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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樓雨晴《縣令太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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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ear_純
時間:
2008-11-30 07:53
標題:
樓雨晴《縣令太狂妄》
楔子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皆然。
於是,明朝末年,有山海關守將吳三桂衝冠為紅顏,引清兵入關,從此開啟了大清皇朝的全盛時期。
而,大清入主中原之後的第一位君主--順治皇帝福臨,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五歲登基,自幼即聰穎過人的福臨,雖流著滿人血統,卻對中國文化心生向往,由漢字不識一個,到苦心鑽研治國經史、詩詞歌賦、諸子百家、醫書藥典等等,豐富的學識與涵養,遠遠超越中國歷代君主。
也因此,他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在政治上,他胸懷大度,英明睿智,在氣質上,卻又過於善感多情……
君臨天下,擁有千萬子民的一朝天子,本該是尊貴、驕傲的。論涵養,他學識豐富;論外貌,他俊秀出眾;論威勢,他坐擁極權,江山就在腳底之下;嬌妻美妾、錦衣華服,人生到達巔峰……
然而,他不快樂。
站在最高處,內心的空虛無處可訴,他要的,只是一個知他、懂他的貼心伴侶。然而後宮爭寵、權利鬥爭,卻令他只想遠遠逃開。擁有了天下,唯一想得的知心紅顏卻成奢求,一呼百諾的尊榮、後宮三千的風華,再也掩蓋不了他的寂寞。
許是上天垂憐,十八歲那年,他遇上了宿命中的那名女子,首度識得情滋味,明白了何謂生死相許,為她傾注一生痴狂,後宮三千佳麗形同虛設。
董鄂妃,福臨今生唯一摯愛的女子。她溫婉多情,善解人意,完完全全占據了他全部的感情。福臨心煩時,她撫琴為他解憂;福臨徹夜批閱奏折,她在一旁研墨,陪伴在側;福臨醉臥寢榻,她守候一旁,待夜裡酒熱散去,殷勤探詢,終宵不能成眠;福臨盛怒之中錯下決定,她直言敢諫,甘犯龍顏--只因她明白自己若是不說,事後他發現錯誤也必然後悔。
如此知心紅顏,福臨怎能不痴?怎能不狂?
除了她,福臨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女子,兩人朝夕相依,濃情不渝,董鄂妃傳出身懷龍種的喜訊時,福臨欣喜若狂,生下玉雕般靈澈俊秀的四皇子後,便已決意立為太子。
這般榮寵恩澤、這般狂熱熾烈的情感,發生在帝王之家,注定是不被允許的。也許是過多的恩寵超出董鄂妃所能承載,折了她的福壽,正月二十四日,未滿周歲、倍受父親寵愛的尊貴小皇子--愛新覺羅壙志,在來不及立為太子前,出乎意料地夭折了!!
這對相愛至深的福臨與董鄂妃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福臨強忍哀傷,為愛子修建陵園,御碑上親撰親題「皇清和碩榮親王壙志」,將其視為「朕第一子」--完全無視於二皇子福全,三皇子玄燁的存在。這當中不僅僅包含了他對早夭愛子的痛惜,更代表了他對董鄂妃深摯不移的情感。
身子本就羸弱的董鄂妃,幾乎承受不住失去愛子的悲慟,日漸憔悴,終至抱病,福臨心急如焚,延請各方名醫,但都不見起色。
纏綿病榻年余,終至撒手人寰。
接連著失去愛子與愛妃,縱是鐵打的心也難以承載,董鄂妃與壙志的死,等於是帶走了他的半條命,以及對人生的熱愛、生存的希望,他數度尋短,欲追隨妻兒而去,只是貴為萬乘之尊,身系萬民生計,又如何能從心所願?
或者是為自己的悲傷尋找出口,也或者只是尋個心靈的平靜,從此潛心修佛。
對於一個早已無罣無礙,心如死水的人而言,活著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憑著自身意志,強自撐持不了多久,便身染重疾,撒手紅塵,臨死前,立下詔書,指定由八歲的三皇子玄燁接掌江山。
年僅二十三歲,福臨走完他短暫卻也美麗的一生。
從壙志到董鄂妃,甚至是福臨的死,在深宮之中引發太多的傳聞。
也許,從董鄂妃受寵的那一天開始,便已注定了這一連串悲劇的開端,沉醉在纏綿瑰麗的愛情之中的兩人,完全忽略了後宮所埋藏的危機,那些個陽光之下的爭寵手段,自古以來便已存在於三宮六苑,於是,未解人事的壙志,成了後宮鬥爭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也有人說,福臨並沒有死,只是受不了打擊,心灰意冷之余,拋卻俗世塵緣,遁入空門,出家為僧去了。
眾說紛紜,傳言,怎道得盡呢?
不論真相如何,屬於福臨的故事已完整落幕,總會有另一段美麗愛情取而代之,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展開,而那段關於多情天子與絕麗寵妃生死相許的凄美愛情,隨著歲月悠悠,埋藏在深宮之中,成為一則永遠的謎團,直到逐漸被世人所淡忘--
第一章
為官者十有九貪,這,也是自古皆然。
安陽,這個不起眼的小鎮便有一例。
前任安陽縣令,為官不正,魚肉鄉民,百姓早巳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
直到上級查獲貪贓枉法的實證,將其革職查辦,同時也指派新任縣令接掌職缺。
聽說,這新任縣令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年紀極輕,氣度過人,文采一絕,進京面聖時,極受萬歲爺賞識,前途無可限量。
只是受夠教訓的安陽百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一扯上官,能有多遠就避多遠准沒錯的,何況一名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嘴上無毛,辦事能有多牢靠?
反正衙門不就八字開,那是有錢人打交道的地方。
然而,這新任縣令似乎並沒有眾人所以為的不堪,他一上任,便大肆整頓府衙內松散的紀律,嚴禁私賄舞弊之陋習,同時革新舊縣令所遺留下那些漏洞百出的政策,年紀雖輕,卻有著過人的膽識及魄力,辦案果斷明快。
衙門,不再是有錢才能走動的地方,而是為了使冤屈得以伸張,漸漸地,安陽百姓一改為官者作威作福的舊觀,市井之間口耳相傳,談論這位新到任的奇特縣官。
這當中,包括了審理地方首富朱老爺的那椿案子,至今依然頗受百姓推崇。
話說朱老爺前年納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妾,極盡寵愛。數月前,小妾指控朱老爺唯一的兒子,因為老爺對她疼愛有加,早巳心生不服,背著老爺屢屢調戲她,還將老爺贈予她的一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給偷了去。
新縣令一聽,大為光火,公堂之上便疾言怒斥:「本縣生平最痛恨雞鳴狗盜之輩,枉你看似一派斯文的讀書人,背地裡卻淨干些見不得光的鼠輩勾當,若不嚴加查辦,本縣將如何對全安陽縣交代!」
說罷,便將朱少爺給押入大牢,擇日候審。
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審案法,看得百姓搖頭連連,暗嘆又一個是非不明的昏官。
殊不知,新縣令心中另有盤算。
他一面暗中派人調查小妾與朱少爺平素的為人,發現朱少爺果然是個讀書人,待人溫文謙和,知書達禮守分際,反倒是那名小妾,骨子裡本就不安於室,平日騷媚妖嬈,早不知讓朱老爺當多久的烏龜了。
偏偏朱老爺迷戀女色,年邁昏昧,一徑聽信寵妾挑撥,虧待了唯一的兒子。
再加上朱老爺如今年事已高,小妾更是處心積慮的算計著將朱少爺逐出府去,好接收家產,今天會鬧上公堂,倒也在意料之中。
另一方面,他也算准了理虧之人,必會有後績動作。
果然,當夜小妾便只身來訪,披風底下衣著撩人,媚骨盡現,不僅僅重金酬賄,更以色誘之。平日本就作風大膽,眼前又是這麼一個俊雅出眾的男子,怎可能錯失良機?
對於飛來艷福,他不正經地笑道:「來日方長,何須急於一時?」
隔日開堂審訊,小妾有如吃了定心丸,有恃無恐。
朱少爺堅持不肯認罪,新縣令於是命官差由朱少爺房中搜出了贓物,要小妾認認是否屬她遺失之物。
小妾楞了楞,沒想到會有意料之外的狀況,但轉念一想,可能是縣令的巧計安排,也就連連稱是的配合著,反正本就是誣告。
「確定是你的東西?」縣令再三詢問之後,臉色一改,厲聲暍道:「大膽刁婦,你可知此物由何而來?這可是大內皇宮之物,私藏國寶,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沒料到小小的爭家產事件,會弄成殺頭的死罪,小妾魂都嚇飛了,連連搖頭。「啊,我看錯了,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東西!」
「到底是還不是?!沒證物如何告得成?既然你堅持要告,那此案本縣會嚴加徹查。」
深怕再弄出什麼枝枝節節,小妾急忙說:「我想,這應該是誤會,我不告了,不告總成了吧?」
「你是說,你誣告了朱少爺?被告如果不予追究,可以大事化小,但誣告與愚弄朝廷命官,依律當責三十刑棍,以儆效尤,你服是不服?」
挨板子總比殺頭好,小妾哪敢再吭聲?也幸好朱少爺胸襟寬厚,才得以善了。
這事也讓朱老爺看清愛妾的真面目,並對兒子心懷愧疚,發誓要好好補償。
這一案,辦出了小妾的城府心計,辦出了朱少爺的溫文仁厚,辦出了朱老爺的耳清目明,更辦出父子親情與一家和樂,兼顧了情、理、法,誰還能將這新任縣令當泛泛之輩看待?
除此之外,幾椿挑戰皇親、不畏強權的案子,更是辦出了安陽百姓對他的愛戴。
漸漸地,這個名字深刻地刻劃在每一個安陽百姓的心中,流傳詠嘆--
封、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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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親王府 幽蘭閣內--
纖白素手挑起幃帳,嬌慵身軀懶懶坐起,朝外頭輕喊:「瑾兒--」
「格格,您醒了?」外頭聽候差遣的貼身侍兒趕忙推門而入,動作俐落的掛好紗帳,整理床褥。
「現在什麼時候了?一
「回格格的話,已經申時了。」
「我睡了這麼久?」蘭熏攏了攏披落肩頭的長發,坐到菱花鏡前。
瑾兒旋即接手,幫她梳理一頭比黑緞還柔亮的雲絲。
「格格,您真是美極了。」每每幫她梳妝,總忍不住要贊嘆她的絕麗姿容。
蘭熏微微挑眉,凝視著鏡中映出的美麗容顏,沒說什麼。
一雙剪水明眸,蕩漾著秋水如波;黛眉不畫而翠,朱唇不點而紅,粉腮瓊鼻,巴掌大的臉兒,讓她看起來就像尊細致的玉雕娃娃。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美,初見她的人,不論是男是女,總會有一瞬間的閃神。
也因此,自她滿十五之後,求皇上指婚的皇親貴冑,多到數不清。
她是自傲的,因為她有自傲的本錢,有人攀她的家世,有人迷戀她的美貌,她卻誰都看不上眼,她蘭熏格格的男人,必須是絕俗不凡、傲視群倫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她。
「我哥出府去了?」
「沒。克善貝勒在書房裡和手下談事情。」
談事情?她疑惑地側過身問:「知道他們談些什麼嗎?」
「格格不曉得?」瑾兒驚異道。「貝勒爺最近為了那個行事囂張的安陽縣令正頭疼著呢,這事府裡上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大伙兒都在談論了。」
「到底什麼事!」這世上也有讓她哥這當朝權貴頭疼的事,她倒有興趣聽聽。
「就那個新到任的安陽縣令,好像叫封什麼陽的吧,新官上任三把火,迫不及待要表現自己有多了不起,麻煩都找到咱們府裡人的頭上來了,就連貝勒爺親自去說項,也讓他一句:『本縣一律依法行事,秉公處理,不勞貝勒爺擔慮。』意思不就是說,『我在我的地盤上做事,你管不著』?!一點情面都不講!
「貝勒爺都快氣死了,衝著他撂話說:『好你個安陽縣令,哪天你就不要犯在我手上,否則咱們走著瞧!』他卻連眉都沒皺,沉喝一聲:『送貝勒爺回府!』
「連萬歲爺跟前的紅人都敢得罪,格格,您說這安陽縣令是不是很不知死活?我看哪,他早晚會死得很難看!」
「是嗎?」蘭熏沉吟。如果瑾兒所言無誤,就不曉得這安陽縣令是清廉如鏡,一身凜然之氣,還是自命清高,逞一時之勇。
「他辦的是誰的案子?又是怎麼辦的?」
「就貝勒爺最倚重的那個心腹,聽說他有了心儀的女子,也差人下了聘,沒想到對方出爾反爾想毀婚,還冒出個未婚夫,就這樣鬧上公堂,本以為安陽縣令多少會賣貝勃爺一個人情,沒想到竟將貝勒爺給轟出府,那名女子也判給了原來的未婚夫,還罰貝勒爺的人奉上三十兩銀子當成祝賀禮金。」
蘭熏輕笑。
在滿朝文武之中,萬歲爺對肅親王府的榮寵已是少有人能匹敵,膽敢如此挑釁權勢的,還真沒幾人。
哥一向最好面子,不難想像他會氣成什麼樣子,這下他要不卯起來整死小縣令,那才奇怪呢。
蘭熏被挑起了好奇心,極想會會此人。
隨著心念一轉,她唇角笑意一收,揚聲道--
「瑾兒,備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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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人聲喧囂。
蘭熏掀開轎簾,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每個人各司其職,雖然忙碌,表情卻都是平和滿足的。
「瑾兒,停轎。」
「格--」
她揚手阻止。「我想下去走走。」
「是!」瑾兒恭敬地扶她下轎。
蘭熏隨處走走逛逛,小小縣城,呈現出安居樂業的繁榮景像,看起來,這安陽縣令也非泛泛之輩,他將安陽縣治理得極好。
她一路往人潮聚集處走去,人潮一多,將亦步亦趨的侍兒給衝散,待她發現,已尋不著瑾兒蹤影。
反正他們自會尋來,她不甚在意,停留在古玉攤前隨意挑看把玩,聽見一旁的人說起他們的英明縣令今兒個會上萬佛寺上香,為安陽縣祈求一整年的安定順遂。
她凝思了會兒,問道:「請問萬佛寺在哪?」
大嬸抬頭看她,表情很奇怪。
她不解地順著她打量的目光審視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姑娘,妳很美。」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蘭熏點了下頭,不特別在意。「所以?」
「應該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大嬸接續。
這還輪得到你擔心?
「再所以?」
「我們封縣令,是少有的正人君子,多少閨女主動接近他,他都坐懷不亂……」
有關封晉陽的事跡,她已經聽夠太多的歌功頌德了,真的不需要在大街上來這一手。
「那結論呢?萬佛寺到底在哪裡?」她只是問個路而已,這大嬸不會就這樣和她話起家常來,她非常介意如今幾近於三姑六婆的形像。
大嬸的表情一變,像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姑娘,我好言相勸,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好……言相勸?」有嗎?有嗎?她承認啦,她沒有很用力的聽,可是真的聽不出來她勸了她什麼啊!
「是啊,我不是說,你這麼漂亮,一定找得到好婆家,我們大人正直凜然,你又何必去自討沒趣?」
「呃……啊?」這一楞,直接楞上九重天。
這阿婆的意思,該不會當她是那種恬不知恥,主動粘上去勾引男人的騷媚女子吧?
「你、你以為--我是要去糾纏封晉陽?」
大嬸嘆了口氣。「唉,像你這樣的女子我看多了,大人確實是少見的美男子,但是他也早言明,目前無心成家,他公務繁忙,你們就別再去騷擾他,徒增困擾了……」
美男子?騷擾?還徒增困擾?!
蘭熏一口氣悶在胸腔,差點憋死!
「我管他是美男子還是再世潘安,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更加不會吃了他,用不著你們防賊似的幫他擋駕!」
「那你去萬佛寺做什麼?」一道道不諒解的目光射來,企圖用眼神謀殺她,像是不滿她用輕慢的口氣,辱沒了他們心目中完美的天神。
「我就不能去上香嗎?只有你們了不起的大人能去?」
這封晉陽算個什麼東西!她會去糾纏他?!
向來只有男人愛慕她的分兒,永遠被捧在手心上的蘭熏格格,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是嗎?」擺明了不相信她!
真是夠了!
她忿忿然轉身,決定不再繼續忍受這些不長眼的愚民!
碰了幾次壁之後,總算找到了萬佛寺。
一路下來,她是清楚見識到安陽百姓對封晉陽推崇與愛戴的程度了,還見識得一肚子火。
似乎自從她一踏進這裡,就變得人緣極差,連路邊的野狗都懶得瞧她一眼,以往眾星拱月的優勢完全蕩然無存!
領悟到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她只好不情願的改口,說她是封晉陽的遠房表親,誰教她在人家的地盤,這才有人告訴她,菜販還塞了一堆青菜蘿蔔送她,推都推不掉....
有沒有搞錯,她全身上下,哪一點像是鄉下來的?她會稀罕那些粗鄙俗物?
是她以往的高貴氣質都灰飛煙滅了,還是這些人的眼睛全放在口袋裡?
剛想著,耳邊傳來一陣叫喚。「姑娘--」
她回過神,懶懶地抬眼望去。「叫我?」
「對,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攤子,我內急,想去解手。」香燭販子匆匆對她說道,也不等她應聲就往暗處跑。
她當場楞在廟前。
這、這、這--
當她是浪女,好,沒關系;把她看成村姑,可以,勉強忍受;但是現在,連香燭販也來湊熱鬧,這--這就真的很過分了哦!
就在心情悶到無法形容時--
「姑娘,給我一份香燭。」
蘭熏左右瞧了瞧,確定眼前的男子是在對她說話,她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不然呢?」男子奇怪地反問。
「我像賣香燭的?」無法接受打擊,再度確認。
男子學她左右看了看,堅定地朝她點了一下頭。「相信我,再也沒人比你更像了!」
她已經分不清是想氣還是想哭了。
她真的那麼像市井村姑嗎?
順著他的目光打量自己,這一看,只差沒昏倒。
左手抱了一大把青蔥蘿蔔,右手拎著土雞,是鄉民們憂心他們的英明縣令日理萬機,會累壞身子,要她順道拿去幫他補補身子,至於胸前抱著的香燭,是正在兜售的販子急著去解手,隨意塞到她身上的……
就算本來不像村姑,現在也很像了!
像要撇清什麼,她將手邊的東西全扔開,逃避現實地想挖個洞來躲。
「老板,我的香燭--」
「老板死了!」她悶吼。
「不會呀,我瞧你人挺健朗的--」
「我、不、是、老、板!」她很火,真的很火。
他點頭。「那,老板娘,這香燭多少錢?」
他是聽不懂人話嗎?「你問我,我問誰?」
堂堂大清格格,淪落到這步田地,任誰都會想哭的。
她無法再忍受更多,轉頭往廟裡去。
她和此地犯衝,才會一踏進這裡就諸事不順,一定是!她得去拜個神求平安、求順心!
「還是,老板的女兒--」身後冷不防又一陣叫喚。
「住嘴!不要再來煩我了!」她頭也沒回,沒瞧見身後的男子,唇畔浮起了淺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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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進佛堂後苑,蘭熏蹲身在一株老槐樹下,將臉埋在膝上,全然逃避現實的姿態,一點都不願去回想那些讓她引以為恥的丟人畫面--
只是,老天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過她。
「姑娘,你的雞。」
她仰頭,一只肥肥的大土雞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她來不及尖叫,男子一不留神松了手,大土雞震動翅膀,朝她飛撲而來,霎時,雞毛滿天飛,幾根還飄進她來不及合上的嘴!
「這--咳、咳咳!」她掙扎著,慌亂跳開,但顯然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戰勝的大土雞一派勝利者姿態,站在她肩頭威風凜凜地引吭高啼。
她簡直頭昏腦脹,又拍又跳地想甩開肩上那只營養過剩的大肥雞,偏偏這只可惡的雞死纏著,就是不放!
男子嘆為觀止,用羨慕的口氣說道:「姑娘,你跟你的雞感情真好。」
說這什麼鬼話?
「瞎了你的狗眼啊!我哪裡和它感情好了?還不快來幫忙!」她氣瘋了,揚聲朝他吼道。
很好,這句話,將注定她接下來一連串的災難。
本欲伸出援手的男子,打定了主意坐視到底。他雙手環胸,閑閑地倚靠樹干,欣賞她的狼狽,還不忘說個兩句風涼話打落水狗。「嘖嘖!我今日總算見識到什麼叫『聞雞起舞』,感謝姑娘讓在下開了眼界。」
「聞你的大頭狗,你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咦?難不成姑娘有神算之能?」
「這又是什麼意思?」在她幾乎一把勒斃雞脖子之前,總算成功甩開那只差點讓她瘋掉的雞。
「這裡我來過幾次,還真的有狗哦!」為了證明所言不虛,他弓起食指,朝下遠處吹了聲響亮的口啃,一只體積龐大得嚇人的獵犬飛奔而來,她傻了眼--不過幸好它的目標不是她,而是那名男子。
正欲松上一口氣,拍掉一身可笑的雞毛時,男子接受了獵犬熱情的撲抱儀式,揉了揉它的頭,冷不防冒出一句:「小乖乖,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是人家來者是客,我們也不能冷落了人家。來,乖乖的,去向那位漂亮的大姊姊打聲招呼,表示你很歡迎她。」
口水梗在喉嚨裡,她嗆了嗆。「不、不要吧?」
驚恐萬分地瞪著步步進逼的狗兒,她渾身虛軟,連尖叫都發不出聲音了。
「我、我警告你……」她直往後退,威脅得很氣虛。
「嗯?」警告耶!他挑高了眉,笑得人畜無害。「姑娘,我奉勸你,不要再往後退了,否則--」
話沒說完,她尖叫一聲,左腳踩空,整個人往後栽,他只來得及目睹漫天水花激起,蔚為壯觀。
男子不忍卒睹地別開眼,口氣遺憾地將話說完-一「你會跌到水裡。」
「你你你--」蘭熏氣得頭昏眼花,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吧?」他蹲在鯉魚池邊,看著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她,隨便丟來兩句問候聊表心意。
「你--咳咳!」才一張口,冷不防嗆了口污水,好不容易掙扎著浮出水面,他好心的伸手想拉她,未料,一尾鯉魚由她襟口跳出。
他瞪大眼,吃驚地松了手。「你--偷魚賊!」
咚!
這一回的水花更是激得半天高,直教人嘆為觀止。
他以手蒙住眼,簡直不忍觀看。
「你--」蘭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她敢用她的頭賭,他要不是故意的,她就跟他姓!
「那個--」他尷尬地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再次伸手。「你介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不、介、意!」她咬牙擠出話來。
男子抿緊了唇,不敢笑出聲。
蘭熏再三確認,他眼神充滿了誠懇,她這才猶豫的將手交給他,讓他拉她上來。
「那個……姑娘……」
「干麼?」致力於離開水池,沒空理他。
「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啊!」
「那個……」好不容易吃力地拉她上來,他感慨道:「妳真的好重!」
「你!」他難道不知道,女人最在意的三件事,一是外貌,二是年齡,三就還是身材嗎?違者,殺無赦!
任何一個上道的男人,都不會去犯這三大忌,顯然他若不是不夠聰明,就是白目得可以!
她氣忿地一腳朝他踹去,但--你知道的,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嘛,那一瞬間,他很本能地側身一閃,又很本能地跳開,避掉水花,最後,就再度很尷尬地發現,她又回到水中浮沉。
「呃……這個……」他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她頭昏眼花,完全無力再表示任何意見。
「你……」還活著吧?她的樣子看起來……唉!
也不打算指望他了,反正那貪生怕死的家伙也早退得老遠,她攀著池邊,顧不得形像,掙扎著爬上來。
塵泥、水面殘葉、再加上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滴水,僅余的優雅、高貴,完全棄之腳底,現在的她,只有幾句話可以形容--狼狽,而且可笑!
男子一臉同情地看著她。「姑娘--」
「閉嘴!」他還是住口比較好,每每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會想殺了他!
「可是--」
「我說閉嘴!」她忙著擰干衣服上的水漬。
「但我認為--」
「我叫你閉嘴沒聽到嗎?」她要是會忍不住宰了他,絕對絕對不是她的錯!
男子無奈地攤攤手,退開一步。
整理儀容的雙手忙碌到一半,忽然發現哪裡不大對勁,她試著移動左腳,然後是右腳,發現動不了,地震驚地抬頭瞪他。
他聳聳肩,一臉無辜。「我從剛才就想告訴你了,內院整修,你現在站的地方灌了泥漿。」
「而你居然默不作聲?」她無法置信。
「我以為你識字。」那麼大一個牌子杵在那裡,居然沒看到,怪誰?
「你、我--」發現找不到任何一個確切的字句足以形容他的混帳,想揍人又寸步難行,她這輩子還不曾如此丟臉過,一時羞惱交織,不知該殺了他還是自行了斷快些。
看穿她的無地自容,男子不計前嫌地問:「要不要我幫你?」
「滾開!」她看都不看他,使盡吃奶的力量,努力地拔,用力地拔,賣力地拔拔拔!
再然後,更尷尬的情況發生了--
她一時施力過猛,腳是脫困了,鞋卻還留在未干的泥地上,而她一時找不到支力點,整個人撲進他的懷抱!
男子吃驚地接住她,睜大了眼。「姑娘如此盛情,在下實在受寵若驚。」
「閉上你的嘴!」揮舞的雙手在空中抓呀抓的,找到支撐點,總算穩住身子。
「啊!」他低呼一聲。
「你鬼叫什麼!」她沒好氣地抬頭,發現雙手好死不死抓在人家胸前的……胸前的……
「啊--」她這聲慘叫,撼動天地。
他挖了挖耳朵。嘖,叫得比他這個被「凌辱」的人還壯烈呢!
大受打擊之余,她驚嚇地退退退……
「你確定你還要再往後退嗎?」他要笑不笑地挑眉。
對喔!想起還粘在泥地上的鞋,她及時頓住步伐,穩不住身子的她,別無選擇地只能伸手抓住他,再二度撞進他懷中,承接不住她的衝力,這會兒換他退退退,腳下一個踉艙,被她撲倒在地。
然而,世事就是那麼該死的巧合!
同一時間,一群人正好踏入內院,全部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格格?!」訝喊聲此起彼落。
噢,該死該死該死!瑾兒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要挑在這當口?
她不用多想也知道這畫面有多糟糕。
他的衣襟在剛才那使力的一抓之下,不小心被扯開了,而她的雙手就停在最活色生香的地帶,整個人還死死地壓在他身上……
說穿了,活脫脫就是一副逼奸男人的態勢!
這會兒,十捆粗繩都不足以說明她迫切渴望吊死自己的衝動!
「封、封大人,你的清白……呃,我是說……還在嗎?」不知何處,冒出這一句結結巴巴的問候。
這、這真是夠了!
然而,最打擊她的還不是那個,而是--
「你是封晉陽?!」
第二章
一直到數天之後,蘭熏都還搞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只是去見識那個膽子恁大的安陽縣令究竟有何三頭六臂,怎麼--反而讓自己鬧盡笑話,糗態百出?!
雖然後來,他很君子地脫下外袍,裹住她濕透而且凌亂的衣著,但是這仍抹滅不了他存心整她的嫌疑,以及她胸口這把消不掉的怒火!
當她質問他為何不著官服,不然她早可以認出他的身分,他卻用一臉「你很無知」的表情回她。「又不辦公務,出了衙門還穿官服招搖過街,唱大戲啊!」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有種心髒無力的感覺?
她現在知道,兄長為何一提到封晉陽就恨得牙癢癢的,欲除之而後快,他樹立敵人的本事很有一套。
基本上,這男人根本就討打!
「格格,這袍子要怎麼處理?」整理閣房的瑾兒,捧著洗淨晾干的男子衣袍問道。
「扔了,給我扔得愈遠愈好,永遠別再讓我看見它!」她恨恨地說,逃避去面對任何有關那日羞恥記憶的物品。
「是,格格。」瑾兒領命而去。
「等等!」房門拉開時,她不知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衣服留下,妳先出去。」
雖然心裡疑惑格格的反復無常,也沒敢問出口,放下袍子,輕巧地關上門。
留它干麼?
蘭熏楞楞地看著妥貼折放在一旁的袍子,自己也感到困惑。
是--日後好作法詛咒他吧?!對,就是這樣!
這封晉陽敢如此戲弄她,她定要他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後悔!
她很好奇,得知她的身分後,他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
他就不要讓她逮到機會,她非要他跪在她裙下俯首稱臣,否則難消她今日滿悒郁!
想歸想,這幾天以來,只要回想當日的點點滴滴,仍會有種強烈想死的感覺,她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全都是拜那個殺千刀的封晉陽所賜!
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辦法殺人滅口呢?
「啊啊啊--」她羞憤懊惱地掩住臉,藉由尖叫來發泄滿腔苦悶。
房外經過的婢僕,一個踉蹌摔飛了杯盤,個個驚嚇地面面相覷。
這格格--撞邪啦?
自從那日由安陽回來後,格格的閨房就時時傳出這類的叫聲,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為凄厲--
唉,這安陽縣令還真是害人不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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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熏給太皇太後請安。」雙膝微彎,身姿端莊嫻雅,款款見禮。
「別多禮了,快過來這裡坐。」太皇太後一見她便眉開眼笑,拍了拍身旁的坐榻。
「是。」蘭熏起身,領命坐到身側。
「吃啊,在我這裡,就別拘謹了。」一盤什錦梅花糕推到地面前,五種不同款的小點心排成梅花狀,道道精致可口。
也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所有皇親侯爵、八旗子弟當中,太皇太後獨獨偏寵蘭熏,時時召她進宮排遣寂寞。
自從十五年前,蘭熏那為大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父親,在一次遠征當中戰死沙場,皇上感念他一片赤膽忠烈,謚封為肅親王。
皇恩榮寵,直至今日。
那年,她才五歲,再多的富貴皇恩,都取代不了一個渴望父親擁抱與疼愛的女孩心情,太皇太後憐恤她年幼失親的苦,留她在宮中好生關懷疼惜。
直到前幾年,蘭熏已屆適婚年齡,才安排她出宮。女孩家,總是得由自個兒家中嫁出去才成。
唉,不過才一眨眼,當年那個粉嫩嫩的小娃娃也長這麼大,都要嫁人了,從小就看著她長大,這會兒還真有些不舍呢!不曉得哪家小子有福氣--
太皇太後凝視秀秀氣氣吃著糕點的蘭熏,愈看愈標致……
「蘭兒啊,聽說你這兩日身子不適?」
蘭熏被入喉的糕餅嗆了下,狼狽地猛咳。
「咳、咳咳!皇奶奶,您……哪聽來的?」
「這宮裡人多嘴雜的,哪瞞得了事兒?」太皇太後拍了拍她的背,將冰鎮釀梅汁推到她面前。
其實更標准的版本是--撞邪了!
聽說,肅親王府的蘭熏格格不曉得被什麼邪靈附身,夜半寢房常會傳出凄厲可怖的嚎叫聲,有時還會見她夜裡披頭散發,穿著白衣飄來蕩去,面無表情,兩眼還泛著青光……
近一個月來,肅親王府可熱鬧了,來來去去全是招魂收妖的道士,弄得鬼氣森森的,克善貝勒還重金懸賞,說是有誰鎮得住邪魔,必有重酬。
蘭熏脹紅了臉,不知是嗆著還是羞極。
喝了口釀梅汁順喉,她垂眼低嚅。「小言小話,不堪入皇奶奶的耳。」
「你是說,沒這回事?」太皇太後斜眺她。曾輔佐過兩名幼主登上皇位,太皇太後又豈是等閑之輩?她一眼就看穿蘭熏有事瞞著。
本來就沒有好嗎?她不過是一時郁卒叫了兩聲而已,就被傳成這樣,什麼白衣飄飄,眸泛青光……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還不准她否認。
「蘭兒啊,你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皇奶奶,我替你出氣去。」
很好,她就等這一天。
封晉陽,你死定了!
蘭熏嘴一張--「沒的事,皇奶奶多慮了。」
咦咦咦?她在說什麼?原本要說的明明不是這個啊--
直到話出了口,她都還不敢相信這話是由她口中說出來的。
她不是應該要大肆告狀,好好哭訴一番嗎?怎麼、怎麼……
「真的沒事嗎?要是有誰不長眼冒犯了你,可別忍著啊!」
「皇奶奶這麼疼我,誰敢給我氣受啊!」蘭熏別開眼,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心虛什麼!
太皇太後盯視她好一陣子,忽爾笑了。「蘭兒,你今年也二十了吧?」是到了心裡有人的年紀了啊……
「是的。」她本能地回答,不明白皇奶奶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有沒有達官貴族讓你看上眼的,說來讓皇奶奶聽,我替你作主。」
「咳--」真慘,二度嗆著。
「小心點啊!」太皇太後好笑地拍拍她。
「皇奶奶,您、您怎麼……」
太皇太後慈愛地輕撫她。「蘭兒,你心裡是不是曾經疑惑,這麼多皇親貴族裡,我誰都不疼,就偏寵你?給了你許多特例殊榮,甚至自己的子孫,都不見得對他們這麼好?」
「呃……是的。」若說只因父親的功勛,功在朝廷的並不是只此一家,沒理由得到太皇太後的另眼相待,簡直將她當成親孫女在疼愛了。
「沒錯,這是有原因的,皇奶奶將你當成自己人,也就不諱言了。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關於先帝順治爺的一些傳聞吧?」
蘭熏輕點了下頭,不敢貿然插話。
據說先帝是因為愛妃與愛子先後驟逝,受不住打擊而病倒,沒多久就駕崩了。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盡管過了二十年,失子之痛仍是無法抹去。「蘭兒,你自小在深宮中成長,那些個後宮生態,不需我多說,你應該也心裡有數才是。我不否認,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很能接納董鄂妃,除了她是漢女,大清皇室血統不容混淆的原因之外,寵側妃實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啊!福臨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了,多到足以造成後宮風波。」
「然而,憑良心說,董鄂妃確實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對福臨的付出,以及為了維持後宮和平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她真的盡了全力了,但是千百年來的後宮生存法則,又豈是她一己之力所能改變的?所以她犧牲了,她唯一的兒子也犧牲了,雖然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確實難辭其咎。」
「蘭兒啊,我對她並不是全無虧欠的,雖然我一開始是排斥她的,但是她從不氣餒,為了不使福臨夾在中間為難,極力想求得我的認同,我生病,她衣不解帶,親侍湯藥,連著幾天不曾合眼,我病一好,過度勞累的她卻病倒了。我的心畢竟不是鐵打的,怎會不融化?」
「直到她拚了半條命生下壙志,我抱著那個粉嫩可愛的俊娃娃,滿心歡喜得早已計較不了太多,雖然他並不是純滿人血統,但這孩子,我是真心疼進心坎底了,遺憾的是,我還來不及親口讓他們母子明白我的接納之心,他們就相繼離開了人世……」
「皇奶奶--」面對一個老人的感傷,蘭熏實在不知從何安慰起。
太皇太後抬首,輕撫蘭熏絕美細致的容顏。「你和壙志幾乎是在同一天出生,壙志出生後沒幾個時辰,久久僵持不下的前線戰事便傳出捷報,然後你娘也分娩了,福臨龍心大喜之下,將西域進貢的琉璃龍鳳塊分別賜給了你們,定下這門親事,並且擇日冊封壙志為儲君。」
原來如此,所以太皇太後從一開始就拿她當自家孫媳看待,要她也跟著喊一聲皇祖母。
她怔怔然勾出領間那塊流光燦然的璧玉。「是這個嗎?」
這塊玉她打小就掛在身上了,只當有保平安作用,沒想到還是定婚信物。
「是啊。」
「因為這樣,皇奶奶為那個夭折的小皇子痛惜,將來不及給他的關懷和疼愛,補償在我身上,對不對?」難怪同齡的格格、郡主都已出閣、甚至為人娘親了,皇上至今卻仍未替她指婚。
「我的蘭兒真是玲瓏蕙心。」太皇太後握住她的小手。「你會怪皇奶奶自私嗎?讓你為了一個早不在人世的未婚夫虛擲大好年華?實在是我那可憐的孫兒什麼都沒有,他本來該是一呼百諾,至尊無上的……」
「我明白。您早該告訴我的。」她一直不曉得她還有個無緣的未婚夫,若早知道,她並不介意為他守著這個身分的。
太皇太後感慨地嘆息。「瞧你,多標致的玉人兒啊!是咱們壙志沒福氣--」
「皇奶奶--」
「聽我說完。」太皇太後抬手阻止。「沒讓皇上給你指婚,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今兒個會是太子妃,甚至是一朝皇後,執掌朝陽,所以,若沒有更好的條件,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咱們壙志畢竟是不在了,我不會自私的要你守著一個虛名過一生,哪天你要是有好的對像,只管告訴我,我就當嫁孫女兒,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知道嗎?」
「謝皇奶奶恩典。」蘭熏趕緊起身謝恩。
「起來、起來。」太皇太後扶起她,內心其實不是沒有感嘆的。雖然她與玄燁亦是祖孫情深,但偶爾仍不免會想,若壙志如今仍在世,又會是何等模樣?應該也是相貌堂堂的一名俊兒郎吧?
福臨五歲登基,玄燁八歲登基,她一路輔佐兩名幼主,開創出大清盛世,人人盡道她是奇女子,然而說穿了,她也只是個女人啊,接連著承受失去孫兒、媳婦,以及愛子的打擊,內心又怎會不痛?
只是她沒有倒下的權利,兒子過於善感多情,一直以來就不適合處於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中,所以他可以選擇遁逃,遠離紅塵,從此不再過問世事紛擾--
「蘭兒,你知道嗎?如今皇陵之中,福臨的陵墓下,是座空墳。」
「咳!」第三次了!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又教她不小心被口水嗆著。
她流年不利,肯定是!
「咳咳!皇奶奶,您、您剛剛--」
「別懷疑,你沒有聽錯。福臨確實沒死,只是留書出走,前往五台山落發為僧去了。他會這麼做,其實早有預兆,那兩、三年,他潛心鑽研佛理,寄托心靈的平靜,董鄂妃死後,他就再也沒有罣礙了,萬念俱灰下,他選擇了棄位,留下遺詔讓玄燁接掌帝位,看穿他是真的決心要拋舍一切,帝位又不能久久虛懸,只好依了他的心意,發下國喪,同時讓玄燁擇日登基。」
那、那……意思不就是說,順治帝如今極可能仍在人世,只是在五台山上落發為僧?!
這真是太讓人震驚了!
蘭熏楞楞地,微張的嘴忘了合上。
「人人看到的,都是我堅強精練的一面,那是因為,咱們大清的未來還得靠我撐著。有時,我忍不住會想,臨福和董鄂妃一路風風雨雨,愛得很辛苦,我這個當母親的也都百般阻撓,他會被逼到這一步,我應該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來,我不會再管什麼宮規、什麼血統問題,只要他快樂,他想要的我都會成全……可是現在說再多都沒用了,一身尊榮又有什麼用?我只是個年事已高,思子心切的女人,連想見自己兒子一面,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都做不到……」
蘭熏岑寂了。
從沒想過,她心目中雍容高貴的太皇太後,內心深處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酸楚、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如果能夠的話……
等等!
一道念頭閃入,她迫切道:「皇奶奶,我去請回順治爺見您一面,好不好?」
「胡鬧!這事怎能聲張?會引起大風波的!」當初以國喪瞞人耳目,如今玄燁即位,治理出太平盛世,就更不可能再把事情鬧大,一朝豈容二帝?
「那就別聲張啊!就以為太皇太後、為萬民祈福的名義,代您上五台山去探訪,如果找到人,我一定說服他回宮來見您一面。」
「可是,你一個女孩家……」太皇太後皺眉,總覺不安,何況福臨當初走得決然,如今又怎可能輕易被說動?
「沒問題的,皇上文武雙全,我打小便看著他習武,看久了多少也懂些花拳繡腿的,自保不成問題,皇奶奶要是不放心的話--」一道念頭來得太快,不及深想便衝口而出。「那不然找個人負責一路護送我不就成了?」
「看來你心裡已經有人選了?」太皇太後斜睇她。老歸老,她的心可還是雪亮的。
蘭熏勾唇。「聽說安陽縣令機智過人,精文韜擅武略,似乎是不錯的人選。」
這丫頭--
太皇太後頗感興趣地研究她的表情。「怎麼?這安陽縣令犯著你了?」提到「安陽縣令」四字時,簡直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之前是有點小交集,不打緊的,我會處理。」
瞧她說話的樣子,這「處理」的方式應該會很有趣。
蘭熏一向心高氣傲,從未見她專注過什麼,尤甚是男人。頭一遭見她為個男人投注過多的注意,也不曉得是福是禍呢!
看來,這世上將有個男人要遭殃了。
她了解蘭熏的個性,就算要報仇,她也有自己的方式,並不需要旁人干預太多。
「好,皇奶奶就依你,明兒個就請皇上下旨,讓你出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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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陪太皇太後用了晚膳,又聊了許多關於先帝的事,那段與董鄂妃生死纏綿的愛情……
太皇太後留她在宮裡多待兩日,而她也沒打算急著回去,讓人當邪靈附身的怪物看待。
入了夜,她令宮女在寢宮內備了熱水淨身,沐浴在灑了花瓣的浴桶中,滿室繚繞著氤氳熱氣,以及淺淺幽香。
她解下長發,任一頭雲絲飄浮在水面上,心思還沉浸在方才與太皇太後的談話當中。
這是一段什麼樣的愛情呢?能夠讓人不顧一切,豁出性命的抵死痴狂……
皇奶奶說,董鄂妃辭世時,先帝幾度輕生,追隨意念堅決,所以後來,他會看破紅塵,萬念俱灰的求去,其實是不意外的。
她無法理解,也不能想像世上竟存有這樣的感情?一名位處極權的男子,可以為了一名女子,舍下一身繁華,就連千古絕唱的長恨歌,不論把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歌頌得如何凄美,在面臨江山與美人的抉擇之下,也只能「君王掩面救不得」,可是順治皇帝,他真的做到了生死相許……
她羨慕董鄂妃,今生能得一摯情相對的男子,死有何憾?不曉得有生之年,她能不能也領略這種滋味……想得正入神,一陣細微聲響將她由沉思中拉回,她正准備查探究竟,才剛由浴桶中起身,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暗影由眼前晃過,她本能地脫口驚叫--「啊!」來者動作更快,迅速掩住她的嘴。
「唔……嗯……」她雙手慌亂地揮舞。
「閉嘴!」聽你的才有鬼!
「唔唔唔……嗯嗯嗯……」雙手揮舞得更用力,嘴巴也嗯嗯啊啊得更用力。
「你想讓整個禁宮侍衛都見識到你這副活色生香的模樣,盡管扯開喉嚨把所有人都叫來沒關系。」
她動作一頓。
對哦!她現在沒穿衣服。
「唔唔……」右手努力朝後頭勾啊勾的,因為衣服就放在浴桶旁的屏風上。
「要這個嗎?」蒙面的黑衣人輕易撈起衣服。
「嗯嗯嗯!」她用力點頭。
「小事一樁。」手腕一翻,正欲遞去的衣物硬是轉了個彎,遠遠丟在身後。
會讓她如願嗎?又不是找死!
這要讓她穿回衣服,他就別想活著離開宮中了。
「你--」她眼睛簡直要冒火了。
「別這樣看我,我也沒得選擇,那可是我的保命符。」不然他也是很挑食的。
就在同時,一陣雜杳的步伐聲朝這裡而來。
「格格!」
男子挑了挑眉,氣定神閑地盯住她,她甚至猜得到蒙面之下的嘴角也是勾著笑的。
這混帳!擺明就是吃定她。
「格格?您沒事吧?屬下要闖進去了!」
什麼?這還得了?
她瞪大了眼,驚慌地指了指被捂住的嘴。
蒙面人聳聳肩。「你保證不亂來?」
現在會亂來的是誰啊!
她急忙點頭,不敢造次。
就在侍衛准備要破門而入時--
「大膽!本格格正在入浴,誰敢進來,我挖了他的狗眼!」
嘖嘖!男子誇張地挑高了眉,很故意地揉了揉眼,作勢要往下看--
「你敢!」她脹紅了臉,咬牙低斥。
不看就不看嘛,稀罕。
黑衣男子好商量地將眼珠子移往他處,真巧,竟然很有眼福的看到掛在一旁的肚兜,索性就研究起兜衣的花色和繡工。
她滿腹羞惱,又不敢發作,她可不想讓更多人目睹她肚兜的花色。
門外禁衛軍在這時應答:「格格息怒,屬下無意冒犯,方才有刺客闖入,唯恐驚擾格格,屬下正在追查,還請格格當心。」
不用當心了,人正在她房裡。
她簡直有口難言。「都給我退下,有事我會喊一聲。」
「可是--」
「難不成想搜我的房,看我入浴?誰給了你這個膽!」
「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告退。」紛雜的腳步聲再一次遠去。
「你現在可以把衣服還我了吧?」她咬牙迸出話來。
「嗯……這個……」誰曉得她講不講信用?孔老夫子都說了,女人是很難養的,真相信她們,明年今天誰來給他拈香?
她其實可以自己去撿的,他箝制在她肩頸的手勁並不大,算他還有點良心,沒抓疼了她,可是他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她怎麼去撿?不全被他給看光了?
「你的肚兜挺好看的,不過--我能不能問一下,上頭那朵花誰繡的?」他像個沒事人,顧左右而言他的扯開話題。
有沒有搞錯?居然話家常似的口氣,就這樣和她聊開來了?
「我、繡、的!你有意見嗎?」
「意見是不敢,不過建議你,下回可以改繡繡紅梅、鳥兒什麼的,大紅牡丹挺俗艷的。」
還挑剔得煞有其事!
「關、你、什、麼、事!」牙咬得都快碎了!
「是不關我的事啦,可是我覺得--」他稍稍松手,正打算退開審視一番,她大驚失色,卻又沒處可躲,那瞬間,直覺地拉回他,遮掩身子。
他受寵若驚地挑高眉,睇視貼在他身上的光裸嬌軀。「這算邀請?」
嘖嘖嘖!真熱情,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給我閉嘴!」她簡直羞憤交織,進退不得之余,腦海忽然閃過一線靈光,迅速推倒屏風,順著屏風倒落的方向撞倒油燈,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她慌亂地退開,依著記憶中衣服的所在位置摸索而去,因為太過倉皇,黑暗中不慎踢倒了浴桶,她揮舞著雙手胡亂抓著,卻還是穩不住身子,跌在一片水漬中。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壓在他身上的男子身軀,以及--唇上的觸感。
雖然隔著蒙面巾,但是撞在一起的瞬間,她完全能夠確定,那是他的唇!
「堂堂大清格格,這樣不好吧?」被拉扯下來的男子,口氣十足為難。
先是熄燈,再是豪放地直接拉下他,這……雖然他是男人,可也是有原則的,不是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交配。
「什麼好不好!」大受打擊的她簡直要崩潰了,他在說什麼渾話?
「姑娘有意可以直說,我也不是不解風情的人,只是--」他遲疑地頓了頓。「我不習慣被人用強的。」
蘭熏本就已經懊惱不已,再聽他這麼說,更是恨不得一頭撞死!
「誰、誰給你用強的,滾開!」她好想哭……
「一下拉我下來,一下又要我滾,你以為,男人是這麼好打發的?」閑來沒事的手,在光滑玉膚上游移,似乎存心要挑戰她崩潰的極限……
「你……」她被嚇到了,這才真正有危機感。「你、你不要亂來,我會叫,我真的會叫哦--」
她顫抖地威脅,如果不是太過心慌,也許她會發現,男子並無狂肆欲望,而是帶點戲弄玩味。
「叫?噢,好啊,這是正常現像,請盡情發揮,我不介意。」往上移的手正要造訪酥胸--
「不要!」她閉上眼,兩顆清淚奪眶而出。
男子動作一頓,聽出她微帶顫抖的泣音,心知她是真的被嚇壞了。
他干脆地收手,翻身一躍而起。
「看來今晚並不適合成就美事。」
她楞楞地,對這突如其來的情勢轉變,一時還無法反應。
他……為什麼?
深宮戒備是何等森嚴,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來,足見功夫是深不可測的,所以她剛剛並沒有讓侍衛闖入,她明白那是沒有用的,除非她打算引來大批禁衛軍觀賞她的身體,那她還不如一頭撞死比較干脆。
這等身手,要對付她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可以制伏她、可以點她啞穴,甚至可以逼她就範,可是,他卻什麼都沒做……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摸索到衣服的位置,迅速披上。
「沒得玩了?」男子攤攤手,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回家補眠去。晚安了,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推開窗,他掠身而出。
微弱的月光之下,她只隱約捕捉到修挺俊拔的身形消失在眼前。
蘭熏如釋重負地跌坐在地面,後知後覺地想起--
他剛剛說什麼?嫁不出去的老格格?!
這句話很欠打,但是遠不及她的意外程度。
這代表--他的闖入並非意外,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
那他夜闖禁宮又是為了什麼?盜寶?行刺?還是--
總不會有人這麼無聊,冒著生命危險闖入深宮,就為了調戲她吧?
她並不蠢,自然不會看不透,這名男子其實無意傷害她。
方才情急之中,無法深想,但是如今冷靜下來思考,從一開始,他對她就是逗弄成分居多,並無邪念。
下意識裡,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感覺到方才被他撫觸過的肌膚,莫名地一陣燥熱酥麻--
第三章
離開皇宮,男子足下輕點,如流光疾影,飛掠過屋檐,停在高牆邊。
「沒想到堂堂安陽縣令,還兼差做梁上君子,暗夜偷香--」
慵懶的聲音傳來,男子似乎也不意外,頓住身形,解下蒙面巾,淡然回身看向斜倚在牆邊的另一名男子。
月光之下,端秀俊雅的面容,赫然是封晉陽。
「你也很閑嘛,半夜不睡覺,一路跟蹤我。」封晉陽扯唇,笑得很冷,很沒誠意。
「呵、呵呵!大師兄果然耳聰目明,寶刀未老。」雍皓星心虛地猛陪笑,企圖打混過去。
相識多年,他相當清楚,再沒人能比他大師兄將笑裡藏刀的精髓發揮得更透徹了。
「哼!」封晉陽完全不買帳。「說吧,你看到了多少?」
這他可就有話說了。
雍皓星嘴一張,聒聒噪噪地說了起來。「我說大師兄,你把我騙得好苦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死心塌地、情操堅貞的崇拜你耶,沒想到你人面獸心,卑鄙無恥,下流沒品……」
「你說夠了沒有!」封晉陽惱怒地打斷他。「你到底看到沒有!」
罵人罵得正盡興的雍皓星頓了下,話鋒一轉--「開玩笑,這麼香艷的畫面,怎麼可以錯過!」
「你無恥!」封晉陽一把火燒上來,探手便往他門面攻去。「我挖了你的狗眼!」
「哇--」雍皓星哇哇叫地跳開。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都不講。
左避右避,閃開劈來的一掌,發現大師兄是真的生氣了,他委屈地叫道:「你是吃到那個嬌蠻格格的口水了哦?連說話的口氣都學了個十成!」
封晉陽一楞。「你還說!」
喂喂喂!被看穿了也別惱羞成怒啊!
「你懂不懂什麼叫非禮勿視啊!欠教訓!」久沒修理,都快忘了誰是大師兄了是吧?
一個閃神,雍皓星險些吃上一記悶招。
救人哦!還真要挖了他的眼啊?
擋著他接二連三的攻勢,雍皓星大呼吃不消,抗議嚷道:「你自己還不是把人家看光光了,你又懂什麼非禮勿視了!」
又一掌逼去,停在俊魅容顏三吋之處--
停頓了下,抽回手。
「我--並不知道她在沐浴。」封晉陽不自在地低聲辯解。
「是哦,那闖得早還真不如闖得巧,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看光摸遍,占足便宜。」戲謔的口氣,擺明了就是不相信他。
「我承認,多少想挫挫她的銳氣,讓她明白,世事不是全都能順她的意,姑娘家氣焰高張,很不可愛。」
「人家心高氣傲,眼高於頂又關你什麼事了?」非得把人家整得差點沒瘋掉,他變態啊!
「我--」他悶悶地抿緊唇,不說話。
問到他無言以對,雍皓星可得意了,賊笑地挨近他,手肘頂了頂他的胸膛。「有沒有一點心動的感覺了啊?」
「我?和她?!雍皓星,你在說笑嗎?人家可是肅親王府的尊貴格格呢,我一介小小七品縣令,豈敢高攀?」封晉陽懶懶哼笑。
「你封晉陽會是那種拘泥身分的人?哼哼,你才在說笑呢!」
「她驕矜、任性、脾氣恁大、又難伺候,我看上她哪一點?」
「她聰慧、直率,臉蛋漂亮,身材又好--嗯,這一點,你應該親自驗證過了,還滿意嗎?」
封晉陽笑意一收,一拳朝他胸口擊去。「你最好立刻給我抹掉腦海那些不入流的畫面。」
雍皓星悶哼一聲,揉了揉胸口。
占有欲那麼強,連想都不准人想了,還敢說沒什麼!
「我說師兄,你這樣一再戲弄她,要是哪天被她發現了,不怕她跟你沒完沒了?」
封晉陽扯唇,口氣滿不在乎。「那又怎樣?」
「怎樣?你看著吧,她鐵定跟你卯上了。」光是萬佛寺那場插曲就夠封晉陽受了,多年經驗告訴他,寧可得罪君子也別得罪小人,寧可得罪小人,都不要去忤逆女人。
「哦。」封晉陽僅僅淡應一聲,仿佛已料准了接下來會如何。
雍皓星研究他的表情,感興趣地問:「我是不是將有一場馴妻記的好戲可看?」
封晉陽面色一沉。「留意你的措詞。」
留意?!依他看,某個人才需要留意呢,別玩著、玩著,連真心都給賠上,那可虧大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小師妹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和曉月只是同門情誼。」
「同門情誼?人家可不這麼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單曉月有多喜歡他,就不信心思一向雪亮的他感覺不到!
「懶得跟你扯。」他不想理會,獨自走向沉沉夜幕。
真逃避現實。
雍皓星裝模作樣地嘆息,用他剛好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唉唉唉!我看這下有人要心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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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京城下了聖旨,說是蘭熏格格有意上五台山進香,為大清祈求國運昌隆,也為太後求得康健百歲,素聞安陽縣令能文能武,故,命他隨行在側,護衛格格安全……
送走了傳旨公公,封晉陽就一直坐在內堂中,不發一語。
從接下聖旨之後,他神情一直都很平靜,倒是單曉月難以吞忍,氣憤地跳起來說道:「什麼隨行在側,護衛格格安全,那麼多大內高手,我就不信找不到適合的人,用得著你嗎?這件事講好聽一點,就說你身手不凡,急智過人,堪此大任,但是說穿了,不就是陪一個任性驕縱的格格去游山玩水嗎?再怎麼說你也是有官銜的朝廷命官耶,現在要你去當個奶娘,服侍她大小姐,簡直是羞辱人嘛!」
封晉陽抬眼,相較於她的激動,他實在平和過頭了。
他好笑地道:「有那麼嚴重嗎?」
「為什麼沒有?再怎麼說,你還是一縣的父母官,十年寒窗,求取功名,難道不是為了滿腔抱負豪情?如今卻淪落到當雜差,看人家大小姐臉色,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豪情?滿腔抱負?!
封晉陽左右瞧了瞧,確定她指的人是他,他掩嘴輕咳了聲。「你把我說得好偉大。」偉大到--他很心虛。
這時要是告訴她,他生平無大志,只想混吃等死過日子……不曉得會不會被她活活劈死?
算了,還是別拆她的台,讓她繼續用英雄式的崇拜眼光看他好了。
「大師兄!」單曉月跺了下腳。「你明明很生氣,不開心就說出來,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壓抑自己。」從小就是這樣,大師兄個性沈斂不多話,有事也只會往心底埋,不告訴任何人。
她不愛他這樣,他可以不告訴任何人,但至少可以告訴她呀,不管任何事,她都很樂意替他分擔的。
生氣?不開心?
呃……這個……盛情難卻。
「嗯……噢,是啊,我很生氣。」不好讓她太難看,他從善如流。
「那你還接這個聖旨!」
他訝然失笑。「難不成你要我抗旨?這是要殺頭的。」
單曉月氣悶不平地撅嘴。「難不成你真要委屈自己去服侍那個嬌貴格格?」
「是啊!」答得好干脆。
「大師兄!」
封晉陽輕笑,憐愛地順了順她的發,安撫道:「我知道你是在為我抱屈,你以為,我一定會是那個吃虧的人嗎?事情不到最後,都還沒個准呢!曉月,你知道大師兄的個性,我是不會白白任人爬到我頭頂上去的,總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是--這樣大師兄太可憐了。」
「呃.....」那雙盈滿母性光輝的溫柔眼神,讓他覺得否認是一件極不識相的事情。
「沒、沒關系。」答得好心虛。「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去書房批閱公文了。」
腳底抹油,閃人比較實在。再與她那雙純真無欺的小臉相對下去,他真的會有罪惡感……
「大師兄,我真是愈來愈唾棄你了。」
才剛推開書房門,一道涼涼的嗓音立刻傳進耳中。
封晉陽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坐在窗邊的師弟。「你偷聽的壞習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
「為什麼要改?」這可是他人生主要的樂趣來源呢!
雍皓星曲起一腳跨坐在窗台上,漫不經心地調笑:「一下是美人出浴的香艷畫面,一會兒又是純情師妹的關懷備至,我說師兄,你還真是艷福不淺呢!」
「狗嘴!」隨手扔了鎮尺--砸得死人的那種--過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坐下來處理公務,懶得理他。
「說實在的,大師兄,你的人格真是愈來愈卑劣了,這麼善良純真的小師妹,你也忍心欺騙她,拐騙她珍貴的同情心。」果然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做事都昧著良知。
「不然你要我說什麼?」人家那麼迫切的想同情他,總不好讓她失望。
「說什麼?就說這根本是你自作孽啊,誰教你要去招惹人家?搞不好這道聖旨還正中了你的下懷呢,浪費了我可愛師妹的同情心。」
「為兄的強烈建議你去跟她說,如何?」
「才不要!」他干麼要去當壞人?誰不曉得小師妹整顆心都向著大師兄,誰敢說他一句不是,肯定被打死。
「那就給我閉嘴。」沒好氣地說完,沾了墨,落筆批示剛看完的公文。
靜了會兒,實在閑不住,雍皓星跳下窗,挨靠在桌邊。「喂,真和她卯上了啊?」
「你看到了,不是我卯上她,是她不肯善了。」
「少來。」他可不是小師妹,那麼好騙,說不准封晉陽還求之不得呢!
他有預感,師兄和蘭熏的糾纏將會很深很深,而師妹……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世上,注定是要多個傷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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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復嗎?
蘭熏也說不上來為何要這麼做,只是當皇奶奶提起時,很本能的就是想起這個令她印像深刻的男人--噢,好吧,更清楚的說,是咬牙切齒到印像深刻的男人。
她也無法具體解釋,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許,只是想看看,當封晉陽得知她的身分時,為他的無禮而感到懊悔萬分的表情。
也或者,是一股倔強的好勝心作祟,她從沒在任何人面前丟臉丟得這麼徹底過,想在他面前扳回一點顏面吧!
總之,聖旨是下了,一切也成定局了。
而說到丟臉,腦子裡本能的就會躍出那一夜的情景,臉龐不由得熱辣辣地燒紅怪了,這人如此放肆無禮,她該恨死他才對,可是直到現在,她始終無法勉強自己興起一絲絲想將他千刀萬剮的情緒,反而--反而想起他,就會莫名的臉紅心跳。
畢竟,他是第一個看見她未著寸縷、甚至碰觸過她身體的男人,怎能不羞?
最奇怪的是,每當想起這個人,封晉陽那張掛著無謂淺笑的面容就會浮現腦海,一不留神就會產生錯覺……
停停停!她在想什麼?一個是端正嚴明的安陽縣令,另一個是殺一萬次都不夠的輕浮登徒子,八竿子都犯不著邊兒,她真是氣糊塗了!
蘭熏甩甩頭,想讓思緒清明些。
一定是這兩個男人同樣讓她栽了個大跟頭,才會把他們的影像給混淆了,這兩個人不論氣質、以及外在的一切都不像。
封晉陽的聲調柔淺如風,黑衣男子卻低沉如磁;封晉陽端正儒雅,一派謙謙君子風,黑衣男子卻笑謔輕佻,十足浪蕩子……不論由哪個角度去看,都沒辦法把他們聯想在一起。
都怪哥哥和那些多嘴的閑雜人等啦,老說她撞邪,又是作法又是驅魔的,弄得她都快精神錯亂,以為自己真的不正常。
天曉得,她哪是撞邪?根本就是犯太歲,才會諸事不順。
所幸,她就快要離開這座貼滿符咒的府邸,否則就算她原本沒瘋也差不多快被弄瘋了!
臨出門前,哥哥叮嚀的居然不是要她照顧自己,而是--整死封晉陽,看這男人做人有多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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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行人進入縣城內時,一早便整理好簡便行裝等候著的封晉陽,馬上接獲通知。
他走出門口,看著舒適華美的馬車朝這兒行進,身後一串護衛,簡直可以媲美萬佛寺廟會進香團的盛況,在這平靜的小小縣城中,實在很難不引人側目啊!
封晉陽有些傻眼,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她這是干麼?帶一支軍隊去踏平五台山嗎?別笑死人了!
隨後跟出來的雍皓星咋咋舌。「好大的排場,分明是要以氣勢壓死你!」
「我確實有種被壓得心髒無力的感覺。」他喃喃道。
「大師兄,保重啊!」雍皓星狀似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但口氣分明看戲成分居多。
封晉陽白他一眼。「你少說幾句話不會死。」
是不會,只會人生無趣而已。
雍皓星可樂了。「這個嫁不出去的老格格很好強哦,你想壓過她,恐怕難了。」
「是嗎?」封晉陽冷笑。那可不一定,事情不到最後,沒人說得准。
單曉月在這一陣騷動中也出來探個究竟,旋即皺起眉。「有必要這麼招搖嗎?她這是在向誰示威?」
封晉陽無所謂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緩步上前--因為馬車已經在府衙前停住了。
「下官見過格格。」
馬車裡頭,靜默無聲。
街上、府衙中,無數雙眼睛全往這兒看,偏偏,裡頭不吭聲就是不吭聲,讓他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擺明了要給他難看。
擺什麼架子啊!單曉月看不過去,上前要幫大師兄說話,雍皓星及時阻止她,無聲地搖了下頭。
封晉陽神色未變,清了清喉嚨。「看來格格不僅人養尊處優,連耳朵也跟著『養尊處優』了。」他同情地嘆息。
裡頭的蘭熏臉色微變。
這話什麼意思?敢暗喻她是聾子嗎?!
「難得封大人有說笑的雅興。」她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咦?格格聽得到?」他狀似訝異。「下官失言,格格大量,切莫見怪。」
意思是,她要當場「見怪」,就很小腸小肚小器量了?
被一句話堵死,教蘭熏完全沒有借題發揮的余地。
「下官恭請格格下轎。」好歹一個是地方父母官,一個是本朝格格,萬一當街就卯上了,這能看嗎?這種「家務事」還是關起門來解決比較好,別讓百姓看笑話了。
「免了,就直接上路吧!」口氣冷冷的,完全不給面子。
「下官遵命。」封晉陽不以為意地回身,簡單交代了一些瑣事。
「師兄--」單曉月皺著秀致的彎月眉,擔慮地輕喚。
「沒事的,別擔心。」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裡頭有件我剛為你做好的披風,天冷要記得穿上,還有--」真的放心不下啊!他總是這樣,平時就常處理公務到忘了用餐,要不是有她擔待著,跟前跟後的打點一切,真怕他累壞自己。
這就是她的大師兄,看起來個性淡然,卻有極重的責任感,凡事盡心盡力,為身邊的人擔待起一切,對自己反而顯得過於輕忽。
「知道了!你從幾天前到現在,已經交代過八百遍了。」封晉陽笑道,寵愛地撥撥她的發。「我會打理自己的,你有事就告訴皓星一聲,他知道怎麼跟我聯絡。」
單曉月點了下頭,依戀不舍。
這一幕,完全落入蘭熏眼底。
又不是生離死別,上演什麼十八相送?生怕人家不曉得你們有多濃情蜜意嗎?看了就礙眼!
胸口很悶,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悶什麼。
「封大人,你還想話別多久?」
正欲張口的封晉陽,回了小師妹一記無奈的眼神,轉身欲走。
「師兄--」牽握的手,留戀著,不舍放。「我一定會很想、很想你的。」
「孩子氣。」封晉陽彈彈她鼻尖,臨去前,與雍皓星交換了個心照不宣,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眼神。
肉麻當有趣!
蘭熏扯下簾子,不屑地冷哼。
反正她就是看封晉陽不順眼啦,不管他做什麼,就是不順她的意!
第四章
如果蘭熏以為,身分的不同就能改變什麼的話,那她可要大失所望了!
傍晚,他們在某個不知名的熱鬧城鎮留宿,養足精神以便明日趕路。她讓侍女扶持下車,也等待著封晉陽錯愕的表情,但是,她萬萬都沒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的--
「咦?你你你--」封晉陽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封大人盡可直言。」蘭熏勾唇,總算有了一點占上風的優越感,等著看他懊悔萬分的表情。
「下官不敢。」恭敬的表情實在擺得太誠懇,讓人不疑有他。
「無妨,封大人有話直說。」要賠罪就快,?嗦什麼!
封晉陽頓了會兒--「啊原來你就是那天在廟裡右手抓土雞、左手抱蘿蔔,先是賣香燭,再是聞雞起舞,接著被狗追掉到水裡,然後又粘在未干的泥漿上動彈不得,最後還不小心撕破我的衣服,壓得我起不來,很像村姑的那個呆呆的姑娘....」這一張嘴可沒完沒了,說得又順又溜,咬字清晰,保證方圓百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可--惡!
蘭熏在心中暗恨,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沒錯,他的表情是夠驚異,但卻完全不是她所預期的那樣--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這番語出驚人的話之後,周遭所有的眼睛全都粘在她身上,有的瞪大眼,有的滑掉下巴,全都楞上九重天。
就算之前還有人不曉得這件她人生中最引以為恥的事跡,在他這番強力放送下,恐怕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好極了。
這封晉陽真是太了不起、太會做人了,讓她真是、真是天殺的--感、動、極、了!
「封大人好記性。」她由緊咬的牙根中迸出話來。
「哪裡。姑--呃,格格那天走得太匆忙,忘了把你的雞帶走了,現在還養在我府裡,我沒有虐待它哦,成天吃飽睡好,比以前更肥了呢!」
她管那只死雞是死是活、是肥是瘦!
蘭熏恨恨地轉身進客棧。
「那你的雞--」身後的封晉陽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你高興可以宰了吃!」
「不要吧?好殘忍呢,你和它感情不是很好--」
「封大人大可閉嘴!」忿忿然丟下這一句,人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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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客棧三裡外,笑不可抑的聲浪回蕩在林子裡。
「你笑夠了沒有!」封晉陽冷冷瞪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不像話師弟。
「再、再一會兒--」哈哈!真是太有趣了。「我說大師兄,你是存心逼她拿刀砍了你嗎?」
封晉陽懶懶地撇唇。「你太誇張了。」
「誰說的?我敢跟你賭,她現在一定在做草人詛咒你,這輩子,你和她怨仇結深啦!」別小看女人,她們要記起恨來,是可以恨到地老天荒的。
「有那麼嚴重嗎?」不過就小小戲弄一下,讓她悶得吃不下晚膳而已,哪有他說得那麼不共戴天?
「知道要擔心了吧?」所以他說啊,這師兄真是犯賤,沒事捅自己一刀,才來哎哎叫的喊痛。
「我一不娶她,二不靠她賞飯吃,需要擔心什麼?」他淡哼。
「是、這、樣、嗎?」他親愛的大師兄真是愈來愈不可愛了,難怪蘭熏會被他氣得吃不下飯。
那一臉賊相看得他很礙眼。「少跟我扯些有的沒的,該辦的事給我處理好,聽到沒有?」
「知道啦!」他雍皓星辦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最好如此。」封晉陽哼吟,懶得再與他瞎扯,轉身提氣一躍,消失在暗沉夜色中。
回到客棧,正要進房安歇,正好蘭熏的侍女端著托盤迎面而來。
他看了眼原封不動的食物,問道:「格格沒用膳?」
瑾兒搖搖頭。「在裡頭發脾氣呢。」
「她遷怒於你了?」
瑾兒苦笑。「格格心情不好,我們當下人的,多擔待些也是應該的。」
真不可取的壞習慣。
封晉陽接過托盤。「我來。妳去休息。」
「封大人……」瑾兒欲言又止。
「怎麼了?」
「您……別再惹格格生氣了好不好?」伺候格格多年,她深知格格的脾性。
她太驕傲了,頭一回有人讓她掛不住面子,一再戲弄,她怎麼忍受得了?
格格是拿他沒轍,但倒楣的可是她們當下人的呢!他要一日來三回,他們全都要集體自殺給他看了。
封晉陽下顎微繃。「我懂妳的意思。放心,我有分寸的。」
邁步往蘭熏房裡去,騰出一只手敲門,都還沒發出聲音,裡頭便傳來嬌叱:「我說了不吃、不吃、不吃!你們聾了嗎?」
脾氣真大啊!
封晉陽暗嘆,推開門。「格格心情不好?」
一見是他,蘭熏立刻沉下臉。
始作俑者還有臉問!
「出去,本格格不想看到你。」
封晉陽臉色未變。「這五台山一行,不是格格欽點下官同行的嗎?」
換句話說,她自作孽啦!
「我後悔了行不行?給我滾回安陽去!」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一把火腹中燒,渾身都不對勁。
「那可不行。」他步履沉穩,將晚膳放在桌上。「此事可關乎到下官的烏紗帽呢,恕下官無法配合格格的興致行事。」
「你也會在乎仕途前程?惹惱了本格格,別說前程,我讓你連項上人頭都保不住!」她再笨也不會看不出來他故意在耍著她玩,一向心高氣傲慣了,卻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了顏面,要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封晉陽!此仇不報,我就跟你姓封!
「所以呢?我是不是該誠惶誠恐,下跪求饒?呵呵!」他無禮地笑哼。「同樣的把戲看多了,你都不膩嗎?」
「你--」她臉色一變。
「所有人都知道你蘭熏格格了不起,用得著擺那麼大的架子,讓下人不好過嗎?他們也不過吃你一口飯而已。」
「關你什麼事?你給我滾出去!」他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他來教訓她?!
「樂意之至!」以為他愛留啊?開玩笑!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補上幾句。「遷怒不是君子所為--嗯,雖然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也不必那麼努力發揮小人的一面吧?雖然你真的修養差、個性不好、肚量比針孔還小、最愛惱羞成怒話沒說完,一個不明物迎面襲來。
「我說滾出去--」她飆吼,扔出一顆枕頭,險些氣爆肺腑。
這該死的雙面人!人前擺出一副卑微謙恭的模樣,人後卻放肆無禮得很!
「噢,對了,還加上脾氣差到極致……」他閃過攻擊物,喃喃自語。
「你以為誰都愛領教你的大小姐氣焰嗎?說穿了,你吃不吃與他們何干?為什麼他們得看你的臉色,百般討好你多吃兩口飯?還不就只因為你投胎時,挑對了地方,否則以你這種驕縱又不可愛的脾性,保證人緣差到不行……」
「封、晉、陽--」她用力嘶吼,這輩子還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只有他!從不把她當一回事,先是戲弄得她無地自容,差點讓人以為她瘋了,再是當著她的面,將她批評得一無是處……
如果他存心要惹火池,很好,他成功了!生平第一次,她產生想殺人的強烈欲望!
「我是好心才告訴你,不然你都不曉得自己做人有多失敗……」他還在講……
「夠了!」她再也無法忍受更多。「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相信我,這也是我迫切希望。」從初見到現在,他們大概就這一刻最有默契了,真感動。
「你--」忍無可忍,她衝動地丟出另一顆枕頭,手邊凡是看得到的物品,全往他的方向接二連三的招呼過去,脾氣完全失控。
「出去!出去!出去--」再和他多說一句,她會殺人,一定會!
相較於她激動的行徑,他毫不費力地閃避開來,神情一派從容,還不忘朝井底再丟幾顆石頭打落水狗。「別費事了,如果不是我心甘情願,你是碰不到我一根寒毛的。」
蘭熏用力吸了口氣。「封晉陽,你記著!哪天就不要栽在我手裡,否則,我會讓你後悔今日如此對待我!」
「很遺憾我們相看兩相厭。」他狀似悲傷地嘆息,轉身走了幾步,帶上房門前,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被人三兩句話就激得吃不下飯,你要是餓壞了,吃虧的絕對不是我。」
她愣了下--
「誰說我吃不下?我食欲好得很!」她衝著關上的房門大吼,倔傲地端起碗筷。誰要為他影響食欲了?她偏就吃給他看!
封晉陽聽見了。在門外停頓了下,舉步離開時,唇畔勾起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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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熏一直都覺得,她和封晉陽八字犯衝,所以自遇上他之後就諸事不順,而之後發生的事,更是為她的想法作了驗證!
一大清早用過早膳後,下人們感受到主子與封大人之間冷到足以凍死一條活牛的僵冷氣氛,全噤若寒蟬,識相的埋頭做事,不敢多吭聲。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數天,一路上,蘭熏極盡刁難之能事,在荒郊僻野指定要吃海鮮盅、鮑魚粥,喝茶非君山銀針不喝,就寢無軟榻暖被不睡,一路下來,為了伺候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底下的人全都直呼吃不清。
當然,這刁難不到封晉陽。
上上下下,大概也只有他夠種,敢在她擺大小姐架勢時,干脆直接地回她一句:「很抱歉,格格只有清粥野菜可吃,木床冷被可睡,再加送你一壺清澈的山泉水,不用謝了。」
一副愛吃不吃、愛睡不睡隨你高興的態度,氣炸了蘭熏。
這樣的暗潮洶湧一直維持到第七天,行進的路線離開官道,切入山徑,突遇到山賊洗劫,教一群人措手不及,這班隨從皆以家僕居多,真正有功夫底子的不多,聲勢看來是很嚇人,其實中看不中用,平日養尊處優,一遇到突發狀況,全都沒了方寸,尖叫的尖叫、竄逃的竄逃。
就說嘛,他懷疑這些王公貴族腦袋裡裝草包是有根據的。帶了廚子來烹調美食,卻忘了荒山野嶺空有廚子沒有食材也是巧婦難為無米炊;家丁、侍婢帶了一堆,把自己服侍得妥妥貼貼,只會貪圖享樂,怎麼就沒想過要帶幾個真正有用的護衛來保障身家安全?
「啊廠--」
一聲慌張的驚叫傳來,打消他原本想蹲下來觀戰的念頭。
嘆了口氣,封晉陽認命地挽起袖子上場,否則要是不小心弄掛了這名嬌貴格格,他可真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大刀,蘭熏花容失色,連連退避,腳下一個踉蹌,幾欲僕跌的那瞬間,一道迅捷的身影欺近,探手往纖腰一攬,側身閃避的同時,順勢抽下她發間的珠花,彈指擊開襲來的大刀。
蘭熏驚魂未定,跌落溫熱胸膛,才發現是封晉陽。
正欲張口說些什麼,直逼而來的攻擊讓她沒有喘息的機會。
「低頭!」他冒出一句,她本能地聽命行事,而後,一把斧頭由頭頂揮過,她頓時臉色慘白。
手無兵刃的封晉陽難以反擊,再加上臂彎中有個手腳發軟的小女人,面對接踵而來的攻擊,只能采取兵來將擋的守勢,手腕一翻,又抽掉她一只白玉簪彈開刀鋒,頓時,絲緞般的黑發如瀑披瀉而下。
「側腰,抬腿!」他一步步指示,托住她的腰身,她害怕地閉眼照做,然後錯愕地發現,還真將對方給踢得跌開數步。
旋身避開攻擊的同時,長發在空中劃開蕩人心魄的美麗弧線,空氣中泛著陣陣女性幽香。他連連抽光她發間所有的點綴,把價值不菲的首飾當成無用廢鐵來擋刀劍。
「呵,本來對你頭上那串華而不實的裝飾很不以為然,沒想到還真有點用處。」封晉陽實在太感動了,沒想到她雖然身手不中用、腦袋不管用,身上依然有些「可取」之處。
三魂七魄都快飛一半的蘭熏,已經沒力氣和他欠扁的話計較了。
「你、你可以--」放開我,沒必要抓著我加入刀光劍影吧?
她已經聲調顫抖,連話都說不完全了,沒來得及說完,他足尖一勾,挑起地面上的長劍。「伸手!」
本能地聽話照做後,看著手上多出來的長劍,她傻了眼--
不會吧?!
雖然她曾經說服皇奶奶,幼時常看皇上習武,多少懂點拳腳功夫,可是看歸看、懂歸懂,那只是皮毛啊,真正要拿刀拿劍的上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發什麼呆!揚手,左攻,嘖,真笨,再偏左一點啦,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回劍--」
喂,你夠了沒有!
要不是情況不對,這一劍她真想往封晉陽身上砍。
「彎身,攻下盤--喂,低頭啦,你腦袋不要啦,雖然它裝飾勝過實質用途,但還是得留著啊!」慢了些許的蘭熏,被劃過的刀鋒削落一小綹發絲,隨風飄散,差點又嚇得她魂飛魄散。
封晉陽握住她的手腕,就著她柔軟的身體舞出俐落劍式,剛柔並濟,虛實莫測「攻右,他那裡比較弱,記住,這叫劍舞嬉雪--」巧妙使了個劍式。「還有落葉逢春,這回可要看准一點哦--對,就是這樣,揮劍!」
孺子可教也。
當第一道血光噴出來時,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失聲。
嘖,殺豬啊?才剛覺得她有救而已呢,朽木!
他搖頭嘆息,不予理會地繼續揚動手中長劍。
他動作極其優雅、悠閑、外加悠哉!倒是嚇壞了尖叫連連的蘭熏。
「拜托你不要叫好不好?我腦袋都快被你震昏了!」要知道,她就在他耳邊鬼吼鬼叫的,接收噪音他是首當其衝,這是很不仁道的酷刑耶!
「你你你--」無法不懷疑他是故意的!
想借機報復她不能這樣啊,她、她快嚇死了……
「喂喂喂,你劍都拿不穩了,還砍個鬼啊!一
「我、我--」不行了,她手軟腳軟,完全不聽使喚--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被他們所傷的蒙面山賊被激出了殺意,出其不意地使出狠絕招式,打掉她本來就拿不穩的劍,招招致命。
這下可好,她頭上能拿來玩的東西都被他玩光了,連唯一能反擊的劍也沒了,封晉陽措手不及,又要顧及懷中叫得他腦袋發昏的女人,一時不察,中了一掌,連連跌退數步。
「封晉陽!」這下,她是真的慌了,急忙扶住他。
蒙面山賊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迅速補上一掌,封晉陽完全沒多作考慮,立刻轉身護住蘭熏,擋下這一掌,這一擊,同時也教蘭熏承接不住隨之而來的衝力,腳下一陣踉蹌,與封晉陽一道往山崖邊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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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再度回到腦子裡,蘭熏只感覺到痛!說不出來的痛!
她低低呻吟,掌下探到一片溫暖,皺著眉睜開眼,驚覺被她壓在身下的人正是封晉陽。
他--沒事吧?
仰頭看了看上面,由這麼高的地方跌下來,之前又連中兩掌,他--有可能撐得住嗎?
伸出手,顫抖地探他鼻息,想確定如今身下的是人,還是……屍體。
「不用探了,我還沒死,不過你要再不起來,我就不保證了。」封晉陽連眼也沒睜,有氣無力地回她。
他就算沒摔死,也快被她壓得斷氣了!
她也夠不上道了,他為她擋了一掌耶,她居然沒撐住,害他陪她跌得七葷八素。
好,跌得七葷八素就算了,反正他有一身連飛燕都要羞愧的絕妙輕功,她好歹捧個人場,安慰一下他的辛勞吧?居然一跌下來就不給面子的立刻給他昏死過去,難為了他一身好輕功無人欣賞!
也沒關系,一身好輕功無人欣賞就算了,看在竭盡全力護住她的分上,他沒死在那一掌之下,也沒死在這深山溪谷的一跌中,最起碼不要壓死他吧?
「啊!」她驚叫,跳了開來。
「拜托,你就饒了我的耳朵吧!」現在就算她存心壓死他,他也咬牙認了,只要讓他死得清靜些,他全身酸痛,實在沒力氣和她的穿腦魔音抗衡。
「你、你--」蘭熏驚疑不定地審視他。
什麼態度?見鬼啦?
「這就是你蘭熏格格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封晉陽沒好氣地坐起身,一移動身體,才發現全身骨頭像要散了似的。
唉,人真的不能不服老,以前在山谷間跳上跳下的追殺皓星都沒事,才不過兩、三年而已,就差點一路跌到閻王殿去,真是愈來愈不成材了。
他側耳傾聽,捕捉到流水聲,斷定前方不遠處應是有溪流,也不指望那個沒心肝格格了,他自力救濟地撐起身子,循著水聲找去。
蘭熏默默跟在身後,幾度欲言又止。
果然有水。小小的瀑布由上頭奔流而下,水花四濺,一旁有幾株杏花樹,加上懸崖峭壁,好一處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啊!
他挽起袖口,掬了滿掌的清澈溪水清洗臉龐,感覺清涼暢意了些,開始有閑情審視傷口,單掌掬水以清水洗淨傷口。
「欸……」她遲疑地發出聲音。
「有何指教?」看都沒看她一眼,挽高另一邊的袖子。唉,擦傷還真不少呢,當真老了、老了!
「你--沒事吧?」她表情微窘,不自在地問出口。
封晉陽聳聳肩。「還好啦,就渾身有數不清的擦撞瘀傷,頭上腫了個包,痛得快要裂開,覺得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都不太聽使喚,就這樣而已,也沒怎樣。」
這樣還叫沒怎樣?
她看著他清洗傷口的動作,別別扭扭地遞出繡花手絹。「用、用這個好了。」
再怎麼說他都是為了救她才會弄成這副德行,害她看著看著,都要良心不安了。
封晉陽眉頭幾乎挑高到天邊去。
這一張口就要挖狗眼、撕狗嘴、要狗命的驕縱格格,幾時也有這麼好心腸的時候了?害他受寵若驚地小小呆了一下。
驚訝歸驚訝,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攤開手絹高舉端詳,皺眉小小批評了一下。「嘖,居然繡牡丹,真俗艷。」
蘭熏微楞。
這口氣、這神態--
她甩甩頭,拋開腦中重疊的影像。不是說好不胡思亂想了嗎?怎麼又差點錯把那名無禮男子當成封晉陽。
「不要就算了,還我!」她微惱地伸手要搶回,封晉陽動作更快,手腕一翻,輕易避開。
「又沒說不要,脾氣真差。」將手絹沾了水,在傷口上輕拭。
蘭熏看著,囁嚅道:「要不要--我幫你?」
他再度露出飽受驚嚇的表情,差點一頭栽進水底。
「這、這是你最新的報復手法嗎?」封晉陽驚魂未定。他耶!封晉陽耶,那個她嚷著勢不兩立,一度想剝皮拆骨來泄恨的封晉陽哦!她會對他這麼溫柔?
不得不懷疑,她的目的其實是想嚇死他,對吧?
「你!」蘭熏咬牙,突然間很想一腳把他踹進水裡。
就知道不必對他太好,她收回所有的善意與感激,他這個人,只適合粗聲惡氣的對待!
第五章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墟裡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沒聽到,她沒聽到。
蘭熏閉著眼睛,不斷催眠自己,她沒聽到那一聲聲悠閑的吟詩聲。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才剛吟完,又一尾笨魚上鉤。
垂釣、烤魚,好不逍遙。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千萬不用理他……
她在心中喃喃重復。
「格格,你真的不吃嗎?」烤好魚,他又多事地再問一次。
「要我吃那種東西?」蘭熏不敢相信他真敢如此對待她。打小到大,她都是吃好穿好,連太皇太後都將她給寵上了天去,如今要她嘗那種粗鄙之物?
打、死、不、吃!
第一天,驕慣如她,真的是如此堅持的。
可這荒山野嶺之間,除了烤烤魚、獵獵野味,再不然就是摘摘樹上的果子之外,實在也沒其他選擇了。
而這座該死的山谷,好似走了一生一世都走不出去似的,這教平日養尊處優,非錦衣不穿、非玉食不吃、非溫床不睡的蘭熏吃足了苦頭。
而封晉陽根本完全不理會她使的小性子,餓了就吃、累了就睡,悠然自得地讓人妒恨。
畢竟是血肉之軀,蘭熏嘴再硬,總硬不過現實。第二天,她已經又餓又累,顧不得什麼粗食、玉食了,偏偏面子上就是拉不下來。
尤其,他還該死的又是垂釣、又是烤魚的,愜意自在得像是不把餐風宿露當一回事。
相較於她的狼狽,真是……讓人氣惱的強烈對比!
最最可惡的是,她說不吃,他還就當真不去「強人所難」,徑自大快朵頤起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成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多麼的淡泊名利,多麼的超然物外……
「夠了!」長時間下來,蘭熏自認忍受夠了!「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
愈聽愈有氣!
封晉陽表現得很無辜。「面對好山好水,忍不住就有感而發了,你聽不懂嗎?平日要多讀書,不要只顧著貪圖享樂--」
「誰會不知道臨江仙啊!我有這麼白痴嗎?」她氣得大吼。
又扯嗓門了。唉,她實在很喜歡又吼又叫的。
真不曉得她在氣什麼,偷得浮生半日閑,有什麼不好?
她啊,平日嬌滴滴地被伺候慣了,吃不了一丁點的苦。
封晉陽無奈地搖頭嘆氣,沒邊沒際地冒出一句:「你要不要過來水邊照照自己的樣子?」
「怎樣啦?」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溪邊--「啊!」冷不防又是一陣尖叫,一時驚嚇地跌坐地面。
那、那個披頭散發、蓬首垢面、張牙舞爪的女人是她?
頭一回看到有人被自己的樣子給嚇到。封晉陽抿緊嘴角,給足了面子,沒在這時落井下石,嘲笑她的狼狽。
謝天謝地,她現在總算知道他的眼睛是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中了。
見她忙碌地梳洗、打理外表,他淡淡地道:「外表都已經不再高貴優雅了,還顧什麼無謂的尊貴堅持?你那些原則會比填飽肚子更重要嗎?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皇室加諸的榮寵光環,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不會有這一天的,你少詛咒我!」就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像牙來。
「是嗎?外在的享受,對你真有這麼重要?」他斂眉,覆去眸底那抹沉思。
「廢話。」她天生就是天之驕女,一出世就注定擁有數不盡的光環及嬌寵,他一介市井小民怎麼會懂!
是嗎?當真是他苛求了?
「喂,封晉陽--」他在想什麼?從沒見過他那樣的表情,好深沉,她看不透「就算再嬌貴,落難時刻還是得將就,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否則再有一身尊榮,餓死了又有什麼用?」封晉陽將烤魚遞去。「最後一次,不吃我真的要吃光了哦!」
蘭熏內心交戰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接過。
挑起一小塊魚肉入口--嗯,其實也還好,沒有她以為的那麼難吃。
總算搞定這個難伺候的金枝玉葉了!
封晉陽吐了口氣,拍拍方才烤魚時沾污的雙手,隨意往後仰躺,瀟灑淡吟:「有道難行不如醉,有口難言不如睡--」
「喂!」蘭熏不敢相信,他這樣就要睡了。
「我的寶貝格格,你又有什麼指教了?」該不會真不曉得這首詩出自哪裡吧?
「你、我--這樣我怎麼睡?」
「躺著睡啊!」這也要他教?
「什麼?!」之前要她睡木板床就已經很委屈了,現在連床都沒有?!
封晉陽輕揉隱隱疼痛的鬢邊。「你說話能不能用正常音量?」老是又吼又叫的,他耳朵早晚被她叫聾。
「你敢叫我睡地上?!」
有什麼不敢的?
「難不成你想睡樹上?」她要是爬得上去,他也不反對啦!
「你起碼給我一張床和被子!」太過分、太過分了!她這輩子還沒這麼落魄過。
「有本事妳去弄啊!」荒山野嶺的,她開什麼玩笑?強人所難也不是這樣。
「你真以為有崇高的身分,就什麼事都能有求必應了嗎?要不要我提醒你,我身上的傷比你多出多少?該擔待的我都替你擔待下來了,你還想怎樣?告訴你,我比你更需要一張床!」
「我--」蘭熏被他罵得啞口無言。
「你要任性是你的事,我需要休息,沒多余的力氣應付你的大小姐架子。」
他說到做到,果然倒頭就睡,不再理會她。
蘭熏楞在那裡,委屈地咬著唇。
他這麼凶干麼?她是沒吃過苦,那也不是她的錯啊!她從小就生活在最優渥的環境之中,這些日子以來所忍受的,已經超出她的極限了,她只是發泄一下情緒而已嘛,又沒真的要為難他……
看吧,就說她犯太歲,瞧她現在淪落到什麼境地了?
「封晉陽……」她輕聲喊道。
背身而去的封晉陽沒有回應,規律沉穩的呼吸,顯示他已進入睡眠狀態。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完全不理會她?
她看了看四周,暗暗沉沉的,只有微弱的月光及燃燒中的火堆,靜到聽得見蟲鳴、夜梟的叫聲……
她害怕地環抱著身體,蜷縮在大石子邊,入睡前,眼角都還掛著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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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蘭熏稍微移動僵麻酸疼的身子,一件繡工細致的披風稍稍由身上滑落,她楞楞地拾起。
這--是他的嗎?
他不是很生氣?氣得不想理她便徑自睡去?
她抓緊披風,看了看四周,沒見到他的人影,她心慌地跳起身,顧不得腿上陣陣的僵麻感,四處尋找。
他昨晚那樣毫不留情的斥責她,他是不是因為她難以伺候,所以丟下她獨自離去?
「封晉陽--」她害怕地大喊,沒有方向地到處亂闖,不慎絆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也顧不得跌跤的擦傷,咬牙爬起繼續喊著、找著。
「叫得那麼急,失火啦?」封晉陽由另一頭走來,不解她莫名的慌亂。
「封晉陽!」她吁了口氣,激動地衝上前去,因為太急,絆到小石子,踉蹌地往前撲跌!
他三兩步上前,接住她。
跌落他懷中,蘭熏仍止不住慌懼,質問道:「你去哪裡了!」害她--快嚇死了!
「我們的寶貝格格不吃烤魚,我只好去獵獵野味嘍!」他舉高左手上剛獵到的野雉。
是這樣嗎?她還以為……
蘭熏松了口氣。
「怎麼了嗎?」封晉陽研究她的表情。「你剛剛的樣子好像天快塌下來了。」
「我哪有?」她繃著俏臉推開他。這麼丟臉的事,她打死都說不出口。
封晉陽也沒追根究柢,率先走在前頭。「走吧,料理我們的早餐去了。」
蘭熏一移動腳步,立刻就發現不對勁,方才在驚急之中根本顧不得太多,此刻陣陣的刺痛正提醒著她,她扭傷腳了!
發覺她愈走愈慢,封晉陽回過頭,望住身後拉出一大段距離的她。「你怎麼了?」
「沒、沒呀,哪有什麼?」她嘴硬地逞強,怕他又嫌她這個嬌滴滴的格格太麻煩。
封晉陽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話,視線直接往下移,盯住她不甚自在的走路方式。「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不要你管。」他昨晚都把她說成那樣了,她也是有尊嚴的,才不要低頭向他求助。
他要真不管她,早轉頭走人了!還會和她磨到現在?
封晉陽不理會她說了什麼,轉身往回走,直接強勢地命令她坐下,脫了她的鞋襪。
「喂,你--」她張口想抗議些什麼。
「這樣會痛嗎?」
她搖頭。「不會。你--」
「那這樣--」話沒問完,一聲慘叫直接尖銳地蹂躪他的聽覺。
封晉陽白了她一眼。
一雙白細的纖纖玉足禁不起奔波與摧殘,處處是紅腫破皮,簡直慘不忍睹,難怪她昨晚一直在使性子。
這個高傲的女孩呀,學不會適當的表達情緒,於是便一直造成反效果。
她一雙玉足在他掌下,顯得更加精巧細致,像白玉雕出來的一般美麗,可是卻走不了幾步路,這就是所謂的官家千金啊!
他嘆了口氣,有感而發。「纏什麼小腳啊,一點都不實際,走兩步路就哎哎叫。要這華而不實的美麗,有什麼用?」
就像她外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世與光環……
蘭熏被他的不以為然惹惱,氣悶地就要抽回腳。「關你什麼事--」
「不要亂動!」扭傷筋骨不及早處理,她是想讓腳腫成饅頭大嗎?
蘭熏還想表達不滿,一陣尖銳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傳來,她不由得尖叫連連,想抽回腳,偏讓他握得死緊。
「封晉陽,你渾蛋、卑鄙、無恥,放開我--」他根本就是借機在惡整她,可惡、可惡、可惡一-
她痛得失去理智,死命的捶打他。「放開,我叫你放開,聽到沒有!」完全不顧形像地嘶吼、揪扯、攻擊他,豆大的淚珠接連滾了下來,哭得好不凄慘。
「啊--」就在一陣幾乎讓她痛昏過去的一扭之後,封晉陽松了手。
呼,再不松手,他也快被她打死了!
「嗚……」她還在哭,眼淚停不下來。
「夠了吧?我都放手了。」
「你、你好渾蛋……」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人在落難時,連小小的七品縣令都這樣欺負她,嗚……
她真正受創的,其實是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自從遇見他之後,她所有的高傲,全被他摧毀殆盡,她討厭死他了……
知她是在借機宣泄滿腹的委屈,封晉陽也不阻止,蹲在她跟前,任她發泄。
時間在哭泣聲中流逝,她哭聲漸歇,情緒也逐漸平復。腳其實已經不痛了,想起自己剛才像個瘋婆子似的,對他又打又罵,她開始興起一絲愧疚--
看向蹲在她跟前,耐性十足的封晉陽。他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她發出聲音,有些許沙啞。
封晉陽抬眼。「好多了嗎?」
他--為什麼沒生氣?
她早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會忍氣吞聲去承受她的驕蠻氣焰,可是剛才,卻又為什麼默默吞忍她無理的哭鬧情緒?
她實在捉摸不住這個男人的心思,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吧!
「沒事就快起來,我快餓死了。」他沒多說什麼,率先起身。
蘭熏吞回話,默默起身,忍著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走了兩步,封晉陽停下腳來,看了她一眼,又繞回她面前,把獵來的野雉往她手裡塞,默默彎低身子。「上來,我背你。」
因為背對著她,所以也沒瞧見她驚嚇的神情。
他、沒乘機嘲諷她是不濟事的千金小姐,還要背她?
這真的是那個總是義正辭嚴教訓她、對她不假辭色的封晉陽嗎?
「發什麼呆?還不快上來,你不餓,我可餓壞了!」
經他這一催促,她沒想太多,本能地聽命照做。
各自靜默地走了一段路,較能夠平靜下來消化這一切轉變的蘭熏,感受到由他寬背傳遞而來的暖熱溫度,竟莫名地讓她感到心安。
他就連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平穩沉篤的,就像他的個性一樣,總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堅定沉著。
「你這個人,其實沒我想得那麼糟。」不及深想,話就這樣飄出了口。
封晉陽淡淡回她。「我亦有同感。」
什麼嘛!意思是,之前她在他心目中,其實是很糟的?!
不過,這一回她沒與他計較,閉上哭得有些酸澀的眼,靠在他溫暖舒適的肩背上,安心的讓自己睡去。
難得見她這麼安靜,封晉陽抬眼,瞧見她安然恬靜的睡顏,偏偏下意識裡,手中還不忘牢牢抓住他們的食物……
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在胸口淺淺激蕩。這女人啊,刁蠻、任性、潑辣、愛哭,卻又……單純、率真。
她其實很美,笑容清恬可人,只要她多點女性溫柔,別總是盛氣凌人的話,應該也是很可愛討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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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山林谷裡待了七天,餐餐山禽野果吃到她快叫救命時,總算走出那座山,當看到第一戶人家時,她感動得差點要落淚。
封晉陽依然背著她,雖然她扭傷的腳已經好多了,但她不會笨得自己招出來,賴皮地想讓他多「效勞」一下。
封晉陽又豈會不知,看在她這幾天也吃夠苦頭的分上,就由著她賴了。
那戶人家,是一對相當和善的中年夫婦,平日以打獵為生,也很殷勤地招待他們,天曉得,這幾天她已經吃夠嚼之如蠟的山禽野味了,她迫切希望能有豐富美味
的食物來慰勞她的五髒廟。
所以當看到桌上的清粥、野菜,還有腌蘿蔔時,她本能地就情緒反彈了。
「你要我吃這些東西?!」她跳了起來。
婦人窘澀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方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
看得出來。
蘭熏皺著眉頭環顧破落狹窄的房子,這種地方能住人嗎?
「你最好給我閉嘴坐下。」封晉陽沉聲說道。她難道不知道她嫌棄的表情擺得有多明顯?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千金小姐!人家又不是欠她的,有地方讓她借宿已經要偷笑了,難不成還想比照皇宮的金碧輝煌?
敢命令她?!
蘭熏才要張口,迎視他冷冷的眼神,不知為何,話就吞了回去。
見識過他疾言厲色教訓她的模樣,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會毫不留情的再來一回。
她悶悶地坐了回去,並且在心中重復告訴自己,她不是怕他生氣,絕對不是封晉陽這才轉頭,溫和有禮地向婦人致歉。「不好意思,她就這性子,讓您見笑了。」
「哪裡。您這小娘子一看便知出身在不凡的人家,蓬門簡陋,是委屈她了。」婦人笑笑地,不以為意。
「沒有的事,已經很好了。是她不懂事,讓您見笑了。」他羞愧道。真是的,這麼大了還不會做人,把他的臉都丟光了。
婦人來回審視了他們一眼,像理解了什麼,含笑點頭。
打從這名男子背著她來敲她家的門時,她就看出他們絕非尋常人家。女孩身上有股讓人無法逼視的貴氣,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她想,應該是門戶不當,背著家人私逃的小情侶吧!
而這名男子英偉絕倫,顯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就算今日沒沒無聞,他日前途也是無可計量的,瞧,他只消說句話,那傲氣的小娘子,不就溫溫順順的了?看得出來,她很在乎他呢!
一個是正氣凜然,一個是嬌美絕倫,愈看真是愈相配。
婦人清清喉嚨,問道:「我們這小地方,沒有多余的房間,你們同睡一房,無妨吧?」
什麼?!這怎麼可以!
蘭熏正要出聲,封晉陽快她一步,搶在她前頭說:「沒有問題,我們夫妻共宿一房即可,不勞您費心了。」
喂喂喂!他說什麼?誰跟他是夫妻啊!
「那好,你們吃完就早點休息,不打擾了。」婦人簡單地招呼過後,便退出房門。
一等婦人離開,蘭熏立刻發作。「封晉陽,你胡說什麼,誰要跟你睡一間房了!」
「人家就只有一間房了,我不這 說,難道你要出去睡嗎?」
「當然是你出去!我堂堂大清皇朝的--」
「我頂多把床讓給你。」沒什麼表情地截斷她,徑自端起碗筷享用晚餐。
要他出去凍露水?很抱歉,他的君子風範沒打算用在這裡。
「你--」拿身分壓他也沒用。他狂妄得很,根本不把皇親權貴看在眼裡。
她抿抿嘴,看他粗茶淡飯吃得自在,忍不住悶聲道:「難道就沒有像樣點的東西了嗎?這種粗食,你怎麼吃得下去?」
「別人都能吃了,我為什麼不能?這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肯招待你就不錯了,再這樣嫌東嫌西,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到時被趕出去,我可不管。」
「可是--」她不情願地咕噥。「了不起付他們銀兩嘛!」
「你有,你給啊!」他淡哼,又喝了口清粥。
「什麼?!你身上沒有銀兩?」
「沒有。」習慣了她的吼叫,他神色自若地挾了一小塊醬菜,沒讓食物由嘴裡噴出來。
「你再說一遍?!」她無法接受打擊。
「沒有。」
蘭熏不斷吸氣、再吸氣。「都是你啦,把我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拿來擋兵器擋光了,不然現在哪會這樣!」
封晉陽看在眼裡,內心五味雜陳。
是他強求了嗎?她是溫室的花朵,一直被捧在手心中長大,以致嬌養成這副性情,一時之間要她改變,確實是苛求了……
作者:
bear_純
時間:
2008-11-30 07:55
[發帖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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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想當然耳,蘭熏是拗不贏封晉陽的,所以,他還是在房內而不是房外,她依然睡床上,而他睡地板。
但是這一晚,她卻失眠了。
翻來覆去,想著他就在床下,就是怎麼也睡不著。當然,不是擔心他會對她怎樣,而是不小心想起他身上還帶傷,讓他睡冰冷的地板,夜裡又那麼冷,萬一受了寒怎麼辦?
這樣一想,哪還能睡?
「喂,你睡了嗎?」
一片靜默,沒有回應。
佩服他隨遇而安的本事。
她悄悄起身,看了眼沉睡中的他,猶豫了一陣,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婦人打理好家務瑣事,正要入睡,見她出來,善意的上前問:「有什麼需要嗎?」
「沒有--呃,有!那個,不是,我是說--」她懊惱地頓了頓。「有沒有傷藥什麼的?他……呃,我『相公』,他受了點傷,所以……」一輩子不曾開口求人,她顯得好別扭。
「噢,是這樣啊!」婦人倒也善解人意,沒取笑她的窘狀,取來一只木盒,笑笑地告訴她:「我們以打獵為生的,時時會受傷,傷藥這東西是少不了的。」
「謝、謝謝。」接過木盒,同時也接過濃濃的人情味,她突然發覺,雖然少了高高在上的光環,但是這種人與人之間交心的溫暖感覺卻是她從不曾感受過的,好特別。
原來,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樂啊!
回到房內,她內心仍為著剛剛的獨特感受,心房淺淺激蕩著……
輕手輕腳地蹲在封晉陽身側,那天跌下山谷時,他手臂讓枯枝給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算是最嚴重的,這些天勞累奔波,沒能好好處理,傷口復原的狀況有些糟糕。
為他上藥、包扎時,連她都沒留意,她的眉心是微蹙的。
處理好傷口,再度鑽回被窩,懸浮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這才能安然入眠,度過幾日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直到她悠淺規律的呼吸聲傳來,下頭的封晉陽睜開了眼。
這傻丫頭,她以為放輕了動作就不會驚醒他嗎?習武之人,一點風吹草動就夠警覺了,更別提他壓根兒就沒睡著。
本以為她不曉得又要抱怨床太硬什麼的,不想理會她,沒想到……
輕撫上左臂未愈的傷口,仿佛還感受得到她包扎時的柔情。他低斂眼眉,同時也掩住內心深沉復雜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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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醒來,封晉陽已經不在房內,這她並不意外,這些天以來,不論她什麼時候起來,他總是會比她更早,把該打理的事都打理好。
這樣想來,他對她也只是凶了點、嚴厲了點、放肆了點,還有在她鬧情緒時,不會容忍她的無理取鬧之外,其他地方仍是極關照她的--如果她能夠說服自己降低標准的話。
才剛打開房門,就聽到他和昨晚那名婦人輕淺的談笑聲。
「你家娘子外表看起來挺高傲的,事實上,只是不曉得如何表達感情而已,她很在乎你呢,你就多擔待些,可別辜負了人家。」
婦人熱心的叮嚀著他,聽得她嫣頰生熱,而他居然也沒反駁半句,就由著人家誤解--
「我曉得的,多謝大嬸關心。她從小沒吃過苦,要是有什麼不禮貌的地方,我代她賠禮,大嬸別放心上。」
「沒事兒!人家大小姐跟著你吃苦,事事都順著你,你就別老凶她了,要對她好一點。你一板起臉,她可難過了。」
封晉陽苦笑。「讓大嬸見笑了。」
「冤家、冤家,無冤不成一家嘛--」婦人笑笑地接口,就在這時,他們留意到呆站在門邊的蘭熏。
婦人揚起笑,熱絡地招招手。「過來呀,別淨站在那兒,我備了早點,就是不曉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蘭熏羞窘地低垂著頭,接過婦人熱心盛好的熱粥,低聲說了句:「謝謝。」
封晉陽的目光始終盯著她,不曾移開。
這回她乖巧多了,安安靜靜的吃著,沒有半句抱怨或不滿。
用過餐後,他們不便再叨擾,再三道謝過便要離去。
在那之前,婦人將蘭熏拉進房中,給了她木梳和簪子,讓她可以梳理長發。
這唾手可得的小東西並不值錢,要在以往,她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發簪甚至是上了年紀的婦人才會用的樣式,但是因為心境的不同,在接過時,她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反而充盈著滿滿的感動。
臨走前,還給了他們一些干糧,帶在路上吃。
原來,人間處處是溫情,只是她以往沒察覺。
咬著冷硬的干糧時,她已經不再滿腹牢騷,夜宿郊外、凍著露水時,她也可以忍受,幾天下來,她甚至學會了打理自己,不再事事需要人伺候,也不會因為學不會梳理長發而挫敗地發脾氣了。
依著婦人的指示來到最近的小鄉鎮,看到久違的人聲與市集時,她開心得想歡呼。
「能看到人真好!」她歡欣地笑開了臉,有種重回人間的感動呢!
咦?她愈來愈容易滿足了,好現像哦!
「我不是人啊?」封晉陽沒好氣地回她。
她的好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你身上真的沒有銀子嗎?」好想吃肉包子啊!她垂涎地看著前方的攤販,腦袋轉著,思考著該怎麼辦--
「拿去!口水吸一下,難看死了。」
「咦?」才剛想著,滿心渴望的肉包子赫然出現在她面前,還是熱騰騰的哦!
他不是--沒有銀子嗎?
封晉陽完全沒有解釋的意願,只低聲交代了句:「乖乖在這裡吃你的肉包子等我,不要亂跑,知道嗎?」
「喂,你去哪?」楞楞接過紙袋,只來得及目送他的背影。
她抓著手中還冒著熱煙的紙袋,目光移向腕間的如意鐲,抬眼搜尋了下,見著不遠處的當鋪,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典當了手鐲換來銀兩,再到隔壁的藥鋪去,買了些創傷藥,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
才剛回到原地沒多久,背後讓人輕拍了下。「發什麼呆?」
回頭一見是他,她回以一記淺笑。「你去哪裡了?」
「喏--」迎面拋來一支鳳頭簪,沒多說什麼。
「送我的?」她楞楞地接下,一時反應不過來。
「廢話。」難不成他一個大男人會用得到發簪。
他剛剛,就是去幫她買簪子嗎?
她驚喜地笑開了臉,抽掉固定在發上那只老舊的簪子,一頭長發如雲瀑披瀉而下,她摸索著,重新要將他送的鳳釵別上--
「我來。」見她手忙腳亂,他三兩下盤好簡單的發式,以鳳釵固定後,低頭看向她手中完全沒動用過的肉包子。「不是餓了嗎?怎麼不吃?」
「等你啊!」由紙袋拿出一顆包子,開心地遞給他。
「笨蛋。冷了就不好吃了。」
「有什麼關系?」這些日子,再難吃的東西都吃過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剛才在發什麼呆?」
「沒、沒呀,哪有?」她扯開唇角,以微笑帶過,拉了他離開。「走啦、走啦,邊走邊說!」
封晉陽任她拉著走,若有所思的目光飄向被她拋在身後的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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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五台山之行,由原先的浩浩蕩蕩,到如今的兩人同行,相互扶持,漸漸的,蘭熏磨去了高不可攀的光環,餐風宿露,不再引以為苦。
不過,她倒是堅持每天為他的傷口換藥,封晉陽也沒推拒,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她的專注。
眼看著五台山已然在望,這一天,他們夜宿在山腳下一處荒置已久的農宅,蘭熏敏感地察覺到,這兩日他格外的沉默,連她偶爾不自覺地又擺出大小姐嬌氣時,都懶得糾正她。
晚上用餐時,他食欲極差,一顆饅頭還吃不到一半,就連臉色都差得幾近慘白。
她心頭隱隱不安,說不出口的浮躁擾得她無法入睡。
坐起身,察看另一頭的他,他似乎睡得極不安穩,眉頭是緊皺著的,豆大的冷汗冒出額際,是作噩夢了嗎?
「封晉陽?」她試圖輕聲喚他,得不到回應,試探地伸手碰觸,被指尖傳來的冰冷給駭著!
他哪是睡著?根本就是昏迷!
「封晉陽,你不要嚇我!」她伸手搖他,但是不論怎麼搖,他僅僅是抬了下眼皮,又無力地垂下。
怎麼回事?難道--是之前的傷?
不會呀,傷口早就好了,還連疤痕都沒留下!
她慌了手腳,連聲呼喚:「封晉陽,你醒醒,跟我說句話啊--」
她什麼都不懂,完全無法判斷他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而她又該怎麼做才好,她從沒有一刻,這麼強烈的感覺到自己一無是處!
怎麼辦?怎麼辦?!
她恐懼地喊著、喊著,不自覺哽咽地哭泣出聲。「封晉陽,你不要這樣,我會害怕……你還要保護我到五台山,你不可以不管我,不然、不然我怎麼辦……」
從沒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時候,他一直都是傲然自信的為她撐起一切,從遇襲到掉落山谷,從初遇到現在……
他狂妄得不把她顯赫的身家看在眼裡,習慣了別人的恭敬逢迎,只有他會嚴詞斥責她,直言不諱地指控她不知好歹,不只一次的把她給罵哭,可是……卻也全力保護著她,沒讓她受一絲傷害。
雖然她嘴裡不說,但是她真的很依賴他,也很感激他,她.…不可以沒有他啊「封晉陽--」淚水一顆顆滴落在他慘白的臉上,接觸到他冷得發僵的肌膚溫度,她沒有猶豫地伸手抱住他,緊緊地!臉龐熨貼著他的,廝磨著、偎靠著,企圖以她的體膚溫暖他。
發現這樣仍是溫暖不了他,她慌得失去方寸,完全無法多想什麼,順勢解開他與她身上的衣物,以人類最原始的方式為他取暖。
她也只能用這種最笨、甚至不曉得有沒有用的辦法了,除此之外,她腦海是一片空白的。
「封晉陽,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惶懼的心,已經分不清這強烈的心慌背後,只是害怕一路上再也沒人可以依靠,還是更深一層,來自心靈的眷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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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悶悶疼痛,緊窒得快要吸不過氣來……
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很習慣了,催動內力想抗衡那蔓延到四肢百骸、撕裂心肺的劇痛……
「封晉陽,不要死……」
誰的呼喚,聲聲幽切的在耳畔低回?還有誰,會為他如此傷心、如此眷戀呢?
他想張口告訴她,他不會死……
是的,他不會死,他命太韌,死不了的。
當年沒死,現在也不會。
他還有好多事尚未完成,心裡的牽掛尚未了斷,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封晉陽、封晉陽……」
妳好吵!讓我安靜睡一下行不行?
「封晉陽,不要丟下我!」
你再這麼吵,誰都想甩掉你。
「封晉陽,你有沒有聽到?」
閉嘴!再叫我打人了哦!
他很想張開眼睛罵人,卻發現四肢僵麻無力,動也動不了……
好不容易,掙脫了無邊黑暗,睜開雙眼,終於發現害他無力動彈的元凶。
這--是幻覺吧?這是幻覺。
他喃喃地說服自己,閉了下眼,再撐開,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同一時間,蘭熏也被驚醒。
「你、你醒了嗎?」她驚喜地喊。只記得,昨晚她好害怕,怕他就這樣死去,哭著哭著,不知不覺倦累睡去。
這、這一一
「不好吧?堂堂大清格格,妳--」他傻眼。
這什麼情形?!
解讀他眼神所表達的意思,她驚跳起來,吼道:「什麼好不好!你以為--」
封晉陽挑高了眉,聲調喑啞低沈--「其實,你大可直說的,我又不是不解風情的人,只是你乘人之危用強的,這樣就很--」
用強的?!
「封晉陽,你胡說什麼!我--」幾欲掀破屋頂的吼到一半,她突然楞住。
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對話……
一道靈光劈進腦海,她恍然驚喊:「是你!那晚夜闖深宮,無禮調戲我的人,是你對不對?!」
「呃……那個……」封晉陽為難地頓了頓。「你確定要這樣和我談嗎?我是不介意啦,但是,請問一下,我眼珠子該擺在哪裡?」男人嘛,總是會本能的先照顧自己的福祉,五千年前某位孔姓夫子就說過了。
經他這一提醒,她這才記起自己未著寸縷,急忙抓了衣物掩住身體,這匆忙的一扯,連帶也扯來了覆在他身上的衣服,春光盡泄。
「喂喂喂--」她要貞操,他就不用嗎?
這女人,果然居心不良!
她耳根發熱,俏臉紅得幾欲燃燒,背過身去,窘得想挖洞鑽進去。
氣氛持續凝窒……
「你要不要……說點什麼?」這樣……好怪。這種氣氛再繼續下去,她真的要考慮挖洞了。
「嗯……噢,那個--你肚兜的花色,真的不考慮要換嗎?」他胡亂說了句,話一出口,氣氛更是僵到最高點。
呃呃呃?好像更尷尬了。
怎麼辦?她的樣子,像在物色哪塊地風水比較好,只是不曉得,她想長埋於此的,是他還是她就是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肚兜什麼時候才要穿上--」啊,好像也不對。
他看著眼前的肚兜,對自己是完全投降,不再企圖力挽狂瀾,自暴自棄地道:「在你動手打死我之前,請先告訴我一聲,我願意自行了斷。」
「在那之前,先把……那個還給我。」她聲音低低的,頭也低低的,低到地下如果真有個洞,她發誓,她絕對會埋進去。
「哪個?」他泄氣地不想再思考。
「那、那個啦!」聲音微惱。
「哪個啊?」被刁難的封晉陽一肚子不爽。「你不說清楚,我怎麼--」
「肚兜,行了吧!」她咬牙,豁出去地喊出來。
「呃--」他呆了呆。「不必喊得人盡皆知吧?萬一-一」
「你到底拿不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嗎?她很懷疑!相當相當的懷疑!
「噢,好好好!」封晉陽不敢遲疑,連忙雙手奉上。
「不准看,否則我--」
「挖了我的狗眼,我知道、我知道!」封晉陽連連點頭,接得順暢,毫不遲疑。
「知道就好。」
喲,氣勢十足嘛,現在是誰剝了誰的衣服?她搞清楚狀況沒有?
皇親貴胄就是這樣嗎?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從不心虛。
封晉陽一肚子冤枉,悶聲穿回衣服。
有一段時間,兩人背對背坐著,沒人回頭,也沒人再開口說一句話。
氣氛持續尷尬……
「呃……那個……」終於,她羞窘地開口,試圖打破沉默。
「肚兜哦?已經給你啦!」他本能接口。
「不是!」小臉炸紅。誰跟他說那個了!
「又不是?!」敗給她了。封晉陽完全投降。「那這回又是『哪個』?」
她低聲囁嚅:「真的……很難看嗎?」來不及阻止,話就這樣出口。
「什麼東西?」
「就……繡牡丹……」
「你不是說不是!」他不耐煩了。死女人,整他啊!
「……是啦。」聲音輕得快聽不見。「那個……你真的很介意嗎?」
「現在到底又是『哪個』,你給我說清楚!」他回過頭,直接吼人了。
她的「那個」一直在換,誰猜得准啊!他又不是神!
「問一下而已,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她被吼得惱羞成怒,嬌嗔地嚷了回去。
「本來就俗艷,還怕人說!」
「又不是給你看!小小安陽縣令,管到我的肚兜來了,你管得還真廣!」她頂了回去。
「良心建議,你少不知好歹。繡什麼牡丹,笑死人了!」
「牡丹哪裡不好了?」居然被他批評得一文不值。
「是啦是啦,誰都知道牡丹富貴,它好極了,行不行?庸俗!除了富貴,你就不能想想有氣質、有內涵的嗎?」
「一個夜闖深宮,調戲女子的人就很有氣質、很有內涵了?」
呃,這個--心虛。
說到重點,氣氛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想起,他好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看光了....
爭論得幾乎卯拳相向的兩人同時住口,有默契地退開一步。
「呃,那個--」她難以啟齒,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又哪個?!」封晉陽閉了下眼,用力嘆氣。
「那個……就是那天晚上,你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看到?」
一定得坦白嗎?他兩手一攤,坦然招供:「本來沒有,可是在你自作聰明的弄熄燭火後,就該看的、不該看的全看光了。」
「怎麼會?!」她訝喊。
「你忽略了一點,習武之人,雙眼在黑暗中也能視物,我也很想當君子啊,是你逼我的。」在那之前,他可都很磊落的把視線定在她頸子以上。
聽他這麼一說,她有股衝動,好想一頭撞死!
「你心裡,一定在嘲笑我的愚蠢吧?」她懊惱地咬唇。
「沒有。」只覺得,她單純得可愛。
他抬手,拇指輕輕挲撫她咬出齒印的下唇,這近似調情、又似憐惜的舉動,令她嫣頰淺淺暈紅,羞赧地匆匆別開臉起身--
「昨晚,謝謝你。」
身後低低地、柔緩地傳來這一句,她頓住腳步。
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曉得,她的焦慮、她的傷心,他都感受到了,她的這份心,
他會放在心底。
「那……沒什麼啦!」她好別扭。「你……沒事了吧?」
「沒事。」
「為什麼會這樣?」
封晉陽沉吟了會兒,閑適自若地回答:「這事說來話長,我只打算說給我未來的妻子聽,你想知道嗎?」
「誰、誰想知道啊!」她臉孔發熱,羞窘地率先往外走,走了幾步,又頓住。「那,那個--」
他立刻手腳發軟。「又哪個了?」
他現在聽到她說「那個」就頭痛!
「不是啦!」她困窘地跺了下腳。「我只是要說,我肚子餓了啦!」
第七章
一路以來的患難真情,蘭熏對封晉陽是全然的信任與依賴,於是在上五台山的前一晚,她將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訴了他。
封晉陽神情平靜,默默聽著。
基本上,他本來就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但是聽到前任的一國之君仍在世,身為一名朝廷命官,反應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幾乎要以為他早已知曉……
他甚至還勸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白忙一場了。
「為什麼?」她反問。一名年邁母親,思子欲狂,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換作是你,接連失去愛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個男人,若是能做到毅然決然的舍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極權富貴,就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世間牽絆於他,已經是過眼雲煙了,除非董鄂妃再世還陽,否則,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顧紅塵牽掛,這樣你懂了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皇奶奶對她那麼好,她怎麼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執!」封晉陽笑斥。
在她的堅持下,他仍是陪著她上五台山,在這裡,沒有當年那個胸懷江山,英偉睿智的絕世君主,有的,只是個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痴和尚。
蘭熏稟明身分,也說明了來意,但一切就如封晉陽原先所預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貧儈行痴,愛新覺羅?福臨,早在多年前死去,這裡沒有妳要找的人。」
人生不過數十載,骨肉親情,轉眼只是一壞黃土,有何可執著?那些愛怨糾葛、紅塵紛擾,早已離他好遙遠,如今的他,潛心修佛,心如明鏡,無意再惹塵埃。
蘭熏動之以情、訴之以理,勸到口都干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詳沉靜。
最最可惡的是,封晉陽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向他請益禪機,兩人一見如故,談佛學、論詩書、道古今,說得好投緣,有如忘年之交。
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有幾夜,還見他們徹夜對弈。
後來,她也好奇地問過封晉陽,那盤棋到底是誰輸誰贏?
她記得太皇太後說過,這位前任皇帝,才學涵養無人能出其右,下棋還不曾遇到對手,封晉陽贏得了嗎?
面對她的追問,封晉陽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問過行痴和尚,他的反應居然是一樣的!
幾日以來,她也看透了他執意要當行痴和尚,將福臨之名永遠埋葬在歲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臨走前,她前去辭行,與他有過一段簡短的談話--
「這孩子胸懷大度,是百年難得的佳婿人選。」
「啊?」她停下腳步,一片落葉正好落在她肩頭。
「我指封晉陽。」行痴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葉,移至她眼前。「當緣分適時落在你身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間。」
蘭熏楞楞地接過,握緊手中的落葉。「他有超凡的襟懷風骨,與他相較之下,我空有華麗光環,其實一身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痴淺笑。當一名自視甚高的女子,為了另一個男人患得患失,自慚形穢,那真情又何須質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並肩同行,共享人生歡笑,同擔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為他褪去這一身光環,無悔相隨嗎?」
蘭熏被問住了。
她做得到嗎?
她願意嗎?
如果這個人是封晉陽,她能不能夠為他舍棄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隨?
「為什麼--對我說這個?如果你真的已經看淡世間情愛?」更何況,她曾經差那麼一點就成了他的兒媳。
「也許你會覺得,一名出家人對你說這個,並不適當,然而,人世間的愛怨情痴,我也曾走過那麼一遭,很深刻,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後,便再沒什麼能令我執著--」
目光由飄遠的天際浮雲收回,移至蘭熏臉上。「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執著,卻也失去得太快的東西,我不願再看見遺憾。」
她--和封晉陽?!
可能嗎?那段刻骨深摯、曾令她無盡欣羨的愛情,也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你的姻緣,曾是我親手指定,只可惜你與壙志無緣,若要說我還有什麼牽掛,那就是對你的一份歉疚了。晉陽這孩子很得我的緣,他夠出色,配得上你。」
畢竟,是他間接誤了她的終身,如今,能再為她撮合另一段良緣,也算了結一椿心事。
蘭熏沉默了。
再度仰首時,不死心地又問:「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見見自己的母親?」連毫無血緣的她都能如此掛懷,她不相信,他會對十月懷胎生他、育他的母親毫無感覺。
他搖搖頭。「我已心如止水。若你有心,日後有機會可以順道過來坐坐,品茗對弈,談古論今,但若要我再入紅塵--」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嗎?誰都改變不了他了嗎?
果然讓封晉陽料得神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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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五台山,回程路上,蘭熏格外的沉默,心裡頭反復想著那段對談,連封晉陽存心鬧她,都顯得沒勁兒。
「怎麼啦?還看不開啊?我早說過你勸不回他了,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麼好介意的?」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得他實在很不習慣。
「封晉陽--」她衝動地張口。
「嗯?」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瞥她。
「沒,沒什麼。」她匆匆搖頭,掩飾過去。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看上她?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庸俗的貴族千金,就算、就算他真有那麼一點意思,現實卻不得不考量。
身分的差距、思想的差異、生活環境的差別……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也太遠了,她不確定,她是否可以做到義無反顧的去追隨,那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決心,並不是一時衝動而已。
「你到底怎麼了?」他確定她有問題,只是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
她搖頭打發過去,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
怪,真的很怪。
瞧了眼她吃不到幾口的熱湯面,他好奇猜測:「你踩到狗屎了嗎?」
「你才踩到馬糞啦!」懶得理他。
「不然--有男人受不了你潑辣的個性,把你拋棄了?」
她沒什麼表情地抿抿唇。「問你啊!」她成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沒有男人他最清楚了。
「我?」他一臉被鬼打到的驚嚇模樣。「你不要胡亂栽贓,我幾時拋棄你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很委屈你了嗎?」她扯唇,要笑不笑地瞪他。
「那還用說?你嘴那麼刁,又難養,動不動就擺大小姐派頭,任性又難相處,脾氣也不好,說沒兩句就拍桌叫喝--」
話沒說完,她立刻拍桌跳了起來。「封晉陽,你給我說清楚,我幾時嘴刁難養、脾氣不好難相處,說沒兩句就拍桌叫喝了!」她不過嬌氣了點,居然就被他說得這麼不堪!
現在!
現行犯當場為他的話作了驗證,封晉陽抿緊唇不敢笑出聲,轉頭看看客棧內其他客人,全都報以滿臉的認同。
光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已經泄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自暴自棄的再一次癱回桌上。這樣要她怎麼相信,他可能有一點點喜歡她?!
就這樣??封晉陽不敢相信,她居然沒衝上來與他拚命。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喂,妳要不要吼一吼、叫一叫?還是--摔摔東西也可以啦,事後我再和掌櫃的結算損失就好了,千萬不要壓抑自己……」
他愈是說,她心情就愈是跌到谷底。
在他眼中,她就這麼無理取鬧,只會像瘋婆子似的撒潑嗎?
是啊,她是真的做過這種事,不是嗎?
「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任性、野蠻、不懂事,行了吧?」一臉頹廢地說完,起身先行上樓,她要回房好好反省。
留下楞在原地的封晉陽,回不過神來。
她--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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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若無的怪異氣氛,一直維持到回程的路途即將結束時,本來還企圖纏鬧她,逼她恢復正常的封晉陽,也漸漸陷入沉默了。
終點到了,他們的緣分,也將結束了。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如今各自回到原來的世界,往後,再也不會有所交集。
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
一路上,她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確定他亦有心,讓她知道,她該怎麼做。
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望了。他寧願說些讓人氣得毛發直豎、血液逆衝的話,都不願給予一丁點的承諾。
甚至最後,他干脆也陪她玩起悶葫蘆把戲,成天用深思的眼神打量她,就是打死不開口!
等不到她期盼的,路程又將走到了底,她在心底失落地淺淺嘆息,終於放掉奢望。
他說要先回安陽,再差人護送她回肅親王府。
為什麼他不親自送她回去呢?他就這麼急著想擺脫這個難相處的驕慣格格嗎?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對她,根本就沒那個心……
再一次踏入安陽縣城,市集依然繁榮,人聲依然鼎沸。
她那些走失的隨從全窩在這裡,貪生怕死的不敢回去。
這下可好,連調派人手護送都不必,原班人馬直接打道回府即可。
單曉月一聽聞他回來的消息,連忙飛奔而出,直撲他懷裡。「大師兄,我好想你--」
「呃--」封晉陽雙手不知該往哪擺,下意識回頭看了蘭熏一眼。
就抱啊!矜持什麼!
蘭熏悶悶地別開眼。明知他們早她好多年認識,也明知他對她無意,但……就是會覺得不是滋味。
看人家親親密密的擁抱,傾訴別後離情,她內心的失落感,好深好濃。
「來人,回府!」她干麼還要留下來?好多余!
「蘭熏!」封晉陽出其不意地喚住她。「這個,拿去。」
一只蜜色錦囊在空中拋了道弧線,落入她的手。
「這是什麼?」她怔然,留意到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且喊得柔醇自然,讓她心房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
從沒想過,她的名字由另一個人口中喚出,會是如此教人怦然心動……
「回去再看。」他道。
看了下手中的物品,她溫馴地點頭收起。
「自己保重,知道嗎?」他低聲交代。
「嗯。」她低頭輕應,心酸酸的。
討厭啦,他干麼這麼溫柔?像是極掛念似的,不喜歡她就不要讓她胡思亂想嘛怕自己會忍不住掉淚,她沒敢多看他一眼,匆匆鑽進馬車,以至於沒瞧見,他深長綿遠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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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格格!您沒事真是太好了,瑾兒好擔心您呢,這些日子您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我馬上去備水讓您沐浴梳洗,還有,吩咐廚子做幾道您愛吃的美食……」
從回府到現在,瑾兒已經念半個時辰了,她娘都沒那麼?嗦!
蘭熏趴在浴桶邊緣,享受被泛著玫瑰香的溫水環抱的滋味,令她不禁舒服得想嘆息。
瑾兒忙進忙出的,這會兒正為她備妥干淨的衣裳,以她平日偏愛的熏香熏過,掛在屏風旁。
瞥見一旁的兜衣,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莫名地冒出一句:「瑾兒,你覺得這兜衣的樣式,會很俗麗嗎?」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瑾兒呆愕,答不上話來。
「算了,改天幫我裁些布料與繡線,我自個兒繡花色。」
「噢。那格格要什麼樣版?」反正當下人的就是聽主子的命令辦事,她早就放棄理解主人的想法了。
「梅,我要繡寒梅。」她由浴桶中起身,瑾兒趕緊上前替她拭干身體。
她伸手取來單衣披上,步出屏風,坐到菱花鏡前,攏了攏稍微打濕的長發。瑾兒接手打理的工作,抽出固定發式的簪子,將長發梳順。
「格格,這簪子要丟了嗎?」雖然這鳳釵樣式挺好看的,但應是出於市井,臨時應急用的,不值幾個錢,以格格的個性,是看不上眼的。
「等等!」急忙由瑾兒手中搶回鳳釵,小心合握掌中,感覺心也暖了。
這支鳳釵,對她而言意義不同,那是封晉陽頭一回送她的東西,指尖輕撫過鳳釵的每一道紋縷,想起了他為她盤發插簪時的溫柔……
「對了,我放在袖內的小錦囊呢?」她回頭,倉促尋找。
「是這個嗎?」瑾兒上前幫忙,在她換下的衣服旁找到了那只小囊袋。
「對,快給我。」打開袋口,發現裡頭赫然是她典當的如意鐲,以及一對珍珠耳墜。
他竟知道?!甚至,瞞著她悄悄贖了回來……
將錦囊栘至胸口平貼著,感覺心湖陣陣激蕩。
封晉陽啊--
蘭熏淺淺喟嘆。
她認栽了。這樣的男人,教人怎麼能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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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進宮一趟,向太皇太後據實轉告了行痴和尚的決定,太皇太後雖失望,但也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並不怪她。
回來已經超過半個月了,她與封晉陽,真的就這樣回歸各自的世界,再沒見過面。
剛開始,她每日清晨睜開眼,都暗暗期盼他會來看她,但是日復一日,等著等著,等到夕陽西下,失望的閉眼就寢,隔日又重復期盼。
直到她意識到,這樣的等待多沒意義,她就算等上一輩子,都不可能等到她要的。
她笑自己的傻氣。以封晉陽的身分和立場,當然不可能來看她,也沒那個理由啊!
於是,連期望都沒有的她,變得更加悶悶不樂,成天說不上幾句話。
與她最貼近的瑾兒,見主子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臉上尋不著昔日笑容,又不曉得地不快樂的原因,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點吧?您最近食量愈來愈小了。」簡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蘭熏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樓台邊的護欄上,清風徐徐吹動裙袖,翻飛出朵朵衣浪如花。
瑾兒苦著臉,幾乎要哭了。瞧瞧她現在的樣子,腰間的系帶愈束愈小,都快被風吹跑了,怎麼能不吃?再這樣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腦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麼不如意,說給瑾兒聽,瑾兒要沒法子,也有貝勒爺、太皇太後為您作王啊!」
蘭熏搖搖頭。「這種事,沒人能替我作主的。」
難不成要強押封晉陽與她成親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這樣的婚姻、這樣不情願的男人。
回來之後的這些日子,她才意識到封晉陽對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時,腦海會本能地浮現他教訓過她的話,每一道菜都是別人的辛勞換來的,她不敢再視為理所當然,任意糟蹋浪費;穿衣時,她會看著新繡好的肚兜花色發怔,想起他輕嘲戲謔的神態,原來的牡丹樣式,早已不再穿了;對鏡梳妝時,總不忘小心翼翼將他送的鳳釵別上;她不再纏小腳,從他為她脫去鞋襪,說了那些話之後,就不再纏了;他說她脾氣不好,可是她已經好久沒有對任何人發脾氣,因為他不喜歡她盛氣凌人的樣子……
不願承認思之如狂,但是這點點滴滴都告訴著她,她在不知不覺中,極不爭氣地思念著他……
「別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嗎?」瑾兒又問。
「我?」她能作主嗎?她自己的愛情,她該不該主動去爭取?
「既然不快樂,那就去把快樂找回來啊,你這樣成天愁眉苦臉沒有用,快樂不會自己上門來找你的,不是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是啊,謹兒說得沒錯,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麼重要,那她為什麼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以封晉陽的立場,他沒辦法多說、或多做什麼,畢竟兩人的身分差異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讓他知道,為了他,她是願意拋下世間浮名的!
也許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動作而已……
想到這裡,她不再遲疑,轉身往樓台下飛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樂!」隨著衣袂翩飛,堅定的回答由風中傳回。
第八章
「大師兄,吃飯了。」
「放著吧。」封晉陽雙手負在身後,站在窗邊,眺看遠方。
又到了用餐時候了嗎?時間過得好快,不知那個驕傲、倔強、又可愛的小女人吃了沒--
他在心底沉沉嘆息。
都好幾天了,她過得好不好?不會--真將他拋諸腦後了吧?
惶然,不是沒有的,但是他要自己靜心等待,給她時間去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是她的權利,她有資格,自己選擇她要的人生。
如果等到了最後,她仍是拘泥於外在形式的奢華,他也認了,畢竟他努力過,只可惜改變不了她。
他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的,對吧?
「大師兄?」
又來了!近來大師兄常露出這種神情,飄忽得難以捉摸,就像那一日,蘭熏格格都已走遠,他綿柔的目光仍收不回。
該怎麼說呢?他的眼神,太柔、太沉,像是--埋了什麼她說不出來的東西,他甚至聽不見她的呼喚。
單曉月莫名地慌亂起來,覺得他離她愈來愈遙遠了--
難道,他與蘭熏格格?!
會嗎?有這個可能嗎?大師兄不是很看不慣她驕矜的行事作風?可是為什麼,自他去了一趙五台山回來之後,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有種即將失去他的恐慌本能地,她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慌亂,封晉陽拉回視線,不解地凝視她。
沒有,一切都沒有變,大師兄看著她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樣,溫柔關懷。
「大師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她仰臉,期盼地問。
「傻話。」孩子氣的問話,換來他疼愛地輕拍俏臉。
想起什麼,他凝思道:「曉月,你快十八了吧?」
「是啊!」
他斂眉,思量著。「十八,不小了,是該許人家了,要大師兄為你作主嗎?」
他們三個師兄妹,都是身世凄涼的孤兒,由師父撫育成人,並且傳授畢生武學,如今師父不在了,師妹的婚事,他自當擔待。
「大師兄,你、你怎麼突然跟人家提這個嘛!」她輕嗔,羞紅了臉。
是大了,懂害羞了。
封晉陽輕笑。「你不說,師兄哪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怎麼替你作主?」
「誰都可以嗎?」如果,她想嫁的人,是他呢?
「師兄可沒那麼大能耐,當然也要對方有意才成。」
「那--師兄呢?你心裡也有人了嗎?」她語帶試探地問。
封晉陽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淺淺帶過。「丫頭,你還管到我這裡來啊?」
他就是這樣,待人溫文柔和,可是觸及到內心世界,卻像一陣風、一團雲霧,教人捉摸不住,誰都不曉得他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
她好泄氣,頹然道:「有,對不對?」
封晉陽挑眉,不作聲。
「是蘭熏格格嗎?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她?」
封晉陽笑了,很輕、很輕地說道:「那女人啊,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她誰倒楣。」
「真的是這樣嗎?」他這是想騙誰?她?還是自己?他難道不知道,他提起蘭熏格格時,眼神柔了,聲音低醇得幾近纏綿,這樣的柔情,是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
他明明、明明就是愛著蘭熏的。
單曉月心碎了,心中埋藏的情意再也說不出口,她不要他為難,既然他愛著蘭熏,就讓他快快樂樂的去愛。
「我知道了。大師兄,請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很多事,不需明說,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他的小師妹,善良得讓人疼惜。
封晉陽很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蘭熏要是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那他一定會殺雞宰羊來謝神。
有什麼用呢?再怎麼善解人意,大師兄喜歡的人一樣不是她。雖然她不明白大師兄的選擇為什麼會是蘭熏,她早了那麼多年認識大師兄,一直陪在他身邊,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還是輸給了他口中性情不好又不可愛的蘭熏,不過,她會尊重他的選擇。
「別說那些了,快來吃飯吧,再不吃要冷了。」
封晉陽領情的端起飯碗,吃沒兩口,僕人前來稟報,說是蘭熏格格到訪。
「她在哪裡?」平日出門不是都得勞師動眾,怎麼這次那麼低調,怪不習慣的。
「咦?格格說不要驚動大人,只問您在哪兒,她要自己過來,怎麼--格格還沒到嗎?」
封晉陽心思一轉,立刻意識到怎麼回事。
「糟!」擱下飯碗,他飛快衝了出去。
他頭又要痛了,這小心眼的女人鐵定會跟他沒完沒了!
一路找來,在她氣衝衝踏出大門時,急忙喊住她:「蘭熏!」
「滾開!」她頭也沒回,大步跨出。
氣死人了!枉費她帶著滿腔情意來找他,沒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形像那麼不堪!
是嘛,她不溫柔、不可愛,沒他小師妹善解人意,他還追來干麼?
忿忿然走了幾步,發現後頭毫無動靜,她奇怪地停住,回過頭去。他還當真閑閑地靠在門邊目送她,完全沒有留她的意願。
他、他、他--可惡!
「封晉陽,你死人啊,不會留我嗎?」
他差點噴笑出聲。
清清喉嚨,強迫自己將笑意咽回,端出十足謙恭的神態。「下官惶恐,格格要走,下官縱是向天借了膽,也不敢強留啊!」
這會兒倒說得恭敬卑微了,怎麼平時就狂妄放肆得很?
蘭熏心裡頭氣悶,被可笑的自尊給綁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格格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下官失敬,還請格格恕罪。」
「你!」才多久不見,他一定要這樣疏離,拿恭敬的態度來拉遠距離嗎?她還是比較想念那個有自信、有傲骨,動不動就板起臉訓她的封晉陽。
「不知格格專程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難不成要她說,她想他,她喜歡他?!他這種態度,她怎麼說得出口!
「噢,我想起來了,格格是來看你的雞嗎?」
「我、我來看--」她被口水梗到。
「不要不好意思,來來來,在這裡。」他不由分說,拉了她來到後院,然後,就看見一只肥嘟嘟的母雞,態度囂張,大搖大擺地逛大街,甩都不甩人。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他似有若無的咕噥聲,很不巧就讓她聽個一清二楚,她當下羞愧不已。
接過他遞來的一杯米,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撒著。
「看吧,我沒有騙你,它在這裡好吃好睡,我把它養得很肥,都沒有虧待它哦!」他還邀功呢。
誰管這只笨雞有多肥啊!她想看的人是他啦!
他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她就不信聰明過人的他,心裡會沒數。
她都已經放下身段,不顧尊嚴的來找他了,他到底還想要她怎樣嘛!
「封晉陽,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她心有怨懟,沒察覺他放柔的眼神凝視,正盈滿柔情。
「一陣子不見,你的壞脾氣還是沒變--」
「你!」她氣悶。「對啦對啦,我脾氣壞,我不夠溫馴,你去找你的可愛師妹嘛!」
不曉得她留意到沒有?這口氣酸得嗆人,他甚至敢賭,此刻要是絞干她,起碼榨得出十斤醋!
「你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他柔柔笑嘆。「壞脾氣沒變,人倒是瘦了。」
扳過她的身子,雙手捧住細致的小臉蛋,聲調柔如春風低喃。「告訴我,誰惹我們嬌貴格格不順心了?」
除了你還會有誰!
他難得的溫柔,引出她一陣陣心酸,眼眶就這樣漫上一層水霧。「封晉陽--」委屈一喊,人也跟著埋入他胸懷,雙手纏繞而上。
封晉陽任她抱著,輕撫她背脊。「怎麼啦?我最近可沒惹你哦!」
「有,你就惹了我!」她耍賴地低嚷。
「是是是,對不起。」他好脾氣地任她栽贓,只要她別哭,要說他殺人放火都成。
她其實沒哭,只是淚懸在眼眶而已,但是她不打算讓他知道,因為依戀著他溫暖的懷抱。
「心情好點了沒?」他問。
「還沒。」小臉埋得更深,偎蹭著。
靜默了會兒--
他站得腳酸。「行了吧?」
「還不行。」
好吧,再忍耐一下。
等等等,等到母雞米都啄完了。
「你到底還要抱多久?」光天化日下,剛才有多少人走過去,她發現沒有?他一世英名還要不要?
「我高興!」
這、這真是--她可不可恥啊!
「你夠了哦!」她不知道他很餓嗎?他由早上忙到現在都沒還吃耶。
「封晉陽,你什麼口氣!本格格肯抱你是你的榮幸!」她松手,表達不滿。
「好啊,我很樂意把這個『榮』讓給別人。」很酷的轉身。
「封晉陽,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我要吃飯!」
「你、說、什、麼?!小小食物在你眼中,居然比本格格還重要?」她不敢置信地大吼,他竟然不理她,很大方地說他要吃飯?
封晉陽挖了挖有些耳鳴的耳朵。「廢話,食物能吃,你能嗎?」他很餓、很餓耶!不懂體貼的混蛋女人。
很好,這才是封式本色。
有時她覺得自己真是反骨,得讓人罵才爽。
「我不能吃?我下能吃?!我不能--」她完全無法接受打擊,區區食物真的把她給比下去了,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忽視與羞辱。
「你很煩耶,再吵我不客氣了哦!」她不知道她的嗓門和那只老母雞有得比嗎?他有權為他備受凌虐的耳朵表達抗議。
「不然你想怎樣?」就不信他敢拿她如何!
「我想這樣!」一把拉過她,毫不溫柔地吻住她欠教訓的小嘴。
「唔!」她一時驚嚇,咬上他的唇。
封晉陽悶哼一聲,更用力地貼吻住,深深纏吮。
她嬌喘,氣息淺促,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已經放開她。
現在--是發生什麼事了?
「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本美男子肯親你是你的榮幸!」就她會說這句話啊?他學習能力是很強的。
「你、你!」這麼風花雪月的事,他居然像土匪打劫似的,毫不溫柔地對待她?!可、惡!
她氣掉了理智,用力拉下他,狠狠貼上他的唇,用力親了回去。
很好,這是她主動送上門來的,那他就不客氣了。
封晉陽不打算與自己的福祉作對,大大方方地攬緊纖腰,挑弄粉唇,深入糾纏、撩吮。
蘭熏無法再思考更多,本能地張手圈住他,啟唇迎向他的探索,迷亂的神思,只感覺到他灼熱的雙唇溫度、他放肆的挑勾、他蕩人心魄的糾纏--
昏沉沉中,腦袋下禁浮現一絲疑惑,她是不是中計了?
一等他稍稍退開,蘭熏丟臉地發現,她居然腳軟了!
封晉陽朗聲暢笑,張手一攬,俐落地將她抱起。
「啊!」她低呼,急忙摟住他的頸子,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光看她一臉結結巴巴的樣子,就知道此刻她腦子裡轉的想法很精彩!「嘖,就算你想,我也沒力氣奉陪。吃飯去啦,你太潑辣了,沒有當西施的本錢,還是乖乖把少掉的肉給補回來。」
他雖然嘴裡不說,但其實是很心疼她的,對不對?
蘭熏感動地將臉深埋進他胸臆,悄聲低喃:「封晉陽,我喜歡你。」
「什麼?」他步伐一頓,皺眉道:「你考驗我的聽力啊?這麼小聲鬼才聽得到。」
她笑了,笑得很甜。「就是說給鬼聽啊!」
「無聊。」他輕啐,懶得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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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小小縣衙,時時可見蘭熏格格大駕--不,更正確的說,是蘭熏格格和縣令大人吵得不可開交的畫面。
他們很能吵,也不曉得為什麼,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他們都可以爭到面紅耳赤,頭頂冒煙,底下的人早已經由最初嚇掉下巴的驚愕,到最後習以為常當沒看到,還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他們吵到一個段落時,奉上冰鎮酸梅湯讓他們潤喉備戰。
「封晉陽,你是生來忤逆我的嗎?如果有八字,我敢賭我們絕對不合!」她氣得飆話。
「合八字干麼?我又沒要娶你!」
「我愛嫁啊?又不是瞎了眼!」
「呵,那這世上瞎眼的女人還不少,要不要我列張清單給你參考參考?」
「是啊,你那痴情小師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她扯開極虛偽的笑容。
「那還用說。拜托你多向人家學學,曉月多溫柔可人啊,哪像你,這副鬼都嫌棄的個性要再不改改,再等一百年你還是嫁不出去!」
「封晉陽,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直接拍桌子。
然後--很奇怪,不管他們吵什麼,到最後總會以火熱的纏吻作結,屢試不爽。
蘭熏和曉月也不對盤,卻不是像和封晉陽那種火爆的不對盤,而是冷冷的,見了面也不會打招呼,直接把對方當空氣的那種。
封晉陽深知個中原由,也不勉強,不管是對曉月,或是對蘭熏而言,心中總是有芥蒂,很難對對方有好感。
也因此,他盡可能的不在曉月面前與蘭熏過於親密。除了避免兩個女人的心結更深之外,也為了不讓曉月太難受;曉月嘴裡不說,但他知道,她時時在背地裡流淚。雖然他自認對她只有兄妹情誼,但終究是他疼到大的,還是會不忍心。
可這看在蘭熏眼裡,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輕憐蜜意的疼惜,令她不是滋味極了,他倒是很多情啊!
封晉陽哪會看不出她心裡頭別扭,他夾在這兩個女人中間為難,怎麼做都錯,真是兩面不是人!
最狠的是,那個沒良心的雍皓星,只會在一旁嘲笑他活該犯賤,古有明訓,紅顏多禍水,千百年前就有一堆人告訴過他了,他偏不聽,放著好日子不過,想不開去趟水禍,一灘就夠淹死他了,還神勇的一次惹兩灘。
封晉陽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有多悶,就像一個病重垂死的人,有人路過,低下頭來看一看,沒伸手救助就算了,還踹上幾腳讓他多唉兩聲。
是的,他很嘔,但最慘的還不是這個。
在他處在這種立場下,頭痛得想跳井自我了斷的某一天,他和蘭熏爆發了相識以來,最嚴重的衝突!
起因源於那天下午,他忙著處理公務,而蘭熏在後苑喂她的「愛雞」打發時間,平時,他會設法分開兩個危險的女人,免得……嗯,就像雍皓星說的:「只有爆竹,沒事,只有火把,也沒事;但要是有誰找死把爆竹放到火把旁邊,那就--哩啪啦,熱鬧滾滾,穿新衣,過新年,啦啦啦……」
這幸災樂禍的畜生!封晉陽一掌劈去,差點讓他穿壽衣,過頭七!
不過,畜生歸畜生,這話還是有些道理,只是那天,他實在忙到快斷氣了,沒多余的心思顧及太多,然後,還就真的讓雍皓星那張烏鴉嘴給說中--出事了!
他一下公堂,就立刻聽聞單曉月落水昏迷不醒,如今大夫正在為她診治。
聽雍皓星說,當時只有蘭熏在場,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得問她才清楚,他是剛好聽到呼救聲,趕去時就看到兩個女人泡在水裡了。
救起曉月時,她用殘余的一絲意識,說了兩個字--蘭熏!
他很不願意做那麼糟糕的假設,但是,蘭熏個性衝動是事實;她們不和,也是事實;兩人單獨共處,發生衝突也是可以想像的,那,衝突之後呢?會演變成怎樣,幾乎不用想像就知道了……
他心浮氣躁,大夫在房內診斷,他等待著,悒郁地撐著額際,眉心深蹙。
「你怎麼不說話?」蘭熏凝視他難看的臉色。她覺得很冷,但是所有的人,心思全都在昏迷的單曉月身上,沒人關心她也渾身濕透。
「你還要我說什麼?」他抬眸,語調很冷。「或者,你該要向我說什麼?」
「我?說什麼?」蘭熏被他冷漠的眼神和態度惹得心亂,楞楞地領悟了他話中暗喻,她瞪住他。「你在暗示什麼?!」他懷疑她?!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麼傷人的懷疑!
「我沒有暗示什麼,只是,你是不是該向我解釋一下,曉月昏迷前喊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意思?你去問她啊!」莫名其妙!
封晉陽擰眉。「你不必那麼激動,這樣會顯得--」
「顯得我作賊心虛,是嗎?你何不干脆直說,是我推她下水的,所有人不是都這麼想嗎?」她直接替他說出來算了,何必拐彎抹角!
「你是嗎?」他反問。
「我是嗎?」她怔怔地重復。「封、晉、陽!你該死地竟敢這麼問我!」在他心中,她就這麼心如蛇蠍?!
可,她又幾曾想過他的立場?他多怕,最終他仍是錯估了自己,改變不了她,他心頭的惶然,又該向誰說?
曉月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妹子,今天她若因他而受到傷害,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他需要一點信心,讓他能夠支撐下去,她懂嗎?
「你不必跟我拍桌瞪眼的,我只要一個答案。」封晉陽不為所動,定定地凝視她。
答案?他都先將她定罪了,還要她說什麼?她說沒有,他就會信嗎?他若信她,根本連問都不該。
再也沒有什麼,會比他的質疑更傷人了!
「對,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樣?」她一時氣憤,賭氣地脫口而出。
「妳!」他拳頭握得死緊,重重往桌面一捶。「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任性了點,沒想到,你竟不可救藥到只憑自身的好惡行事,如此草菅人命!蘭熏,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她情真意摯的付出,換來的竟是這樣不堪的回報,到底失望的是誰?
「封晉陽,你這個渾蛋!」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氣憤的淚水就是自有意識地衝出眼眶。「人人盡說你英明睿智,辦案如神,依我看,你根本是個是非不分的糊塗縣令!」
封晉陽楞住,看著兩顆清淚由她眼眶中湧出,也看著她用力推開他往外跑。
難道,是他誤會了?
他思緒一向清明,也是這樣冷靜,讓他在辦每一椿案子時,都能確保公正,明辨是非曲直,而這回,會是因為蘭熏在他心目中過於重要,以至於亂了心,錯下判斷嗎?
他如夢初醒,隨後追了出去。
「蘭熏!」他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滾開!」她頭也沒回,用力甩開被他捉握住的手腕。
「別這樣,蘭熏!」他一心挽留。「我誤會你了,是不是?」
「走開!反正我說我連單曉月的衣角都沒碰到,你們也不會相信,那干麼還要來問我?你們每個人眼裡都只看得見她嘛,我算什麼?只不過是個草菅人命、只憑自身好惡行事的野蠻格格--」
唉,果然錯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只可惜傷透了心的蘭熏根本聽不進去。
「放開!」
「蘭熏--」
「我叫你放開!」
這算什麼?再來擺低姿態,她有那麼沒尊嚴,任何人說留就留,不高興就趕人?
她抗拒著,他極力挽留,揪扯間,她一惱,索性一掌打去。
揮出這一記巴掌,只是在發泄怨氣,早有落空的心理准備,沒想到當真結結實實的打在他臉上,她反而傻眼了--
「你--」他為什麼不閃?他說過,如果不是他自願,她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而數次試驗證明,的確也是如此。
「氣消了嗎?」他雙眸定定地凝視她,溫聲問道。
「你--」淚水蓄滿眼眶。「你混帳啦!」
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怎麼她反而哭得更壯烈啊?
封晉陽無奈極了,張手攬她入懷。「好好好,我混帳,我知道是我錯了,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呢?」
她抽抽噎噎,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一字字清晰地說:「我、沒、有、傷、害、你、的、寶、貝、師、妹!」
「是是是,我相信。」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誰敢說你壞,我一舉打爆他的頭。」
蘭熏吸吸鼻子,抬眼看他。「我知道我以前不是很好,但是我很努力在改了,你看不見嗎?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想要配得上他啊!
「是,我看見了。」為了他,她的確受了不少委屈。
「還有--」
才張口,未完的話,全被吞沒在他深柔的纏吻中。
什麼都不必說,他,全都明白。
「這,你收著。」淺淺吮著粉唇,一樣物品悄悄移入她掌心。
蘭熏低頭,這個錦囊,與上回那個相同,她動手要打開--
「別。」封晉陽按住她的手。「答應我,暫時別去看它,等到有一天,你確定了是我,不管未來如何,都有堅定的信念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面對,不離不棄,那時,你再打開它。因為,這裡頭的一切,只有她夠資格知道。」
蘭熏微楞,抬眸迎視他。「你不是說,我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我誰倒楣嗎?」
她果然聽到了!
封晉陽吻吻她的唇,低笑。「是啊,所以我這不就自認倒楣了嗎?」
什、麼、態、度!
她該不滿的,但是在他溫柔的眼神凝視下,她火氣怎樣都飆不出來。
唉,認了。遇上他,恁是高傲的女子,也不得不認栽,化為春水柔情啊--
第九章
事實證明,他們果然誤會蘭熏了。
單曉月醒來之後,解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剛好那時蘭熏在附近,本能反應就是跳下來救她,然後才想起,兩人都不諳水性。
那句「蘭熏」,也只是掛記著,想確認她沒事,沒想到大伙兒都多心了,一場單純的落水事件,思緒偏了,同時也被復雜化。
經過了這一次的事件之後,單曉月和蘭熏之間的芥蒂,好似也在無形中逐漸消彌,見了面不再當空氣,偶爾會聊上幾句了,雖然態度仍是不甚自在,不過這已經夠封晉陽感動得上萬佛寺去謝神了。
可,有句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在另一件事隨之而來後,他真的認為古聖賢的話要聽,他以後再也不敢等閑視之了!
事情是發生在幾天前的一個夜裡,忙完公務正欲就寢的他,聽到外頭有異響,開門察看,然後,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就這樣--啪!的往他身上倒。
他算有良心了,雖然差點被壓得往後栽,但還肯不計前嫌的扶住他,誰知,那仁兄很不領情哦,跩跩地說了聲:「滿清走狗!」
那看漢奸的不屑眼神,讓他很有意見,所以在對方說了句:「寧可一劍自了,也絕不接受凌辱。」之後,他擋了下來。
沒事被羞辱一陣,他很不爽,他一定要用力澄清,他的人格很光明,然後要死再去死,他就沒意見了。
這是原則問題。
所以他把人救了。
他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但起碼腦袋比蘭熏精明一點,他當然曉得,救下這個人無疑是給自己惹麻煩,光聽那一聲聲的漢奸啦、滿清走狗之類的,這人的身分便不難猜。
他們的身分對立,不過骨氣他倒是很欣賞。
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風聲走漏了。
又不曉得怎麼回事,有人當殿告了他一狀。
再再不曉得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地牢。
再再再--噢,好吧,如果真要歸納,結論他是曉得的。
他有說過,他別的本事沒有,樹立敵人的功夫倒很了得吧?
他有說過,他很愛自找麻煩,做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吧?
他有說過,上述的兩個壞習慣,讓他哪天一覺直接睡到閻王殿,也很難找得到凶手吧?
沒錯,如果上述結論成立,那麼今天,他會身陷囹圄,就解釋得過去了。
不要問他是誰扯了他的後腿,坦白說,就是打死他也猜不出來,與其詳列他得罪過誰,還不如算他沒得罪過的還比較快。
因為他的膽大妄為,被雍皓星叨念了一陣,同時也讓曉月的淚水給淹過一遍,至於蘭熏,他不曉得此刻她是否知曉此事,身陷牢獄中,也無從得知她的反應,但是,他對她有信心,如果她會哭泣、會慌了手腳,那她就不是蘭熏了,他封晉陽看上的女人,絕對獨特,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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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料錯。
在得知此事時,蘭熏沒哭,也沒慌,因為她氣瘋了!
這混帳男人,沒事就愛以發試火,這回玩出問題了吧!他以為他有幾條命、幾顆腦袋?!
她當然不以為他真會做出勾結叛黨,行反清復明之舉,只是漢人為官,立場本來就比較艱難,漢人罵他走狗,滿人又防他叛亂,一個弄不好,兩面不是人。
偏偏他又不懂廣結善緣,為了秉持公正,處處得罪人,這回八成又是愛管閑事惹的禍。
在她還沒理出個頭緒,思考該怎麼做時,又很無力地得知,那個參他一本的人,居然是她的親大哥。
這下連她的立場也尷尬了,都是這家伙害的,她發誓,見到他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狂罵兼痛揍他一頓。渾、蛋--
「你要不要坐下來?晃得我眼都花了。」
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頓住腳步,迅速打開房門,見雍皓星靠坐在樓台邊,手肘靠在曲起的右腳上,神情一派閑逸瀟灑。
她左右看了看。「你怎麼進來的?」
既沒人通報,又是夜深人靜,大概也只有一種方式了--
果然,雍皓星噴笑。「有個能夠夜闖深宮,來去自如的師兄,當師弟的再不濟,總不好連小小肅親王府都搞不定吧?師兄會拿我的頭當木頭劈的。」
這種行為,實在不適合炫耀。她當下決定轉換話題。「封晉陽還好吧?」她暫時不方便去看他。
「死不了。」
這是什麼師兄弟啊!全都一副死樣子。
「是他叫你來的嗎?他要你交代什麼?」
「不是。他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基本上,我覺得他比較介意牢房裡的飯菜太難吃,指定了他要的食物,交代曉月下次順道帶來!」
「這家伙--」一把火慢慢燒起。他倒很悠閑嘛!「那你現在來是干麼?如果是要我送牢飯,那你叫他餓死算了!」
雍皓星悶笑著。「沒錯,我也是這麼認為,而且我忍耐這個行事異於常人的家伙很久了,趁他被抓去吃免錢飯時,不出賣他更待何時?妳要不要陪我聊聊?收獲很多哦!」
聽出話中暗藏玄機,她立刻堆起過分甜美燦爛的笑靨,熱絡招呼道:「那有什麼問題?快快請進,裡頭備有精致茶點。」
「呵呵,免了免了。」看她笑得這麼嬌媚,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雍皓星偷偷幸災樂禍了一下,清清喉嚨,才又道:「你知道,那天夜闖禁宮調戲你的人是他,那你知道他進宮的目的嗎?」
當然不會是專程調戲她,他沒那麼無聊。
經他這一提,她才想起自己始終忘了問他。
「還有,你們第一次的相遇,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算是巧合。」
不是巧合?蘭熏細致的柳眉慢慢凝起。「那是說,他知道我會去?」思緒轉了個彎,她驚喊。「他是故意和肅親王府作對,引我前去?」
「他辦案一向公正廉明,沒有私心的。應該這麼說吧,他在辦到與肅親王府相關的案子時,會稍稍、稍稍引人注目一點。」
何不說,稍稍、稍稍讓他們難看了點!
難怪她一直覺得,一介小小縣令,狂妄得過火,明明可以很圓滑處理過去的,他好似就故意得罪肅親王府。
「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那個讓你吃足苦頭的土匪打劫事件--其實也是他安排的。」
「什麼?!」她尖叫失聲,害他差點一頭栽下樓。
「噓、噓!小聲點。」牢飯很難吃,他不要去和師兄作伴啊!
蘭熏用力吸了好幾口氣,思路完全被他弄亂。「我、我不懂……」跌落山崖,這種事能作得了假嗎?
「別不相信,你瞧。」他拉高袖子,上頭有一道未消去的淡疤。「還記得你那一劍吧?就在這裡,痛死我了,所以我那一掌,打得很火大。」
那個蒙面人是他?!
那、那--他們到底是師兄弟還是仇人啊?人命可以拿來這樣玩?
「不要這樣看著我啦,我清楚大師兄的能耐,那一掌頂多讓他腰酸背痛幾天,跌下去也是他自己故意要拉你作陪,摔不死人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封晉陽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才大費周章的安排這一切,那根本就不是巧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有這麼深的仇恨嗎?他要這樣整她?
「喂,妳很笨耶!」雍皓星表情像在看什麼重症病患。「他如果不這樣做,怎麼有機會改變你?又怎麼有機會爭取你?都做這麼多了,你還不懂他的心意?」
「那、那他也不必這樣戲弄我,逼我討厭他啊!」這哪是喜歡人的樣子?有一度,她真的以為他們有仇!
雍皓星悶笑。「是有點犯賤。雖然他一直不承認,但是我堅決相信,他是有意挫挫你的傲氣,否則,一向人生順遂、眼高於頂的你,又怎麼會把他看在眼裡,牢記於心?」對付她,一般的追求花招是不管用的。
蘭熏被突然接收到的訊息給弄得頭昏腦脹。
從沒想到他對她是抱持這樣的心思,從初識至今,回想一路以來的點點滴滴,若這目的只是為了爭取她,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一切看似已明朗,可是,仿佛還有一段似有若無的模糊,思緒順不過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他夜闖深宮做什麼?還有……他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記得在萬佛寺之前,曾有過什麼交集,深刻到足以讓他苦心安排這一切來爭取我,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的。」
「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答案他早就給你了。」
「給我?」蘭熏靜下心,把他們由初識以來,每個細節都仔細順過一遍,直到--對了!他給的錦囊!他當時的口氣,就已經暗示她,裡頭的東西與他切身相關,除非她抱定主意與他一同承擔,否則無權得知。
這,會是所有問題的答案嗎?
匆匆取出那只錦囊,她深吸了口氣,沒有猶豫地打開。
她早就該看了,這輩子除了他,還有誰值得她天涯相隨呢?不論裡頭是什麼,她陪他扛,絕不後悔!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裡頭的物品會是這個--教她張口結舌,震麻了三魂七魄的琉璃龍鳳塊!
她腦海一片空麻,慌亂地勾出領內的溫玉,龍騰、鳳鳴,栩栩如生,正是一對!
她撐不住身子,腳軟地滑坐在地板上。
「這、這代表什麼?你不要告訴我--」
「沒錯,他就是眾人以為已死的愛新覺羅?壙志,你短命的未婚夫!」
不可能!
她在心裡吶喊。他怎麼可能會是順治爺最鐘愛的兒子,那個差點坐擁江山,權勢如天的皇室子孫?真是這樣,那他的身分何其尊貴,為什麼會落得如今地步,甘心當個小小縣令任人奚落,最後甚至身陷囹圄…………
「不要懷疑,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不然你以為他很閑嗎?沒事跑去考什麼狀元,當什麼縣令?說穿了,他只是來要回屬於他的東西。」
「他、他想討回屬於他的皇位、江山?」
雍皓星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不屑地哼笑。「帝位江山算什麼?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對他而言,他一心想討的,可比那座冰冷的龍椅珍貴多了。」
「你是指--」
「妳。他只是想討回屬於他的女人而已。你知道他的個性,富貴名利不是他要的,就算他曾經一度幾乎擁有天下,那也不代表什麼。他是個責任感極重的男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他曾一度深夜入宮,不為什麼,就只是一份對親情的渴望而已,想看看那些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所以關於你、關於順治爺的點點滴滴,他都一清二楚。
「順治爺與董鄂妃的悲劇愛情,相信你已聽過太多,不需我再贅述,你所不知道的內幕是,當年的後宮爭鬥,真的差那麼一點就讓壙志成為犧牲者!於是董鄂妃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不管順治爺如何保護他們母子,畢竟暗箭總是難防,嫉妒她與壙志得到順治爺全心熱愛的人太多了,幾乎後宮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凶手,又怎抓得盡、防得了?除非順治爺能少寵愛他們母子一些,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順治爺甚至是決意要立壙志為太子。
「於是她瞞著所有的人,包括順治爺,將奄奄一息的小皇子交給忠心耿耿的禁衛統領,也就是封晉陽的義父,我的師父,同時,由宮外弄來一個死嬰。在當時,誰都不曉得那脆弱的小生命熬不熬得過來,董鄂妃割舍了骨肉親情,為的只是讓愛子能夠掙脫詭譎的後宮爭鬥,平凡而健康的活下去。然後,就成了你所看到的這個樣子,小皇子不負母望的活了下來,長成今日俊雅出塵、風骨不凡的封晉陽。」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及她的存在時,有擔當的他,心裡自是有絲免不去的牽念,覺得是自己誤了她。一個會深夜冒險進宮探視親人的男人,對未婚妻又怎可能毫無愧疚?就這樣放在心頭惦著、念著,久而久之,便成了再也舍不去的眷戀。
說穿了,她贏了單曉月的優勢,不在於外貌,不在於世俗條件,而是在於她占了天時之便,早早與他定了名分。
蘭熏懂了,真正的懂了。打一開始,除了她之外,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要回什麼,所以他用計換來了一段兩人甘苦與共的旅程,也給了她權利去思考,是否願意放棄現有的榮華富貴隨他遠去,過著那種樸實平凡的日子……
這樣的男人啊!如此的用心良苦,她怎能不心折?
她握緊了一對龍鳳塊玉貼上心口,仰首堅定地告訴雍皓星。「你回去告訴他,叫他皮繃緊一點,敢這樣算計我,這筆帳我會和他算到地老天荒!」
沒錯,她要一輩子的時間與他糾纏,不管他最後的決定是什麼,天涯海角,她跟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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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蘭熏積極奔走,尋找對他有利的證據,以及營救他的方式。。
這個時候,真的就不是她要挑剔他了,這人真的很了不起,幾乎朝野中有點分量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人家見他出事,開心都還來不及,誰會幫他?
可惡的是,兄長明知她與封晉陽過從甚密,不但不賣面子,還更加堅定要整死他的念頭,因為這是斬斷孽緣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方式,而她又無法向兄長多說什麼,更無法讓他明白,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並非一時糊塗。
真要說還有誰願意支持封晉陽,為他氣憤傷心,那也只有安陽縣內的小老百姓了,但那些人也只能當心靈安慰而已,起不了實質作用。
她實在是有方法想到沒方法了,她並不願意走到最後那一步,因為深知封晉陽的心思,他不會希望她那樣做的,可是除此之外,真的沒其他路可走了啊!
於是,左右為難的她,在封晉陽出事之後,首度踏入地牢探視。
「唉呀,好巧,格格也來逛地牢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他一臉驚訝的死相,顯然適應得極好,不改「隨遇而安」的天性!
呸呸呸!這張烏鴉嘴!誰想在地牢和他相逢?她又不是他,做人失敗到全天下人都想陷害他!
「你……好嗎?」她很想像以前那樣卯起來和他飆火氣,但是多日未見,一顆心酸酸楚楚,只想好好將他看個夠。
「好啊,有吃有睡,又不用做事,怎麼會不好?只不過這裡的食物有點難以下咽,如果米飯不要太硬,青菜不要太鹹,豆腐軟一點的話會更好。」他真的是逢人就抱怨牢裡的伙食。
「是不是再加條魚也不錯?」她磨著牙,皮笑肉不笑。
「是啊是啊!」他點頭如搗蒜。「可以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你要送來給我吃嗎?」他一臉期待地眨巴著眼瞧她。
蘭熏吸氣、再吸氣--「封晉陽,你去吃屎吧!」
實在忍無可忍。不是她要說,這男人真的太不像話了,她在外頭為他奔走,吃不下、睡不好,累得快斷氣,結果呢?他從頭到尾,只關心飯菜太難吃!
封晉陽用力跳開一步,挖了挖嗡嗡叫的耳朵,喃喃自言。「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蘭熏,太溫柔怪不習慣的,依你的壞脾氣去猜測,只有可能吼到獄卒以為有人劫獄--」
這是什麼話?
一把火直燒到腦門,她卯起來嘶吼:「封晉陽,你不要太過分了,我--」
突然,一陣凌亂雜杳的腳步聲打斷她的話,數名獄卒神情慌亂地衝了進來。「誰、誰?有人劫獄嗎……」腳步接踵而至,錯愕地停住。「格格?!」
「沒事沒事。」看守在外頭的獄卒揮手趕人。
看吧!封晉陽必須用力地抿緊唇,才能確保笑聲不會泄出,忍得好辛苦。他要敢在這時笑出來,保證她會拆得他骨頭一根也不剩。
蘭熏見狀,更是泄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她……可惡!
她唇一咬,眼眶一紅,淚光就這樣浮上眼眶。
她這是何苦來哉啊,累得像條狗,人家根本不領情。
多日來壓抑的心慌、無助,以及驚怕,全在這時一股腦兒地湧出。「你、你渾蛋啦!」她委屈地蹲了下去,環抱住自己的身體,抽抽噎噎地哭出聲來。
喂喂喂,怎麼說哭就哭啊?惱羞成怒也不必這樣啊!
玩得太過頭的封晉陽慌了手腳,移步靠近她,伸出去的手正猶豫要不要將她抱住,她就已經主動粘了上來,纏抱著,哭濕他胸前一片衣服。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知道你出事,我沒有辦法吃、沒有辦法睡,滿心掛念著,好怕就這樣失去你,結果你卻只會擺那副不正不經的死樣子,我、我--」她氣惱得說不出話來,索性放聲任性的哭,宣泄這些日子以來的心靈折磨。
「欸,你--」原來女人的淚水這麼麻煩!他活到這把年紀,什麼陣仗沒見過,就算莫名其妙惹來牢獄災,就算牢房的伙食難吃得讓他想上吊,他都沒皺一下眉頭,可是,區區婦道人家的眼淚,就教他束手無策了!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行不行?」
「不行!」這樣怎麼夠補償她這段時間,心理上所受的活罪?
「那不然你要怎樣嘛!」女人果然很難養,他更加後悔沒聽古人的勸了。孔老先生,我對不起你的逆耳忠言。
「怎樣都行嗎?」抽噎聲驟停。
「對啦對啦。」
「那我要進宮一趟。」
「好好好。」就算她要飛天遁地都行。
「我要見太皇太後。」
「行行行。」她要見天王老子,他都管不著吧?
「我要把玉佩給她看。」
「是是--」聲音停住。
蘭熏見他不吭聲,擔心地抬起頭。「你不答應?」說著,眼眶又要蓄起水霧「答應、答應!」不敢再忤逆嬌妻大人旨意,他連連點頭稱是。只要她不哭,叫他吞砒霜他都不敢有意見。
「真的?你不會怪我?」淚珠懸在眼眶裡威脅著,再度確認。
「小的惶恐。」他就是向天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怪她啊!「拜托你就別再哭了,這牢房已經很難住了,要再淹水,我可真要叫人來劫獄了。」
蘭熏被他逗笑,嬌嗔地輕捶他一記。「還敢說!你自己看看,那些個來探視的家眷,哪個不是凄楚纏綿,感人肺腑的?你就不能學學人家?就會氣我!」
「當不成西施,干嘛要學人捧心?東施也有東施的美啊!」本來就不是那塊濃情蜜意的料,何必違背良知,欺騙世人?
「那起碼賞個兩句甜言蜜語唬唬我也好啊!連個有誠意的吻都沒有--」
「原來你在期待那個啊?早說嘛,干麼哭得人精神衰弱,來吧!」他一副准備就刑的神態,手腳一攤,閉上眼從容就義。
這、是、什、麼、態、度!
「封晉陽,你夠了哦!當我是什麼飢渴女淫魔,迫切想凌辱你嗎?搞清楚,本格格若肯屈就,你就該偷笑了,免得要是我沒能救出你,你會絕子絕孫!」搞不清楚狀況!
「原來你想得這麼周到啊?」還替他留種耶,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你有那個心意是不錯啦,但好歹你也換個肚兜,坦白說, 原來那個我真的很嫌棄.....」
「嫌到我的肚兜來了!封晉陽,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什麼德行!」階下囚還敢嫌棄她的肚兜!
「我?我沒有肚兜可以讓你嫌啊,就算我有那個癖好,也不會選牡丹,我品味沒那麼差。」
「早換了啦,我現在是--」話說到一半,發現周遭異常安靜,她回頭,發現每個人全瞪大了眼,屏息凝神地看著她……
她頭皮發麻,有一種--心髒很無力的感覺。
這該死的家伙,又害她丟臉了!
封晉陽搖頭,嘖嘖嘆息。「早叫你改掉大嗓門的習慣了,說話老是又吼又叫,十裡外都聽得見,這下丟臉了吧?害我都很不想承認我認識你。」他可恥地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你、你--」她氣得頭昏腦脹、神智不清。「封、晉、陽!我發誓,我會那麼努力救你,絕對是因為我想親手宰了你--」
第十章
在蘭熏差點失手在牢裡宰了封晉陽的隔天,她進宮見了太皇太後,將她所知道的一切,翔實地說了一逼。
太皇太後簡直不敢相信,原本要蘭熏尋子,就沒抱太大的希望,沒想到她兒子沒給她帶回來,倒意外找回了孫子!
「這、這是真的嗎?蘭兒,你說壙志真的沒有死?那他生得如何?人品如何?一定和他父親一樣出色吧?」
「皇奶奶,他出不出色,您見過他就知道,我不好評斷什麼。」要她說,她很怕自己會回答,這男人集卑劣無恥於一身,差到了極致!
嗚……她好丟臉,這會兒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肚兜的花色了....
「是啊、是啊!見到他就清楚了……」太皇太後握著一對琉璃龍鳳塊,雙手微微顫抖。
此事驚動了皇上,連夜下旨將封晉陽召進宮。
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封晉陽不慌不亂,從容地梳洗、沐浴、更衣,一派灑脫地奉旨入宮,偏殿見駕時,猶能沉著見禮。
「下官封晉陽,參見皇上、太皇太後。」
「免了。」畢竟是一國之君,皇上態度相當冷靜。
太皇太後極力壓抑心湖波濤。「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封晉陽坦然自若,仰眸以視。
「像,真是太像了……」太皇太後喃喃自言。仿佛見著了二十年前的福臨,俊雅出塵,氣度翩翩,那眉宇之間的神采,簡直是一個樣兒!
「你說,這玉佩是你的?」皇上凝沉地問。畢竟事關皇室血統,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個流落民間二十年的皇子,不能不謹慎處理,再說,玉佩是死物,誰都能擁有,那並不能代表什麼。
看穿皇上的心思,封晉陽朗朗而談。「恕微臣鬥膽直言,我若真圖什麼,不會留待今日。皇上有資格不以為然,而我也不認為一只玉佩真能代表什麼,真要說有什麼意義,圖的也只是蘭熏而已。」
隨伺在太皇太後身邊的蘭熏皺了下眉。
他怎麼連在皇上面前都放肆得緊,要惹惱皇上,就真的誰也救不了他了!
「皇上恕罪,封大人並無冒犯之意一-」她連忙彎身告罪。
「蘭熏格格不必急著代夫求情,朕並無降罪之意。」
太皇太後並不糊塗,能輔佐兩代幼主登基,成為英明君主,靠的絕對不是婦人之見,實在是她對這孩子,感覺太不一樣了,那種骨血相連的呼喚,情感的激蕩……還有他說話時的樣子,像極了福臨,幾乎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那股凜然傲氣,是學不來的。
但茲事體大,她也清楚單單如此是不能服眾的,於是她問:「除了琉璃龍鳳塊,你身上可有其他足以證明身分的條件?例如,胎記?」
封晉陽正要張口--
「有,他有,在左臂。」蘭熏急忙道,顧不得別人怎麼想了,伸手就要解開他的衣襟。
「喂,你夠了沒?」封晉陽抗議。
「生死關頭了,還害什麼羞?」拍掉他的手,堅決扯開衣襟。
「我、我……」他不是害羞啊,他只是不想讓她上下其手,乘機吃豆腐而已,這女色魔,老剝他衣服,就知道她居心不良!
當有如兩片彎月的暗色痕跡落入眾人眼底,一室陷入悄寂。
「那不是胎記……」太皇太後喃喃道。「壙志出生時,不哭不鬧,眼神清澈,一派沉靜,我深怕是個啞子,一急,往他左手臂捏了去,他這才哇哇大哭,沒想到那痕跡從此留了下來。福臨說,他有王者之風,於是決意立他為太子……」
封晉陽昂然而立,不言不語。
太皇太後仰首,看著他清逸出塵的身形,一襲白袍,將他襯得風雅翩翩。她目眶含淚,動容地撫上他俊秀的五官,這孩子,她抱過的啊,一眨眼,都這麼大了,還長得那麼好看、那麼出色不凡……
「孩子,你怨我嗎?願不願意喊聲--」
「奶奶。」他淡淡地,沒有掙扎地喊了出口。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她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數次深夜入宮,他清楚看到了她的孤寂、她的無奈、她的憂傷,她待蘭熏多好,對他的思念就有多深,這他又怎會不懂。
他雙膝點地,以為人子孫的身分,彎身跪禮。
「好孩子!」太皇太後熱淚盈眶,伸手招來蘭熏。
「皇奶奶?」蘭熏趕忙來到他身邊,隨他跪禮。
太皇太後看著手中兩塊溫玉,欣慰地逐一為他們掛回頸間。
「謝皇奶奶恩賜。」
封晉陽抬起的眸光與蘭熏相視,淺淺交會。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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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在床榻邊,服侍著自己的祖母入睡後,封晉陽悄悄抽回被緊握住的手,拉好被子,步伐輕淺無聲地離去。
寢宮外,皇上靜候著。
封晉陽也不意外,沉穩地迎上前。「皇上有話想說?」
「你,不該這麼喊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封晉陽靈敏地聽出來了,自然也理解他的意思。
「無所謂,皇兄或皇上,都只是外在形式而已,您不必想太多,真的不必。」
「你真的知道我想什麼?」皇上訝異挑眉,他都還沒開口呢!
「知道。」完全沒有疑問。
「說說看。」皇上好整以暇地凝視他。
「誠如我一開始所說,一只玉佩,從來就不代表什麼,更沒有動搖國本的能耐,我的目的很單純,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蘭熏,只有蘭熏而已,不作他想,就算今天,您將整個江山放到我面前,依然不變,我只要蘭熏。」
「哦?」皇上不能說不訝異。「即使江山與美人,並無衝突?這江山本來就是你的,我只是遵從父皇當初的旨意,如果不是以為你不在人世,這皇位早該還你了。」
封晉陽淺笑。「江山,我從一開始就沒擁有過,既然在您手中,能夠做到民生富庶、國運昌隆,交給我未必會更好,那又為什麼要改變它?」
「你知道你放棄的是什麼嗎?舍棄人間極權,庸碌一生,你不覺得可惜?」
他搖頭。「人各有志吧。您有雄才大略,抱負不凡,而我,一向淡泊名利慣了,錦衣玉食是一日,粗茶淡飯也是一日,身邊能夠伴著知心紅顏,放逐於山水之間,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那才是我要的。」
聽出他話中辭意,皇上錯愕。「你要走?」
「還請皇上成全,容臣辭官歸去。」他對種田的興趣,遠比當官大。
皇上愣了愣,旋即朗笑。
是啊,他連帝位都不稀罕了,還會在意當什麼七品芝麻官?
「難怪當初新科狀元殿試時,朕見你氣度泱然,有意重用,你卻堅決只想補替安陽縣令職缺,如今朕方才明白,原來皇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安陽縣,離肅親王府可近著呢!
封晉陽窘然。「皇上見笑了。」
「那就去吧,去追求你理想中的生活。」皇上淡然地朝他遞出一只通體瑩白的羊脂玉瓶。
「這是?」
「聽蘭熏說,你幼時內腑受創,至今猶為此所苦,這裡頭,是大內奇藥,能治內傷,你好好調養,自有成效。」
「多謝皇兄。」不須再說更多了,淡淡一聲「皇兄」、「皇弟」,小小的一瓶藥,所有未能出口的親情,盡訴其中。
視線交流中,他們都明白,今後要再相見怕是難了,但是天涯的兩方,他們各有所歸,為著自己渴望的人生,努力活出生命的意義,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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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覺得可惜嗎?」相偕走出宮門,封晉陽問了她這一句。
「可惜?」蘭熏腳步一頓,一時沒理解他指的是什麼。
「你差那麼一點就成了一國之後,執掌朝陽呢,難道不會懊惱得想一拳打爛我的腦袋?」
「懊惱?哦,是啊,當皇帝得三宮六院呢,你要敢真給我搞七捻三,我絕對毫不猶豫的一舉打爛你的腦袋。」
封晉陽揚聲大笑。有這樣一個拿醋水當開水喝的妒妻,他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亂來啊!
「哼,你還敢笑!那天我們在地牢裡的帳還沒算完哦,我說過等救出你後,我要親手宰了你--」
「因為我說不滿意你的肚兜?」
「不是!」她微微羞惱。
「那是因為我不肯就範,獻出身體供你蹂躪?」
俏臉不爭氣地脹紅。「不、是--」
「還是因為--」
「閉嘴,封晉陽!你一定得把我說得--啊!」她驚叫,被他突如其來的打橫抱起,急忙摟住他的頸子以免跌下去。
「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你不是要替我留種嗎?那我們就一起『閉嘴』,去完成那日在地牢沒能成就的好事。」
「誰、誰要替你留種!」她羞惱地嬌嗔,卻沒再掙扎。
「當然是你啊,親親愛妻。」他附在她耳邊,溫聲問:「真的不後悔陪我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嗎?你原本可以雍容華貴過一生的。」
迎視他眼底的認真,她微笑搖頭。「我發現,你的烤魚別有一番風味。」雍容華貴又如何?沒有他,一切都沒有意義。
「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處理好這些枝枝節節的瑣事,一定帶你游遍天下的好山好水,沒有身分的問題,也沒人會認得我們是誰。你現在就可以先計劃好,我們的第一站要去哪裡。」
聽起來,似乎很不錯。
如果真可以這樣,那她就算不當這個格格,也不可惜啊!
蘭熏靈眸轉了轉,慧黠回道:「五台山!我要再去五台山拜訪行痴和尚,他說你很得他的緣,喜歡和你品茗對弈呢,你怎麼說啊,封、大、人?!」
封晉陽嗆了嗆。「你不要鬧了。」
「誰跟你鬧了。說嘛說嘛,你覺得行痴和尚如何?有沒有緣分很深厚的感覺?」這悶騷男人,可真沉得住氣啊!明知眼前的人是他的生父,居然還能忍住不相認,談笑自若地品茗話古今!
封晉陽充耳不聞,抿緊唇往前走。
「說嘛說嘛--」她今天要不纏得他破功,她就不是蘭熏。
「說什麼啦!」他神情不大自然。
「說說你對行痴和尚什麼感覺啊,一見如故,很有好感對不對?嗯,這該算什麼呢?人與人之間的奇妙緣分?還是--骨血相連?」
「閉嘴!」
「說啦,不要害羞了,不然我就當默認了哦!」
「你很吵耶,再吵我吻你嘍!」
「怕你啊,我--」灼熱的吻烙了下來,堵住令他微惱的聒噪小嘴。
呵呵,這個大男人害羞了。
蘭熏心知肚明,了然地摟住他,溫馴回應,同時,淺淺抬眸望向被他拋在身後的紫禁城,她釋然地,淺淺笑了。
權勢、富貴?呵,那算什麼?不及她此刻所擁有的幸福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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