。
「姐姐我和你一起走,我……」卡卡瓦夏想說他好歹也是個【存護】,一定不會讓她遭遇不可挽回的傷害。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年輕人瞪大眼睛:「……」
她拒絕了,她要他留下保護脆弱的孩童。
「我不會把麻煩扯到你頭上,」她繼續和船長討價還價,「到了天琴座星域我把人引開。」
「想必就算不給錢你也是願意的,畢竟後面追來的賞金獵人究竟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這事兒一時半會兒掰扯不清。但我不能不講道理,你保證這幾個人的平安,出了事我的三十億人頭錢歸你。」
當然了,領取三十億人頭錢的前提是她沒抗住鋪天蓋地襲來的「蝗蟲」,或者被人半路截胡。反正價開了,船長能不能拿到不關她的事。
獨眼船長用他僅剩的另一只眼狠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掏出酒瓶灌了一口:「干了!我不拖你後腿,你要是死了三十億心甘情願歸我。」
「老子就當交個朋友!」
危難來臨方見品性,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他日就算出去和人說嘴臉上也格外有光。
羅剎微笑著把背上的棺材卸下來:「兩位不如立個誓約?」
躺在裡面這位可不是吃素的,或者說不管葷素祂全收。
於是兩人伸手懸在棺木上方擊掌約定,雙方都同意這筆公平的交易。
船長又一次舉起酒瓶痛飲一口,將自動駕駛模式切換成手動駕駛:「坐好扶穩,女士們先生們,小伙子們大姑娘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速度——」
附近沒有躍遷點,私人商用星艦也沒有自由躍遷的技術支持,逃命時全靠船長多年來去星海的經驗。這家伙放下酒瓶將加速拉杆一把拉到底,星艦肚子底下隱藏的改裝引擎瞬間點亮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嘯音,在船長豪放的大笑聲中掉頭離開星際和平公司維護運營的正常通道,一個猛子扎進只有走私商和星盜們才熟悉的「崎嶇小路」。
「他媽的!這家伙吃藥了吧!又加速!還上小路?找死啊!」
追在後面不停公開坐標的賞金獵人見狀也顧不得掩飾了,急忙提到最高時速緊追不舍。
三十億呢,就現在這速度說不定開星艦的一個手抖叫他們自己撞上宇宙垃圾,白撿好大一筆錢!
「哇!」
「哇!」
雙胞胎被媽媽塞進一處有柔軟墊子的固定椅,整個駕駛艙裡成年人基本上全都是臉色蒼白東倒西歪的樣子,只有小蘑菇們和船長同頻,不時張開小嘴驚嘆。
星星飛過來了耶!
船長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打開音響,聲嘶力竭的歌聲頓時震得人靈魂出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拼了!追!」干賞金獵人這行也有好幾年了就沒有這麼被人挑釁過,佣兵們個個緊盯成像儀上瘋狂提速的綠點,心頭無名火熊熊燃燒。
【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銀軌,星際和平公司花錢維護的星艦通道,這些安全的航線被人們廣泛而親切的稱呼為「大路」。與此相對應的那些天體縫隙就是「小路」,小路可以抄近道,但會遇上什麼就不知道了。運氣好順風順水,運氣不好遇到小行星帶或是黑洞,再糟糕些撞上蟲群也不是沒有可能。
商用星艦一騎絕塵飛向天琴座星域,追在它屁股後面的賞金獵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距離逐漸拉遠。好在他們也不是單打獨鬥,很快就有附近響應了通話的其他隊伍趕來助陣。每支隊伍負責追蹤一段路程,只要不追丟,總有耗光它能源的那一天,到時候一擁而上不怕不能圍住獵物。
從庇爾波因特到天琴座三個月的路程被壓縮到極致,安娜他們本來的目的地也就不是天琴座的中央星環,擦邊經過最外層也就是第八星環時船長提醒乘客們做好降落的准備。
「我的技術你盡管放心!」
人家可是舍了三十億呢,必須服務到位!
商用星艦以璀璨的恆星為背景,炫技般漂出漂亮的弧線。一艘逃生艦大喇喇的脫離接駁艙,它就像是剛學會飛的小鴨子,時不時東拐一下西拐一下,徑直朝屁股後面追來的大部隊飛去。
「把孩子們捆在座位上,這東西自動彈射,萬一有個萬一也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埃特蒙德不敢回頭去看逃生艦飛走的方向,卡卡瓦夏打了個響指,普拉塔和普拉婭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向溫柔和煦的兄長把拳頭砸在「家庭教師」臉上。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通過二手販子泄露了我們在庇爾波因特的消息,你知道她一定會舍棄自己保全別人!」
賞金獵人來得太快了,按道理講公司只是盯著運輸星艦查也得畫上個把月才能找到線索。他們在庇爾波因特的衛星城布魯諾才停留了多久?如果不是巡海游俠中途插了一杠那些人很可能來的更快更早。
被人堵在地面上安娜必然拼死反抗,以她的實力再出一場寰宇震撼的血案也不奇怪。而這位艾諾利阿星系的家主將借由血案掀起反抗公司的狂瀾——計謀是個好計謀,唯一的問題是他獻祭了全局中最不應該獻祭的人。
生活不是游戲,更不是棋局,「棄車保帥」這四個字聽上去容易做起來卻是兩手血債。
「你怎麼知道她沒答應?」埃特蒙德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漬,「她早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是我們之間在伊維爾星上就做好的約定,我花錢她做事,公平交易。她是【巡獵】的信徒,宇宙中速度最快的星神施以祝福她完全可以借此逃生!」
誰能想到中間突然冒出來個巡海游俠,本應發生在地面的爭鬥移到深空中,萬全把握一成也沒剩。
「不要吵了!」羅斯瑪麗用身體蓋住普拉塔和普拉婭,「你們在浪費安娜制造的機會。」
事已至此,唯有竭盡全力活下去才能不辜負她的好意。
星艦減速了,舷窗外能看到拖曳著飛光的逃生艦如同長矛扎進敵陣,追上來那些賞金獵人壓根沒想到被逼到角落的08241321號會選擇在絕境中撲向獵人的咽喉。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個照面對手的膽氣就壓倒了臨時集結的艦隊,賞金獵人的前提是「賞金」,他們更喜歡追逐落荒而逃的獵物,不是所有人都會在看到對手亮出頭頂利角後還能熱血沸騰。
不得不說這位獨眼船長過去的職業生涯充滿冒險與波瀾,他家連逃生艦都安裝了火力配備,安娜自然是不懂該如何搭配著使用這些東西,但她深諳群架該怎麼打——必須盯緊挑頭找茬的那個往死裡揍,人頭打成狗腦子其他起哄看熱鬧的不用說也知道夾緊尾巴悄悄溜走。
她是預存了三十億的懸賞金給商艦船長,但也沒說今天就一定要兌現不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8
第106章
逃生艦在漆黑深空中拖曳的弧光就像破曉前的飛星劃破夜幕。
普拉塔和普拉婭直到白發蒼蒼的那天也仍舊記得那道光芒。有人說宇宙中最美的事物莫過於奔騰不息的信用點,也有人說【純美】星神伊德利拉才是「美」的永恆像征,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預示著新生降臨的流星才是最美的景色,那道光芒只屬於崇高的人類。
它像水中凶狠的黑魚亮出牙齒,緊追著一開始就鬼鬼祟祟跟在屁股後面的那艘星艦猛打。別的戰術動作看不出來,逃命閃避的技能點滿到爆表。但它又不是那種只會跑不還手的類型,穿行在魚龍混雜的賞金艦隊中、保存自己的同時有效殺傷對手。
無垠的深空中不時炸開幾朵「金花」,追來想要分享三十億的賞金獵人們開始遲疑……但是他們還不想走。也許08241321號下一秒就被擊落,在場所有人不都可以分上一杯羹麼?
那可是三十億!
無人在意的另一端商用星艦關閉引擎做了個理論上才能存在的勻速直線運動,沒有熱量就不會被瞄准鎖定,它像只躡手躡腳的貓一溜煙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雙胞胎只來得及在視網膜上留下場盛大的爆炸就隨逃生艙一起被扔出去——這地方已經無限接近天琴座第四星域,所有行星都是農業資源星,牛羊能活人就能活,甚至還可以想法子弄點羊奶牛奶來給小孩子補補身高。
擦著星環邊沿送走所有乘客獨眼船長忍不住抽出酒瓶又來了一口,他那雇主溫和的笑著調侃:「怎麼不回去領取三十億?」
船長做了個冷笑的動作,肩膀帶著全身一塊向上抖動。
「哼,老子在星海裡來來回回趟了一輩子,什麼人沒見過?那家伙的眼神告訴老子她不會死在一群螻蟻手裡。」他大力的把酒瓶頓在操作台上:「真的,有一種人,你看著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時候未到。」
「對於這些人,星神撥弄骰子的手從來都不會吝嗇,要不然這茫茫寰宇也太清冷無聊了。」說完他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仰高頭向後拗過去,「一艘逃生艦,一個逃生艙,買來好大一個人情,真是筆不賴的買賣!」
「哼。」羅剎的笑意變大了些,這船長分明有意相助卻非要給自己套上頂別有所圖的帽子,就像是還沒會做個好人似的。
直到離開天琴座星域船長終於重啟引擎,不慌不忙繼續駛向更深的深空。
星艦上還有一位乘客的旅程尚未結束,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
「阿刃回來了。」黑貓躍上桌面,優雅的用前肢擦過耳朵,「劇本裡好像沒有要求你帶東西給我。」
「……」男人的表情像是被人倒欠了八十一億那樣,「但你也說過劇本上沒寫過的內容我可以自行決定。」
都市麗人輕笑:「看來是很欣賞的樣子呢。」
「沒錯,」少女好奇的走過去,看清楚同伴帶回來的人後微微驚訝,「啊,她看上去好年輕呀!」
嚼泡泡糖的紫發女孩兒視線停留在虛空中:「二十一歲,從星際和平公司掌控下的監獄星成功越獄,順手帶走母子三人外加兩個添頭,確實很年輕。」
「……」灰發青年一言不發。
他不想說話的時候沒人能讓他開口。
「親愛的伙伴,她就交給你看守可以嗎?」紫發麗人的語氣裡多了幾分揶揄,她很快又加了句解釋,「阿刃應該還有些別的話想說。」
以「刃」位代號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老實作答:「在伊維爾,我被她殺死了一次,算作報答。」
他的意思是伊維爾星上爆破地下研究所時08241321號免費送了他一個死亡體驗大禮包,感覺不錯,希望能繼續,所以他從星艦鬥毆現場的爆炸中把人撈回星核獵手的據點。如果首領艾利歐認為此舉不妥也可以將人驅逐出去,反正她這會兒還沒醒。
灰色頭發的年輕人終於點點頭,接下伙伴推來的小任務:「她看上去傷得很重。」
「她的敵人傷得更重,百倍甚至千倍。」過去的記憶所剩無幾,但刃腦海中殘存的影子告訴他曾有人同樣驍勇。
08241321號不是個討人厭的家伙,所有的任務目標中她的行動力最強,他承了她的情既完成任務又享受死亡,把她活著撈出爆炸現場也算是厚報了。
一眾人等看向坐在桌面上悠然甩動尾巴的黑貓。
「她……可以留下,但不會很久。」艾利歐從桌面躍至年輕女子身旁,「與她同行的這段路對我們而言並不是件壞事,但我們的目標終究不同,所追求之物也不一樣。」
讓阿刃去創造機會放她離開伊維爾,為得也是提前布下一顆將在遙遠未來發揮重要作用的棋子。這枚棋子不一定要掌握在它手上,她的存在就足以改變許多事件的走向。
首領發話,灰發少女松了口氣:「她是個好人呀。」
「呵,好人也不耽誤懸賞三十億吶流螢。」紫發少女吹出一個泡泡,「刃叔等會兒能幫我修下電腦椅不?」
刃:「……」
「我送她去治療艙。」灰發青年上前將人抱起,流螢跟在後面:「我也去看看,興許能幫得上忙。」
熱鬧的中心被帶走,其他人自行散去各干各的,嚼泡泡糖打游戲的紫發女孩兒突然放下掌機後知後覺:「欸?是不是又多了一個陪我玩游戲的人?」
這會兒連黑貓也不見蹤影,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
「你醒啦?」
安娜睜開眼睛,坐在床尾的灰發少女有雙絢麗的眼睛:「你在治療艙裡整整躺了一個月,還有哪裡不舒服?」
「……這,是哪兒?」她抓著扶手讓自己坐起來,一沓賬單當頭砸下,灰發金眸的年輕人淡然道:「麻煩結一下費用。」
嗯……用了人家的設備,買單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問題在於眼下她的兜裡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
「抱歉,我可以打工抵債嗎?」老實人羞愧的低下頭。
「她才剛醒,還是等會兒再討論賬單的事情吧!」灰發少女岔開話題:「我的名字叫流螢,他是我的伙伴。他平時不這樣的,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我們還有別的伙伴,等會兒你就會見到他們了。」
「如果沒錢還債的話就只能留下你打工了……」灰發青年摸著下巴點頭,「你叫什麼?」
「不知道,我曾經失憶,也許是代號也許是真名,你們喊我安娜就好。」她松開手躺回卵形治療艙,大有鹹魚之姿。
流螢笑著直搖頭:「他真的只是在和你開玩笑,不過以你眼下的狀態還是和我們在一起更安全。」
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轉過來給她看,不出所料的懸賞獎金上升至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信用點,多的那二百五據說是賞金獵人聯合會出的。
安娜:「……」
怎麼還有零有整?真是群二百五!
「感謝你們救助並收留我,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她想了想道,「我比較擅長打掃衛生。」
專業清潔工,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親自認證。
「暫時不需要,等到艾利歐給出劇本後再說吧,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流螢從床尾站起來,安娜注意到她的身高和身體比例非常完美,不由羨慕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強壯些沒什麼不好,可惜博普克人就是那種練不出肌肉塊的品種。
她出去了,離開前表示冰箱裡囤了足夠多的營養膏體,傷員可以隨意取用。反正是會一起行動的未來同伴,不必客氣。
灰發青年沒走,他報了個代號「穹」,卡芙卡將這個臨時同伴交給他「關照」,這份關照中自然包含了入伙考核。星核獵手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哪怕只能同行一段路三觀不合也很難共事。
「我把你的個人光腦摸了一遍,漏洞百出。」駭客嘴裡的泡泡糖就沒停過,提及庇爾波因特那些二手販子搞來的二手貨她不住的撇嘴:「是個人就能順著那些漏洞精准鎖定你,不過不用擔心,早就已經被我全部搞定了。」
轉天來探視的人換成一邊說話一邊不停盯著光腦外接設備的紫發女孩,是那種酷酷的風格:「我叫銀狼,朋克洛德的駭客,會玩兒游戲嗎?」
「很遺憾,她不會。」穹朝她扔了瓶飲料,「安娜還在熟悉通用語的各種輸入法。」
銀狼這次不撇嘴了,改成翻白眼:「游戲這種東西一試就會,剩下的都是技術問題,肯定是你偷懶沒告訴她該怎麼申請賬號!」
不是,這也能怪我?
年輕人的表情告訴安娜他有一堆話想說,最終選擇憋回去保持珍貴的沉默。
「算了,你先熟悉一下光腦的使用,外接設備我這兒多得是,可以借給你用,不過回頭你得陪我打游戲。」她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對游戲感興趣,不過瓜嘛,總要扭一下嘗嘗才能知道甜不甜。
醒來的第三天第四天,黑貓、紫色頭發的都市麗人,還有那位一點也不像醫生果然也不是醫生的人上班打卡似的各自露了一面,安娜這才知道她身在距離天琴座並不遙遠的一顆荒星的廢棄地下工事中。
曾經爆發的星系戰爭讓這顆天然環境優越的星球變成眼下這幅滿目瘡痍的模樣,它被人類拋棄了,卻又敞開懷抱接納另一群人。
在治療艙裡又躺了半個月才完全恢復,安娜找到黑貓艾利歐申請外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送她回家,這份承諾必須完成,不然我沒辦法專心打工。我不會把麻煩轉嫁到你們頭上,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隨監視。」
「沒有問題,剛好有人休假,他可以陪你走一趟。」黑貓眨眨眼睛,蹲坐時尾巴很是文雅的搭在前爪上。
他手上暫時沒有合適這個人的劇本,不妨放她出去觀察一二。
第107章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86號。
「就是這裡。」為了配合同伴換了身休閑裝的安娜轉著圈環顧四周。
阿比蓋爾給出的地址非常精確,連自家的門牌號都清清楚楚。
柔綠色的山坡頂端斜倚著阿斯圖裡城,作為一個為牧民提供居所的城池它的面積並不大,行星博伊斯-Ⅲ廣袤的草原上就像散落著無數珍珠般散落著一連串類似的小城。城中居民在城外另有住處,農忙時城裡幾乎看不到任何人影蹤跡。
「所以他們為什麼要多費一道事在城裡蓋房子?」穹走到阿比蓋爾家門口敲敲拉環。
無人應答。
黑漆龜裂的木門像是在嘲笑這兩個基本工作毫無到位可言的家伙。
眼下正是牲畜出欄的季節,路上一個閑人也沒有,就連老人和孩子也行色匆匆的趕著去自家的農場幫忙。安娜看了一圈,視線落在遠方白色宗教建築的塔尖上。
「那兒有個教堂,去看看。」一個小女孩頻頻被祭司叫到家裡「傳教」卻從沒有被父母擔心過,只能說明那祭司布道的地方離她家很近。但凡有個超過半行星時的路程只怕這事兒也不至於完全不被孩子的監護人察覺,不過這也說不定,聽上去阿比蓋爾家是個多子女家庭,孩子太多父母顧不過來也是常有的事。
灰發年輕人用手掌在眼前搭起一個小「涼棚」,踮腳向遠處看:「嗯,是個信仰【存護】的教派。」
他的語氣裡有一抹漫不經心,完全不像主流認知那般對星神尊崇無比。
風吹過安娜已經長到能夠散落在肩頭的長發,她回頭看了眼身邊寡言的少年,決定跟他講實話。
「我是來找茬的,一個名叫安塞爾姆的祭祀……」她只把案情客觀描述了一遍,受害者姓名等細節盡皆隱去沒說,穹反手抓抓後腦勺納悶不已:「不是,我們正常人一般都把對小孩子動手動腳的家伙稱作變態,就地打死那叫為民除害,這地方的律法和別處不一樣?」
一樣不一樣的其實不打緊,作為全宇宙頭一號反賊組織的成員他不把律法放在眼裡才是常態——主要很多地方那個法律,壓根就不像是人類約束自身行為的准繩,更像是牧人對牛馬羊狗豬的管理條例。
「所以我來了。」安娜的聲音輕輕地,很快就被微風吹散在恆星溫暖的光芒中。
她攤開掌心一顆星紅渾圓的寶石在光明照射處熠熠生輝。
「它真漂亮。」灰發青年真心實意的誇了一句,他似乎意識到這塊寶石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寶石」。
此行他只作為一個見證者旁觀,具體安娜要如何操作一概是不管的——每個星核獵手入伙時都要經歷考核,哪怕只是暫時同行也不能例外。
農忙時節,阿斯圖裡城內只有神職人員得享清閑。琥珀王庇護寰宇眾生,大家從收入中拿出十分之一感謝神明的庇佑有什麼問題?祭司們也是很忙的啊,忙著向琥珀王祈禱,忙著為大家祈福呢!
聖克裡珀教堂裡來了兩個自稱是親屬但長得一點也不像的游客,其中那個身材高挑的黑發女子恭恭敬敬向神座進獻了一枚稀世難得的粉紅色寶石,雖說她將寶石擺放得過高了些,但那粉紅色的光澤更像琥珀中沁染又褪色的血滴,倒也能為神祇的威名再多鑲道邊。
「哪怕遠在庇爾波因特,博伊斯-Ⅲ的物產也聲名斐然,」她直接將寶石放在神座上,盯著祭司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道,「我也是個走在【存護】之路上的命途行者呢,一切獻給琥珀王。」
文盲老實人但知道學,周圍人擅長什麼她就學什麼。
「一切獻給琥珀王!」祭司們迅速將五官從瞠目結舌調整為堅定沉穩,總算沒掉鏈子。
我滴個乖乖!從庇爾波因特來的【存護】信徒,怪不得她出手這麼大方!
穹:「……」
出門在外知道要自抬身份,很好,這一條合格了。
游客真就在教堂裡轉了一圈就走了,年長的祭司喊來今年新招的小徒:「跟上去看看!」
這人奇奇怪怪的,獻了寶石又不說自己想求些什麼,總叫人心裡不踏實。
小男孩兒頭發卷卷的,怎麼看怎麼像只咩咩叫的羊羔,一得到老師的命令他立刻撒開腿追上前去,小心翼翼利用石塊樹木隱藏身形窺探那兩個奇怪游客的行蹤。
考慮到小朋友腿短,安娜走出城後專門站在交易牲畜的站點外等了他一會兒。
好家伙,城外比城裡要熱鬧多了。
博伊斯-Ⅲ不愧是專營畜牧業的星球,無數牛羊徜徉在陽光下,彪悍大狗成群結隊忠心耿耿的替主人看護財產。當然也不是沒有先進的機械應用在養殖工作中,只不過這玩意售價高昂,一家牧民能養得起一群狗子不一定能養得起一個輔助機器人,所以這些嬌貴物件都放在畜棚裡以免風吹日曬。
被趕到交易站附近的牲畜都是這個月便能出欄的商品,有些甚至已經定好價格與買家。星際和平公司為牧民們帶來出肉率高、抗病性強、奶水蛋白含量更高的優良品種,除此以外還有與之合作的博識學會學者幫忙解決牲畜病害*等困難,可以說博伊斯-Ⅲ乃至整個天琴座星域都是在公司扶持下才能擁有如今平和富足的生活。
別說放牧累不累,這年頭干什麼活兒不累?
豐收的季節,人人臉上都是喜悅與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安娜走在人群裡,這麼熱鬧的地方注定少不了販賣各種食物甚至紀念品的小販,每當有人攔下她推銷,她都會駐足至少聽完對方的話。
買不買另算,態度和情緒價值都給到了。
手裡提著一袋肉干奶酪,嘴裡嚼著奶疙瘩的穹:「……」
嚼嚼嚼,嚼嚼嚼。
喜歡投喂同伴,挑選食物的品味很不錯,很好,這一點也合格了。
牲畜聚集的地方氣味通常也不會有多麼美妙,安娜像是絲毫不受影響那樣東走走西逛逛,仿佛真是個無所事事到處觀光的游客,沒用多長時間就渾身掛滿購物袋。
庇爾波因特來的人就是有錢吶!跟在後面的小尾巴艷羨不已,祭司師傅對他挺好,他從來沒有而過肚子……但也不能像那個跟在後面提袋子的灰發年輕人隨時隨地都有零食吃。
他躡手躡腳的打探著,忽然聽到瘦高的黑發女人和牧民們聊起機械的話題。
「我和雙星的艾諾利阿有點小交情,能從他們手裡拿到些便宜點的好貨。問題是公司那邊不好交代,總不能為了生意就讓你們枉做小人吧……」
逛了一下午,黃昏前游客回到阿斯圖裡城找了家最好的酒店住下,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吃土的小男孩跑回教堂將窺探來的一切詳細告訴老祭司。他反復著重強調安娜買零食不眨眼的好行為,可惜祭司們聽了就跟沒聽一樣。
「原來她真正的目的是來兜售農用機械?那確實不好放在教堂裡直接敞開說。」祭司們竊竊私語,神座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天琴座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簽得有貿易合同,對方包收農副產品,他們只能購買公司的工業產品,更有競爭力的商人被攔在外面進不來呀。
「這麼多年了,公司收購農產品的價格從來沒有上漲過,甚至每年還試圖讓咱們這邊降價。賣過來的東西倒是一年比一年貴,不買都不行,豈有此理!」
年輕的祭祀心動了,沉穩的前輩們搖頭:「可是這又關我們什麼事呢?教會總不可能越過元老院去,聯盟都沒辦法改變公司的決定,博伊斯-Ⅲ除了送犯人去庇爾波因特受審其他事一概無權處置。」
還不如穩穩當當做好這份祭司的工作,清苦是清苦些卻也比頂風冒雨天天在外面放牧的牧民日子要好多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人從庇爾波因特來,又是個【存護】的命途行者,也許是公司內部的問題……安排不妥當了會不會牽連到博伊斯-Ⅲ?」
祭司們商量來商量去,唯獨沒商量過把紅寶石退給得不到回應的信徒。
「不如這樣吧,」最終還是老祭司拿出了個解決辦法,「豐收節在即,中心星環年年都會派人來,咱們將人引薦過去,具體還是交給元老院去談,咱們這些神職人員不好插手世俗經濟。」
他說完了,下面的祭司們你看我我看你,過了足足十幾秒響應聲才響起。
不插手世俗經濟?就這麼干看著元老們一個個吃得滿臉油光還能順帶拉拔一把身後的家族?加入教會成為祭司前日子清苦,加入教會成為祭司後日子還清苦,那這教會不是白加入了,祭司不也白干了?
神職人員若是真有那麼廉潔奉公,琥珀王神座上那些黃金貼飾是怎麼回事?大家抹布外袍下的絲綢裡衣又是怎麼回事?從小離開父母堅守教堂,為得難道就是這輩子不被餓死嗎?
第108章
第二天清早,庇爾波因特來的游客和昨日一樣又在城外閑逛。那個黑發的瘦高女人出手著實闊綽,烤羊腿想也不想說買就買了兩條,脆皮羊排辣烤羊尾油什麼的入手絕不猶豫,跟在她身後的灰發青年嘴巴就沒停過,著實將跟梢的小孩子饞得口水三千尺。
一切獻給琥珀王,吸溜,希望琥珀王能讓我今晚也吃上烤羊腿。
「這種布料質地珍惜罕見,觸感極佳,」安娜摸摸博伊斯特產的羊絨布料,「買。」
「羊絨軋制的羊羔玩偶?圓潤可愛,」她拿起布料旁胖得看不清眼睛的綿羊玩偶捏捏,「買。」
「羊奶糕……寵物可以食用麼?」得到攤主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答復後某人又是大手一揮,「打包。」
穹嘴裡的牛肉粒差點掉出去:「你哪兒來的信用點?」
不對勁吧,這家伙之前分明身無分文不得不賣身給星核獵手打工還債來著!
「信用點?之前那麼多賞金獵人的人頭呢,前幾天才拜托銀狼幫忙線上領取兌換了。」在伊維爾怠工那是因為工錢一分不歸自己,現在多賺多得少賺少得,一個腦袋也不舍得扔。
年輕人趕忙把肉粒塞回嘴巴裡嚼嚼:「直接領?」
「嗯,直接領。」安娜點頭,「銀狼問過我要不要另開個匿名小號……沒必要,這事兒根本藏不住。」
她都值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了,還在乎其他有的沒的?債多了不愁,懸賞金也一樣。
小灰毛:「……」
膽大包天目無法紀這一點也符合招聘要求呢。
「既然你現在不缺信用點,為什麼還留下?以你的身手諸天寰宇並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他突然對這個形像扁平的越獄犯產生出難得的興趣。
安娜彎彎嘴角:「因為我答應了很多人很多事,之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兌現,現在有時間也有精力,總得一件件一樁樁辦好才能放心。」
「而且我答應你們打工在前,手頭寬裕在後,後者不是毀約的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清楚原身不惜進入伊維爾坐牢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就像支夾在書頁裡的書簽,有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也挺好。
最主要的是這個團隊裡人人懸賞價格都比她高,超有安全感!
——小灰毛除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沒上懸賞令但是那玩意兒不上也好,他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呢,不知道和卡卡瓦夏相比誰更年長。
「哦哦!」他往嘴裡又填了塊牛肉粒嚼嚼,香!
新人的道德水准高得有點嚇人,隱隱有點超出星核獵手需要的範圍了。不過這一項並非考核指標,完全可以不予考慮。
今天又是逛吃逛吃的一天,傍晚時分安娜准備回酒店休息。路過一摞人高的草垛時她突然加速,用快到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從草垛後面抓出個小不點。
卷發男孩動動胳膊又動動腿兒,發現掙扎也沒用後直接垂下四肢不再動彈。
「嗯……教堂裡的孩子?」
他身上穿著小號祭祀服,白麻色的圓領長袍,腰間束了根草繩,不會認錯。
「……」跟梢被抓包最好的應對就是裝死什麼也不說,反正他是個小孩,面前這人但凡要臉就不能當眾為難他。
小家伙已經做好被拎回教堂告狀然後在客人面前挨鞭子的准備了,不想嘴裡突然多了塊又香又甜的柔韌奶塊兒。
「唔?」
「吃啊,傻了?」穹拎著袋子撇著條腿直抖,手裡還捏著奶疙瘩的包裝紙,「動動你的腮幫子,使點勁兒嚼。」
機械的咀嚼一旦開始香濃的奶漿就滿溢了整個口腔,然後絲滑的順著喉嚨眼向下滑去。
見他好半天才伸長脖子戀戀不舍的眼下最後一口,安娜眼疾手快又塞了塊肉干過去。小家伙從昨天開始就跟在他們身後咽口水,那模樣瞧著好不可憐。
「吃吧,過個嘴癮。」
一看就知道這孩子屬於沒挨過餓但也沒有吃過任何好東西的品種,不挨餓的標准可能是頓頓稀粥野菜也有可能是品類豐富有滋有味的肉蛋奶。現在還小他懵懵懂懂的看上去怪可愛,等到長大後由於長久的欲望得不到滿足一旦手中握有丁點權力就極可能膨脹得沒邊。
擔心他不知輕重吃壞肚子,過了十多分鐘安娜就把這小家伙放在地上停止投喂:「拍干淨衣服上的草屑,站好了我有話要問你。」
吃人嘴軟,卷毛小男孩飛速七手八腳「啪啪啪」把自己拍了個遍,完成要求後仰頭看向給他吃肉的人。
「您想問什麼?」孩童稚氣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忐忑,安娜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笑笑:「我在第一真理大學就讀,一位好友出身自天琴座聯盟,她曾向我提到過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的安塞爾姆祭祀,據說他是個再虔誠不過的神職人員,我有點好奇。」
她當然沒讀過什麼真理大學,基本屬於兩方彼此都不認識的狀態。不過面前這小孩不大聰明的樣子,想來也不會提出讓大人尷尬的問題去試圖證實這件事。
「安塞爾姆祭祀?」男孩兒側頭用力眨眼,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努力思考了一會兒後不太自信道:「可是,安塞爾姆祭祀好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據說是場意外。」
神職人員嘴裡的意外,斷送了受害者的一生。
「天啊,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位祭祀是在踐行【存護】之道上殉難了嗎?」全是技巧沒有一絲感情的感嘆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小孩子。男孩兒臉上的迷惑越來越重,「我不知道呢,女士。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嬰兒……安塞爾姆祭祀的名字只在拉圖師父訓斥其他人時偶爾提到過。」
很好,拉圖祭祀,正是那個頭發最少也最白的老年祭祀。
他還想再找出些能說的換點零食,冥思苦想中遠遠有人試探著喊了一聲:「萊姆斯?」
男孩兒瞬間就把零食的事兒拋到腦後,他臉上的眼睛鼻子嘴跟著情緒一起飛舞,那股高興無需用語言描述。
「媽媽!」
母子兩個誰也沒有向前走,隔著兩個外星來的游客和一段相當的距離貪婪地看著彼此。
安娜轉身看清那個中年婦人的模樣,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很像,如果不去看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她儼然就是三十年以後的阿比蓋爾。
「天色不早了,女士,我得趕緊回教堂,再見!」和雙胞胎小蘑菇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溜煙跑出去老遠,似乎不願意和母親多相處哪怕一秒。但他認出媽媽時渾身洋溢的喜悅根本無法掩蓋,行為舉止前後矛盾實在奇怪。
安娜看了一會兒萊姆斯小朋友逐漸跑遠的背影,抱著胳膊轉向他的母親:「你好。」
「您好!」她有些拘謹的彎彎腰,雙手提著只鐵皮牛奶桶垂在身前,「萊姆斯是個好孩子……不,不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是萊姆斯祭祀……」
被送進教堂的孩子和原生家庭不再有關系,她生怕自己說錯話累得孩子被成年祭祀責打。結結巴巴解釋時卻見外星人走過來從她手裡接過牛奶桶,她的力氣好大,完全不留任何拒絕的余地。
「送去哪裡?」安娜掃過她皴裂的手與憔悴的臉。
就算她不是阿比蓋爾的媽媽也一定與她存在血緣關系。
「欸?」婦女不知所措的抓著圍裙來回移動雙腳,「不用……」
但是那人已經單手拎著牛奶桶走出去了,她走得很快,她不得不趕過去指路。
「放在那裡就可以,都是我家的牛奶。」婦女遙遙指向一顆大樹,樹下果然堆著十幾只類似的鐵皮桶。
安娜三兩步就走到地方,放下桶子剛想問需不需要幫忙喂雞撿雞蛋就見跟在身後的婦女被手拿表格的工作人員驅趕:「快走吧,不管來多少次都一樣,不會有人收你家的牛奶。」
「可是,可是我家的牛羊真的養得很好,完全符合公司要求!」她急切的靠過去,再次被人推開。工作人員把表格往胳膊底下一夾,翻了個白眼:「為什麼不收你家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
他沒有繼續向下說,轉身去找其他同事。那個婦女低頭舉起袖子擦擦眼睛,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
「我看你家牛奶品質還挺不錯的,怎麼賣?」瘦高女人沒有走遠,她甚至彎腰打開牛奶桶的蓋子向裡望望,「嗯?」
「牛奶不好攜帶,您需要奶制品嗎?」牛奶這種東西一天天的每天都有,顧客買走一批不一定還會買走第二批。但是奶制品就不一樣了,制作一批消耗的牛奶可不少而且便於倉儲運輸,為了將家裡積壓的產品賣出去她也是想盡了辦法。
原價賣給外星人總比折價偷偷賣給家裡牛羊出了問題的本地人要強。
安娜把蓋子蓋回去,語氣相當的公事公辦:「如果你能達到我的要求,我也不介意收些散戶的東西。有樣品嗎?能不能試吃?贈品?折扣?」
穹:「……」
你還記得咱們跑來博伊斯-Ⅲ號的目的嗎?
第109章
羊,前後左右全都是羊,白白的,胖胖的,絨絨的,軟軟的,咩咩叫的羊。
「咩——!」
灰發青年雙目無神的坐在樹樁上,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湧過來觀察外星人的綿羊。花白的奶牛停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上,矜持但好奇。
他手裡的青草早就被羊搶走了,無數湧動的毛團白到反光。
安娜站在草棚下和那個陌生婦女討價還價,看上去完全就是個錙銖必較的星際商人——艾利歐交代她采購了嗎?還是卡芙卡對他和銀狼的身高不滿意,特別要求她收購營養食品?
就……信用點好像不是這麼花的吧!
她們一直談到夜幕降臨,安娜終於回來了:「明天開始我們搬去梅婭家裡住。」
穹:「……」
潛入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嗎?
他想說酒店提供的服務還可以,地方民風特色不享受也不是不行。但她塞過來一袋牛筋,年輕人想也不想的接在手裡,順便掏出一塊咬著磨牙。嗯,味道不錯,還挺好吃。
於是第二天他就和大包小包一起被打包帶進牧民家感受牧區風情。
仙琴座第六星域四環,博伊斯-Ⅲ,阿斯圖裡城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86號。
原來如此。
「平時我們都會住在農場裡伺候牛羊,只有老人孩子和病人留在城市裡,方便就醫和上學。」梅婭把貴客領到自家二層,走廊正中位置最好的房間大門緊鎖,倒是樓梯口和盡頭兩處都可以住。
「我家孩子多,帶上萊姆斯一共六個,最大的兩個去中心星環討生活了,中間兩個在家邊上學邊幫忙,最小的被教堂挑中去做了祭司,唉……」
她看了眼緊鎖的那扇門,嘆息然後轉開話題:「我做了早餐,多吃些。」
留在家裡的兩個孩子早早就去上學了,桌上擺著她做的第二頓早飯——專門為了招待客人。
穹走到鋪著米白桌布的木桌旁坐下,他面前放著只超級大的盤子,有鍋蓋那麼大,裡面堆滿煎蛋和煎肉腸,黃油就在手邊,酸奶和果醬跟著它一字排開。安娜在他對面坐下,大概觀察了一下,從柳條編織的籃子裡拿出只面包,抄刀「沙沙沙」切出薄片。
「總感覺帶上它就能穿越到異世界成為勇者了!」小灰毛捏起其中一片,堅實的質地頗具殺傷效果。
安娜白了他一眼,拎起自己手邊的酸奶和果醬在面包片上薄薄塗了一層:「很好,盾之勇者,吃過早飯就去走上你的成名之路吧。」
和小朋友交流其實挺簡單的,順著他們的思路展開想像再加以描述就行,普拉塔和普拉婭簡直快要愛死這項活動了。
盾之勇者低頭把清脆多汁的蔬菜碼在面包片上,添只煎蛋擺條被切開的肉腸,用另一片面包封頂:「梅婭女士,今天的第一杯向您致敬!」
他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梅婭媽媽眯著眼睛笑:「謝謝你,中午想吃什麼?燉牛腩還是燴羊腿?」
年輕人摸出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三百六十度一頓狂拍:「不管您做什麼都一定是這顆星球上最好吃的午飯!」
消息群裡接連響起提醒,停下來大概三十秒,一波狂轟濫炸如約而至。
不用看就知道是銀狼和流螢的回應,一個睡得太晚一個起得太早,卡芙卡會說話但不多,刃……大概是不關注設備的。
又過了一會兒外置設備收到單獨發送的信息,安娜放下手裡的早餐把它摸出來打開看了一眼,嗯,是卡芙卡的道謝。感謝新人帶領小朋友過上了健康條理的生活,順便督促他必須把牛奶喝完。
親媽?這應該是親生的!
「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倉庫提貨,那麼留在這兒睡回籠覺、玩,或者出去逛,都行。」她起身拎著牛奶壺給穹倒了一滿杯,年輕人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額……」
「我可以把你捆起來灌,但那一定不是好體驗。盡量嘗試,允許放糖。」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的把牛奶喝下去。
沒帶過偏食挑食的小朋友,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引導,只能拿出最後的絕招「以身作則」了。
吃過早飯梅婭帶著安娜去了她家的倉庫,家裡的男主人正等在那兒。她匆匆交代了幾句就回去為午飯做准備,她的丈夫把所有代售商品每樣都取出來幾份。
「有肉制品,有奶制品,還有羊絨條、羊奶和動物油脂制作的香皂,手工地毯……」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家裡總會被人有意無意的為難,為了盡量讓商品更有競爭力更好賣他們一直都有在努力。
他要給離開家的女兒攢出足夠她一輩子花銷的錢,免得她將來回到家鄉年老體衰流離失所。
安娜挑了些東西一分錢的價也沒講,當場劃賬交易:「東西暫時不提,我沒想到此行會買這麼多,借你的倉庫用用,照行情支付租金。」
「啊,不不不,不需要租金,您隨時可以來提。我們會保持好貨物的狀態,如果放久了變質也會用新產品進行替換。」
「可以。」
不行就四處送人,總能送出去的……吧?
「啊,對了,」離開倉庫前客人表示想去農場看看風景,「你家裡養了很多雞?」
「沒錯,雞蛋是好東西,散養的雞肉質緊實鮮美,我的妻子會曬些草藥打碎了混合在飼料裡,雞鴨鵝都長得很好。」倉庫的男主人裂開嘴笑笑,希望自己能顯得更熱情好客些,「您隨時都可以去,我們下午打算剪羊毛,您要是過去玩就殺頭羊烤了。」
殺羊招待客人,不管放在哪個文明都是非常豪爽的款待。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安娜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轉過去,「早上我聽你的太太說家裡有六個孩子,有的在外見世面,有的還在讀書……還有一個沒聽她提起,不知道在哪兒高就?」
「……」男人干燥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他移開目光,艱難的哽咽道,「她去外星系了,很快就會回來。」
「……」
離開倉庫的一路上安娜沒有再說話,阿比蓋爾的父親也一言不發,走到自家門口他表示農場裡還有活兒要干,朝貴客彎了下背轉身就走。
黑發藍眸略顯冷淡的客人站在郁金香回廊86號門口望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你留在這兒玩,我明天要去教堂看看。」午飯是香噴噴的燉牛腩,安娜一進門就聞到了。阿比蓋爾的媽媽准備了兩種,一種先燉後烤,撒上辣椒和香料,充滿煙火氣息,另一種放上清水直接燉,奶香四溢肉質鮮美彈牙。
穹抱著外置設備邊玩解謎游戲邊點頭,和08241321號出門就跟度假一樣,他超喜歡的!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轉天安娜就去了聖克裡珀教堂繼續假裝自己是個虔誠的【存護】信徒。嗯,大概虔誠吧,至少她在這地方學會了克裡珀的「珀」字該怎麼寫,也算是對得起卡卡瓦夏。
祭司們早已從跑腿兒的小卷毛那裡得到了足夠的消息,從庇爾波因特來的機械商人,有意做個掮客賺些牽線搭橋的佣金。誰不知道這個月雙星的艾諾利阿與星際和平公司爆了,艾諾利阿的家主現在追著公司的法務部窮追猛打,號稱「寰宇必勝客」的法學家們遇上了硬茬子,不明原因的束手束腳——究竟是誰挖了誰的牆角誰給誰帶了綠帽天琴座並不關心,他們只希望聯盟下轄星域出產的農牧漁等各種產品能賣個好價錢。
安娜自然也從光腦連接的星網社區得知消息,雖然很生氣但是埃特蒙德好歹有遵守承諾的下半部分,如果再見到他就打個四分之三死好了。
那家伙早就平安返回家族,只是不知道卡卡瓦夏和羅斯瑪麗母子三人流落何處,或許他們也在艾諾利阿展開了新的生活。
「……我們只是些老邁的神職人員,」拉圖祭司背著手向客人介紹聖克裡珀教堂的一草一木,年輕人都去准備豐收節的慶典了,只有他能騰出空閑,「中心星環的元老院會派成員前來視察慰問,也許您願意認識認識,年輕人總是更有話題……」
看上去嚴肅認真的游客實際上早就走神了,算好四分之三死究竟是什麼程度後她終於回魂接上進度:「那當然好,再好不過了,有勞諸位安排。」
最後他們回到琥珀王的神座前,安娜沒有謁見【存護】的經歷,不知道那玩意兒是個什麼模樣。反正按照卡卡瓦夏所說克裡珀只給了道黃金般的影子,誰知道祂到底坐著還是站著。不過她此前供奉的粉紅色寶石失去了蹤影,拉圖祭司連忙解釋:「那樣好的寶石理應用黃金和最好的絨線作陪襯,等到了豐收節您就會看到它作為聖克裡珀的榮耀出現在祭典上。」
渾圓一體色澤璀璨的寶石難得,克重還那麼大的就更罕見了,別說分割,就算是打磨也叫人心疼不已。祭司們商量了一夜決定請工匠以傳統手藝用金絲和羊絨線好生將它纏在金腰帶上,等到了節日時也好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給所有人欣賞。
至於節日結束後寶石的去向……少管。
安娜對此不置可否,反正最後她會把阿比蓋爾送回家,就先讓她待在聖克裡珀的神座上出出氣吧。
第110章
豐收節是仙琴座聯盟最重要的節日,沒有之一。
就好像是一夜之間有人施了魔法那樣,門外的樹上、道路兩側,還有建築物的門梁與屋頂上都平白蹦出來許許多多彩色裝飾品。絕大部分是染色動物木雕和各種形狀的手工織物,帶有強烈的地方特色。
博伊斯-Ⅲ號有兩顆衛星,大一些的被命名為「阿維卡」,小一些的被命名為「喀山」,星際和平公司把生意做到這裡來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喀山比阿維卡大,所以才把神話中獵狼英雄的名字賦予了看上去更大的它。結果天外的黑西裝們告訴他們喀山看上去更大是因為它距離博伊斯-Ⅲ號更近,實際體積反而比阿維卡小,但習慣已經養成,大家索性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節日的夜晚,阿維卡和喀山同時出現在天幕正中,阿斯圖裡城的名流們彙聚在一處談天說地共度佳節。這個節日屬於勤勤懇懇的農夫與牧民,但並不僅屬於他們,負責管理博伊斯-Ⅲ號的大人物們不比那些天天圍著農田和牲畜轉的人更重要?
農民和牧民不好好工作也就是餓一季肚子,管理博伊斯-Ⅲ號的人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這位是從中央星環來的元老院菁英,哈哈哈哈,」拉圖祭司充當了暖場的重要人物,安娜就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這位「菁英」。
老祭司很快介紹到庇爾波因特來的客人:「這位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存護】的命途行者,在庇爾波因特也有一席之地……」
安娜:「……」
這老東西真能說,她都不知道第一真理大學大門朝哪兒開,至於公司……沒錯,她確實在庇爾波因特的通緝榜單上占據著重要位置。
菁英女士一身華麗復古的長袍,為了體現自己的虔誠她還專門佩戴了琥珀材質的各種裝飾品,聽說安娜來自庇爾波因特整個人精神一振。
「沒想到庇爾波因特還有人關注博伊斯-Ⅲ號這種小地方,旅程還順利吧?」
安娜矜持的抿嘴淺笑,現場氣氛分外和諧。
幾位博伊斯-Ⅲ號本土的名流心下有所不滿,背過人去紛紛交換眼神——這位女士從中心星環過來看不上博伊斯很正常,但也不用在客人面前這麼不把自己人的臉當回事吧!何必踩著本地人的面子表現出一副「咱們才是一個檔次」的嘴臉?中心星環再怎麼向往庇爾波因特也沒法子把整個星域搬過去,誰又比誰更高級。
不過等到轉回來大家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熱絡模樣,圍著兩位客人討論起庇爾波因特最近的新風尚。
安娜看似身在社交場的中心地帶,實際上人已經進入待機狀態。聽不懂啊!袖子、裙擺和手套的長短?這也能是人類拿來彼此譏諷嘲笑互相攻擊的理由?至於真正的學術問題就更不用提了,只有被精准提到某個術語才能激起記憶的漣漪,除此以外大腦一片空白忘得干干淨淨。
「……比起我們那邊博伊斯受氣候所限花卉的養護最好也就這樣了,還行吧,但是葉片大小的安排為免有些過於呆板,不夠靈動……」好在菁英女士是位健談的人,無論有沒有人在意都很喜歡提出自己的見解與建議,聊天的團體裡只需要她一個就足以撐起場子,其他人閉嘴聽就是了。
「咳咳,不如讓人把音樂奏起來吧。」拉圖祭祀向身後的侍者使了個顏色,很快大廳中心那架金色的豎琴就被掀開蓋頭,一位身材嬌小的演奏家在掌聲中登台獻藝,安娜跟著周圍人的舉動,他們鼓掌她就鼓掌,他們微笑她就微笑,主打一個合群。
主要是不合群她也拿不出更好的才藝愉悅自己和別人,總不能現場表演送人上路燈。
「她的趣味很不錯,可惜指法不夠精准,如果花點錢去中心星環或是庇爾波因特進修幾年會更好。我知道年輕人不愛聽這些道理,但就像我說的那樣,等到他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那些忠告有多明智……」
菁英女士聽了一會兒,轉頭拉著安娜問她對近來雙星艾諾利阿與星際和平公司之間的訴訟大戰有什麼看法,不等她想好立刻道:「艾諾利阿有些咄咄逼人了,公司固然向來強硬,可是只要他們及時低頭讓步不再侵犯公司的權益那麼事件就不會繼續激化升級,您認為呢?」
安娜:「……」
我能怎麼認為?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是省點力氣吧。
「嗯。」她從頭到尾只發出了這一個聲音,菁英女士異常滿意。
放在博伊斯眾人的眼裡,庇爾波因特的客人差點繃不住表情但硬是憑借意志力忍住了元老院使者的聒噪,她的沉默簡直就是「教養」二字的具現化,好感度刷刷向上冒眼看就爆表。
全靠同行襯托,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好不容易演奏結束,大家趕緊鼓掌免得無緣無故多聽一場說教。要知道拉圖祭祀的頭發都已經白了,就年齡來看他恐怕比那位女士的父親還要年長,實在不想用自己的臉皮去成全中心星環的成就感。
失去一次絕好交流機會的菁英女士只能轉而聊起博伊斯星上發生過的舊事。
「幾個月前公司經營的監獄星遭遇了有琥珀紀以來最可怕的惡棍,一個犯人竟然不知感恩的害死了典獄長並逃之夭夭!我的天哪!這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舉起手裡裝飾用的手帕像征性擦了下額角:「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幾乎昏死過去!」
「啊,嗯。」庇爾波因特來的客人發出第二聲動靜,「很可怕。」
只需要這一點點幫助,另一位中心星環來的客人立刻打開話匣子:「我記得博伊斯也有人在公司的監獄星服刑,那場審判旁聽的人有很多,一個姑娘!居然傷害了無辜的祭祀!要我說她根本就不配被送去公司掌控下的星域服刑,那簡直就是去享福!」
「哦?還有這樣的事?」庇爾波因特的客人挑眉,話也變多了起來,「真令人難以置信,我還以為博伊斯這種民風淳樸的地方盡是老*實本分的人來著。」
「我們博伊斯人卻是大多老實本分,」拉圖祭祀加入談話,「但就像是羊群中免不了出現黑羊那樣人群裡也總是會有幾個和大家不一樣的存在。那孩子已經被送走了,她只是不理解別人的好意反應過激了些,我們應當原諒她。」
安娜垂下眼睛,每當這個話題有結束的跡像她就會出聲恰到好處的發問,偶爾也機械性的附和上一兩句——這是從羅斯瑪麗那兒學來的,很多情報其實不需要專門打聽,帶著耳朵少說幾個字就行了。
直到翻來覆去實在找不到新角度分析這個案件人們才轉而聊起今年的收成,總算是和「豐收節」這個節日有點關系。阿維卡和喀山落向地平線時客人體面的陸陸續續告辭離去。安娜當著所有人的面與拉圖祭祀客氣的點頭致意,又聽了菁英女士的建議向侍者借了把傘防備下雨,她甚至還與那位女士同行了一段距離才分道揚鑣。
拉圖祭祀被其他年輕祭祀簇擁著回到聖克裡珀教堂,一進門他就疲憊的揮手讓人都散去休息,明天上午還有琥珀王聖像與神座的游行。
那顆漂亮的粉紅色寶石一定能為博伊斯帶來榮耀。
換上柔軟的羊絨寢衣,蓋著溫暖的羊毛被,拉圖祭祀熄滅床頭台燈。
空氣被細微的聲音擾動,連窗外的夜鶯也不曾被驚到,這間臥房變得空空蕩蕩。
「您回來了呀!」梅婭女士舉著提燈站在門口迎接住在自己家的客人晚歸,她微長的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亂,身上帶著博伊斯特有的奶酒味兒。安娜把散落在額前的發絲別到耳後:「不好意思我回來的太晚了,下次不用這麼辛苦的等。」
「不辛苦不辛苦,你一個女孩子出門赴宴,我心下總有些忐忑不安,見到你回來才能安寧。」她轉身推開門,「快進來吧,要吃點東西嗎?吃點東西再去休息睡得更踏實。」
安娜側頭看著她的眼睛:「謝謝你,不過不用了,你家的孩子都回來了麼?」
「……啊,」阿比蓋爾的媽媽低下頭,「還有個孩子沒回來,我會一直等她。」
她曾錐心刺骨的痛恨自己當初粗心大意,一心一意撲在農場裡是為了給兒女們掙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可是卻因為忙碌忽視了孩子們的安全……如今回頭再看豈不是本末倒置?
為什麼那個時候他們夫妻兩個會那樣信任安塞爾姆祭祀?就因為他是【存護】星神克裡珀的神侍?
「早點休息。」客人周身的氣息一下子變得柔和,「你的孩子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阿維卡和喀山已經快要沉到地平線下了,再過幾個小時恆星的光線就會照亮阿斯圖裡城的天空,豐收節最重要的慶典游行即將拉開帷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9
第111章
豐收節的慶典游行從行星時間的上午十點鐘開始,名流和貴客們在居民的夾道歡呼中簇擁著琥珀王的聖像和神位圍繞著阿斯圖裡城步行一周回歸至聖克裡珀教堂。一般來說這場浩浩蕩蕩的游行需要花上四五小時,不耽誤祭祀們組織歡慶的宴會。
聖像和神位早就在前一天運至出發點准備妥當,從庇爾波因特和中心星環來共襄盛舉的貴客們得到了為聖像和神座揭開面紗的殊榮。安娜與那位菁英女士一同換上博伊斯傳統的細羊絨長袍分別站在游行隊伍的最前端,負責為「神明」開道。
這袍子潔白柔軟,散發著珍珠般的柔光,領口袖口和下擺處分別用金線織著昂貴的鑲邊,寶石胸針模仿琥珀王的聖像被雕琢成卵狀,就算是形體容貌最猥瑣的人穿上後也會顯出幾分聖潔。
「時間差不多了。」早幾天就被派出來跟著客人們跑腿的小萊姆斯從隊伍最後面跑到隊伍最前面提醒貴客,安娜看了眼那位菁英女士,等她先動才把蒙在神座上的羊絨織物拽下來。
「哇……」
路兩邊響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與贊嘆,琥珀王的聖像仍舊是一塊巨大渾圓的琥珀,但是今年祂的神座上多了條璀璨的粉紅色寶石,由金絲和流蘇裝飾的碩大寶石被擺在眾人頭頂,恆星光芒照射下它看上去就像是神明溫柔的眼眸。
不愧是從庇爾波因特來的人物,出手進獻的禮物也是世所罕見的珍寶。菁英女士下意識掃過安娜,此刻她正低垂著眼瞼,表情被垂下的發絲遮擋。
「車隊出發!」
小萊姆斯滿頭大汗的敞開嗓子,這不是個好干的活計。喊話的人又要聲音洪亮又不能喊得劈叉,最要緊的是必須生得好看,不然觀眾們可不會買賬。
狂歡的人群開始躁動,有人跟在兩側隨行,有人追在車隊身後搖擺,處處都是歡樂的笑聲。
今年的牛羊買了個還不錯的價錢,希望明年也能少災病多收獲。
隊伍繞著阿斯圖裡城的城牆向前行走,小萊姆斯跑前跑後,心下一片疑惑——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沒有人接替他呢?再向前那些儀式都是又出彩又露臉的好差事,往年壓根兒沒他的份兒。
一直到隊伍完成游行來到入城的主干道上,幾乎整個阿斯圖裡城能出門的人都參與了這場快樂的游行,教堂仍舊沒有派遣任何成年祭祀前來幫忙。
總不能讓豐收節的慶典開天窗吧!萊姆斯祭祀硬著頭皮勉強支撐起整場儀式,從頭到尾。雖然略有些單薄寒磣,到底該有的都有,不至於說出去叫人笑話。
好不容易,慶祝的游行隊伍沿著主干道來到聖克裡珀教堂大門外。只見教堂大門緊閉,提前掛在門窗上的裝飾品在和煦的微風中輕舞。
「阿斯圖裡城今年准備了新項目?」菁英女士疑惑的看向庇爾波因特來的貴客,安娜回以同樣的疑惑,「不知道,事先沒有人通知。」
萊姆斯祭祀差點哭出來,他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孩子,哪裡能做教堂的主?可也不能把客人們關在教堂門外吧!就算腿上一萬步講,客人們進不進教堂無所謂,【存護】星神的聖像和神座總得歸位,就這麼撂天野地裡扔著,他都怕自己明天出門被流星雨砸死。
「為什麼教堂大門緊閉?」本地的名流們提出同樣的質疑,萊姆斯無法回答,他就是個跑腿兒的,能知道祭祀儀式有什麼全靠平日裡打雜打得多。安娜越過天琴座中央型環的菁英女士看向本地土著:「這真的不是博伊斯-Ⅲ號的特有風俗麼?」
「當然不是!」本地人紛紛義憤填膺道,「我們對琥珀王的虔誠諸天寰宇都能看到!」
為了證明自己的這份虔誠,幾個年長的管理者越眾而出推開教堂大門……正對著門扉的神座上,那顆粉紅色寶石被血光染濃了光彩。
「啊!」萊姆斯向後倒坐在地上,從庇爾波因特來的那位女士好心將他抱起來捂住眼睛,「小孩子看不得這些,閉眼。」
空懸的神座下,祭祀們伏跪在地,血色蔓延足以沒過腳踝。
第一聲尖叫後人群四散逃竄。
那可是聖克裡珀教堂,【存護】星神庇護之地,然而祂卻沒能庇護住自己的祭祀,唯一生還者是個早幾日就被派出去給車隊跑腿忙得跟陀螺一樣團團轉的孩子。
菁英女士兩眼一翻昏倒在地,手裡已經抱著個孩子的安娜愛莫能助,至於其他想跑但不能跑的名流們……最初的恐懼過後每個人心頭都湧起憤怒與恐懼。
來者不善,但來者能把「不善」的範圍擴展到他們頭頂,這就很可怕了。
治安官很快被請來勘察現場,在一切水落石出前神明的聖像與神座甚至不能回歸原位。
「我,我必須立刻動身返回中心星環向元老會原原本本報告這件事!」別管菁英不菁英,遇到這種要命的事兒誰不害怕!早知道就不該來博伊斯-Ⅲ號這種充滿鄉巴佬的地方,又遠又沒什麼油水……菁英女士摸出個人光腦的外接設備,屏幕還沒解鎖斜刺裡突然竄出個面目平平無奇身穿佣人衣服的家伙。
安娜抱著萊姆斯向旁邊讓了一步放人過去,現場雜亂不堪誰也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個總是沉默的客人身上。那個佣人衝到菁英女士身前,不過十寸長的裁紙刀輕易劃開她的喉嚨,此刻「【存護】」的命途行者像是才反應過來那樣把人推開。
你就說她護沒護吧,當然護了,只是沒存而已,不算沒存護。
「太可怕了!一定是有人企圖抹黑博伊斯-Ⅲ號!」客人終於張嘴說話,「我認為當務之急還是先封鎖消息,由你們本地人斟酌著向聯盟求援。」
無數已經在袖籠裡拔出一半的短刀立刻被推回去,所有人都感嘆起這場可怕的血腥屠殺。
「是流竄的星盜嗎?」本地名流們有著多年管理-Ⅲ的經驗,當場組起一個事故處理組。
負責進行初步調查的治安官回來了,帶來若干消息,有好有壞。
「沒有太多痕跡,所有祭祀都死於一人之手,」治安官面色沉沉,經驗告訴他凶手很可能是他從業生涯中遇到的最大勁敵,「此人異常凶狠,這些祭祀都是生前或者剛死時被他硬摁在此地做伏跪狀,考慮到沒有任何財產方面的損失,恐怕是為了復仇。」
不是他想說,偷竊搶劫都好追拿,唯獨復仇……這些祭祀們得罪的哪裡是一兩個人?
「那就查!查查近年祭祀們都和什麼人結下過仇怨。」名流們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能成為一顆星球的民選管理者,壞不壞不知道至少不是蠢貨,他們並沒有錯過門扉開啟時身後的驚叫中包含了多少欣喜。
治安官握緊拳頭去調撥手下。
一窩子祭祀幾十號人,沒有一個例外統統跪在這兒讓人殺雞一樣挨個殺死,引發這場復仇的導火索必然死狀慘烈,否則策劃並執行整件事的人也不會如此極端決絕。好的方面是家裡沒死人的受害者們不必列入統計,壞消息是直接或間接死了人的家庭不在少數。
查吧,少說三五年功夫,還不一定能有結果。
大家有志一同忽略掉了那位被佣人刺殺的菁英女士,就連那個佣人殺了人之後趁亂混入人群逃跑也沒有誰去試圖阻攔。
安娜抱著萊姆斯獨善其身,她只需要在整件事中保持緘默就能平安無事等到下一波目標主動送到面前。
「很抱歉讓您遇到這樣可怕的意外,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您昨夜的行蹤麼?」
這位庇爾波因特來的生意人很聰明,她及時給自己要到了一個局外人的好位置,只要閉緊嘴巴博伊斯的管理者們就不會為難她。不過治安官該問還是要問的,他至少得做到表面上的一視同仁。
身上還穿著羊絨長袍的女人點點頭,語氣有些沉重:「昨晚阿維卡和喀山快要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宴會將近尾聲,我向拉圖祭祀道別後與這位女士同行了一段路,在拉赫儂區郁金香回廊前分開。」
治安官算了下郁金香回廊到聖克裡珀教堂的距離,雖然很近但她看上去瘦巴巴的不像是個能在短時間內扭斷幾十人脖子的模樣。
「您沒有住在酒店裡?」他發現了一個疑點,從庇爾波因特來的人為什麼不住酒店?郁金香回廊住的全都是本地牧民,她去那兒干嘛!
客人茫然的側頭:「不可以嗎?一開始我是住在酒店裡的,但博伊斯本地風情很有趣,我和我的旅伴遇到一位兜售自家牛奶的勤勞婦人,雖說不太明白為什麼本地交易站拒絕她的請求,但我認為她家的產品用料扎實質量上乘,價格也很合理,所以就出手囤了一批。」
治安官的臉色變得很奇怪,客人看不懂,她誠實的繼續道:「梅婭女士收到訂單後熱情的邀請我們去她家小住順便嘗嘗她家的牛羊雞鴨好不好吃,所以我就搬去郁金香回廊住了。不得不說博伊斯本地牧民實在淳樸,住過去才幾天我腰帶都緊了。」
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假話,尤其最後一句,那是真真的情真意切。
「好吧……」治安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嘆了口氣後他對客人道:「請您盡量留在阿斯圖裡城不要離開,有需要的話我們可能隨時會派人去請。」
「您為什麼嘆氣?」客人皺緊眉頭,「難道說那戶人家是不可以接觸的人嗎?」
治安官:「……」
他不知道該怎麼張開嘴指控受害者家屬,那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這會兒再掀出來不是平白給他們增添生活的苦惱嗎。再說了,那孩子已經被庇爾波因特判了有期徒刑,刑期結束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應該會……回來的吧?她馴服的承受了一切,總不能抓著一只羊猛欺負。
第112章
安娜被人從外面送回來,翹著腳躺在床上打游戲的穹也被治安官先生事無巨細的問了一遍。面對陌生人他垮著張和臨時搭檔差不多同款的木然臉,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自己這幾天的墮落生活。
吃、玩、睡。
吃羊腿,吃牛腩,吃烤雞,吃肥鴨,吃大鵝。
出門摸羊,摸牛,摸馬,摸狗,摸貓,摸魚(?)。
至於梅婭女士和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孩子們?他們的行動軌跡更加清晰,都在為騰空家裡的倉庫忙碌。
帶著一沓口供離開的治安官甚至沒想到聯系庇爾波因特核實這兩人的身份,下意識就把他們放在「安全」行列裡。主要是這兩人都屬於一眼看到底的類型,壓根不會說謊話也沒有說謊。
星際和平公司那麼大的體量在前面頂著,誰敢冒充它的員工四處招搖撞騙?
豐收節這一天教堂裡發生了凶殺案,這個消息就像插上翅膀那樣瞬間傳遍阿斯圖裡城所有大街小巷。擠在游行隊伍最前面的民眾毫無准備的看到了那可怕的場面,有人第一時間扭頭就跑,在場的管理者們過於震驚也沒來得及下達命令要求所有人都閉嘴。他們現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消息不要傳出天琴座星域,尤其不要傳到庇爾波因特去——生怕影響來年公司的收購合同。
好在碩果僅存的兩位外星人都很通情達理,不但聽話的哪兒都沒去而且主動幫忙保守秘密。他們絲毫不像已故菁英女士的那般驚慌失措,大片閑暇時刻甚至還有心聯機打游戲。
——安娜原本不會玩兒這東西,但穹因為她的緣故不得不老老實實蹲在屋子裡哪兒都不能去,對小朋友格外心軟的人花時間認真鑽研了一下,很快就學會如何注冊賬號進入游戲。
嗯,你別說,還挺好玩的。
「這下銀狼要高興壞了,這種對戰型聯機游戲得五人組隊,之前少人那家伙又不樂意組野人只能雙開。聽她說麻煩倒不麻煩,就是有點影響游戲體驗。」
年輕人語氣輕快,頂頭坐在他對面的女子皺眉緊盯外置設備的游戲界面:「你回泉水去待著。」
只剩絲血還在外面浪,當心糟天譴哦!
「哦!」他操縱游戲角色傳送,接下來游戲語音爆出一連串戰果,不多會兒另一個只加攻速把攻速疊到令人發指程度的小人也頂著血皮傳了回來,對方團滅。
隨機匹配的三位隊友瑟瑟發抖。
事件發生的第五天,治安官帶著厚厚一沓名單交給事故處理小組的負責人。那位被人及時封口的菁英女士也算在教堂慘案中,眼下阿斯圖裡城整滿城通緝那個眾目睽睽之下也敢行凶的惡人。
顯而易見抓不到。
「先生,與聖克裡珀教堂存在糾葛的名單都在這裡了,最近十年的。」再往前要麼當事的祭祀死了要麼當事全家都不知所蹤,具體的就不好再往下查了吧,萬一真查出些什麼怎麼辦!
負責人示意秘書接過這份資料拿到自己面前翻開,只看了前幾頁他就滿臉膩歪的下令:「把人都帶回來直接問吧,怎麼會這麼多,祭祀們也太會給人添亂了。上次那個白毛小姑娘就給我們招來好大的麻煩,這回不知道又惹到哪尊煞神……不管怎麼說有證詞搪塞中心星環派來的新人就行,真希望所有人都像那兩位庇爾波因特的客人一樣自覺。」
治安官:「可是這麼多人聚在一處,居住和飲食該如何保證?治安所沒有足夠的地方安置他們。」
「蠢貨!廢物!誰要你去管他們住宿吃喝?那裡面藏著殺害祭祀的凶手,你難道還要對他們心存憐憫?直接捆在市政廳外的樹上,誰張嘴說線索就放誰走,剩下的移交元老院!」
那元老院怕是得拉著法官直接過來博伊斯判案才行,不然這麼遠的距離星艦來回一趟成本高到嚇人。
這一句治安官忍住了沒說,他帶著名單撤出去,吩咐人手去各家傳喚。這可不是他要為難牧民們,實在是上命難違吶!
不到兩天,阿斯圖裡城內外曾與聖克裡珀教堂結怨的人就差點把市政廳門口的廣場給堵死。幸虧豐收節前後博伊斯的天氣多以晴朗為主,要是再過幾個月不知道多少人要把命交代在這裡。
沒有人指認。
不管治安官帶著手下如何苦口婆心的勸,好處許了壞處也說了,硬是沒有一個人指認,甚至有人在證實了聖克裡珀教堂所有祭祀全部被殺後瘋了似的仰天大笑。
「什麼?沒有人招認?那就告知中心星環讓元老院自己看著辦。」負責人的理由非常充分,「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過了,沒想到居然抓出來這麼多刁民。」
他可不想承擔這個責任,更不願意冒風險——殺死祭祀們的人必然是個命途行者,他既然能下狠手殺死祭祀們,自然也能來無影去無蹤的取走他的人頭。不如借此機會把元老院拖進來,那些老不死的豢養了不少好手,好刀何必吝嗇借人用一用呢?
很快來自博伊斯-Ⅲ號的案情報告就擺在元老院桌面上,天琴座有聯盟之名但下面每顆行星都自有一套運行法令,位於中心星環的元老院和司法院也不能拿他們怎樣。大家保持著明面上的良好關系抱團對外與星際和平公司交易,買賣完事兒回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忽然博伊斯-Ⅲ號如此恭敬的發出邀請……定然有詐!
然而就算知道事情和描述不一樣的概率很大他們也得去,否則「聯盟」之名遲早蕩然無存。博伊斯-Ⅲ號上還死了個元老院使者呢,這筆賬也得好好算算,別的不說,來年繳納的稅收總該往上走一走吧,不然憑什麼要元老院幫忙收拾爛攤子?
窩在房間裡打游戲打到銀狼隔著星網發來慰問的那天,安娜放下外置設備問穹:「咱們自己想法子走?」
小灰毛正在發朋友圈炫耀戰績,想也不想就應聲:「昂!也可以發消息給流螢,她一定會來接。」
上回刃叔那是意外,誰知道安娜能一炸彈送他重啟啊,流螢壓根沒得到任何信號。
「行,把禮物打包好,去倉庫隨便挑選你喜歡的零食,收拾好了隨時撤。」差不多可以了,她等的人都已到位,也不用周天寰宇四處跑著追殺。
穹嚼著牛肉干進去阿比蓋爾家的倉庫好一陣翻騰,安娜關掉游戲將外置設備裝進口袋,鋼琴線纏在手腕上走到一樓對梅婭女士道:「我出去一趟。」
「哎,好,晚上吃清水燉羊肉?」梅婭女士抬起頭,「幾點回來?」
「不往遠走,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安娜慢吞吞走出去,兩小時後慢吞吞走回來,順便帶給她一件「禮物」。
她換了套衣服,發間也有些潮濕,雙手交給梅婭一塊粉紅色橢圓形寶石。
「粉紅藍寶石,其名帕帕拉恰,獻給弱者的正義。不過是利用庇爾波因特科技人為制造的……」她將寶石放在梅婭掌心,掰著她的手指強迫她抱緊,「你要收好她,別再遺落。」
「我要走了,你不認識我,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她擦掉一滴沒來得及洗掉的血,「我答應了要送她回家,今天終於兌現了承諾。」
阿比蓋爾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折磨就沒必要再告訴殷切盼她回家的梅婭了,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人還得繼續活著。
「啊!」梅婭雙手捧著嬌嫩的粉紅色寶石,她像是支撐不住身體那樣緩緩蹲坐在地,「……」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通過語言表達,她將那塊冰冷的石頭緊緊貼在胸口上,嘴巴一張一合就像離開水的魚。
——我的女兒啊!
「博伊斯-Ⅲ接下來要亂上一段日子,放心,你們不會被卷入其中,今後也不會再有人拒絕收購你家的牛養。」她都打算入伙星核獵手身價三十億零二百五十萬信用點了,下手做事必然干淨利落,必然不會留下尾巴。
穹提著零食袋站在遠處點頭。
沒錯,她下手可果斷了,非常符合星核獵手的招聘要求。
梅婭雙目無神的靠在灶台上,客人回來又離開,甚至還打包了半鍋清水燉羊肉,直到丈夫神色激動地從外面回來:「老婆子!那些人!那些說阿比蓋爾有罪的人!那些顛倒黑白的人!全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們!他們付出了代價!」他跪在地上抱著老妻告訴她這件喜事,梅婭女士扣緊那顆粉紅色的寶石,安靜的任由淚水橫流。
所以那位客人是專門來送她的阿比回家嗎?她也是個年輕的姑娘啊,如何就不遠萬裡從他們這輩子也無法企及的地方趕來博伊斯-Ⅲ號……她一定吃了許多苦頭,經歷了太多顛沛流離。
她沒能保護阿比,這次一定要保護好阿比的朋友。
梅婭一手握著寶石,安靜的從案板上拿起廚刀。這把刀她天天都在磨,為了其他的孩子磨平仇恨與痛苦,如今它鋒利得能夠吹毛斷發。
「……」她看了眼又哭又笑的丈夫,阿比受了那麼多委屈,整件事到現在卻還有兩人沒有付出代價。
不能泄露那孩子的行蹤!
她握緊手中廚刀,深吸一口氣撐著地面讓自己站起來……我可以!行動間梅婭帶翻了灶台上的盒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哪兒的盒子裡有一只手感極佳的白色絨球。
絨球從盒中翻滾落下,她丟下手裡的東西趕在它落地前將其接在掌中。
阿比蓋爾喜歡用羊絨扎成的球裝飾衣物,作為母親梅婭認得自己女兒的手藝。
柔軟的,潔白的,比雲朵還要令人憐惜的絨球靠在粉紅色寶石身邊,像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
中年婦人失聲嚎啕,金色的光影與沉重的嘆息於痛苦中悄然降臨。
第113章
「你說……他們會死嗎?」穹坐在座位上,愜意的和流螢分零食。安娜坐在少女身邊看他們兩個你一個我一個的「分贓」,眼裡藏著微笑,「不會,他們會活著。」
再怎麼說也是【存護】的信徒,梅婭和她的丈夫會為了阿比蓋爾痛苦,他們也會為了其他孩子咬牙熬過傷痛。
已經死去的孩子永遠定格在璀璨的寶石裡,活著的孩子還需要父母照看。再說他們膝下還有可憐的小萊姆斯呢,聖克裡珀教堂裡連只活雞都沒剩下,新的祭司到來前他怕是得「失業」回家。
穹很喜歡梅婭的手藝,一想到安娜打包了半鍋清水燉羊肉明明已經吃飽的肚子似乎又騰出些空隙。
「希望他們家今後順順利利,不要再有猝不及防的離別。」年輕人金色眸子裡盛滿柔光,流螢好奇不已,「是可以知道的故事嗎?」
兩人一塊看向安娜,後者微微點頭:「不要再向外講就是。」
事情做完總要說一下緣由的,不然達不到效果。但是安娜並不想把阿比蓋爾單獨列出來,考慮到對梅婭女士一家的保護,這種漩渦普通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相關資料我都打包發給銀狼了,馬上就會傳開。那位治安官人還不錯,是搜集證據與資料的一把好手,托他的福我都不需要再費事去調查什麼陳年舊事。」
所以她饒了對方一命,也是為了讓他把消息透出去。
有人證有物證還有各種不同的說辭這件事才能吵起來,諸天寰宇的網民們又不是傻子,自然有人能從各種細節中扒出真相。
——驚!星核獵手毫無人性!竟屠殺天琴座元老院眾多元老,甚至連法官也不放過!
穹想出來的這個標題挺好的,奈何銀狼不喜歡。
唉……
接下來就該到輪到伊維爾那個大號監獄了。
已經結束刑期的犯人離奇死亡,甚至不止一例。埃特蒙德可以與星際和平公司媾和,捏著證據只做威脅,她卻不會,這筆賬總得有人找上公司算算。
灰發青年就著滿桌零食把故事講給流螢,少女睜大眼睛幾乎要流下眼淚:「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能這樣!」
大有現場換裝成為「薩姆」殺回去的意思。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這件事還不算完。」安娜給她倒了一杯煮沸過的不加糖純奶,「我帶了博伊斯特產,等回到據點後給你。」
每次給普拉塔和普拉婭帶東西回去時兩只小蘑菇都會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雖然有沒有禮物都不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有禮物總比沒禮物要好,至少感情更好。
「哇!居然還有我的禮物嗎?」流螢露出開心的笑容。她出身自已經毀滅的世界「格拉默」,成為星際難民後被艾利歐遇到進而成為星核獵手的一員。無論作為「格拉默鐵騎戰士AR-26710」還是難民,她所擁有的除了「火螢Ⅳ型戰略強襲裝甲」外再無其他。
禮物,這可真是個溫馨的詞彙,只有在成為星核獵手後才從同伴那裡得到過,沒想到臨時的同路人會惦念著並沒有幫上什麼忙的她。
「當然有,她買了一倉庫東西,所以我才要你帶個空間鈕過來。」穹咧嘴笑笑,就連艾利歐也得到了一箱貓罐頭呢!
「我會很期待哦!」流螢認真向安娜道謝,「那一定是極可愛的禮物,謝謝你。」
安娜的回應是隔空扔給她一包無添加的薄鹽牛肉干。
再次回到據點,卡芙卡看著圓潤了一圈的穹陷入沉思,這孩子的「圓」並非來自脂肪堆積,而是一種結實的感覺,能看出這段日子他吃得很好。
「歡迎回來,艾利歐的意思是先投票。」她溫和的看著安娜,「不介意我們當著你的面投吧?」
後者掌心向上:「請。」
黑貓沒露面,他托卡芙卡代自己投了棄權。
「我是同意的哦。」她環顧其他人,「你們呢?」
穹舉起手:「我同意。」
有能力有腦子有原則,退到牆角裡說她就算是失手被抓也不會把別人招出來拉下水,沒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我也同意。」流螢點頭。
眾人看向還沒表態的兩位,刃抱著他那把滿身傷痕的長劍「哼」了一聲,卡芙卡說那就是不反對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反對,人就是他撈回來的。
銀狼從游戲裡抬起頭:「我沒意見,禮物!」
「嗯。」卡芙卡輕聲道:「看來五票通過一票棄權,很有人氣呢。」
「假如沒有通過是不是就沒有禮物了?」她淺淺開了個玩笑,安娜捏著空間鈕,「我一個人可消耗不完那麼多零食。」
說著她先取出一堆綿羊玩偶,又白又軟手感極佳,不管是枕著還是抱著都非常有質感。流螢幾乎一眼就愛上這東西,她喜歡活著的感覺,一切能放大這種感覺的事物在她看來都是大受歡迎的實用物品。
布料是給卡芙卡的,貓罐頭歸艾利歐,流螢、銀狼和穹分享零食,刃得到了一把牛角磨制的匕首,看他那嫌棄的表情似乎不大瞧得上干這份活計的工匠。
「還有這個,大家一起嘗嘗。」最後安娜掏出打包的半鍋清水燉羊肉,說是「羊肉」梅婭差不多燉了半頭羊下鍋,為阿比蓋爾復仇的事在做所有人都直接間接幫了大忙,她這算是借花獻佛,替阿比蓋爾感謝這些素未謀面的人。
穹馬上跳過來幫忙:「這個很好吃的!肉嫩湯鮮,沒有放什麼調料,純粹就是阿比蓋爾家羊養得好。」
「那我可要多吃點!」銀狼放下手裡的外置設備。
她出了大力氣呢,一人迎戰公司雇佣的星網水軍,至少得吃條腿!
這份力氣……確實很大。
天琴座聯盟的元老院被人連鍋端了一半,其星域內的一座教堂所*有神職人員也統統被人從人生的舞台上「勸退」。本來這樣的消息在寰宇之中也就配占公司新聞版面的一個小角落,不說比起星域間的戰爭和比起文明間的衝突,它連星際和平公司主辦的活動都比不上。最多也就發個聲明再譴責一句也就罷了,受害人家屬要是願意的話花幾個錢懸賞犯人,然後就沒有然後。
但是這一回情況不一樣,也不知道是哪個手欠的駭客黑了星網,鋪天蓋地的消息連同天琴座自己出具的調查報告傳得哪兒哪兒都是。傳播這件事的駭客沒有對事件進行任何評價,原原本本按照時間順序講故事似的講述了博伊斯星聖克裡珀教堂近十年以來做得各種「好事」。
這種大環境下如實描述的殺傷力可比夾帶私貨要猛多了,越是不加評價,評論區的討論就越激烈。
有人認為這一窩祭司死有余辜,天琴座的半個元老院恐怕也沒被冤枉。也有人認為做下此等惡事的凶手一定是個反社會的變態,必須盡快捉拿歸案。還有人認為這是對公權力的侵犯,藐視博伊斯星的自主管理權。但是從前到後更多人認為凶手並沒有殺錯。
那些鋪天蓋地病毒一樣的帖子刪也刪不完,上一秒刪掉下一秒就不知道從哪兒又冒出來。一開始公司的宣傳部門認為有人帶領團隊故意挑釁,後來發現絕大多數帖子由分布在宇宙各處的IP發布,此等規模甚至遠超朋克洛德駭客的能力,就算是被通緝的星核獵手也做不到。
——人是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生物,在這二者以外還要加上明知不可為仍要為之的叛逆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子心。
一開始確實是銀狼反反復復拉鋸,也就二十四個系統時後她就發現自己可以撒手不管了,多得是人主動撿起石頭投向公司。
被抓到也無所謂啊,這麼久了也不見天琴座聯盟舉出證據證明那些案件都是假的,反倒是許多案件親歷者通過各種方式在星網上哭訴,最初的發布者一句評論也沒有,更不能說人造謠傳謠。星際和平公司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人嘴上說什麼心裡想什麼?
公司當然不管,技術部發份個針對駭客的抗議就算了,一言不發專心刪稿,發現刪不掉直接躺平不予理睬。
駭客也好凶手也罷,針對的都是天琴座聯盟,關星際和平公司什麼事?人家抓了滿手的小辮子,這種時候只要靜靜等熱度過去或者發掘出一則更有熱度的新聞就好,誰往裡摻和誰跑不掉兩腳泥。天琴座星域只是庇爾波因特眾多合作星域之一,一群賣農產品的還指望讓公司給他們站台嗎?趁早別想,更別拿著貿易關系添麻煩添亂,無非是養殖動物種植農作物的體力勞動,你們不干諸天寰宇有的是人干。
不過也不能說公司什麼也沒做,公關部在技術部幫助下好不容易終於清理干淨自家新聞網頁後也發表了一份聲明,強烈譴責凶手踐踏法律的惡劣行徑,更加強烈的譴責駭客不講道理的強行使用公司名下運營的星網還不花錢。
艾利歐說這就叫做「為天琴座聯盟提供了除幫助以外的一切幫助」。
安娜深以為然。
第114章
博伊斯-Ⅲ號上的事告一段落,簡單修整過後艾利歐找上了安娜。
「我這裡有兩份劇本,」黑貓悠閑的甩著尾巴,「我對合作者也從來不吝於施以援手。」
他走到安娜手邊坐下,尾巴拖在身後,尖尖在地面上快速抖動。
「如果繼續拖下去,不出半年你就要死於腦部芯片帶來的感染。」黑貓用一只前腳將「劇本」推到安娜面前。他專注的盯著她:「我建議你接下這一份,幫我完成任務的同時方便你求醫問藥。」
還有一點他沒說,那地方很適合逃犯藏身,尤其適合她這種氣質冰冷性格正直的人事先潛伏進去。等她的新身份站住腳又解決掉要命的大事後再去耶佩拉和大部隊彙合,也算是留在後面一個接應。
此時安娜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接過巴掌大的冊子翻開看看,從前到後也就兩頁紙,一句話。
「啊?潛入博識學會下轄的第一真理大學?」她翻過第一頁看第二頁,閉上眼睛重新睜開,又眨了眨,「不是,我文盲啊!」
星核獵手還要求成員學歷嗎?不要看我假身份上混了個大學畢業證就認為我真的有那個水平好嗎?世上有個詞叫做「濫竽充數」,無論如何你們也不能要求一個爛掉的芋頭擠在別人家的教室裡充數吧!
「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真讓你去讀書的。這麼說吧,我本來打算讓你去天才俱樂部當清潔工,但是考慮到實際情況,你很可能在那個職位上露出馬腳,博識學會也懸,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其次選擇第一真理大學。讓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想也沒有想過假扮講師?」
也就是說在真正的天才眼中安娜簡直就像一股波濤滾滾的泥石流,想偽裝也偽裝不了。倒是清澈愚蠢的大學生可以勉強一試……又不要她熬到做畢業論文的時候,提前提桶跑路不就得了。
「那份劇本呢?」安娜撓撓頭發,原身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沒事自己看看書也一樣,沒必要非得回去學校鍍層金。學習這種事倒也不是必須在校園裡才能展開,她學東西可快啦!
黑貓明顯的翻了個白眼:「這是潛入博識學會拿東西的劇本,等到它發出去後你可以找人合作,不過你確定要等死嗎?」
星核獵手執行任務時不一定扎堆,除了刃那種特殊情況外小任務一個人兩個人就能搞定,只有波瀾較大的漣漪才需要全員出擊。
比起生命,坐在教室裡聽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安娜嘆了口氣接下劇本:「好吧,劇本上一共就這麼兩句話,手段不限吧?」
「請你自由發揮。」艾利歐馬上就帶著剩下的劇本走貓,「我很高興你聽從了我的建議,畢竟不管讓阿刃去第一真理大學當講師還是學生都會是一場災難。」
如果刃接了安娜的劇本,那麼出動的就必須是他和卡芙卡兩個人,甚至還有可能搭上穹和流螢。反過來就沒事,刃混進博識學會後連「言靈」都不需要也能勉強控制住魔陰身。
安娜抬頭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貓咪說的有道理——那個人冒充醫生就冒充得一點也不像,根本無法想像他去冒充講師或學生會是什麼樣子。
在校園裡揮劍追殺上課睡覺的學生?還是在課堂上公然襲擊講師?
「我這就去做准備。」這是她作為星核獵手的頭一份工作,看在對方接納了自己這個無家可歸之人的份兒上也必須鄭重對待。
暫且拋開技術難題不談,偽裝學生總比偽裝講師更容易,畢竟她這個腦袋是真的漏過,原身過去辛辛苦苦習得的知識全部忘得一干二淨,只有在被提到關鍵詞時才會靈光一現。
艾利歐甩了甩尾巴,為新人的工作態度感到欣慰。
混進學校最好的辦法是憑實力和天衣無縫的假身份考進去,奈何這種實力安娜大概是沒有的,就算有也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備考。為今之計就只能去求助萬能的朋克洛德駭客之王銀狼小姐,希望她能看在游戲的份兒上出手相助。
「你說要弄個學生身份混進第一真理大學?」叼著肉干磨牙的銀狼肅然起敬,「其實冒充講師更輕松,學生要考試,講師不要。」
「我可以接受自己門門功課不及格,但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無知誤人子弟……」安娜惆悵的嘆了口氣,「這任務,略有點抽像。」
「確實是有難度的潛入,比給個地址上門討債要難多了。」銀狼摸摸下巴,「明天給你通知。」
「哦!」安娜得了她的應允,立刻放下心,「謝謝你啊!」
銀狼的技術值得信任,既然她敢應,那就絕對沒問題。反正她已經做好了吊車尾的心理准備,在監獄裡打拼過的成年人別的不說臉皮絕對夠厚,倒數第一何嘗不是種第一?
嗯……還是先在光腦上下載些課程補一補漏水的腦子吧,至少將來別讓人懷疑星核獵手的平均智商。
超級駭客朝她揚揚下巴展示那塊巴掌大的肉干,意思是代價早已付過,她很喜歡,所以這會兒她求人辦事也不必客氣。
轉天一早銀狼就把資料發給安娜,順手還塞給她一張錄取通知書。
「你現在就動身出發還能趕上新生開學,」她把通知書打開晃晃,「按照你的年齡以及身份上的專業,我給你選了個最容易混的專業,票也已經定好了,一路順風!」
簡單來說就是她直接黑掉了第一真理大學的招生系統,擬造出一個天琴座星域被錄取的應屆新生。沒辦法呀,新人的道德感比較高,要她平白無故頂替別人去上大學或是半路殺個新生冒充她肯定會拒絕,否則也不會直接找上頂級駭客求助。
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會張嘴搖人幫忙,挺好。
第一真理大學是寰宇最有名的高等學府,每年招收的學生數量堪比一顆行星人口。也正因為如此才方便駭客做手腳,它要是像天才俱樂部那樣施行會員推薦制才叫玩兒完,人少還一個比一個聰明,去了就是給人送實驗素材。
安娜憂心忡忡的看著手裡這張錄取通知書,帶上流螢送她的空間鈕,喊上要去博識學會打劫的刃一塊出門——據點藏在荒星的地下工事裡,總得有人把星艦開出去再開回來,而且兩個人一起走也能省點能源。
卡芙卡帶著穹早幾天就出去做任務了,送他們離開的是流螢,她身體不太好,似乎有點先天疾病,這幾天要留守修養。
星艦離開荒星時安娜回頭朝她揮揮手,灰發少女臉上的笑意燦爛而純真。
「離我遠一些,這對你有好處。」負責駕駛星艦的是刃,安娜站在他身邊想要蹭著看看如何辨認星圖時這家伙突然發出聲音。
她當然也會開這東西,但也僅限於「會」而已,能開著它走直線走弧線,會加速會減速,就這樣了。
「我看你開,跟著學一下。」她向後退了幾步,手上纏滿繃帶的男人冷哼一聲,慢吞吞逐項開啟自動駕駛,「順序不能錯。」
「嗯……路線怎麼設?我是說手動的時候。」必要時不能走大路,鑒於星核獵手的工作內容,這種時候不會太少。
刃意識到她的問題究竟在哪裡了。
他眉頭緊得仿佛面對一塊不可救藥的礦石:「你不認識星圖?」
不認識不會看,基本上意味著沒有獨立出門的能力。普通人當然可以上網訂張票,只要賬戶余額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星核獵手是普通人麼?
「我失憶了,之後一直忙著越獄,還沒來得及打這個補丁。」之前看星圖開星艦的都是埃特蒙德。
刃很酷的又雙叒叕冷哼:「站過來,我從頭給你講。」
就當提前適應吧,博識學會的絕大多數成員都在第一真理大學兼職任教,希望那些被名校錄取的天之驕子能比在逃越獄犯好教。
前半段路程刃把駕駛星艦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項完整講了一遍,後半段路程他直接把駕駛位讓出來給安娜折騰。
大不了就墜機唄,落地成盒最好,他不在乎。
新人學東西挺快的,就是開星艦喜歡超速,走大路會收到通道管理系統發出的警報,走小路這家伙飆車的瘋勁兒和臉上的冷淡一點也不搭。
看來我還是有點教育領域的天賦嘛!
他們花了一周時間趕到距離荒星最近的交通樞紐,前往第一真理大學的直達星艦也即將抵達。
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停好交通工具,安娜和刃再次出現時就成了剛剛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神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新生,以及從偏遠星系調職進入博識學會的學者。艾利歐的劇本從來不寫細節,兩人簡單商量過後一致決定對外保持「偶然搭乘同一趟星艦相遇的舊識」這一說辭。
既可以說有關系也可以說沒關系,屬於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祝我們好運吧,我先走一步,等會兒星艦上見。」安娜朝男人點點頭,拎起箱子走入監控範圍。
為了保護好馬甲不要在事成之前掉馬,最好從一開始就盡量少漏破綻。
第115章
親愛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我們很榮幸的通知您在琥珀歷XX年XX月的申請考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現已被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神學系自然神專業錄取。請在琥珀歷XXXX年XXXX月XXXX日前准時抵達學校辦理入學手續。
第一真理大學副校長XXXXXX
琥珀歷XXXX年XXXX月XXXX日
又及:
考慮到您所處星系較為遙遠,特此提醒您至少提前一個月動身出發(各大星港樞紐圖見附件1)。
請攜帶入學所需的身份材料(上傳格式見附件2)、學歷學位證書。
請攜帶證明本人能力的相關材料。
備注:如您超期未能及時報道,將視為自動放棄入學資格。如因特殊原因不能如期報道或有其他疑問,請聯系學校XXXX處。
聯系方式:XXXXXXXXXXXXX
提著當做道具使用的行李箱登上直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星艦,安娜將公民ID和錄取通知書遞交給負責核驗乘客身份的智械掃描。銀狼告訴她只要過了這一關「費伯裡克特小姐」就算是能查到來處的正常學生了。宇宙浩瀚,針對一個普通學生的入學背景調查遠沒有人們想像的那樣縝密細致,審核人員只需要在閱讀層面上確認入學者人證一致就放行,真要細查那得等這學生犯了事兒以後再去做。
只要她/他/它在校園裡安分守己低調做人,很少有執法者會選擇進入校園搜尋追捕,不說懷疑不懷疑,至少手續很難辦。總之學校裡是個比外面更容易躲避追捕和刑罰的好地方,只不過相當數量的人被追捕並面臨刑罰的原因正在於他們沒進過學校或是迫不及待早早離開學校。
「感謝您的配合,費伯裡克特小姐,這邊請。」星艦上的工作人員態度很好,完全不會因為客人來自偏遠之地就有所偏頗。
在公司加持下,第一真理大學對就讀學生的優待多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地步。雖然成功畢業需要花費大量心血和精力,但就讀期間也只需要把心思花在學習上,其他學業以外的所有事都不需要學生本人去擔心。不說遠的,現在安娜就已經提前薅了把公司的羊毛——學生可憑借錄取通知書以及將來的學生身份免費使用公司運營的星艦往返學校與家鄉,入學也不必繳納學費。
我在第一真理大學學習的四年,是六年人生中最難忘的八年。
並不是說這所學校就不盈利了,它當然盈利,利潤甚至高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公司的資助幫助了絕大多數身在偏遠星系的年輕學子,使他們免於因為經濟原因而錯失進修的珍貴機會。
就這一點而言還真沒人能噴星際和平公司。
智械把各種紙質證件還給安娜,這東西從頭到尾只需要用兩次,上星艦用一次,頭一回進學校報道用一次,然後就可以配個框子作為裝飾品擺在家裡炫耀了。
「謝謝您的幫助。」安娜謹記自己現在是個普通(重點)學生,細聲細氣的應答後將行李箱交給他送去房間。
加上躍遷星艦一共要走十天才能從這個星港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報完名她還要換乘星系內星艦前往研究生院。銀狼說研究生的日子比本科生稍稍好混些,所以直接給她來了個一步到位:嚴格講研究生算半個學者,尤其神學,考核方式以論文為主,知識型的問答較少,平時只要閉緊嘴巴誰也不知道她是個文盲。而且研究生人數相對較少不用額外去外面租房子住,院內能夠提供物美價廉的住宿。最後是年齡問題,她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假身份在老家學習成績不錯,讀過本科且拿到了兩個學士學位。
安娜文盲費伯裡克特(Fabricate)小姐:「……」
起點太高,瑟瑟發抖,不敢作聲。
按照光腦給出的序號找到對應房間,費伯裡克特小姐來到一扇用數學符號做裝飾畫的門前,她能認出這個倒躺著的「8」是數學符號已經很對得起之前的惡補了!
「欸?您是……?!」
隱藏式監控的鏡頭下,身材高挑的女子在房間門口駐足,看著不遠處一位更加高挑的男士露出從迷茫到確認的表情。
雖說這個表情的變化有點僵硬但情緒很到位,但有些人就是天生肌肉不大聽使喚,不算不合理。
「您是!」安娜拿出自己全身力氣希望能夠表達出「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早就和她對過台詞和戲份的男人滿臉險惡,似乎下一秒就要對無辜且單純的女子揮拳相向。
忠實的鏡頭記錄下一切,這個略有些莽撞的年輕女子並沒有挨揍,被她認出來的男人臉色臭歸臭但還是恪守社交禮儀給了回應:「原來是你!」
……如果不要咬牙切齒怨念叢生的說這句話就好了,顯得他跟個四處陰暗爬行的鬼怪似的。
「先生您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您!」
「我也沒想到。」
「我要去第一真理大學就讀啦!」
「恭喜。」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拉門自動劃開,乘客帶著各自的貼身物品走進去坐下面面相覷。
本就只是為他們的相識做個鋪墊,對於刃來說拿了東西就能走,但安娜的劇本是個長期潛伏任務,他臉色難看卻還是很有同事愛的伸手幫忙抬了一把。
銀狼定了兩張連號的票,ID和IP差了十萬八千裡不耽誤星核獵手們在星艦上集合。開啟的房間門收攏在牆壁內,上下共計四個獨立睡眠艙。
安娜按照序號找到左手邊下方的睡眠艙掃了下購票碼,這玩意兒立刻變成開放型長座椅,等到晚上需要就寢時它會自動恢復成全包裹的模樣,無需乘客手動操作。刃默默在她對面坐下,兩個同樣安靜的人就這麼坐著大眼瞪小眼。
「嗯……」
就這麼干坐著實在古怪,安娜從隨身攜帶的空間鈕裡翻出零食試圖投喂從來沒對零食表現出任何興趣的男人,「吃東西嗎?」
刃抬眼看看顏色粉粉嫩嫩的再制牛奶制品,有心想說已死之人壓根就不需要補充營養更沒有進食的必要,但出門做任務總不能太任性他到底還是把包裝袋裡的奶疙瘩接在手裡。
堵住嘴,堵住嘴就不用說話社交了。
很快這個房間內的另兩位乘客也提著私人物品趕來,僅從外表判斷同乘四人年齡相差無幾。
「大家好大家好,我叫德萊妮,大家都是入學新生麼?」最後一個進來的年輕姑娘把所有懷疑全部傾注在進門右側那個安靜咀嚼的男人身上,他看著年輕,但感覺年長,吃東西的樣子陰陰沉沉宛如生嚼毒藥。
進門左手邊同樣冷冰冰但比較有活人氣息的女子遞來一袋肉干:「你好,我是神學系新生,這位是我流落他鄉多年的熟人,我們偶然在星艦上遇到……」
安娜棒讀著幫刃宣讀身份,先一步進來的乘客也是這個待遇,他拿著零食去隔壁找同鄉玩耍了,房間裡氣氛太冷清年輕人坐不住。
「啊?哦哦!謝謝你哈,你人真好!」清澈愚蠢的大學生還是很好騙的,尤其面對沒有利益關聯的陌生人時一袋零食就足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和你是相近專業呢,主修古典哲學,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瘋子。」
嗯,看得出來精神狀態卓爾不群。
刃安靜的又往嘴裡塞了塊粘牙甜食,務必給自己找足不開口說話的理由。
「我本來報的是法學院,但是分數低了點,學校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換個分數要求低的專業。那我當然答應啦!先有個學上再說其他唄,不然我要麼再復習一年重考要麼閑在家裡……找工作或者結婚二選一,還是換專業吧,反正法學哲學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一樣的學不會。」
年輕女孩撕開零食袋,發出驚喜的聲音:「哇塞!你這肉干都在哪兒買的?這麼扎實!」
「在一個朋友家買的,地址是天琴座……」安娜把梅婭女士的地址與售價告訴她,「博伊斯的牧民大多淳樸,每家的肉干品質都差不多,她家的味道格外好些。」
「沒有網店?!」德萊妮震驚,「這給我干到哪一年來了?居然有人賣東西不開網店!」
「額……」安娜有一種面對穹時的無措感,「整個天琴座星域都被星際和平公司包了,他們不用考慮網店。」
德萊妮沒有接受這個解釋,反而露出更加震驚的表情。
「可是你剛還說全星域的農產品產業鏈吶,這得多大的體量,就沒人想過另尋買家漲漲價?」她撕下一塊肉干塞進嘴裡嚼嚼,「這種品質放在公司經營的品牌裡少說一袋兩千信用點,量還得減半,他們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薅羊毛了?」
這個麼……梅婭女士一家不一定知道,但天琴座聯盟的元老院裡肯定有人知道。
知道卻還是任由星域內的人民被剝削,不配坐在「元老」的席位上。
女孩子吃掉這塊肉干後側頭道:「欸,你說我聯系到這位……梅婭女士後能不能說服她給我供貨?開網店可容易了,申請個送貨服務再把樣品檢測報告貼上就能開張,絕對大賺!」
安娜:「啊?」
「唉,一看你就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做學問的人,這樣吧,你幫我牽線保住貨源地,我給你一成利潤,算你用人脈入股。」德萊妮雄心勃勃的擼袖子,「遠的不說,僅僅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就足夠咱們發財了!」
安娜:「啊?」
「和我一起征服商海吧姐們兒!」女孩高高揚起下巴,像個看著鄰居連綿沃野在心裡口水橫流的女王,「咱們兩個人一定能在大學裡闖出一片天地。」
安娜:「啊?」
我的人脈……姑娘,我的人脈可能不太適合做生意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9
第116章
安娜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和做生意掛上關系,她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連談判手段也簡單得堪比小學生。不提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那種高端水准,普拉塔和普拉婭撒嬌講條件時也多半以她沉默敗退為主。
正式成為星核獵手出門做的第一單委托居然遇到小朋友想拉她做生意?
這個運氣……恐怕多少有點問題。
但是想想梅婭一家在博伊斯被排斥的過去,和她一樣的人不在少數。如今天琴座聯盟上層正為了缺失的半數元老院席位爭鬥不休,動蕩之時正合適撬公司的牆角!等到每一個元老席位都重新找到主人後再想直接聯系到牧民們買賣大宗貨物就沒那麼容易了,公司給的打包價固然不講道理,從聯盟到每一顆行星上真正的保底收購價只會更不講道理。換一個新買家不一定願意繼續豢養中間那一坨寄生蟲一樣的買辦階層,他們也必然會不遺余力的拼死反抗以保存不合理的舊秩序。
有那麼一個瞬間安娜想過要不要上門去找埃特蒙德討債,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埃特蒙德是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他只需要為他所在的家系思考,與艾諾利阿不相干的陌生人在資本家看來全都是潛在市場,是長了腿兒的錢包,地裡一茬一茬待割的韭菜,唯獨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伊維爾監獄裡的埃特蒙德是他自己,有虛偽的一面也有真誠的一面。離開伊維爾監獄的埃特蒙德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他是雙星系統艾諾利阿資本的具現化。找他合作無異於把天琴座星域的農民和牧民們從一個路燈掛飾手裡轉到另一個路燈掛飾手裡,都是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區別只在於絕戶網的網眼大了一毫米和小了一毫米。
得有同樣體量的另一個買家,它不能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能和公司狼狽為奸一個德行,有對農產品的絕對需求還必須與公司既存在競爭又存在合作,只有引入這樣一個買家才能真正意義上的幫到整個天琴座星域所有無辜平民。
但是到哪兒去找這樣一個買家?
啊……頭好癢,似乎要長腦子了!
「也不是不行?」安娜到底還是沒能在德萊妮閃閃發亮的眼神下堅持太久,兩人交換了社交賬號互加好友,後者更是趁熱打鐵當場開始進行網點的前期申請工作。
她低著頭直接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屏戳戳點點,嘴裡念念有詞:「我跟你講,做買賣呢一定要接地氣,最好做的買賣其實就是食品買賣,每個人都要吃東西對吧!你總能淘到目標顧客。把衛生和服務態度抓起來就足夠掙到生活費了,總不好二十幾歲的人天天伸手向家裡要錢……」
讀大學還是很花錢的。先不說那些學費高昂的教育機構,就比如就讀第一真理大學這種不收學費的學校學生想要順利畢業少說也得花上大幾十萬信用點。學費不用交,但選課要繳納一定費用,想要湊夠學分讀書期間每人都得選上一二十門課,再加上住宿、吃飯、社交、查找並購買學習資料……如果延遲畢業就更刺激了,你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星際和平公司的資助確實存在,只不過在星艦票和學費之外一個正常年輕人的花銷往往比家長想像中更大,獎學金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算下來有心思的人提前另辟蹊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怪德萊妮會把腦子動到開網店賣零食上,如今物流都是全自動的,店主把控好貨源品質做好客服就行了,這樣算來她分給安娜一成入伙費應當應分且合理合法,基本與市場行情持平。
公平買賣賺點學費怎麼了?不寒磣!
刃:「……」
看來這家伙已經找到了潛伏時期的經濟來源,別說賞金獵人們,就算他不知前情的前提下也絕對不會把側頭認真傾聽的人安娜認作星際逃犯。
非常的安全,非常的樸實。
「起個名字怎麼樣?」德萊妮用胳膊肘拐了下不愛說話的新朋友,「貨源是你找到的,你來起名字吧!選個你喜歡的。」
安娜心想我要是有那個文采起名字我還用為了自己的名字頭疼?她下意識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刃若有所覺的扭臉避開她的視線。
如果不是賣喪葬用品的話就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了。
「額……」她遲疑了一會兒,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阿比蓋爾的小屋?梅婭女士家不止牛羊雞鴨養得好,很多副產品也不錯,都是手工的,純天然。」
如果不是因為阿比蓋爾,她也不會去天琴座星域,更不會買一倉庫的東西吃不完見人就發。
「太棒了,我們的生活費有著落啦!」德萊妮在網店門頭欄添上新名字,剩下就只需要等發貨老板的產品檢驗檢疫合格證,「趕緊問!現在就問!」
安娜:「……唉,好。」
過賬時她加過梅婭女士的賬號,還好沒有刪除,希望有生意可做這個好消息能幫助他們夫妻更快走出喪女之痛。
消息發過去,十分鐘後梅婭女士發來鋪天蓋地的大段擔心與問候,末尾附上了安娜要的東西。網店資料欄在德萊妮操作下逐漸豐富:「好了,申請遞交成功,最慢三個工作日就會有回應。我用了公司的網店平台,抽成合理服務到位配套齊全,沒理由錯過。」
「嗯。」莫名其妙榮升零食網店合伙人,安娜到現在都還是懵的。
為了不給自己再造出新身份,她打開光腦虛擬屏搜索「自然神學」准備提前看看未來的研究內容——自然神學是指不依賴於信仰或特殊啟示,而僅僅憑借理性與經驗來構建關於神明的教義。(注)
很好,看不懂。不但看不懂,而且看了就困,效果拔群。
就算星神客觀存在安娜也經常把祂們拋在腦後,她要是真信仰那玩意兒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博伊斯冒充【存護】信徒,更不會在聖克裡珀教堂屠殺祭司。
「哈……」她實在忍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很快傳染給德萊妮。再往後就傳不下去了,刃先生無動於衷*不動如山,認真吃零食。
德萊妮不但打了個哈欠還伸了個攔腰,湊近安娜和她咬耳朵:「你怎麼會和仙舟聯盟的人有交情?他們超級封閉,啊……長生種能活很久,好像也不奇怪。」
「小時候認識,很多年沒見,偶爾遇上。」安娜牢記人設,背也背得滾瓜爛熟。
德萊妮抬頭看了眼刃,縮回去貼著安娜:「仙舟人大多生得高大俊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安娜順著她的話想了一下,這個品種確實少見,伊維爾那麼大的星際監獄裡都沒見過呢!不過仙舟聯盟護短,理性看待公司發布的各種小道消息……人家日子不一定比庇爾波因特差。
但是要她直截了當的問到人臉上她也不會去做,普通人尚且講究個邊界感,星核獵手之間就更要注意。從她自己的經歷發散,也許每個星核獵手背後都有一段不願意向人提及的往事,人家想說就說了,不想說也別問。
「嗯,嗯嗯。」她發出認真敷衍人的聲音。
刃動動耳朵,立刻啟動睡眠艙的全包裹模式。一般來說客人不需要去手動操作,但他現在就想把自己裹起來不給清澈愚蠢天真善良的小孩子盯著看,這麼簡單的事又不是看不懂辦不到,有手沒手都能做。
睡眠艙隔音效果極佳,德萊妮遺憾的看著對面那位陰暗系先生像個蝸牛似的縮進殼子裡,搖搖頭感嘆:「他可真帥,又帥又酷,就是太高冷了。」
「……」好歹對同伴們的身價有所了解的安娜默默多塞給她一袋牛筋。
多吃,占住嘴,少說話。
八十一億呢,快能換三個我了。
等到了晚間去隔壁找同鄉玩耍的新生從外面走廊上進來,看到右邊下側的睡眠艙開啟大松一口氣。他笑嘻嘻的問候兩位女士,熱情向他們介紹起自己從其他新生處聽來的消息:「據說今明兩天是最後兩批去往第一真理大學的星艦,再往後的人肯定要遲到,如果沒能及時與學校聯系就會被自動除名。唉,好不容易才考上宇宙排名第一的好學校,因為學業之外的原因與它失之交臂實在是太遺憾了!」
「是吧!」健談的德萊妮大點其頭,「我就是好不容易才趕上這班星艦。明天出發的話時間太緊,一到學校上午報道下午就得開始上課,說不定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到時候肯定只能住在星系邊緣每天搭乘星系內星艦往返,撞到早上八點的課想想就絕望。」
他們對第一真理大學早有了解,語氣中充滿驕傲與向往。安娜坐在旁邊提供零食側耳傾聽,時不時跟著一起打開光腦虛擬屏。
原來讀個書還有這麼多講究,怪不得銀狼說本科生的日子不好混,這樣看來確實不太好混!
第117章
同乘的另外兩個年輕人比起作為星核獵手的同事來說實在是太活潑了,德萊妮大概是那種天生愛交際也善於交際的人,短短兩三天功夫就把整艘星艦上所有應屆新生全都摸了個清清楚楚,順便不遺余力的向前推進事業。
相比之下安娜宛如一條躺在沙灘上的鹹魚,刃則更是像塊石頭。鹹魚還有可能隨波逐流,石頭干脆消極抵抗。
上一個天生愛交際也善於交際的人……是卡卡瓦夏呢。
「梅婭女士的第一批貨能供上嗎?我得租個開間大點的房子連倉庫也有了,還好新生第一年可以少選幾門課……」她像只蝴蝶一樣出去轉了一圈飛回安娜身邊,靠著她不停訴說自己的遠大理想。
安娜看看空間鈕,給了她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我還有半個倉庫,夠幫你頂幾天,梅婭女士已經安排發貨了。」
她似乎把對阿比蓋爾的虧欠感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想也不想就給了個低到不能更低的價格,就差付費包郵白送。哪怕文盲如安娜也知道這樣做生意肯定不行,不光賠本甚至連吆喝都賺不來,哪能長久?
頭一次接觸商場的人翻開銀□□情支持的材料(未付費版)撓頭鑽研了幾天,定了個刃到現在想起來還會冷笑的成本價。被前輩無情嘲笑後她很聽勸的立刻把那份能將教材編纂者氣死的計劃書扔進垃圾桶,端端正正把多加了一個零的報價分別發給梅婭女士和德萊妮。
前者覺得高後者覺得低。
啊……心好累!
「成本加運費加店鋪運營支出再加上物流費用……這次的總價裡沒有計入運費,」幾個月前只會用鋼琴線捆人脖子上物理講價的她已經是過去式了,在小姑娘哼哼唧唧黏黏糊糊的撒嬌聲中越獄組合的武力擔當飛速學會了最基本的財務技能。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親愛的!你實在是太給力了!」德萊妮抱著安娜的胳膊來回搖,「咱們開張前幾天可以多做點活動,對於新店來說這比任何宣傳手段都更有號召力。」
哪怕到了星際時代大家網購也一樣要認真計算折扣和贈品,物美價廉是所有人永恆的追求。
「這幾天就不說了,將來你一定要找個靠譜的財務,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數字了……」賬頭疏忽還遭人背刺的慘痛案例就在前面擺著呢,不想把大好年華浪費在鐵窗下這些坑能不踩盡量別踩。
安娜被她抱著搖來搖去,發出迫不及待想要躺平的聲音:「唉,放開吧,胳膊快被你拽掉了!」
「嘿嘿!」德萊妮太喜歡這個不愛說話的新朋友了,她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靠譜,再說了不愛說話是毛病?當然不是!
她側頭想要進一步靠在安娜胳膊上,承載著眾人的星艦突然猛地一陣,悶響自艦體深處傳來。
「怎麼了?撞上小行星了嗎?」德萊妮坐直身體來來回回疑惑的亂看。
對於一生中最大危機是被鄰居寵物追著咬的普通人來說警惕性略低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安娜這種在逃重犯和身價嚇死人的星核獵手刃就不一樣了,這兩人最趁手的武器已然在暗處蓄勢待發。
「不要動,不要發出聲音。」她低聲提醒年輕人,「情況不太對。」
在深空中遠行的星艦大多配備得有防御型武器,主要就是用來對付四處亂飄的宇宙垃圾,脫離軌道的小行星也算「垃圾」的一種,當然位列打擊名單。而且這艘星艦的型號不算老舊,只要不遇上蟲群和毀滅軍團的虛卒就不會發生危險。
「哼,星際海盜。」沉默了好幾天的刃發出聲音,只要對方不犯到他手裡不礙事,他從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
德萊妮大驚失色:「怎麼會是星盜?這裡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航線通道,星艦上也沒有值錢的貨物……」
那個藏在睡眠艙裡獨自陰暗的孤僻男人對她的天真嗤之以鼻,連反駁都懶得反駁,徑自轉開臉等待事件進一步發展。
「首先,你不知道同乘的都有誰,也許是哪位旅客帶了吸引星盜的物品。其次……人本身也是一種資源,花錢買命的道理大家都懂。」安娜壓低聲音拍拍德萊妮的後背讓她把自己縮緊些不要太顯眼。
星盜除了打家劫舍擄掠綁票外最經常做的買賣是「奴隸貿易」,把一個星域的普通人綁到另一個遙遠星域賣掉,被賣掉的人將會遭遇何種悲慘的命運他們是一概不管的,期間自然也伴隨著各種暴力行徑。伊維爾星關押了不少這種類型的犯人,安娜那一百只黑羊的戰績絕大多數出於此中。
德萊妮閉緊嘴巴,為了避免驚呼的聲音太大她雙手交疊擋在嘴前:「嗯!」
星艦自從震動的那一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物理意義上的位移,並沒有過去太久,也就是安娜和德萊妮說話的功夫,安裝在走廊上的傳聲系統聲響大作。
「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孩子們,」說話的人語氣裡有種油膩的浮誇感,「演」的成分太重,聽著就不像個好東西,「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你們已經被我俘虜了。為了保護好我們之間真摯純粹但又十分脆弱的感情,我在這裡提醒大家及時將值錢的東西拿出來准備好。不要試著用光腦向外呼救,我們開了信號屏蔽器。」
如德萊妮這樣的普通學生自是被嚇得面無人色。星際海盜正是最凶惡的那批亡命之徒,哪怕同為壞人正常些的也不會隨便走在路上就對無辜行人開槍,而這些變態則向來以玩弄人命為樂事。他們殺人奪物之後往往會將被入侵的星艦炸成碎片借以阻擋所在星域的防衛力量全力追拿,完全不會顧及人命。
可以這麼說,哪怕支付高昂代價也不一定能把被綁的人平安贖回,更多時候肉票還能被找到全屍就是件好事。
這艘星艦上還有不少前往第一真理大學求學的年輕學生,他們活潑、漂亮、朝氣蓬勃,渾身上下由內向外散發著天之驕子的昂揚與自信,有著生活在陰溝裡的老鼠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光明前程……
星盜們已經開始行動,幾個持槍成員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搜過去,稍有反抗就是幾顆子彈,無論哀求還是哭泣對他們都沒有影響。
被搶劫過一輪的乘客還被星盜按照年齡、性別和臉驅趕到不同的區域。看著賣不上前的那部分將會被留在星艦上,等他們走後引爆星艦,這些人就是天然「減速帶」。
年輕力壯不上不下的人是可以牽走賣掉的「貨物」,至於最好看的那一撮……那是漫漫逃亡旅途中星盜們的「娛樂項目」,玩夠了也不影響賣,奴隸販子很願意接手這些被調1教過的、經驗豐富的好貨。
「你們幾個,自己主動把之前的東西交出來,抬起頭。」
被人近距離用槍指著絕對不是什麼好體驗,為了保住馬甲安娜和刃交出個人光腦的外接設備,負責搜查這個房間的星盜非常不滿。
「別勞動我們親自上手搜,就這麼點?」
窮的叮當三響還一個個傲氣的不得了,莫不是想吃子彈!
「我們都是等待入學的新生,身上哪有值錢的東西,第一真理大學不收學費。」
安娜側身擋住瑟瑟發抖的德萊妮。
星盜們當然不信,一個人端槍堵在門口,另一個人上前把四個睡眠艙翻了一個遍,除去半袋沒吃完的奶制品零食外確實沒有更多值錢的私人用品。
「媽的,一群窮學生,真想不明白老大怎麼想的。」
都下海當星盜了自然刀口舔血誰有錢搶誰,這群學生就算拉去賣也很麻煩啊,出貨前總得保證貨物還活著,只這一點就很難。
堵門的星盜把槍一擺:「少說廢話,老大有令聽著就是。」
「沒錢就賣身,都給我出來!」
星盜淫邪的視線在兩個年輕姑娘身上來回打轉,一個清純嬌俏一個冷淡傲然,都是很有市場的好貨。目光落在房間內最後一人身上,星盜二話不說起手開了一槍,「青年」男子當場倒下。
「啊——!」德萊妮忍不住尖叫,她知道自己肯定忍不住,雙手還捂在嘴巴上。安娜轉身將她拉進懷裡抱緊,順從的在槍口前走出房間。
走廊上已經站著幾個被趕出來的乘客,全都是漂亮的年輕人。
「快點走!」
看守他們的星盜用槍強迫所有人按照命令行事。幾乎每隔幾個房間就有人挨槍子兒,新生們哪見過這種陣勢,眼看著聰明人試圖昏倒裝死蒙混過關結果被子彈打爆了腦袋後,所有人都變得比綿羊還乖順。
他們被驅趕到星艦作為餐廳使用的公共區域內,那個表演型人格的家伙也在。
「通道打開了嗎?手腳快點!」他呵斥著手下加快速度,安娜站在人群裡抬頭看向駕駛艙,無人注意的重要區域內毛玻璃上新添一道又一道血痕。
唉,你說你們惹誰不好非要惹最不好惹的星河獵手……刃先生他有病啊!我都不敢惹!
可惜了這麼多人頭,不好馬上變現。
第118章
關於刃先生的「病情」,安娜分別從卡芙卡、穹、流螢以及銀狼那裡分別得到過四種不同的忠告。
病人本人只會說「離我遠點對你我都好」這種很容易讓人誤會的話,他的同事們需要考慮的就很多了。
卡芙卡說刃先生在老家過得不開心,以至於罹患了「創傷後應激障礙」,並且長期抑郁病情嚴重拖延轉為雙相情感障礙。穹說只要卡芙卡不在就千萬別去刺激刃先生,他年齡大了疑似老年痴呆,經常分不清敵我。流螢說刃先生有自殘傾向,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多關心他的心理狀態。銀狼說刃先生是個好成年人,不想做的事好好和他說,他會默默的主動接走。
這麼多描述文盲聽不懂,文盲只知道不能惹他,否則好好的人說瘋就瘋給你看。
如果這些星盜只是打劫刃先生估計眼皮都懶得掀開看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他們真的不應該開那一槍。
還在伊維爾蹲大牢時安娜就聽那些見多識廣的大盜們聊過,惹誰別惹仙舟人,尤其那種看上去就很學霸的仙舟人。暗搓搓的在旁邊說幾句不中聽的也就算了,你敢動手他們就敢把你屎都給打出來。那些住在大船上的人類似乎有種奇怪的BUFF,一般來說他們中的成年人不會主動攻擊別人,然而一旦被攻擊,反擊的烈度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那種。
這種經驗主義的論斷在刃先生身上得到了完美證實,他看上去就很學霸,那張帥臉上寫滿「斷層第一」。雖然很多時候陰陰暗暗跟個蘑菇似的,同事們遇到問題都喜歡找他幫忙解決。小到卡芙卡的口紅粉餅眼影不小心化了碎了需要重新裝填,大到流螢的機甲「薩姆」需要保養意見,就連打游戲他也是好手,操作偶爾會拐但意識一流,能看出上過戰場的痕跡。
出門時卡芙卡發了個音頻給她,一旦刃先生失控點開音樂就能借助她的「言靈」壓制,如果音頻沒用就照要害捅過去送他一程,放著不管他等會兒就自動恢復正常。據穹說刃先生的病情在醫學上是已經沒救了的,安娜卻認為只要人還有口氣就總得想法子再掙扎掙扎……不要輕易放棄治療啊!
嗯,刃先生的這口氣,很能堅持。
發愣的這會兒功夫駕駛艙內怕是已經沒有活人了,安娜抬頭看看餐廳公共區的照明系統,不指望失控狀態下的同事幫忙打配合。
照明系統失能後過個五六分鐘星艦系統會自動啟用備用光源,五六分鐘的時間呢,足夠用了。
星盜們還在罵罵咧咧的催促開門,有些人已經忍不住把手伸向鵪鶉一樣擠在一處的年輕女孩兒。比起同齡的男性她們更容易被制服,屬於是肉眼可見的軟柿子。
「帶回去再玩兒!」星盜們的首領挨個踹過去,「難道你們要光著屁股走路嗎!」
「哈哈哈哈哈!我不介意,就不知道等會兒門開了這些高材生們還邁不邁得動腿……」無賴一樣的笑聲蓋過年輕女性的驚呼,「擋什麼,槍子兒想吃不想?」
「老實點……欸?」槍1械上膛的聲音響了好幾道,就在這些人打算拖個倒霉蛋出來一逞□□順便殺雞儆猴時光源熄滅。
槍聲響起,哭泣和尖叫聲此起彼伏。但是很快備用光源生效,中間也就隔了系統時的五分鐘左右,整艘星艦從燈火通明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後重新恢復照明。
「啊——啊?」德萊妮已經在為自己尚未起航就中途夭折的事業悲傷了,她不知道能不能從星盜手中活下來,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最悲傷的是還沒來得及和重要的人道別。
燈光熄滅又開啟,絕望的呼喚變成了疑惑。
「啊?」
燈光暗下去的時候身邊空了一會兒,她還以為安娜被星盜拖走了,沒想到她就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手裡握著根長面包奮力敲打倒地不起滿臉是血的星盜。
邦邦邦邦邦
很清脆,頭是不是好頭不知道,但一聽就知道面包是個好面包。
劫掠星艦的星盜全都躺在地上,歪歪扭扭倒頭就睡。
這就……得救了?
看著把面包棍當成武器使用的新朋友,德萊妮聰明的大腦有點宕機的跡像——姐們兒,你奮力保護我的背影我很感動,但是面包棍這種武器還是有點太超前。
還是說姐們兒你真的請來了某路神明寄宿在這個面包上?
「星盜,星盜都死了?我們得救了!」尚處於智慧巔峰時期的入學新生們很快就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他們都還是些孩子,並非軍校學員也沒有經過軍事化訓練,卻也知道這種時候該做什麼。
有人跳到高處揮舞手臂開始呼喊:碰過機械能開家用小型飛行器以及被第一真理大學理工科專業錄取的人去駕駛艙集合。醫學、生物學專業的同學們麻煩盡量救護一下受傷乘客。商科的新生負責向外求救,法學哲學類的神人們請聯系學校幫忙集體請假順帶做些臨終關懷。
安娜和德萊妮毫無疑問的同時被歸類入「神人」行列,後者一臉懵逼的看著前者挽起袖子把死去星盜的屍體一具一具拖走還順手摞成了個金字塔。
不愧是自然神學專業的高材生,一般人難以企及。
「你……」還好吧?
精神狀態常年十分甚至百分美麗的法學生很為自己專業偏門兒的新朋友擔心:「挪他們干嘛,一堆髒東西!」
「可是他們真的很礙事,擋路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礙眼!」
滿地亂七八糟的奇行種,看著不糟心嗎?
說話間星艦的動力系統恢復運轉,它甩開星盜飛行器的控制向前加速衝刺又橫向漂移掉頭回來果斷開啟「防御性武器」還擊。
明顯出自專業人士手筆。
舷窗外猛然散開一堆破片,能看出是被炸碎的飛行器外殼。
「耶!」
滯留在大廳中的學生們紛紛舉手歡呼,一個個興奮得活像節慶時炸了糞坑的熊孩子。
安娜收拾完滿地星盜屍體洗了個手走去幫醫學生急救。到了醫療艙外一看,有人運氣不好當場死亡進了裹屍袋,但凡還剩一點點氣息的學生們也不想放棄,可是治療艙位置有限,只能先把快沒氣兒的塞進去續命,其他人大家只能好言好語先行安撫。
我們也只能安撫了呀,這還沒開學呢,課本都沒領到,暴躁!
「我學過一點點應急救援,有人幫忙嗎?」安娜把她那張假錄取通知拿出來晃晃,一看是新來的學姐,新生就像群毛茸茸的小鵝主動湊上去,「有有有!我們能幫忙!」
沒學歸沒學,救命歸救命,這是兩碼事。
「還有個事兒,我必須和你們所有人預先商量好。」趁著學生們胸口梗著的氣兒還沒散,安娜聚攏這些未來救死扶傷的醫護對他們道,「你們知道庇爾波因特的法律不允許醫療工作者在醫院以外的地方使用醫療技能吧!」
這件事很重要,此時此地必須說明白,不然說不來大家會不會伊維爾再相聚了。
真他寶貝的地獄。
「啊?」清澈愚蠢的新生們一愣一愣的,「還有這種事?」
傷員中夾雜著同乘星艦的其他乘客,有人小聲認同了安娜的提醒:「是有這麼回事兒……」
理論上法律的出發點是好的,它的目的在於為了保護醫護們不被敲詐,也為了保護普通人免於被惡人以專業技能侵害。但是打擊面太廣了,執行起來也很難對行為進行界定。更要命的是這些學生還沒上過哪怕一節課,總不能救人反被告上法庭失去求學機會吧!
「都快死了還要為難醫生,這不是死有余辜?」馬上有人提高音量呼救,「你們錄音吧,我作為需要救助的人將權利授予你們,如果醫護的救援產生不良後果,我自行承擔。」
安娜馬上對學生們道:「打開錄音設備。」
她又看向滿地傷員:「不強迫,你們完全可以等到救援艦到來。這些孩子沒經過專業訓練,我也不是醫學生,大家要想好了再說話。」
擦傷扭傷的傷員們立刻閉嘴,他們是真的不著急,但斷胳膊斷腿的倒霉蛋們就不一定了,他們急得要死。
「我們不是被勉強的,請救救我們,我們願意錄音授權。」
大家都有個人光腦,錄音的事兒容易得很,一句話用不了三十秒,但可以拯救一個學生的學業。
斷胳膊斷腿的倒霉蛋們眼含熱淚等待救援,眼看著某神學專業的大佬帶領一群還沒進門兒的醫生預備役徒手給人摳傷口挖子彈,紗布卷成卷兒直挺挺懟進去摁著止血,她她她她!她還伸手拽傷員的動脈!那是動脈!血管!不是橡皮筋!
安娜:先說你能不能活的事兒,然後再去討論感染不感染的小問題。
「這幾個抬到治療艙外排隊,其他的等救援艦來了一塊拉走。」原身在博普克營地裡把戰場支援這項技能學得相當扎實,除此以外還要感謝馬布爾醫生提供的寶貴實習機會,希望他在被人攪成一鍋粥的伊維爾星生活愉快。
戰場支援講究高效,保證所有求助的人都能活後安娜用酒精衝掉指甲縫裡的血漬:「大概救援艦還得幾個系統時才能到,分組輪流看著應急,沒排到的先回去休息……啊,乘客屍體不要和星盜的放在一起,會影響到後續處理。」
又過了一個系統時她才領著亦步亦趨完全不肯離開的德萊妮回到房間休息,刃坐在自己的床位上閉目養神。
「嗷!」德萊妮一嗓子出去嚇的安娜一機靈,小姑娘跳到她身後直跺腳,「他他他他他!他剛才不是死了嗎?」
刃先生對死亡有種奇怪的執著,安娜趕在男人張嘴說話前截斷他的發言:「你看錯了,他只是膽小內向,被開槍的巨響嚇昏過去而已!」
不要說難以理解的話讓你自己被誤解的同時又嚇壞小朋友啊!
刃:「……」
你要不要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麼?
第119章
一伙星盜襲擊並劫持了星際和平公司的大型客運星艦,星艦上有相當比例前往第一真理大學求學的應屆新生。這兩個消息疊加在一起半個宇宙都要瘋,就連聽到消息的仙舟聯盟也表示有需要的話他們馬上就可以把鬥艦開過去——距離航線通道最近的仙舟名為曜青,平日裡不在大捷就在大捷的路上,干死星盜團伙都犯不上派出成建制的雲騎軍,幾個小隊就足夠了。
星際和平公司當然不願意丟這個人,但它也沒辦法。一是星盜們選擇動手的時機和地點都很讓庇爾波因特撓頭,既是下班時間又剛好卡在通道中間,前後沒有可供星艦中轉的星港,甚至連個能供人類落腳的行星也沒。二是仙舟聯盟的動作真的很快,作為【巡獵】派系下最大的文明體系,仙舟人可以驕傲地說全宇宙沒誰能比他們更懂加速。
有道是兵貴神速,商科學生們搖人求救自然不會去考慮文明間的衝突與合作,不管來者是誰,只要能施救再順手把他們准時送去學校報到就行。曜青仙舟動手的速度更快,安娜原本計算著救援力量少說也得十幾個系統時以後才能趕到,結果毛茸茸的好心人全程只花了兩個系統時就出現在再次停泊的客運星艦外。
曜青仙舟的鬥艦小隊上一秒發來接駁申請,下一秒被學生們請出來坐鎮駕駛室順便欣賞「星盜金字塔」的刃先生就把星艦控制權交給躍躍欲試的大學生們回座位「休息」。走過公共區域時他和看守傷員的安娜交換了個眼神,後者輕輕點頭。
刃先生確鑿無疑出身仙舟聯盟,但他現在是個星核獵手,身價八十一億三千萬有整有零……面對曜青仙舟派來的救援隊,不想和老家來人發生衝突的話先行離去是個好選擇。
之後的事有安娜接過去替他收尾,想來以她的急智總能有辦法解決問題。
學生們磕磕絆絆完成操作,兩艘星艦接駁一完成就有穿著鎧甲的雲騎士兵走進來。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干的,照明系統壞了大概五分鐘,等到燈光恢復後這些壞人就都噶了。」被推選出來的學生代表老老實實問一句答一句,負責問話的是個有著粉色毛發的眯眯眼……狐狸人?
安娜和醫學生們混在一起暗中觀察,原來真有人類頂著對招風大耳朵,屁股後面還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啊!
他耳朵會動!軟軟彈彈的!尾巴也會動!是真的耶!
「那這些是……」椒丘輕輕扇著扇子微笑,很是欣賞這款新造型的星盜京觀。這群老實沒心眼的孩子們沒幾句就什麼都招了:「是個哲學系的學姐幫忙收拾的,她說屍體散落著不好看還擋路。」
那這個答案就很哲學了。
狐人謀士記得上次見到類似的玩意兒還是不久之前,曜青剿滅了一群狗狗祟祟的步離人,士卒們用斬下的豐饒民首級堆出了個差不多的建築合影留念,沒想到遠離仙舟的其他星域也有此等審美在線的大才。
啪嚓!
他用玉兆連拍幾張留影,又把星艦沒處被損壞的地方都如實記錄下來——這可都是星盜搞壞的,回頭可別栽到曜青仙舟頭上!
「星盜們業已伏誅,這是好事,此後路程仙舟雲騎自會為各位護航。」椒丘笑眯眯的把話題帶開,「我注意到你們似乎將傷員集中在一處看護,恰巧在下也是個醫者,不知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他說話文縐縐的,模樣極其討喜,學生們搶著回答問題:「帶著醫學生急救的人也是那位哲學系學姐,她就在那邊。」
謔!這可真是雷霆手段菩薩心腸了。
椒丘側頭透過血跡斑斑的裝飾用玻璃隔斷看過去,身量高挑眉眼鋒利的女子氣質頗有故人之姿。若非狐人大多數明眸大眼,說不得他就要誤以為這是個曜青仙舟跑出來的留子呢。
「多謝各位同學指路,我這就過去看看。」他晃著羽扇悄悄走過去觀察。
先一步上來的雲騎已經將幾個繼續治療艙的重傷員搬到鬥艦上去了,從羅浮特聘的持明對輕傷員逐一使用雲吟術,連同安娜在內所有學生都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這還帶法系的?咱們世界觀是不是不太一樣?
仙舟聯盟真是危險神秘又迷人啊!
德萊妮一直跟在安娜身邊,經歷過星盜帶來的凶險後只有關鍵時刻抄著干面包挺身而出的新朋友能帶給她足夠安全感,不管安娜做什麼她都亦步亦趨的貼著。
這會兒她感覺已經好多了,比起缺胳膊少腿兒的人來說她只是被刃先生突如其來的昏倒以及蘇醒嚇了一跳,弄清楚是自己眼瘸誤會她的狀態迅速恢復。
年輕人就是恢復得快,幾個系統時過去就已經能在完全不熟悉的專業領域搭把手幫忙了。她看向那個施術持明的眼神格外熱切,連安娜都意識到了異常。
「你熟人?」不熟為什麼盯著人家看,法師小哥臉都紅了,不得不轉過身用後背衝著她們。
德萊妮惆悵的嘆息,雙手捂在胸前感慨:「你不覺得他很帥嗎?」
帥?
安娜跟只緬因貓似的伸長脖子上下左右的盯著那持明的背影看:「所以呢?」
人家生得好看你看個兩眼就得了,一直盯著瞧不怕挨揍啊?
「所以我決定了!」德萊妮單手一拳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我要成為全宇宙最厲害的零食大王,然後追求那個小哥哥!」
這地方人太多,「包養」兩個字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噫!
安娜抖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曜青仙舟的坐標是浮動的,而你在第一真理大學就讀,一年難得見上一面哦。再說了,指不定人家已經有家有室有兒有女,仙舟人都是長生種看不出年齡的,你可要提前想好了。」
刃先生的年齡就是個謎,看著年輕實際年長。反正都是聽說的,傳聞仙舟人古板保守,其他星域的潑辣姑娘不一定能適應,到時候可別湊出一對怨偶。
「那有什麼,我和他本無緣,但是我將來能有錢呀!我願意養著他!」德萊妮目光中的火焰都快把人家持明小哥的衣服給點著了,「有錢就能解決掉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難事兒,剩下百分之一的概率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他要是還看不上我那是他的損失又不是我的。」
你能有這種心態就最好了,安娜挪開視線不再去勸。
話說多了惹人煩,何必呢。
椒丘差點笑抽抽過去,這第一真理大學的入學新生也是可愛,曜青仙舟並不拒絕這種聰明可愛又有野心的姑娘……但那是個持明啊,讓我們祝她好運吧。
「咳咳,咳咳咳咳,不好意思。」他悶笑悶到直咳嗽,成功引起德萊妮和安娜的注意。
「你笑什麼?」德萊妮的目光在劃過他粉紅色毛耳朵時亮了一下,很快就禮貌的收回去,「咳咳,你好,我是第一真理大學哲學院的待入學新生德萊妮,請問你是……?」
狐人含笑朝她點點頭,然後看向安娜用視線詢問:「?」
「安娜,哲學院。」面色冷淡的高挑女子頷首,「有什麼事?」
「在下乃是曜青仙舟天擊將軍身邊的謀士,兩位可否將不久之前發生的那場劫掠再描述一遍?」椒丘也是趕上趟了,他本來就要寫報告遞交給飛霄將軍,問誰都是問。
證詞是需要廣泛征集的,哪怕面對單純的學生也是如此。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人總會從自己的主觀角度出發進行思考,敘述某事難免帶些個人觀點,多問幾個人互相印證著才能還原出真實現場。
來問口供的?
安娜等著讓德萊妮先說,她站在旁邊只負責補充。比如說燈滅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亮起來,滅了多久不知道,估算不出來。
「我看這些傷員的急救措施都非常到位,兩位居然是哲學院的學生而非醫學院,真實叫我驚訝。」仔仔細細反復問了幾遍,他終究還是敗給了特別健談的小姑娘德萊妮,不得不轉移話題,「這滿地的傷員居然全都保住了性命,用我們仙舟的話來說這叫做『功德無量』。」
德萊妮躍躍欲試:「那我能去找那個尖耳朵小哥哥說話嗎?」
椒丘:「……」
對不起,持明不歸狐人管,別說我一個謀士了,曜青的將軍都不一定能管得住他,這事兒你得問羅浮的將軍。
「咳咳!」安娜用胳膊肘給了色膽包天的大丫頭一下,略帶抱歉的對笑容僵硬的狐人道:「她就是活潑,人只有好心的,嗯,這還是我們頭一回見到仙舟聯盟的人呢,好奇,好奇!哈哈哈哈哈哈哈!」
椒丘挑眉,這姑娘的護短也很「巡獵」呢。
「無妨,瑾瑜今年兩百二十多歲,不會與你們這些年齡不及他零頭的小孩子計較。」他藏在羽扇後的笑容逐漸缺德。
安娜:「……」
德萊妮:「……」
抱歉,我的壽命限制了我的想像。
第120章
「請問你是怎麼想到要用面包去攻擊星盜的呢?」
證詞收集完畢,椒丘對於安娜的行為極其好奇。
狐人本就是好奇心特別重的族裔,換個仙舟的任何其他族裔過來都不一定會問出這句話,他偏偏就問了。安娜抬著一張看似酷帥實則老實的臉兩眼茫然道:「那不然呢?」
總不能把鋼琴線取出來吧,那不就露餡了!
「我手邊只有面包沒別的東西……這些遭瘟的家伙當著所有人的面就把手伸向小姑娘的領口,難道不該打?」
那是非常、極其、特別的該打了,椒丘戰術咳嗽:「你能危難之中挺身而出保護朋友,一定是個品格出眾的好孩子。但今後還是要首先保護住自己再說別的,命只有一條,千萬珍重。」
這話出自一個陌生人之口,對於普通小姑娘而言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了,只可惜年齡差太大不一定能被人接受。但安娜不是普通小姑娘,她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下次還敢。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屁崽子仙舟上一抓一大把,她都不用翹尾巴椒丘也能猜到。想想這短生種的姑娘最多不過二十,放在曜青上也就讀幼兒園的年齡。
「好好好,你們也辛苦了這麼久,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曜青雲騎好了,必然不負所托。」小孩子吃哄,順毛哄一哄就會很變得乖。
安娜拉著德萊妮走到旁邊拖了張凳子出來坐下,轉頭就見她舉起光腦外置設備拍個沒完。
「都是誰背後偷偷說仙舟人封建守舊的?人哪裡封建守舊?我看這些仙舟人一點也不封建守舊好吧!」注意到安娜不贊同目光,德萊妮搖搖頭:「你放心,我等會兒會主動去找那個粉毛狐狸人報備的,如果他說不能外傳立馬就刪掉,能外傳也一定會給他們打碼。」
這些仙舟人是不是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所以才被懷疑?那我必須幫忙傳一傳,誰叫我未來孩子的爹是個仙舟人呢!
「……」安娜動了動嘴,到底還是保持了珍貴的沉默。
一整個星艦上有傷員有死難者,也有到現在還沒能收回情緒莫名亢奮的乘客,每一個人都被照顧得好好的。仙舟來的救援隊是軍人,但又和其他星域的軍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如果是庇爾波因特派來的救援隊,說不定已經有幾個害群之馬追著女學生要星網社區號交朋友了,仙舟人可靠體貼又有分寸,哪怕是監控被砸壞的地方也禮貌得被女孩子追在身後討要星網社區號。
「你知道輕重就好,人家尊重咱們,咱們也得尊重人家。」安娜不得不承認從伊維爾到庇爾波因特再到博伊斯-Ⅲ和星際和平公司的星艦上,只有仙舟聯盟的救援隊是最符合她對「人類」定義的隊伍。
等等,星際和平公司似乎經常在背後蛐蛐仙舟聯盟的小話呢。兩個文明體系之間既有衝突也有合作,仙舟聯盟可不怕星際和平公司,萬一莽起來打群架他們是真能把【巡獵】星神嵐搖來助陣,你就看【存護】星神克裡珀搭理不搭理公司高管們吧。
更妙的是仙舟是船啊!把它看做一艘有生態系統且能容納超多人口的大船就是了,船上通常資源緊張……那什麼,買糧麼?買肉麼?買雞蛋麼?
過了大約三個系統時後星艦的航線回到正常通道內,曜青仙舟派來的鬥艦小隊圍在客運星艦外晃晃悠悠朝第一真理大學方向行駛。
校方早已得到學生們的求救信號,正著急催促庇爾波因特盡快響應,這會兒突然收到仙舟曜青的消息半個學校的任課教師人都是麻的——完了完了完了,是不是滿星艦的屍體?我那無緣見面的小徒弟們呦!糟了大罪了!
公司就是群廢物!到現在還沒拿出應急辦法,預案呢?沒做?平時都干嘛吃的,我們又不是沒給你們做過類似培訓!
等到打開折疊部分詳細讀完消息,博識學會的學者們才放下心來:關鍵時刻還得是仙舟聯盟靠譜,克裡珀的信徒固然給錢給得瀟灑,可是遇到真正的大事巡獵信徒他們是真上啊!
好了好了,逆徒們的小命是撈回來了,至於星盜究竟死在誰手上這個問題重要嗎?看著我們法學院那些參與過法典制定的教授把話想好了再說行嗎?
椒丘在遞交給天擊將軍的報告裡也提到了這一點:仙舟聯盟向來是不管別人家屋裡那些閑事的,有道是疏不間親,再看不過去也只能路見不平一聲吼,吼完埋頭繼續走。此次曜青動用雲騎小隊援救公司客運星艦或可說是看在彼此間的合作上好心伸手,為免公司日後反應過激此事更宜低調處理。另被劫星艦上這批等待入學的新生雖是短生種卻資質過人,尤其XX、XX、和XXXX等,可以考慮結些善緣。
星海茫茫,誰會嫌棄自己朋友多敵人少?
就比如那個圍著羅浮持明嗡嗡轉的小姑娘,君子論跡不論心,別管她目的為何那嘴甜的,星網社區裡誰敢在她的帖子地下說仙舟聯盟一句不是就等著被噴到紅溫破防吧,這樣的朋友難道還不好?這可太好了!
「這些真的可以發嗎?我只是想感謝你們,想讓全宇宙的人都知道仙舟聯盟不是印像中的古怪軍團,你們都是大好人!」德萊妮追著椒丘,安娜走在她身後觀察。
狐人策士早知道她在旁邊用光腦外置設備拍攝,雲騎做事坦坦蕩蕩,沒什麼不能見人的地方,唯一需要注意的點反而是這姑娘疏於保護自身。
「暫時先別發,內容沒問題,只是這股星盜也許還有余孽在逃,你發了這樣的消息出去容易被他們盯上報復。等過上一段時間我們把這股星盜清剿了就好了,到時候隨便你發,想法多少發多少。」
就說小孩子得哄著來,外星小孩可比曜青的狐人幼崽好哄多了!
「嘿嘿!」小姑娘得意洋洋的昂起頭,非常「不經意」的看了眼旁邊走過的持明。
名喚瑾瑜的持明醫者:「……」
別看了姑娘,你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要炸了!
「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可累死我啦!」德萊妮超大聲的告知周圍所有人她接下來的行蹤,目光看著瑾瑜的後背充滿期待。
安娜同情的掃了她一眼。
人家好像沒那個意思,你非要強扭這個瓜……唉,但願它是甜的吧。
持明小哥(?)走掉了,沒有回應,德萊妮毫不在意的邁著生機勃勃的步伐走回艙室休息,安娜跟她說過還有事要留下,兩個女孩各干各的。
「庇爾波因特控制下的星域中,很多公民性格豪邁坦蕩不拘小節,雖說有點缺乏邊界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尊重人。」
安娜有心替德萊妮找補,她不希望她被人誤解。
椒丘笑眯眯的動動紅色羽扇:「都說了瑾瑜不會和小孩子置氣,持明很喜歡幼崽,對待其他族裔的幼崽也是一樣寬容。我就更不會了,我們狐人的小孩子比你們可要頑皮得多。」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短生種來說二十年已經是人生的四分之一、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她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安娜並不認為能活的人就一定比不能活的人更成熟穩重懂道理,伊維爾的海洋裡海龜可能活了,該被其他生物吃掉還是一樣被吃掉。
「嗯……你說的有道理。」椒丘同意她的觀點,很多出色的短生種比仙舟上活得久吃得多的廢物們要驚才絕艷多了。遠的不說就說那位已經獨身溜走的朱明特產,人手是殘的星艦也是爛的,照樣把星盜當狗溜。
有羅浮那位將軍的面子在,只要那人不做對仙舟聯盟有害的事,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齊心協力把端倪糊弄過去也就得了。八十一億三千萬,這個價格與其說是買應星項上人頭不如是在警告蠢蠢欲動的各大勢力少碰他,不然招來的報復可不止羅浮一艘船。
話說回來這個名叫安娜的姑娘,來歷也甚是可疑吶。
她包扎急救的手法乃是明顯的軍醫手段,雷厲風行效率高絕,雖說通緝令上的照片很有貶損逃犯形像的嫌疑,可他這狐人也還沒瞎。偏偏星艦上有學生說她和應星是偶遇的舊識……笑死狐了,他們算哪門子的舊識?
神策將軍和燭淵將軍知道這件事兒麼?
總之,不能讓她被星際和平公司的勢力認出來,否則羅浮在逃的那位百冶說不得也會被拔出蘿蔔帶出泥。
粉毛狐狸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深,頗有看到別人家的白菜蹦到自家院子裡安家落戶的愉悅感。曜青是和星際和平公司存在大量經濟往來沒錯,可也從來沒想過要偏向公司的立場。好處拿了,公司的牆角也一樣要挖,他們只吃糖衣不吃炮彈。
「如果有機會的話,歡迎你和你的朋友來仙舟聯盟做客,對於朋友我們向來敞開大門熱情招待,這話不管什麼時候都作數。」
他眼睛一轉,取出玉兆在安娜面前晃晃:「要不加個好友?我對外星的朋友也很好奇呢!」
一則好奇他們對藥物的反應與仙舟人有何異同,二則好奇羅浮的那位將軍對此作何反應。
舊識,噗,想起來就好笑!
到底誰才是舊識啊?景元將軍你牆角讓人給挖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29
第121章
後面的路程有仙舟曜青派來的小隊隨艦護航,路好走了太多。
鬥艦圍在受損的客運星艦左右伴行,仙舟人嫌他們走得慢但也沒催,待不住的狐人鬥艦飛行士干脆順手把被炸碎飄得滿通道都是的星盜飛行器推到通道以外,留給後續趕來的公司支援去處理。
這條路上不止走一艘星艦,學生們獲救後沒過多久通道運行恢復正常,時不時遇上「咻」一下飛過去的影子。
客運星艦內部的秩序也恢復了,死難者被保存在冷庫裡,等不得的重傷員被送去鬥艦「緊急快運」到距離最近且有足夠醫療能力的星球,其他人依照自己的決定是留著繼續慢慢飛還是先行去醫院。
最初的興奮過去後,這些被第一真理大學錄取的天之驕子們迅速把注意力轉移到即將開始的漫漫求學路上。哪怕安娜這種完全不知道「自然神學」是啥東西的文盲也趕緊打開光腦強迫自己往腦子裡灌裝知識。
就……能多偽裝一段時間就盡量多偽裝一段時間吧,也別一個照面就被識破,怪丟人的。艾利歐的劇本上需要她有個「學生」身份,又沒有給截止日期,少說得在學校裡混上一兩年。
而且她腦袋裡還有個隨時會要命的芯片,還得想辦法偷偷找個醫生給去掉。
「哦?你在看書呀,很用功呢!」椒丘作為統籌此次救援任務的帶隊醫師,醫療的事兒不怎麼做,廚房倒是沒少進,他已經從這批小白菜裡發掘出好幾顆值得結交的小朋友了,自然每天都要去露面打個卡好聯絡聯絡感情。
仙舟不缺人才,但誰也不嫌自家人才多,甚至可以這麼說,某些領域的人才寧可養著不用也最好不要讓他們去給別人效力。大家都是文明人,搞暗殺那套就太掉價太不體面了,不如交好。
安娜一直在悄悄觀察以這個狐人為首的所有仙舟人,他們的技術並不比星際和平公司差,無論是正在孵化中的還是尚在儲備的,可以看出仙舟聯盟後勁十足。他們很勇敢,有自尊和榮譽感,知道自己行動的意義和目的,除了漂泊無依一點毛病都沒有。
「嘗嘗?」椒丘把手裡的碟子遞到她面前,「我自己做的,曜青仙舟上家家戶戶都會給孩子准備。」
碳水、油、糖,甜蜜芳香的味道告訴人類「你沒有理由拒絕我」。仙舟人相信食物的力量,無論多凶悍的小貓咪只要堅持投喂總有一天它的眼神會變得清澈見底。
「謝謝。」安娜可不是那種需要一勸再勸的傲嬌類型,有得吃為什麼不吃?吃了那麼久的營養膏體,任何新鮮食物於她而言都是美好的體驗。
她伸手捏了塊圓柱形深黃色炸物放在眼前細看:「油炸的……這是什麼?」
我就喜歡看這些外星人沒見識的樣子,椒丘本就眯著的眼睛彎成兩道月弧:「主材是我們仙舟人常吃的主食。過去仙舟曾經爆發過飢荒,從那以後大家就無比重視糧食的積累,在我們看來糟糕的烹飪無異於浪費,是不可取的。」
年輕姑娘把炸物塞進嘴裡咬得哢嚓哢嚓直響,她也不想的但這東西太酥太脆了,不發出動靜的可能幾乎為零。
「好吃!」
並非恭維,確實好吃,甜而不膩,是那種一不小心就會持續往嘴裡塞最後吃下去很多的美食。
「哈!好吃吧!糖油混合物會讓你的血糖飆升,換個角度看它也能以最舒適的方式快速讓人放松心情變得愉悅。」他隱晦的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姑娘,站在醫師的立場上看她很有體重偏輕的嫌疑,「中午帶上你的朋友一起過來吃火鍋,我們曜青狐人招待朋友的最高禮儀就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同一只鍋子裡烹煮的食物。我想你的朋友也許比你更早行動,哈哈哈哈哈哈。」
瑾瑜這還是頭一次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姑娘追得就差躲進海裡不出來了呢,也就是鬥艦上沒海,可憐的持明吶!
「是……信任?」安娜側頭看著他,「你們這麼輕易就相信別人,不怕被騙嗎?」
椒丘差點笑出鵝叫,這小外星人還怪可愛的:「我們相信新朋友的前提是相信自己呀,相信自己的眼光同時也相信自己處理危機問題的能力。」
安娜縮回去默默吃甜食,耳朵尖很紅。
「說定了中午過來串門哦,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學習。」椒丘決定上午就先到這裡,萬事都講究一個度,過頭可就不好了。安娜把油炸小甜食倒在桌面上的固定碗裡,當著椒丘的面擦干淨碟子還他:「謝謝,嗯……我有個問題……」
狐人好奇的挑起眉,他知道這個姑娘一直都在認真觀察每一個仙舟士卒,鑒於這幾天情報部門查到的資料看她很可能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
那很親近了,只要不是原則性不能回答的問題都可以隨便問。
安娜躊躇了兩秒:「宇宙中無主且宜居的星域很少但並非沒有,仙舟聯盟為什麼不找一個住下?飄飛在銀河裡……不會孤獨害怕嗎?」
流浪這個事兒可不好說,萬一遇到危險住在星球上還能往外跑,住在船上往哪兒跑?主要還是不方便做生意,梅婭女士該如何向一個不斷變動的坐標發貨?
「這個問題啊……」椒丘想了想,「對於我這種沒什麼閱歷的狐人來說很可能給不了你具有足夠說服力的答案,不過我倒是認識不少仙舟學者,也許你願意空閑時間和他們聊聊。」
哲學系的學生果然思考程度更深,關於仙舟要不要繼續流浪的討論在聯盟內部一直沒有停過。以工造司和丹鼎司的手段,別說找個宜居星域,不宜居也能改造得宜居,沒有技術難題阻礙的情況下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在茫茫星海中踽踽獨行?
這種事關認同感的難題,恐怕只有各位仙舟將軍才能圓滿解答。
「嗯……」安娜點點頭,抿起嘴角露出清淺的微笑,「多謝。」
這狐人不敷衍外星人呢,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關鍵他還幫忙給搖關系去找能說話算數的主,真是個好狐!
椒丘感慨的帶著干干淨淨的小碟子離開,心裡嘆息著星際和平公司不給好人留活路。這孩子凶殘嗎?她真的凶殘嗎?她一點也不凶殘好不好!她在追求公平正義的道路上已經走出了「單純復仇」的狹隘範疇,她不僅是個復仇者,更是不合理秩序的挑戰者。
君子生於小人之國非君子之過,庇爾波因特那諸多奇奇怪怪讓人著實尊重不起來的律法條文才是問題所在。
他離開後沒過多久,星網社區的社交賬號上就一連推來三位學者,安娜老老實實發好友申請過去,直到午飯結束後才通過。點開這三位學者的主頁看看,嗯……仙舟人心態都挺年輕的,有人喜歡寵物,有人喜歡手工,還有人喜歡健身,完全看不出高齡兩三百歲的樣子。
看著某位學者頭像上的白貓照片,她恍惚間又想起屋頂花園裡的那只灰毛大貓。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它了,此刻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把它抱起來。
它一定很溫暖,順滑飄逸的皮毛手感絕佳,柔軟的身體輕易就能團成個標准的正圓形,稍不注意就會被當成會喵喵叫的坐墊和帽子——人生中有太多稍縱即逝,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不應該拒絕它的。
曜青的鬥艦上,椒丘正在聊天欄裡理性和上司討論為什麼把曜青的小白菜消息告訴給朱明和羅浮人,曜青的人才儲備和經濟建設比那兩家更需要支援啊!
「我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因為羅浮那位百冶!你報告裡都隱晦提到了還不許景元問?那個人問了你覺得我能瞞得住?他知道了炎老不就也知道了?能近距離接觸到應星的人滿宇宙找不出五個,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他們能放過嗎?」
飛霄一連串的反問,椒丘無語凝噎。
合著還怪我報告寫得太詳細?你就不能回答不知道嗎!又不是什麼大事!干嘛那麼老實!
「公司的支援艦隊明天就能與遇害客運星艦相遇,你們什麼時候返回曜青?」
曜青的將軍還很年輕,說話也更直截了當,椒丘算算時間,決定與公司派來的支援艦交接過後便率隊返航。那什麼,有比較才有鑒別嘛,仙舟珠玉在前,人情世故上公司已經輸了一籌,越往後區別越明顯。不要小看短生種的能力,他們短暫的一生往往比燃燒著劃過天際的流星更加璀璨,他們留下的思想時常穿越時空桎楛流芳百世千秋萬代,他們的生命或許早早終結畫上句號,但他們的影響從來不受維度制約。
就比如仙舟起航之前,古國皇帝時期仍是短生種的先民們留下了無數典籍,那些典籍直到現在仍舊是仙舟人為人處世的標杆。
仙舟從不缺梧桐枝,也不愁引不來鳳凰鳥。
第122章
受損客運星艦行駛至距離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只剩一天路程時,星際和平公司的支援艦才匆匆趕來。如果不是仙舟聯盟派了人他們可能來得更晚——死人只需要保險公司照價賠償就是了,救出活人卻可能搞出許多與現行法律相悖的麻煩操作。
不過最艱難的那部分仙舟人都已經做完了,眼下他們只需要護送客運星艦停靠在星港即可,剩下的事交給保險公司定損,橫豎與支援隊伍無關。
眼熟的黑西裝取代了雲騎軍藍白色的常服,椒丘率隊笑眯眯向學生以及其他乘客辭行,瀟灑的帶上已經刷爆的好感度返回曜青。
十個系統時後他的社區好友賬號上收到了不止二三十條通商詢盤,跑這一趟的收獲比想像中更大。
德萊妮和安娜商量了一下,咬咬牙多開了一條能覆蓋到仙舟聯盟大多數船的物流線。先試試看仙舟人喜不喜歡博伊斯-Ⅲ號出產的農產品,確認雙方能吃到一個鍋裡才好討論後續大宗商品的購買協議。
對於她們這種剛剛起步的小店來說如果不是接觸過椒丘這樣的仙舟人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額外花這筆錢的,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之間的物流往來真的很別扭啊!就算退到牆邊不去考慮花費的問題,只那些復雜麻煩的手續以及交個沒完的檢測報告加許可證就足以說明公司有多不情願。
好在愛情的力量與金錢的魅力能讓德萊妮一往無前披荊斬棘,客運星艦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星港時她和安娜終於按照正確格式(重點)提交完所有資料,接下來只要等待審批通過就可以上線開店了。
學生們離開星艦等待所屬學院派人來接,其他乘客也將換乘繼續旅途奔波。短短幾日攜手共度難關的情誼讓很多人成為好友,道別的現場格外傷感。
更傷感的是那些聞訊趕來辨認親人屍體的受害者家屬。
哭聲中安娜取出通知書找到研究生院,和德萊妮簡單聊了幾句和她分開站到稀稀拉拉的等待行列中。歷年錄取人數中本科生與研究生的人數比例幾乎達到10000:1,這又是最後一艘抵達學校的星艦,算下來人就更少了。
「今年的新生都在這裡嗎?」戴著眼鏡的行政人員放大音量提醒道:「請把錄取通知書和報道資料准備好,諸位已經缺了幾節課了,時間緊張咱們得盡快辦完手續。」
缺課好啊,缺課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厚著臉皮說「我不會」,沒聽過,不會,很合理!
安娜安靜的混在學生隊伍裡,等到最後一個人從客運星艦裡出來,帶隊的行政人員把標識牌卷起來一收,揮手示意新生跟著他走。
「研究生院位於中心區域,除非你選的課偏僻冷門否則不會借用到本科生的教室。你們可以選擇意識體投影遠程上課,也可以親自坐在教室裡聽學者們現場授課,具體等辦完入學手續再去了解。」
你見過占地一整個星系的大學嗎?沒見過?沒關系,現在就見到了。
中型星艦帶著十好幾號人飛向研究生院,行政人員趁此機會提醒學生盡快用個人光腦上傳資料完成電子手續,不會辦理現場詢問現場解決。這種事其實用不著專門交代,奈何最後抵達的這些人情況著實特殊,對應的行政流程通道本該關閉,實在是因為不可抗力才特別為了他們延期。
「都點擊提交了嗎?我要關閉通道了!」工作人員大聲喊了好幾遍,趕在收費時間開啟前完成操作。
沒錯,非正常時間入學是要繳費的,一步一交絕不含糊。這項規定主要是為了方便各大星系帶資入學前來鍍金的權貴子弟,在他們看來金錢是最不值得吝嗇的東西,只要能用錢解決就絕不浪費功夫。但是對普通學生來說這筆費用完全可以省略掉嘛,節省下來的錢去星網上多下載些論文和資料難道不香嗎?
安娜跟著說明一步一步操作,打字都是現學的,磕磕絆絆拖拖拉拉最後一個完成手續,頁面一刷新就看到光腦上的個人信息多了條受教育經歷。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與歷史文化區,哲學專業,自然神學方向。
嘶……
有點別扭,再看看!
她撥弄著虛擬光屏來回端詳,果然發現了新問題: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
當初在庇爾波因特得到這個身份時出於占便宜的心態把性別一欄改得相當抽像,屬實是如同流體般反復橫跳。安娜也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混進學校的時候,她當時只覺得能有個安靜地方喂喂雞放放羊過上平靜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當個逃犯和做個學生肯定不能用同一個標准去做事,安娜舉起手,現場辦公的工作人員走過來看了眼她的光屏,倒吸一口冷氣。
「費伯裡克特小姐……」她隱晦的瞄瞄這位神奇生物,確實兼具兩性之美,「您有什麼問題?」
「對不起,」安娜這會兒老實的很,「之前年少無知,自作聰明填了些混賬內容,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改過來……」
工作人員立刻松了口氣。
那很正常了,哲史區哪年不出點奇葩才是怪事。別人的中二期是十三到十八,他們的中二期很可能橫亙半生,從十三到一百八十三都有。
「可以修改,但下不為例,希望你經由此事學會正確認識自己。」她憋著笑等學生先行修改個人光腦,打算回到辦公室後再給她把資料同步到學校數據庫。
確認所有人都不再有問題後流程開啟下一個環節。
「導師。你們是研究生不是本科生,選擇相同研究方向的導師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高等教育中存在師徒制的影子並不奇怪,這種傳承方式在人類歷史中生存數千年肯定有其合理之處。可以自行選擇導師也可以等待學校隨機安排……」
這話對其他人來說純屬拖延時間的廢話,安娜聽著剛剛好。不管原身作為博普克奴隸還是現在失憶的她,學歷水平都可以算在胎教肄業範疇內,學校這種東西對她們而言有點過於神聖了,不說一無所知吧至少也知之甚少。這種常識性內容申請考試的人自然都懂,不考的人沒必要知道,獨獨卡住渾水摸魚的家伙。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又得假裝自己懂……所以哪怕在別人看來的廢話也聽得極其認真。
極其招人喜歡的那種認真。
選導師的時間、網址……等等信息學校的星網社區裡都有,學生們自行搜索選擇即可,最後要注意的是選課。選課也在線上選,想要在三年內申請學位平均每年至少得完成十二個學分,專業課程的學分與非專業課的占比並不相同,完成課程的同時學生們還要在導師帶領下完成課題研究並書寫成論文……
總之安娜到這裡就已經聽不懂了,坐在隔壁的人怎麼選她就默默跟著怎麼抄,幸運的是這位同學極有經濟頭腦,她選中的幾門課裡有大半不要錢。
工作人員走過她們身邊時腳步微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算了,年輕人有夢想總是好的,等他們發現拉帝奧教授掛人從不手軟後自然而然就能學會拐彎。一年時間倒也不至於浪費不起,總歸能學會「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這個道理。
尊重!祝福!
選課完成後學生們被告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宿舍已經不太可能了,他們來得太晚,要麼聽從學校隨機安排要麼出門去星域內找人合租,不差錢的話買上一套也是很好的投資方式。安娜果斷選擇最便宜的隨機,隨機多好啊,對她來說室友是個什麼都無所謂,講不通道理就講物理,總之她肯定不會把素未謀面的室友活活打死。
應該不會。
抵達中心星域時所有學生均已完成入學流程,接收紙質資料歸檔的工作由專門的機械承擔,學生離開星艦前走過去,資料放在對應位置上就不用管了,按道理講傻子也不會弄錯。報名申請就讀第一真理大學的正常學生早已對這些環節爛熟於心,濫竽充數的人緊張到不行——帶著一堆累贅越獄她都沒有如此緊張過,這會兒來來回回確認了好一會兒才在後面人的催促下把資料投出去。
「有必要這麼謹慎嗎?又不是沒上過學。」走在後面的學生小聲吐槽,安娜在心裡超大聲的回應:是啊,對啊,沒錯,她就是沒上過學!
交完資料星艦門開啟,接駁飛車在不遠處的天空中來來回回看得人眼花繚亂。
「服從學校隨機安排宿舍的學生,申請已經被受理,你們可以走了。至於教材領取和上課的時間地點自行去看光腦通知,選擇額外付費投影上課的人,請提前確認所使用的時間是否為學校系統時。」
安娜打開外接設備看了一眼,運氣不錯,今天的課程已經結束了,她不必昏頭昏腦趕著四處找教室。
第123章
研究生宿舍與教職工宿舍合並在一個區域內,星際和平公司在這方面的撥款贊助一向大方。只有讓人才習慣舒適的生活他們才會在選擇時更傾向金錢而非信仰,畢竟由奢入儉易由儉入奢難嘛。
安娜下午沒有課,報名注冊的手續也兵荒馬亂的完成了,她決定先去看看單抽的室友究竟什麼成色。
校園內飛車和星艦對在籍學生開放免費使用通道,刷取個人光腦外界設備相應頁面即可。幸虧跟刃先生學過如何正確操作各種駕駛模式,她成功的沒有引起任何特別關注。
排隊上車,刷ID,飛車自動彈出選項:去宿舍,去教室。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的教室沒必要去,安娜果斷選擇宿舍。
嘖,哲學與歷史文化區的建築風格真是晃眼,超高挑高,超大穹頂,超粗立柱,超白外觀,還有超模的圓形廣場。廣場上圍了一圈人,中間有兩個擺開架勢像是要打架的家伙。
校園生活原來這麼野的嗎?達不成共識就打成共識?那感情好,講物理她比較有自信。
飛車很快就進行了一次短距離點對點躍遷,白色艾歐尼亞式建築被庇爾波因特流行的兩層小樓所取代。
星際和平公司擅長位面折疊,住宿區看上去占地面積不大那是因為此間的空間經過折疊處理,據說是從天才俱樂部共享來的技術。宿舍外觀也是純白的,方方正正頗有種整齊劃一的美感。
簡而言之,除了容易認錯路,對任何與強迫症有關的心理障礙都非常友好。
安娜在飛車上給刃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已成功潛入目標區域,有需要隨時發消息。
刃先生當然是從來都不回信的,他手不太方便又不喜歡語音交互,給他發消息要多等一會兒,等到出現「消息已被閱讀」才能放心。
該下飛車了,半小時後再看。
學校隨機安排的宿舍至少從外觀上看很舒適,提著道具箱子刷卡開門,迎面看到幾個……人類?應該是人類!
花花綠綠的長裙短裙穿在平均身高絕對超出一米八的成年男子身上,辣眼睛的程度不言而喻……胸前扣子快要裂開啊!你們真的是智人而不是猿人嗎?
安娜平靜的關上門板阻隔視線,低頭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查看信息。
為什麼會在宿舍裡看到成群結隊的「流體」?
哦……原來是我手賤,學校數據庫在更新之前就收到了住宿申請,於是乎教務系統直接按照基本屬性裡的那個「男」給隨機安排同為流體的宿舍。
真有趣啊(咬牙切齒)。
不然還是去外面住吧,花點錢就花點錢,也不是不可以。
她提起箱子轉身要走,隔絕了「流體」視覺污染的宿舍門被人拉開。
「你什麼意思!」柔粉發色垂著一條小辮子的青年橫眉立目。半小時前學校的教務系統突然發消息告知他們有新同學被安排進來,還是個極其特殊的「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這麼長的BUFF看完腦子裡只有「離譜」二字……
要知道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能自如轉換性別的極少數族裔並非天方夜譚。又考慮到現在才被塞進來的同學多半就是新聞裡被星盜劫持的倒霉蛋,為了讓他能放輕松些大家在半小時內借來裙子穿在身上列隊歡迎,結果人家不但不領情還用看異形兄貴史萊姆的眼神關門走人?
事關兄弟們的男性尊嚴,今兒這新來的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的道理這事兒沒完!
安娜:「對不起!」
她非常干脆的低下頭,眼前一片橙黃橘綠紺紫緋紅,總感覺自己快要瞎了。
「你!」他憤怒的整個人似乎膨脹了一個號,壯歸壯速度並不慢閃身堵住安娜離開的路,「你給我說清楚,干嘛這種表情!」
一定要我說那就只能聽些不中聽的話……
「還,還好,」安娜是真以為屋子裡這哥幾個喜歡穿女裝。學校倒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男人不許穿裙子女人不許穿褲子,也許新室友只是對色彩搭配不敏感,又或者說他們就是喜歡比較激烈的對撞感,這些都很有可能。畢竟教務系統是按照她自己先前填寫的性別屬性進行隨機分配,遇到真正性別認知障礙的人可能性極大。總之隨意批評別人的審美是極不禮貌的行為,這裡是第一真理大學不是伊維爾監獄,不至於為了三兩句話就把室友吊到房梁上去。
老實人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出來:「我老家偏僻,到了學校這一路上發現自己成績不太好,如果請人補習很可能吵到你們,這麼一想還是搬去偏遠清淨些的地方比較好。」
平心而論,如果沒有一開始那個集錯愕困惑震驚於一體的眼神,他或許就信了。
「呵,老子裙子都穿上被你看見了,你還想跑?成績不好要補課?行啊!順手的事兒!」他二話不說從安娜手中搶過箱子,三兩步邁過門檻,發現身後人沒跟上來立刻轉身吼道:「還在門口傻站著,生怕老子臉丟不出去是吧!」
安娜:「……」
免費的補習老師=免費的作業自動完成機,她腳下移動的速度無限接近於零。
不是,大學生都這麼好糊弄還是說學者眼神兒都不太好使?走進公共起居室時她借著牆上的鏡子掃了一眼,頭發已經有點長了,看上去倒也沒有那麼像個男人吶!
「一棟宿舍住四人,每人都有獨立房間和衛生間,唯一共用的只有個起居室,你的房間在那裡!」
他氣鼓鼓的把箱子提到最靠近東南角的門外,果然,除了這扇門其他門上都掛有學生的姓名。
另外那兩個花紅柳綠的哥們兒就跟看見貓咪的狗子一樣,好奇的墜在後面圍觀。
「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她朝三位室友點點頭,確認這仨加一塊也不是自己一合之敵。
難看可以不看,室友性格挺好的,這一點有效彌補了對方審美上的缺憾。
土黃短袖茄子紫短裙的白發青年朗笑著伸出右手:「法厄同,法學,你好新人。」
安娜同樣伸出右手與他簡短握了一下,還是那句話,雖然審美可怕得讓人心碎但室友脾氣不錯,最重要的是打不過她。
「他叫戴蒙斯,近代銀河史,最後面那個叫希德,自然神學。你呢?」法厄同眨著明亮的藍眼睛樣子就像只眼巴巴的大型犬,新人的視線巧妙錯過他身上的配色:「自然神學。」
名為希德的學生抬起手揮揮,飛速消失——今日份社交已經超出份額了,到此為止。
「希德性格內向,不過他頭一個響應我的提議。額……就是那個,平時我們可以不這麼穿嗎?會不會讓你覺得被冒犯?」
新人果然很扭曲,不管怎麼看都像個帥氣十足的年輕姑娘,真實性別居然是男性。性別隨機的人士多半會對一些細節比較在意,考慮到宿舍內的整體和諧,他們可以在迎接他時做些讓步,但不能一直都這樣,至少上課時不能,會被拉帝奧教授喊起來回答問題。
那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啊?」安娜不太理解為什麼他們穿得跟飲料瓶似的卻認為只有這樣才不算冒犯自己——那你們要是真打算以審美冒犯我,我都不敢想宿舍裡會變成什麼樣!
但是室友這麼客氣的詢問了,不予回應似乎不太合適。
「諸君,隨意就好,不必在意我。」她心虛的移開視線,不好意思跟這些真正的流體同學言明自己只是開玩笑胡亂填了個BUFF性別,一旦說出來總感覺像是踩在別人的雷點上狂舞。
我沒有嘲笑別人性別多變的意思啊!
——我大概真的不太適合社交,能不能現在就鑽進臥室?
法厄同艱難微笑:「多謝。」
新人為難得都不敢看人了,是不是認為自己遭到了排斥和霸凌?他們真的沒有嘲笑別人性別認同障礙的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哈哈哈哈哈哈,明早需要我們喊你嗎?早上八點的課,你選投影還是去教室?」他迅速結束話題,安娜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用狹隘的眼光看人:「好的,麻煩你了,敲下門就行,我還沒看課程表,書……」
「會有無人機送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幫忙代收放在你的門口。」法厄同已經開始後退了,戴蒙斯比他退得還早,安娜也在第一時間握緊屬於自己的宿舍門。
三個人都想跑,但又都硬著頭皮勉強自己留在原地——跑太快會不會顯得不禮貌?
法厄同決定等戴蒙斯撤了他就撤,戴蒙斯也是這麼想的,安娜在心底催促他們兩個趕緊走。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某人的個人光腦外接設備突然響了一聲。
謝天謝地!終於得救了!
她如蒙大赦一般長處一口氣推開自己的臥室門:「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謝謝,晚安,再見。」
所有認識的文雅詞彙全都用出來了!再多說一個字文盲就要露餡!
不管這會兒是誰給她發了這條信息,總之這就是她的恩人!
第124章
大慈大悲救人於水火的救命信息既不是刃先生破天荒的顯靈也不是德萊妮在牽掛賺錢搭子,而是三位仙舟聯盟的學者之一。
對方措辭典雅的自我介紹了一番,還發了張很可愛的小貓照片緩和氣氛。
聽說進入仙舟星網社區要交「貓稅」,也許這就是對方表達友善的特別方法吧。但是眼下這個空間裡沒有其他生物存在,安娜想著總不能把室友當成「稅金」發出去。
回頭再補,回頭再補。
「聽椒丘大夫說你對仙舟聯盟的文化很感興趣?」對方親切不失溫和的挽救了即將步入終結的話題。安娜思考了一分鐘,不認為學術討論有讓自己露餡的可能——提問也是交流的一種嘛,她只管問,誰知道對方給出的答案會不會正好符合第一真理大學教授布置的作業內容呢?
學者嘛,仙舟聯盟的學者不也是學者?
反正肯定比我自己寫作業要靠譜!
「也許在深度思考的領域中,智慧物種的維度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是啊,我就是感興趣,當然更感興趣的是能不能賣農產品過去,只是這個話題不好一上來就聊,萬一你們不愛吃博伊斯星的本地風味呢?不過只要是人類,對於事物的評判標准應該不會差太遠,總之我個人很喜歡仙舟聯盟噠!
安娜絞盡腦汁用最簡短的話語發了句自己都不大看得懂的晦澀對話,奇怪不奇怪先不討論,不能讓話題掉在地上是真的!
文盲怕露怯啊!
她點開好友主頁瀏覽,確認對方IP在羅浮仙舟,職業填的是地衡司書庫掌事。轉頭打開搜索引擎錄入職位名稱,原來「書庫掌事」就是智庫管理員相當於就職圖書館,確實很學者了。
這個人話不多,簡單連上線就變得沉寂。想想也是,現在這個點無論放在哪兒都還沒下班,小小摸會兒魚可以,一直摸很難說會不會被發現。
看來學者一般話都不多,冒充學者的文盲話就更不能多了。言多必失總有說錯話的時候,萬一不小心說出些沒常識沒腦子的話怎麼辦?自家丟人事小,累得所有人一塊被重新審核入學資格事情就搞大了。
拼盡全力給自己的人設打了層補丁,安娜精疲力竭起身走向衛生間。為了方便使用這裡安裝有淋浴設備,她從洗漱鏡裡看到自己,忽然發現頭發得修掉。
這個長度萬一哪天淋了雨,那不就很像通緝令了嗎?
一個系統時後,快遞教材和物資的無人機停在大門外,法厄同隔著房間窗戶看到這玩意兒扔了個超大包裹落在門口。想到新室友拉低平均數值的身高和體型,他到底還是開門去把東西提進來放在他的宿舍外。
身殘志堅(?)不忘求學,還是讓讓他吧!
叩叩
「費伯裡克特,你的教材和校服到了。」
教材多半是教授們自行印制的紙質內容,除此以外每節課還有一張附錄書單提醒學生輔助閱讀,看不看全由自己決定,看了不一定成績好,不看成績一定不好。至於校服……一般用於重大儀式上穿著,由星際和平公司贊助,和他們的員工制服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多謝。」新室友擦著濕頭發拉開門,原本他的黑發已經能順著肩頭垂下來了,一會兒功夫再見好家伙修得比他還短。
很帥,鋒利冷淡禁欲系的帥,隱隱約約滲透著鐵鏽的味道。
新室友有雙銳利的灰藍色眼睛。
「額……」法厄同把包裹提起來給安娜看,「我幫你把它拎進去?」
她向後退了一步讓開路。靠窗的書桌上干干淨淨,擺了只圓滾滾的綿羊玩偶,這只玩偶的存在讓房間變得不再像是個空曠的簡單容器。
「我們來得比較早,仰賴希德的叔叔幫忙才對學校有所了解,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問,千萬別悶著。」
「嗯。」
比起方才那場兵荒馬亂的結識,這會兒新人君的話變得稀疏且縮水,他看上去很像那種惜字如金的類型,非常符合哲學專業學者留給人的刻板印像。
其實吧……他不說話也挺好,彼此間的交流來往反而變得輕松不少。
呼,看來人設的新補丁是打上了。
安娜等室友把包裹放下,從空間鈕裡取出剛剛准備好的謝禮順手塞給他:「謝謝,勞煩你幫我分發。」
這家伙跟誰都熱絡,發放個小零食應該不難吧!
「哇!」
法厄同驚喜的看到袋子裡滿滿全都是各種肉干和奶制品,對於窮凶極「餓」的大小伙子們來說這叫什麼?這叫賑災糧!喊聲義父也不為過啊!
「戴蒙斯很擅長廚藝,開學這幾天我們三個偷偷弄了個鍋子藏在宿舍裡……嘿嘿,你要是打算搭伙就時不時網購點食材,其他不用管。」
總感覺這就是種違規操作,但……嗯,只要不爆炸,只要爆炸不被發現,應該就沒問題……吧?
「明白了。」安娜點頭表示可以入伙,很講道理的當場從空間鈕裡提出一只三年熟成大火腿,「請。」
法厄同:「……」
這玩意兒應該出現在學生宿舍裡嗎?新人君的空間鈕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他接過火腿,沉甸甸的貴重食材很有存在感,「晚飯時我再來叫你,好好休息。」
新人的臥室門開了又關,白毛提著只豬腿敲開粉毛的門;「費伯裡克特托我轉交給你的食材,還有零食。」
他下意識忽略掉安娜明顯屬於陰性詞彙的名字只喊了那個杜撰的姓,把袋子裡的肉干肉脯奶疙瘩奶酪等物平均分成三份,其中一份連同火腿一塊塞給戴蒙斯。
「是義父呢!」
「嗯!」
「我去找希德,他這會兒應該還醒著。」
「呵呵。」
房間裡,收到教材的安娜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包裹一探究竟,校服擺在最上面,她把襯衣褲子連同包裝一起扔在床上,露出下面那些厚度令人絕望的紙質材料。
這些只是讓學生拿著去上課用的,學校另給了張單子告知教材名稱,她發現有些書名即使有聯覺信標自己也讀不懂。
「啊……」絕望的文盲把剛剛對著鏡子修剪出來的短發撓成鳥窩,認真思考明早請病假的可能。
肯定不行,星艦劫掠案的余波尚未平息,這個時候請病假一定會被學校親切熱情的扭送進醫療站做檢查,問題是她敢做這個檢查嗎?腦袋裡那個破芯片見不得人吶!
還是多少看兩頁紙吧,至少學了,學沒學會另論。
打開光腦對照課程表,明早第一節就是專業課,授課人正是那位上課不收錢的拉帝奧教授。安娜把所有資料統統擺在書桌子上放好,撕掉包裹上的名貼和地址將垃圾扔給宿舍標配的圓形家務機器人——如果你的房間存在垃圾這玩意兒就會很吵,一直重復星際和平公司家電大賣場的廣告直到你把垃圾給它或是收起來。
襯衫西褲和為數不多的一應衣物統統送進衣櫃掛好,家電賣場的廣告終於停止。
「明早的教材……」她從一堆厚薄不同的資料裡翻出一本格外厚實的復印合訂本,翻開第一頁,合上。
困了。
事已至此,還是先睡覺吧。
開飯時法厄同准點敲響新人的臥室門,過了一會兒門扉開啟,裹挾著險惡黑氣的新人君雙目無神走出來,行屍走肉般把自己塞進公共起居室的圓形軟椅裡一言不發。
五分鐘後希德以一種和他差不多的狀態攤在旁邊。
「你們是對我的廚藝有什麼意見嗎?」戴蒙斯身為大廚對這種吃飯都要死不活的狀態極度不滿,法厄同則同情的看看兩個入錯了行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畢業的倒霉蛋,「請相信他們絕不是對你的廚藝有意見,我看了光腦上的課表,他們明早第一節是拉帝奧教授的專業課。」
「嘶!」大廚倒吸一口涼氣,「明天中午我會在冰箱裡留兩份甜點。」
希德發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道謝聲:「謝了。」
拉帝奧教授的每節課都是場事關生死的偉大冒險,不吃點兒甜的這日子算是過不下去了。
「咱們兩個明天下午有阿那克薩教授的公共課。」法厄同也沒放過戴蒙斯,被當做餐桌使用的茶幾旁瞬間出現四灘不可名狀之物。
安娜突然覺得好多了,原來這些正兒八經考上來的學生也覺得課程很難啊,那沒事了。相同起點的情況下後進者不一定趕不上先達者嘛,相較於這些天真無邪的高材生她也有自己的優勢,畢竟第一真理大學不會把考試不及格的學生活活打死,自己只需要拿出鑽研越獄的一半精力出來從頭補習問題應該不大。
問題大也沒關系,仙舟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在這種學術上的交流並不多,她大可以把作業拜托給那位名為「實名上網」的愛貓人士。不求完整闡述,只求給個思路,回頭多拍點校園裡的小動物給他再多寄點零食過去,嗯,應該可以的。
第125章
早晨七點三十分,法厄同果然如他所述那般敲響了室友們的門,四個人的教室位置距離不遠,可以拼一輛飛車省得和其他人搶——搶不到飛車以至於上課遲到的後果沒人想要。戴蒙斯帶了早餐分發,安娜用了銀□□情支援的搶課小軟件力壓群雄成功搶到免費交通工具,希德氣息奄奄爬進最後一個座位順手關上車門。
「希德,你叔叔今天心情好嗎?」白毛和粉毛對這個問題很在意,希德木然的往嘴裡塞早餐,邊塞邊答:「還行,沒有明顯的憤怒也沒有明顯的喜悅。」
在交通工具裡吃東西固然有點缺德,但是把食物拎進教室面臨的大概率就不只是家務機器人的尖銳爆鳴了,更有可能是教授甩出的奪命數位筆或是靈魂提問。
安娜一面咀嚼一面露出疑惑的表情,戴蒙斯坐在她旁邊哽咽道:「阿那克薩教授就是希德的叔叔,與拉帝奧教授並稱第一真理大學學分殺手。」
掛科率全校並列第一,毒舌程度全校並列第一,屬於不小心舔舔嘴就能把自己毒死的那種類型。
這種神人哲史區何德何能存在兩位,實在是學生們的幸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要上這兩人的課就想死。
「……」他看上去真的很「飽受摧殘」了,安娜立刻把「少說話少亂動」這六個字刻進腦子裡。少說話就不會顯得自己太蠢,少亂動就不會引起教授注意。
無論多不情願,飛車還是穩定可靠的把他們送到教室外,法厄同和戴蒙斯各有各的去處,希德領著安娜一路小跑衝進教室搶占前排。
既然拉帝奧教授如此嚴厲,為什麼不搶躲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位置?
安娜秉持著「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的人設觀察了一周,立刻發現希德才是對的。參考講台與階梯教室座位之間的距離與水平高度差,哪怕坐在後排邊角也逃不開教授的視線範圍,反而容易被喊起來回答問題。倒是教授眼皮子底下,只要老老實實別亂動別搞事,一般不會成為集火目標。
就好比一些大型貓科動物的幼崽,為了躲避來自天空的天敵剛出生就要學會如何趴成一張貓餅蒙混過關。話糙理不糙,道理都是一樣的。
厚到能砸死人的教材,外加一支鉛筆,甚至連鉛筆也不需要,這就是哲學專業上課的標配。如果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天才也可以不帶教材,只要不怕被教授喊起來回答問題就行。
這年頭都什麼人學哲學和歷史啊,說白了大多數學生都是來過下第一真理大學的水給自己鍍層金好回家繼承家業而已,階梯教室中前排中排後排的分層異常明顯。
前排要麼是確實對本專業感興趣的奇人,要麼就是和德萊妮一樣分數差了一點被調過來但又不死心退學捏著鼻子攢畢業證的倒霉蛋。中間排是有點混但又不那麼混,致力於結交同好的未來成功人士。邊邊角角以及後排躲著的學生看上去既不是很聰明也沒有什麼心眼,純屬半路財神。
拉帝奧教授的課程不收學費,但生活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是要消費的。
「千萬記得光腦外置設備一定要調成靜音,拉帝奧教授是【巡獵】的命途行者,記仇是他的基本屬性。」希德有氣無力的關照新人,一想到下午要和法厄同他們彙合去上親叔叔的公開課,他就覺得恆星快要炸了。
安娜忍住手忙腳亂的緊張慢吞吞操作,換個角度看這人面無表情簡直穩如老狗:「你還好嗎?」
你趕緊不好!這樣我就可以拿「送同學就醫」做理由從教室裡奪路而逃了!
很可惜希德只是表現得離死不遠,事實上遠得很。
「我很好,」他發出好大一聲極似悲戚的呻1吟,「你選導師了麼?目前名下還有空余名額的就只有拉帝奧教授和我叔叔。」
前面來的人削尖腦袋避開這兩人,後來的人只能二選一。
不管選哪邊都是深淵。
「隨機。」安娜決定把一切都交給命運去裁決,反正她也不是為了畢業證才坐在這兒,這麼一想整個人豁然開朗輕松了不少。
希德雙目無神:「你心態真好。」
不愧是從星盜爪下逃出生天的人,他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恢復過來並積極投入課堂,換個人少說非得請上半個月假不可。
「……」這不是心態好不好的問題,換誰在伊維爾監獄蹲上大半年都能歷練出來,練不出來的已經成盒了。
鈴聲響起,希德立刻坐直身體盡量讓自己顯得更精神些,他不再說話,安靜等待教授到來。
歷史哲學
這句話出現在投影板上的瞬間,安娜就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拉著她的上下眼皮朝一塊合攏。冷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無論投影還是現場,最後一排所有人期末分數扣五分。」
滿分一百這就只剩九十五了,開學未滿一周。
教室前面有空位不坐非要拼命往後擠,很難說教授前幾節課的縱容是不是故意。
安娜咽了口口水,希德瑟瑟發抖。
一個帶著石膏頭像的男人大步走上講台,手裡是偽裝成石板書的光腦外接設備。
「我看到台下有新面孔出現,」蒼白的石膏頭在白日恆星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如果你及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認識到了自己的愚鈍,我會為此感到高興。」
他大概是想安慰缺課的學生並告訴他們自己不會計較不可抗力導致的缺席吧?
石膏頭眼睛的位置上沒有開孔,所以這位教授到底是怎麼看路的?
頂著石膏頭一片空白但又如有實質的視線,安娜保持姿勢一動不動硬著頭皮將目光停留在對方手裡的「石板書」上。
就……我不怕!反正他不能打死我!
「現在開始上課。」
花費寶貴的十五秒觀察唯一一個沒有選擇逃避的學生,教授抽出讓所有學生敬畏如同凶器的數位筆在身後的復古款教具上寫了個詞。
安娜努力眯眼看,聯覺信標告訴她這個詞叫做「邏各斯」,大腦告訴她這玩意兒不該是個文盲去考慮的問題。
昨晚熬夜預習時見過這個詞,意思是「萬物永遠變動,該變動按照一定的尺度和規律進行」。按照她自己的理解就是自然法則下萬物都不會保持在一個狀態上不變,就好比水裡的魚和天上的鳥,每一天每個行星時,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讓我來考考你……」教授先生花了十五分鐘飛速結束講解的內容,石膏頭微微仰起。
被他點到學號的學生哆嗦著站起來,那是個坐在後排的投影。
拉帝奧教授講台上的書就沒動過,但這並不耽誤他對上面的內容爛熟於心:「根據《巴曼尼德斯篇》闡述你對『事物是『分有理念』的整體還是部分』這一問題的思考。」
安娜:「?」
巴啥?曼尼啥?這誰啊?分有理念是啥?
她無助的看向希德,希望他臉上能顯示出答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希德唯一比她有優勢的地方在於他大概知道「巴曼尼德斯」是誰。
與其留在原地等待,不如翻翻光腦找點提示。
誒嘿!還好外置設備提前靜音了!
那位不幸的殉道者站在座位上坑坑巴巴回答問題,安娜翻開教材第一頁找了個干淨地方寫下「巴曼尼德斯」,又從光腦浩如煙海的注釋中選了幾個重點詞出來標在下面——不是不想寫多點好顯得自己用功,實在是字數太多而且時間不夠用。
嘛……與思考有關的學科就是這樣,你看了答案你也不會想去抄的。
在安娜看來回答問題的年輕人雖然語言不甚流暢但他答案長,和光腦給出的高分推薦大差不差,應該……沒問題吧?
下一秒數位筆帶著與空氣的摩擦聲直奔答題者腦門:「我的課堂上不需要連放音都卡帶的復讀機,負分,滾出去!」
投影被數位筆砸了個粉碎,大概五分鐘後才能連線重新爬回來上課。
真滾出教室。
不是,人家好歹用心找答案了,至少態度在啊!有必要趕出去嗎?
「請注意我的問題,我親愛的!@#!們,」教授先生專門空了個詞出來讓學生們自行想像,「是基於……的,你的思考,不是星網的檢索,我知道第一真理大學網絡條件很好,不用你們反復提醒。」
「下一個,就是你,起來回答我的問題。」石膏頭精准看向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兩個家伙,其中之一正是阿那克薩的侄子。
希德看上去快要喘不過氣了,前幾節課拉帝奧教授從來不提問坐在前排的學生,結果今天就被他給閃擊了!
他臉色真的很不好,對於一個內向的人來說公開處刑還不如讓他真的死了算了。安娜嘆了口氣,已經預見到自己拿著平均分為負數的成績單當做任務報告交給艾利歐。
「好的,教授。我的思考是……」
站起來回答問題的並不是希德阿那克薩的侄子,而是和他一同出現的遲到新生安娜費伯裡克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0
第126章
「我的思考是……事物既不是『分有理念』的整體也不是它的一部分。基於《巴曼尼德斯篇》中兩位哲學家辯論的內容可將他們爭執的矛盾歸因為概念是否應當獨立於物體存在,但脫離事物存在的概念其本身就是虛無的。正如我認為一件事美或醜,正義或不義,前提是我得是個活人,且生理機能正常足以支撐大腦思考。我們無法想像一個不存在的人如何對存在的事物進行定義,他/她或者它的定義沒有現實意義。」
如果教授不希望學生們照著星網給的答案讀,那麼他的要求其實也不難理解。
提出自己的觀點,然後能夠在道理上說得過去,聽上去像那麼回事就行了。這才剛開學,學生們也只是初涉研究的菜鳥,就算答案不符合教授的期望也不至於被數位筆砸出去。
堂而皇之的偷換概念?是膽大包天還是故意為之的策略?拉帝奧教授的石膏頭動了一下,這個從偏遠星系招來的學生有點意思。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確信物質第一性而非意識第一性?那麼下一個問題,你如何解釋啟示派呼喚星神的行為。眾所周知星神是一種概念而非個體,此時此刻祂們的回應作為意識投影真真實實影響到了物質存在。」
教授的聲音聽上去很嚴厲,如果真要只是個沒有好好學習過的倒霉蛋這會兒一定會懷疑自己的立場,然後改口企圖討好教授以求過關。
這招極限施壓對文盲沒用,知識儲備太少,從根子上就沒有走岔路的可能。
「教授,我解釋不了,抱歉。」安娜壓根不知道他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低頭認錯,「但我認為星神並非不可知,也許我們現在看祂們是個概念集合體,站在更高的維度上看祂們也只是種再正常不過的生物?」
嗡——
維裡塔斯拉帝奧藏在石膏頭下的眉梢微挑,嘩然之中安娜費伯裡克特巍然不動。
這是何等膽大妄為的瀆神之論,她研究的真是自然神學而不是「如何干掉生活在自然界中的高維生物」?
算了,好歹這是個經過思考的回答,對錯先不討論——哲學本就沒有對錯可言,重點是如何做到邏輯自洽思維閉環。
「坐下。」他出聲終結教室裡的嘈雜,「現在開始討論下一個問題。」
安娜如釋重負的坐回椅子上,希瑟默默從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比了個大拇指:保持好這股勁頭,兄弟,下午也看你了!
拉帝奧教授不會在同一堂課上反復揪著一個學生提問,那樣做不公平,無論是對被提問的學生還是對失去回答機會的學生來說都是如此。費伯裡克特的水平他已經有了大概了解,這個學生聰不聰明還不知道,但她確實長了個能夠正常運轉的腦子。
看著滿教室與土豆冬瓜蘑菇等植物無異的學生,突然冒出來個腦子哪怕形狀略有些奇怪也挺讓人耳目一新。
課程結束後年輕的菜鳥學者們額手相慶又多活過了一天然後紛紛爬回宿舍,希德簡直把安娜當成雞媽媽那樣亦步亦趨的跟著。雖然費伯裡克特人看上去又瘦又小,但他的背影著實高大堅韌,危難時刻挺身而出保護了人一多就大腦停滯的陌生室友。
這是多麼高尚的道德操守吶!
回到宿舍時法厄同和戴蒙斯都已經回來了,冰箱裡冰鎮著用博伊斯星特產牛奶制作的甜點,安娜和希德一人來了一塊。
「我聽說你在拉帝奧教授的課上公然宣稱星神是一種生物?老天,今後你可千萬別落單,某些狂熱的宗教分子特別討厭,小心別被他們欺負。」法厄同很健談,他揮舞著光腦外接設備在安娜面前晃來晃去:「罵你的人已經能從教室門口一路排到宿舍了,還好下午咱們要上同一節公開課。」
安娜淡淡掃了眼他那套著天空藍奇美拉外殼的外接設備,對網上言論的關注度還不如勺子底下的牛奶甜布丁。
「哦。」罵就罵唄,有什麼大不了的,敢走到她面前挑釁的才是真勇士。
我承諾,絕不率先使用鋼琴線。
「不用怕,」戴蒙斯抱著胳膊坐在旁邊,「我們不會眼看著你好心幫了希德反要遭欺負。」
雖然費伯裡克特生得細胳膊細腿兒,但那些狂信徒們大多數也沒比他強壯到哪裡去,教授們辯論到激烈階段尚有動手的可能,血氣方剛的學生打架不是更正常嗎?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違反校規,想必大家抱著同樣的念頭,衝突也只會發生在隱蔽的角落……那還有什麼擔心?放開拳腳揍就得了!
莫名其妙多了「柔弱膽小」人設的安娜吃掉自己那份布丁,視線下意識掃向希德的盤子。
咱就是說,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希德抱著盤子扭過去背對著她——戴蒙斯做的甜點心超好吃,但他已經吃了一半了,無論如何不能把殘羹剩炙遞給朋友,那真的不是一種羞辱嗎?
他寧願多買些別的零食感謝費伯裡克特救人於危難之中。
下午上課前安娜收到了德萊妮的通話,她先是興高采烈地告訴賺錢搭子網店審核終於通過,然後將自己租房的地址奉上:「我租了個稍稍遠點的地方,條件不錯,自帶倉庫。你要不要來看看?」
那當然是要看的,順便把能入庫售賣的貨交接一下。空間鈕騰出來才好塞課本進去,安娜今天上課就抱著能當枕頭的教材走來走去,真的很重!
「晚上就過去。」賺錢,主要是給自己賺錢,這麼重要的事還不積極……是不是有毛病?
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查看日期,確認一周七天上課五天是例行循環,到下個周末梅婭女士發來的貨才能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
「哦?你晚上有約會嗎?是本科的學妹嗎?哪個專業?」眼看上課鈴聲即將響起,法厄同還是難以抑制自己對新人君的好奇。二十來歲半大不小的男學生嘛,精力過剩無處可用,不拆家就已經很好了。
「星艦上遇到的小姑娘,我們合作開了個網店。」零食賣給誰不是賣,免費的廣告不打白不打。
啪,法厄同敲了個響指。
「就是昨天你請大家吃的哪些嗎?太好啦!味道棒極了,我正擔心沒地方買呢,回頭鏈接發我!」教授夾著講義從教室後面走過,安靜了不到五秒的白發青年再次湊近,「晚上我和你一起出去?別誤會,現在你一個人行動很容易被盯上。」
說著他向教室後面示意,安娜扭頭向後看,一排弱雞努力做出凶狠的樣子企圖恫嚇她,但是因為太過無害以至於這份努力看上去格外可笑。
「呵,」新人君的冷笑比她的眼神還要鋒利,法厄同後頸一涼就看到費伯裡克特朝那些高舉神像聖物做「驅邪」狀的狂信徒們豎起中指比了個宇宙通用友好手勢。
「……」這家伙是個【存護】嗎?這也太會拉仇恨了吧!
費伯裡克特動作很快,挑釁了一下馬上轉回來坐好,阿那克薩教授剛剛好在講台上站定抬頭環顧,看到滿滿一整排中指。
「嘖,什麼時候第一真理大學的蠢貨濃度高到這種地步了?所有滿臉蠢相握著宗教信物的廢物們,你們可以從我的課堂上離開了,我保證你們每一個人的期末分數都會是標准的59分。」
法厄同:「……」
戴蒙斯:「……」
安娜:「……」
這位阿那克薩教授原來是一言不合就搞爆破的性格嗎?
超極惡劣啊!
希德用手捂住臉,希望自己不要被人認出來以至於替不省心的長輩挨揍。按照宇宙中絕大多數族裔的習慣阿那克薩教授其實是他媽媽的弟弟,也就是他本人的舅舅。但是,但是他隨母姓,入學注冊時不清楚內情的人只看到相同的姓氏就認為他們之間存在叔侄關系,阿那克薩教授覺得那些人蠢得很有趣便放任了這種誤解,於是他的舅舅變成了他的叔叔。
就這種人,你還能指望他乖乖循規蹈矩不搞事?
撇了眼沒用的外甥,阿那克薩教授的視線停留在他旁邊的費伯裡克特身上。
呵呵……「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雖然有自作聰明的嫌疑,但這家伙及時抽身止步向工作人員坦誠了自己的愚蠢並主動提出改正,還是可以再給一次機會的。不過眼下看看她給自己惹的麻煩……想必這輩子都不會再輕易抖機靈了。
被阿那克薩教授別有深意的盯著看了一會兒,安娜硬著頭皮一動不動。
「哼!」他收回目光敲敲黑板,「在我的課堂上,沉默是金,希望你們記住這條鐵律。任何討論請放在課堂以外進行,星際和平公司贊助的環形演講廣場並非擺設。」
有的教授審問犯人一樣追著學生發問,有的教授恨不得學生連呼吸都不要有,人和人之間的差別還真是巨大。
第127章
課程結束後法厄同對戴蒙斯和希德說他要和費伯裡克特去本科學院看望小學妹,三個男生,主要是白毛和粉毛進行了一番雄性生物之間極為幼稚的較量,最終「近現代銀河史」因為比「法學」字多而獲得勝利,於是前往目的地的飛車裡比預計多了兩個人類。
啊……這些年輕人實在是太活潑了,活潑到無論什麼事都能成為比試內容。
真高興他們至少沒有找個澡堂跑進去比比看誰更能泡熱水。
路上安娜給德萊妮發消息詢問,如果她不能接受三個陌生男人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那麼她現在就以「理」服人趕他們回去寫作業。
問清楚是三個免費勞動力後德萊妮非常熱情的表示本科生這邊的食堂味道很好,歡迎學長來幫她干活順便再請她吃頓飯,甚至貼心的表示可以多請幾個女同學來好讓學長們顏面大大有光。
這就大可不必了,安娜自認和室友們還沒熟到這個地步,而且牽紅線這事兒也太奇怪了,她明明更擅長把人捆或者吊在鋼琴線上而不是稀裡糊塗送他們湊作堆。
雖說有領著室友「宰」冤大頭的嫌疑,但學生食堂的收費並不高,德萊妮愉快的表示那些都不急,裝卸搬運工先就位再討論。
第一真理大學星域內絕大部分住宅都長一個模樣,據希德說是因為承建這部分工程的公司負責人有強迫症加潔癖,整齊劃一通體潔白的建築物能讓他的情緒回歸理智範圍,再加上花錢的人說了算,最終就呈現出這樣的結果。
飛車停在一棟和研究生宿舍一模一樣的兩層小樓門外,德萊妮站在門口熱情的歡迎客人。
「安~娜~姐~姐~」年輕姑娘飛撲而來掛在她身上,旁邊的法厄同投來羨慕的眼神——論帥氣程度他自認並不比室友差,奈何小學妹連個余光也沒給。
我還比費伯裡克特高呢!
戴蒙斯冷哼著表達自己對這貨的嘲笑,希德低頭側身,肩膀拼命抖。
「……你先站好……」安娜發出處境艱難的聲音,伸手拍拍德萊妮的肩膀。
表示過親密和友好,德萊妮終於放過賺錢搭子:「你看上去一些都很順利,真是太好了。我也很好很順利,這幾位是?」
「我的室友,隨機的,嗯……」安娜放棄解釋故事背後那些雞飛狗跳的糟心亂子,指著三根「柱子」介紹:「研究生院哲史區的法厄同、戴蒙斯,還有希德。」
三位男士迅速回歸人類序列,謙和樸實的與本科學妹打招呼,一句招人討厭的玩笑也沒開,舉止也非常克制禮貌。
安娜:「……」
這些人怎麼還兩幅面孔呢?你們那些互相擊打的無聊小笑話呢?
「這位是我在客運星艦上結識的朋友,我們合開了一家零食網店,主營天琴座星域的農副特產。」安娜自認介紹完畢,轉向德萊妮直截了當道:「倉庫在哪兒?我先把你需要的貨送過去。」
「嘿嘿嘿嘿!跟我來!」德萊妮招呼客人進屋,一模一樣的公共起居室內並沒有其它人。
「學長們喝什麼直接從冰箱裡拿,我就不招呼了!」她抱著安娜的胳膊和她說起自己租房的經歷,「……本科區這邊本來就沒有足夠的學生宿舍,我們到的時候學校提供了房源信息,比起緊鄰教室我選了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和研究生院的宿舍一樣吧!哈哈哈哈,貴是貴了點但室友少麻煩少,二層也被我租下來當倉庫用了。」
房子外觀一樣可不代表著內部結構也一樣,這地方其實是比較靠近研究生院的,德萊妮相當於直接一步到位。
「你上課怎麼辦?投影?」安娜跟著她往樓上走,法厄同打開冰箱取出五瓶飲料:「需要我們幫什麼忙?」
「把貨物放在指定的倉庫貨架上就行,一開始整理好之後上下貨會有工程機器人去做,我不太會設置,所以麻煩各位學長啦!」德萊妮回頭看看白發青年,態度友好又熱情。
免費勞動力!
大家都是高情商的人,誰也不會當場問安娜為什麼她會被分到男生宿舍,法厄同同學更是腦補了一出「男兒身女孩兒心」的悲情大戲。
——女性的靈魂居住在男性的身體裡,那確實很難受了。
說話間來到二樓,德萊妮大手筆的安裝了貨架和溫控,能看出她對這家網店非常重視,食品衛生問題抓得很緊:「這幾個架子分別儲存豬、牛、雞鴨等品種的肉脯類產品,不太干燥的奶制品也放這個房間,這邊溫度更低……」
家用清潔機器人在眾人腳邊滾來滾去,希德彎腰抓住它檢查程序。
「為什麼沒有開消殺模式而是開了除蟲和打掃?」他抓抓自己薄荷綠色的頭發,百思不得其解。
德萊妮雙手一攤:「我都說我真的不擅長擺弄機械了。」
地上很干淨,他干脆席地而坐抱著家用清潔機器人一通戳戳點點。
「交給希德處理吧,咱們宿舍的清潔機器人也歸他調1教。」法厄同用胳膊肘頂了戴蒙斯一記,「開始干活?」
「哼!」戴蒙斯早就把袖子挽起來了,肌肉線條清晰美好。
安娜把空間鈕取出來,地面上很快堆出一座小山。
「這是梅婭女士家半個倉庫的貨,還有半個倉庫周末到。」她把報價拉到第二次出的那個高價上,從來沒有具體說過自己買這倉庫零食肉干花了多少錢。
她可以被人認作貪心不足,但梅婭女士不能被人誤以為反復無常。供貨商與銷售商之間的信任非常脆弱,尤其是在開始的時候。
「這些是我直接從天琴座星域帶來的,所以這次不用支付運費,你只需要按照約定的收購價付款就行了。先拿去賣,月底再結算。」
一般來說都是買方進貨先支付個百分之五十,剩下百分之五十貨到償清,但安娜懶得算這些,她又不是星際商人。
「姐姐!你人也太好了叭!」德萊妮恨不得貼在她身上——不但不壓款還給變相打折啊!學姐豪爽!
法厄同和戴蒙斯埋頭搬東西理貨,百忙之中抽空加入對話:「鏈接弄好了嗎?店鋪的頁面裝飾需要幫忙不?」
「別把你那可怕的審美拿出來了,學妹經營點小事業很容易麼!」戴蒙斯夾著眼角都看不上損友那土黃配重紫的色彩搭配能力,之前找人借的那些裙子衣服件件花紅柳綠,這家伙是被【純美】星神給詛咒了嗎?
德萊妮笑道:「我這就把鏈接發給安娜姐,麻煩學長們幫忙看看。」
安娜默默抽出自己的胳膊操作光腦外接設備,打頭就看到教務系統的信息修改成功通知——太好了,她終於從「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回到正常人類女性的序列當中。
然後是穹發來的消息,這家伙特別好奇安娜如何在一群銀河系級別的精英人才中隱藏好自己文盲的身份。
她直接跳過這家伙頗有幸災樂禍之嫌的調侃繼續向下看,流螢很擔心出遠門做任務的兩位同事,尤其擔心新人,於是便把緊急信號發給安娜要她切記,一旦刃先生發出該信號無論如何一定要就地靜默或迅速撤離。
觀隅反三,君命無二,憑城借一
嗯,又是文盲看不懂的東西,回頭拆開了問問「實名上網」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吧。
最新的消息果然是德萊妮發的網店鏈接,安娜精神一震,沒想太多直接選擇發送至好友。
同一個時間點上,天南海北的宇宙各個角落,只要是加過她好友的人都收到了這條消息。
紅發美艷的職業女性看著網店鏈接遲疑片刻,點開後仔細琢磨了一下產品名錄立刻激情下單。她有兩個孩子,零食什麼的自然多多益善。黑發資本家早已關閉了老舊通訊器並將其扔進抽屜最深處,金發青年看看鏈接只當是詐騙短信,此刻他正忙著把豬騙進籠子裡殺,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掌握更多的權力,唯有如此他才有能力趕在那三十多億的懸賞金被賞金獵人領取前改變董事會的決定。
曜青仙舟上有幾個狐人雲騎也收到了消息,椒丘挑選著買了些特別標注「辣味」的零食,瑾瑜猶猶豫豫回了條消息——店鋪網頁需要幫忙優化一下嗎?請不要讓德萊妮小姐知道這件事,謝謝。另一位遠在羅浮的白發「學者」買了些奶制品,比起不好消化的肉干肉脯,老人家更青睞小甜食。朱明仙舟的小姑娘還不知道寵愛她的爺爺給她從遙遠的外星系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零食。
「哇塞!安娜姐你也太厲害了!」德萊妮原地起跳,鏈接才發出去銷量就有動靜了,姐姐你還說你沒什麼人脈!
只要有人買,她就有信心把這些好吃的零食統統推銷出去!
信用點來,信用點來,信用點四面八方來!
「我們也來湊湊趣唄,」法厄同看著網店頁面每種零食都買了一份,戴蒙斯和希德采取了同款操作,希德甚至還多買了一份。他頭也不抬的解釋:「拿去給我叔叔吃,雖然有可能被他嘲笑,但是遇到有趣的事不告訴他就不是被嘲笑的問題了。」
德萊妮:「!」
這下不得不重拳出擊了,叫外賣!請學長們吃飯!
第128章
「……當時我都快被嚇死了!燈一滅我心裡就是一沉,想著這回恐怕是要完蛋,那些星盜是真的殺人不眨眼,我遺書還沒寫好呢!結果你們猜怎麼?備用照明系統十分鐘內就啟動了,好家伙,倒了一地星盜,安娜姐還用干面包棍打跑了一個!」
關於客運星艦被劫持一事安娜從未主動與室友們提及過,法厄同他們也沒好問,唯有社牛且神經粗大如德萊妮才這麼快就能把死裡逃生的經歷大喇喇講出來。
希德星星眼的望著安娜,別看這哥們兒人生得纖細,實在是個急公好義救人於水火的好漢!
戴蒙斯則更關注現場發生的細節:「你是說,當時星艦的照明壞了,所有人失去視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幾十個星盜全部被不知名人士干掉,之後也沒有相關組織宣布對此事負責?」
有悖常理,必然有特別的原因。
「之後沒多久仙舟聯盟的救援就來了,具體調查結果現在還沒出,我也不知道。」無人機送來外賣,桌子上擺滿外賣餐盒,起居室裡坐了一圈人。
法厄同摸摸下巴看著安娜壞笑:「費伯裡克特你怎麼想的?用面包棍砸星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朋友果然不善爭鬥,不過生死之間不是聽天由命而是奮起反抗,就算反抗的方式有點可愛也值得肯定吶!
「干面包棍很硬很結實的!」德萊妮握緊拳頭瞪大眼睛據理力爭,「砰砰砰砰,親測有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法厄同邊笑邊點頭,小學妹說有效那就有效吧,反正肯定不會有窮凶極惡的暴1徒混入第一真理大學,她只要待在學校裡就一定是安全的。
安娜:「哈秋!哈秋!」
「咦?姐你感冒了麼?」德萊妮放下手裡的餐具,安娜朝她擺擺手,「沒有,沒事兒。」
她對人類能夠食用的主要食物均不過敏,學校宿舍在公司贊助的清潔機器人幫助下不存在高濃度可吸入顆粒,眼下的季節也不是過敏源橫行的時候。就連伊維爾監獄那糟爛的環境也沒讓她感冒過,完全想不明白這會兒為什麼突然打噴嚏。
「也許有人在想念你。」希德冒出小小的聲音。要他聽人講話他是很樂意的,但在場人數超過三人時讓他說話就不太行了,嘴巴就像是被豬油糊上了一樣張不開。
也許吧,安娜笑而不語。
吃過晚飯研究生院的四人及時告辭,這個時候德萊妮的室友也回來了,看臉就知道她們不是學數學的就是學物理的學霸,一群文科生在數理大神的陰影下瑟瑟發抖抱團跑路。
「那些是研究生院的人?」室友們好奇的望著一個個高大的背影,德萊妮點頭微笑,「是,都是我姐姐在哲史法各專業的朋友。」
第一真理大學本科就足夠難考的了,研究生的錄取率更是萬中取一,低得令人發指。
「哇!」
女孩子們好奇的不得了,可惜神秘的學長們跑得太快。
哲學、歷史、律法,這三門學科在遠古的過去催生出人類科學的新芽,很多思考方法即使到了星際時代也常見於各種科學研究。可以這麼說,那些偉大的先賢們往往既是哲學、法學、史學的大家,同時也是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甚至是教育學家。
窮盡人類智慧與思考的學科總會在更高的層面上相通,正如學者追求真理的道路千差萬別,但所追求之物始終如一。
所以,下次一定要抓到一個仔細觀察!
「呼,總算是逃回來了。」法厄同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長出一口粗氣。
一個學妹很可愛,一群就不要了,尤其是一群眼睛放綠光的,總感覺下一秒他就會躺在實驗台上被她們論斤稱著分掉。
「哼,你居然沒有趁機施展一番那油嘴滑舌的天賦?」戴蒙斯企圖用冷哼讓他羞愧,希德小小聲拆了他的台。他悄悄對安娜道:「戴蒙斯的數學,嗯……本科時差點被掛掉。要不是任課教師知曉他真的已經全力以赴高抬貴手,他怕是根本就進不來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
安娜:「……」
心虛、心虛。
課本上的字她全都認識,拼在一起就變成了看不懂的句子,數學……數學就更不用說了。
打從一開始起,但凡本科階段有過掛科情況的學生無論不及格的科目是什麼,只要出現未通過的記錄第一真理大學就絕不會批准他們遞交的研究生入學資格測試申請,這樣看來戴蒙斯還真是險之又險差點就被關在學校門外。
柔粉發色的魁梧青年翻了個白眼,只動嘴巴不發聲音的低低罵了一句。大概是他家鄉的俚語吧,應該不是什麼好聽話。
過了幾天教務系統終於把專業方向的導師安排下發到每個學生的個人光腦上,安娜昏頭昏腦半躺在公共起居室的軟椅裡一動不動,其他人狀態和她差不多。
拉帝奧教授上課是不要錢,但他要命!
「總是要看的,至少關系到將來的畢業論文……」法厄同漂亮的藍眼睛黯淡無光,蓬勃的白毛也變得有氣無力。希德已經是張貓餅了,戴蒙斯哼了一聲表示同意,順便告訴大家他還活著。
安娜不想動,不管誰是她的導師都無所謂,隨便系統隨機到哪位教授都可以,遇到她這種渾水摸魚的文盲算他遇到了報應。
「一起看,反正,」戴蒙斯話沒說完,希德嘆氣:「我叔叔是不會放過我的。」
別人家的親戚會給自家小孩大開方便之門,他媽媽的親弟弟對待唯一的外甥只會更加嚴格。
「唉……」四道有氣無力的嘆息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同時響起,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掃了一眼。
很好,眼前一黑。
「啊……」希瑟把一頭綠毛揉成打結掃把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法厄同和戴蒙斯和他一樣。
「阿那克薩教授。」
「我也一樣。」
三人齊齊看向唯一敢在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勇士,安娜把外置設備的頁面亮給他們:「維裡塔斯拉帝奧。」
另外那三人肅然起敬。
相比之下阿那克薩教授至少不會用數位筆在大庭廣眾之下謀殺。
她收回外置設備,狀似無意的問起其他問題。
「博識學會的總部好像就在學校裡吧,有人去過嗎?」
「沒有。」法厄同和戴維斯一起搖頭,希德低聲道:「我去過,叔叔懶得交的報告資料都是我去幫他交的,就在咱們上課的教學區隔壁。」
研究生分為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兩種,以學位進行劃分。大家本就待在星系中心,不管在哪個方向朝更中心去都算不上遙遠。
「哦,我有個舊識剛剛調職進了學會內部,這幾天一直沒抽出空探望,我打算趁周末過去看看。」知道距離不遠安娜就放了心,刃先生出門就跟丟了一樣,消息不回通信不接,卡芙卡又帶著穹去做任務了,還是流螢在忙碌間歇告訴她那人沒回據點。
沒回據點就是任務沒完成。
「你還有舊識?」說到這個,法厄同立刻來了精神。
費伯裡克特的朋友全都是香香軟軟的妹子,他的舊識也一定是位出色的女士。
安娜疑惑的看看突然支棱起來的便宜室友,對他這份亢奮十分裡有十二分的非常不理解:「我怎麼就不能有舊識了?我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沒什麼,你說調職……是位教授?」法厄同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又不是所有教授都跟拉帝奧、阿那克薩等人一樣,博識學會中很多學者都有一副平易近人的好性格。
銀狼給刃先生弄的什麼假身份來著?工程師還是機械設計師?安娜回憶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帶課,專業差別有點遠。」
刃先生劍術卓絕,她在這方面毫無造詣可言。
「那你周末不是又要去星港收貨又要去拜訪舊友,能忙得過來?」戴蒙斯把手裡的飲料瓶捏成金屬小球,隔著公共起居室的對角線精准命中家用清潔機器人,「說不定你的導師會叫你把周末空出來,別把日程定那麼密。」
「不要再砸它了,砸壞了不好找零件!」希德弱弱埋怨道:「我又不是那種能徒手搓機甲的大神!」
第一只家用清潔機器人由公司免費提供,維修或更換就只能學生們自己掏錢了,這東西可不便宜。
戴蒙斯抬起手向他道歉:「對不住,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它要是再出故障就讓我來賠吧。」
這都是在老家養成的壞習慣,這回還好只是個飲料罐捏出來的金屬小球,最多也就砸裂機器人的外殼。不過總麻煩室友維護公用機械也不合適,別人的時間同樣寶貴,不應該被浪費。
「嗯。」希德接受了他的歉意,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給安娜看,「咱們的位置在這裡,學會總部在這裡,從直線距離上看坐飛車半小時就到了。」
當然走直線啦,飛車飛在半空中又不用考慮堵車的問題。
「多謝,」安娜記下地圖,「如果今天明天拉帝奧教授不給通知周末我就去忙我的事。」
她都已經做好肄業的各種准備了,自然不擔心導師組會。
反正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能活活打死我!
第129章
隔天一早安娜果然收到教務系統發出的組會消息,宣告她的周末計劃徹底泡湯,最多只能跑去幫德萊妮收個貨,探索博識學會總部的事兒想都不要想。
星港位於星系邊緣,從研究生院過去得乘坐小型星艦,來來回回一天時間差不多就全都搭進去了。在此之前她沒有上學的*記憶,也不知道見個導師要花多長時間。也許幾小時,也許十幾小時,總之她辦不出把老師扔在一旁說都不說一聲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的事,到時候肯定老老實實閉緊嘴巴乖乖跟著讓干嘛干嘛。
所以……刃先生到底怎麼樣了?
三十分鐘後,坐在第一排摸魚的星核獵手和站在講台上的星核獵手面面相覷,互相都覺得這場猝不及防的彙合實在荒謬。
安娜:萬萬沒想到,刃先生真的成了刃「先生」。
怎麼說呢?文盲的局限性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隔壁同學選什麼課咱就跟著抄什麼課,結果就是絕望上再加一重絕望。冒充學生的人絕望,冒充講師的人更絕望。
刃完全無法理解安娜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怎麼有勇氣選這門課的?這人倒騰清楚加減乘除了嗎就敢選機械通識?第一真理大學的機械通識絕對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通識」。
安娜:「……」看在同事情的份兒上施舍個學分可好?
刃:「……」看我眼神,不行!
安娜:「……」保證不在你的課堂上搞事也不行嗎?
刃:「……」不好的回憶隱約出現,不撈就是不撈!
安娜:「……」求求!救救!
刃:「……」
「咳咳,孩子們,我很抱歉……」投影中的白發老教授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她向選擇了這門課程的所有人表示歉意,「由於無法抵抗的衰老與意外降臨的疾病,講授這門課的教師臨時換成了從其他星域剛剛調來的研究員。他是位很有才華的學者,聲名不顯只因太過年輕,假以時日成就必然遠超於我……」
嘩然之後課堂重歸寂靜,選這門通識課的學生大多都是為了那兩分而來,究竟誰給沒必要深究,有就行了。
安娜:「……」這意外可真夠意外的。
所以說,刃先生今年究竟芳齡幾何?他真的不會被學生氣到舊病復發大開殺戒嗎?我要是當場干掉講師會不會被直接開除?
刃站在台上沉默的翻動講義,偶爾微微抬頭與安娜眼神交錯,更多時候視台下眾學子於無物。
已經湮滅的記憶中似乎沉渣泛起,腦海中閃過類似片段,耳邊還有人在輕笑著嘆息:一群長著人臉的土豆罷了,大腦皮層锃光瓦亮九成九原裝一手新。
啪。
講師合攏講義,抬手打開另一台投影設備。
這麼基礎的東西還需要看講義?
坐在第一排的某個文盲渾身一抖,忙不迭翻開筆記本發揮出五分鐘干掉幾十個星盜外加順手捅同僚一記送他重啟的手速化身打字機瘋狂記錄上課內容。看不懂更聽不懂,但是沒關系,我可以死記硬背。完全把投影出的各種數字組合當成花紋與圖案硬生生拓印在大腦裡就是了,別人拆刃先生的台無所謂,我不能拆,這是同為星核獵手的義氣!
刃:「……」
艾利歐拉人入伙的標准是不是有問題?星核獵手們不是這裡殘缺就是那裡殘缺,新來的更是個缺心眼兒的死心眼子,莫名其妙就一臉責任感的瘋狂塗畫記錄,就像是不知道個人光腦有錄屏功能一樣。
一個半系統時後,離開教室的學生要麼被新講師天才般的思維所折服,要麼沉迷舔顏無法自拔。磨磨蹭蹭留在最後面的安娜收起筆記起身快步走向刃,後者極有師德的向後退了幾步主動與女學生保持距離:「跟我走。」
兩人一前一後仿佛陌生人離開教室來到走廊,另一個方向上一位頭戴橄欖枝裝飾的藍衣學者走過,看到安娜時他微微放慢行走速度看著她。她對視線的停駐非常敏感,立刻側頭與對方視線相交,確認這人對自己沒有惡意以及攻擊的可能後收回視線低垂眼瞼抬腳迅速走遠。
維裡塔斯拉帝奧:「……」
不尊重導師,扣五分。
走出艾歐尼亞式立柱回廊,刃繞來繞去挑中花園中的灌木迷宮作為談話地點。白天沒有學生躲在這裡喂蚊子,情侶們也要到了夜間才好意思扭扭捏捏摸進去約會。
迷宮中心有座纏繞著玫瑰花雕刻的涼亭,面積大得足夠兩人坐下說話且不必擔心被偷聽。
他坐下等了不到三分鐘,安娜閃身出現在他面前:「刃先生,您這幾天還好嗎?」
身體狀態好嗎?精神狀態好嗎?需要重啟嗎?
「把你的筆記拿來給我。」這絕對是刃最有活人氣息的時刻,仿佛過去的某個剪影投射在了今天。在永遠也回不去的故土上,他曾經也如今日這般被頭腦空空的學生氣到失語。
安娜閉嘴,乖乖交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學不會不打緊,學習的態度必須拿出來,這是她從戴蒙斯身上得到的啟示。
涼亭四周盡是鳥鳴與蟲聲,現在又多了紙頁被翻動的細碎輕響。微醺的小風一吹,和煦的陽光下文盲嗅著知識的氣息做了個在學海中翻騰掙扎的夢。
「呼……」偶遇海中怪獸,拼盡全力無法戰勝,她單手扶著涼亭石桌阻止自己因失去重心而滑倒,好不容易坐回去才來得及用另一只手揉眼睛,「抱歉。」
她拿出了這輩子所有職業道德才勉強沒在教室裡呼呼大睡,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希望你在自己的劇目開啟時不像現在這樣松弛。」坐在對面的男人將密密麻麻的筆記本扔回給她,「每節課都把筆記做成這個樣子,我可以看在字數的份兒上給你個及格分。」
一個對理工科一無所知的文盲,你還能要求她什麼呢?上課不睡覺不玩光腦外接設備認真聽講做筆記,有這些就足夠了。工造司那些蠢貨能有一半做到她這樣他當年也不至於早早白了頭發。
耶!
安娜握拳。
兩個學分!到手!
「現在回答你一開始的問題,我很好,准備開始行動。」他把需要安娜配合的部分簡略告知,「你要做的不多……」
她的潛伏將在今後派上用場,沒必要早早暴露,做些不會被查到的輔助和掃尾工作足矣。
「另外出門前艾利歐要我提醒你,別忘了處理你腦袋裡那枚報廢的芯片。」死於腦補感染雖然痛苦但也不怎麼有復活的風險,他很羨慕。
「要不……我去綁個醫學院的醫生?」安娜從刃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到「異想天開」四個字,「好吧,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也許正是芯片的存在導致我失去記憶?話說刃先生您就不能把我當成個機械……對不起,當我什麼也沒說……」
這家伙,說生氣就生氣,一生氣就氣鼓鼓的抱著胳膊閉上眼睛,是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嗎?
「哼!」男人很酷的冷冷哼了一聲,簡短有力,言簡意賅。
——就你那腦袋,能和金人比?金人腦袋裡的回路可比你要復雜多了!
安娜一時找不到適合的反擊方式,又不能在工作場所和同事打成共識。於是她摸出光腦外置設備一通狂戳,頭一個跳出來發大笑表情包的就是穹——都是星核獵手,一個站在講台上一個坐下講台下這差別也太大了吧,銀狼你是不是故意的?
超級駭客發了個「洋洋得意」的表情包說明一切。
課堂上不敢在講師眼皮子底下狂舞,但下課後在同事面前就無所謂了,她大概報告了一下自己的進度,提前替刃聯系上流螢接應,又足足就學分問題吐槽了兩句話。
他經常忘記為自己安排撤退的事,身上總帶著股濃重的自毀傾向,奈何每次都只是重啟無法關機。
過了一會兒流螢冒出來認領下同事的求助,安娜表示她會托刃先生帶些博識學會的特產回去,消息群裡一下子變得異常熱鬧。
刃:「……」
我只是不喜歡打字,不是不看消息,這麼堂而皇之討論到快遞問題是不是有點蹬鼻子上臉的嫌疑?
「我先回去了刃先生,需要支援給我發消息……」說出所有不滿後安娜收好外接設備,就像是徹底忘記自己方才都做了什麼似的打算問問那三句奇奇怪怪的「三二一」都有些什麼特殊含義,但是在看到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後她果斷結束此次會面:「據點見,希望還能再見。」
「嗯。」刃微微點頭,身邊響起比落葉飄飛還要輕的聲音,再睜開眼睛人影杳然。
新人有活力的非常符合年齡,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能飛速與灰毛小子他們打成一片。可惜干他們這行最好少與人締結因緣,將來生死相隔時才不會太受傷。他冷眼看卡芙卡就在那小灰毛身上投注了太多注意力,未來如何還不知道會怎樣。
希望新來的今後能免遭此等苦楚吧。
第130章
刃此行潛入博識學會的任務是找到艾利歐指定的某個人並從其手中帶走一份絕密資料,顯然他已經在開學後的幾天時間內就鎖定了目標,只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放任對方毫無知覺的繼續在學會以及校園中自由行動。
回到宿舍後安娜用個人光腦進入星網社區,很快就找到了同事的任務目標——某個一點也不臉熟的研究員。也許他同樣在學校帶課,但顯然不是哲史區的教職人員,她快速翻看了一眼他的主頁……
哦,主授工程機械類課程,怪不得刃先生給自己披了張站在講台上的新身份。
她退出社區,聯系過貨運星艦確定好精確的到貨時間與地點,打開教務系統發送的組會通知再次仔細閱讀。
維裡塔斯拉蒂奧教授,他為什麼總戴著一只石膏頭?反正光腦開都開了,不如查查看……等等!為什麼這家伙開了五十八門課平均每門課的通過率只有百分之三?就算再對成績無所追求也不能門門不及格吧,以及我那自然神學研究方向的導師名下為什麼會刷新出醫學科研成果清單?真理醫生?
那太好了,是醫生呢。
腦袋裡的毛病(雙重)有救了。
安娜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拿起外接設備打開並找到《作為一種自然現像的星神》開始閱讀。提前了解導師的著作與成果,既是尊重也是學習……預習加補習。她都已經是個文盲了,知識水平本就低了周圍人一大截,這還不趕緊努力補一補豈不是等著穿幫露餡被笑話?
「你在讀導師的論文?」法厄同和戴蒙斯從外面走進來,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去上的哪門子課。看到室友嫌棄的眼神他抬起胳膊朝自己身上四處嗅嗅,迷茫而費解:「不臭吧!」
「你為什麼能如此自信?」不能說臭但也談不上好聞,簡而言之——「人味」。安娜換了個座位企圖離這兩個散發著生物氣息的青年雄性人類更遠點,法厄同大為不滿:「可惡,你要是去上搏擊課肯定也和我們一樣!」
不是,第一真理大學的課程表裡為什麼會出現「搏擊」這門課?方便學者們達不成共識時打成共識嗎?
「我沒選,不過不耽誤需要時,」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人設,「不耽誤需要時蹲地抱頭大喊英雄饒命。」
沒事兒和學校裡的學生們較什麼勁動真格吶,他們就算略有些討嫌也不是啥大奸大惡之徒,距離伊維爾監獄更是遙遠,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蹲地抱頭也就算了,怎麼能求饒!」戴蒙斯不贊同的朝她搖搖頭,「至少鍛煉鍛煉身體跑跑步,你和希德一起,萬一將來遇上麻煩我們還不在的時候至少能逃跑。」
「我就是躺在這裡,從窗戶跳下去,也絕對不要鍛煉!」最後一個進門的希德發出「大聲」抗議。
他確實大聲了,比平時音量都大。
「喏,這可不是我拒絕你。」安娜轉過去背對著戴蒙斯繼續一邊查詞典一邊閱讀拉帝奧教授的著作。
過了半小時,兩個明明是學者但肌肉鍛煉十分充分的家伙重新出現在公共起居室內,法厄同擦著白毛探頭去看安娜調出的光屏。
這人也太認真了吧,居然開著百科詞典閱讀?他小學三年級就學會如何偷懶假裝詞典字典統統不存在了,沒想到竟在成為研究生後遇到了老師口中的「別人家的弟子」。
他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悄悄後撤,就近坐在軟綿綿的圓椅裡翻看起阿那克薩教授的論文。沒多久希德也過來挑了個位置坐下閱讀,只有戴蒙斯不在,他在廚房。
「……戴蒙斯,我記得你這個月好像有個『寰宇蝗災』相關的論文要寫?」安娜隔著起居室朝廚房詢問,粉毛拎著平底鍋探頭探腦:「沒錯,你遇到合適的參考資料了?發我,謝謝。」
同樣伸手的聲音額外響起兩道,法厄同和希德眼巴巴的看過來:「義父!發發!謝謝!」
「嗯,」用公司運營的網絡下載參考資料是要付費的,再加上學校對於參考文獻的格式要求很高,哪怕是菜鳥學者在這方面的投入也絕對會導致月末出現吃土的現像,能不能互相發送資料才是考驗友情的試金石。
安娜答應得毫不猶豫,說實話哲學與歷史以及法學之間很多資料都能共享,同一宿舍內幫點小忙何樂而不為。
希德發出好大一聲抽泣:「本科第四年的時候我天天都擔心自己會不會躺在室友的煮飯鍋裡被警察捏著鼻子一塊一塊撿走。」
「太誇張了,」安娜一點都不信,「而且完全沒有必要,人類不能作為人類的食物出現在鍋裡。」
伊維爾監獄裡都少有犯人這麼干,外面的學生們何至於此呢。
希德:「……」
重點是這個嗎?
當你越不希望一件事到來時,它來的速度往往越迅速。周末一共兩天,第一天安娜跑了趟星港接貨,又去倉庫和德萊妮結清貨款轉發給梅婭女士,只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干第二天就稀裡糊塗來到眼前。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就向每個學生的個人光腦同時發出待辦事項提醒,生怕某些人耍賴跳票假裝導師組會不存在——我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給過提示了哦,誰再說不知道就自己去想理由!
安娜早早裝上資料和文具,取出學校統一發放的學生制服換好,路過衣帽鏡時再三檢查,連鞋子也收拾得干干淨淨,這才在剩下三人目送烈士的眼神中開門走出宿舍。
飛車已經來了,銀狼做的搶車小程序從不失手,從根源上杜絕了沒有交通工具導致的行動失敗。
「我們會等你回來的!」法厄同揮舞不知道從哪兒撕來的「小手絹」,戴蒙斯用看嗚嗚伯的嫌惡眼神看著他,「你夠了,只是導師組會而已,拉帝奧教授至少不會言簡意賅的用『廢物』去形容弟子,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他們三個等會兒就要出門去見阿那克薩教授,說不來哪邊更慘。
安娜揮揮手開門上車,刷過設備目的地自動連接——博識學會總部某間辦公室所在的建築物。
從教學區進入科研區,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路面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後只見滿地無人機亂跑。飛車平穩落地,下車後安娜習慣性先行觀察地形:不好意思,越獄留下的後遺症,不先找好逃生通道總有點安心不下來。
濃綠的開花灌木叢緊貼著步道,簌簌響了幾聲,一顆圓滾滾的貓頭「噗」的冒了出來和她對上視線。
「喵嗚~」麻灰色的貓兒睜大圓眼,質問這個不懂事的新人為何要打擾前輩如泥般的酣眠。
安娜:……
還有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蹲下身伸出手在地面上點點,天真無邪的小貓咪還以為這是兩腳獸上供的前奏,立刻拱開灌木叢露出後半截半掛一樣的身體。
「喵嗷~」胖灰貓走到她手邊嗅嗅,食物沒有,命運的後頸皮被人反手抓個正著。早已准備好的光腦外接設備卡擦卡擦留影紀念,鏡頭幾乎懟到「學長」臉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下次我一定帶貓糧來給你。」博伊斯-Ⅲ號的牧民使用牲畜碎肉加工寵物飼料,艾利歐說那箱貓罐頭品質相當不錯,據點附近的流浪貓都被喂饞了。
等等,為什麼一只黑貓會去投喂其他流浪貓,不會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嗎?
「喵!喵喵!」
安娜一邊拍「貓稅」一邊試圖與胖灰貓達成債務協議,貓咪翻開肚皮亮出爪子表達對被人白嫖的不滿,虎虎生風的小胖爪黑黝黝的,她及時松手躲過破傷風一擊。
「那麼生氣干嘛!」年輕女子快手擼了把貓咪的頭毛,學長喵喵咪咪罵罵咧咧一頭衝進灌木叢暗中觀察。
不遠處站著幾群涇渭分明的人,應該都是來開組會的學生。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廣博的學識使得他在諸多領域取得了普通人一輩子也難以望其項背的成果,學生多也是件非常正常的事……吧?安娜注意到有一部分人懷裡抱著文件,面色無不如喪考妣,活脫脫一副掛科後的抽像表情。她站直身體走向聚集的人群,停在一根聳立的柱子旁豎起耳朵,這裡面竟有相當部分人是來請求中止研究打算另投師門的。
百分之三的結課通過率,嗯,名不虛傳。
有人抱怨拉帝奧教授太過嚴厲,有人埋怨他絲毫不考慮大家找工作的迫切心理,還有人純粹就是被系統隨機過去熬不住了想跑。
同樣隨機到教授名下的文盲弟子咽了口口水,從柱子一頭轉到另一頭——艾歐尼亞式的白色石材立柱輕易就能擋住一個人的身形,她在柱子另一邊遇到了位眼熟的先生。
他穿著深藍色的傳統服飾,頭戴金屬打造的橄欖枝裝飾,這東西在一部分文明中像征「智慧」,同樣類似的像征物還有肩膀上的貓頭鷹花紋。
是那個盯著她看的怪人。
「提問,」怪人不光眼熟,聲音也熟,「當你盯著一位異性仔細觀察時,是否需要考慮自己所處的位置。」
安娜:「……」
破案了呢,哪個好人家的導師躲在柱子後面窺屏啊!?
原來是我家的,那沒事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0
第131章
「回答我的問題。」維裡塔斯拉帝奧,一個連名字都充滿理性與智慧的人,在安娜眼裡他沒有性別,純粹就是台無情的提問機器。
「不需要,教授,」文盲弟子秉持著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每次張嘴都是考試答題的原則道:「先有我而後才有評判,作為物質存在本身我即是第一性,社會賦予的意義於我而言僅作為意識反作用於物質的參考。」
都參考了還用往心裡去?
拉帝奧教授:「……」
這家伙傻嗎?我只是想提醒你盯著陌生異性看容易招來危險,沒打算用數位筆戳你!
兩人聲音都不大,柱子另一側的高材生們越來越高的嗓門輕易蓋住角落裡的尷尬問答——會議時間已經到了但導師不知所蹤,滿腹怨念的學生們膽子和聲音一起逐漸變得不可控。
「他就是仗著自己的天賦為難我們,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靈光一現,普通人難道就不配活著嗎?」
安娜:「……」
你們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什麼鬼話?全宇宙到底能有幾個人考上第一真理大學啊!
至於說普通人配不配活著……我們普通人要不是被逼急了也不會自找麻煩往某位以風格嚴厲著稱的教授面前湊,自知之明是個優秀的品質。
來找導師簽字請他把自己逐出師門的學生們義憤填膺,他們也曾是所出身星系的大小天才,不少人打從觸摸到書本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所有人聚焦羨慕的特別存在。來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後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從分子變成了分母,教授嘴裡吐出的刻薄諷刺更是聞所未聞。
只是一次疏忽,或者微不足道的錯誤,難道就不能被原諒嗎?為什麼要被當眾嚴厲批判?聲討真理醫生苛刻嚴格的聲浪在此時達到了無法忽略的程度。
「賣弄學識以此博取名聲,真理醫生不過如此!」
「……如果他真是個萬中無一的天才,為什麼伸出橄欖枝的是星際和平公司而非天才俱樂部?哈!博識尊甚至不願意瞥視他!」
細碎的抱怨最終融彙成狂暴的海浪,安娜側過去偷偷瞄了眼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表情,他臉上玩味大於被侮辱的憤怒。
哪怕「自由」如庇爾波因特,辱罵老師的學生在人品上也會被打個問號。這麼多人冒著風評掃地的風險也要在博識學會總部口無遮攔,很容易讓人產生「會不會問題真出在維裡塔斯拉帝奧身上」的疑惑。
「呵,你怎麼看,費伯裡克特。」男人冷笑著抓到偷偷看自己的傻瓜學生,安娜絲滑移開視線:「統一口徑的言論就一定對嗎?如果所有人都說一個在絕境中掙扎求活的人是十惡不赦的惡棍應當死刑立刻執行,您會認同麼?」
「我發現你很擅長用類比的方式對闡述進行補充說明,不錯。」這個學生愣是愣了些好歹知道努力,才能平庸但對自己有正確的認知,這就已經脫離蠢人的行列了。
世間對人的評價絕不是「聰明」或「笨蛋」這種非黑即白的絕對化標准。以一個學者的水准來看安娜費伯裡克特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絕對是個荒謬的錯誤,但就心性與自我認知而言她卻比在座絕大多數學者更有潛心鑽研某事的毅力。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天才們在繁星間漫步,隨手一揮就是跨時代的成就。而普通人營營汲汲忙碌一生也只能列名於「等等」,作為背景中可有可無的一粒灰塵悄然落幕。是如同憤怒的螳螂舉起前肢朝神明的車架揮舞,還是隨波逐流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亦或者存在第三條可供行人拾階而上的道路?
他希望每一個真誠向他發問的學生都能找到對他們自己來說最正確的道路,那條道路也許鮮花遍布,也許荊棘叢生,等到生命終結的一刻,他們能夠含笑無悔的期待帷幕落下。
即便此刻被他們口誅筆伐,能夠正確判斷並采取行動及時止損,何嘗不是種智慧?
作為老師,作為一名治療頑疾的醫者,誰會被這種虛弱無力的咒罵絆住前行的腳步。罵就罵吧,他們也就只敢背後罵上幾句了,如果他現在從柱子後面走出去,恐怕半數學生會被嚇得一個月睡不著覺。
他抱起胳膊冷漠的聽人抱怨自己,旁邊被誇獎了的安娜則頻頻用小指掏耳朵。
不是,不對勁,不應該吶,按道理講這地方不是應該有個「但是」作為轉折嗎?為什麼沒有?難道說拉帝奧教授真會表揚學生?他是不是被嗚嗚伯附身了?!
「把你臉上愚蠢的表情收起來,不然我很難保持呼吸通暢。」維裡塔斯翻了個白眼,對安娜假身份上的出生地報以極大惡意——全都是群酒囊飯袋!好好的孩子硬是被人給教蠢了,真叫人受不了。
安娜瞬間安靜。
嗯,對味兒了!
「你在這裡守著,等這些廢物停止自怨自艾後告訴他們按照格式將申請發至我的郵箱。任何不符合格式與行文要求的申請都會被無限期擱置,讓這些家伙好自為之。」今天浪費掉的生命已經夠多了,蠢貨的笑話看一遍足矣,再看第二遍難免傷眼傷腦,「以及本學期的期末論文,我會統一打包發到你的郵箱,由你逐一傳給每一個人。」
既然光腦的使用都不甚熟悉,那就先從學習使用隨身工具開始。
安娜:「?」
不是,這應該是我的事兒?
拉帝奧教授顯然沒那麼多好心慢慢向她解釋,這人徑自扣上石膏頭轉身就走,像是躲避毒氣源一樣躲開柱子外面那群傻乎乎的菜鳥學者。
安娜:……
真是個有個性的人,祝他好運。
不明就裡的聲討大會還在繼續,安娜實在想不明白這些人究竟為什麼寧可把時間浪費在群聚大聲講別人壞話上也不主動想點辦法解決困境。教授不見人?他總要上課總要吃飯總要休息,缺德點想他總要上廁所吧!這麼多人手組織起來暴1動越獄都夠了,難道真的堵不住維裡塔斯拉帝奧並向他提出合理要求?還是說他們的勇氣只夠支撐他們在人後說點小話,再也沒有盈余去做其他?
如果是我的話,安娜設身處地站在想要畢業的學生角度想了想……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堵住維裡塔斯拉帝奧,用盡一切辦法磨得他不得不給我個最低的通過分。包括並不限於任何手段,只要能達成目的,哪怕堵在食堂門口躺在地上當眾打滾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心。
這人不給我結課,學分不夠畢不了業。毆打教授被提告退學,還是畢不了業。總之最壞的結果都是畢不了業,為什麼不險中求勝拼一把呢!
單獨的普通人就像頭肥羊,任何人都能上前咬一口。成群結隊的普通人就是歷史的洪流,誰也不敢違逆這股浪潮。
星神也不能,教授更不能——什麼神仙鬼怪,反他丫的統統打成爛狗頭!
咳咳,但是話又說回來,拉帝奧教授剛剛表揚我了呢!
她可沒有那個耐心聽弱雞們反反復復絮叨些又臭又長的車轱轆話,走出立柱遮擋安娜清清嗓子幽幽道:「教授剛才站在這裡聽你們抱怨他聽了有快一個系統時哦。」
熱鬧堪比菜市場的組會現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眉眼銳利帥氣逼人的英俊女子生怕嚇不死沒用的前輩們:「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想聽哪個?」
菜雞學者們:「……」
「拉帝奧,教授,剛才一直在這裡?」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你怎麼不早點說!」
「我認識你?你和我有交情?」安娜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盯著向前走了一步逼問的人,「你憑什麼質問我?憑你聲音大還是憑你罵的字數多?」
這位前輩連抱怨人都缺乏文字上的創意,來來回回總是那幾個詞,還不如蹲監獄的大老粗詞彙量豐富。
被她看著的人默默縮回人群,小聲嘀咕了幾句不再做聲。
這個新人眼神好冷,像是把刀放在冷凍室裡凍了七七四十九天又取出來架在人脖子上那樣,明知它被堅冰裹挾僅憑寒意也足以令人膽怯。
「……怪不得,」安娜到底還是給這些勇氣不夠多的倒霉蛋留下最後的臉面,「怪不得」什麼她咽下去沒說,「快點選,你們要先聽哪個消息?」
「你是那個在課堂上公然宣稱『星神也只是種生物』的人吧,維裡塔斯拉帝奧還真是給自己找了條好狗。」憤恨的菜鳥學者沒有勇氣當面冒犯導師,但要是冒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生就不需要做太多心理准備了,「我們等著看你灰溜溜滾出第一真理大學的時候,哼!」
安娜的回應是當著人面翻了個白眼:「看來你們不想選,算了。」
她不至於和這些沒吃過苦的普通人計較,但也沒有那麼好的脾氣慣著他們。
「有心想要解除導師關系的人請盡快按照博識學會通用的公文標准將申請發送至拉帝奧教授的公共郵箱,務必不要在行文和格式上出錯,否則很可能會對諸位接下來的安排造成不良影響。」
說完這些她又加了一句:「想要另尋出路的各位,趕緊回去寫申請吧,要留下的請稍等。」
回廊裡呼啦啦少了一大片人,最後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小貓兩三只。今年教務系統分配的學生可不止這幾個,有些人聽從了前輩們的勸告寧可再等上幾天也不願意浪費一年時間,以至於剩下的人少之又少,研究自然神學的竟然只有安娜一個。
真獨苗。
第132章
回到宿舍,光腦及時收到消息。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瞄了一眼,拉帝奧教授發來的論文題目有四分之三她連字都看不懂。
對,即便聯覺信標加持也看不懂的那種。
怪不得銀狼說「自然神學」最好混,事實也確實如此,字裡行間至少沒有她不認識的字符出現。
她窩在公共起居室的柔軟椅子裡慢吞吞干活,一邊費勁辨認那些天書般的文字究竟該歸屬於哪個倒霉蛋,一邊用手指戳著光腦的虛擬屏尋找對應ID。
法厄同和戴蒙斯架著希德從外面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白毛和粉毛都說好了,先把綠毛送回寢室苟延殘喘再去拯救黑毛,萬一費伯裡克特被拉帝奧教授砸進病房也得有人給他*送飯……居然不用?人好好的坐在那兒,皺著眉左手右手各出一根食指在虛擬光屏上戳戳點點。
這動作,笨拙堪比八十歲老大爺。
「噗……哈哈哈哈哈哈!要不要去報一門樂器選修課啊費伯裡,你的手指簡直比食堂的胡蘿蔔棍還要僵硬!」
白毛差點笑翻過去,戴蒙斯和希德跟著笑,後者發出吃吃吃的秀氣聲音:「放松些,虛擬屏裡不會躍出一頭虛空鯨咬掉你的手指。」
這家伙,為了省事直接把別人的姓氏簡化掉只說一個音節,懶成這樣也算全宇宙獨一份兒了。
安娜:「……」
她惱怒的橫了一眼沒一個能打的廢物室友,轉過身去用後背衝著他們。法厄同就跟感受不到別人身上輻射出的不爽一樣湊上前:「哦?看來你很受拉帝奧教授重視,他都把聯系其他學生的活兒交給你了,這筆人脈代表的財富無可估量。」
可是我一個星核獵手,要這種人脈有啥用?總不好打劫的時候先客氣的給目標寫封信,告訴他當年你的論文題目還是我發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有氣無力的重復「復制、找名單、粘貼、發送」這個循環,「教授只是認為我被同門們蠢到的概率最低,受到的傷害最小,綜合評定下來最適合干體力活?」
「別太妄自菲薄了,太謙虛會適得其反哦。」希德拉過椅子坐在她手邊指指光屏,「這裡有個快捷方式能省很多力氣。」
他體貼的將所有大驚小怪統統收起來:「你還可以選擇『呼出』模式,芯片內置的光腦也不是非要用手動去操作的。」
費伯裡克特來自偏遠星系,他的光腦應該是在入學前才剛剛升級過,不熟悉操作不是很正常嘛!
「哦!哦哦!」安娜睜圓眼睛像只大貓一樣聚精會神嘗試各種快捷方式,至於「呼出」模式,她簡單理解為像銀狼那樣直接用「思考」代替了肢體上的行動。
似乎也不是不行,一心二用甚至多用對她來說並非難事,早就在伊維爾監獄練出來了。
「哇!你學的好快呀!」希德對於經過監獄生活毒打的人還是不夠了解,只覺得費伯裡克特簡直天縱奇才學啥會啥。
這邊安娜已經手上翻著外置設備光屏上字符翻飛切換。
她需要搞清楚那些神奇語言究竟該歸於機械還是數學還是物理還是化學還是生物還是醫學……有時候它們糾纏在一起互相印證,有時候又分道揚鑣各有用途。
「拉帝奧教授的教學風格非常嚴厲,好處是只要能熬出頭都是相關領域內的翹楚,壞消息是很難熬出頭。」本來第一真理大學的畢業證學位證就不是很好拿,在這位教授手下相當於再次提升難度——簡單、普通、困難、深淵、真理醫生,差不多就這樣子。
戴蒙斯順手開了冰箱取出塊小蛋糕放在安娜手邊,同情的看著她磕磕絆絆撓頭思考。
這家伙是真的恐怖,一心二用的同時還能兼顧和他們聊天,怪物嗎?
「你是怎麼做到的?」法厄同好奇極了,他試著放出虛擬光屏呼出操作又低頭打開外置設備,光屏上立刻糊成一攤亂碼。
安娜舉著蛋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嗯?就……這樣那樣,然後就可以了。」
她能怎麼說?總不能慫恿室友犯個法先被送進伊維爾,告訴他只用想法子在半年內成功越獄就能練出來吧!阿那克薩教授會堵在宿舍門口罵死她!
「完全聽不懂!」法厄同翻倒在椅子裡,活像頭露出肚皮的大塊海豹,「大概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差別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安娜差點被嘴裡的奶油噎死。
什麼天才?你在說什麼鬼話?!
「希德說的沒錯,費伯裡,太謙虛就過了,你這討厭的家伙~」嘴上雖然說著「討厭」,白發青年眼睛裡始終含著善意的微笑,「作為對我脆弱心靈造成衝擊的補償,你得請我吃頓好的!」
安娜抬手把他湊得過近的大臉推開:「吃頓好的沒有,揍你一頓可以。」
雖然已經成為學者,這些年輕人到底還是又天真又單純,一副沒被生活毒打過的樣子。她把法厄同推出去,從口袋裡摸出塊奶糖扔給他:「梅婭女士寄給我試吃的新品。」
德萊妮的網店雖然才只開張了幾天,優秀的品質與口味就已經獲得了買家們的認可。她那邊回款回得爽快,安娜又生怕錢多咬手趕緊轉交,阿比蓋爾家再也不必擔心產品全都堆在倉庫裡賣不出去了。
就算把持著收購權的聯盟拒絕受害者家屬想要熬死他們又怎樣?那些廢物根本不敢攔截打有星際和平公司LOGO的運貨機器人,再加上半數的元老院席位爭奪戰正值白熱化階段,越來越多被打壓的牧民得到消息都在私下與梅婭接觸,總有一天他們能積攢出足夠的實力徹底為自己爭取到復仇的資格。
白發青年一把接過奶糖放在眼前看看:「包裝有點簡陋,隨便找個藝術系的學生買斷設計稿唄,花不了幾個錢。」
「所以說是試吃新品,有包裝就不錯了。」安娜這會兒已經不是一心二用了,她甚至還有余裕考慮第三第四件事,「你們誰能干?還是有熟人推薦?仙舟聯盟有句老話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很欣賞。」
「我有個朋友說不定能行,她……嗯,情況有些特殊,你不歧視特殊病患吧!」
法厄同說著和戴蒙斯交換了個眼神,希德不贊同的看著他們直搖頭:「卡斯托拉婭沒有生病,至今沒有哪位學者能夠解釋清楚關於靈魂的課題,我們也不應該武斷的拒絕自己看不見的事物。」
三個人突然同時陷入沉默,安娜抬頭看了一圈。
「額……我說,」她小心斟酌著詞句,「我本人對於任何身患疾病的人都只有同情沒有歧視,我也非常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以及個人習慣,只是畫一張奶糖包裝紙,用不著這麼劍拔弩張。」
「我去聯系她,希德說得對,我的朋友卡斯托拉婭最多也就內向了些而已,沒什麼。」法厄同起身回房間發通信申請,安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把最後一個同門的期末作業發到他的郵箱裡。
為了保證沒有漏發她還專門做了備份交給光腦檢查,很老實的讓別人有疑惑就來問,充分學習教務系統連發數條消息防止學生逃課逃組會的經驗,絕對不給自己留下任何背黑鍋的機會。
斬草要除根,沒人比【巡獵】更懂(比比劃劃)這門高深的園藝手法!
晚間無人機送來新鮮蔬菜和禽蛋作為食材,戴蒙斯掛著圍裙在廚房裡轉來轉去,安娜收起外置設備和虛擬光屏起身向外走:「我出去一趟,麻煩留一份晚飯。」
她一定會回宿舍吃晚飯,只有這樣才能提前留好不在場證明。
「哦!」毫無所覺的青年頭也不抬應了一聲,宿舍大門開了又關,他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剛剛飛車來了嗎?好像沒聽到飛車起降的聲音。
平底鍋很快就燒熱了,他來不及想太多,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烹飪上。按照步驟有條不紊的完成某件事是他很喜歡的放松方式,要不再烤個餅干放到明天早上帶著去上課?
費伯裡克特黃昏前出去了一趟,稍晚一些的時候他回來了,吃過飯他將盤子送進廚房交給家務機器人,然後就回房間休息,和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突然發出消息要求所有學生待在宿舍裡不要走動,戴蒙斯從臥室走到公共起居室,他的好友法厄同和希德已經在了,又過了十分鐘費伯裡克特才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姍姍來遲。
「為什麼突然停課?」他的疑惑也正是戴蒙斯的疑惑,費伯裡克特走過去的時候,粉發青年隱約嗅到了一股「鐵鏽」味兒。
打從幼時起他就對血腥味異常敏感,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出過錯。但費伯裡克特行動自如,怎麼看都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戴蒙斯從圈椅裡站起來低頭看看比自己矮了十多公分的室友,他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不管如何看都十分好欺負。
所以……只是意外……吧?
誰敢欺負老子的室友!
「星網社區裡已經炸了,」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抬起眼睛,「昨晚有幾名學者死在研究所的實驗室裡,博識學會與星際和平公司聯合成立了調查組,要等初步調查記錄完成後才能恢復正常教學。」
安娜:「……」
刃先生動起手還真是,武德充沛。
第133章
收到口令傳信時起,安娜就知道要不了多久星核獵手中便只有自己一個人留下駐守博識學會了。
流螢在消息中簡單提了句卡芙卡和穹的任務出了點問題——任務本身倒是完成得毫無懸念,但人只回來了一個,因此刃決定提前動手盡快返回據點。
黃昏前定好的食材被無人機送到宿舍門口。
戴蒙斯是個實誠的青年,在廚房裡來來回回忙碌的他根本沒有想到室友並非表像那般弱不禁風。她把送貨的無人機給劫了,留下一句「回來吃晚飯」的口信後鋼琴線松開,小機器人忙不迭旋轉螺旋槳奪路而逃。
它的攝像頭裝在機翼下方,由於使用範圍僅限於第一真理大學,設計者壓根就沒想過誰會手賤到拿送貨無人機當交通工具——飛車免費啊親!
但是安娜不能在飛車上留下自己的行蹤記錄,因此她把主意打到存在拍攝死角的送貨無人機上。
也不是全程都為難這架無人機啦,借著夜色掩蓋,她成功騙過室友也騙過了學校裡的一應安防設施。
博識學會總部內是沒有晝夜之分的,黑夜對於學者們來說只是天然的另一種實驗條件,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恨不得把睡眠和食欲也給進化掉。然而這裡雖然燈火通明卻並不難以潛入,沒有站崗放哨的獄卒,沒有勤勤懇懇的全景監控,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的忙著手裡的研究,別說一個做過偽裝的人走過回廊,就算安娜大喇喇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過來過去也引不起絲毫關注。
刃帶了頂長發飄飄的假發給她,金燦燦的長直發往腦袋上一扣,淑女程度飆升。
「行了,你就這麼來來回回的在有攝像頭的地方晃,晃上一小時自己撤。」刃已經把所帶課程的平時分全部錄入教務系統,安娜的分數並不顯眼但是經過他的嚴格計算哪怕期末考試她考個零蛋也能拿到六十低分通過。
有分他是真撈啊!
安娜很快就換好衣服和假發,一個長裙飄蕩身材纖細的金發少女出現在博識學會總部重點試驗區監控鏡頭內,負責安防的機械守衛在警告未被可疑人員采納後立刻響應。沒想到那人身手老練動作迅捷,安裝有消1音1器的槍口輕點幾下,號稱「萬無一失」的機械守衛紛紛倒地不起。
很快機械守衛遭到攻擊全軍覆沒的消息就傳遞到負責安防的工作人員終端上,久違了的「機械南瓜」重新登場,裹著重重護盾的小隊長領著黑西裝們在總部走廊中來回亂竄引起罵聲一片。
淡金色的背影始終在前方不遠處飄忽,數支保安小隊被她牽著鼻子東走西晃。另一邊刃安安穩穩騙開了目標所在的實驗室大門,十分鐘後他帶著任務物品留下一地狼藉從容離去。
觀隅反三
君命無二
憑城借一
金發女子突然消失在黑夜中,哪怕打開擬造的恆星光源搜尋也沒能找到蛛絲馬跡。
安娜把假發和偽裝用的長裙塞進空間鈕,趁著外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悄悄回到刃離開後的作案現場。這幾位學者在獲取實驗素材的手段上別有一番心得,現在看來不僅僅是素材的問題,成果本身的來源也很值得商榷。
安放在保險櫃裡的東西已經被帶走了,資料散亂的撒了一地。她小心繞過地面上蔓延的血跡來到實驗桌前,刃先生的惡趣味把目標們嚇得心膽俱裂,從留存記錄看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成果真正的主人似乎並沒有出現在任務清單上……
這就有點意思了。
把實驗室弄得更亂留下一地無頭線索後安娜隨便挑了一架驚慌失措向外逃竄的飛車掛在車肚子上,平安離開博識學會總部所在區域。
沒有任何操作上的難度,安防水准慘不忍睹。
第二天一早,教務系統果然發來停課通知,安娜用浴室清理干淨鞋底和衣物上可能攜帶的隱患,擦著頭發走出臥室。
「星網社區裡已經炸了,」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抬起眼睛,「昨晚有幾名學者死在研究所的實驗室裡,博識學會與星際和平公司聯合成立了調查組,要等初步調查記錄完成後才能恢復正常教學。」
教務系統自然不會告訴學生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星網社區裡的消息更像是釣魚的魚餌——假使一個身手不怎麼樣沒有假身份且沒有接應的人是凶手,那麼此時他/她/它定然既緊張又恐懼,要麼擔心自己在現場留下線索被查到,要麼絞盡腦汁想往星域外逃。
不管哪邊都會直挺挺落進圈套——回到現場銷毀證據必定被抓,上了星艦就相當於自己主動跳進別人已經撐開口的袋子。伊維爾監獄裡那些能把人惡心死的防越獄設置正出自博識學會之手,不提別的單單海裡游曳的利維坦就足夠說明問題。
其實想要破局也不難,反過來思考就是了,要麼安靜蟄伏等待時機,要麼撕開星球的防線大搖大擺走人——令使級別的存在那能叫囚犯嗎?肯定冤判!
總之別跟個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撞,這已經是她在暗處第二次挑戰博識學會,駕輕就熟完全沒難度。
「既然不能出去那就待在宿舍裡看書唄,反正冰箱裡有食材還能叫外賣,沒什麼可擔心的。」安娜放下擦頭發的手,另一邊戴蒙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怎麼啦?」法厄同剛好坐在他對面,好友臉上那被橘子酸到的表情實在是太可笑了,年輕人想到什麼就問什麼,戴蒙斯忍不住看向安娜:「額……」
「嗯?」她漫不經心的掀開眼瞼掃了他一眼,粉毛突然發現自己的黑發室友面部線條比他想像中要柔和許多。
男性的五官能柔和到這種程度嗎?哪怕做手術再用上藥也很難如此自然吧!仔細看去她只是冷臉不做表情時眉眼鋒利唇薄色淡而已,肌肉一動春冰乍破冷泉流淌,完全又是另一種氣質。
「咳咳,咳咳咳咳!對不起!」他被自己觀察到的細節嚇了一跳,猛地想起安娜那糾纏如同莫比烏斯環的性別設定,小伙子如坐針氈。
先天男性後天女性但有同性戀的素食主義異食癖患者,這不就是取向為男且不吃素的復雜化描述麼!
他趕緊甩甩頭發清空大腦,為其另一件介意的事:「你昨天傍晚出去散步,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要不然也不至於身上帶著淺淡的血腥味。
安娜:「……」
這家伙是狗鼻子嗎!只是幫刃先生布置現場拖延時間而已,就這也能讓他聞出不妥?
某個瞬間她動了殺心,但又迅速壓住。
沒必要,不至於,不需要。
身為女性,想要解釋自己身上沾了血腥味實在是太容易了……
「並沒有,宿舍附近很安全。」她沉住氣淡定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鐵鏽的味道,」戴蒙斯努力不讓自己顯得進攻性太強以至於叫室友感到不適,「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說出來。」
費伯裡克特來自偏遠星系,成績比第一真理大學的平均水准落後些許,又傻愣愣的公開了自己的「星神高維生物假說」,層層疊加起來他就算是個魁梧壯漢也免不了被人找茬。
法厄同和希德也看過來:「別忍著,咱們哲史區有自己規避校規處罰的特殊方法,千萬不要姑息縱容別人施加於你的暴力行為。」
安娜:「……」
講真,我不暴力別人就已經很好了,你們不要反過來鼓勵我在無法無天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好嗎?
「多謝你們的關心,至少直到現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內還沒有人對我采取言語以外的行動,至於戴蒙斯所說的鐵鏽味,」她鎮定的理所當然道:「我的月經周期到了,這很正常。」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人類由此誕生,難道還要回頭嫌棄孕育了自己的巢穴?
法厄同:「額……」
雖然但是,男性就算做了生殖系統的整形手術再輔以藥物也沒法得到如同女性一般的周期吧,費伯裡克特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戴蒙斯已經徹底石化了,他正在瘋狂回憶安娜搬進宿舍的這段日子裡自己有沒有做過失禮的事——好像從第一天起就挺失禮的,那些花紅柳綠的破裙子實在是不要想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最先接受事實的是希德,他欣喜的換了人稱代詞:「恭喜,只要高興無論什麼性別都是最適合你的。」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
安娜揉揉肚子,也許那裡有顆良心:「……唉,說實話,我一直想直說來著……」
要不是這段日子接觸下來她發現室友們並非流體而是正常的青年男性還真不好這個時候用性別掩蓋住被戴蒙斯察覺到的端倪。
「我還以為你們喜歡穿裙子,所以忍著沒敢說。那個性別吧,就是我手欠和人打賭輸了的懲罰內容,入學時已經向管理人員提出修改申請但是因為遭遇星盜沒趕上系統刷新導致被分配進男生宿舍……你們現在再看我的個人主頁就會發現已經改過來了。」
因為自己的性別設置有問題誤以為別人是真流體,確實不太好解釋。
法厄同就跟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自己伸長出去快要碰到安娜的腳丫子,不說正襟危坐至少也非常的有模有樣:「額,抱歉!總之請你原諒我!」
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先道歉女同學一般都不會再生氣,卡斯托拉婭就是這樣……
無所不能的阿那克薩老師……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4章
停課的隔天清晨,安娜撓著頭發打算在公共起居室裡把缺失的課程再補一下。專精某一方向研究的好處就是許多本科生必修的科目研究生壓根不會在課表裡見到,補也是補專業方向的基礎知識,算下來相當於平白節省了七八項科目的精力。
第一真理大學指定的「自然神學」專業課程書目並不多,蓋因純以邏輯推導證明神之存在的研究很難體現出實際應用上的意義,一般人也不樂意在這種看了就困的東西上浪費腦細胞,所以縱觀千年時光能拿得出手的著作無非就那幾部。
比起室友們動不動就幾頁的參考書,勉勉強強打滿一張A4紙的書名號閱讀量已經很小很小了,再壓縮絕對要露餡。
她日常最喜歡待著的軟椅旁擺了盤熱氣騰騰的小餅干,以及同樣冒著熱氣的熱可可。廚房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詭異動靜,時不時傳出幾聲及時被捂住的嗚咽。
家裡養貓的朋友們都知道,貓這種動物總有抽風的時候,躲在陰暗角落盯著兩腳獸窺探乃是正常操作,經過狹間縫隙時突然被伸出來的毛毛爪打劫也實屬日常。安娜假裝自己沒發現廚房裡的異常,端起熱可可抱著抿了一口。
做戲做全套,別人的好意要領,她不拒絕食物。
「呼……」
現在大家都知道為什麼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死得不冤了吧?他怎麼能把身體不舒服的女士扔進冰冷的海水中浸泡呢!
做成小熊形狀的餅干憨態可掬,糖霜經過高溫炙烤散發出獨特的香甜氣息,任何食材都替代不了這種香味對人類的吸引力。她拿起擺在最上層的餅干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制作者下了比平時更大的功夫希望能借著它表達歉意。
其實也沒什麼可抱歉的,宿舍裡的四個人都很講究,只要出現在公共區域衣物總穿得整整齊齊。既沒有赤身露體的冒犯,也沒有垃圾遍地的困擾,臭鞋子臭襪子更是無稽之談——沒有的,不存在的,家務機器人又不是擺設。就連言語上三位男士也沒有奇怪的口癖,不說和伊維爾監獄裡的大老粗們比了,論起罵街的本事卡卡瓦夏都能把他們仨吊起來打。
安娜真沒覺得他們有什麼地方值得討厭,真要有也不該是室友挑剔的毛病,還是留給他們將來的伴侶頭疼去吧。但阿那克薩教授的三位高徒似乎很有點過不去心理上那道坎,從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完全可以用「奇怪」和「別扭」去形容。
某些位面現代童話中提及的侏儒形全能家務清理人員也莫過於此了吧,唯一的好消息是戴蒙斯絕不會抱著腦袋朝牆角撞,法厄同也不會絮絮叨叨糾結於衣服和自由之間的關系,希德更不至於躲在角落裡隨時准備跳出來提供管家服務。
他們就像三只體型超大的貓那樣擠在廚房裡暗中觀察,被室友接受的熱可可和熱餅干像征著並不存在的冒犯被慷慨原諒。
「呼……以後要是再聽你的餿主意我就抓個嗚嗚伯吃下去!」戴蒙斯怒視法厄同,要不是這家伙胡亂建議他們也不至於被室友誤認成女裝大佬。
「校規以及庇爾波因特的法律裡從來沒有規定過男人不能穿裙子,你不是穿得很開心嗎!甚至攔著人家不讓走必須看你穿裙子的英姿!」法厄同據理力爭。
他是提了建議沒錯可也沒有強制要求這家伙聽從,一對一單打獨鬥他又打不過戴蒙斯,完全就是這家伙自己心甘情願往身上套裙子。現在倒好,回頭又倒打一耙,真是不講道理!
「還不是你妖言惑眾!」一想起那身紅紅綠綠的裝扮戴蒙斯就眼前一黑,他寧可在身上披塊布也不願意留下那樣的黑歷史。想到懊惱處他忍不住抬起胳膊:「看拳!」
法厄同揮臂格擋:「哈!」
好不容易才把四處亂冒的魂兒全都收回來,希德閉上眼睛:「你們兩個不要再打啦!」
再打費伯裡克特就要聽到動靜了!
半小時後。
「所以,你們兩個就為了這點事差點把廚房給砸了還雙雙掛彩?」安娜抱著胳膊出現在廚房門口,滿地的狼藉她已經不想問也不想看了,重點是法厄同青著一只眼睛,戴蒙斯腫著臉,就連希德也沒好到哪裡去。
「英雄們,好漢們,勇士們,請問諸君成年了嗎?」小打怡情大打傷身,都是學者當然君子動口不動手吶!
她問一句人高馬大的三位人就縮一下,仿佛下一秒拖鞋就會拍在臉上一樣。
「唉……」這仨加起來的年齡能比普拉塔和普拉婭更成熟嗎?好像不能,「出來坐著吧,我會盡量對你們溫柔些。」
至少不把原身在博普克奴隸營地裡練出來的戰場支援手段全部使上。
「哦哦!」白毛粉毛和綠毛排得整整齊齊走出廚房,安娜從空間鈕裡找出些應急藥物,「有人斷胳膊斷腿斷肋骨嗎?有的話還是盡快去醫院更好。」
「沒有沒有沒有,」法厄同嘶嘶哈哈的搖頭,戴蒙斯捂著臉直哼哼,「沒使多大勁。」
「嗯……」希德扭到了胳膊,安娜給他裹上冰包冷敷時年輕人漲紅了臉,「謝謝。」
這時門口傳來客氣禮貌的敲擊聲,家務機器人咕嚕嚕滾過去打開大門,一站三坐的四個人猝不及防見到了出現在門外的自家導師。
「呵,你們這是模仿先賢進行了一番無限制辯論大賽嗎?」阿那克薩掃了一圈,自己的蠢貨弟子統統掛彩,拉帝奧的學生完好無損。
「教授,我們只是用比較激烈的態度交換了一下對事物的不同看法,好在現在已經達成共識,嘶……」法厄同嘴角上有個小口子,嚴重影響到他的發揮。
「請進,」安娜差點用胳膊肘送他一程,希德立刻起身讓出一張椅子好叫兩位導師都能坐下。
看著面前這一幕拉帝奧教授心頭浮現出一股詭異的欣慰感:我的學生是有點笨,但她不傻,這實在是太好了。他走到安娜不久前坐著的位置旁,注意到她翻看到一半的書籍,那股欣慰感越發明顯。
笨是笨,知道自己笨更知道主動去彌補,這樣的學生甚至可以用「可愛」去形容。
「讓我開門見山地問吧,前天晚上你們都在宿舍裡嗎?」阿那克薩教授看向希德,後者表情困惑回答問題一點也不遲疑:「都在,下午組會結束一直到黃昏時我們都在起居室裡看書。」
「晚飯前我出門散了會兒步,回來吃過飯就進了臥室再也沒有出去。」安娜主動接著他的時間線繼續向下說,「我把《寰宇蝗災史考》看完了,還為期末論文列了個簡單的提綱。」
「把你的筆記和提綱拿來給我看。」拉帝奧教授的石膏頭冰冷無情,並沒有因為安娜是他名下的學生就松松放過。
好在她是真的有認真讀書,筆記與提綱就在筆記本前幾頁,字跡清晰墨痕分明,能看出正是最近幾天才完成。
「不學無術,你寫的這是人類能用大腦產出的垃圾嗎?」他把本子扔回去,「幸虧現在不是在課堂上,費伯裡克特,不然我一定會讓你重修這門課。」
安娜:x-x
相較於至少能拿出筆記和提綱的倒霉蛋,另外三個掛彩的人被噴得更慘。阿那克薩教授的詞彙量之豐富令人側目,安娜縮著脖子勉強控制住自己不要當著維裡塔斯拉帝奧的面扭頭去看熱鬧。
石膏頭教授提起她放在筆記本旁的筆寫了一串書單,用指節敲敲桌面:「趕緊把你那不知所雲的東西撕掉扔進垃圾桶,看完所有這些書前不要再制造學術污染了好嗎?」
隔壁的阿那克薩教授已經把三個弟子從頭到腳逐出人類行列,翻翻分類表他們現在大概能與草履蟲並列出現。
「好的教授,是的教授,沒問題教授!」安娜逃命三連奉上,鑒於她乖巧老實的態度,拉帝奧教授終於收回火氣,「想好了再回答,我有耐心等待你的答案。」
兩位收到學會要求調查名下學生行蹤的教授帶著一肚子氣來又帶著一肚子氣走,弟子們要麼蠢要麼笨固然讓人撓頭,但是沒有一個浪費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干嘛就很讓做老師的感到欣慰。
「看來拉帝奧教授今年終於有希望能讓人結課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阿那克薩無差別的掃射任何人,上到同事下到學生,無一例外。
對此拉帝奧只有一句話:「期待你的新劇目,阿那克薩教授。」
兩人在神學領域的觀點相似但又有不同之處,見面即爭執也不是什麼怪事。不過這回他們倒是難得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不管誰,清理掉學術垃圾的人都該得到博識學會的大力表彰而非懸賞。
「我可要趕過去看看蠢貨們還能表演出什麼新花樣兒來,也許剛好能證明某些理論。」阿那克薩接下來還要去查問其他弟子,他就是不好好與人道別,說起話非要陰陽怪氣。拉帝奧在石膏頭後翻了個白眼:「祝你好運,反正我是見不得傻瓜、笨蛋,以及蠢貨,誰叫我有潔癖呢,看到這三樣東西就想死。」
宿舍區碩果僅存的幾個監控再加上學生們之間的證詞,足以說明他們前天晚上乖乖呆在宿舍裡哪兒也沒去。
犯事兒的不是自己的學生,犯人也沒有威脅到學生們的安全,剩下的就交給星際和平公司去頭疼好了。
第135章
四天後,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學恢復正常。
星際和平公司負責安防的部門有理由相信犯人已經逃跑,從現場留下的痕跡看行凶者至少五人,學者們視若生命鎖在保險櫃裡的東西已然不翼而飛……當然,一塊消失的也包含了他們的生命。
學校對學生的解釋肯定不會如此詳細,他們只被告知某實驗室發生意外需要關門消殺就行了,什麼入室搶劫連殺數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此事需盡快弱化處*理的另一個原因則是這項實驗的成果歸屬被學會內部審核團發現些許端倪——為了保證科研的自由,一般來說審核團只負責確認實驗經費是否有被用在實驗用途以外,其他一概不插手。有道德有良知的學者能低下頭謙虛的加入其他團隊追尋真理,也有少數學識過關道德堪憂的家伙通過各種手段移花接木損人利己。
很不幸,被凶手光顧的實驗室正是如此,甚至主導並參與項目的所有研究員全都多多少少有些問題。
這算是第一真理大學幾個琥珀紀以來最嚴重的學術不端案件了,偏偏參與者在正義降臨前先一步成為受害人,在事件真相徹底水落石出前,學會和學校選擇保持緘默。
——司法的公正不應受到輿論的影響,針對如何捍衛科研純潔性的討論也應該在看清事情全貌的基礎上展開。真相尚未大白前年輕氣盛易被煽動的學生們還是老老實實上課寫作業吧,別去給本就步履維艱的調查行動雪上加霜了。
「社區內的討論貼被封了,說是牽涉到公司的保密研究,搞什麼啊!」法厄同癱在椅子裡抱著光腦外置設備跟個網癮兒童似的片刻也舍不得移開視線,癱在他不遠處的戴蒙斯伸手從盤子裡摸出一塊餅干塞進嘴裡阻止自己發出聲音。
他擔心自己罵得太大聲,有損形像。
對角線的位置上安娜正奮筆疾書努力在書海中掙扎,此刻的她看上去很有點暴躁。
「安!卡斯托拉婭把糖紙設計圖發過來了,我轉給你。」這種時候只有皮厚耐打的法厄同才敢肆無忌憚發出噪音,他偷懶的老毛病犯了,安娜無論姓氏還是名字都被縮略掉了一半音節。
埋頭苦讀的人眼也不抬道:「給多少信用點合適?」
請人畫圖當然是要給錢的,這是正經生意!
「你還沒看呢,」法厄同點開圖片,「可愛,比我畫的好多了。」
「審美比你還糟糕那就真的有點糟糕了。」希德無情嘲諷,很有他叔叔的風範。
土黃無袖上衣搭配茄子紫的直筒短裙,這是何等可怕的搭配!
「六七萬信用點就可以買斷了,只是一張糖紙,不是一套。」戴蒙斯真誠建議,安娜點點頭表示采納:「十萬信用點,順便請卡斯托拉婭小姐揍一頓法厄同先生。」
「同意,被拿來和這家伙比較審美,絕對是卡斯托拉婭這輩子被黑得最慘的一次。」戴蒙斯認為安娜此舉深得朕心一舉數得,不墮學者之名。
他們來自同一個星系,入學注冊前彼此就已經很熟悉了,不然也不會把宿舍選在一起。
法厄同壓根就沒聽,他突然坐直身體,就像嗅到兔子的哈士奇:「老天!瞧瞧我發現了什麼!」
網癮兒童嫌外置設備不夠清晰直接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轉過來指著某條新聞標題亮給所有人看。
「艾諾利阿家主訴星際和平公司侵犯人身自由權勝訴,將於琥珀紀某年某月某日拜訪第一真理大學將所得賠償捐贈於堅持自由與探索的學子們。」
「還真有人硬剛公司法務部啊!」希德小小聲的驚嘆,就連安娜也暫時忘記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警告抬起頭看熱鬧,「是那個雙星系統的艾諾利阿?」
戴蒙斯也開了虛擬光屏,這玩意兒有時候確實占地方礙事,平時大家更願意使用外置設備。他很快就找到新聞點進去,埃特蒙德的街拍照片跳出來,瞧著還挺人模狗樣的:「挺年輕,欸?這家伙也畢業於第一真理大學,不過是本科生,通訊技術與機械專業,怪不得跑這裡捐款。」
法厄同滿懷惡意揣測資本家:「這是和公司私下媾和了吧,事關創新型的通訊技術,他能勝訴就足夠讓人震驚了。公司法務部號稱銀河必勝客,能讓他們低頭這裡面的水可不淺。艾諾利阿得了便宜不賣乖,轉手把賠償花在第一真理大學,算是變相的向公司示好……」
「也許他更想借著這筆錢惡心惡心公司?資助這種事其實就是對人才的先期投資,誰叫高端人才的花語是手慢無呢,失去博識學會和第一真理大學的支持公司很快就會在技術迭代的革命中落於下風。」戴蒙斯摸摸下巴,不管怎麼說艾諾利阿家主這一步棋走得極其精彩,挖了對手的牆角又勾搭上被其視作人才儲備基地的學會,偏偏公司還不能說什麼。
——畢業生回饋母校,說破天去也沒理由阻止。
身邊都是聰明人的好處就是只要保持沉默就能得到正確答案,安娜支著筆聽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希德轉過來問道:「安娜,你畢業後是打算進公司還是試試艾諾利阿的橄欖枝?」
自從終於搞清楚所有人的性別後大家就再也沒有為了免去尷尬而故意喊那個虛構的姓氏,年輕人期待的看著她。
安娜想也不想:「哪邊都不去,我不喜歡需要簽到簽退打卡上班的生活。你呢?」
伊維爾那破班上得夠夠的!誰再跟她提「上班」兩個字,她就要打人了!
很多學者都和她一樣不喜歡被束縛,要不是為了生活誰又樂意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在不必要的地方?
「我也一樣。我們都要回老家的,來學校前就簽過意向合同,星域聯邦支持了學費,我們畢業後則要回去服務十年。」希德關閉光屏,「那咱們就沒必要往前湊了,去捐贈儀式湊熱鬧的人肯定很多,提前繞開比較好。」
艾諾利阿投資的大頭肯定是理工科,再不濟醫科農科,總之輪也輪不到在文科裡也十分小眾的哲學與歷史,唯一有可能沾邊的法學生法厄同更不會拋下故鄉另投明主,湊過去干嘛!
關於有錢人跑出來大撒幣的討論到此為止,大家更關心明天後天大後天的專業課該怎樣硬著頭皮面見恩師。起居室裡很快就只剩下翻書和書寫的聲音,家務機器人偶爾滾過,沒能找到垃圾的它一次次失望離開。
安娜一直認為埃特蒙德的行動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沒想到隔了幾天德萊妮突然興高采烈發消息過來——作為成功創業擁有一家銷量不錯小網店的學生,她們得到了艾諾利阿家主的青睞。那位家主甚至專門派遣了一位紅頭發的超級大美女專門和她討論開設網店的心路歷程。
據說對方願意追加投資幫助她們擴大經營規模,甚至有心通過這條線收購博伊斯-Ⅲ號乃至天琴座星域的農產品,這就相當於她們可以提前從零售商轉為批發商做起大宗買賣!
「你才是供貨商,苟富貴勿相忘啊姐姐!」德萊妮一聲聲的姐姐甜度爆表,安娜下意識四處找降糖藥,「好,我知道了,你告訴我時間,到時候我會出面。」
不就是埃特蒙德那家伙想見她麼,他還欠她一頓四分之三死的毒打呢。本想著這回萬眾矚目的不方便下手,誰知這家伙主動送上門,那就不能輕輕放過了(陰暗)。
掛斷通信後全程聽了個大概的法厄同立刻冒出來:「需要我們陪你去就說一聲,真要動手保證不輸給艾諾利阿家主雇佣的保鏢!」
這家伙胳膊上的肌肉還是挺有說服力的,安娜收下他的好意:「不耽誤你們上課就行。」
戴蒙斯在另一個方向上捏捏拳頭,那必須不耽誤!
希德舉起手:「我就不去了,留在後面發現不對也好及時通知老師。」
人一多他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地縫裡鑽,去了也派不上用場,還不如望個風什麼的。大家都知道他什麼性格,自然不會勉強他。
「資產包含一整個星系的有錢人啊,恐怕是我這輩子近距離接觸過的最有錢的家伙了吧!」法厄同摸摸下巴開始暢想,「聽說有錢人家裡用黃金鋪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是個蠢貨嗎?當然不可能!」戴蒙斯斬釘截鐵的駁斥他:「黃金不耐磨。」
安娜:「……」
有時候聰明人的世界也挺難理解的,他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假設?誰家吃飽了用黃金鋪地板,又不是沒有造價更高更奢侈的炫耀方式。
「不會的,黃金不劃算,真要那麼干了絕對會被人笑話。」她平淡的回憶起屋頂花園那奢靡的一切,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炸掉的不僅僅是個特殊監禁區,更是件造價高昂的藝術品。
嘛……怪不得公司懸賞三十億,要我我也恨得跳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1
第136章
「希德,借你的平光鏡用一下。」
既然要出現在眾人面前,安娜決定還是稍稍做點偽裝。
博普克人的眉眼很有種族特征,但她又不近視,只好借室友眼鏡一用。不是說墨鏡不好,而是在校園裡頂個墨鏡走來走去反而顯得欲蓋彌彰,越樸實越低調越不顯眼才是越好的裝扮。
她甚至連衣服都選擇了學院制服,生怕身上有半點出格的地方。為了配合她法厄同不得不忍痛放棄最新網購的檸檬黃短袖天空藍七分褲換上自己嫌棄不已的白襯衣,戴蒙斯和希德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臉總算是保住了。
「戴蒙斯,遇到不對你就給我發消息,我第一時間聯系拉帝奧教授。」希德反復提醒了好幾次,生怕這家伙打架上頭不管不顧。
粉發青年被他念得直翻白眼:「我是學者,不是武者,至少還能分清楚場合,放心好嗎?」
這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
「也不知道誰曾經試圖混進鬥獸場挑戰猛獸,」法厄同撇著嘴小聲嗶嗶,安娜猛回頭驚悚的盯著戴蒙斯上下打量。
這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嗎?!
「當初年齡小不懂事!你怎麼不說自己呢,企圖往五十度的水裡跳。」戴蒙斯果斷拆了法厄同的台,安娜又轉過去盯著白毛看:「熟了麼?」
「當然沒有,被攔住了。」法厄同扼腕嘆息,「我就是想試試五十度究竟什麼體感。」
「你可以只舍棄一根手指的。」希德幽幽吐槽,很快被戴蒙斯和法厄同群起而攻之,「至少我們沒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叔叔,更沒有膽大包天和他一起用煉金術分割並熔煉靈魂。」
安娜:「……」
這地方好他寶貝的危險!
埃特蒙德究竟為什麼跑來第一真理大學安娜其實並不在意,也許他是為了向星際和平公司示好,也許他打著挖公司牆角的主意,也許他是主動不遠萬裡登門,也許羅斯瑪麗和卡卡瓦夏施加了他無法回避的壓力。
以上這些統統都不重要。
嚴格來講他們之間乃是正經純潔的雇佣關系,一方花錢另一方辦事,只不過現在事辦完了許諾沒到位,拖欠工資可要不得。
——她在意的是埃特蒙德的復仇完成了沒,他那邊要是完事兒了,她就要一點一點往外抖手裡的證據了呢。安娜從來沒打算放過星際和平公司,更不打算放過伊維爾監獄。先前之所以沉默是在等艾諾利阿家主為自己的權利據理力爭,現在資本家之間的爭鬥告一段落,普通人的憤怒卻從未止息。
這不是巧了麼,剛好續上頓。她不壞人事兒,但也不健忘。
捐贈儀式當天德萊妮一大早就激動到不能自已,幾乎每半個系統時她就要給安娜發一條消息,每個一個系統時更是要通話十分鐘表達一番自己對信用點的仰慕……當然是仰慕信用點而非特定的某人啦,至少艾諾利阿家主還不足以取代持明小哥的地位,就連持明小哥也不及信用點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嗯,嗯嗯……」安娜根本就沒聽她說什麼,開了外置設備的通話後就把它扔在書桌上走來走去換衣服調整眼鏡。昨天晚上她又熬夜看書了,早晨趁著洗臉照照鏡子,赫然發現自己眼圈黑得堪比濃妝。
二十分鐘後她在起居室遇到了造型相同的兩位臨時保鏢。
「早……」法厄同有氣無力的撐著腦袋,平日精神奕奕的呆毛也耷拉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安娜走過他身邊坐下:「早,你看上去像是被阿那克薩教授塞進滾筒洗衣機裡洗了一整夜。」
「彼此彼此,你看上去就像被拉帝奧教授發配礦星挖了一夜煤。」他懶洋洋的推了杯熱牛奶過來,「我恨有錢人!」
「有錢人可以追加你的科研經費,順便報銷掉你寫論文時消耗的糖分,這樣想想有沒有好些?」安娜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白毛嘆氣:「可惡啊,這世上那麼多有錢人,為什麼不能多我一個?我也可以給你們追加科研經費,報銷掉你們寫論文時消耗的糖分!」
「這絕對是我最希望你發達的一集,兄弟。」戴蒙斯端著松餅走出廚房,希德洗了些水果放在桌子上搭配顏色,「還有多長時間?」
「四十分鐘,」安娜哼了一聲,「晚點到也無所謂。我們又不是去請求投資的,反正錢已經到手了,不用對資本家太客氣。」
三位男士齊齊舉起大拇指。
飛車不慌不忙載著他們來到本科教學區,捐贈儀式安排在工科教學區舉辦,下車時前面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安娜推了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轉身就想走。
擠死了,看著就熱,只想化身鹹魚找個涼快地方待著。
遠處的空地上打了個離地一米左右的台子方便儀式進行,羅斯瑪麗火紅的頭發再明顯不過。一片什麼顏色都有的後腦勺彙聚出人山人海,某人堅信自己混跡其中沒有任何存在感,溜開摸會兒魚完全不是問題。
「好擠啊!我又要開始仇視有錢人了。」法厄同一米八幾快一米九的個子被人潮推得幾乎站不住腳,倒是比他矮了一頭的安娜巍然不動。
「先去那邊的立柱下站著吧,你又不用上台。」戴蒙斯同樣被推搡得歪七八扭,毫無形像可言。
要上台當眾感謝投資的是德萊妮,安娜只是作為她的合作者在那之後面見艾諾利阿家主而已,三人一合計,迅速朝回廊立柱進發。
「呼……這裡好多了,」擠出人海大家不約而同松了口氣,回廊裡沒什麼人,學生們都跑去台下近距離圍觀艾諾利阿家主去了。
安娜抓抓短發好讓頭皮透透氣,不等她說什麼背後傳來細碎腳步聲,法厄同睜大他那藍色的眼睛滿臉驚喜:「哇!」
好!好可愛的兩只紅色小蘑菇!
「大姐姐~」*2
普拉塔和普拉婭從遠處跑過來原地下蹲起跳,雙胞胎幾乎同時跳到安娜背上搶著用胳膊摟住她的脖子。
謀殺!絕對的謀殺!
安娜轉身在法厄同羨慕的眼神中抱起小蘑菇們,很快又把他們放下站好:「重了不少。」
伊維爾監獄吃不好睡不好,孩子都不長個,八1九歲看著跟小蘿蔔丁似的。這才離開多久?已經很有小少年的樣子了。
「嘿嘿!」普拉婭張開嘴笑得燦爛,和哥哥一起展示連掉牙都掉得一模一樣的窟窿,「姐姐我好想你呀~」
「嗯嗯!吃東西的時候也在想!」普拉塔點頭補充。
兩只小蘑菇同頻似的扭頭朝安娜背後那兩人笑笑,很快又齊齊轉回去。法厄同悄悄用雙手捂住胸口,戴蒙斯嫌棄的瞥了他一眼。
「……不要亂跑,」安娜重新站直身體,「羅斯瑪麗找不到你們會著急。」
明明她忖思著自己也不顯眼呢,怎麼就被這兩個眼尖的小東西給抓了個正著?
「媽媽早就看到你啦!」普拉婭無情的拆了她的台。
也就大姐姐自己會認為她能藏在普通人中蒙混過關,但凡與她相處過的任何人都能第一時間把她從好大一坨背景中辨認出來。
普拉塔轉身向後指指,紅發大美人站在台上隔著人群朝這邊揮揮手微笑,堪比追星現場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對於羅斯瑪麗來說把孩子交給安娜比放在她自己身邊都更放心,壓根沒有擔憂的必要。
「快來嘛~大姐姐~」普拉婭拽著安娜的褲腿向後發力,「我們去後面吃東西吧!」
哪怕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也不能將星艦停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學區頭頂上,埃特蒙德這個新貴就更別想。不過看著他捐贈那筆款的薄面項學校還是給安排了個會議室,可供投資人休息和接觸學生時使用——站在學校的立場上,不管艾諾利阿和星際和平公司打官司打成什麼熊樣,信用點從來都是無辜的,學生們畢業後給誰打工也都一樣是打工,這一點上雙方並沒有不同之處。
「一起去?」普拉塔和普拉婭的行動已經引起人群注意。安娜並沒有站在回廊裡給人當奇物欣賞的愛好,朝法厄同戴蒙斯他們招呼了一聲,三人一起跟著雙胞胎從後門溜進會議室。
偌大的空間被分割成數塊,打從走進會議室起普拉塔和普拉婭就收起臉上外顯的笑容,肅著小臉走過一連串問候。
私人休息室門外站著個著裝考究的「人」,聽到腳步聲它轉身看過來,五官因驚訝而發生的變化與真人一般無二。
「安娜女士,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它退了半步單手扶胸彎腰行禮,普拉塔握緊妹妹普拉婭的手淡淡道:「把門打開,小白。」
「是的,少爺,聽從您的命令。」
門扉應聲而開,安娜眯起眼睛看了它一會兒:「你是個智械,不是普通的AI機器人。」
好嘛,整個世界合起伙來欺負文盲還是怎麼著?會玩還得是你們這些機器人。
「抱歉,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假裝成普通機器人隱藏在廢棄零件堆裡,事實證明我的計算沒有失誤,感謝您當初的無私幫助,」小白終於有了能夠正常投入使用的聲音模塊,比起真正的人類多了些硅基生命特有的冷硬,「但我現在的主人是艾諾利阿先生,如果您與他發生衝突我只能站在他那一邊,請您原諒。」
「無所謂。」她聳聳肩向它介紹法厄同和戴蒙斯:「這兩位是阿那克薩教授的高徒,和我一起來看有錢人的熱鬧。」
「沒錯,費伯裡克特是自然神學領域的青年翹楚,我們有幸能與她同行。」戴蒙斯清清嗓子為這詭異的氣氛續上一秒,安娜差點扭過頭去笑出聲。
啥青年翹楚啊,我都快被維裡塔斯拉帝奧用數位筆砸死了!
小白卡了一下,完全沒算到竟然還有這種可能——這位女士什麼時候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
難道她真是天才?!
第137章
智械殷勤的為訪客們奉上艾諾利阿特色點心和飲料,當著法厄同和戴蒙斯的面沒人重提伊維爾舊事。
普拉塔和普拉婭看著小白布置好餐桌走出去才跳下座位蹭到安娜身邊,她意識到這兩個小東西大概是憋了什麼話不敢說,但也不敢不說。
回憶了一番從飛車到休息室的這段路,她挑起眉梢:「卡卡瓦夏呢?」
果然,小蘑菇們扁起嘴巴像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埃特蒙德把他交給公司的老阿姨帶走了!」普拉婭咬牙切齒,普拉塔拉了妹妹一下。
因為這件事普拉婭到現在保鏢不離身。
倒不是說翡翠女士會因為一個小孩子的怒言而不依不饒,但她的追隨者卻認為這是個獻媚的好機會。哪有女士不喜歡聽人恭維自己青春永駐呢?偏偏有個小家伙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有人想要出頭教訓教訓這小東西,也好討慈玉女士的歡心以此獲取更大的利益。
「噗,老阿姨……」
虧得普拉婭能想出這麼個惡心人的稱呼,安娜仰頭思考片刻:「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個放高利貸的!」
法厄同:「……」
戴蒙斯:「……」
你也沒好到哪兒去,雖說話糙理不糙,但姐們兒你這話也有點太糙了。
「只要人身安全有保證就行,大人之間的恩怨與小孩子無關,你們別給自己惹禍。」腿長在卡卡瓦夏身上,依那家伙的性子只怕算好了借著埃特蒙德的手接觸星際和平公司高管,不然他早跑了。安娜揉揉普拉婭的腦門心:「也不是逼你違心奉承誰,不知道該怎麼做就去問問你媽媽,她比我要精通如何為人處世。」
換句話說,大概只有埃特蒙德和她一樣不太會為人處世吧,他不需要會。
「媽媽叫我們多觀察少說話。」普拉塔把頭靠在安娜腿上:「姐姐,你和我們一起去艾諾利阿嗎?」
「不去,」安娜想都不想就在法厄同和戴蒙斯震驚的表情中拒絕了小朋友,「我還有一堆課程外加期末論文沒寫,沒空四處探親訪友。」
「不抓緊時間完成後果很嚴重!」她加重語氣強調這份「嚴重」,然後轉開話題:「你們兩個上學了嗎?」
普拉婭懨懨道:「嗯,埃特蒙德請了很多家庭教師給我們上課。」
「哦,家庭教師……嗯?」安娜發現了盲點,「為什麼是家庭教師,你們不去學校?」
雖說以雙胞胎的天賦去不去學校問題不大但小孩子是需要朋友的,就算他們天生自帶半身可是隨著年齡增長也得拓展出只屬於自己的朋友圈,總不可能兩人一輩子都只有彼此的黏在一起吧!
普拉塔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學校裡全都是蠢貨。」
某個瞬間,三位哲史區的高材生同一時刻幻視小了N號還染了紅頭發的拉帝奧教授在嘆息。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很笨,包括我在內。」安娜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腦門心,「但你沒辦法因為別人很笨就把他們隔絕在宇宙之外。歸根結底大家還是得待在同一片空間內呼吸同樣的空氣……」
戴石膏頭盔也沒用。
「……」普拉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憋出來一句:「我們已經有很多朋友了哦。」
被雙星艾諾利阿的家主收養後他們從不擔心交朋友的問題,多得是同齡人在家長授意下接近他們。
「沒事,你們自己選,再不濟羅斯瑪麗也不會干看著。」她低聲念叨了兩句,不再繼續這個讓人悲傷的話題。
這時紅發的羅斯瑪麗從門外進來,小白落在後面畢恭畢敬向她行禮。
「親愛的,我真是擔心死你了。」一看到安娜她就快步上前張開手臂抱住她,紅發大美人的懷抱又香又軟,法厄同和戴蒙斯又雙叒叕用震驚的眼神重新認識了一遍自己那沉默寡言溫良內向的室友。
不是……姐們兒,兄弟,義父!這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劇情吶!
尤其是素有「虛構史學家」外號的某白毛,大腦裡翻湧的故事情節幾乎能撐起一部史詩。
「在我忍不住打你之前,法厄同,收起你的眼神好嗎?」
安娜輕輕掃了他一眼,普拉塔和普拉婭用看烈士的目光對他施以注目禮:「大哥哥和畫冊裡的王子好像啊!大哥哥你是個王子咩?」
雖然不久之前這兩只小蘑菇還一臉滄桑的吐槽同齡人全都是蠢貨,但只要他們願意就沒有任何心理正常的成年人能逃過萌系蘑菇光波。法厄同暈暈乎乎什麼老底一並全部交出來:「我不是我不是,我出身的地方位於星系角落,在一顆體積不大的行星上,還是個小鎮。真要說王子,戴蒙斯才是,對吧伙計!」
戴蒙斯謹慎的保持沉默,雙胞胎渴望的望著他時這家伙別扭的轉開臉:「曾經是,但現在不是了。」
「哇!大哥哥是王子耶!」普拉婭背著手輕輕扭動身體,歪頭眨巴眨巴自己湛藍的大眼睛,法厄同捂著胸口差點昏死過去。
「咳咳,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現在也只是個普通學者。」戴蒙斯的耳朵很紅,幾乎滴出血一樣的紅。
把沒用的室友留給小蘑菇們玩,安娜被羅斯瑪麗拉到稍遠些的位置坐下。
「埃特蒙德收養了普拉塔和普拉婭,我現在作為他的行政秘書留在艾諾利阿陪伴孩子們。小白你也已經看到了,但是卡卡瓦夏……」
「親愛的女士,真高興你還願意來見我。」埃特蒙德在小白的護衛下剛剛好打斷羅斯瑪麗的話,安娜抬起下巴掃了他一眼,「結賬。」
「當然,當然!」在他示意下智械送上一本合同,「我許諾過的東西都在這裡,大額財產切割移交需要本人簽字,你不會拒絕吧?」
「為什麼拒絕,這是我應得的。」
安娜接過合同看了一眼,法學專業的法厄同皺眉走到她身後站定:「需要我幫忙嗎?」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信任,轉手就將合同遞給他:「法律問題我不擅長,交給你了,請你吃飯。」
埃特蒙德苦笑:「真羨慕你還保有信任他人的能力,我現在除了小白、瑪麗,以及雙胞胎已經誰都不敢相信了呢。」
「有什麼可羨慕,這是你應得的。」
經過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的荼毒,安娜表示自己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有得是本事噎死人不償命。
法厄同把合同文本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有疑惑但什麼也沒說。他把東西還給安娜:「沒問題,可以簽,就是稅金的問題我得斟酌著想想。」
合同裡當然沒提稅金的事,羅斯瑪麗不著痕跡的看了埃特蒙德一眼,安娜冷哼了一聲簽上字將文件扔給小白:「代收的賬款到位,我就不叨擾了,再會。」
她起身向外走去,房間裡沒有任何人出言阻攔。法厄同和戴蒙斯緊跟其後,走出房間後安娜拍拍額頭對他們道:「你們先去叫輛飛車,我突然想起還有些東西得交給普拉塔和普拉婭。」
也許她想分些零食給小孩子吃?
戴蒙斯慎重的看看關閉的休息室大門:「你確定不要我們之中留下一個陪著你?」
「放心!」她罕見的露出一個燦爛到令人背後一寒的笑臉,「我和埃特蒙德早年相識,只不過現下有些小小的分歧。之前他求我幫了個忙,如今這些都是事後報償。」
「……嗯,你心裡有數就好。」法厄同拉上戴蒙斯瞬間消失,安娜摁了摁拳頭上突出的指節,笑著轉身回到休息室內。
四分之三死,她手下一向很有分寸。
休息室門後突然傳出些桌椅翻倒的聲音,但是無論家主本人還是他的智械管家、秘書,抑或養子養女都沒有喊人。會議廳中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不會湊上前自找工作量,當然也就沒人發現老板被人揍得滿地找牙。
安娜轉身返回休息室內時埃特蒙德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小白或許有所預感但它並非戰鬥型智械,一個照面就天旋地轉滾進桌子底下去給雙胞胎墊腳。資本家甚至沒來得及收起臉上的微笑嘴就被人給堵住,羅斯瑪麗趕緊捂住普拉塔和普拉婭的眼睛免得他們發出不合時宜的歡呼。
作為收養他們給了兩個孩子公開身份的養父,埃特蒙德艾諾利阿理應被普拉塔和普拉婭尊重,但是這家伙暗搓搓辦的事兒吧……就很欠揍。
人還是要有點正義感的,想到這裡她松了點手指縫,小蘑菇們完全可以透過這條縫裡看到一切。
十分鐘,安娜把手背到身後,她還沒抽出鋼琴線埃特蒙德就睜不開眼睛了,要是抽出鋼琴線他怕是連個說遺言的機會也沒有。
「給我找個醫生解決掉腦子裡的芯片,就在第一真理大學,你能做到吧,」安娜將那份合同取出來當著他的面撕成碎屑,「然後咱們就兩清了。」
她對艾諾利阿家的財富沒有任何期待,也不需要那份注定會帶來麻煩的財富。
羅斯瑪麗垂下眼睛輕輕撫摸雙胞胎的頭頂。
08241321號總說自己是個不聰明的人,實際上她辦的全都是聰明事。
第138章
考慮到埃特蒙德脆弱的身體素質,安娜揍了他十分鐘就停手休息。小白躺在桌子底下放心的把自己重啟了一遍,系統清理完畢它睜開眼睛爬出桌底,順便把雇主浮起來坐好,羅斯瑪麗女士手裡准備好的冰包直直貼在艾諾利阿先生臉上。
雖然她的動作略顯粗直,但是采取這種行動應對腫包符合常理,即便其中摻雜了些許個人情緒也不能將此舉劃分在報復的行列。
鑒定完畢,無需阻止。
普拉塔和普拉婭坐在椅子上腳尖剛剛能碰到地面,小蘑菇們坐在角落裡分享零食也分享熱鬧。埃特蒙德齜牙咧嘴的看著安娜放柔眉眼:「你消氣了嗎?是不是解決掉那張芯片你就能原諒我?」
羅斯瑪麗「啪」的在冰包上貼了張膠布好讓它自己固定,她甩著手轉身回到雙胞胎身邊。小孩子*可不能學這些,會變笨,長大了還會被人笑話。
安娜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冰冷:「你在想什麼?你出代價我辦事,如今的情況不是你應得的就是我應得的,何必自尋煩惱。」
打從開始她就沒有真正信任過這個人,自然對他突如其來的出賣不存任何怨懟——同意他的合作邀請時她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降臨,坐擁一整個星系的世家豪門怎麼可能和失憶窮鬼是一路人?前者有太多「不得已」,後者只有一條命。
在第一真理大學潛伏這麼久她身上晦澀陰暗的氣息幾乎不復存在,可是剛才那個眼神又讓埃特蒙德真切明白伊維爾監獄中的重刑犯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不去招惹她,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人。一旦招惹到她,【巡獵】的報復只會早不會晚。
一頓胖揍就解除掉一樁仇怨實在是太劃算了,全是不傷及生命的皮肉之苦。他認為自己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但卻不管怎麼努力也笑不出來。
臉都被打腫了,腦袋漲漲的,大概是因為這些才做不到吧。
「你應允的條件我收下了,指望以遺產繼承方式重新收回艾諾利阿家半數資產變數太多,誰知道咱們兩個哪個更能活些呢?所以我用這筆資產交換一場手術,埃特蒙德,手術失敗你就等著艾諾利阿成為第一真理大學第二大的資助人。」
合同碎屑還在地上躺著,不經過反復轉贈的手續雙方都能省下一大筆稅金,安娜此舉相當於提前預付了手術費用順手規避掉稅務風險。
「……」
感性的溫情迅速從埃特蒙德身上褪去,他雙手交握撐著被揍腫了一圈的下巴,烏青著只能睜開一條縫的眼睛裡只有權衡計算。
時間過去了幾十分鐘,十幾分鐘,幾分鐘,也許只有幾秒,他點頭表示交易達成:「我明白了。」
「就按你的意思辦,從此之後我們兩清。」感情牌打不下去那就在商言商。此時此地他心裡門兒清安娜並沒有動真格,假使她真想留下誰的命,至少今天絕對不會失手。
他還沒有做好告別人生舞台的准備。
「星艦上帶了醫療團隊,治療艙也全都是最新型號。」他開始討價還價,「但取出腦中芯片這種手術總歸是個創傷型治療,即治療本身存在極大風險,誰也無法確保手術百分之百成功。」
埃特蒙德攤開手:「坦白講吧,女士,我希望你在手術風險告知書以外提前寫好遺囑。」
不然他都不敢想萬一出了意外星際和平公司那邊的某個新人得瘋成什麼樣,他現在就已經夠瘋的了,有事沒事給他找點麻煩——做他的朋友心跳歸心跳總歸有失必有得,做他的敵人那真是比被蟲群盯上還煩人。
「……」普拉塔想說話,羅斯瑪麗及時捂住他的嘴。
大人說話小孩保持安靜看著就行了。
安娜想了想,發現這資本家說的有點道理。離開伊維爾到現在她早已不再是孑然一身,不說遠的,單就博伊斯-Ⅲ號上的事還沒有交接妥當,答應要准時完成的論文也沒交給好心的拉帝奧老師,德萊妮和曜青仙舟那位持明小哥的瓜沒有吃完,剛剛失去一個伙伴的星核獵手們不能接連又失去一個成員。
「你安排好手術,我再來的時候會把遺囑帶在身上。」她連遺囑公證都不用額外去頭疼,宿舍裡那三個大活人足夠用了。
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扭開門把手走出休息室。埃特蒙德坐在椅子上沒動也沒有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無論羅斯瑪麗還是小白不約而同的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啥叫「明明是我先來的」,人家卡卡瓦夏還沒這麼說話呢,你算哪根蔥?!
回廊外法厄同和戴蒙斯叫來的飛車已經等了一會兒,見到安娜面色如常的走過來白發青年高興的朝她揮揮手:「這邊這邊!」
捐贈儀式已經結束了,少部分等著見資助人的學生留下,來看熱鬧的人早就散開,他們算是走得比較晚的那一波。
坐上飛車後法厄同突然笑出聲,眨著他藍色的眼睛調侃安娜:「請客?」
他說的是那份合同,雙星艾諾利阿的半數資產,這玩意你要說沒有其他深意誰信吶!剛剛好百分之四十九還不牽涉到稅金,只有婚書才能這麼簽。
「嗯,嗯嗯。請客,遺囑格式是什麼?」安娜哪知道那麼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她單純認為埃特蒙德開的價是她的買命錢,這會兒態度自然得讓人詫異。
戴蒙斯沒看合同,法厄同也沒和他說室友的私事,此刻他就像個看別人吃瓜的局外人那樣一頭霧水:「怎麼就牽涉到遺囑了?」
法厄同還以為她是要做個婚內財產歸屬的遺囑呢,很多通過婚姻獲得財產的人都會第一時間在法律意義上確認它未來的去留方向,可以說既是種自保的手段同時也能給對方足夠的威脅。
就像安娜威脅埃特蒙德非意外手術失敗就會把他家半數財富一股腦全捐給第一真理大學那樣,足以逼迫對方老實安分不敢弄鬼作怪。
「我需要兩份正式文件,一是遺囑,二是財產放棄宣言,都交給你了,食堂窗口隨你挑。」她一掌拍在法厄同肩膀上,「就這幾天要,你加個班。」
白毛:「……」
不是,姐們兒,這能是簡單加個班的問題嗎?你是不是想要我死?阿那克薩教授還等著看作業吶!
「萬萬沒想到我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居然是室友的婚姻財產糾紛……」他腦補了一大堆,飛車停在宿舍門口時突然幽幽來了這麼一句,戴蒙斯腳下一空差點摔出去一跟頭撞爛宿舍大門:「啊?你說什麼?費伯裡克特要嫁給那個一臉腎虛樣的艾諾利阿家主?」
緊張兮兮衝過來開門的希德:「啊?安娜已經結婚了?」
安娜沒好氣的給了白毛和粉毛一人一腳,又瞪了眼耳瘸的綠毛沒好氣道:「離了!」
「真是條有趣的新聞。」被綠毛緊張兮兮請來鎮宅的阿那克薩教授坐在起居室內玩味的看著自己那沒用的侄子,指指尚在通話中的光腦外置設備對四個瞬間石化的學生道:「希望拉帝奧教授也能感受到這其中的樂子。」
「你能確定瞥視你的是博識尊而非偽裝後的【歡愉】星神麼?」維裡塔斯拉帝奧冷淡的聲音傳了出來,阿那克薩平等攻擊身邊所有人:「反正瞥視我的不是【巡獵】星神。」
「總之結論是……你的寶貝弟子平安無事,就這樣。」他毫不猶豫的掛斷通訊,施施然起身朝四個學生點點頭,瀟灑走人。
——要不現在就做掉這家伙算了,安娜陰暗的摸摸纏在手腕上的鋼琴線,多虧光腦通話提醒及時響起阿那克薩教授這才無知無覺逃過一劫。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外置設備的屏幕上這個名字完全無法忽略。
安娜深呼吸壓下緊張走進宿舍,惡狠狠對法厄同道:「如果我今天被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砸死,你就是出道就把當事人三年有期徒刑給運作成死刑立即執行的奇葩!」
「嘶!」
法厄同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這麼可怕的詛咒竟然是人能想得出來的!
我不是,我沒有,不要啊!
戴蒙斯和希德擠在門邊瑟瑟發抖,她橫過去一眼兩人一個激靈進屋關門。
個人光腦的外置設備還在不懈繼續著通話提醒,申請通話的人耐心十足,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安娜能無視任何滿懷惡意登門找茬的閑人,唯獨不能無視一位認真負責的好心老師。最終她嘆了口氣,隔著一臂距離接通信號,自家導師一如既往地冷靜就是聲音有點大:「關於你的婚姻狀況,及時修改個人信息並向學校進行說明,如需法律援助可直接告訴我。」
說完這些他不放心的加了一句:「有遇到過婚內暴力嗎?及時報警處理過嗎?」
法厄同和戴蒙斯捂緊胸口,希德看上去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良心君!良心君要死了啊!教授你聽我們狡辯,啊不是!你聽我們解釋!
第139章
「婚內暴力」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安娜從來就沒有做過這種設想,不管並不存在的伴侶未來有沒有可能存在,只要那人不想和美麗世界說再見他就應該且必須學著做個文明人。
庇爾波因特早幾百年就已經廢除了死刑,哪怕法官把錘子掄出火星等進了監獄最後都是終身監禁。夫妻打架一方打死另一方相當於換個包吃包住包工作且作息健康的封閉公寓提前住進去養老,姑息縱容被對方打死則只能自認倒霉。
所以,發生爭執的情況下動口他不一定會輸,動手卻一定會死。
「教授您誤會了,我目前尚處於單身未婚狀態,且沒有離異記錄,剛才那個只是口不擇言的玩笑。」安娜用眼神殺了一遍室友,法厄同望天戴蒙斯看地,希德揉揉良心松了口氣。
費伯裡克特,我們敬愛的義父!
拉帝奧教授的音量迅速恢復正常:「您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費伯裡克特小姐。看來論文中那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敘述並非您故意為之,而是您一直以來的思維邏輯都處於某種我無法捕捉的境界,是我錯怪您了。」
簡而言之,你腦子是不是有坑?
「鑒於您個人資料上的年齡,我姑且暫時認為您與您的諸位室友是已經成年了的,對嗎?」
你們整個宿舍加起來滿十歲了嗎!
安娜硬著頭皮回答:「是的,教授,我很抱歉,教授。」
「那就懇請諸君發表高論時稍稍考慮一下年齡,不要總是做些幼稚到讓人懷疑第一真理大學平均水准的事!」看來教授是有點生氣了,法厄同仗著通話看不到視頻朝安娜比比劃劃做口型「惱羞成怒」。
安娜抄起阿那克薩教授留在桌子上的書朝他砸過去:閉嘴吧你!
「好的教授,我會努力謹言慎行。」
伴隨著空氣被劃破的獨特聲音,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掛斷通話。安娜沒敢現在就跟他提打算請假去做手術的事,腦部手術怎麼想都不能可能當天做完當天就活蹦亂跳該干嘛干嘛,不然埃特蒙德也不至於冒著再來一頓的風險提醒她先寫好遺囑。
不僅僅是遺囑的問題,誰也不知道手術過程中會發生什麼,因為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最差的情況就是遺囑派上用場。
法厄同把她砸出去的書撿回來放好,雖然但是,義父都沒有照著他的頭砸,恐嚇大於實際意義的傷害,她也只是惱羞成怒罷了。
「說說唄!那個艾諾利阿家主到底怎麼回事兒?」室友努力眨巴他那雙天空藍的眼睛,換做普拉塔和普拉婭安娜真不一定能堅持住,但面對比自己高出十幾公分的室友壓根不存在堅持不住的可能:「債主和欠債不還的資本家,除此以外沒有其他任何關系!」
差不多意思意思敷衍一下就行了,總不好說那百分之四十九的資產報答是因為某人成功把某個拖後腿的家伙帶出某家星際監獄吧!小點聲行不行?越獄這種事難道真的很光彩?
「你知道雙星艾諾利阿的整個星系值多少錢麼!」法厄同開始懷疑室友的數學是不是與戴蒙斯一個水平,「不算其名下的各種企業與不動產,僅僅一顆宜居行星的價格就超過百億信用點。」
恆星健康的星系本身就是無價之寶!
安娜對此嗤之以鼻。
百億信用點算什麼?三個我摞一塊就值百億了!
「埃特蒙德有錢是他的事,與我有何關系?他只是想找個分擔一半稅金的替罪羊加金庫保管再加個隨身保鏢。照你的說法我虧大了,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兒還要白擔個已婚的名頭,莫名其妙多了重束縛卻連工資都沒得領,我是什麼很廉價的低級勞動力?」
光腦郵箱提示音響了一下,她點開看過一眼飛速關閉不想再看第二眼。
掛掉電話的拉帝奧教授意猶未盡,親自給文盲學生布置了新的作業——《如何理解庇爾波因特現行之婚姻法》,以及《何為正當防衛》。
安娜:「……法厄同,你幫我從冰箱裡拿瓶飲料過來,謝謝。」
白毛一時沒想太多,等他走到近前才意識到情況不太對,轉身而逃已然失去最佳機會。
費伯裡克特舉起椅子靠背軟墊「狠狠」砸了他幾下,虛構史學家的大笑嚇得送貨機器人多盤旋了好幾圈才緩緩落下。
一直到周末,羅斯瑪麗才給安娜發來消息告訴她手術的准備工作進展順利——埃特蒙德當然舍不得將半數財產統統捐贈給第一真理大學,相較於某一個人的不可控,財富才是資本家最不能被觸碰的逆鱗。但是話又說回來,安娜的行事作風別人不熟悉他足夠熟悉,這家伙逃命前也不忘先把舊債消了,特拉維佐夫的死亡至今仍是公司高管們諱莫如深的話題,今時今日誰不擔心【巡獵】懸掛的那把刀落在自己頭上?
所以他爽快的調整策略,同意了她以手術換合同的建議。
如今放眼宇宙願意為他服務的安防公司數不勝數,就算博普克奴隸也不是不能買下幾個放在身邊,實在沒必要執著於特定的人。埃特蒙德在心裡反復念叨了十幾遍,勉強將那份不甘心壓下……她和別人不一樣,那種珍貴的品質既不能購買又不能收藏,著實讓人郁悶不已。
安娜得到消息連夜准備好遺囑和「財產放棄聲明」,後者是給普拉塔和普拉婭的。當初在伊維爾監獄時羅斯瑪麗走得合法程序將一對子女出售給另一個犯人,就算他們現在有了新的身份這筆賬也得一筆勾銷,為免將來出現問題她決定趁著現在多壓榨幾下法厄同。
至於卡卡瓦夏……只有口頭協議沒有正式文件的所屬關系法律並不承認,也就不需要刻意再去聲名。
如果她因手術中的不可抗因素離世,與德萊妮的網店分成歸曜青仙舟的椒丘先生,百分之四十九的雙星艾諾利阿將無償贈送給第一真理大學贊助科研,以及名下所有私人書籍送給紅發雙胞胎普拉塔和普拉婭。
其他就沒有了,星核獵手那邊得單獨聯系,不能寫在公之於眾的文件裡。
白毛一邊起草文件一邊納悶兒,室友和艾諾利阿家主之間的關系好奇怪啊!為什麼那對紅發雙胞胎是她的「財產」同時又被艾諾利阿先生收養,完全是正常人難以解開的腦回路!
安娜借了他的《婚姻法》法條就坐在旁邊翻看,一邊翻一邊在光腦上尋找能夠作為範例的案件。至於「正當防衛」的含義她已經徹底理解,選對還手的時機最關鍵。
又過了幾天,艾諾利阿家族的星艦編隊即將起航返回星系,說好的手術時間也到了。
剩下唯一的問題是……請假。
按照第一真理大學的規定,研究生請假只需要在教務系統上說明事由提交管理委員會就行,學校鼓勵學者們實踐出真知。但她覺得這麼辦事怕是不妥。以拉帝奧教授的脾氣,你敢跳過他一句話也沒有的曠課,他就真會二話不說讓你掛科。
【巡獵】何苦為難【巡獵】,不會說謊就不說,連真話也不說不就得了!
於是安娜忐忑不安的卡著下課後的時間找到維裡塔斯拉帝奧,小心翼翼向他申請三天假期——加上周休的兩天和周末的半天,一共五天半,差不多夠用。
「請假?什麼事。」教授藏在石膏頭後面的雙眼一眯,直覺告訴他這個笨學生打算搞點么蛾子出來。
「去參觀艾諾利阿家族的星艦,您知道的,我從小地方來沒什麼見識,艾諾利阿先生的秘書羅斯瑪麗小姐對我印像不錯,她邀請我去見見世面。」
從頭到尾一句假話也沒有,但也沒說完真話。
為了能順利請到假期,她將拉帝奧教授布置的額外作業如數奉上,這麼幾天就把庇爾波因特施行的《刑法》以及《婚姻法》鑽研了一遍,文盲實在是拼命盡力啦!
沉甸甸的作業證明了她的努力,雖說汗水不一定能彌補天資上的差距,勤奮總比懶惰值得贊賞。而且就其內容也確實能看出這家伙有在認真思考,給出的答案稍顯離譜但可操作性強,如果僅從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角度看倒也不失為一種破局的手段。庇爾波因特現行法律存在諸多漏洞學者們哪一個心裡沒數?無非借著「作業」之名提醒學生不要掉進坑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學者,不是政治家,唯有寄希望於有天賦有才能有勇氣的年輕人去改變現狀。教授們能做的不多,只不過在這些學生真正成長為參天大樹之前稍加庇護而已。
「呵,這就算長見識?」拉帝奧教授差點笑出聲,「去吧,回來交份參觀感悟。」
讓你看個夠!
「如果你能從中學到些什麼,我倒也不介意將來帶你出去看看。」
知識可以積累,智慧卻只能通過實踐增加……不過後面那半句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吃一塹長一智,有的人只會吃一塹然後再吃一塹又吃一塹,這輩子也不改。希望安娜費伯裡克特別是第二種,幸運的是就目前情況來看她也確實不是。
安娜:耶!
騙過他了!
第140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成功請到假期的安娜一回到宿舍就抓住希德要他在自己的遺囑上簽字做公證人,連內容都沒來得及看就先簽上名字的青年皺緊眉頭:「你生病了嗎?為什麼不去學校的附屬醫院治療而是選擇了艾諾利阿家族的醫生?」
當然是這個「病」沒辦法解釋才不得不這樣。開顱手術必然全麻,她沒法控制術中發生的任何意外,只能選擇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埃特蒙德乃是越獄的共犯,不管他與星際和平公司達成了何種協議,就風險而言這家伙確實最低。
再說還有他那半數家產在前面吊著呢,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資本家比誰都更希望手術成功。
「一點點小問題,主要是我與埃特蒙德之間的分歧,嗯……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也不想接受他贈與的財產,干脆找點理由兩清,將來不會再有過多牽絆。」
希德眯起眼睛向後仰的樣子實在很像阿那克薩教授,他擔憂的看著安娜:「我知道你必然沒有全說實話,但也與事實相差不遠了是嗎?」
額……一個屋裡四個人,三個都很聰明只有一個笨蛋,很不幸那個笨蛋就是我。
安娜心虛的移開眼睛:「這裡面確實有些不太好啟齒的情節,你就當是我不願意對人提起的隱私好了。」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希德也就不再追問,晚些時候戴蒙斯一身火氣從外面回來時被他攔住,懷裡莫名其妙多了份食譜,病人專用的那種。
「你生病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去醫院看看?」他拿起那沓紙翻了一遍,希德搖頭小聲道,「不,不是我,生病的是費伯裡克特。她不想和人提這件事,大概和那位艾諾利阿家主有關……」
「我明白了,」戴蒙斯把食譜夾在課本裡拿著,「我不會去問。」
晚飯時安娜又拿出那份遺囑,這回戴蒙斯果然問都沒問一句就簽上名字給她充了個公證人的人頭數,法厄同就是起草遺囑的人,這家伙平日愛開玩笑真到正事上倒是嚴肅起來。
「一旦你發生意外,我會監督這份遺囑的執行。」他提筆端端正正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將文件交還給她的主人。
轉眼就到了周末,早上起來安娜洗漱過後換上她穿來第一真理大學的那套休閑裝,等室友們吃過早餐後和他們一起上課。午間回來時就見小白開著飛車等在門口。
「女士,您辛苦了。」它過於高規格的用詞與安娜習以為常的態度讓法厄同他們忍不住側目——智械管家從頭到腳考究至極,完完全全就是豪門的縮略側影,連那飛車也不是星域內星際和平公司贊助的常見款式。但對於費伯裡克特來說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她的底氣與「來自偏遠星系」的背景並不吻合。
出發前她將一式兩份的遺囑分了一份交給法厄同,當著小白的面要他又將監督醫囑執行的話說了一遍。
如果只是個普通人,這話說出來沒有任何效力,哪怕流程順序符合法律規定在信用點面前也還是屁都不算。但法厄同不是普通人,首先他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其次他本人主修法律方向未來也會從事相關工作,最後他是【瀆神學者】阿那克薩教授的弟子,這三條疊加在一處就成了某種有力的「保證」。
小白:……除了微笑我還能做什麼?
飛車騰空而起瞬間失去蹤跡,希德輕輕呼出一口氣:「願幸運之神庇佑她。」
戴蒙斯和法厄同不約而同一起點頭。
埃特蒙德為了保證手術成功也做了最大努力,自從上回被星際和平公司偷襲進了伊維爾後他再出門就總是隨身攜帶一整支艦隊,連同醫療團隊也提前備好了頂尖從業人員隨時待命。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開顱切除手術倒也沒什麼,問題在於醫生們要從患者的腦組織中「拔」出一枚理論上報廢的生物芯片。
這玩意兒的來源……百分之九十九出自星際和平公司之手,甚至很可能就是博識學會研發出的東西——可以想像安娜潛入第一真理大學的目的正是為了解決掉這個隨時要命的麻煩,誰知道埃特蒙德自己主動送上門給她打劫,那當然不劫白不劫。
術前很順利,患者從昨夜起就開始禁食禁水,乖巧得讓醫生護士淚目感動。報告說明她的身體很健康,符合手術要求,但是等頭部造影結果出來後主刀醫生摘下眼鏡擦擦又重新戴上。
這個角度,這枚芯片恐怕是【豐饒】的命途行者通過命途之力塞進去吧!它的位置真的很不好,稍有不慎患者大腦皮層不同區域對應的身體機能將會受到極大影響。
「團隊裡有【豐饒】的命途行者,但是像這樣精細的手術……除非令使級別以上的醫者恐怕難以保證成功率。」
聽到這樣的消息安娜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笑得全無所謂:「沒關系,與其把活命的可能交付在星神垂憐的概率上,還不如信任諸位多年從業積累的經驗。我只是不願意時時刻刻受制於人罷了,為此放棄一些東西也不是不行。」
她在「風險告知書」上鄭重簽字,醫生嘆了口氣:「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盡力。」
不盡力是不可能的,老板半幅身價都壓在這位女士身上,他們至少得保住她的性命。
病人跟著護士去做術前准備,醫生找到埃特蒙德向他建議:「最好能請博識學會的資深醫師會診,我只能保證將芯片取出來,無法保證手術會不會對這位女士造成其他不必要的傷害。」
埃特蒙德揮手請他去忙,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她的記憶因為芯片的緣故被清空過,也許這次還會如同上回一樣重新開始。忘記伊維爾的一切其實沒什麼不好,對她他的承諾總是有效。
就……就這樣吧。
安娜自己不是已經完全了解過手術可能出現的問題並簽字表示同意了嗎?
我只是尊重她的選擇而已,埃特蒙德這樣想。
沒必要去驚動博識學會的學者,不然他要怎麼解釋她的身份來歷?
——不知道哦,監獄裡認識的,這話能說嗎!
「羅斯瑪麗,還是重新准備好財產贈予文件吧。萬一手術結果並不符合預期我們不如把她帶回艾諾利阿照顧,你說呢?」
他使用了疑問句,但字裡行間並沒有征求意見或是詢問的意思。
「你要知道,這也許不是一頓揍就能解決的小恩怨。」羅斯瑪麗難得向誰提出警告,埃特蒙德不想聽。
於是她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男人。
安娜那邊一切准備都很順利,護士們笑著把她的頭發剃了個干干淨淨,衣服也換成寬松的睡衣。必要的針頭都已經備好,治療艙按照她的身體數據調整至最佳狀態。麻醉師遞給她一張面罩,這裡面輸送的氣體足夠保證她在整場手術中「如泥般酣眠」。
「等你醒來就自由了。」
雖然沒有深交,但聽話省事配合工作的病人沒有哪個醫護不喜歡,尤其她還很帥那就更受歡迎。安娜自己走到手術台旁躺好,戴上面罩後如同預計的那樣迅速失去響應。
方才檢查剛做完時AI就給出了幾套最佳手術方案,主刀醫生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老板關於搖人的意見,他就明白艾諾利阿家主是個什麼態度了。
「唉……」雇主的人際關系不是他們這些領工資的人能隨便打聽的,事到如今只能說這位女士運氣不太好,竟然被這種人惦記上。
辦公室內,羅斯瑪麗已經離開了,埃特蒙德獨自坐在椅子裡。打定主意前他認為自己氣定神閑冷靜的不能再冷靜了,小白傳來消息告知手術已經開始後他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手術是有風險的,最大的風險莫過於讓那頁遺囑發揮效力。
我只是不甘心。
他抱住胳膊想要控制住肢體不自然的震顫。
我不想讓她死,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艾諾利阿家族以及那些仰賴家族給予工作機會的人都是他身上的壓力與不得已,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權衡中她總是以微妙的差距被排在第二位。
應該,不會出問題吧,是不是該聯系上卡卡瓦夏求他擲一回骰子比較好?啊,那家伙現在連名字都改了,改成很有星際和平公司風格的代號了呢。
他坐在那裡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會兒向琥珀王祈禱,一會兒又覺得也許得將祈禱的對像換成藥師才對。
時間過去多久了?手術還沒有結束嗎?什麼?才過去二十分鐘?計時器是不是壞掉了?
智械管家小白去而復返敲響辦公室木門:「先生?」
「我不是說過沒有大事不要來打擾我嗎?」埃特蒙德轉身看向他為數不多的「共犯」,智械無奈道:「現在確實有件只有您才能解決的事情。」
但願普拉塔少爺和普拉婭小姐能多拖延些時間吧,安娜女士的導師實在是全宇宙也罕見的認真負責。因為他的學生向他請假去別人家裡做客,所以這位導師也找了個閑暇時間想看看學生在這趟旅程中都學到了什麼。
大概……是學不到的,畢竟人都已經進入麻醉狀態了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1
第141章
博識學會的學者拜訪,無論如何艾諾利阿家主也沒有理由拒絕。拉帝奧教授那五十二門課的含金量展現得一覽無余:只要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過的人就很難沒當過他的學生。
埃特蒙德怎麼想也想不到闊別校園數年後還有重溫噩夢的可能,這位傳奇人物的數位筆威脅簡直比安娜的鋼琴線還可怕。
後者非必要不愛說話,至少不會對目標造成精神打擊,前者就……當老師的人很難不話多。
家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這個時候待客的重任就只能交在他收養的孩子身上。聽說這位造訪者乃是全宇宙都出名的嚴師,羅斯瑪麗飛速把雙胞胎擺出去然後又飛速消失。
老師,勞煩您看看我家蘑菇還有救沒?
普拉塔和普拉婭湊在一起認真觀察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維裡塔斯拉帝奧並不生氣,他耐心的站著等待小蘑菇們主動提問。
「您是大姐姐的老師?」
即便這個人的表情很嚴肅,普拉婭也不害怕他。伊維爾監獄裡有太多表情和藹實則別有居心的人,自幼在那種地方生活她很早就學會了如何分辨好意與惡意。
紅發幼崽背著手歪頭甜笑。
拉帝奧教授的視線在她和她哥哥頭頂停留了片刻,恍然大悟摸出光腦外接設備印證猜想。
嗯……看似老實的學生往往更會闖禍,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是老師,現在我要向你提問了。」他收起設備,蹲下身看著普拉婭:「說說你的觀察心得。」
這孩子察言觀色的能力遠超她的年齡,她很拘束但又一直在努力隱藏這種拘束感想要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天真可愛。也就是說,她在試圖迷惑他,試圖迷惑一個比她年長數倍的人。
人不會采取認知以外的行動,這個小家伙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可見她經常這麼干,而且幾乎沒有被識破過……同時她明白就算被識破也不會產生嚴重後果。
她太過年幼,正常成年人不會和這樣大點的孩子計較。
普拉婭放下手站直身體不再賣萌扭動:「您很愛干淨咩,香香的!」
維裡塔斯拉帝奧:「……」
小東西故意說些成年人可能會感到羞恥尷尬的話,她在試探他的底線,她的哥哥站在一旁安靜的埋伏著,隨時准備支援或是解救妹妹。
只需要一個回合拉帝奧教授就清楚知道那個闖禍的學生她是真老實,這地方只是兩個小孩子也明確知曉自己的能力與目的,並毫不怯懦的使用它們。
「我離不開書籍和浴缸,尤其是前者。當一個人的腦袋被髒東西塞滿,身體也干淨不到哪裡去。」(注1)
他合上假作書籍的平板設備:「愛干淨是種好品質,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抱歉,先生,」普拉塔上前將妹妹護至身後,「安娜姐姐對我們很重要,就像家人,像『父親』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請原諒我們淺薄的試探……」
小蘑菇湛藍色的大眼睛裡眼淚說來就來:「我們出生起就沒見過爸爸,只有安娜姐姐不問緣由的保護我們,您可不可以不要傷害她?」
「……」如果這兩個熊孩子無理取鬧,拉帝奧也不吝於給他們點嚴厲的教導。然而一只蘑菇試探不成另一只蘑菇的段數顯然比妹妹更深,這種聰明有心計的小孩比十個老實學生捆一塊都難對付。
我很想知道這些東西到底都是誰灌輸給幼崽的,我保證不打死那家伙——維裡塔斯拉帝奧
「我只是來瞧瞧艾諾利阿又突破了什麼技術難關讓我的弟子不惜撒謊請假也要來長長見識,嗯?她人呢?」
普拉塔看看普拉婭,兩只蘑菇不說話但同時轉身看向某條回廊的入口:「……」
很好,我已經可以預見到未來這兩個小東西進入第一真理大學後的生活了。
「拉帝奧教授?您的突然造訪真叫我吃驚,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埃特蒙德在智械管家的陪同下出現在會客區,四周的工作人員在他抵達後一一低頭撤離生怕惹到老板不高興。
面對已經成年的人類,維裡塔斯拉帝奧顯然就沒多少溫情了。
他繞著資本家轉了一圈,站定後淡然道:「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沒有失誤,你應該是采取了非法手段才從伊維爾監獄離開。雖說我本人並沒有參與那座監獄的設計,但相關傳聞略有一二。艾諾利阿先生,以你求學時的經歷看我不認為你有能力憑借自己的努力破解那些謎題。」
「當然,既然公司已經與你握手言和,我們今天就不討論越獄的細節了。」拉帝奧教授掃了眼突然安靜下來面無表情的普拉塔和普拉婭。
呵,那個笨蛋學生運氣倒是不錯。
「我的學生安娜費伯裡克特人呢?」他幾乎無奈的搖搖頭:「費伯裡克特,fabricate,虛構的……她真的很不擅長說謊。」
埃特蒙德:「……」
「我不知道她的來歷,教授。」他選擇投降,「她失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才會被判處終身監禁。但她從來沒有刻意挑釁過伊維爾的規則……」
拉帝奧教授翻了個白眼。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胡話?從不刻意挑釁監獄規則但攜家帶口成功越獄?
「我願意花三十億信用點贖買她,教授。」埃特蒙德很難在步步緊逼的學者面前保持心態,眼看廢物收養人越來越慫,普拉婭飛撲上前抱住拉帝奧教授的腿,張嘴就是個嚎啕大哭的聲波攻擊:「不要抓走我姐姐!姐姐把我們救出伊維爾,讓我們有衣服穿有食物吃,還可以上學。」
小家伙張開汗津津的手掌心比劃:「普拉婭願意每天都看這麼多書,求您別傷害她!」
孩童的哭聲往往比炸彈還要可怕,尤其身體健康嗓門洪亮邏輯思維清晰膽量還很大的那種幼崽,一旦他們決定使用終極手段絕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對成年人造成的打擊比任何武器都更有效果。
拉帝奧差點被普拉婭這一嗓子給震聾,眼看旁邊還有一只蘑菇正在醞釀,考慮到他比他妹妹更加健壯,饒是智慧的真理醫生也不得不舉手求饒:「我只是個來找跑丟學生的可憐老師,不是庇爾波因特的警察,更不是法官!行行好吧小姐!」
只要費伯裡克特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手段沒有侵犯到其他學子接受教育的權利,那麼他也不會對她的過去追究什麼。星際和平公司都已經與始作俑者媾和了,只是件越獄的小事而已,值得大驚小怪嗎?
教育是公平的,哪怕囚犯也應該享有這份公平——真高興笨蛋學生還知道安排她的蘑菇們求學。
「你保證!」普拉婭不依不饒,拉帝奧教授努力摁下額角的井字決定把賬統統算到埃特蒙德頭上:「我保證!」
小姑娘立馬破涕為笑松開他的腿回到哥哥身邊,普拉塔熟練地摸出手帕給妹妹擦臉擦手。
「十一個月前,安娜從滾石流水線上救下差點掉進去變成一灘肉渣的普拉塔,她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羅斯瑪麗攥著小手絹悄悄出現,「安娜小姐頭部受過傷,記憶缺失了很大一段。她大腦中還殘存著一片來歷不明的生物芯片,現在正由醫生嘗試取出。向您請假也是情非得已,如果繼續拖下去情況會逐漸惡化,茫茫宇宙中她沒有可以求助的地方……」
美艷的紅發女人小聲啜泣著,時不時擦下眼角嚶嚶兩句。
對此拉帝奧教授的反應是打開平板設備調出一張腦部造影圖:「是這張嗎?」
五十二門課的含金量,一年前他就因為這張片子被就職於星際和平公司某部門醫療站的廢物學生搖過一次,沒想到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病人就主動乖乖滾到面前了。
唉……
「我不認識什麼伊維爾星的越獄重刑犯,我只知道我的弟子安娜費伯裡克特是個還不算笨而且非常勤奮的乖巧學生。她性子平和,就算學校裡某些蠢貨當面發表些惹人發笑的無稽之談時也沒有動輒訴諸暴力,總體而言是個可造之材。」
教授用指節敲敲平板,「悾悾」聲清脆悅耳:「所以,是哪位業界頂尖人才為我的學生操刀做『腦部惡性腫瘤切除術』?」
「耶!」
普拉婭歡呼雀躍,她的喜悅讓一切語言都變得蒼白,拉帝奧教授抬起一邊眉毛:「至於你,小姐,請實踐你的承諾。每天讀五本書籍,內容不限,周末將感悟習作交至安娜費伯裡克特處由她代為檢查,我會抽查。」
「啊……」小蘑菇迅速枯萎,可惜這回就是眼淚汪汪也不能改變教授的鐵石心腸,就連她最最親愛的媽媽也表示大力支持:「認真寫,說到就要做到呦。」
埃特蒙德苦笑著看了小白一眼,智械管家心情愉悅的上前為教授領路:「請您跟我來這邊,安娜小姐的術前准備很順利,醫療團隊裡也有【豐饒】的命途行者……」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全都大著膽子湊到嚴肅的學者身邊,簇擁著他走向那條決定一切的走廊。埃特蒙德獨自留在會客廳裡,低頭嘆息。
庸人自擾。
第142章
「費伯裡克特小姐,請你解釋一下所謂的『見世面』就是躺在手術台上給別人充當解剖材料嗎?」
冷淡且嚴厲的聲音近到任何一個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都沒辦法繼續心安理得的躺著,安娜眼睛都不睜的撓撓耳朵自言自語:「幻覺?」
肯定是幻覺吧!不然她怎麼會聽到拉帝奧教授的聲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下一秒治療艙的艙門被人打開,光線並不刺激但足以讓人忍不住睜開眼睛。
「……」安娜迷迷糊糊揉揉眼皮和額頭,立刻緊閉雙眼躺回去,順便調整了一下睡姿側躺著背對艙門方便自己逃避現實。
埃特蒙德這個不靠譜的廢物!
有什麼比撒謊請假被導師當場抓獲更可怕的事嗎?有的,導師名叫維裡塔斯拉帝奧,喜歡給自己扣個石膏頭雕隔絕蠢貨、白痴和弱智。
很抱歉,我似乎就是一個需要被隔離的什麼、什麼和什麼……
治療艙外傳來醫護們「噗噗」的笑聲,主刀醫生更是拍了拍治療艙的外殼笑道:「原來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是拉帝奧教授的學生,真巧啊!」
「哼,」
教授無差別的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嚴厲,哪怕他們已經畢業:「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今年最新版本的教材翻開到第一千三百四十二頁,認真閱讀相關內容。」
醫生臉色一肅,護士們壓低眉眼你看我我看你私下傳遞小眼神:不嘻嘻。
「讓讓姑娘們,還有教授您,也請讓一下。」
年長的護士長慨然站出來主持大局,她不僅成功挪開了手足僵硬的醫生,也挪開了正在「瞻仰」笨蛋學生能笨到什麼程度的拉帝奧教授。
護士們呼啦啦一大群圍上前為患者做術後檢查。
這是非常必要的一步,麻醉已經褪去,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患者至少能夠動動手指頭和腳指頭,要是連這兩樣都動不了的話……
搖人吧,只能往豐饒勢力搖人了。
好在患者很爭氣,她雖然掩耳盜鈴的不敢睜開眼睛,但是很聽話的動動胳膊動動腿,她的胳膊和腿也乖乖聽從大腦指揮動在應該動的位置。
「手術圓滿成功!」醫生完全顧不上新教材裡的新內容,沒有誰比他更期待病人在自己手下恢復健康。他喜氣洋洋的宣布手術成功,比拿到畢業證那天還開心。
麻醉剛退就能達到這種程度,等到恢復期結束後病人說不定能比術前還靈活。這哪是創傷性治療?除了仙舟聯盟類似技術在公司輻射範圍內能做到的能有幾人?
「手動剝離腦組織中嵌入的微小生物芯片,你可以就此在學報上發表論文了。」拉帝奧教授的嘴角向上翹起幾個像素點:「不錯,完美的手術,比起在學校時你的進步很大。」
「至於你……」他轉過身去面對安娜,沒看身後一蹦三尺高嘴都快咧到耳根下面的主刀醫生。
裝死企圖逃避現實的人終究還是被挖了出來,教授沒有用數位筆砸剛做完腦部手術的學生,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額間的紗布上:「好好休養,然後安心讀書,你還欠我數份報告外加期末論文,期待你的大作。」
算的挺精准,這種傷口躺在治療艙裡五天時間剛剛好,一節課也不耽誤。
安娜先是睜開一只眼睛小心翼翼觀察拉帝奧教授的臉色,自覺沒有生命危險才睜開另一只,可憐巴巴的望著站在外面的石膏頭。
可惜她表情一貫不是很豐富,此刻更是木著臉,根本看不出道歉求饒的意思。
「……」
對一個剛剛被醫生挖過腦子的人說「安心讀書」,這是何等可怕的勸學方式!她完全不敢發出任何有忤逆嫌疑的聲音,哽咽著收下來自導師的作業大禮包。
咱就是說,論文這種東西是會自我增殖嗎?怎麼越寫越多,越寫越多……
「啊哈哈哈哈,那什麼,教授,請您也坐下休息一會兒吧,茶和點心很快送到。」
護士長再一次及時出現拯救了病人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
這會兒醫生也反應過來了,加大力度熱情邀請老師小坐片刻。都已經離開學校了還能在工作中得到老師指點和幫助,這麼好的事兒可不是天天都能有。論文署名自不必說,高低也得請人喝杯茶吃點東西。
智械管家小白及時送來艾諾利阿風格的各種食物,普拉塔和普拉婭殷勤招待客人——哪怕剛才又哭又鬧早就把裡面子都給扔了,這會兒小蘑菇們也一樣能再把它們從地上撿起來拍拍灰繼續用。
經歷過伊維爾監獄中無邊無際純粹的惡意,別人只是臉難看說話不中聽這種小事對雙胞胎來說壓根就不算什麼。大姐姐的老師看上去凶巴巴的給他們的感覺卻比笑得最溫柔的獄卒還安全,小孩子的反應總是很直接。
「送給您!」普拉婭舉著水漬尚未干涸的畫紙,「我和哥哥一起畫的!謝謝您!」
普拉塔在旁邊幫忙補充:「感謝您!」
一圈頂著倭瓜腦袋的火柴人歪歪扭扭圍了一圈,就跟邪1教祭典似的圍著一個躺在台子上的火柴人,這要不是事件親歷者高低得誤會。
拉帝奧教授:「……」
不,我是大學教授,不是幼師,不要讓我看到幼崽們傻乎乎的在演草紙上胡亂塗抹……快點來個人,隨便誰都可以!把這兩只蘑菇帶走!
可惜唯二能管住雙胞胎的人一個躺在治療艙裡百無聊賴的玩手指,另一個垂眸一笑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他板著臉收下這張畫,將它夾在平板封皮裡。
「普拉婭畫技驚人,再接再厲。」
爭取創死更多人!
幸運的是拉帝奧教授閑暇時間並不多,隔天他又去看了看教務系統分配給自己的倒霉弟子,最後一次確認她恢復得比預期還好後才夾著平板放心離開星艦。
上一秒大家低頭肅立歡送教授,下一秒所有人同時松了口氣,就連仍舊必須躺治療艙的安娜也探頭探腦往外看著蠢蠢欲動。護士長頭一個發現病人狀態好到不怎麼安分,她立刻安排人手倒班,務必時時刻刻都要有人盯著——手術成功歸成功,但要論患者究竟能恢復到何種程度還是得看後期的養護。
接下來的幾天裡治療艙所在房間封閉,醫護們面對自己的「論文」簡直比對親生的幼崽還要關切,生怕哪裡沒照顧好讓她不高興了導致數值偏低。
——執行標准參照當年如何照顧畢業論文。
老師都已經把飯喂到嘴邊了還不知道張嘴吃,被數位筆砸哭也是活該。
「今天感覺怎麼樣?」休養的第三天,醫生抱著堆色卡和檢查用的工具出現在治療艙外。安娜已經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起身坐著了,檢查也變得輕松許多:「還好,又麻煩你了,多謝。」
「哪裡哪裡……」視覺、聽覺、語言、肢體的協調性,醫生疑惑的看著檢測數據,越翻越覺得奇怪。
「費伯裡克特小姐,」他詫異的把術前術後兩次報告單並列在一處比較,「您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病人恢復速度超出預期本不是件壞事,可是她這也太快了些,而且就數值上看也不太對勁。
這都不像「創傷性治療」了,似乎患者原本的身體機能指標還要更高,術前完全被芯片影響,術後才逐漸朝她本應擁有的水准前進。
一般來說在腦內安放生物芯片的作用一般都是為了控制此人——命在別人手裡,不聽話就得死。但是這樣做有一個前提就是盡量保全受術者最值錢的那份能力。
舉個簡單的例子,譬如說我要雇佣一個神偷潛入博物館盜取古董,為了安全起見在對方腦中植入生物芯片監控,首選位置肯定遠離對方的控制中樞,至少不能把人弄瘸了吧!瘸了還怎麼偷竊古董?
費伯裡克特小姐屬於各項指標均被壓低的特殊類型,就好像這芯片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她看上去更像個普通人。
額……就一般邏輯而言,看不懂。
安娜可不知道短短幾分鐘內醫生來回轉了好幾次念頭,她側頭認真感受了一下,給出答案:「並沒有不適感,還好吧!」
「那麼,記憶呢?記憶有恢復的跡像嗎?」也許問題的答案就藏在費伯裡克特小姐失去的記憶中。過去的她究竟是在何種情況下同意並接受了如此精妙的手術,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勇氣與堅韌熬過適應期的呢?
那可是往大腦裡塞異物!不說別的,哪怕只是拔掉一顆橫生智齒有些人過上一兩年還會隱隱感受到幻痛,更不必提大腦被人動了手腳。
「沒有,我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安娜低著頭嘆了口氣,看來原主的記憶沒那麼容易恢復,也可以從側面了解到她確實因為這枚芯片丟了命,「取出的芯片呢?」
「在這裡,我剛好要把它交給你。」醫生從藥箱最下面抽出一只樣本袋遞到她面前。金燦燦的生物芯片還沒有人小指的指甲蓋四分之一大,但這樣的大小對人腦來說已經是種極為可怕的負擔了,更不必說它之前還曾與她血肉相連過一段時期。
既然聊到這個話題,醫生索性把其他需要告知的消息一並端上來:「拉帝奧教授確認過這東西並非出自如今的博識學會之手,它的來源很可能不是太……額,你明白的,不是那麼正規。」
博識學會又不是什麼賣身進來就不能走的魔窟,科研人員的流動性極強,很難說誰帶著什麼技術來又帶著什麼技術走。
「我會查清楚這件事。」安娜收好樣本袋,再次向醫生道謝。
查清楚這件事,也算是對原身有個交代。
第143章
在睡眠艙裡足足躺了五天,最後一次檢查安娜從餐桌上順走了一只金屬調羹,她用手指靈活的將它旋轉著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絲滑流暢,就像在火上炙烤過的餐刀切過黃油。
「完美!精細操作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記憶呢?」醫生激動地在筆記本上逐項畫勾,直到這裡才停下動作,格外在意的盯著她「有想起什麼事麼?」
安娜遺憾搖頭,她已經不太執著於找回原身的記憶了,很多東西也不是一定非得從自己的腦子裡挖。只要一個人活在世上,她必然會留下痕跡,順著那些痕跡走,遲早有一點會找到終點——
——你究竟為何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伊維爾監獄?難道是因為知曉此地仍有諸多不公存在?
「沒關系,人腦的精密即便到了現在我們也不敢說對它足夠了解,」他樂觀的在本子上留下真實數據,「如果哪天你發現被遺忘的記憶有復蘇的可能,一定記得盡快聯系我。」
她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由不得人不好奇。醫生也很想知道費伯裡克特小姐在取出那枚生物芯片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全屬性降低,這人得多狠才能對自己下這樣的重手吶!
「你一定要好好休養啊!」他的眼神深情到讓人不適的程度,似乎依依不舍到恨不得跟著安娜搬到她宿舍裡打地鋪。
安娜打了個寒顫:「額!好吧,我知道了。」
再這麼看著我,我可就要打人了哦!
「哈哈哈哈哈,好吧,你好好休息,只要覺得合適隨時可以返回地面銷假上課……」他差點忍不住嘴角不斷上挑的笑意,已經畢業的人看待仍在學海中掙扎的人心情就是這麼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雖然我淋了雨,但是你也沒有傘呀~
眼看病人真要暴起揍人了,醫生終於不再揶揄她,他從自己的醫師外套裡掏出安娜的個人光腦外接設備還給她:「之前為了讓你更好的休養,這東西暫時由醫護保管,現在你已經基本痊愈,也該還給你。」
所有的病人都一樣,一有空閑就總想玩光腦。治療艙裡倒是能隔絕掉信號讓她老老實實躺著,外置設備就難以管束了,總之醫護們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直接沒收!強制休息!
安娜看到自己的光腦外接設備也就顧不上和醫生計較被他嘲笑的小事了,接過來打開消息頁面一看,叮叮咚咚的聲音差點把通訊頻道堵死。室友們的鬼哭狼嚎完全在預計之內,拉帝奧教授發來的超長書單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德萊妮發消息說最近仙舟聯盟的交易單就跟坐星艦躍遷似的跳躍式上漲,再不想點辦法那些動輒活個四五百、五六百、甚至七八1九百歲的老人家們就要把小店給買空了!
看來有時候傳言也是對的,仙舟人就是要被勸三次才會同意邀請。
安娜給梅婭女士發了條消息,詢問她是否聯系上天琴座星域內那些被排斥的農夫和牧民。回信還得等一會兒,她決定先收拾行李准備返回學校復課——如果讓拉帝奧教授知道她明明已經痊愈卻企圖偷懶逃學,那個後果絕對超級恐怖!
大家都知道,無論老師還是醫生,當她/他們還願意大力拍打桌子衝某個人怒吼時,這人多半是有救的。等他們對這人視若無睹放任自流……那就說明這家伙已經被放棄掉了。
被人期待著是種美好向上的感覺,他人的信任也能催生出內生的自信,暖洋洋的。這也是安娜為什麼能硬著頭皮扛住自家導師的數位筆攻擊,拉帝奧教授公平給予每個學生接受教育的機會,她舍不得浪費這珍貴的公平。
醫生見狀起身告辭,他提著工具箱來又提著工具箱走,出門時剛好遇上結束遠程課程溜來找安娜玩耍的雙胞胎。
「嗚呼!小心點孩子們!」他心情很高的提高工具箱扭動身子,生怕小蘑菇們撞在工具箱上,傷是肯定不會受傷的,但要真是撞上了疼痛在所難免。
「謝謝您,醫生先生!」普拉塔和普拉婭齊聲行禮,目送醫生離開立刻頭對著頭竊竊私語了一陣子才推開門一個摞一個的向內看:「安娜姐姐~你身體怎麼樣啦?」
安娜已經收拾妥當正滿屋子轉著尋找遺落物品,聽到聲音便上前給他們打開門:「已經沒事了,等會兒就打算回學校去上課。」
「啊……」蘑菇們失望的長長嘆氣,「一定要嗎?」
安娜顧左右而言他:「你們今天的書讀完了?」
普拉塔和普拉婭一個背手往左扭,一個背手往右扭。
這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一頁都沒讀唄!
「這可不行,讓拉帝奧教授發現的話會被狠狠批評哦,」她早已充分了解幼崽這種生物,答應的時候豪氣萬千,真到要花力氣干往往心不在焉能躲則躲。考慮到雙胞胎是為了她向導師求情才許下豪言壯語每天讀五本書,安娜一手牽起一只小蘑菇朝閱讀室走去:「我還有點時間,可以陪你們讀完書再走。」
「謝謝你們願意為了我去阻止一個不明實力的成年男性,非常感謝,我很感動。」走進閱讀室後她瀟灑的席地而坐,抬起手捏捏普拉塔鼓起的臉頰,「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像拉帝奧教授這樣正直善良,親愛的普拉塔,親愛的普拉婭,在這一點上我和你們的媽媽羅斯瑪麗看法一致。」
她拍拍兩邊毛茸茸的地毯,普拉塔取來五本兒童讀本,一左一右的和妹妹一起依靠在安娜身邊聽她慢慢朗讀。這是在伊維爾監獄中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生活,雙胞胎隔著書頁你看我我看你,眨眨眼做鬼臉。
「安娜姐姐,今後我們能經常來找你玩兒嗎?」普拉婭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等她停頓時立刻提出新問題。
她被摸了摸發頂,沒有聽到安娜說好,也沒聽到她說不好。
小蘑菇們如今已經不再需要有人在身後護持,離別只是遲早的事。她當然不會浪費掉孩子們的好意,但是對於「經常來玩」也不抱太大希望。
「安娜姐姐……」普拉塔上前挽起妹妹的手,眼巴巴的抬頭望著她。
安娜開始思考……
安娜努力思考……
安娜宣告放棄……
「好吧,可以,但是必須經過羅斯瑪麗允許你們才能出門。」
不加這條限制這兩只蘑菇怕是能住在第一真理大學。
普拉塔和普拉婭交換了個眼神,舉手歡呼:「耶!」
只要稍稍露出一點點可憐的模樣大姐姐就會心軟,這是獨屬於我們的百試不爽!
午後羅斯瑪麗輕輕推開閱讀室的大門,果然在這裡找到東倒西歪睡成一灘的三人,擬造的光照條件適合閱讀,嗯,看來也很適合補眠。她輕輕抱走普拉婭,拐回來又跑走普拉塔,再回來就看到安娜精神十足的把讀物一本一本塞進架子。
「這下我總算放心了!」她拉著安娜的胳膊上下打量她,目光劃過她頭上仍未去掉的紗布時滿滿都是心疼,「未來你有什麼打算麼?」
面前這個人不僅救了她的孩子,也把她拉出了永無寧日的地獄,羅斯瑪麗自然是把安娜當做家人看待。不過家人也並不意味著非得天天擠在一起,她願意尊重她的每一個決定。
「先讀書吧,」安娜笑笑,沒提星核獵手的事,「還有阿比蓋爾家的事沒忙完呢。」
羅斯瑪麗知道她和一個小姑娘合伙弄了個賣零食的網店,不管怎麼講這都是份能夠安身立命的正經營生,聽她這麼說也不去深究太多,只松了口氣似的點頭微笑:「別太累,需要幫忙一定告訴我。」
純出力氣她出不了多少,但出情報出人那是絕對沒問題。
「那感情好!」安娜笑笑,算是應下她的話,兩人並肩走向飛車所在的接駁艙。
智械管家小白已經等在車旁,它對安娜的尊敬並不遜於艾諾利阿家主,行事有先後乃是職業道德,畢竟現在埃特蒙德給它發工資。
「很高興見到您恢復如初,女士,請上車。」它彬彬有禮的開啟飛車門,「既然是我接您來,自然也該我送您回。」
它那張高度擬人的臉上總是帶著股硅基生物特有的氣定神閑,羅斯瑪麗看到它就移開視線,小白謙卑的在她面前讓了一步:「您與我同去嗎,女士?」
「不了,我還有工作。」羅斯瑪麗客客氣氣的回了它一句,人類語言中千回百轉的信息智械只能捕捉無法理解。
安娜挑眉,看來埃特蒙德這後院裡的火遲早要燒起來。不過後面的事她就不亂插手去管了,如今所有人的起點都是公平的,不管為了什麼公平的競爭有什麼可摻和?是看不起小白還是看不起羅斯瑪麗?開玩笑,這兩個隨便誰心眼子都比她多好吧!
貼身管家和行政秘書的交鋒不分勝負,安娜上了飛車,小白好脾氣的目送羅斯瑪麗和她親切告別。
「其實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距離艾諾利阿並不遙遠,如果您願意的話甚至可以每個周末都在那裡度過。」它熱情的邀請於安娜而言就跟一陣風吹過馬耳似的吹過也就吹過去,「小白,你知道這幾天來我最滿意的事是什麼嗎?」
她很多時候不愛說話的原因是話都被別人說完了沒什麼可說的,不是她真就不會說。
智械管家一愣,它見到安娜時她身邊的人已經很多了,沒有收錄過她獨來獨往時的信息。
安娜愉快的把這家伙噎得說不出話來:「我最滿意的就是埃特蒙德終於不再故作深情的從我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我或許不夠聰明,但我絕對有自知之明。奉勸你一句,打工就打工,也別打得這麼投入。」
和資本家談什麼感情吶,你走錯賽道了吧!
第144章
剩下的路程飛車裡除了悠揚的音樂聲再也沒有交談,安娜對這種休息質量非常滿意,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直到停在宿舍門口。
「再見,」她心情極好的開門跳下去,身姿輕盈飄逸,比之前更顯利落。
小白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彼此間最後一次見面,星海之大,有心想要錯開也是可以一輩子也不再聚首的。作為壽命更長的那一方,它難得有了種與「感性」接近的感覺,就好像動力配件突然卡頓了一下,機械的心髒無端端空了一拍。
「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向您道過謝,」它摘下頭頂的禮帽,「是您將我從垃圾山的深處帶到地面重見天日,我很感激您,未來也會一直感激。」
安娜渾不在意的朝他揮揮手:「不謝,*拜拜。」
她又不是毫無目的挖它出來,那個時候她需要個家務機器人照料雙胞胎,小白需要有人幫忙帶它離開伊維爾,雙方各取所需,談不上謝不謝。再說了,她也不是為了聽那聲「謝謝」才選擇向他人伸出援手,有這一句很好,沒有這一句也無所謂。只見她幾步走到宿舍門前,飛車騰空而去,似乎不想和她的新朋友結識。
「我回來了,你們在……做什麼?」
宿舍門開的有點慢,門扉開啟,安娜就看到法厄同和戴蒙斯倒在軟椅上糾纏不休,希德不見人影。真不是她多心,實在是這兩人眼下的樣子由不得人不懷疑——衣服頭發亂糟糟的不說還剛剛好摞著。又不是普拉婭和普拉塔那樣的小孩子無論怎麼摔打在一處都只會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可愛,兩個一米八幾快一米九的魁梧青年還這樣就只能用「傷眼」評價。
偏偏這兩人一點也不覺得哪裡不對。
法厄同甚至側頭開心的朝安娜揮爪:「安你終於回來了!」
我要再不回來宿舍裡會發生什麼大家都不敢想!
戴蒙斯松開白發青年氣喘吁吁爬起來,安娜注意到他手裡還拿著個鍋鏟。
「看上去恢復的不錯?」他把自己粉色的頭發撥開散熱,就跟頭剛打完架的獅子那樣甩甩腦袋,「希德弄了些食材讓我燉給你補補,看來剛好派上用場。」
「多謝,我更好奇你們為什麼會以這種形像出現在起居室。」她回頭看看背後的門口,恆星光線還很強,是白天沒錯。
他低聲罵了一句,法厄同笑得直抽抽:「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讓你的手離我的鍋遠點!」戴蒙斯怒吼,聲音震得人耳朵嗡嗡響,安娜反手關上門,同時特擋住左鄰右舍掛在窗戶上的探究目光,「如果是浪費食物,戴蒙斯,我支持你揍法厄同一頓。」
她走進起居室挑了個位置坐下:「希德呢?」
「阿那克薩教授喊他去,可憐的人~」法厄同做出憐憫的表情,戴蒙斯本來都走到廚房門口了,聽他這麼說又拐回來給了他一腳才再次拐回去:「爬起來打掃衛生!」
白發青年飛速起身把通道讓給清潔機器人,圓溜溜的小家伙滾來滾去一邊掃一邊擦,順便播報今日室內溫度濕度污染物濃度。
慢吞吞把被掀翻的桌椅板凳恢復到原本的位置上,弄完這一切他坐在安娜面前細細看過一遍她的氣色:「雖然我不是學醫的,但是覺得你現在氣色比之前好多了。」
「有嗎?」安娜撓撓臉頰,她是有感覺到身體更加輕盈,爆發力也控制得更精准,這也解釋了博普克奴隸為何能有那樣高的身價。
「有!」法厄同回答得斬釘截鐵,「之前你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那種一拳能打倒的樣子。」
還好他們宿舍裡沒有那種以欺凌他人為樂的家伙,不然費伯裡克特的生活怕是會變得一團糟。
「?」
安娜倒是沒想到自己還有看上去像個肉包子的時候,她仰頭向後笑了一下:「那現在呢?」
「現在看上去嘛……」他故意拖了一會兒,結果對面的人壓根不上鉤,青年只得照實道,「現在看上去棒極了,氣血充足皮膚光滑,很健康的樣子。」
——任誰每天不是吃就是睡無憂無慮還准時准點生活規律都會變得非常健康。
「多謝你的贊美。」被人誇贊健康安娜還是很高興的,她從空間鈕裡取出帶給室友的艾諾利阿風格小禮物,「裝飾品,還有星艦廚房現做的點心。」
點心是她專門找了廚娘花信用點拜托的,裝飾品則是羅斯瑪麗幫忙准備的,不管哪邊都很實用。
「親愛的安!你簡直就是所有人的義父!證據確鑿的、毫無疑問的、無可辯駁的,統治地位的……」法厄同把點心抱在懷裡,一連串的多音節詞彙源源不絕,聽得安娜腳趾抓地,「夠了,停!」
「好的!」他乖巧的往嘴裡塞了塊餅干嚼嚼,藍眼睛瞬間亮得驚人,「好吃!」
「戴蒙斯!安帶回來的餅干超好吃!」他扭頭朝廚房吆喝,裡面的人丟出一團廚房用紙砸在他腦袋上,「閉嘴吃你的吧!」
不趕緊讓他閉嘴下一句肯定是「比你烤的好吃,你能不能想想辦法」,煩死了!
果然,法厄同又吃下去一塊餅干後一字不差道:「比你烤的好吃,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想你個(學者粗口)的想啊!
「費伯裡克特你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息?」
他從廚房探出個頭來,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凶悍,安娜朝戴蒙斯點點頭:「回頭把禮物分給你,我先去躺會兒。」
房間裡每天都有家務機器人打理,比她自己收拾得還干淨呢,換身衣服就能躺下。而且她也確實該休息了,頭上的傷口無需拆線但也沒愈合到可以肆意妄為的程度。
費伯裡克特回臥室了,門板關閉的瞬間戴蒙斯一個魚躍撲上來出拳就揍——就你長了嘴!就你話多!法厄同當然不甘示弱立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兩人叮叮咣咣又滾了一圈,大門再次開啟,這回出現的是掛著兩個大黑眼圈的希德:「我回來了,安娜回來了嗎?」
鏖戰中的兩人顧不上回應他,年輕人咳了一聲,從後腰處拔出能源槍:「五、一。」
「中間還有三個數沒數呢!」法厄同抱頭鼠竄,戴蒙斯飛身躲在沙發後,「她剛才就已經回來了,正在臥室裡休息。」
希德迅速收好能源槍,恢復到原本內向柔軟的模樣:「太吵了,安靜點,不要影響到病人修養。」
「安狀態很好,還帶了禮物給我們哦!」這人怒氣來得快散得也快,法厄同大喇喇鑽出來把手裡一直攥著的餅干袋子打開示意他伸手抓,「嘗嘗?」
希德不才不和他客氣,抓了一大把在手裡,還分給戴蒙斯幾塊:「確實不錯。」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同時笑出聲。
「該做什麼做什麼吧,晚飯的時候就能見到人了。」戴蒙斯率先走向廚房把火關小,拿起一直塞在口袋裡的書本閱讀,清潔機器人累得零件都快蹦出來了,希德心疼的看著它一趟又一趟骨碌碌滾來滾去。
晚飯前安娜不需要人提醒就出現在起居室裡,希德看到她還抱著紗布的腦袋喜悅轉為擔憂:「原來這麼嚴重?還要多久才能痊愈?」
「等頭發長出來就看不出來了。」安娜坐下想了想,把拉帝奧教授幫忙糊弄的那個理由拿出來,「做了個切除惡性腦瘤的手術,教授也在,他說手術完成的非常完美,主刀醫生也曾是他的學生……」
「等等,第一真理大學究竟有多少人沒做過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學生?」法厄同抓抓後腦勺,希德直朝他翻白眼,「你傻嗎?拉帝奧教授開了五十二門課,都是免費的,誰沒選過他的選修課!」
「除非不差錢到無視選課費的闊少,不然只要是人每年都免不了見到拉帝奧教授至少兩面。」戴蒙斯冷笑:「雖說他的課程只有可憐到百分之三的結課率,但只要上完就一定是相關專業內的成功人士。」
「所以總會有懷抱僥幸心理的人出現在課堂上,」希德諷刺的輕哼,「然後念念有詞的灰溜溜走開。」
「有所耳聞。」安娜點頭表示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教授並不在乎他們來還是走,更不在意他們念的那些詞,他……是個公正的好人。」
要不是拉帝奧教授足夠認真負責,真說不准她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專業課筆記這就發過去,你的選修課我們抽空都替你上過了,也都有筆記,記得接收。」希德的專業也是「自然神學」,只不過導師不同,他和安娜的課程有重疊也有差異。
拉帝奧教授認為星神乃物質存在,阿那克薩教授則比他更為激進,他認為所有星神都曾有過類人的「性格」,只不過在升格的過程中星神撇去了與命途不相干的「性格」轉變成目前手段無法完全探知的「概念」,所以每一個人都有成為星神的可能。
安娜謝過室友們的慷慨相助,馬上把從星艦上順來的禮物分給他們:「太謝謝你們了,拉帝奧教授生怕我做手術不小心把整個大腦都切掉,非常殷切的敦促我這段時間安心念書……」
別說性格比較跳脫的法厄同,就連戴蒙斯和希德也不約而同露出同情的眼神。
被拉帝奧教授盯著讀書,那是很慘了。
第145章
重新回到學校,安娜悲哀的發現自己已經在短短時間內完全變成一個掙扎在學術之海裡的可憐人了。她滿腦子想的盡是怎麼擠出時間把書看完再寫一份能見人的報告交上去,從沒考慮過如何偷懶摸魚。
真要算算殺傷力,教授從來不會對學生下死手,未必能打得過她。安娜有可能采取行動除掉卡在伊維爾大門口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但她連想都沒想過對拉帝奧教授如法炮制。
第二天她頂著一腦袋紗布去教室上課,除了希德其他人都以為這家伙終於因為出言不遜被人晚上偷偷套了麻袋。不是沒想過其他辦法遮掩,實在是戴了帽子上課也得摘掉,拆去紗布頭發長度還不夠遮住猙獰的刀口,不管怎麼折騰都顯得異常顯眼,拒絕了法厄同的紫色包頭巾建議後她換了學校發的制服就這麼大喇喇走進教室。
「最近我叔叔從天才俱樂部的阮梅女士哪兒得到了些許新靈感,正在做些小實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說不定能撈到額外加分。」
希德坐在她旁邊,體貼的帶給她一只新本子:「你原來那個筆記本最後幾張空白頁被法厄同撕去用了,當時他有些不清醒,這是他後來的賠禮。」
本子全都是從本科小朋友的社團那兒免費薅來的羊毛,安娜驚訝的發現法厄同薅來的羊毛竟然比自己薅的更厚實耐用。
「憑什麼啊?」她把這東西翻過來又翻過去,其中一頁裡悠然飄出片紅色楓葉。
兩人同時一愣,希德彎腰費力的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擦擦,上面寫的內容顯然不是給他或者安娜這種局外人看的。
「哇哦~青澀的校園之戀,怎麼回事兒?看來我錯過了太多精彩內容!」安娜趁著教授還沒來小小吹了聲口哨,希德轉著身子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打開外置設備點擊發送語音:「法厄同你是不是有病!別人給你的情書你要我帶給費伯裡克特干嘛?!」
尷尬死了!
說完他大力關閉設備將它扔進口袋,某個瞬間和阿那克薩教授簡直像極了。
「咳咳,還是說回來實驗的事兒吧,」安娜難得慫了一回,「你把時間發我,只要有空我就會去。」
去幫忙打掃衛生!這個她擅長,畢竟是資深專業清潔工麼,默認五星好評率百分之百的那種。
「咱們就是去做數據記錄的,實驗本身用不上咱。」希德同樣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對自己的認知相當到位,「我叔叔不喜歡太多咋咋呼呼嘰嘰喳喳的人圍著他,所以實驗助手也總是會選沉默寡言的學生。」
「……」安娜給他現場表演了一個「沉默寡言」,因為她用眼風掃到拉帝奧教授夾著偽裝成石板書的平板電腦走進教室。
所有老師都喜歡默默窺屏繞背偷襲突然襲擊嗎?
她突如其來的沉默也讓希德意識到了危險,青年假裝自己一直都有安靜的調整好坐姿,裹挾著寒氣的教授就從門口最後一排走到講台上。講義被他拍得「噗噗」作響,那巴掌似乎打在大聲閑聊的所有人身上。
「!」階梯教室內瞬間鴉雀無聲,拉帝奧教授從最後一排看到第一排,空了一小半的教室和第一排乖乖來上課的某個弟子讓他感到滿意。
「很好,現在開始上課。」
安娜翻開新本子,希德有樣學樣,生怕呼吸節奏出錯引起教授注意被他喊起來回答問題。
拉帝奧教授對於剛剛做完腦部手術才五天的學生還是比較仁慈的,在這堂課他沒有提問安娜,也沒有提問希德,鈴聲一響立刻帶著講義走人。
「呼……」綠頭發的年輕人長長出了口氣,「謝天謝地!」
滿教室劫後余生的學生露出和他一模一樣的表情,安娜一邊慢慢點頭一邊想說些什麼,冷不防個人光腦在外置設備上提醒有幾條消息未查看。恰好此時希德正在低頭擺弄他的消息沒注意這邊,她打開設備瞄了一眼,竟是艾利歐傳信。
——前往黑塔空間站協助卡芙卡和銀狼,幫助穹在那裡復生。
啊?不是,人嘎了還能重開的?她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文盲了,別想這麼輕易就騙過她!
黑塔空間站在哪兒,怎麼過去?
艾利歐的劇本從來只有梗概沒有細節,它就像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那樣不斷向星核獵手們發放各種劇本,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違背常理的內容出現……
回到宿舍內希德高興的向所有人宣布,阿那克薩教授的新課題能帶上全宿舍所有人去黑塔空間站待一個月,中間的課程大家直接用投影回學校上課就行,經費由項目組報銷。原本只打算去掃掃地當個清潔工的安娜迅速響應,表示她一定會認真完成教授分配的任務,就算阿那克薩教授不是她的導師,那也不耽誤她對教授的敬重。
「都,都已經到『敬重』的程度了嗎,你的好感度到底是怎麼刷的?」法厄同抱著外置設備打游戲,安娜斜了他一眼:「說說看吧,這是怎麼回事?」
她將那片紅色掌狀樹葉拍在白發青年面前,語氣揶揄。
希德也想起這回事,抬手拍在法厄同肩膀上:「對啊,說說看!」
「啊?」他納悶兒的拿起樹葉端詳片刻,點頭:「嗯!這裡有兩個錯別字,還有一處語法錯誤!」
「……人渣。」戴蒙斯給了個精准評價——人家向你告白,你就這反應?
錯別字重要嗎?語法錯誤重要嗎?重要的是感情啊你這家伙!
「我都不知道這是誰塞給我的,」法厄同只覺得自己冤枉,「本科那邊天天社團活動,發本子發宣傳冊的不計其數,要不是這上面落款有我的名字誰知道是誰寫給誰的啊!」
「我已經用了本子,你最好回頭找找寫信人給人家一個回應,是接受還是拒絕都行,已讀不回算幾個意思?」安娜把那枚樹葉推到他鼻子底下,轉身回宿舍打算傳信其他星核獵手自己的行動計劃——搭阿那克薩教授的便車去黑塔空間站,這不比隨手打劫一窩子星盜要有效率得多?
偷偷摸摸溜進空間站還得自己操心食宿問題,作為訪問學者這些都不是麻煩自有其他人幫忙搞定……
突然發現還是讀書好啊!
嗯,先把要交給拉帝奧教授的報告整理出來。
她忽然變得干勁滿滿,起居室內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
「怎麼感覺氣氛似乎燃起來了?」中二遲遲不愈的法厄同抬起一只手做提問狀道,戴蒙斯只覺得他這人話真多,「給你個忠告,管太多絕非長壽之道。」
「也許她喜歡星間旅行,不然也不會從家鄉考到第一真理大學。」希德的角度則更加樸實,他摸出外置設備准備給叔叔回信:「你們確認一下去不去,不去我也好早點向教授回話。」
「去去去,必須去!」拉帝奧教授的弟子都同意幫忙跟著去湊個人頭了,他們這些親生的學生還得三催四請才肯給自家導師干活……怕不是想重修修辭學?
希德把寢室全員願意去黑塔空間站的消息發給阿那克薩教授,放下設備說起另一件事:「據說羅浮仙舟那邊准備派人過來進行這一期的學術交流,上次的人剛走才半年不到吧,算起來也挺頻繁的。」
由於叔叔就是教授的緣故,他的消息一向比其他學生更加靈通。
「那邊的生命科技不容小覷,博識學會也是願意交流合作的,但是,」法厄同雙手一攤,「這和我們這些連高等數學都不學的純文科生有什麼關系?仙舟文,就算有聯覺信標加持我都看得累!」
「但是這次有持明出現哦,你不好奇?」希德白了他一眼,看向戴蒙斯,「反正我很好奇,卵生人類,多稀奇吶!」
那確實很稀奇了。
「他們難道是老著老著突然變小,還是怎麼回事?」法厄同雙眼望天胡亂猜測,學歷史的戴蒙斯差點噴他一臉白開水——仙舟聯盟史並非他的研究方向,但知道的也比其他人要多:「那是星神之力的具現化影響,持明一族都是已歿的星神【不朽】的眷屬與後裔,【繁育】和【豐饒】各自帶走了【不朽】的一部分概念,以至於【不朽】的造物出現如今這般扭曲的現像。」
「反正大家的觀點差不多都是這樣,持明很凶的,他們拒絕向外界開放這方面的研究,所以全都是猜想。」
戴蒙斯著重警告法厄同不要作死:「別在持明面前提這個,對他們來說這個問題既不尊重也不禮貌,挨打也是白挨。」
他重重將杯子放在桌面上,用聲音提醒面前這沒法讓人放心的朋友。
「你當我是什麼全自動闖禍機嗎?」法厄同企圖據理力爭,可惜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為自己正名的證據——他確實有點過於活潑了,算下來比其他人加在一塊兒闖得禍都多。
「玩笑歸玩笑,我對每一個人都報以相同的尊重之心。」最後他豎起三根手指向天發誓絕不會自討沒趣,這才逃過朋友們的口誅筆伐兼批鬥大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1
第146章
既然答應了要去幫阿那克薩教授些許小忙好跟著一塊蹭公費星艦去黑塔空間站,安娜自然不會只在嘴上說說,轉天就和室友們商量好先去實驗室適應一下。
四個人裡只有希德能在操作上幫到他親愛的叔叔,剩下三人做得全都是後勤配合——沒辦法呀,誰叫他們全都是文科生呢,好歹在錄入資料撰寫說明追加注釋這件事上還算有心得,沒有浪費教授的好意。
實驗室位於博識學會總部,對,沒錯,就是刃先生做任務的那個地方附近。
「幫凶」故地重游,別的感觸沒有,倒是在實驗室外再次遇上那只曬太陽曬到快要融化的貓咪。這回安娜可是提前做了准備,她不慌不忙從空間鈕中取出早就放在裡面的寵物肉罐頭,食指輕輕在拉環上摳了幾下,貓咪就豎著尾巴一路小跑「摔倒」在她面前。
「喵~咪~喵喵~」貓咪諂媚的亮著毛肚皮扭過來扭過去,看到兩腳獸蹲下身開罐頭立刻一咕嚕爬起來搶占有利地形。
安娜幾乎才把罐頭放在地上手指前就探來張深淵巨口,貓咪埋頭苦吃,耳朵尖和尾巴尖都努力得微微顫抖。
她取出外置設備連拍數張點擊保存,等將來那位特別忙碌的仙舟學者有空時打開話題用。
「你怎麼隨身還帶著喂貓的罐頭啊!」法厄同湊過來蹲下,貓咪回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吃吃。白發青年見獵心喜,伸出手指摸摸它毛茸茸的後腦勺,得到一聲極不耐煩的「喵嗷」。
——煩死了,吃自己的貢品去!
「上次我來開組會的時候遇到過它。」安娜戳戳貓耳朵,貓咪抬頭看看是她,小聲嘀咕著挪挪屁股拍打尾巴繼續吃。
「通行證好了,你們過來領取。」希德站在回廊裡向外招呼,四人重新集合,安娜注意到玻璃窗後的實驗室裡已經有兩個學生助手在忙碌。戴蒙斯把從希德哪兒接到的通行證分發給她:「你在看卡斯托拉婭?旁邊那個是她的雙胞胎妹妹。」
「哦哦!」安娜戴上通行證跟在希德身後來到另一個房間,記錄數據的儀器發出各種古怪嗡嗡聲,時不時還有尖嘯和爆鳴突然響起。
「那些都不歸我們管,」希德習以為常的走過去,一直走到張開的光屏旁才停下,「你們三個的工作就是在這裡處理這些文字記錄,然後把它們清理掉。」
一卷一卷的手動記錄並不比機器記錄的簡單,它們是人腦對智能系統的補充,蘊含著保護實驗有序展開的密碼。
「將來去黑塔空間站也是這樣?」法厄同撿起一卷記錄拉開看了一眼。立刻頭暈眼花眼前一黑:「好痛苦……看不懂……」
「看不懂很正常,隨便聽下講解就能弄明白。那卷我昨天就做完了,今天的還沒送過來,整個屋子裡全都是記錄過的數據,還沒來得及清理。」
安娜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干活,四人通力合作下這間面積算不上大的資料室很快就「原形畢露」。
「實驗室外的這個清理機器人早就壞了,我可不想修這種老古董,但是單獨為了這玩意兒花一筆信用點不劃算,總之,咱們就是最便宜最好用的勞動力。」
希德咧嘴自嘲,不得不承認就算這樣也比排不上用場強。
其他人紛紛表示這倒沒什麼,反正來幫忙也不是白幫的,有工資拿呢。
「下午下課後干三個小時,中間管頓晚飯不說阿那克薩教授還給我們發薪水,要我抱怨我都不好意思呢。」法厄同笑嘻嘻拍拍希德的肩膀讓他別在意,畢竟他們這個宿舍裡法學、歷史、神學,和阿那克薩教授這個實驗關系最近的居然是神學。
那個……挑戰神明怎麼不算是與神學相關?
隨後他們去參觀實驗室裡允許參觀的部分,安娜驚訝的發現希德把大家領到一處淺藍色的卵狀培養槽前,這裡面躺著一顆不知道什麼生物的蛋。
「這是什麼?」她指著蛋驚訝道,希德嘆了口氣,「人工合成的生物,姑且先這麼稱呼吧,叔叔給給它們擬定了個從神話裡脫胎的幻想種名稱叫『奇美拉』,小怪物。」
怪不得阿那克薩教授的風評比拉帝奧教授還要驚悚糟糕,站在保守派角度上看這確實太大膽了點。
「連你都這幅表情,可想而知其他人更加無法接受,這就是為什麼叔叔要把實驗轉移到黑塔空間站上去做的原因,天才俱樂部的地盤沒有博識學會這邊這麼高的倫理要求。」
安娜幾乎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算合適,她艱難的看著希德:「這技術只用在動物和研究探索上的話,我勉強可以理解,用在人身上就無法原諒了,不好意思,我有點雙標。」
把不同種類的人拼在一起玩消消樂?這是什麼地域笑話!
「當然只能用在動物研究上,」希德答得斬釘截鐵,戴蒙斯走過來幫他解釋道:「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人類足以與星神比肩,人既是生態圈中的『恆星』,他不會拿恆星開玩笑。」
「但願吧……」安娜忍不住想起在伊維爾監獄拍下來的那些記錄照片,不同族裔不同種類的人類胚胎與動物胚胎嵌合在一處……
一線之隔,僅僅一線道德的區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
「我不看了,總有種生理上的不適感,抱歉!」她捂住嘴匆匆忙忙向外走,其他人只是擔心的看著,並沒有誰出言阻止。
天才俱樂部的研究就不說了,獨步銀河的天才嘛,凡人無法理解。但僅就博識學會所掌握的生物科技來說相關研究從來就沒少過,學者們認為雖然眼下看這些研究個個都有踐踏人性與法律的嫌疑,但大家鑽研這些技術為得就是將來不再有人在生命與倫理道德之間艱難選擇。比如你需要更換器官,那就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替換的就好了,沒必要去覬覦健康無辜的人,但是如何在培養皿裡生成一個一模一樣的器官,這項技術的發展顯而易見避免不了擦邊的實驗。
人類一直在與那股與生俱來的「惡」搏鬥,相關研究斷斷續續走了很久才走到如今的深度,繼續向前背負的壓力不會比從前更輕。
不過學者們還是至少達成了一項共識的,那就是與基因相關的生命科學技術不適宜過早向低文明圈讓渡,無論考慮到進化還是社會安全,都是這個結論。
沒錯,時至今日人類仍舊在不停的進化,為了生存不斷地適應各種環境,反倒是像仙舟聯盟那樣的長生種更容易遭遇環境巨變的不測。
「費伯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個很容易就會為別人而心軟的好人,真讓人替她擔憂。」法厄同拍拍桌子對希德道:「以後來這邊取數據的事都交給我做吧,省得她見了培養槽就不舒服。」
戴蒙斯默默點頭,希德翻了個白眼:「還用你說!」
分工就這樣暫定了,安娜只需要負責錄入數據,取東西的力氣活歸法厄同,打掃衛生戴蒙斯干,真正經手實驗的學者們終於得以從冗雜的日常中解脫出來。
接下幫阿那克薩教授打雜的活計之後安娜變得更加勤奮但也更加沉默,過了一個月,趕在全宿舍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前她再次提交了期末論文的提綱,這回拉帝奧教授沒說什麼,看完後就平淡的點點頭讓她回去自己試著動筆寫。
大綱只是個想法和梗概,只有在填充血肉時才會發現具體問題所在。
近來拉帝奧教授在其他專業方向上的研究也到了緊要關頭,望著步伐比平日更加矯健的導師,安娜決定找其他人討論想不開的事。
找……嗯,就找羅浮仙舟那位很喜歡貓的學者吧,椒丘先生推薦的三位學者裡只有他回消息最快,其他兩人經常忙得腳打後腦勺。
剛好外置設備裡存儲了一大堆在校園各處出沒的貓咪,又可以投喂網友一波。
想到這裡安娜把圖庫中的肥貓靚照精中選精發給網友,對方很快發來些極有個性的表情包——震驚的大耳兔什麼的。
「看來小友近來得閑了?」遠隔半個銀河系的地方,陪小徒下棋的白發男人打開玉兆先是眯眼,緊接著湊近了一張一張細看。
嗯,這位小朋友對貓咪的審美與仙舟人非常相似嘛,都喜歡圓頭圓臉胖鼓鼓的那種。
他抬眼掃過冥思苦想中的小徒,搖頭失笑年輕人性子急,真是什麼事都寫在臉上。
很快玉兆上彈出個讓年輕人大感苦惱糾結的問題,他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放下玉兆敲敲腿又拿起玉兆斟酌著給出自己的看法,最終嘆了口氣。短生種之所以更容易出現驚才絕艷的人物,大抵正是因為他們壽命太短時間緊迫,所以才會盡量在有限的時間內學得更多、思考的也更多。
面對浩瀚的宇宙,長生種難道和短生種有什麼區別嗎?在無限延長的時間軸上一個片段和一個點是一樣的。
「將軍,下一步該您了!」小徒終於走出自認為絕妙的一步,躍躍欲試想要得到師父的表揚,白發男人放下玉兆看了眼棋局,心不在焉的動了顆棋子,小小少年再次陷入苦思冥想當中。
不是,我明明想好了噠!
第147章
「明天就出發了,你們東西都准備好了嗎?」希德結束選修課回到宿舍見到的就是三個悶頭狂寫論文的人。安娜這麼干他能理解,拉帝奧教授嘛,你敢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那就要做好被逐出課堂的准備。但是另兩個家伙平日也沒這麼勤奮,怎麼突然變得好學起來了?
「你回了來?廚房有晚飯,自己去盛。」戴蒙斯抬頭見到是他,交代一聲立刻重新埋頭苦讀。
希德回到宿舍行為舉止就正常了許多,既不低頭也不避人,他走進廚房端飯的同時不忘提醒眾人:「叔叔要我通知你們明天一早在學校的星港集合,早上起來收拾東西肯定來不及,晚上一定要把行李整理妥當,這次出門要一個月呢,回來就該准備期末了。」
提到期末,法厄同看向手指快彈出殘影的安娜:「假期要不要去我們那玩兒?」
第一真理大學給假期給得很爽快,每年三次假期,按照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歷法算就是秋冬季新年假期,春季休學假期,以及夏季實習假*期。夏天假期最長,秋冬假次之,春假最短。這回要放的就是夏天的假期,時間長足夠學生們回老家或是滿宇宙四處去逛。
「不知道,時間上可能來不及。我也許會回天琴座星域,也許出門打工。」具體要看艾利歐的劇本怎麼安排。
第一真理大學很多學生都這麼安排,回家或是打工,一點也不奇怪。
安娜盯著個人光腦展開的虛擬光屏,心無旁騖繼續寫寫寫。
不愛說話的人不意味著對事情沒有自己的看法,也許他們只是沒有那麼強的口頭表達欲望,心裡的念頭說不定比誰都多。她現在采取的策略就是先努力寫,能寫多少寫多少,哪怕只描述清楚一個疑問也行,等寫完了回頭再看哪裡用得上哪裡用不上。比起掰著手指苦算湊字還不如先把字數爆了,刪刪減減總比冥思苦想要容易。
希德不放心的又提醒了一句行李問題,這回三個室友一塊表示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會在今天晚上把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
轉頭到了第二天一早,費伯裡克特小姐無需人操心提醒自己就打著哈欠准時准點出現在公共起居室內等著其他人一起出發。她有一枚隨身攜帶的空間鈕,自然空著手行動。過了五分鐘戴蒙斯從廚房出來一頭鑽進臥室稀裡嘩啦洗澡,法厄同出現時還穿著睡衣:「幾點了?」
「你沒有個人光腦?還是說你的光腦和你的大腦攜手私奔了?」希德犀利的眼神下法厄同落荒而逃,臨走前他順走了一份早餐。
等到早起的兩人吃過早飯整裝待發時戴蒙斯才從臥室衝出來,身後拖著只和他頭發顏色接近的行李箱。
他一屁股坐在希德身邊,拿起自己那份早餐大力往嘴裡塞。安娜見狀默默起身倒了杯水過來,五分鐘後這家伙果然成功把自己噎住,她頂著希德酷似阿那克薩教授的冷臉把杯子推過去:「喝點,法厄同還沒信兒呢。」
「希德,宿舍的時鐘比正常時間早十分鐘,你知道的。」
她希望這人能換個表情,至少別讓她誤以為在宿舍裡還要聽教授逮誰罵誰。
「過於信任他們是我的錯誤,」希德雙手交握撐在面前,「下次我會考慮買個定時的炸彈貼在這兩位門板上,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有效的提醒作用。」
「嗝!」戴蒙斯終於把食物都咽了下去,緊接著又開始打嗝。
這時候法厄同終於換上學校的統一制服拖著行李出現,餐桌邊只剩一個座位,他高高興興走過來坐下:「怎麼樣?時間還早吧!」
「你是說我們要在十分鐘內趕到研究生院的星艦接駁點,然後再前往位於星系邊緣的星港嗎?親愛的,要麼你試試馱著我們一路飛奔過去?」
希德的臉色已經可以用「陰惻惻」去形容了,安娜踹了法厄同一腳提醒他快點別嘴欠,轉身抬掌在戴蒙斯背上猛地拍了一下。
「嗝!噶?!」
戴蒙斯是位長著癢癢肉的魁梧男士,來自柔弱室友的「背刺」是他從沒設想過的事,嚇了一跳後噎嗝自動消失。
——妙手回春啊大夫!
法厄同唏哩呼嚕把早餐吃完,隨手抽了張紙胡亂抹抹嘴一扔就不管了,清潔機器人罵罵咧咧滾過來拼命干活:活爹!你就扔吧!
「好了,我們出發吧!」他以一種將要挑戰BOSS的昂揚跳起來大聲宣告。
室友們一點面子都不給,拎起行李抬腿就走。
飛車提前訂好已經就位,四人魚貫走出宿舍鎖上門上車坐好,托空中路線的福順利卡著時間抵達接駁點。
「你們總算來了!」阿那克薩教授自然和親愛的侄子一起行動,一連串東倒西歪的笨蛋弟子讓他眼部受創。
大家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後登上小型接駁星艦,坐定後教授立刻從口袋抽出只眼罩戴上,多一眼也不想看傻瓜的意思表達得不能更加明顯。
很快同處於研究生院的其他學生助手也紛紛趕到,沒有在這裡遇到的人應該是已經提前去了星港——比他們還晚則意味著遲到。
嘖嘖嘖,在阿那克薩教授面前遲到,不亞於在拉帝奧教授的課堂上打游戲,都是找死區別只在於自殺還是他殺。
安娜上了星艦,按照提前訂好的票號她剛好和室友們坐在一排,恰巧位於法厄同和戴蒙斯之間,宛如山峰中的那道峽谷。她二話不說坐下拉開光屏繼續寫,法厄同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表示以邏輯推理的方式驗證神明存在或是不存在這種事他一個研究法律的實在看不懂。
戴蒙斯低頭看自己下載在外接設備上的電子閱讀物,坐在走廊旁邊的希德隔著他探頭往這邊看,於是他干脆站起來和室友交換位置:「你們兩個同專業的靠在一處還能討論,我坐在外面方便盯著行李。」
希德謝過他挪到安娜身邊,看她寫了一長串後就某個問題小聲的詢問,詢問很快變成爭論。
接駁星艦航行期間這壓低聲音的爭論就沒停過,坐在前排的阿那克薩教授就跟睡死過去一樣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好不容易趕到星港,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的星艦已經蓄勢待發。
星際和平公司物流部引以為傲的造物,此刻正如深灰色的巨鯨般接靠在星港碼頭旁。
到了集合地點面對數量眾多的陌生人希德無論如何邁不開腿,他的室友們不得不陪著他跑前跑後點名數人數,果然有兩個高年級生還沒趕到。阿那克薩教授掀開一邊眼罩用一只眼睛瞄了眼系統提示,抬頭示意學生們先上去星艦再說。
遲到還沒有說明原因,如果不是突發疾病或是半路車禍,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
希德松了口氣,摸出外置設備埋頭發消息詢問——他可以隔著屏幕長篇大論,當著眾人之面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很快兩位前輩就有了回信,一位看錯時間,另一位出門後發現忘了帶重要的實驗筆記不得不又跑回去拿,一來一回慌慌張張越著急越慢。
安娜也是服了,同情的靠近過去小聲安慰他:「至少沒出人命也沒人受傷,毛手毛腳的前輩……額,交給阿那克薩教授做決定吧。」
也許小說裡這種毛毛糙糙的笨蛋主角非常惹人憐愛,但是放在日常生活中只會讓人煩。
「呼……」希德看看她,勉強勾了下嘴角,「你說得對,我又不是教授。」
說完他走到阿那克薩教授身邊把事情的緣由一一告知他,那位不近人情的學者馬上用光腦聯系上不知道散落於何處的學生:「十分鐘,如果跟不上你們就不要來了,航線通道也不是只為第一真理大學單獨開的,行行好,心疼心疼那些天南海北奔波糊口的可憐人吧!因為你們星艦遲誤占用通道,說不定就要影響他們一年的收入。」
掛斷通話後他告知星艦班組成員最多十分鐘就關上艙門,誰來求情也沒用。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看錯時間的前輩勉強趕在關門前爬上旋梯,另一位毛手毛腳的前輩則用力在通訊組群裡嚶嚶嚶,希望阿那克薩教授能網開一面原諒這一次。
希德看了眼重新戴上眼罩的叔叔,後者沒有任何表示,他也只能當做自己不在高年級組群裡什麼都不知道。
說實話,守時這麼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樣的人能在研究中有多嚴謹,阿那克薩教授是去黑塔空間站借用地盤的,沒打算帶著學生去丟臉。
星艦准點起航,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向星核獵手們傳信一切順利,卡芙卡在頻道裡溫和的回了一句「多謝」。
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新來的老么對待每一個同事都很赤誠。她願意花時間陪銀狼打刃都不願意打的游戲,會主動幫助結束任務的同事掃尾善後,出門做任務還記得給每個人帶禮物,這次又冒著掉馬的風險支援自己實現願望,卡芙卡真的非常感謝她。
銀狼回了個「OK」的表情包,流螢則發了個大大的紅心,刃先生……依舊查無此人。
第148章
星艦從對應躍遷點脫出後還要再行駛兩天時間才能抵達中轉躍遷點,期間這四十八個系統時飛行器在航線通道中平穩前進,星間旅途隨之變得閑適舒緩。
法厄同伙同戴蒙斯把安娜從論文的汪洋大海中拖出來往窗前一放,觀景窗外或大或小的天體按照各自的規律來去運行,劃過眼前時別有一種雄渾壯麗之美。
「怎麼樣?除了星際行商和星穹列車上的開拓者們以外,普通人很難時常見到這樣的景色。」白發青年向上伸了個大懶腰,「有勇氣走上【開拓】命途的人可不多呢!」
「波瀾壯闊的征途,瑰麗奇幻的史詩,這裡都有。」戴蒙斯站在另一邊雙手叉腰,「別光盯著課本看,你的基礎知識已經補得差不多了,也該試著放眼看向更高更遠之處。」
星河浩瀚,安娜不是沒有見過群星燦爛的場景,只是每次都不像現在這般心境平和。
「很漂亮……」她靠在舷窗前痴迷的看向窗外璀璨的深空,法厄同轉身看向站在通道口和阿那克薩教授說話的希德,後者朝他笑笑,豎起一根大拇指。
綠頭發的孤高學者無言縱容弟子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掃過舷窗時嘴角微微上翹——追尋真理,但也要讓世人理解真理的存在,灑在貧瘠土壤中的種子才能更快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學者的位置不應該在神壇上,這一點他倒是與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謀而合。
看了會兒星星,安娜去吧台要了杯混著酒精和糖漿的檸檬氣泡水,這種喝法在庇爾波因特非常流行,以至於學校裡也經常有學生這麼干。星艦上向乘客提供的飲品裡只有它總含糖量和酒精含量均為最低,出於對拼命工作的胰髒的同情,安娜決定不要攝入太多糖分去為難它。
法厄同的選擇和她一樣,他順便還給希德和阿那克薩教授也帶了兩份,戴蒙斯這家伙居然要了個香草、石榴加酸奶的冰淇淋組合。還真是看不出來吶,猛男的愛好也太可愛了吧!
三人端著盤子回到座位,除了他們沒人敢和阿那克薩教授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東西,用希德的話來講如果阿那克薩不是他親叔叔,他也不想和這家伙坐在一起。
「教授,您在畫什麼?」法厄同不想吃一頓和上墳沒什麼兩樣的點心,因此他努力開拓話題,阿那克薩教授把手裡的速寫板反過來給他看,「喏!」
「額……」
畫板上赫然趴著一只現實中還沒人見過的生物,巨大、緩慢,但溫順。
白發青年眼前一亮:「我就說這種色彩搭配沒問題!你們看!」
安娜看了一眼,痛苦的閉上眼睛。
紫色的鱗甲覆蓋在土黃色的四肢上,動物長成這樣就足夠扎眼的,人要是也這個樣子那真是……太可怕了!
「教授,學校應該開設得有美學方面的選修課?」希德絕望的看著他親愛的叔叔,阿那克薩教授氣定神閑道:「有,甚至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但是對這家伙沒用。」
他就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麼可怕的論斷那樣平平靜靜的:「讓我堅信星神有人格的一個事實就是這家伙的審美,他一定是被詛咒了,維裡塔斯也治不好的那種。」
噫!
「提問!」教授突然提高音量,四個圍著他閑談的學生渾身一抖靜如死豬,「你們能從這副圖案中看出什麼像征意味?」
神學和神秘學只有一字之差,基本概念差得十萬八千裡都打不住,但要說符號與像征,這二者之間又總是勾勾纏纏脫不開干系。
「均衡協調?」這是法厄同的答案,「它看上去塊頭很大,相應的動作就遲緩笨重。」
戴蒙斯絞盡腦汁:「木訥堅韌?」這種動物看上去就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穩重沉默。」希德只想嘆氣,叔叔為什麼總給人一種在平靜中發癲的危機感?
輪到安娜了,前面的答案她不能重復,最後一個回答的人放空大腦開始胡謅:「它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不在乎外界的評價,認真做自己的事?」
「我希望培育出的奇美拉就是這個樣子!」阿那克薩教授不對學生試探性的回答做任何評價,只要有理有據就算合格,為何要評價他們?
安娜:「……」
希德:「……」
戴蒙斯:「……」
法厄同:「……」
那很可怕了!教授!
誰想在實驗室裡飼養觀察這種慢吞吞還體型超大的家伙啊!您不知道「吃得多拉得多」這句話嗎?我們全都是後勤!
抵達中轉躍遷點時排了會兒隊,使用通道和躍遷點是要收費的,當然是先交了錢的人先用,來得晚的排在後面等。第一真理大學算是來得巧,剛好排在靠前的位置上,艦長才與通道結束聯系後面就墜了一長串花花綠綠的尾巴。
「是賞金獵人的船隊,別理那些呼盧喝雉聚眾尖嘯之輩。」阿那克薩教授掃了眼窗外,懸窗外平靜的景色被一艘艘「咻咻咻」漫天亂竄的小型飛行器所取代,學生們難免有些緊張。
「會不會撞上啊?」那種幾乎沒有任何防護能力的小型飛行器在身邊竄來竄去,哪怕只是路人也會覺得心頭不安。
通信通道裡也盡是些打碼的招呼聲,舵手不耐煩地啟用自動恢復敷衍,可以看出大家對邊緣人士的接受度確實不太高。
粗俗的浪漫只有在影視劇中才能被欣賞,現實生活裡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娜默默端起自己的杯子轉身背對窗口,雖然知道對方絕對不敢挑釁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但也架不住萬一遇到哪個想著打草摟兔子的家伙發瘋。
「所有女學生,回宿舍休息。」阿那克薩教授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懸窗前,安娜乖巧聽話的混在其他女士中返回休息艙。
其他研究方向的陌生前輩們議論紛紛,討論中心脫不開「賞金獵人真討厭」這個話題。
「伺機插隊蹭別人的通行卡,真惡心,我家裡上次出門做生意時遇到過一回,道理根本講不通,一般的保鏢也打不過他們,最後只能自認倒霉,煩死了!」
「我也是,學校星艦還好,普通的商船客船他們還會試圖鑽進去……可討厭了!」
「……」
安娜聽得津津有味,看來賞金獵人偶爾也會客串星盜的活兒,算下來她這破運氣還真是糟糕,怪不得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
「回單獨的休息艙有點害怕,要不然咱們一起留在休息艙的多功能廳裡說話吧!」
整個科研團隊一共也就十幾號快二十號人,女學生的數量占到總人數的一半。大家就算之前不熟悉,這會兒也都打了個照面,擠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這裡的每一個人安娜都不認識,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她低頭剛好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姑娘對上視線。她是法厄同他們的同鄉,卡斯托拉婭的孿生妹妹,叫什麼安娜沒問過。
「你需要些什麼?」安娜的視線落在她淺紫色的頭發上,忍不住由衷贊嘆:「你的頭發真漂亮!」
「啊!」女孩開心的睜大眼睛,臉頰多了抹薄紅。
「多謝!」卡斯托拉婭結束交談從另一側走來,「除了我那些同鄉,你還是第一個贊美珀呂茜婭的人,謝謝你。」
「這沒什麼,我一向擅長實話實說,這樣的發色染也難得染出如此勻稱光澤,自然是好看漂亮的。」安娜正色點頭,要不是和人不熟說不定她爪子都已經伸出去了。
卡斯托拉婭笑著將手裡的奇巧零食一分為二分給妹妹和學妹:「法厄同和我提起過你,嗯,前段日子你似乎不舒服,現在痊愈了嗎?」
「嗯,嗯嗯,痊愈了,現在好的不得了。」面前堆了一盤膨化食品,安娜捏起一片嘗嘗,確信是某種豆子切片下油鍋得到的產物。
女士們三三兩兩以學科遠近分為不同的聊天小團體,所有人又都聚集在多功能廳裡互相照應,雖然沒有舷窗風景可看,但也過得輕松愜意。半小時後星艦動了,可是開出去沒多遠又突然停下,差點把坐在桌子旁的眾人甩出去。
在座的沒有傻子,大家都知道這是出事了。
「保持安靜,別出去,守住出入口。」年級最高的幾位女士站起來看了一圈,安娜悄悄伸手把旁邊固定的的手持型消防設備拎起來抱在懷裡,得到了一個贊許的眼神,「就地找些能夠防身的東西,以防萬一!」
珀呂茜婭擔心的望向姐姐卡斯托拉婭,安娜反手將姐妹倆往身後推:「你去後面照顧好你妹妹。」
「沒錯,先躲到後面去,要是我們真在這兒和人打起來你們還能撞過來幫忙呢!」其他人紛紛壓低聲音表示贊同,卡斯托拉婭不再糾結,感激的點頭道謝推著珀呂茜婭藏在最後面。
安娜抱著消防設備無聲無息的爬上多功能廳入口處門邊的裝飾台,她蹲在台子上調整好設備噴口,拔掉安全閥,像只等待獵物主動送上門的大貓那樣耐心而謹慎。
剩下幾位女學者看著她的動作,先是發愣然後緊跟著模仿,每個人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或是躲進去或是爬上去,沒人空著手哭泣尖叫。
第149章
黑塔空間站安娜是一定要去的,如果能裹緊馬甲平安抵達最好,不行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撕掉馬甲重新背上三十億的身價。
艾利歐要她潛入第一真理大學,她成功潛入甚至更成功的偽裝成一個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小學者埋伏其中,至於這場劇目持續的時間艾利歐並沒有說,安娜姑且認為有多久就埋伏多久,她會盡量完成首領發布的任務。不過要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那麼為此不得不采取行動以至於掉馬……希望黑貓首領能理解。
女士們屏住呼吸堅持著警惕四周,她們都是從書山學海中淌出來的人,耐性和毅力高得出奇。門外遲遲沒有動靜傳來,珀呂茜婭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因此她主動承擔起詢問信息的工作。
消息已經通過外置設備發出去,沒有回應傳回來,說明吧台那邊情況不容樂觀。
「費伯裡克特,給!」卡斯托拉婭扔過來一樣東西,安娜退了一步才敢用手接住——那是一把銀光閃閃的鋒利手術刀。
也不知道她身上帶了多少類似刀具,沒多會兒就人手一件。
安娜豎著耳朵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音,她知道滲透與闖入並不是只能走大門,星盜也好,賞金獵人也罷,同為邊緣人他們和伊維爾的越獄重刑犯在選擇上往往會出現重疊。
走廊上寂靜無聲,倒是天花板的通風口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嗯,天花板,通風口,還真是個傳統又經典的解法。
她調轉消防器材的噴口對著通風口糊了厚厚一層滅火泡沫,通道內傳出一片不堪入耳的謾罵。高年級的前輩見她行事更有條理,擺擺手交代所有人看費伯裡克特的指揮行動。
「一、二、三!」安娜算好了時間給所有人發信號,通風口的百葉窗被人捅開,稀裡嘩啦掉下來一大坨,無數消防泡沫噴過去,還有不明由來的粉末藥劑,劈頭蓋臉被澆了個正著的賞金獵人們紛紛大聲哀嚎求饒。
「別信他們的鬼話!這些人手裡有武器!」安娜提高聲線提醒,幾個聽人求饒就放松警惕的女士立刻重新架好「武器」加大劑量,直到這些賞金獵人扔出武器,「饒命!饒命啊!」
媽的,不是說女學生一個比一個單純好騙嗎?這群怎麼如此難纏!
「武器全部扔出來!快點!」消防設備容量有限,泡沫也只能有限時間內隔絕氧氣,起不到斬草除根的效果。
安娜將手術刀藏在手心裡,示意其他人千萬不可輕易靠近。
「哎呦!哎呦!」亂叫的賞金獵人們壓根就沒把這些女子放在眼裡,別看現在他們求饒,那只是為了削弱她們的警惕。抓幾個女人做人質挾持艦長搶一把就跑也是他們的傳統藝能了,至於被抓的女人……祈禱她運氣足夠好能活到被奴隸商挑中的時候吧。
「再不行動就潑濃硫酸了!」事實上誰也不會瘋了把濃硫酸這麼危險的東西隨身攜帶,但只有文盲才最了解文盲,某些時候他們真會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各式各樣大小型號千差萬別的武器丁丁冬冬落出來,這會兒消防設備噴除的泡沫已經差不多消掉了,眾人得以看清地上裹著一團髒兮兮的人類。安娜把空了的金屬罐背在身後,視線模糊中還真有點藏著東西的意思。
兼職星盜的賞金獵人們掃視一圈,目標停留在安娜和珀呂茜婭身上,前者距離最近,後者最沒有反抗的能力。
這幾個人也是經常合作這偷雞摸狗經驗豐富,對上回眼神就知道彼此肚子裡裝得什麼壞水兒。趁著多數人手中的白沫不再噴出,一頭一尾兩個倒霉蛋猛然撲向看好的受害者。卡斯托拉婭護妹心切,挺身而出擋在珀呂西婭面前揮刀就捅。
手術刀,那不是一般的鋒利,旁邊上前幫忙護著珀呂茜婭的學姐都忍不住把臉扭開——嘖嘖嘖,這姑娘做實驗時面對阿那克薩教授的壓力手速也沒這麼快過,閃電般連通三十多刀,挨刀的男人痛不欲生血流如注,但是輕傷。
安娜這邊就更沒有懸念,手術刀照直了絲毫不軟,正正好好扎在賞金獵人胸口。假身份上她應該是個沒有學過醫術的人,不會握手術刀,不知道人體要害在哪兒,難道不是件很合理的事嗎?
戴蒙斯和公司配備的安防人員衝進休息艙多功能廳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學姐學妹們分了兩堆,一堆爭論被卡斯托拉婭捅的人為什麼不會死,一堆分析安娜的手下敗將該怎麼拔刀才不會死。
「你們沒事吧!」戴蒙斯擦了把頭上急出來的汗,小辮子軟踏踏的垂著。年長的學姐站起來拍拍手:「啊?能有什麼事?」
順著通風管道爬行過來偷襲的一共也就四個人,其中兩個一打照面就被滅火泡沫悶昏過去了,剩下兩個倒地不起,安全得很!
「我們只有在生命安全遭遇威脅時才被迫動手自衛,對方一失去反抗能力就停止行動,完全符合『正當防衛』的條款。」安娜小小聲補充了一句,戴蒙斯抄著從安防那兒拿來的棍子上前一人給了一棍,棍棍打斷一條腿,「這才叫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沒看剛才這兩人還嘰裡咕嚕轉眼睛麼!」
「……」
寂靜之後多功能廳裡響起一片贊同聲:「對對對!學弟說得有道理,這個人一看就賊眉鼠眼的不是個好東西!」
安娜閉緊嘴巴,假裝沒聽見戴蒙斯這家伙轉身對公司的安防人員抱怨什麼「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室友正努力為她減輕懷疑和責任,已經努力到黑白顛倒的地步了。
「一切都是意外,」卡斯托拉婭走過來輕輕拉住她的胳膊正色對臨時轉為調查人員的安防們道:「當時我們實在是被嚇壞了,這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分別朝著我妹妹和費伯裡克特衝過去,他們身上帶著那麼多武器,我們哪裡是對手……喏,地上還落著證據呢!」
滿地都是之前賞金獵人們自己爆出來的裝備,現在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安防人員所謂的「調查」只不過是要個能打在報告往上交的理由罷了,反正學者們眾口一詞很快就統一了口徑,區區兩個賞金獵人還不值得他們大張旗鼓刨根問底。輕傷的和其他人一塊捆起來拖走關押,不能拔刀的那個也專門請來阿那克薩教授看看究竟。
滿地服務機器人亂滾的「復雜」環境裡,阿那克薩彈彈那把只留下手柄在外面的手術刀直搖頭:「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刀一拽立刻扔進治療艙不就得了。反正橫豎耗著不死,誰管這種人會不會有後遺症,他又不是醫生,不講究醫德。
至於其他盤旋在星艦外虎視眈眈的小型飛行器?有本事你們追進躍遷點吶,剛好試驗一番低成本小制作的金屬框架能扛住幾次躍遷加速。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娜看向希德,後者抹了把臉,視線移向關閉的治療艙:「這幾個和前面我們抓到的幾個是一伙的,抽嗨了飆星艦還覺得不夠,一時興起就把主意打在排隊等躍遷的其他星艦上,想賺一筆快錢。」
除了一艘私人星艦受損嚴重外其他人均及時有效組織反抗,至於沒加入但樂於圍觀瞧熱鬧的其他賞金獵人小隊麼……獵物不但不俯首受誅甚至露出牙齒和爪子還擊,這就比較超出他們的經驗範圍了。
希德努力組織好語言:「前面有幾艘星艦是羅浮仙舟鳴火商隊的船。我其實是不太理解的,人家都打了巡獵的旗幟,為什麼這些人還敢往前湊。」
真當【巡獵】是好惹的?
哦,【巡獵】不好惹,我們【智識】難道就是軟柿子?
「僥幸心理罷了,一群酒囊飯袋,」阿那克薩教授安靜的擦干淨他那把口徑粗到能送主人上被告席的能源槍,「費伯裡克特,你很不錯。」
沉著冷靜、輕重得當,一刀了卻後患,很好。
安娜:「……」
大家快來聽聽,這是學者該說出來的話嗎?
但是接下來阿那克薩教授接著道:「這件事我已經如實告知拉帝奧教授,他和我意見一致。」
「噢!啊……嗯,」費伯裡克特小姐別扭的扭了扭身子,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傻笑的同時擠出一句話,「謝謝教授的誇獎!」
大力毆打入侵者以至於用得力氣太大扭到腳的法厄同趴在旁邊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生怕被自家親親導師想起來怒斥「廢物」。他擠眉弄眼的朝安娜做怪相,讀口型超像是在學戴蒙斯埋怨的那句「女同學就是容易心軟」。
誰心軟?誰心軟了啊!我是怕制造出一堆髒東西嚇到學姐們好不好!
望著氣鼓鼓的室友,法厄同大樂——費伯裡這姑娘實在是太有趣了,你說她怎麼想的?用面包棍敲打星盜,用滅火器敲打賞金獵人,為什麼你的武器總是這麼與眾不同且生活化?
下次用什麼?平底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0章
星艦最終平安抵達黑塔空間站,學者們帶著行李魚貫下船後它立刻掉頭帶著被俘的賞金獵人返回庇爾波因特——有人帶著贖金和擔保來就放了,沒有人管的直接扔進伊維爾監獄。
失去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的伊維爾照常運轉,就是屋頂花園沉了,秘密實驗室被人砸了,在斂財方面代理典獄長露西小姐表現平平,另外醫療站有幾個獄醫提出轉崗要求,據說不給轉就要辭職,為了這事兒諸多部門之間來來回回互相扯皮。
艾諾利阿的家主埃特蒙德艾諾利阿選擇與董事會媾和,作為回報公司不再揪著他手裡的專利也不追究他越獄的事,但埃特蒙德不能把與伊維爾相關的任何信息泄露出去。這件事兩邊簽訂了秘密協議,艾諾利阿沒有魚死網破的心,星際和平公司自然也不想自曝其短。
反正日子總得繼續往下過,大家同處於一個宇宙中,不湊合還能離是怎麼?
如今的伊維爾監獄整個一副得過且過的樣子,只要外面還沒掀起風浪,監獄內就假裝從沒發生過重刑犯越獄事件。08241321號是誰?不知道啊,咱這地方有這個編號的犯人存在過嗎?
另一邊,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們一下星艦就得到了來自黑塔空間站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的熱情招待,不但立刻被安排了可以休息的宿舍艙段,而且實驗室也已經准備好。
黑塔空間站底部有一處大型空地可用於放養體型巨大的生物,阿那克薩教授預計中的「奇美拉」全身高度超四米,地方小了怕放不下。再說了那地方相對於空間站的其他艙段較為獨立,甚至可以鎖定成為一個割裂開的特殊艙段,不怕客人飼養的小可愛造反作亂。
「非常感謝黑塔女士的支持,當然,您的幫助也足以令我銘記五內。」阿那克薩教授願意講究禮貌的時候也是相當風度翩翩的一個人,而難得面對博識學會的好意而非刁難對於艾絲*妲來說也是種全新體驗。
好奇心極強的少女笑著客氣道:「希望諸位能在黑塔空間站得到想要的結果。」
「那真是借您吉言了。」阿那克薩看著比自己外甥還小的小姑娘,倒是沒有往日尖酸刻薄的毛病——這又不是他的學生,他懶得多費口舌。
空間站科員們參觀宇宙奇珍的目光中,來自博識學會的學者領著弟子們走過通道前往宿舍艙段。
「小姐,這位阿那克薩教授的研究是不是有危險?否則他沒必要大老遠從第一真理大學跑來黑塔空間站。」防衛科負責人阿蘭出現在艾絲妲背後,他的視線在幾個魁梧得絲毫不像學者的青年男子身上來回游移不定。代理站長把玩著剛買到的小裝飾品溫和微笑:「沒什麼關系,阿蘭,阿那克薩教授的申請合理合法,我為什麼不接待他?比起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學究,他算是極其善解人意的體貼人啦!」
「我只是擔心空間站的安全。」阿蘭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他更擔心空間站站長本人的安全。
艾絲妲眉眼彎彎道:「放心吧放心吧,除了毀滅軍團突然出現,我想不到空間站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
阿蘭從沒有忤逆過她,此刻也只是動動嘴唇保持沉默。
算了,還是帶著防衛科的科員們多加注意吧,萬幸學者們鬧出來的動靜一般都還可控……想到這裡他飄忽的心放回去不少。
「費伯裡克特,你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住在一起。辛苦了,麻煩稍微幫幫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謝謝你。」
學姐拿著女生的名單安排宿舍,其他都是四人一間,到安娜這裡就是三人。主要珀呂茜婭坐著輪椅進出不大方便,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宿舍裡只安排了三個同齡人。
安娜安靜的跟在推著妹妹的卡斯托拉婭身後走進臨時宿舍,空間站和星艦休息艙的內設差不多。全都是一次性成型的反重力構造,白到發光,想要不一樣的色彩可以自行搭配裝飾,只要你的室友沒意見就行。
「你們都住下鋪,我去上鋪。」安娜長腿一邁,單手拉著欄杆騰空「飄」到上鋪坐著擺放私人物品,狄俄斯庫裡姐妹你看我我看你,道謝的話被堵在嘴裡完全說不出來。
就……她特別的理直氣壯,有一種「我就是喜歡睡上鋪」的斬釘截鐵感,壓根兒沒讓人覺得自己受了照顧,完全可以心安理得收下這份好意。
「謝謝你呀!」珀呂茜婭小聲道謝,姐妹兩個窸窸窣窣收拾好行李又摳了會兒外置設備,狠狠向戴蒙斯法厄同他們打聽了一番費伯裡克特的喜好。
喜靜,愛干淨,愛看書,不挑食,脾氣溫和,很有正義感,博識尊在上!這是什麼可愛甜心?!
珀呂茜婭遺憾的看著姐姐,卡斯托拉婭遺憾的看著妹妹,老狄俄斯庫裡家這輩子是沒戲了,只能和費伯裡克特做朋友。
「那個……費伯裡克特?」卡斯托拉婭翻出一包姐妹倆都很喜歡的甜食試圖投喂安娜增加好感值,「我能喊你安娜或者安嗎?你可以喊我卡斯托,這是我妹妹珀呂茜婭,喊她珀呂茜也可以。」
「不用謝,名字你隨便喊。」安娜爽快接過她遞來的橄欖枝,都是女孩子很快就聊到一處。狄俄斯庫裡姐妹聊著聊著就聊到故鄉,自然問起費伯裡克特來自何處。
安娜垂下眼睛思考片刻,果斷拿出「失憶」的老法子:「事實上我在收到通知書後登上星艦前頭部受過重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名字也是看光腦的個人記錄才知道。我不記得故鄉在哪裡,反正資料上寫著我來自天琴座星域,那就當是天琴座吧。」
「怪不得你之前又去做了手術,你的室友們還專門問我要了套給病人補充營養的食譜……」狄俄斯庫裡姐妹是研究生命科學的專家,不然希德他們也不會問到卡斯托拉婭頭上。
「那套食譜原來是你們的,還挺好吃。」安娜打開甜食包裝往嘴裡塞了一塊,剩下的分給雙胞胎姐妹,「有什麼需要配合的你們盡管說,我都可以。」
學生們都安頓好私人物品後少不得要趕去實驗室安排器械,安娜和狄俄斯庫裡姐妹一起行動,等她們周轉數次終於走進空間站底部艙段,超大的圓形實驗室立刻映入眼前。
「可憐的法厄同,可憐的戴蒙斯,願博識尊保佑他們!」在這麼大的場地內搬運數據打掃衛生,就算有機器人幫忙也會讓人感到絕望。
那顆藍盈盈的卵被安放在底層艙段下方的空間內小心養護,培養艙的管道可以自動連接,但需要反復核對有沒有接對地方。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一進入實驗室就去忙碌,安娜轉了一圈找到希德,和他一起挑了個台式光腦占好位置——靠近走廊的角落裡,隨時可以劃水摸魚偷溜更不被人發現。
「這地方簡直是神仙寶座,堪比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好位置。」後排靠窗,窗戶一拉開就能翻到走廊上逃跑,給信用點都不換!
希德簡直羨慕死了,然而他必須跟在叔叔身後幫他協調關系,不然就阿那克薩教授那張嘴,遲早把所有人都給得罪完。
安娜看看自己光禿禿的「文件錄入位」,總覺得就這麼坐一下不大保險。這地方實在是摸魚必備,保不准等會兒被別人瞧中。
「我先給你占著,你去主控艙段買點紀念品一擺不就行了?」希德給她出了個好主意。
空間站遠離地面,在這地方住久了景色單一,科員們很容易出現心理上的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困難主控艙段允許私人售賣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給大家裝飾工位和宿舍。如果要是看不上主控艙段的紀念品,科員們也可以花一筆送貨費網購,然後等著無人機送貨上門。
但是這種事還要攢學費的學生就別想了,買個磁吸徽章打卡到此一游就行。
「我快去快回,你坐在這兒看書休息一會!」安娜很快就做了決定,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實驗室走向直達主控艙段的電梯——這玩意兒連通整個空間站,不管去哪一層都很方便。
黑塔空間站內亂中有序,每個人都在為工作忙碌。安娜走出電梯習慣性向守在左右的防衛科科員點點頭,在他們友好的回應中問出售賣裝飾品的人在哪兒。
「你先去和溫世奇聊聊,有他的介紹做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溫世奇是個燙著爆炸頭的個性青年,安娜和他聊了幾句,成功看到科員們私下流行的各種小玩意兒……絕大多數都是黑塔女士的各種表情包大頭貼,還有無數「黑塔同款」,以及她想要的磁吸徽章。
「這個小狗的,空間站模型的,一樣給我來二十個,你這兒有小盆栽嗎?那個也來一個。」
她不差錢,和德萊妮合作經營的零食店已經快要成為網紅店了。買這麼多磁吸徽章是為了回頭分發給同事和熟人朋友們做小禮物,盆栽才是養眼占位置用的。
「好嘞!」溫世奇叮叮咣咣給她裝了一袋子,雙方友好交易,甚至還加了個通訊好友。
「你們有什麼不知道的只管問我,保准沒錯!」爆炸頭喜歡和不講價的客人來往,對方雖然來自博識學會但身上並沒有讓人無法忍受的討厭氣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安娜同他道別提著袋子回到實驗室,轉了一圈才在之前的角落裡找到希德。
這位置實在隱蔽,絕了!
「給,你和法厄同他們一人一個。」她大方的從袋子裡摸出四對磁吸徽章塞給他,希德看看白毛小狗又看看空間站,笑著仰頭道:「還好你沒選黑塔女士的大頭徽章,不然叔叔非得氣瘋了不可。」
「你當我傻啊?」安娜又掏出小盆栽放在座位上,兩邊一邊貼一枚徽章,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
風水寶地,歸我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1
第151章
博識學會借用的實驗室僅用了七十二個系統時就完全搭建完畢,之所以額外用了這麼久主要是在調試設備。阿那克薩教授從學校帶來的實驗器材和空間站准備的部分設備略有細微不同,天才俱樂部與博識學會的小差別嘛!
不過解決這點事而已研究生們就能包了,用不著教授操心。
頭三天其他人都在緊鑼密鼓的與管線作戰,完全與「機械」二字無關的某三位純文科學者便借機把空間站裡裡外外逛了一個遍,只要是允許參觀的地方統統合影留念,至少拍三張!
安娜都搞不清楚為啥明明踩點的是自己另外兩人卻表現得格外積極甚至樂此不疲。
不理解,但……算了,還是配合他們一下吧。
黑塔空間站整體呈錐形,每個主要艙段都是一個固定在主體建構上的圓環,由位於中心的大型太空電梯聯通。考慮到客人們是來做實驗不是來觀光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女士把他們統統安排在站尾處方便自由活動。
這地方距離主控艙室有點遠,而且中間僅以一道電梯作為通路,在安娜看來是極為危險不妥的設計。但空間站畢竟不是地面構造,沒法子設計出如同地面建築那般復雜的網狀動線,到時候只能自己想辦法趕在卡芙卡他們侵入前找個正當理由出現才行。
「你在發什麼呆?」戴蒙斯走過時順手摁了下她的腦袋作為提醒,「防衛科的阿蘭先生說收容艙段的奇物收藏室開放了,可以過去參觀,問你去不去。」
「啊……」安娜收回思緒指指窗外映照著的大半個湛藍星假裝自己剛才是欣賞風景欣賞到失神,「她真漂亮。」
這種極其養眼的藍色確實是宇宙少見,無愧於「湛藍」二字,大天才黑塔的出生地。
「謝謝您的贊美,小姐。」阿蘭「先生」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少年,皮膚微黑白發紫瞳,安娜都比她高一頭,「請跟我走這邊。」
他客氣的為三位客人帶路,法厄同和戴蒙斯勾肩搭背走在一邊,他們的室友獨自走在另一邊。
「星際和平公司承建黑塔空間站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黑塔女士封印一些她認為必須封印的東西,也是公司與天才俱樂部合作的標志之一,總體量……」這位防衛科的負責人並不是個能言善辯的性子,空間站的由來與特色被他講得干巴巴的,三分鐘就完事兒了,聽眾們表示沒聽夠,不滿意,再來聊個五百信用點。
阿蘭瀑布汗:「這裡就是收容艙段了,只要是開放的房間都可以參觀,但封閉的房間請不要強行闖入。」
學者嘛,好奇心都強,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強闖之類的事件。好在大家都要臉,提前警示過情況就會好上許多。
戴蒙斯和安娜齊齊扭頭去看白毛。
滿腦袋黑線大感冤枉的人換成了法厄同:「我是好奇心很強,但也不至於強到這個地步,在別人家做客的基本道理還是懂的。」
「哈哈哈哈……但願!」戴蒙斯毫不客氣的拆好友的台,阿蘭看著這兩人互相吐槽,緊繃許久的情緒放松了不少。
他們確實是初入門徑的學者,身上尚未沾染博識學會某些老年學者散發的古板老舊臭氣,看來不必擔心艾絲妲小姐會不會被為難了,這些人不被科員們為難就是好的。
想到一心投入科研忙碌到廢寢忘食的同事們,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閑晃浪費時間:「幾位請自行隨喜好參觀,我先去工作了,少陪。」
別人只是嘴上客氣一下,要是真把客氣當便宜沾那不就丟大人了麼!法厄同連忙和他對著客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只管忙您的,我們等會兒自己想法子回實驗艙。」
客人講道理懂禮貌,主人的心情自然而言跟著變得無比順暢。阿蘭考慮到這三人需要經常出入為實驗項目溝通跑腿兒,每次都提前聯系他開門關門實在麻煩且不必要……於是少年直截了當道:「那麼我就先走了,祝參觀愉快。等下麻煩諸位來防衛科找我,我好為你們辦三張使用電梯和自助機器人的權限卡。」
電梯乃進出各艙段的交通要道,自主機器人則包攬了清潔、購物,以及餐飲的需要,也不能忘。
「那敢情好,」法厄同他們也嫌每次先聯系防衛科負責人然後跟押送囚犯似的等人來接著實費事,有權限卡那可太方便啦:「需要我們這邊主動向代理站長小姐申請嗎?請問在哪裡操作?」戴蒙斯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連接上黑塔空間站的局域網打開頁面,阿蘭告訴他客人能夠使用的臨時賬號以及提交申請的位置:「在這裡,一鍵式操作。」
「嗯,這就可以了。」少年確認三位客人都有認真按照要求完成申請流程後更加放心,再也沒有幾天前的糾結:「再見,等會兒防衛科見。」
「再見~」送走防衛科負責人,三人繞著收容艙段轉了一大圈,黑塔女士不愧是獨步銀河系數個琥珀紀的超級天才,她收藏的奇物琳琅滿目,每一樣都很有趣。
安娜走在後面,看了失落世界的個人飛行裝置,又戳了會兒會動的眼球。諸如海洋生物心髒結晶這種東西都顯得異常普通,被放在奇物展示櫃裡充當一枚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最後,大家站在一把長著眼睛的槍面前,說明牌上寫著「定分槍」三個字。
「我不喜歡槍口瞄著我的樣子,不管它是武器還是打火機。」戴蒙斯頭一個搖頭,法厄同拽住他:「朋友,你不覺得打分的游戲很有趣嗎?該不會是擔心分數比我低吧!」
「你低!」
「明明是你低!」
「你才低!」
「你更低!」
「你最低!」
「你……!」
這兩個幼稚的家伙湊在一起就跟兩只梗著脖子搶地盤的貓那樣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安娜百無聊賴的悄悄走到窗邊向外張望——真神奇,在宇宙裡也能像在宿舍裡一樣靠著窗戶欣賞風景。
鑲嵌著各色星辰與星系的黑絲絨「幕布」上,不應被肉眼觀測到的銀白色軌道劃過天空,一輛看上去造型相當復古的古銅色老式不知道什麼東西劃過,然後減慢速度越來越近。
安娜揉揉眼睛用個人光腦搜索,結論是:「星穹列車,【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由走在其命途上的人們駕駛,開拓行動留下的銀軌打通了虛數洪流的淤塞,使得宇宙各位面得以連通。」
她把照片發在星核獵手的消息群內,卡芙卡秒回:「我們是准備送小穹上星穹列車,那裡比星核獵手的組織更適合他。」
所以……怪不得艾利歐的劇本裡寫明一定要在黑塔空間站復蘇那小子,銀狼跟著卡芙卡一起來也是為了借用她們朋克洛德的特殊由虛化實技術。至於順手撈顆星核給他塞進去的計劃麼,安娜認為一是為了給復蘇一個人的行動提供足夠能量與動力,二就是要保護小灰毛。
作為一個能顧容納星核的人,天生就是封印「萬界之癌」的容器,多稀罕吶!開拓者們看到這樣的穹會不會好奇?好奇了要不要帶上他?這不就順理成章蹭上車了嘛!再說了,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去捅爆一個容納星核的容器?是不想活了嗎?還是認為稀松平常的死狀配不上其人的特殊?
那玩意兒一炸,星神也得抖三抖!
收回外置設備,安娜決定領到權限卡就去支援艙段的月台轉轉,說不定能提前結識幾位開拓者——她是有正經身份的學者,為何不能出於好奇心接觸到【開拓】的命途?外界只知從伊維爾監獄成功逃離的重犯08241321號加入了星核獵手,又沒人知道她就是08241321號,只不過提前替卡芙卡觀察下她家超齡兒童未來的落腳之處,又不是去打劫的,怎麼不行!
「法厄同,戴蒙斯,你們快來看!」安娜轉頭喊了一聲,室友們往這邊一瞧,法厄同立刻歡呼著舉起外置設備衝到窗前:「哇!掏著了,這回真是掏著了!是星穹列車,只在記錄中出現過的超大號奇物!」
「快,趕在它完成檢疫停靠在月台前幫我從這個角度拍幾張合影!」
白發青年激動的擺了個姿勢,安娜和戴蒙斯木著臉分別給他來了套十八連拍。法厄同激動的走過來查看照片,順便對兩好友道:「你們拍不拍?我幫你們拍!」
「不用了,」安娜搖頭,「我打算去站台上近距離留影。」
「我也不用了,我不是交通工具迷。」不管是站在窗戶旁邊傻笑還是眼巴巴湊去月台,戴蒙斯都覺得大可不必。
「你可真沒意思!」法厄同朝戴蒙斯做了個奇怪的表情,兜頭挨了幾拳,安娜無視掉這兩個加起來很難超過五歲的家伙向奇物收藏室門口走去:「我要去防衛科取權限卡,下次再來參觀,你們呢?」
當著監控機器人的面小過了幾招,法厄同與戴蒙斯再次勾肩搭背:「行,一塊走!」
安娜:「……」
你們真是夠了,先把鼻血擦擦行不行?
第152章
領取臨時權限卡的過程非常順利,訪客身份確認無誤,停留時間確認無誤,留影然後出片過塑,將客人留下的影像與身份信息錄入系統就OK了。
權限卡被安娜裝在一只學校購買的軟膠卡套內,簡簡單單往脖子上一掛,再加上空間站人手一件的白大褂,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學者的意思。
「走了走了走了,時間不早還得趕回去上課,下課後我和你一起去月台圍觀星穹列車。」法厄同在外置設備上看到了希德的提醒留言。他們是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出門幫忙,但學校的專業課該上還得上,遠程投影到課堂上點名應卯,這件事不能省略。
阿蘭目送博識學會來的客人們結伴離去,防衛科的科員湊上來向他打聽消息。
「那位年輕的小姐也是從第一真理大學來的學者嗎?她看上去既纖細又柔弱,脾氣還很溫和,阿蘭大哥你說她會不會喜歡話多的人?」
阿蘭:「……」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你打算憑借什麼資格去追求人家?
但是話不能說的如此直接,他努力斟酌了好久才終於擠出一句:「你是不是應該先打聽打聽她是否已經有了伴侶或是心儀之人?」
「噢!」這位科員完全沒有氣餒的樣子,「好的!您說得對!我是得先問問這些,免得平白無故打擾她!」
你去問這些難道就不是一種打擾了嗎?不要啊!
但是被無緣無故的愛情衝昏頭腦的年輕人根本就是聽不進道理的蠻牛,安娜剛用她新鮮入手的權限卡刷開電梯門,身後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陌生人。
「您!您好!小姐!請等一下!」
要不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小半年,安娜真不一定會認為「小姐」這個稱呼也包含了自己在內。她停下腳步轉身正色看向來者,還以為對方有什麼重要緊要的事要說,壓根沒預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呼……呼……」陌生的防衛科科員一路煙塵滾滾衝到她面前,扶著膝蓋猛地喘了幾口氣,抬起頭帶著燦爛到灼目的笑容問道:「小姐,請問您現在是心有所屬還是名花有主了呢?如果都沒有,可不可以考慮我?也許我沒有那麼高的學識,也沒有太聰明的頭腦,但我身體健康工作穩定,我能一直跟在您身邊幫您料理雜物照顧家庭!」
法厄同挑高眉梢:「哇哦~」
戴蒙斯捏拳頭:「這對你來說算是騷擾嗎?」
安娜:「啊?」
是……毛遂自薦來當生活助理的嗎?可我不需要啊!
「你認識我?」震驚過後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這個五官周正但沒什麼記憶點的年輕人,對方搖頭:「十五分鐘前還不認識。」
「你見過我?」不可能啊,不至於吧……難道是原身留下的桃花債?
年輕人笑得越發燦爛:「十五分鐘前還沒見過!」
「那你為什麼突然向我提出這個……」她有點想說「荒謬」,考慮了幾秒還是把這個詞收回去勉強保持住自己「文弱學術分子」的形像,「……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一見鐘情這個答案可以嗎?見到您的瞬間我終於知道我的心髒在跳動!」年輕人的眼睛閃閃發亮,法厄同和戴蒙斯你看我我看你,一塊轉過去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安娜。
費伯裡克特這個人……哦!原來是個英俊帥氣且很瀟灑的年輕姑娘!
等等,這幾個形容詞用在這兒好奇怪啊,別開臉不看怎麼想怎麼別扭,但是回頭看看本人又覺得非常合適?
「即便我不存在,先生,您的心髒也仍舊是跳動的,」安娜為這論斷加上個注腳,「除非您是位智械。」
那當然不可能,想也不想的拒絕脫口而出後她又找了個理由好讓這位陌生人不至於下不來台:「您很好,只是不在我的擇偶範圍內。」
一見鐘情算什麼答案?無非見色起意罷了,安娜忍住搓臉的衝動——哥們兒,我覺得你應該審視一下自己,重新確認一下取向和認知是否統一。就我這樣兒你也能一見鐘情,取向是不是存在一定角度弧度或者說,彎度?
「您喜歡哪種男士呢?」這家伙在這個問題上有點執著,不過法厄同和戴蒙斯都能理解,畢竟理想型總是很難遇到,宇宙那麼大這次不抓緊機會很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安娜到哪兒去找個擇偶範圍內的男士作參考描述給他聽啊,她只有排除法——反正絕不能是埃特蒙德那種。
「嗯……」她冥思苦想,憋出幾個詞,「我喜歡金發美人,年齡不要太大,性格得開朗活潑些,有眼色會說話,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知道自己找個角落躲起來別自討沒趣。」
其他就沒有了,學歷和工作什麼的都不重要,她自己在這兩方面也不怎麼樣,總不好為難別人。
「視覺系!」法厄同一拳敲在掌心,戴蒙斯無比贊同:「沒錯,她要挑好看的。」
兩人異口同聲:「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被無情拒絕的年輕人可憐巴巴:「我可以做整形手術!」
「啊!抱歉!」這家伙越說越離譜,安娜開始左顧右盼想找個角度落荒而逃,「整形手術就沒必要了吧,我好歹得為未來可能存在的孩子考慮一二,好看的父親還能勉強壓住怒氣容忍一二,難看的不就是個老登?」
「噗,嗯,咳咳!」法厄同發出古怪的聲音,戴蒙斯死死低著頭肩膀狂抖。
這是真的狠,說實話,吾友是個狼滅,比狠人還多好幾個點!
這時電梯門開了,裡面的乘客出不來,外面的乘客進不去,兩邊面面相覷。
「總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恕我無法接受,就這樣,再見!」安娜為這場鬧劇畫上句號,讓開路的同時小聲對被自己堵住的無辜路人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不好意思。」
電梯裡站著一個粉衣姑娘和一個青衣青年,前者瞪大她那雙多彩的眼睛眨巴眨巴,後者下意識舉起手狂揉額頭:「沒事,沒關系,您請。」
開拓的路上什麼事都有可能遇到,真的,他已經逐漸習慣。
他們走出電梯,身後的行人急急忙忙擠進去啟動,剛剛被拒絕還有點消沉的防衛科小哥不忘工作內容:「兩位有什麼需要嗎?」
「哦哦!」粉衣姑娘活潑伶俐聲音甜美,她笑眯眯的對這個失意人道:「用丹恆的話來說這叫天涯何處無芳草,緣分還沒到,你別難過,也許更適合你的女孩就在不遠處等著你呢?咱們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他叫丹恆咱叫三月七,你核對一下訪客名單,姬子小姐之前已經和艾絲妲站長聯系過了,咱兩個人是來向站長問好順便送物資清單的。」
「……嗯,系統中有兩位的記錄,請跟我來,艾絲妲站長就在主控艙段。」他懨懨的看了眼防衛系統裡的名單,無精打采的為訪客領路。
三月七笑嘻嘻的看了丹恆一眼,後者回給她一個無奈的表情——吃瓜也別在當事人面前吃啊,挨打了別喊我幫忙!
遞交物資清單,協同科員們搬運物資,核對物資數量,這些都是枯燥麻煩但又必須要做的工作。星穹列車可不像羅浮仙舟那樣就差把母星栓繩系在飛行器後面帶著走,他們沒有生產物資與能量的辦法,除了不停開拓未知為列車積蓄動力外必須與沿途的各個站點建立良好關系定期交互,不然無名客們就很有可能遇到餓肚子的時候。
等他們忙完一圈回到月台,就見之前在電梯外偶遇的三個人裡有兩個正圍著星穹列車拍照。白發青年熱情洋溢激動地像只薩摩耶,黑發的,額,小姐則滿眼探究像是在比較什麼……她在比較什麼?
「兩位很喜歡交通工具?」三月七背著手上前和陌生人打招呼,黑發女子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翹(翹的幅度實在不高),「差不多吧,兩位日安。我們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偶然注意到星穹列車停靠在黑塔空間站,難得偶遇過來參觀一二。」
法厄同接過話:「沒錯,她主修自然神學,星穹列車是【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諸位無名客都是祂的眷屬,這家伙純粹出於好奇,我倒是比較粉交通工具。」
「沒關系,啊!」三月七向客人伸手做邀請狀,「要上來看看嗎?」
就算對方成不了無名客,星穹列車也不會拒絕開拓的人,學者難道不也在知識的海洋中不斷開拓嗎?哈哈哈哈哈,認識認識就是朋友了嘛!
這姑娘性格真可愛,她應該不會討厭穹吧……安娜抿嘴道謝看向法厄同,如果他不去的話她就自己上去瞧瞧。
「什麼?還能上去參觀?星神在上!太謝謝啦!」這家伙比誰都激動,迫不及待走向車門。
安娜藏在鞋子裡的腳趾抓抓鞋底,硬著頭皮干笑:「哈哈哈哈,謝謝謝謝。」
三月七發出可疑的噗噗聲,丹恆用力揉臉。
不要去欺負靦腆可憐的學者啊!
第153章
星穹列車的內飾以紅色、金色、深棕色為主,觀景車廂兩側分別安裝著並列的一連串大型透視窗,可以清晰欣賞旅途中的風景。車廂入口處擺放了一台播放音樂的設備,悠揚的音樂緩緩流淌,別有一番情調。不遠處包裹著紅色絲絨的柔軟長椅緊貼在車廂兩側,在其前後設有散落的圓桌軟椅以及一個可供乘員放置物品的小號吧台。
列車可視化的形像中一共有六節車廂,車頭采用了非常經典的老式蒸汽氣質作為造型,一只搖搖擺擺的大耳朵兔子穿著紅色制服戴著與身高並不匹配的帽子在紅色地毯上走來走去,三月七見到它就親親密密的湊上去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帕姆!我們回來啦~」
「補充物資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你可以去倉庫車廂核對一下。」丹恆穩重的走在後面先交代任務後談論其他:「這是我們在月台上遇到的兩位學者,看到他們對星穹列車很感興趣我們就做主邀請他們上來參觀一二。」
大耳兔抬起頭看了眼安娜和法厄同,並不認為這兩個人會對列車產生威脅。
「歡迎歡迎,我是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帕姆,星穹列車歡迎所有對無名客抱有好感的人!兩位是想自由參觀呢,還是需要我代為講解一二?」
那當然是希望它能幫忙講解了,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看也是白看,什麼都看不懂。
安娜走到它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您好,帕姆……列車長,您可以喊我安娜或者安,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法厄同,我們來自於第一真理大學,還是研究生院的學生。」
博識學會的總部就位於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中心位置,這二者是可以畫上等號的。但安娜著重仔細說明一番更好,明確自己的來歷與身份是對主家的尊重。而且她可不是空著手問候,鑒於對方形像上應該是只兔子,她從空間鈕中取出一份什錦蔬果凍干作為示好的禮物——梅婭女士怕她在遙遠的地方求學吃不好,每次發貨隨船的零食大禮包裡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這!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帕!?」
列車長驚訝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能離開列車,無名客們來了又去,只有帕姆永遠守在車廂裡一次次眺望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有了新*的朋友或者與舊朋友分道揚鑣。
禮物,就是友誼的像征!
「當然是送給您的,謝謝您的招待。」安娜把滿滿一大袋什錦蔬果凍干交給它,小兔子感動得兩眼含淚,:「請隨我來,我一定會好好向你們介紹列車。」
它看上去干勁十足,收好零食後扭著尾巴帶領客人們從觀景車廂開始參觀。
「無名客們在這裡聚會,招待友人,也在這裡開會討論新的開拓目標……別看椅子不起眼,它們其實也是種奇物,只有被列車認可的無名客能坐上去……後面是乘客車廂,從這裡走還有派對車廂……」
列車可用於參觀的地方其實並不多,半個系統時就轉的差不多了,安娜對這裡非常滿意——溫馨緊湊,穹會喜歡的。
無論從審美還是宜居的角度看,星穹列車的居住舒適度遠超星核獵手們散落於宇宙各處的簡易據點,想必卡芙卡也會滿意。
回到派對車廂,帕姆說什麼都要請客人們喝一杯,觀景車廂的椅子不能招待客人,派對車廂的吧台總可以靠著休息。家裡的小朋友請了新伙伴來玩,怎麼能半個系統時就打發人走呢?
那也太不禮貌了帕!
負責調制飲料的是台調飲機器人,聽聲音設定是位男性,外形則像個頂著球的甜筒。他利落的為客人端上兩杯提神飲料,法厄同嘗了一口,眼神一亮:「比學校裡流行的好喝多了,薄荷味不苦,很清新。」
「感謝您的贊美,先生,也許您願意再聽我講個笑話?」調飲機器人的語氣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有種欠欠的感覺,從另一邊走進來的紅發女士斬釘截鐵道:「閉嘴,閉嘴!謝謝!」
「他的名字叫做閉嘴,並不是指兩位。」紅發女士身後還跟著一位拄著手杖看上去又老又年輕的男士,帕姆扭扭扭的轉身向安娜和法厄同介紹:「這兩位是列車領航員姬子和乘客瓦1爾1特……」
「兩位好兩位好!」法厄同上前把安娜剛才說過的介紹詞重復了一遍,姬子小姐莞爾:「我剛才已經聽丹恆和三月七說過,他們在倉庫裡忙碌,絕沒有怠慢客人的意思。」
其實是丹恆擔心帕姆被人給騙了,專門悄悄溜去找來大人鎮場。以他作為持明的感知,那個看似纖細柔弱的女學者總有股危險到能對龍裔產生威脅的感覺,不可不防。
法厄同笑得憨憨的:「沒關系呀,諸位該忙什麼忙什麼,我們才是唐突來訪的不速之客,有道是客隨主便嘛!」
他可真會說話,安娜幾乎快要敬重起這個一遇到戴蒙斯就迅速幼齡化的家伙了。
姬子卻覺得他身邊那個手腳都很局促的女孩並不像丹恆想像的那樣危險,是,她是有成為危險因子的能力,但人之所以為人,不正是因為他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行動不造成危險的情況嗎?
「歡迎你們參觀星穹列車,有技術上的問題可以隨時問我。」領航員是技術骨干,當然要問她,可惜法厄同主修法學,安娜主修神學,這二者與技術唯一的交集僅限於《知識產權保護法》和某些星球十幾個琥珀紀之前獵巫燒死科學家的無聊活動上。
「……」安娜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可以加您的好友嗎?我的朋友們或許會有技術問題向您請教。」
潛台詞是我沒有,我看不懂,只能看看熱鬧這樣子。
姬子欣然取出外置設備給她刷了一下,安娜轉身又看向帕姆:「請問可以加列車長的好友嗎?」
帕姆簡直快要哭出來了,列車長終於也交到無名客以外的朋友啦!它開心到耳朵揮舞,馬上就要原地起飛:「好呀好呀!」
安娜也刷了它一下,申請備注一氣呵成。OK,穹寶今後的監護人和上司都已經GET到,不怕得不到他的一手消息。
今天也是社交levelup的一天!
「參觀的差不多了,實驗室還有工作要做,我們就不留下繼續打擾諸位,非常感謝大家的慷慨,」法厄同只撿好聽的說,「我回去問問導師,如果他同意的話一定邀請諸位前來參觀我們的實驗,哈哈哈哈哈,第一真理大學就更歡迎了,什麼時候來都好招待的!」
參觀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安娜跟在白發青年身後邁出星穹列車的大門。邁上站台時她忍不住轉身向後看,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過去的同伴很快就會成為一個陌生人,再也不是她的同伴了。
「再見~」三月七和帕姆站在車門裡朝客人揮手,她垂下眼睛露出柔和的微笑,抬起右手回應:「嗯,再見,祝你們未來旅途順利。」
從支援艙段回到實驗室,法厄同忽然轉身彎腰看看安娜的臉色:「怎麼?你好像有點兒不太開心?為什麼,想跟著星穹列車一起去做無名客嗎?」
安娜:「……」
她突然笑了一聲,故意揶揄道:「是啊,後悔了,要不我現在就去申請休學吧!」
「欸?」白毛傻乎乎的愣在原地,「不是,你不怕拉帝奧教授拎著數位筆追殺到星穹列車上啊!」
所以你們到底把我家的導師當成什麼了?
「你的腦子裡是不是不小心滲進了液體?」安娜翻了個白眼,法厄同快步走到她身邊吐槽:「瞧瞧,瞧瞧,你現在連說話都越來越像拉帝奧教授了,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吧!也不知道誰開學時小心翼翼說什麼『我從偏遠地方來,基礎不太好』……」
他捏著嗓子學得一點也不像,還好躲得快不然差點就被安娜一腳踹出實驗室大門。
希德抱著一堆試管架經過又倒回來,好奇的看看,決定把這份疑惑留到休息時再問——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關系變這麼好了?昨天費伯裡克特還沒這麼多話。
「怎麼回事?」阿那克薩教授從後面走過侄子身邊,二話不說伸手摁摁他的腦袋提醒他注意安全。這孩子生性靦腆但聰慧異常,他是姐姐生命的延續,就像是顆稚嫩的種子需要悉心培養。於是他極為堅決的搶走了孩子的命名權,給他起了個和「種子」擁有相同諧音的名字,又把他留在自家的家系內。
希德眨眨眼,面對讀作「叔叔」寫作「舅舅」的阿那克薩教授他沒有太多顧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安娜似乎終於不再把自己和別人隔離開來了。」
「她可用不著你去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別的。」阿那克薩撇撇嘴,一路摁著傻侄子去看培養皿。
能在一個學期內從一無所知奮鬥到學有小成,拉帝奧挑弟子的眼光還真是毒辣,所以希德你還是省省吧!
第154章
「星穹列車上怎麼樣?」
戴蒙斯挽起袖子端著一大箱剛出的測試結果,這家伙由於太過魁梧以至於時常被人懷疑究竟是不是學者,安娜瞄了眼他露出來的手臂,同樣覺得很疑惑:「車上很漂亮,無名客們很熱情……額,你平時都在圖書館做什麼?」
反正他在宿舍裡除了顛鍋沒干過什麼特別的事,真讓人詫異這線條漂亮的肌肉究竟是打哪兒練出來的。
「問這個干嘛?我平時不都是把書帶回宿舍或者直接下載在光腦上看,你難道不知道?」又不是沒互相換書換資料看過,奇奇怪怪的。
青年側身讓開條路讓她走回座位:「喏,你的工作來了。」
她根據他的發力程度估算了一番箱子裡的重量,一腦門黑線。這才是實驗室剛搭建好,如果推到明天再干注定會變成場災難。
「怎麼這麼多?」安娜把上課用的筆記挪開免得混淆,戴蒙斯順手將箱子放在她那個風水寶地的腳邊:「初始數據就會很多啊,一頭一尾有點累,中間還好,你之前沒進過實驗室?」
嗯……炸過實驗室算嗎?
「放這兒吧,我爭取一個系統時完事兒。」她解開袖口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掃描儀都是准備好的,手動記錄掃描入後與系統記錄的電子信息反復比較分析,如果出現出入究竟是觀測的人失誤還是實驗本身出了問題就能立刻反饋到負責人處——所以說這個活兒除了消耗體力外還非常枯燥乏味,怪不得大家都不樂意干。
但它很重要,能幫助負責人及時發現實驗中潛藏的不穩定因素。
「等會兒還有,不過應該不會耽誤你中間去上課。」戴蒙斯有節專業課要趕時間找個安靜地方投影,放下紙箱後他匆匆忙忙回宿舍。
安娜在學校系統中的記錄早就改過來了,生活在校園中又不像在伊維爾星上需要時刻提高警惕緊繃著,如今她整個看上去柔和了許多,旁人自然不會輕易弄錯這家伙的性別更不可能把一個年輕姑娘的住所安排在異性圈子裡……戴蒙斯和法厄同他們失去了一位寶貴的室友。
能幫忙代上課的那種。
「你在這兒干嘛?」粉色頭發的青年一開門就看到白毛坐在床鋪上擺弄外置設備,法厄同舉起小光屏給他看:「星穹列車走過許多地方,這些記錄是咱們很難在學校得到的,我想著能不能共享一下他們的智庫,這措辭你覺得怎麼樣?」
他正在寫一份合作邀請,光開頭就占了半頁。
戴蒙斯眯起眼睛湊近看看,歪頭思考了一番:「明天抽空和希德、費伯裡他們碰頭商量商量。畢竟那是人家的智庫,你說共享就共享?咱們又能為無名客們提供什麼幫助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不會有白白到手的資料。別人家的智庫肯借你看是情分,不借你看是本分,哪怕博識學會願意將知識開放給宇宙中的全體人類分享也一樣是要收取代價的好吧!
「有道理。」法厄同把編輯了一半的文字保存關閉收起外置設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辛苦你替我頂了會兒班,兄弟,我出去干活兒了,你好好上課。」
接下來幾個小時他沒課,自然要去替有課的好友值班。
兩個半系統時後安娜交代頂班的法厄同新數據先在她座位上扔著,等她下課回來再收拾。這個數據錄入的工作不像其他的時效性那麼強,稍微晚一點慢一點也沒關系,她當然能先去把課給上了。選修課可以請假自修回頭參加考試即可,專業課無論如何不能這麼干,就算學校允許她也有自知之明,到點就回到宿舍乖乖投影進教室。
這種超遠距離的「面對面」技術正出自空間站主人黑塔女士之手,天才才能做到的創舉。安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投影啟動瞬間極短的眩暈感讓她有種失真的錯覺,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褪了色的自己正站在階梯教室的過道上。
黑塔女士原版的技術並不會讓人褪色,落地投入應用後專門調成這樣就是為了讓人能分清誰是投影以避免一些倫理和法律上的糾紛。有些家資頗豐無處可燒的學生還會加錢訂購投影的裝飾效果,邊走邊灑花瓣什麼的都是基操。出差的學者們也可以這麼干,不過安娜覺得學會免費提供的基礎版足夠用了,讓她邊走邊灑花瓣或是邊走腳下邊開花實在有些過於羞恥。
這種感覺……還挺特別?安娜邁開僅在意識中存在的雙腿——此刻的她正躺在黑塔空間站的宿舍裡,當然不可能夢游一樣在床上沿著牆壁走來走去,但教室中的影像卻如履平地般一直走到前排坐下。
有趣!
拉帝奧教授一如既往的帶著一股風出現,走上講台翻開講義,他瞄了眼坐在下面的某個投影微微在心裡點了下頭。
自我認知清晰,明白自己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還行吧。
「費伯裡克特,這個問題你來回答。」他看了眼教室裡的布局,剛開學時擁擠不堪現在變得松松散散,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學生放棄課程離開教室,那些孩子的心理素質屬實有待提高。
學校老師人畜無害的質問尚且無法承受,將來有得是被人逼問尷尬社死的時候。上司和同事可不會扣你幾分讓你補考、重修、延畢就高抬貴手既往不咎,強大的內心最好還是趕在離開學校前練出來。
像費伯裡克特這樣就很好,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站著聽就站著聽,挨一記數位筆也會第一時間重新爬回來,一看就知道她壓根不把這些小事往心上放——某種角度上可以說學渣得坦坦蕩蕩,完全沒有剛開學時的戰戰兢兢欲蓋彌彰。
她要不是早早放棄偽裝,教授們也不會高看她這一眼。漫長的學術求索之路上,誰不犯錯?知錯就改還是很好的,為了避免犯錯而自作聰明大可不必。
一個半小時後授課結束,維裡塔斯拉帝奧走下講台,學生們「轟」得逃跑大半,剩下小半也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費伯裡克特,」他敲敲某個拉開光腦整理筆記的投影,她立刻站起來:「教授?」
這家伙迷茫疑惑時鋒利的眉眼會下意識變得圓潤柔和,樣子有些呆。
「有什麼問題嗎?」她的投影看上去精神還不錯,說明身體健康沒出問題,阿那克薩還不至於太把她當牛馬使喚。費伯裡克特被關心後變得更呆了,手忙腳亂翻出平時思考的記錄:「是的,教授,我有些關於……的疑惑……」
他耐心聽完她的描述,對她的學習進度比較滿意,雖然基礎差到一眼就能看出那股清澈的愚蠢,但她能耐得住寂寞奮起直追,這不就追上來了麼?
「不錯,能想到這些說明你沒有白白把時間浪費在不知所謂的事情上,這個問題我的思考角度是這樣……」
安娜結束投影時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系統時,新的數據肯定出來了,她從上層床鋪直接跳下地面,推著妹妹進來的卡斯托拉婭嚇了一跳:「星神在上!安,你的腳踝沒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剛下課正打算去錄數據,你們下班休息了?」她一邊一下輕快的把腳塞進鞋子,狄俄斯庫裡姐妹體貼的快速移動讓開通道,兩邊互相放松表情點點頭錯身而過。
珀呂茜婭抿嘴輕笑:「阿那克薩教授正閑著,小心他四處抓人辯論哦~」
「感謝你的提醒!」安娜回頭朝雙胞胎姐妹揮揮手,「要我幫你們帶點吃的回來嗎?」
那還是要的,宇宙炒飯這種東西吃個一次兩次還行,打從第三頓開始就會讓人不斷懷疑人生。
回到千挑萬選的隱蔽座位上,安娜挪挪圓滾滾刺融融的綠色小盆栽投入工作,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阿那克薩教授的教學方式與拉帝奧教授完全不同,大概是因為性格不一樣吧,拉帝奧教授沒有大笑著把學生扔在課堂上過,也不會像只鬥雞那樣興致勃勃的沒事兒就找人辯論。
不遠處被他抓到的法厄同絞盡腦汁苟命,僅僅兩個回合就被教授「斬於馬下」垂頭喪氣躲進角落長蘑菇。
「安,你說我是不是要延畢了?」他絕望的趴在一旁為安娜的工作制造大量噪音和干擾,一點也不想和教授辯論的文盲犀利吐槽:「所以你為什麼要仰著臉走到教授身邊?亮出腳爪翅膀和翎羽是鬥雞開戰前的必備展示,你都這麼做了還希望教授看不見,這麼扭曲?」
「嗷!」
這家伙抱頭哀嚎把一腦袋白毛揉成鳥窩:「安!你變了!明明剛開學時的你並不是這樣!」
「謝謝誇贊!」安娜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一個,專注於數據比對,「求仁得仁,恭喜恭喜。」
法厄同悲傷的滾遠了些,抱著膝蓋哀悼自己的宿舍弟位。
安娜微微勾起嘴角,外置設備突然彈出消息,她低頭看了一眼,發消息來的卡芙卡只有五個字。
「反物質軍團」
第155章
「反物質軍團」,【毀滅】星神納努克麾下的軍團,規模浩蕩,時刻踐行著毀滅的信仰。納努克「認為」萬物必將歸熵,宇宙終將寂滅,因此毫不留情的碾碎一顆又一顆星球,熄滅一簇又一簇文明。祂的信徒們歡呼著撲向文明之火,踐踏它,摧殘它,直至空余一攤灰燼。
人們也會習慣性的將反物質軍團簡稱為毀滅的軍團,所到之處盡是哀鳴。
根據博識學會的記載,與【毀滅】的戰鬥中只有【巡獵】的巡海游俠們曾借助殘余蟲群且付出慘重代價方才將其殲滅,數個琥珀紀以來僅此一例。其他文明或快或慢,或遲或早,最終都覆滅在洶湧如潮的黑色陰影之下。
安娜盯著外置設備看了一會兒,默默放下它,安靜的為數據錄入工作做了個結尾。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將已完成錄入的記錄整理歸檔,未完成的記錄貼上標簽塞進座位最裡面,然後活動了下手腕:「我打算上去給狄俄斯庫裡姐妹訂一份下午茶。」
卡芙卡在這個時候突然給她傳信就不是讓她做准備的,完完全全的應戰提示。
法厄同靠在桌邊搖頭:「我就不去了,還得替戴蒙斯盯著。他這周的課全集中在這幾天,可憐的人吶~」
他搖頭擺尾的感嘆著,安娜抿了下嘴。
「那好吧,我快去快回。」她要先將卡芙卡和銀狼引至收容艙段,然後迅速回防保證這些博識學會的學者們至少能活到被送進治療艙。
誰也不知道反物質軍團會使用什麼樣的手段入侵,眼下這個時間點恐怕也已經來不及提醒空間站的代理站長……確實來不及了。
走出剛剛好卡在收容艙段的電梯箱,安娜面前突然出現兩團黑色漩渦,泥漿般的黑色中心鑽出數只通體烏黑的虛卒。
這東西正是反物質軍團的基本作戰單元,【毀滅】意志的具現化。
「喂?能聽到嗎?」銀狼的數據流敲開她個人光腦的防火牆,安娜簡短哼了一聲:「能,我正在行動。」
鋼琴線閃了一下,兩只虛卒先是碎裂緊接著化作塵埃緩緩消失。更多黑色漩渦緩緩滲透,從一個小小的點連成一個平面,旋轉著連通不同空間。
「星核不會放在普通的奇物收容處,」銀狼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輕松,「把你的外置設備扔在門口,剩下的交給我們,不會讓你暴露。」
有安娜告知細節,這次行動變得輕松愜意就跟郊游似的,她明面上的「學者」身份也非常方便幫忙打前哨,銀狼喜歡有難度的游戲,不過她更喜歡贏。
「明白。」
安娜慢吞吞向前跑動,力求把一個文弱的學術分子演出精髓。身後那幾個黑色漩渦裡的虛卒終於穿透屏障進入空間站,這樣一來她就更有理由「驚慌失措」的逃跑以至於不小心把個人光腦外置設備落在地上。
按照銀狼的要求她躲進最大的奇物收藏室,繞過傳送籠放下外置設備,然後被突然出現的又一波虛卒「嚇得」滿艙段亂竄。
——演戲實在是太累了,比讀書寫論文還累!
這會兒太空電梯已經無法使用了,故障關停的紅色警示燈亮得刺眼。安娜想起一下午都是課的戴蒙斯以及腿腳不便的珀呂茜婭,咬咬牙翻出被虛卒打破的隔離罩,在鋼琴線輔助下一點一點沿著空間站的內部鋼構向尾部艙段行進。
*
「戴蒙斯!」法厄同一拳錘暈衝到自己面前的虛卒,轉眼就看到被打斷了投影課程的友人毆打小朋友似的將人馬狀虛卒扔出宿舍。撞在牆面上的虛卒化作一團黑霧炸裂,白發青年松了口氣,緊接著焦急道:「安剛才出門去了!她打算去上面給卡斯托拉婭她們帶些下午茶……」
阿那克薩教授第一時間關閉了多處空間入口,成功將反物質軍團的位面傳輸點禁錮在特定位置上。即便如此艙段內仍舊鑽進來好幾只虛卒,清理這些東西花費大家不少力氣。外面的情況只會更糟糕,就費伯裡克特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虛卒一頓能吃三個!
「咱們得出去撈她!」戴蒙斯轉身捏死另一只虛卒,氣還沒喘勻第三只又貼過來,「這些東西真是,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他不退反進,迎上前一把捏住虛卒的脖子將其摜在地面上砸得頭破血流灰飛煙滅。
「我也是這個意思,但……」眼看實驗室平安,虛卒的數量逐漸得到控制,法厄同也有了說笑的心思,他手裡拎著跟不知道從哪兒拆下來的金屬管,讓開一步把身後偷襲的虛卒閃在空檔裡,抬手下劈跟掄重劍似的活活把這個倒霉蛋砸成了渣渣,「你這看上去實在不像個學者啊!」
哪有學者揍虛卒就跟吃小餅干一樣的?
「哼,」戴蒙斯冷哼,「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另一個方向上希德跟在阿那克薩教授身後單手舉槍瞄准,平日裡那些靦腆內向消失得無影無蹤,卡斯托拉婭更是和妹妹配合無間一刀一只小虛卒。
「教授!費伯裡克特剛才出去了!」法厄同隔著人頭大喊,希德立刻慌慌張張回頭:「什麼?她出去了多長時間?」
「總有快一個系統時……」
阿那克薩算了一下,安娜費伯裡克特肯定被反物質軍團給堵住了,但願她能聰明些及時找到躲藏的地方,或者希望黑塔空間站的防衛科及時響應抵御外敵。
「能聯系上人嗎?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外面形勢復雜。」
可別一個沒撈回來又搭進去兩個。
「她自己一個人……」法厄同梗著脖子強,背後讓戴蒙斯拽了一把,「閉嘴,聽教授的!」
白毛扭頭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朋友,這家伙是腦袋被虛卒咬了嗎?不想戴蒙斯眼睛靈活的瞄了眼希德的方向,法厄同立時消音。
懂了,另辟蹊徑唄!
虛卒似乎無窮無盡,但是人類的智慧也同樣無窮無盡,沒過多長時間實驗室內的虛卒數量明顯下降,其他學者三三兩兩合作著也支應得有聲有色。
希德看看這裡已經沒什麼危險可言,悄悄從叔叔背後溜走找小伙伴彙合,法厄同與戴蒙斯已經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著他了,三人打了個照面,小格拉斯先生悄悄打開阿那克薩教授構建的亞空間屏障,三人跟老鼠一樣瞬間躥得無影無蹤。
「去哪兒找她?」希德舉槍策應後方,法厄同和戴蒙斯一人看一個方向。走廊裡沒有空間屏障虛卒數量居然也不是很多,從漩渦中滲透進來的人馬一落地就朝電梯的方向跳躍,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特別吸引它們。
「我也不知道,但她應該不在這個艙段,剛才我和法厄同試著聯系安,信號被屏蔽了,聯系不上。」戴蒙斯隨手打爛一只圓溜溜的虛卒,「先朝電梯那邊去吧。」
「嗯。」希德抿緊嘴,他沒法想像費伯裡克特獨自一人該如何自保,其他的更是刻意不去想——萬一她遇到危險怎麼辦?
不不不,不要往壞處聯想……
三人合力殺出這條環形走廊,感應門早已損壞,幸好重力系統和維生系統沒出問題,不然飄在太空中的空間站和封閉墳墓沒有任何區別。
「怎麼這麼多……?」闖出通向電梯大廳的感應門,前方密密麻麻湧動著數不清數量的黑色敵人,法厄同恍然大悟,「怪不得實驗室那邊的虛卒越來越少,原來都跑這兒來了!」
越是掙扎得劇烈的獵物就越能吸引反物質軍團的注意,不知道這地方究竟有什麼,竟然能把這麼多虛卒從實驗室引過來。
「哇!」愣神功夫十幾只虛卒注意到三人小組的出現,眨眼功夫便衝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法厄同後退半步護住希德與戴蒙斯的側向,冷不丁頭頂砸下來一個比其他虛卒體型大了幾倍的大家伙。
「小心!」戴蒙斯一把將希德拉回身邊,三人側身向外互為掩護。他們正打算硬抗這只特別的敵人,快到幾乎看不見的閃光劃過,漆黑的虛卒應聲碎裂成數塊,尚未落地便化作塵埃散逸。
烏黑如泥的碎塊消失後,他們只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閃了一下。背影的主人仿佛閃現般出現在另一頭,被她當成狗一樣溜來溜去的長串虛卒應聲倒地,直到現在幾人才看清閃光的原來是條金屬線。
「……啊?」法厄同咂咂嘴,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安?」
安娜又一次閃過他面前時疑惑的側頭看了一眼:「嗯?」
成片虛卒如同麥桔般倒下,她這才騰出空問問實驗室的情況:「我才剛坐電梯到收容艙段那兒反物質軍團就來了,只來得及撤出電梯想辦法一點一點往回走。」
然後她就被阿那克薩教授的亞空間屏障給鎖在實驗室外面,試了幾次敲不開門只能返回電梯大廳拉著虛卒「放風箏」。
「實驗室裡一切都好,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被它們傷到了幾位前輩,之後再也沒有人發生意外。」法厄同手上動作不停,四個人合作他甚至還有閑心聊天,「阿那克薩教授開了亞空間屏障設備……」
現在看來要不是費伯裡克特在外面拉走了大量虛卒,那道脆弱的亞空間屏障不一定能抗住反物質軍團滲透。就……怪不得是能用面包棍和滅火器干掉星盜和賞金獵人的狠人,教務系統分宿舍果然是有規律的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2
第156章
「這些虛卒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算結束……」四個人守在圓形的寬闊電梯廳內,望著源源不絕的黑色浪潮心理上的壓力遠大於抵御這股浪潮真正花費的力氣。
彙合後幾人商量了一下,與其將虛卒帶進實驗室,不如干脆留在外面算了。那些嬌貴的實驗設備以及缺乏鍛煉的前輩需要額外關照,把他們護在實驗室裡反而更安全更放心。
但是外面的情況也太糟糕了,虛卒就像源源不絕的黑色螞蟻,似乎永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應該……不會太久,」安娜心裡沉甸甸的。反物質軍團肯定不會自己迷路跑來黑塔空間站搞事,考慮到在此之前卡芙卡甚至還給了她兩分鐘應急,說明她早就知道或者說肯定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這東西的到來。
那麼她是不是有理由懷疑反物質軍團的出現與星核獵手此次行動有關?
黑塔空間站裡的科員們,有什麼必須死的理由嗎?穹對獵手們很重要,其他人呢?他們難道對親人朋友來說就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這種想法或許既虛偽又偽善,但就是忍不住反復思量。如果說穹寶復活之後卡芙卡和銀狼有辦法控制住這些反物質軍團也算是她們在計劃裡考慮到了無辜之人,但……以安娜對同事們淺薄的了解看,可能性不大。
此刻她無比希望自己是錯的。刃先生在爆炸中解救了她,卡芙卡、銀狼、流螢敞開懷抱接納了一個渾身麻煩的人還屢屢伸出援手——如果不是銀狼的幫助安娜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會在何處險中求生,更不必提擁有一個公開且被人尊敬的「學者」身份。
其實並不需要反物質軍團穹也能復活,但星穹列車會不會順利接受他可就不一定了。唯有危難才能讓穹有展示自己能力的空間,唯有並肩作戰的情誼才夠讓無名客們不計前嫌。安娜明白卡芙卡和銀狼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也理解穹對卡芙卡的重要性。她如此高調的襲擊黑塔空間站,除了會讓自己的人頭賞金大幅激增外少不了額外付出高昂的代價。
但是她所付出的代價與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並不能畫上等號,天平兩端不公平。
「老天!那是什麼?」希德指著空間站外巨大的嵌合體怪物張大嘴巴,「末、末日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玩意兒是反物質軍團的對星體兵器,對星體兵器。
黑塔空間站只是運行在湛藍星近地軌道上的航天器,廣義上也可視作一顆小型衛星。不是希德看不起超級天才黑塔女士的財產,而是無論如何毀滅一顆衛星也用不著出動末日獸啊!就跟打蚊子犯不上扔顆中子彈一樣,這都哪兒跟哪兒?邏輯上完全說不通!
末日獸一經出現,所有的虛卒都開始朝它所在的方向聚攏,一分鐘前底部艙段「人」滿為患,一分鐘後安娜和她親愛的室友們面面相覷。
「是那些無名客出*手了……」【毀滅】的入侵即將結束,因為星核獵手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個人光腦通話頻道裡銀狼的聲音還是那麼隨性,想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向來在這方面沒什麼邊界意識:「嘿~我們完事兒了,穹寶已經和那兩個傻乎乎的無名客玩到一起去啦,撤了哦~」
「……」
末日獸體型巨大,它上半身趴在收容艙段外,尾巴垂在底部艙段眾人面前。那條遍布著肉瘤的尾巴上覆蓋有一層厚厚的鱗甲,看似隨意的拍擊便將航空用的超硬度透明玻璃敲得裂痕叢生。
「快走,萬一它把玻璃砸爛了外面可是真空!」
希德推醒怔愣中的法厄同和戴蒙斯,三人拉著安娜撤向走廊。損壞的隔離門不是不能再想想辦法,撤回實驗室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會兒虛卒都朝末日獸去了,不必再擔心會不會把黑潮帶到同學們身邊。
「你們先走,情況不太對。」鋼琴線仿佛有生命一般纏繞在她的手腕上,作為【巡獵】的命途行者,她感覺到就在方才某個可怕的能量體掃過空間站——祂瞥視了某人或是某物一眼。
「你瘋了!」被她甩開手的希德上前攔住安娜,「真空和輻射下人甚至無法存活超過十秒……」
「十秒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漫長。」安娜把他推向法厄同和戴蒙斯,「回去實驗室,我可不想再被鎖在外面敲個半天沒人應答。」
【巡獵】命途加持下的速度是【智識】望塵莫及的光影,法厄同嘆了口氣:「別強了,咱們根本拉不住她。」
還是想想怎麼善後吧。
戴蒙斯拽著希德撤回環形走廊,此刻這裡已經一只虛卒也不剩了,干淨空曠得能散步。
「放開我,你們!你們……」他有點想罵人,張開嘴又不知道該罵什麼,乖寶寶反反復復著「你們」這兩個字被戴蒙斯一路拉回實驗室緊閉的大門外:「安娜不會有事,但你留那邊她會分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我知道她比我強,但這並不是我可以不擔心她的理由,」希德從戴蒙斯手裡搶救出自己的胳膊,「安娜是我的朋友,就像我是戴蒙斯你的朋友一樣!」
那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法厄同清清嗓子想要加入這場辯論,實驗室大門突然被人從內側拉開,阿那克薩教授臉色鐵青的看著不省心的三個弟子。
法厄同拼命用胳膊肘去搗鬥雞一樣針鋒相對的戴蒙斯和希德——別吵了,再吵咱們誰都落不著好啦!
「費伯裡克特人呢?」教授的聲線非常危險,他的表情很是平靜,就好像每一節課下課時那樣,但要是仔細看去就能清楚看到他額間凸起的「井」字青筋虯結。
戴蒙斯和希德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法厄同舔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哦,看來她平安無事,」教授的表情變得有些神秘莫測,「所以你們這又是在鬧哪樣?」
反物質軍團的滲透戛然而止,這並非正常現像,安頓好實驗室裡那些更需要保護的學生後阿那克薩才騰出手去找侄子和學生,然後就看到三個人高馬大的傻瓜站在門口吵吵嚷嚷。
「……啊,這個,那個,額,您聽我們狡辯,啊不是,解釋!」法厄同聲線顫抖,眼神游移,戴蒙斯和希德想幫忙卻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
一頓眼神亂飛,阿那克薩教授耐心告罄,他剛想吐出點毒汁諷刺幾句,腳下的空間站走廊陡然劇烈顫動,緊接著萬骸哀怨的悲鳴穿透空間直刺大腦。
希德甩開戴蒙斯看向走廊外,安娜喘著粗氣閃現般出現,衝向所有人連推帶踢:「快進實驗室!」
阿那克薩教授臉色嚴峻:「隔離外太空的那層防護罩破了。」
眾人狼狽倒入實驗室大門,開放性破裂口幾乎在瞬間就將電梯間抽成真空,代表著故障封鎖的刺耳警報乍然想起,金屬門和第二到亞空間屏障在維生系統支撐下保住了底層艙段最後的安全區。
「教授!」奉命鎮守大門的狄俄斯庫裡姐妹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後面跟著的四個人,她們又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人都救回來了。
「大家都好嗎?」卡斯托拉婭想要上前幫忙,阿那克薩擺手表示不需要:「我沒事,黑塔空間站怕是要有點事。」
反物質軍團也就算了,居然還有末日獸出現,最後空間站竟還破了個大洞,維修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安娜站在小隊尾巴上安靜如雞:也許不止一個大洞?
「末日獸跑了,欸?它尾巴呢?剛才還看到的,怎麼沒有了?」觀察危險的學生驚訝的高聲叫道,其他人「呼啦」奔到窗前,果然看到笨重的末日獸撲閃著兩只蝙蝠膈膜似的翅膀奪路而逃,失去了尾巴的它看上去就像個重心不穩的破爛風箏。
「費伯裡克特,」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阿那克薩教授眯起眼睛,「對此你有什麼評價?」
希德緊張的看著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像是搖擺錘那樣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安娜側頭認真思考了十幾秒,堅定道:「教授,我確認星神是一種概念更是一種高維生物,末日獸雖然號稱由萬千哀怨骸骨鑄煉但也並非刀槍不入金剛不壞,同樣維度的力量完全可以對他們造成有效殺傷。由這個出發點拓展開來,星神亦是如此,祂們絕非不朽之軀!」
法厄同:「……」
戴蒙斯:「……」
希德:「……」
厲害了我的室友,你冒著生命危險拐回去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嗎?
「你的證據呢?」阿那克薩教授的注意力立刻放開其他不打緊的事情轉到專業領域,學者們從邏輯上推導證明了星神的可知性,但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在現實世界中證明或是證偽。
「呼……」安娜透了口氣,將切斷末日獸尾巴的鋼琴線舉起來給他看,「教授,您要的證明。」
【毀滅】的因子不停散開逃逸,但還是有部分留了下來。阿那克薩教授屏住呼氣親自找來實驗設備將這卷不得了的金屬線收入其中。這東西是黑塔空間站用來封存奇物的專用物,納努克留在眷屬造物上的力量同樣可以視作「奇物」的一種,【毀滅】的碎屑被禁錮其中,星神的一角被人類捕獲。
從今天起,叔叔又會時不時就半夜三更突然大笑了呢,希德揉揉太陽穴。
第157章
末日獸出現時安娜完全顧不上糾結自己與星核獵手們之間的觀念差別,「分秒必爭」用在這裡甚至是一種過於保守的描述。卡芙卡和銀狼撤離說明穹已經平安復蘇,末日獸則是「母親」留給他的第一筆饋贈。
以他全盛時期的正常實力拿下這麼個小東西當然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地方,問題是他才復生不滿三小時,身體裡還被塞了個星核,又剛剛讓納努克瞥視了一眼,由不得人不憂慮。那種恐怖的氣息饒是她也汗毛倒立,下意識就想衝去收容艙段擼袖子幫忙代打。
但是安娜終究控制住沒去做保護過度的事——她不能暴露自己或許與穹相識的可能,他唯有完全無依無靠才會被星穹列車接納。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干看著也不是她的性格,於是可憐的末日獸當頭橫橫豎豎吃了十幾下棒球棍暴擊還在眾人不知之處失去尾巴,最終慌不擇路抱頭鼠竄。
——黑塔空間站實在是太不禮貌了,本地人不禮貌,外地來的客人更不禮貌!
反物質軍團隨著末日獸的潰敗而撤離,只有零星沒來得及跟上隊伍的虛卒散落在空間站內部,想必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防衛科料理干淨。
阿那克薩教授像征性的批評了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幾句,抱著收容鋼琴線和附著的毀滅因子的容器踮腳走進實驗室核心區去給拉帝奧教授發消息通知他趕過來——雖然但是,安娜費伯裡克特是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弟子,這一點上該講究還是必須講究的。不然等拉帝奧從其他渠道知曉這件事就不是共同研究而是導師替弟子出頭,格拉斯先生身嬌體弱,真理醫生健康堪比雕塑,想也知道兩人打起來會是什麼後果。
是是是,知道你們【巡獵】不好惹,【智識】也是要臉面的好嗎!
事情告一段落,卡斯托拉婭拉著安娜回宿舍。一路上她不放心的問了好幾次她有沒有受傷,珀呂茜婭更是提前就把急救箱給准備好了,一進門就能用上。姐妹兩個圍著就差上手扒衣服確認,費伯裡克特小姐捂著領子差點躥到屋頂上倒掛著炸毛。
「我我我,我真的沒有受傷,真的!沒有!」取出生物芯片的手術結束後安娜發現原身留下的身體與自己越發契合,從前還有些身體跟不上意識的失誤,現在就像靈魂與軀體終於合二為一那樣輕松。
「真的嗎?」卡斯托拉婭站在小桌旁叉腰抬頭,安娜抱著自己的床柱子用力點頭:「真的!超級真!」
「噗!」珀呂茜婭笑彎雙眼:「好啦,姐姐也是擔心你呀,快下來吧安,我們絕對不動你的衣服。」
清風拂過,安娜輕巧落在狄俄斯庫裡姐妹面前:「你們要說話算話哦!」
這回卡斯托拉婭也笑了:「誰叫我們剛才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你,嚇死人。」
安娜這才想起預留好的理由:「啊!我本來是想去主控艙段買點東西,誰知道電梯在收容艙段就壞了,好不容易逃出去結果迎面撞上一群虛卒,跑的時候外置設備不知道落到哪兒了……」
「那你還真是倒霉!」珀呂茜婭目露同情,「還好是光腦外置設備,身外之物沒就沒了,安全最要緊。」
「今年最新款的外置設備請了大明星知更鳥做代言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個好的去去霉氣。」卡斯托拉婭把沒派上用場的急救箱收到櫃子角落裡,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就走過去看:「誰啊?」
敲門的是法厄同,他隔著門縫朝安娜擠眉弄眼:「拉帝奧教授回信說他五個系統時後就到空間站,你的外置設備丟了不方便聯系,阿那克薩教授要我過來傳個話。」
【毀滅】留下的廢墟不少,被人抓到尾巴的時候可不多,只要不是天大的事絆住手腳拉帝奧教授肯定會盡快趕到黑塔空間站……空間站的主人也會稍稍表示出一點興趣,能讓黑塔女士有興趣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同為學者這種時候是不是天才一點也不重要。
法厄同傳話還沒過去多久,戴蒙斯也過來敲門:「電梯還沒修好,艾絲妲站長說先幫我們開備用設備,等工程機器人把那個洞修補好就能出門了,這段時間會有無人機送物資下來。另外黑塔女士的人偶來了,她問你願不願意交換一個空間站科員的正式名額,分一部分毀滅因子給她玩。」
這一定是原話,一個工作機會在黑塔眼裡算不上什麼,對於新手學者來說相當不得了。求學也是為了就業,跟著天才干肯定不會吃虧,相當於一只腳踏進了保險箱,等另外那只腳也邁進去這輩子都不必擔心了。
「我不需要工作名額,你們誰有需要?」安娜看看狄俄斯庫裡姐妹又看看賴著還沒走的法厄同,最後看向站在門外的戴蒙斯,這些人有志一同的搖頭:「不,我們都是定向培養的,畢業後要回老家服務。」
「那就交給拉帝奧教授做主好了,我是他的學生,不是黑塔女士的學生。」
她一個星核獵手哪用得上黑塔空間站的工作,說不定哪天掉馬就要浪跡宇宙去。提到「星核獵手」,安娜心情再一次下墜,剛才是情況緊急顧不上想太多,這會兒危機解除那股悲憤不甘重新湧上心頭。
——卡芙卡和銀狼是故意將反物質軍團引入黑塔空間站的嗎?
戴蒙斯得了准信就走,還順手拽走了混在女生宿舍裡的法厄同。
卡斯托拉婭以為安娜是累了想休息才會情緒突然變得低落,她也確實該休息了,面對反物質軍團的追殺生死一線的逃亡,是個人都會感到疲憊。
「去洗個澡躺一會兒吧,教授要是有事我們先替你應著,不行也會及時喊你起來。」
珀呂茜婭倒了杯熱的甜牛奶遞過來:「喝一點緩緩。」
「好,謝謝你們。」安娜將那杯牛奶端起來一飲而盡,帶上換洗衣物走進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爬上床鋪躺著休息。
睡不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外置設備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備用件,她索性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難得登陸一回星網社區,希望找到點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新鮮話題。
時下年輕人關注的無非就那幾樣,娛樂,工作,生活……在安娜看來都很好,哪怕搞怪獵奇博人眼球的創作也是目標明確知曉想要什麼的聰明作品。不管怎麼說創作者達到了他的目的,這部作品就是成功的,無論大家關注它的原因是好還是壞。
翻了一會兒並沒有找到能讓人愛不釋手興趣盎然的內容,開屏大圖呼聲甚高的「寰宇美人圖鑒」也就那樣,封面上的投票名單人山人海,點進第一真理大學社區安娜甚至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拍下的一張側顏,是她下課途中和希德他們走回宿舍的生活照,拍攝者大約弄錯了性別放錯了地方,下面評論裡一長串全是在喊老公。
「……」無數伊維爾粗口的亂碼閃過安娜腦海。
這並不有趣姑娘們,但凡有得選不管選誰都別選重刑犯做伴侶,除非你是個狂熱的危險愛好者。
向下滑動光屏,上一屆「寰宇美人」當選者是羅浮仙舟的神策將軍,白發青年單手支著頭慵懶的笑看遠方,他大約是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並不吝於分享這份好看。
關掉這個頁面,安娜想到了自己那遠在仙舟羅浮的網友。
有些話沒法對朋友說也沒法和導師討論,但是向素未謀面的網友傾訴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安娜點開「實名上網」的對話框反反復復看,猶豫不決中對方發了張貓咪表情包。
「小友,看你徘徊踟躕,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某人也是剛好忙裡偷閑陪小弟子下棋下到走神摸出玉兆醒神兒呢,打眼就看見應星的新隊友頂著個省略號的氣泡來回蛄蛹,妥妥憋了一肚子話說不出來的小孩兒模樣。
二十出頭,對於仙舟人來說可不就是小孩兒麼!
安娜下意識把如鯁在喉的事吐露出來:「於我有恩的朋友與我理念不同,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們,也知道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們必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某位將軍:「……」
這可真是,該從哪裡開始說呢!
以及……完辣,我哥是不是又要整個讓人兜不住底的大活兒了?
對面許久沒有回應,安娜嘆了口氣關閉虛擬光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輾轉反側翻來翻去怎麼都睡不著,氣悶之下重新又把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打開。
這回欲言又止的氣泡頂在了「實名上網」的頭上,數條撤回記錄說明他對這個問題曾經刻骨銘心,如今話到嘴邊不知該如何說起。
「沒關系,為難的話也不必非要回答。一切交給時間就好,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便知該如何抉擇。」安慰的話語看得人心頭一軟,對面果然不再糾結而是直接發來一道邀請,邀請遙遠的客人去仙舟做客。
第158章
「黑塔空間站四個小時內走出困境」,「反物質軍團襲擊落空」,「危機背後隱現星核獵手」。
三個標題三段新聞,側重點有所不同但說得都是同一件事。
空間站恢復與外界的通訊後作為第一投資方兼承建人的星際和平公司迅速響應,開足馬力向寰宇的每一個角落聲嘶力竭譴責【毀滅】勢力更譴責星核獵手。
黑塔女士或許並不在意收藏中丟失了一枚星核,但……那玩意兒可是號稱「萬界之癌」,連【開拓】的銀軌也會被它截斷,妥妥的宇宙絕症!
就這麼個跟末日炸彈一樣的大寶貝,說被人偷走就被人偷走,這不跟鬧著玩兒一樣嗎?即便整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但也不能草成這樣,一個不小心大家都得玩兒完!
星核獵手作為背後的始作俑者自是全員喜提身價大禮包,雖然沒人能抓到他們卻也不耽誤公司在通緝令上口頭加印信用點,就連新近加入組織的08241321號「安娜」也湊整漲到三十五億,「久負盛名」的其他人更是隨便那塊邊角料都能讓普通人一輩子不愁錢花。
唯一的問題就是相對於其他獵手非常具有辨識度的稱呼,「安娜」這種古早爛大街的代號實在是無法作為標識使用。放在個文明等級較低的星系說不定喊一聲路上能有至少三四個大小老中青不同型號的女士回頭看,就連公司內部也有叫這個名字的員工。
尷尬,實在是尷尬。
「把這份通知發到員工系統裡。今年的考核指標比去年上漲了二十個百分點,提前點兒讓大家知道……省得快到年會的時候一群人嘰嘰咕咕沒完沒了的抱怨。」
文件夾來得猝不及防,沒靠山沒背景沒學歷的年輕文員通常是企業裡最受氣的人,前輩、上司們推麻煩事過來時從不商量,更不會考慮會不會讓年輕人感到困擾。
有本事你往上爬呀?不管是爬職位還是爬床,爬上哪個都行!
看著從天而降落在工位上差點砸翻文件堆的額外工作,年輕姑娘甚至來不及抗議——這該是助理的活兒吧!我哪有這份兒權限呢?
「看什麼看呀!趕緊做,別忘了午休前發出去。」扔文件夾的人渾不在意的走去和閑聊搭子湊趣:「……等會兒上去轉一圈唄,新來的總監先生……」
嘰嘰喳喳、巴拉巴拉
沒有和她們爭執的必要,敵眾我寡的不一定能吵贏,吵贏了也不多發工資還有可能越發被人合伙為難。
她拿起文件夾,鼓足勇氣走進電梯。
新來的總監先生很年輕,戰略投資部的每一位高管看上去都很年輕。不過她最仰慕的還是集才華、實力、美貌於一身的翡翠女士,其人優雅而知性,是每一位新進女性員工向往奮鬥的目標。
總監辦公室位於這棟辦公樓的最頂層,戰略投資部的決策層常駐此地,開會……或者爭吵。
「托帕女士早,」一出電梯就看到抱著愛寵的不良資產清算專家,她急忙貼著牆壁讓路。
托帕腳步輕快的抱著有點鬧騰的撲滿,看到抱著文件夾的年輕文員更是彎起眼睛溫和道:「工作遇到麻煩了?翡翠女士正在裡面和砂金說話,我建議你先在這兒等會兒。」
「好的,謝謝您的提醒,女士。」她抱緊文件夾低頭微微欠身,托帕向外走了幾步停下,回頭笑著加了一句:「加油工作。」
「啊啊!是!」年輕的文員瞪大眼睛,元氣滿滿的用力點頭,同樣年輕的高管朝她揮揮手走掉。
裝飾華麗的走廊上除了一身黑西裝的安保人員外沒有誰閑晃,她走到辦公室外和守門的同事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微微搖頭。
翡翠女士的談話尚未結束,隱隱約約能聽見裡面傳出些許聲響:「……你很優秀,果然沒有看錯……雖然……有爭議,但……看好,所以……最終投票……通過……,恭喜……」
略顯輕浮的男子輕笑聲時有傳來,二十分鐘後談話結束。門開了,淡金發色的青年嘴角掛著淺笑對門外的人道:「今天天氣不錯?」
門外的安保和文員滿臉無語,眼看窗外天色陰沉,這叫天氣不錯?
「哈哈哈,放輕松,在我老家那裡下雨才是稀罕的好日子。」他身量不算很高,穿著昂貴繁復的衣裳,淺色墨鏡片遮住半張臉,錯身走過時帶過一陣馥郁的香味,耳側飄蕩著孔雀翎羽般華貴的寶石耳墜。
翡翠女士在辦公室裡笑著埋怨了他一句:「不要逗弄我的小文員。」
這種不傷感情的小牢騷越發顯得他們之間關系親近,青年立刻聽話放過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年輕姑娘,甚至體貼的為她讓開門口空間。
「翡、翡翠女士!」她紅著臉貓叫一樣小聲問候上司,翡翠女士向後靠在紅絲絨的軟背沙發裡招手:「快進來吧,小安娜,你有什麼事?」
已經走過去的青年忽然停下動作扭頭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翡翠女士挑眉:「怎麼?」
「呵呵,沒什麼,我剛剛想起昨天還是前天這位能干的小姐因為能干而被同事為難呢,真遺憾。」他索性不走了,站在辦公室外看熱鬧。
頭皮都快要炸開了,這個渾身香噴噴閃爍著金錢光澤的家伙正是倒霉前輩嘴裡「新來的總監先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他注意到,無比希望他能高抬貴手放過可憐的底層文員一碼。
「不要搭理這油嘴滑舌的家伙,」翡翠笑著打趣了幾句,她幾乎踮起腳尖緊貼牆壁溜進辦公室來到上司面前,慌慌張張將文件夾雙手遞出:「翡翠女士,這裡有個通知,我,我沒有權限發,請問該怎麼寫呢……」
翡翠接過文件夾掃了一眼,隨手將它扔開:「你不需要去做自己責權範圍以外的事,公司賦予員工的權力是有限的,我喜歡你這份謹慎。」
但越級報告並不可取。
「……」她有些心慌意亂,翡翠女士能准確叫出她的名字,說明她很清楚她的崗位。一個底層的新人文員突然跑到頂層告狀,可想而知上司不會對她有什麼好印像。
她越是和藹她心裡越沒有底,但是就這麼閉嘴低頭給人背鍋她又實在不甘心。
「剛好我的新辦公室裡少了個助理,請問您能把這位年輕能干的小姐借給我一段時間麼?」金發青年這句話恰好打破了逐漸凝固的氣氛,翡翠斜睨了他一眼,砂金臉上的微笑無懈可擊:「我不也是個新人麼?老資歷的員工恐怕不願意調動崗位,不如讓我們這些新來的自行磨合唄。」
翡翠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看了他一會兒,轉而笑著問她:「我親愛的小安娜,你呢?你願意嗎?」
青年好整以暇的退了一步抱著胳膊一言不發,完全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她自己。
拒絕,還是同意?
拒絕的話她大概率還是回去原崗位做個可有可無挨欺負的文員,只是這次工作不必做,砂金先生的話看似解圍實則將她架在了火上,今後說不來會有什麼小鞋穿也穿不完。同意……如果同意她就是總監助理,也算少奮鬥八年原地飛升了一半。
進了戰略投資部還怕得罪上司得罪同僚?她要是真怕今天就不會突然爆發越級報告。
「我,我同意!」新總監看上去不太靠譜,但是他靠譜不靠譜並不重要,星際和平公司的職位和薪水靠譜就行!
翡翠把那只文件夾收回來遞還給她:「如果成為總監助理的話,這份工作的權限你是有的,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您。」她接過文件夾抱好它,「我這就回去做事。」
站在走廊上還沒走的金發青年適時加入交談:「你可別著急溜,知道我的新辦公室在哪兒嗎?」
「嗯,你們一起去,就在電梯井另一側。」翡翠揮揮手趕人,砂金輕笑著看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助理——矮墩墩軟綿綿,像只偷偷長牙的兔子。
這姑娘雖然名字也叫「安娜」但更容易讓人聯想到阿比蓋爾,反正他也不怎麼在辦公室待著,放她在裡面活的輕松些也不是不行,算是種……愛屋及烏?
這個詞兒是這麼用的吧!
「安娜」這個女性名字在庇爾波因特語中意為「優雅、仁慈」,幾個琥珀紀前經常指代高貴、勇敢、聰明和純潔的女子,在他看來那個人自然當得上任何人類優美形容詞的褒贊,甚至經常覺得那些贊美還不太夠。
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他沒有理由也沒有機會:安娜費伯裡克特是天琴座星域外圍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天之驕子,不是伊維爾監獄造反逃亡的重刑犯08241321號。他作為公司高層人人皆知的越獄之人,貿然接近只會將嫌疑和危險帶到她身邊。
再說了,一個連學都沒上過的埃維金人突然間關注起一位聰慧的女學者,裡裡外外那些監視他的家伙難道都是瞎子嗎?
埃特蒙德那個該遭瘟的家伙與公司媾和脫罪,普拉塔和普拉婭在他的庇護下平安無事,羅斯瑪麗本就是個賬面上的「死人」如今更不會有誰吃飽了撐著去查她,唯一一個被通緝的居然是救了所有人的安娜。
第159章
砂金總監的辦公室三面都是空曠透明的落地玻璃牆,給人一種居高臨下極度危險的感覺。
把新工位搬到緊靠走廊的牆邊,她將所有不歸自己處理的工作統統扔回給它們原本的經手人——職位調動就是最好的理由,有問題就去找總監先生告狀吧,恕不奉陪!
那家伙認了下門就跑了,完全不知道人在何處正在做什麼,只留下張長到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購物清單。
行吧。
只要工資發到位,上司愛去哪兒浪去哪兒浪。
她打開購物清單細數,砂金先生不喜歡現今辦公室的風格,清單的前三分之一全是關於裝修和裝飾的內容。這好辦,直接聯系建材和建築部就是,員工內購比去外面采購省時省事得多還有折扣享受,何樂而不為?
「……」
建築部門果然罵罵咧咧的接手裝修事宜,說是派人上來量尺寸看選材好決定報價。不花自己的錢誰也不會心疼信用點用得太快,她低下頭看清單的中間部分。
書,很多書,很多又貴又沒什麼人看的書。
只要翻開就會讓人眼前一黑額頭脹痛的哲學類書籍,以及數個琥珀紀前流行過的艱澀詩集,林林總總加起來約摸得有百十本。知識即財富,這些無法變現也很難灌注進人類大腦的華麗知識少說也得花掉她半年工資,和砂金總監的人設更是相差甚遠。
他居然是這種神經敏感纖細的類型嗎?書架上擺得不是空殼裝飾或金融雜志時尚讀物還真叫人由衷感到意外。
至於清單的最後三分之一……好吧全都是填充辦公室的各種家具、裝飾品以及紡織物。
砂金先生的喜好還真是奢侈華麗,主打一個好貨不便宜。
換了新環境的第一天她惡狠狠下單,從來不知道網購買東西居然會是件極其勞累的事。清單最後面甚至指定了一家零食店,她點進去一看,嗯,總監先生的品味令人安心,貨品好評率超高。
「每樣一箱?真是和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她憤憤不平的猛猛敲光屏,完成今日份購物工作後順手也給自己買了些零食安慰身心。
我漲工資了!憑什麼不能犒勞一下自己?
隔天一早進寫字樓時先吃了一頓前輩們的陰陽怪氣,但她並不後悔。如今她們也就只能陰陽怪氣幾句了,再也別想把額外工作推給她做。
辦公室內依舊看不到總監先生的影子,建築部派來的工作人員正在機械幫助下緊鑼密鼓施工。砂金總監希望改動的建築結構並不多,主要還是換壁紙換地板加裝些隔離屏障以及在室內色調上存在額外需要。
昨天下單的家具書籍陸陸續續送到,等裝修完畢就可以開箱擺設。
新的工作崗位比預想中更令人歡喜,沒有復雜的辦公室生態,上司更是只露了一面就芳蹤杳然,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第三天施工完成,她去走廊上叫了幾個安防進來幫忙,桌椅板凳一擺突然發現這辦公室怎麼看怎麼有種賭場休息大廳的張揚與奢華。
「聽說砂金先生很喜*歡博弈的游戲,怪不得會把辦公室裝修成這個樣子。」
有人含笑戲謔,什麼「博弈的游戲」吶,分明就是暗諷新來的總監先生好賭唄。
「賭徒」這個稱呼自古至今從來都不是好聽話,誰家裡要是出了這麼個玩意兒絕對是祖墳埋錯了地方,老祖宗躺地下都睡不安穩。
「這兒還有些紙質書籍,擺在那邊的書架上。」
她指指一大堆紙箱,裡面那些精裝書的厚度完全可以拿去砌牆。
總監助理發話,自然是沒有拒絕的余地。眾人苦哈哈的拆箱子撕掉封塑膜,一本又一本知識的階梯被搬運到書架旁按照最好的視覺效果妥善拜訪。
「買這麼多書白放著做裝飾品,還真是有錢沒處用哦……」
知識產權有多貴,看看讀個普通大學花掉的信用點就知道了。第一真理大學不算,那邊一向以智商替代學費。
「哦?你覺得這些只是裝飾品?」含笑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悅耳,就是句尾的聲調往上一揚給人一種浮誇囂張的感覺。
「那當然,誰不知道新總監是個茨岡尼亞人,哈,他不會連幼兒園畢業證都沒吧,哈哈哈哈哈……」
這人笑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太對,總監助理似笑非笑的挑眉靠在架子另一側,活像欣賞小醜表演。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絕望的看向辦公室大門,消失了三天的總監先生好整以暇站在門框下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講真,他真的不是【歡愉】命途嗎?這麼喜歡看人出糗!
「我確實連個幼兒園的畢業證也沒拿到過,」他笑著走到書架旁隨手抽下一本翻開。
好可怕,這麼長的拗口句子真有人能看完還不被憋死麼?姐姐究竟是怎麼做到看進去這種東西的?
原名卡卡瓦夏,現今代號「砂金」的金發青年默默錯開視線,滿臉淡定得一點也不像個文盲。
「上學和讀書是兩個概念,希望你能盡早弄明白,就好比有的人剛進公司就連連升職而有的人入職幾年過去還是站在走廊上看大門。」
這兩件事根本不能放在一塊兒類比,但是並不耽誤他拿來嚇唬嘴巴癢癢的家伙。
他合上書頁,小心翼翼把它塞回書架。
布置出舒服的閱讀環境,買下所有安娜也許能用得上的書,期盼著某天能與她重逢。就像只滿懷期待修築巢穴的鳥兒,生怕自己的翎羽不夠好看無法吸引心儀同伴的注意。
埃維金人的演技全宇宙也難得有幾個人看破,他是如此淡定,大家都以為新上任的總監先生竟如此勤奮好學。
「哈哈哈哈,辛苦大家幫忙,嗯,中午吃點好的,我請客。」
他豪爽的揮灑信用點,眾人從尷尬窘迫中迅速回復,氣氛變得熱切。
管他究竟是奴隸還是賭徒?大方不多事的上司就是好上司!
後勤送來新的光腦,工作人員忙碌安裝的空檔卡卡瓦夏摸出外置設備潛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潛水。
不敢也不能草率的跑去見她,就只能這樣暗搓搓的窺屏,希望能在網絡中靠近她一些。
「寰宇美人圖鑒?」好像是宣傳部那些人搞的噱頭。
說實在的「選美」活動更像是為了方便富豪們獵艷而專門進行的篩選,一頂無用的冠冕就能騙得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輕人義無反顧投身他人庭院做個可有可無的點綴。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們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這是他沒想到的。
卡卡瓦夏點開封面,鏈接自動跳轉至投票欄。得票數最多的是位藍色頭發戴著月桂葉裝飾的青年學者,底下一長串諂媚的「教授」來「教授」去。手指向下滑動,最新款的外置設備直挺挺落在剛剛鋪設好華麗地毯的辦公室地板上。
——那是一張色彩構圖都很優秀的照片,核心人物穿著第一真理大學統一發放的學生制服走在綠樹成蔭的步道上。白襯衣黑西褲,袖子被她挽起幾道掛在手臂上,露出線條流暢結實的小胳膊。
她側頭像是在聽身邊綠頭發的青年說話,嘴角掛著無奈的淡笑,表情放松,細細看去還有幾分縱容。
一朵淡黃色的落花恰到好處從鏡頭前劃過,從容自信但又透著智慧與寬容的學者形像躍然紙上。
《哲學系研究生院的學姐》
評論裡一水兒的人高喊「老公」。
「砂金先生,您怎麼了?」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如麻的心事,年輕的總監彎腰將自己那只外置設備撿起來:「沒什麼,手滑而已。」
不是手滑,是心頭一涼。
回憶裡的她向來瀟灑從容,但是這種放松的模樣極少出現。並不奇怪,無論火山錐監禁區還是半空中的屋頂花園,或者那些海面上零散的大小島嶼,說破天去也都是關押重刑犯的監獄一角。之後的越獄逃亡也是險像環生,她根本就沒有放松的機會。
走在她身邊低頭說話的清秀青年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能讓她露出那般柔軟的表情?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為什麼會走在一起?那麼寬的路非要挨在一處並行是什麼原因?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那個綠毛眼睛裡的柔光是怎麼回事,就算照片對非核心人物做了模糊處理露出的表情也瞞不住人,這家伙絕對別有居心!
高贊銳評除了「斯哈好辣」就是「一夫一妻」,卡卡瓦夏面無表情的點了一路的踩。
辣什麼辣,想吃辣自己點外賣!
笑不出來的人忍住煩躁關閉外置設備將其塞進口袋,他轉身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的一圈一圈順著防火梯向下走。
除了忍耐,我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卡卡瓦夏突然前所未有的真切意識到他終於離開了那所困住自己的星際監獄,他獲得了寶貴的自由但也失去了繼續黏在安娜身邊的所有借口。
她有權選擇生活方式以及看著順眼的伴侶,任何人都不能橫加干涉,除了獻上祝福大家全是可有可無的局外人。
他揉揉酸楚困頓的胸口,反復警告自己不能給安娜難得的新人生帶去麻煩。
——我可以躲在安靜的角落裡默默注視著她,只要她能過得幸福快樂就好。我不會去打擾她的,一個小小角落足矣,就這麼默默關注,直至生命走到盡頭。
第160章
「哈湫!哈湫!!哈湫!!!」
安娜捂著鼻子彎腰縮成一團狂打噴嚏,希德坐在她旁邊,關心的遞來一包紙巾,「你怎麼樣?過敏嗎?」
著涼和生病都不可能,黑塔空間站的維生系統自帶過濾效果,基本無需考慮病毒這種玩意兒存在的「意外」,唯獨過敏有機會讓人噴嚏不停。
她伸手接過紙巾展開又對折,蓋在鼻子上揉啊揉啊揉,百思不得其解:「我應該……不怎麼過敏。」
博普克奴隸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族中佼佼者,過敏體質頭一關都過不了,根本就不會被營地接收。
「咳咳!」阿那克薩教授掃了侄子一眼,涼颼颼的,希德縮縮脖子不敢再作聲——這張桌子上只有他和費伯裡克特年紀最輕學術成果最少,能坐在這兒一人仰賴叔叔提攜另一個人則是因為誤打誤撞成功捕獲到【毀滅】因子。
事實上安娜早就昏昏欲睡了,求生欲讓她堅持著不敢閉上雙眼,但也茫然如墜五裡雲霧,晃晃腦袋甚至能聽見腦殼裡回蕩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自然神學」乃是用邏輯推理驗證神明的存在,換句話講只要你的邏輯嚴謹能夠自圓其說就行,多離譜都不算離譜。但導師們鬼畫符一樣寫在白板的長串算式麼……不會就是不會,不懂就是不懂,連掙扎都不必掙扎。
希德還好點,常年擔任叔叔的助手多少對這些公式定理多少有幾分眼熟,他的室友干脆兩眼空空眼神睿智。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來這地方是干什麼的?
如果不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作為爭論的一方正揮舞著數位筆虎虎生風,她絕對會掀桌大喊「這種學術問題和【巡獵】無關」——說好了我們只管出力氣能打就行,為啥還得出腦子?
事實證明這間臨時分割出來的會議室裡腦子不大夠用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希德同情的看了眼安娜:兩位教授之間的辯論著實精彩,費腦子也是真的費腦子。動手實踐驗證猜想前總會伴隨著各種爭執不下的你來我往,這是學術爭端,吵得越激烈收獲越多,習慣就好。
只要是野心勃勃企圖解明世界真理的學者皆是如此,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暫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回到學會再繼續……」拉帝奧教授早就看出笨蛋弟子魂飛天外了,也就她還有在認真做記錄才沒挨數位筆,考慮到並非所有人都能在不同專業之間融會貫通,他寬容的給她留了點臉面。
但是新的書單必不可免——哪怕從小學數學補起也必須補,不怕學生程度差,就怕她偷懶不肯干。
好在費伯裡克特不會在學習上偷懶,大器晚成些也沒關系,大不了多留她幾年慢慢教導,在「真理醫生」手下延畢不丟人。
對於他的提議,阿那克薩教授沒有任何意見。拉帝奧的學生胳膊肘很乖巧的往自家人方向拐,這一點很好,她能頂住黑塔空間站工作機會的誘惑將樣本交給導師實在讓人暖心,一百個逆徒裡能出這麼一個乖小孩老師就十足欣慰了。
沒白教,真沒白教!
「就這樣吧,」他收起剛才就差和拉帝奧打起來的氣勢,背著手走到希德座位旁看看他做的記錄,「也許可以考慮開啟多方對話……」
嗯,還行,能見人。
再看看安娜「事無巨細」版的會議紀要……這孩子純屬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覺得是重點,連語氣都給標注出來,真叫人不知道說她什麼才好。
基礎差得一目了然顯而易見,但又笨拙的努力追趕。弄得人怪不好意思噴她,萬一噴哭了拉帝奧那護短的家伙肯定頭一個不願意。
不過純粹沒學過的不會倒也並非壞事,從頭補起為時不晚。怕就怕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那種蠢貨,明明火候差得還遠卻一肚子主意,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壓根聽不進教導和勸誡。
絕望,就是絕望,他們甚至無法向一個蠢貨解釋何為蠢貨,總不能當場搓面鏡子出來讓他自己看。
「回去把記錄整理好上傳至教務系統,讓希德告訴你該在哪兒傳。這也算是課題的一部分,說不定你將來做畢業論文時能用上。」
安娜想都沒想過自己這種混子還能奢望「畢業論文」,寶了個貝的,她原本連肄業證明都不做指望。
「啊?啊!謝謝您,阿那克薩教授!」女學生趕忙站起身,她的導師極其護短的哼了一聲,「多看點書吧,笨蛋,多看點書,別讓貧瘠的大腦就跟孔雀的屁股一樣露在外面。」
她把桌子上的記錄本和文具收起來抱在手上,低著頭一溜煙跑掉。希德先是向兩位教授道別,緊跟著也溜出會議室。
「讓你的外甥離我的學生遠點,謝謝。」拉帝奧教授瞬間老父親附體,看誰都像是會帶壞自己弟子的小黃毛……哪怕希德一頭和他叔叔一模一樣的薄荷綠頭發。
「呵呵,」阿那克薩教授冷笑。
誰叫你那百裡挑一的傻瓜弟子早年自作聰明亂填性別呢,可不是我家小孩先湊上去的。
逃出去的安娜和希德雙雙長出一口氣,不約而同露出劫後余生的慶幸表情。
「估計我又得開始補課了……」她苦笑著把五官皺成一團。好不容易才把自然神學方面的課程拉到正常水平,還沒如願以償等到輕松求學的時光降臨,新的補習內容就在不遠處招手。
「我可以幫你,嗯,法厄同也行,」希德抿著嘴淺笑,「但是戴蒙斯就算了,他的數學比較費命。」
只要你活得足夠久,窮舉法確實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大招。
「噗!」安娜壓低眉眼吃吃笑,很快兩人笑著返回已經恢復正常運轉的實驗室。
艾絲妲站長能力出眾,僅僅四個系統時空間站破損的兩個大洞就已經修復如初,六個系統時後停頓的主系統重新啟動,現在只剩下電梯仍在維修。
「你們回來了!」法厄同神采奕奕的站在一只空間箱旁分發物資,看到室友立刻遞給他們兩個每人一份,「最後一批應急物資,留著也沒必要,干脆全部分發出去個人保管,還要嗎?」
星際和平公司對於重點項目的支援向來迅速而到位,箱子裡還有不少物資包,遠超學者總人數。
「我不需要了,謝謝你。分給受傷的那幾位前輩做慰問品吧,眼下怕是沒辦法網購他們喜歡的東西。」安娜看了眼箱子裡面還剩的包裹,搖頭。希德意見和她一樣:「這些足夠,我也不需要多領,話說你領自己那份兒了麼?」
扛東西的重活全都是這家伙干的,戴蒙斯也沒他力氣大。
「領了領了,我還在物資箱裡找出袋骨牌樣的棋子,好像得四個人才能玩。據說是從仙舟聯盟流傳出來的博弈游戲,下班後一起玩兒?」
能抽出空閑玩游戲的只有他們四個來幫忙的純文科生,其他人輪班盯儀器,一下班只想躺下睡覺。
安娜對此沒有意見,就算過去不會玩現在也會了,給銀狼當游戲搭子也是很考驗人噠!
「行,等會兒把晚飯帶過來吃……」希德這句話是對安娜說的,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但女生可以去男生那邊做客,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這樣。
她點了下頭,法厄同高高興興扛起箱子去找那幾位受傷臥床修養的倒霉前輩。反物質軍團留下的傷口沒那麼容易愈合,他們還得再靜養一段時間。
「錄完數據咱們還得碰個頭,」希德的視線落在會議記錄本上,「阿那克薩教授的意思是他會向博識學會發起一項聯合課題,你作為拉帝奧教授的弟子也要上傳資料以及研究內容,可以用會議記錄部分替代,將來算入學術成果。」
這麼說安娜就懂了,真就跟著導師喝湯了唄!
「後面的東西我都不懂,這樣也可以?」總覺得這麼干很有作弊的嫌疑,別人心虛不心虛不知道,安娜摸摸肚子,良心有點痛。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希德聳聳肩膀笑話安娜:「這麼想就錯了,正因為不懂才去學習研究,什麼都懂還研究啥?教授們也不知道課題推進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他們只是堅定的向某個既定目標前進而已。」
「而且【毀滅】因子是你捕獲到的,如果所有者都不能加入這個課題,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為了對得起教授們的名譽,這門課不想學也得學。她面色愁苦的嘆了口氣:「我先去星網上看看,義務教育階段的課程好像免費?」
希德「噗噗噗」的笑:「恭喜你,答對了,而且星際和平公司發布的標准義務教育課程裡相當部分內容還是拉帝奧教授主講,某種角度上看還真是……」
真是什麼他一時半會兒沒想出來,安娜臉色爆紅甩手就走,看來氣得不輕。
導師太勤奮有時候並不是件好事,學生哪怕偷懶一點點都會產生沉重的心理負擔,實在是太可怕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2
第161章
「電梯還沒有修好啊……什麼時候才能修好呢?」
趴在一排城牆般的棋子後,安娜撐著下巴嘆氣。
這都幾天過去了,她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蜘蛛樣的順著空間站鋼構爬到月台上去偷窺星穹列車吧。以星際和平公司大喇叭的程度,用不了三分鐘全宇宙都會知道第一真理大學出了個變態。
「不太好修,主要收容艙段裡還零星分布著一些掉隊的虛卒,出於安防考慮站長目前沒有開放艙段的打算。」
法厄同丟出一張牌,卡斯托拉雅跟著也出了一張:「這麼打對嗎?我怎麼總覺得邏輯上說不通呢?」
「是不是順序錯了?」戴蒙斯左右看了一圈,滿腦子漿糊。
理論上誰手裡有什麼牌是可以算出來的,但也僅限於理論,希德被他們趕出牌局,以免某些人優勢過大打破平衡。
「我找人問問……」安娜起身把位置讓給珀呂茜婭,走到另一邊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
她的外置設備要麼被銀狼帶走要麼被虛卒們踩成了渣渣,眼下空間站尚未重新開放,沒地方補新貨。
對話分組裡銀狼常年在線,安娜找了一圈,拍了張棋子的照片發給刃企圖獲得場外支援。
仙舟流出來的游戲和仙舟跑出來的人,當然要問他啦!
發完照片她關閉分組進入社區搜圖,攻略帖密密麻麻彈出來上千頁。
「帝垣瓊玉牌……是這麼讀的麼?」聯覺信標翻譯了一長串,那個長度哪怕文科生也不想看。
分組對話提示響了一聲,安娜打開它瞄了一眼,刃先生維持人設一百年不動搖,說話的是艾利歐。
星核獵手們的黑塔空間站之行非常順利,作為獎勵黑貓表示可以為花大力氣辛苦臥底的自己人實現一個小願望。這份工作沒有工資、績效,或是獎金之類的東西,首領的報答往往與接下來的行動息息相關。
安娜想也沒想就把手裡關於伊維爾星的資料加密打包發給他——黑貓首領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並不是一只慷慨大方的貓,巧得是她也不怕被人利用。
畢竟她並非自幼生活在像牙塔裡的單純學者,只要是公平的交換,安娜不介意把自己也放進天平托盤。
「明白了,我安排人去做這件事……卡芙卡很高興能找到機會還你人情。」
道上行走的人最怕欠人情,欠錢反倒不是太擔心。而且踩星際和平公司的痛腳嘛,星核獵手們駕輕就熟,毫無心理負擔。
「安,你找到外援了嗎?」法厄同隔著段距離大聲詢問,安娜鎮定自若關掉與艾利歐的對話,復制照片發給「實名上網」。
刃先生靠譜的時候相當靠譜,掉鏈子的時候能掉到人欲哭無淚,屬於打從一開始就別做指望反而會有驚喜的類型。
「還沒有,繼續打吧,我搜了些攻略作參考。」網友這會兒大概也正在忙,別說回應了他連消息都沒看。
反正差不多知道贏牌標准就行,其他的玩著玩著就能摸出規律。
眾人磕磕絆絆摸了好幾圈,果不其然打了個平手分不出勝負。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把位置騰出來讓給安娜和希德,她們該回實驗室替班了。
「教授要是問起來,我們就說你們在幫安補習代數與幾何,回頭可別露餡了哈!」她笑著推著妹妹離開,安娜發出好大一聲哽咽整個人撲在牌桌上,「為什麼我還要學數學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管原身還是現在的她,哪邊的記憶裡都沒有相關片段,漏都沒得撿。
「還好吧,數學其實也沒那麼難,靜下心慢慢鑽研還挺有趣的。」
雖然研究自然神學但理科成績全宿舍最好的希德謹慎措辭,希望能安撫漏氣兒似的室友,安娜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嘆氣。
唉……你們不知道,我這是得從小學補起才能看得懂拉帝奧教授留在黑板上的圖像與算式。別人學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東西,我只有幾個月的時間,雖然勤能補拙但缺得太多,想想就絕望。
「別氣餒,也別逃避,我可以和你一起補習。」戴蒙斯把面前剩下的半摞「城牆」推倒,桌面上一陣稀裡嘩啦後牌局重啟。
他是真不擅長數學,但也不介意自曝其短幫室友培養些自信出來。
「我幫你收集書籍和資料,看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
法厄同擲出骰子,游戲再次開始。
隔天果然收到拉帝奧教授發來的新郵件,除了之前上交論文的修改意見外還有不出所料的新書單。
安娜一邊錄資料一邊抱著法厄同幫忙找到的小學數學資料猛猛補習。
嗯,已經讀到三年級了呢,目前為止情況良好,基礎題和思維題都能看懂。按照這個速度有望在二十四個系統時以內完成小學數學課程,義務教育階段勝利在望。
維裡塔斯拉帝奧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看著笨蛋弟子咬著筆杆皺眉認真學習小學三年級的思維啟發題簡直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
還行吧,至少她沒有放棄。
他看了大概有半個系統時,直到費伯裡克特成功解出所有題目開始探索四年級的數學長廊才捂著胸口離開。
——我早就猜到她並非以正常途徑進入第一真理大學,但我沒想到事情能有這麼離譜。
所以你其實一天學也沒上過?到底是哪個偏僻星域干出這種破事,二十出頭的姑娘竟然是個文盲?!
幕後操作這一切的人必然虛構出一整個星域欺騙了學校的招生系統,讓它誤以為安娜費伯裡克特是那裡唯一的考生且成績在當地名列前茅。
當然名列前茅,就像場只有一個人參賽的長跑,只要跑完不管耗時多久都是第一名。博識學會針對偏遠地區的招生存在一定幫扶原則,所以她才得以卡著這個bug連滾帶爬邁進學校大門。
也就是費伯裡克特沒有冒名頂替影響其他人接受教育的權利,不然他真有可能把她從學校勸退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拐回來看,安娜聚精會神的邁入了小學五年級。
見狀拉帝奧先生夾著平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手抽出張空白稿紙在上面一連布置出六道題目。從簡單到困難,完全涵蓋小學六年教授的所有數學知識。
權當是小學結業考試題吧,能做出來就說明她真的學會了——恭喜安娜費伯裡克特同學成功通過考試獲得小學階段畢業證(虛擬)一張。
呵呵,笑死。
「一小時後把這個交給費伯裡克特讓她關閉光腦自行解題,明天前步驟和答案發到我郵箱。」
由於教務系統白送的便宜徒弟還在學海裡掙扎,他將出好的試卷交給希德代為保管。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阿那克薩的侄子確實是哲學系裡數學和物理學成績最好的學生。
「啊?啊……是,教授!」希德不敢問這是什麼,拉帝奧教授的表情異常險惡,本能告訴他不想死就閉緊嘴巴當好工具人。
「哼!」扣上石膏頭的教授一肚子火氣,帶著【毀滅】因子樣本先行返回博識學會。
他倒要查查安娜費伯裡克特究竟出身何方,連基礎教育的基本公平都做不到,這種地方居然還沒爆發起義?
距離阿那克薩完成實驗還有十幾天,希望費伯裡克特能在剩下的時間裡修完初中和高中的數學知識。學校課程的難度設置以學生平均水准為基准上下浮動,他不會單為某個人網開一面放緩教學進度,查漏補缺都是學生該自己回去想的事兒。
——當你發現問題無論如何都解決不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問題大概率出在自己身上?
下午茶休息時間希德拿著那張紙找到安娜,六道題他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道都很難。別看只用了小學數學知識,拉帝奧教授提筆,足以難倒百分之八十成年人。
「……做題時關閉光腦虛擬屏?做完後還要把步驟和答案發到導師郵箱?」
安娜自己看看手裡的「卷子」又看看表情無奈的希德:「拉帝奧教授還不如直接讓我選個舒坦點的死法,這是人能做出來的題?」
說是這麼說,她到底還是攤開紙埋頭苦算了一番,懷著沉重的心情拍照發郵件。
「希望錯得不要太誇張,腦細胞快死完了……」提交過考試內容她像只憂郁的黑貓那樣下巴磕在桌面上趴著發呆。
庇爾波因特的小孩真是可憐,要麼做個快樂的小傻子,要麼從小就得學這麼難的東西。
安娜不知道法厄同究竟從哪兒找來的資料,她沒好意思問,以至於對課程的難度產生了錯誤認知——她認為這些題目所有小孩都能解會解,實際上能通過篩選進入課堂的孩子已是鳳毛麟角。至於拉帝奧教授布置的那張「卷子」……不好意思,包括戴蒙斯在內的絕大多數人會選擇第一時間放棄。
希德默默分給她一瓶物資包裡開出來的飲料「卡利白」。
咱就是說,原來這些題真能解出看上去比較正常的答案啊?!
第162章
繼成功完成小學數學的學習後,安娜的補習課程又多了兩門。沒錯,數學的好基友物理和化學聯袂登門,折磨得能把坐牢當度假的重刑犯08241321號欲生欲死欲哭無淚。
做開顱手術被人挖腦子她也沒怕過,如今卻看著一張張來自真理醫生的「醫囑」面無人色。
名為「愚鈍」的頑疾著實不好治愈,醫生的建議是加大藥量——既然混進了第一真理的大學的研究生院,那麼就要有相應的學歷水平才行,企圖當個學術混子瞞天過海?想都別想!
拉帝奧教授連夜翻教材,只要笨蛋學生自己不放棄,那就教唄,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畢業,大不了留著當關門弟子。
站門口專門給導師關門的那種「關門」弟子。
「這道題對了,這道也對了,嗯……這道不對,物理學啊,法厄同你找個人問問!」希德坐在旁邊幫忙對答案,法厄同打開外置設備開始搖人,戴蒙斯……負責提供招待客人的點心和飲料。
占用了別人的時間總要有點表示嘛!
二十分鐘後一位前輩偷偷摸摸敲響宿舍門,法厄同上前熱情的將他迎進來:「謝謝前輩,前輩坐!前輩吃點心喝飲料!」
「哪道題不會趕緊拿來,我跟他們說我上廁所來著,時間緊迫。」前輩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紙頁和食物同時就位。他一手舉起拉帝奧教授布置的考題一手舉著點心往嘴裡塞,邊看邊點頭:「嗯,嗯嗯嗯嗯,我明白了。」
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其出身的星域內無不自幼被冠以「天才」之名,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學神和花錢捐樓大撒幣的權貴子弟。安娜正在拉帝奧教授的教導下補習理科知識,法厄同搖來的自然也都是相應專業最有真才實學的前輩。
「這個題考察得是力學定律,你為什麼會這麼思考……」前輩看看紙張上做對的前幾道題,不認為費伯裡克特無法理解這條定律的核心。
安娜滿臉無辜:「因為我不理解題目裡的條件為何無法達到,明明可以!」
她剛剛抬起手戴蒙斯立刻把她摁回去:「條件約束的是非命途行者的普通人,不考慮星神影響,你是嗎?不要拿你自己去套啊!」
「所以問題就在這裡,」前輩扶了把眼鏡:「你開啟了命途?能冒昧問一句是哪位星神麼?」
「她【巡獵】。」希德揉揉太陽穴代答。
就是因為【巡獵】才讓人頭痛,這個命途不講道理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對速度的影響直接動搖物理學基礎暫且不論,某種程度上來說命途能力的效果直逼因果律——此處特指巡海游俠們那種極其特殊的召喚機制,打群架超好用但會逼死物理學家。
「原來是這樣啊……」前輩看了安娜一眼,「我建議你先從客觀角度理解題意開始著手解題,命途行者並非常見現像,在討論公理和定理時默認排除,你來看這道題的意思……」
他用了十分鐘以安娜能聽得懂的方式將題目解出來,帶上戴蒙斯烤制的一袋子小餅干欣然離去。
「會了嗎?」法厄同大有這個人沒講明白我就再搖一個人來的架勢,安娜用力搖頭,「會了會了,我會記住這個教訓,不能把自己放在環境中進行討論。」
主要還是理論與實操之間的割裂感讓她總是在理解的道路上跑偏,原身在博普克營地學到的東西真不少,如果純以應用論她也是個相關方面的資深專家了。奈何強調以使用為目的的奴隸訓練並不重視灌輸基礎知識,所以反倒是簡單的東西沒在她腦子裡留下任何能引發共鳴*的內容。
原身上能開機甲下能飆星艦,獨獨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
「這道題過了,下面的……」希德一道題一道題對過去,對到最後松了口氣,「恭喜你,終於完成了拉帝奧教授所認為的義務教育。」
實驗接近尾聲,她的補習也接近尾聲,按照安娜如今的水平即便是在庇爾波因特申請就讀第一真理大學……差距還是有點大,但並非沒有希望。她只是沒學過,不是學不會,花時間就能彌補的差距不叫差距。
雖然大家都很好奇她老家究竟得有多奇葩才會搞得一個能考進第一真理大學的人在基礎學科上表現得宛如稚子,但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忍住了這份好奇沒有多問。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能安靜坐在房間裡看書的人才是少數,時常聽聞教授們感嘆哪個戰亂星域的孩子被埋沒了才華,也許費伯裡克特正介於幸運與不幸之間——更倒霉些的人別說讀書了,能吃到干淨的飯菜喝到干淨的水都是奢望,他們最大的期待是明天不要被炸彈剛好砸在頭頂。
真正受苦的人看不到這一段,他們沒有機會。
安娜有氣無力的靠在桌沿,雙目呆滯:「下午我還要修改論文……」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拉帝奧教授的智慧舉世無雙,嚴厲程度同樣舉世無雙,費伯裡克特看上去一副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
「還是晚上再去想論文的事吧,下午找阿那克薩教授辯論怎麼樣?只要堅持五個回合就能拿到高分,加上平時的綜合評定,期末成績單會比較賞心悅目。」希德毫不猶豫獻祭親叔叔,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來真的?」
與阿那克薩教授辯論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小格拉斯先生靦腆一笑:「辯論調用的腦域和鑽研理科知識的不在同一分區,一部分活躍另一部分就會沉寂,這難道不是種很好的放松方式嗎?」
法厄同:「……」
戴蒙斯:「……」
快來看!這裡有個狼滅!
「謬論!這和為了削弱傷口痛感而狂掐大腿有什麼區別!」法厄同拍案而起,「把你的證據拿出來。」
戴蒙斯也想拍,但他又怕自己一掌下去把桌子拍壞,不得不忍耐著把手摁在凳子腿兒上。
小白和小綠就這個問題爭論了半個系統時,小粉聽了五分鐘,眼看小黑往桌面上一趴毫無征兆就去見了睡神,索性不再抵抗也跟著去夢裡肘室友。
法厄同你這家伙,吃我一矛!
安娜一覺睡到晚飯前,送飯的無人機順帶送下來個好消息:在某位灰發無名客的幫助下,空間站的電梯終於恢復運行。
目前除主控艙段外各艙段仍有部分區域存在虛卒出沒,請使用電梯的諸位自行掂量。
「鑒於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一致同意將【毀滅】因子分享給黑塔女士,作為這份樣本的捕獲者,安娜小姐您可以進入奇物收容室任意挑選一件作為友誼的像征帶走。」
無人機的聲音除了「黑塔女士」四個字外毫無波瀾,把話帶到後它放下箱子按照預定路線原路返回主控艙段。
安娜立刻決定將論文挪到明天早上再去修改,她想先去看看穹。
偷窺不可以,偶遇沒問題,加個好友就更好了。
「我去趟收容艙段,你們呢?」抱著飯盒的法厄同三人一致搖頭,「不是都參觀過了?再去也沒啥意思,再說了等會兒咱們都得去值班。」
一下午時間稀裡糊塗全消耗在睡神的領域,晚上可不是得抓緊趕工。
「對啊!那我快去快回。」安娜愉快的決定了未來一個系統時內的活動計劃,她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和腳腕打算經過收容艙段時順手清一波虛卒換點零花錢,希德抬頭:「注意安全。」
雖然她並不需要這句叮囑,但……但這家伙細胳膊細腿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是啦是啦,費伯裡克特確實天生眉眼鋒利表情冷淡,卻又有副連流浪貓都敢抬爪拍打的好脾氣,之前一定是被反物質軍團嚇壞了才在腎上腺素作用下表現得格外凶猛。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我親生的室友我能不知道嗎?!
「要我幫你們帶東西不?」她走到門口,宿舍門絲滑開啟。法厄同正扒拉炒飯呢,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一大口:「把你拿到的奇物給我們看看就行。」
就因為這趟是安娜去收容艙段挑選奇物他們才找了「值班」的理由不跟著一起,那是她應得的獎勵,其他人鼓掌就行了少跑去你一言我一語的裹亂。
「哦!」
電梯運行絲滑,經過維修後連運行中的細微顫動也幾乎感覺不到了。重回收容艙段,失去了鋼琴線的安娜清理虛卒的速度有所降低,但也不耽誤行進。
用個人光腦聯系上艾絲妲站長,大小姐表示防衛科那邊已經給了客人臨時權限。反正收藏室裡最危險的星核已經被星核獵手拿走了,剩下的奇物隨便費伯裡克特小姐挑選,看上哪件拿哪件,都沒看上她也可以自掏腰包補一份紅包給她。
那就不至於了,至少安娜認為不至於。
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小哥響應速度一向很快,通話掛斷五分鐘內他就調動監控找到了客人的身影,確認她在收容艙段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幫忙清了一波虛卒。
咱就是說……你們博識學會的學者一般選擇在圖書館健身,是這樣嗎?
第163章
黑塔女士的收藏包羅萬像,作為天才俱樂部#83席成員,她並不滿足於探索尋常世界的萬物法則,在一次又一次造訪知識的邊界後將目光投向了銀河中未解的存在,並期待那些遙遠的神秘能夠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由此可以想像出返老還童的她擁有多少收藏品。
一件又一件的看過去細細挑選……安娜自認沒那麼大的臉,她站在奇物收藏室的管理系統前沉思了五秒,選擇將一切交給量子波動。
說白了就是聽天由命看運氣。
以她那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小概率事件體質,要麼陽壽抽卡,要麼陰間到極端,不管哪邊都比傻站著浪費時間強。
她按下「隨機查看」的摁鈕,屏幕上顯示出什麼就帶走什麼。如果真抽中用不上的奇物就送給博識學會擺在第一真理大學門口當裝飾品好了,權當對學校捏著鼻子收下自己這個文盲的補償。
快到幾乎看不清的圖片飛速閃過光腦的虛擬屏,等它停下,安娜面前出現了一台將近一人高的古舊掛鐘投影。
旁邊的說明著重標注「實物與圖像完全一致」,想來其中也包括了大小尺寸。這台精巧的造物每到整點上方的窗口就會彈開,小人列隊吹奏喇叭,咕咕鳥也會飛出來唱著拍子報時。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可愛,唯獨掛鐘搖擺的鐘錘上沾染著不祥的黑褐色。
安娜眯起眼睛仔細閱讀密密麻麻的說明——制作這只掛鐘的匠人在完成這件工作當天就進了醫院,它的第一任主人高高興興站在鐘下拍全家福時被搖擺的鐘錘砸破了腦袋,第二任主人被飛出來的咕咕鳥戳瞎了一只眼睛……此後這東西幾經輾轉流傳不管落入誰手都會第一時間給主人帶來些「小小」的血色震撼。
黑塔女士曾有一段時間對「詛咒」這種古老的報復方式很感興趣,報廢了五個黑塔人偶後她發現了隱藏其中的些許規律,然後就把一大堆倒霉系數各有不同的咕咕鐘統統扔在倉庫裡再也懶得過問。
安娜:「……」
不愧是我!這運氣真是絕了。
她選擇「取出」,權限得到通過,無人機很快就送來只將近一人高的收容箱。
考慮到拖回去後自行打包多有麻煩,她當著無人機的面打開箱蓋,巨大的咕咕鐘臉朝下別別扭扭躺在箱子裡,開鑿有發條口的背板變形鼓包還裂了條大縫,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齒輪。
漂亮的淡金色仿佛會呼吸般閃爍,它隱藏在齒輪深處,仿佛藏在廢墟裡的寶藏。安娜掀開咕咕鐘背板,裡面的齒輪亂七八糟,看上去像是被人掄起錘子狠狠砸過。
「有點慘啊……」
這下不想拖回去也得拖回去了,至少得修成能見人的模樣吧!
無人機發出催促的聲音,先是不疾不徐一板一眼的咚咚咚,緊接著就像水壺燒開了那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個沒完——快點決定呀,是要我轉運還是幫你送到宿舍裡?
她伸手撥開散落著的齒輪零件,藏在機芯裡的金色原來是條金屬線,看位置應該是發條的游絲。蓋在它身上那麼多的零件都缺齒變形了,唯獨它還好端端的纏著機芯持續工作。安娜掀開傳動齒輪和蓋板,徒手將這條比鋼琴線稍稍細了一點點的金屬線拽出來,指尖一痛,她發現它比鋼琴線更加柔韌耐磨,強度驚人。
指腹被劃了條口子,殷紅的血逐漸沁染,淺淡的金色完全不受這點小顏料影響,依舊熠熠生輝。
她將金屬絲纏在胳膊上用襯衣袖子蓋住,送貨地點定在位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宿舍內。
這坑人玩意兒,還得花功夫修!
離開奇物收藏室安娜迎面碰上一只懵懵懂懂的虛卒,這家伙就像撞在牆上撞暈了似的打著旋飄到安娜面前,化作鋒刃的雙手險些劃過她的咽喉。她側頭上前就是一拳,金屬線劃出袖口切斷了虛卒的頭顱與四肢,創面光滑平整好像專門被修過那樣。
呸!哪兒來的晦氣東西!
收藏室的自動門無聲合攏,還好她動作快,不然剛巧被卡個正著。
「你就這麼倒霉?」她抬起胳膊看看那條人畜無害的金屬線,「那還真是碰對人了,我運氣也不怎麼樣。」
虛卒化作黑色塵埃緩緩消失,遠處的走廊深處傳來真真腳步聲。安娜停下動作放低手臂靜待來者,衝在最前面的是個身量不算太高的黑發青年,他面色清冷俊俏,反手提著杆銅綠色長槍。粉色的少女張弓搭箭跟在他身後,為他們斷後的正是拖著跟棒球棍的穹。
「欸!這不是安娜小姐嗎,好巧啊,咱們又見面了!」三月七看看只剩半個腳丫子的虛卒,笑著收起弓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真沒想到反物質軍團會突然出現在空間站!」
「看到你們也平安無事,我真高興。」安娜走向這三位年輕的無名客,「星穹列車上的各位沒有人受傷吧?嗯,這位好像沒見過。」
她看向灰發青年,後者金色的眼睛平靜而陌生,他已經完全忘記作為星核獵手的那段人生了。
「他叫穹,是咱們的新伙伴,咱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這家伙失憶了。」三月七用胳膊肘戳戳灰發青年向他介紹熟人,「咳咳!這位是博識學會的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他像是個左顧右盼被抓現行的孩子那樣不情不願放低球棒然後雙手叉腰:「你好,你可以喊我銀河球棒俠!」
嗯……這人從前好像不是這種略顯抽像的性格,也許是星核的緣故?
「您好,球棒俠先生。」安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順著他的話回答。
三月七深吸一口氣,反手偷偷猛掐灰毛,丹恆掃了眼出現在新人胳膊上的那只手,默默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時間不早,我該回實驗室了,諸位要同乘電梯嗎?」支援艙段位於收容艙段下層,再往下去便是底部艙段,他們確實可以一塊使用電梯。
「好,安娜小姐請。」丹恆他們就是追著那只虛卒來的,這個漏網之魚被穹用球棒打得昏昏沉沉閃現逃跑,躲過了初一沒能躲過十五,終究還是飲恨消散。
身形高挑纖細的女學者客氣的低頭笑笑,率先邁步走向直通電梯的步道。她頭發短短的,離遠些看很容易被誤認成個瀟灑帥氣的青年,穹好奇的盯著她的背影猛瞧。
他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但潛意識中卻認為她很親切,就像隔壁鄰居家隨時會從口袋裡摸出糖果點心投喂小朋友的大姐姐。
「你倒是把目光收收啊!當心被人當成變態!」三月七拽拽他衣服上的飄帶,穹停下半步等她跟上來才繼續走,邊走嘴裡邊小聲嘀咕:「怎麼可能,世上哪有我這麼英俊的變態!」
丹恆:「……」兄弟,你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你是承認自己變態還是想誇贊自己英俊?
安娜走在最前面,背後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看來穹已經和無名客們成為了朋友,踏上開拓命途的他即將迎來一場又一場偉大的冒險,真讓人為他感到高興。
「對了安娜小姐,過幾天咱們就要離開空間站去新的星球啦。也不知道下次見面什麼時候,提前和你道個別,經常聯系呦~」
三月七狠狠把穹往後拽了一下,三兩步跑到安娜身側與她並肩而行。
「好啊,你們確定了哪天走嗎?」此去一別天寬地闊,安娜盤算著多少得再「賄賂」一下列車長,將來也好有借口張嘴打聽無名客們的准確動向。
「三天以後。」丹恆在後面接了一句,她側過頭去道謝,「看來我是趕不及去為你們送行了,先祝你們一路順風吧。」
「嘿嘿嘿,說不定哪天咱會去第一真理大學見識見識……」三月七背著手蹦蹦跳跳,丹恆扶額,「你忘了之前在庇爾波因特闖下的禍事了嗎?」
年輕沉穩的女學者認真傾聽無名客們打打鬧鬧,最後她垂著眼睛微笑道:「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遇。」
只是希望相遇的時候大家是友非敵。
短暫的同行很快就結束,無名客們在支援艙段下了電梯,安娜獨自留在轎廂裡繼續下行。回到錄入數據的角落,法厄同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那樣突然出現:「誒嘿,你從奇物收藏室帶了什麼東西出來呀?」
「啊,一只壞掉的咕咕鐘,我把它打包寄回學校了,到時候可以一起修。」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知道為什麼懸在發條上的游絲不見了,零件也七零八落散得滿地都是。唉,我隨機抽的,外觀做工看上去倒是挺精致。」
法厄同不疑有他:「也許是被誰給偷偷抽走了吧,咕咕鐘這種復古的東西當個擺設還挺不錯的,嗯嗯,有品!你手氣真好!」
安娜不置可否,既然他喜歡那就先擺在宿舍裡唄,等將來大家畢業了再送給學校更好,省得帶那麼大的行李回據點。
第164章
星穹列車離開黑塔空間站之前,安娜打發無人機給無名客們送了個超大號零食包裹。她幾乎把空間鈕裡的零食全都刨出來塞進包裹但是自己又不出面,主要還是擔心被拒絕。
過於殷勤的熱情難免會讓人起疑,明面上她不應該認識星穹列車的新手無名客,行動邏輯也必須遵循這個原則。
「安,你怎麼了?這道題看不明白?」希德放下手裡的書,她已經對著卷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星穹列車即將出發的消息傳開後她經常這樣,就這麼想跟著無名客們去浪跡天涯麼?
回神的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我剛才走神了,抱歉。」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呢?她是為了自己勤奮學習,又不是礙著誰的面子和人情。而且她也足夠努力,除了上課和工作外所有時間精力全部投注在知識的海洋裡,最好學的學者也就這樣了吧。
「你……」希德無措的把書從左手移到右手,又從右手移到左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合適,似乎不管說什麼都帶著股責備的味道。
她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劃出細碎的沙沙聲,青年望著她頭頂的發旋停頓了一會兒,像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冒頭卻被戳了一記的蝸牛那樣急急忙忙將視線移回書本。
「上午的記錄。」戴蒙斯搬來一箱需要錄入的最新資料,希德如蒙大赦般的起身幫忙,「我來我來,放這兒就行!」
開始的時候一人負責搬運一人負責清掃,忙到後面大家商量了一下干脆輪班,這樣四班倒著每人都能騰出十八個系統時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
法厄同胳膊底下夾著個本子,他總是和戴蒙斯形影不離:「我接下來有節課,下課後咱們一起去看看下面房間裡的那個卵吧?從昨天晚上開始它就活躍得過分,希德,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人造的生物嘛,有的學者喜歡把它們調成各種糕點的形狀,有的學者喜歡更憨厚穩重的外形——這裡絕對沒有吐槽阿那克薩教授那奇葩審美的意思!
「蠢貨,那就是即將破殼的意思,」戴蒙斯斜了他一眼,將箱子放到希德手邊對安娜道:「去嗎?適當休息有利於繼續前行。」
這家伙的毅力與韌性他認可了,有這份心氣兒無論做什麼都一定能成功。
「……」安娜收起文具和卷子,「好,等會兒在門口見?」
她接下來也有課,越是能聽懂越能意識到課程的難度,越是補習就越發現自己差得還遠。說絕望倒也不至於,只能說對知識分量的稱量越來越精准了吧……
——放在半年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小家伙會是什麼樣子呢?」看著法厄同的表情希德和戴蒙斯不由回憶起他那可怕的色彩搭配偏好,還好這家伙只是個後勤打雜的摸不到試管,不然搞出一坨又黃又紫的奇怪生物寫在論文裡都會讓人覺得把稿紙給染髒了。
為了保護脆弱的胚胎,自從孵化開始阿那克薩教授就再也沒有使用設備掃描過那枚巨大的卵,沒人知道裡面的生物會是什麼模樣。它完全由人類編輯,但誰也不敢保證它一定會長成編輯者希望的模樣。
下課後已經先行和妹妹結伴去欣賞過「成果」的卡斯托拉婭告訴安娜那枚卵的卵殼上已經出現了裂痕,小家伙很強壯,它正在努力掙扎著奔向這個世界。
同樣聽說這個消息的法厄同簡直像是屁股上長了刺一樣坐臥不寧,為了不被他煩死戴蒙斯拉上希德提前趕到培養槽存放室的門口等安娜。
白毛碎碎念著原地轉了三十多圈,安娜揉著額頭出現在他們面前。
「被拉帝奧教授砸了?」法厄同一看到她就笑,拉帝奧教授就是那種越看重你就越對你嚴厲的類型,上他的課難免吃幾記數位筆。
安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揉腦門——幸虧這邊是投影,砸掉線馬上就能爬回去,真要是正常坐在教室裡上課教授憤怒的數位筆能把身體虛弱的學生直接砸進校醫院!
他其實並不經常砸人,只不過行為太具有代表性才會被諸如法厄同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津津樂道。
「你怎麼不去阿那克薩教授面前爽朗的大笑?」她垂下眼睛笑得不懷好意,希德側過頭發出「噗噗」的聲音。
法厄同要是真那麼干了大概會被塞進培養槽。
「走吧。」戴蒙斯走在最前面刷胸卡,自動門無聲開啟,四個人魚貫走入恆溫室。
橢圓形的卵躺在巨大的培養槽中,氣室下方有一個向外凸起的破口,以它為中心數道裂痕縱貫整個卵殼表面。裡面有什麼東西時不時鼓動幾下,偶爾能看到些許濕漉漉的絲狀絨羽露出端倪。
「真可愛!」希德靠近過去彎腰細看,縫隙裡冷不丁伸出一條小尾巴。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法厄同急不可耐的擠在希德身邊,要不是有護欄擋著說不定他就要跳進去了,「欸?這個尾巴,看上去和最初的設計稿不太一樣啊!」
設計稿上的尾巴要更粗些,主要目的在於平衡該生物前後重心。但是現在看去這尾巴有些短了,除非生物本身的體長比較短,否則沒法解釋。
「活著就好,尾巴不要緊。」硬漢性格的戴蒙斯反而是對小家伙最寬容的人,雖然這麼多人圍著它辛辛苦苦忙了半個月,但是孩子平安降生比什麼都重要。
安娜站在最遠處謹慎的觀察。那條小尾巴笨拙的搖擺著,「咻」的一下又縮了回去,小家伙翻了個身把粉色的小鼻頭貼在裂縫上貪婪的嗅聞。
「可以確定和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稿不一樣了。」法厄同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戴蒙斯給了他一肘子:「它會出現在你的科研成果裡,傻子!」
對啊,這小東西長得和設計稿不一樣是什麼好事嗎?所有人都得從頭一點一點分析數據,橫豎得找出不一樣的原因,誰也跑不掉。
「哦!不!」白毛被擊沉,漂亮的藍眼睛裡迅速溢滿可疑的液體,「我不要做數據分析!」
他賣力的表演著,雖說有用力過猛的嫌疑但也確實是把那股絕望的精髓給表達出來。室友們早就習慣這家伙偶發性的抽風行為了,戴蒙斯甚至像征性的拍了兩下手充作鼓掌。
「啪!啪!啪!」
法厄同衝好友怒目而視:「你不要鼓掌鼓那麼大聲好嗎!」
恆溫室大門自動上鎖的聲音清晰可辨,這是為了防止人造生物跑出去造成污染。
希德:「……」
安娜:「……」
戴蒙斯的視線落在他身後:「你要不要仔細分辨下聲音的來源?」
「噶?」他想到了某種可能,瞪大眼睛哢哢哢一頓一頓的轉頭看向後方。
「嗷嗚?」胖嘟嘟濕乎乎像個肉丸子的大眼睛小怪物趴在只剩了一半的蛋殼裡,好奇的看著白發青年:「噶?」
「不要學這個家伙啊!」戴蒙斯發出尖銳爆鳴,希德手忙腳亂通知阿那克薩教授,安娜抬起手又把手放下,放下又重新抬起:「怎怎怎,怎麼辦!它它它,它出來了!塞回去?」
怎麼可能塞得回去!
「舅舅救命啊!你的奇美拉從蛋殼裡出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希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接通信號的阿那克薩教授一時間非常想把這破孩子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是不是進了水。
「冷靜點!」他在實驗室裡看到了這一幕,「安娜!培養槽旁有隔離墊,裹著把這東西轉移到稱量器上,希德稱量,法厄同記錄。戴蒙斯,培養槽裡的取樣交給你。」
慌亂也就一瞬間,這四個笨蛋好歹還能正確按照指令行事。很快小奇美拉的初始重量、體溫、體長等等數據就都記錄完畢,蛋殼內外的液體取樣完畢,生怕自己弄混樣本以至於闖下大禍的戴蒙斯戰戰兢兢將試管放在架子上。另一邊安娜已經把小奇美拉身上的粘液擦干淨了,它就像新生的幼鳥那樣怕冷,緊緊貼在成年人胸口瑟瑟發抖。
這家伙……和設計稿完全不一樣。
阿那克薩教授的設計中它應該有四條粗壯的腿,健壯的身軀以及頎長的脖子。實際情況卻是四條小短腿兒,圓滾滾的身子和幾乎看不到的脖子。
頭像貓,四肢關節像狗,尾巴像某種蛇,但它有爪子和肉墊。
安娜用一塊干淨的新毛巾裹著它,小家伙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帶著股新生兒特有的猙獰感。
阿那克薩教授的測試並沒有因為試驗成果與計劃存在重大差異而停止,一連串折騰下來小奇美拉昏昏欲睡,安娜把它交給戴蒙斯抱著,法厄同手裡捏著個小奶瓶莫名激動。
「這種生物存在一定危險性,靠近時務必小心。」她拍拍身上的衣物,幾個剛抓出來的破洞異常明顯,等它再大點隨便一爪怕是就能撓得人皮開肉綻。
然而恆溫室內的三位奶爸已經徹底昏頭昏腦不分東西南北了,這句提醒說了就跟沒說一樣,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165章
小奇美拉破殼,整個實驗室都圍著它忙碌起來。需要記錄的資料雪片一樣往外噴,忙到腳打後腦勺的安娜甚至來不及為星穹列車的離開感到惆悵。
無名客們出發了?嗯嗯,知道了,出發得好,寵物奶粉會不會不夠吃?是不是該提醒阿那克薩教授再訂一箱……
第一天這小東西還醜醜的,第二天絨毛蓬開立馬變了一副模樣。眼睛還沒睜開它就知道支著四條小短腿兒邊咕湧邊叫喚討食,實驗室內每隔兩個系統時就會上演一場拳腳大戰,獲勝的人才有資格進恆溫室給它送奶瓶。
可以這麼說,整個項目組除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那克薩教授外所有人都散發著粉紅泡泡,恨不得走到哪兒都抱著小奇美拉,就連留在學校沒能參與實驗只看到照片的其他學生也忍不住隔空伸出魔抓想摸摸它身上又綿又軟的絨毛。
「這小家伙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卡斯托拉婭力克群雄得到了這一輪的喂養權,她把小奇美拉放在妹妹珀呂茜婭腿上,天生體弱極少出門的少女摸著它的小爪子愛不釋手,「希望它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要是能放在學校裡養就好了,不知多少學生會為它痴為它狂為它哐哐撞大牆。
理論上,像這種純人造的生物都會有個預先設定好的壽命,以免泛濫成災對生態造成影響。而且為了保證天然生物基因序列不被侵染,它們天生就沒有繁殖的能力。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周期為一個月,也就是說小奇美拉自從降生起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階段。
雖然很殘忍,但這是必須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實驗室外一切平安無恙。
「安?」恆溫室上方的觀察窗後有人影在搖晃,珀呂茜婭一眼就認出那是誰。卡斯托拉婭把奶瓶塞進小奇美拉懷裡,它自己就知道張嘴含住奶嘴拼命吮吸:「別看她臉上總是淡淡的,其實心裡可在意小家伙呢,不怎麼靠近是不想將來傷心吧。」
這就和養寵物一樣,對人來說也就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於小動物們而言卻是漫長的一生。很多人養過一回寵物就再也無法養第二回,因為離別時的痛苦難以承受。
「大約正是有死亡存在,人們才會格外珍惜時間與生命。這世上一切的離別皆是哀傷,所以我們學會了彼此溫柔以待。」卡斯托拉婭彎腰抱了抱妹妹,珀呂茜婭依戀的蹭了蹭姐姐:「雖然我希望美好的花海永遠綻放,歡樂的筵席永不結束,但也知道花只有落了才會結出果實,曲終人散才能有下一場歡聚。」
「嗷嗷~嗚!」小奇美拉在她膝頭打了個滾,眼球在膜狀眼瞼下來回滾動,十足十精力旺盛好奇心更旺盛的模樣。
姐妹倆瞬間被它萌得不分東西南北,恨不得往衣服裡一裝偷偷帶回宿舍——那當然不可能,打這個主意的人多了去了,誰也別想成功!
等到了第四天小奇美拉睜開眼睛,恆溫室裡開始莫名其妙的出現大量寵物玩具。小到各種造型的貓抓板,大到昂貴的全自動聲光陪伴機器人,應有盡有。為此阿那克薩教授不得不勒令學生們把自己塞進去的玩具帶走,但還是有部分來歷不明的玩具源源不絕出現——直到戴蒙斯和法厄同在恆溫室外攔截到了艾絲妲站長家的寵物狗佩佩。
不是,狗也想要養寵物的嗎?
出於安全起見當然不會有人為佩佩刷卡放它去找小奇美拉玩,不過每次小狗都會把玩具留在恆溫室門口,不明就裡的學生只當是別人落在這裡的,稀裡糊塗就給帶了進去。
佩佩你知道嗎,你這樣一只小狗狗的玩具花銷都快抵上實驗經費的一半了呢。
「安!你看今天的星網社區了麼?」分發下午茶的時候前輩們笑著與安娜打招呼,試圖和她閑聊,「快去看!」
費伯裡克特的勤奮已經傳到其他專業去了,甚至有教授拿著她的例子訓斥弟子——你要是能有費伯裡克特一半,算了,四分之一吧,你要是能有她四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於弄出這麼一攤學術垃圾來占用我的光腦內存!
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家伙襯得皓首窮經的老學者們白活幾十年,他的弟子也不給別人的弟子留活路,實在是太過分啦!
「哦,好!」安娜把所有點心茶水都發出去,拿著自己那份找了個角落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
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熱鬧非凡,這個點絕大多數人都在休息,討論起某事也異常激烈。安娜端著杯子抿了口甜茶,開屏頁面映入眼簾時她沒忍住噴了一桌子茶水——這都什麼和什麼?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前輩們紛紛在她*激烈的咳嗽聲中笑著調侃:「別擔心,拉帝奧教授不會介意你替他出現在《寰宇美人圖鑒》封面上的。」
之前那張下課後和希德一起走出教室找飛車的照片被換掉了,新的照片排在拉帝奧教授前面成為開屏圖,評論區內一片腥風血雨鬼哭狼嚎。
看背景就能認出這張照片出自實驗室,大約是前幾天大家一起維修實驗設備時被拍的。安娜哭笑不得的看著一連串飛速刷屏的評論,只想說根本不存在什麼戰損,她臉上沾的紅色液體是冷卻液,拆氣缸時噴了些在身上,隨手一蹭哪兒哪兒都有。
很快就有許多以小奇美拉為頭像、IP黑塔空間站的賬號站出來「澄清」事實——沒錯,學妹上可打虛卒下可錄數據,幫忙訂的下午茶也超級好吃!
評論區裡各種表情包大排長龍,安娜一眼就認出德萊妮混在人群裡刷零食網店的小廣告,另外還有個ID名叫「艾文圖林」的家伙上躥下跳超級活躍。
真的很活躍了,幾乎每條高贊評論下面都有他/她的追評。
「Aventurine?砂金石?怎麼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
砂金這種東西又名東陵玉,像翡翠但不是翡翠,有價值但價值不高,通常作為名貴珠寶的次級替代品出現。
所以說究竟是何等缺心眼兒的家伙能為自己取這種隱含歧義的代號啊,又是替代又是次品的,就這麼看輕自己?不理解,但尊重,也許人家就是喜歡砂金石便宜又好看吧。
「唉,不管照片是誰拍的,拍得很好下次別拍了。」任誰打開星網進入社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照片貼在顯眼位置都會感到尷尬吧,她都快要用腳趾摳出座第二座黑塔空間站啦!
前輩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放心吧,學校裡不會有人打擾你的生活。研究生院人本來就少大家也忙,嘴巴上過過癮超不過五分鐘就沒空再去想這件事了。而且只要把你導的名字貼在資料裡借本科生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跑過來圍觀,總得來說熱鬧僅限於星網上,如果有惡評我們會提醒你閉上眼睛別看。」
那真的不是變相提醒人一定要去看麼?安娜翻了個白眼,四周響起善意的哄笑。
「馬上就要到考試月了,到時候社區裡全是借筆記和講義的帖子,這東西很快就會沉下去。」大家看費伯裡克特如坐針氈似的局促難捱便知道她生性內斂不喜歡這種出風頭的事,急忙出言安慰,「每年新生入學後都會有這麼一出,別說我們,拉帝奧教授都已經習慣了。」
安娜心說我哪是「內斂」啊,我分明就是心虛,公司官網上還掛著我的通緝令呢,萬一誰眼尖認出來了這馬甲該怎麼保?
三十五億,物價漲得可真快!
「別看這會兒大家都在討論這張照片,也許下一秒就有更火爆的新聞出現取而代之。『寰宇美人圖鑒』說白了是學校給公司留的面子……為了在宣傳上和他們保持相同的步調。畢竟我們不能要求星際和平公司派人出來和博識學會討論學術問題,人畜無害的非學術交流放在這裡就非常合適。」
說話的這位前輩笑笑,提高音量隔空喊了法厄同一聲:「你們要不要一起合照發到星網社區裡?」
「要要要!」白毛屁顛屁顛就跑過來,「拍張效果爆炸的,哈哈哈哈哈,越誇張越好,越誇張日常就越不會被認出來。」
他說得很有道理,極致的反差反而是種意想不到的保護色。
「希德!戴蒙斯!你們快來!」法厄同揮舞胳膊召喚室友,很快安娜身邊就多出三個湊熱鬧的家伙。
「什麼照片?」人一多希德的音量就自動收縮,他小小聲問了一句,前輩們主動貢獻出外置設備:「費伯裡克特上了學校的『寰宇美人』投票榜,你們這個寢室讀書太用功了,居然沒人注意到?」
希德:「……」他當然注意到過,前前後後硬是沒好意思提。
「不錯啊,安,你很上相嘛!」法厄同盯著那張照片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這不是反物質軍團撤退第二天麼,有幾台設備被那些討厭的東西給弄壞了,大家一起動手修的。」
「對啊,費伯裡克特有些害羞,不如你們一起拍張合照把這張換掉。」前輩摸摸下巴,「就當是休息了,拍張有劇情氛圍的怎麼樣?」
安娜:「……」
總感覺事情的走向有點不大對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3
第166章
實驗項目組裡出了個「寰宇美人」,相當於枯燥的工作間隙突然多了項可供放松的娛樂活動。給小奇美拉喂奶實在難搶,同處一個空間內的學妹很容易抓。
考慮到「越坦蕩不遮掩就越不會被懷疑」,安娜最終同意了前輩們的提議,實驗室一片歡騰動靜大得就連阿那克薩教授也站在角落裡暗搓搓看熱鬧。
「來個什麼主題呢?」
這個學妹呆呆的,學習勤奮做事認真,小奇美拉的換裝玩法不一定能實現,放在她這兒問題應該不大。前輩們熱情高漲,甚至拖來張椅子站在上面宣講闡述,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審美偏好得以實現。
一時間五花八門什麼提議都有,相持不下的結果就是抽簽。
絕大多數人的武力值都不怎麼高,「打成共識」的解決方式並不適用,很可能打到明天早上也分不出勝負,所以還是拼運氣吧。
「來來來!把學號寫下來揉成團,學妹抽,抽中誰就按誰的方案行動。」
法厄同樂顛顛的幫忙撕紙,差點被伸過來的手給繞暈。
面對所有人急不可耐的殷切笑臉,安娜嘆了口氣把手塞進滿滿當當的廢紙簍攪了兩下,隨意抓出一張紙團。既然大家都這麼想玩那就陪他們玩吧,關在與世隔絕的空間站裡快一個月前輩們確實需要放松。
「這是誰的學號?站出來讓我們看看!」前輩展開紙團大聲讀出數字,卡斯托拉婭驚喜的抱住臉頰看向妹妹:「珀呂茜婭,是你的學號!」
這位是真沒法站出來,善意的哄笑聲後眾人將她擁至台前。狄俄斯庫裡姐妹心心相印,一個擅長寫文一個擅長繪畫,當下就將大致的想法描述了一遍。
「咱們身處黑塔空間站,布置場地的道具還有使用的服裝盡量便於收集才好……考慮到法厄同向要些極具反差的效果,我們是這樣打算的,西裝暴徒,怎麼樣?」
現場靜了片刻,緊接著聲響大作。
安娜:「……」
你們要不要這樣狼嚎?明明都是學者為什麼總有顆輸出的心,博識尊就是這樣教導信徒的麼?
「好啊好啊!」法厄同頭一個舉手表示贊同,「這樣一來需要注意的只有打光問題,連場景都不必刻意布置了!」
甚至不用額外花錢買西裝,找黑塔空間站的科員們借幾身就行。
「那麼狄俄斯庫裡姐妹繼續構思細節和畫面,我們把要准備的東西列張清單出來就開干吧!」前輩們熱血沸騰一個比一個全情投入,別說安娜了,社恐如希德也沒好意思撂挑子走人。
珀呂茜婭臉頰殷紅雙眼明亮,翻出草稿紙現場作畫。卡斯托拉婭坐在妹妹身邊時不時於她小聲交談幾句,優美的句子在筆尖下不斷延伸。
靈感這種東西很難得的!
沒過幾天年輕學者們就七手八腳收集齊了需要用到的道具與服裝,阿那克薩教授挑眉將恆溫室旁邊空著的觀察室批給他們使用,這地方直接就有能夠操縱的光源,算是項目負責人對成員們小小娛樂的支持。
這場無害的游戲沒有冒犯任何人不是麼?至於安娜費伯裡克特……嗯,補課時搖了多少前輩幫忙,現在就得多乖巧。
「四周的燈光關掉!只留主燈,往中間照,照在中間就行了,回頭挪椅子不挪燈。」珀呂茜婭拿出氣勢指揮布景,卡斯托拉婭和幾位學姐一起圍著瑟瑟發抖的學弟上下打量。
「襯衣解開幾顆扣子?」學姐A嘴角閃過可疑的汗珠……戴蒙斯學弟胸圍壯觀!不露出來點怪可惜的。和她搭檔的學姐B說起話含含糊糊:「兩……不,三顆,三顆絕贊!」
吸溜!年輕人營養真好吶!
隔壁被學姐們包圍的希德用眼神四處求救,奈何根本沒人騰得出空,學姐們努力壓低聲音也無法掩飾住那股嚇人的興奮。
「領帶結拉開點?」希德學弟不往後縮的時候看上去簡直就是個年輕版的阿那克薩教授,所以,穿這麼結實干嘛?又不是在教室裡上課!可憐的希德雙手難敵眾學姐之拳,嗚咽著被人扯開剛打好沒多久的領帶結。
「多拉開些!」教授是萬萬不敢冒犯的,他的侄子麼……嘿嘿嘿嘿!
安娜倒是不需要人幫忙,黑西裝一上身「悍匪」的氣質就有點收不住了,反倒是她身邊的學姐紛紛臉紅心跳「嘻嘻嘻」偷笑。整個空間內法厄同發出的聲音最大,他高高興興配合學姐們的要求,讓做什麼表情就做什麼表情,讓擺什麼動作就擺什麼動作,活像只熱情大方的薩摩耶。
最終拍出來的照片效果相當好,昏黃的環境中背景隱約有人體與建築倒伏於地,燈光將構圖的焦點聚集在坐在胡桃木紅絲絨扶手椅的人臉上。她慵懶的靠著扶手,灰藍色眸子成為暗黑色調中唯一的亮點,白皙細長骨節分明的手裡輕輕撫摸著一柄權杖,背後站著忠心耿耿的「侍衛」以及影影綽綽的「部下」。
明明只是一張靜止的人物照,卻在映入眼簾的第一秒就讓人浮想聯翩恨不得腦補出十萬字的黑暗帝國崛起情節。
珀呂茜婭用自己的個人光腦將照片上傳替代了那張假的戰損照,評論區瞬間被猴叫淹沒,褲衩與亂碼齊飛,只有戴上面具人才能展現出真我,這話說得沒錯。
黑色西裝這種東西,只要穿它的人對身體稍微有點管理就足夠能打,拍照過程中前輩們已經猴叫過了,這會兒顯得非常的淡定,非常的穩重。實驗室裡很少有人有容貌焦慮,大家平時都很忙壓根沒空去焦慮這件事,也沒人去關注誰好看誰不好看。安娜和她的室友們往布景前一坐,等法厄同把臉上溫良的微笑一收,壓迫感撲面而來。
帥,硬帥,實在是帥,超出性別桎楛的美感直擊視網膜。
「這麼看,『智械』這個主題也很棒啊!」抽簽環節就惜敗的前輩遺憾不已,「費伯裡克特冷下臉的時候有種冰冷的理性,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恨!」
但是費伯裡克特無論如何不肯再拍第二套,大家只能尊重她的心情期待下次機會。
這件事的好處是法厄同搖人搖得更加肆無忌憚喪心病狂,壞處是希德躲回宿舍做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心理建設才能勉強出來見人。
比起尚在可控範圍內的前輩們,星網社區徹底瘋狂,安娜沒心思關注這件事的後續,但實驗進入尾聲那幾天銀狼發來張PS過的照片——她把法厄同他們的腦袋換成了星核獵手的,安娜手裡那根權杖由黑貓艾利歐替代。
「新的劇本已經寫好了,你那份在流螢手裡保管。一個月後咱們都要去耶佩拉宮,剛好趕上你的暑假,希望你能安排好時間,」超級駭客在光腦對話欄裡留下一個表情包,安娜看到自己的大頭小人一手推墨鏡一手比出大拇指,「另外……照片不錯,艾利歐都說好,非常符合下一個劇本的情境。」
瘋狂補課中的文盲:「……」
她關掉突然自動彈出的對話欄繼續看視頻課,過去半個系統時才發了個帕姆用耳朵比「yes」的表情做回應。
銀狼第一時間收下長耳兔表情包,體貼的沒拉安娜陪自己打游戲。她在老么後台看到一連串駭客也會眼前一黑的網課記錄,這家伙似乎不打算請人幫忙修改期末成績。
很好!很有志氣!
08241321號發來的那些監獄星記錄非常有用,足夠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轉移公司視線,這麼一來星核獵手的集體行動就會因無人關注而顯得格外隱秘。艾利歐本質上並不是個神秘主義者,但它和卡芙卡都很喜歡搞些有儀式感的環節,銀狼對這種事無感不過也不會拒絕,只當是提前鏟除行動道路上的阻礙吧。所有成員裡流螢反應最劇烈,她對那處已經被炸毀的研究所深惡痛絕,連帶著對安娜的關注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當然也有可能是穹上了星穹列車不再是星核獵手中的一員,她一時難以適應下意識將那份關心轉移到新的「小朋友」身上。
「啪!」
翹著腳打游戲的超級駭客吹破了泡泡糖,流螢擦拭機甲的手停了下來:「她現在還好嗎?」
安娜身上有股不管身處何地都努力求活的韌勁兒,她很喜歡。
「嗯?你說老么還是穹寶?」銀狼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外置設備光屏,她把泡泡糖裹回去,流螢嘆了口氣繼續擦:「都有吧。」
「都挺好啊,老么正在進行一場不丟臉的數據加載,穹寶跟著星穹列車去雅利洛-VI號你是知道的。那顆大冰球上有顆星核,落在列車組手裡也省得咱們跑過去累死累活。」
她換了只腳翹著抖抖:「你究竟擔心什麼?」
「……」流螢擦拭機甲的力道逐漸變大,「大概是擔心安娜吧,她不太適應星核獵手的價值觀,希望這次去耶佩拉能一切順利。」
銀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吹出來一只超大的粉色泡泡。
——不到散伙的那天誰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是什麼。
第167章
庇爾波因特
宣傳部所在的大樓裡近來總是傳出陣陣詭異的嗷嚎怪叫,其他部門的同事過來辦業務時多半會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但是等他們離開後臉上又大多帶著迷離的微笑。
「此次申請人員與調用物資的清單……」年輕助理剛把文件夾遞出去,頭頂上的狼叫突然響起,她納悶兒的向上掃了一眼,浮現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客氣笑意:「額,OA審批已經過了,這是存檔的原始資料,就交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費伯裡克特小姐我是你的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打斷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半句話,後勤部同事抓抓後腦勺:「哈哈哈哈哈,別擔心,每期《寰宇美人圖鑒》更新的時候樓上宣傳部都會這樣,今後你就知道了。」
這位助理是新人,她服務的P46也是新人,倒也不能說空降吧,但戰略投資部嘛,他們和公司的其他部門總是不太一樣。
「啊?」助理愣了一下,「我記得那個!」
砂金先生打翻他的外置設備時似乎驚鴻一瞥過,她不太偏好英朗型的女性形像,因此沒有太過注意。
「嘿嘿嘿!」這位後勤部的同事擦擦嘴角,露出可疑的恍惚笑意,「給你欣賞一下,這一期勝出的美人實在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她笑得太詭異了,助理謹慎的側過臉小心打量:「你沒事吧?」
也沒聽說公司裡有誰加班加多了會瘋啊,一般來說不應該是猝死嗎?
對方甚至沒有使用外置設備而是略顯親密的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給她看,莫名激動、躍躍欲試,頗有傳教的嫌疑。
出於禮貌她還是看了對方傾情安利的照片一眼,然後視線就挪不開了。
暗色調的「廢墟」之中,華麗的復古扶手椅上坐著那位「美人」,她身後護衛似的站著三位半隱於陰影中的「背景」。整張照片最妙的地方在於黑發美人灰藍色的眼睛似垂非垂似抬非抬,燈光打在她臉上,立體而鋒利的眉眼在明暗交錯中蘊含著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神秘感。她身後站著的應該是三位男士,光線緣故只能看到下巴與隱約的模樣,敞開的領口、拉低的領帶結與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臉和手的「重點」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最好的樣子,欣賞這張照片的人很難忍住腦補的念頭——被她「看到」的獵物注定無法逃脫,既希望被她看到,又恐懼著被狩獵的危險。
她撫摸的哪裡是權杖啊,分明在我心髒上揉捏!
「怎麼樣!博識學會那群學者可真是不得了啊,他們認真起來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麼?」後勤部的同事用胳膊肘頂頂新拉進坑的同好,年輕的助理回過神,眼睛濕漉漉的:「她,她是誰啊?這也太……」
太讓人臉紅腿軟了,怪不得樓上的狼嚎猴叫此起彼伏就沒停過!
「博識學會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主修自然神學,說來挺好笑的,」同事掃了眼她的胸卡:「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叫安娜,和你一樣,這是什麼復古風潮吶!」
更好笑的是有人說她和公司官網通緝令上的越獄犯有點像……別開玩笑了,什麼越獄犯敢這麼高調啊!而且人家可是被第一真理大學錄取的高材生,誰家的越獄犯是這種款式的?都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了哪兒還有空去違法亂紀。
也沒有那個必要嘛!
「……你說得對!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看就是個好人!人有相似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助理小姐的三觀明顯被五官給帶著走掉了,後勤部同事的病情和她差不多:「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這樣,我還覺得我下巴這裡和知更鳥小姐有點像呢,然而我五音不全,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發展出同好的女孩子們花了二十分鐘時間討論新一任「寰宇美人」,然後心情愉快的各自回到工作崗位繼續給公司當牛做馬。
助理帶著後勤部的回執文件回到戰略投資部所在的辦公樓,一進門就看到擅長甩鍋的前輩們聚在一處竊竊私語。她目不斜視的走進電梯朝頂層去,電梯門合攏時隱約聽到有人酸溜溜的嫉妒——關於她的名字,好運的與《寰宇美人圖鑒》裡某位學者重合。
哼,能看懂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致命吸引力,算你們有品!
辦公室內,那位一周至少五天半不出現的上司也出現了,此刻正坐在光腦屏幕前皺眉思索。哪怕翡翠女士的測試也沒讓他露出過如此苦惱的表情,難不成這次需要清算的不良資產比「伊伊瑪尼喀的【瘋牛】」還棘手?
助理小姐低頭將回執歸檔,如果季末盤點時財務那邊有話想說這就是最直觀的證據,打工人又不是誰的奴才,就事論事誰也別慣著誰。
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卡卡瓦夏知道是他的助理進出忙碌。這位年輕的女士就和伊維爾監獄的露西小姐一樣能干,是不是因為她也叫「安娜」?
星網社區中替換過的照片再次被換掉,姐姐是好看的,但她身後那三只就很煩人,領帶結低垂的那個頸側斜搭著薄荷綠色的發尾,應該是一開始那張照片裡的綠毛。
這都是誰啊?為什麼站在姐姐身後?你們是沒有衣服還是衣服壞了?一個個半遮半掩的要麼露胸要麼露鎖骨,不像好人!就不能把心思都花在科研上嗎?
他做賊心虛似的微微抬頭掃了眼忙碌中的助理,見她並沒有關注自己這邊才略微松了口氣。不然還是花錢找人P下圖吧,後面三個統統不要!
「砂金先生,您今天沒看OA系統嗎?」助理小姐突然發出聲音,她的上司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得一抖,差點摔到辦公桌底下。好在埃維金人演技出眾,他看上去還是那副勝券在握洋洋得意的模樣:「還沒有,有什麼重要的事?」
當然有!助理小姐在心底吼得聲嘶力竭——你快去給我爭取與博識學會合作的機會啊!我要去第一真理大學打卡!
至於說戰略投資部一天學也沒上過的高管究竟和學者們能有什麼交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費伯裡克特小姐是位學者,她只會在學術地圖內刷新。
「沒什麼,我遞交清單時聽後勤部的小姐姐說起舒俱先生似乎正在與博識學會的學者接觸,也許會和公司接下來的項目有關,事先鋪墊爭取最多的支持嘛……」
本以為還要再花些功夫才能說服他,沒想到上司馬上打開進入辦公室後看都沒看過一眼的OA:「嗯?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典禮兼校友會的觀禮申請?」
好吧,埃特蒙德那家伙倒是讀過第一真理大學,這事兒一直被他掛在嘴上四處炫耀,就連蹲大獄的時候也念念不忘……
沒上過學怎麼了?沒上過學是我自己不想去上學嗎?
姐姐去上學就行,我可以賺錢給她投資!隨便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買單!哼!
做了番心理建設後青年果斷填寫申請點擊提交,什麼學歷背景統統沒有,只在工作職位和收入欄裡填了內容,主打一個文盲得理直氣壯。博識學會發出這種觀禮邀約本就是為了方便畢業生找工作拉投資,文盲手裡的信用點也是信用點,不會因為投資者的學術水平影響到學者們的創造能力。
助理小姐滿意的聽到OA系統申請發送成功的提醒音,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處理工作內容。要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畢業後選擇入職星際和平公司就好了,超想給帥氣姐姐做下屬,那不是每天上班都跟做夢一樣美好?
——休息什麼休息!我不需要休息!我愛上班!上班使我快樂!(超大聲)
卡卡瓦夏:「……?」
為什麼助理小姐背後突然冒出熊熊烈焰,整個人也變得精神抖擻?OA裡待辦事項的提醒音密密麻麻,她吃錯東西了?
午休時無人機送來一只包裹,卡卡瓦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助理從填滿充氣緩衝柱的箱子裡先掏出一個水晶支架,然後又掏出一個正方形的人造水晶塊擺在支架上。她把午飯推到旁邊,仔仔細細挪了數個角度後美滋滋的舉起外置設備橫拍豎拍,幾乎同一時刻討論群組的朋友圈裡出現了那個水晶塊封存的照片。
嗯,品味不錯,唯一的問題還是背景裡那三個家伙太礙事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辦公桌,好吧其實也不算空,但是光腦屏幕旁邊少了點東西,確實有些不太協調。
助理小姐發夠了朋友圈終於想起還有午飯這件事,她一手外置設備一手拿著勺子在飯盒裡攪合,邊看邊吃還時不時激動地跺跺腳。
說老實話卡卡瓦夏非常想過去瞧瞧她都在看些什麼,要不是這會兒翡翠突然傳信喊人去最裡面那間辦公室開會說不定他已經佯做無意的默默走過去了。沒關系,博識學會的邀請他勢在必得,遠遠看上一眼姐姐就好,只是……只是確認一下她近來生活是否無憂順遂。
沒有別的想法,絕對沒有,真的!
第168章
「實驗設備打包了嗎?」
「妥妥的!」
「空間站提供的那些呢?」
「都檢查過了,擦得干干淨淨原樣奉還!」
「資料和數據呢?」
「已經提前寄回去了!」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個人物品自行整理,離開前別忘了把衛生打掃好……」
「清潔機器人正在做。」
「小奇美拉呢?」
「……費伯裡克特他們正試圖用貓條和航空箱誘捕它。」
為期一個月的實驗圓滿成功,除了成果和設計稿存在一點點小出入外所有細節堪稱完美。阿那克薩教授認為主要責任得歸咎於那些不講道理的虛卒,一定是它們的入侵影響到了培養箱中正在孵化的卵。
也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為這場意外感到遺憾,其他所有人無不認為這是場極其美妙的突發事件——全新的寵物類別,兼具貓和狗甚至蛇的諸多特征,體質強悍性格溫順且具有極高智能,稍加訓練就可以成為非常優秀的陪伴型撫慰動物。
寵物身上的錢可比其他地方的要好賺得多,奇美拉這種生物並非自然界所產,也就是說它從頭到腳都掌握在人類手中,從出生到死亡都可以依照顧客需要專門制定。毛長毛短毛多毛少,更像貓一些還是更像狗一些,任君選擇。這還只是動物本身的一次性消費,再算上生存必須以及進一步延展的健康需要和審美需要,開家印鈔廠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哪裡有金錢的芬芳,哪裡就有公司的熱情笑臉。
阿那克薩教授對進一步研究如何用奇美拉賺錢沒有任何興趣,他已經和公司的專員約定好等回到博識學會後將這項技術打包出售移交給星際和平公司。眼下參與實驗的新手學者們正忙忙碌碌收拾善後准備返回學校——考試月即將到來,研究生院沒有筆試內容但要提交課程論文或相關設計稿件,不想熬夜拼命趕死線的話現在就得回學校埋頭努力。
安娜提著籠子站在恆溫室門口無語凝噎,她隨身的物品並不多,前後用不了一個系統時就收拾妥當。難點在於小奇美拉,目前它還健康的活著,阿那克薩教授對它無感於是希德接過了照顧小家伙的重任……這會兒他正在想辦法勸說它從水槽下方的凹陷結構裡出來乖乖進航空箱。
法厄同堵在水槽左側,戴蒙斯堵在水槽右側,安娜堵著門口。希德趴在地上,一只手裡捏著貓條發出「嘬嘬嘬」的聲音。
「快來快來,很好吃的哦!我們要回家了,回家~」他憋紅了臉使盡渾身解數,小奇美拉發出疑似嘲諷的笑聲:「嗷↘嗷↗」
「噗……」法厄同把臉扭到左邊,戴蒙斯把臉扭到右邊:「咳咳。」
那什麼,莫生氣莫生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德收回手向後坐在地面上,抬頭無奈看著自己這兩個損友:「……」
「好吧,對不住,我來試試?」法厄同瞬間良心大痛,他蹲下身側著往水槽下面看,小奇美拉躲在一處內向下陷的凹槽裡好整以暇朝外望:「嗷?」
「嗷什麼嗷呀,別嗷了,快點進航空箱,不然你就自己留在這兒吧,小心回頭被清潔機器人給無害化處理掉哦!」
事實證明語言上的恐嚇還不如用美食誘惑呢,小奇美拉張開嘴:「哈!」
「直接掏出來塞進航空箱算了,你們讓開。」戴蒙斯挽起袖子也蹲下來,三個大男人把之前安放培養箱但現在空出來閑置的水槽襯得迷你又袖珍。
「當心它撓你!」希德不贊同的搖搖頭,「小家伙的爪子相當銳利,你想等會兒去醫療站打針?」
一定會被空間站的醫生笑話。
三個人互相否定了一圈,最後一致決定弄點聲音把小奇美拉嚇出來再著手抓捕——不然還怎麼辦?總不能把水槽拆了吧!
戴蒙斯伸出手假裝要抓,希德讓出條能逃跑的路,法厄同左右看看一掌拍在水槽連接管上。小奇美拉果然被這詭異的聲音和突如其來的大手嚇了一跳,慌不擇路一頭衝向光亮的地方。
「希德!」
「哎呀!」
「快!」
小家伙一溜煙繞過幾條腿,撒開四爪翹起尾巴狂奔,轉彎時肚皮上的白色絨毛都露了出來,眼看恆溫室大門就在眼前,自由在望……
「嗷?」
小奇美拉撲騰撲騰後腿,發現自己不知為何懸在半空中,後頸皮有點緊。
「還好安你守在門口。」法厄同伸手把戴蒙斯和希德拉起來,三人走到安娜面前圍著小奇美拉壞笑:「你倒是跑啊?」
小家伙支棱著圓溜溜的腦袋來來回回尋找答案,冷不丁耳朵尾巴屁股和肚肚毛全都被人摸了個遍。
「嗷!」
「這家伙身上的毛怎麼這麼絨?」戴蒙斯揉揉它的耳朵算是出了口惡氣,「裝箱吧,貓條留著路上喂,要不要塞個玩具進去?」
安娜提起小奇美拉的後頸皮垂直著把它放進航空箱,裡面空間很大還墊著軟綿綿的墊子,完全可以再多容納一只用於轉移注意力的玩具。
法厄同眼疾手快塞了條布偶魚,安娜立刻鎖緊箱門對它道:「星艦上見!」
「嗷嗚!」小奇美拉生氣的用屁股衝著她,尾巴尖尖搭在格子門上被人輕輕捏了一把。
個頭不大氣性不小,安娜若無其事收回手:「我記得設計稿裡阿那克薩教授只給它留了四十天的壽命。」
「是,」希德從她手裡接過航空箱,「帶回學校後它會被送進博識學會總部的恆溫室繼續觀察,如果確定無害公司那邊會*把它這個種類作為『活體玩具』進行推廣,再培育的話就不會只有四十天時間了。」
雖然但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生命是這樣可以隨意玩弄的東西嗎……
「星艦四個系統時以後抵達月台,要不要一起去再逛逛黑塔空間站?」看出她情緒不是很高,希德順手把航空箱塞給法厄同抱著:「順道去和熟人道個別,說不定下次換成我們在第一真理大學招待空間站的訪客。」
「嗯,」安娜點點頭,洗過手就往電梯那邊走。
她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要不是臨時被法厄同喊過來抓小奇美拉,說不定這會兒正打開光腦第十一次修改論文。
從標點符號的規範使用到書面語與口語的差異,從論文固定格式到引用加注的正選使用方法,拉帝奧教授到現在還能忍著沒把這攤東西砸到她臉上絕對是修養使然,總不好老師都這麼負責了學生卻懶懶散散一心只想做塊糊不上牆的爛泥吧!
她先去向艾絲妲站長告辭,對方好歹開了奇物收藏室給她「抽獎」呢,抽到咕咕鐘是她自己的運氣問題,別人的好意不能不領情。然後是開商店的溫世奇,蹲坐在廣告牌下的佩佩,防衛科的負責人阿蘭……等等等等,這麼回頭一看,短短一個月裡又認識了這麼多人。
最後一站是防衛科,安娜將臨時權限卡上的照片取下來,卡片交還給工作人員。
阿蘭手下這張臨時卡直接注銷,打開抽屜遞給她另一張:「這是黑塔女士專門留言要交給你的,黑塔空間站的永久訪問權。」
那位獨步銀河的天才女士性格有點,嗯……不好評價,能停留在她的記憶裡超過十天時間,這種待遇已經遠超百分之八十的空間站科員了。費伯裡克特小姐沒有選擇私下接受工作機會而是將【毀滅】因子交給自己的導師,她這麼做被不少人背地裡笑話「腦子有點軸」。但是現在看來她正是因為這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的老實贏得了多方好感,用黑塔女士的話來說這叫做「不聰明但也不笨」。
「給……我?」安娜看著這張卡有些驚訝,她所見過的「黑塔女士」全都是空間站各處邊角裡站著的人偶,沒和她們打過招呼也沒有什麼交情,這份禮物來的太過突然,「為什麼?」
阿蘭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黑塔女士的留言就是如果安娜費伯裡克特前來歸還她的臨時權限卡,防衛科就可以把她當做自己人看贈送這張訪客權限。
至於說萬一這位客人忘記權限卡的事呢?他沒問,黑塔女士也沒說,但能猜到如果她忘記這件事,對於黑塔空間站來說這也只不過是又一位來去匆匆的普通人。
「沒什麼,很多為空間站做出貢獻的客人都擁有這份隨時回來游玩的權限,比如不久前才離開的星穹列車。嗯,接下來您有什麼打算嗎?」
阿蘭努力轉移話題,生硬得站在旁邊的其他科員不忍直視。
接下來的打算?那不就是平安度過考試月別第一個學期沒讀完就被學校勸退唄!
當然了這話不好往外說,她淡淡的回了一句「先回學校」。
「那我在這裡提前祝您學業有成,歡迎你畢業後選擇黑塔空間站,嗯……湛藍星上的風景很美。」這麼多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皮膚微黑的少年垂下眼睛,他身後的科員急不可耐但又不好插話。
「再見,第一真理大學同樣歡迎來自宇宙各地的訪客。」對方這麼客氣,安娜也客氣了一下,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希德回神跟著一塊客氣:「歡迎。」
送走客人,科員嘆了口氣對阿蘭道:「大哥,梅思圖留給那位小姐的信……」
「還是不要當面給她吧,等會兒麻煩你跑一趟送到星艦上,背著人。」
阿蘭這麼決定有他的道理,反物質軍團突然來襲,空間站內遭遇不幸的科員不在少數,梅思圖並不是唯一的一個。費伯裡克特小姐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實在沒必要讓她因為梅思圖留下的告白信而在大庭廣眾之下尷尬丟臉,想必他也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畫面。
那位小姐就像顆年輕的恆星般璀璨奪目,隨著時間推移仰慕她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梅思圖他……眼光很好。
第169章
星艦准點停靠在支援艙段的月台上,學者們排隊拖著自己的行李依次登艦。
小奇美拉和剩下部分實驗器械實驗材料已經被先一步送上去,安娜空著手幫卡斯托拉婭推她妹妹的輪椅,邊聽身邊前輩們談論星網社區裡最新的新聞邊默默向前走。
一個身穿防衛科制服的年輕人匆匆忙忙登上月台,硬是等所有人都走進星艦艙門了才悄悄溜進去找到目標,做賊似的往她手裡塞了封信悶頭就跑。提著帝垣瓊玉牌來找人打發時間的法厄同見了眨著眼睛望著安娜直笑:「又一封情書?這都多少封了?」
「沒數過。」安娜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信封認真從頭讀到尾,合起來收好。
是那個號稱對她「一見鐘情」的防衛科年輕科員,心意她無法接受,但基本的尊重得給。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拋開,長途旅行是件枯燥無聊的事,帝垣瓊玉牌一擺上就有人圍過來看,稍遠些的地方還有前輩們玩撲克牌,光是不同的棋子就安排了好幾桌。
「我可是專門研究過攻略了,先說好輸贏怎麼算!」法厄同一手壓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裡握著骰子不給人。
他們都是學者,也是學生,自然不賭信用點,但要是一點輸贏的彩頭也沒有玩起來難免無聊。
戴蒙斯哼笑:「上點難度,輸的人做俯臥撐,輸幾點做幾個。」
「這算什麼難度!」法厄同把手挪開,越發不肯把骰子交出來,「幾個俯臥撐而已,誰還撐不起來?」
「我還沒說完,輸的人馱著贏的人做俯臥撐,這個難度夠吧!」戴蒙斯攤開掌心,「骰子拿來!」
安娜默默在光腦裡尋找外援,她可不想馱著法厄同和戴蒙斯中的任何一人做俯臥撐……倒也不是撐不起來,主要嫌棄樣子太難看。
今天運氣不錯,對話列表一打開就看到羅浮仙舟的「實名上網」猛猛彈消息。打開一瞧對方原來在問小奇美拉的事……喜歡貓的人很難不喜歡這種小東西。
現在她已經能夠熟練使用光腦的各種功能了,當即發了張牌局照片過去:「打哪張?」
想要小奇美拉照片吸萌物的神策將軍:「……」
不是,這什麼牌啊?不連沒對兒無依無靠,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別人更難獲勝嗎?這麼一副牌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抓得出來的,就連他也不得不佩服。
「……先把幾張條子打出去,換牌吧,這也太零碎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智識】,雖然沒讀過第一真理大學但這七八百年時間不是白活的,總不能打不過幾個小孩兒。
安娜按照他的指點慢慢扳平運氣帶來的劣勢,推到最後贏是實在贏不了,但也不算輸,反正不用做俯臥撐。戴蒙斯這個數學稀爛的人險勝法厄同,一圈前輩起哄騰地方等著看學弟馱著學弟出洋相。
這回網友的場外援助實在是太給力了,他扭扭捏捏表示想看博識學會新開發出的寵物,安娜二話不說讓出座位去單獨騰出來的房間給他拍小奇美拉。
「嗷嗷嗷!」小家伙還記著不久之前被這人捏住命運後頸皮的仇呢,甩著尾巴轉過身用毛茸茸的屁股衝著她。
「嗯,嗯嗯,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拎你。」她笑著戳戳伸出籠子的尾巴尖尖,小奇美拉毛茸茸的背毛從前到後一陣蠕動,就像人被戳到了癢癢肉。
它自以為隱蔽的偷偷歪頭向後看,活像一個大毛球上沾著個小毛球。安娜抓住機會一連拍了好幾張發給「實名上網」,對方客氣禮貌地回了十幾張穿紅戴綠的小號獅子……狗?
熱心網友說這東西名叫「諦聽」,是羅浮仙舟很有代表性的機巧。
機巧?不就是機械造物的意思?
看著就像是活的一樣,還真是精巧啊!
重新回到多功能廳,人群之中戴蒙斯安如磐石坐在法厄同背上,白發青年緩緩撐著伸直手臂撐起身體,叫好聲與喝彩聲不絕於耳。
「安,你去看小奇美拉了?」希德遞給她吧台剛遞出來的果汁,安娜接過拿在手裡,咬著吸管看法厄同的熱鬧。
這家伙確實挺能抗東西的,戴蒙斯怎麼說也有小兩百斤,加上自重他還能從容做俯臥撐,當得起如此熱烈的掌聲。
比起之前兩次搭乘星艦遇到的驚險,返回第一真理大學這一路上都相當的風平浪靜。沒有一肚子壞水的星盜,也沒有磕藥磕到腦子發昏的賞金獵人,乘務員提醒大家檢查行李不要忘帶東西時安娜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旅途居然就這麼結束了?
早在黑塔空間站大家就已經加過一圈好友了,走出星艦根據各自居住的不同位置各奔東西。阿那克薩教授要把小奇美拉送到總部去交給其他學者研判,希德自然要跟著幫忙,於是他的室友們就也跟著一起搭把手再回宿舍。
博識學會的總部還是老樣子,行色匆匆的學者和寂靜的花園平等的沐浴在陽光下。貓學長懶洋洋的躲在灌木叢下舔爪子,熟悉的味道漸漸走進然後漸漸走遠,已經習慣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的它翹起屁股向前向後伸懶腰,爪爪開花打了個打哈欠:「喵哈~」
「剩余材料和帶回來的器械要送去登記,咱們把這件事做完就能走了。」希德來這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輕車熟路把東西運到然後看著負責記錄的教工入庫給了回執才放松下來:「回宿舍,還是去外面吃頓好的?」
黑塔空間站一行是他們進入研究生院以來經手的頭一個科研項目,雖然與本身的研究方向沒啥太大關系,但架不住主導項目的教授在業內聲名斐然,也算是個完美的開局了,值得慶祝。
「額……我覺得,你是不是先擔心一下阿那克薩教授的處境?」法厄同指指回廊下被好幾位年長學者團團圍住的導師,他空著手,應該已經把小奇美拉送走了,看人數和氣氛這邊都不太占優勢。
希德往那邊掃了一眼,波瀾不驚:「才這麼幾個人,看不起誰呢。」
他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說話啦,但舅舅可不是這種性格。挑戰的人越多越好,對手越強大越好,阿那克薩教授從來不怕與人辯論,就像他從不懼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遇到攔路虎。
「啊?」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法厄同有點懵,「那些學者是不是在欺負阿那克薩教授?」
導師受我一個人的氣就夠了,你們不要為難他啊!萬一你們把他氣死了我去找誰過論文!
他擼起袖子就往前走,戴蒙斯默默跟在後面,希德嘆了口氣看向安娜:「都說用不著咱們去……」
「就當是去當個氣氛組?」安娜只能想到這個,反正她是擅長動手勝過動口的,平日在學校裡更是盡量避免辯論環節——以免自己嘴笨吵不過別人一時氣上心頭忍不住動手送挑釁的人去見星神。
兩人慢吞吞走在後面,進了回廊又向前走了段距離才來到這個臨時發起的小型辯論會會場。
法厄同和戴蒙斯一個比一個乖巧的站著,阿那克薩教授語速之快、氣勢之盛、態度之強硬,整個第一真理大學都罕見。他極其不喜歡別人打斷自己,自然不會貿然打斷別人的發言,然而圍著他的年長學者們沒多久就捂著胸口和額頭被各自身邊的學生給扶走了,更有一位還沒走遠就渾身上下摸藥瓶。
「看吧,就說了不用的,咱們的存在只會影響教授發揮。」希德勞神在在拍拍法厄同又拍拍戴蒙斯,阿那克薩教授矜持的轉轉袖口,冷哼著掃過三個沒用的笨蛋弟子。
弱雞,哼!
剩下那個是拉帝奧的弟子,他管不著,自然也不會多事。
「讓你們平時多看書多思考,與人爭論時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聽了嗎?做了嗎?做對了嗎?錯的改了嗎?改的懂了嗎?不懂問了嗎?」
他一連串的問號砸得弟子頭暈眼花,安娜老老實實悶頭不出聲,堅決不給阿那克薩教授任何念自己的機會。
二十分鐘後希德和她兩個扶著臉色蒼白氣息奄奄的另外兩位室友,四人決定去食堂而不是跑去外面吃飯。一是時間來不及了明早還有課要上,二是剛好趕到食堂開門的點,三是法厄同和戴蒙斯的狀態實在去不了太遠的地方,最好現在就來杯熱飲緩緩神。
「我終於明白拉帝奧教授那句話的含金量了……」法厄同抽泣著靠在希德肩膀上,「人要學會正確認識自己,我不該妄想自己能在辯論這件事上幫到阿那克薩教授的。」
戴蒙斯純屬被他連累,不過他一向行動多於語言,所以阿那克薩教授對他並沒有這方面的要求,念也念不了幾句。
「下次看到有人對教授動手再上吧,」他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一句安慰,「這個我比較有信心。」
安娜站在他身邊用力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
第170章
一般來說,從空間站返回地面都是要有個過渡期的。哪怕如今的空間站以及星間穿梭工具都已覆蓋了重力系統,人類到底還是花了幾億甚至十幾億年時間在大地上進化,比起這個物種已經度過的漫長歲月星際時代就像一個短小的章節。
不過這個「一般來說」放在安娜和她的室友們身上這段過渡期就不那麼顯眼了,他們花了一個系統時從食堂回到久違的宿舍,家用型清潔機器人圍上前發出極其不滿的警報聲——誰寄了個大號郵件擺在公共起居室裡來著?快點拖走!
「啊……是我的咕咕鐘!」
可憐的咕咕鐘繼被人心狠手辣拆掉游絲後又蹲在郵包裡悶了半個月,可以說很是倒霉了,假如它能說話的話大概更希望自己待在黑塔空間站無邊無垠的收容室內慢慢爛掉也不想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咕咕鐘?」法厄同很快找到關於它的記憶,「黑塔女士送給你的那件奇物!」
希德和戴蒙斯也知道它,但是他們沒想到實物個頭這麼大,包裹長度都快趕上安娜的身高了。
「拆嗎?」時間不早但考試月沒有作業,白毛漂亮的藍眼睛裡閃過躍躍欲試的光。
安娜把頭一點:「拆!」
再不拆清潔機器人就要發出尖銳爆鳴了,經過希德改動後它不能容忍地面上留有任何不該長期放置的東西。
於是四人各自回到臥室放下行李換上寬松衣物,拐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嚴嚴實實的包裹拆開。結構精巧造型華麗復古的咕咕鐘出現在地面上,咕咕鳥歪到在無力敞開的小百葉窗上,活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滾了整整八百圈。
清潔機器人滿意的帶走了學生們撕下來的外包裝,法厄同無需用工具徒手就能掀開咕咕鐘的背板,裡面稀裡嘩啦散碎作響的零件嚇了他一跳。
「星神在上,怎麼碎成這樣?」
「遇到暴力快遞了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戴蒙斯捏起一枚齒輪放在眼前觀察,「硬度還挺高,表面鍍了層金增加耐磨性能……制做它的工匠很喜歡咕咕鐘?不然也不會選擇這種造價高昂的零件。」
其實黃金並不是最合適的耐磨材料,純金哪裡耐磨呢,這不完全就為了好看麼!
「壞掉的零件得測量尺寸去找同學定制?」希德對室友們的實力有一定了解,這個空間裡並不存在能夠徒手搓咕咕鐘零件的高人。
「必須的!」法厄同拎起咕咕鐘抖了抖,齒輪夾板傳動軸撒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叫著衝過來圍著它直轉。
這只號稱攜帶霉運的咕咕鐘一個照面就被他「掏心掏肺」,安娜摸摸後脖頸,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它——剛被抽出來時它並不是這樣,失去了唯一的游絲後緊接著它又失去了尊嚴。
大概會偷偷哭泣吧……
戴蒙斯找出一只紙箱,他抓住滿地亂滾的清潔機器人拆開後蓋,將它收集的咕咕鐘零件一股腦倒進去:「先把屋子收拾好,明天再說,時間真的不早了。」
期末考試月的復習課啊!敢遲到你們是不想活了?
起居室內立刻響起一陣搬椅子挪桌子的聲音,很快咕咕鐘和它的零件們就躺在箱子裡被塞在房間一角儲存,法厄同握拳:「一定把它修好!」
「也許你該多設個時間限制?」希德撿到好幾枚人造剛玉軸承,就硬度而言黃金在它面前就是渣渣。
他將軸承扔進紙箱順手重啟了清潔機器人並為它關上後蓋,小家伙原地轉了一圈沒有再看到讓機器CPU發熱的「垃圾」,滿意的回到充電樁旁縮進去待機休息。
「反正肯定會修,但是這個月還有好些論文趕著要交,隨緣啦!」白毛合攏紙箱又在上面蓋了件不打算穿的衣服,「這樣看上去還挺像個小擺台的,可惜不能承重。」
安娜:「我困了,回頭再想這件事吧。」
怎麼修咕咕鐘她完全不……等等,原身記憶裡似乎有點緊急維修機甲和星艦動力艙的碎片,修一個咕咕鐘問題應該不大。這麼想著她打了個哈欠,回臥室洗漱睡覺。
隔天四人起得都不早,黑塔空間站的系統時與第一真理大學核心星域這顆宜居行星上的自然時不太一樣,倒時差這種事即便到了星際時代也難以避免。
安娜和希德研究方向相同,專業課的課表完全一致,第一節就是拉帝奧教授的「邏輯學」,一通兵荒馬亂後兩人喘著粗氣趕在八點前衝進教室——主要是希德在喘,安娜在前面拽著他跑倒覺得還好。飛車可不會停在教室入口,從回廊外的空地到教室門檻還有個五十米左右的距離需要他們自己用腳走過去,【智識】真切的體會了一番【巡獵】的速度。
「呼呼……呼呼……我們,還是,呼呼……早點把咕咕鐘修好……呼呼……」還好教室裡多得是桌子,這才沒讓他一跟頭栽到地上去,「至少它的報時功能,呼呼……挺有用。」
所有人集體忘記修改光腦和外置設備裡的計時規則這種事,難道就是咕咕鐘的報復嗎?
「修修修,中午就想法子修,你要喝點水麼?」安娜擔心的看著希德,生怕他喘不上氣昏死在教室裡。好在室友雖然缺乏鍛煉但身體尚算健康,過了一會兒慢慢自行恢復。
上課鈴一響,投影開啟,拉帝奧教授這幾天人不在博識學會總部,看著他的投影在講台上走來走去學生們心裡湧現出無數安全感。
投影扔出的粉筆頭砸不疼,誒嘿!
一個半小時後拉帝奧教授的投影留下一句「五天內上交論文」立刻消失,教室內泛起陣陣絕望的哀嚎。哪怕期末的結課小論文這人也有可能把你掛掉,要麼掉頭發要麼掉學分,總得掉一樣東西。
「走吧,下節課的教室在樓上,你,你慢點。」安娜改論文已經改到麻木,乍一聽五天內完稿提交竟然覺得還安好。
拉帝奧教授遇到什麼讓他心情愉快的事了嗎?如此寬容!她拉了希德一把,後者趴在桌子上活像張薄荷綠色的貓餅——下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的「現像學」,排課的教務系統有點東西!
相較於拉帝奧教授更看重思維的條理性,阿那克薩教授顯然是性格比較激烈的那一掛,他在下課前告訴學生們兩個消息,好消息是他的課程無需提交論文,壞消息是期末分數將按照辯論中的表現綜合評定。
結課辯論安排在十五天以後,就在那個露天開放的圓形小廣場上進行。
安娜:「……」當眾駁倒同學可能做不到,揍倒行不行?一秒就夠了。
中午回到宿舍,法厄同和戴蒙斯跟死了似的倒在圓形小扶手椅裡,看上去被教授們的期末安排打擊得不輕。
「你們下課回來了啊,」白毛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粉毛更是動也不動,「叫外賣?」
無論對烹飪有多麼熱愛面對小山一樣的考試內容都會提不起精神,研究歷史的戴蒙斯表示自己想罷工。
「叫外賣,當然叫外賣,你們吃什麼?」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絕望,希德的心情好了許多,「教授們沒有讓咱們明天就把論文交上去已經很好了,總之還有時間,不會來不及。」
這句安慰僅對安娜有用,法厄同幽幽道:「我都不敢想萬一哪篇論文得了B-以下的分數阿那克薩教授能不能在十年後放過我。」
拉帝奧教授會不斷打回論文要求學生修改修改再修改,阿那克薩教授可沒有他的耐心,他只會加大嘲諷力度罵得學生無地自容。
「唉!」
四個人裡有三個沉沉嘆氣,只有安娜不著急,她那些「期末」論文都已經改了快半個學期了,托拉帝奧教授的福它在其他教授看來完全可以當做畢業論文提交。
「下午的選修課……」安娜翻開自己的課表看看,截圖發到同事組別的對話欄中,五分鐘後卡芙卡回信表示「阿刃說他知道了」。
沒錯,就是刃先生潛入學會本部打劫時冒充調任學者代過的那門課,入學時她稀裡糊塗照著隔壁同學隨便亂抄的選擇。雖然「代課講師」人早跑了,但講義和自修資料一直都有定期好好發送至學生郵箱,以至於學校到現在也沒查清楚星核獵手究竟是怎麼摸進來的。
「我修個咕咕鐘,刃先生能給滿分嗎?」安娜試圖運用自己為數不多的社交技巧進行交涉,散碎咕咕鐘的零件照片發出沒多久銀狼回消息道:「刃叔說可以,他好像對這東西挺感興趣。」
又過了三分鐘後對話頁面彈出新消息:「刃叔說修好後四十八小時內誤差不超過五分鐘就算通過,今後他所有的課都能給你滿分。」
安娜看著這句話再次陷入沉默:原來刃先生也沒有消掉他上次用過的馬甲?班都不上他居然好意思領課時費?合著博識學會真就一點也不對自己名下的教職員工做任何要求唄?
這人曠工曠了一整個學期啊!就沒人能管管星核獵手了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3
第171章
事實證明平時的努力絕不會浪費,每一滴汗水都有它應得的報償。
這個學期安娜共有九門課,其中四門課的授課者都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剩下五門裡三門課是阿那克薩教授在上,兩門自由的選修課,論文提交後需要頭疼的只有結課辯論和維修咕咕鐘。
比起想辦法讓自己變得能言善辯,她選擇臨時客串一回鐘表匠。
咕咕鐘的內部結構復雜但符合機械原理,搞清楚齒輪之間的傳動邏輯耐下性子一點一點安裝就行了。測量零件尺寸這件事也不需要額外練習,遠赴黑塔空間站的實驗項目中她練得足夠多。
希德也選了那門課,本就有維修經驗的他比安娜更熱衷於擺弄零件——這東西不會像人那樣跳起來說些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的話,面對咕咕鐘他能坐上一整天動也不動的沉浸在思考中。
法厄同和戴蒙斯專業的緣故期末論文特別多,這個時候除了幫忙搖人訂零件他們只能在休息的間隙偶爾看看進度。為此白毛唉聲嘆氣了好幾個小時,咕咕鐘超好玩的!
「游絲得用特殊合金作為材料,鐘表的體積越大,它的寬度、長度以及圈數越要做出相應調整。」希德是有點近視的,他平日裡上課都不願意戴眼鏡,現在卻為了保證咕咕鐘零件的精度窺鏡不離身。
安娜心虛的把手往後縮了縮,努力掩蓋藏在手腕間的金屬線:「啊,好,你說了算!」
希德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他開心的把中心輪和偏輪安裝進安娜控制下的機芯空座,這樣一來只需要等待游絲到位。
這玩意兒的要求很高,它必須擁有一定的彈性特征,彈性遲滯現像出現得越少越好,受到溫度影響的系數越小越好,還必須防磁抗腐蝕,電阻系數不能太大。最重要的是後期加工時它必須做到螺距相等,重心務必與幾何中心一致。
以上無論缺了哪一條咕咕鐘都不說精確不精確了,它甚至無法正常運行。
如果前幾條要求針對的是材料與鍛造工藝,後面兩樣要求的就是人的能力。
希德找了幾卷普通材質的金屬絲練手,他和安娜都沒動手干過這個,兩人利用休息時間卷出一堆廢品扔在紙箱裡。散落的零件越來越少,盤成卷的金屬絲越來越多。法厄同見了開玩笑說他們纏出來的不像阿基米德螺旋更像蜘蛛網,氣得希德差點和他打架——拔槍的那種。
現在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裡咕咕鐘已經被豎起來了,安娜和希德圍著它冥思苦想,法厄同和戴蒙斯遠遠坐在角落裡摳論文,絕大多數時間都很安靜偶爾隔空商量幾句。
它敞開的背板裡齒輪全待在各自最合適的位置上,安靜等待「心髒」到來。
「我覺得這回差不多了!」
「那就再測試一下。」
安娜將最新作品內端固定緊,模擬發條狀態將蝸卷裝的金屬線一點一點擰緊。松開手後金屬線規律放松,測量儀器顯示的結果相當喜人。
均勻而穩定的節奏說明它具有實用價值,至少不用擔心帶不動咕咕鐘的搖臂。
「手感還挺好,裝上試試?」
合金材料還在材料系那兒排隊呢,兩個著急驗證成果的家伙尋思了一下,一拍即合:「裝!」
練手之作被他們連接在機芯軸承上,這只遭了大罪的咕咕鐘暫且得到一只劣質心髒。齒輪轉動起來時它發出謹慎的滴答聲,法厄同和戴蒙斯同時抬頭看向這邊。
「哇!修好了?」
白毛推開書本三兩步跑過來,不經意間絆在起皺的地毯上飛撲出去。咕咕鐘正面的透明石英蓋還沒安裝,細小的螺栓飛濺而出,筆直照著他的咽喉射去。
「小心!」安娜手腕間的淡金色金屬線卷起他朝另一個方向倒下去,那枚要命的螺栓「咄」的一聲深深潛入牆壁。
——打在人身上開個小洞不在話下。
法厄同滾了一圈後吭哧吭哧撐著身體爬起來,額頭凸起雞蛋大的腫包:「親愛的安,謝謝你救我一命!」
安娜:「……這玩意兒多少帶點霉運,修好了就送給學校收容怎麼樣?」
它是不是不合適出現在宿舍裡?
黑塔空間站的收藏室裡咕咕鐘可不止這一個,也沒聽說黑塔女士倒過什麼大霉,所以把這家伙送給學校最多也就校長倒霉……問題應該不大。
「你好歹也是學哲學的,主修方向甚至是自然神學,不要迷信。」戴蒙斯走到近前戳戳仍在滴答滴答慢慢走指針的咕咕鐘,現在它看上去純良且無辜,莫名有種弱小有可憐的模樣。
要不是牆上被螺栓射出的孔洞還在,那它還確實挺無害的。
「唉……」安娜嘆了口氣,「那是你們沒見過逢賭必贏的人。」
卡卡瓦夏都撈不動的運氣是什麼概念?猜大小的時候和她反著買,不說暴富至少小賺。
「你見過?」希德拆下試做游絲,咕咕鐘安靜下來。
螺栓彈射肯定有其原因,至於說安娜會認為咕咕鐘被霉運糾纏只怕是「曼德拉效應」的影響,即群體的錯誤記憶影響到了個人認知,這是種心理現像,是科學,不是玄學。
「我見過!」安娜答得斬釘截鐵,那是經過生死考驗的運氣,某種角度上也算是種實踐驗證。
希德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頭認真道:「安,你確定是真正見到、接觸,而非群體心理的干擾?我沒有否認你的意思,只是概率游戲這種東西我們都知道,哪怕雙方都能理想化的公平決鬥,玩家和莊家之間的數學模型也不是個等式。」
「我確實見過,他討厭出千作弊,只要不和我壓在同一注上就沒有出現過失誤。當時我們一共試了五百多輪,去除我的干擾,結論始終只有一個。」
安娜撓撓頭發,走向法厄同拉了他一把,又去喚醒清潔機器人讓它去「清潔」牆壁。
萬一那枚螺栓還沒變形呢?挖出來看看能用就繼續用,不然還*得滿宇宙四處打聽買螺栓……
試做游絲被取出來後突然放松飛速膨脹,希德一時不查被它彈在手上,耀眼的紅痕立刻凸出來粗粗一條。
「啊……」他下意識甩手,蝸卷狀的金屬線橫跨起居室上空砸在戴蒙斯面前。
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殃及池魚的可能,粉毛茫然看著自己剛攢出一半的紙質手稿應聲開裂。
「不是,這玩意兒怨氣這麼大的?」他捏了捏指節,清脆的聲音聽得人耳根一酸,「拆成碎片扔進觀景池算了,學校養的那些魚保證能把一切落進水體裡的東西啃個干干淨淨,比它們更有效率的只有蟲群。」
那些魚也是實驗室產物,制造它的學者初衷是想設計出一種能清潔水中垃圾的「超級清潔工」,實際效果麼……它們外觀艷麗危險性爆表,根本就不能放進自然水體,學校只能騰出觀景池養著這群超長待機的大爺。
安娜剛把法厄同拉起來,這會兒拐回去看希德,她的空間鈕裡有急救箱,消毒藥水縫合針劑紗布膠帶一應俱全。
「口子不小。」她摸出消毒水不要錢一樣嘩啦啦的倒,衝洗干淨傷口後在上面塗了層速干膠水,「行了,現在穿件衣服,我陪你去醫療站打一針破傷風。」
不是必須,但最好打,畢竟劃破他手指的是一卷未經消毒不怎麼干淨的金屬絲。
「我也去,順便送這東西進魚池。」戴蒙斯走過來拍拍咕咕鐘的蓋子,那些好不容易才裝上的齒輪零件再次分崩離析各自為政。
某個瞬間安娜懷疑自己幻聽到一陣幼崽細細碎碎的抽泣嗚咽,她動動嘴艱難的為咕咕鐘求情。
「再給它一次機會吧,那些觀賞魚的牙硬度幾乎能和人造鑽石一競高下,孩子還小,罪不至此……」
戴蒙斯:「?」
「我知道人們很對哲學專業的學者總有些刻板印像,但你並不是那樣,所以別加深這份刻板印像好嗎安?你沒有看到或聽到過我們無法接觸的東西吧,宿舍裡和空間站裡的桌椅板凳不會說話,咕咕鐘也不是小孩子……」
他擔心的靠近安娜,彎下腰仔細觀察她的臉色,似乎想要確認些什麼。
「一修好我馬上就送它走,真的!你的手稿我會重新謄抄,等希德打完針回來我就把咕咕鐘挪進臥室,那個……」
安娜想說我真的沒瘋,比起在伊維爾蹲大牢的經歷讀書學習真的不算什麼,至少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實在學不會課程也不會被教授就地打死。
「啊,我不是說那個,稿子沒關系,它本來就只是草稿。」戴蒙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磕磕絆絆解釋,他的確不怎麼在意手稿是否完整,只是有些為室友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
「放輕松,還有奇怪的聲音存在嗎?」
——哲學系多出瘋子和狂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太聰明的人本就自帶壁壘,時間久了刻板印像不斷被加深。
安娜:「……你還是把這個咕咕鐘扔魚池裡喂魚去吧,我看咱們兩個之間還是你的症狀更嚴重些。戴蒙斯,放輕松。」
戴蒙斯:「……」
我能說老家的髒話嗎?
第172章
直到希德那針破傷風挨完咕咕鐘也沒有被扔進魚池物理銷毀,安娜和戴蒙斯就像拼命自證的兩個精神異常人士那樣絞盡腦汁想要說服對方自己沒病。可惜不管哪邊都不太擅長言辭,除了加深彼此間的刻板印像沒有任何收獲。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差點笑成個傻子,考試月是這樣的,每個人都癲癲的:「好啦好啦,你們還是想想結課的辯論該怎麼辦吧,要不二位組個隊,上場一開口就能把阿那克薩教授氣進ICU。」
「……不至於,」希德小聲為親舅舅正名,「哪怕詭辯也可以,邏輯自洽就算通過……有平時分的!」
安娜的勤奮眾所周知,她平時分不會很低,所以就算辯論表現糟糕也不至於無法結課——總有人天生不愛多話,阿那克薩教授在教學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他不會勉強所有人都必須能言善辯。將結課方式設計為辯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學生們邏輯連貫性與反應能力,說實話無論辯題是什麼只要時間給夠誰都能想出個一二三四點,「辯論」難就難在必須在極短時間內做出反對策,闡述自己的觀點同時給對手挖陷阱下絆子。
思想的交鋒不外乎如此。
眾目睽睽之下,對手步步緊逼層層設陷,如何窮盡智慧捍衛自己的觀點才是精彩之處。它絕非反反復復說幾句車轱轆話就能混過去的露天表演,而是只有頂級聰明人才能玩明白的燒腦游戲。
真正的苦主發話,安娜和戴蒙斯馬上停止逐漸朝邀戰發展的「辯論」。從校醫院門口走到飛車停靠點一路上來來去去好些無人機修剪花木整理步道,還有許多本科生停在路邊發送活動資料,法厄同見了故意換到路內側走,只要是贈品他統統來者不拒。
「畢業典禮暨校友會?差點忘了還有這事兒!」他恍然大悟拍拍腦門,「本科生的畢業季這就到了呀,也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能順利畢業。」
沒有畢業和就業壓力的安娜伸手從他懷裡挑走一只厚薄適中的本子:「論文通過前我不打算參加任何娛樂活動。」
本子封面上畫了只四仰八叉的大橘貓,仔細一看有點眼熟,翻開再看看扉頁上的宣傳語,原來是小動物保護協會宣講會的招徠。
「我也不。」戴蒙斯言簡意賅,抽走一根筆蓋上有只硅膠小獅子的筆。法厄同把剩下的贈品攤開在希德面前:「隨便挑!」
希德來回看了一圈沒有找到第二本封面畫了大橘貓的本子,退而求其次拿走一枚貓咪書簽:「學校也是為了畢業生煞費苦心,每到這個季節都要努力拉投資人,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去星際和平公司碰『鑒石系統』的大運。」
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已經比普通年輕人更有學歷優勢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通過諸多入職考試才能獲得一個職位從此爬山一樣埋頭給資本家做牛馬。那些有想法有志氣的孩子不甘心年紀輕輕人生從此一眼望到頭多正常吶,不狂如何是少年嘛,學校自然也願意花力氣再托舉他們一次,權做對自家小孩的愛護。
「有能力的人不會浪費身邊任何機會。」戴蒙斯在手裡摁了兩下獅子腦袋,一只跌跌撞撞的無人機從灌木後方突然躥出,擦著他的腿滾過去,後面追著本子封面上那只大橘貓。
路過的學生們紛紛停下腳步圍觀貓咪前輩奮力毆打無人機,四人趕在人群擠到水泄不通前走開。
沒過幾天材料院接單賺外快的同學將初步軋制好的金屬線交給希德,安娜和他兩人從修改論文的空隙中擠出時間四處詢問又找了不少資料翻看,一次次嘗試最終總算纏出兩卷能夠使用的游絲。裝好游絲又重新調整過齒輪和軸承的位置咕咕鐘立刻從約莫人高的尺寸縮到剛好能掛在宿舍牆上的大小,看來它對修好自己的人好感度相當高,為了不被送走也是竭盡全力。
「擰上發條看看誤差有多少,沒問題我就留影上傳教務系統了!」安娜放下手裡的工具,心情無比愉快。
她喜歡這種修復帶來的成就感,遠勝於殺戮與破壞。
希德依言把發條上滿,找了個地方將咕咕鐘掛上去,擺錘立刻像條歡快的小尾巴那樣來回搖擺,洗去鏽蝕的指針也步履輕松。
「也許這世上確實存在著許多目前科技仍舊無法認知的生物……」安娜屈指在咕咕鳥的小窗戶上敲了幾下,時間還沒到,無論誰敲窗戶都不會打開。
安安靜靜做一只好鐘表的咕咕鐘看上去還蠻可愛的,希德為它校准時間,滿懷期待的收拾好工具箱坐到桌邊繼續修改論文:「安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好友之間互相幫忙看論文也是經常的事,人總是下意識忽略掉習慣帶來的偏好,互換論文閱讀至少在查找錯別字和格式錯誤上非常有用。
昏頭昏腦忙了好幾天,整個寢室先是趕在死線到達前順利提交本學期各項結課論文,又兵荒馬亂的和其他學生一起在環形小廣場上被阿那克薩教授「羞辱」了一頓,磕磕絆絆成功完成測試——無論拉帝奧教授還是阿那克薩教授,只要論文能交上去就會得到評價,但凡他還願意給你打出正常分數就說明你有結課的可能。
不符合要求的論文,灌水或是抄襲的垃圾第一時間就會被識別出來打回去重做,超過時間被打回或是未提交即被視作提交失敗,提交失敗自然沒有分數,沒有分數肯定不能結課,不能結課也就拿不到相應學分。
這兩位是絕對不會撈人的,不管誰的弟子,哪怕自己的學生,不給過就是不給過,沒有任何理由和情面可講。
第一學期就掛科,延畢基本板上釘釘。
「感謝戴蒙斯,感謝希德,感謝安娜,感謝拉帝奧教授,感謝阿那克薩教授,感謝第一真理大學,感謝星神……我居然沒有掛科!」確認論文提交成功的瞬間法厄同感激涕零,就差當場掏出香爐火盆給室友們磕一個。
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院難進更難出,每個人進入學校前都得先做好延畢和肄業的心理准備。在這裡眾人不僅要面對深奧的課題,還有性格各異掛人絕不手軟的嚴師。諸如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這樣認真負責的學者兼老師絕非個例,否則博識學會也不會成為【智識】旗下能與天才俱樂部分庭抗禮的另一個大型學術組織。
說老實話法厄同他們踏入校園時想得大多都是五年內畢業就謝天謝地,沒想到第一學期居然來了個開門紅,一門課也沒掛!他一直認為自己頂好能控制到平均每學期最多只掛兩門課的程度,教務系統給出的成績單上一水兒「通過」把白毛樂得找不到北。
繼續保持住這樣的勢頭,他都敢肖想一下三年正常畢業啦!
「別謝我,和我可沒多大關系。」戴蒙斯甩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把這家伙遠遠推開,臉上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神采飛揚:「難得沒人掛科,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大好的日子就沒必要圍著廚房灶台轉了吧!
偉大的廚子發了話,其他人自然點頭應和,考慮到畢業典禮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大家不約而同換上學校統一發放的衣服。雖然研究生們畢業遙遙無期,卻也不耽誤身臨其境體驗一把畢業季的氛圍嘛!
「是不是半個銀河系的人都擠進這個星域了?我從來沒發現第一真理大學能容納這麼多人!」
走出飛車法厄同眯了下眼睛,艾歐尼亞柱環繞的禮堂被圍得水泄不通,黑衣保鏢背著手面向禮堂外側圍出一道人牆。據說有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在這裡發表演說,所以安防的等級格外高。
「你要聽演說麼?我不想聽,」希德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人流密集的地方會讓他產生出喘不過氣的錯覺,「我們還是快走吧……」
法厄同也就是一說,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跑來演講除了當個樂子看外與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白發青年當即換了個方向:「走走走,我來領路。」
出去固定的食堂,校園裡散落著各種私人小鋪,之前安娜不愛逛也沒時間逛,倒是這家伙不知何時門路摸得門兒清。
「這個點也吃不下什麼,干脆去喝些飲料吃點兒甜品,我打算定下周的票,你們呢?一起定?」他干脆倒過來笑看著友人們比比劃劃,戴蒙斯點頭希德搖頭,安娜不置可否。
「我要看阿那克薩教授的安排決定暑假去哪兒,」薄荷綠發色的青年溫和道:「【毀滅】因子的聯合研究會在下學期展開,教授們都要提前做好准備,安你別忘了把整理好的會議記錄上傳至我說過的那個版面。」
「哦,好,我知道了。」安娜正在想怎麼去找星核獵手們回合,冷不丁突然察覺到些許異常,抬頭去看只看到路邊建築的三層隱約有窗簾晃動。
「你怎麼啦?」見她停下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安娜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沒事,好像有人盯著我看,現在已經走了。」
第173章
人真的很多啊……第一真理大學。
助理小姐特意換上新買的白色連衣裙,戴上心愛的翡翠胸針,懷揣著憧憬與期待跟在上司身後走進高管出行標配的星艦。砂金先生今天總是時不時陷入沉默表情恍惚,和他平日裡張揚自信的模樣判若兩人,哪怕舒俱先生慣例的諷刺這人也跟沒聽見似的錯身而過不做任何反應。
奇怪是有點奇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有機會去博識學會近距離接觸到費伯裡克特小姐啦!
「呵,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這種人去博識學會做什麼,自討沒趣還是自尋羞辱?」
氣質高華的尊貴王子向來只拿眼角瞥視這個從泥坑裡滾出來的奴隸,如果不是翡翠大力保舉這家伙如何能混進石心十人行列?公司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仁慈,甚至向下兼容到能包容滿口謊言的茨岡尼亞人……大概沒什麼不能包容的了,希望下一位同僚至少別是個罪犯。
他身形挺拔儀態出眾,無需點綴也自內而外散發出高貴的氣質。衣著華麗的砂金在他面前怎麼看都像個乍富的窮人,他們雖是同事但關系糟糕,不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了,舒俱先生說不定更願意在腦袋上套個魚缸拒絕和後者呼吸同一個空間內的空氣。
如果故意坐在這家伙對面吃東西,他大概會當場吐出來吧!砂金惡劣的想著,目不斜視的從同事面前走過去。
他可沒空搭理他,有那個時間還不如趕緊看兩頁書。
「你這是在無視我嗎,奴隸?」舒俱眯起眼睛,砂金針鋒相對時他很生氣,這個連平民身份都沒有的詐騙犯憑借花言巧語鑽進星際和平公司,他為公司做過不得了的貢獻嗎?好像沒有吧,不但沒有甚至害得公司虧損過一大筆投資。現在這個狐狸樣的男人突然變得沉默更讓他怒意橫生——對敵人最大的蔑視就是沉默,他這是被一個奴隸給蔑視了?
「呵呵,」卡卡瓦夏淺淺哼笑著走進休息室,只留給同事一道背影。
就他這被安娜吊起來打的實力放在石心十人裡也能揍得這位貴公子滿地找牙,但是這樣做沒有意義,時間是種非常寶貴的東西,他寧可坐上一天發呆想像她現在的模樣也不願意浪費一秒在不討喜的同事身上。
「……」那個奴隸背後的自動門絲滑關閉,就連被氣流帶得微微顫動的綠植也透出一股子嘲諷的味道。
舒俱到底沒有讓場面變得更難看,他窩著一肚子氣走到觀景窗前坐下。
關於第一真理大學發來的觀禮邀請函,他甚至想過和托帕同行也沒料到砂金會橫插一杠子擠占名額。這家伙一天學也沒上過,是個沒有聯覺信標字都認不全的貨色,跑去全宇宙最頂尖的教育機構參觀畢業典禮……真的不是一種自曝其短嗎?
「先生……?」助理還在等他的命令,舒俱揮揮手:「沒事了,你去休息吧。第一真理大學是博識學會的衍生,下了星艦後少不得打起精神與學者們來往,那並不是件輕松的事。」
「是!」助理行禮退下,不過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休息艙而是先走向吧台將上司可能需要的東西都准備好才消失。
數日後星艦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走出艙門面對學會派來的接待人員砂金與舒俱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兩人的行程安排從線路到時間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活脫脫拼好艦的塑料同事情看得干活的學生嘴角抽搐。
大公司的高管們性格還真是……各有千秋。
舒俱先生就是那種嚴格按照規則行事的客人,他的行動計劃完全可以參考去年前年大前年甚至十年前公司派來的貴客們,這樣很好,學校能省下不少力氣。但那位更年輕些的砂金先生就不一樣了,他笑著說想在校園裡轉轉……轉倒不是問題,校方樂得多給自家學生創造機會,問題是公司P40以上的管理層在黑市上價格不菲,安保是個難題。而且埃維金人聲名在外,學校有點擔心他管不住自己跑去拐騙單純的學生。
不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苦讀二十多年為得都是實現理想或追求真理,哪舍得給人騙去隨意禍禍?
學校歡迎投資者和招聘方,絕不歡迎誰趁機溜進來獵艷。但是這種話吧,好說不好聽。
「畢業季節校園中來往游人甚多,您獨自行動難免在安防上有所疏漏……」換下學生前來引路的年輕講師板著臉。
這個金光燦燦閃得人眼暈的家伙就跟開屏孔雀似的,放他在校園裡亂闖,誰能放心!
助理小姐上前笑道:「謝謝您的提醒,不過砂金先生自己就是【存護】的命途行者,別的或許需要擔心,唯獨安防上我們向來輕裝上陣。」
不要耽誤我去找費伯裡克特小姐走過的地方聖地打卡啊!
年輕講師:「……」
聽聽你說的話,更不放心了好嗎?
「這……」來者是客,預設立場不是待客之道,但……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既然這樣,請您隨我來。宿舍區是不對外開放的,這是為了保護學生們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
其實第一真理大學除了博識學會本部的實驗室壓根就沒有不對外開放的地方,但是這位年輕的高管他沒在學校裡待過並不知道這件事。總之先忽悠著找個地方讓他坐下別亂跑,如果這還不行……不行就只能搖人了。
——搖全學校最難說話的年輕教授過來收拾這家伙!
卡卡瓦夏當然知道這個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原因是什麼:埃維金人聲名狼藉,族人家人之外他活到二十歲也只遇到過兩個人站出來質疑這件事,其中之一還死在了伊維爾監獄典獄長編織出的謊言裡。
「好說,請你帶路。」他輕笑著點頭,年輕的講師松了口氣。
不如就去研究生院那邊的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吧,阿那克薩教授的期末辯論已經結束,人流相對稀疏。研究生院的學生年齡更為成熟,被人哄騙的可能總比本科生要小。最重要的是研究生們都很忙,有道是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說得就是他們。剛好舒俱先生要在露天禮堂宣講,兩位既然同為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同頻行動很合理嘛!
「今天露天禮堂附近比較熱鬧,不如就由我陪同您去那邊看看校園風景,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遇到哲學系的年輕學者當眾演講辯論,這種古老的教學方式……」
說到學術上的事他就滔滔不絕沒有停頓的時候,卡卡瓦夏基本上聽不懂,但還是打起精神做出有在認真聽的模樣。
「自然神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方向。
只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說動他,只要想,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安娜。
「好,那就去你說的禮堂附近找個地方坐坐,我這個沒機會走進學校的人就不去打擾天之驕子們啦!」他笑得豁達,反倒是一開始防賊一樣防他的年輕講師臉上閃過幾絲尷尬。
預設立場不是學者應該有的態度,但他不認為自己防備這個埃維金人有錯。只是……只是這人好像並沒有那種打算,越發顯得他小肚雞腸模樣難看。
怪不好意思的。
茨岡尼亞位於三顆恆星交界處,受獨特的地理因素環境影響常年風沙漫天。生活在那裡的人物資極度匱乏,教育資源更是珍惜到罕見的地步……失學的事也不應該怪這個年輕人。
「咳咳,」他別過臉咳了兩聲,「請!」
他將客人引至艾歐尼亞禮堂附近格調最高最華麗的咖啡館,在這裡服務客人的並非機械而是活生生的人——機械不需要工資和休息日,人卻一樣都不能少。哪怕在庇爾波因特也只有高檔場所才會雇佣人工,第一真理大學內部類似的地方更是不多。
咖啡館三樓布置著一個個單獨的房間,透過掛有數層絲綢窗簾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露天禮堂上發生的所有事。
禮堂中聚集著許多停下來聽演講的學生,不得不說在氣質上舒俱先生更符合人們對公司高管的刻板印像。環繞在禮堂外側的步道上也有學生對公司的招攬不感興趣,他們三五成群的夾著書一邊聊天行走一邊享受校園時光。
這幾天研究生院正值各種死線到期的日子,有人歡喜有人憂,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苦大仇深欲哭無淚沮喪不已的必然面臨掛科,而那些腳步輕盈神色放松面帶微笑的學生平日一定勤奮刻苦,到了收獲的日子他們自然可以輕松摘取累累碩果。
「啊啊啊啊!」助理小姐努力壓低聲音但還是引起注意,她站在落地窗前捂著嘴,眼睛裡滿是璀璨的光,「是費伯裡克特小姐!」
好!好幸運!居然在這種偶然的場合如此近距離遇到她!
和那張暗黑色調的照片不同,日常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眉眼依舊鋒利冷淡但並沒有那種危險的氣質——道上大佬原來是個學神,怎麼辦,更心動了!
但凡是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慕強厭蠢的毛病,費伯裡克特小姐恰好又強大又聰明,助理小姐紅了臉。
被一位同性別的年輕小姐帥到臉紅心跳腿發軟,這是可以說的事嗎?
正在和人說話的砂金先生下意識動了下身體,是但他並沒有走到窗邊向下看,反倒向房間內挪了幾步。無論助理小姐還是陪同的年輕講師都沒有太在意,年輕的公司高管不會認識一個偏遠星系考入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他大概只是不喜歡被拿來和人比較吧,畢竟這位看上去……嗯,屬於秀麗那一掛的漂亮。
第174章
「我聽卡斯托拉婭說這邊新上了款味道還不錯的鹹奶油點心,」戴蒙斯接過餐單詢問室友們的意見,法厄同信賴的點點頭:「那我就來一份這個,你們選什麼?」
安娜選了胖乎乎的修女泡芙,希德點了個薄荷小蛋糕,奶油的顏色和他的頭發極其相似。
關於接下來的暑假,大家還有許多安排計劃想要交流,首先就是下學期的選課,專業課不能動,選修課安娜非常期待刃繼續掛名摸魚。她端著白色的骨瓷杯看法厄同和戴蒙斯鬥嘴,手背被人輕輕碰了一下,是希德把他的蛋糕分成四份,每人都能嘗嘗。
「你對薄荷過敏嗎?」公眾場合中他的聲音總是很小,安娜不得不側頭靠近些才能聽清楚:「過敏?不,能見到的食物我都不過敏。」
「那挺好的,」希德笑著將分好的小蛋糕推到她手指旁,「天氣熱的時候薄荷味還挺不錯。」
那倒是,這東西天生有種清涼的味道。
安娜抬手將盤子拖到面前,用勺子切了點淺綠色送進嘴。嗯……不難吃,但也不是很喜歡。不過她不會拒絕食物,一點一點慢慢吃完後趕緊捏了顆泡芙塞進嘴裡。
論文成功提交,確定本學期沒有掛科的風險,年輕學者們閑聊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由於安娜那倒霉催的外置設備徹底杳無音信,大家聊著聊著話題就拐到這件事上。
「並不是最新款,但功能不錯,由匹諾康尼的天環族明星知更鳥小姐做代言廣告,後蓋上的飛羽花紋很受市場青睞。」戴蒙斯隔著桌子介紹,希德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拉上安娜一起看實物圖:「這種問題只要不去問法厄同,不管誰都能給出個不錯的推薦。」
白毛那個土黃上衣茄子紫短裙的梗大概這輩子都過不去了。
「我覺著吧,這東西也不是必須,這幾天我直接用光腦都習慣了。」外置設備的全稱是「個人光腦外置便攜設備」,主要用於一些不需要或犯不著拉開光屏的時候。安娜是真覺得這玩意兒有沒有都行,一年前她連個人光腦也沒有呢,並沒有養成五分鐘不看就渾身難受的習慣。
但她的室友們並不這麼認為。
「不行,通訊聯系到光腦上總是被你忽略掉,不在宿舍裡的時候找你可太難了!還是說經濟上有問題?」法厄同疑惑的抬起眉梢:「阿那克薩教授人雖然嚴厲,工資還是發得很大方的,你遇到麻煩了嗎安?」
之前去黑塔空間站幫忙可不是打白工,給教授打工的好處就是他不好意思拖欠工資,信用點早就如數通過學校的系統打入學生賬戶,足夠支撐新手學者們在假期中出門旅行或是研究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話題要是在繼續向後討論只怕有人就要當場掏外置設備出來捐款了,安娜急忙出聲敷衍他:「嗯,嗯嗯。好的,我假期回去就買一個,沒有什麼麻煩,別說教授發的工資了,德萊妮分給我的分紅都還沒花完呢。」
比起從前在居爾島上偶爾翻垃圾的日子,現在她富有得簡直不敢想像!
「好吧,」話題成功轉移,大家放過外置設備這件事,法厄同重拾拐室友去老家玩的計劃,「六十天的假期,安你一點娛樂的打算也沒有嗎?」
戴蒙斯和希德一塊點頭:「是啊,打工也得有休息的時間,假期那麼長……」
奈何安娜無法確定星河獵手們的行動要持續多久,只能搖頭笑著拒絕:「我已經小半年沒去管那個網店,再懈怠下去德萊妮大約會噴出憤怒的火焰衝進宿舍大力聲討不負責任的前輩。」
「那真的有些可怕了。」戴蒙斯拿起咖啡壺為室友們續杯,轉頭笑話法厄同:「安去你家那個小地方做什麼,幫忙打理農田?不如去我家那邊玩,山崖上風景很好。」
「那叫田園風格!你個審美糟糕的家伙!」
法厄同生氣的表示自己絕對不會讓客人幫忙做重體力勞動,兩人再次吵作一團。
「他們總是這樣,」希德攤手,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咖啡廳的侍者搖響吧台前的鈴鐺對所有人道:「今日店內限時活動,所有點單的客人都能得到第二份贈品,希望大家能喜歡……」
這家店內人不多,一層是個書店,二層三層才是餐飲。據說三層分割出一個一個小房間,供應的餐點和服務比二層更加精致,不過多半會適當收取一些房間內的服務費,窮學生壓根不考慮上去。
「哇!這麼幸運?今天絕對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了!」法厄同鼓掌表示感謝,安娜隨大流的拍了兩下就把手放下。比起大快朵頤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這場所謂的「限時活動」上:「咱們進來時好像沒聽說這家店鋪經常做活動?」
「我也不知道,沒來過。」希德低頭用外置設備聯系卡斯托拉婭詢問,對方一時沒有回答。
很快侍應們便魚貫將第二份甜品送到客人面前,白給的甜品說送就送,甚至比正價購買的那份還多,真是叫人驚喜不已。其他位置上的學生們喜出望外,紛紛表示今後還會光臨,安娜他們則看著多出的一堆蛋糕泡芙無語凝噎。
好吃是好吃,但過了量總有點膩,扔在這兒不管又實在浪費。
「我吃不下了,」安娜左右看看,抬手示意侍應拿幾只打包盒來,希德跟著道:「我也吃不下了,法厄同你能幫忙把這塊沒碰過的蛋糕送去給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嗎?」
他不太喜歡吃甜品,如果不是少數服從多數就他自己根本不會抬腳走進這家店。
「好啊,沒問題。」這能有什麼,法厄同本來就打算接下來去找狄俄斯庫裡姐妹,將薄荷小蛋糕送過去不過順手的事兒。
「泡芙也帶過去給她們分吧,好在不重。」侍應生已經將蛋糕和點心都打包好了,安娜又一次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躲在暗處盯著自己。
畢業典禮期間學校內魚龍混雜,溜進來幾個賞金獵人倒也正常。只是那些亡*命徒動起手來多半不管不顧,他們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傷及無辜」這四個字。
還是先行離開,找個人少的地方悄悄把麻煩解決掉才好。
想到這裡她把盤子裡先前點的那份泡芙捏起來吃掉,毫無異狀的看向其他三人:「突然想起來我有點事要去找拉帝奧教授,你們一起去還是先回宿舍?」
誰沒事兒會往維裡塔斯拉帝奧面前湊?法厄同他們當然搖頭拒絕:「不了不了,你去吧,我們坐一會兒再去別的地方逛逛。」
「好,那我就先走了,回見。」她點點頭起身走下樓梯。
三樓的某個房間內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兒。
陪同客人的年輕講師每隔幾分鐘就瞄一眼手裡那外置設備,他現在不想打電話搖同事,只想報警。
坐在他對面的金發青年低著頭,發絲遮住眼睛不讓人看清表情,他的助理心猿意馬的不知道站著在想什麼,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是啦,學校星網社區裡那個關於「寰宇美人」的投票他當然知曉,安娜費伯裡克特和她室友們的照片如今還掛在封面上。但這裡是第一真理大學,年輕學子汲取知識追求真理的地方,諸如皮囊之類的外物不過一時娛樂,沒人會把這件事當成不得了的大新聞。
那位助理小姐表現得太狂熱了些,活像個追逐偶像的粉絲,從頭到尾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樓下的黑發女子。但費伯裡克特並不是偶像,她是位非常勤奮且非常聰明的年輕學者,不應當被卷入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更不該被人窺探。外界過多的打擾只會影響她求索的腳步,這是所有教職員工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而且吧,如果說助理小姐略有影響別人家好孩子學習的嫌疑,砂金先生就是該打出學校大門的黃毛。這家伙看到費伯裡克特和阿那克薩教授的外甥靠在一處說話時臉色陰沉得可怕,甚至還找來咖啡廳的店長杜撰出一場「限時活動」,分明居心不良!
還好費伯裡克特不為所動,直接把東西打包給了室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吃不拿將來自然不受脅迫。
學校當然不會去干涉學生們的個人生活,可是學者和文盲之間除了教育與被教育的關系外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共同話題,甚至可以預見的會把生活搞成一團糟。類似的例子年輕講師見得多了,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一時的激素上腦退卻後往往更願意追尋靈魂上的共鳴——你如何讓一位博學聰慧的學者去共鳴一個只是認識字而已的俗人?
再說了,就埃維金人那狼藉的名聲,誰家也不會願意把好好的女兒交給他,優秀出色的就更不願意,萬一被這小子給禍禍了呢?不管這家伙多有錢,不行就是不行,博識學會可不怕星際和平公司!
第175章
安娜走出咖啡館,艾歐尼亞禮堂內的宣講早已結束,她漫不經心的繞著禮堂轉了一圈,走到飛車點叫來飛車徑直朝博識學會的總部方向行駛。
眼下整個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就沒有人少的地方,唯一能避開眾人視線的「角落」就只剩總部。那邊有許多正在進行危險實驗的實驗室,又因為之前配合刃先生鬧得那場「劫掠案」,它的安防等級與響應等級都不是教學區域能比得上的。
飛車嚴格按照設定路線將乘客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安娜下車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來回尋找適合的路線。光腦突然彈出對話,打開光屏一看,竟然是拉帝奧教授在問她的坐標。
啊?
教授什麼時候回的學校?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要不要隨便扯個慌糊弄過去,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導師之間的智商差距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壞主意。實話實說最多也就被叫到辦公室挑剔論文,說謊被戳破的後果不堪設想——就比如上次說謊去做手術,誰知道兩眼一睜就是導師的恐怖啊!
「我就在總部門口,額……」安娜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借口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腳步聲很快就從庭院中傳來。風塵僕僕的拉帝奧教授看到笨蛋弟子傻乎乎的站在飛車停靠點扯著虛擬光屏撓頭,不說別的至少提起的心總算放回原位。
接待公司高管的講師很負責任,一發現對方疑似對本校生得好看的女孩子有不良企圖就迅速聯系到她的導師。教育這份工作有時候確實很難把握其中的「度」,過於放縱學生肯定是失職的行為,管得太多又很有侵犯他人自由的嫌疑——畢竟極少有未成年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成年人理應對自己的人生有所規劃,無論工作方面還是家庭方面。
換一個角度看,對於被防範的人來說,這或許也是種失禮,但教師嘛,很多時候寧可頂著被罵被埋怨的風險也必須多管閑事。
「我看到你提交的論文了,寫得不錯,加五分。」費伯裡克特那滿臉迷茫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她並不清楚自己很有可能成為了他人的獵物,維裡塔斯拉帝奧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是給她布置暑假作業。
不管有沒有外面的黃毛打壞主意,總不能一上來就指責自家孩子不好吧?沒影兒的事更沒必要反復強調,否則更容易激起年輕人的逆反心理。只要作業足夠多,她就沒時間跑出去和黃毛玩兒,被拐走以至於無心學習的概率自然降低。而且怎麼說呢,很多事只有親身去經歷過才知曉其中滋味,許多關於人生的知識也只有本人真正踏入那條河才能切身體會。
大不了將來花點力氣撈學生唄,這種事拉帝奧教授已經習慣了,他撈過的學生絕不止費伯裡克特一個。
「啊?啊!謝謝您,教授!」安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導師表揚了她的論文,這簡直比干掉一個星神令使還難!
她打從心底感激這位認真負責的教授,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他才好。拉帝奧教授教過的學生多了去了,掃一眼就知道她在心裡想什麼,弟子越是質樸赤誠就越發顯得外面的黃毛面目可憎。
「繼續走在你認定的那條道路上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除此以外一概不必。」他轉身走向博識學會總部,「跟我來。」
穿過白色石質立柱的回廊,教授們的辦公室有可能分布在建築物任何部位。好在拉帝奧教授並沒有這方面的怪癖,靠近風景池的地方就是他的地盤,不遠處有樹蔭籠罩的辦公室歸阿那克薩教授所有,整個學會最有特色的兩位年輕學者盤踞在這裡,無人敢來造次。
「進,然後把你假期中需要做的事記錄下來。」他將偽裝成石板書的平板電腦放在桌子上,干干淨淨纖毫不染的桌面立刻映照出它的倒影。安娜沒好意思大喇喇找地方坐下,習慣性掏出新順的大橘貓本子提筆寫了幾個字。
她仍舊不習慣使用光腦,會用歸會用,需要記錄事件時第一反應總是用筆書寫。也就是說在進入第一真理大學前安娜費伯裡克特沒有裝配過個人光腦,這意味著她是個沒有「身份」的人。除了意為虛構的「費伯裡克特」這個姓氏外,連名字也不一定是真名。
——這個學生的來歷並不難猜,調查遇到阻礙的地方在於她被送進伊維爾監獄前究竟受何人指使。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很快就交代了他在監獄星中所聞所見過的一切,關於費伯裡克特,他說過當他們相遇時她就已經失去了入獄前的記憶。
起拍底價為十億信用點的博普克奴隸,身價三十五億的公司「貴」客,此時正彎腰搭在桌面上乖巧的記錄暑假作業。
這股割裂感著實讓人新鮮。
她的買主絕不會扔著十億信用點不管,宇宙中還沒有哪個組織或個人能財大氣粗成這樣。但是費伯裡克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她的買主突然現身恐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一個對明天沒有希望和期待的人不會動力十足的去做某事,更不會把精力花費在「學習知識」這件消耗巨大的事情上。
維裡塔斯拉帝奧有幾個猜想,根據安娜費伯裡克特失憶後的行動軌跡可以推測出在此之前她大概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能指揮……或者說能買得起一個身手如此犀利的奴隸,背後那人圖謀的不會是件小事。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公司董事會內部傾軋,有人想除掉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才會派遣自己私下購買豢養的博普克奴公開演說並組織集會針對市場開拓部的某些過激行為舉行游行抗議,以期逼迫施耐德不得不露面安撫民眾。
在這件事之前安娜還做過什麼現在已經幾乎查不到了,根據少數尚未被刪除的記錄看,失憶前的費伯裡克特小姐那是相當的能說會道,給她個適合的環境怕是能直接拉起暴1動時不時給社會管理者帶來些精彩的小震撼,完全不像現在這樣話這麼少且老實。
與其說她失憶,不如說直接換了個人。
「抄完了嗎?抄完了就離開,希望下學期你還能好端端待在教室裡。」
至少別讓我去監獄撈你。
「啊……是的,教授,我知道了。」安娜皺眉看著作業的數量,深刻懷疑拉帝奧教授壓根不打算讓她過暑假。
社會調查、書籍閱讀、摘抄筆記、心得體會,甚至還有小論文?不是,我今兒才剛交了一份上去啊導!
「還有什麼疑問?」拉帝奧教授揣著明白裝糊塗,對他無條件信任的笨蛋弟子抓抓後腦勺,把嘴邊的話重新咽回去:「沒,沒有!」
沒有你還傻站在這裡干嘛?導師犀利的瞪了學生一眼,她縮著脖子低頭一溜煙就出了辦公室。
另一邊,負責接待客人的年輕講師開始催促卡卡瓦夏返回公司的星艦。學校向來不需要為觀禮的客人額外准備住所——邀請他們進入星系就已經很給面子了好嗎,不要以為知識是很便宜的東西啊!
「您還想去哪裡參觀?舒俱先生已經離開,二位在行程上不需要協調嗎?」他就差把「趕緊走」三個字掛在嘴上了,年輕的公司高管並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他仍舊掛著親切的笑意:「朋友,你似乎對我有些不好的印像,請問我冒犯你了嗎?還是做出了不禮貌的舉動讓你心生惱意?」
應該……沒有吧!
然而在講師的眼裡他已經是個需要叫保安叉出學校大門的高危分子:年輕、漂亮、多金,有崎嶇坎坷的過去和成功的現在,這哄誰哄不住啊!
「砂金先生說笑了,我對您沒有意見,只是出於對教學秩序和學生安全考慮,校外人士最好在給定的範圍內活動。」
他換了種不那麼傷人的表達方式。
主要還是這家伙方才撒信用點眼也不眨的模樣太輕浮太浪蕩了,實在不像個好人。也不知道他這一套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就差在腦門上刻出「壞蛋」二字。為了討好某個學生而請全場喝酒(吃蛋糕)這種事,不管怎麼想都是個有點土的橋段,現今連寫小說的人都不這麼安排情節,生怕被讀者笑話梗老得和太奶一個輩分!
卡卡瓦夏明白這位講師無論如何也不會放自己自由行動了,他不想給安娜找麻煩添亂,只得微笑著被恭送回星艦。
助理小姐跟在他身後,嘴巴撅得能把胸卡掛在上面。年輕人回到星艦內,轉頭就給她放了個與觀禮時長相等的假。
「看來我不大受老師們歡迎,不好意思連累你了。」他把戴在頭上的圓頂禮帽取下來拿在手中把玩,狀似無意道,「去玩兒吧,難得借公司的光出門旅行,總待在星艦裡可太掃興了,別忘了趕在星艦出發前回來報道,祝你好運。」
砂金先生……原來是個好人啊!
助理小姐先是震驚得不敢相信,緊接著歡天喜地彎腰鞠了一躬回房間梳頭發換發型。雖然她現在還沒有心上人,但是她相信就算去見心上人也不會比見費伯裡克特小姐更讓自己充滿難耐的期待。
下回要是在遇到誰背後說砂金先生的壞話,我一定要罵得他/她/它找不著北!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4
第176章
確認自己本學期沒有掛科的學生,只需要在教務系統中上傳一筆「離校」就能收拾行李甩手走人了,開學前准時回到學校自行銷假就行,比起入學時手續簡化了許多。不想走也可以不走,宿舍區沒有蓋子,宿舍門也不會因為在假期就上鎖——負責區域管理的都是系統和機械,它們不放假。
那道讓人莫名背後發寒的視線在離開咖啡館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哪怕她盡挑偏僻小路走也沒。也許是錯覺?安娜帶著一堆作業回到宿舍,先按要求將下學期的課程選出來上報教務系統,然後聯系上流螢詢問她自己該去哪兒與同事們彙合。
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該怎麼形容呢?
嗯,比法厄同「靈機一動」煮出的雜粥還要亂。正常人是不會跑到那地方觀光旅行的,科學考察可能性也不大。
【毀滅】旗下的勢力沒有幾個好脾氣,你跑過去大喇喇宣稱「科研」,是要把當地人當做樣本進行觀察嗎?這種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好話的研究放在其他星系或許可以,在那裡只會吃到滿滿一彈夾的子彈。
量大管飽,絕無復活風險。
流螢迅速傳回消息,她發來一顆洗車星的坐標,其他什麼話也沒說。
緊接著安娜看到仙舟的「實名上網」留言問她假期安排以及要不要去羅浮游玩等等,熱愛健身擼鐵的曜青網友約她假期一塊打卡五公裡越野,不愛說話但對雕刻之類古老藝術別有偏愛的朱明網友也難得出聲交代一句假期出門游玩要注意人身安全。
玩兒什麼都行,別走丟就好。
雖然語氣裡有種奇奇怪怪的慈愛,但這份好意一點水也沒摻。
告訴網友們自己要出門打工,遺憾的拒絕掉他們的邀請,她上網給自己訂了張一定會經過那顆洗車星的星艦船票。
這時候法厄同他們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打包的蛋糕全部分發出去,換回滿滿一堆零食。
「快來快來,你先挑!」白毛把懷裡的東西「嘩啦」堆了一桌子,誇張的擦擦並不存在的汗珠,「卡斯托拉婭她們太喜歡那些甜點心了,拿出去一分換回超多好貨。」
所謂「好貨」不過是大家藏在宿舍或空間鈕裡穩定血糖用的糖果和速食,狄俄斯庫裡姐妹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經常有出門實習的時候。無論實驗室還是手術台,她們以及她們的同學一進去就是十幾甚至幾十個小時,這些小零食的存在非常必要。
你總不能把已經處於關鍵時刻的研究放下出門逛街覓食吧?你更不能把麻醉狀態中的病人扔在手術室裡走人去吃飯吧?所以這些儲備總能派上大用場,如果不是恰好到了期末法厄同還真不一定能薅走這麼多羊毛。
「這都是什麼?」安娜捏起一只巴掌大點的圓柱形盒子,紙蓋上標明「海洋風味,注入熱水三分鐘可食」。
法厄同深情的端起另外一個盒子,忍不住用腦袋蹭蹭它:「沒有戴蒙斯的宿舍,想要果腹就只能靠這個了!」
所以這不就是碗伊須磨洲出產的速食面麼?
現在回頭想想,戴蒙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速食面偶爾吃個一兩次還行,吃多了真是讓人從胃到腦袋都不舒服。
考慮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安娜拿了一整排混合裝速食面,其他的零食她就不拿了。
「還挺新奇的,帶回去嘗嘗。別的我都吃過,你們分吧。」她將面碗塞進空間鈕,絲滑聊起離校的事:「我剛才和家裡人聯系了一下,那邊有一大群牛羊雞鴨等著料理呢,拉帝奧教授又給我留了許多作業,唉,哪兒都不能去。」
也就是說不管誰的邀請,她都不會答應。
「那就只能冬假的時候再說嘍。」法厄同倒也還好,宇宙那麼大難得相聚在一間小小的宿舍裡,今年沒機會還有明年,在校時沒機會還有畢業後,對他來說「朋友」又不是一種臨時稱呼。
希德彎起嘴角笑道:「沒關系,將來你可以去我們那邊的星系多玩一段時間,它很有趣,除了本身的存在還有一個混沌的倒影。」
「別提那個倒影,誰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流光憶庭天天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來著。」戴蒙斯從桌子上拿走兩袋糖果。
誰也想不到宿舍裡最魁梧健壯的男士居然熱衷烹飪且特別喜歡吃甜食,星網社區裡留的昵稱也是甜品,真難為他體重一直保持得極好。
「好的,將來有機會一定去見識見識。」安娜覺得那個描述有點像星核作用的產物,哪兒有星核哪兒就有星核獵手……啊,不對,最近星穹列車也加入了對星核的收集隊伍,也許會在法厄同他們的老家遇到穹也說不定呢。
「一言為定呦!」
「一言為定!」
「砂金先生,你那個一驚一乍的小助理怎麼不見了?」回到星艦上沒多久,卡卡瓦夏就遇上了從休息室走出來的舒俱。這家伙總算換掉他那身皇室專供軍禮服,穿了件看上去不那麼累人的常服。
「噢!我好像聽說某位P45被人灰溜溜趕了出來,請問你的臉還好嗎?」
同事說話甜如蜜,打從他剛被翡翠提拔進入石心十人那天起就這樣,像只煩人但又不能打死的蒼蠅「嗡嗡嚶嚶」沒完沒了。
「托您的福,它好得很。就是不好意思連累王子殿下了,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帶著您的助理找找床鋪下面有沒有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豌豆什麼的,免得耽誤您休息。」
論起陰陽怪氣和指桑罵槐,他一個家破人亡當過奴隸還坐過牢的人會怕誰?當年他一個人罵得整條監禁區走廊鴉雀無聲時這位王子殿下只怕還在和禮儀課老師學說些有用但也沒用的長難句。
舒俱對砂金的不滿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遮掩過,他就是那種無論偏見還是預設立場都會大喇喇擺在明面上的人。
固執、討厭,但又壞得不那麼徹底。
「怎麼,那位費伯克裡特小姐戳中了你的傷心事?」在損人這件事上,尤其損得還是砂金,舒俱一向全力以赴,「嘖嘖嘖,多麼令人同情吶。真切幫助過你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托過你的福的人轉手就把你給賣了。」
他不懷好意的壓低聲音:「會是那位小姐嗎?她的名字好像也是『安娜』呢。數數看吧可憐的埃維金人,你身邊都有幾個『安娜』了,她們會不會傷心?本以為被提拔和善待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沒想到居然只為了一個名字……你倒是奇怪得別具一格。」
三十五億的賞金,哪怕公司只兌換一半也不是個小數目。
「那您就帶上衛隊去試試唄,」金發青年露出面對賭桌時的張揚笑容,「我倒是無所謂啦,就算搞錯了也不是我灰頭土臉的上門去道歉,趕緊的,我這會兒正閑著想看點熱鬧呢。」
他越是有恃無恐且不懷好意的慫恿,舒俱就越無法確定。
就照片輪廓看安娜費伯裡克特確實與08241321號存在一定相似之處。但宇宙那麼大,人類同名且相似的概率並不罕見,如果普通人抓錯就抓錯,問題費伯裡克特不是普通人。
她是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的年輕學者,進入教務系統調查後舒俱發現她竟然能夠通過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的課程考核。這說明她確實是位貨真價實的學者,絕非頭腦裡塞滿肌肉的冒牌貨。
而且假設她真是那個「安娜」,砂金絕不會被人一兩句就打發走。如果能對絕境之中伸手庇護自己的人如此冷漠,翡翠也不會破格提拔他。
同時挑釁兩位成名已久的先鋒學者,哪怕公司高管也得掂量掂量。尤其拉帝奧教授戲劇性的居然是個【巡獵】,羞辱他的弟子即意味著很可能要面對廣泛分布在整個宇宙各個角落的專家學者業界大拿們的報復。
五十二門繁難課程,百分之三結課率的含金量在此時格外沉重。
想要動安娜費伯裡克特,必須得有無法辯駁的鐵證在手才行。
但若是只為了與砂金別苗頭就堵上一切去為難這樣一個毫無干系且背景雄厚的人,舒俱自認神經正常,不至於癲狂到如此地步。就算他不考慮自己的名譽……背後的家族與國民難道不要臉的嗎?
「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奴隸。」權衡之後他決定先放下這件事。
爭執的一方率先偃旗息鼓,另一方可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他。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也會被人瘋狗似的撲上來咬一口,不狠狠報復反而會被輕視。卡卡瓦夏不知打哪兒摸出枚籌碼夾在指尖來回翻弄戲耍,他笑著看向廢物同事:「說真的,我真心建議您試試,三十五億信用點,應該能解決貴皇室的赤字問題吧!」
「但願賬面上可別再冒出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支出了,殿下您認為呢?」
你笑話我的出身,我就笑話你的葡萄親戚,主打一個兩敗俱傷誰也別想討到好。
「你!」舒俱語塞破防。
眼看兩位手握「基石」身負部分【存護】令使權能的高管跟鬥雞似的就快撲到一處大打出手,安防和服務生們紛紛出動,發消息找尋兩位先生各自的助理,好聲好氣哄勸……總之你們兩個要打也別在星艦上打,更別在博識學會面前打,大家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出門要臉的!
第177章
「嗯?」助理小姐漫步在艾歐尼亞禮堂外的步道上,外置設備突然大震。
她打開消息頁面低頭看了一會兒,第一條來信是安防隊長通知助理們回去勸勸上司不要和同事打架……這個「們」字用得就很有靈性了,以砂金先生出身底層的身手真打起來也不會是他吃虧,不用管。第二條來信正是上司發的,要她好好享受假期,無需著急返程。
雖然跟著砂金先生難免被人講幾句小話,但這人本身沒有什麼惡習,額,喜歡「概率游戲」的毛病另算。他從不強迫下屬加班,也不會半夜三更發假雞湯打擾別人休息,休息日更是安靜得跟死了一樣,平日訂餐訂下午茶時出手大方又瀟灑,還不亂甩黑鍋。說實話,全宇宙也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這麼帥的男人了。
如果沒有費伯裡克特小姐橫空出現,助理小姐都認為自己很難不愛上那個埃維金人。
他長得也很好看呀!
關閉對話頁面,她找了張干淨石座坐下,露天禮堂裡學生們忙忙碌碌撤掉公司高管宣講留下的講台,又拖來一堆道具吹毛求疵的擺來擺去。
「戲劇社的活動?」身邊走過的學生們紛紛猜測,有人知道正確答案:「是即興演出啦,這幾天不是有很多校友和投資者來觀禮嘛!」
「哦~什麼劇目?」
這倒是個問題,如果完全由非表演專業學生組織的話這場劇目難免書匠氣太濃,不一定符合大眾胃口。
「我聽說劇本由『神秘劇作家瑕蝶』操刀,劇情方面肯定很棒啦,他們為了展示自己的演技真是下了血本!」
「沒辦法嘛,這一行剛開始的時候是得找個好投資人才行。」
窸窸窣窣,巴拉巴拉
表演很精彩。
原本只是坐下休息並不打算看演出的助理小姐不知不覺間一口氣看完了這部耗時一個半系統時的「即興演出」,不得不說第一真理大學臥虎藏龍,就連有心想往演藝圈發展的年輕學生演技也比不少單純靠臉廣為人知的專業選手強上許多。
鼓掌謝過演員們的努力,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先去之前去過的那家咖啡館外帶兩份費伯裡克特小姐同款修女泡芙,然後拎著打包好的泡芙在校園裡慢吞吞行走。
求學和就業是人生截然不同的兩個階段,哪怕只上過一天班人也會由衷懷念校園生活的輕松閑適,畢竟學業壓力通常不危及生命,但工作壓力就很難說了。
一群挨挨擠擠的女學生笑嘻嘻走過去,談論考試成績、喜歡的食物、心儀的人,還有對即將到來的假期的展望。
助理小姐不知不覺跟在她們身後邊走邊聽,拐過一條回廊,身穿戲劇服裝把自己打扮成熱門角色的愛好者們直入眼簾,為游客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看到有人在空地上擺了把椅子,後面還杵著三個披著黑色西裝的人台。許多年輕女孩,當然也有年輕的男孩混雜其中,他們紛紛交換著套上黑色西裝拿起道具權杖坐在椅子上拍照,然後紅著臉像是懷著什麼隱秘的喜悅那樣笑嘻嘻的帶著照片去往下一個攤位打卡。
沒想到啊,你們這些優等生也玩兒這個?
嗯……我也要拍!
傍晚時她在校園內找了家店住宿,看著夕陽一點一點落下,耳邊是下課的鈴聲、歡笑聲、還有些小小的埋怨,學生們朝著一個方向急匆匆走去,沒過一會兒又像羊群般三三兩兩慢吞吞晃著走向飛車停靠點。
隔天一早被上課的鈴聲吵醒,助理小姐意識到自己沉沉睡了一夜,連個夢都沒做。
就算沒能再次遇到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沒關系,第一真理大學本身足以拂去那抹遺憾。她翹著腳坐在校園隨處可見的長椅上,認真編輯昨日拍攝的照片,優中選優發送在朋友圈裡,很快就看到砂金先生矜持的每張照片都點了個贊。
「呼……」
今天下午就得離開第一真理大學返回庇爾波因特了呢,希望下次還能有機會來玩。
不死心的回到艾歐尼亞禮堂附近,助理小姐看到許多學生在飛車點尋找臨時旅伴。結伴放學回家?真是像小孩子一樣。
突然,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人海中身高異常顯眼的兩個男子提著行李,中間走著一個空著手的年輕女士。她正在認真聽白發青年說話,旁邊那個肉粉發色的人時不時加入對話發表幾句見解。
她在同齡女子中個子算得上高挑,脊背筆直宛如利劍,骨節分明的手腕露了半截在襯衫袖子外面,隱約有淡淡的淺金色在閃爍。
他們越走越近,錯身時助理小姐只覺得心髒劇烈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眶莫名有些潮濕。
千萬人中有幸與你擦肩而過……
「小心!」高挑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分明並沒有抬眼看向她,但是卻在她手指一松時精准撈住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外置設備,「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聲音有點冷,眉眼鋒利俊俏,此刻正略帶著些擔憂的看著助理小姐:「你似乎不是學校的學生?沒關系,校醫院不會拒絕病人。」
視線冷淡但滿含純然善意,哪怕她面對的人來歷不明。
把這個片段發給我那些喜歡看浪漫純愛劇的朋友,其他什麼都不用說。
「我、我沒事……」助理小姐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她真好看!
「真的沒事?時間還來得及,要不要送你去校醫院?這幾天天氣太熱了!」
白毛跟只熱情的大狗一樣把頭探過來,助理小姐一下子清醒:「沒事沒事,真的。」
她略帶羞澀的抬起眼睛看向安娜:「對,對不起。」
你能對不起我什麼?
安娜側過頭,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面前陌生的年輕女士看著似乎快要昏過去了。
——她怎麼還來歪頭殺的啊!這也太會了吧!
「對不起,我,我並不想打擾到你。」這是真心話,她絕沒想到能再次偶遇甚至近距離與費伯裡克特小姐交談。
安娜恍然大悟,就說這幾天周圍奇怪的視線有點多,果然是那張照片搞的鬼。
「啊……你是說星網社區裡的投票?當時我們在黑塔空間站做實驗,環境比較單調就組織了個活動,希望我沒有給你的生活帶來困擾。」
她把外置設備還給它的主人,後者緊張的舔舔嘴唇小聲道:「請問能和您合影留念嗎?我不會發到公開平台上。」
不公開發出的話問題確實不大,既然她事先禮貌的詢問,安娜也就沒有拒絕:「可以,就在這附近行嗎,我等下要趕星艦。」
趕著去當星核獵手,打暑假工。
「當然當然!不能影響您的正常生活,我懂。」助理小姐樂淘淘的,暈暈乎乎直點頭*。這會兒別說在什麼地方拍照,安娜就算問她的個人光腦賬戶密碼她也會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法厄同憋著笑提供建議:「觀景池那邊有處蘆葦做背景很漂亮,安,要我借你件華麗點的衣服嗎?」
「得了吧,就你那土黃色的審美,我可不敢恭維,」安娜熟練地吐槽他,「話說你是不是被【純美】星神伊德莉拉給詛咒了,怎麼會有人認為土黃色和深紫色是好搭配?」
那真的很可怕了,生活中的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很吸引人呢!助理小姐紅著臉小小聲:「去哪兒都行,我都可以。」
戴蒙斯站在旁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倒是安娜揉揉額頭邊領路邊勸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是好人?眼下學校不管什麼地方人都很多,比較安全,要是在其他星球遇到我你還是趕緊掉頭就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千萬不要說什麼「去哪兒都可以」,萬一我把你賣了呢!
這回兩位男士同時發出「噗噗」的笑聲,狠狠挨了一記白眼。
「好了,就是這裡,冒犯了。」安娜走到那處蘆葦叢前,淺綠與金黃駁雜的蘆葦叢中棲息著大量鳥類,池水很干淨,游魚很活潑,拍打著翅膀啼鳴的天鵝在水面上優雅舒展身體。
「麻煩伸手,」黑發女子偷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助理小姐下意識依言把手伸給她,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便矮下身去。
也就是附近真的沒什麼行人,不然安娜最多比個剪刀手。
她單膝壓在柔軟的苔蘚層上,挺直脊背抬起眼睛看著滿腦子都是漿糊的訪客。周圍響起猴一樣的怪叫和拍照的聲音,手背被溫熱的呼吸掃過。等到她終於弄明白這是個什麼場景,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站起來彎腰拍打膝蓋上沾染的苔蘚碎屑了,她表情淡定得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給我個郵箱接受照片?」法厄同搖搖手裡的外置設備,那張照片連修圖都不用修,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當做「求婚」的紀念照出片使用。
「……」助理小姐紅著臉把光腦郵箱號告訴他,眼巴巴的親眼看著他發郵件,下載保存復制保存設成外置設備屏幕底圖,一口氣操作得行雲流水。
「我,我不會再來打擾,」她幾乎說不出話,「謝謝,謝謝您!」
「祝你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小姐。」安娜溫和的走過她身邊,這個年輕姑娘讓她不由想起阿比蓋爾,一點點小小的用心就能讓她們開心快樂上許久。
簡單的,珍貴的,純粹的快樂。
整個中午外加下午到底逛了哪些地方,助理小姐腦子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只知道自己時不時低頭看一眼外置設備的屏保,心情愉快但稀裡糊塗,像只吸飽了蜂蜜分不清東西南北的蜜蜂那樣轉著轉著全憑本能才回到星艦上。
砂金先生見她早早回來銷假還調侃了一句,但是不清楚為什麼她只是低頭掃了眼外置設備他就忽然整個人都變得不太好了,鼻子眼睛嘴像是狠狠吃了一桶檸檬那樣皺成一團。
卡卡瓦夏:「……」
我是讓你去休假,不是讓你去拐我姐姐!
所以姐姐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總該不會是這種有心機但不多的單蠢型吧,太天然了演起來有點難啊……
第178章
離開研究生院前往星港的途中遇到了一個和阿比蓋爾有點像的年輕姑娘,安娜配合她拍了張照就揮揮手告辭。希德要留下等著阿那克薩教授,法厄同和戴蒙斯剛好與她拼一輛飛車,剩的那個座位放行李。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就這麼放假了,更沒想到的是我居然沒掛科!」法厄同笑得像個陽光開朗的傻子,一路上見牙不見眼。
好不容易上了中轉星艦這家伙又是一直在笑,生怕人不知道他能在維裡塔斯拉帝奧手下拿到一個及格。安娜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毆打他的念頭,最後還是戴蒙斯給了他一拳才讓這個全自動丟臉機停下。
「有事及時聯系,」他拖著白毛的後脖頸與安娜作別,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實在,「遇到麻煩就張嘴,向朋友求助不丟臉。」
「放心。」安娜目送他們兩個登上歸鄉的星艦,等了半個多系統時才輪到自己定的那艘進港。
方向是去往天琴座星域的方向,但目的地並非天琴座而是中途停靠補給的洗車星。路上她一直在和梅婭女士通話確定假期中供應給德萊妮的產品數量,婉拒了梅婭女士的邀請後又琢磨著什麼時候去趟仙舟聯盟看看能否在那邊找到一個穩定的收貨點。
博伊斯-Ⅲ號上曾經被排擠被孤立的那部分牧民已經徹底與星際和平公司的采購渠道脫鉤,只德萊妮開的網店就能吃下他們所有產品,如果在仙舟聯盟找到收貨點持續發貨的話整個天琴座不想被剝削的人就都能有另一個選擇。
經濟這只看不見的大手足夠顛覆一個完全仰賴出口農產品的政權,她在第一真理大學讀過的所有書都不是白讀。
星艦如期抵達洗車星,安娜混在離艦放風的乘客群裡,看過幾個小攤,買了點不知哪兒來的「特產」,拐個彎就無縫融入這個魚龍混雜之地。
到點了星艦會自己走,這種便宜班輪上沒人在意有誰中途離開。
她先換身衣服找家二手店買了個八成新的外置設備——這種地方多半都是偷兒們銷贓的檔口,冷著臉走進去老板能把價格降到只剩底褲的地步歡送煞神。
雖然號稱「八成新」,安娜很懷疑它其實是個「零元購」,但她不能在預定目的地以外的地方留下能夠被查到的劃卡記錄,只有這種小店可以選擇。
連接上個人光腦後和流螢簡單通話,她嘖了一聲掉頭去找落腳的地方。
來早了。
第一真理大學沒有多少適合帶給同事們的伴手禮,好在洗車星上什麼地方來的怪東西都有,逛上一大圈甚至連拉帝奧教授布置的暑假作業也能找到些眉目。
社會調查,調查洗車星也是一種調查不是麼?
「客人您放心,我手裡的房子絕對干淨,包括鄰居也都一等一的有素質,各種價位都有,任君挑選包您滿意!」
房產中介點頭哈腰蒼蠅搓手,新來的這位客人西裝筆挺沉默寡言,他還是她分不太清,頭上的禮帽壓低帽檐遮住眉眼,不像是個好人。但是咱做得就不是好人的生意呀,誰家好人能熟門熟路找到黑市中介?
不管客人是好還是壞,他手裡的信用點真真切切是個好東西,乃是治愈「窮困」這一絕症的靈丹妙藥。
安娜找這麼一個家伙介紹房子圖的就是他不正規不老實,錢到位這種人才不會問你要身份證明,合同都不必簽就能擁有一處至少可以安靜住上三1四天的房產。這類中介嘴不會很緊,但也不會和前來調查的人說實話,總之想要隱藏行跡最好就找他。
反正也住不了太久,同事們正在飛速趕來彙合的路上。
希望他們的出場效果不要太高調。
「就是這裡,您看看!多寬敞的門臉,排場!」選了一套中等價位的頂層「豪華公寓套間」,中介激情四射的講解中他們來到公寓入口處。
「二十四小時安防,貼心保護您的人身安全!」
中介的嘴大概能把死人說活,安娜看看門口眼瞼半垂疑似掉渣的看門老頭兒,很講究的一個字也沒說。指望這位「安防」,還不如指望小偷劫匪腳下一滑摔下樓梯當場了賬。
「一梯一戶,充分尊重住戶隱私!」
所以一梯一戶的意思就是樓梯中間不知道被誰扔了堆雜物,門口也堆著從垃圾場淘來的各種「寶貝」?只要看不清鄰居家的大門長什麼樣,誰都可以說自己是一梯一戶。
「咳咳,嘿嘿嘿,咱也不能全看外面什麼樣麼,屋子裡面才最重要嘛。您又不是長住,室內干淨整潔家具家電齊全甚至還能開火做飯呢!當然,費用自理。」
對門鄰居的「寶藏」散發出幽幽氣味,中介臉上的營業笑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他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喀噠喀噠打開在安娜眼裡形同虛設的金屬門,先一步竄進屋子裡拉電閘開燈。
「您瞧瞧,是不是干淨又衛生?」
安娜:「……」
天花板上噴濺的血點還沒擦干淨,這樣看上一位住戶手頭上的功夫可不太好,屋子裡殺人怎麼能捅大動脈,這不是給管理員添亂嘛,多難打掃啊。
她抬起手指指天花板上黑褐色的血跡,中介在扯謊胡說和挽留顧客之間果斷選擇後者——房子只要租出去他就有錢拿還可以省下掛心跑腿的功夫。因此租哪間都行,一間都租不出去今天才算是白辛苦,這筆賬誰算誰明白。
「哎呀,您真是位有格調的客人,咱這兒還有別的選擇可以看,說實話這裡其實已經很不錯了……性價比多高啊!」
安娜表示你說的或許有道理但我不想聽,中介無奈只得帶著她換了棟公寓看房。這邊好歹有個電梯,鄰居們也沒有囤積的癖好,看上去有點像給人住的地方了。
「您覺得這兒怎麼樣?這間房子價格其實是最貴那一掛的,只是樓上的住戶不大好溝通,兩口子晚上聽不得響動。我跟您說實話,要不是攤上這麼一對兒癲公顛婆,這地方壓根兒不可能溜到您選的價位。」
「我晚上還是要呼吸的,這個分貝會影響到鄰居生活嗎?」安娜壓低聲線和他開了句玩笑,沒想到中介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冒昧問一句,您不打呼嚕吧!」
安娜:「……」
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冒昧了。
這套房子的牆面被刷成對視覺很友好的淺藍色,連帶客廳一共有四個房間,另有獨立的陽台、廚房,以及洗手間。看上去清潔工打掃它比打掃上一套認真了不少,符合中介所說的、曾經的高昂價位。
「費用怎麼付?」安娜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所謂的「家具家電齊全」……反正有張木板床有套小衣櫃,還有溫控設備和一台冰箱,其他別問。
「看您怎麼選,周付月付還是季付年付?越久越便宜。」這套緊鄰神經病的房子總算能租出去了,哪怕便宜些也行啊,總比空著砸在手裡強!
安娜付了中介一周的租金拿到鑰匙打發他走人,反手將門鎖死打開窗戶,唯一的冰箱推過來堵在門後。別說專業人士,她這個對門鎖沒有任何研究的人都能一腳踹開這破門,只能如此湊合一下爭取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和流螢聊了幾句,了解到最多只需在洗車星滯留四十八個行星時後便和衣躺下。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不如閉目養神。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她起來簡單洗漱後直接從窗戶翻出去找東西吃。
「啊!」
一層電梯廳有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款款走過,當頭落下一個大活人嚇了她一跳。
安娜回頭朝小聲驚呼的鄰居點點頭:「抱歉!」
黑色圓頂禮帽的帽檐下只有線條精致的下半張臉沐浴在晨光中,晨風吹動西裝下擺,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清臒高挑的黑色背影。
洗車星體量再不大也是個行星,天體的體積與人類認知中的大小存在一定出入。安娜居住的地方比較靠近中轉港,再遠些的倉庫區又和這裡不大一樣,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沒有深入其中只在外圍大概轉了一圈就坐著飛車返回公寓。
一想到最多只需在這裡滯留一天她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大概是在學校裡關久了吧,重獲自由的第一天難免帶點不知所措。走進電梯大廳再次遇到那個推著嬰兒車的少婦,安娜客氣的將電梯讓給她等待下一趟,電梯上的數字顯示那位少婦剛好住在自己樓上。
嗯……中介昨天說過什麼來著?樓上的鄰居喜靜怕吵?也許是家裡養了小孩子所以才怕吵鬧聲嚇到幼崽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出電梯,果然發現門鎖被某位鄰居試著從外面撬過,那麼大的新鮮劃痕一點也不避著人,她大概明白二手店的「貨」都是怎麼來的了。再走近些看安娜在黃銅色的鎖芯裡看到了個銀白色的小金屬條,這說明撬鎖的鄰居幾經嘗試未能獲得成功後惱羞成怒留了點小「驚喜」給她,現在誰也別想通過正常途徑打開這個鎖了。
「……」
有點意思。
第179章
深夜時分,翻窗戶回到房間的安娜被一陣陣詭異的聲響吵醒。
咕嚕嚕嚕嚕嚕嚕……咚!
緊接著是沉重物體摩擦在地面上的動靜,哪怕是個死人也難以忽略。
「嘎……啊……」被悶在紡織物中透不過氣的掙扎,還有孩童力竭到沙啞的哭泣:「哇!」
這些噪音的來源正是樓上那戶據說非常怕吵的鄰居。
當然了,能住在同一棟公寓樓裡除了緣分也必然存在一定的優秀匹配機制,周圍的鄰居們紛紛發出各種聲音作為回應,一時間安娜都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住在屋子裡還是原始人的部落中。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抄起樂器伴奏。
激烈的節拍將孩童哭泣的樂曲烘托至最高點,伴隨著金屬門被踢打開的刺耳摩擦碰撞聲,這場讓人輾轉反側的音樂會戛然而止。
悶響的腳步聲充分說明了蘊藏在心中的怒意,大約是去找第一個起哄的人交換意見吧。安娜舒了口氣,冷不丁那人腳下一頓,白天被某位鄰居塞死鎖芯的門再次慘遭屠戮,被人狠狠砸了好幾下。
「出來!他媽的,半夜三更擾民你神經病啊!」
08241321號在逃重刑犯:「……」
說真的,兄弟,老子蹲大獄的時候也沒見過你這種明擺著捏軟柿子還捏這麼橫的人。
對方除了一開始尚算「交流」的那句話外剩下的內容三分之一是詛咒三分之一是謾罵,還有三分之一是對新鄰居人生經歷職業薪金的各種猜測。
要不是還打算睡覺安娜都不想搭理他,反正她只需要再住十幾個行星時就走了,這輩子不知會不會第二回遇上這位寶貴的鄰居。
這家伙把新鄰居的職業從下水道猜到紅燈區想像了一個遍,用詞之粗糙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大有對方不出來就破門而入的氣勢。他實在是太吵了,活像條被激怒的比格犬。文獻記載這種古老的品種很喜歡大聲叫,素有「狗中音樂家」的外號。
「唉……」安娜嘆了口氣起身,她懶得為了一條人型比格辛苦走窗戶。考慮到支付給中介的房租足以修繕這扇也就比紙板結實一點點的鐵皮門,她戴上帽子拖開堵門的冰箱,稍稍用了點力道一腳踹在門板上。
這一腳多少帶了些情緒,不但踹開了門,還成功把樓上鄰居失落已久的理智給踹了回來。
「能安靜下來了嗎?」她慢慢走向四腳著地倒著向後爬的男人,後者臉上的肌肉來回扭動,最終扭出一個醜陋的訕笑:「對,對不住,小孩子淘氣,吵到大家了。」
所以說,這家伙完全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只不過認為新鄰居可能更好欺負些所以就想伸手試試。
「原來你會說人話?!」安娜震驚,隨後揮手讓他滾,「如果今天晚上這棟公寓樓裡有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我不能保證諸位的生命安全。」
想重開就繼續鬧,倉庫區地方還蠻大的,完全可以扔十幾具屍體進去。
「……」
氣勢洶洶前來興師問罪的鄰居最終手腳並用爬著消失在步梯口,三分鐘後樓上響起一道女性混雜著謾罵的嚎哭,大意就是不給活路欺負人之類的奇怪認知。好在真正挨了一腳的人才曉得誰能惹誰不能惹,哭聲與罵聲瞬間被捂回去,很快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提著桶工具躡手躡腳溜下來。
「對不起,先生……」他拘謹的提著桶子,兩只腳不安的來回交替著交換重心,「我,我來幫您修理大門。」
安娜正舉著門板朝門框裡塞,聽到聲音回頭降低視線,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孩子。
相比正常孩童他的頭顱整個下半張臉骨骼都向前突出,從側面看去活像個倒著擺放的蝸形復古電吹風,從正面瞧他又仿佛介於人和鹿之間,既有人類的智慧和語言又有鹿的大眼睛以及下垂的支棱耳朵。
不得不說光線昏暗時猛地看到這樣一個孩子確實挺嚇人,比起真正的獸人他還不是那麼完整但在猿人屬的智人眼中已經與怪物無異。
「噢,你能修?」安娜掃了眼他那齊全的裝備,意識到或許正是因為她在門後堵了台沉重的冰箱才謝絕了小鄰居的造訪,而鎖芯裡的那個小金屬塊大約也只是這孩子一時氣憤下的惡作劇。
想想也是,誰家大人能辦出這麼沒溜的事兒,打不開鎖你不會把門直接拆了啊?
小家伙可疑的轉開視線:「嗯,是的,我很抱歉,先生。」
很好,確定是破案了。
她把位置讓開,被一腳踹變了形的門板歪歪扭扭硬塞在門框裡,可以想像如果這一腳踹在人身上下場恐怕是不會很美妙。
「進來吧,明天你有一整個白天修這玩意兒,修不好可不許走。至於現在,這麼晚了不要搞出動靜影響別人休息。」
在孩童看來異常沉重的門被神秘鄰居輕松拽出來挪到一旁,他暈暈乎乎深一腳淺一腳的被推進白天無論如何都很想進去看看的空間。
什麼都沒有,除了出租屋標配的家具家電外干淨得一點也不像是有人住過。
小家伙在自以為無人注意的角度撇了下嘴角,這人是真窮啊,什麼東西都不置辦的嗎?但是當安娜隨手扔給他一袋蔬果干零食後他又馬上改變了主意。
這位大佬簡直無比闊綽,出手瀟灑又威風,實在是太帥啦!
小家伙把桶子往地上一放,光著腳坐在地板上撕開袋子抓著脫水蔬果一把一把用力往嘴裡塞。這種零食只適合慢慢品嘗,吃快了就和嚼干巴木屑沒啥區別,嘗不出風味還容易被噎到。
安娜見狀只得又從空間鈕裡掏出瓶果汁放在地上留給他,自己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走向臥室:「動靜小點,我要睡了。」
直到那個奇怪的娘娘腔鄰居走進臥室關上門,男孩才手腳並用的小聲爬過去拿走果汁。他來來回回將飲料瓶檢查了一遍,確認完全密封沒有中途開啟過便立刻咬著蓋子把它擰下來,對著嘴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
碳基生物無法拒絕甜絲絲的東西,「甜」意味著能量,就像智械離不開各種型號的燃料。
他知道自己喜歡這東西,但是很可惜,只能在這裡一口氣吃完不能帶走儲藏。奴隸沒有擁有財產的資格,他自己就是別人的財產。
吃飽喝足後男孩小心翼翼伸長脖子觀察住了人的那間臥室,門關著卻沒有上鎖,戶主似乎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地盤上多了個髒兮兮的小東西。
沒有毆打,沒有謾罵,沒有遷怒和發泄,這裡住著一個干淨溫和有力量的人。
「呼……」小家伙松了口氣,蜷縮在地面上靠著他的工具桶,很快閉上眼睛睡熟。
看來今天可以不挨打了。
半個行星時後,主臥室的門開了,安娜嘆著氣把躺在地上睡熟的小孩抱起來挪到床上蓋好被子,自己走到客廳唯一一張硬木椅子旁坐下。
庇爾波因特輻射影響下的星域並不禁絕奴隸貿易,大家當然不會在明面上討論誰家蓄養了哪裡出身的好品種,換個名頭和說法這其中的痕跡就一點也遮不住了。
大部分被擄掠販賣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強壯的男人也有,不過他們的目標市場不是家庭需要而是各大農場莊園以及礦坑。
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不分性別與年齡。
這會兒安娜已經徹底睡不著了,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取出大橘貓本子借著光屏的照明低頭羅列出自己在伊維爾、在庇爾波因特、在博伊斯,以及在這顆連具體名字都沒有的洗車星上見到的一切。
倘若神明果真誕生於人的集體意識,那麼祂們又為何能冷淡的注視著信徒在痛苦中掙扎?痛苦能帶來力量嗎?或許可以,但更多的痛苦只會讓人麻木。由此可以猜測星神與信徒之間並不存在依賴關系,有沒有信徒星神都是星神,所以祂們才會無視苦痛與災難,甚至本身就是苦痛與災難的具像化。既然人類的行為對星神毫無影響,是否也可認為這世上壓根不存在「君權神授」的榮耀,祂們根本不在乎,又怎麼會多事授予某些人管理其他人的權力?
進一步推論,沒有神明意識的干預,國王、富豪、將軍、乞丐、奴隸,究竟是什麼力量賦予了他們不同的出身與人生?
並非天賦,那就必然是人類自己的行為導致了各種不同的結果。
只是行為帶來的結果,所以,做某件事的人他或她的父親母親是誰很重要嗎?他或她的祖父祖母是誰很重要嗎?
不重要,並非充分且必要的條件,甚至只是些提供輔助的客觀因素。
王侯將相,不是天生的啊!
奴隸有權力拒絕成為「奴隸」。
等她揉揉酸澀的眼睛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亮了,朝陽自雲層中噴薄而出,一點一點活動開因久坐而酸麻的關節與肌肉……邏輯清晰的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這種感覺還挺好。
鹿腦袋小孩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了,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干淨的床鋪上,蓋著柔軟的被子保暖。食物的香氣從客廳傳來,他一股腦爬起來跳下床光腳跑去看,桌子上留有剩下的一半食物,那是留給他的,還冒著熱氣。
「欸?」
屋子臨時的主人不知所蹤,連句話也沒留。
第180章
「很高興能在這裡與你重逢,安娜。」卡芙卡喜歡收集各種大衣,這會兒她就披著件剪裁和面料都很考究的黑色大衣。
安娜把穹的最新動態告訴她,左右看看:「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們,銀狼和流螢呢?」
刃先生站在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上,安娜看向他的時候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破天荒般主動發出聲音:「那個咕咕鐘的視頻我看到了,修得不錯。」
修理散碎的機械鐘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並非那咕咕鐘是個奇物的原因。它就算不是奇物內部構造也足夠復雜,對於非專業還是初學者的人來說能做到把零件放在適合的位置上就很好了,羅浮工造司多得是活了幾百年修個鐘表修完還能多出些零件的蠢貨。
合著你修上一打鐘表就能再攢出一個新的來是吧?
「也不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有人幫忙。」她老實的報上希德的學號,刃點點頭表示知道,只要第一真理大學沒有把他從教務系統中「開除」,兩個選修學分那學生每學期都必定能拿到。
「流螢和銀狼從另一條路走,艾利歐也在,你和我們一起行動。」那兩位可以不走尋常路,其他人還沒有脫離正常碳基生物序列。
黑貓從路邊道行樹的樹冠裡鑽出來,一躍而起輕巧落在安娜肩頭,它的尾巴軟綿綿的繞過她的脖子垂在另一側。
「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貓咪的尾巴尖微微翹起又輕輕放下,「可以出發了嗎?」
它意有所指的蹭了下她眼底淺淡的青色,安娜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我沒問題,隨時可以。」
當然沒問題,誰沒熬夜寫過暑假作業呢?不是剛放假時寫就要趕在開學前寫了,那還不如放假時寫,早寫完早安心。
「很好,那就出發吧。」黑貓優雅的用前爪搔搔耳朵,打定主意要蹲在她身上。
這個手下或許最終也無法認同星核獵手的價值觀,但她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我答應你的事,今晚你就會看到效果。」三人走向停靠在私人港口的小型星艦,說是「私人」其實就是為行商們運送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時提供補給的偏僻停靠點。
泯滅幫將他們盤踞的星系成為「耶佩拉宮」,聽上去頗有種上流社會的奢華感,實際上完全就是個黑1幫橫行比伊維爾星還要混亂的地方。
伊維爾糟糕,但它還有點糟糕的秩序,耶佩拉麼……完全由黑1幫說了算的地方那種秩序和特拉維佐夫先生的釋放令效果差不多。
泯滅幫禁止星系內的居民外出,對於訪客也異常敵視,一驚一乍的態度確實符合他們身為惡棍的角色。
耶佩拉宮附近星系曾有個出名的脫口秀表演家公開嘲諷「耶佩拉宮裡的好人比皮皮西裡的高個子還罕見」,轉天他就被人綁架活著肢解最後扔進豬圈。
這可不是安娜杜撰,相關視頻在星網社區的獵奇分區內隨隨便便就能查出來一大堆。與反物質軍團那「反物質」的純粹信條相比,泯滅幫更像是借助暴力與毀滅樹立威信獲取利益。
【毀滅】亦是種欲望,但它又和【終末】不太一樣。以純粹學術的角度觀察,未來某天這兩位星神很可能會出現一位撕裂另一位命途將之吞並的可能。
咳咳,題外話。
三人一貓登上這艘小型星艦,負責駕駛的自然是刃,卡芙卡找了個寬敞舒服的位置坐下,看著安娜擺出一副「促膝深談」的架勢。
「來聊聊吧,親愛的,就從你昨天撿到的那只小東西開始……」她無神的眼睛裡透出難以捉摸的溫和笑意,「我以為你會帶上他,或者,買下他再放歸自由,就像為那對紅發雙胞胎做的一樣。」
但她什麼也沒有做,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夜安眠和兩頓飯後就扔著不管了。
安娜皺起眉,她在思考該怎樣表示才能把話說得清楚明白。
「嗯……」
她想了幾分鐘,終於想好該從哪裡開始:「我不能毫無緣由帶走別人的養子,不是嗎?」
「噢!原來是這樣!」卡芙卡恍然。
很多人家都會說他們花錢買來的是養子和養女,甚至是妻子。法律上支持這種聲明,真要去查的話也確實能查到合法的收養與婚姻登記。但是安娜的觀點和庇爾波因特施行的律法之間存在較大分歧——當你的兒子、女兒,或是妻子可以花錢購買時,他們的屬性就不再是人,而是物,是財物。
因為只有「物」才能參與到「物物交換」的經濟行為當中,而信用點也不過是「物」的一種存在形式,恰好可以支撐這個觀點。一個人對自己的財物擁有處置、出售,甚至是毀壞的權力,說白了人家花錢買的東西,想怎麼擺弄不就是可以怎樣擺弄嗎?只不過此時問題的焦點在於他、她或是它購買了另一個智慧生物。
這就是財物,是奴隸,而非皮了層合法外衣的「養子」、「養女」或「妻子」。
所以人是不可以買賣的,如果人可以買賣,那就意味著無力保護自己的那一方注定從生到死都脫不開剝削與壓榨。而「剝削」與「壓榨」的行為本身又存在階級性,高的階級理所應當剝削壓榨低的階級,然後他們一起剝削壓榨那些匍匐在地的無產者。
無產者做了什麼錯事嗎?要被這樣一層又一層的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比無產者略微擁有一定資產的人是不是也活該被資產更加雄厚的人吞噬?逐級推論下去,我們將會驚奇的看到一個盛行叢林法則的世界,人類進化的這十幾億年就跟白進化一樣。
十幾億年以前我滿地亂竄避免被天敵抓走吃掉,十幾億年以後我還是滿地亂竄避免被資本抓走吃掉,那這十幾億年我到底在干嗎?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安娜攤開手對卡芙卡道:「我是可以買下那個孩子帶走他或是放他自由,然後呢?讓他認為自己就是應該被買賣,只要遇到一個好心人被買賣也無所謂?」
「不是的,他應當打從心底認識到無論誰都沒有把同類當成商品買賣獲利的權力,否則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架在展架上待價而沽。」
「所以我不買他,但我會想辦法讓他,讓宇宙中所有奴隸都知道這個道理——他們可以拒絕被買賣的命運,沒有人給予公平並不意味著公平不存在,它是可以由人自*行伸手去攫取的。」
她抿緊嘴角,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當初在庇爾波因特的時候,一些生活困頓的人會選擇去醫療機構出售自己健康且新鮮的血液。為生活所迫的讓血液注入試管和將其潑灑在地面上有什麼區別?逆來順受的死亡與舉起武器反抗的死亡是一樣的,同樣都是死亡,後者倒是還有點改變命運的可能。為什麼那些一周賣血兩次的人沒考慮過一槍崩了醫療機構的老板,告訴他們除非留下足夠的生存空間,否則不管誰成為新老板都跑不脫下一顆子彈?」
卡芙卡:「……」
艾利歐:「……」
不是,姐們兒,我們大概明白你那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的「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究竟怎麼來的了。你不是跟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你是要它死。
「好吧,果然是名師出高徒,祝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這個手下我是管不了一點的,艾利歐甩甩尾巴,雙目呆滯的把下巴壓在前爪上趴平——只能寄希望於她的導師管管她了。至於說她的劇本……嗯,確實需要好生斟酌,否則這種隨時准備破釜沉舟的家伙還真有可能突破命運的桎楛打出個無法預測的結局。
就像那個灰毛小子。
刃:「……」
忽然有種遇到老鄉的錯覺,應該是錯覺吧!還是說這是獨屬於【巡獵】的、特殊的浪漫?
小型星艦在星辰縫隙的小路間穿梭,接近系統時的零點,安娜的個人光腦突然提示星網社區過載即將於半個系統時後關閉。
這玩意兒也能過載?驚訝之余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網絡還能用,通訊與對話的功能未受影響,倒是學校的社區端口確實在認證時有點卡頓。
依人類這個物種的特點,你越是不讓進的地方大家往往越想進去瞧瞧。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社區,開屏照片已經被關閉倒計時取代,但各種分析貼仍舊爆炸似的流水般彈出,還有不少人反復發些照片和截圖,仔細一看,哦,全部都是伊維爾星的相關消息。
很少會有人想到囚犯也該保有生而為人的尊嚴與基本權利,大家都覺得坐牢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系。但是當他們看到諸多與阿比蓋爾類似的裁判結果後就不這麼認為了,低齡未成年人的正當防衛有什麼錯?懷孕女囚犯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錯?或者再進一步提問,那些女囚犯究竟是怎麼在監獄裡懷了孕?孩子的父親又是何方高人?
怪不得運營星網的星際和平公司要關閉社區,再繼續討論下去過載的就不是星網而是董事會諸位董事們的大腦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5
第181章
「銀狼會讓公司無法關閉社區的,她說過不用謝,抽點時間陪她打游戲就行。」看到手下怔愣的神色,艾利歐心情好了許多,呆呆的怎麼了?呆呆的多可愛吶!
星艦絲滑穿過星辰間的縫隙,成功降臨在一處荒星上。
「看到前面那個星團了嗎?耶佩拉宮,就在那裡。」卡芙卡抽出黑色絲絨手套戴上,側頭注意到安娜隔著舷窗眺望不由莞爾:「看什麼呢?還是說你沒有記住劇本?」
第二句話純粹就是玩笑,星核獵手有瘋的有病的,還有抽像的,唯獨沒有傻的笨的蠢的。
「那倒不至於,」安娜只是覺得星團染上的那抹紅色很美,她想再多看一會兒,「我有種預感,等劇本完成它很可能就不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用外置設備拍了張照片記錄下此刻耶佩拉宮所在的星系是什麼樣子,准備與之後做個比較。
——這大概就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待了幾個月養出來的新毛病。
刃一個人既要做舵手又要做領航員,他獨自忙了十幾個小時,看上去似乎還要繼續再忙十幾個小時。安娜積極上前表示自己可以開走星艦,希望同事能多少休息一會兒,沉默寡言的男人聽完居然真的讓開座位拖了張椅子過來躺在儀表盤旁:「我給你當領航員,能看懂坐標參數?」
這個對於原身的博普克奴隸來說屬於基本技能,她挽起袖子調整座椅高低:「能,您放心。」
放不放心都那樣,反正你也撞不死我。
卡芙卡微笑,艾利歐悠閑的甩甩尾巴。
有人主動想要干活兒呢,新人就是干勁足。
鑒於泯滅幫不歡迎任何訪客,他們也沒打算走正常的途徑進入耶佩拉宮核心地帶。星艦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繞過巡邏隊和物資隊,輕輕巧巧懸停在一處仿佛燃燒著火焰的山崖下。
這地方地表溫度常年接近四十攝氏度,一邊是沙漠一邊是戈壁,透過星艦的舷窗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沙塵暴。
沒錯,受多個恆星交錯影響的地方大都是這副鬼樣子。沒有基礎建設也沒有公共設施,想要活下去全憑手裡的武器。
「我在這裡等待,恭候諸位的好消息。」艾利歐跳上被安娜當做茶幾用了一路的黑色金屬台,黑貓拍打著肉墊按下摁鈕,這台子應聲裂開露出藏在裡面的各式熱武器。
從單兵手持的肩扛型榴彈炮到可以發射子彈的水果刀,所有型號應有盡有主打一個全面。
此時黑色西裝的好處在一次展現得淋漓盡致——你不知道衣服下擺裡都能藏些什麼,也許什麼都能藏。
安娜隨手撿了把槍掛在上衣內襯裡,匹配的彈夾掛在腿環上,所以她又不得不給自己增加一條裝飾品。這地方就是裹著烏龜殼出門也安全不到哪裡去,人們見面時最好的招呼方式莫過於淺淺比較一下雙方的口徑。
「那麼……行動開始。」
刃沉默著頭一個踏出星艦門,滾滾熱浪甚至沒能讓他的眉頭發生任何變化。卡芙卡第二個走出去,她的劇本危險而復雜,但是安娜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絲懼意。
「耶佩拉兄弟會,咱們的老熟人了,真是懷念吶!」溫和的微笑仿佛焊在她臉上一樣,「讓我想想,上次遇到這些老朋友是在什麼地方……啊,戈爾康達。」
這件事在博識學會的數據庫中留有記錄。
「戈爾康達靜默事件?」安娜多少還是提前做了准備的,卡芙卡很高興看到她有在認真執行任務,「沒錯,如果不是泯滅幫入侵環形世界戈爾康達,向所有殖民地散布悖論病毒,致使四千六百萬無機生命失控,我們也沒有機會帶走那顆星核。」
「你會覺得很殘忍嗎?失去了核心的無機生命被迫陷入靜默。」
其實路上那場談話卡芙卡一開始就是想要旁敲側擊試探安娜是否正在逐漸背離星核獵手,沒想到問出了些不得了的內容,現在繼續問答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說老實話,我共情不了無機生命。」走在沙漠裡,你很難把注意力轉移到與「生存」無關的事情上。安娜頭一回覺得西裝這東西為什麼會流行深色系,顏色越深越吸熱,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傻。
「如果放在人類的視角,一下子讓整個世界的生命全部陷入昏睡,確實是筆難以承受的責任。」她抬起手擋在眼睛前面向遠方眺望,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有點起伏的輪廓。
不是星艦不能開過去,貿然靠近耶佩拉宮是想試試如何成功用星艦本身攔截防空炮彈嗎?
「但是如果有辦法找到新的能量源重新喚醒他們的話,嗯,倒也不是不行。」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總不能一整個世界的無機生命中硬是找不到一個無辜的存在吧!
全員惡人她不介意幫忙全體「勸退」,但是話又說回來,就像好人堆裡難免出個壞蛋那樣,壞人堆裡也難免出個好人。
「螺絲星的君主螺絲咕姆有在做這件事,而且你要知道,依賴星核的力量生存也必將被星核的力量徹底【毀滅】。」卡芙卡點到為止,她不喜歡解釋自己做過的事,但也同樣不希望同事在工作中東想西想導致任務出岔子。
這一點安娜還是能想明白的,從來都是人身上長了個癌,沒有癌身上長了個人。星核被稱為「萬界之癌」自有其合理之處,它也確實像卡芙卡所說的那樣毀滅了諸多世界。
「穹身上的那顆星核……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他嗎……」她總是擔心別人多過自己,卡芙卡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於這個問題倒也不吝於多說幾句,「星核是艾利歐強調過數次的重要物品,我們正在捕獲並回收它,總有一天穹身體裡的那顆星核也會被處理掉,不過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兩人邊聊邊走,刃先生堵在最前面心理上的為兩位女士擋住風沙,地平線盡頭的輪廓逐漸清晰,那是耶佩拉宮大門外由掩城演化而來的村鎮,灰撲撲的迎接南來北往的行人。
「這裡的主流民族是獸人族,獸首人身,不要表現得太過大驚小怪。」進入小鎮前刃難得回頭交代了一句,這話是說給安娜聽的,他和卡芙卡早就見過不知道多少奇形怪狀的人類了。
她沒有回應,只是壓低帽檐擋住眼睛和大半張臉。兩個月後還得回學校上課呢,總不能讓導師去監獄撈我吧!
戈壁灘中的小鎮沒有任何「邊沿」的概念,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能一眼望到它的核心。小鎮背後再走上個一兩公裡就是耶佩拉宮,鎮子裡的常住人口以為耶佩拉宮服務為生,一代人又一代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加入兄弟會然後出人頭地。
至於怎麼個出人頭地法……別管也別問。
「對了,銀狼說一部分產自伊維爾的成癮性物品正是單獨銷往這裡的,利潤豐厚。」卡芙卡加了一句,「所以你可千萬別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無論食物還是飲料。」
安娜:「……」
人在無話可說的時候往往會露出無奈的微笑。法厄同友情支援的速食面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三人走進這個昏黃的鎮子,徑直闖入所有道路交彙的中點,一家門頭上雕刻著死魚的小酒館。
設立在門口嘎吱作響的百葉窗門被人弄響了好幾回,酒保趴在吧台後和一個瘸腿的羊頭人聊天,寥寥數張破舊掉漆的木桌旁坐著長有各種腦袋的客人。
酒館的采光全靠開鑿在牆上的窗洞,昏暗的光線有效保證餐飲的價格與品質不被識破。
卡芙卡走到吧台旁,聊天的酒保和羊頭人停下話頭,兩人目光炯炯的盯著紫發麗人:「呦,姐們兒,不是本地人?」
安娜自覺和刃先生一左一右站在卡芙卡身後充當護衛的角色,此刻她不由走神想到了發明聯覺信標的人。天才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猜測,你說怎麼會有人想到把「語言翻譯器」做成疫苗的形式直接注射呢?一針干掉一整個行業說的就是這項發明,以及學語言果然不能只學語言。
卡芙卡熟練的和酒保交換了幾句暗號,對外他們是來耶佩拉宮碰運氣的雇佣兵小隊,而這個身處掩城中心的酒吧就是信息交流中心。看到還有人使用非常復古的撥盤式通訊器,安娜忽然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哦,似乎不久之前我也差不多這樣?
「這次可是筆大買賣,姐們兒。」酒保領著客人換了個角落說話。卡芙卡保持微笑看著他,沒有得到回應的酒保把希望寄托在安娜和刃身上,顯然這兩位也不擅長做捧哏的工作,所以他只能失望的干巴巴繼續說:「刺殺【冥火大公】阿弗利特,怎麼樣,夠意思吧?」
「事成之後帶著那家伙熄滅的頭顱來交差,判罰官會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數字。」
他攤開手比劃了一下,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知道了,就這個吧。」
他們當然不會費事兒去刺殺什麼【冥火大公】,偽造炎魔熄滅的頭骨交給刃先生去辦就好了,到時候卡芙卡就帶著這東西進入耶佩拉兄弟會。
第182章
人們都說小班尼是個鹿一樣的男孩,事實上他們沒說錯,他確實有個鹿腦袋,甚至還有條鹿尾巴。住在耶佩拉宮附近的人絕大多數都長這樣,那些猴腦袋光裸著皮膚的家伙才是少數族裔。
小班尼跑得很快,即使他還很小也能如鹿一般輕松翻越籬笆和柵欄,撒開腿在荒蕪的戈壁灘上來回傳遞消息。
天外的闊佬們已經能開著各種各樣的船穿梭在星辰之間了,住在這兒的普通人還得靠力氣跑腿送信,真是件叫人在酒館裡一提起就氣餒的壞消息。不過班尼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樣挺好,如果連信使這個活計也干不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還能靠什麼養活自己和小妹妹。
弟弟被爸爸媽媽賣掉了,因為他的腦袋生得不是很規整,有點像那些猴頭人。為此爸爸懷疑媽媽做生意時不當心生了她很久的氣,直到弟弟被賣掉他們兩個才重歸於好然後又生了個小妹妹。弟弟吃得多,妹妹吃得少,就這一點來說班尼不認為這是個壞主意。
沒人知道他被賣去哪兒了,只有別人家的同齡孩子羨慕感嘆時才隱約聽說是個大佬帶他去了洗車星。
洗車星是什麼地方?很多車?車是什麼?
他只見過耶佩拉宮裡出來的大佬們駕駛四個輪子的鐵皮盒子沿途隨意開槍掃射,據說那鐵皮盒子就叫「車」,全都是車還要給人洗的去處有什麼值得羨慕,槍管抵到腦門上就知道後悔了。
爸爸媽媽用賣掉弟弟換來的錢在掩城外圍買了塊荒地,又花了些積蓄請人幫忙蓋了個房子,從此以後班尼再也不想和那些住在窩棚裡飯桌旁邊就是尿壺的小孩子說話了。要知道他家的尿壺都是放在門口的,只有上流人家才能這麼闊綽!
「小班尼,我給你介紹了筆好買賣!」死魚酒館的酒保老格魯的聲音比發情的公山羊還難聽,木門被他搡得簌簌掉渣,班尼背著小妹妹走過去生氣的拉開門板:「如果不是筆好買賣,老格魯你就完蛋了!」
他看到格魯背後站著三個猴頭人,光禿禿的臉上只有頭頂和後腦勺覆蓋著毛發,其中一個人害羞的戴了頂帽子遮住臉。
「這位女士需要個向導,她不介意用年輕人。」
班尼有點猶豫,站在首領位置上的那個女人讓他本能的感到恐懼。她高灰度的紫紅色頭發,她無光的眼睛,還有她身上只有大佬們才穿得起的考究黑西裝,無不說明這人有門路有實力,不是個好惹的。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兄弟會混出名頭,好讓小妹妹也過上穿裙子喝干淨水的精致日子,喝一杯倒一杯!穿一件扔一件!所以他可千萬不能死也不能受傷,危險的活計一概拒絕!
「我要是你,我可不會猶豫。」老格魯看出了他的遲疑,這個很擅長在酒裡摻水的家伙擠眉弄眼道:「一天一萬信用點,直接賺信用點的好事兒幾年也遇不上一回。而且你完全可以背著你的妹妹給這位女士領路,我想她不會介意,嘿嘿……」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了眼托他介紹的客人,笑容在信用點的加持下無比熱情。
「我無所謂,只要你別把路領錯也別耽誤我的時間就行。」女人微笑著抬手向後揮揮:「給這個小朋友一點好處。」
她身後那個戴帽子的瘦子馬上就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白色塊兒狀物,不等酒保驚呼「好貨」卡芙卡清清嗓子,眼底溢滿無奈的笑意:「咳咳,牛奶糖。」
安娜這個人吶,有時候做出的事也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
哪家黑1幫隨手掏出把奶糖行賄?
刃:「……」
牛奶是什麼班尼當然見識過,只有最頂尖的大佬們才能讓家人敞開了喝這玩意兒,沒想到居然還能拿來做成糖?在他們這裡白色塊狀物和粉狀物通常被默認做那種能讓人快樂的「神仙藥」,猴頭女人說這是糖……這怎麼會是糖?還是只不過稱呼不同而已?
戴帽子的猴頭人撕開「好貨」的包裝,他速度太快了,比擅長奔跑的班尼還快,少年還在發愣,嘴裡突然多了塊香香甜甜的東西。
他咂摸了兩下,低頭想將那塊糖吐出來——這東西真好吃,應該喂給小妹妹嘗嘗,免得她哪天活著活著沒氣兒了卻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這裡還有很多糖,孩子。」紫色毛發的猴頭女人不緊不慢道,她的手下「嘩啦啦」跟扔金塊一樣甩出七八塊和嘴裡這東西一模一樣的白色塊狀物。
本地規矩,上了桌的就是用來交換的,班尼眼睛都直了。
「我做!我做!叫我做什麼都行!」
「早答應不就得了!」酒保格魯羨慕的掃了眼那堆牛奶糖,心說如果這些都是神仙藥就好了,不得大發特發!
很多人都離不開那種藥,只有那種藥才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活著。但那藥牢牢掌握在兄弟會手裡,只有盡心竭力鞠躬盡瘁的人才能每周得到些許份額,真想過癮就只好花錢去專門的地方買……死貴死貴的!
「那你們就說好了,在恩主的聖光照耀下,背叛盟約的人將被烈陽詛咒,死於灼熱的沙海。」
酒保拿了中介費就走了,他還有一整個酒館裡的客人要關照。小班尼有了新主顧的消息也得和大家說道說道,至少能抵得兩三日的談資。
走出去幾十米後他回頭看了眼班尼家破敗的木門,衷心希望這鹿腦袋小子能交上好運。
「家裡最好的房間就是這兒。」
小班尼將貴客請進門,他家一共也就只有兩間屋子,面積大點的就是最好的,面積小點的是班尼和弟弟妹妹們的臥室。不過問題不大,他可以背著妹妹住到放雜物的棚子裡去,和錢想必這些都不算什麼。
「你想要一萬信用點兌換的本地紙幣,還是一萬信用點能夠買到的物資?」安娜負責結賬,少年傻乎乎的理解了好一會兒,終於弄明白客人的意思是他可以自行選擇報酬的形式。
頓時他眼睛裡像是著了火一樣的急迫:「我要物資!有水嗎!」
那當然有,與人合伙經營零食網店的二老板空間鈕裡什麼都缺也不會缺吃的喝的。
安娜立刻按照一萬信用點的購買力分給他扎扎實實幾大桶純淨水:「今天的價碼全都在這裡,管緊你的嘴,小子,不然這就是你的棺材。」
她把水留在班尼面前,背後背著個黑色襁褓的少年臉上露出做夢般的神色,恨不得趴在這些水桶上每一個都抱一抱蹭一蹭。
「好的大佬!沒問題大佬!就是讓人戳爛屁股我也絕對一個字不往外說!」
安娜:「……」
額,孩子,這個就不至於了吧。
「好了,我出去看看,阿刃,安,你們留在這兒把該做的做好。」卡芙卡朝班尼伸出一根手指,仿佛無形的繩索捆在了木偶身上,他就這麼腳不沾地的被她拎出門。
耶佩拉宮內部是個什麼樣子,只有哪兒都能去的信使才知道。
他們一出去,安娜就埋頭在空間鈕裡一通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顆梅婭女士最拿手的辣鹵羊頭。這玩意兒外形猙獰少有人敢吃,上架後除了仙舟聯盟那邊基本賣不動,德萊妮撤了一部分塞給合伙人,然後她又因為期末忙著改論文忘了處理掉……
話說,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腦袋到底是山羊還是綿羊?
炎魔這個罕見種族歸屬於等離子生命體,哪怕在伊維爾星也是要放在特殊監禁區內單獨關押的。安娜干清潔工的時候見過,但也僅是「見」過而已,監獄裡的炎魔奄奄一息,腦袋也不是羊的樣子。
「每個炎魔的模樣都不大一樣。」面對昔日好友刃無話可說,但要是疑似學生的存在,他還是願意多講幾句,「不過從銀狼調查的結果看,阿弗利特的頭顱是類似山羊但有兩只黑色彎曲犄角的存在。」
「哦!」安娜一錘定音,「野山羊!那得選個頭大點的才行,刃先生你能吃辣嗎?」
看著出現在面前的一堆包裝熟食,刃有一種很想把新人介紹給舊友認識的衝動——別總說我們仙舟人喜歡擺弄敵人的腦袋,這分明是【巡獵】共有的特點。
「我去找點能熬出膠水的樹皮。」朱明人當然能吃辣,但他不想吃。
首級有了,剩下全看造假者的手藝。
傍晚時分卡芙卡拎著屋子的小主人從外面回來,前者仍舊一身優雅,後者怕得牙齒叩叩作響。
「你們回來了?辛苦,吃嗎?」安娜遞過來一盤撕碎的肉,又香又刺激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班尼咽了口口水,他雖然是鹿族獸人,但也吃肉。食譜單一的種族早就被沙漠和戈壁灘淘汰掉了,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不挑食才是活下去的王道。
卡芙卡把小家伙放在盤子面前:「吃吧,這是你應得的報償。」
要不是有這小信使帶路,很多地方單憑幾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摸索還不知道要摸到什麼時候。
第183章
豐盛的晚餐結束後,班尼背著他的妹妹搬去雜物棚居住。收了東西的嘛,基本服務精神還是要有的。
燃燒的火塘上換了只鍋子吊著,裡面全是些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搜索山羊頭骨結構仔細研究,扒得干干淨淨的羊頭碎片正埋在屋外沙堆裡,自有成群結隊的昆蟲免費趕來做些藝術加工相關的外包服務。
刃先生折了根金屬棍時不時戳戳鍋子裡熬煮的東西,蒼白的臉色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黑霧氤氳蒸騰下襯得人五官有些模糊,怎麼看怎麼像個邪惡的巫師正在搞他同樣邪惡的實驗。
「還需要多久?」卡芙卡靠在整個房間唯一能坐人的椅子上,刃給了她一個時間:「明天一天就能完成。」
也就是說她最遲後天一早便可以帶著「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熄滅的頭顱」前往耶佩拉宮領賞……賞金當然是不會有的,她要的也不是那些。
泯滅幫與永火官邸互相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然而如今星網上漫天飛舞的全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特大醜聞,除此以外所有消息都被屏蔽覆蓋,完完全全的靜默。也就是說冥火大公到底有沒有遇刺網上是不知道的,以耶佩拉宮的效率等查清楚這件事的真偽判罰官們無論想做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
星核獵手,狩獵的自然是星核。
「二十四小時,行吧,」她敲敲桌子,安娜順手就把自己的外置設備遞過去,卡芙卡打開對話組找到流螢和銀狼通知他們行動時間,「明天……後天夜間動手。」
行動時間定在晚上完全是為了照顧新人的感受,白日裡城池內還有許多討生活的普通獸人,她會於心不忍。但到了夜晚還留在耶佩拉宮中的最低也是個嘍啰打手,用「死有余辜」形容都算是程度輕的。
艾利歐的劇本裡沒有給判罰官們留下余地,為了避免之後的報復,只能現在花點力氣徹底剿滅這個大號黑1幫。星核獵手一般不會這麼好心還給對手管善後,但這次不一樣,除了新人心太軟外泯滅幫實在是太煩人了,比蟑螂還煩,需要給他們點教訓嘗嘗。
「哦,」安娜很老實的點點頭,打暑假工嘛,得聽老板的,二老板也是老板。
行動時間,行動暗號,撤退標記,以及行動計劃……約定好這些後大家低頭各自校對時間,務必保證計時器都處於以耶佩拉宮為基准的行星時,不能搞出因為時差而提前或遲到的星際笑話。
那也太不專業了。
「耶佩拉兄弟會內部本就矛盾重重……嘛,這還是從天琴座事件中汲取的靈感。權力一旦出現真空,亂子就該來了,我們除了帶走星核外還要殺死所有兄弟會的高級干部,這樣一來本地百十年內難以再次產生出第二個如此規模的大型黑1幫。至於一百年以後會是什麼模樣,小學問家,這就要看你的著作能不能起到預期中的作用了。」
卡芙卡這幾天很喜歡調侃安娜,她就像是發現網上黏了只螢火蟲的蜘蛛,對這個新獵物愛不釋手。
「嗯,嗯嗯!」安娜還在想羊頭骨的事,她的外置設備被借走了,這會兒正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上下撥弄一只3D立體投影。
銀狼正在忙星網上的事,這個羊頭得由她和刃先生一塊徒手攢。
設想中的道路能不能走通,她也不知道,只能認真觀察身邊發生的一切,比較、分析、思考……然後窮盡想像去揣測那個真理會是何種模樣。
「不要欺負小孩子。」刃先生很老實的仗義執言,卡芙卡笑得打跌:「很少見到阿刃你這麼有愛心呢!」
那當然是因為……
刃愣了一下,混亂的記憶裡偶爾會閃現出一些雞飛狗跳的畫面。比起那些教了不學,學了不會,會了不練,練了出錯,出錯不改,改了還不服氣的糟心玩意兒,認真踏實動手按照師傅要求修理咕咕鐘的小朋友顯得尤其清新可愛。
二十來歲的姑娘,在動輒活個五六百年的仙舟人眼中也就比嬰兒大一點吧。
他閉上嘴不再說話,視線落在鍋子裡那灘黑乎乎黏糊糊的材料上。
一百攝氏度的情況下至少要熬到明早膠質才能慢慢析出,這破地方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安娜睜開眼睛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出門從沙子裡刨出冰涼冰涼的羊骨頭。昨天拆卸的時候她就格外小心,為了避免手殘弄壞原材料甚至一口氣扒了四個,班尼小哥吃肉吃的直打嗝。
沙漠裡的昆蟲很給力,昨天還帶著些許殘留的濕潤羊頭骨今天變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除了揮之不去的辣鹵味道外一切都很完美。
「刃先生,膠水熬好了麼?」
他似乎一晚上都圍在火塘邊,總這麼折騰猝死不猝死不知道,精神狀態可想而知不會好到哪裡去。
鍋子裡的東西已經徹底黏乎乎的看不出原型,但是距離刃想要的效果還差點火候。他像座石碑似的坐在火前,舉起金屬棍朝鍋子裡戳給安娜看:「……」
「好吧,還有點稀。」
艾利歐不在,就連卡芙卡也懶懶散散的只在早晚出門。她需要作出一副為刺殺做「調查」的樣子,主要調查一下兄弟會的高級干部們都喜歡在哪兒出沒。
午前「冥火大公阿弗利特的首級」正式進入緊鑼密鼓的施工階段。刃先生的判斷總是很精准,但他的手好像有些不舒服,具體工程只能轉手外包給新人。安娜笨手笨腳粘骨頭,不是膠塗多了就是位置有些擰巴,身邊坐著個不斷散發黑氣的同事確實有點可怕。
「幸虧銀狼把你塞進了第一真理大學的哲學系,否則我都不敢想要是進了機械相關專業你或你的導師究竟誰能活到你畢業的時候。」不愛說話不意味著他不會吐槽,安娜尷尬的舉著沾滿膠水的手哼哧:「您該感慨我到底什麼時候被勸退,不可能畢業的,絕對不可能。」
最後一個仿佛被火燎過的巨大畸形羊頭出現在地面上,乍一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仔細再瞅瞅就會發現所謂被火燎過的地方其實是一塊又一塊胡亂抹上去的黏膠。
「你對自己的認識很正確。」刃嘆了口氣,「就這樣吧,反正卡芙卡的目的就是被識破然後見到那些自稱判罰官的家伙。」
太真了反而會很麻煩,這種純新手且用力過猛的作品就剛剛好。回頭想想那只據說會招來不幸的咕咕鐘攤上這位維修者,本身就夠不幸的,算它倒霉。
粘好的羊頭被扔在沙堆上暴曬到夜幕降臨,高溫和干燥讓它迅速脫水,黑洞洞的眼眶裡多了股幽怨的氣息。
「我怎麼總覺得辣鹵香料的味道揮之不去呢……」檢查成果時安娜有點心虛,但兩位前輩都說這樣挺好。它個頭足夠大,樣子足夠扭曲凄慘,希望真正的冥火大公知道這件事*後不要氣得噴出火焰來。
「交給我,然後看信號形式,我把耶佩拉宮劃分成四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重點清除對像。你們要在艾利歐解決掉星核時解決那些後患,然後返回星艦離開,懂了嗎?」
刃已經習慣了,安娜乖乖應聲:「嗯,我現在就看看目標都有些什麼。」
伊維爾監獄已經被神通廣大的星網用戶們翻了個底朝天,失去了匹諾康尼的星際和平公司不能再切割一次。為了保護其他產業鏈上的盈利,董事會前所未有高效率的組織起調查委員會進駐伊星,據說要由內之外由上至下徹底整改。
有寰宇這麼多人盯著,自我標榜以【存護】為理想的星際和平公司必然會拿出態度大力治理伊維爾星,接下來才好借助宣傳的力量反向洗一波。他們公關一向很可以的,要不是事態嚴重證據確鑿恐怕早就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糊弄過去。
艾利歐實現了它的許諾,安娜打工打得心甘情願。
她點開卡芙卡上傳的文件,主動挑走地形最復雜也是最危險的區域。
「哦?這裡啊,要守住關隘禁絕判罰官們的親信進出……困獸之鬥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呦!」紫發麗人垂下眼瞼笑得溫和,「你能守住嗎?」
她本是屬意由刃去處理這一片,反正他也死不掉,沒想到伊維爾的在逃鹹魚居然翻身內卷起來了。
「可以的吧,」安娜把地形圖放大來來回回換著角度的看,不但要看道路與建築物的走向,還要找到更適合火力覆蓋的駐守點,以及之後清理戰場時容易遺落的視覺死角。
斬草要除根嘛。
原身在博普克營地經受過的軍事訓練幫上了大忙,她很快就找到了能令自己滿意的位置。
「武器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只需告訴我守到什麼時候,要殺什麼人就夠了。」安娜關閉文件,看向卡芙卡:「有需要額外注意的環節嗎?」
「帥一點,銀狼會錄屏,其他就沒有了。」這年輕人真好逗,卡芙卡忍不住輕笑,「別忘了保護自己。」
【巡獵】的戰力向來可以,看來這次劇本又能輕松完成了。
第184章
卡芙卡先行出動,刃和安娜遠遠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如入無人之境般從已經被控制的城門守衛間穿過。
「她總是這樣冒險?」放自己身上安娜不覺得滲透侵入這事兒有多難,看別人玩兒玄的她就忍不住多擔一回心,「萬一,我是說萬一哈,萬一出事兒了怎麼撈?」
刃無語的看了她一眼。
撈什麼撈,你當這是第一真理大學的期末結課測試嗎?
「卡芙卡用不著你操心。」他偷偷翻了個白眼,肉眼可見的活潑了不少。
第二個進入耶佩拉宮的人就是安娜。她可沒有控制對手的能力,指尖金線閃爍,架在牆頭的重型機槍翻倒在地。守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調走,頭頂似乎有陣風吹過去,等他們罵罵咧咧重新將武器擺好還留在城外的就只剩下刃。
嗯,新人身手不錯。
卡芙卡需要安娜守住進出耶佩拉宮審判庭的出入口,在判罰官們完成對自身的審判前不能放人進去打擾她的操縱秘術。
每個判罰官都是耶佩拉兄弟會的門面擔當,前呼後擁身邊帶的人幾乎能趕上一支軍隊。
但是這裡有個好消息,懷揣著對正義與公理的追求,【巡獵】敢於擊落【毀滅】的火焰。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瞄了一眼,准點趕到審判庭外時裡面的「審判」已經開始。
在卡芙卡的操縱下判罰官們高聲宣讀出一條又一條罪狀,卡芙卡漫不經心的幾乎要打哈欠。這些奇形怪狀的人還沒老么逗起來有趣,作為已然陷入落網的獵物,他們顯得有些不太夠格。
審判庭外的兄弟會成員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太對,一些由幫派經手但向來被視作秘密的事件從判罰官嘴裡輕易流出,他們開始躁動,開始懷疑那個紫色頭發的女人是不是施展了妖術。
唉,人要是一點東西也不學的話,不管走到哪兒都會遇到各種妖術呢。
幫派成員紛紛在骨干帶領下抄起武器湧向審判庭,他們得趕在判罰官說出更可怕的事情前結束一切。可是這條狂暴而洶湧的雜色河流卻被人硬生生堵在了審判庭外,華麗的漆金木雕大門前,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帽的人舉起手中武器。
「停下,或者死。」
「@#@##¥@#*%……&¥%!呸!兄弟們跟我上!」
渴望功勞與晉升的干部早已習慣踩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整個星球上就沒有敢和兄弟會作對的人,這個頂著猴頭的家伙怕不是長了一肚子的膽?竟敢在這兒不知死活的撒野。
他應該被掛在城牆上活活曬死再扔去喂沙蟲!
看似澎湃的混黃潮水拍向屹立在海邊的巨岩,也許幾十數百年後能得到今時今日設想的戰果,但是現在麼……第一批熱血上頭渴望宣泄暴力的幫派成員就像遇到了鐮刀的稻谷那樣絲滑倒了一地,後面的人再蠢也知道該掂量掂量自己的輕重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向前衝。
審判庭中的審判還在繼續,曾經做過的事不會因為把黑鍋蓋在別人頭上就真的與己無關。
雜亂的槍聲響了起來,安娜冷眼看著台階下那些兄弟會成員自相殘殺——有人想逃,有人不想讓他們逃,一分鐘前還眾志成城的兄弟情義這會兒比海水退去後留下的滿地垃圾還可笑。
「怕什麼!殺了他!這家伙看上去有錢!」
義氣牌沒有效果,那就輪到「錢」這個人人都想要的好東西出手了。人群中很快冒出新的聲音:「這人給了小班尼幾大桶水!他手裡有水!有物資!」
幫派成員們的膽氣得到了鼓舞,他們從沒像現在這樣勇敢迫切過,各種顏色的眼睛最終定格在鮮紅的光芒下,人流高喊著水和物資,渴望殺死些什麼再撕碎些什麼。
沙漠深處吹來又干又熱的風,對手獨自站在台階上,他背後的門卻遙不可及。許多人眼前只閃過一道淺淡的金色便墜入永夜,距離成功最近時他們也不過是掀開了那人的帽子而已。
黑色的圓頂禮帽下,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無比堅定。
「竟然!竟然是你!」拉過部下充當人型盾牌逃過一劫的判罰官親信悚然而驚,這麼多年,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冷冷盯著他,仿佛又回到織網鋪天蓋地迎面襲來的那一刻。
不,這次衝他來的不再是織網,而是織出網的那根針!
安娜無動於衷,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被原身過去留下的影響波及。但舊日記憶是否要找回來須得與今時付出的代價相權衡,就比如現在,放過這個無惡不作的家伙去了解已經發生過的事,為了可有可無的東西辜負同伴的信任,她認為不值當。
就算失去所有記憶又怎樣?只要人活著,每天都會產生新的記憶填補過去的空洞。
——人只能活在他此時正身處其中的河流裡。
台階下倒伏的屍體為後來人造成太多阻礙,不是大家不往前衝啊,實在是沒法子嘛!這倒的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說一句摯愛親朋也不為過,再看看對手,哦,帽檐掀上去了,這猴長得挺好看,然後呢?
「……特洛維斯星系失蹤案、洛爾-15星核事件、針對螺絲星的黑客攻擊、庇爾波因特入侵案……」判罰官們的自白還在繼續,林林總總數出了四五十宗罪案。有趣的是宣稱對這些案件進行判罰的卻是將整個星系視作禁臠肆意蹂1躪的黑1幫,那麼,踐踏律法的人究竟要根據什麼來宣判別人有罪?
「但……我承認,」女人慵懶優雅的聲線似乎被這些獸人的嚴肅給逗笑了,她像是糊弄小孩子那樣毫不猶豫的認下罪名,然後輕聲提醒,「不過,你們好像還漏了一樁……」
「耶佩拉叛亂案」
蛛絲應聲斷裂,鎮守在審判庭外以及耶佩拉宮各個方向的星核獵手終於等到「進攻」的信號。
台階下那些早就被清了好幾輪的判罰官親衛隊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卡芙卡在審判庭內動手,安娜愉快的按圖索驥照著記在腦子裡的地圖一寸一寸推過去再推回來,再推過去再推回來。
很好,名單上的一個不落。
遠處的天空升騰起血色般的火焰,那是流螢駕駛機甲「薩姆」制造出的地獄景觀。不過耶佩拉宮本來就是個地獄,就像班尼小哥背在背上的那個襁褓一樣,只要不打開,他的小妹妹便會一直躺在裡面等哥哥出人頭地後再長大。
一個干巴瘦的獸人少年,家中父母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不肯放棄的妹妹不用喂養也不用清潔……那個襁褓中已經連臭味都徹底消散掉了。
呀,真是個讓人感動的故事。
「卡芙卡,你需要幫忙嗎?」今日最大損失是不小心被火焰撩掉了尾巴尖上的一塊毛,神出鬼沒的艾利歐出現在牆頭上。黑貓優雅的梳理皮毛,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戲謔般出言提醒得力干將收斂點。
機甲「薩姆」帶著銀狼出現,後者難得沒有嚼泡泡糖,神色中略有些意興闌珊。
沒玩夠。
「卡芙卡,你最好改掉玩弄獵物的習慣。」很難想像駕駛「薩姆」的會是流螢。
「嗯,知道了。」她說話還是那樣漫不經心。
「只是幾個普通人而已,多謝你的關心,艾利歐。」為了方便動作卡芙卡脫掉了她仿佛焊死在肩頭的黑色大衣,她站在安娜制造出的牆體缺口旁居高臨下俯視著燃燒中的耶佩拉宮,對這次的演出很有幾分自得,「什麼時候撤?」
黑貓沒有說話,它抬起頭看向另外四個手下,安娜舉出張畫滿紅叉的紙:「需要我去把屍體拖過來嗎?」
她完全是一個人頭一個人頭點著殺的,新人干活就是積極。
「不用,我知道你已經出色的完成了工作。」艾利歐掃了眼流螢,最後去看銀狼:「讓公司在星網上多頭疼幾天,別那麼容易就把伊維爾星的事混過去。」
讀書勤奮工作也勤奮的乖小孩理應得到額外獎勵。
駭客少女伸手比了個「OK」然後對安娜道:「陪我打游戲,我知道你放假了!」
「只要寫完暑假作業……」方才還物理意義上大殺四方的人這會兒說慫就慫,沒寫完暑假作業誰不慫啊!
艾利歐接收星核的時候順便把星艦也開了過來,別管它一只貓怎麼開的星艦,反正交通工具就這麼水靈靈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無需再來個沙漠越野大家都很高興。
「撤。」黑貓又一次從牆頭跳到部下肩膀上,星核到手,耶佩拉兄弟會即將覆滅,這一次的劇本圓滿落下帷幕。
一回到星艦內部溫控的好文明立刻發揮作用。安娜摘下帽子抖抖,沙子嘩啦啦落了一地,清潔機器人尖嘯著衝出來打掃。
流螢收起機甲,臉色有些蒼白,卡芙卡和銀狼都像是沒有看到那樣各自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待著。
「還好嗎?」星艦起飛的那一瞬間她差點被加速度帶倒,安娜及時伸手扶住少女:「是不是沙漠裡太熱了身體吃不消?」
「沒事,謝謝你,我去趟一會兒。」流螢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安娜這個人,哪怕腳下屍體填滿了台階上下的高度差,在她看來也是個好人。
第185章
「穹從雅利洛-VI那個大冰球上出來了。」
天琴座據點內突然響起這麼一句話,所有人「嘩啦」一下整整齊齊全部出現。就連說是去處理星核的艾利歐也甩著尾巴趴在桌子上:「哦?看來他的開拓之旅進行的很順利嘛。」
安娜低頭看看對話欄,三月七是個基本上憋不住話的活潑姑娘,只需要適時發個可愛的表情包就足以支撐她仔仔細細把雅利洛-VI上發生的事講一遍。
「看上去被欺負了呢……」卡芙卡微笑著幽幽道。
三月七小人先是義憤填膺的痛斥先大守護者陰險狡詐賊喊捉賊,然後哭訴他們被通緝追捕四處逃竄,最後心疼好兄弟拼死拼活吃了一劍……總結,他稀裡糊塗就被克裡珀看了一眼。
嗯……以安娜的經驗看,星神的瞥視確實就這麼容易。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灰毛轉行前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也、也還好吧,」她清清嗓子,「至少現在他身上的通緝和懸賞都消了,現任雅利洛-VI的領袖公開宣稱星穹列車是友好伙伴,艾利歐,你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去哪兒麼?」
「仙舟聯盟。」
黑貓斬釘截鐵,「不管他們現在的目標是哪兒,接下來都必須去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
據點內靜了一會兒,卡芙卡的聲音回蕩在地下空間中:「阿刃,聽我說……」
柔和的聲音仿佛帶有魔性,突然躁動起來的人就像系上線繩的傀儡,乖乖合上雙眼倒在桌面不省人事,差點壓到艾利歐。
「沒事了,每當阿刃回想起故土時都會有些格外的……嗯,激動。」
她溫和的朝安娜笑笑:「不用擔心他,等他醒來自然恢復正常。記憶,有時也是一種負擔。」
這孩子在耶佩拉宮審判庭外為了信守諾言而放棄追尋往日記憶的機會,銀狼的錄屏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好吧。」
安娜遺憾的看看前輩選擇放棄——就刃先生這個體格,一般人也搬不動他,不如放他趴桌上,這麼著可能比被人拖著滿地走更有尊嚴和臉面。
有可能造成損失的手下補眠去了,艾利歐換了個位置繼續:「新的劇本我正在書寫,安娜,這次的劇本不需要你參演。但是如果你想去,別忘了把秋假空出來。」
她會主動去仙舟聯盟,但不是以星核獵手的身份。
「哦哦,好,我這裡剛好有個網友的邀請,一定是羅浮,曜青不行?」安娜有些好奇老板為什麼能不早不晚看到並不遙遠的未來會發生什麼,黑貓平和的望著她:「必須是羅浮,親愛的,如果你希望那裡的傷亡能小一些。」
「別去凝視深淵,」它給了她一句忠告,「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就會發現你。」
「……」
「伊維爾監獄的調查報告出來了。」銀狼在這個時候打破了突如其來的寂靜,「哇哦,真是不得了,伙計,你是個人才。」
這麼些年積累下來,監獄管理系統中有記錄的非自然死亡名單加起來長達一百多頁,失蹤人口目前尚且無法統計,不知道是跑了死了還是怎麼了。
帶著一串累贅成功出逃的08241321號混在其中畫風格外清奇,她是唯一一個已知且很出名的越獄者。
按照公司的管理,這種報告一般都會百十來年後再進行解密,奈何一是犯了眾怒二是艾諾利阿家主的起訴才過去沒多久三是仙舟聯盟坐在旁邊吃瓜起哄看熱鬧。
最讓公眾無法接受的現實是某些特殊人士坐牢都能過的跟度假一樣,相比之下人們出於樸素道德與價值觀希望能夠輕判輕罰的犯人卻要從事繁重而危險的勞動,直到死亡降臨也無法擺脫自己作為犧牲品被送上流水線的命運。
這太可怕了,看似公證的審判帶來極端不公的結果,但凡智力正常情感取向也正常的生物沒有誰能忍受……無論碳基生物、硅基生物還是等離子生物。
和這件事比起來,星核獵手徹底剿滅作為泯滅幫分支的耶佩拉兄弟會都算不上什麼震撼人心的消息。不管怎麼說那些人均身價超過三十億信用點的亡命徒向來追著星核的蹤跡行動,不像伊維爾監獄是把人送進去成批變成工具和產品。
標榜著自由、民主、文明以及高度科技的星際和平公司旗下居然運營著這種令人發指的……血汗工廠還是奴隸莊園?
博識學會最親近公司的學者也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企業形像,公司一邊加大力度懸賞插手此事的駭客和那個成功越獄的女人,一邊不得不公開調查報告並表示立刻啟動響應追查庇爾波因特各處法庭判罰留下的卷宗。相關受害者的家屬可以提出告訴,公司將按照一定比例予以賠償。
兩害相權取其輕,把焦點拉到犯人家屬得到的賠償金上,別再讓人盯著制毒工場和地下實驗室的事兒了!
尤其可怕的是那家實驗室:與「長生」有關,存在枉顧倫理的行為,差點就要被列入【巡獵】的打擊範圍。
那個拍了證據還逃跑的08241321號或許不懂其中的奧妙,但明眼人稍加琢磨便會發現這套技術中處處都有【豐饒】的痕跡。也就是仙舟向來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兩個巨型勢力組織之間又簽得有互不侵犯知識產權的協定,不然那邊早就一箭射過來。
這也是為什麼實驗室被設置在伊維爾星上的原因,萬一事情敗露引來星神【嵐】的注意,死的也都是些重刑犯。
然而現在事情發生了翻轉,很多「重刑犯」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重刑犯,其中甚至還有些「公司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送進去的未成年人。這種時候很難擺脫轉移責任的嫌疑,仙舟聯盟對此事發來抗議。
有的人抗議就跟放屁一樣聽不聽無所謂,有的人抗議了你不聽下次就得挨揍。
嗯,總之,事情很棘手,公司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的自斷一尾棄卒保帥。
「……目前最好就只能這樣了,畢竟伊維爾監獄裡有不少人是真的罪大惡極死有余辜,輿論不是好玩弄掌控的東西,過猶不及。」
銀狼掏出游戲機朝安娜揮揮,「無辜者會被找出來,只要還有遺族在世就能申請賠償。和之前那些拖到天荒地老不了了之的案件不同,這次範圍太大影響太惡劣,星際和平公司兜不住。」
「然後呢?」安娜知道她什麼意思,摸出外置設備陪她打游戲——好歹這不是全息的,銀狼已經很照顧她了。
「然後?然後伊維爾私人監獄破產重組,博識學會為了彌補之前留下的負面印像也會出手。」
誰叫那些折磨人的設計大部分出自學會之手呢,就算學者們自述沒想到以特拉維佐夫為代表的典獄長們會搞這麼多騷操作出來也沒用,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沾上伊維爾就跟沾上屎似的,頂風也能臭出二裡地。
「啊……但願不要點到拉帝奧教授頭上,那太地獄了!」安娜抱頭發出微弱的貓貓悲鳴,教授大概會帶著學生們跑去監獄裡給犯人們上課。
教育是公平的嘛,犯人怎麼就不能學點知識?比如說為什麼都是殺人你判二十年而他只用判八年……
想想就很可怕。
銀狼同情的瞄了她一眼,以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性格和行事風格,那真的很有可能。
可憐的08241321號,好不容易跑出來,又要主動再跑回去。
「唉,明天我就動身去博伊斯-Ⅲ上待著做准備,萬一呢,萬一學校突然通知我暑假提前結束,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留下奇怪的記錄。」
她垂頭喪氣看向含笑坐在一旁的流螢:「要不,麻煩你明天把我塞進天琴座?」
「可以哦!」少女溫柔笑道:「我可以直接送你去博伊斯-Ⅲ。」
手下一劃,安娜操縱的游戲角色用臉接了對手一波大招,血量耗盡倒地不起。
「讓流螢和我一起去博伊斯-Ⅲ上住幾天吧,農業星上天然環境保持的不錯,對療養身體有好處。公司前期有在這方面花過大錢下力氣,牧民們為了長久的生計也有認真遵守。」她一邊等待游戲復活時間一邊用胳膊肘碰碰艾利歐的尾巴尖,一邊翻找信息記錄提前告訴梅婭女士自己打算去小住幾天。
外置設備瞬間被來自媽媽的愛與關懷卡死。
梅婭女士似乎把她當成了從外面撿回來的親生幼崽,一聽孩子放假玩夠了終於要回家,她激動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准備才好。
家裡的雞鴨鵝豬牛羊被點了一遍名,頗有安娜看上哪個就現殺哪個吃新鮮的架勢。
「咦?原來你不請我們去玩的嗎?」卡芙卡出言逗弄老么,除了趴在桌子上依舊不省人事的刃以外所有人都憋壞等著看熱鬧。
沒想到老實人還真的歪頭仔細想了想:「所以你們去嗎?如果一起去就開星艦走,我提前講一聲好托梅婭女士幫忙訂房間。」
帶朋友和同事回家玩,這很正常。
卡芙卡:「……」這孩子還真是個實心兒的啊!
「那就一起去好了。」艾利歐把尾巴挪開,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星核獵手怎麼了,星核獵手就不能度假嗎?星核獵手不度假貓貓也要度假!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5
第186章
時隔半年回到博伊斯-Ⅲ,這顆星球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首先是散落在行星各處的教堂收斂了不少,其次是收購農產品的站點多了許多,最後阿斯圖裡城的聖克裡珀教堂荒廢了幾個月徹底成為一片廢墟,正在拆除中。
從星際監獄伊維爾越獄的重刑犯08241321號為了報復在克裡珀眼皮子底下將整座教堂中所有祭司神父屠殺殆盡,她甚至沒有放過豐收節期間前來觀禮的元老院成員。這種殘暴的行為直到今天仍在影響博伊斯-Ⅲ,以至於神職人員們見到可愛的孩子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元老院幾經廝殺還沒爭出空缺席位的歸屬,牧民們的生活悄悄發生改變。
有人通過天外渠道購合法買到了許多星際和平公司出產的廉價勞動工具。畜牧機械、農耕機械、農副產品加工機……機器狗和牧羊犬一起奔跑著驅趕羊群,噴淋設備無需人手動也能把畜欄裡的豬洗得粉粉嫩嫩干干淨淨。
這裡的機械文明痕跡越發明顯,勞動力得到解放,像梅婭女士一樣的中年女性也可以一個人管理一整座農場。普普通通的人就像普普通通的草木,只要不去苛待他們很快就會自行恢復生機勃勃的模樣。
「親愛的,我真想念你。」小型星艦落在休牧期的草場上,用於補充的牧草種子已經撒下去,無人機澆過一遍水的土地濕潤而蓬松,蟲鳴陣陣不絕於耳。安娜跳下星艦舷梯,梅婭和她的丈夫,以及他們的孩子都趕來迎接。
她習慣性的在圍裙上擦擦雙手,上前用力擁抱送一個女兒回家的另一個女兒。
小萊姆斯長高了不少,他現在不需要去操心教堂裡的任何人與任何事了,安娜把自己曾經用過的小學義務教育視頻公平發給他和羅斯瑪麗的雙胞胎,換來小朋友們聲聲稚嫩的哀嚎。但是家長們很喜歡那些視頻,羅斯瑪麗曾發來消息盛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認為他的智慧舉世無雙。
——過了過了,真的有點過了。
「安娜姐姐!」小少年從父親母親那裡知道了過去發生的所有事,他無辜的姐姐化作一塊美麗的寶石無聲無息躺在墊著絲絨的盒子裡,那是全家人都繞不開的傷痛。
「好乖好乖。」安娜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轉身介紹同事:「……幫了我很多忙,邀請他們來度假。」
她這樣不見外,梅婭女士開心壞了。
「好好好,我看到你發來的消息了,歡迎歡迎,什麼時候來都行!」
她來來回回數了一遍客人的人數,納悶道:「那個灰色頭發的精神小伙子呢?怎麼沒見他?」
此時此刻,穹大約正在擺弄雅利洛-VI的博物館。
「他啊,正在別的地方幫助別人呢,很忙的。」安娜抿嘴朝她笑笑,梅婭不再追問,拉著她招呼其他人回農場。
「我沒去訂什麼酒店,這裡的酒店你也知道,都是給那些專員們前來收購農產品服務的,對待其他客人態度糟糕吃的也差。家裡地方大得很,你們想住哪邊就住哪邊,反正有家務機器人做事。」
阿比蓋爾的父親拘謹的領著孩子們走在最後面,那是他放了大半輩子羊後養成的習慣,走了段距離一條灰白相間的大狗跑過來諂媚的貼著主人連屁股帶尾巴一塊用力搖,小萊姆斯急忙拉住狗狗脖子上的項圈朝客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狗子激動地不能自已。
「喵哈!」艾利歐難得發出貓應該發出的聲音,大狗兩眼放光的盯著它看,時不時抬頭征詢主人的意見——能嗦嗎?能養嗎?我覺著能!
「哈哈哈哈哈!去!去!這是客人!走遠點!」梅婭爽朗的放聲大笑,伸出雙臂把狗趕開:「它們很喜歡貓,見一只愛一只,已經無數次跑去隔壁牧場把鄰居家的貓叼過來了。」
它「們」,也就說不止一只?鄰居家貓貓怪倒霉的。
「唔唔……」狗狗發出委屈的聲音,眼睛狡猾的斜睨著換到刃肩膀上去蹲著的艾利歐。
這絕對是星核獵手首領距離危險最近的一天。
「它叫艾利歐,是我現在的老板。」安娜及時解釋,免得梅婭一家真把黑貓當成寵物。
如果它是只寵物那自然可以和狗狗們放在一起玩耍,但它不是,這家伙一個貓的懸賞金加起來超過所有手下懸賞金的總和,星際和平公司甚至專門在懸賞令上添了一行「不得傷害命運的奴隸或使其失去自行思考的能力」。
所以,為了狗狗們好,還是一開始就把事情說明白。
「哦哦!厲害厲害!」梅婭女士也不知道這只黑色的貓咪哪裡厲害,但安娜說那是她的老板,它就是!
「我們會把狗栓遠點。」男主人在後面低聲加了一句,孩子們也跟著出聲保證絕不會讓狗狗嚇到貓貓。
考慮到休養以及其他方面的問題,大家決定住在農場而不是阿斯圖裡城內。住城外容易逃跑嘛,畢竟團伙裡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榜上有名的通緝犯。
「我也說住農場裡更舒服,現在的季節最合適露營烤肉了,畜欄裡的牛羊隨便挑,看上哪只吃哪只!」梅婭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她將客人領至早已打掃干淨的院落中,指指嵌在院牆上的門,「我們就住在牆那邊,這裡有門,你們有什麼需要直接就可以過來說。」
兩個院子中間的那道牆上門是向客人這邊拉的,還新裝了一個鎖,充分尊重客人的隱私。
「好的,謝謝您,可敬的女士。」艾利歐發出一種很做作的成熟聲音,梅婭女士吃驚不已:「天啊!」
這貓還能說人話?不是它壓著的男人用腹語糊弄她呢吧?
黑貓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從男人肩頭跳到牆上優雅蹲坐:「我當然會說話,以這種形態出現自然有我的道理。」
「哦哦!那什麼,謝謝您照顧我家孩子了,您坐,隨便坐!」
她連連點頭,敬畏的看了眼艾利歐後帶著老公孩子告辭。
外面的世界就是不一樣,貓都會說話還能當老板,太震撼了趕緊殺兩只雞燉香點補補。
院落大門被帶上了,隔壁傳來大公雞不甘心的掙扎,艾利歐看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的跳下來四處走。
這地方確實有點獨到之處,天然環境很好,產出的農牧產品品質極高,虧得星際和平公司忍心欺負這些沒出過遠門的普通人,收購價低到貓看了都得直呼不妙。
「散了休息吧,大家都辛苦了。」首領發話,星核獵手們自行選擇喜歡的角落窩進去。
卡芙卡和流螢商量起抽空去逛集市的事,刃和安娜被銀狼抓住陪玩。
正午時分,隔壁院子傳來的香味已經濃到能讓銀狼坐立不安玩不進游戲的程度,小萊姆斯專門跑出去繞了一圈輕輕敲響客人們的院門告知可以吃午飯了,超級駭客頭一個甩開游戲機朝嵌在牆上的門走去:「謝謝啦,我從來沒見過烹飪技術這麼厲害的人,太強了!」
就這一點而言,絕不認輸的朋克洛德無冕之王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略遜一籌。
「真的只是一籌嗎?」流螢捂著嘴「吃吃」笑,她喜歡這種生機盎然忙碌但又閑適的生活,有種真真切切「活著」的感受。
銀狼*甩甩頭發,高高翹起下巴:「那當然!」
事實上星核獵手裡只有轉行的穹和刃能搗鼓出人系飼料,其他人就……就還是點外賣吧。
「不要客氣,晚上想吃什麼直接去欄裡選啊。」梅婭女士大展身手變出一桌子美味佳肴。
有農耕機械幫助他們多開了一百多畝地,輪著種牧草和蔬菜水果,動物產生的糞便充分腐熟後又是極好的肥料,不但省下一筆處理垃圾的費用還增加了為德萊妮零食網店提供的商品種類。
那些曾經因為被教會標記而屢遭排斥的人家現在大多都是這樣,和過去相比日子過得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考慮到客人們遠道而來,第一餐梅婭女士做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她專門為艾利歐單開了一張小桌子,貓咪坐在凳子上,小萊姆斯站在旁邊負責幫它添肉布菜。
這孩子被教堂挑去替姐姐「贖罪」當了好幾年祭司學徒,別的還沒來得及學照顧人這方面的技能算是徹底學到了精髓。
賓主盡歡後安娜留下陪她說話,她想知道梅婭的態度——關於阿比蓋爾,她是否願意為她翻案。如果為她翻案,阿比蓋爾的名字和她的過去勢必會被網民們放在嘴上翻來覆去討論,很多保守地區總是尤其苛刻的針對女性,可以預見那樣的負面評論對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來說不啻於二次傷害。
去世的人重要,活著的人也重要。
「那個可憎的地獄,終於被人發現了嗎!我的阿比,我的阿比是無辜的呀!」梅婭睜大眼睛茫然的看了一圈。她的丈夫正指揮家用機器人清洗餐具打掃衛生,聽到這話沉默片刻後轉頭道:「翻案!我們的女兒是受害者,認為受害者有罪的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能說出什麼好話,不去聽就是了。」
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有人站出來為阿比說話,難道還要責怪她為阿比所做的一切嗎!
第187章
就在星際和平公司公關部好不容易利用匹諾康尼即將舉辦協樂大典的消息稍稍刷掉些伊維爾監獄虐囚案的熱度時,那個將一切公之於眾的越獄重刑犯08241321號在星網公共社區中現身了。
她穿著不知從哪兒搶來的公司制服,壓低的帽檐與昏暗的光線讓人無法辨別五官,聲音也做了加密處理。
這個人一出現,公司網絡安全部立刻火力十足攻擊追蹤,試圖找到她在現實世界中的藏身地。然而08241321號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那樣自曝了囚犯編碼後向全宇宙身處各個角落的人講了個故事……平淡的,安靜的,略帶些疲倦的慵懶娓娓道來。
仿佛午睡剛醒的絮語,這個故事貫穿天琴座星域的博伊斯-Ⅲ與星際監獄伊維爾。
08241321號很平靜,聽故事的人很憤怒。
她越是冷靜,思維就越縝密,可信度也越高。在那座號稱懲罰罪惡永不寬恕的監獄裡,關押著懵懂的少女與無辜的孩童。
什麼是罪?受到侵害奮起反抗是罪?降生在監獄中是罪?為了活下去被迫為他人取樂是罪?還是說,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才是罪。
公關部和宣傳部簡直快要瘋掉,08241321號花費十分鐘講了個故事,大家沒日沒夜熬到頭禿的成果瞬間付之東流。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頭禿的小問題了,部分員工對公司產生了懷疑——無論資本如何努力將金錢與自我實現畫上等號,仍舊有天性浪漫的人願意為了追求正義做出損害利益的決定。
宇宙那麼大,招募人才的企業並非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一家。反正那一階又一階的晉升體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爬到頭,收下別人遞來的橄欖枝有什麼問題嗎?這可比直接攻擊公司要可怕多了,無數普普通通的員工不重要但也重要,他們就像琥珀王巨錘下的鑄材那樣構築起屏蔽崩壞的亞空間屏障,他們也是星際和平公司屹立不倒的基石。
「斷網!切斷網絡!翻倍懸賞08241321號!網絡信息部那些家伙都是吃干飯的嗎,這麼久了還沒定位到地方?」
公關部的負責人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虯結,如果要是能像朋克洛德人一樣穿行於數據流之間,他現在最想做的事莫過於一把掐死08241321號。
這人是不打算要命了嗎?就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星網公共社區裡非要和星際和平公司魚死網破,公司到底怎麼你了?!
「不行,網信息部根本定位不到坐標,一定是駭客銀狼在背後操作……我們也沒辦法切斷信號,除非拔服務器電源……」
拔服務器電源?笑死,怎麼不拔董事們的氧氣管?
負責操作的員工已經佛系了,這種時候就算是攻擊08241321號越獄重刑犯的身份也沒用。首先她打破了「伊維爾星牢不可破」的固有印像,其次她是為了將無辜之人受害的消息公之於眾才決定越獄,最後她真的甘冒風險將此事大白於天下。
怎麼黑?
網民們只會說敢這麼和公司對著干哇塞好帥。
多說一句都是反向替她做宣傳。
至於08241321號提及的典型案例,半年前那場發生在天琴座博伊斯-Ⅲ號的教堂屠殺案很容易就能查到,現在算是徹底給續上了——克裡珀的祭司侵犯幼女,結果天琴座的元老院把奮起反抗的未成年女孩扔進專門關押暴1力犯和重刑犯的星際監獄。
啊?
如果此時人活著出獄此事尚有可操作的地方,但人死了,被伊維爾的典獄長特拉維佐夫用「刑滿釋放」的借口騙去供給「度假」的紈绔子弟取樂以致死亡。
人類的語言居然能以這種排列組合的形式出現?上次聽說這種事還是在種族屠殺的案情描述記錄裡偶遇。
拐回頭再說08241321號的罪行記錄,有誰敢公布出去嗎?她在庇爾波因特策劃組織了多起非法游行示威活動,要求公司市場開拓部的負責人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現身就諸多與公司有關的種族滅絕案進行說明未果後被捕入獄。
以危險方式妨害公共安全,一百年到無期,甚至死刑。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都不敢公開和她對線,難道公關部就敢?
過去她還只是抗1議、游1行、示1威,進了趟伊維爾出來後直接跟了【巡獵】,如今更是成為星核獵手,動起手來絕不含糊……這真的不是一場拿星際和平公司造神的樂子?
阿哈的信徒們抱著瓜兩眼放光,紛紛表示這場熱鬧真好看,復仇的【巡獵】真有意思!
如果不是科研需要巨額信用點作為支撐,恐怕這會兒天才俱樂部和博識學會已經雙雙出言與公司正義切割。
【智識】可不傻。
故事不緊不慢進入尾聲,08241321號語氣懇切的請求星際和平公司還所有被伊維爾監獄吞噬的生命一個公道,然後她就客氣禮貌的道謝告辭下線去也。
公關部負責人和宣傳部負責人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此走到了盡頭。
她一點也不瘋,圖像並非ai合成,所以他們能譴責什麼?譴責她重復了一遍事實?
「你這算是徹底和公司不死不休了,後悔嗎?」銀狼嚼著泡泡糖倒過去看向摘帽子換衣服打算去幫梅婭女士抓羊的安娜。她看上去心情很好,一點也不擔心從此以後被宇宙第一大勢力誓死追殺:「為什麼要後悔?幫我做這件事的你會後悔嗎?接納我的艾利歐會後悔嗎?」
「你們都不後悔,我更不會後悔。」她挽高襯衫袖子,輕松的聳聳肩:「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將來得換種穿衣風格了。」
「哼。」
銀狼坐回去摸出游戲機:「去和羊玩兒吧,順便把流螢也帶走。」
那家伙看到滿地又白又圓又軟的綿羊眼神都快直了,真不明白怎麼有人那麼喜歡動物。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嘴角高高翹起。
安娜給她倒上水放好零食,悄悄走開。銀狼一腳踢在搖椅前的木樁上,身下的木質椅子立刻規律搖晃。應和著令人微醺的柔風,玩起游戲也比平時更有趣味。
最後一起去抓羊的除了流螢還有刃和艾利歐,卡芙卡遠遠跟在後面瞧熱鬧。
「哎呀,其實沒什麼活干,你們去那邊和羊羔玩兒吧,有機械呢!」梅婭拽著一頭半大公羊的角硬是把它拖走,貓老板看了它好幾眼,所以今天晚上的烤全羊就這麼定下了。
「咩!」羊似乎不太願意,但是沒人在乎它的意見。
大規模飼養牲畜需要定期及時完成疫苗接種,否則一旦發生傳染性疾病就很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牧場今天要做的就是將羊群驅趕到合適的畜欄裡挨針。
狗狗們快活的跟在後面吠叫,狹長的特殊畜欄旁注射無人機已經就位。牧民只需要將采購到的疫苗裝在入料口就行了,其他全部交給狗和機器人。
「羊羔都關在另一個欄裡,等到母羊接種完成後才會讓它們團聚。」小萊姆斯跑過來領路。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頭又一頭卷毛小羊羔正把腦袋支棱在木柵欄上盯著這邊瞧。
「哇!」流螢喜出望外,咩咩叫的小綿羊看上去更加可愛,粉粉的小耳朵甩得像是快要原地起飛。
「羊羔也要打疫苗?」真正來幫忙做事的大概只有刃先生,他露出繃帶下傷痕斑駁的手臂,走進羊圈夾起叫喚得最歡跳得最猛的羊羔:「送去哪兒?」
「咩——!」羊羔拼命喊媽媽喊救命,四條羊腿不停踢騰,「咩——!咩——!」
「啊……刃先生!」流螢抱著手追在他身後,「您輕點呀,別傷到,啊不是,小心別被羊踢傷……」
刃:「……」
我謝謝你了啊!至少還換了種表達方式。
艾利歐挑了頭最胖最白最絨的羊趴在它後背上眯起眼睛曬太陽,卡芙卡拿著流螢的外置設備邊笑邊拍照。
小萊姆斯跑在前面:「這裡就行,羊羔不像大羊那麼聽話。」
他來到一處平台旁,機械臂早已做好准備。一般會有專業機械卡住小羊羔挨個打針,但客人們興致這麼好也不是不能讓他們抓抓看。
「咩——」
一群好奇的羊羔跟在刃先生身後看他究竟要把那個倒霉蛋送去什麼地方——這東西確實不大聰明,但凡有點腦子的動物看到這幅場面都該知道轉頭撒腿跑,偏偏它們還要往前湊,就像跟在頭羊身後似的,甚至還有幾頭格外淘氣的羊羔低頭試著往男人腿上撞。
刃不得不時時回頭趕走緊跟著他的蠢羊,臉色黑得宛如看到工造司學徒把金人的胳膊接在腿上。
「噗!」流螢到底還是沒能忍住,笑意順著她漂亮的眼睛流淌。
羊在叫,狗也在叫,身邊有朋友拼命忍笑,天空中傳來雲雀清脆的啼鳴,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第188章
「所以……這件事最終推諉到了戰略投資部頭上,但目前還沒有定論,我可以這樣理解,對吧?」
金發青年輕哼著把玩手中的籌碼,似笑非笑抬起眼睛掃了一圈「親切有愛」的同事們,「沒有定論就是可以商量,那就商量唄。」
叮當。
圓形代幣敲出悅耳的脆響。
這枚人人背後都要咧開嘴角輕視嘲笑的賭具卻是力量的具現化,琥珀王啊,您的城垣並沒有想像中堅固。
「哈,哈哈,」上一位宣傳部負責人已經平調去開發邊緣星系了,新上任的這位看發型就很有實力。他干笑著時不時摸摸自己光亮的腦門,大佬環伺之下著實壓力山大。但不來這趟也不行,好不容易想出的方案必須有貼合要求的人去執行……就,要求有點高。
埃維金人著實是寰宇少見的殊色,眼下這種黑雲壓城的危機時刻誰還管他過去是什麼身份?奴隸也好囚犯也罷,哪怕曾是酒國名花也無妨,且拿出這張漂亮的臉來刷刷存在感,多少轉移一下盯著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視線。
翡翠斜倚在扶手椅內微笑,卡卡瓦夏這孩子真正想要的東西其實很少,她這滿手的款項貸不出去,自然也沒什麼說服他的理由。
年輕人鬥雞似的啄來啄去還挺有意思,這熱鬧看著不錯。
「咳咳,如今公司需要一個正面形像走到台前力挽狂瀾,還請諸位奇才不要拒絕。」新上任的宣傳部負責人夾著尾巴說話時甚至不敢抬起頭。
戰略投資部是星際和平工資經營業務諸多板塊中最特殊的一個——它不設門檻,無論學歷、出身、年齡……還是手裡的本事,只要拿得出足以說服首領「鑽石」的實力,不管什麼人都能被招攬入內。所以這個部門既是平均受教育水平最低的也是平均顏值最高的,且工作人員從不忌諱使用任何手段,四舍五入一下可以理解為全員都是漂亮的惡棍。
那就很好了。
特殊時期特事特辦,太要臉或臉不夠好看的都不行。
「奴隸,這不正是你的老本行?搖尾乞憐,諂媚逢迎,快去快去。」舒俱屬於一天不損砂金就渾身難受的類型,龍晶和琥珀看似巍然不動,實則眼神都快閃出靜電來了。
「托帕呢,讓她去,可愛的女孩子和可愛的寵物,很符合要求了。」卡卡瓦夏明白這個人的來意是什麼,他可不打算簡簡單單就同意宣傳部的請求。
什麼代價都不打算支付就想免費差遣P45,你們這些人心裡只有自己吶。
「小葉琳娜去雅利洛-VI號催討賬務……我以為你清楚這件事?」翡翠點了他一句,免得事情失控。
砂金又用那種惱人的聲音哼了一聲。
幾百年前屁用沒有的貸款公司也好意思算上利息派人前去討要?不就是看著雅利洛-VI的現任首領年輕好欺負麼,仙舟曜青也貸了不少款呢,怎麼沒人敢去催?
「趁火打劫」這四個字,星際和平公司做得從來都很到位。
「那就讓王子殿下去,足夠糊年輕姑娘們了,我埃維金人,名聲不好,你們懂的。」卡卡瓦夏老神在在把手裡那枚籌碼彈起來,撐在手背上翻來覆去的玩。
舒俱眼神一厲:「你這是在侮辱我和我的王國?」
「好了,小伙子們!」翡翠第二次提醒,在座唯一的智械真珠平靜道:「公司屬意你去,砂金,無意義的鬧別扭並不能改變工作安排。」
卡卡瓦夏沒有問「為什麼」,這裡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從伊維爾星出來的,究竟誰把他帶出來……這幾天公司上下沒人敢提那個代號,想起這件事他就忍不住要笑。
姐姐多溫和的一個年輕姑娘吶,居然成了星際和平公司內部的「youknowwho」。
「啊,所有人都是尊貴的,除了我?」他輕輕哼出這句話,宣傳部新任負責人頭上的汗珠明顯得無法忽略。
——你是我祖宗行不行?別提這個!千萬別!
「怎、怎麼會這麼說呢?」他艱難的蠕動嘴唇,絞盡腦汁想要找些好聽話出來恭維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請您,主要還是您的形像最合適。」
「公司原本是想請上一位得票最高的寰宇美人來幫點小忙,可惜正值暑假,費伯裡克特小姐去做社會調查了,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代為拒絕了我們的邀請……」
這個宣傳的事兒吧,本來就該拉著博識學會一起做的嘛,公司和諸位盟友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
奈何伊維爾星與08241321號的事爆出來後博識學會對公司意見很大,他們連那女學者的面都沒見著就被趕出來了,只能從內部篩選合適的人。
這位砂金總監純粹就是因為足夠好看才被選中推出去拍攝寰宇美人的新封面,而且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呀,與伊維爾星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也可以隱隱約約透漏些公司受了委屈的意思——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好端端的囚犯,我們都釋放他了呢,怎麼能說公司毫無人情味?
公司還是很講究人情的,只要創造出足夠的價值,囚犯也能身居高位,多好的宣傳素材!
卡卡瓦夏:「……」
我是不是該謝謝那位拉帝奧教授?要不是他拒絕,姐姐正在打的「暑假工」也許會遇到不少麻煩。
狠狠揍了公司一頓的星核獵手與「寰宇美人」的學者小姐是同一個人……這偽裝實在太絕了,誰能想到!
他臉上瞬間閃過的呆滯被舒俱毫不猶豫拿來當做肘擊同事的話柄:「天哪,你這可是提到某位先生的傷心事了呢,原本好意想要請學者小姐吃點心結果人家一點兒也不領情,甚至還因為這個被懷疑進而被趕出學校。嘖嘖嘖,砂金總監,看來你和『學術』這兩個字之間始終存在一層看不見的壁壘呢。」
「不要再來來回回說些沒用的廢話,砂金,開出你的條件。」歐泊對這場拉鋸有些厭倦,這埃維金人坐地起價,不拿點好處出來別想讓他配合。
卡卡瓦夏無視掉舒俱的挑釁,露出開牌前的自信笑容:「我想要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
戰略投資部的【石心十人】又名「不良資產回收專家」,說白了就是討債的,薪金提成與回款多少掛鉤,要是有好項目大家都願意去。
誰還嫌信用點咬手來著?
「哼,」舒俱垮下臉,他知道自己怕是又一次在博弈中輸了砂金一籌。
「匹諾康尼,」果然,埃維金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提到這個來來回回出現在文件上好幾次的名字,「我要回收匹諾康尼的這個案子,需要一位與公司業務沒有太大關聯但名氣十足的幫手,另外還要兩枚基石作為籌碼。王子殿下,紫色是個高貴的顏色,您覺得呢?」
翡翠趕在這張桌子被砸爛前及時出言阻止:「你打算抵押什麼東西來典當我這枚基石?剩下那枚自己去想辦法說服同事。」
除了不在現場的托帕,就連投影來開會的同事也把自己【石心十人】的像征物蓋住不給砂金看,生怕他獅子大開口提出些故意為難人的要求。
「呵呵呵,」卡卡瓦夏笑著垂下眼睛:「匹諾康尼後續的並購案由您接手,翡翠女士,這個誠意夠嗎?剩下那枚基石……我還是去找葉琳娜商量吧。」
哪怕只是後續,其中的利潤也足以讓P46坐不住。如果姐姐坐在這裡,她大概會不聞不問頭也不抬的把基石扔過來隨便他怎麼用。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存護】。
「會議結束,砂金暫調配合宣傳部拍攝計劃,另外匹諾康尼的回收案也交給他去做,就這樣。」
「你可以去做准備了,砂金。」
就算大家都不是很滿意由砂金插手匹諾康尼回收案,但他們更不想被宣傳部當成花瓶擺設一樣來回擺弄著去取悅普羅大眾,於是歐泊公布這個決定時所有人都皺著眉頭卻無人提出異議。
萬一這賭徒做不到呢?撿漏也不是不行嘛!
散會後宣傳部負責人干笑著走到卡卡瓦夏面前等著他。淺金發色的青年全無方才陰陽怪氣咄咄逼人的氣勢,他笑著對這位飽受煎熬的同事道:「等會兒麻煩把我拍好看點,謝謝。啊對了,我記得每個庇爾波因特計時下的自然年年尾公司都會邀請當年呼聲最高的寰宇美人齊聚一處共襄盛舉,到時候請把我安排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邊。」
不管誰站在安娜身邊他都會嫉妒,為了保護來賓們的生命安全,最好只留他一人。
看清楚數量詞,一個!
宣傳部負責人肚子裡都快罵出八百字小作文來了——就你個好賭的文盲也敢肖想人家第一真理大學的女學者,真當這世上沒有王法了還是怎麼?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導師可是那位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你就等著被數位筆砸成馬蜂窩吧你。
「好說,好說,屆時我們會居中協調。」他到底沒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從戰略投資部到後勤組宣傳部這一路上都在不停腹誹。
費伯裡克特小姐賞你一巴掌才好呢!
第189章
狠狠吃遍梅婭女士家的雞鴨鵝豬牛羊後,星核獵手們為期一周的假期圓滿結束,包裹款款准備離開天琴座的博伊斯-Ⅲ。很快就會有調查組前來核實阿比蓋爾的案件,到時候兩邊一對上只怕這個聯合調查小隊尷尬不已,作為身價斐然且對這一點很有自知之明的公司通緝榜常駐池選手,大家愉快的決定暫且放過那些即將到來的專家。
在外人看來梅婭家接待了一群外星來考察牧場的客人,現在「考察」完畢,客人們給調查組騰出足夠的位置,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且他們家最大的兩個孩子確實前幾年就去了中央星環發展,這次領著回來的具體是哪個誰也沒在意。
當然了,促使艾利歐做出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還是安娜終於收到了來自第一真理大學教務系統的來函。鑒於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申請介入伊維爾星際監獄調查小組一事,作為弟子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將臨時擔任助教一職前往支援。
對此安娜表示自己有六點內容想說:……
就這個「支援」吧,你們究竟想要哪一種?
不過玩笑歸玩笑,一收到來函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定下了返回博識學會的星艦船票,自己給自己收拾過去留下的爛攤子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調查可以敷衍也可以不敷衍,她作為親歷者與見證人介入此事對那些無辜受戮以及罪不至死的囚犯來說也許算是個好消息。
那地方吞噬的生命絕不止阿比蓋爾一個,躺在焚化爐裡默默等待公理與正義降臨的大有人在。
「沒什麼可交代的,你別把馬甲玩崩……崩了記得搖人,就這樣子。」銀狼咬著風干肉脯搖啊搖啊搖,她真的超級喜歡這張搖椅,放在紫色的滕花下小風一吹花香一衝,用不了多久人就被熏得軟綿綿的好睡覺。
刃先生沒說話,掏出一枚空間鈕遞給安娜。
兒行千裡母擔憂,梅婭女士沉甸甸的母愛無處可放,一個空間鈕已經不夠用了。
「呼,謝了!」安娜把差點埋住自己的各種零食收拾妥當,左裝右裝最後空著手。
臨行前梅婭女士請人用博伊斯-Ⅲ特產的布料裁了身衣服送給安娜,又鄭重的將那枚粉色藍寶石交給她:「阿比身上沒有那些人強加給她的罪名了,請你帶著她一起去看看天外的世界吧。」
小時候的阿比蓋爾不止一次暢想過天外會是什麼樣子,星辰是否會跳舞,喀山和阿維卡是不是會唱歌。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就被送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懷揣著保護家人以及為自己贖罪的念頭靜待刑期結束。
梅婭的眼眶有些紅,不舍的反復摸索著女兒留下的痕跡,最終還是松開手再一次送她去往遙遠的地方。如果被前來調查舊案的人認出,事情會變得很難解釋,但要是就這麼把她關進暗無天日的櫥櫃,梅婭又著實於心不忍。
阿比喜歡徜徉在綠色的草場中,在蔚藍的天空下自由奔跑。她就像頑皮的星星,淘氣的小兔子,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去看看全宇宙最好的大學,見識見識全宇宙最聰明的人,瞧瞧我們想也不敢想的天外究竟是個什麼樣。」
粉紅藍寶石被手工編織的蕾絲裹得嚴嚴實實,經過母親巧手裝點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枚精致的波洛領結,搭配新衣剛剛好。
安娜二話不說拿起盒子換上梅婭請人裁剪的衣裳。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衣和群青色及膝百褶裙有效弱化掉她身上的銳利之意,再加上一塊粉色寶石,人畜無害的形像與先前一身黑色西裝浴血廝殺的模樣截然相反。
「你經常出門在外,難免遇上特別眼尖的人,這個樣子呀,不容易被認出來。」梅婭絮絮叨叨的捏捏安娜疏於打理以至於有些長短不一的頭發,流螢站起來自告奮勇:「我,我來,修剪一下就好。」
不是誰都有勇氣將自己暴露在星網公共社區裡,正是因為08241321號敢於以身犯險她的指控才會被廣泛認可。然而公司可不是個會吃啞巴虧的性子,它必然試圖從其他方面著手報復。
代表著越獄重刑犯身份的08241321號和身為學者的「安娜」還是分割開來比較安全,外形上做些適當調整也是在所難免。
「裝扮游戲?我也來!」銀狼慢吞吞收起游戲機,從搖椅上冒出頭,卡芙卡用手指撐著下巴仔細把安娜端詳了一遍:「適合橘粉色系呢,配這塊帕帕拉恰剛剛好。」
「等等!」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對的安娜向後退了一步,梅婭卡芙卡流螢銀狼步步逼近,「別跑!」
你們說不跑就真不跑?開什麼玩笑!
安娜抬腿就想朝門口溜,卡芙卡微笑:「安娜,聽我說,【坐回椅子上】。」
「……」逃跑未遂的08241321號乖乖走到椅子旁坐下,從頭看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的刃挑高眉梢。
呵,你說你沒事兒跟卡芙卡較什麼勁,誰能拗得過她?
「嗯,頭發和眉毛需要修理一下,不能像從前那樣短,但也不能太長……」流螢興致勃勃舉起剪刀,08241321號後脖頸一涼。
太長太短都會與通緝令重合,留給安娜選擇的發型不多了。
「要不要染色?我可以幫忙做個永久性以太染!」銀狼掏出噴漆躍躍欲試,梅婭上下左右的琢磨,「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願意染什麼顏色?時髦不時髦還是得看好不好看,喜歡哪種?」
被迫禁言的安娜:「……」
我的意見還重要嗎?
刃掏出他的支離劍開始打磨保養,找點事做好,找點事做才能名正言順假裝沒聽到同事們激動地低語聲,等她們詢問意見時就可以裝傻了。
艾利歐癱成一張毛茸茸的貓餅,無視掉手下求救的目光。
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呢,08241321號。
一天後,莫名其妙柔和了許多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結束假期登上返回第一真理大學的星艦。她前腳剛走,後腳打假期工的同事們也告辭離開,余下的時間足夠淡化「梅婭家來了客人」這件事的記憶。
別說伊維爾監獄裡的那些舊相識了,現在就算是安娜自己照到鏡子也會感到一股由衷的陌生。
明明人還是原來的人,只是改動發型換了身衣服又加了副平光眼鏡而已,為什麼最終呈現出的效果會像換了個腦袋似的?
我是誰,我在哪兒,難不成又換了條世界線?
伴隨著這些問題,她迷迷糊糊回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的星港等待與拉帝奧教授以及其他同學彙合。左等不見人,右等也不見人,眼看預計中的星艦起航時間將近,外置設備上彈出法厄同來電。
「安!你人呢?到哪兒了?趕緊的星艦要走了,你要是已經進了星港等候大廳就直接朝A8424接駁口走,我就在艙門這兒等著,你的票也在我這兒!」
安娜果斷掛斷來電朝他說的位置移動,還好沒提什麼行李箱,不然行動起來叮叮咣咣多少得受點限制。A8424接駁口距離現在的位置大約有八百米左右,她差點開命途跑過去。算不上有多驚險的趕上星艦,艙門下果然站著個傻高傻高的白毛支棱著腦袋四處張望。
「法厄同?」安娜都快走過去了又專門轉回來抬手在他面前搖搖,白發青年震驚到下意識後仰,後腦勺結結實實磕在星艦的金屬門框上,「嗷!安、安安安、安娜?」
「只有一個安,沒有五個安。」看來同事們幫忙搗騰出來的新形像確實具有極強迷惑性,這家伙眼睛都瞪直了硬是沒認出來。
法厄同主修法學,上回阿那克薩教授調了安娜去黑塔空間站幫忙,這回就把他塞給拉帝奧教授打下手,主打一個兩不相欠不白借。
「星神在上,你這是……你這是談戀愛了?」日常除了校服還是校服能把同級男生帥到無地自容的女同學,突然換了衣服染了頭發還化了淡妝,這你要*說沒點情況,誰信!
「真佩服你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安娜順著服務人員的指引朝星艦艙內走去,法厄同同手同腳的跟在她身後:「沒有談戀愛?喂,你暑假到底打的什麼工?」
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少說廢話,座位在哪兒,拉帝奧教授人呢?」由於是臨時通知大家慌慌張張從宇宙各個角落往一處趕,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銜接問題。法厄同對安娜的新形像特別好奇,稀罕的看個沒夠,來來回回換邊走著笑嘻嘻道:「公司有點事請學會幫忙,要求還怪多,說是希望請一位與他們業務關聯不那麼緊密但又比較有名的學者出手……教授說他要在庇爾波因特耽擱一兩天,讓我們先去伊維爾介入調查,你知道怎麼去麼?」
安娜:「……」
知道啊!怎麼不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我不光知道怎麼進去,我還知道怎麼出來呢!
第190章
「你這灰頭發在哪兒染的,手藝也太好了吧,又自然又有光澤跟天生的一樣,嘿!像不像兄妹?」法厄同舉起外置設備的前置攝像頭湊到安娜身邊給她看。
一個白頭發一個灰頭發,兩人還都是藍眼睛,這樣看確實有點相似。不過法厄同更像燦然升起的烈陽,而安娜則顯得有些清冷陰郁。
走進休息艙,房間裡留守的除了兩位眼生的前輩外還有狄俄斯庫裡姐妹。
先行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介入調查的小隊分為兩部分,其中一部分以拉帝奧教授的弟子費伯裡克特小姐為代表,從第一真理大學星港出發。另一部分則跟著教授從庇爾波因特晚個一兩天動身,最終這支第三方監管小隊將會在監獄星內彙合。
「哇!安,這樣子一點也不像男生了呢!」珀呂茜婭想畫圖的手蠢蠢欲動。安娜一米七五的身高穿什麼都合適,白色和群青的搭配清新文雅,再加上眼鏡和波洛領結的裝飾,非常符合人們對學者的刻板印像。
卡斯托拉婭用身為同人大手子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點頭:「手腕上還可以再加一個裝飾品。」
她右手上套著的淺金色絞絲手鐲略顯單調,可以考慮戴塊貝母表盤的復古計時器。
「不,不要再加裝飾品了……」為什麼所有人都熱衷於拿她玩換裝游戲呢?安娜發出貓貓抱頭的微弱悲鳴,「饒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人錯過星艦,輕松愉悅的氣氛中旅程開啟,年輕的學者們聊著聊著話題就主動移到最近大熱以及他們即將介入調查的「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未知全貌的情況下大家不好預設立場,但對已經明確的事實紛紛表示義憤填膺。
「先不說被判錯或是量刑有誤的那部分無辜之人。就算判罰得當,囚犯也只是犯了錯,到底還是人,哪怕家裡養的寵物也能得到有尊嚴的死亡,犯過錯的同類卻不能有,甚至還要親屬遺族額外花一筆錢贖回骨灰,如果無人贖回屍體就會冷凍分割進而被賣掉盈利……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些是人能辦出來的事兒嗎?
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司法機構基於合理的律法做出公平的判決與適當的刑罰,這是對人之尊嚴的尊重,普通人從樸素的價值觀出發往往也能認同這種集體施與的懲罰機制。
但也不能說但凡觸犯法律就得死刑吧,快餓死的人偷塊兒面包裹腹也得死?這又不是什麼粉紅小網站,動輒死刑起步。
伊維爾的悲劇顯然不僅限於監獄的管理運營,許多犯人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一行數位學者心裡都清楚更大的問題在於庇爾波因特,但星際和平公司那邊……博識學會只能做出風險提示,聽不聽是董事會的選擇。
拐回來再說監獄內的事,法官明明判得是有期徒刑,怎麼到執行的時候你們直接就給人改成死刑了呢?
安娜沒吭聲,心裡想著那大概你們是還不知道重刑犯們自由居住的島嶼有多亂。公司為了掩蓋更可怕的秘密才不得不公開了監禁區內的調查,如今誰還記得一開始那些與制毒工場和非法實驗室的消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虐囚」一事帶走,好一出瞞天過海。
「等到了目的地先看看情況再說吧,也許事實和某些描述並不一致。」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段時間裡她的意見已經發表得足夠多了,「08241321號囚犯身犯重罪又畏罪潛逃,她有說謊的動機,目前與伊維爾星相關的許多消息都是她一家之言,作為證詞並不充分。」
站在客觀的立場看事情就是如此,所以才需要一個中立的第三方力量介入調查才能保證結果公正有效。
「你說的沒錯,安,但我還是覺得08241321號提到的那個小姑娘好可憐啊……」
眾人七嘴八舌聊起阿比蓋爾的案情,只恨不能把那個叫什麼記不清楚的祭司挖出來揍一頓。借由神職的身份侵犯未成年幼女,不管是不是信仰星神都無法接受這種情節。
「我覺得我好像一棟大樓,08241321號公布的案情就是一艘衝著我撞過來的星艦……」法厄同難過的像是蒙了層灰色紗布,安娜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們這次前往伊維爾就是為了還無數類似受害者一個公道。」
抵達比爾波因特控制的邊緣星系後學者們找到了伊維爾專門派來接人的星艦,這也是安娜的「老熟人」了,鮮紅的地毯仿佛仍未干涸的血。
「我要是把魯米諾試劑弄撒,應該不會出現大片熒光反應吧,這可是星艦,哈哈哈哈哈……」
這才剛上星艦就人人板著臉,一位前輩試圖讓氣氛不要太緊繃。他選的這個突破口似乎有點問題,眾人越加沉默中他尷尬的撓撓臉頰縮成一團。
嗚……我再也不搞抽像了!
「坐吧,」法厄同幫狄俄斯庫裡姐妹提了一個行李箱,安娜幫她們倆提了另外一個,卡斯拉托婭推著珀呂茜婭的輪椅找了個靠近舷窗能看到風景的位置。
沒人還有興致聊天,這星艦連個休息艙都沒有,乘客只能一路坐著前往目的地。要是距離近些還好,稍遠點硬坐上二三十個系統時誰也受不了,總不能半途打開艙門放乘客飄去太空裡放風透氣吧。
整段路下來就跟受刑差不多,但這已經是對學者們優待又優待了,至少他們不用戴著枷鎖也不會被人用槍管敲頭。
二十九個系統時後,星艦平安抵達伊維爾星海面,學者們已經累到徹底說不出話。但這還只是個開始,行星表面平均溫度偏低,出星艦時珀呂茜婭一連打了好幾串噴嚏。
「哈湫!哈湫!!哈——湫——!!!」
彌漫著白霧的黑色海洋從視覺上帶給人一種冷冰冰的絕望感——天是灰的,海是黑的,除了學者們衣服上自帶的亮色,這裡沒有任何「希望」的感覺。
前來接待的也不是實槍荷彈的獄卒,而是已經駐扎在監獄一段時間的公司調查團工作人員:「歡迎,諸位學者們。這地方實在是太冷了,抱歉,咱們還是先去宿舍喝點熱飲,回頭再聊調查的事情吧。」
中年男人沒有太多贅語,真正說了算的拉帝奧教授被庇爾波因特絆住了,這些尚未離開學校的菜鳥還不值得他拿出太過鄭重的態度去對待。
「監獄內的犯人依舊正常服刑,畢竟這裡確實關押這不少礙於死刑被廢除才得以苟活的惡棍。我不建議你們直接接觸那些家伙,尤其是柔弱的女士們。」
這人說話不大中聽,甚至還夾帶了點私貨,但意思倒也沒壞到哪兒去——如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學者,那還真不能輕易靠近囚犯。
說話間住宿的地方到了,先進來的公司調查組挑走了位於火山錐頂層、典獄長辦公室那邊的房間。後進來的學者們被安排住進醫療站的空余宿舍,搖搖晃晃的升降梯看得法厄同眉頭緊皺:「進出只有這一條路……沒有消防通道?」
「是的,為了便於管理,防止犯人逃跑,」調查組成員道,「監獄層數越深,犯人被判處的刑罰就越重,這裡也算是人才濟濟了小朋友,千萬不要小看藏在人類心中的惡念。」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逃出去了。」法厄同罕見的和人硬頂了一句,中年人看他一眼,扔下鑰匙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年輕人總是把事情想得非常簡單,吃點苦頭才能學乖。
「我查過星際和平公司往年公布的利潤報表,別看伊維爾監獄之前聲名不顯,實際上它的收入高到嚇死人,被迫切割這樣一只會下金蛋的雞他們肯定心裡不舒服。」兩位前輩上前拍著白發青年的肩膀安慰他。卡斯拉托婭左右看看:「不用去管那些人說什麼,我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現在的問題是該往哪邊走?」
安娜沒進過獄卒宿舍,但她知道醫療站是個開放的結構,犯人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從監禁區走廊滲透至此。而且伊維爾內也確實關押著許多危險的犯人,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現傷害事件。
「先進去裡面找到監獄的工作人員,他們肯定清楚。」她推起珀呂茜婭的輪椅走進醫療站,門口常年敞開的那間辦公室緊鎖著,看不清楚的走廊盡頭實際上藏著焚化爐。
「有人嗎?有沒有人!」法厄同緊張兮兮的試圖把所有人都護在自己身後,他朝那條黑洞洞的走廊大聲喊了幾句,靠近中段的辦公室門開了,「誰在外面?」
年輕的女醫生探頭探腦向外望,突然出現的學者們似乎嚇了她一跳:「喝!」
犯人組團越獄?
「我們是博識學會派來的第三方監管,請問宿舍是安排在這裡了嗎?」法厄同看到出面的是位女士,聲音柔和了許多,女醫生聽他報上來歷當即要求來者拿出證件:「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接到負責接待的工作安排,這邊還是要確認一下幾位的身份才行。」
伊維爾監獄內部與外界是隔絕的,哪怕時至今日也依舊如此。獄卒和獄醫們隱約知道些消息但不多,公司派來的調查小組只說前來詳查08241321號越獄之事,別的提及甚少,也不怪工作人員會產生懷疑。
——為了一個逃犯居然連博識學會都被驚動,是不是有些太過小題大做?
斯黛拉緊張的舔舔嘴唇,看都不敢看拖著行李的學者們。目前調查組還沒查出她給08241321號開具的報告作假,昨天她還想著一群門外漢看不出什麼,結果今天就趕來了一群專業人士。
庇爾波因特給人判刑的時候要是也能有這麼嚴謹就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6
第191章
打從大半年前08241321號越獄離開,斯黛拉就一直很擔心。要麼擔心被人查出診斷報告造假,要麼擔心08241321號被捕後指認自己。那人離開伊維爾星前炸毀了連通屋頂花園的空中升降梯導致特殊監禁區墜落在海面上,她還殺死了典獄長特拉維佐夫……謝天謝地典獄長死了,不然她怕是當時就會被抓起來拷問。
直到一個月前外面才隱隱約約傳進來些許風聲,08241321號並沒有被賞金獵人抓到,她成功逃脫了公司的圍追堵截。按道理講,到了這個份兒上逃犯找個不起眼的邊緣星系貓進去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故事差不多也就該畫上句號。宇宙那麼大,想要找個有心隱藏的人幾乎不可能,而且她們都是普通短生種,都用不著過上七八十年,二十年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但是08241321號沒有這麼干,她親自出現在星網社區上公開了許多隱藏在伊維爾監禁區裡的秘密。
她要像炸毀「屋頂花園」那樣徹底將伊維爾星際監獄掀個底朝天。
斯黛拉心裡既感慨又有點不是滋味,她現在衷心希望08241321號的行動能夠取得成功——獲救的不止那些被侮辱被損害的人,還有她這個出具虛假診斷報告的庸醫。
偏偏在這個時候公司派來的調查組進駐伊維爾監獄,他們劈頭蓋臉的嚴厲斥責每一個獄卒,極度敵視每一個囚犯,就好像伊維爾星是個彌漫著有毒氣體的污染源,生活在這裡的人哪怕被看上一眼也一定是嫌棄的白眼。
看來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斯黛拉的心情又一次變得糾結,她早就向露西小姐遞交了調職申請,甚至表示如果無法調職她會考慮辭職。調查組的到來中止了伊維爾星上的一切正常行政流程,她不但不能離開還得忍耐著恐懼與慌亂面對調查組一次又一次永無止休的盤問。
08241321號的病情,08241321號究竟還能活多久,08241321號有沒有向她透露過想要去什麼地方……之類的問題。
她哪裡知道這些事?08241321號腦子裡的疑似廢棄生物芯片也許比它的植入者還鹹魚,沒個百十年壓根懶得動地方。這個回答行不行?這種事該問的明明是尾巴一樣跟在08241321號身後的埃維金人不是嗎!
本想著調查組並不具備專業醫學知識,假影像片和假報告的事只要咬緊了不認總能熬過去,命運再次和斯黛拉開了個玩笑。
博識學會派學者們前來充當第三方監督。
誰不知道博識學會和星際和平公司之間存在投資與合作的關系?這兩個組織擺明了穿同一條褲子。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那份報告一定會被檢查出來吧……
斯黛拉心底用上一股絕望的脫力感,一旦被查出報告作假她就可以給自己調個看著順眼的囚室做准備了,只有在這地方待過才會真切知曉它的可怕。沒有08241321號那般身手和能耐,普普通通的女性與其被投入伊維爾監獄還不如提前自行了斷,至少能少受許多零碎罪。
「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好像有點不舒服。」
一個灰色頭發戴著金屬框架眼鏡的女學者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斯黛拉難過的轉過頭仰起臉看向她,灰藍色的眼睛讓人不由想起08241321號。不可否認她是個好人,哪怕斯黛拉很後悔當初一時憐憫為她做了假報告,但也沒有後悔過幫助她這件事。明明有更多辦法可以幫到08241321號的,她偏偏自作聰明選了最容易捅出簍子的那條路。
上學時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說過她腦子糊塗她還不高興的在背後罵他,現在想來……她腦子確實不怎麼清醒。
「……還、還好吧……」斯黛拉收回視線,這位陌生的女學者連身高都與08241321號相仿,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幸運。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你住同一間宿舍嗎?」安娜在法厄同敬佩的眼神中胡編,「拉帝奧教授還要過上一兩天才會領著其他小組成員趕來,預備的空房間可能不夠。」
看都沒看就說人准備的房間不夠用,要不是斯黛拉此時心神大亂非得跳起來和她吵一架。眼下她實在沒有心力糾結這些,客人說什麼就什麼吧,反正她也沒幾天好捱的了。
「無所謂,您自己看。」抱著拉帝奧教授的大腿哭泣能不能求他幫忙把自己送去其他監獄服刑?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學者們自行排列組合選好房間,那個陌生女學者更是直接扶著她進了獄醫的宿舍。之前和她同住的前輩在08241321號越獄搞出的亂子裡受了不輕的傷,人以此為理由調去了火山監禁區頂層,自然也搬去和露西小姐她們一起。
「您自便吧,我還有工作……」
不料女學者反手鎖門又摘下眼鏡:「斯黛拉,你沒有認出我?」
啊?
啊?!
啊??!
這,這不是,這不是如今公司內部連名字都不能提的08241321號嗎?
「你瘋了!跑回來干嘛?!」她慌慌張張看了一圈,想起宿舍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住才稍稍放心,「公司的人想抓你都快想瘋了!他們壓根不打算給你留活路,你!你現在就找個理由趕快離開,隨便尋個不起眼的角落躲進去這輩子不就順順利利熬過去了,回來找死啊你!」
斯黛拉小姐是個面貌平平醫術平平什麼都很平平的姑娘,唯一能將她與同事們分開的不同點是她天生豐沛的善良情感與容易共情他人的柔軟心腸。
這份善良與柔軟笨呼呼的,但在伊維爾卻是十足難得的暖色。
「假造醫療報告與診斷是違法犯罪的行為,一旦查出吊銷從業執照是基本操作,如果供職機構堅決主張還有可能被判罰金等等。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沒有問題了。」
安娜彎下腰摸摸她毛茸茸的發頂:「你一定很害怕,不過今後不用再害怕了,這件事我會處理掉。」
「可,可是……」斯黛拉的臉紅了。
08241321號這是去哪兒進修了一圈兒啊,簡直要人老命!
「沒有可是,我現在的名字叫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幸會,斯黛拉小姐。」她站回去重新戴好眼鏡,聰敏文雅的女學者和慵懶強大的囚犯完全不是同一人。
斯黛拉:「……」
她真帥,這回眼淚確實是從眼角留下來的。
「明天我會建議監督組核查醫療檔案,你什麼都不需要做,照常值班就行。」一接到通知安娜就為必須返回伊維爾的這趟旅程做好了十足准備,對其他人來說做一份真的「08241321號腦部腫瘤影像片」無異於天方夜譚,放在超級駭客銀狼手裡比染頭發還容易。
「好,好的吧,那就交給你了。」斯黛拉想對安娜說我後半輩子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但這話實在曖昧得有點過分,最後她只是沉沉呼出一口氣:「我這輩子絕對!絕對再也不要做類似蠢事,當時為什麼不再多想想呢?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上漏洞百出。」
人這輩子誰沒犯過蠢呢?只不過有人犯蠢無傷大雅,有人犯蠢影響深遠。
「雖然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安娜抿嘴笑了一下,走到空著的那張床上擺放個人物品,「我看你眼底一圈全是青黑的,想來這幾個月備受煎熬。好好睡上一覺,我在這裡守著你。」
離開伊維爾時行色匆匆,很多事想解決又能力不足,能再次回來為自己收拾善後挺好的。
轉眼到了第二天,安娜果然建議既然住在醫療站不如就從醫療站查起,病人是否能夠得到應有的醫療保障?想必公司也是願意的,因為醫療站真的有關於體檢和治療的種種記錄,放在報告裡詳細向大眾進行說明很有說服力。
「我們初來乍到,教授也不在,不宜與公司的調查組發生衝突。」她這樣一說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第一天就和本地人把關系搞僵,後面的工作只會步履維艱。
再說大家才剛到伊維爾,說不上態度偏向誰不偏向誰,他們身為第三方監督機構誰做了什麼只管記錄下來對賬就是,犯不著給自己上難度。
「醫療檔案本身也是從側面印證伊維爾監獄是否存在虐囚情節的證據,剛好我們能幫上忙出具核查意見。」狄俄斯庫裡姐妹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大家一起來吧。」
「好!」法厄同立刻精神十足的站起來,「還找昨天那位領路的女醫生嗎?我怎麼總覺得她有點不自然的緊張,神色也怪怪的。」
就說老實人做不了壞事,安娜清清嗓子:「她的話,我出門時還在休息,想來之前一直都在值班吧。」
醫生哪有好干的嘛,偶爾發下瘋有利於身心健康。
出於對她的信任,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不在糾結這件事。
第192章
安娜解決假影相的速度很快,畢竟只需要用准備好的「真」貨換掉那張假膠片而已。其他診斷書之類的東西寫得很規範,斯黛拉在這方面的專業毋庸置疑,看上去有模有樣的卡斯托拉婭都查不出異常。
她身為第三方監管組織的一員,有權調閱醫療站內的任何資料。翻開08241321的就醫記錄再合上,順手遞給下一位年輕學者檢查,那張折磨斯黛拉許久的膠片就這麼輕輕松松被撤了下來。
「吶,就是這張影相膠片吧?」安娜把模模糊糊的片子遞給斯黛拉看好叫她安心,年輕姑娘眼前一亮:「對對對!就是它……」
呼……得救了!
「你,你這就把它撤下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麼快,這也太快了吧,不需要細細思索縝密安排……什麼的?」
她實在是被過去幾個月的擔驚受怕給折磨的留下心理陰影了,頗有點矯枉過正的趨勢。安娜笑笑將假膠片塞進空間鈕剩余不多的縫隙裡——
——世上哪兒來那麼多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啊,越是復雜精細如流水綿延的操作越容易因為各種各樣狗屁倒灶的突發事件穿幫露餡。消滅證據和撿流浪貓差不多,都講究一個手慢無。
「後面的事你都不要摻和,該怎麼上班還怎麼上班,理直氣壯些。」
「終於解脫了……」斯黛拉怔愣著眼睛後退兩步靠在宿舍床架上,嘴角無法抑制的向上挑起,「終於……」
「那天之後我一直都在後悔,」她明明笑得坦然,眼淚卻不知何時湧現,「恨自己自作聰明,恨你們的果斷,恨上面壓我的調職報告,恨調查組無窮無盡的盤問……我都快瘋了,真想讓整個伊維爾徹底毀滅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還好,還好……」
「還好」什麼斯黛拉沒有明說,但是安娜能理解。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被一時心軟的代價折磨至今,承受的壓力他人根本無法想像。
「對不起,」她有些羞愧,「我不應該偷懶就那樣堂而皇之接受你的同情,至少也得想出個能夠保全我們兩人的法子。」
人還是得多讀書,現在她想的就比較多——出門前便將相關法律法規都找出來看了一路,最壞的情況也做了准備。幸運的是斯黛拉小姐還沒有因此走上不可挽回的道路,安娜還來得及修補自己留下的漏洞。
「不不不,不能怪你!」斯黛拉將手豎在面前來回搖擺,「我那個時候腦子有點堵……大概在伊維爾這種地方獄醫做久了,面對犯人時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如果不是有持槍獄卒保護,面對重刑犯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醫生究竟優越在哪兒呢?!
她深吸一口氣:「……等調查組離開後我還是辭職吧,去個更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做好一個基層醫生。」
「這裡確實不適合長期駐守。」安娜打開隨身攜帶的大橘貓本子記下這個問題,「我會把這件事寫進報告。」
監獄工作人員又沒犯法,為什麼要長年累月陪著囚犯們生活在這顆讓人絕望的星球上?
「你可真是……」斯黛拉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08241321號真是個奇怪的人。她能忍耐伊維爾種種匪夷所思的規章制度,懶洋洋的把囚室當度假酒店住,也能為了素不相識的人甘冒風險將生死置之度外。
金發的埃維金人,紅發的雙胞胎,白發的兔子少女,這裡面誰又是她早就熟識的親友?沒有一個,進入伊維爾之前她見也沒見過他們。但她卻願意為他們闖出伊維爾星,成為如今公司最恨的在逃犯人。
現在她又回來了,為了救一個無足輕重的獄醫。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呢!」斯黛拉抹著眼淚控訴,「你這個樣子還給不給別人活路了?襯得我們全都像是笨蛋蠢貨和壞人……」
「噗!」安娜錯開視線握拳堵在臉前笑出聲,「怎麼會,我經常被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砸到頭昏眼花,這回也只是恰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而已。」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剛好有個機會於是做了個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就是這樣。」她從空間鈕裡抓出把梅婭女士硬塞的漿果干放在斯黛拉面前的桌子上,「吃點東西放輕松,趨吉避凶自我保護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因為這個就埋怨任何人。」
她知道自己有辦法掙脫牢籠,但身為普通人的斯黛拉沒有辦法,有選擇和沒有選擇才是她們之間最根本的不同。
斯黛拉嘴裡念叨著「太過分了」,一邊抓走漿果干一邊倒回在床鋪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特別難看,她這樣想著,用力蹭蹭紡織物。誰不想在08241321號面前亮出自己最好的模樣呢?這家伙,這家伙真是的,怎麼總在別人不注意的地方偷偷變帥呢?弄哭女士很有意思嗎?
壞人!
安娜搖著頭又抓了把干果放在那個位置上,開門去找法厄同他們彙合繼續接下來的復核工作。
「08241321號是個重病患者?」關於眼下全宇宙最熱門的人,學者們自然好奇滿滿。法厄同把醫務室內安娜過去留下的所有檔案記錄全部翻出來仔細研究,卡斯拉托婭看看影像膠片又看看診斷報告:「大概正是因為知曉自己命不久矣她才會破釜沉舟揭露一切吧,一個人連命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什麼?」
記錄上看08241321號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在這方面她就是個無敵的人。
「……」偷溜摸魚剛剛回來的人突遭暴擊,安娜硬著頭皮將其他檔案翻出來輸入系統進行記錄,紙質原始檔案看上去數量很多,掃完後也就那麼一點,比起伊維爾星上的「常住人口數量」,這玩意兒的厚度簡直讓人發笑。
「隔壁走廊盡頭黑漆漆的,醫療站怎麼會有這種地方,你們說能不能想法子摸進去看看?」法厄同將安娜錄入的信息拿去與公司調查組給出的數據進行簡單對比,結果看得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此處收回一句戴蒙斯風格的老家髒話。
「那就去唄!」隔壁走廊盡頭是焚化室,安娜再熟不過。
只有在那裡才能真正查出犯人的死亡記錄,這件事大概就連公司派來的調查組也沒有想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死後維持監獄運營的人可不是一條心,露西小姐頭上的「暫代」從來沒有去掉的趨勢,其他人想進步也很正常。有人公事公辦就有人不希望報告內容太難看,後者與調查組的想法不謀而合,多方拉扯下一個多月了某些人連伊維爾的結構都還沒搞清楚。
一點也不奇怪,無論查出什麼也不是調查組坐牢,反而是真查出什麼所有公司員工臉上都沒光,一來一回這筆賬他們算得精細。
「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晚上進去瞧瞧!」法厄同躊躇滿志,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還以為那裡是被封鎖的資料室,裡面說不定藏著秘密。這麼想也不算錯,但……安娜閉緊嘴巴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發嘆氣道:「唉,我和你一起去吧。」
可別把室友嚇傻了,不然回頭沒法和其他室友以及阿那克薩教授交代。
「我們留在宿舍這邊給你們打掩護。」珀呂茜婭行動不便,卡斯托拉婭綜合考慮決定留下望風,另兩位真正意義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前輩跟著點頭,「沒錯,我們在宿舍裡弄點響動出來,你們放心大膽的去!」
一輩子都沒闖過禍的學者們很有幾分熱血上頭的意思,雖然安娜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看到他們這麼激動計劃著要翻出焚化爐裡的秘密,恍惚中有種被哈士奇撲臉的錯覺。
合著算來算去只有我這個理論上最莽撞的越獄犯才是最謹慎的人,你們著手計劃前都不對環境做個基本調查的嗎?
「擔心什麼嗎?」法厄同習慣性的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沒事的,有我在肯定穩啦!」
「就算被監獄工作人員和調查組抓到也沒什麼,我們是負責監管的第三方組織,在伊維爾星內的行動不受任何限制,也就是想罵誰*就可以罵誰的地位,放一百個心!」
就你這樣的,換了我是調查組成員第一天就把你弄死扔監禁區裡。伊維爾關押的重刑犯多了去了,黑鍋隨便栽在誰頭上都行——安娜用眼神凶狠威脅室友,法厄同在她如有實質的視線中慢吞吞收回胳膊低頭裝老實。
差點忘了這地方是關押重刑犯的星際監獄哈。
「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千萬不要落單,不管發現了什麼線索去哪裡調查什麼,必須記錄留言成組出動。」她這麼說著,卡斯拉托婭貢獻出一個封面上畫著蝴蝶的記錄本:「就寫在這上吧,從進入伊維爾派去接人的星艦時起,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軌跡寫下來,今後行動也必須有書面記錄。」
哪怕拉帝奧教授趕到了也一樣要做這些,至少萬一誰出事了大家知道該去哪兒找受害者。
第193章
伊維爾監獄內沒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時間判斷全部依靠個人光腦與外置設備,除此以外就只能按照規律響起的各種鈴聲安排生活。
鎖門休息的鈴聲結束後只有獄卒才被允許在監禁區內行走,理論上這會兒應該是監獄最安全的時候,也是做壞事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時候。
法厄同鬼鬼祟祟摸到安娜的宿舍門前抬手打算敲,門板被人向內拉開,安娜慢悠悠走出來又慢悠悠轉身把門帶上。
「你干嘛這幅鬼樣子?」也不知道這家伙究竟從哪兒摸出來一塊黑布兜頭套著,偏偏他個子又有那麼高,想注意不到都很難。
白毛欲蓋彌彰的把黑布掀起來一角朝外看看:「這不是稍稍偽裝一下免得被發現嘛!」
可疑的停頓之後安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法厄同:「……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裡是星際監獄吧?各處走廊安裝著隱性監控室監獄的基本配置能理解嗎?看監控的人應該不是傻子,你猜就你這樣會不會反而更容易被發現?」
法厄同:「……」
別憋了別憋了,我都看到你手在抖,這波屬於人黑化了但智商沒有。
「好吧,主要是沒做過壞事,這輩子頭一回,有點激動。」他掀開黑布露出雪白的頭發,一會兒摳摳臉一會兒挪挪腳一會兒又撓撓後腦勺,努力讓自己忙碌些好顯得不那麼尷尬,「那怎麼辦,明天再行動?」
「把布放回去,我在這兒等你。」安娜破天荒的給了他一個卡芙卡同款微笑,法厄同夾著尾巴一溜煙跑回宿舍,很快又溜回來:「好了!」
那種人性缺失的美不要啊!
很快兩道人影便靠近隔壁走廊底部,法厄同似乎重新拾起了「第三方監督組」的自信率先來到門前仔細觀察。
「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地方?門框上有明顯的剮蹭痕跡鎖卻這麼新,保護膜都沒撕。」他下意識把簇新的保護膜摳起一角,正打算揪住往下撕門內傳出些許聲響,就像誰不小心把桌上杯子帶倒在地。
安娜蹲下身:「門被反鎖了?」
至少在她離開監禁區去島上時焚化室還是沒有加鎖的——清潔工比螞蟻還勤奮的一天搬運幾次屍體,上鎖那不是平白增加犯人工作量?萬一誰怠工一個拖延屍體可就不新鮮了,售價會大打折扣!
「鎖了也沒關系,只要是鎖就肯定能打開,你讓開點兒,看我的!」這家伙從衣袋裡摸出把螺絲刀,配合著臨時胸卡刷刷幾下就將那個新得仿佛昨天才下生產線的鎖拆了個七零八落,「你和希德修咕咕鐘時我和戴蒙斯也沒閑著,幫不上大忙也有旁觀嘛!」
能真正憑本事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人絕不是笨蛋,咕咕鐘和電子鎖差不多,都不是那種能抗住物理打擊的類型。法厄同拆掉鎖件後用力推了一下:「這所還真是新裝的呢,恐怕就是為了防咱們,哼!」
叮……咚……骨碌碌碌碌碌碌……
一只圓柱體滾到門邊輕輕撞在開啟的門角上,昏暗且寂靜的走廊中回蕩著金屬沉悶的滾動聲,重新開始流通的空氣帶出一股徹骨寒意。
白發青年咽了口口水:「安,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對勁的動靜?」
「……沒有,」安娜低頭看看那只嚇得人汗毛倒立的「圓柱體」,不過是只喝空了的酒瓶子,「不要自己嚇自己……」
話音未落幽暗的房間裡又一次翻倒了物品,甚至還多了道詭異的「呵呵呵」。
「安,安你別害怕,我我我,我走前面!」他嚇得說話聲音都發毛了,像個努力讓自己膨脹起來的貓團那樣往前擠。安娜出手把他扒拉開:「不對勁,出事了!」
焚化室不是太平間,運進這地方的屍體都會趕在第一時間燒成灰燼,不應該有蛋白質腐爛的味道溢出。
她打開外置設備的光源,快步走到聲響發出的位置:「法厄同!聯系卡斯托拉婭准備搶救!」
不到一分鐘她扛著個人形物從黑暗中走出來,光線不足具體情況看不清,但這倒霉蛋無力下垂的手臂很有點不祥的預兆。
法厄同:「……」
你是真不害怕啊!?
就在醫療站內,急救設備和藥物都是現成的。不光卡斯托拉婭,就連聽到動靜的斯黛拉也昏著頭跑出來幫忙,等眾人七手八腳勉強把倒霉蛋的狀態穩定下來,她伸頭擠進學者堆裡看清他的臉:「啊!」
這不是負責看守焚化爐的獄卒嗎?幾天沒見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目前猜測的情況是他被人反鎖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沒有食物但有幾瓶酒……」
慌慌張張只顧著救人沒來得及看清室內布局,法厄同把他發現的疑點分享給隊友:「我和安打開門……總之這地方處處都透著奇怪……」
反正我已經決定辭職,也就沒有必要再為公司保守什麼秘密了吧?
斯黛拉小小聲道:「你說隔壁走廊底端?那地方是焚化爐,這人就是焚化爐看守。」
卡斯托拉婭還不習慣把事情往最爛的方向想像:「焚化爐?焚化什麼……啊?」
「焚燒屍體,你們要找的那部分缺失的死亡記錄就在裡面……」
沒有誰比伊維爾的獄醫更清楚這地方每天究竟死多少人,斯黛拉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她發現自己的行動又發生在了大腦運轉之前。
算了,無非就是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不要了唄。
卡斯托拉婭:「……」
珀呂茜婭拉住姐姐的手,雙胞胎姐妹緊緊靠在一起:「監督真相是否是真相不正是我們來到此地的意義嗎?別難過,姐姐。」
「鎖是新裝的,也就是說這人被和焚屍爐反鎖在一個空間內過了好幾天?怪不得屋子裡有糞便的味道……」
法厄同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如果他沒有突發奇想拆鎖,如果安娜懈怠隔天才再次去查看,這人是不是就會絕望的死在距離獲救只有一步之遙的醫療站裡?
這是謀殺!
「誰會做這種事?」學者們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在伊維爾,人命會變得比一根羽毛還輕。
斯黛拉破罐子破摔:「你們別把我的名字寫進報告裡啊!我只能說四天前焚化室就上鎖了,樓上的幾位秘書勒令所有人不許多提。」
調查組和不希望真相外流的那部分工作人員不約而同選擇在數據上模糊造假,雖然手段各有千秋目的始終一致。
「先導出數據,記錄,備份,剩下的等教授來了再說。」
安娜出聲提醒:「伊維爾星際監獄……很危險。」
「對對對!先保存好證據!」兩位前輩連聲肯定,「卡斯托拉婭,你和珀呂茜婭留在這兒守著這位證人,我們去,去,嗯,過去看看。」
半夜三更勇闖焚化室是什麼好玩的游戲嗎?當然不是!但前輩們還是義無反顧的一邊抖一邊跟在學弟學妹身後走進那片黑暗。
怕,但我是個學者,我要用我的學識為受害者鳴冤……顧不上害怕。
維裡塔斯拉帝奧在第三天上午帶著剩下那部分年輕學者趕到伊維爾星際監獄。他們來的正是時候,臨時擔任助教與助手職務的安娜費伯裡克特與她的同伴發現了位於醫療站深處密藏的焚化室,以及被人反鎖在焚化室內的焚化工。
焚屍爐的焚燒記錄做不得假,經過一整夜的努力安娜他們成功掏出遠比想像中要多的多的死者名單。拜歷任典獄長所賜,為了向家屬收取費用每個享受過「火療」治愈的犯人都有張貼在小盒子上的卡片,連同身份牌副本一並記錄在案方便要錢。
現在也方便了監督組查證。
「教授,這裡不僅燒了很多普通囚犯,還有些新聞上偶爾聽到過的名字……」
盡量簡短的說明情況,安娜將無論長度和厚度都不該用來記錄焚燒姓名的記錄單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
這玩意兒足夠擰成一股繩把典獄長們統統掛在路燈上吊死。
拉帝奧教授抵達伊維爾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先期抵達的幾個學生。費伯裡克特是這裡的老熟客,她會而且也能保護好天真單純的同輩和前輩,這件事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更擔心這家伙被舊事刺激到,萬一和人動手挨揍的一方怕是性命堪憂。
幸好費伯裡克特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現在他已經趕到現場,不用思考萬一半途出岔子該拐去哪兒撈學生。
「做的不錯,很好。」他沒有像在課堂上那樣說什麼「加五分」還是「加十分」的話,接過紙質名單將其收好。
這些都是原始證據,無可辯駁的鐵證。
新來的幾位年輕學者臉色煞白。要知道這東西上記錄的全都是人的名字、年齡、性別……居住地。
一行又一行,全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我們得到了某些監獄工作人員的幫助(斯黛拉),她本人希望能夠換一個工作地點,或者平安離開伊維爾。」
安娜試圖和導師討價還價,拉帝奧教授很快就想到了某個搖人搖到選修課教授頭上的沒腦子笨蛋。
「我大概明白你說的是誰了,也許第一真理大學的校醫院會考慮幫扶一把過去的學生,讓她自己寫申請!」
不管怎樣那也曾經是他的學生,掛科絕對不撈,但學生自掛東南枝時他還是會出手撈一把他們的小命。
學得會學不會知識都不耽誤笨蛋們好好活著,笨蛋的基數夠大才會出現抽中基因彩票的天才不是麼?
第194章
「謝謝你啊!」斯黛拉端著餐盤明目張膽和安娜走在一起。
她們兩個住同一間宿舍,關系變好很合理吧!她都已經決定放棄工資福利辭職走人了,不願意再做虧心事也很正常吧!
拉帝奧教授提醒畢業生可以試著向學校的校醫院遞交職位申請這件事安娜已經轉告給獄醫小姐,斯黛拉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又哭出來。
幸虧當年拼死拼活熬夜苦讀,果然,沒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
「學校那邊福利肯定不會像公司給得這麼高,但工作相應也稍微清閑些,而且補貼不可能比星際監獄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備。」安娜叼著一袋甜味軟飲邊走邊和她說話。
這東西很難喝,但隔段時間不喝又會有點懷念,人還真是奇怪的動物。
監獄員工食堂和犯人們的食堂完全不同,這地方無需貸款吃飯,食物的種類也不會讓人感到生活沒盼頭。
「刷我的卡!」斯黛拉自告奮勇掏出員工卡點了兩份標准餐,方形餐盤放在畫好線的方框內,大廚的勺子當!當!當!Duang!
滿滿當當的餐盤就被推出來。
「囚犯的食物分膏體和自然餐兩種,不過就算自然餐也是烹飪機器人做的,只能說中規中矩吧。獄卒這邊有專門聘請的廚師,管理們還有小灶可以吃。」
她頂著同事們或詫異或隱晦的打量事無巨細向監督組介紹自己所知道的伊維爾監獄,公司調查組的負責人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斯黛拉下意識朝安娜背後躲了躲。
「所以食物的供給問題不大。」安娜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點點頭。她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挺中聽,立場似乎朝著公司方向偏移,不遠處調查組那些人的態度和緩了些,還有人抬手朝學者們打招呼。
嚇死我了!斯黛拉拍拍胸口,兩人端起盤子找了個地方坐下,周圍迅速圍滿博識學會的學者。
員工餐廳一側的落地窗安裝著單向透明玻璃,坐在這兒吃飯能清清楚楚看到犯人們都在食堂裡做什麼。
午間絕大多數犯人都在各處工作,來吃飯的人很少,三三兩兩懶懶散散,精神面貌相當萎靡。
斯黛拉偷偷瞄了眼安娜的臉色,埃維金人挨揍的那天她就坐在差不多的地方,和同事們一起期待犯人打架好看熱鬧。現在跳出獄醫的身份再去回想,自己都對那份「期待」不寒而栗。
伊維爾的重刑犯動手打起來,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教授和露西小姐交涉得怎麼樣了?」法厄同放下盤子坐在她們對面,很是自來熟的抬頭朝斯黛拉笑笑。
安娜為她介紹:「法厄同,我們的法律顧問,研究生院一年級。」
「您好您好您好!」作為己方隊友,他的身高和體型讓斯黛拉很有安全感,「露西小姐一個人做不了管理層的主,教授估計得談上很久。」
她下意識看了眼安娜:「自從特拉維佐夫典獄長,嗯,殉職後,公司那邊遲遲沒有派遣新的典獄長過來履職,管理層由以露西小姐為首的前秘書團暫代。」
就算特拉維佐夫活著真正干活的不也還是秘書們嗎,那人最多也就花點力氣應付一下董事會,其余時間都在不遺余力的開發新型營收項目。
「嗯,教授用不著咱們擔心。」
安娜就像不認識特拉維佐夫那樣摸出外置設備:「下星艦的時候我順手從滾動電子屏上錄拍到伊維爾星監獄守則,你看下有沒有問題。」
學者們走得並非囚犯入獄通道,自然是沒看到那些放給犯人看的東西。調查組給出的執行守則和安娜所知道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因此她特意早早起來從醫療站溜進監禁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一處極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找到一方還沒來得及拆走的滾動屏。
叮咚一聲,資料成功發送,法厄同猛吃兩口飯打開郵件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都什麼玩意兒?鬥獸場的上場規定?」
「噗!」坐在安娜斜對面的前輩差點被飲料嗆到:「啊?」
「等我做個備份,」他在外置設備上點了幾下,索性將這玩意兒發到監督組公用對話欄,不多時下面整整齊齊全是代表著無語的六個點。
安娜隨大流的也發了六個點,拉帝奧教授突然在對話欄出現:「你們很閑?」
撤回時間已經超出,那些整齊劃一的六個點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無辜。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留守醫療站,其他人飯後繼續核查伊維爾內各處行政記錄,費伯裡克特你來典獄長辦公室找我。」留下這樣一段話後教授消失,年輕學者們瞬間背後燃起熊熊火焰:「來活兒了!」
「你和卡斯托拉婭待在一起,別離開她們,我和她們說過你的情況,監督組裡每一個人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安娜叮囑了斯黛拉一句,迅速將盤子裡的食物扒進嘴起身行動。
清潔機器人咕嚕嚕滾過來收拾東西,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走進火山錐頂層的典獄長辦公室,拉帝奧教授剛剛結束與秘書團的交涉,背後的門開了,費伯裡克特悄悄溜進來站到他身側:「教授,有什麼交給我去辦的事嗎?」
維裡塔斯拉帝奧:「……」你最好說的是處理事情不是處理什麼人。
不久之前她和她的同事們在耶佩拉宮搞出不小的動靜,耶佩拉兄弟會現已名存實亡。要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熱鬧實在大到讓人無法忽略,估計今年社交季節的熱度又要被星核獵手們霸榜。
不是,怎麼哪哪兒都有你?
「從今天起你負責與黛西小姐率領的秘書團協調工作安排。」他一點也不擔心笨蛋弟子被認出來,別說這些連入獄照都照不明白的家伙,早先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沒認出來。
看來星核獵手內部有高人,省下不少力氣,也省去了不少麻煩。
安娜上前與黛西小姐加了個好友,後者的目光虛晃了一下,很快恢復專業:「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應該只是巧合吧,一位就讀於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者不管怎麼想此前也不會和伊維爾星際監獄扯上關系。
「您好。」安娜在正事上的表現向來可圈可點,要腦子有腦子要演技有演技,從來沒有做賊心虛的時候。她理直氣壯完成社交回到教授身邊,越發衝淡露西小姐的懷疑。
「另外,還請伊維爾方面確保學者們的人身安全,這也是為了免除我們雙方陷入窘境。」
拉帝奧教授結束談話,短促的朝站在窗前的露西小姐點點頭,這才對匆忙趕來的弟子道:「跟上。」
他帶來的年輕學者裡,法厄同是負責向同伴解釋法律問題的人,狄俄斯庫裡姐妹承擔醫療支援,其他人的工作難點基本都集中在如何短時間內處理大量數據上,這也是他希望學生們能在這次實踐中學會的東西。至於費伯裡克特……她是本地人,主要起到帶路的作用。
露西小姐目送維裡塔斯拉帝奧帶著他的弟子離開,視線從男士的背影移到女子身上——費伯裡克特小姐有位會主動控制情緒的上司,真讓人羨慕。
遠遠還能聽到這對師徒收小音量的對話,拉帝奧教授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斜了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眼:「假期作業寫完了嗎?」
和小伙伴們出門剿滅黑1幫總比被黃毛拐出去胡鬧強,前提是勤奮的程度不打折扣。
「額……」安娜語塞但還是盡快給了他一個聽上去還行的答復:「社會調研和論文差不多了,讀書筆記還差了點。」
——我總得先讀書,然後才有筆記可做,對吧!
「論文回頭發來給我看。」
離開典獄長辦公室,環形走廊裡彌散著古怪的味道。拉帝奧教授打開了信號屏蔽設備,頭也不回的對跟在身後的學生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嗎?費伯裡克特小姐,或者……08241321號同學。」
那並不是安娜在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號,而是如今星際和平公司內部人人咬牙切齒的一段編號。經過一整個學期的觀察維裡塔斯拉帝奧確認08241321號並不是個喪失理智的瘋子,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以及正在做什麼,性格也……出乎意料的淳樸厚道。
他停下腳步,背後的學生沒有目露凶光舉起武器,也沒有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她鎮定的推起滑落的平光眼鏡:「您想知道什麼?」
教授冒著風險給予她這份信任,顯然不是為了那份長到讓人說不出話的焚化名單。安娜明白自己的偽裝在拉帝奧先生眼中形同虛設,真正的聰明人只被觸發聯想就能迅速釐清事件真相,他們甚至不太需要知曉每一處具體操作細節。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被他識破,倒是沒有被導師用數位筆砸進庇爾波因特的審判庭這件事挺出乎她的意料。
原來教授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那些寧可放棄結課主動離開的學生算什麼?
算他們有眼無珠還是算他們有頭無腦?
「第一件事,你怎麼進的第一真理大學。」拉帝奧教授敲敲平板拉回學生逐漸發散的注意力,就她之前那與文盲只有一線之隔的程度,別說博識學會經營的大學,庇爾波因特的社區大學都難以准入。
「欸?」
安娜沒想到他居然最在意的是這件事,發出了一聲愚蠢的語氣助詞後她老實招認:「我修改了學籍歸屬地,學校對偏遠星系有傾向政策。」
和想像中的一樣。
「我很欣賞你這份誠實,那麼現在讓我們來談第二件事,」維裡塔斯拉帝奧轉過身壓低視線看著安娜,「你真正想要讓全宇宙都知道的事,究竟是什麼。」
「……」她吸了口氣抬起灰藍色的眼睛,「教授,伊維爾監獄不僅只是這個火山錐,冰冷的海水裡,昏暗的礦道裡,粉塵飛揚的手工作坊裡,以及露出海平面的島嶼上,還有天空中。」
「這裡處處都是監禁區。」
犯人們的血汗與眼淚成就了令人側目的高額利潤,包裹在「刑罰」的外衣下,絕無公平與正義可言的壓榨才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真面目。
無法用語言描述,只能帶路讓他親眼看。
第195章
「安,你最近都在和教授忙些什麼?」好不容易才抓到室友,法厄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發好奇的不得了:「這幾天好難看到你們!」
「先說找我啥事兒?」安娜頭也不抬的快速往嘴裡塞東西,一副消耗過度的樣子。
法厄同果斷道:「死亡名單我們查清楚了,焚化室導出的數據比調查組給的可信值更高這一點我不再贅述,但我們還需要典獄長辦公室給出一份犯人失蹤名單,有失蹤的人但沒有記錄是什麼情況?」
伊維爾監獄咬死了這麼多年唯一成功越獄的只有08241321號一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部分囚犯難不成憑空消失?
每個月都定期有犯人被送進來服刑,但這地方沒人能刑滿釋放啊星神在上!哪怕他這樣膽子大到敢深夜玩恐怖游戲的人都不敢繼續向下想像!
「額……」安娜噎了一下,她伸長脖子把補充體力的零食咽下去:「關於這一點我會和露西小姐談,她不會輕易松口,你得等等。」
最主要的是露西很可能不給,那就只能去翻利維坦的肚子了——那玩意兒是改造生物,可以看做保留了生物特性的機械,能夠記憶並執行命令,所有抹殺的記錄肯定存在。
只有被利維坦或是其他防御設備殺死沒能留下屍體,犯人才會被記錄為「失蹤」,和調查組給的名單兩相對照再加上焚化室給的數量才是伊維爾星上真正的監禁區死亡人數。
對,僅限於監禁區,死在島上的另算。
「我下午還有事,最遲明、嗯,後天一早,最遲後天一早把失蹤者名單給你。」她匆匆忙忙填飽肚子,抽空指指衛生間,法厄同了然的點了下頭告辭——拉帝奧教授做事向來很有效率,跟在他身邊忙碌和辛苦只是小問題,心理壓力以及對能力的極限挖掘才是最痛苦的。
誰不想翹腳躺在床上休息吶!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張嘴,我們總能抽出點空。」臨走前他特意交代了一句,安娜抱著准備換的衣服揮手要他快走。
拉帝奧教授與公司調查隊來回拉扯了幾天才擊潰負責人的心理防線,迫使他們不得不承認海面上零星分布的島嶼以及屋頂花園的存在。
原來那個屋頂花園被08241321號給捅下來了,如今「度假」的達官貴人們住在島上悠閑奢華的日子並未受到影響,安娜現在的任務就是「狐假虎威」當帶路黨並記錄下她所知道的一切。
監督組需要大量人證和物證支持自己的審核意見,指望調查隊……那就只能僅限於指望了。
調查隊一直認為學者們沒有直接接觸囚犯是查不到太多東西的,既然這些學者滿腔熱血無處可用不妨給他們點發泄的渠道,就那個死亡名單再隨便搭些什麼,足以瞞過島上的制毒工場與實驗室。等到學者們心滿意足離開,伊維爾監獄的鬧劇也就該落下帷幕了。
有博識學會出具的審查報告,庇爾波因特那邊適當讓渡些利益再拋幾個替罪羊出來,早早將此事平息,升職加薪皆大歡喜!
他們並不知道最記仇的一個囚犯眼下就混在監督組裡,負責人維裡塔斯拉帝奧壓根就不需要再去接觸其他囚犯。
過去的數日中安娜領著他躲過遇阻視線接觸到好幾個羅斯瑪麗曾提到的女性囚犯,她們共通的特點是美麗且柔弱。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所有女囚都同意在確保幼崽平安離開伊維爾並能得到宇宙頂級教育資源的前提條件下不惜一切代價與博識學會合作。
「伊維爾監獄中對犯人的暴力行為基本沒有任何約束,入獄時所有人便已被分層並打上標記。絕大多數,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女囚遭到侵犯,運氣不好的就會懷孕。醫療站遵從庇爾波因特法令拒絕執行墮胎手術,無論母親是否願意生下這個幼崽。」
「您也看到了,這裡的生存環境不是很好。正常的普通成年人尚要沒日沒夜干活才能有點指望,何況孕婦?等到孩子降生後情況也不會好轉,出於母性的基因表達,女囚大多最後會接納自己的幼崽,但是又要養活自己又要養活孩子負擔相當沉重……很多人被逼無奈要麼自殺出售自己的屍體要麼只能去特別監禁區賣1淫。」
新入獄的犯人會在入獄後的前三個月大批死亡,有被老油條們當業績刷的,也有被侵犯後萬念俱灰活不下去的,當然更有干活兒時不小心出了意外被淘汰掉的。
站在走廊上看著路都走不順卻在坐牢的孩子,拉帝奧教授平靜的對他的學生道:「記錄,分組,保存證據。愣著干嘛?」
「哦。」安娜將影像資料一一封存,就好像剛才那些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你們什麼時候帶孩子們走?」胸前洇濕了一大片的女人緊緊握住囚室外門上的金屬柵欄。她尚在哺乳期,灰麻色囚服的下裳沁著一層又一層血。她的長子已經能帶著弟弟去手工工場裡當童工了,幼女才剛降生沒多久,「快點,快點把他們帶走吧。」
她指指被放在洗臉槽裡清洗的女嬰:「能把她也帶走嗎?如果不能……」
女人低下頭不想讓囚室外衣衫齊整態度冷淡的男士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我下不了手,請你們買走她,或者給她一個痛快。」
有本事的女人能在泥潭裡掙扎著咬牙為孩子謀劃出一條出路,她沒有那個本事,卻也不願眼看著女兒和自己落在一個坑裡。
「罪名,罪行,姓名,年齡,出身星域。」安娜掃了眼仰躺在金屬水槽裡快樂吐泡泡的女嬰,可以預見是個和媽媽一樣漂亮的小姑娘。
美貌淪落在這種地方簡直比抽到鬼牌還可怕。
她都懶得問這孩子的親爹有可能是誰了,就當他死了吧,沒死也沒關系,只要敢冒頭這邊就可以免費派給他一張去見星神的單程票。
「說好了要帶孩子們走,你們可不能食言……」
女人低著頭機械而麻木的陳述,安娜負責記錄,拉帝奧教授在系統中查找卷宗當場核對。她是最後一個能被找到的證人,還有些女囚已經連人帶崽都不知所蹤了。
「讓法厄同帶人翻閱所有犯人的入獄檔案,將不符合伊維爾收監條件的全部挑出來,犯罪事實與量刑存在較大出入的也挑出來。」
教授派任務永遠派得猝不及防,剛剛點清楚死亡名單的同學們多少有點可憐。
安娜摸出外置設備發消息,手指頭都快點出殘影——伊維爾這邊找到苦主,庇爾波因特的地區法院才無可辯駁。
這會兒功夫他已經將這個女人的電子檔案看完一遍,合上平板留下一句「通知學會派星艦過來」就朝升降梯方向走去。
「放心吧,你的孩子都能平安離開,包括她。」兩個人裡總得有一個承擔起安撫證人的重擔,指望拉帝奧教授溫情脈脈這事兒還是別想了,安娜像征性勸了那女人一句,轉身急忙追趕導師的步伐——記錄下最後一份證詞後他們就要啟程前往島嶼各處。
島上資源匱乏且極度危險,她得把教授平安帶上去再囫圇帶下來,可不能影響下學期上課!
「典獄長特拉維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升降梯嘩啦嘩啦的雜音中,安娜聽到了這個問題。她側頭思考片刻:「那位已故的典獄長?聽說他出身某邊境星系的軍團,為人多疑,而且不太擅長控制情緒,喜怒都表現得非常激烈。」
手下敗將不值一哂*,但教授問了總要客觀回答。
「嗯。」維裡塔斯拉帝奧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典獄長辦公室裡那群秘書們的弱點在哪兒了。
升降梯盡職盡責將客人送上海平面,調查隊的負責人帶著兩個幫手已經在星艦上等著他們了。看到學者們姍姍來遲,他掃了眼身後,那個給安娜和法厄同他們領過路的中年男人赫然出列道:「拉帝奧教授,您來的可真不早。」
安娜抬頭看了眼導師,他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戴上石膏頭雕。
很好,這就是沒必要廢話的意思,看在學者的馬甲上她跟在老師身後保持安靜。
「出發吧,去看看特殊監禁區。」負責人自以為占了上風,揚眉吐氣指揮手下人干活。維裡塔斯拉帝奧領著徒弟找了個遠離蠢貨的地方坐下,笨蛋弟子對導師唯一的敬意就是幫他倒了杯水,然後師徒兩人各自占據一半桌子打開光腦整理這幾天走訪記錄下來的資料。
這世上很多暴行都能被外面那些心腸非常柔軟的紳士太太們找到理由寬宥原諒,唯有加注在孩童身上的殘忍行為無論如何無法被原諒。趁著這些孩子還沒有長大,他們可以讓痛苦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不再綿延。
聯系更專業的法學大拿,聯系公司宣傳部討論與慈善和募捐有關的事宜,聯系庇爾波因特林林總總的大小孤兒院,安娜忙得腳打後腦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6
第196章
星艦走了一路,安娜搖了一路的人。拉帝奧教授不可能獨自把伊維爾星上所看到的一切都擺平,但是【巡獵】嘛,特長就是搖人(或者搖星神)。他學生多,成材的更多,都已經畢業了導師還不忘投喂課題,被搖的人無不感動得眼淚汪汪。
教授!您就是我的義父啊教授!
公司調查隊的負責人心情一直都很好,維裡塔斯拉帝奧都閉嘴不敢和他爭執,頗有種得勝而還的成就感。
「人口最多的島嶼是哪個?」做領導的人一般都很難安靜下來,如果不使用權利指揮一二誰能知道他才是主導一切的人呢?
負責駕駛的調查隊成員根據記憶回答:「居爾島,面積最大,統計出來的人口數量也最高,但……」
「但」什麼還沒說完,這位志得意滿的負責人就揮手做出決定:「直接去居爾島,周邊那些零星島礁落腳都難,過去干嘛?吃沙子還是看沙蟲?」
安娜動了動耳朵,手下動作稍稍放慢,頭頂就被拉帝奧教授用平板輕敲一記:「又走神了?」
「……」她立刻埋頭繼續認真撰寫郵件,時不時在對話欄裡安撫一兩句哀嚎的同學們。
他們並不是嫌工作量太大,而是對某些案件的判罰無法理解,其中匪夷所思之處遠遠超出學者們對庇爾波因特現行法律的認知。
遠處調查組的工作人員正在竭盡全力想要打消上司沒事找事的臨時決定。
你什麼戰力值啊要去居爾島?只這個名字聽著就不是什麼好地方!按照原定計劃溜邊找沒人地方逛逛胡亂搪塞一下不行嗎?為什麼非要擅自提高任務難度?
抵達居爾島時系統時與恆星暗淡的光芒吻合,眼看夜幕即將降臨,調查組工作人員忍不住不停去摸藏在西服下的武器。
「不是剛才就讓你通知島嶼上的行會派人來接嗎?人呢?你通知了嗎?」負責人也不管附近人多人少,一點面子也不給的當中訓斥手下。
安娜用兩根手指捏著拉帝奧教授的袖子往後拽拽,示意他離遠點免得等會兒衣服濺上血不好洗。
中年男人半彎著腰被人劈頭蓋臉痛罵一頓,拉帝奧教授小小聲對笨蛋弟子道:「看到了嗎?不讀書就只能跟著這種上司混。」
安娜:「……」
那真的很慘了,每天至少得按捺住不下於十次想要刺殺上司的念頭。
「我懷疑他們說的『行會』其實就是重刑犯自發形成的暴1力組織,挑頭的有三大勢力,小山頭林林總總記不清楚。我沒在裡面混過,具體了解得不是太多,細節得去問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
不管是埃特蒙德艾諾利阿還是這位新冒出來不知道是誰的「卡卡瓦夏」,拉帝奧教授對這些人的初始印像都不怎麼好——艾諾利阿先生並不在百分之三的結課率之中,老師看他不順眼很正常,至於聽名字就很陌生的某人則純粹是被埃特蒙德給連累了。
「不用詢問,我有眼睛。」
「哦!好的!」
閑著也是閑著,教授翻書,弟子警戒。等了沒多會兒就聽到交通工具由遠及近的聲音,調查隊負責人揚眉吐氣的放過被噴了一頭吐沫的手下,那人連忙後退幾步抬起手用袖子擦擦頭臉。
「哼,這些人究竟怎麼回事,來這麼晚還理直氣壯!」一路上維裡塔斯拉帝奧及其弟子的沉默給了他極大勇氣,這都指桑罵槐上了。安娜抬頭看了一眼,又一次輕輕拽拽教授袖子讓他退遠點——這人有潔癖,真要讓他濺上一身血怕是不當場就得炸。
自行拼湊出的陸行交通工具在居爾島上從來沒什麼速度上限可言,只要有路想開多快開多快,有經驗的居民聽到動靜就知道該往兩旁躲,沒經驗的下輩子小心點就行。
顯然這位負責人先生沒有任何這方面的相關經驗,一分鐘前他又把距離最近的手下斥退。不僅如此他還很是傲氣的站在道路正中間,挺胸凸度頗有幾分睥睨天下的感覺。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學者們一開始就離得很遠,手下沒那麼遠但也來不及救援,對方車速快到插上翅膀就能原地起飛,於是便送了這位先生一程讓他現在就起飛。
「嗯,這地方,有點危險。」安娜評價得很是中肯,拉帝奧教授翻了個白眼。
怪不得這家伙幾次拽著他往遠躲,原來是在這兒等著。
報復得還挺快。
七零八落的負責人先生落得滿地都是,那輛怪模怪樣的改裝車壓根沒有減速就這麼繼續往遠處開著開走了,徒留剩下四人面面相覷。
「額,你們要不要向公司通報一下這件事?」現在沒有負責人先生了,面對兩個無辜的打工人安娜心平氣和:「或者聯系本地勢力問問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本地勢力不怎麼禮貌是肯定的,但她更不想帶著這兩個累贅。
兩人這會兒才重啟大腦反應過來,各自跳著腳通報情況聯系幫派。他們的聲音很大,安娜第三次拽拽拉帝奧教授的袖子,師徒兩個躲進路邊低矮房屋投下的陰影裡。
「幫派應該不會把所有調查隊成員都清理掉,反正這兩位也起不到什麼作用,暫時充當下人質說不定更安全,至少不愁食宿。」
不然就這兩位中年牛馬糟爛的身體素質,在居爾島上不一定能活著看到明早的恆星。
能看出她是真的很想偷懶了,拉帝奧教授沒說什麼轉身抬腳就走——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甩掉公司的尾巴後行程變得異常順利,住在黑市附近的瑪瑙婆婆和她收養的地攤攤主小穆幸運的還活著,「礦坑」附近能找到殘損的智械,馬布爾醫生的整容醫院也是其中一站,當然最重要的莫過於制毒工場和地下實驗室。
「我在耶佩拉宮見到許多吸食這種違禁藥物的獸人,兄弟會把這位玩意兒當軍需發放……整個星系都爛掉了。」
她這是連掩飾都不掩飾,領著審查組負責人長驅直入撬開毒販們的後門。
滿滿一倉庫等待向外運輸的毒物,還有日夜奔騰不息的流水線。
「偏僻島嶼被開發用於種植和養殖,沙蟲以及一些高價值的經濟物種。」拿什麼喂養就別問了,要不然那讓法厄同摸不著頭腦的失蹤人數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是藏在醫院裡的實驗室……嚴格點來說是只剩下半截地基的實驗室。
「不好意思,我當時對埃特蒙德提供的炸彈當量沒有明確認知,現在只有這個看。」
「這種地方不會關閉,只會換一處更加隱蔽的建築繼續加工。買方市場大到你無法想像,要知道人犯起蠢來總是格外有行動力。」四處撒錢買命的蠢貨拉帝奧教授見過的多了,對於「細胞修復劑」以及「基因修復劑」他的了解很可能比整個伊維爾星所有人加起來還深。
正規研究所制備的藥劑受限諸多,延長壽命年限也有明確規定。像這種敢下猛料的小作坊才是最被權貴們青睞的,至於會給別人帶來什麼他們完全不在意。
老爺們心善,見不得那些悲慘的景像,他們選擇從衣袋裡掏出干淨的絲綢手帕遮住眼睛不看。
「走了,剩下的事沒有五六年處理不完。以庇爾波因特現行司法的效率,要公司往外掏錢簡直比請求克裡珀放下錘子還麻煩。」
他嘴上說著麻煩,行動間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甚至百忙之中仍舊不忘繼續給學生留作業,「你的論文我看完了,比上學期那篇寫得好。伊維爾、洗車星、耶佩拉宮,乃至博普克人生活的星系都可納入到這個討論體系中進行比較分析,未來你去的地方還會更多,仔細觀察耐心思考,想好了再落筆填充。」
「我將它視作你的畢業論文,希望你認真對待。」
我的天吶!安娜揉揉臉頰,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的可能!原本她連肄業證也不敢奢望的!
「要不您先在瑪瑙婆婆那兒落腳,我再去找找實驗室的新地址。您說的有道理,公司董事會連特拉維佐夫賣骨灰賺的錢都看在眼裡,沒道理會放過花錢買命的好買賣。」她不太死心,過去留下的相片和記錄畢竟是過去的事兒,這種地下研究所做的就是見不得人的生意,只要不抓個現行挖出首惡,它永遠都會換個地方再一次死灰復燃。
啪。
拉帝奧教授合上他那被擦到幾乎反光的平板保護層:「我和你一起去,不可落單。」
學生們自行制定的規則很有用,不落單,不獨行,去哪兒都要留下文字記錄,有效降低事故發生率。甚至可以這麼說,留在監禁區內的學生只要遵照這條規則行事遇到危險的概率就不是很大,完全可以平安來平安走。
「可是……」安娜摸摸鼻子,心虛的移開視線,聲音不自覺地越來越小:「您太顯眼了,而且速度有點兒,慢。」
難道要她拖著教授在夜晚的居爾島上跑來跑去?想像一下被拽得橫飛的拉帝奧教授,罪惡感油然而生。
維裡塔斯拉帝奧:「……」
這個學生的腦子是會隨著情況變化而間歇性離家出走嗎?
第197章
關於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移動速度……安娜當然知道他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平日裡在學校上課經常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主打一個閃擊學生。但是吧,人在講台上能用多快的速度行走?他又不是阿那克薩教授那種喜歡在課程中間大笑著自顧自離開的類型,上課時還是很中規中矩的。
自家導師為人穩重,穩到經常讓人忘記他其實還很年輕,屬於變相的給弟子留下了個關於行進速度的刻板印像。
「……」
「……」
面面相覷的尷尬之後,他無奈的用平板敲敲安娜的腦袋:「你這裡是進水了嗎?下雨一定要記得帶傘。」
安娜:「……好的教授,沒問題教授,那現在我就送您去瑪瑙婆婆和小穆哪兒吧?」
黑熊一樣的漢子偏偏名叫「小穆」,他分明既不小也不穆,甚至有些慫。
「……唉,」鐵面無私如拉帝奧教授,面對教務系統白送的便宜笨蛋弟子也只能稍稍慣著她些,「拿出你的外置設備。」
個人光腦是有這個功能的,使用者遇到危險或主動或被動的可通過光腦及附屬設備向特定人求救——通常都是未成年人和他們的監護人使用這個功能。
雖然費伯裡克特已經成年了,但她即將單獨在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居爾島監禁區行動,其危險程度不亞於手握零花錢的未成年人獨自穿過美食街,家長必須進行一定程度的監管。
奈何她沒有監護人,那就只能由老師暫代這個職位。
給學生加了個能臨時搖到人的buff,他們終於達成一致,拉帝奧教授被弟子送去和滿院子木雕小人的老婆婆作伴,後者眨眼功夫就躥得不見人影。
「是小安娜回來了吧?我就知道她放不下我們這些數著日子受苦的人,她一定會回來,早晚而已。嘿嘿,老婆子我嘴緊得很,我不說,放心!」
瑪瑙婆婆的眼睛比大半年前更加渾濁,可她的手依舊穩定有力,不消二十分鐘一個惟妙惟肖的木雕教授小人板著臉坐在位置最高的樹干上眺望。
「我想多了解一些與博普克人有關的文化與歷史,您還記得嗎?」
反正閑坐著也是閑坐著,不如聽點什麼。
這個時間點上攤主出去擺攤做買賣了,院子裡只有兩個人,對於即將消失的文化與族裔拉帝奧沒有遺憾與挽留的多余情感——消退和衰亡說明他們不適應新的紀元,要麼適應要麼消失,無非一個選擇而已。激發他對博普克產生好奇心的主要根源還是在於安娜,這個極其特殊的學生。
那家伙就像……就像弓弦上的箭矢,眼裡只有目標,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要碎在標靶上。她這輩子在學術領域也不大可能對導師造成什麼不得了的威脅,倒是能夠輕松在覲見星神的道路上走得比誰都遠。
大約是因為腦子裡只有一根筋的緣故吧。
「博普克人?是,他們博普克人大多都是死心眼,一條道非得走到黑的傻子,執著的一代又一代寧可自裁也不願屈服。」瑪瑙婆婆好不容易又抓到個願意聽她講古的人,尤其這小伙子還很會提問,老人家回憶過去也回憶得特別起勁,「他們是把部族中的一部分人變成天價商品進行售賣,不過離開魯米星系的博普克人從不互相廝殺攻伐,就算主人強迫也不行。」
各為其主歸各為其主,但同族之間是不動手也不針鋒相對的,誰敢強迫他們那樣做他們就真會死一死讓人直接虧掉十幾億甚至幾十億信用點。
她舉出好幾個所知道的名字,拉帝奧回憶了一下,確實都是近代銀河史中很有存在感的人。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直到如今還未爭取到獨立?
學者沉默,因為位於星際和平公司輻射範圍內的邊緣星系,魯米的存在有其特殊戰略意義。公司故意在邊境留下大把不穩定因素,就是為了拿這些星系作為盾牌保護自己。如果這些極少數族裔日子過得很好,他們還會服從公司的指揮麼?
不會的,用數位筆想都知道不會。
人家日子紅火起來靠的是自己又不是公司,保持一個禮貌客氣的態度就算是夠意思了,還想怎樣。
除此以外魯米星系,尤其瑪瑙婆婆提到的那幾個小恆星系統內天然環境極其優越,非常適合開發成療養和度假的聖地,公司巴不得原住民死絕好宣稱占領。類似案例在市場開拓部向公眾開放的「收益」中很常見,挑動地區不同勢力之間的戰爭,扶植代理人遠距離操控殖民地,或者干脆假裝某些「居留地」內沒有居住人口並以此為理由直接光炮洗地。
流光憶庭的憶者記這些東西只怕筆杆子都搖斷了好幾根,所有記錄博識學會均能查到。
巨大的科技差距外加各種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存在的壁壘,這已經是公司最溫和的手段了。博普克人在碰了無數次壁後找到一條古怪但能操作的路子,他們把自己賣掉,通過影響買主進而達到目標。這個倔強的民族不願放棄家園,如果給夠時間慢慢發展,某一天他們很可能會像仙舟聯盟那樣帶著星球跑路。
「還真是有趣的民族性格。」拉帝奧合上他的石板書,出去浪了大半夜,天都快亮了才回來的安娜微微喘著氣將發絲別到耳後:「教授,什麼很有趣?」
「沒什麼,雖然這並非我的主要研究內容,但不同古老文明催生出的自然信仰確實很有趣。」他側過身上下打量了她一邊,見人好好的沒受傷就不管了。
自然神系與宇宙中公認的星神體系完全不同,那才是由信徒從生活需要中捏造出來的神明,更符合「自然神學」論證的課題。
博普克人信仰「樹之母」,認為祂是生命與智慧的像征。顯然安娜費伯裡克特把這些都忘光光了,走在【巡獵】之路上的她連對「嵐」的存在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樹之母」更是查無此神。
那些瘋狂追尋星神瞥視的狂信徒們大概會被氣到吐血。
「建議你抽空去仙舟聯盟游歷一番,或許會有新的感悟可以填充進論文裡。」他錯開話題看著自己的學生,安娜在這一點上還是很尊敬老師的,看他不想多說也就不再問:「哦哦,好,也許秋假時能安排上行程,去羅浮。」
也不用走遍仙舟聯盟的每一艘船,先去旗艦看看氣場合不合,合就還有下一次旅行計劃,不合就沒有以後。
「實驗室找到了?」仙舟聯盟還是比較安全的,唯一的危險是晚上出門容易發胖,拉帝奧教授抬手捏捏眉心,有點想掏他那個石膏頭雕出來。
這孩子實誠,很好,但就是有點太實誠了,頭疼。
「找到了!」提到這件事安娜也很無語,「就在重建的醫院地下,還藏在相同的結構裡,連距離原址的位置也不是太遠。他們甚至懶得花心思敷衍我,害我白白跑了一大圈還差點嚇死馬布爾醫生。」
攥緊了力氣的拳頭揮出去,胳膊還沒伸直對方就倒在地上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此時安娜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馬布爾專攻整形,對頭面部骨骼的敏感度高於常人,考慮到他那張壓根保存不住任何秘密的嘴巴,安娜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他面前過。
看不見的力量在自己周圍一會兒過去一趟一會兒又過去一趟,馬布爾醫生整晚上都在發抖。
居爾島上每一處看上去很可疑的建築全都被她翻了一個遍,結果答案就蹲在距離問題不到八百米的地方。
聽完這些拉帝奧教授不捏眉心了,改揉額頭。
勤能補拙,勤能補拙,就這樣吧,還能打死她不成?
「休息吧,晚上再去收集證據。」他放下手,到底還沒忍住掏出那個石膏頭雕給自己戴上——笨死你得了,眼不見心不煩!
轉眼夜幕再次降臨,互助會新建的「診所」燈火通明。它也就少有燈火不通明的時候,近來行情不好,每天不同幫派之間都要打上幾場。
搶地盤,搶資源,搶錢。
今天是互助會被海魔幫帶著幾個散碎小幫派給堵了,為了搶奪他們手裡綁架的兩個肉票——這個月星際和平公司派了個調查隊進入火山錐監管區打算查點東西,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幾個人竟膽大包天的跑到島上來。
主動送上門的肥羊,還能饒得了他們?
所有人都樂意伊維爾這個糞坑被淘洗干淨,唯獨幫派首領們不願意,失去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他們該去哪兒繼續過如今這種威風八面要什麼有什麼的日子?只不過不能離開伊維爾而已,可他們腳下踩著的是一整顆星球吶。世上多得是人這輩子也沒離開過出生的地方,天外世界並沒有想像中美好,離開又能怎樣,萬一遇到更強大幫派怎麼辦。
最好是扣著這兩個人和公司談談條件,要麼撤走調查隊,要麼將典獄長手裡的權力分一些給幫派。特拉維佐夫先生死了這麼久,既沒有新的典獄長被派來,也沒有鬧出過什麼大亂子,這說明伊維爾監獄根本就不需要典獄長。他們這些「本地人」完全可以取代典獄長管理好這顆星球嘛,過去上繳多少利潤今後還上繳多少,一分不少。
至於說偷偷溜走跑了的那兩個?敢跑就說明骨頭有點硬,找出來殺掉往海裡一扔直接喂魚,不打緊。
嘍啰們抄著各式棍棒嗷嚎怪叫著沿街騷擾,他們搜尋的目標此刻正站在規模堪比醫院的「診所」門外大眼瞪小眼。
「教授,您打算就這樣……額,走進去嗎?」安娜很擔心學校教務系統白送的便宜聰明導師被幫派分子用子彈打成糊糊。本就是重刑犯的他們又不是沒這麼干過,居爾島每一寸土地上都能踩出血水。
這些人只是不敢招惹08241321號罷了。
第198章
師徒二人站在診所斜對面的背陰小巷內,地面上躺著一堆看人好欺負想臨時賺筆外快的家伙。
就外形而言安娜現在這副模樣顯然沒有一身黑西裝時壓迫感十足,拉帝奧教授胳膊上的肌肉塊或許在博識學會內很有說服力,但這地方是居爾島。
兩個衣衫干淨文質彬彬的人突然出現在島上,簡直比半夜亮起的電燈泡還顯眼。尤其那個年輕姑娘細胳膊細腿的還戴著眼鏡,想必被人拿葷話嚇唬嚇唬就會被嚇哭吧?
他們算好了一切,甚至尾隨了一路才選中這麼一個下手的絕佳地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眼前好像閃過一絲細細的淡金色,無論老幼所有參與此事的人統統倒頭就睡。
「教授,您打算就這樣……額,走進去嗎?」安娜動動鞋子裡的腳趾,都說了和拉帝奧教授一起行動放不開手腳嘛,誰在老師面前不緊張?尤其當你做壞事的時候,旁邊站著的班主任抱著胳膊一聲不吭,想想就有種淡淡的絕望在心頭縈繞。
嘖,一緊張下手難免有點重,還好沒把場面搞得太難看。
「沒必要如此緊張,我又不是你的小學班主任。」拉帝奧教授看著被射燈照到反光刺眼的診所外牆,並不在乎腳下躺倒的各種人類,「我從來不管閑事。」
教育並不僅限於課堂,被社會教育也是一種教育。希望這些人下次不要再存著僥幸心理企圖賺外快,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費伯裡克特同學那樣願意手下留情。
「嗯,嗯嗯。」安娜比比劃劃的開始詳細報告診所結構以及尺寸,「為了不打草驚蛇我之前並沒有潛進去一探究竟,不過也足夠推測出大致數據,地下兩層,地上三層……」
比劃完她有些發愁的看看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這麼一個極其愛干淨的人,總不好真殺出條血路讓他踩著走進去吧!
教授會不會因為鞋子被弄髒而生氣?雖然並沒有見過此人動怒,但只覺告訴她最好不要出現那種情況。
「費伯裡克特小姐,容我提醒,此時此刻你並非身處第一真理大學。」學生假期在校外的行為與學校沒有關系,反過來也可以說學校在這個時間段內對學生沒有監管的責任與權力。
對教師也沒有。
他徒手在虛空中勾畫出一個圓得不能更圓的圓形,暗色的陰影滲透擴散,最終形成一道「門」。
目的地的坐標,建築物內部結構,有這些數據在開一道穿過空間的門很難嗎?
【巡獵】的力量並不僅僅體現在兩條腿倒騰的比較快上,因果律也是其中之一。就比如那支沒有學生能逃開的數位筆——因為上課不動腦子,所以被老師用物理手段提醒,很合理吧!
安娜:「……」
對不起教授,是我孤陋寡聞了。
笨蛋弟子垂著腦袋像條尾巴似的跟在導師身後穿過那扇門,從幽暗的小巷來到更加幽暗的地下實驗室。
經歷過一場斬草除根式的爆炸,新建實驗室中樹立的培養皿比之前還要密集,營養液中懸浮著的胚胎種類也更加豐富。這一幕仿佛無聲的炫耀,可以想像主持這一切的人究竟囂張狂妄到了何種地步。
在黑塔空間站參與過阿那克薩教授的課題,安娜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動不動就掀桌子炸樓的08241321號了。她熟練地采樣,拍照,導出數據,比之前更加仔細的保存樣本與證據,每一筆債都記得清清楚楚。想要徹底杜絕這種泯滅人性的實驗室一次次死灰復燃,單靠使用蠻力打砸根本無濟於事,總有人出於各種理由需要它,有需求就有利益,有利益人就敢冒著上絞刑架的風險踐踏世間一切法律。
她需要更直接的證據去說服那些花錢買命的買家,讓他們明白這個實驗室並不能販賣永無止境的壽命。
拉帝奧教授在培養皿之間走來走去,他從書桌裡找出幾張殘損的筆記紙頁,翻開細看書寫風格與博識學會的論文格式要求幾乎完全一致。
看來這件事沒有想像中那樣簡單,號稱「絕無越獄可能」的伊維爾星也許並非只有08241321號一個人來去自如。
「安娜,過來記錄一下這份筆記上的內容。」地下實驗室有兩層,這才是第一層,他留下一道門做後手便去了底層。
密林般的培養管中,拼接胚胎以及提純需要用到的設備單獨占據了一個角落,另一個角落裡擺著張手術床,來蘇水的味道不僅刺鼻而且嗆眼。
「重塑生命」這個課題在學者們手底已經不算是新鮮事,但如這般將生命視作玩物肆意撥弄還是多少有些越界。而且整個實驗室的布局緊湊得可以用「局促」形容,看來投資方不怎麼大方,這成本掌控可真夠細致的。
從一個學者的專業角度出發,執掌地下實驗室的家伙水平並沒有比樓上他那個笨蛋弟子高到哪裡去,尤其在嚴謹與慎重這方面著實欠缺幾份火候。資料亂扔,試管堆得毫無規律可言,地面上甚至撒著吃剩的面包屑……如果哪個學生敢在他的實驗室裡這般敷衍了事,他保證這人面對的絕不僅僅是數位筆威脅。
培養管和培養皿中被污染了基因的生物沒必要留存,實驗室關停時必須及時無害化處理掉。雖然很可憐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任由它們四處逃竄才是對生態的殘忍破壞。伊維爾星的海洋生物資源非常豐富,一旦這些亂七八糟比線團還亂的基因序列進入自然生物體內,到時候要被清理的很可能就不是一兩個實驗室了。
嘖。
流水線設備的終端,一管又一管氤氳著白色霧氣的恢復劑正在被機械手夾入液氮箱保存。維裡塔斯拉帝奧略微彎下腰想要仔細觀察,背後突然冷風來襲。
尚未被檢查到的帷幕後藏有暗門,門板被人給轟了個大洞,然而攻擊仍未停止。
圓形空間門瞬時啟動,學者從容不迫的出現在實驗室斜對角:「奉勸你,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回答他的是子彈,這個才冒出來的家伙可比師徒倆要高調多了,他弄出來的動靜大得死人都躺不安寧。
「寶了個貝的……」話還沒說完,預留的那道空間門內閃過淡金色光芒,來者出招沉默而迅速,金線與子彈翻飛,數個回合安娜拉開距離,金屬線在綠光中格外耀眼:「退後!」
「姐們兒,你整這麼一身兒叫我差點沒認出來,誤會,都是誤會!」牛仔笑著摸摸帽檐,「不好意思,這是你的活兒?」
安娜心虛的瞄了拉帝奧教授一眼,收起金屬線向前走了一步:「換個地方說話。」
「哼。」
維裡塔斯拉帝奧打開傳送門:「看來是可以溝通的人,你是個……巡海游俠?」
「哥們兒眼神兒利落啊,我身上寫得有字兒?」這人嘴上絮絮叨叨的,動作一點也不慢。穿過圓形空間門三人出現在瑪瑙婆婆家的院子裡,「他寶貝的,魔法還是見鬼了?」
拉帝奧教授掃了眼頭都不敢抬的笨蛋弟子:不讀書看見什麼都是魔法。
「咳咳,波提歐,你怎麼會在伊維爾?翻車被抓?」一味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安娜不敢衝自己的導師大小聲,和牛仔說話就比較隨意。
「翻他寶貝的車!」改造人朝迷茫的瑪瑙婆婆揮揮手,「老太太好?」
說完他自顧自一屁股坐在石頭圓桌上,「干咱們這行的,千萬記著嘴上要討點好彩頭。」
「我聽說這地方路不太平,過來看看有什麼能做的。才混進來沒幾天就見那個破爛診所有點兒奇怪,他寶貝的剛轟開門就遇上這哥們兒,欸哥們兒你誰啊?」
拉帝奧教授瞬間戴上石膏頭雕:「你的熟人?自己解決。」
他打開平板走到距離最遠的地方坐下閱讀,安娜看著老師走過去回頭對波提歐道:「你能客氣點和我老師說話嗎?」
「嘎?」
這家伙蕩開礙事的*額發露出兩只眼睛:「你不是跟著星核獵手干了?!所以這是……」
「所以這位是我的老師,你把他看成我家長也行,還有什麼疑問?」她在一些詞句上加重了語氣,改造人眨眨眼:「懂了,馬甲!」
「令尊他寶貝的看著還挺年輕。」波提歐毫不遲疑的調侃她,露出大白牙,「那倆小東西呢?」
「和孩子媽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了。」這位改造人瀟灑豪邁不拘小節,但對孩子總是懷抱著獨一份兒的耐心與善意,安娜他們從庇爾波因特的賞金獵人手下成功逃脫時沒少仰仗他幫忙。
巡海游俠蹤跡難覓,根據博識學會的記載他們在干掉一位【毀滅】令使後沉寂了許久,時有游俠們行俠仗義的消息傳播,但是誰也說不清楚他們打哪兒來又藏到了哪兒去。真要算的話波提歐已是其中比較活躍的存在,半年裡安娜遇上他兩回,曝光率比同行們高得太多。
第199章
目前的情況是,一個院子裡坐著三個【巡獵】,恰好大家的目標基本一致,似乎可以合作。
「我了個嗚嗚伯,姐們兒你來真的?」簡單交換過一番情報,波提歐瞪大他的眼睛,問號不斷從黑白分明的腦袋上噴湧:「你還真他寶貝的能靜下心坐得住念書去啊,那可真不錯!你行!」
他豎起一根大拇指,尖尖鯊魚牙笑開老大的弧度。
「還是要學點東西。」安娜拿出她在耶佩拉宮寫下的東西和他分析:「總得想個法子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然就像這個把人當拼接玩具一樣亂扭最後還榨汁做成藥物的實驗室,我上回跑路的時候把它炸得只剩坑了啊!坑還在那兒擺著呢,這才幾個月就重新開張了,該什麼樣還什麼樣,甚至規模比之前還大。」
搖人是【巡獵】的優秀機制,找不到答案就回顧先賢或借遍諸天寰宇有識之士的智慧,哪怕前路茫茫也不知未來會是個什麼模樣,但肯定有辦法!
一定有能夠擺平這些不平的辦法存在。
「姐們兒你是這個!」波提歐把他那金屬手指搖了幾下,「要我跟人動手,行,要我坐那兒念書,那我怕是得換個腦子。」
「但是有人能做就好啊,這世上本就是各人造業各人擔,你能明白我啥意思就行,別問我這句話放這兒對不對!」
任何人都能成為巡海游俠,他們區分彼此靠的絕非身份地位血緣種族等等等等,理念認同呼應召喚你我便是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來時是壯麗的群星震懾寰宇,去時化作漫天花火深藏功與名,只需一聲呼救,就能讓他們越過千山萬水拔刀相助。
「我手裡的劍,也不是不鋒利。」安娜眯起眼睛淺笑,夜風吹得她染做灰白色的頭發起起伏伏,居爾島的中心區域熱鬧不已,「取樣已經完成,我問問老師怎麼安排,是今兒就動手炸了這實驗室,還是先留它幾日做個陷阱抓主謀。」
「你去你去!你只管去!」波提歐已經搞明白那位身材魁梧的男士其實是個名震寰宇的天才學者,不能說頓時肅然起敬吧,至少學渣面對學神時特有的心虛氣短瞬間占了上風。
其實也不能說他學渣,他只是和卡卡瓦夏一樣沒機會上學,星際和平公司沒給他機會接受教育,也沒給他的族人家人機會。
哎呀……
牛仔支棱著兩條腿坐在別人家的石頭圓桌上,搓著牙花子歪頭想:我姑娘要是還活著,現在說不定也能像這姐們兒一樣,高興了穿個小裙子再染個頭發,混進干干淨淨的教室裡坐著看書寫字。
會寫字哩!那可真不得了!值得大大宣傳,哪怕鄰居家的狗子不知道這事兒都得算他誇自家姑娘誇得不到位!
監獄星地表溫度低,夜晚更是冷,一陣接一陣不停的風也沒吹涼他嘴角的笑意,就好像真的看到搖搖擺擺的短腿兒小丫頭長大變成了騎在馬背上揚鞭的颯爽少女。
「他喵了個咪的,這破地方風可真大!」
安娜走到維裡塔斯拉帝奧身邊一五一十說明自己與巡海游俠認識的經過,聽完後教授默默感嘆第一真理大學的自動匹配機制有點東西。但凡換個稍稍傳統一點的人做這家伙的導師,學校現在只怕是已經被她給掀翻了。怪不得三十五億懸賞在身還敢大喇喇仰著臉四處跑,這膽量也是沒誰。
不對,她現在的懸賞漲價了,身價足足漲到六十億,看來這一記是打出了弱點擊破附帶暴擊效果,公司氣急敗壞得比較明顯。
「先說說你的想法。」他合上平板,就像平時上課提問那樣耐心等待學生的回答。安娜垂下眼睛思考了一會兒,組織好語言後才道:「我認為,先留著這個實驗室比較好。波提歐先生剛才鬧出的動靜足以驚動躲在幕後為這項非法經營提供便利的投資人們。他們一定會派人過來查看,勒令加強安防,肅清島嶼上可能存在的內鬼或外來者。跟著這些人就能知曉究竟都有誰參與此事,也能順藤摸瓜找到買家名單,甚至實驗室負責人、組織生產與銷售的人、提供注射服務的機構,以及那條至今仍未被發現的航路。」
「就是得委屈老師您背幾天黑鍋,嘿嘿!」拉帝奧教授是督查組負責人,還真走不脫這口鍋。
伊維爾星際監獄號稱絕不會讓犯人越獄,雖然她本人的存在就已經證明這句號稱與實際效果相差甚遠,但是來去自如享受無限壽命加載包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有想法就去試著做,如果搞不定……那就自己想辦法搞定。」拉帝奧教授點點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不是剛入學時那個傻乎乎硬充大頭蒜的蠢貨了,現在的她學會了使用大腦,導師很欣慰。
方法論他能教的都已經教了,至於三觀她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有一套行事准則。要是問及他對這個學生的評價……呵呵,不到墓土合攏的那天誰能說得清楚?
安娜再次從瑪瑙婆婆的小院一頭走到另一頭,她和波提歐嘀嘀咕咕了一陣,後者大力點頭表示既然有人動腦子他就省下一份力氣干活用。
「姐們兒,我在庇爾波因特經常遇到標准差事三缺一的窘況,你要是有空能來搭把手麼?」單打獨鬥他當然不慫,但要論及動腦子的活兒還是多找幾個人幫忙一塊想想比較好。
「假期不打工隨時都OK,上學的時候得請假,」安娜沒有滿口大包大攬,而是謹慎的把自己的時間表給他看:「具體看你事急不急再安排。」
不著急她慢慢做個准備和鋪墊再動身,著急請個假就能走。
「那敢情好,就這麼說定了。」波提歐並不介意安娜有份星核獵手的工作,就巡海游俠們的消息網看,星核獵手行事狠辣但大方向上沒有虧到道義和氣節,彼此理念不合但也不至於見面就拔槍。當然最重要的是安娜本人沒做過觸及底線的事兒,哪怕她剛剛跟著同事們干掉了耶佩拉兄弟會——如果不是星核獵手們先一步出手,說不定過上幾年游俠們也會在耶佩拉宮上空集結。
兩人加上星網社區的好友,拉帝奧教授得回監禁區震懾典獄長辦公室內那群牛鬼蛇神,從管理層的高度給予安娜和波提歐行動便利。至於後者二人,該跑腿兒跑腿兒該搖人搖人,這回絕不放過一個毒瘤。
「咱們先打一波聲東擊西,趁著這島上的注意力全集中去了診所高調把制毒工場干掉,干完發消息散出去,別讓公司捂嘴。這麼做是為了給某些人松松弦兒,讓他們自以為無人關注這些家伙才會放心大膽四處串聯,到那個時候跟著他們才能最大程度挖出整個網絡根除禍患。」
「你答案長,聽你的。」波提歐搖人的速度堪比他槍膛裡射出的子彈,不多會兒就有人回消息主動詢問能做些什麼。
他從安娜手裡要了證據發送至對話組群,回應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短短一個系統時不到,需要做的事就安排完了。
「我和一姐們兒先去整筆大買賣,看到煙花升天代表行動開始。」改造人用語音輸入了一長串,其中嗚嗚伯和各種寶貝的含量極高。
回應參加行動的人紛紛確認了一遍,他收起外置設備,從槍套裡抽出把很有復古情懷的左1輪:「走著,姐兒們兒,咱們也去做一回黑夜裡的英雄。」
兩個【巡獵】端制毒工場能有什麼懸念?
找到地方後波提歐負責制造混亂,安娜清空毒販倉庫與金庫的同時順手抄了把維修工具,路過生產車間她稍稍停下花了點時間。用上在阿那克薩教授實驗室以及刃先生那兒學到的零碎機械知識吭哧吭哧當場撅掉工場裡的流水線設備,每一個環節她都要掏把物證出來帶走。
建造和維修真的不行,專業不對口,但拆掉這玩意兒讓它無法工作原地等待救援絕對沒問題。圍住這個點就會有源源不絕的人頭主動送上來,也算是地下實驗室行動的一場預演。
制毒工人衝向唯一的出口往外跑,毫不意外被改造人守株待兔一個個揍翻在地捆成粽子。毒販得到消息拼命往裡鑽想保住倉庫裡的貨,那很好了,他們馬上發現自己面臨雙份兒制裁。
後續來幫忙的人很多。安娜都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衣著風格乃至物種均存在較大差別,就好像錯身而過的陌生路人突然掀開西裝搖身一變踩著七彩祥雲如同神明般降臨。
伊維爾或許與外界隔絕,但此刻無論公司安裝的屏蔽器科技含量有多高也無法壓制人們對公平與正義的呼喚。報告可能作假,一張張出自現場的證據以及被成癮藥物毒害的人不會憑空消失,已有沉寂跡像的宇宙熱門話題再一次爆炸式傳播。
只要是碳基生物,腦子正常的人誰不厭惡恐懼成癮藥物!說它們是「藥物」純屬美化,其實不就是毒?不往遠的說,單論庇爾波因特位面就有多少人被這玩意兒毀掉了一輩子?
比如安娜現在使用的這個身份,其人在原生星系也是個從小沐浴著天才光環的有志青年,如今就連二手販子也搞不清楚她究竟身在何方。
一個用來監禁懲罰犯人的地方,居然本身就在從事惡性非法交易,這世上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還有沒有公道可言?
第200章
星際和平公司的公關部與宣傳部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繼08241321號之後又冒出來敢公開唱反調的一……群人。
巡海游俠進了伊維爾星。
這消息簡直比蟲群復蘇還讓人頭疼,面對蟲群公司可以理所當然的調用重型武器物理意義上解決所有問題。但那些人是巡海游俠,先不去想打得過打不過的事兒,能不能打尚且是個需要討論的議題。
除非能搖來琥珀王撐腰,不然那群【巡獵】信徒……咱還是躲著走吧,被仙舟人敬稱為「帝弓司命」的嵐真會被搖出來以弓矢回應,但克裡珀肯定不搭理他們。
自發趕赴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巡海游俠們發現了藏在島嶼上的制毒工場,從他們公布的資料看,這些違禁物品遠銷數十個星系,可謂是「官方售貨處」。
真是笑死人了,公關部與宣傳部獲得消息的來源是外人的星網社區主頁,內部派去的調查隊到現在也沒能傳回任何有效信息,除了喊救命就是喊救命。直到監督組負責人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幫忙打了個補丁告訴他們調查隊的負責人不幸因公殉職,庇爾波因特才知道伊維爾星上的亂子究竟能有多熱鬧。
但同樣也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學生,名為安娜費伯裡克特的年輕學者實名舉報並向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院指控公司傳統事業部P47級主管在田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啊這,這不是之前那位「寰宇美人」嗎?留在第一真理大學讀點書,或者進入娛樂圈多拍點照片哄韭菜們開開心不行麼?好好的學者干嘛非要淌進這潭渾水……
嚴格來講,不,不用嚴格,她的主張沒有一點錯。經營私人監獄乃是傳統事業部名下的一項分支業務,主要管理者在田先生理應為部門中所有運營活動承擔責任。但是實際情況往往和理論不一樣,就好比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從不公開回應任何反對的聲音一樣,在田也不會搭理一個年輕學者的指責,就算道理在她那一邊,奈何法官的錘子不在她手上。
在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控訴公司的頂梁柱,姑娘,你是不是書讀多讀傻了?
安娜當然不傻,起訴在田也不是她閑來無事一拍腦門做出的決定——這還是法厄同的提醒,世間的公正有時候只能由人自行想法子去爭取,不管怎麼說先給那老登留個案底。
有案底等到日後騰出手來就能收拾他,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可以不審理甚至不給立案,但這種事做記錄是必須的,相當於一個數年之後才會爆炸的炸彈於今日被成功送進星際和平公司總部。
作為回應,宣傳部和公關部連夜准備了不下一百份兒黑帖,收拾不了巡海游俠和08241321號,我們難道還收拾不了你個毫無根基背景的年輕人?
——伊維爾星上的本地幫派不是想談條件麼,什麼時候費伯裡克特小姐不幸遇難的消息傳出來咱們就什麼時候談。
「我說姐們兒,你對自己有點狠吶!」波提歐咬著子彈清點「業績」,這是他們停留在居爾島上的第五天,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時不時有幫派分子從各個角度冒出來想打年輕學者的主意。但凡衝上前的自然是來無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些人嗷嗷叫著來推BOSS呢,還整得挺熱血沸騰,「咱們要不是認識這麼久了,我都得以為你壞到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呢。」
安娜靠在掩體下閉目養神,腕間淺金色的金屬線已經變成了玫瑰金,血色洗也洗不掉。
「嗯吶,」她閉著眼睛回應改造人的調侃:「頭一個炸糞坑的人少不得會被濺一身屎,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從來沒聽說過激烈變革卻不流血的傳聞,總要有人付出血的代價才能驚醒其他尚在酣眠的人,這個『代價』可以是任何人,當然也可以是我。」
她坦然的不得了,真到了再也無法將這盤棋走下去的時候,掀翻桌子砸爛棋盤捅出個驚天動地的亂子也未嘗不可。
波提歐差點被機油給嗆住:「不至於,不至於,輕松點姐們兒,有我們巡海游俠在,誰想動你就先問問【巡獵】的群星願意不願意。他寶貝的,公司狗真他嗚嗚伯的太欺負人了!」
人家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那謠造的,那髒水潑的,那話髒的他一個被改了聯覺信標的人都聽不下去。
「無所謂,反正沒人敢跳到我面前說些不中聽的話。」話音剛落她閃現般從掩體下挪開,熟悉的改裝車從另一側全力撞上來,車頭將牆壁撞了個大洞,坐在後面的人也不管有沒有無辜路人在提1槍就是一個子彈洗地:「就是那臭婊……」
這種程度的謾罵她已經聽膩了,地上轉眼間多了七具屍體。
「我覺著時間差不多了,信號基站架得怎麼樣?」安娜心平氣和的跨過屍體,並沒有因為這幾位生前說話不中聽而侮辱他們。波提歐比了個手勢:「放心吧姐們兒,沙漠裡長出的設備實在是太好用了,皮實耐操還他寶貝的便宜,關鍵時刻還是得看咱【巡獵】自家人。」
一夜之間,伊維爾星的島嶼沙漠中出現了許多能夠突破公司信號屏蔽的基站設備,其信號程度足以支撐半個宇宙的人擠進直播看熱鬧。甚至可以這麼說,種出這些設備的好心人們單獨為伊維爾星搞了個單獨的網絡構架,嘖嘖,排面兒!
「天一亮就開工,等海面騰起煙霧,盯著地下實驗室的姐妹兄弟們就得動了。」
從制毒工場裹了一空間鈕的庫存,不想法子銷毀難不成還要帶出伊維爾轉手售賣不成?幸好她在第一真理大學有認真讀書學了點東西,不至於一把火請所有生活在伊維爾的人吸嗨。
「這絕對是他寶貝的一場大熱鬧,沒來的人能後悔半輩子!」波提歐一想起義憤填膺的學者們給08241321號支的各種損招就忍不住想要輕哼,看來人是得上學,上過學的人想壞點子都比他們這些沒上過學的人快!
他的外置設備響了一聲,語音自動播放:「銀槍修羅閣下,吾等已在潮汐徘徊之處為金縷忍者閣下修繕好將於辰時破邪顯正之天守,機關巧術具備,少長鹹集,若有邪忍來襲,吾等必然初志貫徹以求步血義理!」
聽聲音說話的人年齡不大,說的也挺好,就是有點兒聽不懂。
安娜:「……啊?」
巡海游俠們特有的加密語音?
「咳咳!」波提歐笑了兩聲:「是我一好姐們兒,這姑娘一聽說這邊是和非法實驗有關的事兒擼袖子就來了。她的意思是你要求的那個銷毒池子已經准備好了,直播和影音設備也架好了,包括安防啥的,妥妥當當不用操一點兒心。到時候你可得把馬甲裹結實了別穿幫,動手的活兒有我們干。」
對於星際和平公司那些污蔑最有力的還擊,莫過於讓全宇宙的人直接看到伊維爾星上是個什麼鬼德行。
監督組的其他同學暫時被拉帝奧教授盯著不許他們跑上地面送死,但大家手裡都有個人光腦和外置設備,溝通交流並不受限。安娜是個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這家伙卷起來和她的導師一樣不給人留活路,沒想到這次為了給無辜者請命竟頭鐵得敢和公司干架。
我們不一定有這種舍得一身剮的勇氣,可也不耽誤我們替自己人說話嘛!公司不是倒打一耙說你造謠詆毀還要發律師函和起訴書嗎?咱開直播吧,不用給他們留臉面。
伊維爾監獄的火山錐監禁區內沒有晝夜的概念,不過海平面以上的島嶼能夠沐浴到恆星照射來的光芒。諸天寰宇不知有多少星系和位面存在,每一處的時間尺度都不盡相同。但是,自從第一真理大學星網社區流出一條消息後,所有關注「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的人都下意識專門找了個計時器將時間調整至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標准行星時。
那個被公司黑到面目全非的年輕女學者說,她要在伊維爾地表溫度最高光照條件最好時讓所有人親眼目睹那顆行星上發生的所有事。
不管有多少人在網上瘋了一樣詆毀辱罵,她就像是被鋼鐵鑄造出來的雕塑一樣毫不畏懼。在公司有心誘導下,萬能的網友們連她小時候偷吃同學的早餐都給挖了出來,各種P圖表情包比雪崩還來勢凶猛。
然而這一切都沒能打消她的計劃,那個鏈接就算被公司無數次刪除還是會神秘的一回又一回浮出水面。有人說她的人頭錢在暗網上已經漲到了不亞於星際通緝犯的數目,有人說她背後絕對有個龐大的勢力操控此事,不管怎樣,大家都在賭這位只見過照片沒見過真人的年輕學社究竟能撐到什麼時候。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一個柔弱的年輕姑娘,她能扛得住鋪天蓋地的罵聲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6
第201章
「差不多快到點了吧!」
同一時刻幾乎全宇宙的聲音都在問這個問題,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監督復核調查隊工作的年輕學者,黑塔空間站的代理站長,遠在天琴座的梅婭一家,正在「打工」的星核獵手,貝洛伯格皚皚冰雪中和公司高管討價還價的星球列車組,遠航中的仙舟,艾諾利阿奢華的豪宅,甚至庇爾波因特的某處總監辦公室以及第一真理大學遍布寰宇各處的學生……
所有人都很好奇,那個以一己之力對抗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姑娘,她是頂著風險與壓力如所承諾的一樣展現出星際監獄的真實樣貌,還是終於無法支撐臨場敗逃?
時間分秒流逝,公司的公關部與宣傳部同樣緊張不已: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至今未做任何表態,連同博識學會和第一真理大學也保持著異常的沉默。
和【巡獵】的超級護短不同,【智識】屬於關上門鬥得厲害打開門又能神奇抱團的一種命途。學者們為了捍衛自己的理念能辦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奇事簡直數也數不清,動手互毆的對簿公堂的,鬧出的笑話足夠養活一個阿哈。但是如果其他學者在追逐真理的道路上殉難,其他人又會為了他挺身而出,之前的恩怨就好像被大風吹走了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
所以,費伯裡克特小姐在星網上被人攻擊得可憐,按照博識學會和第一真理大學的慣例此刻也該有人出來為自家學生說幾句話。然而並沒有,不得不讓人懷疑學者們是不是憋了個大的。
遠在伊維爾星的安娜並不知道星際和平公司至少有兩個部門為了她徹夜無眠,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在意,只要不是天天熬夜加班,幾晚上睡不著死不了人。
「到點兒了姐們兒,開始吧?」自發趕來幫忙的巡海游俠一邊扛著設備一邊極限走位。也就是沙漠長出來的最新裝備給力,她人都快飛上天了從鏡頭裡看依舊穩得一批。
安娜點點頭,這場百年內都被人津津樂道的直播准時准點拉開帷幕。
同一時間,宇宙中無數個聲音彙聚在一起——「她還真敢啊!」
有什麼不敢的?
「大家好,我就是傳說中那個沽名釣譽、空穴來風、不知檢點……嗯,等等等等的安娜費伯裡克特。」白襯衫藍百褶裙的年輕學者對著鏡頭露出「難繃」的笑意。
咚!
助理小姐粉粉的拳頭惡狠狠敲在辦公桌上,點開對話欄就是一段激情輸出——我就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的鐵粉!你們這些眼睛被狗屎糊了的家伙,最好祈禱自己這輩子也別有被人踩在腳底反復碾壓的時候!
她的上司砂金先生比她更加激動,此刻正在和某位遠在艾諾利阿的家主激烈爭奪直播間榜一地位。
「大家現在看到的就是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特殊監禁區之一,位於海平面以上的居爾島。」直播間裡的女學者向後退了一步,一顆子彈劃過攝像頭前。
這可不是特效能做出來的效果,多少識貨的星網用戶稍加辨認就能扒出它祖宗十八代的出身來歷。
「不好意思,這裡有點亂,本地幫派也不是很禮貌。不過那都不重要,我們繼續介紹。」她淡定的將攝像頭視角引向海邊,寬闊的淺池旁堆疊著小山一樣高的「成癮藥物」,「我知道很多人質疑伊維爾星際監獄存在制毒工場的事,說實話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
黑稿可以隨便寫,但成噸成噸的「產品」擺在眼前,有眼睛的人都會感到窒息。
「有人說也許我拿面粉什麼的冒充,嗯,希望你捂好自己的ID不要讓你的老師發現。無論從性狀、表現,還是和其他物質發生的反應,都可以簡單判斷出這二者之間的區別。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面粉不會從天而降,伊維爾星際監獄由公司傳統項目部經營,這裡沒人能提供給我重達數噸的面粉。」
她除了必要的禮貌一點也不笑,臉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倦意與死感,活像刃先生挨了五刀還手時的模樣。但就是這副樣子,偏偏又與現場橫飛的子彈反差劇烈,有種說不來的搞笑。
博識學會和第一真理大學的星網用戶沒一個能笑得出來。
是毒1品還是面粉,當費伯裡克特撕開包裝將內容物扔進銷毀池中時他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隨著她和一些志願者(巡海游俠)一包一包拆卸,背景中的子彈呼嘯聲變得越來越大,直播彈幕裡一團又一團侮辱與謾罵幾乎達到頂點。
「哦?這就破防了?」安娜一邊撕包裝紙一邊低頭笑笑,「那你們這心理防線也太脆弱了吧!」
說話間旁邊「飛」過來一個人攔腰把她抱離原地,一顆口徑相當嚇人的榴彈落在她不久前站立的位置旁。
彈幕裡閃過一片歡呼,也有不少人擔憂的勸她注意安全。
「按照這玩意兒的型號再參考伊維爾星上的科技水平,它的強度、烈度、破片,均不足以對我產生有效殺傷,精度太差了,大概是手工仿制版……」抱著費伯裡克特小姐躲榴彈的人很快把她送回原地,兩人一個比一個淡定,淡定不下來的只有觀眾。
彈幕中飛出帶有炫彩特效的發言,【神秘劇作家遐蝶太太】和【蜜果羹超好吃】異口同聲勒令費伯裡克特遠離危險源。
「危險?」安娜看到了這兩位的提醒,頷首道:「多謝,不過這些只是居爾島上的日常,我剛踏上這座島嶼時公司負責帶隊的那位先生就不幸殉職了,希望他的家人能夠得到足額補貼。」
【神秘劇作家遐蝶太太】:……
【蜜果羹超好吃】:……
彈幕裡更是飛快閃過一片奇怪的評論,並不是責罵與羞辱,什麼「可愛捏」「反差萌」之類的五顏六色飄得四處都是。
「還是說回正題吧,志願者們已經准備得差不多了。」她彎腰走到銷毀池旁拎起一只袋子將正面露出來:「生石灰粉,來自熱心觀眾的無私捐贈。」
其實是拉帝奧教授想辦法調來的重要物資。
志願者們聚過來幫忙,一袋又一代石灰粉撒入銷毀池徹底與那些毒1品混合。
他們這邊忙得直不起腰,鏡頭前時不時有巡海游俠「唰」的閃過去,緊接著「噠噠噠」的子彈和乒乒乓乓的榴彈就追了過來。
「我們把制毒工場的倉庫全部搬到了這裡,還有些流水線上獲得的采樣,已經送至博識學會總部進行檢測,」安娜提著就地取材的木質工具重新出現。為了讓石灰粉和待銷毀的成癮藥物充分融合,所有人都得挽起袖子套上靴子站在池子裡反復翻攪。
她邊干活邊在臨時充當助理的法厄同提醒下看彈幕提問並回答問題,有一茬沒一茬的很真實,也很誠懇。
「對將來的想法?沒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再說將來。」
「是不是多管閑事?我樂意管,你的事兒我肯定不管。」
「圖?什麼P的圖?我吸1毒?要不要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我要吸1毒還能像現在這樣邏輯清晰的耐心和你說話?」
「第一真理大學難不難考?難。」
「……」
「潮水漲上來了!」背景裡有人大聲提醒,安娜抬頭看了眼水位,走到銷毀池的喇叭口上一腳踹倒堵在這裡的木板,洗干淨鞋子和工具走到干淨的沙灘上:「快點撤,反應一開始就會不停放熱,容易燙傷。」
本地幫派懊惱的謾罵不堪入耳,直播間裡銷毀這些「庫存」的人卻全都滿臉笑意。
「老實說,就罵人的造詣而言很多觀眾是比不上伊維爾本地人的。必須說明一下,犯人得到典獄長特赦才能從火山錐離開來到海面上生活,伊維爾星際監獄的赦免條例比較特殊……」
法厄同及時在屏幕上貼出安娜之前拍下的那份「監獄守則」,幾乎瞬間全宇宙都明白了費伯裡克特小姐上一句話原來是在陰陽怪氣星際和平公司。
原來這位小姐是這種冷面笑匠的類型,你們讀書人嘲諷對手也這麼含蓄嗎?
說話間隨著海水不斷注入,銷毀池中反應劇烈,有不放心的志願者不停支著木棍攪合,生怕漏掉一點點。這時有人進入鏡頭貼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耳邊說了幾句話,等人離開後她臉上終於多了幾分生氣。
「是這樣的,志願者又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也許大家願意跟隨鏡頭去看看。」
被「發現」的當然是藏在診所內的地下實驗室。果然如安娜所想,她在這邊扣住了制毒工場,毒販們熱情踊躍登門主動送人頭就不著重說明了,巡海游俠們一擁而上就能把這些渣滓包圓兒,被波提歐轟了個洞的地下實驗室大松一口氣——看來這些人就是*衝著毒販們來的嘛,現在風聲緊,只能苦一苦做白面的他們,罵名順便也交給他們擔了。不過實驗室這頭該派人的還得派人,該開會商議還得開會商議,該維修的還得抓緊維修,趁這會兒沒人盯著趕緊出貨,萬萬不可耽誤上繳利潤的周期。
盯梢的巡海游俠們無聊得直打哈欠:總算盼到這些真正的法外狂徒舉頭開老鼠會了!時間剛剛好!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第202章
費伯裡克特小姐和志願者們的海邊硝毀池內反應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剩余產物將會由潮水帶入海洋稀釋後自行繼續分解終歸寂滅。
前來自投羅網的毒販們,要麼被星海游俠送了張重開人生優惠券,要麼及時喊出「投降」乖巧的被捆成粽子躺在路邊。
總有人搞怪的突然在鏡頭裡露個臉又閃現消失,無論隱藏在人海中表現出的是什麼性格,此刻大家統一戴上名為「巡海游俠」的面具,行事風格多少有幾分自由散漫。
不耽誤事兒就行唄~
「不好意思,伊維爾星上的機械設備比正常水平落後了大約三1四個琥珀紀,由於嚴格的管制,交通工具尤其匱乏,只能帶大家徒步走一會兒了。」
安娜離開海邊,鏡頭一轉滿地殘骸有金屬有木質結構,沿著游俠們剛踩出來的痕跡望向遠方,灰黑色的低矮建築歪歪扭扭擠在一處,漆黑一片的幽深窗口仿佛一張又一張哀嚎著的嘴。
不到冤屈散去的那天,它永遠也不會閉上。
「他媽的!斷我們財路……」一個倒在地上裝死裝了半天的智械突然跳起攻擊,護在安娜身邊的人雖說是及時將她帶開,金屬破片天女散花般的「大雨」中年輕學者難免中招——她必須控制肢體讓自己表現得與普通人無異,不然馬甲穿幫後兩份懸賞金加在一塊兒那個數字拉帝奧教授都不想去算。
直播間外絕大部分觀眾都是普通人,在他們眼裡那就是一個智械囚犯暴起而且自爆,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胳膊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這場景無論如何沒法造假,哪怕苦肉計也做得太過逼真。
「伊維爾監獄中確實關押著非常多窮凶極惡的暴1力分子,從這一點上看,它的存在是必要的。」她低頭看看幾乎能看到粉紅色骨膜的傷口,從趕來支援的游俠手中接過消毒藥劑不要錢似的往胳膊上哐哐倒,塗抹傷口黏合劑再「啪」的拍上去一片隔離墊,最後自行用繃帶纏了幾圈打結。
「如果今天運氣好能找到返回水下監禁區的辦法,也許可以去醫療站申請一支破傷風,不行的話就賭命。」她淡淡的評價了一句,用剩下的消毒劑將胳膊上其他地方沾染的血漬清洗掉,仍舊干干淨淨情緒穩定的穿行於破敗的房舍之間。
觀眾看得津津有味。
「這絕對是我長這麼大見過的最破舊蕭條的地方。」
「我給你寄破傷風,現在就寄!」
「怎麼還有人來回念經似的說這姑娘的壞話啊?信她惡意炒作不如信她就是08241321號,或者你們信我是古國皇帝也行。」
「樓上古國皇帝的疑惑我看到了,只能說賺錢嘛,不寒磣。」
「你也沒放過他。」
「這裡的道路很有趣,人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怎麼方便怎麼走,前期沒有規劃後期沒有維護,反而兼具設計感與實際用途。」
安娜掃了眼法厄同給的提示,為了不讓氣氛太僵硬那就只能頭皮僵硬。這地方實在沒啥好介紹的,末日廢土風喜不喜歡?但也不能閉著嘴冷場,據說那樣效果不好。
鏡頭對准地面晃了一下,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路面確實很有點歷史沉澱的味道——又破又舊唄!
「笑死,兼具設計感與實際用途,說白了就是能用能走其他別問唄?」
「偶遇天賦選手,拼盡全力,無法戰勝。」
「樓上那位的意思是,我要和你們這些天賦選手拼了!」
「看來第一真理大學的教育很成功,學者們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古板無趣。」
「現在是白天,生活在島上的人主要依靠為幫派打工為生,自營業務抽成抽的比較凶狠,往往一個幫來來抽過不到十分鐘後另一個幫派又來抽。所以買賣只能半夜去做,因為早晚會被發現。」
安娜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無意間的言外之意格外傷人。
這地方能有什麼正經生意,作為助理的法厄同敲光屏敲到手抽筋——左邊那是出售非法改裝武器,以庇爾波因特施行法律最低三年同時處以罰金。右邊那是……算了,別往右邊看,有未成年人的麻煩父母或監護人關掉直播。
鏡頭掃過的右邊,一個骨瘦如柴面如枯槁的女人幾乎赤裸著身體向眾人展示自己基本上相當於不存在的「資本」。
「沒錯,她是個囚犯也是個暗娼,而且身患重病。」安娜冷靜的走過去,有巡海游俠停下扔給她一件能夠蔽體的衣服,那個女人連忙接過東西露出缺齒的笑容,她就這麼光著從屋檐下走出來。
路過的客人給了物資,在伊維爾本地人看來就是交易達成的意思。
好心的巡海游俠被嚇得「嗖」一下不見蹤影,別說這種買賣正經人本就無法接受,能接受也接受不了和一具還活著的骨頭架子上床。
彈幕密密麻麻飄過「星神在上」的感嘆。
監獄的存在是為了懲罰犯人,然而這樣的懲罰顯然超過良知與道德的底線。星網用戶的討論再次入洪水開閘一發不可收拾——
「在我們曜青,監獄裡要是把犯人逼成這德行,管理層不進去幾個都說不過去。」
「在我們羅浮,監獄裡要是把犯人逼成這德行,將軍是會生氣的。」
「在我們朱明,監獄裡要是把犯人逼成這德行,靶場就得換新靶子了。」
當然也有人認為既然懲罰就該這麼狠才對,如此方能震懾住某些人蠢蠢欲動的心與手,反正又沒要犯人們的命。之前在海邊銷毀成癮藥物時鏡頭並沒有拍入巡海游俠擊殺毒販的畫面,所以絕大多數觀眾不知道現場究竟有多混亂。
之前是毒販拼命想要搶救存貨,現在是幫派分子前僕後繼想要物理意義上的結束這場直播。公司的宣傳部和公關部已經炸了,有人當場辭職,也有人無法接受現實崩潰大哭。無論他們多麼努力的抹黑安娜費伯裡克特,伊維爾星上正在發生的事都真真切切擺著。這個年輕學者本質如何與「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之間並不存在強關聯,沒有安娜還有安妮,沒有安妮還有隨便安什麼,只要公理和正義仍舊存在於宇宙之中,總有人願意舍出自己一身清名為無辜者張目。
大量正常ID湧入,說明伊維爾星已經徹底捂不住了。他們自以為先聲奪人就可以用輿論的高壓讓費伯裡克特閉嘴,很可惜,其人沒有屈服。
對安娜來說星網用戶的謾罵屁用沒有,她是真根本不在乎,外置設備一扔,個人光腦一關,管你們吐多少口水。就算那些人上躥下跳激動到渾身顫抖也不能順著信號爬過來打她,再說了就算真來場酣暢淋漓的線下真人快打……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前面就是本地幫派的診所,嗯……有點奇怪吶,診所門前為什麼連路都封了?」
掌控鏡頭的巡海游俠笑到發抖,並不寬闊的路面上被拖來成堆廢棄金屬框架,看樣子像是試圖扎個隔離帶。
這地方明顯不正常,看熱鬧的觀眾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紛紛叫著一定要進去瞧瞧。
「行吧,那就進去看看,據說有意思的東西就在這裡。」安娜終於露出第一個很有活人生氣的淡笑,彈幕中一片鬼哭狼嚎。
含姐量和想做狗的濃度高到嚇人。
游俠們開路,最後這段走得效果十足。堵路的金屬被扔上房頂,堵路的人也被堵了嘴掛在房檐下等待,巡獵的群星將這座規模堪比醫院的診所圍得水泄不通,每跑出一個人都會立刻抓住戳在鏡頭前給全宇宙的星網用戶分析。
「嘶——這位,有點眼熟啊!」
都說人與人之間的關聯不超過六個中間人,萬能的星網用戶用不到三分鐘就能把這些曾經出現在新聞中的人物們認出來。
財團秘書,董事會助理,最要命的是某些特殊族裔外貌特征明顯,壓根無從抵賴。這些被抓到的人先是奮力抵抗,緊接著如喪考妣,一個個臉色又青又白隨時可能昏過去的模樣。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安的味道,這些本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星際監獄的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伊維爾到底有誰在啊,要你們這些大佬的狗腿子往裡鑽!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
「我也……」
「臥槽!星艦!臥槽!它亮炮口了!臥槽!快跑啊!」
「哇!媽媽這玩意衝我臉來了!」
來自空中的狂轟濫炸也沒能阻止安娜的腳步,她抬頭看向黑壓壓的星艦,舉起手對它比劃了一個宇宙通用友好手勢。天空亮了一下,午後略微有些陰沉的光線變得灼目,然後消失。
消失的是星艦。
「別怕,【巡獵】嘛,搖來點大煙花很正常。」
「就是就是,包郵到貨百分百好評。」
「十五天默認的那種好評是嗎?」
「咱就是說,帝弓司命……」
「閉嘴!快把這個老實人拖出去斬了!」
煙塵與光芒慢慢消散,被那道光矢擦過的診所露出黑洞洞的地下構造。
密林般的培養皿和培養管裡,那些懸浮著的嵌合胚胎只消一眼就會讓人產生無數心理上的不適。
來自宇宙中的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好家伙,仙舟的朋友們,抄家伙上吧。」
第203章
在這場宇宙大熱鬧裡,仙舟聯盟原本給自己的定位就只是看客和吃瓜路人。星際和平公司的熱鬧誰不想看呢,一群老妖怪被個年輕姑娘指著鼻子告,百年難遇的稀罕事兒,不看少說還得再後悔上一百年。
但是現在吧,這直播間果然沒白蹲!
那可是帝弓司命的光矢,雖然只有一道影子擦著邊兒射過去也叫吞天巨獸般的星艦瞬間灰飛煙滅。還有深藏在建築物之下的實驗室,哎呦,我看這綠色(shai)怎麼不太對勁?還有這些奇奇怪怪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胚胎?說吧,你們這地方是不是藏了豐饒孽物的痕跡?
旗艦羅浮的司舵馭空急召公司駐留人員問訊,不著急不行,這要是動作慢了【黃鐘】系統裡說不得什麼時候刷出一條曜青大捷的記錄。
然而駐留人員哪知道這個啊,伊維爾星是隔絕的,與其等著從公司內部線路調查消息,還不如直接蹲直播間看最新情況。這邊正聲嘶力竭的分辨著,一直保持沉默的博識學會看准了時機在此刻下場。年長的學者們只有一句話:安娜費伯裡克特正走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他們不能也不應該成為年輕人求知實踐的阻礙。
雖然沒說誰對誰錯,但字裡行間護犢子的意思明顯到不能更明顯。
我們家孩子舉報伊維爾星際監獄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你們星際和平公司不說積極配合整改吧反過來往人身上潑髒水。現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舉出了足夠的證據,無論樣品還是變量總部這邊都已經得到了初步檢測結果,確認是半機械半手工環境下制作出的成癮性物品,對碳基生物存在較大威脅。此外根據她本人如今正在進行的社會調查,可知伊維爾星際監獄內居然還存在非法實驗室。
嗯……你說這個事兒吧,我們原本不是很想管的,但是呢,實驗不嚴謹,操作不規範,審批不合理,這玩意兒你說是誰給的許可呢?反正肯定不是我們博識學會,學會內部也決不允許研究人員枉顧倫理。
學會的態度非常直接,涉及有可能影響到公司根基的大事,董事會以及各部門P46以上高管反應迅速——必須現在就派人直接接觸安娜費伯裡克特。來硬的已經試過了,不行,人家根本不怕,現在那位年輕學者身邊又多了群巡海游俠,想要突破這群連【毀滅】令使都能堆死的瘋子除掉目標還不如寄希望於琥珀王給點回應。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只能來軟的,派去個同年齡的年輕姑娘?或者年齡相近的漂亮小伙子?把一些軟和求饒的話說一說,恭維的事做一做,再許上多多的好處,至少先把眼下的風波平穩度過去再說。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存在已經嚴重影響到公司的企業安全,如果不是「真理醫生」維裡塔斯拉帝奧此刻正坐鎮其上說不定會有激進的董事選擇武力解決——解決不掉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這樣一來問題不就輕而易舉解決掉了麼?
到時候就說是誤傷,不是故意的,一人賠幾百瓶蘇樂達錢這事兒也就過去了。遺憾吶,公司還真不敢動這位成就斐然的學術之星。
哦,安娜費伯裡克特好像就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弟子?
怪不得他一聲不吭卻悶在伊維爾硬是不動地方,也怪不得費伯裡克特敢上島和那些監禁區都無法容納的重刑犯掰腕子。
人家家長在背後看著呢。
那沒事了,不好意思,冒昧了,都是自己人,誤會!
這份明顯要去受氣但好處也很多的差事爭來爭去最後落進了戰略投資部的舒俱總監手裡,其實砂金總監更合適而且他本人也非常樂意跑這一趟,奈何據說不久之前第一真理大學的畢業典禮上後者示好不成反被趕出校園,又在之後與拉帝奧教授產生了些許小分歧……總之最終會議決定由舒俱跑這一趟。
卡卡瓦夏:嚶!
如果下狠手爭奪這次機會,他未必搶不過舒俱,但現在並不是去見她的好時機。他非常了解安娜,甚至他自己也是伊維爾星種種的親歷者,這件事上該站在哪邊根本不需要思考。他是傻了嗎才會拿公司給的破爛條件去消磨珍貴的感情?
再說了,在護短這事兒上姐姐她毫無演技可言,眼下半個宇宙的人正盯著她看呢,微表情稍有不對也會立刻被人戳穿。
被人輕視、被人責罵、被人羞辱,這些對埃維金人來說都和塵埃一般無足輕重。可他不能接受那些人對安娜不尊重,新上任沒多久的宣傳部公關部負責人已經又換了第三茬,如此效率這其中總監先生的手腳做得可不少。
哼,舒俱就是個#¥@#@@#¥@%#¥!
明兒就派助理小姐去找人砸了那家伙辦公室裡的吉祥物!
舒俱終於在與砂金的爭鬥中扳回一城,心裡那口氣順了不少。匹諾康尼一事上的失利叫他始終念念不忘,現狀已成定局無法改變,好在搶到了趕赴伊維爾星斡旋的任務。
砂金似乎對那位寰宇美人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很是在意,雖然這麼說不大光彩,但是看著對手陰沉沉的臉色他差點笑出聲。
從本人的觀點出發,舒俱承認費伯裡克特是位勇敢聰慧且身具專業素養的年輕女士,不過囿於皇室出身,他對年輕女性的能力就像對初出茅廬的侍衛一樣不怎麼信任。
性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年輕往往意味著經驗不足,無法服眾自然易出紕漏。學者嘛,大多懷抱著天真的理想,滿腔熱血不管不顧的就衝在最前面成了炮灰。至於說她身邊那些巡海游俠,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那年輕的姑娘根本就沒想到自己正面臨則足以傾覆整個人生的危險。
她真不應該與公司為敵。接下資料和交易的底線後他邊登上星艦邊在心裡為費伯裡克特小姐擔憂,伊維爾星又不是什麼善地,那裡關押著宇宙中最凶惡的一批罪人。
什麼叫做罪人?
因為他們犯下了無法赦免的罪行。
公司出於仁慈最高也只判了終身監禁,她為誰請命不好,為什麼要為了一群重刑犯拼到這個地步?
就算得救,伊維爾星上也不會有幾個人感念她的恩德,那些犯人只會抱怨她來得太晚太慢。
而且費伯裡克特小姐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呀!她前程似錦未來不可限量,畢業後宇宙中最好的職位不說任她挑選至少也去哪兒都受歡迎,偏偏出力不討好的弄壞自家名聲!
清白無瑕的名譽對於一位年輕未婚的小姐是多麼重要!
這樣想著他翻開了董事會列出的談判條件,無非職位、金錢、股權,等等,拿著這些哪怕一只飛蟲也能走到哪兒都被人尊重敬仰,過上一輩子風雅又舒服的生活。
誰不想讓日子舒適些呢?如果沒有這種需要作為推動,這世上也就不會誕生那麼多型號的家務機器人了。
——要是費伯裡克特小姐願意入職就好了,戰略投資部是個不錯的選擇,這個部門真的很需要一位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小姐幫忙衝淡過於濃重的世俗氣息。
遠在伊維爾炸糞坑的安娜並不知道公司又換了新的計策對付她,那個用沙漠長出來的設備搭建的直播間構架合理信號穩定,本著來都來了的心理,只要設備還能堅持她就沒有關閉直播。
制毒工場,看了。地下實驗室,看了。名為坐牢實為度假的權貴們,文明觀猴了。海裡的利維坦,看了。海洋生物資源,嘗了。傳說中很危險實際上確實很危險的黑市,逛了。本地幫派豪華的據點大樓,打卡了。甚至她被拉帝奧教授連線怒批論文的鏡頭也沒切,觀眾當場笑死了一半,另一半笑著笑著汪的一聲哭出來。
不互相打聽暑假作業寫到哪兒難道不是學者們的假期基本禮儀?
以及,費伯裡克特小姐著實是個卷王,趕緊把那密密麻麻的讀書筆記拿開!我暈字還不行嗎!
與此同時,仙舟聯盟經過商議也派出了船隊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斡旋順便調查豐饒孽物痕跡之事。聯盟向來不管別人家裡的閑事,但事涉壽瘟禍祖,又有巡海游俠們四舍五入的同氣連枝一家人,這可就不是別人家,更不是閑事。商量來商量去,帶領船隊的正是與費伯裡克特有些故舊的曜青狐人椒丘,聯盟交好年輕學者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另外還有第一真理大學最有名的噴子阿那克薩教授帶領手下弟子趕去伊維爾支援,一時間邊緣星系不起眼的小小行星熱度一爆再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要開戰了呢。
藏在巡海游俠隊伍裡的【歡愉】信徒都快要樂死了,這麼大的樂子,阿哈也沒參與過幾回吧!有人想要拯救,有人想要捍衛,有人想要保護,有人想要掩飾,也有人想要毀滅。小小的行星上即將人潮湧動,各種角色馬上粉墨登場。
嗚呼!
這世上沒有什麼都不能沒有樂子!贊美樂子神!
第204章
在全宇宙所有星網用戶的關注下,安娜施施然將星球海平面以上幾乎所有島嶼全部轉了個遍。伊維爾星的地表是個什麼模樣所有人有目共睹,觀眾們甚至還跟隨她體驗了一回「如何在垃圾堆裡淘到有用的物資」。
其他地方都還是碳基生物的樂子,到了垃圾場,各式各樣的智械囚犯看得人背後一涼。它們拖著或殘破或扭曲的身體,麻木的穿行於廢棄金屬造物之間,就像人類從亂葬崗走過……你還不得不扒開腳邊堆疊的屍體與泥土去翻找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物資。
關在這地方的種族不說包羅萬像吧,至少也比動物園豐富,仔細看看居然還有混血種出沒,某些「產物」活像邊牧和柯基生了崽。
博識學會的支援、仙舟聯盟的斡旋,以及星際和平公司的總監,如此多勢力即將在伊維爾彙合。收到傳信的第一時間拉帝奧教授就將消息告知他那把天給捅了個窟窿的便宜弟子,要她提前想好對策。
博識學會派來的是阿那克薩教授,意義不言而喻,就是去給自家孩子撐腰的。拉帝奧教授潔癖嚴重,見到蠢貨最有可能的反應大概是戴上石膏頭雕,不像阿那克薩教授攻擊力拉滿。而且這人也是費伯裡克特的老師,只不過教務系統沒把她分在他手下罷了,課還是一樣要上的。仙舟聯盟的主要目的肯定是那地下實驗室,這個勢力雖然與別人格格不入但總歸能講道理比較好溝通,行事也很講究很體面,不怕他們欺負年輕學者。
唯一需要當心的自然是星際和平公司派來的高管……據說是戰略投資部的一員,出身於某星系皇室,正兒八經有繼承權的王子又年紀輕輕就在公司位高權重,可以說很是居心險惡了。
這是硬的不成,打算來軟的?
安娜得到消息也沒有藏著掖著,她知道什麼巡海游俠們就跟著知道什麼,完全沒有信息壁壘。人多力量大,就算大家都只是智商平平的人湊在一起也能想出好辦法。
游俠們的辦法很簡單:返回火山錐監禁區,將直播也帶下去。
反正這些設備能撐得住,為什麼不繼續?半途停止只會讓人覺得有貓膩,不如干脆坦蕩到底。
「那就下去。」安娜是個聽勸的人,居爾島上不安全,有巡海游俠們肅清也不安全。
現在犯人們都學聰明了,一見到游俠出現好歹先舉手投降,等人走了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伊維爾的懲罰並沒有讓他們改掉惡習,反倒是比坐牢前更壞了十倍。
萬一公司又派個不著四六的人來怎麼辦?就算不考慮即將到來的公司高管,跟著阿那克薩教授來到伊維爾的同學們總得考慮到吧,他們更不是這些監獄老油條的對手。繼伊維爾星地表數日游之後,鏡頭帶著觀眾們體驗了一把在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火山錐監禁區坐牢是種什麼感受。
沒有晝夜的概念,時間流逝的感覺逐漸模糊,沉重的貸款壓力,枯燥乏味的生活,在種種常人難以忍受的規則重壓下,居然還隱藏著看不見的危險——監獄守則並不禁止犯人之間發生衝突,被霸凌被欺負是非常常見的事。
這裡已經沒有法律了,奉行的秩序只在進入監禁區時大概閃了幾遍,有些閱讀速度較慢的星網用戶不由自嘲被打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是個令人絕望的地獄。
*
舒俱是在火山錐監禁區八層的醫療站裡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了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和想像中一樣,她是個安靜的年輕姑娘,皮膚白皙,高挑纖細,身段的比例也很好。這姑娘眉眼間有股格外倔強的氣質,眼神鋒利,自帶寒意。躺在她手下的犯人無不戰戰兢兢,但又服服帖帖。
他站在醫療站外看著她手腳伶俐的為犯人清創包扎——就在他抵達醫療站的二十分鐘前礦洞內發生了一場小型塌方事故,還好巡海游俠與機械去得及時,所有犯人都活著獲救。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獄醫根本忙不過來,只要是有醫療救助經驗的人就都被請來臨時搭把手,對外只說打掃衛生,實際上就是幫不需要急救的犯人處理傷情。
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動作就好像蘊藏著某種韻律,「啪」、「啪」、「啪」,一個犯人就處置好了,她輕快移動到下一個犯人身邊,又是一頓「啪」、「啪」、「啪」。
有些人天生就見不得旁人吃苦遭罪,總會傾盡自己的能力伸手救助。對於這樣的人大家總是格外尊敬,哪怕做不到同樣的大公無私,至少也不好意思說當面說掃興的話。
費伯裡克特小姐一站就是一下午,體力倒是好得超出他的想像。等她終於解下口罩休息,舒俱發現她面部線條有些冷硬,嘴唇也不像一般女性那樣豐潤……但她是美的,迥然不同於凡俗的,熠熠生輝的美。
她掌握著知識,她掌握著命運,她掌握著生而為人的權力,自信沉穩,這種美麗儼然超越性別桎楛。
「您好,費伯裡克特小姐,日安。」
安娜早就知道醫療站外站著個傻子,他要站在外面看那就看唄,反正看不掉她一斤肉。等她忙完外面那個人便推開門走進來,軍禮服上的綬帶與勛章閃閃發亮。
唔,好刺眼。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看他這樣子,肯定不是伊維爾星上的人。阿那克薩教授熟得不能更熟了,第一真理大學也少有喜歡以如此形像示人的家伙。要說仙舟聯盟……那邊的傳統服飾好像也不是這樣,所以這家伙肯定就是公司派來試圖談判媾和的高管。
她快速掃過舒俱,記下這人的特征。其實很好記,雖然他和法厄同一樣生有一頭白發,但皮膚微黑,下巴不自覺地微微抬起。
軍禮服啊,那保暖性能很好了。
來者果然自我介紹是公司戰略投資部的一員,前來繼續主持有關於「伊維爾星虐囚案」的調查。之前那位調查隊的負責人不幸遇難,派人前來接手工作也是應該的嘛。
安娜點點頭,瞟了眼外面走廊上的黑衣安防。
這人要麼身手一般,要麼自持身份,不然不至於出個門還搞這麼大排場。
「調查隊的事您得去找我的導師溝通,拉帝奧教授這會兒應該在典獄長辦公室和露西小姐核對近十年來降生在伊維爾的孩童名單。」
至少眼下這人還沒有能打動她的地方,就算要談她也不會和這樣一個眼睛只會向上看的人談論如何保證犯人基本權益。
「額……」舒俱頓了一下,尷尬而不失禮貌道:「抱歉,我以為督察組由您主導。」
「在導師的指導下完成社會調查並出具實踐報告,這是第一真理大學的社會實踐要求,請注意,在導師指導下,下次請不要再弄錯了。」
安娜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這句話能品出些隱隱約約的言外之意——這人沒讀過第一真理大學,什麼都不懂。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給人留點臉面。
「跟我來,我領你去典獄長辦公室。」她把手放在龍頭下反復清洗,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舒俱等了一會兒,費伯裡克特小姐洗干淨手又將身上的醫師外套脫下來掛在值班室櫃子上,然後才拿上個畫著大橘貓的本子帶路。
本子封面上的橘貓憨態可掬惟妙惟肖,襯得本子的主人也多了幾分反差的可愛。
「對了!」走出醫療站費伯裡克特小姐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她的發尾有些出神的舒俱差點撞上去。還好他及時止住腳步,消毒肥皂的味道迎面而來,「您說什麼?」
「沒什麼,」安娜不動聲色的拉開距離,「我剛才想說,直播一直開著,如果您不想露臉可以告知我的同學幫忙打碼。」
聽說很多有身份的人都比較忌諱這個,人家不想露臉那就不露唄,打個碼又不難。
舒俱:「……」
不是,這都誰出的餿主意啊!媾和談判那是能讓人聽的嗎?這種事一般不都應該關上門才好談的麼,無論是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還是哄費伯裡克特小姐開心,公開給星網用戶看?那些庶民也配!
「啊……我倒是不介意在您的畫框中露臉呢,這是我的榮幸。」
砂金總監的辦公室裡,助理小姐咬牙切齒掰斷了一根水筆:「巧言令色企圖勾引費伯裡克特小姐,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她的上司下意識跟著用力點頭,沒錯!
「砂金先生,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她陰惻惻的狠笑道,「區區吉祥物,哼,不把那邊的公章也砸了算我輸!」
「放心大膽干,出問題了有我給你背鍋。」總監先生同樣陰惻惻道,「需要請款嗎?一應花費走公司報銷渠道,我親自給你批。」
現在的他有得是錢,然而一分也不想花在舒俱那家伙身上,公司的羊毛該薅還得薅,不薅誰知道便宜誰*呢!
「用不著!」她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對話組群裡同樣憤怒的聲音已經蓋起了摩天大樓——費伯裡克特小姐是大家的,竟然有人妄圖勾引她據為己有?
哪裡來的野狐狸精,有我們「費伯裡克特小姐護衛隊」在,你的計謀休想得逞!
第205章
接觸並觀察了費伯裡克特小姐一整天,年輕的星際和平公司高管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位與眾不同的女士。無論宮廷中的貴女、世家裡的千金,還是諸如翡翠女士那種極富魅力的職場女強人,沒有哪種與她類似。
就比如一直開著的直播,別說女人了,男人也很難承受時時刻刻被全宇宙盯著的壓力。要知道那些彈幕可不全是好話,或著反過來說更適合——那些彈幕裡好話並不多。
前有公司宣傳部與公關部聯袂操刀的各種黑料,後有聞風而至趕來蹭熱度的各路網紅,打開外置設備進入直播間,一分鐘內至少掃過去三百條騷擾信息。
來自男性的,也許是偽裝成男性的各種下三路顏色笑話從頭到尾就沒停過,這讓同樣身為男性的舒俱感到異常難堪……那樣的話你們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甚至公之於眾?自己都不會覺得惡心嗎?
反觀費伯裡克特小姐,她昂首挺胸視若無睹的劃過那些騷擾,目光始終停留在既定目標上,一絲注意力也不分給那些流氓。一天之內她在醫療站幫獄醫治療受傷囚犯,前往典獄長辦公室向負責人拉帝奧教授彙報任務進展,協同其他學者核對數據,忙完必要的工作後還有精力帶著鏡頭在監禁區內行走。
他們真的有在認真做「督查」與「核實」這件事。
伊維爾星在價值上已經無可救藥了,這一點公司內部早有定論。經營私人監獄為得難道不就是獲取利潤?囚犯乃是最便宜低廉需求少的勞動力,除此以外再來些必要的副產品也不是不行。幾個琥珀紀以來從沒有人關注過犯人要如何在監獄裡活下去,這讓公司P45以上全體管理層不約而同忽略此事。眼下醜聞爆發,想要徹底平息它消耗的金錢遠超這顆行星後續帶來的利潤,董事會的意見很果斷。
就地破產,打包出售,誰愛要誰要,誰愛賠誰賠。
星網用戶們想罵就罵吧,網絡沒有記憶力,只要安娜費伯裡克特安靜,等到下一個新聞上了熱搜全宇宙會在第一時間忘掉伊維爾星。
她確實是問題的核心。
「早,您今天計劃忙些什麼?」黑皮王子一大早就亮閃閃出現,帶著健康的笑容與伊維爾星上絕不會出現的花束,「送您一束花,希望您今天心情愉快。」
彈幕掃過厚厚一層「YOOOOOOO~」,偶爾夾雜著幾聲憤怒的喵喵叫。
「謝謝,」安娜接過花束,把它和大橘貓本子放在一處拿著。
銀河系通用的禮儀中,無論贈與者與受贈者的性別為何,作為小禮物的花和糖果最好收下。因為它們價值不高又代表著希望交好的態度,拒絕的話很容易被人誤會這是在拒絕與人交流溝通。
而且舒俱總監做得並不離譜,他只送了束庇爾波因特最常見最普遍最代表友誼的花。
一點兒也不曖昧,也沒有越界冒犯的嫌疑。
伸手不打笑臉人,不愧是年紀輕輕的高管,為人處世上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今天阿那克薩教授和仙舟聯盟的朋友們要來,教授派我前去接引,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與我一道,不願意的話隨意休息就好。」安娜希望這家伙老老實實找個地方蹲著,別有事兒沒事兒在她身邊亂晃打擾大家工作。
可惜,可能性不大。
純白的花束越發襯得年輕姑娘質樸可貴,舒俱在她身上發現了許多讓人遺憾的小缺點:比如說眼睛太亮,眼神太冷,或是個子太高女性的曲線不夠明顯之類。但是觀察許久後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小姐的美麗來自內在而非外表。
她的外表,嗯……更趨於中性的俊朗,這對於一位年輕且未婚的女士來說並非優勢。雖然她的裝扮無限弱化了這一點,但還是掩蓋不住仿佛箭矢般的鋒銳氣質。
「博識學會的教授和仙舟聯盟的朋友啊……」舒俱笑笑,紳士的走在前面幫她開門,「那很有必要見見了。」
學會拿著公司的贊助倒沒有那麼難纏,仙舟聯盟的人卻是不可不防的。無論在貿易還是技術迭代方面,仙舟聯盟每次一擺脫戰爭陰影就會開啟爆發式增長,在市場上對公司的同類業務造成不小衝擊。要不是他們真能把【嵐】搖出來,公司早就想法子把這幾艘船搞成殖民地了。
安娜:「……」
看吧,就說會是這樣。
「哇哦!是舒俱先生!王子殿下!」
「小模樣還挺人五人六的,公司這是想干嘛?搞美人計?」
「三分鐘內,我要得到這個黑皮的所有資料。」
「年輕多金,位高權重,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嘖嘖嘖,誠意很足嘛!」
「哈基公你這家伙,身段柔軟靈活得讓人側目。」
「黑皮好啊,黑皮澀啊……吸溜……」
法厄同和卡斯托拉婭在後台幫忙充當助理,邊整資料邊看直播的前輩們急得恨不得跳上去把那黑皮暴打一頓,前者冷哼後者冷笑。
急什麼?人還沒來齊呢!
博識學會和仙舟聯盟的星艦沒有那麼快進入伊維爾近地軌道,安娜先去了火山錐最頂層的典獄長辦公室——現在這裡被改成臨時小學,容納著監禁區內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兒童。
「完成授課,然後去做你今天的工作。」拉帝奧教授帶著石膏頭雕,彈幕裡一片哀嚎。
——教授快把你的盛世美顏亮出來啊,我還能爬起來寫論文!
他指了指圓形辦公室中央擺著的小黑板,今天上課的內容已經寫在上面了。
所有降生在伊維爾星際監獄監禁區的孩子初始學歷全部都是胎教肄業,致力於教育公平的拉帝奧教授看著滿地小文盲差點昏過去。
這些幼崽已經倒霉誕生在囚室裡了,生物學上的父親活著還不如死了,重重DEBUFF中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是讀書,如果不給他們這個機會,伊維爾星是想要從小培養重刑犯自產自銷嗎?
安娜面露茫然,怎麼會不茫然?讓她送人去重開人生沒問題,但是要她給這些人生重新開始的幼崽上課……這也太為難人了吧!教授我沒學過啊!
「算你的教學實踐分。」拉帝奧教授頭也不回的走掉了,環顧四周,所有人瞬間手上都忙得不可開交。
看在學分的份兒上,她咬牙硬著頭皮拿起小黑板下面的教鞭敲了幾下:「坐好!上課!」
原來人類有一個階段是弄不清楚三加二應該等於多少的……
半小時後,一半幼崽學會了掰手指,另一半把手指塞進嘴巴裡淌著口水笑。安娜不但要每隔五分鐘就敲出點聲音抓回小家伙們的注意力,還得時不時把打作一團的崽子們分開。
「你坐最東邊,你坐最西邊,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們兩個湊一塊,一起挨揍!」
她凶狠的用教鞭在幼崽干瘦干瘦的胳膊上敲了一下,連道紅印子都沒起。
好不容易熬過艱難的四十五分鐘,露西小姐派人過來告訴安娜她等的客人正在進入行星軌道。
看著某人扔下教鞭驚慌失措的背影,無人機鏡頭非常人性化的左右搖擺了幾下。彈幕笑得七零八落,觀眾們紛紛回憶起自己或是自家幼崽剛進校園時的模樣。
「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
「這輩子教的很可能是上輩子殺的豬。」
「別說了,別說了,只是網友你們越界了。」
「我就喜歡看費伯裡克特小姐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有種讓人想要把她RUA炸毛的衝動!」
「姐~姐~教鞭別抽小朋友,抽我呀~」
「噫惹!拖出去斬了!」
「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她大概沒想到人類幼崽是要從一加一等於二學起的吧!」
「恕我直言,費伯裡克特小姐,在這些囚犯的孩子身上投注時間和精力,有必要嗎?」
舒俱走在她身邊,他的觀點也是不少星網用戶的觀點——父母都不是好東西,孩子能好到哪兒去,給他們一條活路就足夠仁慈了,哪用得上宇宙中最頂級的學者親自授課!
之前那些孩子的課程都是由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親自教導的,能熬到今天教授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這些孩子將於今日由博識學會的星艦帶出伊維爾星,學會輻射下的諸多星域願意接受這些孩子。他們能夠為這些孩子提供高於最低水准的生活與教育,讓這些孩子在並不遙遠的未來成為一個普通人或是通過學習改變命運,總之不必成為下一個重刑犯,您說必要不必要?」
她把問題拋回去,舒俱知道直播開著,自然不會在公眾面前表現出對孩童的嚴苛:「也許他們需要些更嚴厲的教導?」
很多星網觀眾紛紛對這句話表示同意。
有時候「犯罪」就像一條會被遺傳的基因,犯人的孩子總是比其他孩子更加難以管束也更容易走上父母的老路。
安娜戰術後仰:「你是說,拉帝奧教授的教導還不夠嚴厲?」
那真的很嚴厲了,畢竟就連研究生也經常被教授罵哭。
舒俱:「……」
您能不能別一到我這兒就跟聽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是在裝傻嗎?
卡卡瓦夏在折斷了第三支水筆後趴在桌子上衝著直播「吃吃」笑——沒錯啊,姐姐就是看不上你,她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舒俱總監你心裡有點數行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7
第206章
博識學會和仙舟聯盟的星艦幾乎同時抵達伊維爾星,這二者之間同樣存在合作,每年聯盟還會派遣一部分「年輕人」前往第一真理大學進修深造。
大學之大,並不在於校舍的數量與教師的人數,重點在於思想的多種多樣。每位學者成長的環境都不盡相同,觀察世界的角度各有千秋,思考的方向也多種多樣,當他/她/它齊聚時碰撞出的火花總是燦然奪目點燃新的文明紀元,這種俱收並蓄的氣度才是學術殿堂誕生的基石。所以無論博識學會還是其名下的第一真理大學,在針對學術交流上的態度永遠開放得超乎想像。
仙舟聯盟向來事事有講究,明明更先一步進入近地軌道,還是讓博識學會接駁降落在前。
這是對老師的尊重。
阿那克薩教授帶領隊伍走在前面,希德在他背後笑著朝安娜揮手。考慮到還有個公司的高管在,安娜淺笑著點點頭,視線隨即移到老師身上:「辛苦您跑這一趟,教授。」
「假使你稍微分點心放在辯論與演講上,或許我就不用跑這一趟了。」年輕的教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陪同的舒俱,故意側頭皺眉,「你似乎不是我的學生,請問指導老師是哪位大賢?」
安娜認真的悄悄後退半步,直播裡彈幕瘋狂亂竄。
「我就喜歡看阿那克薩教授噴人,只要他噴的不是我就好。」
舒俱說了個名字,那是他身為國王的父親為他選擇的王師。
「……哦~」阿那克薩教授微妙的挑起眉梢了然道:「原來是那位,呵呵。」
他沒有再說什麼,表情說明了一切。
「這誰家的小孩,大人趕緊來認領,不來等會兒被欺負哭了可沒人管啊!」
「論銀河裡有哪位學者不是阿那克薩教授的死對頭?」
「那沒幾個了,誰能扛得住博識學會第一噴子,破防是正常的。」
「我幾乎聽到黑皮小哥快要碎掉的聲音了,世上有幾個人能抗住這種壓力?」
「呀!安娜小姐,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呢!」粉色頭發的大狐狸揮著鵝毛扇不遠不近的走在博識學會眾學者身後,他帶了一隊有雲騎軍保護的科研人員,安娜上前迎接:「不好意思,我能力有限,麻煩諸位不遠萬裡趕來幫忙。」
仙舟人的平均身高真是嚇人,狐人雖然稍顯小巧些但他們有對豎在頭頂的大耳朵,加加減減下來身高一米七五的安娜被襯得小了一圈。
「不會不會,我們非常感謝博識學會平和開放的態度,有教無類一視同仁,公平與正義離的就不遠了。」椒丘笑眯眯的,兩只眼睛眯成兩條縫。
安娜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火山錐監禁區內修整一番再著手工作,但椒丘搖搖頭表示不需要:「我個人作為斡旋的特使自然和您一同下去參觀,至於這些科研人員還是直接趕赴現場才安心,沒關系,有雲騎保護他們很安全。」
而且你怎麼知道仙舟的科研人員就不能打呢?在圖書館裡健身難道不是學者們的普遍愛好麼!
「額,好吧,有什麼需要還請諸位及時告知,我們會想辦法調撥。」
來者是客,總不能讓客人們左右為難吧,哪還要不要臉了?
為首那位仙舟學者不在意的揮揮手:「沒事兒,你看這四周有海有魚的,腳下還這麼多地,哪能為難到我們,忙去吧。」
「仙舟聯盟這是對收購伊維爾星有興趣?」舒俱微笑著加入對話,那位年長學者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不是星際和平公司掌控下的地盤嗎?我們仙舟聯盟從不管別人家閑事,也不對鄰居指手畫腳,這回是帝弓垂跡才來看看情況。臨時種點菜補充物資罷了,哪兒就說到收購不收購上。」
你們自己家的屎盆子,不好好打掃干淨也就算了,怎麼還總想著往別人頭上扣?
「咳咳,費伯裡克特,領路。」阿那克薩教授才不會給外人欺負自家學生的機會,喊上安娜轉頭就走。
「好的,教授!」安娜頭一低就躥到前面去了,希德拉都沒能拉住她。
回到監禁區內眾人也沒有就地解散,而是直接去了典獄長辦公室接那些十二歲以下的孩子。拉帝奧教授以送這些孩子離開伊維爾做交換勸說眾多在監獄中生產的女囚站出來作證人,現在到了他實踐諾言的時候。
「一共一百九十六個孩子,辦公室面積不夠,臨時分為三個班級安置。」拉帝奧教授見到同事也不寒暄,直接了當告訴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椒丘作為第三方的第三方一路上都很低調,此刻站出來道:「請問我可以看看這些孩子的名單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拉帝奧教授順手將學生們整理出來的詳細名冊列表遞給他,這家伙很有心機的站在安娜身邊找她詢問,也好讓直播的鏡頭能清晰拍到名冊。
從低齡嬰幼兒到十一二歲的少年人,無論他們的父母做過什麼,這些在監獄降生的孩子是真正意義上無辜——他們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母作惡換來的任何好處,反倒是打從降生起就一直在吃苦頭。
「大善,博識學會救稚子於水火之中,令人敬佩!」仙舟人說話總是文縐縐的,緊接著椒丘眯起眼睛笑看舒俱:「還請總監先生開一回方便之門,高抬貴手放這些孩子一條生路吧!」
舒俱:「……」
我好像被這狐狸給坑了?
他必須表態,可是又不能隨便表態——把伊維爾星上的人放出去,這件事只能由典獄長做決定,別管實際上他跑這地方是來干嘛的,至少名義上他都只是來暫代一下調查隊的負責人。
彈幕也沒放過他,星網用戶的眼睛是雪亮的,黑皮王子臉上瞬間閃過的錯愕笑倒一片。
「完啦!要被扣工資啦!JPG.」
「一章,打工人之慫。」
「你看這事兒整的,嘖,說話呀小哥?」
「公司好像到現在也沒給個具體的聲明吧,這幾天從直播裡看到的還不夠實錘?請問星際和平公司的諸位,你們還想怎麼錘?一定要等琥珀王掄錘子錘?」
「舒俱先生,」安娜正視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的判罰,以及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存在,都是必要的。」
她沒有一上來就把口子開大。
「這裡所有人都是這個想法,有秩序總比沒有秩序強,哪怕壞秩序也是一種秩序。」她無奈的攤開手,「過去我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但是現在,您看看伊維爾的現狀就會發現它居然有幾分道理。法律規定犯下罪行的人經過法庭裁定後由監獄收監,懲罰、收容、改造,這些就是監獄存在的意義。」
她灰藍色的眼睛裡,憤怒的火焰從未止息。
「但是這些孩子,他們沒有犯罪,也沒有經過法庭裁決,他們不應該待在監獄裡。我們全都是普通公民,法無禁止即為可行,沒問題吧,還是您希望連夜從庇爾波因特請來法官臨時審判?」
庇爾波因特要是真連夜派法官跑來伊維爾星判一群十二歲以下什麼壞事都沒做過的孩子有罪,星際和平公司就可以考慮散伙了。
「當然不是,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小姐。」舒俱急忙否認,「我只是擔心這些孩子離開監護人後會不會有什麼不適應。」
「連這種地方的生活都適應過,這世上應該沒什麼地方是他們不能適應的。」椒丘笑得讓人背後一涼又一涼。
十二歲以下,屁大點的崽子,生意不至於做到他們頭上吧!
事實上伊維爾星確實每年都有一部分孩童被合法出售,由於他們的母親死亡或是失去監護能力,這些嗷嗷待哺的小東西自然也登上了供貨單。
「您這是什麼話?」上一個問題他就沒有給出明確的態度,這個問題不能再含糊,舒俱不得不點頭表示贊同:「希望這些孩子離開伊維爾星後不要辜負這麼多關心掛念他們的人。」
「不勞費心。」拉帝奧教授為這場尷尬的多方會面暫時畫上休止符,「舒俱先生,公司派你來肯定不是為了讓你呲著牙站在這兒傻笑,這會兒剛好人聚得齊,有什麼話趕緊說。」
別一天天的沒事做就知道圍著我的學生轉,是因為工作不飽和嗎?
舒俱又一次無語:「……」
合著我跑過來就是給你們當靶子的?
他飛快權衡算計著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安娜忽然嘆了口氣。
「唉!舒俱先生,您一定是位誠實且善良的紳士,所以才會難以回答……您是嗎?」
阿那克薩教授很感興趣的找了張椅子坐下,抱著胳膊看這個不善言辭的學生給人下套。
當著全宇宙星網用戶的面,舒俱只能點頭:「誠實是種美德,善良亦如此,感謝您的贊美,小姐。」
「那您是否還記得,您的人生中有沒有經歷過不慎犯錯被懲罰的時候?」安娜頂著兩位教授的視線,壓力山大。
舒俱才剛承認過自己很誠實,這回要是說從來沒犯過錯更沒受過懲罰,被質疑的就不僅僅是星際和平公司,甚至還有他出身的國家。
「當然有,小姐,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自然也是犯過錯的。」
拉帝奧教授猶豫片刻,到底沒摘下石膏頭雕,阿那克薩教授則短促的冷笑了一聲,揮手讓希德拿著名單去核對要帶走的孩子。
還以為公司的高管多少應該有點實力,結果是個不堪一擊的廢物。
完全沒有勾的魚竿也能釣到這種蠢魚,真讓人難以相信星際和平公司究竟是怎麼盤下這麼大一個攤子的,草台班子也太草了吧!
「誠實又善良的舒俱先生如今肯定也是位富有愛心的出色紳士,那麼,您喜歡寵物嗎?」安娜步步緊逼,舒俱察覺到情況對自己不利,但也已經來不及了,他總不能頭也不回的奪路而逃,「是的,我養了匹還不錯的馬,以及幾條忠誠的獵狗。」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手裡的地圖到了底,露出藏在其中的鋒芒,「假設,我是說,假設。」
「舒俱先生,小孩子犯的錯大同小異,多半與貪玩有點關系。可愛的小問題……但是假設一個孩子因為貪玩誤了學習,憤怒的家長是懲罰這個孩子還是懲罰讓孩子分心的狗和馬?如果是前者那可真是位嚴厲的監護人,如果是後者,舒俱先生,因為並非自身的錯誤而被懲罰的狗和馬,它們不無辜不可憐麼?」
「寵物尚且如此,在您眼裡活生生的人不及寵物,還是說您認為它們應該為您偶然的錯誤負責?」
「總不能可愛忠誠也是種錯吧!」
她垂下眼睛微笑:「可愛這張牌,無論和誰搭配都是王炸,唯獨單出實在是太糟糕了。」
「我知道星際和平公司派您前來的意思,我不需要職位、股份、或是與我本人並無關聯的榮譽。我要的東西自始至終只有一樣……」
年輕的學者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睛看著面色鐵青表情微微有些扭曲的青年:「舒俱先生,我希望公司至少能最低程度上的對伊維爾星進行整改,整改方案稍後將由博識學會提供。至於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做出的奇怪裁定,如果公司方面不能給出合理解釋,學會大量法學學者也非常樂於接手。」
「如果伊維爾只關押重刑犯,那麼請將『重刑』的標准給出,不符合標准的犯人要麼刑滿釋放要麼更換收監地。話說回來,那些被丈夫打得遍體鱗傷又莫名其妙背了一堆罪名的女人,無論死了還是活著,她們可都還盯著庇爾波因特看呢。」
「正義會遲到已經是件遺憾的事了,請不要讓遺憾變成絕望,您聽明白了嗎?」
舒俱:「……」
怪不得砂金那小子淺淺爭了一下就放棄,費伯裡克特小姐不張嘴還好,你非要她張嘴說話……多半不會是什麼好話。
別問他為什麼知道,他只覺得自己現在和一只懵圈的刺蝟差不多。
第207章
前往伊維爾星的路上,舒俱和他手下的幾個助理仔細分析過安娜費伯裡克特面對公司的談判可能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根據履歷記錄,這姑娘出生在偏遠星系的普通家庭,自幼聰慧過人從小到大獎學金拿到手軟,連她那個平凡到不能更平凡的原生家庭也因為女兒的獎學金過上了不必為生計發愁的日子。
然而兩年前那個星系遭遇了蟲群,星系內百分之九十的有機物淪為蟲群口糧,費伯裡克特彼時正在星系外為畢業論文做准備方才逃過一劫。順利畢業之後她渾渾噩噩跟隨同星系的幸存者來到比爾波因特,一直想找個工作穩定下來——偏遠星系的大學文憑並不得公司看重,曾經的小天才也只能和其他所有應聘者一樣通過一場又一場考試證明自己。
庇爾波因特關於費伯裡克特的記錄到這裡戛然而止,她就是個普普通通偏遠星系出身的普通女孩兒。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特別的天資,像她這樣的姑娘來到繁華位面立刻就會發現自己是如此平凡渺小,有點小聰明但又沒有聰明到能被【博識尊】瞥視的程度,緊跟而來的必然是失落與茫然。
她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故鄉,將她視作生財之道的父母也命喪蟲口。
一年之後費伯裡克特通過第一真理大學的傾斜政策參加研究生院選拔考試,被哲學系錄取為「自然神學」研究方向的年輕學者。這一年內庇爾波因特完全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記錄,她就像是死而復生一樣銷聲匿跡然後突然出現。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費伯裡克特小姐生來一副清瘦的模樣,舒俱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中途被人給替換了。
——看記錄她不像是這麼堅定的性格,父母稍微央求幾句就修改專業與志向的女孩,自小到大獎學金拿到手軟手裡卻沒有一分零花錢……更像只被以「親情」為名的囚籠困廢的雛鷹。
一年時間,她要在庇爾波因特經歷些什麼才會變成眼下這個樣子?
舒俱想過她背後有可能存在某些能夠成為動力的「源泉」,這種典型奉獻性格的年輕姑娘很容易被一些出於細節的關懷打動。曾經是親情,現在可能是友情或者愛情……失去親人後隨便什麼人給她點溫暖就能把她哄得不惜一切衝鋒陷陣。
但是真正接觸後他發現自己想錯了,所有人都被這位拽著向前走,根本就不存在支撐她為她提供動力的存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自己就是那股「源泉」。
這樣的人最不好對付,她沒有弱點,唯一能稱得上弱點的正是她進行中的事業。
——這就很棘手了,利他型動機總有倦怠的一天,利己,純粹為了自己的喜好去做某事,這個理由才是博弈中最難攻克的阻礙。她是為了自己的理想主動選擇與公司為敵,不是為了支持其他什麼人,這怎麼搞?
「先談吧,公司做也必須做出負責與積極整改的態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董事會給的條件必須塞進條款裡,只要收下,她不閉嘴也得閉嘴,否則必然成為眾矢之的。」除此以外助理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舒俱深以為然。
誰能想到這姑娘先是玉石俱焚開了個直播,寧可將自己置於險地也要拼命撕開公司的輿論掌控,而且她還成功了。宇宙中惹不起的勢力一共也就沒幾個,現在伊維爾星上三家齊聚,再不收場就真要變成個大樂子。一般來說到這個份兒上公司已經表現出服軟的意思,無論自身利益還是伊維爾的事都有了保障,差不多各退一步收手,將來也好再見面……
結果她又來了個釜底抽薪,連媾和談判也要公開。這玩意兒不都是閉上門才好討價還價的嗎?這世上難道真存在為了理想和道義放棄自身利益的人?
那可是公司的條件!接受這些她在事實上與P45的高管們不存在任何差別,還不用勤勤懇懇打卡上班……
老實講,就連他這個真正的P45也有點羨慕。砂金那家伙該狠的時候不夠狠,總是抱著婦人之仁的貨色,眼光倒是挺毒辣。
之前設想的所有討價還價環節還沒用上就可以直接扔進垃圾桶,既然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公開表示只願意談伊維爾的改造,那他也不是不能坐下聽聽她都有些什麼好見解。
總之伊維爾這顆炸彈必須解決,手段不重要過程更不重要,重要的是抹平問題。
公司方面別扭糾結了幾個系統時後,安娜終於等到明確回應。關於「伊維爾星虐囚案」,調查對同意公開信息並以更加積極的狀態配合學者們的工作。
也就是說他們不打算繼續往後拖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直播間內瞬間被歡呼淹沒——身在伊維爾星的年輕學者們,分散在全宇宙各處的觀眾們,無一不為這場艱難的勝利感到由衷歡喜。
能讓公司作出讓步的個人諸天寰宇掰著手指頭數也很難數出幾個,如此明顯的強弱對比別有一種「大團圓」的爽感。最重要的是這並非劇本,畢竟誰也不能說服公司犧牲自身利益甘做墊腳石。
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弱勢那方越是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強權者反而拿她沒辦法。公司又不是沒用過招數,實在是抹黑謾罵她不怕,物理消滅又礙於巡海游俠不能得手,現在博識學會和仙舟聯盟均已公開表態,不想作繭自縛就只能當斷則斷。
「活久見,公司也有慫的時候。」
「不慫不行吧,公道自在人心。」
「今天是監獄星,明天誰知道那個附屬星球被改造成制毒工場合地下實驗室?不妥善處理試試?公司的影響力能直接掉進黑洞。」
「做公司的盟友比做公司的對手更危險,笑。」
「我更擔心費伯裡克特小姐,將來她去哪兒找工作?公司肯定不招她。」
「來我們仙舟聯盟呀~回收二手學者,換臉盆!換菜刀!還能換剪子!」
「笑死,現在還有人相信費伯裡克特背後沒有其他勢力支持?她就是個傀儡,從頭到尾都是顛覆公司的陰謀。」
「你是說巡海游俠聽某個人調遣?要不干脆指著聯盟抱怨得了唄,沒錯,就是我們干的,然後呢?打死我們?」
「某些庇爾波因特人不提仙舟聯盟就不會說話了是吧!」
彈幕裡吵得無比熱鬧,伊維爾這邊的年輕學者們只覺得這直播設備有點意思——之前是幾位巡海游俠建議一直開啟,現在壓根關不上。
對,它關不上,就只能這麼開著,甚至有時候連能源都沒連接也在正常工作。正常的直播設備肯定沒有這種效果,現在的它更像某種奇物。
「萬事不決……只能怪阿哈了吧!」法厄同來來回回把整套設備摸了一遍沒摸出所*以然,希德也看了一遍,搖搖頭:「你還記得建議一直開啟直播的巡海游俠是哪位麼?」
安娜有點心虛:「……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決定,也不能推在某個人頭上。」
如今想起來,確實有幾位游俠的存在感很特別,既活躍又模糊。
「看型號有朱明仙舟工造司的設計痕跡。」只有自己人在的時候希德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小,「沒必要深究它的來歷。【歡愉】的信徒無孔不入,只要他們沒有惡意,不妨接納這些喜歡躲在暗處的合作者。」
「我也是這個意思,那些人你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就當不知道還好些。現在的主要問題還在伊維爾星改造方案上,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說了,做好這件事給算額外加分!」法厄同握拳。
正常的社會實踐分在死難者名單被整理出來後學生們就已經得到了,在這件事上有分教授們是真舍得給。
一聽有學分,年輕學者們再困也能打起精神干活。
經過充分的調查與分析,動起筆寫東西就比較快了。他們先花了兩天時間拿出一份簡要大綱,沐浴過拉帝奧教授的物理攻擊與阿那克薩教授的精神攻擊後又花了三天時間去完善這份大綱。大綱通過意味著談判正式開始,在仙舟聯盟見證下,博識學會與星際和平公司就「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展開討論,重點分兩方面——監獄星的改造,以及被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錯誤送進伊維爾的囚犯該如何轉移安置並進行合理賠償。
前者很容易就能達成一致,後者牽涉到庇爾波因特司法體系,公司不願意動但又不得不動,經過數次拉扯最終單獨列項來一個賠一個,不放入伊維爾星一案中共同討論。
這些冤假錯案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天琴座阿比蓋爾案」,博識學會的法學家們表示將把該案列入教材以警醒從今往後所有法學生——誰要是把案子判成這樣可千萬別說是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的,我們丟不起這個人。至於公司內部如何進行整頓……外人不好管,你們自己看著辦。
滯留在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年輕學者們一直忙到距離第二學期還有一個半月就結束時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舒俱在「伊維爾星改造計劃」和「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賠償」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總也關不掉的直播終於自動關閉。
第208章
協議達成,舒俱得知那個差點把董事會逼瘋的直播間終於關閉,雖說多少有些遺憾到底還是松了口氣。在這場博弈中公司輸得徹底,安娜費伯裡克特真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什麼東西都不要,哪怕隱藏在條款中的一些小「賄賂」也被她和她的同學門挑出來要求修改,這些年輕的學者就這麼看輕信用點?真讓人難以置信。
「您贏了,倔強的小姐。」他無奈的笑著攤手搖頭,希德皺眉,法厄同朝老朋友翻了個白眼,小聲竊竊私語:「這家伙就這樣,裝腔作勢,就好像活在千八百年以前,仙舟人都沒他守舊。」
「我們仙舟人其實挺開放的,尤其一些民間文學,嚇死你們。」椒丘粉色的耳朵輕輕彈動,儼然已經和這些年齡不及他零頭的年輕人玩到一起去了。
說人小話還被人抓個正著,希德臉上浮起一層紅霧。法厄同臉皮可比他厚多了,白發青年眨眨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真的嗎!新聞裡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看看宇宙裡絕大多數新聞媒體都是誰把持的,就我們這些腿腳不好跪不下去的老東西,能讓人說幾句好話?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有機會你們自己來仙舟上走走看看,不比道聽途說更真實。」
關於那個地下實驗室,仙舟聯盟到底給博識學會留了點臉面,沒有滿世界亂喊這玩意兒都有些什麼貓膩。兩家不約而同決定低調解決此事,作為報答,博識學會在第一真理大學的進修名額上給了仙舟聯盟更多操作空間。
之前第一真理大學只接納公派進修的仙舟學者,礙於雙方壽命與法律的不同暫不考慮接收仙舟聯盟的正常考生。但是這次深度合作之後學會認清了公司不靠譜的一面,為了保證學術環境的穩定與平衡,學校決定重啟談判,爭取一年內重新開通針對仙舟聯盟的留學機制。
主要是仙舟人太能活以至於性子大多慢悠悠,幾個月的學期在他們看來就跟休個周末似的,兩邊節奏不太對得上。而且仙舟聯盟是不允許公民在外滯留太久的,生怕被【豐饒】詛咒過的血脈進入短生人種當中。無論生活習慣還是法律上的要求,學校與仙舟聯盟都必須多次接觸才能拿出個雙方都能滿意的結果。
不過這些和安娜他們關系不大,拿出整改方案,拿到協議,伊維爾星上學者們能做的都已經做盡了,剩下只需要按部就班動工即可——先把不該待在這兒的人或是釋放或是轉移,然後按照罪行類別與性別對監禁區重新分區。取消貸款吃飯這種胡鬧一樣的操作,取消監禁區底層的賭場與「加班區」,取消島嶼上的特殊監禁區,包括所謂的「三大幫派」在內所有犯人內部的私人組織統統違法予以取締,但「屋頂花園」並沒有被完全取締,這一點非常遺憾。
老話叫做「有錢能買鬼推磨」,好歹新規劃裡這些達官顯貴不能像過去那樣度假一般坐牢,看在他們背後家族支付的信用點份兒上,這些人不必和其他重刑犯那樣以勞動換取生活物資,其他的舒俱寧可頂住輿論壓力挨罵也絕不答應——他敢同意這樣的條款,不說回去後公司會拿他怎樣,那些自覺傷了面子的豪富家族肯定會遷怒他出身的星系,到時候還不是皇室倒霉。
拉帝奧教授坐在最前邊代表博識學會在監督組一欄簽下名字,作為斡旋方的仙舟代表,椒丘舉起扇子捂著嘴笑笑,也在協議上痛痛快快留下印記。
他不光看熱鬧,簽了字還要嘲諷公司代表。什麼慷慨大方啊,什麼仁德慈悲啊,什麼美名遠揚啊,等等等等。也就舒俱本來皮膚就黑,臉色更黑些也不會被看出來,頂多表情有點臭。三方交換文本互為保證,舒俱的視線停留在和法厄同他們竊竊私語的安娜身上。
「費伯裡克特小姐,公司的橄欖枝永遠伸向您,祝您生活愉快。」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怨氣滿滿。反正這會兒直播間也已經關閉了,就算不那麼風度也不會被傳得廣為人知。
安娜想也不想就搖頭:「不好意思,我與貴司氣場不和,考慮到貴司董事之一在田先生至今仍未回應我的訴訟,短期內我不會選擇星際和平公司的工作崗位,謝謝。」
無論多麼典雅的措辭也改變不了拒絕的本質,舒俱輕笑了一聲:「願琥珀王保佑你我。」
不管怎麼說博識學會這邊的波瀾終於按下,接下來就該大力追捕那個引發了一切的該死逃犯08241321號。如果不是她越獄逃離,與世隔絕的伊維爾哪裡會引起學者們的注意!
更可惡的是08241321號逃出伊維爾時還帶著艾諾利阿家主和砂金,前者尚算識趣拿了好處就閉嘴,後者天天在戰略投資部晃來晃去實在煩人。
你就說吧,一個人怎麼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特拉維佐夫這個廢物!
公司代表帶上文本轉身就走,頗有幾分憤憤不平的返回庇爾波因特向董事會復命,博識學會與仙舟聯盟的星艦也准備有序撤離,臨行前椒丘笑著再次邀請學者們去仙舟旅行。
「只要不遇上豐饒民戰爭,仙舟最大的危險是晚上逛夜市的時候不知不覺花光工資。發胖?不用擔心發胖,羅浮丹鼎司的持明專精醫術,吃個藥丸子就好啦。」
粉毛狐狸笑眯眯的:「來了我請你們吃火鍋,看在友誼的份兒上,鴛鴦鍋,這是我的底線。」
法厄同聽得無比向往,幾乎立刻決定安排一場畢業旅行:「一起去唄,戴蒙斯那家伙最喜歡烹飪,他會愛上仙舟聯盟的。」
「秋假的時候我回去一趟羅浮,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個農產品的出售窗口。你知道的,我和德萊妮一起開了家零食網店。」
雖然從來不干涉經營,作為供貨方的代理人安娜跑腿兒時還是很盡心盡力的。
「也好,羅浮乃是聯盟旗艦,正值休養生息的時刻,農產品必然大受歡迎。而且神策將軍算無遺策,鎮守其上近八百載,旗艦的繁華程度遠超其他艦船,值得一看。」
他帶著些許遺憾淺淺道:「可惜曜青沒有旗艦的名頭,想攬客卻不得呢。」
法厄同看了眼薄荷綠發色的希德:兄弟,這狐狸怎麼茶茶的?
後者掀開眼皮瞪了他一眼:少作怪!
老實人安娜滿懷歉意的道歉:「實在對不住,主要事先已經與人有約,不然這回說什麼也得去曜青看看好風景。」
雖然不知道曜青仙舟都有什麼好風景,但是這樣說總沒錯,沒有人傻乎乎的當著人家的面吐槽人老家不好吧!
椒丘心下遺憾沒能拐到人。當初他只將這姑娘的名字引薦給飛霄將軍而已,誰知將軍熱心得很,一聽說她與羅浮百冶應星有關聯,馬上又把人推給朱明的懷炎將軍和羅浮的景元將軍認識。以那位神策將軍走一步看十步的性格,只怕早就存著拐人的心思了。
就算這位年輕的學者不跟著聯盟干也沒關系,重點是不能讓她與聯盟為敵。同為【巡獵】,交好不比什麼強?多個朋友多條路,再說還能通過她准確把握百冶應星的動向,何樂而不為。
什麼?她是身價六十億的通緝犯?
啊呀!好大的官威,居然要拿公司的刀斬聯盟的客,別是五谷燃茶喝多了吧!
「無妨無妨,」椒丘揮揮羽扇,「我們仙舟人,最多的就是耐心。對於長生種來說每一次與短生種的會面都是那樣珍貴,漫長的生命就像詛咒一樣迫使我們不得不習慣離別……曜青隨時歡迎你,安娜小姐。」
他知道那個「費伯裡克特」是虛構出來的姓氏,因此更喜歡稱呼她的本名。
「嗯,嗯嗯!」安娜一向對真切深沉的情感有些麻爪,生怕辜負了人家好意,又是愧疚又是心虛的用力點頭:「一定去一定去,我還年輕,總有一天去曜青看望你。」
哼,年輕單純的小孩子就是這麼好騙,椒丘抖抖耳朵又抖抖尾巴,招呼帶好了樣本的科研人員和雲騎軍一起走向聯盟的星艦。
「你秋假去羅浮啊,這樣一來又不能請你去我家玩了。」客人一走,法厄同就開始唉聲嘆氣。他很喜歡自己的家鄉,迫不及待想把它介紹給家鄉以外的友人。
安娜咽了口口水:「不急吧,咱們至少還要當兩年室友呢!」
「確實不急,只不過有點小小的遺憾。」希德淺淺微笑道:「我和叔叔住在樹和書都很多的庭院裡,春季花木繁茂,夏季溫度涼爽,秋天景色絢爛,冬日……」
他輕輕笑出聲:「冬日有圍爐辯論,叔叔一對一輔導的那種。」
「那真的很可怕了!」安娜滿頭黑線。
誰想要阿那克薩教授的一對一輔導啊,還是辯論,到底有多想不開才會主動挑釁那位學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法厄同笑著大力拍打希德的肩膀:「你快把安嚇傻了」
希德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們也快把我嚇死了,這地方居然連破傷風疫苗都還是幾百年前的老毒株,真是的。」
安娜胳膊上那道傷早就好了,要不是為了把這個馬甲與08241321號的身份徹底分開,再給那個毒販一次機會他也傷不到她分毫。
「走吧,咱們也該回學校了,還有一個半月又到期末結課的日子,我暑假就已經開始做論文了,希望你們也有在做。」這一點她倒是不擔心,耶佩拉宮和伊維爾星兩處足以保證本次結課論文順利通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法厄同抱頭搖擺,直到星艦進入躍遷點他還在啜泣——很認真很認真的想辦法拯救伊維爾星上的犯人,結果忘了自己還有期末結課這種事,不要啊!
好想黑化把過去的自己打一頓。
希德不由悶笑,這家伙大概忘記他同樣已經交出數份精彩的案情分析了。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最終通過的那份大綱難道不正是他的期末結課成果?
嘖,傻乎乎的!
第209章
星艦抵達星港前十分鐘,安娜收到了德萊妮的消息。合伙人好心提醒安娜星港已經被激動的同學們圍得水泄不通,從伊維爾星凱旋而歸的他們如果不想被迫發表當眾演說最好悄悄叢後門溜走——她准備好的飛車已經就位了。
「把阿那克薩教授和法厄同留下,咱們溜吧!」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第一時間想到這個組合,眾人紛紛表示同意。
拉帝奧教授更關心那些提前離開監獄星的孩童,他正在盤算著花點時間去看看孩子們現狀如何,對於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學生也只當做沒看見。
星艦緩緩接駁,大家紛紛讓開路給不知所以的白發青年走在最前面。他本來是跟著安娜的,後者忽然停下腳步,希德無縫銜接了一句:「安,你的本子忘拿了。」
事實上安娜從不遺落物品,但法厄同沒想那麼多,等他走在阿那克薩教授身後看到舷梯下密密麻麻一片人頭再往身後看時,不講道義的同學朋友們早跑得干干淨淨,連片紙都沒留。
「我以為你至少能察覺到些許端倪,完全沒料到你……算了。」阿那克薩教授都覺得這孩子有點可憐了,把他護在身後帶著他發表了一場耗時八分鐘的簡單演講才勉強擺脫激動的人群。
學生們有點遺憾沒能親眼見到費伯裡克特同學,不過阿那克薩教授和法厄同學長的演講情感真摯語言凝練精彩,也算是不虛此行。
等法厄同渾身散發著黑氣回到宿舍,迎接他的是端著盤子努力微笑的安娜和端著飲料臉紅的希德。
「你們要用到的筆記我放在桌上了,有空拿去抄,抄完還我。」戴蒙斯留在學校裡上課,看直播的間隙順便替出門就跟丟了一樣的室友們攢出整套課堂筆記。
「吃點心!」安娜心虛得幾乎不敢看被留在最後面的室友,「戴蒙斯剛從烤箱裡扒拉出來的。」
「啊!對!喝飲料!」希德直接把杯子塞進他手裡,「辛苦你了!大家給你留了超多零食作為感謝,謝謝你的犧牲與付出!」
「所以你們就這麼心安理得的把我扔在星艦艙門地下嗎?有沒有想過那個瞬間我有多絕望!」法厄同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又從安娜端著的盤子自捏走一只粉色小蛋糕,「不講義氣!哼!」
「可是只有你才能擔得起這份重任嘛,我們在飛車上聽完你的演講才撤的,你說的太棒了,沒人能比你說得更好。」
希德真誠的望著他,法厄同嚼蛋糕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戴蒙斯點頭作證:「他們確實只比你早回來一分鐘,剛洗干淨手就去端盤子了。」
「這次勉強原諒你們,沒有下回!」法厄同憤憤不平吃掉最後一口小蛋糕,戴蒙斯「嘖」了一聲把他拉到桌邊坐下,安娜和希德狗腿的將盤子杯子堆到他面前:「多吃點,多吃點!」
魁梧的青年目光掃向安娜的胳膊,他一直有在追那個直播間,當然也知道她挨過一刀。
「你情況怎麼樣,傷口有影響嗎?」別說年輕姑娘,年輕的小伙子也不樂意身上坑坑窪窪這兒一道疤那兒一道疤。
安娜直接拉起袖子把胳膊亮給他看:「後來仙舟聯盟的持明用我的胳膊演示了一下雲吟術,超神奇,看!」
別說疤了,連之前在耶佩拉宮曬傷的痕跡都一並消失得干干淨淨,甚至更久遠的傷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就好。」他點點頭,拉開椅子坐在法厄同對面,「阿那克薩教授上學期開發的那種寵物現在可以量產了,參與項目的學姐問我們要不要訂購,前幾批可以享受折扣。」
他頓了頓,生怕被人誤會似的加了一句:「那小東西有一定智能,訓練好了可以幫忙做些簡單家務,拿拖鞋叼零食什麼的。」
「那我為什麼不買個家務機器人?」法厄同露出「好難理解」的表情,戴蒙斯翻了個白眼:「本質上奇美拉還是寵物和吉祥物的定位,不過也不是沒人把家務機器人當做寵物養。」
「我要給梅婭女士定一只,要求適應草原和多動物家庭。」安娜不缺錢,她很快又想到德萊妮的網店,她計劃養只能配合拍照的可愛吉祥物做招牌已經很久了,「還是定兩只吧,都送人。」
戴蒙斯記下她的訂單,希德也定了一只奇美拉做紀念,法厄同覺得希德養了寵物他就沒必要再養,於是搖頭拒絕這個提議:「我就不定了,不然宿舍裡動物太多不方便管理。」
「隨你。」他打開外置設備給學姐回話,另外那三人打開厚厚一摞課堂筆記翻看。
不管你在星際監獄如何頭鐵擠兌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回到學校全都一樣要為補課和期末結課頭疼。好在還有戴蒙斯在,要是沒有他大家就真的只能晝夜顛倒拼命補習了。
兵荒馬亂的一個半月後,宿舍裡四個人掛著八個厚重的黑眼圈提交報告、論文和考試答卷。
安娜驚喜的發現為期一個月的秋假裡拉帝奧教授居然沒有專門給她布置假期作業,也許是忘了也許有意放她休息,總之自己可以放心的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竟然平安渡過了第二個沒有掛科的學期,星神吶,難道我真是個天才?」法厄同扒著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抽泣,這都不能算超額完成任務了,奇跡降臨大概也就這樣。
「我以為你多少有一種自己肘贏了星際和平公司法務部的真實感覺,法學天才。」只有戴蒙斯會這麼和他說話,安娜和希德看著盤子裡的餡餅「吃吃」竊笑。白發青年捏捏胳膊又捏捏腿:「不疼,做夢?」
「你捏的是我。」希德反手搗了他一拳,這貨手上力氣大,但他也不能掏槍斃了這家伙,只能大概出點氣就算了。
安娜趁機把法厄同的糖漿舀走一半分給希德和戴蒙斯,假裝什麼也沒發生的正色道:「我定了後天出發去仙舟羅浮的票,你們有沒有特別希望我帶的禮物?」
她這回可是光明正大走合法身份過去尋找合作商的,既不是星核獵手也不是逃亡重犯,理直氣壯得很!
「特色食材和食物。」戴蒙斯早聽說仙舟聯盟食物豐盛烹飪手段多樣,要不是老家那邊更需要他回去,他肯定會和安娜一起去看看。
法厄同摸摸下巴:「仙舟人都很能活吧,動不動幾百年什麼的,能帶些二手日用品嗎?我是這麼想的,他們的二手舊貨在咱們看來就是古董,不知道有沒有收藏價值。」
安娜:「……」那我不如去誰家滯銷品的倉庫裡翻翻,說不定翻出什麼好東西給你,還干淨點!
「機械制品?」希德看向掛在牆上的咕咕鐘,這家伙自從被修好後就再也沒作過妖也沒出過么蛾子,每天勤勤懇懇精准報時,大家都有點舍不得把它留給學校了。
「明白了,我到時候看著辦哈!」
這個學期感覺好像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星艦,還好伊維爾被拆了個底朝天,今後不用再回去坐牢。
學期結束前安娜專門去找了趟德萊妮,梅婭女士那邊能提供的貨品多了好些類別,不再僅限於畜牧產品,網店可以選些好產品上架。如今阿比蓋爾的案子已經完全翻案,梅婭女士一家在天琴座星域內相當有名。同星系好些從事種植業和養魚業的人家紛紛找上她想要參與新商道,這些人家或多或少也受過迫害和歧視,只不過之前離得遠外加不敢冒頭而已。
現在不一樣了,伊維爾星的事誰不知道,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的公正性就是個笑話,呸!
德萊妮先是聽說安娜訂購了一只時新寵物,緊接著又看到滿桌子林林總總的新款零食,當場跳起來抱著安娜的胳膊就是一頓狂甩:「姐!姐你怎麼這麼好啊~阿那克薩教授實驗室出產的奇美拉麼?我真的要愛上你了姐姐!」
安娜默默抖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明天出發去仙舟聯盟的羅浮,打算去找給天琴座的其他產品找條出路,你合伙嗎?」
如果德萊妮不願意繼續合伙也沒關系,畢竟隔著那麼遠的地方,做生意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合伙呀!咱找個靠譜的人在那邊建個網店倉庫多好!省得我天天給仙舟發貨發到無人機冒火。」德萊妮大喜,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枕頭也來了,「這事兒得找當地人,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嗯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安娜悄悄抽回自己的胳膊,「你和曜青的那個持明小哥進展怎麼樣,談上了嗎?」
談不成就換一個,一定要仙舟特產的話換個狐人也挺好,毛茸茸的家裡連寵物都不用養。
「我覺著火候差不多了,」德萊妮叉腰抬下巴,「他開始和我講笑話啦!除了笑話有點冷,其他地方沒有任何缺點!」
那很厲害了,這還不到一年呢慢吞吞的長生種就被釣成翹嘴,可以啊!
第210章
「樣品?」
「帶了。」
「檢測報告?」
「電子版和紙質版都有。」
「網店的許可證?」
「拍照儲存過。如果需要紙質的我可以在羅浮隨便找家店現出,那邊不可能沒有這個業務。」
「嗯……還有什麼的要帶的?」
「教務系統裡的身份文件也已經下載好了,應該沒有忘記的了吧……」
事關生意,德萊妮仔細幫安娜檢查了一遍行李,確認沒有遺漏後親自把學姐送去星港。
從第一真理大學到仙舟聯盟的星艦每個循環周內只有一趟,錯過就只能等七天後趕早。
「……等到了羅浮千萬別忘第一時間傳消息給我,瑾瑜這幾天剛好回老家探望養父母,你要是有困難就去找他幫忙!」
臨別前德萊妮反復交代,生怕安娜忘記——就算瑾瑜幫不上忙也沒關系呀,總之咱認識本地人,就算人生地不熟的底氣也比其他人足些。
安娜被她念得腦袋發脹,急忙放好行李反過來送她下站台:「放心,我會替你去看看你的持明朋友。」
「嘿嘿!」德萊妮計謀被識破,對著手指滿臉討好的笑,「謝謝學姐,學姐你順便幫我把這個捎給他!」
她遞來一只小布袋,安娜當面打開看了一眼:「材料系實驗室培育的?」
如海一般湛藍的水晶裝飾品,這種純淨度學生也能買得起的不做他想。
「沒錯,我買了一對,嘿嘿!學姐你要嗎?我在實驗室有熟人,能把單子排在前面。」
德萊妮渾身洋溢著粉紅色的泡泡,只是看著她也會讓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笑。
安娜不習慣在身上帶一堆亂晃的小裝飾品,一時又想不到有可以贈送這種東西的人,於是她笑著搖搖頭:「不用了,多謝,下學期見。」
提醒的鈴聲響了,她看看站台上的時間,揮手轉身走進星艦艙內。
德萊妮下了站台沒一會兒星艦准點升空,安娜回到自己的休息艙,對面坐著的陌生人半個身子扎在行囊裡翻找,看上去就像是被「寶箱怪」攔腰咬了一口似的。
「額……您好?請問您需要幫忙嗎?」她真的有點擔心對面那人大頭朝下摔進行李箱,說話間對方掙扎著退出來,頭發亂糟糟的坐在座位上直喘粗氣:「還,還好,不用。」
她手裡拖著件紅到扎眼的寬大衣裳,款式略有些眼熟。
陌生人找到衣服後便將行李箱恢復原狀塞到休息艙與牆壁間的縫隙裡,她把這玩意兒甩在座位上,摸摸頭發忽然提高音量:「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個誰?開直播的那個!」
她側著頭想了一下,一拍大腿:「哲學系的費伯裡克特!」
安娜滿頭黑線干笑兩聲:「哈?」
「你這是去仙舟?」對方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變魔術一樣從衣袋裡抓出把藥糖:「給,防暈艦的薄荷糖,我叫白沅,羅浮工造司派來博識學會進修的工匠,剛好趕著假期回家看看。你呢?去哪兒玩?」
仙舟聯盟是「聯盟」,它不止一艘巨艦,訪客去哪兒都有可能。
「啊對,有個羅浮的網友邀請我去羅浮玩。」安娜撕開糖紙往嘴裡塞了顆藥糖含著,白沅見她這麼給面子,高興得直點頭:「那咱們兩個還能一路走呢,你找好住的地方了沒?去我家住唄……」
她真的很健談,人有點很特別的天真與不諳世事。都不需要安娜處心積慮打探,她自己就巴拉巴拉的把出身來歷家庭情況什麼說得清清楚楚。
整個一股格外好騙格外單純的感覺。
「額……沒事,不用了,我已經安排好,謝謝……」安娜咬著藥糖耐心聽她說,一個系統時下來外鄉人第一次去羅浮仙舟不可錯過的景點全部了然於心。
什麼金人巷啊鱗淵境啊星槎海啊,她林林總總記了一整頁筆記,羅浮夜市好吃的各種小吃整整齊齊排在另一頁,別有一種老實穩妥的氣質。
白沅實在太喜歡安娜了,喜歡到恨不得把她順回家似的一路上都在大力投喂。她不但自己拼命塞食物投喂,還呼朋引伴從其他回家探親的朋友那兒搜刮物資,星艦抵達洗車星中轉補給時安娜都不用起身去公共活動室點餐……她差點被熱情的仙舟人給用零食埋起來。
「你帶的這個肉脯肉干好吃,濕的有嚼頭,干的又香又脆,還有奶團子,就是太甜了容易吃膩,我們吃不了這麼甜。」安娜當然不可能白吃別人的儲備,她空間鈕裡的零食也不少,拿出來分享剛剛好。
每種都嘗試了一遍後仙舟人表示不那麼甜的甜食最好吃,其次就是各種肉和奶的制品,這和德萊妮網店的購買反饋一致。
「我有個開網店的朋友,她想在仙舟聯盟找個合伙人,把你們的評價發給她作參考行麼?」她又把樣品取出來一份兒分給新認識的仙舟朋友,白沅美滋滋的把禮包狀的袋子收起來:「帶回去給我爸媽哥哥也嘗嘗,這可是掀翻了公司的費伯裡克特小姐的推薦,我可真厲害!」
「額……」安娜又開始尷尬了,鞋子裡的腳趾忍不住用力摳鞋底,「哈哈哈哈,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怎麼不至於啦,其實仙舟人也少有能請來帝弓垂跡的,你上午向天舶司遞份入籍申請,下午就能領到身份證,耽誤一秒都是對帝弓司命的不尊重!」白沅睜大亮晶晶的褐色眼睛,「面對星艦炮口那個時候你都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當然在想有本事你他喵的秒了老子,不然就躺好了等著報復!
「啊哈哈哈,沒想啥,來不及想,腦子裡一片空白。」鑒於當時的心理活動用詞比較激烈,安娜硬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白沅沒想太多,點頭表示同意:「是啊,我們一個宿舍都在看直播,明明不在現場背後也出了一身冷汗。那都是些什麼人啊,也太窮凶極惡了吧!」
「肯定不是公司,」安娜斬釘截鐵道:「不是毒販就是地下實驗室的護衛。」
僅僅【巡獵】光矢的余波掃過,連同星艦以及診所上層那些享受「壽命包加載」業務的買家們也一塊去見了星神,但願星神之間不會告黑狀,呵呵。
別看公司在許多業務上臉皮就跟玩兒似的說扒下來就能扒下來,實際上他們對體面和名聲還是很重視的,「開星艦炮轟手無寸鐵的學者」這種事要做也一定不會選在面向全宇宙直播時做。
「他們真是瘋了!」白沅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麼總有人以謀害同類為樂,她見安娜意興闌珊便果斷結束這個話題。
在洗車星停留了四個系統時,星艦重新啟程。由於羅浮仙舟的坐標是個動態數據,脫出躍遷點後他們還要在另一顆洗車星停留數小時第二次中轉,連帶*行駛時間總行程需要花費五天,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場漫長的旅途。
抵達第二顆洗車星時安娜決定下去逛逛。白沅說這裡距離羅浮仙舟已經很近,有雲騎軍小隊來回巡邏環境會比其他地方更安全,適當透透氣有助於緩解旅行的疲勞感——這倒是真的,每次出門明明都乘坐星艦卻總是特別累,自己開飛行器都沒有這種感覺。
這顆洗車星整體環境果然比較干淨,雖然仍舊少不了魚龍混雜之處,但地面和建築物看上去不那麼雜亂衰敗,比耶佩拉宮附近那顆要好上太多。
「星艦還是停四個系統時,咱們別走太遠。」一下舷梯白沅就待不住了,拉上好友直奔附近的小吃店。
經過安娜觀察仙舟人比較喜歡聚在一起,他們對集體有一種莫名的向往,不像庇爾波因特人多半選擇獨行。想到星艦停留時間有限,她沒有離開站台,就在距離舷梯不遠處找了家咖啡店點單。
「六杯,多加牛奶,少些糖,謝謝。」付款後售貨機器人五分鐘內就將客人的飲品打包妥當,很大的一只袋子裡分別套著六個小袋子。
安娜從機器人的機械手中接過咖啡拎著走。恆星的光芒不冷不熱,軟風吹散了從星艦艙內帶出來的沉悶氣息,第一真理大學的秋季不意味著其他星系的秋季,這地方明顯正處於早春時節,嫩葉和花苞同時在枝條間探頭探腦。
回到星艦內少坐片刻,乘客們陸陸續續返回,安娜把咖啡散給請自己吃了一路零食的仙舟學者們,剩下的旅程一直都在安靜的聽他們講故事——各種故事,幾十年前的、一百年前的、甚至兩百年前。原來時間維度的不同會讓人對同一件事產生諸多不同看法,也怪不得博識學會此前更傾向於同為短生種地區的庇爾波因特。
「快看,那就是仙舟羅浮。」星艦放慢速度,排在隊伍裡等待。舷窗外能看到一方樹立著的白色「玉盤」,白沅驕傲的向客人介紹:「那是玉界門,進出羅浮的門戶。」
安娜看到玉界門外還有一圈不太亮的暗金色,光芒下隱約藏著尊通天徹地般的金色身影。
「那是什麼?」她指著影子好奇問道,仙舟的學者們討論了一下,給出答復:「是鎮守羅浮的神君,全名為『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天君』,神霄雷府乃聯盟本土神話中護衛帝弓的最強戰鬥單位,總司就是總管的意思,驅雷掣電意味著這位神君有駕馭雷電的能力,追魔掃穢是祂的工作內容,天君指敬稱。」
「只有歷代在位的羅浮雲騎將軍才能召喚祂,平時祂就安安靜靜的守在那裡。」
這個問題得到了答案,安娜很快又產生出新問題。
「雲騎的將軍,和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類似嗎?」主宰某一個業務部門,驅使數億人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這個問題白沅就能回答,她笑著搖頭:「不一樣,我們的將軍會彎下腰認真聽我們在想什麼,公司的董事不會,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那區別真就很大了。
作者: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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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9-6 12:37
第211章
玉界門前的隊伍雖然排得很長,但通過速度很快,等待的時間裡安娜同一條消息發了兩遍,一邊發給德萊妮,另一邊發給邀請她前來做客的網友「實名上網」。
這人還真是喜歡各種小巧玲瓏的精致東西,看他個人主頁裡小貓小鳥各種小動物,統統不曾放過。
神策府內,驍衛彥卿前一會兒還面對著搖頭嘆氣的師父干笑,後一會兒那總是愛打瞌睡的將軍大人摸出玉兆瞄了一眼,眯起眼睛皺緊眉頭,嘆氣嘆得更大聲:「唉!」
「將、將軍!彥卿再也不會拖延了,今天熬夜也一定會把您布置的書冊看完……」小少年可憐兮兮的收攏手腳,小心翼翼覷著師父的臉色,景元立刻松開眉頭淡笑:「那就好,多看些書對你總有好處……」
他可疑的停頓了一下,收起玉兆撓撓滿頭厚實的白發,看上去似乎在為某事感到為難。
彥卿向來見不得他師父難過,嘴比腦子快得多:「將軍可是遇到什麼難事?請讓彥卿替您分憂!」
看看鋪墊得差不多了,「實名上網」先生壓低聲音和小徒弟嘰裡咕嚕說了好一會兒,少年又是皺眉又是苦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這個忙彥卿幫倒是能幫,但將軍您的安全問題怎麼辦?」
萬事都大不過這個,要知道羅浮仙舟千億民生的安危皆系於雲騎將軍一人,他年紀也不輕了,萬一出點什麼意外後果彥卿想都不敢想。
景元笑著搖搖頭:「放心,這位小友身手了得且頗有俠義心腸,必不會見我這個老人家遭欺負。再者也可親眼看看這位名士是否名副其實,於羅浮而言利大於弊。」
安娜現如今可不僅僅是那個背負六十億懸賞的08241321號,伊維爾星際監獄一事可以看出此人心性堅韌又有始有終……不提這重身份她也是憑借陽謀逼迫公司退讓的勝利者,諸天寰宇之間不是沒有話語權的人。
「不如這樣,將軍帶著彥卿一同去見這位客人如何?安防和隱瞞身份這兩件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雲騎的將軍在明面上不好與一個年輕的學者有太多私交。第一是對年輕人不利,這消息一傳開會有多少人找她的麻煩簡直數不清。第二是容易留給公司攻訐仙舟話柄,總歸好說不好聽的話,何必給人機會。第三則是考慮到安娜與應星之間的同事關系,景元要敢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人只怕下一秒就跑得遠遠的,拉黑刪好友一條龍操作。
那還怎麼掌握百冶的動向?
星網用戶「實名上網」與星網用戶「這給我干哪兒了」之間的交往不牽涉仙舟將軍與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純粹是聊得來的忘年交,這樣對誰都是最好的。
「嗯,原則上我同意彥驍衛的建議,但實際操作上我有點擔心穿幫露餡……對遠道而來的客人有點不大恭敬呢。」
他沒明著說自家徒弟直腸子一根筋,反正小孩兒現在還聽不大懂言外之意,嘶!這麼一想那位費伯裡克特小姐似乎很能和彥卿聊得來。
兩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只不過費伯裡克特小姐一頭把南牆給撞塌了而已。
「等熟悉了,等熟悉了我自會帶你去認識一下今天來訪的客人,不過彥卿……」做人師父的家伙眯起眼睛笑:「這位客人可是非常勤奮非常努力文化成績還非常好的呦,要知道她一年多以前可是連書本都沒摸過,現在已經是宇宙知名學者啦!」
他別有居心的險惡點了一句:「與你年齡差得不多,也就相距十歲左右,嘖嘖嘖!」
好家長不在孩子面前說「你看人家那小誰如何」的話,但適當的激勵也不可少。誇贊別人家的孩子並不意味著貶低自己家的孩子,前面那句話說完他又往回找補道:「不過我們彥卿也是很厲害的,小小年紀軍中罕奉敵手,再接再厲。」
「將軍!」小彥卿脹紅了臉跺腳:「您還不趕緊出門嗎?讓遠客久等怕是不合適吧!」
「好好好,哎呀,年齡大嘍,遭徒兒嫌棄吶~」他碎碎念著彈了小徒弟一個清脆的腦瓜崩,提前打卡……下班是不可能下班的,最多摸一會兒魚而已。
再三拒絕白沅的熱情邀請,完成一系列入境手續後安娜走出辦事大廳站在接駁的碼頭上四處看。
羅浮仙舟的星港與過去所見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一般來說就算是黑塔空間站的對接月台也會考慮到旅客心理需要而將四周建造成封閉效果。羅浮干脆就一條材質未知的碼頭,上下左右四周全都是空的,往腳下看就跟站在半空中似的。
碼頭上修著平坦的道路,路兩邊有花池和道行樹,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麼季節,反正池子裡的花正開得熱烈。
這是個繁華又安全的地方。
安娜看到碼頭下有許多仙舟人穿著寬袍大袖的衣衫,沿著路慢吞吞走過去,一點也不著急。路邊的石頭座椅旁也有三五成群的本地人或坐或站聊一些庇爾波因特不會有誰在公開場合聊的事,他們在聊「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聊「耶佩拉宮兄弟會覆滅案」,也有人在大力吐槽羅浮正施行的某些新規定。
放松的,自由自在的,相當用力的吐槽,有些人還會因為彼此見解不同而爭得面紅耳赤——類似畫面她只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附近見過,哲學系的學者們經常如此。
但這些仙舟人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公民,有人說話還帶著聯覺信標也不大理解的奇怪語音,遣詞造句很有本地特色,不像是受教育水平很高的樣子。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說好的網友,早知道就和白沅他們一起行動了,碼頭下的空間大到驚人,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
要不……先隨便逛逛?
走下碼頭,穿過一道似乎攜帶著文化像征的石質門框,台階低端就是羅浮仙舟的艦體範圍。還在玉界門外排隊時安娜通過舷窗觀察到這艘船大得出奇,規模一點也不比正常行星小。它有首有尾,遠遠看去河流蜿蜒湖泊靜謐,靠近艦首處有一株折斷枯死的參天巨木。
大到無法形容的「巨」,和那棵樹比起來,羅浮這艘巨型星艦也不顯得大到令人恐懼了。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我來遲了,叫遠客久等。」舉著扇子的灰衣男子大步走過來,還沒走近先聽到他親切熱情的笑聲:「對不住,剛才臨時把工作安排了一下,耽誤了。」
白底的折扇被他舉起來遮著臉,一副上班摸魚做賊心虛的模樣。
「並沒有等很久,我才剛下星艦。額……」安娜絞盡腦汁榨取自己的情商,「而且先安排好工作也是應該的,呵呵,呵呵。」
總有種面對教授的錯覺,如果這位在第一真理大學任教,他一定是那種平時笑嘻嘻期末掛人絕不手軟的家伙。
「小友不遠萬裡前來赴約,著實令人欣喜,我應該早些准備的。這裡人多,且隨我來。」他像征性的扇了兩下扇子,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這個人……職業可不普通呢。
安娜走在他身後,大概目測了一下估算出這位網友約摸高出她三十公分左右,站姿挺拔有力宛如青松勁竹。
「仙舟人身材多半較為高大,不過是因為我們常年生活在巨艦上,無論模擬得有多像,和陸地環境還是存在些許差異的。」他走在前面,沒回頭也知道落後小半個身位的客人正在謹慎的觀察自己,僅僅一個照面他就已經確認安娜費伯裡克特比傳聞中更加優秀,「我在雲騎軍中做個策士,喊我景元即可,哈哈哈哈啊,剛好和現任雲騎將軍重名了呢,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她把視線從這人隨步幅輕輕搖擺的高馬尾上挪開,忽然意識到自己周圍白色系頭發的含量有點高。
阿比蓋爾有頭白色的絨發,法厄同滿腦袋白毛,銀狼頭發顏色不深,穹更是不多見的灰頭發,還有黑塔空間站的阿蘭……面前這位景元先生也是。
「安娜姑娘想從哪裡開始游覽?羅浮全艦還是挺大的,恐怕得有所取舍。」他笑著領人走出星港,安娜突然來了一句讓仙舟將軍差點心肺驟停的話:「沒關系,我同事也說這個月會來羅浮尋訪故舊,到時候和他們一起走就是。」
景元:「……」
讓我們來看看你的同事都有誰……一百零八億九千九百萬、九十七億兩千三百萬、八十一億三千萬、五十一億,哦對了,還有您這六十億,外加一個可以隨便開條件的首領。
怎麼著?諸位是打算把羅浮買下來開走嗎?
「啊哈哈哈哈哈,原來安娜姑娘並非孑然一身,那就好那就好,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麼有熟悉本地環境的朋友,要麼有足以托付的同事,不然實在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絕望的打了句哈哈,迅速修改計劃。
還是多看著點吧,我哥雖然是個老實人,但架不住他有病,發病的時候能活活把我船給折騰散。
第212章
無論庇爾波因特還是第一真理大學的校園,安娜還從沒見過像羅浮這樣的地方。它既繁華又安靜,既現代又復古,冰冷的大型機械與飄蕩著食物香氣的街道有機結合,像一往無前的鋒鏑卻又有著潔白柔軟的尾羽。
「星槎海中樞,外面連接玉界門的這部分承擔著口岸的作用,也是羅浮的大門。天南海北的行商多在這裡落腳,距離港口和倉庫更近,方便做生意。」
景元揮開空中徐徐飄落的一片粉色落花,刻意慢上半步配合客人的行進速度——不是人家走得慢,而是身高差距在這裡擺著,他邁一步出去安娜小姐得走一步半。
「羅浮還有專門的物流倉儲區?」安娜立刻提取到想要的信息,眼前一亮,「可以參觀嗎?」
「我們這裡將不同的城市稱作洞天,洞天之間由星槎穿梭連通,相當於行星內小型飛行器。不然光憑借兩條腿走,那走得怕是有點累人。怎麼,安娜小姐有在羅浮做生意的打算?」
只要別是「人頭」買賣,任何合法生意都可以吶!
「有點計劃,」安娜側頭組織語言:「我有個天琴座的朋友,家鄉整個星系盛產各種農副產品,需要找個星際和平公司以外的合作伙伴。」
多一條銷路,生活在天琴座的農民、牧民、以及漁民們才能拿到與他們付出汗水成比例的收入。
天琴座的農產品供應通道?這對羅浮乃至整個仙舟聯盟來說是件長長久久的好事兒,景元當然感興趣。
「原來還有這等要事,我沒耽誤安娜姑娘吧?」他笑吟吟將折扇「唰啦」一下子收攏,語氣揶揄的調侃:「難不成是伊維爾星一行太過印像深刻,姑娘與公司之間……也不至於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天琴座農副產品中最優等那一批不管在哪兒買都不便宜,但是看費伯裡克特小姐的樣子,當地從事耕種畜牧的人手裡似乎沒落下幾個信用點。
「確實不至於,」安娜很老實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這個高度差仰著腦袋說話有點累,她選擇退上半步放低角度,「我還沒那麼激進。星際和平公司負擔著全宇宙萬億人的生計,幾乎各行各業都繞不開它的分支,我無心置其於死地,只不過路見不平拔刀上前踩一腳,試圖把路踩平一些而已。」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絕對之事?自由是相對的自由,公平也是相對的公平,在想不出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之前,哪怕那程序就跟座屎山一樣只要還能正常運行就別去碰它——不然全宇宙到處都是失業的人,都不用等前來瓜分遺產的新勢力就位,庇爾波因特就會成為送所有人一塊上天的火1藥桶。
「此乃老成持重之言,拉帝奧教授的高徒果然不同凡響。」景元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向「異鄉人如何在羅浮開店」,「天舶司是主管這方面的對口機構,姑娘可直接去辦手續。需要產品檢測報告,資產評估報告,身份證明,店鋪所在地的租賃或購入合同。注冊開設店鋪還需注意說明經營業務的類別,我的建議是只要能辦就把業務面辦寬一些,省得後面再跑。」
安娜二話不說摸出空間鈕掏出兩份零食樣品塞給他:「多謝你指點,這是我帶來的樣品,帶回去嘗嘗。」
就品質而言這些樣品並非網店裡最優的那批存貨,德萊妮的意思是先拿普通水准的貨試試行情,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知曉仙舟聯盟對產品的接受程度。
漂亮的紙袋子上印著極其可愛的手繪款花紋,紙袋正中做了透明處理,能清楚看到裡面都裝了什麼。
景元謝過她,收下這兩份零食,視線若無其事般的掃過那枚空間鈕。
星核獵手突然來羅浮……只怕來者不善。
有【豐饒】的前車之鑒,仙舟聯盟絕不會去玩「星核」這種易燃易爆炸的危險品。但是能把星核獵手吸引過來,要麼羅浮民間有人私自藏了這玩意兒,要麼就是有人偷偷將這種東西帶入羅浮。
他一邊想一邊臨時改動計劃將客人請至景家老宅落腳,清塵客舍很好,但住在那裡的外來客商實在太多,天舶司不一定能盯得過來,再者以這位的身手,她想甩掉誰也就是分分鐘的事兒。但景家老宅就不一樣了,那地方處處都是他的眼線,不怕客人突然整出什麼妖蛾子。
至於說避嫌……笑話,他自己在家裡跑一圈都嫌太遠,哪兒有什麼嫌可避!
反正他住神策府,老宅空著也是空著,只要能把星核獵手的行蹤摁住,寧可把老宅騰出來給他們住。
「客舍不自由,早晚吵鬧,吃食還得費心,我家有處別院恰好就在長樂天,姑娘不妨暫且落腳。那邊兒離神策府和星槎海中樞不遠,出門右轉走上幾步便是金人巷。平日也沒人住,有客自遠方來,當然要好生招待才是。」
就像生怕被人拒絕,他又加了一句:「我日常都住神策府書庫,工作需要嘛,姑娘安心住著,絕無外人打擾。」
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拒絕總顯得格外不給面子。
安娜倒是不大在意住哪兒,她又不是來羅浮打「假期工」的,沒那麼多講究,當下痛快點頭:「好,我也不好白住你家,今後每季店裡上新都把禮包送你兩份。」
說給錢就不好聽了,零食禮包隨便送,她活得短,指不定寄上一百年也就拉倒。
單論交個朋友的話,費伯裡克特小姐這種爽快的性格實在來往得舒坦。她說話直截了當,情緒穩定又能識得好意,最是省心省力。當下景元就將人安排在老宅靠西方向上的別院,這院子寬敞,花木葳蕤,又有單獨連通外面街道的門,招待客人非常方便。
「晌後我還有神策府的事情要忙,姑娘或者休息,或者在附近轉轉,需要幫忙只管聯系,千萬別委屈自己。」一想到星核獵手即將登陸他就頭大,委屈誰也不敢委屈這位,將客人送至花廳中就拱拱手告辭:「稍後有家中小輩過來聽用,姑娘別客氣。」
就決定是你了,彥驍衛!
「哦!啊!好,你忙!不好意思給你添亂了。」從四周古色古香的家居裝飾就能看出這是一整個家族數代人居住過的地方,上一個背後有家族的人還是星際和平公司派去伊維爾星的黑皮,與這位景元先生完完全全就是兩個方向,半個相似點也沒有!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比人和狗還大。
景元見她對這裡沒什麼不滿,看上去不像說搬家就搬家的模樣,點了下頭緊急返回神策府——天舶司那邊肯定要交代一聲,最近這段時間必須嚴查登艦旅客的行李物品。另外鱗淵境也得小心有人潛入搞破壞,尤其建木那些翻出地面的根須,挖也挖不掉還得加派人手防止別有用心之人靠近。
他剛回到神策府,彥卿就圍上來左三圈右三圈的看,擔心師父被外星來的人欺負。
神策將軍任由他圍著自己轉,順手將零食塞給他一份兒又招來策士數人將需要提前做准備的地方一一告知,最後留下近身的青簇道:「勞煩你去與符太蔔知會一聲,必要時開啟窮觀陣蔔算一二,如有必要我會想辦法讓彥卿將人帶去陣中。」
他沒說安娜的星核獵手身份,只言此乃私人渠道得知的情報。策士們不敢怠慢紛紛行動,青簇眨眨眼,拉著彥驍衛出門嘀嘀咕咕好一通問。
「將軍的友人?將軍有什麼友人是我們不知道的?」了解上司的人際關系是助理日常工作必須注意的一環,彥卿老老實實答話:「不知道,彥卿還沒見過那位。但將軍很重視她,上午專門撥出一個時辰專程去玉界門接人,還要瞞著不叫她知道身份,我以為他下午不會回神策府……」
「她?」策士小姐兩眼一亮:「是位女士?」
「是個小姑娘,」彥卿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到底都說了什麼,「將軍說她年齡與彥卿相仿,欸?青簇姐,你干嘛這幅表情?」
青簇:「……沒事兒,玩兒去吧。」
和彥驍衛年齡相仿,那不就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提前溜出神策府偷偷摸摸跑去玉界門接人,要不是她也在神策府當策士當了幾百年,說不得會以為神策將軍偷偷在家生了個千金……
什麼?你說其他可能?絕無其他可能!你可以說羅浮的壞話,不能說將軍的壞話!
「哦,那我按將軍吩咐去見那個姑娘了,有需要我跑腿兒的事兒嗎?順手一並辦了去。」彥卿是一點也沒看出青簇激烈的內心波動,後者想了想,只有一個問題:「你零花錢夠嗎?招待客人可別小氣吧啦縮手縮腳的,回頭叫人笑話!」
「夠的!」小彥卿拍拍荷包,「我這個月還沒去工造司逛過,再說剛才將軍把他的卡給我了,肯定不讓人小瞧了羅浮。」
倒也,倒也不必如此?
青簇立刻閉緊嘴巴,臉上的表情復雜難以言喻。
所以,親愛的景元將軍,您真的真的沒有偷偷背著滿神策府的人在外面生個千金出來,對吧!
第213章
彥卿對於師父提到的忘年之交還是很好奇的,尤其知曉這位就是不久之前掀翻了伊維爾星際監獄的那個學者後小少年邁出的腳步都帶著風。
帝弓司命在無數人眼前回應了她的呼喚,單憑這一點就足夠大家想法子去掰這姑娘祖上的血緣來歷。
那必須和我們老仙舟人沾點邊兒,不然也不能夠是不?
地衡司裡的老博士們還掰扯著呢,人倒是已經來了羅浮。彥卿歪頭想想,果然還是自家師父神通廣大,能將這般能人請來羅浮做客。景家老宅他是知道的,第二天一早到宅院側門外握著門環輕輕叩了兩下,安防系統自動識別,院子裡的人也知道這是主家的熟人來了。
安娜結結實實休息了一夜,早上起來在院子裡轉了好幾圈,忽然聽到叩門聲,安裝在花廳內的可視屏上顯示門外站著個藍衣少年。
淺金色的頭發有股親切感。
她走去拉開門,實際接觸才發現這孩子矮了她大半頭,不,不止大半頭,比卡卡瓦夏在伊維爾蹲監獄時還矮些,看表情和眼睛就知道他是個純粹的小朋友,不是老黃瓜刷了綠漆。
彥卿也很意外,這位年齡與他相仿的「少女」居然比他高出快一頭,別人看不出來他這個天生的武學奇才卻能感知到一種只屬於對手的強大。
「您,您早!」小少年有些緊張,不自覺的夾起嗓子說話,「姐姐好!我叫彥卿,師父派我來給您領路。」
這種半大不小的少年,過去安娜見過許多,比起生活在苦難中的孩子,他身上有股鋒芒畢露的少年意氣。真要說的話安娜更喜歡這樣的孩子,雖說他仍舊稚嫩,但叫人看了下意識就會對「明天」充滿希望。
少年少年,少年還那麼老成,只能說明家裡的大人半點不靠譜。
「你好,不用加個您字,你喊我安娜或者安,都行。」她熟練摸出空間鈕掏零食投喂,彥卿看著一模一樣的包裝袋,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不管怎麼說,將軍見到什麼都念著我呢!
「不知道姐姐想先去哪兒?」他笑嘻嘻接過零食收下,安娜自然按照計劃告訴他自己想要去羅浮的倉儲物流中心看看,然後去天舶司辦手續。
她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網店二老板,為了生意奔忙很合理嘛!
「流雲渡和洄星港?」彥卿一聽就想到這兩個地方,「這是兩處洞天,但中間可以連通。洄星港是羅浮的貨運港,底層全是倉庫,流雲渡則混雜了部分旅客與貨物,主要方便行商往來,更貼星槎海中樞。兩邊都看看,有比較才更好選擇。」
這位安娜姐姐,她長得一看就不像羅浮人,倒是眉眼間和曜青那邊的幾個少數族裔有些仿佛。她有一頭灰白相間半長不短的頭發,灰藍色的眼睛藏在鏡片後,衣著樸素簡單,但能看出是極好的天然材料。
就像一把絕世好劍配了套柔軟的罩子,她的劍鋒不會傷及無辜。
「都可以看?那好,我請你吃飯,隨便挑。」安娜差點沒忍住抬手去揉他淺金色的腦袋,這孩子從頭到腳又是平安鎖又是小福袋,零零碎碎叮叮當當,可見家中長輩有多愛重珍視。
「行!」彥卿痛快答應,快活的甩著馬尾巴領路,嘴裡嘚嘚嘚說個沒完。
什麼他師父忙得脫不開身請客人見諒啦,什麼羅浮上的好風景啦,由於仙舟人特有的時間觀念,在他看來安娜就跟只比他大了幾個月似的,一點也沒有所謂的「三年一代溝」之說。
當然,也是因為安娜在人前向來又老實又楞,小朋友沒有感覺到危險。
「……夜市自然要去金人巷,不過永狩原也很好玩兒,鱗淵境景色漂亮但持明的龍師不太好說話,綏園晚上有比膽量的小活動,額,這個別讓將,嗯,師父知道,不然將來我得挨訓。」
「嗯,嗯嗯!」好不容易遇到一只並不苦大仇深的幼崽,安娜回答得很認真——想想拉帝奧教授看論文時的威懾感,她很能理解小彥卿不想讓景元先生全面掌握行蹤的心情。
提到拉帝奧教授,她忽然察覺到一個盲點:「你這個年齡,不要上學的嗎?」
十歲?十一歲還是十二歲?還處於義務教育階段吧!
彥卿:「……」
不提這個咱們還能做好朋友,真噠!
「學宮課程我已經完成了嘛,我,我,我體育生!」他想了個好理由:師父要隱瞞羅浮將軍的身份,他這個驍衛自然也不能露餡。神策將軍待在神策府裡自然安全無虞,有彥驍衛在外面行動就好啦~
安娜結結實實的信了:「怪不得,你身手一定很好,只是現在還小,等長大了必然能成為一代宗師。」
在她看來彥卿的年齡視作弟弟都有些小了,兩人之間少說十年差距,嚴格講這小子得喊她阿姨。但是架不住小朋友嘴甜一口一個「姐姐」呀,年輕阿姨理所當然收下這個讓人心情愉快的稱呼。
小彥卿臉頰紅紅的,咳了一聲轉身領路:「走,我帶你去喝早茶!羅浮的點心和熱浮羊奶很有名哦!還有外地游客必嘗的蘇打豆汁兒,常年名列特產榜榜首。」
小聲說一句,生產豆汁兒的作坊能一直活著,全靠天南海北不信邪的游客。
「走著,你點餐,我買單!」安娜從沒有占小孩便宜的想法,別說彥卿,就是他師父景元在這兒,她也不好意思再叫人家出飯錢的。
兩人高高興興出了宅院,彥卿常跟著景元四處走,師父吃什麼他也吃什麼,順道就進了一家師徒倆經常光顧的早餐店。
「彥驍……」門口招攬生意的伙計在少年突然變化的眼神中順勢換了稱呼,「彥小哥,今兒早上沒見你師父呢?」
「師父還在神策府忙,早點送過了嗎?」景元忙不忙彥卿最知道,從昨天下午到今天,將軍忙得腳打後腦勺。
伙計笑著看向少年身邊抬頭看門頭的年輕姑娘:「這位是?」
「是師父的好友,從外星來的,我帶她來嘗嘗羅浮的早點。」小彥卿只覺得這般瞞著所有人實在有趣,整個人比平時更加活潑。伙計看不懂這裡面的故事,但開門做生意的人最講究一個「靈活」,當下扯了搭在肩頭的擦手毛巾請客人進門:「好嘞~貴客兩位,請往裡面走,裡面有位置!」
「咱們去樓上坐,窗戶邊上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少年喊上還在研究門頭那幾個字的安娜,嗖嗖嗖三兩步跳到樓梯頂上:「這裡有空位。」
「哦!好!」安娜走上去就看到暗色木質裝潢的二層同樣人滿為患,剛好窗邊夾角的位置上客人結賬走人,彥卿就站在旁邊等著清潔機器人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擦拭消毒。
「坐,你看看想吃什麼,招牌推薦一般都不會有錯,新奇些的也不是沒有,後面那一頁上就是。」他熟門熟路的坐下要了開水燙碗筷,安娜翻開毛了邊兒的菜譜細細研究。
戴蒙斯想要的就是這些了吧,回頭給他打包上一整套!*
「你喝什麼茶?明前?碧螺春?鐵觀音?茉莉龍珠?」彥卿手指靈巧的捏著茶杯茶碗在熱水中滾動,站在旁邊等點單的伙計一點兒也不生氣——你要是在第一真理大學內的早餐店這麼干,老板一定會認為這是對他家就餐衛生的不信任。
「招牌上的點心一樣一份兒,來兩份兒。」安娜看那照片上的小蒸籠一個一個精致得沒比碟子大多少,想來一份兩人吃肯定是吃不飽的,說完她看向坐在對面的少年:「你說的茶水我都不懂,看著辦吧。」
沒有條件的時候生水過濾一下她也一樣能灌下去,反倒是如此精細的分類聽得有些耳朵暈。
「女孩子大多喜歡花茶,咱們喝個茉莉龍珠。」彥卿把燙好的碗筷大方推給客人,自己拎起另一套繼續燙。
安娜合攏菜單交給伙計:「先點這些,不夠再加。」
半大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時候,吃窮他師父都不奇怪。
伙計敞著嗓子跟唱歌似的下去傳菜,坐不住的少年放下燙好的杯子起身將碎冰紋窗欞推開,燦爛的陽光和裹著草木香氣的微風一下子湧進這個角落。
「怎麼樣,羅浮漂亮吧!」他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剛剛長出的翅膀與翎羽。安娜笑著點頭:「很漂亮,這是我走過的最漂亮的地方。」
此話絕非恭維,伊維爾和耶佩拉宮那種地方提都不必提,哪怕高樓林立號稱「信用點心髒」的庇爾波因特也沒有羅浮仙舟這般宜居。
前者是工作,後者是生活。
生活在這裡的人,投胎技巧完勝全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用戶。
這話別說小彥卿聽了開心,上菜的伙計也笑得見牙不見眼:「貴客是有見識的人,肯定不會糊弄我們。」
「不糊弄,我說的是事實。」說著她打開外置設備給桌上滿滿當當的早點拍了張照片,金色的陽光讓這些本就晶瑩剔透小巧玲瓏的食物多了股別樣的昂貴氣質,對話組群內瞬間蓋起摩天大樓。
一群人餓死鬼樣的在組群裡哀嚎聲討,勒令去好地方享受生活的家伙苟富貴勿相忘。
第214章
用過早點,彥卿叫了輛星槎和安娜兩個直奔流雲渡。
「渡」和「港」在仙舟語中都有水邊碼頭的意思,但在細微的表達上,仙舟人多會認為港比渡要大,「渡」字本身更有閑適隨意的深意,比較「野」。
放在洞天中,流雲渡的倉庫比不上洄星港規模大,但勝在自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洄星港是個無人港口,完全由港務系統與各種無人機交互管理,那裡頭除非機械故障否則一般不進人,貿然闖進去並不安全。
流雲渡的話……雖然也是無人化操作但考慮到行商的需求,在動線上更符合行人安全條例。
「這裡……好大啊!」安娜把手搭在額頭上向遠處張望,完全看不到流雲渡洞天的邊沿在哪兒。
站在最頂層的操作台向下看,曲折的通道連接著一處又一處貨櫃。羅浮的維生系統在這裡就是最好的倉儲管理,恆溫恆濕還除塵,連光照也能保持一直不變的擬造狀態。
「這地方什麼都有。」彥卿領路,繞過樓梯來到中層。
中層由各種廊橋構成,其實也是巨型起重機,橫梁上方一物多用順便給人行走罷了。
「不專門另建倉庫是為了方便行商們找尋貨物,也方便各司檢查需要。」小少年「嘿咻」跳下金屬架,那下面透明貨櫃裡的植物郁郁蔥蔥,他指給安娜看:「像這種東西丹鼎司肯定要查的,羅浮生態環境脆弱,經不起外來物種折騰。」
只要查明與豐饒孽物無關,它就會被全程加密直送農業用洞天,身為驍衛彥卿不止負責過一次押運工作。
流雲渡行人稀疏但不代表沒有,私人行商多半先行去天舶司辦理入境手續,等手續辦完再急匆匆趕到流雲渡等著拉貨——又不是特別大宗的商品,叫個星槎就能拉走,用不著動用大型機械。
此地亦有雲騎守衛巡邏值守,負責協助安防的同時也是為了方便搭把手幫幫這些外地來做小買賣的人。
「底層全是貨櫃,一般來說隨機停放,但是,」彥卿耿直的抓抓後腦勺笑道,「但是安姐姐的話我們可以幫你找個近點兒的地方專門只放你家東西。」
太大的方便,譬如有悖於羅浮現行規則與律法的那些肯定沒法給,但這種小事自己人還是可以多多關照一下的。人有親疏嘛,多正常呢。從「費伯裡克特小姐」到「安娜姐姐」再到「安姐姐」,這小子攏共也沒用完一個時辰。
相當的自來熟了。
「嗯,嗯嗯!」安娜淺淺看了一遍,挑著能拍照的地方拍了幾張發給德萊妮同她說明情況。
既然合伙,好事壞事都得放在最前面先講清楚了才好。
德萊妮看到照片簡直快要開心死了,不知道多少小錢錢就乖乖待在羅浮仙舟等著她去賺呢,要不是分身乏術她恨不得馬上買張票飛過去事業感情兩不誤。
費伯裡克特學姐給力啊!行動力超強!這姐沒白認!
兩人熱火朝天的在線上聊,彥卿忽然看到遠處有幾個人在爭執些什麼,附近的雲騎守衛仿佛調解不成很是為難的樣子。作為驍衛他肯定要過去看看情況,此乃職責所在,但是身邊的客人……把她帶過去那不就要露餡了嗎,工作時間肯定要亮名身份的呀。
「啊……安姐姐,我,我有點事兒,你能在這兒稍等一會兒嗎?」小朋友尚且不善撒謊,話沒說完臉先紅了。安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臉紅給繞得有點迷糊:「著急上廁所?快去吧,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彥卿:「……」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反正我年齡小!
他紅著耳朵和脖子一溜煙就跑遠了,安娜靠在金屬扶手上繼續和德萊妮商討開設網點的事兒。
不多時兩道人影出現,她抬眼掃過,緊跟著抬起頭露出微笑:「是您!好巧!」
原本想找個落單的旅人幫自己的旅伴「借」身份一用,不巧剛剛好找到「熟人」頭上,而且這個熟人顯然不是幾招就能拿下的那種,羅剎瞬間換了主意,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笑道:「之前沒看出來,原來是您……我該稱呼您什麼?」
「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這不就是大家從庇爾波因特往天琴座星域逃時同行過一段路的行商老板嘛,安娜記得自己還欠那星艦艦長一個救生艙一個逃逸艦呢。
星海茫茫,在那之後一直沒找到他們,她想還債也找不著債主。
羅剎側身向跟在身後的眼盲女子介紹:「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是我的故人,也是不久之前『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中主持正義的那位學者。」
他這麼一說,白發藍衣蒙著眼睛的女人立刻松開背在身後的手:「原來是那位。」
那就不能傷到她了,怪不得這家伙突然終止行動。
「只是剛好趕上而已,當不得大家這樣看重。」這兩人行跡可疑,不過安娜並沒有探尋追問的意思。誰身上還沒點秘密了?只要對方沒有敵意,哪怕就算有敵意只要不采取行動,她也不會像個先天基因缺陷似的一驚一乍動輒喊打喊殺:「這回您還是雇佣的那位艦長嗎?我得還他東西。」
「艾諾利阿先生買了艘全新的星艦給他,您不必掛念這件事兒了。」羅剎笑意深了許多。他見過太多口蜜腹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偽之徒,像08241321號這種聰明有德行性格還很正直的人,越是腦回路復雜的家伙越願意與她保持來往。
省腦子,省力氣,不累。
原來冤大頭出錢了啊,他也確實該出這筆錢。安娜了然:「星艦的事不提我也一樣還欠著老板和艦長人情呢,有需要我幫忙的事嗎?」
雖然想也知道這位代號「羅剎」的行商做得不一定是什麼正規生意,但這兒是羅浮,他不至於吃飽了撐著挑釁這種體量的勢力吧……應該?
金發男子眯起眼睛,片刻後笑道:「我倒還好,只是這位女士,此番歸鄉探望故友,礙於身份不大方便在外面行走,不知道你有沒有門路。」
08241321號是值得信任的人,她會拒絕,但不會背後捅刀。
安娜:「……」
問題是我這合法的馬甲也只有一個吶,另一個值六十億呢,我倒是不介意借給人用,只不過用著後果有點兒嚴重。
「額,那串編碼數字,你覺得呢?」她試探著問了一句,「它,嗯,不太合法。」
怎麼有人這麼傻乎乎的呀!那位白發女子臉上的表情有點皺巴巴的,就像是想笑卻又忘記了該怎麼笑。
「無妨,仙舟聯盟不認星際和平公司的懸賞。」羅剎就更不介意了,話說回來「08241321號」的身份於鏡流而言比其他的還好用些,足以迷惑仙舟上層的視線。
既然對方如此堅持,安娜索性爽快點頭:「好,我不會多嘴,只是探訪故友的話隨二位如何行事。不過我先說在前面,08241321號身上背著六十億信用點的懸賞金,珍重!」
她看了鏡流一會兒,嘆息著垂下眼睛。
「多謝你慷慨相助,我不會給你惹亂子。」白發劍士聲音婉轉卻帶著股寒意,就像凍結了千年的冰雪從透明到白色,從白色到藍色,從此再也不會融化。
「保重。」
她的語氣裡有股決絕之意,安娜就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都勸不住這二人了,而且她也不擅長博弈和說服。
08241321號本人對被人冒用身份沒有任何意見,羅剎和她加了個星網社區好友以備將來,眼看雲騎驍衛從遠處走過來便告辭作別:「這段時日羅浮怕是會有些混亂,費伯裡克特小姐宜晚出早歸,當心安全。」
說完兩人幾乎閃身就消失在復雜的通道與回廊之間,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彥卿出現:「安姐姐,方才和你說話的兩個是什麼人?」
他遠遠看了一眼,並不分明。流雲渡行人少不意味著沒有,簡單問一句確定不危險也就算了。
「啊?」安娜移開視線,「問路的行商。」
她沒有替羅剎說好話,也沒有說不好的話,客觀將自己所知道的告知小少年。
原來是問路的嗎?
「接下來我自己去天舶司辦手續就好了,彥小弟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羅浮很安全,遇上不知道的事我可以開導航,可以問人,還可以給你發消息。」
德萊妮的意思是管他五六七先下手做准備再說,羅浮那麼大的市場,肯定有她們零食店的一席之地。安娜認為她說的有道理,但辦手續排隊這種事就不必硬拘著小朋友一起了,她自己都覺得煩,總不能再拉一個人陪著一塊煩。
彥卿也正有此意,剛才吵鬧的是個公司新派來羅浮常駐的商務代表,很有幾分不擇手段的討厭。礙於驍衛身份自己又不能揍他,小少年想回神策府找師父問問計策。而且天舶司的人都認識他啊,不穿幫露餡的難度也太高了吧!
「好!除了建木所在洞天不對外開放羅浮上幾乎沒有游客不能去的地方,自行游覽也挺不錯的,我先去向師父復命,回頭再來找安姐姐玩。」
別看這位安姐姐身量纖細,她是健康的細,彥卿敢拿自己的劍打賭她衣服底下絕對藏著兩排腹肌。等混熟了就可以直截了當要求對練呢,外星系的高手他還沒見過幾回吶!
第215章
回到星槎海中樞與彥卿小哥道別,安娜在天舶司門外找了塊四方攬鏡研究都該准備些什麼文件以及文件的格式需如何排布。在學校裡呆上一段日子就會明白,提前把這些事兒做好能節省大量時間與精力,就好比論文提交失敗被打回來重改絕大部分原因在於格式而非內容。
都熬到提交的時候了,內容有問題還交它干嘛?
羅浮大街小巷處處都有四方攬鏡,絕大多數就是個廣告牌,只有窗口部門外面這些才能互動,方便來辦事的人先行查看。
看完要求她才知道許多庇爾波因特適用的文件在仙舟聯盟並不通用,需要額新開或是行修改,不過博識學會給出的身份證明以及檢測報告是可以共用的,至少今天可以把常駐許可的申請辦下來。有這個許可在手相當於異鄉人在仙舟聯盟有個了臨時身份,無論來旅行訪友還是做生意下次就可以走本地居民的快速通道,不用一次又一次卡在玉界門排隊。
話說仙舟人可真能排,入境時從星艦到個人,那隊排得安娜都快麻了。
經營許可今天無論如何也辦不出來,她果斷放棄,選了個有希望的整理好資料走進天舶司。
和昨天辦入境手續的地方完全不一樣,外星人辦理臨時身份的窗口開了長長一排,相應的單個窗口排隊人其實不多,安娜只等了二十分鐘就走到石質櫃台旁。她按照要求遞出資料,工作人員面前的虛擬光屏上閃出入境登記以及博識學會給出的學生學籍。
辦事員是位耳朵毛都有些發白的年長狐人,她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審核材料,又抬頭看了眼申請人核對入學照。為了方便她做事,安娜摘下眼鏡摟起半長不短染做灰色的頭發,後者板著臉滿意的點點頭:「資料無誤,核對為本人。」
「去大廳裡用你的個人光腦外置設備掃一下交互機,申請通過不通過都有反饋,不通過會給出審核意見。」
這就行了?怪不得隊伍沒有多長。
她才從窗口離開,狐人轉身戳戳坐在後面的同事,激動地把紙質資料舉起來搖搖:「地衡司那邊還沒研究個所以然出來呢,看!人家姑娘都過來玩兒啦!」
安娜在資料上填的入境目的就是旅行和訪友,說是來仙舟玩兒一點也沒毛病。好幾個辦事員都跑過來拿著資料看,看完又伸長脖子往外面找。
能把帝弓司命搖出來的人,全聯盟加起來總共也沒幾個。
「就是那個乖乖巧巧穿藍裙子的小姑娘,戴著眼鏡說話細聲細氣的,可斯文啦!」年長的狐人坐回去繼續給後面排隊的外星人辦手續,其他人看到安娜的背影後也紛紛回去忙碌。
嘖嘖嘖,才二十多點的年紀,還是個小孩子嘛!
帝弓司命喜歡年輕人,這是真的!
手裡事忙不耽誤嘴上聊幾句,安娜拿到常駐許可走出天舶司的功夫,窗口上半數工作人員就都知道這件事了,她還在慶幸手續辦得順利——能不順利嘛,天舶司的玉兆核心運算速度並不遜於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務系統,多數人都只是被人工環節給卡住。
離開天舶司,她把需要重新辦理或是追加辦理的資料名單發給德萊妮,這回不走庇爾波因特的審核體系了,直接過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的許可更方便,反正可以通用。
她們就是本校學生,沒道理過不去手續。
完成這件事,安娜提醒德萊妮通知她那持明朋友給個准確地址,還有串漂亮的裝飾品沒送到呢。
小學妹先是發了張大耳兔臉紅的表情包,緊接著生怕人後悔一樣告訴安娜瑾瑜此刻正在羅浮的丹鼎司醫藥市集坐診。
行吧,都不用問就知道人家的行蹤,看來你們兩個平時沒少交流。
在學校搖飛車很方便的小程序,到了羅浮搖星槎也很方便。這玩意兒就是換了種說法和外形的飛車,看上去更像小巧的船,同樣無人駕駛,乘客自己選擇要去哪個洞天它就刷掉多少信用點然後提醒坐穩扶好准備出發。
和星際和平公司明裡暗裡說的小話完全不一樣!
仙舟聯盟科技挺先進的,至少民用領域這塊絲毫不遜於庇爾波因特好嗎?
星槎直接穿過洞天上層空間駛向丹鼎司,安娜的常駐許可已經通過羅浮地衡司的系統,外置設備彈出例行歡迎詞,還有對她即將拜訪的丹鼎司的簡短介紹。
一句話說明:丹鼎司就是羅浮仙舟的超大綜合性醫院外加研究所,其權威程度不亞於博識學會,這兩所機構經常合作互助,共同探討一些與生命奧秘有關的課題。
從空中走的好處就是不需要繞路,筆直飛過去便可以在停靠點下車。
丹鼎司外圍散落著白牆黑瓦的一層或兩層小房子,花木掩映中別有一番婉約含蓄的柔美。從星槎停靠點到丹鼎司內可以步行也可以換乘內部交通工具,安娜又不是來看病的,她純純把這裡當成景點,沿著縫內生有青苔的石板路慢慢走入行醫市集。
距離還遠,首先看到市集上空仿佛火光一般的赤色,稍近些就能看出那原來是一株樹冠猶如傘蓋的紅葉子樹,樹葉呈掌狀,裂痕較深,其色殷紅,其形猶如一條盤旋而上的長條形生物。
身長但不是蛇,頭生雙角,腹下有足,幻想種?
環繞著這棵樹內外擺了兩圈攤位,有醫師也有藥師,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就能開張。
安娜轉了一圈找到瑾瑜,他面前有三四個病人站著等候。不好耽誤醫生的正事,她在樹下的石頭花壇邊找了個位置坐下默默觀察。
面前來來回回走動的不是病人就是醫療人員,空氣中也浮動著苦香苦香的味道。仙舟的醫生裡持明比例很高,他們尖尖的耳朵很容易辨認,給人看病也只需要病人坐下伸手就行,實在拿不定主意才會開檢查單。
嗯……這樣好,省錢!
「孩子不舒服?伸手。」瑾瑜冷冷淡淡和帶娃檢查的家長交談,一點也不像會和人講笑話的樣子。安娜豎起耳朵,就聽家長理直氣壯的和醫生叫板:「……怎麼就不能吃米粉非要吃奶粉?人能不能吃米油?孩子是不是人?別人能吃孩子為什麼不能吃?奶粉?奶粉是葷的!我家孩子胎裡素,最有功德福報……」
安娜:「?」
不是,先不說這個功德和福報是啥,你攢功德為什麼要小孩子吃素,怎麼不是你自己吃素?這不跟你有病卻讓孩子吃藥一樣嗎!
持明小哥脾氣還挺好,起身直接把家長扣下,當場喊了雲騎軍過來報案。
虐待兒童,一報一個准。
這個幼崽瞧著頭大身子小的也不知道具體幾歲,精神萎靡體態佝僂,就安娜這只做戰場救援的半吊子也能看出妥妥營養不良且缺乏運動。
一動就掉渣,誰敢讓他動!
孩子叫,大人哭,一時間行醫市集別提有多熱鬧,躲在旁邊吃瓜的安娜瞠目結舌。
「仙舟聯盟這邊……不會有小孩子吃飽飯算犯法的規矩吧?」她這標准的外星人口音一下子鬧紅了大片老仙舟人的臉。
雲騎軍們硬著頭皮把涉嫌虐待兒童的糊塗家長帶走,瑾瑜出了口氣扯著袖子來回扇涼風好讓自己冷靜下來。旁邊同事紛紛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看來持明之間關系還是很親近的,不然不會如此。
「你先歇一會兒,靜靜心。」其他持明喊病人們過去排隊,瑾瑜小哥一腳把椅子踢偏,繞著頭頂的紅葉子樹拉磨似的轉圈。
看來是氣得不輕。
「額,瑾瑜……先生?」安娜怕打擾他,看准人從自己面前過時小聲打了個招呼。持明青年猛地停下腳步退回來,眯起眼睛上上下下認了一遍才恍然大悟:「啊!你!我記得!」
德萊妮的親親好學姐。
「對對,我來仙舟辦點事,德萊妮托我捎件東西給你。」周圍那些持明「唰」一下扭頭過來看,個個瞪大眼睛就跟電燈泡似的,有人嘴比腦子快:「什麼好東西呀?」
瑾瑜的耳朵尖紅了,安娜取出絲絨小袋子晃晃,遞到他面前:「德萊妮花了不小的人情定制,她希望你能喜歡。」
長生種的壽命太長,慢性子且慢熱是常見問題,非常擅長打直球的熱情少女哪是他們這些老古董能招架得住的。
「嗯,多謝。」持明青年臉上的表情肉眼變得柔和,他打開袋子取出盒子,又從盒子裡取出海水般湛藍透亮的水晶裝飾品,小心翼翼解開掛在衣衫盤扣上。
閃!好看!
安娜:「……」
我想說這玩意兒大概率是往手腕子上套的,但這人速度太快已經掛胸口了,算了還是別說了吧。
「挺好看,要我拍照發給德萊妮嗎?」她摸出外置設備,瑾瑜不說話,只紅著耳朵點頭。
「拍~照~啊~」左右兩邊緊鄰的兩個年輕醫生一唱一和的揶揄他:「應該不能扔下好兄弟不管吧!對不對?」
瑾瑜下意識挽了下袖子,考慮到身在行醫市集,他把怒錘同族的念頭收起來藏好。
「我,我正在申請去博識學會進修,先別告訴她。」青年沒話找話的走到紅葉子樹下站定,跟棍子似的直挺挺一戳就算做好拍照的准備。
他的朋友一左一右迅速飛來加入畫面,打都打不走:「有什麼關系?兄弟們讓你丟臉了還是怎麼著?」
大概男生的友誼就是這樣吧,安娜不動聲色拍了幾張持明們打鬧的照片。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紅葉子樹下瞬間出現三根「木棍」。同樣拘謹的表情和動作,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大概是中間那位持明紅紅的耳朵尖和他掛在胸口衣襟上顯給人看的漂亮裝飾品。
嗯,有主的男士才會有閃閃發亮的信物,討不到伴侶的單身狗就只能光禿禿的站著,很合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7
第216章
接下來的幾天安娜過得無所事事,重新辦理資料需要時間,就算無紙化辦公也省不掉人工審核的底線。早上起來出門喝茶,中午遛彎遛到哪兒隨便找家人多的店進去坐著看別人點什麼她也點什麼,晚上要麼彥卿小弟來找她逛金人巷玩耍,要麼是他師父偷溜摸魚跑來客串導游。
當然書也是看的,就算拉帝奧教授不做要求安娜也不敢懈怠,生怕太混了開學後被導師逐出師門。她現在有仙舟聯盟的常駐許可,又有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籍證明,羅浮仙舟的學宮圖書館可以隨便進出。書不外借但坐在館內想看到什麼時候就看到什麼時候,圖書館有網有水有溫控有洗手間,十二時辰不關門。
很方便了。
不同文化視角下對同一件事的歷史描述截然相反,這實在是件很有趣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德萊妮將新辦好的資料發到光腦郵箱,安娜終於從圖書館「出獄」,第二次直奔天舶司。
辦理經營許可的人可比辦理常駐許可的人要多多啦,隊伍不僅長,而且還移動得特別慢。哪怕安娜早早趕到辦事大廳也只是沒排到大廳外的走廊上而已,距離窗口大約還有十一二米左右。
廳內有許多毛茸茸的狐人走來走去忙碌不已,他們的耳朵和尾巴尤其引人注意,安娜還好,不遠處一個略有幾分面善的小哥盯得幾乎移不開眼睛。
有一說一,狐人是好看……或者說仙舟聯盟上本地人幾乎就沒有難看的。難不成【豐饒】的賜福還附帶有優化基因順便整個容的效果?若不是這話犯忌諱她都要問出口了。
從早上一直排到午間,眼看快要到午飯時間一個狐人辦事員走出櫃台照著排在隊伍裡的人一個個數過去,剛剛好數到安娜面前停下:「馬上到工休時間了,後面的人別等了啊,到這裡上午就不辦公了!」
作為頭一個被數出去要求離開的人,安娜想了一下:「沒事,我不麻煩你們,也不用去吃飯,就在這兒等下午開工。」
她運氣一直不怎麼好,賭不起。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好坐或者躺在地上哦,公共場所有礙觀瞻的事都不能做。」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就走了,看來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
她走回櫃台,翻出一張寫滿字的牌子掛在外面,安娜定睛一看,羅浮人的午休時間有一個半時辰相當於博識學會三個系統時。
有點久,但要是就這麼走開又不甘心。明天早上再來排隊也不一定運氣就比今天好,所以還是硬著頭皮等吧。
排隊過程中她拉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埋頭寫起閱讀筆記,前前後後很多人也在利用這段時間處理公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大家天南海北的都不認識,沒什麼可聊的。中途收到卡芙卡和三月七分別來消息也沒打斷她敲字的動作,一直站到下午窗口重新開放安娜才關閉虛擬光屏遞交紙質資料低頭翻外置設備。
「……收到資料,申請食品銷售許可?原產地、物種、衛生、過敏源、檢驗檢疫報告有嗎?哦,有,這裡我看到了……」
工作人員從頭到尾把資料翻了一遍,問話是必須的,無論申請人回不回答他們都必須問,不問才會被投訴。核對過紙質資料與電子檔案,狐人打開光屏:「姓名,性別,出生星域,長居地點……」
申請人答一樣她填一樣,邊填邊悄悄與電子資料核對。這地方隊伍排得特別慢是有理由的,有人資料不齊,有人資料與口述對不上,像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算是很順利的了。
這些都是專門背過的,安娜一邊回答一邊琢磨卡芙卡的傳信。
三月七抱怨星穹列車不得不中途轉向仙舟羅浮,這件事艾利歐早就已經做出預言,她並不覺得奇怪。新劇本裡沒有她的戲份才是件值得擔心的事兒……不是怕被艾利歐辭退,干不干星核獵手都不從首領手裡拿工資,不需要害怕失業。
安娜是擔心此行太過凶險——擔心星核獵手對羅浮下手下得太凶險。就他們上次在耶佩拉宮攪合的勁頭,放在羅浮只怕懸賞金又要翻一番。
再結合之前羅剎那句似是而非的「羅浮要亂」,很難讓人不起疑。
如果說黑塔空間站復活穹時是不得已,耶佩拉宮清空地圖時是出離憤怒,羅浮……仙舟聯盟好像沒干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她很難想像自己對手無寸鐵的無辜平民痛下殺手。
不至於,不應該,沒必要。
而且以仙舟聯盟的科技將一顆星核置於控制之下問題並不大,獵手們真要鋌而走險去摸這龐然大物的老虎屁股麼?
「您好,資料齊全,表格填寫無誤,您可以回去等了,最遲十年內許可證就能辦出來。」工作人員敲敲櫃台,提醒下一位上前。
「哦,」安娜收好外置設備,過了一下腦子才把這個時間維度倒騰清楚:「啊?十年?」
「那什麼,我短生種,能不能再活十年還是個未知數。」她十分無辜的看著櫃台後的狐人,後者被堵得一梗,同樣無辜的看回來:「不好意思啊,我沒有為難您的意思,這個審核的量太大了嘛,天舶司和地衡司與此有關的辦事員也得活。」
雙方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安娜確定這個「十年」的期限對所有人都一樣,不由悻悻嘆氣:「好吧,要是我活不到那麼久,繼承人拿遺書和委托過來辦手續羅浮認麼?」
工作人員:「……」
你不要說得那麼可怕啊!我們再不近人情也絕不會讓來辦事的人嘎在櫃台前的好嗎!
「額……最好有更明確的繼承證明,除了遺囑意外婚姻、血緣等關系或是股權轉讓合同都可以作為補充材料。你為什麼不在仙舟找個本地人合伙?這樣最方便。」
本地人辦手續就不牽涉到外星了嘛,好多資料不需要四處跑著去做調查做審核,速度自然能提上來。
安娜抬頭想想,景元先生……不合適,他只是網友,關系沒那麼親密,牽涉到網店合作有點過了。椒丘先生……他是曜青人不是羅浮人,她暫時還沒有把試水地點改到曜青的打算。彥卿小弟是個小孩子,未成年人沒有民事行為能力,他辦不了這個。至於瑾瑜,人家好好一個醫生,還是認認真真去做救死扶傷的事業吧,別為了賺錢這點小事分心。
零零碎碎算了一遍,她搖搖頭:「沒有,我對羅浮的了解顯然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深*,認識的人也有限。」
「那沒辦法了,我也幫不了你呀!」工作人員遺憾不已,她就是個辦事的,手裡權利有限,開不出那麼大的後門。
「沒事,我會努力活久一點,順便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抓到願意合作的本地人士。」安娜真誠的看著狐人,後者滿頭黑線——您倒也不必如此實誠。
弄明白問題並不在自己身上,安娜走出天舶司,下樓梯時她打開外置設備斟酌著回話告訴卡芙卡她已經在羅浮待了快一周時間,隨時可以接應星核獵手們到來。
「此行我和阿刃一起行動,還有兩個系統時進入羅浮。」卡芙卡用流螢的外置設備回了一句就消失不見,看來不需要接應。
安娜沒辦法,只能撓撓頭發又去給網友景元發消息,告訴他自己臨時有個零工要在羅浮打,如果他家不方便的話她還是搬出去為好。
收到消息的神策將軍景元:「……」
什麼也別說了加派人手維護治安吧。
費伯裡克特小姐……夠朋友,這幾天他已經掌握到了神秘行商以及某位熟人的行蹤,這會兒又忽聞另一位熟人即將歸鄉的喜訊,真是喜不自勝,哈哈哈哈哈哈哈……喵的一聲差點哭出聲來。
「傳令太蔔符玄布陣,另外所有雲騎緊守羅浮內外各處交通要道以及核心區域,通知持明提防水下。」
動手抓人是必須的,但沒必要抓費伯裡克特,她入伙時間太短,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報還會打草驚蛇。這個時候要抓就必須抓住其他星核獵手,最好直接把百冶應星扣住扔進幽囚獄,免得他魔陰身發作把羅浮給拆了。
「拆」這個字放別人身上是種誇張的用法,放在應星身上就是如實描述犯案過程。
想想就心塞。
很快安娜就收到熱心網友的語音回信,景元先生笑得超大聲,以及,她不需要臨時找新的地方住。
那可太好了,剩下時間她還不如隨機在羅浮的大街小巷逛逛,說不定能撞上個看得順眼的合伙人。話說網店發貨到了羅浮後是怎麼周轉的呢?負責周轉的那個物流公司肯定也有倉庫吧,如果他們願意合作能不能算作某種意義上的「合伙人」?
就是這樣找人合作利潤上難免會被分薄,不知道德萊妮接受不接受。
唉,我明明不是個擅長調解的人,為什麼總會遇到需要多方調解的事?能不能來個專家幫忙出出主意啊!
第217章
離開天舶司站在星槎海中樞的虹橋上,腳下盡是來來往往飛馳的星槎。安娜記得前幾日晚上在傳統夜市金人巷游覽時見過拎著重物奮力撲扇翅膀的鳥型送貨無人機,沒脖子沒腿的本地人非得說那是鶴,算了,就當它是吧。
羅浮仙舟上的外賣行業非常發達,很多商戶店家門口都堆著滿滿的快遞盒等待回收,誰也不覺得奇怪。
她打開外置設備找到與德萊妮合作的網店,下單買了一份零食大禮包,從第一真理大學的倉庫到羅浮,只運費就占了商品價格的一大半,還得等上至少九個真理大學標准行星日才能收到快遞。這也是她們考慮要在羅浮仙舟開設分店的主要原因,高昂運費再加上郵寄時間實在讓人遭不住。
安娜又找了家本地風評甚好的小吃店點了份外賣,平台鎖定坐標,提醒顧客要麼半小時內別移動得太遠要麼留個固定地址。
她選擇前者,拿著外置設備在橋上走來走去,二十分鐘後一只淺藍色機械鳥抓著包裹飛到面前:「鶴運物流竭誠為您服務,請評價。」
給好評這只鳥鞠個躬就走了,所以安娜給了它同時也是自己這輩子裡唯一的一次差評。
「請將差評理由如實描述,錄音功能已開啟。」
無緣無故被人批評,機械鳥渾身冒出惱怒的氣息。安娜抓住它直接從這家伙爪子上拽走包裹,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以及差評意見:送貨的明顯就不是鶴啊,它都沒脖子!也沒有大長腿!
機械鳥:「……」
這外地人真煩!
如此明顯的找茬行為,物流公司肯定會派人聯系並詢問的吧,這不就找到能遞話的本地人了麼?我真聰明!
安娜得意的抬起下巴左右看看,松手放走機械鳥。
橋頭另一側有個狐人盯著這邊看了很久,她提起外賣包裹一點也不含糊的看回去,對方往後仰了一下,突然眼神堅定的邁開腿筆直走過來。
「你!你你你你!站那兒不許動!」狐人耳朵和尾巴上的毛肉眼可見的炸開,他急匆匆的邊跑邊大聲喊,「你還年輕!千萬要想開一點啊!」
安娜:歪頭,啊?
前後左右行人也好星槎也好,霎時間各自找好位置停下來,路邊小店的窗戶裡也探出許多腦袋。
狐人連呼帶喘的跑過半座橋衝到安娜面前,情真意切的對她道:「你多大啦?哪兒來的呀?」
老實人老老實實招認:「我今年……應該有二十二快二十三了吧,從博識學會來羅浮旅行。」
「那你還小著呢,遇到麻煩需要幫助嗎?千萬別客氣!」他神色緊張的移動到橋欄一側,緊盯著安娜的動作。
誰家倒霉孩子二十來歲的站橋邊上想往下跳?報警!必須報警!
這和狐人身手就跟沒有一樣,但他突如其來的關注搞得安娜也很緊張:「沒有,我沒有遇到麻煩,我不認識你,你認識我?」
難不成是過去曾經見過原身的人?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仙舟人壽命悠久,說不定的事兒。
「你知道我過去是誰?家在哪兒?」她謹慎的打量對方,藍色制服,棕色毛發,除了耳朵和尾巴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知道我的名字?」
所以液金枷鎖上的「安娜」果然只是個代號!
狐人像是確認了什麼那樣,緊張但小心翼翼的擠出他所認為的「和藹」微笑……太努力了,努力到看上去就像是要咬人一樣。
「原來你是身體不舒服呀?沒事,丹鼎司肯定有辦法。要知道人生的際遇誰也說不准,這世上還有許多好東西你沒嘗試過。就比如……比如……」他絞盡腦汁的想,「就比如長樂天的絕味辣鹵,真的很好吃!」
「我請你吃個鹵雞腿兒,再來點鴨貨豆腐干兒怎麼樣,你別站那麼靠外側好嗎?」
安娜:「……」
她意識到了什麼,哭笑不得的從橋邊朝中線方向移了幾步:「你誤會了,我沒有想不開,也沒有從這兒跳下去的打算。」
跳什麼跳?就算遇到別人對不起我,那也不該是我跳,把對不起我的人拎過來架這兒大頭朝下好好反省才對。
隨著她的移動那狐人松了口氣,再一聽她這麼說,熱心的工作人員直挺挺僵在原地:「啊?」
耳朵上的毛都直了,整只狐有股說不出來的尷尬糾結。
原來你不打算跳啊!
那就好那就好,嚇死我了。
「那你站這兒站這麼久是怎麼了嘛,遇到困難找雲騎,我不是雲騎但是天舶司的工作人員,找我也行。」狐人不好意思的撓撓耳朵,「不一定能幫你解決,一定可以幫你反映問題。」
「額……」為了讓他放松下來安娜干脆走回橋頭,「我真的沒事,多謝你的關心,你人還挺好的。」
路邊的行人,橋下的星槎,店鋪窗口的腦袋,瞬間說不見就不見了。
狐人見狀跟著她一起走到橋頭上,笑著指指星槎航道:「我是這裡的測速員,主要工作就是監測星槎行駛速度,避免駕駛人不當心超速發生危險。」
「這地方聲音吵鬧,一般不會有人久留,誤會你了我很抱歉。」
安娜回過頭望去,虹橋下星槎來來往往的動靜確實很大,說話聲音小了都有可能被蓋住,行人無不掩著耳朵行色匆匆,怪不得在橋邊站久了會引人起疑。
「我很好,書看了,筆記做了,假期作業也完成了……」她每說一句狐人臉上的同情就加深一分,最後他拍拍手,就像哄小孩兒那樣聲線浮誇的夾起嗓子:「那你很厲害哦!都能自己獨立完成作業不需要父母催促耶!棒!」
「……」這種事有什麼可誇贊的,你別是在罵我吧!
她有點想走,測速員趕忙堵住路:「別急別急,都說請你吃雞腿兒,等我一會兒。」
萬一這孩子只是托詞呢,現在的小孩一個比一個聰明,古靈精怪的,忽悠大人時一忽悠一個准。作為負責任的天舶司工作人員,一定要秉持著好人做到底的理念徹底搞清楚這件事才行!
安娜:。
無緣無故的突然有人說請客吃雞腿,誰信誰才是傻子!
爭執間一艘星槎「咻」的停在橋邊,雲騎小隊啪嗒啪嗒下車站了一排:「剛才誰報警?」
「我!」狐人一下子精神起來,劈手指著安娜道:「這姑娘才二十來歲了,站橋中間站了快一個時辰……」
領頭的雲騎摘了頭盔,露出張劍眉星目很是帥氣的臉,然後很是破壞氣氛的咧開嘴憨憨笑:「小朋友和誰賭氣吶?別氣別氣,叔叔阿姨們帶你去地衡司玩好不好呀?」
後面幾個雲騎紛紛朝他比劃大拇指,看得安娜滿頭黑線。
你們羅浮人真是夠了,有這麼慣孩子的嗎!
毫不意外的,最終她被一群雲騎守衛簇擁著請進地衡司,茶水點心瞬間擺了一桌,還專門找了個毛色淺淡格外有親和感的狐人來坐著陪她。
根據狐人測速員的描述再加上翻找監控視頻,工作人員似乎認定她身患重病又在羅浮被天舶司的窗口為難,畢竟她真的說過「能不能活十年還很難講」的話。
「要麼通知你家長來接,要麼讓你的監護人和我們視頻聯系一下,本地有朋友嗎?朋友過來做個記錄也行。」地衡司的辦事員笑眯眯的,什麼都「好好好」唯獨沒有准話。
總之不能讓人傷著心就這麼走,萬一出點啥事兒可怎麼辦呦!
為今之計,只能試著搖搖熱情網友了。安娜垂頭喪氣的給景元先生發了段消息,坐了沒有二十分鐘,她稀裡糊塗的被人塞了滿懷零食歡送出門。
地衡司:將軍干嘛突然傳信傳到司衡頭上啊,我們干什麼了要被點名?
嗯?小朋友離家出走要跳橋?誰家的?將軍家的嗎?啊?這都哪兒和哪兒?
「莫名其妙的。」安娜抱著零食提著外賣,走出地衡司公廨沒幾步就聽到拐彎牆角有人發出「噗嘶」「噗嘶」的聲音。扭頭一看,果然是熱心網友偷偷摸摸站在視覺盲區裡伸出半邊身子朝她招手。
快步走過去,安娜把懷裡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塞給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們仙舟人……太熱情了。」
真的熱情,她差點以為自己遇上了別有居心的人販子!
「哈哈哈哈哈,羅浮承平日久嘛,大家都是好心。」好心的把沒有的事兒平地掀起三尺波瀾,他都能想像回頭市面上又要流行起哪些地攤小文學了。
安娜提著甚至沒來得及打開箱子的外賣輕輕嘆了口氣:「一定有人把他們保護得很好,才會養得幾百歲的人還如此單純可愛。」
不提伊維爾和耶佩拉宮,庇爾波因特乃至天琴座都很少有人這麼關心別人的生死,更不用說他們真的花費了自己的時間盡心竭力去做挽回生命的事。雖然是場誤會……但要萬一不是誤會,一個「生病且傷心」的年輕姑娘會在今天迎來人生的轉折點,她的命運就此發生改變。
羅浮仙舟是個可愛的地方,這裡生活著許多可愛的人。
第218章
卡芙卡自從上次傳信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安娜不知道她和刃先生將以何種方式潛入羅浮,但是以雲騎軍來往巡邏的次數與強度看,就算他們動手也不會引發太大的亂子。
那羅剎所說的「羅浮要亂」是怎麼回事?
比起突襲搞破壞,被動防守的難度簡直就不在同一個層面上,你根本無法預料對手會從哪兒冒出來,而且無論冒出來哪個,最終都會成為壓在肩頭的重擔。
她邊走邊思考,專門溜出來摸魚順便贖人的景元不動聲色觀察。
費伯裡克特小姐對羅浮沒有惡意,這一點他無比肯定。打從靠近玉界門起她就一直乖乖遵從仙舟聯盟的律法,不投機取巧也沒想過走捷徑,充分尊重仙舟特有的各類風俗習慣,總得來說這是位非常討人喜歡的客人。
討人喜歡到很願意把這株野生的「庭前蘭桂」移栽進自家院子。
從景元的角度看,安娜就跟羅浮上歡快蹦跶的小孩子沒什麼區別,她的年紀還沒他零頭大呢,卻已經是個歷經磨練的戰士了。經過多方打探才知曉博普克人對待被送進營地的孩子有多嚴苛,他們優中選優選拔出各方面資質都遠超同齡人的幼童,磨礪他們,訓練他們,沒有太多輔助設備,也沒有特別科學的方法,全靠古老傳承以及優勝劣汰。
博普克奴隸在成長過程中的折損率高到讓人難以接受,要知道折損的可全都是孩子,以費伯裡克特小姐如今的年齡推算她大概在十六歲左右被出售,四年後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這個履歷放在仙舟聯盟上哪怕短生種也說不過去,監護人注定跑不脫幽囚獄一游。
魯米皇室的全方位打壓,公司的經濟封鎖,再加上物資管控,重重手段足以折斷一顆星球的脊梁,博普克人卻以幾近自殘的手段奮力為自己獲取到一絲生存的空間。
相比之下到現在每個月還纏著師父哼哼唧唧討要零花錢的彥卿就跟個沒斷奶的寶寶一樣……嗯,我慣的,怎麼啦?
自從家裡養了孩子,別人家的幼崽受苦也看不得了。
「我今日方知安娜姑娘身體抱恙,羅浮丹鼎司乃是整個仙舟聯盟醫療技術最好的機構,若有需要憑我幾分薄面還是可以安排些積年老大夫為你做個會診看看的,反正他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些事做預防老年痴呆。」
前任龍尊跟著【開拓】星神的造物跑了,現任龍尊還是個孩子,也許孩子和孩子更能產生共鳴?
最重要的是此時須得將費伯裡克特調開,等會兒雲騎動手抓捕星核獵手她可不能在場,不然到底是抓她還是不抓她?真要打起來他這個巡獵的將軍乃是【智識】命途,總不好召喚神君欺負乖小孩吧!
「啊?」安娜沒想到他還真和地衡司的辦事人員聊過,不然也不會知道這些。旁人深沉真摯的關懷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那個,情況沒有多復雜……」
也就是嘎了一回而已,小事,小事。
「不成不成,姑娘是遠來的貴客,我這做東主的怎麼也不能讓客人帶著病履約。放心,只是檢查,若有不適持明們當場就能拿出治療方案,若時平安無恙自然更是皆大歡喜,就當吃顆定心丸如何?」
為了成功調開並拖住她,景元一點也不掩飾他對羅浮的掌控:「我聽丹鼎司的朋友提過,姑娘與醫士瑾瑜相熟,要不直接聯系他?」
他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安娜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檢查的話……在羅浮做檢查數據並不會傳到第一真理大學或是別的地方,外面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她幾個月前做過開顱手術。
「行吧。」她同意了,等待星槎的時間內一再翻看外置設備。
卡芙卡和刃先生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消息?
兩個系統時早就過去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身處羅浮。
景元幾乎一路守著將安娜送進丹鼎司,先一步得到消息的持明醫士就等在行醫市集入口。不打算暴露身份的雲騎將軍借口神策府急召直接往幽囚獄去,留在原地的年輕學者與和自己腰差不多高的醫生你看我我看你。
「額……」羅浮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逃學的小孩?
「嗯……」白露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幼崽,深深為身高感到焦慮,「你平時都吃些什麼做些什麼?」
小家伙一張嘴就老氣橫秋又老又小的,安娜只當是在逗她玩:「肉蛋奶,碳水主食,生鮮水果蔬菜,我不挑食,全都吃。每天早睡早起,上課,寫作業,做些有氧的徒手對抗,隔三差五有機會也會做些定向五公裡越野訓練。」
打架,跑路,寫論文,沒毛病。
說著她從空間鈕裡掏出零食樣品包,白露兩只大眼睛「唰」的一下亮如燈泡:「哇!送我的?」
「對,送你的。」
頭上有嫩角,身後有尾巴,粉粉嫩嫩蘋果臉的小朋友,超可愛!
「好多啊!」白露用力擦掉嘴角可疑的閃光,表情相當認真的嚴詞拒絕:「我不能收,醫生怎麼能收病人的東西,快跟我來,我帶你去做個全身檢查!」
「可是……」安娜只想說你這個年齡怎麼能不上學?玩「醫生和病人」的游戲也得有個限度啦,只是些零食而已,不至於這麼較真吧!
「別可是了,快點來!」她把兩條小胳膊往腰間一叉,超有範兒:「進了醫院就要聽醫生的話,明白嗎?」
唉,這不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小孩子嘛,說話還奶聲奶氣的,算了,就當是陪她玩耍。
屍山血海拽不動的08241321號被毫無攻擊能力的幼童牽著衣角跑,乖乖聽從醫生吩咐。經過行醫市集時路遇瑾瑜,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來。安娜抬起手朝持明青年打了個招呼,白露壓根不給她停下和人寒暄的機會:「快走快走,別讓人等太久。」
瑾瑜:「……」女朋友的親親學姐到底是什麼人?
走過行醫市集向右手邊上方去,安娜注意到腳下的海邊聳立著一尊古樸的金屬……容器?
「那是什麼?」容器周身氤氳著淡紫色的煙霞,在擬造的恆星光芒照射下就像披了件霧蒙蒙的輕紗。白露低頭掃了一眼,對那東西視若無睹:「太真丹室,絕大多數丹藥性情霸道,短生種的身體可扛不住,會吃壞的。」
不能吃的藥?安娜瞬間對它失去興趣:「很漂亮。」
但也僅限於漂亮。
海天交界處,高大的斷木猶如佇立的利劍,白露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那就是建木,【豐饒】星神降下的詛咒。」
安娜邊走邊回頭觀察,斷木焦枯似已死亡,但她卻有種它還活著的錯覺。海上吹來的風就像是它的呼吸,它在靜候甘霖從天而降。
「到啦,這裡就是病房區,檢查也在這裡做。」白露走在前面蹦蹦跳跳。
行醫市集那邊能解決掉百分之七十的醫療需要,只有那邊看不明白也治不好的人才會被轉移到這裡做進一步的檢查。
神策將軍說了,不管什麼設備統統用上,務必要將他送來的人困在丹鼎司內至少兩個時辰。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可是難得又珍貴的脆弱小寶貝,千萬得好好給她看看。
安娜一走進白色的建築物就被板著臉的醫助們團團圍住,病房區少有能見到這種很有活人氣息的病患,持明們雖然不愛笑但大家都希望她能盡快擺脫病魔的侵襲恢復正常生活。
「這邊來,放輕松。」
從最簡單的身體數據到血樣采集再到各處髒器,病房區的醫士們一邊贊嘆這位病人身體素質強悍一邊感慨她可真難殺。
「幼年期留下的累積性損傷,未愈的舊傷,星航累損……哦,不好意思,病患現在似乎也還處於幼年期?」
看數據的醫士抬頭:「你遭遇了監護人的虐待還是什麼人的暴力?需不需要報警?找十王司也行,這傷有點重,放在孩子身上就是奔著要命去的,至少得判個二十年。」
安娜:「……應該,不用了吧!」
有些傷是在耶佩拉宮守門的時候受的,不管她當時的情況如何,留下傷痕的家伙已經領到人生重開票排隊等投胎去了,這種情況勉強可以原諒,不用繼續記仇。
「嗯?」醫士們果然查到了開顱手術的痕跡,一群人眉頭緊皺聚在儀器前嘆氣:「這是……手術創傷?」
「啊,對,我不記得了,但之前大腦裡有塊被植入的芯片,幾個月前取出來的。」芯片取出後她能吃能睡的,顯然一切正常。
醫士們湊得更近了,連白露也被拉過去嘀嘀咕咕了好一陣才回來。
「取出的芯片你帶著了嗎?」小朋友繃緊包子臉,可愛到讓人手癢。安娜摸出空間鈕:「在是在,這玩意兒還有用?」
「有的,只有仙舟聯盟的技術才能破解它的秘密,」白露感慨不已,「你還真是命大,我頭一次見到這種技術用在短生種身上竟然沒鬧出人命的……」
「我這就給你開單子,住院吧。」將軍只要求兩個時辰,兩個時辰怎麼夠?這人至少得留下躺上三天!
第219章
稀裡糊塗被送進病房還換了病患服躺在病床上,沒多會兒瑾瑜抽空過來看了安娜一眼。聽說她是幼年時期遭遇了大量暴力對待後又植入了生物芯片,青年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險惡」去形容。
德萊妮的學姐在星盜威脅下奮起反抗,會選擇用面包棍砸人的原因終於找到了——她這是被欺負怕了,緊張到慌不擇路隨便拿起什麼也要保護自己呀!
持明是很會腦補的種族,這一天都還沒過完,半個丹鼎司的工作人員都聽說了有個從博識學會來玩兒的小孩兒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是傷,竟然對孩子動手,庇爾波因特人可真不是東西!
「檢查報告全都出來了,我們給你整了個病例冊子裝好,今後哪兒不舒服再進醫院了這些全都是既往病史。不要不往心裡去哦,你身上有傷,很多藥不能亂用的,不然等將來步入衰老期後可有得受!」
白露也沒想到這個原本只是要困住兩個時辰的病人原來真有病,不對,更准確點講她是「傷重」。這人渾身上下就沒有哪根骨頭沒折過,髒器也有不同程度損傷,完全就是天生體質耐造外加依仗著年輕硬抗。
還處於宇宙貓貓升華階段的安娜安靜點頭,掏出裝在證據袋裡的芯片交給她。
「呶,就是這個東西。」
從腦組織裡取出來後芯片表面就因氧化而發黑了,不當心看的話只怕會把它誤認做一粒大點的黑芝麻。白露接過去掃了一眼,點頭確認:「步離人的生物技術,確鑿無疑。」
她將這東西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了一遍,掌心湧現出紫色的光芒,「黑芝麻」迅速退去外殼變成锃亮的「白芝麻」。
一般來講這種技術放在人身上都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局,主要用於控制以及定向滅殺,相當於平白硬給人造出個把柄握著。
這種事當著病人的面醫生只會裝傻,白露轉手就把消息發給送人進來的神策將軍。
景元那邊正領著彥卿像征性審問雲騎軍順利捕獲到的百冶,一點也不意外什麼都沒問出來。應星魔陰身發作了,整個人癲狂悖亂,反反復復都是那句「人有五名代價有三」。
每次聽到這句話他都心頭堵得慌,冷漠的命人將囚犯押入幽囚獄底,走出堪錄舍後他摸出玉兆打開閱讀銜藥龍女發來的消息。
嘶——!
這傷不輕,這人真能忍。
那就治吧,把人關丹鼎司病房裡總比關幽囚獄囚室裡強,監獄哪能關得住她啊,上一個關著她的監獄現在已經被掀了個底朝天。幽囚獄斷然沒有伊維爾星上那些破事兒,但它安防的等級也更高,萬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這地方關著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惹不起的大佬!
至於她腦子裡取出來的東西,別的不說,單只「步離人」三個字,仙舟聯盟就肯定要管到底了。
事情一多將軍也顧不上為了舊友和往日那些回憶傷感,確定過羅剎和某位熟人的動向仍在掌握之中他決定去探病——獨自住在醫院裡連個來看望的人都沒有,這也太凄涼了吧!
順手撈上徒弟彥卿打掩護,師徒倆出了神策府就在街邊買了點水果拎在手裡,遮遮掩掩避人耳目的進了丹鼎司病房。
彥卿去找醫士們編理由哄大家配合將軍隱瞞身份,景元提著水果敲門走進病房:「安娜姑娘,我來看看你。」
靠在枕頭上的年輕女子在白色床單白色被褥映襯下多了股柔弱的氣息,知曉她另一重身份的人才會懂這是種相當高明的偽裝——博普克人天生就這個品種,後期的訓練也致力於往均衡的方向發展,沒人身上肌肉虯結。各個看著都很斯文,各個動起手來都很要命。
要是換個不認識她的糊塗蛋站在這裡,只怕會把猛禽誤認做可以攏在掌心逗弄的小雀。
「啊,謝謝你,雖然我一點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但還是很感謝大家為我擔心。」卡芙卡和刃先生始終沒有消息,就連流螢那邊也說他們兩個失去了聯系,只能說明羅浮這邊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星核獵手即將來襲的消息並做了充足的准備。
安娜確定自己不是個管不住嘴的人,但是其他星核獵手要麼領劇本出任務要麼守在據點裡,沒有泄密的可能。扒拉了一圈泄露消息的渠道肯定在她身邊,最大的可能便是羅浮早已有人知曉她的身份卻又默不作聲的利用這份關聯反向推測。
彥卿小哥的腦回路沒那麼復雜,瑾瑜只能從德萊妮那裡獲知關於她的情報,最後就只剩下面前這個笑眯眯的男人了。
他敲門時她正在處理個人光腦郵箱裡的郵件,他進門時她索性將虛擬屏推遠,斜射來的光芒打在臉上會將面目輪廓模糊化處理,顯得整個人蒼白且虛弱。
仙舟人壽命悠長,面前這位自稱名叫景元,網名「實名上網」的先生很可能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年輕。只要人口基數夠大,什麼樣的妖孽都能培養出來,說不定這是個比她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年長的老妖怪。
和這樣的人玩心眼……安娜寧可回學校找阿那克薩教授重修詞彙和修辭。
這把純純高端局了,咳咳。
「我聽說安娜姑娘受過步離人那等豐饒孽物的戕害,立刻就趕過來了,真是凶險吶!還好你沒事。」最後一句話他說得真心實意,安娜側頭看著他,心裡有些疑惑。
會是這個人麼?困住一個星核獵手後首當其衝要做的難道不是審問?你這個樣子對嗎?
「我不知道,我忘記了。」安娜的「忘記」也是真忘記,一點不摻水。
「沒關系,只要人還在就好,記憶這種東西是可以重新創造的。」他把水果掏出來洗洗,打開水果刀一圈一圈耐心削皮。
被削下的果皮寬窄厚薄始終一致,隨著重力作用彎彎曲曲垂向地面。
安娜收回視線,錯過頭繼續閱讀與下學期有關的課程。
手裡有點事忙好啊,忙乎著就不會覺得腦子不夠用了。
選新課選新課,為什麼會有藝術鑒賞這種選修課?以及刃先生怎麼還沒被教務系統開除,這種沒有成果也不好好上班的人,憑什麼能繼續當講師啊?
很好,又能撿到白得的兩個學分,咕咕鐘修得真值!
招呼希德一起來撿學分,她在對話組群裡忙得不亦樂乎。
景元坐在旁邊安靜的削水果,削完果皮去掉果核,又把果肉切成大小剛好適口的統一方塊擺在盤子裡。彥卿進門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差點嚇得一跟頭翻出去——打從他能把劍拎起來師父就沒有再這麼削過水果了,難道他這是要失寵了嗎?
「安姐姐,你在看什麼呀!」小朋友干笑著走到病床邊,安娜爽快的把虛擬屏拉大些給他看:「我下學期的選課。」
密密麻麻的課程表看得彥卿眼前一黑。
「第一真理大學的課有這麼多嗎?」他幾乎要用敬畏的眼神看向安娜了,能看進去這麼多書!
景元切出滿滿一盤水果塊,微笑著旁觀小徒弟被外面來的小朋友降維打擊。
「還好吧,能花錢買到知識,絕對是世界上最劃算的買賣。」安娜對於小孩子還是比較寬容的,她指指已經選好的課程表笑道:「要知道只有羅浮仙舟的學宮才連學費帶書作費統統免去了的,除了這裡,宇宙中百分之八十的地方孩子*們甚至找不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聽故事。」
第一真理大學是不收學費,但它收課程費,上什麼課交什麼錢,上多少門課交多少門錢,學生就讀時期的生活費也得自理,星域內的消費可不便宜。要不然就拉帝奧教授那慘淡的結課率怎麼每年都會有源源不絕的人頭鐵撞上來想要試試運氣呢?因為他開的五十二門課統統免費!
「其實我一開始也學不進去,學不會啊,真的很難。但是怎麼說呢,世上的事兒大多一分辛苦一分收獲,耐下心從頭開始一點點梳理,慢慢就能跟上進度。」她忍不住感嘆:「人這一輩子,什麼時候開始都來得及。」
去年這會兒她還是個文盲呢,今年就已經好意思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個學者啦!
「哦!」彥卿坐立不安看向門口。
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小孩子坐不住是真的,尤其小男孩,安安靜靜坐上半小時只能說明孩子睡著了……
「去問問安娜姑娘得住幾天院,什麼都不及健康重要吶。」景元看他抓耳撓腮的難受,沒好氣把這小子趕出門。這孩子還是欠歷練,真遇上「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時候才能有所觸動,除此以外旁人說多少遍也沒用,軸得很。
大約【巡獵】的命途行者腦子裡多是只有一根筋吧,唯有如此純粹的心靈才能凝聚出耀眼如星光的力量。
「好的,彥卿這就去找人!」少年如蒙大赦,起身和閃出門的動作幾乎無法分辨,安娜愣了一下:「【巡獵】?」
不然沒道理跑這麼快。
景元含笑點頭,頗為驕傲:「是呢,我這個【智識】已經快要教不了他啦!」
「哦?」年輕姑娘聲線輕揚。
確認了,內鬼就是這家伙!
除了【智識】誰能有一肚子的點子隨時往外掏啊?要不是他的慫恿,她也不會主動走進丹鼎司進而被扣下。
多讀書果然有用,看,聰明了不少吧!
第220章
景元承認自己【智識】的命途沒什麼特別用意,主要就是為了試探安娜的反應,一試果然有效果。倒不是說這姑娘笨,她才多大年齡?純粹周圍某些人心眼太多太聰明,顯得她格外耿直罷了。
——至少比神策府裡三分之二的雲騎加策士更聰明,僅憑一個命途就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雖說「流浪貓」的花語是手慢無,但一人一個性格,雲騎將軍也不能強迫別人,總得尋個由頭旁敲側擊先試試水。看上去她是不討厭羅浮的,不過也不見得願意遷移過來。人各有志,至少彼此留個好印像成為真正的朋友應該沒問題吧?
「安娜姑娘聰明伶俐,哎哎,不要生氣嘛。」他把整整齊齊碼著水果塊的盤子遞到她面前,「我年齡大啦,不懂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些什麼,生怕被嫌棄才有所隱瞞,小姑娘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安娜沒有伸手去接,她睜著灰藍色的眼睛盯著景元看,就像一只貓科動物正在努力理解突然出現在自己地盤上的神獸。
「你說過你的名字,與現任雲騎將軍恰好重合。」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真的只是恰好,重合?」
哦?已經猜到了麼,這孩子原來是內秀的類型……嗎?
景元美滋滋等著被聰明小孩戳穿呢,卻聽她道:「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吧,就為了不讓我懷疑那是個假名字!」
她這麼篤定,景元都快不好意思點頭往下編了。
過程很對,結果跑偏,名字是真的,人也是真的!
「但是也沒聽到公司那邊有人兌換懸賞賞金的消息,所以你是為了私事……你認識誰?」
景元:「……」
這孩子肯定能和青簇找到共同語言,兩人的腦回路都是那麼清奇,總能讓人有種耳目一新的錯愕感。
「咳咳,」他心虛的戰術咳嗽了兩聲,安娜得出最終答案:「你認識刃先生?他現在就在你手裡。」
星河獵手裡只有刃出身仙舟聯盟,想弄錯都難。正是因為這種變故,卡芙卡他們才突然失去聯絡。
「啊……」景元撓撓頭發又揉揉臉,活像個眼看學生往卷子上填寫奇怪答案的監考老師,「唉……」
他是沒打算這麼早就把馬甲扔了,但並不絕對,如果情勢發生變化將軍行事也會有些許微調。不過現在看來是沒有必要了,費伯裡克特小姐還得練。
本想著一旦被識破便因勢利導留她在仙舟打個能領工資的假期工,一來二去熟了才好下手,比起星核獵手這個組織羅浮顯然更有優勢——流浪貓嘛,好好喂她善待她,總有一天會遇到驚喜。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已經跑到籠子門口的小流浪換了個角度又溜去籠子屁股後面伸爪子往裡面扒拉誘餌貓罐頭。
不是,那麼大的門兒你看不見?非要隔著柵欄掏!
大概彥卿十年後也這樣,有腦子,但最好再配個外置的免得出意外。
到哪兒給他們找外置大腦嘛,羅浮的【智識】也不多。
符卿,救一救啊符卿!
算了,現在這樣也不是不行,患難之間更見人心品性,就……就這麼著吧。
轉瞬間白發男子微微蹙眉苦笑,他大抵是知道自己生得極好的,而且一點也不忌憚展示出這份先天條件:「先吃點東西?莫生氣,莫生氣,叫龍女大人知曉我把病患給氣著了,怕是得甩著尾巴上門教訓。」
安娜謹慎的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飛速垂下眼睛掃過那只盤子,這家伙就差把盤子放在她手上了。他沒有惡意,於是她慢吞吞接過這東西,不吃但也沒松。
「應星乃是我異姓的兄長,我怎麼會害他?你應當知道他身患癲狂之症時不時就會發作,羅浮也是沒辦法才放任他出門散心……」
然後一撒手人就跑沒影兒了。
「應星?誰?」安娜眯起眼睛,景元笑笑,「你那空間鈕上的花紋再轉兩圈拼出來的仙舟文便是這個名字,也就是你說的刃先生。」
「證據?」雖然這家伙一直都保持著社交距離也很禮貌,可惜此刻他在安娜眼裡儼然已經成了個墨水瓶——肚子裡盡是壞點子!
「不急,安娜姑娘先安心養傷,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待身體痊愈了再說。」他抽出紙巾擦手,邊擦邊抬下巴示意她吃水果:「小孩子得多吃水果哦,皮都已經削掉啦,還是說你更喜歡吃帶皮的?這種水果的皮口感不好營養也有限,沒必要強求。」
但凡她多留個心眼,今日之內必然能猜到熱心網友「實名上網」的真實身份,如何抉擇還是留給她自己慢慢思考。這可不能怪他騙小孩兒啊,分明是小孩子自己悶頭往口袋裡鑽。
「不要傷害我的同事。」她把盤子順手放在床頭櫃上,景元遺憾的看了眼那盤被拒絕的水果塊。
別這麼凶嘛,才試探了一下就連飛機耳帶哈氣的,他難道還真能把應星給怎麼樣了麼?!那必然不能!
「當然不會,仙舟聯盟又不是星際和平公司的下屬,兩家有合作但更有分歧,那邊的懸賞令我們這裡可是不認的。所以哪怕是星核獵手,只要不違法犯紀,一樣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幾句話的功夫裡神策將軍已經換了不下三個套路,「至於你們的懸賞金,你覺得羅浮缺這點錢嗎?」
缺,但聯盟更講究道義,星核獵手行事風格總是劍走偏鋒但不失大義,至少目前為止不失。除非為了給對手抽梯子下絆子,不然羅浮才不會巴巴的把他們送去給公司。
他坐直身體,意有所指道:「姑娘若是懷疑,那便等痊愈後跟著我好了,屆時也好親眼驗證。」
選或不選,如何權衡,終歸是人家自己的決定,羅浮不勉強,只是安靜等待。
「……」
安娜把視線落在熱心網友的手上,手背骨節分明,不經意間露出的手掌卻從指節到指腹再到掌心都生有顏色暗沉的繭子。
從他剛才削水果的動作能看出是右利手,右手食指第一、第二指節有繭子說明此人長期執筆,指腹掌心有痕跡則多半是因為常年抓握圓柱形器物。考慮到他站立行走時的姿態……武器的可能性極大。
「師父,醫生說安姐姐後天中午才能出院,最快也只能這樣。」彥卿從門外探進來一個腦袋,病房裡膠著凝澀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散了,景元拍拍搭在腿上的外裳起身:「差不多也是時候該回神策府了,姑娘好生休養,要是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事……嗯,隨時可以去神策府尋景元。」
他站起身頷首微笑,施施然領著小徒弟就這麼走了。安娜一直看著這師徒倆的身影從窗外消失,翻出外置設備就進入博識學會的信息庫搜索「仙舟羅浮、景元」。
之前不搜索是出於信任和尊重,而且她也沒想太多,誰成想艾利歐的劇本說來就來。要知道她認識熱心網友「實名上網」都是將近一年前的事兒了。現在一搜,嗯,好大好清晰的照片,想裝作認不出來都難。
「……」
不是,你說這人是不是閑得慌?
腦子轉圈都快轉到打結了安娜也想不明白對方這宛如迷宮般的復雜操作究竟目的何在,總歸不會指望讓一個星核獵手替他打臨時工吧!不過身為羅浮的將軍,保治下平安是那家伙的職責所在,就事論事也沒什麼可生氣的。技不如人願賭服輸,還能怎麼樣?就是有點對不住卡芙卡和刃先生,希望那人真如他所說一般不為難他們。
唔……
原來如此!
她忽然從病床上坐起來,恍然大悟的眨眨眼,景元那家伙,突然泄露偽裝是不想在這場亂子裡消耗仙舟自家的有生力量吧!就比如彥卿小弟那樣的命途行者年齡實在太小,他舍不得自家孩子,當然只能把主意打到別人頭上。
相比之下星核獵手就算使喚折了也不心疼,所以他才會反復強調不會傷害刃先生——來個人給我打工我就不傷「人質」。
肯定是這個意思!
不就是打工嗎,又不是沒打過,因為她的一時疏忽帶累卡芙卡和刃先生發生意外,她自然也得扛起這份責任把他們好好贖出來。
想到這裡安娜掀開被子就打算從窗戶翻出去溜走,還沒摸著窗欞眼前一黑又落回去。
「將軍果然沒猜錯,這位病患還真是很擅長逃跑,差點就讓她溜了。」醫助進來把她挪回去躺好又重新蓋上被子,視線裡滿滿都是對淘氣幼崽的慈愛。
還好將軍心軟把這小家伙給忽悠進了丹鼎司,不然就她這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的情況,壽數怕是得比正常短生種還要短,巔峰期一過人就要不行了。外面真沒什麼好地方,瞧瞧把這孩子養的,多好的先天條件個子只長到一米七幾就不長了,要是早幾年放在仙舟好好養活,少說還能再往上竄一竄。
工造司這個在窗戶邊上安排藥劑噴灑口的設計真好用——都進了丹鼎司病房了還想跑?當我們都是吃干飯的?老老實實用上藥乖乖睡三天養傷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8
第221章
安娜這一覺結結實實睡了三天,醫助們一個個都笑著說就沒見過這麼准點睜眼睛的病人。
「小孩子賴床也沒什麼,多睡會兒,多睡長個子!」溫柔敦厚但表情嚴肅冷峻的年長醫助用一點也不匹配的柔和聲音哄勸,他順手拍拍「小朋友」的枕頭,悄悄在下面塞了把干果。
優質油脂豐富且易消化,富含各種營養物質,一天來上一小把對健康很好的。
芳齡二十有三的「小朋友」滿頭黑線,短生種女性到了這個年齡段很少有能在身高上發生變化,你們仙舟人不要慣孩子慣得別人家的孩子也慣好嗎?
「咱們再做個出院檢查就好了,這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醫助們溫溫柔柔一哄,安娜就不好意思強硬著甩開人就跑了,乖乖按照要求又走了遍檢查流程,白露小大夫聞訊趕來看著新報告又是摸下巴又是皺眉。
為啥別人輕輕松松睡一覺也能長個兩公分出來,她都等了百十來年了身高仍舊一動不動?
「很好,身體各處的恢復情況超出預期,」她放下報告,老氣橫秋的教育病人:「今後可不行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啦,你取出來的芯片被我留下了,等到解開後會把裡面藏的消息原樣發你一份。」
她挪挪兩只腳丫,身後的尾巴甩來甩去:「走吧,你自由了。」
「嗯,」安娜訥訥點頭,醫助們早就幫忙把她穿來的衣服交給家務機器人洗干淨又給熨了熨,見病人有點害羞大家嘻嘻哈哈的撤出病房留給她空間更衣。
人都走了,她簡單洗漱後換回自己的衣裳,將病號服疊好放在枕頭上,抓走了那把干果又留下一大包零食。
最早在伊維爾醒來時身體和腦子都有點跟不上她的意識,開顱手術之後腦子跟上了身體的遲滯才凸顯出來,現在無論身體和腦子都達到原身的最佳狀態,輕松得像是卸下了扛在肩膀上的山頭。
「走了啊?別回來了哦!」醫助們特有的祝福軟乎乎的,安娜抿著嘴,束手束腳生怕碰傷了他們。白露小大夫叉腰站在大門口,抬起下巴回頭道:「我還送你下去,你要是敢再把自己作進病房,我就!我就頓頓給你吃苦瓜!」
頓頓吃苦瓜啊,那真的很可怕了。
安娜朝她伸出手:「要牽著手走嗎?」
這孩子的視線總會羨慕的落在時不時貼貼的醫助們身上,想來也很希望能與人親近。安娜不知道她為什麼小小年紀就被隔離在人群之外,她也不在乎那些:「我剛剛痊愈,身體虛弱,得拉著慢慢走。」
她學東西一向很快,這一招三天前景元才剛用過,今兒就被一比一原樣復刻了來。
饒是白露活了百十來年也架不住二十幾歲的「小朋友」這樣撒嬌,馬上就把小肉爪伸出去給她牽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慢吞吞的沿著步道向下行走。
「時節不居,萬物有序。早睡早起,三餐規律。冬暖三九,夏慎三伏。不貪不燥……哎呀你就記住,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身體好不比什麼都重要?」
小大夫絮絮叨叨背了段醫書,生怕太早又在丹鼎司見到她,殷殷切切反復交代。
安娜耐心聽她講,偶爾掃一眼那簇差點甩成螺旋槳的尾巴尖。
回到行醫市集,白露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自己必須放開手,再這樣牽著等會兒讓龍師派來「照顧」她的人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
「就送到這兒了,後面的路你自己走吧!」她戀戀不舍的把手抽回來,這個「小朋友」手指修長有力,掌心溫暖干燥,拉著她的時候微微有點緊,正是最舒服的感覺。
啊,尾巴尖不搖了,看上去有點沮喪吶。
安娜摸摸空間鈕,就這會兒功夫她已從醫助們的閑聊中得知白露大夫吃素,這點點大的小孩子,怎麼能光啃些干巴菜葉子呢?
還是說持明就是這個品種,不能消化肉類?
這世上幾乎不存在真正只吃肉或是只吃素的動物,就連梅婭女士家養的羊也會吧唧吧唧將藏在草垛裡的老鼠嚼嚼咽下去,持明作為人類的一個亞種,食譜沒道理這麼窄吧!
不過她還是很尊重別人的生活習慣,摸出一袋蔬果干和一袋奶疙瘩塞進白露懷裡:「小大夫別光說別人,自己也得努力多吃些才好。」
「醫生不能收病人的好處,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病人了。我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間分享零食,很合理吧!」
確實合理!
白露左看右看,哼哼兩聲飛速將兩袋零食塞進衣服底下蓋好。她抬起頭正打算再重復一遍醫囑,冷不防被人抱著原地起飛。視線從行醫市集灰撲撲的地磚迅速切換成紅艷艷的一片,身邊似乎有淺金色的游絲閃了一下,地面上好些突然渾身長出葉子的患者抽搐著倒下,爬起來,然後又倒下。
魔,魔陰身!
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魔陰身?
剛剛痊愈出現的「病患」先是拖曳著金光救下許多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的人,緊接著她似乎因為魔陰身的不死特性而苦惱煩躁,於是順手抄起某個醫助慌亂間扔下的長棍專門照著魔陰身們的後腦勺拍。
這下子就有效率多了,鐺鐺鐺鐺鐺鐺鐺,人群中炸開的魔陰身迅速被制服,騰出手的幸存雲騎守衛就跟撿貝殼似的把它們一個個撿起來捆好再整整齊齊碼成一堆。
「嚇到了嗎?」白露瞪圓眼睛張開嘴看了還不到十分鐘就重新從紅楓枝頭平安回到地面,安娜拍拍沾在她衣角上的灰,「有沒有受傷?」
某個瞬間白露甚至覺得她比族中好些人念念不忘的飲月君丹楓還帥!
「沒有……啊!」她突然警醒過來,「不好!丹鼎司內突然出現這麼多魔陰身,外面怕是也……我得去救人!」
雖然咱個子矮腿還短,但咱醫術杠杠的,不能因為害怕就放棄傷員讓他們等死。
「別亂跑,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安娜回頭看了一圈,瑾瑜混在一群持明醫士裡忙忙碌碌為受傷的雲騎和病人治療傷口,可以想見用不了半個時辰傷員就會源源不絕被送進丹鼎司,考驗醫療系統承壓能力的時刻到了,「我帶著你,萬一這邊有急事找你也好盡快趕回來。」
白露扭捏了一下,心中的天平到底還是導向安娜這邊。
龍師們只會要她待在位置上哪兒也別去,可她是龍尊!不是吉祥物!難道因為她年齡尚小沒有攻擊的手段,就不配出急診救人了嗎?
剛剛這個痊愈的病人腿又長身手又好,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巧的?
「走著!」小醫士一聲令下,她的臨時搭檔一手拎著棍兒另一手把人放在胳膊上坐著,遠遠甩開身後幾乎聽不清的呼喚。
龍女大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您要去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維生系統擬造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和風拂過發梢,自由自在的滋味兒美妙到幾乎讓她落淚。就像那個朦朧陌生的夢境,她看到自己開著星槎在天上飛。
為了更快把卡芙卡和刃先生從羅浮雲騎將軍手裡贖出來,安娜勤勤懇懇抱著白露橫掃丹鼎司,確認這裡面沒有危險了又照著她的意思來到長樂天洞天。神策府唯一一處面向公眾的出入口就設在這個洞天裡,想來必然不會被敵人放過。
長樂天內民居甚多,安娜抱著白露從別人家的院牆和房頂上輕巧踩過,先將雲騎守衛容易漏過的邊邊角角清理了一遍,然後趕赴地衡司公廨向那裡的工作人員報告:喂?有人嗎?麻煩派人去把「屍體」拖走好嗎?要不然等會兒又詐屍了可怎麼辦!
「地衡司公廨在哪兒你知道吧?知道?那就好!」這一路救下了不少突遭劫難的普通羅浮人,小大夫心情超好。
臨時搭檔真的很給力啊!當然了我也給力!
這會兒長樂天繁華地段的魔陰身都已經被清理干淨,人們心有余悸的從各種掩體後走出來,慌慌張張往家趕。
應白露的要求安娜把她放了下來,兩人正想再次牽著手走呢,前方一個正在疏散民眾的雲騎士卒突然倒在地上痛苦扭動。
「不好!快讓開!」小大夫一馬當先衝上去,兩條小短腿兒差點掄冒煙,安娜生怕她被傷到,一棍子扔出去當場砸翻身上已經長出許多金色樹葉的可憐人。
「吁……」尚未來得及躲開的普通人紛紛長出一口氣慶幸劫後余生。人群裡穹扛著一把紅色大劍,三月七手裡的弓都已經拉開了,瓦1爾1特先生默默推眼鏡,此時此刻他們三個格外顯眼。
其他雲騎守衛反應迅速,立刻控制住腦袋差點被砸掉的魔陰身將其帶走,一場騷亂尚未爆發便已經平息。
「啊!是費伯裡克特小姐吶!好巧!你怎麼會在這兒?」三月七收起弓箭,開心的舉起手臂朝安娜搖啊搖啊搖。穹大咧咧的笑著,這表情過去他可從來沒做過。
白露左看看右看看:「你們是誰呀,認識我的病人?」
三月七的笑臉說變就變,情緒全都寫在上面:「呀!費伯裡克特小姐生病了?嚴重嗎?」
都病到博識學會也治不好,不得不來羅浮仙舟求醫?
安娜:「……」
其實我是來自投羅網的,但你們就當我是來看病的吧。
聽上去比較有臉面。
第222章
趁亂給自己蒙了層「病弱」BUFF,安娜向列車組一行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羅浮就比較順利了,無非補一補疏漏之處。至於說方才一棍子撂倒一個魔陰身……她現在痊愈了嘛!
「你們在雅麗洛-VI號上的義舉我在博識學會都聽說了,真是了不起啊!」兩邊都是外來的,又算是比較熟悉,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從星核爆發的危機中挽救了一整個行星,此後又支持他們與公司談判堅持走自己的路。」
安娜抱起白露把她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兜著,小大夫快樂的晃晃腳丫聽這些異鄉人講起天外的故事。
「沒有沒有,博識學會這次從伊維爾星際監獄解救出好多好多人,你們才是真的了不起!」三月七承擔了所有對外說話的工作,穹走在她身邊負責微笑。
瓦1爾1特先生很關心監獄裡的孩子,聽說拉帝奧教授牽頭將他們送去了星域內的各個收養機構,他扶著手杖矜持點頭:「久聞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大名,希望什麼時候有機會結識一番。」
科學家之間的惺惺相惜大概都是這樣的吧,安娜硬著頭皮客氣了幾句,眼看話題將盡正著急呢,白露身邊的人終於找了來。
「龍女大人!欸?」
看清楚情況的持明們愣在原地,誰這麼膽大包天跟抱什麼似的抱著現任龍尊啊?還有沒有點眼色!
尊長的尊臀那是能隨便亂碰的嗎,你還敢不耐煩的把尊上的尾巴拂開?
「我得回丹鼎司了,放我下去吧。」白露拍拍安娜的胳膊,她很尊重小朋友意思的蹲下放她自己站好,「小大夫,你要是被人欺負了就和我說,我雖然本事有限,卻也不介意帶著你在第一真理大學讀書。」
想來法厄同他們也不會介意宿舍裡出現個這麼可愛的小家伙,樓上那層可還空著呢!
——就沒見過誰家找到孩子還能不哭也不笑的,持明並非親情淡薄無喜無怒的罕見種族。情緒上不來只能說明平日裡感情不怎麼樣,不然早衝過來把孩子抱走了。
兩個持明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沒幾秒又綠油油的,最終定格在黑不溜秋灰了吧唧上。
大膽!當面就敢誘1拐持明龍尊,現在的化外民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沒事啦,他們是負責照顧我的人,放心吧!」白露並不想為難同族,身為龍尊她的力量卻並不完整,龍師中有人不服也是常理。再說了這些近身護衛她的人也只是聽命做事,他們沒有辦法。
「吶,拜拜?」聽她這麼說,安娜放下心。她蹲著伸開手朝她搖搖,小大夫高高興興照樣也搖了兩下:「拜拜~」
兩人加了個通信好友,白露蹦跳兩步馬上踏踏實實站好,一步一步穩穩當當走向族人然後在他們的簇擁中返回丹鼎司。
眼見持明們走遠,安娜又向無名客們道別:「我今日剛出院,得先回落腳處收拾收拾,回頭約了一起去逛逛羅浮?」
那不是還有雲騎將軍預約在前麼,還是得先撈落地就被抓的進獄系同事,穹現在好端端的活蹦亂跳,不必為他擔心。
「好啊好啊,啊不對,你先好好養病,就算已經痊愈也不能放松警惕,健康可是很重要的!」
三月七用力點點頭,「逛街的事兒不急,咱有得是時間!」
他們這回純純是被星核獵手卡芙卡威脅著被迫跑來羅浮報信,那個壞女人說他們不來羅浮就要出大亂子……就沒有想過無名客會不會為難嗎?去哪兒哪兒出事,列車組走在【開拓】的命途上,不是【歡愉】命途好不好?
「一言為定哦!」安娜心情愉快的與無名客們分開,等走到神策府門口又忍不住肩膀一垮。
越想越憋屈,還拿人沒辦法,這個仙舟人怎麼這麼壞啊.JPG!
「來者何人,所為何事!」守門的士卒手中長槍緊握中氣十足大喝,安娜這才意識到她還拎著丹鼎司的防爆棍呢。趕緊把這玩意兒放下,她垂頭喪氣道:「我來找景元,三天前他要我過來的。」
雲騎守衛:「……」
不是,你這化外民稱呼將軍時連個職務都不帶的嗎?
也太隨意了吧!
等客人提供了身份材料,一看卻是個普普通通的博識學會菜鳥學者。守衛半信半疑傳信詢問,得到准信兒後讓開路:「請上星槎吧,不用操作,它航道固定。」
「哦哦,多謝。」安娜謝過守衛,在她糾結的目光中坐進星槎,靠在舷窗上掀開細竹小簾子向下看。
神策府內建築繁多,無不氣勢雄渾森然,花木繁茂然而靠近亭台樓閣的地方全都空著,能看出現任將軍是個極細心的人——壓根不給任何人偷聽犯錯的機會,他一定非常愛惜每一個手下。
很快星槎停止,安娜直接跳下舷梯就見彥卿小弟激動地湊上前。少年圍著她嘰嘰喳喳:「我已經聽說丹鼎司傳來的消息啦,安姐姐你抱著白露大人在魔陰身群裡殺了個七進七出,好生厲害呀,咱們去校場上練練唄?」
「嗯,我還大喝一聲立時就把幾個魔陰身嚇死了呢,人說你就信吶?」在這方面吃足了教訓的某人斜眼睛看向小朋友,「可長點心吧。」
你師父三言兩語能把星核獵手忽悠成假期工,你好歹學學嘛!
坐在桌案前邊看戰報邊一心二用聽小話的神策將軍苦笑搖頭,這孩子學得真快,悟性和警惕性都很高,一次要是騙不住她同樣的手段第二回就沒用了。
「彥卿,先將客人迎進來再說話。」他手下的筆杆一刻不停,策士們都已經被支走了,適合說些需要保密的事。
少年想也不想應聲:「哦!好!」
說完他笑著朝安娜眨眨眼:「安姐姐,請!」
「……」這實心眼兒的孩子呦,安娜順著他走進會客廳,打眼就看到景元好大一只委委屈屈坐在一張長條桌子旁干活,桌上的卷軸文件堆到搖搖欲墜。
這家伙,難不成又在裝可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未見,這差不多得有十年了吧,安娜姑娘可有痊愈?」私下場合裡這人連看文件都懶洋洋恨不得睡過去的模樣,他輕笑著調侃:「我聽聞姑娘曾想越窗而出?哈哈哈哈,羅浮病房的窗戶上設有專門防止病人逃跑的機關,當初還是應星設計的呢,效果真是出類拔萃!」
不說這事兒倒也罷了,他偏要說,安娜怒氣衝衝翻了個白眼,挑選距離最遠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雙臂環抱。
「說吧,要我去做什麼?」
景元沒有繼續,反倒看向寶貝徒弟:「彥卿,你是不是該帶人出去巡邏了?」
「啊!將軍你不說我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小少年握拳行禮,轉身就跑:「我去巡邏啦,安姐姐你千萬等我回來過幾招!」
安娜:「……」這腦子真軸,比我還軸,想必將來我是打不過他的。
目送彥驍衛出門,再轉回來景將軍手裡的竹管筆已經放下,他仍舊坐在書案後,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姑娘高義,救數十無辜平民於水火之中,景元在此鄭重謝過。」
他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安娜坦然接受。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怎麼就不配得人一句謝了?
緊接著在位七百余年的神策將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從桌子抽屜裡掏出一盤點心擺上:「書庫重地禁絕煙火,還請姑娘見諒。」
博識學會的紙質資料庫以及重點實驗室附近也是不允許有火星子的,安娜動了動胳膊,沒說話。
「咳咳,哎呀,我這老人家記性不大好了,」他又神奇的摸出一瓶熱熱的浮羊奶擺好,頗為自得的笑笑:「這樣才好說話。」
安娜一瞬不瞬的看他表演,灰藍色眼睛溜圓認真的模樣逗笑了景元。他低頭輕笑了幾聲,嘆口氣灑然道:「那我就直說了,勞煩姑娘走一趟幽囚獄把應星帶出去。」
如果不安排人手配合著放他走,依那人對幽囚獄機關的熟悉程度再過幾個時辰就會有判官來報*重犯走脫的糟糕消息——這個重犯可不是指星核獵手,比起他們狩獵星核的那些人無辜得堪比嬰兒。
「啊?」安娜側頭撓撓耳朵,「……我沒聽錯吧?」
你也不能因為我成功從伊維爾越獄就認定我擅長這事兒吶,羅浮的病房管理都那麼嚴格,監獄肯定更嚴格。再說了,哪有找人劫自家監獄的?
有貓膩!
「姑娘誤會了,」景元正色認真道:「我已知星核獵手對羅浮並無惡意,那還拘著你們干嘛?自找沒趣嗎?但羅浮畢竟是仙舟聯盟的旗艦,一舉一動甚為外界所關注,不好公開做些挑釁盟友的事,尤其某些盟友還非常的不可信。」
他就差沒點星際和平公司的名:「不放了你們,我不好向姑娘交代,直接放了你們,我不好向聯盟內外交代。」
這話聽著很有道理,安娜被他說服了一半。她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往前挪了幾個位置。
「真放?」別是借口放人走又計劃了什麼吧!
景元點頭:「真放,不過之後還請諸位獵手恪守律法,否則咱們遲早還得幽囚獄見。」
不放了應星,卡芙卡那邊的戲可就不好唱了。太蔔符玄做好准備隨時開啟窮觀陣,星穹列車也已經入局,手握一明一暗兩支奇兵,就算局面再復雜也不至於失控。
安娜又往前挪挪,一直挪到桌前:「行,我去撈刃先生,但是你得告訴我一些關於幽囚獄的事。我可以保證之後不利用這些消息,但是同樣的,你不能給我錯誤信息。」
「好說,好說。」景元向前探身低聲交代了幾句,很快坐回去懶洋洋的靠著:「不過這回我可是舍了天大的人情給姑娘,將來若是羅浮有難,還望姑娘不吝援手。」
她很是干脆的點點頭:「沒問題!」
景元:哼哼!
看,這不就續上頓了嗎?
現在的年輕人吶,嘖嘖,攻擊性倒是十足,只可惜都太老實了。
第223章
越獄這種事吧,只能中午干,因為早晚會被抓。
安娜苦著臉離開神策府,就算有神策將軍透題她也得實打實的進入幽囚獄……這和逃離伊維爾還不一樣,在伊維爾星上她只需要考慮怎麼往外跑,羅浮這邊麼,首先得想法子不引起獄卒注意的鑽進去。
好在景元早有准備,也不知道他打哪兒淘換來一身普通士卒的衣衫。等安娜換好了再將頭盔面鎧一套,除了比其他守衛略矮些完全認不出是個外星人。
矮……沒關系,雲騎士卒的靴子很厚實,又大又深的多塞點東西墊著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颶風將起,將軍每日也得抽出些時間例行巡查羅浮各處要害,以備不測。他身後跟著八個守衛,一行人去了丹鼎司去和地衡司也去了天舶司,中間還往工造司轉過一圈,最後才從十王司進了幽囚獄查看。盔甲厚重,武器的分量也不輕,每天走這麼大一圈下來消耗甚巨,怪不得神策將軍偷偷在書桌裡藏那麼些點心也沒吃胖。
如果不這麼走,以安娜「碳基陸生種」的先天條件她壓根連進都進不去幽囚獄,因為監獄大門在水下,出口直通持明族地鱗淵境裡的那片深海。
絕了。
誰敢在這兒作亂,相當於拿著小棍猛戳利維坦的眼睛。從其他洞天鑽更不現實,她總不能為了進幽囚獄就真犯點事兒吧!
跟著老大進幽囚獄,最大的好處就是進門出門時都不會被盤查身份。但也不是說就完全沒有風險,一旦失手被抓安娜的來歷將會成為壓在景元頭頂的一塊巨石。因此哪怕處處都透著一股不著調的無釐頭,此行也必須一舉成功。
甫一進幽囚獄,安娜對這裡的印像除了幽暗便是寒冷。監獄的風格似乎差不多都是這樣,環境也是手段的一種,設計者故意營造出一股心理上的壓迫感好使嫌疑人快快就範。
「昨日押進來的囚犯……」司獄和主簿走在前面認真彙報,身材高大的將軍認真側耳傾聽,從上到下層層嚴查。哪怕行走在視線焦點附近也沒有人會對他身後的守衛過多關注,非常方便踩點。
刃先生目前正處於清醒狀態,景元走過他的囚室時停下來嘆了口氣,坐在地上的男人連眼皮也沒掀開。
有瓜?某人從頭盔底下來來回回瞄了好幾趟。
「百冶應星,自押入幽囚獄以來只有將軍您提審時他張過嘴,而後便一直如此消極應對……」主簿簡單說了說犯人的情況,景元點頭:「好生看守,不可懈怠。」
安娜:「……」
那什麼,司獄和主簿要是因為刃先生成功越獄被扣工資可不關我事啊,是你這個上司要坑他們,不是我坑他們!
檢查過斷獄輪鑰狀態良好後今天的例行巡查才算是告一段落,將軍進了堪錄舍查看玉兆核心與業鏡台有沒有發現過異常情況。跟著他的八個守衛各自分散在堪錄舍內休息,其中一個家伙站了一會兒放下武器朝洗手間的方向一路小跑,其他人在背後嘻嘻哈哈的打趣。
這是個新人吧?也只有沒經驗的新人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每年新人們在工作中捅的各種簍子都會被前輩們樂此不疲津津樂道的念上許久,直到新的奇葩出現。
二十分鐘後這人回來了,別別扭扭重新撿起武器站在角落裡默默散發黑氣,活像在海底陰暗爬行了一百年。沒過多久司獄和主簿送將軍出來,守衛們「呼啦啦」趕緊迎上前繼續跟著。
「辛苦各位,勤加巡視莫要懈怠。」將軍離開前還不忘多交代一句,司獄和主簿領著一眾獄卒領命稱是。
很快,因上面有人來檢查而熱鬧起來的水下監獄重歸沉寂,安娜靠在囚室牆壁上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得留在這兒替刃先生多坐幾天牢再走,不然景元身上的嫌疑能比天還大,卡芙卡他們想要逃離困境也會變得很難。
——雲騎守衛的衣衫盔甲防護性能極佳,唯一的壞處就是裹得太嚴實了,只要不自曝,芯子裡換個人也不會被發現。
萬籟俱寂,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寫讀書筆記。光屏自帶照明效果,獄中幽暗的光線並不影響閱讀,淺淡的金色與囚室上那層半透明磨砂門融合在一處,留下個邊沿有些模糊的身影。幽囚獄內很安靜,刃先生囚室所在的這一層溫度又比較低,適合思考。其他犯人還得定點做工定點活動,到他這裡一概全免,要不是飯菜實在難吃安娜都想蹲在這兒直到開學前再走。
唉,草莓打碎了拌在豆腐裡,橘子混合辣椒高溫加熱,還有個油炸甜味面塊與雞肉放在一鍋鹹湯裡煮,飲料似乎是苦瓜和芹菜一處絞出的蔬菜汁,以及充有碳酸的腐敗豆子水。要是伊維爾的監獄餐出現這些她能驚為天人,然而比起之前幾天在羅浮各處品嘗的特色餐飲小吃,這些「創意」著實令人發指。
羅浮人一旦使起壞來,那真的很壞很壞了!(大哭)
還好空間鈕裡不缺吃的喝的,她也不打算真就坐牢坐到開學。
第三天大概黃昏前後時將軍又派了策士前來代為巡查,等人前腳剛走,後腳安娜就自己把囚室門打開閃身躲入黑暗一溜煙失去蹤跡。
都說只有她自己的話越獄是件很容易的事,帶人走就很難。
幽囚獄與各處洞天均有交疊之處,策士也不是持明,自然走不得水路。借光脫離幽囚獄,安娜先找了個路邊攤坐下吃東西,才吃了半籠包子就見彥卿小弟自己一個人提著劍往星槎停靠點走。
這都什麼時候了,眼看著羅浮上的維生系統將擬造光線一點點調暗,這是要干嘛?
「老板,打包!」她拎起熱浮羊奶就急著走,老板娘慌慌張張遞過來個盒子送客。
彥卿正盯著前方不遠處的某道背影琢磨,冷不丁臉上貼過來包子的熱乎氣兒。
「這麼晚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亂逛什麼呢?」安娜把沒碰過的那半籠包子塞給他,羊奶也塞給他,「雲騎也得有個下班休息的點兒吧!」
「噓!」小朋友一驚一乍的左右看看,馬尾巴差點兒炸毛,「小些聲!」
安娜順著他的視線朝前看,遠遠閃過一道青色背影。
「欸?那不是星穹列車的護衛兼智庫管理員麼!」安娜眼神兒好,記性更好,「名叫丹、丹恆。他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小朋友深沉道:「作為一個外地游客,他對羅浮也太熟悉了,而且此人行蹤鬼鬼祟祟的似在躲避什麼,也許是在躲雲騎?」
這腦回路很有既視感,安娜突然意識到前幾天景元看自己時那個奇怪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都什麼和什麼?你是怎麼把它們聯系到一起的?
「也許躲債或者躲仇人?」安娜試圖支招,彥卿認真想了一下,搖頭:「不太像。高息放貸在羅浮是違法行為,會被地衡司上門約談,嚴重者罰金、吊銷經營許可,甚至有可能坐牢。」
剛從牢裡跑出來的某人:「……」
「我得跟上去看看,這幾天有星核獵手潛入羅浮欲行不軌。我乃雲騎驍衛,查明此時是分內職責。」少年背負長劍,行動間語氣斬釘截鐵道:「吾等雲騎,必如雲翳障空,衛敝仙舟!」
星核獵手本人:「……」
熱血歸熱血,但是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能放心他去做如此危險的事。
安娜嘆了口氣揉揉臉:「我與你同去,萬一事情不對還能幫你搖人。」
搖他師父唄,弟子沒教好肯定是師父的鍋!
「謝謝你,安姐姐!」彥卿還以為會被勸阻,沒想到街頭偶遇的「小」姐姐竟然二話不說的表示支持,她人也太好了吧!
「羅浮的情況我不太清楚,但其他星球上任何執法部門行動通常都不會允許單人游走,那樣很危險。我和你一起的話……也算你違規違得沒有太過分。」
安娜就怕這半大小子自以為自己翅膀很硬便胡亂撲騰,實際上在成年人眼中他翅膀上的毛都還沒長齊。孩子還小著呢,要是折了可就真折了,多可惜吶!
「嘿嘿!走著!」彥卿掃到前方目標移動,顧不上辯解急忙跟上。安娜走在他身後,手裡的外置設備消息已經發送成功。
小孩兒不懂事,大人難道也不懂?遇上幼崽作死當然得第一時間找他家長告狀!
兩人遠遠跟在青衫青年身後,這家伙對羅浮各種道路設施真的非常熟悉,一點也不像個異鄉人——比如安娜這種真正的外星人就完全不可能做到他這樣無縫轉換交通工具,她總得打開導航確認一下方向有沒有搞反。
「我總覺得這人哪兒有點熟悉,但又記不起來。」有人同行,彥卿的孩子氣暴露無遺。安娜抓抓後腦勺開玩笑:「總不可能是通緝令,仙舟聯盟也發通緝令?」
「我們當然發,不過多數通過特殊渠道發給巡海游俠。」少年的聲音裡多了絲敬重,「他們都是為大義舍小利的俠客,聯盟變著法兒的補貼些也是應當應分。」
回想起波提歐先生搖來的那些游俠,安娜默默擦掉滿頭黑線:巡海游俠這個身份可太好冒充了,絕對是樂子人埋伏的重災區。
眨眼間丹恆就避開人群穿過數個洞天抵達丹鼎司,交錯密布的小路在他這兒就跟開了動態地圖似的,安娜還是頭一次跟蹤一個人差點跟丟。要是放彥卿自己來只怕要麼被發現要麼迷路不得不無功而返,走到一半小少年就開始立誓從明天開始勤奮讀書。
「安姐姐你好聰明啊,我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從另一個巷口走出來!從明天起我一定好好念書,再也不讓將軍催促啦!」
安娜:「嗯,嗯嗯。」
聽上去就不像是個能堅持很久的誓言,跟卡卡瓦夏發誓一定要早起一樣,全是糊弄人的鬼話。
第224章
星穹列車的護衛小哥在丹鼎司兜兜轉轉卻不進行醫市集,也就是說他並非身體不適前來就診。一開始是彥卿帶著安娜,後來變成安娜領著彥卿,兩人保持著能夠看到丹恆背影的距離跟著他悄悄來到丹鼎司海邊的平台。
波濤浩渺的海面隨風泛起層層碎金,洞天中枯槁的折木在她蹲大牢的這幾天突然復蘇了?方才沒怎麼注意,站在海邊才看得格外清晰。
「這地方怎麼只有一艘船往返,還是這麼復古的款式?」望著青年棄岸登舟而去,尾隨其後的兩人只能緩下步伐先想辦法渡海。
別說游過去這種夢話,這樣寬闊的水面,沒有裝備光憑一身力氣是絕對游不過去的,只可能泡脹了飄過去。
「波月古海乃是持明輪回轉世之所,平日裡不叫人隨便下去的,只能持明自己的巡邏隊在水裡來去。這種船純是應急用,方便岸邊雲騎偶爾打撈物品或是救人。」
這世上總有羅浮丹鼎司也治不好的病,想不開的病人打算借縱身一躍結束痛苦並非個例。可波月古海的特殊性注定了它會被持明們當成眼珠子看,每次真有人死在這裡龍師們都得集體炸一回鱗片。
「要不咱們還是通知你師父派人過來看看吧,你瞧這天都快黑了,夜裡出海可是不安全。」安娜努力的勸,架不住少年還沒透徹理解「如何正確認識自己」這個課題。
「安姐姐,那人朝著鱗淵境方向去,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去問問附近的雲騎守衛。」彥卿轉身蹬蹬蹬就跑了,安娜留在沙灘上東望望西望望,摸出外置設備給刃先生發消息。
不指望刃先生回應啦,就算有人回消息也只會是卡芙卡。
果然,沒過多久卡芙卡就用刃先生的外置設備回復道:「我們在鱗淵境等人,很快這趟任務就完成了,你要留下來多玩幾天麼?」
又是鱗淵境,這麼巧?
星穹列車的護衛身手不會差到哪裡去,卡芙卡加上刃先生這個組合也不弱,萬一兩邊走個對臉打起來攔都沒辦法攔。彥卿一門心思要追,偏巧他又是個有軍職在身的驍衛,這三方的混戰真是想想就叫人頭疼。
安娜果斷給景元掛了個通話過去告訴他情況有些危險,不想雲騎將軍聽完描述頓了一會兒,若有似無的輕嘆後那人冷硬道:「便叫彥卿去長長見識,孩子終究得有長大的一天。」
「可是……」可彥驍衛只是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兒,平日裡親親師父慣著周圍人哄著,他不是懸崖上常年經風遇雪的野草,步子突然邁這麼大孩子能受得了嗎!
但景元似乎拿定了主意,笑上兩聲就把這件事推回給安娜:「有姑娘跟著,想來彥卿性命無憂,其他的都不打緊。我這邊正忙,稍後也會親自過去看看,放心。」
說完通話就掛斷了,安娜看著手裡的外置設備半晌找不著聲音。
不是,這人怎麼這樣啊!打工內容還包括幫忙帶孩子嗎?這個不行,要加錢!
她正斟酌著字句發消息,彥卿領著幾個守衛扛了艘差不多的小船回來:「安姐姐,咱們出發吧!」
謝天謝地這小子沒有自家一個熱血上頭先跑。雲騎們將舢板似的小船放下拱拱手便走了,安娜收好外置設備,和彥卿兩個一人在船頭一人在船尾坐定。
船小吃水卻深,不能站著,不然遇到丁點風浪都得落到海裡去當浮漂。也就是羅浮工造司手段了得,看上去這般簡陋的小船也自帶動力與導航,省得乘客自己擺弄兩根木漿在海面上轉圈兒丟人。
沿著直線在海面上走了十幾分鐘,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已經能聽到金戈相擊之聲。安娜心下暗道不好,抬頭一看,彥卿小哥已經拔出背後長劍踩著飛走了。
嗯……這原來是交通工具啊?羅浮仙舟還真是神奇!(恍然大悟)
考慮到聚眾鬥毆的全是熟人,安娜腳下沉甸甸的。等她挪到近前,看到的卻是刃先生和一個長發飄飄的漂亮青年合伙毆打小彥卿。
這是……丹恆?角和尾巴很眼熟,和白露有點像。
你們仙舟人不都是很慣孩子的麼,怎麼還來混合雙打的啊?要不是有景元之前那句「讓彥卿長長見識」,安娜說什麼都得上前管管這茬閑事。
——小朋友劍法不錯,武器也不錯,實戰上就……就真的只是個小孩子,無論天資有多出眾也沒能突破年齡與眼界的桎楛。他應該是上過戰場的,不缺乏對敵經驗,但該怎麼說呢?
他缺的是閱歷,是時光流逝後沉澱下來的積累,景元那句「長見識」還真沒說錯。
不打算讓三方混戰升級成四角亂鬥,安娜站在石雕後抱著胳膊隨時做好撈人的准備。一會兒支離劍碎成成千上萬片飛過來,一會兒眼睛比人腦袋都大的青色巨龍游過去,小彥卿左支右絀撐了十分鐘,體力不支飲恨敗北。
淺金色游絲已經悄悄拴在他後腳跟上了,只要情況不對這邊立刻就能把娃拖走扛起來跑。
「【聽我說,安娜……】」
卡芙卡的言靈效果對同伴比對敵人更明顯,信任加成下往往身體先衝出去腦子隨後才跟上……也許不跟也行。
刃揚手扔過來一根烏沉沉的金屬長棍,這是他「出獄」後順手從工造司倉庫「拿」來的、年輕時的作品。極致的鋒利與超高的駕馭難度使它在倉庫一蹲就是幾百年,安娜潛入幽囚獄替換他的那個瞬間,羅浮百冶莫名其妙就想到這柄曾經的炫技之作終於等到主人。
受控下的安娜雙眼微闔,長棍入手自然而然順勢一擰,一段棍首瞬間彈出一米來長獸牙般頎長鋒利的弧彎。這東西兩面開刃,還有個能把人腦殼撬開的尖尖,使用者稍不小心就會給自己來個肢體切除術。
沙灘上的打鬥已經分出勝負,突然亮兵器是怎麼回事?
【巡獵】的命途行者無一例外在移動速度上遠超常人想像,彥卿或許看到了,但他此刻精疲力竭無力阻止。淺金色突然像是燃燒的烈焰那般耀眼,金色與群青交織的陣刀牢牢抵住迫在眉睫的刀尖。
「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還真是別開生面呢。」神策將軍這幾年已經鮮少與人動手了,能一擊逼迫他亮刀的人更是不多。
他固然被恩師評價為「不適合練武」,但幾百年勤修不輟下來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往臉上欺的。
「安姐姐!為什麼?」彥卿不大點的腦子都快燒了,他能分辨出師父的網友是個武道高手,卻沒想過這位水平會高到這種地步。
不召喚神君的情況下神策將軍略處下風。
星核獵手控制下她周身的刀光華麗又莊重,長柄武器舉重若輕瀟灑至極,大開大合間暗藏著無限殺機。
「呵呵,差不多了。」卡芙卡看了刃一眼:「阿刃,我們走。」
兩個星核獵手趁亂消失,他們一走束縛著安娜的言靈立時湮滅。她眼中神光迅速恢復,反手將武器背負著向後滑遠拉開距離。
「呼……」
卡芙卡和刃先生成功溜走,她也沒把羅浮的將軍撓成流蘇,甚好甚好。差點把網友細細切成臊子也差點被網友細細剁成肉餡,安娜背後結結實實出了層冷汗。
空氣中輕飄飄落下一撮不知道屬於誰的白色頭發,丹恆悄悄放下已經豎起來的劍指。
作為一位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身手是不是好得有點太過了?
「卡芙卡,你還是改不掉玩弄獵物的壞習慣。」
離開鱗淵境刃臭著臉走在背陰小巷中,他身後的紫發女人優雅如昔,半點也看不出不久之前操控同伴意圖「刺殺」神策將軍時的膽大包天。
就算「天衣五」的居民天生不懂何為恐懼她這把也玩得有點太大了,萬一景元真死在安娜手下艾利歐非得愁成蒲公英不可。
「大概吧,」她漫不經心的應答,目光落在牆頭絨毛般的嫩綠色苔蘚上。
小小白花短短的梗,緊貼著「絨毯」,即便沒有艷麗的色彩與馥郁的香氣也在努力活出只屬於自己的精彩。
她還是頭一回在操控中遇到這麼大的阻力,安娜的意志不停反抗,若非如此神策府將軍早就得將【巡獵】星神賜予的鎮宅神物給請出來了。
看來那孩子真的很喜歡羅浮。
她既然能狠心一次把心愛的孩子扔在黑塔空間站給無名客們撿走,自然也能狠心第二次。安娜的價值觀與星河獵手們並不同步,比起他們這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來說,她的心實在是太過柔軟。
若是今後所有任務目標都是耶佩拉兄弟會那種成色的惡棍倒也還好,但那不可能,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所謂「兩全之法」不過是種美好的期望。
比起最後的最後大家相顧無言,她寧可讓一切早點發生。出於對同伴的忠義那孩子一直都在忍耐,經過這次的「導1火1索」之後她應該會慢慢下定決心然後去一個更適合她的組織了吧。
博識學會也好,仙舟聯盟也好,都是好地方。對於仙舟聯盟來說一個能單槍匹馬將雲騎將軍逼入死角的命途行者,值得相應的優待。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讓刃知道了,因為之前的事他一直對穹有點小意見。
呵,誰能想到星核獵手們私下裡會是這幅面孔。
第225章
差點剁了羅浮仙舟的將軍和差點剁了第一真理大學的校長……這二者比起來安娜認為還是後者更可怕些,因為景元既不給她發工資也卡不住她的論文。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兩位都能平平安安的好好活著。
卡芙卡和刃那邊剛走,她立刻恢復意識後撤不再攻擊。
場面一度相當尷尬。
除了景元此地無人知曉她的另一重身份,星穹列車的護衛小哥也好,羅浮仙舟的少年驍衛也罷,這會兒大家更多還是驚訝一個學者,一個短生種,竟能有如此身手。神策將軍確實沒召喚來神君,但他若是將神君召喚來戰鬥的性質可就要發生變化了——【巡獵】的令使打【巡獵】的命途行者還要把【巡獵】星神賜予的力量請來用,這丟的到底是誰的人?
「安娜姑娘真是文武雙全,後生可畏呀!」景元率先收起陣刀給了年輕人一個台階下,安娜方才反應過來急忙將那把凶狠的大鐮刀左扭扭右扭扭收成一條黑黑短短的金屬棍:「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這個武器……」她將金屬短棍交出來,神策將軍渾不在意的揮揮手:「無妨,姑娘拿著防身吧。」
它現在這副樣子確實有點像年輕姑娘們藏在包包裡的防身棍棒,但是在場所有人的腦子都還是好的,不至於短時間內就集體失憶。
誰家防身用的棍子拆開了能自帶近一米長的液金彎刀吶!
「額……」安娜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單純以為卡芙卡制造混亂是為了從容離開,沒想到竟把熱心網友給扯進來差點被刀掉,這麼大的事兒一頓飯估計過不去,「還是要登記的吧,羅浮似乎有不能將管制刀具帶入公共場合的規矩?」
那麼長那麼尖那麼鋒利的鐮刀,管制的就是它。
這種老實憨厚的氣質與方才邪惡囂張的獵手二人組形成鮮明對比,別說不明真相的吃瓜路人,就連景元也暗暗在心下搖頭失笑:還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也不知道這小孩兒怎麼就成了星核獵手。
「既如此,那就勞煩姑娘辛苦一趟,且將彥卿送回神策府修養,再順便去武庫做下報備。在羅浮普通人自然是不可身懷利器隨意行走的,命途行者除外。不過若是命途行者挾力量為惡,受到的懲罰也會比普通人更加嚴厲。」
神策將軍灑然一笑,混不把方才那場真有可能危及他性命的「刺殺」放在心上。
都說好好善待流浪貓會有驚喜,看吧,若非如此他這會兒哪是只失去一撮頭發。
「行!」安娜想也不想的把彥卿撿起來背著,連他失手掉落在沙灘上的劍也好好收起帶上。她很好奇小朋友為什麼能踩著這麼細的劍飛來飛去,屈指輕輕在劍身上敲了一下,寶劍發出的聲音清澈而婉轉。
好劍!
幾名後續趕來的雲騎迅速圍攏上前,領路的人不好回頭往後看,其他人無不偷偷從盔甲縫隙裡以一種復雜的眼神偷瞄。
人家一個讀書人,短生種,年紀輕輕就把他們這些練了幾十甚至一百多年的人遠遠甩開,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他們埋怨了一通自己平日不夠刻苦勤奮,感慨了一番將軍不愧是將軍,又咒罵了一番星核獵手奸詐狡猾,唯獨沒有懷疑安娜和再一次逃脫的百冶應星是一伙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看臉就知道這姑娘不是壞人,瞧她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的還戴著眼鏡呢,就這樣的女孩子放在羅浮學宮裡,她卷子上選擇題填個Q我都能毫不猶豫跟著秒。
回神策府的路上彥卿沉默得就像是換了一個娃,之前這小子有多能說現下就有多安靜。
成長的疼痛只能由當事人自己去消化緩解,別人講得再多都是隔靴搔癢。
「要不要請個大夫?」安娜看看小孩身上的傷,落水貓咪一樣灰撲撲的少年從頭到腳透著股沮喪。雲騎士卒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以天人族的恢復速度等大夫提著藥箱從丹鼎司趕來彥驍衛只怕已經痊愈了,還不夠人笑一頓的呢。
為首的雲騎士卒上前道:「方才將軍交代姑娘去武庫報備,請姑娘隨在下來。」
彥驍衛受了打擊需要靜靜,大家還是不打擾他了,找點事撤走也好。小孩子臉皮薄,人越多他越難受,非得四周靜悄悄了才能松快些。
「哦……」安娜拎著短棍就往外走,離開前還專門繞過彥卿拍拍他的肩膀。
人嘛,總會被打擊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這個事兒就是那個事兒,每次她寫論文時都會被自家導師打擊到懷疑人生,習慣就好了。
「武庫報備很容易,」領路的雲騎時不時瞄安娜兩眼,瞄著瞄著動作越來越明顯,到最後干脆演都不演:「您是不是那位……就是那位在星際監獄請到帝弓垂跡的大人?」
「大人」這倆字兒嚇得安娜一抖。
「不至於,真不至於,當時有很多巡海游俠不遠萬裡前來相助。所有人的祈願加在一起才引得星神垂眸,哪裡是我一個人能做得到的?您可千萬別這麼稱呼,我年輕,擔不住。」
景元動不動就是「我老啦」,安娜立刻有樣學樣的「我年輕」。
說話間兩人穿過花木掩映的道路抵達武庫,這地方自有專門的玉兆系統調度,純無人化作業,把東西放進去掃一遍再輸入領取人姓名ID即可。也就安娜是個外星人在ID這件事上多耽擱了一會兒,前後不到一個時辰手續就完成了……羅浮仙舟的神策府白白送了她一件武器。
「您不必往心裡去,『閻牙』自誕生起就沒人能領走過,除了姑娘旁人且降服不住它。根據記載它本是大幾百年前工造司的百冶應星為十王判官鑄造,其實它就是根防暴棍,只有無法制服凶徒時才把刀刃放出來行刑。可惜六七百年了,試用的人無一例外被送進丹鼎司接手接腳。先不論將軍發了話,放也是白放著,有道是神器挑主,說不定它這麼些年就等姑娘來呢。」
安娜:「……」
聽上去和某台咕咕鐘很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謝了啊!」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將名為「閻牙」的短棍塞進空間鈕裡收起來,道過謝便打算離開神策府。
以她對卡芙卡的了解,只有她和刃先生在羅浮的話他們可不會這麼早就離開。星穹列車短時間內走不了,她有大把機會忽悠得穹落單去見她。
還是四處找找她和刃先生吧,羅浮商業中心的成衣店肯定錯不了。
與守衛道別後安娜滿懷心事匆匆離開神策府,長樂天和金人巷裡都沒有消息,路邊的四方攬鏡上不斷刷新出某兩位星核獵手的通緝令。
原來他們真的發這玩意兒啊!
緊接著安娜*又去星槎海中樞轉了一圈,還是沒有線索。
也是,若卡芙卡使用操縱之術隱藏行跡別人想要找到她幾乎不可能,如今大街小巷上全是她和刃先生的通緝令,正常人都會選擇先躲一躲暫避鋒芒。
商業中心找不到他們,安娜又想到緊鄰鱗淵境的丹鼎司說不定能有些收獲。萬一卡芙卡想看看樂子,她也確實不會走得太遠,走遠了看不到嘛!
叫來星槎折返丹鼎司,她穿過兩邊都是白色粉牆的小巷,尋邊密如蛛網的小路也沒能尋找到同事們的蹤跡。走出小巷來到行醫市集,這裡的病人與醫士們和過去的每一天都沒有什麼區別,來來往往各自忙碌。
「費伯裡克特小姐這回來丹鼎司可是有什麼需要?」正在休息的瑾瑜遠遠看到她,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打招呼。安娜停下腳步,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他仍舊掛在胸前扣子上的藍水晶手串。
璀璨的水晶塊就像將海水敲落了一角。
「沒有,我很好,只是無事可做四處轉轉。」她微笑著揮揮手。
瑾瑜也不是多事的人,點點頭回到座位旁等著與同事換班。
一切都是那麼普通平淡,虛卒踏空而出的次元門出現時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半人半馬的扭曲之物高舉手中利器無情砍殺,尖叫聲震耳欲聾,病人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反倒是許多醫士和醫助召喚出水流迎戰。
丹鼎司內除了醫者就是患者,身體抱恙的人對於虛卒們來說就像是不怎麼會動的活靶子。它們只剩下純粹的毀滅欲望,根本不會在意刀下躺著的究竟是老弱還是婦孺。
無形無色的煙霧彌漫開來,許多堅定護在病人身前的雲騎守衛動作逐漸變得沉重,步伐也歪歪扭扭不是那麼扎實。
「當心!」瑾瑜剛救下一個肩膀上被虛卒砍了一刀的士卒,冷不丁身後又有病種的天人族突發魔陰身。青年將傷患推遠了些,手中長槍及時揮落另一旁落下的箭矢。
怎麼回事?為什麼虛卒出現和魔陰身的爆發重疊在一起?
透過紛亂的人群他看到德萊妮的學姐緊握一把形狀很是奇特的鐮刀衝入敵人最密集的區域,對手的殘肢與哀嚎與她共舞,她甚至還能游刃有余的用鐮刀長柄將陷入困境中的倒霉蛋捅出戰團。
這會兒也別管斷不斷骨頭受不受傷了,保命要緊。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8
第226章
大量虛卒和魔陰身同時出現在丹鼎司,鎮守在此地的雲騎壓力陡增。好在持明們從來不是吃素的,又有偶然路過的好心人拔刀相助,情況這才稍微好些。
仙舟人大多體質強悍,曾有極端救治案例記載某些掉了的腦袋也能重新接回去。所以別看現在地上倒了一片,只要能盡快將敵人消滅掉,手握武器的醫士們轉頭就能將破破爛爛的傷員撈起來救活。
「瑾瑜!」安娜正拉著一群虛卒收割,龍形紅葉子樹另一端忽然有人驚叫。她一鐮刀斬斷正對面人馬的兩條前腿,踩著對方驟然摔倒的身軀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看則已,一看嚇了一大跳。
德萊妮的持明男朋友懷裡抱著個病童,背後還護著幾個受傷的病人,前有魔陰身後有虛卒,顧得住這個顧不住那個。他手中長槍被一個魔陰身暴露在外的扭曲骸骨卡得死死的,眼見另一側虛卒揚起前蹄舉刀,不妨殺招從身後而來,不知何時畸變的病人一掌洞穿了他的身體。
璀璨的藍色水晶沾染上血漬。
安娜沉下臉色,握緊鐮刀長杖挽了個棍花,一腳踹在重心所在的點上,反身折向那邊。被她擊飛的長柄鐮刀就跟切割機的刀片一樣飛速旋轉前進,淺金色游絲束在杖尾,推出去後它又被主人拽著拖回來,這一來一回間虛卒和魔陰身就像連片成熟的麥穗應聲而倒。
剎那間她已經閃現至瑾瑜身側,鐮刀隨後而來,附近尚在鏖戰的自己人見狀紛紛朝遠處撤——別礙事!
刀光一閃,虛卒也好魔陰身也罷,或是化作塵埃消散,或是被敲爛了腦袋扭曲爬行。安娜反手將鐮刀向下插在地上,挪開哇哇大哭的孩童趕走不知所措的病人:「還不趕緊去找個地方躲著!」
聰明人早就躲起來了,你們還傻乎乎的站在這兒干嘛?
「瑾瑜你可不能死!德萊妮那麼年輕有錢還漂亮,你沒了她再找一個萬一是騙子怎麼辦!」持明青年傷勢沉重,還吊著口氣得算他次次轉生都有在給自己積德。
放在普通人身上這樣的傷距離死亡只差醫生一句話,眼看這持明要噶安娜顧不上手干不干淨,在其他趕過來的持明驚恐的眼神中將手指探入傷員胸口破損的大洞。
還好,心髒雖然破了,但原身有學過類似情況下的緊急苟命大法。
淺金色的柔絲堵住了不斷向外噴湧血液的傷口,她忍著發麻的頭皮捏了兩下偷懶的髒器,撲過來的持明「嘎」了一聲吐出一句非常不文雅的粗口。
你們博識學會救人都這麼莽的嗎?直接上手捏人家的心髒……天才和瘋子果然只有一線之隔。
「堅持住,兄弟!」雲吟術及時趕到。
心髒恢復跳動,開放的外傷迅速愈合,瑾瑜雖然還閉著眼睛,但是離「死亡」這個結果已經相當遙遠。
安娜看看人已經撈回來了,立刻起身拔刀掄圓了就是一圈。瑾瑜的朋友還在持續對他使用雲吟術,那些源源不絕的敵人盡數消散在閻牙鋒利的刀刃下。
越來越多的雲騎守衛趕來,穹和三月七混在其中。眼看行醫市集的混亂有人應對,為他們領路的狐人姑娘素手向下一指:「啊呀,那裡點著什麼?」
不知何時太真丹室四周雲霧繚繞白煙彌漫,這會兒終於騰出空喘氣兒的醫士們跟著側頭看了一眼:「是丹霧,誰開了丹爐?」
更有聰明人當場叫破:「怪不得突然出現這麼多魔陰身,他們原本都是好好的人呀!」
無名客們聞聲挺身而出向下衝去,關閉丹爐的功夫安娜這邊又清掉一波虛卒。
「那個狐人……」她皺眉盯著狐人姑娘的背影,卓越的記憶力靈光一閃。
毀滅的因子!
毀滅的因子不斷在她周身浮動,散開又凝聚,凝聚又散開,優哉游哉,看上去一點也不緊張。這種粒子若非接觸過又特別記仇的人,決計看不出也記不住。她剛剛被無名客們保護著穿過行醫市集,滿地盡是死傷就連安娜這樣的異鄉人也難免升起憐憫之心,這年輕的狐人姑娘哪怕走在【毀滅】的命途上也不該如此輕松閑適。
除非她篤定自己絕不會受傷,並且共情不到其他人蒙受的苦難。但這又與她的年齡身份不匹配……
「如果她不是她呢?」不久之前剛剛替刃先生坐了幾天牢的安娜喃喃自語,如果這狐人姑娘和她一樣「另有其人」,那麼一切在邏輯上就能說得通了。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乃是做科研的基本准則,雖說安娜算不得科學家,但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室還是太全面了。她一刀掃掉幾個虛卒的腦袋,反手扣緊金屬杖追上前去,距離越近狐人姑娘身上的嫌疑就越重——行走與交談會讓人的身體做出各種動作,衣物和裝飾品則隨著這些動作起伏,但這些最終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狐人姑娘的胸口擴張與收縮與正常人應有的變化不一樣。
太規律,太穩定,太機械。
人是不會這樣的,哪怕靜棲狀態下呼吸的頻率與幅度也不能說完全一模一樣。
事急從權,此刻也想不了太多。
狐人姑娘停雲正笑吟吟與無名客們說自家還貪戀著兩三百年的好日子沒過夠,造型古樸實際效果相當「星際時代」的刀鋒直接給了她一記透心涼。
「你!」三月七想也不想彎弓欲射,穹手中的炎槍點燃鋒芒。
「她的傷口,沒有血。」安娜接了球棒俠幾招又掃開三月七射出的箭矢。並不想和他們打鬥,她急中生智踢踢躺在地上的狐人皮囊道:「是假的!」
心髒受損出血量得像剛才瑾瑜那樣才正常,她身上的白色襯衫都被染紅了。這位姑娘顯然在理論上仍未脫離哺乳類的範疇,被擊中要害竟然一點血也沒出。
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
三月七放下弓箭:「是啊,停雲小姐怎麼會這樣?」
「要麼人是假的,要麼身份是假的。」關鍵時刻穹向來靠譜,此時將臉一冷很有當初還是星核獵手時的模樣。
不用和熟人動手打個你死我活實在是太好了,安娜放低鐮刀道:「我在黑塔空間站收集到過末日獸身上留下的毀滅因子,方才你們從行醫市集穿過時我就注意到她了,她周身的毀滅因子比末日獸還多還活躍。」
雖然還不知道最終的結果,及時交流發現也是很重要的。
在場三人兩個【存護】一個【巡獵】,硬是湊不出半個【智識】的腦子。
想不通,不管怎麼想都想不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好混亂啊!」三月七一把抓亂自己的粉毛:「丹恆聯系不上,現在停雲小姐又是個假的……」
丹恆?
「丹恆小哥在鱗淵境呢,不久之前我還見過他。」
安娜從不搞一句話只說一半的事兒,「從這裡過去,海對面就是。」
船倒是還能找來,不過這玩意兒最多只能上兩人,考慮到無名客對同伴的看重安娜主動提出讓三月七和穹先走:「丹恆小哥應該是受了點傷的,沒多重,不過你們還是抓緊時間趕去看看。」
丹鼎司這裡還有源源不絕的虛卒出現,要她走她也不放心。
「好,咱們先過去,但是你突然襲擊停雲小姐這件事,星穹列車一定會追查到底!」三月姑娘正義感十足,事情的原貌尚未呈現,大量信息缺失,這種時候單聽那邊的說辭都不公平。
安娜還沒想那麼多,不過對手究竟死沒死她還是比較有見解的。
「這只是副軀殼,假冒她的東西在被我識破並攻擊後就已經跑了,你們一定要小心,及時提醒丹恆小哥和……和他身邊的人。」
她能肯定那個假狐人的芯子溜了,跑得比兔子還快。但是她之前一直都待在幽囚獄裡替刃坐牢呢,一出來又忙得很,還沒來得及從景元那裡得到刷新後的消息。
不知道真正的對手究竟是誰,不清楚究竟何人對羅浮惡意滿滿,也不明白這裡面千絲萬縷究竟誰連著誰。但是安娜心裡自有一份評判的標尺,她不希望羅浮像艾利歐預言中的威脅那樣「出個大亂子」。
「咱知道啦!」不知不覺間三月七的語氣重新恢復到一開始的熟絡樣子,她和穹一前一後上船離去,安娜則轉身再一次殺回行醫市集。
這邊的事兒還沒完呢。
她在雲騎守衛幫助下清了一波虛卒,丹爐關閉後魔陰身出現的也越來越少,為了確保丹鼎司內全境的安全她又殺去病房區逛了一圈。這地方果然也進了不少虛卒,好在病房地勢高又在上風口,丹霧沒有影響到這裡,醫士和醫助們齊心協力抵御外敵險是險了點,成果卻要比下風處的行醫市集強上太多。
緊接著安娜躍上房頂掃過住宅區,但凡看到虛卒衝下去就是當頭一刀,干掉對手後也不管屋子裡的人作何反應,縱身再次跳上屋頂四處巡視。已經摸出經驗的雲騎守衛們分了一個小隊專門跟在她身後,只要她落下去揮刀那地方就可能存在虛卒滲透的次元門,士卒們衝上前叮咣幾下就將黑點封印住,其他的等著後續騰出手再回來慢慢收拾。
有了強力外援,丹鼎司的秩序逐漸恢復,外面源源不絕送進來的傷員也有了著落——醫士們不必一邊揮舞著武器一邊看診急救,效率大大提升。
好不容易摁下這邊的葫蘆,那邊的瓢又起來了。海對岸先是波濤洶湧開出條直通海底的路,沒過多久幾乎與建木一般高大的人型從深藏在海底的洞天中探出。
嗯……這個氣息,很熟悉呢。
混雜著【豐饒】的【毀滅】,並不能真正意義上的讓【毀滅】因子消失,只是略作掩蓋。
恰好這裡有人很記仇,記性還很好。
報仇這種事,從來都是趕早不趕晚。
第227章
幻朧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精細周密的行動會在一次平平無奇的誘導中出了岔子,依照原本的計劃還需再繼續拖延一陣子好讓利用建木重塑的肉身能更適應外界環境,再者也是為了對無名客們的實力有個更加精准的判斷。她可不怕這【開拓】星神的信徒,阿基維利已隕,做足准備定能一股腦解決掉所有煩人的螻蟻。
既然利用【豐饒】信徒們的反叛無法使羅浮分裂,那就解決掉將羅浮各族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人。只要巡獵的將軍倒下,這艘行駛在星海中的巨艦馬上就會分崩離析,在內憂外患之中迅速走向毀滅。
或者將那老將軍制作成一個虛卒豈不更加有趣?數千億人信仰崩塌的絕望將是副多麼美麗的奇景啊!
然而這美好的一切都在丹鼎司普普通通的海岸邊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它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出了紕漏。銳利的刀尖自背後穿胸而出,試做的軀殼當場破潰救無可救。當下她果斷放棄偽裝遠遁建木洞天,那個驟然出手的女人若有所思的一直望著她逃跑的路線。
這便是真正的【巡獵】麼?果然像個精明堅韌的獵手,時刻巡視著自己的領地。
只可惜時間終究不夠,倉促間無法將建木與新造的身軀帶走,她不得不放棄一些更有趣的嘗試專注於【毀滅】仙舟的將軍。只要主心骨折斷,哪怕這次計劃終將失敗,【毀滅】的令使也有足夠耐心卷土重來。
這世上的一切,包括宇宙本身,終有一天全都會步入寂滅,越是繁榮的文明在毀滅那一瞬間綻放出的光芒就越璀璨奪目,她衷心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那,那是什麼?」丹鼎司毗鄰鱗淵境,鎮守在此處的雲騎和安娜一樣能看到海的另一邊,「糟了!持明族地!」
集中在行醫市集的持明們無不朝那個方向追了幾步,身後傷員病患的痛苦呻1吟牽絆著他們的腳步,這些醫士最終還是回到更需要他們的人中間,咬緊牙關紅了眼眶。
鱗淵境是他們出生的地方,是故土也是搖籃,更是如母親一般的存在。
「姑娘!」跟著安娜的那隊雲騎握緊手中武器澀然道:「還請姑娘前往馳援,我等能力有限,不足以為將軍分憂,唯有堅守戰位方才不負將軍重托。但姑娘不一樣,姑娘天資出眾,實力卓然,此值少年英雄橫空出世之時,懇請姑娘不吝援手。」
難道他們不想衝過去幫忙嗎?還是不喜歡軍功?實在是身手不濟,去了就送菜還帶累旁人。
安娜熟練將鐮刀收成一條黑黢黢的金屬長棍背在背後,拉開個人光腦光屏進入博識學會的數據庫一通計算——這會兒她就是追過去也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海面如此寬闊,跑過去黃花菜都涼了,不如提前准備好堵死敵人的退路。
想來就來,想跑就跑,你當我是狗一樣的隨便溜嗎?
羅浮的窮觀陣她不會用,但博識學會的數據庫只要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就都可以用。
雲騎們也不敢催,急得頭上冒火也只默默憋著看她在虛擬光屏上這裡點點那裡戳戳。算了大概七八分鐘,安娜關掉個人光腦,空間鈕裡的樣本收納瓶被她掏出來三四個分給在場所有人。
「誰說普通人當不了英雄?此時此刻你們站在這裡就已經是無數人的英雄了。」她演示了一邊收納瓶的用法,「等會那家伙一定會從這幾條路中的一條逃跑,收集她的信息,運氣好多裝點,運氣壞少裝點,留下足夠的氣息方便將來追上去討債。」
她手裡也有一只瓶子,共享了坐標後對雲騎們道:「最好多叫幾個人,能群毆就沒必要單打獨鬥,我先走一步。」
雖然這幾條路都有可能,但可能性也存在高低,對手的能力和本源仍是未知,安娜不會讓普通人去承擔最大的風險。
災難突發,天舶司緊急關閉了一切進出羅浮的通道,這會兒星槎也都停運了,穿過洞天之間的壁壘只能依靠命途之力。安娜從丹鼎司出發一口氣穿過數個小型私人洞天,絲毫不顧地面上一些人的抗議與吵嚷。
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完全可以記下來一狀告到景元那兒讓他解決。
火急火燎的長途奔襲,好不容易終於讓她找到了幾個虛卒合力維系的次元門。任誰也想不到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還躲著這麼些奇形怪狀大小怪物,這東西幾乎沒有智能,安娜刷刷幾刀干掉大半,最後只留下一個最笨的虛卒叫它維系次元門的存在,然後掏出樣品收集瓶就地布置陷阱。
窮途坡路的獵物總免不了拼死一搏,誰傻得這個時候梗著脖子硬上吶,當然一腳將其踹進陷坑裡才是最優解。
沒過多久鱗淵境方向的天空中幻現出一尊通天徹地的金色巨影,長刀奮力一擊,罡風橫掃羅浮全艦。那同樣遮天蔽日的人影被砸得粉碎,一道幾乎看不清的眩光藏在亂飛的建木落葉中筆直衝向事先預留好的退路。
不會有人算到她還留有後手,今日這顆失敗的苦果,將來她必定要親自討還回來……
嗯?
安娜蹲在掩體後悄咪咪蹲這家伙好一會兒了。贊美拉帝奧教授!他改造後的樣品收納瓶連相位靈火都能關住,眼前這位同樣沒有實體的敵人情況類似,進去了就別想跑。
「這到底是個什麼?」安娜起身走出掩體,一刀砍死預留的虛卒,那個黑洞洞的次元門立刻消失。樣品收納瓶回收到手,她翻來覆去的觀察了一遍又不死心的敲敲瓶蓋和瓶身,拍照記錄發送一條龍。
教授!教授快看!我抓到了個有趣的東西!
裡面的東西左衝右突無法掙脫,憤憤不平的用力撞在透明瓶身上,擬造出兩個拳頭似的凸起朝外面的人示威。安娜只覺得這玩意兒挺有趣,連威脅人的樣子都是那麼可愛。她順手把它往空間鈕裡一揣,提起棍子檢查了一遍這層易被遺忘的邊緣之地,然後施施然返回神策府去找景元告狀。
剛才緊急穿過那幾個私人洞天時有人罵得可髒可髒了,沒停下來打幾巴掌再走絕對是她讀了一年書涵養上來了。
經過丹鼎司她看到白露提著藥箱急匆匆趕路,小短腿兒都快掄出殘影了,本著順道的想法安娜放慢速度落在銜藥龍女身邊:「白露小大夫,你這樣急匆匆的,是有什麼事麼?」
「哎呀!」小持明見到她立時大喜,「快快快,帶我去神策府,景元將軍為絕滅大君【幻朧】所傷,目前情況不明。」
啊?
安娜聞言馬上撈起她就跑,鎮守在神策府入口的雲騎守衛眼睜睜看著空氣中突然「冒」出兩個活生生的人。
「呼,呼,丹鼎司醫士白露!」小大夫把身份證件舉起來貼給他查驗,守門士卒立刻放行:「龍女快請!」
飲月君出手與無名客們協助將軍共同御敵,這事兒已經在神策府內傳開了。此後那絕滅大君落荒而逃,將軍身受重傷,府內如今人心惶惶。
星槎一落地安娜再次抱起白露飛奔,前一秒影子還留在星槎停靠點,後一秒人影出現在將軍臥房門外。
「安姐姐,白露大人!」彥卿守在門前,見到她們立刻起身迎上。
他看上去比之前十倍百倍的沮喪,少年突然意識到師父真的已經不年輕了而自己還遠遠未能達到長輩的預期。庇護羅浮七百二十余年的神策將軍也是血肉之軀,受了傷也同樣會倒下,如果將軍倒下,羅浮該何去何從?
「我先看看情況!」白露推門進去,房間裡圍著策士和軍醫,見到銜藥龍女出現眾人紛紛松了口氣——這位僅憑碰觸就能愈療傷患,有她在肯定沒問題。
安娜留在門外,陪著彥卿一起坐在門框上。少年望著天空看了好一會兒,難過的揉揉眼睛:「安姐姐,師父會沒事的,對吧?」
小朋友此刻需要的是安慰而非其他,安娜痛快點頭:「那當然,你師父多聰明啊,我就不信他沒准備後手。」
那家伙忽悠自己人都能手到擒來,這份本事用在琢磨算計敵人身上,誰當他對手誰倒血霉。
外置設備突然不要命的震動,她想也沒想就將它取出來打開,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嚴肅的傳音道:「把你剛收集到的樣本拍清楚點給我看。」
背景音裡還有阿那克薩教授健康的大笑著什麼「世界的真理」,聽上去那是相當的熱鬧。
她摸出樣品收納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拍照發送,拉帝奧教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平淡回信:「保存好,開學後帶回學校。」
這學生是和【毀滅】有仇嗎?上次抓到末日獸的尾巴,這次連令使的分1身也不放過,下回她是不是高低得賞納努克兩嘴巴子?
考慮到她身邊人多嘴雜說不定隔牆有耳,拉帝奧沒有過多強調這「樣品」的珍貴與重要,簡單要求一句後提醒道:「距離開學還有一周時間,希望你沒有因為假期過得分外精彩而忘記這件事。」
安娜:「……」
她還真就差點忘了冬假只有一個月,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彥卿不明所以的看著她與導師道別後掛斷通話,安娜生無可戀的看向少年:「……我記得你之前說要開始認真讀書,所以,讀了嗎?」
當然還沒來得及讀,少年咽了口口水,就聽外星來的好心大姐姐痛快道:「我這裡有許多義務教育階段的必讀材料,你先看看,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你師父。另外非常歡迎你將來就讀第一真理大學,記得一定要選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做導師,阿那克薩教授的修辭與辯論也是特別推薦!」
那橫不能我一個人天天抱著論文瑟瑟發抖,必須得多拉幾個人下水!
第228章
白露過了半個時辰便從房間裡出來,彥卿顧不上招呼安娜,一躍而起撲向小大夫。
「白露大人,將軍的情況怎麼樣了?」少年問得急不可耐。
安娜起身站在他身後,只見小姑娘搖搖頭又嘆了口氣,面色沉沉。彥卿整個人都是軟的,要不是後面有人扶了一把他能一跟頭摔到台階下面去。
「先聽聽小大夫怎麼說。」安娜撐住少年的肩膀,肩頭被人捏得一痛,他立刻清醒過來:「是是,您請說。」
「將軍要見你,小點聲。」白露皺眉狠狠橫了他一眼,「還有,別耽擱太久。」
一把年紀受了傷還不肯放心好生休養,算完這個算那個,越叫他少思少慮他越來勁,你說氣人不氣人!
醫生提著藥箱氣鼓鼓的走了,門外兩人對視一眼,室內的守衛和策士們魚貫而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奇怪——看不出喜怒。
一個青衫女子走在最後,她隨手抱著個文件夾,看到彥卿時點點頭,看到安娜時眼前一亮。
「青簇姐,我師父他……」少年欲言又止,策士小姐的臉說垮就垮:「唉,你自己進去吧,這位是?」
「這位是安姐姐,將軍的,嗯,朋友。」他沒有心思多做介紹,三步並作兩步搶入室內。安娜沒動,倒是彥卿沒走幾步就轉回來招呼她道:「姐姐,師父說讓你一起進來。」
難道情況真的很嚴重?不至於吧,其他無名客不知道,穹的身手向來很有保障,不至於一點忙也沒幫上。
安娜貓貓祟祟邁過門檻,青簇小姐看著她縮手縮腳的模樣偷偷勾起嘴角。原來這就是那位費伯裡克特小姐,本人比直播裡看到的還要可愛些。
畢竟是帝弓司命嚴選嘛。
繞過垂在內室和外廳間的絲綢帷幔,彥卿匆匆走近靠在枕頭上的景元,在他床邊站定。
「師父!」小孩子眼眶微紅,倔強的低著頭不肯讓眼淚流出來:「是彥卿無用,不能為將軍分憂。」
「咳咳,咳咳。」安娜走過去彎下腰左右看看神策將軍的氣色,「瞧著還行吶,你傷到哪兒了?」
人確實是比之前略蒼白了些但整體並不像描述中那麼可怕,真要「傷得嚴重」人就該躺著而不是如此坐著。
景元心虛的移開視線:「哈哈哈哈,不小心扭到腳……」
剛才聽完策士們報上的各種消息,他這才知曉幻朧在丹鼎司白白挨了一刀後才匆忙逃進鱗淵境倉促起事。有無名客和飲月君聯手戰鬥從頭到尾只能算得上有驚無險,唯一遺憾的是叫那幻朧逃了,不過就算她不逃抓到的也不是絕滅大君本體,否則太蔔司絕不會這麼安靜。
沒想到的是幻朧逃跑前曾試圖挾持神策將軍,飲月君支援時扔擊雲扔得太使勁,導致他驟然下落不小心崴到腳踝……景元一路從鱗淵境想到神策府,頭都快想破了也想不明白這位毀滅令使走得是什麼操作。
【毀滅】的令使是令使,【巡獵】的令使就不是令使了?准備尚未完全便貿然出手,這家伙是把腦子忘在大本營裡了麼?
敵人惹到仙舟聯盟頭上不趕緊逃跑還膽敢還擊,他這神策將軍真真是被人給看扁了呀!
彥卿:「……」
安娜:「……」
呼吸聲逐漸粗啞的彥卿忍不住「嘎」了一聲,安娜站在旁邊努力回想自己被拉帝奧教授挑剔論文時的心情,這才勉強沒笑出聲音。
「原來將軍您沒事兒啊?」小孩兒猛地抬起頭,眼淚都掛眼眶上了又給硬生生憋回去,「嚇死我了,剛才一看到白露大人垮著臉我心都涼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平生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害怕」。
「還是有受傷,別作。」安娜翻了個白眼拆某人的台。
這不難猜,醫生會生氣只可能因為病人不遵醫囑,不聽話不配合,若是病人真的哪兒哪兒都好好的他們就算白跑一趟也高興。
景元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怎麼不該聰明的時候突然變得這麼聰明?
「小傷而已,無妨,無妨。」他打著哈哈笑了兩聲,安娜不贊同的直搖頭:「你既然打定主意要鍛煉自己的弟子,就別在他面前隱瞞,當心來來回回把孩子給忽悠瘸了。」
下猛藥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到豬突猛進,慣孩子的時候又恨不得一點風雨也不叫他淋,真是矛盾。
「是啊,將軍!」彥卿忽起忽落的心情今天大約是定不下來了,他對景元的擔憂全無作偽:「您一定要好好的,什麼事只管吩咐彥卿去做。」
見他急得快要冒汗,景元仰頭笑了兩聲道:「好好好,交給你便交給你,勞彥驍衛這會兒去趟丹鼎司替我看看那些受傷的士卒如何?」
少年眼睛一亮,握拳行禮應諾而去,房間裡只剩下安娜和神策將軍。
「你也別太勉強自己了,」她站在窗戶下面遠遠的說話,「喏,我剛才抓了個有趣的小東西,借給你玩玩兒。」
她把樣本收納瓶取出來揚手扔給景元,半道上不忘追加一句:「先說好,我要帶回博識學會交給導師的哈,之前在黑塔空間站得到的毀滅因子濃度不如這個,教授們的研究會用到它。」
憤怒的令使分身在透明收集瓶裡舉起小拳頭不停敲打以示自己的憤怒,不久之前才放過狠話的景元挑眉:「哦?」
這還真是山水有相逢吶,【巡獵】的報復注定會到來,先收一筆利息未嘗不可。
「呵,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代景元與拉帝奧教授通個氣?畢竟這東西是在羅浮上抓到的嘛,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才是雙贏的上策。我想仙舟聯盟內部工造司和丹鼎司的學者們也許很願意遠赴第一真理大學追尋真理,還望博識學會不要拒絕。」
這等好事兒肯定見者有份,而且也只有這樣聯盟才會同意費伯裡克特小姐帶走絕滅大君【幻朧】的分身。
「行,這個課題本就由業界共同研究,上回在黑塔空間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大堆虛卒突然出現,居然還有末日獸……」她生硬的扭開臉,飛速將話題帶開:「我這就給導師發消息。」
緊接著她就像是生怕*被他看出端倪那樣加快語速:「還有一件事,我該向將軍辭行了呢,即將開學,總不好一直在羅浮逗留。」
——後面的事兒和我可沒關系啊,我得趕回學校上課去。
「一個月」的時間概念對於長生種來說短到沒感覺,景元「恍然大悟」:「哦!對對,安娜姑娘勤奮好學,拉帝奧教授嚴厲高明,所謂名師出高徒,真是相得益彰。」
安娜撓撓頭發,總覺得他這話裡沒憋什麼好意思。
「總之我今天明天就給你回消息,合作的事羅浮這邊挑好人選,第一真理大學出邀請函,實驗室的話……很有可能會選在黑塔空間站。」
方便規避一些博識學會的實驗限制,就和之前阿那克薩教授借用空間站實驗室的用意一樣。
「好說……恕我有傷在身不能遠送姑娘,考慮到這個,」他意有所指的搖搖手裡那個樣品采集瓶,瓶子裡的「幻朧」一刻不停地掙扎,景元垂下眼睛盯著它冷笑道:「考慮到這玩意兒路上很有可能作怪,姑娘可隨同天舶司的天艟一起走,也不用去定那勞什子的星艦船票,仙舟的躍遷技術獨步寰宇,一天之內就能將你送到宇宙各處。」
動作快點早上還在羅浮喝早茶,中午就能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食堂了呢。
羅浮天舶司下轄有數支商隊,其中一支名「鳴火」者,正是由狐人姑娘停雲率領。既然羅浮上的「停雲」早早便被幻朧替換了去,她本人以及「鳴火」商隊的其他成員怕是業已凶多吉少。
星神的舉動從不考慮人類的感想,祂們所踐行的命途下不知有多少人徹夜難眠痛苦哀嚎。絕滅大君為奉行【毀滅】的意志而來,越是繁榮的文明他們越感興趣——殊不知文明的繁榮全在於人,毀滅文明就是毀滅人。
是我【巡獵】提不動刀了還是你【毀滅】飄了,真當仙舟聯盟是吃干飯的嗎!
幻朧分身:「……」
不祥的預感像是渾身上下有步離人在爬。
「呼……倒也,不是不行。」這會兒安娜才想起她來仙舟的目的之一「開分店」尚未達成,瑾瑜受重傷的事也還沒來得及通知到德萊妮,眼下她就是想走也不好走。
但願虛卒和魔陰身的打砸沒有弄壞她遞交上去的資料,至於瑾瑜和德萊妮……不說肯定是不行的,比起只有兩面之緣的仙舟持明,她果斷站在自己學妹那邊。
「我還有事要忙,告辭。」
想到這些安娜一分鐘也坐不住,大差不差敷衍一下要回樣品收納瓶握著扭頭便走。坐在床上的景元眼睜睜看著她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甩手走開,怔愣後搖頭輕笑。
這般輕松自在的態度,看來不管什麼人在費伯裡克特小姐眼裡都是一樣的,她並未因他人的身份背景出身職務之類分出高低貴賤。如此隨性的一視同仁真叫一個灑脫,反倒是他這種終日案牘勞形的老家伙顯得格外俗氣。
「噗,還真是像個狸奴似的來去隨心,叫人羨慕。」他打開玉兆找到司舵馭空簡單交代了幾句。
且將這位小網友著急辦理的手續往前面排一排吧,她為羅浮做了這麼多事,理所應當可以享受綠色加急通道。
第229章
離了神策府,安娜在長樂天的街角尋處茶鋪坐下。要說提神的飲料,羅浮這邊的茶葉水確實比咖啡要好些,那玩意兒實在是太苦了,苦味下還微微帶點酸和澀,不混著奶再加點糖真是喝不下去。
茶葉水的味道淡,搭配的茶點心味道自然無需太濃。看來仙舟人口味輕是有原因的,怪不得試吃過樣品的本地人都說奶糖奶疙瘩之類的零食不要太甜才好吃。
她斟酌著將神策將軍希望聯盟與博識學會共同研究【幻朧】分身一事報告給拉帝奧教授,很快就得到初步回應——學校原則上是非常歡迎合作共贏的,具體操作還需看後續如何安排。
畢竟這樣品是在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上捕獲,想要帶走就不可能繞過羅浮的天舶司。
只要兩方都有意坐下來好好談,剩下的事和安娜就沒有多大關系了。學會自會派出擅長談判的學者與仙舟聯盟接觸,她只需好好將東西帶回第一真理大學就行。
辦完這個,她又小心翼翼將羅浮遇襲瑾瑜受傷的事削弱上幾個版本告知德萊妮——什麼人差點嘎了之類的話提都沒提,只說他受了點傷,目前正在修養。
應該在修養吧?
饒是如此德萊妮也火急火燎的表示這就請假買票趕來羅浮看望男朋友,安娜無奈的提醒她眼下羅浮關閉了所有內外通道,外面進不來裡面出不去,來了也白來。
除非官方訪問,私人間的通行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
外置設備安靜了一會兒,十分鐘後德萊妮發來通訊邀請,安娜剛點開同意那邊的哭聲就汪汪嗚嗚的震得人耳根發麻。
「沒人接通訊!我就說他怎麼一個行星日多也不聯系我,突然就沒消息了!」
安娜趕忙要她在那邊先別急,等她先去丹鼎司探探情況。
「瑾瑜受傷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啊,確認他沒事兒才離開的。放心,我不瞎,他肯定沒事。大概是現場太亂外置設備遺失,我之前也遇到過。」
安慰了德萊妮兩句後她招呼來一輛大著膽子出門做生意的公共星槎,小學妹抽抽噎噎的道謝,不錯眼的盯著外置設備生怕聯絡中斷。
安娜這是又一次折返回到丹鼎司,鎮受在此處的雲騎正幫著從掩體裡鑽出來的人們修繕建築整理花木。地上的血跡還在,傷員倒是都已經轉運安置。她隨手找了個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士卒問了幾句,聽說傷員全都送去病房了便馬不停蹄向上趕。
脫險的醫士和醫助們見到她無比熱情,紛紛上前打招呼寒暄。安娜自知外置設備還處於通話狀態,生怕他們的問候露餡,忙打聽起瑾瑜的下落:「……就行醫市集上的小哥,之前去過曜青仙舟那位……」
「哦哦哦!探望朋友是嗎?」醫士們笑著點頭表示明白:「就他啊,人已經脫離危險了,跟我來吧。」
其實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前行醫市集上發生了什麼,送瑾瑜過來的持明繪聲繪色講起搭檔如何英勇保護病人又如何差點被魔陰身送回波月古海——他們都以為要給同事送行了,沒想到外星人莽得硬把人又給拽回來。
咱仙舟人一般不整這麼玄乎,上手去捏別人的心髒這事兒放哪兒都足夠驚悚。
不過大體上那位小姐的急救方式大家還是認可的,眼看人都要咽氣了還計較什麼?捏你怎麼了?捏你幾下把你捏活還不好?
醫士們把安娜送到瑾瑜所在的病房,這裡全是持明,缺胳膊少腿的「輕傷員」都在排隊等斷肢續接手術,靠內側躺著的是需要休養且格外需要關注的重傷員。瑾瑜躺在第一張病床上,蓋著被子看上去狀態還行。
安娜拍了幾張照片發給小學妹要她別急,等瑾瑜睡醒了自會給她發通訊過去。
親眼看到男朋友還活著,德萊妮總算放下心不鬧著馬上就要出發趕往羅浮,要知道她都已經做好聯系走私商的准備了,還好學姐有門路打聽消息。只要人還在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可以先請好假再把生意安排妥當,等到羅浮取消管控便第一時間過去。
「學姐,你可千萬提前告訴我消息啊,從學校去羅浮橫豎也得七個行星日才能到,提前點我早早買票,剛好趕上羅浮開門兒。」
德萊妮的計劃很不錯,問題在於她的主職是學生。
「後面幾個月的課怎麼辦?投影?」安娜轉身出了房間站在走廊上和她通話,小財迷狠狠咬牙:「花錢投影上課!賺了錢不就是為了花麼!學業和事業是我的立身之本,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
這倒是真的,見她頭腦清醒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又哄了小學妹幾句後表示這就去天舶司替她打聽消息——順便打聽打聽分店的情況,比如說要不要重新提交資料之類……
「安娜小姐這就走了,不多坐會兒麼?」醫助們見她離開忙從桌子底下掏出幾個平日裡供奉夜班之神的蘋果塞過來,「方才彥驍衛來的時候還提到您了呢,丹鼎司上下承您的情,要不要吃過午飯再走?」
仙舟人表達好意的方式就是留人吃飯,如果他們請你去家裡吃飯那就意味著你們已經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了不了,謝謝。今日還得去天舶司看看,我之前才交了些資料上去,萬一被虛卒和魔陰身砸了呢,得趕緊去問問看要不要重新提交。」
醫助們聽說她有正事,趕緊又添了把太平果:「那就不強留您了,得空過來玩呀!」
仙舟人重建生活的速度快到令人吃驚,他們不會坐在地上一味等待,只要第一個最勇敢的人踏出家門確認災難已經過去,所有幸存者就都會陸陸續續跟著從各個角落冒出來主動打掃清理戰鬥留下的痕跡。垃圾和廢棄物沿街擺著自有機巧負責清運,從丹鼎司到天舶司的這段路上安娜看到不止一處兩處,幾戶人家合作著互相幫忙扶起傾倒的廊柱修補屋頂的碎瓦,年長的老人和孩子留在平地上負責尋找能用得上的物資順便燒火做飯。
他們用破碎的磚塊就能壘砌一個戶外灶台,傳統原始的鐵鍋往上面一架,很快就會飄散出食物的香氣。
雲騎軍來來往往,和一些裝束明顯不同的人一起到處查找漏網之魚。那些躲藏著的魔陰身和虛卒被揪出來當場帶走,士卒們拖著槍跑得飛快——慢了會被老老小小圍住,不吃東西就不讓走。
等安娜走進天舶司大門,手裡的外置設備再次響起。
這回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通聽了幾句,原來是之前投訴過的鶴運物流。
「請問您現在在哪裡?」話務員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焦頭爛額,安娜不得不反過來安慰她:「不著急,等你們不忙了再聯系。」
她是不著急,鶴運物流急啊!要是別人的投訴也就罷了,這位可是剛剛被將軍點名要走綠色通道的,有腦子的人都能想明白什麼人能在這種時候走綠色通道,何苦為難她?
「沒有沒有,我現在就不忙,咱們還是優先解決您的苦惱吧!」
對方這麼熱情,安娜就不客氣了,她約了對方在天舶司門口見,掛斷通訊沒多久就看到一位持明姑娘匆匆趕來。她的尖耳朵非常明顯,隔著老遠就能分辨。
「對不住,讓您久等了!」她看著安娜臉上沒有氣憤的樣子,心底先松了口氣,「您叫我梓橋就行,星槎海中樞這邊的機巧鳥調度都歸我負責。」
不怕客人提出問題,就怕客人本人有問題。鶴運物流在羅浮做了這麼久,每天遇到的奇葩不下兩位數。不過眼下看來這位安娜小姐就和老板說的差不多,她對機巧鳥的服務多半沒有意見,只是想通過投訴的方式聯系上物流工作人員。
「並沒有等很久,您無需道歉。」安娜左右看看也沒找到更好的落腳之地,只得站在天舶司門口的石獅子下面,「該道歉的是我,投訴機巧鳥長得不像鶴這種事有多離譜我明白,只是除此以外實在無法聯系到你們。」
果然,只要所求是能商量的就好。梓橋越發放松,她取出玉兆搖搖,投訴頁面明晃晃的擺著。
「要不,咱先撤一個?」
關於機巧的投訴多了調試設備的技術人員獎金難免不保,看在互相幫忙占座帶飯的同事情上,梓橋決定撈她一把。
安娜本意就不在投訴上,機巧鳥長什麼樣都行,只要能准時准點送貨上門它就是長得再抽像些也沒關系。當下她就配合工作人員撤掉了那條投訴,梓橋美滋滋的給同事發消息要她請自己喝杯仙人快樂茶。
我可救了你的獎金了姐們兒,一杯茶的犒勞總能有吧?
接下來安娜又取了包零食網店的樣品給她,把琢磨了多日的想法提出來:「可以合作嗎?從第一真理大學發貨過來實在是太不方便了,運輸費幾乎趕上售價,仙舟人其實沒必要多花這筆錢……」
後半部分就不需要再說了,這些零食的產品檢疫檢驗報告都是博識學會出的,公信力杠杠。梓橋也上網買過零食,自然曉得德萊妮開的那家店——好吃是好吃,就是運費高得嚇人。
什麼叫「仙舟聯盟不包郵」吶?我們這邊的市場大到能嚇死你們!
「如果在羅浮開設分店的話,我可以直接和天琴座的農夫牧民們再談談報價……考慮到仙舟人更喜歡點外賣,也許鶴運物流願意合作。」
就算天舶司的手續要走十年也沒關系,鶴運物流總是希望能早點拿到收益的吧?由他們本地人去操心本地的手續,不比她這個外星人一趟有一趟沒頭蒼蠅似的更有效率?再說了,物流公司肯定有倉庫,收貨發貨和倉儲他們也都是專業的,如果能夠合作德萊妮不知能省下多少麻煩。天琴座星域的農民牧民和漁民們有了廣闊穩定的市場,德萊妮有了新分店和新的利潤點,鶴運物流有新的大客戶,三方都能吃到好處。
哼哼,今天果然也是智慧levelup的一天!
第230章
梓橋和安娜站在天舶司門口的石獅子下面聊了快有兩個時辰,安娜把德萊妮准備的資料發了一份給她,持明姑娘匆匆忙忙告辭離去,著急回總部向上面彙報這件事。
說實話,費伯裡克特小姐大可以自己運營店鋪,並不需要一定找鶴運物流合作。一定要合作羅浮仙舟上有實力的企業也多得是,鶴運物流只是占了個為人所熟知的便利而已。
她其實也能看明白,安娜提出合作的本意是想換個方向繞過天舶司的手續,借用本地勢力的手去解決本地的問題。這樣做無可厚非,畢竟沒人能比本地人更懂本地的生存法則。人家沒有走違法亂紀或是施行賄賂的捷徑已經很好了,可以看出是位非常守法的人。
但是不管怎麼說接下這筆買賣對鶴運物流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樂而不為呢?
目送梓橋夾著資料走得飛快,安娜抓抓後腦勺轉身進了天舶司。還是上次辦手續的大廳,打砸的痕跡歷歷在目,調撥來維持秩序的雲騎守衛告訴她辦事員們緊急疏散後一時無法及時回來上班,業務也好咨詢也好,暫時都無法辦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安娜只能留下拜訪記錄悻悻離開。
街頭巷尾四處都是忙著重建家園的人,安娜找了個開門營業的老板打包晚飯帶回落腳的院落。院子的主人仍在臥床休息,想想他也是挺倒霉的。
結結實實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卡芙卡用刃的外置設備傳信說傍晚時分要在金人巷某處集合,大概是討論如何撤離的事吧?如今羅浮大門緊鎖不許進不許出,大街小巷又處處張貼著他們兩人的通緝令,確實得想個穩妥的法子離開才好。
繼續向下翻看,個人光腦的郵箱裡收到了拉帝奧教授發來的學會邀請函,教授要她自己找地方把這玩意兒收拾成紙質請帖送去給羅浮的將軍。有這個就算是博識學會邀請羅浮仙舟展開學術研究,各種各樣的原因師徒倆一個懶得說一個懶得想,總之此舉對於學會保持自己學術中心的地位很有幫助。
剩下的消息要麼是法厄同問她什麼時候返校,要麼是戴蒙斯問開學那天要不要給她留早飯,要麼是希德問她在羅浮仙舟發生的入侵事件中有沒有受傷……看來他們已經對她去哪兒哪兒出亂子的體質習慣了,竟然一點都不驚訝。
選課單已經報給教務系統,該交的費用也核算清楚繳納完畢,開學的准備已經妥當,唯一的問題是什麼時候動身。
「唉……」
外面還在搶險救援呢,這個時候就算想出去給同學和同事們買伴手禮都不方便。
午後擬造的光源變得柔和,深色瓦片上的小草也被它鍍上了一層柔光。結結實實蹲在庭院裡發了半天呆的安娜換上家務機器人清理干淨的襯衫短裙,擦亮領結上鑲嵌的粉色藍寶石,拉開門前往金人巷赴約。
那是一處出售二手機械的商鋪後院,老板在前面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注意到自家後院的空房間來了幾位不掏錢的租客。
「我來了,還帶了好吃的呦!」進了金人巷那還有人能空著手逛吶,安娜提著外賣盒三兩下擺了一桌子,「幽囚獄的伙食不好吃,刃先生受苦了。」
刃:「……」
「還是女孩子貼心,」卡芙卡笑著陪安娜吃晚飯,刃就抱著胳膊在旁邊坐著,跟宗教場所的泥塑人偶一樣,直到卡芙卡威脅他要用言靈這家伙才半嘆氣半埋怨的端起飯碗。
這女人行事難以琢磨,既喊了老么來又給那灰毛小子發消息,總感覺她沒憋什麼好主意。
晚飯算是其樂融融,安娜問起銀狼和流螢的現狀,這回卡芙卡一點也沒有隱瞞:「上回銀狼和黑塔女士鬧了點小矛盾,那位天才和智械君主一口氣把她所有游戲賬號全都給封了。她正醞釀著要報復回去呢,庇爾波因特這幾天日子可不好過。」
怪不得這段日子銀狼沒找她打游戲,還以為她去做任務了,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黑塔女士的手段有點狠吶。
嘖嘖嘖!
「至於流螢,她正在為前往匹諾康尼做准備,這次艾利歐的劇本只給了她一個人,我們全都是輔助。」紫發女人溫和的笑笑,安娜立刻自覺起身收拾桌子。
這屋裡坐著的人,無論刃先生還是卡芙卡看上去都不像是會做家務的家伙,當然了她也不會,但收拾垃圾打包外賣盒總沒有問題。羅浮街道上來來去去的清潔機器人很高效,只消將東西裝好放在外面,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了。
她把一次性餐具統統掃進紙箱,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將這麼多箱子一個摞一個套好。刃先生長長的頭發甩在身後就像兩條尾巴,門開了又關,男人熟門熟路的去洗手然後回來拎起支離劍抱著坐下。
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和清潔機器人之間哪個更像機械。
「額……所以喊我來是有什麼事兒麼?」安娜努力忍住了沒笑,她可不想像小彥卿一樣被他拉人合伙毆打,這不是打得過打不過的事兒,而是沒必要。
「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突然想看看你。」卡芙卡紫色的眼睛彎了彎,「那些虛卒和魔陰身沒有傷到你的能力,不過我還是想親眼確認。」
「哼!」刃很是時候的冷哼,似乎對這種溺愛頗為看不上眼。
是啦是啦,家裡的舅舅總是會埋怨姐妹們對幼崽過於寵溺,多半都說過「慣得不像樣」之類的話。
安娜欲言又止,將吐槽的話咽回去——可不能隨便和這家伙開玩笑,他會當真的!
「我很好,之前還被丹鼎司拉走住了幾天院,舊傷都給治好了呢。」她簡單說了些自己在羅浮做過的事,正說著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與交談的聲音。刃咳嗽了一聲看向安娜:「……」
「……喝水?」她只能想到這個,刃似乎偷偷翻了個白眼:「我的意思是……」
「阿刃?」卡芙卡加深笑意,刃看了她一眼,「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意志行動,卡芙卡。」
說完他對安娜道:「去乾坤街另一側的巷子裡找個做偏門買賣的黑商,有合適的材料就替我買下來。」
他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支開她,窗外街道上慢慢走來的正是那灰毛小子和他的粉毛搭檔。他無所謂那小子怎麼看待星核獵手,但卡芙卡為他做得已經足夠多了,她該對自己更好些。至於老么……該走什麼路當由她自己去選,卡芙卡支付不起第二份代價。
他只是記憶和身體出了問題,不是傻了。數百年的時光積累,工造司百冶哪怕光吃經驗也不至於笨到聽不出好壞話的地步,事後過上一兩天他自然能回過味兒來,她是因為灰毛小子有了點心理陰影,想要提前給老么鋪路。
呵,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全無瑕疵的好地方,即便是仙舟聯盟,內部也一樣存在分歧。只不過化外民來的時間短看的東西有限,錯誤認為處處都是好的罷了。
安娜看看對峙中的兩人,輕嘆一聲依言出門,大概轉了一圈再回來就見屋子裡坐著的只有刃,卡芙卡蹤跡全無。
「欸?」
「別發出傻乎乎的聲音。」刃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又給她也來了一杯,「卡芙卡和那灰毛小子出去了。」
哦!他說的是穹。
「好吧,我就不問為什麼了。」安娜端起杯子喝水,兩人像是較勁似的一杯一杯接一杯,誰也不說話,直到外置設備震了一下。
「讓阿刃去若木亭等我,你去逛街吧。」沒頭沒尾沒署名的消息,想發信息回去詢問也做不到,一看就是某人手筆。
安娜低頭看完傳信,拿起茶壺晃晃,裡面的水倒完了。她放下茶壺對刃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抽空和她溝通,你放心。」
為什麼剛剛好她在的時候穹也出現?卡芙卡是希望穹看到她和星核獵手們坐在一起,進而被無名客們懷疑?為什麼偏偏是穹,不是別人?
——因為她並非真想送自己登上羅浮懸賞榜。
當一個人的行為舉止於她一貫以來的行動邏輯產生矛盾時,這份矛盾背後必定有其原因。
考慮到她在黑塔空間站對穹做的安排,不難想像這份優待如今落在了誰的頭上。
「是艾利歐對我產生了懷疑,還是我的存在影響到了星核獵手?」安娜把外置設備的消息頁面舉到刃面前給他看,後者冷著臉一副很酷的樣子:「哼。」
他無話可說,艾利歐從不疑心手下,費伯裡克特也沒有影響過星核獵手的行動。她雖然沒有劇本,但劇本的完成卻得到了她的全程支援。
「哦……」安娜收起外置設備,想想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她點點頭:「所以只有卡芙卡在擔心我,所以她才會操縱我攻擊神策將軍,又試圖讓我的身份暴露在星穹列車那些無名客眼裡……這個樣子我就不得不做出選擇。要麼放棄星核獵手的身份,要麼放棄費伯裡克特這個馬甲。」
她垂下眼睛看著桌面上的紋路:「但是刃先生,你為什麼阻止她呢?總不是為了我,也就是說……穹脫離星核獵手這件事裡卡芙卡是付出了高昂代價的,你不希望她再次做出類似的選擇,對吧!」
刃同樣盯著桌面的紋路發呆,他從頭到尾幾乎什麼也沒說,但安娜聽懂了。
他說,不要讓同伴受到傷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8
第231章
在一個小範圍的地圖內尋找特定兩個人,對安娜來說根本不算事兒。金人巷攏共就那麼幾條路互相勾連,面積也算不上大,轉上幾圈她就看到了站在一顆樹下交談的穹以及卡芙卡。
佳木茂盛,芳草葳蕤。
他們這些人用得全都是代號,真名早已鮮為人知。
沒有貿然上前打擾那兩人談話,安娜坐在羅浮建築很有特色的粉牆牆沿後面,頭頂上是煙墨一半黑的瓦筒。
卡芙卡和穹一問一答聊了一會兒,說不來是不是不歡而散,反正紫發女人逗小浣熊都得很開心,至於浣熊作何感想那就……哼,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就偏心!
她撐著牆頭轉身跳到這戶人家另一側的小巷裡,果然剛剛好堵住同樣轉進來隱藏身形的人。
「卡芙卡,我覺得……」她空著手,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學者那樣冷靜理智且斯文柔弱,「我們得聊聊。」
紫發女人露出的錯愕表情只有一瞬,很快微笑就取代了那抹驚詫。她知道自己面前這年輕姑娘並非如表像那般「弱」,這不過是星核獵手們幫她打造的偽裝。就好比有些劇毒或是巨凶猛的昆蟲總喜歡進化出人畜無害的外表,像朵花或是像片葉子,只要獵物粗心大意稍微靠近一點點就百分之百在劫難逃。
但她也確實是位學者。
「好,」她勾起嘴角,聲音裡溫和大過戲謔,「那就聊聊。」
「不過得換個地方,今天晚上小家伙怕是會把這兒翻個底朝天。」這話說的是穹,卡芙卡嘴角噙著笑意看著安娜。踩著高跟鞋的情況下她勉強能與這孩子保持同一高度,幾日未見她似乎又往上竄了點個子。
安娜很老實的點頭:「那就換個地方,先找個地方寄存刃先生。」
這話說的,卡芙卡彎起眼睛,她就喜歡年輕人打破常規的神來一筆。
兩人返回陳機鋪後院,刃先生表示他不需要專門安排寄存服務,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憑吊一番老友。剛好同事們要找地方「聊一聊」,他順勢推薦了一個絕佳的地點。
「走吧,去綏園。」那地方……很符合星核獵手的氣質。
避開守在綏園內外的雲騎,對於一整個洞天都鬼裡鬼氣的這件事安娜表示隨便適應一下就好,敵人和對手活著的時候她都不怕,沒道理他們都被揍成能量體了卻能嚇到她。
刃先生提著酒瓶走了,安娜和卡芙卡選了個居高臨下的空曠浮台坐下。從低處向上看只能看到浮台的身影,坐在上面的人被擋得結結實實,一點也不必擔心會有誰來打擾。
幽靜的花木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遠處寬闊的水面上隱隱約約傳來如泣如訴的歌聲。
「……且為……飽飢腸……」
「羅浮人挺有意思的,從生前到死後都忘不了一個『吃』字哈,不過他們烹制的食物確實美味,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養胖了。」
安娜挑了個平和的話題開頭,卡芙卡淺淺捂著嘴笑出聲:「別讓阿刃聽到,萬一他生氣了呢?」
事實上刃先生壓根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關於仙舟聯盟有太多事他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歌聲如同籠罩在湖面上的輕紗,一遍又一遍,總是那幾句詞,來來回回似乎能唱到海枯石爛萬物寂滅之時。
兩人相對無言,靜坐了好一會兒後卡芙卡輕輕笑了一聲,緊接著是安娜在嘆氣:「我是個很奇怪的人嗎?」
很難找到定位的……怪人。
「在伊維爾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監獄裡的日子很糟糕,我卻覺得還好,做一天工吃一天飯,免費的囚室免費的冷氣。在博伊斯-Ⅲ號上時所有人都虔誠篤信琥珀王,我清空了聖克裡珀教堂所有祭司。在第一真理大學時學生們想的多是混個學分早早畢業好找工作,我已經提前做好了延畢或肄業的心理准備。同為星核獵手……我似乎也讓你們感到困惑為難。」
不然卡芙卡怎麼會判定她不適合留在組織中呢?
其他組織內部肅清時多半伴隨著腥風血雨,到她這兒卻成了人人爭相做出犧牲……
「不要為了我而受傷,不要為了我犧牲,那份慈愛太沉重,我無法背負。」她一口接一口的嘆氣,像是要把未來幾年的份兒提前預支掉,「如果有一天察覺到星核獵手已不是容身之處我會悄悄離開,不傷害任何人。所以卡芙卡,不要傷害你自己好嗎?」
她還是那副不會討價還價的樣子,只能將自己所有的支付條件羅列開來給人看,如果不行……不行再想不行的辦法。
「唉——」
卡芙卡臉上的笑意變得惆悵,星核獵手做得全都是在律法與安全邊緣大鵬展翅反復橫跳的刺激工作,同伴的為人卻一個比一個平和老實,一點也沒有反派組織的邪惡狂狷。從流螢到銀狼,從刃到老么,沒有哪個性子古怪難以相處的,真想讓那些胡亂開懸賞金的人自己來親眼看看。
她的視線落在安娜灰藍色的眼睛上。
「是阿刃提醒你的麼?」她可沒有點頭承諾,所以也談不上守*信不守信,就算不守信又怎麼啦?壞女人有出爾反爾的特權。
安娜搖頭:「刃先生什麼都沒說。」
他確實什麼也沒說嘛,除了「嗯」就是「哼」,要麼就板著張冷冰冰的臭臉,活像被人欠了條命。
對啊,他好像確實認為星穹列車的護衛小哥欠了他條命來者,魔陰身發作追著人家砍的樣子就是個神經病。
「也許你願意和刃一起陪流螢去趟匹諾康尼,呵呵。」卡芙卡眨眨眼,神秘又美麗,「多看看這世上的美景,別總去盯著那些不好的東西瞧。」
「不去,」安娜再次搖頭,「如果流螢確實需要我的支援我肯定會去,只是休閑娛樂就沒什麼必要,那地方……」
那地方也曾經是公司經營的私人監獄,迫不及待花錢去坐牢,她是腦子哪裡出了問題麼。
「啊,我差點忘了還有這個細節在。」卡芙卡的表情裡多了抹小懊惱——伊維爾星上沒有星核呢,真遺憾!
「其實星際和平公司的存在在客觀上對諸天寰宇貢獻大於危害,不然都用不著等其他星神的信徒出手,克裡珀自己就一錘子垂下去了。」安娜很公正的對公司做了個正面評價,「我並不厭惡這個組織,只是氣場不和而已,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真的。假使我今天找上公司隨便哪個高管告訴他有入職打算,最晚明天工裝和相應福利就會發到面前。」
她這麼說是想表示無論哪個組織都會歡天喜地的接納她,所以卡芙卡真的不需要擔憂某一天她無處可去。
茫茫星海她本來就是個外來者,在哪兒落腳不是落腳?無論星核獵手還是仙舟聯盟,公司也好學會也罷,甚至是法厄同他們的老家再加上天琴座,哪裡不是她可以停下來休息的地方。
大不了回頭應聘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典獄長,怎麼就不是個能待人的地方啦!
至於三觀理念不合這種事,世上怎麼可能有完完全全不會產生任何分歧的兩方?那些深陷戀愛好得兩個人跟一個人似的酸臭情侶還有吵架的時候呢,安娜自認與其他獵手尤其是與艾利歐之間並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除非那只黑貓要她去暗殺拉帝奧教授,這個真的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別傷害自己,好嗎?」安娜直視卡芙卡的眼睛,一點也不怕被她操控,「我沒有遺憾,也沒有怨恨,我高高興興來,興致盡了想走時就走。誰惹到我轉頭就會被報復回去,我有得是力氣和手段,一口氣也不受。」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卡芙卡點頭表示自己真的明白了。
她有自己的主意與打算,不需要別人過多置喙——只是知道,不意味著一定會照做哦~
「不過,被人擔心牽掛,我還是很開心很愉快的。」某人移開視線,別別扭扭伸出一根手指在臉頰上摳啊摳啊摳。幸虧綏園這邊總是晚上,天色陰暗看不出她耳朵和脖子都紅了。
卡芙卡:「……」
等刃憑吊過老友回來,兩位女士的天也已經聊完了。他手裡拎著已經空了的酒瓶,人也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我還有筆賬務待收,你們可以撤了。」他坐在空下來的第三個位置上,卡芙卡心願已了這就打算撤,安娜有官方身份反倒不好偷偷摸摸開溜。
「神策將軍要我搭乘商隊的星艦走,他們專門拐個彎把我送去第一真理大學的空港。或者蹭學者和工匠們的訪問星艦也行,總之眼下還要再留幾天。」
她知道如果不留個人卡芙卡不會把刃扔著不管,剛好多待幾天等著和常年曠工曠課的「講師」一起走。
「這樣也好,」紫發女人對這個安排頷首贊同,「那麼,有機會的話,據點見。」
她並沒有被安娜說服,只是相比起自己認為的「好」,她更尊重她的選擇與希望。
刃:「……」
沒人在乎我的意見嗎?哦,對,魔陰身沒有民事行為能力,有意見也不會被采納。
第232章
卡芙卡走得非常瀟灑,宇宙中絕大多數智慧生物都逃不開她的操控,想無聲無息的溜出羅浮不是件難事……尤其眼下神策將軍有意放他們走。
留著星核獵手干嘛?事實證明他們對羅浮不但沒有惡意,反而還有些功利性的好心。出於強行賒賬好在未來占便宜的心態施以援手,這個前提並不重要。君子論跡不論心,至少這一回羅浮仰賴他們搖來了星穹列車,同為星核獵手的08241321號也出了大力氣。
嗯,不管哪個馬甲都出了力氣呢。
刃出於私人原因選擇暫時留下,被安娜順手一裹打包搬進了熱心網友「實名上網」特意安排的清靜院落。
自打確認這兩人數百年前是有過那麼一段並肩戰鬥的日子後安娜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直接把消息發到神策將軍的玉兆上告訴他自己要把通緝犯打包進他家,甚至大喇喇要求將軍順便幫忙叫個外賣。
對此景元先生有六個重點想要闡述:……
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刃先生的記憶有一段沒一段的,走到大門外他約摸著意識到了這是誰家,表情有點古怪,進門後卻又一切正常。這人要麼坐在檐下望著天空發呆,要麼靠近花池彎腰給開得太過艷麗的花木修整支架,機巧鳥飛來落在他身邊,黑發男人眼底閃過一絲懷念。
「刃先生,你說我要是想在羅浮買個機巧送人得買個什麼材質款式的才好?」這個問題問他肯定沒問錯,可惜橫豎沒有回應。
沉默寡言的人背對著安娜把機巧鳥捉下枝頭攬著,皺眉來來回回觀察它的構造。
「去拿工具把這裡打開。」他手不方便,好在身邊有個現成的笨蛋學生可供使喚。
哪怕只蹭了他一天課也算他的學生,老仙舟人對師生傳承的重視就算人都失憶了也不會消失。
安娜沒等到他的回答,灰溜溜從空間鈕裡翻出一套修咕咕鐘時攢的工具,笨手笨腳費勁巴拉的按照他的要求撬開機巧鳥能源模塊上的後蓋。
可憐的機巧鳥,只是送個快遞而已忽然就遭了百冶的毒手,能源關閉不說連緊急報修的自動報警也被人給關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嘖!」他頗感傷眼的看向左近處的花木,好在安娜動作雖不熟練手上的力道拿捏還算穩妥,她拆掉能源槽看了眼下面露出的線路,五顏六色亂七八糟干脆纏成一團:「有點慘吶。」
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得虧這活兒不是你干,換你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刃扭頭回來看了一眼,糟心嘆氣:「把線拆了,什麼顏色接什麼口,樣子弄好看點,別整的跟蜘蛛網似的。」
「好的哦!」安娜埋頭苦干,只當是提前開學上選修課,「刃先生,回頭你和我一起走唄。先去第一真理大學,然後隨便什麼星艦都能從天琴座附近經過。」
從博識學會到天琴座有貨運星艦,給他找個冷庫待著,管保一路上冷靜的不得了。
「操心你自己吧,據點換坐標了,別回頭找不著家門在哪兒。」聽見他沒好氣的吐槽安娜震驚到手裡的鑷子滑落在地:「刃先生!」
原來您會吐槽!甚至還能開玩笑!突然有種人機活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快把你臉上的愚蠢表情收起來,太傻了。」他看了眼修到一半的機巧鳥,氣不打一處來,「你腦子裡進水了嗎?趕緊往外倒倒。」
安娜鼓了下腮幫子沒說話:「……」
聊天而已,何必攻擊性這麼強呢!
一只機巧鳥夠兩人倒騰上大半天,釐清線路、重新安裝能源槽、歸還能源塊,最後蓋上背板。重新啟動後的機巧鳥撲騰著翅膀飛得又快又好,它生怕自己再被抓回去,忙不迭升空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溜了溜了,這就是倆活爹!
接下來兩三天無所事事,第四天刃抱著支離劍在院子裡坐了整整一夜,安娜早上起來揉著眼睛走出臥室時差點被他嚇得滾進花池:「你怎麼了?哪兒想不開?」
千萬趕緊想開啊!
「你沒有事做?」刃似乎瞪了她一眼,頭發遮住了看不太清楚。後者撓撓炸起的呆毛:「嚴格來說,是這樣的。我是學生嘛,假期作業早就完成了,不趕作業的話開學前當然沒事做。」
刃:「……」
當你鬧心的時候旁邊有人無所事事優哉游哉,感覺更加鬧心了!
「你不是還要收賬?不用管我。」她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外置設備一響就拿起來看。
哦,法厄同他們已經回到宿舍,另外對話組群裡有個灰毛四處找人一起去鱗淵境做公益——清理垃圾。看不出這人還挺有愛心的,持明一族家裡的垃圾他也給撿……等等,星穹列車上是有個持明,丹恆小哥不就是麼?
原來是幫朋友的忙,那就不奇怪了。
接下這個和散步沒什麼區別的日常任務,安娜甩甩胳膊看向前輩:「刃先生,我打算和穹一起去鱗淵境清理沙灘,中午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叫外賣。」
讓她做是不可能的,她最多把水果切成指定形狀,別的還是算了吧。
刃卡在那裡,就像是人機運行無法繼續還強頭強腦非要一遍遍重復運算那樣瞪著安娜——08241321號、灰毛小子、鱗淵境、撿垃圾……等等,這幾個詞是怎麼有機組合在一起的?
為什麼會有一種所有人其樂融融只有他一個人如鯁在喉的感覺?那小子就這麼討人喜歡?
「雖然但是,大家早就互相加過好友,」她暗戳戳示意道,「銀狼應該替你操作過了。」
也就是說某人並沒有被排除在行列之外,看不看信息回不回消息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集體行動沒落下他。
某人像是石化那樣呆滯了一會兒,跳過實在算不清楚的BUG後他神清氣爽:「我要去趟工造司,你前幾天不是說打算給人代購一只羅浮原產的機巧?我去看看。」
這回呆滯無語的換成了安娜。
我的叔,你這反射弧也太長了點吧,都過去幾天了終於想起這件事兒來了?
「好,好的吧,謝謝你啊刃先生!」雖然不知道他該怎麼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工造司,不過那邊畢竟曾經是他的工作地點,想來問題不大。
刃沒說話,去工造司只是個借口,他只是不希望被小孩子看到和故人算賬時的狼狽模樣。她不是說要和那灰毛小子一起去撿垃圾麼?等他們撿完撤了便是故友重逢的時間。
剛剛好,都不用專門找機會支開她。
從長樂天到鱗淵境,星槎很快就到。這地方平日裡除了持明沒什麼人來,穹又把地點約在了顯龍大雩殿前面的沙灘上,為了找到他安娜花費的時間比星槎行駛的時間還長。
「費伯裡克特小姐?」灰發青年臉上身上沾著不少沙子,腳邊堆著不少已經收攏起來的垃圾,還有些陶器和玻璃的碎片。
「嗯嗯,我這幾天沒什麼事兒,剛好看到你搖人一起做公益,閑著也是閑著就過來瞧瞧。」她上下看看這小子,灰色的頭發柔潤光滑,金色的眼睛神采奕奕,衣服也……額,好吧,相對的干干淨淨,看來被人照顧得很好。
【巡獵】嘛,搖人是正常的,被人搖也是正常的,想要自己搖人的時候一呼百應,那就別拒絕其他人的求助。
「其實是個持明姐姐派發的任務啦,丹鼎司忙不過來,最近又總是有莫名其妙的人跑進鱗淵境搗亂,將軍要我得閑就幫幫他們。」
穹把兩只爪子揣在上衣兜兜裡,外套前襟被他扯得直溜溜的,活像個小孩子。
什麼人這麼想不開,哪兒不去非要來鱗淵境搗亂,持明難道是好說話好欺負的族裔?
「你們車上的護衛呢,丹恆小哥他不也是個持明麼,這裡是他的家,他不管管?」安娜又不知道那麼多故人之間的糾葛,自然想問就脫口而出。
這個問題麼……
灰發青年歪著腦袋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看上去很是深沉的嘆了口氣。
「大概是,不太好管的吧!」
羅浮都把丹恆給流放了,還要他回來管鱗淵境的環境衛生,嘶……略有些扒皮。
事關別人隱私他沒有說太多,話題到這裡戛然而止。安娜意識到他一言不發應該是另有原因,便也不再追問:「還剩哪兒的活沒干?」
「三角洲那片,還有顯龍大雩殿下面。幻朧鬧事的時候有好些扭曲的藥王秘傳逃進去躲藏,那裡面溝壑密布又叢生著許多龍鱗珊瑚和持明卵,站在上面很難看到躲在裡頭的魔陰身。」
他伸開左胳膊劃拉了一片,又伸開右胳膊劃拉了一片,劃拉完重新將手揣進衣袋,整個人就像只棕色的灰毛企鵝。
安娜朝四周看了一圈,範圍還挺大,怪不得要搖人來幫忙。
「那就趕緊開工,先掃外面再掃裡面還是先掃裡面再掃外面?」反正她是無所謂的,區區幾條喪家之犬,閻牙連刀刃都不必放出來。
穹跟著她看了一圈:「先去清理魔陰身,兩個人收拾起來更有效率,外面這些垃圾不用管也會被潮水推上岸,等會兒再過來撿。」
垃圾也分會動和不會動的,不會動的先扔著,羅浮沒有垃圾桶但有清潔機器人,路過的護珠人見了也會將它們帶走。
第233章
一想到羅浮居然存在這麼壯觀的水下建築群,安娜就感到不可思議。在水下開展土木工程作業理論上並非天方夜譚,但實際上還是有點困難的,首當其中的一點便是絕大多數人科人屬人種的直立智人並不能在水下呼吸,如何供氧就是個大問題。
當然也不是不能先構建個隔離罩然後抽掉水分注入空氣制造出有氧環境,但是比起陸地上廣袤堅實的平原,如果不是特殊需要還真用不上這麼折騰。
所以……
「持明一族能在水下呼吸?可真是厲害吶,所以他們到底算水生種還是陸生種?」沒有獲得當地人的許可安娜也就沒有隨手拍別人家的水下建築,不過外置設備的討論群組裡還是熱鬧的不得了,法厄同和希德拋出了一個又一個假想——關於持明究竟算是哪一個人類亞種。
說老實話,他們這「亞」得有點遠。
「兩棲?」希德的回答更像是個冷笑話,「既能在陸地上生活又能在水下生活,卵生,如果不看對成體的描述完全就是兩棲動物的特征。」
「水生吧,畢竟根據記載持明一族聚居的【方壺】仙舟通常被劃歸為海洋星球。」戴蒙斯聰明的查了資料,法厄同純屬胡編亂造:「聽說仙舟聯盟上的持明還會飛呢,也許他們更像某種水禽?」
安娜:「……」兄弟,為何你的畫風總是如此清奇?
她拎著根黑漆漆的棍子,眼睛就沒離開過外置設備的光屏。她一路慢悠悠走過去,身後留下滿地藥王秘傳的屍體。這玩意兒有點麻煩,殺一次往往不夠,還得費勁再動手來一回。不過看上去陷入魔陰身後這些藥王秘傳只是身體數值發生了變化,智商不升反降,屬於可以無腦「揍就得了」的範疇。
一下來穹就跟浣熊松了繩子似的精神抖擻迅速消失,扛著他那從黑塔空間站薅來的棒球棍叮叮咣咣跟輛推土機一樣。
兩人一人負責一條線,約定好在建木玄根前碰面。
其實安娜也不知道建木玄根在哪兒,不過她並不擔心。反正把眼前這些會動的「垃圾」清理干淨就行,也許走著走著就走到目的地了呢?
建築物的步道兩側重重疊疊黏著許多持明卵,有些個頭比成年人都大,有些小小一只還怪可愛的。考慮到卵內都是一個又一個沉睡中的持明,雖然很想摸她還是很好的管住了自己的手。
還是那句話,未經他人允許就亂碰人家家的幼崽,等會兒挨揍都沒地方喊冤。
高大的牆壁上刻繪著一重又一重壁畫,有些講述了持明一族的淵源,有些記載了持明一族的歷史,還有些看上去年代很新,似乎在說一場很可怕的戰爭。不得不說仙舟聯盟真的很喜歡做記錄,不光要寫在卷軸中、刻在玉兆裡、還要鑿在牆上生怕後人忘記。
走過珊瑚枝丫與叢生的持明卵,越向下步道越干淨,不光藥王秘傳越來越少,其他東西也逐漸細數。最終她從一條斷裂的匝道跳下去落在另一層上,抬頭看到盡頭處昂立著蒼青色的龍首。
它周身不停向外輻射散逸著生命力,如同火光與煙雲。
「欸?費伯裡克特小姐速度好快呀!」穹扛著棒球棍從另一邊黑漆漆的樹根上跳下來。
上次他來這地方還是為了配合神策將軍景元剿滅【毀滅】令使幻朧,想到幻朧又難免想到被她假冒了身份的狐人姑娘停雲。
「原來我們根本就沒見過真正的停雲,虧那家伙一口一個『恩公』喊得親近,純純拿我們當冤大頭糊弄。」青年沒好氣的哼了兩聲,「哼哼,壞蛋!」
「也不知道真正的停雲小姐……唉!」
【毀滅】令使出手,哪裡會給人留余地?想來真正的停雲姑娘早已凶多吉少。
安娜回頭看看沮喪得耳朵都耷拉下來的青年,眨眨眼努力想出幾句話安慰他:「有道是山水有相逢,宇宙中從不缺少奇跡,只要耐心等待必有回響。」
要她自己看這純屬胡扯,此刻應該做的是厲兵秣馬掄圓了胳膊一掌搧在【毀滅】臉上把場子找回來。但人和人不一樣,世上有她這般記仇的人就一定有心懷天下什麼都能原諒的人,不能拿同一個標准去框。
而且她現在要安慰沮喪失落的人,還是別太激進比較好。
「有道理!」穹金色的眼睛一亮,「也許停雲小姐真就運氣爆表捕捉到了那一線生機呢?」
說到這裡他又開心起來,手裡拎著球棒來回滴溜溜的轉:「咱們上去吧,清完海灘一塊去丹鼎司交任務,拿了賞金我請你吃東西!」
他在通話組群裡嚎了一早上最終也只有安娜費伯裡克特回應,就算前幾天疑似看到她和星核獵手在一起也肯定是個好人!
沒錯!費伯裡克特小姐一定是去找卡芙卡那個喜歡捉弄人的女人算賬去了,絕對是這樣!
「我要吃紅油亂斬牛雜!」這種日常給的小賞錢安娜現在已經無所謂領不領了,但是如果穹請她吃飯,那她肯定是要去的。
不光要去,還要拍照發朋友圈,順便大吃特吃。
「對了!我這幾天把和帕姆列車長溝通的事給忘得死死的,星穹列車上需要更換零食種類嗎?博伊斯-Ⅲ號上的農牧民們又開發出了新品種,有一部分尚在試吃當中就已經廣受好評了。」
要不是為了不餓著昔日的同事,她真犯不上單獨給星穹列車安排發一份貨,種類多數量少,時而能聯系上時而又不知道無名客們都跑去哪裡,走在【開拓】的命途上真是件辛苦的事情啊!
為他們供應物資的人也辛苦,除了擔心發貨能不能收到外還要擔心客戶的小命是否安好。
「早就吃完了!」穹想起了什麼,兩只眼睛彎成月牙,「貝洛伯格的孩子們可喜歡那些零食呢,離開前大家投票把剩下的庫存全都留給虎克他們分了!」
嚴酷的寒冬中,甜味和熱量成為孩子們心心念念的動力源泉之一,每次回想起來都是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的畫面。
「真的嗎!」安娜喜出望外:「我這就聯系梅婭女士,先把貨送到黑塔空間站,然後和空間站的其他物資一起送到列車上可以麼?」
星穹列車的坐標不定,這個「不定」和仙舟聯盟還不一樣,它忽隱忽現時而在這兒時而又跑到宇宙的另一端,總不能讓負責運貨的星艦跟在無名客屁股後面跑。
貝洛伯格是雅利洛-VI號行星上的行政區域,隨著星穹列車的名號在宇宙中傳播,那顆被星核凍結的倒霉行星也廣為眾人所知。更倒霉的是他們曾經的某任首領向星際和平公司借了筆救災款,這麼幾百年過去,星核危機剛剛解決公司火急火燎第一時間上門催債……
也不知道少了那仨瓜倆棗是不是就能窮死庇爾波因特,呵!
要換了安娜自己那肯定二話不說挽袖子跟公司杠到底——老子才不認幾百年前借的款呢。有本事要麼把死人搖活過來當面討債,要麼你們就扛著全宇宙的指責轟爛雅利洛-VI。當初星核爆發銀軌斷裂的時候公司一份力氣都不想出干脆當雅利洛人統統死絕,現在聽說路通了倒是跑得快。
封鎖?禁運?要不要臉吶?
對於公司這種死要錢的頂級資本,只有亮出那只沒穿鞋的腳狠狠踹它一記才能讓它牢牢記住「尊重」兩個字該怎麼寫。
「光腳不怕穿鞋的」不就是這麼用的麼!
「雅利洛-VI號願意進口農副產品嗎?我有貨源,除了食物還有藥用植物和紡織植物,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博伊斯-Ⅲ出產的布料制作,材質有棉也有毛,純天然!」
安娜收起手上的金屬棍,上前兩步揪起襯衫下擺給灰發青年看,甚至還有拽著他上手摸摸的意思。
穹認真後退半步,後腦勺上全是冷汗:「我我我我,我不知道啊!要不,我回去問問姬子姐姐和楊叔?」
遇事不決回家問大人,有什麼不對嗎?
「那你就問,有星穹列車居中搭橋牽線,我可以給雅利洛-VI上的人算個最優惠的價格。」安娜努力得都快突破人設了,天琴座的人怎麼就不能和雅利洛-VI來往,難不成星際和平公司開在海邊兒上,管那麼寬?
氣勢上不知不覺就矮了一頭的穹乖乖點頭:「好的呢!」
費伯裡克特小姐認真時的模樣……不給人留任何拒絕的余地。
「乖啦!」安娜差點抬手RUA他的灰毛,她露出滿意的微笑,「我這兒還有好些樣品,先給你帶回車上和朋友們分享。」
說著她幾乎清空了空間鈕,一只又一只精心打包的贈品堆到穹差一點就抱不住。
他狼狽的提了一堆又抱了滿懷,為此專門聯系三月七和丹恆來幫忙拿零食袋子。三月七倒是很快就給了回應,丹恆卻遲遲沒有回音——此刻他正在顯龍大雩殿的「飲月君」雕像下不知所措的站著,面前是陌生的白發女子和有點陌生但又沒那麼陌生的刃動手互毆。刀劍之氣縱橫四溢,站在另一側的神策將軍景元微微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能有什麼好表情,他總不會是在笑,他不哭就算好的了。
第234章
「……這個奶糖真好吃!」
「梅婭女士說她們還在開發新口味,爭取將來弄成那種可以邊吃邊猜邊玩的多種類規模。」
「哇!肉干也很棒,真想不到這是羊肉,一點也不膻。」
「嘗嘗牛肉的?天琴座不缺香料,他們自己能種。」
顯龍大雩殿的雕像下有兩個人站在原地,還有兩個人打生打死不可開交。
「有人在打架欸!」穹嘴裡還在嚼零食,他一手提起球棒另一只手搭在眼前遮陽。安娜就在他身邊,自然也看到這一幕——
——借了她星際通緝犯身份的女士一劍把刃先生砍倒在地,頗有種五十塊把五千塊給揍了的視覺效果。
「額……有因必有果,他們仙舟人內部的事兒咱們別瞎摻和,又不知道全貌,當心委屈了誰。」
安娜揪住穹外套後面的帶子阻止他上前湊熱鬧,「沒看神策將軍就在哪兒站著呢,他都不管,你衝上去干嘛,送上門兒挨揍?」
「有道理!」灰發青年一拳敲在掌心,「我去看看丹恆。」
久搖不至的好兄弟看上去情況不太好,他斟酌了一下果斷把兄弟情排在前面。
安娜看了一圈,現場最熟的兩個人裡其中之一正在挨打,她悄悄溜到低頭看不清表情的景元身側,摸了袋從穹懷裡又順回來的零食輕輕碰碰他:「朋友,這是怎麼個事兒?」
兩個局外人窸窸窣窣從海底宮墟冒出來的情況景元早就察覺到了,此時此刻他分不出那麼多心思寒暄招呼。這兩位會走在一起有意外但也不是那麼意外,星穹列車交游廣闊,費伯裡克特小姐所在的博識學會也是個開放兼容的組織,年輕人彼此熟悉再正常不過。
景元看著胳膊旁小心翼翼探過來的零食袋,眉眼鋒利的年輕姑娘這會兒滿臉掛著刻意做出來的無辜表情,她甚至還叼著根牛奶棒一翹一翹的……哽在喉頭吐不出也咽不下那口悶氣忽然就散了。
「天上那個,我師父。地上那個,我兄弟。」他隨手也抽了根牛奶棒叼著,安娜肅然起敬戰術後仰:「您師父看上去精神還挺好,身體也挺好!」
雖然但是,神策將軍的師父看上去比將軍本人還要年輕,果然勞心勞力的人老得快。
景元就像是從她臉上讀出這句話似的,無奈的嘆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有什麼辦法。」
安娜照字面意思理解了一下,退了半步上上下下盯著還在互毆的鏡流和刃,倒吸一口涼氣:「嘶……」
這這這這這……難不成要給刃先生准備嫁妝了?
「住腦!比喻,只是個比喻!」景元忍無可忍摁了下她的腦殼,「師父她老人家近來心情越發暴躁,她要揍誰我可攔不住。」
——彥卿都叫她揍了,他這個當親師父的說了什麼嗎?什麼也沒說!
「哦哦,不好意思,對不住!」安娜把視線停留在刃身上,他被鏡流的劍氣劈得不說滿地亂轉至少看上去也不太像勢均力敵的樣子。
刃先生本就不是很擅長劍術,他的特點全在耐活上,無論多麼嚴苛危險的境地,這人最終都能活著回來。至於劍術這種東西麼……換誰掄著打到就死擦著就傷的武器都能算是個厲害人物,武器有效彌補了人的不足。
如此描述大家能理解吧?
所幸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刃獨自躺在顯龍大雩殿的青石板地面上,鏡流執劍立在原地。景元未做聲響只抬手揮了一下,瞬息之間遠處埋伏的雲騎士卒被將軍喚來捉拿「逃犯」——主要抓站著的那個,躺著的就不用管了,他家小輩就在現場,虧不著他。
穹拎著球棒一直站在丹恆身前,縱使同伴能呼風喚雨開天裂海終究也還是個人,守望相助難不成還挑實力?
安娜走到倒地不起的刃身邊,理好裙擺蹲下來等著他讀秒復活。數了十五分鐘左右,雲騎士卒押著「逃犯」已經走了,某人猛得一震,喘息著撐著胳膊從地上坐起來。
「你還好吧,有沒有頭暈或是什麼地方酸麻?」安娜從空間鈕裡取出瓶水遞給他,刃二話不說接過就擰開喝了幾口。
遞水的無比自然,接水的理直氣壯,比起百冶先生那雄偉壯觀的胸肌,學者小姐看上去像只一把就能捏住脖子的雞仔。
「費!費伯裡克特小姐!」此刻穹看上去比他身後的青年還要緊張,他抱著臉震驚不已:「那個男人很危險!」
她一定是出於好心才上前特別關照了一下精神失常的病人,對吧!
丹恆抬手捂住額頭,想了想手滑下來捂住眼睛,又想了想還是抬上去捂額頭——他可以低頭或是閉上眼睛不看!
這兩人明顯認識,他們倆是一伙的!傻子才戴著濾鏡不肯摘下來看清事實!
刃先生……很危險嗎?安娜側頭想了一下,還好吧,沒覺得這人哪兒危險的。間歇性精神失常確實該送進療養院封閉治療,只不過眼下宇宙中還沒有能關得住他的療養院這才不得不放他四處亂走。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單獨出過任務,艾利歐是只負責任的貓,每次刃先生出動身邊都跟著人,獵手們都錄了卡芙卡的言靈錄音,實在不行照要害給一下,都能快速刷機讓他恢復正常。
綜合下來他的危險性並不高,也可以說他的危險性只針對某幾個或某一個人。
想到這裡,安娜不由對丹恆小哥升起濃濃的同情。
一個殺不死也甩不脫的敵人,真可怕。
「哼!」刃斜了灰發青年一眼,滿滿全是嫌棄,丹恆一把將穹塞到身後盡量擋住:「你!離我的同伴遠點!」
「呵呵!」刃索性衝他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下嘴,丹恆的反應就像是看到猛犬露出獠牙般嚴陣以待。
這家伙騷擾了他百十來年,連噩夢裡都逃不脫神經病似的大笑,不可不*防!
安娜很是沒大沒小的在刃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要不要找個醫生瞧瞧?我很熟悉丹鼎司的小大夫白露哦,人美心善聲音甜,只需上供些好吃的零食,她會讓負責掛號的醫助給你加個號的。」
刃立刻收起臉上似笑非笑的陰狠表情,默默思考了十幾秒後他垂著頭點點:「要。」
看吧!就說刃先生老實,這麼老實的人你們怎麼狠得下心欺負他的?當然只有我們星核獵手才能欺負他嘛!
穹:「……」
丹恆:「……」
黑發青年斜眼去看自己的同伴示意他清醒點,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被列車護衛拽著外套後面的黃色飄帶強行拽走。
費伯裡克特小姐!你看人可千萬別只看胸和臉啊!(爾康手)
列車組也撤了,安娜起身彎腰伸出胳膊,刃借了下力輕松站好。看到叼著牛奶棒表情悵然若失的景元,走過他身邊時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聲道:「往前看吧,往前看,你是我們這些人當中看得最遠的那個,別被舊日的影子絆住腳步。」
「嗯?」安娜走到前面去等不到人便又拐回來:「在學校裡,隨著課題的變化討論組啦實驗組啦作業組啦都是會打散又重組的。我是想說,嗯……你並非孑然一身吶網友。」
神策將軍「哢嚓」咬碎牛奶棒:「呵呵!」
是啊,師父有了新的同行人,丹楓轉世成為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踏上了【開拓】的新路,應星現在代號「刃」,看來很得組織裡的年輕人喜歡,就連白……嗯,她也有了新朋友。不知何時自己身邊也湊滿了新面孔,就像家中庭院裡的那棵老樹,每年長出新的枝丫,迎來不一樣的鳥雀築巢。
雲上五驍早在七百年前就該散了,人的緣分就像天上的雲,誰知道會被風吹向何方……
「多謝。」他朝刃以及走在刃身邊的安娜點點頭:「這奶味兒的餅干還挺好吃,回頭多調點貨來羅浮。」
「嘖!」刃一臉嫌棄,「從小到老就得意這股奶味兒,也不怕人笑話!」
都快兩米高、幾百歲的人了,又是團雀又是貓咪又是奶味甜點心的,這愛好真是叫人無法評價。
「我雲騎將軍,誰敢笑話我?哼!」他渾不怕六御彈劾似的抬高頭,刃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多和這小子說一句話都嫌費勁!
「我先陪刃先生去丹鼎司了哈,回見!」安娜朝他揮揮手,快走幾步追上刃。景元站在飲月君的雕像下望著年輕姑娘手忙腳亂用外置設備聯系她在丹鼎司的朋友,不由搖頭失笑:「回見,明天見。」
下班前還是帶著彥卿去拜訪拜訪符卿吧,羅浮終有一天也是要交到年輕人手裡去的,他不可能永遠坐在將軍的位置上不動。
飲月君雕像腳下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它手持長槍遙指建木玄根,猶如磐石般堅定不移,千年萬載為無數百姓鎮伏禍患。波月古海的水從中間被龍尊一分為二,中間是顯龍大雩殿的一部分,兩側碧藍透亮的水中隱隱有巨龍往返遨游。還有那些裸露在陽光下的持明卵,顆顆分明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聚攏在龍尊視線下,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來和羅浮一起邁開腳步蹣跚搖擺著向前走。
第235章
一個好消息:陪同刃先生走了趟丹鼎司回來後他一直都很安靜,安靜的收拾景元先生家的花木,安靜的捕捉機巧鳥修理,安靜的吃東西散步,安靜的觀察安娜和她遠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朋友們網上互動。
整個人看上去正常了許多。
另一個好消息是神策將軍工作效率超高。前一天中午安娜將博識學會的正式邀請函送到他手上,後一天中午學校那邊就收到了訪問學者以及工程師們的名單,甚至連護送他們的星艦編號也羅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速度快得驚人。言辭懇切典雅的通信中順便還向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問了聲好,表示羅浮這邊一定會准時將他的學生費伯裡克特小姐送回學校,絕對不耽誤她一節課。
「噗!這個費伯裡克特,怎麼跟貓似的撒手就不知道跑去哪兒了,等你再看到她,這家伙嘴裡又叼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戰利品出現在眼前。」
阿那克薩教授手邊趴著只薄荷綠色的奇美拉哼哼唧唧昏昏欲睡,這是希德喜歡的顏色,做舅舅的一點也不介意先替外甥養兩天小寵物。
「雖然你的修辭很精彩,但是,阿那克薩教授,請容我提醒,別忘了一開始費伯裡克特是從誰的實驗室裡抓到的獵物,希望你不要再半途把需要招待的客人們扔在一旁自顧自哈哈大笑。」
每到這個時候總有同樣年輕同樣讓老前輩們如坐針氈的其他(重音)學者不得不出面收拾爛攤子,拉帝奧教授表示他的時間與某個笑聲震耳欲聾的家伙一樣珍貴。
圍繞【毀滅】因子衍生出的研究課題多到幾年內都不擔心學生們沒論文可寫,同樣的合作伙伴也多出來兩個。黑塔空間站倒是不難打發,反正黑塔那人吧,感興趣時一團火似的什麼都肯許諾,不感興趣時往腦後一扔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眼下她的熱乎勁兒已經過去了,正在和螺絲咕姆聯合搗鼓「模擬宇宙」,主要用來研究星神的出現與消亡、星神的歷史以及星神之間的關聯。
目前受測者以星穹列車上的開拓者穹為主,從得出的數據來看成果還算比較喜人。
由於雙方存在合作,維裡塔斯拉帝奧不久之前受到了公司的指派准備在下個月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那件需要他去解決的事本身並不難,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他打算順便去看看「模擬宇宙」。
既然是與星神有關的研究,就必須要帶上費伯裡克特了,還得把阿那克薩的外甥帶上,那個靦腆內向的家伙研究方向也是「自然神學」,就算不喊他「導師」也是他的學生,沒道理扔著不管。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起前幾天剛剛打開的新思路,阿那克薩教授就忍不住爆發出健康的笑聲。小奇美拉被他吵得睡不著,軟乎乎的用兩只前爪捂住耳朵又把頭埋進肚子。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
真拿這人沒辦法,【智識】果然都差不多一個德行,或許他們的大腦在博識尊眷顧下是比庸人轉得快些,但作為人的其他方面實在是……嗯,不好評價。
好吧,仙舟來函的那位將軍例外,他那【智識】恐怕不怎麼純。
作為一個很有智慧也很有邊界感的老師,無論為了工作、為了研究、為了學生……還是為了自己那份教資,維裡塔斯拉帝奧都不會在課堂與科研之外的時間太過頻繁的聯系弟子,尤其是年輕的女士們。但費伯裡克特搞出來的狀況總是出乎意料,仙舟聯盟的入籍許可堪稱宇宙難度,尤其某位【巡獵】小姐又是個短生種,想要拿到真正意義上的羅浮戶籍比他這個導師突然被博識尊盯著看的概率還低。
以防笨蛋弟子被人拿著這份誘惑當成蠢魚去釣,他只能專門抽時間聯系她第二次提醒開學時間——不管你想什麼辦法,開學那天必須老老實實全須全尾的出現在教室裡。
好在費伯裡克特並沒有曠課甚至休學的打算,她說她留在羅浮也沒什麼事做,之所以還沒有動靜完全是想跟著那邊送學者去博識學會的星艦好借光省下張船票。
也行,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秋冬假本就短暫,前前後後加起來也就四個行星周。再往後還有個春假更短,相應的一個自然年之中最後一個學期的時間也很短,如果學生出身的星域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不得了的重要節日那麼這兩周的假他們就不必休了,直接在黑塔空間站干到二年級開學還更劃算些。
星際和平公司給的投資補貼足夠支付二年級全年的選課費。
開學第一天,拉帝奧教授果然在階梯教室第一排的位置上看到了安娜費伯裡克特。看來羅浮的美食名不虛傳,這家伙吃得氣色紅潤,身高也發生了變化,戴著平光鏡正假裝很用功的看教材。
她旁邊總是坐著阿那克薩的外甥,今天也不例外,翻翻郵箱……哦,這小子居然勤快的提交了好幾份讀書筆記。
「諸位,假期閱讀少於四本書的現在就可以考慮離開教室了,這門課你們不會及格的。」哪怕是來蹭免費選修課的學生在拉帝奧這兒也和親傳弟子一個待遇。
書都不看來上什麼課呢?你們總不會以為研究生院的課程會和義務教育一樣照著課本講吧!
費伯裡克特坐在下面縮了縮脖子,老實講她只交了五篇讀書筆記拉帝奧教授是不太滿意的,不過考慮到她假期所讀書目全部源自羅浮的學宮圖書館,文化差異與行文習慣的影響加成下這點小瑕疵倒也不是不能原諒。
了解他的學生錯愕之後拿起課本窸窸窣窣離開,今天才剛剛開學,趕緊補選一門其他的課程湊學分完全來得及。還有些心存僥幸的家伙,好吧,總有些心存僥幸的家伙會把教授說的話當成威脅而非告知,自顧自的揣測自顧自的期待,然後期末看到「不及格」的通知後又自顧自的破防。
階梯教室瞬間變得空曠,教授打開平板投放講義,前幾排那些懂事學生乖乖錄屏的錄屏拍照的拍照,費伯裡克特又老習慣的埋頭徒手抄。
嘖,個人光腦是會咬手咬腦子嗎?
「這個問題,費伯裡克特起來回答。」
這個教室裡還留在他名下的研究生已經不多了,每過一次假期就會有一批學生悄悄消失,躺在郵箱裡的系統通知算是給這段不完美的師徒情誼畫上個醜醜的句號。
白衣藍裙的年輕姑娘回答問題不一定快,起身響應的速度倒是給足了老師臉面。好在她假期過得愉快也沒有忘記完成學生的本職工作,略加斟酌後給出的答案無論邏輯還是內容上都邁過了及格線。
書沒少看,很好。
「坐下,加五分。」這份還說得過去的答案有效治愈了拉帝奧教授在課堂上日常偏高的血壓,他掃了眼安娜身邊頭都不敢抬的希德,跳過他提問下一個人。
這孩子屬於內秀型,心裡有數,難為他攤上阿那克薩那般外向的長輩。
鈴聲一響,教授夾起平板就走,絕不在教室裡多待一秒。離開前他很是平淡的留下一句:「費伯裡克特,和你的朋友一起來辦公室見我。」
這家伙絕對是上課前一秒才趕到教室,估摸著一個行星時前她還在星艦上蹲著。
他沒猜錯,仙舟聯盟的星艦躍遷速度固然快到讓人驚訝,但從星港到教室……這段距離就不能再用戰時速度趕路了。第一真理大學是博識學會的衍生,博識學會不是國家但對整個星系宣稱了主權,仙舟聯盟再橫也不能不講道理的在別人家院子裡橫衝直撞。
安娜打假期工砍人時都沒像今天這樣一落地就開了命途狂奔。
希德提前替她領了教材又幫忙把今天上課要用的書本帶去教室,教授出現的前一秒她才剛剛坐下,卡著視覺盲區翻開書頁假裝自己很用功的在看,實際上全是為了遮掩過量運動的喘息。
「好,好的,教授。」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目送拉帝奧教授消失,階梯教室內泛起層層漣漪——寰宇美人,【巡獵】命途,搖來了星神,還巧得不能更巧的研究「自然神學」。
沒人不對她感到好奇。
「快點從另一邊走,法厄同傳信說有群神經病想找你麻煩。」希德拿起書壓低聲音把消息告訴安娜,開學第一天還沒收拾好匪氣的學者小姐差點把新武器摸出來。
不不不,不行,學校裡那些被派出來四處找茬的極端保守團體成員身體素質都不怎麼樣,別說閻牙的液金刀刃,就連完全用於防暴的杖身也扛不住,出了事肯定會有人借題發揮擅動分裂——存在的數千年間博識學會不是沒分裂過,部分學派之間甚至爆發過激烈戰爭,這些歷史安娜從戴蒙斯那兒了解到不少,對此非常警惕。
不說別的學者,就拉帝奧教授一個人也能設計出堪比集團軍傷害的新型能量武器,文弱的學術分子……大概只有他們自己覺得自己文弱吧。
「我這就讓飛車換個方向等。」
她身上還帶著【毀滅】令使的分身呢,得趕緊把樣品收納瓶交出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8
第236章
謝天謝地,階梯教室不止有一個出口。
安娜和希德兜了個圈悄悄從另一處出口溜走,飛車精准定位在不遠處的停靠點,兩人飛奔……主要是希德在飛奔,上車關門悶頭就跑。
「呼……」青年喘了一會兒,忽然揉著額頭笑出聲:「我們都以為你趕不回來了呢,怎麼樣,聽說你在羅浮又撞上了【毀滅】的勢力?」
安娜攤開手:「我也不想,運氣還算好吧,幸虧只是撞上【毀滅】,要是撞上【豐饒】就真別回學校了。就這,要不是仙舟聯盟和博識學會簽了新的合作協議,我現在還滿大街小巷閑逛呢,根本出不來。」
那邊的管理可比其他地方要嚴格多了,至少比伊維爾監獄嚴。
「欸,」希德放下手,眼睛裡蕩漾著清澈的光芒,「羅浮和傳說中一樣嗎?」
星際和平公司的敘事中話裡話外仙舟聯盟和移動的囚犯要塞也沒什麼區別了,安娜實話實說點頭肯定了管理的嚴格:「證件照片不符的統統不讓進,攜帶違禁品的也不讓進,行賄也沒用。不過這樣生活在仙舟的人就會很有安全感不是嗎,危險基本上被屏蔽在海關以外。」
至於屏蔽不住的那些危險……普通人急也沒用,靜下來等待緊急避險的信號吧。
「這倒是真的。」相比之下庇爾波因特街頭扛著古典RPG來回行走的賞金獵人活像自走炸1藥1庫,除非你的口徑和彈藥量大過對手,否則很難獲得「安全」的感覺。
「我和當地人拉扯了幾天,獲准拍了不少照片,回頭人齊了放出來大家一起看。」
比如說持明的水下宮殿群啦,神策府對外開放的景區啦,丹鼎司發芽的建木啦,玉界門日出啦,還有羅浮人供奉祭司星神的廟宇,等等等等。最後幾天等星艦起航通知時安娜閑得冒泡,干脆把閑置時間都用來四處找許可才得以拍下這些珍貴的照片。
仙舟聯盟關於【巡獵】星神的正史和野史一樣多,只要願意聽,站在星槎海中樞的橋頭上能聽老仙舟人一場又一場不重樣的講上幾年。羅浮的學宮圖書館中也著重記錄了與這位星神有關的超多文獻,單就「自然神學」這個研究方向來說,安娜在拜訪好友的間隙扎扎實實補了一假期的課,再也不怕上課被拉帝奧教授喊起來回答問題啦!
唯一可惜的是答應了要和彥卿小哥過招呢,結果假期後半段他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安娜忍住了沒拖要死不活的小朋友出去揍。
也許下次見面他就想開了,到時候再說吧。
「你們呢?老家情況怎麼樣?」安娜用胳膊肘戳戳希德,他輕輕嘆了口氣:「我沒回去,我假期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去參加了幾場講座來著……」
不用說,教授要麼和主辦吵要麼和主講吵,不然他不會這副模樣。倒不是說阿那克薩教授有多麼好鬥,他只是眼裡容不下沙子。
「你明白就好。」希德心有余悸道:「我都有點怕他路上被人埋伏,至於其他的,聽戴蒙斯和卡斯托拉婭說還行。」
法厄同他們出身的星系似乎是因為遇到了些麻煩才大量向外派遣學生,具體情況他們無意向外人傾訴,安娜也就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說話間飛車停在博識學會本部外的停靠點上,安娜抬腳就跳下去,希德慢條斯理走出來再轉過身去關上車門。
「你好像……長高了?」他回憶了一下視線的角度,安娜笑著點頭:「是,那邊東西好吃,朋友也慷慨,我每天吃得好睡得香,不知不覺就長了幾公分。」
她現在身高已經達到178公分,可以很好意思的宣稱自己180。
「確實是有點不一樣!」希德下意識讓自己站得更直些,免得顯得腿短還個矮。
沿著回廊走到拉帝奧教授的辦公室前,安娜曲起手指只敲了一聲門就被人拉開了。希德欣慰的發現開門的不是自己的舅舅,顯眼包另有其人……反正不認識,教授介紹就乖乖問好,教授不介紹就當沒看見。
「費伯裡克特小姐,聽說你帶回了一枚【毀滅】令使的分身,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一番嗎?」平日裡冷清得蚊子都待不住的辦公室裡如今站得滿滿當當,得虧安娜和希德都是長條形的人,不然都不一定能擠進來。
她朝說話的陌生年長學者點點頭,視線看向拉帝奧教授等待他的判斷。
維裡塔斯拉帝奧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安娜還是能看出氣氛和眼色的,馬上顛顛走到導師身邊取出樣品收納瓶遞過去:「教授。」
「仙舟聯盟的學者和工程師會留在博識學會一段時間,由你作為博識學會的代表,再加上其他仙舟來的訪問學者一起負責與他們聯絡對話。」拉帝奧教授接過那只平平無奇的樣品收納瓶,幻朧的分身精神頭十足的舉起拳頭。
「另外你和小格拉斯先生將於一個月後隨我去黑塔空間站,如無重要事件春假就不要離開了。」
他用兩句話告知弟子接下來的工作安排,視線緊盯收納瓶中黃綠色的「火苗」。
「這真的是【毀滅】令使的分身嗎?」有學者出言表示懷疑。這很正常,學者的本質就是好奇與多疑,否則他們也無法推動文明與科技不斷向前發展。
幻朧的分身聽不到收納瓶外的聲音,但她能看懂人類臉上的表情。真身作為歲陽的她最是了解人類情緒的復雜性,當下立刻停止動作假裝自己只是一團普普通通的能量體,希望能以此蒙混過關。
抓到她的那個年輕女人是【巡獵】不是【智識】,她的判斷被懷疑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懷疑好啊,懷疑就是分裂的開始!
「無需質疑,」一個身材高大留著薄荷色長發的青年走上前,他手裡的監測儀器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喀噠喀噠」聲,「這種濃度的能量輻射,只可能源自令使級別。另外它還染上了【豐饒】的色彩,比單純的【毀滅】更有研究價值。」
很難想像【豐饒】和【毀滅】怎麼走到一塊去,相比之下【巡獵】和【豐饒】湊到一起都不是那麼讓人詫異。
紡生救主嘛,罕見,但也好歹存在記錄。
學者們的疑惑變成了熱切的討論,阿那克薩教授悄悄給了希德一個眼神,兩個菜鳥學者悄悄溜出辦公室直奔後勤——這可不是他們不想留下來給前輩們端茶倒水啊,那不是拉帝奧教授才剛布置了新任務麼?趕緊的辦吶!
安娜摸出外置設備聯系到隨船回來的白沅告知她將來要一起合作,又問她仙舟來的訪客們有沒有安頓下來以及需不需要物資和幫助。白沅馬上連通對話哇啦哇啦講了一長串:宿舍安排好了,人已經跑出去看西洋景了,需要幫忙辦上十幾張臨時身份卡解決進出實驗室以及食堂的問題。
臨時卡好辦呀,有名字就行,後勤辦這玩意兒眼睛都不眨。
安娜這還是頭一回親眼見到學校裡的後勤工作人員制作證件,光腦上一個挨一個輸名字,密封過塑的胸牌很快就直接被打印出來。
在羅浮住了一個月的她悲傷的發現自己已經有點不那麼適應這種松弛感了——不是,你們連問都不問一聲就給辦1證的嗎?萬一有人冒名頂替呢?
事實就是沒有一個後勤工作人員想起來要核實辦1證者的身份,臨時證嘛,甚至連照片都不需要加。
前後總共花了一個半行星時的時間,十幾份內含芯片可以刷卡消費的臨時身份卡就制作完畢了。安娜腳步虛浮的接過後勤人員遞來的袋子,發消息給白沅約她在艾歐尼亞禮堂外見面。
「在羅浮,行政人員要是這麼干活兒是會失業的。他們管這叫『你不好好干有得是人干』……」她找了個顯眼的地方站定,希德笑笑:「學校裡確實會比較單純嘛。」
這倒也是,不然當初銀狼就不會說「躲避執法部門搜捕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所學校混進去待著」。
本人就是身價六十億通緝犯的安娜瞬間神清氣爽看什麼都很可愛:「你說得有道理!」
沒多會兒白沅匆匆趕來,和她一起的人正是為了不錯過和女朋友見面的機會咬牙從病床上爬起來的瑾瑜。
「這些臨時證件給你們,按照名字分發,如有遺失請及時上報備案,」安娜想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最好自行貼張照片上去,這樣看著就和其他學者沒有什麼區別了。還有啊,雖然這裡是學校,但不排除有人隨身攜帶武器,訪問學者們不管去哪兒都盡量別落單,看管好財物和玉兆。」
就比如她,隨身可不止帶了一樣武器呢。
「好的好的,給力啊姐們兒,這麼快就辦好了!」白沅樂淘淘的先把自己和瑾瑜的證件掏出來掛上,有事兒沒事兒摸兩把,「這可是能讓帝弓垂跡的人幫忙代辦的,拿回去就是傳家寶,話說將來能帶走嗎?」
她嘴上說的是問句,實際行動可一點疑問也沒有,兩只手嚴嚴實實捂在胸牌上。
「哈哈哈哈!」
安娜動動鞋子裡的腳趾干笑。
這大概就是,出名的代價吧。
第237章
瑾瑜從羅浮跑來第一真理大學的事安娜沒有告訴德萊妮,不過有偷偷暗示過她幾句,也不知道她看明白沒。直到現在羅浮民間的商貿文化交流仍舊沒有全面恢復,每天玉界門外排隊等著工造司和丹鼎司檢驗檢疫的艦隊能排出半個星系的規模。這都還是已經簽過物流協議的貨運星艦,私人拜訪想都別想,天舶司動不動就叫人回去等個十年再來,但凡證件有一點點出入當場就會被請走喝茶。
德萊妮進不了羅浮,那就只能瑾瑜來第一真理大學見她。好在他天生的體質足夠強悍,同事們的祖傳雲吟術也給力,最重要的是安娜當時急救得非常果斷,所以現在只是普通的支援一下科研……問題並不大。
「你恢復得怎麼樣?」安娜和白沅說完正事,剩下的就是閑聊了。大家搭乘同一艘星艦趕路,只是分別了半個上午就又多出許多話題。
持明青年臉色還有點白,他並不是靦腆的類型,不過是現場有希德這個陌生人在才格外不愛說話。瑾瑜微微點點頭,冷冷道:「還行。」
還行就是問題不大的意思,但如果能休息自然更好。
「我這就聯系德萊妮?」安娜能被瑾瑜說服不直接把消息告訴學妹,很大程度上是被他所謂的「驚喜」給忽悠住了。這家伙說他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當面和女朋友商量,只要不是真回波月古海轉生了不然爬也要爬到學校去。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安娜只好哼哼唧唧暗示學妹最近幾天別亂跑,也算是給這對「小」情侶行個方便。
「這就是艾歐尼亞禮堂……」瑾瑜還有些虛弱,白著臉咳了兩聲,臉頰上泛起紅暈,顯得整個人格外俊秀好看。
不得不說持明這個種族實在是太得【不朽】寵愛了,除了不能生育簡直哪兒哪兒都跟神話裡的特殊高人氣族裔設定一模一樣。
「勞煩費伯裡克特小姐。」他順勢揉揉臉,希望自己的氣色看上去能更加健康精神些。
白沅干巴巴的咳了兩聲清清嗓子:「那我去幫你做准備。」
真拿這家伙沒辦法,找人幫忙也不會說好聽話,就眼巴巴的瞪著兩個綠眼珠子看著人,看到別人於心不忍了馬上理直氣壯開始使喚。
「有勞。」瑾瑜握拳向兩位女士行禮道謝,末了才將視線放在希德身上:「……」
希德是真的生性靦腆內向,有外人在他向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一定要說話聲音也小得只有自己人才能聽到。
「……」
「……」
兩位男士大眼瞪小眼,安娜單手捏著外置設備飛快操作,空下來的另一只手拽著希德的胳膊把他拉開,中間還抽空抬頭朝瑾瑜難看的干笑了一下。
「這家伙幾百歲了,女朋友是咱們學校本科的小學妹,就你們見過的那個,德萊妮。」她正在絞盡腦汁的編纂信息,一心二用還要讓希德明白瑾瑜對他沒有意見。
持明都這樣,熟悉後就會發現他們性格還挺……嗯,挺可愛的。
希德秒懂,他又不傻,扭頭看看瑾瑜渾身別別扭扭的模樣,他轉回來看向安娜:「需要幫忙嗎?我這就給法厄同他們傳消息,不能讓仙舟人認為博識學會的姑娘背後沒有人撐腰。」
雖然但是,這家伙都幾百歲了啊,得虧德萊妮不嫌棄他年紀大!
於是兩人一塊低著頭發消息,法厄同和戴蒙斯離得近,甚至還來得及回宿舍換套貴一點的衣服。這兩個家伙又召喚了一群同鄉,卡斯托拉婭推著妹妹,周圍走著幾位安娜之前沒怎麼見過的女士。
「我們來了!場地就在這兒?」
謝天謝地,法厄同沒有穿他那扎眼的搭配,藍色和白色錯層疊穿的外衫看上去很清爽。戴蒙斯整個人金燦燦的,還順便帶來了老大一包昨晚才烤好的小餅干。
「本來是准備給你們上課做實驗時帶著充飢的,聽說這裡有很重要的活動就帶過來應急。讓來賓空著手和胃難免不大講究,回頭我再烤幾爐。」
戴蒙斯獅子一樣的氣質和Q版大頭獅子狀的小餅干形成一種微妙的反差,這家伙在宿舍用走錘壓面塊時總會讓人誤以為案板上躺著的應該是個全身盔甲手持武器被擊倒在地的戰士……
「我帶了羅浮的食譜,還有當地特產的食材香料給你做禮物,希望你會喜歡。」安娜抽抽嘴角接過那袋餅干。
他們整個宿舍得犯豬癮才能吃完這麼多餅干!
這會兒功夫白沅搖來了不少仙舟學者,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找到好些長桌,橫豎一擺又鋪上雪白的桌布,氣氛馬上就變得神聖起來。
艾歐尼亞禮堂是個露天禮堂,只要不是期末考試特別征用,學生們隨時隨地都可以使用它。法厄同和他的同鄉們不甘示弱的將餅干、水果用金色的餐具裝好,和疑似裝滿紫色透明酒液的雙耳瓶一起擺在桌子上。整體效果看上去搭配得當錯落有致,這絕對是請了高人指點。
安娜只管把德萊妮搖來,為了不讓學妹丟臉她特意交代她穿上自己最喜歡最漂亮的衣服……至少把臉洗干淨再把頭發梳理整齊。接下來就沒她什麼事了,渾身上下榨不出幾個浪漫細胞的學姐被打發去和同樣審美愁人的家伙們一起吹氣球扎彩帶。
「就像是做夢一樣,這布置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法厄同負責吹,安娜負責用細線把他吹好的氣球扎緊。
如此古老的裝飾用品還是他們臨時從附近的破爛倉庫裡翻找出來的,大概是上學期某些熱衷社團的學生們所留,沒人用但又好像有點用,清潔機器人便饒了它們一命。
安娜手上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兩人身邊就多出來一堆五顏六色的球狀體。
「你們這是……老家來人了?」布置場地的這份審美顯然不是法厄同和戴蒙斯能做到的高度,狄俄斯庫裡姐妹更青睞紫色,與現場的白色金色搭配也不太相干。
希德站在安娜另一邊*機械的不停將緞帶扎出一朵又一朵花朵的形狀:「卡裡忒斯教授剛好抽空來探望我們,她和卡斯托拉婭她們在一起。哦,摩敘涅卡裡忒斯教授在另一所大學執教。」
「是匹諾康尼折紙大學服裝設計專業的一位教授。」來搬東西的戴蒙斯加入談話:「她和阿那克薩教授完全不能見面,一見面就吵架。」
哦?難道這裡能吃到某位教授的瓜?
安娜豎直了耳朵,附近好些人都這樣,討論飾品該如何安放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教授的瓜呢,誰不想吃!
希德苦笑:「理念不合而已,他們都是對事不對人……額,好吧,至少卡裡忒斯教授對事不對人。」
一群很會「討人嫌」的學生壓低聲音「吃吃吃」的笑。
別看阿那克薩教授在同事之間人緣不佳,學生們其實是非常非常喜歡他的。雖然他對年輕學者們在學術和學業上的要求極其嚴格,批評起人來也格外不留情面,甚至從來不給劃重點,但他又特別有耐心,哪怕延畢十年的超級笨蛋他也會一視同仁的給予輔導。
在這種愛恨交織的激流中,學生們總是極其膽大包天的經常暗地裡八卦教授。
卡裡忒斯教授對事不對人,也就是說阿那克薩教授對人不對事嘍?
「哦~」大家別有深意的拉長聲音,希德急得臉都紅了——別說兄弟不撈你們,萬一這話傳到教授耳朵裡……期末考試的時候你們就等著看吧。
起哄聲中外置設備輕輕震了一下。安娜低頭看看消息立刻把手裡剩下的短線塞給希德,拍拍灰溜去找到瑾瑜,一群仙舟學者正圍著他加油打氣,主旨是「不能輸給外星人」,至少氣勢上不能輸!
是啦,持明在身高上不占優勢,但人家全族顏值在線!
——這無緣無故的攀比之心究竟從何而來?
瑾瑜這會兒看上去就像個頭重腳輕的氣球,紅色的那種。他穿著持明一族的傳統服飾,看上去就像一塊溫潤的碧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靜謐的海灣或溫和的月色。
「德萊妮馬上就到了哦,做好准備了嗎?」在搖人這件事上,學姐那是相當的【巡獵】。仙舟的學者們紛紛笑著向她道謝——勝負心歸勝負心,這麼短的時間內人家就請來好些幫手布置好場地,這份照顧所有人心裡都有數。
「嗯!」瑾瑜深吸一口氣,猶猶豫豫問道:「我看上去還行吧?」
德萊妮還沒他年齡的零頭大,這一點上瑾瑜總覺得自己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作為更年長的一方他理應拒絕到底,但是實在架不住短生種的姑娘太可愛了,他管不住發消息的手更管不住那顆老鹿亂撞的心。
安娜往後仰了仰,在他緊張的視線中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撇撇嘴:「就我的觀點看,我不喜歡你這個類型,味道太淡了。但你又不是給我看的,不必在意我的評判,只要德萊妮喜歡你什麼樣子都很好。」
人群爆發出陣陣善意的哄笑。
是呀,只要你仰慕的姑娘喜歡你的樣子不就得了,本就不必再去詢問其他人。
可憐的持明脹紅了臉,轉身怒視同事:「我只是來見她!你們等會兒誰也不許起哄架秧子!不然等著挨揍!」
尤其不許吆喝些讓人尷尬無措的話。
羅浮持明雖然主職是醫生,但是除了現任龍尊大家都是醫武雙修好吧!想挨揍你們就鬧,鬧完排隊走著瞧!
第238章
德萊妮收到學姐的傳信時還以為是羅浮的管制終於解封了,結果並沒有。安娜費伯裡克特在消息中雲山霧罩的說了一堆,最後重點強調了一下要她換身正式些的衣服,兩人在研究生院那邊的艾歐尼亞禮堂約見。
安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突然就燃起來,喊著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口號衝上前一通折騰,現場就變得很……嗯,很正式。
學姐不是個話多的人,更不是個謎語人。雖然她曾經努力想要讓自己看上去很會說謎語過,但是這種打算早就被放棄了,她就是個言簡意賅直切重點的家伙。
那她為什麼會對學妹的約見著裝有要求呢?
既然能在艾歐尼亞禮堂見面,說明安娜已經從羅浮回到了第一真理大學。接下來的問題是,她和誰一起回來的?
想到某種可能少女雀躍的跳起來,原地轉了幾圈後才想起捂住胸口好讓心髒跳得別那麼猛烈。
不不不,應該不是,瑾瑜受傷了呀,他應該好好躺著養傷。也許安娜學姐約她見面是為了在羅浮開分店的事,這樣的話確實也有理由換套出席正式場合的衣服,畢竟要簽字什麼的。
她又轉了幾圈,用兩只手狠狠揉捏臉頰——別傻笑了!
德萊妮打開衣櫥皺眉從頭挑到尾又從尾挑到頭,沒有一件衣裳能叫她滿意,太古板的,太莊重的,太樸素的,太花俏的……她想要自己以最好的模樣出現在瑾瑜的同鄉面前,哪怕只是他的同鄉。
「安娜姐!我不知道該穿什麼才好!」她在對話組群裡哀嚎,希望能得到些提示。對方看了照片很快回應,幫她挑了條掛在衣櫥裡的柔綠色長裙。
這條裙子還是她剛放秋冬假那幾天找裁縫店做的,當時就想著春假時好穿它去羅浮拜訪。結果羅浮的大門鎖了,也不知道等到放春假的時候能不能重新打開。
換上新裙子又對著鏡子細細裝點自己,德萊妮看了一會兒把身上的裝飾品全部去掉,不等邁開腿又猶猶豫豫的站回來重新拿起幾枚裝飾品比來比去。如果只是去見瑾瑜的同鄉,這個樣子就足夠正式了,但……萬一那個期待是真的呢?那可就顯得有些太過樸素啦!
持明是很好看的族裔,她希望自己不要在這一點上輸給他。
磨磨蹭蹭好一會兒,她終於拿定主意從盒子裡取出一套簡單的珍珠飾品戴上——瑩潤的白色顯得人嬌柔可愛又不會太刺眼奪目,屬於進可攻退可守的選擇。
搭乘飛車抵達艾歐尼亞禮堂附近的停靠點,她低著頭給學姐發了去消息。走了沒兩步忽然發現有許多人不約而同的朝艾歐尼亞禮堂移動,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濃濃的笑意,就好像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德萊妮趕忙打開外置設備核對了一下時間,很奇怪,無論是庇爾波因特的歷法,還是宇宙中那些大型組織、星系家族的記錄,今天都不是什麼足以載入史冊的節日。
呼……不是節日就好,還以為錯過了促銷做活動的好機會呢。眼下剛剛開學,抓緊時間清一波倉庫也好為春假前後的銷售做准備。
抬頭一看,學姐和她的朋友們站在艾歐尼亞禮堂外的步道上揮手,德萊妮趕忙也把手舉起來搖搖。不得不說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務系統有點東西,這個宿舍的海拔能活活氣死皮皮西人。
「你到了?快跟我來!」安娜學姐竟然換了身她自己並不是很喜歡的西裝,取下眼鏡臨時把頭發重新染回黑色的她帥得人腿軟。
德萊妮本想張嘴調侃,不料眼前一花就被艾歐尼亞禮堂純白色的立柱包圍,這!原來這就是【巡獵】的速度嗎!
雪白的桌布上擺放著精致的餐具,食物和酒像征著富足,可以說哪哪兒都不太對但細想想好像又沒有哪兒不對。
她眨眨眼,看到某人那一刻騰起的喜悅讓人大腦一片空白:「啊……」
「別啊了,也別回頭往後看,大步勇敢朝前走,姑娘。」
幫忙充當門面之一的戴蒙斯超級入戲,安娜已經揉眉心揉得不肯抬頭了他還能慷慨激昂的大聲鼓勵德萊妮。另一邊法厄同非要唱反調似的吐槽他:「憑什麼讓學妹走過去,分明該那個仙舟人走過來!」
還好他聲音足夠小,不然安娜就要抬手打他了。
這種時候要你摻和裹亂什麼?兩個情投意合的人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先誰後都行,既不是求婚又不是婚禮!哪有那麼多狗頭軍師幫著出餿主意!
所以,場面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希德究竟都和他們在聊天組群裡說了些什麼?
瑾瑜的同事們自然是不肯認輸的:「愣著干嘛?還不趕緊走過去和人說話啊!」
笨死了!傻呆呆站著還想等老婆主動送上門兒?那你不應該是個持明,你該是條海裡的蛞蝓。
德萊妮紅著臉同手同腳往前挪,瑾瑜看上去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兩個人都別扭得好像今天才剛認識自己的胳膊腿兒。
「你、你來了啊?」
「啊,啊,是,我來了,來看看你。」
「那什麼,你怎麼樣?」
「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
「哦!」
「噗噗!」也不知道誰發出如此特別的笑聲,竊笑猶如潮水拍得人頭皮發麻。
好在瑾瑜這幾百年到底沒白活,至少臉皮足夠厚。他將手裡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花束」交給德萊妮,等了一會兒仔細看看她好像沒什麼反對意見,趕緊摟起人原地消失。
——上次跑這麼快還是提著藥箱趕著去急救,這次生怕跑慢了德萊妮臉紅到血管爆炸。
「好吧,他們跑掉了,這麼多好吃的歸我們了,耶——!」白沅揮舞胳膊邀請卡斯托拉婭和法厄同他們一起歡慶,慶祝什麼?管他呢,有什麼就慶祝什麼。
餅干與酒水是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們帶來的,水果與點心是仙舟的學者和工程師們攢出來的,這場華麗的重逢中所有人都出了力,所有人都獻上了祝福,理應所有人一起分享這份甜蜜與喜悅。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或是能夠與另一個人締結契約並肩而行,但是遇到這樣有勇氣的人,大家還是很願意為他們感到高興的。
——就是表現得有些太外放了,別說瑾瑜那個持明受不了,安娜這個中間傳話的人也用腳指頭扣摳出了一整座伊維爾監獄。
「你們博識學會的人原來還挺接地氣的嘛!謝啦!」白沅這就已經開始四處分發餅干、點心、水果和酒水了,安娜默默躲在角落裡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了哪句話才導致場面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左想右想無論橫豎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原因,「啊?哈哈,哈哈,還,還好吧!」
她虛弱的笑了兩聲,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喝!」
「是啊是啊!這酒釀得真不錯!顏色好,味兒也正,真漂亮!」白沅又順手塞給她一只巴掌大小的一次性盤子,裡面擺得五顏六色:「上學期你怎麼不在學校呢,你要是在的話不就可以早點認識這麼多有趣的人了麼?哦,對,不行,你在學校也就請不來帝弓垂跡,等等……」
她嘴裡的話越來越含糊,安娜定睛一瞧,好家伙,眼神兒都散了。低頭仔細看看杯子裡殷紅的酒漿,芬芳甜蜜的氣息很好的隱藏了酒精的鋒利,費伯裡克特小姐滿頭黑線。
不是,這你就喝醉了啊?還行不行了!
得虧仙舟人高大的特征非常明顯,安娜抱著白沅找到她的朋友,把人安排妥當後在漏風似的吸氣聲中走回去找戴蒙斯算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平時也就喝喝混了奶的甜石榴汁,今兒怎麼整這麼狠?
「希德,能讓我看看你到底傳了什麼話嗎?」她走到希德身後,青年聽到聲音就轉身過來:「我?我照原話告訴法厄同,德萊妮的男朋友從仙舟來看她,別的就沒有了。」
「哦,」他耳朵尖有點紅,看上去也不太像是很清醒的樣子:「我還加了一句這邊就我們兩個人在,仙舟聯盟來的人很多。」
「法厄同那家伙,還沒走出教室就怪叫什麼有人來砸場子,我都來不及攔他。」戴蒙斯不放心希德,站在他身邊哪兒都沒去:「那家伙還專門向卡斯托拉婭傳信說要搖人什麼的,不能讓學妹輕易被外面來的人騙走……」
「沒錯,剛好卡裡忒斯教授也在,我們就請了教授一起幫忙。」珀呂茜婭被安排著坐在長桌旁吃水果,戴蒙斯很會照顧人,她手邊的食物就沒斷過頓。
後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仙舟的學者們一看人姑娘家的姐姐找來了這麼多朋友,咱們也不能落了臉面,老仙舟的範兒說啥不能倒。搖人!現在!立刻!馬上搖!
桌椅板凳一齊場地就這麼擺了起來。
安娜:「……」
合著……萬惡之源法厄同是吧?
抬頭望去,白發青年快樂的站在人群中心活像熱情的狗子這邊蹭兩下那邊蹭兩下,無論誰朝他舉起手裡的杯子他都興高采烈的予以同樣回敬。看在他這麼高興的份兒上安娜都不忍心再苛責他什麼了,這場見面無論是德萊妮還是瑾瑜都會牢記一輩子,想想也沒什麼不好。
第239章
開學第一天,仙舟聯盟來的訪問學者以及工程師們和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生在研究生院的艾歐尼亞露天禮堂舉辦了一場愉快的冷餐會。但凡路過的人都嘗到了好吃的食物與飲料,現場氣氛熱鬧到讓人不由疑惑是否遺忘了某個重要節日。
博識學會中關於究竟要與仙舟聯盟合作到何種地步的爭論幾乎瞬間消失——年輕人都已經玩到一起去了,他們這些老家伙還有什麼可糾結的?
雖說真要論年紀隨便哪個仙舟派來的人都可能比短生種的爺爺輩還要年長,但是仙舟人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拘謹嚴肅難以靠近。這麼容易就和孩子們混在一處玩耍,看來他們對待壽命的看法更多出於實際情況而非虛空索敵的歧視。
這些事安娜他們並不知道,分發完食物和酒水後年輕學者們高高興興的聊了一個下午,越聊越覺得自己之前的一些觀點實在淺薄得可笑。
博識學會並不傲慢,仙舟聯盟也不古板,大家當然可以坐下來成為好朋友。
冷餐會結束後安娜扛著喝暈的希德趕著喝懵的法厄同先行返回宿舍,戴蒙斯留下幫忙收拾桌椅板凳和餐具。地面衛生有清潔機器人「咕嚕咕嚕」來回滾幾遍就干干淨淨,一點也不耽誤後面的同學使用露天禮堂。
「你們兩個,真不知道該說你們什麼才好!」
好不容易把法厄同踹進飛車又將希德扔在他旁邊,安娜放著兩個醉鬼在飛車後座湊在一起糾纏不休,自己開門坐到前面。等到了宿舍門口又費勁先把希德扛出來再將抱著座椅死活不挪地方的法厄同揪出來,總算把歪歪扭扭的兩個人塞進公共起居室的圓形軟椅裡才有了種「終於回到學校」的真實感。
就像早上那節課白上了似的。
過了一個行星時戴蒙斯才從外面回來,看看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希德和不知道叨叨叨說些什麼的法厄同,他一言不發的又進了廚房煮解酒湯。
「額,」這人賢惠得安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要我把他們送回臥室不?」
「不用,放著別管,等會兒我去做。」他忙忙碌碌的擺弄廚具,只留下一個寬闊堅實的可靠背影——又不是斷手斷腳殘了,干嘛非要讓費伯裡克特一個年輕姑娘去照顧兩個喝醉的酒鬼?
人家欠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了嗎?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安娜立刻心安理得的坐回去查看課程表:「我和希德一個月後要和拉帝奧教授再去一趟黑塔空間站,據說要參與黑塔女士研發的模擬宇宙,你有星神之間衝突與合作的研究需要嗎?要不要一起去?」
拉帝奧教授的課戴蒙斯一樣得上,如果想去的話申請就好。
「這次我就不去了,將來有機會再說。」戴蒙斯剁蔬菜丁剁得虎虎生風:「你吃布丁嗎?吃的話我就順手做個鹹口的蔬菜魚凍。」
她側頭認真想了一下:「那還是要吃的,我把給你帶的東西放在你房間門口了哦!」
宿舍裡目前只有四個人,兩個徜徉在迷幻之中,一人勤勤懇懇烹飪。剩下安娜閑著也是閑著,她把帶回來的禮物整理好放在每位室友門口。
法厄同想要古董,羅浮只有存世一兩千年以上的東西才能被稱作「稍稍具有收藏價值」,於是安娜伙同刃先生在給希德買禮物的間隙翻遍工造司所有清潔機器人的儲藏腔,地毯式的高強度搜尋下終於在不起眼的廢料垃圾堆裡找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哪個學徒留下的練手之作。
一袋子把玩件,指甲蓋大小的各種材質圓珠上雕刻著所有那年輕人所能想到的一切形像。有動物有植物,有花卉有昆蟲。
刃先生說羅浮工造司存在很多這種角落,認真翻找總能找到許多驚喜。就比如這些小珠子,從它們被刻出來到現在少說有一千五百年,因為那個垃圾堆千百年下來就沒被清理掉過。
不管怎麼說,古董。
希德想要只有羅浮特色的機械,於是刃先生幫忙挑了個有瑕疵的諦聽讓安娜折價買下,一路抱著它回到落腳的院子裡叮叮咣咣沒幾天就修好了。
可以說連帶著給星核獵手們買的東西,這麼多禮物加在一起攏共也沒花多少錢,非常符合大家都是窮學生的身份。
那人跟著星艦離開羅浮,剛落地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安娜著急趕著上課也沒有多問,這會兒問了他也不回消息。
「謝了!」戴蒙斯在廚房裡大聲回答,「滋啦滋啦」和「咕嘟咕嘟」的動靜不絕於耳。
半個系統時後醒酒湯被端上桌,蔬菜魚凍需要進冰箱冷靜冷靜才能凝結,發色華麗的青年一手一個室友把他們拎回臥室扔進洗手間。二十分鐘,法厄同扶著牆拐出來,頭發上滴滴答答直往下流水。
意識到安娜看過來的眼神他淡定道:「這家伙身體好的很,沒把他塞冷凍室裡是因為我不想勞煩希德修冰箱。」
至於希德……好吧,他和阿那克薩教授都是文弱的學術分子,所以有被好好放在床上蓋著被子睡覺。
「好,好的!」安娜不自覺就坐直身體,生怕惹到執掌廚房生殺大權的人。
「……」法厄同單手撐在牆面上,直著眼睛怔怔看了安娜一會兒,突然笑得極其燦爛:「安!原來你也有雙胞胎兄弟?你們長得可真像啊!」
安娜:「……啊?」
她左右看看,法厄同又笑:「你們兩個練動作都一樣,呵呵呵呵呵呵呵……」
安娜:「……你今後還是悠著點吧,少喝幾口。」看人都重影了,連性別都能認混,就這酒量和人拼什麼啊!
「嗯嗯!」白毛乖巧伶俐的點頭,抬起胳膊很是自來熟的就往安娜旁邊那個空位置上搭:「你好!你……你,欸?」
那地方是空著的,他當然搭不到任何人的肩膀,差點一跤絆個前滾翻的人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回事兒?」
「蠢貨!回去把自己收拾干淨再出來吃東西。你要是敢吐在洗手間以外的任何地方,我就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做天譴!」
戴蒙斯握拳怒視法厄同,後者那努力了半天也沒挨著目標究竟在哪兒的胳膊馬上就搭過來:「不要緊,兄弟!有清潔機器人呢。」
這會兒他腦子又清楚了,擠著戴蒙斯傻乎乎的笑:「肯定不會讓你為難的呀~」
就算是有清潔機器人也不行,那能一樣麼?
和醉鬼說不明白,戴蒙斯氣鼓鼓的重新站起來,再一次拎著法厄同把他扔回自己臥室裡的洗手間:「等你看人不重影再出來!」
旁觀了全程的安娜趴在臥室門框上小聲道:「這樣會不會太傷他了啊?」
「啊?」戴蒙斯下意識手一松,法厄同聰明且沉重的腦袋「咣當」一下砸在浴室玻璃門上,材料學院的驕傲應聲碎了一地,某人的額頭毫發無傷。
安娜:「……」
戴蒙斯:「……」
「看吧,就說他不會有事。」他欲蓋彌彰的把室友從地上撿起來放在木凳上,清潔機器人匆匆忙忙像是在罵人一樣「咕嚕咕嚕」滾過來打掃滿地碎玻璃渣。
好在第二天上午這家伙沒課,安娜和仍舊昏昏沉沉的希德下課回到宿舍裡就看到戴蒙斯在揍法厄同,原因是後者生龍活虎的把昨天費伯裡克特同學忘記吃的蔬菜魚凍給消滅得一干二淨,順便還喝光了留給希德的醒酒湯,吃完喝完後當著廚子的面兒如同黑洞般打了個飽嗝。
「啊……再打就要打死了,算了算了,我這兒有專門從羅浮帶回來的鍋子,晚上用它煮火鍋吃怎麼樣?誰想吃什麼食材自己叫無人機送,食譜在戴蒙斯那兒。」安娜不走心的勸了一句,希德捂著額頭走過趴在地上伸手呼救的白毛:「我以後絕對絕對不要再輕易嘗試酒精飲料了,頭好痛。」
「我給你新煮了一鍋醒酒湯,」說著戴蒙斯狠狠瞪了眼被反剪胳膊臉朝下摁在地面上摩擦的法厄同,「你自己盛出來喝一碗,溫度應該涼得差不多了,我趕著去上課。」
「謝謝謝謝,晚上請你吃蜜果羹,我是說……原材料我包了。」希德捂著額頭坐在圓桌旁用力揉捏。
這會兒他真的很需要醒酒湯。
「就沒有人關心我嗎?」法厄同發出顫顫巍巍希望被關注的聲音,安娜冷血道:「沒有!」
希德跟著無情道:「沒有!」
主動挑釁還不是人對手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看來今天的正義站在多數人身旁。」
戴蒙斯冷笑著又給了偷吃的家伙一拳才夾起課本憤憤不平出門去上課。
趴在地上的法厄同等他走了立刻就跳起來揉著鼻子埋怨:「難道你們的同情心都忘在學校外面了嗎?」
「你吃的是我那份蔬菜魚凍,卡厄斯蘭娜先生。恕我直言,沒揍你算我在這一年的艱苦學習中涵養顯著提升。」安娜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得很有拉帝奧教授的風範。
「同意以上觀點。」希德毫不猶豫在室友的傷口上補了一槍,「據我所知,你在衣櫥裡藏了半櫃子的各種口味泡面。」
所以你這家伙根本犯不上把冰箱裡所有熟食統統清空啊!
第240章
法厄同偷吃蔬菜魚凍和醒酒湯的行為遭到了室友們的一致譴責,被戴蒙斯揍了一頓又被安娜和希德冷言相待,這家伙沮喪了大概十分鐘,立刻又重新變得陽光燦爛——他終於發現了放在臥室門口的禮物,興衝衝拎起來倒在桌上挨個分類。
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叮當作響,那是相當的華麗。
這位工造司學徒的練手之作至少從材料上看就已經初具收藏價值,他用了切割剩下的邊角練手,但主材本身的用途不是打造仙舟艦體就是鍛鑄神兵,黃金與白銀是其中最不值錢的成分。
「這是什麼動物?」他撿起最大的金屬塊,流暢的線條刻畫出抽像的圖案,手指長短的圓柱上盤旋著長條形生物。安娜正低頭和希德搗鼓那只諦聽,她抬起眼睛掃了一眼:「星神【不朽】,仙舟人,尤其仙舟的持明一族認為祂就該是這個樣子。」
據說持明一族裡的極少數人也有類似這個樣子的第二形態,她在斷開的鱗淵境海水中見到過類似的黑色虛影。
「哦哦!」研究法學的法厄同不明覺厲,輕輕將這件「古董」放在旁邊。
就其存在過的年代來看,一千多年,遠遠超出他對「古物」的定義。但是在羅浮人看來這玩意兒屬實是逗小孩兒玩的廢料,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各取所需。
安娜和希德坐在地上按照說明將拆成零件才能打包帶走的諦聽重新拼裝回去。天舶司不會對游客購買的正規商品過多糾纏,要求將諦聽拆卸後打包主要是為了保護游客們的人身安全,免得在其他星系中轉時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這小東西身上裹著人造纖維制作的外皮,色彩搭配麼……層次豐富反差巨大,好在正因為外皮是人造纖維制作的,顏色這種事可以後續有擁有者自行修改。重點是它身形小巧卻有個圓圓的大腦袋以及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跑起來尾巴一翹一翹的,又像獅子又像小狗。
「可自行染色?」希德把說明說看了好幾遍,美滋滋道:「明天我就去問問材料系實驗室有沒有搞出新產品。」
每次那邊都是想要的材料總也造不出,副產品倒源源不絕,和工造司的垃圾堆一樣翻翻總有小驚喜。
「這個送給它戴!」法厄同臨時用散碎珠子攢了條花花綠綠的鏈子遞過來,非常符合他的審美。希德接過給諦聽戴在脖子上,安娜指指藏在它下巴內側的啟動鍵:「能源塊夠用50年,平時可以和光能混用。它會叫還會動哦,能幫你收快遞傳信,額,領路或者送些不太重的物品也行。」
希德啟動了這只諦聽,它貓裡貓氣的繞著公共起居室轉了一圈,回到主人腳邊趴下待命。
清潔器其人咕嚕咕嚕滾過,安娜隨手把它抓過來打開光屏想要修改參數,驚訝的發現裡面加載了「寵物模式」。
「你們誰養了寵物?怎麼沒看見在哪兒?會不會是昨天忘記關門窗讓它跑出去了!」寵物就是要關在小範圍內精細飼養才叫寵物,四處都能跑著去的那叫家畜,最起碼在售價以及索賠金上就能體現出二者的不同。
第一真理大學並不禁止學生攜帶並飼養寵物,但是對種類以及飼養方式有嚴格要求。破壞性太強或是個頭太大的肯定不行,想養獅子老虎黑熊大像什麼的請在自己家裡養,學校環境負擔不起這些動物。另外有毒或是移動速度過快難以監管的類型肯定也不行,大家是來上學的,不是來玩荒野求生的,不能讓所有人為某幾個人的行為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就是不能把寵物放出宿舍令其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隨意行動,抓到就沒收,交了罰金才能在學期結束後領走「獸質」帶回家,棄養的要承擔相應懲罰寵物也會被送去後勤無害化處理掉。
所以安娜才會在發現清潔機器人多了「寵物模式」但又沒看到寵物在哪兒的時候這麼說。
不管是誰養的小可愛,因為一時疏忽而被抓走總歸是件非常遺憾的事。
「是我的,」希德頭也不抬的反復示意諦聽:「握手。」
「放在阿那克薩教授那兒了,你忘了上學期定的奇美拉了麼?」
安娜恍然大悟,一掌拍在腦門上:「我還真忘了!」
說著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翻找好一會兒:「但是我沒有收到交貨郵件?」
「因為我直接幫你領了,順便還幫你按照預留地址發貨。」希德提醒她:「那幾天聯系不上你,如果不及時領會產生追加的飼養費用。我給發過消息,看漏了嗎?」
聽他這麼說安娜又趕忙重新去翻通話組群的記錄,果然在大半個月前找到這條記錄。
那幾天她正躺在丹鼎司的病房裡呼呼大睡。
「謝啦,你有收到到貨提醒麼?」她確實定了奇美拉,一只送給梅婭女士玩,還有一只給德萊妮做網店吉祥物。
希德點頭,諦聽的前爪搭在他手上,一人一寵互動良好:「收到了,安全抵達。」
那就好那就好,長途運輸活體動物是件有風險的事,平安抵達就是好消息。
「因為假期很多人不方便回學校領走預定的奇美拉,有幾只倒霉的小家伙就被棄領了,項目組這幾天正在努力做促銷。」
反正主導項目組的是星際和平公司又不是博識學會,希德看人熱鬧看得毫無負擔。
「還有砸在手裡的?能去瞧瞧不?」安娜已經發了消息去問梅婭女士小奇美拉怎麼樣,那邊說家裡的小孩子(主要是小萊姆斯)快稀罕死這小東西了,她瞬間就想到普拉塔和普拉婭。
有羅斯瑪麗在埃特蒙德也別想對小蘑菇們指手畫腳些什麼,但他們在艾諾利阿,博識學會這邊的好東西可不一定能及時知道。
要是有合適的可以再來兩只,一只送給小蘑菇們,一只送給看見可愛生物就走不動道的某位熱心網友……彥卿會喜歡的。
畢竟奇美拉這種生物的合成她從頭到尾參與過,也算好意思說自己蹭到了科研成果。
「周末我陪你去看看,也許還能再講講價。項目組說原價可以打折但飼*養費用一分不能少,庇爾波因特的法律真奇怪。」他伸出腿去踢踢法厄同:「你知道怎麼回事兒不?」
法厄同表示雖然沒有簽合同,但這種行為本質上是一種委托。接受委托的那一方付出了勞動,如果他/她/它認為自己的勞動價值不能被貶損,只要舉出足夠的證據就能要求委托方足額支付。
「正常人誰會在乎這個,小奇美拉真的很可愛嘛!但公司做事向來講究個有跡可循,不留痕跡就沒法子證明自己有在正常上班,所以項目組可不缺證據也不願意損失這部分歸屬於個人的額外收入。」
至於「商品」的原價……那部分歸公司所有,打折也打不到個人的工資條上,當然沒人計較。
他已經完全沉醉在為「古老手工工藝品」做搭配的成就感當中了,各種可怕的配色層出不窮,相比之下諦聽脖子上那串大紅配大綠的作品居然是視覺效果最好的。
至少不會造成精神污染。
事情就這麼定下,安娜給羅斯瑪麗發了個消息問她小蘑菇們近況如何,又表示要送給他們一件禮物。直到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折騰火鍋的吃法她才回信:普拉塔和普拉婭好得很,已經能乖乖在學校待上八個小時不聯手闖禍了,學業上嘛……預計用不了幾年就能試著申請參加第一真理大學的本科入學測試。
那可真好,拉帝奧教授即將迎來新的問題學生。
周末希德果然叫上安娜去奇美拉項目組撿漏。巨大的生物工場裡消殺非常嚴格,換上生化服才能入內。一些被定制的小家伙還躺在蛋殼裡沒有出來,每個營養槽上都安裝有監控,買主可以通過監控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觀察自己的寵物如何降生於世,也可以通過聲音模塊試著和它互動。
用希德的話來說有些人養寵物比養自己的幼崽還上心,公司賺得就是這部分附加服務的費用。
簡單參觀了一番工廠內部安娜他們就被請到奇美拉的「孤兒院」,被放棄或是退回的小可憐們就在這裡等待被新主人收養。
項目組果然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原價可以打一折,但寄養這段時間的費用無論如何不能省,員工們的勞動不打折。
安娜:「……」
希德:「……」
說白了就是「轉售」干嘛還非要貼個「收養」的牌子,溫情脈脈也不能改變信用點的轉移吶!
不過最後她還是選了一只朱紅色和一只海藍色的小可憐當場付費打包郵寄,紅色那只送給住在艾諾利阿雙星星系的普拉塔和普拉婭,藍色那只送給遠在仙舟聯盟的熱心網友「實名上網」……家的小朋友,希望近來心情不佳的小朋友能快些振作起來。
項目組生怕人後悔似的飛速發貨,「孤兒院」裡每清空一只被棄養或退回的小奇美拉,他們肩上的壓力就小一分。公司依照銷售與回款的比率算獎金,誰會和自己的錢包過不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9
第241章
春假前的這個學期時間不是很長,課程安排相應也比之前那兩個學期少,主要方便需要重修或是換課的學生恢復信心,至少別第一年就全線飄紅直接退學。對於前兩個學期僥幸沒有掛科的家伙來說日子就過的很舒服了,每天都只需要上半天課,剩下那半天時間要麼打工要麼跟著導師長見識。
有空閑學校裡的社團立刻如火如荼操持起來,每天艾歐尼亞禮堂內外都有無數活動。法厄同向來對這些很感興趣,看得懂看不懂他都要混進去轉一圈,每天待回宿舍無數「物料」。
「欸?你們不是下午沒課,要出去?」這家伙端著個紙箱,一進門就看到希德正蹲著給他的機械寵物系繩,安娜和戴蒙斯一個負責試吃一個負責打包點心。
從仙舟引進的新技術被戴蒙斯徹底學到了精髓,此刻他正一個一個的把花朵形狀的豆沙點心裝進打包盒,安娜哢嚓哢嚓吃得酥脆。
「嗯?你回來了?」百忙之中她終於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法厄同上前放下紙箱伸手:「吃什麼呢?今天有集體活動?怎麼沒人告訴我?」
「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戴蒙斯隨手捏起一枚點心用力塞進他嘴裡:「希德要去找卡裡忒斯教授請她幫忙調顏色,他想讓這只諦聽的配色與他的奇美拉保持步調一致。」
「唔唔,唔?」邊嚼邊點頭的法厄同突然停下動作:「希德去找卡裡忒斯教授?他和阿那克薩教授長那麼像,這事兒能辦成?」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一起出門的原因,哦,還要帶著這些點心。」安娜從沒能裝進盒子裡的那些點心中挑了幾枚精致擺盤然後拍照,沒過多久對話組群中不少仙舟朋友大聲感嘆機密被人給學了去。
法厄同歪著頭眨眨他湛藍湛藍的大眼睛:「但你還沒說到最重要的那部分,我呢?」
難道說他在不知不覺當中被室友們給孤立了嗎!
「你不去?」安娜驚訝而困惑的看著他:「我記得你今天下午第二節沒課。」
「但是沒人專門通知我!」白發青年據理力爭,他當然要和室友們一起行動,但是為什麼被排除在通知圈以外?
這麼大的事,難到不應該昨天晚上就在公共起居室裡當眾宣布,然後所有人一起做准備?
「嘖!」戴蒙斯瞟了他一眼,「到底是誰昨天又哭又喊的哀嚎從業資格證難考?你給我們機會張嘴說話了嗎?」
博識學會認證的從業資格證適用於宇宙間絕大多數星系文明,當然了,越是含金量高的證考試難度也越高,整個宿舍裡只有法厄同一人考這玩意兒的需要。他將從下學年開始陸陸續續完成諸多考試科目,快了兩年慢了不知道多少年,總之教材教參是已經預先收集好了,就等參加考試的人頭懸梁錐刺股。
——昨晚這家伙手欠隨便抽了一本翻開,然後就在宿舍裡嚎了半個晚上,比咕咕鐘還要吵鬧。
「哦,原來是這樣!」法厄同淡定點頭:「很好,那我從明天開始……」
「我希望是從今晚開始,朋友,」安娜棍子都取出來了,她很有獄霸風範的將未展開的防暴棍在手心裡敲了兩下,「這可是你昨天剛剛請求過的。」
法厄同:「……」
昨晚他涕淚齊下的央求室友們撈一把,希德同意幫忙收集資料,戴蒙斯同意優先問他想吃什麼,安娜同意在他偷懶耍賴時采取些許督促的手段。
沒錯,我果然預判了我的預判,立下誓言的十二小時後就想把復習這事兒繼續往後推。
白發青年掛著寬面條淚:「我還能活到畢業的時候嗎?」
「我也可以給人做下急救,朋友。」安娜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打死是肯定不會打死的,但是打個半死沒問題,或者干脆打斷腿,等考試通過了再治好放他出去跑。
「我們准備好了,」希德試了下寵物牽引繩的長度和牢固程度,非常滿意,「法厄同你要一起嗎?不去的話就在宿舍裡好好看書復習。」
諦聽對出現在身上的小青蛙牽引繩很好奇,轉著圈原地追蹤。
那還是要去的,復習的事可以放在晚上,有安娜在他相信自己不會繼續往後推——看樣子真的會被揍。
「這東西……你們確定它沒有智能?」接連經歷過兩次帝皇戰爭,如今的人類對機械與AI即使用又防範,生怕一個不小心魯伯特三世就要橫空出世。
「如果是庇爾波因特出產的我不敢確定,但仙舟出產的就比較放心,他們對機械芯片的工藝標准要求很高。」
安娜是真見過工造司如何檢測並銷毀那些突然有了智能的機械,那邊比任何地方都更擔心「機械暴1動」,能出售的產品肯定都是沒問題的。
戴蒙斯提起袋子嘆了口氣:「法厄同,小諦聽成為魯伯特三世的概率比你成為校長的概率還要低。」
另外兩位室友紛紛點頭表示戴蒙斯說得對,白毛低下頭:「……」
「他是不是又要黑化了?」安娜用胳膊肘戳戳希德,從昨天晚上這家伙下定決心要考那個法學的從業資格證起到現在他已經宣稱自己黑化了八1九次,希德聳聳肩膀去開門:「沒關系,他只是人黑化了,智商並沒有。」
「喂!我聽得見!」法厄同憤憤不平的瞪著已經繞過自己走到門邊的室友們,戴蒙斯最近嘆氣的頻率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了掉發危急:「你還走不走?晚上不打算回來看書了?」
「哦!好,來啦!」
四人搭乘飛車抵達卡斯托拉婭和她妹妹珀呂茜婭的宿舍外,全程用時半個系統時。珀呂茜婭在窗戶後面看到了從飛車上走下來的訪客,家務機器人咕嚕嚕滾去開門的功夫那四個人就走上台階朝她揮手致意。
「日安,」珀呂茜婭的輪椅在假期中經過了一次優化,看上去更加適合全地形使用。安娜趕忙和戴蒙斯上前奉上禮物,這會兒功夫法厄同發揮專長寒暄了好大一通:「……總之這家伙想請卡裡忒斯教授幫忙看看,他真的超喜歡這小玩意兒,都把它當成寵物看了。」
事實上諦聽還真不是寵物,但架不住希德願意,牽引繩都買了雙份兒。
「哦哦,我知道這個,卡裡忒斯教授住樓上,我幫你們喊她。」珀呂茜婭對他們帶來的伴手禮很感興趣,淺金色炸物薄如蟬翼的花瓣就像朵徐徐綻放的鮮花卻又彌散著食物的香氣,食材一流,制作的人手藝也一流。
很快卡裡忒斯教授就出現在眾人面前。研究生院的宿舍都是兩層,一棟房子裡最多可以住八個人,沒住滿時臨時安排訪客入住幾日也不是不行。安娜他們只住了四個還剩下一層空著大概是因為她最早的那個「流體設定」,等到新學年說不准就會有新同學被教務系統分進來。
「教授好……」四個學生稀稀拉拉向淺金色的女士問好,看到她的一瞬間,安娜立刻明白了希德為什麼一定要找她幫忙調色。
總有人天生便擁有異於常人的感知以及共情能力,這使得他們在藝術領域獨樹一幟。卡裡忒斯教授華麗的衣裙一點也沒有輕浮之感,但也不會顯得過於莊重,可以說兼具了裝飾與實用兩面。燦爛歸燦爛,不過一點也不傷眼,只會讓人打從心底尊敬她喜愛她。
「您好,我們想為這只機械重新染色,主體打算選擇薄荷綠,或是相近的顏色,想請您幫忙指點。」大家早就商量好了不讓希德堵在最前面讓卡裡忒斯教授糟心,這樣一來萬一阿那克薩教授問起他們也能幫著希德搪塞他親愛的舅舅。
卡裡忒斯教授是位身姿輕盈的高挑女士,她有一頭金色的頭發和一雙瑩綠色的美眸,聽人說話時會下意識微微側頭。
安娜格外欣賞這種金燦燦的風格,比起戴蒙斯,卡裡忒斯教授的金色更平易近人。
「噢,我看到了,這只可愛的小家伙想換身衣服?」她輕輕走到諦聽身邊,圓頭圓腦的機械賣萌般眨眨眼又吐吐舌頭。
她說話的語速不快,帶著股獨特的旋律,發音也很特別,只用聽的就能判斷出她出身不低且接受過相當的教育——並非學校教育,而是龐大家族代代相傳的上流習慣。類似的情況在埃特蒙德艾諾利阿身上也有體現,那家伙坐牢也放不下架子。
「嗯……薄荷綠為主,用淺淡的金銀色勾邊,適當在某些重點位置添加些重色突出立體感,你們覺得怎麼樣?」
幾個學生上門求助一件小事,更多還是想要表現出親近的態度。卡裡忒斯笑著用手指逗著諦聽原地轉了幾圈:「沒意見的話我就把色號給你們,回去自己調。」
有色號剩下的直接交給打印機就行了,晚飯前下單晚飯後諦聽就能換上新衣服。
「當然,謝謝您。」希德小小聲道謝,卡裡忒斯教授看了他一眼,不和小輩計較他的長輩。
這孩子至少還知道拐著彎表示善意,比他那個攻擊性拉滿的舅舅要討人喜歡多了。
第242章
教務系統隨機分配的研究生宿舍內部格局全都是一樣的,相同的板材結構與相同的初始配飾,如果學生們想展示下自己獨特的審美就只能自行與室友友好協商然後動手改造。
一般來說,絕大多數人最多也就在臥室門上做點小手腳,掛個有個性的名牌或是花環之類的裝飾品也就算了。種植著觀賞綠植的院子是不允許學生私自挖掘的,建築物本身結構更不能擅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屋子裡折騰些小改動。卡斯托拉婭和妹妹珀呂茜婭偏愛神秘的紫色,門上掛著個柔紫色的捕夢網。與她們同宿舍的另外兩個女孩一個在門上掛著可愛的彩虹獨角小馬軟陶工藝品,另一個干脆釘了個朱紅色的神龕,裡面蹲著一尊伊須磨洲江戶星風格的金色招財貓。
希德此行就兩個目的,最重要的那個當然是向卡裡忒斯教授釋放出善意,順帶著為他的小諦聽換衣服。這會兒色號已經到手,摩敘涅卡裡忒斯女士願意出手就意味著她接下了這份好意,聰明人之間的點到為止到這兒就足夠了,繼續加大力度難免過猶不及。
「天色不早,我們就不留下繼續打擾卡裡忒斯教授了,祝您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希德接下染色要用到的色號,道謝行禮起身告辭。
卡斯托拉婭先是看了卡裡忒斯教授一眼,見她沒有意見便做主送客:「你太客氣了……」
這件事上雙方都有點尷尬,大家還是學生卻要早早為長輩之間的齟齬操心,實在有些為難,但又不能不管。尤其阿那克薩教授,明明是位風度翩翩很受尊敬的聰慧學者,不知道他為什麼總要和卡裡忒斯教授針鋒相對。卡裡忒斯教授平日優雅浪漫,也是折紙大學人人敬仰的天才設計師,然而只要和阿那克薩教授同處一個空間超過三十秒修辭學就會朝「大成」方向發展。
同時熟悉這兩人的卡斯托拉婭都忍不住同情希德了,至少卡裡忒斯教授她從不搞遷怒。
「我就不說路上慢點這種虛偽的話了,嗯……」金發女子含笑看向畫風和大家略微有點不太一樣的安娜——在場女士裡她的個子高到令人側目,染回黑色的頭發將鋒利的眉眼襯得極富視覺衝擊力。
她沒戴那副糊弄人用的平光眼鏡,灰藍色的眼睛有種難以捉摸的涼意,但在那之後又隱藏著冰層下的溫暖。
「你好,請問你是?」她款款行至安娜面前,溫暖而昂貴的木質香氣就像一場喜人的春雨,不知不覺浸透了周圍的空氣。
「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安娜就是來充數的,戴蒙斯說萬一卡裡忒斯教授討厭阿那克薩教授討厭到連希德都不能看見,有個外人在至少能保證倒霉室友不挨揍。一直站著走神的她看著這位淡金色的高雅女士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冷肅的氣質被過多的疑惑淹沒,整個人看上意外的有點憨:「?」
「有什麼需要我為您做的嗎?」
「沒什麼,看到了可愛的孩子,只要是人都會忍不住想親近一二。」卡裡忒斯教授輕輕笑道:「你很面善呢。」
安娜:「?」
她有點聽不懂這種過於聰明的暗示,對方卻不打算進一步說明:「早點回宿舍吧,你們明天上午應該有課。」
金燦燦的女子轉身離去,希德和戴蒙斯再三告辭,一個推著安娜一個推著法厄同,屏息斂氣的溜出女生宿舍。
「呼……每次見到卡裡忒斯教授我都緊張到不行,生怕被她看出最近是不是又闖了禍……」法厄同一出門就恢復往日生龍活虎的模樣,安娜掃了他一眼,後者故意抱著胳膊抖抖:「安,好久沒見你黑頭發的樣子了,突然染回來超極不適應,要不重新再染回去唄?剛好希德從卡裡忒斯教授那兒拿了色號,金銀混色和灰色差得不遠。」
安娜正在反復琢磨卡裡忒斯女士異常的舉止,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演,反倒看向希德和戴蒙斯:「卡裡忒斯教授一直都是這樣的說話風格麼?」
戴蒙斯搖頭:「不,她或許含蓄,但向來很有邊界感而且說話做事都很果斷。」
那就是故意為之的……暗示?
「卡裡忒斯教授一直在匹諾康尼的折紙大學任教,話說這個匹諾康尼,」法厄同一路小跑停在飛車停靠點下叫車,他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那樣笑得眼睛閃閃發亮:「那個匹諾康尼早年不也是星際和平公司控制下的星際監獄嗎,改成度假勝地後那裡的人日子可比伊維爾星要強多了。」
匹諾康尼脫離公司掌控已經有幾個琥珀紀了,當時鬧得非常難看,為了擺脫公司的控制當地人連自己帶星球乃至附近整個星域全打包賣給了【同諧】的家族。
「……」安娜抓抓頭發,不惜將自身作價售賣,和博普克人想出的法子很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等等!
她確信自己這一年多快兩年的時間裡沒有見過這位卡裡忒斯教授,但這並不能說明原身有沒有見過她。博普克奴隸售價高昂,能買得起他們的人常住匹諾康尼很合理。
據說入住那地方的人身在現世意識卻投影於憶質影響下的夢境,整日過著美夢般的生活。過度沉迷以至於感知不到外界的刺激與變化,這倒是能很好解釋為什麼她這十億信用點的身價就跟灑在水裡沒人問一樣。
「卡裡忒斯教授不會做無意義的事,她雖然是個天性浪漫的設計師,但為人處世向來滴水不漏。她和我們可不一樣,出身貴族的人要是沒幾個心眼兒怕是根本不會被放出家門。」
希德想得比其他人更深:「也許她希望將來能在某些事上得到你的幫助?」
說著他搖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對,不至於,卡裡忒斯教授名下的高端設計品牌足以讓她不缺人手使喚,不至於把主意打到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身上。」
普普通通的學生是不至於,但如果一個博普克奴隸,那就說不定了。
「哦,沒事。」安娜放輕聲音:「幫教授些小忙不是應該的麼?卡裡忒斯教授真客氣。」
飛車來了,話題戛然而止,法厄同和戴蒙斯為到底應不應該給小諦聽綁安全帶展開辯論。這兩人叨叨了一路,回到宿舍前者就被押在凳子上鑽研考試書籍。
有人要考從業資格證,大家在宿舍裡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安娜轉了一圈就走回臥室悶著也沒有顯得太突兀——她平時話就不多,其他人只當她這是為了不打擾法厄同復習。
對於卡裡忒斯教授的暗示,安娜的想法是靜觀其變,這會兒回臥室主要是為了給艾利歐傳信。她有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過去,這一點星核獵手們早已知曉,現在突然冒出來個疑似知曉她過去的人,提前通知同事們也是為了給他們做准備的時間。
萬一她這邊掉馬了身價估計還得再往上漲,不知道會不會給人添麻煩,說出來總比瞞著不吭聲要強。
至於親自去折紙大學探查?還是算了吧。
匹諾康尼她是真不想去,別管家族的宣傳語和廣告詞都說些什麼,身體毫無防範的躺在酒店房間裡怎麼想都不靠譜。所謂「絕對萬無一失」這種話,聽人說說也就算了,世上哪有絕對的事兒,伊維爾不也曾號稱「絕對不會有人越獄」嗎!
只要不是無法拒絕的理由,安娜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去住那家度假酒店。
四周時間過得極快。兩只打包寄出的小奇美拉抵達新家後獲得了主人以及主人家長們的喜愛,德萊妮和瑾瑜越發黏糊有時連上課也形影不離。博識學會針對【毀滅】令使的分身展開了多項科研課題,其中保密級別最高的課題連安娜這個抓到樣本的功臣都不能得知。
不過她也不想知道,貿然涉足其中很可能引來新一輪的補課行動。
不不不,不要再補了,別人至少苦讀十年才能獲得的知識她何德何能才用幾個月就想趕上?原身不斷被點亮的知識點和過於豐富的閱歷幫了大忙,再往上全是深奧艱澀的專業內容,只要基礎補上來剩下的不如慢慢看慢慢學,一口氣吃不成胖子。
上課聽講-回宿舍看書,這兩點一線的一個行星月內小諦聽成功獲得了一身新衣服,安娜臨時染黑的頭發又在室友幫助下染上了諦聽同款的金銀色,啟程前往黑塔空間站的時間越來越近。
那天之後卡裡忒斯教授沒多久也回了匹諾康尼,那份懸在半空中的疑惑沒著沒落的就這麼撂在半途。不過安娜並不著急,這個時候她變得既冷靜又精明,釣手和魚的僵持肯定是前者比後者焦急,只要對方手裡握著真消息又有求於她,那麼這邊的勝算就總比對手高。
反正她早已成功越獄,不用給人頂缸替罪,更不用替人坐牢,自然對失去的那份記憶不是特別執著。至於說會不會被卡裡忒斯教授捏住什麼把柄威脅……
笑話,原身再不濟也有十億信用點的初始身價,那又不是十億歡樂豆,做起事來自然值得這個價格。
就算不信任人,總能信任信用點麼!
第243章
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的星艦如約啟程,這回安娜有經驗了,早早就出門趕到星港。出發前希德將小諦聽托付給了戴蒙斯,他推著只箱子走在室友背後,趕在星艦抵達棧橋的第一時間完成檢查順利登艦。
這回忙忙碌碌反復發消息提醒催促各路前輩的人換成了安娜。她可沒希德那麼好的耐心,登艦時群發消息,還有一個行星時起航時群發消息,還有十分鐘艙門關閉時又群發了一回消息,全程都在拉帝奧教授的眼皮子底下「摸魚」。
她在看二年級的專業課教材,維裡塔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自己沒看到。
事實證明無論導師有多嚴謹,他名下的學生裡總有那麼一兩個與眾不同的存在。最後一位學長卡線滑進星艦艙室,安娜如實向他彙報:「教授,人到齊了,星艦起飛時間,嗯,進入倒計階段。」
「……」拉帝奧教授撇了她一眼,垂下眼睛看書。
沒錯,導師手裡也舉著本書「摸魚」。
此次出發前往黑塔空間站,有人是去鍍畢業前最後一層金有人是去提前找機會實習,真正跟著教授參與研究的就只有安娜和希德。和阿那克薩教授的風格完全不同,如非必要拉帝奧教授不是很喜歡說話,看到蠢得離奇的家伙也不會出言譏諷……他會直接戴上那尊石膏頭雕。
有這樣一位教授坐鎮學生們自然也表現得無比安靜乖巧,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生怕因為吵到教授而吃數位筆。
旅途非常順利,全程沒有遇到任何令人不快的麻煩,星艦絲滑抵達黑塔空間站的月台,旁邊甚至停著一輛在安娜看來非常眼熟的老式蒸汽火車。
真正的老式蒸汽火車無論如何不可能擺脫地心引力衝進太空,所以它其實是【開拓】星神阿基維利的造物。
「這就是星穹列車?」揮散或是道謝或是道別的學生,拉帝奧教授好奇的圍著這件超大號奇物轉來轉去。
學者都這樣,不好奇反而不正常。
「是的,教授。」希德先行跟著工作人員去安排住處了,眼下只有安娜留在他身邊。
「對於模擬宇宙的研究,你有想法嗎?」維裡塔斯拉帝奧找了個角度停下來朝著星穹列車的車頭反復比劃,安娜略微思考了一下:「參與測試也許更適合我。」
別說理論研究,理論她還差得遠呢,就別去自取其辱了。
這個弟子的身手能在他所有教授過的學生當中高居魁首,會給出這麼一個答案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要著急,先看看情況再說。」拉帝奧教授簡單提醒了一句,剩下的也不多說。
年輕人麼,適當摔打對成長更有利。
他把這火車頭的外觀研究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手,匆忙趕來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表情很有幾分尷尬困窘:「抱歉,拉帝奧教授,空間站近來接二連三的發生一些事……」
黑塔女士的朋友阮梅女士近來經常造訪空間站,這段時間站內出現了繁殖得四處都是的貓貓糕,底層艙段實驗室裡還留下了個不得了的試驗品。她不希望讓任何一位客人產生被冷落的感覺,但是有些時候事情的發展並不因個人意志發生轉移。
「無妨,我對人造生物並無興趣。」拉帝奧教授再怎麼也不會去為難一個小姑娘,黑塔那人全宇宙都很有名。她任性的程度與天才的程度相得益彰,為這家伙服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總之,非常抱歉!」客人越是平靜,艾絲妲越是有種虧欠感:「我知道您此來主要是為了研究模擬宇宙的事,還有之前的【毀滅】因子。新實驗室正在籌建當中,還請您撥冗指導。」
主家客氣,客人也不能就這麼結結實實的把這份客氣當真。拉帝奧教授無意把時間都浪費在寒暄上,他指指安娜:「這是我的學生,溝通聯絡之類的事交給她解決就好。」
安娜:「……」
教授在某些方便的想法真的很天才,讓她去負責溝通和聯絡,真的不是為了確保無法達成共識時能成功「打」成共識嗎?
「那太好了,費伯裡克特小姐是空間站的老朋友,相比接下來的合作會令所有人心情愉快。」
艾絲妲臉上的微笑有些僵硬。拉帝奧教授注意到了,但他沒有當面問,不但不問甚至直接翻開隨身攜帶的書,擺明一句話也不想多說的模樣。
負責「溝通與聯絡」的安娜硬著頭皮頂上:「辛苦艾絲妲站長,不如您先告訴我該去哪兒落腳,安頓下來後咱們再聊?」
教授明顯不耐煩了,學生再笨也能感知到他的不虞。此時此刻什麼事都沒有趕緊給他安排個安靜的私人空間重要,不然真熬到他生氣她怕粉粉嫩嫩的艾絲妲站長被罵哭。
「好,好的!」艾絲妲緊張的絞了下手指,轉身為客人領路。
她的情緒與上次見面時差別甚大,安娜走著走著就忍不住偷偷去看拉帝奧教授,年輕的學者干脆把石膏頭雕翻出來戴上——遇到問題了?自己想辦法解決!
底層艙段和基座艙段都不能安排給客人了,艾絲妲只能將主控艙段的半條走廊整理出來招待博識學會的訪客。還好跟著導師做研究的新手學者只有兩位,人少安排起來也比較輕松。
等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回了房間,艾絲妲才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每次見到拉帝奧教授我都緊張得要死,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逐字逐句批改論文了。」
拉帝奧教授較真的程度是會連錯別字和用錯的標點符號都給你標注出來,安娜心有戚戚焉。
「其實路上倒也還好,不知道問什麼出了月台教授突然心情變得越來越糟糕。」拉帝奧教授是個情緒非常穩定的人,安娜有過疑惑但這種事也不好多問,畢竟教授並不是個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的性子。
他只會單方面甩數位筆,沒人敢還手。
關於這個問題,艾絲妲還真知道點消息:「大概是收到你們博識學會的傳信了吧,前幾天阮梅女士剛剛離開,再過幾天天才俱樂部的螺絲咕姆先生也會到訪空間站。教授他……嗯,和天才俱樂部之間的事你不知道?」
關於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舊事,安娜知道的並不多。她之前要麼蹲監獄要麼逃亡,學者的事與一個文盲存在半個信用點關系嗎?她壓根沒那個空閑也沒那個心情去打聽。入學後倒是有所耳聞,但她又不是會主動探知八卦的那種外向型,有人說就聽沒有就算拉倒,精力全都放在補習和鑽研論文上,對於外界消息的接受不可避免的有些遲鈍。
「額,知道的不*多。」她是實話實說,沒想到卻獲得了艾絲妲敬重的眼神——這種瓜你都能忍住不吃,恐怖如斯!
「我不好說長輩的事,但拉帝奧教授對天才俱樂部有點心結,他會不高興大概原因正在於此。」
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自幼聰慧絕倫,年紀輕輕便已在諸多領域都有著亮眼的學術成果,前些年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至少已有半只腳踏入了天才俱樂部,沒想到最後只有星際和平公司保守的發了封信件過去。
從那以後拉帝奧先生義無反顧的加入了博識學會,不久後學會公布了他的命途也是令人驚訝的【巡獵】而非【智識】。
嗯……只能說博識尊的計算人類很難參透,AI永遠替代不了人類。
同為【巡獵】,簡單了解了一下事情的梗概後安娜頓時覺得拉帝奧教授已經非常的胸襟寬廣了,換了她被人這麼不當回事兒的吆喝使喚,不說掀桌不干甩幾個難看的表情總不過分吧?教授他什麼都沒說!
「明白了,那位螺絲咕姆先生什麼時候抵達黑塔空間站?到時候勞煩站長你周轉一下,我們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也不去攪擾螺絲咕姆先生的清靜。」
比起一個不認識也沒見過的智械,安娜肯定是要向著自家導師的。而且那個智械還伙同黑塔封了銀狼七十六個游戲賬號——七十六個!這對於一個沒啥愛好平時就喜歡打打游戲的小女孩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啊!你們這些殘暴的家伙!
她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就代表著拉帝奧教授的態度,艾絲妲垂下肩膀苦笑:「當然,當然,這是我應該做的。」
客人們相處不來的事空間站上見過的也不是一回兩回,別說客人,員工之間也不是都能和睦相處。就比如說出身仙舟的科員和某些毛茸茸的訪客就絕不能見面。仙舟人撞上步離人那可是真真的不死不休,國仇家恨私人情感混在一處,誰來勸也不好使。
她正想嘆氣,阿蘭面色沉沉的從遠處趕來。這位防衛科的負責人在看到安娜時抬手向她行了個歡迎禮,然後看向艾絲妲站長:「小姐,有些事我必須第一時間向您彙報。」
「啊……那我就不耽誤站長的工作了,兩位先忙。」安娜見狀很有眼色的道別,阿蘭遲疑了一下,艾絲妲沒有發話他就忍住了什麼也沒說。
等費伯裡克特小姐離開,阿蘭才對艾絲妲沉重道:「小姐,空間站內又一次出現了失蹤事件。」
第244章
「教授?」
安娜敲響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宿舍門,希德站在她身邊,兩人手裡拿著外賣和飲用水。炒飯機器人的手藝和上次來訪時沒有任何區別,亂七八糟不明原型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加熱,一副非常不可靠的模樣。
拉帝奧教授是個愛干淨的人,他的學生自然也想盡力為他尋找些更適宜人類需要的干淨食物,還好他們腳下就是湛藍星,從那兒發外賣過來很方便。
「沒有人應答。」安娜敲了兩聲,停頓片刻又敲了三聲,按照導師的習慣這時他應該已經拉開門板。
希德提著一兜新鮮水果:「看看外置設備裡有沒有留言?」
安娜依言低頭翻找,冷不丁背後突然冒出熟悉的嚴厲聲音:「我不記得有讓你們兩個在這裡罰站,還是說有什麼難以解決的技術問題?」
「啊……」希德發出無意義的擬聲詞,安娜將手裡的袋子提起來:「教授,我們找了些您也許能接受的食物送過來,至於炒飯機器人的作品,嗯……」
她沒把後面的話說完,這地方又不是伊維爾,可選的讓自己過得好些不需要又心理負擔。
「多謝。」拉帝奧教授走到兩個學生面前接過袋子和裝有淨水的密封瓶,揮揮手打發他們回自己的宿舍去休息。
這才剛剛抵達黑塔空間站三個系統時,學生們忙前忙後怕是坐都沒坐上十分鐘,他就是再嚴厲也不至於把弟子當奴隸使喚苛待。
安娜和希德告辭後悄悄溜走,另兩份外賣就放在前者宿舍內的桌子上。
艾絲妲站長為訪客們提供了極其舒適的居住環境,每人都有一間獨立宿舍真是比上回來條件要好太多了!不過上回過來的人多,就算想這麼安排也很難,不能怪主家前後不一。
「總算能歇會兒了!」
希德拉過來一張椅子坐下,順手開拆外賣包。左一層右一層打開,裡面有一份白面包一份橄欖油拌的蔬菜,一份煎肉還有一瓶贈送的鮮榨果汁,很對得起它高昂的價格。
為了省運費安娜在同一家店點了一模一樣的三份套餐,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贈品。
「唔……我這瓶是酸的,你那瓶呢?」她打開果汁抿了一口,五官迅速擠在一起。好不容易等那股可怕的酸味過去,她迫不及待把瓶子上貼的標簽轉到面前看看:「湛藍星特產檸檬汁?回頭帶一箱給法厄同做禮物。」
這是拿法厄同當什麼整呢?
希德笑笑,將自己的那瓶果汁推過桌子中線:「我可以和你換,紅色的水果應該酸不到哪兒去。」
「不用,這個酸,它酸得很新鮮,也不是不能喝。」
安娜從不浪費食物,她就著這瓶果汁幾口就吃光晚餐。一次性餐具一件摞一件往包裝袋裡一整,出門右轉的走廊盡頭就有回收機器人。
「我去扔。」希德趕緊把最後幾口面包咽下去,提起垃圾就向門外走。自動門絲滑啟動,他抬起腳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室內傳出「咣當」一聲巨響,年輕人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躺在不久之前擺放食物的桌子上:「欸?安?」
淺金色的金屬絲差點把他裹成一只繭。
「剛才有什麼東西在外面,不太對。」安娜松開金屬絲放他自由,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再次朝門邊靠近。等了二十多分鐘,希德伸手給了自動門一道感應讓它再次開啟。
走廊上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
費伯裡克特的身手很好,她對危險也另有一套敏銳的感知能力,所以希德並沒有問出「你是不是眼花」之類的蠢問題。
他皺緊眉頭將一袋垃圾丟出去,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後它砸在對面的走廊牆上又滑落在地。
「消失了。」看不見的危險源憑空不見,安娜側著頭回憶:「剛才走廊裡的光線好像暗了一下,你身前突然閃過細微藍光。」
「光線變暗會不會是自動門開啟瞬間帶來的錯覺?」希德向外邁了一步,平安踩在走廊的防滑地板上。
「也許,總之現在外面是安全的。」安娜從他手裡拿過另一袋垃圾又把落在地上那袋撿起來,兩人看了一圈找到偽裝成垃圾桶的回收機器人。
按照分類要求處理掉自己制造的垃圾,他們正商量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拉帝奧教授,幾道急切的腳步聲從岔道傳來,緊接著防衛科負責人阿蘭出現在安娜和希德面前。
「欸?阿蘭小哥,你們這是著急要去做什麼?」安娜記得幾個系統時前他也是這般匆忙的出現,難不成黑塔空間站到了萬物躁動的季節,科員們也變得愛打架了?
阿蘭沉著臉停下:「費伯裡克特小姐,格拉斯先生,你們一直在這條走廊上活動?」
「不,我們剛出來,扔垃圾。」有外人在說話這件事就全歸安娜了,希德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從出門到現在一共也不到十分鐘。」
一個站在後排的防衛科科員忍不住上前道:「您有看到什麼嗎?」
「您的這個『什麼』……有特定物麼?」
沒頭沒腦的問題總是很難回答,剛才那一瞬間的藍光是不是也可以包含在內?
「抱歉,我是說二位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從走廊上走過?」科員看看希德又看看安娜,後者搖頭:「沒有,我們出來時走廊上沒有人,也沒有動物,倒是光線突然變暗發藍。」
光線變化?
「多謝您的提醒。」阿蘭點點頭,他本就皮膚微黑表情寡淡,從臉上很難看出情緒變化。
安娜遲疑片刻追問道:「不知道黑塔空間站發生了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嗎?」
打從星艦停靠在月台上事情就不太對,先是艾絲妲站長疲憊的狀態,後是變稀疏了不少的人口,現在阿蘭也怪怪的。畢竟還有那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前輩們在這裡,哪怕只是為了他們著想也不能對可能存在的危險視若無睹。
「啊,謝謝您,費伯裡克特小姐!」阿蘭由衷謝道:「諸位抵達時有一位科員失蹤了,據她的朋友說兩人結伴上廁所,轉頭功夫人就憑空消失。」
憑空消失?
安娜眯起眼睛:「監控查了嗎?」
「事情發生在洗手間裡,那地方沒有安裝監控。」科員們紛紛嘆氣。
誰能想到意外會發生在那裡呢!
「目擊者記不記得事情發生時有什麼環境變化?」安娜不由聯想到方才乍現的那道藍光,希德擋了一下她沒看清楚發光的究竟是什麼,本能覺得事情不對就出手把人撈回來,再去看藍光和危險的感覺也是「憑空消失」。
「她太害怕了,記憶和語言都非常混亂。」
也就是說什麼都問不出來。
「就在剛才我們又接到一起報告,這回是兩個人在用外置設備通話,其中一人突然失去蹤跡,根據最後的信號源我們找到這裡,但……」
但是什麼都沒有。
一年前安娜大概會撓著後腦勺傻乎乎反問「是不是鬧鬼」,現在她無比確認這世上有鬼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所謂的「鬼」,要麼是特殊環境下被記錄的昔日影像,要麼干脆就是歲陽。
「走廊上有監控,你先看看再說。」安娜看向阿蘭,少年打開個人光腦輸入密令,密密麻麻的監控畫面看的人頭頂冒汗。
很快他就找到了部署在走廊裡的所有監控。從鏡頭留下的影像看,費伯裡克特小姐所在的宿舍門開了一下,半只腳踏出來的格拉斯先生「唰」的瞬間消失,過了一會兒門再次開啟,兩人貓貓祟祟的試了又試才走出來扔垃圾。
第一次開門與第二次開門的過程中,受害者舉著外置設備通過這條走廊,藍色的火焰閃了一下,人就不見了。
「格拉斯先生,您這是?」防衛科眾人將視線落在希德身上,安娜上前解釋:「我把他拽回房間裡,因為看到了藍色的光,我覺得很危險。」
從監控記錄看它確實危險。
「明白了,我們會全力追查這件事,格拉斯先生能逃脫危險是件好事,最近一段時間請不要落單。」
阿蘭對於安娜的判斷還是比較信任的,他做了下記錄,帶著科員們離開走廊回防衛科想辦法。
確定失蹤者失蹤與那簇藍色的火焰有關是個好消息,但他現在更擔心失蹤的人都去了哪兒。
黑塔空間站這麼大,自從毀滅軍團入侵後好些地方的維生系統受損嚴重不得不臨時關閉,這樣的地方肯定不適合人類生存,一處一處找過去等找到人黃花菜都涼了。
安娜和希德回到宿舍,自動門絲滑關閉。兩人坐在桌子兩頭,沉默之後他們幾乎同時出聲。
「相位靈火?」
這玩意兒像火但不是火,卻又能燃燒並留下火焰的後裔。它誕生於天才俱樂部#29席絲絲喀爾之手,沒錯,這位天才是只聰明的蜘蛛,壽命短到短生種智人看了都搖頭的地步。自她壽終正寢後,由她釋放的相位靈火就再也沒有被人成功捕獲到過,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最近就在研究這個。
別人不知道,拉帝奧教授的弟子總知道導師最近都在忙些什麼。他大概是想要挑戰一下捕捉相位靈火的,而他的學生安娜費伯裡克特成功捕捉到毀滅令使分身也給他帶來了不少靈感。
第245章
時隔兩小時,安娜和希德再次敲響拉帝奧教授的宿舍門。這回教授在倒是在,可前來開門的卻是家務機器人。
「也許教授現在不方便?」希德發出小小聲的疑惑,安娜同樣壓低音量和他交頭接耳:「我怎麼知道啊,要不你去看看?」
「我怕挨揍……」
「我也怕!」
為了不挨數位筆,最後誰也沒動。
「你們兩個,最好有外置設備和光腦郵箱也不能妥善溝通必須當面討論的問題。」教授從內室走出來的時候還裹著浴袍,藍色發梢尚在滴水。
「咳咳咳咳咳咳!」
希德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相比之下真正身為女性的安娜反倒比他淡定得多。
拜托!任誰在一個不劃分性別分區的星際監獄蹲了一年大牢,他/她/它都不會對異性的身體產生什麼好奇,羞窘就更不可能了。尤其她還當了那麼久清潔工,各種各樣的人體早就見到麻木。
教授這不裹得嚴嚴實實的麼,只是頭發滴水而已,除了說明他方才大概在浴室裡待著以外還能有什麼?
「是這樣的,教授……」她簡單描述剛才在走廊上發生的事,又將自己和希德的推測說出來:「我們懷疑是相位靈火在搗鬼,但它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啊,它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青年學者挑起眉梢:「我很高興你們兩個學會了思考與提問,這說明你們成功脫離蠢貨和白痴的範疇。比起直接從別人嘴裡摳出已經被咀嚼過的知識,還是親自探索記憶更加深刻。」
「答案就蘊藏在題目之中。」
他裹著浴袍在房間自走了一圈:「鑒於這道題的難度,我可以給你們一點點提示——相位靈火是一種極其特殊的能量體,它有火的一面,也有【毀滅】的一面,但又不為【毀滅】所承認。」
emmmmmmm……
安娜頭一個想到泯滅幫,沒錯,那趟假期工打得她印像深刻。
為【毀滅】所嫌惡的,一點也不純粹的【毀滅】。納努克的【毀滅】是為了新生而存在,泯滅幫的毀滅完全就是為了滿足人的毀壞欲。
但是這事兒肯定不是泯滅幫干的,因為泯滅幫已經被星核獵手泯滅,再說他們也沒有這個技術。
目前宇宙中還沒有個人或勢力宣稱成功捕獲相位靈火,否則拉帝奧教授也不會研究這個。這人骨子裡自有傲氣,向來不與資質平庸的人搶食,越是熱門課題他躲得越遠。也就是說,作亂的這個相位靈火不是從黑塔女士的奇物收藏室裡逃脫,也不太可能由外來的客人攜帶偷渡,它本身就有「相位變換」的能力,最大的可能是被「人」遠距離投放。
靈長類的智人和機械生命的智械都做不到這一點,物種本源不同連溝通都做不到。
「火魔?」希德想到了一種可能,「火魔是火焰的後裔,他們應該能與相位靈火溝通。」
「冥火大公阿弗利特。」安娜靈光一現想到了這個名字。
火魔的話,最有名的就是永火官邸的主人,泯滅幫的對頭,星核獵手們曾經看好的背鍋俠。上一口鍋沒給他背上,這一口倒是可以再試試。
希德垂下眼睛思考:「如果是冥火大公阿弗利特,他招惹黑塔空間站干嘛?」
招惹黑塔空間站相當於招惹承建運營的星際和平公司,空間站上同時還存在著來自宇宙各處的訪客,阿弗利特是嫌自己死得太慢,想把這個進程拉快些麼?
「又是【毀滅】……但和之前接觸到的各種【毀滅】不太一樣。」安娜摸摸下巴,「有點小家子氣的感覺。」
不管突襲黑塔空間站還是羅浮丹鼎司,反物質軍團固然招人恨但那股有死無生的決絕又格外令人印像深刻。投放相位靈火的行為則更像是暗地裡窸窸窣窣做小動作的賊子,狠又不夠狠,莫名有種慫慫的氣質。
二者之間反差鮮明。
「但是這樣恰好能說明『不被【毀滅】承認』的原因!」希德豁然開朗:「一般的火魔沒有這個能力向黑塔空間站投放相位靈火,真正的【毀滅】又不屑這麼做。」
還有一點他沒說,那就是阿弗利特在火魔中也是有名有號有地盤的人物。挑釁星際和平公司姑且可以算是種【毀滅】,於他而言是場掙面子的行動。
「神經病啊!」安娜忍不住罵了一句,「有本事去庇爾波因特搞事,盯著黑塔空間站干嘛?」
這裡就是個奇物收藏處,相當於星際和平公司幫黑塔女士蓋的倉庫。勇士揮舞手中的長矛對准高居天空的神明才是史詩傳唱的內容,從來沒聽說哪位英雄暗搓搓往神明家的倉庫裡扔老鼠放蟑螂。
「咳咳。」拉帝奧教授清清嗓子拉回學生們逐漸歪樓的討論,「好了,益智游戲的時間結束,接下來請把注意力集中在模擬宇宙的研究中。」
問題已經被解開,剩下的操作對在場三人來說都變得無比簡單。
「所以,教授您早就已經看透了這場鬧劇是麼?」安娜有點擔心那些被相位靈火傳送走以至於「失蹤」的人,萬一那玩意兒使壞把人直接扔宇宙裡怎麼辦?
拉帝奧教授輕笑了一聲:「我發現允許你們出門游歷還是有好處的。」
他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但安娜聽懂了。
維裡塔斯拉帝奧嚴厲歸嚴厲,卻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既然他早已察覺到這件事,肯定不會放任相位靈火鬧出人命。但他又沒有將此事告知黑塔空間站的管理層,嗯……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需要我幫忙嗎教授?」她眨眨眼,拉帝奧教授給了個坐標:「你要是覺得工作不夠飽和就抽空去看上一兩眼,這場熱鬧最多一周就會結束。」
他果然把這事兒當成熱鬧看,大概是想看天才俱樂部的熱鬧,還真是相當的【巡獵】。
「現在,閉上嘴,保持沉默,行行好回你們各自的房間休息去吧。」對於學生變聰明這件事,拉帝奧教授還是非常喜聞樂見的,他難得和顏悅色的把菜鳥們打發走,轉身回浴室繼續泡澡。
安娜和希德被家務機器人送出門,低頭看看手裡的坐標,兩人當場就把工作任務給分了分。
「一人照看半天,不耽誤模擬宇宙的研究。」希德想起月台上停靠的星穹列車,「你要不要去找開拓者,問問他測試內容……之類的?」
他不說安娜也是這麼打算的,只是沒拿出來講。
羅浮一別這才幾個月就又遇上他們,宇宙還真是小呢。
「我明天後天就去,先盯一盯實驗室的進展。」主要是博識學會把這件事看的很重然而拉帝奧教授壓根問都懶得問,作為親親好弟子,安娜只能低頭替他把這個漏洞補上——就像希德不得不為阿那克薩教授收拾爛攤子那樣。
她想得倒是挺好,就是對拉帝奧教授的了解還不夠深。轉天才忙完回來,不等她找到拜訪的理由就從希德那裡得知空間站裡一尊黑塔人偶失蹤。人偶失蹤也就失蹤吧,博識學會的學者們可不像空間站的科員們那樣把黑塔女士當做博識尊一樣崇拜……問題是拉帝奧教授「懷疑」與黑塔人偶有過互動的開拓者與此案存在關聯並將人放倒捆了。
安娜:「……」
一句話,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教授接近研究課題的姿勢是如此新穎,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辦法。
「那,那我還是暫時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吧。」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邊是親生的現導師,另一邊是親生的前同事,向著哪邊面對另一邊時都會很為難。
還是往後看看事態發展再說。
「我也這麼想,所以才一聽說這件事就趕緊來找你。」希德並不知道安娜和穹曾經存在的同事關系,他只當她和無名客們都是朋友,眼下這種情況肯定不能傻乎乎的梗著脖子往外冒。
教授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做學生的最好不要胡亂「靈機一動」,萬一闖下彌天大禍到時候不好收拾。
兩人心有戚戚焉的碰頭交換了一番信息,然後該干嘛干嘛。
今天螺絲咕姆來黑塔空間站,教授二話不說拎走了開拓者……
「我,我去數據庫盯系統跑數據。」希德給自己找了個不用見人的活兒,安娜表示她可以去艙室數數今天相位靈火又完成了多少KPI,「冥火大公究竟怎麼和這玩意兒溝通的?艙室都快被它裝滿了!」
「十二個系統時後我去替換你。」
希德由衷希望十二個系統時後這場鬧劇能結束,不然他們就兩個人還要兩班倒,實在有點撐不住。
「沒關系,等開拓者什麼時候被放了再說,他被關著我都不好去問模擬宇宙的事兒。」安娜的本意是想直接進系統看看究竟怎麼個模擬怎麼個宇宙,結果「鑰匙」被自家導師給關起來了,無語也是真無語。
盯數據還能抽空打個盹,希德身體不是很好,讓他去時不時補個眠吧。至於說艙室裡那些越來越多的「失蹤者」,以穹的能力恢復自由後最多十個系統時他肯定能擺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9
第246章
黑塔空間站規模不小,有心想要繞開熱鬧的焦點並非難事。
安娜早中晚去艙室裡看三趟被相位靈火給坑了的普通人,確認他們都有在好好喘氣兒就回去繼續操心實驗室搭建進程,路上還要順便清一波散落游蕩的虛卒,某些無人的封閉艙段甚至不知何時混進來些許鞘翅的蟲子。
相比之下希德在數據庫守著系統跑數據確實比較節省體力,但這玩意兒屬實枯燥,精神壓力一點也不小。
說不來誰辛苦誰輕松,從眼下的情況看誰都辛苦,唯一的好處就是成功躲開自家教授和別人家的天才軋苗頭。所幸拉帝奧教授也不需要學生們傻乎乎的跟在左右幫忙搖旗吶喊,他不會因為自己想看天才俱樂部的熱鬧就要求學生們也得看。當然了,他的學生專門跟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時他也可以臨時眼睛不好使。
眼下他對開拓者這個把身體當做容器「封印」了星核的「人」很感興趣。
把星核封印在體內,不管怎麼想這家伙的底層代碼都和普通碳基生物不大一樣呢。
測試了一下開拓者的認知能力,確定他思維清晰邏輯清楚,拉帝奧教授高高興興給了艾絲妲和螺絲咕姆一個面子放掉穹。他可舍不得把自己的學生借給空間站當勞工使喚,費伯裡克特和格拉斯這幾天忙成什麼樣教授不說但教授都看在眼裡,雜事閑事煩人的事交給灰毛小子去處理難道不好嗎?小孩子就要多鍛煉,越鍛煉越聰明。
穹一獲得自由就提著球棒滿空間站的奔忙,就連蹲在實驗室裡的安娜都隔著落地窗看到他來回路過了好幾次。
噠噠噠、噠噠噠……
「欸?安娜!」灰毛第五次經過正在布置的新實驗室時突然停下腳步,他倒回去趴在正門大開的高透玻璃上向裡望:「果然是你,剛才我還在想有沒有這麼巧。」
「原來真的這麼巧呀~」
看他的模樣不像是非常急迫,安娜和身邊的科員們交代了幾句走到他面前:「確實,嗯,很巧。」
她穿著白色襯衫和藍色及膝裙,披著件白色實驗室外套,胸前粉色的寶石熠熠生輝。這家伙似乎又換了染發劑的色號,穹都有點記不清她黑發時的樣子了。
「你這是在黑塔空間站就職嗎?」穹把球棒扛在肩膀上,樂呵呵的寒暄。
從羅浮回來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丹恆突然忌憚起安娜,但是他覺得還好啦,一個兜裡隨時隨地帶著糖分給小孩子吃的人,不管怎麼想都壞不到哪兒去。
安娜果然習慣性的掏出零食投喂他:「博識學會和天才俱樂部有合作,而且仙舟聯盟也加入了這場合作,我是過來負責前期准備工作的,等實驗室搭好還要留下幫教授做些溝通與協調的事兒。」
「倒是你們,怎麼也從羅浮跑到黑塔空間站了?」
羅浮人那麼熱情,能輕易放他們走?
「哈哈哈哈,」穹眯起金色的眼睛:「我們過來補充物資。羅浮上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經塵埃落定,接下來星穹列車要出發前往匹諾康尼參加那裡即將舉辦的諧樂大典。本來打算去洗車星把車廂外打掃一下才好去做客,結果半途遇上了一股蟲群……帕姆擔心列車燃料不足就讓我們回空間站補給。」
最近「匹諾康尼」這個詞兒出現的頻率可真高,能看出灰發青年對這場特別的音樂會特別期待。
「姬子姐和楊叔說這是大人們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動,年輕人暫時不用操心,讓我們只當去度假。」
看他心情這麼好,安娜也跟著高興起來:「原來匹諾康尼要舉辦大型活動,怪不得最近總聽人提起那地方。祝你們玩兒得愉快!」
和不掃興的人聊天就是開心,穹把球棒從肩頭拿下來放在手裡來來回回甩著玩:「嗯嗯!謝你吉言啦~」
他見安娜還有事要做,說完這些就想走,走出去沒幾步再一次退回來:「安娜!」
「嗯?」她已經轉過去了又回頭看向走廊:「還有什麼事?」
「每,沒有!」青年抓抓後腦勺,略帶著些許心虛的轉開眼睛:「那個,底層艙段會檢修很長一段時間哦,你可千萬別過去。」
雖然但是,不管誰看到這麼個著裝斯文又秀氣的學者都很難想像她能和星核獵手們掛上關系,就像現在,即便已經知曉她身手利落穹也還是忍不住把那些與強度有關的畫面扔出腦子——阮梅的研究除了Q彈軟糯的貓貓糕以外還有差點咬死他的大蟲子,雖然只能存在五十多秒但那也是【繁育】的令使,能別去擾動還是盡量不要去擾動。
一般的科員去不了底層艙段,但費伯裡克特曾在那裡用過實驗室,她是有可能誤闖進去的。
「哦,好的,謝謝你的提醒。」安娜確實不知道底層艙段裡有什麼。她都快忙死了,既要盯著不斷被相位靈火扔進艙室的無辜科員又要關注實驗室搭建,穹要是不提醒她都想不起來黑塔空間站還有個底層艙段。
穹自覺提醒到位,扛起球棒繼續去尋找相位靈火留下的蛛絲馬跡。大蟲子爆漿了那些失蹤的科員可還沒找回來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算怎麼回事兒?銀河球棒俠出手就沒有只把任務做到一半的道理,最差也得把人都找回來才行。
「欸?」安娜還沒想好該怎麼提醒他相位靈火的特征這家伙就精神十足的跑遠了。回頭想想這件事似乎不是特別必要,星穹列車的智庫並不比其他地方的差,他們車上還有專門的智庫管理員,不知道的事在通話組群裡問一聲就能立刻得到答案。
想來丹恆小哥不會像拉帝奧教授那樣一定要學生自己去尋找答案。
「費伯裡克特小姐?」
忙碌中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安娜收回目光:「好的,我在這裡,什麼事。」
「額……這張圖紙有點問題,您確定必須要按照設計走麼?」工程師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她用力抿著嘴,鼻子眼睛皺在一處,臉上每一塊肌肉都透出「離譜」兩個字,就好像聽到甲方要求她把一堵牆從五光十色的白改成五彩斑斕的黑。
安娜走過去看了眼堪比蜘蛛網的管線圖,果斷把希望寄托在專業人士身上:「您能把問題簡化些描述給我嗎?」
不簡化她這個非專業人士會聽不懂噠!
「是這樣的,如果完全按照設計圖施工的話呢,這裡少一根線。」工程師也知道費伯裡克特小姐主修哲學,讓她來拿電氣上的主意委實有點難為人。
可是拉帝奧教授不在,遇到問題不問他的弟子又該去問誰呢?總不能去問來做客的螺絲咕姆先生吧!
「你讓我琢磨一下,」安娜拿起圖研究了一會兒,原身掌握的通用技能幫了大忙,「缺根線,通上能源後好像……會炸?」
她猶猶豫豫看向工程師,年長的女子大松一口氣:「沒錯,是的,這樣很危險,所以我才會問您是否必須按照設計走。」
這種已經設計好的圖紙麻煩就麻煩在現場改動的人要承擔責*任,萬一遇上不講理的甲方後續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統統都會借著這個理由把鍋往乙方頭上推。
「我明白你什麼意思,不要急,我先聯系一下設計圖的作者。」安娜和緩語氣勸了她一句,放與這個環節相關的工作人員去休息——設計圖有問題還施工個屁啊,拆也要花時間的,還不如讓人吃點東西喝點水放松放松。
「呼,那就好,那就好!」
甲方負責人留下的助理通情達理,這簡直是再好不過了。工程師帶領她的小隊停工休息,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在通話組群裡找到圖紙設計師。
說句不好意思的話,這圖從博識學會出來,又經過學會審核,居然一路到了施工現場才被人發現有疏漏……也就是拉帝奧教授不負責這項內容也沒騰出空看,被他看到這玩意兒他大概會專門買船票搭乘星艦連夜趕回博識學會找設計師單挑。
丟人現眼!
安娜和設計師不熟,那是位電氣專業的老教授了,看在對方的年齡份兒上她把圖拍下來又在缺線的地方做了標記才發過去。轉手她又把原樣的圖發給刃問他該怎麼辦——有償咨詢,博識學會出費用。
陌生老教授不會像她親生的導師那樣別管答啥但肯定有問必答,早就想到這種可能的安娜一點也不心虛的把生意介紹給親生的同事,閑著沒事做的刃先生只花了二十分鐘時間就把這張圖優化了一遍,基本上改得全線飄紅面目全非。
別看它被改得可憐,工程師收到修改件後眼睛都直了,忍不住走到安娜身邊拍拍她的椅子:「是不是設計師發錯圖把初稿當成終稿給提交了?還是說這位導師一時氣憤不當心把學生的畢設給傳錯了?」
「嗯……」安娜權衡了一下,笑而不語:「署名不一樣,第二份是另一位學者的修改稿。」
好吧,也就是說這是博識學會內部的事兒,工程師聰明得不再去問,起身招呼人重新開工。
新設計圖好啊,省工又省料,能源利用率還比之前要高,一看設計師的水平就不一樣!
安娜:當然不一樣,刃先生的百冶職位到現在也沒被羅浮工造司擼掉好吧。他都曠工曠了七百多年快八百年了,就這還不被開掉只能說明此人技術水平不是一般高超。
第247章
晚間換班時安娜把這件事如實彙報給拉帝奧教授,刃先生在博識學會掛的那個講師名還在呢,沒有掉馬的風險。至於說教授們之間要如何「溝通」,嗯,那就不關她一個普通學生的事了。
反正拉帝奧教授不能打死他的同事,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他最多也就諷刺挖苦幾句,那位老教授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將設計圖做出炸藥的效果想來多半也不太在乎被人罵。
對比過新舊設計圖維裡塔斯冷笑一聲趕走掛著兩個黑眼圈的學生,直接把投影開到博識學會本部找人「辯論」。
雖說兩份樣品皆由他的學生費伯裡克特捕獲,但涉及星神想喝湯的人太多。那些無關緊要的課題也得有人去做,拉帝奧並不介意各種各樣的學者插手衍生課題——天才俱樂部和仙舟聯盟的「合作」他都能接受,沒道理去為難資質有限的人。
但漫不經心到這種地步顯然觸及科研的底線,人可以笨,可以做不出成果,獨獨不能將課題與研究當做可以隨意敷衍怠惰吃空餉的美差。也許其他人會看在年齡與資歷的份兒上忍下一時之氣,放在拉帝奧這兒根本不可能,想都別想。
管你多少歲,屍位素餐拿錢不干事兒就滾出這個課題,越遠越好!
安娜打了個哈欠先去看看希德那邊數據跑得如何,同樣掛著兩個黑眼圈的青年苦笑不已:「可見工作總是比讀書要辛苦的,看你之前兩個學期補習時幾乎分秒必爭也沒累成這樣,這才熬了不到兩天,眼圈就跟被人揍了似的。」
「別說我,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安娜把帶來的飲料分給他一份兒,兩人離開數據庫來到走廊上打開瓶蓋。
由於失蹤案頻繁發生,忙碌的黑塔空間站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一些原本應該被好好關在實驗室裡的小家伙無人關照,於是它們便大著膽子溜出空曠的基座艙段,自行在空間站內四處蹦跶。
「額……這是什麼玩意兒?貓點心還是點心貓?」一只灰撲撲的小家伙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過走廊,經過安娜身邊時小爪子非常人性化的擺了擺。她向後退了半步給它讓出足夠寬敞的通道,小家伙搖搖擺擺繼續向前跳。
它就像個圓形點心殼子裡套了只貓,喜歡的人會覺得很可愛,敏感的人也會覺得很恐怖。
面對人希德總是很靦腆,一只神奇生物就不會了。他上前端著小家伙的「肚子」把它抱起來仔細端詳,向上翻到一半它難受的叫了一聲。
「喵~」
「點心貓!」安娜一拳錘在掌心。希德這會兒已經挨了小家伙好幾腳:「攻擊性不高,它甚至沒有保護自己的牙齒和爪子。」
「人造生物!」兩人不約而同道。
同為人造生物,它看上去就像蝸牛長成了貓樣,或者貓長成了點心樣。
「設計它的人還真有點……惡趣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應該出自天才俱樂部的某位天才之手。」希德抱緊點心貓生怕它掙扎得太激烈掉下去摔到。
變成這副模樣後它不但失去了貓咪的尖牙利爪,整體結構也不如正常貓形態那麼適應蹦跳和攀爬。
一般人誰能干出這種事啊,可愛歸可愛,但可愛那股勁兒過去以後總覺得既不能直視貓咪也不能直視點心了。
「手感怎麼樣?」安娜敢摸奇美拉卻不太敢摸點心貓,主要是擔心自己手上力氣太大不當心把它摸掉渣。
希德兩只手捧著它的外殼躲開軟綿綿的小肉墊:「其他地方手感就和正常的貓差不多,只是這個殼子更接近外骨骼的觸感,但又沒有那麼硬,額,骨骼表面似乎額外蒙了層皮膚。」
那確實有點不太好形容。
見它實在不願意被人端著,希德彎腰將點心貓放在走廊地板上。像是怕被人再次抓起來反過來倒過去的看那樣,小家伙「吧嗒吧嗒」飛速跳走,速度比跳來時快了太多太多。
「看來咱們嚇到它了。」看到它跳得太極急太快以至於被地毯皺褶絆得踉踉蹌蹌,安娜忍不住搖頭:「不久之後空間站的點心王國怕是會流傳出一則又一則可怕的恐怖故事。」
「比如好好在路上走著突然被神秘巨人抓走上下其手?」希德輕笑道:「也不是不行,這樣一來它們就會乖乖待在實驗室裡不再亂跑,也就不會再遇到危險。」
「噗!」安娜笑出聲,「走吧,我請你吃外賣,希望明天一覺醒來麻煩事自己統統消失。」
如果能那樣的話實在是太好了,希德揉揉眼睛回去簽退,安娜等了他幾分鐘,兩人結伴返回主控艙段。
第二天起來麻煩事們並沒有如同預期那般識趣,不但如此連拉帝奧教授也失去蹤影。反正他就算被相位靈火當做KPI傳送走也能自開次元門回來,安娜通過外置設備了解到導師安全無恙就懶得管那麼多了——實驗室那邊還有一堆事兒呢,設計圖修改了相應的設備安排也得跟著換。
好消息是刃先生做事講究,昨晚就發了說明圖免得施工方難做,壞消息是黑塔空間站的代理站長艾絲妲小姐突然出現在相位靈火安放「人質」的艙室內。
被傳送過來的科員們最早能追溯到星艦停靠在空間站的月台上那天,所有人都處於昏迷狀態,安娜不得不一一分辨他們的身體情況,隨時准備用勺子撬開嘴給這些倒霉蛋灌補劑。這都三四天過去了,就算人可以不吃東西純靠消耗脂肪熬,水總是要喝的。
這裡是位於深空的空間站,不注意保持體內水含量很有可能出人命!
檢查過後安娜確定艾絲妲小姐沒有什麼大礙,她給最早幾個被傳送來的科員灌了些混有葡萄糖的生理鹽水,數數沒有誰倒霉到垂危才轉道仍在施工中的實驗室。
昨天晚上工程師團隊加了個班,機械幫助下只用了一夜他們就將管線全部重新走了一遍。這會兒費伯裡克特小姐及時帶來了新設計師的配套圖,大家趁熱打鐵沒一會兒就把分區隔出來。
「下一個班組進場忙完就只需要等各種設備抵達了。這張圖好,施工者水平低些也可以無腦照著做,比之前那個雲山霧罩不知道究竟想干嘛的設計好太多。」
工程師愛不釋手的把刃先生用紅色勾得血呼刺啦的那張設計圖反反復復摸了又摸。這麼多年她就沒干過這麼順心的活兒,真希望以後出圖的設計師都按照這個標准工作,下游工序感激得能把人供起來。
安娜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我請了位老前輩幫忙改的,他人極喜安靜,很抱歉不能直接將聯系方式給你。」
這可真不是矯情,八百多歲的刃先生是不為難年輕人,但他動不動就誠邀諸位共賞彼岸美景,只這一點就沒法子與星核獵手以外的人合作。
工程師遺憾的嘆了口氣,放棄給自己找合伙人的念頭。
看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年齡總有二十多歲,她家的長輩少說也不會低於四十,如果再加個「老」字只怕又得再累加個二十年。星際時代人們普遍晚婚,也就是說老人家理想狀態也有得有六十多歲,人敢干她都不敢張嘴邀請。
這個時候外置設備的緊急聯絡鈴響了一聲,安娜趕忙低頭查看消息,原來是拉帝奧教授傳信要她再去坐標所示艙室檢查下有沒有倒霉蛋被落下。
嗯?
所以……我們聊個天的功夫,困擾了整個空間站數日之久的麻煩事這就被教授給解決掉了?
「抱歉,我還有點其他的事要趕緊去辦!下次再聊。」她匆匆與工程師道別,加快腳步趕到艙室裡翻找。
別說桌子底下櫃子裡面,她連門邊豎著的回收機器人都給拉開收納箱找了一遍,別說倒霉蛋,連張紙都沒剩下。看來所有遇險人員都已經平安被接走,日子終於可以輕松下來。
果然,半個系統時後阿蘭突然發消息過來道謝,穹也跳出來「控訴」了幾句她瞞他瞞得好苦,唯獨拉帝奧教授還是不見人影。
晚些時候安娜又去喊上希德結伴返回位於主控艙段的宿舍。雖說被相位靈火傳送走的科員們都已經得救了,但「相位靈火」本身的下落仍不明晰,該小心還是要小心。
兩人輕松的走在走廊上,言語閑談間飽含對正常作息的期待,刷卡回到主控艙段迎面就遇到一個從裡面走出來的人。
嗯……一個智械,身材高大、非常特別的智械。從著裝上看他的自我定義應該是「男性」,給安娜一種和小白很像的感覺。
不是長得像,而是氣質上有點類似,聰明的氣質——小白在內斂的智慧上與他有個三分相似。
「夜安,年輕的女士,」智械彬彬有禮的與安娜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是希德:「還有這位年輕的男士。」
「您好,夜安,再見。」安娜不認識他,差不多客氣一下就打算走。但是希德站在原地震驚得失去了對腿腳的控制,他就那麼傻愣愣的站在那裡:「您!您是……」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應該是小格拉斯先生。」智械做不出表情,但他卻能用語氣讓人感受到如沐春風的微笑:「您和您舅舅阿那克薩教授長得很像。」
「啊……啊……」希德阿巴阿巴了好一會兒,安娜看不下去從後面給了他一掌才治好這突如其來的接觸不良,「螺絲咕姆先生,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您太客氣了。結論:您是位有好奇心但又能夠自控的年輕學者,見到二位我同樣深感榮幸。」
他朝安娜點點頭:「女士,您的美貌與智慧一如往昔,令人甚是欣慰。」
安娜:「……」
這個智械認識原身,他們打過交道!
「再見,」螺絲咕姆似乎有什麼急事不便久留,他溫和的走過兩位年輕學者身邊,悄聲對站在那裡眉頭緊皺的姑娘道:「也許您想知道的答案從未離開過它最初的位置,度假勝地匹諾康尼,是個求索的地方。」
「?」安娜回頭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又是匹諾康尼?
第248章
話說……匹諾康尼到底有什麼人在吶,怎麼這幾天處處都在聊它?
螺絲咕姆離開後安娜一直皺著眉頭望著他的背影,希德還以為她這是對機械君主格外好奇。
「別看他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近代宇宙通史你選了吧?裡面有整整一章內容都是在講螺絲咕姆如何迫使星際和平公司放棄針對智械的屠滅計劃。」
近代宇宙通史分上中下三冊,其中下冊一共八章內容,兩次帝皇戰爭分別占了兩章,螺絲咕姆一人就又單獨占了一章。有學者認為他很可能就是正在孕育之中的魯伯特三世,但誰也不敢上前印證。
挑釁一位【智識】的令使,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課我選了,但還沒上,我把它放在二年級。」安娜收回視線:「你有和這人相關的資料嗎?」
「有但不多,我幫你問問戴蒙斯,他那兒不缺這些。」希德摸出外置設備,安娜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問。」
都住同一個宿舍,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怎麼就非得麻煩別人拐彎抹角的問呢?她干脆利索的掏出設備申請通話,見狀希德只能遺憾的慢吞吞把外置設備重新塞回衣袋。
「螺絲咕姆先生剛才好像和你說了些什麼,可以討論嗎?」戴蒙斯那邊一時沒有應答,希德有一句沒一句和安娜閑聊。她搖搖頭:「他說祝我身體健康,我覺得這家伙純粹認錯了人。」
希德:「啊?」
你跟我說螺絲星的君主,以一己之力保下全宇宙絕大多數智械性命的【智識】令使,天才俱樂部成員……他能認錯人?他認錯人的概率能有多大?
既然安娜這麼說,那就意味著這個話題她不想再繼續討論,希德馬上談起別的:「實驗室那邊我明天就可以過去和你換著盯了,數據庫每隔四個系統時去一趟,一趟檢查大概需要花費半個系統時,最多明天下午所有的數據就都能生成導出。」
「那可真是好消息,實驗室的搭建也差不多了,工程師說……」工程師說什麼安娜沒來得及交代,她夾在肩膀上的外置設備裡傳出戴蒙斯的聲音。
還有法厄同。
「這麼晚申請通訊,空間站又怎麼了?」
這個「又」字他用得非常有靈性,同時傳來的還有法厄同念經一般的背書聲。
「我和希德都很好,空間站是發生了點小問題,但教授已經解決掉了。我們見到了螺絲咕姆……」她飛速將外置設備拿開遠離耳朵,法厄同的嚎叫震耳欲聾:「螺絲咕姆!星神在上!有簽名嗎親愛的安?」
沒有!安和你也不怎麼親愛!
「沒來得及,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試試。」考慮到考證人的精神狀態總是堪憂,安娜敷衍了一句才繼續:「戴蒙斯,你那裡有與螺絲咕姆相關的史料嗎?」
「有,我這就發你。」外置設備中傳出幾聲「嗵嗵」,然後法厄同就消音了,很快戴蒙斯結束通話並發來了一份壓縮文件。
沒錯,壓縮包。
安娜大概花了三秒鐘時間同情法厄同挨揍,用個人光腦解壓這個壓縮包,眼前瞬間出現密密麻麻一大堆文件名。光腦倒是沒卡,她的人腦快要卡死了。
「等我有空慢慢看吧……」她揉揉眉心關掉虛擬光屏收起外置設備對希德道:「剛才說到哪兒來著?」
「剛才?說到工程師了。」希德向前走了幾步,安娜點頭跟上:「對,工程師,博識學會出的設計圖有問題,我找人重新修改過,包括實驗室的布局也有些微調……這些都還沒來得及與你溝通,明天咱們得一起去實驗室。工程師說管線都已經走完,接下來就是些基底安裝,然後等設備進場,最後工具到齊前期咱倆的主要工作就完成了。」
實驗室費用星際和平公司出了大頭,博識學會出腦子出力氣,仙舟聯盟出了一群工作人員。
要知道先前公司在這種尖端領域一向避著仙舟,生怕叫他們學去些什麼。要安娜說根本沒必要,有人幫忙帶路走在前面攻克難關還不好嗎?發現自己在某一領域不如別人最好的辦法是合作競爭良性追趕,不是一刀把比你強的人囊死。
不過這種話公司董事會肯定不會采納就是了,博識學會每年上萬項專利究竟有多少真正落地的呢?百分之九十被公司買下專利權後束之高閣,美其名曰「技術儲備」。
它不用,它也不讓別人用。
「資本……逐利。」安娜低低嘆了一聲,希德已經走到宿舍門前了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你有什麼想法?」
「我在想……」她側著臉認真思考:「資本為了攫取利潤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將人類智慧的結晶扔在倉庫裡明珠蒙塵,卻還要說這是在保護文明。」
「除了省下些更換流水線的信用點外我也沒看到公司保護了什麼。」說完她換了個方向繼續歪著頭,「為【存護】星神提供築材修建亞空晶壁以抵御外來的危害……這事兒克裡珀是怎麼告訴人類的?公司董事會有誰存了克裡珀的通訊號碼?」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她自己都想笑,誰不知道克裡珀從不回應信徒的呼喚。
「你還是少去或者別去庇爾波因特為妙,我怕那邊的街警動手打你。」希德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為了財富公司的市場開拓部敢犯下挑動教唆種族屠殺的可怕罪行,只看這一點就知道所謂命途都存在兩面性。」
星際和平公司的行為不斷損害少數以及弱勢群體的利益,但在它的麾下以庇爾波因特為代表的文明又極度繁榮。它發放的貸款讓不少星系苦不堪言,但那些貸款又真真正正吊住了當地居民最後一口氣。這不就是現成的例子?
「展開講講?」安娜對這個「兩面性」的提法有點興趣,希德也不著急回宿舍休息了。兩人又給戴蒙斯去了個通信要星神的史料,就這麼站在走廊上逐一分析。
「……」
「除了嵐,所有星神對信徒的呼喚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但是每個星神的命途的確都包含著積極與消極的兩個方面……」
安娜舉起畫得面目全非的草稿紙,五顏六色箭頭亂飛。
截然相反的兩面存在於每個星神,縮小至每個智慧生物上也都有類似的痕跡。
「至少從星際和平公司的案例中我們可以得知宗教由人而生,並非人由宗教創造。」
希德手裡厚厚的筆記預示著他來年專業論文有了著落,「星神是信仰的集合體,但又不完全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信徒將自己的期望加著星神其身才帶來我們能看到的諸多表像。」
人在不遺余力的造神。
「仙舟聯盟關於【巡獵】星神的誕生有一段非常有趣的記錄,傳說嵐原本是曜青仙舟的一名戰士……雖然學宮的學者大力否定駁斥這種說法,但我覺得真的很有參考意義,它太完善了,記錄詳實得超出了史詩的規格。」
史詩這種東西更傾向於詩,它是一種文學作品,與史實是兩碼事。仙舟聯盟與其他文明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非常樂意詳細記錄下自己所經歷過的種種苦難,無論屈辱還是悲憤,那是恨不得一個字都不落的印在樹上刻在牆上,生怕後人忘記教訓。相應的他們設立了專門機構記錄歷史,哪怕當下正在發生的也不放過。
所以安娜認為他們的史書比較可信,至少比星際和平公司那離譜的工作報告要可信。
「我這就聯系穹,是時候進入模擬宇宙去了解一下星神誕生之初可能發生過的故事。」
什麼螺絲咕姆?什麼匹諾康尼?過去發生的事哪有接下來要寫的論文重要?萬一要是掛科了這倆誰也救不了!
希德單手在感應門上劃了好幾下才劃開,很有阿那克薩教授風采的一頭扎進去。安娜和他差不多,兩人宿舍相鄰,她倒是一下就把門給劃開,壓根忘記和同學道別。
在導師問起前就把論文的框架和提綱立起來,我簡直棒極了!
她坐在桌前打開光源,接著之前那篇從耶佩拉宮回來後完成的論文繼續向下寫。
手指時不時點在桌面上敲打的聲音清脆有力,等她察覺到肩頭肌肉僵硬才恍然發現時間不早該去實驗室查看施工進度——再拖延一會兒連早飯都不一定能吃上。
等等,我一晚上的時間去哪兒了?被什麼怪獸給吞吃掉了嗎?
洗洗臉洗洗頭帶上筆記本匆匆出門,她看到希德頭重腳輕臉色蒼白的出現在走廊上,這家伙臉上掛著過度亢奮的笑意:「早啊,安!」
「你別笑!」安娜及時舉起她那印著大橘貓的本子擋住臉,「尤其不要哈哈哈的笑,會讓我誤以為是阿那克薩教授就住在隔壁……」
一大早就看這個對身心的打擊太過沉重!
「但是我真的很高興!」他幾乎像個孩子那樣跳著走了幾步,礙於身高效果看上去著實有些驚悚,「我要和教授辯論上五百個回合!」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在安娜難以描述的糾結表情中重新劃開宿舍門:「抱歉,你先去實驗室,我笑一會兒再去。」
門關上了,響亮的「哈哈哈哈」透過門板在走廊上小範圍回蕩。
安娜:「……」
你們真的只是甥舅不是父子更不是克隆嗎?這也太像了吧!
第249章
有了新施工圖的工程師干起活兒來著實給力,再加上黑塔空間站的危機成功解除,其他部門的配合變得絲滑高效,就算安娜和希德都念著各自的論文也沒有影響實驗室的籌備進度。
這段較為平穩的時間裡拉帝奧教授專門抽空去了趟庇爾波因特,據說是公司又給他派了個活兒。也不知道他在庇爾波因特見到了什麼人,回來以後火氣漸長——維裡塔斯拉帝奧倒也不至於把氣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但他板著臉生悶氣的樣子總會給周圍無辜路人帶來無數心理陰影。
實驗室准備完工時他出現在現場負責驗收工作,四百多坪的空間裡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用力呼吸。寂靜得堪比墳墓的環境下工程師順利交工,拿到尾款後她出門逢人就誇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溫柔善良和藹可親。
和她的導師比起來,只要費伯裡克特小姐不舉起凳子發瘋就一定是世界上最溫和的人!
安娜:「啊?」
貓貓發出牛的聲音.jpg
除了論文和籌備實驗室,她的另一項研究如今也進展喜人。穹一個人測模擬宇宙本就有點無聊,雖然系統會將朋友們的數據下載投影至模擬環境當中但他們只能支援戰鬥不能陪他聊天也不能陪他分享心得體會,少了捧哏總是很難頂住困意不時侵襲。
現在好了,安娜剛好也要研究星神起源與太古之前的歷史,她說將來還會把熟悉的學者們也請來幫忙。穹高興得差點原地翻跟頭——哪怕那些學者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也行啊,他可以一邊敲怪物一邊聊天,絕對不耽誤測試!
「我們在這裡設置了【開拓】的錨點,臨時有事可以直接投影過來哦,傳送也行。不過就是怕傳送時遇到技術問題數值震蕩波動,不是無名客的話不受【開拓】庇佑,落地後可能會出現眩暈嘔吐等不適感,不是非常緊急的情況不建議使用。」
穹拖著炎槍站在系統前戳戳點點添加受測者,模擬宇宙的系統說白了更像個全息游戲,受測者的身體數據行為習慣都將被掃描並重現在系統擬造出的環境中,行走在固定的路線上,通過各種不同的選擇去試探星神可能給予的反應——這反應僅針對穹,經過黑塔女士鑒定他那特殊的體質非常容易招來高等存在的關注。
對此安娜表示接受良好,她大可以通過觀察穹碰觸到星神可能存在的意識,也只有意志足夠堅定的人類才能承受得起這份重量。
「我也沒有太多時間一直待在黑塔空間站,也就模擬系統更新時來看看。這是項長期研究,沒人指望一兩天就把結論得出來。」
要知道希德前幾天嘔心瀝血收拾出那麼多數據和對比圖,在天才們的眼裡最多也就起到一個逗號的作用,很多事本就不講道理更沒有公平可言。
兩人對著系統嘀嘀咕咕一通操作,一道光圈自安娜腳下浮現,自下而上徐徐劃過,系統中出現了第二名受測者的信息。
「我去,你這數值高得嚇人!」出於禮貌穹掃了一眼立刻移開視線,安娜關掉屏幕顧左右而言他:「是嗎?我確實經常鍛煉身體,要不要我把每天五公裡定向越野的擼鐵搭子介紹給你?」
鍛煉和不鍛煉,同一個人的身體數值出現顯著變化一點也不奇怪。反正她沒在圖書館健身就是了,要知道只有人類中的有翼亞種才合適那種邊走邊讀的狀態。然而穹婉拒了安娜傾情推薦的擼鐵搭子,他表示自己更想和同伴們在列車裡打游戲或是玩些適合室內展開的游樂項目。
這家伙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聽完安娜直接翻了個白眼。無所謂了,反正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看不下去時自會出手。
「剛好這周系統才更新沒多久,之前大家都在為失蹤案忙碌沒顧得上模擬宇宙的事,趕早不如趕巧,咱們先進去看看。黑塔女士說螺絲咕姆先生過來也是為了模擬宇宙,估計之後會有個大版本的更新。」穹為了不在星穹列車裡跑五公裡定向越野也是拼了,他慌慌張張啟動程序,白色的光從實現正前方的點中不斷擴散,等它消失後面前出現了擬造的空間站。
安娜低頭不斷張開又握緊手掌,本應存放在空間鈕中的閻牙如同打印般一點一點被想像擬造出來,連分量也與真實情景下別無二致。
黑色短棍自動延伸至一人多高,她反手將其挽至身後,又試著向前走了幾步。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此乃全息技術擬造的地圖,她自己都很難分辨出此刻究竟身在何處。
「系統從我的記憶中抽取片段生成各種不同的環境,所以我去過哪兒它就會呈現出什麼地方。」穹有些不好意思,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玩意兒多少有點太……太私人了,就這麼大喇喇的亮出來多少有點那啥——幸虧系統只截取表層記憶,不會出現不想給人看的東西。
安娜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這份難得的「少年的煩惱」,她沿著地圖邊緣的氣牆走了幾步,聽到他這麼說平淡道:「那你爭取多去些地方,等系統更新後我還來。」
「嘿嘿!」穹空著的那只手抓抓後腦勺,「那我就把臨時隊友的數據下載打印出來了哦!」
模擬宇宙如今只能承載最大四人的運算量,安娜算是第二個受測者,穹為了取巧把她放在「召喚物」的位置上,這樣就還能保持原本的隊形。
看到系統模擬出的三個「隊友」,安娜嘴角直抽抽:「額……你這隊伍搭配,有點東西。」
瞧瞧她見到了誰?景元、丹恆,還有刃。
幸虧模擬宇宙只能根據受測者的記憶模擬出人物本身的數據和動作習慣,要是連性格和行為也模擬出來這個系統怕是當場要炸。
「你就當這是個回合制全息游戲唄~」穹拎起炎槍衝在最前面,道路盡頭站著三個虛卒,己方五人一擁而上,安娜連刀刃都沒放出來對手就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切換地圖的間隙穹撓著頭發說一開始就會是這樣,越往後對手的實力就會越強,直到接近受測者的極限。
「啟動程序時可以選擇難度,簡單或者困難,還有痛苦和折磨……是不是越聽越像游戲?」
全息游戲早就普及了,只不過無論什麼服務受眾總歸還是有限的,有喜歡的人就有不喜歡的人。如果不是為了陪銀狼打游戲安娜自己對於這種打發時間的娛樂行為並沒有特別的偏愛,她也*懶得在這方面投注金錢和精力。反之有的人則極其依賴全息游戲,游戲對於他們而言不再是簡單的娛樂,更像是另一個世界,社交工作都在游戲中完成,只有少數時間才會回到現實世界裡來處理些無法避免的人生問題。
「我知道全息游戲該怎麼玩。」給銀狼當陪玩也不是白當的,如果有哪個冤大頭公司贊助了什麼游戲活動她多少也能混進去拿個小獎。
「那太好了,」穹露出開心的表情,「一個人打單機有時候也挺無聊的,回頭可別忘了多喊些朋友來。」
「那你得催催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把隊伍人數的上限調整一下,不然人太多了站不下。」說道喊人來玩,安娜頭一個想到在考證中痛苦掙扎的法厄同。
路才剛開始走,兄弟你痛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話間一連走過三四張地圖,黑塔空間站熟悉的基座艙段回廊被一道光矢擊碎,奔騰的馬蹄聲混合著戰車的聲音像是從人腦子上壓過去一樣猛然大作。緊接著面前被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覆蓋,在這片靜謐的覆雪之國中一切都像是被極寒凝固。
「剛才……那是什麼?」安娜終於從光矢帶來的震撼中恢復了行動能力,她趕緊抬手揉揉眼睛,這滿地耀眼的雪色看久了很傷視力,就算是擬造出的身體也會因為「意識」到了這件事而出現同步反應。
穹對這種景像已經習以為常了,他踩著積雪向前走:「那就是星神的回應呀,你看到什麼啦?」
安娜告訴他自己看到了光矢還聽到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不用穹解釋她也明白這是哪位星神的回應,除了嵐沒有第二種可能。
「還真不錯,我第一次看到的是納努克,然後還有克裡珀。星神不僅會給予回應,祂們也會施加祝福,就像抽卡,」穹伸出手比比劃劃:「到關卡末端還會給些小支援,不然有些對手真是……看了就不想打。」
這是第一回同時有兩個受測者進入模擬宇宙系統,穹當然不敢直接把難度拉到底。要知道就算是游戲也會有戰敗懲罰,他不確定安娜能不能接受,可別把自己送上門的測試搭子給嚇跑了。
「原來如此……」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回應與賜福,模擬宇宙才得以貼近星神成為觀察祂們研究祂們的窗口。
安娜二話不說甩開閻牙的液金刀刃:為了畢業論文!
第250章
第一次接觸模擬宇宙,沙盒一般的地圖從頭到尾加起來一共十六張。除了【巡獵】的嵐有回應,安娜甚至看到了【豐饒】的藥師。
坐在菩提樹下的斂目垂笑的神明身後生有諸多手臂,每條手臂細膩的肌理中都鑲嵌著紅色的果實。
那是長生之源,也是痛苦之源,但宇宙中關於【豐饒】命途的廣泛定義卻是犧牲、治愈,以及利他。據說藥師正是遍歷宇宙後深切同情人類限於疾病與壽數所限的痛苦,所以才立下宏願想要消除世間一切苦楚、並因此開辟出【豐饒】的命途升格成為星神。
人類的記錄,尤其是【豐饒】信徒的記錄並不可信,這個命途出了許多懸壺濟世的大夫但也孕育出不亞於蟲群的「豐饒民」。其中以步離人為代表的豐饒民彪悍好戰,堪稱藥師的狂信徒,你不可能從他們嘴裡得到關於藥師的真實記載。
而且打從【豐饒】誕生至今少說也有大幾千小一萬年,無論多麼嚴肅的史料傳到現在也一定會在解讀中出現問題。
安娜打算回頭托景元派彥卿去學宮裡幫忙再翻翻,反正那孩子不喜讀書,恰好找個機會讓他多少讀幾個字。要知道當你陷於困惑與迷茫之中時,閱讀往往比身邊人的開導更能激發出內在的上升之力。人終究還是要憑借自己的覺悟才能徹底擺脫陰霾,無論年齡與閱歷,在這件事上是一樣的。
最後一張地圖完成,冥冥之中光矢與遮天蔽日的樹冠交相輝映,這些畫面消失後安娜睜開眼睛,面前站著饒有興致的黑塔人偶和螺絲咕姆。
「我就說嘛,模擬宇宙裡怎麼突然多了組奇怪的數據,原來是你……嗯,那就不奇怪了。」她插著腰探身朝安娜臉上看看:「回神兒了!別是傻了吧?維裡塔斯拉帝奧那家伙可煩人啦。」
螺絲咕姆大概想要做出「無奈」的表情,可惜他臉上的金屬構件不支持他完成這個動作。
收回思緒的安娜小幅度向後退了一步,客氣而禮貌的點頭問候兩位天才:「黑塔女士,螺絲咕姆先生,日安。」
「誒呦!誒呦呦!」黑塔人偶並不是頭一回見到安娜,上次她還送了只咕咕鐘:「你可比你那導師要討人喜歡多了,說說看吧,你對模擬宇宙有什麼認識?」
與穹相比,安娜也算是個經歷過正統環境培養的學者,觀察角度肯定和無名客不一樣,黑塔想收集更多數據自然言語中多有客氣。
嗯,沒錯,這就是黑塔女士的客氣版本。
安娜向來不著急張嘴,她低頭想了一會兒,慢慢道:「和有【開拓】庇佑的無名客不一樣,進入模擬宇宙後我需要花時間適應新的投影。但命途行者自有所行之路的庇護,所以【巡獵】給了我回應。但是在那之後【豐饒】現跡,對此我的想法是『命途』或許並非想像中的一條固定道路,命途之間也並非平面上的兩條平行線。祂們會產生回響與交錯,體現在命途行者身上便是人的多面性。」
就比如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的智慧毋庸置疑已經踏入了【智識】的範圍,但外在體現出的卻是【巡獵】的執著。
「而且星神的命途會不斷擴展,這應該是祂們的本能與天性,為了維系自身的存在,寬闊的命途肯定比狹窄的命途更不易被奪取或撕裂。那麼按照這種猜想繼續下去,總有一天肯定會發生星神之間的紛爭,注定有神明隕落,新的命途也一定由此誕生。」
這裡同樣可以拿【巡獵】舉例,嵐最初的誕生是為了向藥師復仇,可以說「復仇」就是【巡獵】命途的核心。但是縱觀如今宇宙中絕大多數【巡獵】的命途行者,幾乎所有人「復仇」的動機都是為了追討「公平」。無論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有人追討「生」的公平,有人追討「死」的公平,有人追討「教育」的公平,也有人追討「資源」的公平。
如今人們再討論【巡獵】的命途,下意識就會認為他們是一群追求公平的、浪漫的人。
這何嘗不是一種命途的拓寬?
神明庇佑了智慧生物,智慧生物對自身的認知與期盼反過來作用到了神明。恰恰也正因為如此,星神總會表現出擬人的一面,祂的行為也常常在無意之中帶來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這並非意指星神一定從智慧生物之中誕生,而是為了說明集合智慧生物的群體意識誕生的偉力或許並不遜於星神的存在。
「不錯,怪不得拉帝奧那家伙要把你這種半路出家的小不點帶上,話說你真的不打算來黑塔空間站工作?」
黑塔人偶顯然得到了想要的靈感,即便她變得熱絡起來,安娜仍舊客氣的含糊:「暫時還沒有關於就業的計劃,哈哈哈,我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畢業呢。」
「嘖,教條的小古板。」她哼了一聲就迫不及待的離開了,大約是著急想要驗證什麼。
螺絲咕姆渾身散發的無奈幾乎到了無法忽略的地步,但黑塔就是這樣,所有的天才都這樣,他們從不會因為別人的觀點就停下自己探索求知追尋真理的步伐。
「如果二位沒有其他的指點,可否容我告辭?」安娜一看到螺絲咕姆就想到小白,想到小白就難免想到埃特蒙德,想到埃特蒙德她很難不糾結被他賣了的舊事。
只打了四分之三死卻白送他一兒一女,算下來總覺得吃虧。
不如下次見面再打個四分之三死。
「觀察:您似乎有些與學術有關的想法想要及時記錄下來。」螺絲咕姆說話的方式很有意思,「邏輯:符合認知的特點,是必須行徑的過程。結論:這是個好習慣,應當予以支持。」
「我和黑塔女士正是為了模擬宇宙中多出的數據流而來,現在已經釐清了情況,您當然可以自便。」
安娜不是智械也不是黑塔空間站的工作人員,就算黑塔和螺絲咕姆是天才也指揮不動她,她只聽自家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差遣。
「謝謝您的體諒,回見。」
費伯裡克特小姐硬擠出一個客氣的笑臉,毫不猶豫告辭走人。
她一走人偶立刻活過來,噠噠噠的留下穹問了好幾個問題才放他重獲自由。等灰毛離開人偶抱著胳膊斜睨科研搭子:「你認識那個染了一頭雜毛的小家伙?」
她說話向來直截了當。
螺絲咕姆抬起一只手,指節上不知何時棲息著一只精巧的機械蝴蝶。
「有些前緣罷了,不過我看她現在已經展開了全新的人生書頁,倒也不必非得囿於舊日的陰霾。」
蝴蝶由各種零件構成的翅膀上鏤刻著錯綜復雜的紋路,細細看去卻會發現那原來是齒輪之間互相交疊產生的天然花紋。
他動了動那根手指,蝴蝶像是受到驚嚇般振翅起飛,撲簌簌落在黑塔空間站充滿現代感的弧形鋼構穹頂下。
「哼,原來是這樣。」黑塔女士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輕笑,「怪不得倔成這樣,我還從來沒遇到過被人拒絕第二次的情況。」
「那個種族一直都是這樣,已經倔強了幾百年,只要尚未消亡恐怕還能再繼續倔強個幾百年。可惜他們當中尚未誕生出如同你我這樣的個體,想憑借一個人或幾個人的力量是難以與星際和平公司這種龐然大物博弈的。」
螺絲咕姆並不避諱提及自己的過去。智械令以人類為首的有機生命感到恐懼,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殊死搏鬥。一方將「反有機方程」作為武器,另一方以銷毀所有無機生命為目標,反復拉扯了數個琥珀紀。
激烈的戰爭最終以智械令使的橫空出世告一段落,但反有機方程仍在,類似仙舟聯盟這種堅決銷毀自行誕生智能機械的組織也有很多,只能說大體上有機生命與無機生命打成了平衡與共識。
一個令使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個種族的命運,如果費伯裡克特小姐能在有生之年逆流而上走得足夠遠,或許博普克人的生存方式很快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麼老實的小家伙,欺負起來連哼都不知道哼一聲,真沒意思。」
黑塔人偶像是對安娜失去興趣似的擺擺手:「而且啊,她家的長輩太凶了,護崽護得跟什麼似的。」
「不好玩,不玩了。」她給自己找了一大堆台階還覺得不太夠,於是便將視線移到螺絲咕姆身上:「……」
不久之前剛被懟了一頓的智械立刻領會她的意思。
「誠然,黑塔女士的智慧與美貌冠絕宇宙,您是如此仁慈的原諒了一個年輕的孩子,實在是其他天才的榜樣。」
這家伙就是想聽幾句順耳的話,誰不喜歡被人贊美呢?滿足女士小小的情緒需要並不比開口寒暄更困難,使她們保持愉快的心情是件極具性價比的事,尤其此時此刻他正身處黑塔空間站。
咱就是說,想找刺激也別在主家的地盤上盡說些不中聽的話麼,智械都覺得這個樣子不行。
得到了來自俱樂部其他成員的贊美,黑塔終於滿意了。她抬起下巴表示自己才不會和一個胎兒似的小家伙計較,就讓她老老實實回博識學會讀書吧,如果畢不了業她一定會不遠萬裡及時趕過去嘲笑!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9
第251章
第一真理大學本就不長的春季假期即將抵達尾聲時,來自各大組織的科研人員緩緩齊聚黑塔空間站。新的實驗室已經組建完畢,人員的崗位配置也已發放至個人光腦郵箱。三方將實驗室定在黑塔空間站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是這裡曾為反物質軍團襲擊,遺留的黑色結晶體成為連接正常空間與「裂界」的通道,時不時就會有虛卒從那裡冒出來。
以黑塔女士的手段,解決幾個「裂界」的結晶體不在話下,但她就是不解決,偏要留著它們放虛卒過來好隨時捕捉小樣本。虛卒們周身附著的【毀滅】因子比起末日獸和幻朧可要稀薄多了,但有些實驗也不能直接就放在珍貴的樣品上做,只能委屈委屈空間站防衛科的工作人員,希望他們能盡快提升自己的「業務實力」。
這段日子安娜把二年級的學年論文擬了個草稿出來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看完後例行修改了行文與邏輯上的幾處含糊之處,然後告訴弟子下階段她該將學習中心偏向至阿那克薩教授那邊。
「你應該知道你寫的都是些什麼,」不久之前公司派人送了個華麗到能把人嗆出噴嚏的超大號信封,拉帝奧教授將信封丟在桌上看都懶得看,手裡拿著學生的論文敲敲:「寫的不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它發表之後可能給你本人招來些什麼樣的麻煩。」
「學校裡一直有星神崇拜的極端狂熱社團在找你的麻煩,礙於博識學會的管理……好吧,主要是在你那些室友的幫助下你才得以擺脫麻煩享受安寧和清靜,學校之外可不會這樣。還是說,費伯裡克特小姐已經做好了身價暴漲的心理准備?」
要知道人一旦陷入對什麼東西的狂熱,多半是不怎麼理智的。別說那些否定的話,只不過稍微不中聽一點的評價就會讓他們像被偷了崽子的母獸般應激發狂。更不必說星神的狂信徒,簡直比蟲群還煩人。
暴力討伐他倒是不擔心,反正也沒幾個人能打得過費伯裡克特,真遇到令使級別的狂信徒打不過她還能跑。可是那些上門來尋求「指點」的人呢?你一個學者,能拒絕和別人交流學術討論問題嗎?
嘴巴笨那就去練,不會說好聽話難聽話也學不會?學不會那就低頭挨罵,能扛住阿那克薩那家伙的「修辭學大賞」,出門就算被人貼臉開大也不會破防丟人。
安娜:「……」
這年頭純物理攻擊已經落伍了嗎?精神攻擊這種東西實在不是我的長項……
她垂頭喪氣的走出導師辦公室,排在後面交課程論文的希德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你還好嗎安?我覺得你論文草稿已經比很多人的終稿還要精細了,教授也是看重你才會格外嚴厲。沒關系的,回去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星神在上!費伯裡克特眼圈都快紅了!這麼一個挨刀都不皺眉的狠人都委屈成這樣,我要是走進去會不會被拉帝奧教授揉成團直接扔去外太空?
「……」安娜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阿那克薩教授的『邏輯與修辭』是一對一面試考核?」
希德忽然明白了什麼,同情的看著她:「沒錯,可以無限補考,但……」
但是你懂的,阿那克薩教授對學生的要求不比拉帝奧教授低。
「我已經做好延畢的心理准備了,沒事。」安娜又嘆了口氣:「謝謝你的安慰,不過我論文沒問題,初稿過了。拉帝奧教授擔心我將來過不了答辯關,所以專門提醒我第二學年多選幾門阿那克薩教授的課程。」
那確實很有可能延畢。
「別擔心,到時候有法厄同陪著你,你肯定比他畢業得早。」希德只能把宿舍吉祥物拉出來給她當以下臨時對照組:「你是心裡有數表達相對質樸,那家伙是一著急就偷換概念企圖蒙混過關,相比之下他的毛病更難改。」
「謝謝你希德,我真的沒事。」安娜虛弱的朝他笑笑,迅速把他關於法厄同的不實評價扔開,打定主意不讓那家伙知道這件事。
和第一學年新生們天南海北的往學校趕不一樣,研究生院的二年級學生只需要自行在教務系統上注冊選課繳費就得了,不一定必須要本人到場。安娜和希德留在黑塔空間站既要參與模擬宇宙的分析解讀又要兼顧實驗室的雜務,忙得分身乏術。
好在第三次進入模擬宇宙後安娜遇到了無限接近於嵐的意識體,也許祂真的是【巡獵】星神,當然也可能是四處搗亂的【歡愉】,但這段經歷對歷史文本的解讀非常有用,於是主修歷史的戴蒙斯被阿那克薩教授扔來黑塔空間站幫個短期忙。
哪怕安娜只能召喚出【巡獵】和【豐饒】,研究也比一無所知的在混沌中摸索要高效。戴蒙斯的到來至讓大家省略掉大量查數據庫的時間,討論文本的進度一下子拉快許多。
唯一的缺點是每次投影回學校上課時見到法厄同他都板著張黑化臉,以及阿那克薩教授課堂上那堪稱魔瘋的狂轟濫炸式教學法也實在是炸得人腦子裡「嗡嗡」直響。
二年級夏季學期第一個月結束前安娜將論文的修改稿遞交給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回教授沒有當面閱讀並修改。他連平板都沒打開,語氣平和的對弟子道:「星際和平公司派遣我前往匹諾康尼辦件事,這段時間你們可以留在黑塔空間站也可以回學校……螺絲咕姆對模擬宇宙有個全新的升級計劃,系統會暫時關閉一段時間,【毀滅】因子的研究也不缺幾個整理數據打掃衛生的菜鳥。」
「或者出門游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注意安全,記得保持聯系。」
他衷心希望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身價不要再往上漲了,不管哪個身份都一樣。
橫向對比一下公司裡那些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教授突然發現自己的弟子是如此乖巧伶俐眉清目秀。
穩重!可靠!省心!
就算她每次出門都會鬧點么蛾子也不是她的責任,反物質軍團要突襲黑塔空間站還是仙舟聯盟也不可能提前告知【巡獵】的命途行者。她打的假期工或許有些爭議之處但這些麻煩挨不著博識學會,至於說伊維爾星……研究「自然神學」的學者請來了開辟命途的神明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啊,這不正說明無論哪方面她都足夠努力足夠優秀。她甚至每次出門都會給學會帶回些小「驚喜」,這些遠遠超出一個學生本職的上限。
都是二十多歲,有人手裡抓著骰子混不把命當回事,有人已經能庇護一方寫出足以震動寰宇的論文,教育不公帶來的鮮明對比實在令教育工作者感到痛心疾首。
機會不同而已,幾乎同樣的出身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結果,發生在人身上的社會實驗既殘忍又真實。
哪怕資質差一些,笨一些,學會認識自己,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那條路,難道不比有事沒事就把命壓在賭桌上依靠縹緲虛無的「幸運」要更有尊嚴?
喜歡博弈游戲和不得不仰賴博弈游戲生存是兩個概念,喜歡玩游戲不意味著一定要玩,靠這玩意兒生存立足一日不可缺。但久賭必輸乃是真理,賭徒們以此走向頂峰也必將以此落入深谷,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教育工作者眼睜睜看著年輕人在那樣一條路上越走越遠心情都不會很好。
由於某人的存在他最近給學生們上課時都不怎麼戴石膏頭雕了呢!
——我那蠢蠢笨笨的學生們看起來居然還挺可愛的,誰說傻得可愛就不是一種可愛?
「不要去危險的地方,要知道不是每次遇到危險都一定會有人幫你,希望你這篇論文提交終稿時是本人來交而不是人又進了醫療機構不得不用光腦遠程投送。」
雖然實際年齡上安娜未必比他小出許多,但當了好幾年老師後隨便看哪個學生都跟看小蠢貨一樣,總有種一不小心就會有么蛾子冒出來的既視感,由不得拉帝奧教授不多叮囑幾句。
低頭聽他碎碎念的安娜:「……」
夭壽了!教授是吃錯東西了還是受刺激了?這突如其來的關心,這劈頭蓋臉的力度,實在叫人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外置設備上那個「監護人緊急呼叫」鍵直到現在還沒摳掉呢,因為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系,所以得拉帝奧教授那邊先授權安娜這裡才可以取消。
「嗯,嗯嗯!」當年她在伊維爾蹲監獄時怎麼敷衍小尾巴卡卡瓦夏,如今就怎麼敷衍擔心得像只貓媽媽的拉帝奧教授,「好的,是的,我知道啦。」
「您在匹諾康尼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也一定要及時聯系,祝您工作順利!」她在心底暗搓搓的想,也許這人在外面遇到了無論如何也收拾不住的刺兒頭,這才終於發現第一真理大學已經是除天才俱樂部外年輕群體平均智商最高的地方了。
導兒啊,別往外找了,你往外頭多看一眼我們就得多學一門急救課程。
第252章
這次從黑塔空間站回到學校,剛一落地安娜就聽到身邊走過的路人興奮不已的談論著銀河大明星——知更鳥小姐的消息。據說此次匹諾康尼面向全宇宙廣發邀請函,誠邀大家前往白日夢大酒店參加家族數個琥珀紀以來最為重要的一場演出。
但凡是有點分量的人都收到了正式信件,「諧樂大典」和「匹諾康尼」這兩個詞幾乎走上幾步就能聽到,其密集程度相當配得上【同諧】的面子。
「啊……我也好想去匹諾康尼看看熱鬧,只要不背法條,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放下參考書專門跑來接人的法厄同看上去快要化了。一個人留在宿舍裡孤孤單單考證,那種事情不要啊!
希德好脾氣的拍拍他:「你沒錢,白日夢酒店最普通的房間費用也遠超你我收入水平。」
給導師打工領到的補貼剛好夠交選課費和住宿費,家裡再補貼些生活費用就是絕大多數普通研究生的「收入」。這一點不管是誰都一樣,安娜雖然和德萊妮合作開了店,但她們尚在擴張階段,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從現金流中往外抽錢。
在「窮」這件事上,年輕人向來很有共同語言。
「唉……」法厄同嘆氣嘆得肺都快吐出去了,「好想體驗一把滿大街見人就發信用點的生活。」
他為什麼那樣熱衷於抱個箱子去社團一條街收集物料?還不是為了省筆額外買文具的錢!尤其從業資格認證考試,書籍要花錢買參加考試也要繳費,算下來要不是之前戴蒙斯樂於在廚房烹飪他怕是每個月都得喝幾天西北風。
「這種好事兒還是別了,你要真那麼干肯定會被人罵。」安娜同情的也拍拍他,「想想看,一個陌生人突然走過來笑著往你手裡塞了把值錢的東西,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這家伙是不是想拿我當替罪羊?」法厄同想也不想道:「誰吃飽了撐著滿街撒幣,莫不是贓物!」
他還真的設身處地想像一番,完全沒有占到便宜的愉悅感,反而更加焦慮。沒錢不要緊,被抓進去麻煩可就大了。
「看吧!」安娜攤開手心,「所以啊,如果不是另有目的,滿大街見人就發信用點只會招來治安官。」
白毛「柔弱」的靠著她嚶嚶嚶:「親愛的安,你真好!」
「噫!」戴蒙斯露出嫌惡的表情,希德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哦,安很好,我們都不好,這樣的話專門幫你帶來的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的簽名照片還是算了吧,掛在星網上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希德!義兄!我願拜阿那克薩教授為義父!」法厄同立刻「拋棄」安娜,「啪」的貼在他身上:「黑塔女士的美貌與智慧舉世無雙!」
「噦!」戴蒙斯直接換了個位置,站到距離白毛最遠的地方走。
「就說在黑塔空間站的時候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回到學校才想起來,」安娜走在他身邊,語氣裡全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音,「原來是少了法厄同。」
法厄同趴在希德肩膀上哼哼唧唧的聲音無比「熱鬧」,一個人就能營造出吵鬧的氣氛。
「這話你可千萬別讓他聽到。」戴蒙斯淺笑著掃了眼煩不勝煩的希德,那家伙向來有點陽光就燦爛,曉得自己被朋友們放在心上記掛著還不飄到天上去?
那不行,得把他拽下來,老老實實做好該做的事。
「你不要壓在我肩膀上啊!」希德發出絕望的小聲哀嚎。
前後左右四周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你這個樣子難道不會連帶著我一起被人盯著看嗎?
救命!
戴蒙斯轉身劈手就把法厄同從室友身上撕下來,薄荷綠色頭發都快被拽散的希德委委屈屈縮到安娜身後——社恐怎麼了?社恐犯法麼?社恐的人就不是人了麼?
「好了好了,沒人盯著你看,飛車馬上就到,上車就沒外人了。」安娜也想不通為什麼阿那克薩教授外放成那樣希德卻格外排斥與陌生人來往,雖說他們兩個是甥舅關系但無論從外形還是師承上看都更像是父子,怎麼能反差成這樣!
飛車果然說來就來,為了保證一路上不發生鬥毆事件,戴蒙斯拎著法厄同把他扔在前面,又拎著希德和他一起進了後座。安娜最後一個上車,她坐在白發青年身邊,順手從隨身的空間鈕裡取出專門帶給他的伴手禮。
「喏,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的照片,有額外的to簽哦。要不你給我列個清單,下次我要是再遇到清單上的人就知道該給你准備什麼禮物了。」
「嗚嗚嗚嗚……」激動到說話快要打結的年輕人含淚道謝:「謝謝你!」
我室友他們人都超好的!
「為了這個安娜專門去刷了把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驚動兩位天才來看數據才好提的要求,你要是敢轉賣就死定了!」戴蒙斯知道這件事,不過他去到黑塔空間站沒幾天模擬宇宙的系統就進入更新狀態了,沒趕上趟:「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不好打,全息游戲你知道吧?痛感和瀕臨死亡的體驗無比擬真。」
游戲裡折騰到只剩絲血,那個灰發青年上午爬出來下午就坐車跑了,可見戰鬥有多殘酷。
「剛好穹測試到折磨難度,他一個人總也過不去,我又有請天才們幫忙的需要,也不能說專門就為了這一件事。」
安娜慢條斯理系上安全帶,哪怕飛車自動駕駛也嚴格按照規則行事,一點也看不出本質其實是個法外狂徒。
法厄同湛藍色的眼睛露出荷包蛋的雛形,她急忙不在意的轉過去又擺擺手:「模擬宇宙是虛擬時空,要放現實這事兒你想都別想,我不干。」
再說她也不是沒有收獲,最困難的環境往往最能激發潛藏在人心底的本性,從折磨難度的模擬宇宙出來後她發現自己對命途之力的運用有了種玄之又玄的認知。
無法描述,但又確實存在。就像是一滴水混在山澗中,一路流淌最終彙入江河。
當時黑塔女士就差把她捆到手術台上打開腦殼看看了,為了這件事螺絲咕姆差點和她吵架——因為好奇就要近距離觀察別人大腦的運作方式,這也太「近」距離了吧!
「我知道的,這麼重要且珍貴的禮物,怎麼能用金錢去衡量,謝謝你們!」法厄同揉揉眼睛,馬上就又笑得像個燦爛的小太陽:「不過你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按照實驗計劃我還以為至少得到期末前才需要接你們回宿舍。」
這個問題麼……就連最正經的戴蒙斯也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為什麼?」法厄同沒得到第一時間的回應,他忍不住轉生向後看去:「戴蒙斯?希德?」
「還是因為模擬宇宙的事,安娜在命途上的深入和她自己的研究方向過於匹配,以至於黑塔女士的另一位友人也產生了好奇心。」
封閉的小空間內希德好了許多,聲音也逐漸放大:「那是位生物學家,我們覺得……還是離她遠點比較安全。」
說白了他們就是在躲阮梅,*要不是這件事引動了這位女士的注意力,他們還不至於這麼早就從黑塔空間站跑回博識學會。
——總不能真讓安娜被那些和瘋子沒有多大差別的天才捆走。
「呵呵,呵呵,」差點被捆的本人干笑了幾聲:「意外,純屬意外。」
想想黑塔空間站裡滿地蹦跶的貓貓糕——穹說它們就叫這個,不叫點心貓或者貓點心,再想想底層封閉艙段裡的那位「碎星王蟲」。阮梅女士的野望是人造星神,安娜不太喜歡這個課題她也不擅長生物方向更不想給自己添加補課內容,所以連夜收拾東西跑路很奇怪嗎?
我只需要用邏輯證明星神的存在就行了,不需要拔高到搓出來一個星神證明其存在的地步!
「這,這樣嗎……」法厄同嘴角抽搐,「辛苦你了,安。最近一兩年你還是別去黑塔空間站了,非得要去就投影轉一圈吧。」
也是頭一回見識天才們發起癲是什麼模樣,戴蒙斯心有戚戚焉道:「等拉帝奧教授從匹諾康尼回來別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得算工傷!」
怎麼不是工傷?對天才們的仰望終於化作一灘泡沫消散,這對年輕人的心理影響可大了去了。
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從飛車延續到宿舍門口。法厄同走在最前面,他笑著扭開宿舍門,不等後面人看清楚又立刻松手「啪」的把門拍上。
這家伙怎麼突然傻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咦?怎麼還石化了?
安娜上前用胳膊肘戳戳他,白發青年就跟生鏽了似的一點一點扭過來看向希德。他漂亮的眼睛裡盛滿震驚、意外、不敢相信,甚至還有點小小恐懼的情緒,就好像看到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裡坐著只怪獸。
「法厄同?」
「呵,呵呵……」他硬邦邦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卡,「咱們,要不要,直接去,食堂?」
「你整什麼么蛾子呢?」戴蒙斯走上前想要再次扭開宿舍門。就在此時門被人向內拉開,和希德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松開扶手後抱著胳膊出現在門邊:「怎麼,還不進來是沒想好進門的姿勢,還是需要教授親自邀請?」
「……」
門外四個學生同時陷入石化狀態,嘴巴一個比一個閉得緊。
教授你怎麼還搞突然襲擊啊!
第253章
「說說看吧,你們這次去黑塔空間站都有什麼收獲?」阿那克薩教授坐在起居室的圓形軟椅上,面前排排站著四個低著頭的學生。
小奇美拉和小諦聽追來追去滿地打滾,嗚嗚嗷嗷充滿童趣,四個被教授盯著的學生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說什麼啊?剛才嚇那一跳腦子裡到現在還是空空的,沒直接嚇過去算他們膽子大。
「沒人說話?希德,從你開始。」阿那克薩教授靠在椅子扶手上,他面前的圓桌桌面上還擺著法厄同沒來得及收拾的參考書。
一般來說教授也不能未經允許就出現在學生宿舍裡,但阿那克薩教授他不一般。他同時還是希德在學校裡的監護人,探望自己出門在外幾個月未見的幼崽看看人還活著不……合情合理。
深知舅舅的習慣,希德上前將修改過一遍的論文遞過去:「教授,關於星神的擬人特征……」
這論文拉帝奧教授也看過,兩位教授在學術上的嚴謹程度不相上下,因此他並不緊張。
阿那克薩教授接過論文翻開目露瀏覽了一遍,又反倒摘要頁從頭讀到尾,點點頭算是對希德的研究進度表示滿意。緊接著他把視線移到安娜身上——這家伙在黑塔空間站的模擬宇宙系統中召喚到了三位星神的注視,雖然現實世界裡不會出現這麼離譜的事兒,但也能從一定角度上說明命途存在回響和交錯。
果然,她的論文涵蓋了這方面內容。
「【巡獵】、【豐饒】,還有【存護】……嗯,論文的角度很新穎,也做了切實的調查與研究,分析這一部分……」
分析這部分是弱了點,考慮到這孩子之前沒上過學,本學年可以考慮以此處為重點安排她的學習內容。
一行星時後他放下安娜的論文看向戴蒙斯。後者去黑塔空間站就去的比較晚,待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但通過問答能夠了解到他在與「星神歷史」有關方面的認知比許多老博士都更有見地,可見沒有白去這一趟。
最後他抬頭看看法厄同,又低頭翻翻他留在小圓桌上的參考書,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與重點摘要後也就不再說什麼。
挺好,各有各的事,每個學生都有在認真的學習和生活,了解到這些就足夠了。
「收起你們傻乎乎的表情,這宿舍裡有我四個學生,其中三個去了黑塔空間站幾個月才回來,我難道不該親眼看看你們的情況嗎?」
他還是那般嘴上不饒人,不過說著說著語速放慢了許多,語氣也逐漸變得昂然:「現在看到了,你們一個個過得不錯。沒缺胳膊沒少腿,腦子也沒落在空間站忘帶回來,很好。」
法厄同偷偷摸摸扭頭去看希德,眼睛裡盡是揶揄的光:阿那克薩教授原來是貓派嗎?
希德白了他一眼把頭扭開,他可還沒忘記剛才路上差點社死的那一幕呢!他旁邊站著戴蒙斯,再過去才是安娜,察覺到有視線掃過來高大魁梧的歷史學家向下撇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垂下目光看向地板。
只用看的就知道這幾個年輕人心裡主意一個比一個硬,阿那克薩教授懶得計較他們的小動作,收走安娜和希德的論文打算帶回去仔細看看。
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學生習作並不多,甚至可以這麼說,相當部分的論文除了會對視力造成危害外沒有任何用處。
「走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他起身夾著文本撈起小奇美拉說走就走,諦聽湊在他腿邊跳上跳下好幾次也沒能把小伙伴「救」下來。
希德看看室友們,追上去陪著舅舅送他。
戴蒙斯小小聲在後面追了一句:「等會兒帶個干淨空飯盒回來!」
阿那克薩教授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沒有家室,朋友很少,最親近的外甥也另有一個社交圈子。平時正常上下課吵吵鬧鬧的大家倒也不覺得怎樣,忽然在今天,他們發現教授獨自生活連個吃飯的搭子也沒。
有點凄涼。
希德抬手朝身後比了個「OK」,他明白戴蒙斯的意思——反正自己開火做飯,多做一人份兒也不打緊。
「我去看看廚房都有什麼食材。」戴蒙斯不著急收拾行李,他從廚房門後抽出一條圍裙,一摸就發覺手感不太對勁。
這不是他之前用的那條贈品圍裙,是新的,胸前還畫了只胖胖的橘色大貓。
嗯?這玩意兒是怎麼回事?
「看什麼看!」剛剛坐下的法厄同察覺到他看過來的視線立刻變得扭捏:「新圍裙有什麼?那條舊的你不是抱怨過太小了嗎!社團免費領的,愛用不用!」
雖然但是,那也得有人存了這份心慢慢細細尋訪才能找到尺寸這麼大的贈品圍裙。
「謝了,你晚上想吃什麼?」這是大家之前就說好的,要多照顧照顧脆弱的考證人。
法厄同努力做出一副「我才不在乎」的模樣,嘴角差點咧到耳後根去:「我要吃蔬菜魚凍!蔬菜無人機等會兒就送來,魚都處理干淨在冰箱裡了。」
行吧,戴蒙斯轉身從冰箱裡把殺好洗好的魚拎出來,只當這家伙上次偷吃了費伯裡克特的蔬菜魚凍後就徹底喜歡上這玩意兒。
反正也不難做,燉個魚湯放涼凝固就是,著急吃的話甚至可以適當添加些海藻膠進去加速凝固過程。
公共起居室裡安娜拿起參考書,她提上半句法厄同背下半句,或者反過來一人提下半句一人背上半句。
獨自復習清淨是清淨,但也太清靜了些,現在室友們都回來了,法厄同美滋滋的就像一只枕著骨頭的狗子。他喜歡這種身邊聚滿伙伴的感覺,尤其還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安娜一手拿書一手隨便撈過來支筆,很仔細的把白毛表述不夠精准的地方圈出來留給他自行查漏補缺。廚房裡叮叮當當,起居室內也沒有閑著,不多時希德帶著只新買的飯盒回來。
「背到哪兒了?」他好奇的走到安娜身後探頭去看她正在畫圈的詞句,「這進度可以啊,第一輪快看完了吧。」
法厄同一邊繼續背一邊緩緩點頭。他這個行當不背法條不可能的,雖然背完會忘但也還是要背,除非他是個智械可以直接把文本轉化成數據留在內存裡。
正說著安娜的外置設備震了一下,她含笑低頭瞄了一眼,是白露小大夫發來的消息。每次見到矮墩墩肉乎乎的小家伙她就管不住自己蠢蠢欲動想要投喂的手,也不知道她傳信有什麼事。
零食不夠吃了嗎?
法厄同上一條剛好背完,她接了幾個提醒詞給他繼續往下背。希德見她有事便拖了張椅子坐過來從她手裡接過參考書,繼續替法厄同檢查他的背書成果。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剛想笑小大夫發的消息可真長,看完開頭就笑不出來了。
從她腦中取出的那枚生物芯片,被羅浮仙舟的丹鼎司聯合工造司成功破解並讀取出其中的信息,這麼長的傳信篇幅中以下皆是芯片中蘊含的內容。
「安你怎麼了?」法厄同就坐在她對面,看得再清楚不過,「是壞消息?」
不然她怎麼忽然從滿臉輕松笑意切換成面無表情?
「不,其實是個好消息。」安娜關掉頁面收起外置設備,並不打算在這裡讀消息,眼下並非好時機。她瞄了眼被希德拿去的書:「你背到哪兒了?三百二十九……」
「哦哦!」法厄同抖了抖,牛嚼草樣的老老實實繼續往下背。
總感覺這樣的費伯裡克特有點嚇人,仿佛面對翻開論文准備審核的拉帝奧教授——反正她只要不衝我們發脾氣就行,外面的人誰惹她誰活該挨削!
時間在她不時的恍神中移動,戴蒙斯乒乒乓乓忙了快兩個行星時,當他從廚房探頭出來說可以開飯那一刻法厄同差點原地起飛。
「終於可以吃飯了!」他歡呼著飛速收拾桌面,希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去廚房洗那只新買的飯盒順便幫忙端盤子。
安娜幫著法厄同迅速清空桌面搬動椅子,得知今天室友們回來他萬分歡喜之下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出現在桌子上的盤子自然也滿滿當當。
戴蒙斯提前就把要希德帶去給阿納克薩教授的晚餐預留出來。在黑塔空間站的幾個月一開始大家還有閑情逸致從湛藍星定外賣,過著過著不知不覺就糙了,尤其等拉帝奧教授一離開誰都不想那麼精致仔細,宇宙大炒飯胡亂湊合一頓是一頓,吃到現在只要看見新鮮食材就忍不住雙眼放光。
「好吃!」
上次一時忘記錯失蔬菜魚凍的事給安娜留下深刻教訓,這回她直接就是一勺子上去,鮮味比大腦反應更快的在舌尖綻開。
很多人都誤以為會很腥的魚凍一點腥味也沒有,魚肉本身的鮮和甜被蔬菜放大,涼涼彈彈有種說不出的嫩滑口感。
「好吃吧!」法厄同揚起下巴,「我就猜你一定會喜歡,專門定了食材等你回來。」
哼,在如何讓女性朋友消氣這件事上他可不傻!
第254章
晚飯聚餐結束後希德帶著飯盒坐上飛車去往阿那克薩教授的辦公室,這個點舅舅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實驗室,反正距離相差不遠,一邊沒找到就走去另一邊找找好了。
出門的時候戴蒙斯回臥室整理行李修改論文,安娜和法厄同負責洗碗掃地收拾桌子。其實也不用他們真去動手做什麼,宿舍裡有家務機器人,多半擦擦擺放過餐具的圓桌桌面就沒什麼事兒了。
室友們全都是通情達理且溫和的人,這真是件幸運的事。
飛車停在博識學會本部的停靠點,希德穿過步道和回廊,花了十多分鐘走到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外。
一燈如豆,孤獨的剪影投射在窗戶上,那人手邊的茶杯裡水汽氤氳。
「教授,可以進來嗎?」年輕人踏上台階輕輕敲了兩下門,門板馬上就被拉開,阿那克薩教授穿著便服出現在門後:「這麼晚突然過來找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走得很急,懸掛在眼鏡腿兒上的寶石鏡鏈不安的來回搖動著。
希德已經和舅舅差不多高了,他提起手裡的飯盒給他看:「沒什麼,我們晚上自己開火聚餐,想到您一個人可能還沒吃晚飯,送點吃的東西過來。」
他扭捏糾結了一下,終於小小聲說出憋了一下午的話:「謝謝您的關心,教,嗯,舅舅。」
「哼,」知道不是寶貝外甥遇到麻煩上門求助,阿那克薩教授整個人放松下來讓開路:「進來坐吧,我順便告訴你怎麼修改論文。觀察樣本和實驗體不是同一個人?」
接過飯盒走在前面,希德關上門跟在後面,教授清臒的背影與清冷的月光交相輝映。
「啊,不是同一人。一個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一個是同宿舍的安娜費伯裡克特。」
他跟著阿那克薩教授一直走進他的書房,這下窗戶上的剪影出現了兩道。
教授專門從桌子上騰了塊地方安放那只淺綠色的飯盒,坐下後他翻出論文打開朝希德示意:「自己隨便坐,我先看了你的論文,比我想像中進步大得多。當然,這也可能與有效樣本的出現有關,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費伯裡克特不能放在普通人類別中進行分析,數值會出現無法容忍的誤差。」
「好的。」希德坐直身體聽他逐句分析,比起之前動不動就「重寫」,這回阿那克薩教授動筆的地方甚至算不上多:「你的基礎比費伯裡克特要好太多,所以行文和格式上沒什麼需要改動的地方,邏輯也較為縝密,但是數值這裡的圖表還不太夠,有沒用上的備份?為什麼不用?都要用。」
希德糾結的看看那只飯盒,他很想提醒舅舅先吃晚飯。但是打開論文進入教學狀態的阿那克薩格拉斯是教授不是舅舅,他不敢說。
好在這篇論文全文字數不是很多,不到一個系統時就講完了。青年趕忙接下勾畫過的文本夾在胳膊底下,伸手摸摸確認飯盒還是溫的才放心。
「那我先走了,回去太晚大家會擔心我。您,您早點吃飯早點休息,照顧好自己。」說完他等阿那克薩教授沒有異議才站起來欠身行禮然後離開,坐在窗邊目送外甥一路小跑著趕飛車的身影,教授搖搖頭低聲道:「回宿舍回得太晚,我也會擔心。」
這孩子溫和善良,博學勤奮,但就是不愛在外人面前說話,舅舅拿他沒辦法,教授拿他也沒辦法。大概是小時候被元老院那些吵吵嚷嚷的家伙嚇壞了,以至於都長成這麼大的大小伙子了還是不願意張嘴表達自己。
得抽空回去一趟再爆他們一回!
希德回到宿舍時公共起居室裡坐著復習考試的法厄同和刷刷刷寫論文的戴蒙斯,兩人聽到門口有動靜幾乎同時抬頭,看到是他平安回來又立刻縮回去該干什麼干什麼。
「安呢?」希德輕輕推開湊上來搖尾巴的諦聽,掛在牆上的咕咕鐘打開窗扇「咕」了十聲。
「回臥室收拾行李休息去了。」法厄同頭也不抬道。
他面前的虛擬屏裡正在播放輔導機構做的錄播課,各種匪夷所思的案例分析繞得人腦子打結。希德坐下跟著也聽了一會兒,成功感覺到困倦,半閉著眼睛回臥室洗漱睡覺。
聽不得,還是直接全部死刑吧。
與他一牆之隔的安娜正苦大仇深的盯著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努力理解原身,那個代號「安娜」的年輕姑娘。
羅浮仙舟的白露小大夫將破解後導出的芯片信息一股腦全發給她並表示丹鼎司誓死捍衛病人的隱私,要是外面有與此相關的任何傳聞出現,隨時歡迎她殺到羅浮打丹鼎司的臉。
嗯,慷慨激昂,問題是你們司鼎能接受不能?
打開傳信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她發現這其實可以算是本「日記」,或者「工作記錄」,也可以說是「安娜」留下的遺書。
裡面記載著她在宇宙中漂泊數年的心路歷程,也說明了這芯片的由來。
該怎麼講呢?簡單點說這玩意兒其實是她自己要求塞進腦子裡去的,就為了生命結束時不要那麼痛苦——博普克奴隸的一生已經足夠痛苦了,希望死亡來臨時能對她溫柔一些。
一切從博普克奴離開營地開始。
十五歲的「安娜」被主人以十五億信用點的高昂身價買下,當然不是要她當個好擺設或是僅用於欣賞。背井離鄉的女孩兒被送進軍隊給一位年長的同族做副官,無縫入伍成為一名兼職軍醫的指揮官助理。
買下她的家族擁有三個星域的資產,剛巧與「鄰居」發生了些許小矛盾,需要在戰場上一決高下分出雌雄。幸運的是她還有長輩庇護,可以繼續成長。不幸的是主人的鄰居同樣擁有數個星域的資產,她和她的長官將在戰場上與同族相遇。
戰爭是件可怕的事,但對於穩居幕後的主家來說生命不過戰報上一行又一行無關緊要的數字。比起那些他們花了十幾億甚至幾十億買下博普克奴隸要的是勝利,是資源,是廣闊的疆域與可以無限壓榨的人口。
只有站在最前線的人才知道血的味道。
曠日持久的戰爭將星域邊陲的人口消耗殆盡,到最後還是個少年的「安娜」也搞不清哪裡是敵人哪裡是自己人。處處都是敵意,處處都是混雜著警惕與厭惡的眼神,很多士兵即使被救活也會選擇自殺以求脫離這場漫無邊際的噩夢。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他們也不知道明天還要多久才會到來。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日子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武器與裝備的加持下人命還不如草芥。
戰事激烈,為了在獲得勝利的基礎上盡力減少損失,交戰雙方背後的勢力除了正面戰場自然也要開辟第二戰場。指揮官的周圍不斷出現各種嘈雜聲響與小動作,博普克奴可怕的背書在此刻成為忠誠的有力保證,收買勸誘對他們沒什麼用,事情終於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博普克奴很少會防備站在身後的同族,奴隸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會下意識避免這件事發生,所以營地送出來的年輕人就是所有人的孩子,哪怕戰場相遇大家也會下意識避開小朋友。但奴隸也是人,遠離家鄉十幾甚至幾十年以後,總有人會為了私人感情朝同族舉起屠刀。
那是「安娜」職業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敗,年輕的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年長同族的目標,更沒有想到自己既是目標也是誘餌。
年長的指揮官為了保護年輕的副官而倒下,刺殺發生得太快,血腥味蔓延開來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假意被俘實則化身刺客的同族在刺殺指揮官後當場自戕,就像叔伯不應該在孩子面前殺死她的父親那樣,博普克奴之間不應該互相殘殺。但他拒絕不了主人盈盈含淚的雙目,唯有在滿足她的要求後自裁向族中謝罪。
失去了指揮官的戰線立刻崩潰,但「安娜」來不及崩潰,士兵可以崩潰她不能崩潰,她是指揮官的副官,指揮官殉職她就是新的指揮官。
蛻變的那一刻這姑娘只有十七歲,距離諸天寰宇通行的人科人屬人種智人成年線還有一年。
她花了兩年時間,將節節敗退的戰線推進到主家「鄰居」腹地,兵臨城下,勝負已分。勝者獲得了廣闊的殖民地,敗者縮回宇宙一角抱著割地賠款後空空蕩蕩的存錢罐嚶嚶嚶。
十九歲的年輕指揮官帶著勝利與榮耀回到她主人的家中,以為從此以後能過上營地裡聽到過的平靜生活——她用無數人的血和淚證明了自己的智慧與能力,她為主人全家贏得了一百輩子也吃用不完的豐厚家產,她配得上一份優待。
但她看到的卻是眾人畏如蛇蠍的眼神與藏都藏不住的嫉妒。
那樣的才華,怎麼會降臨在一個奴隸身上?不應該!不公平!她怎麼配!
她的主人是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紳士,為了讓繼承人與家族的重要資產和睦共處,他特意安排了女僕格外照顧「安娜」。漂亮的綾羅綢緞,芬芳的奇花異草,璀璨的珍珠寶石,他不遺余力的裝飾一個步下戰場的女戰士,想要蓋住她眼底的煞氣與身上的血氣,最好能偽裝成一個柔弱可愛的女性好叫他的監護人能接受她。
起初這個策略是成功的,身體健康氣血充足常年鍛煉的年輕姑娘無論如何也難看不到哪裡去,就算她生得眉眼犀利英挺基因也會告訴所有適齡男士她是個逐漸走向成熟的優秀母體。
她生機勃勃,渾身都是「活著」的美好。
「安娜」未來的主人幾乎快要愛上這個英氣勃發的姑娘了,不管去哪兒他都要帶著她,不讓她再去碰觸武器和其他博普克人,並將此舉美其名曰「保護」。
這種並不對等的愛情顯而易見持續不了多久——因為「安娜」拒絕同他發生超出正常範圍的親密關系,而他也沒有那個能強迫她的實力。
她始終記得營地裡女教官的告誡,她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以及要做些什麼。輕飄飄的衣裙和耀眼奪目的財富並沒有衝昏她的頭腦,她一直都清醒的把自己定義在「保鏢」的職位上。保鏢的職責是竭盡全力保護任務目標的安全,她可以站在他的臥室外幫他看門讓他放心的邀請各路女士約會,但她不可以自己也滾到那張床上去。
被傷到尊嚴與臉面的未來主人表示他和家族重要資產之間的分歧不可彌合,除非她先低頭服軟,願意為他變成一個乖巧柔弱符合他喜好能取悅他的寵物。
繼承人似乎是個蠢貨,這對於一個盛年且雄心勃勃的家主來說基本上和天都塌了沒太大區別。
幾番努力後在家主夫人的「幫助」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唯一的繼承人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於是他召回了「安娜」並向她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既然她不願侍奉他的兒子,那就替家主夫人為家主再生一個新的繼承人好了。
她總該願意輔佐自己的骨肉吧?
年輕的博普克姑娘對此表示有一句話想說:。
好,她說完了。
接連拒絕了主人的倒霉兒子和倒霉的主人,「安娜」不可能留在主人的家裡繼續過她認為舒適且安逸的生活。恰好她自己也快忍不住了,要不是動手打主人會導致嚴重後果,這家裡沒一個人能逃過鼻青臉腫的命運。
她被趕出家門為家族做些不太好放在台面上將的事,就像終於獲得自由的狸花貓那樣自由自在徜徉在寬敞的庭院中——過於寬敞了,在貓貓眼裡整個宇宙都是她的地盤,只要圓滿完成主人不時發來的任務,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這個過程中「安娜」遇到了許多人和許多事,有縱橫海上化身為針拯救戰爭難民愈療破碎的醫者,也有將自己碾成血紅色的線縫補斷裂存續種群的智者,更有投身如梭紡織出生命織網絞殺破壞者的復仇者。
「安娜」開始思考,她變得沉默。
我想成為那樣的人,而不是一把沒有自我意識的屠刀。
博普克人為了保護最後的家園甘願賣身為奴,他們作為主家的刀鋒肆無忌憚宰割一切,那些倒在刀下的婦孺,哭泣著哀嚎著詛咒著的老人,難道不正是普通博普克族人眼下正在經歷的事情麼?
兜兜轉轉回首處,他們什麼都沒有保護,什麼都沒有做到。
掌心已經被血和淚浸透,歸鄉的路尚在遠方。
後來她在游歷中遇到了一群奇怪的步離人,明明天性嗜血卻非要強迫自己茹素。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終於明白這些人的用意:好戰必亡,為了種群的存續他們要壓抑內心對戰鬥的渴望,改變世人對步離人的看法,以實際行動告訴宇宙中一切存在——步離人也可以平和的與其他族裔共處,他們並不是隨時隨地暴起傷人的野獸。
雖然這種行為看上去自虐別無二致,但他們確實改變了一些人對步離人的看法。
「我需要一枚你們的芯片,像那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步離人一樣將它植入大腦。當主人的命令與我的底線相違背時,我希望它能阻止我犯下大錯。」
年輕的姑娘低下頭,她在看自己紋路叢生的手。
丹輪寺的僧人從不強迫別人接納自己的想法,但架不住別人非要「強迫」他們。
一次又一次執著的要求後他們不得不搖著頭同意。
沒辦法,她太能打了,長生種都頭疼的步離人被她揍得像群喪家之犬,適當控制一下並不是壞事。
接受開顱手術後「安娜」又像只散養貓似的在宇宙中流浪了幾年,主家的財富越來越雄厚,遠超當初買下她時數倍。
每年她那倒霉主人和主人的倒霉兒子都不斷重復著幾乎差不多的說辭,她隨時可以選擇退休回去重新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什麼的……直到「安娜」那倒霉主人在一次制造新繼承人的運動中被家主夫人抓了個正著,為了保住自己和自己所生蠢貨的地位,夫人毫不猶豫選擇成為一名瀟灑又快活的寡婦。
她的兒子已經成年,就算兒子不成材還有孫子可以期待,丈夫這種東西完全可以不存在。
於是現任倒霉主人變成了不存在的已故倒霉主人,主人的倒霉兒子成了「安娜」的倒霉新主人。
這一家子,一個比一個晦氣。
盛大的家主繼任儀式上接過家族重擔的蠢貨再次見到數年前令他怦然心動的姑娘,如今她歷經風霜,反而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沉穩與成熟的美麗。
他開始和他父親打起差不多的主意,希望能有一個擁有強大戰士基因的私生子為家族保駕護航——博普克奴太貴了,為什麼不自行制造出幾個來呢?
榮升「老夫人」的家主夫人自然不同意兒子亂來,「安娜」再如何優秀她也只是個被家族花錢買下的奴隸,奴隸的地位最多也就和家畜差不多,和奴隸發生關系那不是和家畜發生關系一樣嗎?荒唐!胡鬧!想都不要想!
想要自家培養出幾個有博普克人基因的小奴隸大可以把事情交給家僕們去做,或者干脆直接克隆。
圍繞在新家主身邊的聰明人紛紛表示老夫人高見,家主應該聽他母親的話,先弄出幾個值得培養的小奴隸再遠遠的把這個大奴隸偷偷放出去做些大家都不好下手的事,這樣既能維護家族利益又不浪費幾年前花出去那十五億信用點。
就像家中自行繁育的名馬和名犬,不僅不浪費,甚至還賺了。
至於說「安娜」早就將家族的地盤擴大了不知多少個星域這種事……那又怎麼樣?沒有主家提供的機會一個奴隸怎麼可能做到這一點,她或許是有些才能,但更重要的還是家族對她的支持。
奴隸的意見就更不是意見了,養在羊圈裡的羊也不願意被吃掉呢,難道家主大人晚餐前還要去考慮羊的心情?
「安娜」的反抗極其激烈,她不惜動用自絕的權力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拒絕。也正是這次不成功的嘗試讓她知道了一些*本不該知道的事——當初在買下她後前面那一位倒霉主人為了不讓家族的重要資產流失或損毀,他請來了【豐饒】的力量使她無法死在自己手中。
她連自行結束痛苦的權力也被主人給偷偷剝奪了。
博普克奴的自絕也嚇壞了她的新主人,房間幾乎被血浸透,若非星神的力量「安娜」絕不可能留在世上。
母子之間的爭執最終以「安娜」再次被變相流放作為終結,老夫人非常看好星際和平公司的傳統事業部,但在田那個老東西將旗下各部門盤得鐵通一般不給人任何插手的機會。家族在公司董事會中所占的權重不高,想要通過正常途徑攫取更多利益幾乎不可能,於是傷口愈合後安娜接到任務前往庇爾波因特挑動分裂與對立,最好能讓星際和平公司自下至上的亂一亂。
貴婦人的承諾很誘人,她表示只要「安娜」背下罵名將家族送到公司董事的核心席位上,就會簽署「財產放棄聲明」放她自由離開。
「安娜」沒有選擇,就算這位高貴的「老」夫人食言她也沒辦法,奴隸怎麼能和主人糾纏公平不公平?她在法律上都不能算是個人!
於是她只能踏入庇爾波因特……然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天三頓的指著施耐德奧斯瓦爾多找茬。
她成功了,庇爾波因特被她攪得日夜不寧,安防工作組與平民在街頭對壘,玫瑰花和催1淚1彈交相輝映。
「安娜」看著滿地狼藉的「成果」,恍然發現她正走在一條曾被自己痛斥厭惡的道路上。
二十一歲的年輕姑娘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耳邊盡是無辜孩童的啼哭聲。許多人仍舊將她奉為精神導師,哪怕她從未在眾人面前露出過真容。
不不不,我就是個無惡不作的罪人,你們全都是被我愚弄利用的受害者。
當公司的安防隊出現在會場上徑直走向她時,「安娜」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舉動。她明明可以徒手搏殺這群荷槍實彈包裹嚴實的普通人從容逃逸,但她沒有那樣做,她安靜的走下高台將手伸出去,她說:「請不要傷害這些無辜的人。」
以她多年歷練出的手腕和風格,星際和平公司無論如何也追查不到幕後計劃並操縱暴1亂的人在哪裡。唯一有可能泄露情報的源頭,嗯,是買下她的那個家族。
那位慷慨做出承諾的華貴夫人。
她被送進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院站在審判庭的被告席上,從被捕到被扔進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星艦全程沒有超過七十二個系統時。登上星艦前家族的探子前來告知她上一個任務已經圓滿完成,家主大人和老夫人達成一致,需要她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然後清空它,一個不留。
探子信誓旦旦的表示這絕對是最後一個任務,只要她圓滿完成,家族甚至可以考慮從皇室手中買下博普克人賴以生存的那顆行星。現在他們已經是公司董事會的重要一員了,自家人給自家人行個方便有什麼做不到的可能呢?
可是,伊維爾星際監獄是一顆行星,生活在上面的人口連囚犯帶獄卒少說也有十幾萬人。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這個帶上,到地方就將它扔進自然水體裡,剩下的只需要你稍稍動下手任務就完成了。」探子塞給她一管試劑,和丹輪寺的僧人們共處過一段時間,她知道那是種惡毒的污染藥劑,會讓人在虛弱與恐懼中發瘋直至死亡。
這東西原本是步離人制造出來用於對付仙舟雲騎的,自從數百年前羅浮的劍首力擒了步離人的巢父後仙舟聯盟放話全宇宙,誰敢制造或使用這東西誰就是仙舟大敵。
伊維爾星上就算是全員惡人也犯不著落到這步田地,博普克人也不能背這個鍋。
實在是夠了,「安娜」在探子輕蔑的笑意中接過試管,反手將其塞進他的嘴裡:「聽說是甜的,你試試?」
試試就逝世。
都已經進了星艦就等著蹲大獄還敢殺人,法庭臨時將她的刑期累加為「一百年至無期」。以危險行為妨害公共安全,制造分裂、混亂和衝突,故意殺人,三個一等罪,不允許保釋或外出就醫。
戴上液金項圈和液金鐐銬時押運組將每個囚犯的名字鏤刻在鐐銬上,「安娜」原本也不叫這個名字,這是她離開營地時拍賣師臨時貼的「商品名稱」。但是……也好,不要讓人知道博普克奴中出了我這麼一個異類。
「啊,輕一點嘛,我還指望著哪天能回到故土呢!」淺金發色的青年被人推過來戴上鐐銬時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先他一步離開的黑發女子被安排在座位內側,旁邊是個包著「菠蘿頭」的古銅色魁梧男子。
還有人念念不忘想要回到故鄉,他一定深愛著養育了自己的土地。
真累啊,人這一輩子過得太累了,體驗不好,下回不來了。以及,丹輪寺僧人的生物芯片很好用,真正的豐饒民都扛不住,只是被【豐饒】力量小小影響過的她睡得很快。
等我死後,萬一遇到能解讀這枚芯片的人……好心的人啊,請你將這枚芯片送回博普克,告訴我的族人們在我身上都發生過什麼事。
躺在臥室裡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的安娜:「……」
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的總要把身後事托給別人去辦呢?
唉,好吧,這世上原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有選擇。
關閉個人光腦的虛擬屏,她發了條消息詢問白露小大夫那枚生物芯片如今的下落。雖然但是……這個攤子她是願意替原身收拾的。
第255章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法厄同夾著課本碎碎念,戴蒙斯差點忍不住揮拳揍他,希德坐在安娜身邊不時悄悄看她一眼。
從來沒有怠惰過的費伯裡克特破天荒的遲起了,甚至有上課遲到的可能。
好在今天這節選修課既不是拉帝奧教授的也不是阿那克薩教授的,而是那位向來喜歡把選修課變成自習課的機械院講師。假期時安娜喊了希德選這門課撿學分,這種好事當然也少不了法厄同和戴蒙斯,於是現在它成了除拉帝奧教授與阿那克薩教授外四人需要同時上課的課程。
沒錯,這位講師同時也是安娜的假期工同事,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這件事。
安娜靠在飛車座椅上閉目養神——真奇怪博識學會為什麼還沒把這個冒名頂替且常年曠工的家伙揪出來。
機械院的建築很符合人們對於這個專業大類的刻板印像,四人踩點衝進階梯教室,座位上的學生稀稀拉拉,講台上的講師死氣沉沉。
由於講師長期躺平擺爛直接發講義到學生郵箱就當自己上過課,學生們跟著偷懶翹課跑出去玩耍混學分也成為非常正常的現像。但今天和以往不一樣,活人微死一般的高大男子穿著不知道打哪兒淘換來的實驗室外套出現在教室裡。
「……?」
安娜溜得最快反應也最快,她猛地停下腳步,法厄同和戴蒙斯差點摔個跟頭,最後面希德直接撞在室友寬闊的背部肌肉上,差點撞出他一包眼淚花。
「呵,呵呵,早上好,先生。」刃先生你怎麼突然鹹魚復活想起自己還有一門課要上啦?
投影看了她一眼,金紅色的眼睛亮了亮,點頭:「嗯,快去坐好,下次來早點。」
法厄同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往安娜肩膀上戳了一下,一行四人硬是在階梯教室空曠的過道上走出鬼鬼祟祟的效果,悄摸著溜到第一排坐穩。
刃先生的水平給他們這些人上課,明顯一方吃虧一方花小錢占了大便宜啊!
法厄同和戴蒙斯不明所以,他們就是來上自習順便撿學分的,誰想到講師居然想不開來講課了?要命的是安娜還把路直接帶到第一排,就在講師眼皮子底下看非相關專業書籍……這麼大膽的新式作死法他們並不想嘗試。
鈴聲響起,教室門自動關閉,階梯教室內瞬間仿佛被死亡所籠罩。
安娜:「……」
刃先生這是多麼不想上班啊,都把場地BUFF給帶進來了。
「現在開始點名。」他陰惻惻的操作教務系統,堪比彩票抽獎池的條形框內數字飛快閃動。
三秒鐘,系統停止,今天被抽中的倒霉蛋被他拖到旁邊的操作欄內。
「人來了嗎?」講師裂開嘴笑得讓人背後一涼,法厄同老大一坨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朝安娜身邊擠了擠。
肯定是沒有人應答的,目測這階梯教室裡坐了不滿二十人,系統上的報課卻有百十來號。
「今後每節課我都會隨機抽出一位幸運觀眾,點到未到,期末掛科。」
他關閉系統虛擬屏,轉身用左手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應星。」
「我的名字,不要叫錯了。」
「他是個仙舟人?」戴蒙斯湊過來交頭接耳:「有點看不出來。」
仙舟人就算出門在外也更願意穿他們本民族的傳統服飾,像這位先生這般將西裝焊死在身上的屬實少見。
安娜點頭:「如假包換的老仙舟人了。」
雖然他平時不這麼穿,但是……真的,信我,很老。
刃翻開講義,打開教學用光屏,只當下面坐滿了學生似的開始上課。類似的工作幾百年前他也不是沒做過,沒道理領不到這份薪水。
一節課耗時一個半行星時,很快就過去,安娜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仙舟體系的知識和原身在營地裡學習的實踐技能是可以類比聯想的,加加減減下來居然聽得沒有想像中吃力。
「現在,下課,費伯裡克特留下。」
他關閉光屏和講義,站在講台上直挺挺的看著安娜。法厄同背後發毛,拉著希德和戴蒙斯坐在位置上假裝看書實際等人。
「好的,應先生。」安娜倒是不怕他,現在下課了嘛,刃先生還是很好欺負的。
她走到講台下抬頭看著站在上面的男人,由於角度的關系看上去有點像是側著頭賣萌:「有什麼事嗎?」
「嗯……」他遲疑了一會兒,壓低聲音:「你芯片在哪兒定的?」
安娜先是一愣,緊接著擼起袖子就要去羅浮丹鼎司充當一回醫鬧——還有沒有天理啦?過去了有十二小時沒?是不是全宇宙人都知道原身是個倒霉到被主家逼死的博普克人?
「咳咳,銀狼摸過去看了一眼,她保證絕不讓消息傳出星核獵手範圍,如果有風聲,你就去砸羅浮的丹鼎司。」
刃及時攔下她,非常「好心」的給神策將軍添了點額外工作:「是艾利歐讓銀狼去看的。」
「下回我會帶跟黃瓜回去給它做伴手禮。」安娜渾身散發著黑氣,【巡獵】濃度百分之百。
刃估摸著自己不太會被她遷怒,小小聲又問了一遍:「所以,芯片……」
「丹輪寺!去找那些吃素的步離人。」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刃點點頭:「我欠你一次,必定奉還!」
講師夾起講義灰溜溜的走掉,安娜氣鼓鼓的回到室友中間,摸出外置設備向銀狼和艾利歐抗議。
駭客小姐當場認慫,說她一定幫忙追查到那對擬人母子倆如今具體坐標在哪兒,艾利歐則同意了卡芙卡的「建議」——星核獵手偶爾也是要發點福利的,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很多事大家都樂於「幫忙」。
比如幫忙擬定遺囑指定財產繼承人什麼的。
財產可以撿起來拍拍繼續用,人就不需要留下了,免得對環境造成不可逆的污染。
就連已經身在匹諾康尼忙著做任務什麼都不知道的流螢也出聲表示衷心期待遇到煩惱的同事請幾天假去她那邊散散心玩一玩……沒有邀請函也沒關系,她一樣沒有。
安娜:「……」
這些人,真是的,氣都氣不起來。
等回到宿舍私人光腦又收到來自羅浮的通話申請,安娜掃了一眼,走進臥室後才點開。熱心網友實名上網先生熟悉的聲音和緩淌出,他先是由衷感謝了一番域外友人無私贈送的小奇美拉,緊接著聊了一長串大家都是【巡獵】有事千萬別客氣之類的客氣話,最後一點也不臉紅的告知苦主步離人制造的生物芯片目前已經被羅浮封存,隨時可以專門派個星艦編隊送去第一真理大學,當然也可以由彥驍衛領隊直送博普克人所在的行星。
這是在回答她針對「芯片在哪兒」的提問。
「是不是全宇宙都知道了?」安娜帶著冰碴子質問,景元立刻解釋:「沒有沒有,這種私人的事怎好胡亂傳揚?目前只有丹鼎司的醫士白露和我知曉這件事,龍女大人經手此事,我身為雲騎將軍必不可免要對一切與豐饒民有關的情報進行甄別,所以才……嗯,也許星核獵手中的那位駭客小姐也知道。不過現下我已將你的情報加密封存列為仙舟聯盟的保護對像,從此以後其他人無從打探。」
「如果我在外面聽到半點風聲……」她凶巴巴的拖長尾音,景元一點猶豫也沒有:「那你就來羅浮打我這個雲騎將軍的臉。」
星核獵手那邊有應星在,他不會對這種事坐視不理,只要費伯裡克特不想她的事就絕不會被傳出去。至於羅浮這邊,加密封存的保護對像消息泄露,負責情報管理的策士就可以收拾收拾等十王判官上門問詢了。
「哼!」安娜一點也不跟他客氣:「不要讓彥卿知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該知道的別亂知道。
「他不知道,小孩子嘴不緊,我且防著呢。」說完這些,景元語氣一轉,好友之間的閑聊轉為雲騎將軍的許諾:「安娜姑娘心懷大義,寧死也不願放縱【豐饒】遺毒禍害蒼生,這份氣節著實令人敬佩。如今我已知該毒與姑娘以及姑娘的族人無關,姑娘大可放心,仙舟聯盟向來冤有頭債有主,追查此事時必不會傷及無辜。」
老仙舟人說話也是一口吐沫一個釘,說誰敢用步離人信息素萃取出的污染藥劑就將誰列為仙舟大敵那是一定會讓人榜上有名。但博普克人雖然被牽扯進這件事裡卻是阻止流毒泛濫的正義之士,戰艦自然不會抵到他們頭頂。
「……」安娜安靜了一會兒,低聲向他道謝:「我聽到了,謝謝你們。」
如今也只能由她替原身說出這句「謝謝」。
自「她」走後,整個世界都忽然敞開雙手釋放出無窮的善意,安娜動動嘴巴有點想罵人,想來想去最終還是忍住那些過於豐富精彩的伊維爾粗口。
想來像「她」那樣一個優秀的姑娘,定是不會滿口污言穢語的。
還是忍忍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39
第256章
景元申請通話主要目的就是向安娜說明她的個人信息將由羅浮作保封存保密,另外一個也是為了叫她不必擔心仙舟聯盟徹查污染藥劑時牽扯無辜。現在事兒說完了,這兩個目的均已達到,他也就打算切斷通信。
作為羅浮仙舟的雲騎頭子,這會兒正是上班時間,策士沒給他安排和友人聊天的休閑活動。
「啊啊!還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說,」景元的聲音變回之前那般輕松:「你在天舶司的那份經營許可已經通過申請,三年內盡快派人來辦理證件,隨時可以開張。另外鶴韻物流那邊的申請我也看到了,他們開的條件不錯,可以考慮合作。」
「我可是胳膊肘向著你的,別忘了把奶味餅干的貨多鋪些過來哦!」
安娜:「……嗯,嗯嗯。」
配貨、備貨和發貨的事都不歸她管,她只負責幫梅婭女士尋找哪裡願意進口天琴座的農產品,但是景元都第二次提這件事兒了,看來他是真的很青睞奶味零食……也算是仙舟人的飲食習慣之一吧,可以考慮向梅婭女士建議一二。
「那我可就等著打發彥卿去買零食了哦!」他跟哄小孩兒似的笑了幾聲,切斷通話。
道行樹的影子印在窗欞上隨風搖擺,不等安娜釐清思緒,臥室門被室友敲響,希德的聲音傳進來:「安,可以吃午飯了!」
她今天一直都很反常,大家有點擔心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好,」安娜立刻收起外置設備,拉開臥室門走出去:「我早上定了新鮮的肉,無人機送了嗎。」
當然送了,那塊肉現在正躺在燉鍋裡散發著霸道的香氣。這宿舍裡沒一個人是吃素的,就連看上去斯文弱氣的希德也更偏好攝入蛋白質。不過他們也會注意到主食和蔬果的比例,並沒有因為住在學校無人監督就失控。
公共起居室的小圓桌旁再次湊齊了四個人,安娜一邊吃飯一邊翻看教務系統發來的各種消息,其他人差不多也這樣。下午有阿那克薩教授的課,休息一會兒就得動身。
又過了小半個月,安娜約德萊妮商量羅浮分店的事。後者表示可以由她前往羅浮完成經營許可辦理的「出證」環節,順便再和鶴韻物流談談,談得好了天琴座那邊隨時可以打包發貨。
她們就在艾歐尼亞禮堂附近那家甜品店裡碰頭談這件事,瑾瑜黏黏糊糊的跟過來貼著德萊妮,兩人感情看上去比之前還要好。
「我們打算見見雙方的父母,知會一聲就正式在一起了。我這邊情況不太好,他那邊也差不多,誰也別嫌棄誰。」
德萊妮笑得超級爽朗,「剛好要去羅浮嘛,走一趟多辦幾件事才不浪費星艦票錢。」
她一個人從偏遠星系考到第一真理大學,自己找人合伙賺學費生活費,一年多了提都沒提過家裡的事,想來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比較緊張。瑾瑜麼,他持明,養父養母已經入了輪回在波月古海裡泡著呢,此番回去更多的還是應對地衡司。
「會不會有點太快了?」安娜驚訝的看看學妹又看看拐走她的黃……不對,這是個黑毛,「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戀愛和婚姻是兩回事,得慎重些。」
德萊妮年紀小,還處於敢為了愛情頭腦一熱就不顧一切的階段,瑾瑜年齡大見過的也多,居然不知道勸勸她?學姐用懷疑的視線對他進行了一番上下掃射:「你不要以為把她哄去羅浮就能為所欲為,我在羅浮也有熟人的!」
很多熟人!
雖然無論原身還是安娜自己在「戀愛」這個課題上都屬於萬年吊車尾留級生的水平,但是並不耽誤她臨時充當狗頭軍師出點餿主意,這會兒嚇也要嚇得瑾瑜不敢輕舉妄動。
「嘿嘿!」清冷的持明被熱情的直球少女捂得軟乎乎的,咧嘴一笑十足不值錢的破樣子:「我都聽的妮妮的!」
噦!
安娜差點噴出一桌子茶水,抖著手指指他:「你的出息呢?」
四百年啊!四百多年你白活了?你們龍尊知道你這樣嗎?
萬萬沒想到冷冷淡淡的持明戀愛上腦後會是這種死動靜,安娜頓時放心:「那我可就把德萊妮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明白嗎?她身上擔著數個星球不知道多少人的生計,稍微有點差池你就等著吧,都不用我搖人,那些上下游的合作伙伴就能把你切片涮火鍋燉了。」
這比單一的「我有熟人」要嚴重得多,畢竟利益相關嘛,德萊妮但凡出一點點意外,哪怕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瑾瑜也別想好過。
「我知道的,能認識妮妮,蒙她青眼有加是我三生有幸。自從上次丹鼎司遇襲後我想了很多,人生苦短,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把握住當下才是我們唯一能做的。而且,」瑾瑜側過頭垂下視線深情的看著德萊妮,「縱使持明輪回不滅,下一世的我也不再是這一世的我,我能擁有的只有未來百年。」
坐在他們對面的安娜面無表情舉起空杯子假借喝水的動作擋住臉——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兩個在桌子底下拉著手還貼著腿,再秀我手上就要莫名出現火把了哦!
「那就這樣定了,你們去羅浮解決分店的事,我和梅婭女士討論配貨的問題,回頭學校這邊招個店長照看生意。」杯子也不能完全擋住情侶們散發出的酸臭味兒,她干脆低下頭盯著盤子發呆,「至於你們兩個打算在一起……既然要一起過,那就好好過,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好好商量,哪怕激烈的交換意見也不許動手聽見沒?」
主要是德萊妮肯定打不過瑾瑜,要是能打得過安娜才懶得說這個。
每年都有學業上能力有限商業上潛力無窮的學生出現,第一真理大學不缺人才。招一個店長分擔工作,德萊妮可以在羅浮投影過來上課繼續學業,不耽誤她的人生規劃。
「我也是這麼想的!」德萊妮很高興作為合作伙伴的學姐能懂她,「我可不會放棄學業和事業。」
「那就好。」
她馬上就當面給梅婭女士去了個通話申請告訴她天琴座的攤子可以鋪得再開些,他們大可以注冊個新的貿易公司與這邊對接,所有那些被排除在星際和平公司統購合同外的農牧民將來都能通過這個窗口最快最直接的向外推銷自己的產品。
梅婭女士表示她早有此意,順便問問阿比蓋爾近況如何,又托安娜找人幫忙給新公司設計標志。
「阿比蓋爾是誰?」這名字有點耳熟,但德萊妮一時有點想不起來。等學姐掛斷外置設備的通話她好奇的問了一句,安娜反手指指自己胸前波洛領結上的帕帕拉恰:「這就是阿比蓋爾,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星際時代將親朋好友化作的寶石隨身攜帶不是件奇怪且罕見的事,別說寶石了,還有人把家中長輩壓成骰子帶著走,遇事不決就投一把看看6不6。德萊妮能看出安娜對那顆帕帕拉恰格外在意——她被擦得閃閃發光清澈透亮,絡在絲線與絨布間熠熠生輝。
「你好,阿比蓋爾,我是德萊妮,很高興見到你!」她歡快的向帕帕拉恰打招呼,就好像她還是個完完整整健康活潑的年輕姑娘。
「阿比蓋爾一定與你特別合拍。」安娜低頭瞄了眼領結旁垂下的飄帶。
如果阿比蓋爾還在的話她們兩個絕對會是一對嘰嘰喳喳吵到人腦殼發昏的異父異母親姐妹。
「那太好了!她做寶石都這麼美,人也肯定又美又心善!」說完她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將來……」
不等後面的詞冒出來,安娜幾乎和瑾瑜同時打斷她:「呸呸呸!」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帝弓司命在上,妮妮還是小孩子,她胡說的,您老千萬就當沒聽到!」瑾瑜捂住德萊妮的嘴念了好長一串,松手對她道:「吐一下,趕緊把flag吐掉。」
安娜盯著德萊妮,大有如果她不吐她就幫她「吐」的架勢。
「呸呸呸……」在兩道「死光射線」的緊盯下德萊妮不得不乖乖「呸」了兩聲,瑾瑜給她叫了杯甜飲料後她很快又重新高興起來:「咱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我打算明年從羅浮回來後單獨租一棟宿舍住。樓上就是倉庫,樓下臥室我住一間,其他三間雇六個人兩班倒著過來干活,一個店長五個客服,快遞物流外包出去。星際和平公司的無人機送貨隊或是仙舟聯盟的鶴運物流,都可以考慮。」
賺錢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為了把自己變成牛馬,這一點上德萊妮清楚得很。
安娜對於她在這個方向上的計劃向來全盤接受:「成啊,那我就等著哪天能去匹諾康尼參加你的公司團建了。」
這句祝福語實在是太好聽了,德萊妮揚起下巴信心十足:「那必須的,有生之年咱也在白日夢酒店包下一層,姐們兒隨便花,我買單!」
兩個年輕姑娘嘻嘻哈哈笑得東倒西歪,瑾瑜又要當心德萊妮撞到什麼,又怕她吃得太多太雜等會兒不舒服,全場就見他最忙。
第257章
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除了極個別行星特征鮮明需要保持原生形態環境以滿足研究需要外,基本上所有天體都被博識學會改造過。重力場啦,行星與恆星之間的距離以及夾角啦,行星自轉時的姿態啦,不招人喜歡的小行星帶啦……總之怎麼適宜人類生存就怎麼改。為了保證教學的有序,哪怕不需要維生系統很多重點專業所在的行星也配備了一套用於救急和補充。
研究生院由於毗鄰學會本部更是改造的重中之重,所以學期雖然劃分了春夏秋冬,但季節並沒有明顯區分,基本上常年都保持著穩定的溫度與濕度。
時間的概念在這裡被模糊泛化,並非羅浮那種大家都活得太久導致的認知模糊,而是容易產生一種一不小心就會忘記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很多學者就這麼經常「一不小心」把自己送進學校醫院的ICU,問起來就是做實驗或是沉浸在思考中時太過專注,以至於忘記到底多長時間沒有休息或沒有吃飯。
所以在這裡讀書首先要學會的就是自覺定時聯系導師看看人還健在不,萬一導師過於廢寢忘食發生意外弟子得趕緊聯系學校醫院四處去撈導師。
阿那克薩教授的新生見面會都開完了,拉帝奧教授還在匹諾康尼沒回來。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麼,反正每次安娜聯系他的時候回應不是「嗯」就是「哦」,最好的情況三個字——「知道了」。
他就像個放心把幼崽交給搭檔看管的貓媽媽,一出門浪就忘了回家。
但見面會不能不開,這玩意兒不光有慕名前來以及教務系統分來的新人,還有畢業遙遙無期熬不下去想要申請解除指導關系的前輩。就算拉帝奧教授不想和蠢貨說話也不能卡著流程不給走,要知道在第一真理大學大家向來不怕聰明人使壞,就怕蠢貨靈機一動,既然一方鐵了心要走,總得有人表態然後順利放行。
於是這個「表態」的任務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安娜頭上。
去年教務系統分配給拉帝奧教授的弟子到了今年只剩下小貓三兩只,安娜站在教授辦公室外的回廊上看了一圈,除去她自己同級生裡還能繼續堅持的光看臉就知道是學神。
「想辦解除手續的請先到前面來!」她個子高,聲音也亮,吆喝一聲整條回廊聽得清清楚楚。
辦公室左右突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小小聲道:「怎麼沒見教授?」
有經驗的人已經開始繞著柱子找了,安娜揉揉太陽穴:「教授外派出差,還要等段時間才回來。我想著別耽誤大家的前程,所以先給想走的前輩和同級們辦手續。」
原來拉帝奧教授不在家啊,那就不怕了!
一群人「嗡」的擠上前,安娜用了臨時授權一個一個給他們批許可,前任導師評價統統填寫「保留意見」。
不保留怎麼辦,她又不是維裡塔斯拉帝奧,哪裡知道教授如何評價此事。
「教授上次說過,這裡填個良好。」
有人想騙她順手留幾句好聽話方便另投師門,安娜無奈的看著對方:「我敢寫,問題是署名要署拉帝奧教授,接收方敢信嗎?」
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良好」放在其他教授那兒怕是夠得上「優秀」,都優秀了你怎麼讀不下去要走人?這不前後矛盾麼!
她不讓步,其他人說也沒用,反反復復無非都是學生天真單純的絮語,別說讓人破防,破個油皮兒的可能都不大。
安娜花了一個系統時「清理門戶」,等要走的前輩和同級們都辦完手續走掉,她嘆了口氣看向眼巴巴的一年級新生:「沒什麼事兒了,回去好好上課好好看書好好寫論文,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私事大可以直接明說,教授沒那麼不近人情。還有一個,拉帝奧教授要我向大家轉述——萬一在外面游歷時闖出禍自己還解決不掉,千萬不要說是他的弟子。」
聽上去很像是說給她一個人的,可是……或許新人裡也有體質特殊的奇才存在呢?這種事誰能說准。
最後她看向其他專業的同門:「教務系統會把教授的安排發到各位郵箱裡,或者大家自行聯系到一些實驗室項目組也可以去,只是別忘了出門前報備一聲。」
教授不在家嘛,留個線索在,一旦有誰在外面遇到騙子或是發生意外同門之間也好迅速反應組織人手撈。
同級生之間就算*不常見面互相也有所耳聞,安娜費伯裡克特去年卷得大家欲生欲死,希望今年她可以躺得稍微平一些,不要再制造焦慮和壓力。
不怕第一名用功,就怕最後一名努力!
前輩們則因為各種實驗什麼的多少見過她幾面,紛紛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告辭:「教授就拜托給你了,一定要定時聯系,確保人還在。」
安娜:「……」
隔壁阿那克薩教授的弟子多是擔心導師身體不好,拉帝奧教授有什麼好擔心的?擔心他失手把人打死嗎?
很快這場導師連面都不露的「新生」見面會就這麼結束了,接下「每十五天問問導師還活著不」的任務,安娜把整個見面會的要點總結一番發給身在匹諾康尼的維裡塔斯拉帝奧。
嗯,回應還是一如既往地簡單。
「教授,你在看什麼?」華麗到讓人眼睛疼的金發青年故意拉長尾音,他知道維裡塔斯拉帝奧是安娜費伯裡克特的指導老師,也曾經想要努力和他好好相處。問題是埃維金人別說上學,他連學校大門都沒摸到過,壓根不知道該如何與一位嚴肅負責的教育工作者來往。
看你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就來氣!
「管好你自己,賭徒。」拉帝奧教授惜字如金。
前往朝露公館一路上的機關必須兩人合作才能解開,他們已經忙了一會兒,黃毛還在吭哧吭哧費力解題。
窮舉法確實是能夠解開一切問題的終極手段,前提是你活得夠久或是足夠幸運。
他快速關閉外置設備,光屏上散發的微光都不給砂金看到,就像是擔心這家伙沿著星網跑去騷擾自己的學生——費伯裡克特上學很不容易,就她那破運氣,大概這輩子所有歐氣都用在這件事上了。
最重要的是費伯裡克特表現得不像是認識這個人。
代號「砂金」的埃維金人是星際和平公司從監獄裡提出來的重刑犯,因為極其詭異的幸運而平步青雲。維裡塔斯拉帝奧猜測他或許曾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裡見過安娜費伯裡克特,否則也不至於突然想起來要獻殷勤,但他並不認為他有也是那個越獄團伙一員的可能。
攢局的埃特蒙德艾諾利阿是個典型的世家家主,當他向下看時眼裡看到的只有利益,那對雙胞胎無可限量的未來是一種利益,費伯裡克特將他帶出伊維爾星際監獄的實力是一種利益,埃維金人有什麼?他過於綺麗的容貌在逃亡中反而是種累贅。
所以那個人根本就不會允許團伙裡多出這麼一個人,埃維金人也沒有與費伯裡克特長久相處的機會。
估計他只是出於吊橋效應才會對費伯裡克特格外關注,要說這家伙的真心實意有幾分……不管有幾分一個「嗜賭」的壞習慣就足夠他出局。
談談談,談什麼談,論文不寫了?實驗不做了?還要不要畢業了?不打算找工作?賭狗沒藥救的,放棄吧。
卡卡瓦夏微笑:「好的,教授。」
至今也不知道姐姐的老師為什麼對我如此嚴厲,難道說他很看好我嗎?那我可得好好表現!
拉帝奧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這家伙臉皮厚得堪比亞空間晶壁,性格談吐滑溜溜的難以下手,正是教育工作者最不喜歡但也最痛惜的那種學生。聰明、漂亮、靈活……奈何不往正道上走。他就像是認定了自己應該被人嘲諷謾罵一樣,完全不把性命當回事兒的放肆豪賭。
人人都看不起你,你倒是支棱起來啊!?
沒過十分鐘,外置設備傳來通話申請。維裡塔斯拉帝奧看了眼記錄,專門走到一旁:「遇到麻煩了?」
安娜在博識學會總部的回廊下無奈道:「一點小事,我能解決,但必須告訴您。教務系統分給您的新學生裡有一位小可愛路過苗圃時順手揪掉了別人的畢業論文,嗯,沒被打,他把那份論文吃下去了,眼下正站在校醫院的露台上進行無實物表演。」
新生見面會結束二十分鐘都不到新人就整了個讓人耳目一新的活兒出來,安娜認為有必要和導師分享一下。
維裡塔斯拉帝奧:「……」
頭更疼了。
卡卡瓦夏豎著耳朵想聽,他有瞄到通訊申請下面那行備注的小字,連接外置設備的星網另一頭是想見但又不敢去見的人——她前程遠大,她聲名鵲起,她腳下是一條璀璨的堂皇大道,她徹底擺脫了伊維爾無盡的陰霾,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他平等的嫉妒每一個能輕易靠近安娜的人,暗搓搓幻想著能繞著她轉的是自己。
第258章
新生見面會第二天,誤食前輩畢業論文的奇葩平安出院,安娜向拉帝奧教授申請通訊報告這件事時驚訝的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聯系上自家導師。
就……哪位前輩如此言出法隨?
導師失聯可不是小事,她當即向白日夢酒店前台發出通訊要求對方提供博識學會學者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聯系方式。
酒店再三表示阿斯德納星系的憶質非常穩定,匹諾康尼有【同諧】力量的庇佑,所有客人都處於絕對安全的狀態。聯系不上可能是對方正處於憶域深境,過上一段時間通訊就能自行恢復,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他們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客人的行蹤,提供房間號或是其他聯系方式也不行。
安娜無語。
這可是你們逼我另辟蹊徑,可不是我不遵守匹諾康尼的規則。
「還有十分鐘就要打鈴了,安你不進教室麼?」
希德從階梯教室裡走出來提醒她時間,安娜掛斷通訊走在他身後。
剛好是機械院的選修課,可以拜托刃先生幫幫忙。此時此刻他和流螢就在匹諾康尼,平時都是投影過來講課,想來應該能有點內幕消息。
教室裡的學生比之前多了許多,基本上坐滿了。講師「應星」抽簽式的無差別掛科法實在有點嚇人,但你只要來了哪怕躲在後面看別的書也沒關系。
法厄同和戴蒙斯一人一邊占了四個靠前的位置,用白毛的話來說就是「這講師比有些教授水平都高,我那點選課費聽他上課賺大發了」。
「表情不太好,怎麼了?」戴蒙斯見她和希德從外面進來便起身讓開通道,坐在最裡面的法厄同剛和後排同學交流完感情就回來,抬頭看見安娜沉思中的嚴肅臉。
就像在仔細考慮嘎人的順序一樣!
「不,嗯,不對,是,」她含含糊糊道,「有點小問題,但我還沒有確認。」
總不能失聯一個教授再失聯一個講師吧!
然而……等到上課鈴都響完又過了十多分鐘,講師也沒有出現在講台上的意思。也就是說時隔一年好不容易才勤奮起來的講師「應星」堅持了沒幾個月突然再次擺爛,選修課重新變回自習課。
別人不清楚這裡面的情況,安娜卻是知道的。刃先生就是為了講師的薪水才鹹魚打挺死人微活,這份突如其來的執著起始於他對丹輪寺生物芯片的渴望。
能死!試試!
買東西難道不花錢?以他對死亡的無限熱愛,這家伙絕不會放棄哪怕一個信用點。
所以他不該也不會再無故曠課。
「噫?應星先生又病了?」法厄同滿腦袋問號。
「不對勁,匹諾康尼肯定出大事了。」安娜把課本塞給希德,「我得去看看。」
如果說真理醫生因為泡澡泡到失聯,安娜或許會信,但星核獵手不會。果然,流螢的通訊也無法連接。
她當即登錄教務系統請假,理由是前往阿斯德納星系調查研究【同諧】的力量,申請瞬間通過。
「你怎麼去?」越是危急關頭法厄同反而越冷靜,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樣就像件衣服,隨時可以脫下來換一面穿。
安娜擺擺手:「正在搖人。」
想要盡最快速度趕過去,那就只能找個同行的命途行者搭順風車。不使用命途之力從博識學會趕到匹諾康尼少說也得四五天時間,黃花菜都涼了。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不用擔心。」說完她找到一直都安靜躺在通訊組裡的波提歐想要打聽些道上新聞。
首選肯定是搖巡海游俠,都是【巡獵】趕路的時候比較合拍。
然而還是無法聯系。
不過沒關系,巡海游俠組裡的人多著呢。
不會有人來上這門課了,她摳著外置設備起身低頭向外走。
停靠點下飛車停在四人伸前,希德抬起手在車門上擋了一下安娜才沒撞上去。她不停聯系著外置設備通訊組群裡的陌生名字,一個兩個三個,終於等到回應。
「一個行星時後有小型星艦經過,上順風車的儀式感雖然有點……嗯,沒關系。」
她淡定掛斷通訊,「我已經在教務系統裡請過假,麻煩你們幫我收集筆記,阿斯德納有什麼值得購買的特產嗎?」
夢境裡的東西帶不出來,夢境外總該有特產可買。
真有你的,還能抽空想伴手禮的事!
「你……就這麼過去?搭乘一個陌生人的星艦?會不會太魯莽了?」戴蒙斯皺眉:「不然還是先聯系學會將事情交給星際和平公司?」
拉帝奧教授出意外的概率不大,但絕不為零,可是話說回來連教授都會陷入麻煩,安娜一個學生又能有什麼辦法。
安娜這會兒正在和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帕姆交流,大兔子告訴她姬子和瓦1爾1特帶隊下了車,現在也一樣聯系不上。
「我馬上就過去,路上有任何消息勞煩您通個氣。」
她充分詮釋出什麼叫做「熟人多」,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將行程打點安排妥當,連幫忙盯梢的都安排好了。
「路過的星艦名為『稀世難得號』,駕駛者是一位純美騎士,安全系數比一般商用星艦還高,而且……」
而且後面的話安娜沒告訴戴蒙斯,她可不是只有「溫良」學者這一個馬甲。
「看來你打定主意誰也無法阻攔,」戴蒙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需要武器嗎?或者我現在聯系卡斯托拉婭給你弄點防身藥劑?」
卡斯托拉婭和珀呂茜婭搞出來的防身藥劑……嗯,滋味兒十足。
「把你的煉金制劑給她幾管,順便告訴她該怎麼用,希德。」法厄同一錘定音,「現在去找卡斯托拉婭她們已經來不及了,太顯眼的武器不好過簽。」
說著他摸出外置設備晃晃:「交易號多少?我把這學期還剩的生活費打給你,免得你住酒店信用點不夠。」
「這倒是!」戴蒙斯也摸出外置設備,希德一邊從槍裡往外退試管一邊道:「你們那點生活費哪裡夠支付匹諾康尼的房費。持諧樂大典邀請函可以免費入住,舅舅哪兒有一張,我去偷來給你。」
阿那克薩教授不喜歡匹諾康尼,他對諧樂大典更是沒什麼好感,邀請函收來也只當作茶杯墊胡亂扔著。
但是直說安娜翹課要去匹諾康尼……阿那克薩教授就算腦子進水也不會把邀請函授權給她。
「你別去,我去,不然會傷到教授的心。」安娜臨時修改飛車路徑,走到一半的交通工具急剎轉向,硬是在空中來了段漂移表演。
從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順東西並不難,這會兒教授肯定在別的專業上課,屋子裡沒人,從他的茶杯底下拿走一張廢紙輕而易舉。
「我給你授權。」希德把安娜的平光鏡摘下來戴在自己眼睛上,看上去和阿那克薩教授九分也像了十分。
白日夢酒店對外的星網端口掃了下人臉就通過這項授權,他們對客人身份的查驗並沒有想像中嚴格。
「好了,安,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匹諾康尼先想法子傳點消息出來讓我們放心。」
法厄同看看時間,「聯系上路過的星艦了嗎?」
「正在聯系。」開啟任務的星核獵手狀態下,安娜說話變得言簡意賅。她點頭表示傳消息的動靜包有的,手指在外置設備光屏上幾乎點出重影。
閻牙狀態良好,咕咕鐘裡拆出來的金屬絲狀態也不錯,通訊組群裡有人表示不久之前在匹諾康尼的「黃金時刻」見到過拉帝奧教授與一個金發的年輕公司高管同行,那人行蹤甚是可疑。
嗯,目標明確。是捆了做人質還是揍一頓問線索,等到了現場捉到此人時再說。
「聯系上了嗎?」希德將眼鏡還給安娜,她信任的微微抬了下臉方便他動作,緊接著立刻轉身朝停在不遠處等候的飛車走去:「聯系上了。」
半途扒過路星艦這事兒她熟啊,上一次這麼干還是一年多以前在庇爾波因特甩賞金獵人的關頭。
「學院外面找個海拔稍微高點的地方就行,小型星艦在人員稀疏處暫停不會引發安全問題,駕駛員是個還不錯的家伙,巡海游俠作保,你們放心。」
理論上是應該放心的,全宇宙也很難找到信用比游俠們還高的人了。但實際上不擔心是件不可能的事,哪怕他們知道安娜一刀一個虛卒,也仍舊為她的匹諾康尼之行感到憂慮。
「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阿斯德納星系被憶質包裹,絕非善地。人在夢中難以控制本性,哪怕熟人也有可能做出對你不利的事。」
法厄同不停的撓頭發,活像只焦慮到要掉毛的白色大鸚鵡,「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我知道了,放心,今年假期一定去你們老家看風景。」安娜挨個拍拍三只發愁的室友。
飛車很快就將四人送至符合條件的最近坐標,她跳下車站在丘陵圓潤可愛的最高點,深吸一口氣放大音量:「我承認!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
星艦高速駛來的聲音瞬間震耳欲聾。
法厄同:「……」
戴蒙斯:「……」
希德:「……」
原來是用這種方法解決的嗎?
第259章
名為「稀世難得號」的小型星艦在空中飄出一個優雅的弧度,仿佛小家碧玉摘下她新買來的絲綢頭巾,長發絲滑飄蕩。
「純美騎士銀枝,在此以一枝玫瑰向您獻上敬意,年輕的女士,願您純美永駐。」
華麗的玫瑰花瓣不知從何而來,身著銀色鎧甲手持長槍的紅發男子單手撫胸彎下腰,「以及三位同樣年輕的男士,純美女神伊德莉拉在上,願神明降下庇佑。」
「命途特效?」法厄同支棱著腦袋來回看,沒能找到藏在暗處幫忙撒花瓣的人。
戴蒙斯抽抽嘴角:「應該……是命途特效。」
這人還有余力將命途的力量幻化做這般無用的場地視覺效果,絕對是個實力很強的家伙。
「咳咳,咳咳。」希德「虛弱」的咳了兩聲:「不好意思,我對花粉過敏。」
安娜回頭看看呲牙咧嘴的三位室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雄性生物之間特有的攀比心。她順勢對法厄同三人道:「一周內我必然傳消息出來,盡量保證不耽誤期末提交結課論文。」
「拯救畢業論文」不管放在哪個專業都是要命的大事兒,想來所有在讀中的學生都會竭盡全力提供必要的幫助。
法厄同他們立刻把那點軋苗頭的心思丟開,再三叮囑:「不要逞強,看看情況再說,情況不對就搖人,別自己不管不顧悶頭往裡衝……」
「好的,我明白,學校這邊的事就全都拜托你們了。」安娜對他們仨放心得很:「不能多聊了,有什麼話路上發消息,回見。」
希德默默看著她三兩步就邁進星艦艙室,騎士先是後退半步讓開路,緊接著跟在她身後登艦。銀白色的稀世難得號始終懸浮著,掙脫重力束縛的那一刻它帶起一股強烈的氣流,幾乎瞬間就從視網膜上消失。
「別看了兄弟,咱們該回去上課了。」法厄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戴蒙斯嘆了口氣:「走了。」
他在心裡打算好了,要是阿那克薩教授生希德的氣他就「自首」是自己逼迫希德不得不說出邀請函的下落。反正教授橫不能打死弟子,這樣一來甥舅之間的感情也不受影響。
「……」希德轉身走向等在一旁的飛車。
有些不安,剛才的安娜讓他感到格外陌生,某個瞬間她身上仿佛沾滿尚在流動的血。
法厄同他們搭乘飛車趕回去上課,稀世難得號此刻已經遠離星系中心位置,壓根不管什麼通道不通道的筆直衝向匹諾康尼。星艦上只有兩人,星艦的主人銀枝還有搭順風車的年輕學者。
安娜對這家伙周身隨時隨地不停飄落玫瑰花瓣的效果很好奇,對他的實力就更好奇了。問候道謝之類的寒暄之後她坐在不礙事的角落裡,就像只貓科動物那樣緊盯著對方觀察。
毫無疑問他是個命途行者,但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巡獵】。
純美女神伊德莉拉麼?
她拉開個人光腦虛擬光屏進入博識學會的數據庫,很快就調出與【純美】相關的所有記載。星神【純美】如今正處於「下落不明」的狀態,有人猜測祂已經隕落,也有人認為祂很可能在無聲無息之間被其他星神吞並。
畢竟「美」這個概念實在是太主觀且自我了,窄得令人同情。
銀枝就像是察覺不到自己正被人觀察那樣該干嘛干嘛,巡海游俠們請求他半途幫忙捎個人去匹諾康尼,這點小事騎士總是樂意出手相助。只是拐了這個小彎難免在大方向上弄出些誤差,需要重新校正方向。
那道追在背後的目光麼……年輕女士對陌生男性充滿警惕是件好事,這說明她有能力保護自己。
方向矯正完畢,他將駕駛權交給稀世難得號搭載的自動駕駛系統,誇嚓誇嚓走進一道自動門,沒等安娜感到疑惑他又端著方托盤走出來。
「招待不周,請您原諒。」盤子上只有兩件東西,正中間放著一杯水,一旁橫放著枝正紅色的玫瑰。
「您太客氣了!」安娜起身接過托盤放在手邊,她不著急喝水,倒是先拿起那支玫瑰細細端詳:「它真美,像是某個流傳下來的古老品種?」
她在植物學方面沒有什麼造詣,能看出玫瑰不是星際新品種完全因為它纖細的莖以及莖上叢生的刺。如今的商用品種植物都是沒有刺的,科學家們故意淘汰掉那些有刺的基因,生怕客人把花買回去後不小心扎傷了手提起告訴。
「沒錯,這就是玫瑰最初原始質樸的模樣。」識貨的客人和不識貨的客人,為主家提供的情緒價值完全不一樣。銀枝很高興這位搭便車的女士願意花力氣理解並欣賞它的美,她對一朵花尚且樂於致以足夠的尊重,對人也不會遠到哪裡去。
火紅的玫瑰就像一團燃燒的血,馥郁的芳香使人心曠神怡。安娜將那支花拿近了些細細觀察,忽然抬頭問星艦的主人:「有花瓶可以把它放進去供養著嗎?就這樣扔著不管它很快就會凋零吧,我記得玫瑰是非常適合扦插和嫁接的品種,也許它還有重新長成一簇灌木的機會。」
美好逝去總是件無可奈何的事,以她的性子自然不會干看著不管。
「凋零亦是一種美,玫瑰離枝就注定會凋零,坦然走向終局同樣值得贊頌!」說完他真的站起來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的對著她手裡的玫瑰一頓猛猛詠嘆,聽得她腦子裡嗡嗡的全是語氣助詞。
這是個走在認定之路上絕不回頭的狠人!
不過銀枝感慨完後還是去找了個杯子裝滿清水,按照安娜的希望方便她將玫瑰放在裡面供養。
正常情況下,走星際和平公司運營的安全通道從博識學會本部到匹諾康尼大概要走四至五天,但稀世難得號的主人像是主動奔赴危險那樣徑直照著目的地選取最短路程,從頭到尾速度拉到星艦承受速度的上限,只花了不到兩天時間安娜就能遠遠看到包裹著阿斯德納星系的厚重憶質。
身處太空中眺望阿斯德納,那些憶質就像恆星不斷向外拋灑的氣態物質,然而實際上要比那厚重堅實得多,匹諾康尼也正是因為這層憶質才成為寰宇聞名的「夢想之地」。
一想到這地方曾經也是星際和平公司旗下的星際監獄,安娜渾身上下都不是很自在。
越獄這種事,體驗一回就足夠。
「諧樂大典即將開幕,我正是為了此事才從宇宙另一角匆忙趕來。不過現在匹諾康尼看上去似乎……」銀枝語滯,「憶質空洞比我上次來訪時變得更大了。」
阿斯德納星系的憶質流失問題一直都存在,總有一天這些神奇的、與記憶相關的物質會徹底流失殆盡。家族自信滿滿的宣稱他們已經找到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但外界對於這番表態……老實說不是很看好。
反正公司掌控下的媒體向來喜歡用「令人擔憂」這四個字開啟與其相關的新聞標題。
「我對天體物理了解得比較少,嗯,就是基本上一無所知的意思。」安娜坦然承認自己的無知,這又不是剛入學時裝也得裝出個學習很好的樣子免得被趕出大門。一年過去的現在她什麼樣教授們難道還看不出來?既然教務系統沒發勸退通知函那就意味著學校默許了她的存在,不知道就不知道唄,不知道她可以學。
銀枝先生神奇的是個【智識】的命途行者,他隨手拉開一道光屏現場向安娜講述了學者們關於「憶質」的數種猜測,其中還混雜著不少他在宇宙中經歷的見聞。星艦仍在高速前進,免費的授課直到一道耀眼的弧光穿透星雲才停下。
「不是一刀,是兩刀!」安娜眯起眼睛喃喃自語:「那就是……令使的力量。」
足以碎裂星辰。
「咱們得快點,也許有人正在等待救援。」銀枝收起光屏,帶著歉意對安娜道:「不好意思,我不得不中止這場愉快的交流,稍後另尋時機繼續如何?」
說話間安娜已經將閻牙拿在手裡,撈人的金屬線也准備妥當:「您太客氣了,學習不拘早晚,剛好我正想要活動活動身體。」
稀世難得號迎著被斬開的裂口衝入阿斯德納,直抵夢境核心。
從外面看這裡的憶質更加濃稠厚重,恆星仿佛永遠也不會升起,深夜,更深的夜,人們在夢境中掙扎。白日夢酒店的建築物在憶質包裹中隱約可見,寧靜的銀光下它仿佛安睡在琥珀中一般。
「受到憶質影響普通人很快就會進入匹諾康尼這場規模宏大的聯覺夢境之中,稀世難得號會自動尋找安全的停靠點。」周身飄飛著浪漫玫瑰的騎士背負長槍邁開大步向前衝去,「純美永駐!願與您在美夢中相聚,安娜小姐!請容我先走一步!」
他結結實實把安娜當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學者,生怕自己深入險境救人的行為給她帶來危險,於是直接將星艦讓給她充當庇護所,三兩步就消失在濃重的憶質之中。
「……」安娜震驚的看著他就這麼直接從高速運行的星艦上跳下去,撲到舷窗邊確認這位騎士沒有逞一時之勇撞在星艦外殼上才放心轉向操作台。
她又不是不會駕駛星艦,這地方連個導航也沒有鬼知道自動到哪兒去,還是改成手動檔找個接駁口停靠更穩當些。
——別搭人順風車再把人星艦給撞了,它修起來也挺麻煩的。
第260章
憶質是種客觀存在的物質,一切智慧生物,無論有機亦或是無機,在它面前都得遵循物質世界的一般規律。
稀世難得號身後的憶質裂口很快就彌合了,就像是從來沒有裂開過。安娜只來得及將小型星艦停靠在一處類似接駁點的凸起處,一個恍神兒迷霧般的憶質變得波光粼粼,身體仿佛穿透水體層似的猛然一輕。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破舊建築物的外立面上,身體與這棟破破爛爛的大樓呈垂直關系——符合數學邏輯但並不符合生活邏輯。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整個人失控向下墜落。
淺金色金屬絲急速向上彈射,纏繞在那些缺胳膊少腿要亮不亮的霓虹燈上,安娜牽著金屬絲另一頭平穩落地。頭發有些長長了,氣流一帶就飛得亂七八糟,她索性從領結上拆出條線繩扎住腦後那些半長不短的金銀雜色染發。
閻牙純黑色的杖身完美隱藏在濃重的夜色中,她現在看上去就像個迷路的過客。
這是條幽暗曲折的小巷,兩側盡是陳舊建築,應急通道以及後門開在牆體各個位置上,頗有種顧不上人死活的美感。成袋成袋的垃圾大喇喇堆在路邊,可疑的液體緩緩滲透滴落在地,牆體上留著日久年深的糟糕痕跡。
噠、噠、噠……
她向前走了幾步,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出去,很快又被四周的牆體反射回來,像是無數看不見的人正從四面八方趕來。
滴答、滴答、滴答……
破損管道中溢出的水滴在地面上積存出一個小小的「池塘」,水面倒映出扭曲的天空與星辰。
這條路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活物的蹤跡。遠處荒腔走板的歌聲時有時無,走近一看,演唱者雙目無神,臉上掛著怪誕僵硬的微笑——活像個不想上台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台表演的蹩腳歌者,臨上台前又被人惡作劇的灌了口醋。
「唱得不錯,姐們兒,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安娜走了一會兒才找到噪音源,唱歌的是位智械,這項演藝活動對她的發聲器官不是很友好,越走近滋滋啦啦的雜音越明顯。
「匹諾康尼~夢想之地~」智械雙手分別拽著一根鞋帶的兩端,就像拽著自己的咽喉。她情緒飽滿到虛假浮誇,金屬面龐上塗著兩團幾乎正圓形的紅色:「匹諾康尼~夢想之地~,嘻嘻~」
安娜等了一會兒,她重復了幾遍後拐回去又開始唱那首完全不在調上的曲子,路人只能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就像無數與「脫逃」有關的夢境那樣,小巷始終狹窄曲折但遙遠的前方總有一抹亮光。她耐心走了一會兒,每一步的距離都一樣,每一步耗時也都一樣,累計走了接近四千步,路邊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建築物牆體突然消失——它從兩側變到了最前面。
此時一般人多會下意識在四周尋找逃離困境的機關通道,安娜卻選擇提起閻牙。反正是夢境裡,省點腦子吧,怕等會兒不夠用。
刀光閃過,擋路的灰色水泥牆稀裡嘩啦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踏過開出的孔洞,安娜與一位老熟人面面相覷。
「嘿,姐們兒!真他寶貝的驚喜,我正想著該怎麼找幾個幫手,你這就來了?」改造人轉轉手裡的槍將它插在腰間,安娜也客氣的收起液金刀刃讓閻牙恢復到人畜無害的模樣:「我老師丟了,這不得趕緊來撈?不然期末考試所有人統統都得完蛋。你呢?這地方有差事?」
這事兒聽上去就挺完蛋的,哪怕不讀書波提歐也很能感同身受。
「先前有個姐們兒冒充巡海游俠的身份在這兒搞事,我過來看看。人沒見到順手在酒吧裡接了個匹諾康尼本地差事,要命的大買賣,一缺三,來不來?」
他推了把帽檐,尖尖的牙齒在冷光下著實不懷好意。
「加上我二缺二,得去哪兒再摟幾個人。」安娜摸摸空間鈕,糾結要不要換身衣服打個短工——說不定走著走著就遇上拉帝奧教授,哪怕外頭行走江湖時人人都得尊稱一聲「喪彪」,在自家導師面前還是要努力乖巧點。
波提歐大笑:「就知道姐們兒你仗義,我有個兄弟叫銀枝,早先約好了他會來湊湊這諧樂大典的熱鬧,人應該已經到了,加上他馬上變成三缺一。」
哎呦,那不是剛剛才走散的熟人嘛!
安娜點頭:「我就是搭著銀枝先生的稀世難得號過來的,他先走一步去救人了。」
「那敢情好,走起!」波提歐轉身帶路,「咱們先去酒吧喝一杯,也好找人問問你那老師的消息。」
伊維爾星一別,這家伙身上那股瀟灑勁兒一點也沒變。安娜笑著謝過他的好意,跟在後面很是輕松的來回觀察。
一堵牆將這個夢境分割成兩部分,一半是那條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小巷,另一半就像是被人類放棄了的舊城……荒蕪、荒涼、破敗不堪。
「酒吧」位於地下,五顏六色的燈箱招牌掛在水泥牆半中腰上,進門的人都得彎腰低頭朝下走。穿過嘎吱作*響的狹窄樓梯,底下是一個長條形的空間,吧台將空間一分為二一面歸客人一面歸酒保。
「呦,牛仔,你怎麼又回來了?」酒保先生的肌肉鼓到快要衝破襯衫束縛,胸口茂密的毛發使得他看上去毛茸茸的,比起人更像野獸。
波提歐視線轉了一圈兒:「目標照片呢?誰給老子卸了?」
安娜到底在地面上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換衣服,此刻壓低帽檐黑氣沉沉的出現在牛仔身後:「搶買賣的?」
「08241321號,我姐們兒,順便搭把手。」波提歐頭也沒回,抱著胳膊盯住酒保。後者先是肅然起敬,緊接著來回看看面前這兩位煞神:「這不是已經有您幾位接了差事麼,咱們自然得把它從榜上撤下來,不然小店哪頭都得罪不起呀!」
「哼,」安娜從帽檐下冷冷道:「買條活人的情報,坐標到位信用點也到位。」
她說起這句話時殺氣騰騰的,酒保還以為這位接了尋仇的買賣才出現在匹諾康尼。
「您講,有名有姓有照片是一個價,有名有姓有特征又一個價,要是只有名字或者外號,嘿嘿,那還是不太一樣的。」
安娜豎起外置設備上的照片給他看看拉帝奧教授的模樣。
「維裡塔斯拉帝奧,博識學會的學者。數日前出沒於匹諾康尼黃金的時刻,據說身邊跟著個金毛。」
酒保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的看,像是想要把人從照片裡摳出來似的一分一毫也不放過。他抬起手比了個不過分的數:「這位的消息有是有,不過精確坐標咱得安排人去打聽。」
安娜收起外置設備:「可以,從賬上扣。」
她才不會直接用「費伯裡克特」的身份在這地方留下刷卡消費的痕跡。賞金獵人掛賬扣款乃是常態,不然就他們那失手約等於丟命的工作狀態,多少賬單都收不回來,虧大發了!
酒保沒說什麼,抽出張簽子遞到安娜面前:「姐們兒,留個代號,咱好給您開個賬掛上。」
這可是08241321號!她最近一回出現是在仙舟聯盟的旗艦羅浮上大鬧了一場,雲騎軍拿她都沒辦法!
誰知這人根本就不接紙簽:「隨便你們怎麼填。」
留不下個人賬戶的號碼就留個指紋和筆跡?真當她傻啊!
「呵,」波提歐撥了圈手槍的彈輪,什麼也沒說但壓力給得十足。
「行行行,您真謹慎!」酒保諂笑著收回手。他從身後的酒櫃上隨手拎起一瓶烈酒,取下瓶蓋沾上顏色,直接扣在那張硬質簽子上留下道痕跡。
齒輪外環套著酒廠老板的大頭標識,還有對胖乎乎的翅膀——據說最早的時候媒體曾因為這對翅膀的存在而將這LOGO誤以為是喪信給發到了訃告區,鬧出好大一個笑話。
安娜看看那瓶酒的名字,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適合跟在個長發飄飄的殺手身後天天「大哥大哥」的給人開車。
找人的消息這就算是放出去了,08241321號要「殺」的人沒誰敢和她搶。這姐們兒戰績實在輝煌,從伊維爾星際監獄到庇爾波因特再到耶佩拉宮和仙舟聯盟,她就沒失手過。
離開酒吧,波提歐刷刷兩下躍上圍欄,他自有一套聯絡熟人的辦法,安娜還沒來得及等煩這家伙就閑不住似的跳下來:「行了姐們兒,銀枝兄弟離得不算遠,不如你留在這兒一邊等消息一邊等我們過來彙合。」
學者從來都是很好找的一類人,他們太顯眼了,以這小酒吧的實力問出坐標前後也用不完半個系統時,沒必要所有人都聚在一處才能行動嘛,各干各的有需要再碰頭也成。
「不用我一起去?」安娜是想幫這個忙的,奈何波提歐純粹覺得用不上:「搖個人又不是去打架,分頭行動還快點。」
也行。
「有事就發信號。」她把露天陽傘下的露營椅拖出來一張,舒舒服服坐進去靠著,順便拉下帽子蓋住臉閉目養神,「隨時就位。」
牛仔幾乎原地消失,【巡獵】的速度從來令人嘆為觀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40
第261章
所謂的「標准差事」其實是黑話,一般指發布的懸賞難度不高不低,價錢不好不壞,懸賞目標做過的事有跡可循,人也比較有跡可循,不用再額外花費功夫探明對方真身。
波提歐找隊友完成標准差事肯定不能找個在校大學生,是個人都能察覺到這裡面有貓膩。安娜認為反正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撈拉帝奧教授,順便看著流螢和刃先生別出意外,還是換個不那麼守法的能打馬甲更方便完成計劃。
進入阿斯德納星系前銀狼與帕姆分別有一條傳信——前者說原身那擬人的主家似乎就在夢境中躲藏,後者告知安娜【虛無】令使出現在匹諾康尼,甚至還一刀砍了個【存護】的次級令使。
這場亂鬥顯然並沒有結束,披著學者的外套不合適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等了一小會兒,約摸二十來分鐘的樣子,酒保打發女侍應出來送消息。
「美女,您要找的那位學者先生眼下正在折紙大學參觀,這是他一小時前的具體坐標,但我們並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金毛。嗯……那是條公司狗,只要不礙事您大可不必理會。」
侍女將熱乎乎剛打出來的圖片排在安娜面前,她透過帽檐掃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藍發男子站在一處色彩紛呈的場地旁認真觀察著什麼,周圍全是些清澈愚蠢的大學生。
很好,看來導師用不著誰去撈。難得他有個休閑放松的時候,安娜自認不是個討嫌的家伙,她決定暫時先不去騷擾拉帝奧教授。明天,明天再去找他發牢騷。
眼下還是聯系流螢和刃先生問問情況吧……刃先生一如既往地不回消息,流螢那邊顯示忙音。
安娜:「……」
突然覺得自己好多余啊!
「明白了,記賬。」客人認可這份情報,買賣雙方均無異議。侍女高高興興回去端了杯用檸檬片做裝飾的糖漿作為額外贈品,安娜點頭謝過她的殷勤。
這酒吧真的很有趣,門口來來往往除了形狀規則的生物外還有些不大規則的:古早款電視、發條玩偶、長著蝙蝠翅膀的面具、坐在骰子上的貓……還是狗?
她躺在露營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之間什麼事情都不用她做了,整個人都閑下來的感覺實在新奇又詭異。
卷吧,這地方不需要卷。躺吧,好像又沒辦法放心真正躺平。
等等!她突然想起銀狼說過原身的主人似乎也在匹諾康尼?這到不難理解,但凡有名有號的社會人士都收到了諧樂大典的邀請函,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受邀前來共襄盛舉一點也不奇怪。
一想到還有債沒收到,她馬上精神起來,戴好帽子起身隨便挑了個方向打算去惹點事好融入本地關系網。匹諾康尼內部消息是可以正常發送的,安娜告知波提歐自己要在酒吧附近走走,還在找人中的牛仔發了個表情包表示消息已收到。
搜尋仇家蹤跡這種事不宜打草驚蛇,從來沒有哪個情報販子的嘴巴值得信任,他們能把別人的消息賣掉就一樣也能賣她的。單論信用點池的體量,安娜完全不是原身主家的對手。
嘖,你說說你,打個工而已,何必那麼認真呢?一看就是個被人忽悠得團團轉的老實孩子。
*
「艾文圖林先生您還好嗎,需不需要來點兒糖漿或是酒?」少女羞澀的小心覷著金發青年的側臉,哪怕只是不經意間的視線接觸也會讓她臉紅心跳。
這個新進出現在流夢礁的男人可真漂亮,他是被一個穿著盔甲的騎士送來的,剛開始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只過了小半天功夫就緩過來,整個人格外閃耀。
卡卡瓦夏垂下眼睛漫不經心的微笑:「謝謝你,善良的姑娘,讓我安靜待一會兒就好,美味的糖漿和醇厚的酒液還是留著吧,也許你馬上就會遇到更令人怦然心動的客人。」
反正別把心放他這兒,他用不著。
「……」雖然吃了個不冷不熱的軟釘子,但埃維金人實在生得美麗,搭話的女孩不高興歸不高興卻也不會為難他。
這人受著傷呢,低垂的眼瞼輕輕顫動,就像蝴蝶多彩的羽翼又脆弱又柔軟,美味得叫你不舍得對他提高音量。
每隔十分鐘就會出現一回的少女嘆了口氣:「進了流夢礁就很難出去了,想開點,過上一段時間家族清理房間時一定會找到您的。」
流夢礁是匹諾康尼的夢境深處,舊日的起點,現今的遺忘之地。外地人流落到這裡只能說明他在淺層夢境中經歷了一次「死亡」,這與艾文圖林身上出現的傷痕不謀而合。
他意識到自己受傷了,於是想像中最貼合情況的傷痕便會出現在夢境中的「身體」上。
「謝謝您的安慰,好心的小姐。」卡卡瓦夏不走心的敷衍了一句,他試了試此刻的狀態,尚且無法自行隨意快速移動。
也就是說,跑不掉。
呵,即便如此,我還是贏了。P45高管的一條命,足以打破家族「匹諾康尼絕對安全」的宣傳,不良消息下的做空對公司來說駕輕就熟。
翡翠可不是吃素的,從來沒有哪條毒蛇會放跑已經被咬住的獵物。
任務完成了,生死一搏的刺激消退後,他覺得自己就像條被退潮留在沙灘上的魚。被激素調動起來的情緒飄在空中無法落地,無聊與空虛迅速反撲。
無論施展成功了多麼精妙的詭計,到頭來舌尖仍舊一片虛無。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
女孩離開了,她正處於滿腦子浪漫情節的躁動年紀,卡卡瓦夏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也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她的裙擺剛剛消失於門後,他就強撐起身體捅開窗戶悄聲翻出去。
走不快可以走慢點,他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在人前露面——必須得等公司把威懾的架勢做足了,等匹諾康尼的股東們骨頭軟了,等生米煮成熟飯了,這才能低調離開。
戴上墨鏡遮住埃維金人極富辨識度的多彩眼眸,壓低帽檐蓋住線條姣好的半張臉,年輕人扶著破舊建築物的外牆慢慢走進夜色之中。
真理醫生開出的「醫囑」還留在口袋裡,金屬密碼筒多少有點硌。粘稠陰冷的夜風中,他忽然因為這個密碼筒想到了某個身在博識學會的人。
也不知道姐姐這段日子心情好不好?學業順利不順利?出發前往匹諾康尼時立下的遺囑應該已經生效了吧,他現在有數不清的信用點,能買下任何想要的東西,除了……嗯。
學者手裡的研究經費總是不夠用,不然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也不至於這麼聽公司的指派。他明明不喜歡和自己一起行動,卻忍住了對文盲的不耐認真完成工作,值得一份敬重。當然了,如果那家伙別用看待失學兒童的眼神看他就更好了,他確實父母雙亡胎教肄業且沒有回到校園的計劃,但並不意味著他不讀書。
姐姐喜歡讀書,讀書有用,所以他的辦公室和臥室裡也扔著許多書。姐姐想成為一名學者,她需要研究經費,恰好他除了信用點什麼都不多。
「咳咳……」
【虛無】令使那兩刀,真精彩。
喉間有股淡淡的腥味湧上來,卡卡瓦夏當然知道他此刻正躺在白日夢酒店入夢池中的身體平安無恙,但令使的傷害完全可以通過意識反作用在人的軀體上。仰賴琥珀王庇佑,距離從人生舞台上謝幕還有點路程。
舍不得松手,他真正擁有的東西並不多,每一樣都彌足珍貴。
在黑暗中煢煢獨行,每到艱難時低頭看看手心裡暖洋洋的記憶,腳下的路似乎也變得不那麼崎嶇坎坷。
「咳咳……」他靠在牆壁上停下來,打算小憩片刻。
陰冷的夜風一陣緊著一陣吹,吹散了他精心挑選的香水味,著實令人好生懊惱——萬一哪天蒙母神庇護偶遇到什麼人,香香的才好刷掉過去那些黑歷史一般的印像。
她總是把他當成小朋友,可代溝這種東西要差到三歲以上才會有,他明明只晚出生了一年!
可惡!怎麼就晚了一年呢?
卡卡瓦夏彎起嘴角忍不住想像,如果在流夢礁遇到安娜就好了,這裡足夠封閉,這裡沒什麼人認識他們,她的身份不會被泄露而且這裡是夢境啊!要是能見到她,噩夢也會變成美夢。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沒有理由放著學業不管跑來匹諾康尼探險,安娜又不是滿宇宙四處亂竄的無名客!
所有人都認識她,所有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身邊,除了可憐的卡卡瓦夏。
「……咳咳,咳咳……」他彎下腰捂住嘴,想把溢出的咳嗽聲咽回去。
就算硬吃【虛無】令使兩刀也不能露出難看的樣子,他想讓自己更好些,哪怕只是張出現在遺囑上的照片也一定要讓她眼前一亮。
我很好看的呀,姐姐,你可不可以不看別人,多看看我?
以埃維金人的身手,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潛伏在夜色中的獵手盯上了。或者說被人盯上是個必然的結果,他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誰盯上。
安娜也沒想到,她只覺得前面那個金毛行跡可疑,符合酒保和侍女描述中的「公司狗」——金發,華麗的衣服,身上珠寶名表差點閃瞎人眼。眼熟是有點眼熟的,但卡卡瓦夏個子不高,他在她印像中最多出現的模樣還是穿著囚服抿嘴靦腆的微笑。
再往前走有個光線幽暗的轉角,很合適順手綁個票。
第262章
安娜在一個街區以外就盯上了前方那個目標。
華麗的禮帽下露出幾縷淺金色的頭發,發尾略微有點長,有幾絲淘氣的伸進衣領還有幾絲倔強的翹起來。
這家伙華麗的衣著與流夢礁格格不入,除了價格因素外還有搭配風格——跟只開屏的孔雀一樣高調囂張,符合人們對公司高管的刻板印像——那位舒俱先生固然挺招人煩,但衣品和情商都是很高的,前面這人氣質上有一點點可以和他類比的地方……想來就算猜得不對也不會差得太遠。
再者她現在是悍匪08241321號,綁票難道不是「本職工作」麼?不會有人想到萬一可能是她綁錯了人。
綁錯了就綁錯了,大不了找個地方把人放回去,可要是沒綁錯呢?她不好腆著臉去問拉帝奧教授是否有在匹諾康尼遇到什麼好事以至於讓他忘了還有一群學生嗷嗷待哺,但盤問公司代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以公司走哪兒挑撥到哪兒的行事風格……大概率是不會問錯人的。
她想要跟蹤什麼人,在流夢礁這種格外有地形優勢的地方絕對不會失手。
目標似乎受了點傷,走起路慢吞吞的,還時不時扶著牆隱忍咳兩下。
難不成他就是不久之前臉接了【虛無】令使兩刀的那個次級【存護】令使?接近令使的實力,嗯,哪怕這家伙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也必須提高警惕。
安娜近來沒怎麼和人動過手,模擬宇宙裡的強只有參考價值沒有實際意義,這還是她頭一次真正意義上遇到【令使】或接近【令使】水平的對手。
她悄聲尾隨在目標身後,一開始只是遠遠跟著,觀察許久後才借著夜色與地形逐漸拉進距離。
繼續向前走是一片被廢棄了的高層建築,轉角另一側由於背光的原因黑得幾乎能從背景上摳掉。
她不打算無緣無故就干掉誰,再說了對方一個【存護】,本身也很難一波干掉。加上他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帶來的好感加成,安娜躲在陰影裡跟了一個街區才找到傷害最小的動手地點。
狹窄、黑暗,視線與行動雙雙受阻,對方必然無法及時做出有效應對。只要他不拼命掙扎反抗,她就不會下太重的手。
金發青年扶著牆喘了幾口氣,松開手很有作死精神的拿起架子繼續向前走。他下意識靠向坐邊,防範著右側幽深的巷口轉角裡衝出什麼人。
他判斷錯了,危險並非來自暗巷,而是身後。
無聲無息之間左側閃過游絲淡金色的微光,他都來不及主動做出應對就被人推進右側轉角。緊接著頸邊一寒,液金刀刃輕松在身後的水泥牆上開了條縫。
謝天謝地這位很講究的綁匪大概只求財不求命,不然就剛才那一套足夠把他送走。
「朋友,你……」
灰藍色的,鋒利的眼睛,像鷹隼自雲層俯衝而下,像斑斕猛虎撲出的必勝一擊。也是無數場夢境中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清泉,是幸運走過他房門前時輕輕扣響的鈴音。
三重眼的地母神啊……顯靈了?
「……」
卡卡瓦夏愣在原地,把他推進流夢礁暗巷的人怎麼會是安娜呢?此時此刻她不應該在博識學會嗎?
人在夢境中也會做夢?還是說這又是極光下的一道幻影?
「……姐姐?」
這場夢是對他的獎賞嗎?那可比績效獎金要讓人激動太多了呀……
「姐姐……」
「欸你!」震驚都不足以形容安娜此刻的心情,還好她謹慎保守的跟了一路且沒有上來就全力出招,不然就卡卡瓦夏這脆弱的小身板怕是得直接折在匹諾康尼。
不是,怎麼會是這小子呢?
不等她出言詢問,金發青年露出釋然的表情兩眼一閉就往地上倒。
——真好呢,如果這是場夢,怪不得人們情願沉湎其中。
總不能就這麼扔下他不管,她收起金屬線,閻牙的刀刃也藏藏好,手忙腳亂扛起疑似重傷員的小金毛,杵著漆黑的「防爆棍」找了個能接收到微弱光源的空曠樓層把人放下。
拜伊維爾星上的經歷所賜,她那空間鈕裡總是被塞得滿滿當當。哪怕如今身處夢境,去耶佩拉宮打假期工時都沒用上的東西也照樣翻出來派上了用場。
他確實受了不輕的傷,好在匹諾康尼是場超大型的聯覺夢境,現實中只怕人都要變成四等分的兩刀也只造成部分精神傷害……當然,更有【存護】庇佑的原因。這種非常主觀唯心的特殊環境下,精神創傷比身體損害更容易恢復。
感謝琥珀王!安娜決定下次去看望梅婭女士時就不衝著聖克裡珀教堂的方向潑水吐吐沫了。
幸虧他是個【存護】。
「卡卡瓦夏?」她坐在旁邊輕輕喊了一聲,青年掙扎著似乎想要睜開眼睛。
算了,還是讓他昏著吧。人在睡夢中要如何入睡?昏迷意味著他的精神已經瀕臨極限,就像智械必須「關機」保養那樣,多「昏」一會兒才是好事。
「放心休息,我就在你身邊守著,哪兒都不去。」
安娜給他把帽子摘下來枕著,隔沙用的保溫墊當成防潮防蟲墊也一樣能用。
小朋友穿這麼漂亮,把他衣服rua得髒兮兮的醒來後他大概會不高興吧。
似乎聽到安娜說她「哪兒都不去」,卡卡瓦夏放心閉上眼睛——你說了不離開的哦!我可是當真了!
黃泉小姐那兩刀挨得真值,不僅看到了過去的「我」,還有心心念念的人。
等待卡卡瓦夏恢復的過程中,安娜分別和波提歐以及流螢交流了一回。牛仔說他找到了銀枝,但差事計劃有變,行動時間要往後推一推。至於終於「忙完了」的流螢……兩人約好回頭去黃金的時刻吃點心逛街。
安娜到底沒敢聯系拉帝奧教授,之前就不敢,不小心把卡卡瓦夏當成肉票給綁了以後就更不敢了。不然怎麼解釋?
——導師,我因為怕您噶了沒人給看論文所以請假跑來匹諾康尼湊熱鬧,還順手綁架了您的工作搭檔(疑似),怎麼想都很奇怪而且也說不過去!
就……就當是來這裡玩兒吧!嗯,不管教授怎麼問咬死了就這麼說。對!我來探望卡裡忒斯教授!順便考察一下折紙大學的食堂水准。
反正拉帝奧教授不能打死我!
反復做了通心裡建設,她拉開個人光腦試著向外發消息:都別擔心了,拉帝奧教授人沒事兒!
「嘖,怎麼還是發送失敗?」她一連試了好幾次,「網絡」中斷的提示實在叫人懊惱,無事可做的現狀下安娜只好就著光屏看課本。本學期阿那克薩教授的期末考評是一對一單獨答辯,就算有重修風險也不能掛得太難看吶。
她一邊看書一邊開小差:只有同時身處匹諾康尼的人之間可以互相發送消息,究竟是什麼阻隔了夢境內外?
卡卡瓦夏不得不告別夢中之夢睜開眼睛時就看到安娜正坐在自己身邊專注的盯著個人光腦的虛擬屏閱讀。
呼……是真的,不是夢,太好了。
他貓貓祟祟小心翼翼的翻身側過去,用於保溫隔潮的應急毯硬是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穿著黑色的西裝,黑色圓頂禮帽摘下來在旁邊扔著,染成金銀雜色的半長頭發在腦後扎了個小揪揪。光屏上有什麼好東西讓她如此專注的盯著看?他好奇的悄悄移動……嗯,看不太懂。
卡卡瓦夏躺回去,視線貼著安娜下頜骨的線條戀戀不舍,要不是長時間不眨眼眼前會模糊,他真是恨不得就這麼硬撐著。
滿滿一頁密密麻麻的內容看完了,她抬起撐著下巴的手翻頁,各種古怪的符號與圖形夾雜在文字中,屬於聯覺信標也拯救不了的理解盲區。
手指纖長有力的手沒有收回去,安娜還在閱讀,翻完頁順便摸摸卡卡瓦夏的額頭:「嗯,沒有發熱跡像,不會被打傻。」
如果視線有實體,她怕是要被他看掉一層皮。也就是足夠熟,但凡換個年輕姑娘被人這麼盯著不生氣才有鬼呢。
「姐姐……」卡卡瓦夏發出熟悉的黏糊聲音,她收回手掌的時候這家伙還追著往前多蹭了幾下:「姐姐~」
安娜:「……」
不能揍傷員不能揍傷員不能揍傷員……
「你再躺一會兒,或者換個好點的環境?」廢棄建築物裡安靜是安靜,但並不利於修養精神,一不小心再把這家伙嚇個好歹出來罪過就大了。
「不要。」金發青年又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手臂間逃避現實,「動不了,疼,難受。」
難道她判斷失誤,【虛無】令使造成的精神傷害已經軀體化了嗎?
「你等會兒。」
安娜關掉光腦的虛擬光屏,起身從空間鈕裡往外掏東西——這些都是實物的投影,安娜知道自己身上帶著它們,在憶質作用下這些物資非常寫實的原影重現。
鈦合金小鍋,便攜式小爐,燃料,還有水和食物。
很快紅色的火光就照亮了這個不大的夾層空間,鍋裡的水發出讓人安心的「咕嘟咕嘟」聲,「甜味」通過嗅覺不斷向大腦傳遞信息。
現在,這裡,很安全。
第263章
波提歐那邊的「標准差事」總也沒有消息,拉帝奧教授找到了,刃先生找到了,流螢說她此刻也在流夢礁地區行動,暫時不需要支援……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安娜剩下能做的便是利用這段閑暇時間繼續改論文。
她畢竟不是來匹諾康尼砸場子的,想去找原身的主家要賬也得等通道開了才能過去。
「姐姐~」卡卡瓦夏哼了一聲,安娜淡定的掏出把零食塞給他:「哪裡不舒服?」
他就沒哪兒舒服的,頭疼、脖子疼、胳膊疼、胸口疼、肚子疼、腿疼、腳疼、骨頭疼,差不多每隔半個系統時就會隨機出現疼痛事件,中間夾雜著想喝水或是想吃東西的動靜。
「……」卡卡瓦夏收下零食後思考了一下,他好像還沒說過眼睛疼,「眼睛疼~」
流夢礁只有夜晚沒有白日,他偷偷伸出手揪住她西服外套的下擺。嗯,這個樣子,她就不能悄悄不告而別了。
「眼睛疼啊……」安娜輕到不能更輕的嘆了口氣,「那就閉上眼睛,我給你拿珍珠棉沾點熱水,熱敷一下好嗎?」
「好的呢,」金發青年乖巧躺好閉上眼睛,溫熱濕潤的敷料很快貼在眼睛上。
她甩干指尖沾上的水珠,坐回去繼續逐字逐句尋找自己留在論文中的小錯誤——寫過論文的人都知道,錯別字和格式並稱兩大永遠也改不完的「難題」。
卡卡瓦夏安靜了半個系統時,准點再次發出聲音:「姐姐~」
他要不是身上帶傷安娜能把他從建築物夾層裡踹出去:「說!」
心下估摸著作得有點過了,卡卡瓦夏縮回去:「沒,沒什麼,我是不是給姐姐你添麻煩了?」
「麻煩的不是你,麻煩是我自找的。」安娜頭也不抬回手把他眼睛上涼下來的珍珠棉拽走,沒過一分鐘熱乎乎的棉巾再次「啪」的蓋過來,「我的意思是,與我而言你從來都不是麻煩,不要太過看輕你自己。」
好歹咱也上了學長了嘴,雖然這方面仍有掛科的風險,好在總歸學會說人話了。
「嗯嗯!」
卡卡瓦夏心滿意足閉著眼睛享受他難得的假期,匹諾康尼要炸了和我有什麼關系?該頭疼的難道不是家族和那個腦袋上長雞翅膀的變態控制狂麼?
他這邊正美滋滋的開心呢,安娜接到了來自流螢的通訊申請——「你和誰一起呢?穹寶?哦,我知道了,把身份告訴他了?沒什麼,你高興就好。我?我這邊……有點事,就先不過去和你們彙合了,玩得開心,嗯,你說刃先生怎麼辦?需要我去認領他嗎?」
不要!絕對不要!
金發青年支棱起耳朵做好哼哼的准備,安娜話音一轉:「我覺得……不用了吧,說不定刃先生也有需要去辦的私事?」
哦,不會出現礙事的家伙,那沒事了。
他躺回去,安靜聽她和網絡另一端的女孩對話。
「通道什麼時候開?我打算去折紙大學拜訪幾位教授,另外銀狼告訴我了一些消息,有筆債務要去催討。對,就是那件事,希望能順利解決……」
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差點把這個關鍵人物給忘掉。安娜她應該不會介意他罵她的導師「混蛋」吧?話說他都沒有用更難聽攻擊性更強的俚語粗口呢,「混蛋」算什麼罵人話,幾乎和撒嬌差不多。
「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行啊,我請你,哪裡,不算什麼。」她們聊得差不多了,卡卡瓦夏趕緊假裝自己已經睡熟,努力回憶「黃金的時刻」究竟哪兒有賣什麼橡木蛋糕卷。
聽上去就感覺不是太好吃,他都沒印像!
安娜和流螢又說了幾句才掛斷通話,視線移回光腦虛擬屏。
改論文這件事,哪怕改得是自己的論文也會越來越暴躁。她手上的小動作逐漸變多,人也動來動去坐不安穩,活像被無良鏟屎官給刺撓了的貓咪。
姐姐心情不好了呀,讀書原來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麼……
卡卡瓦夏掂量了一下自覺不會被她揍扁,於是他撐著胳膊坐起來,拿掉那塊珍珠棉藏在手心裡。「虛弱」的傷員小心翼翼起身,一時力氣不夠又軟趴趴的摔倒,虛弱的對被壓到了的年輕姑娘瘋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安娜再如何也不會和傷員計較,而且卡卡瓦夏能有什麼壞心,他一直都是個柔軟又善良的小朋友。
「沒事,你是不是躺久了難受?靠在我身上靠一會兒,再過兩個系統時等你好一點了咱們就換地方。」
總在廢棄建築物裡蹲著也不是個事兒,這地方環境不好,對心理的負面影響大過正面激勵,不利於心平氣和的修改論文……也不利於傷員修養。
「……」卡卡瓦夏小心觀察著她的微表情,確認她不介意這種程度上的接觸才放心用胳膊貼在她背上靠了兩分鐘:「姐姐你在看什麼呀?」
「改論文,」安娜又發現自己不小心留下的一處「非書面用語」,咬牙切齒怒氣衝衝「干掉」這個漏洞後她反復將這段文字讀了好幾遍,逐漸平心靜氣,「是這個學期的結課論文,也是畢業論文的一個章節。」
「哦!」卡卡瓦夏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好,「我能看嗎?」
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反正這是她寫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沒什麼不能看,」安娜換了一頁繼續給自己挑錯,「隨便看,但是別讀出來。」
讀出來可就太羞恥了。
卡卡瓦夏本想著做個樣子哄安娜*開心,努力理解完第一段內容後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讀進去了——他讀懂了。她在用文字的方式質問著世間的不公,試圖找到導致這種不公出現的原因以及規律。
寒冷蕭瑟的伊維爾監獄,黃沙漫天的耶佩拉宮,為什麼總有無辜的弱者被侮辱被損害?他們創造出的價值去了哪裡?是誰踩在普通人頭頂反復踐踏?
這些答案地母神向來不予回答,【智識】的星神博識尊也一味保持沉默,唯有曾經同樣生活在地獄中的人才會關注、才會在意,才會發問。
為什麼啊?為什麼埃維金人活該去死?為什麼特拉維佐夫欺騙阿比蓋爾的時候連遲疑都不曾遲疑?為什麼博普克人忍辱負重不得不自賣為奴?
這一切的不平等,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是星神定下的規則?還是全憑投胎的運氣?不是的,卡卡瓦夏無比確定,哪怕他已經身為公司P45的高管也一樣會「死」在更強的力量下。卡提卡人屠殺埃維金人,茨岡尼亞議會屠殺卡提卡人,星際和平公司的安保隊伍可以屠殺茨岡尼亞議會,市場開拓部的總監會下令開除那些「劊子手」,但市場開拓部的總監也受董事會監控。董事會理論上要依從董事長的指令行事,而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長」克裡珀正在駐牆以求抵御外來的災難。
一層一層剝洋蔥樣的盤剝,難道世上的道理果真如此?
背後沉甸甸的溫暖重量再次貼了上來,安娜聽到金發青年虛弱的低泣:「為什麼呀,姐姐……」
「我也不知道,」她側過頭,下巴剛好被他用頭頂蹭了一下,「我努力想要解開這個謎題,對於我來說,這個『原因』或許就是世間的真理……」
「……」卡卡瓦夏頓在那裡不敢再有其他動作,安娜咳了一聲,若無其事轉回去翻頁,翻頁,繼續翻頁。
難得的靜謐在光線暗淡的廢墟中緩緩彌散,直到天空升起一顆明亮的星。
「那是……」安娜起身疾步走到洞開的夾層邊緣,星辰照亮了她的眼睛。
「你留在這裡,我要去趕赴一場盛會。」
【巡獵】的飛星,總會在夜色最濃重的時候劃過天空,在那之後晨曦必定到來。
那顆星星指名的方向——
卡卡瓦夏顧不上維持了好幾個系統時的「虛弱」設定,他站起來走向安娜,彎著腰,帶著些許卑微的姿態拉住她的袖子:「可以,可以不要去嗎?」
那裡是【秩序】的瘋子,是危險的源頭,是星核的藏身之地。就這麼跑過去,她將會面對一場浪漫但也危險的戰爭——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黑夜裡無望的等待。
她背對著建築物的邊緣看著金發青年,彎起嘴角眨眨眼,又用掌心揉揉他散亂的金發:「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做的。你知道麼……無人去喚醒天空,長夜就總也不會被驅散,有人叩響天門,後來者便不必再為此嗟嘆哭泣。」
無論有沒有答應過波提歐「一定會幫忙」,看到這顆飛星,感知到命途在召喚,安娜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它視若無睹。但是卡卡瓦夏看上去很害怕,他受了傷,獨自流落在陌生又荒涼的流放之地,希望她能留下陪著他也無可厚非。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這地方不安全。」游絲緊緊纏住青年的身體,眼前一花他就被安娜帶到流夢礁距離天空最近的平台上:「你在這裡看著,天很快就亮了。嗯……我估計這場夢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別怕。」
她溫和的朝青年綻開笑顏,那是她在伊維爾星際監獄時極少展露的表情,柔軟、平靜,就像一望無際的溫柔海洋。卡卡瓦夏堅信只要見到一回,沒人能奢侈到放開那對比最耀眼的寶石還要璀璨的灰藍色眼睛。
安娜收起金屬絲,閻牙的刀刃如同黃金在流淌,金發青年深吸一口氣松開她被攥得變形的袖子,強撐起自信滿滿的氣勢:「回見。」
天邊有無數流星奔來。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深刻的意識到【巡獵】原來是如此浪漫的命途,為了承諾,為了正義,為了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甘願化作天亮前那抹劃過夜空的火光。
哪怕只照亮一個人也值得讓自己燃燒。
她響應了命途的召喚,空間與時間在不斷扭曲異化,唯有聲音一字不落傳了過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房間裡等你。姐姐,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從白日夢酒店的樓頂跳下去。」
你承諾過的,不會離開我。
啊?不是,這小子從哪兒學來的……這都什麼啊!你都沒告訴我房間號,我去哪兒找你?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都聽到了些什麼,安娜錯愕的盯著卡卡瓦夏,可是不等她說話傳送就已經完成了,流夢礁荒蕪的夜幕被一片又一片金燦燦的類人型生物所取代。
「哥們兒姐們兒仗義!」波提歐站在更高些的地方拉著避雷針眺望,無數流星齊聚匹諾康尼這場浪漫的盛會。
——敵人是誰?不知道,兄弟姐妹已經為我點亮方向。
淺金色刀刃在夜幕映襯下就像一面旗幟,它升起來了,天亮前絕不落下。
第264章
匹諾康尼的「諧樂大典」圓滿落幕,天才歌者知更鳥小姐在銀河音樂史上留下了璀璨的一章。家族組織的這場活動十年內都將是社交場上的熱門話題,人們帶著驕傲的表情,與有榮焉的挺起胸膛談它賓客滿堂,贊它精妙絕倫,嘆它舉世無雙,就連座位旁精心擺放的鮮花和水果都值得大講特講。
尤其開幕前那場流星雨的特效,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下難得的盛景,哪怕博識學會的手段也很難讓小行星們如此「聽話」的集體偏離軌道。
整場表演結束後唯獨一件事讓觀眾們有些詫異,那就是橡木家系現任家主,匹諾康尼這一代的話事人,天環族的年輕領袖,大明星知更鳥小姐的胞兄,匹諾康尼最受歡迎的男人……星期日先生始終沒有露面。
要知道知更鳥小姐的歌聲固然讓人流連忘返,她哥哥的美貌在一些星網社區的秘密討論帖裡也是同樣炙手可熱。《寰宇美人圖鑒》不收錄這位的盛世美顏已經有些說不過去,這回阿斯德納星系自己的盛會星期日居然不上台講幾句話,實在是太奇怪了!
懷著各種各樣的猜測,賓客們等了二十四個系統時才等到最終解釋。
星期日,匹諾康尼的年輕掌事者,他背叛家族倒向了【秩序】,企圖利用星核破壞諧樂大典——他的陰謀當然沒能成功,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在巡海游俠的幫助下挫敗了那個人的計劃,據說這其中還有星際和平公司的暗中支持。
嗯,最後那句話很多人都不相信,只有公司自己的職員才堅信不疑:沒錯,我們星際和平(重音)公司就是這麼熱愛和平,匹諾康尼的經營有問題,我們得摻和進來看看!
咳咳。
夢中之夢破碎的那一刻,被【秩序】束縛的淺金色人型飛向天空,如同一輪明日照亮了匹諾康尼的每一個角落。在諧樂大典的觀眾們眼裡那只是一枚珍惜罕見的煙火,實際上它是自由,是吶喊,是探索,是一次又一次求問失敗後人類留下的不甘回響。它照亮了天空,在它之後恆星的光芒才驅散陰霾。
天亮了,夢也該醒了。
巡海游俠們夤夜而來,天明即歸,除了浪漫的傳說和奇遇什麼也不留。安娜收起閻牙走向波提歐和他擊了個掌,牛仔嘴裡還叼著枚口徑感人的子彈:「姐們兒,標准差事我已經踩好點兒了,一周後白日夢酒店星港碰頭,買家要咱們給幾個公司狗一點顏色看看。我想著不如這樣,炸個星艦試試成色怎麼樣?」
安娜心不在焉的點頭:「了解,把具體時間發我。」
要是沒個具體參照,星際時代每個人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有系統時有行星時,哪裡對得上!
「沒問題,匹諾康尼本地時間,上午十一時,銀枝兄弟送咱們潛入,後頭的活兒他不干。」波提歐把子彈從嘴裡取下來塞進彈夾,就聽安娜撓撓頭發問道:「你說……有個人非要我去找他,我要不去他就跳樓,這是幾個意思?」
打群架的時候她就在思考這個問題,恨不得連刀下的淡金色人影都抓起來問問。
「嘶……!」牛仔戰術後仰,倒吸一口涼氣:「這誰啊,這麼狠的威脅?你欠信用點了被人用這種法子追債?」
欠債?那不可能!
安娜用力甩頭:「沒有啊,我向來有恩必報有債必追,該我的從不會不認。」
那就排除經濟原因了。
波提歐努力的思考:「姐們兒,我覺得吧,這事兒不簡單。」
確實!安娜點頭:「我也覺得不簡單,我不欠他啥……應該不欠,不對,明明就不欠!」
她逐漸自信起來,肯定得不能更肯定:「最多也就是讓他自己待在樓頂上看會兒風景,這不是忙著趕過來搭把手麼?」
帶個【存護】混在巡海游俠隊伍裡算什麼?萬一被潛伏的【歡愉】信徒發現,明天星網社區裡能傳出多麼可怕的謠言她都不敢想!
「不過話說回來,人都被逼得要跳樓了,應該還是有原因的。」波提歐假裝自己很懂的提建議:「你還是得去看看,好好勸勸,哪有動不動就把自己撇出去的?說不定聊著聊著就能找到原因。」
「實在不行就揍那家伙一頓,看能不能把人掰回來。」
不然總不能眼看著好端端的人跳樓吧!
「你說的有道理,謝謝!我這就去!」她提起收得只剩棍兒的閻牙,低頭看了眼事先准備好的錨點——粉紅色的帕帕拉恰。
阿比蓋爾,我該醒了。
身體從深海中不斷上浮,睜開眼睛,面前是稀世難得號的駕駛面板。
08241321號體驗時間結束,接下來登場的該是前來尋找導師的年輕學者「費伯裡克特小姐」。
安娜駕駛著稀世難得號停靠在白日夢酒店外的位面星港碼頭,走出星艦立刻有自助機器人上前提供與停泊位匹配的號碼牌。等客人想要離開時還得憑借這張號碼牌找到星艦所在的位置,方便及時找到交通工具好有序退場。
「多謝。」她得到了一張群青底色的牌子,反過來看看,背面印刷著夢境中的名牌店鋪。
原來是廣告。
她將這個牌子的編號拍照發給銀枝,一開機外置設備差點被卡死。
法厄同他們的狂轟濫炸實在可怕,安娜趕忙發了通訊申請過去,對面幾乎秒接:「安!你還好嗎?到底發生什麼了?聽說匹諾康尼有星核!家主叛亂!還打起來了?」
白毛熟悉的聲音werwerwer跟機關槍似的,中間夾雜著戴蒙斯「你能不能控制一下」的怒吼,以及希德心有余悸的追問:「有沒有受傷?找到拉帝奧教授了嗎?」
安娜面無表情的拿開外置設備讓它自己響了一會兒,等法厄同的情緒趨於正常了才重新靠近揚聲器:「我很好,通訊剛恢復,一切正常,拉帝奧教授沒事,絕大多數人都沒事……只有橡木家系的家主一個人有事。」
聽她說一切正常室友們這才松了口氣。
「我打算在匹諾康尼停留幾天再回學校,順道去拜訪下卡裡忒斯教授,畢竟來都來了嘛……」
雖然大家多少還是有點擔心,但通訊都已經恢復了說明接下來不會有危險的事發生。安娜的計劃沒毛病,難得去一趟度假勝地,人去都去了再花幾天時間玩一下才不算浪費這一趟奔波。
「那你就去好好玩兒幾天吧,別忘了帶禮物回來!」法厄同放心的直拍胸脯,砰砰聲透過網絡都能聽到:「你的筆記我們包了,玩得高興些!」
掛斷和室友們的「友愛」通信,拉帝奧教授的信息也終於收到——是對她在學校發的那幾條消息的回復:知道了。
安娜:這可是您親口說的知道了哦!
安排完這些,白日夢酒店大堂的隊伍終於排到她面前。
「我是來參加諧樂大典的,結果莫名奇妙的被關在外面,邀請函都過期了,你們到底在搞些什麼啊?」她將阿那克薩教授的邀請函拍在大理石材質的台子上,工作人員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服務場所將客人拒之門外,要是家族從不標榜「絕對安全」這四個字她還好用「不可抗力」打發走這個人。上一個失去工作的倒霉蛋就是這麼回應的,客人下一句緊接著就是「你們不是宣傳匹諾康尼絕不會發生任何意外麼」。
要麼承認家族的管理有問題,承認匹諾康尼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安全,要麼奉上適當賠償把這事兒遮過去,是個人都該知道自己要怎麼做。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請相信我們對每一位客人都報以萬分誠摯的心情竭誠歡迎。這次意外我們也很遺憾,您看要不然這樣,按照邀請函上的房號我們可以為您再升級一下房間,贈送您兩套為期兩周的放松體驗,以及一定數量的代幣贈送,祝您在夢境中玩得愉快,行嗎?」
兩套「放松體驗」是因為這張邀請函由一位客人授權給了另一位客人,一得罪就是得罪兩個人,還都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者,誰敢惹他們啊!
那就是群嘴炮王者!
安娜皺起眉頭,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就坡下驢答應下來。這樣一來她還能再帶一份住宿休閑的卡回去還給阿那克薩教授,免得希德挨罵挨得太慘。
客人的表情不大好看,前台工作人員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人家是來參加諧樂大典的,不是專門來住店游玩的,賠償再多也不能讓時間倒流,人家錯過的豈止是幾天住宿的經歷?
但是她手裡的權限只有這麼點兒,再說了她也沒那個本事讓時間回溯到一切發生之前。
「最多再送您些小禮物帶回家與親朋好友分享,另外還有些招待券,其他真的不行了呀……」多送點多送點,只要她不鬧事,反正這些零碎東西花的也不是前台的工資。
小禮物?招待券?這個算是正好戳在安娜的心巴上了,她馬上痛快的點頭同意,雙方皆大歡喜。
「請在這裡掃過您的個人光腦賬號,好的,右手邊電梯向上,如有需要任何工作人員都可以為您指引。」
前台歡歡喜喜操作了一堆禮物送給這位好說話的客人,兩份住宿服務一份應客人要求開成新的邀請函另一份直接辦成房卡,艾迪恩代幣裝在專門的袋子裡叮當作響。
安娜拎著精致的小袋子離開前台,沒走幾步就在酒店現實大堂的卡座裡看到好幾個身穿黑色西裝手持武器的公司安保人員。
「……」
對哈,卡卡瓦夏怎麼跑去給星際和平公司打工?忘了問他這件事兒了!
她假裝自己沒注意到那些安保,抬手推推鼻梁上滑落的平光鏡片,若無其事從他們面前走過。
看什麼看!沒見過年輕學者出門玩的嗎?!
第265章
「你看什麼呢?」
拎著防暴棍的安防拿腳尖踢踢旁邊杵著長槍的同事,這家伙目不轉睛的盯著一個年輕姑娘,也不怕人家生氣了衝過來大耳刮子扇他!
你自己想搭訕妹子不要緊,別把兄弟搭進去吶,到時候我是攔還是不攔?
匹諾康尼是【同諧】的地盤,作為宇宙中最不能惹的勢力之一,公司高管來了也得低調行事……就更不用提他們這些小蝦米了,連熱1武器都不敢掏出來,只能拿著長槍短棍充場面。
挨了同事一腳的安防猛然回神,忍不住又往那個高挑姑娘的方向掃了一眼:「沒什麼,只是覺得那個女人有點眼熟。」
「是個女人你都覺得眼熟!」阿棍白眼都快撇到天上去了:「這裡是白日夢酒店的大堂,就是個跳脫衣舞的也說不定是哪位富商政要的小情兒,你有幾個腦袋你覺得人家眼熟?」
話糙理不糙,但他這話也有點太糙了,白衣藍裙的姑娘似乎聽到了,她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鏡鏈在水晶燈照射下折射出點點寒芒。
「……大概是我記混了。」阿槍的資歷不如阿棍,悻悻低頭。
也許真是記混了吧。平日裡看通緝令看監控看得人頭昏腦漲,現下好不容易有機會跟著托帕總監出來透透氣,收回匹諾康尼的事自有三位總監大人操持,他們幾個還是省省本就不多的腦子,爭取下次還能隨行。
「你們兩個聊什麼呢?」挑染紅毛的銀發女子腳步輕快走到阿槍和阿棍面前,這哼哈二將跟著她從貝洛伯格轉道匹諾康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願意與他們友好相處。
「托帕小姐!您見到砂金先生了嗎?」阿棍熱情的彎下腰和上司打招呼,阿槍嘴慢了一拍,只能跟在後面呲著牙笑。
托帕腳邊跟著只圓潤可愛的次元撲滿,小家伙「哼唧哼唧」頂頂主人的後腳跟,女孩愉快的眯起眼睛:「見到了,那家伙不知道為什麼窩在房間裡死活不肯出來。不過他事兒辦得不錯,東西也有借有還,剩下的活兒還得看翡翠女士。」
「等會兒我要和翡翠女士應邀登上暉長石號與老奧帝會面,你們在這兒守著,有什麼事也好及時通知到砂金。」公司員工之間也不是只充斥著競爭與惡意,托帕對戰友向來沒得挑:「多去看看他,那家伙傷得不輕。」
他的砂金石碎了,那可是封存著【存護】令使權能的基石!
「是是是,托帕小姐宅心仁厚,冰雪聰明,您吩咐的事我們一定做到!」阿棍擠在前面用屁股頂開阿槍,臉上充滿對加薪的渴望。
環形卡座背後是另一個環形卡座,白衣藍裙的年輕姑娘坐在卡座靠外的位置上,面前是個人光腦的虛擬屏,手邊擺著杯粉紅色的調酒。
托帕起身時看了她一眼,頁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正在不斷變化,她正專注處理手頭上的工作。
不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同事,但也不像是個打探消息的探子——哪有探子邊干活兒還邊寫論文的,這麼專業做什麼不好?
「我剛在就在看她,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阿槍小小聲提了一句,阿棍用胳膊肘戳他,托帕沒搭理這兩個活寶,徑直走向卡座裡逐漸暴躁起來的年輕女子。
她點擊虛擬屏輸入鍵的動作力道越來越大,肉眼可見的「火冒三丈」。
「您好?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哼唧哼唧哼唧~哼哼!」
美人加萌寵的組合走到哪兒都備受歡迎,安娜從論文中抬起頭,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惱意——當然不是衝著托帕,她又找出論文中的一個錯字,怎麼那麼多錯字?都怪這破輸入法!
「您好,您請自便。」她回答完便低頭繼續忙自己的事,賬賬繞著她的腳踝轉了幾圈,不敢撲上去唐突又舍不得離去。
等了一會兒,她抬起脖子轉轉,托帕笑著放下手裡的外置設備:「請問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金銀發色的女子這才將視線結結實實落在她身上:「你是哪位?」
帶著次元撲滿出現的女孩十有八九是公司的年輕高管,她都不用穿黑漆漆的統一制服,顯然不是一般職員。
馬甲被人認出來了?
「我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P44,托帕。」她爽朗坦率的自報家門,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興趣。
安娜關掉虛擬光屏:「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
阿棍倒吸一口涼氣,再次用胳膊肘猛擊阿槍——原來是那位寰宇美人,怪不得你小子覺得眼熟,現在我也覺得她很眼熟了。
「哦哦!」托帕有點尷尬,她其實是認出了安娜的,她不僅名列《寰宇美人圖鑒》,去年還在「伊維爾星虐囚案」中狠狠給了公司一耳光,是個有才能也有擔當的人物。只是吧……「安娜」這個名字,某位同僚那邊濃度略高。
還好砂金這次來匹諾康尼沒帶他那個小助理,不然這會兒大家得有多尷尬!
她親切的改了稱呼:「費伯裡克特小姐,幸會,很高興能認識您。」
「有什麼事嗎?」安娜對托帕遠沒有什麼「熱情」可言,冷淡中甚至還有幾分疏離。
這種態度托帕見得多了,每次工作都少不了,費伯裡克特小姐還算是克制的,她只是表達出拒絕交流的意思,都沒說不中聽的話。
「沒什麼,認識您一下,也許將來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她抱起不停撲騰的小撲滿,「不好意思,賬賬很喜歡您,它……」
「它很可愛,我不會傷害它。」安娜點點頭,重新拉開光屏。
這頭小黑豬一直盯著她領結上的帕帕拉恰,考慮到它只是頭什麼都不懂的次元撲滿,安娜沒有和一頭豬計較的想法。
額……話題被干掉了,看來費伯裡克特小姐對公司的成見還挺深。如果有時間的話托帕挺願意再和她聊幾句的,但翡翠女士的信息來了,她得先去忙公事。
「好吧,我還有別的事要去做,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她抱起愛寵體面退場,阿棍和阿槍對淡定點頭卻一點起身送客意思都沒有的女子怒目相向——你怎麼可以一點面子都不給吶?
知道公司的P44級高管意味著什麼嗎?托帕小姐有權調動星艦艦隊包圍一顆星球!
安娜才不管這個那個,她不了解托帕,也不打算了解,更不打算和她成為朋友。點點頭就已經很夠了,至少她沒有像波提歐那樣動不動就拔槍寶貝來寶貝去的,素質很對得起教授們嘔心瀝血的教育。
她就是想等這倆保安去找他們嘴裡的「砂金」總監時好跟上樓——通常來說出門出差的同事會把房間定得很近,找到一個就意味著找到一群,總能把卡卡瓦夏翻出來。
「慢走,不送。」她到底沒從座位上站起來,虛擬光屏淺淡的金色被主人切換成暗藍色,適合日光環境下長時間閱讀。
我就不信還熬不過你們兩個保安了!
阿棍和阿槍瞪眼瞪到眼干,費伯裡克特小姐不動如山,除了周期性升起的怒意,她安靜得就像是不存在那樣。
嘖,這些學者一個比一個奇怪,真是搞不懂他們。
兩人提著武器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站了一會兒,阿棍想起托帕總監離開前的交代,用腳尖踢踢阿槍打發他去跑腿兒:「你上樓看看去,告訴砂金總監翡翠女士和托帕小姐去暉長石號上了。」
職員們私下給高管們起得外號多到飛起,不過眼下這會兒是在外面,多少還是要收斂點。
阿槍不想去,但這地方數他級別低資歷淺,他不去也得去。
「知道了!」年輕人嘟嘟囔囔好半天不動地方,又叫前輩催了一句才走向大堂電梯。
像他們這種小嘍啰是沒有資格在白日夢酒店訂房間的,如果沒有總監們的授權酒店工作人員根本不允許他們靠近電梯。費了好幾道手續,他在大廳吧台右側的電梯門口再次遇到費伯裡克特小姐。
「寰宇美人」板塊中她穿了身黑西裝拍照,那個時候頭發還是黑色的,很短,像個俊俏犀利的男人。現在她穿著白色襯衣藍色百褶裙,胸前戴著粉色寶石點綴的波洛領結,要不是身高驚人完完全全就是個「乖仔」的具現化。
她……什麼時候離開環形卡座的?
年輕姑娘抱著個封面繪有圓胖大橘貓的本子,進入電梯時她舉起本子擋在面前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有點黑眼圈呢,讀書真是辛苦。
阿槍收回亂飛的心思輸入自己要去的樓層,費伯裡克特小姐直接刷的房卡。
唉,讀書厲害的人做什麼都厲害,她還沒離開學校就已經是白日夢酒店的客人了呀,真叫人羨慕。
電梯很快就將房客送到他們要去的樓層,阿槍先下電梯,出門前他下意識又看了眼費伯裡克特小姐,她正靠在轎廂上閉目養神。
閉上眼睛的年輕學者看上去柔和了許多,眼鏡和鏡鏈分散了人們對她五官的關注,哪怕這麼近的距離也沒有被認出真實身份。
提著長槍的公司安保人員走出電梯轎廂來到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上,砂金先生的房間就在前面右轉小會客廳的旁邊。身後好像閃過一道影子,他猛然回頭,什麼都沒有。
呼,自己嚇自己。
他向後看著朝前走了幾步,一回頭,面前不知何時站著個改造人,看他的穿著就像某些偏遠星球上的原住民,長發很有個性的一半黑一半白。
「他寶貝的,叫老子一頓好找!」蒲扇一般的金屬手掌摁在阿槍的腦門上,那人咧嘴一笑,鯊魚狀的尖牙露了出來:「該睡覺了,年輕人。」
一拳免費送這個小保安白日入夢,波提歐把人拖到小會客廳裡放在圓椅上,幫這家伙擺出摸魚睡覺的姿勢。他在這酒店大堂裡轉了好幾圈了,可算找到個帶路的。
公司狗,哪裡走!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0
第266章
安娜邁出電梯後並沒有去找自己的房間在哪兒,她沿著走廊轉了一圈,回到電梯間推開防火門,沿著步梯向下來到剛才那個公司安保下電梯的樓層。
他出轎廂時有個向左看的明顯動作,所以他要找的人住在左邊走廊上。
整條走廊裝飾華麗,充斥著濃厚的享樂主義風格,兩邊牆面上掛著手繪油畫,昂貴的天然顏料不要錢般潑灑——最好的寶石,最好的礦產,細細磨成粉再兌上輔料,這便是最初也是最美的色彩。安娜踩著厚實的紅色絨毯走過一副名為《秋千》的畫作,輕佻的配色與布局透出一股濃濃的世俗欲望。
它或許不那麼「高雅」,但絕對鮮活真實。
直面自己的欲望,這便是匹諾康尼隱藏在夢境深處的潛台詞。
走廊盡頭是個轉角,凹進去那部分被擺設成一處小公共會客廳,杵著長槍的公司安保正趴在桌上「小睡」。安娜立刻轉身朝來時的路尋找,果然發現一間客房的門只是虛掩著被推在門框上。
鎖芯被人整個扯下來,又欲蓋彌彰的捅回去,看來遭到了一番粗暴的對待。
「小子,這次我先饒你一命,要是讓我知道你對我說了半句假話,他寶貝的,我一定會把你這個漂亮的小腦袋切下來塞進馬桶裡去。」
牛仔正背對著門朝住在裡面的人放狠話,雖然他把話說得極其難聽,但安娜知道只要不是深仇大恨這家伙絕不至於虐殺。想來多半也就是嚇唬嚇唬目標,他用槍的,不用刀。
她往後退了一步讓出門口的空間,放完狠話的波提歐退出房間——轉身——
「欸?姐們兒,這不是巧了嗎!」夢境歸夢境,現實歸現實,白日夢酒店這麼大居然還能走個對臉,不得不說實在太巧。
安娜朝關閉的房門抬抬下巴小聲道:「公司的?」
波提歐往後看看,把頭一點:「沒錯,一個小金毛。」
「七天後,星港見,拜了個拜姐們兒。」他抬手扶了下帽檐以示敬意,安娜低頭還禮,兩人錯肩而過各走各的路。
被牛仔暴力入侵過的門除了外形完整基本喪失了所有實際功能,年輕的女士上前屈指輕輕叩了兩下,內裡傳來熟悉的聲音。
「進。」
呦呵,聽聽卡卡瓦夏這動靜,挨揍了生悶氣呢?
游絲沿著縫隙探入鎖芯,根本就沒鎖的木門緩緩開啟,背對著她的華麗青年雙手撐在裝飾用壁爐浮雕上,似乎想要展現出運籌帷幄自信非凡的氣質。
屁用都沒。
她反手合上門,抱著胳膊靠在門板上,清清嗓子咳了兩聲:「咳咳。」
長本事了是吧?學會威脅我了是吧?跳樓是吧?
「姐姐~你終於來了呀!」卡卡瓦夏歡喜的轉過身,就算他努力遮掩也沒掩飾住下巴上的紅色圓印子——大概是剛被人用槍口抵著壓出來的,埃維金人的體質麼……嘖。
夢境之外安娜穿著梅婭女士給她裁的衣服,半長不短的頭發散落著染成金銀雜色,灰藍眼眸藏在平光鏡後,有效弱化了凶悍的氣息。
就是這個身高……走到她面前的卡卡瓦夏下意識調整姿態讓自己站得更直了些。眾所周知,同樣都是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女士就能比男士在視覺效果上顯得更加高挑,哪怕安娜沒有穿帶跟鞋子的愛好金發青年也不由生出一股身高焦慮。
本來就比她小一歲,現在又矮了點,完完全全會被當成小屁孩給無視掉吧!
安娜低頭從平光鏡的鏡*框上方看看他,又抬起頭四處觀察室內布局,細細的眼鏡鏈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帶起碎星般的漣漪。
姐姐戴著有鏡鏈的眼鏡簡直好看死了,有種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氣質。
安娜看清楚了這套豪華客房內的布局,她抬起右手狀似像要將發絲挽至耳後。卡卡瓦夏對她起手的動作再熟悉不過,但是躲已經來不及了,柔韌的游絲瞬間將他捆了個結實,入夢池後的觀景窗被她跳上去一腳踹開。
不是說要從天台上跳下去嗎?那就跳!
「走你!」
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由原本的監獄建築改造而來,它無比宏偉,為了能夠容納得下八方來客,工程師們窮盡想像。所以它的高度也是非常的……驚人。
「!」
卡卡瓦夏整個人先是一輕,緊接著在重力作用下急速下降。
游絲將他扔出窗戶後就松開了,眼前拂過金銀混色的發絲,他盯著安娜的側臉壓根分不出心思去想摔下去會怎樣。
求生的本能在尖叫,【存護】的命途在鼓動,此刻他卻更想將她抱在懷裡……不,不行!不可以這麼自私。
無形的命途之力像一層厚實的蛋殼裹在安娜周身,她察覺到了,出人意料的拎起卡卡瓦夏的領口掄圓了將人向上拋去。
「……」
切入骨髓的恐懼感終於降臨,風嗆得卡卡瓦夏說不出話:你瘋了?!
她加速向下墜落,像只收攏羽翼的鳥。就算【存護】的力量產生作用,高空高速下落人也很難生還。
「不要——!」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卡卡瓦夏怕得直抖,生命的重要與脆弱此刻在眼前一覽無余。哪怕命途行者也不能掙脫物質世界的一般規律,安娜用實際行動狠狠給了他一個教訓。
當你將自己的生命視如草芥時,家人和朋友的心情正如此時此刻。埃維金人重視家庭與族群,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軟肋。
氧氣的缺乏讓他眼前發黑,深不見底的幽暗地下閃過一道光,金發青年喘著粗氣被安娜扔在房間地毯上,他扶著入夢池貝殼造型的邊緣,渾身顫抖氣息雜亂,整個人狼狽不堪。
冷汗打濕了淺金色的頭發,發膠失去作用,柔軟的發絲散落著粘在額頭上,這種感覺很難受。
安娜跪坐在他面前,抬手幫他捏開黏膩的發茬子:「嚇到你了?」
「你也嚇到我了,卡卡瓦夏。跳樓的滋味兒可不好,摔死了樣子很難看,摔不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更難看。」她輕輕拍拍他的腦門:「我一路上都在想,至少把你揍個半死讓你漲漲記性。但是……人教人,一百遍也教不會,事教人一遍就足夠。」
「你要愛惜自己,對不對?你是被人珍愛著的呀。」她的手溫暖而干燥,青年一緩過來氣立刻手腳並用向前移動,慌不擇路的貼著她,纏著她,濕冷的發絲在她的襯衫領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漬,「我就是想讓你來找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你一直都不來找我!」
兩年時間他已經完全褪去青少年的模樣,長手長腳像個蜘蛛似的拼命抱緊她:「你要嚇死我了!」
寶石耳飾有點硌得慌,安娜拍了下卡卡瓦夏的後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松手吧,你太重了。」
「不要!」金發青年使勁大聲嚷嚷:「剛才那個改造人打得我好痛,你又來嚇我,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直到從她頸側感受到健康蓬勃的脈搏卡卡瓦夏懸起的心才放回去,肺和氣管貪婪的索取氧氣,手腳都是軟的也不肯放開——萬一放開後發現這是場夢可怎麼辦,他都有點分不清楚真實和夢境了。
「門壞了。」安娜耐著性子和他講道理,「我剛才在樓下遇到了你的同事,話不投機不過人家確實很關心你,說不准什麼時候人家就上來找你了,這個樣子會被誤會的哦!」
什麼?誤會?
那怎麼能是誤會?那可太好了!
「不松!就不松!」卡卡瓦夏膽氣十足的大聲喵喵:「都是姐姐的錯,姐姐壞!」
「好好好,我壞,我壞總行了吧,撒手!」安娜掙扎著想撕開他,卡卡瓦夏哪裡肯被她撕開,跟塊耍賴的膏藥似的就要往地上倒:「好痛!嗚嗚!」
「疼就給我忍著,我帶你去醫療站!你扒著我算怎麼回事兒?我是止疼藥?」哪怕換成雙胞胎小蘑菇這會兒也逃不過一通狠RUA,安娜到底還記著卡卡瓦夏受了傷,沒忍心錘他,凶了半句語氣又拐回來柔和道:「松開了好不好?」
「不好!」卡卡瓦夏鐵骨錚錚,說不松手就不松手。
安娜無可奈何,不得不拿出壓箱底的絕招:「再不松我可真扔下你不管了啊!」
【巡獵】想要擺脫【存護】就跟鬧著玩兒一樣容易,一個腿長到四海為家根本抓不住,一個跟站樁差不多長了腿就為好看。
卡卡瓦夏將額頭抵在安娜肩膀上,垂下手臂突然變得格外安靜。
別走——他渾身上下滿滿都是這兩個字。
安娜摸摸他散開的金發:「卡卡瓦夏,你要為自己活著,你就是無數生命奇跡中最讓人驚喜的那個,你憑什麼動輒不把命當回事?」
壓在肩膀上的腦袋默默扭了兩下,安娜認為這就是點頭表示下不為例的意思。
砂金總監這會兒最慶幸的事大概就是安娜還不知道他這兩年以來頻頻賭命的「精彩」人生,不然一頓一頓的教育怕是得累計到幾年以後。費伯裡克特小姐的教育手段比她的導師更為激進,無論心髒好不好都承受不住……當然了,卡卡瓦夏先生也不希望還能有第二個人有幸被她「教育」。
第267章
匹諾康尼這個齊聚了【秩序】、【同諧】、【開拓】、【虛無】、【巡獵】,以及【存護】的盛大舞台終於落下帷幕,命途行者們的較量勝負已分,接下來的博弈自有更擅長的人接手。
托帕和翡翠在暉長石號上絞盡腦汁與老奧帝你來我往談判,完全不知道好同事已經徹底進入休假狀態。
卡卡瓦夏借著「受傷」、「驚嚇」為由纏著安娜不放,剛好他房間的門被人砸壞了,這家伙一點也不臉紅的表示要躲去安娜的房間避避風頭。克裡珀才知道都這會兒了這家伙要避什麼鬼風頭,但是安娜看他被嚇得可憐,到底還是心一軟就答應了這個要求開門放他進屋。
阿那克薩教授的邀請函標准本就不低,前台又免費贈送了升標服務,直觀上看就是樓層更高房間更寬敞裝飾更華麗入夢池也更大。
真的很大,完全可以擠進去好幾個成年人。
「一周後我就得回學校,不能在外面玩兒太久,不然期末考核怕是要掛科。」安娜一只腳都踩在池子裡了也不忘強調時間,卡卡瓦夏不走心的點頭:「我記著呢,要不要搭個順風星艦?姐姐你喜歡玩什麼?」
在匹諾康尼玩一周時間也夠了,呆久了其實也膩。欠一點下回還能再請她來,理由都是現成的。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時間全都用在玩樂上。」安娜試圖和他講道理,金毛立刻開啟哼唧模式,「我是不是糟糕到不能被介紹給姐姐的朋友和老師認識?」
安娜認真想了一下,朋友倒是無所謂,老師麼……
打住,別想了,越想越覺得背後惡寒。
見狀他再接再厲,但安娜不想再聽這家伙「妖言惑眾」,拽著卡卡瓦夏就把他塞進入夢池——「進去吧你!」
金發青年早就悄悄伸出爪子,落進入夢池的瞬間把推自己的人一塊給帶了進去。
濃縮的憶質有點像水但又不是水,等安娜再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正站在金碧輝煌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頭。
從夢境以外觀察,完全看不出白日夢酒店究竟有多少客流。進入夢境中才能真切意識到這地方的繁華程度。各種各樣的智慧生物沿著平整的步道來回行走游覽,隨處可見舒適的座椅與配套的服務。
三只不同顏色的酒瓶圍在一處嘰嘰喳喳聊天,安娜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姐姐?」
「嗯,嗯嗯。」她摸摸下巴,視線盯在酒瓶上:「工作人員?」
她在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點了杯粉色調飲但是沒喝,怎麼想也不至於醉到這種地步吧!
「額……」卡卡瓦夏只覺她這種較真兒的性格實在是可愛到不行,想拉著她吧……不敢,仔細思考後道:「算是其中一種,姐姐你想先去哪兒玩?」
匹諾康尼分為十二個時刻,如今還開放的有八個,太過紙醉金迷的地方就不慫恿她去了,黃金的時刻剛剛好。
「不知道,沒來過,隨便走走吧。」她來回看看路兩邊,高檔奢華的落地窗內量體師正圍著顧客大獻殷勤。裁縫脖子上掛著軟尺,指著一匹又一匹面料傾情介紹。
這裡的東西好像不能帶出去,消費的意義……大概和銀狼充錢給游戲角色買皮膚差不多。
卡卡瓦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做衣服?」
「不,梅婭女士裁的衣裳穿著很舒服。」安娜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對了,她就是阿比蓋爾的母親,阿比蓋爾的案子翻了,那個什麼用都沒有的聖克裡珀教堂被憤怒的家長們拆了……我很遺憾正義遲到,但也欣慰於它終將到來。」
她領結上的粉色寶石……
「阿比蓋爾?」卡卡瓦夏有點想伸手摸摸她,但又覺得這個樣子太過唐突。安娜將領結摘下捧在手心裡給他看:「梅婭女士想要我帶著阿比在宇宙裡四處走走看看,她原本也是個無憂無慮向往自由的姑娘。」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粉色藍寶石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站了一會兒,安娜重新戴好領結,卡卡瓦夏提議去艾迪恩公園。那地方有露天表演,還有個能看表演的咖啡館,下沉廣場的正中央是「鐘表小子」雕像,匹諾康尼最值錢的IP。
「姐姐,要玩一把試試運氣嗎?」艾迪恩公園的一角擺著許多游樂設施,安娜想到前台送她的代幣,腳下一轉走到這些很有時代特色的設備前。
每三台機器為一組,整整一片豎立在不足一公分深的圓形淺池中。不遠處的露天舞池燈光絢麗曲調熱烈,樂器們奮力演奏自己,沉浸在音樂中的游客揮舞四肢,有人跳得絲滑流暢,有人像是今天才剛剛認識四肢——看來做夢也不是萬能的。
不會跳舞的人夢裡也一樣不會跳。
「代幣從這裡投進去,然後拉下拉杆就行了。」卡卡瓦夏點點投幣口,對運氣毫無信心的安娜取出代幣塞進去,跳出來的圖案稀碎到讓人想哭。
「我就知道。」她抓抓頭發,繞著設備轉了一圈回到原點。隔壁的機器突然音樂大作,三五個年輕人快樂的舉起手互相擊掌以示慶祝。
卡卡瓦夏:「……」
她這運氣也實在是太……要知道匹諾康尼的游樂設備都是改過數據的,比外面那些同類型的機器中獎概率要高得太多。畢竟這裡主要以收房費作為營業額,讓客人在夢裡玩兒得高興流連忘返才是真諦。
「要不去吃東西?這裡可是夢境,不管吃什麼都無需有壓力。」
卡卡瓦夏不遺余力想要擠進安娜現今的朋友圈子,生怕有誰不知道他的存在那樣恨不得掛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上。他當然不會直接說「我聽到姐姐你和人約了一起去吃橡木蛋糕卷」,偷偷把話題引出來提醒她然後無辜的表示也要一起才是王道!
安娜毫無懸念的上鉤,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忘了什麼!」
她馬上聯系流螢,對方立刻回消息約好半個系統時後鐘表小子餐廳見。
「鐘表小子餐廳在哪兒?」收起外置設備,安娜突然發現卡卡瓦夏這家伙……好像莫名的特別有形像包袱。
他就跟生有華麗羽翼的鳥雀一樣,站要站在最顯眼的地方,坐也要坐得姿態好看。在酒店房間裡黏黏糊糊哼哼唧唧的,出門到了人多的地方撐也要撐出個驕傲自信的模樣。
你很難想像一只盛年雄孔雀滿地打滾或是癱成一張鳥餅的樣子,安娜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反差感太強烈了!
「從上面過去,走過奧帝購物中心再向東。」早就打好腹稿的卡卡瓦夏完全沒有遲疑:「姐姐,我們慢慢散著步走過去好嗎?」
安娜算算時間,點頭同意。
得到她的肯定答復他開心得就像個孩子一樣戴上帽子和墨鏡領路——墨鏡是為了遮住彩色的眼睛盡量少遇到不懂道理的人,帽子……嗯,戴上帽子顯高。
他時不時將視線滑向側面,每次都在欣賞到安娜認真觀察四周的表情後被她抓個正著。
「好好走路,看前面,我臉上有路還是有地圖?」購物中心的沿街商鋪裡擺著琳琅滿目的商品,類似的東西放在外面只怕買不夠配貨看都不會給人看,而匹諾康尼的夢境中只需花上不算太多的一筆錢就能擁有。
只不過不能帶出夢境而已……客人們不要走出夢境不就好啦?
「試試嗎?我幫你挑,我眼光很好的!」卡卡瓦夏從來沒有過這麼想買東西過,可惜安娜看歸看,看完以後什麼都不要:「不,我只是很好奇這些傳統手藝究竟怎麼運作,對於穿上它們敬謝不敏。」
為了讓穿上衣服的人有型有款,肩膀和關節的地方多會被裁縫刻意處理得緊繃繃,包括胸口和腹部也要有些特殊輔助方式。安娜看著就覺得喘不過氣,她從公司員工手裡「順」工裝時都會稍稍挑大一點,需要和人動手也得先挽袖子,過於束縛身體只為體現出美學價值的華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那些化妝品、珠寶、香水、名表之類的零碎奢侈品更是連她一個眼神也沒得著,唯有一只擺放在地上充當招牌的大座鐘被盯著研究了幾眼。
安娜:拆開後內部結構和咕咕鐘會是一樣的麼?
她不需要裝點身體的東西,也沒有什麼物欲,卡卡瓦夏輕輕嘆息:姐姐,你這個樣子會讓想討好你的人很難辦吶!
穿過奧帝購物中心,真就閑晃散步一樣的兩人來到鐘表小子餐廳門口。流螢已經在了,和她一起的還有……穹。
「喝!砂金!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不久之前還打生打死打得生不如死的對手赫然出現在面前,要不是黃泉揮刀說不定會被籌碼砸得滿臉開花,小灰毛後退半步摸出一頂帽子。
「怎麼啦?是熟人嗎?」流螢笑眯眯的,背在身後的手握緊變身器。
砂金總監:「……」
糟了,這小子嘴裡怕是吐不出什麼好話。
果然,開拓者咧嘴道:「熟人說不上,熟BOSS罷了。安!你是不是被這家伙騙了?匹諾康尼這些壞男人和壞女人,一個個把我騙得團團轉!嚶!」
安娜:。
啊,這……我不在的時候,大家玩得很開心嘛!
「……卡卡瓦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眯起眼睛笑得陽光燦爛,穹、流螢,還有卡卡瓦夏三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丸辣!
第268章
安娜、卡卡瓦夏,桌子桌子,流螢、開拓者。
鐘表小子餐廳的侍者光速上餐,最愛的冷笑話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生怕聲音太大被顧客拖出去打——這張桌子上的氣氛實在是太凝重了,和它比起來葬禮都能稱上一句輕松愉悅。
「所以……流螢你完全不把健康當回事,反復試驗一次又一次,就為了證明命運不可更改。卡卡瓦夏故意制造爭端,主動誘使【虛無】令使砍你一刀,目的是好讓公司有機會插手匹諾康尼。穹……」
安娜掃了灰發青年一眼,後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她收回視線:「算了,你不是故意的。」
卡卡瓦夏只敢在心裡掀桌——憑什麼輪到這個小灰毛就「算了」啊?他也沒少莽好吧!
「安∼你是知道我的!」穹夾著嗓子,「我好無辜啊……」
安娜面無表情拿起外置設備發出通話申請:「丹恆先生嗎?是我,穹寶的事……辛苦你了!」
誰能想到這小子返場刷過一回機後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前後反差大得就像是換了個物種。
丹恆不明所以,順勢客氣道:「還好?」
「啊啊啊啊啊!」灰發青年雙手抱著臉頰做「尖叫」狀,好歹他還記得這裡是公共場合,只做動作沒發出聲音。
這人怎麼蔫壞蔫壞的?她這麼沒頭沒腦的突然來了一句就掛斷通訊,等會兒他肯定會被同伴抓住細細盤問。
視線相交,流螢乖巧甜笑,安娜把橡木蛋糕卷放在她面前:「回頭我去找室友學學這玩意兒怎麼做。」
卡卡瓦夏動動耳朵,眼神變得楚楚可憐。
「謝謝,對不起……」這種真摯的關懷流螢最是招架不住,她低下頭小聲道歉:「對不起呀,我,我就是想試試……」
生命如「流螢」般短暫的她正是因為遇到了這些彌足珍貴的溫暖才舍不得撒手離去。
「下回再試的時候提前說,刻意去改變命運往往會讓命運照著既定的那條路向前走。嗯……該怎麼形容呢?」安娜側頭想了想:「就比如流水,你只能在抉擇的那一刻做出判斷改變它奔騰的方向,當它均勻呼吸的時候是不能強行改變河道的。所以需要大家一起商量著來。」
「我也不知道抉擇的一刻是什麼時候,更不清楚選擇究竟會帶來怎樣的結果。不過我想……」她順手給流螢倒了杯最不甜膩的飲料,「借助歷史給予的教訓,參考當下的實際情況,總能避開許多錯誤選項。」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決定一定是英明的,在「時間」這條有去無回的單行道面前,所有人都稚嫩得如同嬰兒。
「……謝謝你,安娜。」流螢吸吸鼻子,微笑著壓低視線:「真的。」
卡卡瓦夏幾次想發出聲音,安娜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給他一個眼神讓他保持安靜。你小子身上的事兒還沒說,等攢出頓大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流螢緩了一會兒才穩下情緒,她揚起笑臉切開橡木蛋糕卷將它分成均等的四份:「來來來,大家一起吃!」
凝固的沉重氣息一掃而空,穹幫她將蛋糕卷分到每一個人面前,安娜用叉子戳起一塊送進嘴裡,面不改色吃掉混在蛋糕體裡的木屑。
就算不在夢境裡這玩意兒也吃不死人。
她沒說話,卡卡瓦夏也不說,穹就更不會在這種時候說掃興的話了。
流螢很高興自己的品味能被眾人所接受,她開始積極的切分每一種夢境美食,安娜從沒有如此時這般理解刃先生。
比起仙舟的食物,匹諾康尼端出來招待客人的東西更像某種玩具。它色彩艷麗造型奇特,充分滿足人們的視覺感受與獵奇心理……唯獨沒考慮味蕾。
你不能說它難吃,但也沒好吃到哪裡去,一口升糖兩口胰腺告急三口ICU遙遙在望,生無可戀的具體感受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安娜撿著薯條和冰淇淋淺嘗輒止,披薩上的蔬菜經過烤制展現出一種不大新鮮的綠色,她不想吃。鯡魚先生和鮭魚先生那雙閃現著詭異光芒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人們這是場夢境……還是算了吧,觀賞價值也是一種價值。
卡卡瓦夏縮在旁邊差點偷偷笑抽過去,她在伊維爾都沒受過這種罪,想來再也不會約面前這兩位一起吃東西了。
「我覺得,這個……還是打包帶回去給艾利歐吧,你覺得呢?」安娜攔住流螢伸向「死不瞑目」派的餐刀,「也許它會喜歡。」
作為一只貓,不喜歡吃魚的概率很低呢,也許在貓貓看來這種略顯驚悚的造型剛好切中萌點。
流螢遲疑片刻,果然采納了安娜的意見。
離開前去夢境外的酒店大堂點份兒一模一樣的帶回去,就不為難自己了。
「呼……」穹揉著肚子悄悄松了口氣,他端起杯子晃晃,突然察覺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等等!」
「等等等等!」灰發青年盯著安娜,緩緩眯起眼睛:「安?你為什麼會和流螢這麼熟?要知道她可是……」
他看了眼金發的公司高管,星核獵手們的賞金加起來絕對是筆大多數人都拒絕不了的巨款。
安娜微微打了個哈欠:「嗯?星核獵手嗎?我不打假期工哪兒來的錢上學,第一真理大學不收學費但也絕不便宜。博識學會不壟斷知識就已經是個榮譽滿身的好組織了,不賺錢怎麼養活那些燒錢大戶。」
雖然但是,他已經忘記過去的事了,也不會知道艾利歐那家伙其實根本就不發工資。
星核獵手目前已公布的人員名單裡似乎並沒有安娜費伯裡克特?
穹躍躍欲試:「趁著還沒出名,要不要辭職來我們星穹列車?你都拒絕黑塔兩次了,說明不喜歡中規中矩的坐班工作,咱們一起出門開拓去唄……」
卡卡瓦夏目光逐漸變得犀利……這小子當著他的面搶人?我都沒問姐姐願不願意來薅公司羊毛呢,就她的實力起步也至少得是個P40。
「不去,」安娜搖頭,「我有通緝在身。」
流螢含蓄的點頭:「沒錯,她的懸賞金額比我還高。」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公司能把08241321號嚼嚼生咽下去。
穹低頭用外置設備翻開星際和平公司的懸賞網頁,低頭,抬頭,低頭,抬頭:「安?」
「嗯?」安娜歪頭:「什麼?」
「08241321號?」小灰毛震驚到差點變形——公司描述下08241321號無惡不作,毆打小朋友搶奪棒棒糖都是基操。他完全沒法把凶悍的匪徒和斯文的學者聯想到一起,費伯裡克特小姐再強再能打身上也有一層「文弱的學術分子」光環。
流螢這會兒剛剛跟上節奏的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和這位公司的先生熟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後的埃維金人,他是和你一起越獄的吧?」
「沒錯,前團伙成員。」安娜捏了顆彩色糖豆挑戰味蕾,可疑的停頓後她面不改色將敞開的瓶口朝向眾人:「還行,嘗嘗嗎?」
卡卡瓦夏頭一個響應,隨便選了一顆塞進嘴裡。他的表情無懈可擊,穹毫無懸念的上當。
「……」
「……」
星際小浣熊差點被酸得顯出原形。
壞人!果然是個壞人!穹捂著腮幫子眼淚橫流,他看向流螢想要尋找同道中人發起正義的邀請,沒想到她笑眯眯攤開手,圓溜溜的糖豆端端正正躺在掌心。
「嘻嘻!」
「這張桌子旁坐著三個通緝犯,唯一一個沒有被通緝的,你猜猜是誰?」卡卡瓦夏一直都在觀察,有關於開拓者的記錄,自從雅利洛債務案之後公司就已經做過評估。
這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反物質軍團與星核獵手同時突襲的黑塔空間站內,以肉身封印星核的奇特體質讓他直接成為「高危」存在。匹諾康尼事件中他有意利用星穹列車的存在混淆視聽,但現在看來除了作為【開拓】的重要勢力組織,還得額外關注他曾經可能的身份。
安娜是星核獵手,坐在對面的流螢小姐也是星核獵手,她們毫無顧忌的在灰毛小子面前提起星核獵手的首領「艾利歐」,那麼開拓者在成為開拓者之前,會不會也是個星核獵手?
嗯……既然如此,策略就得改改了。
小灰毛泄氣似的趴在桌子上哼哼,流螢拿著糖豆逗他,卡卡瓦夏認真觀察安娜的神色……有點熟悉,有點心塞,是那種看小孩的寬和呢。
「要不要換個地方玩?」他分析了一下眼下的環境,深覺不能就這般隨波逐流。
本來就不占優勢,要是再不爭不搶那就完全沒有戲份可言了。
砂金總監付賬就沒有不瀟灑過,他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引起侍應注意,淺笑著揚聲道:「這裡結賬,我買單。」
流螢的私房錢早就讓穹給禍禍了,後者家裡有人管著零花,原本安娜計劃著她來付費,無奈動作慢了半拍。
「好的!先生您放心,賬單會一總記錄在房費上。」也就是說不用現場結款,侍應看這「財神爺」的眼神比看親爹都親熱。
穹和流螢意識到白吃了這家伙一頓,橫豎不好意思再和他一起走。
「不了不了,你們逛吧,我們還有事要去築夢邊境。」婉拒總監熱情的再三邀請,前星核獵手和現星核獵手奪路而逃。
吃人嘴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第269章
無關人員撤得太快,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終於不會再有「意外」出現,不好麼……嘖,開拓者的話有點太密了。
灰毛二人組一撤安娜就收起臉上溫和的笑意,涼涼斜了卡卡瓦夏一眼轉身漫步前行。她甚至沒有挑選方向,可見窩了一團多大的火氣。
——我其實沒必要生這份閑氣。卡卡瓦夏不是未成年人,我也不是他的監護人……他作為一個頭腦正常身體健康的成年男性,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與行事風格。
她沉默的走過人群,歡呼與贊嘆留不住她的腳步,金錢與奢靡也無法讓她回眸。
卡卡瓦夏惴惴不安的跟著她,他想凹出電影主角般的帥氣與瀟灑吸引她的注意,可是安娜連看都不看,路人投來的熱烈眼神於他毫無意義。
「姐姐,」
安娜走得並不快,她只是不曾停下。金發青年向前邁出幾步趕到她側前方:「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他們走在挑高架空的步道上,下方是步行街與環下沉廣場的各種小酒館。
她走了一會兒,表情逐漸變得釋然,卡卡瓦夏覺得這大概不是個好兆頭。
「姐姐你不要生氣,那都是之前的事,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
知道錯,但絕口不提改不改。就像拉帝奧教授說的那樣,沒有基石,失去「砂金」的代號,他就只是公司懸賞榜上的通緝犯,死囚,一個靠著僥幸提心吊膽苟命的狼狽賭徒。
只有生死一線的刺激游戲中才能得到「活著」的感覺,才能不再反復回憶過去,放下茨岡尼亞漫漫黃沙下緩緩滲出的血腥味。
「卡卡瓦夏,我覺得……也許我們需要聊聊?」安娜突然停下腳步,金發青年心跳提到嗓子眼——她要說什麼?她會說什麼?
卡卡瓦夏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沒有任何與她對談的籌碼。
信用點?她不需要。朋友?她多得是。名譽?地位?有望從維裡塔斯拉帝奧手下畢業的人還用在乎這個?
「要不要來玩一把?」他晃晃手,第一下指尖空空如也,第二下兩顆砂金石打磨出的十二面骰被他夾在指間,「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贏的人提問,輸的人回答。」
最後他只能悲哀的再一次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希望幸運女神繼續垂青自己又矛盾於祂的垂青。
安娜靜靜看著卡卡瓦夏,這家伙突然變得有些躁動,雖然有在努力壓制但眼神的游移與手上身上越來越多的小動作無一不說明他正站在情緒失控的邊緣。
「……好。」她答應了他的建議,青年變得安靜,眼神中一點一點透出溺水者絕望的死寂。
「那就回酒店,夢境酒店的回廊上有個不錯的地方。」回房間還是有點太過了,即便隨時有可能被她從身邊趕走,他還是不舍得唐突她半分。
卡卡瓦夏收起他浮誇輕浮的表像後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很好欺負的柔軟感,像塊香香軟軟的蜂蜜小蛋糕。安娜咂摸了一下,覺得他這個樣子走在外面實在危險,怪不得總要強撐出一副虛張聲勢的樣子。
這麼一想,小朋友又有點像剛剛離開媽媽的幼貓,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炸開絨毛裝得很強壯。
不得了,埃維金人的天賦技能原來是點在這種地方嗎?這要怎麼拒絕,根本無法拒絕。
「好,好吧。」她移開視線去看左近處的花叢,裡面躺著一只失意的酒瓶。
「我默默無語的地、毫無指望地愛著她,
既忍著羞怯,又忍著妒忌的折磨;
我曾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著她……」注1
酒瓶絮絮叨叨的倒在花叢裡,比淋了雨的狗還可憐。察覺到有人正在看自己,*它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像個真正的醉漢那樣低泣:「她的眼睛是我永生不再遇的海……」注2
看樣子像是暗戀失敗,那確實有點慘了。
卡卡瓦夏似乎正沉浸在憂郁的思緒裡,安娜有些尷尬,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忙亂,左看右看很快在不遠處的長凳上找到了另一只酒瓶。
一千毫升裝的紅酒瓶差不多都長一個樣,唯一能分清楚他們的大概只有瓶子上的浮雕與標簽。
「您好,」安娜客氣的和瓶子說話,瓶子搖擺著將瓶口向前傾斜了一下,大概是彎腰回應的意思,「日安,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那邊的花叢裡躺著只傷心的酒瓶,你認識他嗎?」從聲音上分辨這兩只瓶子應該都是男孩子,這只比那只好像要聰明些。
瓶子動了一下,標簽轉了十幾度做出「看」的樣子,然後又轉回來。
「是的,小姐,我認識他,他的心上瓶昨天和一只卡利白的瓶子喜結連理了,」酒瓶冷靜的回答道:「潮流就是如此,姑娘們更青睞充滿書卷氣的異國酒瓶,平心而論本地瓶很多時候確實不那麼可靠。」
安娜:「……」
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你們酒瓶子之間也有這麼復雜的愛恨情仇,另外卡利白……那不是黑塔空間站的特產嗎!
「原來是這樣,他的朋友們呢?總不能就這麼讓他一只瓶自己躺著,萬一不小心被人撞翻了花壇……他就要錯過下一位心上瓶了。」
沒什麼比失去愛情的同時又失去生命更倒霉。
「您真是位好心的小姐,」聰明瓶原地跳了兩下:「我這就去通知他的朋友們過來安慰他,希望那些家伙不要以此為借口再次把自己灌得爛醉。」
安娜:「……」請問一群酒瓶子,要怎麼才能把自己灌醉?真好奇!
聰明酒瓶搖搖擺擺的跳走了,她重新回到花叢旁認領卡卡瓦夏:「回酒店?怎麼走?我來的時候好像沒有這段記憶。」
眼睛一閉一睜就站在街頭了。這是正常的,對憶質敏感的人是會在第一次使用入夢池時發生些異狀。比如說記憶缺失或是發現自己出現有悖於生活邏輯的情況。
經過這段小小的插曲氣氛不再那麼僵硬尷尬,金發青年憂傷的看著她:「好。」
姐姐對一只傻乎乎的酒瓶都能如此溫柔,應該……不會對我太殘忍吧!
夢境中的白日夢酒店空無一人——從房間到出口這一段是屬於客人自己的夢,人腦不會平白浪費能量擬造出那麼多沒必要存在的觀眾。
卡卡瓦夏熟門熟路找到舒翁的小酒吧,這裡很有特色,除了調酒師外坐在酒桌旁的大多都是夢境中的「工作人員」。
大頭電視、鐵皮鬧鐘、汽水小狗什麼的……
怪不得他說這裡「清靜」,顧客群含人量遠低於黃金的時刻,那是很清靜了。
「客人有什麼需要?」
西裝馬甲小領帶,佩戴著哥特風格choker的調酒師雙手壓在吧台上。
安娜對此不置可否,她沒來過這家酒吧,不了解它的主題,對於酒精飲料更是沒有太多偏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對酒吧的負責人致以尊重與敬意?
「由您決定就好。」
「瑪格麗特,謝謝。」卡卡瓦夏不想把時間耗在這位鳶尾花家系的名人身上,他找了個足夠寬敞的角落坐下,前後左右沒有其他客人,砂金石雕琢的骰子在桌面滾出清脆的節奏。
舒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金發青年,對年輕女士溫聲道:「好的,小姐,請您先入座吧,希望您能喜歡我的作品。」
於是安娜走到酒桌旁坐下,拈起一枚骰子細細觀察。
砂金石與翡翠極為相似,價格卻天差地別,這其中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豆綠色的骰子質地混沌綿密,表面細細鏤刻著各種點數並施以泥金工藝,虛假的繁榮感撲面而來。
「砂金石……」骰子在她之間滴溜溜的轉,一如當日星際監獄中的湯匙。
「規則是什麼?看誰投的點數大?」安娜將骰子扔在桌面上,端端正正的一點新鮮出爐。
卡卡瓦夏:「……」
除非他把骰子碾碎,否則不管怎麼投都不可能輸。
「看誰搖的點數小。」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骰子,投出一個一點。
安娜不會出千作弊,所以最差她也能投出個一點打個平手……隔著半個酒吧的某只汽水小狗炸了個瓶子,瓶蓋毫無道理的橫穿而來撞飛了尚在桌面滾動的骰子。
它不見了。
「願賭服輸,你問吧。」安娜對於自己的運氣一向心裡有底,也不是說只有提問才能交流,回答同樣能達到目的。
卡卡瓦夏又摸出個骰子擺在桌上湊出一對,執拗的非得要它們挨在一起。
「姐姐,你近來有什麼打算?我是指生活方面,人生計劃啊……什麼的。」他決定先迂回的試探一下是否存在對手,總是虛空索敵還是有點太過被動。
「計劃?這學期盡量不掛科。」安娜的願望和第一真理大學所有學生的一樣,都是那麼樸實無華。
不掛科啊……雖然花錢捐棟樓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這個過時版本的答案顯然太落伍了,起不到討好的作用,甚至反而會讓人嫌惡。卡卡瓦夏挪挪身體換了個坐姿,又投出一個一點。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自己的骰子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點。
我就不信了,難不成每一個骰子都會丟失?
第270章
咕嚕嚕嚕嚕嚕嚕……
骰子在桌面上滾出一個二點,卡卡瓦夏差點跳起來鼓掌歡呼。雖然這種行為與他此刻的心情極不統一,但是安娜艱難投出的這個兩點彌足珍貴!她終於投贏了一次!
看誰點數大她必投一點,看誰點數小她必投六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品種。試了許多次確認正常手段根本撈不動她後,卡卡瓦夏拿出的解決方法是讓安娜先投。
「欸?該我問了?」輸到差不多把近況描述了二百多章的安娜眨眨眼:「真難得。」
再輸下去她就得開光腦把一年多以來自己上過的課給卡卡瓦夏講一遍了,這麼想想其實也挺不錯的,只出一份錢學東西的卻有兩個人,賺了!
「……」卡卡瓦夏有些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緊張什麼,按道理講安娜這個人再好忽悠不過,但他就是緊張。
她明知道自己的運氣遭到什麼情況卻還是願意陪我玩骰子,不管怎麼說我應該沒有被她討厭吧!
安娜指指桌子上的骰子:「砂金,你?」
她抬起手指看了卡卡瓦夏一眼:「能說嗎?」
不能說她也不會勉強,沒必要。
「艾文圖林」,砂金石的發音,被她讀出來聽得人耳朵癢癢的,卡卡瓦夏局促的扭來扭去:「嗯……」
事情其實並不復雜,賞金獵人們被擊退後埃特蒙德和卡卡瓦夏帶著羅斯瑪麗與雙胞胎成功逃脫追捕,順利抵達艾諾利阿星系。問題在於埃特蒙德與公司媾和的第一步便是展示「誠意」,他舍不得普拉塔和普拉婭,羅斯瑪麗的分量又不夠,於是被出賣的就是同樣名列通緝榜的埃維金人。
為了奪回對家族的控制權,埃特蒙德艾諾利阿與公司戰略投資部的高管翡翠做了筆生意,除去必要的代價外他還將通緝犯之一的卡卡瓦夏「交易」給了對方,以此換得喘息的機會。
嚴格來講,這種程度的利用和出賣也算是某種「雙贏」。他們成功保下普拉塔和普拉婭,作為生母的羅斯瑪麗也得到赦免既往不咎。埃特蒙德重掌家族大權,卡卡瓦夏進了星際和平公司的戰略投資部,成為現在的「砂金」。
「最初幾個月特別混亂,埃特蒙德那家伙一天照三餐的面對族人派來的刺客,他很脆弱,骨頭軟,虛張聲勢的堅持了沒幾天就開始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晦氣,不提那家伙了,」卡卡瓦夏把骰子們撥弄得來回翻滾,「我被帶到翡翠面前時腦子很亂,他們都說你留在那場爆炸裡了,就像每一個幫助過我的人都會遭遇不幸,比如阿比蓋爾……」
「像我這樣一無是處又容易招惹是非還聲名狼藉的埃維金人,沒有比公司更好的容身之處。」他自嘲的笑笑:「那裡只談利益,不談感情。」
「……」安娜安靜的側耳傾聽,等了一會兒,她拿起一枚骰子隨手扔出去:「你其實還是很喜歡現在的工作環境吧,如果你和你的同事之間真的只談利益不談感情,托帕小姐就不會專門交代安保多多注意你。她知道你受傷了,需要關懷。」
卡卡瓦夏:「……」
不是,姐姐,你能不能別擺出一臉欣慰的表情,就好像我今天剛剛就讀小學還和同桌成為了好朋友那樣?
她又扔出個一點,卡卡瓦夏「一個不小心」投出六點:「我的點數大,這局又是我贏了哦~」
他都迂回了快一個下午了,算來算去也該是讓地圖見底的時候。
「吶,姐姐,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他欲蓋彌彰的清清嗓子加了一句:「我就是好奇!」
「喜歡的人?」安娜在他提心吊膽的忐忑中看著就把天花板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我也沒有特別討厭誰吧,特別討厭的都死了。」
【巡獵】不報隔夜仇,一般都是當場解決。
金毛哽住,鼓鼓囊囊的等她破天荒投出五點後狠狠又投了個六點:「有喜事嗎?」
「按照仙舟聯盟的風俗,大概是快要包紅包准備吃席啦!」提到這個,安娜立刻高興起來,「我有個朋友,她成功追到了喜歡的持明,兩個人已經去互相見家長了,德萊妮有說過希望我能去給她當伴娘。」
呼……終於問出有用的消息了,卡卡瓦夏迅速在小本本上記下「德萊妮」這個人,她的婚禮砂金總監必須出席!
本著有來有回的原則,等安娜再投出一點他也「順利」的扔丟了骰子。總不好來回修改規則吧,不能這麼作弊……
站在吧台後的舒翁小姐翻了個白眼,今天打烊後她怕是光掏砂金石骰子就能發一筆小財。
「傷口還疼嗎?」安娜彎腰在桌子底下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骰子,深覺詫異——怎麼每個被扔飛的骰子都會消失不見,這酒吧的地板上有機關麼?
「不疼,已經痊愈了呢。」卡卡瓦夏抬起他漂亮的多彩眸子:「姐姐,我想證明自己並非毫無用處,但我除了這條命什麼都沒有……這是我唯一的賭注,我唯一的籌碼,我唯一的價值。」
「比起用身體和尊嚴博取資本,我寧可賭命。」
「……」
安娜放下手裡的骰子,嘆息之後一口飲盡手邊那杯粉藍色的調飲。她不再說話,撐著桌面起身頭也不回的向外走。
「姐姐!」金發青年只來得及站起來,年輕姑娘的背影就已經消失了。
作為一個【存護】想追上【巡獵】的腳步……嗯,這個想法很創新,加油想。
——她能理解卡卡瓦夏的選擇,換做她自己也會這麼干。但是心頭總有點悶悶的難受,這大概就是流螢所說的、面對命運時的無力與痛苦。
離開酒吧安娜漫無目的的在夢境酒店中來回穿梭閑逛,金燦燦的水晶吊燈被化作游魚的噴泉所取代,一聲聲蒼涼悠遠的鯨鳴自不可知處遙遙傳來。外置設備不停震動,看看署名她不太想接……不想和卡卡瓦夏說話。
並非討厭他,只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有股憤懣在胸口來回激蕩。
卡卡瓦夏,沒有做錯過什麼。就像「安娜」,她也沒有做錯過什麼。
為什麼宇宙到處都充滿不公,為什麼總有人被逼到不得不在絕路上踩著鋼絲取悅命運?
命運……那又是什麼鬼東西?
可有哪個星神開辟了這條命途?我必然千回百轉不屈不撓定要將其斬於刀下!
「咳咳……咳咳咳……」突如其來的壓力仿佛裹挾著雷光的箭簇直奔命門,就連阿斯德納讓人沉淪的夢境也被劈做兩半。安娜用力抬起頭,冥冥之中的鯨鳴聲化作一句又一句步步緊逼的質問。
汝有何仇怨?
汝要向何物復仇?
汝的仇人如今身在何處?
「我?哈!不公平的世道!我要撕裂它!咀嚼它!咬碎它!哈哈!」安娜幾乎透不過氣,凝重的力量壓在她身上,就像孩童要碾死一只不起眼的螞蟻。
逼我彎腰低頭五體投地的跪地求饒?
想都別想!
寒意化作刀劍宰割靈魂,勇敢的人卻能將這樣的疼痛轉化成繼續前進的力量。
她不光要高高抬起頭顱,她還要挺直脊骨。
雷鳴與電光越壓越低,天威難測,但人的意志也可以堅如磐石不可撼動。
被雷光擊中時安娜整個人都有點懵——匹諾康尼的夢境居然真實到這種地步嗎?連疼痛都能做到完全還原。
僅憑這點力道就想讓她俯首帖耳做一只被馴服的狗搖尾乞憐?
笑話。
「世間從來沒有這種道理!世間也不該有這樣的道理!呸!」她凶悍的仰頭朝著炸現的雷雲吐出一口帶著腥味的吐沫,「垂死掙扎的東西,我才不怕你!」
若非色厲內荏,又怎會只敢在夢境中耀武揚威?
隆隆雷鳴投射出扭曲殘缺的可怖軀體,巨手五爪怒張直衝安娜眉間抓來。她想也不想揮出閻牙拼死反擊,哪怕此刻身名俱滅也一定要給對手留下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金色刀刃劃破夜幕,彎月似的光芒猛然間暴漲,像是乳虎終於生出銳利的爪牙。
雷聲與電影戛然而止,鯨鳴重新呼應著天地的規律一起一伏。
陌生的聲音冷然道:那汝便朝著不平舉起手中之刀罷。
破碎的雷光在巨手消散時再度落下,她抬起手,伸直手臂,比著失控翻滾的金色光影——命運之上,亦有永不墜落的星光。
「呯!」仿佛孩童玩鬧的擬聲詞,淺金色的光矢義無反顧狠狠咬在對手喉間。
那光影被咬的千瘡百孔金血直流,化作漫天徐徐飄落的細沙。
「姐姐!」
安娜只覺自己像台被推倒的櫃子那樣摔在夢境酒店大廳冷硬的地板上。溫柔慈和的力量裹附在身體之外,隨之而來的還有濃重的香水味。
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和他背後炸開的閃電幾乎一模一樣,一圈一圈粉色套著紫色的眼睛濕乎乎的,倒映得全是熟悉的人影。
咱就是說,卡卡瓦夏,香水是一種氣味上的裝飾品,不是叫你買來洗澡用的。難道說你認為自己很臭嗎?眼睛都被熏出淚花來了,下次再這樣就離我遠點!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0
第271章
「噗!咳咳咳咳咳咳……呼呼……咳咳咳咳咳……」
安娜猛然從貝殼狀的入夢池中坐起來,池中盛裝的是液態憶質,沒道理讓人窒息。劇烈的咳嗽更多是身體察覺到危險遠離後的一種自我調節,並非被憶質「嗆」到。
冷汗如瀑便是此刻的真實寫照,無論力量發生何種變化,基於生物本能總會有正常的生理現像出現。
她低頭看向夢境中抬起的那只手,指甲上透出健康的粉紅色,意念變化時隱約可見箭簇頂端閃爍的金光。
淺淡,仿佛夜空中的星子。
「虛數?」應該是這種屬性沒錯吧……
命途行者在命途之上往往額外還有一種屬性,虛數只是其中之一。
她擦掉額角不斷滴落的汗珠,身體各處的感知陸陸續續重新連接。浸泡在憶質中的凝澀感,微涼的室溫,紡織品摩擦皮膚留下的觸覺,入夢池柔軟的池底,以及……
「姐姐!」
分享了入夢池的金發青年眼睛還沒睜開先驚慌失措的像條蟲一樣彈起來,只要是手邊接觸到的東西他都會下意識先拽向自己身邊,「姐姐?」
模糊的身影不像是發生意外的樣子,但她站在流星墜落之處的情景實在駭人。那是什麼並不要緊,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他可以什麼都不問也什麼都不說。
卡卡瓦夏再次蜘蛛似的手腳並用黏在安娜身上。入夢池畢竟是個池子,活動範圍有限,憶質像被人潑洗澡水那樣灑出一地,近處的地毯和絨面沙發統統倒了大霉。
「呼……姐姐?」懷中人體的溫熱透過衣著緩緩滲透,梗在喉嚨眼裡的那口氣終於得以舒出去。青年貪婪的把頭壓在年輕姑娘肩膀上,金發糊了人一臉。
「哈湫!」安娜抹了好幾下才把他發量感人的腦袋稍稍推遠了些,房門被人敲響,入夢池中的憶質在人為操控下緩緩排干。
家族一直堅稱他們有針對意外的應急處理手段,看來這就是「手段」的一種。
「費伯裡克特女士?費伯裡克特女士!女士您還好嗎?需要幫助嗎?」安裝在遠端的揚聲器不斷重復呼喚內容,「費伯裡克特女士?請您回答!」
如果總也不回答的話,為了客人的人身安全工作人員大概率會打開房門強制喚醒。安娜啞著嗓子應了一聲,敲門的動靜停了下來,揚聲器倒是還在工作。
「夢境監測到不正常的能量變化,在此我們鄭重提醒您,請不要攜帶並使用可能造成危險的大功率能量設備。如果您已經攜帶,可以酌情將設備存放至前台交由我們保管,離店時自助領取。」
隱夜鶇家系監管的後台監控幾乎全線癱瘓,若非核實了這位客人來自博識學會是位年輕學者,他們高低要派獵犬過來直接抓人。
就……學者嘛,那就不奇怪了,他們搞出什麼動靜都不奇怪。
門開了,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衣衫有些凌亂,她緊張的理了理頰邊垂下的碎發,嗓音有些喑啞:「抱歉,發生什麼了?」
「……」工作人員先是被她的身高驚了一跳,退上半步後才脫離那股沒來由的壓迫感:「不好意思,後台監控到您這裡有明顯異常的能量波動,可能會對其他客人產生威脅,所以……」
費伯裡克特小姐把門完全拉開:「我剛被你喊起來,你看,這裡什麼都沒有,入住登記時也正常過了安檢。」
紅絲絨面的沙發上坐著個金發華服的青年,頭發有些潦草,多彩的眼睛裡流露出幾分嗔怪:「家族的『應急手段』原來就這?我是不是該謝謝你們沒把安保派來直接破門而入?」
工作人員:「……」
封閉房間,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總覺得事情正朝無法探知的幽暗深淵滑落。
嘖!
「對不起,我很抱歉,稍後會有相關人員提供賠償方案。但是為了絕大多數顧客的安全,請允許我們做個能量場檢查好嗎?」
費伯裡克特小姐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讓開路,她那個「相好的」掏出外置設備點來點去。
什麼東西吶,給別人帶來困擾了還不反省反而理直氣壯的搖人……找茬?投訴?匹諾康尼要是怕這個早就干不下去了!就算眼下橡木家系出了點亂子,整個阿斯德納星系本身依舊穩定,盛會之星還是盛會之星——工作人員腹誹著手持檢查設備在房間裡轉了好幾圈。
這東西專門用來檢測能量場變化,就是為了在不侵犯客人隱私的前提下對酒店環境進行檢測。
預期中的警報聲並沒有響起,事實證明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和她的「朋友」沒有攜帶危險物品入住。可是剛才後台那控制不住的能量溢出也不是假的,總不能是兩個成年人在房間裡搞出什麼了炸樓的動靜,那也太誇張了吧!
他下意識朝金發青年身上打量,這位一看就是職業的,長得就很能提供情緒價值。
「小白臉」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埋怨他害得他做不成「生意」。
「托帕?麻煩你轉告翡翠女士,匹諾康尼的安防就像個笑話,我不得不降低對這地方的估值等級。公司是不是又被騙了?」總監先生氣定神閑的告小黑狀,「稍後會把相關案例寫成報告發過去。」
誰說【存護】就不會搖人?這不是有手就行!
項目的評級將會直接影響到公司對其關注程度,後期經營時很多東西都會隨之改變。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只管收錢的,該做的投資和建設他們一樣會做。但投入總是要有計劃,資金豐厚程度總體而言會與預期收益成正比。簡單說來就是賺得多投的就越多,政策傾斜程度也越高。
誰家開門做生意都不是為了賠錢,就比如雅利洛六號那個大冰球,妥妥的低值買賣,純屬賠本賺吆喝,經手人托帕的職級都會受到影響。當然了,那是因為托帕心太軟,明明能收的債偏要迂回一把……她就不該去趟雅利洛六號那灘渾水,要怪也得怪上面某幾個老油條總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給新人。
「請問檢查好了嗎?」安娜喊醒呆滯中的工作人員,「還有什麼問題?」
倒霉蛋苦著臉回望著她,非常希望這位小姐能吹吹枕邊風——我們這是正常工作啊!能不能別無限向上引申?
嗯,就說這位英俊的先生哪裡有點眼熟,原來是公司的高管……果然出色的人會和同樣出色的人內部消化,郎才女貌,啊不是,女才男貌什麼的真叫人羨慕啊……能讓他別告狀了不?
「不要這樣看著我嘛,」安娜壞心的攤開手,「我們只是萍水相逢,街頭偶遇坐下來聊聊而已,就這麼簡單,你想得太多了。」
——干嘛要去干涉卡卡瓦夏的工作?我又不是他的親姐姐!哪怕血緣關系的家人把手伸到別人的工作內容上去也有點過分了吧!
金發青年幽怨的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都不像「萍水相逢」、「街頭偶遇」的樣子。
白日夢酒店的工作人員懷著無限由於忐忑的心情告辭去找上司幫忙收拾爛攤子了,安娜走到卡卡瓦夏背後撐著沙發靠背好奇的瞄:「呦?你都會寫工作報告啦?」
又是這種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語氣,就跟哄小孩兒似的。
巴不得被全宇宙人「誤會」的砂金總監沒好氣道:「我可以語音輸入!」
語音輸入內容自動生成文件,有什麼問題嗎!
「姐姐~」他一共堅持了七個字的硬氣,馬上又變得哼哼唧唧:「姐~姐~我們是萍水相逢嗎?怎麼說至少也有段同甘共苦的經歷吧……」
「嗯?嗯……」
可恨的是安娜居然還真抬頭想了好一會兒:「我原本並沒有來匹諾康尼旅行的計劃。二年級的課程可難啦,我跟你說我上學年補課補到想吐,每天最多睡三個小時,看誰臉上都寫滿算式和文字。好不容易這學年終於趕上進度,請假就要補課啊,誰有那個空閑滿宇宙亂跑?」
完全是因為拉帝奧教授突然失聯,作為臨時助手她不得不擔起重任出門撈導師。這麼算過來,卡卡瓦夏先生怎麼不是出門偶然順手撿到的?
「上課!」說到這裡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那樣跳起來痛苦扶額:「完蛋!我今天有阿那克薩教授的專業課!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不會連累希德一塊被教授訓斥吧?她在這方面臉皮還是厚的,當眾被罵也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希德那個性格……
「算了,等會兒上回放,再補交一份書面作業,唉……」不被教授看到就不會提醒他邀請函神秘失蹤的事,不提醒他這事兒至少今天不挨削。
至於回學校以後……嗯,等回學校以後再說吧。
該擺爛的時候人還是要適時擺一下的,時時刻刻的卷總有卷不動的一天。
「先去折紙大學拜訪卡裡忒斯教授,然後去找拉帝奧教授,你……」她看向撐著下巴一臉好奇的卡卡瓦夏,後者眨眨漂亮的眼睛:「我要和姐姐一起去,難得休假呢!」
他晃晃壓根就沒打開的外置設備表示自己剛才純屬是在嚇唬那個酒店工作人員——這怎麼能叫騙呢?分明是埃維金人的善意提醒。
第272章
小小鬧了個別扭就差點把人匹諾康尼安防系統給干癱瘓,安娜暗暗決定要把這件事當成黑歷史埋起來。沒過五分鐘房門再次被人敲響,這回走去開門的是卡卡瓦夏,外面的人一見到他就很有服務精神的熱情問候。
雖然但是,公司還有位高管目前下落不明呢,再出點事大家就都別干了,辭職回家撿垃圾去吧。
負責酒店客戶關系管理的經理滿臉堆笑,先是就方才員工的突兀打擾道歉,然後親切安撫客人的情緒,關懷客人的需要,最後表示只要在她的權利範圍內賠償的事一切好商量。
放卡卡瓦夏出去和人討價還價安娜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她靠在沙發上打開個人光腦,勤勤懇懇補課中。
還好每天都有補一點,不至於欠債太多徹底完蛋。
「您的要求都不算過分,我們可以滿足。嗯……費伯裡克特女士呢?女士希望得到什麼補償嗎?」事情談得差不多了,經理本著人文關懷額外多問了一句。
不想打擾到安娜上課,卡卡瓦夏把人堵在玄關處不肯放行,聽她這麼問才稍稍側身露出點空檔。
安娜頭也不抬道:「他說的就是我說的,出去別忘了關門。」
教授正在分析一些復雜的文字表述,這玩意兒沒人指點根本看不懂——每個字我都認識,合在一起阿巴阿巴晚上吃啥。
「哦哦,抱歉,抱歉!」經理縮回門邊向卡卡瓦夏致歉:「不好意思,工作人員的本意是為了保護每一位客人的安全,請務必相信我們竭誠歡迎來賓們的心。至於說選錯了工作方式,嗯,這種與個人能力有關的職業素養稍後我們會加強培訓,您二位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來匹諾康尼就是為了放松的,別壞了好心情。」
這話至少聽上去很順耳,卡卡瓦夏看了安娜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寬宏大量」道:「下不為例哦,這段旅程雖然一開始就一波三折,但也不失些意外驚喜,希望等我回去後能和人聊的都是有趣的好見聞。」
客人這麼說基本上就是翻篇不計較的意思,客戶經理松了口氣退出房間帶上門,緊接著趕往下一處去解決麻煩。
客戶協調工作其實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絕大多數客人都不是很難纏,只要提供的服務配得上人家消費的信用點,多陪幾句好話就基本上啥事兒都沒有了。難就難在判斷究竟什麼人願意聽什麼話上……總有人不是很會說人話。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卡卡瓦夏送走了客戶經理,放輕腳步走回房內貼著安娜坐下。她聚精會神的盯著光屏補課,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還挪了一下讓出半個位置。
這是什麼啊?小金毛一點也不客氣的跟著挪過去,五分鐘後眼皮有點沉,十分鐘後意識就開始忽遠忽近的拉扯。
頭頂被人溫柔的摸摸,他淺淺打了個哈欠追上去蹭:「姐姐~」
「唉,你躺著睡會兒吧。」安娜拿他沒有辦法,於是又挪挪讓了個更大的位置出來——傷員嘛,這幾天又是被欺負又是被揍又被結結實實教育了幾頓,確實需要多休息。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系二年級的課程對他來講跨度實在太大了些,也許普拉塔和普拉婭現在用的教材能適合他。
卡卡瓦夏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什麼,他美滋滋的順勢倒在安娜腿上枕著,扭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心安睡——匹諾康尼的夢境和真正意義上的睡眠不一樣,人類還沒進化到能取消後者的程度。
三個小時後安娜拍醒了卡卡瓦夏,催著他一起出門去酒店大廳吃東西。這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臉上還壓出個紅印子。
「我課上完了,吃東西然後一起去折紙大學拜訪卡裡忒斯教授,拉帝奧教授這會兒正在忙,他要我等他有空了再過去找他。」
她起身活動活動手腳,走到衣帽鏡旁整理襯衫和裙擺,又把被撓亂的頭發重新理順。慢吞吞坐在沙發上的卡卡瓦夏等了一會兒才開機成功,傻乎乎的表情逐漸調整回平時精明自信的模樣:「好的哦。」
「姐姐,你不近視吧!」說老實話,很少有人純粹因為看書看得太多而近視,多半還是和不健康的用眼習慣有關。安娜左右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摘下平光鏡眨眨眼:「我不近視啊,這玩意兒純屬裝飾品。」
作為一個身價很高的通緝犯,她很體貼的盡量不給學校找麻煩。
「*哦哦。」他不說話了,起身走向門邊,手裡打開外置設備瘋狂搜索網店——眼鏡鏈!領帶花!袖扣!胸針!發卡!
不好買得太多,一樣先少來上一箱看看。
真是的,太便宜了,都不好意思說是買來送心上人的……「剛好」他想換塊表戴,買兩塊贈品還多些。
簡單吃了頓酒店提供的午餐,入夢池已經被酒店服務員清理消毒重新注入憶質。這裡很難見到家政機器人的身影,星際時代人工比機器要貴,匹諾康尼本地也有大量就業需要,而且一排服務員勤勤懇懇工作的辛苦背影更能讓客人們產生「物超所值」的心理,所以家族選擇讓人更多的出現,智能設備反倒一個藏的比一個深。
「折紙大學……」
再次進入夢境,安娜發現自己出現在酒店房間裡,就像游戲人物在出生點刷新那樣。門的樣子變了,虛掩著的門縫裡透進一條月白色光帶。
「去折紙大學要搭乘球籠的哦!夢境酒店大廳前台再朝外走一點點就是站台。」卡卡瓦夏在安娜表示可以帶他去拜訪長輩後變得格外亢奮,積極得就像是他在讀書一樣。
「是是是,好,知道了。」安娜懶洋洋的敷衍他,如果不出聲這家伙就會一直講啊講,給他回應則很快就能安靜。
球籠那玩意兒是個圓形的交通工具,算是種對「囚籠」的紀念,匹諾康尼這地方……曾經也是星際監獄來著。它妙就妙在空間做不了太大,最多三人同乘,還得是稍微苗條點的三個人。
可以名正言順的和姐姐貼貼!
走出房門,穿過走廊進入大廳,斜對角更高些的觀景台旁拉了一條隔離帶出來。幾個頭頂絨球的皮皮西人正手持設備對著缺失了大半的中庭忙碌修補,藍紫色的泡泡堆得到處都是,可以想像裡面的情況大概有多慘烈。
安娜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轉身走向吧台。
這誰干的啊?住店就住店,怎麼還拆房子呢?(吹著口哨移開視線)
「這邊,姐姐~」卡卡瓦夏才不關心夢境酒店的死活,反正一切都是憶質堆出來的。只要安娜人沒事,想拆就拆唄,又不是沒付房費。
安娜收回視線走到他攔下的球籠邊,圓圓的交通工具停在雙股金屬軌道上,就像小孩子特別喜歡玩的彈珠游戲。
她選了前往折紙大學的方向,球籠動了一下,明黃色艙門絲滑開啟。
「小心縫隙。」低頭穿過艙門,圓形空間內前方是透明觀景窗,窗下設置了一「條」長椅,沒那麼長,球體內壁兩端分別裝有用於穩定身體的扶手。
一般來說球籠裡坐兩個人剛剛好,非要再擠進去一個也不是不行。卡卡瓦夏非常慶幸這會兒沒有多出來的電燈泡,幫安娜把安全帶拽出來後他關閉艙門,一點也不著急的慢慢塞卡扣:「我還沒去過折紙大學呢,姐姐要拜訪的教授是從博識學會調任的麼?」
去沒去過的不要緊,反正現在是沒去過了。安娜低頭認真整理系帶和通行線路,確認沒有問題示意球籠啟動。
「卡裡忒斯教授沒有在第一真理大學任過教。兩個學校的風格不太一樣,折紙大學更偏重於藝術類表演類,以及相關輔助行業的人才培養。教授主授服裝設計專業,她的養女在第一真理大學上學,重點研究推進器。上次她去做客的時候幫希德的小諦聽配了套新顏色,還順便幫我調了個染發的色號。」
「喏,就現在這個。」她晃晃腦袋展示效果,半長不短的頭發跟著唰啦啦的甩。
「哦哦……」卡卡瓦夏眯起眼睛:「姐姐,希德是你的朋友嗎?女孩子似乎很少有叫這個名字?」
他還沒忘《寰宇美人圖鑒》照片上那三個多余的家伙呢,記得可清楚了!
「??」安娜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她四處看看,球籠內的密封性做得很好,換氣系統也沒問題,卡卡瓦夏也是正常的。
好奇怪啊。
「是室友,也是好友。唉,你也知道我現在這身份是假的,庇爾波因特的二手販子也不知道從哪兒騙了個年輕姑娘,人被他們哄得可憐,身份欄裡為了沾BUFF的便宜更是亂填一氣。我就手欠了那一下,後來又忘得干干淨淨,教務系統分宿舍時就把我當成多樣化人士給隨機分到了男生宿舍裡。」
這事兒現在再說起來安娜自己都想笑,果然只要是人有就迷糊犯傻的時候。聯想到法厄同他們為了讓「多樣化」的同學能夠安心融入集體居然還斥巨資弄來幾條裙子穿在身上歡迎新人……她無奈的搖搖頭:「終究還是怪我自己把這事兒給忘了。」
卡卡瓦夏:「……」
男生宿舍啊,那太糟糕了……但是我可以進去呀!
第273章
「哈湫!」宿舍裡,希德一邊看書一邊騰出只手擦鼻涕,在厚到能砸死人的真題集中遨游的法厄同隔著個座位扔了條毯子給他:「感冒?」
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經過博識學會幾個琥珀紀的不懈改造,氣溫和濕度只會在最適合人類生存的區間內浮動。中暑和著涼這種事幾乎不存在,但抵抗力下降和病毒感染……再過上幾萬年也總有人會跑不脫。
「不知道……」希德將毯子披在身上,把紙團丟給等待許久的家務機器人,「沒什麼大事,晚上早點休息明天就痊愈了。」
他所謂的「身體不太好」要看和誰比,像法厄同和戴蒙斯這種牲口一樣的體質,恐怕是個人在他們面前身體都算不上「好」。
「適當鍛煉下會不會好些?晚上喝甜湯嗎?」戴蒙斯從史料裡抬起頭,模擬宇宙這東西對歷史學家實在是太友好了,安娜源源不斷幫他導出的那些資料足夠普通學生畢業兩個來回!
希德想也不想就搖頭:「不要!我寧可躺在床上喝藥也不要弄得身上全是汗!」
法厄同:「……」
戴蒙斯:「……」
不是,兄弟,你要不要和阿那克薩教授這麼像啊?
「唉,你們說……」法厄同把視線挪回他的真題集,「安什麼時候回來呢?明明她離開了也沒幾天,突然覺得宿舍裡空蕩蕩的。」
「我們都不是人的嗎?」戴蒙斯起身去多拿了一包紙放在不停打噴嚏的希德手邊,順便不忘吐槽白毛,「還是說你希望再來幾個新室友?樓上的房間還都空著呢,去年那幾條裙子也沒扔。」
開學都這麼久了教務系統也沒分配新同學入住,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動靜了——去年他們也是這麼想的,然後就搞了個大烏龍出來。
「來新室友有什麼不好的,一年級新生不可愛嗎?」法厄同純屬為了反對而反對,旁邊希德的眼神都快把他給剁碎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有異性混住,有新室友也許就意味著安要搬出去,你怎麼想的!」
他不要在已經舒適熟悉的生活圈裡再添加需要重新適應的陌生人啊!
「額……那,那還是算了吧。」法厄同想了想,比起形像還是一片漆黑的陌生新室友,他果然更願意和原本的朋友們待在一起。
話題告一段落,宿舍內安靜下來。沒過一會兒三人的外置設備一同發出聲音,希德動作尤其快,他吸著鼻子打開通話組群看了一眼,嘴角和眼角軟乎乎的彎出弧度。
安娜把她和卡裡忒斯教授的合影發在聊天群裡,要他們幫忙轉給卡斯托拉婭的室友。另外她還大概講了下在折紙大學的見聞,准備再過幾天就和拉帝奧教授一起返回學校。
「耶!安很快就會回來了!紀念幣、糖果、玩偶、蘇樂達?」法厄同高興的把椅子壓得來回動,「我喜歡蘇樂達!」
「只要吃上去是甜的,你有不喜歡的東西嗎?」戴蒙斯看到了安娜拍攝的「鐘表小子餐廳」樣品展,死不瞑目的鮭魚先生和鯡魚先生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啥玩意兒啊?好好的魚烤也行燉也行燒也行,為啥非要做成餡兒塞在派皮裡?
法厄同也看到了這些東西,他在心底竊喜戴蒙斯不至於這麼「有創意」。把食物做成這樣已經不是一般的才能了,怪不得會成為匹諾康尼的特產。
活像個噩夢!
「折紙大學看上去好歡樂吶,卡裡忒斯教授也挺精神的……」照片背景上有人正拿著樂器即興演奏,在第一真理大學更多還是看到即興演講和即興辯論,學者們達不成共識的時候偶爾也會試圖「打」成共識。
白毛咂咂嘴感嘆道:「藝術家的搖籃呢,真熱鬧。」
他喜歡熱鬧,不過還是更喜歡和朋友們在一起。
戴蒙斯一盆冷水就潑了上來:「你有沒有想過,這些未來的藝術家要麼家裡有礦要麼有家產可以繼承,所以才能住在白日夢酒店把旅游勝地當自家臥室一年一年的歡樂?」
學藝術,燒錢!鄉下來的窮小子就別想了。
「想想怎麼啦,想想總不犯法吧?嗛!」法厄同和戴蒙斯兩個人互為損友,天天三句不到就要吵吵:「說不定我也有成為藝術家的才能呢?有才能又不意味著一定要成為藝術家,對吧希德?」
希德裹著小毯子還在邊看照片邊笑:「你打算當個鑒定古董罐子的藝術家嗎?」
法厄同,氣成球。
他氣鼓鼓低下頭去翻了會兒書,察覺到答題正確率有所上升後重新笑得像朵花。
哎呀,安終於快要回來了,今年的暑假一定要請她去家裡玩。等到明年夏天確定能畢業的人就要開始為最後的論文忙碌了,她肯定沒空,畢業後朋友們又難免聚散分離,總要珍惜還能聚在一起的時候呀。
他美滋滋的給正在看的書拍了張照發在通話組群裡,安娜回了個大耳兔加油的表情包。
「姐姐,你在看什麼呢?」卡卡瓦夏這一身熱鬧的行頭走在折紙大學裡既突兀又合適。突兀在於價格昂貴打理不易,款式一看就不像個學生。但他身上的色彩搭配又很協調,張揚高調引人注目卻不傷眼。
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的眼光很好,在審美上別有一番見地。
有時候安娜也在想,如果這家伙降生在一個健康些的環境裡,他現在這個年紀大概率也會是個折紙大學的學生。
「考試資料。」安娜把法厄同的照片亮給他看,小金毛心思多得很:「哦哦,法學……這位同學需要實習崗嗎?我可以內推的哦!」
公司法務部綽號「銀河必勝客」、「宇宙最強訟棍」,各種業務手腕使得純熟,對新人的磨練也是一等一,絕對能讓這家伙忙得沒空拍照發消息聊天。
「不用,他們都是走特殊人才培養通道的學生,畢業後必須回原籍服務十年以上。」
法厄同他們出身的星系剛加入星際文明的行列還沒多久,各行各業都需要大量人才拼命從外界汲取知識才能盡快趕上整個體系的步伐。這個過程只能快不能慢,越快越好,否則茨岡尼亞和博普克就是前車之鑒。
安娜站在貓頭鷹校長雕塑旁等人,卡裡忒斯教授去取東西了,先前她沒想到會有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來拜訪自己,現在倒是想托安娜帶幾件新裁的衣賞捎給養女。
她坐星艦直接回博識學會,可比星際貨運要快多了。
卡卡瓦夏對那位品味出眾的女士很感興趣,頗有點遇到同類人的愉悅。在這方面他確實很有自信,哪怕卡裡忒斯女士出身高貴在他看來也就那回事兒,她的才華可比她的姓氏要珍貴多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聽到安娜的回答他的笑臉真心實意了許多——那些人畢業後全都得回老家,不像他已經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姐姐去哪兒他去哪兒,沒人能爭得過他。
獲取了足夠信息的卡卡瓦夏終於得到片刻寧靜,他開始琢磨匹諾康尼之行結束後的事。第一真理大學的星域本身是開放的,但教學區域外人進不去,沒有學生身份連飛車都打不到,他總不能腿兒著走去找安娜。
得想個辦法。
今年的觀禮邀請該搶還得搶,也就幾個月以後的事兒了,早做准備才是。
還有就是……要不干脆在星域內買棟房子?他不能影響到安娜的學業,但又忍不住想守著她。指望著把她搬到庇爾波因特去並不現實,那就只有自己動手解決掉物理距離上的問題。
嗯,這倒是個辦法,本星域內的居民不像學生可以享受到交通免費的優待,但他也不在乎多花那幾個信用點通勤,能在學校內暢行無阻才是重點。
再說了,安娜總有畢業的時候吧?她不可能一直都住在學生宿舍裡,萬一她太喜歡第一真理大學不想離開……那不就剛剛好派上用場了麼!
金發青年默默翻開沒怎麼關注過的工資賬戶,看到一長串數字才稍稍放心了些。
雖說這世上難辦的事有很多,不過難辦到信用點都辦不了的就比較少了。能辦就行,信用點與他而言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卡裡忒斯教授很快去而復返,她委托給安娜一只手提箱,裡面整整齊齊碼著好幾套衣服。
「謝謝你願意幫我這個忙,親愛的。」金發女子頭戴黃金打造的月桂葉冠冕,舉手投足間格外優雅。安娜連忙表示很樂意為她出力,卡裡忒斯教授笑道:「暑假期間我們和著名導演芮克先生有個合作,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到時候來德爾斐看熱鬧。」
「感謝您的邀請,如果到時候論文不出問題我就去。」安娜謝過她的好意,教授還趕著去教室上課,她朝前來拜訪的兩個年輕人笑笑,額外給了卡卡瓦夏一個贊賞的眼神:「我會在德爾斐等候你們的到來。」
安娜沒說卡卡瓦夏並非學生,於是卡裡忒斯教授誤以為他也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子——主要得怪金發青年那副自信驕傲的樣子實在是太能糊弄人了,而且第一真理大學也確實不缺花錢買學歷的主兒。
就……概率和博弈也是數學概念嘛,偏得也不能說太遠。
第274章
把「拜訪卡裡忒斯教授」這件事從小本本上劃掉,安娜赫然發現自己留在匹諾康尼的計劃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事只有兩件,等拉帝奧教授,以及去找原身的主家算賬。
優先級當然是等自家親生的導師,盯著他趕緊回學校,免得同門提心吊膽的大哭小叫。但教授這會兒正在忙,又沒什麼人身安全方面的隱患,她自然而然將視線落在那項臨時計劃上。
需要銀狼的幫助。
流螢和刃先生已經准備好要撤回據點了,新據點離天琴座有點遠,也是顆被戰爭摧毀只留下無人廢墟的荒星。艾利歐專門傳了消息要安娜不著急返回據點,她留在博識學會內部挺好的,就當是降低風險。銀狼有偷偷告訴她黑貓已經預見到了背後莫名出現的黃瓜,所以才會有這麼一說。
呵呵,你說不要就不要?命運這種東西果然還是攥在自己手裡才是好的——學者小姐打開外置設備不遠萬裡從仙舟羅浮定了一集裝箱的黃瓜寄給刃先生,親切的告訴他這是送給首領先生的禮物。
感受一下命運的不可知吧,哼哼哼哼哼!
事實證明人在做壞事時一點也不會覺得累,安娜惡狠狠地壞笑著花了筆錢,打開個人光腦補課都補得格外有動力。
——等我補完課再去討債,先看看銀狼的回信再琢磨這個事兒該怎麼好、好、料、理。
她不是博普克人,原身對故土的情感並沒有因為肉1體的延續而傳遞到她身上……但是這份悲憤,這份對不公的質問,她接收到了,她願意替「安娜」討還這筆債務。
卡卡瓦夏坐在安娜對面開著光腦一邊審OA一邊時不時瞄過來一眼。助理小姐在通話組群裡據理力爭,戰略投資部其他人的助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在組□□流中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勝者將獲得本年度博識學會暨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典禮觀禮席位。砂金總監承諾只要她能搶到這個位置就一定帶她去見費伯裡克特小姐,而且還給她報銷連同星艦船票在內的一切費用。
沒有級別限制的那種。
他甚至發了張「千辛萬苦才得到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在匹諾康尼的美照,據說助理小姐和她的兄弟姐妹們蹲在茶水間圍著這張照片猴叫了至少五分鐘。
哼,那只是最樸素的一張照片而已,唯一的優點……大概是距離足夠近。
安娜才不管他窸窸窣窣都在搞些什麼,她補課時就像是自動生成了一層結界那樣,外界無論炸街還是拆樓都和她沒關系——有的人能逆襲成學霸,有的人始終都是學渣,看來多少有點自身原因在裡面。
啪
今天的課程結束,她一把關掉個人光腦,卡卡瓦夏見狀三兩下把宣傳部推過來好幾回的審批流程扣下。
家族還真是會見縫插針的使喚人,老奧帝和翡翠前腳達成協議,後腳那邊就要求公司合作拍個宣傳片。他都已經駁回了三兩次了,下面還在孜孜不倦的發申請。
「嗯?你好像很苦惱?」安娜抬起眼睛就看到他沒來得及收好的白眼,金發青年表情變得快,馬上笑眯眯道:「是呀,姐姐~宣傳部非要我去幫他們拍廣告,額……」
他想起了宣傳部和公關部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一事中隔空往安娜身上潑的髒水,眼睛一轉就是一個壞點子。
「不如這樣,我就這麼告訴他們——咳咳!只有得到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原諒和首肯才能說服我配合工作,好不好?」
作為費伯裡克特小姐粉絲群裡的中堅力量,「艾文圖林」先生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什麼過分的地方。
風波過後那兩個部門向董事會道歉,向傳統事業部道歉,向同僚們和員工們道歉,唯獨沒有向這件事裡的受害者道歉。
她不在乎這種小事,但是他在乎。
安娜頓在半途理了好一會兒才釐清其中的邏輯:「你先說想不想接這份工作,不想接我有一萬種辦法不原諒他們,想接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授權。」
這不是想不想接的事兒,職場上哪可能那麼輕松的不想干就不干?宣傳部幾次三番溝通無果一定會把事情支到翡翠那兒去尋求更高權威迫使他不得不答應。反正最後的結果一定是他高不高興都得干,那還不如順勢多為自己籌謀些利益然後高高興興的完成它。
卡卡瓦夏面對安娜可比面對同事要有耐心多了,他立刻換了種表達方式:「就像仙舟聯盟人吧,你得就同一件事對他們發出三次邀請才能得到肯定答復,我現在就想讓宣傳部多求幾回,誰叫他們欺負你!」
「……不太懂你們星際和平公司的內部生態,」但這家伙都這麼說了,安娜還是點頭應下:「可以,第三次的時候我會原諒他們,但是只有這一回。」
她可不是不記仇,只是小本本上名單太長,一時還算不到幾個打工人頭上。
砂金總監一肚子壞水兒的又一次駁回了宣傳部的申請,發送工作節點記錄時非常「不小心」的將自己和費伯裡克特小姐坐在一起的背影照給剪進去。
如果宣傳部足夠聰明,他們馬上就會意識到該怎麼做。
「啊……他怎麼又不給通過嘛?拍個宣傳片而已,又不是沒拍過類似的東西……」
宣傳部負責該項目的員工一頭栽在工位上,飛速左右晃動以表達自己的焦灼與不滿。
「被駁回了?」隔壁工位的飯搭子一臉同情,「人家P45,又剛把匹諾康尼這根硬骨頭啃下來,是要難請些。上次拍寰宇美人時你們怎麼請動砂金先生的?這回不能再來一遍?」
戰略投資部不給宣傳部面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邊都是些怪人。
趴在工位上的人絕望道:「上回我們去找了翡翠女士說服他,這次再這麼干恐怕要鬧起來了。」
真當人家沒脾氣呢?埃維金人發起脾氣來能把他們幾個當成狗溜。
「一定得是他嗎?就不能換一個?」飯搭子也覺得總這麼整有點過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頻頻出現在公眾面前,惹急了P45想找下級麻煩都不需要刻意動手。
「家族指定了就要他。」
埃維金人的美貌沒得挑,如果有哪個星神負責給人類捏臉,那家伙絕對是巔峰之作。項目組員工嘆氣:「而且他真的是個【存護】,上頭的意見也認為由他出面代表公司與家族合作非常合適。」
「……那沒辦法了,」飯搭子兩手一攤,「愛莫能助。你們要不要托個中間人問問他的助理?也許助理能幫忙想想辦法,比如說砂金總監喜歡什麼你們就弄點什麼來哄哄人家。拍廣告公司又不給算薪水,人憑什麼花費自己的時間配合你們的工作。」
助理?砂金先生的助理比她的上司要難說話多了。那可是個費伯裡克特小姐的鐵杆迷妹,恰好宣傳部和公關部是費伯裡克特小姐最大的黑子,見面不被打死算他們運氣好。
項目組員工用一種絕望之上又多了重絕望的死寂眼神看向自己的飯搭子:「你想讓我死於非命然後繼承我的飯卡嗎?」
飯搭子:「……」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海景谷有沒有搞頭?」不愧是宣傳部的得力干將,身段之柔軟,頭腦之靈活……
咳咳。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是沒那個本事啊!
「搞不來啊親!費伯裡克特小姐是個真正的學者,除了學術活動她基本不會離開第一真理大學。上回她去羅浮旅了個游,轉頭就把羅浮的丹鼎司和工造司拉過來和咱們打擂台。博識學會內部喜歡死這種學者了,自帶科研資源比自帶經費還來勁,還有她那個導師,護崽跟護什麼似的,不然你以為公司為啥拿她沒辦法?」
以星際和平公司的體量,想要欺負一個人不比干啥容易,學者也沒比其他人多眼睛鼻子嘴,憑什麼她都把公司擠兌成這樣了還能毫發無傷?就算當時不能對她做什麼,之後熱度下去了總不至於找不到機會吧……那都是有原因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飯搭子踩著圓凳「哧溜」一下遠遠滑開,還好他不是那個項目組的,不然想想頭就要禿了。
十分鐘後,他聽到那家伙狼一樣的叫聲。
「哧溜」,圓凳又滑了回來。
「怎麼了?你要是打算發生些非人的小變化……麻煩把工資卡和飯卡都送給我。」吃瓜和吃飯的區別不大,帶薪摸魚的快樂只有打工人才深有體會。
「快來看看這是什麼情況~」項目組員工的聲音逐漸上揚,充滿對新鮮大瓜的渴望。
飯搭子像條鯰魚似的急不可待搖頭朝前擠——他算是跑得慢的,真正腿長的家伙已經圍上去了。
由於出差途中異地辦公,砂金總監按照公司規定拍了個照打了個卡。問題就在他拍的照片……照片上還有另一道背影存在。
挺直的脊背,半長不短的頭發,干淨樸素的白色襯衣以及藍色及膝裙。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這誰?這!是!誰!」項目組沸騰,前腳還在發愁沒什麼能說服砂金總監的辦法,後腳辦法就這麼從天而降落在眼前。
怪不得總監先生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對待宣傳部,原來他也是費伯裡克特小姐的粉絲,看上去似乎匹諾康尼偶遇,而且兩人之間的關系還發生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不愧是埃維金人……就伊維爾星那事兒,我都擔心我出現在費伯裡克特面前時會不會被她吐吐沫,總監這就已經能平安無事坐在她身邊打卡上班了?!」
那位小姐簡直就是塊錘不扁也啃不動的硬骨頭,公司內部對她也是又愛又恨,沒想到戰略投資部不聲不響的就摸到了目標人物身邊。
這出美人計……使得好啊!
「費伯裡克特小姐現在和砂金先生這是什麼情況?你們項目組那個被來回拒絕的申請……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很快就有人意識到這張照片背後隱藏的意思,宣傳部辦公室從一片沸騰瞬間直入冰點。這兩個人不管哪個都很難搞,現在兩個人湊到一起了,大概率不是難搞乘二,而是難搞的平方。
第275章
太陽的時刻,安娜將卡裡忒斯教授委托的箱子裝進空間鈕,離開折紙大學來到初醒圖書館外的陽傘下小坐。銀狼效率感人,這就又一次發了情報過來。
買下「安娜」的沃爾伯格家族如今已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中話語權較重的一員,博識學會智庫中給出的資料顯示,這個家族如今家主一脈的直系血親共有六人。沃爾伯格老夫人、沃爾伯格先生、沃爾伯格太太,以及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一年前沃爾伯格先生從姻親家族中迎娶了對方的次女做妻子,到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以正常手段生出三個年齡相仿但又不是三胞胎的孩子。
emmmmmmm……
安娜撓撓頭發,忍住喉嚨裡反復上湧的嘔吐感。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博普克奴「安娜」大概率死於賞金獵人的圍剿。當然,在那之後08241321號的再次活躍否定了這一點,只是當時的人可沒有前後眼,誰也不知道星核獵手會出手撈她。
再然後沃爾伯格家族眼中「安娜」基本上與08241321號等同,家族失去了對她的控制,她也單方面中斷了與家族的來往。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銀狼的情報表示沃爾伯格先生出現在匹諾康尼是為了陪同太太度過一個美好的結婚紀念日,安娜不知道新婚沒多久就喜當媽的沃爾伯格太太眼下作何感想,反正她是挺想捏死點什麼的。
但是這種家族之間的聯姻談感情就是個笑話,沃爾伯格太太最重要的工作是維系兩家的合作以確保親族在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中的權重而非滿足她個人的情感訴求。這個大前提下只要沃爾伯格先生的行為不觸及到兩家的利益,想要將這個人爭取為盟友的可行能不大。
她都能忍下一個甚至三個非親生的孩子在面前礙眼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忍的?真要等她忍不了估計還得再過幾年……等到她有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沃爾伯格先生以及那三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幼崽才會成為她真正的敵人。
眼下這個時候,沃爾伯格太太是阻力的可能比助力要大。
安娜眯著眼睛仔細打量外置設備上發來的照片。衣著考究頭戴禮帽的蒼白男子扶著妻子被人迎入位於「薄暮時刻」的拍賣會,另一張照片上同一個人出現在「燙金時刻」與有名的皮皮西游資商人共進晚餐,第三張照片上「星辰時刻」的球籠競速賽場上這家伙陪同妻子為車隊歡呼。
「看著倒是挺像個人的,可惜沒怎麼辦過人事兒。」
她給的評價僅限於此。
用仙舟話來講,對父母他反復忤逆是不孝,對妻子他搞出奇怪的小孩是不忠,對原身這樣得力的部下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就這居然也混成了個人物,只能說這貨投胎技術了得。
技能點全點投胎上了吧!
她用觀察獵物的態度慎重描畫此人,過於白皙的皮膚加上陰柔的舉止說明他常年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麼苦頭,復古的禮服和禮帽代表著他偏向守舊的政治立場。公開的娛樂場所表現出夫妻感情很好的樣子,真正接觸商業伙伴時卻將天然的同盟拋開,也就是說他輕視自己的妻子但防備妻子的家族。
那個皮皮西人可是攜帶了女伴的,無論禮儀還是對等,他都應該和沃爾伯格太太一起出現。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沃爾伯格太太不願意出席這種場合,但能與沃爾伯格家族做姻親的大族對女兒的教育不可能局限在小家庭內,哪怕她是次女*。
連娶妻都不敢娶支持者的長女,結合他數次意圖誘使「安娜」做他的情人這一點來看,沃爾伯格先生骨子裡有股強烈的自卑感——他想從家庭中獲得強勢的地位以達到對自我的肯定,因此尋求伴侶的視線總是在向下看。要麼能力弱,要麼出身低,總要有個「缺點」才能讓他放心。
直白點描述,這就叫做又菜又愛玩,又慫又要臉。
再去看沃爾伯格太太,但凡她出現的照片裡夫妻兩人視線幾乎沒有接觸過,所謂「陪同」與「攙扶」更多只是個動作。有德萊妮和瑾瑜的範例在前,安娜一眼就看出這兩口子怕是各有各的情況。
沃爾伯格太太身形瘦弱,個子也不高。她有一頭濃金的頭發,綠色的眼睛非常符合上流世家的幼態審美——單純看臉美自然是美的,只是不配保鏢的話大概連門都不能自己出。還好原身看不上沃爾伯格這玩意兒,瞧瞧他都什麼審美!好好的姑娘養成這副上吊都嫌力氣不夠的模樣,還要她承擔管理家庭和生育的重任,真的不是某種變相謀財害命的手段嗎?
看完這夫婦二人的照片,安娜翻到下一頁。銀狼給的情報多且到位,連沃爾伯格家尚在蠕動的三個幼崽也給了張高清大照。
這個程度,就算把車輪橫倒著放也比他們高,安娜純粹就是認認臉。
兩個男孩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父親的痕跡,女孩兒灰藍色的眼睛則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僅有設計圖但無樣本的情況下阿那克薩教授能制造出奇美拉一族,換個能力水平道德三項都低的學者既有樣本又有設計圖的情況下制造出一個人類幼崽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股惡心的感覺越發強烈,就像原身早就所剩無幾的情緒一下子徹底失控爆發。
安娜關掉外置設備深吸一口氣,隨手從旁邊拿過一瓶飲料頓頓頓灌下去,灌完才發覺味道不大對——粘粘的,甜甜的,很柔和。
「卡卡瓦夏,這是什麼?」她朝不遠處問了一句,迅速結束通話的金發青年快步走過來,瓶子一入手他就發現事情不太妙。
五百毫升,烈性酒,還冰鎮過。
幸虧是在夢境裡,換做現實中這會兒他該給她掛個洗胃的急救通訊。
「不知道誰在這兒放了瓶冰凍過的斯圖尼塔,我這就送你回夢境酒店休息。」這玩意兒有96度,純飲和直接喝酒精有什麼區別!
安娜對酒水沒有太多研究,她不嗜酒,也不收藏這東西,在伊維爾時寧可喝劣質甜味軟飲也不碰酒精飲品,後來進了學校就更老實,通常是為了合群才稍稍碰那麼一點點。她能理解96度意味著什麼,但不清楚憶質會讓大腦模擬到何種程度的醉酒狀態。
她也沒喝醉過,不清楚自己喝高了會是什麼模樣。
「那還是快走吧,我怕我等會兒萬一失控不好收拾。」別一時情緒上頭把圖書館給掀了,到時候都不用她後悔,聞訊趕來的拉帝奧教授能氣到用數位筆把她埋起來。
卡卡瓦夏擔心的看看她的臉色:「有不舒服就和我說,別委屈自己,這裡是夢境,沒關系的。」
很多人喝高了會扶著路邊的欄杆或是道行樹吐出一道彩虹,別人看了覺得好笑,當事人往往會經歷一場極致社死。他哪舍得讓安娜出洋相給人看吶,要看也只能他一個人看,但這一切與她的感受相比又顯得不那麼重要——不難受就行了,吐就吐吧,反正也就只是一道彩虹而已。
安娜這會兒已經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了,在她的視線裡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上冒出來一圈粉色鑽石小花,花瓣還隨風撒得到處都是。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自然界沒有長成這樣的植物。
等走出球籠情況變得更加嚴重,她看到酒店大廳的吧台上坐著一排拉帝奧教授。
那很驚悚了。
「……額,我覺得還是把眼睛閉上會比較好。」在正常人看來她像是一走出球籠就雙目緊閉即將昏倒似的,渾身散發出濃重的酒氣。幸而夢境酒店大廳裡人很少,卡卡瓦夏想抱著她走奈何身高沒那個優勢,只能架著她的胳膊半拖半抱累出一頭汗才把人送回房間。
他把安娜扶到沙發上躺著,五分鐘後她坐起來,一言不發甩出閻牙把面前的圓桌斬做一串藍色泡泡。
「還是全部殺掉算了,解決不掉問題我可以解決掉有問題的人,」她雙目無神的看向卡卡瓦夏:「你覺得呢?」
金發青年唯恐天下不亂的追問:「殺誰?需要我幫忙處理屍體是嗎?」
「……」有那麼一個瞬間安娜是想要說出幾個名字的,博普克奴以族人性命為擔保的可怕背書阻止了這個想法。
原身是有父母親人在的,只不過當他們選擇將女兒送入營地時起雙方由血緣締結的親情紐帶就徹底斷裂了。但是,安娜迷迷糊糊的想著,原身能為了保護身後的博普克普通族人而選擇自盡,估摸著也不願意看到族親因為她的反抗而淪為獵場裡的人形獵物。
「還是不殺了,」她含含混混的將閻牙又給收回去,兩只手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坐得筆直,「打個十分之九死吧,留口氣是為了讓他簽文件。」
簽署自願放棄財產的聲明,以及在「安娜」的賣身合同上簽字放人。
沒錯,博普克人賣身為奴甚至還有合同,從生物芯片中了解到這件事時安娜差點氣到笑出聲——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賣身契存在,那玩意兒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找出來燒掉嗎!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0
第276章
「……」
「……」
「……」
卡卡瓦夏暗中觀察安娜了許久。
姐姐喝醉和其他人喝醉不太一樣。亢奮是亢奮的,但那些肢體不協胡言亂語精神失常等等的症狀一概沒有,甚至比平日裡更加安靜話少。
她坐在沙發上不聲不響,表情恬淡,一動不動活像尊瓷人偶……只是周身動蕩的氣息實在嚇人。
就像兩顆過於靠近的天體,較小的那顆注定會被撕碎成為較大天體的環,哪怕只是和她同處一個空間內也會有種咽喉被箭矢瞄准的錯覺。
卡卡瓦夏純是硬著頭皮壓住逃生本能才勉強守在她身邊。
她只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安娜手裡反復摩挲著閻牙的黑色杖身,混沌的大腦一時想過如何將沃爾伯格一家細細剁成臊子,轉念又覺得物理消滅不如精神摧殘。在「毀滅」這件事上,【巡獵】實在沒什麼創意,居然想不出太多折磨人的辦法。她在這裡來來回回轉念頭,卡卡瓦夏被迫跟坐過山車似的緊張或者更緊張。
使用基石的力量後他也能達到次級令使的程度,但那畢竟只是鑽石權能的十分之一,而且「砂金石」還被他自己給砸碎了,此時此刻是有些難熬……
面對黃泉那兩刀時的危險感差不多也就這樣。
好不容易熬了三四個系統時深淵般的恐懼感突然消散,安娜靠著閻牙呼吸變得平穩清淺,她睡著了。
「呼……」卡卡瓦夏小心翼翼喘了口氣,剛走到她身邊安娜緊閉的雙眼立刻睜開,灰藍色銳利得仿佛箭簇閃爍的銀光:「……」
看到是他,那抹冰冷停頓片刻變得柔和,很快重新被合攏的眼瞼遮住。卡卡瓦夏這才緩緩放松,順便繼續給她蓋毯子。
金發青年沒有退開,確認保暖措施做到位後索性貼著安娜坐下,撐著下巴默默思考。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姐姐才會這樣。
很顯然,她不高興。
安娜費伯裡克特不高興,那就是砂金總監不高興。
砂金總監不高興,大家就都別高興了。
他細細思索今天的痕跡,拜訪卡裡忒斯教授時安娜心情還挺不錯,折紙大學充滿了自由與藝術的氣息,沒什麼討人厭的東西存在,環境刺激導致情緒出現異常的可能性實在不太大……所以,外置設備上傳來了壞消息?
如果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生意外,他這裡不會沒有動靜。普拉塔和普拉婭那邊有羅斯瑪麗在,需要求助時那個女人絕不會隱忍。姐姐那群注定要回老家的同學們都在第一真理大學蹲著,安全系數比誰都高,算來算去讓她不高興的源頭只可能是他不熟的那些圈子。
——他不熟的那些圈子,想想就有點沮喪。姐姐還有些朋友是他不認識的,甚至可能很多。
一直守了六個系統時,安娜還沒睜眼睛先伸了個懶腰,下意識把腿蹬出去拉伸……嗯?觸覺似乎有點不太對。她一咕嚕爬起來,再看卡卡瓦夏就已經坐地上去了。
「姐~姐~」金發青年也不生氣,漂亮的彩色眸子可憐兮兮的:「疼……」
「……對不起啊!」理智重新回籠,安娜怪不好意思的,「踢到哪兒了?我記得好像是我喝錯東西,有沒有給你添亂?」
她剛才可沒收斂力氣,主要還是剛睡醒大腦尚未完成開機准備,腿有點麻就下意識做了動作。
卡卡瓦夏在「溫柔體貼」和「蹬鼻子上臉」之間迅速做出選擇,他坐在地板上扭過去給她看:「踢到這兒了,還好我是個【存護】。」
這句話是真的,他要不是個【存護】估計得被她直接踹進流夢礁。
眼看安娜老實的露出愧疚的表情,金發青年心滿意足挪回沙發:「姐姐,你還沒說要去殺誰呢,我假都請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她一個字也沒吐露,沒關系,不重要,他自能問出個大概。
「啊?」安娜迷惑的眨眨眼,仔細回想自己好像確實提了那麼一句——不用想了直接把沃爾伯格屠到雞犬不留,這種程度的震懾想必之後不會再有人敢對博普克人以及他們賴以生存的星球生出覬覦之心。
這也是最簡單的辦法,稍稍出些力氣罷了,不需要動腦子。
但……之後呢?她能護博普克人一次,還能次次都護著他們嗎?話再說回來,銀河中絕大多數勢力都是承認或變相承認「奴隸」存在的,不公平但許多文明體系的樸素認知就是如此,就像戀1童1癖人人喊打但某些自詡文明先進的地區卻以法律形式給予「童婚」合法的外衣。
沃爾伯格家族必然要為其所作所為付出沉重代價,但安娜的目的並不僅僅只是讓他們付出代價而已。導致原身自殺的因素有很多,「主人」的逼迫只是其中之一。
魯米王室的壓榨、炒作販賣的奴隸主、星際和平公司的封鎖,甚至博普克奴自身的教育問題……相比之下沃爾伯格家族更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姐姐?」卡卡瓦夏笑眯眯:「你為什麼不說話?」
安娜:「……」
沃爾伯格家族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重要成員,卡卡瓦夏作為公司的職員恐怕不合適摻和進這件事裡。萬一回頭他要是因為這件事被辭退她罪過可就大了,就這家伙這種閑不住待不住喜歡找刺激的性子,還是找個班上讓人更省心些。
至少去上班還能遇到些靠譜的同事,有人盯著他,他作死自己的概率將大大降低。
「讓我猜猜看?」金發青年側過頭,手指擦過壓在身下的紅絲絨坐墊。
她咬死了不出聲,看來這件事嚴重性超出他的想像。
「姐姐,我還以為自己對你是有用的呢……」埃維金人憂郁的垂下眼睛,金發也跟著垂到額前,在他臉上留下一層淺淡的陰影。
她眼睛裡閃過一絲心虛,但又很快變得堅定,說明是出於保護的目的才刻意將他排除在事件之外。那麼,這事兒……和星際和平公司有關?她打算對公司動手?
「對了!」卡卡瓦夏抬起眼睛,語氣裡摻雜著誘惑道:「姐姐,你要不要來公司實習呀?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在星際和平公司實習很常見的啦,社會實踐分,對吧?」
很好,聽到星際和平公司的名字她沒有過多厭惡的表情,看來這份針對是針對公司的某個人,以他現在的實力與地位還惹不起的那種。
董事會成員?
施耐德奧斯瓦爾多肯定是其中之一不用再去算,埃維金人和那家伙有仇也不是什麼新聞了,對他造不成影響。
「我的社會實踐分……可以在學校拿,去給本科生,或者成人教育學院上課就行,很好拿。」安娜還以為他放過前面那個問題了呢,忙不迭跟著轉移話題,「一年級的社會實踐分我都拿超了,二年級白蹭個實驗項目也不用擔心,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公司職位不用問我,我不會去的。」
這話說的,那些考幾十場試削尖腦袋才得以混進公司的基層職員聽到了怕是能恨得扎她小人!
「為什麼啊?」卡卡瓦夏把聲音壓低了些,多了抹失落:「姐姐你是不是討厭我?」
「姐姐你一定是討厭我了,對吧?我這麼粘人,又沒什麼用,現在連讓你高興都做不到……」他看上去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安娜嚇得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他似乎傷心極了,眼眶微微發紅,一面自怨自艾一面隔一會兒就瞄一眼安娜的表情。
「真的嗎?姐姐,你不要騙我。」透明眼淚含在眼中要落不落,埃維金人看上去又漂亮又脆弱,鐵石心腸的人也舍不得對他大聲說話。
眼看她內疚自責的神情越來越重,卡卡瓦夏終於讓眼淚掉下來:「姐姐,原來你討厭的不是我,讓你討厭的是公司給我的職位?」
「既然如此,我可以辭職的。」
安娜被他忽悠得找不著北:「不是,怎麼又說到辭職了?我對星際和平公司的存在沒有任何意見和看法。如此規模的組織,架構和管理上出現問題是件很正常的事,博普克人的問題很復雜,公司在這裡起到的作用更像是催化劑,問題的根源不在這裡。」
「噢!我明白了。」金發青年迅速把眼淚一收,從前到後這就已經捋得差不多了。
這件事和博普克人有關,昂貴的博普克奴隸……哪怕董事會中有能力購買蓄養他們的人也不多。所以從前買下安娜的那個人正是公司董事會中的一員,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不願意讓他摻和進這件事裡——高管說白了也不過是個打工的牛馬,馬廄裡的牛馬朝發放草料的人尥蹶子,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可他是個賭徒啊,比起莊家,賭徒才更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所有,或者一無所有——安娜費伯裡克特除外,她不是他的籌碼,她就是他的所有。
第277章
卡卡瓦夏花了一個系統時就摸清楚公司董事會成員裡眼下有誰正在匹諾康尼度假,尤其近些年才崛起的新貴們……主要是看起來不大聰明的那種。
聰明人誰會平白把最低十億信用點往星際監獄裡扔——這不是傻缺還有什麼是傻缺。
能買得起博普克奴隸就已經是個很強的篩選條件了,再加上一個「蠢」字,他很快就鎖定目標。
沃爾伯格家族,虛偽到極點的一家子。像他們那樣的人家就算買了奴隸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公之於眾,但是只要再往前追溯個幾年總能找到線索。
如今這位家主還是「少主」時身邊曾經存在過一個很年輕的「保鏢」,星網中幾乎已經找不到那個時候的留影了但公司內部的一些記錄並沒有被抹除。
幾年前姐姐居然是個有嬰兒肥的圓臉小姑娘?這也太可愛了吧!
順著這個線索繼續深入調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位沃爾伯格新任家主的愚蠢程度就連卡卡瓦夏都找不到形容詞對其進行描述。
他這都不是往水裡扔信用點聽響取樂,相當於自毀長城還嫌不夠,順帶著把家裡唯一的一根承重梁也給敲了。
不過也幸虧他這麼蠢,不然他去哪兒認識安娜?一個初出茅廬就臨危受命挑大梁指揮戰役的年輕指揮官,一個三十赤銅幣就能買下的騙子,這樣的兩個人不管怎麼想都不會產生交集。
除非他被當做探子抓到她面前,那可太糟糕了。
「姐姐~」卡卡瓦夏看向窩在沙發另一頭半天都沒做聲的安娜,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因為剛才「不小心把他給弄哭了」,她許久都沒好意思說話:「嗯,嗯嗯,你說,我聽著呢。」
又想敷衍過去!
他帶著點惱意把外置設備翻轉給她看:「我需要一位女伴陪同出席一場拍賣會,姐姐你陪我去!」
這個時候越理直氣壯她就越不好意思拒絕,等到了會場什麼都不用做也能把那蠢貨先嚇個半死出出氣。沃爾伯格欺負安娜就是欺負他卡卡瓦夏,這輩子不把這家伙踢出董事會他就把名字倒著寫!
「好好好,我和你一起去,需要注意些什麼嗎?」安娜看了眼外置設備上的電子邀請函,薄暮時刻的拍賣會啊……
很大概率會撞上原身的主人,倒也不失為一個刺激對方的好機會。她可從沒打算忍氣吞聲過,這家伙最好乖乖在財產放棄聲明以及奴隸釋放文件上簽字,省得她額外花力氣「說服」。
「……」說到這兩份文件,安娜的視線落在卡卡瓦夏身上。她想了一會兒,拉開個人光腦戳戳點點很快就生成兩份電子文檔。
唰唰唰做了個電子簽,安娜朝卡卡瓦夏攤開掌心:「隨便給我點什麼東西。」
她擬了一份財產放棄聲明,聲明08241321號放棄對埃維金奴隸卡卡瓦夏的所有權,並在他的釋放文件上簽字。就和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兩個的文件一樣,她必須在見到沃爾伯格家主之前放卡卡瓦夏自由,哪怕手續不完備也一定要做。
之前沒做這個完全是因為她始終認為那不過一句玩笑話,人的存在與尊嚴怎麼能用價錢去進行衡量,更不用說抵一頓飯……卡卡瓦夏可比一頓飯要貴重多了!
雖然這份從屬關系最早源自於星際監獄內部的迫害,但對於奴隸主來說卡卡瓦夏基本上和搖錢樹也沒有太大區別,哪怕只是口頭許諾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也會想法子無中生有——奴隸在法理上就沒有財產權,他們獲得的一切都歸奴隸主所有。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即便是玩笑話也得認真對待。
金發青年二話不說挪到她身邊,下巴一抬就貼在她手心上:「姐~姐~」
「我只有我自己了呀~」她震驚又迷茫的表情懵懵的,說不出的可愛。卡卡瓦夏再接再厲:「如果姐姐你向我要一件東西,我能給的也就只有我自己。」
她把手往下低,他就跟著往下倒,安娜一個激靈差點一掌拍出去。
「我要你給我個能抵信用點的東西,你是人,人怎麼能論價算,別鬧!」她看上去很凶的凶了一句,殺傷性還沒喝醉時輻射出的殺意大。
卡卡瓦夏開始耍賴:「我不管,你已經接了,不能不負責任。」
她這種性格正直道德感還很高的人是真的好欺負,但也只能他欺負。
「嘖!」安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指著他的寶石耳飾道:「這個給我,足夠抵一頓伊維爾星的食堂低級自然餐。」
金發青年反手捂住耳朵:「不給,這東西太便宜了……」
拿不出手!掉價!
她突然說起這件事是幾個意思?卡卡瓦夏轉了圈腦子,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關節。
果然,安娜裝得像是無事發生一樣道:「別忘了當初在伊維爾時咱們留了記錄,你和普拉塔普拉婭他們都是作為我的所有物被帶到島上生活。這又不是什麼好事,那個時候事急從權迫不得已,但你現在老大一個人了,當然該把自己贖回去。之前是我不好,沒及時處理這件事,這會兒剛好想起來還是趕緊辦了才放心。」
她這是在給他找活路,卡卡瓦夏明白。
「那也不能用這個。」他松開手,掌心翻轉間【存護】的力量具現為一枚籌碼。
一枚無法被定義價值的籌碼。
「這才是我啊,姐姐,你可千萬別把我抵出去了。」他將籌碼擺在她手心裡,「我會傷心的。」
東西到手,她馬上把那兩份代表著自由的文件發給他:「所有物的歸屬權力高於雇佣關系也高於被買賣方的狀態,也就是說哪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能越過我對你的人身自由做出任何主張,無論你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還是伊維爾星際監獄裡的犯人。」
當然了,擁有奴隸的人也在這個關系網內,無論她是博識學會的學者還是重刑犯裡的黑羊,還是那句話——所屬權高於一切,私人財產神聖不容侵犯。
這就是讀書的好處,面對不合理的規則也能想辦法加以利用,只要有這兩份文件無論公司還是其他任何勢力任何人都不能再借「奴隸」兩個字恐嚇、欺騙、嘲弄卡卡瓦夏。
他被釋放了,憑自己的本事為自己贖回自由。
「……」
明明對此毫不在意,甚至能說出「你可以隨便利用我,也可以在恰當的時機背叛我」這種話的金發青年沉默良久。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總是這樣啊!
薄暮的時刻。
拍賣會敞開的大門外鋪設著長長的紅毯從門廳內一直延伸到飛車停靠的路旁,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們在經理與侍應的陪伴下陸陸續續走上紅毯加入社交場。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經理的竭誠歡迎,絕大多數客人只能跟在侍應身後一邊贊嘆的欣賞建築與裝飾,一邊努力讓自己顯得「上流」些,只有極少部分真正的大富豪才值得經理親自出馬。
「真正的好東西基本上不會流入市場,除非太貴重買家還特別多的那種。拍賣行也要維護客戶關系,拿拍品給大主顧做人情是常有的操作。像是土地之類的,經常在開拍前就已經談好。」
卡卡瓦夏把胳膊硬塞給安娜挽著,就算她不需要他也非得這麼干才消停。既然是參加拍賣會,她那身白襯衣藍裙子肯定就不合適了,當然也不能穿黑西裝露面,不然等會兒被嚇傻的就不止沃爾伯格一個人。因著這個他也終於達成所願,發揮出眼光好的特長幫安娜挑了身適合社交場合的女式晚禮服。
黑色的絲綢裹在她身上,極簡風格帶來極致的震撼——鋒利、淡漠、強大,她絕不是依附他人的裝飾品,更像位出現在薄暮時分准備出行狩獵的女神。
「砂金總監,您終於肯露面了?哈哈哈哈哈,您的到來真是讓我們出離驚喜,這位是……」不管從哪方面說,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都還沒有夠上老牌拍賣行經理親自招待的級別。但家族輸在他手上是事實,匹諾康尼也因為他才不得不開門接納星際和平公司的介入。
戰略投資部已經和苜蓿家系的話事人老奧帝達成一致,這種時候砂金主動結束隱匿顯露行跡至少是種釋放善意的表示,考慮到諸多像征意義,經理還是主動走下台階。
「這位迷人的女士可容不得人唐突褻瀆,朋友,別怪我沒提醒你。」金發埃維金人從墨鏡上方給了經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身邊那黑發女子隨之冷冷投來視線。
就像是座雪山迎面撞來,經驗豐富的職業經理人也有幾分恍惚。
「抱歉,是我輕浮了。」這個女人的實力深不可測,能敬著就別惹著。
經理是個聽勸的人,不僅聽客人的勸,也聽安防們的勸。
獵犬家系中不乏命途行者,無論實力高低皆無人能看透那個女子。這只能說明她已經凌駕於眾人之上,考慮到砂金之前曾與【虛無】的令使交過手,他從公司請來個身手不遜於前者的幫手保護自己倒也合情合理。
「二位請隨我來……」他欠了欠身便走在側前方為貴客引路,三言兩語就將今日的拍品與重點客戶介紹了個大概。
安娜聽了一路,等到他們坐在座位上時經理的連珠妙語也剛剛好告一段落。要麼說怎麼就是這個人能當經理呢,銷冠不管走到哪兒都是銷冠,明明她對拍賣會沒有任何興趣的,聽他介紹這麼多不買也想坐下看看了。
第278章
「啪!」
天然晶石雕琢的酒杯翻倒在地,如血般殷紅的酒漿潑灑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暈染出一片難看的褐黃色污漬。安妮塔微帶著些驚訝的看向丈夫,對他在公眾場合的失態有些疑惑。
沃爾伯格家族雖然是從最近兩代才真正起勢,祖上卻也一直都坐擁著數個星系,就財富的傳承年代來看也算是oldmoney的守門員了。這種家族教育出來的繼承人出門在外最講究一個風度禮節,要就要那種房子著火也必須瀟灑自若的範兒。
即便包間裡只剩下他們夫婦二人,半敞的露台可是衝著所有前來參加拍賣會的賓客,無論如何他也不該打翻酒杯。更何況眼下的情況並非如此,包間裡除了專屬的侍應外還有位貴客在座。
「文森特,親愛的,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沃爾伯格太太很有職業道德的為丈夫掩飾他的失態,面色蒼白的男人僵硬的控制著身體,勉強擠出個「溫和」的笑容:「謝謝你的關心,安妮塔。我很好,也許只是一時的風……它讓我想起了往昔。」
對他們來說「親愛的」和「謝謝」只是種口頭禪,用來彰顯自身的教養而非真的表示親近。
「不好意思,拉帝奧教授,讓您看笑話了。」文森特沃爾伯格有點怵那位隔了好幾個位置的客人,戴著石膏頭雕的年輕男人總會讓他誤以為自己面對著嚴厲的父親、嚴肅的老師,以及……以及某個被遺忘了兩年多快三年的女人。
她也總是如此安靜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像尊石雕似的沉默。
維裡塔斯拉帝奧:「……」
做人實在很難,尤其面對蠢貨時,他甚至無法讓這家伙明白什麼才叫做「蠢貨」。說來也是奇怪,這些世世代代熱衷於當守財奴的人是不是真的吝嗇到連鏡子也不置辦的地步,否則但凡他出門前看上一眼他也該知道蠢是什麼意思。
他掃了眼造成這場「喧嘩」的源頭,稍低一些的某個露台上阿蒂尼孔雀一樣金燦燦的埃維金人正殷勤的圍著位給高挑的黑發女士打轉。
嗯,挺眼熟的,那不正是不久之前趕來匹諾康尼撈他的笨蛋弟子麼?
心塞,不看了,回頭再算賬。她大概也是為了贖回自由而來,不是不能理解。
人果然是一種時時刻刻都在進行比較與權衡的生物。譬如幾天前他還看那個賭徒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文森特沃爾伯格一出現在眼前,埃維金人立刻顯得格外聰明乖巧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鯰魚出現在魚池裡。」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看來先前判斷失誤,費伯裡克特的校外朋友終於找上門兒了。
對於Oldmoney來說,無論什麼年代他們的圈子都很小,新貴沒有個三兩代的傳承社交場上都不會有人和他家的女眷說話,更不必說在俱樂部裡分享些圈子內才熱衷的話題。拍賣行經理突然將兩個眼生的新人請進樓上的露台包廂,這讓一些以姓氏為榮耀的顧客有些不滿。
交頭接耳的「嗡嗡」聲自打他們邁上台階時就沒停止過。
「匹諾康尼這是要破產了嗎,怎麼能讓外人上來?」同仇敵愾的抱怨也是種對立場的表達,端著酒杯的紳士用這句話博得了朋友們的贊同,「沒錯,近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新鮮崛起的家族,匹諾康尼真是栽在公司手上了,這種沒有格調的事也能辦得出,我不得不考慮一下還要不要繼續這裡的聚會。」
說是這麼說,也就只是一說。不管誰都不會放棄世襲准入的社交圈子,出去容易想要進來可就難了,誰要是傻成這樣非得被人笑死不可。
但是新人也意味著新話題,大家從頭到腳批評了一番那個小年輕新*榮爆發的土氣品味,卻對他攜帶來的女伴多有褒贊——反正那又不是他們的妻子和女兒,換種風景當然也是可以欣賞的。
一般來講像這種上流的社交場合,女士衣著多要配合依從男士,無論款式、材質還是裝飾品,更多考慮與男士協調融洽,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也是如此。但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偏偏和慣例不同,看得出她很喜歡這種暗藏在簡約中的昂貴,壓根懶得搭理男伴都穿了些什麼。
黑色的長裙恰到好處露出她線條流暢優美的後背和長腿,珍珠與黃金流蘇又將禮服露出來的那部分身體遮得若隱若現。
「像個高傲的阿瑪宗女王。」紳士們紛紛點頭,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不介意和這樣一位女士成為朋友,她真的很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蠻荒之美。
強大的、獨立的、不可征服的。
荒原上獨行的獸王。
相比之下今晚拍賣會的壓軸貨就顯得有點過於青澀了,少了股讓人戰栗的味道。
「把東西放下就出去,這裡用不到你。」卡卡瓦夏更喜歡把工作交給機器人而不是看上去老實實際上耳朵長得與情報販子相差無幾的侍應,對於一些需要曝光度的家族來說侍應們充當著信息口的作用,但是他和安娜都不需要,尤其是「08241321號」這個身份,不需要再抬身價了。
「是,好的,砂金先生。」侍應看上去溫順而馴服,心底遺憾得不行——今天這場拍賣會結束後想也知道會有不下兩位數的紳士們前來打聽他們的消息,看來這筆小費是賺不到了。
埃維金人的美色名不虛傳,他帶來的這位女士更加神秘動人,耳邊聽著信用點拍翅膀飛走的聲音,侍應的心底不斷滴血。
但是客人就這麼直截了當不留余地的說了,他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包間內。
侍應一走卡卡瓦夏就翻開拍賣行提供的產品介紹冊——這玩意兒有兩版,紙質的和電子的,方便顧客按照偏好取用。
哇哦,瞧瞧這都是些什麼,最後一件拍品底價十億,一個因為失明而被轉賣的博普克奴,沒有詳細照片和說明。看來等會兒是要「台上見」。
安娜:「……」
她忍住揉臉掀桌的衝動。
「你有錢嗎?」這不是矯情糾結的時候,該張嘴就得張嘴。一個失明的戰士被轉手售賣,想也知道等待著他/她的會是什麼。
合同上博普克奴隸是擁有自裁權的,但不一定能落在實處,原身的遭遇就已說明這一點。
卡卡瓦夏清清嗓子:「隨便花,我買單。」
老實說他其實不太清楚自己賬上究竟有多少錢,讓他精神亢奮的是博弈與險境帶來的刺激,至於那之後賺取的東西……無所謂吧,他一個人就是再如何奢侈也用不完。
買!總算有個花信用點的機會了!
「……」窮學生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默默扭開臉。
好恨你們這些有錢人。
「要是不夠我……」光腦震了一聲,她停下說到一半的話拉開光屏掃了一眼,整個人突然散發出局促不安的氣息——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消息告訴她不要亂借別人的錢,想買什麼可以先從導師那裡劃,回頭再慢慢還。
合理推斷,教授此刻正在這個拍賣場裡,而且還看到她了。他知道她可能會買什麼,換個思路想想也好,不用擔心掉馬這回事兒……她在教授面前就沒套上過馬甲!
卡卡瓦夏湊過來得恰是時候,一字不漏的讀完這條傳信他起身走到侍應留下的餐點旁,不辭勞苦一趟又一趟的把那些餐具一樣一樣搬到安娜手邊。
只放在她手邊,連同刀叉都擺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就像是恨不得再一口一口親手投喂給她那樣。
「你想讓我掛科延畢嗎?」安娜從牙縫裡的擠出點聲音警告他別太過分,金發青年故意斜著眼睛笑:「我可不能讓人誤會姐姐呀,尤其是姐姐的老師,對吧!」
哪家學校也沒規定過學生不能被人追求,被拉帝奧那家伙抓個正著,擇偶觀和道德觀之間他還是選擇讓安娜在前者上有問題。姐姐這個認真的性子被人忽悠了多正常吶,但你要說她會為了信用點去做陪同和招待……那是同時看輕他們兩個。
安娜默默的毛茸茸了一會兒,戳起一塊水果接受了他的建議。
她又不傻,當然明白卡卡瓦夏什麼意思。這種社交場合,如果不是公之於眾過的夫妻,任何同出同進的異性或同性都會被統一認作情人關系,金發青年寧可當一個「不值錢」「沒出息」的追求者,也不願意讓人誤以為她是他的情婦。
會場中還是有明眼人的,沒一會兒半個包廂區的紳士們就都知道星際和平公司的埃維金人混了進來,正圍著一位冷艷的女士大獻殷勤。
「近幾個琥珀紀內崛起的新姓氏也太多了點,誰聽說過這其中有以女性為主導的出名家族嗎?」紳士們說起俏皮話時能把人揶揄到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他們翻來覆去討論了一番新鮮風景,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便決定出門互相拜訪拜訪。
拍賣會還沒開始,那些只能坐在下面大廳裡的中產以及演藝明星們正在陸續就座,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將時間用在健康的社交上。
先是三五個人,然後越來越多,很快先生們就找到了自己的同好聊得熱絡,挨著熟悉的包間傳出一句又一句寒暄與客氣。
第279章
「文森特,我親愛的朋友,能告訴我你今天格外安靜的原因是什麼嗎?」沃爾伯格先生在俱樂部裡的朋友結伴前來拜訪,為了向沃爾伯格太太致意,為了前來問候他的客人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或者只是為了消磨掉拍賣會開始前的時間,總之理由多得是,沃爾伯格家主也不能把人趕出去。
沃爾伯格先生的狀態不太對勁,好在沃爾伯格太太一切正常。
朋友向安妮塔沃爾伯格舉起酒杯:「這真是個美妙的夜晚,您覺得呢?」
「假使沒有那一點點小意外,我會覺得它更美妙,您這位好朋友的到來恰好彌補了我們遭受的折磨,親愛的您實在是太好了。」沃爾伯格太太同樣舉起酒杯,意有所指的朝下方某處轉了下身子,很快又轉回來。
男士們立刻報以理解的善意哄笑。
「美景存在的意義不正是讓人欣賞嗎?」有人報了個很出名學費也很貴的私立大學名稱出來,「我記得您是兩年前的優秀畢業生呢,在美學鑒賞上向來很有見地……」
幸好這個小空間內沒有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拉帝奧教授在他的石膏頭雕後翻著白眼這麼想。如果有的話那家伙最好趕緊換選課換老師,以免接下來的幾年師生之間互相折磨。
在場這些人雖然以姓氏為傲,但也並非讀不懂空氣,他們最擅長的科目乃是衡量價值,在這個大前提下價值足夠高的外人也不是不能獲得至少表面上的尊重。沒人不自量力的在這兒討論科學和哲學,免得被真正的學者訓斥到顏面盡失。大家有志一同將話題停留在藝術和鑒賞上,這樣一來那位嚴厲的老師就可以安安靜靜做他的背景板,其他人也順順利利蹭一層名人光環——家族的某一代與某位知名學者相談甚歡,這照片足以在祖宅回廊上占據一個角落。
沃爾伯格太太沒有拒絕遞到面前的話題,她當然不會在公開場合貶損誰,這裡任何人都不會這麼做。哪怕一個乞丐走過,他們也只會在那個可憐人離開後抨擊一下人性與政治,沒人會當眾露出嫌惡的表情。
反正包間每一次開啟都會經過嚴格消毒,出席這種社交場合的禮物也只會出現一次,不小心被弄髒了空氣是件小事,揪著不放難免被人笑話小家子氣。
她笑著談起下方某個露台上神色冷淡眉眼鋒利的高挑女士,中肯……又貼切,展現出她良好的修辭功底。
——那位女士的禮服似乎出自某位夢境裁縫之手,不確定,因為風格不是太突出。但她搭配的飾品很有味道,珍珠的選擇是個亮點,就是黃金流蘇的顏色重了幾分,淺金或許更配她所攜男伴的發色。
總而言之,她是位冷若冰霜的佳人兒。
紳士們哈哈大笑,於是所有人都放心大膽的談論起冷美人兒。拉帝奧教授掃了眼自己的笨蛋學生,欣慰於這家伙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等待拍賣開始,完全沒有和傻瓜們交流的興趣。
很好,學修辭學邏輯是為了讓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能被人看懂,不是為了閑來無事磨嘴皮子。
紳士們小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下面大廳裡的座位被陸陸續續填滿,有幾個演藝界的甜姐兒很招人喜歡,得留些時間方便侍應遞名片。
名片意味著橄欖枝和友誼的開端,那上面印有聯系方式與適合約見的地點,有心想要上進的年輕男女們大可以憑借這張任意材質的卡片敲開通往上流社會的大門。
大概吧。
「兩位好,上層的希洛瓦侯爵希望能邀請二位小聚……」包間門第八次被人敲開時安娜不耐煩的側頭看向侍應:「工號。」
已經應付走好幾撥類似情況的卡卡瓦夏低頭偷笑——我就喜歡看姐姐理直氣壯的樣子。
「對不起,您說什麼?」侍應不安的微笑著試圖在自己與客人之間搭建一道方便下台的階梯。但是安娜已經不想給他和他的同事們留面子了,點到這個人頭上只能算她倒霉。
「我說,把你的工號報來。」她打開每個包間都有的通話裝置,拍賣行後台的客服人員聲音甜美:「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但是我並不高興,」安娜連珠炮似的不給對方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你們的員工培訓就是某些包間的侍應可以肆無忌憚騷擾其他包間的顧客?」
「抱歉,請相信我們的本意……」客服顯然常年接觸類似投訴,道歉道得絲滑流暢。
卡卡瓦夏涼涼的陰陽他:「抱歉,我沒辦法相信你們的本意。」
客服:「……」
遇到扎手的點子了!
「對不起,女士,先生,請問讓二位惱火的侍應都有哪幾位?我們會按照規定對他們進行相應懲罰。」
一般來說到這裡客人的怒意也該慢慢散了,有明確的背鍋俠,再加以適當的物質補償,事情多半就能順利解決,然而他沒想到今天遇到了兩個不好說話的人。
「問題在侍應身上嗎?」安娜反問,「侍應可以拒絕包間客人的要求嗎?這是你們匹諾康尼,是整個家族的管理問題,少往某幾個人頭上甩鍋。」
客服只能低聲下氣道歉,他只是個小客服,能做什麼呢?遇到麻煩事他最大的權限除了送果盤就是將問題上報——怎麼報?報什麼?報樓上的貴客問樓下的貴客一晚上多少錢?這應該是報警的內容,不歸客服管。
「對不住對不住,您一定是誤會了,我們的客人都是文明人,大概是侍應表達有誤,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
事實上根本處理不了,安娜抬下巴示意卡卡瓦夏去把那幾張小卡片都收下,掛斷通話瞥了侍應一眼冷冷讓她滾:「就說我動手打了你,別回去,現在就走。」
卡卡瓦夏來回看看她又看看那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年輕姑娘,起身走向她:「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把姐姐的話聽進去然後結結實實照做。」
他從她手裡抽走那張小卡片,放在眼前看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偏遠星系的土皇帝,玩兒得還挺花。」
這種小卡片再加上毫無尊重可言的邀請方式本就充斥著曖昧的味道,卡卡瓦夏這輩子見得多了。他是個埃維金人嘛,被人當面陰陽「脫光衣服跪下來哭泣求饒」的時候都有,侍應一來敲門他就知道這是怎麼個情況。
有邀請他的,有邀請安娜的,這位什麼什麼侯爵更絕,兩個人他都邀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侍應不敢喘氣,抖著身體白著臉用力點頭然後奪路而逃。被那個高個子姐姐盯著的時候就像刀鋒已經緊緊貼在喉嚨上似的,敢搖頭就是人頭落地之時。
卡卡瓦夏把新來的小卡片扔桌子上,安娜看看厚度,深以為等會兒這筆加班費得向獵犬要。
拍賣會如期開幕,坐在上層的露台包間能清楚看到主席台以及大廳中的種種景像。坐在下面的更多是代理人,他/她們身後的買家不願意露面,這才給人幾個抽佣金的機會。
經理上台講了幾句俏皮話活躍氣氛,他同時也是拍賣會的首席拍賣師,很快就將眾人注意力集中在拍品的介紹上。
「姐姐,除了最後那個,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薄暮時刻拍賣場的拍品都是實物,退房離店時就可以帶走。」卡卡瓦夏合上介紹冊,距離壓軸的拍品上台還有段時間,總得做點什麼才不會無聊困倦。
安娜的回應是打開個人光腦戴上藍牙耳機准備投影上課:「沒有,冊子我都看過了,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阿那克薩教授的課最好跟著上而不是回頭補,回頭補容易注意力不集中。手裡隨便摸個什麼東西走下神,再抬頭就不知道教授講到哪兒去了。
卡卡瓦夏:「……」
行行行,想要供養一個哲學系的學者卻發現她連文具都不需要太多,這種有錢沒處花的憋屈感有人能共鳴嗎?
金發青年打開購物頁面,發愁的看著購物車裡長長的待支付頁面。她不接受的東西買了也是累贅,起不到預期效果也討好不到點子上。他時不時悄悄瞄安娜兩眼,點選了幾樣結賬標注地址,剩下的一氣之下隨機挑選通話組群裡的熟人贈送。
不是白送,比如星穹列車上的灰發開拓者,和他搞好關系穩賺不賠,無論是人脈還是其他方面都有好處。最重要的是那家伙某種意義上的非常單純好哄,魚鉤上沒餌也能釣上來。
花錢把安娜周圍的人哄順溜了也不失為一個拐彎更靠近她的辦法,一條路走不通總要多換幾條路走走看嘛,說不定哪條走著走著就通了呢?
安娜哪知道他都在轉些什麼念頭,不久之前她還在通話裡和羅斯瑪麗抱怨卡卡瓦夏消費觀出了問題呢——有錢為什麼不花在充實自己上?去上個學,學點道理或者學點技術都很好,和誰親近就衝誰哐哐砸信用點,也不怕把樸實的朋友們全給嚇跑。
她在羅斯瑪麗差點笑出眼淚的悶笑中嘆著氣表示已經做好弟弟踹不出去砸手裡的心理准備了,就他這德行,哪個好人家有腦子的姑娘小伙子能看得上他!看上他的不是看上他的臉就是看上他往外撒的信用點,再過個五十年漂亮年輕人變成漂亮老頭子?
想想就很可怕!
第280章
包間中重新恢復安靜,沃爾伯格太太給沃爾伯格先生倒了杯紅酒,坐在他身邊專心致志聽起拍賣師對拍品的種種介紹。
為家族的收藏室添加或品味高雅或趣味盎然的藏品同樣是女主人的分內之責,她不喜歡那個帶著石膏頭雕的高大男人,那個……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說話的語氣、音調,以及過於健壯的肌肉線條都讓她十分不安。
「拉帝奧教授,您所說的交易……」沃爾伯格先生終於找到了他的聲帶,他既緊張又惱怒的每隔幾秒就要向下方撇上幾眼,安娜雖然對那個金發埃維金人同樣不假辭色,但她也沒有拒絕他的殷勤。
她,她這都是什麼品味?自己是個奴隸就也去找個奴隸匹配嗎?
自甘墮落!
但是他也不能否認,極簡風格確實比他曾經選擇的那些甜美裝飾更適合她,珍珠與黃金在她身上也被侵染上一層冷光。
但是想到嬰兒房裡的三個孩子,他心裡又有了幾分底氣。
「像我們這樣的家族,從來只有買人沒有賣人的,不過既然是教授提出要求,我可以將她的使用權長期轉交給您,所有權實在是……請您原諒。」
他還是不甘心,自從她進了伊維爾星際監獄後家族的探子一連折了幾個,再也無法及時有效的聯系上安娜。他又要忙著聯姻又要找實驗室定制那三個孩子,實在分不出多余精力安撫她。
奴隸怎麼能因為這些小事就和主人鬧別扭較勁呢?
是,她這兩年的行為確實算不上背主,但也談不來有多忠誠。伊維爾星際監獄對她來說難道不是個度假的地方嗎,她甚至還因此遇到了幾個能聊得來的人——艾諾利阿家族寒磣是寒磣了點,勉強也算科技新貴吧,安娜要是喜歡的話沃爾伯格也不介意在埃特蒙德艾諾利阿身上投點錢。
就當是給她辦個基金了。
至於那個埃維金奴隸,不行,低賤的品種無論如何不能玷辱沃爾伯格的門楣,家裡就算豢養奴隸也不會豢養這種東西。
他就像是個眼看著自家的名貴品種貓跑出去被個不知打哪兒來的黃毛「喵喵喵」圍著轉的人,生怕哪天看到家寵肚皮底下拱出一排小雜毛。
維裡塔斯拉帝奧:「……」
蠢貨往往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被蠢死的,「教育」這種事,果然任重而道遠。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談了。」他拿出打算告辭離開的姿態:「恕我直言,08241321號有成為【巡獵】令使的潛能,如有一日她真的升格更為令使,對沃爾伯格家來說並非好消息。」
沃爾伯格太太的眼睛動了動,沒說話。
文森特沃爾伯格蒼白的臉脹得通紅,如果安娜成為令使,束縛她的奴隸合同不說灰飛煙滅吧至少也形同虛設,十五億信用點也將跟著失去任何意義。
【巡獵】星神向所有人開放祂的命途,誰也不能勒令一位神明更改意志。「復仇」,安娜會向誰復仇?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她反手向主人復仇又有誰敢去尋一個【巡獵】令使的麻煩?
萬一誰動博普克她就屠誰滿門呢?魯米王室也彈壓不住。
以往奴隸主們解決這樣的刺頭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安娜又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在沃爾伯格她不願成為家庭一員,離開沃爾伯格後星際和平公司對08241321號的通緝懸賞已經突破百億信用點……賞金獵人們也不是沒動過手,然後呢?那些圍追堵截她的獵人全都變成了深空中的煙花,她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加入了星核獵手,甚至繼續與星際和平公司對著干。
博普克奴不怕死,這一點在他們得以保留的「自裁」權上有充分體現。
話題回到原點,拉帝奧教授從科學的角度認定沃爾伯格家的博普克奴隸「安娜」有成為【巡獵】令使的可能,文森特沃爾伯格想則賭一把,也許她熬到壽命行至終點時也無法升格呢?
現在看來科學的力量略勝蠢貨盲目的願望。
「教授,恕我問句題外話,您想要接手08241321號的目的是什麼?我是個負責人的男人,哪怕家中蓄養的女□□隸也不能眼睜睜送她進火坑。請允許我提醒您,博普克奴隸的基因很優秀,但他們對此向來吝嗇,稍不留意就會落得人財兩空。」
沃爾伯格先生的話差點逗笑維裡塔斯拉帝奧,這家伙似乎真的認為自己很「負責任」,無辜得就像蓋在垃圾堆上的雪。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上一任典獄長特拉維佐夫先生都能說自己是個好人了。
「我需要一個能深入各種險境帶回實驗材料和樣本的幫手,性別年齡不限,唯一的要求就是足夠強而且不能背信棄義。事實上正在與我接洽的家族有好幾個,不聽話或是年老的奴隸也總得有個去處,也許沃爾伯格家視信用點如糞土,顯然並非所有人都這樣。08241321號不是我的唯一選擇,她只是在使用年限上較有優勢,而我恰好也是個【巡獵】的命途行者,僅此而已。」
拉帝奧教授的演技那也是相當精湛的,對此卡卡瓦夏願意點個贊。
沃爾伯格太太有幾分意動,作為女主人,家裡有什麼財產肯定是瞞不過她的。但丈夫的母親是個強勢且刻薄的老太太,想要從她手裡全面奪取管家的權力,她必須找個好的突破口。
一筆收不回來的壞賬,無法變現但又每分每秒都在打折的昂貴資產,這可太適合作為掀起波瀾的切入點了。
至於他們所說的那個女奴,她的存在就是對兩個聯姻家族基本利益的損害。沃爾伯格已經有了女主人,這個奴隸卻不知道及時趕回來效忠,她很有可能是前代沃爾伯格家主留下的一道保險,或許也是現任沃爾伯格家主內定的情婦。
一個情婦,本身並不值得她在乎,問題是她同時還代表著十五億信用點……甚至可能存在的、她的利益競爭者。
私生子女。
就比如那三個在兒童室裡蠕動的小東西,每次保姆抱著他們出現安妮塔都會感到心煩意亂呼吸不暢,由衷希望負責這一塊的星神趕緊把他們帶走。如果手裡能捏住些把柄轄制他們倒也還好,然而代孕機構使用得人造子宮和羊水,沒有第三人參與妊娠環節,也就是說三個小雜種只有一個生理意義上的母親。作為道德底牌的「長腿」子宮並不存在,先天缺失,作為他們生物學父親的唯一妻子,她這名正言順的沃爾伯格太太反而成了「後媽」?
荒謬!欺人太甚!
更可恨的是文森特沃爾伯格和他的母親又都咬死了不肯說出提供另一半基因的女人究竟是誰,哪怕婚書合同上簽訂了沃爾伯格未來的繼承人必須流著她的血脈,這些小東西的年齡也足以威脅到她尚未到來的孩子。
她的孩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降臨,而這三個小雜種卻一天天長大。至少目前看來他們身體健康智力正常,只要活到成年就能從家族分走一筆財產。
那是她的錢!她未來孩子的錢!
最好的辦法是證明那三個小崽子和眼下文森特沃爾伯格所說的女奴有關,奴僕引誘主人這種事並不罕見……只要能找到證據,奴僕生下的雜種也只能是奴僕,他們休想占到任何便宜。或是買賣或是遣送到家族的流放星上,女主人說了就算。
用一趟匹諾康尼之旅就想安撫她的情緒?那就只管去想。沃爾伯格家族的太太是她也只能是她,沃爾伯格家族的下一任家主也只能從她肚子裡出來。
至於這個經人介紹想要買奴隸的拉帝奧教授,沃爾伯格太太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令使難道是路邊的野草說遇到就能遇到?就算成為令使也不該是個卑微的女奴能去肖想的,世上哪有如此不講道理的事!
不過是討價還價的手段罷了。
「拉帝奧教授,關於博普克奴隸的買賣事宜,我需要和家族成員商討。十五億信用點,還有這麼多年沃爾伯格家族在她身上的投入,那些都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賬單。」
文森特沃爾伯格最終在維裡塔斯拉帝奧看死人的眼神裡猶猶豫豫的拒絕了他的提議。
博普克奴的忠誠背書是購買者可以在他們的原生星球上自由「狩獵」,單憑這一點安娜就不可能背叛他。她只是賭氣,過上幾年等她發現外面的世界對待奴隸有多殘忍自己就會乖乖回沃爾伯格。再說了,還有那三個孩子,沒有母親能放棄攜帶者自己半數基因的幼崽,就算她真的升格為令使也無法拒絕本能。這個法子在許多買了博普克奴的家族中通行,男性通常會自盡,但女性總會咬牙忍耐,忍著忍著也就習慣了。
習慣了不就好了嗎?
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想出售安娜,尤其見到她成熟的模樣之後……一想到雪山一樣的女神也不得不為他所征服,沃爾伯格先生就激動地顫抖。
上課上到一半的安娜突然中斷投影左看右看,好像有什麼惡心的東西出現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1
第281章
「姐姐,你在看什麼?」
卡卡瓦夏總能第一時間接收到安娜的情緒變化,她有點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惡心到了。
安娜還在皺眉轉著圈的找:「沒,嗯……夢境裡也會有蟑螂嗎?就是那種會出現在屋子裡的棕褐色甲蟲,扁扁的圓圓的,飛起來嗡嗡嗡跟個炸彈似的,只要是溫度適宜的垃圾堆就會繁殖出一大群。」
「……」卡卡瓦夏無奈的看著她:「姐姐,伊維爾有很多蟑螂,你不用描述。匹諾康尼不會有那玩意兒,家族的築夢師會定期清除負面形像的投影。」
不然就人腦那個精密復雜的程度,星神也不知道盛會之星能孕育出多少扭曲的怪物。
安娜當然能想到這一點,但是被什麼髒東西纏上的感覺久久沒有消失,這讓她很煩躁。
「你不上課了嗎?」卡卡瓦夏提醒了一句,安娜搖頭:「不了,還有兩分鐘下課,重新投影還要時間呢,阿那克薩教授從不拖堂。」
他又不給劃重點的,講完課就走,拖堂是什麼?
「好吧,」金發青年看看時間,「差不多快到壓軸的拍品了,底價十三億,規則是舉一次牌子最低加一百萬信用點,姐姐你打算玩多久?」
玩……多久?
安娜摳摳夾在耳朵上的沉重裝飾品:「沒興趣,等會兒我直接送你下線。白日夢酒店是把拍品送到房間裡當面結賬對吧?」
雖然卡卡瓦夏和拉帝奧教授都表示願意借她點「小錢」,但安娜更傾向於用閻牙支付這筆費用。
我,星核獵手,打劫!
卡卡瓦夏還不知道他姐姐已經不打算遵紀守法了,徑自點頭:「沒錯,具體還是要在現實支付,簽合同。」
簽合同啊……她關掉個人光腦摘下藍牙耳機,忽然想是察覺到什麼那樣抬起眼睛看向高處的某個露台。
「……」
原身殘存無幾的情緒再一次沸騰——痛苦,厭惡,仇恨。
「?」卡卡瓦夏只愣了一下,迅速起身:「我去打聽,姐姐你先坐在這兒等著,牌子隨便舉,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他匆匆離去,安娜忍了又忍才忍住舉起手瞄准那個方向的衝動。
以她現在的實力,指尖的金光彈射出去就足以讓那個包間裡所有生物腦死亡,除非希佩親臨。
【巡獵】的攻擊是因果的攻擊,通俗到極點講就是先殺,然後再給你個無法反駁的理由。反正人被殺就會死,目標死都死了,還想怎樣?
直到壓軸的拍品、那個失明的博普克奴出現在台上,卡卡瓦夏也沒有回來。安娜淡然看著代理人們頻頻舉牌,十三億信用點迅速翻倍。
博普克奴都是精挑細選從還是小孩時起就進入營地接受訓練的基因彩票,長相自然也是挑選環節中的一個必要步驟。不一定非要美到什麼程度,但是每一個人都有獨特的魅力,越看越耐看。
被拉到台子上的是個棕發青年,通過全息投影技術安娜能看到他銀藍色的眼睛沒有焦距,確實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很好看,很有點法厄同那種王道的正統帥氣感,非常符合智慧生物的通用審美。「目盲」這個缺陷讓強大的戰士有了瑕疵和弱點,他在戰場上的用途大打折扣,但在其他方面麼……不可否認,人類低劣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毫無下限可言。
「二十九億信用點!二十九億!還有要試著加價的朋友嗎?」拍賣師雙手交替著做出種種動作,這個價格對於買個「玩物」來說已經虛高了,那是二十九億,不是二十九塊。
眼看拍賣師的錘子即將落下,露台包間的牌子頭一回出現。沒有代理人執牌,坐在包間裡的某個人親自出價。
「額……」拍賣師看到出現的價格後愣了一下,他當然記得所有包間的編號位置以及坐在裡面的客人,是不熟悉舉牌器的使用方法嗎?
舉牌的客人「小氣」的按著規則加了一個數。
才,一百萬信用點。
「好的,我看到了,二十九億零一百萬,還有沒有先生女士想試著加價?這件拍品通常是不會流入市場的,他的主人遇到了點資金上的小麻煩,萬般無奈之下才不得*已忍痛割愛,也許我們能為了一個孩子的明天再慷慨些?」
安娜低頭猛地賣家翻資料,找銀狼要情報的信息發到手指戳出殘影。
很快拍價逐漸逼近三十億,08241321號淡定再次舉牌。
才三十億了,也就是她如今身價的零頭。
關鍵時刻銀狼從不掉鏈子,混雜了大量朋克洛德粗口的描述中安娜成功理出事情原貌——主家作死,奴隸背鍋,就這麼簡單。
既然不是「孩子」的救命錢,那就沒必要老老實實支付了,反正她橫豎都付不起。
露台包間的牌子再次舉出,這回價格直接被拉到三十億信用點。
安娜: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要賴賬了,不管你們出多少都沒用。
「三十億!三十億信用點!這位買家太有愛心和社會責任感了,謝謝您!還有試著加價的朋友嗎?」
一個失明的博普克奴隸,這個價格溢出的部分超出絕大多數買家的心理底線。拍賣師喊了一會兒,沒有人再舉牌與露台包間競爭,錘音落下交易達成。
安娜指尖的淺金色閃了閃,卡卡瓦夏被迫下線。
變故發生得太快,收到消費傾吐情報的侍應剛把話說完,他面前的公司高管就原地消失。在匹諾康尼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客人遭遇到生命危險,需要獵犬家系趕赴現實酒店的房間緊急救援。
怎麼又是他啊!
怎麼老是他啊?
金色的箭矢撕開拍賣場金碧輝煌的穹頂,露出憶質最原始的樣貌,薄暮的時刻被迫停止運轉了兩秒鐘,身處拍賣場的所有賓客以及工作人員統統原地下線。
都給我醒醒!別做大頭夢了!
混在其中一塊兒被糟心徒弟手動「拔網線」的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
盡力了,導師盡力了,撈不動也是真的撈不動,沃爾伯格迫不及待想要試試【巡獵】的箭簇,那就試吧,試試就逝世。
現實酒店中獵犬小隊一收到報告就加速趕往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總監砂金的房間,進去後他們發現砂金先生蹤跡杳然,入夢池中空空如也。緊接著高檔客房傳來大量警報,負責人焦頭爛額調動一切能調動的人手維持穩定的秩序。據說來自薄暮時刻的箭光甚至波及到了暉長石號,苜蓿家系的老奧帝正在和公司的翡翠討價還價,擬定的合同當場被光矢余波撕得粉碎。
就,配合得還挺好?
「發生了什麼?」前來「送貨」的幾個苜蓿家系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貨物」情緒還算穩定,目前沒有自殺的跡像。但是博普克奴,你不給他臉他分分鐘死給你看,三十億信用點呢,總得交割清楚才好安心。
迎面奔來的獵犬家系成員被他們攔下詢問,這家伙氣急敗壞道:「你們不知道嗎?薄暮的時刻剛剛出事了,你們幾個運氣還真好,沒有被強行趕出夢境。」
將夢境中的人趕出來,上次遇到這件事的還是「黃金的時刻」,【虛無】令使一刀差點砍死【存護】令使。
「啊?我們不知道啊?」送貨的工作人員打開外置設備,通訊被切斷的舊事再次重演。
令使現在已經普遍的和路邊大白菜一樣了嗎?隨時隨地說冒出來一個就冒出來一個?
所以,這貨……還送不送?
幾人正在糾結,一處房間的門開了,身穿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的人走出來。他/她徑直走到「貨物」面前,帶著幾分不滿:「家族到底在搞什麼?匹諾康尼是要關門了嗎?你們可別告訴我那三十億信用點打了水漂。」
來者聲音有點低,聽上去雌雄莫辯。
工作人員一下子就精神了:「是砂金先生的代理人嗎?這裡是合同和拍品,你可以看看……」
黑色禮帽下那人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明顯的笑意,他/她拿過紙質文件用手指畫了道簽名,緊接著淺金色的金屬絲從每一個人喉間游過,像條陰冷的毒蛇。
「貨,我帶走了,信用點,找公司要去吧!」
聲音尚未消失,人影已經不見,飄飄忽忽落地的紙質合同上留有一串數字:08241321號。
一個半系統時後獵犬們在現實酒店的某處找到了昏迷中的受害者——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
她毋庸置疑是被星核獵手給綁架並囚1禁在酒店的無人雜物間內,對方的目的很明確,為了利用她的房間誘騙另一位受害者……目前仍舊下落不明的公司代表砂金先生。
得到消息匆匆前來認領學生的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可生氣了,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技術顧問他幾乎是黑著臉把弟子給喚醒並拎起來帶走的,獵犬們大概記錄下她的證詞就趕緊放行。
只要是上過學的人誰不怕老師啊!拉帝奧教授一張嘴那串幾乎不需要換氣的長難句瞬間成為所有人的心理陰影,成功喚醒完整的童年回憶。
可憐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她不僅承受了被綁架的暴力對待,還要因為「不夠聰明」而被教授訓斥,實在是太可憐啦!
第282章
「……」
「……」
「……」
「……」
稀世難得號上,四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不,嚴格來講是三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他們一同去看第四個人。
三十億信用點呢,這家伙的身價。
「現在得是咱姐們兒的身價了吧?」波提歐摸摸自己的牛仔帽,「真羨慕那些有錢人,花錢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沒能如願花出去三十億的砂金總監:「……」
姐姐她加加減減下來,懸賞金大概要接近兩百個億了呢,公司創立到現在攏共也沒吃過幾回兩百億的虧。
「這位遭受了磨難的勇士,我必會像捍衛純美女神伊德莉拉那樣捍衛你的安全與權力!」紅發騎士的場地BUFF比之前大了幾圈,想來信念也是極為堅決的。
被取掉液金約束設備後想要自殺卻差點他殺的博普克人:「……多謝,請問那是我的姊妹嗎?我能感知到……」
「她花了三十億買下你,毋庸置疑。」卡卡瓦夏可以看星際和平公司吃虧不能看安娜吃虧,雖然這家伙最後也會領到份奴隸釋放文件,但是現在他歸屬明確。
別說安娜買東西不給錢啊,她分明把賬款放在通緝令上了,家族拿不到錢那是【同諧】本事不濟,可不能賴到旁人身上。
「我知道,她可曾得到自由?」博普克人擔心的「看」向白日夢酒店的前台,波提歐好奇的張開手在他面前晃晃:「我說哥們兒,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看他的眼睛,不像是能看到東西的樣子,但這家伙對方向和物體的判斷一點也沒出差錯。被安娜一股腦塞進星艦後他行走自若,挨了一槍也能躲開要害處。
「勞您動問,抱歉,我確實看不到。」這個博普克奴脾氣似乎很好,他明顯接受過通用禮儀培訓,說話聲音和語氣以及遣詞造句都很講究。
「不好意思啊,你剛才他寶貝的說抹脖子就抹脖子,差點嚇死老子。」改造人抓抓後腦勺干脆整個一大只蹲在他面前:「你遇上啥難事兒了?不行說說唄,要是有道理哥幾個也不怕給你撐回場子。」
「大老爺們兒別動不動就往自己脖子上抹,死他寶貝的死,拿點血性出來。」
牛仔說話向來直接,博普克奴露出溫和的笑容:「我知道的,只要還有一條路能朝前走,我就絕不會尋短見。」
之前想自殺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將會落入何等境地,現在已經確定了解救他的姊妹周圍都是好人,那還死個屁啊!
「欸!這就對了!我看你身手也是極好的,又有這種瞎眼跟沒瞎一樣的厲害本事,干點啥不成?」波提歐的快言快語逗笑了他:「謝謝您的安慰,我叫福波斯,是名字也是代號。我們進入營地後就失去父母給予的名字了,將由第一個執行拍賣的奴隸主隨機起一個稱呼。」
他躊躇片刻,再次張嘴詢問:「我的姊妹她……」
「她不會有事,」砂金看看波提歐:「我需要你的幫助,演一場綁架撕票的戲。當然了,你撕不掉,這是為了保護姐姐平靜的校園生活。」
他必須被08241321號綁架,動手的絕不可以是博識學會的安娜費伯裡克特。
「也許我可以幫點小忙?」福波斯馬上發出聲音,他只是失去光明,不是失去智商和大腦。
「我也可以襄助一二!」純美騎士握緊他的長槍。
四個人交換了三個眼神,迅速達成一致。
家族的弱點其實非常明顯,只要牽制住絕大多數成員的注意力,落單的人多數智商堪憂。雖然安娜也不是【智識】一樣的人型計算機,但以她的能力碾壓智力堪堪達到及格線的家族成員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另一邊,安娜被拉帝奧教授拎到現實酒店大廳的一角乖乖挨訓。
因為感覺到好像有蟑螂爬過腳面的錯覺就把人整棟屋子給炸了,這種事多少有幾分任性。她垂頭喪氣的低著頭,看上去乖巧實則十分之九的體重全是反骨。拉帝奧教授也沒什麼想說的,當著獵犬的面訓斥她那是為了混淆視聽好將她帶出困境,現在危機基本解除,糟心弟子憑自己本事昧掉了人家三十億信用點。
就……昧得好,誰家經費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能省則省是好習慣。
師徒兩個一人垂手低頭站得筆直,另一個坐在沙發上抱著胳膊表情凝重。
「……費伯裡克特,」過了好一會兒拉帝奧教授才重啟對話,「力量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
那可不是普通的命途行者,還有屬性的事,命途行者的升格在「自然神學」中也是個分支諸多的大課題。
安娜乖乖彙報:「先是模擬宇宙中反復覲見星神,然後遇到了點小小的技術躍遷……」
躍得步子有點大。
「令使?」拉帝奧教授的視線落在安娜指尖,她搖搖頭:「應該還沒到那個程度,但也差得不太遠,次級令使?」
「令使」的劃分也很主觀,在這個問題上她寧可保守些。
「……人性還在?」拉帝奧教授很感興趣的換了個坐姿仔細觀察糟心弟子:「我發你一份試卷,不要思考,憑本能回答,答完立刻提交。」
說完他看著安娜點了頭,等她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便將測試卷發過去。
還能有哪個令使/次級令使像自家學生這樣聽話吶,要知道一旦擁有絕對的力量在手,人總會變得不那麼熱愛和平。
教授自己都不敢做出保證。
安娜昏頭昏腦做了一份測評卷,提交完畢後拉帝奧教授一面看答案一面對她道:「你的奴隸契約在沃爾伯格家族手上,作為財產由家主文森特沃爾伯格繼承。」
他這麼說是為了提醒安娜,只有當她背刺文森特沃爾伯格時才算背主,其他人不在豁免範圍內。
要是沃爾伯格先生聰明些他就該在得知安娜有可能成為令使的第一時間釋放她,或多或少還能結下些香火情。但那個蠢貨執意要向死路上走……星神來了也沒辦法。
他不是同情這種活著也是污染人類基因庫的存在,他只是擔心笨蛋弟子衝動行事。
「噢!」安娜干巴巴的吭了一聲,緊接著又聽導師道:「給你一年時間把這件事解決掉,不要影響論文……不行就延畢。」
「好!好的!」她用力點頭,一點也沒有剛才拆房時的霸道氣勢。
一會兒功夫拉帝奧教授把測試卷看完了,他冷靜地合上平板:「一年後進實驗室,到時候還沒處理完的其他事我給你處理。」
一般來說通用的理論是命途行者在命途上行走的越遠就會越靠近星神,人性也將會被命途逐漸磨滅。但安娜費伯裡克特顯然不在此列,她仍舊是個情感豐沛的人。
要麼是觀察樣本不夠豐富導致的推導失誤,要麼是不同命途本源的影響。總歸有個能配合實驗的令使/次級令使絕對是博識學會的意外之喜,而且這個(次級)令使很年輕,她還在繼續向前走,隨時有進一步升格的可能。
至於說她的原生星球,對於博識學會來說那種程度根本不算事。畢竟它並沒有蘊含什麼要命的重點資源,只是地理位置特殊外加少量礦產……星際和平公司會很樂意拿它加深自己與學會之間的合作。
尤其眼下博識學會正與仙舟聯盟打得火熱,難得星際和平公司處於劣勢,可以說正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放在以往根本不可能談的事現在原則上基本都能談,一直都能談的事條件也有些許放松。
為了拉回盟友的心,公司必然做出讓步。
「哦!實驗室地址在哪兒?」安娜老老實實的提問,拉帝奧教授也沒有答案:「未定。」
博識學會肯定不行,費伯裡克特還是學生卻要成為實驗觀察對像,自然得選一個能讓她放松的「原生態」環境。
具體地址到時候會由學會確定,在那之前……
「黑塔和螺絲咕姆搗鼓的模擬宇宙已經更新完畢,蒙邀請我在其中做了個新版塊,入口就放在暉長石號上,你可以抽空去找開拓者合作探索。」
批假歸批假,作業還是不能少的,別跑出去一年回來一看又退回到文盲狀態。拉帝奧想想也沒有什麼需要額外交代的了,停下話頭等弟子回應。
「教授,我還要再等幾天才返回學校。」安娜算了算,去找那個沃什麼來著的家伙好好「談談」大概要用點時間,剩下就是波提歐提過的「標准差事」,以及將她賒賬買下的原身同族送去羅浮看看眼睛還有沒有救。
他不是先天目盲,後天的傷勢丹鼎司多半有辦法救治,而且也花不了幾個錢。救人救到底,三十億都花了還在乎那幾個治病的信用點?沒必要。
「……」原以為她會馬上動身殺去沃爾伯格家族的核心星系,眼看笨蛋弟子已經能夠冷靜理智的面對復雜問題先動腦思考了,拉帝奧教授倍感欣慰:「既然如此我就等你幾天,模擬宇宙的數據也許還有調整空間。」
安娜很乖巧的用力點頭,看上去一副被教訓得慘兮兮的模樣,完全猜不出她正打著什麼主意。
嘻嘻,教授橫豎不能打死我,那就再炸幾艘星艦吧!
第283章
現實中,白日夢酒店的前台外站著一排代理人,全都是來替客人辦理退房手續的。這些貴客多是由管家或代理人經手辦有包年服務,或是偶爾想起或是有社交需要才會乘著星艦來匹諾康尼優哉游哉小住幾天。
像這樣大規模的退房風波顯然是不正常的,但酒店遇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安全隱患」,這會兒也不能強行講究什麼「協議」。合同歸合同,協議是協議,這些真正的頂級有錢人想翻臉的時候難道還和人講道理?拜托,你確定你在他們眼裡是個人嗎?
上一次是在「黃金的時刻」,【虛無】令使與【存護】令使大打出手,拳頭沒砸到自己身上大家自然表現得就像是看了場高等級的熱鬧。這一回撕裂蒼穹與夢境的箭矢近在眼前,有些人甚至親身感受了一下令使級別的力量,「熱鬧」就不是那麼好玩了。
苜蓿家族現場開會——也別管各派負責人這個點兒都在干什麼了,先想想辦法挽救匹諾康尼的買賣吧!
外有星際和平公司虎視眈眈,內又有一個尚未露面的令使攪風攪雨,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戰力不久之前剛被通緝,就算現在去求知更鳥把她哥哥星期日請回來也不可能了。用得著人時朝前,用不著人時朝後,家族丟不起那個臉。
沒有足夠的武力保護,匹諾康尼柔弱得像個橫遭暴徒反復蹂1躪的富家千金。
最後老奧帝拿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尋求【開拓】的幫助,請星穹列車派個人來亮亮相幫幫忙鎮鎮場子。
暉長石號和那百分之五的股權分紅可不是白給無名客們拿的,雖有補償「鐘表匠」的深意在內,更多也是為了結個善緣。
現在,善緣該上場了。開拓者這人抽像是抽像了點,但實力強賣相佳,他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放在那裡站著就會有人因為好奇心而放緩離開的腳步。這家伙莫名的招人喜歡,可以說是朋友遍天下了,那位不願露面的令使或許願意賣他一份面子,就此銷聲匿跡……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是誰,只是不想說,好像說了就會被她聽到似的。
——08241321號,星際和平公司通緝令上的紅人。
公司還有位高管目前正被她綁架下落不明,戰略投資部表示願意與08241321號和談,前提是不要傷害他們為數不多的【存護】。
笑死,星際和平公司,琥珀王的追隨者,【存護】勢力,但養了一群【巡獵】。
對此另一位通緝令上的紅人波提歐先生表示:「他寶貝的,公司居然也有做人的時候?」
「不是做人,是不能丟臉露怯。」努力把自己捆起來的卡卡瓦夏淡定道:「反正我就是按照正常程序返回庇爾波因特後也要經歷一堆煩心事,這會兒為了工作被『綁架』,說不定還能再要求一筆獎金。」
用不上不代表著放棄,他還計劃著要養個很會拆房子的學者呢,每次裝修計劃少說五百萬,不會賺錢可不行。
「明白了明白了,」牛仔純把這場後補上的「綁架」當成游戲,躍躍欲試。
「哥們兒,你准備得怎麼樣?」他扭過去看福波斯,博普克人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一頂黑色圓頂禮帽:「隨時可以行動。」
不說話不細看的話,此時他和安娜有個八分相似——不管誰這麼穿都會很像,只是他不需要刻意模仿,染個頭發就行。
負責「技術支持」的銀枝和波提歐對了下時間,一同看向「人質」:「沒問題咱們就動手。」
卡卡瓦夏當然沒問題。
白日夢酒店外有處專用於停放星艦的空間,方便來往游客停泊。一般來說在這裡負責安防的多是安防機器人,人類服務生存在的意義在於及時交互好顯得這份免費服務昂貴且有價值。
誰也沒有想到劫匪會選擇在這裡囚困人質,也沒有人能想到埃維金人被逼急了動起手還挺有殺傷性。
被08241321號綁架的砂金付出「些微」代價後成功逃脫,所有人都看到金色的光矢狠狠鑿在【存護】的護盾上,力量具現凝結出的籌碼嘩啦啦從天而降,阻隔了追擊者的視線。
一位「偶然路過」的純美騎士出手相助,黑衣黑帽黑發的08241321號朝公司高管比了個向下的大拇指,在同伙(某通緝犯)策應下從容逃逸,沒有更多的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真是可喜可賀。
聽到新聞播報的安娜:「……」
我跟著導師離開還不到十個系統時,你們就給我整這麼一出?不是不感動,問題是……好怪啊,我有那麼凶狠嗎?
「呵。」
拉帝奧教授冷笑著揮揮手放弟子出門自由行動,該做的測評她都已經配合完成,連同基礎數據檢測和記錄也耐著性子一項一項按照要求去做,世上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個這麼聽話的(次級)令使了。
等到一年後再做這些,不知道她又會給出一份什麼樣的答卷。
安娜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找「08241321號」,找那個同伙唄,波提歐估計是生怕自己的賞金數額太低,一點兒都不避著攝像頭。
稀世難得號
卡卡瓦夏「成功脫身」回到他的同事們那裡,安娜登上純美騎士的星艦抬手和牛仔打了個懶洋洋的招呼,然後坐在換下黑西裝的福波斯面前。
「你的眼睛……」她偏過角度左右觀察,確信這並非先天缺失——先天有問題的孩子也不會被送進營地。
「藥物和物理打擊的雙重作用。」他溫和的微笑著,仿佛那種可怕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
主家對自身實力沒有明確認知,熊孩子的一時膨脹總要有人買單,解決辦法就是推出個奴隸給他們惹不起但又惹了的人消氣。
「……」安娜抹了把臉,翻出外置設備邊聯系熱心網友邊對福波斯道:「我先送你去羅浮,那裡的丹鼎司有我熟人,能治還是先把眼睛治好,其他的回頭再說。」
「好。」福波斯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能夠通過觸覺和感知彌補缺失的視覺,但終究不是太方便。同族的姊妹為了營救他甘冒風險,他沒有理由拒絕她的好意。再說了,只有身體健全機能正常他才能對她有用,不想別的至少也得對得起她賒的那三十億信用點。
她在奴隸購買合同上簽了字,依照匹諾康尼的地方法律讓渡協議以簽名時起生效,他的歸屬非常明確,毫無爭議。
安娜低頭在外置設備上和景元聊了一圈,人情自然是要消費的,好在她現在可以憑本事刷臉面。
羅浮那邊很快就表示願意接收一個被迫害的短生種並提供醫療援助——她就是08241321號的秘密瞞不住熱心網友,從匹諾康尼傳來的消息看一個野生的【巡獵】令使正在成長當中……仙舟聯盟為什麼要把這個天然的盟友向外推?
神策將軍還沒到老年痴呆的時候好吧!
「安排好了,幾天後有個羅浮太蔔司的姑娘來匹諾康尼度假,等她回去的時候順便捎你一程。」很多事情不放在明面上才更好操作,萬一有人問起來羅浮方面大可以說那是「私人行為」。
咱老仙舟人就是這麼古道熱腸見不得人遭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福波斯點頭表示已經記住計劃:「青雀姑娘,羅浮仙舟,丹鼎司,治療眼睛。」
安娜點頭,很快想到他其實看不見,忙又補上聲音:「沒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在路上保護那個姑娘。」
咱是去求人的,拿出個求人的樣子不寒磣。前頭才剛出一個【毀滅】令使坑殺整支羅浮商隊冒充領隊潛回仙舟搞事,這種行為開了個壞頭,保不住又有哪個大聰明如法炮制,不得不防。
「我知道的,放心吧姊妹。」福波斯含笑應下。
比起給糟心主家背黑鍋頂罪,他更願意保護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姑娘。起碼保護後者是件有意義的事,他見過太多生命流逝,後半輩子不想再造殺孽。
「……安娜,我的,代號。」年輕姑娘別別扭扭想起聊了這麼久還沒交換名字,面對原身的族人她總有股不真實的感覺,但又不得不承認博普克人實在是非常重視族群的傳承與存續。
「安娜」最後的情感基本上全寄托在這裡了,她留給身體的本能反應越來越少,也許再也不會有。
福波斯愣了一下,笑容變得真切:「原來是你呀,那個哭哭啼啼著被送進營地的小家伙……我雖然沒見過你,但聽說過。」
他看上去整個人突然亮了不止一個色號,黑發藍眼卻莫名有種金燦燦的感覺。
波提歐坐在很遠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忙著給自己的身體做保養,實際上耳朵豎得比兔子還直。他正在努力阻止自己笑出聲,渾身上下抖得像是快要散架。
安娜:「……」
這是原身的黑歷史,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你們聽到了沒有!
第284章
「文森特,親愛的,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
被強行驅離夢境後,沃爾伯格太太在保鏢簇擁下平安返回「榮光號」家族星艦。同樣平安轉移的還有沃爾伯格先生,只不過他總是神思不符的動不動就走神,那副模樣看上去實在有損家族顏面。
「啊?」文森特沃爾伯格被妻子放在面前的酒杯嚇了一跳,他略帶著幾分驚慌失措的左右看看,發現保鏢們就在附近才勉強放心。
拉帝奧教授說安娜有可能升格成為【巡獵】令使時他心裡還在猶豫,只要她一天不升格就一天都是他的所有物,誰也別想染指。結果教授話音落下還沒多久,那道撕裂蒼穹的金色箭光就出現在眼前,他不得不懷疑安娜是否一直藏在暗處伺機報復。
時機抓得太准,刻意安排都不一定能安排得這麼天衣無縫。要說維裡塔斯拉帝奧為了一個奴隸做局套路他……倒也不至於。那人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而且他想收購個博普克奴也不是什麼新聞,圈子裡早就有消息的事,他沒那個閑工夫從一年前就開始耐心布置。
安娜,或者說08241321號,她與拉帝奧教授沒有任何交集。她就是個一天學也沒上過的奴隸,不值得博識學會的學術之星花費時間。
再看看拉帝奧教授現今的研究項目……星神的演化,【毀滅】因子的應用,拉拉雜雜一大堆,每一項都涉及到高危素材,也怪不得他想買個代打的幫手。
學者嘛,大多都很文弱,就算拉帝奧教授看上去魁梧健壯他也沒有博普克奴那種強悍的基因,許多危險區域一樣進不去。
直接從奴隸商手上購買剛離開營地的博普克奴確實省事,但那些新人沒有足夠的經驗與閱歷應對各種麻煩,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死了,白花錢不說還耽誤實驗進程,如果換做他也會首先考慮買二手。
就比如沃爾伯格家曾經有過的兩個奴隸,老的那個就是通過交換得到的抵押品,穩如老狗,成功為沃爾伯格家掙到了第一個向外擴張的星系。在那之後父親嘗到了甜頭,沒過幾年斥巨資買來第二個年輕奴隸,也就是安娜。有老奴隸傳授經驗,新奴隸很快就能上手干活,這才保證了家族平穩持續的擴張。
那時安娜還很年輕,她十五歲就來到沃爾伯格家服務,二十一歲時由母親做主送進伊維爾星際監獄……然後她就變了,再也不響應家族的召喚。
想到這裡文森特沃爾伯格又有幾分後悔,哪怕折些價把這個忠誠有瑕疵的奴隸轉手出去也很好,他可以再從奴隸商手裡買個新的,更聽話溫順的博普克奴回來。
——主要還是不甘心,作為主人他甚至沒嘗過她的滋味兒。
「親愛的!」安妮塔沃爾伯格加重語氣讓丈夫聽到她的不滿,「你這樣子走神走得太久了,有什麼事是不能和我商量的嗎?」
上次他這副死樣子沒兩天就給她整出三個母不祥的小雜種,這回征兆再次出現安妮塔不得不如臨大敵。
「啊啊,我很抱歉,親愛的……」文森特沃爾伯格沒有錯過妻子臉上一閃而逝的怒意,心下煩悶卻也不好表現出來。
那三個孩子的存在觸及了她的利益,就算他再三保證只有沃爾伯格太太生下的孩子才能成為沃爾伯格新的主人也不能熄滅她的怒火。但這件事涉及沃爾伯格的核心利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步——博普克人的基因實在是太強了,尤其進入營地接受訓練的那些。他們是整個種族最優秀的精華:最好的體魄,最好的容貌,最堅韌的性格以及最高的智商。
家主一脈的血液不容玷污,但一個家族不會只有一支,適當引入更好的基因有利於家族的綿延。從這三個孩子開始,他們注定無法成為家族的主宰,但他們一定能成為家族的支柱。
這不比一代又一代花上十幾億甚至幾十億購買博普克奴要劃算?
他的妻子,心到底還是在娘家那邊,所以這件事不應該也不能夠讓她得知。她那股毫無由來的嫉妒實在令人發笑,目光短淺不足與謀。
好好養育,好好善待那三個孩子,對她自己的孩子只有裨益沒有損害。真要她接連生下多個孩子她又不願意,沃爾伯格家族不可能只有一個繼承人候選……這事還遠,將來再做打算也不遲。
想到這裡他摁下煩躁試圖安撫安妮塔,他不想讓她意識到自己對安娜的企圖。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她除了四處爭權奪利搞破壞,不大的腦仁兒裡什麼都沒有。
「親愛的,我在考慮拉帝奧教授的建議,這事兒並非沒有回旋的余地不是嗎?你也看到了,一個盛年的博普克奴能拍出三十億信用點的高價,就算我以原價轉售08241321號也有十五億到手,這筆錢足夠買個新的奴隸再投資個新的星域。」
所謂「投資」,無非就是花錢鼓動家族裡的普通人集體移民新星域,人為制造出「占有」的事實然後宣布這件事,安娜離開家族豢養的軍隊後沃爾伯格一直*都這麼圈地。
博普克人在這一點上總是表現得不夠靈活,非要以武力征服作為擴張的手段,其實事情真的沒有那麼麻煩。
「我們不能自由狩獵嗎?她竟敢不回應家族!」沃爾伯格太太只想讓假想敵痛苦,她一點也不在乎有多少普通博普克人會因此喪命。
笑話,奴隸也能是人?
「當!」
沃爾伯格先生把手裡的酒杯重重壓在桌面,他不耐煩地揮手讓保鏢們退遠些——家主和家主夫人的爭執沒必要讓這些外人聽到,雖然簽得有保密協議,但這些花錢雇來的家伙究竟又能有幾個值得信任?
這幾十個人加起來也沒有安娜一個人好用,真搞不清楚負責培訓的安保公司都是干什麼吃的。
「08241321號是星際監獄越獄在逃的重刑犯!激怒她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該不會還想問她究竟是如何被送進去的吧?你應該不至於想不到家族不能和她在明面上有任何干系吧?你知不知道沃爾伯格以及你的娘家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怎麼?讓所有人都知曉08241321號是得到了沃爾伯格的授意才在庇爾波因特大動干戈?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岳父岳母,還是請他們來好好教育女兒。」
說完他仍嫌不夠的踢了腳面前的踏腳矮凳,沃爾伯格太太先是氣勢一弱,緊接著提氣怒道:「我作為沃爾伯格的女主人,憑什麼要被蒙在鼓裡瞞著?家裡一筆十五億的昂貴資產下落不明,從來沒人想到要向我解釋。一個博普克奴隸而已,你居然為了一個奴隸連禮儀都不顧的衝我大叫,文森特沃爾伯格,你瞞著的我的事除了那三個小雜種還有不少吧?呵呵,拿我的父母來恐嚇我?我倒要問問老夫人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未婚就搞出三個母不祥的小崽子,假若早些叫我知道,我就是下嫁給家臣也絕不會多看你一眼!」
她一把搶過那只水晶酒杯將它摜在地上,厚實的地毯有效保護了地板和酒杯,它順著女主人的力道咕嚕嚕滾出去一段距離,最終停在黑色皮鞋的鞋尖前。
「……日安,兩位。」身穿黑色西裝的08241321號站在那兒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掛著抹玩味的微笑,手中輕輕撫摸一截淺金色游絲,「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抱歉,忘記還有預約這種事。」
她的聲音有些喑啞低沉,反而襯得星艦艙室內一片死寂。不知何時那些保鏢都已經喪失行動能力倒地不起。
一步、兩步、三步……
「這家安保公司能力不太行,」她彎腰撿起那只酒杯,緩緩走向沃爾伯格夫婦,「建議下次換一家,或者平時盡量做點好事,死的時候能免除大部分痛苦。」
安妮塔沃爾伯格臉色一寒,顯然經由她灰藍色的眸子想到了什麼。
「安,安娜?你回來就好,這兩年辛苦了,要坐嗎?」文森特沃爾伯格試圖讓自己顯得更鎮定些,不停顫抖的手暴露了他的恐怖,黑發女人側頭看了一眼,平靜無波的繼續微笑:「不了,凳子有點遠,我累了,不想再走一趟。」
「別!別過來!」他喘了幾口氣,對擠在自己身後的妻子道:「你沒聽見安娜說她累了嗎?快去把凳子撿回來好讓她坐下歇歇。」
沃爾伯格夫人當然不願意,她長這麼大就沒服侍過什麼人,更別說低頭像個女僕似的去撿被丈夫踢開的凳子。
安娜停在距離他們兩個三步的位置上,有些費解的皺起眉頭:「你似乎很害怕我……為什麼?現在難道不應該是場喜悅的重逢麼?」
「慶祝沃爾伯格成為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重要成員,慶祝我,一個博普克奴隸,升格成為了星神的令使。」
淺金色光線劃過,她腳下站著的那片地毯灰飛煙滅。
該說不說,這架勢怎麼看怎麼有股濃濃的【毀滅】味道。
如果是【巡獵】,文森特沃爾伯格或許還敢大著膽子和她討價還價,【毀滅】就算了,納努克是個狠起來連自己老家都能捏碎的煞神。
「恭、恭喜……」沃爾伯格夫婦嘴巴裡彌漫著苦澀的氣息……不久之前還有人願意花錢買走這家伙,現在十五億的信用點算是白白扔在水裡沒消息了。
買賣一位令使,沃爾伯格全家上下的八字加起來也不夠硬。
她都不需要張嘴再說什麼,文森特沃爾伯格就恨不得她趕緊離開——也就是還有博普克奴的背書保護,安娜才只是小小的「恐嚇」他一番,如果惹急了她,這位【毀滅】的令使很有可能先一步捏爛博普克人原生行星然後屠盡沃爾伯格滿門。
對於【毀滅】而言一切都將終歸寂滅,血脈、親族,世間所有之物皆為虛妄。他們壓根就不在乎!甚至說他們自己就走在不斷毀滅消亡的旅途上。
什麼?維裡塔斯拉帝奧說她可能成為【巡獵】的令使?偽裝,一定是偽裝!一個令使想要騙過一個命途行者還不容易?
【毀滅】和【巡獵】有仇這事兒誰不知道,仙舟聯盟的旗艦差點被【毀滅】令使給砸了,新生的【毀滅】令使偽裝成【巡獵】很難嗎?這分明就是嫁禍!
「啊啊啊啊!」
安娜只是用游絲操縱酒杯落在圓桌上,文森特沃爾伯格就叫得像只被抹了脖子的雞。天然高透水晶酒杯緩緩擺正,然後化作一片晶瑩的白沙散落。
「不好意思,」她笑著收回游絲,「力道還沒收好,這個應該沒有太貴吧,下次我會注意些。」
貴不貴的,誰敢在這個時候抱怨?
「我就是感動!我太感動了……」沃爾伯格先生伸出手拼命搖擺,笑得比親爹死的時候哭得還難看:「為了慶祝你升格,請你務必收下這個!」
他哆嗦著飛快調出財產放棄協議與奴隸釋放文書——安娜周身的空氣扭曲了一下下,距離她最近的古董花瓶和古董掛畫同樣「撒」了一地。
再不快點說不定撒地上就要換成他了,嚴格來講沃爾伯格也沒吃多少虧,現在松手放她自由還能占個「慷慨」的名頭。
沃爾伯格太太躲在丈夫身後,眼睜睜看著他在文書上簽字畫押,咬緊牙關不敢抬頭。
卡卡瓦夏這個有過次級令使經驗的【存護】都要花力氣才能勉強壓住逃跑的本能,其他人面對這樣的她時只會被危機感壓得意識一片空白——大腦告訴他們打不贏也跑不掉,沒救了還是裝死吧。
安妮塔沃爾伯格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絕不能讓藏在沃爾伯格祖宅兒童室裡的那三個小雜種活著!
第285章
「親愛的安,你看看這個,開心嗎?」文森特沃爾伯格窮盡畢生手速趕在他所認為的時間前將兩份文件打印出來。
尊貴的家主大人頭一回親手擺弄那台移動辦公設備,笨手笨腳的好幾次差點被絆倒。
折騰小半天,他好不容易才打出兩份文件,想要舉著送到安娜面前又恐懼於她周身不斷湮滅的物質,只好傻傻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再往前,碰到那些金線會不會死啊?
眼瞅著兩口子就要為「抵文件」這個動作打上一架,安娜不想再看鬧劇:「我很開心,謝謝你,文森特。」
她就是故意這麼喊的,沃爾伯格太太的臉色都快要趕上法厄同在廚房裡搗鼓出的黑色不明液體了,等她離開後文森特沃爾伯格先生即將面對的是妻子的不滿。
大量的,巨量的,海量的不滿。
一個豪門世家,從外面殺一時是殺不死的,唯有內鬥才能讓它轟然倒塌灰飛煙滅——幻朧就是打算在羅浮這麼干的,直到現在它也沒有放棄。
安娜不介意等到這棟高樓大廈千瘡百孔時再上去狠狠補一腳,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如何妥善處理博普克人居住地。
省下三十億不意味著手裡就多出三十億,多都多在懸賞令的身價上了,一分錢也掏不出來。
拉帝奧教授只給了她一年時間,一年內她就得想法子從魯米星系的魯米王室手裡買下(搶走)那顆行星的歸屬權,然後花錢或是從仙舟聯盟買技術或是從博識學會買技術——把那顆行星從魯米星系中拖走,放到更適合它發展的環境裡去。
科技太先進的文明星系並不適合它落腳,最好是個剛剛加入星系文明的、正在發展中的新興星系……比如說法厄同他們老家那塊。
或者天琴座也不錯,但天琴座的中央星環還存在著「元老院」這種東西,未來一定會出亂子。
博普克人的生存能力很強,不用擔心他們不適應這種另類的星際旅行方式。
「你,你開心,就好!」金色的游絲像條抬著頭的蛇般從他手中卷走那兩份文件,安娜掃了一眼,沒有問題。
眨眼間文件「消失不見」,沃爾伯格夫婦不約而同輕輕松了口氣。
拿了文件她就會走了吧?
果然,黑發藍眼的女人沒有二話,比呼吸還輕的融入淺金色光暈中。
「……」她一走,文森特沃爾伯格立刻顧不上祖傳風度,扯開領帶結狠狠喘了口氣:「呼……呼……」
他面色不善的看向那堆昏倒在地的保鏢,根本不去想為什麼同樣面對一位令使他夫妻兩個卻能保持清醒。
「這些廢物!」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想要聯系安防公司手指一松卻把外置設備掉在地上。
諸事不順!
「可惡!可惡!!可惡!!!」他一面擦去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一面不知道究竟在罵誰,沃爾伯格夫人格外安靜,眼睛裡怒火暗藏。
兩個系統時後保鏢們才陸陸續續恢復意識,安防公司除了低頭挨罵別無他法——他們要是有硬抗令使的本事還用出售勞動力給人打工?沒出人命就已經是那位新生令使克制克制又克制的好結果了。
沃爾伯格家主當即下令星艦起航返回核心星系,機組人員折騰了好一會兒,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他一個壞消息——星艦動力設備毀損,被人給細細捏成粉末揚了。
就,就這人怎麼蔫壞蔫壞的吶?你把星艦動力爐給拆了干嘛啊?現找供貨方定制吧,不說價格至少時間上耗不起。重新買艘星艦吧……「榮光號」艦首上烙印著沃爾伯格家族的族徽,哪裡是說報廢就能報廢的。
這都從哪兒學的損招啊!
安娜帶著文件出現在稀世難得號艦艙內,銀枝已經回來了。卡卡瓦夏成功讓自己在逃跑途中受了點小傷,眼下正躺在公司的星艦上享受同僚關懷。
「那就先不管他了,波提歐,標准差事?」她大喇喇的找了張椅子窩進去,從騎士的寫字台上抽了兩張香噴噴的紙箋埋頭就是寫。
「庇爾波因特計時五十三個系統時結束的時候,准時准點啊姐們兒!」牛仔連看都不用看。
她在寫財產放棄聲明和奴隸釋放文書,給福波斯的。萬一出售他的家族因為收不到信用點而主張所有權,已經獲得自由的奴隸當然不可能回頭把自己再賣一次,這都是趕早不趕晚的事兒。
刷刷的書寫聲連綿不絕,攏共花了半個系統時,福波斯面前多了兩份文件。
「贖金一個信用點,你隨便給我個什麼就行。」有贖金有文件,這是強證據,比一切申訴都有效。安娜向來做事就要做到完善,尤其在這個問題上不肯留給人任何話柄。
感謝法厄同先生在法律條款上的傾囊相助。
福波斯想了想,從面前的花瓶中抽出一支火紅的「銀枝」玫瑰。這花是不久之前純美騎士送給他的,波提歐也有一支,被他插在自己的牛仔帽上。
「以世間所有美德凝聚出的花朵向你贖回我的自由,親愛的姊妹。」他精准的將花枝遞到安娜手中,她稍微擺弄了一下,高高興興將其插在西裝口袋裡做點綴:「我收到了你的贖金,你自由了。」
啪啪啪,啪啪啪
波提歐和銀枝一人一邊,很有節奏感的鼓掌,純美騎士甚至還想現場賦詩一首……可惜被牛仔給捂了嘴。
「還整挺好!哥們兒,回頭等你眼睛治好了咱們再聚,你要沒地方去就跟著我,包你日子過得精彩。」波提歐摸來摸去身上只有子彈沒有酒,於是他拍拍朋友的盔甲:「不如現在先去暉長石上喝一杯怎麼樣?那艘船現在歸開拓者所有,指定不通緝咱們。」
「我房費還沒到期,等會兒見?」該換費伯裡克特小姐出現了,穿著黑西裝去找開拓者玩,安娜也擔心嚇壞無辜路人。
三人約好在暉長石號船頭聚首,安娜換回她的學者套裝,離開稀世難得號前往酒店大廳辦理換房服務。當然得換,她原來的房間被當做「現場」讓獵犬們給封鎖了,想要進入夢境自然得另找一個入夢池。
前台排隊退房的人群基本上都消失了,安娜只排了十幾分鐘就輪到她辦理業務。
「額……穹?」她差點把平光鏡退下來擦擦,灰發青年正樂顛顛的舉著瓶蘇樂達暢飲,「嗝?」
「安!嗝?」他放下瓶子邊打嗝邊說話,「可算又見到你了,聽說你被綁架,還好嗎?」
安娜把房卡給他:「還好,有驚無險。主要還是我平時生活簡單從不招惹什麼人,大概也有點運氣的因素在吧……」
穹金燦燦的眼睛越瞪越大,就像是從沒見過有人敢當面說謊似的。什麼安娜費伯裡克特被08241321號綁架,你們倆……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
「哦!哦!嗝!」小浣熊下意識接過她遞來的房卡低頭看了一眼,抬頭:「?」
「換房啊?你知道怎麼操作不?」安娜也沒放過他:「你怎麼會突然站在這裡給人當前台?你不是匹諾康尼的股東了嗎?自己打工給自己發分紅?」
一連串問號把穹問得直發蒙。
「我就說三月七為什麼一直在笑!」他恍然大悟,「好狡猾的家族!嗝!」
被人白白賺了勞動力!究竟是怎麼上的鉤呢?想不明白……
「不用換了,我直接給你退了再重新開一間房,掛我賬上!」他放下蘇樂達瓶子拉開光屏就是一通亂點。
安娜完全不在乎他都操作了些什麼,反正禍事只要不是她闖的就可以了,工作中闖的禍那不叫闖禍,是必要的經驗積累。
很快新的房卡就到手,安娜看了眼卡片上的花紋,嗯,有點熟悉。
「我能去暉長石號上玩嗎?還有幾個朋友,兩個你認識的一個你不認識的。」本著不能坑到自己人的想法,她還是老老實實事先通知物主。
開拓者大方得很:「沒問題,隨便玩~」
「那我走咯,祝你工作順利!」她揮揮手裡的房卡飄然而去。
暉長石號的船頭桅杆上有群折紙小鳥,安娜站在船首一側向下張望,匹諾康尼的夢境籠罩在淺紫色的雲霧中,就像披了件雲朵織就的輕紗。
沒等太久波提歐就和銀枝一左一右夾著福波斯出現,他穿了身黑西裝,不看身高和08241321號就跟雙胞胎似的。
「美麗的小姐,為了彌補我之前的唐突與粗暴,請問能請你喝杯飲料嗎?」
他手裡的玫瑰就像是從銀枝哪兒批發來的一樣多,老大一束,火紅火紅的,仿佛燃燒的火焰。
舉著這樣一束花何愁不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她恍然大悟。
福波斯這是要徹底坐實安娜費伯裡克特與08241321號是兩個人的「事實」,他擔心她身份泄露,從此再也不能回到校園去過平靜的生活。
「好吧。」別人的好意不能浪費,安娜費勁的將玫瑰花束包了滿懷,和福波斯一起結結實實繞著暉長石號裡外走了兩圈。
該說不說,這老些花還挺沉,遇到流螢時她眼睛都亮了。
流螢:老么這是遇到追求者了嗎?好多花!
不久之後,舉著外置設備刷通話組群朋友圈的卡卡瓦夏:「?」
開拓者為什麼突然貼出這樣一張照片?姐姐懷裡的花是誰送的?她旁邊那個黑西裝是誰?這麼多人點贊是怎麼回事?喵喵喵?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1
第286章
開拓者的暉長石號給安娜留下了深刻印像——那是相當的深刻,事後再想起來她都覺得自己當時沒找那位花火小姐的麻煩實在是這麼多年讀書涵養上來了。
愚者覺得不過是個玩笑,對於性子認真的人來說一點也笑不出來。不過遮天蔽日的焰火確實很好看,倒也不是不能略微抵消所有人慌慌張張四處翻找炸彈時的焦急。
眼睛看不見的福波斯都找到了兩只偽裝成炸彈的玩偶娃娃,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有多緊急!
「哈哈哈哈哈哈,他們【歡愉】的信徒有很多都是這樣啦,開玩笑的時候底線低得可怕。」穹撓著後腦勺傻笑,據說他在開拓之旅第一站就遇到過【歡愉】信徒,差點連球棒一起被人打包賣了。
安娜:「……」
「匹諾康尼的旅程暫時告一段落,你們下一站要去哪兒?」她喝不慣糖漿,寧可喝點清爽的酒精飲料也不想滿嘴黏糊糊的齁甜,灰發青年愉快的暢飲蘇樂達:「下一站?黑天鵝小姐提議我們去翁法羅斯,沒聽說過吧?」
還真沒聽說過,安娜放下酒杯:「展開講講?」
這個單詞莫名有些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哪裡熟悉。
「據說是只能在流光憶庭的觀測鏡中才能看到的地方,三重命途交彙,永恆之地,【開拓】星神阿基維利也沒去過。」
穹顯然做了不少功課,安娜打開個人光腦進入博識學會的數據庫搜索,與「翁法羅斯」相關的詞條少得可憐,全都是他剛剛說過的那些內容。
但有一個詞與「翁法羅斯」同源,甚至關系密切,它被讀作「德爾斐」,一個剛剛加入文明星系行列的偏遠星系。
德爾斐、德爾斐、德爾斐……究竟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單詞?
安娜敲敲額角,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就是想不起來。
「注意安全,有需要就喊我……」她抬起指尖,淺金色的光芒由虛化實,最後凝結成一枚金燦燦的寶石:「這個給你,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就摔碎它,我一定會去幫你。」
必要的話她還能繼續搖人,直至搖來【巡獵】。這是因果律加持下的強坐標,如果【巡獵】的力量都無法錨定那就說明星穹列車肯定打從一開始就沒進去那地方。
它在時空間的疊層裡,所以才無法被錨定。
「哇!」穹接過寶石舉到眼睛前面,透過它看向天空,「到處都變得金燦燦的了。」
類似的道具神策將軍也送過,是他們仙舟聯盟很重視的虎符,用法和這寶石差不多,簡單點理解就是個隨身傳送坐標。
上一秒砸碎下一秒雲騎大軍就壓境的那種。
「不要吝嗇,只管用,拉帝奧教授給了我一年時間在外游歷,我現在閑得很。」安娜喝掉杯子裡殘存的酒水,打算退回現實酒店結結實實睡上一覺。
匹諾康尼的夢境起不到讓精神放松休息的作用,目不暇接的娛樂只會提高大腦感知區閾值,越是敏感的人待久了越覺得累。之前安娜是感覺不到的,但她現在能感覺到了。可是這種程度的刺激又不至於讓她精神損耗疲乏,意識到和意識不到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對於人類來說,最好的休息永遠是躺在夜幕中沉沉入睡。
「那還挺好,底氣又足了不少,哈哈哈哈哈哈哈!」穹大笑著把寶石貼著口袋裝好,打開另一瓶蘇樂達噸噸噸。這家伙有時候真的像個小孩子,對碳酸飲料愛不釋手。
轉天一早,安娜出現在現實白日夢酒店的星艦停靠坪上。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假期」結束,她該回學校上課去了。不久之前她的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剛剛搭乘星艦啟程返航,年輕學者跟著老師上了星艦後一晃就失去蹤影,再次出現她便站在平台上目送飛行器衝出憶質包裹離開阿斯德納星系。
升格的是博普克奴08241321號,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老老實實在第一真理大學上學呢好吧!
五分鐘後牛仔發來一條消息,沒過多久在停靠坪穩穩蹲了好些天的稀世難得號也升空離去。
「哈……呼……」
波提歐伸了個懶腰:「姐們兒早啊!」
「你也早,昨晚沒休息好?」改造人哈欠打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按道理講他需要像人類一樣休息的地方也就剩個腦袋,改造後的金屬身軀會將金屬的疲憊傳遞給大腦神經元嗎?
牛仔又打了個哈欠,搖頭:「不不不,昨兒多喝了幾杯,還沒完全醒。嗯……」
他迷糊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看上去就精神多了:「目標在動,等會兒完事兒了我還回匹諾康尼,有個丫頭想我去幫點兒小忙。」
安娜點頭:「我也走,去找『榮光號』算賬。」
福波斯已經與仙舟來的「游客」青雀小姐聯系上,不用擔心
她可沒說過原諒,報復這種事當然要堵到仇家門上一個也不放才行,小小嚇唬嚇唬算什麼報復?那不就跟鬧著玩兒一樣麼!
兩邊商量妥當,純美騎士銀枝也已經計算好了兩艘星艦軌道交疊的坐標。這家伙居然是個【智識】,安娜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他難道不應該是個【純美】嗎?!
「諸位,再會,願你我能在浩瀚的星海中再次相遇!」銀枝說話永遠都是那樣抑揚頓挫宛如頌唱詩歌,波提歐朝他揮揮手,安娜點了下頭,兩個【巡獵】進入逃生艙落向逐漸從下方軌道靠近的另一艘大家伙。它就像條黑色的大鯰魚,寬闊的腦殼烏黑的脊背,沒人能堵在它行徑的通道上。
星際和平公司的星艦個頭真不小了,據說就這它還只是個僅搭載生態倉的旅行艦。要是把綠植和動物換成武器,這玩意兒活脫脫就是移動要塞。
銀枝的計算精准穩定,誤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逃生艙像只無聲無息的蜘蛛落在星際和平公司星艦寬闊的外殼上,波提歐就著兩個不同航空器之間緊貼的位置開了個洞,二話不說跳下去,地下一連串「噠噠噠」「轟轟轟」的動靜不絕於耳。
「嘖,」安娜戴上帽子跟著跳下去,長腿踹在完全展開的閻牙上,冶金刀刃旋轉著活像切割機朝前突進。
她的目標是前往動力爐把那玩意兒關了——下委托的人不想和公司真正意義上的撕破臉,為了不失手炸死卡卡瓦夏的同僚動力核心是必須要關閉的。
牛仔引走安防的注意力,安娜轉身一路平推著砸過去,只要是擋在面前的物體,無論是隔離用的牆壁還是金屬門統統被切出適合一人通過的口子。
星艦的艦體出現小幅度顫抖,大概是公司安防上了裝備。很快她就順利推進到動力室外,負責看守的工作人員只來得及瞪大眼睛,下一秒倒頭就睡……
入侵者,有兩人!
安娜好心的把他塞進睡袋掛在門框上,這樣等會兒趕來搶修的機械師就不會錯過順手解救同事的機會。
星艦行駛中途手動關閉動力核心對於一個博普克人來說算是基礎操作,在原身的遺澤裡占據著相當分量。她一邊操縱各種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摁鈕一邊計劃,等跟著順風艦到了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域後一時都不知道債該從哪兒開始討起。
到處都是!
牛仔在前邊兒完事兒了,安娜也順利關閉星艦的動力核心。警報與儀器的尖嘯震耳欲聾,失速提醒肯定第一時間傳遞到舵手的儀表盤上。她收起閻牙原路返回,看上去就像個匆匆忙忙找上司報信的「普通」員工。
卡在「大黑魚」腦瓜子上的逃生艙還在,安娜跳起來單手拉住缺口處露出的金屬板,晃了幾下靈巧鑽進去,「咣咣咣」的臨時將波提歐之前切下來拿塊砸上去——他們還沒離開白日夢酒店的大氣層,差不多湊合一下還得把逃生艙還給銀枝。
封閉艦首的特種玻璃崩裂,從預備區中彈出的人在星艦映襯下顯得格外纖細。逃生艙順利脫離腦門被開了個洞的星艦,一個猛子扎下去撈人,身後是連串火光四射的爆炸。
「這就算完事兒了?」接到波提歐,安娜將逃生艙的模式改為自動尋回,改造人疑似翻了個白眼:「當然啊,還能怎麼?星艦炸了,人沒死,我下手有分寸,治療艙裡躺上三五天就活蹦亂跳了。姐們兒你呢?」
她比比舷窗,牛仔扭頭眼看著大黑魚星艦「嗚」的往下砸。瞧上去怪嚇人,實際上這種大型星艦都配備有備用動力,就算安娜把動力爐拆了也沒事。下落的加速度到達一定數值後備用動力會自動開啟,順帶著調整姿勢平穩降落……什麼的。
總之主打一個有驚無險。
「嘖嘖嘖,嚇死公司狗,哈哈哈哈哈哈!」
拍照片留下工作記錄,兩人返航回到稀世難得號附近。
「走了,拜拜。」安娜等到它路過下一個目標時直接開門從逃生艙跳下去,為了卸掉力量不得不沿著白色的星艦頂殼向前滑了段距離。「榮光號」識別不到出現在外殼上的人類——太小了,對比慘烈,就像兔子落在藍鯨身上,對於藍鯨來說還不如藤壺造成的感覺明顯。
榮光號啊,也不知道沃爾伯格先生臨時加價訂購的動力設備到了沒。希望新的動力核心能比舊的那個給力些,早點回到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域,她也好早點算完賬籌款去魯米星系買行星。
嗯……好像忘了什麼,是什麼?嘖,算了,想不起來就先不想吧。
第287章
「法厄同,外面堵了一圈送快遞的無人機,你沒聽到嗎?」戴蒙斯和希德一前一後走進宿舍,意外的發現白毛居然沒有待在公共起居室裡看書。
臥室裡也有書桌沒錯啦,但要論效率還是離床遠一些更好。
希德上前敲敲門:「法厄同你還好嗎?」
都說笨蛋不會感冒,但那家伙已經一連幾天精神都不是很好了。問他他只說做噩夢啦沒睡好啦什麼的,大家都以為是這段時間復習節奏太緊張導致的不適症狀。沒想到他今天干脆起都起不來麼?
要不還是算了吧,這證也不是非考不可,不考最多也就出了德爾斐沒人承認而已。
「我在,抱歉……」臥室門開了,白發青年虛弱的探出一個腦袋:「……希德啊,不好意思,上午睡得太死了,我沒聽到。」
說話間戴蒙斯已經把那些快遞統統簽收下來,掃了眼發貨地他驚喜的招呼法厄同:「快看,是安娜從匹諾康尼寄來的禮物。」
「安終於要回來了?」希德眼睛一亮,法厄同也精神了些:「平安就好,匹諾康尼太危險了,誰能想到接連兩個令使襲擊……還好她沒事。」
他看上去臉色好了不少,希德讓開路坐到圓形小沙發上,白發青年跟在他身後走出臥室:「怎麼這麼多!」
「我也很驚訝,這也太多了……無人機在院子裡停得密密麻麻,害我差點密集恐懼。」戴蒙斯挽起袖子將各種大小的快遞箱搬進起居室,希德打開外置設備拍照發送,沒多久安娜就回了個【大耳兔震驚】的表情包。
她明明記得自己沒買那麼多東西,難道是白日夢酒店送的補償贈品?這也太多了吧!
「你們先看一下,很多都是紀念品,有喜歡的拿去送朋友也可以。」希德把安娜的回復讀出來給戴蒙斯和法厄同聽,「那就拆吧?不然起居室裡要站不下人了。」
瞧瞧這屋子裡箱子摞箱子的,再向上堆可就要發生危險了。
三人當場開箱。好消息是安娜在每份禮物上都標了所有人的名字,除了三位室友還有德萊妮以及卡斯托拉婭她們。其中一只巨大的箱子特別標明了是卡裡忒斯教授專門捎給養女的,安娜本想拜托拉帝奧教授做這個郵差,看看導師的臉色她及時將這個想法埋起來。
拆著拆著希德看看箱子上的單號,發出疑惑的聲音:「艾文圖林?這是誰啊?」
安娜在學校的交友圈裡好像沒人叫這個名字。
法厄同正在捏一只毛茸茸的胖鳥玩偶,聽他這麼說想也不想就搖頭:「沒有,我記得所有人。」
「你這份記性要是能放在考證上就好了,這幾天先歇歇吧,反正請半天假和請一天假沒區別,大不了延畢唄。」
戴蒙斯有在努力安慰法厄同,*但這兩人損友當得太久,安慰人的話聽上去多少有點缺德。
「這個艾文圖林寄來的東西是專門給安娜的,不要打開了,放在她臥室門口吧。」希德開了幾只箱子,裡面不是寶石眼鏡鏈就是各種小裝飾品,每樣一天換一件能換到三年以後。
他的嘴角有點向下,戴蒙斯和法厄同你看我我看你,後者小心發了張快遞單去詢問。
安娜很快又回復過來,說那是她過去結識的朋友,關系特別好。坦坦蕩蕩,一點含糊其辭的遮掩也沒有。
「咳咳,還是先搬箱子吧。」戴蒙斯清清嗓子,把「艾文圖林」署名的箱子堆到安娜宿舍臥室門外。
三人花了小半天時間才將所有箱子都歸納完畢,叫來無人機運送出去一部分,剩下的禮物再分散一部分,最後只剩八只紙箱將安娜的臥室門堵得嚴嚴實實。
「就先這樣,不耽誤日常使用起居室。」法厄同干了半天力氣活,心情好了許多,甚至還能挑剔晚飯:「有點想吃奶油蘑菇濃湯……」
「我看你長得挺像奶油蘑菇濃湯的!」戴蒙斯吐槽歸吐槽,晚飯時圓桌上飄散著濃郁的奶香味。
他狠狠給法厄同舀了兩勺推到他面前:「吃!敢浪費我就揍你!!」
郁悶了一下午的希德以一種想要溺死某人的力道往湯裡戳面包。
雖然但是,安娜還是沒說她什麼時候才回來呀……
又過了幾天,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出現在階梯教室裡,那個署名為「應星」的仙舟講師也回來繼續上班了,安娜還是不見蹤影。
希德拉上兩位室友壯膽,鼓足勇氣下課後攔住了夾著平板離開的教授。
「抱歉,拉帝奧教授,我想問您一件事……」阿那克薩的外甥緊張到快要昏過去了,維裡塔斯拉帝奧停下腳步看著他:「什麼事?」
「……」能看得出這孩子心理問題有點嚴重,但他有在努力克服,為此教授願意額外再多付出些耐心。
「我,我想問,」希德只覺得喉嚨發干嘴巴發黏,他試了幾回才終於把話說完:「安娜什麼時候學校?」
這個問題麼……
維裡塔斯拉帝奧看了眼四周:「快的話半年,慢了一年,她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你為什麼不上課的時候直接問她的投影,或是發消息?」目前看來費伯裡克特理智還沒欠費,專業課會乖乖投影出現,非專業課也有課後補習。但是她的確切行蹤……導師也不知道。
「這樣啊……」希德失望的嘆了口氣,整個人顏色都變得灰撲撲的。
和他一樣失望的還有法厄同,這家伙在失望之上還有一層不易察覺的擔憂:「安一個人在外面,她會不會遇到危險啊教授?」
嗯……這是個好問題,能對【巡獵】的令使產生威脅,她怕不是直接貼臉撞上了星神。
「不會,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卡厄斯蘭娜先生。」拉帝奧教授點點頭:「還有別的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就要離開了。」
三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連忙乖乖讓開通道,像三只超重麻雀蹲在電線杆上那樣沿著路排排站齊。
「要不然還是直接給安娜發個通話申請過去吧?也許她真的忙不過來?」戴蒙斯又要顧這個又要顧那個,眼睛都快不夠使了。
法厄同取出外置設備發送申請。
被拒絕了。
他臉色一沉,不等再試那邊反向發回申請。
「安?你最近還好嗎?」申請通過,畫面有點搖晃,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能看得出安娜正站在某個星系最繁華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就像漲潮時拼命衝向上游的魚群。她氣色還挺好,因為背景音太過嘈雜說話聲音也大了許多:「我挺好啊?你怎麼了法厄同?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這家伙又要上課又要考證,太緊張了,大概是植物神經失調。」戴蒙斯出現在畫框當中,緊接著還有希德。
安娜背在身後的手裡握著收到一半的閻牙,看上去像是條年輕姑娘防身用的甩棍。她在笑,隱隱能看出幾分冷意。
「你還不回學校?」希德把畫框朝自己的方向輕輕拉了一下,費伯裡克特同學眼底的冷意不見了:「社會實踐啊社會實踐,倒是和法厄同以及戴蒙斯他們的專業有幾分重合。我盡快回去吧,想來也用不了太久,事情發展比想像中要順利太多太多。」
或者說沃爾伯格家族在經營領地的過程中太過擬人,讓人義憤填膺引起公憤的事兒甚至不需要專門去找。
淺聊數句後她掛斷電話,視線掃過面前高舉旗幟抗議的人群。
不久之前就在中央星系的某處寄宿學校內,人們發現了大量兒童的骸骨。他們被埋在這裡至少兩年時間,也許正是從兩年前星系的所有者決定以這種方式解決掉他們所認為的雜草賤民。
這些孩子都是新領地中的原住民,沃爾伯格家族在擴張過程中少不了拆幾個村莊炸幾個城市,明面上看沒有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實際上造成的死亡人數並不比星際戰爭少。
他們把「不肯」搬遷的原住民困在原地,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救助——每公頃土地的收購金額是統一的,足足有一萬信用點呢,這些刁民居然不願意拿錢走人,那就別怪沃爾伯格不客氣。
事實上原住民不是不走,是根本沒法走,沒有星艦他們連當星際難民的資格都沒。
說白了沃爾伯格連每公頃一萬信用點的購買金額都不想給,干脆就這麼困著,被發現的遺孤美其名曰送到中央星系接受更好更文明的教育,實際上……安娜在湖底找到了這些拼命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他們失敗了,化作累累白骨仰望著等待,等待公正降臨。
家主夫婦反目成仇,民間怨念沸騰,星際和平公司的重要董事也扛不住。這回可沒有忠誠的博普克奴為主家籌謀了,反抗的浪潮越來越響,街壘再次建造起來,簡易爆破工具不停朝沃爾伯格家族設立的行政廳內飛落。
它是如何靠著愚弄民意走上的輝煌,也必將因為同樣的原因徹底沒落。
第288章
起初,人們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搭著「榮光號」的順風船,安娜順利抵達沃爾伯格家族所在的核心星系。主艦上的安防比她想像中還要懈怠,作為一個沒掏票的陌生人,她甚至可以混在工作人員當中大搖大擺的走進廚房拿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廚娘和保潔就跟瞎了似的一句多余的話也不問……也不是不能理解,每個月就那幾個子兒的工錢,犯不上拼命不是?
為了保住臉面沃爾伯格先生在匹諾康尼一擲千金高價緊急定了套新的動力設備,漫長的兩周時間後好不容易屁滾尿流回到祖宅,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沃爾伯格老夫人。
隨行人員匆匆忙忙跟著主人,隨時准備提供服務,沒有人在乎隊伍裡多了或是少了誰。
「母親!」沃爾伯格先生顧不上禮儀更顧不上妻子,他隨手把帽子扔給前來迎接的管家,相當不紳士的穿過冗長的回廊,最後一把推開茶室門:「她,她升格成為令使了……」
紅色白色名貴花卉裝點的茶室內,老夫人正在和幾個年長的女僕閑話。
兒子這一番動靜驚得她瞪大了眼睛,雖然被稱作「老夫人」實際上還很年輕的貴婦人抬手揮退僕人們:「文森特,你的教養呢?沃爾伯格苦心教育的結果就是讓你這樣毫無風度的衝自己的母親大呼小叫嗎?」
她的語調很平穩,幾乎沒有升高或降低,但是任誰都能聽出濃濃的不滿。
「我能不大呼小叫嗎!」沃爾伯格先生對著母親說話就隨意多了:「安娜,她升格成為星神的令使了!」
啪嗒
老夫人用力將茶杯放在茶托上,另一只手緩緩豎起來撐著額頭。
「我就知道那丫頭不是個好的,偏偏你父親當年別的博普克奴都看不上,加價也非得買下她。」她憤怒得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一想起丈夫曾經做過的打算就有股由衷的屈辱與憤怒從心底升騰。
前代沃爾伯格家主購買博普克奴時並不是只有「安娜」一個選擇,同一批離開營地的新人接近兩位數,她不是出價最低的也不是最優秀的。但前家主放棄了那些看上去更得力的男□□隸,專門選中這個年齡最小的女□□隸。除了取向偏好外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訴求——希望這個奴隸的使用年限能盡量長久。
通過交換得到的奴隸年齡大了,盛年不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戰死沙場。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就是買個討人喜歡的年輕孩子塞給他,這孩子將繼承他的一切,然後為沃爾伯格家效力一輩子。
他是這麼向妻子解釋的,她也同意了這個聽上去非常誘人的藍圖。然而當管家把那個姑娘帶到她面前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就此誕生。
她的眉眼太鋒利了,有種骨頭硬到可以打斷卻無法折彎的氣質。那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就像潑濺在雪地上的熱血,莫名燙到了彼時還是沃爾伯格太太的老夫人。
這姑娘有個古典的名字,可是無論性子還是舉止一點都不古典。老奴隸死後她仿佛終於睡醒的蝶蛹,那真是段美妙的時光,沃爾伯格的地盤飛速擴大直至徹底吞並競爭者。
再然後,事情的發展就不再讓人高興了。兒子再蠢也是親生的兒子,她不能允許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分毫。既然丈夫起了更換繼承人的心思,她也可以先下手為強讓沃爾伯格換個家主。
「還不是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老家主早就入土為安了,她現在只能把氣出在兒子頭上——小三十歲的人了,遇到麻煩一味找母親抱怨,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人放心。
「……非要和一個奴隸糾纏不休!」她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麼多名門淑女,你怎麼就非得圍著她轉?」
「母親!」沃爾伯格先生眼下滿腦子都是恐懼,安娜周身不斷湮滅的物質比漩渦還要可怕,現在想起來他還忍不住戰栗,「母親你沒聽到我說的嗎?她升格成為了星神的令使,納努克的信徒全都是些瘋子。為了避免沃爾伯格在這場浩劫中被波及我簽了文件讓她走,今後家族內部不要再提起她。」
「……」老夫人還不至於不明白「令使」是什麼,她疑惑地是另一件事——如果對方真的是個令使,她這蠢兒子究竟是怎麼活著回來的?
「你這個蠢貨!你一定是被騙了!」她憤怒的抓起手邊茶杯砸過去,名貴的骨瓷在沃爾伯格先生腳邊摔成一灘碎片,然而這一切並不能熄滅她心頭的怒火:「星神的使者何等強大,那個賤丫頭憑什麼……」
「我要聯系魯米王室,我必須聯系魯米王室,她怎麼可以不為愚弄主人付出代價!」老夫人狠狠用手杖在地面搗了幾下,管家聞訊而來。但是沃爾伯格先生這回不打算再聽他媽媽的話了,畢竟真正面對安娜的人是他不是他媽。
「你出去!」家主大人的命令管家不敢不聽,他只露了個頭就退到房門外,甚至貼心的替這母子倆將茶室門帶上。
從管家露頭到管家消失不過三秒鐘時間,但也足夠老夫人弄清楚如今的沃爾伯格家究竟誰說了算。
「……」她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十歲那樣脫力靠在椅子上,苦澀在臉頰上蔓延:「家主的意思呢?就這麼認了?」
十五億的信用點就這麼打了水漂,沃爾伯格從祖上開始放高利貸起就沒吃過這種虧。
「先等等看……」文森特沃爾伯格有點後悔剛才那樣和母親說話,主要是管家和僕人都還在茶室外,著實有點不給她留面子。但安娜顯露的實力毋庸置疑,他還不瞎:「匹諾康尼的新聞不是已經傳出來了嗎?您平時沒事可以多聽聽。」
至於有沒有受騙……他心裡也不是沒有打算。
「過上一段時間我再派人去查查她在伊維爾的事,如果另有隱情也好拿著證據去找魯米王室。」
總之先拖一拖,安娜要真成了令使,那就只能當做無事發生。
*
離開榮光號後安娜隨便挑了個方向沿著路散步。
原身留下的記憶本就不多,對沃爾伯格家更少,大概她潛意識裡認為那些人不配占用她太多精力。停靠星艦的空港分兩層,榮光號停在上層,安娜的目的地是下層。
徒步在上層行走的人極少,來回巡邏的安防總要投來疑惑加好奇的目光。她走到步道拐彎處探頭向下看看,輕輕巧巧利用安防們的視覺盲區翻下去,二十幾米的高度就像不存在似的,眨眼間人就出現在下層貨堆旁。
沒錯,沃爾伯格中心星域的星港上層走人,下層走貨,人和貨主要區別在出身上。
普通人就只能跟著貨運星艦混雜在一起進出,因為家主大人心善,看不得窮人辛苦掙命。
這裡用腿走路的人就比較多了,雖然早已加入文明星系的行列,但沃爾伯格港的機械程度並不高。和羅浮那種為了避免人工智能誕生智能而做的管控不一樣,流雲渡和洄星港幾乎就是無人港口,沃爾伯格港下層純粹就是窮。
兩輪手推車這種只存在於物理課本上的古老工具滿地都是,看到它們的輪子安娜就有種課沒補完的錯覺。
不,不想再分析力矩和受力了,我只是個文弱的文科生啊!
除了賣力氣維生的成年人,雜亂無章的貨堆之間還有數不清的小孩子跑來跑去。他們光著腳,穿著襯衫和短褲,有的戴著帽子,有的露出柔軟的頭發。
膽子特別大的小東西堵在安娜面前,眯起眼睛伸出雙手:「好心的先生,施舍點吧!」
安娜絲滑的繞過他繼續向前走——不遠處可是有大部隊躲在各個掩體後觀望呢,只要她敢朝這小子空著的手裡扔出哪怕一個信用點,今天不把錢包散干淨就別想走出空港。
她不打小孩,但也不打算被小孩圍攻。你可千萬別覺得孩子沒有殺傷力,事實上這些小霸王可比裝卸工們更能給來往行人造成麻煩。
「好心的先生!好心的先生!」個子不高骨瘦如柴的男孩一路追在她腿邊。身穿黑西裝的異鄉人雖然沒給錢,但也沒有做出踢打的動作,小東西有信心從這家伙口袋裡撬出點什麼。就算他不願意給也沒關系,他可以自己動手拿。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讓安娜輕輕松松就把前來乞討的小家伙甩在身後,他不死心的追在她腳邊多少是有點煩,不過想到這孩子唯一的求生手段大概只有這項,她只是抿嘴繼續向前走,硬著頭皮假裝沒看到那只試圖往她口袋裡伸的小髒手。
——別試了,沒有的,信用點全都綁定在個人光腦賬戶上,這口袋裡別說你了,我自己都找不出任何與貨幣有關的東西!
她就這麼滿臉晦氣的走出沃爾伯格港,活像被鮣魚緊追不舍的海龜。
第289章
腿後面跟著個不斷發出「先生先生,好心的先生」聲音的兩腳獸幼崽,安娜低著頭一口氣從沃爾伯格星港下層走到通道口連接的貨棧。
這裡比平台上還要亂,滿地污水泥濘混合著人類排泄物的臭氣,實在很難想像這居然是出現在文明星系序列內的景像。老實說吧,庇爾波因特和伊維爾星島嶼上的貧民窟也比這兒要好點,至少那裡飄散著更多葉子味兒,總比屎尿貴些。
在貨棧裡來回行走的人主要分兩類,一類是衣不蔽體的裝卸工人,赤裸著上身或者只穿了條蓋住屁股的布,弓腰埋頭咬緊牙關賣力氣扛貨。另一類是穿著各種西裝的幫派分子,挺胸凸肚,手裡抄著金屬棍一邊大笑著和同伴吞雲吐霧一邊時不時敲打從身邊走過的裝卸工。
為什麼說他們是幫派分子?這些人著裝上存在統一的元素,圖案與神秘符號學中的暴力因素頗有關聯。而且正常成年人誰也不會吃飽了撐著去為難那些重體力勞動者,更不會故意趁他們馱著重物走過時用手裡的管子去戳他們的腿,看到他們重重摔倒還要哈哈大笑。
他們正在把別人加注在己身上的壓力發泄到更弱的人身上,越是生活不如意的人群裡越容易觀察到這種現像。
一走到這種地方,小鮣魚立刻恐懼的瑟縮到「好心先生」腳後跟後面,甚至恨不得能原地挖個坑躺進去。這個陌生人太好說話了,煩不勝煩但自始至終忍耐著不打人也不罵人,鮣魚小朋友一時疏忽就跟著他從空港內走到了裝卸區……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安娜:嗯?怎麼了?
「哥們兒去哪兒?要不要叫車?」迎面走來個戴著平頂帽子的人,西裝的袖子都磨出花了這家伙也不說換件別的衣服穿穿。他抬著手,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傾斜,就像是想要行禮但又搞不清對方身份怕這個禮行下去讓自己丟臉。
安娜微微仰起下巴,從壓低的帽檐下看了他一眼,灰藍色的眼睛像把冰刀貼著咽喉擦過。
「嘿嘿,嘿嘿……」這人的脊梁骨一下子就彎下去了,他弓著背,臉卻要努力向上邊抬邊翻著好隨時能聽後命令。
黑衣人身後跟著個小崽子,看他兩手空空的模樣就知道這崽子乞討不成大約是想摸點什麼……那怎麼能行?遇到肥羊先下手為強,誰先抓到就是誰的。
她當然不需要叫車,搭乘車輛容易,去哪兒可就不一定自己說了算了。雖然對她來說並不存在這種危險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還不想讓沃爾伯格家族知道自己確切的行蹤。
反手從身後拽出鮣魚小朋友,她壓低嗓音催促道:「領路,磨磨蹭蹭的再不快點走天都要黑了。」
沃爾伯格家族核心星系的系統仍舊是自然星系,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基本概念也與銀河通識相符。這對於第一次造訪的旅行者來說是個好消息,不用因為常識之類的東西冒犯本地人進而鬧出笑話。
只需稍稍釋放出些許命途之力作為震懾,那個湊上來討好的人就識趣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只留下魚小朋友被安娜提在手上充當「指南針」。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瞬間就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與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
約摸著走了快一個系統時二人才走出這片占地面積寬闊的貨棧,安娜松開手,小鮣魚立刻像是腳底裝了彈簧那樣一面響亮的罵罵咧咧一面飛快連跑帶跳的逃遠。
看他逃離的方向,居然跑回去了?大概乞討也劃得有地盤,要是不快點回去估摸著地盤就要不保。
空港之外,頭頂是飛車的航道,這裡沒有挑戰極限的高空建築,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只有遠方的沃爾伯格家族聚集地宛如王城的城堡。
從港口下層延伸的套路通向地下,安娜站在連接口處上下看看,決定先在地面上行走幾天觀察。她輕松翻越護欄與路障,穿過屏障後走了一段距離,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一條頗有田園風格的道路,然後愉快的沿著它繼續漫步。
道路兩側是一棟又一棟格外招人喜歡的三層獨棟小別墅,有漂亮的前院花園和深具亞熱帶風情的挑高露台。後院什麼樣她沒看到,很多人家都豢養得有寵物,不等陌生人靠近一顆顆狗頭就已經從牆頭上冒出來。
航道上的飛車到地方就會慢慢降低速度緊接著轉個大圈降低高度最終落在自己家的後院裡,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可以看出住在地面上的人經濟條件相當不錯,算得上中產裡比較寬裕的那種。
可愛的房產,可愛的花園,可愛的家人與可愛的寵物,和空港下層又髒又臭的貨棧儼然是完全割裂開的兩個世界。
*
小杜克撒腿跑出去老遠才穿著粗氣停下,一邊用光亮的袖子擦擦鼻子一邊學著房東曼莎女士的樣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談:「@%……!@#」
他罵得是核心星系最常見的髒話,堪稱國民通用粗口。罵完小崽子心虛的伸長脖頸朝來時的路又看看,生怕那個黑西裝突然從空氣中出現給自己個「教訓」。
無論男女,哪怕是自己生下的幼崽也免不了成為泄憤與斂財的工具,別人家的陌生幼崽就更不用說了。小杜克可不想成為養肥別人的一頓好飯,他轉轉眼睛,機警的朝四周看看,貓下腰鬼鬼祟祟的借著各處掩體快速溜。
真正的貨棧場歸幫派所有,像他這種瘦巴巴的崽子一旦被抓到少不得會被扔進籠子等著「出貨」。上個月他就有個熟人被抓走「出貨」了,大家絞盡腦汁也沒能救下他,到現在只剩下那家伙的姐姐還在不死心的四處找尋。
沒什麼用的,雖然小杜克才只有九歲,他也已經能夠很熟練的說出這五個字了。神態和語氣和鄰居們的感慨一模一樣,大家都說他是個聰明孩子,學什麼都快。
要不了幾天克勞的姐姐就會像她的弟弟一樣突然失蹤,等她再次出現在人前……大概會是在上層區某個漂亮的櫥窗裡。
這是運氣最好的情況。
那個黑西裝真奇怪,衣服整潔干淨,身上還有股隱隱約約聞起來就很昂貴的香味,卻偏偏出現在星港下層……難道是被上層的紳士們邀請來沃爾伯格星系做客卻走錯了路的笨蛋?可是他看上去還蠻聰明的,竟然能識破土鼠幫的詭計!
也許有些人就是又笨又聰明吧,就像鄰居們說的那樣「人無完人」。比如被「出貨」的克勞,整個地下城裡也沒有生得比他更好看的小男孩兒了,但這家伙卻反應遲鈍,同樣八九歲的年紀連數都數不清。
我可是能從一數到三百一個數也不錯的天才!想到這裡小杜克驕傲的挺起胸脯,宇宙最聰明的人裡怎麼著也能排到第二名了吧!
不把自己排到第一那叫做「謙虛」!哼哼!
算這小東西運氣好,幫派成員們都在討論剛才那個黑西裝究竟什麼來頭,裝卸工和急於跑回去搶地盤的小朋友都得到了喘息的空間。他一溜煙左躲右閃穿過貨棧場回到空港內的下層區域,果然已經有敵對勢力入侵。
孩子們在這地方行乞也要付出代價的,每周上繳一枚沃爾伯格銀幣,否則就會被趕出去,要麼被貨棧場的幫派抓走,要麼回去地下城失去經濟來源。繳納了銀幣後幾個孩子可以共享整片下層空間中的某個區域,其他人就不能進來了,除非他們補上那份兒代價——當然沒人願意補,於是糾紛產生,多半得訴諸武力。
「從我的地盤上滾出去,@#%%#¥……#@#%@%!」無數精彩至極的咒罵從他嘴裡連續不停的噴出來,對手顯然也不是善茬,立刻回以同樣程度的「禮貌問候」:「%%¥%……¥%%@!上個星期你們還占了我們的地盤呢,怎麼不說了?就不走就不走!有本事你來打我呀!」
對方一揮手,三四個大小各異的孩子從貨箱後走出來,有的還拖著鼻涕,有的捏著拳頭做威脅狀:「快滾,你都巴上個肥羊了,讓讓我們怎麼了?」
那哪是個肥羊啊,分明是一毛不拔的壞人!
小杜克才不說自己看走了眼呢,當下吹響口哨,附近的己方增援迅速趕到。七八個手持各種武器的孩子從各個角度鑽出來,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唯一沒有的就是後退認慫的慫貨。
「要打架?」為首的女孩頭發亂蓬蓬臉也髒兮兮的,咧嘴一笑缺少的牙齒像個黑洞:「上周是誰哭著去找人來者?這就已經忘了疼了?」
己方增援們士氣大增,揮舞棍子的力道都比剛才大了幾分。
那三四個敵人看到她就有些害怕的縮縮脖子,幾個人圍著也沒打贏一個女孩兒,臉都丟到核心星域外面去了,更別提事後他們這邊有人抽著鼻涕去找在幫派裡打拼的兄長前來「主持公道」。
這事兒本來很靠譜,唯一可惜的是他們不小心弄錯了幫派的名字,反而害得那位兄長無端端遭了頓毒打——是的,這塊地盤屬於另一個幫派所有,他們借由孩子的手搜刮每一個落地的旅行者。突然有其他幫派的人闖進來吆五喝六的,那不就是找茬?
就……挺倒霉的。
第290章
乞討和每日拾荒的固定工作很容易讓人忘記時間這種東西的存在,小杜克早早就不再因為那個不討喜的黑衣人生氣了,因為打從遇到那人起之後的幾天他的運氣都格外好,莫名其妙出現在腳邊的可回收材料以及尚未腐敗的食物,有時候還會夾雜一枚兩枚的銅幣。
宇宙中最通用的交易貨幣是信用點,但加入文明序列的星系往往也有著自己的貨幣,開放兌換的前提是所有人都有聯覺信標和個人光腦。很不幸沃爾伯格家族占據的多個星系中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沒有那玩意兒,也就是說他們不算被文明星系所承認的「正常公民」。
只這一點就足以將這些人困死在原地一輩子。
曼莎女士叉著腰踩著拖鞋站在門廊下和斜對門的流鶯對罵,重點內容圍繞著生殖器堅定不動搖,和她們的工作頗有契合之處。而小杜克所謂的「房間」,其實是公寓門邊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下水道入口,此刻他正舒舒服服窩在柔軟的草墊子上邊吃東西邊看熱鬧。
兩位堅韌的女士罵著罵著距離就越來越近,雙方幾乎同時出手撲向敵人,要麼拼命敲打對手最引以為傲的本錢,要麼試圖揪頭發撓臉讓敵人接下來幾天都沒法做生意。
住在公寓樓上的一對老夫婦打開窗戶探頭向外張望,貧乏的晚餐就指著這點樂子下飯了。
搶生意互罵的女士們堅持了大概二十分鐘,糟爛的體質迫使她們不得不停下互相攻伐的舉動,喘著粗氣被各自的掮客拉開。這些皮條客本就與「合作伙伴」關系曖昧,有時候女士們錢財實在不就手也不是不能來一炮解決問題。這兩位手上做著拉扯的動作,實際上沒花多少力氣——女士們搶生意不也意味著他們在搶生意?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鬥雞」……好冷。
曼沙女士是生意做得比較得法的那種名姝,趁著年輕顏色尚好時沒聽男人的鬼話緊緊攥著手裡的錢置辦下身後這棟公寓樓,現在年齡逐漸上來了她也學著當年領自己入行的「姐姐」收養了幾個小丫頭調教,一邊繼續籠絡客人一邊收租金過活。
今天她忍無可忍的開戰,原因正是斜對門新來的流鶯搶走了她的某位老顧客。男人本身不值錢,大家爭奪的乃是老家伙手裡流出的信用點——曼莎女士和她的對手都有從黑市上弄來的個人光腦。別人沒這玩意兒就只能收物資或沃爾伯格銀幣,結賬麻煩也是種麻煩,造不成威脅自然也就不能構成競爭關系。
就算不占理也不能讓別人覺得自己好欺負,不然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整條街道都愛看這種熱鬧,男人打架有什麼可看的,無非就是些白花花的脂肪和懷孕似的肚子。身材霸道的女士們打架才好看,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拳拳到肉,被衣服緊緊勒出形狀的胸口猶如波浪般起伏。
不要錢(重點)!
好些正做著生意的姑娘也忍不住招呼客人先趴窗戶上往外看一會兒再繼續忙,所有人都在一片腐臭中樂淘淘的笑著。
隱藏身形前來完成「今日投喂」任務的安娜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兩個妓女土撥鼠似的互相推打,各自都累得氣喘吁吁然後被拉開,殺傷力加起來一共也就2.5。
沃爾伯格的「地下城」其實就和空港的下層一樣,屬於認為分區,主要居住著勞動者以及沒有身份證明的人。包括與沃爾伯格家族信仰不同宗教的異教徒,新地盤上沒來得及消化掉的無家可歸原住民,以及一些從其他地方想方設法偷渡來的黑戶。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地*方究竟有什麼好的,竟然還有人願意放棄故鄉的一切偷渡?不是,你們原生星球得糟糕成什麼樣才能顯得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地下城是個好地方?該不會被人給騙了吧!
這種熱鬧不看也罷,她悄悄將准備好的食物扔在小杜克的窩棚外,看上去就像是被誰不小心掉在地上又滾出去老遠那樣。
小鮣魚還趴在管道口張著嘴傻樂呢,無憂無慮,天真又單純。完成今天的投喂後她在想要不要給他找個更好點的落腳地——上層區有慈善機構開設的封閉學校,宣傳上說新移民的孩子可以優先免費就讀,從小學直送大學,一定能讓孩子們沐浴在文明的光芒下盡早適應星際時代。
聽上去挺誘人的,封閉管理可以保證孩子們的安全,課程設置符合他們的需要,不收學費免除了繼續進修的經濟壓力……只要有那個資質就能一直往上讀。
教育在多數地區都是種昂貴且稀缺的資源,壟斷它就可以壟斷下層流向上層的通道——安娜不喜歡用「上下層」來形容不同的人類群體,但這種劃分標准又不得不頻頻出現。
它確確實實存在著,而且被太多人盲目信奉。
雖說送孩子去那樣的寄宿學校有讓他們被迫接受奴化教育的風險,可是就這麼天天浪跡街頭拾荒要飯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
學校裡至少還會給他提供一張結實干淨點的床吧?以她卓越的視力,哪怕隔著層礙事的鏡片這會兒也已經看到那小子身下的草墊裡爬進爬出好幾個黑黝黝的圓形甲蟲!
要死了!熊孩子!這個瞬間她特別能理解拉帝奧教授。
兩位女士的罵戰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小杜克笑著不停往嘴裡塞東西。塞著塞著手裡的食物不知不覺就沒了,他揉揉自己六分飽的肚子,幸福的喟嘆一聲打算美美睡上一覺。
飽飽的,真好。
一包並不惹人矚目的「垃圾」翻滾到管道口旁才停下,小杜克下意識把它抓在手裡捏捏,軟軟的尚有余溫,香噴噴的味道隱隱透了些出來。
這可真是邪了門兒了,天上還真有餡兒餅往下掉?
他悚然一驚急忙把袋子撈懷裡用衣裳蓋住,慌慌張張來回看了好幾眼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曼莎女士和新來的流鶯身上才緩緩松了口氣。
早飯自覺滾到手邊這事兒可不能讓人知道!
另一邊,安娜從容離開地下城回到地面以上。
想要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突然覺醒是不現實的,他們之中的相當部分,甚至絕大部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反正記住是那個音就行了,非常不走心。在她看來指望逆來順受已經養成習慣的人主動拿起武器反抗……那只可能是沃爾伯格把他們最後一個罐子裡的最後一把米也搶走。
傷亡注定慘重,時間注定漫長。
所以她得先找到「火種」。
回到地面,安娜決定趁著夜色去看看那所寄宿學校的真實情況。許多事白天看不到但晚上就不一樣了,晚上往往能看到更多。
那地方並不難找,距離隔得也不是太遠。畢竟是用來容納「外人」的地方,毗鄰繁華地帶並非好事。
來到高聳的水泥圍牆下,安娜繞著堪比防御工事的牆體轉了一整圈,確定它完好無損不存在任何豁口和狗洞,能在熊孩子們天長日久的持續攻擊下存活。
這玩意兒也就防一防普通人,身體素質普通裝備也普通的那種。命途行者想要翻過去就很容易了,她都沒費多少力氣就輕松踩在學校的土地上。
這會兒時間已經不早了,出於兒童生長以及健康的角度考慮他們現在應該在夢裡與未來擁抱。然而安娜驚訝的發現一連好幾個教室的燈都還亮著,嘩啦啦的聲音既像急雨又像什麼東西清脆敲擊。
從來沒有人想到要花精力真真切切調查接收難民與移民子嗣的學校究竟怎麼樣,這些孩子的父母都沒想到的事,憑什麼要求別人默默替他們考慮?
於是當安娜豎起耳朵蹲在窗下時教室裡的教師看都不向外看一眼確認,徑自催促孩子們手腳麻利些抓緊時間干活。
類似景像她只在伊維爾星際監獄裡見過,沒想到沃爾伯格比庇爾波因特還領先幾個大版本。
教室裡的孩子按照年齡大小進行分組,大的統籌規劃管理小的,每個人身上都攤派著繁重的工作。他們坐在桌邊費力的將一枚枚珠子穿在線繩上,下一道工序自有人對這條串珠繼續進行深加工。
安娜恍惚回憶起似乎在匹諾康尼見過這種「手工天然石珠簾」的進仿制版,沒想到原版產品居然是這麼個「手工」法。
不是說好了打個商標就行嗎?怎麼還真讓這麼小的孩子點燈熬蠟手工干吶!
即便是退上一萬步講,寄宿學校確實有必要教孩子們一些技術好為將來打算,但這都幾點了還這麼干多少有幾分不合適。很多孩子困得腦袋一栽一栽的,就算如此教師們也不松口放他們回去睡覺休息。
看來這學校內裡與表面宣傳壓根就貼不到一處,純純的幼年牛馬招募處。
直到接近凌晨時分教師們才勉強「高抬貴手」允許完成今日工作的孩子先回去睡覺。安娜等到光源熄滅才等到機會,她輕手輕腳趁著講師們都在關注童工離開時有沒有私自夾帶的功夫溜進走廊,悄無聲息的站在陰影死角中想要看看最慢的孩子幾點能回房休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2
第291章
很好,手腳最慢的小孩子在所有人都去休息後才窸窸窣窣收拾東西離開,安娜低頭看了眼外置設備的時間提示,凌晨兩點。
一個對成年人來說也晚得過分的就寢時間。
安娜像道陰影跟在頭發卷卷的小女孩身後不遠處,悄聲護送她獨自從空曠教室穿過無人回廊最終抵達位於人工湖畔的宿舍。這是一棟四層高的磚樓,寂靜的夜色下裹附在外牆上的爬山虎被風吹得不時搖擺,雲層忽薄忽厚,月光忽明忽暗。
這一路上完全沒有夜燈照亮,小小的孩子全憑一點點月光瑟縮嗚咽著奔跑。
好不容易終於跑到能遮風擋雨的宿舍樓下,緊閉的大門完全沒有絲毫開啟的意思。
「瑪拉太太,求求你開開門吧!」小家伙帶著哭腔擠在門板上哀求,她又冷又餓又累又害怕,只想和同類擠在一處獲得些許安慰。
但是沒有人應答,這會兒已經太晚了,那位瑪拉太太結束辛苦的工作後並不想為了某個小家伙離開舒適的床鋪。
小姑娘堅持不懈的哀告,幼崽是這樣的,需要得不到滿足時就會一直發出聲音提醒成年個體關注。她守在門邊小小的一團,邊哭邊喊,瑪拉太太的應答遙遙無期。
夜風猛地大了一陣,揉眼睛的小家伙聽到重物「噗通」落地的動靜,抬頭驚喜的看到緊閉的宿舍大門不知何時開啟了一條細縫。
也許瑪拉太太留了門,只是我自己沒注意到……所以她才不應聲嗎?幼崽顧不得許多,裹緊單薄的衣裳一頭鑽進去,細細碎碎的腳步越走越高。
宿舍門外恢復了應有的寧靜,除了不遠處人工湖的水聲和樹木草叢中吱吱不停的鳴蟲,這裡再也沒有任何嘈雜聲響。
嘩啦、嘩啦、嘩啦……
安娜挑了顆結實粗壯的樹爬上去,繁茂的枝葉足以擋住她的身影。還有三個小時天就亮了,沒必要花力氣找地方落腳,她在一處天然形成的三叉枝丫中安身,晃著腿聽蟲鳴陣陣。
大概迷糊了一會兒鳥就開始叫了,此起彼伏特別吵鬧。
她睜開眼睛,兩只白毛紅嘴的小鳥就落在面前橫生的細枝上,旁若無人的親親密密互相幫忙修整羽毛。忽然飛過來一只藍鵲,凶巴巴的撲扇翅膀亮出爪子,兩只白毛小鳥忙不迭拍拍翅膀大叫著逃跑。
好吵。
左近處的宿舍裡,孩子們被宿舍管理員粗暴的敲門聲喊醒,大概給了他們五六分鐘換衣服的時間,長哨聲響起,一聲代表一個指令,所有孩子同時完成一個動作。出門、列隊、走到水管旁、打開水管、彎腰、刷牙、洗臉,以及收拾日用物品。
如此熟悉的場景,簡直就和伊維爾星際監獄的管理方法一模一樣。安娜在心裡給這所學校打了個叉,這種嚴苛的管理已經不是有不有利於孩童身心健康的問題了,它該歸類在有不有利於孩童生命安全的範疇內進行討論。
當然有孩子沒能在哨音間隔期之中完成任務,這個時候教工就會用一根長長的荊條抽打他們的小腿。被打的孩子無不呲牙咧嘴,神奇的是隊伍依然安靜。
結束洗漱後所有孩童都被趕出宿舍樓,這會兒太陽還沒完全升起,空氣微涼。一群大大小小年齡各異的孩童組成一個圈圍繞著宿舍樓跑動,這不是簡單的鍛煉,他們邊跑還要邊大聲感謝沃爾伯格家主以及社會各界好心人士的慷慨,同時痛斥自己過去不夠文明的狹隘認知。
沃爾伯格家族是為了解救蒙昧無知的他們才派戰艦軍隊大張旗鼓降落在每一顆星球上,做人要學會感恩。
安娜:「……」
怪不得原身想不開,這玩意兒攤誰身上都很難想得開!
冗長的洗腦時間結束後,所有孩子一窩蜂地在哨音下跑進食堂按照排序坐好。像征性感謝了一番琥珀王,認真的感謝沃爾伯格家主、沃爾伯格太太以及沃爾伯格老夫人後,他們每人都得到一碗麥粥一片面包以及一個土豆。
但凡這廚子敢出現在戴蒙斯面前,他必然得狠狠挨頓揍。給孩童吃這種東西還非得浪費人一個多系統時洗腦指望人感恩感謝,這就跟安娜企圖用一信用點贏下匹諾康尼一樣純屬胡扯。
阿哈都不敢這麼想。
安娜偷偷潛入後廚朝灶上瞄了一眼,教師和管理人員倒是有熱騰騰的濃稠肉醬和煎蛋,黃瓜胡蘿蔔之類的蔬菜也配給充分。所以說並不是沒東西吃,只不過不給孩子們吃。
可怕的早餐結束後孩子們自行收拾桌椅碗筷塊打掃衛生,居然還要反過來替那些抱怨早飯不夠豐盛的成年人洗完擦蹬。又過一會兒一個看上去像是負責人的女士高抬下頜走進食堂吩咐廚娘多煮幾只雞蛋,今天有好些已經成年不打算繼續「深造」的學生要畢業了。他們即將離開學校成功融入文明的星際時代,從此沐浴在他們身上的陽光也會變成文明的光輝。
所以……連慶祝畢業都只舍得發一只水煮蛋?沃爾伯格家的吝嗇不斷刷新安娜的認知。
緊接著又是無聊的儀式,孩子們自己搬著凳子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在晨光中瑟瑟發抖。滿足了成年人的成就感後咽著口水搬凳子回到教室簡單學了點字詞和計算,熟悉的串珠子環節就這麼開始。
安娜深刻懷疑這學校教那麼點讀寫和計算純粹是為了培養出能從事精細勞動的牛馬,要不是文盲不利於勞作說不定連這點知識也不教。
哪怕找個十八手的投影儀給幼崽們放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在星網上的義務教育公開課(免費版)也行啊!不收錢!
昨天那個忙到深夜才完成工作指標的小家伙可憐兮兮的坐在凳子上,小腦袋一點一點一副隨時會栽倒和桌面發生親密接觸的模樣。教師一直頂著她看,小姑娘不敢睡又實在困得厲害,串珠子的針頻頻扎在手指上,很快線就紅了小家伙的眼眶也紅了。
「21號,站到外面去!」教師手裡的「教鞭」終於落了下來,卷發小女孩兒一激靈睜大眼睛,她在恐懼中顫抖著乖乖爬下凳子站到教室外的陰暗回廊上。
——這是個怎麼看都沒超過五歲的孩子。
觀察了幾天後安娜徹底放棄這家寄宿學校,別說小杜克了,讓她自己在這兒待上四十八個系統時不逃跑都難。當一件事連成年人都感到無法忍受時對於孩子來說也同樣殘忍,真正親眼見到所謂的「學校教育」浪跡街頭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她離開這裡潛入沃爾伯格家族宅邸,這個短生種家族好歹傳承了數十個琥珀紀,審美上更傾向於保守復古的風格。高大的城堡外層只用了純白色石雕裝飾,算是比較低調的,充滿儀式感與表演欲的守衛士兵站在正門前充當依仗。從正門到真正的建築物入口還要穿過一片寬闊的草坪,穿著絲綢長裙的淑女們牽著狗凜然不懼草葉上的水珠打濕鞋子,打著遮陽傘在草坪上徜徉漫步。
安娜對老錢家族的日常生活不感興趣,她換了幾次位置,趁僕人們都在廚房忙碌時大搖大擺走進門廳。
沃爾伯格存在前來參觀朝聖的客人。家主居住的主院自然是不對外開放的,但祖宅的其他部分,尤其是掛著歷代先祖照片畫像的回廊就非常歡迎客人前來瞻仰。
高大的城堡內專門將大塊的天然石砸碎嵌入燒造出的地磚內,就為了那種星星點點仿佛繁星的效果。安娜無縫混入一群衣衫筆挺的游客當中,一身黑西裝戴著禮帽的她毫無違和感。
亮晶晶的地面,亮晶晶的牆面,大量彩繪的穹頂,沃爾伯格家族的門廳明亮且溫暖,大得像座房子。
向內走去銀青底色的絲絨牆衣上掛著很有歷史感的畫框,沃爾伯格家族的先祖們或坐或站的守護著家族的榮光。
這地方……原身的記憶碎片裡還留有一點點印像,她被管家領著走過長長的回廊,聽了滿耳朵沃爾伯格的輝煌,心裡想的全是飯。
嗯,是個能吃能睡的好孩子!
游客們不光看,還有專門的僕人充當講解員為大家詳細解說每一副掛畫的由來——畫像的人是誰,被畫的是誰,有什麼功績等等。
一直走到回廊盡頭,安娜看到了原身記憶中的人:在一張照片的角落裡,兩鬢斑白的博普克奴隸站在角落裡等候主人的命令。
現在回想一下,刺客如何能騙過一位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的副官或許還很年輕很天真,他卻已經身經百戰,不可能因為「出身地」這一個因素就盲目輕信……除了對同族的信任外「證據」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安娜不是博普克人,哪怕借用了博普克人的殼子也沒有那種同種同族的認同感,在她看來證明俘虜失去行動能力的「證據」多半有問題。
軍隊裡呈遞給指揮官的證據有問題?這不明擺著有內鬼嗎!鑒於沃爾伯格老夫人和沃爾伯格現任家主一脈相傳的卸磨殺驢基因,內鬼是誰幾乎不用猜。
只有發餉人的命令才能讓軍人輕易背叛自己的指揮官。
第292章
結束為期兩天的參觀活動,客人們沒能有幸見到沃爾伯格的現任家主,老夫人和太太也沒有心思紆尊降貴的親自出面招待訪客。大家討論著沃爾伯格家族的慷慨與輝煌,討論著回廊上的掛畫與溫室內晶瑩可愛的各種水果,心滿意足的被管家送到專用於招待客人的樓層。
有的人生下來就只能住在下水管道干涸的入口處,有的人被包裹在絲綢制成的襁褓裡僕從如雲。
降生時躺過的那張床就那麼重要?
耐心收集齊沃爾伯格城堡的地圖信息後安娜跟著游客團從容離開,出發前往「地下城」前她決定再去看看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卷毛。她有想過要不要把那孩子帶離寄宿學校,但她又不知道帶她離開後該如何安頓。她太小了,而安娜自己目前也沒有穩定的落腳處,博普克人自身難保,第一真理大學……法厄同他們又不欠她的,憑什麼要忍耐她從外面帶回去的吵鬧小孩?
她也有想到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域那些收養了伊維爾幼童的慈善機構,可是薅羊毛也不能逮著一只羊猛薅,而且沃爾伯格也不一定願意放人——放這些孩子出去,他們多年苦心經營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慷慨、博愛、慈悲……
噦!
再說了,她能救一個小卷毛,還能救下數個星系裡所有生活困頓的孩童嗎?這個孩子可憐,其他孩子就不可憐?要解決困擾這些孩子的貧困問題,首先還是要解決掉沃爾伯格家族。
回到寄宿學校,安娜驚訝的發現只是離開幾天而已,這裡居然刮起了一股流行性傳染病的妖風。
說實話,星際時代下人類也沒那個本事消滅掉一切致病細菌與病毒,但是文明星系都有完整的醫療系統。預防針這種最基本的免疫手段不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是對公民免費開放的福利政策。尤其孩童聚集的學校以及托管機構,遠了不說,以羅浮為例,新生兒從降生到入學前各個洞天每個月都要接待丹鼎司的醫士醫助設點辦理接種手續,學宮裡的孩子更是根據不同的需要統一組織接受疫苗。
然而在沃爾伯格這個自詡為老牌文明人管轄的核心星系中居然存在大批孩童缺失免疫輔助手段,這是非常讓人費解的。
耶佩拉宮的孩子活在水深火熱中安娜能理解,那地方就沒人不備受煎熬。沃爾伯格有技術有條件也有資金,他們卻什麼都不做。
預防流行性傳染病的疫苗哪怕外包出去也花不了幾個錢,無論貧富都可使用……寄宿學校裡連個包裝盒也沒見過。
大批孩子出現咳嗽、流涕,以及發燒的症狀,他們需要對症的藥物,充足的營養,還有足夠的休息。然而學校不但連個醫生都沒請,甚至連早餐裡的那片面包也給取消了,美其名曰「清淡飲食有益健康」。
親眼見過某沃爾伯格分家小少爺糖果餅干緊接著燒肉燉肉沒完沒了的安娜深以為清淡飲食的目標搞錯了,該減肥的絕不是寄宿學校裡的孩子。
這個時候她還沒把人想得太壞,不管怎麼說寄宿學校的教師也和孩子們朝夕相處了有段時間,長的幾年,短的也有幾個月。哪怕養條貓狗也該有點感情了,更別說溫順聽話還辛苦工作的小孩子……最少也不該討厭他們吧?
當天晚上的一幕讓她差點忍不住祭出閻牙。
寄宿學校的教師和宿舍管理員把高燒不退的孩子從床上抬下來,毫不猶豫扔進了不遠處的池塘。
人類的文字往往存在多種組合方式,唯有這種方式,安娜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讓它出現在論文內容中。天才俱樂部的天才們也不一定能看懂,這不應該是人類做出的舉動。
她毫不猶豫的從另一頭潛入池塘撈取落水孩童,茂盛的水草間魚兒又肥又大,池底深色淤泥中散落著成片成片白花花的東西。她先將這十幾個孩子成功撈上岸急救,又悄悄送了宿舍管理員下水體驗生活。順走她的工服與鑰匙打開空房間將孩子們放進去躺著,還得趕緊把他們的濕衣服脫掉蓋上干燥的保暖物。
等到忙完這些,已經是【巡獵】次級令使的安娜打開外置設備猶豫了一會兒,關上它將視線停留在碧波蕩漾的池面上。
池底那些白色……
*
星網社區是個好東西,這一點無論安娜還是原身都有深刻體會。
人在星網社區內說話總是更接近內心所想,抱怨與怒火也格外真實。
佩洛茲寄宿學校突然來了個新的黑衣負責人,他在某天早上出現,召集教師告訴他們原來那位校長高升了,沃爾伯格家族派了他來管理這所移民學校。家族向下的管理一直如此,沒人認為需要向部下交代什麼有的沒的,每個人都該乖乖聽上級安排做事,愛問問題不是討喜的品質。
這使得安娜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行動異常順利,反正池塘裡的人口密度已經很大了,繼宿舍管理員後再加個學校負責人也沒什麼,躺在池底的孩子們應該是非常歡迎的。
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不歡迎,誰說小孩子就沒有報復心?
新負責人對孩子們的態度格外凶惡,凶惡的勒令他們必須吃掉蔬菜和雞蛋,誰敢偷藏一定會被他發現然後拎起來打屁股,可疼可疼啦!教師們也得不著他的好臉,每天晚上他都會凶狠的訓斥每個沒有及時「下班」的人,誰也別想逃離他的高壓統治。
孩子們怕他,教師們厭惡他,就連負責采買的教工也恨他——采買只是在購買物資時小小潤了一手而已就被新負責人吊在樹上野蠻的抽了一頓,甚至連帶著失去了這份工作。
安娜:你那是潤了一小手?家裡第五個保險庫都快關不上門了啊!
湖底雅座自然是又多了一位的。
沃爾伯格數個星系的星網社區裡逐漸多了許多家主大人不喜歡的嘈雜聲音,有人竟膽敢公然討論政治,批評沃爾伯格針對新星域原住民的手段。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漸漸地一些原住民開始現身說法。
有人失去了家園,有人失去了親人,有人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有人失去了生命、自由以及一切。
大量照片浮出水面,其中最讓人不寒而栗的是成片躺在湖底的孩童屍骸。一切罪惡都不應該蔓延到幼崽身上,這是人類的共識。
起初人們只想要沃爾伯格家主拿出個態度,哪怕抓個替罪羊出來承擔責任付出代價也能稍稍熄滅人民的怒火。但這個時候文森特沃爾伯格先生正忙著防備蹤跡杳然的08241321號,安妮塔沃爾伯格太太正忙著織網准備收拾三個母不祥的小崽子,沃爾伯格老夫人沉浸在昔日的不快中遷怒起老沃爾伯格先生的兄弟姐妹,一家三口成年人各有各的重要事項忙,沒工夫彎下腰去聽泥腿子們矯情的無病呻1吟。
是,那些孩子,或者說那些新地盤上的原住民,他們確實失去了生命,可他們沐浴在了文明的陽光下呀!
家主不作反應,分家中有能力的人正在努力應對來自老夫人的怒火,經理人們沒有命令不敢擅動……被晾在星網上無人理睬的普通人慢慢踏過了那條線。
沃爾伯格的少爺小姐老爺太太們不是曬珠寶曬美食就是曬豪宅曬華服,普通人辛辛苦苦一個月勉強用合成營養膏填飽肚子,那些每天無所事事只會想著「上午做點什麼消遣」「下午做點什麼消遣」「晚上做點什麼消遣」的人卻能隨意吃到來自其他星系的保護生物。什麼奇怪什麼珍惜他們偏要吃什麼,吃一口嘗嘗味道剩下的就讓僕人端出去扔掉。閃爍著火彩的耳環,貴金屬抽絲制作的「概念」衣衫,還有比吃飯更容易的星際旅行,全都是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奢侈生活。
安娜都不得不感嘆在「作死」這件事上沃爾伯格家的基因實在是太強大了,只要姓這個的人就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就差指著星神鼻子說自己是天選之民……事實上他們不是沒有這麼干過,能聽懂的人嗤之以鼻,聽不懂的人反正也聽不懂,聽聽也就算了。
星網社區裡有個年輕人提出想要去行政廳問問什麼時候才能將土地購買款打到賬戶上,熱心網友們紛紛表示支持他捍衛自己的權益。過了好幾天,年輕人的朋友悲傷的出現在網絡上,告訴所有人他忠實的友人背後中了八槍死於自殺。
積累的不滿讓人們變得不那麼溫順,經理人及時發現了這一點,但沃爾伯格們並不在乎。
長久的安逸讓他們養成了理所當然的壞毛病,領地上的耗材們理所當然應該為沃爾伯格家的繁榮貢獻一切不是嗎?
一位律師站了出來,無論他是為了出名還是怎樣,這個人帶著資料向治安局報案,要求徹查可憐的年輕人究竟怎麼從背後給了自己八槍。很快治安局就給了他回應,這位勇敢的法律踐行者被扔進了監獄,罪名是惡意報案。
退上一萬步講,就算是我們錯了,你們跪下磕一個這事兒也不是不能就這麼過去。
然後,就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早上,那位律師的屍體出現在街頭。
律師行會噤若寒蟬,治安局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們開始抓捕所有生活在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外來移民——包括並不限於被征服的領地移民以及從外星系慕名而來的那些人。
就是因為有這些人在,才會出現追討購地款的事兒。沒有這種事不就不會有律師冒出來了?
街頭亂糟糟的治安官們忙得腳打後腦勺,這個時候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突然躍居星網社區首頁——就在沃爾伯格核心星域的核心,一座容納新移民孩童的寄宿學校裡,有人發現了數百具幼兒骸骨。
沃爾伯格核心星域被一把火點燃,那些本就正在遭受高壓與虐待的原住民被火星噴濺,立刻像干透的野草那樣熊熊燃燒。數個星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說亂一起亂,核心星域的地下城也響起憤怒的吼聲。
這裡有多少人在沃爾伯格的治理下生活越來越不如意?以往讓人艷羨的曬圖此刻都成為了證據以及仇恨的源泉。
討購地款的年輕人、年輕人的朋友、勇敢的律師,以及在星網上攪風攪雨拉人組局策劃一切的「幕後黑手」摘下平光鏡揉揉眉心,對原身搞這一套的精力表示深感佩服。
你說她都是打哪兒學來的這些缺德招數?
人或許都是假的,但所有的事全都是真的。治安局的反應是真的,沃爾伯格的漠視是真的,佩洛茲寄宿學校死去的那些孩子也都是真的。
沃爾伯格,死有余辜。
第293章
火焰先是在地下隱隱蔓延,只因它知曉自己的弱小。無力反抗時發出的哭嚎與怒吼不過是施暴者饜足後的余興節目,那火本就存在,它一直存在,找不到適合的突破口便躲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裡默默延續。
安娜沒有時間細細尋訪那些火種在哪兒,但她清楚,他們和她們永遠不會消失,只要不公出現,那股源自憤怒的火就總是燃著。
當堅硬的地殼在日復一日的踐踏下破潰,第一道細小裂縫的作用最為偉大。那醞釀了太久的怒火終於找到噴薄而出的通道,於是大地被怒吼撕碎,天空被哭嚎染紅。
第一個人憤怒的朝治安局吐出口水,很快就會有第二個人衝上去扔出手裡的石塊。古猿離開樹梢從地面撿起石塊與天敵反抗的那個瞬間,人類就掙脫了第一道命運降下的枷鎖。在那之後,每當反抗的旗幟被舉起,就意味著一次悲壯的史詩要被唱響。
街頭上的人越來越多,人越多治安局抓捕的名單就越發擴大,然後是武器裝備的不斷升級,事情的性質逐漸發生變化。
開始時雙方都很克制,但這種克制很快就被差距過大的生活習慣打破。治安官們哪怕面對著山呼海嘯般的反對也要優哉游哉喝完下午茶再上班,每天勤勤懇懇累到精疲力竭也只能勉強果腹的人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最初那道槍聲的來源已經不可考了,憤怒的民眾說那是沃爾伯格家的狗想要把他們趕回畜欄,治安官們認為一定有暴1徒混在人群中擅動情緒制造事端。之後博識學會的智庫記錄分別記載了兩種說法,學者們也無法辨別還原當時的真相。
街壘被建起來了,蝸居在地下的人意識到有機會打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桎楛,於是他們衝得最猛,打得最狠,砸得最徹底。
火種遇到了干透的稻草,熊熊烈焰拔地而起。這股浪潮迅速從中央星系傳播至所有沃爾伯格控制的地區,這其中當然有人別有用心,但歷史的進程就是這樣,它永遠也不會均勻的呼吸。
站在波濤洶湧的街頭,安娜接到了來自宿舍室友的通訊申請。
前後左右都是為了尊嚴與明天賭上一切的普通人,她下意識掛斷了那個通訊,很快又走到路邊回溯那個申請。
不久之前他們還聊過那些來自匹諾康尼的禮物,突然發送通訊申請難道是學校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說法厄同遇到麻煩需要幫助?外置設備的通話通道幾乎立刻被接通,白發青年憔悴了許多,神采奕奕的藍眼睛下有層淺淡的陰影。他就像是提心吊膽的人終於得到了一個足以安心的消息那樣在看到她後松了口氣,很快畫框中陸陸續續出現了戴蒙斯和希德。
沃爾伯格家族的糟心事太多,本就可愛的室友被襯得可愛翻倍。
「安?你最近*還好嗎?」法厄同的聲音裡帶著抹難以察覺的焦躁與不安,安娜立刻換了家比較完整的店面當做背景,好讓他不那麼擔憂。
事實上她面前二百米處就已經與戰場沒什麼區別了,人群還在向前衝,治安局動用了一些不適合對內的輕型武器。
她想讓他們看到自己正站在某個文明星系最繁華的大街上,至少能夠保證最低限度的安全。外置設備的收音設備能夠做到自動降噪,但畫面可沒法把正在打鬥的人群去掉。
於是安娜將另一只手裡的閻牙收攏到身後,借著身形擋住它,假裝自己是個膽大包天的吃瓜路人。
「我挺好啊?你怎麼了法厄同?黑眼圈怎麼這麼重?」當著所有人的面睜著眼睛說瞎話她多少有些心虛,聲音自然而然忍不住比平日要大。好在她一般不闖禍,給朋友們留下的印像也多是靠譜沉穩,這才沒有被懷疑。
戴蒙斯出現在畫框當中,吐槽法厄同的近況:「這家伙又要上課又要考證,太緊張了,大概是植物神經失調。」
晚上沒睡好?焦慮?安娜盡量讓自己露出揶揄的微笑,法厄同的情況有可能比想像中嚴重。
「你還不回學校?」畫框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希德出現在鏡頭中。看到他安娜就想到阿那克薩教授的理論,忍不住笑得真心實意起來:「社會實踐啊社會實踐,倒是和法厄同以及戴蒙斯他們的專業有幾分重合。我盡快回去吧,想來也用不了太久,事情發展比想像中要順利太多太多。」
希望能盡快回去一趟,哪怕只是讓法厄同心情好一點,不那麼焦慮也行。
室友們親眼見到她平安無事又得到會盡快返回的許諾,簡單聊了幾句後通話結束。不管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學者們在為什麼擔憂,沃爾伯格家族治下的民眾真真切切走到了要麼跪著死要麼站著死的危險邊緣。
她不會也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他們。
盲目反抗的人群有了明確的組織者與領袖,一個穿著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的年輕「男子」,黑色的長發在腦後低低束成馬尾,據說曾是某家寄宿學校的負責人。他就像你我身邊的任何一個普通人,做著符合民眾樸素認知的種種決策,看上去好像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也許在走上街頭之前「他」也曾為幾兩碎銀整日奔忙。
憤怒的洪流終於衝垮了國王甚至皇帝的城堡,目標明確的反抗者揮舞著手裡的武器將那些踩在他們頭頂吃肉喝血的沃爾伯格們從各種難以想像的地方拖出來。
有人躲在家中瑟瑟發抖,有人企圖隱姓埋名逃脫制裁。有人死到臨頭也絕不悔過,當然更多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終於要死的時候發出了和普通人一樣的悲鳴。
原來出生時躺在金搖籃裡的人哭起來也一樣醜陋。
文森特沃爾伯格匆匆忙忙胡亂打包細軟指揮保鏢簇擁著母親准備逃往匹諾康尼,家族在那裡保留的房費足夠一家六口住上十年。十年時間他總能說服星際和平公司的其他董事出手相助,無非讓渡幾個星系的事,只要人還在,沃爾伯格一定能再現往日榮光。
老夫人一邊大聲謾罵著一邊被保鏢們架起來走,她不願離開沃爾伯格祖宅。為了以女主人的身份留在這座城堡裡她不惜殺死相伴半生的丈夫,如今只是區區幾個賤民造反,哪裡就淪落到舉家逃亡的地步了呢?
「老夫人的歇斯底裡症越來越嚴重,不要管她,等到了匹諾康尼我自會請最好的醫生為她診斷治療。」
沃爾伯格家主不耐煩的催促保鏢快些行動:「太太呢?少爺們和小姐呢?」
貴婦人不遺余力的制造著噪音,保鏢們面面相覷了幾秒,果斷選擇聽家主的話,畢竟他給大家發工錢。
「太太在庫房打包珠寶,一路上難免要用到。」保鏢首領站出來道:「少爺們和小姐馬上就來,保姆們也有各自的東西要帶。」
「讓人去催催,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念念不忘那些不當吃不當穿還不好轉手的東西!」沃爾伯格先生不高興的皺起眉頭,背後他的母親攢足力氣開啟了新一輪的責罵:「你怎麼能放棄沃爾伯格世世代代的收藏!你這個不孝子!」
「省省力氣吧媽媽!」文森特沃爾伯格不耐的搖頭轉身衝她大聲道:「你以為外面那些瘋子會對我們心慈手軟嗎?不盡快轉移恐怕會像伯父一家那樣變成攤在家門口的幾堆肉泥!」
家主居住的城堡防衛最為周全,但其他沃爾伯格可就不一定了,有些人就喜歡住在更便利的地方,自然也方便被仇家找上門。
沃爾伯格老夫人終於閉上她吵鬧的嘴巴,保鏢首領也點出兩個腿腳快的小伙子跑去分別通知沃爾伯格太太以及負責照顧兩位少爺一位小姐的保姆們立刻動身。
僕人早在決定流亡時就已經拿到最後一個月的薪水被遣散了,管家帶著幾個自願留下的僕人守在主人身後,就像忠心耿耿的護衛。
暴怒的浪潮在指引下到底還是衝開了最後的大門,安娜在眾人環繞下找到了沃爾伯格家主最後的痕跡。
「先生,這家伙想拍拍屁股跑去匹諾康尼躲起來,沃爾伯格家在星際和平公司的許多項目中都有投資,匹星更是留有足夠居住十年的套房。」
管家手裡的短刀上,血跡仍未干涸。保鏢早在雇主被僕人報復時就投降了——死人不會給他們發工資,但活著的人氣急了卻能讓他們死。
「你……」原身留下的記憶碎片中管家不是個存在感很高的人,他總是默默完成文森特沃爾伯格家的各種命令。
無論合理,還是不合理。
「我的女兒,」兩鬢斑白的男人苦笑:「她太年輕了,被前任家主賞賜的富貴迷了心眼,替前任家主守門時被老夫人捉到……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夫人許諾會放她一馬。」
「她讓人把她拖在馬匹腿後,就這麼放出去了。」
安娜:「……」
這也太地獄了吧!
「其他人呢?」她換了口氣,藏好炸裂的三觀。沃爾伯格家主一脈可不是只有這兩個人,除了文森特沃爾伯格和他的媽媽,還應該有一大三小四個活人。
跑了?
聽到她這麼問,管家身後有幾個僕人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
「您,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第294章
「您,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管家身後的年輕僕人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這說明沃爾伯格太太很可能搞出了些正常人類難以理解的操作。
不管怎麼說,沃爾伯格家族的後事總得有人處理,她點點頭,那僕人看管家沒有異議便溜到前方領路。
兒童房和保姆室連在一起,位於家主居所一樓向陽的東邊走廊。推開兒童房大門,兩個保姆都還活著。她們一面哭泣一面不肯放棄的朝兩個幼兒嘴裡灌水,試圖用這種原始的方法施救。打從三個孩子降生時起她們就來到這裡,一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保姆們早已下意識將孩子們視如己出。
家主太太拿著奶瓶出現時她們沒想太多,畢竟她才是孩子們法律意義上的「母親」。再說了,帶著三個幼兒長途逃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必要的細軟一定要帶。孩子們最基本的用品、藥物、衣服,還有玩具,多多少少也得拿上幾件。
沒想到這一時的信任與疏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遺憾。
「……醒醒呀,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呀!」心膽俱碎的痛苦中血緣不再是唯一的羈絆。一個保姆還在不停翻動臉色青黑七竅滲血的幼兒,另一個停下動作呆呆坐了一會兒,舉起手邊破損的瓷片一下又一下捅在已經氣絕身亡的沃爾伯格太太身上。
「是這樣的,先生,」年輕的僕人終於組織好了語言,「沃爾伯格太太在喂給孩子的奶粉裡摻了毒藥,她先哄騙兩個男孩喝下大量奶水,還沒來得及對第三個孩子下手保鏢趕來……」
「喝下毒藥的孩子發作得很快,保姆們幾乎立刻察覺到異常,她們殺死了沃爾伯格太太,然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很快有人比城堡主人還熟的拿出三個孩子的出生文件以及親緣報告,安娜打開文件袋看了幾頁,整個人都不太好。
原身從十五歲來到沃爾伯格家,曾在這座城堡裡住過相當一段時間。她留下的痕跡再輕也不至於無處可尋,所以文森特沃爾伯格不難拿到她的DNA樣本。
那兩個男孩是特別定制的,混有一半博普克人的基因。代孕機構感謝金主大力捧場順手又做了個女孩算作搭頭……她是個介於克隆與人造人之間的副產品,完全脫胎於母本,第二個安娜費伯裡克特。
「女孩兒呢?」她抬起頭環顧一周,保姆們如臨大敵卻被攔下。被派來催促的保鏢抱著呼呼大睡的小家伙給她看,「在這裡,先生,她一直睡著,我也不知道……」
按道理講這麼大的動靜,又是叫又是鬧的小孩子早該被吵醒哇哇大哭。但這位小朋友異常沉穩,圓胖圓胖的蘋果臉睡得紅撲撲的。
安娜忍住搓臉的動作:「……」
完全沒有任何心理准備就無痛當媽可還行?
這些孩子沒有做錯什麼,就連沃爾伯格的奢華也只渾渾噩噩享受了一年。沒人問過他們願不願意以這種姿態來到世間,也沒人在乎他們這樣的血脈將會在人生旅途中遭遇多少痛苦。
她上前蹲下身摸摸兩個男孩的脈搏,孩子身體的溫度已經開始下降。安娜不知道作為母親此刻應該是種什麼樣的心情,要說有多痛徹心扉……不至於。
無動於衷……也不可能。
「把他們帶下去和死難的孩子埋在一起,金搖籃也好,鋪著麥草的木板也好,看吧,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一樣。」
她起身擦擦手看向那個還在呼呼大睡的幼兒,腦袋裡難得有點木。保姆們的哭泣聲驟然放大,她們拼了命的掙扎想要去到孩子身邊。但是闖進城堡的浪潮中誰沒經歷過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們到底還是被拉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那兩具小小的屍體被帶走。
沃爾伯格家族奉行男性優先繼承的古老慣例,因此安妮塔沃爾伯格的矛頭也主要針對那兩個男孩。諷刺的是他們確實是威脅,在文森特沃爾伯格死後這兩個孩子就是最後兩個流淌著沃爾伯格主家血脈的存在……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我知道這女孩的母親是誰,我會把她帶給她。其他的,清點繳獲,發放撫恤。」她將那份文件亮出來向眾人展示,「這孩子是個博普克人的復制品,那兩個有沃爾伯格血脈的孩子已經死在安妮塔沃爾伯格的毒藥下,沃爾伯格家族就此絕嗣覆滅,所屬領地從今日起各自獨立。」
這就是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重要成員的終焉,一個早就該被畫上的句號。
超級加輩這種事,瞞天瞞地不能瞞監護人。哪怕忙到天昏地暗不分白天黑夜,安娜也抽時間悄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報告給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
如果這孩子與她毫無關聯,她當然不介意將她交給那兩個傷心欲絕的保姆作為安慰。但這孩子幾乎可以看做她孤雌生殖弄出來的下一代,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負責任棄之不理。
維裡塔斯拉帝奧看到照片和說明:「……」
學者粗口。
倒不是埋怨安娜自找麻煩,他罵得是那些無良機構。總有人對待生命就像對待兒戲一樣隨意「定制」,這孩子是運氣好遇到了費伯裡克特,運氣不好被遺棄都得算小家伙命大。
「你打算怎麼辦?單親?無業?休學帶娃?」教授的語氣一聲比一聲重,不管放在宇宙任何一個角落這種組合都算得上地獄開局。
費伯裡克特是不缺錢,但她也說不上有多富裕。不缺錢的前提是她本人沒什麼物欲學習又足夠刻苦以至於沒地方花錢,真叫她休學打工賺錢養娃……星神才知道她打得什麼鬼工!
「啊?」安娜差點被導師問到大腦宕機,還好這大半年的歷練下來她已經庇爾波因特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了,很快找回自己的腦子:「不不不,為什麼要休學?我可以找個人替我帶孩子,兩年時間,付費就是了。但我不能不管她,至少得把她養到成年吧!」
至於成年後的小費伯裡克特小姐對人生有什麼規劃……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拉帝奧教授對此不置可否,年輕人總是自信滿滿,自以為無所不能。實際上他們並沒有那麼堅強,只消輕輕被生活磋磨幾個回合就要開始後悔。但養育一個孩子是不能後悔的,你總不能把她還原成受精卵的狀態,要養就得養到底。
不管怎麼說費伯裡克特至少計劃要養這孩子十七年,還知道設個時間範圍算她腦子沒被打打殺殺填滿。
他下意識做起新生人類的教育規劃,胎教肯定是來不及了,早教也有點嫌晚。學前教育這一塊必須抓牢不能懈怠,否則緊跟著的義務教育階段就會成為一個活生生的痛苦來源。至於在那之後的高等教育……從費伯裡克特的智商看這孩子只會表現得更聰明更優秀,值得期待。
總之未來可期,眼下著實還是一片黑暗。
這會兒功夫安娜把小孩子的照片發給了卡芙卡她們認認臉。銀狼沒忍住飆了句朋克洛德粗口,流螢捂著臉高呼「她好可愛」,卡芙卡先是眯著眼睛一頓猛看,緊接著就打開了購物網站的頁面。刃先生側過頭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人機計算似乎遇到了無法逾越的BUG,艾利歐搖著尾巴用肉墊撥弄外置設備。
這算什麼?算星核獵手添丁進口?
「費伯裡克特,你得在第一真理大學單獨另租一個落腳處,一切等你忙完這個階段再說。」掛斷通話前拉帝奧教授捂著額頭提醒笨蛋徒弟別像個馬上就要下蛋才想起壘窩的斑鳩,「問問你的合伙人,或是其他能夠信任的朋友,你不可能同時做好所有事。」
他確實沒時間幫弟子帶孩子,好在教務系統隨機分配來的便宜弟子朋友遍布半個宇宙。拉帝奧的本意是引導她去向那對紅發雙胞胎的母親求助,那位女士不就是單親帶兩個孩子的先例嗎?費伯裡克特去找她路子對得很。
結果安娜過了遍腦子,一個通訊就發到卡卡瓦夏的外置設備上——能夠信任。
她不是沒想過聯系福波斯,但福波斯在復明後就根據她的計劃回了博普克人居住的行星,眼下正在努力團結族人一邊籌款一邊抵制營地。他們不能再繼續抽取整個種族的精華奢侈的將他們犧牲掉了,這種模式只適合極端情況下的苟延殘喘,想要在真正意義上獲得尊重與獨立得靠所有人一起努力。
或是一起付出代價。
這半年時間裡卡卡瓦夏先是返回庇爾波因特養傷,然後被叫去開了個會。他把【砂金石】砸了的事總要給上下左右一個交代,不然每個石心十人的成員都這麼干,【存護】令使顏面何存?
本以為能提前退休,沒想到會議的最後【砂金石】恢復如初,「砂金」的職位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動……總比托帕出去要個債反而把級別給要低了強吧。
匹諾康尼後續要跟進的事比天上掉下來的籌碼還多,原定的觀禮活動被迫流產,就連和安娜說話也只能通過外置設備的通話申請才能實現。許多星系文明都在抱怨人口連年下降甚至負增長,但是看看普通人的加班時間,都忙成這幅德行了就別指望還有誰下班後能有時間和精力去完成生命歷程中的重任。
唯一讓卡卡瓦夏欣慰的是早先做出的購房計劃進展順利,第一真理大學所在星系中絕大多數房產歸屬於博識學會,學者們有使用權無所有權,買賣這種事純屬無稽之談。但偶爾也存在例外,願意將房產出售的人就更是例外中的例外。好在運氣使然,小半年的功夫終於讓他找到一處既位於中心星系靠近博識學會本部又能夠買賣的房子,中介只說了能買,他就立刻派助理小姐核實情報刷卡買單。
這是份驚喜,年輕的總監在交易合同上簽下名字,很快換來一份不動產所有權狀。他正欣喜於又靠近安娜了些,不成想外置設備上收到的一條信息委實有點超出理解與想像的範圍。
什麼叫做「成功處理掉了歷史遺留問題」?以及……我姐姐什麼時候偷偷生了個一歲大的女兒?誰干的!?
那個……能是我的嗎?
第295章
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重要成員,老牌投資家族,在快到讓人措手不及的半年時間內轟然倒塌。連同主家在內所有姓沃爾伯格的人,只要事發時沒能第一時間逃亡就再也沒有一個能逃出當地居民的追捕。
那些頻頻出現在媒體上的熟悉面孔自然是無處可躲的,其他遠脈分支想要苟活就只能公開宣布放棄「沃爾伯格」這個姓氏以及該姓氏附加的一切福利。
身份還是生命,選一個吧。
有人本就沒吃過沃爾伯格什麼好處,自然痛痛快快放棄一切回歸普通人序列。當然也有人心存僥幸或是騙人騙久把自己給騙了,對於這種投機分子那股復仇的怒火從來不曾客氣。
事情發生發展得太快了,星際時代下星系與星系間隔著那麼遠的路,就算是光也要走上許久才能少來別處的消息。星際和平公司得到傳信呼救的第一時間就做出反應,董事會各大成員,除董事長在外均紛紛表示關切,希望復仇的民眾能保持理智盡量克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擁有自由躍遷的仙舟聯盟也很難第一時間突到現場近距離吃瓜好嗎?從庇爾波因特到沃爾伯格核心星系普通星艦至少要走三個月,三個月後各個被蠶食鯨吞的殖民地早就紛紛宣布獨立。
大家的理由很充分吶,反抗軍首領在沃爾伯格堡被攻陷的那天就當眾宣布沃爾伯格主家絕嗣,唯二的兩個幼年男童死於安妮塔沃爾伯格之手,剩下的女孩子乃是沃爾伯格盜竊博普克人基因後委托代孕機構制作的人造人。基於泛銀河通行之規則,她沒有沃爾伯格的血脈,自然也沒有沃爾伯格的繼承權,沃爾伯格欠了她一條命,她對沃爾伯格沒有任何義務以及責任。
那麼,沃爾伯格遺留下的巨額財富該怎麼辦?
對此公司表示時候派出戰略投資部的高管對沃爾伯格的遺產進行評估,並願意做個熱心的中間人幫忙調停爭端平息亂像。總之沃爾伯格家人都死絕了,分完錢才好討論該去找誰伸張正義。
那麼多的股權和債券,就算人死債消也得有個說法,見者有份兒不過分吧!
在董事會眼裡死了的同事絕對是個好同事,但好同事家裡養出來的怪物可一點也不好惹。時至今日也沒人能弄清楚率領芸芸眾生反抗的究竟是個什麼人物,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得盡快平息,否則燃燒起來的岩漿總會並發出火星,它落在哪裡,哪裡就有可能成為下一處怒火噴薄的火山口。
革1命是有傳染性的,沃爾伯格家族治下的人給全宇宙打了個樣,就連仙舟聯盟也准備派出觀察員前來吃些經驗包。
論造反,他們可能還更專業些。
又危險收益又不高的困難任務最終被砂金認領,年輕的總監最近一直眉頭緊皺,就像是遇到了什麼人生難題。打從公司成功與匹諾康尼達成一致後他的職位雖然沒發生變化,在戰略投資部的發言權到底還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此番願意接下這個高難度任務大概也是為了更進一步吧,有人說砂金先生進入星艦時臉上的表情簡直比突然喜當爹還要凝重。
他必須說服反抗軍的領袖與公司合作,無論恐嚇還是誘騙,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許的。
星艦在董事會作出決定的第二天起航,連續躍遷數次後花了半個月成功抵達沃爾伯格唯一的對外空港——它甚至不能被稱作星港,只要規格稍大一點點的星艦就沒法停靠,公司方不得不將交通工具放在近地軌道上飄著,再用星艦搭載的小型旅行艦將斡旋隊送到沃爾伯格家主曾經居住的星球上。
卡卡瓦夏走出星艦艙門,驚訝的發現四處都在施工。
事實上這裡已經平靜下來,人們都在忙著建設新的家園與生活,想像中的暴亂……根本就看不見。
「你好,不好意思朋友,能問你幾句話嗎?」充分吸收在匹諾康尼得到的經驗與教訓,他和人說話時謙和的摘下帽子,無需珠寶與金幣,正在低頭干活的人站直身體杵著工具抬手擦擦汗:「什麼事兒?」
「額……」砂金總監有點猶豫,他雖然一天學也沒上過,但是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對博識學會還是有種天然的親近感,以至於遠在光年之外的陌生星系也讓他產生了這種感覺。
所以,這地方的雛形為什麼看上去和博識學會的那個空港頗有相似之處?
「我是星際和平公司派來調停的負責人,也可以把我看做來給沃爾伯格一家收拾善後的普通工作人員,我該去哪兒完成工作?」
他表現得就像個被趕鴨子上架的社畜,干活的人笑出兩排白牙。
「那你來得可有點晚了,我們已經翻過上一頁,眼下正在努力奔向明天。」
這話文雅得不像個出苦力的勞工,砂金垂下眼睛掃過他的掌心,橫生的厚繭幾乎蓋住了掌紋。
「總得有個交代吧,沃爾伯格家族在公司內部留下的遺產……」他故意苦笑著只把話說了一半,勞工馬上收起笑意警惕的上下打量他,金發青年舉起空空如也的手以示自己人畜無害,「請相信我的誠意,不然來的就不會是旅游艦而應該是戰艦。」
他成功說服對方,把隨行人員留在星艦上,自己跟著一圈又一圈聚攏來的勞動者徒步前往沃爾伯格堡。據說他們的首領將那座奢華的城堡開辟為行政中心,如今中心星域的各項重建工作都放在那裡進行商討。
砂金不想一上來就顯得自己咄咄逼人,從現有資料分析看反抗軍領袖性格堅毅作風穩健,是個成熟的領導者,和托帕面對的雅利洛六號完全不同。此前那位大守護者尚未完全轉變心態,她知道該如何抵御酷寒以及星核帶來的敵人,但是不知道怎樣同狡猾的同類周旋。
托她那份稚嫩的福,托帕總算是完成了部分任務。沃爾伯格的情況則更棘手些,簡而言之,不那麼好騙也不那麼好嚇。
要土地有土地,要人口有人口,要名望有名望,要實力有實力,這人還同時具備了軍事素養與政治經驗,沃爾伯格星系的縱深足夠拉出去打一場星際戰爭,只要不慫公司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
畢竟,他們是星際「和平」(重音)公司。
一路上看到的盡是被推平的獨棟小別墅,領路的勞動者隱晦的告訴砂金,這裡所有人要麼收拾好最低保障物資全家滾出沃爾伯格,要麼放下身段和其他人一樣從事踏踏實實的勞動……前提是經過檢舉揭發的環節證明其沒有侮辱損害侵犯過其他人。
「你是來的有點晚,早點來還能看到沃爾伯格堡前面的空地上那些一排一排拖出去槍斃的家伙,那可真是死有余辜啊!」他掰著手指算:「那些大地主、大貴族、大祭司和皮條客老鴇子老流氓們一樣,一顆子彈就完蛋了,真暢快!」
砂金斟酌著謹慎提問:「萬一有人作偽證告假狀怎麼辦?」
這也很常見吧,總有人想趁亂渾水摸魚,企圖把別人家的金庫搬到自己家。
身上沾著泥點子的勞動者大手一揮:「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眾目睽睽街坊鄰裡都看著呢!公道自在人心知道吧?我們的審判公開面向所有人,在星辰的見證下拿出證據講出事實,整整折騰了幾個月才逐漸從試點向外推廣。先生還會隨機挑選地點親自去到某些偏遠的地方為大家主持公民大會,想騙過他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查清事實,考慮到該負主責的應該是沃爾伯格家族,先生允許理虧的那方滾蛋。只要不是罪大惡極必須付出代價的家伙留下不該歸屬他們的財產後就能離開,至少還給他們留了條活路,哼!」
他看上去非常不滿,砂金立刻意識到被浪潮波及的某部分群體怕是更願意社死散財以求保命……嘴硬的那種蠢貨能被暴怒的勞動者們活活用鐵鍬和棍子打死。
吃子彈反而是種仁慈的處決方式,這已經是收斂後的結果。
即便星神賜福的護盾也不一定能扛住人的意志,現在他開始對反抗軍的領袖感興趣了——不是任務目標的那種興趣,而是一個曾經在泥淖中掙扎過的人對一個品德高尚的拯救者的興趣。
他殺了成千上萬的人,但也救下了不止一整個星系不計其數的人。
「你看看吧,現在地面上所有的土地都被劃分歸入集體手中了,過去那些不合理的契約統統作廢。先生說了,隨便你們這些外星系的人想怎麼制裁就怎麼制裁,封鎖,禁運,武力威脅,無所謂。我們已經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備,地面上全是適合耕種的農田,有手有腳餓不死,地下的建築也都在改造翻新。沃爾伯格留下的各種武器都已經被收繳送去統一修理,我們不怕,我們決不會放棄用血、肉,和汗水換來的果實。」
這個勞動者驕傲的挺起胸膛,誰能知道大半年前他還是個匍匐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的「賤民」?
卡卡瓦夏羨慕的看著他。
真好啊,真幸運。
這些人。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2
第296章
砂金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派來沃爾伯格,首先他是個【存護】,此行安全系數上比其他同事更高。其次他是個埃維金人,曾經受過苦受過窮,受過壓迫受過剝削,所以天然的就能博得同樣經歷的人施與同情。第三是完成這項任務必要時可以完全不講究道德,恰好賭徒也沒什麼道德可言。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能繼續激化矛盾,也不能讓革命的火星繼續蔓延。
比起動不動就「我要看到血流成河」的同事,一個外形姣好身世飄零的人更容易與當地人打成一片。
然後他就在沃爾伯格堡前的廣場上看到了真打成一片。憤怒的母親終於找到了拐走並販賣自己孩子的惡人,她聲淚俱下的拿出證據哀告。人證物證齊全,義憤填膺的人群一時沒控制住洶湧的情緒,他們沒有給人販子吃槍子兒的機會,直接手動幫這個惡棍從3D轉成2D。
「活該,呸!」領路的勞動者吐了口吐沫,「死都算便宜這家伙!」
地下城過去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雛1妓源自走失孩童。如今這位領袖厭惡把人當成商品的所有買賣,老鴇和皮條客都該死,但妓女們都被集中安排去治病了,僥幸沒染病的也放歸社會重新做人。
走到沃爾伯格堡門口,衛兵看上去沒有想像中健壯但精神面貌很好,他們客氣的檢查了訪客的身份,仔細告知他不要做可疑的事,然後砂金就被領到一處寬闊高挑的門廳內坐著等候。領路的勞動者到這裡就自顧自離開,他說他碼頭上的活兒還沒干完,得趕緊回去再鏟兩锨土。
坐在門廳裡的人有很多,都是來辦事的,接待他們的部門各不相同,沒有人露出不耐煩或是敷衍的表情。
——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正在以無與倫比的熱情張開雙手對同類赤誠以待,他們把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感盡數揮灑出來,在大地上,在地層下,在舊日統治者遺留的城堡內。
大量文員來來回回奔忙行走,看不見的脈搏正強而有力的跳動。
這些文員裡什麼樣的人都有,男女老少黑白紅黃,肉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一個族裔。他們抱著各種不同類型的文件走進不同的辦公室,拍桌子瞪眼睛聲嘶力竭據理力爭。
「這回可符合審批條件了啊,要是再不給我批必須得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不然這事兒咱們沒完!」
「不是不給你批,你有沒有理解這項請*款的用途?一共就這麼多錢,孤兒那麼老多,給你不給他?合適嗎?再把預算減減再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你打我也沒用!」
砂金:「……」
我家助理真溫柔,從來都不會打我,這就給她加發一個月獎金。
隔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士揉著額頭掰手指算數給來辦事的人聽:「你們這個社區一共分了一百公頃的地,有荒地也有熟地,熟地種糧種菜先吃著,開荒的事兒不著急,等專家們來看看。農田基本建設……比如水利,不做嗎?難道你們要人工抬水灌溉?」
她對面的人十個指頭已經不夠用了,看上去很需要路人再貢獻十個指頭出來幫幫忙。
還能有前來援建的專家?看來這位新任統治者是個人脈寬泛的家伙。以及怪不得那麼多人在空港上忙碌,不趕緊擴建將其改造成為適合星艦起降的星港後續援助隊伍連進都進不來。
好消息,遇到能聽懂人話的聰明人了。
壞消息,是個真聰明人,估計騙不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在哪兒?」一個看上去眉眼很有棱角的年輕姑娘走進門廳,砂金及時綻開他人畜無害的營業用笑容,很能討人喜歡的起身讓她看到自己:「我在這裡,小姐,辛苦你了。」
對方從上到下刮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領路:「跟我來!」
衣著華麗的金發青年並不尷尬,但他還是做出尷尬的模樣並摸摸鼻子。這是種隱晦的示弱,為了降低目標的防備……如果不能使用陰謀詭計,他也不是不可以老老實實的尋求非零和博弈。
「關於沃爾伯格的遺產,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那些都是核心星域以及殖民地的民脂民膏,誰擅自動用誰手上就沾染著億萬人的痛苦與血淚。星際和平公司想憑借幾艘星艦和幾張巧嘴就奪取我們的勝利果實?呵,那就試試吧。」
年輕的姑娘轉頭冷冷盯著外來者:「我們手裡的鐮刀也未嘗不利。」
到地方了,辦公室大門始終都是開著的,裡面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傳出。砂金暗自握緊背在身後的左手,踏入扒掉金箔後用金色顏料填補空缺的門框。
辦公室呈L形,進門需要拐個角才能見到裡面的人。年輕的總監心裡正在不停的轉動各種念頭,幾個衣著樸素年齡各異的人夾著文件匆匆走出來,兩方碰頭時對面客氣的點頭致意側身走過。
他往旁邊讓了一下,剛好和一個裹著尿不濕扎著衝天小揪揪的人類幼崽在拐角處相遇。
「啊哦?」幼崽四肢著地爬的飛快,過低的視角基本沒有預警能力,於是卡卡瓦夏嶄新光亮的鞋尖被沾著不明液體的小爪子拍了個五角星,「嘎!」
小家伙屁股一沉就坐在地上,張著手驚訝好奇的來來回回看,看自己肉肉手的圖案,看留在別人鞋子上的印記。
出逃受挫,幼崽圓滾滾的胳膊腿兒倒騰著想要換個方向繼續豬突猛進,黑色的西裝袖伸過來一把就把崽崽拎回去,不等吵鬧的聲音響起木刻的安撫奶嘴堵住一切噪音。
小家伙抿著兩顆小米牙扁扁嘴:裹裹裹,裹裹裹。
卡卡瓦夏:「……」
「過來,坐。」高挑的背影拎著幼崽走到窗下自顧自拖出椅子落座,金發青年磕磕絆絆跟過去,四肢極不協調的走出了同手同腳的效果。
咱就是說,姐姐,上次你還只是綁架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而已,這次干脆干掉一個董事,下次呢?九大事業板塊裡隨便挑一個完成終結任務麼?計劃是什麼?
他局促的坐下,安娜將小孩子放在寬闊的桌面上任由其來來回回爬行。硌疼了爬累了她自己就會停下來更換姿勢,總體而言這孩子比較好帶,無需花費太多精力。
「您好。」卡卡瓦夏把嘴巴裡那句「姐姐」咽回去,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沃爾伯格人稱呼她「先生」,通用語中這個詞彙沒有中性含義,也就是說本地人普遍認為她是個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只要姐姐高興就行。
「您好,」安娜從抽屜裡掏出助手早就送進來的調查記錄翻開瀏覽,星際和平公司派來的討債小隊?嘖,這可真是,挖絕戶墳,踢寡婦門,專逮著孤兒寡母欺負,事兒都讓公司辦絕了。
她打開另一個本子,這回封面上沒有圓潤豐滿的大橘貓圖案了,那就只是個干淨紙釘起來的記事本,看上去裡面什麼規格的紙品都有。
「您有什麼訴求?」她公事公辦的又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摸出截鉛筆。
別說卡卡瓦夏這個待遇,琥珀王來了也一樣,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應該用於造福那些被剝削壓榨了幾代甚至幾十代的人,其他一應物品統統能用就行。
大概心底斟酌了一番,親兄弟明算賬,親姐弟也一樣,上了牌桌就是博弈的人……但他們不是親生的,那就沒關系了。
「公司希望能夠妥善處理好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巨量財富,不知道您有什麼計劃?」他老老實實的不敢耍半點滑頭,並非囿於私情,而是真敢那麼干了他姐能把他頭打歪。
個人情感歸個人,眼下她身上擔著幾個星系百億人口的重擔,玩笑不得。
安娜從帽檐底下瞟了卡卡瓦夏一眼,找出第三個本子打開,一頁一頁整整齊齊列明了所有收繳所得。
「星際賬戶,股票,債券,股權,飛地,以及其他投資的各種項目……」她只讀了開頭和結尾,「我們的意見是殖民地獨立,獨立不了就自治,星系以外的一切飛地打包出售,經營項目招募合作者,這些都可以優先考慮星際和平公司。但是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錢,都是星系居民的血汗,理應歸他們所有。沃爾伯格沒有繼承人,但星系裡的每一個人都能繼承來自先祖的剩余價值。能明白嗎?」
「董事會席位我們不退,但公司的決策我們不參與。」
這是份苛刻,甚至可以說是吝嗇的協議框架,卡卡瓦夏沒說話,安靜等待安娜把本子翻到最後一頁。
她早已想到這個新生的勢力可能會面臨什麼,她早已為此做好了各種計劃。公司就算是訴諸武力也手段有限……面前坐著的人是個令使,她自己就是足以毀滅星辰的終極武器。
「不過我們可以向星際和平公司申請低息或無息貸款,以星系外各處投資所得作為擔保。該款項用於教育、醫療、基建,以及基本的工業構建。沃爾伯格未來也會作為廣闊的市場向星際和平公司有限開放,抱歉,之所以是有限,實在是太多高科技產品大家都不會用。還有一點,貸款這事兒我的選擇並不僅限於星際和平公司,仙舟聯盟派來的使者大概明天到,他們對此同樣感興趣。」
說到這裡,沿著桌邊爬來爬去的幼崽爬到她身邊用手去抓她手裡的筆,被無情鎮壓後小家伙無聊的撅著屁屁把臉壓在空白筆記本上斷電入睡。
安娜有條不紊的將可以外借的資料歸在一處遞給卡卡瓦夏:「傳回庇爾波因特好好討論,你有一周的入境停留時間,包含簽合同在內。不簽也沒關系,我很好說話。」
砂金總監:「……」
丸辣!又要通宵開會,發際線不保啦!
第297章
消息傳回庇爾波因特的當天,線上會議別說戰略投資部,董事會也一夜未眠。
根據砂金的描述,沃爾伯格的新任領袖是個精明強干的人。他生活樸素,金錢無法打動,他沒有家室,這就少了條枕頭風的磋商渠道,他還通曉泛銀河的法律基准,這意味著公司無法藉由對方的無知獲利。而且,他的實力很強,砂金懷疑自己在開啟基石後也不一定能將其成功擊殺。
拿到令使權能的正統【存護】都這麼說,其他命途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如果能順利暗殺除掉阻礙就好了,萬一失敗臉上耳光叮當響,反而會刺激那些受到沃爾伯格革1命鼓舞的地區。
就這麼談肯定是達不到公司的預期目標,不談?不談明兒仙舟聯盟的代表可就到了,萬一這兩邊看對了眼,公司的損失更大。
是保留一個只分紅不表態的董事席位,還是讓那個位置上坐著個可能與自己這一派意見相左的人?
結論當然是沒有結論,公司當即表示要凍結掉沃爾伯格留在庇爾波因特的賬戶,然後財務人員絕望的發現這些老錢簡直就跟神經病一樣,比起將資金放入銀行讓它流動,他們更喜歡把財富以各種形式具現化並固定下來。比如說購房置地,比如說購買珠寶古董藝術品,比如說投資信托和慈善基金,比如說干脆將信用點兌換成黃金堆滿自家地下室。
唯獨沒在信用點賬戶中留下足夠作為底牌的資金。
不是,你們不學經濟學的嗎?
唯一能跳起來提點意見的是沃爾伯格的姻親,安妮塔沃爾伯格的同胞長姐。她通過妹妹的繼承權對自己部分繼承沃爾伯格表示樂觀,難點在於安妮塔親手毒死了真正擁有繼承權的沃爾伯格血脈,還是兩個。
法理上能說通但情理上多少有點牽強,以砂金傳回的消息看那個神秘的反抗軍領袖多半會把她的主張當成個屁一笑而過。
第二天庇爾波因特的天還沒亮,留守在沃爾伯格近地軌道上的星艦乘員組就來信表示看到了仙舟聯盟的考察隊……
你們來真的啊?
第三天,仙舟聯盟的雲騎元帥表示理解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為了公平正義反抗暴1政所做的努力,同時也表達了【巡獵】陣營的友好。
等等,【巡獵】陣營?友好?
第四天一早砂金收到董事會發函,原則上同意授權他代表公司展開與貸款有關的談判——低息,無息這種事想都別想。條款中含有多項打包內容以及一攬子協議,總監先生今年的績效如何就看他在暫時被命名為沃爾伯格星系的地方表現如何了。
卡卡瓦夏:「……」
那你們倒是再派個人來呢?也不用別人了,就讓維裡塔斯拉帝奧過來親自談!
第五天,安妮塔沃爾伯格出身的白雀花家族對沃爾伯格的領地與遺產提出公開宣稱。他們認為作為沃爾伯格家主的妻子,安妮塔沃爾伯格有繼承文森特沃爾伯格家族遺產的權力,而白雀花家族則可通過「代位繼承」繼承女兒的遺產。再說了,沃爾伯格家族最後那兩個孩子究竟是誰殺的尚且存疑,也許就是反抗軍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也不一定呢?
總歸有棗沒棗先打兩杆子再說,萬一打著那不就跟白撿的一樣!
壓迫感十足的軍用星艦抵達核心星域防衛圈內亮出口徑可怖的炮口,仙舟聯盟的訪問團被緊急送回近地軌道轉為臨時戰爭觀察團,砂金總監也帶著工作人員回到旅游艦上觀望。
大家都在等待沃爾伯格新生勢力的反應,看看它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不低頭下跪——這將直接影響到它在文明星系中的生態位。
究竟是統治者,還是跟隨者,亦或是附庸者,以及食腐者。
卡卡瓦夏:這還用說?你們看我都不急,那就說明這把真的穩。
戰爭一觸即發,沃爾伯格星系百分之九十八的文盲率使得許多先進武器沒法第一時間投入戰鬥。就算用這些東西,來自星際和平公司流水線的它們也總會時不時在一些精度和難以評價的地方鬧出么蛾子。所以一開始時白雀花家族的雇佣軍甚至抵達過核心星域數個行星地表,被無數平平無奇的臉聯合起來暴揍一頓後他們又計劃想要引爆幾顆恆星給泥腿子們一點小小的星際震撼……許多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高素質單兵戰士讓這個計劃徹底破產。
整場戰爭拉拉扯扯持續了三個多月,期間某邊緣星系的王室被自己的子民關在地下室裡灌水送其全家去見了星神,卻因為爭不過更熱鬧的群架而錯失新聞榜頭條之位。
最終白雀花家族的指揮官,白雀花家主的長女被沃爾伯格反抗軍領袖超遠距離一箭擊殺,戰事終於在星際和平公司與仙舟聯盟的聯合呼吁下戛然而止。
蒜鳥蒜鳥,蒜你贏鳥。
這會兒整個宇宙才恍然大悟,沃爾伯格那總是穿著黑西裝戴著黑禮帽習慣用帽檐遮住大半五官的年輕領袖居然就是公司通緝榜的座上賓,星核獵手的後起之秀,伊維爾監獄的敲鐘人……傳說中的08241321號,代號為「安娜」的博普克奴隸(曾經)。
奴隸揮舞著枷鎖打碎了奴隸主的牢籠,為侮辱他/她的人挖掘出一座又一座墳墓。
一時間豢養了博普克奴隸的人家不說噤若寒蟬至少也心有戚戚——你說他們忠誠有背書?有的,包的,人還能按照族譜一個個點名殺過去呢。自由狩獵也得有活人存在才能去狩啊!而且現在魯米王室男女老幼都在地下室當潛水艇,星系裡正亂著鬧革命,沒人有功夫去管授權的事。
至於說自行開著星艦去狩獵?
好想法,真當博普克人奴性有那麼重麼?
沃爾伯格星系在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後終於迎來新生,同時獲得新生的還有博普克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埃爾洛斯-Ⅱ,當地土著語稱其「晨星」,意為與光明同存的行星。
博普克人才是真的悶聲發狠,尚未獲得自由的少數人先不論,無論營地內外、年老還是年幼、有沒有經受過訓練……整個族裔不分老少全民皆兵。出眾的基因讓他們天生就是優秀的戰士,不動手也就罷了,一動手直奔命門而去。
魯米王室不同意他們購買自己居住的行星獨立自主不再賣身?
行,你不讓我們活下去,那你也別活。
統統潛水去吧!
老實人發火的後果就是大量現役博普克奴瞬間重獲自由,福波斯帶著人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按照族人的服役年限退還奴隸主一定金額,分散在宇宙各處的博普克人帶著奴隸釋放文件返回故鄉……打包行李准備連帶著行星一塊跑路。
就……他們最開始的賣身錢就是進了魯米王室的國庫,以此換取其對博普克普通人的庇護。既然前者不做人不肯放他們自由,那就別怪他們反手吃自助了哈。
埃爾洛斯-Ⅱ所在的地理位置不好,沒了魯米王室這地方也正正擋在戰略航線的通道口上,未來不想被人反復當成筏子來回捏就早早走人為妙。聰明族人給大家想了個好辦法,舍不得故土那就帶著故土開溜呀,宇宙又不是個二維結構!至於搬家……不就是花錢麼!
合族挽起袖子齊齊上陣,難道還不完博識學會的幾十個億?
安娜原本的想法是把埃爾洛斯-Ⅱ放在天琴座或是法厄同他們老家,但福波斯回去後帶領族人認真思考並討論了一番,一致認為不如投奔博識學會。別拿文盲說事兒,他們可以學。全族上下聰明的比比皆是,笨才是稀缺資源,最多兩代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宇宙中平均學歷最高的族裔。
在生活的苦面前,學習的苦不值一提。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星系文明,他們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挺直腰板。
對於願意用闔家老小抵債借錢還實誠到連所住行星都搬過來的博普克人,博識學會在派出阿那克薩教授與拉帝奧教授仔細考察過後欣喜的表示熱烈歡迎。
怎麼不歡迎呢?絕大多數學者是真身嬌體弱,看著平均海拔體魄能接近仙舟人的博普克人,大家實在是倍感安全。而且學習這種事嘛,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博普克人又能打又老實,簡直是無處挑剔的最優合作伙伴,接觸期內就總能恰到好處的成功撈出各種花式作死的學者們,完完全全就是知識與力量的雙向奔赴。
安娜沒有為難導師動用人情和面子,原身是個博普克人,就算是找地方遮風擋雨也一定等價交換,絕不會讓好心人吃虧,她對此表示尊重。統一了思想後族裡加加減減從魯米王室的國庫中湊出個整數,福波斯他們又陸陸續續收到許多退役後留在其他星系生活的博普克奴的無私捐贈,最後一總算下來向博識學會貸得那點款少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提。
那點兒錢叫貸款啊?個人消費貸是嗎?
沃爾伯格星系大動干戈熱氣騰騰的戰爭結束時,博普克人趁著全宇宙都去看白雀花家族的熱鬧成功卷包跑路,順利將埃爾洛斯-Ⅱ掛在博識學會派來的星艦屁股後面毫不留戀的離開魯米星系。
你們自己鬧去吧,我們拿了我們的東西就走,不玩了。
第298章
仙舟聯盟的訪問團成員主要來自朱明、曜青、羅浮三艦,他們只比庇爾波因特來的公司代表晚了一天,考慮到仙舟聯盟最近頻頻被【毀滅】令使幻朧挑釁脾氣有點暴躁,他們還能分神注意到沃爾伯格星系已經可以說是極給面子了。
——公司的笑話嘛,必須趁熱呼看。
尚在施工中的空港沒有讓客人們感到為難,相反他們爭著搶著想要下去看看。比起蹲在近地軌道上和公司星艦大眼瞪小眼,還不如去看原住民挖土搞基建呢!
擔任使團護衛的彥驍衛在見到反抗軍首領時差點腳下一滑平地摔,這這這這……怪不得將軍送行時笑得那樣神秘。
當然了,反抗軍的領袖在看到訪問團領隊時表情也有點古怪。
安娜:這不是羅浮鳴火商隊那位默認被幻朧給害了的狐人姑娘嗎?
再看看其他成員,青雀姑娘也是老熟人了,有點眼熟的黃衣服雲騎姑娘扛著劍站在她身邊。還有幾位曾和椒丘先生同時出現過的狐人……以及朱明人的衣服真辣,不知道在沃爾伯格星系他們會不會著涼。
寒暄的事自有專人勝任,大概盡了下禮節後賓主落座。仙舟人的想法比公司要簡單些,他們對沃爾伯格家族的遺產沒有任何興趣,只想在這顆行星上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事件的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麼樣。能做成生意那感情好,做不成也沒關系,純把他們當成趕來吃瓜的熱心鄰居就行。
半年速通造反副本,擱誰誰不好奇吶!博識學會都好奇,說好了再過幾天會派各行各業的年輕專家過來做論文……啊不是,援建!
半個宇宙都是樂子人,此時此刻,阿哈萬歲!
「諸位當然可以隨意參觀采訪,但是我必須把醜話說到前面,」事關公務,安娜且不著急和熟人聯絡感情,「無論是對親歷者還是當事人的訪問,都請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不要勉強也不要誘導。另外就是最近局勢雖說有平穩的趨勢但總體還是有點亂,遇到危險請及時聯系當地治安隊,雖然他們戰鬥力有限但請不要因此就輕視他們的作用。嘗試自救也可以,稍稍注意下烈度。」
這話已經是比較客氣委婉的表達了,從反抗浪潮脫胎而出的軍隊正在重組當中,安娜從不忽視普通人的力量,因為她覺得自己也就是個普通人。
多普通啊,被導師催論文也一樣頭疼呢。
仙舟的客人們得到允許後紛紛表示絕不會過度打擾正在恢復生產生活的本地人,他們前腳才出去,沒多久就有老百姓專門趕來沃爾伯格堡請領袖幫忙轉達謝意——今天新來的這幾個外星人幫了很多忙,尤其那藍衣小哥和黃衣姑娘,拉著農具跑得比牛都快!
安娜:「……」
彥卿你在外面這麼奔放你師父知道嗎?
午間安娜邀請訪問團成員吃了頓本地家常特色,這會兒用過餐,休息時間就比較適合討論私人話題。彥驍衛蹦到她面前問東問西問左問右,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就沒有他不問的,當然也少不了所有人都疑惑的某個關鍵點。
「……你……您……這是?」
他能理解沃爾伯格人的反抗,但這關安娜費伯裡克特什麼事?師父只叫他出門看看長長見識,卻沒說在外面遇到跳出認知的事時該如何應對。
少年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就算衝出去埋頭干了堆活再回來腦子裡的彎也沒別清楚。
餐桌旁只有兩三個人留下,安娜笑笑,不以為意道:「因為我曾經是沃爾伯格家購買豢養的奴隸呀。」
已經有人傳遞消息告知她白雀花家族的戰艦不日即將到達,也該是掀開08241321號這個馬甲所有秘密的時候了。原身遭遇的一切不該被埋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含糊無果,所謂報復也不只是物理消滅仇敵就算結束。
彥卿:「……哈?」
我幻聽了嗎?
「你覺得奴隸該是什麼模樣?」黑衣女子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含笑抬眸,姿態優雅從容。
少年順著她的話側頭想了想,奴隸麼……髒兮兮臭烘烘,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黑乎乎看不清五官?總之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他的表情有種奶貓還沒睡醒時的恍惚感,顯然大腦負荷過重隨時有宕機的風險。
安娜笑了:「你想的那些得是幾十個琥珀紀以前的舊事……不過也不一定,哪怕現在也確實有一部分純做體力勞動的奴隸和你想像中相差無幾。」
「奴隸沒有自由和自我,完成主人的命令就是存在的意義,無論什麼樣的命令……想改變這樣的命運就只能拿起刀劍,頂著世人的不解與誹謗反抗。」
從這個角度上看原身並不是個好奴隸,沃爾伯格的命令經常被她當做耳旁風忽略掉,但她來世上走一遭也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仙舟聯盟禁絕人口交易,可以雇佣不許蓄奴,每條律法背後都有深刻的歷史教訓。彥卿年齡小,書讀得少,一到這種地方就有點迷茫。停雲姑娘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幫了一把:「咱們學宮裡有講這一章,『三劫大災』還有『褐夫起義』這幾篇都是……」
「……」彥卿臉紅得厲害,下定決心這次回去一定要刻苦把落下的課程好好補一補。
平日裡大家都將他視作孩童,他總覺得被輕視,可真正到了需要他頂門立戶當個大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辦的全是小孩事兒。
狐人姑娘輕笑著坐回去,頭頂那兩只毛茸茸的大耳朵隨著動作彈動。馥郁的馨香遠離後少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重新看向安娜:「所以您一定吃了許多苦受過很多委屈。」
這孩子是個天生的俠義心腸,他握緊手裡的茶杯:「您沒有錯!我能理解,聯盟也能理解!」
安娜看了他一眼,決定給這小子一點小小的教訓吃吃。哪怕只做個武官出門在外也不能一時義氣上頭就想也不想替你所代表的利益團體做出立場鮮明的宣告。沒看卡卡瓦夏今天都沒敢出現?他不是膽怯,他就是為了避開這種不得不公開表態的場合才故意不出現。
公事就是公事,不可能沒有情感傾向但也不能全是情感。她很高興自己在彥卿小哥眼裡作為好人出現,但此時此刻他們一個代表沃爾伯格星系一個代表仙舟聯盟。
好在這會兒大家坐在餐桌旁,周圍也沒什麼外人。
她又看了停雲一眼,對方晶瑩剔透的漂亮眸子裡閃爍著狡黠的微光,可見也是同意這種操作。
——歷練家國大事時遇到的都是自己人,吃不了什麼原則上的大虧,後遺症無非事後羞愧難過上幾天,這麼好的事兒別人家求都求不來!
「既然彥驍衛也認為沃爾伯格星系人民的反抗是正義之舉,那麼我在此觍顏請求聯盟元帥在這件事上給予一定聲援,不勝感激。」
無良大姐姐一腳就把尚且不諳世事的小朋友一腳踹坑裡,彥卿茫然的瞪大眼睛——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表態出了問題,更嚴重的是機會已經錯過,描補都來不及描補了。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作為宇宙中【巡獵】星神旗下的第一大勢力,仙舟聯盟的代表能把話再收回去嗎?
黃衣的雲騎姑娘腦袋上還在不停冒問號,青雀小姐已經熟練的邊笑邊打起哈哈:「彥驍衛急公好義,聯盟也是向來都走在追求公平與正義的道路上的,沃爾伯格人民過去的日子全宇宙有目共睹,重獲新生確實是件值得恭賀的大事。」
她一下子就把聯盟的立場拉開,解掉安娜套在彥卿脖子上的道德綁架。
安娜笑而不語,停雲也是一樣。
她肯定不會太為難彥卿啦,不過其他人麼……想在沃爾伯格長期穩定做生意總得有點表示,要麼咱們關系鐵,要麼你出的價格鐵,兩樣占一樣。既然關系不那麼鐵……是不是價格就要鐵一些?
黃衫姑娘漂亮的大眼睛裡有股未被知識污染過的清澈,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停頓。
「不久之前羅浮仙舟的演武典儀,先生或許有所耳聞?」停雲小姐順勢換了個話題,安娜體貼的跟著頷首:「雖然距離遙遠,消息傳遞的速度可從來都不慢,聽聞絕滅大君之一對羅浮和曜青虎視眈眈……」
說到這裡大家再次齊齊陷入沉默,不是,幻朧究竟怎麼想的?咋就盯上仙舟聯盟不放了呢?
「也許……」安娜琢磨著揣測,「我也只是一猜,也許因為帝弓司命出身仙舟,所以才會引來大敵。並非絕滅大君與仙舟為難,而是【毀滅】想要毀滅【巡獵】。」
不然呢?帝弓七天將那是七個【巡獵】令使,單打獨鬥或許吃力,七個人同氣連枝扛著武器圍上去叮咣一頓亂揍……幻朧挨這頓是圖啥!
「覆滅仙舟,則【巡獵】星神的根基不存。命途狹窄始終都是個弱點,如果不能趕在【毀滅】圖窮匕見之前拓寬命途,失去仙舟聯盟對帝弓司命來說恐怕也是一大損傷。」
停雲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謝:「先生的提醒我收到了,先生對聯盟的好意我們也心領。請您放心,這些都會第一時間呈遞元帥裁度。」
這位可是正兒八經研究神學的學者,即便是「猜測」也有相當意義上的參考價值。
第299章
仙舟訪問團的到來嚴重刺激到了星際和平公司敏感的小神經,沃爾伯格星系如今的話事人腦子不糊塗,不吃哄騙也不吃恐嚇。他們不願放棄沃爾伯格遺留下的巨額財富,也不排斥與外界展開合作,雖然窮但把主人的樣子擺得明明白白。
砂金在仙舟人抵達的第三天收到董事會討論出的決定:談,必須談,公司不能失去影響力,只要沃爾伯格在對話體系內,它就仍是【存護】的勢力而非【巡獵】。
為了支持他的行動,戰略投資部不日還將有另兩位高管啟程出發前往沃爾伯格星系。
「……雲騎元帥的友好宣言更像種投桃報李的回饋,我各人認為公司拿下合作大頭的概率比仙舟聯盟大。」金發青年一邊過OA一邊在外置設備上和人通話,「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基礎都是與公司產品匹配的標准件,除非現在的沃爾伯格人願意額外多花兩筆巨款,否則只要有能談的機會他們一定談。顯然他們沒有那麼多信用點……」
沃爾伯格家族真是個神坑,還是專坑隊友的那種。
聊了好一會兒他掛斷通話,帶上目標和隨行人員約見反抗軍首領。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誰想坐在姐姐對面和她針鋒相對啊!她只消皺下眉他就想放棄一切原則趕緊簽字畫押結束折磨了,談談談,談什麼談,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不行嗎?!
一行人等再次進入沃爾伯格堡,仙舟聯盟的訪問團也在,首領助理正陪同更受歡迎的客人們徜徉在沃爾伯格家族遺留下的名貴植物園中,看上去相談甚歡。
「砂金總監,您說沃爾伯格人會不會因為情緒故意提些苛刻的條件刁難我們?」隨行人員有點擔心,他們還沒見過那位神秘的領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麼脾氣秉性。
金發青年嘆了口氣:「當然不會,那是個正人君子,而且還很理智。義氣行事對沃爾伯格沒好處,他們不會那麼干。」
他擔心的另有其事——董事會也不是鐵板一塊,絕大多數人不想途生是非不意味著所有人都願意老實談判,總有人在投機的方向上比他這個賭徒還激進。
沃爾伯格的姻親白雀花家族就是其中跳得最高的一位,他們也確實距離美美吃掉絕戶遺產最近。
進*入沃爾伯格堡的會客廳,這裡仍舊是華麗摻雜著淳樸的風格。砂金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提出閉門會談的要求,做安娜的對手就已經夠令他難過了,邊上再坐上一排瞪大眼睛吃瓜的仙舟人簡直就是絕望上再摞個絕望。
這是砂金總監一生之中為數不多的一次正兒八經的談判,盤外招不是他不會用而是不想用更不敢用,之後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沃爾伯格的反抗軍首領同意了他的請求,做生意貨比三家可沒說要把「三家」聚在一起比較,那不是做生意那是起哄架秧子。
「公司原則上可以同意沃爾伯格作為一方勢力保留董事席位,但今後的投資方向以及占比……」這注定會是場艱難的談判。沃爾伯格人據理力爭,該哭窮就哭窮,該訴苦就訴苦,核心要點就一個:沒錢!
公司這邊也不是吃素的,基於沃爾伯格眼下的情況,公司看不到短期投資的利益,長期投資也不是不行,得加錢!沒錢就在其他方面增加權重。要麼允許公司把手伸進星系,要麼遠離仙舟聯盟所代表的【巡獵】勢力。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沃爾伯格人又不傻,小孩子才搞「咱們兩個天下第一好」的小團體,只要能賺錢能發展,他們誰都不想得罪。
安娜攤手表示卡卡瓦夏仍需努力,她只是個鎮場子的,不能一人獨斷民意。
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和沃爾伯格公民代表大會投出的談判團整整談了一天,氣氛不說特別好吧,但也不能更壞,唯一的成果是雙方成功的和平撤離會客廳沒有打起來。晚上客人被安排在城堡的客房休息,就和仙舟聯盟的訪問團隔了一條走廊。
隨行的工作人員好幾次暗搓搓的企圖賄賂服務員打聽消息,無一例外遭到拒絕。無論寶石還是貴金屬裝飾品,有一件算一件連送都送不出去,不是被當場拒收就是事後被管理人員微笑著送回。
金錢無法打動的不只是他們的領袖,沃爾伯格重獲新生的每一個人都無比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們不願再回到過去的黑暗當中,甚至能夠為此克制住人性中天生的貪欲。
砂金彙報過工作進展後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圈,眼看夜色越來越重,他想去見安娜但又怕被本地人抓住給她添亂,一時沒有頭緒就只好這麼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
外置設備突然炸響,這個鈴聲是公司職員通用的警報,專用於在外出差的員工及時躲避——公司向來是只管派人不管緊急撤離的,一旦工作地爆發戰爭或動亂那就只能自求多福。
成為自己的英雄吧朋友們!
青年心下一沉,恐怕是白雀花家族終於忍耐不住決定將一切訴諸武力。他披上外套拉開房門,先指揮熱鍋螞蟻一樣的隨行人員整隊做好撤離准備,然後獨自去找安娜報信。
姐姐她是一定不會退的,那就只能提醒她盡快做好准備。
走到一半迎面就見安娜帶著助理和工作人員面色凝重的出現在走廊上,見到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派人去叫醒仙舟來的客人,自己留下安排公司的代表。
「不好意思,有敵來襲,沃爾伯格現下無心繼續談判。為了各位的安全,還請盡快回到星艦上去,如有必要躍遷離開也好。」
主家這是挽起袖子要跟惡客茬架,其他人早早讓開才能避免被戰火波及。
「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們走,我留下。」兩邊都沒有礙事的人,卡卡瓦夏緊緊看著安娜,生怕她不願意。
就算她不同意也沒用,世人皆認為埃維金背信棄義反復無常,卻不知道狡詐的賭徒也有自己的原則。
安娜這回是真的皺起了眉頭:「你留下干嘛?無論輸贏公司董事會都會問責,你……」
「那就辭職不干!」金發青年輕松的聳聳肩膀,「比起P45這個總監的職位,人生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東西。」
「……」見他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安娜知道硬趕也沒用,回頭這家伙自己再摸到戰場上才叫真攤上大事兒,「去把頭發染了,換身衣服,有隱形眼鏡嗎?」
卡卡瓦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被說服,不過這也很正常,都已經兵臨城下了哪還有時間花在爭執不下上。
「這就去這就去!我我我,我馬上就好,姐姐你等我!五分鐘,不!三分鐘!」年輕人一點也不穩重的跑回開。
很快仙舟的觀察團就被一股腦打包好和星際和平公司的客人一並由專門的護送隊伍送到空港工地,充當駁船的小型星艦跑了兩回,地面上只余沃爾伯格自己人。
反抗軍戰意熊熊,帶領他們砸碎枷鎖與牢籠的領袖出現在沃爾伯格堡的圓形穹頂上。
「姐妹們,兄弟們!」他還是穿著那套幾乎成為標志的黑色西裝,戴著壓低帽檐的禮帽,聲音堅定有力,身形挺拔如松:「不出我們意料的,那些奴隸主,資本家,大地主,還有他們的狗腿子買辦果然來了。他們以為我們窮,我們沒有讀過書,所以我們就是些好欺負的軟骨頭。只要把星艦開到頭頂亮出炮口,我們就會被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回到過去……我親愛的朋友們,誰還想過那樣的日子?沒日沒夜的耕種,老母和最小的孩子卻被活活餓死。無休無眠的紡織,身上卻連一塊完整的布都沒有。」
星網將廣場上發生的事同步擴散給每一個身在沃爾伯格的人。
「我們要組織起來,我們要團結起來,用手裡的斧頭、鐮刀、梭子告訴那些人,他們打錯了念頭!」
歡呼聲與誓約的聲音震耳欲聾,他抬起手向下壓了壓,偌大的廣場立刻鴉雀無聲。
「有人說,放下武器退一步行不行?不要戰爭,戰爭會死人。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不行!過去我們吃了多少苦?不就是一次又一次這樣哄騙自己退了一步又一步?只要有第一步,就有以後的無數步,只要沒有第一步,今後就一步也不會有!」
「想想我們的家人,想想我們的孩子,我們可能會流血,會死,但我們撐住了不跪,我們的孩子從今以後也就不必再向人下跪。」
無數的怒吼聲再次炸響,那團火又一次燒了起來。
完成臨戰動員,安娜從沃爾伯格堡大門的圓形穹頂上跳下來,她新招募的「副官」跑得比誰都快。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頭發還有點濕,就像是剛被人從床上喊醒時狠狠洗了把臉那樣。
「先、先生!我能為您做什麼?」這人漆黑的瞳仁兒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原來那位助理小姐警惕的上下打量著他:「先生,這個人?」
「無妨,他是來幫忙的朋友,是個好人。」安娜安撫了一句自己的助理,但是也只有這一句:「接下來我的注意力將會盡數轉移到抵御外敵上。行政方面的事就交給你和公民代表大會的常駐代表,多溝通多聯絡,我們注定會是這場戰事最後的贏家。」
「是!」她激動得雙頰亮紅,戰意高漲:「您一定能帶領我們把那些惡霸統統趕走!」
第300章
戰爭是系統性極端衝突爆發後的綜合表現,它不是兩個人或兩個社區打架鬥毆,只消分出戰場上的勝負便可宣布對勝果的占有。仙舟聯盟有句話叫做「光炮一響黃金萬兩」,由此可以窺見戰爭對社會財富的消耗有多麼可怕。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這麼說——沒錢打什麼仗?!
但對於沃爾伯格,這一仗必須打,而且必須打贏。否則所有人將會全體淪為白雀花家族的殖民地二等公民,從此以後別說當家做主自己說了算,抬頭走路說不定都會被打。
沃爾伯格家族倒得突然,許多武器擺放在倉庫裡,甚至連包裝都還沒打開。這對於一個文盲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八甚至以上的新生勢力來說有好也有不好。好就好在大家不必舉著木棍和石頭對抗星際時代的武器,不好的地方在於這樣的武器對使用者有較高要求。
你總得能看懂防御系統的說明書吧?武器的使用可以上手摸索,配套的系統搭配則需要專業培訓。
很遺憾,卡卡瓦夏在公司的主職是討債,不是培訓安保人員。不過他好歹也被翡翠安排著學習過絕大部分型號武器的使用,於是被安娜委以「重任」去教一大群剛學會書寫自己名字的人該怎麼正確打開槍口對准敵人而不是自己。
「防御系統一時半會兒臨時搭建肯定是無法起到有效作用的,白雀花家族的戰艦最遲天亮後就會闖入沃爾伯格核心星的防衛圈。」
「怎麼辦?沒有防御系統,面對星艦我們根本就不是白雀花的對手……」
所有情報皆源自剛剛重獲自由的那些邊緣星系,大家都是曾經被沃爾伯格家族奴役的人,奴隸主全家死光光後核心星新領袖爽快的放人放權,目前「鄰裡關系」還處於較為和諧友好的氛圍中。至於說再遠點的……別想了,核心星的本地土著們只來得及手搓出一條時斷時續非常不穩定但也比沒有強的通訊網。
安娜絕不吝嗇以最大惡意揣測星際和平公司。利字當頭,白雀花家族若是能給反抗軍一個教訓教會他們順服,公司那邊絕對是舉起雙手雙腳表示贊成的。雖說庇爾波因特不好直接插手這場遺產爭奪戰,但也不耽誤稍稍為還活著的董事會成員行些方便。截斷星網,這總沒問題吧?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戰爭導致的技術故障,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也正因為沃爾伯格從領袖到守門衛兵都早已對資本家和奴隸主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他們才來得及集中優勢先把自衛反擊必須的基本建設拉起來。
果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之前,所有生活在沃爾伯格且擁有個人光腦的人幾乎同時發現他們無法再向外遞送消息。
「先生……」無數道焦急的視線看向坐在長桌盡頭的黑衣領袖,「我們該怎麼辦?」
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馬上就要被人壓在頭頂欺負了還有心慢悠悠喝茶。
安娜把所有不利消息一條一條放給與會人員知曉,欣慰的看著他/她們從幾個月以前一言不合就罵娘脫衣服鬥毆成長到現在這個程度。
擔憂,焦慮,但不絕望也不焦躁。
「把系統放開,示敵以弱,讓他們失去警惕心。」她將那個老演員茶杯穩穩當當放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靈活的繞動大拇指,「只要他們落地,就別再想著能離開沃爾伯格。」
「剛好我們缺星艦,白雀花這就不遠萬裡趕來送裝備,實在是令人感動吶!」
她站起身在背後的白板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下面紛紛響起各種抽氣聲。
置之死地而後生,領袖是一點活路也不給敵人留……也不給自己人留。
反正那個防御系統一時也搭不起來,干脆也別著急搭了。第一階段,沃爾伯格人得先把老幼以及後勤保障統統轉移到地下城去施行戰時配給制保證他們的最低生活需要。第二階段,地面上除了必要的誘餌還需將反抗軍化整為零盡量降低損失,以運動和騷擾為主不讓白雀花的雇佣兵有休息和思考的時間。白雀花家族此行是為了求財,恰好沃爾伯格家族十幾輩子都是屬倉鼠的,想要帶走他們積累的財富星艦就必須乖乖落在地表將堆得比山還高的金銀財寶搬運裝船……然後戰爭就將進入反擊的第三階段。
「今天明天防御系統搭不好,但誰也沒說這個月下個月也搭不好。護盾這種東西就像自家的大門一樣,向來擁有兩種含義:不讓外面的人進來,不讓裡面的人出去。我們的優勢是什麼?是背後一顆又一顆行星,是萬眾一心的團結,相比之下白雀花連軍隊都是臨時拼湊的,還有一部分先遣隊干脆花錢雇佣。」
她冷笑了兩聲,不再焦慮的同行者們也笑了起來。
他白雀花家族有多少錢這麼干燒?沃爾伯格人早就習慣了吃苦,不知道白雀花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苦究竟是什麼。
釐清了思路後大家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從深夜時分獲知情報到現在,每個人肩膀上的壓力都重逾千金,但是等到將敵我勢力細致分析一遍後大家發現情況也就那樣。
大不了就讓星艦把地表上還沒來得及開出來的地炸個遍唄,還省得本地人花心思搞拆遷了。等他們炸完將來直接鏟掉建築垃圾就能翻地種田,這麼一想白雀花還真是「好鄰居」,大老遠的又送東西又幫忙干活,整得大家怪不好意思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該去動員遷徙的去動員遷徙,該安排布防的安排布防,該做聯勤保障的去做聯勤保障,人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寥寥幾位。
「卡卡瓦夏,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
她看向剛從外面回來的青年,他把淺金色的頭發染黑,又戴了副黑色的隱形眼鏡,那套華麗的衣衫不知道扔去了哪裡,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樸素與穩重。
要是讓他的同事們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地上怕是會出現一堆下巴——琥珀王在上!埃維金人居然能和「穩重」這個詞聯系在一起?
「你說。」青年拉著凳子坐近了些,安娜看向桌邊的另一個年輕人,「你和瑪拉,你負責甄別,他負責技術,趁打起來的這段時間將潛伏在沃爾伯格核心星上的間諜挖出來。」
這件事安排給他一是沒人能在「撒謊」這件事上越過埃維金傳統藝能,二也是為了將來方便他回公司述職——我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高管抓庇爾波因特自己的間諜,只抓不殺給足面子。
星際和平公司就是個標准的資本,逐利是它的終極目標,給足利益它就沒有什麼原則可言。
卡卡瓦夏看了眼那個好像一直都在神游的年輕人,注意到他對安娜一點也不感興趣後他馬上就高高興興點頭接下這樁萬分重要的工作。
——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決計當不了這把刀。
「好,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年輕人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
瑪拉的視線停留在卡卡瓦夏臉上,認清楚他的模樣後就起身告辭出去搓設備。他是安娜在沃爾伯格發掘出的本土技術人員,屬於基因彩票把智力給點爆表的那種。
像這樣的特殊人才,放在其他星系上不說得到多少特殊待遇吧至少也全程高福利高待遇一路保送進第一真理大學甚至天才俱樂部,然而沃爾伯格家族管理時期他就只能蹲在一家由沃爾伯格們開設的郵件交換站無聊到數螞蟻。反抗軍衝入沃爾伯格堡的時候這家伙聰明的給自己現搓了個能攻能防的微型工事躲進去,為「打掃衛生」的戰士們制造了不少麻煩,最後還是安娜親自動手才把他從那個「王八殼」裡撬出來。
現在他設計的「王八殼」已經投放使用了,剛才出去的人裡就有督造安裝這玩意兒的。
會議廳內現在就只剩下了卡卡瓦夏和安娜,年輕人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把疑惑說出來:「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辛辛苦苦的組織沃爾伯格人反抗?為什麼不直接出手解決問題?等到他們真正親眼目睹星際戰爭的殘忍後肯定會埋怨你,如果由你出面擊退白雀花家族,你在這個星系的聲望還能再上一層樓。」
無冕之王。
安娜笑著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你需要報個阿那克薩教授的短期培訓班。」
這是在開玩笑,但也不全是開玩笑。要不是本學期認真學習了阿那克薩教授開設的種種課程,光是臨戰動員那一關她就過不了。
「我對於成為救世主或擁有神聖光環這種事不感興趣,」她撐起下巴放松的來回搖晃身體,「沃爾伯格人要撐著腿從地上爬起來,必須用自己的手殺死敵人,用自己的血和肉打造出抵御外敵的城牆,建立自信這種事別人是不能代勞的。」
「而且,」
她溫和的勾起嘴角,灰藍色的眼睛安靜而柔和:「親愛的卡卡瓦夏,我們這些奴隸殺死奴隸主不是為了成為新的奴隸主,對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2
第301章
近地軌道上,來自仙舟聯盟的客人們比本地人還要緊張的擠在觀景窗前現場觀看「教學範例」。打從星網斷掉的那個時候起,聯盟就及時傳□□問團表示隨時可以接應大家撤離沃爾伯格星系。
訪問團成員都是羅浮、曜青以及朱明的新生代,戰火無情萬一折了哪個家裡都得心疼死。據說此事乃是六御操持,三位將軍反倒一點兒也不著急。
以停雲、彥卿、青雀為首的三位羅浮子弟集合了所有成員商議後投票,最終決定訪問團臨時轉為觀察團,就留在近地軌道上親眼為普通人的意志見證。
他們甚至不是長生種,短短百年卻做出撼動寰宇的壯舉,怎麼能不細細觀察記錄?
「這就是白雀花家族的主戰艦隊?看上去還挺有料的嘛!」素裳背著劍站在彥卿下手處,她是剛入伍沒幾年的雲騎士卒,彥卿是雲騎驍衛,上下有別理應如此。
藍衫少年有些緊張的捏捏手心,他自己上戰場都不像現在這般提心吊膽。
白雀花家族的作戰旗艦與羅浮的戰艦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是放在驍衛隊列裡規模論得上前三。有時候體積也是實力的一種外在表現,它這麼大的個頭攜帶的能源肯定不少吧?相當於一個移動火藥庫了。
「彥驍衛?彥驍衛!你怎麼不說話呀?」素裳抓抓後腦勺,她不是羅浮本地人,母親送她來羅浮就是為了讓她長長見識沾沾神策將軍的文氣,別當個只會出力的大頭兵。
彥驍衛像是突然被驚醒那樣轉身看過來:「怎地?」
「我問你,你怎麼不說話?」素裳比彥卿年齡大,父母雙全家學淵源,正是無憂無慮一步步打基礎的時候。後者卻是雲騎遺孤,被神策將軍收養留在身邊做弟子……所以他格外敬重景元,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占不得鰲頭,多少有幾份害怕辱沒師門的意思。
早先同齡人中無敵手的自信被這兩年接踵而來的高手砸得七零八落,此番受了軍中委任護送訪問團出行,不消說也有景元安排他真正接觸戰事的打算。
「上戰場」和「上戰場」,區別大得很。有人橫掃千軍力敵萬夫仍不免落個「豎子不足以謀」的評價,也有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反而越打手裡人越多地盤也越來越大。想要成為「劍首」,不僅得心無旁騖身手精湛,更要品德出眾性情堅毅,或者再有些臨軍對陣時的機變就更好了,假以時日這樣的人才方是能讓人放心交托羅浮重任的棟梁。
僅與步離人這等豐饒民對戰,眼界終究還是窄了些,難得有機會遇到沃爾伯格這種無論勝負都再經典不過的範例,那真是想方設法也得把孩子塞過去見識見識。
彥驍衛輕輕嘆了口氣:「我在想,若我是沃爾伯格一方的指揮官,這場戰爭該如何獲勝。」
來來回回想了好幾遍他都只能想到自己將眾人護至身後一飛劍干掉敵手……但是不對,這絕非師父想看到的答案,也是他自己內心深處的否定。
以一人之力獨擎大廈,能撐到幾時?或是將人當做照亮天空的太陽那般燒著,又能燒到幾刻?
不該只教泰山壓在一個人肩上的,羅浮也不是代代將軍劍首均能承壓數個百年。
「這樣啊,他們想贏確實不容易,可我卻覺得也沒有多難。」素裳又抓了抓後腦勺,空出手比比劃劃:「那位首領眉毛都沒多動一下,想來是早早就已經把各種難題都料到了。遇上麻煩這一手有准備,那一手也有准備,樣樣准備做得足足的,誒嘿!」
她把兩只大眼睛笑成兩條縫:「而且呀,沃爾伯格人是在保護自己的家,出門搶別人的東西不一定下力氣,護住自家的倉庫不讓人搶能拼命。」
彥驍衛:「……」
好像有點道理,但又和他自己想的方向不一樣。
「兩位聊什麼呢?」停雲姑娘從外面回來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尾巴。普通狐人尾巴的數量要麼是一要麼是零,獨獨她一下子生了九條尾巴,硬是比一般的族人多出八條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素裳把她和彥卿閑聊的東西簡單重復了一遍,停雲擋在面前的小扇子輕輕動了動,兩只狐耳靈活的轉來轉去。
「咱們再怎麼猜,終究猜不出那位『先生』的想法,不如先靜觀其變。」這話倒也中的,不管他們這邊如何推演,這終歸是沃爾伯格人的命運之戰。
閑聊間白雀花家族的艦隊已經越過沃爾伯格核心星的層層防衛距離,以一種非常不禮貌的姿態打開炮口朝著主人家的腦門撞過去。
「這這這這這……」素裳張大嘴巴瞪大眼睛:「防御網呢?我記得沃爾伯格和白雀花家族都是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吧,剛才還想都一個師傅教的怕破不了招啊,怎麼沃爾伯格這就抱頭蹲防了?認慫?」
好歹把架子拉出來呀!
彥卿被她一時情急拽住條胳膊拼命來回扭,不得不順著那股巨力點頭:「別急別急,看看再說,看看再說!」
吆喝完他自己也有點心虛,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白雀花想要吃絕戶,甚至吃的還是親閨女的絕戶,實在叫人看不過眼。跑到人家家裡還這般耀武揚威,素有俠義之心的少年要不是不久之前剛吃過教訓,這會兒怕是早就長劍出鞘衝出去打抱不平了。
但是這回他按捺住了性子,老老實實待在近地軌道上的星艦裡,認真觀摩這場極不對稱的戰爭。
白雀花大概是想要占個先聲奪人的優勢好速戰速決,正如安娜預料的那樣,資本家的金庫也經不起戰爭火種焚燒。但凡投入和所得都要有個合適的比率,賠本的買賣沒人做。
一個基數的狂轟濫炸之後除了沃爾伯格堡尚且完整外核心星上過半地面建築化作廢墟……另一半完整是因為行星自轉還沒轉過來。
緊接著白雀花家族開始喊話勸降,許諾沃爾伯格人只要投降就能獲得種種優待。房子票子車子一應俱全,願意遷徙的話甚至可以連老婆都包發。
「呸!好不要臉!」這回素裳姑娘還沒聽懂,其他的仙舟人先紛紛滿臉嫌惡的啐上一口:「這不是畫個大餅誘騙沃爾伯格人麼?好的壞的香的臭的都叫白雀花的人給說盡了,什麼只要交出首惡其他人既往不咎……到時候亮出武器不認賬,誰又能拿他們怎麼樣?」
可是旁觀者能看清的事,當事人未必能看清。
很快沃爾伯格的反擊就出現在有限的星系內網上,沃爾伯格堡光線充足的家族收藏間外,反抗軍的黑衣領袖淡定喝茶。
令人驚訝的是他,不,她摘下了習慣性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圓頂禮帽,露出眉眼鋒利但神情平和的五官。
「親愛的朋友們,」她手裡端起茶杯致意,輕松的靠在椅子上微笑,「我知道一直都有人在猜測,我是誰,從哪兒來,為什麼要淌入沃爾伯格這潭渾水,以及什麼時候提桶跑路。」
說到這裡她忍俊不禁的搖頭失笑,仙舟聯盟的觀察員們也發出「噗噗」的笑聲。
管你扔了多少能源和炮彈,人家一點也不怕你說你還能有什麼招?星艦打站樁,打完了發現毛用沒有,這不是純屬逗樂子麼!
「現在你們看到了,我是08241321號,伊維爾星際監獄在逃的重刑犯,星際和平公司懸賞榜上的老熟人。」
她黑色的頭發長長了,一總在腦後扎了條低低的馬尾。
「我還是沃爾伯格從奴隸主手裡買到的奴隸,代號『安娜』,一件武器,一個工具。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是沃爾伯格家主以及老夫人下達的命令,和之前所有的命令一樣,旨在分裂星際和平公司董事會的和諧。只有分裂才能讓沃爾伯格有機會不斷靠近目標達成目的,為了這件事我已經為沃爾伯格效力了近十年。」
「嘔心瀝血十年時間,歸來後在主人眼裡我的用處居然還是一頭取樂兼或生產優良品種的母畜。這是種極致的羞辱,朋友們,無論性別還是年齡,沒有人能忍下這種羞辱。被賣給沃爾伯格後我就是沃爾伯格人,我以為我的努力能讓我融入這裡不再漂泊,可我半生的奮鬥並沒有讓沃爾伯格變得更美好,所以我決定換一條路。一條不再搖尾乞憐,奴顏婢膝的路。」
「你們看到了,我就在這裡,白雀花,想要奪走沃爾伯格人的血汗,那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從這一天開始後的每一天,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景色,08241321號都會准時出現告知所有沃爾伯格人她始終與他們在一起,並肩作戰。
第302章
「銜接得剛剛好。魯米王室拒絕了我們自行購買埃爾洛斯二號的合理要求,大家一怒之下就把王室一百來號人統統關進首都星王城內的地下室……水可不是我們放的,如果是我們動手,王室沒有一個人會死於溺水。」
福波斯神奇的出現在沃爾伯格堡內,與他同行的還有個紅發騎士和一個滿口寶了個貝的牛仔。
「他寶貝的,姐們兒,怎麼又是你?怎麼老是你?下一回咱們再見面是不是就該庇爾波因特聚首了?」都已經遇到福波斯了,究竟是誰在沃爾伯格主事波提歐當然能猜得出來,誇張的開了幾句玩笑後他感嘆著踢踢靴子:「我怎麼覺著,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人和嗚嗚伯還大?」
「確實不太一樣,你們怎麼進來的?」安娜有想過博普克人會想方設法鑽進來找她報信,但她沒想到福波斯居然是和銀枝還有牛仔一起出現,「外面地都被炸低了,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波提歐大大咧咧的揮了下手,福波斯笑著接過話頭,「白雀花撐不過四個月,他們直接把家族繼承人、現任家主的長女設為指揮官,就在主艦上。族人們已經通過各自的關系網摸透了,這位指揮官自以為得到某個星神令使的支持,再加上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接掌家務,所以才表現得格外激進。」
「星神的令使?哪個?」安娜坐直身體,感慨於博普克的給力。對方要等她自曝才能獲取情報,己方已經將對面摸得幾歲還在尿床都一清二楚了。
就沒見過這麼好欺負的對手,福波斯笑得合不攏嘴:「說來也是巧合,這位令使似乎形體不是太穩定,和你又有幾分宿怨。」
「哦……是它啊……」安娜了然,不就是那個大號的歲陽唄,【毀滅】令使幻朧,專盯著【巡獵】坑的那位,「白雀花這回要栽,一家子都死定了。」
這位絕滅大君那可是相當的「物盡其用」,只管殺不管埋。它本身沒有什麼太強的的攻擊手段,最擅揣摩人心挑撥離間,此前安娜誤打誤撞兜了它一個分身走,不成想幻朧還挺有仙舟脾性,找到機會就要報復。
沃爾伯格毀滅,它作為【毀滅】的令使自然能進一步加深對命途的理解與掌控。白雀花完蛋,對幻朧來說也沒差不是?
裡外裡它都賺了,安娜要麼被報復要麼被它當成手裡的刀利用,怎麼算都不劃算。
「讓游離在外的族人查查白雀花的主艦上有沒有奇怪的能量波動。」她果斷作出決定,如果絕滅大君又派個分身過來這就是令使之間的爭鬥,她不會坐以待斃。
福波斯點頭:「行,總有人還飄在外面回不來的,剛好給他們找點事做,省得他們胡亂操心。」
說完這些他臉上的笑意稍微收斂了些:「我從魯米王室的收入記錄中找到了這麼些年博普克奴的出售名單,對應名單和金額清點庫存,該我們的我們不會胡亂大方,不該我們的我們也不會要。」
「雖說許多財富都被魯米王室給*揮霍掉了,但攢一攢總能攢點錢出來,也好與博識學會交易。比起平靜的農業星,大家更想去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
他一口氣把剩下的事都說完,安娜邊聽邊點頭,最後一句讓她發出一個納悶兒的字。
「嗯?去,去第一真理大學?」她有些迷茫,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丸辣,上課被導師的數位筆砸這件事在原身全族面前要瞞不住啦!
「你反對嗎?我的考量是……至少絕大多數學者都不是博普克人的對手,我們可以學習可以合作,而且很安全。」
合作是真的,安全就不一定了,博識學會本部每天不發生個三五起爆炸都不叫正常!
「不不不,我不反對,大家商量著來。不過也要看博識學會的意見吧,萬一他們不願意咱們也不好勉強。」安娜可疑的移開視線,努力壓住揉腦門的念頭。
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福波斯松了口氣:「說來還得謝你牽線,博識學會那邊沒有拒絕,只是要派兩位學者親臨埃爾洛斯-Ⅱ實地考察……」
「額,派了誰?」安娜已經開始揉腦門了,年輕有學識還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學者……需要繼續猜嗎?
「一位阿那克薩教授,還有一位拉帝奧教授。」福波斯終於痛痛快快笑出聲:「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成功的概率非常大。」
不然博識學會也不會「剛剛好」安排這兩位與安娜頗有淵源的教授走一趟。
果然不出所料呢,安娜呆了一會兒,跟著笑道:「那還挺好,博普克人的自由指日可待。這兩位教授性格不同但都很愛干淨,尤其拉帝奧教授,很、特別、非常、極其的喜潔……我的意思是你們最好先准備好一只大點的浴缸。」
福波斯先是一愣,馬上意識到這是學者們獨有的小習慣,好生招待實地考察的教授們也是種對博識學會的尊重。
「好的,你放心。就是沃爾伯格這邊……需不需要派些人過來幫忙?」
博普克人,尤其是進入營地經受過奴隸訓練的那些人,隨便拉出那個來都是能與命途行者比劃比劃的高手。顯然沃爾伯格這邊的單兵素質不及博普克,幫忙代打是他們的老手藝了,給自己人撐腰應當應分。
「不著急,」安娜讓他先回去緊著跑路,「你們先把購買埃爾洛斯-Ⅱ的事兒砸實了,不要讓我有後顧之憂。至於白雀花……先前我還不好百分百斷定,現在卻是篤定他們撐不了多久了,戰事的局面也該發生點改變。」
*
地面上的反抗勢力出現得越來越少,先前那些被摁死了聯系不上的坐標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有了些許回應。對於白雀花的指揮官來說,戰爭的局面越發明朗,她距離得勝而還僅有一步之遙。
幕僚們也是這樣認為的:「大小姐,咱們是不是該考慮實施地面作戰了?空中壓制再繼續下去也就這個樣子,沃爾伯格反抗軍明顯已經不可能組織起有效還擊。」
指揮官正是安妮塔沃爾伯格的同胞長姐,白雀花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家族中不是沒有能夠擔任戰場指揮官的博普克奴,只不過是大小姐認為開著星艦去收拾一群泥腿子還犯不上用到這種人才——博普克奴出手裡外裡的功勞可就沒有她的事兒了,那家伙的性格又極其古怪,一心只忠誠於現任家主,實在不討人喜歡。
「再看看,我總覺得有幾分不實,」白雀花家族的大小姐已是而立之年,渴望從父親手中接過權力乃是人之常情。她明白自己不能繼續拖了,再拖下面的弟弟妹妹逐漸長大,繼承人的椅子隨時可能從身下挪走。
幕僚渴望主人的信任與倚重,唯有輔佐她拿到實實在在的功績,他才能跟著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時不我待呀,大小姐!」他殷殷切切的諫言,「若是以往我必然舉雙手贊成您的任何決定,可是這次情況不一樣,大少爺頂著為姐姐報仇的名義沒事兒就組織宴會沙龍,三小姐近來也頻頻帶著丈夫拜見家主,您不可不防。再者,這回咱們有那位大人的襄助,未必怕一個奴隸出身的重刑犯!」
別的不說,光08241321號身上掛著的懸賞金額就足夠讓人垂涎三尺了,她還守著沃爾伯格的遺產,真守財奴!
這家伙每天准時准點在沃爾伯格家族的收藏倉庫前打卡,似乎在嘲笑白雀花不敢用光炮轟她似的……好吧,他們確實不敢,轟了那些藝術品珠寶貴重金屬也會跟著一起統統化作灰燼,戰艦費勁巴拉跑這一趟是為了啥?
打從落地時起就含著鑽石湯勺的大小姐哪裡被人這麼下過臉面,她幾乎立刻垮了臉看向幕僚:「那位大人……能確保我絕不失手嗎?」
大小姐是有自知之明的,單打獨鬥十個她捆一塊也不是08241321號的對手。但若是有【毀滅】令使相助,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萬無一失!」幕僚答得斬釘截鐵。
有傳聞說08241321號升格成為了【毀滅】的令使,可是這段時間她一直龜縮在沃爾伯格堡裡連頭都不敢露,世上有這麼慫的令使嗎?肯定是以訛傳訛傳錯了話!再者幻朧大人的現身也足以說明08241321號並非【毀滅】令使,都不是令使了誰還會怕她。
「嗯,那就派先遣隊落地掃清障礙,安全無虞了再讓艦隊落地。」她沒有應允所有的建議,如果可以的話誰能願意讓歲陽寄生在自己身上吶,那不是純純的沒事兒找事兒嗎?可若是情況不受控制……為了家主之位也不是不能咬牙一搏!
指揮官有令,曠日持久的狂轟濫炸終於有了止息的眉目,隨著一部分星艦降低高度,防空炮停止作業——不停不就炸到自己人了?先遣隊是雇佣軍,戰損比一升撒腿就跑的,他們要是跑了下去趟雷的又會是誰?
而那些早早就躲進「王八殼」掩體和地下工事的反抗軍則一個個精力充沛摩拳擦掌,眼睛裡亮起渴望功勞的綠光。
快搶!慢了可就搶不到了!
第303章
棋手間的勝負,往往取決於一念之差。
白雀花打從一開始就選錯了對手,先遣隊的星艦慢慢降低高度靠近行星地表。滿目瘡痍,遍地焦土,一些地方因為反復遭到轟炸與高溫的侵襲已經出現了玻璃化的現像。
第一批雇佣軍走出星艦踩在黑色的大地上,除了燃燒與爆裂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瞧瞧,這就是認不清身份的下場。嘖嘖嘖,可憐呦……別說全屍,還能有根完整的頭發剩下不?那些嘴硬的窮鬼只怕一輩子都沒見過光炮長什麼樣兒吧,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有人幸災樂禍了好一會兒,等領隊揮手讓隊伍四處探查便立刻散開。
也許能找個漏網之魚呢?看眼前這個情況,就算有活口也早就嚇破了膽子,肯定問一答十擔心答得不夠多。一百幾十名雇佣軍嘻嘻哈哈沒個正行的原地解散,三五成組開著全地形陸行車壓過來壓過去,趾高氣昂穿過連片廢墟。
昆恩小隊一共有六個人,一個司機兼機械師兩個突破手一個狙擊手一個爆破手外加一個負責醫療救援兼煮飯燒菜的後勤。隊長昆恩出身於白雀花家族境內的一戶自耕農,從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家中陸陸續續失地,到祖父晚年家裡的土地已被剝奪殆盡。昆恩的父親親眼看著懷著小姑姑的祖母被活活餓死,為了不讓未來可能存在的妻兒走上母親和妹妹的老路他把自己像條狗似的賣給白雀花家。
如今父子兩代都是白雀花家半買半雇的打手,也算是半個自己人,昆恩跟著大小姐來到沃爾伯格就是為了拼搏一把爭取成為下一任家主的整個自己人。
「*!老大,這玩意兒是干嘛用的啊?」
重型裝甲車輛突然停在一片空地上,機械師氣呼呼的看了下車身影相,原來是履帶卡在一處半圓不圓半扁不扁還有許多突觸的金屬殼上。這種地方全地形車向來閉著眼睛碾壓,自重再加上已經徹底崩毀的地面結構怎麼想都是個小小的意外,偏偏這份意外逼停了全副武裝的戰車。
開車的司機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急停的情況。
「看著像個殼兒,是遺留的防御工事嗎?」幾個人小心翼翼下車,槍口直衝那個怪東西,生怕裡面鑽出個人來。
昆恩用紅外掃了一下:「空的,啥也沒。」
大家松了口氣,放下槍口湊上前又是砸又是撬,費了半天力氣好不容易才把陸行車的履帶救下來。
「要不要打開看看?」
金屬殼變形歸變形,物理結構的改變並沒有導致物質屬性發生變化。機械師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設計能彌補材料成分的欠缺,尤其想拿在手裡研究研究。不久之前他和所有人猜測的一樣,都以為這個殼子是本地人用來防御的東西,但現在再看看,它更像是個馬拒。
能把全地形陸行車卡住的馬拒……嗯,簡直就像是在說星神被自己的命途行者給揍了一樣。
開車的都這麼明示了,其他人立刻返回車上取工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叮叮咣咣好一番折騰後大家累得滿頭大汗,面前這個已經變了形的東西被切割開來露出空空蕩蕩的內腔。
「所以這究竟是個啥?」六人圍著它猜了好一會兒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昆恩下令繼續前進所有人才依依不舍回到車上繼續出發。
同樣的情節發生在核心星地表各處。
越向前走,雇佣兵們越放松,目力可及的視線範圍內一個活物也沒有,根本就不需要警惕嘛……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早就埋伏多時的反抗軍趁機出動,三四個人突然襲擊對付一個,兜頭抬腳拖著就跑,一邊跑還一邊上手扒——等沃爾伯格自己的工廠慢慢搓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分配到武器裝備,不如直接繳獲,事後交上去也是全隊平分。
都是一條戰壕裡的兄弟姐妹,手裡有家伙身上有物資才能互相掩護吶。
雇佣軍們光溜溜的被抬進地下城才明白為什麼地面以上荒無人煙。
不是,你們沃爾伯格人都是屬螞蟻的嗎?
「抬走,抬走,抬去俘虜營干活!」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在胳膊上綁了條紅色三角巾做標識,來來回回走動的所有人都要聽她指揮。確認俘虜人數的同時她還要關注這些「苦力」是否要醫療支援,偶爾遇到幾個太過勤儉節約的小隊還得吊起嗓子提醒幾句:「好歹給人留條褲衩子啊!快點蓋上!」
地面上有多頹敗蕭索,地面下就有多繁華忙碌。不一會兒這一百多個先遣隊雇佣兵就有百分之九十九在地下重新聚首,沃爾伯格人沒有搞刑訊虐待那一套,直接把俘虜拉到蘑菇種植場和兵工廠開干。雖然但是,令人憂傷的事實不會發生改變,雇佣軍都比本地人的識字率要高。
安娜不是沒有安排人開設掃盲班,但學習是個過程而非結果,高素質工人需要花時間培養。
還是先拿戰俘頂一頂吧,不能讓他們白吃飯。
先遣隊連個水花也沒冒就失去聯絡,白雀花旗艦上全權負責此事的幕僚急得團團轉,同樣團團轉的還有拼命重復嘗試的通訊兵——他可不想被派下去探路!
幕僚幾乎每個五分鐘就詢問一次,本就焦灼的氣氛因為他的催促變得越加不安。通訊兵手指都快點出殘影,不停切換頻道試圖聯系那些一出門就不見蹤影的雇佣兵。
星際和平公司切斷了星網使得反抗軍不同軍團之間無法及時呼應,白雀花也面臨著相同的窘境。
「可惡!」幕僚按捺不住,一拳敲在印滿字符的文件上。滿頭冷汗的通訊兵突然停下動作小心翼翼細微調試,臉上的表情從慘白逐漸轉為狂喜:「……聯系上了!」
「什麼?」所有人都大喜過望,幕僚三兩步躍過去,一把推開通訊兵,坐在他的位置上張嘴就是埋怨與呵斥——貽誤軍機的東西,險些壞了大小姐和他的大事!
通訊兵被推了個趔趄,臉上閃過怒意卻又硬生生忍回去。此人乃是大小姐的心腹,他惹不起。
倒是通訊另一頭的佣兵脾氣甚好,耐心聽完幕僚的抱怨才解釋……原來他們是發現了通向沃爾伯格地下的通道,疑似可以從這裡進入沃爾伯格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偷襲一把。所有人都集結起來前去探查了,如果有好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報告。
「我們抓到了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她正是從地道中鑽出來逃跑。給她的孩子一槍她就什麼都說了,沃爾伯格堡裡的情況並不好,他們沒有補給!」
佣兵傳回的消息非常重要。
沃爾伯格堡的人心散了,逐漸有人開始逃跑。沒有補給說明反抗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加上地道的存在……那恐怕是08241321號留給自己的退路。
「繼續行動,一旦有消息立刻上報!」連個餅都不畫,幕僚掛斷通話讓人記住這個波段,起身拉過通訊兵命令他再找找那些曾經試圖與白雀花聯系的幾個固定信號源。
他不會輕易相信某幾個人的一面之詞,必須多有些佐證才好去向大小姐建言。
通訊兵低著頭,嘴巴抿得死緊。若是換個地方他真想給這家伙一拳,大不了這個活兒不干了!但他現在身處軍中,一句「軍法處置」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把那些早就靜默的信號源重新掃了一遍,他發現其中有幾個點位居然又「活」過來了。直覺告訴通訊兵這種情況不正常,恐怕有詐,但抬頭瞅瞅那個幕僚難看的蜂窩鼻子,他又把堵到嘴邊的提醒給收了回去。
說那麼多干嘛,這人又不愛聽的。
通訊兵果然依言找到幾個所謂心向白雀花的人。他們都曾是沃爾伯格體面的人上人,反抗軍來勢洶洶大家來不及逃走,最終被裹挾著不得不屈從。若是白雀花家族能伸出援手撥亂反正,對於他們來說不啻於救命之恩。
這些人不約而同的表示沃爾伯格地下城裡治安越來越糟糕,沃爾伯格堡內偷偷逃走的士兵也越來越多……
一個人這麼說不可信,每個人都這麼說就由不得人信不信了,幕僚扔下手裡的東西火急火燎去找白雀花的指揮官報告好消息,通訊兵撇著嘴收拾被他揉亂的桌面。
呵,蠢貨。
通訊另一頭,瑪拉默默窩進角落繼續琢磨手裡的東西,卡卡瓦夏笑眯眯的看向一圈噤若寒蟬不敢抬頭的人。
「辛苦諸位,接下來的幾天還請大家按照我事先分好的內容,情緒飽滿語氣迫切的向白雀花家族報告沃爾伯格正在發生的可怕變化。」
他一張嘴說話就有幾個人下意識抬手抱頭,個個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這個突然出現的家伙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就像是會讀心術一樣把每個人心中隱藏的秘密都扒得干干淨淨。沒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不不不,甚至不是行動只是計劃也會被他一眼看穿。
一點活路也不留啊!
「……」
把守在門口的士兵從鼻子噴出一聲冷笑。
卡卡瓦夏先生還是太溫和了,換做他們只管把槍托子喂夠才不會管這些叛徒內奸的死活,哪個做不到要求就直接拖出去斃了得了,也好省些糧食供給活躍在戰線上的游擊隊。
第304章
打從進了沃爾伯格地下的菌菇種植場,昆恩就過上了朝九晚五周休兩天包吃包住還包醫療的規律生活。
沃爾伯格人從不拖俘虜出去嚴刑拷打,也不刑訊逼供問他們與白雀花家族有關的情報。要說也是俘虜們自己想改善伙食時主動打報告,不想說就不說,不用擔心被苛待。
老實講這哪算苛待?只不過按照固定時間干些出力氣的農活,吃得好睡得好還能自娛自樂搞點體育競技活動,跟著白雀花家族時佣兵們什麼時候過過這種日子!
這地方從上到下所有人吃得都一樣,統一的配給餐不可能有什麼珍饈美味,但就是能叫人吃進肚子裡後心頭踏實熨帖。反抗軍的首領,那個08241321號也和他們一樣,核心星上沒有誰額外享用特供食物。
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後來有人因為豬食熬得好被調去集體廚房幫忙,回來後所有俘虜就都知道這件事了:08241321號挑食!她不喜歡吃豆子罐頭!被助理批評後不得不乖乖吃掉盤子裡剩下的幾顆豆子。
沃爾伯格的豆子罐頭是挺難吃的,昆恩也不喜歡。
「今天收成不錯嘛!」隔壁小隊的隊長拎著飯盒來喊臨時飯搭子一起去排隊打飯,昆恩頭也不回的趕人:「滾滾滾!趕緊滾!你做消殺了嗎?隨隨便便往這地方進,要是帶進來雜菌我跟你沒完!」
蘑菇算是如今比較珍貴的新鮮食材之一了,大多供應給老弱病殘以及傷員食用。看著孩子們臉頰一鼓一鼓的咀嚼食物,他心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又沒進去,這麼凶干嘛……」飯搭子摸摸鼻子:「你快點,今兒上面又有送貨的下來了,說不定能吃到點罐頭肉,晚了可就只剩湯了哈。」
「吃吃吃,就知道吃!」昆恩嘴巴上罵,手裡動作加快了不少,檢查完最後一個菌種包的出芽情況後馬上走出簡陋的車間抄起飯碗向外走。
「上面送貨的」就是指不斷從星艦上下來試探的倒霉蛋,沃爾伯格人收繳物資那是一點也不講究的,好歹在秩序維持員的抗議下給俘虜留了條維持體面的褲衩,剩下就別想了。
武器、護具、私房錢……除了個人極為重要的私人物品外什麼也不留,統統扒得干干淨淨。最受歡迎的除了能馬上使用的裝備外莫過於各種食品,每次抓到俘虜廚房就會改善一次生活,不管什麼好東西全都切碎燉湯,好歹所有人都能嘗一口試試味兒。
兩個月以來昆恩已經從豆子罐頭一路嘗到各種珍稀食材,沃爾伯格人是真的不藏私!
大方!敞亮!能處!
「不知道今天下來的是誰。」飯搭子幸災樂禍的縮著肩膀笑,自他們被俘到現在,先遣隊的首領見到了,白雀花護衛隊的小隊長見到了,中隊長也見到了,還差高級軍官和指揮官沒見到。
昆恩不以為意的聳了下肩膀:「管他是誰,來了都得跟著我種蘑菇。」
菌菇種植場缺人手都快缺瘋了,說好了這次一定抓新俘虜給他送來,要是再跳票他就要去找管這件事的人鬧!
「呵呵,我可不信,要是來的軍團長你怎麼整?種著蘑菇還得低聲下氣伺候軍老爺……」飯搭子當初會來當佣兵就是因為自幼桀驁不馴惹了鄉紳,為了不給家裡找麻煩才離家出走混社會。
「呵!」昆恩翻了個白眼:「套個麻袋只管打,都是俘虜誰比誰矮半頭?軍團長要是被抓來保准比我沒臉,我就是個爛命一條的雇佣兵,這會兒倒是能和老爺們平起平坐,賺了!」
說著兩人「吃吃吃」抖動肩膀擠在一處笑,看上去都不太像什麼好人。
等到了食堂一看,今天的大鍋菜裡居然出現了非常罕見的新鮮蔬菜,嫩嫩的橘紅色,脆脆的淺綠色,斑斕的紫色和讓人食欲大開的紅色,有些菜他們這些白雀花星系的俘虜居然認都不認識。
「不得了,安娜大佬該不會把大小姐給抓來了吧!」飯搭子先是倒吸一口涼氣,緊接著快走幾步追上去排隊。
短短功夫集體廚房的窗口就大排起長龍,昆恩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黑西裝黑禮帽的08241321號和她的副官也站在隊伍裡排隊等著蹭飯。
她個子很高,身形倒沒有多寬,怎麼看都是個眉目英挺氣質平和的年輕姑娘。
呵呵,呵呵,有幾個年輕姑娘能像她這樣一言不合就造反的啊,硬剛董事會成員家族……不止一個。
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忽然那高挑的女子側眼瞥過來,她身邊的副官也冷冷瞪著,昆恩呼吸一滯低下頭去。
08241321號脾氣挺好的,被人盯著看也不生氣,但她的副官脾氣真是太壞了,又沒看他,他激動什麼?白瞎那張極漂亮的臉。
飯後昆恩洗干淨碗打算再去看看他心愛的蘑菇們,剛走到種植場門口就見到負責給俘虜們安排活計的沃爾伯格人笑眯眯站在那兒等候。
「看看!我給你送人手來了!這幾個怎麼樣?年齡不大手腳麻利還好溝通,兄弟我講義氣吧?」
沃爾伯格人抱著胳膊得意洋洋,昆恩順著他不走心的敷衍:「嗯嗯,可把你厲害壞了,先讓我看看都是誰……」
白雀花家族招牌似的大下巴撞得他眼睛疼。
好家伙,剛才還和飯搭子嘴欠,轉頭馬上就老實。沃爾伯格人送誰不好送了一堆跟著大小姐來鍍金的旁支子弟,別看他們是旁支,在星系內的普通人面前那也是爺。
「好好干活別打架,不能欺負人,誰要是被欺負了就來向我報告,聽明白了嗎?」這幾句話是說給新來俘虜的,沃爾伯格人說完撒腿就跑,生怕被蘑菇種植場的負責人攔下來抱怨。
各處都缺能干活的人手啊,他也沒辦法!
種蘑菇嘛是個人就行,先湊合著用吧,兵工廠那邊催得都快冒火了。
昆恩呆呆站在原地,和幾位少爺面面相覷。沃爾伯格人跑得飛快,一點也不講義氣的甩下包袱就溜……至少也說說戰況吧?咱們好像還在打仗?
戰況?
頭一個月白雀花狂轟濫炸,第二個月白雀花狂送物資,第三個月過於龐大的沉沒成本拖住了白雀花的腳步,他們現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難受得很。
「大小姐……」幕僚小心翼翼彎腰覷著指揮官的臉色,星艦上留守的人員已經出現缺口,要麼孤注一擲發起總攻,要麼就此罷手灰溜溜返回白雀花。
他希望不是後者。
「你也要勸我是嗎?」白雀花的大小姐負手站在星艦觀景窗邊,腳下就是被炸到海拔都人為降低了的沃爾伯格核心星地表。
幕僚急忙低下頭,一言不發。
「明明我們的裝備先進得多,士兵的體魄更強壯,我本人也出自名門私校,為什麼不到一百天就把穩勝的戰事打成這樣……」能源消耗了百分之六十五,「戰損」高達百分之五十,今天她也仍然沒能成功逼迫沃爾伯格人投降。
偌大的指揮室內落針可聞。
「罷了。」她狠狠閉上眼睛,人總是要對自己凶殘些的,不然就要等到別人露出凶殘猙獰的真面目了,「你去……為我聯系那位大人吧,就說白雀花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同意她的建議。」
如果她能擁有令使級別的力量想必就能憑借一人之力改寫戰爭的進程,哪怕日後不得不成為那位大人的軀殼口舌,也總好過在繼承權的爭鬥中敗落。
「是,是!」幕僚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彎腰退下去做事。
「……」
一周之後,白雀花家族的戰艦試圖炸毀沃爾伯格星系的恆星未果,沃爾伯格堡內波提歐正在和安娜說話,前者猛然收起臉上的表情。
「它來了,它在向我示威。」她放下手裡的老演員茶杯,不是有多喜歡它,而是這麼大的城堡裡只有這只杯子不算古董。
「卡卡瓦夏,讓所有人撤回地下二層,躲到我身後。」她走向沃爾伯格堡的大門,抬頭看向懸在天空已經一百多天的諸多黑點,「接下來的戰鬥很可能是星神戰爭的預演,在宇宙的各個角落,由不同的【毀滅】令使傾情獻上。」
「我……」青年想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安娜回頭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存護】要面對的【毀滅】令使可不是幻朧,你得把這場戰鬥記下來,如實帶回星際和平公司的董事會。」
「我與公司有嫌隙,那是我個人的事。琥珀王築牆庇護眾生的功績從不打折扣,無論如何祂不能倒下。」
她走到晴空下攤開雙手,整個人緩緩向天空中升去,卡卡瓦夏目送她奔赴戰場,手裡的【砂金石】終究未能擲出。
你是對的,宇宙中有太多人太多事值得守護,我不能停留在沃爾伯格。
「寶了個貝的,居然是個【毀滅】!」牛仔用槍口頂了下帽子:「我送你和那個小家伙回公司星艦,一旦情況不對就沒了命的跑吧,趕緊跑回庇爾波因特。」
【毀滅】的令使吶,那可是巡海游俠的老熟人了。
第305章
「那是……什麼?」
近地軌道上,仙舟的觀察團和公司的工作人員發出相同的疑惑。
白雀花的旗艦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強橫力量,公司的工作人員尚在用儀器分析,仙舟人齊齊變了臉色立刻向主艦傳信。
他寶了個貝的,這誰啊?這不正是砸了羅浮還涮了曜青的幻朧嗎?怎麼,怕我們仙舟人記仇記得不夠牢,專門現身出來晃一圈刷刷存在感?
但是緊接著,沃爾伯格核心星的上空也冉冉升起了一顆璀璨的星星。她是那樣年輕,仿佛剛從億萬年的演化中睜開眼睛,閃爍著仙舟人再熟悉不過的光芒。
「帝弓司命在上……」青雀抬手捂著嘴,素裳和停雲走到她身邊,仰頭看向那顆耀眼奪目的星辰,「這就是,【巡獵】的力量。」
百折不撓九死不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兩股力量在對峙,在評估,倒是兩邊的觀眾提心吊膽大氣也不敢喘。
仙舟自有繞開公司的聯絡手段,這段日子裡一切與沃爾伯格有關的客觀新聞大多出自仙舟聯盟的窗口,此刻一點兒也不耽誤自家孩子告狀。
「等等,星網恢復正常了!」朱明的技術人員打開玉兆,重新流動的數據意味著交互重啟。眾人齊齊看向不遠處星際和平公司停泊的那艘旅游艦。
——看來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是不講道理。生死存亡關頭,人類的理性戰勝了貪欲。
單人在外行動近三個月的P45砂金向庇爾波因特發回消息,白雀花家族的立場倒向了【毀滅】,不可不防。別的事也就罷了,【毀滅】的鑄王一直對【存護】虎視眈眈,哪怕只是個疑似捕風捉影的消息董事會也當即下令安保部出動徹查白雀花。
你不能在吃飽了肉以後放下碗指著做飯的人臭罵。
彥卿趴在觀景窗另一側緊盯著沃爾伯格核心星上空,如此近距離的觀看令使爭鬥,普通人一輩子也難得遇上一回。那灼燒靈魂的火光刺得少年雙目脹痛,他不由想起之前與師父景元閑談時糾結過的小事——為什麼宇宙中有那麼多天縱奇才?
一山更比一山高,越向上走越叫人絕望。
彼時手裡捏著棋子的神策將軍灑然一笑,只說要他遇到個好說話些的就上去親自問問。
原來如此,她一定吃了許多苦經歷了許多磨難,心中悲憤壓抑了許久,才在某一個爆發的時刻引起了星神的注意——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縱奇才,有得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在苦難中咬牙打轉最終吹盡狂沙始到金的普通人。
我們不吹捧苦難,但也的確只有苦難能教人屹立。未經打磨前誰都意氣昂揚自信滿滿,經過打磨後仍舊泰然豁達的,這便是人生的贏家了。
少年縈繞在心頭許久的苦悶像是被一只溫柔的大手輕輕拂去那般,眼睛裡亮起躍動的火光。
那火綿延不絕傳承不斷,遠比仙舟人漫長的生命更加歷久彌新。
大約這就是真正的「不朽」吧,他在心底這樣默默的想著,眼前對峙的兩個令使動了。
白雀花家族的繼承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麼才好,將自己的身體送給歲陽充當軀殼,生怕死得太舒坦還是怎地?這幻*朧終究還是攫取到了部分建木的力量,【毀滅】加【豐饒】的實力讓她格外膨脹,出門就想找個靶子試試身手。
不過這家伙短暫的露面倒是可以印證飛霄將軍帶來的消息,幻朧在偏遠星系的邊緣正在計劃著什麼。仙舟聯盟共有七位令使,幻朧不好和體量巨大的【巡獵】勢力正面對抗,於是她選擇先拿個落單的倒霉蛋捏捏。
嗯,大概率是挑錯對手了,要挨揍。
星艦的舵手和領航員如臨大敵,別人看令使茬架看得過癮,他們倆嚇都快嚇死了。與星神有關的玩意兒實在是太唯心了,根本就不管自然規律物理定律怎麼說,博識學會大半的先賢看到今日這一幕怕是要揭棺而起兩眼放光。
只是溢出的力量余波也讓停泊在軌道上的星艦變成漂浮在海面上無依無靠的小舢板,除了必要的等離子盾外還得時刻計算立場變化保證星艦穩定——至少也別被拉到爭鬥的核心區域變成被雙方共同毆打的無辜路人。
對安娜來說打架不是事兒,煩的是幻朧的那張嘴,說就說吧還一說就沒完,喋喋不休吵得要死。偏偏這家伙又沒有自知之明,總以為那點挑撥離間的手段能在她身上奏效。
拜托,你自己是個很容易吃挑撥的歲陽嗎?為什麼會覺得【巡獵】缺腦子好糊弄?
魔陰身會出現意識混亂記憶缺失的現像,就跟老年痴呆似的,但我今年還不到二十五呢,短生種沒有魔陰身老年痴呆也還很遠,能不能別吵吵了!
「你的呼吸亂了,怎麼?被我說到痛處了嗎?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站在你身後,多麼可悲啊……」
幻朧的分1身附著在白雀花大小姐身上,面對安娜這個讓自己平白無故吃虧栽跟頭的家伙,它心底滿滿都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惡意。仙舟將軍都拿它沒有辦法,偏偏是這家伙無意中放置的陷阱抓兔子一樣抓到了它最喜歡的那個分1身,害得它在其他【毀滅】令使面前平白無故低了半頭。
此恨綿綿無絕期!
安娜幾乎想要嘆氣,就身手來說白雀花大小姐慘不忍睹,但幻朧從建木那裡攫取到的力量很好的彌補了這一點。每刀她都吃個正著,瞬息間傷口愈合如初,如果沒有【豐饒】的力量支撐這會兒她怕是已經能拉去成為仙舟傳統小吃的內陷了。
「怎麼不說話?這位連名字都沒有,只有一串囚犯編碼作為代號的……令使?」幻朧抬起手,悠閑地用幻化出的團扇輕扇:「還是說你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安娜一刀就將那裝模作樣的道具湮滅,無奈的嘆了口氣:「名譽和地位就那麼重要?」
她反手撓撓頭發,深為幻朧這種打架還自帶BB機現場開話療的對手感到頭疼:「你們歲陽不上學的嗎?前輩歲陽不講哲學嗎?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疑似出了點問題,朋友。方法的對錯是能力問題,三觀的立場是品德問題,你似乎沒搞清楚我的目的……算了,那不重要。」
「理解自己的對手」這個命題對於歲陽來說還是有點太難了,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只能試試物理。
「我之所以隱瞞自己的兩場身份,與我本人的利益關系不大。」她反手斬斷一截企圖偷襲的藤蔓,幻朧身前的豐饒玄蓮與破滅玄蓮遮天蔽日,毒氣企圖越過去直撲沃爾伯格核心星。
幻朧是【毀滅】令使中最不喜歡正面與人展開搏鬥的那個,她認為僅僅是物理上的消滅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毀滅】,唯有從精神上徹底抹除才是對一個人最終極的湮滅。她最擅長誘導仇恨、煽動對立、制造誤解與紛爭,但以上手段對緊緊抱團的沃爾伯格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些從泥潭裡爬出來的,原本最好愚弄的賤民們居然聽都不要聽偉大令使的善意勸告,三個月足夠她差點將死羅浮的神策將軍,卻始終拿不下一個剛剛獲得新生的星球。
真真氣煞歲陽!
人越窮就越固執,但不是讓你們往【巡獵】的方向固執啊!
「哦?不妨說來聽聽?」她輕笑著暗磨後槽牙。
白雀花家族的繼承人這都是什麼破水准?資源管夠父母給的身體也健康無恙,為什麼實力差到這種地步!有沒有認真磨練過自己阿喂!
閻牙的刀光閃過,玄蓮紛紛凋零。安娜眯起眼睛,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上指尖箭光凝聚。
幻朧的真身距離此地很遠,但也不是不能給【毀滅】點教訓嘗嘗,不要覺得自己有點本事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另外三個月的戰爭差不多也夠了,沃爾伯格已經學會了團結,沃爾伯格人親手點燃並傳遞的火焰將永遠升騰。
「08241321號可以是每一個遭受了屈辱與損害的普通人,不必只限於我。報復是正當的人類行為,當社會有序運行時,我們依靠樸素的道德情感與公正的律法判決實現報復,當社會失序失權時,報復就會轉變為基於情感與暴力的獨立行動。只有08241321號永遠存在永遠出現,有能力侮辱損害他人的存在才會收收前蹄和長嘴,因為它們知道,一旦越過那條底線,接踵而來的報復必然猛烈而徹底。」
但安娜只是個短生種,短短百年時光飛逝,所有躲藏在帷幕後的碩鼠蛆蟲都會為了她的壽盡額手相慶。
所以她必須將這兩重身份分開,「安娜」是個可以死的普通人,而「08241321號」則注定成為宇宙中一切害人蟲最恐懼的鋒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幻朧驚喜的向前傾身:「不如就讓我毀掉你苦心孤詣制造出的假像,讓全宇宙所有人都知道08241321號原來就是……」
就是什麼它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巡獵】令使指尖的金色光芒劃破長空追因溯果,從白雀花戰艦的旗艦起直至深空中的某處,光矢所指之處所向披靡。人類對復仇的執念與對正義的向往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直抵苦難的源頭。
——我走過戰場,我走過海灘,我看到滿目瘡痍,我聽到哀鴻遍野。我織就金色的網彌合分裂消除痛苦,最後我向深淵擲出金色的梭……
如何才能讓苦痛平息讓傷口愈合?唯有為制造殺戮與仇恨的源頭獻上報復與死亡。
宇宙的一角,繁星震動,另一道劃破天際的光矢響應而來。
吾聽到了汝的祈願,復仇!復仇!為何復仇?為了此身所遭受過的苦難,為了蒙在血脈上的屈辱,為了遲遲不到的正義……為了寰宇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求告無門憂憤欲死的人。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注)
琥珀紀某年某月某日,白雀花家族與沃爾伯格星系歷時三個多月的星系戰爭以兩個令使之間的對決作為結束。同日仙舟聯盟與星際和平公司同時宣稱承認沃爾伯格反抗軍的合法與有效,並向【毀滅】發送強烈譴責。
雖然納努克肯定不在乎,但罵還是要罵祂的,不然這口氣不是白受了?
事後彥驍衛在雲騎軍內詳細講述了整場戰爭的起承轉合,神策將軍聽完撫掌感嘆果然是銀河後浪推前浪,人間代代都不缺英才。停雲姑娘則向六御遞交了觀察報告,這堪稱教科書一般的以弱勝強實在令人心馳神往。素裳姑娘回去給自己制定了一份百年苦修計劃,有志競爭一下聯盟劍首之位。至於青雀小姐麼……她給符太蔔定了十年份的星芋啵啵奶茶,懇請太蔔保重自身爭取像現任將軍這樣少說支撐羅浮七百年。
符玄:「……」
你也沒有放過我就是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2
第306章 後日談·新室友1
第一真理大學研究生院哲學系自然神學方向二年級生安娜費伯裡克特在三年級夏季學期重新回到學校並提交了一份精彩的畢業論文。
她的論文鐫刻在星辰之間,甚至得到了【巡獵】星神的首肯。
戰爭勝利後沃爾伯格星系合理合法享有沃爾伯格家族留下的所有遺產,白雀花家族也為他們的貪婪付出了足夠代價。一切都忙中有序穩步推進,領袖主動轉職為吉祥物,甚至演都不演的提桶跑路回去交論文。
誰還記得整件事情的開端只是一個奴隸想為自己贖身而不得?現在不僅奴隸自己恢復了自由,奴隸全家都喜獲自由還包裹款款搬到了博識學會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
博普克人從自己過去的賣身儲蓄裡湊了一筆錢,仍舊流落在外的博普克奴捐了一筆錢,加加減減之下博識學會以合作為主,無息貸給他們一筆十億信用點的重建貸款,用於派遣星艦將埃爾洛斯-Ⅱ從魯米星系撈到目的地。
不得不說,一落地就有不少博普克人收到邀請與雇佣協議,平時身嬌體弱不敢往遠跑的學者們紛紛心動不已只想跑去沃爾伯格星系看熱鬧。
活生生的見證歷史了朋友們,星神的命途原來還能受到自家令使影響反向操作啊?命途還能在因果的範圍內縱向拓寬啊?雖然【巡獵】本身因為嵐的慷慨而具有一定特殊性,但也絕對夠大家跑過去研究了好吧!而且沃爾伯格核心星拆遷工作做得好啊,地表以上拆得片瓦不留,重新規劃搞基建又是一篇篇好論文……去晚可就沒有了!
安娜剛下星艦就被聞訊趕來的阿那克薩教授給拎走,拉帝奧教授都沒搶過這位喜歡自稱「身體不好」的同僚。
「不著急回宿舍,回去後有你忙的。」他意有所指的冷哼。外甥希德和他的那些朋友們一天不搞點事出來就渾身癢癢,去年偷他的邀請函,今年干脆偷偷養了個不得了的「寵物」,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剛好費伯裡克特回來了,年輕人之間或許更好溝通,還是讓她頭疼去吧,只當為那份被偷的邀請函買單。
安娜提交了一份五萬六千字的論文草稿,又被教授狠狠盤問了六個小時,成功獲釋後腳下不時打著飄逃回宿舍,一開門就被面前的景像震得說不出話。
「額,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宿舍裡多了好些人。好在都是熟人。比如或星穹列車的丹恆啦,三月七啦,穹啦,還有兩個法厄同。
沒看錯,兩個,法厄同。
「安你回來了!」抱著參考書苦捱考證的那個法厄同扔開書衝過來把她抱了個滿懷:「你一出去就是一年,剛開始還有回音後來干脆一點消息也沒有!星網聯系不上外置設備更聯系不上!問教授教授也不說!嚇死我了!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嗚嗚嗚嗚嗚嗚……」
另外一個默默坐在角落裡散發黑氣的法厄同差點把手裡的杯子砸在地上,他來回審視著安娜——演算數據裡沒有這個人!
「所以,你這是做實驗失手把自己搞出有絲分裂了?」安娜RUA了把面前這個法厄同的狗頭,謹慎的盯著另一個法厄同,手中閻牙倒提不過沒有亮出刀鋒:「你……是什麼?!」
不能怪她有點應激,不管誰不久之前剛剛干掉個【毀滅】令使轉頭又看到一個坐在自己家裡,多半都冷靜不下來。
「啊……安,你放輕松啊放輕松!」穹抱著臉尖叫:「小白是好人!他是好人啊!你們不要打架!」
兩個令使在第一真理大學的宿舍裡開戰,星穹列車怕是會榮登博識學會黑名單。
「總之,這是咱們從翁法羅斯帶出來的『特產』,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就先送過來……畢竟咱們之前在黑塔空間站都見過面嘛,具體的線上再聊……」
三月七不停向丹恆使眼色,越發沉穩的黑發青年立刻起身告辭:「沒錯,我們也只途徑過來小坐探望而已,咳咳。」
他反手撈上還在扭動的穹,三人「嘩啦」一下開門就跑。
希德揉揉眉心,上前把不肯撒手的法厄同拽開:「兩個月前我們和你一樣震驚,誰知道這家伙先是做噩夢然後失眠最後昏迷,好不容易醒過來後又盯著我和戴蒙斯不停的哭,直到星穹列車把白厄送過來才好些。」
「……」安娜走到圓桌旁拉過軟椅坐下,咳了一聲撓撓耳朵:「嗯,你繼續說,我有在聽。」
名為白厄的青年和法厄同簡直就是「復制粘貼」一樣的相似,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格外沉默以及暗淡無光的藍色眼睛。
「你……也是個令使。」白厄說話速度很慢,感知力有點遲鈍,整個人的情緒也不大對勁。
安娜撓耳朵的手挪到摳臉上,頂著室友們驚詫的目光淡淡「嗯」了一聲:「沒錯,【巡獵】,有什麼問題?」
戴蒙斯默默打開光腦虛擬屏:「最近出現的【巡獵】令使就是在沃爾伯格星系擊殺了【毀滅】令使幻朧的那個,暫時還沒有寰宇通行的代號,所以你……」
「所以你要不要趕緊想一個?」法厄同再次撲過來,不過這回沒有動手而是好好坐在靠近安娜的軟椅上,「一定要想個又酷又帥的代號!」
希德開始揉捏額頭。
我的室友多少都有點大病,現在是關心代號的時候嗎?
「要怎樣才能,殺死【毀滅】!」白厄動了,金線無聲無息出現將他捆了個結實——或許是這人本身並不想掙扎。
安娜上下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松開游絲,臉上露出不大好形容的表情:「你一定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許多委屈和苦楚,辛苦你了,這段時間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毀滅【毀滅】的【毀滅】,多稀罕吶!
真正的苦痛是說不出來的,她也不再多問,轉而回答他的問題:「它向我示威並挑釁,想要【毀滅】我所珍視的東西。於是我回應了它的挑釁,打了一架下手有點重,剛好又趕上星神拓寬命途就……嗯,就干掉了。」
幻朧死得不冤,它都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自然也不能要求別人把它的命當回事。
白發青年若有所思。
趁他安靜的功夫安娜轉身看向法厄同和希德他們:「你們就把這麼個高危因子放在宿舍裡?阿那克薩教授知道嗎!」
「……應該,知道吧?」希德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安娜,法厄同和他差不多:「安!就讓他留下吧,不然他就要碎了!」
「那你們也得讓我知道他究竟是個啥吧!」
肯定不是個碳基生物,碳基生物承受不住如此厚重的【毀滅】因子。
「事情還得從我噩夢惡化的時候開始說起……」法厄同盡量用簡短的話語在一個小時內完成描述:「總之他和我本質上應該是同一個人,只不過我生活在有形世界,他則作為一串代碼拼盡全力突破了維度限制。」
安娜咂咂嘴:「也就是說,納努克從博識尊手裡撿了個二手光腦挖礦,結果高壓給得太狠光腦炸了還崩了祂一臉渣滓,數據也跑出來成為了模因生物?」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更多的事他們還沒了解到,這邊就不多做猜測了,尤其別當著人面猜吶。
「入學了嗎?」安娜連沃爾伯格家族給她搓的幼崽都能接受,法厄同有絲分裂出來的同胞兄弟她自然也能接受,「我可以幫他補習!」
逼人讀書,喜聞樂見!
說到這裡她猛地恍然大悟:「我想到了!德爾斐和翁法羅斯!」
「神明將『翁法羅斯』放在德爾斐的正中心,告知天下英雄誰最先通過競技與對決碰觸到這個雙耳瓶誰就是世界上最強的人!」
這是博識學會智庫中收錄的神話故事,來自新納入體系的文明星系「德爾斐」。
「翁法羅斯就是德爾斐的倒影,所以初始數據采集均來自德爾斐……」安娜悄悄看了眼悵然若失的白厄,壓低聲音對戴蒙斯和希德道:「估計你們也會有類似的『同胞兄弟』陸續出現,提前做好心理准備吧。另外,翁法羅斯發生的故事很有可能在德爾斐復現,傳消息回去注意一下有沒有毀滅的因子在德爾斐域外蠢蠢欲動。」
羅浮都差點被幻朧打個措手不及,德爾斐目前沒有任何命途的令使坐鎮,處境堪憂。
法厄同一下子就坐直身體,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這!這樣嗎!我馬上就去做!」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噩夢中慘烈的一幕在德爾斐重現,他怕自己崩潰瘋起來能比白厄還要瘋——數據是有邊界的,人沒有。
「你先放輕松,我們之前捕捉到了那麼多【毀滅】因子,實驗室也正在有條不紊的分析解讀。」希德拍拍他的肩膀,「拉帝奧教授的研究能幫助大家分辨【毀滅】因子所在之地,及時做好有效的防御。星神之間的戰爭普通人難以介入,但保護好自己大家都可以出力。」
「沒錯,有那個焦慮的功夫你還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麼。」戴蒙斯看向安娜:「你剛回來你先點,老規矩。」
安娜打開外置設備開始下單食材:「我在沃爾伯格堡吃豆子罐頭真是快要吃出PTSD了,這世上怎麼能有那麼難吃的東西!」
她搜了一圈『德爾斐』飲食習慣,淺淺瞄了眼白厄的身形後收回視線:「烤蜜餅,熏肉,還有橄欖油調理的蔬果沙拉,甜品麼……蜜果羹怎麼樣?」
陰郁青年手裡的杯子終於落地,家務機器人尖叫著衝過去打掃水漬和碎片。
「干嘛這副樣子?」剪短頭發染了發色,穿著白襯衣藍裙子佩戴著粉色藍寶石的年輕姑娘似笑非笑看向他:「不要太感動,這只是對新室友的正常歡迎禮節。」
「歡迎你來到有形世界並暫住於第一真理大學學生宿舍,白厄卡厄斯蘭那先生。」
第307章
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和際遇,真是很難說得清楚。法厄同領著白厄早就在同學朋友圈子裡轉了好幾遍了,偏偏最晚出現的安娜和這家伙關系最好。
其實也不能說特別的好,只是他對於安娜的行動回應最多,反應也最鮮活。
星穹列車和法厄同他們討論了許久,得出結論便是安娜這個「朋友」在白厄三千多萬次輪回的過去從沒有出現過,她不是他的阻力,也不需要被他忍著痛苦殺死,所以是個能讓他感到相對輕松的存在。總之現在除了穹以外這家伙兩個眼睛天天就盯著安娜了,好在後者是個【巡獵】令使,一點也不怕【毀滅】令使盯著自己看。
看就看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不是帶著目的與惡意的看,純粹像貓喜歡盯著會動的東西消磨時間那樣想給視線找個不糟心的落點。這家伙才剛剛脫離數據世界沒多久,有時候還弄不清楚兩個世界的邊界,跟著星穹列車四處走很容易發生危險,想給他找個穩定環境愈療心理傷口的穹率先想到安娜。
大姐姐不是【豐饒】,但她那股氣定神閑以及庇爾波因特在面前爆炸也面不改色的可靠氣質總能給一驚一乍的小東西帶來大量安全感。加上又有法厄同做為數據的來源,列車組這才將人送去第一真理大學。
有那麼多學者在,哪怕為了博識尊的安危大家也會好好善待白厄。
機器頭是死是活全看他一念之間,這不得當成祖宗供起來啊!
「今天的課程表真可怕,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和世界末日有什麼區別?」安娜一手扒拉頭發另一只手操作程序叫飛車,還好每輛飛車有五個座位,否則法厄同和白厄兩人裡就得有一個掛到排氣管上去。
「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我這就到!」法厄同在臥室裡慌慌張張一邊喊一邊套襯衫,白厄早就規規矩矩站在門口默默觀察。
戴蒙斯從廚房裡拎出五兜早餐,希德正在用光腦虛擬屏檢查作業:「每天都要等你,反省一下?」
飛車來得很快,一行五人烏央烏央拉開車門,白厄緊張的坐在安娜身邊,一副隨時要幫她干掉路障似的模樣。
「別擔心,航線在空中又是自動駕駛由飛車運營中樞的系統調度,發生空中交通事故的概率實在不太大。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喏,請你吃小零食。」
她就跟投喂小朋友似的從空間鈕裡抓出一把新款零食塞過去,白厄看著T恤前擺兜著的那麼多食物,一言不發把它們裝進口袋。
投喂同伴這件事,他也很喜歡做。
飛車穩穩當當停在教學樓外的飛車停靠點,理論上白厄應該跟著法厄同去上法學系的課,但他偏要跟著安娜一起去哲學系。
嘛……也不是不行,希德黑著臉走在另一邊。
拉帝奧教授看到白厄的第一眼就玩味的挑眉,不過他沒點破,再自然不過的接受了這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學生。
「鑒於有新生半途加入,一個月內我不會向你提問,一個月後補不上課就從我的教室裡滾出去。」
這已經是維裡塔斯拉帝奧能夠給予博識尊的最大敬意了,看在白厄沒把那超級計算機黑了的份兒上。
安娜差點掏手絹出來擦眼淚——前年拉帝奧教授可沒有這麼仁慈,第一節課就差點一數位筆雙殺兩個學生。
「費伯裡克特,站起來回答這個問題!」想什麼來什麼,教授的死亡提問從不拖延。
不過安娜也不是之前那個頭腦空空的文盲了,她讀了萬卷書也行了萬裡路,課堂上的問題再也不是難關。平靜回答教授提問再順手撈上五分,坐下後希德和白厄以及其他坐得更遠的學生紛紛投來看英雄的目光。
費伯裡克特請了一年假出門游歷,本以為她要重修或是延畢的,結果人課題順利完成不說學業還沒有半分退步,太卷了,實在是太太太卷了!
下課後學生們穿過回廊前往另一處教室,安娜和法厄同他們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彙合——阿那克薩教授喜歡在這種天然的環境中授課,他的教室從來不拘泥於鋼筋混凝土的建築中,露天禮堂,吵鬧街頭,甚至有可能在即將收割的麥田裡。
「讓我看看……嗯,今天多了個新同學。」他揚起聲音大聲對學生們道:「哀麗密榭的白厄,大家認識一下。」
此人從何而來,此人是誰,一句話便可概括。
「哀麗密榭」這個詞頗有趣味,作為哲學系的研究生,大家對於語言詞彙以及神秘符號代號都有一定了解,淺聲議論後學生們順利接受了法厄同的「同胞兄弟」。
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相似,無需疑惑於他們之間的關系。
「那麼,今天的討論就從你開始,」阿那克薩教授用他完好無損的兩只眼睛看著傳說中干掉自己三千多萬次的親傳弟子:「哀麗密榭的白厄,你的夢想是什麼?」
不同於往日的激越亢奮,教授此刻顯得無比溫和。
「諄諄教導」這四個字再也不能更加具現化。
「與旁人無關,只是你的,打從心底泛起的那個想法。」他加了一句,移動視線看了眼笑得沒心沒肺的法厄同。
真叫人難以想像,這樣的法厄同得經歷何種磨難才會蛻變成那樣的白厄。
「我,」年輕人艱難的張開嘴,「我想讓所有人的願望都能得到實現。」
教授對此不做評價,問了一圈最終問道安娜頭上:「你呢,費伯裡克特?」
如果說這裡有誰實現了絕大多數人的願望,那就只有費伯裡克特一個了。
沃爾伯格星系幾億人,幾百萬博普克人,因她重獲新生。
「我?教授,我只希望自己下次考試時能成功通過您的面試。」安娜避重就輕的給了個答案。
哪個學生不希望自己能順利畢業嘛!
四周響起善意的哄笑聲,法厄同清清嗓子湊過去:「我也是這麼想的!」
希德、戴蒙斯紛紛點頭,後者看了眼白厄:「做你喜歡做的任何事,這兒沒人逼著你,也不會有過多期待讓你無所適從。」
「可我是……」他想說「救世主」不就是要背負所有人的願望砥礪前行嗎?
一堆學者斬釘截鐵就差捏住他的嘴:「你不是!每個人的願望各有自己負擔,用不著你操心。」
你能替我吃,你能替我餓著嗎?你能替我考試嗎?你能替我拿畢業證嗎?你能替我工作生活嗎?你不能!
「啊……」他有些失落的縮回去,法厄同在後邊「啪」的一掌拍在「兄弟」肩胛骨上:「你不是有個想干死【毀滅】星神的願望嗎,說出來,教授能愛死你!」
白厄:「……這不是願望,這是一定要做到的目標。」
「目標達成前這就是願望,別害羞!」說著他扯直嗓子吆喝:「教授!白厄他想捅死納努克,您有什麼建議嗎?」
阿那克薩教授:「……」你這是拿我當什麼整呢?
「早睡早起,營養均衡,鍛煉身體,先從爭取活久點開始。」他還真給了個建議,拐回頭想想也蠻中肯的。
活得不夠久怕是肘不過納努克。
微風拂過樹梢,學生們嘻嘻哈哈的聲音傳出去老遠。
上午連上兩節專業課,下午自然就安排得輕松些。五人一起去蹭應師傅的送分課,驚喜地發現這位特別佛系且鹹魚的講師居然弄了批材料每個學生人手一份——課堂上現刻個什麼玩意兒交上去,成果依照美觀與精細程度折算分數加在期末總分裡。
法厄同和戴蒙斯合作刻出來一組對打的兵人,希德刻了顆種子,安娜刻了枚「巡鏑」,白厄……刻了枚水滴形的東西。當然也有人把作業設計得太復雜一節課做不完,講師很好說話的讓大家帶上材料和工具回去後繼續做,期末前提交就行。
好容易結束一天的課程,學生們奄奄一息爬回宿舍,過上一個小時就又都精神抖擻的跑出來散得四處都是。不過安娜他們沒有往外跑,回了宿舍不是忙作業就是考證,還有人在補課。
「要不你先報個短期班適應一下,我剛好這邊也有個朋友要報名……」安娜把自己補課時用過的資料發了份給白厄,細心地標了序號方便他循序漸進。
卡卡瓦夏之前說過會來學校拜訪,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混進第一真理大學,但是希望不要是太高調誇張的辦法。等他出現二話不說捆起來就塞課堂上去吧,免得跟著放高利貸的上司學壞。
戰略投資部……放貸的討債的賭博的,整個一需要整治的不良窩點。
「你朋友好多呀。」青年經過一段時間後情緒較之前有了顯著改善,雖說一時半兒難以恢復,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會時不時突然沉默或是突然悶悶的生氣。
希德拿出論文打算找人討論,聽他這麼說便笑:「你的朋友不也漸漸多起來了?我們都是你的朋友。」
白厄似乎難以想像這話從一個與阿那克薩教授如此相像的人嘴裡吐出來,他湛藍色的圓眼睛瞪得大大的,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嗯。」
「我先看看這些書,間隔太久之前學過的東西很多都已經忘記了……我在阿那克薩教授手上延畢了十年……」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朋友,你是不是當著教授的面炸課堂了?不然無論如何阿那克薩教授也不至於連掛一人十年吧!
白厄抓撓後腦勺:「誒嘿……」
第308章
仙舟聯盟有句俗話,叫做「有一就有二」。
白厄的出現只是個開始,絕不是翁法羅斯的結束。
學校的課程每五天一個循環第六第七天休息,從第八天重復循環,和庇爾波因特的規律基本保持一致。聽說星穹列車上有位小哥曾對此頗有微詞,他認為一周應該有七個星期日,學生們得知後表示喜聞樂見……可惜學校不予采納。
周六沒有課,安娜才從沃爾伯格回來沒多久,暫時也不用進實驗室。
感謝拉帝奧教授高抬貴手!
難得安安穩穩睡了個完整的八小時,一大早她穿著室內襯衫長褲拉開臥室門。
公共起居室內沒有開燈,昏暗的晨光勾勒出一道剪影。
「白啊?起這麼早?」
法厄同和白厄之間的區別很明顯,光看氣質也能看出來。
「……嗯,有點睡不著。」白發青年頓了好一會兒才應聲。
諦聽從希德房間溜出來圍著他腿邊繞來繞去,白厄小心翼翼用手指輕輕摸了下小家伙的額頭,見它沒有異狀才放心大膽抱到膝頭來回rua。*
他現在是模因生物,一切智械和AI的天敵。
她叮叮咣咣從冰箱裡掏出兩瓶冰牛奶,想想又摸出兩枚蛋和一串昨晚農院學生新鮮采摘拿出來販賣的葡萄。
畢業設計副產品,只要別禍禍那邊還是很歡迎同學們少付點代價就一起分享的。
「我不擅長家事,」她把蛋洗洗丟進鍋子,倒上半鍋水開大火煮,洗干淨的葡萄就冰牛奶放在白厄面前,「好在食材都很新鮮。」
休息日不自己動手難不成還要把戴蒙斯拖起來做早飯?
「額……謝謝。」白厄覺得碳基生物也許不能這麼吃,但考慮到對方身為令使的實力勸說的話到底還是憋了回去。
葡萄很甜,牛奶很香,煮炸了的水煮蛋也……很像個雞蛋。
「你今天有什麼打算?」安娜隨意問了一句就看到對面的人如臨大敵般繃緊肌肉,悄悄嘆了口氣扔給他一顆奶糖,「我是說生活計劃。聽課,散步,出去玩,打游戲,或者打工?」
「都可以!」他回答得就像個等待命令的士兵。
「……」她頓了頓,繼續拎著牛奶瓶吸溜,另一只手隨意揮揮,「我是問你的個人休息計劃。學派戰爭已經結束很久很久了,現在的博識學會極度熱愛和平。」
「你想去拜訪阿那克薩教授嗎?我看你好像很喜歡他的課。」
總窩在宿舍裡肯定不行的,心理創傷不是一味避著人才能愈合,他需要建立起全新的認知以區分清楚數據世界和真實世界。
數據世界能一次又一次回檔重來,真實世界可不行。
有且只有必須不停向前走的一生,哪怕模因生物也不能讓自己後悔嘛。
白厄安靜的搖頭,無論哪位那刻夏教授都很睿智,所以曾經的那三千多萬次輪回中幾乎每次他都會首選先殺掉他。
「去社團一條街嗎?法厄同喜歡那裡……啊,主要是喜歡收集那裡免費派發的物料。」說著她想起了法厄同的另一個愛好,指指掛在牆上那個看上去相當無害的咕咕鐘,「這東西也有幾個琥珀紀的歷史了,按照通行定義物品存在百年以上就算古董……它確實是個古董沒錯。」
古董生意屬於典型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絕大多數時間經營古董生意的老板都比較清閑(被迫),足夠四處結交朋友增長見識。
白厄好奇的看了眼咕咕鐘,它似乎在瑟瑟發抖?
「你呢,你今天計劃怎麼安排時間?」他反問了一句,安娜撓撓後腦勺。長發剪短重新染色多少有幾分不適應,但「安娜」不能和「08241321號」出現相似重疊的地方。
她側頭想了一會兒:「先去看看生意,然後回趟老家……族人們把自家居住的行星買下來還搬到大學所在的星域內,返校這麼久我都沒去探望過。」
白厄露出向往的眼神。
把居住星打包帶走的舉動,不管什麼時代都不多見。
不是技術做不到,而是很少有人願意花這個錢和精力——宜居星球有那麼多,人搬走還不行嗎?
「那就一起去。」安娜拍板做出決定,多帶個朋友吃不窮博普克人,「這次只帶你,下回再叫上法厄同他們。」
算是種……小小的偏愛?
她發現了,這家伙對於「數據來源」們有種天然的親近感但又恐懼於和他們打成一片。
大概是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既想補償「伙伴」又清醒的知曉他們並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一直作為碳基生物生活在三維現實世界中,安娜很難理解數據流的想法,但白厄不管怎麼看都是個情感豐沛很容易共情他人的人……至少曾經是。
不管怎麼說他的自我認知是個「人類」,那麼她就願意拿出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他。
——周末帶新結識的朋友回位於「郊區」的老家蹭飯,普普通通的學生日常。
「啊!好,好的!」白厄又一次變得緊張,不過這回純粹是擔心不受朋友的族人歡迎,「我是不是該帶些伴手禮?阿格萊雅說過……」
他頓住了,垂下眼睛抿緊嘴角:「沒事,你家的習俗是什麼?」
安娜不知道「阿格萊雅」是誰的數據,她也不想追問這些有的沒的。
「我來自一個少數族裔,博普克人,確實不怎麼有名,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不久之前我們都還得靠著賣身為奴過活,沒什麼講究的。」婉拒他的打算後她大概做了下換位思考——法厄同手裡沒幾個錢,想必白厄和他一樣,基於對法厄同的了解,如果真讓白厄混吃混喝他心裡不一定能好受。
「我們剛從魯米星系逃出來,家裡只怕亂糟糟的招待不好你。不用帶禮物,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幫忙干點活。」
這家伙肉眼可見的精神了許多:「好,我農活干得可好了!」
「額……也許不是農活,我也不知道,得去了才清楚。」
說老實話安娜也是頭一次去埃爾洛斯二號拜訪,她又不是原身,哪裡知道那顆星球具體啥模樣。
一個半系統時後,兩人站在荒蕪的空地上面面相覷。
由於是剛剛加入星系的新行星,埃爾洛斯二號上只有個簡陋的星艦停靠點。但是想想之前這地方也不是完全封閉的無人之境,多少也該有些基礎設施……然而沒看到就是沒看到。
「不好意思,我之前失憶過,所以許多與家鄉有關的事都忘記了。」
安娜再次祭出她的萬能理由,白厄點頭就信:「這樣啊,受傷了呀,現在痊愈了嗎?」
「早就痊愈了,大概吧……但是失去的記憶再也回不來。」
說著她選了個方向朝前走。
腳下是茂盛的野草,四周是郁郁蔥蔥各種各樣的綠色。高大的樹木拔地而起,盡量在陽光中舒展枝葉。中層幾乎不存在,扭曲的藤蔓那層層疊疊的淺綠色葉子彌補了這處空間。稍微低矮些的地方,枝條細弱姿態千奇百怪的灌木團團簇簇搶占最後的縫隙與陽光貼貼。再向下是天然且肥沃的腐殖層以及虯結隆起的樹根,新生命突破地表蠢蠢欲動,只要有一道口子出現,它們就會抓緊時間拼盡全力衝破重重阻礙。
一切都是那樣原始與天然。
安娜:「……」
福波斯也沒跟我說過博普克人都住原始森林裡啊!
「當心!」白厄順手從身邊的樹木上折下一根筆直的樹枝,拿著它就像舉著把劍,「還是我走前面吧,我皮糙肉厚。」
「……」安娜朝他翻了個再明顯不過的白眼,指指手裡的外置設備,「別犯傻,現在是星際時代,朋友。」
她給福波斯發了個通訊申請,二十分鐘後呼啦啦一群博普克人從密林中鑽出來。
「歡迎回家安,當然也非常歡迎你的朋友來做客。但是……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自然保護區裡?」
福波斯疑惑不已。
就算一直住在星球上的那些博普克人平時也很少往這裡跑,危不危險另算,跑進來干嘛,看猴子蕩樹藤嗎?
安娜滿頭黑線:「看來是遇到不耐煩的行商了,我還在納悶兒埃爾洛斯二號上怎麼連個基本的星艦停靠點都沒呢,居然隨便找片空地就上下人。」
本就是搭順風車,遇到什麼樣的主家完全看運氣,顯然安娜的運氣就算是升格成為令使了也沒好到哪兒去。
幸虧他們兩個身手都挺好,這種條件下星艦也不覺得困難。兼職一個老實得過分另一個缺乏常識,隨便換兩個人當場就得翻臉。
「噗,咳咳,嗯……」白厄扭開臉,發出奇怪的咳嗽聲。
福波斯掃了他一眼,眉心微微皺起,詫異的看向安娜。
跟在她身邊那個金發小哥這才幾天沒出現就換成了個白毛藍瞳的帥氣青年?不得不說安的審美很好,但是換人換這麼快是不是有點不太講道義……畢竟那金發小哥和咱們是幾度共患難的,做人可不能不講良心吶!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一個字也不敢說。安的私事別人沒有置喙之處,說那麼多萬一是誤會不就尷尬了嗎。
「你咳什麼?花粉過敏?」安娜瞪了眼白厄,轉而又去瞪福波斯:「你看什麼?生活太悠閑無事可做了嗎?」
別以為我沒看懂你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意思,腦洞太大可以去當個作家!
第309章
博普克人在埃爾洛斯二號被魯米皇室納入星系主張領土時就已經進入了人類文明的早期時代。他們有自己的聚落,聚族而居,與自然和諧共處……說人話就是處於部落聯盟向奴隸制社會發展的社會階段,對環境的開發與改造尚在摸索之中。
「兩位教授看過後建議我們保持這裡的原始風貌,試著看能不能找到一條旅游業與物種資源相結合的路子。」福波斯走在前面領路,十來個博普克年輕人下意識將安娜和白厄圍攏在隊伍中央。
全族就算是不斷抽血向外輸出這麼多年下來也還殘余了幾十萬人口,均勻分布在埃爾洛斯二號各處。這麼大一家子人吃老本肯定不行,走老路更不行,必須盡快找到新的收入來源。
安娜順著他的話看了一圈四周那各種綠色:「阿那克薩教授和拉帝奧教授都是言之有物的人,埃爾洛斯二號地表植被保護得確實很好,只要能保證安全有得是人願意花錢來享受這份天然環境。另外博識學會每個月都會有不同的標本采集需要,你可以挑幾個好手送去培訓一下,再叫他們把手藝帶回來傳授給願意出門冒險探索的族人。」
「你的朋友告訴我說你失憶了,之前我還不信,現在不得不信。」福波斯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埃爾洛斯二號上所有森林都是營地的天然訓練場,連這件事你都能忘記……唉,是我們這些人無能,叫你一個小姑娘背負那麼多。」
周圍那些自覺充當護衛的博普克人越發小心翼翼起來,就好像安娜隨時會倒地破碎。
「可別胡亂給自己加碼,」安娜欠兮兮的擼了把葉子在手裡,「我只能提供機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的不是你們嗎?而且我也沒錢,八百多億信用點我可出不起!」
八百個億!她就算是去庇爾波因特自首換取懸賞金也不夠啊。
走出這片密林就是正在拆除的營地之一,博普克人打算按照專家的意見將所有營地都改建為原汁原味的叢林風格民宿。既然是要收錢的所在,條件自然得更舒適安全些,營地裡原本那些用於磨練體魄打磨意志的東西統統拆除拖走,光禿禿的地面也得按照功能分區的不同栽種花卉或是鋪設道路。
翻開的泥土散發出質樸而新鮮的味道,一些被帶到工地上的小孩子蹲在旁邊徒手捏起一只又一只肥碩的蠕蟲。
「說是這麼說,伊維爾星際監獄哪裡是好去處?沃爾伯格家族欺人太甚!」福波斯找了個不干擾工程的地方停下,圍在四周陪著他們走出密林的博普克人四散而去,各有各的活計忙。
安娜不置可否,沃爾伯格家族已經死絕了,剩下的需要原身自己和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算總賬。
白厄安靜站著聽他們說話,聽了一會兒慢慢蹭到那些翻找蠕蟲的熊孩子身邊,一連抓到好幾只超大號甲蟲幼蟲後便很快和他們打成一片。
福波斯:「……哈哈,這位年輕人還真是,童心未泯。」
他未必童心未泯,大概率還是觸景生情。
「沒事,不用管他,吃飯時別忘了喊一聲就行。」看到白厄和小孩子玩的很開心,安娜松了口氣:「本質上來說他是個脾氣很溫和的人,不要激怒他,你們不會想知道激怒他會是什麼後果。」
法厄同脾氣就很好啊,被朋友們或是陰陽怪氣或是直抒胸臆的懟一頓都不帶生氣的,就連去社團一條街收集免費宣傳物料也不忘帶回來和室友們分享。除此之外他在本專業的同學之間也很有口碑,走在路上總有熟人願意遠遠抬手打個招呼。
作為復制了他全部數據的白厄不可能脾氣壞,而且安娜從開拓者那裡得知他和他所有的伙伴都是管理員幾經演算挑出來的最貼合設定最優秀的人選,目的就是為了將一切美好的東西悉數破壞,反復破壞……以此模擬【毀滅】星神誕生的場景,借以制造出一位專門針對【智識】的令使。
這種利用虛擬世界進行的演算博識學會也有,不過不會做得那麼精細,單純就是針對實驗結果來回跑數據比較分析,絕對不至於專門為此設計出諸多場景與環節折磨人。
拜托,博識學會聚集的多是學者,不是變態。
白厄喜歡和孩子一起玩耍,說明他靈魂的底色並沒有陷入【毀滅】不可自拔。一定是有人在不停的以各種方式支撐他鼓勵他,甚至試圖治愈他,否則單憑個人意志想要走過三千多萬個注定失敗的結局仍舊保持人性實在是太困難了。
不僅困難,而且可怕。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安娜閑不住,站一會兒就哈欠連天只想找點事做。
福波斯拗不過她,指指不遠處的一叢植物:「去收亞麻,這裡不再是營地也不需要再留這種會讓所有人過敏出疹子的『教具』。」
被送進營地的孩子對日常生活所接觸到的東西都不過敏,身體素質也很好,通常情況下不易生病。為了訓練他們在身體不適的情境中仍能順利完成任務,營地四周種了不少會讓人一碰就感覺不舒服的東西。
除草?也行。
她甩出閻牙,從福波斯手裡順了條三角巾綁在臉上充當口罩,慢條斯理走到亞麻從旁揮刀干活。刀鋒掃過,草叢的莖稈絲滑倒伏於兩側,安娜順著開出的口子走進去,從中心向四周有序作業。這玩意兒養得太好長得太高,也許也有選種的緣故,原本最高也就一米二的海拔居然突破了兩米。從外面看突然少一塊突然又少一塊,只見植株倒下不見人影,就像有個無影無形的野獸躲在裡面窸窸窣窣偷吃。
整塊地花了她將近一個系統時才完成收割工作,倒下的亞麻有上年齡的博普克人捆扎拖走。想要提取出亞麻纖維還得先將其扔進專門的池子裡蓄水漚一漚,等有機物腐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才是紡織原材料的原材料。
放倒最後一叢綠色植物,安娜一回頭就看到白厄正在田地旁將散落倒伏的植物一捆一捆扎好,這樣一來運送的人就能很輕松。
「看,我扎得很整齊,我家的麥田每到秋天就會變得金燦燦的,躺在裡面能嗅到麥子成熟的香味。」他蹲在那兒賣力的干活兒,一看就是個卷王的料子,「哀麗秘榭依山靠海,擁有一大片平原……」
白發青年有些羞赧的低頭笑笑:「我覺得很大,但是當我從翁法羅斯來到宇宙中後我發現『大』這個字的概念,額,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樣。」
「你的家鄉一定很美。」安娜收起閻牙解下三角巾,慢吞吞走向干活干得比主家還來勁的客人,「埃爾洛斯二號上肯定有湖泊和海洋,等到了冬天水面上凍你再來玩,鑿個洞就會有憋不住的蠢魚往上跳。」
冰釣是項很有趣也很有成就感的活動,安娜在伊維爾星總結出不少相關經驗,想來放在埃爾洛斯二號也一樣能用。
「哀麗密榭的冬天是什麼樣?」她也蹲下,把另一壟亞麻捆扎成型。白厄手裡的動作慢了下來,他想了很久,表情平靜的搖頭:「不記得了,每次輪回開始前都是秋天,我看了三千多萬次秋天,沒有一回雪花能落在哀麗秘榭的樹梢上。」
「那你可得跟著法厄同回去看看他老家冬天是什麼樣,聽說也是個風景極美的偏遠行星。要不是之前被沃爾伯格的事絆住手腳,今年暑假我肯定會去玩上兩個月的。」安娜沒扎幾捆剩下的活兒就都被白厄給搶走了,很快福波斯來喊人吃飯:「早上抓到了一頭大角鹿,現下已經烤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洗洗手就去火塘旁邊等著吃吧。工地上的活很快就會有人接手,別擔心。」
博普克人不怎麼狩獵,今天純是為了招待貴客才專門抓了頭肉多的動物招待,平時大家不是吃進口的肉類就是吃自家飼養的各種家畜。好歹之前他們賣身也走得精品路線,魯米王室抹不下臉硬看著搖錢樹們繼續在「文明早期」打轉。雖然埃爾洛斯二號上基建一塌糊塗但糧食進口一直拿著最優惠的政策,幾個琥珀紀下來博普克人也算是跑步進入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雜糅時代。
營地正中間原本就存在的巨大火塘幸運的得以保留,福波斯本打算把它當成一項旅游體驗哄游客開心,這會兒剛好先拿來烤大角鹿。
鹿角、鹿皮都已經收起來了,自有族中手巧的人去處理,頭頂無人封鎖制裁博普克人對未來充滿信心。
「哦,好!」安娜應了一聲,拍拍手起身走出亞麻地。
這東西是很好的原材料,如今雖然很少有人穿亞麻纖維紡織的衣物卻也不耽誤它在寵物市場以及藝術品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
「純天然無污染」這六個字不論什麼時候都能硬控庇爾波因特和部分學者。
她向前走了短距離發現白厄沒有跟上來,果斷轉身折返回去,朝還蹲在原地發呆的白發青年伸出手:「腿麻了吧!起來吃飯。」
人干了不少活兒呢,等下吃條鹿腿也不為過。
第310章
事實證明能干活的人總是很能吃。
結結實實干了一天活又一點也不客氣的吃掉了博普克人一整條鹿腿,食物攝取過剩簡稱「吃撐了」的白厄靠在原木堆上坐著,視線漫無目的的追著那位身姿高挑發色灰白的女士。
翁法羅斯的演算中沒有她的存在,她是現實世界中那個數據藍本的好友。這讓他有股親近但又沒負擔的感覺,就像是神諭中「再創世」成功後結識的新朋友——「歡迎來到有形世界。」她這麼說著,帶著戰爭遺留的硝煙,以及他所熟悉的火與血的味道。
一頭矯捷的金雕出現在視線中,它展開雙翼於空中追逐獵物,遭到突然襲擊的雁群驚慌失措四散逃命。金雕的目標正是落在隊伍尾巴上的一只幼雁,它惶恐的邊飛邊叫,叫媽媽叫救命,最後毫無懸念的被天敵擊中翻滾跌落。
金雕收攏翅膀開始俯衝,優雅凌厲的加速預示著一場完美狩獵即將結束。
但是那頭幼雁並不甘心就這麼成為其他鳥類的食物,它張開寬大的蹼,趕在金雕靠近時奮力撲打翅膀攻擊迫近的敵人。雁群的列隊及時收攏趕到,不時有膽大的成年雁衝上前擊打騷擾。「俯衝」的金雕無法保持身體平衡,一次又一次嘗試失敗後礙於過近的地面距離不得不張開翅膀重新升空。
被啄爛了頭皮的幼雁勉強逃過一劫,嘀嘀咕咕的找了處草叢落進去,一頭健壯的成雁迫不及待也跟著落進去。
真好啊……青年保持著一個不那麼舒服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回味著剛剛落下帷幕的狙擊戰。
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不再囿於透明的四方熒屏。
他正無所事事的發著呆,和族人說話的安娜忽然看向某個方向,津津有味看了幾秒後她眼前一亮轉身朝原木堆的方向走來。
「走走走,打起來了,跟我去看熱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很有既視感,每次他和邁德漠斯「競技」的時候總有一群人帶著類似的表情圍觀。
「啊?」白厄還在發傻,安娜上前拽著就把他拽起來拖走:「打起來的兩個族人都是剛剛重獲自由,他們過去服務的家族互為政敵,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經常爆發戰爭。這兩人在戰場上勢均力敵沒能分出勝負,現在重獲自由了還互相看不順眼,時不時就約架。」
她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就差抓把瓜子趴在樹梢上邊磕邊看。被拖到優勢圍觀位的白厄又被拳腳砰砰聲從思緒中驚醒……你們三次元的人也說打就打這麼熱血的嗎?
熱血的是兩個中年人,雖然都高挑健壯但仔細看看能分辨出不同的性別。線條更柔和些的是女士,粗獷些的應該是男士。
他們沒有使用武器,徒手利用身體與技巧展開搏鬥。
周圍一群吃瓜客不停地給出喝彩順便出出餿主意,還有人下注壓輸贏,輸的明天要替贏的干點小活。
白厄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合群些,新朋友好心帶他玩,總苦著一張臉難免辜負他人好意。他回憶了一會兒,用胳膊肘戳戳墊腳看人打架的安娜:「你猜誰贏?」
他決定壓弱勢些的那位好讓安娜獲勝,小小押注的勝利沒什麼實際意義但能讓人心情愉悅。
然而安娜卻斬釘截鐵的搖頭:「不,我逢賭必輸,不猜。」
「啊?」這是他沒想到的,怎麼會有人運氣壞到這個地步?
真的假的?
「真的!」安娜就像是突然通曉了讀心術那樣滿臉都是木然,「告訴你一個快速致富的好法子,咱們兩個找個混亂邪惡的星球殺過去,挑中最大的賭場賭大小,不管我押得多離譜只要和我反著選就絕對沒問題。」
「只要你能打得過賭場的安防人員,包你一下午賺夠一輩子要用的信用點。」她是認真的,畢竟運氣這種東西從來不被她計算在實力中。
卡卡瓦夏都撈不動,恆定常數了屬於是。
白厄:「……」
這麼有趣的人為什麼沒出現在翁法羅斯的演算中?他先是彎了下嘴角,緊接著垂下眼睛——不,不出現也好,哪怕是數據,她也沒必要遭受那一輪又一輪的痛苦。
場中搏擊的二人終於分出勝負,女士飛起一腳把男士踹出去兩三米,冷哼一聲很有大將之風的拍拍手轉身走人。
一群人分兩撥圍上去,一撥恭喜獲勝者,另一撥去把敗者扶起來嗡嗡嗡的安慰他給他支招。
「你不能這樣追求人家的,送點東西,兄弟,多送點用得上的東西。」同期的熟人笑得直打跌,「雖說打架的本質是一種企圖以力量征服對方的求偶方式,但咱們是人類,別整那麼野蠻。最重要的是你壓根打不過她,還是學學別的招數吧。」
「烏鴉還知道盤個巢穴出來誘哄雌性呢,你有啥?」
「……」
這個瓜好,居然還有非同一般的展開與後續。安娜吃瓜吃得津津有味,運氣極差這種事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白厄也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種走向,一個不小心被擁擠的人流裹挾其間,聽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跟著一起出餿主意。
全都是些用處不大但情緒價值拉滿的辦法。
晚間過路的順風星艦又把他們從埃爾洛斯二號捎回了核心星域的研究生院,夜色中整齊劃一的學生宿舍有種朦朧的視覺效果,要不是有飛車分辨別說白厄,安娜自己都不一定能認清楚哪棟是哪棟。
「……明天我要去拜訪教授,嗯,如果教授有空的話,要是沒空就留在宿舍裡看書寫作業。你可以和法厄同他們多去法學院轉轉,將來出門不至於被人忽悠……」
她拉開飛車的門跳下去,白厄帶著些不熟悉的笨拙默默從另一邊溜出來。
白色的方正二層建築內亮著燈,蓋了窗簾只能看出裡面影影綽綽坐著好幾個人。
他目前的新居所就在那建築的二層,與奧赫瑪不同,這裡所有人都一樣。無論令使也好還是普通的學子,就算額外自己去租房也都是相同的標准。
對,這裡沒有黃金裔,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不同的命途行者。他們受到不同的星神影響走上千差萬別的命途,但歸根結底都是普普通通的智慧生物。
「我們回來了,帶了博普克特產的手工藝……」安娜熟練地踏上台階,熟練地拉開宿舍門,熟練地頓在原地,「希德,這次是換你有絲分裂了嗎?」
「啊哈哈哈哈哈,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就走了哦!拜拜~」穹就跟屁股底下著火似的拉著丹恆火速消失,徒留宿舍內外的學生們為現狀頭疼——快走快走,再不快走就要被迫和那刻夏老師展開哲學辯論了!
正兒八經的哲學系學者回來了哦~
星核精,救世主的救世主,撒開長腿溜得飛快。
白厄:「……」
頭皮發麻,想跑,但是跑不掉,不知何時出現的金屬絲將他捆得結結實實拖進宿舍。
換了身家居服的綠發男子坐在柔軟的圈椅裡,左眼罩著一只花紋繁復的眼罩,金屬鏈在燈光映襯下反射出稀碎的光暈。
「傻站著干嘛?過來,坐下。」他閑適的瞥了眼白厄,目光在劃過安娜時停下,「你在緊張什麼?」
「阿那克薩教授?不,不是……」阿那克薩教授雖然經常搞點實驗動靜出來,但安娜無比確認昨天上課時他兩只眼睛都還是完好無損的,如果一天之內就發生這種事希德他們不會不告訴她。
「所以您也是模因生命,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的數據。」她得出結論,坐在椅子裡的人露出滿意的表情:「不錯,你的腦子和你的長相呈正相關,真高興我多了個看上去很聰明也確實很聰明的學生。」
更讓人高興的是這孩子能把他的名字記清楚,而不是故意「那老師」「夏老師」「那刻夏老師」的亂喊。
安娜把白厄拖到沙發旁塞進去:「太好了白,你老師來接你了。」
喊人只喊一半是從仙舟那邊學的毛病,而且法厄同他們喊她也總是只喊一個字,也許這就是他們德爾斐的傳統習俗。
被游絲捆得只有兩個眼睛能動的白厄滿臉絕望,他這副快要碎掉的表情逗笑了那刻夏先生:「你究竟在糾結什麼?我的學生……」
希德木著臉悄悄把隔音設備打開,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阿那克薩教授極有辨識度的「哈哈哈哈哈」聲響徹整個宿舍。
「……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翁法羅斯存在的基石,找到了第一個種下火種的人,解明了『我們為何是我們』的問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厄同:「……」
戴蒙斯:「……」
雙倍的阿那克薩教授,雙倍的癲狂可怕!
「幸虧明天還是休息日,不然我都不敢想明天會被教務系統彈多少條舉報。」希德無奈的看向安娜,後者從空間鈕裡提出福波斯非要她帶上的傳統腌菜,「博普克手工風味,你們應該不對XX類植物過敏吧?」
那當然必須不能,戴蒙斯立刻去廚房取了面包和盤子,哪怕干沾著吃也一定要嘗嘗室友從老家帶來的食物。
先放著那對師徒讓他們自己去忙吧,這可是賑災糧吶,不吃白不吃!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3
第311章
天亮了。
白發青年木然的從床上坐起來,窗戶被家務機器人控制下的房屋管理系統自動彈開,晨風拂過,噩夢消隱無蹤。
樓下很安靜,但耳邊總是不自覺幻聽那熟悉的「哈哈哈哈」聲,他忍不住抬手捂住額頭用力揉。現在已經不需要絞盡腦汁極限操作先殺那個人了,三千多萬個輪回後,終於可以放下包袱乖巧聆聽老師的教導。
他蓬著呆毛走下樓梯,絕望的發現公共起居室裡刷新出三位「那刻夏」……那刻夏老師,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還有他們的外甥希德。
那刻夏老師正拿著希德的論文逐字逐句琢磨,能看出他對這個白得的大外甥異常重視,一般人想得他多看一眼都難呢,這會兒他居然願意抽出時間讀他的論文。
這人每讀上幾句都要笑幾聲,吵鬧得堪比笑翠鳥。
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則仔細打量著那刻夏先生,顯然他對於這個脫胎於自己的模因生命甚是好奇,好奇到甚至能夠同意給他看親親外甥的論文。
就像無良家長四處炫耀自家的幼崽那樣。
「剛巧我的秋冬假期沒安排實驗,多出一個愛笑的弟弟……姐姐一定很高興。」
「一擊斃命」這種事他向來擅長得很,那刻夏先生猛然收聲,手指捏緊了希德的論文文本:「姐姐……她還好嗎?」
「好的不得了。」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擺出勝利者的姿勢——他不但保住了姐姐,還有個大外甥,贏!贏兩倍!
那刻夏先生毫不猶豫定下數月之後的旅行*,同時提出新要求:「我要用你的實驗室,順便還有博識學會的智庫。」
「沒問題,歡迎之至。」阿那克薩克拉斯教授並不是個孤僻怪,他只是懶得和聽不懂人話的擬人交流罷了。現在多了個同樣聰明的自己,簡直堪比天上掉下來個同道中人。
幸福到冒泡。
金屬游絲偷偷摸摸出現,白厄順從的被它鬼鬼祟祟拖進廚房——說實話安娜真的不是阿格萊雅的數據源嗎?頭發可以染,瞳色可以變,但性格與舉止上實在相差甚遠,她們之間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約就是對絲線的運用了吧。
「吃早飯,等阿那克薩教授走了再出去。」不大的廚房裡窩著好幾個人,法厄同遞了只盤子給白厄,順手給他舀了勺炒蛋,「安從老家帶來的腌菜好好吃,超下飯!」
「哦,啊!好的,謝謝。」白厄客氣的朝法厄同點點頭,後者露出燦爛的笑意:「我等會兒要去打工,線上開庭,你要不要看看?」
他還沒有拿到從業資格證,只能幫忙做做資料分析和書記員什麼的,對於正在考試中艱難跋涉的新手來說旁觀實戰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好。」
白厄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能去做什麼,不然昨天也不會跟著安娜跑去埃爾洛斯二號干了一天體力活。
早飯後外面的兩位教授還在圍著希德「私人授課」,就連戴蒙斯也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的目光——這都什麼人間疾苦啊,被兩個阿那克薩教授圍繞!
安娜斜著身子溜回臥室,過了一會兒帶著資料又靜悄悄溜出門。她要去見導師拉帝奧教授,順便商量接下來進入實驗室的相關安排。
她前腳剛跑,後腳法厄同就領著白厄開溜,一模一樣的兩個白發青年走到飛車停靠點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交通工具。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法厄同撓著後腦勺向白厄抱怨,「為什麼都是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坐車一樣都不給錢,安就百試百靈隨時叫車隨時有響應?」
每次輪回都要自己殺自己一回,白厄安靜的聽他抱怨些悠閑地日常生活。
什麼期末差點被掛啦,選課教授太嚴厲啦,又被室友卷到啦,以及考證好辛苦之類的事。
「也許安……」他偷偷跟著法厄同省略掉一個字,「她就是運氣好比較受飛車歡迎?」
「那不可能!」法厄同斬釘截鐵,「但凡和幸運有關的事兒和她都沾不上邊,有的人屬於幸運可以算在實力裡的,她屬於那種要把幸運值從實力裡減掉的類型。」
聽著就慘兮兮。
法厄同話多,一路上堪堪把安娜頭一回去黑塔空間站跟實驗的倒霉事講完:「我們一起出去,別人都能平安返回只有她貼臉撞上末日獸,這運氣真的沒話說。」
白厄:「……」
雖然背後這麼議論一位女士似乎有失妥當,但鑒於法厄同的核心觀點是「多替安娜考慮些運氣以外的因素」,舉例證明觀點的行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說話間飛車停在法學專業樓外的停靠點上,法厄同單手撐著車門跳下去,白厄有樣學樣跟著他干。
要麼兩人一起被抓,要麼兩人一起被放。
一樓教室裡傳出教授慢條斯理讀材料的聲音,學生時不時哄笑,吃瓜吃得不亦樂乎。爬山虎附著在磚紅色的外牆上,微風拂過齊刷刷的擺動帶來一種歲月獨有的美感。
「法學院是這樣啦,講邏輯講法理但也要講人性講情理。」法厄同領著白厄一路走到教學樓頂層,小教室裡布置著超大型投影設備,「我等會兒要旁聽的是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民事婚姻廳的一場離婚官司,情節特別精彩!」
他眉飛色舞的從手提袋裡摸出一套西裝,又從袋子裡摸出一瓶果汁扔給白厄:「我去換衣服,你坐觀眾席就不用專門穿正式服裝了,這玩意兒裹著不舒服。」
帥是帥,多少有點束縛,穿上後必須把架子拿得十足,一點點懶也不能偷。
比較喜歡紫色黃色經典搭配的白厄看了眼他手裡的黑西裝白襯衫,偷偷在心裡認為這東西大概能勉強達到阿格萊雅的審美入門線。
十分鐘後法厄同重新出現在小教室裡,他張開雙手帶著輕松的笑意問白厄:「怎麼樣?帥吧!」
這張臉他都已經看了三千多萬個輪回,早就看到麻木,但還是溫和的點頭:「嗯,很帥。」
「我可真是太帥啦,嘿嘿!」法厄同美滋滋的領著白厄走到投影設備前,「一般來說我們直接通過個人光腦中的協議就能投影,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共用我的設備。咱們本來就是兩個人嘛,干脆帶你來體驗一下專業投影器材,能以假亂真的那種!」
「……」只見過記憶殘晶中凝練的人形,白厄表示他村裡來的,弄不大懂。
「沒關系,你放輕松就行了。」法厄同一點都不擔心。
這家伙可是模因生物,數據流中他就是無冕之王,屬於能和朋克洛德人一較高下的存在。
做好准備兩人進入投影艙,白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一睜開眼睛就被同樣投影出來的法厄同從通道口拽開。
「自從《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之後,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庭就增加了一道復核手續以及一道陪審手續,力求避免冤假錯案。咳咳,具體的回去咱們再說,你先找個好位置坐下。」
他穿著上過照片的黑西裝,頂著一眾陪審人員的目光走到原告席背後坐下。
見習啦見習,他的證還沒考過呢。
白厄依言挑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這裡地勢高,能將整個審判庭置於視線之中不留任何死角。
打官司的雙方卡著點進場,陪審團就位後觀眾席也逐漸被填滿。
法厄同坐在陪同的位置上仰著臉傻乎乎的朝他笑,這種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笑容,只有每次輪回開始時才會出現在【NeiKos496】臉上。
「等會兒去散步。」他做了個這樣的口型,白厄想也沒想立刻點頭答應,生怕他不老實被法官不點名批評——他自己上課開小差都沒這麼小心翼翼過。
法官拿起木槌敲了敲,整個審判庭慢慢安靜下來,書記官這就要開始宣讀案件信息了。
總體來說這是個重組家庭的再一次重組過程,當事雙方均未出現,對簿公堂的是他們各自的子女……成年的那種。
兩位老人大半年前一起去某星球度假,泛舟湖上時被船夫用船槳毆打,好在呼救及時被送往醫院急救。事後警察調查發現這兩人每年都會甜甜蜜蜜的在宇宙各個角落攜手共賞夕陽,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各自擁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配偶還活著,子女數量大於一。
這……
事件發生過後老人家有感於生命的不確定性,一出院就光速離婚光速結婚……然而一年以後的現在他們再次各自「出軌」原配想要散伙。
這事兒整的,翁法羅斯還是太狹隘了,白厄表示他真沒見識過這個!!
不然你們四個干脆湊一塊好好過日子得了?
從口袋裡摸出不久之前安娜投喂的小零食,他縮在角落裡專心致志的就著各種肉脯奶片看熱鬧。法厄同就沒辦法像他一樣了,他就坐在陪同席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只能埋頭苦記,寫著寫著還要努力回憶一下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才能避免噴笑——千萬不能笑,笑出來會被扣工資!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當牛做馬才換來的窩囊費!
第312章
法官在原告被告忍不住互相扔紙團企圖砸死對方的亂子中敲錘宣布休庭,法厄同低著頭夾著腿跑到白厄身邊一屁股坐下,趁著觀眾退場亂糟糟的功夫把臉埋在他衣服裡笑得直抖。
白厄木著臉被他帶著一起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自己也曾有過笑點如此之低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回去講給戴蒙斯他們聽,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有這種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哈了,再哈當心喘不過氣。
救世主的數據原型因為吃瓜吃得太過投入而被憋死,這句話本身就是個大笑話。
等到觀眾都撤得差不多了,法厄同才從狂笑中恢復正常。
「咳咳,我帶你去艾歐尼亞露天禮堂旁的社團一條街逛逛,那地方可有趣啦!」他漂亮的藍眼睛閃閃發亮,眼底並沒有那道代表著「負世」的光環。
「好。」白厄聽到自己溫和而無奈的答應了這項完全看不出意義何在的活動,就像是忍不住想要補償無數個被高溫烤干眼淚的人。
法厄同高高興興退出投影,等到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家伙也退出來拉著他就走:「趕緊的,再等一會兒食堂放飯人就要散了。」
食堂開門閑逛的人難道不應該更多嗎?白厄把疑惑藏在心底,跟著法厄同下樓上飛車,然後出現在艾歐尼亞禮堂外。
「這邊走,運氣好的話還能遇到試吃和一些游樂項目。」
第一真理大學不缺財大氣粗的富N代,各種社團也不缺金主投資。信用點充裕的情況下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至少在學校裡絕大部分時間會是這樣。
「我早就發現了,每天一到食堂放飯的時候社團的物料也就發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送不出去不實用的東西。」法厄同越走越快,白厄不得不配合他。
兩人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長腿,閑晃也比其他人走得快。社團活動區裡亂糟糟的,什麼模樣的人都有。白厄眼看著前面幾個女孩紅著臉一邊小聲尖叫一邊嘻嘻哈哈的笑,錯身而過時就聽她們壓低聲音激動地交換情報:「怎麼樣怎麼樣,大大的新文你們看了嗎?」
其他姑娘立刻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看了看了!老天爺!遐蝶太太好強!拉得一手好郎,雜食黨的福音!」
「08241321號和費伯裡克特的CP,階下囚徒和高冷學者,香死我了我不行了,大大的腦子和我們是不是不一樣?」
「對對對!香得我茶飯不思!」
法厄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白厄拉了他一把免得這家伙一不小心把自己磕死。他們兩個動作有點大,看過來的女孩們眼中閃過綠色的光:「……」
噫!背後一寒!
「快走!」法厄同反手拉起白厄找了家正在做活動的臨時咖啡廳鑽進去胡亂找位置坐下,後者擔憂的看著他:「你……還好吧?」
我好得很!法厄同在心裡狂吼——08241321號不就是費伯裡克特嘛!卡斯托拉婭和她妹妹不知道這件事吧……應該不知道?
自從戴蒙斯從令使的角度掀了室友的馬甲後大家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盡量避免在公開場合評價08241321號,生怕態度不對引人疑竇導致安娜掉馬。
令使什麼的不要緊,那玩意兒也就占個少見。但是萬一掉馬庇爾波因特派人來抓安娜怎麼辦,萬一剛好卡著期末考試周的時候……嘶!他都不敢想!
「沒,沒事,哈哈哈哈,卡斯托拉婭上次還寫我和戴蒙斯的CP本,被那家伙堵上門念了五個系統時……哈!哈!哈!」他誇張的大笑三聲,「看不出來吧,戴蒙斯才是宿舍裡最擅長辯論的人。」
這個……還真看不出來,邁德漠斯的數據源居然是個歷史系的學者,還有點近視,偶爾會戴眼鏡!想想就可怕!
白厄頭頂的呆毛都在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記憶。
「兩位點些什麼?」服務生雖遲但到,他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黑色禮帽,拖著條長長的黑色低馬尾。法厄同忍住差點岔氣兒的咳嗽,抹了把臉指指桌子:「兩杯檸檬水,多糖少冰,謝謝!」
為什麼會有cosplay令使的人啊?
白厄安靜的觀察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喝完水又被法厄同拉出去排隊領物料——他們有兩個人,能吃雙份兒!
走到這條長街的末尾,身著奇裝異服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摻雜著大量黑西裝要素,還有張椅子。
「是前年的事了,你不知道吧?」法厄同小聲湊上前和白厄咬耳朵,「安高票當選了那一年的寰宇美人,我們出於惡作劇的心思在黑塔空間站陪她一起拍了這張雜志照……」
那張照片成就的經典看來還能再繼續流傳上幾年。
說著他掏出外置設備調出留存的舊照獻寶般放在白厄面前搖搖:「看,帥吧!」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這個字,看來是很在意形像了。
「嗯,帥,很帥。」他第二次溫和而無奈的這樣回應道,「帥的不得了。」
兩人從頭到尾擼了一遍所有發放物料的攤位,最後每人抱著一只紙箱回到宿舍。無論是阿那克薩教授還是那刻夏教授都不見了,希德氣息奄奄的趴在圓桌上,戴蒙斯正輕聲問他晚上想吃點什麼。
一個舅舅就夠他頭疼的,兩個舅舅……親情加倍的同時糟心也加倍,這兩個親愛的舅舅湊在一起能用扳手活生生把博識尊拆成一地零件!
「我們回來了!哇!希德你好像條趴在桌上的抹布啊!」法厄同一進門就嚷嚷著把箱子擺在朋友面前:「看,我和白厄帶回來好多筆和本子,今天給你先挑。」
希德以一己之力扛起照顧兩位阿那克薩教授的重任,實在是太偉大了!
「……」希德吐出一連串無意義的氣音,翻過去用後腦勺衝著他。
法厄同又朝起居室裡看了一圈:「欸?安還沒有回來?她不是去見拉帝奧教授了嗎?」
上次她說要去匹諾康尼撈拉帝奧教授,一去就是一年不見蹤影。這回又是拉帝奧教授,她不至於真的延畢吧!
勉強壓下摸外置設備出來的衝動,他就跟絮絮叨叨的老母雞似的在起居室裡時不時唉聲嘆氣的提兩句,直到一個系統時後安娜扶著門板出現。
「你回來了!」白發青年睜大眼睛,染了頭發的安娜哆哆嗦嗦點頭:「嗯,我回來了。」
「教授……都這麼可怕嗎?」左邊希德還沒緩過來,右邊又多了個搖搖欲墜的家伙,白厄終於正視起【智識】的力量。
知識……有時候也很沉重呢。
安娜的主動拜訪讓拉帝奧教授很是欣慰,和阿那克薩教授那邊的待遇差不多,體檢采集了一圈數據,緊接著又被問了一大堆問題,她被親生的導師問到大腦打結才逃出生天。
阿那克薩教授只是嘴毒,拉帝奧教授可是會甩數位筆啊!
「還,還好……」她趴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坐直身體打開個人光腦聯系德萊妮——她和瑾瑜兩個人目前正在羅浮安排開店的事,每天照三餐的催促安娜盡快和梅婭女士安排發貨事宜,「打工的事,沒辦法。」
「哦哦……」白厄坐回去,看看希德看看法厄同又看看戴蒙斯。這是他極少數將注意力放在這幾人身上的時候,對視線非常敏感的戴蒙斯抬頭看回去:「有什麼事?」
「啊……」他張張嘴,對面的人露出了非常熟悉的不耐神色:「有事就說,別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
如果是邁德漠斯這個時候肯定會加上個「救世主」的蔑稱,但是這個人,他在直抒胸臆後又拐了個彎:「你也有特別想吃的晚餐?」
嗯,這絕對不是邁德漠斯,那家伙只會單獨做一份特別難吃的東西塞給他。
「沒,謝謝你,我吃什麼都可以,不吃也……」他收回後半句話,眼神閃躲著落在地上那個搖著尾巴跑來跑去的諦聽身上,「……我想去拜訪那刻夏老師。」
至少……得向他道聲歉,就算老師不在乎這也是他該做的事。
公共起居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十幾秒希德撐著胳膊坐直:「我這就幫你問問。」
「麻煩你做多兩份晚飯吧,一塊帶去投喂兩位教授,等會兒會有無人機過來補充食材。」安娜看向戴蒙斯,後者一言不發點頭進了廚房打開冰箱。
法厄同吸著涼氣起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是個有勇氣的人,我佩服你!」
那可是阿那克薩戈拉斯教授,兩個!你不要命啦?
安娜挽袖子和戴蒙斯一起往廚房走,回憶起她那若有似無的廚藝,白厄趕忙也起身走進去:「我來幫忙,額……處理食材。」
還是別讓安娜去碰家事吧,宿舍裡隨便一個人都能比她更擅長這個。
第313章
一通忙亂之後,宿舍裡再次全員出動。
白厄還是被安排在安娜旁邊的位置上,唯一的不同是他懷裡抱著只超大保溫箱。
「拜托,我們是幫你壯膽才這麼晚去找阿那克薩教授,東西當然要你拿著啦~」法厄同不由分說把晚餐塞給他時這麼說,甩手就拉開後面的飛車門坐進去。
博識學會的本部核心區他當然也來過,那個時候是穹陪著他來做報備,白厄全程對外界刺激幾乎無反應。現在這種狀態已經好了許多,輕松的氛圍,包容的室友,健康的生活環境,這一切都有在緩慢消解早已與他融為一體的沉重負擔——負世泰坦也得學會慢慢把背上的黎明機器放下來才行呀。
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室果然還亮著燈,樹影與夜幕重疊,只有月光照射的地方才會出現一小片影影綽綽的黑色斑塊。
白厄抱著整理箱,走幾步就忍不住想要回頭看看,他怕恍然回首身後依舊空無一物。
「往前看,路在前面,別把我們想得那樣脆弱。」戴蒙斯「嘖」了一聲,法厄同和希德擠在一處竊竊私語。
安娜把閻牙亮出來充當照明,淺金色液金刀刃真就跟個手電筒似的。
「帥啊!我在星網上看到你在沃爾伯格星系暴揍白雀花指揮官的那一段兒了,這刀什麼材料?」法厄同看到閻牙就眼冒綠光,安娜要是位男士說不定他已經撲上來對閻牙上下其手。
打仗能打到指揮官互毆,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放在【巡獵】身上就很好理解了,有仇他們是真報,能不過夜就絕不過夜。
她提起胳膊看看手裡的「手電筒」甩甩,光影晃悠悠的照在路面上:「我怎麼知道材料的事,你該去問應講師,這是他年輕時打造的東西,上回去羅浮玩那邊送的……」
「出門旅行撞上【毀滅】令使突襲,你也是有夠倒霉。」希德搖搖頭表示同情,「下次還是大家一起行動吧,也好有個照應。」
別管誰照應誰,也別管怎麼照應,總之就不能讓她落單,落單必出意外。
「哈哈哈哈……」安娜干笑兩聲,推著走在最前面的白厄踏上回廊台階:「我也不想,我是吃飽撐著了才會去主動招惹【毀滅】……啊,抱歉,不是說你。」
她順手拍拍白厄,豎起耳朵聽內幕的青年無辜的眨眨藍眼睛:「欸?」
「哈?」
法厄同快走兩步湊上前同步做出一樣的表情,戴蒙斯和希德低頭竊笑。
一模一樣,3D打印似的!
五人嘻嘻哈哈走到回廊底端,法厄同上前敲響阿那克薩教授辦公室的木門。家務機器人給他們開了門,咕嚕嚕的原地亂滾,身上站著只薄荷綠色的小奇美拉:「嗷嗚?」
白厄手裡的保溫箱差點砸到地上,小奇美拉從家務機器人頭頂跳下來,直奔希德而去。
「這……這……怎麼會?」一時間他又有點分不清時間線的分隔,安娜直接給了他一胳膊肘,「這是我們前年跟著阿那克薩教授做的實驗產物,因為形像太可愛了被星際和平公司買去版權,現在是非常昂貴奢侈的寵物品種。」
「嗷嗚嗯?」小奇美拉被希德抱在懷裡,睜著大眼睛歪頭。
書房內傳來教授的聲音:「這麼晚你們還跑我這兒來聚餐?」
「快點走。」法厄同接過安娜的位置,推著白厄向前走,拐了個彎才在會客廳見到……三位教授。
阿那克薩教授,那刻夏老師,還有拉帝奧教授。
還好還好,戴蒙斯下廚一向分量十足,不至於出現某個人干看著大家吃飯的尷尬場景。
「教授,晚上好,嘿嘿!」法厄同拍拍白厄,後者正在努力放平呼吸不讓自己顯得太奇怪。
拉帝奧教授看了他幾眼,冷冷道:「應激了?」
「大概是被我刺激到了吧。」那刻夏老師側過頭:「畢竟要讓一個乖學生在三千多萬次的輪回裡想辦法開局先殺自己的老師,從人性的角度考慮也確實有些太過勉強。」
「我倒是希望我的弟子能比我走得更遠,你的學生或許還不太了解學者對於真理的追求可以超越對生命的重視。」維裡塔斯拉帝奧的視線落在安娜身上,「我本想著一下子讓你做太多測試負擔太重,既然你現在看上去已經恢復正常,不如繼續?」
安娜:「……」
她乖乖站到測試區內,三位教授裡有兩位翻開筆記:「請逐漸加強對命途之力的釋放,盡量將這個過程拉得長一些。」
淺金色的光矢再次出現於她的指尖,眼下還沒有追擊的目標,所以它鋒利但無害。
「虛數屬性,哈!」阿那克薩教授調侃的瞄了眼拉帝奧教授,後者額頭上幾乎擠出「井」字。
弟子和導師一個屬性有什麼可奇怪的!
「哦哦!」法厄同他們稀裡嘩啦從保溫箱裡掏出晚餐擺了滿滿一桌,忙碌之中還能抽空圍觀【巡獵】令使老老實實給人測數據。
啪啪啪啪,只要有一個人起頭,大家就都跟著一塊鼓掌,白厄無縫混跡其中。
「令使」是在命途之路上走得足夠遠的命途行者,「命途行者」是在某個節點與命途產生共鳴並被星神瞥視的人類……或者用「生物」去概括更為妥當。無論有機生物還是無機生物,都涵蓋在這個範圍內。作為研究「自然神學」的學者她是不尊奉星神的,但也沒法硬著嘴強——星神確實存在,甚至屢次響應了她的祈願。
「踏上命途的契機?」
面對最後一個問題,她解下那枚鑲嵌在波洛領帶上的粉色藍寶石:「教授,是阿比蓋爾的死亡,但也不僅限於她一人。您知道的,伊維爾星際監獄中類似這種被蒙騙著踐踏的普通人數不勝數,在我們越獄前那裡號稱絕不會有犯人活著離開。」
所以是一種利他的憤怒與對公正的追求才推著她踏上那條路……三位教授不約而同看向主動送上門的哀麗秘榭小伙子:「那你呢?」
不是,怎麼還有我的事兒?
「想要我原諒你……」那刻夏老師挑眉笑得意味深長,「那就來配合我的新研究,很簡單吧。」
不需要你再去殺掉誰,也不需要你繼續背負什麼,慢慢講述過去的故事,講完就把它扔在昨天。
「是……被愚弄的憤怒,為戰友一次次遭受苦難感到的哀慟,以及無數次輪回積攢的怒火。」每當回憶起過去他仍舊會握緊雙拳,法厄同無聲的拍拍他的肩膀。
此時此刻此地只有他最能理解白厄,因為他也是那種願意為了某個目標傾盡所有的性格。
「吾師……抱歉!」
白厄低著頭不敢看向那刻夏,後者倒是很輕松,甚至還翻了個白眼:「行了行了,憑借一己之力撕開數據世界與真實世界的藩籬,就這麼希望我露出為你感到驕傲的表情嗎?」
法厄同縮回去,和戴蒙斯以及希德一起發出「噗噗」的憋笑聲。
「螺絲咕姆那邊還在監控δ-me13的冗余數據,你們兩個脫離後權杖開始走向衰亡。好消息是博識尊的大腦被保住了,壞消息是大聰明俱樂部對這件事的好奇程度逐漸攀升……請做好心理准備。」拉帝奧教授也是很好奇的,在座所有學者都會感到好奇——紙片人活了啊!真2D轉3D,這誰不好奇!
聰明的學者們聽懂了這句話的暗示,紛紛交換眼神。
也就是說不止一個兩個,十個十二個甚至更多模因生物將會陸陸續續分享掉【鐵幕】的經驗包來到現實世界中唄?就算他們自己不出來,天才俱樂部也會想法子把他們拉出來。
關於「有可能成為數據源的人員名單」早在白厄被星穹列車送來時法厄同就已經及時向博識學會提交過了,阿那克薩教授稍微盤個兩遍就預測出未來出現的模因生物會有哪些。他把記錄放好,幸災樂禍的看向那刻夏老師:「看來你的學生陸陸續續的都要來投奔你了,開心嗎?」
別說學生們,眼下就連那刻夏老師自己也只誕生了不到百天,理論上是個文盲。
「別擔心,我們這裡的速通傳奇只花了兩年時間就完成了從識字到撰寫論文的躍遷,相信那刻夏先生不會比這個速度更慢。畢竟……」阿那克薩格拉斯的惡趣味有時候挺讓人難以理解的,熱衷於欺負另一個自己很有趣?
他逐漸放慢語速:「畢竟……你可愛的學生們都還眼巴巴的看著你呢!」
「第一,別喊我那刻夏,請喊我的全名阿那克薩戈拉斯,你難道年紀輕輕就老年痴呆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了?第二,你居然蠢到認為學者與學歷掛鉤,真讓我驚訝。」
「咳咳!」拉帝奧教授清了清嗓子,一只手裡數位筆直轉,另一只手放下平板朝瞪大眼睛吃瓜的學生們輕輕擺了兩下——這兩個家伙又開始了,你們還不跑是什麼操作?想看他們吵架吵到明天早上天亮嗎?
「請不要跑題,兩位阿那克薩格拉斯先生,」他短暫的喚回了理性泰坦的理性,學生們抓緊時間趕緊告辭:「明天早上還有課,所以……拉帝奧教授再見!阿那克薩教授再見!啊,還有那刻夏教……嗯,老師,再見!」
法厄同拉上白厄推著希德,跟在戴蒙斯身後溜出教授的辦公室,一抬頭赫然發現安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出來了。
不是,【巡獵】的速度是讓你用在這事兒上的嗎?這樣好嗎?這樣不好!別把兄弟扔坑裡啊!
第314章
平平無奇的一周結束,周五晚上學生們趴在宿舍裡扒拉學分。夏季學期即將結束,又是一年的畢業典禮暨觀禮活動。研究生院說是三年學制,事實上卡在三年這條線上畢業的可能性並不大。
別的不說,平時分這一關就卡死了太多人。
沒人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拿到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的學分。
「還好還好……」法厄同差點把計算器摁爛,「我還差九個學分,兩個學期夠了,可以申請論文開題。」
說是這麼說,宿舍裡現在住著五個人,有四個論文雛形已經完成。
希德默默放下被兩位舅舅爭執不下的論文文稿:「我還差八個,安和我一樣,對吧?」
安娜默默點頭,剩下的人一起去看戴蒙斯:「你呢,差多少個,需要我們幫忙嗎?」
只有這個人和大家不太一樣的主修歷史,雖說哲史不分家但這地方畢竟是研究生院,課程設置上存在細微差別。
戴蒙斯看看面前那個澄粉色的計算器:「我還差十個學分,不出意外的話等到這學期結束就只剩四個了。」
所以他其實是進度最快距離畢業最近的家伙。
白厄默默坐在角落裡聽他們規劃未來,聽得津津有味。
宿舍大門在這個時候被人敲響,家務機器人「咕嚕嚕」的跑去開門,小諦聽追在它身後搖尾巴。
門開了,灰毛星核精的聲音還是那麼有精神:「嗨!大家都還好嗎?」
「你來了啊,隨便坐,冰箱裡有飲料有水果,想吃什麼自己拿。」安娜動都懶得動,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轉移到考試周的准備上,法厄同剛剛好發出一聲哀嚎:「我為什麼想不開要去考證啊啊啊啊啊啊啊!當個野生的咨詢顧問不行嗎?不就是不被泛銀河的所有法務部承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我……」
例行發瘋罷了。
「你還差幾門?」戴蒙斯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招待客人,安娜可以和開拓者隨便聊,那是因為他們足夠熟,他可做不到。
「考了一年多,還剩兩門……」法厄同氣息奄奄,希德哼哼著笑他:「別這麼說,我會以為你這是在炫耀。」
這家伙總有本事讓人誤以為他平平無奇窩窩囊囊,事實上……第一真理大學的法學專業畢業難度僅次於醫學專業,能和那群未來的醫生一較高下,這個專業的難度可見一斑。*更不必說他在順利畢業的基礎上還一門不落的順手考了個職業資格證,恐怖如斯!
「穹你怎麼還不進來?」安娜撐著胳膊讓自己站起來,不知道星核精這又是想整什麼活,她拎著大橘貓筆記本繞過圓桌走到門口向外看:「啊這……」
「嘿嘿,嘿嘿,流程你是熟的,咱就不多廢話了,拜拜~」他說跑就跑,徒留安娜和一直站在台階下滿臉茫然的澄粉發色男子面面相覷:「……」
這人!這人居然不穿上衣的在校園裡招搖!
「戴!戴蒙斯!」安娜轉頭朝宿舍裡喊:「你快去拿套衣服,廚房裡的事就先別管了!」
趕緊的,他就這麼光著身上還全是些猩紅色的彩繪,萬一嚇到隔壁鄰居怎麼辦?
「什麼情況?」法厄同走到安娜身後伸了個腦袋出來,很快瞪大眼睛轉頭扯直了嗓子:「戴蒙斯!你有絲分裂啦!」
「噗!」希德差點摔到桌子底下,「怎麼還有?樓上剩的房間不多,將來會不會不夠住?」
戴蒙斯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拿了套自己的備用襯衫長褲走出來,先是眯起眼睛然後下意識推推眼鏡:「!!@#!」
對方恰好也在此時冒出句差不多的粗口:「HKS!」
接下來的事情學者們統統成為背景板和吃瓜路人,白厄速度快得連安娜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瞬間不大的裝飾用花園裡兩個身高體型都很壯觀的男人打得砰砰作響。
「就跟兩頭熊一樣!」希德皺著眉點評。
「你們在干嘛?」拳腳動靜終於引來了隔壁宿舍裡的學生,安娜把室友推進宿舍才朝他們揮揮手:「沒事,嗯……他們打算出個COS,正在對劇本。」
「哦哦!沒想到法厄同和戴蒙斯身手這麼好。」鄰居天真又單純的贊了一句,安娜只覺得自己臉皮有點緊還有點燙。
從學者的平均水准考量,法厄同和戴蒙斯的水平確實遠超第一真理大學的同學們,但是花園裡的那兩個顯然不在此列,模因生命比數據源要能打多了。眼瞅著草皮和泥土時不時飛上天,情況越來越嚴重,安娜走下大門台階饒進花園,側身擋住指尖的游絲,打得不可開交的白厄和果男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了,拜拜。」她衝鄰居點點頭,拖著兩位「新室友」迅速回屋關門。
「安靜點,不要再打架,不然我就把你們兩個吊在房檐底下吊上一整夜,聽明白了嗎?」白厄和另一個人不約而同的點頭表示自己聽得很明白,安娜這才松手放開他們。
「自我介紹一下,我們該怎麼稱呼你。」她回頭看看戴蒙斯,後者露出罕見的茫然眼神:「你看我干嗎?」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給家裡去個消息?」戴蒙斯的父母早已離異,但是憑空多了個好大兒這種事……總得跟母親說一聲。
「等會我給她去個視頻通話申請……」說著他把衣服扔給光膀子的男子,後者動動嘴巴,擠出一個名字:「邁德漠斯。」
「很好,邁德漠斯先生,樓上還有三個空房間,你自己隨便挑,另外……」安娜看向白厄:「出於尊重我沒有問過你,但現實顯然需要我對翁法羅斯有所了解,所以……究竟還有多少人從權杖中分離?」
白厄拽著安娜的游絲,一邊喘粗氣一邊努力平復自己不正常的呼吸:「最少十二人……」
「租房子?」安娜撓撓頭發,話說她自己也得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呢,這事兒拖到現在也沒安排。
法厄同舉起手乖巧道:「不用,還有些是卡斯托拉婭她們那邊的,不住咱們這兒。」
「緹裡希庇俄斯女士,阿格萊雅女士,賽法利婭女士,雅辛忒斯女士,還有另外兩位也都是女士……」白厄逐漸放緩呼吸,坐在他旁邊的邁德漠斯往外咧了咧,眼神鋒利的盯著安娜:「你……是阿格萊雅女士的數據源?」
怎麼看怎麼不像呢?
安娜陷入沉思,然後握拳敲掌心:「你們說的應該是卡裡忒斯教授吧!她在匹諾康尼的折紙大學工作,不在第一真理大學。」
說著她拉開光腦虛擬屏發了個通話申請過去,白色和金色的優雅女士出現在屏幕中:「冷不丁的突然聯系我,發生什麼事了嗎安娜?」
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背後是激越的搖滾和放肆的噴漆畫。
「很抱歉打擾到您了卡裡忒斯教授,我想問問折紙大學今年的校園慶具體在什麼時候,請問可以從您那兒拿幾張邀請函嗎?」
不行就把這群人打發去匹諾康尼玩兒上一圈再回來,只要別在學校裡打架什麼都好。
那是打架嗎?分明在搞拆遷!
「當然可以,我會讓助理將邀請函發給你。嗯……發個集體函,多少人你自己填,到時候提前和學校知會一聲就行。」
卡裡忒斯教授笑著掛斷通訊,安娜揉揉額頭決定把這個問題扔到邀請函到手時再說。
看到卡裡忒斯教授的瞬間白厄和邁德漠斯同時放松肌肉,就像是確定了什麼那樣向後倒在椅子裡。戴蒙斯上前把後者帶走,一邊上樓梯一邊嫌棄的提醒他快點把衣服換好以及等下不要做出奇怪的舉止嚇到他母親。
他們剛離開,白厄用長腿碰碰法厄同:「你的朋友,我是說,嗯,戴蒙斯他……」
邁德漠斯的父親下毒害死了他的母親,邁德漠斯長大後率領願意追隨他的懸鋒人攻破了懸鋒城弒父奪權,他其實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就被拋入冥河,不知道突然見到有形世界中的母親能不能保持冷靜與克制。
「不是,這一連串都是什麼變態編纂出來的離譜故事啊?」法厄同皺著五官嫌棄道:「把德爾斐的神話傳說和城邦歷史改頭換面雜糅進去,我要告他侵權!告到他破產清算!」
「戴蒙斯只是父母關系不好離婚了而已,他們家說了算的是他媽,借給他爸一百個膽子那慫貨也不敢對他媽下手。」
希德點頭:「沒錯!」
白厄松了口氣:「看來戴蒙斯的母親是位很有權威的女士,那就好,那就好。」
他不希望戰友受傷,也不希望新朋友的媽媽被嚇到。邁德漠斯發起脾氣就像頭怒吼的獅子,柔弱膽小些的人被他嚇哭再正常不過。
但是樓上很安靜,腳步消失後既沒有怒吼也沒有打鬥的聲音。
安娜探頭和法厄同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沒過一會兒後者打開光腦開始嘩啦嘩啦的寫東西。
訴狀。
「這樣措辭可以嗎?會不會太情緒化了些?」希德專門端了兩個杯子走過去看,一杯留給自己另一杯放在安娜手邊。
法厄同自信滿滿的挺胸抬頭:「呵呵,你不懂,除了有理有據的邏輯外發自肺腑的情感也會被法官斟酌著參考一二,我都要告納努克以及祂麾下的狗腿子了還那麼彬彬有禮,有病?」
「有道理!」希德在白厄震驚的目光中抿了口白開水,「證人證詞我幫你錄?」
白發青年無言的反手指著自己:證人?我嗎?
那三個膽大包天的學者同時抬起頭看過來,理直氣壯:當然是你,不然呢?
第315章
打從邁德漠斯先生被星穹列車快遞上門之後,沒過幾天黑塔女士紆尊降貴給安娜發了個消息,告訴大家她和螺絲咕姆把權杖裡仍舊存留有獨立意識的數據一股腦全都給掏出來了,送人的星艦很快就會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
這種情況宿舍裡根本招待不過來,無奈之下安娜給福波斯去了個通話申請,租用了一個剛剛搭建好的度假營地。
白厄認識人也認識路,他和法厄同以及希德一起去星港接星艦,安娜則和戴蒙斯以及邁德漠斯先去埃爾洛斯二號上做些歡迎准備。
臨時從德萊妮的倉庫調了批食材,她領著兩個廚子搭乘順風艦提前抵達埃爾洛斯二號。
博普克人很高興能在自己家裡招待遠來的客人,福波斯把鑰匙交給安娜後笑著離開,走之前指指滿滿當當的倉庫:「柴火足夠,水井底下也安裝了淨水過濾設備,只在表面上看著復古罷了,其實全都是科技。」
星際時代的人嘛,崇尚的就是個復古,給片荒地他們就能主動撅屁股凹腰的鏟上一整天土。
「行,先試試這些設施是不是足夠便捷安全,也好方便你們今後正式經營,如果有什麼問題回頭我直接告訴你。」她把鑰匙夾在指尖來回搖搖,福波斯笑眯了眼睛:「這生意你也有份的,別忘了你也是博普克人,不用和家裡這麼客氣。」
「哦,好……」安娜也眯起眼睛笑,兩人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中結束對話。
過了不多時,狄俄斯庫裡姐妹和她們的室友搭乘星艦趕來,邁德漠斯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四人直愣神。
這是……
事到如今他才有了種難以形容的真實感。
「需要幫忙嗎?先說好我只擅長吃,」灰短發的利落女子挽起黑色襯衣的袖子,卡斯托拉婭遠遠喊她,「賽法菈,珀呂茜婭的輪椅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放著我來!」她回頭回了一句,雙手攤開對兩位學弟聳聳肩膀,「沒辦法,這可不是我不幫忙。」說完就跑開,留下另一個穿著洛麗塔裙的姑娘抿嘴微笑:「我來幫忙!」
「你去長桌那邊幫忙擺餐具,不知道東西在哪兒就去問安娜。」戴蒙斯和她很熟,說話語氣相當隨意。年輕姑娘高高興興領下任務轉身去找人,轉了兩圈才在水井旁找到正在調試設備的安娜,「安,餐具在哪裡?」
安娜停下潑水的手,上下來回觀察著她的身形,突然讓開個位置:「能不能麻煩你在這裡試試?放心,我不會讓你落到井裡去的。」
井沿砌得不是太高,護欄又有點低,四周的草地存在打滑風險。對於從營地裡出來的博普克奴而言不慎掉進井中無非掛在井壁再重新爬上去而已,但普通人有發生危險的可能,不得不防。
「好的哦,」她依言走到安娜剛剛站著的地方來來回回移動,走了幾遍指著井口道:「成年人還好,小孩子容易掉下去。」
「你說得有道理。」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一起去營地倉庫找東西。
「博普克人手好巧!」一層一層整整齊齊的倉庫架子上擺放著繪有傳統花紋的各種用具,安娜數著人數把它們取出來交給年輕的姑娘,後者再把它們送到原木剖成的長桌上。
「哇!篝火已經燃起來了?你們好厲害呀!」她蹲在長方形火塘旁看了一會兒,長得和戴蒙斯一模一樣的模因生物突然伸手把她拎到另一個方向放下:「……」
「欸?」她呆呆的愣在那裡,從後面走過的安娜搖著頭解釋:「風向變了,繼續蹲在那裡會被火星濺到哦!邁德漠斯不太愛說話,但他人不賴。」
「哦哦!」醫學專業的天才少女這才反應過來,「謝謝你哦,嗯,邁德漠斯先生。」
橘粉發色,穿個襯衣也不願意好好扣扣子的高大男人悶著頭繞到最遠的地方埋頭干活,安娜忽然想起那只很久很久沒有在她記憶裡浮現過身影的灰色大貓。
顏色不一樣,生得威嚴叫起來卻是個夾子音的氣質倒是挺像。
阿那克薩教授和那刻夏先生來得更晚些,前者是專門在埃爾洛斯二號上做過實地調查的,後者對遮天蔽日的巨木以及森林表示感覺不錯。
這地方還沒開始對外營業,四周都很安靜,只有營地內幾個人壓低了聲音說話。
送食材的無人機到了,戴蒙斯起身熟門熟路的檢查簽收,邁德漠斯先生神出鬼沒出現在他身後:「品質不錯的食材。」
「嗯?」他往後瞥了一眼,扔過去一只粉粉嫩嫩的水果,「23個糖,吃起來不錯。」
反正他自己更喜歡甜口,至於這位「兄弟」喜不喜歡……不喜歡他大可以不吃。
衣著豪邁性格更豪邁的邁德漠斯接下水果直接用手擦了一下,「哢嚓」咬下一個缺口嚼嚼。
嗯,確實很甜。
他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數據源,很難想像自己居然也有「文弱的學術分子」甚至還戴眼鏡的可能。
「看什麼看!」戴蒙斯背對著邁德漠斯也能感應到他鋒利如刀般的視線,後者「哢嚓」又咬了口水果,過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你和那個法厄同打過架嗎?誰贏?」
法厄同根本就不會和人動手,那家伙脾氣好得跟個薩摩耶似的。平時偶爾和朋友們發生些肢體衝突也都跟鬧著玩兒一樣,三兩下就收回去。
「猜拳算不算?輸了。」他倒是一點也不隱瞞敗績,邁德漠斯胸口一滯,悶悶的:「我和那家伙的較量,從來沒輸過!」
「哦!」戴蒙斯把蔬果以及各種肉類分開擺放,緩緩從袋子裡抽出廚刀:「知道了。」
勝負很重要?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些什麼,哥們兒,得罪廚子的事兒是個聰明人都不會干,所以贏過一個傻子很有臉面?
嘖,這個源於自己的模因生物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使?現在送他去讀書開智還來得及嗎?花錢不要緊,就怕錢花了沒效果,那不是白折騰!
邁德漠斯總覺得有種被數據源鄙視了的感覺,但是對方性子沉穩,一招也不接,他就像是把拳頭打進棉花或是膠水裡那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哪有這樣的懸鋒人啊!HKS!
又過了一個系統時,黑塔空間站的星艦緩緩抵達埃爾洛斯二號近地軌道,充當駁船的旅行艙將訪客們送下地面,門一開白厄就被法厄同踹出來:「快去干力氣活!招待女士的事兒你還是別干了,怪討人嫌的。」
這家伙完全不行,見了人就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那裡不問好也不回話,看著就著急。
他們先走出來,其他人才陸陸續續跟出來。三個赤紅色頭發的小蘑菇一落地就唧唧喳喳的,跑來跑去「哇」個沒完沒了。
法厄同天生的自來熟,他的朋友們已經把准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招呼這個客人又招呼那個客人,明明全都是今天才認識的人卻像是早已成為知交許久,對誰都笑眯眯的好似懷裡抱著一團春風。
白厄被安娜順手領走,跟著她干些搬運木柴和食材的事兒。
「肉已經腌制好了,串一串就可以扎在篝火旁慢慢烘烤。」她就像是沒感覺到任何異常似的使喚他干活,白發青年恍惚的神志在重復的體力勞動中慢慢恢復,「啊……」
他看著手邊小山一樣高的烤串,又看看圍著火堆歡笑的人,嗯,分量倒也不算多。
「去倉庫提一桶食用油送去戴蒙斯哪裡,然後送木柴,最後汲水,我說的足夠明白麼?」男士無論年齡大小多半都有點只能聽到最後一個指令的毛病,安娜強調了一遍,打發白厄跑腿。
她都提供場地還提供食材了,怎麼就不能偷點懶?再說了,她敢下廚,誰敢吃!
外置設備嗡嗡震動,安娜打開通話組允許申請,卡卡瓦夏微笑著出現在屏幕裡:「姐姐,你今天在宿舍……欸?」
他已經看到安娜周身郁郁蔥蔥的綠色了,表情一下子變得有點委屈:「露營度假嗎?在哪個星球呀?」
「埃爾洛斯二號,嗯……公司應該收到了δ-me13模擬演算【毀滅】令使的報告吧……」這事兒經過了天才俱樂部的手,星際和平公司沒道理不知道此事。卡卡瓦夏漫不經心的看向屏幕下方:「嗯,我也看到了的,所以?」
「所以模因生物都在這裡,我找福波斯借了個露營的營地給他們聚會。」不然呢?十來個人全擠在小小的學生宿舍裡嗎?博識學會還要不要臉了!
「哦!」他轉轉眼珠,嘴角輕輕揚起:「那,姐姐你們玩的開心!」
安娜莫名有點心虛:「不是故意不喊你來玩,而是你在庇爾波因特呢,來來回回一趟怪不容易。總算捱到休息日不好好歇著跑來博識學會,隔天趕回去上班多辛苦,不如在家躺著休息。」
說著說著她逐漸理直氣壯起來,卡卡瓦夏嘆了口氣:「姐姐,你是不是忘了寶寶還放在我這裡?想好要給她起個什麼名字了嗎?公民身份?入學計劃?學區房?」
安娜:「……」
重新縮回去。
別念了別念了,這邊是真沒做好當媽的心理准備就提前上崗了呀!
「安,東西我都搬好了哦。」白厄扛著略有些誇張的一堆木柴意外入鏡,卡卡瓦夏眯起眼睛:「姐姐?」
「額……」安娜語滯。
白厄好奇的走近:「啊,你們的傳信石板還能這樣用!這是你的兄弟嗎?嗯,你們不太像。」
怎麼可能像,埃維金人是寰宇少見的姝色,這一點上博普克人確實拍馬不及。
「不,他不是我的兄弟。」安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否認,但卡卡瓦夏肉眼可見的亮了不止一個色號:「我們確實不是姐弟,不過這也不妨礙我喊姐姐嘛,對吧,姐姐~」
軟乎乎的,相當專業。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3
第316章
卡卡瓦夏很快就掛斷了通信,面對滿臉好奇的白厄,安娜給的答復是揮手趕他去干活。
小孩子家家的,哪兒那麼多好奇心!
白毛老老實實扛著木柴走遠,她站在原地嘆了口氣。
關於那個活下來的孩子,她有種源自基因層面的親近感但又著實不知該拿她怎麼辦。那孩子在整個事件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辜受害者,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徑自就把她帶到世上……甚至只是個搭頭。
雖然僥幸存活的理由是因為女性沒有第一繼承權,還是叫人有股沒由來的氣憤。
給那孩子提供安全的環境與充裕的資金是她應盡的義務,但現在看來卡卡瓦夏顯然比她這個「母親」更稱職,該不該他做的他一句埋怨也沒有全部辦得妥妥帖帖。
反倒是當媽的把這件事徹徹底底忘了個干干淨淨。
她摸著下巴反省了三十秒,決定抽空先想想該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她不需要頂著沃爾伯格的姓氏,也沒必要延續那個垃圾家族的存在。
費伯裡克特,虛構的,但也是一簇活潑的變量。
「安,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法厄同招呼了一圈,最後在角落裡找到室友。她看上去像是遇到了為難事,滿臉都是用腦過度的苦惱皺褶,「怎麼啦?要我幫忙嗎?」
「沒事,沒什麼……」考慮到這家伙令人擔憂的審美,安娜若無其事的放下手臂走向篝火,「這段時間翁法洛斯的客人們可以住在埃爾洛斯二號上過度一下,當然要是願意的話他們也可以隨意自行安排去向。」
「我估計他們更願意和自己的數據源待在一起,就是有幾位的數據源一時找不到……嗯,謝謝你願意提供住處。」他抓抓後腦勺,無憂無慮的藍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們已經在聯系德爾斐當局了。翁法羅斯既然是德爾斐的倒影,他們就也是德爾斐人,應該得到德爾斐的庇護與承認,手續辦完那邊就會派星艦過來。也許只有回到家鄉才能讓他們真正放松下來吧,希望他們的人生從此以後只有燦爛的陽光,不再有絕望的陰霾。」
「……」安娜側頭品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你比我觀察得仔細,也比我更了解他們。」
法厄同經不得誇,一誇就嘚瑟。
「那當然了,我不了解別人,但我了解我自己呀~」他發出「嘿嘿嘿」的竊笑聲,「拉帝奧教授上第一節課時就告誡過咱們,人要學會正確認識自己嘛。」
那他學得很好了。
「聚餐要開始了,我們快點過去吧?」他把手伸向安娜,「馬上還有新客人要過來,你這個出了場地和食材的東主可不能不露面。」
說得跟什麼似的,她搖搖頭把手搭上去:「好的,感謝您的邀請,法厄同先生。」
白發青年一下子又笑得傻氣四溢,松開手和安娜一左一右的走到篝火旁。那位和卡裡忒斯教授一模一樣的優雅女士正和三個紅色小蘑菇說話,聽到腳步聲立刻結束話題側首:「請問是費伯裡克特小姐嗎?感謝您的慷慨與寬容。」
她的眼睛似乎……
「不必道謝,這只是歡迎新朋友的必要禮節罷了。」安娜不擅長與人來來回回推磨似的寒暄,正說著話背後仿佛有陣風拂過,指尖金絲瞬間發動,另一頭捆著個灰發女士。
「啊……怎麼又一個操縱絲線的裁縫女!」她氣鼓鼓的雙手環臂,安娜從她尾巴上取回那枚帕帕拉恰重新束在領帶結裡,「抱歉,這是友人的遺骨,蒙她母親所托,我正帶著她縱覽寰宇呢,實在不能應承您的好意隨您去做客。」
灰發女士貓尾上的毛都要炸了:「喵哈!你們這兒的葬俗可真是嚇人!」
雖然很浪漫,但那也是人的遺骨啊!
「我很抱歉,您的友人一定很美,美得讓賽法利婭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我向您道歉,費伯裡克特小姐。」金發女子低下頭:「阿格萊雅,這是我的名字。」
原來她就是阿格萊雅,果然是位一見就讓人尊敬信賴的領袖。
「這次我就原諒賽法利婭女士了……」話音剛落星穹列車的身影劃過天際,穹被丹恆拎著,四肢像個浣熊似的可憐兮兮自然下垂,三月七叉著腰朝他怒目而視:「趕緊把你那垃圾桶撒開!」
安娜:「……」
額,這孩子究竟是跟誰學得喜歡翻垃圾桶呢?應該,不是她吧!對,肯定不是她,非要有個源頭的話,那就是刃先生!
「嗨∼大家好哇,英雄登場∼」穹張開手搖擺,丹恆額頭似乎出現了一簇黑線。
不要讓自己的浣熊塑越來越深入人心啊喂!
「好了好了,主人就位,賓客到齊,讓我們舉起酒杯,感謝這份歷經苦難後得到的饋贈,」阿格萊雅舉起博普克人的木雕杯子,由於材質的緣故它在陽光下呈現出濃郁的金色,就像黃金打造的那樣。
營地裡的酒度數可不低,安娜都沒來得及提醒客人們就豪邁的一飲而盡。緊接著他們謝過她這個提供場地和物資的東道主,謝過救世主的救世主,謝過星穹列車,謝過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又謝過願意收留白厄並耐心治愈他的學者們……謝來謝去謝了又謝,安娜都快不認識「謝」字該怎麼寫了。
中途法厄同明顯有點喝高了,他狗膽包天的幫忙牽線,給卡裡忒斯教授去了個通話申請。兩位一模一樣的女士隔著屏幕面對面——一位眸光清澈,一位笑容莞爾。
「……關於法厄同先生狀告【毀滅】星神納努克的奇思妙想,我本人持支持的態度,」對版權格外看重的卡裡忒斯女士一點也不喜歡被人偷偷采集走私人數據,雖然星神不在乎上不上被告席,但人類必須亮明態度——誰願意當你的棋子啊,滾一邊去吧!
「嚴格來說被告應該是那個安提基色拉人來古士,【毀滅】的走狗。不過螺絲咕姆先生把他帶走了,嗝!」穹探頭探腦企圖加入對話借以逃避,馬上被白厄和邁德漠斯抓回去灌酒。
別想跑!
「在我們這裡,員工犯錯老板是要承擔連帶責任的,」卡裡忒斯教授輕輕點頭,阿格萊雅女士表示同意:「我完全贊同您的觀點,也會盡量配合法厄同先生的取證……」
好家伙,法厄同的社會實踐穩了,畢業論文問題也不大,怎麼感覺轉眼間所有人都為畢業做好了准備?
安娜拎著酒杯繞著場地溜達,只要有人朝她舉起酒杯就必然會得到回應。這是走出史詩的英雄們的聚會,在這場歡宴中她甘願當塊背景板。
豪邁的笑聲伴隨著酒精逐漸夾雜進無法控制的啜泣,黃金色的血已經流得足夠多了,這樣的日子裡流下眼淚也未嘗不可。
白厄和穹被圍在中間灌酒,丹恆有心幫忙奈何人太老實,幾個回合就被黃金裔的大姐姐們忽悠得找不到北。法厄同好心勸了一句,迅速被熱情淹沒。
提前下單解酒藥物,安娜甚至在學校醫務室預定了一台治療艙備用。放下外置設備一抬頭就看到法厄同眼神渙散腳步虛浮的跑過來。
「安……救命!」
你不要過來啊!
到最後她幾乎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得宿舍,只依稀有點印像似乎是阿那克薩教授叫了星系內小型星艦。
第二天所有人毫無懸念的集體起晚,喝到斷片想早起也做不到。還好周末假日有兩天,直到午前大家才捂著腦袋在公共起居室聚首。
「頭好痛……還是點外賣吧……」
好消息是治療艙並沒有派上用場,壞消息是安娜到現在還沒脫離醉酒狀態,熟悉的宿舍看著就跟命途狹間似的。
「早啊……」另外三位室友也不約而同的捂著額頭出現,安娜看了眼起居室,沒找到白厄的身影。
嗯,和親愛的朋友們待在一起也很好。
那些黃金裔們會好好照顧他的。
送貨無人機到了,是昨天預定的醒酒藥物。戴蒙斯踩著八字晃出去簽收,拿回來往桌上一扔幾人就跟喪屍圍城似的湊上去。這玩意兒一盒就是一打不拆分,每人抽出一支迫不及待灌下去,過上一會兒感覺就好多了。
「我絕對!絕對不要再喝酒了!宿舍裡一股酒臭味……」
希德倒在桌子上呻1吟,家務機器人抓到關鍵詞開窗通風,清新的空氣一擁而入,徹底掃清室內的沉悶。
法厄同兩眼無神的盯著外置設備光屏來回滑動,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但空腹一夜的胃不願意受這份窩囊氣,咕嚕嚕的不停抗議。
戴蒙斯蓬著他那肉粉色半長不短的頭發,活像頭炸毛的獅子。他敞著襯衫領口,很讓人懷疑是不是受到了那位邁德漠斯的影響。
宿舍門又一次被人敲響,他起身走過去開門。
「你們又訂了什麼?高大健壯到跟堵牆一樣的青年一把拉開門板,視線停在半空中。
「您好……你誰?」
門外傳來裹挾著輕笑的、蜂蜜一樣的聲音。
「不才砂金,前來拜訪費伯裡克特小姐。」
哦……這就是那個神秘的「艾文圖林」……
戴蒙斯的視線停留在他懷裡,小團子鼓鼓的臉頰像個雪白的麻薯球,灰藍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有種復制粘貼般的熟悉感。
他回頭,眼神茫然的找到安娜。
「安,你也有絲分裂了?」
捂著頭從樓梯上晃下來的白厄腳底一滑,叮叮當當滾進會客廳——翁法洛斯的數據演算裡真的沒有她啊!
第317章 後日談·卡卡瓦夏1
自從掛斷通話時起卡卡瓦夏就摸著外置設備不停打開又關閉。
他想去埃爾洛斯二號見安娜。
見到她的族人甚至是家人,她的同學和她的朋友,見到所有圍繞在她身邊令他嫉妒不已的人。最好再帶著那個孩子,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牢不可破的紐帶,誰也別想取代他的位置……
沉默糾結了一整天,在助理小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中他放下外置設備,打開OA認真工作。
完成工作才能上門去堵人,而且他也不能卡著這個時候抱著孩子去打擾安娜……在那種劫後余生的快樂場合裡不合時宜的出現。再說了,他也不想把那孩子當成工具,不是姐姐會不會生氣的問題,而是……而是不希望她的人生徹徹底底從一潭泥淖中開局。
姐姐……大約是不太想看到這孩子的,他能理解。打個不大體面的比喻,留下這孩子之於安娜,就和被迫生下被侵犯而來的幼崽差不多。她並非她十月懷胎所生,也不是她情願給予基因與母愛的存在,自我保護意識會替尚未做好心理准備的年輕「母親」忽略掉可能把她生活搞得一團糟的罪魁禍首。
這無可厚非,這是人類鐫刻在基因裡的天性。
說老實話這孩子和他卡卡瓦夏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她又不是他的崽,還帶著不招安娜喜歡的DEBUFF,就算把她扔給冷冰冰*的保姆機器人也不會有誰跳出來指責他。
但是,那樣不對。
無關道德或是別的什麼,那樣做是不對的。
他可以毫不眨眼的巧施詭計騙光吝嗇鬼口袋裡最後一枚信用點,但是做不到對一個幼年體的袖珍安娜冷淡漠視。就算姐姐因此生氣他也認了,大不了從別的地方想想辦法哄她高興唄。
所以他帶著這孩子上門了,一是刷下自己的存在感,二是試探一下安娜對她的態度。如果姐姐完全無法接受和她共存在同一個空間內,他不介意花筆錢另行安排她。
「卡卡瓦夏?」安娜從那個壯得幾乎堵死門框的男人背後側身探出來,她也把視線落在小孩子身上,很快露出非常明顯的心虛表情,「額……」
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但又搞不清楚究竟哪裡不對。
「先進來再說吧……」安娜走出宿舍門,站在台階上低頭看卡卡瓦夏懷裡的幼崽。
這段日子她被養得很好,眼睛靈活明亮,衣物整潔舒適,毛發蓬松皮膚豐盈,兩只小腳丫上還套著可愛的玩偶鞋。
「MAMAMAMAMAMA……」幼崽抬頭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大的腦仁裡有點混亂。
孩子是有記憶的,哪怕模糊混亂也能認出熟悉的氣味。在沃爾伯格堡的時候安娜總穿著黑西裝,現在她換了衣服又染了頭發,幼崽的認知遭受嚴峻挑戰。
不對勁,但味道和感覺沒錯。
戴蒙斯木著臉退回宿舍裡讓開路,他都不太敢去看希德的臉色。法厄同把手伸到背後朝白厄搖搖,意思是讓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安娜費伯裡克特的瓜啊……
「小孩子正在學說話,不管看到誰都會發出差不多的聲音。」卡卡瓦夏抱著幼崽走進這棟介意了許久的屋子,一個照面就把會喘氣兒的生物琢磨了一個遍。
白厄是在光屏裡見過他的,法厄同塞給他一支解酒藥,一模一樣的兩個白毛溜進角落等著眼睛等瓜吃。
「MAMAMAMAMAMAM!」幼崽再次發出可疑的音節,小團子一樣的身體拼命朝安娜的方向扭動,兩條胖乎乎的小胳膊也伸了出去,強壯有力的腳丫邦邦邦給了卡卡瓦夏好幾下。
我要不是個【存護】今兒非得被便宜閨女踹進醫院不可!
「坐,」安娜嘆了口氣伸手接過小孩子放在胳膊上,一大一小湊在一起視覺效果更加直觀,簡直就是像到不能更像的像。
希德扶著桌子茫然的看著她們,忽然察覺到端倪所在:「是克隆技術?」
哪怕親生的孩子也不會和母親相似到這種程度,要知道有個地獄笑話說得就是幼崽降生後會先像母親,目的在於祈求她別拋棄自己,等哺乳期結束後又會變得更像父親,意在提醒當爹的趕緊出門賺錢養活自己。這孩子有個二三歲齡左右,哺乳期早已結束,此刻她應該出現些許與安娜並不相似的地方。
但是沒有。
這三年安娜待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時間比在外面要多多了,而且就算出去也多是大家一起行動,她有沒有生娃宿舍這麼多大活人最清楚不過!
「介於克隆和人造人之間,她的基因被篩選編輯過……」安娜捏捏幼崽白嫩嫩的包子臉,成功被蹭了滿手口水,「我是提供基因的藍本。」
這個孩子和她的關系類似於白厄與法厄同,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她不是2D轉3D。
眾人紛紛松了口氣,戴蒙斯往那孩子烏黑油潤的小腦袋上看了好幾眼,默默走進廚房——先別管不速之客的事兒了,孩子在這裡呢!
卡卡瓦夏把幼崽交給安娜後低頭看了一圈,專門繞了半圈才在一張圓椅上坐下。選中這張椅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與它配套的圓桌上放著個白瓷水杯,那是安娜喜歡的風格。
簡潔,實用,沒那麼多花裡胡哨的裝飾。
「大家都坐,愣著干嘛?」他露出面對目標客戶時才會使用的營業用笑容,冷不防後腦勺讓安娜拍了一下,「別這麼和人說話。」
一副油嘴滑舌的輕浮模樣,生怕不被誤解?
「好的呢,姐姐~」卡卡瓦夏換了個坐姿,拿起桌面上的白瓷水杯,「姐姐,你的杯子我能用嗎?」
安娜正從幼崽手裡搶救自己的頭發,想也不想道:「你拿去廚房洗一下再用。」
法厄同和白厄同情的看向希德,兄弟,不是競爭不競爭的問題,這家伙段數太高你明顯不是他對手吶!
哪怕做了三年同學還住在同一個宿舍裡,一般情況下安娜也很有邊界感的從不與他們發生過多身體接觸。她速度快又敏捷,進進出出的胳膊肘都不一定會碰到,更別提如此熟稔親熱的動作。
她對這個金毛的縱容甚至包括了允許他動用私人物品。
「能……讓我抱抱她嗎?她好可愛。」瘦削的綠發青年苦笑著站起身走到安娜身邊,她沒什麼意見,直接把小肉墩讓出去,「抱抱就放下吧,她力氣太大了!」
原身小時候也這樣?
「唔……」小孩不怕生,誰抱都能欣然接受並給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熱乎乎的,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幼崽在懷裡扭來扭去,希德抱了一會兒親自體驗到什麼叫做「她力氣太大」。
這真的是個兩三歲的碳基陸生人類幼崽嗎?
「我來抱抱我來抱抱!」法厄同從希德懷裡接走小家伙,白厄跟在他身後羨慕的看——就像兩只薩摩耶,其中一只嘴巴裡叼著個玩具,另一只不停散發著「我也想要」的氣息。
「姐姐,你想好名字了沒?總是寶寶寶寶的叫,再過幾個月入學後孩子會被笑!」
卡卡瓦夏還真拿著安娜的杯子洗洗倒了水才從廚房出來,他向來擅長反客為主,直接把杯子塞給它的主人:「還有啊,你昨天喝了不少酒,頭疼嗎?我在水裡放了些糖,喝一點也許能感覺好些。」
搶著抱孩子的法厄同和白厄不約而同發出嘆氣聲,別說希德不是這家伙的對手,他們宿舍所有人捆在一塊兒也不是人一合之敵。
「啊……」說到孩子的名字,安娜能想出的就是把自己這個虛構的姓氏送給她,其他的完全!完全沒有頭緒。
「要不我去找教授幫幫忙?」她絕望的坐在卡卡瓦夏對面選擇直接擺爛:「你有想法嗎?」
沒有,金發青年攤開手,「砂金」也不是他自己挑的。至於找教授幫忙……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他不太希望小姑娘頂著個過於嚴肅的名字。
「你們有想法嗎?」安娜把希望寄托在室友們身上,她屬於速成型學者,非本專業課程碰都沒碰一下。但這些憑本事自己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才是真學霸。
白厄躍躍欲試,法厄同飛速把小團子塞給他又順手捂住他的嘴——哥們兒,情況已經夠復雜的了,你就別再往裡摻和啦!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決定帶著小家伙去外面花園裡玩,兩個成年男子再看不住一個小丫頭了?那不可能!他們一溜走公共起居室的空間頓時大了N倍,戴蒙斯提著個零食袋追上去:「我們帶孩子出去,嗯,就在花園。」
「好吧,看來他們也沒主意。」安娜收回視線撐著額頭,「要不然把所有女孩名字全寫在紙團上混起來你抽,抽到什麼就叫什麼。」
這話是對卡卡瓦夏說的,她運氣向來不怎麼好,卻會希望自己的孩子運氣能好些。
沾沾歐皇的光嘛!
卡卡瓦夏隔著窗戶看那兩個白毛一左一右把小團子拋過去又拋過來,「飛」起兩三米的高度她一點也不害怕,張開小手發出「咯咯咯」的歡快笑聲。
「萬一我要是抽出個不好聽的名字怎麼辦!」他沉浸在傻乎乎的憂慮中,同樣看向窗外的希德揉揉額頭:「……」
艾文圖林是不是智商有點低?總覺得這孩子在他手上前路多少會有點波折。
他氣鼓鼓的看向安娜,沒等說什麼自己先垂下視線泄了氣。一切都發生在他所不知道的遙遠過去,他們之間的那份牽絆牢不可破。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來得太晚,做得也不夠多。
不甘心。
「你們要是想不出來,不如聽聽我的意見?」希德低著頭,手指在桌面上劃來劃去:「她身世坎坷復雜,祝福什麼都不如祝她理性常在,不為煩惱困惑所迫害。」
「所以?」卡卡瓦夏比安娜這個「親媽」還要更上心些,希德翻了個白眼:「要麼諧音,要麼古詞變格,要麼沿用家族中以智慧見長的前輩名字,或者神明的俗世稱呼……博識尊就算了,這個真的會被人笑!」
安娜已經在笑了,雖然她看上去對此事漫不經心不以為意,此時此刻卻能確認這絕對是親媽無誤。
「噗!抱歉,非常抱歉!請你繼續!」她這一笑希德多少悶氣也都散了,郁悶歸郁悶,好歹大家還是朋友。
「可莉薇,可莉薇費伯裡克特,希望她永遠聰慧理智。」他抬起頭看向卡卡瓦夏,打定主意這家伙要是對孩子的姓氏有任何異議就噴死他,結果金發青年比誰都順利的接受:「好啊好啊,謝謝你朋友,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要不是怕這些性情高潔的學者生氣,他都要掏支票本出來了。
這家伙一邊遞了張紙給希德請他留下「可莉薇」的拼寫,一邊用那雙彩色的眼睛含情脈脈瞄安娜——姐姐,埃維金人也沒有姓氏!
第318章
終於獲得姓氏與名字的小團子還有兩個月就滿三歲,即將等待著她的是來自第一真理大學的學前教育——星域內有學生有老師也有原住民,幼兒從三歲起入學,可以理解為准備階段。
卡卡瓦夏默默觀察了一整個上午確認安娜並不排斥可莉薇,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也是了,她對待普拉塔和普拉婭那種毫無血緣關系的幼崽也能柔和慈愛,應該是不討厭小孩子的。
「姐姐,小可莉薇可以記在你名下嗎?第一真理大學的氛圍對小孩子也許會更輕松些。」自己人就沒必要和她婉轉迂回了,這家伙的腦回路在面對不設防的人時只有一條直線。
花園裡,法厄同和白厄把小團子逗得嗝嘎大笑,戴蒙斯拿著水瓶和零食提醒他們收斂點——那是個孩子!不是玩具球!
「……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把她帶去庇爾波因特。」比起可莉薇,卡卡瓦夏更在乎安娜的意願。
庇爾波因特多得是人願意替砂金總監辦事,一個小小的幼崽而已,甚至稱不上麻煩。
她搓搓臉頰,眨眨眼,最後看著桌面嘆氣:「我既然給了她姓氏,就是承認她的存在,不記我名下記誰名下?」
「公民身份和入學手續我去給她辦,謝謝你,這段時間辛苦你替我照顧她。」安娜茫然的看著窗外那個時不時飛起來又落下去的小團子,到底還是微笑著搖搖頭:「原來『安娜』小時候有這麼可愛的?」
博普克幼童多在五到八歲間被送入營地接受訓練,原身殘存的記憶本就不多,關於父母家人的內容完全沒有。她自己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回蘇醒前的任何信息,突然之間多了個幼崽……仿佛多了個留在此世的錨點。
「姐姐什麼時候都很可愛!」卡卡瓦夏無視了希德古怪的表情,盲目的對安娜說得每一句話都表示認同:「辦手續哪裡還麻煩姐姐呀,我去就行。」
雖說他有助理,可這種極其隱私的事還是不要留下可能泄密的口子比較好,在這方面卡卡瓦夏誰都信不過。
「不過入學的事我就……」他把手一攤,「我可是一天學也沒上過,對這方面的了解實在不多。」
希德:「……你們聊,我出去看看。」
所以說他為什麼要坐在起居室裡聽這兩個人商量如何給孩子辦理公民身份以及送她去上幼兒園?
卡卡瓦夏挑眉,眼底露出屬於勝利者的鋒芒。
哼!
青年叮叮當當的開門去到花園裡,很快傳來極似阿那克薩教授的訓斥聲:「就沒人注意到可莉薇出了許多汗嗎?」
法厄同和白厄嘟嘟囔囔的道歉,戴蒙斯說他准備了干毛巾,安娜可以想像三個大男人七手八腳照顧一個小團子能有多慌亂。
「還是……」
「還是我去吧。」
她和卡卡瓦夏同時出聲,後者行動起來更為果斷。
透過窗戶,安娜看到金發青年熟練的往可莉薇後脖領裡墊了塊印著小鴨子的紗棉,華貴的衣領上出現了兩團黑黑綠綠的小爪印也沒有讓他蹙眉。
這家伙很愛干淨,哪怕在伊維爾蹲監獄他也會每天每天盡量讓自己保持整潔清爽,甚至不惜為此花費大量時間。
現在他抱著可莉薇站在泥濘的花園裡,另一只手拿著水杯低聲哄她喝水,小團子呲著小米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濡濕親親。
嗯……有點怪,再看看。
「卡卡瓦夏,」她走到花園裡,朝室友們點點頭感謝他們的寬容與善良,接過張開手要抱的幼兒,「先去吃飯,然後把身份和入學的事情辦了。」
他都把孩子抱來了,肯定不是只為了給她討個名字。
「我有點私事,晚上或許不回……後天早上的課麻煩你們幫我把課本帶去教室,謝謝。」一下午時間不一定能把手續全部辦完,雖說休息日有自助窗口可以辦手續但審核速度總比人工要慢些。
卡卡瓦夏還得趕回庇爾波因特上班呢,給人當牛做馬的打工哪有那麼容易。
白厄看向法厄同,法厄同看向戴蒙斯,戴蒙斯看向希德,希德誰也不看:「知道了……不過你晚上最好還是回來,帶著孩子也沒關系,我們會幫你。」
兩個白毛露出敬重的表情,戴蒙斯咳了兩聲:「沒錯,我還沒研究過兒童輔食,剛好有個機會嘗試嘗試。」
「畢業後你干脆開個飯店算了!」法厄同小小聲的吐槽,白厄拼命用胳膊肘懟他——你可打不過邁德漠斯的數據源,別找死啊喂!
「看情況吧。」安娜沒把話說死,摸出外置設備叫來飛車。
過去她經常幫人銷號,這還是頭一次開號,感覺挺新鮮。
卡卡瓦夏朝她的室友們揮手告辭,拉開車門一點也不遮掩的坐在她身邊。
飛車一走花園裡的四個人就像突然被摁了快進鍵那樣烏央烏央湧進宿舍門。法厄同進了博識學會的數據庫,甚至調用自己在法學圈子裡的一切人脈搜索打聽,把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查得□□。
「額……這……」
這也太……
怪不得安娜如此縱容他。
已知安娜就是08241321號,伊維爾星際監獄逍遙法外的越獄重刑犯。公司關於她的懸賞已經封檔了,能看到編號但系統顯示不予兌換。「砂金」作為埃維金奴隸也出身於伊維爾星際監獄,系統中至今仍舊保留著他的服刑記錄……甚至還有犯人編號。
連號呢,所以他們既是獄友,又是共犯。
由於《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的廣為人知,那些塵封在過去的血與淚逐漸顯露,08241321號在獄中的記錄也能一一查到。
從來沒想過要去調查室友舊事的法厄同把個人光腦虛擬屏拉到最大讓給其他人看,自己氣鼓鼓的躲進廚房找東西吃——除了惡狠狠地用力咀嚼零食,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不滿。
虐囚案海量的復核工作差點把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累癱瘓,如今已經進入理賠階段。星際和平公司抵賴的樣子很難看,但是當它發現自己抵賴不過時賠償的動作也很快。盡快賠償受害者家屬才能盡早閉嘴,這波輿論危機自有翻篇過去的時候。
後續調查組對每一個犯人的記錄都盡量保持了客觀公正的態度,包括他們的入獄原因。
戴蒙斯看完恍然大悟,希德垂著眼睛輕輕嘆息,白厄眼底閃過金色的火焰。
「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P45,砂金,絕對的幸運,【存護】命途。埃維金人,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中的幸存者,也許是唯一的一個。」
很簡單的說明,背後卻透出濃重的血色與悲傷。
同樣身為被命運玩弄之人,安娜走上了【巡獵】的復仇之路,砂金卻把仇恨轉為對一切美好的珍惜——生命太過脆弱短暫,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將注意力留給仇人。
「不是個壞人就行,」希德撐著下巴淡淡的評價道,「我不會和他成為朋友,這是我個人的事,你們不要混淆。」
人都堵上門了,肯定不會只出現這一回。考慮到安娜對他的縱容,她大概率也不會因為這個發他脾氣。總結下來就是繼白厄這個模因生物之後,宿舍再次迎來一個不定期刷新出現的編外成員。
「唉,哥們兒,你真是個好人!」法厄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不等他組織好接下來的語言,送貨的無人機到了。
戴蒙斯繼續一開始的那個問題:「你們又買了什麼?」
「我沒有。」法厄同回答得極為干脆,希德有氣無力的搖頭,白厄滿臉迷茫。
他兜裡比臉都干淨,能買什麼?
這回的送貨無人機跟以往的區別很大,它沒有把東西扔在門口台階上就走,而是先卸下來一個非常體面的人形機械管家。
這位管家單手支起包裹,空閑的另一只手在門上敲了兩聲。
「尊貴的客人,請允許我將快遞送進您的客廳。」
3+1全是偏遠星系來的年輕人面面相覷,戴蒙斯打開門,管家收回手摁在胸前微微彎腰行禮:「感謝您的體貼。」
白厄看到這玩意兒就有種PTSD想要發作的不適感,不等他敲掉這家伙的頭,管家優雅的將包裹放在桌子上,炫技一般從裡面「變出」一整套配合餐點的餐具。
「感謝您指名XXXX餐廳,博得您的青睞是我們的榮幸。」
雪白的桌布,鍍著金銀的盤碗勺,復古的水晶小花瓶裡被它插了支用餐巾疊出的玫瑰。
「祝各位用餐愉快,再見。」管家再次行禮後退出起居室,禮貌的幫忙帶上屋門,很快恢復成能被無人機打包的模樣然後就被帶著飛走了。
戴蒙斯:「……」
法厄同:「……」
希德:「……」
白厄:「……」
「現在的技術和服務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偏遠星系來的白發青年抓抓後腦勺,很快他的外置設備就響了,安娜的傳信聲透了出來:「卡卡瓦夏說打擾到你們休息很不好意思,他定了家餐廳的外賣做賠禮,味道應該不差。」
很好,懂了,這哪是為了「打擾」的賠禮啊,分明是拐走了一個大活人後的嘚瑟!
第319章
未成年人的公民身份比成年人要好辦得多。安娜提供了可莉薇的說明書(出生證明),再加上DNA對比報告,以及她自己的公民ID,鐵面無私的系統花了三個系統時審核通過,提醒家長為孩子辦理缺失的體檢以及必要登記。
原來養個幼崽是這麼麻煩的事,兩人馬不停蹄的抱著小團子趕往學校醫院,在可莉薇嘹亮的哭聲中兵荒馬亂的陪她完成了一系列包括抽血在內的體檢項目。
「聯覺信標……疫苗……等等,這個齲齒風險是怎麼回事?」安娜疑惑地看向卡卡瓦夏,後者無辜的移開視線:「是啊,怎麼回事呢?好奇怪呀!」
絕對不是我一沒忍住就投喂多了太多甜食的緣故!
可莉薇臉上還掛著眼淚,她雖然小卻也本能的感覺針頭靠近自己時會有不妙的事情發生,此刻正抽抽噎噎的緊緊抓著卡卡瓦夏領子上的毛。
「體檢和身份都辦完了,入學只能明天再辦,先讓我看看……」她調出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卡卡瓦夏抱著幼崽走在前面:「姐姐你晚上想吃什麼?」
中午吃了頓讓人不太敢看賬單的午餐,安娜想也不想道:「食堂!」
「食堂也不是不好,不過你確定要把可莉薇帶進去?」他笑眯眯的摸摸幼崽軟軟的發頂,「還是去餐廳吧,晚上逛逛商場……看看該給寶寶准備些什麼東西上學用。」
上幼兒園也是上學,該有的東西絕對不能少!
有道理,接下來的幾個月安娜又要過論文又要攢學分,不一定有太多精力投入在幼崽身上,一次能辦完的事兒還是盡量一次辦完比較好。
「行吧,」安娜被說服了,抬手在可莉薇的腦門頂上RUA了一把,「小家伙。」
「嘿嘿!」她支棱著兩條小胖手捂住腦袋,靈活的眼睛眨呀眨的向上看,「安!」
安娜:「……」
等等,這小東西會說話!
她意識到自己發現了盲點:「這個人叫什麼?」
幼崽一點也不懷疑的大叫:「卡卡瓦夏!」
兩三歲的孩子雖說口齒不一定有多伶俐但也能明確表達出自己的需求,所以這小家伙早上那串「MAMAMAMA」完全就是故意的。她害怕被厭惡遺棄,所以拼命提醒安娜自己的存在,演技爐火純青到忽悠了一屋子學霸。
「你不誠實,我要不喜歡你了哦!」她眯起眼睛,幼崽歪頭賣萌:「沒瓜系呀,我稀飯安就好啦,不管怎麼樣我都超!稀飯安噠!」
抱著腦袋的兩條小胳膊敞開來,滿滿抱著的全都是無條件的親近與喜愛。
安娜摸摸下巴:「給她測個智商,一般的學前教育恐怕不能滿足她的需要。」
卡卡瓦夏表示同意,這孩子都能和他一起玩二十一點了……怕挨罵,不敢讓姐姐知道。
兩人抱著幼崽拐回診室遞交申請,醫生高高興興的給他們指路:「做測試的房間在樓上,今天有很難得的專家坐鎮哦!」
只是給小孩子測智商而已,又不是送她參加第一真理大學的入學考試,也用不著專家吧……
二十分鐘後,安娜和拉帝奧教授在測試室內面面相覷。
維裡塔斯拉帝奧是被搖來幫忙的,昨天夜間一個罕見病幼童被父母送來求救,這病罕見到醫生們准備以孩童名字做命名,糟心了一下午他完全沒想到還有更糟心的事兒在後面等著。
「呵呵呵呵呵……教授晚上好。」安娜硬著頭皮沐浴在導師嚴厲的視線下。拉帝奧的目光在弟子和討厭的家伙之間來回移動,最後停在幼崽臉上。
教授晚上一點也不好!
「單子拿來。」他不和小孩子置氣,至於這個不省心的弟子……看來還是作業太少。
卡卡瓦夏把蓋了章的檢測申請遞過去,非常不經意的顯擺了下付費憑證。
維裡塔斯:「……」
「測這個干嗎?這麼小的孩童沒必要追求過早的規範教育,依照天性進行適當教導即可,更重要的還是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與生活習慣。」
他放下單子,不太贊同的看著安娜:「揠苗助長不可取,費伯裡克特。」
「她能把法厄同和希德他們哄得團團轉。」安娜舉出無可辯駁的鐵證,拉帝奧教授噎了一下:「把孩子交給我,你們在外面等著。」
法厄同和希德再不聰明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學者,能與他們進行有效交流就足以說明這孩子智商不低。
一個系統時後門開了,拉帝奧教授把小團子還給安娜:「……帶回去好好教育,我給你開張入學推薦。」
和安娜想像的一樣,普通早期教育機構只會限制可莉薇的發展,就智商來看這孩子距離走上【智識】的道路挺不遙遠。
通常高智即代表著情感表達的優先級低於理性思考,難得的是小家伙已經能夠理解情感並進行有效輸出——由此可知作為「藍本」的費伯裡克特著實是被缺失的教育給耽誤了。
噠、噠、噠……
他敲著手指思考了一會兒,提筆寫下推薦並署名,完全忽略掉旁邊那個金毛徑直對安娜道:「如果你願意,可以把她帶進實驗室。」
不是說他有多寬容或是多有愛心,而是可莉薇費伯裡克特與安娜費伯裡克特這二人之間百分之百一致的基因卻出現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天然就是對絕佳的社會實驗對照組。
對此拉帝奧教授表示他不介意花點時間進行觀察。
安娜不置可否,她肯定不會把主要精力和時間放在帶崽上,有人主動表示願意幫忙帶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將自己的人際關系網開放給這個孩子就已經仁至義盡,全宇宙也沒有幾個人能在這個年紀得到維裡塔斯拉帝奧的關注。
「明白了,具體等實驗室組建完畢,我會斟酌著辦。」
有了公民身份、體檢報告、監護人登記……以及入學推薦信,兩個月後可莉薇小朋友就要翻開人生的新書頁。卡卡瓦夏無視掉拉帝奧教授的無視,舉著外置設備看什麼都想下訂單:「姐姐,我們給可莉薇買這個、這個和這個好不好?」
「啊……?」安娜掃了眼他手裡的購物頁面,被底端的價格嚇了一跳。她急忙向導師道謝,拎著疑似非常擅長扮豬吃老虎的崽子和陷入購物狂熱不可自拔的金毛奪路而逃:「謝謝您,教授,我還有點事……」
維裡塔斯拉帝奧:「……」
「你發神經啊給小孩子買那麼貴的東西別的孩子還敢不敢和她一起玩了?」
「可是真的很可愛嘛姐姐~」
「講點道理吧卡卡瓦夏!」
「真的真的不行嗎?」
「……不!行!」
在那之後沒多久,可莉薇就過上了天天背著小書包早出晚歸的生活。安娜找福波斯雇了個人族人貼身照顧她,周末假日小家伙會被帶回埃爾洛斯二號。她畢竟也是個博普克人,體質好力氣大精力旺盛,需要大量運動才能保持身心健康。
有偷懶的因素在,但也不全是偷懶。
安排好天上掉下來的幼崽,安娜的注意力重新移回學業。還差八個學分的意思是算上本學期的學分在內她還差八個學分才能申請畢業,秋冬季學期和春季學期分配一下,只要不出意外三年半就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的畢業證以及相關學位證明。
還好她提交的結課論文干貨滿滿,沒有出意外的可能。
與此同時法厄同他們向德爾斐當局遞交的書面說明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重視,剛剛加入文明星系沒多久的德爾斐正是好奇又缺乏安全感的時候。突然之間刷出個「本土」的令使,又帶了一群命途行者,哪怕只為著本星系的安全與安寧他們也一定會妥善對待脫出了翁法羅斯的黃金裔。
接人的星艦緊趕慢趕順利抵達星港,白厄和那刻夏先生決定暫時留在第一真理大學,其他人則告別埃爾洛斯二號以及生活在那上面的博普克人,滿懷憧憬返回現實中的德爾斐。
對他們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再創世」?
白厄留在博識學會是為了方便配合學會對【毀滅】因子的研究,那刻夏先生留下是為了加入研究,總之……理由都挺充分。德爾斐當局對此表示接受良好,令使是令使,但是【毀滅】的,雙方多給彼此留點緩衝時間挺好。
送行時法厄同喊上了所有在校「數據源」又硬拉著安娜一起去星港,穹被姬子小姐打包發來幫忙護送,一群人在星艦上熱熱鬧鬧的告別了一番,約定好暑假再見。
「這次必須一定,安,你都放了我多少回鴿子了!」返回宿舍的路上白發青年大聲抱怨,這家伙年年抱怨,安娜無神望天:「一共就兩年好嗎?那也不叫放鴿子,本來就沒約定的事。」
「卡裡忒斯教授應該和你說過,今年芮克導演和德爾斐有個合作,說是打算拍套宣傳片,估計比平時更熱鬧好玩。」
「好好好,我知道了……」安娜只想讓他安靜下來,白厄坐在她旁邊,低頭忍笑忍得直抖。
這世上沒有吹拂著輕柔西風的理想鄉,但有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情誼。
第320章
「姐姐~我來看你了哦,等會兒就到~」
結課論文順利提交的下一秒,個人光腦收到一條IP為第一真理大學的傳信。
安娜抓抓頭發,關掉虛擬光屏。
法厄同坐在她正對面輕輕松了口氣,向後靠在椅子裡:「謝天謝地這學期也沒*掛科!」
「你的資格證考試?」希德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面前堆著一摞不斷散發出陳舊氣息的紙質書籍。
「下周就考,科目比較難這學期我就只報了一門。」白毛舉起一本法典,和他一模一樣的前救世主拿走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書把它翻開,學著安娜的樣子一條一條聽他背。
考試已近,該發的瘋早就發過,法厄同心平氣和做著最後的准備(掙扎)。
針對【毀滅】星神納努克及其下屬呂枯耳戈斯(又名來古士的智械)的訴狀終究還是遞交到了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也真的收下並完成了對此事的立案。
光受害者代表就有十二位,證人證詞更是涉及到了【記憶】星神浮離、流光憶庭,還有【開拓】命途的星穹列車,甚至包括【智識】星神博識尊。
數位證人證實了呂枯耳戈斯竊取博識尊遺棄的權杖並篡改其數據,意在借助權杖的算力模擬【毀滅】星神的誕生,企圖以此孕育出一位針對【智識】的毀滅令使。而且呂枯耳戈斯的社會實驗並未進行任何報備,也沒有提供相應的保障體系,導致演算模擬出的倒影世界翁法羅斯經歷了三千多萬次滅亡,被他惡意囚困的數據流更是經歷了非人的折磨。
雖說「數據流」這種模因生物究竟能不能擁有泛銀河公民的基本權利仍需商榷,但螺絲星的主君,一切智械的首領螺絲咕姆先生公開表示支持這一合理合法的訴訟,所以同樣被【毀滅】盯上的星際和平公司不吝於給納努克的走狗們一點顏色嘗嘗。
仙舟聯盟聞訊派人前來吃瓜,阿哈的信徒也樂顛顛表示要為這場別開生面的訴訟獻上敬意……只能說但願來的是阿哈的信徒不是阿哈本尊吧。
作為原告的委托人,法厄同心態穩得一批。
沒可能輸啊,無論納努克還是呂枯耳戈斯都不可能出席庭審嘛,只就藐視法庭這一項就夠判祂敗訴。
「你不要盡擔心我了嘛,多想想你自己。」他背了一半就不肯繼續占用白厄的時間,收回法典趕他去做自己的事,「發展廚藝也好,鍛煉身體也好,出門散步或者訪親探友什麼的,都行,人要為自己而活。」
「就算你是背負世界的救世主,也得先把自己救出來才能拯救別人。」戴蒙斯摘下眼鏡打算活動活動就進廚房,安娜忙抬起頭道:「那個,我晚上不在宿舍吃飯,嗯。」
「金毛又來約你?」他頓了一下,重新坐回去。安娜點頭:「嗯,卡卡瓦夏他沒有其他的親人了,所以一直都比較粘我。」
「額……」一屋子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要不要仔細觀察一下他盯著你的眼神?再露骨些就可以報警告他騷擾了好嗎!
「怎麼了?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安娜眯起眼睛審視室友,法厄同捂著胸口趴在桌子上來回翻滾:「安!我們將近一千天的親密相處就這樣被你棄之不顧了嗎……」
白厄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數據源,整個人就像是BUG上又長了個BUG。
「習慣就好,大概是這幾天他休息時又刷了什麼網劇。」希德面無表情的拆了白毛的台,丟出紙團正中其眉心:「你正常點,不要把白厄帶壞了!」
人家才出生幾天?哪裡經得起你這家伙的污染!
「不是,他哪裡還用我帶壞,你搞錯了吧!」法厄同瞪圓了他那雙湛藍色的大眼睛,白厄歪頭滿臉無辜:「啊?」
「他還賣萌!」白毛小發了一下雷霆,馬上又變得像個毛茸茸的薩摩耶,「不過我這麼寬宏大量,就算被你們誤解了也能原諒。」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白厄捧哏捧得及時,一點梯子也不給法厄同留。
兩個一模一樣的白發青年瞬間打作一團,其他人都跟沒看見一樣繼續看書的看書,寫字的寫字。反正白厄會留手的,法厄同那點攻擊對他來說還不如被石頭砸下腳。
半個系統時後安娜抬頭看看外置設備,像是被燙到那樣一躍而起闔上書本溜出宿舍門,她離開後不久那位與大家有過一面之緣的機械管家如約出現。
「感謝諸位對XXXX餐廳一如既往的支持。」
管家布置好餐桌悄聲退去,同樣精致的盤子廚房碗櫃裡已經攢出老大一套。戴蒙斯拿起一支餐叉看看鏤刻在其背面的LOGO,今天也是想要和有錢人拼了的一天。
安娜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的白色石柱下找到了卡卡瓦夏,這家伙就像是不知道「低調」兩個字該怎麼寫那樣,換了身不帶骰子和輪盤要素但同樣華麗到格格不入的衣服。
「姐姐~」金發青年就像是腦袋後面長了雷達那樣,卡著點轉身看向安娜。他帶了一束花,潔白的重瓣山茶卷在很有復古風的包裝紙裡,數量不多,價格不低。
「怎麼突然想起來買花?」安娜接過花束看看,拿在手裡怪占地方的。卡卡瓦夏也覺得她拿著花的樣子有點別扭,仿佛那花是魔術道具,下一秒就能從裡面抽出把四十米大刀。
「想買就買了唄,給我拿吧姐姐。」他從她手裡順手那束花,用左手捏著和安娜開玩笑:「我還以為姐姐不歡迎我呢,到底是姐姐不歡迎我,還是姐姐擔心你的室友不歡迎我?」
安娜本能察覺到這個問題有點危險,迅速調轉視線觀察卡卡瓦夏背後的白色石柱——這柱子可真是像個柱子啊!
「你們戰略投資部最近不忙了?啊,我沒有打聽什麼的意思,就只是單純問問。」星網社區天天都能看到社畜發瘋的帖子,偶爾就連那位遠在羅浮的熱心網友也會抱怨工作太多策士太嚴連零食都不放他多吃。
卡卡瓦夏這狀態看著倒是比他們好了太多,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姐姐想問就問,我可沒有任何隱瞞你的事。忙就不能來見你麼?」金發青年輕笑著邁開腳步朝飛車停靠點走去,趁著安娜正迷糊著把她拐走,「石心十人是十人,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宇宙裡敢欠星際和平公司賬的存在不多。」
這裡面公司敢堵上門討債的更不多。
所以也不是每次討債他都要去啦,有得是人願意去!
「是嗎?」這裡面的因果關系有點亂,安娜下意識摸出外置設備叫車,卡卡瓦夏幫她開了車門,坐進去後非常自然絲滑的報了個地址——他在這地方確實是連個車都打不到,但是不耽誤通過其他辦法打到,
「是呀。」某些時候她真的很好哄,大約是實力太強的緣故。
「姐姐,那些眼鏡鏈和領帶結你一個都不喜歡麼?」飛車穩穩當當按照規劃路線行駛,卡卡瓦夏撐著下巴輕聲道,「不喜歡也沒關系,我也覺得之前買得太樸素了。原來姐姐和我一樣都更欣賞華麗的風格,真是太好了!這回買些寶石多點的吧?」
安娜剛把上一個話題理順,聽他這麼說驚悚的抬起頭:「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但是……還買?之前那麼多箱子把我的臥室門都堵住了,從沃爾伯格回來那天我整整拆了一上午才找到床在哪裡!」
她不是非要做個掃興的人,問題在於卡卡瓦夏買起東西一點節制也沒有。八個箱子的零碎裝飾品!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障礙。
病了不要緊,有病咱就治,他該對自己好一些。果然還是星際和平公司工作壓力太大了!
「那才幾件了,明明是姐姐你住的地方太小。」第一真理大學的學生宿舍是有點小,真正屬於學生自己的空間就那個臥室,其他都是公用面積。也就安娜陰差陽錯遇到了幾個好說話的室友,這裡面但凡有一個傻X日子都過不下去。
卡卡瓦夏換了個姿勢撐下巴:「話說,姐姐……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不知道這家伙又要作什麼妖,安娜小心翼翼的放緩聲線:「怎麼這麼說?我不會討厭你的,沒有人會討厭你。」
「可是你的老師討厭我,你的朋友也不喜歡我……」他惆悵的嘆了口氣,「也是呢,我沒上過學,名聲也不好,只有姐姐你一個人能用公正的眼光看待我了呀!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送給姐姐,但我除了信用點什麼也沒有,禮物也不得你歡心。」
那雙漂亮的眼睛轉過來直直看著她,流光溢彩泫然欲泣:「我是不是笨到出奇?」
「欸!欸欸!你不要哭嘛,拉帝奧教授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嚴厲,絕非針對你一個。我的朋友裡不也包含你了嗎?梅婭女士肯定超喜歡你,普拉塔和普拉婭他們也很擔心你,上回羅斯瑪麗還來消息問過你的現狀,怎麼能說我的朋友不喜歡你?」
飛車裡的空間到底還是有點小了,安娜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盯著卡卡瓦夏看:「至於你送的禮物,我當然喜歡啊,只不過沒有更多精力花在搭配服裝和裝飾品上,沒有別的意思,等有空了就用,下次一定。」
咱就是說,埃維金人沒事兒長這麼好看干嘛!
「我不信任你了,」卡卡瓦夏步步為營,「姐姐說的下次一定總是再也沒有下次!」
「這回真的是真的,我保證!」安娜就快指著【巡獵】星神發誓,金發青年掃了眼導航圖,勾起嘴角圖窮匕見:「我要監督你。姐姐沒有更多精力放在著裝和裝飾品上,這我能理解,但我有這個時間呀!」
「姐~姐~」他能把一個稱呼喊得九曲十八彎也是門技術,安娜被他哼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抖抖胳膊肩膀抖掉頭上的黑線:「你好好說話!」
「那你是答應了?」卡卡瓦夏彩色的眼睛一亮,整個人都變得金燦燦的像塊蜂蜜小蛋糕,「答應了可不能反悔,你要是反悔我就哭給你看!」
「嗯,嗯嗯……嗯?我答應你什麼了?」安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的習慣早就被這家伙摸得透透的,她還真側頭沿著記憶回想自己究竟稀裡糊塗答應了卡卡瓦夏什麼:「不是!你等等!別哭!」
眼看埃維金人眼淚瞬間洶湧澎湃的聚集,她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好,答應你答應你……」
隨便吧反正不會是什麼原則性問題。
哼,跟我的演技說去吧。
卡卡瓦夏把手插進衣袋,順便把藏在手心裡的眼藥水也扔進去:「姐姐你答應我偶爾回家小住了呀,而且不能拒收我送你的禮物!」
「啊?」安娜努力回憶,確定自己完全沒有這段記憶。
回家小住,回誰家?他說了這件事嗎?
「你果然又要反悔了嗎?」
「沒沒沒,沒有,等等,飛車這是要落在哪兒?」
「當然落在我們家呀!」
「哈?」
看,這不就拐到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3
第321章
飛車最終停在一棟外觀同樣是白色的獨棟小屋門前,它和第一真理大學統一的學生宿舍看上去差不多,就是個頭大了點,同樣上下兩層不過前後花園延伸出去相當部分。
「到了,姐姐你快下來。」卡卡瓦夏從飛車上跳下去,轉身把手伸給安娜。
看著他充滿期待的臉,她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如他的意。
「以後不要這樣了,你好好告訴我,只要有道理的建議我都會認真考慮。」她只是花了點時間較真,不是反應不過來。
就像拉帝奧教授推斷的那樣,高智往往意味著情感表達的優先級要低於理性思考,安娜能在三年內從一個基礎為零的人追上並拿到第一真理大學的研究生學位,無論她有多努力智商低也決計不可能。
等到把前因後果釐清楚,卡卡瓦夏那點小心思小計策在她眼裡分明得就跟禿子頭上的蒼蠅似的。
他原本也沒打算糊弄她多久,抿嘴笑得天真無邪:「姐姐說什麼呢?快跟我進來!」
直接講她肯定不會同意,頂好也得等她畢業後再說。這一個「再說」事情可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了,要知道想拐走她的人可是能從博識學會一路排到庇爾波因特。
——就不能給她思考的時間,不然根本忽悠不住。
這房子早在他去沃爾伯格星系之前就已經物色好了,過戶手續花了點時間,然後內外連帶花園又重新細細裝修了一遍,這才拖到現在。
由於是私人住宅,飛車直接停在門口就行。這附近空間寬敞得很,再過幾輛行星內飛行器也夠,不用擔心擋了周圍鄰居的路。
「我還不知道距離本部這麼近的地方居然有私人住宅可供交易……」
安娜站在門廊下抬頭向上望,除了裝飾用三角形遮雨板上鏤刻的花紋過於華麗繁復外,整棟建築物與博識學會保持著一致的審美風格。
典雅,質樸,略帶著些許神性的色彩。
「怎麼會沒有?只是姐姐你之前不需要沒打聽過罷了。」
卡卡瓦夏關上飛車門走在她身後,對前花園的裝飾不大滿意。
為什麼不能在大門上鍍層金箔?什麼叫安防會有壓力?他都沒用純金只是鍍金而已,能有什麼壓力!
星系內絕大多數房產都是博識學會的私產,只租賃給學者和學生們使用,不能進入流通市場交易。但凡事總有例外,總有人不喜歡或是不能與別人合住。尤其躺在族譜上的富N代們,考慮到貧富差距以及生活習慣等等因素,勉強他們與出身普通的人住在一起相當於為難所有人。因此學會對星系原住民手裡的產權租賃以及交易總體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只要手續能辦雙方沒有糾紛就懶得管。
金發青年走向低調的黑色金屬門,隨著主人接近大門自動開啟,露出內裡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花園。
不愧是花了大價錢的名師之作,處處閃耀著信用點的光芒,私人植物園也不過如此。沿著鵝卵石鋪就的閑趣小路行至門廊下,卡卡瓦夏推著安娜走在前面——只有他自己的話根本無需置產,隨便在庇爾波因特的頂級酒店包個頂層套間不就得了,什麼家務之類的東西壓根兒連想都不用去想,住膩了隨時換房或是換店。
然而一想到安娜,他就覺得有必要張羅個固定的居所,不用太大但必須舒適實用,最好再帶點欣賞價值。它不再是個單純的落腳之處,那是他的家。
安娜被卡卡瓦夏推著走上台階,兩層之後感應器掃過靠近的虹膜,厚重的屋門緩緩開啟。淺灰色的地板和乳白色的牆壁有種冷硬與柔和有機結合的甜美感,木質樓梯扶手在陽光下折射出特有的金波。
采光很好,明亮通透,同色系的窗簾被微風吹得鼓起來又落下去,有種難以形容的慵懶。
「這邊這邊!」他像個迫不及待獻寶的孩子那樣推著安娜繼續向前走,一樓的房間被改成茶室和書房。相似風格的兩個房間呈對稱分布,紙質書籍占據了書房二分之一的面積,剩下那一半懸浮著巨大的光屏,隨時可以連接在個人光腦上投影。
樓上只有兩間臥室,剩下全都是衣櫥收納,樓下有個地下室,用來存放用不到的雜物。卡卡瓦夏沒有在這棟房子裡規劃屬於第三個人的空間,這裡是他和安娜的家,他不想在家裡看到除了安娜以外的任何人。
安娜被他推到書架前,她隨手從架子上抽了本紙質書翻開,表情有點驚訝:「這些書你都看過?」
相當部分是她目前的研究內容,一些書籍哪怕在博識學會想要借閱也得靠搶。
「啊哈哈哈哈哈……」卡卡瓦夏低頭抓抓後腦勺,「怎麼可能吶姐姐,你拿的那本書裡每個字我都認識,連起來完全看不懂什麼意思。只有偶爾失眠的時候我才會翻看它們,五分鐘就起效,比什麼都管用。」
她笑了兩聲,把手裡的書籍塞回去,指尖劃過這些智慧的階梯最終停在一本翻閱痕跡更重的書籍上——一本詩集。安娜專門看了眼詩人的名字,打開外置設備搜索。
卡卡瓦夏偏好閱讀詩集是她沒有想到的,還是這種集抽像與意向之大成的浪漫主意巨作。如果他看不懂就不會頻繁閱讀以至於留下痕跡,所以不需要驚訝與詢問。
青年發出羞赧的細微聲音,這是他極少顯露於人前的情緒——羞恥意味著難以逾越的弱點,除非必要絕不可掛在臉上,一旦被對手抓住便是滿盤皆輸。
「……」他有點想擋住那冊書不讓安娜繼續盯著它看,莫名的恥感催生出一股卑微,「別,別看,姐姐。」
會不會被她揶揄?
創作這部詩集的詩人時不時會在作品裡用些貼切但並不是太高潔的形像去描摹某個時刻自己的心情,這讓卡卡瓦夏頗有點偷看小黃書被抓的窘迫。
「我可不是鑽研文學的學者,這不還沒把書抽出來麼?還是說這裡面有我不能看的內容?」他要是不做出這副模樣,安娜或許也想不到調侃,卡卡瓦夏越是害羞看上去就越好欺負。
得虧他沒扎個小辮子什麼的,不然真的很難不被揪。
空氣變得有些粘稠,眼看他的臉越來越紅,安娜咳了一聲果斷跳過那本讓氣氛有些奇怪的書籍。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轉向書架下一排,安娜大樂——這一行擺的全是通俗小說,看之前需要准備一個腦子寄存處的那種,花花綠綠的封面上印著各種斑斕圖案。再往下是雜志,某幾本的封面大家都很熟悉。
《寰宇美人圖鑒》嘛,老熟人了。
「全都是助理定的,咳咳,」卡卡瓦夏握拳擋在臉前面戰術咳嗽,可疑的移開視線,「她是你的粉絲,咳咳,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能幫她簽個名嗎?」
「啊?」完全沒想到自己還能有粉絲,安娜左顧右盼的胡亂應聲:「知,知道了。哈哈哈哈哈,你家書真多。」
拍攝封面的攝影師怎麼這個樣子呀,卡卡瓦夏肚子上的睡衣扣子敞著呢,用仙舟人的話說這樣容易著涼!
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是我們的家。
卡卡瓦夏抿了下嘴,暫時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今天這種程度已經差不多了,繼續步步緊逼的話姐姐有可能會跑……【巡獵】的速度真讓人羨慕呢,各種意義上的。
回到起居室他走到冰箱前拉開電器的門:「姐姐你想喝什麼?」
裡面擺著琳琅滿目的果汁,無酒精或是有酒精,什麼顏色都有,簡直就像個便利店。
安娜沒有選擇困難症,但是面對這樣的果汁大軍不論誰都很難做出抉擇。
「額……」她猶豫了一下,做出選擇:「從上向下數的第二排,左起第四個,那罐蘋果汁就可以。」
卡卡瓦夏依言取出那瓶「果汁」看了一眼又把它塞回去,換了上面一排的另一罐:「那個含酒精,喝猛了或許會頭暈。」
酒精含量不高但耐不住原酒的度數驚人,嘗上去酸甜可口卻非常容易醉人。他下單的時候直接買得什錦裝,沒注意內容細節,家務機器人整理時也沒做分類。
姐姐酒量很好不過飲酒傷身,在自己家裡大可不必拿酒精放松精神。
「謝啦,」安娜接過他拋過來的飲料罐打開,清新的蘋果香立刻席卷整個空間。她喝了一口眼前一亮,把罐子微微傾斜了點觀察品名和配料表,「味道不錯。」
金發青年給自己拎了瓶純淨水,順手關上冰箱門:「姐姐喜歡的話我就多買些存著,這個真不貴。」
也就萬把信用點一罐吧,小意思。
「少買幾瓶,放多了來不及喝會過期。」高品質新鮮水果榨汁灌裝,保質期短得嚇人。看產地正是附近星域的特產,怪不得還能存在冰箱裡。安娜又喝了一口,把罐子放在冰箱旁的小吧台上,順腳勾過一張高腳圓凳坐下。
頭頂的暖黃色燈光為她鍍上層柔和的淺金色光暈,總是顯得鋒利英挺的眉眼也多了幾分柔軟。
就像溫柔的夜色,你知道她很危險,但她也可以不危險。
第322章
喝了果汁,小坐片刻,卡卡瓦夏找出個水晶花瓶灌上水,把他買的那束重瓣白山茶去掉包裝插進去放在小吧台上。
他知道安娜對這些細微的表白感知遲鈍,但還是忍不住圍著她各種明示暗示。
白山茶:你怎敢輕視我的愛。
請你不要輕視它的存在。
「這裡還不錯吧~姐姐?」他借著喝水的動作掃了眼安娜的表情,她正饒有興致的觀察白山茶規整的形狀。
不像是不滿或是有意見的樣子,那就好。
「是挺好的,很清靜。」她伸出一根手指點點沉甸甸的花朵,歪著頭,就像偶爾手欠的穩重大貓。
卡卡瓦夏忍不住也拖過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面,兩人之間只隔著小小的吧台:「這地方左鄰右舍恨不得隔開八丈遠各自住在不同的山頭,當然清靜。」
此時此刻什麼都不做他也只恨時光飛逝,明明不久之前還能說沐浴在晨光之中,這會兒太陽就已經攀升到頭頂。
「姐姐你想吃什麼,訂餐還是讓家務機器人做?」
反正他自己的話只會抓沙鼠燉沙鼠烤沙鼠,全都是沙鼠,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哇!你這個家務機器人的版本還挺先進,能讓我看看嗎?」安娜的廚藝介於能吃和能吃死人之間,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視烹飪如洪水猛獸,能不做就不做只是不想浪費食物。
真要說擅長……她擅長切各種肉片肉塊,但生食對健康不好,哪怕星際時代也容易招來寄生蟲。
在伊維爾時那是迫不得已,現在還是算了吧。
像戴蒙斯這種就願意自己親自下廚動手做飯的人如今已經不多了,一般來說經濟條件較為寬裕的年輕人組建家庭時都會選購家務機器人,然後從父母那兒或是從星網社區下載幾份食譜輸入機器人數據庫就行了。大數據會按照他們偏好的口味推送食材訂單配合食譜,一切交給家務機器人解決。
手頭緊張些的年輕人則壓根不會購買天然食材,需要果腹時要麼外賣要麼在冰箱裡存上一大堆高級營養膏體,肚子餓的時候拿出來擠上一條當做果醬和蘸料就著碳水主食吃。他們選購的家務機器人無需加載烹飪模塊,價格上還能更便宜些。
宿舍裡的家務機器人都歸希德統一管理,安娜對這些勤勤懇懇的小東西最大的尊重就是不隨便往地上扔東西。卡卡瓦夏家的家務機器人居然還能點餐,她當然好奇。
「公司剛出的新型號,姐姐你要是喜歡我可以買一個送去你宿舍裡。」金發青年眨眨眼,乖巧的不得了。
能用信用點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雖然他在家務方面同樣七竅只通了六竅,但是完全可以通過科技彌補自己的短板順便削弱別人的優勢嘛。
「啊?」她愣了一下,搖頭:「不用,失去那些需要他修理養護的小機器人希德會很寂寞,恰好戴蒙斯又喜歡鑽研廚藝,買個新的高級家務機器人不就有悖於機械服務人類的初衷了嗎?」
舊物的存在有其必要性,只要還能用還能跑,只要能滿足需求,人們其實沒必要頻繁更換家電。
「好吧……」卡卡瓦夏遺憾於失去了一個打擊潛在競爭者的機會,不過他很快振作起來:「這個家務機器人外形還怪可愛的,姐姐你不是想看嗎?跟我來。」
於是兩個對機械僅有粗淺理論知識的家伙擠進廚房將今天才剛剛上崗的家務機器人團團圍住上下其手,也就是無智機械了,換個智械非得告他們騷擾不可。
把小機器人當做寵物逗了一會兒,樓上傳來「咚咚咚」的奇怪聲音。
「那是什麼?」安娜又不聾,她當然聽到了。卡卡瓦夏看了眼天花板,對那些貓貓糕折騰出的動靜甚是滿意。
很是時候,恰到好處。
他摳摳臉頰有點不好意思:「是我養的小動物,開拓者送的。我之前為了表示歉意不是送過他很多賠禮道歉的禮物麼,它們都是還禮。」
他賭安娜會對聲音感到好奇,也賭安娜對開拓者的好感會蔓延到那些貓貓糕身上。
樓上……樓上是臥室嘛,雖然兩間完全獨立分隔開來,但那也是臥室。普通朋友之間就算邀請對方來家裡玩耍也不會隨便把臥室開放給人參觀,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就像個拿著貓條和玩具居心叵測的家伙。
不不不,他當然不會打什麼壞主意,雖然卡卡瓦夏自認不是什麼好人,最基本的操守還是有的。他只是在全方位多角度的不斷試探著安娜對自己的態度。
她對他的縱容究竟源自何處?是對弱者的同情,還是對親人的特例?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兩者哪個都不是,然而現階段他始終摸不清安娜對自己的歸類。不要是弟弟,他又不是她的弟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年齡差也沒有那麼大!她是博普克人,他是埃維金人,埃爾洛斯-Ⅱ和茨岡尼亞-IV之間幾乎隔了半個銀河系,往上數一百輩子也挨不到邊。
他做過很多種設想,比如說努力展示自己成熟穩重的模樣或是如今的實力……沃爾伯格星系戰爭的爆發徹底打消了他這個念頭。面對一個十五歲就能指揮星際戰爭的出色指揮官,只會玩骰子賭命的人就別湊上去自曝其短了——再給他十年時間他也不是安娜的對手,當然了他同樣不願意站在她的對立面。
維裡塔斯拉帝奧說得沒錯,每次揭開牌底或是骰盅時他都會將左手藏在身後緊緊握拳,生怕那虛無縹緲的幸運棄他而去。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建築在「公司拿他還有用」的大前提之下,一旦某天他再也產生不出公司需要的價值,那麼他就還是那個伊維爾監獄裡的詐騙犯。
沒能逃出監獄的那個人,始終只有他卡卡瓦夏。
「額……穹送給你的還禮,活動物?」安娜突然就想到黑塔空間站那些滿地跳來跳去的點心貓……還是貓點心來著?
「可以上去看嗎?」她問了一句,很快又打消這個念頭,「樓上是你的臥室吧,對不起,我多嘴了,抱歉。」
金發青年幾乎把憂郁完全掛在臉上,他側過頭去看面前輕晃著的白山茶:「姐姐,進門前你還答應我說會回來小住,現在連臥室都不打算看,也不告訴我你需要添置些什麼……唉。」
他嘆了口氣,努力想讓自己的表情輕松些:「沒事,剛好我臥室也有點亂。」
其實一點也不亂,為了迎接安娜他連那些抱枕靠墊也都按照大小排了個順序放好。
果然,她只是出於同情與憐憫才會格外讓著他,但也只是讓著而已,不涉及原則問題時她向來很好說話。假設她周圍出現另一個更加值得同情與憐憫的人,這份特殊的照顧便會瞬間蕩然無存。
「……」如果說在飛車上的假哭表演大於真情實感,現在他是真真切切的關不太住眼淚。
一想到將來安娜有可能對某個面目不清的存在和對他一樣那般關懷體貼忍讓縱容,或是和某個他也許認識也許不認識的男女老少攜手同行……他就有種想要捏碎基石的衝動。【存護】的次級令使正面對抗當然打不過【巡獵】令使,但困住她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是卡卡瓦夏怎麼舍得對安娜做那種不講道理又殘忍可怕的事呢?伊維爾星一整顆星球都不夠她活動,把她關在小小的固定空間裡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無論如何他不想也不能做那種有悖於安娜個人意願的事,【砂金石】倒是幸運的得以保存,但他腦袋裡難免聯想到未來說不定哪天她就會挽著某個男人的胳膊出現在自己面前。
「……」
埃維金人安靜的坐在那裡,這個距離足以讓人看清楚他漂亮的眼睛裡不停向下滴落大顆大顆的眼淚。晶瑩剔透,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最絕望的時候他被人用腳踩著腦袋毆打也沒有流過哪怕一滴眼淚。
「不是,你……」安娜並非無法理解他人表達出的情感,只是卡卡瓦夏的這份情感過於熱烈厚重,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要哭呀,我答應你的事肯定會做到,做不到的一開始就不會答應。」
「沒關系的姐姐,」他有些悲傷的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場逐漸遠去的美夢,「我只是說說而已,如果你願意,這裡的屋門永遠保留著你的信息,它敞開著,無論你來不來。*」
不願意就算了,不要勉強。
金發青年從手邊的水晶花瓶中抽出一支白山茶,把它放在安娜手邊。
純潔無瑕的白色花朵就像他一直藏在心底的期待,期盼著有一天能走出這場紙醉金迷的歡宴,在燈火闌珊之處尋找到讓他感受到安寧的那個人。
他也確實幸運的找到了,她一直都在,仿佛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子。但那顆星星並不屬於他,她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於她而言世間有太多東西比一份簡單的情愛重要。當她下意識保持邊界感時他就知道了,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裡他甚至還沒得到直面她的機會。
當我容顏曼麗揮金如土時身邊所聽所見盡是贊美,只有你知道我不過是個家破人亡的賭徒。你深知年輕與美貌終將衰頹,待我千金散盡後是否在你眼中看到熟悉的溫暖柔和?
但我卻無法從幸運女神那裡祈求到你的垂青。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遺憾的事了。
——幸運並非無所不能。
他還不打算放棄,不到最後一刻就放棄掙扎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卡卡瓦夏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准備。如果安娜不願意接受他,那麼他能回饋給她的就真的只剩下信用點了。
海量的,足以支撐她搞一輩子研究或是揮手買下隨便某顆星球的、冷冰冰的信用點。
第323章
愛情這種東西,總是讓人患得患失。哪怕最勇敢的英雄在面對它時也會忍不住七上八下的思量,星際時代人們之間的距離可以很遠也可以很近,星系與星系動輒隔著幾百上千個光年,但面對面只需要登陸星網。
我們會為了心中摯愛去追逐時間,也可能在本能察覺到事情不妙時裹足不前——至少別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安娜觀察白色山茶花的視線移動到卡卡瓦夏身上,金發青年在暖光燈下坐著,有點微微的瑟縮。明明此刻他就坐在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舒適房子裡,看上去卻像是個輸得傾家蕩產的賭徒。
溫暖和光明環繞著他,淺金色的發絲閃閃發亮,這樣的卡卡瓦夏正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鼎鼎大名的砂金總監。他應該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就像枝頭漂亮又驕傲的鳥兒。
但他卻在哭,安安靜靜的,無聲的哭泣,只因為她出於尊重的回避。
啊?
「不隨意進出別人的臥室,我以為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教養,哪怕小孩子也應該懂得,」她伸出手用力揉揉他蓬松的金發,「卡卡瓦夏,你不對勁,我是說情緒不對勁,最近都去什麼地方了?回來後有沒有及時檢查?」
銀河中存在著大量能夠影響人類情緒甚至以人類情緒為食的生物,比如說歲陽。一不小心著了道是很正常的,找到原因處理一下就是。
卡卡瓦夏:「……」
我在這兒心裡千回百轉的鬧騰,我姐只以為我是不是有病。
「……」他張了幾下嘴,最後泄氣似的搖搖頭,「姐姐,對於你來說我是『別人』嗎?」
「沒事,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現從星網下載食譜也可以,那個家務機器人很能干。」他還不至於談不攏就連頓飯都吝嗇的不給人吃。
吃!大份的吃!什麼好吃就吃什麼,什麼貴就吃什麼!
他分明超介意,卻還在努力掩飾,安娜放下手眯起眼睛:「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事情?那好吧,你知道的,我從不在同一件事上糾結第三次。」
一問不說再問還不說,那就沒有下次了。
卡卡瓦夏陷入沉默,能將人捧上天還能將人置於死地的喉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羞赧、恐懼、不舍、緊張,他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要什麼,抬眼看向安娜的瞬間心跳飆升,比押上生死的賭局更令他痴迷。
倘若對面坐著的是對手,賭得是生死博得是所有,大不了一敗塗地,反正他本就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可是坐在他面前的換成了安娜,那是他無論如何不想松手不願失去的星光。
越是在意就越會瞻前顧後,他甚至開始暗恨沒有更早、再早些布局。坦白,亦或是繼續隱藏,眼下他正面臨著必須做出決斷的路口。卡卡瓦夏非常了解安娜的習慣,他反復在心裡轉著念頭權衡利弊。
是把自始至終翻湧的念頭如實傾訴,還是含含混混錯過這個機會?照實說有可能被拒絕,依她的習慣或許連朋友和姐弟也沒得做,但是不說她就真會再也沒有下次。要知道只在她那個學生宿舍裡就蹲著個虎視眈眈的綠毛呢,還有埃特蒙德那不要臉的家伙以及蠢貨舒俱……
他卡卡瓦夏只占了個相識已久且同甘共苦過的經歷,問題那段日子前後加起來不過一年。
「姐姐~」甜膩膩的聲音粘稠得幾乎能拉出絲,埃維金人下意識依從本能——在過去十幾個琥珀紀中,埃維金人的「蜂蜜」之名並非空穴來風。
「我只是害怕姐姐你不要我了。」那聲音婉轉輕柔,像是只小手慢慢細細照著人的耳朵窩輕輕的掏。
千萬不能說什麼「你是我最後的家人」,她一定會直接在自己腦門上貼個他看了就頭疼的標簽。
眼下卡卡瓦夏只能慶幸博普克人與埃維金的風俗一樣,都是堅持一夫一妻制的族裔。要知道宇宙之大無奇不有,某些存在連性別都能像流體一樣一天一變,個別種族你甚至根本分不清誰和誰和誰是伴侶。
不不不,那樣不行,絕對不行,會被鎖文的。他連安娜宿舍裡的室友都會嫉妒,更別提其他。
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安娜的眼神變得越加柔和:「不要胡思亂想,你是獨立的,從不依附於任何人。進入伊維爾星際監獄前你就已經在和命運搏鬥,並且成功險勝不是麼?伊維爾內發生的事只是因緣際會下的偶然,沒有我也一定會有其他人出於公理與道義向你伸出援手。」
【巡獵】命途概念的延展說明「公平」與「正義」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它植根於每一個智慧生物體內,只不過有人種的深不容易被觀察到,有人種的淺輕易就能表現出來。
看吧,她總是這樣誠懇的肯定每一個人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堅定地支持每一條合理的道路。
卡卡瓦夏眼角上掛著淚花,微微有些上挑的眼中粉色紫色藍色三重色彩就像精工燒造的藝術品。他溫順的向前移動了十幾公分,就差把下巴搭在安娜伸出的手掌上。
她是沒伸手嘛,她要伸手他早就蹭過去了。
「安娜?」他喊了她的名字,「安?」
「嗯,我在。」她的回應就像【巡獵】星神一樣從不遲疑。
「我去看看今天有什麼食材……」金發青年錯開話題,主要是為了找個地方發消息請外援——幫忙出個主意唄?重金酬謝!
我有個朋友……確實是朋友……
助理小姐大約還在和各種文件奮鬥,言簡意賅的回應只有一句話「長痛不如短痛」。卡卡瓦夏又看看開拓者的消息——「被拒絕怎麼了?結婚還能離呢,只要堅持不懈就沒有挖不倒的牆頭」。
謝謝但我不想聽那兩個字更不想去做那種假設。
維裡塔斯拉帝奧是不能去問的,上一秒詢問下一秒他就會殺過來用柱子砸死黃毛。翡翠也一樣不能去問,喜歡刺激的概率游戲已經是他身上不容忽視的缺點了,不能再加一項背著高利貸。
二十年後要是有這麼一個年輕人跑來追求可莉薇……卡卡瓦夏捏捏手指,還是就地打死攪成糊糊衝進下水道吧。
外置設備的ID記錄本長得看不到頭,但卻找不到幾人能與他討論這個問題。
安娜也在星網社區內匿名發帖——【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總是很粘人,幾年沒見重逢後症狀更加嚴重,沒事就哼哼唧唧究竟有什麼問題】
提桶跑路:星網不是法外之地,樓主請不要在這裡虐狗。
AAA論文代寫:鑒定完畢,哼哼唧唧是嗓子癢,疑似XXXXXXX症,沒救了,等死吧。
解明真理:弟弟成年了嗎?沒成年建議樓主盡快自首。
黃紫絕配:年下不喊姐,心思有點野,樓主還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比較好。
懷疑的種子:未知原貌不予評論,樓主應該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樓主】可接代打業務:樓主曾經被打破過腦袋,記憶殘缺,在療養院住過一年。療養院條件不好,住院期間病人還得自食其力,一來二去和隔壁被送進來強制矯正的小朋友關系比較好。後來療養院破產重組大家都重獲自由就各自分開,沒想到去年恰好意外重逢。弟弟人不錯,很可愛,但總粘著樓主,近來更是又哭又鬧擔心自己被樓主的老師同學朋友排斥。樓主有點擔心他是不是招了歲陽之類的東西。
別催了在寫了:樓主,弟弟君的又哭又鬧,是哪種又哭又鬧?
別催了在畫了:樓主,弟弟君除了又哭又鬧還有其他症狀嗎?比如?
【樓主】可接代打業務: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哭,他眼睛很漂亮,一哭更漂亮,瞧著怪可憐的。不該惹哭他。
提桶跑路:好茶,樓主這都不跑?尊重祝福鎖死。
白色奇美拉:他是不是沒朋友很孤單,所以才格外粘人?以及能哭出來也是好事,壞情緒總得有個宣泄的出口。
實名上網:歲陽附體會讓人性格大變,樓主的弟弟行為舉止和平時區別大嗎?
熱心網友怎麼哪兒的水都潛吶?
安娜放下外置設備轉頭看向廚房,卡卡瓦夏站在水槽前狀似發呆。
等等,房屋管理系統核心是放在廚房裡的嗎?
外置設備「叮當」震了一下,在星網社區裡吃瓜沒吃過癮的熱心網友追到現實發了條消息。
「小友,或許可以考慮考慮和兄弟換個環境相處,比如熟人比較少,機械化程度不高,風景比較好的度假勝地。」
換個環境?安娜換了個角度盯著這條消息反復閱讀,為什麼?這些附加條件都是什麼意思?
考慮到神策將軍的建議多半靠譜,安娜果斷回了句「謝謝」。
可以參考,但願今年暑假不需要出門打假期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工作間隙偷偷摸魚的將軍大人笑在桌案上,就差上手錘。彥卿擔心的看了眼青簇,後者老神在在的搖頭。沒關系,大抵是將軍又逗弄了什麼人,他行事自有分寸,不必擔憂。
「將軍,關於新出現的【巡獵】令使代號,元帥批復了『長庚』二字,可需要聯系那位詢問一二?」
符太蔔帶著公文走進來,景元急忙收攏笑意坐直了揉揉眼睛:「此時交由我來處理,符卿辛苦。」
你早早讓位才對得起我的辛苦,哼!
符玄瞥了眼臉上還帶著笑意的長輩,假裝沒看到他擺在案頭還亮著光的玉兆。
第324章
「長庚」,在仙舟聯盟的古老神話中指代賞善罰惡的使者,又是主戰殺伐的武神。它是仙舟人尚未離開故土時肉眼能觀測到的最明亮的星辰,預示著光明終將降臨。而在如今的仙舟語言體系中,「長庚」又有「健康長壽」的美好祝願,考慮到這位新生的令使是個短生種,雲騎元帥也多了股看待成才小輩的慈和與驕傲。
景元接下符玄遞送的文件,趁熱打鐵將消息發給安娜。
長庚長庚,聽上去跟長工似的,元帥也不怕被人聽出端倪來。嘛……還好小友研究的不是語言學,不然高低也得議論個幾句。
果然,安娜的心思還在卡卡瓦夏那兒呢,她本就不太在乎這些,瞄了一眼很快回復「知道」。
隨便你們怎麼喊,無所謂。
——假期約卡卡瓦夏出去玩嗎?是個辦法,也許他就是單純的工作壓力太大了才會情緒不穩,去個公司暫時摸不到的地方休息放松幾天未嘗不是妙計。
德爾斐是個不錯的選擇。
它足夠遠,又是個剛剛加入文明星系行列沒多久的新區域,完美符合熱心網友說的熟人少機械化程度低風景優美等等等等諸多條件。
而且法厄同他們確實提了好幾回,總不能一直就這麼拖延下去。
希望假期的時候沒有劇本……吧?
她打開外置設備的通話組群頁面,銀狼正在和穹哀嘆某個抽卡游戲為什麼不能一發出金。
你們兩個可真敢想吶,一發出金人家還做不做生意了!
「姐姐,你想好吃什麼了嗎?」這會兒功夫卡卡瓦夏就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除了微紅的眼角留有證據,方才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安娜來不及關外置設備,干脆將頁面推給他看:「你不哭了?」
「……」卡卡瓦夏顧左右而言他,「抽不到角色……姐姐你有這個游戲的賬號麼?」
那必須有啊,沒有怎麼給銀狼充人頭數。
他把凳子勾過來緊挨著安娜坐下,在她面前關閉通話啟動游戲,隨便琢磨擺弄了兩下就找到抽卡頁面:「……這個立繪不好看。」
很帥的男性角色被他快速劃走,生怕安娜多看一眼。雖然都是對手但她的取向並非女性,所以還是集中力量先打擊威脅最大的品種吧。
男的不抽,絕對不抽!
十分鐘後,銀狼和穹雙雙大聲哀嚎——星核獵手的隊伍中出現了一只毫無人性的海豹!
默默窺屏的「安娜」成功單抽到了他們進入大保底的角色,並且全方位多角度放在通話組群裡盡情展示滿命效果。
卡卡瓦夏心滿意足的將外置設備交還給安娜,碰觸到她揶揄的目光頓時臉頰爆紅。天哪!三重眼的地母神在上!他剛才到底花了幾個小時鬧別扭?甚至完全沒有任何收益的哭了一場!
離開茨岡尼亞後他就再也沒有哭泣過了,流下的所有眼淚都是刺向對手的武器與預付的賬款,誰知道今天只是被安娜小小拒絕了一下就突然失控。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對安娜的在意超過了理性控制,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別說在她面前表現得成熟穩重強大可靠,這一哭完全就是和既定目標南轅北轍。
「咳咳,」安娜把視線固定在卡卡瓦夏家的天花板上,這家伙臉紅為什麼會搞得她也跟著不好意思?尤其他不光臉紅眼角也紅,多彩的眼睛被眼淚洗過後就像釀在冷泉裡的兩丸寶石,看得人沒由來的心慌,「說起來……再過兩周就是假期,如果沒什麼要緊事我打算抽出段時間去德爾斐做客,法厄同他們邀請我好幾回了。」
這話怎麼總覺得有點黏嘴呢?
她停了十幾秒才硬著頭皮繼續:「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對對對,好不容易終於說出口,再接再厲把話說完!
「我看你剛才說哭就哭,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星際和平公司不給員工放年假?」
再數下去公司說不定又要挨收拾,卡卡瓦夏趕忙接上話題:「去啊,我當然有假期,周休和年假都有,沒有怎麼能來博識學會探望姐姐呢。」
別說安娜專門問了他,她就是不問這事兒讓他知道了也一定會想方設法追過去。德爾斐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地方似乎是姐姐宿舍舍友們的主場,他怎麼可能安心啦!必須跟去!
「那好,暫時就這麼說定了,我先理一理行程,到時候再和你聯系。」
理行程不著急,她著急的是趕緊揪住艾利歐的尾巴問問他到底有沒有暑假劇本!
通話組群裡穹和銀狼還在一起討伐「海豹」,冷不丁就見安娜的ID發出新對話:「幫我問問艾利歐,假期有沒有我的劇本,沒有我就要和人結伴出門旅行去了。」
「等等!」穹回消息的速度飛快,「你們又要密謀什麼?」
神秘的未知號碼發來【優雅舉杯】的表情包:「當然是密謀收集星核,畢竟我們是星核獵手嘛。」
卡芙卡一出現穹就有點反應遲鈍,銀狼老神在在回應安娜:「剛才不是你上號吧,你居然把外置設備和游戲賬號開放給另外一個人?什麼情況!」
就坐在不遠處的刃先生抱著支離劍緩緩露出沒有表情的疑惑:「?」
「有情況?」流螢發來【大耳兔的警覺】。
「找了個人代抽,反正這個賬號相當於銀狼你的備用賬號,你剛才不是和穹糾結抽不到想要的角色嗎。」安娜發完消息抬眼掃過再次陷入沉默的卡卡瓦夏對他道:「就從家務機器人的數據庫第一行裡選兩樣做午餐,另外,你的貓貓糕不要喂嗎?」
這都幾點了,還不喂貓,當心被貓咬哦!
「啊?啊!好!」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午餐和貓貓糕上。這會兒卡卡瓦夏也不糾結安娜是不是要和他劃清界限了,反正她現在身邊還沒有出現固定伴侶,那就說明他還有時間和機會!
家務機器人好安排,配套的送貨服務全部由房屋管理中樞系統調配,倒是貓貓糕……嗯,開拓者送得有點多。
好在那些小家伙喜以垃圾為食不難飼養,而且生活垃圾經過消殺脫水粉碎塑性等等處理過程後看上去就像一枚又一枚圓形餅干,不會給人帶來不快的感受。
專門養個這玩意兒在家吃垃圾也挺好的,省了筆垃圾處理費呢。
見她又把注意力放在外置設備的通話上,他干脆上樓去把貓貓糕抱下來。路過另一間大門緊閉的臥室門時青年垂下眼睛嘆了口氣,邁開腳步推開與它緊鄰的另一扇門。
貓貓糕……真的有點多!
他抱著一只夾著一只身後還跟著一只,重新回到客廳就見送貨無人機已經在門外與家務機器人交接食材,安娜撐著胳膊靠近窗戶看熱鬧。
至少她願意踏入他所在空間,而且還願意哄他,對其他人她大概只會把手舉起來讓對方自己選是死還是活。
「姐姐,哇啊!」
貓貓糕性格親人大膽,見到家裡隨機刷新出一個客人別提多高興,紛紛掙脫主人的束縛奔向新的人類猛吸。
背後突然傳來陣陣不絕於耳的「nia~nia~nia~」,安娜轉身抬手,正正好攔下一只打算往她身上跳的貓貓糕。
這小東西果然就是穹跟著阮梅在黑塔空間站裡培養的點心貓,一只只黑得就跟黑洞似的,要不是睜著雙金色的眼睛完全分不清前後左右。
「nia~」小家伙把尾巴搭在安娜手腕上,黑乎乎的貓身子使勁往她身上蹭,邊蹭邊發出開心的咕嚕聲。
活脫脫一台行星發動機。
剩下那兩只貓貓糕也不甘示弱的圍著安娜轉,時不時發出些小動物示弱乞憐的稚嫩聲音。
這玩意兒的殼子是軟的,但又不像普通貓貓那麼軟。安娜抱著跳到懷裡的那只貓貓糕走向卡卡瓦夏,今天格外敏感嬌氣的金發青年抿出一抹微笑:「姐姐,這小家伙怪重的,平日裡就屬它吃得多,你抱著它干嘛?」
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安娜摸摸貓貓糕的頭頂彎腰把它放在地上。
「nia~」小家伙一落地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抓抓開花,尾巴敲地,眼看人類確實沒有再次把它抱起來的打算這才哼哼唧唧的跳到另外兩只貓貓糕身邊。
啊……三個深淵合成出一個大深淵。
六只黃澄澄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偶爾咧出道縫,縫裡還有兩顆尖尖牙。
家務機器人在廚房裡叮叮當當的忙碌,安娜干脆席地而坐逗貓貓糕玩,過了沒多久就有聰明的貓貓糕學會了「握手」「坐下」等簡單指令,其他貓貓糕羨慕的圍在四周看著它和人類互動。
卡卡瓦夏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了,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是他的家。
貪婪是人類的天性,只要一產生需要,除非被滿足否則追逐的腳步永遠也不會停下。好想每天都能一回家就看到姐姐……不過依照眼下的進度麼,看不到也沒關系,屋子裡留有她的氣息和痕跡就行。
她喜歡可愛的小動物,嗯,趕緊記下來。
第325章 後日談·德爾斐1
一大早安娜就被外面來的金毛給拐跑,直到晚飯後才回來,還夾著只奇怪的動物。
一只自帶糕點外殼的黑色小貓。
諦聽圍著貓貓糕轉來轉去,安娜支著它道:「這東西喜歡吃垃圾,是天才俱樂部阮梅女士的作品之一,卡卡瓦夏送了我一只當垃圾處理器用。」
貓貓糕聽她這麼介紹簡直開心死了,這棟房子比較小,但是能吸的人更多,喜歡!
法厄同把它抓起來捏捏,眼前一亮:「當成抱枕還挺不錯,軟乎乎的還很暖和,就是不知道掉不掉毛。」
如果像普通貓咪一樣超喜歡掉毛的話……那大家就得多買幾件黑色的衣服了。
貓貓糕窩在他懷裡「nia~nia~」的叫個沒完沒了,白厄湊過去掏出零食試圖投喂,小東西嗅了嗅,張開嘴啊嗚一口吃掉——垃圾它都吃,零食當然也吃。
「什麼樣的垃圾都吃?」阮梅的大名博識學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希德隔著桌子問安娜:「有沒有它不能吃的垃圾,我好調一下家務機器人的程序。」
安娜剛洗完手從廚房出來,聞言搖頭:「我試了一下午,連古董電池它都能吃!」
那玩意兒有害,處置不當會造成大範圍土地污染,很多星系早已停止使用,沒想到一只長得像點心的小貓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那確實很管用了,騰個空間給它安身換得節省一筆垃圾處理費,大家都覺得這筆交易不賴。
「玩去吧,」法厄同把它放到諦聽面前,兩個小家伙一前一後繞著公共起居室蹦蹦跳跳。
安娜已經從卡芙卡那裡得知暑期星核獵手們暫無行動,不止針對她,是所有人都要休息。另外據點又一次發生改變,這回換到了距離天琴座星域更加遙遠的地方。
也就是說她一整個夏天都能空閑下來,只需要在開學前趕回學校,然後就得跟著拉帝奧教授進實驗室。
「額……法厄同?」安娜放輕聲音,沒由來的頭皮發緊。白毛「唰」一下扔開手裡的書坐直:「怎麼了安!」
大家都認識這麼多年了,她啥時候說話這麼柔和過!其中一定有詐!
這家伙反應也太激烈了點吧!
安娜:「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希德看不下去輕咳一聲,白毛才委委屈屈縮回去:「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把嘴邊的話收回去,搖搖頭:「算了,沒什麼事,你忙吧。」
德爾斐熟人太多,不然還是換個選項去梅婭女士那裡也行。博伊斯的牧場牛羊成群,也是個放松心情的好去處。
希德對著法厄同怒目而視。
臥室門響了一聲,戴蒙斯從裡面走出來,看樣子打算進廚房准備晚餐,安娜急忙對他道:「不用加上我那份兒,我吃過了。」
其實是中午吃得太多,這會兒連口湯都喝不下。卡卡瓦夏家的家務機器人實在是太能干了,一小時內折騰出一桌子菜!
「哦!」戴蒙斯沒有意見,他從廚房門後抽出條圍裙套上,白厄跟過去幫忙。希德低下頭繼續看書,法厄同左看看右看看,揉了團紙拋出去,安娜正在操作外置設備,頭也不抬用手接住:「都說沒事了……」
「不行,你這麼開了個頭就沒下文,我好難受啊!」他把兩只手合在一處,「算我求你!趕緊說!」
被他這麼一打岔,安娜反倒放松下來:「沒啥,我就是想問問你們德爾斐的星港坐標,這不是馬上暑假了麼。」
「哇!」白發青年驚喜不已,「安娜你終於決定今年暑假去德爾斐啦?到時候咱們一起走唄!」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和你們一起走,先把坐標給我。」距離正式放假還有兩周時間,這期間萬一哪科掛掉最好及時申請補考,如果補考還不過那就只能下學期回來重修。可是安娜主修課程不是拉帝奧教授的就是阿那克薩教授的,這兩位教授各有特點,前者沒有補考只有重修,後者沒有重修只有補考……不到出成績的時候她還真不敢放心。
希德放下手裡的書,單手撐著臉疑惑道:「你今年不用打假期工了嗎?那還挺好的。」
也不是不打假期工啦,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很多事比打工要重要。再說了,這可是老板艾利歐親口說的,所有星核獵手齊齊休假。自從上次去羅浮歇了一段時間直到現在她再也沒好好休息過,怎麼就不配歇個暑假了呢!
「是呀,下學期我就要跟拉帝奧教授進實驗室了,最後一個暑假怎麼也得真正過一回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她笑著添了一句,「不過不是我一個人過去,帶個朋友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啦~」法厄同忙不迭應聲,「我這就把坐標發你。」
他摸出外置設備發送消息,才剛點開通話組群就發出一個疑惑的氣音:「欸?」
「怎麼?」安娜和希德異口同聲,白毛放下手機抓抓後腦勺:「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向我發函告知開庭日期,一個系統時前發的,我居然沒注意到!」
這也太粗心了吧!
面對兩位室友或是譴責或是調侃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垂下視線:「我我我,我先發坐標!」
有了具體坐標就不怕迷路,到時候大家德爾斐星港見。
「開庭這種事,得先跟白厄通氣吧?他是原告,也提供了最多的證據。」希德對這件事相當看重,他很想知道人類行為對星神是否能夠造成影響。目前唯一的成功案例是同寢室安娜費伯裡克特對【巡獵】命途的理解。
也許因為她是個令使?普通人的祈願能量太弱無法被星神聽見,令使就不一樣了,雖說力量不及星神萬分之一,但在智慧生物之中他們依然是將命途之路走得足夠遠的人。
白厄也是個令使,據開拓者描述他爆發時曾擊傷過納努克,這次又公然作為原告出現在法庭上反對【毀滅】星神……誰說社會性死亡就不是死亡?
emmmmmmm,是該說「星神會受傷」這條情報無比震撼?還是說納努克居然連自己的毀滅也甘之如飴更讓人難以理解?
「白厄!」法厄同隔著半個起居室吆喝:「下周咱們得先去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要開庭啦!」
到時候證人們至少得發個投影出現在庭審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好!」和他一模一樣的白發青年出現在廚房門後,支棱著腦袋朝外面笑笑。
任何能給納努克造成損傷的事他都樂此不疲。
「那就說定了!」法厄同收回視線看向安娜,一笑臉上還有兩個酒窩:「德爾斐不見不散!」
「嗯嗯,不見不散。」安娜只管點頭,點完心裡松了口氣。
時間安排好了,招呼也打了,剩下只需要按部就班做些准備。
「安,你怎麼突然想到今年暑假去德爾斐?」希德直覺這裡面沒有法厄同想的那麼簡單,主要還是因為她剛才的語氣態度都很奇怪。
別說法厄同那個實心眼兒了,他聽了也覺得奇怪。
「本來就說好要去的不是嗎?」安娜抬手揉揉眼睛,又撓撓耳朵,小動作多得出奇。
嗯……通常人只有在尷尬的時候才會下意識讓自己顯得很忙,再加上她說的「帶個朋友」,希德有理由相信她那個朋友生了一腦袋淺金色的頭發。
「……」他突然站起來,夾著尚未看完的書走回寢室,門板關上的那一刻余光掃到法厄同聳肩攤手的模樣。
「怎麼忽然就不高興了?」白毛壓低聲音和安娜咬耳朵:「我沒惹到他吧!」
「我也沒吧?」安娜自我感覺相當良好,「也許他只是想回房間查點東西。」
「有道理!」法厄同深以為然,打開即將開考的那本書勤勤懇懇復習。
唉,越到快要畢業的時候事情就越多,又是論文又是學分又是資格證的,好在他們宿舍裡這些人都不需要再花費精力出門找工作,不然更頭疼。
接下來的兩周就算安娜回想起來也心有余悸。首先是阿那克薩教授的結課考試,從前一對一面試只需要面對一位教授,現在那位那刻夏老師也加入進來,這副陣仗是個*學生都胃疼。好在教授平日裡毒舌這回考試時卻很溫和,只要是用心學了的人開不開竅都不會被噴得太慘……除非一頁書也沒看連胡說八道都說不出新意的那種特例。其次是拉帝奧教授的結課論文點評,安娜被叫去辦公室結結實實補了一節語言課,沒想到拉帝奧教授在修辭與文學方面的造詣不下於他那些天才科研成果。
謝天謝地她現在基本上沒有錯別字了,語法錯誤更是徹底絕跡,不然導師能把她趕去本科重修通用語。
確定本學期所有課程全部順利通過,該拿的學分均已到賬,安娜松了口氣趕忙把假期計劃發給卡卡瓦夏——她打算訂一周後的星艦從博識學會出發,先抵達距離德爾斐最近的洗車星,然後搭個順風車。不過卡卡瓦夏的回復打亂了這個計劃,她只能先去庇爾波因特找他彙合,然後從那裡啟程。
作為戰略投資部的高管,砂金先生要去旁聽【毀滅】令使狀告【毀滅】星神。
這不只是樂子不樂子的事兒,工作需要也是真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3
第326章
「砂金先生今天心情特別好的樣子,戰略投資部有什麼好消息了嗎?」
前來收發文件的文員趁人不注意塞了盒點心藏在文件夾後,助理小姐抬頭看了她一眼,新來的姑娘臉上掛著期待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挑。
「戰略投資部就算有好消息也和基礎部門無關,你工作很清閑?」突然跑來不明不白的打聽消息,往小了說工作不飽和,往大了說……誰知道是不是新形式商戰?
上回就有不同部門之間互鎖電梯以示敬意的,搞得所有人OA裡都被人事部彈了警告郵件。
「欸?你!」沒想到笑臉也被人給啐了,她露出委屈的模樣:「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只是想和你成為朋友。」
助理小姐翻了個白眼,拿起點心盒塞回她懷裡:「收收味兒,就你這段數,在戰略投資部是要被末位淘汰的。」
在這地方上班,什麼品種的綠茶她沒見過啊?也就是這位新人沒經驗,不曉得此處最缺真誠。
「早上好,各位~」金發青年手裡拿著外置設備從外面走進來,他看也沒看抱著點心盒仰著臉泫然欲泣的文員,直接繞過去敲敲助理小姐的桌子:「行程?」
「好的砂金先生,」助理掃了眼面前的光屏,「需要您過目的紙質文件都已經分類擺在桌子上了,庭審開始時間為庇爾波因特標准系統時的上午十點整,距離現在還有一個系統時。」
「多謝。」他確實心情很好,被員工們私下裡戲稱「戰略投資部之花」的埃維金人今天格外光彩奪目。如果說平時他就像只羽毛華麗的孔雀,現在這只雄孔雀就跟進了求偶期似的,隨時隨地准備展開漂亮的尾羽。
「庭審結束我會把資料發你,擬一份報告代表整個部門上交,十五天內完成,字數別太少,下載的痕跡不要太重,別的就沒了。」砂金先生無意在這種小問題上為難助理,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的審理過程以及宣判結果關戰略投資部什麼事?打工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只要能混過上面的要求差不多就行。
助理小姐低頭在公務光腦上記下這項新添加的工作。
五分鐘,今天工作的要點就說完了,砂金低頭看了眼息屏狀態的外置設備,轉身走向需要他處理的那堆紙質文件。
無紙化辦公模式早就在幾個琥珀紀以前就全面實行了,現在仍舊使用的多半更傾向於某種儀式感。
「啊,砂金先生!」罰站似的從頭站到尾的文員忍不住發出聲音,金發青年似笑非笑斜睨了她一眼:「新來的?沒參加人事部的崗前培訓?」
「來送文件。」助理小姐發出疑似憋氣的聲音。
——你說你撞上誰不好?遇到托帕小姐多少留點臉面,遇到翡翠女士說不定還能得償所願,遇到其他總監最難堪也不過被訓斥幾句,偏偏遇上這位……
銷冠也是你能惹得起的?
「您不記得我了嗎?」文員小姐用力絞著手指欲言又止,青年沉默著打量了她一會兒,搖搖頭。
這招效果不好,膩味得慌,千萬不能拿出去用,會被笑話。
「星際和平公司的員工數量遠超一顆星球的常住人口,你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應該被我記住?」
他是真沒認出來,再好的天賦也不能用在這地方,知道這位文員是個碳基生物就不錯了,別的……還有啥?
「……」她又擺出那副欲說還休的模樣,砂金直接對助理道:「你要是沒空就叫外面走廊上的安防進來一趟,順便給人事部傳個話,再讓這種完全沒接觸過職業培訓的新人過來我就親自去找他們的P45聊聊。」
助理:「……是。」
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能笑出聲!
除了戰略投資部內部誰願意和「砂金」聊啊?聊完怕不是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剩條底褲吧!
安防人員三秒內響應,前後一共只花了三十秒就成功清理掉辦公室內隨機刷新出的奇怪擺件。那位文員小姐終於沒忍住,一面回頭一面讓眼淚簌簌滑下,然而辦公室裡所有人都非常冷血的無動於衷。
助理:傻不傻?腦子壞掉了?
砂金:完了,換個角度看這種舉動果然容易讓人摸不著頭腦,姐姐她絕對看不懂!
按理說一大早遇上這麼個糟心的奇怪家伙,是個人心情都不會很好,但砂金只消沉了一分鐘就陽光燦爛的去處理工作。
他當然心情好,因為今天安娜會從博識學會搭乘星艦來庇爾波因特,在公司的核心重地停留兩天左右,然後他們將一起出發前往新近加入文明星系序列的德爾斐星系。
為了這次的帶薪年假他可是從兩周前就開始想辦法了,好不容易才打著「觀察」的名義領了分出差的工作。幸虧公司對德爾菲的控制基本上相當於零,帶薪出差和帶薪休假差不了太遠。
還有一個小時就能在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見到安娜,就算舒俱突然跑進來也不會破壞他的好心情。
「下周我不在辦公室,再有這種形式大於內容的東西你就發我電子稿件。」金發青年一目十行掃過那些紙張,提筆在最低端簽字。
沒什麼意義,簽這玩意兒的主要目的在於告知他人此事由誰經手由誰負責,與OA上的節點一模一樣。
半個系統時後他留下一桌子文件慌慌張張抬腿向外走,經過助理小姐的辦公桌時彈了張卡片給她:「我親自去向費伯裡克特小姐求的簽名,希望你會喜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辦公室就辛苦你了。」
「!」這個埃維金人還真是甜蜜,助理小姐捂著嘴激動不已。
這張小卡片可是同好太太的傑作之一,完全手繪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剪影,後期又經過各種加工,主打一個既低調奢華又內涵豐富。可惜這卡就賣過一批,屬於限定中的限定,珍藏中的珍藏。最重要的是背面有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親手寫的一句話,著重表明祝福某某某。
定制化的簽名。
砂金先生該不會把一個月的薪水都扔進去了吧?不然怎麼可能請得動那位小姐,她連星際和平公司的臉面都不給,就更別提在公司裡工作的人了。
某些極端地區上一秒公開員工身份下一秒就有可能被人套麻袋,這是下了血本!
「放心吧,砂金先生,辦公室裡有我,一定讓您度過輕松愉快的假期。」她用紙巾墊著將那張卡收好,等上司走了才掏出來細細品味。
嘿嘿嘿嘿嘿,費伯裡克特小姐!
背後好涼。
安娜走出星港的出站大門,面前是庇爾波因特繁華復雜的空中航運線路。一輛輛飛車忙中有序,就像在空中展翅翻飛的蜜蜂。
沒走幾步格外華麗的孔雀綠飛車停在手邊,自動駕駛系統彈開車門,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誰的安排。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於是安身坐進去關上車門,「咻」的一下飛上天空。
庭審還有半個系統時開始,看來公司充分吸取了以往的經驗和教訓,不遺余力的把【毀滅】星神納努克往諧星的方向整。
——庭審完全公開,甚至賣票。
場內票只提供給各部門、董事,以及訴訟必須的參與人員。安娜向法厄同要了張原告書記官的證,這麼大的案子白厄背後坐兩個書記官保駕護航有什麼問題?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除了內場票就是投影票,法學界以及博識學會對此感興趣的學者名流均可花錢投影到現場。再下來就是直播票,花一筆小錢蹲守直播間,還能享受專業人士的講解,力求吃瓜也要吃個明白手頭還不缺錢的銀河公民們非常適合此種圍觀姿勢。
與其說這是一場嚴肅的訴訟,不如理解為人類對星神的反對與抗議。它更像一場大型營銷,結果如何一點也不重要,只要攤子拉開就足夠了,畢竟還沒有哪位星神被人類如此公開羞辱過。
下車後安娜掛上書記官的證件,眼鏡鏈上的月光石熠熠生輝。
「安你終於到了!」法厄同正在准備室裡團團轉,見到安娜出現立刻松了口氣湊上前小聲交代,「前面剛剛有人過來給我透了消息,說是有一位【毀滅】的命途行者主動提出要站在被告席上為信仰辯駁。我怕白厄情緒激動上前把人給拍死,到時候萬一情況不對你拉著他點哈!」
啊。這……這什麼人吶,上趕著找揍找罵,賤不賤?
「我明白了,你放心。」安娜把手腕上的游絲亮給他看看,「如果情況不對我會把白厄帶出庭審現場,等他冷靜下來再送回來。」
【毀滅】莽起來比【巡獵】可莽多了,他們是真有可能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法厄同捏著領帶結扭扭,看上去好多了。
「謝謝你,安,謝謝你來幫我的忙。」他眨眨湛藍湛藍的大眼睛:「休庭的時候我請你喝茶吃點心!」
她本可以直接休假的,但還是主動前來支援。要知道這可是大家最後一個暑假,再往後哪還能有無憂無慮什麼都不需要思考的六十天假期?
安娜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戰術咳嗽:「咳,不用,這兒是庇爾波因特,我熟人還蠻多的。」
你還是和白厄兩個人吃蜂蜜烤餅去吧!
第327章
庇爾波因特標准系統時間,上午十時整,星際和平公司面向全星網的庭審直播開啟。觀眾們一擁而入,盛況堪比數年前那場「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
非常巧合的是,原告的書記官正是當年虐囚案中最引人矚目的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原告身為本案中的「極端弱勢群體」,她應朋友邀請出現在這裡,主要為了見證這場審判是否公平合理。
兩年時光匆匆流過,寰宇美人依舊光彩奪目。她鋒利的眉眼在眼鏡裝點下淡化了許多,清冷知性的氣質在這幾年間又多了股不容置疑的權威。
別人讀書大多讀得形銷骨立眼神清澈,姐們兒你怎麼跟去當校長似的?
彈幕中「嗷嗷嗷嗷嗷」的濃度迅速攀升,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仿生動物行為。
「為什麼原告和另一個書記官那麼像啊?兄弟?」
「我知道點內幕!原告的初始數據來源正是那位書記官!」
「兩位書記官很熟嗎?費伯裡克特小姐為什麼朝那家伙微笑?」
「那叫禮貌,傻X!」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屏幕糊得一塌糊塗,管理急忙將重復彈幕疊加在一起,畫面終於變得清晰。
白發青年坐在原告席上,他背後坐著兩個書記官,庇爾波因特地方法庭指定的法律援助坐在他手邊稍遠些的地方。別說觀眾不理解,這位律師自己也不太理解。但是原告本人以及他的兩個朋友都點頭表示此舉並非無意義的胡鬧,聽勸的律師先生果斷聽勸。
沒過多長時間一個身穿黑色西裝臉上戴著面具的男人從庭外慢吞吞走進來,很有表演性質的舉起手朝四周揮舞。
安娜盯著他眯起眼睛,對方用手壓在面具上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噫!
「我們來了!沒來晚吧?」
穹左右看看才在安娜背後的長桌上坐下,三月七的照相機就沒停過,丹恆甚至帶了個筆記本來。
「沒有,你們來得剛剛好!」法厄同起身和前來聲援的列車組成員碰碰拳頭,白厄則上前分別抱了抱三位戰友,「謝謝你們陪我胡鬧。」
「你也太拘謹了吧,這叫什麼胡鬧呀!」三月七笑了兩聲,拿出個飲料瓶塞給他,「帕姆專門要我們帶給你的,據說喝了就不會緊張!」
「就是就是,哪次我們沒站在你這邊過?」穹反手拍拍白厄後背,「我聽說你夏天回德爾斐,說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哦。」
直播間內,公司對外的門面,伴隨著那句熟悉的「不管您的世界有沒有晝夜的概念,這裡先祝您早上中午完善好」,可愛的嘰米先生如約出現。
彈幕很給面子的彈了一片「嘰米」,中間夾雜著幾句「活炸雞」和「牢嘰」之類的調侃。
雪鸮著重介紹了每一位參與庭審的工作人員,隨著它的介紹彈幕不斷發生變化。
卡卡瓦夏坐在場內,位於原告與被告之間更靠近原告一些的地方。他一進來就看到安娜正在和星穹列車的智庫管理員說話,兩人似乎就什麼事達成了共識,那個持明青年和她握了下手兩人才回到座位上各干各的。
直播間內嘰米剛好介紹到前來旁聽的公司各部門代表,漂亮的埃維金人惹來一片春心萌動的年輕人。
「他真好看!」
「埃維金人真的就只剩下一個了嗎?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樓上是獸人星系的吧,都這個季節了您找到配偶了嗎?沒找到還不趕緊搭窩去,不干活還嘴碎的雄性沒人要。」
「好罵!」
「嘴上積點德吧,埃維金人都已經滅絕了,這難道是什麼好消息?」
「啊!媽媽!他看過來了!我心跳的好快!」
金發青年敏銳的找到了直播鏡頭,微微一笑瀟灑落座,視線忍不住又朝旁邊偏了一下——當場被細心的網友們抓了個正著。
「他在看誰啊?就跟雄鳥抖羽毛似的。」
「那個角度……」
「欸?」
「咦?」
「哦!」
「磕!」
「等等?有沒有人給個說明?」
嘰米的介紹還在繼續,應邀前來擔任法律顧問的專家也已經就位,眼看庭審即將開始。
專業的網友們迅速繪出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最大的審判庭的平面圖,經過一系列嚴謹縝密的計算,砂金先生眉目傳情的目標儼然是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
啊,這就不奇怪了,這一點也不奇怪,全場至少有一半的年輕男士都在從各種不同角度向她暗送秋波,就連站在被告席上的律師也時不時搞點小動作出來想引起她的注意。
等等,為什麼律師還要戴個面具?
「是不是怕出了審判庭被人打啊?」
「估計是,這家伙得算『人奸』了吧,他居然站在納努克的立場上替祂說話。」
「那叫信仰……」
「我管你個屁的信仰,無緣無故就要老子死嗎?」
一時之間彈幕先打了一架,每條命途都有行走其上之人,哪怕納努克也有不少迷弟迷妹,自家負創神被這麼多黑子合伙欺負,必須重拳出擊!
其他星神的信徒能願意?那必須不能,各種鳥語花香的電報滿屏橫飛,「*******」出現的概率飆升。
終於等到法官抄起法槌用力敲了兩下,法庭內所有人起立向琥珀王表示敬意——庇爾波因特乃星際和平公司心髒,也算是來客對主人的尊重。
按照正常的審理流程,雙方遞交的材料法官已經盡數看過,不過為了讓陪審團以及觀眾們吃個明白瓜,法官還是給了原告這邊三分鐘陳述。
白厄和他的律師同時起身,英俊帥氣的藍眼青年在所有人的驚呼中變成柴薪燃盡瀕臨破碎的模樣。
「這就是我的真實樣貌,在三千多萬次絕望的輪回後。今日被燒成這副模樣的是我,他日就有可能是在座每一位,【毀滅】從不針對某一個人,祂要寂滅的是整個宇宙。」
很快他重新披回人類的皮坐下去,安安靜靜的聽律師磕磕絆絆描述案情與訴求。
沒什麼訴求,他也不可能要求納努克坐牢或是賠錢。但是這份警告,確確實實經由星網傳達給了每一個生物。
律師的陳述時間只有三分鐘,三分鐘後輪到被告為自己辯駁——原告說的又不一定是真話,真話也不一定沒有誇大成分,所以被告有權力站起來發生。
但是被告的律師並沒有反駁任何原告律師的指控,他笑嘻嘻的指指白厄:「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你現在也因禍得福從一串數據變成了一個有實體的生命不是麼?此前被【巡獵】令使長庚擊殺的【毀滅】令使幻朧都沒能落到這種好處,這也不算沒有賠償吧!」
現場一片嘩然,直播間直接炸鍋。法律專家的解說根本沒人想聽,大家也不在乎當堂毆打被告律師會是什麼結果。
能有什麼結果?我們隔著星網喊打而已,難不成還真能打到他?就算現場有人跳起來給這家伙一拳也很好呢,大家願意為這位人類英雄眾籌罰金!
「拖出去打死吧,人家好好的帥氣小哥被折騰得跟焦炭似的,這是刑案,走民事訴訟已經給納努克留臉了。」
「好可怕,模因生物都被燒成這樣,普通人早就汽化了吧!」
「汽化?還想啥好事呢?忘了歷史上那麼多慘案了麼?」
「落得這副模樣我寧可死了算了。」
「熱知識,受害者可不止一位。」
「一整個星球的數據量。」
「星神在上!」
「看著就好疼呀!」
法官不得不連續敲擊法槌才讓審判庭內安靜下來,卡卡瓦夏狐疑的盯著站在被告席上的律師。
面具……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上次在匹諾康尼遇到那位面具小姐說起話來可真不中聽。
他將視線落在安娜身上,她還真兢兢業業的奮筆疾書著,偶爾抬下手將滑落的發絲挽到耳後。安娜在大橘貓本子上計算下學期的選課表,秋冬學期和春季學期加起來也沒夏季學期時間長,想要今年順利畢業就必須合理安排課程。寫著寫著側前方有道視線實在無法忽略,她抬起頭一點也不意外的撞進一雙多彩的眼睛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低頭繼續寫寫畫畫。
卡卡瓦夏:姐姐看我啦!
整場庭審光擺證據放證人證詞就花了四個小時,午間休息時白厄都沒抓到安娜的蹤跡,轉了一圈和法厄同一起請律師吃點心喝茶。可憐的律師壓根沒想到需要他幫助的模因生物早就已經跟【毀滅】星神爆過一次,現在屬於對方喝水嗆個咳嗽都能讓他高興好一會兒的程度。
屬實是深仇大恨了。
【毀滅】令使請他吃點心喝茶,大概這輩子也只能遇到一回吧。
安娜溜出審判庭,一只小小的導航機器人咕嚕嚕滾到腳邊圍著她直轉。這東西是為了方便視覺聽覺或其他感官出現障礙的人,必要時充當導盲犬或是自動導航使用。她跟著導航機器人拐過岔道穿過走廊,一直走到不惹人注意的僻靜房間。
一個備用休息室。
「卡卡瓦夏?」安娜推開休息室的門,金發青年脫了外套挽著袖子正在擺弄餐具。
看到她的瞬間他艷麗的五官像是蒙上了一層光:「姐姐!」
真高興呀,只隔了半個月就再次見到她。
第328章
桌子上擺放的甜點和飲料數量遠遠超過兩個人需要的分量,就算分給二十個人吃問題也不大。
安娜走進休息室,圓溜溜的導航機器人完成付費服務,咕嚕嚕滾著走遠了。卡卡瓦夏比比劃劃:「姐姐你挑,不吃的放著,等會兒我叫無人機過來打包送回辦公室給員工們當下午茶。」
只要干干淨淨沒人碰就行,免費的高檔餐廳下午茶就別挑啦!
「行,好,謝謝你。」安娜走過去看了一圈,挑了塊葡萄蛋糕和一杯檸檬水坐下。甜膩的奶油被葡萄自帶的酸味中和,檸檬水更是清爽提神。
卡卡瓦夏撐著下巴美滋滋的看她把蛋糕切成整整齊齊的小塊又一塊一塊慢慢吃掉,突然有種養家糊口的成就感。雖然安娜根本就不需要,但投喂這項活動本身就是為了滿足投喂者「被需要」的心理需求。就像每到春天就滿地滾來滾去的流浪貓,有沒有人投喂其實並不影響它們在城市裡的生活。
無非就是胖一點和瘦一點的區別罷了。
安娜認真吃掉葡萄蛋糕,端起檸檬水啜飲,時不時看兩眼外置設備上彈出的消息。她和身在伊維爾時的狀態差別很大,不再一副游離於外隨時可能離開的樣子——就像紙片上的完美戀人一點一點血肉充盈變成了真正的存在。
「嗯?嗯嗯嗯嗯嗯……」她注意到金發青年什麼都沒吃,側頭看看他,咬著習慣發出一連串疑惑地聲音。
埃維金人恨不得在臉上擠出兩個酒窩:「我可以中途離席,姐姐你不能吧?而且觀眾可以休息的時間比工作人員要久,所以你還是別擔心我了。」
這倒是真的,掛著「書記官」證件的安娜不能在庭審途中離開座位——如果是普通的案件小聲打個招呼該溜就溜,可這回全網直播所有人都看著呢,撓頭皮的動作大點都能被引申出一片小作文。
不過既然被問起,他還是乖乖把一份提拉米蘇拖到自己面前,茶水是牛馬必備的黑色液體,看了就讓人滿身班味。
「……」
安娜不再打擾他,徑自安排自己的事。
結課論文通過了,假期沒有劇本,可是還有和德萊妮合伙的網店要打理呢?學期中沒空自然也就先把配貨發貨的事先交給物流系統暫管,現在她都放了暑假了實在沒有理由繼續當個甩手掌櫃。要知道物流系統只會按照之前的設定按部就班發訂貨單給梅婭女士,在細節的處理上始終不如智慧生物。
安娜從博識學會出發前向德萊妮要了各處分店的報表,一邊看一邊重新擬定每個地區的夏季發貨單。說是這麼說,其實總共也就三個分店,第一真理大學的網店,羅浮仙舟的門店,以及埃爾洛斯二號上的促銷店。學生做生意就是這樣,不可能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尤其今年德萊妮確定打算參加不久之後的研究生院入學測試,對網店的關注總體呈下降趨勢。
嘛,合伙人不就是這個時候才能派得上用場嗎?好在網店有平台的系統把控,羅浮人做生意的才能無需懷疑,博普克人也不是輕易吃虧的主,所以最後的壓力全都堆在負責配貨的人頭上。
還不可以休息呦~費伯裡克特小姐。
她不但打開了外置設備,還將光腦虛擬屏拉開,反復比對同年不同期或是同期不同年的銷售數據。這些密密麻麻的數字用處大得很,隨便什麼人都能據此輕易推斷出店鋪特定時期的特別變化……大概。
這種報表卡卡瓦夏幾乎每天都會接觸,他好奇的瞄了幾眼,安娜索性挪挪地方讓了些位置好讓他別把脖子伸那麼長。
三年的銷售數據,總體來說沒有多到讓人絕望的地步。
「姐姐,為什麼仙舟聯盟這個奶味餅干明明賣得一般般你還是給他們發貨?」這玩意兒的銷量都快排到倒數去了,果斷應該裁掉才對,要麼換產品要麼換包裝,總之不能繼續這麼要死不活的吊著。
安娜掃了一眼卡卡瓦夏指著的數字,兩手一攤:「這可不是發去賣的,不過我確實打算和梅婭女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買到更好的餅干配方改善下口味。」
基礎產品固然便宜,但可替代性很大,競品隨隨便便一個降價就能擠兌得它毫無還手之力,就眼下這個銷量說白了隨時有賠本的風險。
熱心網友喜歡吃那是因為他本人就喜歡甜奶這種口味,老人家嘛,有點自己的小愛好怎麼就不行呢?讓讓他唄!不過做生意要講誠信講道義也不是說完全就只有誠信和道義了,適當的靈活變通並不為過。
「需要我幫忙麼?」卡卡瓦夏對這個小零食網店的關注度幾乎高過自己的工作,在營銷手段這方面他還是有挺多心得體會的。
奈何安娜並不打算走網紅路線,她不是不在乎營銷,而是更看重產品本身的實力。
「哪還麻煩你呀,這事兒就該讓羅浮本地人去辦。瑾瑜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們持明族一個賺外快的機會不好嗎?」她是先和持明一族現任尊長白露小大夫通過氣兒的,方才又將此事告知持明一族前任尊長丹恆,剩下全交給鶴運物流和仙舟那邊的店長就行。無非在外賣盒裡放一張調查問卷另附明將此問卷填寫並寄回可換五百信用點零食購買券——五百信用點少說也能換上一袋中等體積的土豆片了,那可是熱銷品。
持明們幫忙拆包裹計數就行,前後一個月時間足夠,按天結算當天付費,絕不讓人吃虧。
卡卡瓦夏大概扒拉了一下數據,發現不但不會賠還有可能因為贈品增加銷售量,他馬上就不再糾結這件事。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安娜作為書記官要更早返回審判庭,她收起外置設備又關閉光腦虛擬屏,起身挑了杯酸酸甜甜的鮮榨果汁放在金發青年面前。
——上班已經夠煩了,還是喝點好的吧。
「我回去了,晚上見。」這案子一天肯定出不了結果,今天能把流程走完就不錯了。其實輸贏既顯而易見又沒啥用處,但「出氣」的這個效果對白厄來說很重要,對法厄同而言同樣重要,這是他的社會實踐。
「晚上見,姐姐。」卡卡瓦夏手裡捏著那杯果汁目送她離開,收了他五萬信用點的導航機器人盡職盡責的咕嚕嚕滾到她腳邊領路。
突然對幾個小時以後的人生產生了無限期待,他從現在就開始雀躍起來。
回到審判庭附帶的休息室,白厄和法厄同正在猜拳,法庭指定的律師生無可戀的看著他倆——什麼?你說這個博識學會的學生是那個【毀滅】令使的數據源?雖然他既不清澈也不愚蠢,但差別也太大了吧!
「我回來了,看來你們休息的不錯。」安娜一進門就朝室友們笑笑,然後才去看律師先生:「上午辛苦您了,下午還要仰仗您的幫扶,多謝。」
還是女孩子更可愛,律師先生的臉馬上就不苦了:「你太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法庭指定了我為白厄先生代理,意思就是要我竭盡全力維護他的利益。」
想要接這份指定的律師多了去了,別的不說,光記載在履歷上的文字就足夠他炫耀一輩子。
四人將下午要用到的資料重新整理了一遍,看看時間差不多到了便魚貫回到原告的位置上坐好。安娜進門時起就將整個空間掃了一遍,三位年輕的無名客換成了兩位年長的無名客,姬子小姐甚至將她心愛的咖啡杯也帶了過來。
就……為什麼她杯子裡的咖啡液面連個漣漪都沒有啊?
沒過多久被告席上的律師也回來了,然後是地方法院的工作人員,最後才是來看熱鬧的各路觀眾。
上午的指控針對【毀滅】星神納努克,下午的指控就主要針對納努克的狗腿子,本名呂枯耳戈斯,化名來古士的智械。區別於上午只有律師孤零零一個人存在,下午螺絲星的君主螺絲咕姆派人將被告准時准點送上被告席。
白厄的失控突如其來,安娜果斷用游絲把他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法厄同在後面一邊吸溜一邊戳他:「別激動別激動!要打也得等沒人的時候再打!」
要了親命了!他不耐熱的,但是這家伙好燙!
如果*不是提前請了位【巡獵】的令使過來幫忙,今天整個庇爾波因特都得化作一片火海。最後還是安娜暗搓搓的給了他一下,白厄這才恢復理智。
「氣什麼氣?你沒看出這家伙精神已經抵達崩潰的邊緣了嗎?螺絲咕姆固然風度翩翩,但他也絕不會坐視有害於智械生存的事情發生。這個智械想借你之手覆滅【智識】的星神,所作所為已然觸碰到主君底線,從你脫離權杖演算的世界時起,他的贖罪之旅就開始了。」
「別弄死他,弄死他反而讓他逃避責任,想想翁法羅斯那些被卷入輪回的無辜民眾。讓他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論報復,【巡獵】才是專業的,白厄果然慢慢收起熾烈的金色火焰。
迫人的高溫消失了,現場觀眾紛紛松了口氣。好可怕,原來這就是令使給人帶來的威壓嗎?
很快大家的關注重點就從【毀滅】的力量移到另一件事上——今兒這張票可真值啊,一般人見識過令使的實力後就直接去見星神了,這次大家居然還能好端端坐著繼續吃瓜耶!
不知道接下來的庭審環節又能見識到什麼。
第329章
呂枯耳戈斯,或者說,來古士,當他被兩名智械法警押送至被告席上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上的白厄。
「……卡厄斯蘭那!」不再假做文質彬彬的樣子,他雙手緊握面前的柵欄,就像是想要將它們撕碎那樣用力向前傾斜身體,「不!你應該是鐵墓!你怎麼可以不是!」
「唉,又一個瘋了的,」法厄同閑閑的湊在安娜身邊說風涼話,「看吧,論文掛了的倒霉蛋。戴蒙斯他們專業就有一個學長,論文寫得就是偏遠星系殖民地的獨立,以沃爾伯格星域為例展開討論,你懂的。當時沒人看好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沃爾伯格會被白雀花扼殺……」
安娜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結果就是他論文才提交上去,白雀花掛了,論文也掛了。」法厄同對呂枯耳戈斯沒有任何同情,只有幸災樂禍:「我看這家伙也得掛。」
安娜:「……那你還挺擅長預言的?」
你小子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提這件事兒的吧?打量著我這會兒不能反駁你是不是?你給我等著!
拋開沃爾伯格的事先不討論,呂枯耳戈斯這家伙本來想用二手光腦跑個超級大病毒出來鬧死博識尊,結果病毒裡出現了BUG,這BUG硬把病毒給卡了,最後整個病毒莫名其妙變成了BUG……隨便換了哪個程序員不得抱頭發出尖銳爆鳴?
白厄還被捆著呢,聽著背後兩位學者就「論文掛掉究竟能逼瘋多少人」這一課題討論來討論去,充滿有型世界特別的松弛感,再看看對面破了大防歇斯底裡的來古士,憤怒還是憤怒的但理智完全回歸——親眼見到仇敵的慘狀本就是「復仇」這一舉動中最讓人心情愉快的環節,僅屬於他個人的那份怒火漸漸變得馴服。
來古士還在發瘋,學者們還在討論。
「從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先生模擬的寰宇蝗災中可以得出結論,想要殺死星神只有兩種辦法,要麼撕裂祂的命途,要麼逼迫祂偏離甚至放棄命途……」安娜和法厄同的話題已經從「論文掛掉的神經病」轉移到「如何干掉星神」上,這方面前者比較有心得體會,畢竟她在模擬宇宙裡的分值不是白混的。
法厄同歪頭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大圈和一個小圈:「納努克可視作『熵』的化身,已知熵增是不可避免的,宇宙終將走向寂滅。我只想知道,納努克的毀滅藍圖中是否包含己身的毀滅?如果包含,祂將是頭一個死在自己命途上的星神,如果不包含,祂的結局可能到來得比我們想像中更快。」
兩位書記官陷入學術討論無法自拔,坐在他們前面的白厄抽抽嘴角,這兩人怎麼談起「如何噶掉星神」時比他這個正主還興奮?坐在他們後面的姬子以及瓦1爾1特楊則露出前輩看後輩的溫和表情——對對對,要的就是這副搞死星神的勁頭,現在的年輕人真不錯!
場內和直播間彈幕這會兒全是針對來古士的鳥語花香,倒也沒人注意他們講小話講得差點動手「打成共識」,只有坐在觀眾席上的卡卡瓦夏一直看著安娜。
不開心。
法官手下的法槌又雙叒叕敲了好幾下現場才逐漸安靜,智械法警們也艱難的控制住了崩潰中的被告。
謝天謝地,總算恢復秩序,還是趕緊走流程吧。法官和其他參與本案的工作人員同樣對結果早已心知肚明,這就是一場兼容了示警的大型營銷表演,此事之後宇宙各個邊角所有智慧生物以及所有星神的信徒都將對【毀滅】的計劃有所防範,納努克別想達成目的。
星際和平公司用這場看似胡鬧的庭審擴大了己身的影響,提升了整個組織在泛銀河中抵抗【毀滅】的話語權,其中隱含的各種利益足以讓七人董事會激動上半個系統時。
法庭為白厄指定的律師站起來陳述證據與訴求,程序和上午相差不大,但引發的討論比上午要激烈得多——真正毀滅於納努克之手的文明就是純粹的「毀滅」,可以理解為「咣當」一切全都結束,一點額外的罪也沒受。但祂的手下實在不怎麼做人事,毀滅的過程中總愛摻雜些個人偏好。
那些被他們毀掉的文明動輒涉及十億百億甚至千億生靈,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喜怒哀樂竟被當做所謂的「儀式」「審美」「柴薪」?
這才是大家不能接受的關鍵所在。
宇宙終有熱寂的那一刻,【毀滅】同時也預示著新生接踵而至,但對那些被神明判定為應當「毀滅」的人來說,他們又該去往何處尋求公平。
來古士被智械法警押在被告席上,他曾作為翁法羅斯的「神理觀眾」旁觀過無數次公民大會的演講與投票。一枚貝殼狀的投票器讓決定文明前進方向的權力掌握在最容易被煽動的普通人手中,無數次的,無數次的,被蒙蔽的平民向拯救他們的英雄投出火把和惡語,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站在「眾矢之的」的位置上。
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莊嚴的審判庭內,沒有哪個人看向他時不滿眼嫌惡。其他人先不說,至少觀眾席上那些權貴們巴不得他下一秒就倒地身亡。
「……以上,是我方委托人的全部訴求……」哪怕事先已經看過這些資料,再次誦讀也叫人觸目驚心難以張嘴。律師先生那顆經受過千錘百煉的心都忍不住同情白厄。這小伙子得有多麼痛苦吶!他的數據源,他最初的情感覺悟都只是個來自偏遠星系的普通青年而已,卻被呂枯耳戈斯硬生生折磨成了背負一切的「救世主」。
他哪裡是救世主呀,分明是謊言下的替罪羊,由呂枯耳戈斯親手打造的,敬獻給【毀滅】星神的肥美祭品。
原告的律師發言結束,一直站在來古士身側玩味看著他的男人張開手——
「尊敬的法官,我的同僚們,觀眾們……」面具掩蓋住了他的表情,但那戲謔的聲音將主人此刻的愉悅演繹得淋漓盡致,「你們可別忘了,那個讓你們同情不已的年輕人如今只要一個『執行』的念頭就能感染並殺死博識尊。要說危險,他和我的委托人之間明顯還是前者更值得懷疑。再說了,我們憑什麼不能質疑這場審判是否是【毀滅】勢力沆瀣一氣的苦肉計呢?要知道我從來沒見過哪位令使狀告所行命途的星神。」
「這太奇怪了,對吧?」
他的發言讓法庭內嘈雜的聲響未知一滯,直播間更是像冰水進了油鍋那樣炸開。
「他說的有道理啊!」
「這家伙在挑撥離間。」
「藏頭露尾的,不可信。」
「剛才原告是想動手的吧?」
「樓上沒看錯,被費伯裡克特小姐攔住了。」
「兩邊都是毀滅,干脆同歸於盡算了。」
兩邊的律師展開唇槍舌戰,不遺余力的想要讓法官做出有利於自己這方的判斷。雖說結果是肯定的,但沒有人因為結果「注定」就偷工減料。
法厄同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臉上寫滿躍躍欲試。距離成功拿到從業資格證還差一門考試,然後是為期數年的見習……咳咳,總比卡斯托拉婭她們要輕松,她們可是醫學生!
安娜則在認真分析兩位律師各自的邏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點有趣的事提神醒腦,不然光是聽兩位男士你來我往的嗡嗡嗡嗡也太無聊了。
等到原告被告都把時間用盡,法官清清嗓子敲了下法槌。
啊,這場面原身也曾經見過。法槌敲下判決成立,然後她就被送上了前往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星艦。
現場所有人都站起來聽法官宣布暫時休庭擇期宣判,這結果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安娜低下頭開始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水筆和本子,正對面的被告席上,來古士被智械法警套上特別針對智械的約束器械。
這家伙本體的實力不遜於令使,螺絲咕姆先生應該是已經對他做過處理了才能讓人老老實實在審判庭裡站上一下午。他看著就在不遠處的白厄與法厄同,數據與數據源本不可能知曉彼此的存在,在他的計劃中鐵墓成功誕生博識尊凋亡毀滅,【智識】旗下的天才俱樂部以及博識學會都會跟著成為星神的殉葬品不復存在。
然而如今這兩人卻親如兄弟般並肩而立,親密無間的閑聊……這只能說明他的計劃真真切切破產到連清算的余地都沒有。
夢想破滅的痛苦原來是這種味道。
「……證據確鑿,事實分明……」記錄員接替法官繼續誦讀長長的制式公告。所有人都以為這場表演的帷幕該在此時落下,那位戴著面具的律師彎腰低頭對自己的委托人說了幾句話,被控制在被告席上的來古士卻突然衝開法警約束——他確信自己與黑塔之間的毀滅互有保證,此時此刻既然大局已定無可奈何,那就只能采用預備手段。
如果鐵幕不能順利完成演算,那麼白厄這個巨型經驗包也不該存在。
白發青年原本斜著身子聽法厄同在後面和他說悄悄話,冷不丁察覺到危險他連想都不想的舉起右手。
一連串黑色的球形火焰仿佛黑洞,不規則的光翼在他身後顯現了片刻。智械外殼融化後得到的液態金屬撒了一地,法厄同頓了一會兒,大力拍打白厄的肩膀:「朋友,可以的朋友,你這明顯就是正當防衛,防得勁兒大了點而已,可以理解。」
那兩位智械法警的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辦法,誰叫呂枯耳戈斯主動攻擊來著?
以及……和一個令使講道理?咱該慶幸他今天從頭到尾都配合的坐在原告席上而沒有選擇主動以物理手段為自己討回公道。
記錄員還沒讀完文件,被告就在襲擊原告的過程中銷號了,類似情況哪怕號稱「不養閑人」的庇爾波因特也極為罕見。
觀眾席死一般的寂靜,直播間的彈幕也空白了一塊。
這麼快的嗎?不講究個起承轉合?
第330章
職業素養硬撐著記錄員將視線移回文件,她繼續讀,忽略掉語氣中不合時宜的顫抖也算是圓滿完成工作。
但觀眾們不一樣,他們看向白厄的眼神充斥著警惕與謹慎。
「不用管那麼多,」安娜在背後小聲道,「你已經足夠收斂的了,想來之後至少能有個三五年耳根清淨。」
他不像她提前就將兩個身份分開,如今仙舟聯盟贈送的代號取代了「08241321號」這個囚犯編碼,說明這位【巡獵】令使比想像中更不好惹,反正和博識學會的安娜費伯裡克特沒有一個信用點的關聯。德爾斐是個實力算不上強的新興勢力,位置也比較偏遠,歸屬於那裡的【毀滅】令使白厄足夠凶殘才能鎮住四周蠢蠢欲動的手。
「嗯,我已經習慣了。」白厄想說他早已習慣被誤解的感受……其實那也不能算是誤解,畢竟他確實提刀斬殺了戰友們三千多萬個輪回。
安娜沒有說話,只是溫和安靜的看著他。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也沒說話,他們用著相似的眼神安慰這個早已千瘡百孔的青年。
只有對面尚未離開被告席的那位面具律師激動不已,他就像是個看了場好戲的人那樣提高音量聲線上揚,故意大聲道:「看吶!這就是【毀滅】!毋庸置疑的徹底摧毀!」
不是,這家伙神經病啊?這種時候突然竄出來火上澆油,怎麼想都不大正常。而且作為主動站出來為被告辯護的他其實也沒干多少辯護的事兒,與其說捍衛委托人的利益,不如說他就是在享受被人反駁質疑的快樂。
不是專業不專業的問題,而是壓根就和專業沒有一點關系。這樣的律師居然能活到現在既沒餓死也沒被人打死?
安防人員及時響應進入審判庭,雖然已經沒有人需要他們幫助,但該做的樣子總歸還得做。白厄聽了安娜和法厄同的勸告,無視掉那些只敢遠遠圍上一圈的黑西裝。記錄員已經讀完了文件,按道理講這場審判至此應該結束,可是法官遲遲沒有做出回應,站在被告席上的面具律師情緒也越來越激昂,安娜直覺這件事不太對。
真的會有人瘋到這種命都不要完全不顧忌場合只想找樂子搞事的程度嗎?
她左手壓在桌面上,右手微微後撤,一旦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做出任何異狀閻牙都會毫不留情出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發出一長串疑似伴隨著喇叭與木哨的奇怪笑聲,高喊「納努克」之名振臂化作恐怖的火焰。黏糊糊的黑色膠狀物緩緩自審判庭華麗的穹頂滴下。
白厄看不得這個,安娜不能放他在這裡進入「卡厄斯蘭那」的狀態——現場還有這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觀眾呢,無論權貴還是學者,他們都經受不住神火的高溫。
潮水般的黑色粘稠液體絲毫不給人遲疑的機會,它自穹頂滴落,被腐蝕的地面滋滋作響冒出白煙。
投影而來的觀眾們紛紛解除投影逃離這可怕的高溫,直播間裡響起驚呼與恐懼的嚎叫。那黑色液體完全傾瀉而下的瞬間,淺金色的弧形光膜籠罩在眾人頭頂。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指尖閃爍著寶石的光芒:「朋友們,不必驚慌失措。」
呼氣聲此起彼伏,那是人們在為劫後余生竊喜。公司不愧【存護】之名,關鍵時刻一點也不掉鏈子!
眾人紛紛湧向出口,這個時候無論何種身份,逃離死亡的陰影牢牢印刻在每一個人心頭。
「按照距離門口的遠近有序撤離!」費伯裡克特小姐冷冷道,「擁擠踩踏插隊鬧事者,想好下場。」
總有人懷抱著僥幸心理想要挑戰為難當頭時的珍貴秩序,插隊的腿蠢蠢欲動向前邁了半步,喉間涼颼颼的仿佛漏風——這只是一次警告,繼續不守規矩往前推擠的話下次喉嚨上就真的會多個眼兒。
「安!」法厄同扶著腿軟的律師先生,安娜頭也不回把他往外趕,「跟著隊伍向外走,德爾斐見。」
這審判庭裡至少窩著兩個令使一個次級令使,不會把庇爾波因特炸上天的。
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手裡的武器都揚起來了,忽然他們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交換過眼神後護著法厄同和律師先生向外撤——如果真想造成有效殺傷,一開始那滴黑色的粘稠液體就不該落在地面而是人群密集之處,比如說法官頭頂。
所有人按照順序加快腳程後撤,安娜沒動,卡卡瓦夏沒動,白厄沒動,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站在黑色泥漿中也沒動。
「咦?你們為什麼不跑?」他疑惑地把頭顱歪出人類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就好像硬生生把好好的腦袋給掰折了放在肩膀上那樣。
安娜眯起眼睛,卡卡瓦夏冷笑,白厄……白厄這會兒總算醒過神:「你不是【毀滅】的命途行者!」
這黑泥分明模仿了他記憶中一次又一次吞沒哀麗秘榭的黑潮,現實中就算出現也不該出現在星際和平公司的心髒——公司每年支付給天才俱樂部和博識學會的捐款可不是虛的,【智識】的創造裡也不是虛的。
「居然被認出來了呀!」可怕的高溫瞬間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發出嘈雜的笑聲,「【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他大笑著「真有樂子」,砰的一聲連帶著模擬出的黑色液體一起炸成無數拉花彩紙,整個審判庭被淹沒了一半,處處回響著樂器叮叮當當喇叭嗚裡哇啦的噪音。
安娜:「……」
卡卡瓦夏:「……」
白厄:「……」
「我單知道【歡愉】喜歡看樂子,但我沒想到祂能喜歡到這種地步……」誰家星神為了吃瓜不惜假扮成其他星神的命途兩邊跳啊?安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點堵但又不是太堵。
只要是性格老實認真的人就都會和她產生類似的情緒。
這位星神還真是,一點武德也不講的裝神弄鬼嚇唬人。好在沒搞出大亂子來,也幸虧白厄沒有不管不顧衝上去和祂拼命——沒必要,不僅打不過還有可能被祂像逗小動物似的逗弄,誰願意把自己貢獻出去給全宇宙當笑料啊!
哼,根據上次在伊維爾開直播的經驗,安娜有理由相信這回的直播間又遇到了「技術問題」無論如何都關不掉。
「……」白厄也沒見過這種人,賽法利婭小姐就夠【歡愉】的了,但也,但也不至於這樣!
「咳咳,兩位,」卡卡瓦夏嘴上說「兩位」,眼睛一直看著安娜:「咱們是不是也該撤了?」
「多謝砂金先生出手。」安娜客氣的回了他一句,兩人就像是不認識那樣收起光膜和游絲,白厄狐疑的支棱著腦袋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
有點奇怪,他們為什麼要裝作陌生人?
三人落在最後面魚貫走出地方法院的審判庭,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已經在了。
「阿哈?」紅發女士差點沒繃住,大部隊撤離後審判庭裡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通過光屏看得一清二楚。再說了那首荒腔走板胡編亂造的順口溜現在還能隱約聽到,除了阿哈不做二想。
「是阿哈。」瓦1爾1特推起下滑的眼鏡框,用手杖點點地板,「後面的事不如交給星際和平公司安防部門去解決,大家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卡卡瓦夏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臉上掛著淺淡的微笑:「感謝兩位無名客的提醒,諸位自便,少陪。」
他一離開古怪的氣氛立刻散了大半,白厄走到法厄同身邊,他們還要趕星艦回德爾斐。
「安,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法厄同不忘一個戰壕裡的兄弟姐妹,奈何兄弟姐妹不一定願意和他一條溝裡蹲著。安娜可疑的挪開視線:「不,不用了,我還有點別的事……嗯,拜拜,德爾斐見。」
外置設備嗡嗡嗡嗡震個不停,想也知道再不應答卡卡瓦夏又要可憐巴巴的露出荷包蛋一樣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到底有什麼……欸?」法厄同的牢騷發了一半被白厄打斷,後者直接捏著他的肩膀把人拖起來就走,「少問那麼多有的沒的,當心挨揍!」
以他的親身經歷而言,問得太多的男人被女性朋友暴打的概率雖然不高但也絕不為零。
「欸!誒誒?你干嘛?」法厄同一頭霧水的被拖走,安娜朝姬子小姐和瓦1爾1特先生抿嘴笑笑,低頭一溜煙跑掉。
法庭外已經有大批記者出沒,安娜腳下一轉該換方向走向電梯。成功抵達地方法院寬闊的天台,這裡果然有臨時起降交通工具的平台。
眼熟的孔雀綠飛車正默默停在平台正中,卡卡瓦夏坐在車裡,搖下車窗朝她揮手。
他比在伊維爾時長高了不少,然而還是遺憾的沒能抵達期望值,以至於趴在車窗上的樣子頗有些可愛……反正在安娜看來挺可愛。
她走到飛車旁看了下車門,沒找到把手在哪裡。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不是她的車,用不著她操這份心。
「有受傷嗎?」她屈指敲敲玻璃消失的車窗,金發青年越笑越甜:「怎麼可能啦,肯定沒有呀,姐姐……」
他仰頭期待的看著她,安娜反應了十幾秒,恍然大悟:「很厲害哦!卡卡瓦夏能救下那麼多人啦!」
說著她揉揉他淺金色的腦袋,揉亂了發膠固定的發絲帶起一撮呆毛。
卡卡瓦夏:「……」這哄普拉塔和普拉婭一樣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我會鬧的哦!我真的會鬧的哦!
被安娜棄置已久的「察言觀色」技能及時上線,她收回手,順便把那撮呆毛往下順了順:「不是哄你,是你真的很強。」
比很多人想像得更強。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4
第331章
【關於毀滅毀滅的毀滅和普通毀滅打起來,歡愉坐在旁邊快樂吃瓜這件事……】
#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沒打起來,直接銷號回爐重造了。
#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論文嗎?
#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網友的無良笑話忍住不笑?
#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沒道德,先笑為敬。
#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個電子論文,是那種會要命不停循環不停跑的種類麼?
#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包的兄弟,包死的。
#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從今天開始,每天早上起來先給我的個人光腦上三注電子香,謝它這麼多年以來的不殺之恩。
#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是仙舟網友吧?求教電子香的上法。
#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身為隨時可能失業的程序員,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都說了只要程序還能跑就別瞎**亂搞,這下好了吧,搞出人命了吧,所以數據流真的能誕生出模因生物,而這個模因生物還能揮揮手就把我燒成一灘液體……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1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就說頭頂發涼一定有其原因,原來這麼多年我一直少申請了一筆高危崗位補貼!
#1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神他媽高危崗位補貼!魯伯特三世打過來了?
#1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今天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的法官判了嗎?
#1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的朋友,你是想讓那位法官死?
#1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想吃瓜!吃有後續有結果的瓜!
#1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也想!
#1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1
……
#2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N
#2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想也沒用,法官不想。
#2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公司官網上說最遲本月底一定會給出最終結果,所以大家放心啦,這口瓜早一天晚一天,總會吃進嘴裡。
#2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公司官網有沒有說那個【存護】的小哥是誰?
#2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嘖嘖嘖,【存護】的小哥?給你一分鐘重新組織語言,好好想想該如何稱呼這位P45的高管!
#2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有生之年能見到一個普通人出身的P45?他為什麼這麼年輕?
#2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朋友,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貼圖】【貼圖】【貼圖】
看明白了嗎?看眼睛,那是個埃維金人。
#2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埃維金?那個十幾年前的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
#2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額……是那個,埃維金啊……
#2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只有我覺得原告很帥嗎?尤其他握拳把那個呂什麼的智械燒成渣渣,實在是太帥了!
#3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對對對!費伯裡克特小姐也帥!冷冰冰維持秩序的樣子……
#3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好想被費伯裡克特小姐狠狠踐踏啊!踩在臉上碾壓,啊~
#3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嘖!你這人怎麼連吃帶拿的!
#3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砂金先生(無限循環)……
#3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叫魂呢?
#3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理解一下,畢竟是寰宇美人。
#3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伯裡克特小姐也是寰宇美人,公司的美人含量好高啊!想想就忍不住報考的手!
#3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費伯裡克特小姐是打算在畢業後入職公司了嗎?
#3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上!不要KY搶話好嗎,誰在乎冷冰冰的書呆子啊,只有那些癖好特殊的人才會喜歡她吧!
#3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呼叫管理員,有搞對立的言論出現!
管理員:38樓發言涉嫌擅動對立誹謗他人,已做刪除處理。
#4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好高的效率!好快的速度!好狠的手段!好……我好喜歡!
#4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自從幾年前庇爾波因特亂過一段日子後管理員出手的速度就越來越快了,讓我想想……五年前還是六年前來著?當時好多年輕人在星網社區約好了上街去游1行1示1威呢,鬧了好久。
#4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得了,這是個本地人。
#4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後來呢?後來呢?
#4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後來?不太清楚,反正就是突然有一天外面變得很安靜,再也沒有人亂哄哄的打砸,問題應該是解決了吧。
#4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聽治安局的親戚隱約提過一嘴,挑頭鬧事的被抓了,沒了領頭的自然而然就安靜下來。
#4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原來如此……等等!樓是不是歪了?
#4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沒錯,歪了,恭喜你發現這件事。
#4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輩子能親眼見到活生生的星神,哪怕只是阿哈我也沒白活吶!
#4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哥們兒,要不要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小眾的話?哪怕?只是?阿哈真沒面子!阿哈真沒面子!
#5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夠了!我好不容易才忘掉這個旋律,不要再唱了!模因污染啦!
#5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智識】是坨廢鐵,【存護】是個呆子,【巡獵】毫無幽默感*,【毀滅】像個瘋子,【虛無】是個擺子……哈哈哈哈哈哈!阿哈真有面子!阿哈真有面子!
#5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吵到我的眼睛了!
#5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可憐的人吶!領會不到樂子神的偉大~
#5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領,謝謝,怕挨揍。
#5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都說了這是個討論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關於「【毀滅】令使訴【毀滅】星神及其麾下案」究竟何時宣判的的討論帖,你們能不能正經點!
#5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請仔細閱讀本貼標題,正經人進不來咱這兒。
#5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就沒人注意原告小哥和兩位書記官的互動嗎?書記官之間的互動也好可愛,比比劃劃爭論不休什麼的,寶寶你們不是什麼博識學會的天才學者,你們就是三只喵喵咪咪的小白貓~
#6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不不,是兩只喵喵咪咪的小白貓和一只喵喵咪咪的小灰貓!
#6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還有一只邪惡金漸層蹲在不遠處哈氣?
#6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AWSL!貓塑是好文明!
#6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真的沒人想討論【毀滅】星神毀滅宇宙的計劃嗎?
#6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又不是【毀滅】令使,討論那玩意兒干嘛?
#6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說得我好像長了腦子一樣……
#6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討論什麼?沒能讓納努克大人盡興,我們很抱歉?
#6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安心啦,打工牛馬就安安心心的打工,最著急的肯定不是咱們,那些有權的有錢的,哪個不比咱們急?畢竟咱們爛命一條兩手空空,人家房子車子票子樣樣齊全,誰兜裡鼓誰著急。
#6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噓!噓!不要地圖炮!
#6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啥地圖不地圖的,跟我每個月的工資條說去吧。
#7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只是想吃口瓜啊!
第332章
「這裡就是我在比爾波因特的落腳地,姐姐你隨便坐,喝蘋果汁?」
金發青年推開自動開鎖的屋門,淺綠色絲綢窗簾按照程序設定鼓起一個仿佛被微風吹動的包。兩只貓貓糕一個摞一個躲在臥室門的縫隙後悄悄向外看,金燦燦的眼睛出賣了它們的行蹤。
他頗有心機的先把可愛小動物放出來,然後轉身動手找出未拆包裝的室內拖鞋——一定要自己找,顯得親密,而且要當著姐姐的面拆,從側面告訴她這裡從不招待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安娜站在門口躊躇,不等她掏出外置設備訂酒店,貓貓糕們「nia∼nia∼」的跳出來圍著腳邊轉。小東西毛茸茸的尾巴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會踩到。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她無奈的彎下腰拍拍這只又拍拍那只,起身時就看到卡卡瓦夏剛從包裝裡拆出一雙粉藍色的毛茸茸拖鞋。
好吧,這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
平層公寓的門關上了,安娜換好鞋,被貓貓糕圍著朝沙發方向移動。
起居室很空曠,能看出房間的主人很少在這裡停留。
緊接著和上次一樣的罐裝蘋果汁擺在她面前,金發青年開心得閃閃發光:「我定了明天下午的旅行艙,姐姐,要攜帶什麼行李嗎?」
休假是件開心的事,和喜歡的人一起出行就更開心了!
「除了日用品和換洗的衣服什麼都別拿。德爾斐常年維持在零上二十攝氏度左右,他們的恆星很健康,物產豐富氣候宜人,生活方式……比較簡單。」
既然是出門旅行,該做的功課安娜肯定都做了的。德爾斐有著對本土人而言非常悠久的歷史,發展出了各種各樣的文化習俗,這些都非常值得游客細細品味。
最重要的是一整顆星球上她認識的人不滿二十個,節省下巨額社交時間。
卡卡瓦夏拉開書房門走進去,家務機器人跟在後面負責干活。貓貓糕們跳著跳著摞在一處,歪頭朝門內看。
「nia~」
書房和學校那邊布置得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屋內有張用於小憩的床榻。
家務機器人差點把機械臂掄出殘影,漂亮的群青色紡織品被疊得四方整齊,牆壁是淺淺的湖藍色,整體氣質偏冷。
「晚上暫時住在這裡可以嗎?」他手裡抓著個墜有米珠鑲邊的深藍色抱枕,表情誠懇,「如果不放心我在這裡的話你可以把我反鎖在臥室裡。」
啊?
安娜露出費解的表情。
把屋子的主人鎖在他自己的臥室裡是什麼操作?有什麼必要?
金發青年沒有解釋,抱緊懷裡的抱枕東張西望。
「我知道了,謝謝……不過不需要把你鎖起來。」安娜退出書房,卡卡瓦夏抓著抱枕跟出來。
兩人不約而同變得沉默,盯著那只抱枕誰也不說話。
「nia∼」貓貓糕們跳起來想要看看占據主人的藍色東西是個什麼鬼,結果脖子伸得太長像塊果凍那樣彈回去還紛紛發出奇怪聲音:「姆扭~」
「啊……我突然想起蘋果汁還沒喝!」安娜像是被突然驚醒那樣轉頭走到沙發旁拿起蘋果汁打開噸噸噸。
卡卡瓦夏回頭看了眼書架底層,匹諾康尼十幾個琥珀紀以來最優秀以及最爛的電影碟片全都在這裡,還有或是獲贈或是購買的幾個夢泡。
他剛想邀請她一起分享這些,兩人各自的外置設備巧得不能更巧同時響起。
翡翠女士的來信。
安娜不僅允許了通話申請還打開了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看樣子情況有點嚴重。外置設備還在震動,卡卡瓦夏不得不走到客廳另一角去處理自己的事——他在庇爾波因特地方法院審判庭上及時出手開盾的畫面通過星網傳得滿社區都是,翡翠認為這是個值得營銷的點,需要事主本人做些小小的授權……當然,相應的利益也會給到。
普通人在公司的晉升頂天也就P46,P47是鑽石或塔拉梵這種部門首領,P48是七人董事會核心,P49是公司創始人路易斯弗萊明和東方啟行,P50便是董事長克裡珀……【存護】的星神。砂金作為【存護】的命途行者,這輩子不是沒有機會奢望一下P47的高度,所以翡翠給他畫的這個餅他多少也會咬上幾口。
「我知道了,會趕在辦公室下班前把電子授權發過去,但是你那邊總得先給我個正式的文件吧,不然流程可走不了。」
他笑著委婉提醒上司先把責任和利益劃分清楚再往下談,如果開出的條件不能讓他滿意,「設備故障」導致的授權失敗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兒。
翡翠笑罵了他兩句,一點也不因為這家伙開口談條件而感到惱火——有所求才好,手下人有所求才會有工作的動力,才能更好地創造價值。任何一個資本家都不會喜歡無欲無求的人,「無欲無求」代表著無法驅使,同時也不能產生需要更別提形成市場。
結束通話,他放輕腳步移動到安娜身邊,她把礙事的平光鏡摘下來放在手邊,光腦的虛擬屏上是沃爾伯格臨時政府幾經輾轉才發來的正式文件——領著他們反抗的首領功成身退寧可當個空有名頭的吉祥物,甚至跑得無影無蹤?
她這樣一退再有野心的人也不好意思站出來搞獨11裁,新形成的領導班子初具雛形。這些都是好事,但後面的路又該怎麼走?沃爾伯格人不知道,他們唯一知道的是不能照著沃爾伯格家族尚在時那個樣子做事,否則遲早有一天被掛在路燈杆上的掛件會變成自己。
那是份顧問合同,邀請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充當沃爾伯格星系的特別政策顧問。
卡卡瓦夏站在安娜背後讀完合同,差點翻個白眼。沃爾伯格百廢俱興,根本拿不出多少咨詢費,他還以為是誰走漏風聲讓那些家伙盯上安娜,結果完全是因為此前的「伊維爾星際監獄虐囚案」讓他們相信安娜是個公正的人。她確實是,但也不能給人打白工。
說難聽點,就沃爾伯格家族給她捅的那些簍子,把整個星系陪給她都合情合理。偏偏姐姐對名利權勢一點也不向往,她追求的東西正是那些金錢無法購買的,宇宙中最珍貴的存在。
「姐姐打算接受他們的邀請?」他抱著胳膊,不太看好這筆買賣。
沒進賬純投入,還有可能變成背黑鍋的替罪羊。
安娜扭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不,一點代價也不付就想獲得知識怎麼能行?博識學會是什麼很賤的組織嗎?」
顧問合同給她的頭銜是「博識學會青年學者」,總不能第一真理大學的教授們勞心費力把她培養出來,就為了給別人擦屁股?
帶頭造反的起因是為了給原身討回公道,此後更是為了整個星系受苦受難的人。到了現在沃爾伯格人的處境不說別的,至少比背著債的雅利洛六號要強多了吧?一碼歸一碼,幫扶太多他們始終學不會用自己的腿走路,那樣的話反抗又有什麼意義。
見她掂得很清楚,卡卡瓦夏邊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去看窗外的天色:「那你繼續忙,我去廚房看看。」
那件連水都不能沾的行頭被他交給家務機器人打理去了,此刻金發青年穿著孔雀綠的襯衫踩著同色系的毛絨拖鞋,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開始翻騰。他在這裡還是住得時間更長些,冰箱裡別的沒有,飲料冰淇淋之類的零食管夠。
天琴座出產的牛奶,從仙舟聯盟進口的茶葉,煮沸後再加上糖漿……熱騰騰的的現煮奶茶悄悄出現在安娜手邊。正在和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展開線上討論的費伯裡克特小姐想也沒想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口,眼睛一亮低頭看看杯子裡的液體又抬頭看看繞到自己對面坐下的人。
「謝啦!」她笑盈盈的做了個口型,拉帝奧教授還在星網另一頭說話呢,搞出聲響對老師不敬。
卡卡瓦夏單手撐著下巴接下這聲道謝,美滋滋的翻動外置設備點外賣。家務機器人儲存的食譜不合她的胃口,眼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直接讓餐廳送餐過來,至少節省時間。
嗯……吃什麼呢?老實講庇爾波因特沒什麼好吃的本地特色餐點,這裡是星際和平公司的總部所在地,來自宇宙各處的工作人員就像構成心髒的每一個細胞,他們的辛勤與汗水讓這個商業帝國的脈搏堅實有力綿延不息,公司給予他們等價的回報。湍流不息的信用點才是庇爾波因特的特產,除此以外還有各種各樣讓人不明覺厲的亞文化圈子以及對多樣性的痴迷追求,總結起來就是沒一點實際的。
指尖停留在頁面上一家新開的餐廳,看彩圖和名稱似乎是仙舟聯盟風格的茶餐廳。茶已經有了不需要,倒是彩圖上一籠又一籠精致小巧的蒸點看上去非常精巧可愛。
她好像挺喜歡仙舟聯盟的,尤其喜歡羅浮,難道因為都是【巡獵】的緣故?
那就選這家店好了。
第333章
關於沃爾伯格星系的事,安娜花了一個半系統時與導師展開討論,最終決定由學會出面擔任臨時政府的顧問而不是某個人。反正已經有那麼多學者跑過去搞農業和建築路橋方面的課題了,也不缺少一個與政治有關的板塊。
別找費伯裡克特小姐,還沒畢業哈!
等她忙完關閉光屏一抬頭就看到桌子上擺著數量眾多的保溫盒。類似食物在羅浮時在彥卿小哥的講解下嘗試過,很好吃。食材新鮮,滋味調和均勻,帶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可以這麼說吧,忙了一天坐下看到這樣的晚餐人生都會變得充滿希望。
卡卡瓦夏坐在她對面,已經從單手撐著下巴變成埋頭趴在桌上……睡著了?
柔和的燈光照亮了空間,窗外是庇爾波因特無垠的夜幕,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呀!
她起身雙手交錯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肩膀和脖子。低頭再看,金發青年壓在胳膊上呼吸綿長均勻。從這個角度瞧這家伙睫毛可真長,哦,原來他還有點淡淡的黑眼圈?
看來哪怕做到高管的級別打工人也還是打工人,一點苦都躲不掉。
「卡卡瓦夏?」她探過去伸手屈指在他面前輕敲桌面,「醒醒。」
「嗯……」彩色的眼睛先是張開條縫,迷迷糊糊的,緊接著他微微支起脖子就著睜開的這條縫、像是確認面前這個人究竟是誰那樣怔怔盯著安娜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如釋重負的倒回去:「姐姐啊……應該不是做夢……」
「那要看你都夢到了些什麼,」溫熱的手指戳在他額頭上,緊接著順勢揉了兩下,她柔和的開了句玩笑。
年輕人驟然睜大眼睛:「啊!」
安娜及時收手坐回去:「醒了嗎?」
卡卡瓦夏的第一反應是抬手擦嘴角,手抬到一半大腦開機完畢,英俊瀟灑的砂金總監頓住那裡。他視線絲滑的移向摞在一起呼呼大睡的貓貓糕,順勢但僵硬的將打算往嘴角去的手撐在腮幫子上:「姐姐你忙完了?」
他足夠了解安娜,經過那段逃亡的日子安娜又怎麼會不了解團隊裡的每一個人?
她假裝沒發現這小子的尷尬,從餐廳贈送的餐具匣裡取出筷子:「有沒有忙完都得吃飯,餓死我對沃爾伯格有什麼好處?」
他乖乖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很快又有勺子和叉子出現在面前。
「哪個順手用哪個,都不順手就下手抓,洗手去。」
這家伙怎麼還是這幅樣子呀,剛睡醒的時候反應慢吞吞的。
筷子這種由兩根細木棍合作使用的餐具在整個銀河系內並不罕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習慣。關於餐具,沒必要因其獨特的技巧性而自傲,當然也無需以其古老的使用方法而自卑。能用就用,用不了就換,一切從實際情況出發,以使用者的感受為主才是最重要的。
哢噠,木質餐具被她輕巧磕在桌面上理齊首尾,略帶著些催促的意味。
卡卡瓦夏徹底清醒,一言不發起身就進了洗手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之前都沒丟過的臉要在今天丟掉啊!他就是怕枕著胳膊睡著會流口水影響形像而已,結果口水沒有,傻乎乎的蠢相一點也沒遮掩住。
結結實實把兩只爪子放在水管下面洗了約摸有五六分鐘,實在捱不下去他才硬著頭皮回到客廳,平時最不愛停留的空曠空間中因為多了一個人顯得格外溫馨充實。
安娜翻著外置設備的頁面四處吃瓜,她出沒的星網社區包括但不限於博識學會,庇爾波因特快訊、羅浮雜俎,甚至天琴座、沃爾伯格以及匹諾康尼都在她的訪問名單上。
——也不知道卡卡瓦夏害羞些什麼,躲進洗手間……算了,他高興就好,反正她也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嗯?你終於洗好手了?」聽到腳步聲她也沒抬眼,只是笑著調侃。卡卡瓦夏清清嗓子,走過去坐下。安娜放下外置設備也去洗了手回來,轉身的功夫這家伙就把所有保溫盒統統拆開,餐廳附贈的盤子占據半個桌面。
就只有兩個人吃晚飯!
「姐姐,你之前去羅浮旅行過,這些和你在羅浮見到的相似嗎?」他用陶瓷湯勺舀了碗湯放在安娜手邊,一個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瓷碟裡每碟擺著幾口食物。
安娜當然吃過,還是羅浮神策將軍推薦的老店呢。她用公筷夾了只水晶蝦餃放在金發青年面前:「外形都差不多,填餡兒我可就不知道了,據說他們那裡每家店都有自己的配方,算是商業機密。」
「嘗嘗看?」她很是自在的數起自己曾經嘗過的味道:「羅浮人口味偏淡,好鮮甜,曜青人麼……我只能說火鍋雖然好吃但對消化道是項艱巨挑戰。」
消化能力比較弱的人,吃不了辣的人,慎重!
「是嘛!」卡卡瓦夏聽過許多公司員工對仙舟聯盟的評價,普通員工可沒有帶薪年假所以真正去過的人很少,絕大多數猜測都基於宣傳部的「不懈努力」。
嗯……該怎麼說呢?宣傳部放出話十句裡最多只能信兩句,所以關於仙舟聯盟實乃「蠻荒之地」的論斷聽聽就好,誰信誰傻。
他用叉子把那只水晶蝦餃戳起來舉在面前細細觀察,半透明的外皮隱約透出內裡粉嫩的蝦仁和青翠的蔬菜。就配色而言它就已經贏了,遠勝競爭對手太多!
觀察結束後他把蝦餃送進嘴裡,果然如安娜所說的那樣清淡又不失鮮甜。
「好吃!」金發青年瞪圓了眼睛,它對得起那份高昂的價格。
安娜用筷子指指他手邊的一盤:「那個挺甜的,但是不齁嗓子。」
甜而不膩和甜而不齁絕對是老仙舟人對甜品味道的至高贊美,卡卡瓦夏雖然不知道這個但也不耽誤他把它單獨端開放在桌子另一邊:「我正在想呢,剛好缺個餐後甜點。」
甜白瓷的碟子裡碼著四塊菱形棗子大小的千層「布丁」,一層透明的琥珀色夾著一層不透的純白,一層又一層循環往復。
兩個人吃的話也就每人兩塊,大概四口六口的量。
就著奶茶吃了頓仙舟的「早茶」,安娜終於理解了仙舟人對「仙人快樂茶」的喜愛。這玩意兒甜甜的柔柔的,茶葉的清香有效驅散了牛奶的腥膻,在此基礎上還添加了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清新——牛奶是那種能嘗得出來的新鮮,茶葉也是當季的新茶,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去休息了,晚安。明天見。」時間不早,在客廳裡吃過晚餐又坐了會兒,安娜同卡卡瓦夏道別走進書房。
感應燈自動開啟,她從空間扭中取出隨身用品,又找出梅婭女士硬塞的超大浴巾,等再出現在客廳就只能看到家務機器人勤勤懇懇工作。
洗漱過後回到臨時充當客房的書房,她伸開胳膊呈大字倒在已經准備好的被褥間。熟悉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想也知道是卡卡瓦夏喜歡收集的那些香氣。
單人床和單人床的差別有時候比任何人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她很快就枕在軟綿綿的紡織品間陷入夢鄉。一牆之隔的卡卡瓦夏剛好相反,他不但睡意全無而且還有些緊張——一想到安娜就躺在一牆之隔的不遠處他就生怕自己萬一睡著了打呼嚕怎麼辦?磨牙怎麼辦?夢游?
在伊維爾星上以及後來的越獄途中那是沒有辦法所有人不得不抱團群暖,能活著就不錯了沒有余裕講究。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現在還是講究得起的。
窸窸窣窣翻來覆去了十好幾回,什麼時候睡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覺得眼睛不過一閉一睜天就亮了。
是早點起來准備早餐好呢?還是多躺一會兒等安娜起來了再跟著「起床?」
書房門響了,清淺的腳步聲差點聽不出來。
卡卡瓦夏趕忙跳下床,開臥室門也只敢拉開一條縫,小心翼翼揣測安娜此時此刻的想法。
她穿著普普通通的棉質居家服,炸著幾根呆毛,邊揉眼睛邊來到客廳。看上去完全沒有白日裡那股銳不可當的鋒意,只有晨起還帶著點小迷糊的可愛。
「唔……卡卡瓦夏啊,早……」她又是伸懶腰又是打哈欠的,看得金發青年跟著隨了一個:「呼……哈!早上吃什麼?」
「不知道!我吃什麼都行。」安娜理直氣壯地應聲:「昨天下單的時候你下手狠了些,剩到今天再吃又不太好,以後不管點什麼都悠著點兒唄。」
也就是一說,聽不聽隨意,
「反正有貓貓糕,吃不完就當成垃圾處理掉,連貓都一並喂了,並沒有浪費。」卡卡瓦夏沒接這句話,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距離星艦啟程的時間還有不多的幾個小時,家務機器人熟練地送上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然後按照程序設定為主人收拾出一只可以帶出門「出差」的旅行袋。
他確實給自己開了個「出差單」嘛!
早餐是庇爾波因特打工人們的標配——煎蛋,烤面包片,生菜,小西紅柿,還有一杯冷牛奶。安娜花了三分鐘解決掉它們,甩手回房間換衣服。
——但願這次出門旅行不要再不明不白的撞上【毀滅】勢力了,考慮到白厄如今說發瘋就發瘋的精神狀態,很難講那些舞到他面前的【毀滅】勢力能有幾成順利逃走。
第334章
安娜出門向來不需要額外攜帶叮當作響的行李與包裹,刃先生給的那枚空間鈕足以解決百分之九十的問題,剩下百分之十她會選擇直接動手。
卡卡瓦夏訂了艘豪華旅行星艦的頭等艙,反正和普通星艦目的地是一致的,當它停靠在距離德爾斐最近的洗車星補給時就得換乘。既然出去玩當然要好好玩,能用信用點考慮就無需浪費腦細胞。
飛車將他們直接送到星港貴賓室,踩在柔軟的紅色地毯上,服務人員殷勤備至的送上餐單和茶水:「請問二位有什麼需要?」
安娜等了卡卡瓦夏一會兒,見他意興闌珊便將單子退回去:「檸檬水,謝謝。」
埃維金人都沒興趣,只能說明這地方的烹飪成果一般人欣賞不來。
服務人員掛著體貼的微笑離開,很快就有侍應送來兩只水杯,純淨的天然泉水裡泡著兩片薄薄的檸檬,冰塊隨著攪拌棒的轉動輕輕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登艦還得等上一回兒,閑著也是閑著,安娜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屏開始修改不知道第多少版的畢業論文。她和希德一樣,只要秋冬和春季學期攢滿九個學分就能申請畢業。卡卡瓦夏見她越來越認真投入,索性翻出OA解決今日需要處理的遠程工作。
帶薪年假是不要想的,那玩意兒只存在於許願之中,出差雖說和休假差不了太遠但該做的事還得一樣做。等他關閉遠程辦公系統,服務人員也邁著小碎步前來提醒乘客是時候做登艦准備:「砂金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卡卡瓦夏沒什麼特殊回應,點了下頭表示有聽到這句提示便起身走到安娜身邊彎腰:「姐姐?」
「嗯?嗯!抱歉!」她關掉教務系統的頁面,端過桌上碰也沒碰的檸檬水慢慢抿:「到時間了?」
「五分鐘吧。」
服務人員是不會卡著時間線提醒的,那樣容易被乘客投訴。貴賓室裡的工作可比外面要舒服多了,風不吹雨不淋,在很多人眼裡屬於輕松體面且容易撈到飯票的好飯碗。一旦被投訴他們就會失去這份工作被調到外場去,那樣的話還不如辭職算了。
年輕的服務人員當然更傾向於接近那位一直都在埋頭修改文件的女士,學者大多比較單純且不諳俗務,更容易接受能幫他們打理好生活的人。但她衣著樸素遠不如星際和平公司的砂金先生閃閃發光,在信用點面前性別、取向以及性格與職業有時候也不是那麼絕對,所以他把目標放在高管身上。
「請問需要送行服務嗎?我們這邊可以直接聯系地勤。」他熱情的適時出聲,充滿隱秘的急切。
卡卡瓦夏敏銳的掃了他一眼,白皙英俊的青年衝他笑得眉眼彎彎。他又趕忙去看安娜,後者滿臉揶揄的移開視線。
這個忙幫不了,真的!人家看不上我呢。
「……」
金毛氣鼓鼓的轉過目光瞪了眼還在等待中的服務人員,自己提起旅行袋:「不用。」
安娜把這幾年所有傷心事一一想了個遍才勉強板住不時上翹的嘴角。卡卡瓦夏這家伙,怎麼總是倒霉的遇到這種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還是看上去太好說話了。
「哪邊?」該登艦了,她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路過服務人員時略微打量了這家伙幾眼,抿嘴笑笑便朝著登艦閘口走去。卡卡瓦夏冷著臉引路,通過閘機時光腦上預定的記錄與系統存儲吻合,透明阻擋自動彈開。
走進登艦通道安娜終於沒能忍住,低頭「吃吃吃」的小聲笑了好一會兒,卡卡瓦夏無奈的看著她拼命抖動的肩膀:「姐姐!你不但不同情我還笑話我,我會生氣的哦!」
「噗,嗯,對不起,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別生氣別生氣!」說是這麼說,她還是又低低笑了幾聲才收住。卡卡瓦夏漲紅著臉,又想生氣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可氣的。
類似狀況這些年他沒少遇上過,只是這回剛好當著安娜的面……
好想摔張紙牌什麼的啊!
整條通道從頭到尾加起來也沒多長,走到底就是星艦頭等艙的接駁口。頭等艙與下面其他艙室是分隔開來的,它其實是一艘與星艦艦體嵌合在一處的小型生態艦,萬一路上遇到不長眼的星盜還能脫開獨立行駛。
「上次你們炸的那艘星艦上就有個生態艙,托帕在裡面養了許多小動物……要我說她養得實在是太多了,空氣轉換器都有點超負荷。」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沒人不喜歡可愛的小動物,但養得太多也是種困擾,尤其在公共區域這麼干的人,不是高管真心不推薦。
站在頭等艙接駁口的是兩排智械迎賓員,檢票員最後一次確認乘客身份時好奇的看看卡卡瓦夏又好奇的看看走在他身後的高挑女子:「砂金先生,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和您是一起的嗎?」
普通人可不會定旅游艦的頭等艙,票價都夠在其他航線上飛來飛去大半年了。這兩人同時出現目的地相同連票號都是相連的,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另有隱情。
哇!天大的瓜!星際和平公司的年輕高管和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這兩位寰宇美人……是有什麼情況嗎?
安娜:「……」報應來得也太快了些。
「這條路難道不是買了票的人就能走?」卡卡瓦夏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看著手持掃描器的迎賓:「購票信息上沒有實名記錄?需要你找我反復確認?又或者,你這是在給我下套?」
他一句正面回答也沒有,檢票員自覺理虧——和乘客聊天並不被禁止,但有傾向性和誘導性的問話絕對不可以。搭乘旅游星艦出行的客人往往格外注重隱私,就算有的人看上去面善好欺你也不能真以為人家就是個軟柿子。
「不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抱歉!」他干脆利索的低頭賠禮,安娜輕輕笑了一聲:「哦,砂金先生不好惹,所以我就好惹?還是說您認為第一真理大學的含金量配不上貴司旅行星艦的船票,我就只能給人當個添頭?」
這「添頭」的分量著實有點重了。
檢票員在心底嚎啕大哭,臉上還得擠出「真切」的笑容。
好家伙,面前這兩位不管哪一位都不是好說話的主,他今天一定是腦子發昏才多嘴多舌——晚上那份夜班的兼職還是不要做了吧,睡眠不足人也跟著變傻。
「對不起!實在是太對不起了,請二位原諒!」
他把腰彎出一個碳基生物很難做到的角度,卡卡瓦夏看向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您是否能原諒這位……工作人員?」
青年漂亮的眼睛裡含著股頑皮的笑意,安娜淡淡接著繼續往下演:「沒什麼可計較的,今後不要再這*樣。」
他們沒必要為難一個無聊到爆炸就想吃口瓜的打工人,他已經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足夠代價,犯不上趕盡殺絕一定要他丟掉工作失去經濟來源。想必吃了這一番驚嚇今後這家伙絕不會再做出類似的舉動——因為他很難再遇到被央求就肯原諒的乘客。
「既然女士願意原諒你,我也沒什麼異議,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華麗的金發青年放過檢票員抬腳繼續向前走,那位智械松了口氣,在同事們羨慕的眼神中退回原來的位置擦擦並不存在的冷汗。
這家伙運氣真好!上次有個累昏了頭的同事不小心踩到客人一米多長的華麗裙擺,當場就慘遭投訴被聞訊趕來的安防隊拖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砂金先生和費伯裡克特小姐只是臉上嚴肅外加嘴上說得嚇人,實際心腸柔軟得很,警告了兩句就輕輕放過——誰說總監先生滿肚子壞水?誰說學者小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被誤會了也只是讓人道個歉而已,再也沒有比他們脾氣更好的頭等艙乘客啦!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到卡卡瓦夏和安娜的心情,穿過接駁口就算進入這艘大到離譜的旅游星艦。
預定頭等艙的乘客並不多,安娜邁過星艦艙門時見到的只有寥寥無幾的服務員。為了彰顯實力旅游艦上用得多是人工交互應答,只有來往送東西提重物才會派機械接手。被侍應小心翼翼送至休息艙,對方又詳細介紹了一遍星艦上的各種娛樂設施以及演出時間。
「星艦最前方的頭部是生態艙,生態艙外面既是甲板,甲板只在行星內開放。中部是自助餐和宴會區,尾部為游樂室……」
侍應側身前行引路,為客人解說時還要略微將腰彎得低一些,每說幾句都要根據對方的表情揣測她/他心情如何,進而確定還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大概這就是庇爾波因特乃至宇宙中最常見的現像,在信用點面前人的尊嚴往往會打上幾分折扣。
「用餐時間是固定的,需要用餐時直接去餐廳即可享用餐點。如果在非用餐時間需要餐點服務可能需要適當支付一定費用,另外……」
除固定的用餐時間外,每天晚上都有不同主題的宴會活動可供客人們玩樂直至深夜,這份紙醉金迷的奢華還挺眼熟。
安娜對游樂室不感興趣,對於參加宴會把自己累得七葷八素就更沒意願了,但她對生態艙還是挺好奇的。那玩意兒說是一個「艙」,其實更像個移動的動植物園,運營方常會絞盡腦汁弄來許多珍惜罕見的動物飼養在遍布綠意的溫室裡供人賞玩,這樣才對得起乘客掏的票價。
講解完畢侍應得到了約定俗成的小費歡喜離去,安娜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卡卡瓦夏坐在她對面:「姐姐,你在想什麼?」
同情?不像。憐憫?也不至於。
卻叫人放在心頭反復思量放不下。
「我在想……這世上果然沒有輕松的人生。」安娜抿嘴笑了笑,「換做我大概寧可跟著巡海游俠們去探索星空也不留想在舒適的旅游星艦上當個老老實實的侍從。」
穩定,安全,過著簡簡單單的生活……這也許是很多人的夢想,但她可熬不住。
「我也一樣。」卡卡瓦夏揉揉胸口,「最可怕的噩夢莫過於此。」
即便無法反抗命運他也不打算就這麼溫順的隨波逐流,從這個角度上看他和安娜果然是一路人。
第335章
旅游星艦有它自己固定的航線,途經的也都是最安全也最有特點的星域。遼闊的星辰間隙比人類窮盡想像出的景色更加壯美——脫離重力與大地的束縛本就是場偉大的冒險,這份壯美正是這場冒險最好的回報。
去往生態艙的路上,安娜停在觀景窗前細看星艦拔地而起衝入雲霄,曾經只有身體素質格外優越的人才能承受的加速在一代又一代學者努力下變得幾乎察覺不到。過往的歷史在此刻仿佛拉長成人類腳下攀登的階梯,它或許不是那麼平坦順暢,但在磕磕絆絆的迂回之後,沒有羽翼的人們終究還是征服了天空。
「姐姐?」卡卡瓦夏停在她身側。
位面以外的壯觀恆星群出現在觀景窗外,為了保護乘客們的視力窗面自動附上一層薄膜。
「卡卡瓦夏,你聽……」安娜的聲音很輕,「星星們在竊竊私語。」
第一個進入太空的人看到的就是這副景像嗎?金發青年歪頭想了一會兒,「竊竊私語的星星們」,這還真是學者才會有浪漫想像。
看了一會兒他們繼續朝生態艙走,這會兒宴會已經開始了。宴會廳中除了頭等艙的客人外還有哪些得到邀請的其他艙室的乘客,熱衷於社交的人們觥籌交錯言笑晏晏,珠光寶氣與輕薄華麗的衣衫交相輝映。仰賴於宴會的熱鬧,生態艙這邊就清靜多了,和傳聞中動輒排隊一個系統時的消息沒有一點貼合的地方。
安娜站在生態艙門口疑惑的探頭向裡面看看,站在這裡聽候使喚的侍應躬身行禮然後笑道:「請出示您的ID號,眼下生態艙中沒有其他游客,您可以隨意觀賞。」
如果人多那就不行了,必須站在傳送梯上限時游覽。
「朋友,為什麼生態艙這麼冷清?」卡卡瓦夏塞了點小費給那個侍應,後者高高興興從抽屜裡摸出一包喂動物的飼料交給他,「因為很多人聽說有星際和平公司的高管在星艦上,據說非常年輕,大家都想帶著自家孩子去結識一二,也算是多條人脈嘛。」
高管本人:「……」
吃瓜路人:「噗!」
本來最喜歡生態艙的就多是年輕人和小孩子,年輕人都被自家家長帶到宴會上去了,小孩子乖乖蹲在休息艙裡,這邊可不就是沒人?
「姐姐!」卡卡瓦夏惱羞成怒瞪著已經連演都不演說笑就笑的安娜,後者急忙清清嗓子,換上一副嚴肅冰冷的表情:「哦,你也想去嗎?那我們要不要去找找門路?」
這家伙又羞又囧的樣子和他在人前的模樣反差感實在是太大,很難讓人不犯個賤。但要是換了其他異性,安娜也絕對不會和人開這種玩笑。
總覺得沒到那個份兒上,不合時宜。
「逛你的生態艙吧!」他不僅額頭紅臉頰紅,耳朵也開始變紅。眼看再逗下去這只金毛就要變成淺金色的河豚,安娜心滿意足放他一馬,亮出ID同樣給了侍應一筆消費換得投喂飼料。
進入生態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遮天蔽日的寬大綠色樹葉。從尖端到葉梗約有三米左右,葉片呈不規則的卵形,葉梗上一只挨一只站著許多毛茸茸的「鳥團」。
旁邊立有說明牌,詳細介紹了這種能當做寵物養在手心裡的鸚鵡。
安娜從袋子裡摸出一枚餅狀投喂飼料掰碎,眼尖的鸚鵡早就側過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動作。等到她將手掌攤開亮出大小均勻的飼料顆粒,這些五彩斑斕的小家伙立刻拍打著翅膀衝過來。
「哇!別往頭發裡鑽!」搶到飼料的鸚鵡心滿意足落在她身上享用戰利品,沒搶到的憤憤不平,有些落在她頭頂就像鸚鵡互相之間表示親密時那樣輕咬討好,有些怒氣衝衝直往她半長還染了色的頭發裡鑽——掰一個嘛!再掰一個嘛!
細碎的癢意讓安娜忍不住縮了下脖子,就站在她旁邊的卡卡瓦夏看得眼熱:「姐姐別動,我把它捉出來。」
他剛伸出手就迎來鳥團凶猛無情的啄咬,要不是隔著手套一個小洞怕是跑不掉。格外華麗的圓胖鸚鵡瞪著,脖子上灰綠漸變的絨毛逐漸炸起。
它越是這樣金發青年就越想把它抓出來趕走。這家伙的毛色一看就是個公的,竟然有臉往女士的頭發裡鑽?
不如下鍋燉了吧(無情)!
「不是,你……?」安娜眼睜睜看著卡卡瓦夏給自己上了層淺金色的盾,頂著【存護】的命途之力伸手去抓一只和他拳頭差不多大的小鳥。
鸚鵡的喙哢哢作響,跟它作對的兩腳獸一點也聽不懂這份威脅。小家伙撲扇翅膀嘰嘰喳喳,要不是有專人訓練只怕這會兒能罵出滿屏電報。
卡卡瓦夏嘗試了三四次,唯一的成果是將鳥團從安娜的頭發裡趕到頭發外,它「嘰啾」一聲跳到她頭頂,展開翅膀伸出小短腿兒把另外一只獻殷勤的家伙踹走。
「要不你試試喂它點飼料?」安娜不想英年早禿,趕緊攔住青年伸向自己頭頂的手——你可千萬別打響指!
「既然姐姐都這麼說了,那就試試唄~」
他朝鸚鵡露出一個「滿肚子壞水兒」的微笑,從袋子裡取出一整個飼料餅:「來。」
鳥團非常人性化的翅膀一收別開腦袋,很有骨氣的拒絕了很可能裹著炮彈的美食。
不等卡卡瓦夏采取行動,安娜自己突然抬手一把將鸚鵡握在掌心裡:「行了,和你的朋友們待在一塊吧。」
鸚鵡在她手裡格外溫順,支棱著小腦袋左顧右盼發出柔軟悅耳的鳴叫聲。她把小家伙放在隔離護欄上,捂著頭頂溜向生態艙深處。
別來了別來了,你再飛過來真的會挨揍哦!
繼續向前走,鳥類的體型越來越大,羽毛也越來越艷麗。一只雄性綠孔雀翹著尾巴圍著心儀的目標圍追堵截,對方忍無可忍跳起來給了它一爪子,這個倒霉蛋失聲大叫……確實有點難聽。
沒走幾步終於離開禽鳥區,卡卡瓦夏推著喂天鵝幼崽喂到流連忘返的安娜挪地方:「姐姐快走啦~」
鳥類都不怎麼喜歡他,哼,正好他也不喜歡這些鳥!
「……」
六天的旅途安娜至少把四天半都花在生態艙裡,宴會廳的歌者和魔術表演看一回也就夠了,夜間酒會她更是連面都沒有露過。等到了洗車星,她依依不舍離開星艦,大有買幾只鸚鵡或是浣熊隨身帶走的想法。
「浣熊是非常頑皮倔強的生物,生存能力極強,對小型動物以及鳥類的殺傷性很高。鸚鵡怕冷,對食物又特殊要求,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抑郁的情緒不可自拔……姐姐你確定真的要買嗎?信用點不是問題,我只是擔心咱們能不能養好這些小動物。」
卡卡瓦夏比飼養員還專業的舉出一長串例子,成功打消了安娜的念頭。
「那還是算了,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安娜也只是一想罷了,眼下她還沒有畢業,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在什麼地方落腳,攜家帶口的對誰都不方便。
在洗車星又轉了一趟行商的順風艦,德爾斐終於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片閃耀著璀璨藍色的漂亮星系,它尚未以位面技術與外界隔開,正處於毫無防御可言的狀態。
「未經改造的原生態星系,天然環境好得讓人羨慕。」捎帶他們一程的行商將星艦停在德爾斐星港上,目送客人的同時忍不住心底暗暗盤算著要不要回程時多停一會兒找找商機。
哪怕生意做得小些也行啊,這地方風景可真美。
星港位於星系最繁華的核心星上,踏上德爾斐-Ⅷ,空氣中率先飄來的是葡萄的香氣。二十度左右的氣溫讓金燦燦的陽光格外怡人,卡卡瓦夏落在後面慢了幾步,安娜回頭就見他用一枚渾圓的普通砂金石和路邊兜售手工藝品的老人家換了頂漂亮的月桂花環。
「很漂亮,我一眼就覺得它適合姐姐!」見他舉著花環那麼高興,安娜微微低下頭順著他戴上這頂原生態的裝飾品。不得不說學者的氣質與月桂確實非常搭,再加上點綴其間的金色花朵,智慧的金冠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好看的!」賣花冠的老人家也很高興,誰不高興自己的得意之作戴在合適的人頭上呀?這姑娘出去走一圈,等會兒不知道多少人四處找同款。
安娜自己看不到效果,摸摸堅實的月桂葉她開始左顧右盼:「卡裡忒斯教授問我去不去七丘城做客,說是著名導演芮克先生在那裡拍宣傳片,可以參觀。那邊有很多天然溫泉哦!去嗎?如果不想去我就回絕她。」
在安娜那群「煩人」的室友和天然溫泉之間猶豫了十幾秒,卡卡瓦夏最終還是選擇的溫泉之城。芮克導演他認識,甚至可以說有點熟悉。那是一位行走在【記憶】命途上的模因生物,對藝術的看法很有見地……就是有時候痴迷狂熱的容易過頭嚇人一跳。
也不一定那麼倒霉遇到吧?一整個星系他們總共就只認識二十幾個人,相遇概率很低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5
第336章
「……我們來德爾斐旅行,朋友,能推薦個好玩的地方嗎?」
德爾斐星系的機械化水平不高,交通方式比較復古,他們的車子有一輛算一輛都在地面上行駛,不存在立體的空中航道。
離開星港外的廣場,卡卡瓦夏挑了一輛深綠色的出租車。看來他真的超喜歡深綠色,安娜不做評價跟著坐進車裡,健談的司機比冷冰冰的自動駕駛系統可有意思多了。
話說……真的不能設計一款能陪乘客聊天的駕駛系統嗎?
外地來的客人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選擇上的麻煩,熱情好客的本地人當然一不容易伸手幫忙。
「這要看二位的訴求,想泡溫泉就去七丘城,想看格鬥競技就去……啊,對了,雅努平原有很多遺留的神廟,波茨瓦峰腳下是咱們這兒最大的紅杉林……」
他一口氣介紹了十幾處景點,卡卡瓦夏不想爬山,安娜一想到神廟就頭疼,他們同時不喜歡格鬥,鬥獸鬥人都不,最終還是決定去七丘城。
「那就去七丘了哦~我送你們去車站。」司機很高興,一高興話匣子就更關不住,「新婚夫婦去七丘城最好了,風景宜人物價劃算,在那邊世代經營浴場的卡裡忒斯家族很講道理,七丘也是風氣最開放最能接受外來游客的地方。」
「說起那邊的浴場呀……」他絮絮叨叨的講起關於七丘城溫泉浴場的各種傳說,完全沒注意到坐在後面的乘客雙雙紅透了臉。
新婚夫婦什麼的……哥們兒你想像力可真豐富啊!
「我和我老婆剛結婚時也特別愛去七丘,記得一定要住在山上的私人浴宮啊,早上起來開窗就能看景,屋裡有溫泉也涼不到哪兒去。早說了山上也清淨呀,不管做——什——麼——都沒人打擾!」
他帶著點想要看年輕人害羞的壞心思故意拉長尾音,結果預想中的回應完全沒有,乘客們反倒更加安靜,和先前有來有往的狀態大相徑庭。
欸?不是,你們兩個長成這樣還一起出門玩,總不能是朋友吧!誰家朋友這樣式兒的?
總不可能偷那個什麼,或者私那個什麼?
出租車走了快半個行星時,尷尬的停在有軌車站旁。
「在這裡搭車,四個行星時就能抵達七丘城。」司機先生也有點頂不住,他強撐出一張笑臉劃取費用,抹了零留下一句「德爾斐歡迎二位」就油門到底一溜煙跑走。
那抹深綠色快得就像水中全速前進的綠頭鴨。
「嘖,好像被誤會了呢。」
安娜叉著腰站在車站前,軌道看上去有點年頭,如此的基建水平還能擠出錢送本星系的嬌子們去第一真理大學學習進修,德爾斐的管理者很有遠見。
發展經濟和提高人民受教育程度之間並不矛盾,只有高素質的勞動者多了,他們才能更好的接受各種科技產業。
卡卡瓦夏沒做聲,他倒是希望誤會成真,關鍵得看安娜願意不願意。她要是不願意那就沒戲,他只能尊重她的意願。
告白這種事應當是勝利的凱歌而非帷幕拉開時的預告,唯有和她有關的一切他一點意外也不想有。
「你怎麼不說話了?」安娜走到站台上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弄清線路,買好票回來就看到某人滿臉深沉的抱著胳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卡卡瓦夏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微笑:「這裡風景很好,一時看得入了迷。」
胡說八道,他一直低著頭往地上看呢,這塊地皮有啥好看的?
「票我買好了,這地方得自己留心往來車輛的編號,編號不同停靠點也不同。」
她大概解釋了一下,兩人並肩停在車站的站牌下,「稍微等一會兒,看清楚了再上車。」
他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散被人捆去綁票可怎麼辦?別說德爾斐有沒有壞人這種屁話啊,萬一混進來壞的外星人呢?
「好,那我就跟著姐姐了哦!」金發青年認真望著她,「姐姐,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呀。」
這句話莫名讓安娜升起好些責任感,她站在站台上仔細比對來往停靠的車號,很快就找到去往七丘城的那趟。
「快點快點,」她拍拍卡卡瓦夏,又怕他沒反應過來索性拉著他露在袖子外的小臂,「車來了!」
這種老式站台就不要想著電車能智能到哪兒去,小跑了幾步趕上車門開啟,安娜拉過卡卡瓦夏一把將他塞上車,自己借著慣性「嗖」一下就邁進車廂。
唯二的客人身手矯健,電車順勢也不繼續減速了,直接關門走人。
車底傳來陣陣叮叮咣咣的撞擊,兩人沿著通道向車廂裡走,檢票員窩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就像過冬的松鼠。
「坐這邊。」車廂裡人不多,直挺挺的座位一排挨著一排,卡卡瓦夏挑了個既靠窗空間又比較大的位置,坐進去後靠著硬邦邦的墊子長出一口氣,「四個小時的路程?真美啊——」
窗外風景很美,連綿的田地長滿各種糧食蔬菜,來自沙漠的金發青年看得眼饞。
安娜靠在車廂壁上同樣在向外張望,她看到一視同仁的陽光撒在每一片葉子上,照進每一雙眼睛。
「德爾斐的天空為什麼會這麼藍?」
這份溫馨與浪漫一直持續到電車停在七丘城外。露天站台由一條平直的道路直通城門,與它交錯的岔道上樹立著一只高達五米的奇怪「生物」。
「所以……你們這是在搞什麼鬼?」安娜用手在眼睛前面搭了個涼棚,盡量仰頭才能看清楚面前這個奇怪「道具」的全貌。
卡卡瓦夏無語的站在她身邊,只想嘆氣揉額頭。
一整個星系那麼大的範圍,怎麼就偏偏撞上這幾個……算了,想想姐姐那離譜的運氣,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法厄同從道具背上跳下去,單手提著把看上去差不多有七八十斤的重劍:「安!你終於來了!我就說你不會不管我們!」
「別叫,離遠點,我不想抬頭看人。」她拿出閻牙,用棍子戳著白毛不讓他靠近,「你還沒說這是啥呢。」
這家伙身上穿著的……戲服?
「是這樣的,芮克先生願意為德爾斐拍一部宣傳片,同時也是翁法羅斯的紀錄片。我們一致認為拿起武器反抗命運的人不應化作湮滅的塵埃,總該有人以某種形式記住他們。」
卡裡忒斯教授也在,她說起話還是那樣不疾不徐:「為此我願意包攬所有拍攝費用,連演員都不需要額外尋找。」
安娜恍然大悟:「所以你們這是在拍戲!」
「對,那刻夏先生和緹寶小姐鼎力相助,還有阿格萊雅女士出任顧問,我相信芮克先生一定能將這部英雄的史詩拍得盡善盡美。」
卡卡瓦夏:「……」
芮克導演那種沉浸式的拍攝法能有幾個人受得了啊,別回頭瘋瘋癲癲的沒治好,好端端的再瘋幾個。
法厄同杵著他的道具有氣無力道:「我們正在尋找合適的場景,教授的意思是盡量用真實景觀展現出德爾斐的美景……但你知道的,前期後期都沒有想像中容易。」
「還在初創階段?」安娜摸摸下巴,腦子裡有了個點子。卡裡忒斯教授輕緩點頭:「沒錯,你看到的正是那刻夏先生專門提及的道具,一種溫順老實的……馱獸。雖然不是太理解,但他堅持要這玩意兒出現在鏡頭中。」
安娜揉揉臉:「先不管那刻夏先生的要求,您手裡有沒有這種礦石?可以拿出來充當支付手段嗎?」
還是不要搞太費人的項目吧教授,藝術是藝術,學生的命也是命吶!
她從空間鈕裡摸出五枚從淺黃過渡到淺藍的漂亮石頭,卡裡忒斯教授看了一眼:「有是有,但不多,也就半個倉庫……?」
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立刻低頭摸出外置設備,向星穹列車的無名客發去通話邀請。
前後不過三秒時間,穹歡快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喂~安娜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呀~」
「把模擬宇宙裡的翁法羅斯復制一個搬來德爾斐。」安娜言簡意賅,銀河球棒俠磨磨唧唧的回應:「啊?會不會產生版權上的糾紛?」
「一千六百顆星穹,分期支……」她話還沒說完那邊就斬釘截鐵接下任務:「放心吧姐,這事兒我必須包了!」
哢噠
她掛斷通信看向卡裡忒斯教授:「技術支持到位,等人來了再和芮克先生全面聊聊場景搭建的問題?」
真要用真實的七丘城做背景,後期還得追加多少錢做特效她都不敢想。模擬宇宙就不一樣了,數據往裡一輸絕對的身臨其境。
「太棒了安!」法厄同差點露出荷包蛋淚眼,「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穿幫露餡,為什麼白厄那麼能打啊……」
把重劍當單手劍使他不是做不到,但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舉重若輕,他是學者不是狂戰士啊!模擬宇宙他熟,這玩意兒最初的模型建構在黑塔空間站,數值很強的!
「反正人脈我給你們拉到了,我是來度假的不是來打工的,你加油!」安娜一點也沒有收回閻牙的意思,不把刀刃放出來的情況下它就只是根防身用的棍子,基本上沒有殺傷力。
無名客的大名卡裡忒斯教授在匹諾康尼早有耳聞,暉長石號的新主人嘛。她迅速領會到費伯裡克特為德爾斐搖來了多大的助力,馬上就對來度假的學生道:「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我家經營七丘城的溫泉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了,非常歡迎你的到來,千萬不要客氣。」
如果說之前是長輩以及教授對晚輩的愛護,那麼現在就多少帶了點還人情的意思。
安娜明白她的想法,看看卡卡瓦夏沒有意見就答應下來:「那我就要叨擾教授一段日子啦~」
卡裡忒斯教授微微一笑,和聰明小孩說話就是省力氣。
第337章
卡裡忒斯教授安排的經理辦事效率超高,從客人們進入七丘城到把他們送進山頂私人浴宮入住,這位名為萊昂希諾喜歡大家喊他萊昂的中年男士總共也沒花完一個行星時。
萊昂先生很健談,一路上七丘城的歷史被他娓娓道來,曾經那些城邦被戰火一次次淬煉,最終成為組成德爾斐的顆顆寶石。
「別看大家現在都是樂呵呵的樂天派,只要手裡拿了長矛和盾牌,嘿!看我這麼一招再那麼一招,至少也能打到頭野豬!」
「呵呵,呵呵呵……」卡卡瓦夏努力保持臉上的禮貌微笑。
這位先生已經算是很自律了,人到中年也沒有全身浮腫或是在肚子上儲存過多脂肪。但要說他的身手怎麼樣……嗯,今年也許還能打得過普拉塔和普拉婭,明年就不一定了。
他為貴客安排了一套溫泉公寓,進出一個門但使用者各有各的房間,通過一個共用的寬敞陽台可以飽覽七丘城美麗的清晨與黃昏。大小姐沒有專門說明這兩位客人之間的關系,他們看上去既不像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又沒親密無間到毋庸置疑,以萊昂先生這麼多年的人生經驗看,大約正處於某種曖昧的階段。
私人浴宮除了一整間的蜜月房就剩這種適合一家人居住的套間,獨立的單人間要麼位置不好景色不好,要麼就是還沒空出來,思來想去還是套間更適合他們。德爾斐沒人不喜歡溫泉,七丘城的卡裡忒斯家族靠著誠信經營溫泉浴場平平安安度過了幾千年。這裡只有旺季和旺旺季,從來就沒冷清過。
「有需要就拉響牆上的搖鈴,咱們這兒沒什麼講究,主要就是放松和開心。溫暖的泉水洗去疲憊,清新的山風和景色陶冶情操,醉人的美酒與清潔簡單的食物讓人精力充沛,哈哈哈哈哈,贊美生活。」
萊昂先生像是朗誦詩歌那樣整個人向上延伸,雙手張開,表演結束後順勢行了個舞台結束禮。
卡卡瓦夏很給面子的鼓掌,安娜反應迅速跟上,經理心滿意足回去向卡裡忒斯教授報告。
「下午先在附近逛逛?」安娜從門口的雜物架上抽出一本本地景點彙總靠在涼椅上讀。
七丘城附近也有神殿,某些古老的祭祀行為一直保存到了現在。神明之類的事她不感興趣,有趣的民俗表演另算。
「我看看,」卡卡瓦夏湊過來,彎腰扶著膝蓋從她背後看過去,「另一片山腳下有個集市,能先去這裡嗎?」
職業習慣了,沒辦法。
「行啊,」安娜對此全無所謂,她沒有什麼明確的游覽目的,卡卡瓦夏有想去的地方實在是太好啦,省下不少選擇的時間。
「是不是得先找地方兌換貨幣?」金發青年一說話就有細微的氣流撲在她耳邊,安娜側過頭看他:「德爾斐聯邦政府與民間存在彙率固定的回收機制,信用點被他們集中起來統一與其他文明交易更好的工業生產線。」
室友們在宿舍裡討論過這個問題,法厄同加戴蒙斯加一塊兒也不是希德的對手。
卡卡瓦夏挑起眉梢,看來德爾斐的管理者手段強硬,但……有這份心氣為什麼不直接一步到位?
他還沒問出口就明白了隱藏在這份強硬下的良苦用心——無論多先進的設備也得有人能去操控使用,技術躍遷的階層越多,對產業工人的科技素養要求也就越高。德爾斐本地絕大多數人暫時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花了大價錢買一堆命脈不在自己手裡的東西,能有多少獲益?反倒不如先劃出一小部分錢買一些其他星系文明換下來的二手貨,借著這些壞了也不心疼的東西把技術工人與科研人員培養出來。
一開始是會吃苦受氣被打壓,但只要堅持到能夠自主研發的階段,德爾斐的未來就算是徹底盤活了。
如果換了市場開拓部那些王八蛋,大概會不遺余力的收買叛徒謀殺、造謠,除掉這位管理者,然後趁著群龍無首擅動對立與分裂,掀起叛亂……把這個漂亮的星系徹底變成公司的原料產地和傾銷市場。毫無疑問,那些鬣狗絕對干得出這種事。
「不用兌換貨幣對游客來說實在是太好了。」他站直身體看向窗外:「市集大概在那個方向,我想看看有沒有漂亮又有特色的工藝品,買幾件帶回去做裝飾。」
家裡擺些和姐姐一起挑選的花瓶陶罐或是繪畫之類的東西多好呀,看到它們就會回想起這場愉快的旅行。
「步行沒問題吧?」安娜大概估算了下地圖上的距離,散著步走過去再走回來,哪怕空著手也得花上半天時間。
卡卡瓦夏趕忙站得更直:「我體力很好的!這裡不像沙漠行走困難,吹吹風散散步曬曬太陽,度假不就是這樣。」
「我的意思是走這麼久你會不會煩?」她把預估的時間告訴他,沒想到這家伙回應得更加干脆:「和姐姐一起散步怎麼可能煩?」
他巴不得一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走多久走多久!
「行。」她取下頂浴宮自備的闊沿草帽,在星港廣場上買的月桂葉花冠掛在空出來的鉤子上,「分你一頂?」
這會兒正是正午,氣溫有個二十一二度,算不上高,但光線很足,戴帽子主要是為了保護視力。
卡卡瓦夏不喜歡這頂田園風的草帽,他選擇戴墨鏡,桃紅色的那副。安娜見他不要帽子也不勉強,反手將草帽扣在頭上,朝門口走去。
七丘城內的泉水確實很多,幾乎走上幾步就能看到一泓清池,泉水甚至會順著車轍向外汩汩流淌。
卡裡忒斯家經營的溫泉,*嚴格來說其實是占據了一座城池的溫泉酒店。從山頂的私人浴宮沿著白色大理石堆砌的步道慢吞吞向下走,就連風裡也醞釀著滿滿的硫磺味。
「也許我會考慮說服德萊妮在這裡也開一家零食店,梅婭女士的手下越來越多,產品也越來越多,市場永遠也不夠。」
山風吹過,安娜手忙腳亂捂帽子,生怕它跟著熟悉的微風跑掉。
卡卡瓦夏想伸手卻慢了半拍,目光落在她常年染做灰白的發絲上。眼鏡遮住了她眉宇間的鋒銳,學者的斯文掩蓋住彪悍的本質。
一個令使,願意為了素不相識的普通人打造出一把永遠不會隕落的利劍,又將這把利劍高懸於那些強勢群體頭頂。令使的實力與身份並沒有讓安娜費伯裡克特在生活與學業中額外收益,換做其他人完全無法想像,更沒法子理解。
誰能想到被教授用數位筆砸的學生完全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座學校掀個底朝天呢?
有能力的人不一定值得尊重,有能力還懂得自我約束的人值得所有人的敬意。
這大概就是安娜人緣總那麼好的原因吧。
「天氣真好……噗!」他抬頭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本意是想凹個造型的結果被一大股飄來的硫磺味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金發青年狼狽的彎下腰,墨鏡因為身體的抖動滑落,用發膠精心打理過的頭發也跟著散下來。
安娜都已經走出去幾步了又拐回頭停在他身邊,擔心而笨拙的抬手在卡卡瓦夏後背輕拍。喘氣兒還能喘出問題的情況她還真沒怎麼見過,這又不是嗆著或是噎著需要上急救。
「姐姐我沒事!我真的!」卡卡瓦夏白皙的臉瞬間紅到耀眼,安娜點頭順著他:「是是,我知道你沒事!」
好不容易在他的咳嗽中走到市集,她從遇到的第一個攤子上買了杯粉粉嫩嫩的石榴汁。
「喝點水緩緩,這邊溫度和濕度與庇爾波因特是有些區別,初來乍到需要點時間適應也是正常情況,額……」編不下去了。
卡卡瓦夏面無表情的接過石榴汁一飲而盡——每次他想在姐姐面前表現時總是狀況頻出,不是出糗就是事與願違,真叫人懷疑是不是有詛咒作祟。
按道理講不應該呀……他摸出一枚籌碼心煩意亂的反復把它彈起來接住,再彈起來再接住,每次出現的都是他心裡想的那個結果,所以應該不是運氣出了問題。
「你怎麼了?」安娜把杯子還給攤主,一回來就看到卡卡瓦夏嚴肅得就像是聽到星際和平公司要破產清算的表情。
他看了她一眼,攤開掌心亮出那枚籌碼:「玩一把猜硬幣?」
安娜從他掌心拿走那枚圓形硬幣:「行呀,賭什麼?」
反正都是輸,賭不賭無所謂吧。不過卡卡瓦夏想玩,那就陪他玩唄,只當是哄他高興。
「賭……」他歪頭想了想,就算幸運女神不同意他也不會放棄安娜身邊的位置,「賭誰猜對朝上的那一面。我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你贏了我就答應你一件事,什麼都可以。」
博弈的根本是公平,只有建築在公平的基礎上才叫博弈,否則完全沒有擲骰子的必要。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安娜彈飛籌碼反手握住它:「正面。」
她張開手,毫無疑問,籌碼的反面沐浴著金色的陽光。
「該我了。」卡卡瓦夏拿起那枚命運的籌碼投出它,「我猜是反面。」
安娜縱容的笑著點頭:「應該是,你不會輸。」
「……」他低下頭眨眨眼,這種時候他還是很樂意輸給她的。
第338章
山上的風吹過市集,帶得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來回飄動,金發青年張開手掌,硬幣的反面朝上。
安娜笑著戳戳他的手背:「好吧,我輸了,要我做什麼?」
「還沒想好,先存著。」他收起籌碼,小心翼翼的將它塞進口袋深處。
「咩~」不遠處被主人牽出來售賣的山羊不滿大叫,安娜像個好奇的孩子似的馬上轉過去盯著它觀察。
那羊肥敦敦的,腦子不大聰明性子又倔強。它脖子上的繩子死死繞在柱子上,眼看這家伙非得拗著繼續向前轉,半步也不肯後退。
「蠢貨!蠢貨!非要勒死自己不可嗎!」賣羊的人抄起木棍就敲,「退回去!去!」
「咩!」山羊低著頭,哪怕只是個後腦勺也能看出它的不願意。
卡卡瓦夏掃了眼更像是來搞笑的山羊和賣羊人,轉頭把注意力放在安娜身上。她津津有味的盯著那只羊看,不太像是對它的肉感興趣,但又沒有放過它的意思。
「姐姐?」
「欸?」她依依不舍的回過頭,「不好意思,讓你感到無聊了嗎?」
「無聊倒是不無聊,」他臉上掛著清淺的微笑,「那只羊有什麼特別之處?」
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結果安娜給了他一個怎麼想也沒想到的回答:「特別強算麼?我就想看看它到底能強到什麼地步。」
「……」卡卡瓦夏茫然不知所措:「啊?」
這種博識尊掰手指做計算題的反差感誰懂吶,安娜在他眼裡一直都像個完美的救贖者,大公無私、寬宏大量、無所不能……完美得更像一種理想的具現。
人會輕易愛上自己的理想,這一點也不奇怪。
伊維爾星際監獄的極端環境逼得人拼盡全力才能活下去,安娜的出現仿佛從天而降的繩索,救走了沉淪在海底的囚犯。在那之後的逃亡是一場沒有道別的遺憾分別,它像道傷疤留在他心裡,直到再次聽聞她的消息。
——年輕的學者,勤奮的天才,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得意門生。她每年都能順利通過第一真理大學的課程測試,許多真正通過了入學測試的人也很難做到。
這只能說明她確實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天生就該被博識尊瞥視的那種。
再然後安娜做得每一件事都在不斷強化這個印像,直到今天……她原來也會有這麼無聊的時候,站在街頭盯著一頭蠢羊就為了看它能有多強。
我看你也挺強的!
「嗯?」安娜詫異的回頭看看他,「怎麼啦,你有急事?還是說走累了站不動?」
緊接著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找到一家能坐下的露天店鋪:「過去坐坐?」
卡卡瓦夏當然樂意,發現了安娜與以往不同的一面,觀察她成了他今天最想做的頭等大事。
露天店鋪是家小酒館,蔬果和奶酪撒上香料細鹽黑醋和橄欖油拌勻就是招牌菜。幾乎每個人的酒杯裡都流淌著紅寶石一般的酒漿。
「蜜釀要來嘗嘗嗎?八百年歷史的老酒窖……」伙計站在路邊殷勤的招攬客人,安娜和卡卡瓦夏決定坐下給他個展示的機會。
八百年歷史的老酒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產品擺在這種連個頂棚都沒有的小館子裡出售,或者說能干上八百年還不倒的老酒窖產出的酒普通人大約也喝不起。
「一瓶蜜釀,一份招牌菜。」
以安娜的酒量,這玩意兒一瓶下去大概也就能起到個補充水分的作用。但卡卡瓦夏對酒精不是很耐受,沒必要點太多酒水灌他。
伙計轉身功夫就把客人點的東西送到桌子上,還附贈了兩塊干酪。那股牛奶發酵後臭烘烘的味道安娜受不了,卡卡瓦夏也不太能接受,於是這份小小的好意被裹得嚴嚴實實扔進了空間鈕最裡面。
略微帶點紫調的紅色酒漿注入玻璃杯,陽光給它鍍上了一層奢侈的金邊。安娜端起杯子先嗅到如蜜一半的芬芳,然後是花卉與果實的甘香,最後帶著點木質的沉穩收尾。
整體偏甜,余味微酸,比想像中的適口性要高得多。
「還不錯,看來是我狹隘了。」她品了一會兒,放松的靠在藤椅上眯起眼睛愜意的任由微風吹動草帽帽檐。
滑落的衣袖露出她纏在手腕上的游絲,卡卡瓦夏好奇道:「姐姐,這是什麼材質的金屬?」
「我不知道,」她豎起胳膊撐在下巴上好讓他能看得更清楚,「從黑塔女士贈送的奇物咕咕鐘上拆下來的,會讓接觸它的人倒霉。」
除了她,這是個人人都怕的DEBUFF。
卡卡瓦夏發現了安娜身上的第二個反差點——她確實該是個【巡獵】,靠譜中藏著點不靠譜的莽。
「哎呀?這不是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嗎。沒想到會在德爾斐見到您,就像鳥兒不遠萬裡銜來一枝橄欖那樣讓人歡欣。以及這位……?」
卡卡瓦夏只匆匆見過卡裡忒斯教授一面,翁法羅斯的黃金裔們他只認得白厄一個。
目盲的阿格萊雅身後跟著她的衣匠,金色的人台依照主人的意思一一向來客彎腰行禮。
「日安,阿格萊雅女士,」安娜是很頭疼和她來回拉扯的,這種事通常被她交給福波斯去解決。她看向卡卡瓦夏:「這位是星際和平公司戰略投資部的砂金先生。」
她沒解釋自己與這位漂亮朋友之間的關系,阿格萊雅展開一方蕾絲折扇擋在面前輕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等等,你明白了什麼?干嘛笑得這麼神秘?
「女士您好,不才砂金,很高興見到您。」卡卡瓦夏眯起眼睛接過話題,「也許您還有點印像,在庇爾波因特的地方法院,我見過您的投影呢。」
「是的,您是位迷人的紳士,慷慨且善良。誰會不記得您?」
安娜:「……」
這兩個人在說什麼?寒暄的內容原來需要這麼多!
你來我往「聊」了七八分鐘,從德爾斐的天氣聊到七丘城的溫泉,聊完溫泉兩位金發美人同時停下話題。
「難得費伯裡克特小姐和『朋友』一起來德爾斐做客,我就不繼續攪擾了,如果有機會也許會在浴宮見,到時候再把盞言歡。」
阿格萊雅客氣的低了下頭,在衣匠的隨侍下緩緩離開這家小酒館。
「……她專門跑來這一趟究竟為了什麼?」安娜摳摳臉頰,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動用太多腦細胞。
她果然知道那模因生物的出現絕非偶然。
「來試探你對德爾斐的態度呀,我的好姐姐。」卡卡瓦夏將沙拉碗裡的奶酪堆到她面前,「她全程都在打探你的行程計劃,沒得到有用的消息就暗示我們最好留在七丘城別到處亂跑。」
安娜:「啊?」
信息量這麼大的?
他將剩下的蜜釀平分,端起酒杯:「總之是善意的規勸,大概最近七丘城要舉辦有意思的活動,離開就會看不到。」
「這個我知道,芮克先生的宣傳片嘛。之前卡裡忒斯教授不是說了嗎,阿格萊雅出任顧問。」安娜推理出某件事的結果和卡卡瓦夏的路子完全不一樣,就好像同一道題的兩種不同解法,反正別管我怎麼解的,你就說解沒解吧,「所以她就是那些黃金裔真正的領袖,除了白厄和那刻夏先生外對翁法羅斯認識最深的人。」
她戳起一塊白白的奶酪球塞進嘴,嚼嚼嚼突然頓了一下,默默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卡卡瓦夏頓時對那塊奶酪的好奇心飆升,這玩意兒很難吃?能有多難吃?難吃到要用甜酒送?
他小心翼翼的選了塊個頭較小的奶酪球,戳起它先放在面前細細觀察,又小心的嗅嗅,沒發現什麼異常。金發青年抬頭看了眼面色如常不推薦也不吐槽的安娜,納悶兒的把奶酪球送進嘴。
濃郁的奶香與微甜迅速占領整個口腔,黑醋中和了油脂的膩感,使它嘗上去更有中蓬松輕浮的滋味。
不難吃,甚至可以說很好吃。
「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安娜把手蓋在臉上側過頭去笑。能不笑嗎?她可是騙住了能把星際和平公司外加博識學會騙得團團轉的埃維金人,「味道還不錯,對吧,別光把它留給我。好吃回頭就多買些,假期結束帶回庇爾波因特和你的朋友們分享。」
安娜把卡卡瓦夏堆到自己面前的奶酪球分開,推回去一半給他。
「酒不錯,酒窖的歷史無論如何也沒有八百年,不過就算八年能有這個品質也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她把剩下半杯蜜釀一口一口喝下去,眼神連恍惚都沒恍惚半下。
反觀總共也就喝了四分之一瓶的卡卡瓦夏,他的臉又紅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羞窘。
「姐!姐!」年輕人彩色琉璃一樣的眼睛水汪汪的,墨鏡下滑來了,他眼巴巴的望著安娜:「你是不是總拿我當小孩子看?我從來都不是小孩子啊。」
喊姐姐那是尊重,是親密,是獨一無二的稱呼,才不是真把她當成親姐姐。
安娜眯著眼睛笑:「我當然知道啊,這世上我已沒有血親,你更不是小孩子。」
這麼簡單的事,她肯定明白。
第339章
小小的爭執很快就在燦爛的陽光下平息,卡卡瓦夏支付了這瓶酒的錢,安娜表示等會兒要請他吃甜點。什麼甜點不知道,總之看到哪個好吃就買哪個。
她伸了個攔腰,肆意舒展身體然後猛地收回去站好,悠閑地沿著石板路朝市集深處行走。路邊人家戶戶都將店鋪外牆刷成統一的淺藍色,房檐上還張著色彩艷麗的遮陽布。走在這樣的小路上光線變得清涼,貨架上的商品也多了層說不出的韻味。
卡卡瓦夏想買的居家裝飾,在哪兒呢?
走到小路盡頭,一棟兩層高的小樓立在三岔口。這家店鋪比路邊小酒館要講究多了,它獨自占據著一整個街角,兩面臨街的牆體改成了透明櫥窗,上面擺滿琳琅滿目的各種陶罐以及工藝品。
「裝飾品……那個怎麼樣?」安娜看到一只胖墩墩的黑陶貓頭鷹蹲坐在櫥窗最上方,黑底白紋,古樸圓潤,乖巧可愛。
卡卡瓦夏也一眼就看中了它,圓滾滾的胖貓頭鷹沒脖子卻瞪著兩只大眼睛。不過他可不會像安娜那樣進門點貨買單然後走人,一分錢的價都不講,買東西少了博弈的環節會喪失很多樂趣!
年輕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又挑出一只黑陶貓咪玩偶,個頭比貓頭鷹要小點,整只貓膨脹得像個球。要不是尖尖的耳朵和長長的尾巴讓它有點貓樣,簡直就是個煤氣罐罐。
選好目標,他拿出十足的精神頭推開店鋪大門。
「您好?」
櫃台後坐著個上了年齡的老婆婆,雪白的頭發在腦後挽出優雅的發髻。她正遠遠舉著外置設備閱讀,聽到客人的聲音慢慢抬頭——
呀!好俊的一對兒!
小伙子走在前面,漂亮得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接著再看第二眼,姑娘也是個眉眼俊俏的,她還在門口抬頭朝櫥窗張望,像是拿不定主意。
「欸,欸,在呢。」老婆婆從搖椅上站起來也就只到卡卡瓦夏肩膀上下的高度,她年齡很大了,背有些彎。歲月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她的青春與美貌,卻又一點也不吝惜的贈與她洞明與練達,「年輕人,想買些什麼回去呢?」
卡卡瓦夏馬上就意識到這是位不遜於老奧帝的對手,雖然她坐在一家陶器店的櫃台後經營著小小的生意,但也不能因此就輕視分毫。
「勞煩您幫我取一下這只陶罐,謝謝。」他指指一只正好就在老婆婆手邊的罐子,一點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老婆婆笑呵呵的順手抱起罐子放在櫃台上給他看,視線投遠停留在剛剛走進來的安娜身上。這姑娘好呀,就像喝飽了水的參天巨木,豐沛的陽光和雨露是她披荊斬棘破開重重阻礙後理應得到的報償。
「兩位是一起的?」她謹慎的確認,那姑娘爽朗的把頭一點:「嗯,對,是一起的。」
「好好好,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物件呀。」
沒有誤會就好,年輕人臉皮薄,可經不起逗,逗過頭著急了可就不好啦。
卡卡瓦夏聽得出老人家的意思是「在一起」的一起,安娜則是「一起出現的」一起,兩人壓根沒在一個頻道上交流,卻又神奇的聊到一處。不過既然姐姐沒表示出反對的意思,他也不會吃飽了撐著跳出來解釋。要知道他可是巴不得這兩個「一起」的意思能合並呢,自己拆自己的台,又不是有病!
再說了,以安娜的智商,她真的分不清楚這兩個「一起」的區別嗎?多半是沒有朝那個方面思考。唉……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考慮這個問題。
「不好意思,您左手旁的猴子木雕能給我看看嗎?」他指指老婆婆另一側的瘦猴雕像,和之前的陶罐完全不是同一種風格。
老人家了然的看了他一眼:「好,來,給你放在這裡了。」
這小子精明,恐怕早就有看中的東西,這會兒瞧瞧這個這個翻翻那個,不就是等著砍價呢麼。
安娜站在稍遠些的地方摸摸下巴,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卡卡瓦夏身邊:「您要不方便我來取可以嗎?保證再給您放回原來的位置上。」
熟悉的卡卡瓦夏和陌生的老婆婆之間她肯定站在卡卡瓦夏這邊呀,而且老人家實在夠不到貨架頂端,別為了幫他們取貨再磕著碰著,多劃不來!
「那敢情好,你來你來。」老人家眯著眼睛笑,她坐回搖椅上,舒舒服服的報價:「罐子兩千信用點,木雕兩千五。」
不貴但也不便宜,原價出售差不多能賺上六成。
卡卡瓦夏也眯起眼睛笑,把兩只手一起壓在櫃台上。這不是依靠運氣進行的博弈,他無需緊張恐懼。
「姐姐,我還想看看那幾只罐子。」他又要安娜依次取了好幾樣貨品查看,這些手工藝品質量中上但也不能說絕無瑕疵,真心想要挑毛病肯定也是一挑一大把。但他人生得好看,嘴巴甜會說話,挑刺也能哄得老婆婆合不攏嘴。
安娜則是從純學術的角度仔細查看每只工藝品上的花紋。德爾斐的陶罐圖案多以神話故事或英雄傳說為主題,只這手底下的幾個也能看出本地盛產虛構史學家,那想像力……真是相當的狂野。
她陸陸續續取了好幾只罐子,一開始就看上的貓頭鷹和小黑貓絲滑混入期間。
接下來就是總監先生發揮實力和人討價還價的環節了,他對成本價的推測非常接近真實情況,上來就打了個對折——就這還是陶罐本身的工藝不錯,不然很可能是兩折或者一折。
老婆婆當然不願意,任誰開店做生意都是為了賺錢,能多賺誰會少賺?但這年輕人的嘴實在是太巧了,哪怕把價格壓到這個地步她也生不起氣,反倒覺得讓讓這個可愛的小家伙也無妨。
嗯,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
「這樣吧,我選這兩只罐子,外加那邊的貓頭鷹和胖貓,一共四樣,這個價您看怎麼樣?」
卡卡瓦夏伸手比了幾根手指,老婆婆直搖頭:「不行不行,你挑走了最好的貨卻給我最低的價格,那怎麼能行?」
「哎呀婆婆~您這麼善良大方,一定是個好東家,肯定更願意和識貨的買主來往啦。我和姐姐是真的很喜歡您店裡的作品,打算買下帶回去裝飾新家呢。德爾斐真是個好地方,朋友們一定會羨慕我們的。」
這麼一個笑起來閃閃發亮的年輕人撒起嬌誰能扛得住啊,老婆婆只記得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要為她推銷產品,稀裡糊塗就給這小子打了四折。
等那對年輕「情侶」離開又過了一會兒老婆婆才緩過神,扒拉扒拉賬單,賺了兩折,微利不算虧。也行吧,看在那小伙子嘴足夠甜那姑娘又手腳伶俐一點也沒叫她操心的份兒上,賺兩折就賺兩折,千金難買我高興。
卡卡瓦夏提著陶罐,安娜拎著陶器,走出工藝品店沿著路向北轉過去,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家織坊正在裝修籌備當中。灰發的賽法利婭和賽法菈就像一模一樣的兩只灰貓站在門口,跟在後面的衣匠足以說明這家店的主人究竟是誰。
「呦,還真巧,剛從阿格萊雅哪兒聽說你們來德爾斐玩,沒想到轉臉就遇上了。淘著了什麼好東西?」賽法利婭的尾巴上卷著個橡膠頭的大錘子,賽法菈拎著台鑽孔機揮手朝安娜打招呼:「安,這是你的男朋友?你談戀愛了?」
「噗!」賽法利婭比誰都積極,眼睛瞪得溜圓:「真噠?!」
要不是手裡還拎著陶器安娜能原地鑽個洞躲進去。
卡卡瓦夏投過來的視線都快能把空氣給點燃了,要是還猜不出他什麼意思她大概是臨時把腦子寄存在了別的地方。
「啊……買了四件工藝品,阿格萊雅的織坊什麼時候開張?」她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脖子後面紅彤彤的染了一片,耳朵也粉粉的。
賽法菈發現自己好像說了句不得了的話,兩只大眼睛嘰裡咕嚕的轉:「明天一早就開,暫定主營德爾斐傳統服飾。」
主要是阿格萊雅需要點時間適應新生活,平穩富足的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慢慢的重新體會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性。
「恭喜恭喜,原來是阿格萊雅女士的寶號,明天一定要來長長見識。」沒被承認固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被安娜否認,卡卡瓦夏還沒來得及品嘗那股酸澀就被驚喜徹底衝刷。他舉起那兩只原本打算帶回去送給同事的陶罐,將它們當做賀喜的禮物放在織坊已經准備好的櫃台上:「剛好添個裝飾品,也是好兆頭。」
別管茨岡尼亞和德爾斐過去有沒有這種說法,總之現在是有了。
賽法利婭和賽法菈笑著接受了這份可愛的禮物,一定要他們明天過來做衣服。
「七丘城傳統的希頓裙和西瑪純披風搭配起來可好看了,不需要裁剪,也不怎麼用縫紉,既然你們來游玩怎麼能不體驗一番呢!」
賽法菈上下看看安娜,眼前一亮:「安你拍照嗎?明天來了咱們合影吧!」
別人也就算了,費伯裡克特這麼一穿簡直比元老院的元老還更像個元老,把她請來換上新衣繞著市集轉一圈,訂單能從今年排到明年。
這樣一來賽法利婭就不必再為阿格萊雅女士擔憂了吧,人只要忙起來很多問題都能不藥而愈。
第340章
減掉手裡的負擔又進一步熟識了安娜的朋友,卡卡瓦夏和兩位貓女士約好了明早見的時間,心滿意足走出阿格萊雅的織坊。
安娜沉默著走到一家開在葡萄架下的小店坐下,點了份蜂蜜酥餅和一份椰橙蛋糕。等待侍應送餐的過程中她低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跟著坐在她對面的卡卡瓦夏逐漸懸起心。
自從剛才那位沒有貓耳朵的賽法菈小姐提到戀愛問題後她就一直這麼沉默,既沒有破防尖叫嚴詞否定,也沒有順水推舟順勢默認。現在又專門找了這家小店的角落,是要討論些嚴肅的話題麼?
姐姐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安娜這會兒腦子裡亂糟糟的,她先是詫異卡卡瓦夏怎麼會對自己抱有求偶的心思,轉念一想這一切似乎不是無跡可尋。誰會像只雄孔雀那樣對著自己的姊妹迫不及待展開尾羽?「並非姐弟」這件事過去他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了,反倒是她次次都沒往心上放。
她在反省。
是不是習慣了卡卡瓦夏的溫和體貼就可以無視他的心情與意願?她有自己的人生與事業,卡卡瓦夏何嘗不是如此,按照星際和平公司所追求的企業文化他怕是付出了不少代價才走到她面前。
這份沉甸甸的情感究竟起始於何時何處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也許是伊維爾星際監獄裡的吊橋效應,也許是在那之後互相依靠所養成的習慣。驀然回首,安娜發現自己的生活儼然已與卡卡瓦夏纏在一處不分彼此。
他為什麼要把家安在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難不成九九六下班還想再上個夜校麼?他為什麼願意幫她撫養照顧可莉薇那麼久?沒事兒就喜歡給別的小孩當爹?他為什麼絞盡腦汁挪騰時間陪她來德爾斐度假?P45的總監沒見過溫泉?
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毫無保留的愛意與眷戀,它讓一個賭徒吃著悶虧還心甘情願步步退讓。
以至於安娜此時此刻不停地心虛——她平時是不是太欺負卡卡瓦夏了?
先心動的人會變得被動,他被動得跟個蒼鷺似的瞻前顧後著實可憐。
換做德萊妮或是法厄同他們陷入這樣的困境她一定會挽起袖子隨時准備幫忙打抱不平,今天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所以他此前頻頻情緒失控突然落淚……也是這樣的原因麼。
一想到因為自己的遲鈍連累得別人患得患失,安娜也不好意思再提那些黑歷史逗他。
「對不起,我很抱歉。」思來想去,當務之急還是先誠懇道歉。沒有認真回應別人真切的情感是她的錯,有錯就要認,認了就要改。
卡卡瓦夏猛地盯著她的眼睛,臉色有些蒼白。
「不,不要道歉,你知道的,姐姐……」他慌慌張張的搖頭否認,好像只要不真正聽到正面拒絕就沒有被拒絕,「你永遠不必對我道歉,更不要說對不起,我是自願的。」
金發年輕人幾乎哽咽著道:「只有你,自始至終……」
只有你自始至終用對待人類的公平態度對待我,你對所有人的一視同仁在我這兒就是明目張膽的偏愛。
身為曾經被判處過死刑的囚犯,卡卡瓦夏蹲在伊維爾挨揍的時候都沒有眼下這般絕望。以她這般認真的性子,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不存在曖昧的模棱兩可。她是個負責的人,無論做她的友人還是戀人都是件幸運的是——雖然他更希望是後者,但以現在的情況看能不能維系前者都已經是個問題了。
「別對我這麼殘忍好嗎,安娜?」不需要眼藥水他也快哭出來了,「虛情假意」說哭就哭,真情實感反倒不願意在她面前落淚。
安娜:「唉……」
怎麼又哭了呢?
「先聽我把話說完……」她停頓了一下,見他還能保有理智先松了口氣。這時在不遠處等了好一會兒的侍應終於找到上甜點的機會,生怕等會兒這兩位發展成暴力鬥毆把自己牽扯進去,她拿出最快的速度將切好的蜂蜜酥餅和椰橙蛋糕放在疑似要分手的兩位客人面前:「餐齊了請慢用!」
有人闖入這個僻靜的角落,無論卡卡瓦夏還是安娜都沉默下來。
後者低頭繼續反省,前者下意識擺弄隨身攜帶的砂金石骰子——被拒絕也沒什麼吧,人這一輩子誰還沒被拒絕過個五六七八九百多次?難過歸難過,就此裹足不前才是真正的結束。
他不會用「你不久之前答應了我一個條件」之類的蠢話拿捏她,那本應是生活中的小情趣而非枷鎖。
埃維金人眼巴巴的看著面前的年輕姑娘,那兩道視線完全無法忽略,很快就把人看得局促不安來回搖晃,然後又開始從後脖頸紅到耳朵垂。
「你,」安娜還在心虛,說起話格外沒有氣勢,「你能不能先不看我,讓我把話說完?」
卡卡瓦夏腦子裡至少翻了十萬字的內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掃過她越來越紅逐漸有失控跡像的耳垂,他干巴巴的「嗯」了一聲,一卡一卡的把視線停在面前的盤子上。
蜂蜜酥餅散發著蜜糖的甜香味,不斷散逸的白煙說明它剛剛從烤爐架子上下來沒多久。
那雙漂亮的眸子移開了,安娜松了口氣,被卡卡瓦夏要哭不哭的盯著看壓力很大的!你很難不在這樣的注視下升起一股負罪感。
「嗯……讓我們來冷靜的理性討論這個問題,」雖然感情的事多半和冷靜理性挨不著邊,但她並不希望他在未來的某天因為今日的倉促決定而後悔。
安娜盯著面前的椰橙蛋糕,想要說的話逐漸*組織出條理:「首先,眼下我仍是星際和平公司通緝榜上的在逃重犯,給公司打工,以工待罰這種事在我這兒沒戲。這件事遲早有穿幫的一天,它會給你帶來海量麻煩。其次,也許今年我就能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目前的就業意向包括並不限於星核獵手、仙舟聯盟、留校、沃爾伯格、回老家繼承埃爾洛斯二號的森林經營民宿……唯獨沒有星際和平公司,因為我絕不會與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和解。最後,卡卡瓦夏,我這個人沒什麼趣味,面對不必要的事會很懶,不太會說好聽的甜言蜜語,所有的工作都不是安分守己待在一個地方不動的類型,用仙舟俗語說這種人叫做街溜子。」
想讓她待在家裡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不這麼想。
「你確定不是危機中催生的錯覺讓你捏造出了個可親可敬的假像?請相信我絕對沒有輕視這份深情厚誼的意思,我只是擔心等到激素影響褪去後你該如何面對我帶來的諸多麻煩。戀愛和婚姻都是美好的事,但不能因為它們美好就只看好的那一面不看壞的那一面……」
椰橙蛋糕表面撒了多少椰蓉粒都快被她給數出來了,安娜不會因為面前坐著的是卡卡瓦夏就要在這種問題上敷衍他。他確實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她的弟弟,姐弟相稱只是因為年齡。正因為是他,她才希望這個決定能更慎重些——她不討厭他,甚至在終於意識到他的想法後升起許多歡喜。但人生是不能越獄的,有些事能試有些事最好別亂試。
此刻她覺得自己之前就像個拐走了公司富養女的黃毛,還企圖裝傻不負責任。
萬萬沒想到,我也有差點成為人渣的一天。
「道歉是因為沒能及時理解你,讓你在患得患失的痛苦中輾轉反側了那麼久,我很抱歉。」安娜想了想,要表達的意思差不多都已經表達清楚,剩下的時間應該交由卡卡瓦夏自行思考。
他是個正常的,成熟的成年男士,擁有獨立的人格與思考能力,人生大事當然要把有利和有害的因素都想清楚再做出決定。
既然是卡卡瓦夏先邁進那條河並為此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那麼安娜認為公平起見,他理應獲得先選擇的權力。
「總之,我願意欣然接受你的邀約,認真回應你的每一次付出,但我不確定這份欣喜會不會成為日後的遺憾。我希望它不會,可你我皆知世事無常。」
「……」金發青年茫然的坐在那裡,就像一覺醒來聽說自己繼承了星際和平公司似的出現了死機的症狀。
他還以為真要經歷個五六七八九百多次拒絕,才能憑借著鍥而不舍的精神耗死所有對手被安娜真正注意到。
「啊,啊?」精明的砂金總監突然覺得自己腦子不大夠用。她是那個意思吧!他沒理解錯吧!千萬不要空歡喜一場,結果她只是表達對待親友的好感?
想說的話都已經說清楚了,安娜抄起刀叉將那個被她注視許久的椰橙蛋糕平均分成兩份,一份留下一份分給卡卡瓦夏。
買賣不成仁義在……啊,不是,錯了重來。
不管談得怎麼樣,她總不至於吝嗇到連已經端上桌的甜點都不和他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5
第341章
接下來的甜點時間,安娜和卡卡瓦夏不約而同都低著頭,卡卡瓦夏的盤子裡多了半塊椰橙蛋糕,安娜的盤子裡也多了半塊蜂蜜酥餅。
他們都不敢看對方,哪怕只是瞄到手指和衣角也會紅著臉移開視線。
這種事誰經歷過吶,該說些什麼?不知道!
花了整整一個行星時才偷感極重的吃完小甜點,安娜逃命似的躥去結賬。不得不說【巡獵】的命途行者行動迅速讓人望塵莫及,卡卡瓦夏大概眼前花了一下,她就拎起被草繩包好的兩件陶器准備離開市集。
天色已經不早了,現在返程大概能在夜幕徹底降臨前回到私人浴宮。
「我,我來拿。」卡卡瓦夏猛地站起來,差點一頭栽進盤子裡。安娜低著頭把那只胖乎乎的黑貓陶器遞給他,只露出紅到發亮的腦門,「好,好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市集,沿著來時的路慢慢散步。山中樹木蒼翠,一牆之隔的浴宮內傳來人們聲音模糊的高談闊論。德爾斐人不避諱公開談論政治,他們也不認為政治是件肮髒的事——肮髒的只有不擇手段的人。
今天的討論話題當然是芮克先生的宣傳片,雖說劇組到現在連個影棚都還沒建,但是已經有許多德爾斐本地人表示願意花點錢看電影了。
芮克出品必屬精品嘛,聽說劇本很棒哦!
樂觀陽光積極向上!
人群有多喧鬧,山道上就有多寂靜。
卡卡瓦夏先是拎著那只黑貓陶器,走著走著忍不住把它抱在手裡反復揉捏。陶器是硬的包在外面的草繩可不是,他心煩意亂,忐忑不安,既想向安娜求證她的意思是否和他想的一樣,又怕確實是自己誤解。不管究竟是星際和平公司瀟灑多金的霸道總裁(並不霸道也不總裁)還是詭計永不敗露的邪惡金漸層,無論多麼能說會道的喉舌這個時候都不敢輕易顫動。
他怕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
人怎麼能捕獲穿透深空的光呢?真的不是匹諾康尼那些不健康的夢泡帶來的後遺症吧!
風吹來大朵大朵的白雲,夕陽余暉為它們染上濃重的赤色。輝煌的火焰在天空中不斷升騰,那火焰中跳出各種各樣的猛獸,還有走出史詩與想像的英雄。
安娜很有耐心的等待他作出決定,不發出任何可能成為干擾的聲音,她其實一直都很有耐心。
溫度逐漸降低,水汽和硫磺的味道隨著路程縮短不斷加重。直到兩人沉默著走到私人浴宮大門外,等待自動機關開門的時間裡卡卡瓦夏像是撈到救命稻草的落水者:「姐姐,你剛才……說話了嗎?」
安娜:「……不,我沒有,我現在正在宿舍裡焦頭爛額改論文。」
「所以你說了的,對吧!」他眨眨眼,從那種宕機的神游狀態中緩緩恢復。安娜扭開臉,此時此刻無比嘴硬:「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我也沒有采納熱心網友的建議邀請你去德爾斐旅行。」
「我聽到了!」他放低語氣,安娜幾乎「飛」進自己的臥室:「你聽錯了!」
「我沒有!」還好公用的會客廳面積適中,卡卡瓦夏慢了一步但也還是跟上去,「我沒有……」
臥室門被關上了,在門框上彈了一下慢悠悠重新晃開。安娜完全沒想到今日份的debuff會應驗在這件事上,兀自從涼椅子上抱起一只胖乎乎的海豹抱枕毆打。
她提著「海豹」的尾巴搗了幾下它鼓鼓囊囊的肚皮,跟進來的卡卡瓦夏原地轉了個圈兒背過去——她會惱羞成怒吧!
安娜果然惱羞,雖說還不到成怒的程度但差得也不太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剛才是發了什麼昏說了些什麼啊!
更尷尬的是卡卡瓦夏一路沉默,所以是她會錯意了吧!
「……」
不要慌,訂張星艦船票換個星球生活就是。
她七手八腳的翻出外置設備,窸窸窣窣的聲響掩不住卡卡瓦夏的聲音:「姐姐,你這是要反悔了嗎?」
金發青年捏捏那枚藏在衣袋深處的籌碼。
「沒有,但你還沒有給我回答。」安娜把外置設備重新塞回口袋:「如果我理解錯了什麼意思,你不要笑,不然我會忍不住想揍你!」
這句話完全是硬著頭皮說出來的,她現在只想帶著海豹抱枕原地消失。
「……」很難不笑,無論她故作凶惡提著海豹尾巴的樣子,還是怒氣衝衝毆打抱枕的模樣,看上去都是那樣鮮活。
這大概才是安娜費伯裡克特最真實的一面,並非「飄」在一層又一層濾鏡上,而是真真切切有喜怒哀樂會發脾氣會耍賴的人。
「啊啊,我沒有笑,好嚇人啊!我好害怕,我不敢啦。」卡卡瓦夏聲情並茂的棒讀,安娜一點威懾力也沒有瞪了他一眼,自己先忍不住笑出聲:「你出去!」
他沒有出去,而是轉過身含笑走向她。
有溫泉的存在,室內溫度較室外更高。卡卡瓦夏走到安娜面前,緩緩單膝矮下去:「姐姐,我太高興了,以至於到現在也很難分清楚這究竟是夢泡還是現實。」
他溫順的仰著頭,露出多彩的眼睛與脆弱的咽喉:「我會是你最堅固的盾。」
安娜撥開他被山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額發,彎下腰抵著他的額頭:「我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好好活著。」
卡卡瓦夏向前一斜剛剛好能埋在她身上,這家伙干脆就這麼靠著:「不要勉強自己,姐姐。你對我的願望就是我對你的願望,很多人因你而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你也別忘了你自己。」
月光灑下一片銀紗,就算室內沒開燈也能清楚看到每一樣物品。安娜抱了一會兒卡卡瓦夏就覺得總彎著腰有點累,揉揉他的發頂,她松開手把不知何時被扔到地上的海豹抱枕撿起來放回涼椅。
「下午吃了甜點晚上還不餓,我想泡個溫泉早點睡,明天去給阿格萊雅她們幫點忙。你呢?」
小海豹重新變得Q彈滾圓,趴在涼椅上睜著豆豆眼享受夜風。
卡卡瓦夏正是表現欲爆表的時候,安娜順手被他從地上拉起來,他走到門邊搖鈴叫來一份晚餐——德爾斐的甜點確實扎實,在這個基礎上晚餐變得可有可無。
「泡溫泉前不能吃的太飽也不要空腹太久。」浴宮裡的安全說明手冊開了一整章專門講這個問題,就怕有莽撞的客人不把小命當回事。
安娜只簡單吃了幾片面包就換上浴場統一的短袍打算去泡溫泉。這東西本就主打一個舒適隨性,亞麻的親膚材質分號不分款,她穿上後袍下露出一雙白皙的長腿,腰帶隨便一扎就踩著同樣是浴宮發放的拖鞋打算出門。
卡卡瓦夏自然是一定要和她一起去的,想看些熱鬧還是要去公共溫泉,他不去也沒什麼事做,不如挨著安娜看她干嘛他就跟著干嘛。
公共大溫泉就在私人浴宮外,是一片幾乎能用「人工湖」去形容的溫泉池。大溫泉池四周零散分布著不同形狀的小型溫泉池,方便家庭或是團體出行的客人。
這裡大家都穿著灰色的統一短袍,想要毫無保留的與溫水接觸在池子裡做損害公共利益的事一旦被抓到就會被列入謝絕往來名單,顧名思義今後恕不接待,因此所有人都表現得極有涵養和素質。
卡卡瓦夏占領了一處可供四人使用的小池子,坐在熱水裡既可以欣賞不遠處的小型辯論,又能聽人輪流演講。
這地方熱鬧得很,池面氤氳著一層白煙,被打鬧的小孩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攪碎。
一下午都花在徒步往返市集上,安娜整個人沒入熱水中很快就舒服得眯起眼睛。微微有些脹的小腿泡得暖洋洋的,沉積其中的疲憊感就像紡錘上的線繩那樣被慢慢抽離。
側前方有人還把樂器給帶進來試著演奏,琴弦一響聽眾的表演熱情比樂器主人還要強烈。
卡卡瓦夏去找了方木盤,沁甜的葡萄、杏子、李子滿滿當當擺了一盤子。在大池子裡肯定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吃水果,但小池子的岸邊就可以,很多人都這麼干,更有甚者把盤子浮在水面上,整個人就像頭懶洋洋的水獺。
原則上客人們只要不把碎屑和果核胡亂扔在池子裡就行,實際上沒人想把自己和吃剩的果核放在同一片水體裡慢慢「燉煮」,所以池中溫泉水在淨化裝置的加持下始終保持清澈的狀態。
大型溫泉池中央的那處噴泉就是淨化裝置的核心。
「姐姐,你嘗嘗這個葡萄,好甜,還有李子……」卡卡瓦夏就像是不遺余力想要把安娜喂胖那樣遞給她一樣又一樣甜絲絲的水果,又怕她真吃多了不舒服,「不要勉強。」
安娜才不會勉強自己,反手就把葡萄粒塞進小金毛嘴裡:「別光投喂我,再喂等會兒池子裡的水就都要被我給擠出去了。」
卡卡瓦夏美滋滋的就著她的手吃水果,他還就願意這樣。
第342章 後日談·劇組1
泡溫泉是項很能讓人舒適放松的活動,卡裡忒斯家族經營得很上心,池壁采用傳統馬賽克風格,用許多大小幾乎一致的彩色瓷片在垂直面上拼出各種圖案。
為了保證客人的安全,拼好後的池面經過鈍化處理,防滑但不傷人。淺黃綠色的溫泉水將圖案放大,隨著水波蕩漾壁畫上的圖案仿佛活過來一樣。
安娜趴在池邊打了個哈欠,忽然側過頭去看同樣昏昏欲睡的卡卡瓦夏:「醒醒?別在溫泉裡睡著,當心被煮熟!」
「啊?」他一下子睜大眼睛,困意消散無蹤:「真的嗎?」
這溫泉池子裡約摸有個三十八、九度,屬於不是很燙但也絕對不能說不熱的程度。對於女性來說這個溫度泡起來很舒服,男士就……大概快到褪毛扒皮的危險境地。
她撐著池岸一使勁就像條從水中躍出的魚那樣矯健的攀上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微微的涼意從腳底傳來,提醒人當心滑倒。
套頭短袍剛好蓋住大腿,帶出的溫泉水滴答沿著布紋皺褶滑落。
「我拉你,困就回房間睡覺。」時間其實還早,按道理講這個點正適合情人們站在陽台內外喁喁私語。但是今天兩人情緒起伏都有點大,依照安娜的作息,沒有作業也沒有工作,那就該休息了。
卡卡瓦夏有點猶豫,他還不想和安娜分開。哪怕只是窩在同一個溫泉池子裡也行,回到私人浴宮就只能隔著牆壁發呆,看不見她。
「還不是很困,」他撐著胳膊朝四處看了一圈,稍遠些的地方有人在演奏泉水驅動的樂器,「那裡有表演?」
安娜順著他的視線看:「你想去聽麼?」
聽了幾分鐘,她轉回來彎腰把手遞過去:「那就去聽。」
雖說她對藝術家們最大的敬意就是不張嘴評價任何他們的得意之作,但卡卡瓦夏似乎是個長了一身藝術細胞的人,她願意花時間陪他接受一下藝術的熏陶。
他高興的把手伸出來拉住安娜,借了些力道脫離溫暖的水體。經常游泳的朋友們都知道,乍然出水的那一會兒身體會變得異常沉重容易摔倒,浴場裡百分之九十的意外傷害都發生在這一刻。所以總監先生毫無懸念的腳下一滑向前撲出去,好消息是沒有貓貓糕在這件事中被踩到尾巴,壞消息是他面前還站著個人。他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和措手不及的安娜撞了個滿懷。
「當心……哇!」
好在安娜已經在岸上站了一會兒早已調整好重心沒被他撞倒在地,被溫泉水洗濯後只余淡淡余韻的香水味率先侵入感官。
她退了半步才卸掉力道,不由慶幸浴宮提供的是圓領套頭短袍而非浴巾,不然這可就太尷尬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唯一來得及做出的反應是及時偏開頭沒直接撞到安娜臉上,避免了一場不必要的「血案」。
溫暖的,柔軟的……
「還沒抱夠?」安娜戳戳懷裡比築材還僵硬的金發青年,「要不我抱著你走?」
反正她是不介意的,根據傳聞所說,砂金先生多半也不會介意。但是卡卡瓦夏會介意,被人指著鼻子為難也不會紅的臉這會兒紅到讓人懷疑浴場溫度是不是太高了。
他哼哼唧唧的小聲抗議:「姐姐!」
「扭到腳了?」安娜有點擔心。大理石鋪設的地面經過防滑處理,不過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不打滑,也許他就是倒了個小霉。說真的,運氣好到這個人的份兒上,要是一點小小的意外也從不發生那也太離譜加逆天了。
卡卡瓦夏努力把臉上的熱意憋回去:「沒有,我沒事……」
還不如讓他在臥室裡摔倒挨貓貓糕幾爪子呢,都已經有口哨聲傳過來了!
「我可以自己走,對不起,」他簡直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她比想像中還要柔軟,胳膊上肌肉線條流暢,很有安全感。
「沒關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不能眼看你一頭撞到柱子上去,裝傻了怎麼辦?咳!」安娜咳了一聲松開手讓他自己站好,一點疑心也沒有的走在前面——萬一他再滑倒至少前頭還有個擋著的,別叫他一路摔到大池子裡。
正說著不遠處有個本地人揮舞著雙臂飛出去,「噗通」一聲五體投地栽進別人的池子裡。
「救命!救命!」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把那個池子裡正在泡溫泉的人嚇得不知所措,安全員及時趕來,倒霉蛋有驚無險的被拖出池子坐在地上喘氣。
「又一個和狐朋狗友打賭看誰滑得遠的蠢貨!」旁邊走過的人翻著白眼吐槽,「早晚有一天被列進黑名單!」
卡卡瓦夏發出「噗噗」的氣音,就連安娜也低頭不厚道的笑。
走到演奏樂器的溫水池旁,金發青年挑了處能把小腿沒入溫水的位置拉著安娜坐下。來聽演奏的人或坐或站,無不沉醉在美妙的旋律當中。
這樂器非常精巧,演奏者的技巧也非常高超,只是沒過一會兒卡卡瓦夏就覺得胳膊上重量逐漸變大。
「姐姐?」
他側過頭去一探究竟,安娜恬靜的睡顏毫無防備占據所有視野。
「……」她睡著了,鋒利的眉眼變得平和溫柔。染成灰白色的發絲沾在臉頰上,完全看不出一箭就爆掉【毀滅】令使幻朧的實力。
卡卡瓦夏小心翼翼調整姿勢好讓她能舒服些,挪來挪去不放心又抬起胳膊給她墊著。流泉般的樂聲綿綿不絕,他心滿意足的時不時側過去輕輕蹭一下她的發頂,只希望時間能流淌得慢些、再慢些。
這場表演吸引了許多人,前方黑影一晃他立刻抬起頭,打眼就看到一模一樣的兩個白發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法厄同指指安娜,卡卡瓦夏輕輕點頭做口型:她睡著了。
這倆傻高傻高的家伙閉緊嘴巴笑笑,揮揮手一前一後離開。希德還在池子裡生悶氣,作為同一個宿舍的兄弟這種時候能不做點貢獻?
「想開點吧,兄弟,要不咱們一起去市集上喝一杯怎麼樣。」法厄同拍拍希德的肩膀,青年甩開他的爪子,「不用管我,我好得很!」
他要是好得很就不會強調這句話。
「來吧來吧,喝一杯!」法厄同不由分說拉著希德從溫泉池裡站起來,和戴蒙斯坐在一處的邁德漠斯睜開眼睛:「要麼和我們去喝一杯,要麼上前去與那個人決鬥……」
白厄反手堵住他的嘴:「這個餿主意還是別采納了。」
希德自己撐著池岸慢慢爬上去,那個金發男人隔著來來去去的人潮看過來,彩色的眼睛就像某種潛伏在陰影中的冷血生物。他也只是在安娜面前才會做出一副柔軟的樣子,「砂金」的名聲在寰宇之中可算不得多好……畢竟哪怕空降,P45這個職位也不是一般人能坐得穩的。
希德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年輕的學者看了熟睡中的安娜一眼,轉身朝浴宮外走去:「法厄同,今天這頓酒你請。」
「……欸?我?」白毛震驚,被身後的戴蒙斯和邁德漠斯架起來跟上,「誰提議誰請客。」
卡卡瓦夏目送安娜那些讓人煩心的室友離開,側過去又蹭了一下。算那綠頭發的小子識相,他擁有的很少,安娜是其中最珍貴重要、絕對不容有失的存在。
再動聽的音樂也有結束的時候,最後一曲終了,演奏者在掌聲中飄然離去,她准時准點睜開眼睛:「嗯?」
這樂曲還挺助眠的,一會兒功夫睡眠質量超好!
「我用外置設備把演奏錄下來了,」他晃晃裝在防水袋裡那個金燦燦的方塊,「回去做下降噪處理發給姐姐。」
「謝謝……」安娜坐回去揉揉眼睛,「還有想逛的地方嗎?」
卡卡瓦夏露出純良的微笑:「不啦,今天已經逛得夠多了,明天一早不是還要去阿格萊雅女士的織坊幫幫忙嗎?咱們還是回私人浴宮休息吧!」
主要是不想出門遇到那些德爾斐本地特產,他們很可能還沒走遠。
「哈……」安娜打了個哈欠:「你說得有道理。」
她本來就想早些休息的,既然意見統一便從石台上起身往回走:「明天穹也該到了,搭建一個簡易模擬宇宙的事還得和芮克先生一起討論討論。」
憶質這種東西並非阿斯德納星系獨有,德爾斐星系也存在一定含量的憶質。雖說密度不夠養出匹諾康尼那樣特殊的夢境之星,但其含量也不容小覷,不然那個來古士也不會把它當做權杖演算的藍本。
一點技術再加上憶質作為輔助,純純搭個布景絕對沒問題。
「不知道明天溫泉浴場的廚師會做什麼好吃的?」安娜踩過清淺的溫水走上通往各處私人浴宮的走廊,卡卡瓦夏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回應:「德爾斐本地菜都還不錯,比庇爾波因特的生命體征維持餐要好多了。」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至少這地方的酒表現出色。」
祝今夜所有舉杯的人都能安然入睡。
第343章
第二天一早,萊昂先生命人送來了早餐。
煎蛋,牛奶,蔬果,面包,還有一碗加了鹽和黑胡椒的鷹嘴豆泥。
「今天後廚買到了相當肥壯的雞,午餐會有專人送去市集。」他專門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提醒客人留好肚子,大小姐要請大家吃個一點也不簡單的簡餐。
阿格萊雅女士的織坊今日開張,只消看看她那與卡裡忒斯教授一模一樣的臉,卡裡忒斯家族就順利接受了這位編外家庭成員……順帶也接受了她的貓和養女賽法利婭。她想開家織坊自食其力當然很好呀,自家就有的便利該享受時也不要推辭嘛!
「多謝您的提醒。」安娜謝過萊昂先生,卡卡瓦夏起身將他送到門口。兩人吃過早餐准備了一下就步行出發前往昨天拜訪過的本地市集。
早上溫度有點涼,晨風很容易就吹得人滿胳膊雞皮疙瘩。博普克人對溫度的耐受區域很廣,安娜不怕冷,倒是出身沙漠的卡卡瓦夏有幾分畏寒。
「那你把襯衫前頭那個洞打塊補丁糊上嘛,這樣風不就不會灌進去了麼!」她就是故意調侃,金發青年今天第一次漲紅了臉:「姐姐!」
什麼叫「襯衫前頭的洞」啊!你怎麼不去吐槽維裡塔斯拉帝奧?那家伙不也有個洞?
「冷了咱就回去換衣服,別硬抗。」埃維金人自幼生存環境惡劣,體質比別人稍弱些也是正常的,也就他是個【存護】,不然就這小身板走哪兒都讓人擔心。
「我不……好吧,我是覺得有點冷,但也沒有那麼冷,等會兒太陽走高些曬曬就好。」
好歹他還穿著件外套呢,再怎麼裝飾作用大於保暖效果也是件正兒八經的衣服,他冷不到哪裡去。
走了一個半行星時,市集終於到了。
早上前來擺攤售賣的老板們和下午那些明顯不是同一批,蔬菜、水果、花卉按照新鮮程度排出價格,一行行擺得整整齊齊。他們沒有去別的地方逛,直奔阿格萊雅的織坊。
賽法利婭和賽法菈昨晚就把招牌裝好了,現在那上面蒙著一塊金色的綢緞,只等主人前來掀開。
「啊,安!你,你們……」法厄同正在搬運一盆高大的綠植,揮手打招呼之余他好奇的看著卡卡瓦夏,等待室友介紹。
安娜拉起卡卡瓦夏的手:「看什麼看,男朋友,沒見過?」
「額……」白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委委屈屈繼續搬綠植。
就臉而言,這家伙確實是好看到了世所罕見的地步。沒想到啊沒想到,費伯裡克特你個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個顏狗!
卡卡瓦夏回握住安娜,閃閃發光的抖著羽毛走到織坊門口:「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我們」特指他和安娜,金發青年美得冒泡。
目盲的女士在衣匠幫助下緩步走出織坊:「不需要費伯裡克特小姐做什麼,換幾身衣服就行。」
這回可是實打實做生意呢,不需要再花費精力嘔心瀝血的領導黃金裔們折騰什麼逐火之旅。她要讓「金織」的招牌響徹德爾斐,就像在奧赫瑪時那樣,就算是對翁法羅斯的紀念。
「砂金先生,請進來坐。」這麼一位華麗漂亮又有品位的「托兒」往店裡一坐,第一天的生意至少穩八成。
剩下兩成要看費伯裡克特小姐。
安娜跟著她走進工作間,這裡還有好幾個衣匠待命,其中之一從懸掛著布料的架子上取出好幾匹湊近了比對,終於選了一塊群青和一塊淺柔粉色的料子。
西瑪純披風和希頓裙不分男女誰都能穿,本質上沒有什麼裁剪可言。它們就是將幅寬一定的布料裁成四米左右的布塊,反復對折後縫死固定點再加上裝飾品就成了件衣服……想要讓這些衣服展現出不同的上身效果只需再添加一根腰帶即可。
所以西瑪純和希頓裙的搭配對設計師是項挑戰,它完全依靠色彩搭配再加上巧妙的折疊,幸運的是充當模特的人身材非常好,很適合這種看上去就充滿理性氣質的傳統長袍。
「粉色搭在裡面,藍色壓在外面……」阿格萊雅的「視覺」並不依賴眼睛,據說這是他們交換力量的代價,是黃金裔的「缺陷」。
缺陷?
安娜以她那對程序與演算幾乎相當於不存在認知為出發點進行思考,深深以為這種所謂的「缺陷」完全是來古士那家伙跑數據時故意安排的障礙,否則就阿格萊雅女士的手段,開場就會聯合那刻夏先生把管理員干掉。
「轉一圈讓我看看。」她沉浸在對美與藝術的創作中無法自拔,安娜依言張開手轉了一圈。
「好姑娘……」阿格萊雅從櫥櫃裡翻出一頂月桂葉金冠為她戴上,葉子是金合金,藏在其中的花朵由貝母和珍珠制成,是卡裡忒斯教授的贊助之一。
安娜戴上了金冠,衣匠獻上一條金珍珠綴成的長鏈。它被巧妙地套了一圈,看上去就像堆疊著的兩條項鏈。
「可以了,裝飾品不能太多。」展示的重點是衣服不是裝飾品,柔粉色和群青色的對撞本身就足夠抓人眼球。她下意識看了眼坐在會客廳裡的卡卡瓦夏,心裡琢磨著或許能把那匹扔在倉庫裡的孔雀綠料子用上。
一般人真的很難駕馭那種華麗,真巧費伯裡克特小姐選擇來德爾斐過暑假。
「小姐,麻煩您每隔兩個行星時換一套衣服,期間就坐在會客廳裡休息。」衣匠雖然沒有頭卻能發出聲音,安娜對它的存在無比好奇,得虧她是個【巡獵】不是【智識】,不然今天阿格萊雅怕是就地損失衣匠一枚。
她今天就是來幫忙的,幫忙展示衣物也是幫,聞言馬上從台子上下來向外走。
唔……這玩意兒好長啊,行動不大方便。
安娜一出現在會客廳裡法厄同就發出響亮的笑聲:「安!你該拍張照發給拉帝奧教授!」
「然後吃一記數位筆是嗎?」安娜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該不會以為這會兒與你無關吧!」
「阿格萊雅女士,您知道麼!」她一點也不客氣的告黑狀,「我第一次走進學生宿舍時,這家伙慫恿室友穿了身花裡胡哨的裙子作為歡迎。雖然我確實有被感動到,但對眼睛的損害也是史無前例的。」
「別告訴我……」阿格萊雅有了種不太好的聯想。
安娜一肚子壞水兒的朝法厄同壞笑:「他竟然穿了身土黃色的無袖背心以及一條茄子紫色的半身裙!」
「墨涅塔在上!」阿格萊雅呼吸一滯,「從今天起!給我把你衣櫃裡的黃色和紫色統統燒掉!不然就是你等著被燒掉!」
她的怒火幾乎具現化,嚇得法厄同用力快速點頭:「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女士!」
幫忙擦拭櫃台與門面的戴蒙斯放下手裡的抹布慢節奏鼓掌:「您說得太對了,可敬的女士!」
兩位衣匠瞬間出現在白毛身後,無情的拖起他直接進了工作室。很快各種怪叫與哀嚎*就傳了出來,安娜抬起下巴輕哼。
也不想想我什麼命途,隨便就開嘲諷?
大概半個行星時,藍白配色的白發青年被放了出來,蹲在台子上擺小盆栽的賽法利婭女士「喵」的一聲跳出去老遠衝他哈氣。
心理陰影!
「欸?」法厄同傻乎乎的抓撓後腦勺,淺金色游絲及時擋住貓咪試探的攻擊。
安娜操縱著游絲刁鑽的隔開二人,冷靜提醒:「賽法利婭小姐,我今天還沒見到白厄?」
「昨天晚上希德喝醉了,他們一起送他回樹庭去找那刻夏來著,剛好那個拍片兒的導演也在樹庭取景,大概是聊上了吧。」
賽法利婭很快就擺脫了過去的陰影冷靜下來:「不好意思,是我的。」
「沒,沒事,哈哈哈,您只是有點應激,可以理解。」法厄同放下撓頭的手,「我往旁邊站站,盡量不出現在您面前。」
卡卡瓦夏讓了個位置,安娜走到他身邊坐下看熱鬧。
「你少來!沒有這麼欺負小孩兒的,我總得習慣新生活。」灰發女士拍拍掌間並不存在的灰塵,單手叉腰向前傾著身子:「小子,你該也不會夢想著要當個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吧?」
「怎麼可能,我連自己的掛科都救不了,還拯救世界……」法厄同搖搖頭,「真要面對搞不定的事,我選擇搖人。」
他笑著看向安娜:「對吧!」
「嗯,搖,用力搖,多搖幾個。」她攤開手心,卡卡瓦夏立刻把剛剝好的果仁放上去,「姐姐,別忘了多喝些水。」
「噫——!」在法厄同刻意拉長的尾音裡,金發青年剝了堆干果又將視線放在盤子裡的水果上。他挑了一個蜜桔幾顆葡萄,認真仔細剝橘子皮葡萄皮,甚至連橘瓣上的白絡也剝得干干淨淨。
這會兒外面還沒有需要裁衣的顧客,他這個托兒根本排不上用場……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把時間花在姐姐身上。
他們還在度假呢,度假難道不就應該是這樣麼?
第344章
事實證明,銷冠就是銷冠,不管在哪裡都是銷冠。
織坊正式開張的時候,安娜穿著群青和柔粉色的德爾斐傳統衣著站在門口看兩位衣匠合力取下蒙在招牌上的金色綢緞。
「金織」的變體字符流暢華美,哪怕對藝術再無研究的人也能感知到那份貴氣。
她跟著眾人鼓掌喝彩,寬大的衣袖將人襯得越發清臒秀麗。來來往往的采辦們或許記不住人,但也記住了她仿佛另一個圖層的裝扮。群青向來是「貴色」,哪怕星際時代的工業早已解決了染料的稀缺,這份貴重仍舊深深烙印在人類的群體記憶裡。能把這種名貴的顏色展現得恰如其分,來往行人無不想要自己也上身試試。
卡卡瓦夏趁機溜出人群,他記得市集邊緣有許多趕早前來賣花的人。
安娜很敬業的站在織坊門口充當活體展示架,這對她來說廢不了什麼事,如果有人敢不長眼上前來騷擾,她也不介意讓對方感受一下「知識的力量」。法厄同的工作內容和她一樣,但是這家伙見誰都願意笑,以至於附近的年輕姑娘們聞風而動,成群結隊來來回回的從織坊門口經過就為多看他幾眼。
賽法菈拎著錘子躲在店鋪裡不出來,賽法利婭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數據源居然是只I貓……於是她順手從戴蒙斯那兒摸了兩本書,塞給門口的兩個「門神」一人一本。
「低頭看書,」她和法厄同保持著三米距離將書扔過去,「小子,別傻乎乎的衝誰都笑,除非你想被哪位格外熱情大膽的姑娘搶回家。」
白毛馬上翻開書擺出很努力的樣子,安娜捏著那本《銀河通史》冷冷掃向路面,明裡暗裡偷偷看她的年輕小伙子們紛紛紅著臉移開視線。
她皺著眉翻開書頁從目錄看起,眼鏡鏈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淺淡的金色。
《銀河通史》的開篇從第一百八十個琥珀紀寫起,【存護】星神克裡珀的崛起為所有生物鑄就了賴以為生的屏障。這句話究竟值多少信用點,數學稍微差點的人都數不清位數。事實證明零至第一百八十個琥珀紀之間宇宙中便已有巨獸和古神的存在,但這種說法不符合金主星際和平公司的價值,所以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學者們把它給簡略掉了。
她翻了一頁,前言由多位博識學會古老學派代表人物留下的只字片語編輯而成,也許那些曾經的學者說過這些話吧,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們根本沒說過。
虛構史學家存在於宇宙的各個角落。
安娜迅速翻到比較感興趣的章節,她對琥珀王的偉大已經了解得足夠多了,在聽下去耳朵都要起繭,還是換點新鮮內容比較容易提起精神。
學派戰爭。
在學者們尚且武德充沛的年代,博識學會的各大學派中曾有一支神人,他們的研究成果成功解決了反有機方程不能感染有機生物的缺點……等等?這都是什麼大聰明干的蠢事!
她幾乎快要被這部分記錄逗笑,繼續向後閱讀了幾段,年輕的學者陷入沉思——完美進化學派……白厄他們的存在,是否也是一種主動為之的「進化」?
正在琢磨模因生物與模擬宇宙,面前忽然伸過來一束花。安娜抬起頭,卡卡瓦夏充滿期待的看著她:「姐姐~」
幾支花瓣純白花心露出一點點溫柔杏粉色的波羅萊月季被他像是捧著一顆心那樣捧到她面前。
「哇哦~」法厄同悄悄的看,路人含笑帶著祝福光明正大的看,阿格萊雅女士站在櫥窗裡和衣匠們一起認真的「看」。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正式的回答。
「謝謝你,」安娜合上書接過那束花,濃郁的果香讓人驚喜。她站在台階上抱著漂亮的花束,一點也不怕人看的彎下腰在金發青年秀麗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很漂亮,我很喜歡。」
口哨聲和鼓掌叫好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投來羨慕祝福的目光,希望這樣的好運也能輪到自己身上。
卡卡瓦夏睜大眼睛,差點蠢兮兮的伸手去碰被她輕觸過的額頭。
一個衣匠從織坊裡飄出來朝情侶們行了個禮:「兩位請隨我來。」
沒過一會兒那高挑的姑娘抱著花重新出現,她換了身白色搭配淺孔雀綠色的衣裳,淺金色的腰帶扎出人體健康美麗的線條。
剛好被心上人垂青這種好事不一定人人都能遇上,但漂亮的衣服人人都可以花錢購買。小路上來來去去觀望的女孩子們鼓起勇氣踏過門扉,金色的制衣師溫柔的讓她們在鏡子裡看到了理想中的自己。
要不是卡裡忒斯家族的庫存足夠給力,只一個上午織坊的布料就要告罄。
正午時分店鋪裡的人流終於減少,萊昂先生親自開了輛小車來送餐。主菜是迷迭香和橄欖油腌漬過的雞腿,烤得嫩嫩的,切開就能看到流淌的汁液。葡萄葉碎肉飯卷和酸奶很開胃,甜點是整個德爾斐都很流行的果仁蜜餅。
「這東西挪到博識學會絕對能讓教授們老老實實呆在實驗室,不到上課的時候絕不露面。」
法厄同捏起酥脆的菱形甜點捏捏。這玩意兒用糖油和面,一層糖一層果仁一層面皮重復數次疊好下油炸,吃的時候還要再淋上糖漿或是蜂蜜,一口下去就能讓你的胰腺發出尖銳爆鳴——但卻非常適合用腦過度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吃飯上的人。
安娜嘗了一塊,神清氣爽,第二塊被她果斷塞給了卡卡瓦夏。
「庇爾波因特人也會喜歡,復合的滋味協調融洽,而且那地方真的嗜甜,就和匹諾康尼人一樣。」卡卡瓦夏很享受蜂蜜的味道,他取出外置設備給這塊饋贈專門拍照發了條朋友圈,迅速引來大量圍觀和點贊,「德爾斐可以考慮把餐飲和特殊的藝術文化推廣出去,嗯……需要點適當的營銷。」
相似的文化體系有很多嘛,不營銷怎麼被人關注進而記住?
「也許這個好點子值得我們多花些時間聊聊,砂金先生。」卡裡忒斯教授在衣匠引領下走進工作室向所有人打了圈招呼,坐下面對卡卡瓦夏:「您在匹諾康尼的營銷真讓人……記憶深刻,這回不用動手吧!」
總不能因為人家在星際和平公司上班就得每次都要充當BOSS角色,那也太倒霉了。
「我當然不想挨揍,女士,琥珀王給予的賜福不是這麼用的。」卡卡瓦夏掛出營業用微笑,除了安娜一圈人都忍不住想要捂住錢包。
安娜心虛的移開視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某位總監。
拉帝奧教授把某人的投影放在模擬宇宙中作為強度測試的靶子,穹沒少揍他,她也一樣。
「德爾斐不能回避與星際和平公司的接觸。」阿格萊雅已經摸清楚公司是個什麼玩意兒以及德爾斐在文明星系序列中的位置,在她看來交融是必須的,與其等著被人把光炮抵在腦門上,不如自己做好准備主動擁抱變革。
時間很緊張,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
「哦,看來我該安排一場格調高一些的聚餐了。」卡裡忒斯教授接過阿格萊雅的話頭,安娜開始揉腦門——就不能吃完飯再聊嗎,我真的不想在飯桌上思考這些問題。
希望下次秒懂的是數學和天體物理。
卡卡瓦夏笑著結束話題:「恭候您的請帖,女士。不過今天還是輕松些吧,在市場開拓部的髒手伸出來前,咱們還有時間。」
看來德爾斐的聰明人有很多,如果他們能夠擰成一股繩互相之間不扯後腿,那麼他也不排斥花些心思多領一份兒獎金。
撬掉市場開拓部的業務,這件事本身就比獎金更讓他高興。
「芮克先生的宣傳片很重要,」安娜放下叉子,「我記得公司的戰略投資部和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都在那裡占有股份,電影的排片上映可以走特殊通道嗎?」
「別人這麼取巧肯定不行,但姐姐問了,一定可以。」他迅速換上真心實意的笑臉看向安娜,法厄同揉揉腮幫子。
德爾斐此前對公司的業務一點也不感興趣,屬於需要派出市場開拓部想法子啃的硬骨頭。但是如果它願意合作了呢?戰略投資部拿了這份工作勢必會與開拓部硬杠到底,作為博弈的籌碼德爾斐反而能吃到更多好處。至於兩個部門之間打架……管他呢,反正有鑽石在上面頂著,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可不是【存護】令使。
「真是個好消息,」卡裡忒斯教授不會讓出力的人吃虧,「既然如此,我可以保證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博識學會的費伯裡克特小姐,以及星際和平公司的戰略投資部都能得到德爾斐的回饋,至於多少麼……等大家聊完再說。」
卡卡瓦夏朝她舉了舉果汁杯子。
看!出差的業績這不就主動送上門了麼,還是少在庇爾波因特待吧,辦公室裡的文件有什麼可看的!它們只會無限增殖出更多文件,一點利益也創造不出來。
第345章
漫長的午休結束後安娜又換了身乳白搭配淺金的衣裳在織坊門口停留了一個行星時,最後阿格萊雅女士將那身孔雀綠的希頓裙送給她作為答謝,為了搭配金色的腰帶還附贈了條金色的蕾絲頭紗。
安娜高高興興穿著這身衣服就回了私人浴宮,轉天一早大門被人敲響。
「有人在家嗎?有嗎有嗎有嗎?」穹扯著嗓子在外面喊,卡卡瓦夏踩著拖鞋蓬著頭發陰雲密布的去開門:「你要是閑得沒事做就去把外面的溫泉池子刷干淨!」
「嘎?」灰毛愣在原地,看看手裡的外置設備又看看身邊的黑發友人,最後才轉回來:「這裡住著的好像是安娜?」
「你說的太對了,天才,但我也住這兒,」金毛側頭看看天井漏下的光瀑,「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這個問題穹當然知道:「德爾斐行星時的早上六點半。」
「……」丹恆扭開臉用力揉捏太陽穴。
他勸了啊!真的勸了啊!勸不住啊!
「原來早上六點半是可以登門拜訪的時間?」小金毛格外理直氣壯地陰陽怪氣小灰毛,後者滿臉委屈看向陪自己一起來的黑毛朋友,「我能揍他嗎?」
丹恆實在是受不了刷寶的星核精了,照著他的後腦勺就來了一掌:「你怎麼想的?打兩個令使,剛好一個【存護】一個【巡獵】。換個解決問題的方式行不行?」
那當然行,灰毛掏出外置設備發了條朋友圈:【家姐被黃毛拐走了,我該怎麼辦!】
瞬間半個宇宙前來強勢圍觀。
卡卡瓦夏:「……」
那是我姐姐!
算了,不跟你爭這個。
「這會兒也太早了,你們出門左轉去吃個早飯再過來。」他撓撓頭發,「好不容易休假,誰想早起啊!」
這話倒是真的不能更真,但浣熊是倔強的生物,穹不肯走:「不行,我媽讓我看著我姐別叫她被人禍害了,我不能走。」
說著他把外置設備亮出來給卡卡瓦夏看,卡芙卡只發了個微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都是從哪兒解讀的深層含義。
丹恆的眼神已經死了,他對金毛道:「這家伙腦子不正常,你讓讓他。」
你也是夠護短慣著他,卡卡瓦夏給了飲月君這個面子,他抱起胳膊:「會客廳裡待著,發出任何聲響吵醒安娜,後果概不負責。」
說完他轉身回房看也不看不速之客,穹自己拖了張涼椅去那個半開放的陽台上吹風。
一千六百顆星瓊,啊不是,翁法羅斯的紀錄片怎麼能少了他這個真正當了回救世主的事件親歷者?而且芮克先生也是老朋友了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相親相愛一家人,星瓊咱們就不用分期支付了吧!
充足的食物,適量的運動,沒有學業和工作的壓力,安娜一覺睡到早餐上桌。今天萊昂先生送來的是牛奶粥和德爾斐沙拉,甜甜的奶酪球裹在酸奶裡,再配上太陽蛋,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洗漱過後揉著眼睛從另一間臥室走出來,和卡卡瓦夏一樣的居家服讓小灰毛先是松了口氣然後又提了口氣。
「完了完了完了,卡芙卡要是問起來,我該怎麼答?!」他把一頭短灰毛揉得亂七八糟,就像胖浣熊豎著兩只爪子揉弄自己的圓耳朵。安娜走到餐桌旁抽出椅子坐下,撐著額頭讓自己清醒清醒,然後反問:「關卡芙卡什麼事?」
浣熊滯了一下,露出委屈的神色。
「通常來說,在一個家庭裡,母親是說一不二大家長,對吧!」他甚至低下頭不停對著戳兩根食指,「姐姐被黃毛拐走了,媽媽問起來的時候弟弟說他什麼也不知道……」
他狠狠抽泣了一聲,丹恆差點把眼睛整個翻出去。
「我以為你的一家人是父母雙全兄弟仗義姊妹可愛,還有只大耳朵兔子做寵物。」安娜順著他嘆氣,「穹,你已經是別人家的小孩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灰毛邊笑邊抱頭搖擺,丹恆捂住臉——這裡面怎麼還有我的戲份?你們星核獵手的入伙考核標准是藝考嗎?
「不可以說不要,家裡窮養不活你,只能把你拜托給阿基維利了。你要懂事乖巧些,多干活少吃飯,知道嗎?」她笑得直抖,語調仍舊冷肅。穹也在笑,肩膀幅度大得像是在表演顏藝,「姐姐!你……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演不下去了!」
謝天謝地!這家伙今日的發癲日常已完成。丹恆長出一口,敬佩的看向端起檸檬水啜飲的安娜。
星核獵手,恐怖如斯!
卡卡瓦夏聽到動靜開門從臥室出來,他換上那身華麗的行頭,就像早上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熟稔的打招呼:「早上好朋友們,今天又是完美的一天。」
「不行了,我一聽到這種話就有『牟牟』大叫奔去吃草的衝動……」穹用胳膊肘猛擊丹恆,「你在公司干過,他們是不是從上到下都這副死動靜?」
前公司員工搖頭:「沒注意,刃那個時候天天像個變態一樣追著我,精神壓力特別大,沒心思關注這些不重要的事。」
想想刃那副比女鬼還要幽怨的樣子,穹咽了口口水——那你真的壓力很大了,兄弟。
「後來呢?」卡卡瓦夏從掌心裡「變出」一朵早就藏好的茉莉遞到安娜面前,對丹恆的打工經歷很是好奇,「那位變態先生追到公司星艦上了?」
「請容我提醒,刃在朱明仙舟的戶籍還沒消呢,他師父比景元更護短。」
安娜接過茉莉花別在衣襟上,打斷了這群男士背後蛐蛐另一位男士的無聊活動:「你們吃早飯了嗎?」
「吃過……」
「我可以再來一頓!」
丹恆看了眼穹:「你差不多得了吧,哪怕今天咱們真來拜訪你已經結婚的姐姐,你也不能這麼不講禮貌。」
「萊昂先生每天送的早餐都有點多,來都來了,一起吃。」安娜看了眼卡卡瓦夏,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直接做下決定:「自己去櫥櫃裡拿餐具,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丹恆無語,面前這個女人才是最護短的人,【巡獵】命途是讓你這麼走的嗎?
星核精越來越抽像絕對是星核獵手那邊根子上出的問題,肯定不是阿基維利造成的影響!
「阿哈~」穹一躍而起跑去找了兩只空碗出來,順便還用會客廳的洗手池把碗給重新洗了一遍。冷面小青龍面前很快多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粥,大盆沙拉很符合他清淡的口味,太陽蛋的蛋黃還沒完全凝固,吃起來有股別樣的鮮甜。
「……我打算將模擬宇宙的副本放在德爾斐,不需要設計太多戰鬥單元,咱們也不能像來古士那樣折騰人……」安娜把她的設想說了一遍,穹馬上就聽懂了,「你的意思是,用模擬宇宙模擬出一個翁法羅斯空殼?」
「沒錯,模因生物們提供各自的記憶,但是不要讓他們直接參與其中,那太可怕了,無異於另一場折磨。」她三兩口吃掉太陽蛋,「而且你是匹諾康尼的股東吧,我記得你上次吐槽說想要揍老奧帝一頓來著,賺錢不給他分怎麼樣?」
「我也挺想揍那老狗一頓,」卡卡瓦夏表示不止穹一個人吃過老奧帝的算計,他也一樣。安娜立刻認真道:「你確定?要打幾分死?」
誠接代打業務,宇宙裡就沒咱不敢打的。
「我要把他列入暉長石號的謝絕訪問名單!」穹握緊拳頭,如果叉子上沒有戳著圓溜溜的白色奶酪球就更有氣勢了。
「老東西,哼,我才不會給他反咬一口的機會,」卡卡瓦夏聳聳肩繼續吃早餐。收拾那種老油條可不能讓安娜去,她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惡棍用槍指著,「我自己來,我有得是時間慢慢和他玩。」
看來今年是接不到代打的工作了,安娜低頭吃掉碗裡的牛奶燕麥粥。
早餐結束後一行人前往山頂浴宮的另一端,法厄同發來消息,卡裡忒斯教授將聚會地點設立在了那邊。
安娜穿上昨天阿格萊雅送她的新衣服,就像某些熱門旅游景點中人人都要嘗試的本地風格那樣穿著希頓裙前往聚會地。
芮克先生是位身材高大的棕發男士,他有雙紅色的眼睛,瞳孔是有趣的等邊三角形。這位名震寰宇的大導演肩膀上蹲著只機械似的小青蛙,據說這位就是副導演,它的名字就叫「副導演」。
「歡迎歡迎,砂金先生!咱們的老朋友。還有這位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小姐……」芮克導演已經從卡裡忒斯教授的轉述中大概了解到了安娜的想法,創造出一個全景模擬的翁法羅斯出來當然再好不過,這裡不是能反復重構的匹諾康尼,上千年的文物古跡說砸就砸他不心疼德爾斐人一定會心疼。
「早上好,如果您沒意見我們可以先搭個模擬宇宙的簡易版本出來,如果您覺得可以再繼續細化內部構造。」
安娜言簡意賅,穹用力點頭——早點開工早點領星瓊!
「好的好的,那麼我先和各位演員溝通一二,請放心,我的藝術絕不建築在對別人的傷害上。」
他意有所指的笑笑,安娜頷首:「你最好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5
第346章
芮克導演去進一步接觸翁法羅斯逃出來的黃金裔們,對他來說那些記憶比悲壯的史詩更令人興奮。
安娜和穹嘀嘀咕咕討論了一會兒,由後者去聯系至今還留在那刻夏先生那兒的希德,本地的文化元素就看他發揮了。
「你可真狠心。」穹壓低聲音和安娜咬耳朵,後者撇了他一眼沒做聲。
公事公辦還是刻意回避,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過眼下這部宣傳片事關德爾斐發展,不去喊他那不就相當於因私廢公嗎?
那樣做反倒是看輕了希德啊!
「我可以退出模擬宇宙的構建去忙別的,你覺得這樣有必要?」她一句話就堵得灰毛無話可說,握拳討饒再也不提此事。
一個行星時後希德就出現在七丘城浴宮,他看了眼安娜身上白色與孔雀綠撞色的希頓裙,取出草稿紙和鉛筆:「衣服很漂亮,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是這樣的,啊哈哈哈哈,」穹有一種同時面對那刻夏老師和阿那克薩教授的錯覺,那簡直就是雙倍的壓迫感加雙倍的暴擊,「模擬宇宙本身的搭建我和安就能完成,但這是德爾斐的宣傳片要用,所以需要以部分德爾斐的地標景色替換掉翁法羅斯的景觀。」
比如背負著黎明機器的刻法勒,模擬出的新宇宙中當然得有祂,但又不能像在翁法羅斯時那樣哪兒哪兒都能看到祂。又比如那些來古士遺留的像征符號,也要用德爾斐的文字取代。
「可以先做個簡易模型出來嗎?我需要更具體一些的提示。」希德合上本子,眼下他有太多想法但都還不成型,除非真實了解到模擬宇宙內部否則很難將理論與實際聯系在一起。
「沒問題,咱們這就開干!」穹把袖子一挽——卡裡忒斯女士先期的四百星瓊已經到賬,想要拿到後續的一千兩百星瓊當然得猛猛推進度呀~
兩人忙活了三四天,模擬宇宙的雛形搭建完畢,由於不是為了測試也不是為了研究星神,這裡能容納的人數突破了原本的限制,完完全全就是個專門為芮克先生一人搭建的影視城。
希德認真走遍每一個場景每一張地圖,因為牽涉到德爾斐的一些歷史,後來他又把戴蒙斯拉進來,戴蒙斯把邁德漠斯拉進來,邁德漠斯……總之最後所有人都傳進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數據世界轉了一圈。
「這何嘗不是一種再創世呢?」阿格萊雅溫和的對白厄道,「我們的逐火之旅,終究還是成功了的呀。」
「辛苦你了,救世主。」他的朋友們紛紛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法厄同笑得格外大聲:「瞧,你的工作完成了,從今以後德爾斐再也不需要由某一個人背負一切拯救世界,救世主也要下班了,你也該開始下一場偉大的冒險……所以你打算從哪兒開始?」
「哀麗秘榭的白厄,你的願望是什麼?」一模一樣的白發青年露出燦爛的笑容,一如記憶中那般燦若驕陽。白厄怔怔的看著他,就像在看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我,我不知道……」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垂下眼睛笑得溫柔又安靜,「我想回哀麗秘榭,回到最初的哀麗秘榭,做個平凡普通的農民或者漁夫。」
「那沒問題,我跟我媽說過了,她特別歡迎你去家裡做客,小住,長住,一直住,哈哈哈哈哈哈,我家麥子可好了,這幾天就要收割!新收下來的麥子送到磨坊去磨成面粉,烤出來的大餅香噴噴!」法厄同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那樣扭頭朝安娜大喊,「安!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兒?去收麥子,抓魚,掏田鼠!穹也去,卡卡瓦夏也去,大家都去!」
「我看你像個田鼠!三天時間夠不夠?別忘了你要演男主角!」
安娜劈頭蓋臉的給了他一頓,劇組拉起來了,場景搭好了,導演到位了,主演說他要回家收麥子……
有這樣的主演,導演何愁血壓不高。
黃金裔們高高興興湊上來邀請穹,雖說翁法羅斯中他們出身的各處城邦均已毀滅,但德爾斐還好端端的,藍本也都好端端的,四舍五入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為諸位的老家都還好端端的。
灰毛星核精頭一個舉手響應,芮克導演對於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同樣非常欣賞。
「靈感就是這樣,誰也說不來什麼時候它就會突然爆發。德爾斐這麼美,她值得我多花幾倍的時間細細觀察。」
既然導演都這麼說了,黃金裔們抽劍的抽劍,握拳的握拳,決定來一場和諧友好的競技比賽——勝者決定游覽順序。
白厄頭一個被排除在外,穹也舉起球棒表示不參與,法厄同眼巴巴的看著安娜:「安!我們只能靠你了!」
安娜提起希頓裙寬闊的袖子給他看:「你確定我穿著這樣的衣服還能有戰鬥力?」
「你可以學拉帝奧教授那樣扔數位筆嘛!」賽法菈躲在賽法利婭背後出餿主意,卡裡忒斯教授微笑著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安娜扔了個本子出去,精准落在灰貓手裡:「這話可千萬別讓拉帝奧教授聽到,我只差幾個學分就能申請畢業了!」
*
「所以……不要告訴我你老家的麥子是用鐮刀收割的。」站在法厄同家的麥田裡,金色的麥浪仿佛波濤滾滾的大河,芮克導演抱著副導演徜徉其中不知天地為何物。安娜看了一圈也沒找到農用機械:「你就不能求求希德攢個機器人干這份活兒嗎?!」
「在求了在求了!已經在求了!」法厄同抱頭蹲防,希德手裡拎著個扳手,看上去很想把這家伙的腦殼打開看看。
你怎麼不早說?這麼多麥子他手工收到下個月能不能收完都要打個問號。
白厄留在法厄同家裡陪女主人說話,卡卡瓦夏自告奮勇跟著戴蒙斯和邁德漠斯鑽研甜品的一百種制作方法,就目前的成果看來進境喜人,至少比收麥子的進展要迅速。
「我就不該相信你哪怕一個標點符號,你知道嗎?」她取出閻牙甩開,「法厄同,當你說出『你好』的時候,我就該知道這事兒怕是好不了了。」
液金刀刃「噌」的一聲張開,法厄同大叫著跳到希德背上抱著他死活不撒手:「好漢饒命啊!」
她舉起手中比自己身高還要長的武器,正反兩刀甩出去,整塊田地裡的麥子應聲而倒。白毛咽了口口水,腳下一軟差點跪下來謝室友這幾年來的不殺之恩。
「干活吧,早點干完早點安心,千萬別拖到下雨的時候。」上回她這麼努力勞作還是在伊維爾星際監獄。
「好好好,我這就去把小拖車拉過來。」法厄同從希德背上跳下去,後者捏緊扳手:「我還是先攢個脫粒機出來更合適,你們忙。」
花了一天時間收完麥子,法厄同邀請大家一起去釣魚。
希德已經把脫粒機攢出來了,剩下的活兒法厄同爸媽全給攬了過去。往年都是他們兩個帶上家養的牲畜做這些,今年還沒反應過來最累的活兒已經干完,哪裡還好意思再讓這些來玩兒的年輕人辛苦?
「去玩去玩,家裡的活不用你們操心。」奧妲塔美滋滋的看看左邊的兒子,又看看右邊的兒子,要不是她還年輕恐怕早就要開始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生了對雙胞胎。為著這個她格外偏愛白厄,就像他真是她幼年走失、失而復得的孩子:「要是去河邊釣魚你們可千萬多操點心,別下水,那些淹死的全都是會水的。」
丹恆莫名中箭,拎著猖狂大笑的星核精去外面「友好討論」。
「好的,我會注意提醒大家。」白厄依戀的靠著她坐著,他的「兄弟」大大咧咧翻出了老爹希洛尼摩斯珍藏(私藏)已久的魚竿:「走走走,今晚必吃魚湯!」
看這麼些魚竿的數量就知道希洛尼摩斯先生多半是沒怎麼釣到過魚的,但這並不影響大家*的興致:釣不上來肯定是技術問題,法厄同爸爸釣不上來不意味著我們也釣不上來呀~
於是村莊碼頭附近的河岸上,豎了一排魚竿蹲了一排的人,來往船只上的人無不詫異——這裡面有好幾對雙胞胎呢,真稀罕,是什麼只有雙胞胎才能參加的聚會嗎?
安娜很會抓魚,但釣魚這種事……上次釣魚也是在伊維爾。她把卡卡瓦夏現編的草帽蓋在臉上,身下墊了層稻草舒舒服服的躺著邊曬太陽邊打瞌睡。
釣魚這件事嘛,不要在乎結果,重要的是過程!
卡卡瓦夏坐在她身邊聚精會神的盯著魚鉤,神情嚴肅得像是在思考什麼人生難題。難題其實是沒有的,卡裡忒斯教授攢了個局,等他們返回七丘城時將會見到德爾斐現今的管理者。這位同樣是黃金裔的數據源之一,她的模因生物沒跟著游手好閑的人四處跑著玩。
翡翠那邊已經收到了他發過去的可行性報告(初稿),對於砂金主動出擊撬掉市場開拓部的業務這件事,鑽石表示小伙子干得漂亮。
金燦燦的太陽曬得人渾身軟綿綿的,他分心看了眼似乎已經睡著的安娜。茨岡尼亞酷烈到幾乎能殺人的日光已經有點記不清了,離開伊維爾星際監獄之後似乎連恆星散發的光芒也變得格外溫柔體貼。
我真是個好運的家伙,他默默這樣想著。命運已經將最好存在饋贈給我,哪怕要用那份永不落空的幸運去換取也不後悔。
那個左手藏在背後顫抖的賭徒已經變了,身後有想要捍衛的人,他的命也變得貴重起來。博弈的游戲仍舊有趣,但籌碼不再是最後一個埃維金人的性命。
「誒誒!有魚了有魚了!」小灰毛激動的聲音傳了過來,卡卡瓦夏毫不猶豫收杆,手上一沉——今天唯一不空軍的人只可能是幸運兒。
第347章 番外·畢業
輕松愉快的暑假前後加起來一共只有六十天,就算艾利歐體貼的放了獵手們一整個暑期的假,第一真理大學的開學日也絕對不跟人含糊。
芮克先生的電影很成功。在德爾斐模擬翁法羅斯本就擁有主場優勢,黃金裔們不必再來當一回演員受一回苦但是有他們的數據源在,這部既是宣傳片又是紀錄片的作品堪稱史詩。戲份殺青時法厄同哭得像個狗子,就連真正經歷了那些苦難的白厄都忍不住愛憐的揉揉他的狗頭……然後提醒他快開學了還有一門考試正等著呢。
原計劃在德爾斐待個三十天就差不多的,最後安娜滿滿當當的在七丘城浴宮住到開學前,和室友們一起搭乘星艦返回博識學會所在的星域。卡卡瓦夏比她早離開了一周,他就像只勤勞的蜜蜂,匆匆忙忙將工作成果帶回庇爾波因特。
安娜早在假期內就選好了本學期的課程,秋冬學期加春季學期她一共要攢出9個學分,穩妥起見這兩個月她給自己安排了三門兩個學分的課程。
比較容易拿到學分的課放在最後一個學期,萬一有什麼意外也不至於耽誤畢業。
開學第一周,卡卡瓦夏發給她一個好消息——他那個常駐博識學會的申請得到通過,今後除非重要的部門會議其他工作在線上遠程完成即可。也就是說這家伙即將包裹款款的從庇爾波因特跑來博識學會,一點也不讓他買的白色小房子閑著。
考慮到兩人關系已定,同時也為了避免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與尷尬,安娜決定搬出住了兩年的宿舍。這意味著她的房東從教務系統變成卡卡瓦夏,周末的時候可以請各路朋友去家裡玩。
法厄同和戴蒙斯對她的決定不反對但也不是很支持。大家在一起相處了兩年多一直都很愉快,他們沒想過遲來的室友會早走。但拐回來再想想,當初安娜被隨機分配進這棟宿舍本就是個烏龍意外,現在也只是讓一切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而已。
為著這件事希德去阿那克薩教授那兒住了幾天緩緩神,安娜搬家那天他又回來幫忙。
小諦聽已經把貓貓糕當成自己的兄弟了,沒事兒這兩個就擠在一起打鬧玩耍。突然有一天貓貓糕被抱著離開,它哼哼唧唧追到門口圍著安娜的腳踝來回轉:「嗷嗚?」
「一定要搬走嗎安?」法厄同特別難過,這人感情豐沛,愛笑也容易哭,扒著門框忍不住露出荷包蛋一樣的朦朧淚眼:「我們並不介意……」
「我知道你們不介意,我也知道你們知道我不介意。其實也還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雖然搬出來了但是並沒有離開學校,上課的時候大家不還是聚在一起?再說了咱們陸陸續續也都要畢業了,畢業後才是真的天各一方,你就當提前適應。」
安娜輕聲細語的哄他,好家伙不哄則以,一哄他馬上想到這個學期結束後戴蒙斯也要畢業離開,人高馬大的青年發出小狗一樣「嚶嚶嚶」的哭聲。
「嘖!」希德臭著臉把他拖進起居室,看看站在不遠處等人的金毛,他難得在外人面前音量超大:「要是埃維金人對你不好,你就揍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和我、我們說。」
「你看著法厄同,我去送她。」戴蒙斯拍拍希德的肩膀,反手關門把法厄同鎖在宿舍裡。
他朝站在遠處的卡卡瓦夏點點頭,走下台階對安娜道:「既然想好了就認真向前走,呵,其實也不用我們多話,你本就是個目標明確的人。」
安娜承了他的好意,朝希德和宿舍裡扒著窗戶嚶嚶嚶的法厄同揮揮手,轉身走向一直耐心安靜等待的卡卡瓦夏。
「我走了,課堂上見。」
*
一個即將畢業的學者會是什麼狀態?
卡卡瓦夏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精神狀態非常美麗,千萬別惹她。
安娜已經是把准備做得非常充分的學生了,她沒有掛科記錄,不需要重修,各科論文以及結課的分數都遠超平均線,畢業論文也早早就有了草稿……即便如此,想要順利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學生之間有句心酸的笑話叫做「我在第一真理大學學習的四年,是六年人生中最難忘的八年」。雖然一開始是從本科生那邊傳過來的,但研究生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說是三年制,能卡著三年畢業的人幾乎不存在,三年半順利拿到學位就已經是極個別人。
「姐姐,早飯……」社畜上班的時間還沒到,學牲炸著頭毛叮叮咣咣朝玄關走,「嗯嗯,謝謝你親愛的,但我恐怕沒空在家吃。」
她走得很快,路過金發青年時沒忘略停下貼他一下:「拜拜,我定了新鮮食材。晚上要去實驗室,可能會晚點也可能不回來……你自己記得好好吃飯。」
金發青年把她的早餐裝進袋子裡塞過去,張開手抱住面前的人埋在她頭發裡吸貓一樣的吸:「姐姐你什麼時候畢業啊?」
「快了快了,已經在做申請了。」她拍拍委委屈屈的男朋友,接過早餐又在他漂亮的臉蛋上「啵」了一下,「今年冬天畢業,具體時間你自己上星網查。」
每年畢業答辯的時間都是固定的,答辯過了學術上的事兒就忙完了,剩下都是流程。
繞開特別喜歡圍在人腿邊蹦跶的貓貓糕,她拉開門「咣咣咣」走出去。飛車准點出現在門外,朋克洛德的駭客身手不凡,叫車小軟件從沒掉過鏈子。
安娜拉開車門坐進去,邊系安全帶邊轉身揮揮手。卡卡瓦夏站在門邊目送她趕去上課,外置設備震了兩下,自動連接家用辦公設備出文件。
搬來博識學會常駐這件事部門裡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托帕調侃他這條美人計用的好,舒俱氣得連架都不吵了,倒是翡翠給他發了張空白offer——如果費伯裡克特小姐願意,戰略投資部同樣可以給她空降P45的「投資」。
不為別的,公司就是喜歡招聘【巡獵】信徒,絕不是對【巡獵】令使感興趣,更不是服軟希望某位數字小姐別再追著他們這些土木老哥窮追猛打。
但是卡卡瓦夏知道,她不會選擇星際和平公司。
你能想像把箭矢或是光禁錮在一個地方嗎?去匹諾康尼想吧,那邊兒什麼樣的夢泡都能定制。
這會兒功夫飛車就已經連影子都看不到了,他剛想關門,送貨的無人機嗡嗡嗡飛過來。這麼早就送食材?那架銀白色的精巧小東西停在他面前,「biu」的從身體裡彈出一封信。都星際年代了,「信」這種信息交流的方式儀式感遠大於所要交流的內容。
他掃了自己的公民ID,無人機做了代簽記錄後拍照留底嗡嗡嗡飛走,卡卡瓦夏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
這是寄給安娜費伯裡克特的信件,信封厚實挺括,上面印著仙舟聯盟的傳統紋樣還有用毛筆手寫的收件人姓名。
金發青年拿著信關上門回到房間裡,他將那封信放在書房桌子上,安娜回來一眼就能看到。大概也是一份offer,有別於公司的不確定,仙舟聯盟是知道「長庚」真實身份的,【巡獵】的勢力邀請【巡獵】令使加入,很合理嘛。
書房裡有兩台分別連接個人光腦的光屏,安娜的郵箱這兩天都快被招聘郵件給塞滿了,她都懶得清理,昨天改論文改到煩躁時索性統統選中然後刪除。
*
論文答辯這件事,對於認認真真寫了論文的學生來說並不是件難事,哪怕答辯組裡出現了維裡塔斯拉帝奧以及阿那克薩格拉斯……還有來旁聽的那刻夏老師。
——說不來旁聽的老師會不會提問,希望他不會。
答辯也是分組的,這一期成功申請到畢業的學生裡三年生只有十五個,安娜、希德、法厄同占了其中之三——法厄同的資格證終於考完了,已經成功進入見習期。
安娜的運氣一如既往地不怎麼樣,她成功被抽到第一個,公開答辯面對的是整個博識學會,只不過學者們都太忙了,很多人在線上潛水窺屏。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法厄同戳戳握著拳頭緊張不已的希德:「放心吧兄弟,教授們等會兒指定沒太多精力為難咱們,安都已經把火力吸引走了。」
可憐的安娜這輩子也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她的論文實在是太精彩了,哪怕已經看過無數個修改版本,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也還是忍不住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不少從沃爾伯格回來的學者也表示有話想講,以及各方利益代表都在試圖駁倒她然後被駁倒。
一上午答辯只有一人上台也只通過了一人,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板著臉給了個「優秀」,阿那克薩教授那震耳欲聾的熟悉「哈哈哈哈哈」聲被大家不約而同忽略掉。
他大概是又解決了什麼難題吧,【智識】總是奇奇怪怪的,習慣就好。
半個月後,安娜接到了參加畢業典禮的邀請。這回是她畢業,不是讓她站在台下看別人畢業順便鼓掌。卡卡瓦夏比順利畢業的學者還要激動,光是花束的選擇就快把托帕和翡翠給煩死了,連帶著舒俱也被他頻繁騷擾——誒嘿!費伯裡克特小姐要畢業了呦!有推薦的畢業旅行地點嗎?
和他同樣熱衷此事的還有助理小姐:費伯裡克特小姐親衛團一早就從大粉「艾文圖林」手裡得到消息,寰宇美人順利畢業,粉絲們不能跑去打擾教學秩序但派個代表送束花總沒有問題吧!
畢業典禮安排在一個晴朗的上午舉行,以博識學會的手段,就算這天天氣有異也能讓它變得如常。
法厄同他們穿著德爾斐的傳統服裝參加儀式,一個個寬袍大袖還挺人模人樣。安娜沒穿阿格萊雅女士送的希頓裙,她早早聯系了梅婭女士,天琴座那邊千山萬水的寄了一身博伊斯年輕姑娘的長袍來——專門挑選培養的綿羊生出金色的羊毛,這些金色的羊毛紡成線織成布,最後裁剪縫紉成淺金色的合體長袍。
這樣的衣裳在博伊斯當地只有人生重大事件時才會被主人穿上,安娜換上它,將那枚粉色的帕帕拉恰佩戴在胸前。
死亡意味著生命的終結,但是阿比蓋爾,我不會忘記你。
卡卡瓦夏抱著紫羅蘭與白色玫瑰扎成的花束站在台下,與四周觀禮的其他觀眾格格不入。主要是這家伙今天簡直比平時還要高調閃爍至少十倍,真真切切的像只進入求偶期的盛年雄孔雀,沒人願意和他站在一處淪為另一個圖層裡的陪襯。
副校長的致辭並不長,從第一真理大學順利畢業意味著至少能在星際和平公司這樣的大企業裡尋得一席之地,步入社會的開局比宇宙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要樂觀。至於那些有志於繼續從事研究的年輕學者們,副校長真切的祝福他們能在探索真理的路上少走幾道彎路。
儀式性的內容就像博識學會一貫的作風那樣務實,前後兩個系統時就完事兒了,剩下的時間留給畢業生們四處拍照留影——這也是積累人脈的重要一環,好些安娜根本就不認識也沒印像的四五六七八年生都擠過來拍照,她很懷疑這些人其實是想和卡卡瓦夏合影。
星際和平公司有內推嘛,直接找這條路子不比去試那個「鑒石系統」更有利?
一開始安娜還能彎下嘴角,到後面干脆冷著臉假裝自己是根柱子,最後居然是卡卡瓦夏開了盾,一行人才得以逃離現場。
「安,阿格萊雅真的很希望你什麼時候再去德爾斐旅行,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戴蒙斯家玩唄~他家可大了,還養了獅子老虎當寵物!」法厄同和希德借了下光順利離開典禮現場,到了分叉口他依依不舍道:「我們兩個下周就回德爾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到你,我好難過呀。」
安娜從卡卡瓦夏送她的花束裡取出兩支蝴蝶蘭分別送給他們倆:「別難過了,至少明天還能再見。」
兩個青年一起笑出聲:「是了,明天見。」
第348章 番外·畢業組的工作
順利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安娜一點兒也不著急找工作的事兒。她先是去了趟天琴座將那枚帕帕拉恰還給梅婭女士,緊接著又去了趟星核獵手的據點把畢業證和學位證給艾利歐看。她的長期潛伏任務完成得保質保量,連特產都帶回來了。
對此黑貓有六點重要內容想說:……
「趕緊走,劇本我會定期發給你,」話是這麼講,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艾利歐的劇本和她都沒有太大的關系,除非是那種搞出天怒人怨且需要超強戰力支援的任務,否則一般的小事兒還真沒必要動用【巡獵】的令使,再說了他也不能用。
從據點回到家裡已經是三個月時間過去,博識學會通過拉帝奧教授給安娜發了張聘書,邀請她成為第一真理大學「自然神學」專業的講師——用阿那克薩教授的話來說那應該是讀作「自然神學」寫作「解放神學」,不過只要不耽誤星際和平公司撥款,博識學會裡本就什麼思潮都能俱收並蓄。
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導師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而且這三年多來博識學會各個方面都給予了她許多照顧,安娜猶豫了幾天,到底還是收下這張聘書給自己找了個活兒干,不再當個游手好閑的街溜子。
主要還是講師的工作比較清閑,博識學會又沒有強迫晉升的機制,不想寫論文做研究也沒關系,不拿撥款就是了嘛,好好上課領工資也是個糊口的法子。再說了一年有三個假期,還能繼續享受與做學生時差不多的優待,萬一真有什麼急事完全可以投影或是干脆讓學生們上幾節自習……一點也不耽誤臨時出門打工。
讓她老老實實蹲在一個地方坐班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上完課就撤那就沒問題了。
新講師的課從下個新學年才開始,這段時間安娜要做的是按照專業選定教材順便再把教案做出來上傳教務系統,沒問題的話下一個夏天她就能靠領課時費吃飯。德萊妮沒有畢業,古典哲學本就復雜,課程多且難,生意越做越大難免占用的精力越來越多,她算了一下大概還得再來個兩年。
安娜約她吃了個下午茶,把現有的各處店鋪重新盤點了一下確定好新貨品,這份股東分紅拿得理直氣壯。
剩下的雜事就只剩經常發消息問候的沃爾伯格新政府,以及經常在通話組群裡哀嚎的法厄同他們——畢業後德爾斐的學子們無一例外都帶著滿身學識回去建設家園,新技術與舊思想之間的碰撞必不可免。好消息是現今的管理者顯然更看重年輕人,壞消息是德爾斐居然還有元老院這種東西存在。
對於法厄同的吐槽哭訴,安娜只有一個回答——要雇個代打嗎?處理元老院我有經驗吶!
法厄同:「安!你能把經驗傳授給我們麼?」
戴蒙斯:「這都是什麼蠢貨發的什麼垃圾?」
希德:「你們再不把元老院處理掉,我就和他們爆了!」
賽法菈:「毀滅吧,累了,德爾斐為什麼還要保留元老議政制度?公民投票大會是什麼鬼?」
安娜:「我的經驗是請他們一起吃個飯或是舉辦個活動,都行,只要把人聚起來就可以。」
法厄同:「嗯嗯嗯,然後呢?」
安娜:「然後把門關上。」
戴蒙斯:「……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安娜:「動作快點,不要搞出聲音。」
希德:「我懂了,希望下次秒懂的是靈魂物理。」
法厄同:「?」
安娜:「能一次殺完最好,不然剩下的會變得很警覺,不好再下手。」
法厄同:「!」
安娜:「如果你們下不了手可以請我代打,不過得換號,而且你們要給我足夠的證據證明元老院不干人事。」
賽法菈:「救命!賽法利婭拿著我的外置設備跑了!我現在只能用光腦發送消息……」
賽法菈:「是個好主意,我會提前准備好接手的人,德爾斐的政治制度需要改革而非改良。」
賽法菈:「剛才說話的不是我,應該是阿格萊雅。」
安娜:「哦,那沒事了,看來這筆外快我是掙不到了。」
「卡卡瓦夏……」退出通話組群後安娜懨懨的趴在桌子上,金發青年扔開虛擬光屏熱情的貼上前來:「姐姐你累了嗎?我幫你捏捏肩膀好不好?」
她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不累,我很好,我只是想說……唉,我主修的不是造反專業啊!」
卡卡瓦夏發出「吃吃」的笑聲,他就是喜歡貼著她抱著她,只要她出現在空間裡他就心情好得想哼出一首歌謠。
「遇到麻煩了?」他恨不得整個人都滾到她懷裡去:「還是要出門?」
安娜抱住這個樹袋熊一樣的家伙rua:「也許,我計劃在新學年前再去一趟沃爾伯格,額……德爾斐和羅浮也在計劃名單上。」
「那就一起去,我想和姐姐一起出門,姐姐?姐姐~」他開始哼哼唧唧的晃,像只拼命用頭蹭人撒嬌的金漸層。
這誰能不迷糊?反正安娜是迷糊了,馬上點頭表示不管去哪兒都會帶著他。
「那,下次我們一起去阿比蓋爾的老家幫她媽媽喂雞撿雞蛋吧?我不太會養雞,但我會捉老鼠,草原上的老鼠和沙漠裡的老鼠應該差不多吧……」
幾個月前她獨自出門去了天琴座又去了別的不知道什麼地方,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別提有多難過了,幾乎是數著日子一天天等她回來。
這回無論如何不放她自己溜出門,大不了他在路上辦公就是。
又過了一周,戴蒙斯專門發了張華麗的電子請帖來,這會兒安娜才知道這小子原來是個官二代。他媽媽是德爾斐某行星的掌控者,鑒於這個星系正處於新舊交替的階段,那位權威的女士決定將管理者的職位交給唯一的兒子,自己即將前往核心星成為星系臨時政府中的一員。
也就是說德爾斐的掌控者決定建立聯邦政府以對抗元老院,這場平常普通的政權交接儀式立刻變得不那麼平常。
「哇哦~動作真快!」安娜吹了聲不怎麼正經的口哨,拍拍坐在她身邊看報表的卡卡瓦夏:「能訂到票嗎?」
從博識學會到德爾斐的航線剛剛開通沒多久,班次不多,全是過路星艦。
卡卡瓦夏有點想定豪華星艦,安娜提醒他趕時間:「只要能出發就行,回來再坐豪華星艦可以嗎?難得的熱鬧,作為德爾斐的投資者,星際和平公司及時響應派出代表近距離觀察……嗯。」
觀察什麼她沒說,卡卡瓦夏秒懂。
最後他們抓緊時間定了艘普通商用艦的位置,風塵僕僕趕往德爾斐吃瓜。
戴蒙斯家所在的星球主城和七丘城完全不一樣,來星港接人兼帶路的是雅辛忒斯,黃金裔裡的醫師小姐。她的數據源和卡斯托拉婭她們還留在第一真理大學沒畢業呢,醫學生嘛,難免的事。
「你們不該站在明處插手這件事,」安娜一見到她就皺起眉頭,黃金裔們,也就是從翁法羅斯權杖中脫出的模因生物,他們在德爾斐的位置其實是有些尷尬的。不參與到政變當中還可以以星系的守護者形像出現於人前,一旦他們的武器染上了德爾斐人的血,事情就會往非常復雜的方向一路狂奔。
「當然,您的忠告發自肺腑,我們確實不能也不應參與此事,」年輕的姑娘有匹胖嘟嘟的小肥馬,她抱著它就像抱著玩偶,「我只是奉阿格萊雅之命前來迎接德爾斐的朋友。」
沒人比黃金裔更珍惜德爾斐,翁法羅斯已經覆滅,德爾斐就是他們的故鄉。都說失而復得最能讓人學會反省,對於這些曾在千萬次輪回中不改初心的人來說,誰對德爾斐友善誰就是他們的朋友,誰對德爾斐不利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阿格萊雅應該能掂量出輕重……」安娜小聲念叨了一句,和卡卡瓦夏手拉手上了等候多時的星系內小型星艦。
拉科尼亞就是他們即將前往的行星的名稱,主城「拉西戴蒙」為行政中心,戴蒙斯的繼承儀式就在這裡舉辦。下星艦時安娜看到路邊有許多往樹木上掛裝飾品的人,他們表情輕松,神色喜悅,充滿本地人的自信與驕傲。
「跟我來。歌爾戈女士是個慈和的人,她很好說話的,不用緊張。」雅辛忒斯抱著她的彩虹小馬露齒一笑,安娜見得人物太多了,稀松平常跟著走,倒是卡卡瓦夏提了一句:「去見行政長官嗎?要不要換身干淨衣服?這一路上星艦不好轉。」
商用艦嘛,人也拉貨也拉,總監先生是遭了點罪的。
「不用不用,別客氣啦!」雅辛忒斯是個愛笑的姑娘,她的笑容就像晴朗的天空,「歌爾戈女士把一切都准備好了,再說還有戴蒙斯先生查漏補缺……你們是德爾斐的朋友,誰會嫌自己不遠萬裡趕來支援的朋友!」
隔著以光年為單位的距離,只要人到了就足夠有心,哪裡還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第349章
「拉西戴蒙」在本地語中的意思是「可以耕種的平原」,說白了這座城池所在之地正是一片極為難得的廣袤平原。為了避免主城無險可守,很久很久以前第一個決定要將家安在這裡的政治家選擇了拉西戴蒙西北方的山崗營造陣地與宮殿。
如今數千年時光匆匆而過,陣地早已變成一片片連綿的沃野,宮殿倒是還保存著,但也僅用於舉辦重大典儀時才會開啟。宮殿高大巍峨,抬眼望去一層又一層挑高的穹隆幾乎融入天際。站在中軸線步道上,看著兩邊不時升降的機關,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出一種倒錯感——這又科技又復古的,還挺特別。
出乎安娜意料的是,戴蒙斯的母親是位身形嬌小的女士,看她那親生兒子跟熊一樣的個頭,實在讓人唏噓母親的偉大與不易——他降生時真能和普通嬰兒一樣嗎?
這得喂什麼牌子的酵母才能發出這麼大的個兒啊!
戴蒙斯在宮殿裡見到了求學時期的室友,安娜仔細看看他又仔細看看他旁邊幾乎一模一樣的邁德漠斯,點點頭表示肯定:「肌肉練得不錯!」
胸肌是胸肌腹肌是腹肌的,富有且慷慨!
橙粉發色的男子臉紅了,兩位。
「姐姐!」卡卡瓦夏幽幽怨怨的冷哼,「原來你更喜歡這種胸圍大的類型麼?」
埃維金人天生線條流暢,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這種壯觀的效果。
安娜馬上轉頭誠懇對他道:「我最喜歡你,我對他們只是純欣賞,就像欣賞兩朵漂亮的花。但你不一樣,你是我的,他們不是。」
「姐姐~」埃維金人那雙彩色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對藝術品。
誰能想到她原來是個直球派!
邁德漠斯抱著胳膊也不是,放下胳膊更不是:「咳咳。」
歌爾戈女士就在這個時候結束了與阿格萊雅的談話走過來,她看到兩個傻瓜兒子一個看天一個望地的,居然還臉紅?真是沒出息!
被年輕姑娘贊美難道不應該道謝嗎!那是難得的榮耀!
「啪」「啪」,她一人給了一下:「傻小子們,你們打算就這麼站著迎接貴客?」
戴蒙斯馬上為雙方進行了一場簡短的介紹,邁德漠斯其實是根本沒見過親生母親的,現在他有了個母親,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所以他總是保持沉默,像只橘色大貓那樣半遮半掩的怔怔盯著她觀察,仿佛只要她把拖鞋舉起來十公分就要趴著耳朵乖乖貼在地面上。
我身上肉硬,惹了母親不快被她拍打幾下是無所謂的,就怕硌到她的手。
安娜不擅長寒暄,但這種技能總會在人們第一次見面時顯得非常重要。好在卡卡瓦夏將它接了去,一通甜言蜜語下來哄得歌爾戈女士見牙不見眼:「好好好,兩位實在是般配,哎呀,阿蒙在第一真理大學上學的時候乖嗎?沒有經常和室友打架吧!」
這話安娜都不知道該怎麼接,戴蒙斯只是看上去壯得像頭獅子,實際上他很理智也很講道理,除了黑塔空間站的反物質軍團很少有人能嘗到他的拳頭滋味兒。
「沒有沒有,戴蒙斯是個好朋友,我們都仰賴他照顧的。」要是沒有戴蒙斯在食物上的支援,枯燥的求學生涯只怕還要苦上幾度。
歌爾戈女士聽到兒子得了這麼高的評價,笑得極為舒心。作為一片領地的領袖,身邊有能夠不遠萬裡應諾而來的朋友說明他本身是個值得相交的人,他都能與學校的同學相處愉快,和自己的子民相處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她即將出發前往核心星,別的都不擔心唯獨擔心兒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為在外征戰的母親守好大後方。
好在他表現得遠比她想像中出色,取舍做得果斷,安排做得更果斷。
「你們大老遠從博識學會趕過來,一定也累了,拉西戴蒙的溫泉不如七丘城有名,但也值得一試。阿蒙,邁德漠斯,領你們的朋友去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千萬別怠慢。」
領主的交接儀式需要將各個細節都打點妥當才行,她還有很多事要忙,接待賓客這方面不妨交給兒子讓他練練手。
其實也沒什麼可練的,戴蒙斯和邁德漠斯兩個人就跟兩尊門神似的,唯一的區別就是前者身上沒有那麼多紅色的鏤刻。
邁德漠斯是個長跑冠軍,戴蒙斯並不是。
「謝謝你,安,謝謝你這麼快就趕過來。」他走出宮殿的會客廳時點點頭向安娜道謝,然後才去看卡卡瓦夏:「……以及砂金先生,歡迎。」
金發青年含蓄的笑笑:「我就是來看看,只是看看。畢竟公司也在德爾斐投了不少合作嘛,我可不希望將來領到前來催債的業務。」
邁德漠斯皺了下眉毛,無端端想到某位神禮觀眾,但又很快松了口氣——砂金說的這兩句話表面看上去不偏不倚,但是在此時此地的拉西戴蒙說出這樣的話本身就是種偏頗的態度。他所代表的星際和平公司是中立的,但他本人站在安娜費伯裡克特這邊,安娜費伯裡克特又是戴蒙斯的朋友,這裡面的關聯還需要多說嗎?
政治這門藝術從來與歷史都是不分家的,政治家必然熟讀歷史,連歷史故事都不通的人最好別*從事這項極為危險的工作,否則職業生涯的終點不是斷頭台就是就是政敵從背後刺出的匕首。
戴蒙斯將兩位貴客請到拉西戴蒙宮專門招待的居所內,這裡的溫泉比之七丘城溫度更高,透出一股剛健樸實的強悍。
「後天一早舉辦典禮,你只管看就好,別的什麼也不用操心。」
殺幾個阻礙在歷史車輪前的元老而已,用不著動用室友的武力。人家大老遠跑過來,負責壓陣就行了,沒必要髒了她的手。
安娜指指宮殿大門的方向:「我能出去轉轉嗎?」
「當然可以,為什麼不能?」戴蒙斯甚至把廚房的位置指給她:「食材管夠,如果拉西戴蒙本地的口味你不喜歡,也可以過去讓廚子做些流行的菜色。」
半個行星時後,安娜和卡卡瓦夏出現在拉西戴蒙城內。從宮殿到城池距離還挺遠,一路上也沒個遮蔽,想多帶幾個貼身的侍衛都不好意思提。
這麼小心翼翼,不是心裡有鬼就是問心有愧,清正廉潔秉公執法,心裡全是德爾斐未來的元老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啦!
「姐姐,你下次開飛車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慢點?」直到交通工具落地,卡卡瓦夏才松了口氣,「我怕我盾開慢了耽誤你撞死目標。」
安娜開車的技術和她的命途非常貼合,【巡獵】嘛,極限情況下一個回合十二連動,合情合理。但現在只是開車飛車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用不著這麼極限吧!
「嗯嗯嗯,是是是,行行行,」安娜七手八腳解開安全帶,「我知道了,下次一定!」
時間緊迫,只能從路程和速度上想想法子。
進了拉西戴蒙主城,才知道什麼叫做「武德充沛」。這地方的人隨身攜帶管制刀具就在大街上亂晃,居然倒也秩序井然。
安娜找了家路邊不新不舊不顯眼但也不冷清的小酒館坐進去,卡卡瓦夏跟著她舉手示意服務員。
這裡沒有點單的環節,服務員看到有人舉起手打了個響指,板著臉很酷的上了個比臉盆還大的盤子,轉身又端來水缸大小的酒桶。
生洋蔥搭配著清水香料煮出來的牛羊肉,還有烈到讓人忍不住呲牙咧嘴的烈酒,和七丘城那種優雅含蓄的斯文貴氣形成強烈對比。
「拉西戴蒙和七丘城過去一定是互相都看不順眼的敵人。」安娜看著幾乎能當燃料使的淺金色酒水點評了一句,卡卡瓦夏從口袋裡摸出把精巧的小刀:「姐姐你想吃哪塊?」
這盤子裡堆了差不多半扇羊,也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把外鄉人當成冤大頭宰。他看了眼隔壁的桌子,發現兩人份兒就是這個量,甚至還有人叫著繼續上酒上肉。
有點可怕了。
酒館最先進的設備是一面光屏,借著它能看到競技場中正在上演的真人格鬥。對於這玩意兒卡卡瓦夏是非常不喜歡的,就像他不喜歡任何強硬留在身體表面的標記那樣。但拉科尼亞人很喜歡這種對抗性極強的競技運動,尤其以拉西戴蒙為甚,不止男人喜歡,傳統理論上理應恬靜的女人更喜歡。她們豪邁的咀嚼肉塊痛飲美酒,大聲贊賞格鬥雙方的技巧與力量,當然了,也誇贊他們充滿健康美感的身體。
「姐們兒,我來旅游的,看不太懂這麼好的節目,實在是太可惜了,你幫我講講唄?」安娜側過去和她身後的女戰士換了個眼神,酒桶打開酒杯一碰,電波說連就連上了。
對方正想有個傾訴的對像,拖著椅子挪過來開始點評:「獅子之牙是格鬥場的常勝冠軍,但他太依賴自重與力量,如果鬥獸的話或許可以一直靠著這個獲勝,但他的對手現在是人,人類會學習的,只有一招肯定不行……」
前方的女戰士不太同意這個觀點,她也拖著凳子坐過來:「不一定,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像個笑話,姐們兒,能戰勝那家伙的只有時間。」
安娜給她們一人滿上一杯,自己面前也擺著一杯,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素昧平生的兩位女士一位鼓掌一位大笑:「好好好,你是個痛快的人!」
卡卡瓦夏:「……」
這是什麼蜘蛛洞啊!全是肉食性的大狼蛛嗎?
他乖乖坐在桌邊切割肉塊幫忙斟酒,兩位女士,乃至整間酒館裡所有的女士很快就都圍了過來——拉西戴蒙人不喜歡談論政治,但你要是問,他們也會依照野獸般的直覺給出答案。
人一多,酒桶裡的酒就不顯了,除了一開始那半杯烈酒,安娜就沒有再去碰過杯子。她甚至不需要引導話題,女士們聊著聊著就會不經意的帶出她想知道的所有事。
比如說元老院的某個傻X又鬧了什麼笑話出來、誰家不成器的兒子連決鬥都不敢接硬逼著雇員代打、聽說有人提議加什麼他爸的人頭稅,這種貨色就該拖出來就地打死……之類的。
聊著聊著難免聊到後天的交接儀式,女士們憤憤不平的砸著酒杯大罵現任領主那個不要臉的前任。聽了一耳朵室友和他爸爸之間的狗血,安娜情真意切的「呸」了一聲:「什麼玩意兒?嫉妒兒子謀害妻子,還蠢得嚷嚷的天下皆知,這種東西有讓他活著的必要?」
「就是說啊姐們兒!你也覺得離譜對吧!偏偏元老院非要偏袒那爛貨,可見他們都是一樣的,就好比只有生了私生子的人才會給私生子大開綠燈,一丘之貉才能臭味相投。」
話題迅速歪樓,彪悍的女士們拍桌子的聲音都格外響亮:「好好的姑娘,要不是有什麼必要誰願意給人當三兒?圖什麼?圖男人一根爛黃瓜?還是圖他三秒就完事兒?圖的不就是錢權二字,總有人平平無奇還特別自信,真以為自己那老苦瓜秧子臉還能有什麼美色,嗛!」
「就是就是!」安娜又勸了一圈兒酒,舉起手示意服務員再來一套,「我請客,姐們兒你可千萬把這段說仔細點兒我聽聽,回頭也知道該啐誰。」
卡卡瓦夏:「……」
弱小、可憐、無助、還不怎麼能喝。
這是什麼武德版本的女子茶(酒)會嗎?德爾斐的文化體系還真是具有豐富的多樣性啊!
這一頓酒從黃昏時分喝到黎明將至,女士們晃晃悠悠的打著酒嗝散去,安娜帶著一身酒氣和卡卡瓦夏找了家早餐店坐下。吃過早餐他們又在拉西戴蒙城內逛到正午,這才由卡卡瓦夏駕駛飛車返回宮殿——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一口也是喝,該守的規矩必須守。
回到宮殿她和今天才抵達的法厄同他們撞了個正著,希德不大贊同的皺眉,然後看卡卡瓦夏:「好重的酒氣,你怎麼能看著她喝這麼多?」
不知道勸的嗎,要你何用!
金發青年微笑著開始端茶:「我也沒辦法呀,我最心疼姐姐了,姐姐交了好多新朋友呢,我可不能誤了姐姐的事兒。倒是不知道你今天來,我要知道你來,我就不來了,免得礙你的眼。」
希德:「……」
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啊?生氣!
法厄同和白厄湊到一起「噗噗噗」的笑,就像一對被擠扁了的橡膠鴨子。
今天來負責接待的是賽法利婭,聽到動靜她跳出來看看,剛好看到希德和卡卡瓦夏不甘示弱的你瞪我我瞪你。
「原來你們都在,太好了,一股腦的跟我走唄~」
「啊啊,是啊是啊,咱們還是先進去再說吧,站在這兒把路都給堵了。」法厄同試圖調停說和。
「呵!」
「哼!」
希德和卡卡瓦夏一人請他吃了一記白眼,安娜悄悄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救世主的數據源,兄弟,謝謝你替我扛了這份壓力!
第350章
權力的交接,自古至今都少見絲滑順暢,多與矛盾衝突同行。像拉科尼亞這種母親爽快放權給兒子的情況絕對可以歸入「理想狀態」。
政治的理想狀態需要假設得條件太多,譬如統治者必須是完全理性的,繼承人也得如此,甚至包括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都不能擬人……街頭拾荒的無家可歸者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人或許能趨近理性,但利益會推著他們背道而馳。
當矛盾,主要是利益矛盾不可調和時,衝突就必不可免的要爆發。一般來說人們會盡力避免,但要是實在無法避免的話那也只能狠狠心把一部分不大好說話的同僚從職業與人生的舞台上勸退掉了。
戴蒙斯做出的就是這麼一個決定,卡裡忒斯教授代表卡裡忒斯家族表示支持。她支持的並不僅僅是這個剛從第一真理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學生,更重要的是他的母親,歌爾戈女士,她們才是同一個政治同盟下並肩前行的好伙伴。
簡單來說就是戴蒙斯還太嫩了,目前勉強算是他媽媽的添頭。
今天這場權力交接的儀式意在告訴所有人這菜鳥即將踏入漩渦,他從「拉科尼亞的繼承人」轉變為「拉科尼亞的二當家」,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表現。
有人把邁出的第一步安排在調和對內關系上,有人會把自己的第一次亮相打造成光滑璀璨的舞台,戴蒙斯的情況比較特殊。比起內秀的政治手腕,這顆星球更欣賞鐵與血的外顯力量,他的選擇也印證了這一點——歌爾戈女士放心了大半。
不怕兒子稚嫩也不怕他出錯,就怕他慫。畢竟方法論是可以改變的,三觀可改不了。
拉西戴蒙宮做好了迎接客人的准備,准時向來自德爾斐星系各處的觀禮者敞開大門。
厚重的城門承載者同樣厚重的歷史。安娜在酒席上轉了一圈,聽賽法菈說該來的賓客都已經抵達便起身朝城門去。
卡卡瓦夏作為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自然不能離席。安娜一走他就換了個狀態,那叫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圓滑老練得就像已經在政壇裡打滾了三十年。
看得歌爾戈女士眼熱,恨不得揪著兒子耳朵拽他來補上這節難得的私教課:看到了嗎?輔政官就要找這樣的!
指望戴蒙斯這小子笑臉迎人是不可能的,只能將希望寄托給他的部下了。
戴蒙斯:「……」
嚴肅點行嗎媽媽,咱今兒這是血色典禮,不是請你的政敵們聚餐。
歌爾戈女士這輩子見過的大場面比兒子考過的試都多,拍拍他的肩膀:「放輕松些戴蒙斯,你要知道很多事並不是做了准備就萬無一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更多時候要看臨場決斷,所以沒必要一開始就把自己繃得像根弓弦,大家都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這樣殷切的教誨邁德漠斯從沒聽過,他抱著胳膊站在護衛官身側安靜傾聽。
負責禮儀的官員前來詢問儀式是否開始,歌爾戈女士為兒子整理了一下頭發,轉頭對另一個暗中觀察許久的青年道:「今天或許會有不討人喜歡的東西出現,我不知道你和你那個父親關系是否融洽,嗯……如果感到不適你可以離開不看他。」
「我去城門看看。」他放下胳膊打算走人。
誰想看那老東西的臉啊,他怕自己等會兒忍不住直接把他拎起來捏死。
「等等,」歌爾戈女士喊住他,上前踮起腳也給這個兒子整了整頭發和身上的飾品,順便拍拍他的傷疤,「你也放輕松些,要相信戴蒙斯。」
「嗯。」邁德漠斯言簡意賅的哼了一聲,聽上去非常非常的冷酷,歌爾戈女士勾起嘴角。
這孩子只怕比戴蒙斯還緊張,聲音都發緊了。
「去吧。」
安娜在城門旁見到了同樣過來「閑逛」的邁德漠斯,除了紋身他和戴蒙斯最主要的差別還是在氣質上,一個尚未經過血的洗禮,一個已經是稱孤道寡的王。
「呦!」安娜和這人交情不深,抬手打個招呼也就得了。邁德漠斯走到宮牆邊抱著胳膊背靠在上面借力,看上去懶洋洋的就像是吃飽肚子正在計劃下一場狩獵的獅子。
「你很信任那家伙,」他沒看安娜,但這話確實是在問她,「為什麼。」
回首望去,他都不能說過去的自己每個決定都正確,因此才會比誰都緊張的等待戴蒙斯的考卷。
「為什麼不?」安娜就差蹲到地上去了,要不是穿著那身希頓裙說不定她真會這麼干,「戴蒙斯歷史學得很好,他知道過去成百上千在這個問題上做出錯誤判斷的人都是什麼下場。如果這樣還選錯路,那我只能說他不適合這個職位,早點換份工作反而是件好事。」
「再說了,我不是來了嗎?」她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比起信任朋友,我更信任自己。」
她人都到這裡來了,哪怕走脫一條狗一只鳥都得算失手。
邁德漠斯安靜了好一會兒:「……你是個不錯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
代表著典禮開始的禮花升上天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中安娜腕間閃過淺淡金色,厚重的拉西戴蒙宮門徐徐緊閉。
把人都聚起來,然後關上門。
這個時候有人騎著馬氣喘吁吁趕來,閻牙的杖身毫不猶豫絆在那可憐畜生腿間,馬自然摔得四腳朝天,騎在馬上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被這匹馬壓在底下,看到邁德漠斯這人氣急敗壞的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不孝的東西!你老子我還活著呢!」
邁德漠斯:「……」
看來今天運氣不大好的人是朕。
「哇哦~您可真是,」安娜收回閻牙的杖身,聲情並茂,「普通且自信吶!」
作為曾經的戰士,他身上依稀還殘存著部分力量的像征。只可惜歲月和對權勢的過分執著破壞了身體的平衡,讓他看上去就像個逐漸油光水滑起來的柱子。
單論賣相是能看出他和戴蒙斯之間的血緣關系,但這個樣子實在糟糕。
「無禮!」這家伙顯然認為又高又壯的兒子和高挑瘦削的女子之間後者更好欺負,於是他把輸出的方向換了換,「下賤的東西!」
哪怕在伊維爾,敢這麼和她說話的勇士也不多。
「不介意我尋些私仇吧?」安娜把閻牙收回去,單純的捏捏骨節。邁德漠斯做了個「請」的動作:「您隨意,尊敬的女士。」
只有蠢貨才會單以性別去輕視一位學者或戰士,懸鋒城歷史上出過的女將軍女元帥女戰士數不勝數,拉科尼亞也一樣。
中軸線的宮門主道上不得縱馬,千百年來都是這個規矩。這家伙不守規矩還對勸誡的人惡語相向,挨揍也是活該。
安娜從不和人客氣,她迎面就是一拳搗上去,老歐力的鼻子瞬間開了染坊,紅色噴湧而出。
「戴蒙斯!你就這麼眼看著父親被人羞辱嗎!」他氣急敗壞的向兒子求助。
邁德漠斯笑出兩排亮閃閃的白色牙齒:「容我提醒,我不是戴蒙斯,我家的那個老東西早幾千年就已經被我親手送去冥界了。」
「我反省,是我看不起人力道用輕了。」安娜又是一拳上去,老歐力腦子嗡嗡的,眼前金星直冒。
他不得不軟下語氣央求兒子:「戴蒙斯,我知道你心裡存著口氣,但也不能對親生父親說那樣的氣話……噗!」
安娜第三拳砸在他太陽穴上,世界變得清淨下來。
「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能看出來區別,當爹的卻認不出自己的兒子,您說您活著除了浪費糧食制造糞便還有什麼價值?」
不殺這家伙是要把他留給歌爾戈女士親自料理,客人對主人的尊重。
安娜甚至不願意用游絲去捆他,拎著這家伙脖子上的金屬裝飾品就像拎著根上吊繩似的拎著老歐力先生。
「宮殿裡的事情估計已經辦得差不多了,風中有血的味道滲出來。」
她就這麼拖著自己的戰利品,邁過屍體踩著蜿蜒流淌的血跡走向氣質已經發生變化的戴蒙斯。
殘存的幾個元老都是已經明確投靠了新政府的聰明人,星際和平公司的使者用金色的護盾保下他們一命。
這些有幸看完整場洗禮的人怔怔望著那個高挑陌生的女人,她把拉科尼亞新王最艱難的挑戰削弱了幾個版本後送到眾人面前。
「這家伙,宮門縱馬,出言不遜,被我小小教訓了一下。」她將昏迷不醒的老歐力扔到戴蒙斯腳下,「只揍了三拳,剩下你看著辦。」
她「嘖」了一聲,老歐力這輩子的名聲在這明顯得不能更明顯的嫌棄中徹底完蛋。
一個戰士連三拳都扛不住,還能指望他什麼?
「多謝,女士,您的義舉我銘記在心。」戴蒙斯的神色中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緊張,他客氣又禮貌的向客人道謝,接受了她送來的大禮把他扔給母親由她自行報仇雪恨。
拉西戴蒙宮迎來了新的主人,拉科尼亞星也迎來了新的管理者。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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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5-9-6 12:56
第351章
政變需要動手的那部分在拉西戴蒙宮的宮門開啟後就已經結束,剩下更多考驗執政者的頭腦與性格。
歌爾戈女士還會留在拉科尼亞手把手帶兒子三天,三天後她就要出發前往核心星,今後沒什麼大事也不再往返增兩邊加人身風險。
老歐力就像一片無關緊要的枯葉那樣再也沒有消息,關於他的下落全拉科尼亞零個人在意。
屬於戴蒙斯的戰場這才徐徐展開,安娜和卡卡瓦夏就要跟著法厄同和希德轉移去樹庭大學,德爾斐本土的最高學府。
元老院團滅帶來的影響必然是深遠的,不是說人一殺事情就自動完成,他們這些觀禮並見證了一切的觀眾得給戴蒙斯留出時間與空間完成蛻變。
樹庭大學和七丘城位於同一個星球,因為樹特別多而得名。大學內的植物似乎總是特別多,希德解釋說這是因為樹木的分枝就像學者的學派,總是越分越細越來越多。
阿那克薩教授和那刻夏老師都留在博識學會,希德出現在校園中時總會遇到認錯人的學生瑟瑟發抖——在芮克導演的那部宣傳片裡,扮演這兩位師長的正是希德同學。
能把一個社恐逼迫到頻頻發癲,芮克導演深不可測。
「樹庭的學生宿舍很有特色,樹屋哦!」賽法菈笑著拉安娜去女生那邊,卡卡瓦夏:「……」
可惡啊!
安娜跟著她上樹看了一圈,外置設備嗡嗡震動,她選了個距離地面比較近的房間。這棵樹上住的全是女士,樹屋面積較小多是兩人一間,作為遠來的客人她幸運的得以獨居。
「聽說這裡的圖書館很特別,可以進去閱覽書籍嗎?」樹屋宿舍有個半開放的陽台,安娜站在陽台上朝樹下看,小金毛悶悶不樂的獨自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別提有多可憐。
「當然可以,現在是假期,辦張臨時證件就可以自由出入圖書館,不過不能把書借走。」賽法菈他們本科就讀於這所學校,也算是半個主人,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本意就不是想借書回宿舍,安娜朝她笑笑,單手撐著陽台一躍而下:「圖書館裡能直接□□?」
「……啊,是的呢。」賽法菈出現在陽台上,看到她平安落地才放心。
她瞄了眼遠處默默關注這邊的希德,聳聳肩膀。
那兩個人很快就湊到一處去了,就像兩只從耳朵到尾巴都要貼在一起的貓咪。
樹庭大學圖書館的名字……很有地方特色,名叫「友愛之館」。據說是為了強調其兼容並包的氣度才專門起的這個名字,學者們把自己的思想書寫下來放在館藏中,也可以借走別人的思想研讀揣摩,思維的碰撞不受限制。
安娜拉著卡卡瓦夏找到管理員說明來意,很快就憑著博識學會的一紙聘書拿到臨時閱覽證。然後她就被法厄同以一己之力包圍,這家伙不但自己瞪大了本就很大的眼睛,而且還呼朋引伴:「明年夏天安就要去給本科生上課了!我的天吶!」
「本科生的基礎課,我懷疑這是拉帝奧教授看不得我天天游手好閑才專門給我找的差事。」安娜關掉虛擬光屏,拿起臨時閱覽證刷卡進門。
友愛之館保持著與校園協調一致的風格,它就像個巨大化了無數倍的樹屋,與穹頂對應的正中心擺著座華麗的噴泉。
「這裡收藏著德爾斐數千年以來所有的書籍原本,學校還有另一個檔案館專門用於收納副本和摹本,為了避免這些與思想毀於戰火。」
希德對這裡是最熟的,他已經在樹庭大學就職,偶爾來兼職圖書管理員。
安娜從書架上隨手取下兩本書,一本講的是權力的契約,另一本講的是法律的起源。德爾斐人的想法頗有見地,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很快沉浸其中。卡卡瓦夏的興趣不在這些學術的東西上,他找了幾本通俗小說坐在安娜身邊,能看得進去就看,看不進去也不為難自己,趴在桌子上補眠補得理直氣壯。
等到了夕陽西下,安娜喊醒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的金毛,一行人在學校食堂聚了個餐邊紛紛散去各回各自的樹屋休息。
夜幕降臨,樹屋頂上吊著的「小花苞」紛紛亮起,陽台外響起沙沙蟲鳴——這蟲子倒是有點奇怪,明明應該在大漠中振翅,卻偏偏落在郁郁蔥蔥的綠色庭院中百般炫耀自己流光溢彩的甲殼。
她走出去,推開隔開陽台與臥室的門,陽台下面果然有人靠在樹干上。
卡卡瓦夏站在陽台下向上看,安娜撐著陽台向下望,兩人之間大概隔了一層樓的距離。她低低笑了一聲,金發青年伸長胳膊借著樹枝慢慢踩著樹干向上移動。這麼多年過去他逃跑的手藝還留著,雖說有點狼狽,最後還是成功翻過陽台長出一口氣,然後幽幽瞪著看熱鬧的女子:「姐!姐!」
你都不幫我的嗎?
安娜只是笑著遞了杯溫水過去:「潤潤嗓子,夜風寒涼,當心些。」
但那扇門終於開了呀,於是他趕緊接了水去,邊喝邊跟在她身後走。樹屋的結構都是一樣的,男士們住在另一棵樹上,距離這邊大約有個百十來米。卡卡瓦夏進了房間掃過一眼就知道這裡沒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意外出現過,這才放心大膽坐在安娜方才坐過的位置上:「咱們什麼時候回博識學會?」
德爾斐政變的消息一傳回庇爾波因特就得到了預期中的關注,砂金反應迅速保證了公司的利益,這個向來以絕對幸運聞名的年輕人一次次刷新自己留在人們心中的印像——幸運大抵還是有些幸運的,但他的膽識與謀略,終於還是從日復一日的幸運中冒出頭來。
提前知曉風聲是一種幸運,但不是所有幸運的人都能及時作出決定,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敢孤身犯險。
安娜又塞給他一盤蜜餅。那是不久之前賽法菈送來的宵夜,生怕食堂的蘑菇套餐沒讓客人吃好,叫人餓著肚子過夜實在有些造孽。
果仁蜜餅香酥脆甜,埃維金這等甜蜜的種族最多也只能消受一塊兩塊,剩下的老老實實留在盤子裡裝飾房間。
卡卡瓦夏端起水杯一口一口接著喝,頻率比剛才可要快多了。
「我算著最快三天,一切就能塵埃落定。」她坐在單人床上掰著手指和他講:「這場政變裡有個非常重要的人物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正因為她的存在歌爾戈女士和卡裡忒斯教授才能放開手腳大膽行事。」
「我也是考慮到她的作用才猜測整件事三天就能平息。」她把所有已經知曉的信息來來回回扒拉了一個遍,「為什麼歌爾戈女士非要繼續留在拉科尼亞,還強調三天時間呢?」
「這是個投誠的時限,三天內投誠就不算是這場政變中最徹底的輸家,」卡卡瓦夏握緊水杯,「圍殺猛獸是不能把它徹底困死的,否則面對的反撲也會格外猛烈。」
「得把它圍在一處深谷中,但又要留出一條荊棘遍布的生路,好叫猛獸們一邊逃生一邊放血,等到它們精疲力竭倒下時才方便一擁而上分享戰果。」
安娜也撿了一塊果仁蜜餅。也許是假期的緣故吧,樹庭大學食堂提供的套餐內容和卡卡瓦夏的閱片風格頗為接近,都比較狂野。這地方倒是沒有「不做什麼就不能出去的房間」,但盤子裡花裡胡哨五顏六色的蘑菇實在是讓人有心但又提不起嘗試的勇氣。
她被甜得抖了抖,急忙又找出一只杯子倒水狂灌。
卡卡瓦夏喜歡和她討論這些,安娜從不認為「詭計」是見不得人的事,如果能夠智取為什麼不智取?咱是人類又不是山裡爭搶地盤的嗎嘍。
「看來德爾斐是打算來一場徹底的政治變革了,不知道她的統治者能不能握緊船舵駕駛這艘巨輪駛出暴風雨。」這將會直接影響到公司的投資策略——良性市場有良性市場的買賣,混亂之地也有混亂之地的好處。從他個人角度出發當然不希望這個漂亮的星系淪為殖民地,但很多事並不能以個人意志而轉移。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安娜抱著杯子道,「翁法羅斯那三千多萬次的輪回不是白白受苦,德爾斐有一群無堅不摧的英雄,白厄他們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令使的作用。」
「他們有太多失敗和選擇失誤的經驗,那些寶貴的經驗和教訓足夠德爾斐吃上幾輩子老本。」
別看白厄他們回家種地的回家種地,開店做生意的開店做生意,那群人聚在一起誰來都得捂著滿頭包退走。
卡卡瓦夏笑著翻開外置設備:「那我可就定大大後天的星艦票了哦,哇!這個序列的豪華星艦生態艙裡有從曜青仙舟租借的貓貓熊!好難得啊,剛好還有最後兩張票!」
安娜馬上湊過去看所謂的「貓貓熊」是什麼,簡介中一只毛絨絨的黑白團子嚶嚶嚶滿地抱球滾動。
「就這艘星艦!」她緊張到忍不住想揪他的衣服,只剩下兩張票呀,宇宙裡有那麼多人!
這下卡卡瓦夏都不得不認真起來,拿出代抽的勢頭勢必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他搗鼓了一陣子,頁面反復刷新,轉啊轉啊轉,支付成功船票到手。
「耶!」
去rua貓貓熊!
第352章
作為一個星核獵手,四處狩獵星核是本職工作。但是沒有可狩獵的星核時,大家的生活還是比較隨意的。隨意逛街、隨意打游戲、隨意發呆……或者隨意的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以上就是今天所講的內容。從課本第八十五頁到第九十七頁,知識點不多,希望下次上課隨機提問時大家至少能把相關部分用自己的語言復述出來。下課。」
費伯裡克特小姐的著裝風格一如既往地簡潔質樸,她今天穿了件紗質茶歇連衣裙,換了新的眼鏡鏈。如果上課風格能溫柔些就好了,至少也別一脈相傳了拉帝奧教授的凶殘……
大家都知道這位剛畢業就被博識學會內部消化的學姐有個感情穩定的金發伴侶,可是!但是!可但是!當她收拾起紙質教案走出教室時,所有人都看到外面出現了一個身材健碩高大的黑發男士。
噫!
學姐換口味了?
「卡芙卡他們來了。」來者一臉平靜,充滿淡淡的死感。
要不是他那張臉實在優秀只怕站在那兒就能起到一個辟邪的作用……除了費伯裡克特小姐,學生們無不低頭聳肩夾緊尾巴偷偷溜。
這不是機械院那位人稱海底撈的應星應老師麼?就是那個!雖然笑聲很「健康」但你只要在卷子上寫了字,哪怕只是名字也能有分數的絕世大好人!
「嘶……」安娜倒抽一口涼氣,「就她一個人?」
教室門口不是聊任務的地方,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並肩朝人少的步道走去。
鬼鬼祟祟豎直耳朵斜著眼睛朝這邊看的學生們:「!」
哇!好刺激!今天是要見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了嗎?萬一等會兒那個特別特別好看的正宮刷新出來,*咱們該怎麼說?
刃:這群蠢貨眼睛抽什麼筋呢,又癲了?
「艾利歐和流螢也來了,還有銀狼。」這是對上一個問題的回答,他一點點語氣上的波瀾也沒有,似乎星核獵手全體出動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確認四周沒有監聽監控,安娜一邊走在步道上一邊疑惑不已:「不是,你是說連艾利歐都一起,來博識學會?」
她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本周的實驗室申請名單:「我沒聽到過與星核有關的實驗項目,還是星穹列車要來?」
刃示意她看看記錄,於是安娜翻開外置設備進入通話組群,二十分鐘前結束的對話歷歷在目。
銀狼:我已經准備好背包了,卡芙卡你快一點。
匿名:寶,不要著急,流螢還在換衣服呢。
艾利歐:貓貓打哈欠.jpg
流螢;我馬上就好,對了,有沒有人提前告訴安娜一聲?
艾利歐:她正在給學生上課,不會接通話。
匿名:我把消息發給阿刃了,讓他轉述吧。
流螢:那就好,一想到我這樣的人也能在學校裡散步,好開心呀。
銀狼:散步可以,上學免了,校園網真是糟透了。
艾利歐:貓有幾句話要喵.jpg
匿名:好了好了,出發。
流螢:耶!
銀狼:耶……
艾利歐:喵耶!
安娜:「……」
刃慢吞吞道:「似乎,只是來度假。」
大老遠的跑到第一真理大學來度假?有這麼想不開嗎?
不算太老的人,步道,外置設備.jpg
她露出「難以理解此事」的表情,過了幾秒自我攻略完畢——也沒有誰規定不允許星核獵手度假的吧!流螢肯定願意多拍些校園主題藝術照,卡芙卡可以逛逛充滿學術氣息的商場,銀狼大約是來找游戲對手的,至於艾利歐……學校裡這麼多貓貓學長貓貓學姐無憂無慮的生活,也許他只是想來考察一下新據點。
「我知道了,我先去幫大家租套空置的宿舍,你定食材和日用品?」事兒不能一個人都干了,蹲在博識學會的星核獵手又不是只有她一個!
「嗯。」刃很老實的接受了這個分工的提議,他本就不想和人來往過甚,尤其是不認識的人。上網下訂單就輕松多了,只是花信用點而已,反正他平日裡也沒什麼消費的地方。
於是安娜就這麼打開個人光腦的虛擬光屏登入教務系統,輸入搜索條件。她現在是個教師,雖然級別低課時費不高,但好歹也是學者兼老師,在學校裡還是能享受到不少便利。
半個系統時後系統將她短租的空宿舍房號發到終端,為了方便進出安娜將講師「應星」也設為居住者,可以無需訪問申請直接出入。
先短短租個三天吧,如果星核獵手們打算在博識學會常駐再適當延長租期。
「E26區,宿舍坐標……」她將具體地點發送至通話組群,艾利歐回了個貓貓用尾巴比心的表情包。
這地方距離她和卡卡瓦夏的家有點遠且偏僻,飛車往返差不多需要花費二十多分鐘。那可是飛車,從空中飛著直接走直線的交通工具!安娜不是不想找個更近些的位置,不過距離比較近的地方都有學生在住,讓普通學生稀裡糊塗和星核獵手們當幾天室友也太殘忍了點,雖然他們總是上課遲到睡覺偷偷吃東西還不好好交作業但也罪不至此。
刃收到坐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安娜站在原地無語了一會兒,低頭給卡卡瓦夏發消息——今天晚回家。
不提前和他說的話這家伙指不定跑哪兒四處找她,萬一和星核獵手們撞上得有多尷尬?公司高管繼巡海游俠波提歐之後再次視懸賞令於無物?然而真要動手面對一眾星核獵手卡卡瓦夏只能抱頭蹲防。
用了基石也不一定打得過,甚至很有可能被圍毆揍得鼻青臉腫。
一個系統時後,安娜在E26區的宿舍裡見到了包裹款款前來「度假」的同事們。學生宿舍上下兩層一共八個房間,幾位星核獵手把它擠得滿滿當當,卡芙卡有一個單獨的衣帽間,流螢給薩姆安排了一個維修室,已經提著維修工具開始細細保養了。
銀狼翹著腳躺在公共起居室的圓形小沙發裡吹泡泡打游戲,家務機器人被她使喚得滴溜溜亂轉。
最過分的是艾利歐,他從網上訂了一整套愛寵貓咪巨無霸攀爬架,各種板材劍麻繩瓦楞紙堆得滿屋子都是,刃先生正蹲在地上勤勤懇懇的給他拼裝。
「額……你們這是決定要把據點換到這邊了?」安娜差點退出去看門牌號,銀狼嚼著泡泡糖應聲:「對,還是學校裡安全,往返的交通工具多且便利,生活也方便。」
也行,她打開教務系統,打算將短租改為長租。
「你別操作,我這邊已經把博識學會的教務系統給黑了,三天後它會『隨機』將幾個旁聽交換生分配進這棟宿舍,打卡簽到上課之類的事我都安排給小程序啦。」
銀狼吹出的泡泡「啪」一聲破裂,安娜突然意識到自己班上那幾個常年只見點到不見人的大神們或許都有些讓老師眼前一黑的其他身份。
她一言不發的坐在銀狼對面,打開虛擬光屏調閱學生ID:「幫我查查這幾個人。」
銀狼閑著也是閑著,三分鐘後她重新實體化,吹了個口哨:「哇哦~臥虎藏龍啊姐們兒!」
朋克洛德的駭客之王出手,神人們連底褲都留不住,一個個全都現了原形。
「這裡有個逃犯,和咱們撞人設了,阿刃你去把他處理掉!」少女興致勃勃的換了個姿勢:「巡海游俠,嗯……別惹她。星盜?劫富濟貧?這都什麼年代了?安,你去警告警告他!」
安娜:「……」
刃:「……」
你玩上癮了是吧!
卡芙卡從她的衣帽間裡探出半邊身體:「寶,你有整理好自己的房間嗎?」
「哦!」銀狼馬上把腳從桌子上挪下來,順手把自己鞋底接觸過的地方給數字化了一遍又重新復原——駭客之王的擦桌子方式,沒見過麼!
艾利歐豎著尾巴跳到桌面上坐好,跟著一起看那份「處刑名單」。
黑貓綠色的眼睛放射出幽幽綠光:「未來的學者、政客、商人……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安,你的學生很可愛。」
「如果你是說每到期末考試周就會有人找我試圖撒嬌耍賴萌混過關的話,我不得不告訴你那真的一點也不萌,更不可愛,不動手把他們吊起來抽絕對是我師德爆表。」
「這個男生下周會送一卡車玫瑰堵在教室門口向你告白,他甚至還做了份詳細的攻略計劃哦~瞧瞧這家伙爆棚的自信,他和朋友打賭能追到漂亮但古板的費伯裡克特小姐。」艾利歐大聲喵喵著幸災樂禍,銀狼都已經走到臥室門口了又轉回來看熱鬧:「哪個哪個?」
一瞬間就連專心致志保養薩姆的流螢也忍不住冒頭出來吃瓜:「安你打算怎麼應對?」
怎麼應對?你們能不能放過我的教資啊!
「艾利歐,給我個劇本,今晚就出發的那種。」安娜面色平靜心如止水,「還能怎麼辦?每年都有幾個昏頭昏腦不知道自己來學校干嘛的家伙,【智識】還是太包容了。」
黑貓歪頭。
就這?還以為她少說也得記個仇讓人掛個科什麼的。
「他浪費的是自己的青春和機會,對我來說不造成任何影響……大概吧。」安娜嘆了口氣,「總不能讓我天天穿得年老三十歲出現在教室裡,萬一有人的XP更加古怪怎麼辦?我不會因為這些就記學生的仇,我更同情未來的他,順帶同情一下那些真正對他抱有殷切希望的人。」
這才哪兒到哪兒了,拉帝奧教授辦公室外的郵箱裡隨時刷新出的情書和「禮物」才叫嘆為觀止呢,有些學生大膽露骨得她都有點臉紅,教授卻仍舊能冷著臉回復評論甚至修改錯別字和語法錯誤,實乃吾輩楷模。
星核獵手們(除了刃)齊齊露出蔫壞的表情,既然安打算冷處理這件事,想來也不介意大家揪著這個玩咖找找樂子吧!這送上門來的玩具可是很多年都沒見過了。
第353章
新劇本當然不可能說有就有,安娜把艾利歐RUA了一頓,悻悻叫來飛車回家。
一進門,貓貓糕就圍在腳邊「nia~」個沒完。卡卡瓦夏穿著他的咖色睡衣坐在會客廳裡,手邊擺著兩個瓷杯。
「你回來了?」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沒有什麼不同,他微笑著道:「有什麼想吃的嗎?」
安娜突然有種莫名的心虛感,就像背著自家貓咪去逛了貓咖那樣,一面努力回憶究竟哪裡出了疏漏一面希望這只是自己神經敏感下的錯覺。
「還,還好,和同事們吃了點東西,不餓。」她把換下的鞋子擺整齊,走進洗手間把手洗得嘩啦啦直響。
卡卡瓦夏眯起眼睛看著她的背影。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出軌這種背信棄義的事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一定要他說的話,他寧可信她出櫃都不會信她出軌。
星網社區裡的照片有可能是合成的,也有可能是借位。
「姐姐,」他嘆息著喚了她一聲,安娜差點跳起來:「啊?我在,怎麼了?」
可是她的反應實在不大正常,就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那樣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他。
——你對不起我什麼了?
這樣的話他問不出來,既不想顯得自己咄咄逼人無理取鬧,又害怕真的聽到壞消息。
「怎麼突然喊我又不說話?」安娜做賊心虛的擦干淨手走到他身邊,金發青年揚起臉,望進一片灰藍。
眼眶忽然有些熱。
她真的,是個再好不過的戀人。會主動報備行蹤,會尊重他的工作與同事,會在他把家裡搞得亂糟糟時笑著說這算什麼大事,會時不時從外面帶些她覺得好吃的東西回家分享,每當他們之間的關系遇到質疑時更是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他這邊。
時間久了他難免被慣出點小毛病,因為那份偏愛而有恃無恐。
「……沒什麼。」他張開手抱住她,順勢把臉埋到她肚子上。
嗯,姐姐的腹肌很明顯呢。
「你沒吃飯?」安娜看看桌子,瓷杯裡裝著的都是清水。卡卡瓦夏喜歡喝果汁,吃過飯時喝,他只有早上起床才喝清水。
金發青年蹭了蹭:「嗯,吃不下。」
快點問我為什麼吃不下。
安娜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吃不下……要不就先不吃?等餓了想吃什麼再讓家務機器人做。」
卡卡瓦夏:「……」
大意了,就不能和她迂回委婉的聊。
好在安娜並不是真正的木頭,到底還是努力擠出句更實際的關懷:「不然咱去醫院看看吧,突然不想吃飯總不會是中午吃多了,萬一哪兒真不舒服了呢?早發現早治療。」
我真是謝謝你沒直接問我中午是不是吃多了!
卡卡瓦夏頗有些咬牙切齒,剛好他正抱著安娜,一個沒忍住就朝她肚子上咬了一口。
咬也是輕輕的咬,生怕咬疼了她。
「姐!姐!」
悶悶的聲音別別扭扭,全方位多角度的吐露著「我不高興快來哄我」的氣息。
所以……
安娜揉揉他的頭發:「今天下課的時候刃先生從機械院過來找我,有點事。」
學者之間有來往很正常嘛,就像他們戰略投資部一樣,性別不同的同事難道連句話也不說的嗎?真要這麼一筆一筆的算,埃維金人的爛桃花那才叫多呢,就為了這個吃醋她一天到晚什麼也別做,坐在家裡抱著醋罐子喝吧。
原來是八十一億找她,怪不得那群狗崽子在星網裡狼嚎個不停。
卡卡瓦夏松了口氣,八十一億的賣相很不錯,非常符合時下年輕人的審美取向。但安娜就不是個從眾的性子,那家伙對她來說是恩人,僅限於此。
「刃先生遇到麻煩了?」他隨口問了一句,安娜遲疑片刻:「不,沒有,是為了別的事,這事兒你不知道更好。」
瞞是肯定瞞不住他,但也不能直接就實話實說把星核獵手們撂出來。萬一風聲走漏算誰的,算她的還是算卡卡瓦夏的?
和八十一億有關,但又不能讓他知曉的事……哦,明白了,怪不得她要避著人。
卡卡瓦夏更放心了,星核獵手的公事嘛,那他確實是不知道更好——他都「不知道」此事了,當然不可能向公司告發。再說了星核獵手的賞金加在一起拿出去能砸死人,這個數字就算報上去也不會兌現的,與他而言無非一個態度問題……
姐姐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
這道小小的漣漪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安娜仍舊趕早出門去給學生們上課,但是到了第三天,她突然請了一整天的病假——女性請病假很正常,身體再好也有不得不忍受疼痛的時候。
碳基智慧生物的女性自進入青春期後每個月都有三到七天流血不止的日子,其中或許還會伴隨不同程度的頭痛咽喉痛腹痛肌肉痛甚至便秘腹瀉等等等等五花八門的不適症狀,哪怕到了星際時代也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要麼服用止痛藥,要麼激進的切除生殖系統,這兩者都不想選就只能請假臥床休息。
但安娜是那種挨刀都不嚷嚷的類型,突然以這個理由請假,瞄到她請假事由的卡卡瓦夏如臨大敵。
「姐姐你不要起來!」他把熱果汁、熱牛奶甚至熱紅酒擺了一排隨便她挑選,當著安娜打開網購頁面問她需要買哪種衛生用品。材質、品牌、使用方式……認真得就差去查論文。
安娜:「……」
今天她一共有兩節課,上午一節下午一節。只要不出現在教室裡,不管那個作妖的學生想干什麼找不到目標這事兒也就算是過去了。花卉是很昂貴保存時間又很短的禮物,一卡車的玫瑰絕不是普通學生能負擔得起的金額,想來他也沒那個閑錢一而再再而三的累加沉沒成本。
「我沒事,那只是個借口。我就是想休息,剛好這個月的帶薪病假還空著,索性找個理由把它用掉。」安娜阻止了卡卡瓦夏蠢蠢欲動的購物欲,她把熱牛奶喝掉,果汁放著等飯後再說,紅酒則交給家務機器人拿去燉肉。
反復確認她並沒有生理疼痛方面的困擾,卡卡瓦夏遺憾的不得了:「我還以為終於有機會照顧姐姐了呢。」
「這種機會還是不要了……」她望著窗外有氣無力的翻白眼,真心有點想掛掉某個學生的期末考試。
為了你們的學業和人生,老師我真的竭盡全力了啊!
等到了下午,奮筆疾書整理教案的安娜突然收到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發來的通話申請。可視通話中教授的表情很奇怪,他似乎有點生氣,但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讓你的那個賭徒過來把問題解決一下!」
什麼問題是要卡卡瓦夏去解決的?安娜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拉帝奧教授就像噴一塊朽木那樣提高音量:「你班上的一個蠢貨!用了一種愚蠢的辦法為自己博得了一個愚蠢的名聲。第一真理大學並不關注學者們的私人生活,但身為教師,我不得不提醒你費伯裡克特小姐,你得學會如何遠離蠢貨!」
「我都已經請假翹班了還離得不夠遠嗎?」安娜壓低聲音,「教授你小聲點!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所以!我說讓你的賭徒過來處理這個問題,他總歸是個活的雄性生物,趕走其他不長眼的雄性生物難道不是他應該做的嗎。」
就生物行為學角度而言,拉帝奧教授提出的解決方法確實是當下的最優解,對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的影響也是最小的。
這種事情上女性總是很容易落入被誤解的境地,無論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楚。而安娜現在恰好又是個老師,學生可以揍學生,老師不能和學生在課堂以外動手……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年輕教授一下課就跑得不見人影,把學生叫到辦公室也絕對不關辦公室大門。
我的教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我知道了……」安娜氣鼓鼓的朝書房外吆喝:「卡卡瓦夏!」
「我在呢姐姐,怎麼了?」他幾乎是閃現般出現,手裡還拎著顆蔬菜。拉帝奧教授露出沒眼看的表情:「換上你那身孔雀樣的行頭,和費伯裡克特一起過來教授辦公室這邊把她的蠢貨學生領走!」
「啊……」安娜痛苦抱頭,「一個傻孩子,辦了件傻事。」
「是的,一卡車的花,阿那克薩教授快要笑死了。」拉帝奧教授煩不勝煩:「真摯的情感固然值得尊重,但他連腦子都不動的行為很讓人懷疑真摯的程度。」
「一個賭約罷了,很無聊,果然還是作業太少論文要求太低。」安娜撇撇嘴,「我們這就過去,教授,我很抱歉。」
拉帝奧教授留了句「趕緊解決」,匆匆掛斷通話。
「所以這才是姐姐你這兩天格外反常的原因對麼?」卡卡瓦夏消失又重新出現,帶著墨鏡的砂金總監終於有點「霸道」的意思了。
「煩死了,都請假躲著還躲不開,我的教資難道是什麼不值得尊重的東西嗎!」安娜比他火氣還大,她可以接受自己學識不夠辭職走人,但不能在這種事上誤人子弟,更不能被動的「誤人子弟」!
金毛沒說話,只是默默提了把公司高管標配的能源槍,又把能源塊卸下來扔進衣袋。
等快到辦公室他才對安娜道:「姐姐,下次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的,我非常樂意為你效勞,我是說……所有事。而且我絕不會將別人的愚蠢與錯誤歸咎於你,如果哪天我真的昏頭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你把我扔出門就是了,我一定會好好反省。」
不能讓她第一時間想到向自己求助,一定是他做得不夠,不足以在這方面獲取她的信任。
「哦!對不起,不過不會有下次了。」
安娜幾乎不敢看他:「揍個四分之三死就行,大不了我辭職不干。這回是我沒處理好,沒想到這孩子能傻到這種地步。」
她還是沒認清人無聊起來能無聊到什麼地步……以至於看低了這些學生搞事的能力。
反正她不缺信用點,和德萊妮共同經營的零食店分紅不菲,德爾斐她也占得有股份,沃爾伯格一直在給她發「養老」津貼,埃爾洛斯也時不時噓寒問暖打筆零花錢。還有博識學會實驗室產出帶來的回報,足夠她和卡卡瓦夏原地退休開啟環銀河系旅行。
「嗯。」卡卡瓦夏提著能源槍推開飛車的車門,他先繞到另一側把安娜請出來,然後才沿著滿地灑落的花瓣去「處理」問題。
很好解決,說實話,至少比厚著臉皮上門討債要好解決多了。
安娜走在後面,一點也不意外的在吃瓜人群裡看到星核獵手們。流螢抱著艾利歐,卡芙卡左邊站著刃右邊站著銀狼,津津有味看熱鬧。
也不知道是誰敞著嗓子喊了聲「費伯裡克特老師來了」,四處探頭吃瓜的眾人眼前一亮。這位年輕的女士既是參與了許多重大課題的學者,又是個很讓人念念不忘的寰宇美人兒。
不過美人兒的窘迫與尷尬他們並沒有看到,倒是看到個笑嘻嘻的金發青年拎著那學生的領子摸出三枚骰子,意思是讓他在吃槍子兒和擲骰子之間選一個。
安娜:「……」
敢賭命你就死定了!門口跪遙控器去吧!
「哇哦,」銀狼的泡泡破了,「我有點喜歡這個金毛了,很有個性嘛。」
「你還是想好回頭安娜生氣的時候要怎麼向她道歉吧,」卡芙卡微笑著提醒,「寶,單憑這傻小子自己可想不到堵辦公室這麼狠的招。」
銀狼:「……能保密嗎?」
卡芙卡笑得溫柔又慈祥:「安娜不問我就不說。」
她要是問了那……那就不好意思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流螢抱著艾利歐笑得極其開心,黑貓看似昏昏欲睡實則豎直了耳朵,尾巴也在身後輕輕搖擺。
刃先生:「……」
困了,需要我送人去彼岸共賞美景嗎?不需要?好吧,什麼時候完事兒?
第354章 番外·貓塑
居住在銀河小區的嵐先生開了家貓咖,主打一個「嚴選」和「顏選」。貓咖位於小區商業街的僻靜道路,平時也會做些綁架替代購買或是貓條換貓仔的活動。
貓咖的頭牌是只長毛金瞳白色獅子貓,體型巨大性格溫和,誰都給摸誰摸都翻肚皮,還會用又細又嫩的夾子音勾引顧客流連忘返,可以說是花魁中的花魁。除此之外還有粉色短毛貓,個頭小小但捕鼠能力異常強悍的小橘貓,毛色一半黑一半白的奶牛貓,甚至偶爾能夠看到耳朵超大疑似犬科的動物出沒。
貓咖嘛,都是毛茸茸,出現狐狐也很合理呀。
與貓咖隔了一條街的地方是克裡珀先生開的裝修公司,據說這家公司的員工可以帶薪擼寵,直到現在也是銀河小區最受歡迎的企業。每年畢業季都會有許多年輕人慕名而來投送簡歷,連帶著來「應聘」的小動物也數不勝數。
作為鄰居,嵐先生與克裡珀先生相處愉快,兩家的小動物也經常接觸,彼此都很熟悉。每到打烊後小家伙們就時不時偷偷結伴溜出門玩耍,天亮前才回家。對此兩家「家長」表示接受良好——隨他們去吧,總比大半夜跑酷痛擊鏟屎官要強。
這天一早,物業給嵐先生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小區最近似乎來了只神秘貓貓。監控偶然拍到了幾張尾巴和耳朵的照片,貓貓本貓的全貌壓根就看不到。眼下這個季節正是貓咪們按捺不住春心四處找朋友的時候,物業希望嵐先生盡快把那只神秘貓貓緝拿歸案,要麼沒收作案工具要麼收編,免得它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類盯上。
嵐先生掛斷電話研究了一下物業發來的照片,判斷出這只神秘貓貓的年齡不是很大,尾巴上的狸花非常勻稱,耳朵有聰明毛但也有強種毛,皮毛光澤度很好,看來是個很會養自己的崽崽。也許它才剛剛開始自己的流浪貓生,對這個世界還保有相當高的信任。
這樣的貓貓最容易被拐騙了,如果遇到好心人零元購也算它運氣爆表,可要是萬一遇到隱藏著的暴力分子,一只小貓咪又能怎麼辦呢?頂好的情況是受些不嚴重的傷,很快就痊愈的同時也能叫它學會防備兩腳獸,最糟糕……最糟糕的話它很有可能受盡折磨後被人無情丟棄在垃圾箱裡結束短暫的一生。
對於小貓咪們來說,嵐先生是個有求必應的大好人。他不忍心讓可愛的小動物遇到壞人,於是便提起誘捕籠和貓罐罐出發了。
第一天,貓罐罐完好無損,籠子裡自然也什麼都沒有。
也許小區裡有其他好心人喂飽了那只神秘貓貓,讓他暫時對罐罐一點興趣也沒有。這種情況下很難誘捕到貓貓,嵐先生和物業商量了一會兒,趁著清潔工們還沒下班時全員出擊拿走所有投放出去的貓糧。
隔了一天過去,新開的罐罐干淨得能照亮人臉,籠子裡除了一撮貓毛還是什麼都沒有。
嵐先生很納悶,一只小貓咪要怎麼才能把罐罐徹底吃干淨還不觸發踏板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次求助物業。物業經理勤勤懇懇幫忙調出了監控,一看就樂得合不攏嘴。
那是只身形矯健的狸花貓,雖然從未在人前露出過全貌卻和小區裡所有動物關系都很好。天上飛過的鴉科大佬會「哇哇」叫著和他打招呼,水裡的鯉豬們也對他另眼相看,就連裝修公司裡被主人帶來上班的小動物們見了他也要乖乖低頭問候。
他從容的進入攝像頭範圍,很快就發現誘捕籠深處的貓罐罐。聰明的狸花貓貓用爪子從另一端將罐罐挪到入口處叼起就跑,過了一段時間後又叼著空空如也的罐罐回來。只見這只狸花貓伸出爪爪當啷當啷當啷漫不經心的扒拉了幾下,罐罐就被踢回原本的位置上,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
「等等!」嵐先生眯起眼睛,「這裡,麻煩往回倒一下。」
物業經理依言動動鼠標,貓貓自信的揚著尾巴走過去又走過來,並沒有手感軟糯Q彈的貓蛋蛋出現。
原來是她不是他。
「我們得快點了,這貓還小呢。」嵐先生站直身體打算在小區裡走訪一圈看看情況——雖然她的腿很長,但她確實還是只小貓咪,這麼年輕的貓貓根本沒必要著急當媽媽呀。
「好的好的,有什麼需要您盡管和我說。」物業經理也是個很喜歡小動物的人,「我可以幫您在小區業主群裡問問看有沒有人願意領養。」
貓咖裡也不能無限收養流浪貓貓,人家還要做生意呢!
嵐先生謝過他的熱心腸,揣著兩根貓條一根貓火腿腸就出了門。
流浪貓們經常聚集在小區的基站附近,這裡人跡罕至,草木茂盛,很多不適合與人共處的壞脾氣貓貓都在捕獲絕育後被重新放歸到這裡。
他一踏進貓貓國的領地就得到了頂級禮遇,那些被他摘了蛋蛋的貓咪紛紛哈氣炸毛後退,嘶嘶嘶的就像這裡住了一群蛇。他熟練地投出小魚干,精准扔到每只貓貓面前,很快哈氣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貓咪吃東西時特有的「凶惡」響動。
嵐先生的視力很好,他找了一圈,並沒有看到狸貓貓的身影,倒是草叢裡窸窸窣窣露出張淺金色的甜美包子臉。
「喵嗚?」腿有些短的陌生金漸層抖抖金燦燦的皮毛,一溜煙就轉身跑掉了。
嗯?小區裡新來的小朋友有點多呀!
又是徒勞無功的一天,別說抓到狸貓貓,嵐先生就連她的藏身地也沒有找到。狸貓貓不好抓,不過他可以先試著抓到那只金漸層,就這麼想著,隔天開裝修公司的克裡珀先生提著航空箱找上了門。
「麻煩你幫我給這只貓檢查下身體,沒有生病的話隔離結束後就讓他和其他動物待在一起打工。」
他把航空箱推到嵐先生面前,縫隙中淺金色的毛毛凸了出來。
是那只開臉很正的金漸層,彩色的漂亮眼睛又圓又大。
「虹膜異色症?」嵐先生把貓抱出來,看看眼睛看看牙齒,又翻開耳朵細細檢查,最後摸摸內髒,「觸診沒問題,其他的需要用試紙檢測。」
「你怎麼抓到這只貓的?我昨天還在小區基站那裡看到他和流浪貓廝混。」他取出試紙,貓咪本能察覺到事情不太妙,夾著尾巴背著耳朵嘶嘶哈氣。
克裡珀先生緊緊把金漸層摁在台子上,生怕他跑掉給自己漲身價。好在這只貓似乎是個識時務的性子,很快安靜下來乖乖趴著,除了掃來掃去不耐煩的尾巴整只貓還算是處於控制之下。
「今天一大早他自己蹲在我公司門口,喵喵嗷嗷罵得可髒了。」他嘆了口氣,「要不是它長得實在好看,高低我要放狗的。」
衝著他家大門罵街的貓不止這只金漸層,嵐先生家的奶牛貓時不時也會大搖大擺闖進來吃貓糧順便把別的動物揍一頓才肯走。鑒於小貓咪們造成的損失並不大,克裡珀先生到底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貓貓怎麼會有錯?貓貓沒錯!
「原來如此,難道你家的狗也傷害過這只貓?那你可得把他們分開養。」說話功夫試紙上的結果就出來了,小家伙很健康,除了脖子上因為貓癬掉了塊毛外沒有需要送醫的病症。
「我看他還挺乖的,你把他洗洗,做個驅蟲再把疫苗打了就帶回家吧,這品相買都買不來。」
流浪貓的花語就是手慢無,嵐先生覺得有人願意收養這只金漸層也挺好的,這樣一來他就又可以集中精力去找狸貓貓了。
兩人正說著,那只看上去很乖的金漸層突然一躍而起,揮爪撓了克裡珀先生一記跳下地面奪路而逃。他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徒留兩個鏟屎官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還好事先剪過爪子。」
「他竟然是裝出來的乖巧!」
啊這……
也許緣分還沒到吧。
金漸層跑掉了,克裡珀先生提著空空如也的航空箱回去上班,嵐先生繼續琢磨該如何抓捕聰明的狸貓貓。
監控中她是只瘦長型的貓咪,警覺而彪悍,一看就是個好獵手。腦袋毛茸茸的,腿長和體長都相當可觀,也怪不得會被誤認為是只公貓。
看來這段時間都要隨身帶著些貓咪小零食了,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遇到她。
時間一天天過去,嵐先生每天都有努力的尋覓,想在銀河小區的各個角落裡「偶遇」狸貓貓。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在一處假山下找到了那只會從捕貓籠裡往外扒拉罐罐的小貓咪。
獻上貓薄荷餅干和貓條,他觀察了一下。這裡地形復雜徒手抓獲貓咪的可能性不大,下誘捕籠又很可能反復捉到其他已經被絕過的貓貓,一時間竟有些一籌莫展。
事情果然像他想的那樣,無論是貓罐罐還是好吃的貓薄荷餅干,那只警惕的狸貓貓從不給人留下任何偷襲的可能。捕貓籠她是絕不進去的,不僅自己不進去,還教會了其他貓貓用爪爪撈罐罐的技巧。
這還是普通小貓咪嗎?!必須重拳……好吧,重不了,嵐先生親眼看到狸貓貓連踢帶撓的打懵了沒牽繩就出來遛彎的狗子,隔壁樓棟的納努克先生除了要帶狗去急救還要賠償被亂跑狗子嚇哭的小朋友。
是只好貓呢,狸貓貓。
轉機發生在某天清晨,嵐先生照常推開店門通風換氣,為營業做准備。長毛獅子貓突然「咪」的叫了一聲,和他的好朋狐一起圍著店門口的大樹轉來轉去。
很快樹上落下來一只橘到發紅的小貓咪,沒過多久又落下來一只。獅子貓最喜歡小小的小動物了,他把那兩只貓崽崽蓋在肚子底下,企圖蒙混過關將它們帶進貓咖。嵐先生上前一把將這只實心兒貓咪抱起來,好朋狐伸長鼻子嗅嗅貓崽崽,露出濕漉漉的眼睛。
「好好好,我不會扔著她們不管的!」嵐先生把小貓咪抱起來,獅子貓和好朋狐圍著他的腿轉來轉去,貓咖裡的其他貓也紛紛表示出對這兩個小家伙的好奇。
可是小貓怎麼會平白無故從天而降呢?他站在樹下抬頭向上望,果不其然從樹枝間看到了漂亮的狸花紋一閃而過。
「別走別走,一根貓條換一個崽崽,這是行情價!」情急之下嵐先生抱著貓崽崽大喊,沒想到狸貓貓聽了還真三兩下「噌」的從樹上跳下來:「喵?」
她喵得字正腔圓,強種毛迎風搖晃。
「你來店裡,我去給你拿貓條,開罐罐,來!」
還好其他貓咪服務員們都還待在各自的籠子裡沒被放出來,獅子貓和好朋狐安靜觀察狸貓貓,觀察著觀察著就想往一處滾。
狸花耶!最受貓咪歡迎了!
狸貓貓從容自得的跟著嵐先生進了貓咖,每只散落在外的貓抓板她都要抓兩下,尾巴豎直,認真聞了一圈然後又去自動水源哪兒噸噸噸了一頓。
等到鏟屎官真的取來貓條貓罐貓凍干,她連貓砂盆的卡都也已經打完。
「喵~」她走到洗干淨的貓碗前,一點也不著急的等著兩腳獸開倉放糧。
眼看她情緒穩定又有獅子貓和好朋狐坐鎮,嵐先生放心的先去把那兩只小貓咪裹起來做個驅蟲。忙活了一頓回頭一看,好家伙,別說罐罐,貓食碗都舔得比他洗的要干淨。
他試著伸出手摸摸狸貓貓的大腦門,貓咪除了拍拍尾巴沒有更加激烈的反對跡像。
她很合適留在貓咖裡營業呢,很多客人就喜歡這種威武又高冷的類型。
一周後狸貓貓結束隔離,轉天就成為店裡僅次於獅子貓受歡迎的紅牌。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那只為了保護小朋友能把狗子給打昏的好貓貓,哪怕不摸摸也願意買來罐罐上供。而且狸貓貓真的很講道理,吃了飯就認真打工,只要不抓疼就乖乖坐在原地給摸給抱給親親。
給吃就給摸,不給吃還想摸?做夢!
又過了一段時間,克裡珀先生先生又提著航空箱來找嵐先生,那只金漸層再次落網。這回兩位鏟屎官誰也不上他的當,就地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把他關進籠子裡。
「你確定要養這只金漸層嗎?他似乎不是能老實待在房間裡的類型。」嵐先生不太看好,但克裡珀先生很肯定:「他把我家的狗子給咬了,還把員工寄養的貓給揍了一頓,我得把他扣下賣身還債。」
「你想好了就行,」關進籠子裡的金漸層喵喵咪咪罵得可髒啦,嵐先生忍不住直搖頭。這時房間門開了,狸貓貓認真負責的走進來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敢在她的地盤上如此大放厥詞:「喵?」
籠子裡的金漸層突然收起爪爪臥得端端正正,連「老吳」「老吳」都突然一改風格變成又甜又膩的夾子音:「咪~」
嵐先生:「……」這是哪裡來的黃毛?
克裡珀先生:「……」你小子,有眼光啊!
第355章
家住銀河小區的嵐先生,最近有些煩惱。
貓咖裡收養了一只英姿颯爽的狸花貓,顏值高性格好,吃了罐罐和貓條就給摸給抱給親親,甚至主動承擔起店鋪周圍的安防——開門做生意嘛,總會遇到些不懂道理的客人。每當半大不小的熊孩子追著貓咪們跑來跑去時她總是默默出現,昂首挺胸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中間,眯起眼睛盯著兩腳獸幼崽一直看到他/她心虛離開才罷休。
而且狸貓貓還特別顧家。晚上貓貓們經常溜門撬鎖跑出去玩,那只長毛金瞳白色獅子貓帶頭開門往外躥,好在他還知道回來後把自己那身長毛舔干淨。至於其他貓貓狐狐……浪了大半夜回來大吃大喝一頓埋頭就睡,睡醒也就到了梳毛營業的時候。只有狸貓貓,大搖大擺出去玩,理直氣壯帶著禮物回來,活的知了、青蛙、小麻雀,整整齊齊沿著店門口擺上一排,生怕鏟屎官餓死。
嵐先生格外喜歡這只頗有大將之風的狸貓貓。隔壁樓棟的納努克先生偶爾會遛著狗從貓咖門口經過,每次狸貓貓和對方的狗子互相呲牙時他都會拎著掃把站在貓貓身後給她撐腰,這也意味著每次他在門口看到那只諂媚的金漸層時著實升不起喜愛之情。
克裡珀先生到底還是收養這只長相格外甜美的金漸層,他渾身都金燦燦的,鼓鼓的包子臉,厚實的皮毛,想要討好人的時候情緒極其穩定叫聲極其婉轉。為了這只貓,員工們上班的積極性都跟著提升了不少。
但是金漸層不喜歡呆在裝修公司的辦公室裡,他喜歡給嵐先生的貓咖打白工——有罐罐吃還能借機靠近狸貓貓。
就比如今天,九點鐘嵐先生准時來到貓咖大門外,先把那些還活著的小知了小青蛙小麻雀放掉,然後打開大門把毛茸茸們挨個梳梳毛擦擦腳,等把他們都捯飭得能見人才算是做好營業的准備。十點鐘貓咖的門開了,第一個衝進來的家伙就像道淺金色的閃電,蹭了嵐先生一腿貓毛。
「咪~」
金漸層進了貓咖就放慢速度,抖抖毛抬高頭,努力做出一副「我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踱著標准貓步扭到狸貓貓面前。他嘴裡咬著條還在甩尾巴的小金魚,紅艷艷的魚鱗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嵐先生眼前一黑,這魚……不便宜,希望克裡珀先生及時准備得有速效救心丸。
金燦燦的胖貓頭一低將小金魚吐在地上,圓乎乎的前爪迅速伸出去將它推向狸貓貓,嘴巴裡哼哼唧唧喵喵咪咪,大尾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小心翼翼……朝狸貓貓的尾巴尖靠近。
「省省吧你!」鏟屎官的大手從天而降,及時拯救了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氣的小金魚。將那只貴到人心口一痛的魚放進水碗,嵐先生轉身給克裡珀先生去了個電話——快點來撈你的魚!順便帶走你的黃毛貓!
「哈!」金漸層變臉變得飛快,露出尖尖牙恐嚇壞事兒的兩腳獸。不等他把嘴合上狸貓貓一爪子敲在他腦門上,揍得邦邦響。
「咪唔!」挨了一記貓貓拳的金漸層說倒就倒,躺在貓咖的地板上使勁扭動,兩只眼睛不忘看著狸貓貓。
傷心了,要貼貼!
狸貓貓看都不看他,轉身抬腳就走。近來總有外面的動物想要溜進貓咖大門偷吃貓糧,這家裡要是沒她可怎麼得了!
獅子貓和他的好朋狐趴在不遠處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伸爪從偷偷咬爛的零食袋裡勾出兩條小魚干,一條自己吃,一條喂給別的狐和貓。趴在他尾巴旁邊的小橘貓撐得肚皮滾圓,衝著獅子貓雞毛撣子似的大尾巴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金漸層扭了一會兒沒能引起應有的注意,眼看狸貓貓半眼也沒多給自己,他沮喪的癱在地板上,活像一張會呼吸的金色地毯。
克裡珀先生得到嵐先生的消息很快就從公司趕了過來,花大價錢請來的風水魚還活著,貓也好好的趴在別人家裡,他松了口氣。
「謝謝你了!」他一手端著裝魚的貓水碗,一手撈著裝死中的金漸層,道過謝果斷離開。
——嵐先生看金漸層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張貓皮地毯,可不得快走?
回到公司辦公室金漸層懨懨爬回貓窩縮著,可憐兮兮一言不發,渾身上下每一根毛毛都散發著沮喪的味道。克裡珀先生正忙著給小金魚做檢查,一時半會兒的顧不上他。等他忙了一天快要下班時才恍惚聽員工提起金漸層一整天都沒露面……打擊這麼重嗎?
他在辦公室裡找了一圈,一根金色的貓貓都沒看到,再往貓窩裡一看,差點笑出聲。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天在一只貓身上看到「生無可戀」這四個字。
等到了第二天他就有點笑不出來了,金漸層嘴邊的水碗一滴水也沒少,貓食碗裡的貓糧還是他昨晚倒出來的尖尖。他不吃,但也不許其他貓吃,誰敢伸著鼻子湊過去誰就要挨爪子。別看這只金漸層在嵐先生家的狸貓貓面前嬌軟乖巧,換個地方他比野貓還凶,誰惹他誰挨揍,遇貓揍貓,遇狗揍狗,打不打得過另算,跟其他動物打架鬥毆的心一點也不少,甚至還很多。
但是這一切的缺點都被他那張數一數二的臉給掩蓋了,說真的,就是那些拿著血統證書的賽級品種貓也沒有這麼好看過,也不知道這家伙究竟是從哪兒流浪來的。
第三天,金漸層還是氣息奄奄的趴在窩裡。克裡珀先生看了他好幾次,覺得這個樣子實在是不行,得不得給嵐先生打了個電話,希望能把自家的貓送過去小住幾天。
被狸貓貓拒絕得多了這家伙大概就能死心了吧,雖說大橘大狸是固定搭配,但也沒說具體哪個「橘」呀!萬萬一狸貓貓和她的主人都不願意接受這只金漸層,那就干脆找機會統一把他送去寵物醫院做個消除煩惱的小手術好了,想必切掉是非的根源後他自然而然心如止水。
因為同樣的事兒,嵐先生有點煩惱。
狸貓貓是只剛滿一歲的小貓,他本想著等她再大點就送她一套豪華絕育套餐作為員工福利的,那只金漸層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雖說貓咖有好些貓沒做手術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態,但那畢竟是少數。貓咪們進入發情期後搞出的噪音和氣味遠超想像,貓咖畢竟是個營業場所,保證良好的空氣質量是最低要求。
而且生育對雌性貓貓的損耗很大,會傷害她的健康,作為一個負責人的主人,只要條件允許最好還是花點錢給她把手術做了。
「喵?」他正煩著呢,狸貓貓從地面上輕輕巧巧跳上桌台坐著,尾巴秀氣的搭在白白的小山竹上。
她低下頭蹭了下嵐先生的手,抬起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
怎麼了?
唉……她太貼心了,像個聰明的小姑娘。一想到要送這個姑娘去做絕育手術,他就難免升起幾分心虛,仿佛她真的是個人。
克裡珀先生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他先是給嵐先生看了眼金漸層那副氣息奄奄要死不活的模樣,又保證貓糧貓砂自己這邊出。好歹給這小子一次機會,他要是自己不爭氣不中用討不到媳婦兒也別哼哼唧唧的怨天尤人,直接鐵窗淚去吧!
嵐先生一想……也行,如果狸貓貓願意,那就讓她和金漸層在一起,如果她不願意,兩只貓一起做絕育還能享受折扣。
「行吧,你明天一早把貓送過來。但是我會把他們兩個分開關著,只有白天營業時才放開。」他同意了,克裡珀先生連連道謝:「好的好的,明天你開店的時候我就把它送過去。哎呀,把他送過去也好,省得這家伙天天折騰辦公室裡的花草和風水魚。」
自家店門口經常多出花朵草葉的嵐先生假裝自己沒聽懂這句調侃。
兩邊商議好寄樣的事情克裡珀先生就掛斷了電話,把手伸進貓窩揉揉金漸層圓圓的腦袋:「嵐先生松口同意收下你小住,機會我替你爭取了,後面成不成只能看你自己,不成就給我割蛋去,少整這些死動靜。」
三天瘦了一圈的金漸層抬頭看了他一眼,蔫噠噠的趴回去。
「我真是昏了頭了,和一只貓說這麼多……」他笑著起身關門落鎖,下班走人。
轉天早上七點,克裡珀先生又打了個電話過來:「不好意思,那只金漸層夜裡翻窗戶跑出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
發情期的貓貓就是這樣,格外向往自由。
昨夜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嵐先生抬頭看看仍舊陰沉沉的天:「他應該不會跑得太遠,這樣的天氣貓咪活動範圍沒那麼大。」
「希望如此吧……」克裡珀先生嘆了口氣掛斷電話。
吃過早飯,嵐先生帶上昨天烘干的自制貓貓零食准備出門。狸貓貓「噌」的跳上他的肩膀,就像巡視領地的女王那樣直挺挺的站著。他就這麼撐著貓,提著袋子走向貓咖,離得還有個百十來米就看到玻璃門前蹲著只被雨給淋透的瘦長條。
來討飯的可憐小流浪?他正滿腹狐疑的猜測,狸貓貓又「嗖」的一下從他肩膀上跳下去,嫌棄的甩甩爪子上沾到的水,跑到那只瘦長條身邊伸出鼻子嗅嗅。
「欸!」嵐先生趕忙快走幾步上前,離得近了定睛一看,哭笑不得。
「克裡珀先生嗎?」他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別為你的金漸層擔心,他自己跑到我家來了。」
克裡珀先生:「……」兒大不中留啊,撿來的兒也一樣。
視頻中狸貓貓圍著金漸層轉了好幾圈,終於忍無可忍張嘴咬住他的後頸皮往店裡拖。嵐先生開門放他們進去,狸貓貓一爪子摁住金漸層奮力給他舔毛。路過的倉鼠都要揍一爪子的金漸層這會兒別提有多乖巧,他不僅老老實實趴著任由狸貓貓給自己舔毛,還悄悄用尾巴勾住對方的尾巴尖尖。
喵~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6
第356章 番外·阿比蓋爾1
阿比蓋爾是個有著白色頭發,粉色眼睛的姑娘。她出生於偏遠星系天琴座星域中的一顆畜牧星,打小勤勤懇懇認真讀書,終於在十七歲這年搭上第一真理大學招生名單的尾巴——從此以後她就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了,還是博識學會經營的第一真理大學!
她媽媽梅婭女士激動地一晚上沒睡,羊圈裡的羊遭了秧……夫婦兩個趁著睡不著半夜起來給羊剃毛來著……
總之,一收到電子版的錄取通知書她就立刻開始收拾行李,終於在一周後搭上了前往學校的星艦。天琴座太偏僻了,整個星系中所有星球都以農業為生,頭一回獨自出門的阿比蓋爾看到什麼都感到很新鮮。會主動追著客人腳印擦地的清潔機器人好神奇!會烹飪的家務機器人好神奇!會調制飲品的調飲機器人更神奇!
半個月的旅途中她的眼睛除了睡覺就沒歇過,無論是舷窗外飛馳而過的各類天體,還是星艦內走來走去的機械,甚至形態各異的硅基、碳基、能量體生命……無一不被她盯著細細觀察。
好不容易輾轉抵達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域,她拖著比自己個頭還大的行李箱站在星港站台上茫然不知所措。
天琴座的星港位於核心星環,大量農產品在那兒裝載出口,在她眼裡那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景像了。沒想到第一真理大學的星港埠頭更多,道路更復雜,亂糟糟的她連出都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些是來報到的新生,有些是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年的前輩,還有旅行的游客和換乘的旅客。大家似乎都有明確的目的,腳下像是踩著風那樣「刷刷刷」就消失了。
「朋友,勞駕讓讓行嗎?」含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阿比蓋爾意識到自己擋了別人的路,她忙不迭紅著臉奮力拖拽著行李朝旁邊移動:「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嘿咻!」
小姑娘憋足了力氣,不堪重負的行李箱發出深受折磨的嘎吱嘎吱聲,阿比蓋爾趕忙停下,生怕這勞苦功高的載具徹底罷工。
「噗!」說話的人很愛笑,他同樣拖著只巨大的行李箱,看那風塵僕僕的模樣經歷的旅程不比阿比蓋爾短。這家伙慢吞吞從後面走出來,抬起手朝看呆了的小兔子揮揮:「你好朋友,你也是新生?」
琥珀王在上!這人也生得太……太好看了叭!
「啊?啊!嗯嗯,是的呢,動物醫學一年級生……你呢?」這麼好看的人隨便笑一下越發閃閃發光,阿比蓋爾魂兒都快被閃散了,主打一個問一答十。
「金融。」那個新生笑著點點頭,站在阿比蓋爾剛才站著的地方來回看。
嗯,不認識路。
不過他臉上自信滿滿的樣子很能唬人,一點也瞧不出搞不清楚路的窘迫,就好像他專門站在這裡伸展肢體似的。
兩人傻站著也挺無聊的,星港站台上人那麼多,來來回回的誰也沒有多余精力往別人身上分。長途旅行本就辛苦,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大家都急著回宿舍好好休息。
「那個……你好,我叫阿比蓋爾,從天琴座來,你呢?」閑著也是閑著,雖說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站著不動,但總是這麼站著也挺無聊的,不如找幾句話緩解下氣氛的尷尬。
金發青年眯起漂亮的眼睛淺笑:「我叫卡卡瓦夏,從茨岡尼亞來。」
哦,原來是個茨岡尼亞人啊……沒有什麼了解。
談話再次中斷,兩人一個往左看,一個往右看,僵持片刻阿比蓋爾拖起行李箱邁出嘗試的腳步。
先走走看吧,就算找不到出去的路能找到地勤也行,機器人也可以!
身邊一連走過去好幾個智械,看著對方泛著金屬光澤的皮膚,阿比蓋爾把張開的嘴重新閉上。她有點怕自己說錯話,反復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越想腦子裡越亂。
星港永遠不缺起降停靠的星艦,站台上也不缺行人。
阿比蓋爾好不容易才從站台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行李帶得太多了,早知道……不不不,就算早知道她也會帶這麼多,滿滿的全都是媽媽的愛呀!
走呀走,走呀走。
「哇啊!」
飽受折磨的滾輪終於再也無法堅持,它突然崩裂開來把軸承裡的滾珠散得滿地都是。四個輪子崩了一個,整個行李箱朝缺角的方向倒下。其實如果只有它一只箱子倒也無所謂,倒就倒了扶起來就是,可問題是這只行李箱上還摞著六七個大小不一的包裹。
眼看包裹們也要追隨軸承滾珠奔向自由,阿比蓋爾慌慌張張拎起這個又去搶救那個。她看上去實在是太狼狽了,白色的頭發黏在臉頰上,抿緊了嘴角似乎有晶瑩的液體在眼底浮動。
好在絕大多數包裹就算從箱子上掉下來也只是落在地上,只有夾在中間的一個幾乎被塞成正圓形的包包咕嚕嚕沿著站台向前滾去。
阿比蓋爾要看著身邊這堆包裹,但是她又不想失去那只包包……那裡面是梅婭女士塞給她的特產,希望她抵達學校後和新朋友分享。裡面的東西可好吃了,絕對沒人能拒絕這份好意!
「別!」
她狼狽的用手撐住倒下來的行李箱,奮力去夠那只逐漸跑遠的包包。可惜今天運氣不大好,它剛好滾到下行坡道口,原地晃了一下就咕嚕嚕歡快的繼續朝前跑:「我的包包!」
阿比蓋爾的手落空了,如果她松開這邊,行李箱徹底趴在地上不說,其他包裹也會像摔碎的瓜瓤那樣鋪得滿地都是。她只有自己一個人,跑去追那只包包再回來後很難說原地還能留下什麼。可要是不去追又有點不甘心,畢竟的媽媽的手藝全宇宙也少有。
「嗚……」她沮喪的嘆了口氣,站直身體想找個面善的人求助。
喝!博識學會的學者們一個個都板著臉,看人也都是居高臨下用眼角瞟,好!好可怕!
從小地方來的阿比蓋爾沒有那麼多勇氣,她開始說服自己接受現實——也許等她帶著這些行李沿著坡道走下去後還能找到那只包包。
她有點埋怨自己下車時沒有好好檢查行李箱的輪子,奮力將要倒不倒的箱子扶正,小姑娘彎下腰一個包裹一個包裹的狼狽撿拾,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冷冷道:「喂,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阿比蓋爾猛地轉過去鞠躬又起身,開口就是道歉:「對不起,沒有砸到你吧!額……」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黑發姑娘,她穿著簡潔樸素的襯衫短裙,手裡提著眼熟的球形胖包包。
「我的包包!」她快樂的歡呼,黑發姑娘低頭看看滿地的狼藉,再多氣也消了:「你怎麼帶這麼多東西,新生?」
「是呀是呀!」阿比蓋爾的話逐漸變多:「我家比較遠嘛,又怕這邊東西太貴買不起,就准備了這麼多行李。」
「學校宿舍提供基礎用品。不過帶了也好,總能用的上。」她彎下腰看看她失去了一只輪子的行李箱,單手就把它提起來,緊接著輕飄飄的換了個姿勢扛在肩膀上:「拿上包裹,你什麼專業,申請宿舍了嗎?」
「啊?」阿比蓋爾發出一無所知的天真聲音:「我是學動物醫學的,宿舍還要申請?」
「不提前申請怎麼知道去哪兒……」好心人無語望天,「你有個人光腦吧!」
沒有的話就可以直接回家了,連公民身份都沒學校無法完成錄取手續的。
「有有有!」阿比蓋爾如釋重負,頗為生疏的拉開光屏,「之前我一直用的體外設備,這還是考上了第一真理大學才申請到的嵌入式個人光腦!」
她可稀罕了,不到必須要用都舍不得打開它。
「這玩意兒用不壞,你先把這些東西都關了!進入學校的教務系統,先不著急選課,趕緊把宿舍定下來。」好心人一步一步指導阿比蓋爾操作。不知何時那個金發的青年也湊了過來,一比一原樣照抄阿比蓋爾的步驟。
「因為庇爾波因特最近特別流行性別多元文化,學校拿公司的贊助自然也要保持相同的步調,所以在宿舍的選擇上會有這麼多選項,你要看清楚……」黑發姑娘劈裡啪啦講了一堆,「不然有可能被分到男生宿舍去!」
「啊?怎麼這樣!」阿比蓋爾驚呼,她不是對男生們有意見啦,只是男生多的地方一屋子「人味」,住起來大概不會有多舒服,「你怎麼知道?」
她粉色的眼睛裡滿是善意與懵懂,黑發姑娘沉下臉,就像身上背著數條鼠命那樣:「因為我就是個沒看清選項而被分到男生宿舍去的蠢貨。」
小金毛抬頭看了她一眼,把教務系統中分配宿舍的方式從「按專業分配」改成「隨機」。
「我選好了,」他溫和的讀出教務系統隨機分配的宿舍編號:「E區27,E區在哪兒?」
黑發姑娘用一種集合了疑惑、驚訝、不解……等等情緒的眼神看著他:「哦,那你和我一個宿舍,一起走吧。」
阿比蓋爾也填的隨機,也在E區,可惜不是27號而是26號。能和好心人成為鄰居她很開心,大包小包的從地上撿起包裹:「等下我去找你哈!我媽媽給我帶了好多零食!咱們一起吃!」
「哦哦!」黑發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今兒這是什麼運氣吶?要等的人沒等到,反而白撿了一個室友和一個鄰居!
第357章
安娜費伯裡克特是第一真理大學哲學系一年級新生,今天是她抵達學校的第二天,也是兄長福波斯說好了要把行李送來的一天。
她在星港站台上等了兩個系統時也沒等到拍著胸脯打包票的廢物兄長,當然更沒等到自己的行李。不過沒關系,這趟「長途旅行」倒也不是沒有收獲,她撿到了一個新室友和一個新鄰居。
「……我也沒想到啊!我當時在星艦上閑得無聊順手就把宿舍給申請了,看到那個『多元』時旁邊的智械告訴我這句話和家裡兄弟姐妹很多的意思是一樣的,我就選了!結果等我進了宿舍一看,好家伙,一群熊!」
她扛著阿比蓋爾的行李箱虎虎生風走在前面,大包小包的小兔子和拖著行李的小金毛跟在後面就像兩只小雞仔。
阿比蓋爾不由同情道:「那怎麼辦?還能換嗎?你換來我這邊住呀!」
那當然是……不能換,要是能換一開始就不會讓學生們自由申請,至少這學期肯定不能換。
安娜超大聲的嘆了口氣:「不行,教務系統不受理這個申請。管後勤的教工我也去找了,他們說填錯選項的學生太多,重新調系統會紊亂,而且宿舍裡真正共用的只有一個大門和一個起居室,根本無所謂。」
哪裡會真的無所謂呢?她進宿舍那會兒一屋子光膀子的家伙嚇得跟彈跳魚一樣蹦著慌慌張張四處找衣服。不過話說回來,又不是所有人的性取向都是異性,這麼算的話按照性別劃分宿舍意義其實並不大。
「那看來暫時是沒有辦法了呀,不過你可以過來我這邊,我們兩個擠擠一起住!」阿比蓋爾粉色的眼睛亮閃閃的,充滿了崇拜——安娜居然能扛得動她的行李箱啊!這玩意兒都快趕上大半頭牛的重量了,好厲害!
卡卡瓦夏話很少,只是在安娜吐槽宿舍裡一屋子「熊」時悄悄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自己的小肚子。肌肉嘛,有是有的,但距離「熊」的評價還很遙遠。
已經在校園裡逛過一天,安娜對校園裡的各種配置非常熟悉,她先是換了個星域內站台坐上小型星艦前往一年級生聚集的行星,星艦落地後又打開外置設備無縫叫來輛飛車。這家伙真的很能干,三兩下就把新室友和新鄰居的箱子摞在一起,包裹統統壓在上面又用繩索扎緊,五人位瞬間只剩下三人位。
「謝謝,我坐後面看行李,你在前面認認路。」金發青年溫和的把副駕位置讓給阿比蓋爾,自己坐進後排和行李們擠在一處。小兔子的粉色眼睛又開始閃閃發亮:「卡卡瓦夏!你真是個好人!」
這就算是好人了?這丫頭也太好騙了吧!
飛車平穩起飛,阿比蓋爾興奮的趴在副駕車門上向下看:「哇!是知更鳥小姐和她哥哥的合奏演唱會廣告!我可以收集這個嗎?我媽媽超級喜歡星期日先生,我想收集一張寄回去給她!」
沒過一會兒她又發現了新目標:「哇!那不是上個月剛剛上映的《翁法羅斯英雄紀》咩?天琴座都搶不到票,要專門去匹諾康尼才能看到完整版!學校有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嗯,對。學校受星際和平公司資助,公司又持有匹諾康尼的股份,所有匹諾康尼院線上映的電影這裡都能看到,票價也是一樣的。」
安娜看看她的安全帶有好好系緊就沒再說什麼,別說電影了,拍電影的人也在這兒讀書呢。
E區宿舍的位置稍稍有些偏僻,好在宿舍與教學區域之間既有固定班車往返,又有隨招隨來的飛車可以坐,實在不行花筆錢還能留在宿舍裡足不出戶的投影去教室上課,偏僻也無所謂了,反而還多了個安*靜的優勢。
不過一年級就投影去上課的人並不多,新生大多還是比較靦腆害羞的,不好意思表現得和大家不一樣。
很有超載嫌疑的飛車終於晃晃悠悠停在路邊停靠點,安娜單手撐著車門直接跳下去,率先走到後面稀裡嘩啦拆卸行李堆。卡卡瓦夏和阿比蓋爾趕忙下車去接東西——好心人幫忙歸幫忙,但也不能把事兒全都扔去人家頭上呀!
兩人帶的行李都很多,飛車離開後地上出現了兩個路標似的包裹堆。
「你先在這兒等著,我把阿比送去26號順便喊人來幫你。」26號和27號宿舍中間只隔了一道修剪整齊的低矮灌木,從門口過時吆喝一聲就行。
卡卡瓦夏不慌不忙的含笑點頭,只有在安娜輕松扛起缺角行李箱又七七八八提了三只包裹時瞳孔微微地震了一小下。
超有安全感的壯士!
「好的哦,我就在這裡等著,哪兒也不去。」他乖巧得就差搖尾巴了,安娜放心領著阿比蓋爾往岔道裡走,「靠外面的是30號,往裡頭倒著數,最前面靠裡的是24號,兩棟宿舍為一列,六棟宿舍為一排,每隔兩棟有小路連通,多走幾次……」
路過27號時她果然朝著窗戶的方向大聲喊了一句:「邁德漠斯!你和白厄去看看,新人行李好多,停靠點路口等著呢!」
馬上有人「咚」的撞開門走出來,提著平底鍋的高大男子眉頭緊皺:「知道了!」
真!真的像只橙粉色的超大熊熊耶!阿比蓋爾害羞的瞄了好幾眼對方鼓鼓囊囊的胸口,又臉紅又想看。那家伙背後很快冒出另一只白色的超大熊熊:「這個妹妹也是新室友麼?」
「你怎麼廢話這麼多!」邁德漠斯斜了他一眼:「有空耍嘴皮子沒空幫忙干活?呵,救世主。」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喊了,都已經殺青了你是出不了戲嘛!」白厄轉身朝兩個姑娘走來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傳來他自來熟的大嗓門兒:「你好你好!我是哀麗秘榭的白厄,請問你是……?」
「!」阿比蓋爾捂住嘴漲紅了臉,用肩膀碰碰正在把包裹遞出去的安娜:「……」
你也沒說你的室友是電影演員呀!怪不得胸肌那麼眼熟,廣告屏上反復播來著。
「走了,她在隔壁26號住,」安娜將包裹遞給上前幫忙的邁德漠斯,單手扶著行李箱快步走到26號宿舍門口:「瑕蝶、賽法利婭!開門,你們宿舍來新人了!」
出來開門的既不是瑕蝶也不是賽法利婭,而是抱著小馬布偶的雅辛忒斯:「來了來了!哇……」
見到阿比蓋爾她眼前一亮,很有漫畫效果的睜大眼睛:「好可愛!」
「哇!」阿比蓋爾回以同樣的禮節:「你也好可愛!」
安娜用空著的那只手抓抓後腦勺,邁德漠斯翻了個白眼:「行了,讓我們把行李放進去你們兩個再討論可愛的問題,27號也有新室友來,午飯得加菜。」
「哦哦,好的好的!」雅辛忒斯拉著阿比蓋爾進宿舍挑選房間:「珀呂茜婭腿腳不太方便,所以卡斯托拉婭,也就是她姐姐瑕蝶和她一起住在一樓,方便進出。現在一樓有兩間空房,二樓也有兩間空房,隨便你選……」
最後阿比蓋爾選了一樓靠近27號宿舍的房間,窗戶一開就能和安娜隔著灌木聊天。
安娜把箱子扛進去放在地上,又出來從邁德漠斯手裡接過包裹,阿比蓋爾自己也提了好幾只袋子:「實在是太謝謝你啦!等會兒見,安娜!」
「行,」她回頭看看邁德漠斯,後者瞪著死魚眼:「知道了,再加一道菜!」
「好嘞!謝謝你邁德漠斯!」她馬上對阿比蓋爾道:「等會兒過來吃午飯,邁德漠斯手藝超級棒!」
阿比蓋爾粉色的眼睛裡差點放射出激光:「就和電影裡一樣嗎?」
邁德漠斯轉身就走,雅辛忒斯「吃吃吃」的笑:「他害羞了!」
回到宿舍,卡卡瓦夏和白厄正站在公共起居室裡聊天,金毛把白毛哄得就差汪汪叫了。見到她進來白厄喜不自勝:「安!卡卡瓦夏入學測試的數學考了滿分!你敢想像?」
那真的了不起了,畢竟這世上誰都有可能騙你,只有數學不會,因為不會就是不會。
「我可以理解為邁德漠斯的數學有救了嗎?」她笑著調侃了一句,廚房裡傳來震耳欲聾的「HKS!」
什麼人能把第一真理大學入學考試的數學考個剛剛及格的六十分出來啊,要不是其他科目全干到了滿分博識學會恐怕不會給他發錄取通知。
「安的數學也考了滿分哦!而且她還加試了一門邏輯學,也是滿分!」白厄開始抱頭扭動:「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這些學霸!我恨你們!」
專業不同測試的科目也不大一樣,哲學專業對邏輯學有要求是很正常的,不然學著學著很有可能把人學得腦子打結。
安娜呵呵呵呵笑了幾聲對卡卡瓦夏道:「別理他,這家伙昨天在艾歐尼亞露天禮堂和一個四年級的學長辯論,直接把人送進了校醫院來著。」
卡卡瓦夏:「……」
這都是什麼入學新生光速打臉前輩的爽文劇情啊?第一真理大學的教務系統指定有點東西,27號宿舍不大的空間裡用「臥虎藏龍」去形容一點問題也沒有。
第358章
午飯非常豐盛,豐盛到阿比蓋爾誤以為自己也出現在了《翁法羅斯英雄紀》的電影片段裡。邁德漠斯憑借一己之力在家政機器人的協助下收拾出一場奢華的「宴會」,桌子都不夠用需要從鄰居那兒搬來的那種。
她非常慶幸自己帶了伴手禮過來吃飯,不然可真要丟大人啦!那只塞到快要爆掉的球形包包一打開,小姑娘奮力掀底搖晃,各種奶塊肉干就像是下雨一樣源源不絕落滿一整張圈椅:「不要客氣,我家裡也沒別的什麼好東西了,只能帶點特產來和大家分享。」
「哇!」
就像是魔法,那只包包裡的零食足足倒了四五分鐘才倒空,阿比蓋爾抱起一大捧堆到安娜面前:「安你一定要嘗嘗!我家的雞鴨鵝豬牛羊最好吃了!」
然後她又像只忙碌的小蜜蜂那樣來來回回運送了好幾次,每個人面前都多了一堆零食,安娜那份兒格外多。
白厄拿起風干牛肉條撕開包裝就往嘴裡塞,嚼了幾下眼睛一亮:「妹妹,咱媽辛苦了!等會兒帶點我家裡自制的果仁蜜餅回去,又香又脆!」
「有空就過來吃飯。」邁德漠斯很喜歡甜甜的奶制品,他不動聲色的往自己嘴裡塞了第二塊。
安娜兩手空空無法還禮:「……謝謝,很好吃。」沒用的福波斯,我的行李呢?你倒是快點給我送過來啊!
卡卡瓦夏坐在她斜對面,聽她這麼說指尖濃郁的綠色立刻收回去:「歡迎你假期去我家玩,沙漠綠洲的景色很美。」
「你家在沙漠裡?」阿比蓋爾沒見過沙漠,連綿的牧場與低垂的白雲才是她所見的日常。
「是的。茨岡尼亞受到天體引力交錯的影響,常年干旱少雨,風暴猛烈,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礦產資源還算說得過去。」
他笑了笑,別人都是家裡有礦,茨岡尼亞人是家在礦裡。
阿比蓋爾嘴巴圈成一個圓圓的「O」:「哇!」
她今天都不知道哇了多少聲了,深感自己長了不少見識:「天琴座真的很偏僻,家裡賣了四十多頭羊才幫我湊夠學費路費,這錢花得真值啊!」
白厄用力咽下差點卡在嗓子眼兒裡的肉干,忽然有點愧疚——他別是把新鄰居媽媽給她准備的口糧給吃了吧,第一真理大學不收學費但上課要交選課的錢。知識理應分享,花錢即可購買,這是博識學會的理念,也是學校的主要經濟來源,很多名師的課程價格不菲,再加上食宿花銷對家庭條件一般的學子來說確實是筆不小的負擔。
「啊啊,你是動物醫學專業的?瑕蝶和珀呂茜婭是臨床醫學專業的呢,哈哈哈哈,額……學校裡有很多兼職的機會哦,我這邊收集了不少資料,有空一起看看呀!」他生硬的把話題轉移到打工這件事上,大家紛紛表示太棒了,我們都有這個需要。
「發傳單就算了,吉祥物皮套又重又不透氣,性價比不高,唯一的好處是工資日結。」
過來一起蹭飯的賽法利婭把那張單子挪開:「家教的話……主要還是看孩子,我姐去年就遇到了個小笨蛋,橫豎搞不清50乘20和40乘25誰大,她說再去當家教就剁手。」
大家紛紛低頭衝著盤子努力忍笑,邁德漠斯默默HKS。
「我家就在星域內的埃爾洛斯二號上,那邊不少民宿常年需要人手,」安娜糾結的挪挪屁股,「管理員,巡林員,額……飼養員?後兩項稍稍有一點點小危險,不過工資還是能保證的。阿比你願意假期去做管理員嗎?灑掃之類的事有專門的酒店家務機器人去做,人就坐在吧台後面偶爾出個聲就行了。」
「學校的校醫院也招人護理,不過阿比蓋爾是動物醫學專業,還是飼養員更合適……安,你家那邊養得都是些什麼動物?」白厄問了個傻乎乎的問題,安娜眼睛鼻子嘴都快皺到一塊去了:「以叢林生物為主吧,民宿園區見到的多是劍齒虎,巨齒像,恐鳥,巨蜻蜓……什麼的。」
卡卡瓦夏:「哇哦!」
怪不得她看上去身形苗條力氣卻有那麼大,這是自然篩選下的天之驕子。
一頓飯下來兩個宿舍彼此間都多了許多了解,話題聊著聊著不免轉移到選課這件事上。
「這幾位教授人都很好,只要正常出勤外加期末考試分數別太離譜就給高分,但是課不好搶,費用也貴。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課很值學分,他人也很負責任,就是太嚴厲了,而且課程非常難,好處是免費!」
每個人都打開光腦光屏劃拉來劃拉去,安娜選得最快,迅速結束戰鬥。阿比蓋爾看看她的選項欄,一水兒的「維裡塔斯拉帝奧」和「阿那克薩格拉斯」。
「這是誰?」她指指那個沒有分隔符的名字,白厄倒吸一口冷氣,用看勇者的眼神看向她:「安!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這兩位導師的課程……是深淵地獄吶!」
「我簽得有定向協議,課余時間要進實驗室,反正主持實驗的是這兩位,干脆課程也選他們的好了。」她揉揉眉心:「沒辦法呀,博普克人在進化上走了條其他智人亞種都沒選的路子,科學家們會好奇是很正常的啦。」
博普克人的腦容量是所有智人亞種中最重的,換做其他星球上這樣的亞種早就被淘汰掉了,偏偏他們與原始叢林共生,頭腦發達身體也不孱弱。
「那就怪不得了。」大家紛紛表示理解,埋頭把自己的課選上。
阿比蓋爾選完主修課程後看著一大堆湊學分的輔修課程兩眼昏昏,想要順利畢業只拿主修學分肯定是不夠的,她想學些畢業後能用得上的技能。
「嗯……」
吃了人家那麼多好吃的零食,瑕蝶和雅辛忒斯大力邀請她順便學點護理人類的技術,反正都是用嘛,也沒有人規定照顧完動物就不能照顧人類。
「要不你跟著我一起去報門機械原理?將來回家遇到小的機械故障自己就能解決,」賽法利婭翻出任課教授的證件照給她看,「帥不帥!仙舟人!」
應教授一頭白長直外加紫色的溫柔眼睛,那真的很帥了。
安娜靜悄悄的把這門課程加上——自家景區裡那麼多機械設備,天天都要維修護理,很實用。
邁德漠斯翻出另一位教授的證件照:「也是仙舟人,軍事理論,也許可以用來管理牧場?」
一想到自己把漫山遍野的牛羊當做士兵吆喝,阿比蓋爾就發出鵝鵝鵝鵝的笑聲:「好呀好呀!」
景教授也有一頭白色長發,金色的眼睛脈脈含情看向鏡頭。
安娜靜悄悄的去掉了一門阿那克薩格拉斯教授的課,嗯……也不是說放棄,可以放在下學期上嘛。
「法律基礎?基礎心理學?」白厄貢獻出自己的選單,「人工智能不行,這門課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裁掉了,風險太大。」
「為什麼呀?」阿比蓋爾很驚訝,怎麼會有課程被裁撤呢?
白厄嘆了口氣:「那就是歷史問題了,反有機方程的存在是懸在所有有機生命體頭頂的一把利刃,誰也不敢保證程序員手下誕生的究竟是下一個博識尊還是魯伯特三世。」
「悲催的是反有機方程一開始是不能感染有機生物的,」賽法利婭冷笑,「結果完美進化學派在學派戰爭中胡搞八搞,有效解決了這個問題……被反有機方程感染的有機生物自我認知會發生扭曲,後果很可怕,為了保證數據世界的安全很多學校都不再開設這門課了。而且有博識尊在嘛,什麼樣的人工智能會比祂更強大?」
那可是星神啊喂!
「……額,居然是這樣!」阿比蓋爾忍不住笑出聲,「原來聰明人也會辦蠢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確實挺好笑的,大家盡情嘲笑了一番前人,各自在心底打定主意絕對不要辦出類似的蠢事被後來者笑話。
聚餐結束後,學生們分工合作收拾善後。需要他們做的事並不多,用過的餐具廚具有家務機器人洗刷收納,年輕人搬搬桌子挪挪凳子就行了,地面也有掃地機器人清理。
送走鄰居,安娜看看選課表,沒有問題就打算確認提交。
「安,你知道這門課是講什麼的嗎?」卡卡瓦夏適時發出聲音,安娜走過去彎腰看看他的光屏:「嗯……大概是種植……植物……什麼的吧!」
她也看不出來啊!
「一起報麼?」他不動聲色的瞄了眼安娜的選課表,專業課不能動,輔修想怎麼選就怎麼選,「沙漠裡綠色植物很珍貴,它對我來說很實用。雨林……也需要養護,我記得你剛才說你老家那邊有巡林員的工作。」
這倒是,學了不虧,肯定能用上。
她又去掉了一門拉帝奧教授的課將它挪到下學期。
這樣一來他們的選修課基本重合,卡卡瓦夏看著她確認提交後也跟著提交選課表:「太好了,每天都能在宿舍外和你一起,我真高興。」
倒水喝的白厄低頭看看手裡的杯子,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多余。
第359章
一周後學期正式開始,阿比蓋爾天天和宿舍裡的好朋友們往返於宿舍與教室之間。第一個學期課程以理論為主,她每天都能聽到許多前輩學姐鬧出的笑話,然後再樂呵呵的把這些瓜帶回去和大家一起分享。
「阿比蓋爾你來得真早,咱們一塊兒去溫室那邊吧,今天的課要觀摩如何閹割塔拉普拉獸幼崽。」同專業的好朋友摸出只一次性口罩遞過去:「線人提醒,這節課會很刺激!」
塔拉普拉獸是一種肉皮兩用的可飼養獸種,據說它的肉有一種花果香氣,經濟價值較高。但幼年期很容易暴斃,需要在飼養過程中格外當心。
「謝謝你!吃零食嗎?」小兔子似的女孩兒總能從口袋裡掏出好吃的,就像連接著異次元。好朋友接過柔韌多汁的肉脯:「好好吃!為什麼外面買不到?為什麼!你快點去學學怎麼做電商啊,一想到畢業後就再也吃不到這麼好吃的零食,拉帝奧教授的數位筆都沒那麼可怕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會開玩笑。」阿比蓋爾戴上口罩,兩個姑娘手挽手出發走去圈養動物種植植物的溫室。
成年塔拉普拉獸看上去有點像個超大號的次元撲滿,就是耳朵沒圓一些小一些,體長更長身上的硬毛更厚實。它們的幼崽也有兩三個足球那麼大,一只只散在畜欄各處哼哼唧唧試圖逃跑。這也是為什麼要趕在幼崽時起就閹割掉它們,不然等這些小塔拉普拉獸再長大些就能輕而易舉翻過欄杆逃之夭夭。
割干淨了喂幾頓好的,胖起來就逃不掉啦!
一年級新生當然不可能上手去試,能上手的少說三年級,其他人都只能站在隔離窗外圍觀。
阿比蓋爾和好朋友搶了個前排寶座,一頭格外肥壯的塔拉普拉獸搖頭擺尾走過來,隔著玻璃與兩腳獸對望,又黑又小的圓眼睛裡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成年普拉塔拉獸體重能達到一噸左右,這玩意兒皮厚力氣大,五官就像是擠在大餅中央的幾道縫隙,和「可愛」這兩個字完全無緣。
「它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好朋友抱緊阿比蓋爾的胳膊,小姑娘納悶兒的直撓頭,「說不定哦,是不是認錯人啦?」
她們這才第二回進入溫室,之前只有成績特別特別好的學生才會被教授頻繁提前喊去旁觀實操。
「我不喜歡它看我的樣子,」好朋友拽著她的胳膊走到觀察室另一頭,「萬一等會它跑出來會不會咬咱們吶!」
「不可能讓它跑出來啦!」阿比蓋爾笑著被她拉走,換個位置等待上課。
沒過多久上課鈴響起,教授領著一隊已經換好隔離防護服的三年級前輩魚貫走進畜欄。一年級生紛紛朝前湊,都想能看得更清楚些。
教授的聲音從頭頂的揚聲器中傳出來,她認真耐心的講解要點又親自做了示範,反復數次才挑選了幾個平時表現出眾的學生動手嘗試。這些活計現在已經可以交給畜牧機器人去做了,可是基本原理和方法該會還是要會的,萬一機械失靈呢?萬一能源耗盡沒來得及儲備呢?多做一手准備總是好的。
一年級生們羨慕的看著三年級前輩逐一上手嘗試,被捉到的塔拉普拉獸幼崽無不聲嘶力竭的掙扎。教授提醒大家盡量快一些,痛苦的過程太長很可能觸發幼崽的應激反應,對術後遇創不利。
為了照顧新手,機器助教抓來的全都是雄性幼崽,手術較為簡單。只要膽大心細認真聽,在教授的幫助下都能順利完成。
類似的情況阿比蓋爾在自家的豬身上見得多了,塔拉普拉獸也只是附加值更高一些罷了,沒有脫離家養牲畜的大範圍。
她還是比較在意剛才那頭眼神奇怪的成年塔拉普拉獸,四處看看沒找到它的影子,也許已經走去食槽旁取食了吧。好在整節課沒有發生太大的意外,除了某個前輩笨手笨腳劃破了自己的手總體還是比較順利的。教授反復交代三年級生們一定要關好畜欄大門再離開,自己匆匆忙忙送倒霉蛋去校醫院——他在畜欄裡劃破了隔離服和手,一針血清疫苗是肯定跑不掉的了。
一年級生本就在畜欄外,下課了就三三兩兩結伴走出有著透明玻璃窗的觀察室。
「嘻嘻嘻,那麼多蛋蛋,看得我都有點餓了!」好朋友咽了口口水,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路邊草叢中悠閑舔爪爪的貓學長屁屁上。
阿比蓋爾掃到貓咪耳朵有缺口,笑嘻嘻的提醒她:「別看了,學長現在清心寡欲,坐懷不亂。」
「啊……好遺憾!」好朋友拖長聲音,兩個小姑娘擠在一處鵝鵝鵝的笑。
貓學長猛然覺得屁屁一涼,左右看看並沒有發現企圖湊過來偷襲掏襠的無恥兩腳獸。但他還是有些不安,夾著尾巴三兩下消失在草叢深處。
「他被嚇跑了!」
「怪你!」
「怪你!」
「嘿嘿嘿!」
「嘻嘻嘻!」
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是其他專業的教學樓,由於大家的輔修課選得差不多,阿比蓋爾經常在這附近遇到室友或是鄰居。
「周末我們去看電影吧~我想二刷《翁法羅斯英雄紀》,票錢我出,你出零食!」好朋友快樂的暢想休息日:「還好考上了第一真理大學,不然看個電影還得花錢跑去匹諾康尼消費。」
阿比蓋爾剛想說話,背後忽然傳來驚呼和大喊:「快跑啊!塔拉普拉獸衝出來了!」
她們回頭想要看看究竟怎麼回事,轉身功夫好朋友驚聲尖叫:「啊!」
成年塔拉普拉獸就像顆砸進人群的榴彈,隨著它的奔跑地面傳來不祥的震動。
「它認出我們來了,分開跑!快跑阿比!」好朋友一把將阿比蓋爾推向前方催她快逃,自己攥緊拳頭朝另一個方向狂奔。
可惜哪怕她們正處於大學四年的體力巔峰時期也不是成年塔拉普拉獸的對手,巨獸猶豫片刻決定先去追阿比蓋爾,解決掉她再去追另外一個兩腳獸。它把頭低下,前蹄蹭蹭地面,撒開腿哐哐哐向前猛衝突進。
「救命!快點救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只是被這玩意兒擦一下也有可能折根骨頭,正面衝撞會是什麼後果大家都不敢想。路邊僥幸逃生的學生們要麼互相幫著看護傷員,要麼大聲呼救,一些膽子很大的人試圖用石頭和樹枝分散塔拉普拉獸的注意力,可惜都失敗了。
阿比蓋爾拼命向前跑,她能感覺到背後的震動越來越近,周圍的尖叫和呼救聲越來越大。但是她不敢停下,一直跑也許有可能找到掩體躲藏,停下的話不是被巨獸撞飛就是被它踩在蹄下。
救!救命!有沒有人能救救我!
牲畜特有的腥臭味越來越濃烈,阿比蓋爾咬牙繼續跑。每當感覺到背後的震動遲滯時她就會調整方向,像只靈巧的兔子躲過捕食者的獠牙。
周圍旁觀的學生快要嚇死了,那個白色頭發的姑娘站直了還沒塔拉普拉獸的肩膀高,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跑得過一頭巨獸。但是每次她都能恰到好處的躲開白森森的劍齒,又讓人升起「也許她能逃生」的奢望。
實!實在是!沒有力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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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又一次躲閃時她腳下一軟摔倒在地,好在機警得及時朝旁邊翻滾。塔拉普拉獸的前蹄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借著這個滯空時間阿比蓋爾滾出被它踐踏的範圍。
但是下一次她就沒這麼好運了,昏頭昏腦中腥膻的味道直衝鼻腔。
「星神在上!」
周圍的學生有的閉上眼睛不敢再看,有的已經失聲痛哭。阿比蓋爾閉著眼睛,徒勞無功的伸出手想要阻止塔拉普拉獸——她摸到了一層涼涼的隔膜,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牲畜慘叫聲與同學們更加凄慘的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
身體憑空飛起又被人接住,鄰居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好了好了,別怕了,睜開眼睛吧。」
「啊?」阿比蓋爾右眼睜開一條縫,天空很藍,雲朵很白,白厄的藍眼睛裡有一圈淺金色,「我這是怎麼了?」
幻覺?
塔拉普拉獸凄厲的尖叫還在繼續,她拽著鄰居的衣服要他把自己放下去,白厄笑著照做:「你怎麼惹到這麼大一頭動物?這玩意兒好吃嗎?」
額……應該,好吃的吧。
兩只眼睛都睜開了,阿比蓋爾慌慌張張轉頭想去看看究竟是誰救了自己。
——卡卡瓦夏打了個響指,安娜頂著淺金色的護盾揮拳痛揍成年塔拉普拉獸。
等等,這畫面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高挑纖細的年輕姑娘用膝蓋將重逾一噸的巨獸壓在地面,拳拳到肉打得它嗷嗷慘叫無力還手。
好小眾!但是……超有安全感!
學校裡的應急安防機器人終於趕了過來,同時還有聞訊趕來的教授們。大家一起抽搐著嘴角勸說安娜別和一頭食用牲畜計較,與其這會兒就打死它不如等會兒食堂餐盤裡見。
不放血的屠宰方式會讓牲畜的血留在肉裡,報吃!
安娜直到確認這玩意兒出氣多進氣少,不能再對任何人產生威脅才松手拍拍嫌棄道:「嗛,還以為勉強能算個對手,沒想到戰鬥力居然這麼低!」
「學校裡不會養太危險的動物啦!」白厄輕松得像是看了場表演,因為慢了一步而痛失試煉機會的邁德漠斯雙手環胸:「哼。」
卡卡瓦夏:「……」
阿比蓋爾:「……」
趕來的教授們:「……」
圍觀的同學們:「……」
不要開這種嘲諷啦,會顯得你們不太像人類噠!
人果然要多出門走走看看吶!阿比蓋爾粉色的眼睛亮閃閃的: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媽媽!我要邀請安娜去家裡玩!我!我要請安娜吃上十頭八頭牛羊!從明天起每天早上起來跑步,爭取四年級時能跑贏所有家養牲畜,這輩子再也不要被塔拉普拉獸這樣的意外追得走投無路啦!
第360章
成年塔拉普拉獸出逃,從溫室一路闖入教學樓區域,後被學生們控制住。整個事件從開始到結束一共也就十幾二十分鐘,中午食堂果然推出了塔拉普拉獸全餐。
壞消息是有幾個學生在這場事故中受了點傷,好消息是並沒有造成不可逆的後果。
出了教學事故,肯定是要第一時間調查原因的。好在第一真理大學在溫室等監控區內都安裝得有教務系統控制下的攝像頭,鐵面無私的記錄與學生們的證詞結合在一處,事情的原貌很快就水落石出。
「塔拉普拉獸的智商很高,雖然遠遠達不到智慧生物的程度卻也比一般家畜更聰明。前頭一節課上有兩個關系很好總是湊在一起的女生操作不當誘發了數只幼崽應激死亡。對於學生來說這意味著扣學分或是掛科,但在塔拉普拉獸眼裡,人類害死了它的孩子但沒有付出任何代價。」
「它看不清仇人的模樣,也弄不清楚她們的氣味,只記住了那是兩個湊在一起的雌性。」
負責解釋這件事的教授忍了又忍,終於忍住差點翻得只剩白眼的白眼:「最後離開畜欄的學生鎖是鎖了門,不過並沒有按照安全守則上的要求操作,那頭成年塔拉普拉獸幾下就把牢籠給撞開了,後面的事情……嗯。」
總而言之,阿比蓋爾和她同班的好朋友純粹遭了場無妄之災,就是倒霉。
教授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說完就走了,留下了學校的補償,以及任課教授的歉意——加幾個學分,減免點選課費,還有優先進實驗室的好機會。
但這些都是事後彌補,並不能抵償掉受害者當時的驚慌與苦楚。
安娜抱著胳膊感嘆:「倒霉的程度都快趕上我了!」
開學都一周了她的行李才由無人機送到,那個拍著胸脯保證第二天就給她送行李的福波斯出發前不小心被湖裡打架打到急眼躥上岸的滄龍一尾巴砸下水昏闕,大家忙忙亂亂的趕緊撈他又送他去急救,硬是沒有一個人想起來給出門上學的倒霉蛋傳話。
在那之後她發消息回去自然是石沉大海的——福波斯的外置設備正泡在那個堪比大海的內陸鹹水湖裡呢,她就是順著網線爬回去也得進去泡著。
直到第四還是第五天家裡人才想起似乎有個崽還在外面嗷嗷待哺,這才趕忙在星網上下單了無人機快遞送貨。其實一開始安娜就說要用無人機物流托運行李,包省時省力省心只是不省錢包罷了,但福波斯多年沒展露過端倪的的愛妹之心突然覺醒,說什麼都要親自給她把行李送到星港站台再扛進學校。
不管他到底是兄友妹恭還是純粹想跟著妹妹見識見識第一真理大學裡面是什麼樣子,總歸有人願意替她省時省力省心省錢包安娜肯定是願意的,只是沒料到湖裡的家養小動物對此頗有異議。
此刻阿比蓋爾坐在軟綿綿的圈椅裡,腿上蓋著一塊斑斕猛虎……的皮,E區26、27兩棟宿舍所有人都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邁德漠斯煮了熱乎乎的甜湯,瑕蝶和珀呂茜婭圍著她輕聲細語,還有費伯裡克特專門送她的保暖小被子!
那「被子」的花紋鮮艷又亮眼,橘色的底色上一道道黑色紋路充滿野性美,厚實硬挺的披毛摸上去幾乎能把手整個淹沒。
「家裡沒什麼好東西,這個送你壓驚。前幾天行李送到時我翻了好久才翻出它,勉強有點紀念意義吧,這是我小時候第一次巡林時遇到的對手。」安娜一臉無辜的說出不得了的話,那塊虎皮是經過裁剪的,不規則的地方都被剪掉了,方方正正從阿比蓋爾的膝頭一直鋪到地上,足夠把她整個人裹進去,「好在它還算暖和,顏色也鮮亮。」
旁邊的白厄都快*饞哭了好嗎!
「哇!」阿比蓋爾瞪圓了眼睛,雙手情不自禁的在那塊皮毛上摸來摸去,「真的很暖和!謝謝你安!」
受到驚嚇的人需要保暖。
在博普克人樸素的原始觀念裡,被自己戰勝的對手就是戰利品,是從屬物,是部下,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要追隨主君。這頭猛虎自然也被費伯裡克特小姐視為玄學方面的一等帶爪侍衛,可以放心把驅逐塔拉普拉獸陰影的任務交給它。
阿比蓋爾也確實從這猛獸的遺物上汲取到了新的勇氣,賽法利婭和雅辛忒斯從食堂帶回來的一大鍋雜燴菜燉肉被她西裡呼嚕吃了一大碗,打個飽嗝後小兔子腿也不軟了手也不抖了,專心翻出關於飼養塔拉普拉獸的各種論文准備仔細研讀。
長這麼好吃你不要命了?!哦,看來是確實不要命。
「謔!你這是和塔拉普拉獸干上了?」賽法利婭走過她身後時低頭看了一眼,阿比蓋爾笑眯眯的仰起頭:「嗯嗯!塔拉普拉獸,好吃!」
「我就說她沒問題的,對吧!」灰發姑娘得意看向雅辛忒斯,她也跟著笑起來:「好啦,我也沒說過不對呀。」
她抱著小馬布偶向外走,打算去看看其他被驚嚇到的人……比如說好朋友,還有住進校醫院的那些倒霉蛋。瑕蝶和珀呂茜婭想和她一起去,於是三人結伴告辭,賽法利婭留下陪著阿比蓋爾。
「不然你留這邊住幾天,或者我過去陪你幾天?」安娜多少還是有點擔心阿比蓋爾。她看上去太柔弱了,小小的個子粉嫩嫩的配色,就像春天叢林裡冒出頭的嫩芽,又仿佛才長齊絨毛沒多久的兔寶寶。
在安娜的判斷裡阿比蓋爾可能連她一拳都吃不住,打她一下她馬上就得跪地求她別死。
但是阿比蓋爾搖了搖頭:「不用啦!我已經沒事了,發生了意外誰也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不過我吸取了教訓,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起來跑步!」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這輩子無論再怎麼練也不可能達到安娜那種程度,但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努力呀,比如說跑得夠快,躲得夠敏捷。
「那我和你一起,剛好我每天早上都要起來跑五公裡。」安娜點點頭,認為這是個明智的決定。
打不過沒關系,能跑得過也行,只要能活下來就是贏家。
「加上我和邁德漠斯唄,」白厄很是自然的把胳膊搭在安娜不遠處,「順便練練。」
就第一真理大學這安全平和的環境,早上跑個五公裡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散步遛彎似的。好在費伯裡克特身手俊俏,發展出一個對練的搭子多難得呢,總算不用他一個人挨邁德漠斯的揍了!
「我也去,」卡卡瓦夏把視線從白厄的那條胳膊上收回來,「我身手不好,茨岡尼亞的環境不好,太容易被綁架會丟命的。」
「那你確實得好好練練。」安娜果然被他引走的注意力:「茨岡尼亞有那麼亂嗎?」
「礦產資源豐富的地方總是很亂,沒辦法的事。」他露出尷尬的微笑,但人是很體面的,又漂亮又體面。
他生得那樣好看,好看到很容易被人誤認為驕矜輕浮的公子哥兒,性子卻硬得很。雖然只相處了幾天27號宿舍裡所有人都已經了解透徹,那些覺得他好欺負的前輩,那些覺得他是個玩咖的男男女女,一個個無不鎩羽而歸。無論淚眼盈盈的凝視還是情真意切的關懷,在安娜他們看來可憐到不能更可憐可愛的姿態一經這家伙點評就統統淪為剝了皮兒的鬼怪,那些藏在華服與笑臉下的詭計嚇得室友們抱團取暖瑟瑟發抖。
這樣聰明的人若是被綁匪捆了去只怕第一時間就要叫人撕票,留他活著實在是太可怕了,每一步計算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如一刀下去徹底了結。
「明早我會記得喊你,」安娜想也不想就往自家身上攬下這樁責任,完全忘記塔拉普拉獸跑出來時這家伙打個響指的功夫就用盾將連他自己在內的好幾個人護得結結實實。
卡卡瓦夏如願以償融入集體活動,淺淺笑了一下又去看阿比蓋爾……蓋在腿上的那塊虎皮。
看上去確實很暖和呢,又溫暖又華麗,威嚴而華麗。
「今天阿比蓋爾受驚了,」他取出一枚瑩綠瑩綠的翠色寶石,完整石料鏤刻成渾圓的樹葉形狀,以獸筋作為線繩,「茨岡尼亞人認為這種護身符會為孩子帶來地母神的垂青,朋友間也經常作為禮物互相贈送。」
金發青年將那枚綠色寶石吊墜放在斑斕的虎皮上,高檔商場裡配貨沒配到數額的人想要看一眼都得冒著挨揍的風險。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阿比蓋爾捧著這枚護身符起身想要把它還給卡卡瓦夏,他不高興的一連退了好幾步:「送出去的東西讓人扔回來,我難道不要面子的嗎?又不是什麼花信用點淘來的,我家多得是這個。」
說著他又摸出好幾個一模一樣的護身符,整個宿舍人手一枚,安娜的那枚格外通透濃艷。
阿比蓋爾:「……」
安娜:「……」
白厄:「……」
邁德漠斯:「……」
賽法利婭:「……」
你家還真住在礦裡啊?
「噗,那好吧!」阿比蓋爾把這枚護身符掛在脖子上,「你的禮物我收下啦,不介意的話我就用家裡的特產作為還禮了哦。」
牛羊的事兒,家裡還有大幾千頭呢。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7
第361章 番外·穿原著1
博識學會的學者們做實驗時經常會發生意外,意外失去一只眼睛啦,意外的搞碎自己的靈魂啦,意外的不小心搞死自己啦,或是干脆炸穿世界線……這都是很正常的事,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的意外。
站在黑塔空間站的封閉艙段傳送帶上,安娜用力捏捏鼻梁。阿那克薩教授的實驗室比拉帝奧教授的實驗室要危險多了,這個重點要記下。
粘稠的液體自空中滴滴答答流淌而下,拉出棕粉色的絲。
傳送帶底端已經有個人在,灰白色的頭發,手裡提著那根據說曾經將刃先生的傑作敲斷的球棒。
呦,這不是銀河球棒俠麼!
她是想打個招呼的,只不過情勢不大允許——從半空中落下粘稠液體越來越多,除了滴答聲外還多了道蟲足摩挲硬殼的沙沙聲。
高懸在艙段頂端的巨型培養皿裡住著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瓜熟蒂落,嗡嗡嗡,沙沙沙,堅硬巨大的鞘翅曾是整個宇宙的噩夢。
球棒俠揮動武器與那只巨大的蟄蟲戰在一處,他確實是高手中的高手,奈何對方也不是吃素的,蟲群初現端倪。
碎星王蟲……【繁育】的令使?這玩意兒不是早就完蛋了麼!博識學會的智庫裡有關於這位令使的記載,甚至還有關於其殘骸下落的說明。它不應該出現在黑塔空間站,除非和她一樣也是實驗意外。
等等!
蟄蟲進了實驗室,不是素材就是成果。素材不該是這麼活蹦亂跳的樣子,所以它是個「成果」。
鑒於黑塔空間站的實驗室准則,但凡牽涉到生命類的實驗成果都設計得有凋亡程序,這條鐵律存在的意義大抵就是為了應對眼前這種情況。
第一時間迅速釐清邏輯關系,既然已經釐清邏輯關系,安娜也就不著急了。
再看看,再看看,穹寶要是真撐不住了再說。
那只面貌猙獰的蟄蟲果然如料想中一般迅速進入凋亡階段,這玩意兒死的時候會爆漿,屬於疊加了精神震懾的物理攻擊。
金色的箭矢後發先至,將垂死掙扎的蟄蟲狠狠穿透又向前帶了段距離。這個距離空出來就剛好容納下潑濺的蟲漿,灰發青年提著球棒喘息時不忘轉身去看究竟是誰幫了自己。
「不用我出手你一個人也能解決問題。」陌生的高挑女人站在傳送帶底端,看上去就像個斯斯文文的學者——至少比維裡塔斯拉帝奧要像。
白皙、瘦削,還戴著副眼鏡,精巧的鏡鏈在耳邊隨著動作輕微搖晃。
「欸?」穹站直身體,他差不多已經喘勻了氣兒,看到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時就像個頑皮的孩子見到師長那樣縮了縮脖子——她也確實是個老師,她的老師也是個很老師的老師,「謝謝,但是……你誰?」
對於學哲學的人來說,「你是誰」是個值得思考的好問題。不過安娜畢竟是個半路出家的學者,既不篤信神明,對於鍛煉大腦的體操也不是特別熱衷,所以她跨過學術階段直接給了他一個標准答案:「安娜,安娜費伯裡克特,一個迷途的學者。」
「哦哦!」這只小灰毛明顯還沒有被壞男人和壞女人涮得團團轉過,很容易就接受了她過於簡單的介紹。好在他也不是一個心眼也沒長,至少知道遇上奇怪的陌生家伙該找大人告狀。
他找了正滿空間站圍追堵截相位靈火的維裡塔斯拉帝奧。
學者的事嘛,當然要學者去處理啦!
於是教授喜獲關門弟子一枚,據她自己說就是平時負責關門的那種——她的證件是真的,光腦中加載的教務系統做不得假,而且論文寫得相當精彩,對現狀的描述也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實驗失誤?聽上去不像是個聰明人會犯的錯誤。」拉帝奧教授向來不喜歡回答那些未經思考過的問題,好在費伯裡克特小姐也不是什麼神經敏感的類型:「哦,我只是倒霉而已。」
倒霉得距離事故發生地點太近。
隨便哪個實驗室裡都不缺這種倒霉蛋,至少她還能讓自己全須全尾好端端站著。
「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教授夾著平板,指間那根數位筆很有威懾力。
他那負責關門的弟子很是無賴的攤開手:「並沒有什麼好的想法,教授,我剛剛來到這裡還不滿半個系統時。」
「確實如此,她一直在看我打真蟄蟲。」穹舉起手,就像是上課上到一半再也坐不住小學生,「你要和星穹列車一起走嗎?楊叔也在找回家的辦法呢!」
「你是說瓦1爾1特先生?」安娜很快就把人名和人物對上號,「我建議你先回去問問帕姆列車長的意見,我個人希望能借助星穹列車的力量,但也不必強人所難。」
她的態度明確到不能更明確,偌大的宇宙中沒有什麼能禁錮她,也沒有什麼能讓她迷茫無措。她只是還沒想好該朝哪個方向去,暫時搭個順風車自然是極好的,搭不上也無所謂,全看主人家方便不方便。
倒是個自信又通透的性子,拉帝奧教授這才道:「要是不知道往哪兒走,暫時跟著我也行,或許你會喜歡匹諾康尼……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年輕人都喜歡匹諾康尼,而且她有一箭將【繁育】令使釘在牆上的實力,想來去了盛會之星也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咦?好巧,我們也要去匹諾康尼呢!」穹再次舉爪,安娜果斷決定跟著自家導師——進匹諾康尼要麼花信用點提前訂房,要麼就得用邀請函。她不想花那個冤枉錢,星穹列車也沒有那麼大的臉面臨時要來一張空白邀請函,還是別為難無名客們了。
「謝了,但我還是和導師一起行動吧,等回去了也好寫事故報告。」
這句話純粹就是個糊弄人的借口,拿來糊弄穹寶再適合不過。他果然就信了,扁扁嘴帶著一肚子槽點回去找小伙伴們抱怨。
然後師徒兩個就去抓相位靈火,追這玩意兒【巡獵】命途擁有天然優勢,而且安娜也不是頭一回抓它,樣品收納罐輕輕松松將已經誕生靈智的能量體生命納入其中。
「教授,我該給它貼的編號是什麼?」時間線不同,總要問清楚她才好做事。
拉帝奧教授說了串數字出來,看著靈巧擺弄樣品收納罐的便宜學生,他忽然產生了一種要為她負責的老父親心態:「此去匹諾康尼,同行的還有個從匹諾康尼來的公司高管。此人輕浮浪蕩,生了副好皮囊手裡又散漫,好賭且有自毀傾向。聰慧是有的奈何步入歧途,你只管把他當成甲方,一個字也別信。」
安娜:「……」
聽著有點耳熟,她大概能猜到為什麼教授總是看卡卡瓦夏不順眼了。一個老師,一個很負責任的老師,哪怕看到別人的學生逃學也會痛心疾首。
那不是他喜歡給人當爹,而是職責使然。
關於之前卡卡瓦夏在匹諾康尼都干了什麼好事,細節上安娜其實是不大清楚的。別人描述得要麼帶有濃重主觀色彩要麼觀察不全面,而卡卡瓦夏自己……安娜又不是不知道「賭徒」的話不能信。他必然不肯把自己的黑歷史如實招來,就算被迫吐些黑泥也一定要擺個好看的姿勢,好讓自己顯得非常迫不得已。
她又不傻,怎麼會看不出埃維金人使的那些陰謀詭計?但是……但是他們家的地母神不是都保佑他詭計永不敗露了麼,算了算了,就當不知道吧。
現在跟隨拉帝奧教授行動,倒是能看看這家伙當年到底有多招人恨才會被揍得那麼慘。
「好的教授,我知道了教授。」安娜老老實實回答,乖巧伶俐得拉帝奧教授都有點想回去翻翻學校新年的錄取名單。
很乖嘛,能順利畢業還能留校任教,甚至能進實驗室,多好的科研苗子!
簡單在黑塔空間站停留數日,他順手把黑塔女士和螺絲咕姆搗鼓的那個模擬宇宙給摸了個遍。令人高興的是費伯裡克特對這東西很熟悉,她對自己的導師更熟悉,拉帝奧教授的習慣和偏好總能被無聲無息的照顧到——有這麼一個成熟的助手在側研究進程變得異常順利。
等到維裡塔斯對那個模擬宇宙裝置一點也不好奇之後,星際和平公司前來接送出名學者的星艦終於慢吞吞停在黑塔空間站的月台上。
「這是我的學生兼助手,費伯裡克特,我沒空處理的事你們直接去問她就可以。」他毫不猶豫將權力分給安娜,信任的明證。
別說學者間不會有爭執與內鬥,學派戰爭可是打了幾個琥珀紀,就這博識學會也沒打散,仍舊看似病病歪歪實則根本惹不起的發展到如今規模。
高挑的年輕姑娘迎著安防們懷疑的視線點點頭,於是那些懷疑就漸漸消失了——有問題的人(無論什麼問題)可沒法像她那樣坦蕩,難道說拉帝奧教授已經預見到公司將會在匹諾康尼的行動中遇到極大阻礙,甚至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嗎?
邁進星艦艙的安娜只覺得安防們的眼神有點奇怪……又有人打賭了嗎?
第362章
從另一個角度觀察卡卡瓦夏還挺有意思的,不,他不是卡卡瓦夏,他是星際和平公司的P45砂金。沒有牽掛也沒有依憑之處,孤身一人的、最後的埃維金人。
他年輕貌美,位高權重,瀟灑多金,星艦上幾乎所有人都喜歡他——欣賞一件玩意兒的喜歡,有利可圖的喜歡,那種黏黏糊糊的,並不健康的喜愛。
嚴格來說大家喜歡的不是「卡卡瓦夏」這個人,而是「砂金」這個身份帶來的利益。不過這家伙的外表看他也確實非常招人……甜美的,汁水豐沛的,成熟到有些頹靡的風情,再加上很是能屈能伸的談吐,他身段柔軟,安娜聯想到藏在草叢中的蛇。
他可以是鮮艷明媚的,瞧上去柔弱無辜人畜無害,仿佛隨手一捏就能掐著七寸丟進捕蛇籠賣上個好價錢。但是等你美滋滋的自以為把他擺上案板的時候,即將到來的一定是那對細長毒辣的蛇牙。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只有瀕臨失控的瘋狂與無限膨脹的野心。
這種眼神安娜見過很多,在伊維爾星際監獄,在沃爾伯格的城堡,那些出生在干草上卻又天賦卓然的年輕人往往都有這麼一雙燃燒的眼睛——世道不允許他們出頭,上升的通道裡滿滿當當全都是人,別吆喝公平不公平,躺在功勞簿上的蟲蛇鼠蟻們只會昂起頭說祖上已經把幾輩子的仗都打完了,合該讓後人享受這份福氣。
成王敗寇,毫無公平可言的命運也不得不坐下來等待骰子擲出結果,於是他享受起這份將生命壓入槍膛的刺激。
「你的出身配不上你的野心。」人們只會這樣輕蔑的嗤笑他,但那把火並沒有因此熄滅,它暗暗地藏在地下,等待得見天日的那一刻。
整艘星艦,只有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與他的學生兼助手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不喜歡砂金先生。這兩人一脈相承的命途就像他們的冷臉和臭脾氣一樣完全一致,他們針對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深切認為在座諸位全都是弱智、蠢貨,以及白痴。
拉帝奧教授古怪陰郁,費伯裡克特小姐更絕。她接管了教授不想做的所有事,包括人情往來以及大部分屁用也沒有的工作報告,然後天天冷著張臉致力於凍死每一個敢於伸出爪爪試探的人。
不管你是早起見到她打招呼,還是工作交接時套個小近乎,亦或者提杯奶茶端盤水果想要邀她小坐,最後都會變成集體辦公的結果。費伯裡克特小姐不但沒有笑臉而且不怎麼合群,你有事找她那就辦事,沒事套近乎只會被她當成個臭屁無視。
這種冰塊般的個性不僅凍到了星艦上的公司員工,就連高管也一樣沒得好臉色——關於這一點拉帝奧教授格外欣慰。
砂金先生則是格外的好奇。
他曉得自己生了副極容易讓女人放下防備痴迷不已的臉,若是願意墮落下去搶著來當金主的富婆們能從庇爾波因特一路排到博識學會門口。再加上大方的手筆與柔和的談吐,無論怎麼想都不應該被一位年輕女士厭惡,除非她的厭惡另有原因。
因為埃維金人的名聲?
就像帶著惡意釣魚執法的人,答案已經先於問題預設,他只想等著看她落入陷阱露出虛偽的真面目。
「早上好,費伯裡克特小姐,早上好拉帝奧教授!」言笑晏晏的金發青年坐在華麗的卡座內,十個指頭上帶了六枚戒指,手腕上更是閃耀著珍貴的群青色光芒。
拉帝奧教授冷哼了一聲,費伯裡克特小姐目不斜視的走到吧台前:「早餐,兩份,謝謝。」
接單的是工作人員,出餐的是烹飪機器人。很快兩份庇爾波因特標准早餐就被裝在盤子裡推出來,她看著負責送餐的「小圓筒」咕嚕嚕壓過地毯華麗的花紋。
「教授,二十個系統時後星艦將會抵達阿斯德納星系,需要我代辦入住手續嗎?」
匹諾康尼嘛,也是個很熟悉的老地方了。她不喜歡那股子熏得人頭腦發昏的紙醉金迷,但也不愛多管閑事吃飽了撐著去爹別人。
「費伯裡克特小姐似乎對匹星很是熟悉,我倒是第一次拜訪這裡呢,能從您這裡了解些相關信息麼?」
砂金含笑的眼睛裡一片真誠,安娜卻深知這家伙一肚子壞水兒。不管她回答什麼這個問題都將為日後埋下隱患——答得太細,該被懷疑,答得太粗,拒不合作,答得不粗不細……那一定是個奸猾的人!
她翻了個白眼,拉開光腦虛擬屏輸入搜索條件,然後把它扯偏過去給所有人看:「語音輸入,然後設置成朗讀模式。」
甚至都不反問一句「你是不是不認識字」用於吐槽……如果她那樣犀利的陰陽倒還好了,他就可以真誠而憂傷的告訴她他從小離開了媽媽,別說認字,胎教都是肄業的。
沒人能忍住不去同情這樣一個從底層奮鬥上來的漂亮年輕人,他的過去是多麼悲傷,他努力的成果是多麼燦爛,她應該同情的,進而產生出憐惜之心,犯下所有年輕姑娘都會犯的錯。
安娜對這些小把戲早已免疫,卡卡瓦夏在自己家裡能耍多少賴,砂金先生一無所知。
「謝謝!」並不知道對手開了透視掛的總監微笑著翻開外置設備翻找信息,把溫柔瀟灑又多金的人設立得極穩。
費伯裡克特小姐翻了個白眼。
「你和我一起下星艦,在白日夢酒店大廳等著。」別人不知道她的來歷,拉帝奧教授是已經知道了的。他從頭到尾就沒有打算把她卷進麻煩裡去,把她帶到匹諾康尼也只是因為臨時抽不出手想辦法幫她找到回家的路。
白日夢酒店內部有危險,但只要不入夢它就是安全的。而且費伯裡克特身手不錯,能瞬殺碎星王蟲的人坐在酒店大廳也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兒。
「好的,教授。」她關掉虛擬光屏,低頭安靜而迅速的處理自己面前那盤早餐。
砂金低著頭劃拉外置設備,他的耳朵卻沒有被堵住。面前這位費伯裡克特小姐打從黑塔空間站登艦時起就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好像很熟悉自己的思考路徑與生活習慣,一切有意無意布下的圈套和陷阱無一例外被她避開。他確信自己被這位學者小姐排斥,但她的排斥又很公平,這讓他在惡意中又產生了幾分想要親近的感覺。
就像貓總喜歡去找不愛和自己玩的人玩那樣,一開始不愛和他玩的人只有嚴肅的維裡塔斯拉帝奧,現在又多了個安娜費伯裡克特。後者更年輕,似乎更容易被捉弄,然後她就會變得和普通女孩子一樣或是氣憤或是惱羞,那一定很有趣。
想要看到她露出別樣神色,那就不能讓她留在酒店大廳悠閑地吃零食喝飲料改論文。
「小姐,您不想和我們一起見識見識盛會之星的輝煌嗎?一塊去吧,我可以替您支付這部分費用。」為了進一步說服她,他甚至還動用了某【巡獵】將軍的名言:「來都來了,總不能白來一趟。」
「你去過羅浮仙舟?」安娜總算給了砂金一點反應,她不是排斥討厭他,而是怕一時忍不住把他摁桌子上揍。
誰家好人說服搭檔一起行動要朝自己開槍的啊?「幸運」自始至終都是個概率問題,它總有一天不再是百分之百。
「嗯?」砂金眨眨他那雙瑰麗的眼睛,「羅浮仙舟?沒有,那裡的投資風格總是很穩健,沒有戰略投資部發揮的余地,倒是市場開拓部喜歡派幾個小卒子常駐。」
「建議您年假時去小住幾天,如果您有那玩意兒的話。」她頗有些尖酸刻薄的結束了話題,砂金抽搐著眼角把這口氣咽下去——看破不說破懂不懂啊!你們這些有編制的人就這麼欺負打工牛馬嗎?
其實安娜還可以把話說得更難聽些欺負他,比如說卡提卡-埃維金種族屠殺案中星際和平公司演繹的角色,以及一些相當傷感情但絕對會讓總監先生破防的刻薄話:你這個最後的埃維金人為什麼要給星際和平公司賣命呀?難道你真以為公司會為了一個賭徒放棄掉另一個部門的一把手,P46甚至P47?
是的是的,公司當然會,只要利潤足夠就沒有資本不敢賣的東西。但你砂金敢信嗎?你有這麼輕信嗎?你要是能如此輕信也不至於把公司和博識學會捆在一起當成狗騙。
最高明的詐騙犯一定是疑心最重的人。
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最知道如何傷人最痛,安娜到底沒狠下心這樣刺激砂金,她把那些難聽話合著早飯一起咽進肚子裡。
拉帝奧教授若有所思的瞄了便宜弟子一眼。
二十個系統時後,星艦順利抵達白日夢酒店的星港停泊區。砂金身後跟著兩個隨行員工,拉帝奧教授帶著他的弟子,一行人搭乘往返穿梭的球籠來到酒店大廳。他們來得比較早,拉帝奧教授臨時接到了一個通話申請,安娜拿著他的邀請函站在隊伍尾巴上老實排隊。
天南海北來訪的客人很多,邀請函是早就發出去的,然而客人們中途總是發生各種意外。因此大廳前台亂糟糟的,幾乎每個住客都遇到了一般服務人員無法處理的難題。
其中情況最復雜的當屬堵在最前面的幾位客人,銀河球棒俠那頭灰毛極其顯眼。
「我就叫丹恆!」他斬釘截鐵的這麼說著,一定要值班經理趕緊給他辦手續,安娜差點一口蘇樂達噴出去。
你叫丹恆?你是能長出尾巴和犄角還是能在水下呼吸?也不讓你開海了,開片憶質讓咱長長見識唄?
「費伯裡克特小姐認識那位先生?」砂金就站在她身後,卡卡瓦夏現在加上鞋墊也好意思說自己和姐姐一樣高呢,總監先生就……就真的矮了她小半頭,剛剛好咬耳朵不踮腳的高度。
「星穹列車的無名客,開拓者,誰不認識他。」說完這句安娜就看著砂金笑嘻嘻上前主動示好幫忙調停,那副熱情和自來熟實在有點用力過猛的嫌疑。
不是,這會兒你就開始找揍了嗎?
第363章
拉帝奧教授離開接了個通訊,回來費伯裡克特就代他將入住手續辦完了。
她在大廳裡找了個位置坐下,很快就有侍應上前詢問客人需不需要訂些什麼。
「博伊斯甜酒,謝謝。」她一點也不客氣的點單,按照通行習慣給了侍應幾個小費。
侍應微笑著將這種年輕姑娘格外青睞的飲料送進環形卡座,學者小姐勾起嘴角輕輕道了句謝。她是那麼溫順,就像頭沉默的羊羔,任誰見了都會摸摸胸口嘆一句「好乖」。
維裡塔斯拉迪奧放心的出發去辦事,砂金則被橡木家主星期日給攔下好一番為難。公司是個龐然大物沒錯,【同諧】的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公司來者不善,家族請君入甕,雙方倒是你來我往的先來了一場熱身,也算是拉開這出精彩大戲的序幕。
安娜坐在卡座裡,默默摘下藍牙耳機。
在她不知道的那段時間,卡卡瓦夏就是這般咬緊牙關一次又一次笑著面對各方刁難麼?這倒是能解釋他為什麼動不動就走極端拉人賭命。
博弈通常分兩種,君子雅量的叫做「非零和博弈」,是種尋求共贏的良性競爭。既然有「非零和博弈」自然也就有「零和博弈」,非此即彼你死我活,所有或一無所有。一個人能不能做個謙謙君子往往看得並不是他本人的意願,手裡有牌當然可以慢慢打,細細打,想怎麼打就怎麼打。要是手裡只有一張牌呢?那就只能每次都把這張底牌壓上去,然後直面命運向死而生。
跟隨總監的那兩個員工干脆被趕出酒店大廳,不得不回星艦上苦哈哈的等消息。安娜隔著一排金碧輝煌的裝飾與那位家主對上了眼神,一人銳利冷肅,一人晦澀陰郁,誰都不肯服輸但也都認為沒必要在彼此身上耗費精力。
那個人走了,安娜低頭猛揉眼睛。
揉了一會兒她將面前的甜酒端起來慢慢喝掉,就像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喝掉一杯溫水那樣放松。從她那兒得到過小費的侍應從一根柱子後面走過,環形卡座的桌面上只留下一只空空如也的蛋杯。
白日夢酒店的安防在安娜眼裡就跟篩沙子的篩網差不多,只有她想不想溜,完全不存在溜不溜得過去的疑問。
家族還真喜歡復古風格,偽裝成古董電梯式樣的升降梯成功停在三十層——拉帝奧教授的入住手續是她代辦的,砂金辦手續時她就在旁邊,這兩位的房號一目了然。
「您好,請問這裡是二十八層C區嗎?」紫發女子攔住了她的去路,安娜停下腳步看著這個人,眉梢微挑:「二十八層?」
升降梯門框上那麼大的「30」你看不見?
「抱歉,我記憶力不好,總是迷路。」來者雙目無神,確實有點像個腦子受了傷的樣子。
安娜側身仰頭看了一眼:「我送你去,跟上來。」
她松了口氣,表情沒有太多變化,語氣微微有了些升降的漣漪:「多謝!」
升降梯的門開了,兩個身材同樣高挑的女士進入轎廂面面相覷。
「黃泉。」
「安娜,費伯裡克特。」
很好,這就算是認識了。
來到第二十八層,安娜停在升降梯門口摸著下巴鑽研樓層平面圖的功夫黃泉就已經邁開腳步向前走了,等她搞清楚平面上的ABCD都對應什麼方向,回頭就只能看到空空蕩蕩的岔道口。
安娜:「……」
還得去找找,不然她怕是能在二十八層一直轉到諧樂大典結束。
本著日行一善的想法,她加快速度閃過各*條岔道,終於靠著萬能的排除法找到那抹紫色的影子……還有她的質問:「你們,在我的房間裡做什麼!」
哇哦!有瓜!
安娜閃過去,猝不及防的看到砂金先生和穹寶糾纏在一起——看上去更像是砂金欺負了穹寶,他這個身高想做成這件事還挺不容易的。
老臉一紅,她都沒好意思停下來細看,就這麼閃身繼續往前衝,繞了一大圈先去找C區。
咱就是昧著良心也不好意思說這金毛不欠揍,還好他是個【存護】,不然就算被人拖去細細剁成臊子也不冤枉。
找到C區她又不辭勞苦的反身回去找黃泉,最終在升降梯門口完成第二次彙合。
「可算找到你了,」她若無其事的抬起手揮了一下,「轉身功夫你就不見,還我差點去大廳找廣播。」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這就是句敷衍人的搪塞。不過為了彼此的顏面,善意的謊言不一定比耿直的真相高尚但能讓人不那麼尷尬。
「多謝,」黃泉遲疑了幾秒鐘確認面前這人好像是見過,臉上多少帶出幾分不好意思,「你是個好心人。」
收到好人卡一張的安娜轉身:「跟上,我帶你去C區。」
為了避免這家伙等會兒又自作主張靈機一動把自己搞丟,她伸出手拉住對方的手腕,一步一步將她送到C區:「哪間房?」
迎面走過來個服務員,見到這兩位女士連忙退向牆邊彎腰,等人走過去又直起腰惆悵的看著她們——好看的小姐姐們都內部消化了嗎?
真是件讓人悲傷的事情。
安娜將黃泉送到她自己的房間門外就打算走了,她剛剛松開手,對方溫度略低的手指反而纏了上來:「你……沒有房卡。」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可能是她的房卡來路有點問題,所以推己及人的問了這麼一句。安娜轉過去面對面看著她:「怎麼,你這是邀請我分享入夢池?」
她原本打算挑個倒霉蛋「借用」入夢池的,這會兒有別的便利自然更好。
「可以,謝謝你送我過來。」她認真得幾乎有點呆,絕不是個適合招惹的軟柿子。不過安娜自認與對方不存在利害關系,馬上表示感謝和她一前一後進了房間。
白日夢酒店房間的結構還真是不管哪條世界線都一模一樣。
「剛才……你看到了的,對吧!」黃泉關上門微微側首看向安娜,後者也不狡辯,爽快點頭:「看到了,有點震撼,畢竟我的取向是異性,見到這種同性之間的熱鬧難免失態。」
她要是這麼說,黃泉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人家純粹是當八卦看的,不在一個聊天頻道。
「沒事,那個黃頭發的人不好,他連騙帶嚇的,要做壞事。」她收回視線走進入夢池,努力縮起來留出半邊空間,「請!」
安娜欣然接受她客氣的邀請,走進這一池高濃縮憶質。
紙醉金迷的奢靡幾乎第一時間糊在她臉上,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就站在愛迪恩公園的游樂設備前。
歌頌旖旎愛情的縹緲歌聲忽遠忽近傳來,這是她上次在匹諾康尼時沒有意識到的。這份奢靡必有代價,只是「代價們」往往不會出現在光鮮亮麗的正街上。
卡卡瓦夏,不,那是砂金,他正在不遠處分發隨身攜帶的珠寶找人攀談。安娜不太理解他此番行動的邏輯,找了個隱蔽的座位坐下安靜觀察。
他……好像在尋找匹諾康尼的「代價」,全無頭緒的在一片盛世繁華中試圖尋找它的黑點。
想想就更欠揍了。
然後,她聽到了一段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刻薄羞辱,那個渾身上下冒著【歡愉】味兒的少女已經盡力用詞優雅了,換一種描述這一整段都要用電流音打碼。
她給了提示,也給了他一耳光。
卡卡瓦夏呀,卡卡瓦夏,你到底笑著撐到臉上的吐沫干了多少回?
即便如此也堅定地想要保護而非毀滅或復仇,有著足夠的本錢卻沒有走上那條玩世不恭的路,卡卡瓦夏,當你孤身一人走在這條幽暗深邃的道路上時,你在想些什麼?
人是群居動物,以氏族為單位的埃維金人對同伴的需要更高。可以是心心相印的親友,也可以是血脈相連的家人,不過就眼下的情況看無論哪種他都沒有。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順手從路邊摘下兩支冰淇淋走過去,一點也不客氣的截斷歡愉少女的嘲諷:「一眼沒看著你就被人欺負了?」
香草味的冰淇淋被人塞進手裡,莫名出現在此地的費伯裡克特小姐擋在他和花火之間:「姐們兒,喝一杯認識認識?」
「……」千面少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你,該不會是這個茨岡尼亞人的姘頭吧!不怕被他騙了?」
「嗯,嗯嗯,」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是個大富婆,這是我家的小白臉。姐們兒,給點面子,話別說那麼難聽。」
砂金總監:「……」你說話也沒好聽到哪兒去,你們做學問的人撒起謊來都這麼狂野嗎!
她比花火高出太多,壓迫感隨著陰影同時抵達。花火認真退了半步,抬頭:「你真奇怪,【巡獵】護著【存護】?你確定沒搞反?」
「你都知道我【巡獵】了還非得和我強?」她向前走了一步,花火快速後退:「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跟他鬧著玩兒的,【巡獵】還真是毫無幽默感。」
「對不住啦,小金毛!」她側過身去毫無誠意的朝砂金道了句歉,「下次別再尾隨女孩子了,這波主責得算你的!」
要不是有人給你撐腰,你試試?
「我相信你不會希望見識【巡獵】的幽默,我自己都不太想見識……」安娜移動身體再次正對著花火:「親愛的?」
她的耐性所剩無幾,不保證不動手揍這丫頭。
砂金臉上不動聲色……打從被奴隸販子帶離茨岡尼亞直到今天,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把他護至身後。
第364章
咖啡座,蘇樂達,相對無言的兩個人。
安娜搓了搓臉,沒忍住,又搓了搓臉。
「那個……我遇到個很仗義的姐們兒,蹭她的入夢池進來長長見識,你不要告訴拉帝奧教授。」其實說了也無所謂,但這樣給他個把柄,這家伙的安全感能提高很多。
話到這裡她又想搓臉,這回忍住了。
也沒什麼可尷尬的吧,路見不平吼一聲而已,多大點事兒!
被人給當成短給護了一回的金發青年低頭不語。被諷刺被羞辱被當成奇異的商品,被人一口吐沫噴在臉上也能鎮定自若的家伙悄悄紅了耳朵。
這個面冷心熱的姐姐為了哄他還專門找出條把柄來安他的心,從這幾天的相處就能看出這可真不容易!
「好了,你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我去找熟人玩兒。」隨手摘取的冰淇淋早就吃光光了,她又順手從桌子上帶走了一瓶蘇樂達。
一空著手就總想搓臉,這樣不好,露怯!
她走掉了,不愧是個【巡獵】,果然來去如風。
砂金坐在咖啡座裡停留了一會兒,收回多余的心思打算前往夢境的其他時刻去碰碰運氣。花火給的提示太隱晦了,他需要點佐證。至於說逃掉的費伯裡克特小姐……把她卷進那件事裡實在是危險,她就應該舒舒服服的待在博識學會做個受人尊敬的學者。
所以,一切等匹諾康尼塵埃落定之後再說吧,死人是沒有未來可言的。
打定主意後他聯系上維裡塔斯拉帝奧並且很講義氣的瞞下了安娜的行蹤,要不是這會兒退出夢境也沒用他高低得幫她把「逃票」這事兒給遮過去。
離開艾迪恩公園,安娜打算去找穹玩。她不想跟著砂金繼續觀察他了,說了那樣的話回頭讓卡卡瓦夏知道了肯定又是好一通鬧騰,老腰遭不住。
說到灰毛星核精……這會兒他肯定正滿大街小巷的助人為樂,很好打聽。
安娜記得流螢和刃先生在匹諾康尼的主要行動軌跡,穹寶花光了流螢所剩無幾的私房錢,這事兒被星核獵手們當成黑歷史一連吐槽好幾天。不過星核獵手可不會像拉帝奧教授那樣態度溫和的接受異界來客,所幸來的是流螢和刃先生,面對他們拼演技安娜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動作快點說不定能在穹寶前面先一步找到流螢,她的假身份是什麼來著?鳶尾花家族的新藝人?
還真別說,演個青春偶像劇絕對沒問題!
她沿著繁華的街道一面漫步一面思考——匹諾康尼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年輕人狂熱追逐的夢想之地,它就像台夢泡制造機器,每個人都能花點錢來到這裡……讓自己在有限時間裡睡個好覺美夢成真。但是等到天亮之後賬單送到面前,懊惱與焦慮再一次從繁華的「代價」中慢慢升起。
匹諾康尼的夢,是假的。
它就像奶油蛋糕頂端那個引人注目的巧克力五角星,當你看著它卻又得不到時就會用無窮無盡的想像不停美化它,美化到你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甜點。可是只要你真正嘗上一口就知道,它只是個用代可可脂和模具壓出來的裝飾品。
空虛而乏味。
一道灰色的身影在花壇旁惆悵駐足,維護秩序的獵犬走過去詢問情況,灰色頭發的青年從另一個方向慢慢走來。安娜看看流螢又看看眼神清澈的穹寶,唉!唉!人這種生物可真是好騙吶!初具人形也一樣!
但是她總不能衝出去隨便拉著他們之中的某一個人就跑吧,流螢要在這裡守株待星核精說明劇本裡有這個要求,命運的諸多演算只能得出這一個通向正確路徑的結果。當它出現時其他所有可能都黯然失色,箱子裡的那只貓究竟是死是活也有了定論。
再說了,就算衝出去也達不到預期,這會兒他們不在這裡相遇等會兒也要在其他地方相遇,沒必要強行撬這個節點,撬了也沒用。
所以她只能看著流螢被獵犬為難,然後由穹走上前替她解圍。
但是話又說回來,命運的邂逅無法更改,卻可以增加注釋。
「流螢小姐,你怎麼跑到這裡了?」冷肅的女子急速走來,抬手推了把滑落的眼鏡,「等下就要登台了,你是想首秀既告別演出嗎!」
最最嚴厲最最刻薄的經紀人也就這個樣子了,程度再深些完全可以增加個「鬼之XX」的外號。
獵犬也被她這股教導主任似的氣勢給嚇住,半信半疑立刻變成全無疑慮。他們向鳶尾花的藝人和她的經紀人道了歉,將視線投往其他地方。
「他們走了,」安娜竭盡全力模仿自己班上那些清澈愚蠢的大學生,好在無論流螢還是穹都沒進過學校,並沒有發現她的表情和動作全是量產而來。
「謝謝二位幫忙!我,我請你們吃飯!」別看格拉默鐵騎老兵駕駛薩姆時又酷又颯,脫了那身機甲她就是個又軟又萌還很大只的年輕姑娘。
安娜也沒比她高多少,優秀的基因往往會首先表達在生物的個體大小上,誰叫自然界往往以體型論勝負呢?個頭大些混在人群裡都比旁人更顯眼,肉眼可見的優勢!
「好啊好啊,吃什麼?」穹還沉浸在「英雄救美」的良好自我感覺之中,安娜又有點想揉臉——這算不算兩個成年人合伙騙小孩?
但是流螢已經一口答應下來:「我最喜歡吃鐘表小子餐廳的橡木蛋糕卷,真想每天都能吃一個!」
那你口味還真特別,橡木蛋糕卷這種東西儀式感遠大於它能帶給人的快樂,屬於為數不多放了致死量的糖還會讓安娜選擇跳過的選項——木頭渣子這東西,意志力不夠的人絕對咽不下去。
「客隨主便,你請客你說了算。」安娜客氣了一句,打定主意等會給她兜底。
買三個橡木蛋糕卷的錢流螢還是有的,怕就怕穹寶一時好奇……那可就說不准錢包君還能不能活過今天了。反正安娜自己那條世界線裡流螢的零花錢被穹寶一分不剩花了個干干淨淨。
一行三人很快就來到鐘表小子餐廳,穹寶果然興奮不已。他還是個孩子呢,看看這個很喜歡,看看那個也眼饞。幾個月的嬰兒才做選擇,他已經是個一歲多的大寶寶了,當然全都要!
可憐的流螢聲音都抖了,艾利歐是不給星核獵手發工資的,每次執行任務期間賺到錢就算是獵手們的薪水,賺多賺少全看個人能力。然而流螢還有「薩姆」要保養,手裡能攢幾個錢殊為不易。
她倒不是怕穹花錢,只是擔心自己的錢不夠,不能讓他玩得盡興。
中途安娜借口接到通訊申請而離席,走到前台三下五除二就把賬給結了。姿勢很瀟灑,態度很果斷,那個超喜歡講皮皮西笑話的侍應扎著腦袋來來回回看——看談笑風聲的那兩個灰毛,看默默結賬的這一個灰毛,怎麼個事兒?
等大家都吃好了現實世界絕對一口胰腺爆炸的甜食,流螢驚訝的發現賬單已經被安娜給結了,成熟大姐姐的魅力瞬間超過青澀星核精,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對,對不起,本來說是我請客,結果卻讓您破費……」
「我有工作,有工作就有工資。你們兩個一看就像是在校學生,手頭拮據很正常,等將來學有所成再請回來不就行了?」
她艱難的假裝自己完全不認識他們,努力得都快突破人設了。
流螢:「嘿嘿!」
穹:「嘿嘿嘿!」
這倆人硬是沒好意思反駁,主動領下「窮學生」的標簽。
下一個劇本節點就該是流螢以一場安靜的「死亡」為代價向穹揭示夢境深層的秘密,安娜邊走邊想,她得放多少水才能讓等會兒的意外看上去更像是個意外……不行,得放海。
要不還是只把閻牙的棍子祭出來就算了吧,刀刃就不必了,萬一一不小心把那只謎因砍死事情怕是會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
兩個人的約會甜甜蜜蜜,三個人……那就只能叫聚餐結束後消食遛彎的觀光行動。安娜一點也沒有產生「我好多余」的感嘆,被興致勃勃的流螢拉著四處拍照。
手持外置設備臨時兼職跟拍師父的穹:「……」
我是不是有點多余?
謎因第一次來襲時安娜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用閻牙的杖身戳住了那家伙的一只眼睛。好在她還記得放海的計劃,連忙故意同手同腳的向後撤,給謎因留出一個可供逃跑的空間。
「啊呀!它怎麼會飛走?」她木著臉棒讀,好在這會兒大家都沉浸在劫後余生的喜悅當中,也沒有列文虎克們根據她略顯僵硬的聲音推理出端倪。
等到謎因第二次突襲,她干脆假裝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往地上一坐放開手眼看由流螢擔綱的結尾大戲。
謎因刀刃般的觸手絲滑送人上路,穹看上去很傷心。
他一直都相信匹諾康尼就像它宣傳的那樣安全,結果呢?扭頭嗦口奶茶的功夫一條人命就沒了?
差評!不推薦!
安娜心虛的低下了頭。
第365章
流螢的「死亡」明顯激怒了穹,愛笑的灰發青年垂著眼瞼傷心難過,就像一只被雨水淋透了的可憐浣熊。安娜認為扭傷的腳踝不應該在半個系統時內就恢復如初,所以她很努力的一瘸一拐陪著他一起默哀。
那個……要不要提示他一下?人在夢中無法入夢,既然它作為死亡的推演不可復現,那麼「死亡」這件事在夢中也是不會發生的。即便假設有個刺客闖入白日夢酒店對入夢池中的客人痛下殺手,聯覺夢境下那個人的影像也會持續存在一段時間,直至腦死亡。
想要在夢境中殺死一個人是很難的,智慧生物的大腦自來便有極強防衛機制,它會宕機,它會重啟,它甚至會刪除這段記憶,但就是不會放任個體躺平。
想當一條死鹹魚?做夢!快點起來HIGHT!
「你還好嗎?要不要去現實世界找人幫幫忙?」作為一個新手老師,在引導學生這件事上她正處於岔道口——是像拉帝奧教授那樣用數位筆威脅推著學生向前走呢,還是像阿那克薩教授那樣以永無止境的提問和辯論啟迪他們?
單純照著課本講是不行的,你只會收獲一群天真活潑一點也不可愛的小漏勺。
學不會思考,知識和學生們的腦子永遠無法出現在同一個次元。
安娜生硬的提示了一句,灰發青年抬起頭,金燦燦的眼睛裡重新點燃了名為希望的閃光:「我,我下線去看看!」
他沒忘把「扭到腳」的安娜護送到人多的安全區域才走,對此大姐姐感到格外欣慰。
當然了,他在現實世界裡不可能找到名為流螢的鳶尾花藝人,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但她又不能直接把答案告訴他,過程呢?沒過成這題你怎麼解出來的?艾利歐能揮爪把她撓成流蘇!
為了避免等會兒穿幫露餡,安娜等穹一走立刻腿腳伶俐的消失。
快跑吧,不然小浣熊哭著回來誰去哄他啊?
艾迪恩公園和奧帝購物中心這些地方都不能待了,安娜先去太陽的時刻轉了一圈,驚訝的發現折紙大學並沒有名為卡裡忒斯的教授,人們甚至壓根就沒聽說過「德爾斐」這個新加入文明序列的星系。夢境圖書館裡的藏書發生了不少變化,有消失的內容也有多出來的記錄。
宇宙是個動態的變量總和,人也不可能同時或再一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她站在岸邊望著滾滾流動的時間,決定去克勞克影視樂園看場電影歇歇腦子——我只是實驗失誤不小心串線而已,早一天晚一天肯定要回去的,哲學問題還是等回了實驗室以後再去思考吧。
嗯,新的論文正在不遠處招手。
重新回到黃金的時刻,克勞克影視樂園的游人還是那麼多。眼下這條時間線上的影視樂園還沒開發出各種驚險游樂設備,不過電影藝術展和付費提供服裝的早期COSPLAY業務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被父母帶來玩耍的孩子們穿著喜歡的角色服裝吵吵鬧鬧,一些年輕人也把自己打扮成心儀的形像……同樣吵吵鬧鬧。
「快來!我要演那個!」
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姑娘一溜煙小跑到原景騎樓下,也不知道她打哪兒掏出個紙筒粘出來的「火箭筒」,抬起下巴發出冷酷的一聲「哼」。除了不夠冷酷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幫她拍照的女孩笑得直抖,拍好後兩人湊在一起發出嘎嘎嘎的動靜。
安娜搭乘球籠快速抵達大熒幕外的街心花園,這玩意兒其實是個迷宮,主要用途是控制進入影院的人數。不差錢的觀眾們大可以弄輛飛車享受停車場電影院的氣氛,更多來樂園玩耍順便看電影的客人也不能無序一股腦全擠進放映廳,於是築夢師們便聯合折紙大學做了個這樣的設計。
人多的時候就請大家進迷宮玩兒去嘛,有效削弱排隊帶來的枯燥感,同時也不會讓客人覺得自己被歧視——智商不夠的就在迷宮裡待久點唄!但是克勞克影視樂園就沒有人少的時候,所以那個迷宮干脆常年開放。
嗯?這會兒迷宮裡居然沒人耶!
安娜不想解謎,剛剛在夢境圖書館消耗的腦細胞夠多了,她選擇走直線,從迷宮上方一個牆頭一個牆頭的踩過去,就像孩童們在地上畫出格子然後咕咕嘎嘎的一個格子一個格子蹦蹦跳跳。
一直忍受著精神折磨的砂金苦哈哈抬起頭,看見一道藍白色的影子「唰」的閃過去,帶起一陣風,吹掉了花盆裡的短梗杜鵑。
虛擬的葉子在半空中飄飄忽忽慢慢向下落,差點糊他一臉。
「……」腦子裡那些嘈雜的聲響也被這陣風刮得串了味兒,就像總有人敢於迎著風浪嘲笑命運,於是命運也真的變得滑稽。
走進電影院,安娜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她的空間鈕裡從來不缺零食,香甜的奶糖一撕開包裝就引發出小小的動蕩。隔壁的幼崽流水瞬間拉絲,仰起頭眼巴巴看向父母:寶想吃!寶要吃!
儲備豐富的父母這個時候就會拿出自家攜帶的零食哄勸小祖宗,就算哄勸失敗也能進入交換環節。當然也有累了一天逐漸暴躁的年輕媽媽,眼睛一瞪連手也不用揚——你看我像不像塊奶糖!
如果有人拿著儲備交換,安娜並不介意小小交易一番甚至再添些好吃的單品。但要是某個幼崽企圖以又哭又鬧的手段獲得食物,那就不好意思了,站著看吧,或者躺著看也行。
雖說只是投影進來的形像,以安娜的水准足以復刻出這些小零食十成十的風味。
那些吵鬧的孩子紛紛被家長拎著耳朵帶走,電影院裡空出一大片座位。
鐘表小子和朋友們的冒險在大熒幕上徐徐放映,這種不需要腦子只需要歡笑的影片正適合現在的安娜。她花了十分鐘就進入「冥想」狀態,其實就是盯著屏幕發呆——夢境裡不能睡覺真是遺憾,要知道她在外面的電影院裡睡眠質量可好啦!
沒過多久放映廳內的安靜再次被打破,發呆神游中的安娜猛然回神,大屏幕上居然全是砂金的臉。
嗯,這麼看也好看,埃維金人的顏值經得起考驗!
等等……命途之力具現化形成的籌碼城垣從虛幻成為現實,安娜收起輕松的表情。
再看看此刻他面對的對手?
星穹列車的姬子小姐、瓦1爾1特先生、三月七,還有……穹和提著長刀的黃泉?
嘶……打這個陣容她都得先想想看能不能和解,這家伙究竟想干嘛?
這都不是找揍了,這是找死!
令使的力量足以破開夢境,「夢境中不會死亡」的定論在這裡只是個概率,有一定概率不會死亡。所以,自家那只卡卡瓦夏是不是也干過一模一樣的蠢事?
安娜從座位上站起來,揉了揉手腕。
——沾上【虛無】可不是好玩的,這玩意兒是【毀滅】之外宇宙寂滅的另一種可能。
灰色的第一刀切開了夢境與現實之間的膈膜,紅色的第二刀轉瞬即至,淺金色的盾瀕臨破碎但砂金避無可避。埃維金人的天賦點從來沒加在體質上過,他低低嘆了口氣,看來賭局終於要結束了,賭徒本人也必須面對一無所有的結果。
公司P45的高管死在匹諾康尼,四葉草家系要麼選擇與公司媾和讓渡一定利益捂住此事,要麼就等著聲名狼藉名譽掃地吧。老奧帝會做的選擇幾乎不用猜,他是個標准的生意人,資本的具現化像征。別說最後的埃維金人死在這兒,就算皮皮西在這地方滅族他也要先上秤稱稱此事的斤兩再做決定。
萬一能獲取更大利潤呢?
一道金色孤光自遠而近襲來,他看到了,它很漂亮,而且速度很快。那是什麼?是流星嗎?還是死亡的預告……如果它預示著死亡,這份無薪的休假也太溫柔美麗了……欸?
來者與他錯身而過,領子一緊砂金發現自己被人拎著避開紅色的刀影,衝向灰色刀影斬開的幽深通道。
有,有點緊啊姐!
「……」
站在混沌一般的通道內,安娜費伯裡克特小姐單手扶額,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樣子。
想打,但又下不了手。
家裡的貓貓糕和奇美拉翻箱倒櫃偷吃被抓時就這個可憐巴巴的樣子,每次都能成功萌混過關。協助它們作案的卡卡瓦夏往往會坐在地毯上同步露出濕漉漉的漂亮眼睛,雙倍暴擊之下安娜經常會忘記自己為什麼生氣。
這只砂金先生雖然樣子看上去不大可愛,但也開始不停散發出那種小動物哼哼唧唧的氣息。
不是,你倒是繼續狂啊?剛才找死的那份盡頭呢?趕緊拿出來!我要揍你!
「我只是走了會兒神而已,總監先生,給我一個不動手收拾你的理由。」她攥緊了詭異砂金的領子用力搖晃,金發青年像根面條一樣被抖出規律的波動:「我很抱歉啊啊啊啊啊啊……」
帽子要掉啦!面具也要掉啦!腳還拖在地上吶!
已老實,求放過!姐姐我錯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7
第366章
「所以,這就是你上班的主要內容?」
安娜抱著胳膊坐在擬造出的石塊上,此處是生與死的狹間,以安娜的技術水平能擬造出一塊可以安穩坐著的大石頭已經算是博識尊顯靈了。
卡卡瓦夏和砂金先生委委屈屈跪在她面前低頭反省,上周某人把家裡的奇美拉喂到緊急送醫時也是這副心虛愧疚的模樣。
旁邊還站著個釀姆釀姆邊吃零食邊看熱鬧的兩腳獸幼崽,金發。
「姐姐我錯了!」高一點的金發青年一看就是老油條了,認錯認得絲滑順暢,跪也跪得端端正正。矮一點的金毛還有點想起刺兒,他不喜歡這樣。
你自己跪就跪,干嘛拉著我?!
但就像是家裡養了兩只金毛那樣,一只呲牙另一只肯定高高興興「汪」的一聲張嘴就咬。卡卡瓦夏眼疾手快支起胳膊肘給了另一條世界線的自己一肘子——老實點!你挨削無所謂,不要連累得我被趕出臥室!
總監先生衝著另一個諂媚的自己怒目而視:不要臉的東西!
卡卡瓦夏瞪著他打眉眼官司:要臉干嘛?要臉能拐到女朋友嗎?廢物點心!
「需要我去找翡翠談談不?還是說直接去庇爾波因特找董事會聊聊?」安娜心平氣和的換了個坐姿,卡卡瓦夏嚶了幾聲:「家裡的規矩不是一過不二罰的麼?」
這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兒了,翻篇吧翻篇吧,趕緊翻篇了咱們好去流夢礁約會!
「我想起來我之前好像沒和你細細算過這筆賬,嗯?卡卡瓦夏。」她很輕很輕的喊出他的名字,金發青年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我現在不這樣的!」
無妄之災!
黑塔空間站傳來實驗室爆炸的消息時他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要不是阿那克薩格拉斯和維裡塔斯拉帝奧雙雙保證絕對能把人找回來,星際和平公司高管怒砸天才俱樂部的消息大概會成為年度熱門頭條。
然後,這就是大聰明們想出來的好辦法?借用他曾經沾染上的那點【虛無】連通了兩條世界線。
他在這條通道裡走了很久,直到灰色刀影斬開入口,砂金先生被安娜拎著後脖頸拽進來,順便躲過紅色的第二刀。
當年這一刀要了他半條命去,再次見到不可避免的有點幻痛。
「姐姐,我們真的知道錯了!」小家伙叼著零食撲進她懷裡,親昵的蹭了蹭:「可以原諒我們嗎?」
「這件事上賣萌沒有用。」她把金色的小蘑菇拎起來放放好,順手又塞給他一把零食:「邊上玩兒去。」
安娜繼續盯著卡卡瓦夏看,她也不說什麼,就這麼安靜的看著他。
一直看到小動作頻頻的砂金總監也跟著縮起脖子一動不動,她這才嘆了口氣:「你怎麼過來的?又賭運氣。」
博識學會和天才俱樂部有能力穿過世界線的人絕對是個復數,為什麼出現的偏偏是卡卡瓦夏?用腳趾頭想安娜都能猜出這家伙絕對大鬧了一場,鬧得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不得不同意他的請求。
「但我確實是除了可莉薇以外和你關系最親密的人了呀!」卡卡瓦夏靠在她腿上,無比自然的順勢整個人趴上去抱住她的腰,又把頭貼在她身上,「你知道我聽說你在實驗室出了意外時有多害怕麼……我都快嚇哭了,姐姐~可莉薇還小呢,教授們再喪心病狂也不能讓她來做這件事……」
旁邊砂金總監人都傻了,這關系瞧著不太對勁啊,以及小小的可莉薇是誰?哪兒來的?誰的?
所以一開始費伯裡克特小姐對我的排斥實際是妻子對沒用丈夫的不滿嗎?
請問這個狀態該怎麼消?折張卡行麼?爆金幣行麼?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吧!
他老老實實,甚至有些窩囊的跪著抬頭看看垂著眼睛撫弄指尖金發的陌生女子,只覺得這事兒真是荒唐,荒唐到他連想都不敢想。
傻子都知道賭狗不能信任,見到就得繞著走,偏偏有這麼一個聰明又強悍的姑娘願意溫柔的保護他。幫助他的人,保護他的人,多半沒有什麼好下場,然而偏就有人在這件事上執拗的搬倒了命運。
安娜順了順蹭到懷裡的那個金燦燦毛茸茸的腦袋,卡卡瓦夏側著眼睛向上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就不生氣了,攢出*好幾塊石頭給人坐著,又把金色的小蘑菇抱起來捏捏。
可愛!
小家伙眨眨眼睛,狡黠的壞笑出現在孩童臉上,他像是故意要惹她尷尬那樣放大嗓門:「你是我未來的妻子嗎?我們有寶寶嗎?」
卡卡瓦夏老臉一紅,砂金總監戰術咳嗽。
安娜挑起眉梢,已經能看出某人打小就很欠揍了,這膽子不是一般的大,臉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看你表現?」她彎起嘴角戳戳小家伙的臉:「你要好好長大,不怕風,不怕雨,不怕烈日不怕嚴寒……我在歲月長河的另一端等著你呢。」
「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們先走一步。」卡卡瓦夏不由分說起身拉著安娜就溜,砂金總監和金色小蘑菇面面相覷,眼神亂閃,進而擠眉弄眼。
前輩總該能提供些信息吧,比如說一些地址啦坐標啦興趣愛好啦……什麼的。
「……」
離開灰白光芒的盡頭,安娜見到了老朋友銀枝。這地方她也熟,流夢礁那個巨大但破敗的鐘表小子塑像夾在叢林般的高樓之間。
這裡是夢境深處的夢境,匹諾康尼的本源。
「美麗的女士!您是否……」
「我承認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安娜無比流暢的啟用了這句關鍵台詞,純美騎士高高興興幫她和卡卡瓦夏脫離夢境的狹間:「贊美您的智慧與美麗,女士!」
卡卡瓦夏嘴巴裡不出聲的碎碎念。
這家伙出現了,滿口都是密電碼的牛仔還遠嗎?當初那句「一槍愛死你」震驚他足足三秒!
「後面還有一個倒霉蛋,勞煩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拉他一把。」安娜比了比卡卡瓦夏,「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金毛,唔,身高稍微矮一點。」
「好的女士,沒問題女士!」純美騎士樂於助人,願意配合他提供情緒價值的人幫起來就更痛快了,「我就在這等著。」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砂金:「小小的也很可愛!」
脫離灰白色光芒出現在狹間的砂金總監差點一頭撞在石頭台階上:「!」
你說什麼呢!
「啊!需要我幫助的人就是這位了嗎?」銀枝愉快的向他伸出手,安娜露出個頭提醒他:「你最好先承認一下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
「啊?」砂金總監不理解,但砂金總監乖乖照做:「好吧,我承認,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
有【純美】這個星神和命途嗎?伊德莉拉是誰啊?算了不管了,聽老婆話總不會出錯。
於是銀枝先生美滋滋的把他也給拽了上來,還順便給拍拍毛領子上沾到的灰塵(實際上並不存在)。
做完這樁義舉,騎士扛起他的槍繼續出發朝著心中的理想前進,三個站在流夢礁大廈屋頂上的人無語凝噎。
「這位……總是這麼……額,特立獨行?」砂金總監率先打破沉默沒話找話,卡卡瓦夏無縫接住話題,根本就不給他找安娜套近乎的機會:「沒事,你以後還會見到更多特立獨行的人,而且你自己不也很特立獨行嗎?怎麼好這樣說別人呢。」
安娜:「……」
卡卡瓦夏這人狠起來連自己都能擠兌,這是我沒想到的。
「先想法子下去再說,」她看了眼穿著常服的卡卡瓦夏,「冷不冷?」
一般人這個時候指定搖頭說不冷,夢境裡肯定不會真正意義上的著涼嘛。但卡卡瓦夏……他是一般人嗎?
「只有一點點,但我可以堅持的!」身高體重明顯比砂金總監要健康的金發青年先是壓低聲音承認他怕冷又怕熱的缺點,然後揚起聲線無比堅定的表示沒有問題!
這是想要表達「沒問題」?這分明是在說有問題但為了讓姐姐你放心我可以沒問題!
砂金總監都覺得這家伙太不要臉了,有點欠揍。
「要不然我把外套借你?」他斜著眼睛冷笑,卡卡瓦夏轉頭靠在安娜身上,「不用了,謝謝你,這衣服我也有一件,它不保暖。」
重點在最後一句上,金發青年湊近了含笑貼著安娜:「有姐姐在,哪兒還能冷死我呢。」
安娜堅強的站著給他靠:「不要學人說話,你最近是不是偷偷翻景元打包寄給我的仙舟話本子了?」
「嘿嘿!」小金毛就抿著嘴很可愛的笑成一朵花。
砂金總監:「……」
yue!
等三人從樓頂上下來,流夢礁的舊站台前響起嘹亮的歌聲。
流落在這裡的知更鳥小姐,找到機會潛入的穹,以及好幾個眼熟的人,大家在破舊的車站不期而遇。
小灰毛嚇得專票都掉了,抖著手指指卡卡瓦夏又指指砂金總監,最後指指安娜:「這,這是怎麼回事?!」
「住腦!」安娜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要是讓我聽到半分奇怪的傳言我馬上就給丹恆先生寫信,順便再把某些奇怪的同人小說寄給他!」
這套殺手锏使出來,小灰毛和小粉毛齊齊舉手投降,乖乖巧巧閉緊小嘴巴。
台上唱歌的知更鳥小姐頻頻將視線投向這個角落,多虧她日日勤修不輟,不然都分不出心神吃這口瓜!
*
匹諾康尼的危急在流星的閃耀中平安度過,砂金向翡翠打了報告把托帕喊來幫忙,順便熱情邀請安娜去公司總監才能隨意調用的旅行星艦上玩耍:「托帕帶著她的生態艙來呢,有很多可愛的動物。」
「不了不了,」安娜謝過他這份客氣,卡卡瓦夏幽幽道:「姐姐,你還記得你和波提歐一塊炸掉的那艘星艦嗎?」
「嗯,嗯嗯,記得記得。」安娜不是個欠揍的人,【巡獵】的命途行者多半還真不怎麼拉仇恨,所以她也沒那麼欠招的說些不中聽的話。但卡卡瓦夏是個實打實的【存護】,拉仇恨對他來說算專業技能:「你們炸的就是這艘。」
安娜:「……」你說你怎麼就沒讓【嵐】看見呢?
砂金總監:「……」
卡卡瓦夏衝他笑得格外嘚瑟:「還好姐姐在公司懸賞榜的通緝令已經封檔了,不然光憑那個數額她接了offer直接就是P45。」
「所以這是現在最流行的應聘手段嗎?」金發青年無語且無奈,誰能想得到啊!
安娜耿直的點頭:「算是吧,越個獄,打個劫,綁個票,不妥協……只要賞金足夠高,為了不賠這筆錢公司總會低頭服軟。不過這offer我沒接,不想加班。」
公司的打工牛馬們:「……」
不帶你這樣無差別全地圖攻擊的啊,姐姐!
第367章 番外·入池
#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新人立繪公布,迎面先給了我一棍。
#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好棍!好腰!好腿!吸溜!
#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姐姐打得好!就是這個眼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是!這種!看狗的蔑視!
#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們這些變態真是夠了!姐姐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個乖寶寶!
#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個姐姐,我從前見過的,扭捏。
#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博識學會的【巡獵】……叫我突然想起羅浮仙舟的【智識】了呢。
#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噗!虛數五星【巡獵】但女性,和紅A那個量子五星【巡獵】但男性簡直就是絕妙的對比。
#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總攻大姐姐不香嗎?大胸男媽媽不香嗎?說呀說呀你說呀!
#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斯哈!香!姐姐踩我!
#1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上你等等!大胸?什麼大胸?有多大?!
#1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大黃丫頭/小子,可長點心吧!
#1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點心?什麼點心?立繪右下角桌子上的點心?
#1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博識學會的地圖什麼時候開啊?馬哈魚我要上學!放我進去上學!快點!
#1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能想像俺正在校園裡招貓逗狗,和三五好友說笑打鬧,突然就被一個提著棍子的教導主任抓住時的心理陰影嗎?
#1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真的很陰影了,不過人家根本連看都沒看咱……
#1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她看都不看我,是不是心虛?
#1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看是你心虛,背景介紹不是寫了嗎,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學生,第一真理大學的年輕講師。
#1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能從那百分之三的結課率中成功畢業,甚至留校,含金量杠杠的。
#1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姐姐的腰!姐姐的腿!
義父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2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義父一粉筆頭送你去見博識尊。
#2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樣一個空降的人物,究竟有什麼用呢?滿足XP?還是馬哈魚單純賣卡?
#2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空降空降空降,一個大版本頭一個遇到的人叫空降?卡芙卡銀狼是不是空降?停雲馭空是不是空降?砂金黃泉是不是空降?白厄是不是空降……那好幾個版本,全空降?
#2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隨便來個人把我打昏吧!我要快進到開拓博識學會!
……
……
……
#5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臥槽!臥槽!臥槽!
#5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奈何本人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原來老師是主C?打模擬宇宙爽死了,無腦選【巡獵】祝福,沒有【巡獵】就拿【歡愉】,一回合結束戰鬥。
#5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當年要是遇到這樣的老師,哪裡有膽子逃學,又怎麼會淪落到現在給人當牛做馬還要上趕著的地步!費伯裡克特老師!請你把黑西裝焊死在身上!求求了!不管什麼我都會做的!
#5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當年要是遇到費伯裡克特老師,大概會被揍得很慘吧。雖然她也真的很護崽,但不聽話的崽……哽咽。
#6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選了「隨地大小睡」的朋友們出來走兩步?
#6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開什麼玩笑,全服統一操作好吧!
#6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但是大姐姐撈咱們的姿勢真的很帥,只露了條眼鏡鏈,帥得我白天晚上嗷嗷叫!
#6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沒想到咱前幾個版本撈了博識尊一把,想著打個休閑局卻差點被人抓走切片?我星際小浣熊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博識學會這幾個老登是不想活了嗎?
#6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博識學會還真敢硬剛,人家一個學派戰爭的內鬥打了幾百年,問就是學術爭端。
#6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ber,他們打他們的,干嘛為難星核精!
#6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也說是星核精了,多稀奇吶!
#6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嘀嘀咕咕說什麼呢,總之義父好!姐姐好!老登壞!
#6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青天大老爺!披薩心腸!
#6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哈哈哈哈哈哈哈,誰一開始把費伯裡克特老師當成壞女人了?是誰呀?
#7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能怪我嗎?那是我的錯嗎?不能啊!我又沒挨過阿瓦達啃大瓜,我頭上也沒閃電形的傷疤!
浣熊比比劃劃.jpg
#7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但費伯裡克特老師沒有扣你學院分,也沒問你百合根羊糞石都有什麼用,更沒關你禁閉罰你抄寫……要不是上課睡覺睡到從桌子上摔下去,她大抵也不會動手。
#7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邦邦兩拳,丹恆聽了都說是顆好頭。
#7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丹恆滿臉糾結幫忙求情的劇情快把我笑死了,他其實是想鼓掌叫好的吧!
#7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必須的,小青龍苦浣熊禍害久矣!要他自己動手收拾他又舍不得,終於有個正經老師敢頂著天大壓力肅正小浣熊,他不偷偷放鞭炮絕對是對咱深情厚誼。
#7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伯裡克特老師的評語belike——
丹恆:文武雙全真學霸
三月七:純真可愛小校花
爺:初具人形,略通人性,也算是個人吧
#7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可咱也不是故意上課睡覺的呀!都怪頭一天晚上出門探查線索查得太認真,累啊!
#7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那是查線索查的太認真?我都不好意思說!誰好人家查線索專門往垃圾桶裡去?馬哈魚你就不能讓玩家整點干淨動靜嗎!
#7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但是線索確實都是從垃圾桶裡翻出來的嘛,去問NPC得到的全都是假話。
#7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最強NPC,博識學會,隨便來個人都能把爺帶溝裡去。
#8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而且真把咱帶溝裡去了,還以為是拉帝奧教授和費伯裡克特老師出手要切片星核精呢,結果人家師徒全程都是保咱們的。
……
……
……
#13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長了這對眼睛,大抵是沒什麼用的,對吧?
#13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最強小聾瞎參上。
#13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們這些令使原來還要給學生上課的啊?這什麼課啊?居然讓令使親自上?
#13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最強職階——teacher!統治野區、深淵、末日……以及模擬宇宙的神!
#13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博識學會,深不可測!
#13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為什麼砂金會在第一真理大學的校園裡遛彎?成人教育?
#13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砂金早就說過啊,他只是沒上過學不是不讀書!人家會讀《惡之花》嘞,可了不得,波德萊德……
#13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只有我對砂金的書單表示好奇嗎?他不是B級片愛好者麼,FGO聯動時狂野的閱片內容震驚星核精,怎麼突然又轉換賽道開啟了校園模式?
#13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因為博識學會拿星際和平公司的贊助啊!後者是前者的金主,總監在第一真理大學出現一點也不奇怪好吧!
#14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我問你,為什麼組隊的時候砂金會和費伯裡克特老師有關聯對話?
#14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傻啊!當然是人家認識呀,說不定等咱們下線後砂金總監還會請費伯裡克特老師吃東西呢。
#14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笑死,費伯裡克特老師戳怪物給砂金上籌碼點數,怪全程來不及動咱就盾也滿的血也滿的結束戰鬥了。
#14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幻視景元和星期日——我的CP距離結婚只差認識是吧?
#14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響指一直打,老師一直戳,從頭到尾這兩人連大都不用開。
#14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開的兄弟,還是會開一下下的。打BOSS的時候費伯裡克特老師扛著大鐮刀堂堂登場,一刀削下去BOSS的韌性條莫名其妙就空了,齊響唱詩班看了都說好。
#14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周天子淪為新型計量工具了呢。
#14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要去抽卡了兄弟們,這強度還不抽,你不打深淵不打末日不打虛構啊?
#14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還是要打的,就是太費馬內,主C標配2+1,只能等著從親朋好友那裡薅一只了。
#14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XP抽卡,無所畏懼!我只要姐姐在倉庫裡坐鎮就行了,用她跑圖爽得很!那大長腿,跟寵都快滾著走了。
#15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吸溜!
第368章
追因溯果,除惡務盡
安娜費伯裡克特
性別:女
陣營:博識學會
屬性:虛數
命途:巡獵
稀有程度:五星限定UP
五星光錐:為了那些脆弱的美好
背景: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新人講師,師從維裡塔斯拉帝奧,是極少數能從他手上順利畢業的學生。據說星際和平公司曾以極高職位招攬,卻被她以一句「不想加班」回絕,堪稱我輩打工人的楷模。
維裡塔斯拉帝奧:這是我的學生,資質出眾,足以勝任貴司開出的任何職位。
砂金:費伯裡克特小姐是位可敬的對手,可惜她只講科學,不講概率。
#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馬哈魚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藝術裡不可自拔了呢!
#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整棟大樓時不時響起得意的輕哼是麼?
#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豈止哼,簡直抖!這兩天小破站各大烤肉區UP那是追著牛啃吶,咱姐狠狠給洋老爺們來了一番赤色幽靈震撼。
#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那一天,世界各地所有路燈吊墜都搖晃了起來。offer是早上發的,面試是上午做的,老板是下午掛上去的。
#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隔壁櫻花妹,上一句不安得死,下一句牙白卡庫一,笑死。
追因溯果,除惡務盡!
#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家有個祖傳車輪,幾十年前沒派上用場,不知道能不能在它徹底腐朽前做一回量具。
#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紅薯上開啟了新一輪對賬,已經對到1840年了,什麼三千年的竹籃子,統統現了原形。
#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追因溯果,除惡務盡!
#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新角色太權威了,嵐哥嚴選,必是精品!
#1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伯裡克特老師!各種意義上的老師!
#1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文弱的學術分子小隊再添一員猛將,上大分!
#1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誰家學術分子是這樣的啊?說掀桌就掀桌,說造反就造反!哦,原來是我家,那沒事了。
#1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怎麼不是一種理論聯系實際呢?拉帝奧教授的學生嘛,【巡獵】嘛,不就該這個樣!
#1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很好!很有精神!生死看淡不服就干,造他爹的反!
#1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看看隔壁某原,書記官榮膺奧斯卡,大賢者喜提鐵窗淚。
學術分子本來就該這樣,這才是文科生的正確使用方法。
#1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理工技術宅對文科生的刻板印像了屬於是。
#1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們就說這種反差香不香吧,上課對調皮學生輕聲細語,下課對流氓混混重拳出擊——三拳打碎搞事魂,老師我是老實人!
#1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輕聲細語?你們忘了主線時上課睡覺被費伯裡克特老師拎起來收拾了嗎?
#1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現在看來費伯裡克特老師在爺頭上邦邦那兩拳只能算愛撫,換個人腦漿子已經出來了。
#2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哪知道我老師的人生經歷能有這——麼——精彩?
又是越獄又是打劫又是綁票……事實證明星核獵手也得找個班上,不然連吃個橡木蛋糕卷都為難。
#2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PV看得我直呼過癮,同行任務更是史詩級加強。合理懷疑馬哈魚這是在手把手教友邦正確的造反姿勢,大屠龍術就這麼被泄露出去了?
#2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馬哈魚祖傳3轉2,老師的刀刃差點從屏幕裡衝出來戳在我心巴上。
#2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怎麼看到PV配音表裡出現了砂金CV的名字?在背景音裡?
#2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是啊,就是在背景音裡,應該是那幾聲「姐姐」。話說……你們覺得砂金乖乖坐牢不越獄的概率有多大?
#2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匹諾康尼劇情裡砂金入職前不是問過翡翠,「島上那些幫助過他的人怎麼樣了」。翡翠說都死了,會不會就是這一段!
#2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所以砂金會和費伯裡克特老師有組隊的關聯對話……這就合理了,共犯!
#2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合著這兩人越的是一個獄是吧?
#2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現在想想,當時公司派砂金去回收匹諾康尼也挺地獄的,匹諾康尼也曾經是公司經營的監獄……
#2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麻了,公司在不做人這件事上那是一如既往的不做人。
#3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能再直視我那穿著條紋POLO衫腰上掛著串鑰匙的數學老師了,也不能再直視我那掛著小蜜蜂聲嘶力竭敲黑板的語文老師了,更不能直視我那頭頂微禿的道法老師……想想拉帝奧教授,想想艾爾海森學長,再想想費伯裡克特老師!
#3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道法?什麼道法?何方道友在此開壇收徒?
#3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道德與法治啊!九漏魚嗎?
#3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不一定是九漏魚,有可能是版本老玩家……那門課從前叫做「政治」。順便連法律、哲學,還有些政治常識都給放一塊講了。
#3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免費教你大屠龍術,甚至連課本費都不收。
#3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有個笑話,就說你在大學裡能見到你這輩子所能見到的行政級別最高的人,出了學校再想見相同級別的領導少說得拿張正經介紹信出來。
#3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然而我敢堵在校長辦公室門外打滾,出了學校這麼干只會被保安叔叔拖豬一樣叉出去。
#3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同行任務裡還有個送信的小支線,我選了「打開偷偷看一眼」,看完才知道問題比想像中嚴重……
#3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我就沒手賤開那封信,後面NPC問起也能理直氣壯說不知道。拆不拆信劇情不一樣?又少玩五塊錢的!
#3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豈止五塊錢!簡直五十塊!這裡小怪還鎖血,待遇跟BOSS似的!
拆不拆劇情當然不一樣,不拆信拿二十個崇高道德的贊許,直接進期末考試。拆信後續對話會被當成革1命1黨刺殺,當然最後費伯裡克特老師及時出現救了小浣熊,一點也不意外的繼續期末考試。
#4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合著天大地大期末考試最大是吧!
#4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反正只是走個過程,坐進考場就黑屏了,再亮起來三月七就告訴爺成功通過,體驗一下唄。
#4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上一秒和人激情互毆,下一秒勤勤懇懇考試……
要不是劇情強制開了鎖血試試?爺必須把他頭蓋骨給他扇飛!
#4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有事費伯裡克特老師她是真撈啊!又給補考又給重修,學生和校外人士鬥毆她也管給撐腰,理想型了屬於是。
#4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而且成績好不好在她眼裡都一樣,學渣痛哭流涕——費老師!俺學不會,但俺能保證不給你添亂!
#4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樓上醒醒,能考上第一真理大學的怎麼可能是學渣?我不報清北是我不想去嗎?
#4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等你能考上了又不一定想去……清北冷門專業出來還不是一樣考公。
#4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這個話題太遙遠了點,還是理性討論一下費伯裡克特老師的配隊問題吧。0+0做個補刀副C,2+1質變起飛版本大爹不解釋。話說她到底是和教授一個隊伍打追擊還是和飛霄一個隊伍給三無將軍加點?
#4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既然如此,為何不讓老師和白厄一個隊伍?三保一還是有點脆了,萬一沒銜接好白厄跪了剩下仨輔助那是一點輸出也沒有。
#4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凡是不走正常恢復模式的角色都可以吧,景元、飛霄、白厄、黃泉,甚至還有砂金……這個體系內的費伯裡克特都能輔一把。
#50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老師明明可以單殺的,你們非要再給她帶上三個累贅,是何居心!
#51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費老師都能帶那麼多人越獄呢,再帶幾個輔助不也行麼?星期日加花火,再來個霍霍,費老師所向披靡!
#52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你們真是夠了,好好的細腰大長腿小姐姐讓你們喊得跟個中年禿頭男似的,住口住口!統統住口!
#53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嘿嘿,給你們看一下我的滿命滿精費老師,博識學會也有自己的鎮山老女人(並不老)。
#54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照徹萬川警告!
#55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墮此欲淵警告!
#56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披星百裂警告!
#57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加了魔法警告!
#58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天墜之火警告!
#59樓主發表於xx-xxxx:xx:xx
悲劇盡頭警告!
第369章 番外·原著串線1
「不做什麼就不能出去的房間」,這種惡俗狗血橋段曾在匹諾康尼的早期電影裡風靡一時。編劇與作者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怎麼把兩個天南海北的主角捆在一起時就會舉出這把最後的殺手锏,只要有了它,無論禿頭沒鼻子大魔王還是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就都有可能冒出個天上掉下來的妹妹做CP。
作為公司代表,砂金本想借著聖杯戰爭的活動帶*薪度假,結果架打了,影片拍了,最後被告知調休?也就是說,他還得倒貼休假時間把缺勤給補上,不然就按天扣工資。
總監的工資可扣不得,那仨瓜倆棗不值一提,臉面丟了才是要緊。但這場被命名為「命運之夜」的活動居然還有後續,各大勢力南來北往的人,有事兒沒事兒都願意亮相試試身手。於是他就想著反正下半年的假期已經泡湯了,干脆在匹諾康尼多留幾天玩個高興再說吧,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不用掛念著向誰報備行程。
競技場總是刺激的,又刺激又新鮮,很好玩。
直到他遇上了還在白日夢酒店迷路打轉的黃泉。
上次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一刀要了他半條命去,這回被關在哥瑞迪導演的小黑屋裡強迫戒賭又要了他另外半條命,合著買一贈一再來一回還得倒欠半條命?
匹諾康尼這地方是不是和他氣場不和?怎麼每次來都要經歷一些不愉快呢……
總之等他再次睜開眼睛,面對得正是翡翠女士……的投影。
「戰略投資部這邊還是更希望能由你走一趟,董事們對於老奧帝的邀請總會疑慮重重,但這是個機會……」
砂金:「……」
他記得這場談話,不久之前就發生在入夢池旁。難不成夢境又發生意外回溯了?這倒是不奇怪,阿斯德納的憶質流失不是一天兩天,出問題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有個陌生女人拿著罐裝飲料走過來,甚至專門看了眼翡翠的投影。她相當不客氣的點個頭就算打招呼,反倒是他的上司翡翠很禮貌的先行開口問好:「日安,費伯裡克特小姐。」
「嗯,」那個女人斜睨了一眼,轉而看向金發青年,「又要出差?」
「並非,匹諾康尼的真人綜藝節目而已,」翡翠相當耐心的解釋,「時值暑期,也許您願意作為家屬隨行,公司這邊可以報銷費用。」
砂金:「……」
家屬?誰的?公司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說報銷就報銷?
「呵,」她打開飲料抿了一口,「放高利貸的,你能有幾分好心?」
「職業不分貴賤,小姐。」翡翠明顯處於下風,未必說不過她,只是刻意收斂。
砂金陷入沉思。
能讓上司翡翠恭敬對待的只有石心十人的首領鑽石,這陌生女人甚至不是公司員工——就她這態度如果身在公司只怕早就出了名了,他不可能一點印像也沒有。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還真是諷刺,」她冷笑著放低那只飲料罐,終於給了翡翠一個正眼,「看來那些向你借貸的人,也一定是出於自願吧,自願獻上剩余價值,自願成為被榨干的柴薪,然後自願死得像條野狗。」
好家伙,上一個敢這麼和「慈玉典貸」說話的人骨頭都已經化成灰了呢。
「資本是無情的,小姐,身為像牙塔裡的學者,您恐怕無法理解那些深陷困境的人的窘迫。」翡翠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任誰被人這樣嘲諷臉色都不會好好看到哪兒去。
兩位女士之間的針鋒相對遠超砂金想像,他決定先把嘴閉緊,看看再說。
「呵呵,」費伯裡克特小姐老神在在繼續喝飲料,順便給了翡翠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麼,是誰、以及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深陷困境的呢?」
這話就不能答了,再答下去怕是要掉坑。
翡翠果然不再說話,轉而露出完美的營業微笑。
她妥協了,選擇避開對手的鋒芒。
費伯裡克特小姐見好就收,她又看了砂金一眼,見他呆呆站在那裡:「不想去就不去,我可以抽空去找鑽石聊聊,或者你也可以考慮換份工作。加班不是好文化,熬夜更是對健康不利。」
我哪裡能換工作呢?砂金在心底冷笑……他是公司的囚犯,終此一生都無法離開。是桎楛,但也是種諷刺的保護。
「費伯裡克特小姐,砂金先生是公司非常看重的人才,您這麼說不太好吧!」
果然,翡翠不會對此坐視不管。
「哦……」費伯裡克特了然的拖音,不等她把話說完,翡翠女士急剎車然後又來了套砂金看不懂的操作:「不過話說回來……當然了,公司對員工的福利問題一向很上心,參加部門活動也算是加班了,回頭可以按工時調休嘛。」
董事會都拿這個【巡獵】的令使沒辦法,誰想招惹她啊!沃爾伯格全家的墳頭草都已經一人多高了,白雀花家族也徹底沉寂被踢出董事會核心利益圈子,萬一這位不高興了把矛頭對准公司,今天她宣布揭竿而起明兒庇爾波因特就要陷入一片動蕩之中。
別忘了費伯裡克特是因為什麼才會被塞進伊維爾,造反算是她的老本行了,這幾年又在博識學會添加了理論指導……公司甚至把她的懸賞都給封檔了,就怕這位大姐想起來什麼不快的記憶舉旗搞事。
「加班費怎麼算,按工時調休我沒聽錯吧?你們一天算幾個小時的工作制?開玩笑!」安娜挽著袖子就想把飲料罐放下,砂金看她就跟看救星似的——拯救打工人假期和工資的救星!
翡翠到底還是吐口又讓了一步:「按照通行規則三倍計算,八小時工作制,八小時算一天,余下時間不足四小時按半天算,超過四小時補為一天。」
這些福利條款其實都在合同裡寫著呢,只不過做得到做不到而已。
她又看了卡卡瓦夏一眼,這家伙狀態不太對勁。
「那就這麼定了。這兩天博識學會這邊調整系統,有點換季的感覺,卡卡瓦夏不太舒服。等會兒我陪他去學校醫院看看,如果情況不好的話我會請假和他一起去匹諾康尼,呵呵,自費。」
陌生女人抬手關掉投影接收儀,一點面子也不給典當商留。她終於放下手裡的飲料瓶,抱著胳膊輕輕向前探身幾乎貼在砂金眼睛前面:「你是誰?」
「……」砂金在心裡飛速計算,她知道他的真名,只這一點就能說明他們之間關系密切。
參考她對翡翠一點也不客氣的態度,外加她對自己的維護……他差點抬起手去摸頸側的烙印。
那是奴隸的商品編碼,由奴隸主強行刺在奴隸的血肉裡,洗也洗不掉,除也除不去。
安娜眯起眼睛,氣氛變得危險。
歲陽?還是類似的能量體生命?
「給你一個忠告,」她骨節分明的細長指尖閃爍起淺淡的金色,「如果我出手,卡卡瓦夏受得傷大概需要他在治療艙裡躺上半小時,但你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砂金:「……抱歉,朋友,我其實沒有聽懂你在說什麼……」
淺金色的箭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淺金色的金屬絲,被那東西牢牢捆住的砂金看著她摸出外置設備發送通話申請。
「教授!卡卡瓦夏他腦子好像出問題了!」比起面對翡翠,在這位被搖的老師面前她禮貌多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好像失憶……不對,更像換了個人格,是出現解離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外置設備中傳出來:「把你的賭徒帶到學校醫院。」
「好的,」安娜掛斷電話,松開游絲拉緊卡卡瓦夏的手腕。
砂金是想掙扎一下的,奈何埃維金人天生就沒點那個屬性。
「別擔心,」她一邊朝外走一邊不忘出言安慰,「我帶你去看醫生,有什麼不方便對我說的對醫生說就好。生病就治,我不會放棄你。」
壓力過大或受到強烈刺激人偶爾是會出現「解離」的狀態,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我防衛機制,但是放在抑郁或是深陷不良情緒的人身上就是個十足十的壞消息。這種狀態確實能在某種意義上讓人逃離痛苦,但也關閉了治愈痛苦的通道。
安娜自認不會讓卡卡瓦夏痛苦到瀕臨崩潰的地步,但是如果醫生診斷如此的話她會認真反省並考慮要不要拉開和他相處的距離——萬一真是她讓卡卡瓦夏壓力山大呢?
砂金就這麼被她拉出門拉上飛車又拉進醫院,最後摁在真理醫生維裡塔斯拉帝奧面前。
「教授,他就交給你了,我先出去。」她順手揉揉砂金淺金色的頭發,勾起嘴角朝他笑笑便安靜迅速的離開診室。
拉帝奧教授捏捏眉心:「你是想說些什麼,還是想做測試。」
砂金看著這位不假辭色的嚴厲教授,忽然就有了個壞主意。
「對不起,請問你是誰?我很抱歉,剛才那位小姐又是誰?」他露出無辜的表情,話多且散碎,「這是哪兒?我不是應該在匹諾康尼麼!」
最後一句絕對是真話,他誠懇的對學者道:「你知道的,像我這種沒學歷也沒背景的人找到一份穩定工作很難得,我不想丟掉它。」
維裡塔斯拉帝奧陷入沉思:「……」
難道這家伙真的突然之間腦子壞掉……不會又在耍什麼鬼把戲吧!
第370章
安娜在診室外的走廊上等了將近三個系統時,中間被好幾個不想打針的小朋友抱過大腿,又拒絕了幾位鼓起勇氣上前邀約的路人。
維裡塔斯拉帝奧打開診室大門時一個約摸六七歲的小家伙正舉著從花壇裡揪來的花纏著她:「大姐姐!請問你可以嫁給我嗎?或者我嫁給你也行,然後就是,麻煩你幫我在這份試卷上簽個名……」
腥紅的19分看得費伯裡克特老師血壓不穩,但她還是克制又禮貌的拒絕了這場目的極度不純的告白。
「博識學會禁止童婚,親愛的,你想讓我坐牢嗎?而且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的監護人見見這份試卷,也好讓他們對你的學習乃至人生有個更好的培養計劃。」
「嗚……」小家伙露出可憐兮兮的荷包蛋淚眼,費伯裡克特老師心如鐵石:「別想了,你就算是和我結婚也一樣要乖乖上學的,因為我就是個老師。」
她抖抖慘不忍睹的試卷:「甚至可以教你補習數學。」
「!」小朋友大驚失色,眼淚說消失就消失。他迅速倒騰著小短腿後退,轉身跑出去好幾步又拐回來從安娜手裡拿走那張19分的數學卷子,再次落荒而逃。
拉帝奧教授:「……記下名字了麼?」
記下名字,過上十幾年說不定就會在校園裡見到他傻乎乎的辦理入學手續。到時候要麼繞著這小子走,要麼專門收到座下好好收拾!
「不至於,教授,真不至於。」安娜抓抓後腦勺,順便擦掉冷汗,「一年級的小屁孩,他的路還長著呢。」
咱就是說,沒必要記這份兒吧!
砂金翻出來不少糟糕的回憶才勉強壓住嘴角,他站在診室門框內,垂下眼睛的動作拉走了她的注意。
「教授,卡卡瓦夏怎麼樣了?」安娜看看他又看看導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指指走廊外的花園:「去外面說吧,情況有點復雜。」
該做的檢查該做的測試都做了,這小金毛無論腦子還是精神都健康得很……好吧,輕浮浪蕩的模樣還是一如既往讓人火大。然而他堅稱自己失憶,從試卷情況分析得出的結論也確實如此。
從醫生的角度看,只能得出一個保守又謹慎的結果,卡卡瓦夏確實因為某種原因陷入突發性失憶的困境。但是考慮到這家伙素行不良,拉帝奧教授對這個結果持保留意見。
如果是為了從費伯裡克特哪裡攫取到更多關注……這也確實是他有可能辦得出來的事兒。
「嗯……不明原因的突發失憶?」安娜看著診斷單摸摸下巴,「這得算工傷吧!之前卡卡瓦夏那個放高利貸的上司正在和他扯去匹諾康尼加班出差的事,不想上班綜合征?」
維裡塔斯拉帝奧:「……有可能。」
你還真是慣著他啊!
「不想上班就不上,」她一錘定音,「我替他去匹諾康尼。教授,麻煩你開張正式的說明好讓卡卡瓦夏請病假休息,休到想上班或是想辭職。」
砂金:「……額,也許不是這個原因?我的意思是,或許我能在庇爾波因特的辦公室裡找到些回憶?」
拉帝奧教授挑起眉梢,他看了安娜一眼。後者拿著診斷單還在思考,顯而易見,她忽略掉了這份違和感。
「可以,我這就請假陪你去庇爾波因特,要給你的助理帶些零食或者特產嗎?她一個人守著辦公室還挺辛苦的。」
她打開外置設備訂了下午的星艦票,「剛好把你的工傷報了。」
於是砂金乖乖閉上嘴,只等回到庇爾波因特再說。
真理醫生署名的報告和說明很快就發到光腦郵箱,安娜守著卡卡瓦夏回家收拾行李時順便用家裡的設備出了一式兩份紙質版。砂金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她來來回回忙碌,就像一只謹慎的貓咪。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高體重都發生了變化,很健康,甚至頸側那串商品編碼的顏色也黯淡了許多——積極旺盛的代謝在修復早年受到的傷害。
拉帝奧說安娜費伯裡克特是他的同居戀人,他們還收養了一個孩子……這怎麼可能?
他對自己這輩子的設想有很多,被憤怒的對手打死在賭桌上,或是在某次刺激的游戲中長眠不醒,又或者被公司榨干價值扔回星際監獄爛在裡面,當然最好的結局是和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同歸於盡——他可不相信公司會為了一個埃維金人就放棄能源源不絕帶來價值的市場開拓部。那是個能干黑活還能賺黑錢的聚寶盆,「絕對幸運」的分量遠遠不夠。
砂金唯獨沒想到自己能擁有家庭。
賭徒怎麼會有家庭呢?有家庭的人賭什麼?有家有業有妻有子的人還去沾賭,死了算了。
他從各個角度認真觀察著安娜,不得不得出結論——這位優秀的女士恐怕是叫他給騙了,不用點手段他哪可能為她所垂青?她既不傻也不笨,更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深閨大小姐,利落的動作和打包出的行李說明她經常出門做星際旅行……那就不是個沒有見識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的金毛視線一直追著安娜,這會兒功夫她就把所需要的一切文件都給整理好了,整整齊齊按照順序裝在袋子裡隔空拋過來:「拿著,等到了庇爾波因特交給翡翠。」
他低頭打開掃了一眼,裡面甚至還有律師的委托函。
好家伙,這是不給算工傷不給發病假就上法庭硬剛的態度。
爽得打工人頭皮發麻。
所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被他騙?她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異常。
懷著這樣的疑惑,他從位於博識學會的家來到庇爾波因特……戰略投資部的總監辦公室。砂金記得自己是沒有助理的,他一個空降兵,又是名聲不太好的埃維金奴隸,下面的員工能把本職工作做好就行了,不陽奉陰違得太過分就算對得起彼此間的顏面。
他們在電梯間遇到了從走廊內走過來的舒俱,黑皮王子呼吸一滯,目不斜視的繞過去溜進電梯——這家伙什麼時候這麼慫過?
砂金回頭看了眼走在他身後的安娜,後者坦然道:「上次畢業典禮的時候他的校招演講稿被我揉成一團從窗戶扔出去了,只談夢想和奉獻,一點也不說工資待遇,我的學生是什麼廉價牛馬嗎?沒揍他算我涵養好。」
走過安防人員守衛的走廊,打從進門時起就出現的奇怪氣氛越來越濃。每個人都在偷偷瞄,目光主要集中在費伯裡克特小姐身上……他偷偷調出公司數據庫搜索安娜費伯裡克特,長達數頁的記錄看得總監先生眼花繚亂。
「……」他現在比較傾向於另一種結論。
這位其實是他的金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推開辦公室門,不遠處的助理小姐發出熱情而高亢的驚呼。她從座位上跳起來,越過辦公室的主人直奔偶像:「費伯裡克特小姐!您怎麼會!您!庇爾波因特!我真是太激動了!嗷嗷嗷嗷嗷嗷嗷!」
安娜對助理小姐的態度可比對翡翠要溫和多了,她把帶來的博伊斯零食和埃爾洛斯特產塞給她:「謝謝你這麼久以來對卡卡瓦夏的幫助,他……嗯,上午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我們可以在辦公室裡多待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盒子裡裝的都是不會讓人有負擔的禮物,一套什錦大禮包零食和一套雨林樹葉書簽,送的人很體面,收的人很開心,「這裡本來就是砂金先生的辦公室,嗯,我去茶水間泡茶,您想喝些什麼?」
「水或果汁,都可以,謝謝你。」她笑著應助理小姐要求在書簽套裝上簽了個名,後者很有眼色的帶著禮物閃身消失——大瓜!驚天大瓜!
砂金站在辦公室裡環視一周,比起他記憶裡的模樣,這地方明顯更貼合助理小姐的喜好。所以他確實很久沒有來這裡了,辦公室一應事物也都習慣交由助理打理。
維裡塔斯拉帝奧不會說謊,所以這一切也不是他在匹諾康尼發的白日夢?
翡翠出現了,砂金綜合考慮了一下,考慮了大概三秒鐘便按照安娜之前的提示將文件袋交給上司:「抱歉,我的記憶好像出了點問題……」
還能怎麼辦,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演唄!
好在埃維金人的演技天生就點爆了技能條,大家寧可相信他是真的失憶了也沒懷疑其他可能。
「哦哦……」翡翠本以為又得頭疼的重新安排人手,小賽琳娜不適合匹諾康尼的紙醉金迷,硬要她代表公司參加聖杯戰爭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無法保證節目效果和收視率。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砂金雖然出了點小小的意外但有費伯裡克特替他完成真人秀節目,那可真是太好了。
寰宇美人,博識學會的年輕學者,又素來是個很能帶動話題的家伙,平時想請動她不花點心思根本不可能,別的不說只砂金那一關就過不去。現下不管什麼原因吧,她願意出這個頭那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兒。
「我很遺憾,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她收下砂金的工傷申請,痛快的給他辦了病假手續:「回家好好休息,親愛的。」
砂金:「……」
這還是我認識的翡翠麼?她居然沒有趁機放貸!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9-6 12:57
第371章
從博識學會到庇爾波因特,再從庇爾波因特到匹諾康尼,安娜費伯裡克特把行程安排得緊湊卻又一點也沒有長途旅行的疲憊感。砂金饒有興致的默默觀察了一路——她似乎對航線上所有荷載了生態艙的星艦如數家珍,對他的習慣與喜好也非常了解。
順利抵達阿斯德納星系,白日夢酒店的大廳裡還是一如既往地人滿為患,安娜將修改過的文件交給前台工作人員,很快他們兩個就被一起送進專門為參賽者保留的房間。
「你想去夢境裡玩,還是單純在房間裡補眠?」她溫和道:「難得的假期呢。」
乍聞喜訊砂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不是,想要休假的願望這就真的實現了?如此絲滑一點波折也沒有……所以他其實還是在做夢吧!匹諾康尼的夢中之夢!
「去夢境裡。」他都有點舍不得從這場夢境裡醒過來了,但人總是要醒的,就像太陽終將升起。
安娜看了他一眼,輕輕皺起眉頭。
「好,玩得開心。」她垂下眼睛沉默了幾秒繼續道:「讓我看看你們這個真人秀究竟是怎麼回事……」
嗯……
「好的,了解了,召喚流。」她手裡捏著翡翠給的節目說明單,「萬一召喚出來的英靈還沒我能打怎麼辦,重新塞回去?」
畢竟這件事真的很有可能!除非她召喚出來一個【巡獵】或是【毀滅】的令使,否則整個宇宙武力值上高過她的人真心不多。
砂金想了想自己召喚出的那個擅長家政的近戰弓兵:「總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吧。」
「算了。聖遺物,召喚陣,怎麼還有咒語?這麼中二的嗎!」安娜無奈揉額頭,「這節目似乎是全年齡向,大學生或許覺得剛剛好,小學生能遭得住麼?」
這經典三件套至少是八個琥珀紀以前的流行元素了,沒想到時尚是個圈,娛樂也是個圈。
哈哈,哈哈,哈哈。砂金說了六點重要內容:「……」
不要讓我回憶已經發生過的事了,好嗎?
這次安娜隨機刷新在了太陽的時刻,順便探望卡裡忒斯教授後她給卡卡瓦夏發了個消息,對方回復說他在艾迪恩公園喝咖啡看演出。
就算失憶卡卡瓦夏也不會這麼和她說話,但他確實是「砂金」。失憶可以是裝出來的,一個人的行為邏輯與生活習慣無論如何也裝不到這個地步。從庇爾波因特到匹諾康尼這一路上她都在與拉帝奧教授討論這件事,排除歲陽等能量體生命寄生的可能性後剩下的那個答案既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
隨機刷新在大學裡的好處是無論你做出多麼離譜的事兒路人都會報以不理解但支持的寬容目光,E人們也會熱情洋溢的聚過來湊個熱鬧,甚至比真正參加節目的人更全情投入。
大家一起尬那就誰也不尷尬了,雖然如此安娜還是給自己找了個空教室。
徒手繪制魔法陣考驗的其實是數學中的幾何繪圖能力,她過去也曾為數學所苦但這麼多年好歹勤修不輟,再糟爛的底子也能挽救一二。紅色的礦石顏料畫在地面上,回頭還得給人擦干淨。不然就學校裡幾萬張嘴,過不了四十八個系統時就能聽到一個有頭有尾完完整整的不可思議傳說。
「……」好在這是間空教室,裡裡外外都沒有什麼人圍觀。安娜硬著頭皮飛速讀完那段召喚咒語,聽上去就跟蚊子哼哼。等她都從頭讀到尾了才想起來聖遺物沒擺,唉,就當擺了吧,整個匹諾康尼本身不就是無名客與原住民們的聖遺物麼?
手背上仿佛朱砂繪制出的聖痕被稱為「令咒」,那是個簡化了的【巡獵】圖標,箭矢與獸首依舊清晰可辨。儀式完成後什麼也沒發生,只有令咒變得更加鮮艷……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所以,這到底是召喚成功了呢,還是失敗呢?
失敗也無所謂吧,無人響應她也一樣能從頭打到尾。
她看了眼地上黯然褪色的召喚陣,喊來清潔機器人把那個規範齊整的幾何圖形擦得干干淨淨。圓溜溜的機器人喀噠喀噠滾進教室工作,很快又打著飽嗝離開。
「出來吧,還要在我的影子裡藏多久?」她踩在階梯上,回頭看了眼不安分的影子,一個黑色西裝黑色禮帽黑色頭發的人從那裡走出來:「Avenger」
「他」隱藏在黑色的迷霧中,有雙灰藍色的眼睛:「看看你呵……你的箭簇是否腐朽?你的刀刃是否變鈍?」
「我的投槍和匕首依舊銳利。」安娜掃了眼那家伙:「你就是我的Servant?」
「除了你,我不會在任何人面前俯首。」
「他」指尖閃過一簇淺金色的火花:「這場盛大的游戲,該從哪兒開始殺起呢?」
安娜翻了個白眼:「我可不記得我殺心有這麼重。」
但是Avenger嘛,復仇者,合情合理。
Avenger抱起胳膊冷哼:「無聊!」
「別哼了,先跟我去黃金的時刻轉轉。咱們是來代班的,用不著太積極。」她率先邁出教室門,身後的Avenger化作一片金沙消失,重新藏進影子裡。
這就算是達成共識了,至於說為什麼沒能召喚出匹諾康尼本地先民而是召喚出了另一個自己……Avenger的名字就已經說明一切。
她是懷著悲憤與不甘自我了斷的博普克奴隸,永遠也不會熄滅的黑色火焰。
走出球籠踏入黃金的時刻,紅色長槍迎面襲來。安娜和影子裡的Avenger同時動作,淺金色游絲配合著液金刀刃,瞬間掀翻了半邊街道。
來犯者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同步率如此高的master和Servant,一時大意被打出身形。藍色頭發藍色外套的戰士大概摸清楚對手的實力後立刻撤退,安娜眯起眼睛盯著他高速消失的殘影:「Avenger,跟上去瞧瞧。」
「呵,」
輕笑聲仍在,影子裡的從者已經離得很遠。
波提歐上一秒還在納悶兒自己的從者為什麼想不開要去干開拓者,下一秒庫丘林就不得不抄起長槍攔截企圖毆打自家master的Avenger。
「嘿!姐們兒,你也在這兒呢?」Avenger以眼還眼的消耗掉牛仔幾顆子彈,小小報復一番便停手將鐮刀刀刃朝下扎在地裡,自己閑閑抱著胳膊靠上去:「是你啊,波提歐。」
說完她似笑非笑掃了眼欺騙御主的家伙,砂金沒讓心虛表現在臉上——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Avenger,真是少見的英靈。」身穿紅色長袍的男人下意識朝御主所在的方向動了一下,波提歐倒是心大,轉身對自己的從者道:「這是兩口子,你剛才戳誰了叫她報復回來呀?」
庫丘林干巴巴的咳了兩聲:「他,不對,她是個英靈……」
波提歐聞言大驚失色:「不是吧姐們兒,你啥時候嘎了?別嚇我啊,誰能干掉【巡獵】的令使?神戰終於開打了?」
「噗!」砂金差點把嘴裡的蘇樂達噴出來。
他何德何能騙了個【巡獵】令使做女朋友,不要命了?最瘋狂的幻想也不至於想成這樣吧!
Avenger冷哼道:「你廢話怎麼那麼多?御主馬上就過來了。」
她和繼任者又不是同一個人,她本該是個【智識】!
牛仔大松一口氣:「還好還好!」
【巡獵】令使無聲無息被人干死這事兒實在是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別說巡海游俠們,仙舟聯盟也得高聲問上幾句——今天敢暗殺【巡獵】令使,是不是明天就要磨刀霍霍向嵐神了?!
紅A和庫丘林也松了口氣,Avenger的御主與另兩位御主關系匪淺,魔術師沒什麼倫理道德可言,但異世界的召喚者們目前看來還保持著正常人的底線。那麼他們也不是不能和這個新冒出來的從者暫時和平共處……主要是她太能打了,豐沛的力量一看就不好惹,除了「忘卻補正」與「自我回復」外似乎還有caster的適應性。
她的御主尚未露面,這個時候攻擊Avenger收益不大。就算解除她的召喚只要御主還活著就意味著她沒被聖杯淘汰,同一個BOSS打兩遍是哪裡想不開嗎?
沒過多久,安娜就出現在Avenger玩味的視線中,她抬手和波提歐打了個招呼,又向他的從者點點頭,最後站定在砂金面前:「……卡卡瓦夏呢?」
「我就說嘛,你怎麼眼下看上這麼個家伙,純看臉的麼?他一點都不關心你!」Avenger樂不可支的火上澆油,巴不得御主和金毛散伙。
庫丘林瞪大了眼睛吃瓜,紅A嘆氣揉額頭:「就說金閃閃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哦豁,露餡了呢。
砂金硬著頭皮:「我不知道女士,我確信我的記憶力沒有任何與您有關的細節,但所有人都告訴我您是我的……妻子,是這樣嗎?」
安娜挑眉:「我也可以不是,畢竟博識學會不是保守派組織,婚姻是自由的而且你我也只是同居,尚且沒有法律上的實質性協議。」
砂金:「……」
波提歐和三個英靈齊刷刷轉頭看向很有可能被甩的金毛:「哇哦~」
刺激!
第372章
一天之內從單身漢變得有家有室再重新變回單身漢,這種事就算砂金總監也沒法心平氣和的接受……無論男女正常人都沒法接受的吧!
他無辜的看著她:「我真的很抱歉,懇請您給我些時間,不要這麼快就作出決定好嗎?」
「【巡獵】就沒有速度慢的,」波提歐朝他的從者吐槽,庫丘林認為這個相性很合的御主說得對:「好女人向來都得靠搶呢,動作慢了就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幸福美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唉,這裡真的沒有人是來正經打聖杯戰爭的嗎?」紅A覺得他的偏頭疼大概是好不了了,胃也有點不舒服*。
「我現在就可以先和你打一場。」Avenger興致勃勃,「自從上次干掉【毀滅】令使後我們就沒怎麼和人動真格出手過了……」
她露出一個很有Berserker氣質的笑容,紅A默默搗住自己的胃。
不要Berserker!
「等工作完成後再說吧,」安娜揉揉太陽穴,「剛好你也有假期,我會盡快搬回埃爾洛斯二號。」
福波斯一直希望她能回自己家住幾天,而且埃爾洛斯二號離教學區比較近,不耽誤往返給學生們上課。在卡卡瓦夏恢復正常之前她還是暫住在那邊吧,多給他留些個人空間。
在場所有男士一致朝砂金總監露出同情的眼神,無論有沒有那道手續,「回娘家」的意思都是一樣的吧!
砂金終於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如果這真的只是個夢就絕對不會出現他不願接受的事情,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在另一條世界線的自己身上醒來,兩邊的時間存在些許誤差。
「……」
情況有點嚴重,先別慌,總之試試看能不能找到時光機……
金發青年露出眼巴巴的可憐表情,安娜已經去看波提歐收到的消息了,不久之前被庫丘林偷襲的開拓者發了一條字數很多語氣得體客氣又斯文的信息過來,一眼就可以鑒定出不是本人所寫。
「穹寶分不清楚得的地,他一直都是亂用的,這玩意兒指定不是他寫的,甚至還加了標點符號!」她收回視線,帶著老師對笨蛋學生的了解斬釘截鐵:「是個圈套,也是戰書。」
「看來咱兄弟遇上麻煩了,」波提歐戳戳外置設備的屏幕,「這家伙是不是覺得我傻?這玩意兒都不發給別人的!」
有陷阱,但兄弟遇上麻煩,他們肯定是要去支援的,只是怎麼個支援方法需要討論。
「約見地點在克勞克影視樂園,」紅A來了點興趣,「能確定情況嗎?」
「確定!」安娜頷首:「我是個老師,我記得每一個學生的水平。」
紅A肅然起敬。那就沒問題了,teacher可是最強隱藏職階。
這個故事的走向砂金是知道的,畢竟他還被葛瑞迪導演關小黑屋強制戒賭了好幾天,那體驗簡直是糟透了。雖然心情很有些沮喪,但倒人不倒架,他表示有一計可以試試:「我進圈套,你們找到那個從者和他的御主。」
市場開拓部的小卒子,斯什麼來著?
安娜沒有意見也沒有建議,波提歐還是很講義氣的:「唉,我和你一起去吧,就你這小身板……」
這家伙要不是個【存護】最多也就挨兩拳,第三拳就得跪求他別死。
砂金犀利的掃了牛仔一眼,會不會說話啊你!
從者們靈子化,御主們擠球籠。順利抵達克勞克影視樂園,安娜依計遠遠跟在後面,Avenger抄著兜走在她身邊:「你真打算和那金毛散伙了?」
「他現在只是個陌生人,我又不是沒地方去,干嘛非得和一個陌生人擠。」安娜沒有正面回答她,「我還有那麼多學生嗷嗷待哺,實驗室的進度也有待推動,明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問題還是放著慢慢看。」
她不會放棄卡卡瓦夏,前提是那得是卡卡瓦夏吶!
「你有希望聖杯實現的願望嗎?」Avenger順著她換了個話題,安娜看著下方逐漸靠近陷阱的兩人,「沒有,我連星神都不怎麼指望,怎麼會指望一個連腦子都沒有的杯子?」
自然神學只是以邏輯證明星神存在,又不是說祂在了她就要信仰,做買賣麼!
「也是,我曾無數次在夜晚低聲祈求神明垂憐,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Avenger指尖揚起璀璨的金色,「找到了……」
【巡獵】的命途行者在因果關系溯源上有極強先天優勢,只要Assassin使用寶具,她就能第一時間把他揪出來——而且真的不是很難揪,導演不可能距離鏡頭和片場十萬八千裡。
金色的箭矢正中目標給了對方致命一擊,Assassin的御主氣得搖手頓足大喊大叫,剛才他還穩操勝券得意洋洋的威脅嘲諷砂金來著,下一秒從者就慘遭淘汰。
這落差,是有點難受了。
「讓我瞧瞧,這是個什麼玩意兒?」Avenger把Assassin的御主拎起來甩了甩,安娜從高處跳下來走近了看:「好像是個公司的員工。」
砂金站在紅A和波提歐之間形成一個完美的「凹」,他專門繞到自己的從者另一側,很壞心的眯起眼睛笑:「這可是市場開拓部的成員呢,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手下。」
波提歐的眼神變了,Avenger的眼神也變了。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黑衣人像是在撕咬一塊生肉那樣惡狠狠的翻來覆去念叨這個名字,恨意如同吞噬一切的黑霧:「公司!市場開拓部!沃爾伯格家族!」
「我恨這世上一切的不公。」
一個系統時後,市場開拓部的職員斯科特先生被家族施與的保護機制喚醒,如果不是在匹諾康尼,他不僅被淘汰出真人秀的舞台,大概還會被淘汰出人生的舞台。
「瘋子!神經病!嗚嗚嗚嗚!神經病!!瘋子!嚶嚶嚶!老奧帝答應我了的!他明明答應了我!」孤狼握緊拳頭朝著空曠的房間發狠:「我得去找那老家伙!」
P45高管與公司重金懸賞的在逃犯人勾結,砂金必須付出代價!還有那個女人!專門打臉!打完給治!治完又打!打來打去打得沒完沒了!太過分啦!
他匆匆忙忙再次爬進夢境,克勞克影視樂園裡已經沒有人了。
Assassin被淘汰沒關系,他這個御主還好好的呢。萬一那群人內訌打起來了呢?也不耽誤他撿個漏嘛!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去找老奧帝彙合,他一定要狠狠咬那個戰略投資部的花孔雀一口,小人物的尊嚴就不是尊嚴嗎!笑笑笑!笑什麼笑!
牙很白嗎你就笑!
他匆匆忙忙奔向球籠站台,連哄帶騙的加隊,又把不願意給他加隊的小孩罵哭,終於如願以償提前坐進球籠趕往匹諾康尼大劇院。老奧帝就在那裡,他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皮皮西能往哪兒跑?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到劇院內,只看了一眼斯科特先生就躡手躡腳悄悄向後退。劇場正中肥大的真蟄蟲被人一刀兩斷,大家就像是躲垃圾一樣迅速躲開,免得被它臨死前爆出的汁液沾上。
雖然是在夢裡……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黑衣女子提著尚在滴答蟲血的大鐮刀上前就給了老奧帝一記狠的,壓根不聽他提出的各種交換條件。
「我平生最恨『賠償』這兩個字,受害者慘遭厄運時蒙受的痛苦、羞辱,以及驚懼是信用點能彌補的嗎?信用點只是你道歉的誠意,我接受,我不接受也不能不讓別人接受。但你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因為我不原諒,絕不原諒!」
知更鳥小姐的從者,鳶尾花之母阿斯娜女士挺直脊背:「棍子借我用一下,謝謝!」
「老臭蟲!早點下地獄去吧!」她抄起安娜遞過來的閻牙杖身狠狠搗了老奧帝兩下,要不是身為從者還真不一定能提得動。
Avenger抬手把老皮皮西的生命體征拉回來,鐮刀刀刃抵著他的鼻子:「道歉!公開的!誠懇的!面向全宇宙向所有被你當成商品壓榨致死的人道歉,不然就給我滾到路燈上掛著去。」
她露出一個凶悍的微笑:「我可還沒死呢,懸在你們頭頂的那把利刃,永遠都在。」
「這位女士什麼來頭,這麼帥?」庫丘林拉著波提歐和他咬耳朵,後者眼睛一橫,「瞧你說的,哥們兒我難道不帥?」
這確實是能讓社畜極舒心的一幕,把自己賣給抑制力打工的紅A仔細瞧了眼那把大鐮刀。嗯,回去投影一個沒事兒揮著玩兒。
「距離聖杯戰爭結束還有好幾天,不如大家一起去逛逛匹諾康尼。」打得太快了有好也有不好,這地方誰也不會把願望寄托在已知被污染被扭曲的魔術道具上。而且這是個綜藝啊!節目時長不夠了,得水一下!
砂金純粹是看在公司占股的份兒上才出手收拾這個爛攤子,他看向召喚了個自己出來的安娜,很想刷刷好感值——不為別的,至少別讓另一條世界線上的自己哭得太慘。他正想著該如何撈一把自己,惶恐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那是一種比焦慮更焦慮的心情,比恐懼更加恐懼,就像永夜即將降臨。
身體不再受到控制,他意識到這是「卡卡瓦夏」回來了。
御主們紛紛邀請從者在這繁華的盛會之星放松消閑,安娜剛剛揮別知更鳥小姐和阿斯娜女士,不等抬腿熟悉的香水味就糊了她一臉。
「姐姐!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嚇死我了!我好害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Avenger腳下一瘸差點滾出去,驚慌失措的轉身看到金毛跟塊黏膠似的站在自家御主身上:「我正和翡翠說話那家伙突然冒出來,我只能看著他作妖,嗚嗚嗚嗚嗚嗚嗚,姐姐!你不要搬走!你要是想去埃爾洛斯二號散心我就和你一起去,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穹和saber瞪大眼睛,炯炯有神的吃瓜。波提歐笑得螺絲都快繃不住了,庫丘林表情和他一模一樣的同步,紅A扛下了所有。
衛宮先生:「……」
這個御主……唉,算了,反正也聖杯戰爭也打完了,湊合過吧,還能散伙咋的?
第373章
XX琥珀紀XX年XX日xx:xx:xx
星網社區博識學會拉普
帖子1:【女朋友不愛搭理我,怎麼辦】
如題:談了四年,女朋友從不要求我報備去向,去哪兒、和誰一起、什麼時候回……問都不問,團建和出差的隊伍裡有異性同事時也是這樣。我故意晚歸了好幾次,把購買口紅的小票忘在茶幾上,換了香水的味道,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啊啊啊啊啊啊!我到底該怎麼辦!怎麼才能讓她對我多一些占有欲?
#1干飯人干返魂:這就是傳說中的故意不小心吧!
#2取我法典來:樓主需要首先搞清楚一件事,你確定你女朋友是你的女朋友嗎?
#3再看臉報課就剁手:貓咖的頭牌花魁跑出來了?
#4老師菜菜撈撈:這麼粘人找個涼快地方粘次元撲滿去。
#5紫色寶石最有韻味:嘀嘀咕咕什麼呢,聽不明白,你女朋友不要你了,就這麼簡單。清楚了嗎?你女朋友不要你了,你女朋友不要你了,你女朋友不要你了,你女朋友不要你了!
#6星際小浣熊:樓主半夜悄悄爬起來往茶幾上貼購物小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嗝。
#7路邊野花用力踩:正常的,兄弟,正常的。我男朋友亖了兩天我才發現,不是所有人都恨不得粘在伴侶身上。
#8做什麼吃什麼少比比:受著吧。
#9懷疑的種子:這種症狀多久了?建議去校醫院做個頭部切除手術。
#10誠信放貸:呵呵。
……
……
……
考試周,不僅學生們提心吊膽神經緊繃惶惶不可終日,教師的日子同樣不好過——要出卷子或是指定結課論文的寫作範圍,要監考或是催論文,要改卷或是改論文,要小心翼翼斟酌著給出分數。
不是所有老師都能像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那樣嚴厲又灑脫,說掛人就掛人,對於安娜這種入職剛滿三年的年輕講師多少要斟酌一二。補考和重修其實是對老師勞動力的壓榨,別人湊合湊合就能放假了,偏你格外較真那就只能可著自己使勁。
又是一輪修改、催促、給分數。
安娜晚上走進家門時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是真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能把論文寫成不可名狀的精神系攻擊武器。她把遮擋眼睛的平光鏡摘下來隨手扔在茶幾上,只想趕緊洗漱閉眼睡覺。
還能照著直線走全靠博普克人強悍的基因。
溫度適宜的水杯及時出現在手邊,她接過去抿了一口就放下,圍著青綠色金邊圍裙的溫柔小男友手裡還拎著鍋鏟:「姐姐你回來啦!」
「嗯,嗯嗯,回來了……」她這口氣比學生論文的參考文獻還短,每個字都像是在銷蝕生命。
卡卡瓦夏走在她身邊:「飯已經做好了哦,姐姐你是想先休息一下還是先洗澡?」
「洗澡……」安娜堅信自己渾身滿溢著絕望的毒素,還是先洗一下吧,趕緊把壞情緒衝進下水道。
她扶著牆搖搖晃晃回房間,打算洗個熱水澡再換上柔軟舒適的居家服,完全沒有注意到卡卡瓦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
他低頭看看外置設備屏幕上不斷刷新出來的文字,慢慢皺緊眉頭,眉間升起淡淡的憂郁——和姐姐在一起這才幾年呢?她就已經對他失去興趣了嗎!
等再次回到會客廳安娜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進門時忽略掉了廚房裡散出來的淡淡香味,三只盤子擺在餐桌上,還有一碗熱湯。
金發青年揚起復雜的微笑:「我今天從網上下了新食譜,是仙舟風味哦!」
並非家務機器人的大作,而是動手一步一步按照食譜親自制作的晚餐。
他換了只耳墜,仿佛搖搖欲墜的銀河,漂亮的金發在燈光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謝謝,」她就著椅子坐下,雕刻著精細花紋的仙舟傳統餐具出現在最順手的位置上。這套兩人用的筷子價格不菲,雖是木質卻有著似金似玉的質感,還有馥郁的清香縈繞。
家裡時不時就會出現類似精致昂貴的小東西,安娜已經見怪不怪了。卡卡瓦夏就像只熱衷收集閃亮小東西的鴉科大佬,入了眼就不會放過。
對此安娜表示挺好,他愛怎麼花他自己賺來的工資就怎麼花,那是他的自由,也是他對辛苦工作的自己的獎勵。
卡卡瓦夏:「……」
姐姐為什麼總是這樣客氣的和他說話?回想一下,早在大家一起坐牢時她就如此,哪怕現在他們關系極為親密她也不會像其他年輕姑娘那樣偶爾對戀人露出帶點小刁蠻的可愛模樣。
她會衝著空氣咒罵那些把論文寫得亂七八糟的學生,她會拍著桌子怒斥腦子打結的蠢貨同事,她會動手捶打企圖攜帶槍11支11彈11藥進入第一真理大學的賞金獵人,唯獨不會對他說半句脫離禮貌範圍的俚語粗話。
不是不親密,而是沒有親密到他想像中的程度……那種粘稠熾烈不需要客氣和禮貌的程度。所以,姐姐對他的感情變淡了,是嗎?
一股委屈油然而生,他就像個茫茫然找不到目標的迷途旅人,渾身籠罩在頹喪的霧氣中,仿佛隨時要沉到名為絕望的沼澤底下去。
安娜沒抬頭,此時此刻每一個動作都在耗費她的生命值,如果可以的話她什麼都不想吃。但她還是提起筷子嘗了口也許是禽肉的料理,放下筷子,默默撐著額頭嘆氣。
「……」
「……淡了。」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一點點與氯化鈉有關的味道都沒有,聞上去有食物的香氣,吃進嘴裡卻莫名其妙的有效降低求生欲。她放下手,雙手指尖交錯壓在桌面,灰藍色的眼睛裡滿是疲憊與無奈。
難不成是我累糊塗了,神經調節紊亂?
卡卡瓦夏:「……」
他泄氣的向後靠在椅子上,呆毛幻覺樣的炸了一下下,到底還是又收了回去——詭計永不敗露的邪惡金漸層也好,人稱瀟灑多金的霸道總裁(?)也罷 ,回到家裡面對安娜時他總是硬氣不起來的。與武力值無關,她很講道理,脾氣溫和穩定,和他說句話都要用規範通用語,更別提動手。
他晚上睡覺翻身自己掉地上摔傷的概率都比被安娜家暴要大。
「你說……淡了?」他含含糊糊的說出這個詞,一圈套一圈的粉紫色多彩眼睛裡滿是痛處。
安娜:「……」
糟了,他似乎無法接受自己廚藝糟糕的事實,早知道忍一忍隨便吃幾口就算了,干嘛非得說出來呢!
「姐姐,財產轉移文件在書桌右邊第二格抽屜裡,連通這棟房子的產權都在你名下。另外還有珠寶和貴金屬首飾……」
他勉強控制住情緒不讓自己失態:「我,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但是……但是請你至少告訴我分手的原因,別那麼輕易判我出局。至少我也讓你快樂過不是嗎?好歹也有這些年的相處……地母神啊……」
他說不下去了。
這家伙連「琥珀王在上」都不念了,安娜側頭,努力開動粘稠的大腦。
「我是在說,菜淡了,你想到哪兒去了?」她奇怪的看著他,不大理解得出這個結論的邏輯究竟從何而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你分手散伙?」
「嘎?」金毛原地石化,他艱難的低頭看看她碰了一筷子的食物,安娜索性提起筷子夾了一塊塞進他嘴裡讓他自己嘗嘗。
確實淡了,大概是出鍋前忘了放鹽。
「我我我我,我回一下鍋,馬上就好!」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家務機器人勤勤懇懇清理餐桌上用過的碗盤,卡卡瓦夏和安娜面對面坐著。金發青年到底沒忍住,他選擇直接問:「姐姐,我和托帕翡翠她們一起出差,你不會不高興嗎?你似乎從來不吃醋!」
啊?
安娜眨眨眼:「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正常工作吃醋?你是個獨立的人,難道不需要自己的空間嗎?你和你的獨立人格難道不應該被我尊重嗎?而且我信任你,我相信你會抱著認真負責的態度經營感情與家庭,所以我不會因為虛無縹緲的猜測就動搖。」
她和緩的慢慢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又伸手揉揉卡卡瓦夏淺金色的頭發:「新耳墜很漂亮,我注意到了,你還換了新牌子的發膠?休息日需要我陪你去修剪頭發嗎?」
「啊,哦……姐姐你看到了呀。」卡卡瓦夏的耳朵紅了,脖頸也紅了,最後臉也紅起來,「家裡的沐浴露用完了,我買了新的……」
「是,很好聞的木質香調,就像我們曬太陽時你身上遞過來的味道。」安娜向來是不怎麼會說情話的,但卡卡瓦夏總會被她樸實誠懇的誇贊哄得團團轉,「那,那我下次買一箱家庭裝。」
她從椅子上起身繞過餐桌來到他面前,彎腰在他額頭上輕吻:「好的,家裡的事交給你經營,我沒有意見。」
卡卡瓦夏肉眼可見的精神起來。
第3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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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2:【黑子出來!】
如題:誰說姐姐不愛我!姐姐怎麼可能不愛我!!姐姐最愛我了!!!她那是尊重和信任!她說她尊重我的獨立人格與個人空間,她還說信任我的責任感!沒人比她更愛我,她超愛的!
#1趙相機:咱滴老天鵝啊,該不會是遇上傳說中的骨科了吧!
#2紫色寶石最有韻味:你女朋友會不會開了別的帖子求助——【男朋友太粘人太窒息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3愛寵大作戰:求不要臉教程。
#4懷疑的種子: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的意思是嫌你煩讓你走遠點自己待著?
#5做什麼吃什麼少比比:連續劇?
#6看好你們的畢業論文不要讓它們吃掉我的畢業論文:是不要笑挑戰嗎?偶遇天賦選手,拼盡全力,無法戰勝。
#7看到我麻煩讓我滾去寫論文:不是,哥們兒,你確定你女朋友沒有別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嗎?
#8今天大廚又做了什麼實驗:快滾去寫論文!
#9拉帝奧教授我是你的狗:快滾去寫論文!
#10想被費伯裡克特老師踩:快滾去寫論文!
#11黃配紫賽高:嘖嘖嘖,嘖嘖嘖,手裡不知不覺舉起了熊熊燃燒的火把呢。
#12神秘出手女:誠信占蔔,從業多年,童叟無欺。20萬信用點一次,可小刀。包售後,包建議,包的兄弟,全包。有意者私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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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3:【黑子出來!】
如題:你們就是羨慕我女朋友愛我!撲克牌占蔔我每天至少占蔔三次,我姐姐心裡怎麼想的我能不知道嗎!
#1愛龍使者:天哪哥們兒,你要不要看看你都在說些什麼!
#2性感小拖鞋:騙騙兄弟就得了,別把自己也騙了。
#3星際小浣熊:朋友,你已經成功晉升為我最愛的賽博寵物了呢。
#4喵了個咪的:繃不住了。
#5做什麼吃什麼少比比:黃金礦工也挖不出如此成色的神金。
#6點贊投幣關注轉發:哇!原來博識學會的學者們也會在社區裡討論感情問題?我還以為你們會討論一般人看不懂的話題呢。
#7取我法典來:這裡是博識學會,不是苦行僧學會,謝謝。
……
……
……
考試周是一段時間,並不僅限於七天的循環。這段日子裡安娜每天回到家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床鋪被褥相親相愛,別說醞釀困意了,基本一躺下閉上眼就不省人事。
每天晚上都故意解開幾顆居家服扣子在她臥室門前晃來晃去的卡卡瓦夏很失望,不過作為星際和平公司深諳積極進取之道的年輕高管,他很清楚很多事光靠等是不行的,需要發揮一下主觀能動性才能嘗到甜頭。
……
也許是最近看學生們提交的結課論文看多了,一連好幾天安娜都沒休息好。在自己家裡她的警覺性整體呈下降趨勢,完全不能和以往相比,這些天早上起來甚至還會有種莫名其妙的僵硬感。
早上一卡一卡的從被子裡爬起來,她赫然發現距離早上第一節課只剩下不到半小時。
算了還是投影吧,適當放過自己一回有助於保持良好心態——她總不能真把那些不好好念書的學生統統打死。
她選擇倒回床鋪上又躺了十分鐘,洗漱換衣吃早飯開設備壓縮在另外十分鐘裡飛速完成,順利趕在還有五分鐘上課時以投影方式出現在教室裡。
學期即將結束,最後這幾節課完全是為了再努力撈一把依舊沒能順利提交論文的小可愛們。下課後阿那克薩教授發來消息要她去趟實驗室,安娜更改投影地點很快就見到剛剛結束補考的綠頭發教授。
「也許明年你願意多開一門靈魂物理學方面的基礎課,這些資料拿回去看看。」
工作時長達到一定年限且沒有出現教學事故的年輕講師才能增加開課門數,對於畢業沒多久的他們來說課時費占據收入大頭,如果不是那種有門路撈外快的人占比還將繼續上升。反之手上攥著課題的年長學者是非常不願意去本科那邊帶基礎課的,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就先不說了,學生素質良莠不齊導致老師們教得格外疲憊,說真的有這個時間他們更願意專注於自己的研究。
拉帝奧教授和阿那克薩教授因為天生的責任感還能安耐得住慢慢教導,更多學者要麼課時費高昂,要麼壓根不在乎那仨瓜倆棗,不愛上課就讓學生們上自習自己看書。
安娜作為能讓教授們放心的乖巧弟子,由她去本科任教為導師們分擔教學壓力天經地義,阿那克薩教授巴不得她一年就開滿課表。
「好的教授,我知道了。」安娜決心下學期一定要狠下手段好好約束那些進了大學就放飛自我的家伙。別整什麼補考了,交不上結課論文就統統重修吧,她可以把課時費調到最低收費線方便他們二進宮三進宮四進宮……反正也不靠這份薪水吃飯。
她走近了接過教授遞來的書籍,打開外置設備給送貨無人機下訂單。
阿那克薩教授突然頓了一下,他退了半步移開視線看向窗外:「安,你……算了,沒什麼,年輕人身體好,但也還是要注意一下……」
他轉回來,溫和的點頭示意安娜可以走了。
「?」要不是送貨無人機來得及時,她高低要問問教授為何如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將資料交給嗡嗡嗡飛過來的機械她再次修改投影地點趕回教室准備上第二節課。
晚上到家洗漱時發現頸側有一點一點紅紅的痕跡,安娜還有些納悶兒……這是被蚊蟲叮咬了嗎?也沒感覺到瘙癢或是疼痛呀?
這幾天絕大多數學生的論文都能保證他們順利通關,剩下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可愛們實在撈不起來也只能明年見了。安娜如釋重負的將已經輸入教務系統的成績單提交上去,終於得以早早躺下休息。
半夜時分她赫然驚醒,床墊比平時多沉了幾度也就算了,頸側與鎖骨上細微的濡濕感與刺痛讓她不得不中斷睡眠:「卡卡瓦夏,你明天不上班嗎?」
「姐姐~」對夜晚抱有相當期待值的金發青年聲音裡像是裹著蜜,「我想要……」
「不,你不想。」安娜側過頭用手掌去推他的臉,掌心被軟綿綿的添了一下,濕乎乎的,「我快困死了。」
「沒事兒,姐姐你睡你的,」他興致勃勃的浮想聯翩了一大堆,「我動作小點。」
「這話你自己信嗎?」她收回被他舔了的手在被子上蹭蹭,鎖骨立刻被咬了一下。
她意識到洗漱時從鏡子裡看到的那些紅色斑點究竟是怎麼來的了,以及白天時阿那克薩教授為什麼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至少今天,我想早點休息,」這會兒她還有耐心好好和他講道理,但是卡卡瓦夏的理由也很充分:「可是我後天又要出差,接下來一連十幾天都不在家,姐姐~姐姐……好姐~姐~」
他就這麼細細的哼哼,跟個蚊子似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安娜的耐心逐漸告罄:「那就等你出差回來再說。」
「姐~姐~」能把一個稱呼蕩漾出九曲十八彎還不顯膩得慌也是門技術,卡卡瓦夏決定耍賴,他才不想等那麼久。
「你乖一點,睡覺!」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推這個越來越不老實,越來越胡鬧的家伙。
「不要!」金毛理直氣壯,「我想在姐姐身上留些印記……」
要不是困成狗高低得給這小子點顏色瞧瞧,安娜差點被他氣笑:「印記是吧?來,我給你也留一個!」
「……」
隔天一大早,卡卡瓦夏臉上頂著個巴掌印出門取外賣。
管他呢,反正肉是吃到嘴裡了,付出點小小的代價不足為外人道也。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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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網社區博識學會拉普
帖子4:【姐姐我錯了】
如題: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咬太重的,嗚嗚嗚嗚嗚嗚嗚,真的真的只是一時沒有控制住,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嗚嗚嗚嗚嗚嗚!但是我實在忍不住,姐姐那麼好那麼可愛,怎麼可能忍得住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姐姐!姐姐你在家裡等我出差回來!不要走啊!
#1他喵的嗚嗚伯:已經不認識嗚字了。
#2紫色寶石最有韻味:話說,這種東西還應該讓他活著嗎?
#3貓蛋蛋貓蛋蛋貓蛋蛋:哥們兒,我很好奇你究竟咬哪兒了,戰況激烈到讓女朋友第二天早上起來翻臉,你也是夠狂野的。
#4做什麼吃什麼少比比: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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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誠信代抽【樓主】:謝謝大家的幫助,我出差回來啦,姐姐的氣也消啦,剛好假期重疊我們打算出門找個宜居的無人星度假。請問大家有什麼建議嗎?懸賞有效線索,一條五萬信用點,領取鏈接如下——XXXXXXXXXXXXX
#667懷疑的種子: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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