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穿越重生]
《葉非寒》作者：huihui【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mi1485
時間:
2008-12-26 23:41
標題:
《葉非寒》作者：huihui【完結＋番外】
[發帖際遇]:
mi1485玩瑪利奧賽車得到第1名,獎勵現金2Ds幣.
葉非寒 BY huihui （已完結！！！）
葉非寒的內容簡介……
這世界浮躁蒼白。
還有多少人能安靜的讀完一本書？
有多少人能像兒時那樣倔強的握住自己最初的夢想大聲說絕不放手？
有多少人還能透過天空看到那個捧著童話書，相信彩虹裏面有城堡的自己？
我們長大了，我們也累了。
這個故事裏沒有天縱英才，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曠世的愛恨情仇。
這個故事裏的人和你我一樣，平凡的掉到人群裏就找不出來，一邊渴望著理解和認同一邊把自己變成一座孤島，一邊假裝成熟一邊許願永遠也不要長大。
他們也很辛苦，一邊受傷一邊長大。
然後學會相信和依靠。
第1章
楔子
陽光明媚，清風徐徐，我臥在米色的大沙發裏，眯著眼睛看著落地窗外湛藍天空裏棉花糖一樣的雲彩，聽著廚房裏傳來的叮叮噹當的響聲，時不時飄出來一陣咖喱香氣，嗯，今天吃印度餐。
“唉……”我裹緊哥哥的外套，重重歎氣。
“葉寒葉寒，這樣的下午，除了他你能不能想點兒別的？！”陸非系著圍裙，從廚房裏跳出來用勺子指著我質問。
“陸非陸非，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下午，我不想他還能想誰？”我咬著哥哥的外套在沙發上打滾，無比委屈。
別人？哪還有什麽別人？所有的日子，只要添上他，便可稱完美。我瞟瞟外頭，亞麻色窗簾後面是綠茵茵的草坪和碎石小路，一個人也沒有……我扁扁嘴，哥哥今天不會回來了……
“你……！”陸非幾步跨到我跟前，從外套底下挖出我蜷成一團的身子，捏住我的下巴，“沒心沒肺！”
“唔……”我皺起眉，隔著外套抓他的手。這人煮飯泡茶一級棒，就是喜歡亂罵人，我哪里沒心沒肺了？？
陸非咬著牙放開手，狠狠瞪我一眼才轉身回廚房。
我趕快抱緊被他扯開的外套，就聽見陸非不懷好意的聲音：“輕點兒，這件若也被你扯壞了，小心你哥回來跟你拼命！”
“呵呵，”我縮回外套裏面，只露出兩隻眼睛看陸非挺拔的背影，舔舔嘴唇，一字一字說，“陸非，我的檸檬蘋果茶呢？”
背影僵了一僵，風一般轉進廚房。
我笑著倒進沙發裏，舒服的動動腳趾頭，深深吸一口帶著檸檬香味的空氣，乖乖等著陸非喂我茶點。
那一年日子就這麽輕輕滑過，我從來都很懂得珍惜，因爲我以爲只要珍惜就不會失去，所以後來措手不及，哥一走，一切變了顔色。
一
浴室裏蒸騰著白茫茫的水霧，我穿好衣服，慢慢推開一扇窗，夜風很冷，卻也輕柔，冰冰涼涼的拂過臉龐，乳白色的霧在身邊打個漩，轉瞬溶進風中，無聲無息的消逝，遠處幾盞昏暗的燈火，孤單的點亮著自己的黑夜，我微笑著轉身，第六十九夜，離開哥哥的第六十九個夜晚，我要結束所有的等待與想念。
慢慢擦幹鏡子上的殘留的水霧，我搖了搖水晶瓶中紅色的液體，血一般的熱烈，豔麗而絕望，滴一滴在手指上，隨即化成透明，沒有絲毫痕迹。
將藥水倒在手掌上，小心的塗滿露在襯衫之外的每寸皮膚，動作緩慢而細緻。這是毒藥，滲入皮膚，除非立即放血，否則神仙難救，若非之前將另一種藥膏厚厚塗在身上，我已是遊魂，饒是如此，藥膏也只能抵擋一陣，時辰一到，解藥一樣變成毒藥。
一切就緒，我看看鏡中沒有表情的臉，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哥，等我，寒兒這就來找你了。
午夜，海市蜃樓。
這裏是地下賭場，上面刺入夜空的高層便是酒店賓館，此時聲色犬馬，熱鬧非凡，這是陸非的地盤。
我仰起頭看著墨色夜空中燈火通明的大廈，這地方兩個月間來了不知多少次，只有這次是堂堂正正的走進去，還記得跟哥哥初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兩個人只能擠在五個平米的小房子裏，從街上撿來個門板做床，一個饅頭都是兩個人掰開來吃的，那時候每次路過這裏，哥哥總是拉起我的手說，寒兒你信不信，不超過半年我們會住上比這更好的房子！永遠也忘不了哥哥堅定溫柔的眼神，即使是離開哥哥的現在，每個夜裏，每個夢裏，每次呼吸之間，我不敢讓自己有一秒鐘的停頓，只要一閑下來，思緒就再也控制不住，整顆心先是被哥哥填的滿滿的，然後又忽然間什麽都沒有了，仿佛整個人都被掏空挖淨，只剩下一個冰冰涼涼的殼兒，隨之而來是徹骨的冷，刻骨的疼，多少個夜晚我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身子拼命的咬著嘴唇忍著心裏的冷，忍過這一夜，天明時還是一張平平靜靜的臉面對陸非，哥哥一死，所有的事都壓到陸非肩上，我再也沒辦法做回那個無憂無慮只知道粘著哥哥的孩子，唯有強壓下心裏頭的疼痛苦澀，不讓他再爲自己分心。
“葉寒？你真的來了？”
我回頭，是陸非手下的人，前些天見過一次。我笑了笑，“怎麽？怕我跑了？”
“不……不是！”他也低頭笑了笑，“其實……其實你不必……”
“你以爲我沒逃過？”我看著旁邊的人流，“我爸欠了這裏的債，你們把人打死了還不夠麽？這麽大的一家賭場，真就差我這一個人，差這幾百萬？”
那天與陸非合演的一場戲再逼真不過，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個老爸被陸非這大壞蛋逼死了還要抓兒子來還債，我看著他的臉色，輕輕笑了，“我領教過陸非厲害，既然逃不掉，又何必多此一舉？”
“葉寒，你……”
我擺擺手，攔下他的話，“是你帶我進去，還是我自己進去？”說完不再理會他，徑自走進去，自毒藥塗在身上的那一刻起，每一分鐘都要精掐細算，哪有功夫跟他閒話？
穿過瘋狂迷亂的人群就看見陸非站在大堂深處等我，紙醉金迷的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人，清清爽爽的裝束，內斂幹練，帶著清冷又溫暖的微笑。
跟著陸非進了休息室，我靜靜站在房間正中，看陸非查遍房間的每個角落，這裏是他的地方，他本不必如此小心，只是今夜太過重要，容不得半點差錯。
陸非再站到我面前的時候，神情已全是鄭重，似乎斟酌了很久，緩緩開口：“小寒，現在走還來得及。”
我沒有看他，垂著眼搖搖頭，“陸非，他殺了哥哥，我不能就這麽算了。”
陸非不再勸我，只慢慢解下一直戴在身上的碧玉觀音，替我戴上，“小寒，逃走路線的暗崗我都已經搞定了，萬事小心，等一下我不能跟你上去，一旦出事，你要想盡辦法出包間，我在外面等你。”
這些話他說了不下百次，我爛熟于心，陸非曾將海市蜃樓的結構圖帶回家，反復推敲逃生路線與匯合時間，分秒不差。
感覺陸非的手臂伸到我後頸，我微微低下頭，避了避，“小心，有毒的。”
陸非在我頭頂輕笑，“以前玄就說，讓你這麽玩毒藥遲早要出事的。”
我也笑笑，“哥一向聰明，我原本也只想救人。”
陸非雙手按在我肩上，“陶翔不是簡單的角色，招架不住就只管把事情推倒我身上，反正他已殺了個葉玄，不怕再多一個陸非，小寒，千萬給自己留條退路！”
我怔怔的擡頭。陶翔是他的老闆，也是哥的老闆，我要殺的人，原想讓陸非先離開，他一直不肯，卻是爲了幫我頂罪？
“陸非，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我皺起眉，心仿佛被一雙手狠狠的絞住，千百句話一起湧上喉頭，開了口卻只有一句你不能死，哥已經不在了，全世界我只剩一個陸非，他怎麽能出事？
陸非揉著我的頭髮哈哈大笑，“小寒小寒，你終於看得到我了麽？”
我又怔住，呆呆的看著陸非的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竟從未認真看過他，無數個哥哥不在的白天黑夜，陸非的陪伴，陸非的聲音，陸非的笑，陸非煮給我吃的飯菜，陸非掌心的溫度……陸非的一切一切，不知不覺中我早已當成的理所當然，現在才明白，原來該珍惜的不只是哥哥一個人……我閉閉眼睛，“陸非，我……”
陸非把我的無措看作眼裏，卻只是微笑著理理我的衣領，“小寒，從前我總說你沒心沒肺，心裏卻從未怪過你，現在我知道你心裏記著我，這樣就很好，若你還記得我對你的好，就答應我一件事，千萬記得你哥死前的話……”
陸非的聲音暖暖的包圍我，那麽近，那麽溫柔，一個歎息就能安撫我所有的不安，就如同哥哥的聲音，即使在接近生命終點的時刻，也凝著讓我安心的力量，寒兒，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我閉上眼，再睜開時，已將奪眶的淚壓下，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陸非，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要活著，陸非，要活著……”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活下去，和陸非一起。
陸非拍拍我的肩膀，眼裏全是飛揚的神采，“好！小寒，記住我一句話，你活著，我就活著。”
“陶先生，這是昨天剛來的新人，請陶先生過目。”陸非笑得不卑不亢，聲音上聽不出一絲情緒，想必哥哥在外面也是這副樣子。
明明是不同的房間，裝飾卻與剛才的休息室無異，暗綠的顔色仿佛一場遊戲的序幕，我站在陸非身邊，冷冷看著陶翔和他帶來的六名保鏢，出奇的平靜。
陶翔看著我眼睛一亮，轉而直視陸非，“陸非呀陸非，虧你找到這麽好的貨色！我還以爲以你和葉玄的交情，現在巴不得我死呢！”
“陶先生說笑了，我與葉玄確有交情，但陶先生一向賞罰分明，葉玄對您既有二心，您如此處置，陸非心服口服。”
“哈哈，我聽說陸非與葉玄交情非淺，看來也不過如此！”
“葉玄是我的朋友，卻也是我的對手，我既拿了陶先生的錢財，自然爲您辦事。”
“好！好一個陸非！如今葉玄這種下場，只有一個陸非還敢承認是他朋友！你忠心爲我做事，我陶翔絕不虧待你！”
“陶先生果然爽快！能跟著陶先生這樣的人，也是陸非之幸。”
這二人你來我往，陶翔句句試探，時不時看我一眼，想是不信陸非，卻被陸非滴水不漏的擋下。我站在一旁看著陶翔，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面的見他，四十來歲的年紀，眼神透著精明，是習慣了呼風喚雨的人物。
陶翔看了看我，問陸非，“查過這孩子的底了麽？”
陸非看我一眼，答道，“還是個學生，家裏欠了賭場的錢，用他來還債的。”
我徑直走到陶翔面前站住，擡頭看著他的眼睛，“陶先生好。”可惜陸非看不到，現在我一定笑得燦爛。
陶翔居高臨下，牽了牽嘴角，“叫什麽名字？”
“葉寒。”
“你也姓葉？”陶翔一挑眉，銳利的目光直逼陸非。
我眨眨眼睛，微微一笑，“陶先生可是在說剛剛提過的葉玄？”
陶翔眯起眼睛，單手擡起我的下巴，“你知道那件事？”
我冷笑，“我只知道陶先生的人手段都好厲害，就爲了那幾百萬，任憑我想盡辦法，卻怎麽也逃不過您的手掌心！”
陶翔笑了笑，放開我，“聽說陸非喜做善事，怎麽？這次他沒幫你麽？”
“陸先生肯將我引見給您已是天大的善事，況且我欠下的債恐怕也只有陶先生能幫我還得清，”我迎著他的眼睛，笑得更深，“聽說陶先生出手是極大方的。”陶翔，你奪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我只來要你的命，這種代價已不算過分了。
“陸非帶來的人果然見識不同，”陶翔大笑著擺擺手，“你們都去做事吧，至於你，跟我走吧，我出手大不大方，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說完便帶著人往電梯走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黑色寬闊的背影，收起笑容，我的本事？我今夜便要了你的命，你說我有沒有本事？
我與陶翔面對面站在電梯中間，四周都是他的保鏢，我垂著頭不說話，手腳已經一陣一陣的麻木，我的時間不多了。
電梯門緩緩合閉，我沒有回頭，我知道陸非一定從哪里看著我，七十七層，我與陸非只相隔七十七層的距離，若我有命回來，定不再做一件讓你爲難的事。
電梯上靜得讓人心寒，我看著亮金色的地板，默默數著自己的心跳，手上的麻癢剛剛退去，忽然一陣疼痛從手心傳至胸口，仿佛一根錐子狠狠刺進心口，來不及呼痛，眼前一黑，身子被別人扶住。
“不舒服？”陶翔的聲音自頭頂幽幽傳來。
我疼得說不出話，只好搖搖頭，待疼痛過去，才發覺身上全是冷汗。我暗叫一聲糟糕，照我的計算，應該還有幾分鐘才對。
陶翔拉起我還在顫抖的手，另一手扶在我腰間，低頭看我，“怕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住不穩的呼吸，擡頭看著他，“怎麽會？”我笑了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呢。開了口才知道，連聲音都在跟著輕顫，我暗暗歎口氣，不想和陶翔死在一處呢，陸非陸非，你可有法子？
陶翔把我圈進懷裏，慢慢俯下身，將吻一個一個烙在我的頸上，好一會才停下來，在我耳邊呵著氣，“乖，別怕……”
他一說我才發覺，我竟然摒住呼吸，連身體都僵住。我低下頭，暗暗嘲笑自己，早就想到會有這一步，原以爲不在意的，誰知道現在自己竟是這副樣子。我咬咬牙，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一字一字道，“我不怕的。”
陶翔輕笑一聲，咬住我的耳朵。
我死死盯著電梯的黃金壁板，聽著陶翔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裏知道毒液直接溶進唾液中，他只怕還要死在我前面，心裏一松，再也受不了別人這樣親近我，忍不住用力推他，“陶叔叔，不要……”
陶翔微微擡起頭，盯住我的眼睛，雙手仍舊抱住我，語氣裏帶著幾分寵溺，“小東西，現在後悔可是來不及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兩邊的保鏢，索性偎進他懷中，將隱隱作痛的額頭貼在他頸邊，軟軟回答，“陶叔叔……不要他們看到……”
陶翔緊緊摟住我，哈哈大笑。我松了口氣，聽陸非講，這人縱橫一世鮮有敵手，如今這麽輕易被我得手，說出去也沒人相信，若非剛剛親眼看到他唇色閃過一瞬紫紅，連我自己都要懷疑是否被他識破了計劃，早有防備。
陶翔的房間大得出奇，東南兩面全是玻璃，暗色系的裝飾配上暖黃的光線，再普通不過，倒是被他推開的玻璃窗出乎意料，這窗子推開之後從頭到腳再無護攔，開窗的人就這麽完全暴露在夜空中，稍一頭昏便有粉身碎骨的危險，而陶翔居然就站在那麽近的地方，回頭笑著問我，“小東西，敢不敢到這裏來看夜景？”若非他殺了哥哥，我絕不願與他爲敵。
我倚著牆站在門口，對他搖搖頭，“我想先去洗澡。”說完不等他回答，幾步跨進旁邊的浴室。
雙手早已經抖個不停，視線也開始模糊，我不敢細想毒藥已滲到什麽程度，只拼命的沖洗雙手頭頸上的毒，費盡力氣才顫抖著捏住用來給客人刮鬍子的刀片，狠狠在鎖骨下劃下一刀，竟不覺得疼，直到看到有暗紅色的血流出來才松了口氣，接著幾刀劃在右頸，雙手掌心和靠近右耳的臉頰，看著襯衣被染成暗紅色，我緩緩靠在牆上，陸非陸非，我總算沒有把自己也毒死。
撐著身子站在噴頭下，讓熱水淋到身上，只盼毒血快點流盡。我閉上眼睛，細細回想剛才有沒有破綻，前面還好，只是最後不該急著進浴室，哪有陪別人上床還這麽積極的？忍不住笑了笑，沒辦法啊，再晚一步只怕已經沒命了呢！只是陶翔可能已經看出端倪，不知是不是已經對陸非下手了。
正想著，幾個傷口開始隨著脈搏一跳一跳的疼，血色也轉爲鮮紅，我趕快把熱水換成冷水，巴不得血現在就凝住，若在這裏倒下，我和陸非就都完了。大概是流了血又淋冷水的緣故，我只覺得從頭到腳都罩在冰雪裏，最後竟麻木得連疼都覺不出來了，我倚在牆上，想著陶翔毒發時會是什麽樣子，緩緩滑下去，直到視線漸漸暗下來才聽到敲門聲。
我硬支起身子，撕下兩條浴巾裹住不斷流血的雙手，又用力擦擦頭髮，走過鏡子時忍不住看看自己，鏡中映出一個蒼白的人影，空洞的眼睛，冷水順著淩亂的發絲一顆一顆的滴在肩上，衣服已被血水染成淡紅色，濕嗒嗒的貼在身上，臉上頸上的傷口還流著血，和著水流到衣領上，臉色連同嘴唇都是慘白的，我皺皺眉，這樣子，哪里及的上哥哥的萬分之一……
走出浴室的那一刻，我忽然笑了，哥，好戲開場了，來和我一起看陶翔怎麽個死法。
房間裏憑空多出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保鏢，我用力揉揉眼睛，唉，陶翔果然察覺了。
陶翔穩穩坐在寬大的皮質沙發上，一副冷然的神情，只有眼裏的憤怒泄露了情緒，見到我這個樣子倒是也呆了呆，直到我笑嘻嘻的問了句“陶先生好呀”立即反應過來，抓起玻璃茶几上的水果刀割在自己手上。
我光著腳踩在毛絨絨的黑色地毯上，沒有冷水淋著，暖和了許多，身上的血水一滴一滴的溶進腳邊的紋理，輕輕化開一圈淡淡的痕迹，我用手上的布條擦擦濕漉漉的頭髮，看著陶翔的樣子咯咯笑出聲，“已經晚了呢，”陶翔的動作登時停住，我笑得得意，“你在電梯上咬我的耳朵，那裏也有毒呢。”
陶翔沈下臉，盯著我的眼睛，坐回沙發上，“你以爲憑這些毒藥就能殺的了我？”
我搖搖頭，“我自己配的毒藥，沒有解藥的，”說著指指臉上的傷，“我自己都差點被毒死呢！”好困好冷，想找個乾燥舒服的地方躺下來，哥哥在就好了。
“陸非讓你來的？”
“陶叔叔還在懷疑陸非啊？”我用冰涼的手揉揉眼睛，血從橫貫掌心的刀口冒出來，已將整塊布染紅，凝神看見陶翔的十個指甲已轉成黑色，甜甜一笑，眼睛向門口瞟了瞟，“陸非對我那麽好，攔我都來不及，怎麽捨得我來冒險？”
陸非陸非，千算萬算我們忘了計算體力，以我現在的樣子，莫說這幾個大汗，就是陶翔起來和我拼命我也敵不過的，陸非，別怪我，我只是不想與陶翔死在一處，只是太想哥哥。
果然，見我眼神瞟過去，幾個大個子立即封住往門口的路，將我逼到落地窗前。
失血，冷水，再加上從窗口貫進來的風，我頓時冷得發抖。
陶翔死死瞪著我不說話，我知道他現在已經呼吸困難，於是笑嘻嘻的賣個人情給他，“都怪哥哥將我藏的太好了，陶叔叔從來都不知道被你殺掉的葉玄還有個弟弟吧？”
陶翔的眼睛閃了閃，嘴唇一動，重重吐出一個字，“殺！”
幾乎是槍響的同時，我用盡力氣躍出窗外，最後一眼看到陶翔耳中滲出黑色的液體，必死無疑。
從未有過的輕鬆，短短幾分鐘，壓在胸中數月的大石瞬間消失，我笑著墜落。
哥，七十七層，這樣的速度，是否追的上你的腳步？
第2章
小寒，有一天哥哥不在了，你要學會一個人走。
像是陷入了沈沈的夢境，黑夜，淹沒到腳踝的流水，悠遠涼薄。
漆黑的空中釣著一輪月，冰色的光把一切凝固了。
這是哪？
哥哥在哪？
辨不清方向，試探的走變成踉踉蹌蹌的奔跑。
明明是很淺的水，腳下卻重的不行，每一步都要用力拔出來，再踏回去。
等我，哥，等我。
四周都是水濺起的聲音，和我粗重的呼吸。
水濺起來，打濕衣服的卻是汗水。
我停下來，大口的喘氣，像離了水的魚。
手在抖，快要沒有力氣了。胸口要裂開了一樣疼。汗水順著發絲滴進水裏，綻開一圈一圈波紋。
哥，等我！
奔跑，拼命的跑，也許哥哥就在盡頭等著。
跑了很久很久，連自己都很驚訝可以跑這麽遠。
腳步越來越散亂，越來越急切。
水越來越深，越來越冷。
忽然腳下一滑，狠狠跌在玻璃光澤的地上。
透明冰冷的水泛著黑色光澤包圍過來，溫柔而無法掙脫。
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我的咬著牙，用盡了力氣，卻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水漸漸沒過視線。月亮在水面外融化，像黑色玻璃上的化開的油彩。
視線漸漸模糊，月亮終於溶進水中，一切歸於黑暗。
哥，你在哪！你在哪……
醒來是在白天，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窗外綠意濃濃，依稀還能聽到鳥叫。
“啊，你醒了？”
一個小孩子坐在很近的地方，五六歲吧，肉嘟嘟的小手拖腮支在床邊，見人醒了立即站起來，“你等著，我去叫爺爺！”
沒有說話，腦子裏混沌一片，記憶也連不到一處。
沒過一會兒，一位老人緩緩走進來，後面跟著那個胖胖的小孩兒。
“聽小莫說你醒了，怎麽樣？”老人坐在床邊，瘦長的手指搭在我脈上。
我看著老人，不說話。
老人笑了笑，“小莫，水。”
喝了水，嗓子的乾裂好了很多。我躺回枕上。剛剛起身的時候胸口很疼，那是，槍傷……
記憶隨著疼痛回復。那遠去的幸福，並非爲了復仇的復仇，還有，陸非，最最虧欠的人……
“小莫昨天傍晚到潭邊摸魚的時候見你倒在溪水裏，鎮裏人把你背了回來，……”老人慢慢說，“你傷的很重，右胸鎖骨處被暗器打穿，左手腕骨上也釘著一枚暗器，中了毒，這些刀傷倒不算什麽，還活著，算是命大了……”
我細細聽著老人的話，子彈，透胸而過吧，還有一顆打中了手腕，這些都記得的，可是他說，他說傍晚……明明是深夜才對的……
我猛地睜大眼睛，這種古樸的房間，蓋碗茶杯，沒有醫療設備，暗器而不是子彈，把脈，小孩兒的髮髻，粗布衣裳……
怎麽會！怎麽會？
“北沙參根莖圓柱形，嗯……表面黃白縱紋生，斷面……斷面黃質堅而脆；南沙參，南沙參……”莫莫抓抓腦袋，“南沙參……”
“怎樣？”我笑笑的看著胖乎乎的小莫，圓圓的小臉漲出了紅暈。
“南沙參……”小臉兒開始皺在一起……
“形如圓柱或圓錐……”
“啊！”莫莫一拍腦門，“淡黃白色橫紋生，質地輕鬆易折斷，斷面黃白味微甘！”
“不錯！”我捏捏莫莫的臉蛋，“一字不差！”
莫莫咧嘴一笑，扯著我的袖子搖，“小寒哥哥，口訣背完了，我們去潭邊玩兒吧！”
“莫莫去把今天學得抄一邊，然後準備魚婁，等我收拾完手裏這些就去！”
莫莫歡呼一聲，跑進屋裏。
看著莫莫雀躍的身影笑了笑，視線轉回手裏的藥材。
是莫老先生從山上采來的五味子，要趁新鮮收拾了才好。朱紅色的果子，比櫻桃略小一些，不知道，嗯，做果汁好不好喝……
午後的陽光有些恍眼，我抹抹額頭的汗，摘葉，去枝，撿出不飽滿的果子，把挑出來的果子拾到傘面大小的簸籮裏。
莫老先生是鎮上的長者，也是唯一的大夫，頗有威望。莫莫，就是那天一醒來看到的小孩兒，是莫先生收養的孩子，平時都喊莫先生爺爺。小鎮裏有很多很多的人，男女老幼，我曾一一見過，那些友善的，敦厚的臉我全部都見過，卻一張都記不得，人們寬厚的認爲我重傷初愈，記不得也沒什麽，我自己知道，不是記不得，是再也不想記住什麽。
這裏是陌生的地方，人們穿衣做事都像是古人，是世外桃源，還是真的像電視裏演的回到了古代，我沒問過，也不在乎，沒有了哥哥，哪里都是一樣。
唯一放不下的，是陸非。不知道他怎樣了？有沒有逃出去？是不是平安？
我很少說話，平日幫著莫老先生整理藥材，連院子都很少出。傷已經好多了，雖然胸口時常氣悶，手也不靈便，但沒關係，我曾經覺得能活著真好，現在覺得，活著，就只是活著而已。
莫老先生讓我也叫他爺爺，我看著老人的白鬍子愣了好久。很久以前，是有個爺爺，很寵我，總是把我放在腿上，教我保護自己的本領，玩各種各樣的槍，有一天，爺爺在桌上放了兩樣東西讓我選，一張機票，和一支槍。爺爺告訴我，家裏有事要發生了，他也保不了我，如果我選機票，他會送他到國外，如果選槍，他會安排我離開這個家族，以後我要靠自己活下去。我選了槍，因爲爺爺說哥哥不能去國外，但可以帶我逃亡。
後來才知道，那時哥哥也被要求做同樣的選擇，哥哥也選了槍。我沒有機會問爺爺，如果哥哥選了不同的東西，我是不是要一個人逃亡？
那年我五歲，哥哥十五歲。
最後一顆五味子拾到簸籮裏，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動作小心翼翼的不很舒展，坐了這麽久，真的有些僵硬了。
揉揉眼睛，我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仰頭看看藍天。
天上薄薄的雲舒舒卷卷，日子平靜的像要靜止了，像戲裏面的唱腔，拖著長長的腔調，一步三晃，把人拖進軟綿綿的雲裏。除了想他，每一刻都很平靜。那淡淡的苦澀緩緩在心底蔓延，一不小心便越聚越濃，像雨雲，黑漆漆的透不過氣來。可是想他的時候，不會覺得傷口疼。不知道該喜該憂。
搖搖頭，是自己太閑了吧，該找下一件事做了。
第3章
低頭看看地上的五味子，就這麽放地上，不太好吧……落了塵還沒什麽，萬一再有蟲子什麽的爬進去……可是，這麽大的簸籮，一隻手肯定是拿不動的。
看看纏滿紗布的左手，我彎下身，試試看好了，也許手早就痊愈了也說不定。
抓住簸籮的兩邊，慢慢擡起一點，呵呵，還不錯，不覺得很疼。我放下心，一點一點的擡高手裏超級大的盤子，馬上，馬上就夠著架子了。
眼看大功告成，左手突然一抖，又麻又疼，不由自主的放開手，我乾脆閉起眼睛，等著果子滾落一地再去撿。
簸籮卻並沒有失去平衡，還沒有反應過來，責備的聲音先響起來。
“你怎麽回事啊？！不知道手還傷著麽？這麽重的東西你怎麽拿的動！不是說過一會兒來幫你的麽？……”
我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明明很年輕，偏偏喜歡念人，還念起來沒完……
那人看著我的眼睛忽然就住了嘴，低著頭嘟嘟囔囔的把東西放到曬藥材的架子上。
我有些想笑，自己很過分麽？看了他一眼而已嘛。
“小寒，以後別再幹這些……”
“謝謝你。”
“你，唉，你總是跟我這麽客氣……”
我慢慢走到簷下坐下，頭有些昏昏沈沈的，眼睛也發暗，可能曬久了吧。
那人跟過去，替我擋住一邊的陽光，“小寒，你不要總這樣，其實大家都很喜歡你，你這樣，好多人不敢跟你說話……”
“等會兒我帶莫莫去潭邊，一起去麽？”
“啊，好啊！一起去！！”
“那你去看看莫莫好了沒有，幫他收拾一下要帶去的東西，我在這等你們。”
“那我，我去叫小莫！”腳不點地的跑掉了。
真是，有活力的少年啊！……也許是……青年？不知道，我不確定，只知道是他從溪邊背我回來的，一個有著棕色皮膚和爽朗笑容的少年，常常來看我，話說個不停，總不許我做這個做那個，總是臉紅，呵呵，其實滿可愛的。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見了水就高興的不得了。莫莫飛快的脫掉褲褂鞋子撲通一聲跳進水裏，也不怕涼。像是……下鍋的湯圓兒，白嫩嫩胖嘟嘟的小肉球兒。
我笑呵呵的看著撲騰水的小莫莫，收起小肉球的衣服，找了塊樹蔭底下的石頭，剛要坐下。
“別坐這兒！涼！”
“哦。”出溜一下坐在草地，靠著石頭也不錯。
“等一下。”一個靠墊立在背後，“幸好幫你帶了個墊子。”
我愣了一下，慢慢靠上去，是棉墊，軟軟的，很暖。
“謝謝。”
“你又來了！”
雙手抱住膝蓋，臉埋進去。旁邊的人再次自動消音。
過了一會兒，我慢慢的擡起頭，看著眼前一小片陽光斑駁的草地，“阿遠，我總是叫你阿遠，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阿遠先看看我，才笑嘻嘻的答，“還以爲你永遠都不會問我呢！肖，肖天遠。”
我點點頭，把靠墊抱在懷裏，下巴擱在膝上，“肖天遠……”
“我娘不讓我說這個名字的，跟別人說我就叫阿遠，這名字，我就只說給你一個人聽。”
“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笑了笑，“我知道。”
目光轉回溪邊，小莫莫已經開始搬石頭圈水摸魚了，光著屁屁玩兒的正開心。
“小寒，你，你剛才笑了……”
“……”
“你，你笑起來，很，很……”
“你說村裏人不敢跟我說話，爲什麽？”
“啊？哦，……小寒你怎麽總是打斷我說話……”
“什麽？”
“啊，沒什麽……大家都說，你雖然很和善，可是總覺得離我們很遠，像中間隔了層東西，看不見，可是大家在一邊，你在另一邊。”
是麽。蹭蹭墊子。不知道。以前也是這樣的，因爲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根本不想認識其他的人，就連上學的時候也是，只想趕快放學，可以待在哥哥身邊，所以後來陸非才說我在哥哥旁邊的時候像蜷著身子撒嬌的貓咪。所以，一直長不大，所以沒有了哥哥才會失去空氣一樣的窒息。
其實莫爺爺曾經告訴我，嗯，也不知道他怎麽猜到我的這些心事，說人活著就要和天氣一樣，有陰天有晴天，有風有雨，這才有滋味，人生在世，有一天就要鮮活一天，到老了看著五彩斑斕的過往才睡得香。老先生揚著白鬍子指著身後兩間小屋說，你不要以爲我就只有這幾間木頭屋子，我這裏，指指自己的胸口，我這裏有幾十年攢下來的寶貝，是有心酸痛苦，也有把酒歡歌，混在一起，才覺得珍貴，年輕人要懂得痛苦也是值得珍惜的，然後拍著我的肩膀自豪的不得了。我細細想了脾氣古怪的老先生的話，不知道何年何月自己才能有這樣豁達的心境。
揉揉眼睛，該叫莫莫回來喝水了，從衣袋裏摸出一面小鏡子，找到樹蔭裏一小片陽光，對著莫莫閃啊閃啊，閃得小莫莫一溜煙跑過來，水滴在周身甩開，亮晶晶的，人像是從水裏鑽出來的小精靈。
鏡子是沒辦法的辦法，我還不能大聲說話，稍一用力，胸口就像針刺那麽疼。幸好莫莫覺得這樣很好玩，只要有太陽又能照得到，我們兩個就這樣叫人。
莫莫咕咚咕咚喝完水，得意洋洋的一插腰，“小寒哥哥，我都抓住兩條魚了！一會兒再抓一條，你給我和遠哥哥烤魚吃吧！”
原來是惦記這個！我笑著點頭，欠身挽起袖子幫擦莫莫擦臉，以前不怎麽喜歡小孩子，可是現在，常常在照看莫莫的時候，忽然覺得以前哥哥可能也是這樣的心情照看自己的。
“累不累？別曬的太久了，渴了就過來喝水。”
莫莫捧著竹筒點點頭，又喝了一氣，顛顛的跑回溪裏。
竹筒裏是煮得沙沙的綠豆湯，加了冰糖蜂蜜和桂花，小莫豬很喜歡。
看莫莫跑遠了，阿遠碰碰我的胳膊，“小寒，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好麽？”想想又急忙說，“要是不想說就算了，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我沒有看他，摟著墊子，輕輕轉手裏的竹筒，慢慢說，“我以前，很不懂事……”
“很任性，可是自己卻不知道，總是要這個要那個，幸好有人肯包容我，只要看著他就覺得幸福，像掉進蜜罐裏的螞蟻，溺死在裏面都是甜的。”
阿遠怔怔的聽著，過了一會兒才問，“那你的傷……”
“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那個人，他也受傷了麽？”
“不知道，他去了一個地方，又不准我去找他，真狠心……”
我嘟起嘴巴，真的是狠心啊，明明知道我不想一個人的，到最後還是，還是要我這樣活著……“對不起，我不知道……”阿遠抓抓頭髮，“嗯……，這樣，等你傷好了，我陪你去找他，好麽？”
我枕著膝上的墊子歪頭看著阿遠，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像是怕碰壞了什麽東西，心裏本來有些不好受，現在卻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真要是這麽簡單，那該多好。
“我，我說錯了？”阿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哦，瞧瞧，臉又要紅了，“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就不去找他，誰讓他讓欺負你！他活該！”
我噗哧一下笑出來，阿遠的腦子該不會打結了吧？這活該是說誰呢？
“不是！我是說那個人他……”
“你臉紅了。”
“啊！我……”阿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眼睛找不到該看的地方，看看我，馬上轉到別的地方。
我忍著笑把竹筒塞到阿遠手裏，“消暑的，臉這麽紅，一定是火氣太旺。”
“是是。”阿遠連聲答應，慌慌張張的仰頭就灌，才喝了一口就嗆的咳起來，“怎麽……這麽甜啊？”
“莫莫很喜歡啊，不好喝麽？”我抓抓頭髮，很無辜。
“好喝！當然好喝！”
“那都喝了吧，溪裏還冰著一筒呢。”
“……”
第4章
日子平平穩穩的滑過，無聲無息。
平日帶著莫莫背藥經，有時幫莫爺爺照看病人。莫爺爺從不讓我開方子，我沒學過醫，只是以前哥哥受傷回來外面往往查的很嚴，又不敢去買消炎止血的藥，逼得我只好翻著中醫書找法子，一來二去算懂些皮毛，知道的方子也僅限於醫治外傷的簡單藥材，真的有什麽病症這點皮毛是醫不了的。
阿遠來的很勤，跟前跟後熬藥煮飯，還有小莫莫在旁邊轉啊轉啊。身邊總有個人東拉西扯，加上一隻笨笨的小莫豬，日子過得並不辛苦，白天的時候，我也可以沒事一樣跟人聊天開玩笑。慢慢的，院兒裏的人漸漸多起來，也不全是瞧病，帶些自家做的東西，逗莫莫玩，有時跟我說兩句話，坐坐就走。我覺得奇怪，私底下問阿遠怎麽大家都不用維持生計的樣子，阿遠只說現在是閑時，過些時候怕是想來也來不成了。再問，紅著臉說好多是想來跟我提親的，還有人托他問我還有沒有姐妹，我張大了嘴，只差吞個雞蛋下去。
我的傷還是老樣子，每每覺得好了的時候就會發燒咳嗽什麽的，拖拖拉拉的不見起色。
前夜裏胸口裏又疼起來，翻江倒海的恨不得用刀子把胸口破開，我怕嚇到莫莫，死死咬住手腕沒出聲。早上自是氣色不好，被阿遠拖著去找莫爺爺。
“這些天沒休息好，大概是夏末暑氣未盡，倒是沒什麽大事。”莫爺爺摸著我的脈，沈吟一會兒，慢慢說。
“可是，可是他臉色那麽差……，真沒關係麽？”阿遠不放心，“雖然他平時臉色也不很好，可從來不會這麽沒生氣，早上到現在都垂著頭，說話也懶。”
“阿遠，去診堂把我那副針拿過來，莫莫去拿些八角果和薄荷葉。”
兩個人應聲出去，我擡起頭，“莫爺爺……”
“小傢夥，你跟我說實話，是什麽人下的毒？”
我抿抿嘴唇，“是我自己。”
“我看也是！”莫爺爺站起來在屋裏踱步，“根本全無章法，倒像是不懂行的人胡鬧出來的。毒藥這種配法，你真是不要命了！”
“當時……沒想那麽多……”真的不是爲了去報仇才殺陶翔的，那陣子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敢想，整個人像失了重飄在空中，回不了家，落不了地。不恨陶翔，可是想不通，爲什麽要奪走哥哥？爲什麽要奪走我唯一的東西？
“我救過你一次，這次也不跟你繞圈子，你的外傷早已癒合卻現在還好不了就是因爲體內的毒，這毒莫老頭兒解不了。”
我慢慢站起來，“莫老先生，我想知道，我現在和莫莫同吃同住，會不會傳給他了？”
老先生瞪了我一會兒，歎了口氣，“不會，你的毒還沒那麽厲害……”
“那就行了。”我笑了笑，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正好遇到捧著針袋的阿遠，我對他一笑，阿遠愣了愣神，我側身而過。
獨自走到溪邊，流水潺潺，碧草茵茵。
好像做夢一樣，哥哥，陸非，阿遠，小莫莫，還有率直的莫爺爺。
沒想到會這麽快。當初答應了哥哥活下去，跟著就後悔了，點個頭很容易，可是以後沒有哥哥的日子要怎麽過呢？以後還要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千千萬萬個沒有哥哥的日日夜夜，要怎麽度過？想都不敢想。
可是……這樣哥哥會不會生氣？自己下的毒，哥哥一定會說自己不聽話吧？可是，真的很想哥哥，很想很想很想……
不知道人死了以後是去哪里，這裏的去處和以前的去處一樣不一樣，萬一不一樣，不是永遠都見不到哥哥了麽？
如果是一樣的？哥哥會在哪里等我呢？
哥哥一定也很想我，像我想他一樣的想我，見到我的時候，會抱著我轉圈……
對了，沒有了身體的話，還可以擁抱麽？
……
……
“小寒！小寒！”
我眨眨眼睛，真快啊，這麽快就找到了……
阿遠幾步跑到跟前，“小寒，到底怎麽回事？莫爺爺什麽都沒跟我說……”
“那就是沒事了。”我扯了枝草葉，淡淡回答。
“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再說沒事吧！”阿遠用力握住我的肩膀大吼，“你看看你自己成什麽樣子了！沒事？那這是什麽？”
阿遠拉起我的手腕，是滲著淡淡血色的牙齒印。
“昨天做惡夢了，不小心咬的吧。”
“不小心？”阿遠甩開葉寒的手，退後了幾步，“小寒，我知道我比不上你心裏的那個人，可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在你心裏我算什麽？心情好的時候就對我下笑一下，心情不好就一句話都沒有是吧？我算什麽？我算什麽？！啊？！”
阿遠真的生氣了……我低頭想了想，走過去戳戳阿遠的肩膀，“肖天遠，你答應過不讓別人欺負我的，可是現在你第一個欺負我，你怎麽說？”
“我，我……”阿遠頓時結巴了。
我繞到阿遠身前，“你長我兩歲，自然是哥哥了，我沒叫哥哥，你就對我發脾氣，真小氣！”
“我才不是說那個！我是說……”
“小氣。”
“不是！”
“小氣鬼。”
“小寒……你明知道我是氣你什麽都不跟我說……”
“那你先答應我一件事。”見阿遠點頭，我揉揉鼻子，“等我死了，你把我的屍首燒了。”
阿遠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著我，“你說什麽？”
“我不想留在這裏。”
“我不答應！”
“我都快死了，你還這麽狠心……”
阿遠皺眉，拉我到樹蔭底下，“誰叫你胡說的！”
“我沒有胡說，莫爺爺說醫不好我的病。”
阿遠幫我擦汗的手停了一下，輕輕落在我額頭，“小寒，莫爺爺醫不了，我可以幫你去請別的大夫，去找藥，可是你自己不可以放棄，懂麽？”
我扁扁嘴，本來只是我自己的事，現在倒弄得好像我做錯了什麽似的。深吸一口氣，拉起阿遠的袖子，“好啦，你是老大，全聽你的！回去了好不好？肚子都餓了！”
第5章
午後的太陽有些曬，我把凳子挪到陰涼底下，頭頂上知了拖著長音叫。
莫爺爺出門了，十天八天回不來，只有我和莫莫兩個。
“小寒哥哥，我想出去玩兒！”
放下手裏的草藥，斜著眼睛看看莫莫，“十八反背好了？”
“……還沒有。”
小肉球兒蹭過來，“小寒哥哥，我不喜歡做大夫，不喜歡背藥經，你不是說我們都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麽？不背了好不？”
我拍拍腿，“莫莫不乖哦，見爺爺出門了就想偷偷出去玩。”
莫莫一拱一拱的爬到我腿上，“沒有啦！今天村裏有貴客啊！阿遠哥哥沒告訴你麽？”
已經過去好些天了，那天莫爺爺說我的毒沒法解之後，已經過去好些天了，心情一天比一天平靜，好像一切都有了定數之後，心終於落了地，可以踏實的等待了，可是這些天過去，藥照喝飯照吃，傷卻不好不壞，也沒覺得比前些天壞了。我有時覺得奇怪，難道就真的這麽不怕死？這樣一天一天的盼著，雖然說不上日思夜想，可這樣數著日子算什麽時候死掉，真是很可怕的性格啊……哥哥，真的看錯我了，我答應了他活下去，卻心口不一，我只想和他一樣，其他的，生或死窮或富，從來都沒想過。
時時想起陸非，最初是哥哥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拜託陸非來照看我的，可我討厭他闖進我和哥哥的家裏，整天不理他，不給他家裏的鑰匙，以爲過幾天他就識趣走了，沒想到他居然每天變著花樣做很好吃的東西，法國餐，希臘餐，日本餐，後來才知道他故意把我喂饞，用食物引誘我交出家裏的鑰匙。想起無數哥哥不在的夜晚，我總是死懶在沙發上不肯挪窩兒，開始陸非還聲色俱厲的罵我一頓然後抓貓一樣把四爪亂蹬的我拎到床上，後來省事了許多，直接灌我一杯酒，然後把我拖到臥室。有時心裏不痛快喝醉了我會哭鬧，當時不知道，醒來看著陸非被我折騰出來的熊貓眼後悔的不行。想起很多很多次，讓他看到哥哥不曾看到的眼淚。想起最後最後，他說我活著他就活著……
“小寒哥哥！”莫莫的小豬蹄在拍我。
回過神，說到哪了？
對了，有貴客到嘛。“是真的啊？我以爲阿遠亂說的。”我笑了，小莫豬還知道貴客這詞兒呢？
怪不得這些天大家都很高興的樣子，準備香米陳酒，收拾屋子，連村裏小路上鋪的石板都清理了一遍，還有鎮上那家小客棧，也被披紅挂綠的裝飾起來，我以爲要過節呢。
“是啊，是陸家莊的人要來呢！”
“那是什麽地方？”
“是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
“那個地方住了些什麽人呢？”大概是土皇帝，不知道大家是真的歡迎，還是擺擺樣子。
莫莫歪歪腦袋，“是好人啊！爺爺說，就是因爲有陸家莊，那些壞人才不敢到我們鎮上搗亂的！”
收了好處費吧，要不這小鎮就是陸家莊的領地，貴客就是收錢或者視察來的？哪里都是一樣啊，當年哥哥也當過地頭蛇，陸非徹頭徹尾就是一地頭蛇！
“小寒！陸二少爺都到了村口了，”活力青年阿遠大步跑過來，拉起我的手，“快跟我走！”
“幹什麽？”我往後縮了縮，抱住小莫莫。不用這麽激動吧，還叫什麽陸二少爺，真俗氣，聽著就沒好感。
“去村口啊，大夥都去了！”阿遠眼睛一瞪，棕色的皮膚在太陽底下都要閃出光來了。
莫莫從我膝上跳下去，忽閃著大眼睛一起催我。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回來給你們煮魚片粥吃。”
大的抱著小的看熱鬧去了，我在院兒裏站了會兒，轉進廚房。
好久，好久沒有自己弄吃的了，以前總是吃現成的，偶爾煮碗面，哥哥和陸非都高興的不得了呢。
魚片粥，都快忘了怎麽做了……
米和魚早就準備好了，米淘洗乾淨後，用一點點油、加鹽和一點水拌勻，一直醃著，記得這樣弄過煮成的粥才更綿軟；魚是早上阿遠收拾出來的，去骨切成大片，用開水燙了去腥，再用胡椒粉、麻油和蔥薑絲醃起來。
我燒上水，靠著竈台等著。
本來要加些雞精調味，沒有的話用花椒油嗆鍋也行，我偷懶，在水里加了兩勺魚湯交差。
其實早沒了弄東西吃的心情，那種想要做香香的食物，等著哥哥或是陸非回來吃飯的心情。有時在竈邊會覺得又回到以前，透過升騰的霧氣，好像又看到哥哥在巴台那邊調酒，甚至錯覺哥哥在身後環著我，下巴抵在我的發頂，什麽都不說，就只是靜靜的抱著，就覺得好幸福，真想，永遠沈在這樣的幻影裏……
眼眶濕濕的，我揉揉太陽穴，把米下鍋。
以前也常常煮魚片粥，和哥哥陸非每人捧著一碗西哩呼嚕的吃，全無形象可言，三個人可以吃一大鍋。陸非吃完一碗抹著嘴問常吃這粥有什麽好處，我捧起食譜大聲念：“生血、壯骨，並能有效地促進乳汁的分泌。”陸非噎得說不出話，哥哥不以爲然的端起自己和陸非的空碗，“再來一碗？”
哥哥，哥哥……
柴禾在竈裏劈劈啪啪的響，我看著火發愁，本來，大火煮一會兒就要換小火了，可是，可是這種燒柴的怎麽換小火啊？難道要我赤手空拳從竈裏抓柴禾出來？？？
不管了，反正不加柴的話燒到後面自己也要變成小火。我拍拍手，晃出廚房。
隱隱聽到街上的人聲，真熱鬧啊，莫爺爺的小院兒躲在鎮尾，離市集還有一段呢。
回到屋裏，拆下手上纏著的紗布，手掌和腕上赫然是那晚割傷，當時不覺得，現在看，割得真深。那時若是與陸非全身而退，現在又會是什麽樣子呢？不知道會不會被陸非罵，自己劃出這樣深的刀傷。對了，還有頸上和臉頰，也留下傷疤了吧？幸好莫爺爺沒有用縫針的，不然臉上脖子上趴著兩隻蜈蚣，想想都受不了。
自己換藥，再用牙齒咬著裹好紗布，兩隻只露出手指尖的木乃伊手……
我這算不算死而復生？摸摸頸上挂著的觀音玉墜，陸非陸非，是你一直護著我呢……
天氣很好，太陽斜斜的挂在高處，天藍的要滲出水來。
我不敢閑著，跑到後面架子前頭認草藥。柴胡，黃柏，升麻……累了就靠著藥架子歇會兒，或者回屋喝水。
這樣的日子，說不上喜不喜歡，一天一天的過去，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這樣活下去。
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
不知什麽時候忽然醒過來，擦擦冷汗，這才想起火上還架著個鍋呢。
急急忙忙跑到廚房，掀開鍋蓋，呼，還好，還好水放的夠多，沒燒焦，不過，一大鍋變成了一小鍋，嗯，以這兩個人的食量，將將夠兩個人吃。
摸摸鼻子，往裏面加魚片，腐竹切絲放進去一起煮。
蓋上鍋蓋，開始準備香菜丁，阿遠喜歡吃辣的，在準備些辣椒末。
忙完了才覺得額上都是汗，找張椅子坐下，全身像脫力了一樣。切菜端碗都累成這樣，我真是完了。
粥煮好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阿遠他們恰好回來，嘻嘻哈哈的帶著大包小包的吃的。
三個人圍在一起吃飯。
莫莫吃粥的時候咬了舌頭。
阿遠給我講下午的場面有多風光，花團錦簇；莫莫只顧著吃，據說一下午他吃掉了一碗紅燒肉和兩隻豬蹄。
“有一天，我也要像陸家的非少爺那樣神氣！”
我笑了笑，沒說話，心裏忍不住腹誹那麽講排場的人未必能瀟灑到哪去。
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
陸家的非少爺，陸家的非少爺，陸非……
心跳忽然清晰起來。
我看著阿遠，慢慢問，“你剛才說，來的那個人他叫什麽？”
“陸非啊……”
“他住鎮上哪里？”
“應該是客棧吧。小寒你怎麽了？”
我一把推開桌子，跑出去。
第6章
是他麽？是陸非麽？
我用盡了力氣朝客棧跑。耳邊全是風聲和呼吸聲。
我知道我不切實際，那應該只是碰巧同名而已。
可我覺得是他，聽到阿遠說那個名字，就覺得是他來了，哥哥不要我了，他抱著我說會一直一直陪著我……
一直一直……
陸非，你放不下我是不是？
你來找我了是不是？
陸非……
手腕和胸口的傷一抽一抽的疼，心像是要從身體裏炸出來了。我停在拐角處，扶著牆大口大口的喘氣。
轉過去再不遠就是客棧了。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樣子。
我就要，見到他了。
“小寒！”阿遠趕過來扶住我，“你……你不要這樣跑，身子受不了的……”
天旋地轉，我推開他，靠在牆上支撐。
阿遠有些不知所措，猶豫的扶住我的胳膊，“你……你認識……他？今天……有人提到你……他並沒有多問什麽……”
我怔了怔，背靠著牆緩緩滑下去。
本來就不該是他的，我知道的……
就算是他……，就算是他我去了又能怎樣？我能告訴他我忘了哥哥了我要和他在一起麽？我能像他對我那樣去對他麽？我什麽都沒有，連自己還能活幾天都不確定，我去了，要他再爲我擔心難過麽？要他看著我再死一次？
不能……我不能……
可是，爲什麽心裏會這麽難過？疼，好像哥哥離開那晚，連呼吸都凝固了……陸非，陸非，我想你，爲什麽到了現在才發現，原來，我也是想你的……
阿遠跪在我身前，捧著我的臉，“小寒，別哭，別哭……”
我擋開他的手，蜷起身子，把臉埋進臂彎。
過了很久，我慢慢站起來，阿遠跟著起來。
“阿遠，不去了，我們回家。”
阿遠沒有回自己家，賴著要住下來，我讓他和莫莫睡在一起，自己去了莫爺爺的房間。
睡不著。
熄了燈，月光泄了一地。窗外有低低的蟲鳴。
重新打了盆水，沾濕了手巾，躺在床上把手巾附在臉上。我閉著眼，嗅著潮氣。
以爲，我可以就這樣活著，沒有哥哥，沒有陸非也可以這樣淡淡的，漠然的活下去，以爲可以慢慢習慣，一個人，平靜無味的等待生命結束。可是剛才，一個名字，就只是一個名字我就輸了。
才知道，我有多想哥哥，多想陸非。
多想那些細小得無處不在的幸福，再也回不來的幸福。
才知道我有多自欺欺人。
臺上小丑被輕易揭穿了把戲，卻殘忍的不允許謝幕。
往事與我隔著一層玻璃，透過光滑美麗的平面，一切都那麽溫暖細膩，可伸出手，只觸到一片冰冷。
我只想到玻璃的另一頭去，可不管我怎麽拼命的用拳頭砸，用肩膀撞，撞破了皮，出了血，喊劈了嗓子，到最後，也只是在這一頭看著。
爲什麽，我還活著？
眼淚靜靜沒入鬢邊，我死死抓著被角。
爲什麽我還是活著？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揉揉額頭，深吸一口氣，推門出去。
阿遠果然還沒有走，坐在院子裏正幫我煮藥。沒瞧見莫莫，一定還在懶床。
見我出來，阿遠站起身朝我走了幾步，停住，想問什麽張張嘴又沒有問。
我走過去，拉著阿遠一起坐在藥爐旁邊，“昨天的事，教你擔心了，對不住。”想了想，接著說，“莫莫，昨天沒問你什麽吧？”
阿遠應了一聲，悶悶說，“我告訴他你不舒服。……小寒，你……”
“我沒事了，”我搶著說，“都過去了。有些事……我不想說，你別問……阿遠，對不起……”這樣，很不公平，可是我沒有辦法。
“你想哪去了？！”阿遠拍著我的肩膀。
我擡起頭，看著他閃亮透徹的眼睛，他笑著。
“小寒，我們是朋友對吧？”
木木的點頭。
“朋友之間哪有刨根問底的？不過，嘿嘿，要是有一天你想說了，一定要跟我說啊！你知道我喜歡說話，也喜歡聽人說話！”
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
我心裏念著阿遠的話，我這樣彆扭，可這個心裏坦蕩性子直率的人還願意做我的朋友，真好。
“阿遠，昨天的魚片粥好喝麽？我再做一次給你好不好？”
“真的？！那我不客氣了！昨天都給莫莫的那小豬吃了！我還真沒吃夠！還有啊，這次多做些，給我娘帶回去些好麽？哎你別又自己動手，先把藥喝了，我去收拾魚！”
我捧著藥看著阿遠的背影。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哥哥身邊了，在以前，朋友對我來說只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和擺在角落的花瓶沒兩樣，現在哥哥突然走了，身邊多了阿遠這樣的人，我在習慣性的，尋找可以依賴的人，無法和哥哥相比，但是可以暫時擺脫一個人時那種噬人的孤獨，不是哥哥的替代品，而是連替代品都算不上。
我真卑鄙。
自私而且卑鄙。
第7章
我又逃跑了，因爲阿遠說陸家公子和莫爺爺是至交，會來小院兒也說不定。
我不想見他，就算只是重名也不想見。
所以趁阿遠回家的時候讓他把莫莫一起帶去玩兒，我收拾收拾，背著藥簍上山了。
滿眼的綠，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後面，舒服極了。
山上的風有些涼，吹得樹葉嘩啦嘩啦的響，空氣裏迷漫著潮濕，昨夜大概稍稍灑了些雨點，今天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這裏似乎沒有雨衣，前幾次下雨都只見人們穿蓑衣帶著大大的斗笠，我嫌行頭太沈，寧可淋雨，於是幾次下雨都是被阿遠關在屋裏嚴禁外出。
想起以前暴雨的時候，和哥哥躲在立交橋下面，風很猛，卷著雨點砸進來，我躲在哥哥懷裏凍得發抖，哥哥自己也在抖，卻把我護的嚴實，等雨過去，才看見哥哥背上全是風卷石子打出的傷……
搖搖頭，從回憶裏掙脫出來。
我其實並不認識幾種藥草，擺在案上還能勉強認出，若是長在地裏，在我看來就和野草無異了，所以山越爬越高，背簍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走走停停，眼看該已經過了午，我坐在樹蔭底下休息，拿出帶的饅頭吃。
天好像比剛才又暗了，雲厚厚的鋪過來，隱隱還有雷聲。
“喂！”
我四處瞧瞧，半個人也沒有。大概，大概聽錯了吧。嗚嗚，饅頭好硬。
“喂！”
又一聲。我站起來，握著饅頭左右看，明明，明明沒人啊……正想著，忽然頭頂樹葉嘩啦一響，一個人頭朝下吊在眼前。
我嚇得退了兩步，張著嘴，愣是沒叫出聲來。
那人哈哈一笑，躍下樹來。
“嚇著你了？”
我定定神兒，扭頭坐回樹底下啃我的饅頭。什麽嘛，荒山野嶺的嚇人好玩兒麽？
那人笑嘻嘻的跟過來，在不遠處坐下，眼睛盯著我手裏的饅頭。
我瞧瞧他，倒是目朗神清，只是有些生動過頭，一身粗布短打乾淨利索，麻布原色的帶子紮在腰間，這大概，就是傳說中三流，嗯，不入流的江湖小混混的造型了。
“那個，饅頭，你還有沒有？”
我沒說話，從背簍裏摸出一個饅頭扔給他。心想這樣清朗的聲音配上嬉皮笑臉的模樣真是可惜了。
兩個人各吃各的，誰也不多話。
我嘴裏咬著饅頭卻咽不下去，果然是由奢入儉難。
“還有麽？”那人湊到我旁邊，遞過來一袋水。
我接過羊皮袋子喝了一口，這才順過氣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燒餅給他。
其實沒有必要，不過以前習慣了，總怕有什麽意外，所以錢和吃的都不只放在一處。
沒吃兩口，那人又碰碰我的胳膊，“還有麽？”
我瞪著他，我手裏的饅頭剛吃了小半個，他一饅頭一燒餅都吃下了？而且，“你還沒吃飽？”這裏的饅頭可是個頂個的實在，不像以前，兩毛錢買個饅頭還沒小孩兒手掌大呢。
他笑了笑，一點不臉紅，“上頓沒吃嘛，又走了半天山路。”
我把手裏剩下的大半個饅頭遞給他，“我吃不下了，給你吧。”
他還真不客氣，接過來連聲謝都沒有。
我也不客氣，拿過他的水袋喝水。我並不是多講道德的人，在很小的時候，我和哥哥就爲了幾個饅頭殺過人，也沒有像別人似的看著滿手的血覺得洗不掉罪惡，在我心裏，只要那血不是哥哥的，其他都無所謂。
和哥哥不一樣，我從來不想未來，我只要和哥哥一起，至於怎樣活著，我不在乎。
陸非曾說我對哥哥並不是愛，而是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我抱著沙發無辜的眨眼，是不是愛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想和哥哥在一起，我們在一起，這樣不就夠了麽？
“你叫什麽呀？”
“上山來做什麽？”
“采藥？你是大夫啊？”
“藥簍沈麽？我幫你背著？”
“快下雨了，你還不下山？”
“山上的雨可大可小，小雨還好，萬一下大了就麻煩了。”
我走一步他跟一步。這個人，怎麽比阿遠還能說啊！乾脆當他是剛才吃多了。
“你跟著我幹什麽？”我停下來。
那人一愣，笑嘻嘻的指指窄窄的山路，“我上山找人，他上午就上山了，都快下雨了還不回來，我去看看。”
我扁扁嘴，看他不急不忙的樣子，也不知真的假的。不過，反正我身上沒錢，也不怕打劫。
兩個人順著山路一路往上，我心不在焉的偶爾看看路邊的草，也分不出是不是藥材。其實早就覺得累了，可是不想回去，回去做什麽呢？不打招呼就跑出來，一定會被阿遠念的……
漸漸下起雨來，只是很小很小的雨滴，隨著風飄，落在臉上，癢癢的。
我攤開手掌接著細小的雨珠，那麽小的一粒，在手心裏微微顫動。肩膀有些疼，還是不想回去。
風不大，可是還是有一陣一陣的寒氣。
仰起頭看著天下飄著的雨，細碎的閃著光漫天飛舞，比雪花還要輕盈，很柔軟，隨著風慢慢的舞到地上。可惜天是灰色的，要不多好看啊……
“快回去吧，要是下大了在山上很危險。”那人不再嬉笑，一臉正色。
我轉過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累的眼花了，要不就是天色映的，總覺得他離我很遠很遠，可是五官輪廓卻很清楚，說話的聲音也這麽近，真奇怪。
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讓我回去。揉揉眼睛，“我不回去，回去會挨駡的……”
哥哥又不在家，我才不回去……
他好像笑了一下，拉下我擋在眼睛上的手，“那我同你一起回家，不讓他們說你就是了。”
“不回家。”我扁著嘴。眼皮有點沈，肩上覺得好重……
慢慢的往前挪著步子，他也不再催我回去，只是在後面跟著。
嗚嗚，越來越沈。走不動了……
看看前面，那一片片綠色好像都罩了灰色的霧，影影綽綽的不真實。
忽然肩上一輕，我偏過頭，原來是他把藥簍托起來。
“摘下來給我。”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我舔舔嘴唇，“還有水麽？”
他好像又笑了笑，拿了水袋給我。
“真的不回去？”
堅定的點頭。
他看了看天，“那往這邊走。”
他開始牽著我往前走，不是山路，完全，就是在雜草叢生的地方開出條路來走。
他走得並不快，可我還是跟不上，開始還好，後來變得跌跌撞撞。然後錯覺，是哥哥在牽著我。細碎的雨絲渲染出淡淡的煙，灰濛濛的霧氣背景裏那個淺麻色的修長的身影，是哥哥。握著我的手的那只手很大很溫暖，有硬硬的繭，是哥哥。
“怎麽了？”
我一下子醒過來，不解的看著他。
“怎麽……哭了？”他擡手劃過我的臉頰。
“是雨水。”我往後縮了一下，低低說。
才不是哭了呢，我才，不會再哭呢！
“得快點走，下大了。”
是大了，原本小小的雨珠變成雨點，被風扯著掉下來。
他不再遷就我，拉著我趕路。我咬牙勉強跟著，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也沒想問，反正哪里都無所謂。
還不到日落的時候，天已經變成暗黑色，雨越下越大，他大概看出我走不動了，看看天色，把外衫脫了罩在我身上，一把抱起我。
雨打的我睜不開眼，耳邊亂哄哄的，我拉著他的衣裳掩住口鼻，昏昏沈沈，思維也漸漸脫線，這個人，他是誰啊？他要找的人呢？他怎麽就能走那麽遠的路呢？看上去瘦瘦的可是力氣真大啊……他在跑麽？很快呢，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輕功？真的假的啊？說不定就是因爲中午搶了我的午飯呢，兩個饅頭啊，不對，一個燒餅和一個半饅頭，真能吃……熱量不對等啊……超人……穿著斗篷滿天飛…………
“……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哦，已經到了山洞裏頭了。
外面是傾盆暴雨，洞裏也濕乎乎的，一點都不舒服……我撐著地坐起來。
那人見我醒了，拍拍手從一旁高處石縫裏摸出些樹枝扔到我旁邊。又跳下來用火石點著了火。
我瞪大了眼，火石耶！從來沒見過！而且，這小山洞裏，居然有人拾了樹枝，還怕弄濕了特意放在高處！！！
他看出我的心思，把手裏的火石遞給我，“我有時住在這裏。”
我瞧瞧他，撿起兩顆小石頭捏在手裏左看右看，其貌不揚啊，居然能打出火來？在紗布上擦擦，一手一顆，敲敲，再敲敲，聲音倒是清脆，可是連個火星兒都沒冒啊……手上的紗布真礙事兒……
他輕笑，“別玩兒了，先把衣服烤幹，回頭我教你。”
我扁扁嘴，不情不願的把小石頭還給他。這個，連個粗一點的樹枝都沒有，衣服要怎麽烤啊，難道要我張著手臂做衣服架子狀？
“咳……”怎麽他好像在忍笑啊……“把腰帶解下來。”
“哦。”有什麽好笑的嘛。
我慢慢拆著手上一圈一圈濕透的紗布，看著他用我的和他自己的腰帶把兩根手臂長的樹枝幫成十字，把兩個人的外衫架上去靠著石壁立在火旁，“坐近一點，這裏雖然避風，還是冷的很，貼身的衣服就這樣慢慢幹吧。”說著不知從哪里變出中午那個燒餅塞給我，拾起我丟在一旁的紗布，“燒餅被水泡了，你先好歹墊墊，我去看看後面水潭裏能不能抓條魚。”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也別坐的太近了，小心火！”
這，這不是拿我當白癡麽？難道我還能冷的坐到火裏頭去不成？
看看手上的傷，倒是沒什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除了傷疤有點嚇人……找個小樹枝穿了燒餅遞到火上烤著，其實一點也不餓，就是累，擡擡胳膊都累，眼皮沈的好像墜了個秤砣。其實來的路上我就睡著了，也不知道他抱著我走了多久。
說實話我的運氣不錯了，在這裏，我真的沒有能力自己活下去，會的東西一點都用不上，比如我很會開車，卻連馬毛兒都沒摸過；我會煮飯，卻不會生火；會偷錢包，可這裏的人都用沈掂掂的錢袋……哪一樣都需要練上一段時間，可我遇到的這些人不但免費教我，還讓我做米蟲，呵呵，呵呵……可惜，等我學會了，估計也……
“焦了。”
哎？“啊！”慌慌張張的撤回燒餅，完了，本來好好的，現在變成黑呼呼的一塊面餅……我苦著臉戳戳變臉的燒餅，指尖兒也跟著變黑。
那人把洗好的紗布挂在烤著的衣服旁邊，笑嘻嘻的在旁邊坐下，“算了，等著吃這個吧。”
這傢夥，竟然挑著兩條魚回來！
我把黑餅放在一邊，揉揉眼睛躺在冰涼的石頭上，真冷。
兩隻手把我抱起來，“笨蛋，睡這裏看你明天還起的來！”
我皺皺鼻子，任他把我靠在他懷裏，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聽到他輕輕的笑，也不知又在笑什麽，不過真比地上暖多了，我縮縮身子，認真的找周公。
可是，反而睡不著。
閉著眼睛，耳朵就格外的靈。外面連成一片的嘈雜的雨聲，雷聲，身後火堆劈劈啪啪的燃燒，被火烤出油來的滋滋聲，還有，他的心跳聲。
一下，兩下。
閉著眼，數他的心跳。像極了哥哥在的時候。
我歎氣，葉寒，你這算什麽呢？任何人都可以被你當成替代品麽？連陌生人都是？
“睡不著？”
我愣了一下，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等衣服幹了我幫你蓋上，會暖和一點。”
“嗯。”
他又笑，“你從來都這麽少話麽？”
我想了想，也不是，以前撒嬌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煩人。
“你要找的人大概也遇到雨了。”
他停了一會兒，“是啊，不知道會不會也像你這麽笨，連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笑了一下，還真是，要不是遇到這麽個人，大概要淋一夜的雨了。“他會有危險麽？”
他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說不准，雨大了可能會有泥石流，那就危險了。”停了一會兒，他又說，“萬一這山洞被埋住了，我們可就要沒命了，怕不怕？”
我靠在他懷裏搖頭，怕什麽呢？真要是死在這裏，也算天隨人願。
他笑，“你膽子倒大，又不認識我，就不怕我是強盜？”
“我又沒錢。”我還是閉著眼睛，啞著嗓子說。
“我劫色。”
我哪有什麽色啊，就那兩條傷疤，不嚇到別人就不錯了。我笑著，“嗯，你眼光可真獨到！”
他摟著我大笑，笑完了彈彈我腦門兒，“我該叫你什麽呢？”
“葉寒。”
“小葉寒。”
幹嗎非加個“小”字呢？我摸摸鼻子，繼續裝睡。
“非非。”
？
“我說我叫非非，叫一聲來聽聽？”他輕輕捏住我的下巴。
我睜開眼睛，“非非，你這樣子可十足像個色狼了。”
“怕不怕？”他笑。
“怕，”我也笑，“我怕魚也焦了。”
第8章
魚是真焦了。他也不急，撕下焦黑的魚肉吃的香的很。
我靠著他的肩膀坐在一邊，捏著魚肉一點一點的吃，胃口不好，又沒有放鹽，只吃了幾口就還給他了。
繼續靠著他的肩膀出神。
“挑食！”他瞪我。
過了一會兒，又遞過一條絲帕，“剛才在潭裏洗過了，擦擦臉。”
我接過來，拿在手上瞧，真是好東西，這樣的絲綢在現代都很少見，織的極細的紋理，輕薄柔軟，拿在手上絲絲的涼，帕子角上繡著一朵蘭花，怕是那位小姐給的信物呢。
正出神，身子一歪，他蹲在我面前，一手擡著我的下巴一手拿過絲帕，“給你擦臉的，你倒相上面了！”
火光在他身後明明滅滅，映的他的臉色也明暗不定，我看著他的眼睛，眉峰很舒展，又不失棱角，眼睛像黑夜裏的湖水，視線……停在我頸上的傷疤上。
“還好已經癒合了，要不感染就麻煩了。”絲帕輕輕的沾在傷口上，他皺起眉。
擦完臉，他又捉起我的手腕，掌心的傷口泛著淡淡的紅色，我看著傷口失神，他的指尖慢慢劃過傷口，有點癢，我縮了縮手，他輕笑，“幹嗎對自己這麽狠心？手可是自己的！”
火烤出一片乾燥的地面，他靠著石壁，我枕在他腿上。
洞裏面還是潮，水滴順著石壁滴下來。外面的雨還是很大，雨聲蓋過我們的呼吸聲。
我看著洞頂那片漆黑出神。
多奇怪啊，我竟然，在這個地方。我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呢？在這裏，我又是誰？
一隻手覆上我的額頭，“還不睡？”
我偏頭看看他，他的眼角很亮，像長空裏的星光亮得讓人不敢逼視，我移開視線，繼續盯著那片黑暗，“非非，要是你回不了家了……一個你非常非常喜歡，非常非常幸福的家，有一天忽然消失了，再也回不去了，你怎麽辦？”
我不知道爲什麽要這樣問他，是真想找到答案，還是要爲了現在還活著找藉口。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說，“離開那裏吧，可能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去認識新的朋友，再造一個新的家。”
新的家？我在心裏念了一遍，味道卻是苦澀。
我不知道我能走多遠，還有多少力氣。
我只想要睡著，再也不醒。
“別想那些了，睡吧……”他彈彈我的額頭。
做了很亂很模糊的夢，我被關在一棟廢棄的樓裏，著了火，我找不到出口……通紅的火光裏有一隻手拉著我走，一路走一路轉彎，帶我到一間小屋裏，黑漆漆的沒有光，可是也沒有了灼熱……
第二天醒來時雨已經停了，我倚在他懷裏，身子沈沈的沒有力氣。
他笑著撥開我粘在額頭的發絲，“昨夜你發燒了，鬧了一整夜，現在好些了麽？”
頭有些沈，我揉揉眼睛，自己坐起來。
他抱起我，“走，我們去潭邊上，你自己洗洗吧，看這一臉的汗！”
何止一臉啊！身上都粘的難受，我坐在地上拔了著水洗臉漱口，水好像也不是很涼的樣子，“非非，這水深麽？我想洗個澡。”
“不要命了你！”他提著我的領子把我拎到一邊，“給我老實待著！”
真暴力……我巴巴的看著他跳到水裏洗了個痛快……
非大俠洗完了，上岸蹲在我跟前，“又困了？”
我沒好氣的看他一眼，沒說話。
他嘻嘻一笑，喂給我一顆東西，“來，獎勵乖孩子的！”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吃到嘴裏倒是甜絲絲的，這是……糖？
下山路上才知道，夜裏真的有泥石流，昨天上山的路全都被沖掉了，我趴在非非背上看著一棵一棵被泥土淹掉或是沖倒的樹，大多只斜斜的露出樹冠，如果昨天沒有遇到他，我大概和這些樹也沒差別了吧……
天氣大好，如果不看周圍這滿目瘡痍的話。
非非背著我走的倒不是很快，有的地方土不是很實，他在鞋底綁了樹枝編成的網，也要試探著走。
“非非……”
“怎麽了？”
“沒事……”本來想讓他停下歇會兒的，找了一圈居然沒有下腳的地方。
“是不是很感激我啊？”
“是啊。”我笑，這傢夥！
“那怎麽報答我？”
空氣潮濕乾淨，我深深吸一口氣，“不知道。”
“沒良心啊，不知道昨夜哪個小孩兒鬧彆扭不肯回家，還又哭又鬧的折騰我一晚上，胳膊都麻了，現在還要背人下山……”
“好了好了，你想我怎麽報答啊？”
“以身相許吧！”
“果然是色狼！”我拉他的耳朵。
“恩將仇報啊！”他誇張的叫。
我呵呵笑著，跟他一塊兒不正經，“要不把我家小莫莫給你吧！”
“漂亮麽？”
“嗯，香香軟軟的……”下巴擱在他肩上。
“回去驗一驗！”
等我們研究到把小莫莫洗的香噴噴的上鍋，正好到家。
第9章
非非背著我剛進院門，小莫莫從屋裏跑出來，瞧見我們愣了一下，小嘴一撇，撲到非非跟前抱住他的腿，哇的哭出來，“小寒哥哥……哇……”
我以爲他怎麽了，急忙拍拍非非的肩膀要他放我下地。
非非卻不理我，對莫莫笑笑，“別哭了，你小寒哥哥病著呢，先回屋去。”
莫莫擡起兩隻淚汪汪的眼睛，吸吸鼻子，領我們進屋。
“莫莫過來，”換了衣裳，我坐在床上把莫莫拉過來，“怎麽了？阿遠呢？你怎麽沒在他家？”
莫莫抽抽搭搭的拱進我懷裏，兩手抱著我的脖子，“小寒哥哥，我以爲你不回來了……，不要莫莫了……”
我怔了怔，這孩子與我相處也就這幾個星期，卻這樣看重我麽？
我抱緊莫莫，撫著他的頭髮，“小莫豬，哥哥怎麽會不要你了呢？快別哭了，嗯？”
莫莫吸著鼻子點頭。
非非從外面進來，手裏拿著兩個包子遞給我，“我在廚房裏找到這個，先吃點再說。”
我掰了一半給莫莫，小豬接過包子卻不吃，擦擦眼淚，蹭到地上有模有樣的對非非鞠了一躬，“謝謝陸哥哥！”
我瞪大眼睛看著非非。陸哥哥？他就是那個陸非？
“看什麽？”他白了我一眼，抱起莫莫倒在椅子裏，“可累死我了！莫莫啊，你小寒哥哥剛才把你給了我了，你說咱們是清蒸呢還是紅燒呢？”
莫莫忽閃著眼睛不明所以。我靠在床頭小口小口的咬著包子，原來，他就是那個陸非，說起來，他和陸非，真是一點都不一樣……還說是什麽少爺，和小混混也沒什麽區別呀，哪有我家陸非那麽氣宇軒昂精明幹練？半點都不像！！！，真是，早知道這樣哪還用躲到山上去？被阿遠知道了還要挨駡……
對了，阿遠呢？
我吞掉包子，“莫莫，阿遠呢？”
莫莫坐在非……陸非腿上，嘴裏塞著包子嗚嗚道，“遠哥哥上山找你去了，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天黑以後，遠哥哥看雨越來越大，就讓我看家，上山找你去了。”
我呆住。
山上的景象還在眼前，阿遠，阿遠他……
我看了看陸非，他也正看著我。
“……山上應該還有別的山洞吧……”心揪到一處，怎麽辦才好……
陸非搖頭，“你先別急，莫莫，阿遠走的時候帶了什麽？”
莫莫也看出不對，咬著嘴唇想了想，“蓑衣和斗笠，好像沒有別的了……”
陸非用力捏著眉心，“莫莫，你到客棧去找宋掌櫃的，就說有人被困在山上了，讓他多找幾個年輕人，要身強力壯的，人不嫌多，帶上銅鑼鐵鍁繩子和乾糧清水，找齊了都到這裏來，去吧。”
莫莫領命跑出去。
陸非走到床前，揉揉我的頭髮，“瞧你臉色煞白，也不一定出事呢。”
我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連山路都給沖了，阿遠一定是順著山路走的……，無星無月，又不能點火把……，雨那麽大風那麽猛，蓑衣怎麽擋的住呢……”
“別亂想！”陸非雙手握住我的肩膀，低低的看著我，“事情還沒有定論，不要嚇自己！”
我看著他，恍了恍神，“非非，你那時真應該把我打昏了帶下山……”
“等會兒我帶人上山去找，你在家裏好好休息，不要亂想，懂麽？”
我點點頭，我知道我是沒辦法跟著去的，去了也是拖後腿。“非非，阿遠他，是因爲我才……”
“行了，”陸非捏住我的鼻子，“小沒良心兒的！昨天那山洞要是塌了我不也沒命了？我也是豁著命陪你鬧的，怎麽就不見你內疚啊？！”
“……”我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他說得是，是我任性害了人……那一個陸非，也是被我害的……
“喂，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啊……幹嗎這種表情？”陸非拉住我兩邊的臉頰。
我苦著臉打開他的手，“那，你上山……小心點兒……”
陸非嘻嘻哈哈的坐在我旁邊，“這還像句話！你真的沒有姐妹啊？再想想，沒忘了誰？”
這人！我哭笑不得，“你找不著老婆了是不是！”
陸非抓抓頭髮，躺在床上，“我是想娶你啊！你不肯，只好問你有沒有姐妹……”
我笑笑，用腳尖碰碰他。
“別鬧，”他連眼都沒睜，“我先閉會兒眼，要是睡著了你叫我……”
我咬咬嘴唇，湊近了看他。
真是一夜沒睡，他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影。陽光薄薄的灑在他臉上身上，淡淡的一層光暈。睡著了，像個孩子似的。微微皺著眉，鼻子上有細小的汗珠。伸手用紗布沾了沾，他皺皺鼻子，沒有醒。我抱著膝坐在他旁邊，細細的看他，英挺的眉，細長的眼睛，高高的筆直的鼻子，薄薄的淡淡的唇抿成一線，下巴尖尖的，有點像女孩子，呵呵……頭髮，可能是淋了雨的關係，一縷一縷的散在床上，有幾根不聽話的支棱著，幫他撥開粘在臉上的發絲。其實……挺帥的一個人，怎麽剛見的時候就覺得是個小混混呢？雖然有時候確實像個小混混，怎麽也沒想到居然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笑，我是不是太……那個什麽了？
屋外頭有動靜，是不是莫莫回來了？
想讓他多睡一會兒，又擔心阿遠……
我輕輕溜下床，不聲不響的摸出門去。
第10章
院子裏站著個人。
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顔色，順著往下滴著水，褲腳高高的挽起，和著泥漿貼在腿上，光著腳，一身一臉的泥，雙手腿腳受了傷，血混著泥幹在皮膚上，頭髮散亂，濕濕的貼在臉上，嘴唇，乾裂發白，眼睛裏佈滿了血絲，手裏……死死抓著什麽……是藥簍，陸非接過去的，不知道丟在哪里，只剩下一片了，……
“阿遠？……”我輕輕吐出聲音。
他失神的眼睛裏漸漸有了焦距，看著我，慢慢走過來，一點一點的擡起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小寒……”
“阿遠，”我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上面有傷，有泥，有雨水，有……，“阿遠，我回來了。對不起……”
阿遠突然用力把我揉進懷裏，“我以爲你……，我以爲你死了……，我只找到這個……一整夜，一整夜就只找到這個……小寒……”
我輕輕抱著阿遠。我不知道男人也可以這樣哭的，或許因爲他還只是個男孩兒？不知道，哥哥從來沒有這樣哭過，陸非沒有，我也沒有過。
“回來了？”陸非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外面。
阿遠像沒聽見一樣。
陸非摸摸鼻子，“小寒要背過氣去了。”
阿遠放開我，抓著我的肩膀左看右看，這是在看我有沒有背過去？
陸非笑了笑，一左一右牽著我們兩個，“這才對嘛，回屋回屋，你剛從山上下來，他也是啊，好好休息才是真的！”走到屋門口，陸非放開我的手，“你去躺著，我幫這傻大個兒弄點水好好洗洗。”
“我去吧，你再去睡會兒……”
“你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去！當你不燒了就沒事兒了是不是？你那是風寒！不好好養著以後有你受的！”陸非敲敲我的頭把我推進屋裏，拉著阿遠往後面走，“別看啦，人都回來了，一會兒洗乾淨了好好看！”也不知道是說我的還是說阿遠的……
莫莫叫來的人自然是沒用上，客客氣氣的跟大夥道歉道謝，不過阿遠平安回來，其他都不算什麽。
莫爺爺不在，我這個假大夫當道，莫莫打下手，拿了大卷大卷的紗布和止血消炎的草藥堆在阿遠床上。幾個人圍在床邊。
我拍拍手，擺出大幹一場的架勢。
陸非咳嗽一聲，“就算他個頭大，你拿這麽多紗布，打算纏幾層啊？”
我瞪他一眼，忽然想起來，“陸非，你身上有沒有金創藥？”
“什麽藥？”
“金創藥啊，專治外傷的！”
“沒聽說過。”
我轉轉眼睛，“那易容丹呢？”
“你是不是昨天燒傻了？哪聽來的這些東西？”
我就說武俠小說害死人吧？偏偏還有某地頭蛇深信不疑……
“不過止血的藥倒是有些，就怕不夠。”陸非摸出個小瓶給我，曾到我旁邊拉著我的袖子，“不是叫我非非的麽，怎麽他一回來就叫人家陸非了……？”
我打了個冷顫，推開他，“非非非非非，你不要這麽噁心啊！”難以想象一個俊美飄逸的大好青年做小狗狗狀……
某非心滿意足的放開手。
“莫莫，把搗藥的罐子給他。非非，”我笑笑，“那堆草藥就拜託你了。”
結果是，陸非搗藥搗到手酸，阿遠被我包成胖胖的木乃伊，全身上下就剩兩隻眼睛還露著。
“小寒，這會不會太誇張了？”
“他渾身上下都有傷啊。”
“大多是石頭劃的，不用裹紗布的吧？”
有點委屈，“阿遠，你也覺得我包得不好麽？”
阿遠眨著眼睛不說話。
“阿遠都沒說不好！”
“他說的出來麽？”
“……，那，要是覺得不好就眨眨眼睛。”
阿遠瞪大眼睛看著我。
“你看！你看！”
“……隨你吧，這大熱天的……”
“阿遠，吃飯啦！”
“小寒哥哥，遠哥哥的嘴巴被纏住了……”
“……要不……剪開？”
“小寒哥哥，咱們給遠哥哥洗澡麽？”
“不洗！剛上的藥該給洗掉了！”
“什麽剛上的藥！都一天了，你再不讓他透透氣就捂出痱子了！”
“陸非！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我跟你倒是沒仇，可我怎麽覺得你跟阿遠有仇呢？”
“………………”
亂哄哄的一天，事情亂，心情卻好。
阿遠平安，老天真是厚待我。
還有陸非，吵吵鬧鬧的，和我熟悉的那個人沒半點相象，這個人，好像永遠能給別人力量，不經意間就可以化解很多東西。
真好……
第11章
阿遠恢復的很快，睡了一整天以後精神起來，開始到處跟著我。
第三天拆掉紗布，因爲走到哪里身後都跟著紗布飄飄的木乃伊真的很恐怖，何況木兄還總是咧著嘴樂……
第四天阿遠的身上各處長出小紅痘痘，莫莫認出是痱子，我說是青春痘，阿遠哈哈笑著說沒關係，陸非在一邊捂著嘴笑。
陸非恢復了小混混本性，和阿遠都要翻了天了。先是在院子裏搭起了葡萄架子，又在葡萄底下架了個秋千，結果小莫莫爬上去試玩的時候架子塌了，阿遠過去哄孩子，陸非笑呵呵的說幸好啊摔著的不是你。後來是要挖一魚池，幸好莫爺爺及時趕回來，看見鬧做一團的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兒和面目全非的院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半天半天才捋著鬍子感歎，“年輕真好啊……”
陸非老實下來，晚上住客棧，白天就到小院裏來，說是來幫忙的，其實也沒什麽要忙的，無非就是汲水煮飯燒火劈柴，阿遠會我也會，於是擺著少爺架子坐在樹底下看著阿遠跟著我走來走去，莫莫蹲在他旁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我聽見一段，內容讓人噴飯：
“莫莫，我娶了小寒好不好？”
“好。”
“那什麽時候娶呢？”
“越快越好啊！”
“嗯。那我娶你好不好？”
“……，陸哥哥，什麽是娶啊？”
這天莫莫被鄰家大嬸叫去吃燉肉，阿遠沒來，陸非和莫爺爺在屋裏說話，我在廚房一邊等水燒開一邊打瞌睡。
真是，難得這麽安靜。
說起來，還是有點怕見到陸非，不是忌諱那個名字，只是見到他就會想起另一個，在另一個世界的陸非，不像哥哥，知道結局了也就不再牽挂，可是陸非，他好麽？脫險沒有？現在，快不快樂？這樣一天一天的想著，卻永遠都不能得到他的消息了，對他的愧疚，也永遠都不能彌補。
等見到了，那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又都消失不見，這個陸非，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把憂愁輕輕從心裏掃走，露出湛藍湛藍的天空。
鍋裏冒起濃濃的熱氣，水開了。
我還是不懂得怎麽滅火，只好到屋裏去叫人。
屋裏兩個人明明在說話，我進去卻沒了聲音，我瞧瞧看著我的兩個人，嗯，我是不是打擾人家了？
“那個，水燒開了。”
“我去看看。”
陸非站起身，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問，“現在會用火石了麽？”
我搖搖頭，問這個幹嗎？
“真笨。”
啊啊啊，這個大壞蛋！
壞蛋大笑著去了廚房。莫爺爺招招手，“小葉寒，來坐下。”
先給老爺爺續滿茶，我坐在剛才陸非的椅子上。
“不錯，這些天氣色好了很多啊……”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我笑笑，這倒是真的。
“你身上的毒……”
我愣了一下，“無所謂的，莫爺爺，真的無所謂。我知道您一直擔心我，可是我真的不在意的。”
老爺爺看著我，歎氣，“你呀，始終放不下心裏那些事，又是何苦？”
我低頭看著杯裏打轉的茶葉，“也不是，我哥哥……我答應過他會好好活下去，就算心裏不願意，也還是答應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輕賤自己的生命，答應哥哥的事，我會努力做到，只是……我不想強求……能活著固然好，解不了毒，也算是天意……早一點和哥哥團聚……”以爲可以淡然，可心情還是不能平靜，所以語無倫次……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陸家有藥，或許能醫好你。陸非想帶你一起走，時間和路程上都能節省一些。”
“莫爺爺，”我輕輕轉著茶杯，慢慢說，“我只想靜靜的……這裏很好，我不想離開……”
老爺爺看了看我，“順其自然是好，可你這樣放棄機會，難道就不是輕賤性命？”
我低下頭，或許，心底還是希望能快一點結束一切的……
“不想走就算了。”陸非走進來，站在我旁邊揉揉我的頭發笑著，“長途跋涉也未必是好事。”
莫爺爺看看我們，“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垂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己命不長久，還要別人求著給醫治，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陸非對我擠擠眼，“他不去我可以把藥帶過來啊，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不過多跑些地方。不過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還請莫爺爺照顧小寒了。”
老爺爺瞪起眼睛，“你看看他，還敢支使老人家了！”
我皺起眉，“陸非，你不要……”
“小寒，你要不要隨我去是你的事，我要不要再回來是我的事，”陸非嘻嘻一笑，“該不是，還沒嫁給我就開始管我了吧？”
第12章
消息傳的倒快，晚飯的時候阿遠和莫莫都知道了陸非有辦法醫好我的事。
莫莫坐在我腿上，含著筷子扁嘴，“小寒哥哥，你不跟陸哥哥走，那誰幫你醫病呢？”
我一邊夾菜給他一邊笑，“又不是什麽大病，過幾天自然就好了。”這小孩兒，不大點兒就學著大人操心了。
阿遠忽然擡頭看看我，“不去就不去，又不是只有陸非有法子。我也有辦法醫好你的！”
我還沒說話，莫莫先吐吐舌頭，“吹牛！”
阿遠漲紅了臉，“不是吹牛！我……我現在雖然沒辦法，可我一定能找到辦法的！小寒，你別怕，明天我就去找人找藥，天外有天，總有人能醫好你的！”
我失笑，這都是怎麽了？我病著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就今天這麽激動。
夾起一塊肉遞到阿遠碗裏，“你走了你娘怎麽辦？吃晚飯趕快回家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哪有那麽麻煩？”
“你不相信？”
“信信，快吃吧！”
好容易打發走了阿遠，把小莫豬泡在澡盆裏。
小東西很喜歡玩兒水，總是撲騰的到處都是，一邊鬧一邊唱，“洗澡澡，冒泡泡，小蘑菇，戴帽帽……”我總是想，要是在現代，弄一浴缸的泡泡，把小豬埋進去，莫莫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麽樣子……
今天卻很安靜，乖乖的坐在盆裏讓我幫他洗。
“小寒哥哥……”莫莫轉過身子，也不管一身的水，伸手摟住我的脖子。
“怎麽了？”
“小寒哥哥……”小豬把臉埋在我頸窩兒，軟軟的嘴唇蹭在上面，有點癢，“莫莫捨不得你走……”
“誰說我要走了？”我捉起小豬，大眼睛裏，竟然有淺淺的水光……
莫莫咬咬嘴唇，“爺爺說你一定要跟陸哥哥走才行，不然來不及的，等不到陸哥哥回來就……莫莫捨不得你走，可是更不願意小寒哥哥死……小寒哥哥，你跟陸哥哥走吧……以後……醫好了病再來看莫莫……”
兩顆大大的淚滴下來。我不知道莫莫怎麽聽到這些的，可是……原來小豬這麽懂事啊！！！
我抱起莫莫，使勁兒揉，“莫莫長大啦！莫莫真可愛啊！小莫莫，小莫豬，肉包包……”
“小……小寒哥哥……”莫莫揮著爪爪垂死掙扎。
莫莫年幼時的一次感性表達就被我這樣攪和了……
躺在床上哄小孩兒睡覺。
夏末夜晚的風偷偷溜進來，溫溫的柔軟。
小豬脫的光光的鑽進我懷裏。
“哥哥……”
我怔了一下。“不許鬧，快睡！”
“小寒哥哥，你答應莫莫，明天跟陸哥哥一起走。”
“他明天就要走了麽？”
“嗯！”
真是，我都不知道……
“小寒哥哥！”
我拍拍莫莫的頭，“乖，快睡覺，再鬧哥哥就不喜歡了。”
莫莫扁扁嘴，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小寒哥哥，真漂亮……”忽然又伸出肉肉的手指碰碰我的嘴唇，“疼麽？”
我莫名其妙，“怎麽會疼呢？”
“因爲，因爲……”莫莫揉揉眼睛，“昨天，遠哥哥偷偷吃你的嘴巴來著……他以爲我也睡著了，可是我看到了……”
後面的都沒有聽到，只覺得腦袋裏心裏都忽然亂成一團，阿遠，怎麽可能呢？
不是說是朋友的麽？
不是說好了是朋友麽？
爲什麽要這樣？
做朋友……不好麽？
……………………
“莫莫，乖乖睡覺，我出去一下。”
留下一句話，我跑出去。
不知道要去哪里，心裏悶的難受。我不知道阿遠對我是這樣的心思，我還記得他說我們是朋友，不需要刨根問底，會互相照應，他的眼睛那麽亮，笑容那樣明朗，可是一轉眼，卻成了這樣，騙我的吧，說什麽是朋友之類的都是騙我的……
我不敢去問阿遠，我怕他說莫莫說的都是真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
我不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面對阿遠。
客棧快要上門板了，我徑直走進去。
“小寒？這麽晚了還沒睡？”
我笑笑，“宋大叔，陸非住哪一間？”
大叔笑呵呵的替我指了路。
二樓，左手最裏面的一間。
推門進去，外間沒有人。
里間，陸非對窗而立。
“非非……”
窗前的人回過身，笑，“正想著你，你就來了。”
我也笑，“我來找你，求你件事。”
陸非拉我坐在桌前，“什麽事？”
“明天，我和你一起走，就當是我隨你去治傷的。”
“就當是？”陸非挑挑眉。
我點頭，“我想離開這，獨自走恐怕不成，莫爺爺和阿遠都不會答應，和你一起走，沒有人會挂心。離開之後我們各走各的。”
“往後莫爺爺若向我問起你，我怎麽說呢？”
我一愣，沒有想過那麽遠的事，“就說，就說無藥可治，已經死了。”
“屍骨呢？”
“燒了，散在林間。”
陸非笑著搖頭，“小寒，你只想著自己自在，有沒有想過挂念著你的這些人的心情？”
“難過一陣，不久就好了。”畢竟，我只是小鎮上淡淡的一筆，雁過無痕。
“果真如此，你又爲什麽急著離開？”
我擡起頭看著他，他，他知道什麽了？
他仍笑著，“要我帶你離開也行，不過要真的隨我去醫治，不可以偷偷逃走。”
“可是……”
“那天你和莫爺爺說的話我也聽到一些，你自己說過不輕賤性命，如今有了機會，至少試一試，生死有命，誰也強求不來，可如果不試試，我始終不甘心……”
“你，你有什麽不甘心的？”
陸非摸摸鼻子，“就是說啊，我都不甘心了，你也該配合一下嘛，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個人，說著說著就開始不正經……
我笑笑，“好，就按你說的，明天一早我來找你。”
“我送你回去。”
“不用，自己回去就行。”
“不是光送你，我帶著行李，今天就住你那裏了，明兒一早一塊走啊。”
“……，我跟莫莫睡一起，你睡哪？”
“當然跟你們睡一起啦，三個人擠一擠嘛……順便看看我的小莫莫睡相好不好！小肉球抱起來真的很舒服啊……”
“……”這算不算BT啊……
第13章
清晨的陽光溫暖柔和，透過窗上薄薄綿紙映進來。
莫莫睡在中間，我和陸非一人一邊。睡著的時候小豬抓著我的衣服，說要哥哥抱抱，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紮進陸非懷裏。
我沒有起身，枕著手臂看著睡得正香的兩人。
陸非算是和衣而睡，莫莫身上搭著條棉布被單，小屁屁光溜溜的露在外面，海棠春睡……，不知不覺笑起來。
這樣平和寧靜的早晨……
平和寧靜維持到早飯過後。
“爲什麽？不是說不走的麽？”阿遠臉上有我說不出的神情。
不是說做朋友的麽……我笑笑，抱著收拾出來的幾件衣服，“既然有機會，還是試一試的好，你說呢？”
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也沒辦法反駁。
“我和你同去！”
“阿遠！”我叫住他，“你留下，照看莫爺爺，還有莫莫。”
“我……”
“還有你娘呢，你不能去。”
“小寒……”
我轉身出去，陸非正等著我。哈，看我多強勢！！！
鎮上好多人都來送陸非啊，天大的面子……
像早上的平和一樣，強勢狀態只堅持到我看到陸非，他……騎在馬上……微笑著指旁邊一匹馬……
我抽抽嘴角，……好大的一匹馬……
棕黑色的大馬啊……我圍著馬轉圈兒，又摸摸馬毛兒，第一次，硬硬的有點扎手，呵呵。馬兒兩顆大眼睛烏黑烏黑的，看不出它在看著哪里，居然，還有很長很長的睫毛，真沒天理……扯遠了，這個……要怎麽爬上去？先左腳還是先右腳？夠不著啊，怎麽看都夠不著啊……不要踢我啊不要咬我啊……
轉到第三圈還是第四圈的時候，身後響起馬蹄聲，然後一雙手捉著我的腰把我提起來放在馬上，可是，陸非陸大俠，你是不是放錯地方了啊，不是要放在跟我神交已久的馬兒身上麽，怎麽放到你自己的馬上了？
就這樣，我在夾道相送的人們理解的善意的無害的笑容注視叮囑下坐在陸非的馬上不光彩的離開了小鎮，向著……陸非想去的地方前進……
出了鎮，我們在樹林裏穿行。陸非策馬狂跑了一陣，風馳電掣的很是帥氣，可是……騎馬怎麽也會暈車啊啊啊……
抱著陸非的手臂強忍了一陣之後，我終於受不了，叫停跳到路邊吐到腿軟……
“……我再也不騎馬啦……”我閉著眼睛喘氣。
陸非沒辦法，哄我說這回走慢一點，到前面的鎮上換馬車。
我想了想，馬車……木頭軲轆……會不會比騎馬還顛啊……
“寶馬……賓士……沃爾沃……”哥哥的自行車……
“什麽？”
我扁扁嘴，捂著腦門兒，“非非，我頭暈……”
陸非不理我，把我拖上馬去，松著繮繩放馬慢慢走。
“小寒以前沒騎過馬吧？”
“嗯。”真難受，我往後靠著陸非閉著眼睛，太陽老高老高的曬的眼前一陣一陣發亮。
“剛才你一直僵著身子，我胳膊上說不定還有你的指甲印兒呢。”
有點不好意思，“……誰讓你跑那麽快的……”
“你呀，有我抱著你呢，怕什麽？”陸非環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笑我。
還笑？！我皺皺鼻子，“我才不怕呢，以前我的車不知要比你的馬快多少！”瞬間提速，把那些人遠遠的甩到後面，那不是飈車，每一次，幾乎都是拼命，多遙遠的記憶……
“什麽車？”
“汽車啊，防彈玻璃，全驅動，四輪碟刹……”
陸非扳過我的臉，摸摸我的額頭，“不燒啊……”
我笑著埋進陸非懷裏，“非非，我想吃烤鴨，夾蔥絲不要黃瓜。”
順著馬兒不教勁兒的話，騎馬也並不辛苦，走了一會兒，緩過勁兒來，我開始折騰。
騎馬不錯啊，馬鞍很厚實，後面還有個暖暖的靠墊，坐在上面很舒服……
“我要坐那個馬！”順口出溜。
陸非愣了一下，拉下我指著旁邊馬兒的胳膊，“小寒，跟我說：我要騎那匹馬。”
“……，我要……騎那匹馬……”有什麽嘛，我又說那輛馬……
陸非笑笑，“等過幾天我教你騎馬，現在咱們得趕路。”
“去哪？”
“回陸家莊。”
我一直覺得陸非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他可以三言兩語的化解我照進現實裏的惡夢，而我，我也再也變不回那個什麽都不用懂得，只纏著哥哥鬧的孩子，在這裏，我需要朋友，需要學著獨自生存，我不怕死亡，但我害怕一個人，害怕未知的一切，我需要可以依靠的人……很多時候，我甚至已經在依賴他了。可是當他說出“回陸家莊”四個字時，我分明聽到了不肯定的情緒，他沒有說回家，只是要回一個地方。
忽然覺得冷，下意識的往身後的溫暖處縮。
“怎麽了？”陸非低聲問我。
我搖搖頭，“你不喜歡你家麽？”
陸非停了一會兒，“爲什麽這麽問？”
“你說回陸家莊，不是回家。”
陸非沒說話，下巴抵在我的發頂輕輕蹭著。
“生氣了？”
陸非笑了，揉揉我的頭髮，“小鬼頭！……其實，也不是不喜歡，只不過，我爹和親娘死了，有個弟弟不在家裏住，大哥，也不怎麽親，漸漸覺得不像家了……”
“……所以，那天你說想要一個新的家……”
“對呀對呀，”陸非抱住我蹭，“小寒啊你就從了我吧！”
“你又來了！”
“哈哈！”
“還笑！”
“你臉都紅了！”
“被你氣的！”
“氣氣也好，一會兒能多吃點！”
“……”
“……”
“……”
這，這一什麽人啊！
第14章
哥哥，我們會死在這兒麽？
哥哥，你不要死，我偷到藥了。
哥，我不要暖和的被子不要好吃的什麽都不要了，你別扔下我……
天色漸晚，終於進了一個小鎮。
找到客棧，陸非把馬交給小二，往裏走，“今晚先住下，明天一早我看看找個馬車。”
我點點頭，一扭臉看見客棧旁邊有賣馬的。
“掌櫃，要間房。”
“非非！非非！”我叫。
陸非跑過來，“怎麽了？”
“你看你看！這匹馬要五十兩銀子，可是這一匹，”我拍拍旁邊的一匹又高又壯的馬，“這個只要五兩！便宜吧，咱們買了吧！”
老闆在旁邊笑，陸非乾咳了兩聲，說了聲對不住，把我拉到一邊。
“幹什麽？不是很划算麽？”我看看笑個不停的老闆，又看看幾乎背過氣去的陸非。
“小寒，那是騾子……”
“啊？”我瞧了瞧那匹又高又壯的……騾子，沒什麽不一樣啊……“怎麽這樣啊……明明長得都一樣嘛……這，這是種族歧視……”
鬧了個大笑話，都不知道怎麽進的客棧。
“陸二少爺，真對不住，咱小店沒空房了。”掌櫃陪著笑說。
陸非皺眉，“一間都沒了？”
掌櫃還沒說話，樓上一個聲音響起，“一間是沒有了，倒是有兩間上房掃靜了待客。”
這聲音真了不得，怎麽說呢，就好像在燥熱的天氣裏忽然聽到泉水輕響。
“秋水？！”陸非很驚訝的樣子，迎上去，“你，你怎麽在這兒？！”
我看著樓梯上的人，愣住，這地方，竟有這樣的人！
真是，人如其名，眉如遠山淡掃，目似秋水含情。極俊秀的身形，穿著淡青色的衫子，衣擺袖口暗繡著流雲圖樣，流水一樣的長髮沒有用簪子挽起來，只用青色絲帶束在腦後，袍袖較一般的長衫要寬些長些，露出瑩白微紅的指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市井之中，卻覺得好像天邊極淡的雲，纖塵不染。
秋水微微一笑，“去了陸家莊，你不在，就到這裏等你。”
“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
秋水又笑，“沒事，山中無聊，來看看你。”
我看著他們，站起一起的他們，說不出的和諧……
秋水看見我，“那是……？”
“啊，”陸非拉我上去，把我推到秋水跟前，“葉寒，認識不久的朋友，小寒，這是秋水。”
秋水的眼睛很深，很清，如明月千里，裏面，映出無措的我。那麽美的人，讓人都不敢逼視呢……
“好漂亮的孩子！”秋水拉過我，看著陸非眨眼，“你不會是在打人家的主意吧？”
陸非哈哈笑，“我是想打他的主意，你快幫我說說好話吧！”
“……”真惡劣……
“小寒不是要吃烤鴨麽，來隻烤鴨！”陸非坐在桌邊，閑閑的敲著桌子。
小二賠笑，“二公子，咱們這小地方沒有烤鴨……，要不您看看別的？”
“沒有啊，那小寒想吃什麽？”
“隨便。”有點累，又不好意思趴在桌子上。
看看秋水，表情淡淡的，眼神淡淡的，若不是天還亮著，真以爲有薄薄的月光映著他，這樣一個人，連盯著人家看都覺得是冒犯。
陸非擺臭架子聽小二一個一個報菜名，我和秋水大眼瞪小眼，嗯，有點尷尬……
“怎麽？”秋水看看我。
“啊，沒，沒什麽……”總不能什麽都不說啊，我摸摸鼻子，“那個，秋水，你就叫秋水麽？你姓什麽？”
“江，江秋水。”
哦，人美，名字也好聽。
可是又沒詞兒。
秋水笑了笑，“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沒有！”我趕緊坐直身子，眼觀鼻鼻觀心。
陸非敲敲我的頭，“聽著點兒，有沒有愛吃的？”
“你你你……”我揉著腦袋，“都說了隨便的嘛……”
幾個小菜，一頓飯吃的特別熱鬧，也不知道陸非哪那麽多話，秋水跟我都沒怎麽搭腔，幸虧有陸非在。
秋水放下筷子倒了杯茶，“三個人，兩間房，怎麽分？”
“當然小寒跟我一間！”陸非瞧瞧我，“吃飽了麽？”
我點點頭。
“你都沒吃啊，瞧瞧，黃悶雞，整塊的就給我擱這兒了！”陸非扒拉著我碗裏的東西，“是不是又發燒了？”
陸非的手貼上來，我有點暈乎乎的，不是不想吃，實在是吃不下，只是困，這困勁兒來得也太快了。
“我看他是累了，你帶他歇著吧，明兒一早我跟你們一起去陸家莊。”
“走，回屋躺著去。”陸非沖秋水笑了笑，拉我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下，“秋水，有什麽事只管跟我說，千萬別一個人撐著！”
秋水也笑，“行了，跟你我還客氣麽？”
迷迷糊糊的跟著陸非回了房，我撲到床上，踢掉鞋子，全身散架了一樣。
陸非抖開被單蓋在我身上，“怎麽困成這樣啊？”又捏捏我的鼻子，“小豬！睡吧你就！”
我打掉他的手，“我不睡，我要洗澡。”
“洗什麽洗？剛我摸你腦袋還燒呢，趁著燒得不高，趕緊給我睡覺！”
怎麽這樣啊，趕了一天路還不讓洗澡……我爬起來，被陸非按回去，再爬起來，再被按回去……
“嗚嗚嗚，有沒有天理啊，不讓人洗澡……”我抱著枕頭歪在一邊兒。
“別鬧了小寒，萬一受了涼燒上來就壞了。”陸非把枕頭搶走，正正的擺在床上，自己也脫了外衣躺上來，“乖，睡著了就不難受了。”
我期期艾艾的往裏挪了挪。
暈暈的看著窗紗裏透進來的月光，涼涼薄薄的散在空氣裏；頭頂上是用竹竿挑起來的蚊帳，陸非沒有把帳子放下來，可是，還是覺得氣悶，不熱，可是卻悶的喘不過氣。
胸腹之間有一股熱氣湧著散不去，衝撞著身體，一下一下的疼，越是疼，心跳就越清晰，水洗過一樣的清冷，以前，前幾次都不是這種狀況，就只是疼，昏昏沈沈的睡著也就沒事了，可是這一次，似乎沒那麽容易挨過去了……
我沖裏面翻個身，陸非伸手把我撈進懷裏，嘴唇貼在我耳邊低低的說，“小寒，千萬不要燒起來，千萬不要……”
一陣一陣的發冷，頭也開始疼，手指上的關節跟著心跳一下一下的發脹，我往後縮了縮，“非非，冷……”
陸非把我翻了個個兒，用被單裹住我，又把我抱在懷裏，“想喝水麽？”
手指有些發抖，我縮在他懷裏搖頭，“非非，跟我說說話好麽？”
“小寒……”陸非很用力的抱著我，好像這樣就可以緩解我的難過。
我用力吸一口氣，抓著他的衣襟，“秋水，就跟我說說秋水吧。”
第15章
陸非往起坐了坐，把我枕在他胸口。
“秋水……，是小時候就認識的朋友了，被大伯收養住在陸家莊，後來我爹死了，我和弟弟跟著師父離開家一段時間，再回來……，他受了很多苦……”
“非非，”我拽拽他的衣服，“要是不好說就不說。”
“傻瓜！”陸非笑了，胸口一起一伏的。
我也笑了一下，“你喜歡他麽？”很難受，耳邊又有什麽聲音，好像那一晚的雨聲，嘈雜紛亂，讓人聚不起精神。
陸非的手輕輕落在我頭上，順著發絲慢慢移動，“當然喜歡，秋水從小就乖巧，討人喜歡，不像我只會惹禍。”
“這倒是，”我揉揉眼睛，“秋水真美。”
“嗯，我再看到他的時候真嚇了一跳，心想一個好兄弟怎麽就突然變成女孩子了呢？看見他愣是沒敢認。那時候丟大了人了呢。”
“色狼本性！”我咯咯笑。
“你別說，當時還真看傻了！就跟……看見你時候一樣！”
“順嘴溜吧你就！”
“說了你還不信！”陸非敲我的頭。
我咬著嘴唇沒說話，胸口的疼越聚越濃，比以前哪一次都要猛烈。
“小寒？”陸非摸摸我的額頭。
“非非……”我捏緊了拳頭，“不行……，你有沒有迷藥什麽的？給我……”
“別說傻話！”
“不是，我說真的，身上疼的厲害……非非，……要不，你打昏我……”
“小寒，怎麽會疼呢？不是只是發燒麽？……”
陸非的聲音聽起來好遠……
本來只在胸口的疼慢慢擴散，直到頭頂指尖，我縮起身子，疼痛好像在找出口一樣，在身體裏橫衝直撞，像鋸子一樣一寸一寸的撕著磨著，我咬著牙，急躁沖上頭頂，可以控制的意識漸漸走遠，模糊的覺得陸非把我抱在懷裏，喊我的名字……
這是，要結束了麽……哥……
夢魘。
寧靜安詳。
離開哥哥以後，從來沒有過的平和安全……
平靜舒展的海面，我躺在上面，微微的波浪，風柔軟清涼，鱗鱗的月光細碎的散在四處，星鑽一樣的美麗。
“小寒，小寒。”
有人叫我。
“哥？”四面漆黑，什麽也看不到。
“沒心沒肺的小孩兒！就知道想他！”
是陸非，全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說我沒心沒肺，那個總是笑著罵我又寵我哄我的陸非……
“陸非，陸非，你……你還好麽？”
“小寒，你忘了麽，你死了，我就也要死了……”
我笑了，“胡說，我現在一點也不難受了，終於能見到哥哥了，我很開心啊！”
“小寒，除了他，你真的誰都不在乎了麽？”
“……”
啪的一聲輕響，靜夜裏格外清晰，我一怔，慌忙翻出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玉墜，碧色轉成了混白，上面一道血紅的裂痕。
“陸非！陸非！”
“陸非！說話啊！別嚇我，你可以活下去的！說話啊陸非……”
“陸非！……”
“總算是醒了！”
我掙扎著睜開眼睛，秋水正坐在旁邊，微笑著看我。
覺得一搖一搖的晃悠，我閉閉眼睛，再睜開，還是晃。
想要起身，被秋水一根指頭按下去，“別亂動，你燒了一整夜，昏昏沈沈的不清醒，嚇死我們了。”
我張張嘴，嗓子幹的發緊。
秋水拿過水袋喂我喝水，“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我們在馬車上，陸非先一步回陸家莊取藥，然後折回來迎我們。”
陸非……陸非！
我急急翻出玉墜，舉在眼前，還好，還是溫溫的碧綠，並沒有什麽裂痕……
松了口氣，我收好玉墜，才想起秋水說的話，“你說陸非……回去取藥？”
秋水點點頭，“只有朱露能制住你身上的毒，陸非一共只有兩顆，以前我吃過半顆，給過你一顆，剩下的半顆昨夜給你吃了，他怕有閃失，所以連夜回去取藥。”
給過我一顆？我掰著指頭想，朱露，那是，山洞裏給我的那顆小紅糖豆兒？
第16章
馬車一搖一晃的往前走，不快，秋水雇了車夫來趕車，方便在車廂裏照顧我。
已經不像昨晚那麽難受了，只是昏昏欲睡，吃過東西，我趴在厚厚的獸皮上提不起精神。左手上還綁著陸非給我的那條絲帕，傷口有時還會裂開，他說紗布太粗，不如絲帕柔軟細密，透氣也好。
廂裏有些悶熱，秋水還是放下了車簾，拿了卷書，坐在我旁邊一直看一直看。
陽光微微的透進來，照在秋水捧著書頁的手上，像最最細膩的瓷釉蒙上薄薄的晨霧，瑩紅的指尖微微的透著光，長長的發靜靜的垂散下來，發梢隨著車子微微的動，細小的陽光在發梢間跳躍，秋水看到我在看他，擡起眼對我笑了笑，濃密的睫毛掀動，眼裏半夢離霧一樣的光彩更勝月華。
真是漂亮……
“來，吃些水果。”秋水捏了葡萄喂到我嘴邊。
啊啊，這樣的美人喂我吃水果！
“發什麽愣？快吃！”美人兒豎起眉毛。
我乖乖咬了葡萄，濃濃的甜香化在嘴裏，哎呀，綠色食品，哪像現代，西瓜不像西瓜桃不像桃，什麽都是一個味道。
真舒服……我抱著盛葡萄的瓷盞在獸皮上蹭蹭，嗯……毛茸茸的，好癢……
秋水嗤的笑了，手指順著我的頭髮慢慢梳理，“真是小孩兒心性！”
我不大好意思，跟著笑了笑，“秋水，對不起，害你擔心受累。”
“麻煩也麻煩過了，說對不起也晚了，倒是你，折騰了一個晚上，現在有沒有哪不舒服？”
我搖搖頭，再吃一顆葡萄，真甜。“謝謝你，秋水，你真好。”一不留神酸掉牙的話就溜出來了。
秋水笑著彈彈我的額頭，“昨兒個吃飯的時候還一句話都沒有，看來是好了。”
“才不是，”我皺皺鼻子，“昨天，我不大敢跟你說話……”
“嗯？”
“說了不許笑我啊，”見他點點頭，我舔舔嘴唇，“我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人，比畫裏面的還要漂亮，就像，就像從雲裏面走下來的人，出塵絕俗，生怕冒犯了你……你別笑，是真的！”
“那現在就不怕了？”秋水眨眨眼睛。
“怕，可是現在我知道你脾氣好啊！”
“你怎麽知道我脾氣好？”
“你照顧了我一個晚上呢！你這麽好，怪不得陸非喜歡你！秋水，你喜歡他麽？你們在一起麽？”心情好，難免八卦一下。
秋水想了想，“喜歡，不過應該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又經歷了一些事，不過，小寒不會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很，很……奇怪麽？”
我捏了顆葡萄，“不會啊，比如我，我從小都跟哥哥在一起，長大了當然也要和哥哥在一起啊，再自然不過了，怎麽會奇怪？”
秋水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嘴角彎起來，“也對，是沒什麽好奇怪的。”
有點困，我揉揉眼睛。
“困了就睡會兒吧，”秋水俯身把葡萄拿到一邊，又替我拉好被單，輕輕說，“還要走一陣子呢。”
翻個身，秋水的發絲低低的垂下來，落在我臉頰旁邊，帶著青草的香氣，癢癢的，我抱著被單閉上眼，“秋水，我也喜歡你……”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不知道是什麽的動物的獸皮厚厚軟軟的，趴上去極舒服，又有秋水在旁邊，呵呵……
一覺醒來，秋水不在。
車子已經停下來了，外面有人說話，聽不真，我爬起來，撩開車簾往外看。
不遠處一個老人躬著身和秋水說話，樣子很是恭敬，看老人穿的體面乾淨，不知道是什麽人。
“秋水。”我跳下車，“哎呀！”，腿一軟，跪在地上，真是……又丟人了……
秋水看看我，向老人說了什麽，兩個人一起走過來。
“小笨蛋！車上去，咱們走了，”秋水笑笑的走過來，“對了，這是于伯，看過陸非光屁屁的樣子哦！”
老伯伯笑眯眯的對我點點頭，“葉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嗯？啊，好，好了……”我傻傻的點頭，好和藹的老爺爺啊，連皺紋都會笑……
“好什麽？連下個車都站不穩呢。”秋水笑我，“小寒，剛剛于伯帶來的消息，陸非還沒有拿到藥，要我們回到客棧裏等他，我想去陸家莊走一趟，你的意思呢？”
我皺皺眉，怎麽聽著這麽……這麽玄啊……不是去自己家麽，怎麽好像奪寶奇兵……
我還沒說話，于伯不幹了，“江公子，您，您還是要去？二公子就是不想您去，才吩咐老奴到這裏等著二位啊……”
秋水笑了笑，“于伯，您從小看我長大，叫我秋水就好了。陸非原定拿了藥就離開，如果沒有意外，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在去京師的路上，小寒的病情不容耽誤。”
于伯歎口氣，“老奴不是說您不該去，只是……秋水啊，你……”
秋水長長的出了口氣，“那麽久了，該放下的都已經放下，何況您知道，陸非有事，我是不可能不去的。”
這，這可越聽越玄了，我蹭過去拉拉秋水的衣角，“秋水，陸非他，有危險麽？”
秋水揉揉我的頭髮，“那倒還不至於，先上車，路上我們慢慢說。”
秋水一聲令下，于伯趕車開拔。我這才知道于伯是陸家莊的花匠，從小看著他們兩個長大，這次陸非在家裏耽擱下來，也是托于伯來給我們報信兒。
“小寒，陸非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家裏的事？”車上，秋水問我。
“嗯，”我想了想，那天的記憶其實有些模糊，“他好像不太喜歡家裏……”
秋水看看我，目光轉向窗外，“其實都該是至親的人……，陸非的父輩只有他爹爹和大伯兩個人，他爹爹排行老二，有兩個兒子，就是陸非跟他弟弟，兄弟兩個雖然是在陸家莊出生，可是在很小的時候爹爹死後不久就被送出去跟著師父走了，陸非的大伯……是陸家莊的主人……也有一個兒子，陸非的大哥，大伯去世之後自然應該由大公子掌管陸家莊，可是陸非回來的不是時候，所有的人都認爲他回來就是爲了要跟大公子爭奪陸家莊的，所以陸非很快又離開了家，直到現在也很少回去。”
“所以，所以如果不是因爲我，陸非也不會回去的是不是？”
秋水笑了笑，“更麻煩的還在後面，陸非回去爲了求得朱露，可是昨夜他前腳回去說要求藥後腳朱露就被盜了，陸非是最大的嫌犯。”
我皺眉，“那個藥，朱露，很珍貴麽？”
“嗯，聽說是陸家的前輩從一位神醫那裏偶然得來的，有起死回生之效，陸非那兩顆半是他爹爹臨死前給他的，其餘的都在陸家莊的暗室裏，大公子那裏，應該也有幾顆吧。”
我抱著膝坐在軟座上，早知道這樣，不跟陸非出來才對，可是現在晚了，就算現在不要朱露也已經晚了，真要是有人故意栽贓，該是想要趁機除掉陸非，至少也要把他趕出陸家。
秋水的敍述應該是略過很多東西，那些被一言代過的風浪我並不想問，只是，情況已經到了什麽樣的地步？陸非，現在又是什麽樣的處境呢？
“小寒，”秋水輕輕喚我，“不用擔心的，怎麽說陸非也是莊裏的二公子，再說那個傢夥從小最喜歡惹麻煩，哪次都是折騰別人，自己在一邊看熱鬧。”
秋水擡手捏我的鼻子，手擡起來，袖口跟著退去一點兒，皓雪一般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暗紫色的傷痕！
“秋水！”我捉住他的手腕，“你？”這個位置，是割腕……
秋水並沒有急著縮回手，只是就著我的手看向那道傷疤，淡淡的笑，“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現在想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輕輕碰碰那個傷痕，才想到，剛剛秋水所講的那些，沒有他自己！他和陸非一起長大，可是那些故事裏，他把自己抹掉了……
“沒事啦！”秋水伸手抱住我，下巴從後面擱在我的肩膀上，“本來想跟你講講情形免得一會兒什麽都不知道，反而讓你擔心了？”
我回頭看看他的眼睛，真的，什麽都沒有。
秋水輕輕的笑，“傻孩子，再大的事，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淡了，”說著又看了看手腕，“這個留下來，是要告訴自己，最難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後，要爲了自己好好的生活！”
第17章
馬車漸行漸上，雖在山中卻走得平穩，並不像是急著去要人的架勢。
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沈入山間，月還沒有升起，天空是灰白的顔色。沒有風，空氣還是潮濕。林間偶爾有響動，不知道是什麽動物一閃而過。這在是現代難見的景物，卻沒有心思看，我爬在車窗沿兒上，看著天空發呆。
秋水靜靜坐在車中，閉目養神。
不知走了多久，車子停下來，于伯在外面低低道，“二位公子，到了。”
我驀的打了個冷顫，秋水對我笑笑，衣袂輕拂，從容下車。
我搖搖頭，這個人，什麽時候看都那麽優雅。
兩腳踩在地上，我竟然打了個晃，心突突的跳，真沒用。
“小寒，這就是陸家莊了。”
我順勢看去，幾乎驚呆。
原以爲，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莊子，再怎麽華貴，還能勝的過故宮麽？可是，眼前的建築，與華貴全不沾邊兒。山莊貼在山崖上，幾乎占滿了整個山體，蔥綠色的山間凸現了灰色的石質龐大建築，像是借著神力揮來的巨石，一刀一刀的削出椽梁屋脊，硬冷肅穆，沒有一絲情感。襯上灰白的天幕和點點燈火，整座山莊像是從異界裏透出的影像，灰暗，卻又散著奇異的白亮的光。
不喜歡這裏……
“怎麽了？”
我收回視線，指了指石頭山莊，“這裏，看上去好冷。”
秋水一笑，“走吧，去瞧瞧陸非在這個石頭籠子裏頭幹什麽呢。”
石頭籠子，我念了一遍，以前，秋水是怎麽從這籠子裏逃出去的呢？
于伯上去敲門，我們跟在他後頭，開門的人見到秋水似乎吃了一驚，但並沒有說什麽，自己去通報，讓于伯爲我們帶路。
山莊裏很靜，完全聽不到人聲。
莊裏的樣子也和外面看上去的一樣，沒有一般莊院花草魚鳥的修飾，只有線條生硬高大的假山石，時而開闊時而壓抑，白色的燈籠遠遠挂在高高的廊沿地下，小路是碎石鋪的，依著假山蜿蜒，這倒是意外，這種碎石路鋪起來很麻煩，要用河底被水常年沖洗，磨得渾圓的石頭才行，這個到處生硬的地方，居然也有這種講究。
走了一會兒，天完全黑下來，我跟在於伯秋水後面喘著粗氣。
“要不要歇一會兒？”秋水停下來，摸摸我的額頭，“好像又燒起來了。”
“不用。”我咬咬嘴唇，“這莊子這麽大？”
秋水笑了笑，“那再堅持一下，我們去陸非的房間，不遠了。于伯，麻煩您先去陸非那，告訴他我們到了。”
于伯躬身應聲，轉個彎就看不到身影了。
秋水挽起我的手，沒走幾步聽到前面急急的腳步聲。
一個人從假山後面的小路上轉出來，也不點燈，天色暗，看不清樣貌，似乎與陸非相似的身形。那人似乎也沒有看清我們，見前面有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是于伯麽？他，他來了麽？”
“大公子。”秋水沈沈的應了一聲。
那人聞聲雙肩一顫，聲音失去剛剛的沈穩，“……秋水？！，你，你來了？……”
“是我。”秋水的嘴角似乎彎了彎，順勢把我掩到身後。
過了好久，那人才低低道，“你……這些日子……你過得好麽？……”
秋水沒有說話。
那人沈了沈，往前走了兩步，又站住，似乎亂了方寸，“前些天……你來了……又走了……也沒有見到……”
“大公子，”秋水打斷他，“秋水想求你件事。”
“你說！我一定做到！”那人急急回答，突然又想起什麽，又說，“只要，只要……”
“你放心，不是什麽違背良心道義的事。”秋水淡淡道，“我要半顆朱露。”
秋水最後這幾個字說的極慢，並不用力，卻很堅定。
可我，不想秋水這樣的人爲我低頭……
秋水像知道我在想什麽，輕輕捏捏我的手。
那人沒有說話，大概在思量什麽。
秋水嗤的一笑，仰起下巴，長長的發絲隨風輕舞，“怎麽？又讓大公子爲難了？”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那人卻如遭重擊，踉蹌著退了一步，慢慢道，“不，不……”
那人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一顆朱露，直直看著秋水，慢慢遞過來。
秋水接過丹藥，仔細看了看，又湊到鼻下聞聞，捏開兩半，將另一半還給他，“我只要半顆。多謝大公子。”說完把藥丸遞到我嘴邊，“小寒，吃下去。”
根本來不及想什麽，我張嘴吞下藥丸。
“秋水！你……”
秋水沒有看他，對我笑了笑，拉著我轉身，“走，我們找陸非去！”
“陸非不在他房間！……他……在大堂……”那人追了兩步，卻又敢不靠近。
秋水回過身，定定看著那人，一字一字道，“陸凡，我不相信你。”
第18章
“陸凡，我不相信你。”
那人呆在當場，忘了言語，忘了進退。
月光撥開雲層，悄悄灑下來。
秋水迎風而立，周身似有淡淡的月華曼舞。
身後又有腳步聲，我回頭，是于伯去而複返。
“江公子，哦，大公子也在，二公子不在房中，此刻正在大堂。”于伯躬身回道。
秋水微笑，“有勞于伯了。”
說完拉著我往來時的路走回去，我回頭去看，那人還是癡癡的站在原地，看著秋水的背影，一動不動。
“秋水，那個人是……？”
“是陸非的大哥。”
一路上，秋水再沒說別的。
遠遠看見正堂，石頭砌成的高大建築，峻冷森然，夜晚並不像其他地方一樣灰暗，從遠處就能看到裏面燈火通明。
“小寒，”臨近正堂，秋水停下來，“一會兒只管看著，什麽都不要說，懂麽？”
我似懂非懂的點頭。真的很不喜歡這裏，那麽大的一座宅子，卻像沈入海底千年的城，冷冷的沒有一絲人氣，連橘紅色的燈火都被蒙上了煞眼的白，讓人透不過氣。
那個人，陸非的大哥，還跟在後面，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感覺到他一直看著秋水，我不想去猜測他和秋水有著怎樣的過往，有很多事我覺得力不從心，不願想太多算太多，簡單的，秋水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像不喜歡這個宅子一樣不喜歡這個人。
正堂中有人在爭吵，聲音不大，語速又快，根本聽不清在吵什麽。
秋水挺直了背，挽著我的手走進去。
本來嘈雜的語聲，在這一刻靜下來。空曠的堂上只有五個人，齊齊看著秋水，那眼神，是驚訝、仇恨，和……不屑……
不自覺的擋在秋水前面，這些人，都不是友善的。
秋水按住我的肩膀，我回頭，正看見他淡定的笑容。心裏微微一寬，不想秋水這樣的人受到任何傷害。
“秋水！”陸非瞧見我們，幾步跑過來，握住秋水的手臂，“你，你怎麽？不是讓你們在山下等的麽？”
秋水一笑，“我來不得麽？”又附在陸非耳邊輕聲說，“放心，小寒已經吃過朱露了。”
陸非一愣，把我拉過來，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看著倒是好多了，昨兒晚上你可嚇死我了！”
我吐吐舌頭，有點兒不好意思，“非非，對不起……”要不是因爲我，你們都不用來這個地方的。
“又跟我假客氣是吧！”陸非狠狠的敲我的頭。
我抱著頭慘叫。
秋水笑著把我拉過去，輕輕揉著我的頭髮。
旁若無人。又或者是刻意的忽略，這片刻的旋律與環境脫節。
終於，有個人乾咳了一聲，“二弟……，娘還在等著你回話呢。”
我躲在陸非後頭看對面那幾個人，爲首的是個老太太，五六十歲的樣子，淺棕色衣服雖然顔色素雅，樣式做工卻是極講究的，花白的頭髮挽著翠玉金釵，一臉的莊重，可是看著秋水的眼神，卻是仇恨……，也許不單單是仇恨那麽簡單……；老太太下手是個中年婦人，指高氣昂，花枝招展，身上頭上的顔色比蝴蝶還要多，可是長相，嗯，反正不及我家秋水萬分之一！蝴蝶身邊是個女孩兒，比陸非小一些吧，長得倒是機靈可愛，可是她用那麽高高在上的眼光看著秋水，好像，好像誰都比她低一等似的，不喜歡她！老太太的另一邊是個中年男人，低著眉眼，看打扮像是管家。
陸非收起笑容，轉身看著陸凡，“大哥，我已經說過我來就是爲了要朱露，失竊與我無關，你不信，又何必來問我？”
“哼，就這麽巧？你來了，朱露就丟了？分明是見我們不給，你就去偷！”蝴蝶尖著嗓子叫。
討厭啊，討厭啊，我捂著耳朵看看秋水，正巧秋水也正對我笑，呵呵……秋水好漂亮……
陸非連看都沒有看她，“大哥，朱露現在在哪我不知道，不過是不是我拿的，我們心裏都有數。”
“你說什麽？！”蝴蝶旁邊的女孩兒跳出來，“你逃走時候觸動了機關，鐵楔上分明就挂著你的一片衣服，如果我再快一些，說不定就當場抓住你了！”
陸非冷笑。
秋水看了看那女孩兒，上前對老太太行了一禮，“老夫人，是什麽樣的證物，能否讓我們看看？”
“你算什麽東西！”蝴蝶往前幾步，指著秋水，“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在這說話！”
秋水表情淡淡的，“二夫人這樣攔著，莫非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蝴蝶哼了一聲，“不知道是誰見不得人呢！總比你這勾引男人的賤……”
蝴蝶的話沒有說完，銀光一閃，陸非不知道哪里來的劍，劍尖直指蝴蝶的咽喉，生生將蝴蝶的話封住。
“你……你敢……”蝴蝶死死瞪著陸非，渾身顫抖。
陸非牽了牽嘴角，“你說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說著劍平平往出一送，一線嫣紅順著蝴蝶的脖子蜿蜒下來。
“你敢傷我娘！”女孩亮出武器沖上去。
哦，原來是小蝴蝶。
“小華，退下！”陸家大哥的聲音。
現場亂作一團，我瞧瞧老太太和管家並沒有插手的意思，趁亂跑到蝴蝶身邊，往她嘴裏塞了顆糖。
“都給我住手！”老太太發話了，底氣十足。
陸非拉著我退到一邊，蝴蝶已經癱在地上了，小蝴蝶跪在旁邊扶著她。
蝴蝶倒著氣，顫巍巍的擡起胳膊指著我，“你……你給我吃了什麽！”
“松子糖！”我也底氣十足，“孝敬阿姨的！好吃麽？”
我聽見陸非笑出聲來。蝴蝶差點背過去，兩眼一翻，撲向老太太的方向，“大姐啊你要給我作主啊！在咱們陸家莊居然有人給我下毒啊……”
小蝴蝶也義憤填膺狀，可惜沒敢說話。
秋水淡淡的看著她們，轉向老太太，“老夫人，現在可以給我們看看那件證物了麽？”
老夫人盯了秋水一會兒，向管家點點頭，管家恭恭敬敬的送上一塊布片，棕黃色的粗布。
秋水拿著布片，看看陸非。
“是我衣服上的，昨天我沒有穿著那件衣服，後來發現確實被扯掉了一塊衣襟。”
我想起來，就是陸非在山上救我那天穿的那一件。
“那麽，這位小兄弟可以給我解藥了麽？”老太太看著我，似乎還微微笑了笑。
我也笑，“不急不急，三天後才毒發呢！不過如果再教我聽見我不愛聽的話，那解藥可就沒了。”
“你欺人太甚！”小蝴蝶又拔出劍，看看陸非陸凡和老太太的臉色，終究沒有沖上來。
秋水仔細看過布片，遞給我，對老太太說，“老夫人，憑這一塊布就說是陸非偷了朱露，難以服衆，我想知道，昨天晚上朱露失竊前，都有誰進過陸非的房間。”
秋水說的沒錯，這是一塊右邊的衣角，靠邊腳的地方有個手指大小的洞，粗布的衣裳都很結實，如果真像小蝴蝶說的，衣服是被穿在鐵楔上撕下來的，最可能的是洞被扯豁，那留在鐵楔上的應該是線絲而不該是一整塊布，就算是衣服被扯掉一塊，斷面的紋路應該是向後拉扯的才對，而且鐵楔弄出的穿孔周圍一側也應該有纖維斷裂的痕迹和一些鏽痕，可是，這塊布太乾淨了，撕扯的斷面也太整齊，就像是，有人從衣服下撕下這塊布來，再在上面紮出個洞。
這麽明顯的破綻，我都看得出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老太太依次看了我們一圈，視線在陸凡身上停了一下，“今天先到這吧，非兒的朋友遠道而來，也該累了，都去休息吧。”
陸凡接下話，“徐管家，勞煩您再收拾兩間客房。”
管家正要退下，被陸非攔下，“麻煩您再準備兩個人的晚飯，房間就不必了，小寒跟我一間。”
“我也不用，”秋水把那塊布還給管家，過來揉揉我的頭髮，“在陸非房里加張床吧，我跟他們睡一間。”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8-17 20:48 編輯
]
作者:
mi1485
時間:
2008-12-26 23:51
標題:
回應 mi1485 第 1 篇文章
第19章
陸非的房間倒不像外面那樣冷硬，不過陳設相當簡單。
關上門，只剩我們三個，我撲到里間床上，踢掉鞋子，“累死了累死了！”床上鋪了薄薄的褥子，軟硬剛剛好，我打了個滾兒，抱過枕頭，“啊啊啊，怎麽是竹子的！”丟掉枕頭抱住被子。
陸非坐到床邊，一把拽起我，“給我起來！有勁兒叫就是還不累！”
“嗚嗚嗚……”我摟住被子耍賴。
“你別折騰他了，這整一天都在馬車上，沒吃好沒睡好的。”秋水笑笑的也坐過來，輕輕幫我揉著太陽穴。
我蹭蹭秋水的腿，“嗚嗚，還是秋水好……”
秋水一笑，“也難爲你了，居然去下毒。”
什麽，什麽叫下毒啊，多難聽啊！我支起身湊到秋水眼前，“那真的是松子糖啊！是她自己不信的！那麽好吃的東西她居然說是毒藥！秋水秋水……你要不要吃啊？啊！”後頸一緊，被往後拖去。
“你跟秋水倒是好的很啊！”陸非箍住我的腰，惡狠狠的嚇我。
“秋水！秋水——”我伸長手求救。
秋水撲過來救我，三個人打做一團……
玩兒的正歡，忽然有敲門聲，是管家大叔帶人搬了床和被褥飯菜來，瞧見我們幾個的樣子，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指揮著下人擺桌鋪床，若無其事的出去，臨了還不忘把門帶上。
多麽到位的培訓啊啊啊……我張著嘴無聲的感歎。
“傻了？”陸非戳戳我的臉頰。
“嗯……”我撲進被子裏，“又丟人了……”
秋水跳下床，“快來吃東西吧，餓死了！”
三個人圍在桌前，很簡單的飯菜，可是吃的很香。
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來，拿筷子指著陸非，“你！你晚上都吃過一回了吧？怎麽還吃啊！”
陸非夾了一筷子粉蒸肉，“我不吃，看著你們吃啊？”
豬……
吃飽喝足，我自動自發的摸上床。
陸非樂了，“呦，今兒不鬧著要洗澡了？”
我往床上一歪，瞪他一眼，“不洗了，我髒著。”不想在這裏多事，顯得陸非的朋友多麻煩似的。
陸非摸過來，一把抱住我，嬉皮笑臉，“哪里髒？香香軟軟的，嗯，清蒸紅燒皆宜！”
“你幹什麽！”我掙啊掙啊，“不許拿我當抱枕！這大熱天的！”
“不放！抱著挺舒服的！”
“我跟你拚了！”我手腳並用，開始近身搏鬥。
“你居然用武功！無恥！”
“啊！混蛋！”
“秋水！秋水——，我被虐待啦——，嗚嗚嗚……”
再看秋水，嗯，閑閑的正在品茶，笑咪咪的看著我們鬧。
惡狠狠的回過頭，“姓陸的，我就不信打不過你！”
正鬧著，又人敲門。我停在一個極爲尷尬的張牙舞爪的檔位上……
秋水端著杯子的手停了一下，沈沈的問，“誰？”
“是我，陸凡。”
沒有想到他會來，我和陸非同時看向秋水。
秋水也看看我們，站起身要去開門。
“等一下！”我踢開陸非，跑過去拉住秋水，“我去！我知道你不喜歡他，讓他走就是了。”走了兩步，又回過身兒，“怕得罪他麽？”因爲這個人一出現秋水就不開心，現在我已經不是一般的討厭他了。
秋水笑了笑，沒說話。
我瞧瞧陸非，那傢夥笑嘻嘻的坐在床邊，對我點點頭，“不能得罪了，他手裏還有朱露。”
我想了想，一溜煙跑到外間。
使勁拉開門，人就站在門口，下了多大決心似的。
“陸凡哥哥好！”我送了個大大的笑臉給他。
他大概沒想到我見到他這麽開心，被我嚇得一愣，結結巴巴的說，“呃，你好……”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我，我能進去麽？”
我眨巴著眼睛，站在門口沒挪窩兒，“陸凡哥哥有事兒？”
“啊，秋水……在嗎？”
“秋水睡了！”我笑啊笑啊，“真可惜啊！”
他又是一愣，“剛剛，不是秋水的聲音？”
“聽錯了吧？”我裝傻，才不讓你見秋水呢！
他一窘，“……那陸非在麽？”
“大哥。”陸非從里間出來了。
我讓開門。陸凡進了屋，也沒有再往裏走的意思，從懷裏掏出兩個小瓶子給陸非，“朱露都在這兒，一瓶是家裏藏在暗室裏的，另一瓶是我的，可能總共也沒有幾顆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救人。小非，大哥不是想要爲難你，我，我想要是你出了事兒，他一定會來的，你知道，上次他來過，你不在，他連山門都沒有進就走了，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這麽多年了，見上一面，總要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陸凡看看我，又看看陸非，“我這就走了，別礙著他休息，你們也早些歇著吧，這兩天，大哥對不住你，你別記恨大哥……”說著就轉身往門外走。
“大哥！”陸非叫了一聲。
陸凡回過身，忽然笑了笑，“別跟他說我來過了，明天你們早些動身，離開這裏吧。”
我看著陸凡的背影，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他……應該愛著秋水吧……
有點鬱悶的轉過頭，“非非……”
陸非怔怔的看著手裏的藥，又看看我，“他始終都是我大哥，是不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樣的兄弟，是我從未見過的，哥哥，對我來說應該是最最親近的人？br陸非揉揉我的頭髮，拉我進去。
秋水正對著茶杯發呆，白玉雕成的指尖落在杯子旁邊，一動不動。
“秋水，”陸非輕輕按住秋水的肩膀，“大哥他……他那時也許不知道你的境況，大伯說他把你趕出山莊了……，他其實，一直都很關心你……”
秋水的睫毛動了動，慢慢說，“他知道的。”
“什麽？！”陸非吃驚的看著秋水，“你怎麽知道？……”
“我見過他，”秋水低下頭，“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求他，求他救我，……可他轉身走了……呵，真是孝順的孩子……”
“別說了！”我沖過去抱住秋水，“秋水，不說了不想了，我們明天天亮就走，要不，要不現在就走！”
秋水笑著捏捏我的臉頰，“真是傻孩子。”又看了看陸非，“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不恨，可是也不想再見他，就算他是你大哥。”
陸非點點頭，坐在秋水旁邊，“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
“你這又是怎麽了？”秋水笑了笑，“你是你他是他，你爲我做的事，難道我看不見麽？”
“秋水……”我扯扯秋水的頭髮，很擔心，秋水自己說沒事，可他不知道，每次說到過去，他那種淡淡的從容都會不見，眉心淺淺的鎖著，臉上全是茫然，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難爲我們的小傻瓜了！”秋水一笑，拉近了凳子把我按在上面，“有些話早就想告訴你了，怕你不愛聽呢！”
“不要說……”我死死握著秋水的手。
“傻瓜，不只是我，我想，陸非也希望你知道的。”
第20章
隱隱的知道秋水想說什麽，怕他傷心，可是又沒有辦法拒絕，看著這樣清澈的眼睛，沒辦法拒絕。
那一年秋水剛剛十四歲，少年春衫，長髮如瀑，一襲白衣春勝雪。
水晶一樣的少年愛上了沈穩敦厚的大哥，微妙的感情如蝴蝶春夢，單單純純的仰慕，只是一起讀書騎馬，相對而笑，便覺得周身都浸在幸福裏，甜蜜溫暖。
只過了不久，大哥的親生父親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不尋常，勃然大怒，要把大哥趕出家門。
秋水不覺得他與大哥之間有什麽不妥，不懂一向偏愛自己的大伯爲什麽生氣，出言頂撞。
最終大哥沒有被趕出家門，秋水被關起來，以示懲戒。
秋水並不怕暗室，小時候常常與陸非一起被關在這裏挨罰，每一次都比陸非先出去，大伯捨不得罰他。
可是這一次，暗室變成了煉獄。
大伯完全變了樣子，面目猙獰，把秋水鎖在牆上，第一次打了秋水。鞭子上全是血迹。
然後，在少年梨花一般美麗的身子上發泄欲望。
水晶碎了，片片成灰。
幾乎日日如此，各種各樣的刑具，聞所未聞的藥物，毒打，施暴……
那個曾經是救命恩人的人，變成了惡夢，好長一段時間，秋水聽見腳步聲就忍不住嘔吐。
整整三年。
第一年，秋水希望他愛著的人會來救他。
第二年，一心求死而不能。
第三年，秋水不想死了。他還想看到藍的天，綠的水，白的雲。
終於有一天，壓在身上的魔鬼胸前透出銀白的劍尖，魔鬼倒下去，身後，是陸非。
那天，陸非成了弑殺親族的敗類，秋水成了敗壞門風的賤人，衆叛親離。
陸非帶著遍體鱗傷的秋水從此離開陸家莊，發誓再不踏入此地一步；陸家莊爲了臉面將真相一起埋在了暗室。
我呆呆的聽著，好久才發覺自己一直抓著秋水的手，指甲幾乎刺進秋水的手掌。
一直都覺得自己離開哥哥是天大的不幸，所以灰著心只想等到能見哥哥的那一天，可是秋水，秋水他，這樣明淨溫和的人，怎麽能，怎麽能……
秋水擡起我的下巴，眼裏還是那樣清澈透明，“很可怕對麽？但那都是過去了，再怎麽可怕也只是過去，所以沒什麽大不了，沒什麽不能面對，沒什麽不能說的，對麽？”
我機械的點頭，忽然伸長手抱住秋水，張開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只是緊緊的抱著。
很疼吧，那些年，那些傷，你是怎麽走過來的？又是怎麽修補碎掉的心？
秋水輕輕拍著我的背，沒有說話。
夜正濃，風漸涼。
我躺在床上，盯著房頂發呆。
陸非側過身，輕輕把我摟過去。
我沒再鬧，靜靜的靠在陸非懷裏，過了一會兒，輕輕說，“非非，不是你的錯……”
陸非嗯了一聲。
“我嘴笨，不會安慰人……”
“這句真酸！”陸非輕笑。
“討厭！”
“更酸了！”
我咬咬嘴唇，“秋水睡著了麽？”
“可能吧，”陸非的聲音也很輕，“小寒，秋水說告訴你這些，還有一層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最難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後，要爲了自己好好的生活！秋水在車上說過的，不能讓過去綁住雙腳，蒙住前面的路，秋水是在勸我，這樣玲瓏的人，不探知我的過去，卻將自己剖開碾碎，教我怎樣走路。
“知道就好，”陸非拍拍我，“以後要是再敢讓我操心，看我怎麽制你！”
第21章
學夜貓子熬夜的獎品就是兩隻大大的黑眼圈。
天濛濛亮就被陸非打起來，這傢夥，越來越暴力了……
同樣是睡眠不足，他們兩個怎麽就沒事呢，秋水笑盈盈的拉著打瞌睡的我，手指沾了昨夜的茶水輕輕點在我的眼瞼上。
三個人輕手輕腳的遛出門，山門口，于伯已經備好了馬車。
陸非接過繮繩，“于伯，您給大哥帶個話，就說無論什麽時候，我們始終都是兄弟。”
于伯含著笑點頭。
“于伯于伯，”我跳下馬車，“這是二夫人的解藥，照這個法子做七七四十九天，毒性自解。”
于伯收起我寫的字條，同樣含著笑點頭。
沒有揚鞭聲，馬車慢慢的下山。
我長長的吐了口氣，總算離開這石頭房子了。
秋水靠著車裏看著我笑，早晨薄薄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好美……
嗯，有點不好意思……
“字條上寫了什麽？”秋水笑著問我。
“嗯，也沒什麽啦，總歸是健體強身的法子，有益無損。”我寫的是每天辣椒水水泡澡一個時辰，然後烤著火砍柴發汗一個時辰，這個起碼是鍛煉，沒錯吧？就是不知道泡辣椒水會不會渾身起泡……
秋水輕笑，“還困就接著睡吧。”丟給我一隻棉枕頭。
“啊！棉花的棉花的！秋水，嗚嗚，你真好！”我抱著枕頭打滾兒，忘了這是在車廂裏，咚的一聲磕在壁板上，“啊！……”
“你呀！”秋水哭笑不得的把我拉起來，坐在他腳邊，輕輕揉著我的頭，“一隻枕頭也高興成這樣！”
“本來嘛，竹子編的硬硬的有什麽好，可是陸非說夏天用棉枕頭會上火，怎麽也不給我……”
秋水失笑，輕輕捏捏我的鼻子，“快睡吧，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我抱著枕頭趴在座墊旁邊，車上鋪了厚厚的墊子，好舒服，咦咦，那個，那個是什麽啊？
我夠啊夠啊，從座墊邊的縫裏掏出一包長條狀的東西，打開來，啊啊啊，白花花的銀子啊！我只見過銅錢，還沒見過銀子呢！
我摸摸白的發亮的銀錠子，巴巴的看著秋水，“這個，我能留下麽？”說實話，這東西是誰放的大家心知肚明，我很怕秋水美人兒很硬氣的來一句，我不要他的銀子！出門在外，銀子還是不能少的。
秋水眨眨眼睛，“你喜歡就收著吧。”
我嘻嘻一笑，抱著銀子和枕頭睡呼呼。
三個人上路，有時有客棧可住，有時候露宿。
一路的山明，水秀。
“秋水，吃肉。”
“秋水，吃菜。”
“秋水，吃水果。”
“秋水，吃糖。”
“秋水，那邊涼，坐這裏。”
不知怎麽，就是想對秋水好，想看他淡淡的笑容，那珍珠一樣柔和的光澤……
“非非，我們現在是一路向東的對不對？”我擡手遮住太陽，靠著樹坐在地上烤饅頭。
陸非拿了水袋扔給我，“是。”
“要去哪呢？”
“去京師。對了秋水，你跟我們同去麽？”陸非在我旁邊坐下。
秋水拴好馬，也坐下來，“嗯，回去怪無聊的，也捨不得小寒啊！”
“秋水！秋水……”撲過去抱住。
才抱了一會兒，被陸非拖回來，“給我老實坐著！”
我扁扁嘴，把烤好的饅頭分了。
“到前面鎮上，我想拖人帶個信兒給莫爺爺，”陸非切了牛肉分給我們，一邊問我，“你有沒有什麽話要捎回去的？”
我想了想，“我答應入秋做果凍給莫莫的，回頭把做法寫下來給帶回去吧。”
陸非笑了笑，“就知道吃！”
我豎起眉毛，還沒出聲，陸非又說，“就沒什麽要跟阿遠說的？”
心裏咯噔一下，“什，什麽？”
“什麽什麽？”陸非把饅頭夾上肉，塞在我手裏，“你呀，你當我不知道你爲什麽要跑出來？不過阿遠這傻小子也真可憐，喜歡就喜歡唄，又不敢說出來，最後居然還是把你給嚇跑了！”
“你！你胡說！”差點咬到舌頭，我心虛的看看秋水。
“要不然怎麽你最後都沒跟人家告別？人家阿遠爲了你差點丟了命呢！”
“我……我……”怎麽這樣啊？才不是陸非說的那樣呢！是因爲，是因爲阿遠他，他……
可是，是不是真的很過分啊？到現在都還記得說要走的時候阿遠的眼神，那麽……，唉……
看看陸非，可憐巴巴的挪到秋水旁邊，“秋水……”
秋水瞧瞧我，“真是這樣？”
“……”
“明明知道他喜歡你，還連告別都沒有就走了，的確是不應該。”
啊啊，連秋水都這麽說！
我咬著饅頭咽不下去。
“這樣吧，”秋水笑著拍拍我的頭，狀似拍小狗狗，“到了前面鎮上寫封信給他，多個朋友總是沒壞處的。”
想什麽有什麽，傍晚時候，真就到了一個小鎮上，遠遠的看見鎮口高高的挂著木牌，漆著兩個大字：連水。
想想還是以前的小鎮名字舒服，木紋牌上用奶白色寫著“忘憂”二字，流雲一樣舒展……
客棧房間裏，找來紙筆墨硯，嗯……寫什麽呢？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啊，肚子餓了……
我咬著筆，真是，到底要寫什麽呢？
“啊！”一聲慘叫，我擡起頭，看見陸非站在門口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怎麽了？”我看著他。
陸非翻了個白眼，指著旁邊的鏡子，“你自己瞧！”
瞧就瞧！大驚小怪的！我幾步蹦到鏡子前頭。“啊！”
這這這，我的臉啊，嘴唇完全是黑的，鼻子臉頰上還有幾串墨點兒，眼睛，剛才用手揉來著，也是黑的……
“笨蛋！”陸非拉過我，把我按在臉盆裏洗。
“我，我轉筆來著，習慣咬筆頭兒……”自己拿毛巾擦擦，唉，丟人……誰知道怎麽就咬到毛毛兒的沾墨的那頭了呢？
秋水提著一袋乾糧進來，瞧見我愣了一下，指著我對陸非說，“下巴底下還有一塊。”
啊啊啊我不活了！
信是寫不成了，我從廚房燥台底下摸出一截炭條，向掌櫃的討了張裱畫用的襯紙。
嘿嘿，寫不出來，我畫！
用手絹裹了炭條，在地上把一頭磨尖，我想了想，下筆。
畫紙上漸漸現出圖案，先是一條小溪，上游是水潭，潭邊楊柳輕揚，遠處是山，近處岸上有兩個人，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嗯，面目畫起來怪麻煩的，就畫背影吧，應該能看出是我和阿遠吧，潭裏還有個胖嘟嘟光屁屁的小孩兒在抓魚，哈哈……
“畫好了！好看麽？”我拿起畫，問一直在旁邊看的陸非秋水。
陸非瞪著眼睛，“這，這，木炭也能畫畫……”
秋水揉揉我的頭髮，“好看極了！而且畫畫的法子也新鮮！你從哪里學來的？”
“我們那裏有很多人這樣畫的。”我得意的笑啊笑啊，啊哈哈哈……秋水說好耶……
得意了沒兩分鐘，被陸非拖出去。
“誇你胖你還就喘上了，大晚上的不吃飯你想餓死我們啊！”
第22章
天擦黑了，家家都點起了燈。
鎮上的飯館很熱鬧，本來是沒有座位的，可是秋水不過是對著小二微微一笑，小二馬上狗腿的躬身帶路。
真是，太太太太過分了！這樣色眯眯的看人家的秋水！
二樓雅座，一面臨窗，三面用彩繪木紋屏風隔開。
琵琶豆腐，豆瓣鱈魚，枸杞冬瓜雞，糖醋藕排，川耳彙豆花，竹笙素火腿湯。
我瞧著滿滿一桌子菜，我們就三個人啊……
“你，你搶了銀行了是不是？”
陸非現在對我的怪話已經見怪不怪，笑了笑，夾起一條藕放在我碗裏，“這一路上都沒好好吃頓飯，這連水鎮什麽都一般，就是廚子好，來，看看吃不吃的慣？”
“可是……”
秋水盛了碗湯給我，“放心吧，很快就到吉安城了，可以提銀子出來。”
咬了一口藕條，嗯……好吃！酸酸甜甜的，外面裹著的油條炸的酥酥的，藕卻香軟糯滑，芡汁也恰到好處！還有淡淡的草菇的香味，好吃啊……
陸非看著我笑。
“那個，你們也吃嘛……”
“這個！這個琵琶豆腐也好吃！秋水你多吃點嘛，這個豆腐碎的極細，再混上蝦泥，蒸過又炸的酥脆，真好吃！”
“唔……湯好鮮……還要金針菇……還有火腿……”
“魚……魚也好吃……”
“……”
“……”
陸非笑得不行，秋水的眼睛也笑成了彎彎的月亮。
正吃的高興，隔著屏風有個沈沈的女聲問道，“隔壁可是陸非陸二公子？”
陸非停了一下，“是。”
“真的是陸非！”一個女孩子叫道。
跟著就是腳步聲，然後，兩個女孩子闖到我們這裏。
這兩個女孩子，一個沈靜，一個跳脫。
啊啊啊，陸非正幫我擦嘴，完了完了，全被人看在眼裏了。
“陸非！好長時間不見你了，還記得我麽？”女孩子眨眨眼睛。
陸非一笑，放下筷子站起身，“洛家小丫頭嘛，怎麽不記得。”
“什麽小丫頭？！”女孩撇撇嘴，一轉眼看見我，“呀，好漂亮！”
她她她說什麽呢？！秋水面前她居然說我……那個什麽？！
女孩子嘻嘻一笑，又盯著秋水看看，瞪了陸非一眼，“怪不得不去我家了，原來身邊有這麽漂亮的人，虧了姐姐還一直想著你！”
這才想起她身後還有個女孩，一直沒說話，沈靜得多。
陸非笑了笑，轉向那個女孩，“洛霞姑娘，洛前輩可好？”
洛霞姐姐點點頭，“很好。小雨就是這樣，你別見怪。”隨即看看我和秋水，“這兩位是……？”
“是我的朋友。”
洛霞又點點頭，看看我，又看看秋水，沒有說話。
“姐姐，不是正好有事要找陸非的麽？”
“嗯，”洛霞淡淡的挪開視線，“陸少俠，在這裏遇見你正好，最近武林中……”
陸非擺擺手，“洛姑娘，那種事應該去找我大哥。”
“小寒，吃塊冬瓜。”
我咬著秋水喂給我的冬瓜，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小雨丫頭瞧瞧我們，嘻嘻的笑。
討厭，笑我！
洛霞看了看我，咬咬嘴唇，“可是，陸少俠不也是陸家莊的人麽？”
秋水又幫我夾菜，完全當那兩個人不存在。
陸非看看洛家姐妹，歎了口氣，“走，我們去外面說。”
臨走又折回來，揉著我的頭髮，“乖乖吃，不許鬧啊！”
發誓！如果我牙再尖點兒，一定咬他的爪子！！！
秋水輕笑，“好了，我們接著吃。”
我抓抓頭髮，“陸非去說什麽？還不讓我們知道。”
“武林中的紛紛擾擾，不知道最好。”秋水笑著，“小寒，我問你件事。”
“嗯？”
“你……真的是因爲阿遠的關係才離開忘憂鎮的？”
怎麽問這個啊……我放下筷子，嘟噥，“我不要他喜歡我……明明說好是朋友的……”
秋水拉起我的手，“那，如果是陸非喜歡你，你也要逃走麽？”
什麽？我瞪大了眼睛，“怎麽會呢？他，他不是喜歡你的麽？”
秋水噗哧一笑，“傻瓜！我們認識那麽久，要喜歡早就在一起了！”
“可是……可是……，秋水，你不要聽他每天胡說八道的，他第一次見我就滿嘴跑火車了！”
秋水笑呵呵的抓下我亂揮的手，“重要的不是他說了什麽。你看這一桌子菜，鹹的淡的辣的樣樣都有，陸非他不知道你愛吃什麽。他跟我說過，離開忘憂鎮的時候，莫爺爺給他看過一樣東西，是你初到小鎮時候身上穿的衣服，白色的上衣上還有褐色的血痕，而且衣服的款式布料與這裏的沒一點相同，他那時看著衣服看了好久，衣服不一樣，說不定吃的用的甚至連說的話也全不一樣，他心疼你，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不孤單。表面看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可是對真正在意的人，他心細的很。他的這些心思，不說不講，難道你還看不到麽？”
目瞪口呆。
我低著頭，秋水的話在心裏盤桓不去。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習慣了他的照料。我不喜歡絲綢，於是裏衣不知不覺被換成了棉布的；喜歡味道重的食物，於是每餐總有一兩個川菜；容易暈車，於是馬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獸皮，窗子上的紗也換成了竹簾；喜歡吃零食，所以馬車上的耳櫃裏多了糖果蜜餞，連身上的小袋子裏也有他送的小木盒，裝著滿滿的松子糖。不知什麽時候起，耳朵總是被他的聲音填的滿滿的，視線裏總是他的樣子，漸漸的沒了時間發呆，沒了時間回憶，醒著睡著，都有他在……
“小寒……”秋水拉起我的手。
我擡起頭，看著秋水月光一樣美麗的眼睛。
“如果不喜歡他，就告訴他，不要再偷偷離開……這些年，我沒見他對誰這樣上心過。我說這些，也不是要你感激內疚，他爲我做的太多了，將心比心，我希望他幸福平安，你能明白麽？”
傻傻的點頭。
陸非，陸非，我該怎樣面對你？
第23章
回到客棧房間，我默默洗漱收拾，不敢看他。
陸非將書信和我的塗鴉交給了洛家姐妹，托她們帶到忘憂鎮，進來關了房門，“正巧遇見她們，也省得再去托人送信了。”
我沒說話，背對他把毛巾搭在盆架上。
“怎麽了？回來就不對勁兒，是不是不舒服？”
“沒，嗯……，她們找你說什麽？”
陸非扳著我的肩膀我把轉過來，“我可不知道你這麽八卦。”
學我說話……
“我……”咬咬牙，反正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的，“你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陸非眨眨眼睛，忽然拉住我的耳朵大叫，“我說過那麽多遍！你兩隻耳朵長哪去了？！”
“你你你！”我救下自己的耳朵，“你聽我說啊！”
陸非停下手，氣乎乎的看著我。
我看看他，一狠心，“非非，我……早已喜歡上別人了。”長痛短痛，終究不可能永遠這樣依賴他的呀……
“你哥？”
！！！我猛地擡起頭。
陸非慢慢笑了，扶住我的肩膀，“我一直都知道啊……那天在山洞裏面，你毒發了，一直昏昏沈沈的睡不深醒不來，你把我當成了他，哭著說你想他，求他帶你走，說你後悔了，不要一個人……”
心又揪在一起，我看著他的眼睛，“你知道？……那爲什麽……爲什麽還……？”
“我也想知道呢！”陸非捏捏眉心，“你說你有什麽好？笨笨的，孩子氣，看見漂亮的就流口水，饞嘴挑食……”
“……”
“小寒，”陸非理理我的頭髮，“我以前見過你的。”
“在山上以前？”
他點點頭，“我只是路過，看到你獨自坐在潭邊的石頭上，那時是黃昏，金紅色陽光鋪的滿天滿地，可你卻蜷著身子抱著膝，縮成小小的一團，視線停在潭水上，卻像是透過了金色的水面，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眼裏，那麽悲傷……，我甚至以爲，是從水裏鑽出來的精靈，找不到回去的路……。
“後來才知道，你就是莫爺爺信裏說過的那個小傢夥。
“莫爺爺寫信給我，希望我能找到方法解你身上的毒。那天早上我本來是想去看你的，卻遠遠的瞧見你偷偷摸摸的往山上跑，這才跟過去，你也真是不知深淺，那種天氣也敢上山。”
我低頭聽著，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心裏頭湧動著莫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陸非停了一下，歎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心裏始終放不下你哥哥，等你傷好了，如果想去找他，我送你去，送你回到他身邊。”
爲什麽要這麽說呢？明明是我對不起你，明明……好像有什麽哽在咽喉，我下意識的搖頭，抓住他的衣襟，“非非，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是知道了你的心意，也還是不能像你待我那樣對你，不能給你一樣的，完整的心，對不起……
陸非輕輕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發頂，“傻瓜……”
我忍著淚，拼命的搖頭，你才是傻瓜，是我自私，是我貪圖你的溫暖，明明什麽也給不了，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我逃開了阿遠，卻放任自己依賴你，有一天你會恨我，恨我自私自利，三心二意，會討厭我，離開我，所以現在就更加貪心，要你手心的溫度，要你胸口的溫暖，要你的視線，你的聲音，你的笑容，你才傻，不懂拒絕的全部給我……
陸非捧起我的臉，“傻瓜，又哭了……”
我撲到他懷裏，死死圈住他的脖子，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緊緊的抱著他，把眼淚洇在他的衣服上。
第二天醒來還是在陸非身邊，昨天的事想想都臉紅，怎麽就能說出那麽酸的話呢……
幸好他還沒有醒，我側著身子看他，這樣靜靜睡著的樣子，真是和醒來的他盼若兩人，而我那麽幸運，總是能遇到對我這麽好的人，哥哥，兩個陸非，秋水，莫爺爺……
陸非的睫毛動了動，卻沒有醒。
我一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他忽然睜開眼睛。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
陸非壞笑，撐起身子貼近我，“是不是，忽然愛上我了？”
……古代的人不是應該含蓄再含蓄的麽？真是越來越沒遛兒了……
陸非看著我，忽然伸手撫著我的臉頰。
退無可退，然後……他的臉漸漸放大，唇上有柔軟的觸感……
心跳停止了一下下，跟著撲通撲通重重的跳起來。
他，他……吻我了？
我摒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頭髮都豎起來了……
並沒有什麽別的動作，過了一會兒，陸非輕輕的退開，笑嘻嘻的看了看我，彈彈我的額頭，“吸氣啊笨笨！你說我喜歡你什麽呀？呆呆的！”
我我我……我跟他誓不兩立！！！
我們動身的時候洛家姐妹已經走了，只在櫃上留了個話，說希望陸非再想想。
老樣子，陸非趕車，我和秋水在車廂裏。
本來還覺得有點彆扭，可是很快發現……
秋水斜倚著壁板……一直看著我……
烏黑的頭髮像是舒展開的流水，長長的披了一身一地，如蘭如玉的手指來回摩挲著紅潤潤的嘴唇，不知是陽光還是紅唇映的，連指尖都是半透明的瑩紅，臉上安然恬靜，淡淡的散著珍珠一樣的光，一雙眼睛，慵懶，又帶一點點天真的任性，說不出的……嫵媚……
總之就是讓人很有壓倒他的欲望啦！
啊啊啊，我怎麽可以這樣想！怎麽可以對著秋水生出這樣的想法！！！
面壁思過！
我對著壁板坐，可是，可是……秋水真的美的……讓人屏息……
偷偷回頭看一眼……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開始撓車板……
秋水懶懶的看著我，輕輕的一笑，嘴角如熟透的櫻桃一樣甜美，看得我的小心肝這叫一個顫啊……
秋水笑著挑起一角車簾，“陸非，小寒流鼻血了。”
番外落花
第一次見他是在爹爹的壽宴上。
“陸家莊陸非，恭祝洛前輩福壽安康！”
他抱著拳微笑，湛藍的長衫恰如天空。
與他同來的還有他的大哥，無數青年才俊，可她卻只看見了他。
也許只因爲他的笑容，乾乾淨淨，沒有一絲一毫的做作。
“霞兒，來見過陸家兩位少俠！”爹爹招手叫她。
武林世家的女兒，學不來書香門第女孩兒的矜持嬌羞，大大方方的走上去，“洛霞見過兩位少俠。”
“不敢當不敢當！洛姑娘才貌出衆，才是人中之鳳。”陸大公子行了一禮，總是進退有度。
他卻只是笑笑。
爹爹的壽辰總是鋪張奢華，各路的朋友無不稱讚羡慕，這一次，爹爹要她留心有沒有中意的人。
女大當嫁，她聽到爹爹這樣囑咐時只是點點頭，沒有半點的矯揉造作，心裏卻清楚，她身邊的人，有多少是爲了洛家未來繼承人的位子，有多少是爲了洛家的錢財與江湖地位，一場壽宴，想要找到全不攀龍附鳳的人，有多大勝算她清楚的很。
席畢之後，總有人喝多了要切磋武藝，這樣的人，要麽真的是武癡，要麽借著酒力發泄報復，專找平日嫉妒的人比試，反正事後只要推說醉酒，誰也不能說什麽。
洛霞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見酒席收拾停當，早早的想要回房去。
可小雨卻不依。
不知天高地厚的纏著一個大漢比武。
那人洛霞以前見過，按年紀該算前輩，卻是掙強好勝的性子。
只幾個回合，小雨漸漸敗落，洛霞站在場邊揚聲替小雨認輸，可小丫頭卻來了脾氣，纏住那人不放，兩個都是好鬥的人，那人也不再避讓小雨，一刀急似一刀的劈下來，任旁人怎樣勸說都像沒有聽到一樣。
小雨的步法漸漸淩亂，洛霞思討著要不要進場去解圍，可插手的話自然要滅了自家的威風，小雨也少不得爹爹的一頓罵，可是……
正想著，忽然一個身影風一般的插入圈中，跟著傳來刀劍相擊的巨響，纏鬥在一起的兩方驟然分開，一邊是那大漢，另一邊是小雨，和，他……
血沿著他握劍的手滴下來，順著劍蜿蜒，他卻仍是笑著，朗聲道，“多謝高前輩手下留情！晚輩陸非謝過了！”
那大汗挽起刀花指著陸非，“小子，這丫頭向我討教，又不是生死決戰，你跑進來幹什麽？！”
陸非哈哈一笑，“前輩說的是，只是這小丫頭連走都走不穩呢，哪里配向前輩討教？來日如果前輩駕臨絕雲嶺陸家莊，晚輩一定開了莊裏的酒窖與前輩把酒論劍！”
依小雨的性子，若是平時有人這樣說她，早就不依不饒，可現在，卻一聲不響的看著陸非擋在她身前的背影。
“陸家莊！哼！”大漢打步離開。
後來洛霞才知道，小雨曾得罪過那大汗，若不是陸非出手，小雨右臂不保。
找來大夫替他包紮，他還是笑嘻嘻的說沒關係，只是暗自卸了真氣震裂了虎口，若不是見了血，傷了陸家莊的人，怕他沒那麽容易罷手。
洛霞覺得此時道謝只會顯得虛假，不知該說什麽好，小雨卻緊張的圍著陸非轉來轉去，一口一個謝謝大哥。
陸大公子也客氣的說仗義出手原本就是應該的之類，可是洛霞帶著小雨進來的時候分明聽到他責備陸非不該替陸家惹事。
陸非因爲替小雨解圍而受傷，洛霞說服爹爹讓他們兄弟兩個住下來。
陸大公子循規蹈矩，每每見了面只是寒暄，或是陪爹爹說話。
可是他……
洛霞清楚自己是爲了什麽才說服爹爹留住他們兄弟，不僅僅是道謝，可是……每次見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全沒了平日的落落大方，像個不經事的小孩子一樣，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倒是小雨，很快與他熟洛起來，平日誰說她一句都要翻臉，惟獨陸非，一口一個小丫頭，她卻咧著嘴美滋滋的笑。
說不上嫉妒，可是，真想像小雨那樣與他說笑。第一次羡慕毫無心機的妹妹。
很快，陸家兄弟兩個離開了洛家。
她與小雨去送行。
小雨是個直腸子，擺明瞭不喜歡陸大公子，蹦蹦跳跳的只走在陸非身邊，話說了一籮筐，乾糧啊，水酒啊也塞了不少，最後竟拿出個自己縫的小娃娃捧給陸非。
洛霞苦笑，真的羡慕小雨，可是這樣坦率的表達心意，不像自己，到了最後，也只是偷偷在他的行囊中藏了條絲帕，角落裏親手繡了蘭花……
看著他的背影，小雨撒嬌的抱著洛霞，“姐姐，你喜歡陸非大哥對不對？爲什麽不跟他走呢？我要是你，一定跟他一起走！”
洛霞吃了一驚，看著小雨。
小丫頭笑了笑，下巴重新貼在她的肩上，“他是我親哥哥就好了！”
這一走，竟然就沒了消息，輾轉打聽，才隱約知道陸家莊換了當家人，他卻離開了，也不知是爲了什麽。
直到有一天，小雨說她見到陸非了。
小雨偷偷跑出去玩，沒想到在路邊飲馬時遇見了陸非和另一個人策馬而過，她叫了一聲，陸非才看到她停下來，喊了句小丫頭你給我的娃娃我還帶著呢就打馬走了。雖說只說了一句話，小雨還是高興的不得了，急匆匆的跑回來告訴姐姐，小雨說，和陸非一起趕路的那個人，非常，非常，非常的漂亮。
後來才聽說，陸非身邊那個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人叫做秋水，兩個人在幾年的時間裏走了神州大半的土地，都是結伴而行。
曾經想過，他是不是喜歡那個叫秋水的人，甚至就這麽肯定過。
不是沒聽過世上好男風的說法，以前覺得多少有些噁心，可是，因爲是他……可是他，他爲什麽要這樣呢？沒有看到自己藏的那條絲帕麽？還是看到了卻不明白她的心？女子贈絲帕給男子，還能有什麽意思呢？……他說他還留著小雨的娃娃，那，那……，一顆心千回百轉，揉成一團。
經過連水鎮就是爲了取道絕雲嶺去陸家莊的，江湖上不太平，居然有人劫了官糧！
自古官家與武林兩不相關，可這件事卻使官府將矛頭直指武林。
而陸家莊在武林爲泰山北斗，卻遲遲沒有聲音。
爹爹終於沈不住氣，要洛霞洛雨去陸家莊一趟，務必請陸家的人來主持大局。
要去陸家莊，說不定可以見到他了，小雨的高興寫在臉上，她卻仍是淡淡的，是要見了，可他如果真的……，又該怎麽辦呢？
沒想到在連水鎮遇到他。
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笑著打招呼，笑著叫小雨小丫頭。
洛霞見了他，也還是不知該說什麽。
可是他身邊，除了那個秋水，還有一個人。
是個男孩子，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進去的時候，他還在替那個男孩子擦嘴，他對他真好。而她，一眼看到男孩子手上綁著的絲帕角上的那朵蘭花！
原來，原來……
她不知道後來自己說了什麽，回到客棧，渾渾噩噩的。
他看到了絲帕，卻從沒想過是她送給他的麽？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也許，也許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不是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和秋水在一起麽？那條手帕綁上去的樣子，像是包紮，也許是那孩子手受傷了，他情急之下拿來包紮的？他一直留著那絲帕？
洛霞第一次亂了心神。
要去問清楚。
洛霞從來不是自怨自憐的人，問清楚，就算是死心，也死的徹底。
可是根本沒等見到他，他們住同一個房間，門沒有關嚴，透過兩指來寬的縫隙，他看到那個男孩靠在他懷裏，他抱著他，像抱著最珍貴的寶貝……
不用再問了……
洛霞一步一步回了客房，夜風從窗子吹進來，柔軟清冷。
夜空中月亮正高，月光柔和，星光相映，沒有半點淒涼。
洛霞深深吸了口氣，合上窗子，看看桌上他交給她的信。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是她心裏的他了。
第24章
一路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沒有誰再刻意回避什麽。
陸非找到機會就動手動腳，半玩笑半認真，秋水對他流氓朋友的流氓行爲視若無睹，每每我被逼得忍無可忍，剛剛要咬牙切齒的調戲回去，秋水的手指輕扣著書卷，閑閑的挑挑眉，“采花賊做到你這個份上，真夠丟人的……”
一切都是輕鬆自在的。
只是有一件事，大家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
我身上的毒更重了。
剛開始的時候隔大概一周才會毒發一次，現在只是三四天的樣子，前些日子露宿，免不了被野外的小蟲子叮咬，往常過個一兩天就沒事了，可是現在傷口卻不癒合，有些甚至紅腫潰爛，又癢又疼。
原來朱露救不了我的命，只能暫時克住體內的毒。陸非要帶我去京師找一位神醫，原本就要去的，現在卻變成了趕著時間求人就救命。
其實並不是非治好不可，可是看著陸非的眼睛，又說不出那麽任性的話……
眼看朱露越來越少，他嘴上不說，卻急在心裏，好多次半夜醒來，他都守在身邊，柔聲問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喝水，那樣溫柔的眼神，讓人心酸……
馬車走的很快，若不是顧著我的身體，大概會日夜兼程吧。
我緊緊縮在車廂的一角，晃晃悠悠的數包裹裏的錢。
唉，早知道這麽不禁花就省著點了，就剩下這麽幾顆小小的銀子了，也不知還要走幾日，夠不夠撐到京師。
正發愁，秋水把手覆在我的手上，柔聲說，“別擔心，到了前面可以提些銀子出來。”
瞧瞧，好像銀行是他們家開的。
我點點頭，歪著身子靠在秋水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原因，最近總是覺得累，覺也不夠睡。
不知不覺又睡著了，直到到陸非叫我們下車。
揉揉眼睛，跳下車我就傻了。
我的媽呀，這客棧，足有三層樓，紫紅色的木頭像是剛上的漆，嶄新鋥亮。
我咽了口口水，捏了捏手裏的包裹，“那個，太招搖了不好，要不咱們換家小點的客棧？”
“醒醒！”陸非一拳打在我頭上，“這不是客棧！”
我抱著頭委屈的不得了，仔細瞧瞧，高高的房檐上挂著塊匾，哦，錢莊啊。
錢莊就能打人了麽！！！
秋水笑笑揉著我的頭髮。
錢莊門口的夥計看見陸非當衆行兇，跑裏面叫人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匆匆忙忙的跑出來，見了陸非秋水還沒說話，先行了一禮，“江公子，陸公子，不知道您二位要來……”說著使了個眼色，一邊的夥計忙不叠的接下陸非手裏的繮繩。
陸非一擺手，拉著我往裏走，秋水跟在後面。
“您看，什麽都沒準備……”
“沒什麽，”秋水的聲音還是柔柔的，“又不是多挑剔的人，房裏收拾乾淨就好，倒是飯食要用心，多上幾道川菜，配上清淡些的湯，不要油炸的東西，叫人把浴室收拾出來吧，要快，備好了叫我一聲，沐浴之後再開飯，茶……，去年的小菊花還有麽？泡一壺，再備些碎冰糖一起送來。”
掌櫃的應聲吩咐下去。
這分明就是主子使喚僕人嘛……，我張大了嘴，“秋，秋秋……啊！”
“人話都不會說了嗎！”還沒叫出秋水的名字，又被打中了頭……
秋水嗤的一笑，衣袖輕揚，推掉陸非的手，“你不要總是打他頭，萬一打笨了怎麽辦？”
陸非翻了個白眼，“他還能比現在更笨麽？”
“走吧。”秋水笑著，輕輕牽起我的手往裏面走。
穿過做生意的外堂，由側門入回廊，繞過院子，到二進的院子中，不見了回廊，卻是更加的寫意舒服，綠意隨處點綴，芳草茵茵，青石板鋪的小路，小小的院子圈出一個世外桃源……
“喜歡這裏？”秋水牽著我淡淡的笑。
“嗯。”我點點頭，秋水的笑容還是淡淡的，可是卻說不出的舒服，讓人看了只覺得天格外的藍，水格外的清，空氣格外的清新暢快！
秋水的笑意更深，拉著我走到正房中。
房間也不大，簡單的幾樣家具，實用而不鋪張，像院子裏一樣舒服！哈！
我在房裏走了一圈，“秋水秋水，我們在這裏住下好不好？”
下人送來了菊花茶。
“那可不行，”秋水拾壺倒茶，“過來喝水，不是還要去京師求醫麽？”
接過茶杯才發現，這茶壺和杯子，居然，居然都是翡翠琢磨而成……配上秋水盈潤修長的手指，簡直，簡直……
哎呀哎呀，不得了，每次看著秋水都忍不住花癡……我低著頭捏了兩顆冰糖，咯吱咯吱的咬。
“啊！對了，陸非呢？”好像，從剛才就不在了……
“他去跟劉掌櫃交待些事情。”秋水笑眯眯的說。
“這錢莊……是你們開的？”
秋水笑著點頭。
可是……“嗯……”想問啊，秋水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錢莊的，可是，可是會不會太八卦了？秋水一定不喜歡的……
“是陸家給的封口費。”
“啊？”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身爲陸家當家的人，卻對晚輩做出那種事，怎麽也不能傳出去吧？所以，我們臨走的時候狠狠敲了一筆！”
又一次張大了嘴巴。
秋水的樣子，好像在說別人的事，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是，可是，那時陸非殺了，殺了……，他還會張口要錢麽？
“不是陸非，”秋水看著我，“是我自己去要的。”
“那時候生活過得清苦，爲了給我治傷，陸非幾乎花掉了全部積蓄，他不懂醫，又不願尋常的大夫知道我的事，太多要花錢的地方……好在他朋友多，可是總借住在朋友家靠人接濟也不是辦法……後來我慢慢好起來，趁他出門的時候去了趟陸家莊，敲回來的錢真是不少，開始做些小買賣，這家錢莊也是從那時候慢慢做大的，現在不少地方都有分號，很厲害吧？”
說道最後，秋水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光彩照人。
可是我不願他回憶那些不好的事，他的話，簡簡單單的幾句，略過了多少的東西，我能想得到，那些都是我不敢問的。
可是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眼裏並沒有什麽波瀾，也許，秋水真的比我堅強太多了……
秋水輕輕揉揉我的頭髮。
我擡起眼睛，抱住秋水的腰，“秋水，你一定會幸福，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第25章
晚上陸非沒有回來吃飯，不知道出去做什麽，他不說，我也不曾問過。
還好有秋水陪我。
知道了這裏是他們兩個的地盤，終於放心吃了一頓好的，酒足飯飽，我抹抹嘴，拉著秋水上街。
天色剛剛擦黑，在現代，正是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路燈霓虹都亮起來，夜市才剛剛開始，這裏市集上的很多人卻已經在收攤了，並不是所有的小買賣都出的起燈油錢的。
出來的真不是時候。
偷偷看看秋水，他卻笑笑的看著我。
“既然出來了，就隨處走走吧。”
換做他挽著我的手，沿著街慢慢的走。
其實兩個人這樣牽著手走很怪異的，總會引得不多的行人側目，不過秋水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只是……幾乎每個人都會盯著秋水直直的看，討厭……
秋水卻像沒有看到，從容飄逸。
風很涼，卻不冷，吹在臉上清清爽爽的，枝頭還蔥郁，街上已有零零散散的幾片落葉，這才想起已經入秋了呢。
“快到中秋了。”秋水淡淡的說。
我愣了一下，對呀，入秋了，離中秋不遠了。
“小寒，一起過中秋好麽？”
“嗯。”
秋水笑著，捏捏我的手，“小寒喜歡什麽餡兒的月餅？”
我一愣，，一時想不出來，只好看著他搖頭。
其實，沒有吃過月餅。
每年都不記得要過中秋節。
每年，我跟哥哥的節日只有一天，我們一起離開家的那天。
“我喜歡吃蛋黃的，小寒會做月餅麽？”
又搖頭。
“去年中秋是一個人過的，好無聊，這次小寒做月餅來吃好不好？”
秋水好像沒有看到我搖頭，只是微微歪著頭笑盈盈的看著我。
他的眼睛，那麽乾淨，乾淨到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願望，那樣的眼神，就好像從前向哥哥許著願望的我……
身體脫離了意識，慢慢的點頭。
秋水展顔一笑，牽起我的手。
——“小寒兒，我們把生日定在同一天好不好？”
——“就今天吧。以後每年的今天，就是咱們兩個的生日。”
——“從今天起，你也姓葉吧，跟哥哥一樣，好不好？”
——“寒兒，許個願吧。”
那時的每一句話都記得，那時的願望卻從未告訴哥哥，唯一的，從未改變的願望。
——我希望，明年和哥哥一起過生日，一直一直一起過生日！
那個以爲永遠都會實現的願望，現在成了奢望。
“小寒？”
我猛地回過神，牽了牽嘴角，往前走。
“兩位公子，來看看我的東西吧？”旁邊攤子的大叔陪著笑說。
我快步走到攤子前頭，低著頭看東西。
桌子上雜七雜八的擺滿了古董花瓶一類的東西，邊上還堆著一些鼻煙壺模樣的小玩意，我心不在焉的一味低著頭，害怕秋水再問我什麽。
“公子，看看這個，這可是陪葬品，是我花了大價錢淘換來的！”攤主拿起一隻破舊的陶碗。
我裝模做樣的看了看，搖搖頭。
一轉眼，忽然發現那一堆小玩意角上有個亮晶晶的東西。
挖出來一瞧，原來是條琉璃手環，一片片琉璃碎片，用黑色的絲線串起來，即使在這麽昏暗的光線底下，一樣溢彩流光。
“公子真是識貨之人！這上古的琉璃，只有殘片了，不過能有這麽多殘片也是罕見了。”
我托著手環，“多少錢？”
攤主大叔一笑，“公子是爽快人，我也不跟您繞圈子，這一串，”說著伸出五根手指，“這個數。”
五兩。我想了想，不是有點貴，是非常貴！
這一路上我東邊買西邊賣，也只賺了十幾文錢而已。
“小寒，你要是喜歡……”
我壓下他的手，秋水大概不習慣跟人家劃價，可是這個東西，我想用自己的錢買下來。
忘了從哪里聽說的，琉璃要在煆燒中才顯出色彩，火焰中緩緩流動的色彩，恰如浴火重生的鳳凰。
從衣袋裏摸出所有的銅板，“我就只有這麽多。”
大叔愣了一下，“您，您這不是爲難我麽？”
我笑了笑，“不爲難，您覺得不合適，我走就是了。”
不知道別人是怎麽劃價的，反正我就只會這樣而已。
琉璃手環攥在手心裏，把秋水拉到街角路邊。
“秋水，這個……送給你……”
秋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定定的看著我。
開了口，才想起翡翠茶壺。
幾個銅板買來的東西，秋水一定看不上吧……
“那個……你要是不喜歡……”
“不幫我帶上？”
“啊？”我有些差異的擡起頭，秋水的眼睛裏是滿滿的笑意。
我摸摸鼻子，也笑起來。
是啊，是秋水呢，怎麽會在意那些事？
把手環綁在秋水左腕上，雪白的手腕上瑩光流轉，那道傷疤也被遮在下面。
浴火重生的鳳凰，從一開始想到的就是秋水。
秋水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手腕，慢慢微笑，忽然伸長手臂抱住我，“小寒，小寒，教人怎麽能不喜歡你呢……”
第26章
太陽完全沈下去，風漸漸的冷起來。
秋水說我的手涼，拉著我往回走。
秋水的手很瘦，指尖也是微微的涼，在車上的時候我曾把他的手捧在面前細細的看，最最羡慕那最好的工匠也無法雕琢的優美形狀，人家說指若春蔥，卻只說對了形，用在秋水身上，永遠覺得少了些什麽，還是更像蘭，像花瓣一樣的優雅細膩。
可是這樣的一雙手上，卻有薄薄的繭……
“小寒。”秋水忽然叫我。
我擡起頭，看著他。
“有句話，我說出來，你不要怪我多事。”
我笑了笑，“怎麽忽然這樣說？”
秋水停了停，接著說，“跟我比起來，陸非更需要你的禮物？”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因爲我經歷的那些事，你才覺得我是最不幸的那個，你可曾想過，那時候，陸非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怔住，完全，沒有想過。
“你有沒有想過，那天他是如何走出暗室？又是怎樣面對族人？怎樣帶我下山？”
秋水的話如當頭一棒。
我怔怔的聽著，甚至不知道怎麽回的住處。
把自己關在屋裏，不點燈，抱著膝坐在床腳。
“陸非親手殺了他視爲父親的大伯父。”
“陸家是名門，容不得這樣污穢的事，他們想要殺了我保全名聲，連陸凡都不敢站出來替我說一句話，只有陸非，一個人，橫著劍擋在我前面……”
“他們告訴陸非，只要殺了我，他就還是陸家的二公子，可他卻提起劍，挑斷了自己的右手手筋。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三年沒有白白忍受……”
“他說他廢掉右手當作謝罪，願意從此再不入陸家莊，他不能死，他還要帶我出去治傷……”
“小寒，你知不知道對於一個練武之人，右手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陸非殺的是什麽人。
也知道他要面對什麽。
可我卻從未替陸非想過。
我甚至，沒有說過半句安慰的話。
他所給的一切，我都理所應當的收下。
卻從未給他任何東西。
陸非是爲了我又回到陸家莊。
他是怎麽開的口？那些人誣陷他偷了東西的時候，他心裏該有多難受？
我統統都沒有想過。
秋水說沒有人可以不經過曆練而堅強。他只用一句都過去了將一切都帶過。
我就忘了曆練有多殘忍。
陸非他，是怎麽站起來的？
誰安慰他，誰攙扶他？
門輕輕一響。是陸非回來了。
輕手輕腳的又關上門。
我咬咬嘴唇，出聲兒，“非非……”
陸非嚇了一跳，就著月光到桌子前頭要點燈。
“別開……別點燈。”
陸非往我這邊看了看，走到床邊，伸手探上我的額頭，“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笑了笑，“沒有，你吃飯了沒有？”
陸非坐下來，揉揉我的頭髮，“在外面吃了點兒，怎麽還不睡？”
“你肯定沒好好吃！”我跪在他旁邊，“餓不餓？我煮碗面給你？”
陸非張著嘴看著我。
“幹什麽？餓了是吧？你等著，我這就回來！”
我跳下床，不等他說話，一溜煙跑出去。
我可以爲他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
香蔥末熗鍋，然後加上雞湯，冬筍和小蘑菇切成細細的絲，燉好的雞肉剔了骨切成小塊，一起加進去。香菜切末，應該……再配些泡菜，我想了想，問一旁的大廚叔叔，“大叔，有泡菜麽？”
“泡菜？”
“就是用白菜什麽的醃的涼菜啊！”瞧瞧大叔茫然的樣子，算了，也不是非有不可。
大叔笑眯眯的看看我，“看不出來，你還會弄這些東西。”
我也笑起來，“隨便弄來吃的，您要是喜歡，一會兒下面的時候多下點，您也來一碗。”
大叔笑了笑，“我就不必了，不過我看你這碗面，秋水也不會挑嘴，一會兒給秋水端一碗過去吧。”
我吃了一驚，“秋水現在還沒休息麽？”
“他呀，一年裏有十個月都在外面，難得回來，這會兒跟劉掌櫃的看帳呢。”
我點點頭，抓了把面放鍋裏。
面是大叔擀的，我只想著煮面快些，卻忘了這裏可沒有現成的挂麵，多虧了正在準備明天的食材的大叔幫我生火擀面。
最後，在加兩個雞蛋，打成融融的蛋花。
出鍋，勻勻的灑上香菜末。
大功告成！
擺脫大叔送去給秋水，我興衝衝的端著面往回跑。
進屋的時候，陸非正在寫東西，見我回來了，放下筆迎上來。
“快吧？”我飛快的把碗放桌上，兩隻手捏著耳朵跳來跳去，回來走了一半才想起可以用託盤，燙死了。
陸非看著熱氣騰騰的面，把我的手拉下來握在手心裏，“怎麽忽然想起煮面給我吃？”
我一笑，拉著他坐下，把筷子塞在他手裏，“先嘗嘗好不好吃！”
陸非喝了口湯，忽然想起了什麽，看著我說，“小寒，你不用怕，我今天剛得到的消息，咱們要找到那位大夫現在人在北疆的鳳棲，就住在我朋友家裏，從這裏到鳳棲只要兩天就到，我們……”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把碗往他前面推推，“到底好不好吃嘛……”
陸非愣了一下，才說，“嗯，好吃。”
我歪著腦袋，終於想明白了，“啊！你以爲我覺得自己快死了，才弄東西給你吃？”
陸非看著我沒點頭，可也沒否認。
扁嘴，我，我有那麽差勁麽？
第27章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人家心疼他大半夜的給他煮面吃，他還這麽說。
賭氣跳上床蒙上被子。
那頭陸非也不理我，唏哩呼嚕的吃的正香，不一會兒沒聲兒了，估計一大碗被他吃了個底兒掉。
過了一會兒，一雙手伸進被子，撈著我的腰把我拖進懷裏。
我縮縮脖子，耳邊全是熱熱的氣息，癢癢的。
“小寒，真好吃。”同樣鑽進被子的某人在我耳邊嘟噥。
哼！現在知道好吃了！
我不說話，他反倒笑了，一邊笑一邊探著頭輕輕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聲音也慢了一步才出來。
“你，你又……”
陸非把我轉過來，牢牢抱住，順勢在我鼻尖上又親了一下。
大怒！手腳並用連踢帶打，“討厭！出去出去，誰教你鑽進來的！”
陸非呵呵笑著，捉住我的手貼在唇邊，“小寒，你第一次弄東西給我吃呢！”
心跳又漏了一拍，“什，什麽第一次！昨天的饅頭是誰烤好的？前天，前天的肉也是我切的！還有大前天，那多半鍋蘑菇湯是誰喝光的……”
他只是握著我的手無聲的笑，忽然又用力把我整個人抱進懷裏，喃喃說，“小寒，你這樣，我會捨不得放你走……”
心裏一疼，我忘了掙扎，傻傻的伏在他懷裏。
陸非慢慢的放開我，掀開被子，就著遠處桌上微弱的燈光看著我，他背對著光，眼睛卻亮亮的。
過了好久好久，他輕輕刮刮我的鼻子，“放心吧，我說過會送你回去，不會賴賬。”語氣是在說笑，可是他的眼睛卻漸漸黯下去。
他看看我，翻身要下床。
我一把拉住他，不假思索的說，“非非，我不走了。”
他一下子定住，回過頭來看我。
我也愣住，久久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
我不走了。
我要留在你身邊。
怎麽會，我怎麽會……這麽想……
“小寒，”他雙手穩穩的扶住我的肩膀，一字一字的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呆呆的看著他，嘴唇翕動了兩下，卻沒有吐出聲音。
腦袋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又像是有成千上萬的念頭閃過，卻什麽也抓不住。
“我……我……”
陸非笑了笑，揉揉我的頭髮，他擡起的右手上，我終於看到了那條並不明顯的傷疤。
——小寒，你可知道，對於習武之人，右手意味著什麽——
心跳忽然沈穩起來，我握住他的手腕，仰頭看著他的眼睛，清晰的說，“非非，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手腕輕顫了一下，反手握住我的手。
我抿抿嘴唇，接著說，“我知道這樣不對，心裏忘不了哥哥，卻想要和你在一起……
“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哥哥……已經死了，在我還沒有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我原本沒有想再活下去，卻不知道爲什麽來了這裏……我身上的毒我很清楚，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醫得好，我只是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可以在你身邊，可以照顧你，對你好……
“你爲我，爲秋水做了那麽多，我只是想對你好，想爲你多做一些……”
我慢慢的說著，那些話，仿佛都沒有經過思考就全部倒出來，是真的，看到他這樣默默的付出，笑著面對，真的會覺得心疼……
陸非靜靜的聽著，他的眼睛裏，像有清澈的水緩緩流動，溫暖寧靜。
我傻傻的看著他，陸非陸非，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以這樣承擔，讓人不忍離去，又值得秋水這樣的信任相待。
燭火閃了兩下，滅了。好像一下子扯下了夜幕，一片黑暗。
陸非什麽也沒有說，只重新把我抱回懷裏。
我靜靜的靠著他，聽他的呼吸心跳。
非非，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騙你，不是說說讓你高興，是真的，喜歡你。
兩個人，肩並肩的躺在床上。
薄薄的紗帳外頭，月光輕輕的浮動。
我看著帳頂，睡不著。
我不不再去想是不是背叛了哥哥，也不管是不是辱沒了非，不管我還能活多久，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我只想在活著的時候，可以與他比肩。
“非非，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家，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曾說過要尋找新的家，我知道那並不是放棄他的親人，在他心裏，永遠都在期待回歸的那一天。
陸非在被子底下找到我的手，握住，“你不是不喜歡那裏？”
“嗯，但那裏是你的家，永遠都是的。”
陸非沈了一會兒，“也許永遠都回不去了。”
我笑了笑，“不會的，”經歷過生死就會知道，只要還活著，什麽樣的隔閡都是可以消除的，“你大哥不是對你很好麽，還把朱露都給你了呢！還有老太太，看來也是明理的，除了蝴蝶阿姨……”
“蝴蝶？”
“啊，就是，就是上次罵秋水的那個。”
陸非嗤的笑出來，“你一說，還挺真是像的……”
我爬起來，趴在他旁邊，“她是你姑姑麽？”
陸非轉過頭看看我，“不是，她是大伯的第二房妻子。”
“她，她，你大伯娶了兩個妻子還對……”扁扁嘴，“嗯，對不起……”
陸非呵呵一笑，把我按到他懷裏。
蹭蹭，還是他懷裏舒服……
陸非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我總是想，如果那時候是大哥救了秋水，一切會是什麽樣子？”
我仰頭看看他，又趴下去，“你大哥，配不上秋水。”
“是啊……”陸非歎著氣。
“那，秋水那麽好，你怎麽不喜歡呢？”這是老問題了，秋水比我好了何止千倍萬倍。
陸非瞧瞧我，摟住我的身子，“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段日子，雖說是我在照顧他，其實也是他在支撐著我，就這麽相互扶持著，到了最後，成了最最信任的朋友。”
我巴巴的看著他，“非非，給我講講那時候的事好不好？”不是我八卦，所有的事都是秋水告訴我的，陸非從來沒提過。
他一笑，往起坐了坐，也把我往上托托。
“剛開始的時候很難……”
我想到會很艱難，可是沒有想到到了那種地步，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第28章
那個山洞，雨夜裏非非帶我去過的山洞，曾經就是他和秋水的家。
陸非不再相信家人，沒有右手的他也不能再保護秋水，只好帶著秋水躲起來。
是莫爺爺給秋水治的傷。
莫爺爺醫術高超，卻沒有那麽多藥。
於是陸非去找藥，多貴，多稀有的藥，全都找了來。
當秋水可以在外面站上一小會兒的時候，陸非已經身無分文。
右手因爲延誤了治療，也完全廢了。
這些秋水都不知道，他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起色，也很高興陸非的右手快要康復了，而左手已經可以像右手那樣自如了。
秋水知道陸非的狀況的時候，陸非遠在鳳棲的那位朋友，鳳棲城主莫成的人也到了。
兩位莫成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十幾個傭人，一車隊的藥材，甚至還有四個廚子。
秋水的身子需要仔細調養，而陸非的手筋已經長舊了，只好重新挑開接上。
秋水蒼白著臉，一連五天守在陸非身側，不眠不休。
等到陸非右手手指可以稍稍彎曲的時候，秋水去了陸家莊，帶回來成打的銀票。
秋水看著陸非說，我不管你高不高興，這是我自己要回來的錢，是我們的錢。
一切都從那天開始好轉。
三年後，江湖上開始傳聞，說陸家的二公子隱居避世練成了左手劍，爐火純青；說陸二公子身邊有個神仙樣的人物，姓江喚作秋水，風骨清絕，天下無雙。
陸非的聲音沈穩清晰，我靜靜的聽著，像是在聽小說裏的故事，可是陸非的手就在我胸前，傷疤很淺，不知道的話，幾乎是看不出來的，當年，是怎樣鋒利的劍，他又是怎樣的心情？
“很疼吧？”我把他的手捧起來，“天氣不好的時候，變天的時候都會疼吧？”
陸非輕輕的笑，“不會，偶爾覺得僵冷，不會疼。”
騙人，怎麽會不疼呢？
我翻個身，趴在他懷裏瞧著他。
陸非刮刮我的鼻子，“還不睡？天亮可要趕路呢！”
“非非，”我眨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白天睡的久了，夜裏反而精神起來，“你第一次跟我說了這麽多呢！”
想了想，接著說，“其實……我也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告訴你，如果這次真的可以治好，我全都說給你聽，好不好？”
陸非笑笑，拍拍我的背，“一定可以治好的，莫成找到的這位大夫一定可以醫好你的！”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來，“哎呀，不是那個莫成麽？那莫成不是知道秋水的事？”
“是知道啊。”
我骨碌一下坐起來，“那，那，秋水還跟我們一起去鳳棲麽？”
陸非跟著坐起來，笑笑的彈我的額頭，“爲什麽不去？我已經去問過他了，他說正愁一直沒機會當面謝謝莫成呢！”
我轉轉眼睛，秋水秋水，我又忘了你是那麽堅強的人呢。
第二天一早，秋水瞧見的是兩隻活靈活現的大熊貓。
美人了然一笑，將兩隻熊貓塞進車廂裏，自己拿起馬鞭。
對於前路，我仍然不篤定，但從今起，有一雙手牽著我前行。
到達鳳棲的時候，我照例睡得正香，錯過了街上熱鬧的市集。秋水喚醒我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莫成家門口。
我揉揉眼睛，看上去，老高的朱漆大門上頭，金燦燦的三個大字：成王府。
有點轉不過磨兒。
成王府……成王府……
哦，原來莫成還是個王爺……
啊！王爺！！！
使勁兒揉揉眼睛，沒錯，是王府。
我指著莫成家的牌匾張大了嘴，“莫……，……是皇……啊皇……”
陸非的臉一抽一抽的，倒在車上。
秋水美人笑眯眯的壓下我的胳膊，柔柔的說，“是皇親，沒錯。”
皇親啊啊啊啊啊……
還沒震驚完，人家的門房已經迎出來，向陸非深深一禮，“陸公子，二位公子，王爺已經吩咐過了，請三位公子隨小的來，車馬行李自會有人收拾照應。”
一直走出老遠也沒合上嘴。
心裏面對陸非的印象還停留在最初那個小混混形象上，後來多了個神仙似的美人兒，現在又多了個王爺……
真是了不得。
一路上的景色也很了不得。
亭臺樓閣石柳潭，最尋常的東西，卻難得的樣樣大氣脫俗。
莫成也是個會享受的人呢。
好一會兒才走到正堂外，人未近，先聽到裏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不情不願的說，“不管！又找些什麽阿貓阿狗的讓我醫！”
另一個聲音乾咳了一下，說，“我什麽時候隨便找來人讓你醫了？上次我姐姐生病，你不肯去，不是都依了你？”
“皇宮裏頭那麽多禦醫，拿個不上趕著給蘭妃娘娘診脈？我又不用巴結奉承，去了做什麽？”
“好好，以前都依你，可是這次中毒的是陸非的朋友，你總該……”
“陸非是什麽人？我又沒聽說過！”
我聽到這兒嘻嘻一笑，扯扯陸非的衣袖，“瞧，總算有個沒聽說過你的了！”
說完三步並作兩步，趕在下人通報前跳進正堂，“我就是陸非，這下你見過了！”
第29章
堂上只有三個人，看見我同時一愣。
我也愣了，三個都那麽，那麽，嗯，陸非可沒說過他的朋友都是這樣俊美漂亮……
嗯，確切點說是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兒，厄，少年……
跟我差不多的個子，唇紅齒白，肌膚如雪，一雙大大的眼睛，嗯……正眯起來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你是陸非？”
好漂亮的小孩兒啊……說話的聲音都那麽好聽，不知道，不知道莫莫長大了是不是這個樣子……
我眨眨眼睛，見少年身後的兩人在看見正牌陸非和秋水進來之後微微的笑，挺直了背，“沒錯！”
少年也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像羽扇一樣，“是絕雲嶺陸家莊的陸非？”
咦？也不是完全沒聽過嘛。我點點頭。
少年得意的揚起眉毛，“這樣算來，你可要叫我一聲伯伯呢！”
“什麽？！”我跳起來。
“可不是！”少年笑嘻嘻的繞著我走了一圈，“當年你爺爺和我師父是拜了把子的。”
轉轉眼睛，輩分這種東西不是我強項，只好轉頭問陸非，“有這麽回事麽？”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全樂了。小孩兒也噗哧一聲樂出來。
陸非無可奈何的把我拉回身邊，“你呀，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我扁扁嘴，我真的不會算輩分嘛……
陸非笑呵呵的把我推在身前，“莫成，周嚴，這就是小寒。小寒，這就是跟你提過的莫成。”
陸非說的是一直在後面的一個人，三十歲上下，身形消瘦修長。
他慢慢走到我們面前，彎下身子，對我笑笑，“小寒？”
我看著他修長的眼睛，傻傻的點頭。
我心裏王爺都該是面熱心冷老謀深算的模樣，可是，可是莫成，眉清目朗氣宇軒昂也就算了，單說這一雙溫和帶笑的眼睛，哪里看得到半分城府？
“什麽老謀深算？”那人笑的更深。
“啊！沒，沒……”我，我居然說出來了？？
莫成直起身揉揉我的頭髮，“真可愛。”
……
陸非一笑，“還有一個人你一定想見見。”
莫成的目光落在秋水身上，淡淡的凝視片刻，輕輕問，“秋水麽？”
秋水笑著上前一步，“是，一直沒機會當面謝謝王爺……”
“不用提那些！”莫成微微一笑，擺擺手，“你身子還好麽？”
秋水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已經全好了。”
莫成點點頭，“那就好。”
我看著他們兩個，莫成，和別人不一樣呢，目光不探求，也不冷淡，不會那樣花癡的看秋水，也不像別的人只會說恭維話。
“這就是小寒？”
我回過頭，瞧瞧眼前又一個氣宇軒昂的帥哥，又瞧瞧陸非。
“這是周嚴，是他幫忙找到大夫的呢！”
“嗯，謝謝周大哥！”
周嚴一笑，“先別謝，人是帶來了，可是剛才不還鬧著彆扭不肯醫呢麽？”說著對秋水拱拱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秋水走到我身邊笑了笑沒有說話。
咦咦？小寧就是麽？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中醫麽？
小孩兒瞪了周嚴一眼，笑嘻嘻的看看陸非，“我剛才冒充你長輩，你可不要生我的氣。”
陸非笑了笑，“怎麽會？玩笑而已。”
小寧想了想，說，“如果真是絕雲嶺的陸家，也不是一點淵源也沒有的，以前我師父的師父煉過一種藥，給了陸家之後再沒制過，聽說後來變成什麽療傷聖藥了？”
陸非吃了一驚，“是朱露？”
“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小寧抓抓頭髮，“只知道是紅色的小藥丸。”
陸非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看，我說可以治好的吧？！”
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陸非這樣高興，我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了好了，”莫成過來拍拍陸非的肩膀，“既然大夫找對了，也不必急在一時，先吃飯吧。”
“朱露雖然算不上什麽極好的藥，可畢竟只有那麽幾顆，他居然捨得這樣一顆一顆的給你續命，哎，你跟他……”小寧看著我，壞壞的拉長聲兒，“你瞧你瞧，我還沒說什麽呢，你臉就紅了！”
“哪，哪有！”我瞪他一眼，往湖裏丟了顆石頭。
午飯以後，陸非莫成周嚴不知道去了哪里，秋水說要在城裏走走，看能不能開家分號，於是剩下我跟小寧兩個。
小寧本來想帶我在莫成偌大的王府裏轉一轉，我懶得動，於是被拖到鏡湖上的水榭裏。
小甯叫做寧塵，無父無母，從小被師父收養跟著師父隱居學醫，後來師父死了，他獨自住在山谷裏，直到遇到重傷的周嚴，周嚴傷好之後，他就跟著周嚴出了穀。今年也才不過十七歲，說起來，我還長了他兩歲，可是……唉，人小鬼大！
我用胳膊碰碰他，“別光說我，你呢？你跟周嚴不也是？”
跟我說的輕巧，如果不是有什麽，怎麽會好好的跟著人家從山谷跑出來？
小孩兒一瞪眼，“就是周嚴最討厭了！在蝴蝶穀說的好好的，等他傷好了，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誰知道出了穀他就變成了朝廷上的什麽什麽官，哪里都去不了，還要帶兵打仗……”說完嘟著嘴看看我，眼睛一轉忽然朝我撲過來，“好啊，你套我話！”
我怪叫著歪向一邊，“哎哎，怎麽叫套你話呢！誰都看得出來嘛……哎呀！大夫打病人啦！”
嘻嘻哈哈的鬧了一會兒，終於安靜下來，小孩兒臉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可愛。
拉著他重新坐下，我捏了顆棗給他，“你剛才說，他是出來打仗的？”
小孩兒氣呼呼的咬著棗，“是啊，他還想把我一個人丟在京師！哼！現在永年城底下都駐上兵了，他又不著急了，天天跑到這裏蹭吃蹭喝，隔長不短的跑到北邊兵營裏面去瞧瞧，也不知要幹什麽。”
永年我倒是知道，鳳棲向北不遠的一個邊陲小鎮，是外族的領地。
可是，鳳棲沒有一點要打仗的樣子啊……
小孩兒塞了個橘子在我手裏，“不說他了！說說你，你是怎麽中的毒？”
我低頭剝著橘子，一時不知該怎麽說，難道，難道要說自己給自己下的毒麽？
小孩兒倒是沒注意，自己往下說，“這毒根本就是不懂醫的人亂配出來的，配藥的人要是沒死也是命大……，見過膽子大的，可是沒見過毒藥這麽個配法的！”
我笑了笑，跟莫爺爺說的一模一樣。不過那時候，哪里還顧得上自己，整個人都像被打散了魂魄一樣，只有一刻不停的做事，才覺得不那麽痛苦，不那麽想念……
小寧笑了笑，“沒事兒，等我看能不能找出來是什麽藥配的，找到配法就簡單了，你也不用怕，朱露我手裏有的是，回頭拿一盒給你，你先吃著。”
我驚得合不上嘴，當初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得來的藥，到了小寧這裏就這麽不值錢麽？
小孩兒看著我的樣子，嘻嘻一笑，“都說了不是什麽金貴的藥嘛！師父說那藥是能強身續命，但不解毒不治病的藥就算不上好藥，所以後來再沒配過。不過我覺得甜甜的很好吃啊，就弄了不少放在身上……”
汗……不知道陸非聽了會是什麽表情……
第30章
晚飯的時候仍然只有我和小寧，吃完飯，小寧塞給我滿滿一盒子朱露，跑回自己小屋擺弄藥去了。
我捧著盒子，心裏頭不知道什麽滋味。小寧看來不值錢的東西，我們卻費勁了周折……
自己回到房間裏，一個人在屋裏轉了兩圈，趴在窗臺上。
莫成安排陸非，秋水和我一個院子，爲了方便醫治，就在小甯和周嚴的院子隔壁。
院子不大，可是很舒服。外面就可以看到鏡湖的風景，很漂亮。
可是……
好無聊。
一直都有陸非在身邊的，現在忽然只剩下我一個人……
會忍不住東想西想的……
嗚嗚……
咬著袖子發呆……
“小寒？”
我豎起耳朵，跳下椅子往門口跑，“非非！”
門口是……莫成……
莫成笑呵呵的看著我，“才一個下午沒見，就想他了？”
“沒，沒……”我低下頭嘟噥。得，人沒等來，還鬧了個大紅臉……
“陸非今晚不回來了，我來跟你說一聲。”
“怎麽了？是有什麽事麽？”要打仗了，小寧才說過的。
“沒事，不用擔心。”莫成笑了笑，“晚上要是要什麽東西或是肚子餓了就叫下人拿給你，記住了？”
“嗯。”
“天晚了，不想睡的話記得加件衣服，湖邊的屋子風大。”
“嗯。”
“小寒，你是哪里人？”
“啊？”
“沒什麽，我隨口問問，”莫成揉揉我的頭髮，“如果覺得無聊就去找小寧搗亂吧！好容易來了個和他同齡的，那小傢夥高興著呢！”
我點點頭，看著莫成走出院子。
莫成的笑，跟非非不同，很淡，卻緩緩流動著心底的平和溫暖。
這樣的笑容，很像哥哥……
討厭討厭，都是陸非不在的關係！
晃晃腦袋，爬上床睡覺！
晚上，是被凍醒的……
莫成說的對，風真的很大，忘了關門窗了，好冷，嗚嗚嗚……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黑燈瞎火的，哆哆嗦嗦的爬起來關門，忽然發現秋水房間的燈亮著。
啊啊，秋水回來了！！！抱著枕頭躋著鞋子跑過去。
沒進門，先打了個噴嚏。
秋水正在案前寫東西，被我嚇了一跳。
“小寒？我見你房間敞著門窗，以爲你不在呢！”
“唔，不小心睡著了……”吸吸鼻子，蹭進門。
秋水拿了件外衣給我披上，拉著我的手坐到桌前，“瞧你手冷的，怎麽睡覺也不知道把門關上，著涼怎麽辦？”說著倒了杯熱水塞在我手裏，“陸非呢？這個時候還沒回來？”
“莫成說他不回來了。”我縮著手捧著杯子，大著膽子問，“秋水，我今天睡你這裏成麽？”
秋水一笑，伸指在我額頭上一彈，“去吧，先上床把被子蓋好！”
我歡呼一聲，跳著躥上床，抖開被子，連人帶枕頭一起鑽進去。
被裏也是涼涼的，我打個冷顫，把秋水的外衣抱在懷裏。
過了一會兒，身上暖和過來，我露出頭，歪著腦袋看還在寫東西的秋水。
莫成這裏用的蠟燭乾淨很多，沒有黑黢黢的煙往上冒啊冒的。
秋水只穿了中衣，絲質的衣裳在金黃的燭光裏貼合著身體的曲線柔柔的流瀉下來，將柔化了的光芒投在秋水身上，暖色的光暈裏，秋水的肌膚如凝脂般溫潤，不誘惑，也不清冷，只是淡淡的寧靜溫暖，便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我抿抿嘴唇，輕輕喚他，“秋水，秋水。”
秋水輕輕擡起頭，看看我，“怎麽？”
“一個人睡冷……”
秋水噗哧一下笑出來，走到床前捏住我的鼻子，“你呀，羞不羞？”
我唔了一聲，齜牙要咬他的手。
秋水一躲，挑起眉毛，“好啊，你還敢咬人！”說著擡手就要落下來。
我咯咯笑著縮進被子裏面。
“好好，看你還能跑到哪去！”秋水按住被子，手伸進來捉我的腳踝。
“啊啊！”我又叫又笑，爬著往床裏面躲。
正鬧著，外面忽然有人問道，“秋水公子睡了麽？”
我一愣，撲騰著露出兩隻眼睛。
秋水伸出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沈聲問，“什麽事？”
外面的人回道，“小的是奉王爺的話給秋水公子送藥來的。”
我看看秋水，伸手扯扯他的衣袖，“你生病了？”
秋水笑了笑，翻身下床，“進來吧。”
我骨碌坐起來，又縮手縮腳的裹好薄被。
進來的人把藥碗呈上來，退在一邊，說“王爺不知道秋水公子也要來，所以直到這會兒才備好了藥，公子趁熱喝了吧。”
秋水擎著碗，聞了聞味道，若有所思的看著手裏的藥，過了一會才說，“勞煩你了，藥我會喝，請你先待我謝過王爺，明日自當當面道謝。”
送藥的人行了禮退了下去。
秋水端著碗坐到床邊。
我湊過去問，“怎麽了？你生病了麽？”
“沒有，”秋水笑著看看我，又看看手裏的藥，說“補氣養血的藥，千金難求。”
我坐在他旁邊，不解的看著他。補氣養血的藥尋常的很，怎麽會難求呢？
秋水笑了笑，“那時候身體很差，連吃的東西都因爲怕再傷了腸胃諸多忌口，尋常的藥更不敢用，非要用雪參浸了幼鹿的血再配上其他很多珍貴藥材一點一點服用才行，那時候能用的藥方已經是千金難求了，更何況還要用那麽多藥材，若不是莫成幫忙，可能到現在我也不能出門呢。”說著把碗往我面前一遞，“小寒要不要試試？”
我就著他的手聞了聞，扁扁嘴，“不要，苦……”
秋水嗤的一笑，“藥哪有不苦的？不過過了這麽多年過去，他竟還留著方子……”
第31章
喝過藥，秋水捧著卷書斜倚在床上。
我躺在裏側看著他。
靜如玉，動若柳。
秋水，秋水……連藥都不敢用的時候，你是不是絕望過？
初初見面的時候，只驚歎他的美，與纖塵不染的清俊，後來爲他的堅韌勇敢感動，到了現在，知道了他所有的過往，心境卻漸漸的平和，只覺得，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時常能看到他溫婉的笑容，實在是一種幸福……
揉揉眼睛，我一蹭一蹭的把下巴墊到秋水腰際，含糊的說，“秋水秋水，別看書了……”
秋水放下書卷，手指在我臉頰輕輕劃過，“怎麽還不睡？還冷麽？”
搖搖頭，伸手抱住秋水，臉埋在他身上，“秋水……”
你告訴我，我能爲你做些什麽？
秋水輕笑著撫著我的背，“你呀，真是貓咪投胎，這麽會撒嬌！”
我擡起頭揉揉鼻子。
秋水笑著握住我的手，卻皺起了眉，“怎麽還是這麽涼？冷麽？我去把你那床被子抱過來？”
“不用不用，”我抱緊他，“一會兒就不冷了……秋水，我覺得現在就像是做夢一樣……我早就該死了的，可是卻遇到你，遇到非非，你們都這麽好，又對我這麽好，每天快睡著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這一定是夢，等睡醒了，你們就都不見了，想著醒了以後會在什麽地方，是被捉住關起來了，還是陰曹地府……”
秋水的手指理著我的發絲，聲音溫柔的好像月光，“陸非說的沒有錯，你還是會孤單，是不是？”
我擡起頭，看著秋水的眼睛，認真的搖頭，“不是的，不是孤單。”生活是天地之別，但也只是方式不同，並不覺不好，所以，並不是孤單，而是，得到了太多的愛，反而不能安心……，“秋水，我想爲你們做好多好多事，可是你們現在什麽都不缺了，要是能早一點遇見，我……”
秋水的手指輕輕落在我的唇上，“有一件事，小寒可以爲我做一件事。”
他說的平常，我的眼睛卻亮起來。
“就是現在的樣子，永遠都不要變……”
什麽？
秋水笑了笑，指尖慢慢劃過我的眉毛，“小寒，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像十年前的我，只有十四歲的我。”
心微微一沈，我看著他，他是笑著的，可他的眼睛裏……
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碰他的睫毛，“秋水……”
他垂下眼瞼，視線落在琉璃手環上，“七彩流光是很美，可是小寒，”他重新看著我，“我寧願傾盡所有，守護你眼中最純粹的透明。”
“才不是呢！”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反駁，“秋水，不是的，你那麽好，那麽堅強，任何人都比不上！……”
我急切而笨拙的說著，想要打消他這樣的念頭，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在他說出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眼神有多讓人心疼……
“而且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的，我做過好多好多壞事，偷東西，騙人，甚至還殺過……”
“小笨蛋……”秋水忽然把我抱進懷裏，溫熱的氣息輕輕呼在我頸間，“真是傻瓜……”
過了好久，秋水放開我，眼睛已經恢復了水晶一樣的光彩，笑笑的點點我的鼻子，“快睡吧，小笨蛋！”
我沒有再多話，乖乖的躺下，抱著秋水的手臂。
忘了後來是怎麽睡著的，只記得微微的心酸，秋水那時的眼神深深的印在心裏。
有些東西，丟掉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我們都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拼命的學會堅強，把回憶細細的打包藏好，然後微笑。
似睡非睡的時候，似乎有聲音在耳邊說，很高興我願意留下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太陽曬在淡青色的帳子上，微微發亮。
揉著眼睛爬起來，左看右看，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細一瞧，啊啊啊，怎麽秋水變成了陸非！！！
陸非正躺在旁邊笑嘻嘻的看著我。
“你！你你！”我裹著被子，伸出一隻手指著他，又說不利索了。
陸非就手一抄，我就趴在他懷裏了。
……
陸非摟著我，“想我沒有？”
“不想！”我撲騰撲騰的擡頭眯著他。
“想沒想？”他也眯起眼睛。
我大著膽子，“不想不想！”
話音剛一落，忽然被他一巴掌打在我屁屁上，“好啊你，我才一個晚上不在，你就爬別的男人的床，居然還不想我！”
轟的一下，臉上熱的不行，舌頭就更不利索了，“什麽叫……別……別的男……男……”
他，他居然打……還說……
一句話出來，陸非再也憋不住了，摟著我哈哈大笑。
“你！你！！”我瞪著他，也不知道該羞還是該氣，這個人，這個人，怎麽這麽沒遛兒啊！！！
等他老人家笑夠了，摟著我坐起來，拍拍我的背，“別生氣別生氣，開玩笑嘛！說正經的，小寧給你了一大盒朱露，是麽？”
我嘟著嘴狠狠瞪他！
“好了好了，不氣了好不好？”又開始嬉皮笑臉……
“再生氣我就要親你了！”
聽聽，這是哄人呢麽！
我咬咬嘴唇，“你討厭！誰讓你胡說八道！還打我……我的……，唔……”
真的被他……只是淺淺的吻，來不及細細體會就已經分開，還是亂了方寸，心突突的跳，眼睛也不知道該看哪里。
等回過神來，他正好整以暇的看著我，表情很是欠揍。
“唉唉，怎麽辦呀，”他捏捏我的臉，笑著皺起眉，“你這副樣子，越來越不想教別人看到了！”
氣鼓鼓的瞪著他，陽光從他眉梢灑下來，看著他被映成褐色的眼睛，眼底有淡淡的疲倦，卻掩不住光彩，我忽然笑了，張開手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貼上去。
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笑了。好像從離開忘憂之後，他就一直在擔心，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一下子又變回山上那個一肚子歪理的小混混。
呵，真好。
第32章
後來才知道，陸非和周嚴一起去了永年城下的兵營，黎明時分才趕回來，一直都沒有休息。
秋水清早就出去了，聽說是約了人談事情，獨自一人去的。
我聽了一下子紮起毛，鬧著要帶人去找他，被陸非一把撈在懷裏。
“你急什麽？他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何況這是莫成的底盤，有誰敢動成王府的客人？”
想想也對，收起爪子。
依秋水的聰明，不算計別人就好了。
直到下午莫成和周嚴回來，小甯才出關，黑著眼圈要給我把脈。
周嚴一路跟在後面，要他先去吃飯睡覺，小孩兒卻黑著臉較勁。
“怎麽，不好麽？”陸非扶著我的肩膀站在一旁。
小寧看看我們，問我，“你知不知道那毒藥是用什麽配的？”
我搖搖頭。真的是不知道，那時候雖然一心撲在上面，可是真正想要做的卻不是學醫，中藥西藥的亂對一氣，現在怎麽可能再記得。
嗯，好像真的加了西藥呢，那樣的話……
小寧擰起眉毛，“我也是糊塗了，你怎麽會知道毒是怎麽配的呢？”
“別急別急，反正有那麽多朱露呢，我又死不了。”我笑呵呵的安慰，這小孩兒心高氣傲的，大概第一次遇到找不到配方的事，瞧瞧周嚴的臉色，又添上一句，“你還是先去休息，解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急在一時的。”
“什麽不急！”小寧擰起眉毛，“這毒在你體內，多一天便深一分，解毒的時候藥用的就要狠一分，你的底子原本就不很好，再拖下去就怕……”
小寧沒有再說下去，我卻一下子想到秋水昨晚的話，再拖下去，是不是也會連藥都不敢用了？
小寧看看我，忽然站起來說，“你放心吧，我既然答應替你醫治就一定能醫得好！”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小寧已經一溜煙的跑掉了。
非非的臉色不大好，我打發他回去補覺，人家周嚴是今天才回來的，就他大半夜的往回趕。
用鮮水果泡了壺茶給小寧他們送過去，再回房，這傢夥居然還沒睡。
“給我閉上眼睛睡覺！”惡狠狠的坐在床邊嚇唬他。
陸非笑了笑，把我的手握在枕邊才合上眼。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小寧那番話，實在是可輕可重，當年他眼看著秋水是怎樣掙扎堅持才漸漸康復，如今教他再看一遍，當然殘忍。
他也真是累了，不一會兒睡著。我輕輕的抽回手，一蹦三跳的去找秋水，他剛剛才回來，不知道中午吃的好不好，上午的事順不順利。
到了秋水門口才發現莫成也在，兩個人坐在桌旁正說話。
秋水看見我，招招手叫我進去。
“莫王爺。”我對莫成笑笑，跳到秋水身邊。
“秋水，你早上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上午談的順利麽？我幫你好不好？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啊，這個，”從衣袋裏拿出一小瓶朱露給他，“你要不要吃？”
秋水的眼睛笑得彎起來，“小傻瓜，你要我先回答哪個？”
“啊……”臉紅一下下，不好意思的看看莫成，揉揉鼻子。
秋水笑嘻嘻的拉下我的手，把我按在旁邊的椅子上，“中午在外面酒樓裏隨便吃的，比不上小寒那晚的面呢！”
“那我給你煮面去！”
剛跳下椅子，被秋水一把拽回來，“你這小笨蛋！我說不好吃，又不是沒吃，現在我怎麽吃的下？”
也對，呵呵，呵呵呵……
秋水把我按在椅子上，問另一邊的莫成，“我剛剛說的事……？”
莫成笑了笑，“容我想一想，你也不要急，這些天就好好在城裏走走，說不定又能想出什麽點子來。”
秋水點點頭，“還有件事，那藥……，又費時又費力的，以後別再弄了……”
莫成哈哈一笑，“藥材都備好了，不用，難道都扔掉？”
秋水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他。
莫成站起身走過來，“你不要多想，我也不是同情你，只是只要人力尚可及的時候，我一定盡全力。”說完笑了笑，“我先走了，你如果要出城，記得找人跟你一起，永年那邊現在雖然不至於打起來，畢竟不太平。”
秋水笑著點頭。
莫成走後，我把凳子往秋水旁邊搬搬，“他真的不像是王爺。”
秋水看看我，“小寒覺得王爺該是什麽樣子的？”
“嗯，總該是城府極深，機關算盡的樣子吧？”電視裏都說宮廷爭鬥多麽血腥呢。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秋水拿了盤蜜餞給我，“當年他兄弟九人，現在只剩下他和做了皇帝的五皇子，沒有手腕怎麽行呢？”
我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秋水嚇完人心情極好的樣子，往我嘴裏塞了顆糖栗子，“不說他了，你怎麽跑過來了？陸非還沒回來麽？”
“他睡覺呢！”我捏了塊蜜釀核桃，“秋水，你上午跟人談了什麽？我真的想幫你，跟我說說嘛……”
秋水笑著拿了件外衣披在我肩上，“好啊，那小寒就幫我算算，我上午去看了三家鋪面，第一家原來是經營綢緞生意的，店面二百四十尺，雖然不大但地段人流都非常不錯，租金每天要三十兩銀子；第二家店面有千餘尺，上下兩層，後面還有個小院兒兩間泥胚房，每天七十兩，不足的是地段偏了些，好在臨街；第三家在城郊，原來是個廢宅，稍嫌偏遠，不過租金便宜，一個月算下來也不過一百兩，這三家，要選哪一個？”
我想了想，“那，你打算做什麽生意呢？”
“還沒想好，定下房子之後，看街面上少什麽就做什麽吧。”
抓了一把榛子邊吃邊想，鳳棲的地價真是貴，普通人家一個月的收入也就五兩銀子，這三家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兩呢。
等我吃完了一把榛子，小半盞醉棗，三塊肉脯，四塊珍珠米糕，秋水推了杯茶給我，“想出來了麽？”
我苦著臉抓抓頭髮，不得不承認，算術也不是我的強項。
秋水瞧著我的樣子笑彎了腰，“別想了別想了，本來也是逗著你玩兒的，我跟房主說莫成看中了要買下來，哪個敢不買啊，哪還敢提什麽租金？”
倒……溫柔美麗的秋水居然也……………………
第33章
幾天之後，小寧放棄了尋找配方，開始就著我的身體狀況另想法子。很快提出兩個方法，一是保險的法子，一邊解毒一邊調養，不急不燥，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都由他，但到了最後餘毒還能不能解得了就很難說了；另一個比較冒險，小寧說我現在中毒已深，最好能用狠藥把毒都拔出來，之後再看情況調養恢復，只是這種方法會很傷身體，解毒時人也會變得很虛弱，重的可能會喪命。
話說明白了，讓我自己選要怎麽辦。
隨陸非秋水回了院子，坐在桌子前頭吃水果。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特權的優勢，比如這個季節還能吃到櫻桃。莫成叫人送來的，不多，只有一小碗，說是只給秋水，我和小寧三個找來了些。
秋天裏，紅豔豔的小果子似乎格外好吃。
“小寒，你打算怎麽辦？”秋水看似隨意的問我。
兩個都不是萬全之策，但總要選一條路。
“我想用第二個法子。”
陸非沈著臉沒有說話。
秋水沈默片刻，點點頭，“也好，多托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早些把毒解了，以後調養身子的時間多的是。”
陸非長長的吐出口氣。
秋水看看我們，緩緩站起身，“我去和小寧說，看他要不要再準備些什麽。”
秋水一走，剩下我們兩個。陸非坐在椅子上，沒動，也不說話。
我咬咬嘴唇，蹭過去戳戳他的肩膀，“非非……”
陸非擡起眼睛，勉強笑了笑，“其實我該知足了，是不是？”
“嗯……，總比治不好強。”
陸非看著我，抱住我把臉貼在我胸前，“小寒，我寧願受罪的是我……”
我愣了片刻，恍然笑笑，“那可不行，你病倒了誰來照顧我？誰哄著我？”
“人家都說好事多磨，我這算不算？”入夜，我趴在陸非腿上，扯著他的衣服問。
“別亂動！”陸非拍拍我，手指上沾了藥膏塗在我的肩膀上，“別人這個時候不知道多擔心，就你這麽沒心沒肺！你說你這一下午吃了多少東西？！”
思維停了一下下，跟著大叫，“我怎麽沒心沒肺了！怎麽沒心沒肺了！！！”
“不許亂動！”陸非一巴掌拍我屁屁上。
“唔……”臉上又是一熱，老老實實趴好。
背上有好幾塊青紫，沒磕過碰過，一片一片的像是從皮膚裏透出來的，連躺著睡覺都疼，小寧知道以後拿了藥膏給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還沒到中秋，我已經覺得冷了，尤其是晚上，涼涼的藥膏塗在背上，我嘶嘶的吸氣。
陸非笑著敲我的頭，“好了！”一邊拿了衣服蓋在我背上。
我骨碌起來，迅速抖開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這麽冷麽？會不會又發燒了？”陸非伸手探探我的額頭。
“沒事沒事，一天五顆朱露吃著，怎麽可能再燒起來？”我一歪，倒在枕頭上，“這裏的冬天有多冷啊？三九天零下多少度？”
“什麽度？”陸非收好藥盒彈彈我腦門兒。
“我怕冷啊，冷啊冷啊冷啊……”我瞥他一眼，裹著被子在床上打滾兒。
陸非哭笑不得，伸手把我連被子一起摟進懷裏，一邊拍我的背一邊說，“乖，一會兒就不冷了，啊……”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樣。
“非非非非非……”我捂在被子裏一疊聲的叫。
陸非歎著氣，像抱小孩兒那樣把我抱在懷裏搖著，“小寒，不怕，不會有事的……”
我用鼻尖蹭蹭他，小聲說，“非非，我要是死了……”
“不許胡說！”他聲音不大，卻很嚴厲。
我笑了笑，說，“對對，我不會死的，我身體壯的很，餓上兩天兩夜還能跳公共汽車呢！陸非同學，你知道什麽是公共汽車麽？”
我不知道別人臨死時候都是什麽樣的，我口口聲聲說不怕死，可是看見小寧端上來的那碗冒著熱氣的棕黑色的藥汁的時候，手還是軟了一下下。
我湊到小甯手上聞了聞，誇張的皺皺鼻子，“怎麽不是甜的啊？”
小寧晃了晃，被身後的周嚴扶住，一臉鄙夷的看我。
“幹嘛？”我挑了挑眉毛，“這說不定就是我最後一碗藥了，還弄的那麽苦！虧我昨天還特意做了冰糖橙餅給你吃，你知道大橙子有多難剝開麽？你知道沒有榨汁機的年代裏把橙子搗爛要花多少力氣麽？你知道加面的時候那開水多燙……”
“你到底喝不喝！！”小寧爆發了……
我扁扁嘴，我這才說了幾句啊，就嫌棄我……
接過藥，委屈看看坐在身後抱著我的陸非，圍著床站了一圈的秋水莫成小寧，還有小甯後頭的周嚴，嗯，一個上來攔的意思都沒有……
“那個，我喝了啊？”
陸非張了張嘴，沒說話；秋水一直微笑的看著我；莫成站在秋水旁邊，臉上是一貫淡淡的笑；小寧……又瞪了我一眼……
唉，那麽苦的藥……
一閉眼，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空碗放在桌上，一屋子人看著我。
“……”
“……”
“怎麽樣？有沒有覺得不舒服？”還是陸非第一個說話，緊張兮兮的。
我還沒說話，小寧插過來，“哪有那麽快啊，這才什麽時候，晌午時候我再來給他號脈吧。”說著扯著周嚴的手往外走。
“那個，是沒什麽感覺呢，”我笑了笑，“要不你們都先去忙著？沒事兒，真沒事兒！”
秋水笑著做到床邊，理理我的頭髮，“沒事當然最好，你不用管我們，趕快躺下歇著。”
還是冷，我往陸非懷裏縮了縮，“昨兒的橙餅還有沒有了？嘴裏都是苦的，真難受。”
秋水從桌上捏幾顆蜜棗給我，接過來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麽手有些抖。
吃了一顆，低著頭偷偷皺眉，什麽藥啊這是，挺好吃的蜜棗到了嘴裏都是澀的……
正想再吃一顆，胸口忽然一股熱氣猛衝到喉嚨，忍不住咳了一下，誰知道，血就這麽直著噴了出去。
第34章
視線裏的最後一幕是秋水染了血的衣服，真是，那麽明淨的人，怎麽就把人家的衣服給弄髒了呢。想擡手幫他擦擦，卻沒有力氣，漸漸的沈入黑暗。
耳邊的聲音混沌嘈雜，像耳鳴，又像是被人捂住了耳朵，模模糊糊的聽到陸非喊我，想回答，卻累得張不開嘴巴。
很困很累，可是意識卻還醒著，知道小寧趕了過來，把脈，處方，針灸。
左手一直被人握著，甚至能感覺得到溫暖有力。
可是，就是醒不過來。
疲倦鋪天蓋地的卷過來，我終於放棄抵抗。
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拖著，一直沈下去，沈下去……
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是在什麽地方，不疼，不冷，沒有惡夢，甚至感覺不到重量。
渾身像浸在溫水裏一樣，輕飄飄的浮著。
“小寒，小寒。”
黑暗裏有人在叫我。
聲音很遠，可是很清晰。
不要，不要叫我。
不要醒過來。
不理會那聲音，我想要漂到更遠更暖的地方。
“還沒醒過來麽？”
“晚飯已經熱過幾遍了，你快去吃飯，我來守著他。”
“陸非，南疆傳來的信，你也不看了麽？”
意識渾渾噩噩的不清楚。
陸非，是哪個陸非呢？
對了，他爲了回來陪我，連夜趕路呢。
他怎麽了？
非非，你怎麽了？我這樣躲起來你生氣了是不是？
可是，可是……
真的好累……
眼皮沈得不行，費盡了力氣，也只是動了動手指。
“小寒！”
聲音近了很多，身體也被抱起來。
“小寒，醒醒！睜開眼睛！”
嗚，吵人家睡覺……真的很累嘛……
“睜開眼睛！”
嗚嗚嗚……努力半天，眼睛撐開一條縫……
一動才發覺，渾身都沒有力氣，身體好像被人放在案板上揉熟了，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
抱著我的當然是非非，見我醒過來，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秋水也在，柔柔的說了句去叫小寧就出去了。
房間裏燭火昏黃，陸非喂了我點兒水，抱著我不放。
“非……”只說出了一個字，聲音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陸非輕輕把我放到枕頭上，拉好被子。
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坐在床邊，用力按著我手上的幾個穴位。
燈很暗，他的眼窩深深的陷進去，眼底一圈青黑色，第一次，見他這樣憔悴，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歇了一會兒，我問，“什麽時候了？”
陸非停了下來，替我拉了拉被子，說，“快天亮了，你不要多說話。”
我閉閉眼，再睜開，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擺在臉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容，“我沒事兒，就是困……”停下來喘了口氣才接著說，“一點兒都不難受。”
“別說話！”他別開眼睛，過了一會兒又俯下身來親親我的額頭，“困了就睡吧，我守著你。”
“你也睡……”
“乖，”他拍拍我的臉，“我不困，別再說話了，快睡，嗯？”
真的是睜不開眼了，沒等他說完，又沈沈的睡著。
就這麽一直睡著，被叫醒喂過一次藥，又沈沈的睡著。
再醒過來的時候大概是晌午，被非非抱著吃了小半碗粥，還沒等躺下，趴著床沿全部吐了出來，和著早上的藥。
小寧似乎來看過幾次，我頭昏的厲害，左邊眼角連著太陽穴一跳一跳好像被什麽撕扯，再也無暇顧及其他什麽，躺在床上，恨不得周圍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是真的安靜下來，又一陣一陣的心慌噁心，吐過幾次之後就再也吐不出什麽東西了，只是趴著幹嘔，胃裏較著勁兒的翻騰著，等躺回床上，一身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莫成好像送來了原本給秋水準備的藥，被小寧退了回去。還是不很清醒，也沒有力氣問自己的狀況，只知道陸非一直都在，幫我換衣裳，按太陽穴，把我抱在懷裏輕聲說著什麽。
我的樣子一定是極難看的，以前哥哥受了再重的傷也沒有像我這樣又吐又抽搐的折騰人，我果然還是什麽都不如哥哥……
身上還是冷的厲害，縮在陸非懷裏也止不住發抖，不知道誰塞了個小手爐給我，抱在懷裏，忽然想起小時候我有個狗狗型的暖水袋，說是暖水袋，卻是硬硬的塑膠殼塑成狗狗形狀，外面厚厚的包了一層黃色的長毛絨布，裏面裝上開水，熱乎乎的，抱起來格外舒服，唯一不好的是水瓶的瓶口在狗狗的脖子裏面，換水的時候就要把狗狗頭擰下來，於是每次換水都要背著我換，否則就大哭不止……現在想想，我真的是把它當成活的狗狗，後來跟哥哥逃出來，狗狗水瓶因爲不方便沒有帶，於是開始每晚抱著哥哥取暖。
又一陣噁心，歪著身子嘔了幾下，什麽都吐不出來，還是難受……
這種狀況也不知要持續多久，情況開始不停的重復，藥吃了就吐，吐了煮新的藥吃，像電影膠片不停的倒帶重放，有時候難受極了，忽然覺得這樣實在搞笑，如果真的治不活了，也不該讓這麽多人跟著著急受罪，不知道陸非同不同意安樂死……可是，如果大家都還堅持著，自己又實在沒有放棄的理由……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不那樣吐了，藥比平時的量少了很多，大概也就兩小口，粥也能吃一點，吃完也不再折騰，可以安安穩穩的睡著，有時候甚至可以一下子睡上很長時間。
慢慢的可以和陸非說一會兒話，雖然聲音還是軟綿綿的，但總算不是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還是下不了床，每天歪在枕頭上，躺著趴著，看看窗子外頭的天，覺得累了就縮回被子裏睡。
再過些時候，藥量又微微加大了些，粥裏也開始出現煮的融融的青菜，天氣好的時候，陸非還會把我抱到外面的躺椅上呆一小會兒，腦袋上頂著棉帽子，身上裹上厚厚的被子，抱著我的小手爐，像模像樣的問陸非湖裏的螃蟹是不是可以撈上來吃了。
甚至得意忘形，這似乎就是我一直向往的，豬一般的生活，呵呵，呵呵呵……
番外無責任惡搞關於3P的可能性
清早，小寒還偎在被子裏犯懶，陸非打了熱水進來洗漱。
小寧蹬蹬的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們，你們聽說了麽……，有評論說要三……三……”
小寒縮在被窩裏，露出兩隻眼睛瞟瞟他，倒是陸非擰了個毛巾遞給小寒後問，“三什麽？”
小甯瞧了瞧陸非，揚起下巴，“我爲什麽要跟你說？我是來找他的！”
小寒哆哆嗦嗦的抹了把臉，迅速的把手縮回被裏，可憐巴巴的問，“小寧啊，我可不可以不要吃那麽苦的藥了？”
小寧壞笑，“這可怨不得我，誰把你寫的可憐兮兮的找誰去吧。”
“怎麽不怪你！自從你出場之後我就沒利索過！現在喝了你的藥，連床都下不去了！！！”小寒憤憤的抓著被子說。
小寧立即跳起來，“好啊好啊，這也怨我！看我這回往你的藥里加什麽料！”說完蹬蹬的又跑走，臨到門口還回過頭來，“黃連！我要加大把的黃連！”
555，小寒苦著臉縮回去，“非非非非，怎麽辦啊，他，他居然還要加黃連！這哪是醫務工作者的態度啊，病人抱怨兩句他就……”
陸非過去抱住被子裏的小孩兒，“他不過也就是說說，還能真的給你煮一鍋黃連來麽？”
“可是，可是……唔……”
陸非親親小孩兒的嘴角，“小寒乖，你要快快的好起來啊，然後……”
“然後什麽？”
“然後才能做小寒害羞的事啊！”
小寒的臉騰的紅了，眼角偷偷瞟瞟陸非，捏著被角小小聲的說，“嗯……要是你真的想……想那樣，我，我可以……”
陸非笑嘻嘻的抱住小孩兒，輕輕含著他的耳垂兒說，“那可不行，我要的可是健健康康的小寒寶寶。”
小孩兒身子軟軟的陷在陸非懷裏，紅著臉點點頭，忽然伸長手挂在陸非身上，“唔唔，非非你真好你真好……”
耍賴到一半，秋水走進來，看到小寒的樣子噗哧一笑，“哎呀，小寒今天很有精神啊！”說完看看小孩兒紅得要滴出血來的臉頰，笑眯眯的又添上一句，“對了，現在3P的呼聲似乎很高啊，你們聽說了沒有？”
“三，三什麽？”小寒眨巴眨巴眼睛。
“3P啊……”秋水慢慢的走到床邊，慢慢的俯下身直到長髮絲絲垂到小寒肩上，勾起小寒的下巴，玫瑰色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無法言喻的微笑，“就是小寒在和非非做害羞的事的時候，加上我啊……”
……………………
……………………
“砰！”小寧的房門被粗魯的撞開。
“幹什麽幹什麽！”小寧掐著手裏的一把黃連正要塞到砂鍋裏去。
陸非的臉抽了幾下，指指自己的院子，“快！小寒又流鼻血了……”
第35章
中秋節很快到了，外頭應該是家家張燈結綵了吧？
莫成周嚴帶著小寧去了永年兵營，想想也是應該，那麽多將士背井離鄉的跑來打仗，中秋夜是該慰問一下的。
傍晚，秋水叫人把盆盆碗碗搬到我屋裏，叫來陸非說是要做月餅。
老管家怎麽也勸不住，一邊指揮著搬麵粉糖餡兒一邊苦笑不得的對我說，“小寒你說，這府裏要什麽沒有，別說是現成的月餅，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想要，咱們王爺也有辦法摘下來，秋水這孩子，非要自己做什麽月餅，唉……”
我呵呵笑著，“爺爺，回頭做好了第一個請您來吃啊！”
管家爺爺吹吹鬍子，無奈的走了。
“好了！”秋水拍拍手上的麵粉，“就等陸非回來了！”
我縮在被子裏看他忙裏忙外的準備，這會兒說不定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麵粉，忍不住笑笑。
秋水淨了手，在我床邊坐下，“小寒，這些日子好些了麽？”
我唔了一聲當作回答，秋水瘦了，下巴都尖了。伸出手去碰碰他的臉頰，“我總想幫你，可總是幫不上忙，還拖累你……”
秋水呵呵笑著，把我的手塞回被子裏，“這又是說的什麽話？你什麽時候拖累過我了？”
“嗯……，你的店準備的怎麽樣了？”想了想，還是問了別的。
“不急，反正有莫成的人幫我打理，啊，對了，我在最熱鬧的地方買了個店，房主聽說是成王爺要買連錢都不敢收呢，呵呵……”秋水柔柔笑著，把手爐裏添了炭，遞給我。
我動動脖子，“你不是，你不是不喜歡這樣欠人情麽？……”那天他還想連藥都推掉呢，怎麽現在……
秋水頓了一下，喃喃說，“我欠他又何止是一條命……當初如果不是他，我跟陸非不知會是什麽樣子，所以，既然已經欠下來，再多些又怎麽樣？”
我皺皺眉，心裏覺得不妥，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好，“那，那做什麽生意呢？”
“我原本想開個錢莊的分號，後來覺得……做酒樓怎麽樣？”秋水眼睛亮起來，“我打算先把莫成府上的廚子借出去，等找到合適的師傅再換，以後小寒想吃什麽就吩咐酒樓做，這樣就方便多了，等你好些了記得寫幾個菜譜，撿你愛吃的寫，我記得你說過什麽……水煮魚，香辣蟹，麻辣小龍蝦？”
我看著秋水掰著手指頭的樣子，好像酒樓已經開起來了，菜已經擺在桌上了似的，忍不住也跟著笑開了，舔舔嘴唇，“嗯嗯，真的很好吃！”
“什麽好吃？”門一響，陸非大步走進來。
秋水站起身來，“我打算開個酒樓，以後小寒想吃什麽就做什麽，好不好？”
陸非哈哈笑著，“那當然好！酒樓的招牌上就寫‘小寒的後廚’！”
這，這像話麽…………
門一開就一股寒氣，我往裏縮了縮。
陸非跑到床邊，捏捏我的臉，“今天怎麽樣？”
我皺皺鼻子。
陸非笑著坐在床邊，“有樣東西要送你，猜猜是什麽？”說完也不等我猜，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看看這是什麽？”
我微微支起身子，接過來。
是……鉛筆……
大小與筷子相仿，圓木心裏裹著細細的炭條，筆桿上還塗著白色的漆……
“這樣就不會咬得滿嘴黑炭了，不過不知道順不順手……”陸非笑呵呵的說，“還有這個。”
這是，紙，還有畫板……
“裝裱用的襯紙，我叫人裁了，畫板是用糊紙盒的硬紙粘的，你現在生著病，手上沒勁兒，怕拿不住木板的，等以後再做套木頭的畫板和畫板架……”
這些東西，我全都沒有跟他說過，全部都是他自己猜著做出來的……
不知道怎麽，鼻子就酸酸的……
“不過橡皮，嗯，我記得你說過一次，是叫橡皮吧？試過幾次，都不成，以後……”
“非非……”我捧著一小把鉛筆，不知道該說什麽，“謝謝你，謝謝你……”
陸非笑著抱抱我，“跟我還說謝麽？好了好了，你呀，一天十二個時辰裏頭有十個時辰都在睡覺，好容易醒了還這麽眼淚汪汪的！”見我撇嘴，又說，“行了，跟我說說，這滿桌滿案的要幹什麽？”
“做月餅啊！”秋水把他拉起來，“就等你了，別抱了，快起來！”
我抱著鉛筆和畫紙筒剛要歪回被被裏，被陸非一把抄起來，“哎！那麽涼你抱著它幹什麽！”說著把我的寶貝奪走，用被子把我包起來，“放一邊兒它又飛不了！”
我扁扁嘴，甜滋滋的趴回去，“去去，趕快給我做月餅去！記著，和麵不能用水，要一半牛奶一半油，一盆面要加至少四顆蛋黃，面要摔熟，力氣活只有你來了，餡別放太多油和糖，免得膩的慌，做月餅的模子先用油浸飽，不然一會兒月餅扣進去可就挖不出來了……”我還沒說完，陸非翻起了白眼。
秋水挽起袖子噗哧一笑，碰碰陸非的胳膊，“你看小寒，像不像只剛出籠的小豆包兒？”
幸福大概就是這樣的了，我微笑著看著他們，慢慢合上眼睛，這困勁兒，說來就來……
第36章
沒有想到，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麽久。
“都以爲你是睡著了，靜悄悄的把東西搬出去怕吵到你，誰知道晚飯好了竟叫不醒你，……，你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天……”
晃晃腦袋，除了身體一如既往的疼痛無力，並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如果陸非不說，我以爲只是從傍晚睡到早晨呢，誰知道，已經是兩天以後了的早晨了……
我迷迷糊糊的眨眨眼睛，多少有點委屈，我也不想啊！我還想出去賞月呢，結果沒等我賞，月缺轉到那邊去了………………
然後才想起來，舔舔嘴唇，“那，月餅呢？”
陸非一拳打在我頭上，“就知道吃！”
秋水柔柔一笑，“那天真的做了好多月餅啊，很好吃，莫成府上的人都來幫忙，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沒有了……”
沒有了，才兩天就沒有了？
我扁扁嘴，窩在枕頭裏不動了。
陸非只說連夜接來了小寧，行了針用了藥才放心。我知道一定又嚇到他們了，以前哥哥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昏過去好久也沒有醒過來，我守在床邊束手無策，那種感覺，你最心愛的人閉著眼睛沈在另一個世界，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的感覺我經歷過，心力交瘁，等哥哥好起來，不知道我跟他到底誰才剛過了一劫。
“小寒，肚子餓不餓？”秋水輕聲問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還真的覺得餓了。
伸伸胳膊動動腿，唉，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不知道要胖成什麽樣子了。
陸非揉揉我的頭髮，“今天天氣好，出去走走，怎麽樣？”
我轉著眼睛看著他們，我沒聽錯吧，前兩天還不讓我下地呢，今兒個是怎麽了？
第一次有被當作貴重物品打包的感覺。
陸非秋水兩個不遺餘力的用各種厚實的暖和的柔軟的儘量輕便的衣物把我包起來，等包好驗收的時候，我只能紮著兩隻手原地坐著，想躺下都難了。
“這……會不會穿太多了？”
兩隻對視一眼，開始給棉包子我減肥。
等打理好了懶在非非懷裏出門的時候，我已經又快要睡著了。
“哎呀，陸公子這是要搬出去住麽？……啊，是小寒啊，呵呵，呵呵，出去走走好啊……”管家爺爺的聲音。
我嘟起嘴吹氣，什麽嘛，我就這麽像件行李麽？
出乎意料，陸非沒有帶我坐馬車，而是牽了匹馬過來，把我護在胸前。
“可別睡著了！嗯？”陸非用胳膊晃晃我。
“唔……”醒了醒盹兒，我揉著眼睛，“騎馬？”
陸非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騎馬麽？”
“嘻嘻。”手縮在袖子裏，全部的重量都交給陸非，心裏很高興，雖然並不是喜歡熱鬧的人，可是屋子裏躺久了，能出來真的是件高興的事。
穿過市集的時候，引來了很多認注目，多一半的目光在秋水身上，衣袂舞風，長髮如瀑。
“小寒你看，”秋水指著路邊一座樓，“這個就是‘小寒的廚房’哦！等裏面修好了，開張那天你一定要來！”
陸非的馬慢慢的走過去，我轉著頭看著三層高的木頭樓，開心的想著秋水站在前頭揭幕的樣子，笑著笑著，喉嚨有些發緊，捂著嘴拿捏著力氣輕輕咳了兩下，一股溫熱的液體落到掌心裏。
我怔了一下，默默把手縮回袖裏，手心裏的東西順勢蹭在袖子裏。
這是自那晚之後，第一次咳血。
真的是秋天了，風裏都有了冬天的味道，涼絲絲的乾燥。市集上人卻很多，我指著路邊一個餛飩攤子，“我們在這裏吃早飯，好不好？”
陸非笑了笑，“小攤子上的東西，怕你吃不慣呢。”
我拉著陸非的袖子撒嬌，有什麽吃不慣的，那些日子裏，乞丐手裏的東西我也是搶過的。
陸非拗不過我，翻身下馬，回來張開雙手接我。
我看著他迎著陽光的臉，微微有些目眩，揉揉眼睛，把手伸給他。
“別，讓我自己走。”
陸非遲疑一下，試探著把我放到地上。
起初是沒事的，可是陸非臂上的力一卸掉，我就直直的往地上跪去，急忙攀住他的手臂，才知道自己的手也是沒有力氣的。
原來並不想電視裏演的那樣，太久不走路是連站都站不起來的。
我拖著他的胳膊，不肯他抱我，就這麽一次一次的試，直到身上出了一層透汗才勉強自己站住。
我松了口氣，仰起臉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陸非也笑著，挽著我的腰，另一手替我擦汗。
“小寒陸非！快來！”
那一邊，秋水已經要了三碗餛飩，在桌前等我們。
這才發現，周圍好多人看著，善意的目光，有看秋水的，也有看著我們的，嗯，是看我學走路麽？呵呵……
借著陸非的勁兒慢慢挪到桌子前頭，啊啊，這一大碗餛飩圓鼓鼓的擠在一起，真實惠！一點都不像以前，一塊五毛錢一碗，清湯挂水的，飄著薄薄的四五個餛飩……
笑嘻嘻的搓搓手，抄起筷子。
“啊！……”
“哎，小心燙！”
兩聲幾乎同時，可是，來不及了，我張著嘴和氣，手在一邊扇啊扇的，餛飩在嘴裏翻個幾個跟頭，還是強咽了下去。
“燙，燙死了……”我苦著臉。
“這位小公子真是的，吃的這樣急，當然燙了！”旁邊大叔笑呵呵的說。
我扁扁嘴，瞧瞧陸非秋水。
唉，陸非也就算了，居然，居然又讓秋水看到這麽丟人的樣子……
低下頭，舀起一小勺湯，涼了涼才喝。
……真的不好喝，倒不是別的，湯是澀的……
陸非笑嘻嘻的看著我，“我說了吃不慣是不是，你當這裏也是莫成府上，用的起上好的材料麽？”
我皺皺鼻子，沒說話。
倒是秋水揉揉我的頭髮，“也不怪小寒，大概小寒還不知道，不光是材料，就連餡兒裏放的鹽，百姓家也是不如府裏的，糙鹽確實是有些苦澀，更別說別的調料。”
陸非拍拍手，“得了，我去前頭點心鋪子裏買些合胃口的，你們先吃。”
我看著他騎馬去了，拉拉秋水的袖子，小聲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挑食……”
秋水一笑，“我知道，小寒以前生活的地方，怕是從未吃過這種鹽吧？”
我想了想，粗鹽是有的，用來做醃制的菜，可是……我嘗過，也不像這種味道的。
剛想說話，聽到旁邊巷子裏有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裏面還間隔著低低的嗚嗚聲。
“我去看看。”只說了一句話，我扶著桌面撐起身子，慢慢朝巷子那邊挪。
秋水過來扶住我，我看看他，步子快了些。
那種聲音並不陌生。小時候搶了乞丐的東西，或是偷了吃的被捉住都免不了一頓打，就是這樣的暗巷裏，除了蜷著身子死死護住懷裏的吃的和頭臉，什麽都顧不了。爲的只是哥哥可以不那麽辛苦，還有，不會發現我受傷……
幾個小孩子正圍在牆角用石子丟什麽東西。
再往前走了幾步，牆角裏蜷縮的居然是只小狗，被石子打得不停發抖，嗚嗚叫著，一邊用身體擋著後面一隻貼著牆躺在地上不住喘氣的大狗。
我咬咬嘴唇，“你們……”雖然見過很多次，還是不能明白，如果是人也就罷了，爲什麽連對小狗都可以這麽殘忍……
爲首的孩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撿起石子丟了過去，“砸死它！讓它咬人！”
秋水拍拍我的肩膀，從衣袋裏掏出幾個銅板扔給爲首的孩子，“這些錢拿去，一人一碗混沌！”
孩子懷疑的看看秋水，又看看手裏的錢，招呼著同伴歡呼著跑開了，跑了幾步，又折回來說，“你們別走近了，那小畜生咬人咬得厲害！”
我看看秋水，往牆角走了幾步，秋水拉住我，“小寒。”
我笑笑，“沒事，多半是餓了，你幫我向老闆借個小碟子裝些湯，再挑幾個餛飩餡。
“小心些。”秋水轉身走了。
我看看秋水的背影，歎口氣，挽起袖子慢慢蹲在小狗前面。
想了想，從衣帶裏摸出糖盒，捏出一片芝麻糖，托在手心兒裏對著小狗晃了晃，“吃不吃？”
小傢夥舔舔傷口，敵意的看著我，還齜了齜牙。
呵呵，我一擡手，糖進了自己嘴裏，邊吃邊笑。吃完了，再拿出一片遞過去。
這回小狗可沒這麽客氣了，爬過來一口叼走我手裏的糖。
就是嘛，狗狗哪有不愛吃甜食的。
從盒子裏挑出幾顆松子糖，一邊喂它，一邊試探著坐到它旁邊，唉唉，蹲著還是累，靠牆坐著就好多了……
狗媽媽躺在地上擡眼看了看我，眼睛又合上。
多半是生病了……我把大狗的頭托起來放到膝上，剛一碰它，小屁狗大叫了一聲撲過來。
嚇了一跳，又氣又笑的伸手把小狗撥到一邊，“行了行了，吃你的糖去！”一手捧了些糖渣喂給大狗。
我的手其實就在它嘴裏，小狗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於沒有咬下去，搖搖腦袋吃糖去了。
“小寒，怎麽坐地上？！”秋水一手把盤子放地上，伸手過來拉我。
我笑著，“沒事沒事，穿這麽多，不涼的。”說著拍拍大狗的腦袋，“你看，它不凶吧？”
秋水笑了笑，蹲在我旁邊，“你呀，什麽都新鮮！”
我皺皺鼻子，靠在他肩上看小狗呼哧呼哧的吃混沌餡，呵呵，真可愛……
“秋水，咱們把它們帶回家吧？”
秋水瞧瞧我，“你說真的？”
“嗯，”我探身把小狗連著碟子都抱到身上，手繞到狗狗肚子下面的時候，小臭狗張嘴磕了磕我的手，見我不鬆手回頭沖我齜齜牙，又扭頭接著吃了，我覺得好笑，慢慢拍拍它的頭，“你也瞧見了，把它們放在這說不定就被人打死了。”
“這大狗，恐怕活不長了。剛剛聽攤主說，這只母狗下了五隻小狗，四隻都被人抱走了，就剩下這一隻，凶的厲害，守著大狗不讓別人靠近，剛抱走那四隻的時候，它跑到人家門口又叫又是撓門，怎麽打也不肯走。”秋水攬著我的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嗯，好不好嘛……”
秋水嗤的一笑，“我倒沒什麽，你問問陸非答不答應？”
一擡頭，陸非一臉無奈的瞧著我們，手裏還提著點心匣子。
結果是，嗯，陸非回莫成家叫了馬車，回來連人帶狗一起拉了回去。當然，是一大一小兩隻狗狗。
我爬到外頭，挂在陸非背上耍賴，“非非，你真好你真好……”
陸非回頭敲我的腦袋，“什麽都往回撿，看我以後還帶你出來！”
我嘿嘿的笑，抱著他不撒手，直到秋水把我拖回去，嘻嘻，當我不知道是在嚇我麽，你自己還笑得合不上嘴呢！
心裏頭想著回去以後要給小狗做窩準備食物，大狗需要醫生，這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寵物醫生啊？嗯，還是先洗個澡，剛剛陸非抱大狗上車時候那個表情啊，唉，以前沒發現他潔癖啊……
車到家門口忽然一頓，我挑開車簾，王府門前立著一人一馬。
陸非怔怔的張了張嘴，“大哥？……”
第37章
陸凡來幹什麽？
心裏咯噔一下，迅速的回頭看看秋水，秋水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手搭在大狗頸邊，看了看外面，又對我笑笑，“小寒，等會兒一起給狗狗洗澡？”
“啊？啊，好好……”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秋水一笑，把小狗塞在我懷裏，“還不下車？”
我摟著小狗抿抿嘴，蹭下車去。
府門口，陸非正跟他大哥說著什麽，我回頭看看正吩咐下人擡大狗的秋水，迎著他們走過去。
陸凡看到我似乎笑了笑，問，“小寒現在可好些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怔了怔，過了一會兒才點頭，“嗯，謝謝陸大哥。”
這實在是雙很溫柔的眼睛，如果不是知道……
陸凡卻已經看到了拾級而上的秋水，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秋水淡淡的看了陸凡一眼，只輕輕的點了點頭，連腳步也沒有停下，對陸非說，“我先帶小寒回去了。”說完拉起我的手，頭也不回。
秋水的手，微微的發涼……
回了房，很快有人送來了木盆熱水幹毛巾，同秋水一起把小狗泡進去。
小傢夥開始撲騰著不肯，軟磨硬泡威逼利誘之後，總算全身浸濕了水，打上皂角洗了一遍兩遍三遍才搓出泡泡，唉，古代就是這個東西不好用，換沐浴乳的話，怕一遍就洗乾淨了。
等把小臭狗用毛巾裹了扔到床上，我和秋水都是一身的水。
“真不知道是它洗澡還是你洗澡！”秋水笑呵呵的一邊幫我換衣服一邊說。
我看看他，“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身的水？”
秋水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攤開兩手，笑得像個孩子一樣。
心裏不知什麽地方輕輕一動，我笑了笑，翻出衣裳幫他換。
是陸非的衣裳，秋水穿了應該也合適。
幫他披上衣服，身，肩，袖，領，衣帶，一樣一樣逐一弄好，秋水始終攤開手任我擺弄，而我居然也真的像給小孩子穿衣服那樣，輕輕的，細細的爲他穿衣。
秋水的發梢凝著小小的水珠，晶瑩耀眼。
我有些恍惚，衣帶上的結沒有打好，拆開，重來。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期待幸福，害怕傷害。
“小寒，”秋水握住我的手，輕聲說，“你在擔心我麽？”
我停下來，擡頭看著他的眼睛，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不要擔心我啊，”秋水歪著頭笑著，“我那麽好，那麽堅強，任何人都比不上，可還是你說的呢！”
“嗯……”摸摸鼻子。
小臭狗吧嗒吧嗒的在地上按了一圈腳印，用鼻子頂了頂它媽媽，又跑過來咬我的褲腿。
把小狗抱起來，扯過被它甩掉的毛巾罩過來幫它擦毛。可能是天冷，狗狗一直發抖，索性丟開毛巾，把狗狗摟進懷裏暖著。
“秋水，我太笨了，是不是？”
秋水揉揉我的頭髮，“小寒，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分不清道不明的，又何必去想呢？不管是我還是陸非，都只盼你幸福快樂，你也希望我們可以幸福的對麽，所以，其他的事，就放開它吧……”
是啊，時間太少，來不及將每一件事細細想透，只要，幸福快樂就好……
“那，給小狗取個名字吧？”秋水點點我懷裏的狗狗，拉我在床邊坐下。
我看看懷裏的小狗，瘦瘦的，毛毛濕乎乎的貼在身上，說實話，真的很不好看啊……，在街上看到的時候更慘，枯黃色的毛毛一條一條的黏在一起，髒髒的，還帶著傷。
“叫……小黃毛兒？”
秋水噗哧一笑，揉揉我的頭髮，“不錯，像是小寒取的名字！”
……
張著嘴還沒吐出聲兒，小甯跑進來，“怎麽了怎麽了？陸非叫我過來一趟，你不舒服麽？”
我眨眨眼睛，“不是我，是它！”說著舉起手裏的小狗狗。
“啊！小狗！”小孩兒撲過來，“哪來的？”
懷裏的小狗全身一緊，朝小寧咬過去，我急忙抱住小狗，“啊啊，不能咬啊！他是大夫啊你咬了他就沒人給我治病了就算他肯治萬一傳上狂犬病呢過個十年八年的潛伏期再傳給周嚴周嚴傳給莫成莫成傳給非非……啊……那個……”想象了一半，看見一臉黑線的小甯秋水。
“汪！”狗狗說。
汗……拍拍狗頭，“不能咬啊，說好了！”，把小狗遞給小寧。
小孩兒接過狗狗，“你剛才說狂犬病？那是什麽病？”
“是……是我家鄉的一種病，會傳染，很厲害，呵呵，呵呵……”
小寧懷疑的看了我一眼，看看小狗，“都是外傷，應該沒什麽的。”過了一會兒忽然跳起來，“好啊你們！居然找我給狗看病！”
秋水輕輕一笑，“因爲小寧無所不能啊！好了，你們在這玩吧，我到前面看看去。”
“秋水！”我拉住他，“你，你……”
“小傻瓜！”秋水點點我的鼻子，“要躲也是他躲我，決沒有我躲他的道理，是不是？”說完柔柔一笑，轉身去了。
“怎麽了？來的那個不是陸非的大哥麽？”小寧一邊看地上的大狗一邊問。
“嗯。”我深吸了一口氣，趴在床上，累死了……
“小寧，我剛剛吐了口血，不多，是好是壞？”
小寧跑過來坐在床邊，“怎麽會……，胸口很疼麽？”
我搖搖頭，小黃毛兒在枕頭邊上繞了一圈，躲著小寧似的趴在我另一邊。
“不難受，只是咳嗽來著，不知道怎麽就咳出血了。”
小寧皺著眉爲我把脈，過了一會兒搖搖頭說，“我不想瞞著你，情況很不好，我原想等你身體緩一緩再下第三副藥，現在看來是不能再拖了，你身上的淤青也越來越多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小寧歎了口氣，接著說，“可是現在用第三副藥……你……我怕你……”
我笑了笑，我明白他意思，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第三副藥，要麽徹底拔出我身上的毒，要麽……我身體承受不住死掉。
“沒關係啦，”我拍拍小寧的腿，“早點用藥，我就早點好起來啊！”
“不是！你，你怎麽不明白！”小寧拉開我的手，急的要砸床。
“我明白，”我拉住小甯，“我清楚自己處境，只求你一件事，我的事，先不要告訴陸非。”
作者:
mi1485
時間:
2008-12-27 00:01
標題:
回應 mi1485 第 2 篇文章
第38章
“這樣的事怎麽能瞞得住他？”小寧瞪大了眼睛。
我搖搖頭，“不是要瞞他，讓我想想，該怎麽跟他說，讓我想想……”
後來慢慢的睡著，也不知道小寧什麽時候走的。
醒來的時候覺得鼻子癢癢的，睜開眼睛就看到滿眼的黃毛兒，嚇了一跳，才想起來是小狗，這傢夥，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我鼻尖上來了。
把它推開一點，才看清這小傢夥真的是改頭換面啊，不知道能不能說人靠衣裝狗靠毛兒……反正，洗乾淨了就忽然漂亮很多啦，雖然還是瘦瘦的，毛也還是枯黃色，但是，但是，看見小狗這樣挺直了身子坐在我旁邊，真的很神氣啊……
小黃毛兒見我醒過來，歪歪腦袋伸出小爪子，一掌拍在我鼻子上。
怒！這只臭狗！！！
我抄手捉住小狗作案的爪子，一手捏住小狗的耳朵，“你！”
小狗嗚嗚的叫，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無辜的看著我，忽然在我手上舔了一下。嗯，癢癢的。
一下子笑出來，小狗搖搖腦袋，鑽進我懷裏。
啊啊，真可愛呀~~
“小寒？醒了麽？”
“啊，秋水！”我坐起來，起的急了點，一陣頭暈……
秋水身後跟著幾個下人，把飯菜放在床前桌旁，退了出去。
“唉？什麽時候了？”
秋水在床邊坐下，拍好枕頭讓我靠上去，“天都黑了，你一直睡著，也沒敢叫醒你，肚子餓不餓？”
我看看桌上的飯菜，沒胃口的搖搖頭，又是粥啊，都喝了幾個世紀了……“你吃過了？陸非呢？”
秋水笑了笑，端起碗來塞在我手裏，“不喜歡也吃一點，聽話。我吃過了，他們三個吃過飯不知道去哪里了。”
三個？啊，周嚴一定跟小寧在一起，那就是莫成陸非和……
無精打采的吃了幾口，“啊，小黃毛兒也沒吃呢！還有小黃毛兒的媽媽……”咦？大狗呢？
“大狗下午死了，可能是見到終於有人照顧它的孩子了吧。”
怎麽就……我扁扁嘴，伸手把黃毛兒勾過來，“那你不是成了沒有媽媽的孩子了？”說完擡頭看著秋水，“那，那黃毛兒是男的還是女的？”
秋水噗哧一笑，“這我還真不會看，回來問問陸非吧。”
正說著，廚房給小黃毛兒送來一碟牛肉末拌飯，小傢夥吃的肚子鼓鼓的，喝了兩口水，歪在枕頭邊上不動彈了。
懶狗……
秋水叫人添了炭火，笑笑的揉揉我的頭髮，“小寒，吃完飯是出去走走還是在屋裏歇著？”
剛想說出去，外面一陣嗚嗚的風響，縮了縮，“在屋裏吧？屋裏暖和……”
秋水笑了笑，幫我拉拉被子，“再吃一點？”
我皺皺眉。
秋水又笑笑，“小饞貓，等會兒有芙蓉糕，吃不吃？”
“啊！吃！”
小黃毛把前爪搭在我膝上，也叫了一聲，真是，有你什麽事啊……
正想纏著秋水再要些蜜餞，忽然傳來敲門聲。
心裏又是咯噔一下，這間屋子下人進來會在門外稟報，小寧他們基本都是推門就進，會敲門的，只有，只有……
秋水垂下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慢慢說，“進來吧。”
進來的，當然是陸凡。
人進來了卻不說話，只是看著秋水，欲言又止。
秋水淡淡的看他一眼，沒有起身，“陸大公子有事麽？”
“我，我來看看你……”陸凡避開秋水的視線，看著桌上的茶杯。
“嗯，看也看到了，陸公子請回吧。”
唉，不得不承認，那麽溫柔的秋水，有時候說話也是噎死人的……
陸凡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秋水，終於鼓起勇氣說，“秋水，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恨我怨我都應該，可是你不要這樣，這樣……”
“哦？”秋水慢慢站起身，冷冷的笑，“依陸公子的意思，我該怎樣呢？”
陸凡的表情像被人打了一拳，退後兩步，“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秋水，我，我……”
秋水向前邁了一步，“陸凡，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你還要怎樣！當初你那樣對我，我無話可說，可你怎麽能看著陸非挑斷自己的手筋！我們走後那麽長時間，你敢說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們的落腳之地不知道我們的境況！你可曾給我們送過一粒米一件衣裳！”
陸凡滿臉驚訝的看著秋水，語無倫次，“我……那時……他殺了我爹，我……”
“說的好！”秋水眼裏冷硬決然，“他殺了你爹爹，陸非他出手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那個人是誰！爲什麽不說說你爹都做了什麽？怎麽不說說陸非劍下那個該死上千遍萬遍的人爲什麽是你爹爹！”
秋水越說越快，說到最後已經把陸凡逼到門口。
我再也聽不下去，他是陸非的大哥，可現在我真的恨他，他這……根本就是在揭秋水的傷疤。
我飛快的跑過去擋在秋水前面，“陸公子，你先出去吧！”
陸凡臉色慘白，秋水又比他好了多少？連他扶在我肩上的手都在抖！
陸凡張了張嘴，還沒開口，黃毛兒躥過來，對著他一陣狂叫……汗……
秋水捏捏我的肩膀，正要開口，門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這是幹什麽？這麽熱鬧？”
“莫王爺！”我叫出來，“他，他……”
莫成大步進來，手上還提著個大包袱，另一手揉揉我的頭髮，笑著說“是陸大公子啊，怎麽，來找秋水敍舊的？”說完也不等陸凡說話，接著說，“不急在一時，陸大公子舟車勞頓，還是先回去休息，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說完拉著我和秋水兩個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說，“秋水小寒，瞧瞧我給你們帶什麽了。”
莫成把包袱放在床上，又回頭看看陸凡，“怎麽？陸公子還有事？”
陸凡看看秋水，黯然搖搖頭，轉身走了。
呼……總算走了……
大大的松一口氣，我擔心的看看秋水。
莫成也在看著秋水，“若是還有什麽沒說清的話，就找他一次說個清楚。”
秋水搖搖頭，眼裏儘是茫然，“我只是不懂，他怎麽還能說的出那些話，他憑什麽……”
莫成淡淡的笑，“這個人無膽無識，雖然懦弱，卻也算不上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不過秋水，這可不像是你了，既然與他再無瓜葛，如今他心裏想什麽嘴上說什麽，又與你有什麽關係？你又何必在意呢？”
秋水看著莫成，慢慢笑了，“是啊，你說的是，我怎麽……”
莫成哈哈一笑，“剛才你一定沒看到，小寒護著你的樣子，和旁邊的小狗真是一模一樣啊！”
第39章
什麽叫……和小狗一模一樣……
秋水噗哧笑出來，伸手拉過我，“讓你擔心了。”
我搖搖頭，再搖搖頭，想不到該說什麽。
“不過說起小狗，你們從哪里得來的？”莫成自己拉了條凳子坐下，看看地上跑來跑去的小黃毛兒。
“啊，街上撿的！”我蹲下拍拍手，小黃毛兒朝我跑過來。
秋水倒了被熱茶給莫成，“王爺認得這小狗？”
莫成笑了笑，“也奇了，看這毛色樣子，應該是番邦進貢來的黃金獵犬。因爲極珍貴，當時只送來了兩隻，一公一母，送來時母的已經懷了小狗，這狗靈性極高，不肯另認主人，幾次咬斷了鐵索要逃走，前些日子終於逃了，沒想到卻被你們撿到了。”
獵犬？還黃金？？？……我瞧瞧小狗炸著的黃色毛毛兒，實在瞧不出哪里沾邊兒……
“好了，不說那些了。”莫成拍拍手解開包袱，“瞧瞧我帶的東西。”
包袱裏面是一堆雪白的獸皮。
莫成抖開一件給秋水，“機緣巧合得來一件白狐裘，我叫人做了件大氅，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披風如水般展開，滿眼銀光。
秋水驚訝的看著莫成，“這怎麽行？這麽貴重……”
還沒說完，莫成先擺擺手，“客氣的話就別說了，說起來，幾個人裏我年齡最大，就當是我送的過年禮物吧！北疆天寒，你們沒有在這裏過過冬，有件狐皮披風也抵抵寒氣。”
見秋水還是不動，索性拉起他，自己替秋水穿好，之後退後兩步邊看邊問我，“小寒覺得怎麽樣？”
不用他問，就已經看呆了……
寬大的披風幾乎將秋水整個人圍起來，從來不知道狐裘可以這樣柔軟輕盈，仿佛一時一刻都在暗暗流轉著光彩，點點銀光細膩的好像滲出月光的冷香，秋水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便如瓊瑤玉樹，高山遺雪，又憑添了一絲，嗯……柔媚……
“小寒？”秋水對我眨眨眼睛。
“好看好看！”我搖著秋水的手，“秋水收下嘛收下嘛~~”
“可是……”
秋水還是猶豫，也是，連我這樣的外行人都看得出價值不菲呢。
莫成笑著將一隻手攏塞給他，“難得你穿著這麽合身，就別推辭了。不光是你，小寒也有！”說著從包袱裏取出一頂毛茸茸的帽子，“這是雪狼皮的，雖然沒有狐裘那麽名貴，卻要暖和的多，給小寒正合適。”說著把帽子扣到我頭上。
哎哎，還是飛行帽款式呢，長長的可以護住耳朵，可是，可是爲什麽兩邊下面要加上顆毛球啊又不是兒童帽子………………
“還有這個！”
毛茸茸的圍巾啊……
莫成給我穿戴好，退後兩步托著腮打量我，自言自語，“我本來以爲置辦上這些就不會再像顆小棉包子了，可是似乎還是很像啊……”
我剛剛嘟起嘴巴，被秋水一把抱住，“因爲小寒本來就很可愛啊！”
陸非很晚才回來，我聽見動靜，撲在床上一疊聲的叫，“非非非非非非……”
陸非搓搓手，笑笑的過來捏我的鼻子，“晚飯吃了麽？有沒有想我？”
……第一句還像話，第二句就……
我抱住他的胳膊，“非非，你上哪去了？”
陸非揉揉我的頭髮，拿起我的杯子一口氣喝完，“外面有些事要安排，”說著用力抱抱我，“唉，外面真是冷啊！”
他的下巴有些涼，頭發落在我脖子上，癢癢的，我咯咯笑著推開他。小黃毛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跳上床，大模大樣的坐在我的枕頭上。
陸非脫了外衣，把我摟在懷裏靠在床上，雙手交疊在我身前。
外頭起了風，吹得樹葉嘩嘩的響，透著冷清，屋裏卻暖和，幾盞燭臺之外，還在床邊添了一盆炭火，烤得人懶洋洋的。
一天裏頭我最喜歡這個時候，陸非回來之後都會抱著我坐一會兒，說說話，或者什麽都不說，就這麽靜靜的抱一會兒，每一次這樣握著他的手都會覺得幸福滿滿的從心底溢出來，常常，都會這樣在他懷裏慢慢睡著。
翻個身，趴在他懷裏，背上還是會疼。
陸非笑了笑，手裏不知什麽時候拿了只梳子，一下一下輕輕幫我梳著頭髮，怪舒服的。
“小寒，這些日子覺得怎麽樣？”
把小狗拖到近處擺弄著，一邊回答，“很好啊，小寧說情況很不錯呢！”
“還有一副藥是不是？”
“嗯，最後一幅藥了，吃過之後就完全好了，呵呵……”
我仰頭看看他，在他懷裏蹭啊蹭。
“非非，剛才……你大哥來過……”
“我知道……”
我想了想，既然他已經知道，那就沒有再說什麽的必要了。
“非非，冬天會很冷麽？”
陸非笑了笑，拍拍我的背，“如果覺得冷，多加些炭火就是了，不過如果下了大雪你可不能出去玩了。”
皺皺鼻子，“對了，今天莫成送了帽子圍巾給我呢！還給秋水……”
“我知道，”陸非笑著拍拍我，“據說小寒戴上之後還是像只小包子啊？”
我吐吐舌頭，“我在想，莫爺爺那裏怎麽過冬，會不會很冷很冷？對了，好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非非，你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麽？”
陸非幫我拉拉被子，“上次通信說很好，就是小莫莫想你了，幾次吵著要來找你。小寒，等你好了之後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嗯！”小狗蹭過來趴在腿邊，小毛球兒一樣。我笑了笑，握著非非的手指擺弄著，輕輕碰著他手上硬硬的繭，把兩個人的手並在一起，唉唉，怎麽連手也是他比我大了一圈呢？
炭火在身後劈劈啪啪的響，覺得有些困，可又不想睡，我偎在非非懷裏，想著如果在炭上澆上涼水，就是桑拿了呢……
“有件事……，我可能要離開一陣子……”
身子僵了一下。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該離開，但是……，我會很快回來，我保證……”
“別說！”心裏沒來由的疼，手也不自覺的抖，陸非現在說的話，和哥哥離開前所說的，如出一轍……
“小寒？”陸非似乎吃了一驚，扳著我的肩膀把我扶起來，“小寒！別哭，不要哭……”
我愣了一下，擡手抹了下臉，濕涼一片。
陸非捧著我的臉，輕輕幫我擦掉眼淚，“小寒，別怕，我很快就回來了。”
我恍惚的看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不是說好不再離開的麽？”
陸非皺起眉把我攬在懷裏，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慢慢清醒，呵，我又弄混了呢，現在，跟我說要離開的，是陸非……
“非去不可麽？”我閉著眼睛，慢慢的說。
陸非頓了一下，“嗯，南疆那邊有些事，我不能讓大哥一個人去。”
原來，原來他來是爲了這個。
“危險麽？”不知道爲什麽，眼角有些疼，我摸出一顆朱露塞到嘴裏。
“不會很危險的，小寒，放心，我不會有事。”
他的口氣很輕鬆，我卻笑不出來，頭一陣一陣的發脹，我睜開眼睛，仰頭看著他，“是什麽樣的事，能告訴我麽？”
陸非笑了笑，理著我的頭髮說，“傳聞南疆江湖上的人劫了朝廷的賑災糧款，數目本來不大，但是朝廷與武林素來沒有交往，事情才顯得突兀，如今又有個官員被殺，現在洛家已經牽扯進去，陸家莊也拖不開干系，大哥這次來，就是想叫我一起去查這件事。”
我伏在他懷裏點點頭，不能怪他不帶我去，我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跟他一起，而且，如果我真的不能撐過這一關，他出去也並不是件壞事，總好過……總好過讓他看著我死掉……
“什麽時候走？”
“明天……明天一早……”
頓了一下，這麽快，這麽急麽？
非非抱緊我，“小寒，我會很快回來，很快就回來……”
我慢慢放鬆身體，歎了口氣，“非非，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我看看他，蜷在他懷裏握住他的手指，“第一件，你要平安的回來，不管多久，一定要回來，如果你死了……你死訊傳到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
“小寒！”陸非一震。
我拉拉他的手指，“第二件事，你不要記挂著我，這裏有秋水，小甯，還有莫成，我會乖乖的吃藥吃飯，會聽秋水的話。所以，不要擔心我。
“第三件……第三件，非非，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管多危險，多難，都不再分開了……行麽？”
第40章
一大早太陽就升的老高，嗚嗚，人家還沒有睡夠呢！！！
扁扁嘴，披上衣服坐起來倚在床上，順手拿起昨晚放在床邊的畫板鉛筆。
只可惜沒有削鉛筆的小刀，害得我每次找秋水幫忙都被強行按到床上休息……
嗯，昨天，昨天畫到下雪，小黃毛兒滾了一身的雪回來，然後呢？然後被我打屁股！
筆落下去，畫紙上慢慢出現想象中的圖案，Q版的小黃毛兒趴在我腿上眼淚橫飛，哈哈……
再然後呢？再然後……秋水來了，帶了好多好多吃的，我和小寧一起吃……
畫完一幅，擡頭看看外面的太陽，亮亮的有些晃眼，畫板放到腿上，懶懶的靠在床緯上。
順手翻翻昨天畫出來的，嗯，有十幾張了，可是，還是不夠……
這種四格漫畫一樣的圖畫，是準備給非非的信，只有我才寫的出的信，呵呵。
非非走了已經一天一夜了，不知道現在到了哪里，晚上睡得好不好，這麽冷的天，要是露宿可就太……
正想著，小黃毛兒啪嗒啪嗒的跑進來，嘴裏居然還叼著只麻雀，見我看它，把獵物放在地上，汪汪的叫。
我招招手，小狗跳上床來，在畫紙上印了幾個爪印章，坐在我的枕頭上呼哧呼哧的喘氣搖尾巴，一會兒又拱到我懷裏找糖盒。
饞狗，就認准了我的枕頭了……
不過，幸虧它的壞毛病叫醒我，不然差點誤了送非非走的時辰。
昨天被黃毛兒鬧醒的時候，床邊已經空了，愣了會兒神，才想到非非一早就走。
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一口氣跑到王府門口，非非已經上了馬，見到我又急忙下來，而我，幾乎是從最上面一級臺階直接撲到他懷裏的。
昨天，唔……想起來就臉紅。我本來，我本來只是想把玉墜兒給他，就是殺陶翔那晚陸非送我的玉墜，不管怎麽說，它曾經保我大難不死，我希望非非可以戴著它，一路平安……
好吧好吧，就算我話說的肉麻了點兒，可是非非他，他，……忽然就這麽吻下來……嗯……當著，當著那麽多人……還，還是那種……那種吻，嗯，就是，就是……反正人家從來都沒有那樣吻過啦……，陸非一定有練習過，不然，不然我怎麽會……會……不知不覺的回應他……，嘴唇分開的時候，我站都已經站不住了，更別提臉上有多燙……他居然還咬著我的耳朵說，說等他回來……他要，他要……
啊啊，不能再想了！！！都是他啦！害得我紅著一張臉直到他背影消失都緩不過來……
最可恨的是小寧！他居然笑我！於是很厚臉皮的回了一句，“看什麽看！你們家周嚴就不敢！”
“小寒？”
“啊！”嚇了一跳。原來是秋水啊。
“想什麽呢？”秋水笑嘻嘻看著我，“我進來你都不知道，就這麽一會兒傻笑一會兒臉紅的？”
“沒，沒什麽啦……”我抓抓頭髮，“對了，你看，這樣畫看得懂麽？”我把剛剛畫好的畫拿給他。
秋水托著畫板瞧了瞧，“嗯，這個是小寒，這個是我，這個是小寧，很像，很有趣啊！不過小黃毛兒好像沒有那麽大吧？”
我得意的笑，“那是一個月以後啊，小狗總是長得很快的。”
秋水愣了一下，“小寒，你昨天回來就畫了一整天，午覺也不睡，現在大清早的又在畫……你……”
我想了想，抱著小狗揉揉，“其實也沒什麽，小寧的藥就在今天中午了，我怕以後……這些都是給非非的信，你看，這張是最近的，這張是晚些時候的，這張是第一場雪，我在想，今天上午再畫幾張，一直到過年的，嗯，那麽久，非非應該可以回來了吧？”
秋水一直看著我，慢慢的握住我的手，“小寒，你這又是何苦？”
我笑了下，“我想過了，信可以由你代筆，但是如果一直是你來寫，非非難免會不放心，但如果是鉛筆畫，他一定不會懷疑的。他這次去，雖然嘴上沒說，我知道一定很危險的，讓他知道我一切都好總沒壞處。如果我真的過不了這一關，也等他那邊一切結束之後再讓他知道。”
秋水抱住我，輕輕歎氣，“如果他知道你的狀況，也不一定會走……”
我搖搖頭，“就算他現在留下來陪我，以後也一定會後悔，那個畢竟才是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秋水忽然笑了笑，“血脈真的就這麽重要？”
我看著他，過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搖搖頭，“不知道，其實我和哥哥也沒有血緣的，只是非非心裏其實一直都放不下那個家，我爲什麽要讓他爲難呢？”想了想，撒著嬌撲到秋水懷裏，“秋水不要多想啦，你明明知道非非都沒有後悔過的！”
秋水柔柔的笑，彈彈我腦門兒，“你也知道！既然知道陸非一定放心不下你，就好好的養病，好好的等他回來！”
我抓抓頭髮，傻傻的笑。
鉛筆被秋水沒收，我趴在被窩裏捏著蜜桃片喂給狗狗，又捏起一片一點一點的咬。
秋水在床邊支了張桌子，提著筆遲疑，“小寒，你確定這個好吃麽？”
“好吃好吃！你就寫吧！”
“可是，會不會整個屋子都臭臭的？”
“聞起來當然臭臭的，吃起來就很香了嘛！”我支起身子，果然，那麽半天，秋水前面的紙上還是只有“油炸臭豆腐”幾個字。
秋水有些無奈，“我可是要靠這幾道菜打頭炮的啊！”
我瞧瞧他，把剩下的桃片塞進嘴裏，抱著被子打滾兒，“人家要吃嘛要吃嘛要吃嘛……”床裏邊的小狗叫了幾聲，跳到秋水桌上。
秋水呵呵的笑，“好好，我記就是了！”
我歡呼一聲，趴在桌子邊上，“先倒一大~~碗臭豆腐湯，把幾塊臭豆腐碾碎了放進湯裏調勻，再加幾粒花椒，然後把普通的豆腐切成一寸見方的片，啊，豆泡也行，麵筋也可以啦，最後找個小罎子之類的，碼一層豆腐澆一層臭豆腐湯，最後把湯全都澆在罎子裏，要沒過豆腐才行，醃上兩三天拿出來下鍋炸。”
“完了？”
“完了。”
秋水歪頭笑了笑，“居然這麽簡單……”
我舔舔嘴唇，“我的法子嘛，當然又簡單又好吃。”
秋水一笑，低下頭去寫字。我伏在邊上看著他，陽光從另一側照過來，映得秋水臉頰如珠如玉，嘴唇更是紅寶石一樣的光澤，真是……
“寫好了！”秋水對我笑笑，“還有沒有別的？我一起拿到廚房去？”
我鼓起嘴巴想了想，“嗯，還想吃灌湯蒸餃……”
秋水笑了笑，合起紙，“好，這就叫廚房去做！”說著站起身來。
我一把捉住他的衣袖，可憐巴巴的眨眼睛“秋水秋水，陪我呆一會兒吧？一會兒吃了小寧的藥，就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著你了。”我從不忌諱那些不吉利的話，是怎樣就是怎樣，秋水也不像陸非，總不許我說。的c5
秋水怔了怔，慢慢在床上坐下，“小寒，你跟我說實話，這次你心裏有沒有底？”
我抱著他的胳膊，一邊笑一邊搖頭。
秋水幽幽的歎氣，目光投向遠遠的湖面。
第41章
時間仿佛又退了回去，不同的是，當我手裏再次端著黑色藥汁的時候，已經沒有非非在身邊了，而心情也平穩下來，以前哪里想到過，是生是死，全系在這一碗有著濃烈苦味的液體上；又哪里想過，如今，我竟是期待著可以活下去的。
非非，你知不知道，現在，我想要活下去。
看看外面正午的陽光和咬著嘴唇的小甯，對秋水笑笑，揚手把藥汁全部喝下去。
“還好，不像第一回那麽苦了。”
我笑著舔舔嘴唇。小黃毛兒湊上來聞藥碗，被秋水抱開。
一時找不到該說什麽。
秋水撫著我的臉頰問我難不難受，又扶我躺下。
我沒有再說話，閉起眼睛，好像睡著了的樣子，意識卻越來越清醒。
疼，撕心裂肺的疼。
與上次的疲倦不同，這一次，很疼很疼。
我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均勻。
過了一會兒，秋水他們輕輕的退了出去。
我慢慢睜開眼睛，只有小黃毛兒還臥在枕頭邊上。
我笑了笑，把被子掀開一點。
小狗鑽進被窩，貼著我的胸口趴下。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睡著？”
“你知道我身上很疼麽？”
小黃毛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像兩顆亮晶晶的琥珀。
我深深吸一口氣，蜷起身子抱住小狗，臉輕輕蹭著小狗的毛毛，“黃毛兒，我好想非非……”
鼻子有些酸酸的，我扁扁嘴，“小黃毛兒，你知不知道，我背叛了哥哥，就算現在死了，哥哥也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了……”
小狗嗚嗚叫了兩聲，舔舔我的手。
想笑一下，笑容卻被疼痛撕扯開，我咬著手腕兒緊緊閉上眼睛。
也許疼痛一會兒就會過去，我閉著眼想，也許陸非很快就會回來，也許，也許我可以好起來的……
生命中好多好多的也許，我從來不曾灰心，就是在和哥哥住在立交橋下的紙箱的日子裏也沒有，我清楚的知道我要的只是哥哥，而現在，我只要陸非。在爲他送行的時候，在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隱在街道窄窄的盡頭的時候，我忽然明白，我需要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就像我至今也不知道和哥哥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情，我只知道我們是真的，願不離不棄，攜手而行。
日子比上一次難熬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睡多了，我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很累，可是睡不著。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疼，那疼痛叫囂著，無休無止，無邊無際。
被疼痛撕扯著的神經變得對周圍的一切敏感，聲音，溫度，氣味，甚至是觸覺。
我開始挑剔食物不好吃，開始嫌棄被褥不夠柔軟，因爲房間不夠暖而發脾氣，因爲炭火太多空氣變得乾燥而煩躁。
可是沒有用，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平復我的疼痛。
慢慢的開始耳鳴，開始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我開始害怕，我不要陷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我不懼怕死亡，但害怕孤獨。
我抱著秋水大哭，耳邊像是暴雨一樣嘈雜，我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秋水說了什麽，只是哭，直到頭漲得要裂開，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當我在秋水手心兒裏歪歪扭扭的劃下不要告訴非非幾個字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秋水的眼淚。
強烈的恐懼之後是習慣，當我發現身體已經虛弱得連翻身都不能自己做到的時候，我終於安靜下來。
小寧的藥像白開水一樣喝下去，不見起色。
我不再抱怨，不再皺眉，不再拉著秋水撒嬌發脾氣，甚至不太說話。
秋水對於我忽然的乖巧很害怕，盡可能的陪我。
我時常恍惚，思維遲鈍的像遲暮的老人，常常是秋水幫我翻身的時候才會意識到時間又過去了些。
有時候，我還會看到哥哥坐在床前。這時候我總要跟他說一會兒話，問他過的好不好，是不是來接我的，問他還要不要我，什麽時候會帶我走……
有一次，我半撒嬌半認真的求哥哥不要再去殺人了，可一眨眼，哥哥忽然變成了莫成，我看著他，半天也沒有想過來是怎麽回事。
“小寒？睡著了麽？”秋水附在我耳邊輕輕的問。
我睜開眼睛，眼角一跳一跳的疼，想揉揉又擡不起手來，算了，由他去……
秋水笑了笑，親親我的額頭，“真乖！我扶你坐起來好不好？”
我聽不大清他說什麽，不過大概是又該吃藥了。
秋水先俯身環抱住我，然後一點一點的抱我起來，輕輕的把我放在床圍的靠墊上。
“來，先把藥吃了。”
吃過藥，秋水卻沒有要我躺下。還有什麽事麽？
秋水笑笑的看著我，“小寒，…………”
我茫然的看著他，是什麽？他說了什麽？
秋水的眼神黯了一下，很快又振作起來，笑著從衣袖裏拿出一封信對我晃晃。
信！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是陸非的信！
第42章
秋水柔柔笑著坐過來，把我攬在懷裏，圈著我打開信。
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很大聲的讀出來，我居然聽得一字不差。
這個傢夥，信裏通篇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最後連一天三餐的功能表都寫了進去，說回來要吃我煮的魚片粥。
落款是九日以前。
信有些沒頭沒尾，我知道，一定有前面的信被弄丟了，他不知道寫了多少封，我才收到這一封……
嗯，古代的另一個不好就是沒有短信，不然這會兒百十條都發過去了。
外頭正是下午，太陽斜斜的照進來，灑了一地的金黃。
秋水輕輕把被子壓在我下巴底下，“困麽？要不要躺下歇著？”
我愣了會兒神，半天才搖搖頭。
“小寒，”秋水扳過我的身子，很嚴肅的看著我，“不要只是搖頭，跟我說話！”
我聽到了。
我看著他，耳朵和腦袋裏嗡嗡地響。
“……”
“什麽？”秋水認真的看著我。
我笑了笑，閉起眼睛靠近他懷裏。
秋水歎了口氣，輕輕把我放回床上，蓋好被子。
我縮在被子裏，偷偷的睜開眼睛。
我剛剛問秋水下雪了沒有，可是他沒有聽懂。
我已經完全聽不到自己說什麽了，也許大聲一點還可以聽到，可是我沒有力氣。
非非，我聽不到了，不過沒關係，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我就好了。
就算好不了，至少我還可以看到你。
日子卻沒有變得安靜，耳鳴的聲音從未間斷過，反而越來越嚴重，有時候我想，是不是耳聾的人終年都要聽這種尖銳的噪音。小寧比劃著說現在和我說話要用喊的，我還能聽得懂大概，卻沒有力氣喊回去，於是就笑呵呵的點頭搖頭。
秋水越發的縱容我，幾乎是要什麽給什麽，唯一不准的就是到外面去曬太陽。
信一封一封的送出去，卻再也沒有收到過回信。
我知道急也沒有用，也許是陸非沒有時間寫信，也許是在半路上丟了。
一小塊蘋果遞到唇邊，涼涼的很舒服，我愣了一下，張開嘴巴咬住。
秋水含笑看著我，又看看外面，“……”
我沒有聽到他說什麽，還是點點頭。
秋水笑了笑，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說，“小寒，外面下雪了，我帶你出去玩雪好不好？”
？？？
不是不聽錯了？秋水居然要帶我出去玩？
秋水輕輕點點我的額頭，“等我去安排一下。”
看著他起身離開，我閉上眼睛。
其實，是不願他離開的。
我寧願不出去玩，也要他守在我身邊，就算他不說話，也強過我一個人一分一秒的捱著……
更何況，我這幅樣子，出去能做什麽呢？
秋水的動作很快，回來的時候已經把玩雪的計劃變成了集體行動。
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只好任由秋水把我穿的厚厚的，莫成在旁邊呵呵的笑，小寧甩著圍巾一個勁兒的催，“快點兒快點兒！”
好容易穿戴好，莫成把我抱出去。
外面，空氣驟然一冷，我打了個哆嗦，往毛毛圍巾裏縮。
天上聚著厚厚的雲，風不大，雪片飄飄悠悠的落下來，好大的雪呢。
莫成笑了笑，大聲在我耳邊說，“今天小寒可不像包子，像顆大大的湯圓！”
我半睜著眼睛無奈，好歹也是個王爺，笑話我就這麽有趣麽？
莫成抱著我一直走下湖面。
剛剛才入冬，遠不到三九的時候，湖面卻已經結了厚厚的冰，想起剛到的時候我還想撈螃蟹吃呢，原來我已經病病歪歪的晃了這麽久了麽？
直到莫成把我放下來，才注意到湖上多了把椅子改成的冰車，鋪了厚厚的褥子，甚至還鑲著暖爐。
小寧早已經穿上冰鞋，滑過來看看我，又哧溜一下滑走。
連小黃毛兒也跑了來，四爪不穩的在冰上跑。
秋水和莫成推著我慢慢的走，我知道他在說著什麽，可惜我聽不到。
漫天滿地的雪鋪了厚厚的一層，柳條上結了樹挂，到處都是融融的銀白色。
雪花落在我身上腿上，慢慢把手伸出袖子，大片的雪花落在攤開的手心兒裏，絲絲的涼，轉眼化成水。
非非，下雪了呢。
我本來想，想跟你一起堆雪人。
太像小孩子了是不是？
可是我真的想。
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等到你回來……
秋水從後面托起我的手臂，捧著飄落的雪花遞到我眼前，我側過頭看看他，正和他的視線相遇。
飛舞的雪花襯著秋水的美麗，清冷，清冽，讓人不忍心碰觸的透明。
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吐出聲音。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我想秋水是知道的，這個水晶一樣美麗剔透的人一定知道我想要說什麽的。
遠處，管家爺爺急匆匆的跑過來，一步一滑的跑到莫成面前，顧不得行禮就扯住莫成的衣袖說話，說話間看看我，又招手叫後面捧著木頭盒子的人快些過來。
怎麽了？我看看秋水，他正看著莫成那邊。
小寧也跑過來，幾個人圍著那只木頭盒子看。
直覺是和非非無關的事，有點無聊，我扁扁嘴看別處。
忽然小寧大叫了一聲，抓起盒子裏的黃綢布包包塞進懷裏跑了。
……他們到底在做什麽啊………………
剛想問，秋水忽然過來抱住我，握住我的肩看看我，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又抱住我。
他在笑，過了這麽久，終於又看到了秋水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爲了什麽，心裏還是甜甜的，這樣的笑容，想每天都看到……
第43章
“這雪蓮***呢，本來是莫成送我的東西，現在我拿來救你，你怎麽謝我？”小寧抱著一整袋薯片咯吱咯吱的咬。
我白了他一眼，不就是顆雪蓮麽，來回來去的念叨多少回了？
小寧瞧見了我的不屑，幾步跳到我跟前指著我的鼻子叫，“忘恩負義！”
我假裝沒聽到，在被窩裏翻個身裝睡。
小寧隔著被子戳戳我的肩膀，“別裝睡！起來起來！”
翻過來無辜的瞧著他，這是我的午覺啊！！！
小寧瞪瞪眼，笑嘻嘻的坐在我床邊，“哎哎，這薯片怎麽炸的？怎麽我就弄不出這個味兒來？”
哼，要是誰都能做出來，我還怎麽賺錢？我得意的齜齜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保密！”
“沒勁！”小孩兒轉轉眼睛，開始撒嬌，“人家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酸的一哆嗦，從他袋子裏捏出一片放嘴裏，嘻嘻，是挺好吃的，“要不然你以爲你憑什麽吃免費的？”
“哼，你不說，我問秋水去！”小孩不服氣的瞧瞧我，跑開。
咳了兩下，並不怎麽難受，被他這一攪也不想睡了，我揉揉眼睛，坐起來。
身體已經好多了，也不再耳鳴，據說那天管家爺爺拿來的雪蓮是莫成準備送給小寧的禮物，卻正對了我的症，秋水說吉人天相，雖然恢復得慢，但總算是在一點一點的康復了。
有點力氣以後就可以下床活動了，遛黃毛兒，汗……說是遛狗，其實一出去那小白眼狼就跑的沒了蹤影，等我慢悠悠的走上一段，它又折回來沖著我汪汪叫。
還畫了幾張畫，準備下次一起給非非寄出去，前幾天還自己寫了一封信呢，字雖然醜了點，卻是自己坐在桌前寫的，嘻嘻……
還有還有，最最驕傲的：秋水的酒樓開張了！名字異常樸實，居然就叫做“廚房”，還好把“小寒的”三個字去掉，要不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去吃。
前幾天嘴饞，鬧著要吃薯片，纏著秋水試做了幾次，終於成功，於是拿到廚房去買，原以爲這個慢節奏的地方不接受速食零食，沒想到很受歡迎。一小袋一小袋的裝上擺在長條貨架上，常常是剛擺上去就賣光了。如果有啤酒的話應該能賣的更好吧？
穿鞋下地。自然而然的拿起鉛筆。這個時候，非非在做什麽呢？
常常想起他，卻不像等哥哥那樣心痛。
搖搖腦袋，最近不知道怎麽了，總是拿非非來和哥哥比。
我不願意這樣，因爲結局，哥哥最後離開了我，我不要這樣的結局。
正想著，秋水進來，盈盈笑著。
“怎麽沒有睡午覺？”
我笑了笑，“不困啊，最近精神好了很多呢！”
“看看這個，”秋水把一個圓盤放在桌上，裏面是，嗯……
“這是按你說的做的披薩，嘗嘗看對不對？”
話是不錯，自從知道莫成能找到奶酪，我就變著法的想弄個披薩出來，難在沒有烤爐，最後還是廚房大師傅改了烤鴨用的爐子才試成。
捏起一小片放嘴裏，咦咦？外相雖然不太好味道可是不錯呢！
“好吃吧？出爐之後大師傅們都嘗過了，覺得不錯才拿來給你的。”秋水柔柔笑著。
“嗯嗯！”又捏了一片，莫成府上的廚子做麵食真是沒的說啊，就是奶酪少了點，如果要批量生産不知道能不能供的上，還有外相，如果要賣的話，好外相是必須的。
我指手畫腳的跟秋水說著，秋水閑閑的倒了被茶坐在我旁邊，“做的好看些倒是好說，那麽多奶酪恐怕不容易找呢，這些都是從更北方遊牧部落裏買來的，本來産的也不多。”
我想了想，拉起秋水的手搖晃，“你跟莫成說說嘛，他一定有法子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後賺了錢給他分成！”
秋水噗哧一笑，我才想起來，皇族的人大多看不起生意人，更加不在意這點蠅頭小利。
“爲什麽要我去說，怎麽你不自己去？”秋水笑眯眯的看著我。
“因爲……因爲……”這不是明擺著麽，我還下不了床的時候，多少次瞧見兩個人肩並肩的從湖邊走過去呢，說莫成沒有對秋水動心，打死我也不信。
不久前才知道，我病著的時候，莫成和周嚴破了永年城，用的就是秋水的法子，沒用一兵一卒。
法子很普通，我原先也聽說過，是利用了守城將軍愛民如子的弱點，莫成他們已經圍了三個多月的城，永年是重商的城，本來也沒多少存糧，再加上異族國內正叛亂無暇顧及一個邊塞小城，城裏早就已經斷了糧了。秋水於是叫人在人家城牆底下開棚煮粥放賑，只給百姓不給官兵，只用了七天，守城的將領就降了。
莫成一定有對秋水另眼相看。
“因爲什麽？”
“因爲莫成他喜歡你啊！”這次是脫口而出。
秋水怔了一下，隨即一笑，“誰說的？”
“我看出來的呀！”我咬咬嘴唇，小心翼翼的問，“那，秋水，你喜歡他麽？”
真的覺得如果秋水能和莫成在一起是很好很好的。其實平心而論，我一直都認爲秋水喜歡的人是非非，雖然他從來都不承認，但我還是那麽覺得，可是現在我和陸非在一起了，我不要和誰分非非的愛，但是……如果那個人是秋水……每次想到這裏都很混亂。
秋水的視線落在一旁，什麽也沒有說，良久，才看著我的眼睛問，“小寒，你希望我喜歡他麽？”
第44章
“要四個輪子，兩兩並排，對呀……哎哎，靈活一點好……”我和小寧兩個蹲在地上，一邊對著圖紙看著木匠叔叔手裏的活兒。
“哎，”小寧拿胳膊碰碰我，“這樣真的能跑起來麽？”
“當然能了！”摸出一顆松子糖喂給黃毛，嗯，忘了在哪看的說狗狗一直吃甜食不好，可是黃毛似乎很喜歡，總是來撒嬌。
木匠大叔雖然知道我的用意，對著圖紙卻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寒啊，這東西做出來有什麽用？”
“用來玩兒的呀！”我說的理所應當，難道木匠大叔就沒給自家小孩兒打過什麽玩具木馬之類的麽？
大叔有點哭笑不得，還沒說話，後面莫成的聲音想起來，“小寒可是又想到什麽好玩的東西？”
“莫大哥！”小寧笑嘻嘻的回頭，打招呼的時候嘴裏還咬著一篇山楂糕。
“莫大哥！”我站起來，起的有點猛，眼前黑了一下，不過很快過去。
莫成揉揉我的頭髮，“是什麽好玩的？”
“是滾軸鞋！啊，旱冰鞋，穿上之後在地上也可以像滑冰一樣呢！”
木匠叔叔也站起來行禮，“王爺，水閣那邊的活兒還沒完，可是小寒公子他們……”
莫成笑了笑，“不急，那邊開春再弄也不晚。小寒喜歡，你就照著給他做吧，對了，做成了給我也來一雙，到時候小寒來教我怎麽玩吧！”
我歡呼一聲，拉著莫成的胳膊點頭。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這個莫成對我真是沒的說啊……
“還有件更高興的事兒，”莫成看著我笑，一邊從衣袖裏抽出一樣東西，“瞧瞧這是什麽？”
“啊！信！”我一把搶過來。
很厚實一封信，我捧在懷裏，一時竟捨不得拆開。
陸非的信很少，開始時還洋洋灑灑的寫上好幾張紙，後來越來越薄，有時只有一兩個字報個平安。
“不看麽？”莫成和小寧笑笑的看著我，就連木匠大叔也笑著。
我抿抿嘴唇，“我，我回去看！”
一口氣跑回房裏，坐在椅子上不斷的喘氣。
信還捂在胸口，心咚咚的跳。
信是用蠟封著的，顧不得別的，七手八腳的撕開。
這麽厚的一封信，說明非非他是安全的，而且有時間來寫信了，說不定，說不定就快回來了！
深吸了一口氣，抽出信紙。
只有一張紙，很大，折了好幾折。
展開……居然是一副畫……
水墨畫，用了淡彩。
畫裏面，是漫天的雪，融融的，並不讓人覺得寒冷，雪地裏站著一個人，帶著狼皮小帽，圍著厚厚的毛毛圍巾，懷裏抱著一隻金色的小狗，縮著脖子傻笑。
不知不覺的笑起來，非非畫的，親手畫的我……好像他看到了似的……
呵呵……呵呵呵……
笑著笑著鼻子就有些酸，非非，要是……要是你現在就在這裏，那該有多好……
趕快揉揉鼻子，再看看被我暴力撕開的信封，咦？裏面還有一張字條？
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聊聊的幾個字：安好，不日即歸。
不日即歸，不日即歸……那！那就是要回來了？！真的要回來了！！！
蹭的站起來，照送信的這個速度，說不定就是這一兩天就能到了呢！
“秋水秋水~~~”晚上，我拉著秋水的袖子搖晃。
秋水眼中有濃濃的笑意，“好啦好啦，我知道陸非很快就回來了，你開心的不得了！”
“嗯……”我嘟著嘴巴還是忍不住笑。
那天秋水問我的問題，我並沒有答上來，其實答案很清晰，對於秋水，我總有種說不清的情緒，不管他喜歡的是誰，我只希望他可以幸福，再也沒有任何磨難。這種回答不用說出來他也知道的。
可是卻隱隱覺得他要問的並不是這個。而秋水也沒有再追問。
“小寒，陸非回來之後，你們有什麽打算？”
？？我想了想，搖搖頭。
秋水一笑，“小傻瓜，難道你想一直住在這裏麽？”
是哦，賴在別人家是不大合適，“那……那回忘憂去？”
秋水怔了一下，隨即笑笑，“早知道問你也是白問，這種事啊，還是留給陸非操心吧！”
我摸摸鼻子，呵呵的笑。
有什麽關係呢，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麽關係？
等待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尤其是明明知道快要回來了，卻一天一天的不見人影。
很快就要過年了，我盼著他能回來，除夕夜裏能一起守歲。
“小寒？覺得累麽？”秋水伸手探探我的臉頰。
“嗯？沒，沒事……”我回過神，吐吐舌頭。是我纏著秋水帶我來辦年貨的，反而走神。
秋水笑笑，“要是累了就讓馬車送你先回去，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要不要！我要跟你一起！”我跳下馬車，站在他旁邊。
我才不要回去呢，年根兒底下，莫成家裏亂的什麽似的，全都是來拜年的大小官員。莫成說這種情況大概要持續到十五之後，我們於是天天躲在內宅裏，要不就跑出來躲清靜。
“秋水秋水，陸非應該可以回來過年的吧？”我跟在秋水後頭，心不在焉。
秋水笑笑，揉揉我的頭髮，牽著我走進店裏。
“我們動作快一點，買完東西去廚房吃飯，今天有小寒喜歡的紅豆糯米羹哦！”
其實年貨府裏備得再齊全不過，秋水卻說不夠，要自己出來買。
結果我進了店就在椅子上打瞌睡，知道秋水採買完了拉著我又出去。
“買了什麽？”跑了整條街，他只在皮貨店裏買了東西，一個小小的袋子拿在手上。
秋水看看我，眨眨眼睛，“回去再告訴你！”
第45章
一顆爆竹爆開，砰的一聲巨響，黃毛驚了一下，跟著擋在我前面沖著小寧狂叫……
多勇敢的狗狗啊！別的狗可都是被炮竹嚇得不敢靠近呢！
小寧看看狗又看看我，撇了撇嘴，“什麽人養什麽狗！”
“什麽！”我跳起來，“你憑什麽說我家黃毛兒不好？！”
“我說不好了麽？”
“……”前情重播一下，還真沒有，汗……
“你到底要不要玩啊！”小屁孩兒不滿的看看我，又點了顆炮竹。
我兩隻手貼在臉頰上搖搖頭。開玩笑，這樣去放炮，把手套炸壞了怎麽辦？就是濺上個火星兒也要心疼死的！
看看手上毛茸茸的手套，忍不住偷笑，呵呵，秋水送我的呢！他知道我喜歡那套圍巾帽子，特意跑了全城才買到相稱的手套，白色的毛毛軟軟融融的，說不出的喜歡！
“氣！”小寧不屑的看看我，“什麽了不起的東西，看把你美的！”
我哼了一聲，你們家周嚴給你的你不也寶貝似的！
說曹操曹操到，大老遠的看見周嚴顛顛兒的跑來。
小甯臉一冷，點著一顆炮竹朝周嚴扔過去，正好在周嚴腳底下爆開。
周嚴嚇的一跳，苦笑著看看我。
看我有什麽用啊？小孩兒被冷落了N多天，這會兒正在氣頭兒上，自求多福吧。
小寧像沒看見他一樣，點了炮竹又扔過去。
“哎！哎！”周嚴一邊叫一邊拉住小寧的手。
“呦！這不是周大人麽？”小寧嘴上笑著，眼睛裏頭可狠著呢，“剛才沒瞧見，沒嚇著您吧？”
周嚴哭笑不得，一個勁的道歉。
這兩個人啊，不是冤家不聚頭。莫成說周嚴在官場上風評很差，他的姐姐貴爲皇妃，靠山硬的很，皇帝也對他頗爲器重，可是他爲人亦正亦邪從不屬於任何一派，加上手段狠辣殺人不眨眼，所以連元老們都要懼他三分。我聽了嘴張的幾乎能吞下一個雞蛋，半天才想起一句話，一物降一物。
眼看著作風強硬的周大人連哄帶抱的把鬧彆扭的小孩兒拉走，我蹲下看看黃毛兒，“瞧瞧，又剩下咱倆了，怎麽辦？”
小狗抖抖毛，精神百倍的立起身子在我鼻子上拍了一把，飛快的跑掉了。
這！這一什麽狗啊！怎麽人家養的狗都忠誠可愛聽話無比，我的就◎＃¥％……
年夜飯。
莫成推掉了應酬，大家聚在一起守歲。
小甯依然彆彆扭扭的，不過顯然沒有下午鬧的那麽凶了，加上臉上兩片桃紅，實在是可疑啊可疑……
鞭炮聲不絕於耳，就快子時了，我揉揉眼睛，看看房間門口。
“小寒，累了就去睡吧。”秋水幫我披上一件外衣。
我搖搖頭，“不困。”
莫成放下筷子，“走，咱們放花去！”
我不知道古代的煙花也是這麽好看，大概莫成財大氣粗，一聲令下，被碼放號的煙花一起點燃，夜空中霎時變得繽紛炫目，絕不亞于國慶的煙火呢。
我仰頭看著五彩夜空，記憶裏，也曾有過這樣的夜晚，只是那時身邊的是……
眨眨眼，這樣的夜晚，並不適合回憶，或是……思念……
除夕夜陸非最終也沒有回來，也沒有再收到信。
秋水說我不該這樣依賴一個人，該學著獨立。我笑笑，這些道理我再清楚不過，以前那一個陸非也說過相同的話，只是我沒有辦法，以前是哥哥，現在，是他……
我開始變得安靜，不再吵著問他的消息，也不再整天惶惶不安。
秋水以爲我想通了他的話，我確實是想通了，不過是另一件事，如果非非死了，我陪他一起去就是了，實在沒有什麽可不安的。
大叔的滾軸鞋總算成功了，一下子拿出來大大小小七八雙，一人一雙分了還有富裕。
於是我變身旱冰教練，莫成周嚴小甯秋水個個都是好學生。
幾天之後，成王府上的幾個大人物摒棄了走路這一原始代步方式，開始出遛著來，出遛著去，速度不輸黃毛兒。
十幾天之後，成王府上上下下都出遛起來。
正月十五，秋水的廚房開始出售新型的娛樂健身用品並免費教授滑旱冰，同時，三十天內，可以在廚房內穿越障礙滑一圈不摔倒的顧客享受本餐七折優惠，滑半圈不摔倒的可獲贈薯片一袋。
無心插柳，不過能賺到錢總是好的。
我常常趿著旱冰鞋繞著湖一圈一圈的滑，有時一直滑到再也走不動，有時被秋水他們捉住，抓回去灌了藥休息。
這天一樣是在湖邊，跑起來，閉上眼睛張開手臂，風從臉頰兩側吹過……
驀地裝進一個懷抱。
又被抓了……有點無奈，啞著嗓子嘟噥，“不吃藥了好不好……”
“呵……”對方抱住我低聲笑。
他只是笑了一聲，我卻如經了霹靂一般呆住。
第46章
腦袋裏轟的一聲……
那個聲音，心裏頭想了一千遍一萬遍的聲音……
眼淚一瞬間湧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撲上去，分不清是吻還是撕咬，只想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非……”
一個字沒念完，被他吻住，他吻得完全沒有顧及，仿佛是繼續那個臨行前的吻，卻多了太多太多的思念，幾乎將我淹沒的思念。
“小傻瓜！”他笑嘻嘻的喚我。
我貪心的看著他，一邊自顧自的抹眼淚。
也不知怎麽了，眼淚就是止不住，越擦越多……
不過我也只是一隻手擦眼淚，另一隻手還抓著他的衣領。
再撲進他懷裏，臉埋在他胸前，眼淚鼻涕一起抹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以前哥哥涉險回來，也沒有這樣過。心裏好像被什麽堵住，悶悶的說不上來，明明就抱著他，可是還是不夠，怎麽都不夠，生怕一放手又是失去……
陸非輕輕的歎氣，同樣用力的抱住我。手臂緊緊的箍在我腰間，疼，卻讓我覺得安心。
他回來了，他在這。
“小寒，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的，我有些恍然，擡起頭來看他。
分開這些日子，他瘦了好多，我擡起手，輕輕碰碰他的臉。
他握住我的手，笑著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那種真實的熱度，不是在夢裏……
“咳咳……，你們兩個酸完了沒有啊？”
我吸吸鼻子，越過陸非的肩膀看看，啊啊，一大幫人全在後面笑呵呵的看著，而說這話的居然是秋水！
秋水忍著笑走上來，“你們兩個啊，一個回來不先和朋友照個面，一個見了面就又是哭又是笑的！陸非才剛回來，好歹先喝口水洗個澡啊！”
他這麽一說我才有些不好意思，也是，人家大老遠的趕回來，怎麽可以撲上來就哭呢？
抓抓頭髮，不太情願的放開環在非非脖子上的手。
陸非卻一把抱住我，奸笑著吻下來，“不理他！咱們再親一個！”
一句話說的我幾乎岔氣兒。
又笑又叫的推他埋在我頸間的頭。
“不許！啊！……不許親了！給我洗澡刮臉去！想紮死我啊！”
色狼！大色狼！我爲什麽要喜歡這樣的傢夥啊！！！
氣呼呼的把毛巾摔在桌上。
“怎麽了？你不是要幫陸非擦背麽？怎麽跑出來？”秋水托著一疊衣服進來，笑嘻嘻的看著我。
“啊！我，我……”急忙抓起那塊剛剛被遺棄的毛巾，可是，這個時候讓我再進去……
秋水柔柔一笑，“好了好了，我拿衣服進去，順便幫你看看……厄……看看他洗好了沒。”
轟……天啊，怎麽讓我遇到這麽個人！地啊，怎麽不裂個縫縫讓我鑽！！！
伸著脖子看秋水進去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那個傢夥！他那是洗澡麽！他根本就是存心……存心……不洗澡！
聽聽他說了什麽！
小寒，我們一起洗吧！
我已經刮過臉了，不會紮著你的……
乖，別亂動。
爲什麽不？我們不是說好的麽？等我回來就……
…………
…………
想著想著，鼻腔裏頭熱熱的，哎哎，真沒了天理了！
憤怒歸憤怒，眼看天就黑了，他洗過澡，肚子一定會餓的。
瞧瞧我有多命苦，還要給色狼準備食物。
廚房大概收到了消息，準備的十幾二十盤菜送過來，十幾二十盤啊，我一個人擺桌……
憑什麽給他那麽多好吃的！他吃的了麽他！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挪挪這個，動動那個。
小黃毛兒蹲在腳邊，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我。
“看什麽看！我說的不對麽！”大壞蛋！哪有我家黃毛兒可愛！
說著捏起一片牛肉喂給黃毛兒，小傢夥叼著牛肉扭答扭答的走了。
我抽抽嘴角，這年頭，誰都靠不住！
……其實，陸非他……
替他擦背的時候，看到他身上的傷痕，新的舊的疊在一起，真讓人心疼……
也許，他是故意說那些話，讓我不去注意那一道一道的傷……
深吸一口氣，不管了，人都回來了，實在不必爲了那些傷神！
“小寒……”
溫暖的手臂從後面抱住我，懷抱裏有清清的皂角味道。
本來還氣鼓鼓的心忽然就變得柔軟起來，像浸在溫暖的泉水裏，連眼睛也跟著變得濕潤……
轉過身，很自然的環住他的脖子，偎進他懷裏。
陸非抱著我輕輕的搖晃。
他什麽也沒有說，可我卻知道他要說的話，他想我。
我知道，我也想你，非常，非常，非常的想……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有沒有乖乖的？”
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耳語，熱氣呼在我耳邊。
我嗯了一聲，手不自覺的攥緊了他的衣裳。
過了好久好久，我在他懷裏蹭蹭，擡起腦袋，“你……你餓不餓？”
陸非親親我的鼻尖，“來，看看我的小寒準備了什麽！”
“這是什麽？”
“披薩！”
“……”
“這個呢？”
“橙汁牛排！！”
“…………”
“這個？”
“薯片！新出的香蔥和薄荷的！”
“………………”
“好不好吃嘛~~”
“嗯，好吃！不過還是這盤叫花雞實惠，呵呵！”
看著他狼吞虎咽，忽然就覺得特別踏實，也許我永遠都弄不懂什麽是愛，但是，此時此刻，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第47章
蠟燭爆了個燭花，靜夜裏啪的一聲輕響，火苗閃了一下，緩緩搖曳。
“小寒……”陸非把我拉到身前圈住。
我看著他的眼睛，腦袋裏忽然閃出句不著邊的話：酒足飯飽的某色狼要現形兒了！
我真是……就算是人回來了，也不至於放鬆到脫線的地步吧……
“笑什麽？”
我回神，笑笑的搖頭，“你回來了，我心裏頭高興。”
陸非怔了怔，擡手撫著我的臉頰，“傻孩子。”
心裏某個地方忽然變得很柔軟，我俯下身子，嘴唇輕輕的碰著陸非的。
心之所致，擁抱親吻都變得自然之極。
陸非輕笑了一下，極溫柔的回吻我。
紗帳緩緩落下，如彌漫了一天一地的浮雲薄霧。
身子輕飄飄的，他吻過的地方好像羽毛輕輕滑過，心跳一下快似一下。
陸非攬著我，在吻落下的間隙問，“小寒，可以麽？”
我笑了笑，拉下他的脖子，將嘴唇貼上去。
如果說以前我還諸多顧及，那麽現在我已經可以完全放開，秋水說的對，有些事，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有些事，來了，就要學會欣賞體會。
陸非輕輕顫了一下，手緩緩滑進我的衣衫，握劍的手指有薄薄的繭，粗礪的觸感。
我抽了一口氣，慢慢放鬆身體。
原來，心裏放開了，也還是會緊張。
也許……期待多過緊張……
陸非似乎明白我的心意，手指輕柔的如同五月春風，柔軟的唇沿著脖頸滑下，在鎖骨間流連不去。
我深深的吸氣，這個人，我愛著的這個人如此溫柔……
愛？我說了愛？
是麽？這就是愛了麽？
曾經的牽腸挂肚，恐懼焦慮，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消散不見，只是看著，便覺得滿足和幸福，想要給他……能夠給予的一切……
手指情不自禁的插入他的發間，我閉上眼睛，等待即將來臨的……
？？？
過了一會兒，陸非卻沒了動靜。
輕輕推推他，忍不住氣結，又覺得好笑，這傢夥，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想要把他推下去，心念卻動了動，他一定……很累了吧？
說不定又像上次一樣，馬不停蹄趕了幾天的路，只爲了可以提早一刻相見……
眼眶有些熱，我吸吸鼻子，輕輕伸長手拉了被子替他蓋好。
手臂環繞著他的肩膀，懷裏身體的溫度，肩膀處均勻的呼吸，搭在我腰間的手臂，全部都在提醒我，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
“還沒醒？”
“是啊……也不知道誰才是連夜趕路的那個！”
“你真這麽想？……盼著你回來，這才睡個安穩覺，難道你不知道？”
我迷迷糊糊的吸吸鼻子，這誰啊，大清早的不讓人睡覺……
眯著眼睛看了一圈，思維才漸漸醒過來，啊啊，非非回來了呢！
“大清早的就傻笑！”陸非笑笑的捏我的鼻子，“要是困就再睡會兒吧，我有件要緊的事要和莫成他們商量，你在這裏乖乖的，知不知道？”
有點轉不過磨，這，這不是哄小孩兒呢麽？
秋水嗤的一笑，“剛剛也不是誰說小寒睡不醒呢！”
陸非抓抓頭髮，彎腰在我鼻尖上親了一下，轉身去了。
哦，原來他早起了呀……我嘟起嘴巴想了想，開始咧著嘴樂。
秋水笑眯眯的擰了條毛巾給我，“快起床吧！”
我瞧瞧他，咯咯笑著鑽進被窩兒裏，“不起，天才剛亮呢！”
“什麽剛亮！都過了午了！”秋水一把掀開被子，把毛巾呼在我臉上，“行了行了，知道陸非回來了你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唔唔……”我抓開毛巾，沖秋水皺皺鼻子，還是笑出來。
秋水笑著搖頭，“真拿你沒辦法，快來吃飯，今天剛剛上市的芙蓉玉米羹，嘗嘗看跟你說的味道一樣麽？”見我還懶在床上不動，又笑了笑，“小寧被我騙走了，一會兒就會回來，到時候這玉米羹恐怕就……”
不等他說完，我掀開被子，撲到桌旁。
這一天仿佛就是幸福的開始，每一天都可以相守，每一刻都有他分享。
陸非幾乎帶我玩遍了鳳棲所有的地方，騎馬，旱冰，美食，溫泉，松林，雪原……，我們在農家小院裏就著大柴鍋煮東西吃，在雪地裏奔跑嬉鬧，甚至跑到城樓上去放風箏，汗水浸濕了毛毛圍脖，我們情不自禁的擁抱親吻，我從沒玩的這麽瘋過，盡情的笑，盡情的鬧，常常都在回去的路上睡著……
這樣的日子，每時每刻，整顆心都被填的滿滿的，那幾乎溢出來的幸福，讓人沈醉。
如果，如果不是總有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活動……
嗯……其實，並不是不喜歡，高潮之後厚重的疲倦感和交纏的身體，帶來的不僅僅是巨大的滿足和安寧，陸非的吻，陸非的手指，他的心跳，他喊我名字的時候聲音裏的激揚的情感，都讓我情願溺死其中。
只是……只是之後總要睡很久才起來……平白錯過那麽多可以和他共度的時光……
周圍的人似乎也被我們感染，莫成的目光寵溺溫柔，秋水的笑容多了幾分溫暖，小寧整天拉著周嚴叫囂：“你看人家小寒！你看看人家陸非！”後者似乎甘之如飴，連管家爺爺臉上的笑紋都深了好多。
唯一不變的，唉，就是小寧的藥，每天早晚各一大碗，還是那麽黑那麽苦，還是不准加蜂蜜……
第48章
不知要什麽樣的代價，才能將幸福凝成永恒。
在最最幸福的時候傳來的消息，對非非來說是晴天霹靂。
陸家莊不見了。
山莊當然不會不見，不見的是莊裏的人。
陸家莊上下近百人，忽然之間就消失了。就是消失，沒有屍體，沒有血迹，沒有打鬥的痕迹，好像所有的人都臨時有事出門了。
我對陸家莊並沒有太多的好感，那是曾經傷害秋水的地方。我關心的是另一個消息，與陸家莊一同消失的，還有忘憂。
同樣沒有屍體，沒有血迹，沒有打鬥的痕迹，同樣好像所有的人都臨時有事出門了，臨走時來不及收拾桌上的飯菜，來不及把雞鴨趕回圈，甚至忘了關上門。
所有的消息就到此爲止，什麽人做的，爲了什麽這樣做，用的什麽手段，對方有多少人，全部都不知道。
莫成在宣佈這個消息的時候，語氣冷靜沈著，雖然沈重，但總算還平和。
陸非就沒那麽坦然了，臉色來來回回變了多少次，秋水的眉頭也鎖起來，連小寧都破天荒的沒有再折騰。
每個人臉上都是擔憂。
而我所關心的，只是忘憂。
其實說到底，我惦記的只是忘憂那三個人而已，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其實算不得最壞的消息，絕雲嶺群山環繞，要藏住百十個人，當然不是什麽難事。
連我自己都驚訝，居然可以這麽冷靜，或者說，是冷血。
除了哥哥，我沒有爲誰亂過陣腳。
回到房裏，陸非的臉色還是很難看，手裏拿著茶壺，卻幾次把水倒在了杯子外頭。
我慢慢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茶壺，把他的手我握在手心裏，“事情沒有結果之前，不要自己嚇自己，你教我的，不記得了麽？”
陸非擡頭看看我，牽了牽嘴角，終究沒有笑出來，“我原本以爲……可以不去在乎的……”
“有你，有秋水，莫成，那麽多的朋友，可以不去在乎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裏面複雜的情緒是我不懂的。
在我看來，陸非從小沒有在家裏長大，長大回家後又遇到那樣的事情，對那個家應該沒有什麽感情才對。正如我自己，跟哥哥離家之後，我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連爺爺的消息也沒有。
可是我心疼他，我不希望他有任何一點不快樂。
卻沒有什麽能幫他。
昨夜下了小雪，薄薄的一層雪花鋪在小路上，腳下軟軟的，踩下淺淺的腳印。
玉樹瓊枝映著金色的陽光，冰封的湖面如剔透玉壁，微風揚起粒粒冰晶，如瓊瑤仙境。
壞消息可以影響心情，不會改變景色。
秋水笑著，輕輕挽起我的手，“冷不冷？”
我搖搖頭，深深的吸一口氣，涼涼的空氣帶著絲絲的甜香沁入心脾。
“小寒，”秋水看著遠處的一片銀白，“這次的事不簡單，陸非多半要回陸家莊的，……我卻要留在這裏，你……，你是跟他走，還是留下來？”我怔了一下，秋水的聲音很輕，語氣也淡淡的，可是卻讓人覺得心疼寂寞，是我聽錯了還是……
猶豫了一下，還是答道，“陸非要走，我自然要跟他一起的。”
秋水看著我，緩緩綻開一個笑容，“也好，絕雲嶺山谷環繞，總要比鳳棲暖些，不過可要先問過小寧，將藥備好了帶著，你自己也要按時吃藥，別叫陸非費心。……還有，若是遇到什麽危險，自己能脫身就先跑，別管陸非，他怎麽說也有武功，你留下，說不定反而拖累他……”
“我知道的，我懂。倒是你，手腳總是涼涼的，要記得多加衣服；吃飯的時候也要吃些肉，魚肉雞肉總不至於油膩；還有上回莫大哥提過的清心潤肺的湯，燕窩就燕窩，他都不嫌麻煩，你還要替他操心麽？……，我給廚房出的那些點子，薯片披薩什麽的，也不是健康食品，還是少吃些……”
“你說這些，好像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似的……”
我一怔，聲音卡在嗓子裏，呆呆的看著秋水。
他還是那麽溫和淡雅，但我看在眼裏卻覺得心酸……
秋水微微一笑，嘴唇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捏捏我的鼻尖，“真是小傻瓜……”
我不知道這一次陸非是不是又打算丟下我一個人走，也沒有問他。
他在收拾行李，我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
他的動作很慢，好像在一邊收拾，一邊想事情。
在他心裏，始終都是親人最重吧？
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在猜陸非心中的位置。
笑一笑，放棄這個念頭。
對於我不懂的東西，放棄是最輕鬆的選擇。
在我原來的世界裏，只有哥哥一人，對我來說哥哥既是親人，也是……
我閉閉眼睛，翻出背包，開始打包自己的東西。
背包……還是上回找府上做針線的姐姐縫的，因爲覺得包裹實在不安全，於是做了個雙肩背……
其實，沒有什麽好收拾的。我的衣服本來就不多，又怕冷，幾乎都穿在身上。
屋子裏很靜，沒有人說話。
黃毛兒跑進來，瞧瞧我，撲到我的背包上踩腳印。
我笑了笑，把它抱開。
這些日子小傢夥吃的好喝的好，重了很多，毛毛兒也變得亮起來，可惜就是……髒髒的……
天冷，不敢給他洗澡呢……
黃毛兒不死心，又開始咬我的袖子。
對了，應該關照秋水一聲幫著照顧小黃毛兒。
不過，就算不說，秋水也會的吧？
“小寒？”陸非終於注意到我，“你也……？”
“陸非，”我打斷他，“我只問你，你是要一個人去，還是帶我一起？”
陸非嘴巴動了動，定定的看著我。
我同樣看著他，心裏出奇的平靜。
沒錯，我盼著他說帶我一起去，但如果他要一個人去，行李也不算白收拾。
如果不能爲他承擔，我寧願走遠，不要這份感情。
陸非慢慢的歎口氣，走上來將我抱在懷裏，“小寒，我說過不再分開，我沒有忘記。”
那一刻，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滋味，是喜悅，是安寧，是走了千里萬里的路，終於回了家。
第49章
我並不是不知道這一去有多危險，但還是覺得他們不必這樣如臨大敵的。
周嚴受陸非之托開始抓緊一切時間對我進行野外生存培訓，小甯給我包了一大盒朱露外加一大包聞所未聞的毒藥，莫成試圖教我劍法和輕功，三炷香之後放棄，但送了件據說刀槍不入的軟甲給我。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府上其他人的禮物。幫我縫背包的姐姐送了個小腰包，加了斜挎的肩帶，可以貼身放些東西；管家爺爺送我一雙鹿皮靴子，又軟又暖，舒服極了；木匠叔叔親手用竹子打了只九連環，讓我帶著路上解悶兒；廚房的幾位大師傅包了好幾個點心盒子，還有一大堆零食。
莫成看著這些禮物哭笑不得，“你以爲是去郊遊的？”
我眨眨眼睛，想起的倒是另一件事，“莫大哥，我跟陸非走了之後，你要好好照顧秋水。”
莫成愣了一下，“他要留下麽？”
“他沒告訴你麽？”這下我也傻了，以爲秋水決定留在鳳棲也算是對莫成有所回應，可是莫成居然不知道！
莫成苦笑，“也許他覺得沒必要讓我知道吧。”
我咬咬嘴唇，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莫大哥，秋水他……受過很多苦，也許是不敢輕易接受，你不要怪他……”
莫成怪怪的看我，最後歎了口氣，“你呀！還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秋水這邊你放心，就算他出了鳳棲，我也一樣護他周全。”
莫成的態度算是很明確了，只是秋水，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呢？
入夜，我咬著一顆朱露左想右想。
他心裏，還是喜歡著陸非吧？如果不是我，他們早晚都會在一起，可是現在……是我搶走了陸非麽？
門吱呀一響，我以爲是陸非回來了，進來的卻是秋水。
“就知道陸非不回來你不會乖乖睡覺！”他笑盈盈的走過來坐在床邊，“來，試試合不合身！”說著抖開手上的衣服。
寒啊……我知道秋水一向溫柔嫺靜，可是要是縫衣服還是離譜了點吧……還是貼身的小衣……
正愣著，秋水刮刮我的鼻子，“又發呆！先穿上試試！”
“哦。”我應了一聲，傻傻的脫掉衣服，任秋水幫我穿衣系帶。
“我原想把錢莊的印鑒戒指給你，就算和陸非走散了你也有足夠的盤纏回來，不過後來想想，戒指容易弄丟，又只有在有咱們錢莊的地方才有用，反到不好，所以找了件衣服，在衣擺背心縫了幾片金葉子進去，你摸摸看，能找到吧？”
秋水一邊說一邊拉著我的手按到衣服上，薄薄的金屬感覺，隔著棉布並不明顯，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秋水……”
“這金葉子可不比散碎銀子，撕下手指寬的一小片就夠你換一桌上好的宴席，到時候可別被人給騙了，知不知道？”
我點點頭，話到了嘴邊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那一大盒朱露呢？”
“啊？哦，不知道被黃毛兒叼到哪里去了。”
秋水笑笑，“那小傢夥大概知道你不帶它走，成天霸著朱露，想教你也走不成呢。”
啊？真要這樣這小臭狗也太有心眼兒了……
“陸非這兩天一直東奔西走，說不准什麽時候就走了，還是看好了你的藥，別走的時候找不到了。”
“嗯。”
“那好，我走了，你早點睡吧。”
“哦……那個……秋水……”
秋水回身看著我，“怎麽？”
我咬咬嘴唇，“啊……我……”
“小寒，你有話跟我說？”
秋水微微俯下身來，這個人啊，怎麽說呢，就像時時刻刻身上都散著微微柔柔的光，讓人覺得聖潔優雅，無法拒絕。
我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秋水，我……我不想你受委屈，一點也不想，如果你喜歡陸非，你……你不用因爲我……”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
我能因爲秋水而離開陸非麽？或者我可以接受陸非同時喜歡我們兩個？如果秋水點頭說是，那我要怎麽回答？這些我統統都沒有想好。
在我心裏有太多太多模糊不清的東西，而可以肯定的是，我要秋水幸福，不能讓他爲了我放棄幸福。
“不是陸非。”秋水慢慢直起身子，淡淡的打斷我。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裏有我說不出的神情，那種淡淡的傷，找不到痕迹，卻無處不在。
“我喜歡的人不是陸非，要怎麽樣你才相信？”秋水站在我身前，“我們是朋友，也許誰也離不開誰，但不是戀人。”
“陸非離開的那陣子，我也盼他回來，也希望有他的消息，但和你並不一樣，就像……換做是我離開，你不會像想念陸非一樣想念我……”
我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一樣麽？如果離開的是秋水，我的心情會不一樣麽？
“所以小寒，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喜歡的人我會去爭取，而你要做的，就是平安的回來。”
那一天的對話一直印在心裏，那天是不一樣的秋水，冷靜，理智，甚至有些冷漠，而這些背後，我卻覺得，是我傷了他。
直到出發，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
出發那個早晨，很多人叮囑我們路上小心，小寧最後跑出來塞給我那一大盒朱露，我很奇怪他怎麽從黃毛兒嘴裏搶下連莫成都不敢硬搶的東西，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他給黃毛兒下了藥，狗狗這會兒睡得直留口水……的e3
秋水給了我一個吻，輕輕的印在額頭上，帶著微涼的溫度。
我與陸非並騎而行，再回望的時候，已經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遠遠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清淺搖曳。
我們在趕路，並不很急，但依然常常在馬背上過一整天。
這一來一回，一秋一冬，我們竟然都在趕路，無心風景。
也許我命裏頭注定要過這樣的日子，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小寒，來。”
我回過神，把手伸給陸非。
這一天跑的我腰都要斷了，才不逞強。
陸非抱我下馬，一直抱到客棧房間裏放到床上。
腰疼啊腿疼啊哪里都疼啊……
我抱著被子嗷嗷叫。
陸非無奈的笑，俯身摟住我。
“非非……人家疼……”撒嬌……
然後就是……好久好久的吻。哇哈哈哈……
“乖，我出去一下，你呢，睡一覺，等睡醒了我就回來了，好不好？”
“那等你吃飯。”
“好，乖乖的，啊？”
“嗯……再親一下！”
“還要！”
“還要一下！”
“……”
“……”
總之陸非磨蹭了很久才走成，呵呵，呵呵……
翻過來，調過去，再翻過來，再調過去，看看門口，又看看房頂，睡一覺，這麽疼怎麽睡的著啊……
拍拍枕頭，起床。
動著還好一些，一旦靜下來，渾身上下就像散架了一樣，又酸又疼。
小二來敲門，問要不要熱水。
我要了熱水和白開水，洗了臉，又灌下去一壺水，出門。
天還沒全黑，街上還算熱鬧，街邊三三兩兩的小攤子。
這裏……是連水了。上次來這裏是還是三個人，要了一大桌子菜，我生著病，可是還是很開心。
這會兒……不知道秋水在做什麽，莫成有沒有好好照顧他，或者說，他要不要莫成的照顧……
還有周嚴跟小寧，我走了，小寧一定很悶吧，嗯，還有黃毛兒，說不定小甯會虐待黃毛兒的，他那麽狠毒……周嚴也管不住他……
走走想想，天色很快暗下來，我甩甩腦袋，唉唉，不想了，回去了。
“小寒？”
身後一個聲音。
我頓了一下，沒有停下腳步，這裏，應該沒有人認識我才對。
“小寒！”那個聲音繞到我前面。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居然是……阿遠！
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蜜糖顔色的皮膚和亮亮的眼睛，不是阿遠還能是誰！
“真的是你！”阿遠呆呆的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驚還是喜。
“阿遠！”我大叫一聲，撲過去挂在他脖子上，“阿遠阿遠阿遠……”
第50章
我承認我沒有那麽大方，對於說都沒說一聲就逃走這件事，我是有愧于阿遠的，所以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算他對我發脾氣，或者不理我，都沒有什麽不對，唯獨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些什麽，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微笑著說你好麽？
曾經想過很多可能，可能裝傻，可能尷尬。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那些假設有多可笑，看到他平安的站在我面前，忽然就覺得松了口氣，心裏面緊緊繃著的那根弦一下子消失不見，那種一下子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像經歷了太多太多，終於看到了遠處家裏昏黃的燈光。
意識到之前，我已經抱住了他。
“你沒事！你好好的！哈哈，哈哈……”我一下拉拉阿遠的頭髮，一下捏捏他的臉，“你沒事太好了！”
阿遠狠狠抱了我一下，呵呵傻笑，我沒事我沒事一個勁兒的說。
“你怎麽會在這啊？莫爺爺怎麽樣？莫莫呢？鎮上其他人呢？你有沒有受傷？安不安全？”
“哦，莫莫沒事，我們，呃……”
“你別急別急！慢慢說！我們回客棧慢慢說去。”我拉起阿遠的手就走。
莫莫沒事，阿遠也沒事，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麽？我幾乎要跳起來了！
“小寒，我和莫莫就住在前面一個小院裏，還是你跟我過去吧？”
“啊？莫莫也在這兒？好啊好啊！”
先回客棧，在櫃上給陸非留了口信，讓他過來找我們。
阿遠很簡單的跟我說著經過。其實他也不清楚鎮上發生了什麽，那天阿遠恰好要把莫爺爺的成藥拿到鎮上賣，順便採辦些藥材，莫莫鬧著要一起去，於是兩個人一起上路，誤打誤撞的躲過一劫，回來時候忘憂已經成了空鎮，阿遠不敢再住在鎮上，便帶著莫莫在連水找了個偏一點的院子躲了起來。
“那，鎮上的人現在有消息麽？”
“我原來想去陸家莊求援的，後來聽說陸家也出了事，這些天我都帶著莫莫住在這兒，鎮上有好多說法，有的說是陸家的仇人來尋仇了，也有說是南疆的官糧被劫是陸家主謀的，是大內朝廷的人幹的……”
“官糧的事，還沒結束麽？”我以爲陸非回來了，事情應該已經結了才對。阿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現在什麽樣的傳聞都有，還有人說是洛老爺子劫了官糧嫁禍陸家，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阿遠停了停，忽然指著前面，“哎，那是不是陸非？”
我扭頭看過去，沒看到那個像是陸非，忽然後頸一陣劇痛，失去知覺。
好像又是在劇情重放，在陳設簡單的小屋裏醒來，莫莫趴在床邊。
不同的是，這次莫莫哭起來，而且哭的很凶。
我抱著哭得慘慘的小豬有些茫然，事情斷了線，連不起來。
“小寒哥哥……嗚嗚……莫……爺爺……嗚嗚……遠哥哥……嗚嗚嗚……”
我有些不知所措，把小豬整個摟在懷裏，“莫莫，不哭了啊，怎麽就哭起來了呢？我都醒過來了。”
小豬抽噠著。
脖子僵僵的，活動了兩下，我捧起莫莫的小花臉，“莫莫，我們有多久沒見了？有沒有想我？”
莫莫用力的點頭，吸吸鼻子，抱著我蹭，“小寒哥哥，莫莫天天都想你！爺爺說小寒哥哥的傷治好了，快回來了，莫莫每天都有好好背藥經，要幫小寒哥哥調養身子。”
我笑了，要小豬每天乖乖背藥經，比登天還難呢！
“莫爺爺……不知道現在在什麽地方，現在怎麽樣……”
莫莫咬咬嘴唇，“爺爺沒事的……小寒哥哥別擔心……嗯……爺爺不會有事的！”
我皺皺眉，這樣說，好像莫莫知道莫爺爺的情況。“你怎麽知道莫爺爺不會有事？”
莫莫猛地瞪大了眼睛，抿抿嘴，“嗯……，是，遠哥哥說的……”
“阿遠說的？”
莫莫急得拉住我的手，“小寒哥哥，你不要去問遠哥哥啊！千萬別問啊！我……”
我想了想，笑著抱抱小豬，“好好，不問！”
莫莫……很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和阿遠有關的？
我們現在是在山上。山上一間簡陋的小屋，莫莫說是阿遠和陸非帶我們來的。
可是，我明明是在連水遇見阿遠的，我們本來是去看莫莫。在路上被打昏。
那麽，是被偷襲了？可是……
算了，不想了！
“我說莫莫啊，你居然又胖了，是不是總纏著阿遠給你買糖啊？”
“可不光是買糖！果脯啊，蜜餞啊，麥芽糖，雲片糕啊……”阿遠笑呵呵的進來。
“阿遠！”我站起來，“你去哪里了？醒來就沒見你！”
阿遠憨憨的笑著，“怕你醒了肚子餓，我去山下買些吃的，上來的匆忙，什麽也沒有帶……”
“我們這是在哪？真的是被偷襲了？陸非呢？他在哪？”
阿遠拉我坐到桌子邊上，打開買來的吃的，“你先吃，我慢慢說給你聽。”
照阿遠的說法，我們遇到了陸非的仇人，要殺人還是劫人不清楚，反正關鍵時刻陸非趕回來救了我們，讓阿遠帶著我和莫莫躲到絕雲嶺的一座小山上來，他一個人去處理其他的事。
“陸大哥留了封信給你。”
信上和阿遠說的沒什麽不同。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昨天還好好的，剛剛才答應過再也不分開的人，居然又把你一個人扔下了。是，這樣的安排無可厚非，在這裏我會的那些東西統統都沒有用，遇到危險我幫不上忙反而還會添亂，可是陸非你到底當我是什麽呢？什麽風浪都經不起的瓷器娃娃麽？出了事我就只能在家裏等著，等著你回來或者等著你的屍首回來？！
我底著頭，慢慢把信紙折好，放進懷裏，“阿遠，他……有沒有什麽要你轉告我的？”
阿遠猶豫了一下，“陸大哥，他讓你安心住在這裏，等事情過了，他回來接你……”
是麽？就只是這樣麽？
“我的行李呢？”
“……應該……還在客棧吧？走的急，沒來得及回去拿。”
我點點頭。
“小寒……你……你別擔心……我想……”
“不說他了。”我擡頭笑了笑，“阿遠，這麽久沒見，我一直惦記你，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阿遠愣了一下，“啊。”
我笑出來，“啊什麽啊？”
阿遠張著嘴，好像咬了自己舌頭一樣。
“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動不動就臉紅！”
阿遠呵呵笑著，抓抓頭髮。
“所以，我們三個人要擠一張床？”
“啊，要不……我睡，睡地上也行……”
阿遠啊你結巴什麽啊……
“不用，三個人擠著暖和！來，莫莫睡中間！”
“不要！”
“？？”
“……小寒哥哥睡中間，我睡最裏面！”
我瞪著小豬，從剛才他就躲著阿遠，“……好好，我睡中間，小豬快去躺好！”
“……”
“阿遠，你睡不睡啊，大夜裏的老點著燈你錢多了燒的是不是？”
阿遠磨蹭了一會兒，小媳婦一樣輕手輕腳的爬上床，拉過被子蓋好。
我笑了一下，側身抱住小豬。
阿遠，我是笨，可我不傻，那麽多不對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爲什麽瞞我，但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等你來跟我解釋。
第51章
轉眼三天過去，什麽也沒有發生。
阿遠每天陪我說話聊天，給我講我離開後忘憂鎮上的事，有時出去，帶回些吃的用的，順便打聽消息。
沒有陸非的消息，好像這個人蒸發了一樣，那天的偷襲也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陸家莊裏一片平靜，一切都平靜的出奇，倒是京師那邊有了動靜，據說兩大官僚派系借機爭了起來，皇帝寶座不穩。
我並不關心寶座上的是哪位皇帝，可是陸非，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麽可能呢。
抹抹額頭的汗，我扔掉斧子站起來。莫莫遞來一杯水，我一口氣灌下去，伸個懶腰，“啊……，快晌午了呢，走，抱著柴，回屋弄吃的去！”
莫莫乖乖的抱起幾塊柴禾跟在我後頭，“那，小寒哥哥，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朱露啊！說起來，小寧真是有錢人啊……對了，莫莫好好和莫爺爺學醫術，以後也可以成爲小甯那樣的大夫呢！”
莫莫咬咬嘴唇，沒說話。
“莫莫，”我蹲下來，“你也說爺爺不會有事的，別怕，我和阿遠，還有陸非，我們都會保護你。”
莫莫低下頭，死死咬著嘴唇，“小寒哥哥，其實……其實……”
“小寒！我今天有帶好吃的回來哦！”阿遠笑呵呵的跑進來，一手提著魚，一手拎著菜。
莫莫手上的柴禾掉在地上，盯著阿遠。
阿遠看看莫莫，指著地上的柴禾問我，“不是說過不用你做這些麽？你傷才好些，萬一累著了怎麽辦？”一邊說一邊把柴禾拾到一邊，把我拉進屋按在椅子上，“再說一次，你就好好的休息，什麽都不要做，知道麽！”
我苦笑，“那也不能全指著你一個人啊！再說這些也……”
“你就把菜擇了吧！我去洗魚，莫莫跟我出來，負責淘米。”
莫莫看看我，低著頭出去了。
我坐在床邊看著這一大一小，手裏擺弄著菜葉。
莫莫不對勁兒，剛才還追著我問鳳棲問秋水問小甯，阿遠一回來馬上換個人似的，好幾次都是這樣。
他在害怕阿遠。
可是，爲什麽呢？
阿遠，你瞞了我什麽？爲什麽不告訴我？
“阿遠，等事情過去了，你同我們一起回鳳棲吧，我想把黃毛兒接回來。”
“好。”阿遠扒著飯，頭都沒擡。
我的心慢慢沈下去。
阿遠，你還做了什麽？爲什麽這樣？
午後，阿遠在收拾小屋，我帶著莫莫坐在屋外曬太陽。
疑惑越來越多，阿遠爲什麽說謊，莫莫爲什麽會害怕阿遠，那封信……
山腰上的這間小屋，不知道離陸家莊有多遠，很偏僻，所以很安全，這三天沒有見過一個生人，所以當腳步聲響起的時候，顯得突兀雜亂。
我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冒出來的五六個人，好一會兒才在逆光的眩暈中辨認出來，爲首的一個，居然是阿遠的娘！
“你居然還活著！”
我站起來，把莫莫擋在身後。
眼前的人曾經那麽熟悉，她溫和的幫我熬藥，爲我補過衣服，給莫莫燉過紅燒肉，當著我們的面揪著阿遠的耳朵罵他沒出息；可是現在……她似乎年輕了很多，頭髮一絲不苟的挽著，髮髻上壓著碧玉金釵，身上穿的幹練不失華麗，眼裏含著高傲的氣焰，眉尖高高的挑起，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仿佛面前是她極厭惡輕蔑的一個人。
她已經變成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
“娘？”阿遠聽見動靜，從後面跑過來擋在我前面，“你，你怎麽……”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甩在阿遠臉上，“你還知道我是你娘！那麽多正事你不做，跑到這裏來陪個賤人！”
“娘！小寒他不是……”
“住口！”阿遠娘喝了一聲，兩眼盯住阿遠，忽然笑了笑，“好啊，你爲了這個小賤人做到這個地步，可是他心裏想的人可不是你吧？”
阿遠喉嚨裏響了響，沒有說話。
“哈哈，看不出來我兒子還是個癡情種！”阿遠娘冷笑，“陸家莊剩下的那幾條人命，可是你好不容易保下的。現在你選一個吧，要麽我要了那幾條人命，要麽……”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你親手殺了他！”的6f
阿遠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娘，小寒……小寒他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
“不願動手？”阿遠娘笑起來，豔麗，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陰冷，她慢慢繞到我跟前，“早知道，我那時候就該直接殺了你！”說完盯著阿遠，一字一字的道，“少主不願動手，你們還要我來請你們出手麽？”
她帶來的幾個人肩膀一晃，把我和莫莫圍在中間。
“娘！”阿遠“咚”的一聲跪下，“娘，小寒什麽都不知道，你放過他吧！我跟你回去！我……我再也不爲陸家的人求情！小寒好不容易才治好了傷，他，他……”
我沒動，也沒有說話，只目不轉睛的看著阿遠。
有些事情的輪廓漸漸清晰。我反而寧願相信那是假的，是我想錯了。
阿遠娘冷冷看著阿遠，從嘴唇中間擠出幾個字，“你居然爲了他下跪！你這樣爲他又能怎樣！”
阿遠擡起頭看著她，“我……我並不要什麽，他好好的就行了……，娘，小寒什麽都沒有做過，他總不是我們的仇人，我跟你回去，你就當，就當從沒見過他……”
“那怎麽行？”阿遠娘又笑起來，“你這樣護著他，今天就算了，不過……，有他在手裏，就不愁找不到陸家那只漏網之魚。也好，你起來吧。帶他一起去陸家莊！”
第52章
“你娘都走遠了，先起來吧。”我蹲在阿遠旁邊，“這麽跪著你膝蓋不疼？”
阿遠擡眼看看我，那眼神好像我在對一透明人自說自話。半響張張嘴，“我……”
“先起來再說！哎，我腿都快麻了！”我拍拍他的肩膀，站起來。
有一瞬間的眩暈，也許是蹲著久了，我使勁兒閉閉眼，再睜開，一切回復正常。
“小寒哥哥……”莫莫蹭過來，拽拽我的衣角。
我笑了笑，拍拍莫莫的頭，“小莫莫，進屋看看有什麽東西需要收拾的，吃的用的還有水，儘量帶上，咱們去陸家莊。阿遠，”我深吸了一口氣，“有話路上說吧。”
其實，心裏很不是滋味，我知道阿遠瞞了我很多事，阿遠娘說的那番話，幾乎可以肯定對陸家莊下手的就是她們了，可是我沒辦法責怪阿遠，不管他出於什麽樣的理由這樣做，對一個剛剛爲了我下跪的人，我能怪他什麽呢？
阿遠背著吃的和水在前面帶路，一句話都沒有。
我歎了口氣，在後面喊他，“阿遠……”
阿遠停下來，卻沒有回頭看我。
真是……鬧彆扭也不是這麽鬧的啊……到底誰才是被騙的那個啊……
“唔……我累了，歇歇再走吧。”
拉著莫莫撿塊樹蔭剛要坐下，阿遠突然冒出來，“別坐，涼！”說著把自己的皮襖脫下來墊在地上。
我也不客氣，笑嘻嘻的坐下來，拉莫莫坐在我腿上，“我還以爲你再也不跟我說話了呢！”
阿遠低下頭，沒回答。
剛剛見到阿遠娘的時候，我也很震驚，在我心裏，不能接受阿遠跟整件事有關係，可是在阿遠娘要殺掉我的時候，他居然可以跪下來求情，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所以，心裏再怎麽怪他，也只是怪他瞞了我很多事，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對我從不馬虎。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也這麽不管不顧，就算在別人看來哥哥是殺人犯我也不在乎，他對我好，只要知道這一件事就行了。
“阿遠，水。”真的有些累了，冬天趕路很不舒服，空氣都那麽冷，每呼吸一次都覺得從裏涼到外。
喝了水，我閉上眼歇了會兒，莫莫靠在我懷裏，頭一次這麽安靜。
“阿遠，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麽？”
阿遠坐在一邊，呆了一下，慢慢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個人啊……不知道該怎麽說就不理我，什麽邏輯……“送我們來山上的人，不是陸非吧？”
阿遠詫異的看看我，馬上避開眼神，“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嗯……其實也不確定，”我抱抱莫莫，小傢夥好像睡著了，別再凍著，“如果是陸非，他一定會回客棧把朱露帶上。”
阿遠愣了一下，喃喃歎氣，“是啊，朱露，我居然忘了……”
“那信是誰寫的？”那上面是陸非的筆迹，這是沒錯的。
“是我。”
“你怎麽會陸非的筆迹？”
阿遠苦笑了一下，“陸非去南疆時你們來往的信，被我截下不少，看過之後再照原樣封好送出去。”
這就對了，在信裏面我不止一次提過黃毛兒，連圖都有，所以阿遠才知道我養了狗，午飯那會兒我說接黃毛兒過來的時候他才應的那麽自然。
阿遠，居然真的是阿遠。
“官糧……是你劫的？”
“不是！”阿遠皺眉，自嘲的笑笑，“這會兒我說的話，你還信麽？”
我笑了笑，“阿遠，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如果我醒來那會兒你沒有拿出那封信，只說事出緊急陸非將我們安置在山上，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是那封信，如果陸非有多餘的時間，他一定是回去取藥，而不是寫一封可有可無的信。”
阿遠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急急的問我，“小寒，那藥是不是很重要，你現在還要每天吃？我回去幫你取來！”
我搖搖頭，拍拍身上的小包，“這個裏面還有不少，不用急的。”
“阿遠，我不在意官糧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怎麽會……？”
阿遠講的，其實是個很老套的故事。
肖家和陸家原本是世交，後來同時看上一樣神兵，武林世家，癡迷兵刃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陸家的人居然爲了一把劍將肖家趕盡殺絕，阿遠的娘是偏房，當時正帶阿遠回娘家小住，這才保住了性命，事後阿遠娘隱姓埋名在忘憂住下來，暗中積蓄實力，等待機會找陸家報仇。
阿遠也是在我走後才知道身世的，那時阿遠娘終於等到了絕好的機會，和朝廷的人聯手，導演了一出栽贓嫁禍的好戲，她要鏟平陸家莊，而他們則需要她暗中培植的江湖勢力，傾覆皇朝。
實在是個很能幹的女人啊，我閉著眼睛靠在樹上想，當初，真的以爲是個和藹可親的阿姨呢！
開始的時候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官家的人扮成江湖打扮劫了官糧，龍威震怒，下旨徹查，查來查去當然就查到了陸家頭上，要不是洛老爺子幫忙，陸凡連去鳳棲的機會都沒有。
陸凡如願找到陸非，又有莫成幫忙，劫案很快洗清。
陸家還有漏網之魚，阿遠娘很不甘心，但是朝廷上的那個人已經不想再針對陸家了，這時候劫糧這件事已經鬧得有些控制不住局面，官場武林全部牽扯進來，他們順勢把劫糧的帽子扣到一位重臣頭上，扳倒這個人，皇帝的寶座岌岌可危。
阿遠娘本來想殺了陸家上下，但那些人不肯再幫忙，憑她一人想再找出陸非陸凡恐怕也不容易，正好阿遠求情，也算是有個臺階下，留著一家老少釣大魚。
既然整件事都在阿遠他們的控制之中，他能截到我們的信也不奇怪。
照阿遠的計劃，事情結束之後他會到鳳棲找我，他沒想到陸非會帶我一起過來，於是只好在半路等我，把我帶到山上的小屋躲起來。爲了圓謊，還帶上了莫莫，騙莫莫說如果小傢夥說漏嘴他就再也見不到莫爺爺了。怪不得小豬一直都怕他。
“阿遠，你說等事情結束之後去鳳棲，你說的結束，是什麽樣的結果？”
阿遠呆了呆，“我並不想殺了陸非，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也希望你們能在一起，但是我娘……如果我攔不住她，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第53章
遠處，陸家莊冷硬的輪廓已經顯出來。
在第二根火把就要燃盡的時候，我們終於到了。
莫莫趴在阿遠背上睡得很熟，阿遠把他放到床上的時候也只往被子裏拱了拱。
阿遠把我們安排在一個單獨的院子裏，吩咐下人送來晚飯，囑咐我們吃完東西早些休息，就出去了。
我猜是去見他娘，他今天當著那麽多人頂撞她，少不了又是一頓責駡吧？
不一會兒有人送來晚飯，這時候早已經入夜了，路上又沒吃什麽東西，莫莫爬起來狼吞虎咽了一氣，又爬到床上睡了。我和衣躺在小豬外面，卻怎麽也睡不著。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直到現在才能靜下來好好想想。
兩次來陸非的家，卻都不是什麽好經歷，尤其是這一次，我在這裏，其實是作爲人質引陸非上鈎的，可是除了這裏，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能得到他的消息了。
肖陸兩家的恩怨沒有什麽對錯之分，我心裏原本也沒有什麽明確的正義邪惡之類，人心難料，所謂正邪，也不過就是一線相隔，爲利爲名，或是爲了生存，誰能說誰做的不對？所以無論當初陸家對肖家的所爲，還是今天阿遠母子的復仇，在我看來都沒有什麽不應該。
但我心裏仍然覺得不舒服，因爲阿遠娘現在的樣子。以前在忘憂的時候，我們並不常見面，偶爾見了，我也只是笑著喊她阿姨，她也笑著點頭，雖然表明並不親熱，但我仍然覺得她是很熱心的人，她對我，對莫莫，對鎮上的人都很和善，對阿遠就更不用說，可是現在，她一下子換了一個人，變得陰冷，狠毒，甚至我想，以前那副親切的面孔是假的，現在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其實這樣也沒什麽，哥哥在家裏和在外面也是兩個人，可是哥哥對我是不會變的，無論什麽時候都那麽好。可是阿遠的娘，連對阿遠的態度都變了，她看阿遠的樣子那麽厭惡，好像她面前的是一個礙事拖後腿的垃圾，她怎麽可以用那麽輕蔑的眼神，看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親生骨肉？這樣的人有多可怕？
我倒希望是我多想了，是我偏激的用哥哥對我的尺度來衡量別人，也許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不是像我和哥哥這樣，若不是如此，阿遠就太可憐了，他寧願下跪也不願與他娘起爭執，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看重著母子情分，那如果將來有一天……若是這樣，是不是我這樣沒爹沒娘無牽無挂的反而幸福？
桌上的油燈閃閃爍爍，我歎口氣，揉著眼睛下床正想熄燈，忽然聽到廊下的腳步聲，接著阿遠的聲音輕輕響起，“小寒，還沒睡麽？”
我推開門，阿遠垂著頭站在門外，臉色不太好。
我把他讓進來，“怎麽？你娘……說了什麽？”
阿遠搖搖頭，慢慢坐在桌旁說，“也沒什麽，往後你住在這裏，不要隨處亂走，若是要出院子，一定讓人跟著，我就住在隔壁，這院子裏的人也都是我的人，你不用害怕。”
我笑了笑，“有你在，我當然不怕，何況你娘想用我引陸非現身，也不會把我怎麽樣，說不定，除了鳳棲，我在這裏才是最安全的。”
阿遠皺皺眉，“你不明白，你在這裏平安無事，陸非爲什麽要來？但如果你出了事，他就非來不可了。”
我愣住，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阿遠疲倦的按按太陽穴，“我現在越來越不知道我娘想要什麽，之前她說要報仇，要毀了陸家莊，可她不光毀了陸家莊，也毀了忘憂，要不是我偷偷換了藥，她真的會毒死鎮上所有的人，只因爲那是陸家的領地，那麽多鄉親，都是和她朝夕相處的人啊！她怎麽能……她不殺陸家的人，也是想要慢慢的折磨他們，要他們生不如死……小寒，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不認識她，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小時候她逼我習武，讓我不要顯露武功，我都依她，可現在她逼我殺人！我該怎麽辦？小寒，那些人跟我無怨無仇，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莊稼人，哪里懂什麽劫糧反叛？又怎麽會是陸家的爪牙？小寒，我……”
阿遠終於說不下去，他聲音沙啞哽咽，卻並沒有哭出來，這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大男孩，肩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而最可怕的壓力，竟然是她的媽媽給她的。
阿遠坐在桌旁，眼裏一片茫然，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
我走過去，抱住他。我什麽也做不了，甚至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好這樣抱住他。
阿遠雙手環住我的腰，臉埋在我胸前，呼吸漸漸平穩，過了很久，慢慢擡起頭來，認真的看著我，“小寒，不管怎麽說，我不會讓你有事，我……也不會傷害陸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在南疆的時候，陸非救過我的命。那時候我娘要我去殺陸凡和陸非，臨行前給我吃了一種藥，十日之內不服解藥便會毒發身亡，我下不了手，回去的路上有耽擱了，如果不是陸非犧牲了一個埋在我娘身邊的內線，偷瞭解藥有送來給我，我早已經死了。”
我全身一震，“她，她給你……下毒？”
阿遠只是平靜的點點頭，“那種情勢下，一個內線對於陸非有多重要，我心裏清楚，所以無論如何我不會對陸非下手，我只怕我阻止不了她，她……”
“阿遠，”我叫住他，“你做的已經夠好了，你救了鎮上那麽多人，你也一定幫過陸非，現在又在盡力保護我，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阿遠苦笑了一下。
我想了想，接著說，“阿遠，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以前……我也遇到很多事，是非曲直，善惡良莠，全部都扭曲了，我不知道爲什麽會那樣，不知道該怎麽辦，有個人教我說，在看不清的時候，就把眼睛閉起來，不看不聽，憑心而爲。那些年，我和哥哥也就是這樣做的，爲了可以一起活下去，我們詐騙陷害，偷盜殺人，壞事都做遍了，可是我們都沒有後悔，因爲我們手裏頭還握著最想要的東西。
“現在，在這個地方，我只有這麽幾個朋友，莫爺爺，小莫莫，陸非，遠在鳳棲的秋水莫成還有小寧，還有你，阿遠，除了你們之外，其他的人我都不想理會。我知道你心裏很苦，也沒有什麽能幫你，只能告訴你這些不知是對是錯的話。我只希望今後無論你做什麽，都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不管什麽事，也不管什麽良心道義，阿遠，你懂我的意思麽？”
第54章
阿遠定定的看著我，也許從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也許他沒想到我會這麽說，不過都沒關係，只要他明白，生命和自由才是最寶貴的東西，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該違背的，只有自己的心。
過了很久，阿遠慢慢的點點頭，“我想現在我明白了，陸非爲什麽會喜歡你。”
我皺皺眉，我剛才那番話，跟這個有關係麽？
阿遠笑了笑，站起來，“好了，都半夜了，趕快休息吧。”
我送他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他問，“陸家莊的那些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在地下的一間暗室裏，怎麽？”
“我……我想去看看他們……”並不是關心他們的安危，只是單純的想去看看，那些曾經趾高氣揚，曾經那麽冷酷的傷害別人的人，現在是一副什麽樣子。
阿遠有些猶豫，“這麽晚了，明天再去吧？”
我揉揉鼻子，“反正也睡不著，就去看看嘛，趁現在沒人知道，要是你不方便……”
阿遠笑笑，“真拿你沒辦法！”
不知道爲什麽，那笑容與陸非有幾分相似。
月亮躲在雲層後面，透出烏濛濛的光，樹影模模糊糊的映在地上，石板路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晶，踩上去無聲無息。
阿遠牽著我的手在黑暗裏七轉八轉，在一扇石門前停下來，柔聲說，“小心些，前面是向下的臺階了，我們先向前走一段，轉過彎再點燈。”
我應了一聲，跟著他走下去，阿遠的手溫熱乾燥，就算什麽都看不到也不會覺得害怕。
也不知走了多遠，阿遠停下來，火石相擊聲之後，石壁上的一盞風燈亮起來。
走道裏豁然亮起來，並不寬敞，但是修葺的十分規整，涼涼的夜風吹進來，我打了個寒顫。
阿遠將風燈拿在手裏，說，“前面轉過彎就到了。”
不得不質疑一下以前電視劇裏演的，一盞蠟燭就滿屋子燈火通明，房間裏還好，好歹有月光，這個小小的地下通道裏，一盞風燈也就照亮周圍這一小片，連阿遠的臉都是模糊的，幾步之外就完全黑了。
阿遠一手拿著風燈，一手拉著我，將我帶到一間圓形的石室裏。
阿遠又點上牆壁上的幾盞燈，才看清楚石室裏的情況。
石室並不大，只關了七八個人，每隔不遠就從牆壁上伸出來一條手臂粗細的鐵鏈，沈甸甸的垂在地上，盡頭鎖在一個人的腳腕上。
按說，單單一條鐵鏈並不能困住高手，可是眼前的人一個個都垂著頭，或坐或臥的委在牆邊，有人進來都沒有擡頭看一眼，只有阿遠點起燈的時候，有幾個人偏過頭去，躲開光源。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爺爺說過，如果長時間適應了黑暗，就算一點點光，也可以讓眼睛失明。
借著微弱的光線，我仔細辨認著地上的這幾個人。
“是你？！”
一個微弱卻尖厲的聲音，跟著鐵鏈嘩嘩作響，左手邊的一個人影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
我向那人走過去，阿遠跟在後面，光線太暗，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不過看體形，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子。
那個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扶著牆一點一點的撐起來，背抵著牆壁喘氣，慢慢的擡起頭來。
“居然是你！”那個聲音嘶啞暗淡，卻喊著尖刻的仇恨。
我眯起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個黑暗中的人影。
“陸非爲了你不惜違背誓言，來偷家裏的東西，你居然背叛他，報應！哈哈哈，報應……”那個人背靠著牆支撐著，每一個字都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氣，一句話說完，撐在牆上不住的喘息。
阿遠走到我身邊，輕輕扶住我的肩膀。
“他受了傷？”
阿遠搖搖頭，“噬骨軟筋散，混在他們的水裏，中者全身無力，疼痛難忍。”
“賤人！”那個人嘶喊了一聲，“你跟那個姓江的一樣！賤人！你們……”那人忽然咬住嘴唇，抱住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團，生生將後半句話咽回去。
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小蝴蝶，陸凡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陸非的妹妹。
我走近了幾步，看著她抱著身體抖個不停。走近了才看清楚她的樣子，早沒了大小姐的模樣，頭髮蓬亂的披在肩上，衣服也沒抓破了幾處，已經看不出顔色了。
“你今年多大了？”我慢慢的吐出一句。
她瞪著我，咬著牙不說話，目光狠得恨不得在我身上穿個洞。
我笑了笑，“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吧？”說完揚手甩了她一個耳光，她踉蹌了兩步，終究沒有站穩，摔在地上，“你記住，再讓我聽見你罵秋水一句，我就把你關在這裏，不多不少關上三十年，等你眼睛瞎了，滿臉皺紋的時候再把你扔到街上，看看誰還認得這個瞎老太婆就是當年的陸家小姐？”
她死死瞪著我，“有種你殺了我！”
我冷哼一聲，“你憑什麽以爲我不敢殺你？”說完看看周圍的幾個人，幾乎都在看著我們，只有一個人沒有看這邊，垂著頭，看不清臉面。
“那位是大夫人？”
小蝴蝶沒有說話，不過目光卻看向一直垂著頭的那個人。
我看看她，慢慢走過去。
阿遠有些猶豫，拉住我的胳膊，“小寒，你要幹什麽？”
我看看他，“放心，我只想問一件事。”
我看著地上的那個女人，她也同樣中了毒，卻不像其他人那樣萎頓，只是垂著頭，沒有看過我們一眼，這個曾經掌握陸家的女人，以這樣方式保留她的尊嚴。
我蹲下來，“大夫人，我今天來不是要爲難你們，我只想知道，當年陸非的大伯葬身的那間暗室，在什麽地方？”
她仍舊沒有擡頭，手卻重重抖了一下，我眯起眼睛，原來她也不願有人提及那段陸家的恥辱，卻容忍別人一再的辱駡秋水，這樣的人，也配得到陸非的敬重？也值得阿遠爲了她左右爲難麽？
我不再猶豫，轉身走向小蝴蝶，一邊大聲說，“大夫人可以考慮一下，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著在小蝴蝶跟前蹲下來，“陸小姐，我實在很不喜歡你，只好拿你開刀了，不過你不用怕，我只想挖出你的一隻眼睛，然後在你的臉蛋上劃一道深深的口子，將那個眼球種進去，聽說這樣弄之後眼球在傷口裏是可以生長的呢，我們來試試這說法是不是真的。”
一番話說完，小蝴蝶已經抖的不成樣子，一雙眼睛除了仇恨就是恐懼，哆哆嗦嗦的說，“你……你敢！二哥不會原諒你的……”
“你還知道陸非是你二哥麽？”我冷笑，回頭看看一言不發的大夫人，從靴子裏抽出匕首，“本來以爲怎麽說你也算陸家的血脈，看來大夫人完全不在意啊，陸大小姐，要怪你只能怪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了。”說著捏住她的下巴，匕首在她臉蛋上劃下去。
小蝴蝶一聲慘叫，血沿著她的臉頰流下來。
“下一刀，就是眼睛了。”
匕首壓在小蝴蝶的眼瞼上，輕輕一觸就割了進去，她已經語無倫次，想掙扎，卻根本擡不起手來。
我正要發力，終於聽到後面虛弱卻清晰的聲音，“在憩園，憩園東廂的正下方，入口是東廂的床下。”
我笑了一下，收起匕首，“多謝大夫人，阿遠，我們走。”
這匕首是莫成送我防身的利器，沒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場卻是這種情形。
第55章
過道裏，只有我和阿遠兩個人的腳步聲，我扶著牆，看著前面一片黑暗，慢慢靠在牆上。
“小寒！”阿遠折回來扶住我。
我搖搖頭，“先出去，我沒事。”
很冷，地牢裏那盆炭火好像沒有多少熱度。
阿遠扶著我走出暗室，夜風一吹，我頓時打了個哆嗦。
阿遠歎著氣把披風解下來圍住我，“我就不該聽你的！大半夜的……”
“不過，我們也有意外的收穫啊！”我笑笑，揉揉眼睛，不太對，很久沒有這麽冷了……
“阿遠，剛才我那樣對小蝴蝶，她親生的娘卻始終沒出聲兒，她不在那間屋子麽？”
阿遠幫我把披風系牢，“那個女人出賣陸家，我們攻進去的當天被大夫人殺了。”
我愣了一下，哦，原來是內奸，原來，大夫人也會親自出手的。
“你剛才說意外收穫，什麽收穫？”
我摸出一顆朱露含在嘴裏，慢慢呼出一口氣，才說，“我啊，沒想到你娘居然沒有讓人看守他們。”
阿遠點點頭，拉著我的手在黑暗中穿行，“噬骨軟筋散毒性很強，解藥在我娘手裏，她當然放心。”
“所以啊，今晚的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阿遠，不要告訴你娘，那間暗室是陸家七年前填起來的，你娘應該並不知道，找信得過的人偷偷的挖開吧，一定要保密，實在不行，就把地牢裏那幾個人毒啞了，免得被你娘發現。”
阿遠愣了一下，停下來看看我，“他們……都是陸非的親人……”
我也愣住，半晌才慢慢的說，“是啊，他們是陸非的親人，我明明知道，可還是討厭他們……非常的討厭……那天陸家莊出事的消息傳到，我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我甚至覺得陸非也沒有必要爲了失去這樣的親人而傷心……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壞？很……”
阿遠沈默了很久，歎看口氣說，“我不知道，在我眼裏，這些人都不是什麽好人，可也說不上是壞人，罪不至死，我娘本來是那麽好的人，可她現在……怎樣是對，怎樣是錯，哪些是正義公理，哪些又算是奸惡邪佞，我現在……真的不知道，也許真的應該像你說的，不去理會這些，自己想怎樣，就怎麽樣……”
回到阿遠房間的時候，我終於暖和過來，阿遠攏起了兩盆炭火，抖開被子說，“今晚你就睡在這裏吧，天快亮了，別折騰了。”
我點點頭，爬到床裏側，拉過被子裹個嚴實，真奇怪，明明很冷，額頭卻有汗珠……
阿遠在我旁邊躺下，卻不睡，“小寒……這裏……就是憩園的東廂房，你想要挖開那間暗室，是爲了什麽？”
我吃了一驚，“這裏？就在這個房間裏？”那間暗室，囚禁了秋水整整三年，幾乎毀掉秋水和陸非的暗室，就在我的正下方？
我怔怔的看著阿遠，半晌才轉回來，“那，那真是老天幫忙，在你的房間裏，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挖開就容易多了！”
“你想找什麽東西麽？在那間暗室裏？”
我笑了笑，“我能找什麽東西？阿遠，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些事情是必須要早做打算的。你娘……現在她是逼你去殺人，以後呢？她那時候就能給你下毒，我真怕她以後會……對你……，那時候，你怎麽辦呢？她不知道這間暗室，挖開它，往後萬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好有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小寒，原來你……你是爲了……，我還以爲連你也……”
“傻阿遠，不管今後我和陸非的結局如何，你總還要面對你你娘的，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跟她動手，萬不得已，你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她，我只怕她不會放過你，不管怎樣，你總得有個藏身的地方，緩過一時三刻，總會有辦法……”
阿遠定定的看著我，然後把我攬進懷裏，用力抱住。
我閉上眼睛，沒有說話。阿遠在我眼裏就像個孩子，一個在陽光地下，沒有一絲陰影的大孩子。現在發生的這些事讓他進退兩難，我沒有什麽能幫他，除了告訴他那些歪理，我什麽都不會做。
那間暗室算是老天開眼，無論如何，我不想在經歷分別了。
阿遠的動作很快，第二天就找了人開挖，不過因爲是冬天，天寒地凍，再加上山莊裏都是砌的實心的土炕，想要挖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我開始致力於顛覆小莫豬的是非觀，不知道爲什麽，小豬認定阿遠是壞人，任我說破嘴皮子也不肯放棄原有立場。這點比較難辦，因爲陸非不會一直沒有動作，一旦與阿遠娘發生正面衝突，恐怕只有阿遠能保護小豬的安全了。實在不行，我打算叫阿遠先把小豬送到安全的地方。的e2
阿遠越來越忙，越來越憔悴，我已經很少能見到他。他常常一整夜都不會憩園，不過他安排的人總在，阿遠娘不來，我和莫莫又從來不出去，倒也沒什麽事。
於是節奏重新變慢，我有時會發呆一整天。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越是安靜就越沒有真實感。常常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邊我跟著哥哥離開家，我們受了很多苦，走了很長的路，努力的想要廝守在一起，可是有一天哥哥死了，我做了一件無意義的事，希望能繼續和哥哥在一起，沒有死成，卻掉進了另一個夢境，這個夢更加離奇，我和一個人在一起，有了朋友，經歷生死，有一天這個夢會醒麽？夢醒了，我又會在什麽地方？身邊會有什麽人？
又是一個夜晚，阿遠沒有回來，莫莫已經睡了。
我披上衣服，舉著蠟燭轉到阿遠房裏。
院子裏靜靜的，沒有人，不過阿遠安排的暗哨應該都在的。
我輕輕掩上門，把蠟燭放在桌上。
屋子裏還留著炭火，是預備著阿遠回來過夜的。床還在原處，我掀開床圍上的布簾，取下木頭隔板，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能容下兩人左右，並不深。還沒有挖通。
我裝上木板，放下圍布，坐在床上發呆。
那間暗室就在下面了，秋水，你那時……一個人在裏面，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能幫你，你害不害怕？你一定恨過，絕望過，可是你終於還是等到了那一天呢。我看著地上淡淡的光暈，也許，秋水才是我們中間最堅強的一個。
蠟燭爆了個燈花，我回過神，站起身回房。
我沒有拿燭臺，阿遠也許會回來，那樣的話屋子裏留盞燈比較好。他太累，太緊張了，也許沒有多大作用，但燈光總會給晚歸的人些許安慰。
門關嚴，我站在回廊上看了看天上，雲很厚，說不定又要下雪了。
好冷，我一點都不喜歡冬天，夜裏太冷，太靜，連蟲鳴都沒有，這樣很容易會意識到……孤獨……
在廊下站了一會兒，我往回走，步子很慢，腦子裏一片空白，又似乎被許多攪在一起的念頭塞得滿滿的，理不出頭緒。
我低著頭往前走，忽然停下腳步，我的感覺並不敏銳，但我覺得身後有人。
第56章
我低著頭往前走，忽然停下腳步，我的感覺並不敏銳，但我覺得身後有人。
如果真的有人在後面，停下來絕對不是好主意，我很快決定繼續走，當作沒發覺。
剛剛擡起腳，身後的腳步聲已經靠過來，我一驚，來不及發出聲音，嘴巴被從後面捂住。
條件反射，手肘猛地向後擊，同時低頭，身體向另一側退。身後的人似乎早有預料，一手擋住我的手肘，另一手順勢一帶，重新制住我。
“小傻瓜，是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身體好像忽然暴露在冷空氣裏那樣一顫，迅速的回過頭。
他整個人隱在黑暗裏，只有一雙眼睛在微弱的月光裏閃著光。
“非非！”我撲過去，死死抱住他。
陸非低低的笑，摟住我搖晃，“噓，小聲點，別讓外邊聽見了。”
我埋在他懷裏不出聲兒。我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我一直覺得自己挺堅強，陸非不在，我也可以過的好好的，可實現在，在他懷裏我才知道，一點都不好，我一點都不喜歡跟他分開！
陸非無奈的歎氣，抱起我閃進房裏。
這個傢夥，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就算知道房裏沒人，好歹這裏也是阿遠的房間啊……
“小傻瓜，有沒有想我？”他仍舊抱著我，低聲問。
我在他懷裏仰起頭，借著燭光細細的看他，說不出話。
陸非一笑，拉我坐在他腿上，“小寒，你生我的氣了？”
我眨眨眼睛，“什麽？”怎麽會生氣呢？我只是想他，擔心他。
陸非撫著我的臉頰，“我答應過你再也不分開，卻還是由著阿遠把你帶到山上，可是小寒，我並沒有離開你，你在連水遇到阿遠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看著，後來你到了山上，再到這裏，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小寒，你沒有被丟下，知道麽？”
我摟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頸窩裏點頭，“非非，這些日子，你都好麽？你打算怎麽辦？”
陸非的手順著我的頭髮梳理，“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些的，我們準備動手了，慢則三日，快則一日，我們會攻入陸家莊，小寒，我沒有辦法分出人手保護你，所以不能先把你送走，到時候我會儘快找到你，你要保護自己，明白麽？”
我點點頭，“你從哪里找來的人？”
“洛老爺子的人，還有莫成的，他已經穩住了京師的局面，把他的人手直接從京師交給了我，我們的人都是高手，奪回陸家莊不成問題，何況現在他們所依仗的朝廷的勢力已經失勢，我料想行動不會太困難，就怕他們被逼到窮途末路……小寒，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直到我找到你！”
“我知道的。你剛剛說，莫成穩住了京師的局面？他，他去京師了麽？那鳳棲還有誰？秋水呢？”
“我們動身後不久京師那邊就有了動靜，莫成即刻起程，秋水，周嚴還有小寧都是一起走的。”
秋水他……跟隨莫成去了京師？那是不是說……他已經決定和莫成在一起了？
“小寒，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那天一定會很混亂，你一定要……”
“好好保護自己，我知道的。”我笑了笑，拉著他的手不放，“非非，你自己也要小心，阿遠娘現在最想要的大概就是你的命了，我真的很怕……”
陸非將我的手包在手心裏，貼在他的嘴唇上，“小寒，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可我不但不能給你那樣的日子，反而將你捲進來……小寒，等這件事結束，我們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不安，好不好？”
我點點頭，“非非，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在什麽地方，過什麽樣的日子不重要，真的……”
陸非看著我，我第一次覺得他的眼睛那麽深，那雙眼睛裏含了太多的東西，無法言喻，卻濃的化不開。
陸非輕輕的吻我，他的唇貼著我的，舌尖似有似無的碰觸，不急切，極輕柔的，細細的親吻。
心裏忽然覺得酸楚，我閉起眼睛，回吻他。
不怕，很快就會結束了，相信我。陸非喃喃的安慰我。
可是淚水還是從眼角滑下來，我害怕失去，我不明白，陸非也好，秋水也好，阿遠也好，他們的都是那麽好的人，爲什麽要經歷這些痛苦仇恨？安穩的生活，這願望就這麽奢侈麽？
我幾乎忘了身在何處，所以阿遠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愣了半秒才想起這裏是阿遠的房間，繼而發覺自己還坐在陸非腿上。
有些尷尬的站起來，張了張嘴，看著呆掉的阿遠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陸非救過阿遠，阿遠也幫過陸非，這兩個人並不是沒有交情，當初陸非去忘憂的時候，阿遠還說過以後也要像他那樣神氣，可是說到底，他們還是敵對的兩邊。
屋裏靜靜的，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阿遠死死瞪著陸非，拳握的很緊，指節發白。
我很怕他會叫人，跟陸非動手，如果這個時候在這裏動手，陸非只怕沒辦法脫身。
“那個……”我吱吱唔唔的開口。
“啊，很晚了，我也該走了。”陸非笑笑的站起來，拍拍手。
倒……這口氣，像是去親戚家串門……
“你來幹什麽？”阿遠沈了半響，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來看看小寒，好些日子沒見了呢！”陸非笑呵呵的回答，“啊，差點忘了，我給你帶了些朱露過來，”說著真的從懷裏拿出一隻小木盒給我，“小寒，記得按時吃藥，乖乖的，嗯？”末了還揉揉我的頭髮，“不過話說回來，你就是這樣保護小寒的麽？”
“你說什麽？”阿遠看著陸非，冷冷的說。
陸非笑了笑，“如果來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女人派來的人，小寒現在已經在她的手上了。”
阿遠臉色一變，“用不著你多事！我的人也沒有你想的那麽沒用！”
陸非搓搓手，“不服氣？想過兩招？不如這樣，我們來打個賭，我要是贏了，現在就帶小寒走，要是輸了，我就留下，任你發落，如何？”
“非非！”我拉住他，“你別……”
“不會有事的。”陸非捏捏我的手。
“怎麽賭？”阿遠問。
“就過幾招好了，既然是我們打賭，引來別人就不好了，我們用兵刃，誰的兵刃先觸到對方的，擊出聲音就算輸，當然，燈不能滅，屋裏的物件不能動，不能傷到小寒。”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沒有多餘的話，兩個人抽出兵刃，纏鬥在一起。
陸非用的是軟劍，阿遠使刀。
兩人翻轉騰挪，身形飄忽不定，燭光裏寒光閃爍，卻沒有半點聲響。我站在一旁，看不出誰勝誰劣，只是偶爾看清阿遠表情凝重，陸非卻一直含著笑。
只過了不久，“叮”的一聲輕響，兩個人的身影分開來，陸非仍舊笑著，阿遠一臉不可置信，神情複雜的看著陸非。
“非非！”我跑過去，“你，你有沒有……”
陸非將軟劍纏在腰間，伸手刮刮我的鼻子。
“肖家的刀法果然了不得，不過你似乎少學了三招，阿遠，你有沒有想過你娘爲什麽少傳你最後那三招刀法？”
阿遠臉色慘白，咬著牙不說話。
陸非笑了笑，揉揉我的頭髮，“好了，打也打過了，我可真得走了。”
走過阿遠身邊的時候，陸非停下來說了什麽，我沒有聽到。我看著他閃出門去，身影融進夜色裏。
第57章
阿遠一直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
我不大放心，走過去拉拉他的袖子，“阿遠……”
阿遠猛的回過神，看看我，似乎想說什麽，又沒有開口，最後低下頭，“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先回去吧。”
“好，你早些休息。”既然他不想說，我也就不問。
走到門口，阿遠忽然叫住我，“陸非……要動手了吧？”
我按在門上的手一抖，他怎麽會知道？是陸非的計劃泄露了？
阿遠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接著說，“是我猜的，他冒險來這裏，除了給你送藥，就是要提前知會你一聲吧？”
我沒有說話。
阿遠接著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明天一早，我先把莫莫送走，這邊動起手來，那邊看守的人一定變少，莫爺爺他們就有機會脫身。”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離開阿遠的房間，心裏悶的難受。阿遠他完全知道我們要做什麽，可他反而在幫我們，甚至想到要先送莫莫出去，他這樣做……他自己怎麽辦呢？我和陸非可以一走了之，莫莫也有莫爺爺照顧，阿遠呢？他該怎麽辦？
我甚至不敢跟他說話，我能說什麽？說他肯幫我們太好了？問他以後怎麽打算？
心裏亂成一團，我趴在桌上，頭深深的埋在手臂裏，無能爲力，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卻什麽也做不了，我爲什麽，爲什麽總是這樣？爲什麽總是連累別人受苦，爲什麽總是這樣軟弱？爲什麽死掉的是哥哥而不是我？
我是趴在桌上睡著的，醒來卻躺在床上，莫莫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守著我。
“小寒哥哥，我要走了，遠哥哥說要送我回爺爺那裏。”莫莫很平靜，好像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
我慢慢清醒，昨夜那種無力和自我厭惡的感覺又回來了。
“遠哥哥說等你醒了再走。”
我閉閉眼睛，用力呼出一口氣，“好，早點走吧，見到莫爺爺，替我問他老人家好。”
莫莫咬咬嘴唇，小聲說，“小寒哥哥，我不想走……”
我按住他的肩膀，與他視線齊平，“莫莫，聽阿遠的話，他不會害你，也不會害莫爺爺，他不是壞人。”
莫莫的眼圈有點紅，“小寒哥哥，你們要去做什麽？”
我沒有回答，轉身幫小莫莫收拾東西，拿出幾顆朱露放在他包裹裏。
“小寒哥哥，昨天你哭了，遠哥哥把你抱到床上的時候，你臉上都是淚，到底怎麽了？我走了，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莫莫終於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
我蹲下來把他摟在懷裏安慰，說所有我能想到的謊話，對於未來，我真的不確定。
我領著莫莫去找阿遠的時候，他一個人在房裏，沒有再叫人挖那間暗室。
臨走時，阿遠對我笑笑，“小寒，今天下午我回來，陪我說說話吧。”
這些天一直陰天，下午卻放了晴，陽光漫天的灑下來，一片金色的溫暖。
阿遠把我帶到一個院子裏，一個很小，很不起眼的院子，院子中間有一顆老槐樹，夏天想必枝繁葉茂，現在卻只顯得淒涼，樹下有木桌木椅，旁邊架著葡萄藤，藤下還有一架秋千。
阿遠在小木凳上坐下來，背靠著樹幹，仰頭看著天空。
“不知道爲什麽，第一眼看到這個院子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曾經來過這裏，很奇怪吧？”阿遠看看我，笑，“好像很小的時候，我就這樣坐在這裏，透過樹葉看天空。”
“坐啊！”阿遠拉我坐在另一個小凳上，“今天放晴了呢！”
“阿遠……”我皺皺眉，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遠笑了笑，“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以前在忘憂的時候，總是覺得日子平淡無聊，巴不得發生些驚天動地的事，現在想起來，那些平淡，原來這麽珍貴。
“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常常到溪邊去，每次都是我不停的說話，你靜靜的聽。
“有一陣子，我想你其實是不是討厭我，不然怎麽會從來不跟我說話呢？可是後來，慢慢看到你的笑容，慢慢的你也跟我說幾句話，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一想到整個鎮上你跟我說話最多，都高興的睡不著呢。
“我以前最討厭藥味，莫爺爺的院子是能不去就不去的，直到那天看到你。你倒在溪邊，緊緊的閉著眼睛，白色的衣服被血染紅。我把你抱起來的時候你渾身冰冷。我知道失去意識的人會很重，可是你卻很輕，像一片羽毛，幾乎不費力氣。……莫爺爺救你的時候我幫不上忙，只好在一旁看著，你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睫毛微微的顫動，像風中蝴蝶的翅膀，好像輕輕一碰就會飄走……我不停的想，如果你醒過來，站在陽光底下會有多美，如果你能睜開眼睛，那將會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那天我第一次覺得，藥味也不是那麽難聞……
“可惜你醒過來的時候偶我不在，你很客氣的跟我道謝，對我笑，我卻覺得不舒服，不服氣別人也能同樣看到你的笑容，可是另一邊我又很得意，這個漂亮的人啊，可是我救回來的呢！我第一個見到他，我把他抱回莫爺爺那……
“你總是很安靜，你沈默的時候眼睛總是看著很遠的地方，你笑的時候其實最讓人心疼……
“我很怕你會傷害自己，不知道爲什麽，我總覺得你會傷害自己，只好隔三差五的跑去看你，有時候時間來不及，就只遠遠的看一眼，看到你好好的也就踏實了……
“我還嫉妒過莫莫呢，你對莫莫那麽好，對我……總像隔著一層什麽，不過偶爾你也會對我笑，開些小玩笑，你調皮的樣子很可愛呢……
“我總是在想，如果你沒有中毒，如果那毒沒有那麽難解，如果陸非沒有去過忘憂，如果他沒有解藥，如果你沒有跟他走，那又會是什麽樣子？
“我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整天跟在你身後，看到你笑了就心滿意足？或者你終於願意跟我多說一些，待我與其他人稍稍有些不同？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好？”
阿遠的語調輕緩，仿佛在講一個美好的夢境，他始終笑著，始終看著天空，可是到後來，眼裏卻泛著淺淺的淚光。
他記得每一個細節，用淡淡的聲音畫出一個個畫面，對於過往，他是那麽珍惜，到了最後卻還是失去。爲什麽這樣珍惜卻還是留不住？是我們太貪心，還是現實撕掉了面具逼我們長大？
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
阿遠揉揉我的頭髮，“什麽都別說。小寒，我只是想把話說出來，也許過了今天，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我忍著淚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包塞給他，“這裏面有幾個朱露，你拿著，希望派不上用場才好。”
阿遠用力捏著藥包，低頭說，“小寒，好好的和陸非在一起，以後不管到了哪里，別忘了我們曾經在忘憂的日子。”
作者:
mi1485
時間:
2008-12-27 00:19
第58章
仿佛是迫不及待的要結束這種讓人絕望的無力感，陸非的動作也很快。下午回憩園的時候阿遠叫我收拾好貼身要帶的東西，夜裏，陸非他們就攻進來了。
憩園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枯坐了大半夜，剛剛準備熄了燈睡覺，一個人闖進來，告訴我陸家的人打上來了。
我見過他幾次，幫忙挖暗室的人裏也有他，十八九的年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阿遠呢？”
“少主在前面，他叫我先帶你躲起來。”
之後不由分說，拉著我躲到阿遠床下的那個挖了一半的洞裏，他自己也鑽進來，從裏面擋上隔板。
“我們躲在這裏？”我以爲會去躲在關著陸家人的地牢裏，那樣非非去救人的時候就能見到我了。
“嗯，少主說，他們突然進攻，夫人一定會來抓你和地牢裏那些人一起做人質，只有這裏才安全。”
想想也對，還是阿遠想的周全些。
我們並排伏在黑暗裏，地上又硬又冷，我有些後悔沒再多穿些衣服。
“你叫什麽名字？”
他停了一下，才回答，“肖毅。”
“啊，你也是肖家的人？”
“噓！”肖毅低聲道，“有腳步聲。”
片刻之後。
“快！中間那間房！”
果然是來抓我的。
我把耳朵貼在地上，清楚的聽到那邊的腳步聲，跟著是咒駡聲，搜查翻找的聲音，然後，聲音到了阿遠的房間。
也許阿遠的娘早已經不信任阿遠，才會叫人連這間房也搜了。
撞門聲，櫃子倒地的聲音，箱子翻落的聲音，瓷器碎裂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停在床前。
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仿佛能看見他們挑開床上的被褥，然後，刀把敲在床板和圍板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來，遭了！敲擊聲會暴露我們！
但奇怪的是，空曠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只聽一個聲音說，“不在這裏，還是讓他逃了！追！”
然後就是出去的腳步聲。
他們……就這麽走了？
肖毅重重松了口氣，趴在地上。
我想不通，“敲擊聲明明是空的，他們怎麽……？”
肖毅在黑暗中笑了笑，“空的就對了，連你的房間在內，少主叫人把這園子附近所有屋子的床下都掏空了，我當時還覺得沒必要，現在想想，多虧少主堅持，要不，咱倆可真是乖乖的鑽進來等著他們抓了。”
原來，從一開始，阿遠就在爲我打算的。
“先別動，來的那人是夫人的心腹，生性多疑，說不定還會回來。”肖毅低聲說。
我們在黑暗中，不敢多說話，也不敢動。只過了不久，我已經胸口發悶，想伸手把隔板推開一點，就被肖毅按住，也不知他怎麽知道我要動的。
“再忍忍，現在不能出去。”
幾乎是同時，房門被很輕的推開，如果不是屋子裏極安靜，根本不會聽到。
腳步聲也很輕，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大步走出去。
肖毅側耳聽了聽，終於松了口氣，“出去吧。”
院子裏還是很安靜，如果不是剛剛有人來搜查過，誰也不會想到陸非他們已經攻進來了。
“現在……我們去哪？”我取來圍巾帽子什麽的，因爲都是白色的，只好先包起來。
肖毅看了看天色，“去地牢，天快亮了，如果陸非攻進來，他會到地牢接你。”
什麽？是他和阿遠商量好的麽？還沒來得及問，肖毅拖住我的手腕在黑夜裏穿行起來。
地牢果然已經空了，炭火也熄了，不過還溫熱著，肖毅在裏面加了些碳，點起來，“你就在這裏等吧，我……我得去前面看看！”
我點點頭，他心裏……一定很看不起我吧？我這樣一個什麽都不會的人，還要阿遠費這些心思，安排人來保護我。
肖毅看看我，一句話也沒有，轉身走了。
火在碳盆裏啪啪的響，沒有燈，這就是唯一的光源，跳躍的火光映在牆上和那些垂在地上的鐵鏈上，忽明忽暗，像蠕動的觸手，上面也許還沾著血。
我捏著額頭，四周太安靜，心裏總是覺得不踏實，好像四周的牆壁都想我合攏過來，要將我吞沒。
額角重重的跳了一下，我捏住小小的包裹，拼命的往出跑。
我受不了孤單，尤其是在這種密閉的空間，待在這，陸非來之前我就會瘋掉。
外面很冷，我藏在一座假山後面，縮成一團，呵著氣暖手，氣息變成一團白霧。
我沒有離開地牢。擡頭看看雲層後面的月亮，雲並不厚，還有烏濛濛的月光灑下來，這樣的天氣，如果想要偷襲，還嫌亮了些。
漸漸的，可以聽到前面打鬥呼喝和兵器相擊的聲音，我有些猶豫，只怕很快就會打到這裏了，我是先離開？還是繼續等呢？如果陸非真的來這裏找我，那……
舉棋不定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飛快的往這邊掠過來，轉瞬間沒入地牢。
我巴著山石，一動不動的盯著入口的地方，不一會兒，那個人影又出來了，停在入口處左右張望。
會是陸非麽？我不敢冒然出去，萬一不是陸非就糟了。
只是略微一猶豫，那個影子已經往來時相反的方向閃出去。
我來不及多想，伏在假山後面學了兩聲貓叫。
在鳳棲的時候常常這樣跟陸非撒嬌，最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意秋水說的，我前世就是只貓，還是饞貓……
那個身影一下子定住，慢慢往這邊靠過來。
我縮回身子，將匕首抽出來，刀身上塗了墨汁，黑漆漆的不會被發現。
腳步聲一點點靠近，我一動不動，注視著地上的影子。
“小寒，是你麽？”
我一下子鬆懈下來，連匕首都忘了收，人已經撲進陸非懷裏。
陸非接住我，“傻孩子，怎麽跑到外面來了？凍壞了吧？”
我埋在他懷裏搖頭，忽然聞見濃重的血腥味，伸手一摸，他胸前一大片濕乎乎的血迹。我頓時慌了，“非非！”
陸非拍著我的背，“別怕，不是我的血。”
我機械的點頭，不能肯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一瞬間，仿佛又看到哥哥被血浸透的身體，窒息……
陸非沒有發覺我的異樣，只是拉著我的手往後面疾走。
“我們去哪？”
“阿遠在後門給我們留了馬，我們從後面沖出去！”
“你……就這樣離開？”
陸非頓了一下，“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結束了。”
“可是，可是你完全可以……”我咬住嘴唇，我想說你完全可以回到陸家莊，這裏對陸非來說，始終都是他的家，何況經過這件事，他們有理由，也應該讓陸非回家的。
陸非沒有停下腳步，“小寒，我不能留在這，我……我沒有辦法面對他們，他們也一定不想看到我，而且，我們留下來，叫秋水怎麽辦呢？”
秋水……秋水……
我沒有再說話，我知道陸非是極看重秋水的，他說的對，就算是爲了秋水，我們也不能留下來。
陸非牽著我走了一段，一個人迎上來，“陸公子，少主吩咐我在這等你。”
陸非應了一聲，跟著那人轉出角門。
又有人牽來一匹馬交給陸非，“陸公子，這匹馬的四蹄都用布裹了，不會有太大的動靜，鞍下有清水和乾糧，火摺子在馬腹的搭扣下面。”
陸非結果繮繩，抱我先騎上去，自己坐在我身後，低聲說，“代我謝謝阿遠。”
第59章
風從臉頰吹過，硬生生的疼。我縮了縮脖子，抱住陸非扣在我腰間的手臂。陸非的手緊了緊，速度略微放慢了些。
“非非，阿遠爲什麽這樣幫我們？”我終於還是問出來，就算他不認同娘親的做法，他爲我們做的也太多了。
陸非似乎看了看我，略沈了一下才回答，“阿遠……可能不是那個女人親生的孩子……”
“什麽？”
“小寒，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有個弟弟？”
“嗯。”
“我弟弟，右肩胛上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胭脂胎記，相同的地方，阿遠背上是一塊燙傷的傷疤。”
“你是說……阿遠，阿遠其實是你弟弟？是陸家的人？”可是……
“我是在忘憂一起去溪邊摸魚的時候看到他的疤痕的，我問過他，他不記得那是什麽時候、怎麽弄的。我弟弟是在很小的時候，師父帶我們離開絕雲嶺不久走失的，對那段應該也沒有什麽記憶，後來我也找過，但是線索太少，根本無從查起，所以我也不肯定就是阿遠。”
我抓住陸非的手，“非非！是阿遠！他記得的！他帶我去過一個院子，他說覺得那裏很熟悉，好像曾經去過的，那院子很小，有一顆老槐樹，葡萄藤，藤蔓一直纏到樹上，還有秋千。”
“……那就不會錯了……是他，我們小時候常常在那個院子裏玩，他最小，總是跟在我們後面，還有秋水，秋水還抱過他呢……”
陸非的聲音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光陰，看到兒時的畫面。
“非非，回去吧，把阿遠帶出來。”
陸非帶住馬，沈思半晌，最終還是搖搖頭，“該說的我都對他說過，他既然能想起那個院子，想必也已經明白了真相，他自己決定要留下。”
“可是，可是非非，那個女人劫走阿遠，燙掉阿遠的胎記，給阿遠下毒，她只當他是復仇的工具，只是想要陸家的人自相殘殺，阿遠他有危險啊！報仇不成，她一定會，一定會……”
“小寒，對我們來說，那個女人陰險毒辣，是敵人，但對阿遠來說，她還是養育了他二十年的人，阿遠清楚他的處境，我相信他想的很明白。”
“可是……”我心裏急得起火，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服陸非回去。太毒了，那個女人太毒了，她劫了陸家的後代，撫養長大，再讓他去找陸家的人復仇，不管那邊贏了，都是陸家的人流血，她永遠不會輸！
沒等我想出辦法，“轟”的一聲巨響，陸家莊的方向忽然火光沖天。
我和陸非一時都被巨響震懾住。
陸非的手死死攥著繮繩，“祠堂，她炸了祖先祠堂！”
我按住陸非的手，“說不定是她發現你逃了，才炸了祠堂引你回去。”這時，我反到不知道該不該回去了。
話音剛落，三隻煙火尖嘯著劃破夜空。
陸非目光一凝，“那是求援的響箭，小寒，我得回去！”
有時候我想，我也不像自己以爲的那樣冷漠，至少在陸非飛馳回去的時候，我沒有攔住他。
那時候，心裏反而是欣喜多一些，因爲他沒有猶豫要把我先藏起來，他終於讓我與他共同進退。
殺聲一片。
連天的火光裏，一條條人影廝殺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敵我。
“小寒，儘量伏低身子，抓緊馬鞍。”
陸非一手拉著繮繩，一手抖開長劍。
可惜，我坐在前面，看不到他的樣子。
我看到的是另一幅畫面。
以陸凡爲首的幾十人被圍在中間，苦苦支撐，週邊另有十幾人，被人沖散，想要營救卻殺不進去。
陸非搓了一聲口哨，馬徑直向陸凡被圍的地方沖過去，週邊的人幾乎同時飛身過來，與陸非一起撕開一條口子，殺進去。
“我們的人被炸傷不少！”陸凡抽身過來，“不知道從哪多出來這麽多人！”
我跟著陸非跳下馬，大火的熱浪一波波的襲來，殺聲離我這麽近，我卻平靜下來。我看到陸凡被血染紅的袍子，鮮紅的液體沿著劍身血槽滴落；我看見不遠處洛霞洛雨揮劍的身影，她們臉上的神情焦躁不安；我看到地上倒著的屍體，殘缺不全，血肉猙獰；可是阿遠呢？陸家中心的力量就在這裏，爲什麽阿遠不在？還有那個女人，她在什麽地方？
“聽我的！我們沖過火線退到祠堂內室，那裏四面都有出口，易守易退！林羽在哪？”
一個人應了一聲，靠過來。
“你還有多少人？多少箭？”
“足夠！”
“好！我們退進去之後你來守住四面！大哥，你帶人在前面，我墊後！”
陸非握住我的手，“小寒，跟緊我！”
我點點頭，隨手撿起一把刀拎在手裏。
隊伍開始緩慢的移動，陸非始終擋在我前面，揮劍，封擋。
我忽然覺得很不真實，好像畫面都變成了慢鏡頭，相互廝殺的人一個個臉扭曲著倒下去，似乎聽到一個很遙遠的聲音在叫我，火光的另一頭有什麽人站在那裏。
“你怎麽回事！”
我猛的醒過來，才發現陸非捏著我的胳膊，袖子被削掉一塊。
“這時候你發什麽呆！”陸非回手刺中一個人，拉著我往前沖。
我深吸一口氣，緊跟著陸非。
祠堂內室離我們不過百十米的距離，這百十米已經被血染紅，耳邊充斥著呼喝聲，眼前一片紅光，分不清是火還是血，唯有與陸非相握的手是清晰的。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不分敵我。箭貼著面頰飛過，我手裏的刀始終垂著。在這場殺戮中，有多少人是心甘情願的拼命？有多少人原本可以遠離災禍？利器切進身體的時候，有幾個人會覺得值得？
一場無謂的爭鬥，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無謂的。
我們終於殺到內室近前。
“小寒，沖過去！”
陸非的手掌托在我背心，來不及發力，先聽到洛霞的驚呼：“小雨！”
我們同時望過去，洛雨被流箭射中右腿，倒在地上，洛霞被人圍住，無法施救。
還是同時，陸非放開了我的手，飛身去就洛雨。
我怔怔的看著他抱起小雨，又去替洛霞解圍。
他放開了我的手。
那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也僅僅是一瞬間，左肩一陣劇痛，血噴湧出來，我驚醒。那個砍傷我的人大概沒有想到我會不閃不避，愣了一下，又揮劍向我胸前刺來。
來不及躲閃，也根本無從躲閃，右手的刀平平的送出去，那人一驚，身形向後急退。
就在這時，洛霞從後面迎上，一劍刺穿那人的胸膛，按住我的肩膀，“跟我走！”
第60章
破舊的祠堂裏。
弓箭手在四面的石窗前遠距離封鎖，暫時擋住的敵人。
陸非他們在查看大家的傷勢，清點人數。
我縮在角落裏，不去醫治，也不說話。
我還停在他放開我的那一刻。如果是哥哥，會在那時放開我麽？不會，哥哥絕不會放開我的手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我們都不會那麽做，現在的我，也不會丟下陸非去救其他的人。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哥哥會救我是因爲除了我他沒有重要的人，我不會丟下陸非是因爲在這裏我只有他，可是陸非不一樣。他是這次行動的領袖，他不能丟下來幫他的朋友，換句話說，在這裏，我才是多餘的那一個，所以，他這樣做是再正確不過的。
我並不懷疑陸非對我的愛，只是第一次清楚的明白，這世上再不會有人能像哥哥那樣對我，如果一定要說那不是愛，那麽，我失去了比愛更珍貴的東西。
“小寒……”陸非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跪在我身邊，“讓我看看你的傷。”
我沒有動，他解開我的衣服，上藥包紮。
“小雨怎麽樣？”
“還好，箭已經起出來了，外傷而已。”
我點點頭，靠在牆上合上眼。
陸非替我拉好衣服，坐在我旁邊，“對不起，我……害你受傷……”
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想了想，問：“你不去和你大哥商量下一步怎麽辦麽？”
陸非沈默了一會兒，“小寒，我知道當時你也很危險，但是小雨……”
“別說了，你沒有做錯，我懂。”
“你不懂！你明明就在生氣！你又在胡思亂想是不是？你又在想你哥哥了是不是？！”
我看著他，咬著嘴唇不說話。
“在你心裏我一直就不如你哥是不是？！我告訴你，今天這事兒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救小雨！你身邊有那麽多人撐死了受傷，但是我不過去小雨會喪命！你別這麽不懂事！還有，你要是後悔跟我在一起，完事我送你回家！”
陸非說完就站起來離開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其實，我並沒有生氣，但不能否認，這件事讓我心裏不舒服，而我的確想起了哥哥，所以他生氣，也不是沒有理由。
只是，陸非他，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我更加沒有想到，他會說送我回家。我明知道哥哥已經不在人世，也知道我早已經沒有家了。
我看著他走到他大哥身邊，低聲說著什麽，重新閉起眼睛，低下頭。
肩膀火辣辣的疼，但並不嚴重。反而是心裏的恐慌讓我害怕。潛意識裏，我害怕失去陸非。我一直不明白他爲什麽喜歡我，遠的不提，單是秋水就是一萬個我也比不過的，可是他完全不同，即使有那些鮮有人知的過往，他依舊是人中龍鳳，他怎麽會喜歡我？
他對我的好讓我慢慢的依賴他，越是依賴心裏就越不安，到如今，我已經不能沒有他了，他卻忽然說要送我回家。
呵，還是煩我了吧？秋水說的對，我根本就不該跟來，累贅。
“哎，扶我一把！”
我睜開眼睛，小雨一跳一跳的蹦起來，朝我伸著手。
我伸出一隻手，她扶著我的胳膊，挨著我坐下。
“那個，小寒，你和陸大哥吵架了？”
“什麽？”
小雨努努嘴，“陸大哥板著臉呢！真的，小寒，別怪陸大哥，他救我之後就叫姐姐去護著你呢！”
我抱著膝點點頭。
小雨抓抓頭髮，“陸大哥真的很喜歡你，他對我們這些朋友都很好，有他一口吃的就不會讓我們餓著，可是剛才，傷藥眼看著不夠，他硬是扣下一瓶給你呢！”
“我沒有生氣。”
“真的？可是剛剛……”
我笑了笑，“小雨，如果陸非沒有去救你，你會生他的氣麽？”
“當然不會！哎呀，那不一樣啊！……”
“其實沒什麽不一樣啊。我……很喜歡陸非，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不知道爲了什麽，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因爲喜歡，所以不願意他冒險，所以甘願陪他來這裏，所以……，我並沒有生他的氣，我欠他很多，永遠也不會生他的氣。”
我想，也許那一世的陸非說的是對的，我和哥哥之間真的是不正常的。旁的人，都不像我和哥哥，除了彼此，我們什麽都沒有，對方以外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空白。而陸非，除了我以外，他還有太多太多屬於他的東西。我和哥哥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我不該再去尋找那樣的專屬。
連帶的，阿遠曾經問過我的那個問題變得簡單起來，他曾經問我，如果先死的人是我，我也希望我所愛的人隨我而去麽，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如果是哥哥，我不會要他一定要獨自活下去，但如果是陸非，他必須要活下去，因爲他不只屬於我，也不是只擁有我。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我枕在陸非腿上，身上居然還裹著條毯子。
“冷麽？傷口還疼麽？”
我揉揉眼睛，想坐起來，被他按住，“別動，你流了很多血，好好躺著。”
“那你也躺下來。”
我們說話很輕，天還沒亮，苦戰一夜，大家都睡著了，只有幾個人在四面警戒。
陸非貼著我躺下來。我鑽進他懷裏，摟住他的脖子，“非非，別生氣了。”
我咬咬嘴唇，“你去救小雨，我心裏是不舒服，但是我明白你必須那麽做，我真的沒有生氣，我只是……害怕……我覺得你不要我了……”
“對不起……”陸非低下頭，嘴唇貼著我的耳朵，“小寒，對不起……我……不該說那種話……”
我笑了笑，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間隙，但其實並不是那樣，他的包容和愛護所需要的代價，我並不知道，也許，在以後的時間裏，我可以慢慢的弄懂。
陸非告訴我，他們攻的有些倉促，原本還有一批人馬要一起攻進來，不過要到的晚些，他們以爲沒有問題就先行動了，那批人馬天亮就到，所以我們只要撐到天亮，到時候裏應外合，穩操勝券。
陸非幫我裹緊毯子，讓我趁著天黑在睡一會兒，忽然西南角上警戒的人低呼一聲，“什麽人！”
一個人低聲回應，“是我，肖天遠。”
第61章
阿遠，你怎麽會來的？剛剛你去哪了？”我拉著阿遠低聲問。我們沒有進內室裏面，又不敢出去，只好在拐角的地方小聲說話。
阿遠對我笑笑，看看陸非，“你這邊情況怎麽樣？”停了一下，又說，“我沒有刺探的意思，我……就是擔心……我剛剛才知道你們沒有走，反而被圍在這裏。”
陸非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傷亡近半，倒是你，怎麽會這會兒才得到消息？”
“我……唉，我娘不知道把原來囚禁的那些人藏到哪去了，我本來想找到他們，暗中想想辦法，誰知道……你怎麽打算？還留在這裏？”
陸非搖搖頭，“天亮我們還有一批人到，那是才是各亮底牌的時候，我還是一樣，到時候趁亂帶小寒溜走，我也只能幫大哥到這一步，再往後，看他的了。我們早就講好，局勢一定我就離開。”
阿遠低頭想了想，“也好，你們要突圍可以從西南角沖出來，這邊混進了我的人，不會太爲難你們。我叫肖毅備好馬，他看見你們就會沖過來，你們搶他的馬走。”
我回頭看了看祠堂裏睡著的人，“阿遠，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麽？”
“不了，我……我還是留下來。”
“你留下來幹什麽呢？你娘被逼到絕路上，說不定把你也……”
阿遠看著我，“你都知道了？”
“嗯，阿遠，這件事我們誰都拿不出證據來證明什麽，但是其實我們心裏都八九不離十，你爲什麽還有留下來呢？你留下來能做什麽？你娘和陸凡拼的你死我活，你要站在哪邊？”
阿遠低下頭，不說話。
我還想說什麽，卻被陸非攔住。
“阿遠，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當你是兄弟。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將來你想通了，願意來找我們，隨時歡迎。我跟小寒會從後山到臥龍穀，在那裏修養一陣子，然後經連水去京師和秋水會和。”
阿遠走的時候很沈默，我有些不放心，總覺得陸非沒有當哥哥的樣子，既然是兄弟，就應該帶阿遠一起走，把他打昏也要綁走！
“再回去睡會兒吧，天快亮了，這次不知道又要撐到什麽時候。”陸非揉揉我的頭髮，攬著我回去。
一切如陸非所料，天邊剛剛微白就有了動靜。由於兩邊都有新的力量加入，打得不可開交。陸非躍上斷牆張望了一下，下來的時候表情很輕鬆，“走吧！這回應該不會再有什麽變故了！”
陸非說走，我自然不會反對。
西南角上先灑下一陣箭雨，陸非趁亂帶我沖出去，騎了肖毅的馬一路狂奔。
前面的戰場似乎牽制了對方所有的人，我們這一路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遇到。
我們一路疾行，不下反上，我不知道臥龍穀在什麽地方，也沒有問，反正有陸非在，不會有錯。
天上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雪來，開始是細小的冰粒，不多時變成鵝毛般的雪片，視線變得很差。
我往下壓壓帽子，“非非，我們安全了？”
陸非笑了笑，“不遠了，前面是處斷崖，過了吊橋，我們砍斷繩索，就安全了。”
我振奮起來，抱緊陸非的手臂，“非非，我們不要休息，直接去找秋水好不好？”
陸非輕笑，下巴在我耳邊蹭了蹭，好癢。
“小寒，前面有人。”
什麽？我使勁兒眯著眼睛看過去，全是層層疊疊的飛雪，哪有什麽人？
陸非歎了口氣，“想不到還是被他截住了，隨機應變吧。”
說話間又近了不少，我這才模糊的看到一條人影，直到幾步之遙的地方，我才看清那人，幾乎從馬上掉下去。
前面的人穿著淡紫色的一群，翻毛領子，獸皮小襖，風雪中一張豔麗的臉。
她……她不是應該在前面應付陸凡他們麽？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沒想到在這看見我麽？”她笑得很隨意，好像吃早點的時候遇到了鄰居。
陸非躍下馬，把我抱下來，“肖夫人，在這等我有什麽事？”
她輕笑，“可不是有事兒？陸二公子，想見你一面真不容易呢！”
“肖夫人客氣了，您留了在下數位親人做客，我怎麽好再去打擾呢？”
她掠掠頭髮，“所以啊，爲了和二公子好好敘敘，我還特意多帶了個人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顆枯樹下還綁著一個人，那是……阿遠！？
我幾步跑過去，扶住他的肩膀，“阿遠！我這就放你下來！”
匕首隔開繩子很容易，可是阿遠的身體卻倚著樹幹慢慢滑倒，我一把抱住他，“阿遠！你怎麽了？受傷了麽？”
阿遠微微搖搖頭，睜開眼睛，目光渙散。
這是……中毒？
“非非！阿遠他……”我背過身去，擋住阿遠娘的視線，一邊大呼小叫一邊捏碎朱露喂給阿遠，一連爲了三顆，阿遠的臉色才慢慢好轉，眼睛也漸漸有了神采。
我松了口氣，對阿遠眨眨眼睛，一邊帶著哭音喊，“非非，怎麽辦？阿遠……阿遠他……”
陸非看了看我們，“肖夫人這樣做，似乎是有意證實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不錯，阿遠就是你親弟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可以要求二公子給我一樣東西呢？”
“肖夫人想要什麽？”
“當然是二公子你的命啊！”
陸非皺皺眉，仿佛在考慮交易值不值得。
“二公子放心，阿遠是中了毒，解藥也不是那麽容易找到，不過好在中毒未深，只要二公子願意，還是能救得了的。”
陸非又看看我們。
我抱住阿遠，“阿遠是中了毒，我……我沒有朱露了，可是，可是……”
陸非當然知道我是有朱露的，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朱露能解阿遠的毒，而且已經起作用了。
陸非想了想，“肖夫人的條件也不算苛刻，只是我死以後，阿遠和小寒都在夫人手上，萬一夫人用他們來要挾我大哥……”
陸非慢悠悠的在那裏討價還價，應該是聽懂了我的意思。
忽然阿遠按按我的手，低聲說，“小寒，吊橋就在我娘身後，我來牽制住她，你們跑過去。記住一定要一直跑到對面，我娘帶著離魂箭，威力極大，一定要一口氣跑到對面！”
“那你呢？”
“我不走……她今日必定慘敗，我想求……陸凡，饒她一命。”
“阿遠……你……”
“我會小心，你記住，告訴陸非一定要快跑，千萬不要停！”
說完，阿遠忽然躍起，撲向那個女人。
第62章
“陸非！走！”阿遠纏住那個女人，朝我們大喊。
短短的一瞬間，陸非似乎已經明白了阿遠的意思。跨上馬，撈起我朝吊橋沖過去。
被陸非護在身前的最後一眼，我看見那個女人震開阿遠，抽弓搭箭。
然後“箏”的一聲弓鳴，破空之聲呼嘯而來。
陸非猛地帶轉馬頭，連人帶馬幾乎一個趔趄，馬兒雙蹄在空中調轉過來，前蹄已經踏在吊橋的木板上。
“壓低身子，千萬不要起來。”陸非在我耳邊喊。
馬帶著我們在吊橋上飛奔。橋身抖動的厲害，繩索被震得不住響動，好像隨時都會斷裂，雪花掩蓋了視線，看不清下面有多深，也看不清前面有多遠。這一座危橋，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來不及害怕，第二箭又到了。
尖嘯聲在身後嘎然而止，陸非的身體似乎震了一下，我下意識的回頭，卻被陸非按住，“低頭！不要起來！”
我伏在馬背上，手心裏全是冷汗，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四周全是馬蹄踏在單薄木板上的聲音，馬跑的跌跌撞撞，離阿遠他們越來越遠。
雪後面終於出現橋的另一端，只差幾步之遙。我心裏一喜，卻聽到後面哢嚓哢嚓不絕的輕響。而後連人帶馬向後仰去。
糟了，橋斷了！
還沒來得及驚慌，身體被陸非抱著躍起來，他一腳踏在馬背上，借力躍上對面的山崖。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過去，吊橋從中間斷開，馬兒和橋的碎片一起墜下去，已經淹沒在風雪裏。
陸非的身形不停，落地後直接將我撲倒在地上，幾乎是同時，第三支箭貼著我的耳朵飛過去，釘在崖壁上。
我仰面躺在雪地裏，驚魂不定。陸非大口的喘著氣，過了一會兒才拉著我躲到一塊石頭後面，背靠著石頭坐下，“離魂箭射程極遠，不過也因爲這樣，三箭之後弓也就毀了，我們先躲一躲，不知道她手裏有多少弓箭。”
我點點頭，靠著他坐下來，“風雪那麽大，她有箭也未必能射到我們，只是不知道阿遠怎麽樣了。你說……非非！你，你怎麽了？！”
我的心猛地懸起來，陸非嘴唇合閉的一線，滲出極細的一條血痕。
陸非偏頭將一口血啐在地上，對我笑了笑，“沒事的，剛才躍上來的時候用力太猛。小寒，我們在這裏避一避就走，從這裏一直往山背後走，穿過樹林就能呢看到一條小溪，沿著小溪往下游走，大概三天就能看到臥龍穀裏的村落，我們就安全了。”
我聽得有一句沒一句，見他神色自然才慢慢放心。縮手縮腳的紮進他懷裏，“嗯……反正有你在，你認得路就好。”
陸非笑了笑，頭靠在石頭上，合上眼睛，“笨，這麽大了還會迷路麽？”
“那可說不准，”我嘻嘻一笑，伸手環住他的腰，“你趕快歇歇，一會兒我走不動了，你還要背著我呢！”
陸非笑著撫著我的頭髮，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陸非輕聲說，“小寒，我渴的厲害，你拿著水袋去溪邊裝些水回來吧。”
我應了一聲，從他腰間解下水袋，袋子的角上破了個洞，水早就漏光了。
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揉揉鼻子，“那個，你可不要睡著了，天氣太冷容易凍傷的！我很快就回來！”
陸非笑著點頭。
我抓著水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不多時間，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才下去軟不著力。我連走帶跑，心裏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不對，只想快點取水回去。
很快，前面隱約顯出樹林的影子，我看著光禿禿的樹林，心裏一個閃念。我終於明白是什麽不對！沒有水！天寒地凍的怎麽還會有溪水！如果口渴隨手抓把雪就行了，哪用得著取什麽水！
我呆呆的站在雪地裏，呼吸變得急促。
他在騙我！他在騙我離開！
我猛地轉過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想起那第二箭，箭鳴聲消失的那麽突然，他中箭了是不是？所以他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所以他要告訴我之後要怎麽走，所以才騙我離開！
我從來沒有跑得那麽快，那麽笨拙過，腿和手都在不停的發抖，幾乎使不出力氣，我害怕極了，如果……如果是真的，該怎麽辦？
這一路忽然變得漫長，心跳聲重重的撞擊著鼓膜，頭幾乎要炸開了，身上全是冷汗。我跌跌撞撞的跑著，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要死，非非，你不能死。
我終於跑回崖邊，找到那個幾乎被大雪掩蓋的身影，卻釘在原地不敢靠近。他身上落了那麽多雪，爲什麽不動？他應該笑著起來迎我，問我怎麽這麽快回來，他爲什麽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捂著嘴巴一點一點的挪過去，慢慢跪在他身邊，“非非……”
陸非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絕望一下子席捲過來，他的眼睛疲倦渾濁，神采盡失。
“傻瓜，你不該回來的。”
眼淚刷的落下。
“聽話，走吧，去找秋水……”
他喘息著，血從嘴裏不停的湧出來。
我死死咬著嘴唇，拼命的擦著他嘴角的血。
陸非用力笑了笑，“不哭，聽話，你可以一個人走出去的……”
我搖頭，顫抖著拿出朱露喂給他。
藥喂進去，卻被和著血吐出來。
我終於哭出聲音。
陸非拉住我的手，“小寒，留下來……你後悔麽？”
“不……非非，你別丟下我……”
陸非嘴角扯出一個微笑，身體往一側軟倒。
我抱住他，讓他枕在我腿上。
“非非，求求你……把藥吃了……別死……別再丟下我……”
陸非氣息微弱，嘴唇翕動，“若有來世……還願意跟我在一起麽……？”
“不要！我不要來世！非非，你說過要陪著我的！你說過的……”
陸非微微綻開一個笑容，費了好大力氣從衣領裏翻出一個玉墜，“這個……我帶走了……小寒……記住我的名字……下一世……我會找到你……”
陸非的眼睛緩緩合閉，我發瘋一樣搖他的肩膀。
“你起來！你給我起來！……不准死！……非非……非非……”
爲什麽騙我？哥哥騙我，你也騙我，說好要在一起，可是一眨眼，都丟下我一個人。你明明說過，明明答應過再也不讓我一個人……因爲你我才願意活下來，因爲你我才留在這個沒有哥哥的地方，你怎麽可以不要我？
全身好像被抽空了，冷風吹進來，兜個圈，又卷出去。
我抱著陸非，呆呆的跪在雪地裏。
我還記得那個午後，他從樹上躍下來，一身的陽光，笑嘻嘻的問我有沒有吃的；還記得在山洞裏，他喂給我一顆朱露，說那是好孩子的獎勵；還記得他和莫莫蹲在樹下胡說八道的樣子；他裝模作樣的拿著功能表刁難小二的樣子；他坐在馬車上回過頭來笑的樣子；他抱著我哈哈大笑的樣子；我第一次說要留下來他開心的樣子。
非非，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早早的死在忘憂，只要你可以好好的活著。我們不曾相識，不會相愛，你仍舊和秋水一起，天南地北，簡單快樂。
陸非靜靜的躺在我膝上，沈靜的好像只是睡著了，隨時都會醒來。我輕輕撫著他的臉頰，拂掉落在上面的雪花，仔細的擦掉他臉上和鬢邊的血迹。那個玉墜，我拿起來，又輕輕的放回他衣領裏面。
非非，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走，我就像兜了好大一個圈子，又回到原地。轉來轉去，還是逃不過這一幕。
不過這次，我已經不怕了。
我看看陸非，把他輕輕放在雪地上，然後貼著他躺下來。
雪片落在臉上，微微有些刺痛。
我側過身，摟住他的脖子，像以前那樣縮在他懷裏。
非非，我真的，不想再一個人了。
所以……就再任性一次，這一次，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第63章
我曾經無數次夢到那條路。
細長的小路蜿蜒到天際，仿佛沒有盡頭，在昏黃的天幕下泛著銀色的光。
哥哥在前面不遠處笑著，向我伸出手。
是黃泉路吧？
夢醒的時候總會不甘心，只差那麽一點點，就可以回到哥哥身邊。
那個夢讓我不懼怕死亡，反而期待生命的終結。
然後，在我以爲可以將生死看得很淡的時候，我遇到陸非，他讓我想要再試著活下去，又帶走我所有的希望。
陸非，那一世我欠了你，所以你來討回來，是不是這樣？
“別發呆了，過來泡澡！”
我恍了恍神，看著杏目圓睜的女獵人不出聲兒。
“我倒忘了，等著，我叫虎子哥來抱你！”
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聲音，“虎子哥！來抱小寒泡澡！”
==……
彪悍的女獵人叫連英，是我和陸非的救命恩人，虎子哥是連英的老公。
水很熱，很舒服，霧氣氤氳飄渺，蒸的人昏昏欲睡。
獵人的生活並不富裕，在冬天這樣泡熱水澡要多燒很多木柴，很是奢侈。我是病號，自然有病號待遇。
連虎幫我脫衣服的時候連英照例壞笑著奚落我，“還是男孩子呢，怕我看不成？！”
我沖她磨牙。
木桶裏放了墜著石頭的小凳，我可以坐在裏面，不花力氣。
我現在……不能自如的活動……
腿，腳，手，胳膊，下巴，耳朵，鼻子，很多很多的地方凍傷，先是皮膚青紫，然後出現小水泡，在然後，大面積的凍傷，失去知覺。
連英說，連虎撿到我的時候，我全身僵硬的趴在陸非身上，手腕上流出的血都結成了冰。
我對連英說，我和哥哥到山裏面打獵，遇到了野獸，哥哥受了重傷。
連英笑笑的什麽也沒有再問。
我知道我的謊話拙劣，陸非的打扮沒半點像個獵人，也沒有人會翻越絕雲嶺，到山峰的另一頭打獵。
那天，我們並沒有死。
我被凍醒，然後發現陸非還有心跳。
我做了能做的一切。
包紮陸非的傷口，拖上吊橋的一截當作雪車，我想拉著陸非走到他所說的村子。
可是不行。
我把朱露留給陸非，自己挖雪下面沒來得及枯黃的野草充饑，偶爾也能找到松鼠藏乾果的樹洞，但是太冷了，沒有火石，到處都是狂風，和一尺來厚的積雪。
我只能夜裏趕路，正午的時候才敢休息。
棉衣被汗水浸濕，來不及乾燥就凍成了冰。
從手指和肩膀上的傷口開始，身體慢慢出現凍傷的徵兆。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腳失去知覺就用膝蓋來走，肩膀不能挎雪車的繩索就綁在腰上，直到膝蓋也動彈不得，我趴在雪地裏，用最後一點力氣咬住匕首，劃開手腕，讓血流進陸非的嘴裏。
我會爲他做我能做的一切。
如果一定要死，我要留給陸非多一點活著的時間。
如果沒有遇到上山檢查獵人小屋的連虎，我和陸非都已經死了。
很慶倖，獵人有這樣的規矩，大雪封山之前，一定要檢查一遍山裏的獵人小屋裏的米糧，讓不小心迷路的人在小屋裏可以度過冬天。
然後才知道，我走錯了方向。我找到了小溪，可是我記不清陸非說的是要往上游還是下游，也無法分辨哪邊才是上游。
得救了，卻更迷茫。
陸非一直昏迷不醒，朱露已經沒有了，沒有朱露，陸非還能支援多久？
而我……
“連英，手酸了……”
連英推門進來，“還沒到時候！不許出來！手再舉高一點兒啊！著了水回感染！”
我靠在木桶邊上，“沒勁兒了……”
連英瞪我一眼，又一笑，“這樣吧，叫聲姐姐，我就叫虎子哥把你撈出來！”
“不要。”
我這個樣子，實在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如果不是陸非還有心跳，我早已經放棄了。
被救回來的時候，我全身凍傷，手和耳朵尤其嚴重，連虎在火上烤了小刀，挑開手腳上黑紫色的水泡的時候，疼的幾乎昏厥。
連虎這裏有一種藥膏，對凍傷很有效，不然可能我的手腳都保不住，繞是如此，到現在我也不能走路，手上挑開水泡的傷口也不癒合，什麽都做不了。
連英終於發話，兩個人把我從木桶裏撈出來，用棉被裹住。
連虎要去鎮上，連英幫我上藥，然後擦被水打濕的發梢。
我靠在她肩上，一動不動。
屋子裏暖烘烘的，不知道誰家頓了骨頭湯，濃濃的香味。
“等會兒虎子哥要到鎮上去請大夫了，你有沒有什麽要帶回來的？”
我搖搖頭。
“別愁眉苦臉的，你的傷沒什麽，上幾次藥就好了。”
“嗯。金葉子還夠用麽？”
連英戳戳我的腦袋，“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平時一定只管花錢！那些金葉子夠你們吃上一年的呢！”
我笑了笑，“請大夫總會比較花錢吧？”
“這倒是，現在路不好走，大夫也不願意老遠的過來。虎子哥說實在不行就雇馬車了。放心，今天大夫一定會來。”
“連英，要是我們死了，把我們埋在一起就行了，跟村裏人說別對別人提起見過我們。”
“別說那些喪氣的話！”連英似乎生氣，用力揉揉我的頭髮，“我弟弟……也像你這樣凍傷過，他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可還是……你明明很好，卻總是死啊死的挂在嘴邊！”
哦，怪不得，總想讓我叫她姐姐。
“不是我，我哥哥……”我看了看旁邊睡著的陸非，“只要他能活著就好了，總有一天他的朋友會找到他。我……我這個樣子，也不想讓他看見……”
“你的樣子怎麽了？”連英幫我拉好衣服，瞪著我，“你的樣子好的很！等你哥哥好了，你早就好的沒事兒人一樣了！”
我笑了笑，低下頭，“你不用騙我。我自己知道，我可能……不能再站起來了……手指大概也沒辦法再恢復，”我看著被包紮起來的手，“還有我的臉……會落下大片深褐色的疤印……”
連英啞然，半晌幹著嗓子說，“小寒，我們……我們可以去請好的大夫，等開春兒了，我們……”
我搖搖頭，“皮膚壞死，哪還能醫得像以前一樣？這些我決定帶他在雪地裏走下去的時候就想到了。現在我還能說話，還能坐起來，也還能聽得到，已經不容易了。”
連英眼眶濕潤，慢慢把我摟在懷裏，“小寒，咱們不怕……我會想辦法的……我去找你的朋友，他們來了，你會開心一點……”
我笑笑，“還是不要，我不瞞你，我們兩個是有仇家的，萬一被人知道我們在這裏，村裏的人都要被連累。何況要翻越絕雲嶺，怎麽也要等到立夏之後吧？”
連英還要說什麽，被鄰家的胖大嬸打斷，圓圓的身子抱著一隻圓圓的鍋，騰騰的冒著熱氣，“英子，小寒，你大伯今兒打了頭野豬！嬸子給你們煮了鍋湯，快來嘗嘗！”
第64章
“大夫，怎麽樣？”
鬍子花白的老人神色凝重，皺眉不語。
“您倒是說話呀！”連英急得不行。
“這……”老大夫撚了撚鬍子，“他心脈受損，能撐到現在，已是……”
“好了，”我咬咬牙，打斷老先生，“就這樣吧，診金我們照付，不過要麻煩先生兩件事，一是不要對任何人透露我們的事，二是要麻煩先生幫忙寫張方子，您也看到了，我的手……”
老先生歎了口氣，準備紙筆。
“赤芍6錢，大棗9錢，桂枝9錢，當歸30錢，幹姜6錢，炙甘草6錢，加制川草烏各3錢；另一個方子這樣，要炙黃茂9錢，黨參12錢，焦白術9錢……”
老先生筆一頓，目含驚訝的看著我，“你，你自己不是會……”
我笑了笑，“我要是有法子，也不會大老遠的請先生過來。我實話實說，請先生來也不是爲了醫好他，但求爲他續命，只好保住他這一口氣，總能想到法子。”
天色暗下來，老大夫今天要住下，明天天亮再回鎮上去。
連虎連英在隔壁安排住處，我仰面躺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屋頂。
從小到大，我幾乎沒有獨自面對過困境。小時候有爺爺，後來是哥哥，再難再苦，都有哥哥擋在前面，我早已經習慣了依賴。其實仔細想想，哥哥那時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他如何能有那樣的勇氣，獨自承擔一切，還要給我溫暖？而我，竟從未想過他有多難，從未想過爲他分擔。
面對絕境的那幾天，我才明白這份責任有多重。那是兩個生命的重量，那是心愛的人全心的依賴信任的重量，那是我無法承擔的重量。
我沒有膽量，也沒有勇氣去承擔。
口口聲聲說要爲陸非分擔的我，沒有那樣的勇氣。
我真的以爲我可以，可是當事情擺在我面前的時候，怯懦壓垮了單薄的誓言。
我可以爲陸非放棄一切，包括生命，但那並不代表我可以去承擔。放棄本身就是逃避。
換做哥哥，他會選擇兩個人一起活下去。
換做秋水，也不會帶著陸非走入絕境。
只有我，軟弱無力，什麽也做不了……
翻身，把額頭抵在陸非的肩膀上。
陸非很瘦，原本就不胖，現在更瘦了，臉頰和眼窩深深的陷下去，面色蒼白，讓人心疼。
非非，你已經堅持了這麽久，不要放棄，好不好？
淚不知不覺的滑下。
非非，你恨不恨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不會再回陸家莊，不會捲進這場紛爭，不會中箭，不會……這樣一睡不醒……
非非，我真的害怕，怕我支撐不下去，到了最後還是救不了你。
我總是夢見你醒過來，神采奕奕的說你回來了，一切都可以交給你。
你回來好不好？快點醒過來，我真的，我真的不行……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陸非還是睡的很沈。
老先生過來告辭，說是以後會常常過來。
我拒絕了，只約定以後連英連虎會定時到鎮上取藥。打聽不到外面的情況，要是把仇人引過來，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連虎送大夫回鎮上，連英留下陪我。
今天輪到臉上換藥。
繃帶慢慢的拆開，我閉著眼睛，沒有去看連英的臉色。
連英的手指沾著藥膏，輕輕塗在皮膚上。
沒什麽感覺。藥膏應該是微涼的，可是我感覺不到。
重新上好藥，再用乾淨的繃帶包起來。
“好了！”連英松了口氣，“恢復的很好呢！耳朵上已經結了痂，很快就可以不用包繃帶了。”
我睜開眼睛，笑了笑。
“中午有肉湯頓白菜呢，你要多吃一點！”
“嗯。”
農家的活兒總是很忙，連英出來進去的，也看不出都在忙什麽。
“小寒，這個你一定愛吃！”連英端著一個小木盆進來，滿滿一盆紅色的小果子。
“這是什麽？”
“先嘗嘗。”
李子大小的果子，咬起來卻清脆很多，香甜可口，有點像沙果的味道。
“好吃吧？這是霜果。”
我點點頭，“這些留著你和虎子哥吃吧。”
連英一笑，“不用留，這是林子裏的野果，每年初冬的時候都有很多，埋在雪下面才留到現在，吃不了的也要爛掉，怪可惜的。”
小小的吃驚，時令水果可不多見，入了冬，連莫成那裏都只有很少的水果呢。
連英歎了口氣，“可惜啊，如果這果子能做菜，咱們就不用吃的那麽單調了。每天都是白菜白菜……”
我想了想，說，“可以啊！家裏還有多少霜果？”
“要多少都有！村子裏每家都會留不少，果子沒壞的時候孩子們拿來充饑的。”
“那，我們先試試看吧！”
都是很簡單的做法。
把霜果去皮，搗爛，用果肉汁水拌上辣椒末和鹽，再把白菜切塊醃進去，兩天以後就可以吃。
還是那一世裏，有段時間我們很窮，每餐只能吃乾糧和鹹菜。後來市面上有賣辣白菜的，酸甜清脆，我和哥哥都喜歡吃，可惜說是韓國傳來的，貴的很。於是想著辦法自己做，用蘋果和梨剁碎，連汁帶肉和上半袋辣椒末，比超市里賣的一點不差。
“這樣就行了？”連英乍著手問。
“嗯，等兩天入入味兒吧。”
連英洗了手坐在我旁邊，笑了笑，“我總說你是公子哥兒，原來說錯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算說錯。”
連英愣了一下，“小寒，你不要總是這樣，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那麽冷的天氣，你把哥哥護的一點凍傷都沒有，有經驗的獵人都不一定做的到呢！”
有經驗的獵人不會以犧牲自己爲代價。不過只是想想，沒有說出來。
之後的兩天，陸非依舊沒有醒來。
我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
這樣不行，在現代就算是個植物人也要靠營養液活著，陸非每天只喂下小半碗米湯，長久下去就算找到了藥，只怕人也救不回來了，可是，可是能怎麽辦呢……
還有孫大夫的藥，那麽多湯藥，有時候喂不完就倒掉了，第二天再煮新的，可是卻沒有起色，本來也是，現在有命在，才需要救命，現在呢，只吃藥不吃飯，有幾個可以活著的？
另一邊連英抱著泡菜罎子倒是很開心，辣白菜開壇的時候又加了些糖，味道非常好，連英拿了些給隔壁的大嬸，讚不絕口。
“小寒，鎮上的口福樓也不見得能做出這麽好的東西！”
我把目光從陸非身上移開，“鎮上的酒樓還能連個涼菜都沒有麽？”
連英把獸皮襖裹在我身上，“是沒有這麽個做法，以前我們也試過用辣椒醃白菜，但是沒想過加霜果，味道差了很多。”
“連英，跟別人說過這是怎麽做的麽？”
連英搖搖頭，“還沒，不過大嬸今天問來著，我告訴她加了霜果。”
“嗯，告訴村裏人先不要把方法漏出去，明天拿些到口福樓去賣，如果能賣掉，就手買白菜回來。記住不要賤賣，也不要說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如果真能賣得動，過年的時候可以給孩子們多做身棉襖了。”
65
萬萬沒有想到，連英帶回的是口福樓的訂單，和一位元胖胖的管事。
我把半張臉藏在厚厚的圍巾後面，讓連英去著手準備這五罎子辣白菜，又看看胖管事。
胖管事大概沒有把我們當回事，不過出於習慣，笑呵呵的跟我寒暄。
我沒有接他的話，"劉管事，咱們開門見山好了，這菜譜我可以給你們，在我這裏，一個小涼菜算不了什麽，不過我要見你們酒樓當家的人。"
胖管事有些爲難。"小公子，您能給我菜譜是再好不過，只是我們當家人......"
我往枕頭裏靠了靠，"我現在缺的是錢，您也看得到，我自己病著，還有個生病的哥哥要照顧。我也不在乎小錢，這一道辣白菜，就算我不說，憑口福樓的大廚也遲早能做出來，我用不著爲了這麽一點小錢讓您爲難。我要的是大錢，我腦子裏這些菜譜這些點子，就算將來只分半成，也可以讓我和我哥過得衣食無憂，我所缺的不過就是一點點助力，勞煩管事將這些話告訴您當家人，如果他願意跟我一起賺大錢，讓他親自來，如果不願意，我可以找別人合作，鎮上的酒樓雖然只有一家，小吃攤子還是不少的。"
胖管事臉上的笑容沒什麽變化，不過話應該是聽明白了。
"再有一點，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況且，如果真要合作，知道的人多了對口福樓也沒什麽好處，您說呢？"
"小寒，你真有那麽多菜譜？夠開酒樓的？"連英似乎打算對我另眼相看了。
"沒有。"
"那你......真是！平白把能賺錢的東西白給別人！到時候看你怎麽辦！"
往下出溜到被子裏，我閉上眼睛。
憨厚的村裏人呢，永遠也不會想到空手套白狼的招數。在前一世，我騙到的何止這麽點東西，大顆的鑽石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不過哥哥說太貴重的東西不好出手，不許再騙回來。= =
不過，也不是真的空著手去套狼，十道菜裏總要有一道靠譜的才行。
於是中餐西餐，粵菜川菜，能做的不可能做的出來的，天南地北的說上一氣，大掌櫃的算是被我唬住，認爲自己終於抓住一次發財的機會。
擺個譜兒，叫掌櫃的過兩日再來，說是要想想如何讓口福樓變得和別的酒樓全不一樣。
掌櫃的滿懷希望的走了。
連英進來問我打算怎麽辦，我笑嘻嘻的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女獵人皺皺眉走了，我想她不喜歡這樣騙人。
我縮進被子裏，有些昏昏欲睡。
其實騙人又怎樣呢？我所知的道理中，並沒有"騙人是不對的"這麽一條。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做這個酒樓，對我來說，陸非不能醒來，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也許，只是爲了給自己找件事做。
偏遠小鎮酒樓的行動力也是不容小視的。
不過時隔兩日，掌櫃的帶來了好幾個食盒，我說的菜居然做出來五六樣，雖然味道差了些，不過倉促間能找到這些食才已經不容易了。
說了些意見，開始我改造酒樓的大計。
其實很簡單，我所見的酒樓千篇一律的米飯炒菜，我想把口福樓變成火鍋樓，蔬菜爲主，白菜很便宜，肉和其他的東西先賠本賺吆喝，現在正是冬季，一定能火起來。
照貓畫虎，連腦子都不用動，比以前騙人可容易的多了。
掌櫃對我自殺式的經營很不安，無奈我沒有錢，那幾篇金葉子自己過還行，拿來做酒樓自然是不夠的，最後只好商定先在酒樓的角落設五個座兒試行。
硬體設施掌櫃去安排。最重要的是鍋底料，照著麻辣燙底料的單子寫給掌櫃的，加上豬油去熬，熬成了切成一塊一塊的備用，化在開水裏就是一鍋湯，辣辣的香味能飄到整條街。
整改運動進行的轟轟烈烈，五個桌子逐漸擴大範圍，佔據了整個口福樓，甚至掌櫃的想暫時停業加蓋二層。
我卻一天比一天不安。
在我眼裏，陸非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我急於找到秋水或小寧，我需要去連水拿剩下的朱露，可是沒有人能幫我，沒人能翻越絕雲嶺去打聽消息，更走不到連水。
"小寒，這是掌櫃的送來的這個月的分成。"連英拿給我一個布包。
"你替我收著吧。"我心不在焉的瞟了布包一眼，繼續給陸非按摩。
我的手已經不像最開始的時候什麽也不能碰，現在可以做一些按壓的動作，只是手指極不靈活。陸非一直這樣躺著，總要幫他活動一下，不然醒來的時候恐怕真的要癱在床上了。
"你的手才剛剛恢復一點，不要太累了。"連英皺皺眉，拉住我的胳膊。
我咬咬嘴唇，"連英，我得去連水。連水的客棧裏有藥。"
"你連下地都不行，怎麽去連水？這個季節就是老獵人也不敢翻山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看著他就這麽......我們從山下繞過去行麽？"
"繞過絕雲嶺的群山？"連英不可置信，"連來帶去，要兩個月的時間呢。"
陸非等不了兩個月。
連英坐下來，"小寒，不要太強求了，你已經盡力了，如果他真的不能醒過來，也是天意......"
天意？
我呆呆看著自己紫褐色的手。
天意......
縱然是天意，不到最後我也不妥協。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說是需要去連水找這邊沒有的食材，酒樓的分成都砸進去，我不敢太張揚，總要多付些錢做封口費。
拖拖拉拉的又是十幾天過去，去的人有四個，沒有一個有消息的。
我想不到其他的主意，每天晚上抱著陸非發呆。
有時眼睛刺痛，才發覺流下淚來。
這天與往常一樣，坐在床上舉著陸非的手臂替他活動。
酒樓的掌櫃急急的闖進來。
我吃了一驚，這段時間，掌櫃並不常來，有事多是讓大管事的來傳話的，這回居然火燒眉毛的樣子。
"小......小公子......有人......有人......"
連英覺得奇怪，也跟進來。
我咬著嘴唇，難道被人發現我們在這了？
掌櫃的半天才緩過氣來，"小公子，有人要見你！"
"見我？"
"啊，有爲公子，說要見寫出這菜譜的人！"
我想了想，"您沒說這菜譜是您寫的麽？"
"說了說了，可這位公子一口咬定說另有其人，這位公子還說，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給你看一樣東西。"
掌櫃的自懷裏摸出一樣東西，攤開手掌。
掌心裏，一條琉璃手環溢彩流光。
66
秋水......
手不期然的顫抖。
我怔怔看著七彩流光，腦中那個容顔漸漸清晰。
秋水，我終於盼來了你，可是......
我要怎麽面對你？我要怎麽對你說？
對不起，我把陸非害成這樣，剩下的交給你了。
這樣？
"小公子，他人就在外面呢！"
耳朵嗡的一聲，"別，別讓他進來！"我急促的說。
門吱呀一聲輕響，一個雪般輕盈的身影邁進來。
"小寒......是你麽？......"
腦中一片空白。
那個我想了千次百次的聲音，那個夢裏聽了千次百次的聲音，如今真的來我身邊了。
"小寒，你這是幹什麽？"連英過來扯我的被子。
我縮在被子裏，不停的顫抖。
他來的太突然，我只來得及用被子蒙住自己。
不要，他只要救走陸非就好了，他不用看見我，他不用看見......變成這幅模樣的我......
良久，傳來腳步聲，也許是連英他們出去了。
秋水一定已經看見陸非的樣子，他會傷心，痛苦，會恨我，恨我把陸非害成這樣，生不如死......
過了很久，秋水的聲音輕輕說，"小寒，不想見我麽？"
心忽然覺得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滑下來，我咬住嘴唇不出聲。
"莫成說你們墜下山崖，生還無望，我不信......
"我不信你們會丟下我一個人，陸非不會，你也不會......
"他們說我瘋了，我獨自從京師到連水，獨自上絕雲嶺，獨自下斷龍穀，獨自......，小寒，我知道你們一定在什麽地方......等著我......
"現在我找到了，可是陸非睡著，你......把自己藏起來不見我......"
秋水聲音哽咽，仿佛水晶碎裂的清絕。
秋水的手隔著被子扶在我肩上，"小寒，我好不容易到了這裏，你怎麽能......"
我抱住自己的身體，淚流滿面，"秋水，帶非非走吧，別管我......我......"
秋水緩緩抱住我，過了一會兒，語氣故作輕鬆說，"你在氣我過了這麽久才來麽？"
不是的，你知道不是的，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廢人一樣......
"小寒，讓我看看你......"秋水抱住我，慢慢的掀開被子。
"不要！"我的手沒辦法拉住被子，只好把頭埋進膝蓋裏，"求你......秋水，你走吧......帶陸非走......別看......不要看......"
可是我聽到秋水的抽氣聲，他托起我的一隻手，聲音顫抖，"怎麽會弄成這樣？小寒......你......你......"
我終於哭出聲音。
我不想這樣。
受苦也好，變成廢人也好，我一個人就好了，秋水來了，非非得救了，這樣就好了，我不要秋水爲我難過。
"我還是......來晚了......"秋水捧著我的手，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我直起身子，忍住眼淚，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努力的揚了揚。
"你看你，說了不讓你看的。其實......其實也不怎麽疼的......都已經好了呢......非非比較要緊，他......"
話沒說完，秋水忽然把我摟進懷裏，死死的抱著我。
他的手臂正好箍在我肩膀受傷的地方，生疼，可是這個懷抱讓人安心。
我閉上眼睛，任眼淚洇在他的衣襟上。
"秋水，我真的盡力了，對不起......"
"秋水，我想你......好想你......"
後來是連英拉開了秋水，率直的女獵人毫不留情的數落秋水不該這樣用力的抱我。
秋水微微蹙著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連英爲我換藥，我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沒事的，真的不疼的。"
入夜，我倚在秋水懷裏，半帶撒嬌的語氣。
秋水沒有說話，捏了顆朱露遞到我唇邊。
我扁扁嘴，"不吃了吧？今天都吃過兩顆了，吃太多也不好吧？"
"小寒......"
"好啦好啦......"妥協。
"你有沒有覺得非非的臉色好些了？"我歪頭看看睡在裏邊的陸非。
秋水輕笑，"哪有這麽快，下午才剛喂了兩顆朱露。"
我也笑笑，"秋水秋水，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秋水柔柔笑著，眼波溫暖，"說來話長了，我們躺下說吧。"
秋水抱我躺下，自己也躺下來。
我撲騰撲騰的往他身上擠，秋水一笑，輕輕摟住我的肩膀。
"莫成那裏，總是有最快的戰報，只是當時京師告急，他也顧不上陸家莊這邊......"
我靜靜的窩在他頸窩裏，秋水的身體溫暖，帶著徐徐的藥香，長髮披在我的肩上臉上，微微有些涼有些癢，此時此刻，這個懷抱，比什麽都讓人覺得安全。
秋水的聲音輕緩，帶著軟軟的可愛的尾音，仿佛在講一個美麗的童話，儘管故事不那麽完美，可是講故事的人，已經把所有的苦難隱去，只留甘甜。
原來陸非和我走後不久，京師便傳來消息，說是有人謀權篡位，莫成的探子隨後來報，逼宮的主角竟然是周嚴一個不成器的弟弟。
這個人莫成也知道，非常不學無術的一個人，平日除了欺男霸女就沒見幹過什麽其他的事，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有逼宮的本事。
周嚴的眉毛擰在一起，原本就是異母所生，他對這個弟弟沒什麽感情，可是弟弟終究是弟弟，無論如何他也脫不了干系。如果是被人指使的還好，如果是他自己主謀的，那事情就不那麽簡單了。
於是一行人帥軍趕往京師，路上遇到打著勤王旗號的軍隊，說是成王造反，京師群情激奮，自發來抗敵報國。
莫成不屑，將軍隊化整爲零，自己帶著秋水周嚴等人悄然入京。
後面的事很戲劇化，皇帝是莫成的五弟，本來對莫成很是戒備，所以莫成才退到鳳棲，這回莫成隻身入皇城，等於將性命交到皇帝手裏，兄弟間終於冰釋前嫌，二人聯手，逼宮的小丑自然不是對手。
京師平定下來，這才有絕雲嶺的消息陸續傳來，當時，絕雲嶺上已經塵埃落定。
阿遠的娘自盡身亡，陸凡在後山找到了被囚數日的家人，除了蝴蝶被大夫人殺死，其他人都沒有大礙。阿遠與陸凡相認，但並沒有留在陸家莊，而是隨莫爺爺回到忘憂小鎮，靜養療傷。
陸凡按阿遠的話再斷龍崖重新架起吊橋，在另一邊的積雪下面找到了染血的離魂箭，斷定我們受傷，可是派去到臥龍穀的人並沒有找到我們的蹤迹，同時，有人在斷龍穀底發現了我們的馬。
"當時在崖上找到箭頭，卻在谷底找到馬，可是哪一邊都沒見到你們的......，所以我並不相信你們已經不在人世，沒有親眼見到，總是不會相信......"
我在他胸前蹭蹭，"那，你怎麽會想到往臥龍穀相反的方向找呢？"
"因爲臥龍穀沒有找到什麽啊！"秋水笑笑，手指輕輕梳理我的頭髮，"我想，受傷的多半是陸非，如果是陸非受傷，說不定你會弄不清方向......，只是這樣一來，希望會變得很渺茫，當時我們誰也不知道往相反的方向要走多久才能遇到村落，更不知道......你帶著一個受傷的人，能走到哪里......"
炭火啪的響了一聲，我半閉著眼睛，往被裏縮了縮。
秋水說的很簡略，可是還是能想到，他去了陸家莊，也見到了那些不想見的人，獨自。
"秋水，對不起......"
"什麽？"秋水輕輕問了一句，隨即了然，"那些人元氣大傷，早已今非昔比，也沒什麽好計較了，是不是？"
我想了想，不覺得因爲他們遭了現世報就可以被原諒，不過，秋水不願多提，我也不想多說。
"啊，對了，你們都離開鳳棲了，有沒有帶著小黃毛兒？"
"它啊......你走以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我想，它不認爲我們是主人，所以才自己找你去了......"
我訝然，黃毛只是只小狗，它怎麽可能離得開鳳棲呢？我和陸非一路騎馬，它一定趕不上的，現在......也許被好心人收養了吧......
"我到連水的時候，曾經去過你們落腳的那家客棧，被陸非包下的那個房間裏，其他行李都在，唯獨少了你那只背包，說不定是黃毛兒叼走了。"
我點點頭，心裏卻不大相信，連水離鳳棲那麽遠，不可能的。八成是什麽人見背包樣子奇怪，裏面又有點心藥盒什麽的偷偷拿走了。
67
不真實感總是反反復複，我倚在床頭，看看窗外，又看看陸非。仿佛昨天見到秋水只是一個妄想的夢。
"非非，秋水來了呢，昨天有喂你吃藥，你知道麽？"我用手指壓住嘴唇，低聲說。不知道是說給陸非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心裏總有一個念頭，只要秋水來了陸非就會醒過來，沒什麽道理，只是一直都這麽想。
現在秋水來了，我卻在害怕。
陸非醒過來，看到這個樣子的我，他會怎麽想？
那天，我自己偷偷看過鏡子了。
原來臉頰的傷疤已經看不清楚，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的黑紫，額頭，鼻子，下巴，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有些地方凍瘡破了，又結了痂，一塊皺巴巴的硬殼扣在皮膚上。
這樣的一張臉，陸非看到了，恐怕也要嚇死。
"小寒，水熱了，我抱你去泡澡。"秋水推門進來，笑容溫雅。
木桶裏熱水的霧氣蒸騰起來，整個房間藥香彌漫。
秋水雙手靈巧，幫我除掉一層層的衣服，把我放在木桶裏。
"燙麽？"
我搖頭。
秋水笑了笑，笑容在霧氣中迷一樣的柔軟。
我趴在桶沿上，試著解下雙手厚厚的繃帶。
"別亂動。"秋水輕輕按住我的手，"換藥的時候自然要拆開的。"
秋水掬起水灑在我身上，我低著頭，坐在木凳上，試著活動腿腳。
"小寒，別急，慢慢總會好的。"
我擡頭看他，秋水卻轉到我背後，撚了皂角輕輕揉搓我的頭髮。
"小寒，給我講講你們的經歷吧，你是怎麽帶陸非走到這兒的？"
我想了想，一時不知道從哪里講起，我其實並不願秋水知道這一路的艱辛，尤其最後還是這樣的結局，但還是開了口，只是將許多細節略過。
秋水靜靜的聽著，偶爾停下手裏的動作，幽幽歎氣。
當我講到我終於支援不住，只好劃開手腕兒放血給陸非喝，秋水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收緊。
"小寒，我怎麽會......怎麽會放你離開......"
秋水的聲音充滿苦澀，濃的讓人透不過氣。
我有些驚訝，側過頭去，"秋水？"
秋水還沒有說話，門突然被撞開，白霧那邊跳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秋水！怎麽樣？我很快吧？！"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躲。
秋水扶在我肩上的手卻沒有動作，聲音也回復平靜，"把門關上！"
那個人哼了一聲，還是回手關了門。
霧氣被冷風吹淡了些，慢慢看清那人小小的個子，一襲白衣，居然是，居然是......小寧！
"昨夜收到信就動身了呢！我很厲害吧？"小甯幾步跳到木桶前面，得意的炫耀，看到我時嚇了一跳，直勾勾的盯著我，"你......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秋水淡淡的說，"回房再細說吧。"
連英幫秋水把我裹起來，又叫連虎去旁邊的屋子加床板。
我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她道謝。
連英笑著敲我的頭，"跟我客氣什麽？你的朋友終於找到你，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我這可沒有多餘的屋子了，只好單加塊床板，委屈你們了！"
小寧可是一點都不客氣，追著連英細細的問我當初的狀況，後來又是如何醫治的。
我看看秋水，"那個，你不是獨自來的麽？"
秋水笑笑，"開始是的，不過莫成的人先到了連水驛站，要我等上一日，說小寧隨後就到，萬一你們受傷，也好有人能醫治。昨夜我找到你，就差人給留在鎮上的小寧送了信去。"
怪不得，秋水並不急著看陸非的傷勢，用朱露就好像吃白菜那麽不吝惜......
我閉上嘴，不再說話。
晚上只吃了很少的東西，我躺在床上，右手放在陸非的左手上。
非非，小寧說你能好起來呢，真高興。
他說他有辦法，過不了多久，你就會醒過來了。
你又可以站起來，可以習武，可以和秋水在一起......
然後我......我......
非非，本來我想，他們找到你，救了你，只是這樣而已。
再後面的故事裏，不會再有我了。
可是現在，秋水來了，卻沒有接你走，反而把小寧引來。
再讓他把我留下來，只帶你走，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
秋水似乎在外面和連英說話，聲音很低，聽不太清。小寧跑過來，喊了句什麽。
小寧蹬蹬的跑進來，掀開被子哧溜一下鑽進來，"往裏點兒往裏點兒，我今天和你睡！"
我嚇了一跳，側過頭瞪著他。連英本來爲他和秋水準備了房間的啊。
小寧扁扁嘴，"那個......我可不是怕黑才來的。"
我笑了下，可是笑容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不知道擺出了什麽恐怖表情。
小寧很明顯的怔住，然後乾笑了一下。
我抿抿嘴唇，"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
"你非要睡在這兒，半夜起來，要是被我嚇到，我可不管。"
"什麽啊！我才不怕呢！"
過了一會兒，小寧戳戳我的胳膊，"小寒，我能醫好你的。"
"嗯。"
"真的！"
"嗯。"
"你不信我......"
"......"
"人家那麽遠來找你，你居然不信我......嗚嗚嗚......"
"......"
"那麽久不見了，你都不想人家......都不理我......嗚嗚......"
"小寧，你可不可以幫我做件事？"
小寧皺皺鼻子，"什麽事？"
"我......"遲疑了一下，"我想離開這裏......"
"什麽？"小寧眨著眼睛，"嗯，我們是要走的，這裏什麽都沒有，醫藥也不齊全，等陸非恢復些元氣......"
"不是一起，是我。"
小寧半句話卡在嗓子裏，"你，你說什麽？"
我的手仍然放在陸非的手背上，卻感覺不到溫度。
"小寧，我不能讓陸非看見我這幅樣子。"
小寧的眉擰起來，"我說我可以醫好你的，你不信麽？"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問，"可以醫好？"
小寧咬咬嘴唇，垂下眼瞼嘟噥著說，"就算，就算不能恢復以前的樣子，也要比現在好很多呢......"
"不光是我的臉。我現在，只能算是廢人一個，手腳都動不得，吃飯，喝水，上廁所，就連在床上翻個身都離不開人，時時刻刻都要人伺候。這樣的我，只會讓陸非內疚，時日久了，就是負擔。"
"他的命是你救的！他敢煩你！"
"不是的，再深的情，也熬不過經年累月的付出，熬不過長久瑣碎的勞碌。這道理我懂，不是他負心，也不是不愛我，只是，人性所至，本來就是如此。
"何況他還有秋水，沒有我，他們還是一對神仙眷侶，實在沒有必要拖上我這個......"
"哼，這些話，你怎麽不對秋水去說？"
我瞪他，當然不能和秋水說的，說了，一定走不了......
小寧翻過身抱住我，嘴唇貼在我耳邊，"你就會欺負我......我才剛來，你不問我一路累不累，不問我冷不冷，還說這些話來嚇我......"
我皺眉，"我......"
"小寒......"小寧的額頭輕輕蹭著我，"別說這種話。我認識的小寒，不會因爲這種事逃走的。"
小寧閉上眼睛，輕輕說，"這一路上，我們不停的收到關於你們的消息，墜崖，負傷，失蹤，沒有一個好的，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了你的是怎麽過來的。
"最初，陸非重傷，你是好好的，可是等走出雪原，陸非還是那一處創傷，你身上卻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了。我聽連英說，找到你們的時候，所有還能禦寒的衣服都在陸非身上......
"捫心自問，換成是我和周嚴，我可能不會爲他做到這一步。我可能會帶他走上一段，但當我發現沒有辦法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不會硬拖著他直到耗盡我最後一絲力氣。換過來，我也沒有足夠的信心他能爲我做到這一步。
"小寒，你讓我們都沒想到。
"可是你，你什麽時候可以爲自己想想？
"爲什麽你最先放棄的永遠都是你自己？
"難道你拼了命救他，不是爲了和他在一起麽？"
小甯沒有容我回答，接著說，"就算你可以離開他，那麽秋水呢？他愛你至深，你也要離開他麽？"
68
曾經看過一部武俠電影，幾個站在自我巔峰的人在河上縱情歌唱，"滄海笑，滔滔世上潮，浮沈隨浪寄今朝......"那歌聲滄桑嘹亮，只是彈劍而歌，便是說不出的灑脫坦蕩。
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那樣的隨性瀟灑，好幾個日出日落，我始終想著如何逃走。
直到那天秋水撥著算盤，貌似不經意的問我，"還沒想到要怎麽逃走麽？"
我怔住，張了張嘴，發現說什麽都是多餘。
小甯包好我的腳，賊賊的瞧瞧我們，起身跑出去。
秋水合上賬本，擡眼看著我，微微一笑，"你真以爲我費盡心思找到你，就是爲了讓你再從我身邊逃走的？"
我又怔住，瞬間想起小甯說秋水喜歡我，當時不過當做一句戲言，哪想到秋水會這樣說？
秋水看看我，用不在意的語氣繼續說，"有那個精力，不如想想我和陸非你要哪一個。"
我幾乎被自己嗆到，這，什麽時候輪到我來選的？
秋水卻又笑了，嘴唇優美的弧度在我眼前放大數倍，又說，"算了，等陸非醒了，我自己和他說，反正是我喜歡你的，和你也沒什麽關係。"
說完悠悠然的晃出去，指點那些剛剛運到的物資要放在什麽地方。
和我沒關係？？？我瞧了瞧躺在一邊的陸非，撲倒......
小甯巴著門邊探頭進來，樂得陰險，"要我說啊，論這份悠然豁達，你們誰也比不了秋水。"
我瞪眼，"你又知道了！在一邊看笑話！"
小寧咧咧嘴，晃蕩著走進來，"怎麽？人家秋水說的不對麽？你能決定要秋水還是要陸非麽？"
= = | | | 這不是重點吧......
再說......喜歡我？秋水這樣的人會喜歡我？輪也不會輪到我吧？從陸非莫成到小甯周嚴，哪一個不比我強百倍？
一定是秋水不願我自暴自棄，故意這麽說的。
說起來......我看看小寧，"你來這麽久，也沒見你跟周嚴傳信，他來找你麽？"
小寧怔了一下，沈下臉來，"提他幹什麽！"
"你們又吵架了？"
小寧哼了一聲，黑著臉走了。
居然，沒有跟我回嘴？！以往周嚴得罪他了，可都被他罵的一個頭兩個大。
大概這次吵的比較凶吧？
晚上的時候問秋水，秋水笑嘻嘻的看看我，"啊，京師平叛的時候敵軍抓了小寧做人質押在陣前，周嚴還是下令放箭，可能因爲這件事吧。"
什麽可能，根本就是一定！
周嚴，就算是爲了效忠，也過分了......小寧心裏沒有國家天下的概念，這個帶著山谷靈氣的孩子，能跟著他到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去，是用了多大的勇氣和信任，可是周嚴卻能不顧他的性命......
怪不得，他說也許不能爲周嚴做到那一步，也不知道周嚴能爲他付出什麽......
"那小寧......"
我的話開了個頭兒，被秋水悠悠打斷，"你精神很不錯的樣子啊，不如想想自己的事吧。"
= = ......又提這個......
秋水笑一笑，輕輕擡起我的下巴，在燈下細細的看，"已經開始好轉了呢！還疼麽？"
"嗯......不會，只是癢......"
"癢是好事啊，說明正在慢慢的恢復呢！"
秋水將外衣脫下來，又解下棉衣搭在床邊的凳子上，很自然的掀開被子在我旁邊躺下來。
"那個......"
"怎麽了？"
秋水側過頭來看著我。
"那個，小寧一個人......他......"
秋水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側身把我播進懷裏，"睡吧。"
隔著薄薄的棉布衣服，秋水的體溫緩緩的溫過來。在秋水懷裏，我第一次惶惶不安。
喜歡麽？秋水喜歡我？爲什麽？憑什麽？
"明天開始小甯要幫陸非施針。"
"啊......，那，陸非是不是快要醒過來了？"
秋水沈了一下，"也許吧，也許明天就醒過來，也許還要很久。"
明天......
"他醒了之後，你是要我留下，還是離開？"
我擡起頭，秋水也正看著我，他的眼睛比星辰還要亮，比夜空還要深。
"還是沒辦法決定麽？"
秋水笑了一下，很淺，未達眼底便已化開。
"我說的那些話，讓你很爲難吧？
"我明白，你想要的愛情，一對一的愛情......
"你一定會想，爲什麽這個人可以這麽任性？爲什麽可以這樣不顧別人的立場說出這麽任性的話？小寒......會因此討厭我麽？"
"我......"
秋水輕輕打斷我，"可是就算被討厭我還是會說出來，不然你這樣迷迷糊糊的，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經歷過的事讓我知道，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不能挽回。我曾經試過放手，陸非帶你離開鳳棲，我獨自留下，可是我差點失去你們。所以這次......"秋水的眼神逐漸變得柔軟，"小寒，我不信你對我沒有動心過，既然如此，我爲什麽還要放手？
"陸非救過我，可是我不會因爲這樣就對他拱手相讓，等他好起來，我會據實相告，到時候他要怎麽樣，就是他的事了。"
"可是，可是......"我皺著眉，覺得大大的不妥，可是又找不到話來反駁。
秋水給我的印象一直是溫柔安靜的，他對陸非很好，對我很好，對周圍的人都很好，錢莊的管事，莫成府上的老管家，所有人都覺得秋水溫和有禮，從不會爲難任何人，所以秋水說出這番話來我有些驚訝，這話太冷靜，將是非劃得涇渭分明，但也只是驚訝，他說的沒有錯，沒有什麽可以成爲讓他放棄的理由，沒有誰有資格命令誰。
"兩個人可以相守很好，想想就讓人羡慕，但是爲什麽有了陸非，我就不可以在你身邊呢？我不乞求，也不要施捨，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可以遠遠的走開，再不出現在你們面前，但如果不是，我要屬於我的那份愛......"
"秋水，我不是......我現在......"
"因爲你的臉麽？"秋水看著我，眼波沈靜如水，"如果你這樣在意，我可以毀了自己的臉來陪你。"
69
秋水的話，讓我再沒有理由可以反駁。
他太灑脫，似乎對其他的一切都不看重。他說他會對陸非講明一切，他說我們之間的一切其實都很簡單，他甚至安慰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或者他變了心，只要知會一聲就好，誰也不需要覺得歉疚或是無法開口。
這樣的秋水讓我吃驚，仿佛今天才是第一天認識他。
這樣的秋水也更讓人心疼，在他微笑這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在他努力讓我沒有負罪感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在傷害他自己，他不知道他本來明媚溫暖的笑容多了苦澀，也看不到自己眼底的孤獨寂寞，他把自己的痛苦藏起來，只是爲了讓我安心。
我沒有再拒絕，也不再猶豫不定。
我開始坦然的依賴秋水，不去管自己笑起來樣子有多可怕，秋水說的對，從我看到他的那天起，那種喜歡在他身邊，喜歡看著他，跟他撒嬌的心情也許並不僅僅因爲他是陸非的朋友，在我堅持認爲自己不會再愛什麽人的時候，秋水早已經在我心裏的某個地方等待，等著我發現。
但是，想到陸非醒來的時候要怎麽解釋，心裏還是會忐忑。
一切開始步入正軌，小甯幫陸非施針，加上一車一車的藥材，雖然沒有立即見效但據說有好轉的迹象，至少陸非的臉色確實好了起來；秋水接管了酒樓那一點點股份，但沒有真的用心去經營，他調度的大量物資紛紛運到，按秋水的說法，我們要在這裏度過冬天和春天，衣食住用一樣也馬虎不得，若不是因爲冬天地凍得瓷實，他還要蓋幾間房子出來；村裏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秋水和小寧的大手筆，漸漸的不像開始時那樣親近，眼光中多了別的東西，還好連英連虎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照顧，性格火爆的女獵人照樣敢把吹鬍子瞪眼的小甯拎起來關柴房。
還有一件大事，嗯......，黃毛兒跑來了......
那天本來出去打獵的連英早早回了村子，說有只狼被她打傷，一直跟著她回來。村裏人立即緊張起來，狼是會復仇的，要是真引來了狼群，這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怕是保不住了。有經驗的獵人要帶領大家做準備，說是入夜了狼群會來偷襲，還沒等大家動手，那只受了傷的狼竟然不怕人，大模大樣的走進村裏，獵人們一時摸不到頭腦，那只狼就在衆目睽睽之下三躥兩躥躥到了我的屋子。
那當然不是狼，那是黃毛......
短短的時間裏，黃毛長大了很多，已經是大狗的樣子，才會被錯認成狼。
那天我也被嚇了一跳，因爲那只"狼"躥上床撲倒我，尖牙正對著我的喉嚨，可是然後......大舌頭開始舔我的臉......
我是很開心的，可是抱住黃毛兒我卻哭了，那些佈滿全身的斑駁的傷痕，那不敢著力一直都在顫抖的爪子，還有眉骨上兩寸來長，還翻著皮肉的口子......我的小黃毛兒，那個原來只會在地上轉圈追自己尾巴，只會霸佔著我的枕頭要糖吃的小狗，現在回到我身邊了......
半夜黃毛兒跑出去一次，早上回來的時候叼著我放在連水的那只背包顛顛的進來，將背包放在地上，然後來舔我的手心。
原來，真的是它叼走了......
還有一件事，秋水來了之後，莫成的信偶爾會送到，不過因爲路不好走，前後只有兩封信，兩封信裏都提到了周嚴，第一封裏說周嚴辭官了已經離開京師，不知去向，第二封裏面有一頁紙要轉給小寧，紙上只寫了三個字：蝴蝶谷。
小寧捏著信紙，將唇抿成一線，默不作聲的跑出去，不多一會兒又回來，鄭重的宣佈自己要收徒弟，指名道姓的要秋水七日之內學會救治陸非的針法。
秋水與我對視一眼，笑笑的打擊小寧，"七天不夠吧？你要去蝴蝶谷那麽遠的地方，總要準備些衣服乾糧，再找個人送你過去才好。"
小寧跳起來，"誰，誰說我要去蝴蝶谷了！！！"
秋水瞟了他一眼，很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是麽？那你在這裏，我爲什麽要學針灸。"
小寧無奈，咬著嘴唇彆扭半天，終於紅著臉說，"我可不是要去找他的！我是怕那個笨蛋把自己餓死！！！"
於是幾天以後，小寧留下一套銀針，帶著秋水替他準備的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上路了，那架勢，像極了趕著去嫁人的大姑娘。
剩下我和秋水兩個，還有昏睡著的陸非，白天秋水還是會很忙，晚上幫陸非行針，幫我換藥之後，秋水會擁著我坐在床上，輕聲的說話，我把陸非的手放在腿上，一邊按揉他手上的穴位，一邊聽秋水說話，當秋水的手包住我們的手的時候，心裏會覺得漲漲的，好像幸福要溢出來，暖到全身。
冬天裏也有很好的天氣，萬里晴空，薄而柔軟的雲。秋水用厚厚的被子把我包起來，連人帶椅子搬到太陽底下，被子裏有乾燥溫暖的味道，我仰起頭，眯起眼睛看著逆光的秋水，像一副剪影，有著優美的輪廓，秋水笑笑的抱住我，叫我小棉包子，聲音是軟綿綿的香甜，我扁扁嘴，伸展一下被子裏的手腳，懶洋洋的倚在他身上。
我們輕輕的說話，下一頓要弄什麽好吃的，身體再好些要去玩雪，還可以給黃毛套個雪車什麽的，小甯和周嚴是不是已經和好如初，甜甜蜜蜜的躲在山谷裏過神仙日子，猜想著，一會兒回屋，會不會看到陸非坐在床上瞪我們？
我笑著，看著與秋水交握的十指，滿足安寧。
哥哥，我想要再珍惜一次，這一次，我會加倍用心，你若看得到，替我祝福，好麽？
--- 完 ---
番外
“到處都找不到你，就知道你來了這兒。”&
莫成回過身，一身龍袍的弟弟站在那，身披月光，臉上帶著疲憊，還有微微的笑。
“剛從勤安殿出來麽？摺子議完了
“嗯，一群老東西生怕被牽連進去，狗咬狗。”年輕的皇帝皺皺眉，慢慢走到莫成身邊。
莫成笑了笑，沒再說話，他沒有問議政的結果，君王身側，就算是兄弟也不能無所顧忌。*
“哥，若是在以前，你會問我打算怎麽處置周廷，會幫我想辦法……”5
莫成有些驚訝，似乎成年之後，莫離再也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過話，後來莫離成了皇帝，他們之間，也就只剩下君臣而已。而現在，莫離的語氣裏，居然有一絲……委屈？仿佛這些年是做哥哥的疏遠了他。2
“無非是制衡，你懂的。”4
皇帝低下頭，“你……還在恨我沒能救了小謹
莫成的目光越過岸邊的枯柳和冰封的湖面，又慢慢回到身邊的一顆柳樹上，“謹兒的事怪不得你……，那孩子太倔強，行事決絕，他自己要捲入皇位之爭，就算當時我在，也不一定能管住他。”莫成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怪我，如果我帶他一起去鳳棲，他現在還是好好的，就算他恨我一生，也好過現在……”
謹兒就睡在樹下。
謹兒沒有入皇家陵園，也沒有墓碑，莫離把他葬在這裏，這個皇宮角落的小院子，曾經有他們最快樂的童年。
現在莫成站在這裏，似乎還可以看到那個粉團團的孩子漸漸長大，長成身如玉樹，白馬銀槍的驕傲少年，一襲白衣，如玉如漱。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那棵柳樹上，心裏是淡淡的苦澀。
莫成到現在還是以爲小謹是爲了謀皇位而送命。他不知道，小謹是爲了他，爲了被遠遠放逐在鳳棲的四哥才拼了命想要爭下龍椅寶座。
莫成，莫離，莫謹，面子上同樣貴爲皇子，但莫成和小謹是貴妃所出，而莫離的生母，只是一個宮女，如果不是莫成和小謹的娘冒死留下他，他早已經成爲這宮裏千萬冤魂中的一個
小謹是他們中最聰明的一個，從小就是。所以在莫離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小謹就知道應該抓住什麽東西。莫成領旨巡遊北疆至鳳棲，第一個有動作的是他們的二哥，第二個就是小謹。
莫離忘不了那些染著血腥氣的謀劃，他質疑過，不相信那個粉雕玉啄的孩子能做出那樣殘忍的事，可是小謹只是蒼白著臉，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死四哥，還要來殺我們，爲什麽我們不先動手？
莫離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些夜晚，小謹偎在他懷裏，輕聲告訴他他的計策，和計策中無數的變數，到最後小謹總會說，五哥，什麽都不要告訴四哥，如果我敗了，幫他逃走，他不需要知道這些。
“離？”
皇帝仿佛從夢中驚醒，恍惚的看看莫成，笑了笑。
“差點忘了，我來是要告訴你，陸家莊那邊有消息了。”
“人找到了？”
“沒有，去臥龍穀的人還沒有消息。是陸凡來的信，他修好了吊橋，斷龍崖的那頭，他找到了一支離魂短箭，箭上有血。他也派了人到崖底去找，還沒有消息。”1
莫成的眉皺在一起，“只有這些？”
皇帝將信遞過去，點了點頭，“沒有屍首，所以不用太擔心。”
莫成將信攏在袖裏，“叫你的人繼續找吧，我身邊人手不夠。”
“我知道的，那個陸非救過你一命，我會盡力。”
“不只是陸非，他身邊那個叫葉寒的孩子，也要找到
皇帝的眉微微挑起，“怎麽？”z
“他……很像謹兒……”莫成說的極輕，頓了頓，又說，“也不很像，那孩子很單純，我有時候想，如果小謹和他一樣的心性，一定很快樂……”
莫成回到府裏的時候已是深夜。
月朗星稀，王府的燈籠在簷下隨風微擺。
老管家接下莫成手裏的繮繩，躬身說，“王爺，秋水公子在書房等您。
莫成嗯了一聲，問，“周嚴周大人來過了？”9
“來過，又走了。小甯公子還在秋水公子房裏。”
“好，端碗燕窩湯送到書房來
莫成捏捏眉心，快步走向書房。
他走的並不很快，一步步的踏在青石地板上，清冷的回音有些讓人心悸。i
對秋水，莫成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
在最開始的時候，莫成對秋水只是憐惜，他聽說過秋水所受的苦，因爲陸非的關係
[
本帖最後由 mi1485 於 2008-12-27 12:44 AM 編輯
]
作者:
mi1485
時間:
2008-12-27 00:38
標題:
回應 mi1485 第 3 篇文章
係，他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幫他們，可是後來莫成漸漸明白，秋水並不需要憐惜或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秋水出現在鳳棲讓莫成很意外，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外表柔美性格溫婉的人可以這樣堅強。毫無疑問，他是喜歡他的，因爲他的相貌，他寧靜幽深的眼睛，他溫雅而堅韌的性格。秋水對他也很溫和，從不失禮度。
可是很快，莫成就發覺了，秋水美麗的眼睛裏不僅僅是寧靜，更有空寂。
秋水的笑容太淺，背影太孤單，仿佛他的心是冰的，雖然他謙和有禮，從未拒人於千里，可是他心裏的冷已經把人遠遠推開。
這樣一個冰冷寂寞的人，卻對那個在閻王殿前掙扎回來的孩子展現了最溫暖的笑容。也許莫成比秋水自己都更早發現，只有兩個人可以讓他的笑容達到心底，一個是陸非，另一個就是那個傻孩子。
陸非莫成理解，可是葉寒呢？爲什麽在短短的時間裏，那個孩子就可以走進他的心底？
不是沒有妒嫉的，在鳳棲的那段日子，莫成的目光時時落在秋水身上，他當然想要回應，但是身爲皇室的驕傲和尊嚴讓他沒辦法理解一個生著病總是撒嬌的孩子比他好在哪里，更讓他無法去爭，去爭一個人？他做不到。和一個眉眼酷似小謹的孩子爭？更不可能
於是慢慢的，莫成對於秋水那一份心情從傾慕變成的疼愛。這麽說也許並不準確，但卻是最恰當的。僅僅是疼愛。莫成繼續照顧秋水，給他殷實的生活，和他想得到的消息，有時候莫成想，爲什麽不去爭呢？也許早在小謹死在天牢，他自己疲於逃過各個勢力追殺的時候，他的心也已經變得冷硬，他可以憐惜他，但沒有心力去融化。
也許秋水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當初才那麽坦然的留在鳳棲，又隨他南下京師。
“莫大哥，陸非他們有消息了！”
莫成點點頭，不同於往日等待消息時候的焦躁，秋水臉上毫無倦意，甚至帶著一絲明媚。
“他們去了臥龍穀！我想去……”
莫成打斷秋水的話，“是什麽時候的消息？誰傳來的？”
秋水怔了怔，“是阿遠托人傳來的信，他現在莫爺爺那裏養傷……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莫成沈默了一會兒，將袖裏的信遞給秋水。
很明顯，阿遠的消息在前，陸凡的在後，但陸凡的人速度快了很多，兩個消息同時送到了。
秋水接過信的時候有些茫然，莫成回過身去，沒有去看秋水的神情。
書案上有一封信，是周嚴寫來的，莫成將信箋拿起來，卻沒有打開，他知道周嚴要說什麽，爲了小寧的事，周嚴心力交瘁。莫成忽然覺得疲倦，情情愛愛總有那麽多的折磨，人們卻還是飛蛾撲火，再聰明的人也逃不過
身後有信紙展開的聲音。
莫成想象著秋水看到信上內容時的樣子，他會說什麽？會做什麽？會流淚麽？生死未卜，其實並不算是最壞的消息，但是，那兩個人與他太重要了
“所以，還會有消息傳來？”良久，秋水的聲音淡淡的傳來，並沒有多少痛苦，平淡的語調好像在談論天氣。
莫成回過身，想從秋水的表情裏找到一絲惶恐或是焦慮，可是沒有，秋水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似乎那兩個對他最重要的人此刻就在他身邊，從未遇險。
“是，皇帝的消息總要比阿遠的快些。”
秋水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莫成皺眉，秋水竟然就這樣道了謝走了，沒再多問一句？
“小寧怎麽樣？”莫成猶豫了一下，還是替周嚴問了，這些日子周嚴每天都來，小寧一直不肯見他
秋水本來已經跨出房門，又轉回來，看著莫成的眼睛說，“還好
“他……周嚴是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但是鬧了這些天也該夠了，勸勸小寧吧。”莫成斟酌的字句。憑心而論，他並不認爲周嚴做錯了，兩軍交鋒，身後是數萬百姓的姓名，是江山社稷，如果周嚴因爲人質是小寧而貽誤戰機就是死罪，那一箭定了勝局，卻失去了小甯的信任，值不不值，莫成說不出來。
秋水有些不可置信，鬧了這些天？他們只當小寧是在無理取鬧麽？
無力感就在那一瞬間籠罩過來。秋水閉上眼睛
他知道他是王爺，他們和他們不一樣，周嚴和莫成，他們身上有更多的責任，家國天下，可是爲了這種理由就可以這樣傷害小寧麽？秋水永遠也忘不了小甯回來時的樣子，仿佛丟了魂魄，整天坐在房裏，誰也不見，秋水只好整天的陪著他，到最後，小寧也只說了一句話，他問秋水，我錯了麽？跟他出來，我錯了麽？
然後小寧哭了，沒有任何聲音，只是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秋水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把小寧抱在懷裏，他知道他受傷了，他的世界，已經被那一箭毀了。
起初，是秋水不讓周嚴見小寧，後來，是小寧自己不肯見他。^
秋水不知道小寧這樣做有什麽用，又似乎知道。他只能在旁邊看著，無法幫誰，也不能安慰。
“秋水？”
睜開眼睛，秋水沒有再看莫成，只是垂下眼睛，輕聲說了句，“小甯已經不是孩子了。”然後轉身離開。
秋水不知道小甯選擇周嚴是不是對的，但他很慶倖小寒有陸非在身邊
第二天，小甯拿著秋水的信物去了離連水最近的那家錢莊，周嚴收到了莫成的信。
第九天，莫成將陸凡搜索崖底和臥龍穀的結果告知秋水，告訴他陸非和葉寒生還無望。秋水面色冷然，淡淡的道謝。
第十天，秋水離開王府，不知取向。
莫成沒有派人跟蹤或者保護，只是往連水驛站和小寧所在的錢莊各送了一封信。似乎也是再那一晚，他終於明白爲什麽他和秋水永遠不會心意相通。
番外2
“非非！大花已經……”自動消音……
小寒愣愣的看著坐在一起的陸非和秋水，他們正說著什麽，樣子親密自然，被他打斷，現在齊齊的看著他
秋水先笑了笑，“大花怎麽了？”
“啊……那個……我是想告訴非非，大花已經生了……四隻小狗了……沒事……沒事……”
小寒結結巴巴的說完，磕磕絆絆的退出去，帶上門。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外面，其實是好天氣呢。
小寒回到大花的窩旁邊，抱著膝蹲下來。
大花顯然是不喜歡小寒在這裏看它生寶寶的，但是是主人連英把小寒帶過來的，狗媽媽只好用身體擋住小寶寶們，不讓這個恐怖的孩子伸手進來。
小寒看看大花，坐在地上。
他沒想到秋水也在。秋水不是很喜歡動物，可是非非喜歡。所以大花生寶寶的事，他才特意跑去告訴非非……
但是……其實……
小寒把頭埋進膝蓋裏。
其實……他有點怕單獨和陸非在一起，也害怕同時和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他還是，不知道怎樣面對陸非……
陸非醒過來那天，是秋水先知道的。小寒跟連英去準備送到鎮上的食才，回來之後也沒有人告訴他陸非醒了，直到他推門進去看到陸非靠著牆坐在床上。陸非臉色很差，臉頰消瘦異常，可是眼睛帶著一絲笑意，小寒忽然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他覺得他們還在鳳棲，他去問莫成有沒有新鮮的水果，回來的時候陸非正笑看著他。
眼淚就這麽滑下來。
那天他抱著陸非哭了很久，他也不知道爲什麽要哭，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他想告訴他他有多想他，想告訴他他終於知道他在他心裏的分量，想告訴他他有多害怕，他總是害怕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人沒了呼吸，每次一想到，全身的熱度就像被抽了出去，冷的發抖；他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流淚……
那天，他是真的很安心，很高興，他知道陸非終於回來了，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可是天亮的時候，他看著陸非熟睡的臉，忽然想起了秋水。
心重新糾結在一起。
他會因此而失去陸非的。他知道。
他甚至想跑出去，跑出去，陸非看不到他，就不能問他秋水的事。可是他想這麽做的時候，陸非忽然睜開眼睛，將一個吻印在他的額頭上。
陸非的動作很慢，他睡了太久，雖然小寒和秋水都會幫他按摩，但是那麽久不活動，肌肉早已經用不上力氣了。
可是陸非還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欠起身，把嘴唇貼在他的額頭上。
小寒的眼淚再次落下來，只爲了陸非的一個吻。
他也更加害怕，他不能讓陸非知道，可是他能阻止秋水告訴陸非麽？秋水是眼裏不揉沙子的的人，秋水的心比任何人都透徹。
從那一刻起，他幾乎是懷著被審判的心情面對陸非的，如果陸非生氣發脾氣，他還可以對他好，照顧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原諒他，但是如果陸非要離開自己，那該怎麽辦呢？
可是，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陸非像是什麽都沒有察覺的樣子，不問，也不曾疑心。他們的相處就像當初在鳳棲，或是在到鳳棲之前，陸非和秋水還是很好的朋友，甚至陸非看到秋水和他偶爾親昵的動作，還會微笑。
這算是欺騙吧？小寒清楚這就是欺騙，因爲捨不得失去，就算知道這樣很卑鄙，還是忍不住去隱瞞，就算……就算只多一天也好，他想要留在陸非身邊，根本不敢去想那個如果……
況且非非還在康復中，他每天要用大量的精力和體力重新練習坐立、站立和走路，小寒不能做出不開心的樣子。他是他的拐杖。陸非走路的時候，小寒用整個肩膀撐住他，好像陸非一手抱著小寒的樣子，陸非的體溫從肩膀傳過來，小寒總會想，如果陸非知道了，他還會這樣抱著自己麽？
“在想什麽？”
小寒嚇了一跳。擡起頭，看到秋水逆光站在面前。
“沒……，你們……說了什麽？”他看不清秋水的臉，即使可以看清，也不敢去看。
秋水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陸非叫你呢，快去吧。”
小寒怔了一下才站起來，腿腳有些木，小寒下意識的伸手去平衡。
秋水輕輕托住他的手肘，小寒看看他，有些蹣跚的走了。
秋水看著小寒的背影，心裏說不清什麽味道。小寒不開心，他明白他在擔心什麽。而他，是打破平衡的人，可他並不想道歉，也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麽。
從京師出來之後，曾經接到過莫成的一封信，信上只有四個字：三思慎行
莫成是知道他想做什麽的。拿著信，秋水有些失神，又有些不甘心。爲什麽？爲什麽看透他心思的不是陸非，不是小寒，偏偏是莫成
秋水明白這四個字後面的意思。莫成在勸他，是爲了他，還是爲了陸非，秋水不知道
他和莫成都明白，他對小寒的情意如果不說破，他還可以繼續待在陸非和小寒身邊，如果說破了……他不知道陸非能不能接受那個的關係。他們都知道，陸非是不可能和秋水爭的，陸非心裏一直對他有歉疚，一旦陸非知道他愛著小寒，也許會什麽也不說的獨自離開，而陸非走了，小寒還能是原來的小寒麽？
秋水清楚這樣做的後果，說不定，會毀了他們三個，誰也得不到幸福。
但秋水還是說了，他知道小寒不會忍心拒絕，剩下的，就看陸非了。
他是自私的，也許在小寒眼裏他很完美，但其實他並不那麽好，他也自私，也會不擇手段的想要得到，就算會傷害朋友，就算到最後可能什麽也得不到。他發過誓，絕不再把生命浪費在猶豫不決上，要或不要，黑或白，沒有中間地帶。
小寒是鼓足了勇氣推開門的。已經有很多次了，他害怕推開門之後，陸非會對他說，我們分開吧
陸非背對著他，正自己活動筋骨。
小寒看著彎腰踢腿動來動去的陸非，不假思索的沖過去扶住他，“你不要這麽大動作，小心摔了！”
陸非呵呵笑著，扶著小寒的肩膀坐到床上，“怎麽會？我現在都能做五十個蹲起了呢。”
小寒心裏一酸，咬咬嘴唇沒有掙開被陸非拉住的手。
“來，坐上來。”陸非往裏讓了讓，拉開被子。
“幹，幹嘛？”小寒蹭了蹭，沒動。
“把鞋子脫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腳。”
“不用啦，哎，你……”
陸非的動作確實利索了很多，俯身把小寒的腿抄起來，除掉鞋襪。
小寒別過頭，沒有去看自己的腳。
他知道那是什麽樣子的，誰看了，也不會覺得那是正常人的腳了。但他並不很難過，反而很慶倖，如果不是小寧到的及時，他可能再也不能站起來；他也不後悔，這樣小的代價換回了他的陸非，有什麽理由覺得不幸福呢？
陸非的手指沿著他的腳和小腿來回摩挲，可能很輕，他其實感覺不到的，但是陸非的表情讓他心疼。
“非非，別這樣，已經好了呢。”
“是爲了我，才變成這樣的……”陸非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其實並不想這樣，說這些，只能讓兩個人都難過，可是他不能不去想，這些話小寒從來不說，秋水也只提過隻言片語，可是他能想得到，那樣的冰天雪地裏，小寒用帶著箭傷的肩膀拖著他，甚至用膝蓋來走……
小寒飛快的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腿腳，“別看啦，又不疼的！”
被子拉的高了些，幾乎把整個人都裹起來了，陸非笑了笑，伸手摟住小寒的身子。
小寒僵了一下，隨即放鬆，偎在陸非懷裏。
這樣的溫柔，他還能擁有多久呢？不去想了吧，一秒，就算再多一秒也是好的……
陸非的手握住他的，十指交握，他們一向是這樣的，小寒望著他們交握的手指，怔怔的出神。
陸非也沒有說話，他知道他愛著的人非常缺乏安全感，總是會擔心被丟下，所以他盡可能的把他抱在懷裏，讓他安心，不讓他的眼睛裏再有寂寞。
“小寒，我們……”
小寒“騰”的轉過身看著陸非，心跳幾乎停止。他……還是要說了麽？他果然……
陸非被小寒嚇了一跳，他本來想捏捏小寒的臉頰笑他，可是他看到小寒的盈滿淚水的眼睛，那眼睛裏居然是恐懼和絕望……
陸非幾乎下意識的把小寒摟進懷裏，不停的說，“我們不分開，小寒，不怕，我們不分開……”
小寒撐起身體，看著陸非的眼睛，嘴唇翕動了一下，“你……真的？”接著又搖頭，“你騙我的……你怎麽可能不在乎……我不要你騙我……我寧可……我……非非……我不要……對不起……你別走……別走……”
“傻孩子……”陸非把小寒按在心口，“你啊，和秋水，都是傻孩子……”
有些廢話要寫，到這裏，我已經寫不下去了，原本，我自己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的，在原來的設定裏，陸非在恢復後離開了小寒，之後小寒離開了秋水，沒有誰和誰在一起，沒有人幸福，這三個人兜兜轉轉，回到了最初，再不相見。
但是對我來說這樣的結局太殘忍了，我很心疼小寒和秋水，也很喜歡陸非，我捨不得，這樣的結局很對不起陸非，但也許陸非對秋水原本也有情的，暫且相信。
上面那個也不能算是什麽番外，只不過寫了，就貼上來，湊合著看吧。
作者:
styz2749
時間:
2008-12-27 23:16
很好看歐
謝謝分享~~
作者:
殞洛
時間:
2008-12-28 21:00
好長
很好看
只是
有些地方
很沉重
作者:
cheetahs2934
時間:
2008-12-29 00:53
沈重…沈重…沈重…沈重…沈重…沈重…
作者:
yasufumi691217
時間:
2008-12-29 09:26
多謝分享..回覆支持
作者:
煩人
時間:
2008-12-30 01:24
好看，但是有種不知名的沉重，
看完後有種不能釋懷之感。
作者:
麒麟
時間:
2008-12-30 20:48
不錯看啦 再多出一點吧
作者:
紫shmily
時間:
2009-1-1 08:40
感覺好沉重
不知為何總替他們感到悲哀
或許是裡頭的劇情影響到我了吧
作者:
cutygirl
時間:
2009-2-17 15:20
[發帖際遇]:
cutygirl玩小豬樂園, 獲得現金11Ds幣.
很哀傷
很感人
卻又深深的
吸引住了我
真的真的
很好看呢
現在的我
很喜歡
這種
淡淡的
很淡很淡的
卻又值得
細細品嚐
的故事呢
作者:
connote
時間:
2009-3-17 16:54
[發帖際遇]:
connote偷飲大量啤酒醉了,醒來不見現金29Ds幣.
對於心境的描述...感覺有點...沈重...
不過，對於最後的結果...這樣已經很好了~
作者:
米糖
時間:
2009-3-25 13:51
好沉重....
感謝分享~!
作者:
阿和
時間:
2009-3-28 21:30
真是沉重的一篇文啊
作者:
angel72tw
時間:
2009-3-30 01:08
結局真的很沉重嗎
還沒看到但希望是好的ㄚ
作者:
HuanYu
時間:
2009-5-22 23:39
這一篇文章真的太沉重了
看完後心中只有淡淡的悲傷
如果真的照原定的結局寫下去
沒有誰得到誰
有著只以分離
那也太悲傷了
作者:
玹
時間:
2009-5-27 15:55
很有一種難以抉擇的感受
我想最後會是好的結局
也許就是三人同行
畢竟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我想這是最好的吧
感謝分享!
作者:
phoenix690602
時間:
2009-9-5 19:43
看完有悲傷的心情
作者:
燁嫿
時間:
2009-9-8 19:24
好長的文喔><
我看到要脫窗惹@@
作者:
fourclovers
時間:
2009-9-10 02:28
嗚~~結局好沉重阿
作者:
Eotile
時間:
2009-9-10 12:57
謝謝你的分享~~
作者:
ryan70621
時間:
2009-9-10 17:36
淡淡的哀傷
卻有著深刻的愛戀
但是我不覺得很沈重呀
裡面的角色都好吸引人哦
作者:
loresana
時間:
2009-10-24 01:40
恩....看的好痛苦.......嗚嗚嗚
作者:
燁嫿
時間:
2010-1-21 06:42
恩......
有些地方很沉重呢
作者:
suisui
時間:
2010-1-21 19:30
很好看~~
可是為什麼是這樣的結局~
作者:
colyn
時間:
2010-1-21 20:00
剧情有些沉重悲哀，看得难受。。。
不喜欢结局，让人失望。。。
anyway,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dream_catcher
時間:
2010-1-22 01:13
好像還是沒結局不是很喜歡
也沒說明誰跟誰再一起
三個人一起不是很好嗎
幹嘛要做出選擇讓三個人都痛苦
而且穿過去後也太慘了吧
作者:
a22829831
時間:
2010-1-25 20:25
有沉重的感覺~~
不錯~繼續加油ㄅ~~
作者:
scream
時間:
2010-1-26 13:53
結局太過於沉重了
都太再乎對方
只是真的沉重的令人無法透氣
作者:
冥-銀天
時間:
2010-7-20 23:26
有些沉重的感覺，他們之間的幸福很苦難，
希望他們以後被亂世的戰鬥而再次受到傷害。
作者:
gglittering026
時間:
2010-9-26 13:02
好長
很好看
剛開始
有些地方很沉重
謝謝大大的分享^^
歡迎光臨 ☆夜玥論壇ק (http://ds-hk.net/)
Powered by Discuz! 6.0.0
.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