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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新龍門客棧系列一)典心 - 勺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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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32
標題:
(新龍門客棧系列一)典心 - 勺勺客
[發帖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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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心 - 勺勺客 (新龍門客棧系列一)
啊,真是萬萬想不到,
騙盡天下無敵手的她,竟也會有失風被逮的一日!
美若天仙的諸葛茵茵,就愛挑名廚世家詐婚拐騙,
不但騙吃騙喝,還搜括各間的傳家之寶,專偷珍貴菜譜。
為了討回公道,八大名廚群聚京城,聯手設下天羅地網,
個個磨刀霍霍,準備將她當場大卸八塊!
唯獨勺勺客石敢當,被騙精光終不悔,堅持拜堂過後,
她就是他的妻子,這輩子休想再逃出他的手掌心。
身為陜北名廚的他,不但一肩扛起她留下的爛攤子,
替她解決那些殺氣騰騰的「前夫們」,
甚至為了替她籌措銀兩,與龍門客棧簽下「賣身契」──
唔,好吧,受人點滴是應該泉湧以報,
非要逼她「銀貨兩訖」,跟他進洞房不可呢?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34
楔子
常言道:富過三代,才知吃穿。
上自皇族貴胄,下至販夫走卒,人人打從呱呱落地,就知道該張嘴吃飯。
只是,尋常百姓雖然曉得吃,卻不一定懂得吃,飲饌之道其實博大精深,要識得天下百味、葷素醬料,通曉四季時令、萬般食材,非得下過一番功夫鑽研。
精研飲饌之道的人不少,其中的翹楚,該屬京城的龍家。而龍家所經營的「龍門客棧」更因選料嚴謹、製作精細,聲名響遍大江南北,不少王公貴族、富商名人,都曾是座上嘉賓。
可惜,傳至這一代,香火乍斷,只剩一個弱質女流。她得天獨厚,從小吃盡天下佳餚,才接掌客棧三天,就氣走大廚,客棧從此封灶歇業。
事隔三年有餘,沉寂已久的龍家,再度廣發名帖,邀集四方名廚,籌辦一場「饕餮宴」。
京城內外議論紛紛,眾人眼裡等著看、嘴裡等著嘗,好奇這位龍姑娘所主持的宴席,會端出多少珍餞美饌。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六方商賈、八方水脈彙集一處。
如今,又有好戲即將登場了——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36
第一章
想辦最頂級的宴席,首先需要的,就是找個灶上掌勺的能手。
為了甄選新任頭廚,龍門客棧外頭那十八扇雕花門,在緊閉三年之後,終於有了動靜,路人們經過,總免不了放慢腳步,往屋內探頭探腦。
某日,晌午時分,一輛驢車漫步在玄武大道上,慢條斯理的晃到了龍門客棧外。駕車的女子伸出手,掀開黑狐毛的斗篷,一張白嫩的小臉頓時暴露在寒風之中。
冷風呼呼的吹著,諸葛茵茵卻不畏嚴寒,逕自杵在門外,眨著水汪汪的眼兒,左瞧瞧右看看,不放過任何細節。
龍門客棧果然名不虛傳,光是看那十八扇雕著金雀花鳥、造價驚人的雕花木門,就知道龍家的財力有多麼雄厚。看來,歇業三年,對龍家的傷害並不大,這個飲饌世家裡,還是有不少油水可以撈——
想到這裡,諸葛茵茵心花怒放,臉上浮現迷濛笑意。
「咳咳!」
驢車內傳來咳嗽聲,適時打斷她的發財夢。她回過神來,連忙掀開毛皮氈子,扶著一個面貌俊雅、卻氣若游絲的男人下車。
「大哥,您走慢些,小心階梯。」她攙扶著咳嗽不已的諸葛長空,登上石階,伸手推開那扇雕花門。
一陣暖風拂面而來,屋內人聲鼎沸,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熱鬧滾滾的景況,與外頭的天寒地凍,形成強烈對比,讓人一踏進屋子,就暖和得不想出去。
諸葛茵茵左顧右盼,仔細找了一會兒,才在櫃檯邊不遠處,找到一張空桌。
趁著找桌子的時候,她的一雙眼兒也沒閒著,四處轉啊轉,迅速把屋內值錢的東西,全部掃視過一遍。
只見偌大的客棧,桌椅用的全是厚重色沉的紫檀木,一刀一鑿,全是名匠手筆;頭頂上的梁木,以金絲楠木錯落擺置,交疊成正八角形,顯得方正恢弘、氣勢不凡。
櫃檯後方的牆上,還陳列著三十六把長短不一的廚刀,刀刃銀光閃耀、鋒芒奪目,雖然已經擱置三年有餘,卻仍擦拭得一塵不染。
屋內的精心擺設,再一次證實了龍家的財力。
啊,太好了,看來,這一票要是成功,肯定能撈到不少銀子!
茵茵無聲的感謝財神爺,還輕咬著紅唇,努力讓自個兒笑得正常些,不要露出垂涎的神色。恢復鎮定之後,她蓮步輕移,緩步行至櫃檯前。
櫃檯的後方,站著一個男人,銀髮飄飄,身穿月白長袍,雙手正擱在烏沉木造的算盤上,不快不慢的撥動著。
她先斂裙福了福身,這才開口詢問。
「請問,您就是掌櫃的?」
「如假包換。」銀髮男人從容回答,算盤珠子在他手裡答答答的響。「姑娘有何貴幹?」
「我聽說,貴店正想找個好廚子。」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紅底燙金的名帖,往櫃檯上一擱。
「要來應試的人是你,還是他?」掌櫃繼續撥著算盤,雖然沒有抬頭,卻能知悉屋內的所有動靜。
她彎唇淺笑,粉雕玉琢的臉蛋上,出現兩個甜甜的酒窩。「家兄身子孱弱,雖有著一手好廚藝,卻體力不濟,所以此次應試,就由小女子上場。」
咳咳!
桌邊的諸葛長空,適時咳了兩聲,證明他的病情沉重。
掌櫃揚起墨似的濃眉,先瞧瞧長空,再掉轉視線,默默的打量她。
眼前這對兄妹,都漂亮得讓人眼睛一亮,尤其是站在櫃檯前的小女人,慧黠嬌俏,細眉彎彎,大眼烏黑,皮膚細緻無瑕,粉嫩得像顆水蜜桃,簡直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
「敢問姑娘,廚藝師承何人?」
「小女子乃是湖南名廚,江大師的傳人。」她隨口胡詣,抬出一位名廚的稱號,就想矇混過關。
掌櫃慢吞吞的噢了一聲,眉目垂斂,遮掩其中的光芒。
「太巧了,前日有位廚子,也是自稱江大師的傳人。」他用食指敲敲桌面,傾身看著那張粉嫩的小臉。「不如我這就派人去請他過來,讓你們師兄妹見見面。」
見面?!不行不行,只要一見面,她立刻就要穿幫了!
茵茵眨眨眼,很快的恢復鎮定。
「啊,是我一時口誤。」她保持微笑,迅速改口。「我說的不是湖南,而是雲南那位姜大師。」
「那就更巧了。」掌櫃愉快的說道,一副熱心助人的模樣。「那位姜大師也在咱們客棧裡呢!」
不會吧!這麼巧?
咳咳咳——
長空再度咳嗽。
「等等,我還沒說完!」她再度改口。「我是說,姜大師跟我師傅是多年至交。」
「那麼,你師傅是哪一位?」
烏黑的眼兒滴溜溜的一轉。
「山西的楊大師。」
咳、咳咳咳咳咳咳——
桌邊的諸葛長空,咳得愈來愈用力。
掌櫃雙眸含笑,喜不自勝的擊掌。「楊大師嗎?他老人家也——」
也?!
聽見這個字,茵茵心裡發急。
「喂,別急別急,我說的是歐陽大師,他——」一股古怪感覺,像小螞蟻般悄悄的爬上心頭,太多的巧合讓她驀地住口不語。
掌櫃還在笑。
「歐陽大師?歐陽大師跟你又是什麼關係?嗯?」他再度傾身,朝她逼近幾寸。
直到這會兒,茵茵才瞧見,對方那抹深藏在眼裡的惡意。
糟糕,情況不太對!
她咬著紅嫩的唇兒,小心翼翼的回頭,想偷瞄諸葛長空的反應。沒想到這一回頭,可嚇了她好大一跳,櫃檯的四周早已站滿了人,十幾個大男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居然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把她圈在中央,圍得水洩不通。
「對不起,請讓讓請讓讓——」茵茵伸出小手,想要撥開人群,這些男人卻堅持不肯退讓,還用兇惡的眼神瞪著她,個個表情猙獰、殺氣騰騰。
這、這這這這——這些人好眼熟哪!
她瞇起眼兒,仔細確認,視線掃過那些凶神惡煞似的臉龐,整個人像是跌進涼水裡,五臟六腑全部涼透。啊,何止是眼熟,她根本就見過他們——不不不,不只是見過,她還騙過他們!
前年一月,她在嶺南騙了這個;前年八月,她在東海騙了那個;至於拿著菜刀亂揮的傢伙,則是她去年十一月,經過河北時,所精挑細選的行騙對像——
哇,原來,這些全是被她騙過的人啊!
既然去路被阻,她只能嘗試著後退。穿著繡花鞋的蓮足,試探性的往後退了一步,摸索逃生方向。
「苦主」們卻不肯善罷干休,亦步亦趨,逐漸靠攏過來,周圍的圈圈愈縮愈小。
她退後一步,他們也逼近一步;她退後三步,他們就直接把她堵到櫃檯旁,其中幾個甚至抽出刀子,在她眼前揮來揮去,一副想把她宰來下酒的模樣。
身後的銀髮男人,倚靠在櫃檯上,朝她的耳畔吹了一口氣,慢條斯理的問:「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既然著了你的道,只能認栽,哪裡還有什麼話好說?」茵茵噘著嫩嫩的紅唇,大方的認輸,瞄了那張俊臉一眼。
掌櫃笑而不答,站直身子,對圍觀的男人們拱手。「各位爺們,你們在等的,就是這位姑娘吧?」
「沒錯!」
「就是她。」
「哼!早就料到,這個女騙子,一定會進龍門客棧行騙,咱們這招守株待兔果然有效。」一個男人咬牙切齒的說道,還把指節骨壓得啪啦啪啦響。
「這娘兒們,說什麼要賣身葬兄,嫁給我作老婆,結果卻騙光了我的積蓄。」一個黃袍漢子激動的控訴,手中的菜刀,就在茵茵的小臉前抖啊抖。
「何止是騙錢,她還偷走我的家傳菜譜!」
偷銀子事小,偷菜譜卻是滔天大罪。
對廚子們來說,家傳菜譜等於是他們的命根子,多少秘而不宣、傳子不傳女或傳媳不傳婿的獨門菜碼,全都記錄在上頭,往後的子子孫孫,都要靠裡頭的菜碼發財。他們要是不討回菜譜,以後怎麼跟子孫們交代?
一時之間,咒罵聲四起,客棧內變得鬧哄哄的,「苦主」們吼叫怒罵,你一言我一語,爭相數落她的罪狀,追討自家的銀兩與菜譜。
幾把批刀、斬刀、三尖刀,一塊兒湊到她眼前,廚子們拿著吃飯的傢伙,厲聲質問。
「說,你把菜譜藏哪裡去了?」
茵茵也不驚慌,反倒既嬌又俏的嘻笑,揚起纖纖玉指,往眾「苦主」的身後一指,大方的為他們指點方向。
「都擱在我哥哥手裡。」
各式各樣的鋼刀,紛紛掉轉方向。
原本咳得雙肩亂抖、氣若游絲的諸葛長空,被那幾把刀包圍,頓時神色丕變,一改孱弱模樣,靈巧的跳上桌子,還朝大夥兒嘻皮笑臉的拱手。
「各位爺們,難得今日咱們又在此相聚,為了慶賀這難得的緣分,小弟特別在此送上一份禮物。」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陶罐,用力往地上砸去——
砰!
只見罐子應聲碎裂,破陶片四處飛散,接著就是一陣紅霧亂飄,原本凶神惡煞的廚子們,一吸進那陣古怪的紅煙,立刻涕淚齊下,止不住的猛咳,眼睛鼻子還灼熱發疼。
「媽的,是辣椒粉!」
「咳、咳咳咳咳——」
「別、別讓——咳咳咳咳——別讓他們逃了——」
「門啊,快堵住門啊!」
「門在哪裡?」
眼淚鼻涕齊流的廚子們,在桌椅間亂闖亂撞,閉著眼睛亂揮菜刀,怒吼與慘叫的聲音此起彼落,鬧得雞飛狗跳,連屋頂都快掀了。
片刻之後,紅霧消散,諸葛兄妹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玄武大道上,兩道身影,一東一西的飛竄。
情況危急,兄妹兩人分頭逃走,說好在城外的十里亭會合。
奔逃了一會兒,諸葛茵茵離開玄武大街,拐進西市街口,先扭頭往後瞧了瞧,確定身後無人追趕,這才放慢腳步。
逃命固然重要,但是眼前的繁華景象,又讓她忍不住流連忘返,把大哥的叮嚀,拋到九霄雲外去,逕自在西市裡東瞧西瞧,尋找新奇的玩意兒。
年節將近,街上滿是採購年貨的人潮,商店前頭堆滿了各地名產、南北雜貨,讓人眼花撩亂。
她彎下腰來,好奇的察看各式乾貨,摸摸這個、聞聞那個,觸目所及的貨品,全都是外地難得一見的好貨。
這也難怪,畢竟京城地區繁華無比,自古就是富商巨賈群聚之地,有了重金做後盾,自然不乏好貨,加上大運河開通之後,各地精華蒼萃於此,吃的東西更是格外講究。
唉啊,太可惜了,這兒的男人,個個看來都是荷包飽飽,有錢得很呢!要不是形跡暴露,她還真想留下來,仔細的挑只肥羊,再好好大幹一票。
說起拐騙男人的勾當,世上再沒人能像諸葛茵茵這般精熟。
每回挑中獵物後,大哥先裝病後裝死,她則是利用絕美的外貌,勾得男人心酥酥、魂茫茫,心甘情願的掏出銀子,把她當心肝寶貝似的捧回家。
直到新婚之夜,她才略施手段,設法迷昏新郎倌,或者來場調虎離山的戲碼,大哥再奇跡式的復活,兄妹同心協力,搜刮銀兩潛逃。
一次機緣巧合,讓她發現,名廚世家往往吃香喝辣,又靠著獨門菜碼,累積不少家產,是不可多得的好獵物,她從此食髓知味,只挑廚子下手。
放眼大江南北,只要是當廚子的,幾乎都曾耳聞,江湖上有對兄妹,專騙名廚世家,幾年下來,受害者不計其數。
除了騙婚,她還利用偷來的獨門菜譜,路上遇著婚喪喜慶,就替人辦外燴,順道污些銀子,搞得一團混亂後,再拍拍屁股走人。
這回,龍門客棧招募頭廚,兄妹二人騙到名帖,又想故技重施,潛進裡頭撈些銀子,哪裡想得到,廚子們學乖了,懂得團結合作,老早設下陷阱,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想起掌櫃的戲弄,她就咬牙切齒,往後要是有機會,她非報仇不可——
「在這裡!」
「找到了、找到了。」
「快!抓住她,別再讓她跑了。」
身後傳來騷動,幾個雙眼通紅的男人,揮舞著菜刀追上來。正在採買年貨的人們,發現苗頭不對,立刻尋找掩蔽,奔進商家中避難,偌大的市街上,霎時間變得冷冷清清。
茵茵歎了一口氣,順手抓起一袋核桃,撒腿飛奔,暫時把報仇的念頭拋開,專心逃命去也。
「還跑?!」身後傳來怒叫。
廢話!
她不跑,難道還停下來,等著那些菜刀架到脖子上來嗎?
長長的市街上,只見兩方人馬開始追逐,客棧裡混亂的場面,如今換了背景,搬到了大街上重演。一個輕功不錯的廚子,覷了個時機,欺身攻了上來——
唰!
對方一個探爪,揪住她的黑狐毛斗篷,毫不留情的扯下來。
「嘖嘖,真無禮啊,怎麼可以當街脫良家婦女的衣裳呢?」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閃也不閃,還伸出食指,在對方眼前晃了兩下。
「呸!」
那人啐了一聲,探手又攻,左方也竄出一個人,一左一右的扯住她的衣袖。
「喜歡就拿去,本姑娘可不稀罕!」茵茵輕叱一聲,雙臂一揚,大大方方的把外衣脫了,當街露出貼身的紅綢金絲肚兜。
原本縮在商家裡避難的人們,發現有美人兒不畏嚴寒,當眾褪了衣裳,立刻變得勇氣百倍,一個接著一個的探出腦袋來,視線在那柔潤的粉肩,以及胸前的一抹嫩白間遊走,個個都是一副垂涎不已的模樣。
美色太過誘人,剝了她衣裳的兩個廚子,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就怕一時把持不住,又要被這女騙子迷了。
「把菜譜交出來。」
「菜譜?哈哈!菜譜老早就燒了。」她雙手插腰,微歪著小腦袋,甜甜的回答。「要菜譜沒有,要命倒是有一條。」
「那就把命留下來!」聽見寶貝菜譜早已付之一炬,「苦主」們氣得雙眼發紅,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們剛剛不是脫了我的衣裳嗎?不如,就拿那件衣裳去抵帳,咱們算是扯平了。」
她的提議,換來兩聲怒極的咆哮。
「怎麼,嫌不夠啊?那好吧,」茵茵從腰間拿出一把精緻的彈弓,嫩如春蔥的指,勾住弓上的牛筋。「再送你們幾顆核桃嘗嘗!」
語音未落,只聽得牛筋亂響,一連五顆硬如頑石的核桃,又狠又準的射出,顆顆正中目標。
「啊!」
慘遭核桃伺候的男人,雙手搗住額頭,痛得眼冒金星,只能蹲在地上大聲呻吟。
茵茵調皮的扮了個鬼臉,朝圍觀的群眾們揮揮手,然後跳上屋頂,輕巧的幾個起落,就已經奔出數十丈,把追兵遠遠拋開。
這回她不敢再貪玩,直奔渠道渡口,隨意挑了艘精緻的烏棚小舫,付給船主大把銀兩後,就跳上小舫,解開纜繩。船主得了這筆意外之財,驚喜得連連道謝,還站在岸上哈著腰,恭送這位穿著肚兜的財神娘娘。
京城渠道四通八達,連結了大運河,她只要乘船順著渠道而下,幾個時辰後,就到達十里亭,跟大哥會合——
咚!
平穩的小舫,突然晃了晃,一個男人躍落在船尾,順勢前撲,一手就掃住她白嫩嫩的喉嚨。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那人嘶聲說道,表情猙獰,另一手高舉著前可劈肉、後可斬骨的文武刀,恨不得把她一刀劈成兩截。
茵茵瞪大了眼兒,認出眼前這男人,是江南菜館春波亭的方老闆。此人是草莽出身,練過幾年的武功,下盤功夫尤其了得,比起先前那些笨手笨腳的廚子,無疑棘手上數倍。
「夫君,你怎麼這麼慢才來,那些人都快把奴家嚇死了。」她左手擱下彈弓,右手放下核桃,乖乖束手就擒,那雙會說話的大眼兒,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你以為,我還會再上當嗎?」方老闆揪起她的發,存心弄疼她。
茵茵嚶嚀一聲,痛得淚眼汪汪。
「嗚嗚,好、好疼——」她啜泣著,身子瑟瑟發抖。
方老闆冷哼一聲,無言的怒瞪。
她咬著軟嫩的菱唇,淚汪汪的瞅著他,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要心軟。
「只要你願意放過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精緻的小臉滿是紅暈,那雙半開半合的眼兒,瞟過方老闆的臉龐,神態甜得讓人神魂酥軟。
「我不會再上當了!」方老闆咬緊牙關,把菜刀舉得更高。
一顆珍珠般的淚滴,慢慢滑下粉頰。
「夫君,我好冷——」她顫聲柔語,像只小貓兒般,柔若無骨的靠上去,期待主人的摩挲。
舉得高高的菜刀,慢慢的垂了下去,好色的念頭逐漸勝過理智。這麼標緻的美人兒,畢竟難得一見,要是一刀殺了,豈不可惜?
「只要你乖乖的,我怎麼捨得殺你?」方老闆深吸一口氣,稍微放鬆手勁。
「那你怎麼還用菜刀指著人家?」她的小手溜上來,在他胸口畫了一圈又一圈,小臉垂得低低的,彷彿含羞帶怯。
眼看美人在懷——而且還是個只穿肚兜的美人——哪個男人還願意握著刀?方老闆忙不迭擱下文武刀。
「好好好,我這就——」話還沒說完,擱在他胸前的小手,陡然一運勁,用力一推——
「下水去吧你!」
撲通!
冰冷的河水,浸得方老闆全身發冷。他武功高強、廚藝一流,偏偏是個旱鴨子。
美人計得逞的茵茵,站在船頭插腰狂笑,盡顯小人得志之態,先前那惹人憐愛的模樣一掃而空,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喂喂喂,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你還沒學乖嗎?」她把玩著文武刀,作勢欲往他頭上劈去。
方老闆連忙閃躲,腦袋半沉進河水裡,又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幾口髒水。
「騙你的!」她嬌笑著,把文武刀扔進船艙裡。「河上風寒,恕小女子穿得單薄,不陪方老闆玩水了。」她駕著小舫,往河岸靠去。既然有廚子能追上這艘船,她就得再換個交通工具才行。
「總會有人治得了你!」吼叫聲從河中傳來,還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
「或許吧!」她嘻嘻一笑。「但絕對不會是個廚子。」
確定方老闆沉進河裡撈魚後,她跳上河岸,隨手摸摸繡裙裡的暗袋。先前買船,花去她手邊的銀兩,不過沒關係,她可以去騙匹馬,或是騙輛驢車——
茵茵邊走邊盤算,用指梳開被揪亂的髮結,及肩的長髮披了下來,更顯得嫵媚。一陣寒風吹過,冷得她聳肩顫抖,立刻改變主意,把馬匹跟驢車都丟到一旁去。
當務之急,是該找件衣裳!
打定主意後,她一旋腳跟,準備去裁縫鋪子裡,偷件冬裝來御寒。誰知道,才一轉身,她就撞上一堵高牆。
呃,不,不對,不是牆!牆不會有溫度,更不會穿著衣裳,堵在路中央妨礙人車通行。
茵茵警覺的後退,眼兒往上瞄,才確定了這龐然大物的真正身份。
擋住她去路的,是個男人。
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身穿著駝皮大氅的七尺大漢,就像一道磚牆似的,筆直的擋在她面前。
「又來了一個。」她翻翻白眼,瞄見他腰間的勺子。
這傢伙的手腳倒是迅速,她特地走了水路,他卻還能一路追上來。這種「追兵」要是再多幾個,她肯定應付不了。
「這位爺兒,你想要什麼?銀兩、菜譜,還是我?」茵茵彎唇甜笑,表面上看似輕鬆,心裡卻緊張得很,暗暗懊悔,沒將那把文武刀帶下船,否則或許還能擋上一時片刻。
男人沉默,吭也不吭一聲,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她,那高大的身軀文風不動,卻散發著無限的壓迫感。
寒風陣陣吹啊吹,茵茵冷得發抖,連笑容也有些顫抖。
「爺?」她又喚了一聲。
沉默。
怪了,打也不打,說也不說,這男人是打算罰她站在寒風中,活活被凍成冰棍兒嗎?或者,他是在等她自個兒良心發現,萌生罪惡感,痛哭流涕的求他原諒?
嘿嘿,那他可有得等了!
天氣愈來愈冷,茵茵也愈來愈禁受不住,她打了個冷顫,眼角瞄見男人總算有了動作。
他要動手了?!
茵茵警戒的跳開,視線盯牢他的一舉一動,各種可怕的酷刑,一在她腦中像走馬燈似的轉啊轉。
噢,他會怎麼作?是用勺子打昏她,還是直接就掄拳揍她?他的拳頭看來又大又硬,她只怕是連一舉都捱不住——
小腦袋瓜裡的想像,逐漸變得血腥暴力,正當她小心翼翼的後退,準備覷個機會轉身逃跑時,眼前的景況,卻讓她訝異得唇兒微張,晶瑩如水晶的眼兒,差點要跌出來滿地亂滾。
他、他他他他他——他居然開始脫衣眼——
男人脫下皮氅,遞到她面前。
「穿上。」
她眨了眨眼睛,先看看那件溫暖陳舊的皮氅,再抬起頭來,看著僅穿著藏青色衣袍的男人。
「你不穿嗎?」
「你冷。」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她冷得無法拒絕,立刻搶過來穿上,厚重的皮氅被他的體溫熨燙得暖暖的,穿在身上暖如春天,讓她本能的揪起毛皮,用小臉在上頭輕輕摩擦,舒服的歎了一口氣。
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自然大得不像話,陳舊的駝皮裹住她,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蛋,她必須把袖口反摺一大截,小手才能從一團毛皮裡露出來。但是衣裳這麼寬大,行動起來畢竟不方便,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朝他腰間看了一眼。
男人一言不發,解下腰帶,又遞到她面前。沒了腰帶束縛,藏青色的袍子飄開,露出大半個胸膛。他的身子,精壯結實得讓人咋舌。
茵茵繫好腰帶,懷疑自個兒要是往他的腳上瞧一眼,他是不是也會把那雙靴子脫下來給她?
不過,她又不缺鞋子,討來也沒用。再說,他的靴子又破又舊,就算拿去典當,也換不了多少銀兩——
唔,看來,從這傢伙身上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她賞給他一個甜笑,當作是謝禮,接著就拖著過長的皮氅,轉身舉步,準備趕去城外,跟大哥會合。
「娘子。」男人突然開口,還想伸手拉她,就怕她又溜了。
茵茵回眸一望,睨著那只探來的黝黑巨掌,誰知他居然就此停住,大手懸在她的雙肩前,遲疑著不敢碰觸。
茵茵詫異的眨了眨眼睛。
這傢伙倒是有趣啊,肯脫了衣服給她御寒,卻老實得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這跟其他男人,找到機會就想佔便宜的急色模樣,可說是天壤之別。
「誰是你娘子?嗯?」她裝模作樣的問,伸出食指,指著自個兒的鼻尖。「我嗎?」
「你已經嫁給我了。」他一臉嚴肅。
她裝傻。
「噢?」
「去年六月,在駝城。」
他提醒,就怕她忘了。
「我曾經嫁過很多人。」茵茵笑咪咪的看著他,雙手一攤,存心耍賴。「跟我拜過堂的男人,可是多得數不清呢!」
「那、那不算。」
「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不算?」她嬌笑著問,見他老實木訥,就認定他好欺負,故意耍著他玩。
「我認為不算。」他固執的重複。「你是我娘子。」
「是嗎?」她又逼近一步,小臉湊到他面前。
水嫩嫩的花容月貌湊到眼前,男人非但不懂得乘機揩油,反倒手足無措的退兩步,還不自在的轉開視線,黝黑的臉上,湧現暗紅的色澤。
啊,她想起來了!
這有趣的反應,有效的勾起茵茵的記憶,她如今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男人是北方駝城的廚子,名喚石敢當,聲名響遍毛烏素大沙漠南北,不論是關內的漢族,或是關外的遊牧民族,只要遇著婚喪喜慶的大場面,總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聘請他去掌勺。
或許是身處蠻漢交界的駝城,石敢當也染了不少遊牧民族的性子。不過,遊牧民族單純善良,怎麼比得上漢人的詭計多端?要騙他口袋裡的那些銀兩,簡直是易如反掌,就像是從小娃兒手裡騙走一顆糖。
一年半前,她就騙光了他的錢、偷走他的菜譜,然後腳底抹油,溜得不見人影。
茵茵壓根兒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再見到石敢當。他那高壯得像磚牆似的體魄,以及見到女人就臉紅的性子,倒是沒有半點改變,被她凝目望一眼,就會羞得臉紅脖子粗。
她更想不到,事到如今,他還認為她是他的妻。這個男人難道還弄不清楚,她其實是素行不良的騙婚慣犯?
「好吧好吧,隨便你要怎麼想,我管不著。」茵茵笑著揮揮手,懶得跟他浪費唇舌,寬大的袖子像水袖似的,在他眼前晃啊晃。「現在,我得出城去找你的大舅子了。」
她才走沒兩步,石敢當就追了上來,濃眉緊擰,似乎煩惱得很。
「你不能出城。」
「為什麼?」
「你惹了麻煩。」
「是嗎?」她繼續往前走。
從小到大,她哪一天不是在惹麻煩?
「我們得回去解決。」
「我們?」
他點點頭。
「回龍門客棧去。」
這句話,總算讓她停下腳步。
茵茵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懷疑這傢伙的腦袋是被關外的狂風沙吹壞了。拜託,要是真的回龍門客棧,她還能有命在嗎?
「你休想!」
「娘子——」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娘——」
「你就算是叫我娘也沒得商量。」她撩起衣擺,躍上屋頂,存心把他扔在腦後。
她奔開十來丈遠,沒聽見身後有任何動靜,正以為那莽直的漢子放棄了,耳畔卻驀地一熱,男性的熱燙呼吸,悄然拂過她的耳。
「對不起。」
石敢當先開口道歉,然後陡然出手,攥住她細緻的手腕,把它們反扭到背後。
他用的勁道巧妙,沒有弄疼她,卻也讓她無法逃開,被扭住的雙臂,就好像被鐵條鎖住似的,怎麼掙也掙不脫。
茵茵大驚失色,沒想到他的輕功如此厲害,她甚至沒有察覺,他是何時趕到她身後的。
該死,原來這傢伙真的不好對付!
她嚥下幾乎要湧出喉頭的驚慌,強迫自個兒冷靜,放軟四肢,軟綿綿的貼進他敞開的半裸胸膛。
「其實,我們可以不回客棧————」她垂下眼兒,又想使出美人計。「只要你願意放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只要不回客棧,她隨時有機會可以逃。
手腕上的箝制,慢慢鬆開了,茵茵在心裡偷笑。原來,石敢當也跟一般男人沒兩樣,遇著美人投懷送抱,也受不住誘惑——
下一瞬間,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已經被甩上他的肩頭,那粗壯結實的手臂,緊緊圈住她的膝蓋,把她頭上腳下,像一袋玉米似的扛在肩上。
「啊,等、等等——」她驚慌的瞪大眼兒,急著想撐起身子。「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客棧去,有很多人在等我們。」
啊,他不是要找個地方「獨自享用」她,而是要帶著她回去,跟那群人「共享」嗎?
眼見「絕招」無效,茵茵翻臉了。
「哇,放開我!我不要回去那間見鬼的客棧!」她哇啦哇啦的亂叫,小拳頭像雨一樣,不斷的落在他肩頭。「你聾了是不是?放開我!」
石敢當任由她亂打亂踢,仍是毫不動搖,大步往客棧的方向走去。她拚命掙扎,直到全身下剩半點力氣,才顫抖的掛在他肩頭喘息,包裹在溫暖皮氅裡的身子,因為恐懼,開始泛起寒意——
嗚嗚,完蛋了完蛋了,她一定會被那些人殺死的!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44
第二章
他們還不如殺了她!
幽暗的地牢裡,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惡臭,各種呻吟聲、咒罵聲,以及淒厲詭異的笑聲迴盪其間。
這兒是京城的地牢,各式犯人被囚禁在這兒,等候提審或是處刑,而騙婚詐財的諸葛茵茵,就被關在最裡頭的那間牢房裡。
那日,被石敢當扛回客棧後,那些廚子們輪流把她臭罵了一頓,要不是石敢當像座小山似的,擋在她與憤怒的廚子之間,她大概老早被丟進湯鍋裡燉湯了。
經過商議後,他們決定,先把她扔進地牢。
雖說她罪不至死,但是拐人錢財、偷人菜譜這些惡行,可是罪證確鑿,根本抵賴不掉。廚子們聯名告官,指控她多項罪名,威脅要關她十幾二十年,以解他們心頭之恨。
十幾二十年?!不要啊,才在這兒待了五天,她就快崩潰了,要是當真被關上十幾二十年,她豈不是要發瘋了?
大牢裡的環境差勁透頂,她所處的牢房,室廣僅有八尺,髒污而幽暗,地上還鋪滿濕答答的稻草。那些跳蚤、虱子還是什麼怪蟲子,就在上頭爬啊爬,咬得她全身發癢,她根本不敢去翻動那些稻草,更別說是躺在上頭。
幾天下來,茵茵只能攀著欄杆,像是貓頭鷹似的,偶爾站著打盹。這種糟糕日子,再多過一天,她都受不了!
「嘻嘻,標緻的姑娘,過來這兒,讓我摸摸。」一隻髒兮兮的手,撈過界的探過來,隔壁平房的犯人,露出猥褻的笑,急切的想「敦親睦鄰」。「瞧瞧,這身細皮嫩肉,胸是胸、腰是腰——」
茵茵倒彈三尺,瞪著那只不知多久沒洗的髒手,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亂爬,嗯心得胃裡酸水直冒。
「把手縮回去,不然我就砍了它!」她大叫著,還虛張聲勢的猛揮手,想要嚇退熱情的「鄰居」。
牢房外傳來幾聲輕笑。
「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嘛!」
聽見這聲音,她驚喜的回頭,果然就看見諸葛長空站在欄杆外,習慣性的擺出最俊帥的姿勢。
「大哥!」眼看救星降臨,茵茵差點喜極而泣。「你終於來了。」
「是啊,我是來探監的。」他撥撥額前的頭髮,慢條斯理的歎了一口氣。「我不是告訴你,要盡快出城跟我會合嗎?你就是不聽話,非要在西市裡晃蕩,才會被那群人逮著。」
她嘟起紅唇,縱然心裡不爽,卻想不出反駁的話。
可惡啊,大哥就不能先救人,讓她飽飽的吃上一頓、暖暖的睡上一覺,再來數落她嗎?
「好啦好啦,廢話少說,快點救我出去。」她指著牢房上的大鎖,急著要跳出這可怕的地方。
「小妹,抱歉了。」長空搖搖頭,眼中滿是同情。「這兒可是京城大牢,外頭有重兵把守,我雖然有能耐開鎖,卻沒能耐救你出去。」
外頭的守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要是膽敢劫獄,下場肯定是被抓回來,扔進另一間牢房裡。
再說,兄妹二人,有一個坐牢就夠了,犯不著讓他作陪吧?
她倒抽一口氣。
「你準備棄我不顧?」
「當然不是。」他無辜的說道。「我當然想救你,只是,我這會兒也是自身難保。你不知道,我為了進來看你,就冒了多大的風險。」事實上,守衛以為他也是苦主之一,攔也不攔的就放他進來,根本沒想到,這個樣貌斯文俊雅的男人,跟關在牢裡的小女人是共犯。
被蒙在鼓裡的茵茵,眼看逃獄無望,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吧,那你先拿些錢,去跟獄卒疏通一下,起碼讓我換間好點的牢房。」跳蚤大軍在這兒到處肆虐,她都快被咬死了。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沒錢了。」
「沒錢?」她不敢置信的重複。「我們這幾年來,賺的錢不都放在你那裡?」他們幾年之內,起碼騙得了幾萬兩銀子。
長空憂傷的看著她。
「聽見你被抓,為兄的我實在太傷心,只好隨便找個地方借酒澆愁。」
「你去了哪裡?」她顫抖的間。
「綺春園。」他用歎息的語氣,吐出這三個字。「我在恬兒姑娘的房裡待了幾晚,所幸得了她的溫柔『照料』,才能恢復精神,重新振作起來。」回憶起昨晚的軟玉溫香,他就全身飄飄然,連骨頭都快酥了。
綺春園可是京城裡最大的青樓酒館,館內美女如雲、酒醇菜香,不但銷魂,而且還銷金,吃喝一頓就要幾百兩銀子。要是留宿館內,成了姑娘們的入幕之賓,所耗的銀兩更是高得嚇人。
那種地方,就連荷包滿滿的富商豪族,都不敢輕易涉足,而她最最親愛的大哥,居然趁著她在牢裡受苦的時候,在那兒一待就是數日,還花光了他們多年行騙賺來的錢!
茵茵臉色慘白、萬念俱灰,整個人搖搖欲墜,軟綿綿的往後倒。
噢,不行,這個打擊太大,她要昏倒了——
「唉啊,這兒有跳蚤!」長空叫道,伸手往手臂上一拍,再用指尖彈開一隻被拍扁的小蟲。
「啊,在哪裡、在哪裡?」茵茵火速清醒,尖叫著雙手亂拍,還提起裙擺猛抖,就怕那些跳蚤會爬到她身上來,嬌小的身子在牢房內猛繞圈圈。
繞了幾圈後,她突然靜止下來,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三步並成兩步的衝到牢欄旁,小臉擠在牢欄縫隙間,緊張兮兮的看著長空。
「那——我的東西呢?」
「放心,就擱在城外的十里亭,我替你收得妥妥當當的。」
聞言她終於鬆了一口氣,一顆懸得老高的心,總算安穩下來。
銀兩沒了她還可以再去賺——呃,不,再去騙,反正好色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不缺貨,她不怕找不到「獵物」;而她的那些「寶貝」,可都是獨一無二,花多少銀子都買不著,絕對損傷不得。
不過,話說回來,大哥能厚顏無恥的花掉屬於她的銀兩,自然就可能更厚顏無恥的把腦筋動到她的東西上頭,她要是繼續被關在這兒,那些「寶貝」肯定會被大哥找出來賣了!
想到這兒,茵茵就焦急不已,小手握成拳頭,砰砰砰砰的在牢欄上猛槌,恨不得能把這個可惡的牢欄給槌爛。
「該死,那些廚子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人?」
長空拍拍衣袖,說出這幾日裡聽來的消息。
「他們想要回銀兩跟菜譜。」
「我不是告訴他們,菜譜老早被我燒了啊!」
「是啊,所以那些廚子們回客棧開會決定,要是菜譜真的被你給燒了,就要你賠更多的銀兩。」他漫不經心的回答,雙手背負在後,搖頭晃腦的在牢欄外走來走去,像是私塾裡背書的書生。「蘇州怡興酒家朱老闆,要價八千兩;雲南的石林樓杜老闆,要價一萬三千兩;江南菜館春波亭的方老闆,要價五萬兩——」
茵茵也跟著在牢裡來回踱步,小嘴裡吐出的,卻是喃喃咒罵。
「有沒有搞錯啊?我們當初也不過騙了他一千五百兩——」她停下腳步,疑惑的挑眉。「那傢伙沒被淹死啊?」
「他命大,被路過的船家救了。」
「太可惡了,這根本是乘機敲詐嘛!」茵茵捏緊粉拳,後悔當初沒多丟幾顆石頭。
「小妹,冷靜點——」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得了?留在牢裡被跳蚤咬的人可是我啊!」她尖叫出聲,瞧見長空那事不關己的模樣,心頭的怒火冒得更旺。「這些事情,咱們兩個都有分,為什麼你就可以置身事外?」
他雙手一攤。
「因為我沒被抓到啊!」
茵茵揮拳出牢,氣得就想扁他。
長空適時的撩袍後退,迅速遠離牢欄,才沒有被妹妹的粉拳兒招呼到。
眼看拳頭落空,她更加氣惱。「啊,我不管啦,你是要去偷也好、去搶也好,總之,非得去把那些銀兩湊齊,盡快救我出去不可。」她在牢裡蹦蹦亂跳,絕望得好想放聲大哭。
「不需要了。我聽說,有人願意為你付這些錢。」
「是誰?」
長空微笑。
「石敢當。」
他願意為她付錢?
那個高大健碩、看到她就臉紅的石敢當,居然願意為她付錢?
這幾天下來,茵茵的確發現,石敢當的態度,明顯的跟其他廚子們不同。
其他廚子是輪流進牢裡罵人,個個窮凶極惡,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唯獨他雖然同為「苦主」,卻從頭到尾不曾罵過她一句。
除了一日三餐,石敢當總按時送飯,沒讓她餓過一回之外。就連她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他張羅來的。
剛被扔進牢房時,茵茵就嫌他的皮氅笨重,嚷著說乾脆染風寒凍死,也強過被皮氅壓得筋骨酸疼。他默不吭聲的出了牢,再回來時,手裡捧了個布包,裡頭全是女子的衣裳,雖然不是什麼高價的綾羅綢緞,但是件件都素淨簇新,穿在身上倒也舒服暖適。
不過,他的體貼入微,卻沒能換到茵茵的感激涕零。
畢竟他可是逮她回來的罪魁禍首,要不是他,她老早就逃得遠遠了,哪裡還用窩在這個破爛地方受罪?
外頭日正當中,地牢裡只有一盞燭火搖曳,茵茵在牢房裡走來走去,被跳蚤咬得心煩。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龐大的陰影映在牆上,石敢當跨步入內,四周驀地變得寂靜無聲。那些吵鬧的犯人們,作過的壞事不少,見過的世面也不少,一瞧見他,就曉得該要遠遠避開。
他走到茵茵的牢房外,擱下手裡的飯籠。
「娘子。」
「誰是你娘子?」她凶巴巴的回了一句,想起自個兒是被他抓進牢的,就覺得火冒三丈,每回都不給他好臉色,小腦袋還故意扭向另一邊。
石敢當仍舊耐著性子說話,溫和得像是沒有脾氣。
「中午了,吃飯吧!」
「討厭,滾開,我不想看到你!」
「娘子——」
「滾啊!」她嘴裡嚷著,卻回頭偷瞄了幾眼,確定他還站在那兒。
犯人們對石敢當的畏懼,她多少也感覺得到,只當大夥兒是被他的高大唬住,就沒有多想。這麼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任由她大呼小叫,卻半點兒也不敢反抗,多少讓她的火氣消了些許。
茵茵有些虛榮的偷笑,又稍微轉頭,預備欣賞他被罰站的蠢樣子。
哼,活該,就罰他站久些,等到她高興了,再來吃他煮的午飯。不知道他這回帶來的,是什麼好菜——咦!他人呢?!
滿意的笑容,霎時間化為詫異,她迅速轉頭確認,還因為轉得太用力,差點扭到脖子。
牢欄外空蕩蕩的,石敢當已經不見蹤影。
更糟糕的是,她的午飯也不見了!
「那個笨蛋,還真的走了?」茵茵衝到牢欄旁,探出小手亂揮,急著朝外頭大喊。「喂喂,別走,給我回來啊!喂——」
腳步聲又起,龐大的身軀轉了回來,慢吞吞的走回牢欄前,站到原來的位置。
「你幹麼走掉?」她惱怒的瞪著他。
「娘子說,不想看到我。」
「但是,我又沒說不吃飯。」
「那現在是——」
「笨!我要吃飯啦!」
肚子餓得咕嚕亂叫,她也沒興致再要他,就怕這憨直的男人,又把她的氣話當真,真的捧著她的午飯頭也不回的走了,到時候受苦的,可是她自個兒的肚皮。
石敢當走近牢欄,擱下飯籠,把菜一盤盤的端出來,誘人的香氣傳來,搔得她肚子裡的饞蟲都快爬出來了。
只是,瞧見地上濕爛的稻草,她心裡就不舒服,忍不住又開口。
「喂,我沒地方坐呢!」她雙手一攤,嬌蠻的發脾氣。「難道你要我站著吃飯嗎?」
他抓抓頸背,也覺得不妥,轉身又要往門外走。
「我去替你借桌椅。」
「回來回來!就算是借到了,桌椅還是只能擱在外頭啊!再說,等你回來,這些飯菜都涼了。」
「那——」
茵茵翻翻白眼。
「把皮氅脫給我。」
石敢當毫不反抗的把皮氅脫下來,塞進牢欄裡,任由自個兒唯一能御寒的衣物,被她鋪在地上當坐墊。他半蹲著巨大的身子,把菜擱到她面前,還遞入一雙乾淨的筷子。
白嫩的小手接過筷子,接著就毫不留情,朝菜餚發動猛烈攻擊。
吃多了名廚煮的好菜,她的舌頭也被磨得精了,而石敢當所做的菜餚,雖然都是家常滋味,卻能讓她欲罷不能,餐餐都吃得盤底朝天。
所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最家常的菜,往往最難做得好,石敢當的廚藝精湛,由此可見一斑。
溫溫的拌菜裡蒜香撲鼻,肉絲燒茄子則是煮得酥爛軟嫩,汁濃味香,其餘菜餚裡,還擱著辣椒、陳醋和花椒等等添香的佐料。干辣椒經油烹後揀出,變得辣而不烈;陳醋經油烹,酸味溫而不刺口;花椒經油烹,未嘗其麻,只剩下椒香繞舌。
除了好菜,還有好酒。石敢當替她準備了一壺暖燙的桂花稠酒,滋味綿甜醇厚,還嘗得到一絲桂花的清香。
噢,她是討厭他的人,但是卻無法討厭他的菜!
「這些好菜好酒,要是能換個地方享受,就更完美了。」她啜著桂花稠酒,無限惋惜的歎了一口氣。「那些廚子真是可惡極了。」
牢欄之外,同樣身為「可惡廚子」一員的石敢當開口了。
「是你不對在先,才會被關進這裡。」
「我哪裡不對了?」
「你騙人。」
「哼,什麼騙人?我那是劫富濟貧。」
他們家裡有著金山銀山,而她卻口袋空空,拐了他們的錢,來救濟她這個窮人,這有什麼不對?
石敢當卻濃眉深鎖,一臉困惑。
「但是,我很窮啊!」他一抖衣袍,證實自個兒兩袖清風。
她白了他一眼。
「你那次是失誤!」他還敢提呢!一想到那次的經驗,她就有滿腹牢騷。
想當初,她是聽聞,關外有個名聞遐邇的廚子,以為他憑著高妙廚藝,肯定賺進了家財萬貫,才冒著大漢風沙,跑去駝城行騙。
憑藉著她的美貌,以及天花亂墜的謊言,石敢當很快就上當,擇定日期,乖乖迎娶她進門。哪裡曉得,一踏進他的家門,她就傻眼了。
茵茵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個窮光蛋!
堂堂一個名廚,明明是日進斗金,辦一次外燴,就能賺進大把銀子,而他賺了十幾年,卻仍家徒四壁,窮到只剩下一把勺子,身邊所有的銀兩,其實少得可憐。
她起先還以為,這傢伙看似忠厚老實,其實奸詐狡猾,把幾年來累積的財富都藏起來了。幾番旁敲側擊之下,才發現他真的身無分文,賺來的錢,老早就分送光光了。
西北疆域,遞地荒涼無垠,大部分土地都是不能耕種的沙漠。每年夏季,總會發生大大小小、規模不等的旱災,石敢當總率先捐出銀兩,分送給災民,還買來大批糧食,義務替災民們煮食,西北各城的貧民們,幾乎都曾嘗過他那把勺子炒出來的飯菜。
他是她騙過的男人裡頭,最樂善好施的一個;他也是她騙過的男人裡頭,最窮的一個!
想到這裡,茵茵倒是感到有些好奇。她抬起眼兒,有著三分醉意的朦朧眸子,在那張黝黑的面容上繞了繞。
「喂!」她挪移到牢欄旁,因為酒意而嫣紅髮燙的小臉,貪圖木頭的冰涼,像貓兒般輕輕的摩擦著。
接觸到她的目光,他一如往常的轉開視線,黝黑的臉上,又浮現了暗色紅潮。
「你靠過來些。」她用軟綿綿的小手,擱在他滿是舊傷的巨掌上,肆無忌憚的摩挲。
真好玩,他的臉似乎更紅了呢!
茵茵壞壞的笑著,仗著酒意戲弄他。
高大的男人僵直著身子,依言靠到牢欄旁,卻側著身子正襟危坐,黑眸直視前方。她可以清楚的看見,紅潮慢慢擴散,染紅了他的臉、他的頸——
「我問你啊,既然你那麼窮,為什麼還願意替我賠錢給那些人?」她靠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呵出一些甜甜的酒氣。
「因為你是我的娘子。」石敢當粗臉泛紅,雙手握緊拳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
看來,這個男人不但笨得好玩,而且還挺固執的!
她輕笑幾聲,把小臉探出牢欄,擱在他的肩膀上,發現這個男人緊張極了。他的表情,像是怕她突然咬他一口。
「你喜歡我啊?」
沒反應。
「你喜歡我嗎?嗯?」
還是沒反應。
「我在問你話呢!」她狐疑的抬起頭來,不耐的推推他的肩膀,硬是要逼出答案。
石敢當僵硬的點頭,臉色更紅,整個人像是快要著火似的。
「但是,你這麼窮,哪來的錢救我呢?那可是一大筆錢吶!」茵茵頑皮的伸出手,撥動他的發,還捻著發尾,去刷他那比關公還紅的臉。
「龍姑娘說,只要我跟她簽下十年的契約,從此為客棧掌勺,她就替我們還這筆錢。」
這個消息,倒是讓她的酒意全消了。
「龍門客棧聘雇了你?」茵茵的眼兒瞪得圓圓的,小臉湊得更近。「你打敗了其他廚子?」如果不是他藝冠群廚,龍門客棧的龍姑娘怎麼肯花大把銀子,「投資」到他身上,留他在客棧當頭廚?
「龍姑娘說,那筆錢就算是我十年的薪資。」他再度點頭,總算轉過頭來,一臉嚴肅的看著她。「但是,她另有條件。」
「什麼條件?」
「救你出去後,你這幾年來所偷的菜譜就全歸她。」
「菜譜老早就燒了。」
「龍姑娘不信。」
「不信就算了。」她先是聳聳肩膀,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漂亮的眸子裡閃過狡詐的笑意。「這樣吧,你去告訴她,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些獨門菜譜,如今都記在我腦子裡,只要她盡快救我出去,我就一天默寫一頁給她。」
他擰起眉頭,滿臉不解。
「你能過目不忘?」
「是啊!我的記性好得很。」她甜甜的回答。
「但是,你當初卻沒有認出我?」
謊言被人直接戳破,茵茵先是粉臉一紅,接著就惱羞戍怒,不悅的板起臉孔來。
「你問這麼多作什麼?把話傳到就是了!」她別開小臉,拉開兩人的距離,還氣嘟嘟的把酒壺跟空了的盤子往外扔。「我已經吃飽了,你快滾吧!」
眼見酒壺盤子迎面飛來,他也不多想,大手探抓,一手一個,輕易接下她扔出來的東西,十來件杯碗盤筷毫無損傷,全數被他收回飯籠裡。
「龍姑娘還說——」
茵茵不耐煩的揮揮手。
「說吧說吧,有什麼條件,讓她全開出來!」只要能夠讓她離開這兒,什麼條件她都能答應。
「你得當眾再嫁給我一次。」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47
第三章
歇業三年之後,龍門客棧首度開門營業,辦的就是一場喜氣洋洋的婚宴。
時值臘月,屋外北風凜冽,大雪紛飛,屋內卻是冠蓋雲集、高朋滿座,只要是收到請帖的人,沒有不冒風雪前來喝這杯喜酒的。
大夥兒都想來瞧瞧,龍家那位挑剔成性的姑娘,挑了又挑、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才挑撿出的廚子,是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可惜,這場婚宴的新郎倌,正是新任頭廚本人。今日石敢當並不下廚掌勺,宴客的菜餚,反倒是由茵茵的「前夫們」負責的。
那些得了銀子的名廚們,個個眉開眼笑,立刻寫下休書,扔到茵茵面前,言明從此各不相干。
為了賣面子給龍家,廚子們還挽起袖子,為婚宴一展廚藝,除了鼓勵石敢當「勇氣可嘉」,也感謝他「為民除害」,願意迎娶這個包藏禍心的女人。
佳餚一道道端上桌,眾位賓客們,嘴裡品嚐著珍餞美饌;心裡卻更好奇,能夠打敗這些名廚的男人,煮出來的菜餚,會是如何的滋味。喜宴尚未結束,就有不少人搶著到掌櫃那兒預約,接下來幾旬之內的宴席,不一會兒就宣告客滿。
茵茵身穿嫁裳、頭蓋紅紗,坐在喜桌旁,眼睜睜看著客人們搶破頭,急著掏銀子付定金;心裡不禁佩服龍家的這樁生意,著實作得漂亮。
她聰明狡猞,早就看出端倪,這場婚宴,其實只是個藉口。說穿了,龍門客棧根本是打著辦婚宴的名義,吸引賓客上門。
賓客們拿著禮金上門,客棧裡卻又不讓頭廚掌勺,吊足了眾人的胃口,存心讓人自掏腰包,登門再花一次銀子。至於那些名廚們,則是被利用得徹底,全成了客棧再度開幕的墊腳石。
看來,龍家的姑娘,的確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不過啊,嘿嘿,龍姑娘雖然心思縝密,卻未必料得到她這個新娘的心思。
茵茵白嫩的小手探向桌子,拿了塊酥甜的蓼花糖,擱進小嘴裡,慢條斯理的嚼著,一顆心卻老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今晚,她就自由了!
答應再嫁石敢當,只是權宜之計,她的確不想坐牢,但是,她也不想待在龍門客棧裡。
對,沒錯,她打算再騙石敢當一次!
送到眼前的飯菜,她怎麼可能不吃?送到眼前的笨男人,她又怎麼可能不騙?既然他笨得這麼徹底,她當然不介意再騙他一次,教導他何謂防人之心不可無。
雖然,這會兒有無數的眼睛盯著她,讓她暫時無法脫身,但是等到進了洞房,她就可以找個機會,包袱款款,摸黑逃出客棧,繼續作她那騙婚的勾當,最多從此之後,不再找廚子下手就是了。
愈想愈高興,茵茵忍不住偷笑,一雙眼兒笑得有如彎月。
「蓼花糖這麼好吃嗎?」軟軟的聲音突然響起。
咳!
茵茵嗆了一聲,嚇得差點吐出嘴裡的糖。她回過頭,發現這場婚宴的策劃者,不知何時已來到喜桌旁。
龍家唯一的傳人,閨名無雙,生得膚如白玉、眼若晨星,整個人豐腴嬌嫩,慵懶甜潤,就像塊軟軟的桂花年糕,讓人瞧了就想咬一口。
兩個大男人杵在她身後,一個全身黑衣,面容嚴酷,腰間掛著一劍一刀。另一個則是茵茵見過的銀髮男人,他面帶微笑,手裡還是抱著算盤,兩人就像黑白無常似的,靜靜分立兩旁。
「嚇著你了嗎?真抱歉。」龍無雙淺笑頷首,小手輕揚,先讓小奴婢送上烘暖了的軟墊,這才翩然入座。
才坐下來,她就開口發問。
「有什麼可吃的?」
銀髮男人恭敬的上前。
「廚房裡已經準備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我不吃那些。」她溫柔但堅定的拒絕。
握住算盤的大手,稍微收緊,俊臉上卻還是保持笑容。
「那麼,無雙姑娘要吃什麼?」他問。
「廚房裡還備著一份最上好的材料,讓石師傅去替我作幾道菜。」
銀髮男人面露難色。
「他可是今天的新郎倌,在大喜之日,還讓新郎倌下廚,這——」最重要的是,賓客們要是知道,龍姑娘把最「好康」的,全留下來自個兒獨享,往後客棧的生意要怎麼作?
龍無雙嫣然一笑,指著幾桌之外,被眾人爭相敬酒的石敢當。「與其留石師傅在這兒,讓眾人灌酒,不如就讓他進廚房作菜。否則,要是被灌醉了,今晚怎麼能洞房?」
茵茵垂下眼兒,在心裡暗罵這個女人多事。
哼,就是灌醉了才好啊,她才更方便逃跑嘛!
銀髮男人不再多言,拱手領命,撩起長袍往石敢當走去。
柔如春水的眸子,目送著石敢當走入廚房,才又轉回新娘的臉上。
「諸葛姑娘果然生得標緻,難怪石師傅會對你一往情深。」她笑意可掬,雙手擱在膝上,不去碰桌上的餐點,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
「茵茵在此,謝過龍姑娘的救命之恩。」她起身福了一福,擺出一副良家婦女的模樣。「讓您花費鉅資,茵茵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放心,那筆銀兩絕對付得值得。如此一來,我不但能夠留下石師傅,又能從你那兒得到各地的獨門菜譜。」
你作夢!哈哈哈哈哈!
茵茵在心裡大喊,還附贈一串囂張惡劣的狂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更加恭敬有禮,還親手為龍無雙倒了一杯茶,用行動強調自個兒柔順的形象,想讓對方放鬆戒心。
沒錯,她是答應了龍無雙的條件,但是並不代表,她一定要履行承諾。別忘了,騙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龍無雙的手還是擱在膝上,沒去接茶。她注視著茵茵,半晌之後,才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淺笑。
「你們上一次成親,是因為無人見證,才會衍生出這麼多波折。所以,我建議石師傅,重辦婚禮,風風光光的迎娶你,從今以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子。往後要是再有什麼事,所有人都會知道,該把你送回龍門客棧。」
那就是說,往後,她別想在京城地區騙婚了!
茵茵臉上在笑,手上卻捏緊了拳頭,一股不安的感覺,正從心裡咕嚕嚕的往上冒。
眼前的龍無雙,表面上看似溫柔無害,其實手段高妙,是個棉裡藏針的厲害角色,說出口的話柔柔軟軟,卻都帶著十足的威脅。
好在她今晚就要逃了,否則要是真有了這樣的主子,往後可不好對付呢!
「讓您費心了。」茵茵硬著頭皮回答。
「好說。往後需要費心的是石師傅,不是我。」
銀髮男人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又出現在龍無雙身後,恭敬的拱手。
「無雙姑娘,菜餚備妥了。」
「很好,派人端進房裡,我要回去品嚐。」她姿態曼妙的起身,走了幾步,才又回過頭來,丟下一朵神秘的微笑。「諸葛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要好好把握,夜半里,最好就別出去溜躂了。」
言畢,她留下桌邊目瞪口呆的茵茵,逕自提起繡裙,轉身從容離去。
龍無雙臨去的那一笑,簡直讓茵茵魂飛魄散。
直到婚宴將散,兩個清靈的小奴婢,仔細攙扶著,送她先回新房時,她還冷汗直冒,心裡七上八下,忐忑極了。
她是久歷江湖的小騙子,行事作為半點都不光明正大,慣常走的都是一些邪門路子。偏偏,這間客棧似乎比她更邪門,尤其是那個龍無雙,雖然語氣溫軟,卻是每句話都暗藏玄機。
難道,龍無雙老早就看出,她答應成親,只是個幌子?
唉啊,這麼一來豈不是糟糕透頂?逃跑的念頭既然被看穿,客棧內說不定會加強守衛,甚至派人牢牢盯住新房,讓她插翅難飛。
茵茵愈想愈苦惱,一路上還左顧右盼,想先記住奴僕駐守的位置,等會兒夜深開溜時,才好遠遠的避開。
只是,她左瞧右瞧,一路瞧進客棧後方的院落,卻仍不見半個奴僕。她謹慎的追間小奴婢,才知道龍姑娘吩咐,要奴僕們都去前廳列隊送客了。
大雪稍霽,月光探出雲層,枝頭梅花蒙了一層厚厚的雪,反倒綻放得更美,院內處處可聞見淡淡的花香。
梅樹底下,有人影晃動。
茵茵瞧見那影子,心念一動,立刻轉憂為喜,隨口找了個理由,支開兩個小奴婢,雙手掀開紅紗喜帖,迫不及待的迎上前。
「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她低聲說道,慶幸長空的良心沒被狗給啃了,還曉得要來救她這個妹子。
呼,太好了,有了大哥作接應,她逃走的機會就大大的增加啦!
男人踏出陰影,一張斯文俊秀的面容,被月光映照得清清楚楚。「茵茵,原來你也在等我嗎?」他驚喜交集的說道。
啊,這個人——這個人——
她瞇起眼睛,不敢置信的確認,這才發現自個兒認錯人了。在梅樹下守候的男人,不是她的大哥,而是——而是——
「你是誰?」她懶得去想,直接發問。
男人的下顎一抽,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她的問話,剛剛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那張斯文的面容,看來更蒼白了些。
「我是廣東羊城如意樓的孟清川。」他回答,雙眼在她身上繞來繞去,急切的確認,她是否因為幾日的牢獄折騰而消瘦,對她的關懷溢於言表。
茵茵想了一會兒,驀地眼兒發亮。
「啊,人參!」她伸手指著他,沒頭沒腦的喊道。
要不是經他提醒,她根本想不起他的姓名和來歷。不過,她的舌頭倒還記得,當初從他家裡偷出的千年人參,所燉出的雞湯,滋味有多美妙。
孟清川點點頭,握住她的雙手,直視她的眼睛,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我這一年來四處找你,前不久才聽見,那些人把你送進大牢,我急忙籌措銀兩,連夜趕來京城,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他停頓一下,雙目閃動,口氣突然變得激烈。「不,還不遲!茵茵,你這就隨我回廣東去,我願意再娶你為妻。」
哇,又來了一個要娶她的?!
想到這麼俊秀的男人,即使被拐了銀兩、被偷了菜譜,還賠上一株千年人參,卻仍對她一往情深,堅持要娶她為妻,她的女性自尊,瞬間就像吹皮球似的,膨脹了無數倍,還不由得自戀的歎了一口氣。
噢,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她諸葛茵茵,還真是害人不淺啊!
「茵茵,我們走!」孟清川緊握她的手,一步步往側門走去,急著要帶她私奔回廣東。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不遠處的迴廊,傳來人們鼓噪的聲音。部分的賓客,執意要送石敢當回房,還你一言我一語的叮囑,要他千萬看好新娘。
人們喧鬧的聲音,傳得愈來愈近,茵茵連忙掙脫孟清川的手,深怕還來不及逃走,就被眾人發現,她站在院子裡跟個男人手牽手的站在一起。
一旦事情鬧大,她只怕更逃不了!
「茵茵!」
「你——唉啊,你快走啦!」
「茵茵,別怕他們,我——」
「我是怕你啊!」她低嚷著,把孟清川推開,繡花鞋轉了個方向,咚咚咚的往新房的方向跑去,急著要搶在新郎回房前進門,免得讓其他人起了疑心。
孟清川被遺棄在梅樹下,修長如柳的身子,像是要融進梅樹的陰影中。他注視著她逃開的嬌小背影,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龍門客棧佔地遼闊,腹地極深,前頭是典雅恢弘的樓房,專供客人飲酒吃食,每間雅座都可以眺望玄武大街。
穿過臨水的長廊後,客棧的後方,則是精緻的院落,屋宇高深宏敞,裝修富麗精美,陳設雅致整潔,能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在此久住。
不只如此,龍家對員工們也十分慷慨。
其中幾處院落,並不讓客人居住,而是分派給服侍龍家的忠僕,那兩個長年杵在龍無雙背後的黑白無常,就各自佔去了一處跨院。
石敢當是她重金聘來的頭廚,住的地方自然不能馬虎。龍無雙精挑細選,找了一棟精緻的樓房,高有二層,三面環廊,四方繞水,內部擺設全用銀杏木雕成,簡潔而高雅。
茵茵才踏進新房,就覺得喜歡極了。
可惜啊,她今夜就要逃了,不能在這兒久待,不然這間屋子如此雅致,要是真能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倒也是一椿美事。
門外傳來聲音,她警覺的回頭,迅速飛身奔回臥房,先把包袱藏在雕花架子床的床架上頭,這才靈巧的跳下來,抓起輕飄飄的喜帕,重新蓋回自個兒頭上,像尊瓷娃娃般,乖乖在床邊坐好。
木門被推開,賓客們的喧嘩聲流瀉入室,有幾個想闖進來鬧洞房,卻都被掌櫃的擋了下來。
「無雙姑娘交代,春宵一刻值千金,請各位爺們就此留步,別打擾新人。」銀髮男人拱手說道,口吻有禮,態度卻很堅決,那雙眸子往幾個略有不滿的賓客淡淡一掃,對方就摸摸鼻子,嘴裡雖然嘟嘟嘍嚷,雙腿卻一步步的往後退。
其餘的人,聽見是龍無雙的交代,也不敢鬧得太過分,各自又調侃了幾句,就隨掌櫃離開。偌大的新房,轉眼間清場完畢,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漸漸深了,屋外寂靜無聲,屋內只有石敢當的腳步聲迴盪。他先是走近花廳,在臥房外停步,過一會兒之後又退了出去,在屋內走過來、走過去,像頭困獸似的繞圈子。
茵茵在喜帕下頭偷笑,猜也不用猜,就知道這個男人肯定是在緊張。
「喂,愣在那兒作啥?你還不過來掀我的喜帕?」她開口提醒,懷疑自個兒要是沒叫喚,石敢當就會在花廳裡繞上一整夜。
一隻大大的手,有些顫抖的探來,掀開她頭上的紅紗。
她抬起頭來,對著他甜甜一笑,那笑容簡直美得教人眩目。
「娘子。」石敢當臉色燙紅,緊張得手足無措,那塊小小的喜帕,被他緊捏在大大的掌中揉了又揉,幾乎就快成了破布。
「我們又成親了。」她巧笑倩兮的望著他,知道自個兒愈是看他,他就愈會臉紅。
石敢當點點頭,抓抓頸背,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嘴巴張開,卻吐不出半個字,薄唇就這麼像離水金魚似的開開合合,急得額上開始冒汗。
她忍不住又笑了。
那絕美的笑容,讓他看得幾乎癡了。他深吸一口氣,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擠出那句擱在心上好久好久的話。
「你好美。」這句話,一年多前他就想告訴她了。
女孩子都是愛聽甜言蜜語,茵茵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還萬分確定,石敢當說的肯定是實話——這個男人,只怕笨得連謊話都不會說呢!
「過來坐我身邊。」她主動伸出小手,拉住他寬寬厚厚的掌,拉著他坐上雕花架子床。他那龐大的身軀,才一擠上床,就讓整張床突然變得狹窄起來。
坐上床鋪的石敢當,雙眼直盯著自個兒的手,彷彿她的美麗讓他不敢直視。
「我問你,你往後會不會疼我?」
他用力點頭。
茵茵放軟身子,偎進他寬闊的胸膛,汲取他身上暖暖的溫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清楚這高大的男人沒有半點的威脅性,所以她反倒更放肆,先前不曾對其他男人作過的親暱舉止,面對他時卻顯得格外自然,她喜歡逗逗他、摸摸他,就像只調皮的小貓,賴在一隻乖馴的大獅身上撒嬌廝磨。
粉嫩嫩的小臉,仰望著他那張潮紅的大臉,還伸手捧住他的臉,光潔的額靠上了他。
「不論我說什麼,你都願意照做嗎?」她又問,垂下眼兒,直覺的避開那雙太過真誠的眸子。
或許,離開之後,她會懷念這個男人的笨、這個男人的老實、這個男人大大的手、這個男人身上乾爽好聞的氣息——
「是。」
她暗自咬牙,下定決心。「那麼,我現在要吃餅。」
石敢當微微一愣。
「什麼餅?」
「水晶餅。」
這樣的要求,在洞房花燭夜裡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是,他是一諾千金的漢子,說出口的話絕不反悔。既然已經親口允諾,那麼,就算她說想要在大雪天裡吃清蒸鯉魚,他也願意脫光衣服,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去河上臥冰求鯉。
「好,那我這就去一趟廚房。」
「去廚房作什麼?」
「做餅給你吃。」
石敢當挽起袖子,跨步往外走去,還真的要去廚房做餅。
茵茵連忙拉住他,用盡力氣的搖頭,頭上珠環翠繞的鳳冠也跟著叮噹作響。「不要不要!我要吃的,是城東那間德恭鋪子裡頭的水晶餅。」
德恭鋪子的水晶餅,在京城裡遠近馳名,是高官女眷們的最愛,往往尚未開爐,就被預訂一空,有銀兩都未必買得著。
他擰眉想了一會兒,望望窗外冷寂的夜色。
「那——那——我明天就去幫你買。」
「不行,我今晚就要吃。」
「可是——」
這兩個字才剛說出口,粉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無蹤,她眨著水汪汪的眼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你才剛剛答應過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就要變卦了嗎?」她轉身趴到鴛鴦枕上,開始嚶嚶啜泣,哭得肝腸寸斷。「我就知道,你跟其他男人一樣,說的話都不老實,只是想哄我——」
聽見她的哭聲,石敢當馬上就慌了手腳。
「我去、我去!我這就去!」他像是被火燙傷似的,猛地跳下床,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出臥房,急如風火的衝出去替她買餅了。
直到腳步聲遠去,趴臥在鴛鴦枕上的茵茵,才慢吞吞的撐起身子。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眼裡沒有半滴的淚,先前的啜泣,只是為了騙他出門。
她俐落的起身,拿下藏在床架上的包袱,轉身往花廳走去,準備盡速離開這兒。
經過木雕桌旁時,那對大紅的龍鳳燭火光躍然,讓她看見那件擱在角落的破舊皮氅。原本急著趕路的腳步,突然間停了下來。
石敢當急著去替她買餅,甚至連御寒的皮氅都忘了穿。
她拾起那件皮氅,擱在桌上攤開,軟嫩的小手撫過毛皮上的縐摺,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悵,悄悄從心裡冒出芽。她的心有一小部分,好像在那一瞬間變得柔軟了。
鏘鏘!
遠處,傳來更鑼的響聲,茵茵驚醒過來。
二更了,再不走就太遲了!
她咬咬唇,把皮氅摺疊整齊,再拿下鳳冠,擱在皮氅上頭。「石敢當,咱們後會有期了。」她喃喃低語,聲音很輕很輕。
接著,茵茵抓起包袱,推開木門,飛身縱躍,潛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0:54
第四章
長亭外,古道邊。
夜色深濃,幾個時辰前的一場大雪,把四周都染上一片淡淡銀妝。
茵茵踏過厚厚的積雪,咚咚咚的跑上十里亭的階梯,把包袱擱在石桌後,這才坐下來休息。
原本以為,龍無雙既然猜出她要開溜,就會嚴加防範,派人在外頭看守。哪裡曉得,她從新房溜出來後,一路通行無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順順利利就溜出龍門客棧。
那個龍無雙,莫非以為,只是扔下兩句意味深長的警告,就能嚇得她不敢逃走,乖乖作石敢當的老婆?
哼,想都別想!
茵茵面向京城的方向,得意的哼笑幾聲,慶賀即使不靠長空的援助,也能開溜成功,甩掉那些客棧裡的邪門傢伙,以及那個被她要得團團轉,卻仍視她為珍寶的石敢當——
想到他,成功的滋味,突然變得不再那麼甜美。
那個笨男人捧著餅回來後,發現屋內空蕩蕩的,新娘再度逃得不見蹤影,會不會暴跳如雷?不,照他的性子,只怕是會杵在那兒,好傷心、好傷心的看著她留下的鳳冠發呆——
該死,他傷不傷心,又關她什麼事?!
茵茵用力搖搖頭,把那雙太過真誠清澈的眸子甩出腦海,刻意漠視心中浮現的一絲絲罪惡感,強迫自個兒把心思擱回正事上。
夜半時分,亭內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但是她還是謹慎的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才一拍石桌,飛身跳上亭子的石樑。
寶貝啊,她的寶貝啊,她這就來讓它們重回她的懷抱了!
小手在石樑間東摸摸西摸摸,找了一會兒,總算摸出一個用牛皮包裹的東西。
她面露喜色,翻身跳下來,伸出顫抖的小手,掀開軟韌的牛皮。當那疊菜譜映入眼簾時,她幸福的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捧起菜譜,緊壓在自個兒的心口。
噢,她的寶貝啊!
龍無雙猜得沒錯,這些年來,她所偷來的菜譜,的確都還在她的手上,她非但沒有放火燒了,反倒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每本菜譜都簇新完整,書頁上連道摺痕都沒有。
嘿嘿,這些菜譜可都是無價之寶呢!她是個貪吃之人,怎會不曉得這些菜譜有多麼貴重?只要先擱在身邊,藏個十年八年,往後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先前會扯謊,騙那些廚子們,說菜譜已經燒了,只是為了讓那些人死心!
確定寶貝菜譜沒有損傷,她又掀起牛皮,仔細找了找,卻發現裡頭除了菜譜,就什麼東西也沒剩下。
咦,怪了,沒有大哥的口信?
茵茵蹙著柳眉,重新把牛皮包上,再擱進包袱裡,一邊納悶著,長空究竟是躲到哪裡去了。
難道,他還待在綺春園裡享福?不對啊,他們賺的銀子,不是老早被他花光了嗎?
青樓裡最是現實,有銀兩的時候奉若大爺,沒銀兩的時候就棄如敞屣。一旦床頭金盡,就算他模樣生得再俊俏、嘴巴說得再好聽,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老鴇轟出來——
還沒能想出長空可能的下落,雪地裡就傳來動靜。
茵茵全身緊繃,迅速摸出彈弓,扯緊牛筋,對著亭外喝問。
「是誰?!」
十里亭外,走來一個高壯得像大熊般的男人,大大的腳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聽見那聲嬌喝,他停下腳步,沉聲答了一個字。
「我。」
是石敢當。
她訝異得唇兒微張,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後會有期」,竟會來得這麼快!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問。
「龍姑娘說的。」他還沒回客棧,就遇見了掌櫃,傳來龍無雙的口信,說他的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裡就不安分,半夜裡跑來城外十里亭溜躂。
可惡!
她低咒了一聲,這才知道龍無雙不是全無防範。
石敢當踏入十里亭,掏出懷裡的紙袋,送到她眼前。「你要的餅。」他輕聲說道,呵出口的氣都化為暖暖的白煙。
「謝了。」茵茵順手拿過紙包,手心就驀地一暖。
即使冬夜冷寒,他又揣著餅追了一段時間,紙包裡的水晶餅卻仍有餘溫。這個男人,只因為她說要吃餅,就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過大半座京城,把餅鋪的人挖起來,特地開爐做餅給她吃嗎?
「天氣冷,我們快點回去吧!」石敢當開口,還挪動龐大的身子擋在亭口,替她阻去刺骨的寒風。
茵茵看了他半晌,非要用盡全力,才沒讓手心的那股暖流,瀰漫進她的心口。她轉開小腦袋,不去看他的表情,先把水晶餅塞進包袱裡,接著轉身就走出十里亭。
石敢當閃身擋在她面前。
「娘子,你走錯方向了,城門在另一邊。」
「要回去,你就自個兒回去吧!我不奉陪了。」
黝黑的臉上閃過困惑。
「你不回家嗎?」
「回家?那裡又不是我的家,我根本就沒有家!」她是個騙子,怎麼能夠在一個地方久待?
「可我們已經成親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龍姑娘說了,夫妻就該住在一塊。我現在住龍門客棧,你當然也該住那兒。」
「你想把那邪門客棧當家,我可不想!」她看了他一眼,一股奇怪的感覺,咕嚕嚕的從心底湧出來,讓她愈來愈不舒服,她騙人騙了這麼多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是什麼?是罪惡感嗎?
老天,她是聽過這三個字,卻從來不曾體會過!為什麼這個笨男人,竟有能耐讓她的心裡這麼不舒服?她甚至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你別再跟著我,我說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她扭開臉兒,用怒氣遮蓋那陣令她不知所措的罪惡感,還伸出雙手,用盡力氣去推他,想逼他讓路。「你走啦走啦!走開——我叫你走開啊!」
黑眸裡的光芒轉為幽深,任憑她亂推亂罵,他卻仍然注視著她,杵在原地不動如山。
茵茵推得手兒酸疼,卻還是推不開他。
好,山不轉路轉!這傢伙不想讓路也行,頂多她多走幾步路就是了!
她轉了個方向,離開小徑,踩進陰暗的雪地裡,執意要離開,遠遠的避開石敢當。雖然還不知道大哥的行蹤,她卻急著要走,就怕心裡那陣不舒服的感覺,會因為他的口氣、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變得愈來愈濃烈——
石敢當亦步亦趨,也跟著踩進雪地裡。
「但是,你不是說了,只要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是騙你的。」
「可是,你已經嫁給我了。」他固執的提醒。「兩次。」
「你——一她忍無可忍的回頭,氣得猛跺腳,鞋兒在雪地上亂踏。「你到現在還不懂嗎?眼我拜堂成親的男人,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那對我來說,根本是家常便飯。我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你啊!」她重重踩進雪地,聽到樹枝被踏斷的聲音,腿窩處還隱約的一疼,像是被樹枝掃著。
還來不及察看,寂靜的曠野卻轟出一聲巨吼。
「不要動!」石敢當𨯿然擰眉暴喊。
這句話可是茵茵的罩門。
長年的詐騙經驗,讓她一聽見這句話,本能的就開始拔足狂奔。
沉重的腳步聲轟隆隆的逼近,她回眸一望,卻被他的表情嚇得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是她說的哪句話,終於把石敢當刺激得凶性大發,那張黝黑的面容上,再也不見半分溫和,反倒變得獰猛嚇人,撲向她時的模樣,簡直像是要吃人的惡鬼。
「站住!」
他吼道,探手要抓她。
「想都別想!」茵茵跑得更快。
對!生氣吧生氣吧,愈生氣愈好!這才是她熟悉的反應,這麼一來,她心上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也能沖淡不少,她可以說服自己,石敢當跟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
前方有處梅花林,她想也不想,矮身就竄了進去,在梅樹之間靈巧的閃動。
她的輕功雖然勝不了他,但是嬌小的身形,在這狹窄的樹林裡多少佔了些上風,接連幾次都差點被他抓住,卻還能驚險的避開,像是在餓虎撲擊下竄逃的小狐狸。
兩人在梅花林間,你追我躲的繞繞繞,沒一會兒,就讓內力不足的茵茵累得氣喘吁吁。
見她氣力漸弱,石敢當沒有面露喜色,表情反倒更難看。
「停下來!」
她繞過一株梅樹,拒絕聽話。
「別妄想了,你要是有本事,就來——啊!」咦,他何時繞到她前頭來了?!
龐然大物迎面撲過來,她本能的伸手去擋,軟嫩的小手卻撐不住他那偉岸的身軀,他的重量直接把她壓進雪堆裡。
包袱從她懷裡飛出去,滾了幾圈後,停在一棵紅梅樹下。
茵茵喘個不停,吸進幾口冷冽的空氣,張嘴正想罵人,下半身卻突然覺得冷颼颼的,她直覺的垂眼察看——
老天,他在作什麼?!
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頭寫滿不敢置信,直盯著那只掀開自個兒襖裙的大手。
那個被她瞧著就會臉紅、連她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的石敢當,現在居然在掀她的裙子!
「啊,你、你——放手!」驚嚇之餘,茵茵也不知哪來的力量,扭身掙脫他的箝制,翻身掙扎,嬌喘吁吁的爬向包袱,急著要逃開。
這個男人竟然說變就變,先前的逆來順受、溫柔憨直,跟這會兒的粗魯急色相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是因為她的欺騙,刺激了他潛藏的火氣,讓他理智全失,才讓他有如火山爆發般,突然間獸性大發嗎?
情況危急,她手腳並用,爬得更快。只是,指尖還沒碰著包袱,她的腳踝就一緊,厲聲咆哮在耳邊響起,轟得她胸口一窒,耳朵都快聾了。
「別動!」
巨掌箝住她的腳踝,再度把她拖回來。
石敢當長年持鍋握勺,臂力驚人,再重的鐵鍋要在他手中,都輕如鴻毛,被他這麼一握,她根本掙脫不了,只能絕望的被拖回他的身下。
「你——你這個該死的——該死的——」她喘個不停,一時也想不出該罵他什麼,另一腳卻沒閒著,施展悍婦連環踢,用盡全力猛踹他胸口,打定主意,就算是不能踹得他鬆手,最起碼也要踹得他重傷。
偏偏石敢當皮粗肉厚,她的踢踹根本沒用。那高大的身軀半跪起來,壓在她另一隻腳上,把她結結實實的壓住。
可惡!
仗著洶湧的怒氣,茵茵扭起纖腰,勉強抬起上身,狠狠的賞他一巴掌——
痛!
好痛好痛!
打得太用力,第一個倒楣的,是她自個兒的手,而挨打的石敢當絲毫不受影響,繼續逞兇,舉高她雪白的腳踝,分開她的雙腿,龐大的身軀擠進她的雙腿之間,粗糙的布料,摩擦過她腿間嬌嫩的肌膚。
嬌小的身子陡然凍結,她全身僵硬,躺在雪地上,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了。
噢,石敢當是不是氣昏了頭,準備用最惡劣、最直接的方式懲罰她,對它——對她——
茵茵嚇壞了。
看似豪放的她,在男女情慾上,其實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手。這些年來,她四處拐騙男人,把那些男人要著團團轉,從未遇過治得了她的對手。
再說,以往還有長空配合,兩人合作無間,雖然偶爾需要犧牲一點色相,卻還不曾真的吃過什麼虧。可這一回,長空不知死到哪裡去了,而石敢當又抓住她的腿兒,掀撩她的衣裙。她的下半身光溜溜的,只剩一件絲綢褻褲,根本阻擋不了成年男人的獸性。
巨大的恐懼,像浪潮一般湧來,她淚眼汪汪,嚇得開始頭昏了。
聽說,姑娘家的「初次」可是很疼的呢!他又這麼生氣,肯定會在粗暴之際弄傷她——她、她她她——嗚嗚,她好怕啊!
石敢當五官繃硬如石,俯身靠得更近,單手摸索到腰間,茵茵差點要哭出來。
天啊,他在解褲腰帶,準備就地「開動」了?
她全身顫抖,雙手蒙住小臉,害怕得不敢看,但是眼裡看不見,感覺反倒更強烈,她緊繃著身子,就等著他粗暴的傷害她——
粗糙熱燙的唇,擦過她細膩的腿窩,熱燙燙的感覺一路燒了上來。
疼!
茵茵哭了出來,抽抽噎噎的扭開小臉:心中一陣悲苦,怨自個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把惡狼當成馴獅,被他先前的溫柔蒙了眼,誤以為他是無害的楞木頭,才會在這荒郊野外,就被他吃了。
嗚嗚,這個該死的廚子,居然真的把它——把她——咦,不對啊,他不是還沒脫她褲子嗎?怎麼能——
困惑稍微覆蓋過恐懼,她睜開淚汪汪的眼兒,鼓起勇氣看向腿間的男人。
石敢當的唇,正吮著她的腿窩,那陣微微的抽疼,就是從那兒傳來的。她茫然的瞪大眼睛,看著他移開薄唇,啐出一口黑血後,又低下頭,張口吮吸她抽疼的腿窩。
疼痛再度傳來,她忍不住輕吟一聲,抓住她腳踝的男人,身軀因她的疼叫而緊繃,彷彿比她痛上數倍。
直到由她腿窩吸出的血,由黑色轉為暗紅,他才停手。
「你被毒蛇咬了。」他簡單的說道,拿出從腰間皮囊取出的乾草藥,放進口中嚼爛,敷在她的傷處,然後整好她的衣裙,將全身軟綿綿的她抱入懷中,舉步往京城走去。
「什、什麼時候?」蛇毒讓她昏昏沉沉,全身骨軟筋酥,連說話都覺得費力。
他靜默了一會兒,半晌後才回答。
「就在你說,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的時候。」
雖然四周陰暗,但他仍眼力卓絕,一眼就瞧見,這個小女人無意間踏進蛇窩,擾了蛇兒的冬眠。蛇兒好夢正香,還不到春暖花開,就被她一腳踩醒了,當下探出雪堆,無聲無息的咬了她一口。
那種蛇毒性雖然不烈,但是她被咬了之後,非但沒有聽他的警告,乖乖停住不動,反倒跑著讓他追,毒性隨著血氣擴散,隨時都可能竄入她的心脈。
為了救她,他也顧不得解釋,只能直接撲倒她,當下掀了她的裙,用嘴先吮出蛇毒。
茵茵躺在他懷裡,虛弱的喘息,視線卻黏在那張黝黑的面容上,無法挪開。危機解除,恐懼慢慢的褪去,她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他是在救她。原來,他不是要對她——
有種不知名的情緒,重重撞上她的胸口。她張口想說話,卻軟弱得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黑暗席捲而來,把她拖了進去。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
茵茵昏了過去。
風息雪止。
昏睡了許久許久,茵茵才悠悠的醒轉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架子床上方的精緻雕花。
她輕輕呻吟,困惑的眨眨眼兒,在溫暖的錦被中半撐起身子,還沒能坐起來,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別動,你身體裡的蛇毒尚未祛盡,得好好歇息。」床邊傳來聲音,一雙黝黑的大手扶住她,就怕她體力不濟,會昏得跌下床鋪。
茵茵全身發軟,抬眼望向床邊的石敢當,從那雙眸子裡,清清楚楚的讀見擔憂。她轉開視線,故意不去看他,烏溜溜的眼兒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個兒又被他帶回了龍門客棧。
「我昏了多久?」
「三天。」
這段期間,他都在床邊看顧她嗎?
一句話在舌尖滾啊滾,但她硬是咬住舌頭,不敢問出口,就怕他的回答,會讓她心裡的罪惡感更加洶湧澎湃。
她縮進被窩裡,小手摸索到腿窩,只覺得被蛇咬過的那一處,傳來火烙似的疼,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在江湖上闖蕩久了,她自然也知道,毒蛇有多麼厲害,一旦被咬傷,就有性命危險。這次,要不是石敢當處理得當,及時把蛇毒吸出來,她肯定早就一命嗚呼,去閻羅王那裡報到了。
只是,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卻覺得體虛力竭,可見那蛇毒,多少還是傷了她的身子。這下子,非得好好調養不可,否則別說是開溜了,只怕她連走路都有問題。
唉,該死的毒蛇,壞了她的計劃,逼得她不得不留下!不然,她老早就抱著菜譜,去找大哥了——
啊,菜譜!
茵茵臉色一白,陡然抬起頭來,慌亂的掀開錦被,掙扎著就想下床。
「你別下床!」石敢當粗手粗腳的想去抱她,卻又怕惹惱了她,雙手就在半空中揮啊揮,看來有些笨拙。
「走開,你別攔我,我的包袱掉在梅花林裡,得快去找回來才行!」她探頭看了看,沒看見鞋子,索性赤著蓮足下床。才一落地,她就雙膝一軟,要不是雙手還扶著床沿,肯定就要跪倒。
「包袱就在屋裡,我替你拿回來了。」他雙手大張,護在她的身旁,彷彿亟欲捧住某樣珍寶,又怕會碰碎了她。
茵茵鬆了一口氣,小手揪緊被子,腿軟得就要站不住。「快點拿來。」她急著察看,想知道包袱裡的菜譜是否安然無恙。
「你先回床上躺好。」
好啊,這傢伙倒是學會跟她談條件了!
看在他出於一片關心,她暫時不跟他計較。再說,她真的虛弱極了,才站了一會兒,就累得冷汗直流。
她撐住床沿,想重回溫暖的被窩,偏偏體力不濟,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而這張雕花木床,又架得比尋常床榻更高,她努力了幾次,還是爬不上床。
「你不會幫我啊?」她氣喘吁吁,累得雙手雙腳都在發抖。
石敢當應了一聲,大手一探,順勢捧住她的粉臀,輕而易舉就把她推回床上。
男人的厚掌又硬又大,源源不絕的熱力,透過薄薄的衣衫,熨燙著她的臀兒,烘得她粉臉燙紅。
「你——」茵茵倒抽一口氣,回頭就想開罵,痛斥他的輕薄。
「怎麼了?」他急忙湊近,滿臉都是關懷之情,黑眸裡沒有半點邪念。
那樣的表情,反倒讓她罵不出口了。
「沒、沒有啦!」她撇開頭,粉臉上的嫣紅難褪,破天荒的竟覺得有些羞赧。他的無心舉止,倒讓她想起,那粗糙的薄唇,擦過她細膩的腿窩,替她吮出蛇毒時的感覺——
過度鮮明的回憶,引發一陣熱燙燙的感覺,從腿窩間,一路竄進四肢百骸,在小腹揪成暖暖的熱流。她咬著軟嫩的唇,開始懷疑,蛇毒是不是竄進她的腦子,讓她變得神智不清。否則,她怎會因為他的觸摸,就覺得心頭小鹿亂撞?
她輕輕呻吟一聲,不但心兒怦怦亂跳,就連聰明的腦子,一時之間也有些亂了。
「你哪裡不舒服嗎?」石敢當又問,渾然不知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她瞠瞪了他一眼。
「就跟你說了沒有,你還問什麼問?」她伸出小手,秀麗的下巴半抬。「快把包袱還給我。」
他抓抓頸背,跨步走出臥房,從花廳裡拿回包袱,小心翼翼的擱回她手裡。
茵茵看看包袱,確定上頭的繩結沒被解開過。「你偷看過裡頭嗎?」為求謹慎,她還是問了一句。
「沒有。」
呼,好險!
好在石敢當老實,沒有趁著她昏迷不醒,解開她的包袱偷看。否則,要是讓他發現那些菜譜,他肯定會按照當初的約定,把菜譜交給龍無雙。
抱著寶貝菜譜,茵茵垂斂著長長的眼睫,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眼兒卻在屋內滴溜溜的亂轉,想找個適當的地點,把這些心肝寶貝妥善的藏起來——
門外傳來幾聲輕敲,小丫鬟的聲音透過門上的絹紗,傳進屋子裡。
「石師傅,德恭餅鋪的王老闆,在外頭候了您半日,說是特別烘了一爐餅,要送來給您的夫人。」
「知道了。」石敢當揚聲答道,走出臥房,放下花廳與臥房間的垂簾,這才去開門。
床上的茵茵動作迅速,一聽到有人來了,立刻抓起包袱,急忙就往棉被裡塞。
雕花門才剛打開,一個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就滾了進來,見著石敢當就滿臉笑容,忙著哈腰鞠躬。
「石爺,抱歉,叨擾了。」他懷裡捧著一個精緻的漆盒,陣陣濃郁的餅香,就從裡頭透了出來。
「勞煩王老闆久等了。」
「沒事沒事,為了石爺,等再久都無妨。」王老闆連連搖頭,笑得像尊彌勒佛。「聽說夫人身子不適,我特地烘了餅送來,讓她甜甜嘴。」
外頭都在傳說,石敢當的新娘子,自從洞房花燭夜後就臥病在床,連大門都不曾踏出一步。石敢當對外也沒多作解釋,只是寸步不離的守著,照料得格外仔細。
啊,石爺這麼高大威猛,肯定是新婚之夜,一時太過忘情,讓新娘子「累」著了——
王老闆咧嘴直笑,沒敢多說,只是把懷裡的漆盒交給小丫鬟。
「石爺,從今以後,您夫人要是想吃餅,說一聲就成了,不論是多晚,我都親手開爐,為夫人烘餅。」他畢恭畢敬的拱手,往花廳與臥房之間的垂簾多看了一眼。
濃郁的餅香,把茵茵誘得從錦被裡探出頭來。見小丫鬟捧著漆盒進來,她招了招手,要小丫鬟把餅擱在床邊的茶几上。
漆盒一掀,十個雪白的餅兒平平整整的擱在裡頭,濃郁的玫瑰味兒,以及橘餅的清香立刻瀰漫室內。
茵茵眼裡望著餅,一面好奇的豎起耳朵,聽著垂簾外的動靜。
要知道,德恭餅鋪在京城裡名聲響亮,不但是生意做得大,老闆的架子端得更大。這幾年來,做餅的事早已交給徒子徒孫們,就連高官們拿著銀子,來求他親手做餅,他都置之不理。
高官們請都請不動的王老闆,竟然肯為石敢當破例,捲起袖子,親手烘了一爐餅送來。這麼說來,他這個廚子,面子竟還大過那些高官豪族?
垂簾之外,傳來她已經逐漸熟悉的男性嗓音。
「多謝王老闆走這一趟,我這就去拿銀兩。」石敢當說道。
王老闆嚇得連連喘氣。
「不不不,怎麼能跟石爺收錢呢?小的會挨雷劈的!」他雙手亂搖,激動得只差沒哭出來。「當年在關外,要不是有石爺搭救,我早就腦袋搬家,死在異鄉了,哪裡還能留著這條命,回京城開餅鋪子。」
「那只是舉手之勞。」
「石爺,您就別謙虛了。當初是您冒死相救,才從那些土匪手裡,把小的救回來的。」王老闆哇啦哇啦的說道,急於重述當年的驚險,證明自個兒始終感念在心。「想當初,我經過毛烏素大沙漠,被那些盜匪劫了,連官兵都不敢來救,唯獨石爺您見義勇為,領了一些人直搗賊窩,殺得那些土匪們落花流水——」
躺在被窩裡的茵茵,訝異得瞪圓了眼兒。她是知道,石敢當時常救濟災民,卻不知道,他還行俠仗義,連官府不敢管的事,也一肩扛了下來——
垂簾外的石敢當,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推著王老闆往外走。
「我、我們出去再談。」醇厚的嗓音,有些緊繃,臥房裡的茵茵雖然瞧不見,卻敢拿自個兒的寶貝菜譜打賭,他肯定又是羞得臉紅脖子粗了。
這個男人如此害羞,連以往的英勇事跡,都不願意讓她聽見嗎?
談話聲漸漸遠去,她終於再也聽不見。小丫鬟也福身告退,重新把垂簾掛回銀鉤上,這才關上木門離開。
屋內靜悄悄的,只剩餅香四溢。
茵茵伸出小手,拿起一枚水晶餅端詳。小巧的餅兒才剛出爐不久,擱在手裡還熱烘烘的,不但皮酥餡足,層次分明,上頭還蓋著一枚小小的紅印,色香味俱全。
看了一會兒,她又拿出藏在被窩裡的包袱,解開上頭的繩結,找出石敢當在前幾天夜裡,為她去買的餅。
三天前做的水晶餅,這會兒早已經變得又冷又硬,連蓋在餅面上的小小紅印,都因為幾番的折騰,模糊得看不見。她探手捏起餅,外層的酥皮就像下雪似的撒了一床,露出裡頭的內餡。
她捧著那枚餅,想著那個替她買餅的男人。
不能否認,石敢當雖然笨了一些,卻光明磊落,正直得天下少見,是個足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再說,他也生得不難看,濃眉剃銳入鬢,雙眼炯亮,該是有許多的姑娘,搶破頭想要嫁給他。
茵茵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為什麼丟下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不愛,獨獨鍾情她這個女騙子?
是因為他們曾經拜過堂、成過親,而他死守禮俗,認為一旦娶了她,就該不離不棄?還是因為,他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面娶了她,丟不起這個臉,才要把她綁在身邊——
啊,不對不對,她想起來了!
在大牢裡頭的時候,石敢當曾經親口承認,說他喜歡她呢!
當初,她會那樣逼問他,純粹是為了戲弄他。但是到了如今,他先前的回答,竟讓她一想起來就覺得心頭發暖,比拐得千萬銀兩更開心。
他喜歡她呢!那個笨男人說,他喜歡她呢!
茵茵笑瞇了眼兒,舍下茶几上那盒剛出爐的餅,反倒把手上的冷餅送到嘴邊,一口一口的仔細品嚐。
餅兒冷硬,但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伴隨著一口口的餅,甜甜的、甜甜的沁進了她的心裡——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1:07
[發帖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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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毒蛇的那一咬,足足讓茵茵躺了半個多月。
就在她養傷的這段期間,龍門客棧正式開始營業。
先前挑選頭廚的舉動,以及那場婚宴,成了最佳的宣傳,替客棧招徠不少客人。登門嘗鮮的人絡繹不絕,前樓的客席,日日熙熙攘攘,小二們忙得像陀螺似的,端著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在廚房與客席間來回奔走。
嘗過石敢當手藝的人,莫不交相讚譽,說龍無雙眼光獨到,挑了個一等一的廚子,店內美饌佳餚更盛當年。
前樓忙得熱鬧滾滾,窩在院落裡養病的茵茵也沒閒著。
這段時間裡,她藉口療傷,不肯跟石敢當同床,那個笨男人竟然也乖乖聽話,高大的身軀每晚就擠在花廳的軟榻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至於龍無雙,則是派人送來療傷祛毒的上好藥膳,也送來筆墨紙硯,擱在桌案上,提醒她別忘了先前的約定,每日都得交出一張菜譜。
既然暫時跑不掉,茵茵只能趁著四下無人,偷偷摸摸的翻出菜譜,趴在桌子前抄寫。
不過抄歸抄,她可不是源源本本的照抄,反倒故意添些這個、減些那個,還加入不少自個兒的「創意」!
她居心不良,堅決要「藏私」到底,不肯跟龍無雙分享這些獨門菜碼。
菜譜上頭要是寫著,該擱鎮江醋一匙,她就非改為成都椒一把;該用香糟煨煮的食材,她就故意寫成需用紅燒熬燉,把菜譜上的每道菜都刪東減西,改得面目全非。
嘿嘿,這些獨門菜碼,可都是她辛辛苦苦「騙」來的,為了保護它們,她還差點被那些廚子砍了,如今怎能白白讓龍無雙佔了便宜?
繳了十來張胡寫亂畫的菜譜後,她的體力恢復了八成,自然也開始不安分了。
趁著一個白雪稍停的午後,茵茵換妥衣裳,走出雅致的庭院,順著長長的迴廊,來到前樓的客席。
客棧的十八扇雕花門,迎著玄武大道全數敞開,裡外都是人潮洶湧,喧鬧不已。她穿過人滿為患的客席,慢慢往門口走去,想出門去晃晃,順道打探大哥的消息。
算算日子,長空也有一個多月不見蹤影了,以往不論狀況多糟糕,他也會留個口信,告知她該上哪裡會合。唯獨這次,他音訊全無,整個人像陣輕煙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怪了,那個見色忘妹的傢伙,到底是躲到哪裡逍遙了?
茵茵提著裙兒,準備去找哥哥興師問罪,誰知才剛剛邁出第一步,她就覺得眼前一黑——
唉啊,見鬼了!
穿著黑衣的黑無常,如鬼魅般的出現,恰好就擋在她面前。
「哇!」茵茵連退幾步,小手撫著胸口,烏溜溜的眼兒往上瞄,就看見一雙冷似寒冰的眼睛,正居高臨下的睨著她。
「啊,你是負責看門的嗎?」她露出最甜最美的笑容。「別擔心,我不是想開溜,只是屋裡待得悶了,所以想出去逛逛。」
黑無常還是動也不動,擋在她前頭,無言的瞪著她。
唔,看來,這尊「門神」是不打算讓路了。
「可惡!」她用最小的聲音咒罵,表面上還是笑容可掬,鞋兒悄悄的往左邊挪去。
誰知她才一動,黑無常也跟著往左跨了一步。
不會吧!
茵茵不死心,換了個方向,往右走了一步。
黑無常面無表情,照樣往右跨了一步。
「你——」她惱火起來,正開口想罵,但是一瞧見他那張陰狠的冷臉,氣勢當下就矮了半截。
不行不行,如果硬碰硬,她當然鬥不過這尊「門神」。
她得換個方法才行。
「唔,對不起,請讓讓,你擋了我的路了。」茵茵扯出微笑,斂裙福身,好聲好氣的嬌聲求道。
黑無常卻仍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幽暗的黑眸之中,陡然進出凌厲的凶光,那張陰鷙的俊臉,徐徐往她逼近了一些。
哇!
茵茵倒抽一口氣,嚇得心跳都快停了,不自覺連退好幾步——
可惡!
只是一張臭臉而已,她怎麼可以認輸?!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又逞強起來,硬著頭皮瞪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樣?」她下巴半昂,不肯示弱,繡裙下的腿兒卻抖個不停。
黑無常的眼光變得更冰冷更銳利,他緩緩抬手,伸出手指指向門內,無言的命令她滾回去。
強勁的殺氣,排山倒海的逼來,敦茵茵全身寒毛直豎,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求生本能瞬間冒出,她再也顧不得面子問題,立刻撩起裙子,轉身就咚咚咚的往回跑。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了後院,這才甩開那兩道幾乎要將她後背灼出窟窿的殺人視線。
天啊!有沒有搞錯啊?
這兒不過是間客棧,又不是什麼深宮大院,有必要找這麼一號危險人物來門口站崗嗎?!
不過,沒關係,前門不通,還有後門。
茵茵加快腳步,匆匆走過迴廊,左彎右拐的繞過幾個院落,然後先停在一棵有百來年歷史的梧桐樹後,探頭探腦的偷瞧半晌,先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深吸一口氣,提著裙子往前衝——
豈料,她腳上的繡花鞋,還沒能沾到門檻,一道白影忽地從旁閃了出來。
哇啊,又見鬼了!
茵茵嚇得低叫一聲,小手撫著胸口,緊急煞住腳步,差點就要跪下求饒,喊著大俠饒命。
還好,這次冒出來的,是滿臉笑容的白無常。
「石家嫂子,你想去哪兒?」他身穿月牙色的長袍,親切和善的擋住她的去路。
認出了來人的身份,茵茵粉臉一紅,用力直起腰桿,從求饒的預備姿勢,恢復成尋常模樣。
「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可不關你的事。」她哼了一聲。
白無常連連搖頭。
「此言差矣!」他面帶微笑,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要是一走,石師傅肯定會追去。沒了頭廚坐鎮,咱們客棧要怎麼做生意?我可是客棧的掌櫃,要是跑了頭廚,無雙姑娘定會要我負責。」
「誰說我要走?」她仰起臉兒,視線往門外瞄。「我只是想出去逛個街,難道這樣都不行嗎?」
「只要石師傅隨行就行。」他笑容可掬的說。
「唉啊,客棧剛復業沒多久,我家相公成天都在廚房忙著,哪有空陪我出去。」茵茵露出職業級的微笑,舉步想溜過去。「再說,我也只是出門走走,買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兒,一會兒就會回來了,怎能要我家相公放下手邊工作,陪我出去瞎逛呢?」
白無常微笑依舊,卻亮出隨身的算盤,擋住她的去路。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擅自出門,說不定又會讓毒蛇給咬了。況且——」他頓了一下,那雙帶笑的鳳眼,嘲弄的瞟了她一眼。「況且,嫂子您得罪過不少人,這一踏出客棧,要是又遇著哪個火冒三丈的『前夫』,拿著菜刀要砍你,豈不是危險極了?」
他手拿著算盤,一步步的往前走,雖沒碰著她,卻也有效的把她逼了回去。
「無雙姑娘關心您的安危,特別下了指示,請您就留在客棧裡,別出門了。」
該死!
這個銀髮男人能言善道,每句話都對她明褒暗貶,在他手下,她根本討不著便宜。
「好,就聽你們的,我不出去,行了吧!」識時務者為俊傑,茵茵隱約察覺,這兩個男人都是不能得罪的貨色。她一旋腳跟,不再跟他浪費時間,乾脆轉身往石敢當的院落走去。
白無常卻不肯放過她,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
「今早有人送來一份厚禮,我已請人送至石師傅的房裡。」他口氣和善,那模樣彷彿跟她是多年好友。
茵茵懶得理他,一聲不吭的加快腳步。
「還有哪,客棧裡有位孟公子,日日都來查問,關心你的蛇毒是否祛盡了。」他老神在在的跟後頭,鳳眼裡笑意更濃。「敢問,那位孟公子,可是嫂子的『舊識』?」
這人好煩啊!
她開始用跑的了。
沒想到,茵茵一路跑回院落,白無常竟也一路跟了進來,就像個盡責的牢頭,非得看著她回房不可。
見他像塊牛皮糖般跟著,死纏著自個兒不放,茵茵忍不住怒從心起。她在門前停下腳步,回眸一望,瞇著眼兒對他甜笑。
「我說掌櫃的啊,可否容小女子問個問題?」
他眉一挑。
「請。 」
「京城裡客棧的掌櫃,都像你這般長舌嗎?」她諷刺的問。
俊臉上的笑容,略微僵了一僵,轉眼又恢復正常,還是一副和善親切的表情。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淺笑著。「不過,聽說嫂子走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可否也容在下問個問題?」
「問哪!」她抬眼哼聲。
「這,已婚婦人紅杏出牆,不知要在大牢裡關多久?」他笑咪咪的說,暗示孟清川對她這有夫之婦別有用心。
這傢伙居然反將她一軍!
「你——」她氣急敗壞,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當著那張俊臉,用盡全身的力氣,砰的一聲把門甩上。
花廳內的銀杏木桌上,擺放著五、六個錦盒,上頭擱著一封信。
茵茵掀開錦盒裡頭,發現裡頭擺放的,儘是難得一見的名貴藥材。這幾盒藥材,要是拿去藥行裡轉賣,起碼可以得手幾百兩銀子。
她在桌邊坐下,拆開錦盒上的那封信,漂亮的眼兒,跳過那一長串寫滿思慕情意的句子,直接落在贈禮人的落款上。
果真是孟清川。
茵茵拎著信,視線在幾項藥材間挪移,心思轉了又轉。
雖然說石敢當對她的好,讓她心花朵朵開,覺得好感動。可是感動歸感動,她還是不打算在此久留。畢竟,她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騙子,有著行「騙」天下的雄心壯志,絕對不可能金盆洗手,真的嫁給一個廚子當老婆。
再說,在這兒留得愈久,她的「寶貝」們就愈不安全。
她擱下信紙,捏起錦盒裡的一塊陳年何首烏,拿到鼻尖聞嗅,一邊考慮著。是不是可以利用孟清川,然後——
念頭還未轉完,門外就傳來動靜。
「那傢伙又想說什麼?」茵茵不耐煩的翻翻白眼,以為又是那個多嘴多舌的白面無常。
她氣呼呼的打開門,才開口要罵人,卻發現門外站的,不是俊美修長的白無常,而是一個長相福泰、全身胖嘟嘟的中年男人。
「啊,是嫂子嗎?你好你好。」胖男人熱絡的迎上來,圓臉上都是笑容。「咱昨兒個遇著德恭餅鋪的王老闆,知道嫂子愛吃甜食,立刻趕做一批糕餅甜糖,給嫂子您送來。」他辟哩啪啦的說了一串,還揮著肥肥的手,要下人們把禮物扛進來。
一大一小的食盒,端端正正的擱在桌子上,裡頭是大八件糕餅、小八件糖果,個個精巧甜美。
「您是德恭王老闆的朋友?」她眨了眨眼兒,疑惑的問。
「啊,抱歉、抱歉,咱可真是失禮了。」胖男人迭聲道歉,仍是滿瞼的笑。「咱姓魯,在城裡西市,開了間糖鋪子,小號店名八仙。」
西市、糖鋪子、八仙?
茵茵眼兒一亮。
該不是那間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八仙糖鋪子吧?
「魯老闆,您謙虛了,您那糖鋪子哪是小號?聽說,就連當今太后娘娘,都愛吃您家糖鋪子的點心呢!」還沒嘗到糖,她的嘴就已經甜滋滋的,開始灌起迷湯了。
嘿嘿,太好了,這可是一頭貨真價實的「肥」羊呢!
既然她決心開溜,那麼跑路之前,總得先弄點盤纏。這會兒,有肥羊自動送上門來,她要是不吃他,可真的就是對不起自己了。
美若天仙的小臉上,再度冒出職業性笑容。她敘袖請對方入花廳上座,還慇勤的送上熱茶。
「魯老闆,這天寒地凍的,勞煩您親自跑來,實在讓我過意不去。下回我要是嘴饞了,自個兒登門去買就行了。」
魯老闆雙手亂搖,態度跟前幾天送餅上門的王老闆如出一轍。
「不行不行,我們這些人,全欠過石爺人情,早就愁著沒法子回報。現在,不過是幾盒糖,你要多少有多少,派人來說一聲就行了,千萬甭和咱客氣。」
「既然如此,茵茵在此就先謝了。」她輕言巧笑,垂斂眉目,端起茶碗,用碗蓋輕滑過杯緣,不著痕跡的拋出誘餌。「魯老闆的生意作得如此成功,有沒有想過,要往南方發展?」
「南方?」
魯老闆圓圓的雙眼一亮。
「是這樣的,我幾個月前才打蘇州來,那兒的官家小姐夫人啊,風聞您八仙糖鋪子的美名,總要人大老遠從京裡帶到蘇州去呢。」茵茵慇勤的道。「您要是能把生意擴及到南方,包管不出數月,八仙糖鋪子不只是馳名京城,更要聞名全國呢!」
想到擴大經營後,隨即而來的龐大利潤,魯老闆的胖下巴樂得直抖。
「嫂子的主意絕佳,不過——」他有些遲疑。「咱對南方不熟,直接南下開店,似乎頗為冒險。」
她的眼睫垂得更低,遮掩其中的笑意。
哈,肥羊上鉤了!
「這好辦,您不熟,我熟啊。」她微笑著。「我這幾年都在江南,跟南方幾位酒樓大老闆都頗為相熟。」
這倒不是假話。
南方那幾位大酒樓的老闆,都是她的「前夫」,個個都被她騙過。
「我可以跟那些酒樓老闆們商量,先把八仙糖鋪子的糕餅,寄賣在他們酒樓裡。」她把計劃說得鉅細靡遺、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半點破綻。「您這些糕餅甜糖,只要能在酒樓裡推廣開來,還怕生意做不起來嗎?」
「是是是,嫂子說得有理!」魯老闆頻頻點頭,簡直把茵茵當成財神娘娘,只差沒跪下來磕頭膜拜。
「正巧,我跟我家相公,打算三月時節,乘船南下,剛好可以先替您探探路。」
「真的嗎?若果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魯老闆樂得肥臉出油,整個人看來紅光滿面,更顯得富泰。
因為對石敢當的信任,他愛屋及烏,自然對茵茵信任有加,壓根兒想不到,眼前這美若天仙的小女人是在誆他。
茵茵打蛇隨棍上,乘勢說出重點。
「只不過,魯老闆您是知道的,要做生意前,總得付點前金,我才好替您疏通一些關節。」
「是是是,這是當然的,我這就回去,湊足銀票再給您送來。」魯老闆迭聲答應,笑呵呵的站起身,移動著圓滾滾的身軀,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外衝,就怕跑得慢了,會失了賺錢的時機。
魯老闆離去後,茵茵獨自坐在花廳裡,輕啜著茶碗裡的碧螺春,紅潤的唇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很好,得手了!
才短短幾天的時間,茵茵就騙了六隻肥羊。
石敢當的新婚妻子,願意為京城裡的店家,往南方酒樓仲介生意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擴散開來。
起先,是魯老闆帶著一疊銀票回來,接著連王老闆也一塊兒來了。然後,其他店家聽到有錢可賺,又有石敢當的名聲作擔保,紛紛也捧著銀票上門,想請茵茵為他們疏通關節。
她騙得不亦樂乎,數銀票數得雙手發軟。幾天下來,她所收到的銀票,就比她行騙幾年的所得,要多上好幾倍。
噢喔,看來,她「現任丈夫」的名聲好用得很呢!
正當茵茵躲在屋子裡,盤腿坐在床鋪上,欣賞著她這幾日內賺來的成果時,大門卻被陡然推開,石敢當大步走了進來。
她嚇了一跳,雙手擱在滿床的銀票上,根本來不及收拾,就這麼被他「人贓俱獲」。
石敢當神情凝重的來到床前,濃眉緊擰,清澈的黑眸在床鋪上轉了一圈,最後才落到那張粉嫩的小臉上。
「你騙人了。」他嚴肅的說道。
「騙人?」茵茵臉上裝傻,手裡卻偷偷加快收拾銀票的速度。「我整天都被關在這兒,哪裡都沒辦法去,怎麼可能騙得了誰?」
他握緊拳頭,看她忙著收拾銀票,下顎一束肌肉隱隱抽動。
「幾位老闆都來找我,給了我些許旅費,說是給我們下江南時開銷用的,還說,你答應替他們遊說酒樓進貨。」他沉聲說道,雙拳握得更緊。「我們沒有要下江南。」
嘖,穿幫了!
「那,旅費呢?」她毫不反省,還急著追問。
黑眸裡的光芒變得幽暗,粗大的指節骨,因為用力而喀啦作響。
「我還給他們了。」
茵茵惋惜的歎了一口氣,低頭把整床的銀票都收好,小腦袋瓜子又在思索,該用什麼法子去騙錢。
龐大的身軀逼近,遮去所有的光線。
「你騙人了。」他語氣凝重的重複,口吻裡沒有一絲火藥味,只是陳述事實。
她捏緊銀票,抬起下巴,睨著那張黝黑的大臉,知道自個兒是瞞不過去了,索性直接承認。
「對,我就是騙了他們,那又怎麼樣?」她語帶挑釁的問,看他能拿她如何。
見她死不認錯,石敢當的瞳眸一黯,寬大的掌握住她纖細的肩膀。
「騙人是不對的。」他一字一句,慎重的告訴她,清澈的黑眸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
那樣的眼神,讓她的胸口,像被重重敲了一下。她扭開小臉,不去看他,那種名為罪惡感的不舒服感覺,因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再度開始悄悄滋長。
她寧願去坐牢,跟那些可怕的跳蚤們作伴,也不願意再承受那清澈瞳眸的注視,那會讓她心中罪惡感,迅速成長茁壯,像是籐蔓一般,把她的心牢牢束縛住。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是不對的。」她扭身甩開他的手,套上鞋兒就往外走,想避開石敢當的視線。
只是,走不到幾步,她就覺得繡花領圈一緊,腳兒霎時懸空,整個人又被拎了回來。
石敢當單手把她舉到眼前,直視著她的眼睛,不讓她開溜,執意要把這件事情談清楚。
「你為什麼要騙他們?」
她懸在半空中,雙腿亂踢。
「我想要銀子啦!」
「你想要銀子,我可以給你。」
「你、你你——你這個窮鬼,都跟龍無雙簽了十年的賣身契,哪還有銀子可以給我?」
他搖頭。
「我有。」
「喔?」她眼睛發亮。「那還不快點給我?」
石敢當伸手往懷裡掏,抓出一把碎銀子,擱進她的小手裡。
她瞪著那把碎銀子,懷疑自個兒要是看得不夠用力,那些碎銀子就會被風吹跑了。
「就這些?」
他點頭。
茵茵氣得想咬他!
這些碎銀子,加一加還不到三兩啊!這傢伙果然是貨真價實的窮光蛋!
「放手!快放手!」她像只憤怒的小貓,懸在半空中胡亂掙扎,還伸長了腿兒亂踹,卻壓根兒碰不到他,只累得自個兒氣喘吁吁。「喂,你、你、你先前不是說過,不論我說什麼,你都願意照作嗎?」逃走不成,她開始逼他履行承諾。
「是。」
「那你還不放手?!」
「這次不行。」石敢當嚴肅的搖搖頭,把她拎得更近。「去把銀票還給那些人。」
「不要!」
吃進嘴裡的東西,哪有吐出來的道理?銀票既然進了她的口袋,就是她的東西。要她還回去?哼,門兒都沒有!
石敢當深吸一口氣,半晌後,薄唇間才吐出一個字。
「好。」
好什麼好?不用還錢了?
茵茵眼兒發亮,以為他開竅了。「對嘛對嘛,你也慢慢學聰明了!」她猛拍他的肩膀,像個興奮的夫子在鼓勵學生。「我跟你說啊,騙人這檔子事,可也是需要腦袋的——」
「那些銀兩,我會替你還清。」
「第一原則,就是銀子一旦進了口袋——啊?」她突然住口,疑惑的瞇起眼兒。「你要還什麼?」咦,他剛剛說了什麼?
石敢當慎重的點點頭。
「你是我的老婆,你做錯了事,就該由我來負責。」
「但是,你又沒錢!」她脫口而出。
「我可以再跟龍姑娘簽約,總能籌齊銀兩還給他們。」他拎著她走回床邊,這才鬆開大手,讓她舒舒服服的坐回錦被上。「龍姑娘是好人,只要我去求她,她就會願意先墊銀兩。」
聽到石敢當滿口誇讚龍無雙,茵茵不知怎麼的,心裡就陡然冒出一陣怒火。
「好人?她是好人?!」她跳了起來,雙手插腰,對著那張大臉嚷嚷。「你別被她蒙了!她根本是趁火打劫,拐你簽了十年的約。你是被她騙了啦!」
他無言的杵在一旁,看著她焦躁的在床上走來走去,猛繞圈子,黑眸裡突然浮現一抹笑意。
「小茵。」石敢當喚道。
「嗯?」
她還在繞圈子,沒發現他對她的叫喚聲中,蘊滿了濃濃的溫柔。
「你在關心我。」他咧著嘴,對著錯愕不已的小女人,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你少臭美了,誰會關心你!」茵茵扭身跳下床,不知為什麼,一張粉嫩的臉兒,竟然變得熱燙嫣紅。她不但覺得憤怒,還覺得有一些些的羞赧——
才溜了不到半尺,她領口一緊,又讓石敢當給拎回來了。
「小茵。」他輕聲喚道,用厚實的大手捧住她的臉,指間的刀繭,輕輕摩擦著她的軟嫩。
「做、做什麼——」她防備性的問,覺得臉兒癢酥酥的,幾次想扭開臉兒,卻又被他溫柔的轉回來。
「往後,無論你騙了多少,我都會加倍替你還回去。」他慎重的保證,沒有責罵她,只是理所當然的扛起責任,為她彌補一切。
「不需要你多事!」她掙扎著,又想逃走。
她喉頭發澀,心口好脹好脹,像是他給了她太多,讓她的心無法容納,幾乎就要滿溢——
石敢當坐在床沿,大手一采,把她拉回懷裡,從後方抱住她,將她納入最溫暖的懷抱中,大臉擱在她的肩頭。
「小茵,我不會再讓你過著心驚膽戰、提心吊膽的日子。」最尋常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竟變得像是天長地久的承諾。
她心頭一縮,惱羞成怒,握緊了拳頭,防衛性的大聲辯駁,像被踩中尾巴的小狐狸,氣得齜牙咧嘴。
「你少胡說,我才沒有心驚膽戰、提心吊膽!」
她行騙江湖久矣,三天兩頭就會被兇惡的苦主們追殺,甚至還有人不甘受騙,重金聘來殺手,要買她跟長空的腦袋。沒錯,被人追殺的感覺,的確挺不好過,但是她一直以為,自個兒適應良好,早就習慣了隨時跑路的日子。
只是,為什麼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會覺得,心口陡然一鬆,像是他說的那些話,解去了她身上某種無形的枷鎖,把她從一個緊箍的牢籠中釋放出來——
面對她激烈的抗議,石敢當一言不發,黝黑的臉龐浮現某種奇特的表情。
「你看什麼看?我——」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長臂一伸,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她的小臉撞進他的胸懷,耳邊盈滿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你做什麼?放手啦!快放開我!」她氣急敗壞的大聲抗議,拚命想推開他,小拳頭像下雨似的,胡亂落到他的肩膀上。
「沒關係。」石敢當極有耐心的說道,毫不理會她的掙扎與抗議,雙臂圈繞得更緊,巨掌笨拙的拍拍她的頭,像在安撫一隻躁怒的小動物。「沒關係的,小茵,以後一切有我。」
茵茵的心口又是一縮。
他低沉醇厚的聲音,像是傳達進了她的心裡,而他笨拙的輕拍,像是撫平了那個存在已久、卻又被她刻意漠視的脆弱。
從來沒有人,像石敢當這樣,毫無保留的關心她。她從來不曾示弱、不曾透露過,其實她也會害怕——
暖暖的溫度包圍著她,逐漸熟悉的男性氣息,讓她眼眶莫名的一陣熱,撾打他的粉舉,力道漸漸軟弱了。
她心裡的城牆,因為他的言語、他的舉動,慢慢的塌陷,暴露出裡頭的柔軟。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有生以來,頭一次不是因為利益、不是因為銀兩,而是真心真意的,主動想要擁抱一個男人——
軟嫩的小手,尚未碰觸到他的肩,門外就𨯿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室內淡淡的旖旎,也讓茵茵的雙手僵在半空中。
門外的小丫鬟,朗聲叫喚。
「石師傅啊,龍姑娘請您馬上過去一趟。」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1:08
第六章
夜深深,華燈初上,明月高懸。
玄武大街上人來人往,龍門客棧裡坐無虛席。
不同於前樓的喧囂,客棧後院卻是清幽雅靜,偌大的庭院迴廊上,一個小丫鬟斂著袖子,將大紅燈籠一一點著。一個腰環烏罩的小二哥,端著熱騰騰的餐點,從廚房裡晃出來。
他不往前方酒樓走去,反倒轉進後方院落,幾個左彎右拐,不一會兒就來到石敢當的院落。
來到門前,他停下腳步,拿穩了餐盤,輕敲了兩下門。
門內傳來嬌脆的嗓音。
「誰?」
「石家嫂子,我是小李,給您送飯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由遠而近,直響到了門邊。接著,那扇木門砰的一聲,被人從裡頭用力打開,一張沾了墨漬的姣好臉兒,從門裡探了出來。
「怎麼又是你?石敢當人呢?」茵茵丟下亂寫到一半的菜譜,衝出來質問,一雙烏黑大眼裡透著慍怒。
自從兩天前,龍無雙派人把他喊去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雖然說,石敢當不在院落裡,小丫鬟們仍舊勤快乖巧,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連廚房裡,也按時送來美味佳餚。但是,不知為什麼,見不著他,她心裡就是覺得不舒服。
見到茵茵滿臉不悅,小二連連陪笑。
「石家嫂子,您就放寬心吧!石師傅正在廚房裡忙呢!」
「忙?忙什麼可以忙到兩天都不回屋裡睡覺?」
「前幾天有船家在揚子江裡,捕了一條鱔龍魚,龍姑娘特地弄了回來。石師傅說啊,這魚難得,六十幾斤的魚要熬成一碗湯,得要守在陶鍋旁,小心翼翼的看顧鍋子——」
「熬湯?」她拉高了嗓子,胸中那股悶氣,頓時化為熊熊怒火。
「是啊。」
「你是說,那傢伙兩天不回房,就是為了替龍無雙熬一鍋湯?!」她的聲音愈來愈大,到最後簡直像在尖叫。
他居然為了替龍無雙熬湯,把她晾在屋裡兩天兩夜,連看都不曾回來看一眼?
一股醋味咕嚕嚕的往上冒,酸得她難以呼吸,不由自主的捏緊粉拳,好想找人來痛揍一頓。
瞧茵茵一臉兇惡,小李捧著餐盤,害怕的退了一步,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糾正。「那個——石家嫂子啊,不、不是一鍋啦,是一碗——」
「一碗?」
「對——對啊,一碗——」
「都一樣啦!」茵茵拉起繡裙,跨過門檻,三兩下就衝出了後院,直往龍門客棧的大廚房殺去。
她像陣狂風似的,飛奔過長長的迴廊,俏臉上罩著一層寒霜。
就為了一碗湯!只不過就是一碗湯,值得他日不休、夜不眠,站在鍋旁守著它嗎?那顆蠢石頭、臭石頭、笨石頭——
「石敢當!」她衝進廚房,大喝一聲,還想多數落幾句,卻發現大廚房裡忙成一團,根本沒人有空理睬她。
只見偌大的廚房裡油煙亂飄、熱氣沖天,五、六位廚師們臨著旺盛的爐火,忙著切菜、炒菜。長桌上擱著各式剛起鍋的菜餚,店小二們端著菜就往外走,每個人都扯著嗓門喊叫,忙得像是在打仗。
「唉啊,別擋在這兒!」一個店小二,端著用青花大瓷海盛的蟹粉豆腐羹,在她耳邊嚷嚷,急著要她讓路。
茵茵連忙提著裙擺,往旁邊一站,幸虧閃得快,才沒讓對方灑了那碗羹湯。
確定自個兒站的地方,不會再阻礙小二們進出後,她踮起腳尖,在廚房內左顧右盼的找了一會兒,這才瞧見,石敢當那大樹般的身影,就杵在廚房的最深處一動也不動。
「喂!石敢當!」她高聲喊道。
轟轟轟。
匡啷匡啷。
砰沙沙沙沙——
廚房裡噪音奇大,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熊熊爐火的轟隆聲,以及廚師與小二們的高聲交談,輕易就蓋過她的呼喊。
試了幾次之後,她懊惱的跺了跺腳,知道自個兒就算喊破了喉嚨,石敢當還是聽不見。
好吧,她豁出去了!
茵茵硬著頭皮闖進戰場,先側身越過幾位端著菜的小二哥,低頭閃過一位廚師揮過來要舀調味料的湯勺,再跨過兩籃堆放在牆邊的青菜、三盆活跳跳的鮮蝦、活魚,還不小心踢翻了裝螃蟹的竹簍。
靠著一群忙著逃命的蝦兵蟹將開路,她歷盡艱難,好不容易才來到石敢當的身邊。
廚房裡火氣燠熱,他早將汗濕的上衣脫下,隨意的綁在腰上,露出結實黝黑的胸膛,不動如山的守著那鍋湯,渾身上下被火蒸烤得黑裡透紅。
茵茵仰起小臉瞧著他,滴溜溜的眼兒滑過他沉穩安靜的面容、高大偉岸的身影,竟莫名的覺得開始口乾舌燥起來了——
石敢當目不斜視,全副心神都擱在那鍋湯上,對週遭的情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壓根兒沒發現,茵茵就站在他身後。
打從相識以來,只要她一出現,他的全副心思就會擱在她身上。而這一次,她都在這兒站那麼久了,他卻仍渾然不覺。
茵茵從沒被他這麼忽略過,一陣煩躁惱怒立刻又湧了上來。她心裡老大不舒服,覺得好像有什麼屬於她的重要東西,突然被偷走了似的——
「喂!」她忍不住喊了一聲,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沒反應。
她瞇眼扁嘴,又叫了一次。
「喂!」
石敢當還是沒反應,只是拿著那湯勺,無底的黑眸注視著那鍋魚湯,活像裡頭有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茵茵的耐性用罄,伸出小手,重重推了他汗濕的手臂一把。
「石敢當!」
他嚇了一跳,猛然回過頭來,見到是她,大臉隨即浮現錯愕的神情。
「你、你怎麼會來這兒?」
「怎麼?我不能來嗎?」她雙手一插腰,挑眉嬌斥。
「不是,只是這裡熱,怕你待了不舒服。」瞧著她臉蛋上沾著的黑墨,他伸出手,直覺的替她抹去。
石敢當的動作太快,她來不及閃躲,也不太想閃躲,臉兒被他的大手摸個正著。她不覺得被冒犯,倒是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俏臉因為他的輕觸,無故泛起嫣紅的色澤。
誰知道,石敢當一抹之下,不但沒能將墨漬抹去,反將那黑墨在她白玉般的臉蛋上抹了開來。
他心頭發窘,大手縮了回來,擱在衣袍上胡亂抹著。
「那個——那個——抱、抱歉——」他喃喃說道,尷尬的道歉,不知該如何善後。
「抱歉什麼?」
「弄髒你了。」他指著她的臉兒,一臉愧疚。
見到這麼誠摯的表情,她心裡就算是有再多火氣,也老早就煙消雲散了。
「算了啦,這又沒什麼。」茵茵掏出手絹,逕自擦去小臉上的油與墨。
石敢當不知該說什麼,不覺又沉默了下來,清澈的眸子一個勁兒的瞧著她,看得雙眼發直,像是連魂兒都要飛了。
見他那呆傻木訥的模樣,茵茵不自在的扭開臉兒,嬌嗔的瞪了他一眼。「你瞧什麼瞧啊你?我臉上長了花兒嗎?」
「沒、沒——」
石敢當回過神來,匆匆轉回身,又對著那鍋熱湯忙了起來,只是那黝黑的臉龐卻浮現一抹可疑的暗暈。
他在臉紅?
茵茵偏著小腦袋,瞅著那張側臉直瞧,研究他頰上的陣陣紅潮。想當初,在牢裡那次,他說喜歡她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呢!
回憶湧進腦海,她心頭泛甜,小手揪緊被抹髒的手絹,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想笑——
像是想起什麼,石敢當突然又回過身來。
「你吃過了嗎?」
一聽到這話,茵茵就扁起了嘴,小腦袋像博浪鼓般搖個不停。
「還沒。」
「怎麼不吃飯?」
這兩日來,他忙著看顧這鍋湯,只能另請廚子,煮了她愛吃的飯菜送去,卻聽僕人們說,她餐餐拒食,送去的飯菜,全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敦他不由得擔心,就怕她餓壞了。
「那些人煮的,我不愛吃。」她的舌已經被他養得刁了,不是他煮的飯菜,根本無法入口。
「那你想吃什麼?」
太好了,她就是在等這句話!
無數的好菜閃過腦海,她飢腸,正準備開列菜單,沒想到石敢當竟又補上一句。
「一會兒等湯熬好了,我就煮給你吃。」
又是這什麼勞什子湯!
飢火加上怒火,讓她氣得翻臉了。
「不過就是一鍋湯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為什麼非要你成天顧在這兒?!」她嚷著。
「這是龍姑娘要的湯,她說——」
這下子,連醋火也來湊熱鬧了。
「龍姑娘說、龍姑娘說!」茵茵氣得直跺腳,差點想衝上去,一腳踢翻那鍋湯。「你成天就只會說龍姑娘說、龍姑娘說,既然你那麼聽她的話,乾脆趁早休了我,然後去娶她作老婆算了!」
石敢當杵在原地,被她的「三味真火」轟得焦頭爛額。
「但是——」他認真的想解釋。
「但是什麼?」
「我不想娶她。」他認真的看著她,那誠摯的態度,彷彿糖一定是甜的、鹽一定是鹹的,而他的妻就一定會是她,絕對不作第二人想。「小茵,我只想娶你。而我也已經娶了你。」
茵茵心頭發燙,逞強的哼了一聲。
「貧嘴!」
「我說的都是實話。」他急著辯駁,只差沒把自個兒的心掏出來給她看。
噢,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笨?為什麼笨得如此讓她心魂酥軟?
她心兒怦怦亂跳,只覺得臉兒燙熱,幾乎要在他的注視之下,像塊糖般融化了——天啊,一定是廚房太熱了,才會讓她開始胡思亂想!
茵茵咬著紅嫩的唇,轉身就想離開,遠遠的躲回屋裡去。但是她才剛劇一挪動,小手就被他牢牢握住,包入寬厚的巨掌裡。
「作什麼?」她問道,瞪著那鍋湯,沒有看他,不想讓他瞧見自個兒泛紅的臉。「你的湯熬好了嗎?」
「沒有。」石敢當低語,卻不肯放手。「陪我一下。」
男人的溫度,從兩人交握的雙手,熱燙燙的燒過來,把她的臉兒烘得更紅潤。她愈來愈熱,愈來愈覺得口乾舌燥,整個人燙得就像要著火似的。
廚房裡油煙亂竄,各種氣味飄散在空氣中,而她的所有感官,卻都被身旁的——人霸佔了。她留在原地無法動彈,覺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一切一切,徹底擊潰她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
茵茵瞪大雙眼兒,注視著他熬湯時的專注模樣。
爐火很燙,而他的手更燙。
某種騷動在體內萌芽,她無法轉開視線,只能無助的看著汗水浸濕了他的黑髮,再沿著方正的下顎滑下,滴落在強壯的頸項,順著他黝黑的身子,滑過光裸的胸膛,消失在他精壯的腰間——
她開始覺得餓了。
只是,那種餓卻與食物無關,像是一個被隱藏多年的胃,直到如今,她才發現它的存在。
奇特的飢餓感,像江河潰堤般流洩,沖刷過她的身子,讓她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紅唇中逸出低吟。
石敢當聞聲回頭,還以為她是熱壞了。
只是,當他的視線接觸到那雙茫然飢渴的眸子時,男人的本能讓他立刻明瞭一切。
高大的身軀震動,積壓許久的慾望,因為她的表情而瀕臨失控。
「等一下。」他勉強擠出這三個字,被與生俱來的強大責任感,與飢渴的慾望同時折磨。
等、等什麼?
茵茵茫然的看著他。
等吃飯嗎?
不不不,她心裡有數,從他剛剛看她的那一眼,她就隱約能猜出,他要她「等」的,絕對不是食物——
「我等不及了!」她衝口而出。
有股熱流在她身體裡流淌,讓她虛軟、讓她難受,讓她比那鍋沸騰的湯更灼熱。
那簡單的幾個字,幾乎要殺死他!
「再等一下。」石敢當從牙縫中進出這幾個字,向來溫和的表情,因為苦苦克制而變得猙獰。火光與慾望,同時在他眼裡跳躍,強壯的肌肉緊繃著,彷彿蓄勢待發的猛獸。
茵茵熱得有如火焚,她難受的喘息,本能的探出小手,輕觸他汗濕的寬闊背部。
他的身子好燙,但是燙得讓她好舒服。她輕歎了一口氣,壓根兒忘了四周還有其他人,她依從那股快要燒壞她的慾望,把小瞼貼上他的背,像貓兒般輕輕摩擦。
「石敢當——」她低語著,感覺他在她的觸摸下劇烈顫抖。
湯鍋熬啊熬,像是過了一百年那麼久,總算接近完成。石敢當雙手持布,舉起滾燙的陶鍋,小心翼翼的將魚湯傾倒入一個瓷碗中,那身黝黑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糾結緊繃著。
價值連城的鱔龍魚,被熬成一碗醇潤如乳的湯,換作是平時,茵茵肯定老早把湯奪過來,一口喝進肚子裡了。
但是,現在的她,連看都不看那碗湯一眼,淒迷的水眸裡,只容得下那個煮湯的廚子。
石敢當持勺舀鹽,擱進魚湯,試過滋味,才揚手示意,讓守在一旁的小丫鬟把湯端走。
然後,那雙黑眸終於望向她。
「好了。」他緊繃著吐出兩個字,把她攬入懷中,接著就旁若無人的抱起她,穿過吵雜的大廚房,用最快的速度往他們的院落奔去。
有一把火在她身子裡燒著。
茵茵完全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麼回到院落裡,又是怎麼回到那張雕花架子床上的。
她愈來愈熱、愈來愈餓。熱得想褪下全身的衣裳,餓得忍不住張開唇兒,在他黝黑緊繃的身軀上,小口小口的咬著——
石敢當全身顫抖,握住她的大手,卻仍溫柔得不可思議。
「我在發抖。」他困擾的低語,放開她的肩,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兒,清澈的眼睛注視著她,帶著無比的慎重,以及狂烈如火的慾望。
他的誠實,讓她忍不住微笑。
「我也是。」茵茵用同樣的音量回答。
他注視著她,還在遲疑,就像是一個餓得太久的人,不敢相信眼前會突然冒出一頓豐盛大餐。
「小茵,你——」他雙眼發亮,急切卻又遲疑,口拙得不知道該怎麼確認,一時之間又急得臉紅脖子粗。
她再也沒有戲弄他的心情,小手圈住他的頸項,慷慨的給予答案。
「我要你。」
石敢當大聲呻吟,薄唇落到她的唇上,溫柔笨拙的吻她。
兩人的唇緊貼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像口渴似的吮著彼此的嘴,品嚐對方的舌尖與唇瓣。
「嗯——」她陶醉的輕吟,感覺到他的嘴輕柔的舔著她,那濕潤而溫暖的感覺,像是一張銷魂的網,把她深深拉了進去。
高壯的身子俯向她,卻小心的沒有壓住她,粗糙的掌在綢緞上遊走,愛撫著她的粉嫩豐盈,再悄悄探入肚兜裡。
快感像閃電般竄過她的身子,她埋在他的頸間顫抖,咬著他頸間的一束肌肉,聽見他喉中響起悶悶的男性咆哮。
她本能的知道,那代表了他的愉悅,就像是當他的唇舌,挪移到她的頸間舔吻,她也會不由自主發出的嬌聲輕喊。
他們都笨拙,但體內有把火焰,自然而然的教導他們該怎麼作。
石敢當褪下她的衣裳,龐大的身子慢慢往下挪移,吻過她的太陽穴、她柔軟的喉、嫩白的胸,陣陣的溫存,讓她魂銷骨酥。
只是,當他的唇繼續下移時,她不由自主的驚慌起來,軟嫩的小手慌忙的遮掩。
「不要——」
「要。」
「不——我、我——」她從沒想過,他會、他會——
「要。」
他不肯罷休,輕吻著她的指,堅持要嘗盡她的滋味。
當石敢當的舌,吻進她最稚嫩的部位,她顫抖的拱起身子,因為那種感覺而啜泣,緊閉的眼兒滲出狂喜的淚。
就算是這一刻,床鋪著火燒起來了,她也只能癱軟在他懷裡。
這種從未經歷過的刺激,讓她像是跌進烈火中,又像是沉進冰水裡,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隨由他擺佈。
高大的身軀離開了一會兒,很快又回到她身邊。雕花架子床往下一沉,因為他的重量而搖晃,她迷濛的望著他,心甘情願的躺在他赤裸的身軀下,如一朵花兒般,為他舒綻柔潤的花瓣——
啊,原來,又大又硬的,可不只是他的拳頭——
「疼嗎?」石敢當懸宕在她身上,咬著牙克制,巨大的慾望抵住她腿間春潮沛湧的那一處。
她無助的低泣,因為那種親暱而顫抖,雙手卻把他圈得更緊。
飢渴愈來愈迫切,她無法忍耐,主動拱起纖腰,妄想容納他的全部。
石敢當低吼一聲,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他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胯下熱燙的慾望衝入她的柔軟。她疼痛的哭叫,全被他悉數吞下。
「啊——」痛楚一閃而逝,緊接著是難以承受的飽滿、火熱,以及更多更多的飢渴。
「小茵。」他低喚著她的名字,注視著那雙濕潤的眸子,以狂風暴雨的力量,在她體內奮力衝刺。
浪潮在她身子裡堆疊,她在石敢當的衝刺下婉轉嬌吟,承受著他給予的一切,修長的腿兒環緊他的腰。
雕花架子床也因為強大的衝刺力道,劇烈的搖晃著,有某些東西掉了下來,但他們沉醉在彼此懷裡,根本無暇分神。
當她體內的緊繃,累積到最高點時,石敢當開始長而有力的衝刺,每一下的重探,幾乎要檮碎她最柔軟的核心,讓她嬌吟得近似哭喊。
虛弱嬌軟的輕吟,逸出她的唇。她緊縮著花徑,感受到他愈來愈有力的衝刺,將她送上了雲霄之頂——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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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色微明,宅院外開始有人走動。
精巧的院落內,衣裳被扔得到處都是,從花廳一路散落到臥室,一件紅綢金絲肚兜就掛在床邊的茶几上。
茵茵剛睜開朦朧睡眼,就看見那件貼身的兜兒。
咦,貼身的衣物怎麼跑那麼遠,難不成她昨晚是光溜溜的——
睡意未消的粉臉,瞬間變成紅蘋果,昨夜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全湧進她的腦中,過度鮮明的歡愛畫面,讓她羞得躲進被子裡,赤裸的嬌軀又開始發燙。
被褥裡還留著餘溫,以及一股熟悉好聞的氣息,茵茵探手在被褥間滑動,確定偌大的床鋪,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慵懶的舒展身子,最嬌嫩的那處,傳來些許的酸疼,再度讓她想起,石敢當昨夜對她的所作所為。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舌、他的——
噢,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粉嫩的臉兒染透嬌紅,茵茵咬著微腫的唇:心裡像是打翻了蜜罐子,甜得要惹螞蟻了。
床邊傳來動靜,她掀開錦被,看見他衣著整齊,正襟危坐的守在一旁,緊張的等著她醒來。瞧見那張粗獷的大臉,她心頭一軟,慢吞吞的把燙紅的臉兒,從棉被裡探出來。
「你——你——你——」石敢當抓抓頭,滿臉通紅,「你」了個半天,才「你」出個下文。「你還好嗎?」他緊張的問。
茵茵的臉兒也紅了,雙手揪著被子,在心裡暗暗罵他笨,怎麼能問女人家這麼私密的問題——
見她不回答,石敢當更急了,龐大的身軀擠到床邊,更緊張的追問著:「我是不是傷了你?」
昨晚他被慾望沖昏了頭,不顧一切的要了她。歡愛之後,當她臥在他的胸膛上,因為激烈的高潮而睏倦,他卻因為擔憂而難以入睡,只能抱著她,注視著那張美麗的臉兒,睜眼到天亮。
她是那麼纖細嬌小,而他是這麼的高大粗重,昨天夜裡,他是不是傷了她?他隱約只記得,情慾瀰漫的時候,她曾喊過一聲疼——
「小茵,你、你——」他太過擔心,又問不出口,衝動的伸手,就想去掀被子。
她連忙壓住被子,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你要作什麼?」
「看看你的傷——」
「不用啦!」她連連搖頭,臉紅得可以跟他媲美了。「我沒事。」
「那——那你還痛不痛?」
她臉兒一紅,懷疑自個兒要是點頭,他會不會擔憂的衝出去找大夫。老天,要是因為「這種事」而驚動大夫,肯定會成為客棧裡的笑柄,往後她的臉要往哪裡擱?
往後——
這兩個字閃入腦海,茵茵只覺得心頭更甜了幾分。
地突然覺得,嫁給石敢當,從此作他的老婆,似乎也是件挺不錯的事,畢竟他是真的對好,處處疼著她、寵著她,不但對她言聽計從,就連在閨房裡也對她——
見她只是紅著臉不說話,石敢當握住她的小手,大臉湊得更近。
「小茵,如果你還疼,那我這就去請大夫。」石敢當認真的說道,龐大的身軀已經站了起來。
這個笨男人,還真的要去請大夫呢!
她又嬌又氣的瞪了他一眼。
「都跟你說了,我沒事啦!」她擁著被子,半坐起來,雙腿之間還有著他殘餘的溫熱,讓她低呼一聲。「你——你——你去外頭,幫我端盆熱水,再絞條濕手絹來。」
他用力點頭,那雙盯了她一整夜的黑眸,直到這會兒才轉向其他地方。大腳才踏出去一步,就踩著一本落在床邊的書,他低頭一瞧,高大的身軀隨即僵直不動。
茵茵眨著眼兒,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嬌小的身子也跟著僵住了。
菜譜!
她的寶貝菜譜!
唉啊啊,真是糟糕,她把菜譜都藏在雕花架子床的床樑上,本以為安全無虞,絕對不會有人發現。哪裡想得到,一夜纏綿,床梁因為他們的「劇烈運動」而晃動不已,藏在上頭的菜譜,被晃得摔跌了滿床滿地。
原來「那個時候」掉下來的東西就是這些菜譜啊!那時他們都太過「忘情」了,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討厭啦,要不是他「搖」得那麼用力,菜譜怎麼會掉下來?
石敢當拾起腳邊的那本菜譜,翻看了幾頁,溫柔的神情逐漸被嚴肅取代。他一言不發,把散落在枕榻間,以及床邊的菜譜,全數收拾成一疊,深幽的黑眸才又落回她的小臉上。
「你先前告訴我,菜譜已經燒了。」他語氣凝重的說道。「小茵,你又騙人了。」
「你早該知道了,我常常騙人。」
「騙人是不對的。」石敢當重複先前說過的話,坐回床沿。「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犯。」
「好。」
茵茵低下頭,手指玩著錦被上頭的雲霧花樣,乖巧得有些反常。她今兒個心情好,懶得跟他爭辯,只想快快哄騙過關,拿回心愛的菜譜。
石敢當卻看出她的詭計,他伸出大手,轉過那張小臉,筆直的看入她的眼中。「小茵,答應了我,你就必須做到。」他慎重的說道。
「我——我——我——」
連篇的謊話滾到舌尖,那雙眼睛卻讓她胸口一窒。濃濃的罪惡感,就像一塊巨石,重重的壓在她的心口,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石敢當沒有再逼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拿著那疊菜譜,舉步往外走去。
她大驚失色。
「等等,你要去哪裡?」
「替你端熱水。」
「端熱水就端熱水,犯不著拿著我的菜譜去端!」
「我要把它們交給龍姑娘。」
「為什麼?!」茵茵尖叫著質問,像是要被搶走孩子的母親,激動得想要咬人。該死的是這會兒,她只裹著被子,全身還光溜溜,否則早已經跳下床去跟他搶菜譜了。
「你答應過,會把菜譜給她。」他一板一眼的說道。「答應的事情,就得做到。」
「我答應的是,每天默寫一張給她,可沒說是要把正本兒交給她。」
「龍姑娘說,你寫的菜譜是假的。」石敢當單手一揚。「這些是真的。」說完,他就轉身往外走。
轟!
熊熊的怒火,在她腦中炸開,轟得她眼前發黑,整個人搖搖欲墜。
龍姑娘、龍姑娘、龍姑娘!這個男人居然敢在這個時候,提起另外一個女人,還要把她最寶貝的菜譜,拿去給那個女人!在他們纏綿過後的現在?在她剛剛決定,要做他的妻子,跟他共度今生的現在?
「石敢當!」茵茵放聲尖叫,氣憤得眼兒通紅。她拿起枕頭,用盡全力的往那張大臉扔去。
他單手接住枕頭,歎了一口氣。「小茵,這是龍姑娘的——」
又是龍姑娘!
他的所作所為永遠都只有為了龍姑娘!他為龍無雙掌勺、為龍無雙熬湯,還為龍無雙搶她的菜譜!
「你乾脆老實跟我承認算了!」怒火裡滲進酸溜溜的醋味兒,她氣得好想哭,語氣更尖銳。「你愛的根本是那個龍無雙,不是我!」
這荒謬的指控,讓石敢當無言以對,他張開嘴,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女人氣惱起來時的不可理喻,根本不是他能對付的。
砰!
又一顆枕頭被扔出來。
「說啊!」
「我——」
「說啊!」
「我——」
「你說啊!」
「我不——」
「你給我說清楚!」茵茵愈來愈激動,丟完了枕頭,就去抓床邊茶几上的精巧古玩,一個又一個的猛砸。「你愛的是不是龍無雙?!」
石敢當根本沒機會說話。
他被接連飛來的古玩,逼得連連後退,最後只能退到門邊。眼見一整盆的水仙,也被她扛起來,往他的頭臉扔過來,他決定此地不宜久留,先避開她的怒火,等她稍微冷靜些,再好好跟她談清楚。
「我、我晚點再回來。」扔下這句話後,石敢當跨出院落,避難去了。
茵茵半坐在床上,激動的直喘氣,雙眼狠瞪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怒氣裡混雜著痛苦,鑽得她的心好痛。
他沒有否認!
那個男人沒有否認——
他愛的真的是龍無雙?!
「石敢當!你這個王八蛋!」
茵茵握緊粉拳,憤怒的尖叫著,聲音在院落內迴盪,傳得很遠很遠。
人算不如天算。
茵茵從沒想到,自個兒居然也有失算的時候。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對男人有了好感,還心甘情願的把身子給了他,本以為從此之後,就可以跟他白頭偕老,恩愛一輩子,哪裡想得到,他心裡竟有著別的女人!
嫉護就像是一根針,扎得她坐立難安。
噢,老天,她無法留下,無法再聽著石敢當提起龍無雙、無法再看著石敢當為龍無雙做這做那——
茵茵打定主意,要盡速離開這兒。但是,前門有黑無常,後門有白無常,那兩個黑白無常把龍門客棧守得滴水不漏,她壓根兒就走不出去。
一個人選迅速浮現,她想到了孟清川。
跟小丫鬟打探出,孟清川租賃的客房後,茵茵不浪費半點時間,直接去敲他的門。
「我需要你的幫助。」她劈頭就說道,對著那張盈滿狂喜的俊臉提出要求。
孟清川一見到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雙手把她握得緊緊的,寫滿愛慕的雙眼緊盯著她。
「只要是為了你,赴湯蹈火我都願意。」他柔聲說道,稍微退開一步,打量著她的身段,彷彿怕這陣子的隆冬嚴寒,會讓她消瘦。
那過分親暱的目光,讓她覺得格外不舒服。只是,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跟她心頭的嫉妒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我想離開這裡。」她低著頭,瞪著自個兒的雙手。
她想離開這間客棧、想離開石敢當、想離開這股像烈火般燒灼她的嫉妒——
「茵茵,這就是我久留於此的原因。」
「是嗎?」她虛應著,眼兒仍舊沒有看他。
孟清川握住她的小手,俊臉上浮現慇勤的笑。「我知道,你只是被那拙漢子困住,不是真心想留下來。」
不,不是的,其實她也想留下來,但是——但是——
龍無雙與石敢當的臉,輪流在她腦子裡亂閃,閃得她心煩意亂,聰明的腦子老早罷工,只剩下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煩躁。
「茵茵,事實上,你哥哥已經在我府上作客,就等著你前去會合。」孟清川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輕聲在她耳邊勸說。「跟我回羊城吧,其餘的事情,就等見著你哥哥後再談。」
她不著痕跡的退開,繞到桌子的另一旁去,不讓他再有機會握她的手。
孟清川的手修長細緻得像女人,不像她熟悉的那雙大手,有著厚厚的刀繭,雖然有強大的力量,卻在觸摸她時,總是小心翼翼,甚至會微微顫抖——
不行!她不能再想石敢當了!
茵茵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孟清川。「但是,這兒前後門都有人把守,我根本就出不去。」
他笑得更溫柔。
「放心,我老早就計劃好了。」他一撩衣袍,在桌邊坐下。「我會告訴客棧裡的人,說我家中臨時有急事,得盡速啟程,你就躲在衣箱裡,讓人一塊兒抬出門,到了京城外,我們再改乘馬車,連夜趕回羊城去。」
「不行。」她捏緊拳頭,感覺指尖深深陷入柔軟的掌心。「只要我一失蹤,石敢當就會追來。」
「這個簡單。」孟清川探手入懷,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擱置在桌上。「那麼,我們就先讓他動彈不得。」
她認得那個紙包。
「這是你哥哥交給我的,他說,你曉得該如何使用。」孟清川稍微一頓,觀察著她的臉色。「這是迷藥吧?」
茵茵艱難的點頭。
對,這是迷藥,而且還是無色無味的上好迷藥!她曾經靠著這種藥,迷倒無數的男人。上一次在駝城,她詐騙石敢當時,用的也是這種迷藥。
孟清川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茵茵,你找個機會,把這些迷藥擱進石敢當的飲食裡,只要他倒下,我們就有充裕的時間能離開。」
嫉妒在戳刺著她,一刀接著一刀,她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愚昧的以為,只要遠遠的逃開,就能丟下這種情緒——
「我知道了。」茵茵抓起那包迷藥,塞進懷裡。「入夜之後,我們就離開!」她咬牙說道,然後提起裙子,轉身就走。
孟清川待在原處,修長的十指交握,神情溫柔的目送她離去。
「對,茵茵,到我那兒去,我會好好待你的——好好的——好好的——」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然後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那雙溫柔的眸子裡,注視著那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悄悄的閃過一絲險惡光芒。
月落烏啼霜滿天。
客棧裡外的喧鬧,在夜深之後逐漸轉為寂靜。客人們酒足飯飽的離去,大廚房裡也蓋鍋收刀,熄了爐灶裡的火。
石敢當疲憊的回到院落裡,小心翼翼的探頭,往裡頭瞧了一眼,就怕茵茵還在氣頭上,又要扔出什麼東西。
只是,不同於清晨時的吵鬧,這會兒屋內靜悄悄的,甚至連燭火都沒點上。
迴廊的燈光,照透了窗上的絹紗,把屋內照得半亮。在昏暗的光線中,只見她坐在桌邊,清晨時的火爆脾氣,這會兒全滅了,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簡直像座白玉雕像。
石敢當走過去,站在她身邊,不曉得該說什麼,就怕自個兒一張口,又要惹惱她。
她捏緊粉拳,沒有看他,只是拍拍身旁的椅子。
「坐下。」
他依言而動,乖乖坐到她身邊,清澈的黑眸搜尋著她的臉兒。「你不生氣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敘著眼兒,避開他的視線,伸手把一碗芝麻糊推到他面前。
「吃吧!」
他鬆了一口氣,咧著嘴笑。「是你煮的嗎?」
「嗯。」
知道是她親手煮的芝麻糊,石敢當笑得更開心。他端起碗來,大手笨拙的持著湯匙。「那、那——我們一起吃吧!」他自個兒還沒吃,就惦記著她,怕她餓著。
「我不餓。」她的拳頭捏得更緊,雙眼盯著他的大手。「你吃就好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嘴角卻有些顫抖。
拐騙男人,原本是她最擅長的伎倆,被她用這種迷藥迷倒的男人,起碼有十來個,這種惡劣把戲,對她來說根本是駕輕就熟。
只是,不知為什麼,如今的她竟覺得要欺騙他,是那麼的困難——
石敢當沒察覺出她的掙扎,舀了一匙芝麻糊,就要往嘴裡送,才剛沾到唇,她就陡然叫出聲。
「等等——」
他停不動作,困惑的看著她。
「沒、沒什麼,」她困難的吞嚥了一下,用力扭開臉兒,瞪著窗外稀疏的梅樹影兒。「你吃吧!」她的喉嚨緊縮,讓她幾乎無法說話。
「好。」
他愉快的猛點頭,大口大口的把芝麻糊舀進嘴裡,濃甜的滋味,讓他吃得心滿意足,他一邊吃著,還努力在想著,該說什麼話來感謝她的甜品。
只是,一碗芝麻糊還沒吞完,他就覺得全身發軟,暈眩一陣一陣的湧來。原本強而有力的指掌,如今軟弱得連湯碗都端不住。
匡啷!
瓷碗從他手裡摔落,碎瓷散得到處都是。
石敢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茫然的看著俏臉雪白的她。他對她伸出手。但是指尖還沒能碰著她,又是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
「怎麼——」
他的理智察覺到不對勁,但是他的心不敢相信。他呻吟著半跪下來,瞇起眼晴,設法抬起頭來,看進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水眸。
「小茵,這是怎麼回事?我——」他虛弱的問,聲音愈來愈低微。
門被推開,一個男人閃身走了進來。
「解決了嗎?他被你迷昏了嗎?」孟清川問道,握住茵茵的手,滿意的看見半跪在地上掙扎的石敢當。
她站在一旁,臉色蒼白,雙手不斷的顫抖。腦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尖叫,要她留下別走、要她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丟下石敢當—
他雙眼朦朧,卻盯著兩人相握的手,那雙幽暗的黑眸裡,史無前例的閃過激烈狂怒。
孟清川側身,擋住她對石敢當的注視,急切的催促著。
「我們快走!」
「但是——」
「再遲就來不及了。」孟清川的手勁用得強了些,半強迫的就把茵茵拉出門去。
在石敢當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兩人的身影雙雙消逝在夜色中。
她又騙了他!
石敢當無聲的咒罵著,縱然用盡力氣,卻仍不敵迷藥的藥力。那些迷藥麻痺了他的舌頭、他的身體,還迅速的麻痺他的神智,他掙扎著想起身,卻又無能為力。
接著,濃重的黑暗籠罩了他。他重重的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29 21:20
第八章
在孟清川的堅持下,兩人乘著馬車,連趕了幾天幾夜,終於在今日入夜前趕到了廣東羊城如意樓。
這一路上,孟清川慇勤不改,非但餐餐讓她吃藥材燉煮的魚翅、燕窩,還不斷端來人參茶,要讓她進補,消除連日奔波的疲累。
只是,雖然孟清川對她這麼好,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
奔波的這幾天來,茵茵始終愁容滿面,還不時會轉過頭,眼睛搜尋著來時路,像是在尋找某個高大的身影。
不!她當然不是在想石敢當,更不是在期待他會大老遠的追來,再度把她逮回去——
「茵茵!」
溫柔的聲音叫喚著,她茫然的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孟清川站在她身旁,已經喚了她好幾聲。
「嗯,怎麼了嗎?」她擠出笑容。
「我是問,這房間還合你意嗎?」他大手一揮,介紹屋裡的擺設。
她這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被他帶進如意樓後院的一間院落客房。這客房雖不似龍門客棧那般典雅,卻也相當不錯。
「這裡很好。孟公子,這一路上真是謝謝您了。」她福了二噸,露出職業性笑容道謝。
「甭客氣,這是小意思。」孟清川衝著她微微一笑。「現在既已到了我的地頭,你就放心休息,我是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你的。」
這話才說完,倏地就有人推門而進,跟著就聽來人大聲嚷嚷。
「小妹、小妹,好久不見哪!」
乍見到那一身白胖胖、幼咪咪、圓滾滾的大男人時,她呆了一下。當對方腳步未停,熱情洋溢的朝她撲來時,她連忙往一旁閃開。
「對不起,請問你哪位?」
「我哪位?」男人停下腳步,胖臉直抖。「是我啊!你哥啊!」
她杏眼圓睜,小腦袋用力搖晃。「呃,您一定認錯人了,我哥哥是諸葛長空——」
「就是我啊!」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把扇子,擺出玉樹臨風的標準姿勢。「嘖,小妹,咱們不過兩個月沒見,你怎麼會就認不出我了呢?」
不會吧!
茵茵倒抽一口氣,烏溜溜的眼兒瞪得更大。「哥,真的是你!你你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長空還沒回話,就見一名丫鬟進門,手裡捧著豐盛的茶點和參湯,恭敬的往桌上擱。
「老闆,掌櫃的說,您要的珍奇藥材已經齊備,請您過去查驗。」丫鬟福身說道。
孟清川雙眸一亮。
「知道了。」他轉過身,對兄妹二人拱手。「兩位請先歇息,我去準備晚餐,先行告辭了。」他溫柔的朝二人淺笑,這才離去。
直到屋裡沒了外人,茵茵才回過身,瞪著整個人變圓了的大哥。
「才短短兩個月,你怎麼會圓成這個樣子啊?還有,你怎麼會和孟清川碰在一起,又大老遠跑到廣東來?」
長空乾笑兩聲,拉了張凳子坐下。
「那天,我探監之後就碰著孟清川。他對你可是一往情深,還跟我擬定計劃,要找人去劫大牢。哪裡曉得,我們還沒行動,就聽說你被押著嫁給了石敢當。」他喘了幾口氣,喝了口參茶。「問題是,龍門客棧邪門得緊,而我這張俊臉,老早讓客棧裡的人全瞧過了,當然無法再出面,只得聽孟清川的安排,讓我先回如意樓來等著,由他隨機應變,找機會救你出來。」
茵茵臉色一沉。
「我在京城裡受苦受難,你卻吃得圓滾滾的!」她氣呼呼的伸手,捏住他肥肥的臉,往兩旁硬拉。「以後,誰會相信你體弱多病啊?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啊?」
「嗚嗚,我不過是多吃了幾口——」
「幾口?」她哼了一聲。「我看是幾桶吧!」
「呃,沒辦法,這兒的師傅手藝好,食材又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不吃可惜啊!」
她又是一哼。
長空卻拉著凳子挪到她身旁,笑嘻嘻的看著她。
「話說回來,那個姓孟的,對你實在用心良苦,不如你就嫁給他,安心的做如意樓的老闆娘,包你從此生活安定——」
話還沒說完,茵茵就翻臉了。
「我要生活安定,跟著石敢當就好了,還大老遠跑來這裡找你做什麼?」她一拍桌子,氣得不想看他,起身就往外走。
長空連忙追出來,跟在她身後碎碎念。
「可是,孟清川的條件,實在勝過那個又窮又笨的石敢當太多——」
「誰說他笨?!」她怒由心起,伸手猛戳他軟軟的胸膛。「我家相公是大智若愚,比孟清川那文弱書生要好多了!」
「相公?」長空難以置信的重複。「你家相公?」
茵茵握緊了拳頭。
「沒錯啊,我已經嫁了他啊!」
「你又不是只嫁他一個。」長空挑眉,滿臉不以為然。
「可是只有嫁給他是嫁了——」她紅著臉辯解。「兩次啊!」
那酡紅的嬌色,讓長空倒抽一口氣,肥肥的下巴直抖。「你你你——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怎樣?」她雙手插腰,兇惡的瞪著他。
完蛋了,這根本是惱羞成怒的標準反應!
「你被他吃了?」他追問。
「什麼吃不吃的,我才——我才——」她羞得雙頰火燙燙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長空活像是被雷打到,忍不住怪叫起來。「唉,怎麼也不找個條件好點的來吃,反倒便宜了那個又笨又窮的石敢當——」
「他才不笨!」她憤怒的喊著,用力推了哥哥一把。「再敢說他笨,我就拿刀砍了你!」
長空呆了一呆,跟著霍然省悟。他瞇起眼,朝她逼近一步。「小妹,我說,你該不會是愛上那傢伙了吧?」
「我——」她脹紅了臉,櫻桃小嘴吐出一個字,然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長空歎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啊!」他咳聲歎氣的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疑惑的看著她。「不對啊,既然你愛他,也被他吃干抹淨了,那你現在還在這裡幹麼?」
這句話才剛問完,只見茵茵臉兒一白,烏黑的大眼霎時間成了流泉,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從小到大,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只有弄哭別人的分,從沒有被惹哭的紀錄。見她一下子淚如泉湧,哭得這麼傷心,長空也慌了手腳。
「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乖,一切有哥哥在。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笨男人——呃,我是說——呃——石敢當,沒什麼大不了的——」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她卻啜泣得更厲害了。
「可是——可是他不愛我啊——」
「啥?你說什麼?那個笨男人竟敢不愛你?」他拍拍她的背,哇啦哇啦的猛安慰。「你放心,哥哥替你想辦法!嗯,先將他騙個精光,再把他拐去塞外賣掉,這樣好不好?」
她哽咽的猛搖頭。
「不要啦,我不要他被賣掉啦——」
「不然你想怎——哇,好香,什麼味道這麼香?」奇異的香味,引得他飢腸嬤轆,忍不住拉著小妹,轉身朝那香味走去。
誘人的香味,原來是從如意樓的大廚房裡傳出來的,長空的胖腦袋湊到廚房牆上的窗格邊,好奇的張望,想偷瞧晚餐有啥好料。
「哥!」茵茵止了淚,氣惱得直跺腳,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婚姻大事,竟然比不上晚餐重要。
「乖,先讓哥看看——哇,好大的鍋呀!」
廚房裡頭,擱著一口巨大的鐵鍋,無數的珍奇藥材在其中翻滾,濃烈的香氣從鐵鍋中竄出,飄散在四周。
孟清川就站在鍋旁,盯著滿鍋褐色的湯汁,俊秀的臉龐上,透露著異乎尋常的飢渴。
「這藥引子熬得如何了?」
「爺,再半個時辰就成了。」掌勺的廚子答道。
孟清川雙眼發亮,滿臉的笑。
「那麼,你先舀出兩碗,送去給客房那兩位。」他微微一頓,笑得更溫柔。「記得,多擱些料。」
「是。」
長空連連點頭,饞得直擦口水。「哈哈,果真是要請咱們倆的,小妹,這廚師手藝好極了,你今晚有口福啦!」
她哼了一聲,半點興致也沒有。
她的舌,老早被石敢當養刁了,不是他煮的菜,她根本無法入口;她的眼,也被石敢當養刁了,不是那張黝黑泛紅、羞窘得臉紅脖子粗的大臉,她根本看不順眼;她的心,更是——
想著想著,淚水又湧了上來,她又想哭了。
站在她身旁,原本一臉陶醉、盯著鐵鍋瞧的長空,突然全身僵硬起來。他拉住小妹,警覺的蹲低身子。
只見廚子在孟清川的注視下,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一股腦兒的倒進那兩碗熱湯裡,還仔細的攪拌均勻。
兄妹久歷江湖,立刻察覺出情況有異,只聽得孟清川的聲音,連同那陣香味又飄了出來。
「那對賊兄妹,騙走了我苦心得來的千年人參,一人一半給吃下肚,連累我又多費了一年的功夫,才把他們拐來。」他的聲音,溫柔得有些陰森。「今晚,我非得將他們給熬成肉湯,吞吃入腹不可。」
哇!
兄妹二人雙雙倒抽了口氣,差點沒喊出聲來,幸好各自反應快,緊急伸手,搗住對方大張的嘴。
原來,孟清川根本不是對她一往情深,而是對他們兄妹二人別有用心,想把他們丟下鍋去煮成湯呢!
難怪他拿著上等食材和藥材,餐餐替他們進補,原來——原來——原來——原來他是想煮了他們,給自個兒進補啊!
眼看那鍋湯的火候就要足了,兄妹交換了個眼色,轉身就跑。
無奈長空雖有上乘輕功,但這兩個月來實在進補過頭,身材暴圓一倍,他才一轉身,肥肥的臀部就碰著了牆邊的木柴。
轟!
整堆木柴全倒了下來,不但壓住了長空,就連茵茵也被壓在下頭。
更糟糕的是,噪音引來廚房內的人,廚子們紛紛奔了出來,正好就瞧見兄妹二人被壓在木柴下,狼狽的掙扎著。
孟清川走上前來,在她的小臉前蹲下,她那驚恐的表情,讓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嗎?正好,那就不需要迷藥了。」他一彈指,要廚子們把木柴搬開。「來人啊,把這兩位貴客送進廚房。」
眾人高聲答應,抓起兄妹二人,押著就往廚房裡走去。
大廚房裡,鐵鑄大鍋中的水正沸騰著,藥材在裡頭隨著水流翻滾。
茵茵瞪著那鍋湯,嚇得臉色慘白,身旁的長空,更是嚇得一身肥肉亂抖。
「我說——我說孟公子啊,你要人參,我們兄妹再去設法弄來賠給你就行了,犯不著非要吃了我們吧?」他乾笑著,努力想換得一線生機。
「賠?不用了,我只要現在吃了你們倆就成了。」孟清川微笑,揮手示意。「把他們剝光洗淨,給我扔下鍋去。」
茵茵全身顫抖,被兩個大漢一左一右的架起來。她連連搖頭,嚇得眼淚又淌了出來。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放手!救命啊——」她拚了命的掙扎,拉尖了嗓子喊叫。「放開我!救命啊!我不要被吃掉!石敢當、石敢當——」
「石敢當?他人在大老遠的京城裡,你就算喊破嗓子,他也聽不到啊!」孟清川得意的大笑,已經捲起袖子,坐在桌邊,就等著要大快朵頤。
那幾句嘲弄的話,重重的刺進茵茵的心口,她哭得更急,在心裡不斷咒罵自個兒的愚蠢。
嗚嗚,她不應該被嫉妒沖昏頭,不應該離開他的!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她就覺得好難過,她好想念他的眼、好想念他的手、好想念他的菜,她——她——她——嗚嗚嗚,她不要被煮成肉湯啦!
兩個大漢嘿嘿直笑,不管她哭得有多傷心,伸手就要去剝她的衣裳。
「嗚嗚,石敢當——」茵茵像在道別似的哭著低喚,已經沒有力氣反抗,全身發軟的任由擺佈。
嗚嗚,那鍋湯看起來好燙好燙!她好怕燙呢!要是被扔下去,一定會好痛的吧?!
兩名大漢的手,剛碰著她的領口,一把利斧卻陡然劈了進來,強大的力道把廚房的大門劈得支離破碎。
利斧勁勢未停,直襲湯鍋,居然把那鼎巨大的鐵鍋撞得翻倒,滾燙的湯汁傾瀉得到處都是,連藥材也漫流一地。
一條黑影直射了進來。
只見來人長腿一踢,既凶又狠的踹飛一名大漢。持勺的右手再一揮,另一名大漢也跟著哀嚎倒地。有力的右手再一伸一帶,嚇得淚眼汪汪的她,轉眼就進了闖入者懷中。
事情全發生在一轉眼間,她連眼兒都還來不及眨,整個人就已經重回那熟悉的懷抱中。
「石敢當?」她暈頭轉向的抬頭,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幾乎要懷疑,眼前的石敢當,只是她太過恐懼,才瞧見的幻象。
他沒有低頭,只是一手攬著她的腰,持勺的手左一揮、右一掃,氣勢這人,如入無人之境的揮打著。
沒兩三下的功夫,那些廚子們,全被那柄重勺打得東倒西歪、倒地不起。就連架住長空的那兩個壯漢,也被他一手一個,拎著飛去撞牆。
轉眼之間,偌大的廚房裡,只剩下臉色發青的孟清川還能勉強站著。
「來人啊、來人啊!」孟清川大驚失色,連連後退,誰知喊了半天,外頭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石敢當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冷冷的開口。
「已經沒有你的人了。」
語音未落,外頭就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孟清川扭著唇,露出猙獰的笑,卻沒想到,衝進門來的竟全是衙門裡的官爺,他的獰笑頓時僵住,那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石敢當看也沒再看他一眼,只是朝帶頭的捕快一拱手。
「捕頭,這兒就交給你了。」
「石爺您放心,這回是人贓俱獲,我鐵定會盯牢他,把他送進大牢裡治罪的。」捕快對他抱拳躬身,也是一臉的敬意。
石敢當微一頷首,臉上面無表情,大手拉著大難不死的茵茵,一聲不吭的就往外走。
玄武大道上,車如流水馬如龍。
京城裡繁華依舊,龍門客棧熱鬧依然,只是今兒個客棧外頭大街上,卻聚集了愈來愈多看戲的人。
一些剛到城裡的商旅搞不清狀況,一問之下,才曉得是見前些日子龍門客棧新請來的頭廚,押著逃妻回來了!
這消息一傳出,沒過一會兒,龍門客棧前就已擠得水洩不通了。
「喂喂,怎麼回事,不是說那頭廚押著逃妻回來了嗎?怎麼現在只見這潑婦,不見那頭廚呢?」
「是啊是啊,她杵那兒做啥?幹啥不進去?石爺人呢?」
「唉,你們不知,石爺剛一到了門口,就要她在這兒等著,說完人就進去了。我看,八成是要休妻了吶。」
「休妻?會嗎?不是聽說那石敢當挺疼老婆的。」
「這位爺您不曉得,這石家嫂子這回可是太過分了,平常和人騙騙錢也就算了,這次可是跟了其他男人跑了呢!」
「真的?那我看,這回石爺鐵定非休了她不可了——」
圍在一旁看戲的人們,你一言、我一句的竊竊私語著,茵茵卻顧不得眾人的圍觀和指指點點,只是咬著粉唇,緊張地絞著小手,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
方纔一下了馬,石敢當只丟下一句「你等著」,之後人就進去了。
那天,在廣東如意樓裡看見他,她又驚又喜,以為他真是愛她的,所以才會大老遠追去廣東,還將她從孟清川那食人魔手裡給救了出來。
誰知道,一出了如意樓,他就放開了她。從廣東回京城的這一路上,他非但一句話也沒和她說,非到必要,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生氣時,他不再哄她。
她撒嬌時,他不再理她。
就連她找了機會,脫光光的爬到他床上,想要色誘他,他也面無表情的和衣下床。
直到這時,茵茵才曉得,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想到這兒,她惶惶不安的抬頭,看著客棧大門,心頭一陣忐忑。
如果石敢當不愛她,為什麼會特地跑去廣東救她,還大費周章的把她帶回京城裡來?
可是,如果他愛她,那他這會兒,晾著她在這兒罰站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她心神不寧、猜疑不定的時候,一個男人慢吞吞的從客棧裡晃了出來。
「唉啊啊,石家嫂子,你怎麼在這兒呀?」滿頭銀髮的白無常,面帶微笑的看著她。「啊,不好意思,我叫錯了,石師傅馬上就要休妻了,我該改口,稱呼你諸葛姑娘才是。」
「你少胡說,那只是誤會!」她猛搖頭。「他喜歡我!不然他才不會大老遠跑來救我。現在,他只是在氣頭上,等會兒只要我和他說清楚,一切就沒事了。」
白無常幸災樂禍,對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呵呵直笑。
「是無雙姑娘說了孟清川的底細,他才跑去救你的啊!當時你可還是他老婆,總不能讓人真的把你給吃了吧?」
「你你——」她氣得直跺腳,正要開罵,卻見石敢當手裡拿著一個包袱,穿越過客棧裡那些看戲的人,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怒氣全飛走了,她眼裡只看得到他一個人,當下提起裙子,咚咚咚的跑上前去,直想奔進他的懷抱。
石敢當卻仍是面無表情,把包袱遞給她。
「拿去。」他說。
她臉色一白,一陣心慌意亂,不敢伸手去接。
「這是什麼?」
「你的菜譜。」他看著她,眼冷語淡的說道。「我和龍姑娘又簽了十年,這些以後就是你的了,從此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不會再管了。」
「我——我——」她瞪大了眼,俏臉死白的瞪著那個包袱,怎麼也不肯伸手去接。
淚水積蓄在眼裡,她全身顫抖,發白的唇兒掙扎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詢問。
「你不要我了?」
「是你不要我。」石敢當冷淡的回答,見她不接,便將包袱扔給旁邊的長空,然後轉身就走。
眼看著他的背影愈走愈遠,最後消失在客棧裡,茵茵粉唇微張,想喊他,卻發不出聲音來。下一瞬間,她雙腿一軟,當街坐倒在地,唇兒像離水金魚似的開開合合了幾次,接著——
哇!
響亮的哭嚎聲,傳遍玄武大道。
「小妹、小妹!你別哭啊,在大街上哭多難看。」長空抱著包袱,也跟著蹲了下來。「別哭了啦,只不過是個男人,再找就有啦!」
「嗚嗚嗚——我不要別人啦,我只要他啦——」她放聲大哭,眼眶裡的淚水直飆。
「好好好,只要他、只要他——」
安慰無效,茵茵愈哭愈大聲。
「嗚嗚嗚——他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他愛的是龍無雙啦——」
長空好說歹說,仍是勸不停妹妹的哭泣,半個時辰過去,她依然照哭不誤,他拿她沒轍,只好將包袱遞給她。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看著這個,哥替你想辦法去。」
說完,他起身就往客棧裡走,然後在半途停了下來,遞了錠碎銀給其中一位小二哥,和對方交代了幾句,才移動龐大的身軀,匆匆趕到了大廚房。
一進到裡頭,只見熱氣蒸騰的廚房裡人聲喧鬧,石敢當在爐灶前,手拿炒鍋和勺子,大火快炒著一道接一道的各式菜餚。
長空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
「她還在哭耶!」
石敢當沒反應,仍是運勺如飛,黑眸裡波瀾不興。
「你真的不要她啊?」長空問。
還是沒反應。
「她這次是真哭,不是假哭耶!」
持勺的大手,稍微緊了一緊,黝黑的手臂上青筋浮現。這細微的反應,沒逃過長空的眼,他暗笑兩聲,再接再厲。
「她跟我說,她愛你呢!」
持勺的手驀地一停。
長空搓搓胖手,擺出一副擔心的模樣。「你真的不要她嘍?她都被你吃干抹淨了,人給了你,心也給了你,這會兒就算是要她改嫁,那也沒人肯要了啊!」
聽到「改嫁」二字,石敢當握緊大勺,徐徐轉頭,黑眸裡進出凶光。
那凶狠的眼神,嚇得長空連退數步。他拿著手絹,在胖臉上猛擦,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才能忍著不轉身逃命。
「對啊,我、我、我也沒說錯啊,反正你不要她,那麼就只能夠放她去嫁給別的——」
就在那支勺子,即將重擊到長空的胖臉上時,剛剛拿了長空銀兩的小二,裝模作樣的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石家嫂子哭昏啦!」
「唉啊,小——」那個妹字還沒說出口,長空只覺得眼前一黑,石敢當已經閃身出了廚房。
他疾步直奔,一眨眼就竄至門前。只見茵茵根本沒有昏倒,只是抱著包袱,跪坐在大街上,哭得小臉花花,眼兒腫得像核桃,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石敢當手持大勺,僵站在客棧門前,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她吸吸鼻子,哭得全身發軟,只剩下抽泣的分,那可憐的模樣,簡直像是落水的小狗,平時的美艷嬌蠻,早已是絲毫不剩。
兩人相對無語,四周看戲的人也停住呼吸,就等著看石敢當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玄武大道上,難得的沒了聲息,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盯著這兩人看。
半晌之後,只見石敢當伸出手,面無表情的開了口。
「來。」
她如獲大赦,低泣一聲,立刻丟下包袱,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上前去,抱住石敢當。
「你不要丟下我啦、不要休了我啦!」她啜泣著,哭得好傷心,小手用盡全力抱緊他,就怕他會跑了。「我、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騙人了!」
石敢當低頭,看著那顆縮在自個兒懷裡的小腦袋。
「真的?」
她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注視著那雙黑眸,誠實的回答。「那、那、那我盡量嘛——」她抽噎著,眼淚又湧了上來。「你愛龍無雙也沒關係,我愛你就好了,你不要趕我走——」
「誰說我愛她?」他沉聲說道,大手終於回到她的小臉上,替她抹去淚痕。她卻仍是哭得厲害,眼淚直掉,反倒染濕了他的手。
「但是——但是——你都只聽她的話啊!她一喊,你就扔下我走了——」
「那是因為她是老闆,我簽了十年約,當然要聽她的話。」
「你——你剛剛不是說,又多簽十年了?」
薄唇軟化,終於染上一抹笑意。
「對,現在是二十年。」他捧著那張小臉,認真的告訴她。「以後你要是再騙人,年數只怕還會再往上增加。」
「不會不會!我絕對不會再騙人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掙脫他的懷抱,去撿那個包袱,咚咚咚的又奔回他的懷裡。「我們把這些菜譜拿去還她,這樣就可以抵掉十年了!」
他勾唇一笑。
「你捨得?」
「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她撲上去,用力抱住他的腰。
石敢當捧著她的臉兒,直視她的眼兒。「你會乖乖的?」
「會。」
「不會再跟別人跑了?」
「不會。」
「不會再騙婚?」
「絕對不會。」她用力搖頭。
那張黝黑的大臉,如朝陽破雲般,再度露出笑意。
「好吧,那我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轉身走進龍門客棧。
站在門邊看戲的白無常,見狀差點連下巴都要掉了。「這樣也成啊?你這就原諒她啦?不成不成,我說石師傅啊,你實在太寵老婆了,這往後——」
「往後也不干你的事啦!」茵茵將包袱往那討人厭的傢伙身上一扔,還順便踹了一腳,這才雙手抱住石敢當的手臂,紅唇上噙著幸福的甜笑,跟著他走進龍門客棧,一起回家。
從今以後,她會跟著他,白頭到老永遠不分開。她暗暗發誓,會乖乖做他的妻子,替他養兒育女,永遠的愛著這個男人。
她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全書完】
作者:
gigi0169393
時間:
2008-10-31 18:06
嗯..這本好像特別短呢..不過還挺好看的,,令人很想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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