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現代都市]
《自私的情人》作者:川井由美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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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秘密的人生
時間:
2009-4-3 23:21
標題:
《自私的情人》作者:川井由美子【完結】
序曲
四月的夜晚,從黃昏起就已經好像蒸籠一樣的悶熱。過了九點之後,六甲山一帶已經被深沉的夜色所包圍,蘆屋河上游美麗的櫻樹枝葉延伸到了水面上,在街燈的照耀下,白色的花叢若隱若現,創造出了一種夢幻的世界。
春風在緩緩流動。櫻樹本身雖然沒有搖擺,但是無垢的花瓣卻唰啦啦地散落了下來。在距離河岸將近兩公里的山腳,那種飄蕩在空氣中的帶著潮濕感的沉重的海水氣息包圍了整個城市。
神戶市御影附近的阪急神戶線以北的山地從戰前就是眾所周知的高級住宅區。這片北到六甲山,南望瀨戶內海的地區,從山側到海邊畫出了一個柔和的弧線。
而位於這個地域的蘆屋市就是被西宮市和神戶市夾在中間的一個狹長的城市。貫穿南北大概是二十分鐘的車程,而東西的話則只需要十分鐘左右。
在通向收費高速公路的車道上,位於澱川制鋼所迎賓館道路另一側的就是古谷的住宅。建築於昭和初期的古谷府巧妙地融合了西洋和東洋的住宅特徵,是一個完全可以配得上府邸這一稱法的建築物。
即使在蘆屋這一著名的住宅區內,三百五十坪的寬廣面積也讓它相當的引入注目。穿過了連接著主屋和庭院的走廊,可以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在高高的樹木遮掩下的庭院裡,有一個大約是普通游泳池一半尺寸的小游泳池。從雖然面積只有一半,但是深達四米的游泳池水面裡面浮現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雙修長的手臂緩緩劃過了水面。雖然這個夜晚就四月來說已經悶熱的出奇,但是水中卻還是相當的冰冷。
男人在水面留下了漂亮的波紋之後,一直游到了泳池的邊上。在攀附住池邊之前,他再一次將修長的身體沉浸在冰冷的水中,眺望著深藍色的水面。
雖然在常夜燈的照射下,水面附近都染上了淡淡的水色,描繪出了彷彿圖畫般的美感,但是在它的底部,卻還是蘊藏著無盡的黑暗,好像隨時都在等待著伸探出黑暗觸手的機會。
男人伸展了一下隱約被染成了青色的修長四肢,手扶著池邊,一口氣跳出了水面。院子裡的青白色的燈光,映照出了水滴從他那鍛煉得體沒有絲毫贅肉的身體上落下的樣子。
隨手從泳池邊拿起浴巾披在肩頭,男人一邊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橫穿過院子,走向了在空地上留下一片黑影的主屋。就在這時候,屋子裡面響起了電話鈴聲。
「和臣,聽說你又拒絕了嬸嬸為你準備的相親啊?」
電話是他已經出嫁的姐姐貴美子打來的。古谷用肩膀和下巴夾著話筒,打開了從醫院拿回來的公文包,從裡面抓出了文件。
「你到底不滿意哪裡啊?對方應該是個相當美麗的小姐啊。」
「她的臉,我不喜歡那種太過華麗的長相。」古谷一邊一張張確認著文件是否有問題,一邊不耐煩地回答。
「我喜歡的是那種適合穿和服的古典類型。就像姐姐出嫁時所帶走的雛人偶,我從以前就喜歡那種類型的面孔。如果要用女優比喻的話就是夏目雅子。」
「你還說什麼呢!你別忘了自己已經三十六歲了,也是該收斂一下,成家立業的時候了吧?普通人在你這個年齡,就算已經有了一個兩個孩子也不稀奇。要是又和上次一樣,因為對方聽說你風流成性而被拒絕掉的話,我都沒有臉去拜託嬸嬸了。」
和古谷只相差一歲的姐姐哼了一聲。
「那是對方自以為我對她有意思,所以動用偵探調查才會落下這種結果吧?不過普通人至少會找個稍微婉轉一點的借口吧?但這樣也正好,我可不想和這種沒有常識性的家庭扯上關係。再說了,我覺得沒有臉見我們的人應該是那位歐巴桑吧?直到現在還敢給我牽線搭橋,她的臉皮也真的夠厚了。」
「和臣,你還在生嬸嬸的氣嗎??
貴美子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聰明的姐姐似乎已經從古谷過於冷淡的態度裡面,看出了他對於父親家族的怒火至今都沒有平息。儘管距離父親的去世也已經過了十幾年。
「沒什麼,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不管過了多久,愚蠢俗氣的老太婆還是愚蠢俗氣的老太婆而已。」
古谷冷哼了一聲,將對於嬸嬸的嘲笑融會進了聲音裡。這時候,他翻看著文件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文件之中夾雜了幾張帶著照片的簡歷。他想起了護士長曾經和他說過,最近有三個實習醫生要來,所以請他過目一下簡歷,結果這些簡歷就被他混雜在其他文件裡面帶了回來。
「你的不幸就在於……始終都無法原諒那些人……」有點恢復了學生時代口氣的姐姐的聲音裡,滲透出了一絲對於弟弟的同情。
「算了,反正我投覺得自己不幸,而且一輩子也不打算原諒他們!」
古谷無法理解姐姐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悲哀感情。
「明天我家的雅美和彩香要去你那裡,有空的話陪他們玩玩好嗎?」
「明天嗎?」古谷苦笑了出來。
因為先天性的心臟缺陷而瘦弱老實的少年雅美,擁有修長的手足和健全的身體,口口聲聲吵嚷將來要做舅舅的新娘,整天纏住古谷不放的少女彩香。這對兄妹在各個方面上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關係,明天不是我值班,我可以一天都在家。」
男人放下了話筒之後,將三份簡歷並排放在一起戴上了眼睛。儘管他很不喜歡那種頂著一臉認真愚蠢表情,毫無個性可言的簡歷照片,但從工作的角度還是端詳了起來。
三人中有兩人畢業自阪大醫學部。而古谷所在的循環器官科一向是壁壘鮮明地分成了京都大學畢業派和大阪大學畢業派兩大陣營。這下增加了兩個走卒,那個醉心於權勢的院長助理林田一定又該得意忘形了吧?古谷的眼前不僅浮現出了林田那一臉的橫肉。
雖然看了看那兩個人簡歷的古谷,在翻到最後一張簡歷的時候,第一次對手上的文件產生了興趣。在六寸的正方照片中,有一張儘管戴著銀邊眼鏡,但看起來還是如同女性一樣線條纖細的青年的臉孔。瓜子臉,彷彿日本人偶一樣的古典五官。修長的單眼皮鳳眼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
不知道是因為面對照相機過於緊張的緣故呢,還是他平時看東西時就有這種習慣,他的目光彷彿會讓人產生某種錯覺……也就是說,他的表情讓人有一種他對自己有意思的感覺。
古谷將目光投在了他的履歷欄上,讓人吃驚的是,從小學以後的學歷他都和古谷一模一樣。
甲陽學院的初中部位於西宮市西端的海邊,而高中部則位於相反方向的山地。古谷就是從這所全國都屈指可數的私立男子中學考上的京大醫學部。
但是,看完興趣是讀書,執照也只有國家醫師執照,因而顯得空蕩蕩的簡歷後,古谷很快又失去了興趣。為了能進入醫學部而拚命埋頭學習,因此除了醫學以外一竅不通的人相當之多。而那種人不管什麼話題都插不上嘴,所以是最無聊不過的人種。
對簡歷已經完全失去興趣的古谷整理了一下文件,取出了若干論文的複印件後就把文件重新放回了皮包。
古谷將皮包放在玄關門口後,就順著以大谷石為材料,設計成複雜的螺旋形的樓梯上了樓。咕嘟咕嘟,樓梯上迴盪著氣泵向水中吹入空氣的聲音,以及氧氣注入裝置和水質循環過濾裝置運作時的靜靜的馬達聲。
依靠著樓梯牆壁的大谷石每隔一個階梯都會被挖掉一塊,轉而並列排放著游弋著各色熱帶魚的水槽。因為那種自己都好像置身於水中的錯覺,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的人一定首先都會倒吸一口涼氣。那個佈滿整面牆壁的熱帶魚的通道實在給人一種壓倒性的衝擊感。
在水藻和珊瑚之間,熱帶魚們用純潔的幾乎可怕的眼神打量著人們。男人取出了放著魚餌的容器,讓魚餌一點點落進了水中。熱帶魚們立刻翻動起了美麗的原色的魚鰭,聚集到了水面上方。在魚餌的動物性蛋白質的氣味中,混雜了水生動物所散發出的水的氣息。男人牢牢凝視著因為自己所撒下的魚餌而聚集起來的魚群。
一、實習醫生
白井明佳雙手交叉在身體前方,表情緊張地傾聽著那個面容秀麗的男人和護士長的低聲交談。
雖然並不是很寬敞,但是牆壁上靠滿了書架,而且以白色為基調的房間還是給人一種壓迫感。而在其他人都離開之後,那個背靠在回轉椅子上,蹺著二郎腿的男人則更加增添了這種壓迫感。
不只是白井,在進入房間之前還若無其事地多嘴到煩人的其他兩個實習醫生明顯也感覺到了坐立不安,一會兒擦擦眼鏡,一會兒又拉拉領帶。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是循環器官科的科長古谷,初次見面。」人的聲音充滿了知性,但同時又散發出了讓人不寒而慄的色彩。
儘管這裡是關西的醫院,但是男人那低沉而又深邃的美聲所做出的發音卻是出奇的標準正確。但是,那過於完美的發音,同時也讓人產生了好像在面對新聞播報員一樣,感覺不到什麼感情和人情味。
「本院雖然在外科內科也都擁有相當充實的人才和器材,但是最引以為傲的還是在整個關西都屈指可數的循環器官科。」
古谷把蹺著的腿換了個方向,兩手盤在一起,斜眼看著三個人。他的年齡三十五左右,輪廓深刻,男子氣概十足,而讓他英俊的五官看起來增加了一分知性的則是銀邊的眼鏡,不過看起來並沒有度數。
在那雙梳理整齊的漆黑頭髮下的深色眼瞳的凝視,儘管同為男人,白井還是不免有些心跳加速。其他兩個人似乎也深有同感,都是表情僵硬地筆直不動。
古谷的視線輪流在實習醫生的臉孔上徘徊,當最後停留在了白井的臉上後,白井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我的專業是心臟。我想白井應該是跟隨我去心臟內科,而櫻井和夏木則是跟隨腎臟專業的林田大夫進行學習。具體的安排回頭你們會收到說明的。」
男人的談話簡單明瞭,說完了這些之後,他對護士長使了個眼色。
「那位大夫可真有男子氣概。」
「所謂的專業人士就是指那種人吧?眼鏡的深處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剛才我緊張死了。」
同是阪大醫學部的櫻井和夏木好像一出房間就從緊張感中解放了出來,迫不及待地向護士長訴說著對於古谷的第一印象。
「那當然了,我們的古谷大夫可是本醫院的第一帥哥!外科和藥劑科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可以和古谷大夫相提並論的人!」
據說和古谷同年的護士長是個給人姐姐感覺的女性。她爽朗地笑了笑,拍打了一下櫻井的背部。
「他結婚了嗎?」
「還是獨身。」
「那應該是有什麼理由吧?」
「帥到了那種程度的話,應該沒少讓女孩子哭泣吧? 」
還沒有脫離學生氣質的兩個人輕鬆地揣測起了古谷的私生活。
「誰知道,他這個人可不好說呢……」已經有一個小學生女兒的護士長歪了歪腦袋。
在電梯前面,他們和要回護士站的護士長分開了。
「白井大夫,我們接下來要去外面吃午飯。」在電梯到來之前夏木的話,微妙地表達出了他們不想看到白井的存在的意思。
「那我去食堂了……」白井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後就離開了電梯。
走出幾步之後,後面傳來了兩個人爽朗的笑聲,因為這好像是在笑自己,所以白井沒有回頭。
神戶山手醫院位於六甲山脈山腳下寬廣的新興住宅區的角落。它唯一的問題就是距離最近的六甲車站開車也要五分鐘,步行的話則要花上三十分鐘事件。
這裡的總床位數是九百五十,光是內科就還包括循環器官、消化器官和呼吸器官等三科。它是在整個關西也屈指可數的大型私立醫院,不過成立的時間卻不長,因此設計上也與傳統醫院有很大區別,充分考慮到了建築物對於患者的精神作用。所以這裡的天花板很高,窗子寬敞,采光充足,到處都是綠色,可以說是相當現代性的醫院。
儘管是私立醫院,但是由於作為幕後支持的是相當有資本的財團,所以在工資待遇上比普通的私立要優厚的多。而且醫院的工作人員多是年富力強者,年輕醫生也不必煩惱要被腦筋古板的老醫生束手束腳。
白井是在京大附屬醫院工作了半年,又在同一系列的大阪急救醫院工作了半年之後才轉入了這所醫院。基本上來說,白井認為自己並不適合醫生這種職業。
他的父親在神戶開了家中等的醫院,兩個哥哥也都是醫生。他的長兄在父親的醫院裡工作,遲早將會繼承家業,而次子則早早就打消了自己開醫院的念頭,如今在神戶的醫院裡面工作。
白井理所當然地進入了醫學部。並不是他的父母要求如此,而是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經過了國家考試後他成為了實習醫生,這時候他才重新認識到,醫生並不是個輕鬆的工作。雖然收入不錯,但是每天面對患者的結果就是自己的精神壓力日益增長。
因為實習醫生還不能獨當一面,所以不只要從早工作到晚,而且每週還要輪上兩三次值班。在二十四小時都隨時可能接受急病患者的急救醫院的時候,他的工作量非常巨大。讓他沒有時間去考慮任何別的事情。
每天都要面對那些圍繞在鮮血淋漓的交通事故患者或者因為腦血栓而昏迷的患者邊哭得泣不成聲的家屬後,他開始發覺自己好像逐漸失去了某種人類的感情,越來越像一個醫療的機器。
在幾乎都還沒有認清周圍的工作人員的情況下,他就已經申請了這個比急救醫院值班少,休假多的醫院。而替他疏通的人就是不想再受到他麻煩的父親。
據說這裡京大系和阪大系的派系之爭非常激烈。但是他本人對於這些完全沒有興趣。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場所,一個不會讓自己的存在麻煩到兄弟,可以一個人平安生活的場所而已。他只希望能擁有一個和常人一樣的平靜的生活。
茫然地考慮著這些的白井,因為醫院設計的複雜而在尋找食堂的途中迷了路。從南側牆壁的窗子可以對青色的瀨戶內海一覽無遺。
白井對這片春天的海水看的入迷,在它的誘惑下,不知不覺中再次來到了已經路過了不只一次的循環器官科藥房前的走廊,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打開,身材修長的古谷從裡面走了出來。白井慌忙,而又多少帶著些尷尬地和他打了聲招呼。古谷看了下手錶。
「吃了午飯嗎?」雖然聲音明朗,但是男人的口氣卻有些懶洋洋的。
「還……沒有,我在找食堂……因為我迷了路……」
白井狼狽之下,把不需要說的部分也都說了出來。對於這樣的自己,白井感到了一絲厭惡,而古谷只是從眼鏡深處冷冷打量著他。
白井一下子連耳根都紅了起來,咬著嘴唇後退了一步。
「我接下來要去外面吃,要和我一起去嗎?」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和你一起走……」
遲疑了一瞬之後,白井考慮到了自己的不擅長交往,於是結結巴巴地表示了同意。不過他也想到了,古谷只是出於禮貌才開口邀請的。不出所料,古谷果然不是很積極的樣子,他把雙手揣在白袍的口袋中,用肩膀催促了一下白井。
兩個人並肩走到了一起之後,就明顯看得出古谷的身高要高得多,而他那漂亮標準的姿勢動作則更加強調了這一點。即使是擁有平均身高的白井,視線也只能接觸到古谷端正但又蘊含著官能性的嘴唇而已。
「今天我要去吃意大利菜,你不挑食吧?」
他的耳邊傳來了古谷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十分透徹的聲音,忠實地反映出了古谷的不同時候的不同心情。
如果挑食就乾脆不要來!古谷的聲音分明表達著這一點。白井十分後悔,就算是一瞬間也好,自己根本就不該興起想要拍這個上司馬屁的念頭。
無論是在乘坐電梯前往地下的職員專用停車場的期間,還是在走過寬廣的停車場的時候,古谷都始終保持著沉默,半點也沒有搭理身邊手足無措的白井的意思。
走到了古谷所指定的位置之後,已經有一個白袍男人靠在那輛黑色的美洲虎XJ6-4.0的車子上等著他們了。
「嗨,我都等了半天了,怎麼這麼慢啊!」
擁有好像外國橄欖球選手的巨大身軀的男人滿面笑容地揮著手。
「誰也沒叫你等我吧!」
「你又來了!一個人吃飯也不好吃啊!」
男人一副大熟人的表情,自動地脫下白袍放到了後座上。
「今天我不是一個人。」
聽到了古谷的話後,大漢用一副剛剛注意到的樣子俯視著白井。
「他是我們那裡的實習醫生白井。」
哦,男人嘀咕了一聲,好像檢查貨品一樣從頭到腳打量著白井,看了一陣之後,點點頭露出了笑容。這麼一來,原本男子氣概十足的臉孔一下子變得好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
「初次見面,我是古谷的損友中西。現在是腦神經外科的科長助理。雖然我和古谷從初中就在一起,但他這個人真的非常難伺候。拜託你了。」
中西伸出了好像扇子一樣的大手,握住了白井的手後大力搖晃了幾下。白井不知所措,只能嘀咕了一句,請你多多關照。
古谷駕駛的車子沿著山手幹線開往了神戶方面。中西帶著理所當然的表情將自己巨大的身軀埋進了後座。
雖然他沒有像古谷一樣透徹的音質,但是與生俱來的大嗓門再加上後天經過的橄欖球訓練,還是讓他的話說出來之後魄力十足。
「白井,既然你在古谷底下工作,那麼也是京大畢業了?」
「對,去年我還在附屬醫院工作。」
「那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循環器官科可是阪大的勢力佔上風。他們一向把京大出身的傢伙當作仇人一樣看待。而且你的上司古谷的個性又差勁的要命。不要在循環混了!現在的話還來得及。要不要來腦外科?我們那裡都是京大畢業的人,工作氣氛輕鬆的多。我們也歡迎新人哦。」
中西擺了擺大手,把換部門的事情說的就好像買包煙一樣輕鬆自在。
「中西,木下怎麼了?」
古谷轉動著方向盤,一邊躲避著路上的車輛,一邊打斷了好像如果沒有人插口就會永遠滔滔不絕的中西的話。
「你說木下啊,他今天好像有緊急的手術,所以午飯就在食堂吃了。」
中西回答之後,向白井說明木下是他們倆人的同期,胸外科的醫生。
「古谷,今天我想吃中餐。」在等紅燈的時候,中西一邊眺望著路口的女大學生的集團,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今天我從早上就決定要吃意大利菜了,不願意的話就下車!」
中西聳了聳肩膀,都已經到了這裡不至於這樣吧?
沿著海岸線行駛了一陣之後,古谷把車子停在一個時髦的大廈前面,讓兩個人下車之後自己又把車子開到了停車場。
白井被中西摟著肩膀,連拉帶拽地進了意大利料理店。
「白井,你多大了?看起來好年輕啊。簡直就像學生一樣。」
在兩個人坐在日照良好的靠窗的位置上等著古谷的時候,中西彎曲著自己巨大的身體,好像說什麼悄悄話一樣詢問著白井。
仔細看看的話,中西的長相也非常端正,而且男子氣概十足,有一種讓人不會心存警戒的感覺。雖然他現在的表情就好像惡作劇的小孩一樣,但是看他將西裝穿的嚴絲合縫的樣子,就證明他成長的環境應該不錯。
「我今年二十六歲了,不過不少人都說我看起來小。 」
「哎呀,不過二十六本來就算年輕了。話說回來,這可是那個古谷第一次邀請什麼人吃飯哦。這是不錯的傾向嘛!那小子外表看起來酷酷的,其實也有像小孩子一樣笨拙的部分。開始你可能覺得難以打交道,但是習慣了的話就會覺得這樣的他也很可愛,你們好好交往吧! 」
「那個,今天他也只是完全出於禮貌才和我打了招呼,是我自己太笨拙……」
「哈,要是真的討厭你的話他連招呼也不會打的,以前的他可是更加……」
在中西還沒說完的時候古谷已經進入了店內,兩人的對話也因此而終止。
「點菜了嗎?」
「還沒有。」
古谷打了個手勢叫過了服務生,點了三人份的飯萊。他的白袍大概是脫在了車子裡面,現在他身上穿的三件套西服讓他看起來就好像時裝雜誌中的模特。反射著光線的銀邊眼鏡也好像是特意搭配的飾物一樣越發襯托出了古谷的英俊。
「中華料理店就在這棟大廈的前面,明天的午飯去那裡吃好嗎?」古谷看著中西說道。
「哎呀,用不著那麼高檔的地方,能吃上炒豬肝或者說放了足夠蘿蔔的餃子的地方就足夠了。」
和中西巨大的身軀相比,他面前的料理就好像小孩子的過家家的道具一樣少的可憐。
「你想吃的好像都是要讓人一整天都為氣味煩惱的東西啊。」古谷皺起了形狀良好的鼻子。
「哦,我就是打算靠這些充分養足精力,和我們家老婆好好造人哦!」
古谷擠出了一個笑容,嘀咕了一句原來如此。
當以海鮮為主的主菜被運來的時候,中西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你的運氣還真差啊,古谷笑著推了中西一把,看著他走到入口附近接聽電話。
古谷自然而然對中西散發出的親切,讓在見面後的幾個小時內一直對古谷過度警戒的白井非常意外。因為白井並沒有可以如此親密的朋友。不對,這種表現也許並不貼切吧?至少直到那時候為止……
中西走了之後,在柔和的陽光照耀下的窗邊的位置突然飄蕩起了尷尬的氣氛。沒有靈巧到可以立刻找到話題化解尷尬的沉默的白井,只能茫然注視著古谷用叉子輕鬆地剝開海鮮的殼。
「死盯著別人吃飯的樣子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太讓人不愉快了。」
白井花了幾秒才明白這是對於自己的非難,迴盪在餐廳中的朱莉•羅登的歌聲也沒能填補這些尷尬的空氣。
古谷若無其事地繼續對付著面前的料理,讓人有點懷疑剛才的非難真的是出自他的口中嗎?那與優雅的外表毫不相符的旺盛食慾讓人感到了他男性的野性的一面。
白井雙手握著叉子,依然茫然注視著古谷。這次古谷明顯不快地皺起了眉頭,隔著眼鏡瞪著白井。
「喂,怎麼了?古谷。不要用那麼恐怖的表情欺負後輩啊。」
大概是察覺到了不穩的空氣吧?中西故意笑嘻嘻地返回座位打岔。不過中西並沒有重新坐下,而是告訴古谷自己有急診病人必須返回醫院,然後拍了拍古谷的肩膀,說了聲就拜託你付賬了,然後離開了飯店。
「他是個讓人感覺愉快的男人吧?」
因為只剩下了自己和古谷兩個人而內心畏懼不已的白井,由於古谷出乎意料沉穩而明朗的聲音而大吃一驚。
「雖然外表看起來粗豪,其實他非常懂得替別人著想。」
古谷拿著叉子托住了下巴,浮現出了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原本的冰冷的魅力十足的笑容。
「他、他做過什麼運動吧?」
「沒錯,大學時代打橄欖球。」
聽到白井結結巴巴的問題後,古谷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受到了美貌的男人的凝視,白井顯而易見地狼狽不堪。他拿著刀叉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不止。就好像要充分看透坐立不安,視線游弋不停的白井一樣,古谷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上。
「你的興趣是讀書?」
「啊?」
聽到古谷突如其來的問題,白井不由自主把視線轉了回來。
「我是在說你簡歷中的興趣那一欄。」
他連這種地方都看了嗎?古谷有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但是就在這時,古谷再次吐出了狠辣的台詞。
「真無聊。什麼個性也感覺不到,靠著父母的錢過著平庸的生活,學生時代就只會學習,交談的時候也找不到任何有趣的話題,你還真是那種適合國立大學的類型啊。」
面對男人既不是敵意也不是惡意,只是客觀無比的冰冷態度,白井狼狽到了讓人覺得可憐的程度。他低垂著視線,再也抬不起頭來。
「你活著有什麼樂趣?」男人瞇縫起了眼鏡後面的深色眼睛,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侮辱,好像嘲笑一般輕聲詢問道。
白井在醫院的研修生活並不是太壞。,雖然年長的護士們有時會取笑他長著女孩子的面孔,看起來不太可靠,但是在年輕護士中他的口碑相當不錯。而且因為個性認真的關係,整體上來說,大家對於他的好感也大於有點輕浮的櫻井和夏木。
白井所分配到的循環器官科包括實習醫生在內共有十名醫生,床位數則是73。而以古谷為主任的心臟內科則有五名醫生,從規模上來說比普通的私立醫學大學的醫院還要大。
心臟內科基本上都是京大醫學部的畢業生,而阪大出身的人則大都集中到了腎臟內科。所以分配到那裡的櫻井和夏木很快就成為了在阪大派年輕醫生中掌握實權的林田助理主任的跟班,不再對白井抱有多少關心。
白井的指導醫生雖然是古谷,但是並不是直接跟隨古谷到處跑,而是主要接受一個名叫中本的三十歲醫生的指導。因為跟隨著中本,本身又是實習醫生,所以白井幾乎沒有外出的機會,主要還是負責病房。
臨床醫生的工作主要是對於每個住院患者分別進行治療法的研討,聽起來好像不錯,但實質上住院醫生和年長的護士都可以對他們呼來喝去,而他們實際做的也主要是混雜在新人護士裡面,為患者進行點滴和抽血之類的事情。也就是說相當於病房內的雜工。
雖然說白井因為去年的經驗而多少習慣了一些,但是面對那些長期住院,所以血管細的無法進行點滴的患者的時候,還是只能滿頭冷汗、可憐兮兮地去拜託護士主任。因此護士們嘴上雖然叫他「醫生」,但是短時間內看來是不太可能被當作醫生對待了。
而那個對於白井口氣惡毒的古谷,則是在心臟病的治療上擁有相當先進想法的醫生,在學會之中也是相當受到矚目的年輕人之一。而古谷所發出的治療指示以及指導也都簡單明確。而且他最討厭的就是曖昧,如果誰說話含含糊糊的話,毫無疑問就會受到嚴厲的斥責。
據說古谷原本在京大醫院的循環器官科擔任講師,但是在兩年前左右這個醫院以破格的待遇把他挖了過來。所以也有人傳說他是下任內科部長的最有力候補。不過從他三十多歲就能升到講師的位置,而且受到學術界矚目看來,這個男人很明顯在大學醫院內也經歷過一番熾熱的鬥爭吧?
無論是國立還是私立,只要是醫學部的醫院就充滿了陰險激烈的派系之爭。在對人處世上面欠缺圓滑的人,缺乏作為醫生能力的人都用不了多久就會中箭落馬,狼狽出局。而只要經歷過優勝劣汰洗禮的聰明人才能確保住上面的位置。而殘留至今的古谷,毫無疑問在待人處世上面也是個聰明人。至於像白井這樣不擅長交往的典型,當然是早早就被打發到了急救醫院之類的地方。
而白井能進入目前的醫院則完全是依靠了父親的關係。以離開家庭放棄繼承權為條件,父親為他準備了如今所住的公寓和這個醫院的位置,這是他對白井所表示出的最初也是最後的親情吧?不過其實那公寓原本也是為他大哥準備的,但當他大哥決定了和父母同住之後,為了不浪費空房子才給了白井而已。
如果是像白井這樣與醜陋的派系鬥爭無緣的人也就罷了。像古谷那樣的精英分子要離開大學醫局的話,想必是需要相當大的決心才對。因為大學的醫局員雖然收入和自己開業行醫的人相比少了一些,但是在地位和名聲上則佔了絕對的優勢。而且要是成為了私立醫院的住院醫生的話,不光是遠離了權利和研究,而且收入也受到不少影響。
雖然在人數不少的醫局員中能打敗對手最終爬到教授位置的人只有極少數,但是一旦到達教授這一頂點位置的話,視個人的能力而定,往往反而會獲得開業醫生都無法相提並論的財富和權威。
白井事後聽說,古谷在京大附屬醫院擔任講師的時候,是教授的最得意門生。就算今後在這個醫院能做到內科部長乃至於院長,或者說是為了加強派系力量才被派遣來的,古谷在這裡做醫生都可以說是做出了非常大的犧牲。
正因為擁有這樣的經歷,所以這個男人目前要面對的不只是醫院內的臨床問題,而且還有作為幹部階層的各種義務,所以他和只是個實習醫生的白井幾乎沒有什麼交談的機會。
但是,每次見面的時候,白井的態度,以及他打招呼時含糊猶豫的口氣,都會引來古谷的訓斥。古谷絕對不是那種會劈頭蓋臉怒吼的人,但是,他那種用毫無關西口音的腔調做出的警告,往往會讓白井比受到怒吼還更覺得心驚肉跳。
在京都最保留了地方語言色彩的東山長大的白井,對於神戶長大的古谷的標準語往往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深知自己聲音威力,以及哪些話才最能打擊到對方的男人,往往不用提高聲音,就可以成功地讓白井顫抖起來。而白井畏懼狼狽的態度總是讓古谷更加的不快,於是每次都是在最後留下一句「你要讓我說多少次才明白!」之後就掉頭走人,扔下白井一個人淒慘地留在原地。
古谷確實是個非常引入注目的男人,就算大家穿的都是白袍,但是只要這個男人在場的話,他那修長的身影總是立刻就能吸引到視線。
這不光是因為個子高的關係,端正的美貌、驚人的魄力、無懈可擊的舉手投足,從沒有對自己失去過自信的不遜的眼神,正因為擁有了這一切,這個男人才可以在擁有知性外表的同時散發出強烈的性感魅力。
白井在工作的時候,從來不敢正視白井的視線。不光是因為對方好像可以看透一切,更因為那種似乎冰冷嘲弄的態度。但是即使如此,白京還是一邊對古谷畏懼萬分,一邊又在自己都沒有完全意識到的情況下,視線不斷追隨著他的身影。
不久之後,白井在工作中與古谷擦肩而過,或者古谷的指尖掠過自己面前的時候,注意到了古谷身上如果不是距離很近就很難發現的輕微香氣。由於和消毒水的氣味混雜到了一起,所以感覺上只是一點點。但這種以白檀為基調,讓人感覺到某種劍拔弩張的高貴感的香氣,在安靜的同時孕育著激情和纖細,隱約透露出了古谷這個男人的精神層面。那是香奈爾的EGOISTE,在年輕護士中和白井特別要好的島津無意中告訴了白井這個香水的名字。
但是,偶爾的,雖然這種情況並不多,古谷的身上會飄蕩著與這個味道完全不同的成熟甜美的香氣。愛比•露久,當早上的古谷身邊纏繞著這種官能、性感香氣的時候,大都意味著他頭一天和某人度過了激情的一夜。這一點也是自稱古谷迷俱樂部成員的島津興致勃勃地告訴白井的。
雖然古谷的身上充斥著這種用香水來區分知性與感性的頹廢的傳言,但是他本人的身上並沒有多少家庭的氣息。而他對於護士們的態度也都是客氣卻又冷淡,以至於護士們能做的也只是以FAN CLUB的形式對他遠遠觀望而已。
分配到這裡還不到一個月,古谷已經伴隨著這個EGOISTE的名字,在白井的心目中成為了知性卻又冷漠,飄蕩著人工香氣,威嚴無情的上司的代名詞。
但是,直到這個時候為止,對於白井而言古谷的存在還僅此而已。如果在眼前的話,他會讓白井十分害怕,但是只要不在一起的話,就不會帶給白井什麼危害。只是這樣的存在而已。
白井不敢對於他人抱有任何興趣,因為他非常害怕將自己的內部世界暴露在別人的面前,他就是這樣的人類。
二、秘密
過了晚上九點,白井離開醫院後才發現下起了小雨。用單手遮擋著腦袋向巴士站跑了過去。他的運氣很糟糕,在原本可以走的時候突然又碰上了急診病人,所以弄到了這麼晚。9點左右的話,巴士應該也只剩下了一、兩趟而已。
白井跑進了有遮雨的頂棚的巴士站後看了看時刻表。他今天的運氣確實是糟糕透頂了。最近的一趟班車剛剛開走。發現還要等上四十分鐘才有車子之後,白井重重歎了口氣。是應該在這裡茫然地等上三十分鐘呢,還是應該等雨水弱了一點之後就走到地鐵車站去呢?或者說乾脆再冒著雨返回與巴土站有一點距離的醫院出口?結果無論如何都下不定決心,白井只能茫然佇立在巴士站裡面。
雨水逐漸激烈了起來。雨水激烈地敲打著巴土站的塑料頂棚。在地面上飛濺起來的水滴染濕了白井的西服。在激烈到讓人幾乎感覺窒息的雨水之中,白井聽到了輕微的引擎聲音。他透過雨霧看見一輛車子從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行駛了出來。不久之後車子穿過了有門衛把守的正門,車頭的兩團光芒反射著無數的水滴,浮現在了黑暗之中。
當白並撩起了因為吹打進來的雨水而粘在額頭上的劉海的時候,黑色的車子緩緩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伴隨著一陣低沉的機械聲,窗玻璃被搖了下來。
「上車吧!」古谷從駕駛席上探出腦袋,低聲命令道。
「啊?可是……」
「快點!否則座位都要濕了!!」
在白井還猶豫不決的時候,古谷不容分辨的嚴厲斥責已經飛了過來。
十幾秒之後,白井已經惶恐地蜷縮在了助手席上,用古谷交給他的毛巾擦拭著頭髮。米色色調的助手席的座位,大概是吸收了衣服上的水氣吧,就算是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皮革的質感。
「對不起,我……弄濕了你的座位……」
「無所謂啦。」
古谷好像覺得他很囉嗦一樣嘀咕了一句。同時調高了因為激烈的雨聲而變得模糊的車內收音機音響的聲音。伴隨著鋼琴聲,一個甜美的女子聲音演唱起了古典抒情歌曲。不過白井對於音樂一向生疏,所以也聽不出來是什麼曲子。
「你是住在蘆屋吧?」
「啊,是的。」
白井還沒有忘記初次見面的時候古谷那冰冷的視線,所以如果不是必要的話,就盡量避免和古谷交談。
「住公寓嗎?」
「對……」
「醫院應該離六甲車站相當遠吧?你沒有駕駛執照嗎?」
「對……」
古谷好像也沒有對白井做出更進一步關心的意思,所以兩個人就此陷入了沉默。坐立不安的白井只能在古谷身邊盡可能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白井已經開始後悔了。與其要接近二十分鐘都這麼尷尬地呆在古谷身邊,被封閉在這種只能聽得見雨聲和爵士樂的空間的話,就算是要挨上四十分鐘的風吹雨打,他也還是應該站在那個巴士站的。
白井將膝蓋上的毛巾握成了一團,不甘心地凝視著雨水傾盆而下的窗外。他在自己的胸口中反覆著剛才欠缺內容的對話。那個男人一定很討厭自己吧?他如果乾脆裝成沒有注意到自己而開走的話還要好得多……在腦海裡盤算著一些後悔也已經沒用的事情,白井再次詛咒起了自己的不幸。
古谷的存在讓白井原本打算永遠隱藏在心底的某種東西蠢蠢欲動。他的秘密似乎要被曝露在陽光之下,人們會知道他究竟是一種什麼人類。白井因為本能的寒意而顫抖了起來。
「冷嗎?」耳邊傳來了古谷低沉的詢問聲。一邊問,男人長長的手指一邊把空凋的設定提高了三度。
「是因為淋到雨的關係吧?回去之後趕緊換一下衣服,否則會感冒的。」
白井開始想要否定,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雖然古谷的口氣裡面充滿了習慣於命令他人的氛圍,但此時聽起來卻不會讓人感覺不快。他似乎要被這低沉而又動聽的聲音迷惑住了一般。
白井用濕濕的毛巾用力按住了自己嘴角,頑強地抵抗著,力圖讓自己不要被他所迷惑。如果被他吸引了的話,就等於自我毀滅。古谷是個可怕的男人,他總是用好像分析著什麼一樣的目光打量著白井。只要稍微大意的話,一定會被他發現白井隱藏在身後的陰暗的部分。
「白井,你是神戶人嗎?還是在京都出生?」古谷緩慢地轉動著方向盤。
「我是在神戶出生,不過是由京都的外婆撫養長大的……」
「京都的什麼地方?」
「東山……就是南禪寺附近。」
東山的南禪寺一帶全都是大型的庭院,也就是京都屈指可數的住宅區。白井的外祖母一個人就住了那麼大的一幢房子。
白井的外祖母是個對禮儀非常苛刻的人。大聲笑鬧啦,開關門的時候發出乒乓的聲音啦,或是在走廊上跑動的話,肯定都會被她用竹尺敲上手背。至於和她頂嘴什麼的,更是白井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因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說什麼的話,肯定就會招來一頓暴風驟雨般的責罵,然後還要被外祖母數落你以為我自己願意養你這種傢伙嗎?
因為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母親的私生子,所以這也就決定了白井會成長為一個窩窩囊囊的小孩子。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過被疼愛的記憶。外祖母總是挺直著瘦小的脊背坐在昏暗的房間中。而且白井從來沒有見過外祖母穿和服以外服裝的樣子。
殘留在他記憶中的,只有被整齊梳理成髮髻的花白頭髮,以及從和服袖口伸出來的乾枯的手,雪白的襪子。不管是多麼悶熱的夏天,外祖母也永遠穿著雪白的襪子。
所以在白井的腦海裡,曾經一直認為外祖母是那種文樂的人偶,只有頭、手和穿著襪子的腳,而和服裡面則完全是靠著一根棒子支撐起來。
「啊,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的發音那麼柔和。」
沒有注意到古谷語氣中的讚賞,白井只是僵硬地繃緊了臉孔。古谷自幼去世的母親就是京都人,而沒有直接和母親有過什麼接觸的古谷,在下意識之中對京都口音多少有些親近的感覺。而白井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車子奔馳在國道二號線上,路邊的樹木已經變成了銀杏,這代表著他們進入了蘆屋市區。白井所住的公寓位於一片普通的住宅區。既有商店街,也有文化設施。原先這一帶面對著的是漂亮的沙灘,可是如今已經充斥了柏油路面。
在蘆屋市內的話,越往北越靠近山腳,越往西的話則越接近神戶,而位於西北一帶的住宅相對來說都比較高檔,古谷所居住的山手街就是很好的例子。不過要是再往上的話,就是名叫六麗莊的豪宅區了。
雨勢已經漸漸小了下來,白井拜託古谷在轉過拐角後的公寓前停下車子。白井道謝之後,猶豫了一陣,然後抱著希望古谷能夠婉拒的念頭,完全出於禮貌地客套表示,要不要進去喝杯茶?
可是很諷刺的是,男人居然答應了。白井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在小雨中把古谷招呼進門。在一樓的門口,白井沒有考慮太多,就像平時一樣掏出了大門鑰匙,按下了四位的密碼,解除了自動保安系統。
白井的房間是最上層的五樓。
「你是喜歡咖啡還是紅茶,雖然都只有速溶的……」白井像坐在了起居室沙發的古谷詢問道,他肚子裡面盤算的全是如何才能盡快送走這個瘟神。
「我覺得咖啡比較好,不過沒有咖啡豆嗎?」
古谷將上衣放在了沙發上,自己探頭在狹窄的廚房看了看。
「什麼嘛!你這裡不是有咖啡機嗎?」
從擺成一排的電飯鍋、微波爐等電子器具中,古谷迅速地找到了泡咖啡所需要的東西。這些東西白井自從搬家後就一次也沒有用過。所以就和其他的廚房用品一起堆在了那裡。
現在的白井只能茫然看著古谷用熟練的手勢進行準備的樣子。
「我會教你怎麼才能泡出美味的咖啡。所以你趕緊去買點咖啡豆和濾網吧。我記得剛才看見樓下就有一家便利店不是嗎?那裡的東西就可以了。」
古谷從褲子口袋裡取出錢包,不容分說地按在了白井的手裡。
「那個,古谷先生……」
白井狼狽不堪地慌忙想把錢包還回去,而古谷只是冷冷地從眼鏡後看了他一眼。
「快點!」
古谷目送著白井出門之後,轉過頭眺望著房間。咖啡器具他似乎一次也沒有用過,就連上面的塑料膜都還沒有被取下過。
白井似乎是那種不會做出任何努力去改善充實自己生活的類型。雖然說實習醫生從早到晚都必須泡在醫院裡,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這個房間確實是過於缺乏生活氣息了。
而且這個公寓本身也透著古怪,從一樓到房間為止的安全裝置可以用過剩來形容,簡直就好像一個小型的要塞。蜷縮在這種城堡裡面,他那個膽小的部下究竟是想要保護什麼呢?
雖然這個現代化氣息十足的公寓不符合古谷的口味,但也不能不承認整體設計相當時髦。樓層的整體高度是五層,也就是說總共十一家住戶,再加上那個寬大到不必要程度的前廳,都看得出這個建築的價格絕對不是小數目。所以也絕對不是剛出大學,薪水微薄的實習醫生可以買得起的。那麼說大約是出於父母的援助吧?
古谷還不知道白井的家庭環境。這個三室一廳的房間全部是西洋風格,整體上飄蕩著冰冷的感覺。不過天花板的吊燈,牆壁上的間接照明,以及花紋古樸的窗簾令房間多少增添了一點溫度。而牆面上還並列著三個豎長的毛玻璃的裝飾窗。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和白井平時給人的雖然還說不上粗枝大葉,但也絕對不是精緻講究的形象完全不同。白井就算在這個房間裡,恐怕也很難得到安心的感覺吧?
古谷走向了似乎是白井的臥室的房間。也許是由於一個人住不需要防備什麼吧?所有的房門都沒有上鎖。另外的兩個房間都一個傢具也還沒有,若干個還沒有打開痕跡的搬家時的瓦楞箱就堆積在牆角。
白井的臥室也就那麼大敞著房門。古谷打開了房間裡的燈,也許是早上起晚了就直接飛奔出去的關係吧,床鋪還一片凌亂,上面扔著睡衣。
每個人所居住的空間,都會染上居住在那裡的人類所特有的氣息。白井的房間裡面飄蕩的是,小貓小狗,或者說嬰兒身上所經常出現的那種擁有難以形容的未成熟感和孩子氣的味道。
除了一個巨大的櫃子和床以外,這個房間裡面還有書桌和兩個書櫃。原來如此,對於白井來說,這個房間就已經具備了所有的功能吧?
但是房間裡面還充斥著剩餘的空間,單調的傢具所無法填充的空間讓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的感覺。
古谷最討厭的就是讓人無法放鬆的房間。一邊因為那種空虛的尷尬皺起了眉頭,古谷一邊在枕頭下面探索了起來。
什麼也沒有。他向床下探頭看了看,發現那裡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後,就來到了書櫃旁邊。讓人吃驚的是,書櫃裡面除了各式各樣的醫學書以外,居然還有若乾麵向兒童讀者的童話和繪本。
古谷大致掃了一眼童話的標題之後,就把目光轉向了詞典之類比較厚的書籍上面。
正好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就放著廣辭苑和一本用牛皮紙包裹的硬紙殼大部頭。看了看若無其事地擺放在那裡的書籍後,古谷把大部頭拿了出來。一人手就可以感覺到硬皮封面底下還隱藏著什麼。結果滑落到古谷手上的,是幾本色情雜誌。
這一類雜誌所特有的那種鮮艷到不自然的彩色封面,在白色的螢光燈照耀下顯得格外鮮明刺眼。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那是普通的書店裡面所不會販賣的,完全沒有經過修正的面向喜好男色者的特種書刊。
古谷若無其事地翻看了幾頁,出現在彩頁中的幾乎全是半裸的稚氣面孔。這些模特看起來比白井還要年輕的多,應該還可以說是少年吧?而在這些少年被高大的男人壓在身子底下的色情圖片的旁邊,還羅列著更加下流和煽情的語言。
而古谷卻還是眉頭也不皺一下地一頁頁翻看了下去,不久之後,當確定了這整本雜誌都是面向同性戀後,古谷將硬皮封套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白井之所以對於他人充滿了不必要程度的警戒,原來就是出於這個原因啊。怪不得他總是逃避別人的視線,但同時又下意識地意識著古谷的存在。
古谷翻弄著雜誌,低聲笑了出來。當白井買回了咖啡豆的時候,男人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面,摘下了眼鏡,揉擦著自己的眼睛。
「您累了嗎?」
「有一點。」
古谷將眼鏡放進了胸前的口袋後站了起來。喝完了咖啡之後,古谷沒再說什麼就爽快地出了門。面對一直把他送到下面的白井,古谷說了一句下次再教你怎麼沖紅茶之後就發動了車子。
白井勉強擠出了笑容目送著車子的遠去,直到古谷完全離開了他的視線之後,白井才終於放鬆了肩膀,回到了自己的堡壘之中。
仔細想想的話,自從白井搬到這個公寓之後,還是第一次讓其他人進自己的房間。雖然多少產生了一種好像被人剝光了衣服看透的感覺,白井還是勉強壓抑下了心中的不安,進浴室準備好了洗澡的熱水,然後為了替換衣服而返回了臥室。
但是在房間的燈光亮起的同時,白井就發出了小小的慘叫。床上散落著幾本雜誌,白井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了起來。看見了,被那個男人看見了……他勉強支撐著自己幾乎要癱坐到地上的雙腿,靠近床邊,用顫抖的手指確認了那就是自己想像中的雜誌。
然後,白井一屁股坐到了床邊的地板上。看見了,那個男人看見了,然後,為了告訴白井他已經看見了,他才故意把幾本雜誌扔在了床上。這一切只是為了向白井表示他已經瞭解真相。
那個男人大概早已經有所察覺了吧,白井就是那種被世間所歧視的對象。白井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至今都還鮮明無比的記憶,想要忘記卻無法忘記的那句話。
……白井原來是同性戀嗎?好噁心!怪不得他老用那種眼光打量我們!!那是教學樓都染上了黃昏色彩的一天。
那個人依靠在通向操場的鐵門上,和幾個同學說笑著。從他的語氣中感覺不到任何嘲笑朋友的罪惡感,他們明朗的笑聲就那麼迴盪在水泥的牆壁上。
白井隱藏在出入口的鞋櫃的陰影處,渾身顫抖著傾聽著自己第一次愛上的少年嘴中所吐出的無情的語言。正在訓練足球部的教練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的遙遠。
感覺上,就好像所有人,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嘲笑著白井。那一天,那個好像噩夢一樣的日子,那種遭受白眼,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日子又要重新開始嗎?
為什麼自己只會被同性所吸引呢?明明想要忘記卻又無法忘記的那段記憶。為什麼自己要讓那個男人進門呢?好像枯萎的草木一樣狼狽不堪的青年,不知道何時已經緊緊抓住了床單,而他的手心已經一片汗水。
在看到簡歷的照片的時候,古谷確實產生了一點興趣。但也只此而已,完全說不上執著。在白井真正出現在他眼前為止古谷都把他忘在了腦後。直到他出現在古谷面前,用那雙眼睛望著古谷為止。
第一次在醫院見面的時候,古谷有點吃驚。因為白井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嬌小。因為他的臉孔像女人,所以古谷一直以為他是個纖細苗條的男人。但是一米七五左右的白井,由於瘦弱和臉龐小巧的關係,看起來比身邊的櫻井和夏木還要顯得高。
只不過他的體形還是屬於標準的日本人模樣,肩不夠寬胸不夠厚,所以白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點晃悠悠的。而在躲避別人視線的時候,他那個有點駝背的毛病就會顯得更加明顯。
這個青年完全可以用一句毫無個性來形容。有他在還是沒他在似乎都沒有什麼差別,即使他就站在你的身邊,也很難感覺到他的存在感。
只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他那帶著熱度同時也帶著困惑的目光在追逐古谷地身影的時候卻表現出了格外執拗的感覺,所以古谷本人多少感覺到了白井也許是同性戀。但是,他還缺乏明確的證據。
中午休息的時候,古谷前去拜訪八樓外科病房與他同期的木下醫生,他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外科辦公室裡除了木下一個人也沒有,古谷一邊在木下的書櫃裡面物色著自己需要的專業書籍,一邊提出了讓木下大吃一驚的問題。
「你以前所在的研究室有沒有關於同性戀的資料?」
「啊?」
古谷取出了幾本自己需要的書籍後,再次提出了相同的問題。木下在大學時的專業是精神學,只不過因為看起來實在太缺乏前途,所以才轉向了外科。
「雖然也來過幾個人,但是都不到可以提取數據的程度。在日本這畢竟還是一種禁忌,日本又不像美國那樣什麼都可以拿到精神醫生那裡去談。更何況如今艾滋病這麼盛行,誰也不敢隨便宜稱自己就是同性戀吧?」
木下長著一張隨時讓人聯想起鴨子的有趣的面孔。他那雙眼角下垂的細長眼睛總是流露著某種好像是為難又好像是微笑一樣的色彩。
他和古谷是大學的同學,雖然與對於中西的信賴的種類不同,但是古谷對於他的信任程度絕對不低於中西。
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初夏的明媚的陽光充斥著整個房間,令房間幾乎有些明亮的過頭。木下站了起來,來到了古谷所在的窗口。他是個個子相當高的男人,雖然看起來瘦瘦的,但是身體上的肌肉卻出乎意料的結實。
「這個到底算是先天性的呢,還是後天性的?」
「你要讓我說實話的話,就是哪邊都算不上。」
「那是什麼意思?」
古谷調整著別在白袍胸口的,帶有他臉孔照片的名牌,向木下繼續詢問道。
「如果在母胎的時候,母親受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好像就會造成荷爾蒙分泌的失衡。比如說在第二次大戰結束之後,曾經有一個時期同性戀者激增,據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也有的說法認為這是由半陰陽或是性格分裂所造成的。還有,弗洛伊德的與母親的同化說也很有名。」
「弗洛伊德的學說可靠嗎?」
「我覺得作為學說來說弗洛伊德是很有趣啦,但是在臨床上估計派不上什麼用場。弗洛伊德好像有點過於把精神方面的毛病和性連接到一起了。」
但是……木下繼續了下去。
「從目前有限的資料來看的話,大部分原因都產生在一個人的青少年時期。比如小時候受到過什麼惡作劇啦,或是在全是女性的環境中長大啦。反過來說的話,在都是男性的環境中長大的話,以後就會對於母愛非常的飢渴。而在成長過程中缺乏父母愛情的孩子,在精神上就會極度不穩定。換句話來說的話,就是不光是同性戀,而且會抱有各式各樣的精神方面的疾病。」
古谷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麼如果他的幻想對象都限於小孩子的話又算是什麼情況?」
「和戀童的合併症嗎?這個病可比較重了。」
木下瞇縫起了細細的眼睛笑了出來,他的笑容裡面有種就是讓人無法討厭的成分。
「雖然是重病,但是這種例子並不是很罕見。」
「原因是什麼?」
「最常見的看法就是,那是因為他們對於以大人為對像抱有恐懼感,所以被壓抑的慾望就傾瀉向了沒有抵抗力的孩子身上。比如說,有的同性戀者因為過於懼怕女性,所以只有在面對男性的時候才興奮的起來。而當他既害怕女性,又害怕成年人的話,那麼他們所能選擇的就只有既不是女性,也沒有成年的小男孩了。」
「那麼說,他並不是完全不能以成年人為對象了。」
木下有點張口結舌,他瞪大了眼睛凝視著古谷。
「中西說過你那裡有個大美人實習醫生,你說的就是他嗎?」
雖然擠出了一個笑臉,但是木下的眼睛卻沒有在笑,古谷只能露出了一個苦笑。
「中西明明是個大男人,怎麼還這麼多嘴啊。」
「遙子怎麼辦?」木下表情認真的問道。
長谷遙子是小兒內科的女醫生,今年三十二歲。就在幾個月前,古谷還在和她交往。
「遙子是真心愛你的。」
木下皺起了平時就好像是在為難的八字眉,露出了更加為難的表情。
「她需要的是像你這樣的男人,那樣她才會幸福。」
古谷為了不傷害到木下,露出了混雜著苦笑的微笑,小心翼翼選擇著語言。
長谷分配到這個醫院已經兩年,在她和古谷交往的期間,木下也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曾經有一個時期,古谷也想到了婚嫁的階段,但是與朋友深藏在內心的感情相比,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感情過於淡薄,所以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古谷忍不住試著詢問自己,自己究竟又是對於那個實習醫生在期待著什麼呢?那個青年除了一張好像人偶一樣的女性臉孔以外,根本就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這個借我用一下。」
古谷拿了幾本書,茂盛的綠葉在窗外搖弋著。
在當天下午回診的時候,白井受到了古谷嚴重的警告。他告誡白井在進行說明的時候要更加簡單明瞭,絕對不能在患者面前手忙腳亂。他甚至對白井說,這樣會招來患者的不信任,是身為醫生的嚴重失職。
像白井這樣剛剛通過醫生國家考試的實習醫生,雖然號稱新人醫生,但是由於在醫學部的期間幾乎沒有什麼直接面對患者的機會,所以在臨床學上擁有的只有書本上的知識。
在醫院裡面有種說法,實習醫生的地位還不如貓狗,所以他們在病房中也不可能獨當一面。通常都是跟隨在指導醫生的後面,等指導醫生進行過診斷之後,才由他們來應付患者,然後指導醫生對於他們的表現加以指導。
但是,實際上雖然這個方法確實能增加實力,但是當面對患者以及家屬突如其來的問題的時候,像白井這樣經驗和知識都稱不上豐富的醫生往往不能及時加以應對。
雖然櫻井和夏木的條件也一樣,但是這兩個圓滑的傢伙事先就和指導醫生打好了關係,在適當的時候可以逃避過去,而白井就總是要受到古谷的責罵。
古谷的口氣非常辛辣。只要一回到辦公室,等待著白井的就是彷彿計算好了一樣足以讓白井垂頭喪氣的冰冷聲音。雖然古谷對於白井的警告都是正確無誤的,但是他的指導中還是讓人感覺到了某種故意找茬的成分。而在醫院這種對於權利爭奪異常敏感的地方,既然主治醫生古谷採取了這種態度,周圍的人對於白井的態度也就逐漸有所改變。
但是,因為被古谷發現了自己禁忌的秘密而從心底畏懼著古谷的白井,別說是憎恨男人了,光是踩到男人的影子就會讓他畏懼萬分。所以他整天所作的就是逃避再逃避,盡量爭取減少和古谷見面的機會。
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古谷似乎沒有立刻就揭穿白井秘密的意思,但很明顯的是,他也不是那種好心到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男人。所以他看著白井的視線依然是那麼的冰冷,充滿了讓人不安的氛圍。
然後,就是今天的訓斥。住院醫生的休息室裡面並沒有白井的容身之地。儘管櫻井和夏木早早就巴結上了主任助理林田,對於休息室已經習慣無比,但白井平時卻還是總是徘徊在病房的走廊上。
在回憶著古谷那毫無理由的對自己的排斥的期間,某種洶湧而上的感情讓白井再也無法壓制自己。他摘下了眼鏡,按著自己熱辣辣的眼眶。
白井的願望其實很微薄,那就是不用受到任何人的干涉,不用畏懼任何人的眼光,平穩的度過自己的一生。他並不渴望出人頭地,對於金錢也沒有太大興趣。由於從小遭到家人的疏遠,所以白井的願望就是自己可以擁有一個平凡,但是和常人一樣的人生。
他從不認為自己除了醫生這個職業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能耐。因為在父親給他公寓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了遺產繼承權,所以他沒有資金去自己開家診所。他原本只是打算做一個普通的住院醫生,找個女人結婚,將自己同性戀的嗜好一輩子隱瞞下去。儘管如此,那個男人卻……白井用雙手遮掩住面孔,小聲呻吟了出來。
古谷親眼看著白井帶著一臉快要哭泣出來的表情離開了休息室,也知道他逃避去了哪裡。他白皙的側臉小巧端正,就算被錯當成女性也不奇怪,但是,也僅此而已。
架著銀框沒有任何特徵的眼鏡的鼻樑不高不低,就好像日本人偶一樣擁有美麗的形狀。他那潤濕的細長風眼,飄蕩著說不出的悲哀寂寞,甚至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如果是女人的話,以他的美麗,想必會吸引到無數的男人,度過相當幸福的一生吧?可是,當這種優雅的美貌是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時候,所能受到的就只是同性的輕視而已。
即使明白其他住院醫生為什麼不把白井放在眼裡,但是看到就連他的同期櫻井和夏木都得意忘形的在背後嘲笑白井的時候,老實說,古谷的心情已經不能光用不快就可以形容,而是達到了憤怒的程度。
被人嘲弄,被人傷害還是默不作聲的人只能用愚蠢來形容,打掉牙齒和血吞根本就不足以被稱為美德。古谷喜歡的是那種即使受到傷害,也會牙尖齒利地撲向對方替自己找回公道的類型。
再說了,白井的存在感首先就過於稀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所希望的,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取得博士稱號的打算,而且也絲毫沒有試圖返回京大醫院的意思。
古谷從白袍的口袋中取出了手帕,緩緩擦拭著眼鏡。他不明白白井為什麼能激發自己的感情,但是,這個永遠手足無措的實習醫生,確實引發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興趣。相信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把白井弄到手了吧?然後,到那時候就可以知道,究竟是白井的什麼地方讓自己的心騷動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中頭腦最好的人是木下,結果那傢伙卻說自己才最不懂得處事,真是笑死人了!」
下午的第一個工作就是為因為腦梗塞而昏倒的患者進行透析,搭乘在通向腦神經外科病房的電梯上,中西如此嘀咕著。
古谷手裡握著患者的病例,昏倒後被送到腦外科的患者每週都會為了接受透析而來呼吸器官科。
「雖然說你也是那樣,不過那傢伙如果就那麼留在京大醫院的話,做個教授或者副教授應該也並不困難吧。結果他現在卻在這裡瞎混,看起來就像是哪家的大少爺一樣。」
「那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吧?」
古谷微笑著注視著熱血型的朋友。
「你還真是個直率的傢伙。」
「哦,這個眼神好性感,讓人心跳加速哦。」
中西垂下了眼角,用讓人無法想像能夠進行精密的外科手術的蒲扇一般的大手搔了搔頭。
「你再不適可而止的話我可真要和你絕交了。」
電梯停在了七樓。雖然平時外科病房都近乎滿員,但是這個經營私人商店的患者還是獲得了一個單人病房。
「他還有意識嗎?」
在進房門之前,古谷向中西進行了確認。
「啊,他的意識很清楚,就是下半身幾乎完全麻痺了。」
中西的語氣有點含糊。古谷在求學期間去世的父親在因為腦下出血而暈倒的時候,就是全身麻痺,發生語言障礙,可以說是重度的一級障礙。將近一年的時間,他都是處於植物狀態,事實上醫院方面是對他採取了無視的態度。
中西是很少數的幾個知道古谷當時的傷口還沒有痊癒的人之一。
最好的證據就是,在大學期間一直以腦外科為第一志願的古谷,在父親去世之後,卻突然不顧以前的一切努力,主動轉到了內科。
「前田,我是循環的古谷。今天要打擾一下,進行內科的檢查。」
面對躺在床上的熟悉的心臟病患者和他的夫人,古谷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到這裡來的目的。實際上,有為數不少的醫生就連進行什麼樣的治療,或者說藥物是為了什麼目的才要服用之類最簡單的事情都不進行說明。古谷非常討厭這種曖昧的態度。所以總是把治療目的以及過程對於患者和家屬進行簡單明瞭的說明。
雖然還說不上特別的親切,但是古谷在面對患者的時候,至少是把對方當成了平等的人類,相當尊重。而中西就是在這種地方感覺到了古谷的精神外傷。
「感覺怎麼樣?如果已經好一些就要開始服用平時的藥物了。」
古谷從白袍的口袋裡面取出了鋼筆,開始在病歷上進行記述。
「倒是不會覺得太難受。可是大夫,我腿部的麻痺還是無法消除。」
面對和自己父親年紀相當的患者的陳述,古谷指了指中西。
「腿部的麻痺只要做好復健的話就沒有問題。你不用擔心,他也是相當有名的醫生哦。只要你好好遵守指示,應該不會有事才對。而且我們醫院的復健技術就算是在整個關西的醫院裡面也是相當出名。」
中西聽到古谷的話後,用豪爽的聲音大笑了出來。
「我們的復健科的技術主任是標準的工作狂。只要他答應治好你的話,就算是賭氣也絕對會拚命的。前田先生你沒有問題的,只要好好復健的話就一定可以治好。」
即使如此,中西為了古谷著想,還是沒有忘記盡量放緩口氣。古谷冷靜沉著的態度,中西巨大的存在感和爽朗的聲音終於讓患者放心了下來。
正好在這時,一個推著巨大的醫療車的護士走了進來。因為患者暈倒的時候撞到了額頭,所以她是來替患者換紗布的。
「前田先生,我們要換紗布了。」
二十歲上下的護士用明朗的聲音拿起了鉗子。那個護士雖然聲音爽朗,但是技術看起來卻還相當不熟練,中西只好幫著她給傷口消毒。
無事可幹地站在他身邊的古谷,突然看到了車子上的管狀物品,於是若無其事地悄悄將東西順進了自己白袍的口袋裡面。中西斜眼看了看古谷的舉動,把剩下的事情交給了護士之後,就把男人拽到了走廊上。
「你剛才拿了什麼?」
中西帶著一副很明顯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表情在古谷的面前伸出了巨大的手掌。古谷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將口袋中的東西放進了中西的手上。那是在插入導尿管或者坐藥的時候要經常使用的潤滑劑。
「你要這個幹什麼?這種東西難道你的病房就沒有嗎?」
把軟管塞回了古谷的口袋裡,單手插著一個人幾乎都環抱不起來的粗腰,中西把臉孔探到了古谷面前詢問。而古谷則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如果在自己那邊拿的話,難免會被人留意到。」
在大塊頭的中西前面,就連古谷看起來也苗條多了。
「古谷,就算不用那種玩藝,我也有信心隨時可以讓你達到高潮啦。」
古谷對著眼前那張毫無風度地壞笑的大臉投注了冰冷的目光。
「不要再在我的面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古谷說著就快步走向了電梯,按下了往下的按鈕。看著古谷的側臉,中西忍不住說道:「古谷,霸王硬上弓可不行哦。至少要尊重對方的意志,要兩情相悅才可以。」
「我什麼時候無視過對方的意志了?」
環抱著手臂,微微歪著腦袋用惡作劇表情眺望著中西的男人看起來充滿了魅力。
「中西,你好像又給木下灌輸了一堆要不得的念頭吧?」
「你說白井的事情?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吧。你不是也相當中意他嗎?」
無視中西含笑的聲音,古谷坐上了下降的電梯。
三、酩酊
「白井好狡猾啊。你其實會喝酒對不對?可是從剛才起就一口也沒有喝過。」
連耳根都已經一片通紅的櫻井聲音混濁地纏上了白井。借用了料亭房間的醫院宴會從七點半就已經開始了。披露才藝的人;無責任地拍手起哄的人;圍坐在一角集體埋頭於卡拉ok的人;在雜亂無章地散坐在地上的人之間搖搖晃晃,好像跳舞一樣地前去拿酒的人;總之整個酒席就是一片混亂。
那個,我真的不會喝。所以……拜託饒了我吧。白井用微妙的京都口音含糊地應付著,他原本想要擋住逼近他的杯子的酒壺,結果卻被反扭住手腕,強行倒了都快要溢出來的一杯。好了,快點喝吧。再你喝完之前我都不會走的。酒氣熏天的櫻井異常的執著。
和同事夏木比起來,櫻井的長相要算英俊不少,可是此刻大概是因為醉酒的關係,目光還是混濁而野蠻。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出這個男人的低劣的性格。
靠著牆壁坐在距離他們有一點距離的地方的古谷,覺得很有趣地打量著那邊的一幕。在這個寬廣的房間中,古谷是唯一注意到了白井和櫻井的交談的人。
而白井的臉頰就正好位於古谷所能看見的一側,因為恐懼和緊張,他的面頰已經有些抽搐。古谷最讓白井畏懼的就是,將近十天的時間他都一句話也沒有說。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樣,好像什麼也沒看見一樣,他對於白井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帶著某種故意欺負的惡意。而白井在此期間的恐怖和焦躁,完全不是一兩句話所能形容的。
而盤腿坐在古谷旁邊的夏木,嘴裡嘰哩咕嚕地說著什麼像古谷大夫這麼英俊的人一定很受歡迎吧?一定常常讓女孩子哭泣吧?就是因為有像古谷大夫這樣的人我才經常會被甩什麼的。
而在此期間,喝吧,給我喝吧,櫻井一直在把酒杯按向白井的嘴角。推搡之間,將近一半的酒水都灑落到了衣襟上。
就在那種暖烘烘的,類別不明的液體注入喉頭的瞬間,整個胃部就好像吞人了火團一樣熾熱了起采。日本酒的味道就好像從胃部逆流出來一樣,讓人說不出的噁心,白井其實一點酒量也沒有。
「白井,用酒杯喝吧!用酒杯!」
就在白井摀住了嘴角快要吐出來的時候,前輩的醫師訽谷又把酒杯放在了他的膝蓋上。
「對了,一口乾掉這杯吧!!」
「哎喲,白井一喝酒還真是性感啊。眼角都染上粉紅色了。櫻井,他喝了多少了。」
幾乎都沒喝,櫻井撅著嘴巴搖了搖腦袋。
「既然如此,就讓他再多喝一些,讓他更加性感!!」
訽谷用抱來的一升瓶灌了滿滿一杯子,很沒有責任感地命令櫻井開始起哄。
而被命令的櫻井似乎早已經習慣了,於是就那麼站在大廳中間,用混濁的聲音叫起了「一口!一口!」。他那過大的聲音,讓其他人都不由自主把視線集中到了白井等三人的身上。
即使如此白井還是有些遲疑,不過訽谷早已經在旁邊起哄著快喝快喝了。沐浴著整個房間的視線,白井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拒絕了,於是半是死心,半是自暴自棄地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來自胃部的激流以非常兇猛的勢頭一直衝到了耳邊,他的耳膜好像都要破了一樣。就在白井的視線上下搖擺的期間,周圍已經傳來了再『次再一次的起哄聲。白井拚命捂著嘴巴以便抑制住某種湧上喉頭的東西的期間,身體已經搖搖晃晃地倒在了訽谷的肩頭上。
喂!你振作一點!!雖然訽谷拍了拍他的肩頭,但是白井自己都已經要捕捉不到自己的意識了。
古谷從視線的一角瞄到了搖搖晃晃走上走廊的白井。而強行灌醉了白井的櫻井與訽谷,就這樣讓暈倒的白井靠在了牆壁上,抱著酒瓶子,為了尋求下一個犧牲者而離開了這裡。
雖然他們已經讓兩三個人趴下了,但是只要不發生急性酒精中毒的話,他們可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去照顧那些醉鬼。
古谷在白井出去後又等了一段時間,不過看他還是一點要回來的樣子都沒有。該不會是倒在什麼地方了吧?想到這裡之後,他擋住了還在持續嘮叨個沒完的夏木,將手上的勺子放回了盤子裡面。
打開下半面都是玻璃的隔門進入走廊後,涼涼的夜氣吹拂在面頰上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穿過了若干的房間,在面向庭院的長長走廊上走了一陣之後,他看見了蜷縮在陰暗走廊深處的背影。
「白井。」
即使打招呼對方也沒有回頭的意思,古谷走過去將手放在了他的肩頭上。古谷低頭看了看他的面孔,白井正滿眼淚水地用手摀住嘴角。
「起來吧!」
古谷扶起了搖搖晃晃的白井,將他帶到了洗手間。
古谷打開木門,讓白井站在了水池前面。
「吐出來!這樣還能輕鬆一點!」
古谷拍打著那個單薄的背部,白井繼續用手捂著嘴角搖頭。
「吐不出來……好難受……」
白井用含糊的口氣勉強擠出了這麼幾句,然後就用在工作場所從來沒有露出過的,好像濕潤一樣的眼神看著古谷,依偎到了他的身上。此時的白井與剛才那種好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的態度完全不同,看起來他屬於那種有酒下肚就會變大膽的類型。
「所以我才叫你吐出來!很簡單,把手指捅到喉嚨裡面就行了。」
「不要……」
白井好像小孩子一樣搖晃著腦袋。看起來既讓人覺得天真無邪,又兼備某種好像經過了計算的媚態。古谷受夠了他醉鬼一般的樣子,於是乾脆強行拉過了他的下巴,不顧他的拒絕,霸道地將手指伸進了裡面。
這也不過是幾秒間的事情。熾熱、潮濕、柔軟的口腔粘膜纏繞到了手指上。古谷用讓小孩子嘔吐的要決,壓住白井的舌頭,將兩根手指伸到了喉嚨的深處。
白井將頭埋在洗臉池上,低聲呻吟了幾次之後,傾倒出了胃中的殘留物。古谷擰開了水龍頭,一邊洗著被淚水和胃液弄髒的臉孔,一邊將雖然單薄,但是卻擁有一定肉感的白井的身體重新抱進了懷抱中。
白井眼角帶著紅暈,長長的鳳目中積聚著淚水,茫然若失地依偎著古谷喘息不已。
「既然不會喝,就老實拒絕!這是最基本的禮儀吧? 」
在吊著的燈籠的昏暗光線的照射下,古谷一邊扶著白井走在黑黝黝的走廊上,一邊用從口袋裡面取出來的手帕擦拭著白井的嘴角。
「你……」
白井站住腳步,輕聲嘀咕了一句,「古谷大夫,總是說些很過分的話。」
平時的目光總是游移不定的白井很難得地用濕潤的黑色瞳孔緊緊凝視住了古谷。突然之間,外面起了風。被種植在庭院裡面的竹葉嘩啦啦地響了起來,白井那好像小孩子一樣色素淡薄的細柔頭髮也微微搖擺了起來。古谷沉默著注視著白井好像京都人偶一樣端正的面孔,白井那異常美麗的細長鳳眼,在旁邊看起來的話,眼白的部分甚至帶上了淡淡的藍色。在黑暗之中,這份感覺看起來就更加的醒目。而那雙淺淺的,帶著不可思議色彩的眼眸,就那麼筆直地凝聚在古谷的身上。
古谷因為這個表情而產生了興趣。在那個冰冷的好像陶器一樣清麗的表情中,蘊藏著只要碰觸到就會被燙傷一樣的熱烈官能。對於這個青年醫生平時隱藏在老實認真的表情下的這種好像瘋狂一樣的淫意,古谷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注意到了的樣子。
「古谷大夫,已經該去二次會了。」
轉頭看向打開隔扇探頭到走廊上招呼的同事,古谷進行了拒絕。
「不好意思,白井好像醉倒了,我要送他回去,你們就不用管我了。」
「如果噁心的話就說話!我會停下車子的。」古谷一邊替白井鬆開領帶,一邊打開了助手席一側的門。
「啊,我忘記眼鏡了。」在發動的車子裡面,白井一邊揉著被古谷鬆開的領結,一邊嘀咕著。
「明天我會打電話讓他們給你找出來的。難道說你的視力糟糕到沒有眼鏡就會有障礙的程度嗎?」
「也不是啦,只是輕微的近視再加上一點亂視,所以有點疲勞而已……」白井繼續執拗地拉著領帶。
「我上次就曾經想過,這個車子裡面還真是寬敞啊。」
助手席上的醉鬼,因為平日拘謹內向的關係,此時反而變得格外的饒舌。他還是像平時一樣低垂著腦袋,而且由於舌頭不太靈活的關係,語言中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可即使如此,他的態度明顯還是比日常積極多了。
「你變得好遙遠。」
古谷冷眼看著白井,和白井的目光碰觸到了一起。沙拉,白井的領帶被徹底扯了下來。而兩三個打開的扣子的縫隙中可以看見雪白的肌膚。
「古谷大夫,你都看見了吧?你、你進入了我的臥室,你都知道了吧?」
比普通關西口音還要慢半拍的京都口音,讓白井的話聽起來既不是在責備,也不是在質問。他的目光中閃爍著潮濕的光芒。古谷好像要放走車子中的酒氣一樣,微微打開了窗子。無視沒有回答的古谷,白井把話繼續了下去。
「都是比我自己還要小的男孩子對不對?」
「你喜歡小孩嗎?」
聽到古谷的問題,白井沉默了一陣,然後緩緩開口。
「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孩子,只是……我害怕男人……」
「這麼說你不是有戀童癬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古谷的問題,白井緩慢地,不只一次地眨了眨眼睛。
「我第一次喜歡上的,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
白井和古谷一樣,初中高中的時候上的都是男校。白井雪白的側臉浮現在黑暗之中,他緩緩用手指撫摸了一下嘴唇。
「原本是遙遠的存在……可是後來座位接近了,就親密了起來……我原本,好高興。」
「你對他也有那個意思嗎?」
「不是的,我並沒想和他挑明,原本只是覺得,只要能在他的身邊就足夠了。」
古谷對於白井的往事似乎並沒有什麼興趣,但是白井還是不管不顧地繼續了下去。
「儘管如此,有一天,當我們去了學校之後,大家全都知道了。」
白井的手指將拔下來的領帶扭在了一起。
「我當著面被甩了……說什麼……我好噁心。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要問出口呢?」
「這種事情你告訴我沒關係嗎?還是說你只要喝醉了的話對誰都會這麼說?」
現在坐在古谷身邊的,好像已經不是那個只會蜷縮成一團的部下了。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種事情。不過,古谷大夫反正也知道了吧?再隱瞞下去也沒有用的。」
白井的柔和的京都口音此時格外明顯,柔和、溫暖,讓古谷不由自主想起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的母親。對於古谷來說,這是一種帶著不可思議的懷念感覺的語調。
「你對女人不行嗎?」
「我啊,和父親的血型無論如何都合不上。」
不知道話題缺乏邏輯性是不是也是醉鬼的特徵之一,總之白井的話聽起來就是毫無章法。像
白井用手指玩弄著領帶,「我父親是B型,母親是A型。」
在阪神高速公路上,所有的車子都開到了時速八十公里以上。
「不過,其實在進行血型判定前我就知道了。我是母親私通而生下來的孩子。」
古谷踩著油門的腳放鬆了一點力道,一輛跑車呼嘯著從他們身邊超了過去。白井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古谷大夫,你一定是認為我喝醉了吧?」
「你家裡人知道嗎?」
「大家都知道,所以上面的兩個哥哥非常憎恨我。因為我母親是個非常冰冷的人,即使怎麼憎恨他,也只會像鏡子一樣反射到自己身上而已。所以他們只能把我當成替代品來憎恨。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但是又不是母親,所以我是最好的替身。父親當然也很疏遠我,但其實最冰冷的人還是母親。她對待我的態度就好像對待一個東西一樣,有沒有在身邊都完全無所謂。我出生的時候,她連奶也不喂,所以我非常衰弱,因此才被送到了外祖母家撫養。」
「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和我長著同樣的面孔,只不過母親的美貌要恐怖得多。就算如今她應該已經年過五十了,可還是美麗到讓人害怕的程度。一點也不笑,就好像用冰塊雕刻成的女人一樣。」
「你真正的父親呢?」
「不知道。」
被拔下來的領帶在白井的手裡被團成了一團。喝醉了的青年醫生從內側散發出了說不出的艷麗。他白皙而端正的側臉,讓古谷多少可以想像到白井母親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只會對男孩子有感覺。這算是典型的異性恐怖症吧?」
白井輕聲笑了出來。那不是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而煩惱自卑的人的苦笑,而是妖媚的,好像要誘惑一樣的,但是似乎又相當神經質的笑容。
「你是童貞嗎?或者說至少和男人發生過關係?」
白井的笑容轉化成了微笑,這次明顯地充滿了媚態。
「我還是童貞哦,連手都沒有握過。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我不知道任何人的肌膚的溫度。」
白井伸出手來,好像糾纏一樣將手重疊到了古谷的手上。
「你想確認一下嗎?」
細長漆黑的鳳眼因為熱度而顯得濕漉漉地,甜膩的聲音好像喘息一樣嘶啞。即使如此青年的手指還是顫抖不已,就好像在懼怕古谷的拒絕一樣。對於這一點,古谷直到後來都始終沒有忘記。
遠方傳來了小孩子嬉戲的尖利的聲音。從厚厚的窗簾透進來的陽光已經是屬於中午的東西了。在陌生的房間中,白井撫摸著疼痛不已的頭顱,從床上爬了起來。
身體十分沉重,喉嚨也疼痛不已。肩膀和手臂更是酸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眼簾似乎都腫了起來。這好像是宿醉的症狀。一邊用無法運轉的腦袋為自己下了這種結論,白井一邊把腳伸到了地板上,感覺上地板似乎變得很不可靠。他慌忙依靠在了床上,然後注意到這是因為自己四肢無力的關係。
整個房間的傢具都是大方得體的原木色調,給人一種非常沉著的感覺。他的枕邊放著一杯冰水,裡面的冰塊已經融化了一半,看起來是放在這裡有一定的時間了。白井慢慢地喝光了杯子裡面的水,即使如此,腿腳還是非常虛弱,整個身體懶洋洋的。
放下了杯子的白井,隱約注意到了自己和古谷已經陷入了無法挽救的關係。雖然當時頭腦已經一片朦朧,但他多少還記得男人那浮現在台燈燈光下的強健的肢體,以及肌肉堅實的感覺。似乎是屬於古谷的棉布睡衣,對於白井來說似乎有些大過頭了。褲腳一直拖到了地板上,從他的袖子裡面只能隱約看見手指,那件似乎是為他準備的套頭衫也是一個樣子。
穿上了套頭衫之後,白井又找到了自己昨天穿的褲子。而西服上衣與領帶就掛在衣櫃裡面。至於襯衫自然是無影無蹤了。
雖然已經可以說完全清醒了過來,但是白井的頭腦還是拒絕去想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依然殘留在頭腦中的酒氣和男人帶來的巨大快感,已經完全麻痺了白井正常思考的功能。總而言之,至少要向上司交待一聲。在慢悠悠地進入走廊的時候,白井其實就應該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
上司的家比想像中還要巨大。也許是因為房子本身就建築在細長的斜面地帶上吧,這中間有若干的長長的走廊。這似乎是建築於昭和初期的房子。無論是裝飾品還是從天花板垂下的厚重的玻璃吊燈,都讓人產生了一種懷舊的感覺。
房子內部採取的是和洋折中的佈置,沿著走廊建造了若干小小的通風口,設置在樓梯旁邊的縱向采光窗吸收了自然的陽光,既不是太耀眼,也不會太灰暗。因此製作出了一個舒服的空間。
走廊的造型相當複雜,令人吃驚的是,若干的階梯使用的是大谷石。雖然只是兩三段樓梯已經讓白井腿腳發軟,但是那並非木製的,石頭的冰冷質感還是讓人非常舒服。
古谷的房子並沒有所謂豪宅的華麗招搖的感覺。雖然空間的使用方法和建材都相當講究,但是即使知道了這就是古谷的家,那種蘊含在內部的溫暖平和的感覺還是讓白井非常中意。
在走下了若干個短短的台階之後,隱約聽見了從房子外面傳來的古谷那透徹的聲音。等到了玄關的時候,這次確實是聽見了古谷和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下了石梯之後,就看見了門外的車子,以及捲起了袖子,手裡面拿著滿是泡沫的海綿塊的古谷和中西。
「不對啦!中西!不是使用面,而是使用角!!你這樣會傷到車體啦。要在指尖微微用力,然後畫圓圈。」古谷的罵聲飛了過來。
「好好,只要象打磨你的肌膚一樣溫柔體貼,用手指尖微微畫圓圈就可以了吧?」
「你少說廢話了,快點給我回去!!」
「用不著這種口氣吧?人家我可是為了想和你一起度過早上的這段時光,才特意……」
就在兩個人交換著聽起來也不知道該說是交情好還是不好的對話的中間,中西的目光突然落到了站在門口的白井身上,然後他浮現出了惡作劇式的笑容。
「早上好,白井,昨天的蚊子好像很厲害啊。」
「啊?」
就在白井還沒有反應過來中西是在開什麼玩笑的時候,古谷已經一邊擦著手上的泡沫一邊來到了他的身邊。然後,他就好像對待戀人一樣替白井整理了一下開得大大的衣領。白井這時候才第一次意識到了中西是在開什麼玩笑。
中西的存在終於讓白井找回了平時的判斷力,他慌忙拉了拉衣領,連耳根都紅成了一片。
「你已經可以走路了嗎?」
在古谷的凝視之下,白井低垂著眼簾默默點了點頭。
「既然你能走我就不擔心了。」
古谷保持著支撐著白井身體的姿勢,轉過頭去對中西叫了一聲,好好擦車!
「古谷,軟膏的事情你可欠了我一個人情哦。」
中西大大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住宅區的道路上。
「我什麼……什麼也不記得了。」白井細聲細氣地向正在紅茶中倒入牛奶的古谷述說著。
他說了謊。雖然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為了強調自己沒有責任才做出的拙劣謊言,但是白井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摻雜了媚態。兩個孩子在餐廳的門外笑著跑來跑去。那是古谷的外甥雅美和外甥女彩香。而硬木的餐桌上面,只有白井一個人的餐具。
古谷隔著眼鏡打量了白井一眼,不置可否地在吐司上塗抹上了黃油。將培根蛋放進盤子裡,擺好了刀叉之後,古谷終於開了口。
「所以呢?」
「什麼……所以?」
古谷拉開白井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他雙手搭起來支撐著下巴,從正面凝視著白井。
「趁熱快吃吧。」
他指了指盤子,白井於是戰戰兢兢地拿起了叉子。
「好吃嗎?」
「啊。」
還冒著熱氣的雞蛋火候恰到好處。
「是你主動引誘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 11:44 編輯
]
作者:
秘密的人生
時間:
2009-4-3 23:22
古谷一副很愉快的樣子,白井口中的雞蛋的味道變得好像橡皮一樣。
「我是童貞,你要不要確認一下?是你主動這麼說著勸誘我的哦。」
好像確實是這個樣子,古谷聳了聳肩膀。白井感覺到了輕微的嘔吐感,於是用握著刀子的手摀住了胃部。自己一點一滴建築起來的人生,拚命抑制著自己的性癬而走下來的人生,從昨天晚上起就產生了巨大的扭曲。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
「你……也是嗎?」
「你問我是同性戀嗎?不是的。男性對像你還是第二個。除了你以外,只有以前在大學的時候半開玩笑地和學弟上過一次床。」
對於白井而言,原本應該是難得的休息時間的星期日早晨,就這麼成為了他今後難得平靜的日子的開始。
(前篇完)
四 威脅
來古谷這裡來玩的兩個孩子,也就是古谷的外甥雅美和外甥女彩香,在黃昏之前就回了神戶的家裡。古谷家除了熱帶魚以外,還有兩隻雄性的大獵犬。在給它們餵食之後,古谷做了晚飯。那是口味相當清淡的和風食物。
古谷對於食物似乎相當執著,他所做的咖喱飯和青菜味增湯,就算和普通的料亭相比也不算遜色。吃完飯之後,中西因為有夫人在家裡等著,所以很快就告辭了。雖然白井也滿心滿意打算溜掉,可是卻被古谷用要他幫忙收拾的借口留了下來。
「你的宿醉已經沒事了嗎?」古谷把洗好的碗筷放好,將眼鏡留在飯桌上詢問道。
白井尷尬的幾乎無法呼吸。因為他還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剛剛與自己共度一夜的對象。但是,難得古谷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既然不明白男人的真意,白井也就不想隨便反抗對方,沒有意義的惹火上司。
「啊……托你的福……」
聽到這個愚蠢的回答,男人好像覺得很有趣一樣扭曲了嘴角。
「要到院子裡面去看看嗎?」
在古谷的邀請下,白井雖然到了院子裡面,但是卻因為一心想回去而心不在焉。
雖然進入五月之後白天已經長了很多,但是過了八點天色畢竟還是昏暗了下來。儘管白天相當溫暖,但到了晚上,纏繞在身邊的寒氣還是讓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隱約感到了涼意。
不過比起那個來,白井更清晰感覺到的,是淡淡的潮水的味道。儘管同樣是面對著瀨戶內海,但是白井的老家卻無法感覺到這種潮水的味道。
古谷家的院子周圍種植著高高的林木,雖然為了讓枝葉不會太過繁茂而精心修剪過,但是好像自然的森林一樣覆蓋著房子的枝葉還是足以遮蓋住鄰家的視線。這一切就好像在述說著這個建築物的歷史絕對不只十年二十年一樣。
「你喜歡孩子嗎?」
在吃完早飯之後,直到孩子們回去之前,白井都一直和雅美、彩香玩在一起。
面對孩子的時候要輕鬆的多。對於白井而言,比較起那些必須套著面具生活的成年人來,相對來說想到什麼都直接表現出來的孩子要容易相處的多。
不知道這個家族是不是都是從小五官就比較鮮明,兩個人的長相都和古谷頗為相似,擁有清晰的雙眼皮和挺直的鼻樑。
像彩香,就算年紀還小,但是從那張稚嫩的臉孔上已經不難看出她將來會是個相當出色的美人。雅美也是個可愛的少年。但是這個眼睛大大的,拚命壓抑著自己內向的個性向白井撒嬌的少年卻有先天性的心臟缺陷。
他每週都要去兩次醫院接受檢查,小小的身體更要接受數量龐大的藥物。因為他的心臟缺陷已經到了無法支撐到成年的程度,所以如果不進行移植的話,他恐怕支撐不了多少時間了。也許是因為身體衰弱的關係吧。他是個深思熟慮,喜歡看書的老實孩子,而且骨骼非常纖細。
在古谷的詢問裡面包含著對於白井的警告。因為他已經看出了白井對於雅美的關心超出了一般。高個子的男人用溫柔的聲音招呼著失去了語言的白井。
「過來,這邊有游泳池。」
當走在橙色的常夜燈燈光照耀下的昏暗的小路上的時候,古谷伸出手來拉住了白井的手腕。
白井的心臟不由自主狂跳了起來。古谷還是第一次對他展現出體貼的一面。白井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拚命打量著古谷的側臉推測著他的真意。
秀麗的額頭,挺直的鼻樑,那是張非常端正的臉孔。從額頭到下顎的線條幾乎稱得上完美,特別是那個高高的鼻樑,普通的明星都無法和他相提並論。原本是類似於西洋人的五官,但是在修長風眼的中和下,又醞釀出了一番別有風味的男子氣。
「你好像有這樣看著別人的習慣啊?」
男人的聲音裡面混雜著苦笑。
「你最好不用對著什麼人都露出這種目光,會讓對方產生特別的興趣的。」
古谷的聲音溫柔地愛撫著白井。
自己希望得到這個男人的愛嗎?白井在內心詢問著自己。自己真的可以不用畏懼這個男人嗎?
「你經常回現在的公寓嗎?」
「不,只是回去睡覺而已……」
古谷用好像對待從玻璃箱中取出來的小白鼠一樣纖細的手勢,緩緩撫摸著白井的脖頸。這個好像安慰一樣的愛撫緩和了他懷抱中的白井的緊張,轉而是輕微的陶醉感開始滲透了他的全身。
「你喜歡這棟房子嗎?」
白井點了點頭。
「我喜歡這個家,這裡的空間讓人有種安心感,好像具有包容性一樣的溫暖體貼。如果說我還對什麼東西有所執著的話,那大概就是這個家了。」
男人對於這個自己出生成長的老家似乎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好像為了讓白井理解這一點一樣,慎重的選擇著詞語說道。
「我好像……可以理解。」
聽到男人近乎求婚一樣熾熱的語言,白井也好像頭暈目眩一樣的點了點頭。男人微微一笑。
「你收拾好身邊的東西就過來吧,多餘的東西就不用要了。」
白井聽到了自己血液凝固的聲音。他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你是認真的嗎?他凝視著男人的眼睛。
「那個,這是什麼意思?」
古谷向前走了幾步,轉頭看了看白井。男人的臉孔進入了常夜燈逆光的部分,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是在說,你從這裡去醫院上班就好了。反正你現在的公寓也沒有盡到家的職能吧?那麼從哪裡走還不都是一樣。」
白井反射性地左右搖著腦袋。
「不要,請饒了我吧。」
即使如此,白井柔和的京都口音還是無法讓人感到太多抵抗的感覺,白井持續搖著腦袋。
「不要,這有這個無論如何也不行。」
其實還可以有其他說法。但是之所以只能這麼說,是因為白井的防衛本能強烈作用的結果。
白井渴望的是普通人的生活。他比任何人都要畏懼世人的目光。而和男人的同居,正是完全可以摧毀這一切的東西。因此對於古谷試圖打破他那名為常識的寧靜的鎧甲的語言,他自然而然產生了過敏反應。
「這樣啊。」
很意外的是,古谷居然很輕鬆就點了點頭。
「那個、那個,你別誤會,我不是討厭你……」
因為害怕損害到古谷的心情,白井慌忙抓住了古谷的手腕。
「我知道。」
「你真的別誤會,我絕對不是討厭和古谷先生一起住……」
古谷緩緩鬆開了白井的手腕,男人柔和的拒絕讓白井十分狼狽。古谷立刻走向了院子裡面。明明還有的是其他說法……白井在後悔的煎熬下,笨拙的跟在了古谷的後面。
如果惹火了身為上司的古谷,從明天起的工作無疑就要如坐針氈了。更何況還有自己是同性戀的事情被宣揚出去的危險性,自己當時為什麼就沒考慮到這一點呢?
由於畏懼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所以白井選擇了最糟糕的辦法拒絕了古谷。就算說是喝醉了,但是誘惑古谷的人還是白井。對於自己喝酒之後的放蕩,他多少有些察覺。
他只喝過一次酒。那是在大學的迎新會上,因為被同期糾纏不過,他最後還是喝了酒。儘管只是幾口,他還是失去了理智。他聽說自己喝醉後,毫無止境地糾纏男人,對男人投懷送抱。
同學們當時笑話他一喝醉就成了危險人物。但是白井知道他們在心底其實都暗暗對他有所懷疑。懷疑那是不是就是白井的本性。所以從那之後,在那個宴會之前,他一滴酒也沒有沾過。
繞到了院子後面,如同古谷所說的那樣,有個戶外游泳池。在常夜燈的照耀下,游泳池波光蕩漾。從大小來說,這裡只有普通游泳池的一半左右,但是相對的似乎也格外深。水面附近染上了淡淡的藍色,而水底則深沉的幾乎看不見。
古谷走到游泳池旁邊回過頭來,沖白井招招手。
「白井,你會游泳嗎?」
古谷的聲音意外的沉穩,這讓白井鬆了口氣。
「啊,我是個汗鴨子。連五米都游不出去。」
「一點都不會?」
「對,說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看到古谷沒有生氣的樣子後,白井不知不覺浮現出了近乎諂媚的笑容接近了他。
「這個游泳池很深吧。」
「有四米左右。巴?你看,你看得見池底有什麼嗎?」
古谷指著夜色的水底,用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笑容誘惑著白井。不想再惹火上司的白井老實的來到了古谷的身邊。如同大多數不會游泳的人一樣,白井也很怕水。他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古谷的襯衫袖子。
「你害怕水嗎?真可愛。」男人笑了出來。
「水底到底有什麼?」白井凝視著水底。儘管在古谷的口氣裡面感覺到了一絲奇怪,還是用溫和的口氣詢問到。
就在那個瞬間,他被推了下去。還沒來得及醒悟到底發生了什麼,白井的身體已經在水花四濺的同時深深沉進了水中。
游泳池的池底一片黑暗。因為完全沒有防備的關係,所以他幾乎是以頭朝下的形式掉了下去,即使雙腳拚命尋找著落腳點,但是卻就是夠不著底部。
冰冷的池水刺痛著肌膚。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掙扎著的手腳,在水裡也只能激起不完全的彈力。
白井因為恐懼而顫慄了起來。他只是拚命掙扎著,為了逃脫黑暗,為了逃脫水底。原本一味下沉的身體終於又開始浮了起來。但是焦急的嘴裡卻積聚了大量空氣,結果一不小心嚥下了池水。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液體流進了氣管,白井劇烈咳嗽了起來,肺裡面似乎都是一片空白。
就在他覺得死定了的瞬間,他的臉孔浮出了水面。白井忘我的掙扎叫喊著。但是古谷卻只是站在池邊用冰冷到恐怖的眼神看著求助的白井。
白井的唇邊洩露出了絕望的呻吟。他的手胡亂在空中抓了幾下,然後再次沉進了水裡。因為痛苦,他的淚水幾乎湧了出來。
發出悲鳴的喉嚨又灌進了大量池水,白井扭曲著身體掙扎著。他的胸口因為渴望氧氣而疼痛不已。他捂著嘴角,下意識的拚命抓著喉嚨。
他好不容易再次浮出了水面,勉強吸了幾口氣後,向把自己推下水的當事人拚命哀求。交叉著手臂俯視著白井的古谷終於把手伸到了襯衫上,緩緩的脫下了襯衫。儘管白井好像馬上就會淹死,他還是絲毫也不慌張,一件接一件緩緩脫下了衣服。
而白井顧不上看這些,只能拚命掙扎著試圖盡可能靠近泳池邊。因為不懂游泳,所以他的身體反而失去了平衡沉下了水底。
睜開眼睛之後,又是一片黑暗。然後,又喝下了一大堆水。他已經無法正常的思考。五感幾乎已經都失去了作用。濕透了的衣服纏繞著手腳。白井已經分不清上下,就連自己是在上浮還是下沉都無法明白。
由於恐懼而僵硬的手腳再次無奈的搔動著水面的時候,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個強大的力量將他拖到了水面上。
是古谷。白井忘我的抱住了他。渾身濕漉漉的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得救了,就在他這麼想的瞬間,淚水已經接二連三流了出來。白井哭的淅瀝嘩啦的抱住了男人。為了更穩固一些,他甚至用腿緊緊纏住了男人的腰部。一邊嘟囔著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語,他一邊用臉龐磨蹭著男人濕漉漉的脖子與頭髮。
男人是全裸的。在刺骨的冰水之中,只有這裡擁有讓人安心的溫暖。一邊用強壯的長長的手臂抱著白井,古谷一邊用另一隻手緩緩攪動著水面。
水面非常不安定,腳底又沒有任何立足點,白井只能拚命抱緊了男人堅實的身體。他現在所能依賴的,也就只有古谷而已。
一邊低聲說著沒事了,男人一邊用手指愛撫著白井的脖子。白井嗚咽著,不顧對方全裸,也不顧對方就是把自己推下水的當事人,拚命把臉孔埋在了他強壯的胸膛上,祈求著他的原諒。
男人一隻手支撐著白井的腰部,一隻手撫摸著他濕漉漉的頭髮。將嘴靠近了白井那形狀優美的耳朵,男人聲音甜膩的低語道:「到我家裡來吧。」
聽到古谷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的口氣後,白井第一次抬起了臉孔,畏懼的看著那個掌握著自己生命的不可理解的殘暴的男人。
為了不讓自己被推下去,他的雙腿更加用力的纏緊了古谷的腰部,然後猶猶豫豫的,好像求饒一樣用手指撩起了男人濕漉的劉海。
白井歪了歪腦袋,好像窺探古谷臉色一樣凝視著他那深沉的瞳孔,然後,顫抖著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用無法置信的表情,戰戰兢兢的左右搖了搖頭。
男人毫不容情。他緩緩把手放到了白井的腦袋上,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已經用力把白井再次按進了水裡面。猛喝了幾口水,白井一瞬間幾乎失去了意識。但緊接著他又被抓住頭髮揪出了水面。
他咳嗽著,貪婪的吸著空氣。會被殺,他是真心覺得這個男人會殺了自己。饒了我吧,請不要殺我。白井絲毫不顧臉面地哭泣著,緊緊纏在了男人身上。
赤裸的男人一邊不停的吻著白井濕漉漉的頭髮、額頭、耳垂,一邊用好像談情說愛一樣溫柔的聲音說道:「你會……來我家吧。」
好像落湯雞一樣的白井帶著因為恐怖而扭曲的臉孔,在男人的懷中流著淚用力點頭。
白井包裹著一條大大的浴巾,茫然若失的將身體埋在了起居室的沙發裡面。從他濕漉漉的頭髮上還滴落著水珠,染濕了看起來相當高級的沙發,但他好像已經完全注意不到這些,只是濕潤著眼睛,偶爾好像想起什麼一樣抽泣幾聲。
消毒水的味道還浸透在他的鼻腔和氣管裡面。這讓白井認識到,古谷那瘋狂的言行確實是發生過。
古谷把白井從池子裡面拉出來之後,不顧自己全身赤裸裸的,就那麼抱著已經失神的白井把他送進了浴室。
他剝掉了白井濕透了的衣服,用熾熱的淋浴沖洗著白井瘦弱蒼白的身體,然後自己也沖了個淋浴。在熱水產生的白霧中,當白井終於被塞進古典西洋風格的陶瓷浴缸之後,只能茫然的注視著眼前的古谷那接近完美的肉體。
古谷在浴缸旁邊彎下身子,凝視著白井微張著嘴唇,滿眼都是淚水的白井的臉孔。
「啊,這個抓傷還挺厲害的。都滲出血來了。希望襯衫可以遮得住就好……」
男人的手指碰到了白井的喉頭,被熱水浸到的那裡疼痛無比。白井皺起眉頭試圖逃開這過度的疼痛,但是反而被古谷抓住了浴缸裡面的手指。
「真可憐……」
古谷拉起了白井的手,用指尖擦掉了他夾在指甲之間的被抓下來的皮膚以及黏結的血跡。
「不過,你比想像中要惜命的多啊。你的生活看起來明明沒有多麼快樂,為什麼還是會如此執著呢?或者說,你只是怕死?」
看到白井躲避著自己的目光,男人緩緩把手伸進了浴缸裡面。白井只能顫抖著看著男人的手臂分開了自己瘦弱的雙腿,抓住了他雙腿間萎縮的分身。
在因為淚水而模糊的視野中,這一切似乎缺乏了真實的感覺。從因為恐懼而乾澀的喉嚨裡面,只能洩露出彷彿嗚咽的歎息。
男人浮現出了殘酷的笑容,從上面打量著白井淒慘的樣子。然後,一邊用火熱的舌頭舔著白井彷彿一隻手就可以扭斷的脖子,一邊用孩子們玩弄蟲子般的手勢撫弄著年輕人的分身。
而白井所能做的抵抗,就只是將臉背過去,用無力的臂膀推著壓上來的胸膛。因為無法抵抗男人玩弄他的脖子和分身,他的眼睛中浮現出了屈辱的淚水。最後,純粹因為生理的快感而在男人手中達到了高潮。然後,他被帶到了起居室。
為什麼只有自己要遇到這種事情?一想到這裡,他又不知不覺湧出了淚水。白井用浴巾摀住了眼角。古谷的要求實在無法讓人覺得他是清醒的。
也許當初誘惑他的人確實是白井。但是,只是因為這樣那個男人就要踐踏只是上過一次床而已的他人的生活嗎?白井像個孩子一樣抽泣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有多麼不擅長和他人交往。因為高中時的痛苦記憶,他非常畏懼他人目光,從來沒有敞開過心房和他人接觸,因此也沒有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存在。
但是,白井所不能理解的是,這似乎並不是原因的所在。那個男人的想法實在不是白井所可以預測的。古谷好像在廚房準備著什麼,不過白井已經失去了從這個好像監獄一樣的地方逃脫的勇氣。
他用濕潤的眼睛戰戰兢兢打量著寬大的起居室。西洋風格房間所特有的高大天花板,再加上寬敞的面積,對於不習慣西洋房間的白井而言,呆起來實在相當彆扭。
房間裡面並沒有什麼奢侈的裝飾品,但是無論是傢具還是擺設都看得出是經過了精心的挑選和照顧。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個房間受到了主人多大的珍惜和愛護。
這不僅限於這個起居室,其實整個建築物都飄蕩著同樣的感覺,但是精神上已經接近崩潰的白井當然沒有心情去注意這些。
擦掉了本能地流出來的淚水之後,白井視線的一角飄過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原本只是把那裡當成是深色牆壁的白井勉強瞪大了因為哭泣過度而紅腫的眼睛。
「啊! 」
白井的眼睛瞪到了不能再大,整個身體都彈了起來。好歹用浴巾塞住了嘴角而沒有發出慘叫,已經可以說是個奇跡了。
但是無視白井的恐懼和厭惡,兩條巨大的怪魚繼續在牆壁的水槽裡面扭動著身體。那個幾乎可以用醜惡來形容的頭顱與其說是魚類,倒更接近兩棲類。雖然身軀巨大,但是頭部卻很小。圓圓的上半身幾乎不動,只有下半身不停的在水中扭動著。它全身唯一的色彩,就是下半身腹部的刺眼的鮮紅色。
白井原先所認為的深色牆壁,其實是幾乎佔了正面牆壁的玻璃水槽。白井的脖子上冒出了一個個的雞皮疙瘩。那個隨便看看也有一米以上的巨大生物的各種地方都在煽動著白井的厭惡感。
在和自己只有一面玻璃之隔的地方,就存在著剛才差點將白井送入死亡的水之世界。與人類完全沒有交點的陌生生物在那裡面唯我獨尊地暢遊著。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刺激白井目前十分脆弱的神經了。
全身汗毛直豎的白井用毛巾摀住嘴角,倒吸著冷氣,但即使如此也無法將視線從怪魚身上轉開。就在這時,古谷端著一個紫檀的盆子走了進來。
男人只是瞟了一眼白井視線停留的地方,然後就把盆子裡面的白瓷茶杯擺在了桌子上。
「沒關係,它不會咬人的。那是住在亞馬遜的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
古谷在白井面前放下了一個小了一圈的茶碗,靜靜的倒上了淡金色的茉莉茶,茉莉茶甜甜的芳香飄蕩了起來。
「喝吧,讓身體暖和一下。」
即使聽到了古谷的催促,白井也無法將視線從那個恐怖的生物身上轉開。古谷叫了他不只一次,但是白井就好像中邪一樣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明佳!不要管那個了!把臉轉過來!!」
聽到自己的名字後,白井與其說是吃驚,還不如說是反射性的轉過了頭來,古谷藉機將茶碗塞進了他的手裡。
透過薄薄的陶瓷傳到指尖的溫度讓白井茫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十分冰冷。
「喝吧,中國茶最適合暖和身體。」
在古谷的催促下,白井抿了一口。然後視線又模糊了起來,在芳香的液體落入喉嚨之前,淚水再次打濕了白井的面頰。
古谷歎了口氣,坐在白井的身邊,用浴巾的一角擦著白井濕漉漉的頭髮,另一隻手則扶在了白井拿著茶碗的手上。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有點過分,但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實在不認為像你那麼懦弱的人會主動來到我身邊。」古谷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到。
在男人的大手的催促下,白井又喝了幾口茉莉茶,茉莉茶的芳香和溫暖滲透到了全身。當因為恐懼和緊張而僵硬的四肢解凍了之後,白井自然而然將體重依偎到了古谷身上。
「為了避免留下痕跡,明天好好去醫院消毒一下吧。 」
耳邊傳來了古谷的低語。他的手指好像愛撫一樣輕柔觸摸著白井的咽喉。白井就好像被用來做試驗的白鼠一樣,只能緊繃著身體任憑他為所欲為。
他想要大叫,想要甩開男人的手,想要抗議男人的任性言行。剛才在浴室之所以任憑他擺佈,只是因為恐懼。將白井的頭部按進水裡的那個瞬間,古谷的殺意是認真的。
雖然想要痛罵,雖然憎恨到了想要給對方的臉孔一兩個耳光的程度,但是,對於男人的恐懼還是遠遠戰勝了這些,所以白井只能哭泣了出來。他抽動著鼻子,洩露出了嗚咽。將身體依偎在古谷懷中,白井好像個孩子一樣無所顧忌地放聲哭了起來。
「你也用不著哭成這樣吧?」
男人的聲音裡面混雜了困惑。儘管如此,白井還是一邊用手指擦拭著淚水,一邊繼續哭泣。
在泳池裡面的古谷的殺意是認真的,所以他害怕,所以他不敢反抗。被按進水裡的那時候的恐懼和絕望,白井絕對不想再嘗到第二次。不斷溢出的淚水就是白井無聲的抗議。
「你自己應該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吧?這個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人願意以同性為對象。為什麼明明那麼懦弱,卻又要那麼拘泥於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呢?難道說,你想就這麼一輩子生活在畏懼之中嗎?」
沒有回答古谷似乎有些不耐煩的詢問,白井只是不斷、不斷哭泣著。
五 奇妙的同居
當辦公室因為日班和夜班醫生交班而一片混亂的時候,坐在房間最裡面的古谷被護士長用內線叫了出去,身為實習醫生的白井在旁邊偷眼打量著他的行動。
同樣身為實習醫生,但是性格油滑的櫻井和夏木還是像平時一樣試圖盡量把工作推到他的身上,不過白井這次勉強用自己還有事情等借口推托了開,在五點就準時來到了醫院的出口附近。
纏繞在他纖細脖子上的白色繃帶非常引人注目,替他包紮的人是護士島津。島津是個典型的日本式引人,在醫院受到了不分男女老幼的所有人的歡迎。不過從她那秀麗的臉孔上,很難有人想像得到她一張口就是一口機關鎗一樣的關西腔。這個比白井年長六歲、活力十足的護士平時就像照顧弟弟一樣對待白井。所以今天早上看到白井喉頭的抓傷之後,她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
前天晚上,白井在溺水的時候忘我的抓出來的傷口,比想像中還要更加嚴重。儘管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古谷一直有幫他敷藥,但是最嚴重的部分還是用衣領都無法掩飾住,而且不是能用被蟲子咬到的借口就能糊弄過去的。
白井蜷縮起了平時就有點駝背的身體,低垂著腦袋,盡量用襯衫領子隱藏著傷口,然後用含糊的口氣表示自己昨天不小心在游泳池溺水了。
溺水的事情確實是事實,再加上他平時就不是那種什麼都說的很清楚的類型,所以島津沒有產生什麼疑心。
你還真是笨呢。該不會是去游泳池約會了吧?島津笑嘻嘻的,用好像對待患者一樣的口吻溫柔地幫他裹上了繃帶。
會對白井親切的,並不是只有島津。不知道是不是比起醫生們來,白井與護士們更合得來的關係,在護士裡面對他有好感的人相當之多。白井那種溫和的,絲毫不咄咄逼人的態度在女性們看來似乎非常可愛,因此在圍繞著白井的護土們之間自然而然產生了奇妙的同伴意識。
比如說和白井同樣是在四月份來到這個醫院的護士田中和北就在不知不覺中把白井當成了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經常會向他訴說自己雖然在護士學校獲得了助學金,但是相對的卻不得不在畢業三年之內都被束縛在遠離老家的醫院裡面,過著孤獨辛苦的日子。
你要小心哦,聽到護士長這麼叮囑白井之後,好像雙胞胎一樣的田中和北立刻同時點頭說到是啊是啊。因為有一張像女人一樣美麗的面孔,所以白井大夫好像很能激發女孩子的保護欲呢。櫻井從旁邊半帶著諷刺地看著白井。
對於島津相當迷戀,但是卻從來沒有受到過她青睞的夏木的視線裡面,包含著某種讓人很不舒服的黏乎乎的感覺。不過也難怪,纏繞在秀麗面孔下的白皙脖頸上的繃帶,就好像小孩子為被折斷腦袋的洋娃娃所做的包紮一樣,孕育出了某種淒慘的脆弱感和危險感,讓平時只給人模糊感覺的青年不可思議的引入注目。
而白井之所以想要趕緊回去,完全是為了不想被古谷抓到。因為他很清楚,如果被抓到的話,男人昨天近乎脅迫而讓他答應下的同居的約定,立刻就會被強制執行。
昨天晚上,好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流涕了一番之後,白井住在了古谷所準備的房間裡面。但是大概是受夠了哭泣不停的白井吧?古谷說了句他就在隔壁房間後就離開了。
而今天一整天,白井都在拚命逃避著古谷,兩個人至今都沒有交談過什麼。早上島津為他包紮的時候,男人也只是冷眼在旁邊看著。
必須趁著古谷被護土長叫出去還沒有回來的時候……白井慌忙取出了考勤卡。但是就在這時,出入口的門突然打開了。
「白井大夫。」
背後傳來了溫和的,但是卻包含著某種令白井心驚膽戰的東西的聲音。白井沒來得及把考勤卡插入打卡機。
從背後越過他的肩頭伸過來的手掌從白井手裡取走了考勤卡。
「我送你回家吧。等我五分鐘好不好?我收拾一下。」
轉過頭來之後,穿著白袍的高個子男性正在衝他微笑。但是,眼鏡深處的眼瞳卻沒有絲毫笑意。
古谷一定是事先就在某種程度上預測到了白井的行動,所以一早就收拾好了。因為他現在確實是花了不到五分鐘就可以出門了。
他把桌子上的病歷不分青紅皂白塞給了副主任林田之後,好像生怕白井逃走一樣抓著白井的手腕離開了辦公室。
將白袍放進了衣櫃,取出外套之後,他再次抓緊了白井的手腕,帶著幾乎是捕捉犯人一樣的霸道勁頭把白井拉到了地下停車場。
看著不容分辨就把他的外套和皮包扔進了後座,開動引擎的男人,白井戰戰兢兢地從側面打量著他。當用和平時的理性駕駛完全不同的粗魯方式一口氣從地下衝了出去之後,古谷才第一次開了口。
「你以為我在生氣嗎?」
啊,白井曖昧地嘀咕了一聲。
「我就知道你沒有那麼好對付。雖然外表上看起來很溫和,但是我明白你有些地方非常頑固。」
「哼」地冷笑了一聲之後,古谷再次沉默了下來。
在白井的公寓前面停下車來之後,古谷不顧白井率先走了進去。小跑著追在步伐比常人要大的男人的後面,白井緊接著進入了大廳。白井怯生生地看著古谷就在自己面前輸入了四位數的密碼,解除了防衛系統。然後對於前幾天自己沒有在意地在男人面前使用了密碼的事情後悔萬分。
叫欠拾一下貼身的東西就可以了。如果有什麼其他需要的,回頭可以再來取。反正開車的話連十分鐘路程也沒有。」在緩緩上升的電梯裡面,古谷如此說道。
「你昨天所睡的房間,是我姐姐出嫁前使用的,所以應該相當舒服才對。」
古谷依靠在白井房間的出口,一邊玩弄著手上的車鑰匙,一邊看著白井好像在嘗試最後的反抗一樣,磨磨蹭蹭地把內衣和洗漱用品塞進旅行包裡面。
最後,他好像是對於白井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整理行李感到了不耐煩,於是快步來到了他的身邊。從衣櫃下層的抽屜裡面隨便抓出了白井的內衣塞進包裡面。
「你是M SIZE啊。」
看了一眼手上的三角褲,古谷如此嘀咕。白井連耳朵都一片通紅。原本應該就這樣把東西塞進包裡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白井表情的變化比較有趣,男人特意又補充了一句。
「就我個人來說,我比較喜歡四角褲。」
從那個彷彿在視奸著自己側臉的男人手裡,白井搶過了自己的內褲塞到了旅行包的最底層。然後他把T恤塞在了上面之後立刻拉上了旅行包拉練。
「那些不用了嗎?」
看著白井整理著衣櫃裡數量不多的西服的樣子,坐在床上的古谷扭曲了一下嘴唇,帶著諷刺的笑容示意了一下書櫃裡面包著辭典外皮的那些雜誌。
原本因為男人的嘲笑而耳朵通紅,緊緊咬住嘴唇的白井轉眼之間臉色又一片慘白。他轉向古谷的臉孔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
白井搖搖晃晃來到了古谷的前面,好像崩潰一樣癱了下來,跪在了地板上。
「請你饒了我吧。如果你是在為今天我要逃走的事情生氣的話……我道歉,所以……」
白井跪在地上,顫抖著嘴唇,用絕望的表情凝視著古谷。男人嘲弄的看了一眼臉色已經如同白紙的青年,拿起了旅行包。
「既然已經收拾好了,就走吧。」
白井沒有再說什麼,抱著西服就跟在了他的後面。
「如果被人發現你和我這種人同居的話,只會損害到您的名譽的……」
在路燈和對面開來的車子的車頭燈的照耀下顯得顏色清白的白井的側臉,感覺上並不是在害怕,而是充滿了寂寞。
白井在醫院的購買部物色著晚上要吃的杯麵。因為是大醫院的購買部,所以這裡的規模和設備都不遜色於普通的超市。
「白井?」
一個男人突然拍了拍白井的肩膀。
站在擺放著膨化食品和方便面的櫃子之間的,是手裡抱著兩個幕內便當的腦外科副主任中西。白井為了掩飾自己喉頭的繃帶,低垂下了腦袋。
「你今天值夜班?」
「啊。」
白井的聲音裡面混雜了一絲困惑。
「我也是,那麼回頭我去循環科的值班室去玩嘍。」
用好像要去朋友家玩的輕鬆口氣說完之後,中西也不等白井回答,就自顧自消失了蹤影。白井歎了口氣。將味增湯之類的東西塞進購物籃,擺放在了收銀台上。
他絕對不是討厭中西。中西開朗豪爽,同時又很細心體貼,是個只要呆在他的身邊就能讓人心情愉快的男人。但是,對於現在的白井而言,任何可以讓他聯想到古谷的存在,都已經足以讓他心情鬱悶。
更何況中西就是白井住在古谷家的那個早上,在他脖子上發現吻痕的當事人。所以這個男人已經知道了古谷和白井的關係。
自從被古谷強行拉去同居之後,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這是他開始在古谷家起床之後的第一次夜班。
古谷家有若干種熱帶魚和兩頭大獵犬。年紀大的那只叫做卡薩,從來到這裡兩年,還算不上成年犬的那只叫做西薩。卡薩已經被容許進入房間,但是西薩還只能呆在院子裡面。兩隻狗的大小都幾乎趕上了小牛,雖然它們在白井面前齜牙咧嘴,但是一看到古谷就光會拚命搖尾巴了。
他的生活和學校的住宿生似乎沒有太大差別。早晚的食物都是古谷親手準備好。只有一次是出現了一個名叫澤木的年長家政婦,為房子進行了掃除,處理了需要清洗的衣物,而且那天的晚飯也是她準備的。
澤木每週會來這裡兩次,有趣的是古谷在這位女性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澤木好像從古谷還是孩子的時候就開始照顧他,所以到現在也還抓著古谷叫小少爺,而且毫不介意的對他的私生活發表意見。
晚上……則什麼事情也沒有。讓白井幾乎不知所措的,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是,游泳池裡的那次幾乎溺斃的恐懼,至今還深深殘留在白井的心中。就連在夢裡,他也會見到被按在黑暗中,在其中掙扎著慢慢窒息的自己。
古谷比白井所知道的任何人都要傲慢、優秀,而且比任何人都要美麗。但同時,他也是個比任何人都要殘酷、自我中心、冷漠無情的男人。
他嘲笑、侮辱、責罵白井的性癖。在早上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他那張端正的臉孔上浮現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殘忍的嘲笑色彩,向白井詢問,你是想像那個雜誌一樣被男人抱呢?還是想要自己去抱人?
白井因為怒火和羞恥臉色慘白。悲哀和不甘讓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到了失去血色,但是,即使如此,他也連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如果能衝著他大叫不要再纏著我了,請你不要管我了的話,那該有多麼輕鬆啊。但是,他害怕。如果反抗的話,古谷也許會若無其事的讓白井的性癖曝光吧?就像那個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把白井的頭按進水裡一樣。儘管如此的憎恨,但是白井還是從心底畏懼著這個名叫古谷的男人。
值班室位於循環器官科所在的A棟6樓的西側。那是個不大的房間,折疊床、櫃子、桌子以及若干椅子,還有就是水池和微波爐。
桌子上一個由患者送來的小熊娃娃,看起來和整個房間說不出的不搭配。房間裡面還有幾本不知道是被誰拿來的漫畫雜誌,以及一個小小的十寸電視。一看就是只有男人進出的房間。
並不是說這裡很髒或者說雜亂,但是,不管再怎麼開窗換氣也無法消除的煙草味,以及男性獨特的汗臭味,總是讓每個當班的人都說不出的鬱悶。
在白井往杯麵裡面注入熱水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中西巨大的身軀正在往裡面窺探著。
「白井,我還帶了另外一個人,沒關係吧?」
「啊,請進……」
中西轉過頭來,招呼背後的男人。
「嗨,已經取得美人的許可了,你進來吧,進來!」
跟在巨大的中西後面的,是個同樣穿著白袍,個子比較高,看起來斯文嚴肅的男人。他的眼睛細長溫柔。雖然堆著笑容,但是嘴角和眉頭都有些困惑的皺著。
「這小子是胸部外科的木下。他是我和古谷的大學同學。也曾經一起參加過橄欖球部。因為剛好同時值夜班,所以就把他帶過來了。」
和白井的目光接觸到一起之後,木下浮現出了體貼的微笑。僅此而已,白井已經對這個名叫木下的男人抱有了好感。
「初次見面,我是木下。你正在吃飯嗎?」
「啊,不,我是打算接下來吃……」
中西衝著抱著放了熱水的杯麵的白井展示了一下自己帶來的裝著便當的塑料袋。
「那正好,我原本就想和你一起吃呢。一個人晚上吃飯的話感覺會很彆扭吧。」
「白井沒關係嗎?」
木下不著痕跡的把話題轉到了白井身上,不著痕跡的把視線也轉到了白井身上。
「啊,哦,那個,我正好買了味增湯。」
那就好了,中西說道,然後毫不見外的物色起了櫃子裡面的東西,從裡面去除了碗筷。木下擺好了椅子,而白井則慌忙給他們倒上了茶水。
兩個大男人這麼在人口一站,房間就顯得格外的狹窄。木下環視著周圍,也許是大學時的鍛煉的關係吧,即使站在中西的身邊,他也並不會顯得多麼遜色。
「聽說白井是被古谷強迫著同居了啊?」
木下一邊打開便當,一邊好像閒聊一樣輕鬆的扯開了這個話題。面對這個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給人一種安心感的男人,白井儘管被碰觸到了自己最大的羞恥,還是在幾乎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點了點頭。
木下看了看中西。
「真可憐,那個男人還是這麼亂來。」
「就是說嘛。」
兩個人會意的點著頭評論自己的好友。
「如果他過於亂來的話,我們會提醒他的。你沒有被他強暴吧?」
中西的話讓白井的耳朵染上了紅色,他低下頭,用筷子戳著麵條。
「你的說法太露骨了。」
木下從旁邊拉了一把中西的袖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白井的咽喉。
「看你喉嚨的繃帶,是被古谷做了什麼吧?」
被人指摘到自己都已經忘記的傷口,白井一邊好像躲避男人們的目光一樣用手遮掩住了繃帶,一邊膽怯的注視著比起樂觀的外表來要敏銳的多的木下。
「那個,白井,古谷這個人一向對於其他事物不太執著,可是一旦執著上了的話,就會是個非常執拗的男人。」
木下好像覺得很抱歉一樣歎了口氣。
「以前無論是對於交往的女性還是同事,他都沒有主動接近過,更不要說是和他們維持關係了。可是現在他卻對你說不出的執著。可以說是到達了我們前所未見的程度。你明白嗎?這是古谷第一次讓其他人進自己家。即使是以前和他交往的女人,也從來沒在他的家裡住過。」
白井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理解,過了好一陣子,才戰戰兢兢的反問:「古、古谷老師,是、是同性戀嗎?」
木下的眼睛裡面一瞬間浮現出了悲哀的色彩,但是白井並沒有注意到。
「怎麼說呢,比起男人來他還是更喜歡女人。」中西大聲說道。
「對,不會錯的。他雖然喜歡女人,但是對男人並不是沒什麼興趣。」木下也格外冷靜的在旁邊插嘴。
「其實我從初中的時候就很迷他啦。你想,從男人的眼光來看他也算非常性感吧。因為他進入橄欖球部,所以我想加入那裡的話就會有接觸的機會,所以就追著他進入了橄欖球部。然後在那裡認識了木下。」
看著中西笑到見牙不見眼的樣子,木下冷冷的在一旁插嘴:「這小子在練習的時候就光滿臉興奮的追著古谷跑,我當時還想說這傢伙真是奇怪呢。」
中西笑了起來。
「最好笑的是,當時身為主將的嚴厲學長也迷上了古谷那傢伙,甚至還跪下來拜託他,『一次就好,請讓我上一次。』當時古谷面無人色的四處逃避,最後還是決定退出了橄欖球部。」
木下和中西忍不住一起捧腹大笑。
「那個主將比古谷還要粗壯兩圈,我們當時還想說就算是古谷的話只怕也受不了吧。在看見古谷被喝醉了的學長追得拚命逃跑的時候,我們真的快笑死了呢。」
「我和古谷認識了那麼久,也只見過那麼一次他慌張的樣子。那麼粗壯的學長居然在居酒屋裡面對著他跪下來,也難怪古谷會嚇得不輕了。」
那個主將的塊頭比我還要大哦。中西指了指自己。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我?」
白井細聲問道。他的聲音裡面除了困惑以外,還摻雜了若干哀求的色彩。
「大約是你的什麼吸引了他吧?雖然這個人非常自我中心,但是也很討厭干涉別人,他既然肯讓你住進自己家裡,那麼可見是對你相當的在意了。白井,他對你的執著,會讓你覺得困惑嗎?」
木下靜靜的詢問道。因為無法回答就是這樣,所以白井低垂下了腦袋。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中西嘀咕了一句:「以前他並不是這樣的人,原本是個更直率、教養好的大少爺的……」
三個人一起加入橄欖球部的時候古谷還是個大好青年。他的母親好像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他和姐姐以及身為律師的父親一起生活,看起來就是個家教良好的快樂青年,似乎和煩惱什麼的根本無緣。
古谷的改變發生在二年級的夏天。那時他的父親因為腦溢血而倒下了。在過了一年左右的住院生活後,他的父親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此之後,古谷就好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
「因為那小子什麼也不說,所以我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為遺產的關係而和其他親屬發生了不少爭執,而且他父親的委託人也欺負他是小孩子,明明是已經解決的案子也不肯付律師費。還有房地產商因為他是未成年人,就要奪走他只是名義上抵押的房產。所以他才會變得那麼不信任別人吧?那個時候他足足瘦了十公斤以上呢。」
木下一邊用筷子靈巧的取出了燒魚的刺,一邊補充道:「他本質上是個好人。不過古谷的自尊心很高,所以他應該不會對我們這些同學訴苦才對。可是,你和他有一定的年齡差距,那小子又很中意你。所以如果你能理解一下那個我們所不知道的古谷的話,我們會非常高興的。」
白井沒有回答。
木下用哀傷的眼光看著陷入了沉默的白井。
「突然受到這種拜託,你也會很頭疼吧?對不起。」
就在這時,有什麼人敲響了值班室的門。站在門口的就是他們剛剛才提到的古谷。大概是因為出去了一次剛回來的關係吧,他已經脫下了白袍,轉而穿著淺灰色的西服。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古谷挑起了眉毛。
「一起吃飯啊。我還要問你有什麼事情呢?」
中西若無其事的飄飄然回答。古谷進入了房間,在桌子上放下了盒子。
「我買了壽司來。」
喲,好體貼啊。中西伸手過去,但是立刻被古谷打開了。
「沒有你的份,快點回腦外科吧!有急診。」
中西聳了聳肩膀,斜眼看著古谷,然後在木下的催促下站了起來。
當幾個高個子男人都站在狹窄的房間裡面的時候,自然而然在因為害怕而站起來想要離開房間的白井前面形成了一堵牆壁。
「這個給你!」
古谷將桌子上的兩個盒子中的一個交給了離開房間的兩個人。白井有些吃驚的看著這樣的古谷,但是木下則若無其事的接了過去。
送走了兩個人之後,古谷回到桌子前面,看著吃到一半的杯麵,他凝視著立刻進入警戒狀態的白井的臉孔。
「你還是只吃這種東西嗎?」
古谷一邊解開飯盒的帶子,一邊拿出了兩個小盤子,衝著白井說道。
「那個,請您一個人吃好了。」
「我是想要兩個人一起吃才買回來的。」
因為在古谷靜靜的話語中,注意到了若干孩子氣的頑固,白井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來。
古谷一邊往遞給白井的小盤子裡面倒醬油,一邊拿出了筷子。感覺上和平時的氣氛並沒有什麼兩樣。即使只是翹著腿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也是個十足的帥哥。
看著始終用警戒的表情偷看著自己的白井,古谷的眼神裡面露出了疑惑的色彩。
「他們該不會又多嘴對你說了些什麼無聊的事情吧? 」
「他們說,讓我理解你!!」
古谷衝口而出。一想到又要面對古谷那種讓人渾身發抖的諷刺,白井就不寒而慄,但是意外的是古谷只是微妙的歪了歪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已。
「那兩個傢伙還是這麼多事啊。那種事就不用管了,吃飯吧。」
古谷用好像年幼的戀人之間常有的動作,用筷子挑起了菜放進了白井的小盤子裡面。
那種從平時的壞心眼的古谷所完全無法聯想到的體貼,讓白井頑固封閉起來的心靈產生了輕微的動搖。白井還不習慣受到別人如此若無其事地表示親近。
只不過,因為兩人之間還沒有什麼話題,所以平時就飄蕩在兩人之間的緊張感以及不信任感還是並沒有就此消失不見。
晚上的循環器官科和外科不一樣,由於沒有多少急診病人,所以非常安靜。只是偶爾從窗外傳來的救護車的聲音才會打破這份寂靜。
吃完飯以後,古谷在窗口確認了一下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救護車聲後,回到了坐在床上的白井的身邊。他將水杯放在了桌子上,發出了卡嚓的一聲,這就好像個暗號一樣,白井的身體立刻對這個輕微的聲音產生了反應,下意識跳了起來。
古谷伸出了手臂,從背後把白井摟進了懷裡。
「你是不是太過大意了?」
古谷從背後取下了白井的眼鏡,就在那個瞬間,E—COIST的端正的香氣包圍了他的全身。感覺到了背後那比自己要大一輪的男人身體的質感和熱度,白井連掙扎都無法掙扎一下。
確實是大意過頭了。白井就好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地呼吸著氧氣。即使彷彿能讓人麻痺的熱量已經浸透了全身,纏繞在男人身上的香氣還是帶著種無機物的冰冷感。
「原本沒想讓你留下這麼重的傷的,不好意思。」
一邊用長長的左手將白井環抱在胸口,古谷一邊用右手撫摸著白井的繃帶。
「你這裡……」古谷在蜷縮起身體的白井的耳邊,用帶著笑意的愉快聲音低聲說道:「有顆痣……你知道嗎?」
白井甩開了纏繞在身上的男人的手臂,掉轉了身體。
「請、請放開我……」
古谷笑了笑,將白井按倒在了床上。單手被扭到了後面,肩頭又被男人用體重壓住,白井幾乎是無法反抗的就被按倒在了床上。
「上次,你還是第一次吧。看你誘惑的方法那麼大膽,我原本以為你早就習慣了呢。」
因為無法忍耐男人的注視,白井閉上了眼睛,咬緊了嘴唇。如同古谷所說的那樣,白並沒有任何性方面的經驗。
大學的時候,他曾經抱著必死的決心在那種類型的店子裡面買了幾本色情雜誌,結果受到了中年男人的搭訕,他當時立刻像逃命一樣的跑掉了。白井極度討厭那種會讓他沒有退路的事情。
白井一邊詛咒著自己這麼容易就被古谷所打動的懦弱,一邊拚命掙扎著進行抗拒。可是男人輕易就趁著白井掙扎的時候,把腿擠進了他的雙腿之間。那種鮮明的感觸,讓白井發出了乾澀的悲鳴,同時用空著的手抓住了床單。古谷笑了笑,放開了青年。
「果然還是男人的身體啊。一點都不柔軟。」
古谷一邊幫白井整理凌亂的白袍,一邊微笑了出來。然後他站了起來,一邊整理著領口,一邊走向了門邊。
「單獨一人的夜晚可是很漫長的。晚安。」
看到門關上之後,白井大大歎了口氣。放在桌子上的鬧鐘顯示出現在才剛過十點而已。白井鬆開了領帶,躺在了床上,當寂靜的房間恢復成了只有他一個人之後,白井才第一次明白了古谷話裡面的意思。
剛才被古谷所觸摸到的地方還一片火熱。被抱進懷裡時所感到的強大的力量,古谷撫摸著他身體時的那種纖細的愛撫,被壓倒時的男人的身體的重量。這些全都一口氣鮮明的復甦了過來,白井喘息著趴在了床上,感覺到了自己下半身的興奮。
毫無疑問,他的身體已經著了火。不甘心……
那個男人明知道白井的性癖……白井將臉孔埋進了床單裡面,狠狠咬著自己顫抖的嘴唇。
在自己的身體裡面流淌著某種熱切尋求著出口的東西。白井害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讓對方如願以償,暴露出連自己也無法正視的醜態。任憑那個冰冷的男人擺佈,最後甚至脫口說出什麼恐怖的事情。
為什麼那個男人就是不能放過自己呢?白井無法忍耐自己火熱的身體,為了抑制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呻吟而在床上扭動了起來。
「白井,你看報紙的時候是從哪裡開始看呢。」
吃完早飯,給白井倒上了咖啡後,古谷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問道。
雖然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也繫好了領帶,穿好了上班的服裝,但是低血壓的古谷在早上的心情還是非常糟糕。平時他早上幾乎都不說話,偶爾說話聲音也比平時要低好幾度,今天早上也沒有例外。
「啊,我……」
因為不好說自己平時不怎麼看報紙,所以白井只好猶猶豫豫的含糊了過去。
雖然到了這個年紀還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是說老實話,他確實沒有什麼時間去顧及那個。因為醫學部的學生不用為找工作奔忙,所以對於社會常識一向不怎麼重視。而他去年所工作的二十四小時的急救醫院,每天都是夜班夜班,只要有一點時間都巴不得立刻去睡上一會兒。
此外,白井本身對於社會形勢就沒有什麼興趣。對於白井而言,這二十五年來,無論是在肉體上,還是在精神上,光是要把生存的意志維持下去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每天最少也要看上兩份報紙,而且至少其中之一必須是日報。剩下的一份只要能做到可以把握社會形勢的程度就夠了。雖然開始的時候會比較辛苦,但是要想作為社會人而得到承認,至少要進行最低限度的努力。你只要大致看上一圈的話,至少不用發愁和別人完全沒有話題了啊。」
用缺乏抑揚頓挫的懶洋洋的聲音隔著眼鏡瞟了一眼白井之後,男人淡淡的把話題進行了下去。
「還有,你這條領帶無論是花紋還是顏色都很差勁.立刻去換一下!」
聽到男人就好像在說你的品味太差一樣的無情的尖銳指責之後,白井連耳根都一片通紅。
「那個,我沒有多少領帶……」
白井好不容易嘀咕了這麼一句之後,古谷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
「過來,從我的領帶裡面應該還可以找出幾個來。」
他將白井領進了自己的房間,從衣櫃裡面取出了幾條領帶掛在白井的肩頭。
「話說回來,像你這麼白的皮膚,就不適合穿這種好像褪色一樣的茶色西服。如果要穿茶色的話,也應該選擇更明亮一些的色系。」
如同平時一樣臭著一張臉的古谷,不分青紅皂白就拔下了白井的領帶,自己選了一條幫他繫了上去。
「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儘管問我!我會盡可能教導你的。明白了嗎?」
一邊幫白井整理著領帶和衣領,男人一邊如是說著。他明明知道,在這麼近的距離裡,他剛剛撒上的EGOIST香水已經足夠讓白井狼狽萬分了。
在白井來到古谷家的第二周的一天,晚飯後,古谷在白井洗澡之後放鬆的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拿出了酒水。因為白井喝不了辛辣的酒,所以古谷為白井準備的是口感清爽的雞尾酒。
由於酒量不好,所以白井並沒有一口喝乾,而是臉色有點慘白的一邊窺探著古谷的臉色,一邊一次次將杯子湊到嘴邊,用小巧的舌頭舔著玫瑰色的雞尾酒。
身上包裹著木棉的睡衣,吹乾後的頭髮貼在額頭上的白井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年幼。他用雙手撐著酒杯,一點點舔著的喝法,確實不是會喝酒的人的喝法。
為了避免再暴露出上次的醜態,拚命抵抗著醉意的白井就好像沒出閣的大姑娘一樣,讓古谷下意識的露出了笑容。
也許,古谷對於白井的中意遠遠超過了他自認為的程度。最初他之所以抱了因為喝醉而誘惑他的白井主要是出於好奇心。最近的女性所少有的那種日本人偶一樣的端正高雅的五官,標準柔和的京都口音,以及白井平時的舉止動作,按說原本都是他所喜歡的類型。不過因為他並不是那種不分男女都可以上的人,所以他對於白井並沒有進一步的興趣。
或者說,白井那種過於不起眼的存在性反而讓他覺得煩躁。因此自然而然態度就變得比較苛刻,而且他也知道白井超乎必要的畏懼著他。
但是,抱了之後,他第一次對白井產生了興趣。比起白井平時給人的那種無趣的國立醫院實習醫生的第一印象來,真正的白井似乎擁有某種更加複雜的東西。
他似乎對於自己的性癖抱有相當的自卑感,因此好像隨時都在察言觀色的在意著他人的臉色,而更加可悲的是他自己完全沒注意到,這種卑微的態度反而更加不自然,更加引人注目。
如果能更加表現出真實自然的自己的話,白井看起來應該比現在還更加有魅力的多才對。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十二點,古谷於是關掉了音響的電源,在寂靜的房間中靠近了白井,從他的手裡拿過了杯子。
「過來……」
就這樣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古谷走向了樓下的臥室,過了一會兒,白井帶著好像落人虎口的少女一樣蒼白的面孔跟在了他的後面。
在只有床頭燈照耀的房間中,古谷剝掉了白井所有的衣物。然後他托起了緊閉著眼睛的白井的下顎,仔細端詳了起來。
雖然身材纖細,但到底還是男人的身體。從肩膀到胸口的線條雖然單薄,但是也不是女性的那種苗條。他們之間的關係,今天晚上是第二次。也許是還不習慣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緊密吧?白井拚命避開了古谷的視線。只有單薄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著。
在細細的脖子上隆起的喉節,背叛了白井那張緊閉著眼睛的,好像女性一樣秀麗的面孔。伴隨著白井的喘息,喉節也上下浮動,讓古谷充分瞭解到了眼前是不同於女性的生物。在輕微的厭惡感,以及遠遠超過那些的興奮感的驅使下,古谷用牙齒咬住了那個雪白的喉節。
微微冒出了雞皮疙瘩的皮膚在橙色的燈光下顯得蒼白無比,小小的顫動著。平時拓藏在衣服下的白井的肌膚比記憶中的任何人都要皙,這份輕微的驚愕感深深烙印到了古谷的胸口。
他擁有的不是西洋女性那種耀眼的白皮膚,而是好像白酒一樣,有種彷彿從內側散發出溫和光芒的透明通澈的質感。好像是為了充分品味這種玉一般的感覺一樣,古谷小心翼翼的抱了白井。
他緩緩的用舌頭愛撫著白井的耳垂,可以聽見白井的牙齒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白井似乎在忍耐什麼一樣緊緊閉上了眼睛。
中途,白井不止一次試圖逃開古谷的懷抱,每次都被他按了回來,在他光滑的胸膛上留下了片片吻痕。為了麻痺白井的理性,讓他自願的打開身體,這份濃厚的愛撫將一直持續下去。
白井對於女性沒有反應的分身,背叛了他那種清純的美貌,並始抬起了頭來。在用手指玩弄了一陣之後,古谷把它含進了口中。
「請你饒了我吧……」
白井顫抖著嘴唇,第一次發出了聲音。
「為什麼?最初不是你自己央求我這麼做的嗎?」
「我一定是瘋了。我喝醉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白井用雙手掩住了面孔。
「請你原諒我,求你……饒了我吧。」
古谷並沒有原諒哀傷的青年。他拉下了白井摀住臉孔的手,好像在說都是因為你一樣,反而更加運用起技巧攻擊著他。
薄薄的眼簾因為染上了熱度而一片紅暈。微微皺起的眉頭和紅暈的眼角孕育出了難言的性感。古谷性急的加快了動作,白井不由自主的獲得了高潮。
伴隨著一次的陷落,變化立刻隨之而產生。就好像開了竅一樣,白井的表情變得非常的放蕩。
「和臣……」
他好像無法忍耐下去一樣扭動著腰部,用濕潤的聲音叫著古谷的名字。當身體結合到一起之後,那種快感是和女人的時候所無法相提並論的。而白井那為了取悅男人而拚命合作的表情,幾乎可以用勇敢來形容。
白井露出的是和白天的他判若兩人的狂態。雖然在技巧上還很不成熟,但是那種幾乎是挑戰性的,煽動性的打開身體的方法已經足以說明他的熱情。
不久之後,在高聲叫出了含糊不清的幾個詞之後,白井的身體癱軟在了古谷的身體下面;也許是這個反應終於讓古谷獲得了滿足。他表情愉快的替意識已經非常混濁的白井重新披上了毛毯。
第二天早上,白井在隔著厚厚的窗簾射入房間的微弱光線下睜開了眼睛。他身下的床單還殘留著古谷的味道。通向隔壁浴室的房門開著,從那邊傳來了輕微的聲音。
通過鏡子,古谷很快就發現了從門後偷偷探出臉孔的白井。強而有力的視線在鏡子裡面與白井的目光接觸到了一起。古谷正在靈巧的使用香波刮著鬍子。
早上好,古谷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用平靜的聲音對古谷說道。雖然白井回應了一句早上好,但是那個聲音比白井自己所想像的還要乾澀曖昧。白井原本以為又會遭到古谷的怒吼,但是古谷似乎對此並不在意的樣子。
頭髮沒有梳理整齊的古谷的臉孔看起來出乎意料的年輕。看著視線無法從那張端正的面孔,和睡衣縫隙中露出的肌膚上移開,微微張著嘴看的入迷的白井,古谷露出了苦笑。
「你的表情很露骨哦。白井。這樣真的好嗎?你的臉上簡直就像寫著我對你有性趣一樣。」
「啊……」
古谷擠出了新的香波。他抓過了狼狽的捂著嘴角的白井,把他的下巴抬了起來。
因為太近距離接觸到那張端正的面孔,白井拚命低垂下了眼簾。古谷哼著小曲替他塗抹上了香波。無視白井因為那種濕漉漉的感覺而抓緊了他的衣服,古谷使用起了剃鬚刀。
「不要動,馬上就會完的。」
儘管白井已經因為緊挨著喉嚨的刀子而全身僵硬,但古谷還是毫不在意的迅速替他剃下了幾乎沒有多少的鬍鬚。
在古谷替他用毛巾擦拭,塗上潤膚油的期間,白井就好像被送進寵物美容院的狗狗一樣,只能任憑他的擺佈。
男人若無其事的伸手拿過了一個帶著紅色標籤的玻璃瓶。然後,站在背後的男人用濕潤的手指撫摸著白井的脖子。古蘭的阿比•露久的甜甜的味道飄蕩在了洗手間內。直到男人的手指為自己的脖子也塗上了同樣的香味為止,白井都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了原地。在他好不容易又能移動視線之後,只在眼前的鏡子裡面看見了一臉惡作劇笑容的古谷。
甜美的味道包圍了全身。無論是在紀錄病歷的時候,還是在樓內巡邏的時候,甚至於在走廊上和護士們擦肩而過的時候,白井都在意的要命,畏懼著他們的眼光,始終無法安心下來。
古谷使用阿比•露久的時候肯定都是在和情人發生過關係的第二天早上,這一點在護士們之間也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所以白井對此十分在意,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到工作上,不管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
雖然不知道古谷是出於什麼目的才幫他撒上香水的,但是這種塗抹在脖子上的濃厚香氣纏繞著他的全身,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了?白井煩躁不安的推了推眼鏡。
一旦意識到那種甜甜的香氣,他的背上就不由自主冷汗直冒。幾乎要失去意識。即使在工作的時候,在在意著他人目光的同時,白井還是下意識的感覺到古谷的氣息包圍著他的全身。
好不容易完成了病歷的記錄之後,白井和護士島津一起為了下午的病房巡視而開始進行準備。他的全身都好像發著低燒一樣蘊含著熱度。意識總是不由自主回到昨天晚上的白井幾乎都要忘記了島津的存在。
忘記了島津,而是考慮著現在並不在場的古谷的事情。平時總是一口豪爽的大阪腔,老是毫不客氣的抓著白井說個不停的島津,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也顧忌著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白井,所以準備的時候比起平時來要安靜了很多。
島津是個開朗的美人。所以在醫院裡面不分男女老幼,大部分的患者對她都很有好感。在白井伸手去取櫃子頂部的藥瓶的時候,島津停下了正要從櫃子中層取出藥瓶的手。
「啊,好香……」
白井原本好像被熱度燒昏了的腦袋一下子象被潑了冷水一樣清醒了過來。被她發現了……。白井好像變成了化石一樣,手握著櫃子頂部的瓶子,俯視著島津的面孔。
島津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白井。
「這個味道……是阿比•露久吧?」
白井下意識的劇烈喘息著,用近乎祈禱的心情看著島津的面孔。
島津塗著粉紅色口紅的嘴唇動了動。
「對不對?是古谷大夫的吧?」
女性的直覺準確的探索出了真相的味道。無法忍耐這種沉默的氣氛,白井將視線轉到了地板上,然後島津彭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錯嘛。」
「啊?」
彷彿是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白井緊盯著島津的面孔好像要把她看出洞來。
「那麼我們就是情敵了。」
島津繼續拍打著白井的肩膀。
「你不輕蔑我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咬住了嘴唇。
「為什麼?」
「我們……都是男人啊。」
白井的聲音小到了幾乎聽不見的程度。
「那又怎麼樣?」
島津的開朗的詢問,為白井帶來了一點點勇氣。白井猶猶豫豫的抬起頭來,看見了島津燦爛的笑容。
「這和是男人還是女人沒什麼關係吧?既然是愛上了,既然古谷大夫選擇了白井,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說我的立場還不能和你比,但是我們還是情敵了哦。因為我也是古谷大夫的忠實崇拜者哦。」
「是、是這種問題嗎?」
白井的聲音裡面還隱藏著若干的畏懼。
「是啊。你可是打敗了我這個對手才和大夫在一起的,所以你不和古谷大夫獲得幸福可不行哦。」
島津爽朗的笑著從白井手上拿過了藥瓶。
「不過你還是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個味道比較好。感覺上好色呢。說不定古谷大夫是故意的哦。那位大夫其實性格蠻惡劣的。」
島津將手上的紗布浸泡到了入口附近的消毒液的盆子裡面,用力擦著白井的脖子。
「只有這裡被塗上了嗎?」
「嗯……」
但是,儘管面對著微笑的島津,白井還是懷疑和畏怯著。
大概是察覺到了白井的心情吧。島津湊到了白井的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沒事的。你可不要太小看了我哦。我不會說的。不會告訴任何人,所以你就儘管放心吧。」
露出一付菩薩面孔的美女瞇起了杏仁形狀的眼睛,微笑了起來。
「加油噢!」
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中,島津拍了拍遠比自己高,但是又很苗條的白井的肩膀。
星期日上午,白井在樓下和古谷一起整理著要清洗的衣物。
儘管自己早上過了十點才爬起來,但是古谷還是聲稱要幫助白井處理衣物。明天家政婦澤木就要來,在他來之前必須先處理好要清洗的東西,在澤木面前一向抬不起頭來的古谷喃喃自語的如此抱怨著。
但是,最近白井注意到,古谷其實是喜歡在休息的日子裡和白井一起做家事。雖然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特別熱烈的話題,但是古谷就是想讓白井呆在他的身邊。
白井茫然的想著,也許這個男人比外表看起來要更怕寂寞呢。不是他喜歡不喜歡白井的問題,也不是他和白井之間談不談的來的問題,古谷這個男人也許只是想要有人能在他的身邊吧?
清洗衣物的房間除了洗衣機和乾燥機以外,還放著熨斗之類的東西,所以就算是雨天也可以迅速的弄乾衣物。
在房間的人口,大獵犬卡薩正躺在那裡。古谷每次路過,忠犬都會躺著搖搖尾巴。其實清洗的工作完全用不著兩個人來做。整理完衣物後,男人毫不掩飾自己因為低血壓而感到的不快,開始使用雙槽的洗衣機。
一邊偷看著古谷沒有戴上眼鏡的側臉,白井一邊關注著洗衣機裡面的動靜。白井卻非常喜歡這種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至少在這個家裡面還有白井的場所。有生以來第一次,日常生活中的這些小小的插曲讓白井覺得十分的快樂。
古谷覺得,最近的白井時不時會孕育出近乎危險的美麗。不時的,他會突然浮現出少年一樣純真無垢的表情,陷入沉思之中。他微微張著嘴的側臉,有一種從內部滲透出來的性感。並不是女性那樣的艷麗感覺,但同時也沒有女性的那種粘稠。就好像水中生物的尾鰭的搖擺一樣的自然、飄逸,同時又讓人不可思議。
在醫院裡面,他也若無其事的,甚至可以說是如魚得水一樣的溶人了護士們的中間。也許是醫生的辦公室呆著不舒服吧,白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整天泡在了護士站裡面。就好像迎來了一個安靜的姐妹一樣,護士們默認了他的存在。只要去護士站的話,很容易就能發現混雜在護士裡面,吃著零食的白井。
外甥雅美和外甥女彩香也非常親近白井。就連古谷最厭煩的彩香的扮家家遊戲,這個青年也可以非常耐心的奉陪到底。他在和孩子們交談時的聲音更是溫柔到讓人吃驚的程度。
白井可以用非常柔和又充滿魅力的聲音為孩子們講述古谷已經忘在了腦後的童話。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白井的京都口音比和大人們說話時要更加的明顯,常常讓古谷聯想到已經過世的母親。所以古谷經常裝著在閱讀專業書的樣子,其實坐在一邊就是為了能聽清楚白井的聲音。
不久之後,古谷瞭解到白井並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懦弱的青年。以前古谷曾經說過白井很惜命,事實上白井也確實在無意識之中,比自己想像中對於生存更加的執著。
把白井扔下游泳池讓他溺水的時候,古谷也沒有殺死他的意思。只是因為白井過於頑固的抗拒古谷的要求,所以有點生氣急躁而已。白井本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還有這麼頑固的一面。
或者說,和實際比外表要神經質,一旦積累了疲勞就會連續低燒的古谷比起來,白井對於疲勞和壓力的抵抗力要更加強。而且他對於冷熱的忍耐力也很強,有時古谷會覺得,從白井身上可以感覺到那種被母親所拋棄的孩子所特有的強韌的生命力。
現在,他正在古谷的身邊,茫然注視著古谷將魚餌投入玄關附近的等身大的柱型的水槽裡面。水槽中長尾巴的天使魚,只是輕微搖擺了一下尾巴就浮到了水面上。這可以說是這種與聲音無緣的生物唯一讓人感覺到存在的時間。古谷說過,從它那優雅的外表很難想像的激烈的捕食方法十分的有趣。
白井切實的開始一點點習慣了古谷的存在。習慣之後,也就逐漸開始把原本的真實的自己暴露在了古谷的眼前。雖然古谷伸手過去的話他還是會跳起來跑掉,但是比起以前那種渾身發抖的情況已經強了很多。
就好像剛買來的充滿警戒心的水槽裡面的魚,在不久之後逐漸習慣,甚至於忘記了古谷的存在,展現出水中生物所特有的對一切都不在意、無所謂的樣子。古谷喜歡的就是這種地方。
古谷把青年帶到了三樓起居室的陽台上。從那裡可以一目瞭然的看到蘆屋的街景,而且還可以看到對面的浮現著沉穩色彩的瀨戶內海。
然後,古谷告訴了這個不會多嘴的青年,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裡的景色。就是為了這個景色,也就是為了維持這個建築物的費用,自己才來到了這所醫院。
雖然沒有刻意的意識到,但這確實是古谷以前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
六 妖婦
「我想回家取一下行李。」
早飯後,白井一邊在廚房擦著碗筷,一邊小聲嘀咕道。
白井搬到古谷家後已經過了五周,這是一個六月份的晴朗的星期日早晨。古谷沖洗著手上的泡沫凝視著白井的面孔。他一瞬間難以明白,白井的意思究竟是讓他放自己一天自由呢,還是希望自己能陪他回去。
「你說的是哪裡的家?」
用毛巾擦一下吧,他一邊遞給白井一邊詢問道。
「老家……御景那邊的……」
雖然青年原本就不愛說話,但此時格外沉重的口氣顯示出了他的不情願。正因為如此,古谷認為白井的話應該是後者的意思。
「要我送你嗎?」
古谷捲起了襯衫袖子如此詢問後,白井好像如釋重負一樣點了點頭。
讓白井等在前面,古谷去面向著大路的停車場開出了黑色的車子。雖然還不到早上十點,但是耀眼的初夏的日照已經讓柏油路面一片熾熱。白井有些目眩的用單手遮住了面孔。他穿的是橄欖色的半袖襯衫和樸素的灰色褲子。
「還真是簡單啊。」
古谷小聲嘀咕了一句。
初夏鮮艷的風景已經讓白井的存在朦朧了起來。就好像在展示他的存在感的稀薄一樣。
雖然古谷並不希望白井不管在什麼地方都引人注目,但是實在也沒有帶著這種土土的傢伙到處走的興趣。其實只要換一些精緻一些的衣物的話,他完全可以看起來更加的精神。
將車子開到了停車場門口之後,古谷搖下了玻璃。
「白井,回去的時候陪我買一下東西。」
啊,雖然對於古谷突如其來的話感覺到一點奇怪,但是白井還是詫異的點了點頭,跑到了車子的旁邊。白井手扶著車門,看了看停車場的裡面,然後就維持著這個姿勢靜止了下來。
「怎麼了?」
「啊,沒什麼。」
他沖從車窗裡探出頭來的古谷小聲回應了一句,然後坐上了助手席。在關上車門的同時,古谷發動了車子。
「古谷大夫。」
微微喘息著,白井用興奮的聲音,很難得的主動和自己說道。
「大夫,關於那個停車場裡面的摩托車……」
「啊,哈雷嗎?」
「那個,下次,可以讓我再仔細看看嗎?」
「你的慾望還真小。那是中西的車啦。不過實際上就整天扔在別人的停車場裡面。不用光是看看,你乾脆騎一下好了。」
白井的面孔迅速染上了喜色,光是憑氛圍也能立刻感覺到。古谷輕聲笑了出來。
「你也對哈雷有興趣嗎?」
「不過我不是很清楚名字……」
「為什麼?小時候大家不是都會記各種車子和摩托車的名字嗎?」
「我的外祖母……很嚴厲……」
剛才興奮的氛圍就好像一下子萎縮了下去,白井的聲音立刻變小了。儘管已經去世,白井的外祖母還是在他的心裡烙印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感。
古谷產生了一點興趣,這個青年之所以到了二十五歲還是這種沒有什麼自主性的性格,毫無疑問是和他成長的環境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從小被父母無視,然後被扔給了嚴厲的外祖母,基本上沒有玩過像樣的遊戲,就是這樣的環境孕育出了白井這樣膽怯的孩子。白井只能受到男人吸引的性癖,多半也有一半並不是他的錯。而是因為他所成長的環境,對於讓孩子成長來說實在太過異常了。
話說回來,如果沒有他人的陪伴就覺得不方便回去的老家,在古谷看來就是難以想像。至少對於古谷而言,老家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感覺舒適的地方。如果是即使有他人相伴,也不想進入的親戚家的話還可以理解……古谷歪了歪嘴唇,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御景位於神戶市的東灘區,就在蘆屋市的旁邊。和蘆屋一樣,是從戰前就開始開發的住宅區。即使在這片高檔住宅區中,白井的老家似乎也是屬於相當氣派的一家。
御景和蘆屋相比,街道的氛圍並不一樣。如果說蘆屋的建築物總讓人感覺到某種摩登的氣息的話,那麼這條街道上飄蕩的則是厚重的,安詳的氛圍。蘆屋曾經因為空襲而失去了將近一半的住宅,所以新型建築較多,而這裡則殘存了眾多戰前建築的日本風格的房屋,所以自然而然就營造出了古樸的印象。
按照白井的嚮導,古谷把車子停在了一棟門前種植著修剪整齊的松木,相當氣派的建築物前面。這棟昭和初期的木製住宅的各種擺設,以現在的眼光看來只能用奢侈來形容。
就在古谷環抱著手臂,對於白井彷彿集中了日本建築精粹的老家感到佩服的時候,旁邊的白井已經完全萎縮了下去。
白井幾乎是不情不願的按下了大門的門鈴。在等待回應的時候,古谷因為沒事幹所以把目光投注到了旁邊的郵箱上,在微微泛黃的紙上,用大約是出自女性之手的柔和楷書寫著白井家各人的名字。但是古谷注意到,這裡面並沒有白井的名字。
寫的最大最粗的白井泰繼應該就是這個家庭的主人,也就是白井父親的名字。然後並列在他旁邊的佳子就是和其他男人私通而生下了白井的女人。然後是泰宏、泰之,這些想來就是白井兄長的名字。
對於這種過於露骨的抹殺了白井存在的行為,古谷皺起了眉頭。
白井是個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名字的孩子。不光是郵箱上沒有他的名字這個事實,就是從他的名字明佳來看,也足以瞭解他有多麼受到了父親的疏遠。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白井此時的側臉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缺乏血色。
過了一陣之後,玄關那扇毛玻璃的拉門被靜靜打開了。一瞬間,古谷被從裡面出現的和服女性的身影奪走了所有的注意力。那個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化著淡妝的女性和白井擁有同樣的五官,但是其美貌的程度要遠比白井來的咄咄逼人。這就是白井的母親,古谷直覺的感覺到了。
女性身上的和服看起來就是平時常穿的衣服,但是即使是對於服裝不是很熟悉的古谷,也能看得出她身上的大島綢是多麼貴重的東西。
大島綢即使在如今也是動輒百萬的高檔衣物。在父親死後,姐姐出嫁的時候,因為當時的古谷家沒有餘力準備高檔的和服,所以就讓姐姐把母親遺物中的三個大島綢全都帶去作為了嫁妝。而現在這個女人居然把這種比普通的國際名牌服裝還要貴重的高級和服當作家居服來穿,古谷不禁非常的吃驚。像
但是更加讓古谷吃驚的是,按說應該已經是五十上下的白井母親佳子,那種完全可以用佳人來形容的令人屏息靜氣的美貌。
她似乎也是京都出生的女性,五官與白井一模一樣,細長黑潤的風眼,淡紅色的嘴唇,而這其中最美的就是她的鼻形,細長挺直,但是又不會突兀,感覺上非常高雅。儘管皮膚什麼的畢竟已經失去了二十多歲年輕女孩的光澤,但是那種舉止間的妖艷風情,則是年輕女性所完全無法效仿的。
白井那種無意識的凝視他人,讓人覺得他對自己有意思的看人習慣,很明顯是繼承自這個母親。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就算她本人沒有那個意思,男人毫無疑問也會受到致命的吸引。
如果佳子再年輕十歲的話,自己的人生也許也會因為她而瘋狂吧?她的性感甚至讓古谷也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這個女性所擁有的清麗是無法用一句年長就能打發掉的。
佳子對於兒子的到來似乎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眨了幾下眼睛,就問起了白井的目的。
「好久不見了,母親,我是來拿行李的,馬上就回去……」
白井支支吾吾的說完之後,佳子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將視線轉移到了旁邊的古谷身上。
「他、他是古谷大夫。我的上司。今天幫我來運行李……」
「我是古谷。」
面對輕輕行禮的古谷,佳子用無可挑剔的動作回了個禮。
「平時犬子承蒙您的關照了。」
女人的聲音裡面沒有任何的感情,與她的外表非常相符,帶著一種可以用冰冷來形容的清冷感,古谷甚至於突然覺得,這個女人該不會是性冷感吧。
在玄關白井拜託母親為古谷帶路之後,就好像逃跑一樣消失在了二樓的房間中。而古谷則在佳子的陪伴下,來到了客廳。
這是個古老的建築,所以天花板很低,在跟隨佳子行走的期間,黑色地板的走廊上連一粒灰塵也沒有,佳子從藍色和服中露出的穿著雪白襪子的腳部格外引人矚目。
佳子有一點削肩,身材非常苗條,比古谷大概矮一個半頭左右。一絲不亂的黑髮正好在古谷的眼皮底下,上面裝飾著手工精巧的髮飾。
白井白皙的膚色和容貌都和她一模一樣,但是只有這漆黑如墨的頭髮並沒有從佳子身上繼承到。佳子的舉動輕柔高雅,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完成了所有的動作。
打開了昏暗走廊上的一扇房門,佳子請古谷進入了裡面。古谷低下頭後所進入的房間,是個比起古谷家的客廳感覺還要歷史悠久的典型日本房間。
在與走廊同樣的黑色地板上,鋪著手工精美的地毯,而整體的傢具也都是以黑檀為基調。在這個並不是很大的空間內,擺放了不少豪華的裝飾品,不過由於位置得體,所以看起來不會有暴發戶的感覺。
很快佳子就端來了茶水和點心。將東西放在了桌子上後,古谷原本以為佳子會立刻走掉,但是沒想到佳子居然坐到了古谷的前面。不過她似乎沒有呆太久的意思,所以只是把托盤放在膝蓋上,將雪白的手指重疊在了上面。
面對面之後,她的美麗更是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在高貴之中又隱藏著某種陰影,這一點是白井所不具備的,同時也帶給了這個女人一種讓人難以侵犯的凜然感覺。
雖然身材苗條,但是她的脊背卻挺的筆直,眼神中充滿了對其他人沒有興趣的色彩。在這個女人身上,同時混雜著少女一樣的傲慢與潔癖,以及成熟女性的妖艷。
「實在抱歉,沒能準備什麼像樣的東西。」
不過她的口氣裡面並沒有什麼抱歉的意思,只是用和白井很相似的京都口音,在言語上客氣了一下。古谷以前從來沒有在柔和的京都腔中感覺到過如此明顯的冰冷。
「哪裡,我突然跑過來,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
因為不明白佳子的真意,所以古谷只能勉強做了個最典型的回應。
作者:
秘密的人生
時間:
2009-4-3 23:22
「大夫您是明佳的……」
「我是他的直屬上司……」
古谷還沒有說完,佳子已經用讓人不寒而慄的冰冷眼神制止了他。
啊,這個女人知道……古谷領悟到了。
白井的性癖,還有白井和古谷的關係,她全都知道,儘管知道卻沒有任何的興趣。無論是驚訝還是擔心,作為父母所應有的感情她什麼也沒有。
只不過,除了驚人的冰冷的洞察力以外,坐在面前的美女還擁有某種古谷目前所無法看出的微妙的感情。
「從小那孩子就不喜歡親近別人,不過他倒是相當仰慕大夫啊。」
「白井大夫個性認真,所以在醫院裡面也很得大家的信賴,他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我也對白井大夫抱有很大的期望……」
如果說是嘲諷的話,佳子的口氣似乎又過於冷淡,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對白井本身的存在所抱有的惡意。
古谷覺得現在好像看到了白井為什麼如此懼怕母親的原因。她就好像帶著冰雪的面具……古谷想起了白井以前對於佳子的形容。
古谷有意識的將視線從佳子那無法讓人想像是三個孩子母親的艷麗的容貌上轉移了開來。一邊移開視線,他一邊嘲笑著自己身上居然還殘存著會被這種女人所吸引的血氣方剛的部分。在見到佳子之前,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變得像個因為女性的美貌而狼狽的學生一樣。
將視線低垂到了地毯上後,他一邊盡量不去看佳子,以便下意識的推測著和佳子私通的人是什麼樣的男人。
雖然說起來有點下流,但是在乍看起來就好像是賢淑妻子典範的佳子身後,男人們確實可以憑本能就察覺到某種不道德的氣息,於是不知不覺中揣測著佳子背後的男人的存在。
古谷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佳子也終於放棄了原本投注在古谷身上的幾乎讓人作痛的視線,緩緩站了起來。
「請慢用。」
目送著佳子離開房間的背影,古谷開了口。
「我可以去一下白井的房間嗎?」
佳子緩慢的轉過了頭。終於從那個恐怖而又蠱惑的女人視線中解脫的安心感,讓古谷一時間大意了。他的目光與那雙和白井同樣的漆黑的風眼接觸到了一起。就在那個瞬間,古谷陷入了自己也要與佳子犯罪的妖艷衝動。
「請順著樓梯上去,就在最裡面的房間。」
佳子沒有移開視線,他那冰冷的聲音裡面似乎帶著某種傲慢的色彩。
關上房門後,古谷將身體埋進了沙發之中,長長歎了口氣。不到五分鐘的短短時間,感覺上就好像過了好幾個小時一樣。他甚至於感到了那種情事之後的激烈的疲勞感。
關鍵在於古谷所大意了的那最後的一瞬間,古谷原本是逃開了的。但是那個女人技高一籌。她知道古谷會逃避開她的誘惑,所以耐心的等待著最恰當的時機。
那個女人對於奪取兒子的情人似乎根本不當作一回事。她不是會被那種輕微的罪惡感所左右的女人。那是個妖女,古谷在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敗北感的同時如此想到。儘管出色的披上了一張貞潔賢淑的假面,但是毫無疑問,她還是個比起母親來,更願意做個女人的妖女。
窗外是一片鮮艷的綠色。打開木製的窗子後,白井一邊任憑窗外吹進來的涼風撫弄著頭髮,一邊環視著這個在外祖母去世之後為自己所準備的房間。
儘管是自己的老家,但是白井住在這裡的日子還沒有超過一年。不大的房間在白井搬來之前頂多也只是用作客房而已。
在這個因為庭院裡面初夏耀眼的陽光而顯得昏暗的房間裡面,只有放在窗邊的外祖母的遺物文機還顯示出了白井曾經住過這裡的痕跡。
將古谷留在樓下,自己跑上這個房間的時候,他腦子裡面想的都是如何該逃避開母親。而且他覺得,就算是對於自己毫無興趣,佳子應該也不會為難古谷才對。
和佳子在一起的時候,比起面對父親和哥哥,他更加能充分認識到自己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
父親泰繼雖然也不想承認白井的存在,但是那至少還是普通人會有的理所當然的感情。但是,佳子則是根本就要徹底抹殺白井本身的存在。她看著白井的眼神,就和看著路邊的野草沒什麼兩樣。 、至今白井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的就是,當他還在佳子肚子裡面的時候,佳子明知道白井是私通而懷上的孩子,卻沒有墮胎,而是若無其事得把他生了下來。在白井看來,與其這樣既無法得到家族的愛,也受到眾人的排斥的話,他寧願一開始,就在還不會思索之前就被母親墮胎下來,埋葬進黑暗之中。
外祖母之所以撫養白井,是因為顧及明知道白井是私生子但還是讓他人了戶籍的泰繼的面子,以及補償佳子所犯下的錯誤。所以白井很清楚,對於外祖母而言自己也只是個不愉快的存在。
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憎恨母親。這一點相信父親、哥哥,乃至於外祖母都是一樣。即使憎恨母親所犯下的錯誤,但是在面對著佳子,面對著那雙美麗到恐怖的眼瞳的時候,他們甚至會覺得憎恨著佳子的自己反而是一種錯誤。
佳子是某種魔性的存在。那已經超越了喜歡或是討厭的範圍,那是一個讓人覺得自己能存在於佳子面前就是種榮幸的稀有的妖女。
外面傳來了上樓梯的腳步聲。白井可以聽出那是古谷的腳步聲。雖然猶豫了一下,白井還是打開了房門。看到站在樓梯上的古谷的身影後,白井在回到家後第一次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古谷有點目眩得瞇起了眼睛。
「請進。」
古谷默不作聲的坐到了白井所指示的地方。
「真是個美人啊。」
古谷很難得的混雜著苦笑歎了口氣。
「你說我母親嗎?」
白井明知道答案還是問了一句。儘管明知道確認這種事情只會讓自己受傷,只會讓自己後悔為什麼要讓古谷和佳子見面。
嗯,輕聲肯定之後,古谷環視著房間。古谷輕鬆的回答讓白井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什麼也沒有呢。」
古谷用並不是嘲諷而是非常自然的口吻形容了一下這個房間。
「啊,你說的對。」
「你的行李呢?」
聽到古谷的詢問後,白井示意了一下取出來的幾件衣服和十幾本書。
「我們回去吧。」
古谷微微一笑。
好,白井點點頭,也微笑著回答。我要和這個男人回去,這好像已經成為了很自然而然得出的答案。
「爸爸,快點!別人都在等著我們呢。」
在古谷和白井走下樓梯的中途,一個同樣走向玄關的男人大聲叫著。大概是因為在自己家裡的關係吧,男人的聲音毫不客氣。
「啊……」
古谷背後的白井偷偷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對於突然停下腳步的白井感到奇怪,古谷不禁回過頭去。就在這時,那個也是從家裡出來的男人正好和他們撞了個正著。
「啊,抱歉,是客人嗎?」
男人的個子不算很高,但是卻很健壯,身上穿著藍色T恤,背著高爾夫球袋。四方形的臉孔十分精悍,看起來年齡在三十五六歲左右。
原本只想打個招呼就過去的男人,在看見古谷背後的白井之後,表情立刻變得十分難看。
「哥哥……」
白井好像要逃跑一樣倒退了幾步。
「是明佳啊,你來幹什麼?」
男人看著白井的表情就好像見到了蟑螂一樣,絲毫不掩飾厭惡。這個視線很快又轉移到了好像庇護一樣站在白井面前的古谷身上。剛才還微笑著打招呼的男人此刻卻用充滿惡意的視線上下打量著古谷。
「星期日早晨就這麼倒霉。」
扔下了這句話之後,男人連招呼也不打就走向了玄關。確認了藍色的保時捷就好像表達著兄長的憎恨一樣粗魯得開出去之後,白井終於用細微的聲音和家裡面打了個招呼,媽媽,我回去了。
「他沒有惡意……」
坐在助手席上白井用好像蚊子一樣的聲音對白井道歉。
「你說你哥哥?」
古谷雖然覺得那男人很沒有禮貌,但是聯想到白井家的家庭關係的話,好像也不能算是奇怪。
「他是我最大的哥哥,好像很討厭我……」
這種事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但古谷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裡面。對於白井家將近二十幾年的愛憎情仇,古谷認為自己還沒有插嘴的權利。
明知道母親的不貞,但是卻無法憎恨母親,只能把扭曲的憎恨投注到白井身上的白井家人的心理掙扎,他在見過了佳子的現在,感覺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只是看著身邊低垂著腦袋的青年,古谷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哀傷。但是,因為白井所度過的年月是如此的沉重,所以他不認為那種千篇一律的同情話在這裡能起到什麼作用。
「我們去買衣服吧。我會為你選擇一些適合你的明亮色彩的……」
聽到了古谷前所未有的溫和口氣後,白井的側臉上露出了一個隱約的笑容。
(中篇完)
七 嫉妒
這裡是古谷家朝南的溫暖房間,白井正坐在家政婦澤木的旁邊,看著她的針線工作。
「你在我面前不用坐的那麼端正啦,放鬆一點比較好。」
澤木正在用古谷買回來的白花布料做著浴衣,這似乎是古谷家每年的慣例,今年她似乎是打算連白井的份也一手包辦。
「我從小就在鋪榻榻米的房間裡面生活,所以正坐對我來說不算辛苦。」
「哎呀,最近的孩子很難得有你這樣的了。」
澤木浮現出親切的微笑,點了點頭。
澤木從古谷小時候就一直在這個家庭擔任家政婦,現在雖然因為年紀大了,所以減少到每週只來兩次,但是,是不是需要叫園丁來整理花草啦,熱帶魚水槽的管理是否可靠啦之類的工作,完全都是她以半個母親一樣的身份監督實行著。因此古谷也把家務活上的一切事情都全權委託給了她。
澤木不會不知道白井住進這裡相當的不自然,但是這位老婦人就好像迎接新的家人一樣,用好像理所當然的溫暖包圍了白井。
看著老婦人一針一線的動作,白井感覺到了從來沒有在自己家人身上感到過的,彷彿身處母親懷中一樣的溫暖。
「少爺他有沒有給你添麻煩。那孩子有的時候特別笨拙,所以希望他沒有為難到你才好。」
通風良好的房間有種自然而然的涼意,電風扇所送出的風輕柔的撫摸著白井的面頰。
看著凝視著自己手頭的白井,老婦人用就好像談論天氣一樣的若無其事的口氣向他詢問。
白井一瞬間沒能明白澤木到底在問些什麼,當終於察覺了她的意圖之後,他立刻狼狽萬分。
「自從老爺去世之後,少爺就變得相當頑固、不近人情。原本他其實是個開朗體貼的孩子,所以看著真的讓人很痛心。」
澤木似乎沒有什麼其他意思,只是停下了手頭的針線,眺望著遠方說道。
「說起來很丟臉,我是因為和婆婆處不好而與丈夫離了婚……」
老婦人混雜著苦笑歎息道。
「留在丈夫身邊的兒子正好和少爺是同樣的年紀。所以我從以前就非常疼愛少爺。就是因為他的本質非常老實善良,所以老爺去世後的變化才讓人格外心疼。看他的表情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敵人一樣……」
在古谷父親死後,澤木也曾經一度辭掉了家政婦的工作,後來好像是在古谷進大學醫院工作後才回到了這裡。那個時候古谷已經完全改變了。
「因為他很重視家人,所以對我也非常體貼,可是他幾乎都已經不會笑了。但是,自從白井大夫來到這裡之後,他的表情逐漸恢復了一些原本的柔和呢。他還會很高興的和我談論,說是白井大夫適合藍色或者綠色的衣服,下次應該去什麼地方買給你才好呢。不過我想他一定也勉強了你不少吧。」
澤木停下的針線活又繼續了下去。
「儘管也許是給大夫添了麻煩,但是我真的覺得大夫能來這裡,對少爺來說是非常好的事情。」
緊緊抓著褲子的膝蓋部分的白井,在聽到澤木最後的話的時候,終於有種得到了解脫的感覺。但是好像母親一樣關心著古谷的老婦人的好意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那個,謝謝……」
看著低垂著腦袋的白井,澤木好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一樣微微一笑。這個包含著無限的慈愛的笑容讓白井幾乎要哭了出來。
「接下來請讓我量一下你的身高和袖長哦。」澤木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細細的銀針在進入房間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古谷在白井的陪伴下,朝著A樓六層的個人病房走去。
「兩天前室井小姐從CCU(重症監護室)出來之後情形就不太好,昨天晚上又發作了兩次。現在勉強用藥物控制住了……」
一邊因為跟隨著步伐較大的古谷而加快了腳步,白井一邊好像祈求著什麼一樣訴說著病人的狀況。雖然他的口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戰戰兢兢,好像缺乏主見一樣,但是從他那比平時要快,而且京都口音也格外強烈的部分,古谷可以感覺到白井沒能巧妙表達出來的意思。
和白井一起生活也已經過了幾個月,古谷開始可以分辨出白井那些要是其他人一定注意不到的不起眼的示意。
這個看起來似乎只是逆來順受的青年,其實比他人以及他自己都更頻繁的表現出了對外的意志以及感情。只不過,因為那些動作和表情實在過於輕微,有時候甚至只是語調上的變化,所以要看出這些並不是簡單的工作。
而古谷之所以能分辨出來,也許是因為他和白井有過了肌膚之親,也許只是因為他對於白井這一存在的本身產生了興趣。當然了,儘管古谷心裡明白更大的可能性在於後者,但是對於一向看不起那個不起眼的實習醫生的古谷而言,要承認這一點是相當屈辱的事情。
於是,古谷就在並沒有去弄清楚理由的情況下,就學會了察覺白井的感情變化。
古谷看了看白井所拿的病歷,白井立刻狼狽了起來,原本暖昧的語音也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看著為了掩飾狼狽,拚命用手指捋著自己衣領的青年,古谷下意識笑了出來。
要傷害白井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這個青年原本就以自己的性癖為恥,拚命掩藏著自己的同性戀感情。對於古谷這樣的男人來說,要撕破他比白紙還薄的自尊並不是多麼困難。
「喲!古谷大夫,我正找你呢。」
背後突然傳來了大大的聲音。一個滿面紅光、頭頂微禿的中年男人正在沖這邊擺著手,是副院長水澤。
「哎呀呀,你帶著個大美人呢。」
水澤不客氣的打量著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白井的臉孔,高聲笑道。
「你這裡有顆痣哦。」
水澤指了指白井的脖子後面。
「這可是性感到讓人心跳呢。長在男人身上真的有點可惜了。」
啊,用手上的病歷遮著眼角,白井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回答了一句。水澤露出了好像戲弄年輕女孩一樣的表情。
「他是實習醫生白井,白井,你可以走了。」
因為水澤的大聲而滿面通紅的白井,只是點了點頭就立刻抱著病歷好像逃跑一樣離開了這裡。
「哎呀,真是個美人。那麼纖細白皙的脖子上帶著顆痣,實在是有種難以形容的性感。如果那是女人的話,一定要讓她穿上最好的衣服,不分白天晝夜都陪在身邊才過癮吧。」
大家所公認的漁色家水澤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
看著即使年紀一把,依然色心不減的水澤,古谷也擠出了一個笑容表示同意。
「我見過一次白井的母親。那可是個美麗到讓人吃驚的女人。讓人完全無法想像她已經有個那麼大的兒子,非常的適合和服。」
「�,那麼好的女人嗎?」
水澤大概是被引起了興趣,好像要從剛剛離開的白井的背影上想像出那個和風美女一樣瞇縫起了眼睛。
他那過於露骨的視線,讓古谷皺起了眉頭。
「先別說這個了,古谷大夫。今天和我一起去祉園怎麼樣?我已經預定好席位了。」
「祉園嗎?」
古谷露出了疑惑的聲音。對於一向把一擲千金的氣派和金錢萬能的暴發戶趣味混為一談的水澤,他有點難以理解。
「沒事沒事,不會有問題的,我和那裡已經有二十年交情了。古谷你雖然也很會玩,但是祉園應該還沒有去過吧?」 好像是誤會了古谷的詫異,水澤瞪大了那雙和大象沒什麼兩樣的小眼睛,搖了搖手。
「是男人的話就還是應該去看一次。」
水澤繼續誘導著。
「好了,就這麼定了。我請客!」
副院長拍打著自己心目中的女婿候選的美男子的背部。
「我說白井大夫,你聽見了嗎?那個老章魚在說祉園呢!」
身穿白色護士制服,雙手插腰的島津抱怨個不停的跟在白井後面進入了房間。
「島津,會被聽見的。」
「有什麼關係?章魚就是章魚!別管這個了!大夫!祉園啊!是祉園呢!大夫!你怎麼還無動於衷!古谷大夫要被帶走了哦!」
「嗯。不過,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看著白井只是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島津不禁瞪大了美麗的杏眼。
「可祉園不就是那個嗎?一堆舞妓什麼的圍在身邊,說什麼大夫你好帥啊,然後拚命的勸酒。開什麼玩笑!怎麼能讓古谷大夫去做這種事情!」
不知道呢,因為我沒有去過……白井試著用微笑糊弄過去,但是被激動的島津狠狠瞪了一眼後就老實的閉上了嘴。
「島津好厲害啊。」
「我要說的不是這種事情!」
白井混雜著感歎的話被島津斬釘截鐵的打斷了。
「白井大夫你也許不知道。副院長他想把女兒嫁給古谷大夫想的要命。就算是今天,他其實也是為了想說這個才招待古谷大夫的。」
把女兒嫁給古谷,聽到這句話後,白井的胸口好像被針扎到了一樣疼痛。他下意識的用手摀住了胸口。
「可是,我其實和大夫不是那種關係……」
島津弓形的眉毛吊了起來。
「那是什麼?」
白井低垂著頭翻弄著病歷,瞇縫起了以男人而言過於溫柔的眼睛。
「該說是什麼呢。不過,不是那種關係……」
看著避開自己的眼光,蜷縮起了脊背的白井,比他年輕六歲的護士的聲調低沉了下來。
「大夫,這種時候可不能逃跑!如果討厭被他玩弄的話,就老實說自己不喜歡!否則的話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任憑他擺佈,拖拖拉拉把關係持續下去。」
聽到好像在勸慰同性朋友一樣的年輕女性的聲音,白井閉上了眼睛。
空調開的足足的,有八榻榻米左右的房間對於兩個人吃飯來說似乎有些過於寬敞了。
在冷酒和料理被送進來的期間,水澤的嘴就沒有停過。從祉園內部的人事糾紛,到哪家店子的天婦羅比較美味,乃至於女人的事情,水澤的話題似乎無窮無盡。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時不時會在字裡行間,好像探尋古谷的真意一樣提到自己女兒的事情。
水澤的大女兒二十五,二女兒二十三,都畢業自關西有名的只懂得玩耍和奢侈的甲南女子大學。聽水澤的意思是古谷想要哪一個都無所謂。古谷一邊隨聲附和著他的話題,一邊把身體埋進了椅子裡面。
如果是幾年前,他一定對於這樣的機會求之不得。不過現在的他只覺得要和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他已經逐漸失去了年輕時候的貪婪吧?現在他對於那種從沒有為金錢煩惱過,只懂得玩樂,對家事一竅不通的陌生女人已經敬謝不敏。
如果要進行婚事的話,要讓周圍的人理解他和白井的關係也是個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真的這樣,那個好像膽小的小鹿一樣的青年一定立刻就會因為害怕受傷而從他的身邊逃走吧?
「打擾了。」
伴隨著輕微的衣襟擦動聲,從外面傳來了一個柔和的聲音。
「抱歉來遲了。」
隔扇打開後,一個穿著水蔥色和服的藝妓向他們行禮。
「哦,我們正等著呢。進來吧,進來。」
大概已經是三十歲後半的藝妓,以及一個拿著三味線的藝妓,還有最後的看起來似乎還十分年幼天真的舞妓。
穿著桃色和服的舞妓,在這樣的場所裡看起來稚嫩到了讓人吃驚的程度。少女小巧的瓜子臉上塗的白白的,給人一種沒有現實感的味道。古谷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興趣一樣,將視線凝聚了過去。
舞妓的眼睛猶疑的投向了房間中的客人,一瞬間和少女的目光接觸之後,古谷皺起了端正的眉頭。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樣的熟悉感。
但是,在得出答案之前,古谷的注意力已經被那種好像京都人偶一樣的華麗的化妝和服裝所分散掉了。
「大夫,您好。」
水蔥色和服的藝妓衝著水澤行禮之後,調轉膝蓋說到,這一位是……
「他是古谷大夫。循環器官科的主任醫師。他將來遲早是內科主任,是我們醫院的未來之星哦。」
「晚上好,歡迎光臨。我叫佳乃,請多關照。」
然後她介紹拿著三味線的女性是久乃,最後的舞妓則是雪乃。
「哎呀呀,這位大夫好帥呢。水澤大夫,你怎麼不早點帶他來呢。」
真是的,佳乃含笑沖古谷飛了個媚眼。
佳乃非常饒舌。在幾個女人中間就數她愛說愛笑,帶動起了整體的氣氛。小佳、小佳,從水澤對她的稱呼裡,古谷察覺到這似乎是水澤相熟的藝妓。
反而是雪乃幾乎沒怎麼說話。只是在藝妓姐姐們開玩笑的時候隨之點頭,或是默默無語的替古谷倒滿酒。
事後古谷才知道,舞妓一般不會在酒席上主動說這說那,只不過要為了讓藝妓不會給客人們留下不快而盡量隨聲附和與撒嬌。這也是祗園這一花柳界用來維護嚴格的上下關係的不成文規定。 不過那時候古谷只是覺得這個舞妓還真是不愛說話啊。不過話說回來,原本就沒有幾個女人在第一次面對古谷的時候還能很多嘴,所以他也並沒有覺得很奇怪。
古谷還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見到舞妓。大學時代他偶爾會在志願附近的地區和舞妓擦肩而過,但是像這樣由她們親手替自己倒酒的經驗還從來沒有過。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只覺得是看個稀罕,但在這麼近距離凝視之後,他就越看越覺得這些女人不愧是經過古老傳統由人工塑造出來的非現實性的夢中的生物。
雪乃微微泛紅的眼角,時不時會帶著顯而易見的熱度窺探著古谷的側臉,但是一旦古谷把眼光轉過來,她立刻又會逃避的移開視線。
「你多大了?」
古谷一時興起,衝著這個明顯比自己小很多的舞妓問了起來。
儘管雪乃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也能明顯看出她立刻露出了喜色。
「十七歲。」
少女低垂著腦袋,用幾乎無法聽清的聲音回答道。
「噢,好年輕。」
古谷一邊斜眼看著少女被白粉染的白白的臉孔,一邊暗自感歎著徹底改變了少女的傳統化妝法。
但是古谷對於這個年輕的舞妓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興趣,而且在水澤的面前也不可能太放鬆,所以他最後只是埋頭對付著出色的料理。
也許是因為不習慣的關係吧,旁邊女人們混雜著花柳界的鶯聲燕語只是讓他覺得十分不自然,再加上工作後的疲勞,古谷逐漸感覺到了醉酒一般的眩暈感。
當雪乃按照水澤的要求跳完座敷舞之後,古谷進入了洗手間。
看著洗手間鏡子裡面自己疲勞的面孔,他摘下了眼鏡放進了胸前的口袋裡。這時候他想起來自己忘記告訴白井今天要晚點回去,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十點。
突然,他想起了白井好像慢半拍的慢吞吞的京都口音。比起語言來,他更喜歡那種柔和的節奏。儘管是男人,但白井的表情和動作都帶著一種男人少見的溫吞感,古谷喜歡的也就是他這種地方。
他原本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京都口音,但是藝妓們耶種地方色彩強烈的語調他似乎並不是很中意,反而是白井那種好像日常用語一樣的口音更合他的口味。
「大夫……」
昏暗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
伴隨著一陣衣襟摩擦聲,雪乃靠了過來。
「請您用這個。」
舞妓取出了一塊白色蕾絲手帕遞給他。
「啊,謝謝。」
古谷擦了手將手帕還回去之後,雪乃很珍惜的將手帕抱在了胸前。這麼一來,古谷第一次從正面看見了雪乃的面孔。
塗的白白的小巧臉孔,只點在下唇上的鮮紅,少女在整體的古典化妝下襯托著的眼睛,有些濕潤的筆直凝視著古谷。
剛才所感覺到的熟悉感又鮮明的復甦了過來。他對那種濕潤的,好像帶著熱度的眼神記憶猶新。那個總像是尋找著什麼,害怕著什麼,一旦看到古谷後又像求助著什麼的青年的眼睛,和眼前的少女非常酷似。
古谷被雪乃那種從少女變化為女人的目光所壓倒,暗自倒吸了一口氣。
他不由自主把這個和白井第一次誘惑他的那晚上的眼神重疊到了一起。
「大夫,我、我……」
雪乃好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鼓足勇氣追了出來,但是一旦真的面對這個秀麗的男子,她想說的話又堵在了喉嚨口,最後只能不知所措的伸出了手指。
雪乃的小手緩緩握住了古谷的手。她那纖細而熾熱的手指交纏到了男人長長的手指上。古谷不好絕情的甩開她,所以只能困惑的皺起了眉頭。他看著那雙和白井一樣好像在求助著什麼的眼睛。 「大夫,您還會再來嗎?你還會叫我嗎?」
男人看著自己無法甩脫少女的手的樣子,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對於那個實習醫生的執著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
不知道是出於少女特有的大膽,還是焦急於今後可能再也無法見面,少女保持著手指的交纏,用前所未有的熾熱目光,試圖和比自己大了將近兩輪的男人定下秘密的約會。
「這個、這個,是我的名片。如果您叫我的話,不管手上還有什麼重要的客人,我也一定會先去您那邊的!所以,請一定要叫我!」
少女慌忙的從懷裡取出了小小的名片,塞到了男人的手心裡面。
「我們約好了哦,大夫。您一定要來哦!一定!」
少女著急的催促著,很笨拙的語言,沒有任何技巧。但是卻切實的表現出了少女的心情,男人儘管知道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還是一言不發的露出了微笑。
也許是因為正好是中午的高峰期,醫院正廳的服務台前擠了將近兩百人。
白井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依靠在二樓的扶手上,茫然眺望著樓下的人群。
在剛才分配下個月的出勤表的時候,櫻木和夏木還是一如既往盡可能要把夜斑推給白井,但是白井卻很難得的進行了反抗。最後在指導醫生塚本的支持下,夜班終於得到了比較平均的分配。不過此時的白井已經好像打了一場仗一樣的疲勞。
大概是從來沒想到會遭到白井的反抗吧?櫻井和夏木就好像被自己養的兔子咬了一口的人一樣,那種恨恨不已的視線讓白井不寒而慄。
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其實只是為了能盡可能保證和古谷在一起的夜晚,自己就一直頑固的不肯點頭。依然茫然注視著人群的白井在心中暗暗嘲笑著自己。
昨天古谷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
白井好像鬧彆扭一樣把自己塞進被子裡面,並沒有出去迎接他。古谷也沒有招呼白井,只是默默穿過了白井的房間前面,迅速進入了自己的臥室。
真是淒慘。豎起耳朵來辨認男人腳步聲的自己,在確認男人回來之前無法入睡的自己,只能用淒慘來形容。
然後,自己上午這種好像責備著丈夫花心的妻子一樣的行動和心情的動盪,更加是無法忍耐的淒慘。
另一方面,自己又在毫無意義的嫉妒著那些迎接古谷的祗園的女人,那些迎接了這個超級美男子的女人們是否也一樣美麗呢?
那些人摸過了他嗎?抱過了他嗎?猜疑和嫉妒此起彼伏,層出不窮。
白井將自己火燙的面頰壓在了扶手上。
他會和水澤的女兒結婚吧?如果古谷打算當內科主任的話,這就是個無可挑剔的婚姻。以白井所知道的這個利己的上司的個性來說,他不可能不去利用這一點的。
會有女人知道那雙眼鏡下冰冷的眼睛會變得多麼火熱嗎?會有女人知道那雙長長的手臂能多麼強有力的抱起人的身體嗎?他的思考一片混亂。
自己對於那個男人並不瞭解什麼。就是因為沒有任何確定的東西,昨天他才無法否定島津的話。
古谷教導了他很多事情。工作、料理,乃至於政治經濟等可以讓會話豐富多彩的各種知識。
但是,古谷從來不會和他談自己的事情。白井只能從中西、木下等人的對話中茫然想像著古谷的過去。
他和古谷發生過不只一次關係。那個男人熟練的愛撫讓白井心醉神迷,對於以往只通過雜誌獲得知識,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真正有所體驗的白井而言,與古谷的做愛讓他學到了很多。
但是,即使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已經被他摸遍,但是白井還是從來沒得到過古谷的親吻。不知道是因為對於同性還是有所排斥呢,還是因為純粹只把青年當成只有肉體關係的對象,古谷從來沒有露出過想要親吻白井的意思。
戀人之間原本應該是最基礎階段的接吻,白井卻從來沒有獲得過。無論是包含著愛情的告白,還是對於情人的甜言蜜語,男人都從來沒有給予過白井。
所以白井在自己心中總是否定了與古谷的精神聯繫。因為他覺得,如果對於那個男人抱有期待的話,只會讓自己更加淒慘。而在發生了昨天的事件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加清晰了一層。
太愚蠢了。白井搖了搖腦袋,試圖甩開腦袋裡面彆扭的想法。他不想帶著那種午間連續劇女主角的悲劇心情進入工作。
在他試圖離開的時候,視線無意中落到了下面的大廳,然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昨天晚上讓他煩惱萬分的主任醫師本人正和中西一起站在那裡。穿著白袍,身材修長的美男子,再加上比周圍都要大一圈的中西,即使在擁擠的人群中也十分引人注目。
平時就非常爽朗的中西正在大幅度搖晃著肩膀大笑。很難得的是,古谷也被他帶動著露出了笑容。白井不由自主被男人那沒有陰影的笑容奪走了注意力。
好痛苦。
光是看到了古谷的身影,他的心情就無法抑制的一片混亂。胸口那好像燃燒一樣的嫉妒根本無法控制。
無論是祗園的藝妓,水澤副院長的女兒,還是站在古谷身邊的中西,乃至於古谷所看過的病患,只要是呆在古谷身邊的人,白井全都會毫無意義的加以嫉妒。
木下從貨運的電梯下來之後,發現了站在大廳自動販賣機角落的白井的身影。
依靠在扶手上,凝視著樓下某一點的實習醫生,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也格外引人矚目,木下一瞬間也被他所吸引住了。
木下來到了他的身邊,一邊在心裡詫異著他是存在感這麼強烈的青年嗎?一邊衝他打了聲招呼。
「你不是白井嗎?」
好像是完全沒有察覺他人的氣息,青年保持著面對下方時的表情轉過了頭來。
好像在燃燒著火焰的修長鳳眼投注到了木下的身上。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美貌讓木下倒吸了一口涼氣。 「啊,木下大夫……」
也許是因為辨認出了木下的關係,白井遲疑了一瞬之後,就好像擺脫了附身的東西一樣,一下子又恢復成了平時戰戰兢兢的懦弱的表情。
似乎是為了躲避開他的視線一樣,白井蜷縮起了本來就有點駝的背部,露出了好像被大人逮到了錯誤的小孩的表情。
即使如此,剛才青年在瞬間所露出的那種妖艷的表情以及色氣,還是遲遲沒能從木下的腦海中消失。
「你很顯眼,所以一下子就能看到。」
白井浮現出了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的表情。
對於平時就經常被人形容為不起眼、陰沉的青年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如此形容自己。
「怎麼說呢,感覺上你人站在那裡就有種光芒,所以立刻就能認出來。」
木下瞇縫起了有點像鴨子的,和藹可親的細長眼睛,向樓下俯視了過去。
「啊,是古谷。」
在分辨出男人身影的瞬間,這個敏銳的外科醫生就立刻理解了青年剛才的艷麗表情,故意叫了出來。
「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注意到。」
木下好像覺得很有趣一樣揮舞著手臂,但是並沒有對樓下的兩個人發出聲音。
最先注意到他的人是中西,他無意中抬頭的時候看到了木下,然後衝著旁邊的古谷嘀咕了幾句,男人也緩緩轉過了面孔。
在白井的視線中,古谷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色彩。
在人群中無聲的凝視,僅僅是這樣而已,白井已經覺得好像觸犯了什麼禁忌一樣的說不出的狼狽。木下就在他的身邊,而古谷身邊則有中西在,兩個人都一起看向了這邊。儘管如此,他的視線卻絲毫也不能移動,他只能屏息靜氣的凝視著男人。
凝視著,明明只是這樣而已,他卻感覺到了如同在人前接吻一樣的甜蜜的眩暈感和羞恥心。白井屏住了呼吸,皺起了眉頭,強忍著幾乎已經要洶湧而出的感情,連手指都無法移動半分,只能貪婪的注視著樓下的男人。
好像是完全瞭解到了實習醫生的焦慮一樣,古谷的視線和白井交纏到了一起,然後露出了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那是好像理解了白井的全部一樣的,有些寂寞、有些哀傷,但同時又溫柔無比的微笑。
面對男人第一次對自己露出的自然的微笑,白井險些流出了眼淚。因為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悲傷寂寞,以及迅速膨脹的獨佔欲,許久,他都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白井拖著沉重的步伐,行走在蘆屋川車站旁的黑暗悶熱的夜路上。因為汗水而粘貼在背部的襯衫讓人說不出的難受。開森橋一帶的上坡路,對於在醫院內已經奔走了許久的雙腿來說非常的辛苦。
下午三點左右,一個病情急速惡化的四十歲左右的男性患者,儘管經過了白井等臨床醫生的拚命搶救,還是在五點之後就停止了呼吸。
在把病人送往急救室的中途,儘管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白井還是在重複為他進行著心臟按摩。那種因為長期的藥物治療的副作用而脆弱無比的肋骨折斷的聲音和手感,讓他即使在回程的電車中也難以忘記。
在八月末的好像蒸籠一樣的悶熱中,白井擦拭著額頭和脖子上粘人的汗水,抬頭仰望著上坡路中途的古谷的房子。
那個男人說過,他最喜歡在那個場所看海。但對於劇烈喘息著,細細的喉頭上下浮動的白井而言,那裡看起來倒更像是遙遠的終點的感覺。
就好像沙漠中飢渴交迫的旅客尋求著水源一樣,白井好不容易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掙扎到了門前。院子裡面傳來了聲音,足足有頭小牛大小的獵犬西薩在和白井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皺著鼻子低嗚了幾聲。
白井歎著氣招呼了一聲。
「我回來了。西薩。」
但是,獵犬雖然低嗚著,但是大概是知道白井是住在這裡的人,所以並沒有吼叫或者是撲上來咬人。不過以它那巨大的軀體而言,光是露出牙齒,口水直流的樣子已經足夠嚇人了。
以前侵入這個房子的小偷,都曾經在胳膊和大腿上被咬下來大塊的肉。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白井從來沒有產生過想要摸摸它們腦袋的衝動。
無視始終沒有解?筆暀萿漲餔纂A白井用鑰匙打開了沉重的玄關大門。
從水槽中傳來了咕嚕咕嚕的空氣起泡聲,房門旁邊的水槽中的熱帶魚們也許是已經入睡了吧,全都呆在水底的珊瑚之間一動不動。
為了尋找古谷的影子,白井拖著沉重的步伐,搖搖晃晃來到了最上層的起居室。 他推開了房門,裡面一片黑暗。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明亮的走廊進入了房間裡面,在關上房門的同時,他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你回來啦。」
也許是在陽台上看見了白井回來的樣子吧?房間中響起了古谷低沉的聲音。
很難得的是,古谷並沒有開空調。
儘管眼睛還沒有習慣黑暗,白井還是毫不遲疑就朝著聲音的方向摸索了過去。
沙發的拐角等等不止一次撞到了他,好像是一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男人失聲笑了出來。
在他的旁邊,卡薩低吼了一聲,但很快就被男人所阻止了。
「大夫,您在什麼地方?」
白井在蹲下來的時候撞到了茶几的邊緣,儘管如此,他還是忘我的用盡所有力量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他撲在了摸索到的男人的膝蓋上。
「你怎麼了?」
古谷的手指伸了過來,梳理著白井的頭髮。僅僅如此,白井已經覺得剛才由於患者的死亡而留下的不快回憶立刻煙消雲散。
好像是覺得沒有下一次了一樣,白井來回摸索著男人的腿部和膝蓋,最後還把面頰枕在了古谷的膝蓋上,最初他曾經擔心男人會不會推開他,但是男人只是默不作聲的默許了他的行為。
儘管只是閉著眼睛,將腦袋枕在男人的膝蓋上,白井已經獲得了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安心感。
男人的手指不只一次梳理著他的頭髮。因為這舒服的感覺,白井第一次把始終在胸中重複著的疑問說出了口。
「……你……對我……」
每逢男人的手指伸過來梳理他的頭髮,EGOIST的溫柔香氣也隨之而飄來。白井非常喜歡這樣的感覺。
「什麼意思?」
將全部的體重依偎在沙發上,古谷微微歪了歪腦袋。
「大夫……你……是怎麼看我的呢?比如說我愛你,哪怕只有這麼一句也可以……」
短暫的沉默。
「你希望我說我愛你?」
男人的音調提高了幾分。
「我討厭這種陳腐的語言。」
沒有抑揚頓挫,充滿了強烈否定的語言迴盪在白井的耳邊。
白井茫然聽著,對於自己竟然沒有因為絕望而大叫出來而感到了強烈的不可思議。
咕嚕,咕嚕,玄關附近的水槽又響起了循環裝置帶來的水泡聲。
在逐漸習慣了巨大水槽中所發出的微弱光芒後,白井的眼睛也逐漸看清了黑暗中男人沉浸在沙發上的身影。
白井呆坐在男人的腳邊,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一陣,才終於注意到男人的手指依舊在溫柔的梳理著自己的頭髮。
白井輕輕搖了搖腦袋,表示出了拒絕的意思,古谷似乎有些意外和吃驚的抽開了手指。
「什麼喜歡啦,我愛你啦,你想要的就是這些話嗎?」
彎下了長長的脖子,好像被霜打過一樣的白井淒慘的聽著古谷的問題。
像古谷那樣的男人是不會明白的,對於白井而言,那是自從出生起就和他無緣的語言。不管再怎麼希望也無法獲得的語言。誰也不會給予他,在今後的一輩子中也永遠不會使到他身上的語言。
雖然心裡對於這短短的一句話飢渴萬分,白井還是猶猶豫豫搖了搖頭。
「您、您不是教給我很多東西了嗎?」
聽到他好不容易擠出的話後,男人用意想不到的溫柔態度用手纏繞上了白井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指。隔著褲子薄薄的質地,白井可以感覺到男人堅實的膝蓋關節。
「請您再教給我……接吻的方法好嗎?」
雖然是好像蚊子一樣的聲音,但古谷還是聽到了。
在黑暗之中,他把手伸到了白井的脖子上。在被摟過去的同時,白井感到男人彎下了上半身把臉湊了過來。
一雙大大的手掌合上了他的眼簾。
「眼睛要閉上。」
低沉的聲音有些嘶啞,在感覺到男人的呼吸的同時,一個帶著溫暖質感的東西覆蓋住了白井的嘴唇。稍微離開了一下之後,第二次,第三次很快又接踵而至。微微張開了的嘴唇在被熱熱的舌頭衝破的同時,白井第一次發出了好像抽泣一樣的細小哭聲。
感覺上就好像連哭聲都要被吸走了一樣,白井忘我的抓住了對方寬廣的背部。
請把你給我,請把你給我……但是他的抽泣聲似乎都被吸收進了對方的嘴裡。
關上了隔門之後,古谷仰面朝天躺了下來。空調發出低低的嗡聲,吐出了團團冷氣。
雖然外面是好像蒸籠一樣的酷暑,但是房間裡面卻超越了涼爽,冷到了皮膚上起雞皮疙瘩的程度。
旁邊的小桌上放著盛在玻璃器皿裡面的冷酒和枝豆,以及古谷平時幾乎從不離身的眼鏡。
家政婦澤木每年都會製作的浴衣今年是白色的麻質布料,白色底子上的藍色花紋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涼爽感。
古谷在手制的浴衣上纏繞上了黑色的博多帶。就算隨便看上一眼,也能看得出那是相當高檔的東西。
古谷橫躺在榻榻米上,將浴衣的袖子擼到了肩膀上,毫不吝惜的露出了兩條強壯的手臂。因為把房間的溫度設定到了不必要的寒冷程度的關係,古谷的身體都感覺到了好像麻痺一樣的冰冷感。可是對於最最憎恨炎熱的古谷來說,比起渾身冒汗來,他寧願品嚐冷到了身體關節都隱隱作痛的感覺。
由於過度的冰涼,低血壓的古谷的動作也就越發遲鈍了起來。他趴在榻榻米上,半晌都沒有動彈。
茫然眺望著天花板紋路的古谷,身體沒有動彈,只是轉移了一下視線,隔著隔扇的玻璃,將目光聚集到了依坐在柱子旁邊的白井的身上。
今年澤木也為白井縫製了浴衣。不知道為什麼,白井一向很受小孩子和老年人的歡迎。幾乎可以說是古谷乳母的澤木對他也非常喜愛。所以特意為他準備了和古谷配套的白底蘭花的浴衣。
白井本人好像也並不討厭澤木的好意,甚至可以說,他穿上浴衣的時候比古谷還要高興。
現在他身上穿的就是和古谷配套的浴衣,右手則緩緩搖動著團扇。古谷默不作聲,用視線觀測著白井微微敞開的胸口,和因為單腿彎曲而從左腿內側可以看見的乳白色的肌膚。
那個吸收了光芒的白色肌膚的溫度和光澤,古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古谷可疑視線的白井那種毫無防備的表情,也格外刺激了他的色心。凝視著在盛夏的夕陽下眺望著綠意茂盛的庭院的白井,古谷靜靜的產生了情慾。
在從走廊上可以一目瞭然的內院裡面,白色的牽牛花絲毫不受酷暑的影響,依然開出了大朵的花朵。
因為缺乏了海風,所以掛在門前的風鈴也半點聲響也發不出來,平添了一分悶熱的感覺。但是,比起房間中的人工涼度來,白井反而更喜歡走廊上的自然感。
偶爾,好像突然才想起來一樣,白井會舉起浴衣的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因為他的容貌原本就很清爽,所以這些動作看起來十分自然,不可思議的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悶熱的味道。
只要白井的膝蓋再立起來一點的話,浴衣的前面就會完全敞開。古谷緩緩翻了個身,枕著胳膊轉向了白井的方向。
穿上了和服之後,白井更加容易令人聯想起他的母親佳子。那個妖婦幾乎可以用致命來形容的性感,似乎也遺傳倒了這個和她擁有同樣美貌的青年的身上。最近的白井已經開始逐漸展現出了這種徵兆。只要具備了適當的環境條件的話,那個沒有任何魅力的內向陰沉的實習醫生,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轉變為佳子那樣稀有的生物。
雪白的腿上了流下了一道汗水。
就在古谷想像著那細緻肌膚的味道的時候,白井突然併攏雙腿站了起來。他動作漂亮的打開了隔扇,好像滑行一樣進入了房間。
「好冷……」
他小小呻吟了一聲,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可以把空調開小一點嗎?」
「無所謂。」
在輕微的操作聲後,氣勢洶洶的風聲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枕到我這裡吧。」
白井跪在了依然滾倒在榻榻米上的古谷的頭邊。
「好啊。」
古谷嘀咕了一聲之後抬起了腦袋,將頭枕在了白井的雙膝上。輕微的,似乎帶著點濕度的溫度隔著布料傳了過來。用雙手抱住了那細細的腰部之後,白井的手碰觸到了他的額頭附近。
「你把房間弄得太冷了,這麼冷會感冒的。」
古谷沒有聽白井說什麼,而是把一隻手伸進了浴衣下擺的縫隙中。白井的雙腿之間已經因為汗水而微微濕潤。
「古谷大夫……」
白井的聲音裡面摻雜進了狼狽的色彩。
古谷毫不在意的撥開了布料,將嘴唇印到了赤裸的大腿上。白井緊閉著的大腿失去了力量,他的手指好像是抗拒,又好像是邀請一樣的纏繞上了古谷的頭髮。
「那麼,你來溫暖我吧。」
古谷一邊低聲說道,一邊用力吸著那柔軟的肌膚,眼看著那裡就浮現出了薄紅色的內出血的痕跡。他在那裡輕輕咬了一口之後,將衣服愈發撩高了一些,撫摸上了白色的大腿內側。
「好涼……」
好像抗拒一樣,纏繞在古谷頭髮上的手指加重了力量。
「不願意嗎?」
回答只是白井好像歎息一樣的小小喘息。
古谷在環抱著白井腰部的手臂上加大了力量,隔著內衣吻上了白井的分身。輕輕咬了一口那已經帶著熱度而硬挺了起來的東西之後,白井似乎要跳起來一樣掙脫了古谷的手。
古谷笑著撐起了身體,將白井整個抱進了懷裡。
「和服和西式服裝比起來,乍看起來無懈可擊,但其實滿是漏洞。」 古谷一邊將手從後方插進白井的衣襟,一邊如此低語,隔著肩膀,白井投過了大惑不解的視線。羞恥心染紅了他那修長鳳眼的眼角,露出了彷彿不知所措的少女一般的表情。
古谷淡淡的掀開了白井的衣襟,露出了他那纖細的肩膀,將嘴唇壓了上去。白井想要逃跑的身體被從後面牢牢按住,古谷將手伸進了他大敞的衣襟中。
隔著內衣,古谷混雜著輕微的厭惡感握住了白井和自己擁有同樣形狀的分身,直到那裡帶著熱度膨脹起來了為止,他一直輕柔的撫摸著。
「啊……不要……」
白井每扭曲一次身體,浴衣就從那雪白的脊背上又滑落了幾分。已經失去了遮掩物的白色的長腿,在榻榻米上掙扎一般的游弋著。
「明明表情那麼清純無垢,但是身體卻下意識的誘惑著男人,你大概比任何人都更像你母親吧?」
白井的腳趾都抽搐了起來。用自己的手指撫摸著白井彷彿為了逃避熱量而微微張開的嘴唇,古谷同時用語言煽動著白井。
當他用舌頭沿著那雪白的脊背舔了上去之後,懷抱中的身體猛地大幅度掙扎了一下。而當古谷的手指摸索到了那個瘦弱的胸口,輕輕揉搓起那淡色的小小突起之後,白井終於抽泣了出來。
「啊……啊……」
一種彷彿疼痛又彷彿甜蜜的麻痺感,讓他不由自主爆發出了嗚咽。
「和臣……」
白井用輕微顫抖著的聲音呼喚著白井的名字。
「你也……並不討厭吧?」
男人的手指衝破了他的嘴唇的防線,戲弄著他那熾熱濕潤的口腔內部。當他糾纏到那彷彿非常痛苦的舌頭之後,白井在他的手指根部留下了牙齒印。
「你不用遮掩了,明佳。老實說吧,要怎麼樣你才最高興?」
「不……」
大概是對於害羞的低垂下頭顱的青年感到了不耐煩,男人大大的掀開了他的浴衣。
當內衣被一口氣扯下之後,彷彿能反射出光芒一樣的白色的肌膚,逐漸的帶上了一絲絲的紅暈。纖細的腰部因為暴露在了冷氣之中而顫抖了起來。
大概是知道男人的視線落在了什麼地方吧。白井因為羞恥而把臉孔埋在了榻榻米上輕聲抽泣著。即使如此,感覺到了涼絲絲的外部氣息,已經瞭解過男性進入時的愉悅的秘部還是因為期待而蠕動了起來。
當男人的手指戲弄著敏感的人口的時候,白井的上半身猛地挺直了起來,然後好像想要逃跑一樣往前爬了幾步。被一直下滑到手肘部分的浴衣奪去了自由的手臂,好像抗拒,又好像尋求著什麼一樣抓住了榻榻米。
「啊……啊……」
白井帶著一種彷彿是被強迫,彷彿又是自願般的矛盾表情無意識的抬高了腰部,打開了雪白的長腿,巧妙的誘惑著男人。白井將臉孔在榻榻米上磨蹭著,有些痛苦的皺起了眉頭,好像責備一樣凝視著試圖侵犯自己的古谷。但是此時他的目光之中卻充滿了濕漉漉的慾望。
將白井壓倒在身下,男人從背後緩緩的進人了他的身體。
「啊……」
白井嗚咽著、呻吟著,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的整個身體都因為本能而顫抖著,白井甚至在頭腦的一角中想著,如果能夠以這種快感為條件的話,他甚至可以原諒拋棄自己的母親。
「啊……」
男人沙的再次深入了幾分,一瞬間白井的整個身體都麻痺了起來,下半身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生物一樣,完全不再接受自己的控制。
古谷將白井近乎癱軟的身體翻轉了過來,然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白井在古谷的身上貪婪的擺動著腰部。
在黃昏之色日漸沉重的房間裡,沐浴著夏日夕陽的殘紅,白井的喉嚨中爆發出了歡喜的呻吟的聲音。
白井在古谷的身上笑了出來,儘管渾身已經被汗水包圍,儘管凌亂的劉海遮住了半邊的面孔,古谷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白井的笑容。
八 噩 夢
一邊注視著橫躺在臥床上的父親的遺體,古谷一邊在頭腦的某個角落,認定了這只是一場性質惡劣的漫長的噩夢。
他擁抱著撲在遺體上嚎啕不已的姐姐的肩膀,在心裡面思索著如果這真的是夢的話就快點醒過來吧。但是這個噩夢似乎過於漫長了。距離父親昏倒已經過了半年時間,由於嚴重的腦梗塞,父親陷入了語言障礙和全身麻痺的一級障礙狀態。照顧著父親的每一天都非常單調,讓人有一種彷彿快要窒息般的痛苦。
醫生也好,護士也好,甚至就連親戚們都開始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的父親不再當作一個人對待。
儘管對此感覺到了激烈的憤慨,但是古谷自身的感覺好像也在一步步消磨掉了。他甚至開始疑惑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生到了這個世界上。為了什麼而呼吸,為了什麼而吃飯……無法喘息。有什麼東西從那一天起就偏離了正軌。
這個夢是如此的殘酷,瘦成了皮包骨頭的父親和原本那個強壯的父親似乎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那麼,躺在這裡的究竟又是誰呢?
古谷注意到不知道何時自己的面頰已經因為淚水而濕潤。
至今彷彿還能感覺到當時所握住的那瘦弱的手掌所殘留下來的溫度。
為什麼你沒能再次睜開眼睛呢?為什麼你沒能坐起來,像以前一樣爽朗的和我們談笑呢?
我們難道不是你最疼愛的孩子們?為什麼要把我和姐姐孤零零的扔到了這個充滿敵人的殘酷世界上?
儘管感到了想要衝上去搖晃著父親,大叫大嚷的衝動,古谷還是動也不動的僵立在那裡。 這是場夢,如果不能盡早醒過來的話……在混沌的意識中,他掙扎著說服著自己。
他需要什麼證明這確實是夢的證據。他希望有人能告訴他這就是夢。
如果能從夢境中醒來的話,那些和平的日子一定還會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了下去。
無論是夜不成眠的憎恨,還是想要殺人的惡意,一定都會隨之消失,恢復成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自己。
在黑暗之中,古谷滿頭大汗的睜開了眼睛。更正確的來說的話,他是完全依靠意志的力量強行睜開了眼睛。
凌晨三點二十六分,在黑暗之中,鬧鐘的白色字母格外的鮮明。
古谷彷彿被什麼附體一樣的茫然注視著黑暗發呆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之後,他才終於走下了床。
被汗水浸透的睡衣讓人非常不舒服。但是,由於疲勞的關係,他也沒有換衣服的意思,古谷就這麼懶洋洋的赤腳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電燈隔著毛玻璃傳來的溫和燈光也依舊足夠刺激疲勞的眼睛。他想要水,他那熾熱乾澀的喉嚨強烈的渴望著水源。
但是,古谷更想要的是安詳的感覺。比起生理上的慾望來,他現在更需要的是填充精神上的飢渴。
即使是到達白井房屋前的那短短的距離,對於已經疲勞無比的古谷來說也充滿了痛苦。他強撐著沉重的身體打開了房門。雖然只是如此,白井似乎也已經驚醒了過來。
白井的睡眠很淺,在黑暗之中他撐起了上半身打量著這邊。
古谷關上了房門,不由分說的躺到了白井的旁邊。
「你怎麼了?」
白井的京都口音輕柔的滑進了白井的耳朵。儘管是剛剛醒過來,白井的聲音卻一點也不嘶啞。
古谷就好像一頭疲勞到極點的野獸一樣將他修長的身體埋進了白井的旁邊。白井戰戰兢兢,好像試探什麼一樣伸過了手臂,撫摸著古谷的頭髮。儘管是很笨拙的愛撫,但是對於現在的古谷來說卻恰到好處。
「有一點發燒……」
白井支撐起了身體,似乎就連回答對於現在的古谷來說也足夠的吃力。
「你太累了吧?」
看著動也不動的男人,大概是鼓起了一點勇氣吧,白井的手從頭部滑落到肩頭,溫柔的撫摸著他。就在古谷眼簾沉重了起來,開始有了朦朧的睡意的時候,他感覺到白井輕輕下了床。
一邊感覺著白井離開了房間,他一邊把手伸到了白井剛才所在的場所,那裡還殘留著讓人舒服的溫暖。
好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即使如此每年也總有兩三次噩夢會前來拜訪古谷。而每當這時,古谷就會被噩夢所糾纏,汗流浹背,疲勞不已,沉浸於無可奈何的虛無感之中。
——他的腦部已經死亡了。即使睜著眼睛,也半點不明白我們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
絲毫不帶同情的主治醫生的聲音迴盪在古谷的腦海之中。沒有絲毫恢復的希望,而且也不可能再過上正常人生活的患者似乎已經耗盡了主治醫生的耐心。
——和臣,我們想和你說一下你們現在住的地方的事情。我和你叔叔他們已經討論過了,這樣下去的話也只是白白浪費稅金。而且雖然很不好開口,但我們所能準備的錢也是有限的。
眼睛裡面只有錢的親戚們已經偷偷的開始為父親的遺產估價了。甚至於開始討論墓地的位置和墓碑上寫些什麼。
儘管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記憶還是沒有放過古谷。不可原諒。經過了二十年歲月的現在,這些反而凝結沉澱,變成了更加讓人苦痛的東西。
那個憎恨一切,仇視一切,對於整個世界都感到憤慨的十九歲的自己至今仍然存在於古谷的內部。鮮明的記憶讓他至今都抗拒著各種的東西。
古谷好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起了身體。這是各類的生物在受到傷害或者是尋求安息的時候所採取的本能的姿態。在那之前,古谷也不止一次試圖彌合過自己裂開的傷口。
門打開之後,白井輕手輕腳的進來了。 他打開了枕邊的床頭燈,但是那橙色的燈光,並沒有像剛才那樣給古谷的眼睛帶來刺激的感覺。
有什麼東西被放在了床頭櫃上的聲音,然後是傾倒什麼液體的聲音。
古谷不耐煩的睜開了眼睛,白井此時正在把礦泉水倒進加了冰塊的玻璃杯。
「喝點水吧……」
古谷沒有拒絕那雙雪白的手掌所遞過來的水杯。他支撐起沉重的身體,將水含進了口裡之後,近乎驚訝的注意到了自己確實是多麼的需要水分。
礦泉水那沒有雜質的冰涼滑落喉嚨的過程甚至可以用快感來加以形容。
當他迫不及待的一口氣喝光了水之後,白井默默的又倒滿了杯子。在喝乾第二杯之後,總算是恢復了一點生氣,古谷放下了杯子。
古谷帶著感謝的意思注視著坐在枕邊的白井,白井微微皺起了眉頭。
古谷臉上的憔悴的色彩是如此的鮮明,以至於平時的英俊帥氣已經不見蹤影。
「和臣……」白井使用了平時只有在床上的時候才會用的稱呼。他壓低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反而格外舒服。
「怎麼了?」
已經有了一定年頭的雙人床是古谷的姐姐貴美子出嫁前所使用的東西,使用的是毫無裝飾性的堅實木料。因為是歐式尺寸的大床,所以即使多睡下了一個高個子的古谷也綽綽有餘。
「我做了夢……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父親剛剛去世……」從古谷的喉嚨裡面所擠出來的聲音,嘶啞到了讓他自己也吃驚的程度。
古谷摸索著白井的手掌,然後將它拉到了自己半壓在床單上的臉孔上。「每年,我大概都有兩三次,會夢見那個時候的事情。」
握緊了那屬於學者類型的纖細的手指後,古谷看著白井的眼神裡面帶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求助色彩。白井纏繞著涼絲絲夜氣的身體上了床,躺在了古谷的身邊。
「每次做那個夢,我都會非常疲勞。」
啊,白井小聲的附和了一句。
「父親剛一倒下,和我們家有生意來往的小型地方銀行就立刻天天打電話過來催逼。即使是在我父親昏迷不醒,在CCU(重症監護室)足足呆了兩周以上的時候,即使在他已經確定因為腦梗塞而失去了語言的時候,對方也吼叫著讓他來接電話!他們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因為信任你的父親才進行合作的,他們的口氣就好像把父親當成了詐騙犯一樣。而我父親的委託人裡面也有非常過分的傢伙,那個人的案子是關於遺產問題的,可是他卻在案件基本上已經解決,只要等待最後宣判的時候解雇了父親。就連最開始的律師費他都還沒付清,可是案子勝訴之後,他至少可以有幾億的遺產入帳的。這時候卻突然小氣了起來,真是個守財奴對不對?他對我們說,父親在重要的時候病倒給他也添了麻煩。我們要求他支付之前的律師費,他卻說父親等於中途丟下了案件,他還要索取損害賠償呢。那傢伙就好像故意為了氣人一樣一天打好幾次電話,然後對著還沒有成年的我和姐姐說,這裡面沒有女人和小孩子插話的份!然後,就是官司……」
古谷抓著白井的手,緊閉著眼睛,喃喃自語的述說著。
「自從身為律師的父親病倒之後,我家就一分錢收入都沒有了。因為我們不知道父親的定期存款的戶頭。而原本用來支付家用的活期存款很快就花光了。因為我們手上沒有父親的定期存款,而且父親本人失去了行為能力,所以我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拿到了那筆錢。而只靠著我和姐姐的打工錢的話,我們根本無法支付父親事務所的數目龐大的維持費以及僱員們的工資。幾乎可以說是父親的生存意義就這麼關門了,然後又請澤木也辭職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立刻面臨了生活危機。因為我們必須支付醫療費用……」
這是古谷第一次在白井面前用這種口氣說話。
他那沉重的口氣,緊閉著眼睛的悲痛表情,讓人聯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古谷那還沒有成年的稚嫩表情。
「在等待拿到定期存款的那幾周時間內,姐姐原本圓潤的面孔就好像被刀削過一樣變得尖尖的,即使隔著寬鬆的罩衫也可以看見她突出的肩骨。原本這個房子只是形式上抵押了出去,但是那個卑鄙的銀行營業員就立刻帶了房地產公司的人來看。那幾個低俗的男人擅自闖進了別人家的院子,踩壞了花壇,把游泳池那邊弄得滿是泥巴。那種過度的侮辱,讓姐姐當場泣不成聲。」
充滿了疲勞感的男人低沉的聲音,淡淡的繼續了下去。
「幸好靠著父親的那些律師朋友的幫助,我們好歹是度過了那個最糟糕的時期。那個銀行營業員在幾年前就被我逼得被開除了。他那時候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似乎難以想像自己當初看不起的那個小孩子已經成長到了這個程度。而那個沒少侮辱我們的委託人,最後還是在法庭上輸給了我們,被迫支付了所有的律師費和我父親應得的獎金。不過那小於在兩年之後就被捲入交通事故,死的很難看就是了。」
突然,古谷睜大了眼睛,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用由於憎恨而閃閃發光的眼睛瞪著天花板。
「但是,最過分的還是那個醫生。他居然就那麼當著父親的面說『因為腦部死亡,所以沒有恢復的希望了。』父親並不是腦部死亡,他雖然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但是還是有清醒的意識的。結果那小子卻……」
男人激動的說了幾句之後,很快又好像去除了附身的東西一樣閉上了眼睛,然後帶著病人一樣的疲勞已極的表情將身體沉浸進了床裡面。
「不能原諒!那幫傢伙我絕對不能原諒!!什麼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也無法相信。那幫傢伙要從我的身邊搶走一切……」
古谷衝著白井伸出手來,就好像年幼的孩子抱緊熊寶寶一樣緊抱著青年的身體,不過他不知道此時的白井臉上浮現出了哀傷的表情。
白井的手緩緩輕撫著古谷的頭部。
「誰也不會……從你那裡……搶走東西。請你放心吧。請你不要再那樣什麼人都要憎恨。請原諒吧,無論是你自己,還是那些人……」 古谷一邊任憑白井把他的頭部抱到了胸口,一邊傾聽著白井好像搖籃曲一樣的聲音。
「你……就在這裡吧。」
傾聽著青年規律的心臟跳動聲,古谷迅速的被倦意所包圍。
「好了。」
平時聽起來戰戰兢兢的白井的聲音,此時就好像守護著孩子的母親一樣充滿了體貼和讓人安心的感覺。
「你……不會離開我吧?」
儘管已經難以抗拒倦意而閉上了眼睛,但是好像不弄清楚這一點還是會不安一樣,古谷詢問到。
「對……」
被輕柔撫摸著他的頭髮的青年抱在了胸口,男人開始試圖放棄保持清醒。
「我想……如果是你的話,應該不會離開我。」
微微睜開眼睛,好像撒嬌一樣看了白井一眼後,古谷很快就墜人了深沉的夢鄉。
白井愛憐的抱住了將頭枕在自己手臂上的男人的頭顱,不止一次將嘴唇落在了他的頭髮上。
過了九點之後,留下了在飯廳收拾餐具的白井,古谷先行進入了浴室。
一邊在廚房洗著碗筷,白井一邊感覺到了某種的滿足。就連窗外的輕微的雨聲,聽起來也說不出的溫柔。環視著清潔的水槽,白井思索著自己的幸福的來源。
無論是在抱著幾乎窒息的感覺而和祖母兩個人居住的南禪寺家,還是在感覺尷尬而只住了一年的老家,他都從來不曾獲得過這樣的充足感。
他不敢細細追究這個幸福的原因。但是,那個冷酷的男人偶爾對他露出的微笑,已經讓他無法控制自己恍惚的心情。
他害怕去考慮明天,更害怕給自己與古谷的關係下一個定義。如果能夠遮住眼睛,一直賴在這個舒服的場所的話,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啊。白井那平時看起來給人懦弱感覺的唇邊,不知不覺浮現出了他已經忘記了許久的幸福的微笑。就在白井擦拭著流理台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猛地清醒過來的白井慌忙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了通話器。
「喂?」
話筒裡面可以聽見輕微的雨聲,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傳來了一個女性壓抑著的聲音。
「抱歉這麼晚前來打擾,我是長谷……」感覺上她似乎有些慌亂。
一邊對於深夜的來訪者覺得奇怪,白井一邊走向了玄關。
在打開玄關之前,他突然回頭看了看長長的走廊。門鈴聲似乎沒有傳到房間深處的浴室那邊,所以古谷並沒有出來的意思。他擰開了鑲嵌著毛玻璃的沉重的房門的門把手。
地面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在門燈的照耀下,一個穿著雨衣的女人站在那裡。
「古谷大夫在嗎?」
平時的聲音應該更加柔和吧?女人此時的聲音帶著某種煩惱的色彩。
「請進……」
這個在玄關脫下了雨衣,把長頭髮全部束在腦後的自稱長谷的女性與古谷之間的關係很容易就能猜想到。而那個女性對於白井的存在似乎也有了幾分概念。
女性連傘也沒帶,似乎是下了出租車就直接飛奔了過來。
纏繞在她的長髮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到了肩膀上。她的年紀大約在三十左右,知性的臉孔上只是化了一點淡妝,在白井看來相當美麗。
女性脫下大衣後,傳來了輕微的消毒水味道,看起來工作也和醫院有關。
「我可以進去嗎?」
女性面對為了接過她的大衣而伸手過來的白井如此詢問。
白井記得對面女性那似乎非常疲勞的眼神。她是小兒科的醫生,島津曾經告訴他這個人以前和古谷交往過。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意料外的情況,白井只能抱緊了手臂裡面的濕漉漉的大衣。
女人的視線突然停在了白井的背後。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好像電影中的某個畫面一樣,停下了一切的動作,女人就只是凝視著白井背後的男人。
「遙子?」
白井轉過頭來,看見了披著浴衣,頭髮上還滴著水珠的古谷。
「和臣,我、我……」
遙子的聲音裡面混雜了強行壓制住的嗚咽。
站在摀住面孔蹲在了地上的女性和困惑的皺起了眉頭的男人之間,白井茫然搜尋著那轉眼之間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幸福的殘片。
「今天,木下大夫對我求婚了。」
凝視著在昏暗的水槽中緩緩擺動著身體的巨大淡水魚,古谷聽著背後傳來的女性的聲音。
那種號稱世界最大的淡水魚的每一片鱗片都比成年人的拇指指甲還要大。白井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這種魚,甚至於不太願意進入這個房間。
「那個人是誰?」
「實習醫生白井。」
遙子一臉疲憊的坐在以前白井因為在泳池溺水而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沙發上。純白色的毛衣上只有一條式樣簡單的項鏈,但是如此樸素的打扮反而更加襯托出了遙子知性的美貌。
「你從來沒有讓別人住進過這個家,就連我以前都沒能進來。」
嗯了一聲之後,古谷坐在了遙子面前的沙發上。
「你是怎麼回答木下的?」
「我請他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遙子好像一口氣老了幾十年,用那種彷彿清楚一切答案的歷經風霜的老女人的目光注視著古谷。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無論是知識還是教養都無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對於一切事物都抱著理解的態度。古谷喜歡的也是她的這種地方。
多半光是看見白井之後,她已經瞭解了白井和古谷之間的關係了吧?但正因為知道,所以她反而用女性特有的本能的愚蠢而否定了自己預測的答案,轉而去為了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可能性而下賭注。
遙子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到了幾乎失去血色的程度,而且不能抑制地顫抖著。聰明,但同時也愚蠢可憐的女人。明知道古谷的答案,明明全身都在顫抖,但還是在等待著男人可以改變心意。
「你是個好女人……」
然後,儘管古谷也明知道她所期待的答案,但還是吐出了會摧毀她的希望的語言。
他的腦海裡面突然浮現出了白井那張寂寞的雪白臉孔。
在古谷被噩夢所困擾的那個夜晚,抱住了他的頭顱的白井讓他去原諒一切。
以前的女人們即使同情可憐古谷,也從來沒說過讓他原諒—切。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古谷受夠丁別人的同情,所以也就不再開口了。
儘管如此,這個原本應該是在虐待下長大的青年,卻擁有連古谷也沒有想像到的,可以原諒他人的堅強。
古谷想要讓那張總是低垂著的面孔露出笑容。
「木下會讓你幸福的。」
淚水緩緩地流下了女人蒼白的臉孔。
端著放著紅茶地托盤,白井茫然的矗立在起居室的門外。
他的耳邊傳來了女人的抽泣聲。美麗的聲音彷彿在責怪著男人。而男人回應地聲音因為過於低沉而無法聽清。
但是,女人的目的是怎麼樣都無所謂。古谷會給予她什麼樣的答案也都無所謂。他只是對於那個竟然會認為現在安穩的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的自己感到了無可救藥。
由於對古谷所產生的甜蜜的感情,讓白井幾乎都忘記了他原本最為介意的世人的目光。
這種生活不可能永遠的持續下去。副院長至今都還在執著的希望古谷能成為他的女婿,只要古谷有意思的話,這種機會絕對要多少有多少。
現在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必須逃走了。白井努力抹殺了那種洶湧而來的哀傷的感情。在沉溺於對古谷的感情之前,在自己也出現象那個女人一樣絕望的目光之前……
自己原來究竟是試圖相信些什麼呢?白井站在走廊上茫然的思索著。
九 逃亡
穿過了低矮的建築物,電車轟隆隆的經過了澱川的長長的鐵橋之後,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在冬日清晨的透明度極低的灰藍色的天空下,日光照耀下的河流散發著銀色的光芒。白井伴隨著電車的搖蕩,貪婪的注視著河岸對面的梅田街那林立的高層大廈群。
在正是上班高峰的八點左右,白井混雜在人數眾多的通勤人員之中,坐上了前往大阪的高速車。
——你真的可以離開關西嗎?
二哥那好像有些擔心的聲音至今還迴盪在他的耳邊。
「下一位,請進。」
在護士的催促下,白井進入了診療室。
「你怎麼了?」
一邊往剛才那位患者的病歷裡面記錄著診療結果,穿著白袍的男人一邊指示對方坐下來。
「哥哥……」
白井坐在了男人的面前,戰戰兢兢,又帶著些困惑的叫了一聲。男人詫異地抬起了面孔。
「明佳……」
確認了白井的身影之後,泰之的臉孔立刻扭曲了起來。
在看到二哥露骨的厭惡表情的同時,白井好不容易所鼓起的勇氣已經立刻萎縮了下去。
「你有什麼事情?如果只是來招人不高興的話就快滾!」
因為護士還在旁邊,所以泰之只能壓低了聲音威脅。白井拚命的搖頭。
「不是的,我、我有事想找哥哥商量……」
一聽到哥哥這個字眼,泰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要顧忌旁邊已經好奇心旺盛,不住打量著這邊的護士。這也是泰之相對來說軟弱的一面。如果是大哥泰宏的話,早就毫無顧忌地大吼著讓他滾開了。
泰之一臉不快地皺著眉頭,搖晃著胸前的聽診器,過了好一會兒才告訴白井,他再有一個小時左右就會下班,讓他去醫院附近的咖啡店等他。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看著始終不肯正視自己的哥哥的背影,白井在離開診療室的時候嘀咕了一句。
「既然知道麻煩就不要來啊!」
只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哥哥狠狠的扔下了這麼一句。
放在白井面前的酸味強烈,並不美味的咖啡逐漸冷卻了下來。
從咖啡店的窗口可以看見泰之所工作的醫院。雖然在神戶市內這個醫院只屬於中等規模,但是因為面對市內主要的大路,所以進出的人還是相當之多。
泰之所指定的咖啡店儘管也位於面對大街的某個雜居大廈的一樓,但是缺乏活力的店子裡面出了白井以外,就只有一個好像正在等人的中年男人。
早已經落伍的店內裝修讓咖啡店整體都飄蕩著陰沉和雜亂的感覺。
相對來說比較慣於遊玩的泰之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更好的店子,很明顯他只是害怕會碰到熟人。
白井很清楚對方討厭自己,但是即使如此,想要找人商量的時候,白井也只能想得到泰之而已。因為知道如果打電話的話會遭到婉拒,所以他明知道這樣很突兀,還是自己跑到了泰之的工作場所。
當他已經看膩了放在店子裡面的週刊雜誌之後,泰之終於出現在了這裡。也許也是因為工作後的疲勞吧,他無精打采地坐到了白井的面前,拿出了一根香煙點火。
面對服務生笨拙的服務態度,泰之皺起了眉頭。
儘管和長子泰宏一樣討厭白井,但是比起豪爽大膽的泰宏來,二哥泰之的性格相對來說比較神經質和謹慎,從某種方面來說也更有人情味一點。
比白井年長五歲的泰之今年三十一歲,他和父親相似的容貌也還算得上英俊,但是由於職業的關係,以及身邊從來不缺女人的緣故,他至今都還是獨身。
「你跑到那種地方去很讓人頭疼的。」
泰之吐著煙圈拉過了煙灰缸。
對不起,白井小聲嘀咕了一句。你這小子還是這麼陰沉啊,泰之譏諷道。即使如此,大概是那張和佳子十分相似的面孔的關係吧,泰之的態度明顯有些焦躁。
「那麼你有什麼事?」
白井盡量不去接觸泰之的眼睛。而泰之也和他一樣。
「我想……換一個工作的地方。」
「啊?」
聽到白井的要求後,泰之失聲叫了出來。
「你在胡說什麼呢?你四月不是才剛換過工作嗎?那麼好的工作場所可不是隨便就有的,我自己都想去呢。」
這時候服務生默不作聲的過來放下了兩杯咖啡。
「而且這用不著來找我吧?各種雜誌上不都有刊登招聘啟事嗎?」
「有雖然有,但是這畢竟是個要靠關係的社會。沒有什麼地方肯僱傭沒有擔保人的醫生。」
「啊,關係嗎?醫生的世界原本就是這樣,像你這樣的傢伙確實是異類啦。」
一邊抽煙,泰之一邊露出了好像把對方當傻瓜一樣的笑容。
「先告訴我為什麼吧?既然要我幫忙的話,至少得給我一個理由吧?而且是能讓我認同的理由。」
「我和上司……合不來。我知道你會說我任性,但我實在做不下去了。」
「確實是超級的任性呢。這種事情你對我說也沒用啊。」
泰之扔下了這麼一句。
「不過你也確實沒法對父親開口。畢竟把你弄進現在的醫院的時候,父親就說好了前提條件是今後不會再管你的事情。」
父親泰繼當時提出的條件就是,通過給予他現在的公寓以及醫院裡面的位置而要求他放棄財產的繼承權。但是兩個哥哥還責怪父親給他的條件太優厚了。
「所以就哭著來找我嗎?你的臉皮還真是厚了不少啊。」
泰之用冷冰冰的視線注視著白井。
「你所說的和上司合不來,難不成是情人吵架嗎?」
一瞬間,因為無法相信哥哥嘴中吐出的字眼,白井的視線在桌子上彷徨了好一陣之後,才茫然投注到了泰之的臉上。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
兄長的臉孔上掛上了完全只是惡意的嘲笑。
「你是同性戀的事情我們早就知道了。」
白井能夠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臉上。臉孔就好像著火了一樣滾燙。可是手指卻冰冷的驚人。
「你不是曾經帶著那個男人來過家裡一次嗎?哥哥都快氣死了。」
雖然泰之的語言就好像匕首一樣刺人,但是白井卻無法一腳踹開桌子就走,只能緊握著桌子邊緣,即使手指都已經泛白還是牢牢凝視著帶著污垢的桌面。
「你想靠著這張和母親一樣漂亮的面孔去勾引幾個男人是你的自由,不過拜託你不要把人帶回家好不好?很讓人噁心的。而且還不知道會不會帶來什麼髒病,我是無法理解那個想要上你的男人的心情啦。」
聽著那些一句句都刺人心臟的語言,白井緩緩抬起了腦袋。
大概是對於一言不發默默注視著自己的白井的視線多少感到了一絲尷尬,泰之將煙灰彈進了煙灰缸。
默默承受著屈辱的語言的白井胸口洶湧上了說不出的憤怒。那是因為自己明明毫無過錯,卻要受到如此無理對待而淤積在了胸口將近二十年以上,從來沒有機會發洩出來的憤怒。
對於一直遭受著虐待的白井而言,雖然同樣沒能獲得母親的愛情,但至少擁有不少於常人的父愛,能夠在自己的家庭長大的哥哥們已經足夠幸運了。
這兩個哥哥又有什麼權力來侮辱自己呢?
白井大大喘了口氣。
「請你不要因為不敢面對母親,就把我當作出氣筒……」
白井那壓抑的,完全不同於平常的口氣讓泰之似乎也吃了一驚。
「什麼出氣筒?你……」
狼狽的泰之勉強在嘴角擠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假笑。
因為沒有勇氣去責難佳子,所以就通過欺負、責罵、嘲笑沒有任何人關心的白井來逃避母親外遇的事實,這些懦弱的兄長們又能明白些什麼呢?
為了能夠給自己的存在尋找一個定義,在那個連腳步聲都不能大一點的昏暗的京都的家裡,白井時刻都要屏息靜氣的窺探著外祖母的臉色。
比起即使聽到了大人們在私底下對於自己身世的數落也只能裝作沒有聽見的白井來,還擁有父愛的他們早就應該滿足了。
「有什麼想說的話,就直接去責怪母親不好嗎?既然不敢對她怎麼樣,就請不要總是拿我充當出氣筒!」
就好像長期靠理智建立起來的堤壩突然崩潰了一樣,白井的感情洶湧的奔騰了出來。看著好像要一口氣把淤積的怒氣都發洩出來的白井,泰之倒吸了一口涼氣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整個咖啡店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全都把目光聚集到了這邊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過了好一陣子,原本只能茫然注視著白井激昂的臉孔的泰之才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按熄了煙草,抓過放在桌子上的濕紙巾放在了白井的面前。
「擦一下吧。」
聽到泰之的話後,白井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面頰上已經滾動著熱辣辣的水珠。但是,他對於臉上的淚水並沒有感到羞恥,只是對於自己會叫得那麼大聲而感到了一點吃驚。
「不好意思。」
面對用紙巾擦拭著淚水的白井,泰之蜷縮起了背部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個至今為止都只是讓他害怕,挑剔他的錯誤的哥哥,還是第一次在白井面前露出這樣的樣子。
「你想轉到哪裡?如果你有希望的話就先說出來聽聽。」
聽到兩個人的聲音又恢復了平常的音量後,大概是失去了興趣,中年客人和服務生又分別把視線轉回了自己手裡的雜誌上。
「不受任何束縛的場所……
白井緩緩抬起了臉孔。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去不屬於任何大學的醫院。」
「這樣啊。那樣的話就去小地方的醫院了,你不在乎嗎?」
看到白井點頭之後,泰之歎了口氣。
「你簡直和母親像到了嚇人的程度。」
哥哥自言自語的嘀咕。
「你剛才凝視著我的眼神簡直和母親一模一樣。雖然比起母親來,你要更有活人味多了。說老實話,我覺得不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喜歡上男人。看到我們家的情況,看到母親那種冰冷的女人之後,很難再對女性有什麼期待了吧?」
不在乎白井似乎無言以對,泰之好像回憶著從前一樣看著遠方笑了出來。
「你並不是不可愛,在南禪寺的外婆家我們偶爾會見到你。那時你又老實又聽話。而且你比任何人都更像母親,只能用漂亮來形容。但是我們雖然年紀還小,也明白你的父親和我們不一樣。我想,我也好,哥哥也好,我們只是不知道除了憎恨以外還能用什麼方法來接觸你。也許你不能相信,在你出生之前,母親她也只是個普通的溫柔母親。那時她還經常親手做點心給我們吃,哥哥還曾經因為在小學的家長會上有漂亮的母親出現而受到大家的羨慕。可是自從你出生之後,她就冷漠的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就像現在這樣,成為了一個幾乎不笑的薄情的女人。她在家裡面對待我們的態度就和對待別人家的孩子沒什麼兩樣。我們困惑、憎恨……可是面對母親毫無反應的冰冷,最後也只能死心放棄。我們沒有面對面去罵她的勇氣。光是想到罵她之後,她會怎麼用那雙美麗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我們就害怕。我們害怕清楚的認識到她並不愛我們這個事實。」
就好像覺得白井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就是母親的那雙眼睛一樣,泰之避開了白井的目光繼續了下去。
「你知道……我真正的父親是誰嗎?」
泰之支著下巴,看著窗外一個好像是剛剛下班的上班族的男人。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在一周之後,兄長在白井公寓的電話裡面留下了留言。
因為害怕觸怒長兄泰宏,所以白並沒有敢給家裡打電話,而是把電話打到了泰之的醫院。泰之告訴他幫他聯絡到了崎阜縣飛禪金山的國保醫院。
——那裡現在好像很缺醫生。而且也沒有你所說的那種畢業大學之間的派係爭鬥。不過只要有一定的人數的話,難免都會有派系。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就死心吧。先別說這個了,你從小就只在關西生活過,現在突然要去外地真的沒關係嗎?
兄長的聲音裡似乎有些擔心。因為白井這次的轉職和一般意義上的換工作完全不同,幾乎可以說是逃亡,所以泰之難免有些在意。因為他知道,白井這次離開之後,就絕對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他一再進行確認。
——你真的要離開關西嗎?
除了學生時代的旅行外,白井從來沒有離開過關西。就連這次出門應該買什麼車票都是護士島津教給他的。
古谷的臉孔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今天早上他最大的失敗就是在出門的時候撞見了古谷。他完全沒想到早上一向起不來的古谷今天居然不到七點就起床了。
你這麼早要去什麼地方?靠在樓梯上穿著睡衣的古谷的聲音聽起來難得的迷迷糊糊,聽到他的問題後,白井脫口回答是要去給祖母掃墓,大概因為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關係,古谷似乎並沒有懷疑。男人捋了捋凌亂的頭髮後就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也是一身白袍的古谷依舊被繁忙的工作所包圍。在結束了上午的巡迴查房之後才好不容易能鬆了口氣。
「啊,古谷大夫,請喝茶。」
櫻井露出了一個有點討好的假笑,在古谷面前放下了茶碗。
喝了一口茶水之後,古谷忍不住向櫻井詢問從早上起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櫻井,如果你去掃墓的話,會早上七點就出門嗎?」
「啊?掃墓嗎?」
櫻井有點迷惑的反問了一句。
「就算再怎麼早走,早上七點也有點……」
看起來這個男人似乎對於供養祖先並沒有什麼興趣。古谷領悟到自己問錯了對象。但是就算從常識來考慮的話,今天早上白井出門的時間也過於早了一些。
而且更重要的是白井那一瞬間所露出的表情讓古谷有所懷疑。
古谷猛地站了起來,將喝了一口的茶碗推給了還在大惑不解的櫻井後就走向了護士站。
「啊,你要問白井大夫今天請假的理由嗎?他三天前就已經提出了申請,所以應該是出於私人的理由吧?啊,島津,你沒聽白井大夫說過請假的原因嗎?」
護士長抓住了剛好進來的島津詢問。 「白井大夫嗎?他不是和古谷大夫去旅行……」
看到了護士長身邊古谷高大的身影後,島津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但是看到古谷的臉色因此而大變之後,她立刻領悟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情。
「島津,麻煩你出來一下。」
「啊?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古谷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住島津的肩膀把她拉了出去。
「你知道白井大夫今天去了什麼地方嗎?」
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裡面,古谷俯視著島津。連回收的體溫表和血壓計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被他拽了出來的島津尷尬的用腳劃著地面。
「那個,他好像說過是飛禪金山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天我看到白井大夫在研究新幹線的時刻表,我就問他要去什麼地方?結果他問我從大阪去飛禪金山的話要怎麼換車才好。因為白井大夫好像不太認路,所以我就給了他一些建議。我還以為他是要去和古谷大夫旅行,所以還教給他怎麼買票……」
古谷皺著眉頭聽著護士的解釋。
「他去那個飛禪金山幹什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真的抱歉。」
對於護士拚命的道歉,古谷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那個實習醫生逃走了。
原本古谷一直不太瞧得起,認為他一個人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無法決定的膽小的青年扔下了古谷一個人,選擇了逃亡。
自從遙子那天晚上來過之後,古谷就覺得白井的樣子不太對勁。他時不時會顯得很沮喪,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考慮到遙子哭著來自己家的情況的話,這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
但是,古谷做夢也沒有想到,都已經一起生活了將近一年,好不容易似乎對自己解開了心鎖的白井,居然會在現在選擇扔下自己逃走。
古谷瞪著眼睛注視著天空,扭曲著那張端正的面孔僵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掉轉腳步快步走了出去。
而島津只能害怕的看著他即使撞到了別人也毫不在乎地繼續大步流星走開的背影。
尾 聲
在沒有什麼人煙的飛禪金山車站,白井坐在陳舊的木頭椅子上,等待著開往大阪的快行車。
這片幾乎和汽車排出的廢氣無緣的地區有種刺骨的寒冷感,白並不由自主拉緊了脖子上的圍巾,帶著皮手套的手掌也不停摩擦著。
這裡比起京都最冷的地方還要冷上將近十度,那種幾乎可以說是嚴酷的冰冷和神戶的溫暖更加不可同日而言。
因為是二月的下旬,所以鐵路的旁邊還凍結著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積雪。在關西的話,一年中能夠見到兩三次雪就已經算很多了。可是按照他中午吃飯時見到的蕎麥麵店老闆的話來看,今年的雪已經算比較少,而且天氣也比較暖和了。
這個位於山落中間的小鎮子日落比較早,五點之前天空的顏色就已經濃重了起來,山頂雖然還帶著幾分紅色,但也不過幾分鐘就消失不見,最後周圍都變成了一片夜色。
對於只見識過六甲山一帶的景色的白井而言,這裡的風景相當新鮮,但同時那種深沉的壓倒一切的夜色又讓他不由自主產生了恐懼的心理。
他所去的白川國民健康保險醫院對於白井的應聘似乎大喜過望。這是家設備也相當不錯的中型規模的醫院,但是由於位置偏僻的關係,這一帶的醫院似乎都在為醫生和護士的人甲不足而發愁。
白井表示想等到四月份和現在的醫院合同到期後再來,而這裡的負責人則恨不能他立刻就能來上班。
這裡的宿舍全都是免費的,而且手續也都由醫院方面進行,但儘管擁有這樣優厚的待遇,又再三發出招聘啟事,實際上這裡還是一直招募不到合適的人員。
既然對方那麼迫切的需要自己的話,那麼自己在那裡應該可以找到某種生存的意義才對吧?白井在黑暗之中默默思考。
仔細想起來的話,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中好像從來沒有過什麼目標。自己總是在乎著別人的臉色,選擇了隨波逐流。現在也該到了腳踏實地,靠自己的雙腿前進的時候了吧?
二十六歲,已經不年輕了。白井在嘴角浮現出了一個淡淡的,也可以看作是軟弱的微笑。
他的視線突然落到了手上那用上等羊皮所製作的手套上,就在一年之前他還連這個牌子也還不知道。現在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按照古谷的口味所選擇的東西。剛才他因為寒冷而縮起脖子,拉緊了的卡西米亞的圍巾也是在他前不久的生日的時候由古谷送給他的。
我做了一場夢。白井閉上了單薄的鳳眼,環抱著自己的身體,坐在木頭的長椅上。
古谷那端正的臉孔,已經鮮明的烙印在了他的視網膜上。每當被那雙眼睛所凝視的時候,白井都會不由自主地失去理智。
和古谷一起度過的這一年時間,是以前的自己做夢也無法想像的日子。他享受到了原本以為一生都會和自己無緣的甜蜜的感情,溫柔的愛撫。
寒冷到讓人生畏的北風擾亂了白井的劉海。白井好像為了確認什麼一樣握緊了口袋裡面的車票,露出了苦笑。
你是京都的人吧?人事負責人當時曾經如此詢問。
即使他已經極力抑制著自己的口音,但在其他地方的人耳中聽起來似乎還是非常明顯。
——男人還帶著京都口音!聽起來就讓人討厭!!
以前他的口音曾經讓外祖母大皺過眉頭。但是,這個他一輩子大概都擺脫不了的口音,卻曾經獲得過很少誇讚別人的古谷不止一次的讚賞。
——你從小就只在關西生活過,事到如今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哥哥的聲音迴盪在他的耳邊。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辦法。他不能永遠蜷縮在龜殼裡面。是自己選擇了要在這個誰也不認識自己,氣候和習慣都不一樣的土地上重新開始生活。
當刺骨的北風從身邊呼嘯而過後,遠方傳來了電車的聲音。伴隨著讓地面都為之震動的轟響,噴著白煙的白色車體逐漸駛向了這邊。
扔掉過去吧!一邊因為劃破夜空的明亮的車燈而瞇縫起了眼睛,白井一邊站了起來。
拋棄一切!古谷所給予的一切!無論是激烈的愛撫,潛藏在諷刺之後的笨拙的溫柔,還是白井曾經錯以為是愛情的微笑,抹去和古谷有關的一切記憶,在這個小小的山村重新開始生活!!
然後,這次一定要靠自己的雙腿走下去。白井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面,站在站台上凝視著車子滑進了車站。
強大的風勢把他外套的衣襟都吹得飄拂了起來。伴隨著一股刺鼻的機油味道,車子停了下來。但是引擎震耳的巨響即使在列車停止後也依舊沒有消失。
充斥著螢光燈的黃色燈光的車廂裡面沒有幾個客人。因為這是個閒散的小站,所以除了白井以外也沒有其他要上車的乘客。
白井提起了腳邊的皮箱,停頓了一下之後就走向了車子的人口。
「明佳!」
就在他幾乎踏進入進去的時候,白井聽到了一個讓他不敢相信的聲音。
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嗎?他邁出去的腿遲疑了一下。
「明佳!」
他的背後再次傳來了叫聲。這次的聲音十分清晰。那是個好像舞台演員一樣通透響亮的聲音。
白井無法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緩緩地轉過了腦袋。
在站台的鐵欄杆的另一端,連愛車的引擎都沒來得及關上,那個高個子的男人已經飛奔了過來。
「明佳!」
他跑進了車站,隔著檢票口探出上半個身子衝著白井叫到。看見古谷試圖強行越過檢票口的樣子,中年的車站職員慌忙跑過來拉住了他。
白井茫然看著古谷不耐煩地從胸前的口袋裡面掏出錢包扔給車站職員。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實。
「明佳!到這邊來!」
古谷揮動著被抓住的手臂叫道。
「先生?你還上不上車?」
看著一隻腳踏在人口處動彈不得的白井,列車最後端的司機衝他大叫了起來。
這時候古谷越過了檢票口。
「過來!明佳!」
他伸展開了雙臂。
古谷似乎都沒來得及扣上外套的扣子,於是深藍色的長大衣被風吹拂地大敞了開來。白井繼續呆呆的注視著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那個比普通人要冷靜一倍,又精於打算的男人,就這麼扔下了一切跑來追自己。他究竟是怎麼才找到這麼偏僻的山溝裡面的車站來的呢?
古谷皺著眉頭,用白井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困惑的表情注視著他。他那端正的臉孔上浮現著好像被母親丟下的小孩子一般不安的表情。
突然之間,白井明白了。明白了那個最討厭愚蠢行為的男人,為什麼會採取了這種最愚蠢的行動。而且他也明白了,是准讓那個男人做出了如此愚蠢的行為。
「先生!?」
聽到司機不耐煩的怒吼聲,白井收回了自己的腿,點了點頭示意對方。
車門在他的眼前慢慢關上了。列車緩緩開動了。散發著獨特的異臭,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行駛出了車站。
目送著車子開走之後,白井緩緩轉過了腦袋。
「明佳!到這邊來。」
高個子男人伸出了雙手,嘴角浮現著好像鬆了口氣的微笑,但還是帶著點不安的口氣重複道。
白井微笑著踏出了腳步。
「和臣……」
他自己做出了選擇。
「和臣……」
他奔跑了起來,奔向了自己心愛的男人的身邊。
為了能夠撲進,古谷張開了雙臂等待著自己的懷抱。
(完)
作者:
elysebebe
時間:
2009-4-4 14:35
好看~我很喜歡看日本人寫的小說
寫的感情很細膩 很棒!
作者:
dadidadi
時間:
2009-4-5 01:12
個ending怪怪地呀...
作者:
向晴
時間:
2009-4-12 13:00
壓抑的張力表現的很深刻 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跟另一位作家 木原音瀨 的風格蠻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謝貼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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