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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穿越重生] 《啞奴兒》作者：涼夜塤 完結(穿越時空，性別轉換，虐戀情深，江湖恩怨！) [打印本頁]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0     標題: 《啞奴兒》作者：涼夜塤 完結(穿越時空，性別轉換，虐戀情深，江湖恩怨！)

文案

辛念，心理醫生，感情理智型女子。某日被一個有嚴重被害妄想症的患者殺死，穿越到了古代。成了一個清秀小廝，被驚才絕豔、濟世天下而略有些偏執狂（辛念語）的紀先生所救，取名啞奴兒，陪他江湖漂泊，感情淺滋暗長日益深厚……而同時，江湖風雨激烈，藏在我穿越到的這個少年身上的秘密，也一點點被揭開……

注解：屬於前面普通後面複雜的，大家要有耐心。算是有點小虐吧，虐身有，主要虐心虐情。

另，可能有讀者懷疑男主的心態“幼稚”或是“不夠厲害”之類的，這個我想做下解釋，其實他並沒有那麼弱，後面你會發現很多“真相”……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喜歡弱受……==

主角：啞奴兒，紀守恆，左逍遙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0

情涼身死

沒有辦法向你描述，那一片深深淺淺的桃花，是怎樣絢麗如一場聲勢浩大的祭奠。而那支刺破我身體的劍從來沒有失過準頭，避無可避，索性不再躲，我能清楚地數出倒數第二根肋骨的位置。鮮血點點，紅色染透了白衣。那個微笑的人不是我吧，靈魂刹那拋棄了身體，我所有的若有所憾都扼在喉裏艱難吞吐最終被化為一聲拖得長長的歎息……
夜夜年年，無數次張望，無數次徘徊，而少年時挽著我逃生的那雙手，終是不再……
做了一個不太深但很熟悉的夢，醒來看了下時間，快九點，還不算晚。起床洗漱，想想這個週末該做些什麼。這個月新接了三個短程案例，最近的一個這周才接觸了一次，還該好好整理下資訊資料。那麼今天去診所，明天去姐姐家看小侄兒吧。安排好計畫，我定神看鏡子中那張天青瓷般沒什麼生氣的臉，心裏微怔一下，這就是我嗎？怎麼日益陌生不識？笑笑，做好慣常中規中矩的公事打扮出門去。
在辦公室待到中午，覺得餓了。前臺小萍過來給我訂餐。小丫頭衛校出身，做過心理學課程培訓，負責接待來訪者的工作。性格外甜，挺討人喜歡。她笑嘻嘻地遞過來杯咖啡：“辛醫生，你這週末並沒有預約。沒有其他活動嗎？”
知她善意，我笑，“既無約會，死黨又不在身邊，天生工作狂的命。”
她做出瞭解的表情，把話題轉移到工作上去：“辛醫生，上次你交代轉接的那個患者，她還是不肯答應。來過兩三次被我擋了回去，煩的要死，哎，她真的是被害關係妄想症而不是偏執狂嗎？”
我調出電腦中那個女子的資料，若有所思：“她總認為周圍的人對她抱有惡意，在家庭成員關係中表現尤為突出，可能和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有很大關係吧。”我這裏具備的只是她一般的人口學資料：大三女生，平時表現寡言沉靜。父親似乎很有錢，同父異母的兄弟四個，姐妹兩個。父親很寵她。發病原因和時間未知。“我之所以拒診一方面是因為我覺得認知療法更適合她，另一方面，她似乎具有暴力攻擊傾向。” 實際上，她在學校犯過事，這是她父親私下告訴我的。我建議她父親把她送往精神病院去，因為她對周圍的人具有高危險性。想了想，我對小萍說：“下次要是再來，可以考慮報警。”
吳醫生過來：“你們在聊什麼呢，這麼熱鬧。辛念呀，不是我說你，好好的年華不去享受，卻紮在工作裏，何苦虐待自己……”我對小萍苦笑，說起來，這個診所最資深的吳醫生還曾是我老師呢，對我真是相當厚愛，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還是，呃，感情。是年紀大的人的通病嗎？不過畢竟是前輩，深諳分寸，只是關懷並非探人隱私，讓我不覺反感只是感動。小萍逃出去，吳醫生念叨了一陣後看我只是微笑無語，也就無趣回去。臨出門時她忽然又回頭來一句：“辛念。”我看向她，“你應該相信感情。”她眼神裏有種看透一切的寬容和鼓勵，我低下頭不說話。對於感情，我並非絕望，亦不抱期望。雖然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狀態實際上是逃避的自我保護，但是，誰都有選擇的權利。誰說心理醫生就該活得積極向上沒有陰影。醫人者不能自醫，只是我們更清楚的懂得，不能改變的，就放寬心胸接受吧。
下午三點多，終是忙無可忙，我離開診所打算去常去的一家咖啡館坐坐，最好是能把箬然叫出來聊聊。好久不見，也不知她近況如何。其實我也不算對小萍說假話，箬然自婚後一直都很忙，說不在我身邊，確實如此。不過也許我先該回家換身休閒衣服，看看路旁商店玻璃上映出自己灰濛濛的影子，忍不住自嘲下。做心理醫師這行，穿衣打扮不能太具特色，要能讓患者產生親近感和信任感。衣櫃裏多久沒有新貨了？我停下腳步湊近一家店的櫥窗，仔細看裏面的那條民族風格的裙子。忽然，有人迅速靠近，我心知不妙，還未回過頭，已遭重擊。極痛只是短暫一刻，我聽到一個歇斯底里的女聲：“哈哈哈哈，終於堵到你了，我讓你跟他們商量怎麼謀害我，你們都不得好死……”是那個女子……冰涼的液體順著額頭流下，我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意識漸漸模糊……

穿越南柯

頭依然痛得厲害，混沌著，全身上下都疼，眼睛也睜不開。想來應該是在醫院了吧，不然照那女人拿刀砍人的手法，我只怕一命嗚呼了。只是，不曉得會對大腦有多大影響。想到這裏，有些緊張。歎，真是飛來橫禍呀。姐姐他們肯定會嚇死了。等好些一定要找律師把那個女人強制送進精神病院去，她家人應該好好補償我……我胡思亂想著，也是不想讓自己再被睡魔征服。正考慮著要不要叫人過來給我打一針止痛劑，有人靠近我，腳步聲很重，我皺皺眉頭，是誰？突然一盆涼水潑到我臉上。我懵了，頓時怒氣衝天，我kao，有這麼對病號的嗎？雙眼猛睜，要吼出來卻無聲，而眼前的一切讓我十足呆住了。
面前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光頭滿臉橫肉，衣服奇怪邋遢，一個木盆在他腳邊。我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想著這是不是被綁架了。那男人瞪了我一眼，對外間吼一聲：“ta醒了！”從他身後轉出一個長得像媒婆的婦女，雙手掐腰，頭上還梳髻別了一朵打眼的大紅花。令人驚奇的是，她穿著一身類似于高腰束身襦裙的衣裳。她看也不看我，只是對那個男的笑道：“這下可好了，我還當ta真的撞死了呢。白白沒了二兩銀子我可心疼不是∼”又走近我，神情又是輕視又是不耐：“賤貨，想死，沒那麼容易。老娘明天就把你賣出去！”轉身扭捏著和那個男的一同出去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半天方回過神來打量那個我周圍的一切，以及仔細思考剛才發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是怎麼個情況？被人販子抓了？看來是的。紛亂的思緒略略找到了點頭，且不管這之間過程如何，我得弄明白他們要把我賣到哪里去然後再找機會逃跑。多年以來冷靜自持的高心理素質發揮了作用。我給自己鼓鼓勁，然後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要知道我剛遭重創，若不好好護理只怕還不等他們賣我我就掛了。這一看，我只覺大腦裏轟地一下，我那引以為傲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被擠了個粉碎，因為，我的身體，竟然，變成了個男的！
三平見方的小屋，牆壁是泥土的，桌椅是木質的，上面還有一盞油燈一樣的東西。是日暮時分了，夕陽透過窗洞在地上射出投影，我躺在地上一層粗布蓋著的草塌上，欲哭無淚。這就是我現在的處境，很明顯，就算我再不想承認，我也必須得承認，我——穿越了，變成男的了，回到古代了……
頭上綁著一圈繃帶，這是我疼痛的來源。而身上，被繩子捆著的地方之外，大大小小的擦痕淤青還有很多。我第一次看這具身體就是胸口，因為衣衫潦破露出大半個胸膛，平平如也，肌膚細膩倒和我有得一拼。我還不知道這具身體長什麼樣子有多大，不過看皮膚應該很年輕，骨架小，雙手手心生硬粗糙，想來應是做過粗活的。結合那對男女的表現，我大概能總結出如下幾點資訊：第一，我是個窮家小戶沒錢的少年；第二，他們明天要賣掉我；第三，“我”曾尋過死，而差不多是“他”撞牆的時候，那個時空的我剛好也死了，然後我就穿越過來附在他身上了。
好吧，歎口氣，不管怎樣留得性命在就好。我想活下去，哪怕是現在這種境遇。現在該想想，明天，我該怎麼辦？

變成啞奴

第二天一早那對男女來提我，“媒婆”粗魯地捏起我下巴拿一條抹布來給我擦臉，嘴裏嘖嘖語氣輕佻：“這張臉呀，比那如花樓的紅倌兒還俊，今天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我抑制住作嘔的衝動，看向那個男的，昨天只顧著驚慌了，今天才發現這個人似不是尋常人販，他一直沉默站在旁邊，雙腳外開重心沉穩，“媒婆”絮絮叨叨弄完他踏步走了過來，拿出一顆丹藥塞進我嘴巴裏，我和媒婆同時驚呼出來，他使勁一合我下巴藥就咽下去了，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這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拼命咳咳的檔兒“媒婆”也發話了：“你給他吃的啥？不是毒藥吧？”那男的只是一句：“主人吩咐的東西，你別多事。”“媒婆”馬上不再吭聲，只是擰著手絹，我咳得要吐了還是沒用，準備開口相問，卻發現喉嚨裏的聲音好像全都消失了，一陣嘶啞發不出聲，“媒婆”看著我露出恍然的表情：“是啞藥吧。這還好，不會損多少價。”男人看她一副利慾薰心的樣子臉上流露出略微鄙夷的表情。“該走了。”他打橫抱起我就往外去了。
我真沒想到自己會遭受這樣慘的狀況，穿越了也就算了，變成個男人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被人喂了啞藥，還待在鬧市街口中心被人圍觀競價，看著“媒婆”趕了好些和我一樣頭插草標雙手被縛的男男女女到中心臺子上一個個叫價賣掉，我從來沒有這樣絕望的感覺。最後，“媒婆”，我現在可以肯定她是“牙婆”，臉上笑得像一朵花兒似的對大家說：“今兒個貨都清啦，感謝大家捧場。這最後一個是壓箱底兒的好貨，大家可得看仔細了。尤其是劉員外和李財主，您二位可得好生留心了呦∼”她飛個媚眼過去，那頭兒一個大腹便便一個獐頭鼠目的兩個土財主兒就哈哈笑起來，我看到他們一臉猥瑣的表情嚇得不行，奈何身不由己被拖了上去。底下眾人一陣歡呼，開始競價，我痛苦地閉上眼睛，這種屈辱的感覺，有生以來還是頭一遭。
底下吵吵嚷嚷的，好像有紛爭，我睜開眼，就是那兩個難相與的主兒在爭吵，“牙婆”下去勸解：“我梅三娘賣貨最是誠信老實，實話說了吧，這個雛兒好是好，可惜是個啞巴，不合劉員外您的口味，要不就讓給李財主，下回我再為您覓個上等貨色吧∼”那個老鼠樣的李財主也哈哈大笑說：“我和老劉你不同，我只要能暖床就行了，叫不叫就沒關係啦。”周圍又是一陣曖昧猥瑣的大笑。我急切地左右張望，忽然心頭一亮，回頭咬了那個家丁一口，掙脫開來拼死奔下去。
先生，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心裏想，可是出口無聲，徒呼荷荷，我知道後頭罵罵咧咧的人追了上來，我只是攔住他拼命磕頭死死哀求。這個眉目清明氣宇淡定的男子，遠望之就不是尋常人物，他應該能救我的吧，後面人追了上來，一陣暴打，我終於還是受不住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已是天黑，看身下，是乾淨溫暖的床榻，房間整潔像是客棧，油燈一盞暖暖的，我心終是安定了下來，看來是脫險了。有人推門進入，卻是那個被我攔住的男子，他手裏端著一碗藥遞給我：“你醒了。把藥喝了吧。”我接過來一口氣喝完了這苦苦的藥汁，然後迅速爬下床跪在他面前，面容肅穆，認真地叩了三大首。他也不攔我，只是慢條斯理說：“我救你，也是有緣。若不是你拼死沖到我面前，而那幫人態度又太囂張，一般這種事情我是不會管的。現在既然你好了，就早日離開吧。”我訝然看他雲淡風輕的臉，是個很好看的人，年紀應該是二十多吧，卻帶了超乎尋常的老成和淡漠。我指指自己的喉嚨，啊啊作聲，然後做出拿毛筆的手勢。他挑眉有點驚訝，找了墨筆紙給我。我雖然知道自己毛筆字很不好看，但也顧不得了。“多謝公子相救之恩，小人無以為報。願意留在公子身邊做牛做馬服侍您。”他搖頭：“我身邊從不帶人，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相救之恩不過舉手之勞，不必報答。”我急了，又速速寫道：“小人遭遇大難，無依無靠。小人雖是啞巴，手腳還勤快，服侍公子，但絕不會給公子招來麻煩，更不會洩露公子的任何秘密，願公子憐憫。” 寫完可憐巴巴地看向他。他眼中有些複雜成分的訝異和探究，我直直和他對視，過了會兒，他鬆口說：“那就跟著我吧。”
我大喜，這是我來這個時空臉上頭一次笑出來，他眼神緩和下來，又問我名字，我搖頭，又寫道：“請公子賜名。”他想了想：“立名不如破名，既然你是啞巴，就取名啞奴兒吧。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做書童好了。”我點點頭，又寫道：“請教公子大名。”他笑了：“原來你並不知我是誰，居然也就來上來求救，好一個啞奴兒啊！”他起身在宣紙上寫下三個飛龍舞鳳的大字：“紀守恆。”

紀先生

又休息了兩三天我才算真正康復了，這期間公子出了好幾趟門，早出晚歸的。沒什麼是我能幫上的忙……這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後開始鼓搗起自己來，客棧房間裏的青銅鏡實在模糊，我瞅了半天大概確定了自己眉目確實生得很清秀，纖瘦的架子，看樣子十五六歲，連鬍子都還沒長，喉結倒是已經突出來了。我原來的衣服已破得不成樣子，現在穿的是公子給買的青衫衣帽。把頭髮束好（原來的我頭髮都還沒這麼長……）帽子戴上後我看看自己，忍不住笑笑，還真是個有模有樣的書童。想了想，在藥罐底下摸了些煙灰塗臉上，再把帽檐壓低些。
我要出門走走，畢竟來到這個世界後，我連周圍環境還沒搞清楚，這可不好。
第一個目的地，是茶館。
不管什麼朝代，茶坊酒肆都是最佳的資訊中心。紀公子愛靜，挑的住處巧妙。走出這家雲間客棧，轉過一條小巷子才到繁華大街。看到街上來來往往身著古裝的人和路邊街攤的各種玩意，倒也新奇。我毫不費力就找到了目標，一家簡易的茅廬，卻人聲鼎沸，好不熱鬧。過去看到一個山羊鬍子的說書先生拿著一個小木板似的東西在中間滔滔不絕，茶博士穿行人群中端茶送水，我尋了個角落地方坐下，靜聽說書。
“咳咳——”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靜了下來。“剛才說完了先祖皇帝錦帝率領三十七騎勇闖敵營血刃敵帥這一節，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太平關之戰’。明天再繼續啊。接下來，咱們說說這當世的江湖人物吧。”
下面就有人急不可待地舉起手來：“我要聽紀先生的近況！”卻是個商販模樣的人：“紀先生俠骨仁心，真正英雄。”底下有人紛紛附和。我端茶的手一抖，雖然一早就猜到公子不凡，不知道這紀先生是不是就是他。若是，看情形，他比我想像得更不簡單。那說書先生得意地捋捋鬍子，待眾人靜下來後才又啟聲：“紀先生上次在雲州遏制了一場瘟疫的蔓延，百姓無不感激他的福祉。雲州太守本要向朝廷上書舉薦他入朝為官，可惜紀先生淡泊名利婉拒了。之後他一路北上，沿途也是每每為地方造福謀利。現在，你們知道他在哪里嗎？”
眾人齊答：“不知。”
說書先生更得意了，端起茶水慢悠悠地抿了幾口，大夥紛紛掏出銅板扔到桌上，他笑得更開心了，收好銅板降低聲音說：“他呀，就在我們錦城！”大家頓時像炸開了鍋，“真的嗎？”“紀先生來錦城做什麼？”“聽說和清明王有關。”“我真想見見他。”“你又不認識人家，就算見著了你也不認識！”“我聽說紀先生長得玉樹臨風，之前不是聽說幻樂莊的莊主對他也是傾心一片嗎。”“哎呦，你可別再提，這要被幻樂莊的人聽到可吃不了兜著走！”……接下來的話題就由紀先生擴大到江湖門派和朝廷官家的東長西短，我豎起耳朵好好聽著，一直到過午時才出了茶館。
我這才知道我跟著的是個什麼人。紀公子，世人尊稱他為紀先生。四年前出現，一入江湖即備受關注，聽說是什麼天機老人的弟子，身負著濟世尋主的使命，也是朝野上下，江湖官府都競相延請的對象，甚而有“得紀先生者得天下”一說。而我所在的這個地方，語言文字習俗都和中國古代非常之像，只是這個錦朝是我瞭解的中國歷史裏沒有的。開國皇帝叫錦帝，國都叫錦城（辛念汗——）。現任皇帝比較昏庸，江湖勢力又太過強大，眼看近年來紛爭漸起，大有壓倒之勢。而江湖上的門派，以殺手和情報最為出名的幻樂山莊和擅醫用藥的百草門最為出名……
以上。辛念整理的資料就是這些。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0

芙蓉鮮蔬湯

默默地想，自己現在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紀先生了。他這麼個人，似乎還沒我（辛念）年紀大，卻如此的驚才絕豔，莫非真是古人早熟？看他待人冷淡持禮的樣子，也不似多麼熱心腸的人，為何要投身這凡塵俗世中受擾？胡思亂想著，在街上又四處逛了逛，苦於口袋沒錢，想想還是先回客棧去。
我去公子的房間，他人還未回，這些天的忙碌，想必是和那個什麼清明王有關吧。公子的書桌上散亂放著幾本書，我隨手幫他整理了下，看看書名，都是些地理遊記類的，也好，公子沒回來我就先看看吧。內容倒挺有趣，天南海北的人情風俗、奇聞異事，我翻過幾本後覺得不對勁，這幾本書的新舊不一，字體卻是一樣的，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是公子的旅行筆記？他真去過這麼些個地方，遇到過這麼些的人事？
少年時的夢想，就是歷盡千山萬水，看遍風花雪月，然而人活一世，不能放開的太多，可用時間太少，終是未能如願。如果說作為辛念時活得太過刻板單調是遺憾的話，那麼已經死過一次的我現在希望啞奴兒不要再重蹈覆轍。
紀守恆回到客棧時已是月掛如鉤，他先在啞奴兒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微皺了下眉：是不在還是已經走了？昨晚聽他睡覺呼吸已經平穩有力，想來今天已經有力氣離開了吧，那些暗哨也該離開了，這個啞奴兒，不是普通人……正想著，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卻愣了下，只見一個瘦小人兒正趴在他的書桌旁睡著了。
一燈昏黃下，啞奴兒枕在書上的半邊臉柔和得宛如處子，睫毛長長，睡顏著實無邪。紀守恆看他半晌，心裏居然也感到漸漸放鬆下來，似乎卸下長久的防備，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他尋思著是不是該把他送回自己房間去，啞奴兒卻醒了，看到紀守恆笑笑。
我還真是不好意思，居然在等公子的時候就睡著了。什麼小廝呀，一點都不稱職。我暗罵自己。看著有些笑意的公子臉上直發燒，對了，公子累了，該洗漱上床了。我沖下樓去找店小二要熱水。不能發聲確實很辛苦，所幸幾天相處下來機靈的店小二倒也懂得我比劃的幾分意思。說馬上就把熱水送過去。我想了想還有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突然腦袋裏靈光一閃。
當我笑吟吟地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捧到公子面前時，滿意地看到他臉上掩不住的驚奇之色。“你做的？”公子果然聰明，我蘸了茶水在桌上寫道：“芙蓉鮮蔬湯”。然後一臉期盼地看著他，他舉起湯匙嘗了一口，這次是真的笑了，雖然很淺，可是已經讓我很滿意了。這湯是我媽媽在世時最喜歡做的，又簡單又營養，我工作後也常常做給自己。“好喝。謝謝你，啞奴兒。”
他喝完湯後問我：“今天等我可是有事？”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把桌子上的書舉到他面前。他問：“你看了這些？”我拼命點點頭，寫道：“很喜歡，很羡慕公子走過那麼多地方。”然後再一臉渴望地看著他，果然他招架不住了，淡淡道：“以後有機會可以帶你一起去。”我喜不自勝，又蘸水寫：“公子的故事很精彩，應該印成書流傳於世。”

活字印刷

“ 印成書？”他微皺眉。
我繼續寫道：“這些東西對別人瞭解這個世界也是很有幫助的。”
他搖搖頭：“不是這個。啞奴兒，我問你，印成書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明白過來，敢情這個世界並沒有印刷術這個東西啊？可是據我所知，印刷術是中國隋朝時就有的，而這個錦朝，我看人們生活水準並不亞於唐朝，而印刷術這塊竟是空白？
速速把水跡抹去，我取過紙筆，開始“長篇大論”。
好不容易把我對印刷術的瞭解全寫了出來，主要是兩個方法，一個是雕版印刷，還有一個就是畢升所創的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其實就像我們常用的刻章，只不過將印石換成整版的木頭，而活字印刷是用鉛做成一個個可自由拆卸和組合的字模，當然更方便，只是不知道這個時空有哪些材料可用，都寫出來交給能工巧匠們去琢磨吧。拿給公子，他看得目光炯炯：“若是這樣‘印書’，天下文章流傳可就方便太多了，而書籍也不再只是富人家能消耗得起了。”他越說越激動，抓住我肩，“啞奴兒，你可知這將會對這個社會造成多大影響？”
我也笑了，都說知識改變命運嘛。我怎會不知。虧得了自己喜歡糾於細枝末節的習慣，初中歷史課本裏的知識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箬然大學畢業論文剛好就是印刷術歷史探源，不派上用場真是太可惜了。
“明天我就把它呈給清明王，請他先在錦城實行開來。不出兩年，整個錦朝都將受益于這項改革！”
看著眼前因為激動而生動無比的公子，略微有些迷醉，公子這個人，只怕不是淡漠，而是不善於或者是不願表達自己的感情吧，而當遇到自己真正關心的事情時，才會變得這樣“可愛”。
我暈乎乎地回房去睡，一直到臨睡前的最後一刻，我才突然驚醒一件事情來，公子他，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我如何知曉這項發明的！
這一擔心就睡不著了，我想自己真是犯了個大錯，明知道如果我想在這個時空安生地存活下去，就不該做些和這個世界不符的事情。但是看到公子認真的表情，就什麼都沒想了。我想幫他，想讓他開心，就是這樣……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又遭魘了。夢到還是那片桃花林， “媒婆”還有那個橫肉男又來抓我，一個看不清臉的傢伙說是什麼主人，哈哈大笑地看我受苦，一把劍當胸刺來，我大叫公子，卻得不到回應。公子就像當年的陶原一樣，離開我，遠遠的不回頭。
早上醒來時淚濕了枕畔，我怔了一會兒。做學生時吳醫生曾說過辛念，極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常常夢到危險、殺戮和背叛。自己也知道，常年做的那個夢，是因為捨棄不下陶原，曾經保護我守護我最後又離開了我，多年以後我才明白自己深愛他的陶原。而現在，我在性命關頭遇到紀公子，對他生出依賴，而我害怕自己尷尬的身份會讓他生出疑心和防範。
歎，連我自己都隱隱覺出，啞奴兒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只怕不簡單。紀公子那般聰明經驗的人，又豈會不察？罷了罷了，擦幹淚笑笑，至少目前，還待在他身邊就好。

番外一 紀守恆

小的時候，我常常會想，天空有沒有盡頭。
大了以後，當我遊歷四方、閱盡紅塵後，我知道，世界有盡頭，而人心沒有。
我的師父，世人稱他天機老人，博古今，通天理，最擅長的，莫過於謀略天下和治世之學。師父說，我們這一派，太平盛世時隱居山野，當天下將有動亂時，就要出來尋真主、安天下。師父說，天下動亂，受苦的是百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出來解決這個局面，那麼我們就助他早日成功。這是我們衛道者的使命。
我從記事起就在師父身邊了，繼承了他的所有絕學。十六歲這年，他帶我下山去體驗世情。四年 後，師父說，是到我入世的時候了。他回山上去，而我要去尋訪那個能被我輔佐的真命天子。我知道，錦朝快滅亡了。
這幾年，民生漸漸凋敝，當道者昏庸無能，然而百姓何其無辜。我每到一處都會去結交當地勢力，考察那些為官者或江湖門派。然後，心漸漸冷了下來。這些或大或小的官員和首領們，要麼一心貪戀權勢，要麼毫無經世之才，我只能以幫助他們謀利為交換，借用他們的力量為百姓謀福祉。這一路行來，治水、賑災，滅匪、修路，卻發現，不管我做的再好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受惠，真正能給廣闊的天下子民帶來安定生活的，只有找到那個能將天下掌握在手心裏的強者。
這一晃，就又是一個四年。
來到錦城是收到了清明王的密信，頗有賢名的清明王，當今皇上的幼弟。
受皇上旨意，清明王勸說我入朝為官，我自然是一口回絕了。這不是我的責任，我是幫助命定強者得天下，而不是輔佐一個連鎮守塞外忠心耿耿的大將都可以聽信謠言輕易斬殺的君王保江山，而且，我並非頭一次到錦城，這次來看，朝堂糾紛牽動都城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已經漸漸揭幕。錦朝，只怕不得不亡。
連勸了幾回，清明王既不死心也不憂心，一副尊重理解又胸有成竹的樣子，每天禮貌邀我過府相敘。漸漸，我心一動，論才學和眼界，清明王都是目前我遇到的最佳人選。只是，不知道他的想法。這些年見過的官員中，也不乏值得贊許之輩，只可惜懷有愚忠，只有幫助皇帝亡羊補牢之意，絕無取而代之之心。這清明王位高權重，又頗有賢名。若是有囊括天下的野心，倒不失為一個絕佳人選。話說回來，看他這些天來不焦不躁的態度和言談間大有深意的話語，我也就靜等他挑明吧。說不定，他就是我找的那個人。若是這樣，我也就能早些功成身退了。
這一天從清明王府出來，路過鬧市看到人群圍觀買賣人口。有個髒兮兮的小個子跌跌撞撞奔過來一下撲到在我面前猛磕頭，後面一群人追打上來。眼角余光處人群中幾道特別的身影，事情不簡單，我知道自己不該惹上這麻煩，但是，這孩子死死抱住我雙腿，眼神裏是真正絕望哀求之色，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出手相救了。
是官府保護的人牙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報上清王府的名號，輕易解決。權勢這東西，有時還真是好用。我帶他回客棧，請大夫看過後自己又給他檢查了下。是個清秀的少年，顯然受了些苦，不過都是皮外傷。是有內功底子的，似乎被人廢過武功，但是沒廢乾淨還留著一股護脈真氣。果然不簡單。卻不知是哪一路來歷，先留著靜觀其變吧。
他說，也不會洩露你的秘密。他直視我，眼神明亮而執著。我眼神閃爍了下，這個少年，確實聰明得緊。我身邊不帶人一為行動方便，二來也是怕洩露機密。而他，既是可憐的啞巴，又一語道破我的擔心。其實知道他不簡單後我就明白沒那麼容易打發掉人的。好吧，就留下你，啞奴兒。
我故意每天早出晚歸留在清王府，留他一人在客棧。然而他的反應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在我的房間等我到睡著，做了一碗香氣四溢的“芙蓉鮮蔬湯”，這孩子的依戀討好，真不像作假。最讓我驚詫的，是他建議出的“印刷術”，啞奴兒，你到底是何人，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我本擬發問，可是看到他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竟是不忍心，好像一出口，就會打破什麼禁忌似的……

投醫問藥

早上被照進房間的陽光刺醒，才發現自己又睡到日上三竿（沒有鬧鐘的日子真不習慣=_=）。起來卻嚇了一大跳，公子他就坐在床前的茶水桌邊，正氣定神閑地看我。我瀑布汗，古人都這麼不尊重他人隱私嗎？知我疑問，他慢條斯理宣佈：“啞奴兒，今天你跟我一起去清王府。”說完就出去了，留我坐在床上繼續汗。
火速穿衣洗漱，機伶的店小二送早餐進來，沖我擠眼笑笑，神情說不出的曖昧。我莫名奇妙，一偏頭卻看見公子站在門外一副臨風玉樹狀，頭一大，敢情他是看見公子從我房間出去有了什麼不好聯想？可是看我剛起床衣衫不整的樣子，我也確實說不出什麼話來。苦笑，公子也是，直接叫醒我不就好了，居然就那樣安靜等待，說到底他才是公子我是書童啊。
吃完走到公子身邊牽牽他衣角，表示可以走了。他轉過身來我才發現，原來我才齊公子肩，汗，我也搞不明白自己這具身體到底年紀多大，還會不會長。想了想，我牽起他的手，翻過來在手心寫道：“去清王府幹嗎？”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又唐突了，公子的神色有些不豫的樣子，抽出手答：“去了就知道了。”
一路沉默跟在沉默的公子後，我忍不住罵自己，才起床就腦袋不清楚，又忘了這是古代了？可是自己現在不能說話，又不能隨身攜帶可以書寫的道具，這樣不是最方便的嗎……心裏碎碎念著，公子突然停了，“到了。”
我抬頭，原來清明王府就在我逛過的這條街的盡頭，果然朱門高牆，皇室氣派啊，還不等我讚歎完，門衛小廝已經笑迎入內，想來是熟識了。走進去一路斜橋流水亭台假山，雕樑畫棟飛簷琉瓦，感覺比蘇州園林還有得一拼。我又有問題了，抬頭望公子，公子挑眉看我，我正尋思著揀個什麼東西到地上比劃來著，一隻大手伸到我面前。
“想問什麼？”
我抬頭看公子一貫雲淡風輕的臉繼續雲淡風輕，心裏有些窘。公子的手修長而青白，手心裏綿軟溫柔，似一個弱質書生。我用手指在他手上寫道：“公子為何不住清王府？”據我在坊間瞭解，清明王為人禮賢下士，求才若渴，他絕對是想收納公子的。公子不住清王府，應該是不想為他所用。但是這些天連連跑來也不嫌麻煩的樣子也說不通，故有此一問。
剛寫完卻聽到一個不大不小穩沉清健的聲音傳來：“紀先生來了。”公子抱拳舉向：“王爺多禮。”隨他領著進入一個議事廳樣的地方安座，我站在公子旁邊定睛一看，這就是清明王了，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舉手投足自有一種雍容氣度。我暗喝了下彩，這王爺不管是古代還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都是絕對一大帥哥。估計我眼神太直，王爺眼神落到我身上閃爍了下，又笑問：“敢問紀先生這位小兄弟是？”公子答：“啞奴兒是新跟我的書童，這次帶他來也是想請王爺幫個忙。”清明王笑了：“公子請講，但凡我清明王府能做到的，絕對不會有任何推辭。”公子作了個揖，不卑不亢道：“王爺言重，只是想請府上郎中為我這啞奴兒看看嗓子，之前醫生說他是被藥啞了，可惜無能為力，想來王爺府上能人高手眾多，應該能有解救辦法。”清明王哈哈大笑起來：“我當是什麼呢，絕對小事一樁。管家，去請華御醫——”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把左公子贈的藥也都拿出來吧。”
旁聽的我已經呆呆的了，公子他，原來是為了我，為我這樣一個沒身份沒名姓的啞奴兒去開口求清明王。從我穿越到現在，公子他是唯一對我好的人……管家邀我下廳去診治，我回頭看了下公子，一時心血澎湃，眼淚都要模糊了雙眼。
華老醫生看了看我的喉嚨，又捏了捏我的脈搏，最後歎了口氣。我心知不妙，但是也還能安然接受。對現在的我來說，能不能說話無所謂。只要能留在公子身邊，做個啞奴兒也就很好了。華老醫生帶我回去稟告，王爺訝然：“華老醫生您也不能醫治嗎？”
華醫生向王爺和紀公子拜了一拜，方起身說道：“王爺有所不知，這位小哥是中了一種毒。這種毒，初服者是嗓子啞掉，三年後沒有解藥的話就會從喉嚨開始爛開，慢慢擴散全身。正是百草門不傳秘方，只怕是長老以上人物才有，我配不出解藥。”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1

神仙姐姐

我大驚，不會吧這麼慘！想想都恐怖，那個橫肉臉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喂我這樣的毒？！公子，公子，我淚眼婆娑地奔到他身邊。卻只見他一臉平靜，看向王爺。
王爺略有些尷尬神色：“華御醫，依您之見，是要找百草門拿藥嗎？”華御醫點點頭。公子道：“我知王爺和百草門向來交好，不知肯否成全這個人情？”王爺越發尷尬了：“紀先生，不瞞您說，我和百草門之間確實有利益制約。可是，他們答應的只是為我提供各種毒藥，我保證他們在三山五州的藥物商業免稅。其他的互不插手。這位小哥既然身中的是百草門秘傳奇毒，只怕另有隱情……”
公子起身走到華御醫身邊：“華老醫生，您是出身百草門吧？”老醫生脊背一凜：“正是。可是，不才已受門主之命追隨王爺，以後就是清王府的人了。”“還請相告百草門總壇之處。”華老醫生卻看著王爺。公子繼續慢聲道：“我已決定輔佐王爺，難道一個印刷術再加一個紀守恆，還抵不過一個情報嗎？”
王爺喜不自勝：“先生此話當真？華御醫，就請你速速告知紀先生吧。”轉身拜向公子：“清明能得紀先生青睞，實乃三生有幸……”後面一通廢話連篇，我聽不進去了，只是在旁靜靜看著公子，他波瀾不驚、瀟灑自如的樣子……
我問過公子為什麼不住清王府，現在卻真住進來了。王府內院一處清淨優雅宅院，現在成了我們主僕二人的專處，王爺還派了好幾個丫鬟奴僕來侍奉，連我都享受了貴賓待遇。苦笑。公子估計是看出了我的內疚，當晚就細細分析給我，他為什麼選擇了清明王，是因為他本身值得，以及百草門門主左逍遙本來就是公子預定考察的最後一個物件，百草門不得不去……我知道這是主要原因，但公子對我的照拂之心，還是讓我無比感動和感激。
因為我是啞巴，也因為我是公子的人，所以有時王爺和公子議事，我也不避諱。再加上公子講給我的和周圍丫鬟奴僕閒聊時聽得的資訊，我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當朝皇上和清明王一母同胞，關係很好，皇上連“招安”紀公子的事情都拜託給了清明王。比如皇上只有一個小太子，其餘全是女兒。而據有次王爺和公子談話時我不小心聽得的片語，這個“龍種”只怕和王爺有說不清的關係。我問公子清明王真要造反嗎？公子只是點點頭。我暗暗揣測，只怕皇上連生女兒的事情也是清明王借百草門搗的鬼。這個王爺真是處心積慮，就算自己成不了大業，還有兒子，不管怎樣江山都是自己子孫得，一樣虧不了本。
在王府呆了半個月，實在是百無聊賴。這期間公子很忙，他問過我被喂藥的時間，決定一個月後就帶我去百草門，現在他抓緊時間幫王爺出謀劃策推行新政收買人心。我沒事就在王府亂晃，王爺的府邸真大，這天我在後花園被亂花迷了眼，又聽到一陣渺渺的琴聲，如落花墜流水，淡淡幽幽。尋聲過去看見一個綠衣雪膚的女子在小亭裏彈著琴。她是王爺的女眷嗎？我想著，駐了足，要去打擾嗎？
“公子請過來一敘。”
我左看右看，沒有旁人。她含笑，我走近細看她，十七八歲的年紀，當真是仙子一般清麗脫俗的人兒，我頭腦中驀地蹦出四個字——“神仙姐姐”。又有些害怕，這女子只有一個人，又在這□偏僻處，莫不是花妖變的，我可招惹不起。
“妾身閑來無事在此處彈琴自娛，倒讓公子見笑了。”
我拱拱手，咧咧嘴正想說些什麼，又只好抱歉指指喉嚨。她訝然：“公子……”我點點頭，她這一口一個的公子叫得我還真不習慣。
她低下頭，再抬起來時眼圈有些泛紅：“公子這般品貌，卻身有缺憾，實在令人惋惜。”我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感動，這女子倒著實善良。她又道：“古人雲，琴為心聲。能否請公子相奏一曲？”我攤開雙手，搖搖頭。“你不會彈琴？”她驚訝得太過明顯，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會彈琴有什麼奇怪的，莫非這個時空的人都雅擅音律嗎？臉紅了。她放柔了聲音：“沒關係，我來教你彈吧。”
我想這個女子真是又膽大又奇特，不過看她並無惡意，說不定是王爺後宮裏的某只，耐不住寂寞找些樂趣，我向來最憐惜女子，而且只是陪學琴罷了又不是別的，何樂而不為呢，也就隨她了。令人自信倍增的是，學完了宮商角徵羽及變調後，我的指法上手得很快。一首簡單的曲子她教過我一遍後就會了，她贊我聰明，我忍不住得意洋洋。說來也奇怪，和這個女子在一起，我覺得非常自在。時間過得很快，眼看夕陽一抹殘如血，我想了想，表示要回去了。她幾不可聞地歎口氣，我拱手作別。轉身走了一段，想起還沒問她明天是否還在，回頭看她，她卻業已不見。
吃飯時我畫了張古琴的草圖給丫鬟看，表示我要這種東西，丫鬟露出會心的微笑，不會兒就尋了一張來。我又練習了會兒指法，然後開始回想自己以前聽過的歌曲，能用古琴彈奏的很少吧，而且我又不知道譜。想來想去，忽然福至心靈，我想起了大明宮詞裏太平彈過的那支《長相守》，曲調簡單，卻深遠雋永。我開始就著琴弦一個音一個音地嘗試，找准一個調就用簡譜記下，雖然一個音要試錯好幾遍，但我還是很開心。七七八八差不多時忽然聽到丫鬟們齊聲鶯啼：“參見王爺。”
我猛抬頭，急急沖到堂下對這突然而至的“貴客”行了個大禮，臉上一臉恭謹良民樣。“免禮。”王爺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自顧自在我這小廳裏四顧。這王爺怎麼跑我這兒來了，我心裏嘀咕著，今天王爺一身月白織錦緞居家長衣，又是華麗又是倜儻，看一干丫鬟們臉紅的樣子，真真要人命。王爺走到古琴旁，發問了：“啞奴兒，你剛剛彈奏的，是什麼曲子？”
我存了私心，不想回答他。就搖搖頭。
他卻拾起我剛記譜的那張紙，我有些忐忑，上面應該只寫了簡譜沒寫文字吧，他肯定認為是鬼畫符。王爺又道：“哦，忘了你不會說話。”我拼命點點頭。又想起下午那件事，臉色有點發白，難道真是招惹了不該的人物，這麼快就找上門算賬了？王爺也不再發問，居然就著琴開始彈奏了起來，是剛才的《長相守》，他只聽到我彈得斷斷續續錯音不斷的部分，竟可以行雲流水地演繹出來。半曲終了，他撫琴歎道：“真是好曲！”我用崇拜的眼神望他，那位神仙姐姐說，琴為心聲。這清明王能有這樣的琴藝和琴意，應該真不是個壞人。好吧，我也要勤加練習才行，一定要好好表現給公子看。
又在我這裏呆了會兒，王爺估計是對著個啞巴不知如何是好，終於無趣回去了。我鬆口氣，看來跟今天下午那女子沒什麼關係。可是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晚上等公子很久也沒見回來，據說是去宰相府作客了。我有些失落，我是公子的書童呢，怎麼能不帶我呢。這一想，又很鬱悶。月夜靜靜，王府的更聲梆梆傳來，時值清秋，我甚至可以聽到院落欄杆旁的梧桐樹葉輕輕墜落的聲音。練習完長相守，我揮毫在紙上寫下李白的《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 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長天， 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 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孩提時就會背，那時也有夜涼如水，寂寂星空。那個時候，因為單純而寧靜，因為淨初而美好……我把這紙和簡譜一起壓到古琴下面，上床睡去了。

初露端倪

紀守恆回到清王府先去面見了清明王，他帶回了王宰相的密信。清明王看後大悅，盛讚先生出馬，果不虛行。紀守恆只是淡淡笑笑，拉攏到一直持中立態度明哲保身的王宰相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是要逼得以楊國丈為首的外戚勢力出手，引君入甕。現下裏朝野那幫人眼中清明王依然是皇上的心腹，且實力單薄。清明王越示弱，他們越冒進。暗地裏再聯合王宰相故意製造些可趁之機，楊國丈他們絕不會放過機會。當兩敗俱傷時他去收拾殘局，結果會是亂黨剷除，皇上不幸駕崩，而清明王為年幼太子輔政，成為最後那個坐收漁翁之利的人。
清明王好奇問：“先生是如何說服王宰相站在咱們這邊的？他可滑頭得像只老狐狸，趨利避害比誰都計算得清。”紀守恆眼中閃過一抹寒光：“我可沒有說服他，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只是告訴了他我是誰。”
清明王一時語塞：“先生恁般自信——”自從紀守恆和清明王間話挑明後，清明王向皇上報告說，因不能將紀守恆收為己用故已誅殺之，且在天下放出消息說紀先生因病暴斃身亡，交出了一具形容很像的屍首了事。清明王府消息保護得好，大家又都只稱紀守恆為先生。雖然江湖上明眼人一聽就心裏自有猜度，平民百姓們卻都信以為真。紀守恆這般光明正大在王宰相面前亮出身份，若是王宰相趁機在皇上面前參上一本，只怕清明王大大糟糕。
紀守恆笑笑：“王宰相，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很多話不用明說，有些話只說三分就好。清明王也就哈哈大笑：“既是如此那麼一切都拜託先生了。”頓了頓，話題又一轉：“先生身邊那名書童，有點意思。”說完大笑離去，紀守恆眉毛略挑了挑，轉身回院去。
一早起來我的右眼皮就老跳老跳，心裏有些不安。臉沒洗口沒漱就坐到古琴前，卻發現一件事——我的曲譜和詩都不見了！我拉過丫鬟和小廝啊啊比劃，指指琴身下，他們都搖搖頭，說沒碰過。我把地毯、桌椅下、牆角，整個房間全都搜索了一遍，還是沒有。我愣在那裏片刻，心嘣嘣跳得越來越快，手腳發涼。終於，終於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有人跟蹤我，有人一直在監視著我！是那夥人嗎？我想起“媒婆”、橫肉男，和他們口中提到的那個無名主人。一直以為跟在公子身邊就太平無事了，可那群人居然神通廣大到可以在清王府出入，我到底招惹他們什麼了？和百草門有關嗎？他們到底想怎樣，會不會，會不會對公子不利？我的心猛然一緊，公子，敵人若真是這般厲害，那麼絕對不可以連累公子……
紀守恆回到院落卻看見啞奴兒坐在庭院裏支頷發呆，人在陽光下渾如透明的玉人，面前一張茶几一架古琴。看到他進來，啞奴兒眼中一下活泛起來，笑得柔柔如清風吹落葉，好像有清泉從那雙眼睛裏流出來，卻另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黯然，紀守恆心裏暗暗琢磨著。啞奴兒向他招手請他坐下，然後開始彈起了琴，琴聲簡樸，卻凝重意長，讓人聽了心中空空靜靜，複又生出百結纏繞。一曲畢了，紀守恆沉默，啞奴兒也安坐著。良久，啞奴兒一聲歎息，拜倒在紀守恆面前，呈給他一張紙：“公子，啞奴兒幸得您眷顧，方能偷生至今。如今啞奴兒的禍事將近，只怕會連累公子，還請公子見諒，恕啞奴兒辭去。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紀守恆直直看了半晌，卻問出一句不相干：“剛才彈的曲子，叫何名？”他扶住啞奴兒，一點一點，卻很沉穩地把他從地上帶起，看清了這孩子臉上竟已有了淚意。片刻，紀守恆低聲道：“我答應了要帶你去百草門，就一定會去。”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噴薄而出，靠在公子懷裏大哭起來。不管是辛念還是啞奴兒，我都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說老實話，我很怕，真的很怕。做辛念時已經很慘地死過一回，真的不想做啞奴兒時再經受這些擔心害怕。我甚至覺得，其實自己畢生所求，也不過就是心裏有個依靠能夠放下心來。而公子，公子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是我唯一可靠。

亦步亦趨

昨天下午在公子懷裏糊了他一身的眼淚鼻涕，最後都抬不起臉來。結果就連著公子地進房去洗臉清理。公子說我哭得多了該好好休息休息，我聽到周圍丫鬟們忍俊不禁的笑聲，頓覺自己真是形象全毀呀——抓狂。因為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晚飯都沒吃就爬上床去睡了。
躺在床上東翻西翻，想自己似乎不該這麼輕易哭出來的，辛念不是一個愛哭之人，而啞奴兒是男子更不該這麼軟弱，可是自己真是忍不住了，莫非住進少年的身體後情緒控制能力也變差了？還好在公子眼中我還是個孩子吧，就當撒撒嬌好了。說起來今天也真是莽撞，那詩和曲譜也許是王爺派人取走的也說不定，只是因為人對自己未知的東西格外恐懼，我心裏一直在擔心著，壓著個隱憂，所以一遇到變故就受不住釋放出來了。恩，明天一定要去問問王爺……漸漸睡神來襲，我迷迷糊糊去會見周公了。
睡到半夜被渴醒了，還餓（汗……），還是起床喝點水吃點點心吧。我素來怕黑，所以丫鬟會在房間四角都留小小的燈。一杯茶下肚卻聽到外面有異樣的聲音，我頓時渾身發毛，外面聲音慢慢大了，驚動了丫鬟奴僕，人聲漸起，有人敲起警鐘。我鼓起勇氣打開門，好傢伙，只見公子和一個黑影在假山處纏鬥著，那個黑影身穿夜行衣，蒙頭又蒙面，公子一身白色中衣，敢情是直接從床上奔出來的。兩人招式猛烈，劍影交錯中，我只聽到一陣劈裏啪啦，心裏擔心公子，就一直看著他。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公子出手，可惜我對武功沒什麼見識，只會用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之類的詞來描述視覺形象，可是好像確實很厲害，而那個黑影居然也不弱，交手半天下來居然沒有明顯的上下風。我暗暗著急，四顧之下只有欄杆處幾個奴僕打著燈籠畏畏縮縮，想著王府裏的高手都哪里去了？這時，清明王帶著一干人趕到了，大喝一聲：“何家小賊，大膽來此！”那個黑衣人頓了下，估計也知道今晚討不到好，轉身就跑。逃的方向卻是向裏，剛好要從廊下的我面前掠過，我身體一僵，那個黑衣人偏頭看了我下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後面我家公子手執長劍正要緊追了上去，清明王一揮手，三五道身影也奔過去，他走近公子：“讓先生受驚了，就讓他們去追吧。”
公子也沒說什麼，轉身走向我，安撫似的把我牽進房。聽到外面王爺又吩咐了幾聲，一會兒人都散去重歸寂靜。我只是死死抓住公子的衣袖，也許我的臉色實在很難看，公子也現出少有的擔憂之色。過了會兒，我鬆口氣，看著他。公子搖搖頭，“睡吧。”我不放，還是看著他。公子把我牽到床邊：“沒事了，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我聽話躺下，卻還是握著他的手不肯放。公子也歎口氣，乾脆坐在我床邊。過了很久後，我終於閉上眼睡著了。
早上醒來時，滿目還是明朗的陽光，只有侍奉洗漱的丫鬟在旁等待著，可是床邊的凳子，還有手心裏殘留的溫暖，提醒我昨晚的那些並非是夢。我愣愣的樣子讓侍女有些嚇著了，招招手，我指指桌上小小香爐下壓的一方箋，她拿過來遞給我。我一看，是公子的筆跡，“東窗侵曉香燼細，夢裏百轉人未還。”寥寥兩行。我嘴角微微上揚，知道了，公子是一直陪我到早上的。

離開王府

經過這次刺客事件，王爺臉上很不好看。清明王府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深不可測，然而這次居然就讓人這麼自由來去，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公子這幾天更忙了，白天根本看不到人，晚上卻一定在的，閑閑陪我彈琴看書，我有時寫字問他問題，他也寫字回答我，兩人都不說話，一室寂靜。這件事情後我認真尋思了下，是不是該把自己的來歷對公子和盤托出，可是“我”到底是誰，有著怎樣的過往，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難道從穿越講起？可是鬼神之說太過玄乎，何況對我現狀沒有任何幫助，想了想，還是這樣吧。我告訴公子，我被人販子綁架，中途撞了腦袋，結果死沒死成卻失了憶，後來那橫肉男女給我喂藥，把我綁到菜市口拍賣，再後來公子都知道了。至於我之前惹了什麼人物，有著什麼樣的身份，跟現在的啞奴兒絕不相干。這種狗血劇情，不知道公子信不信，可是它是確確實實發生的。公子看完後摸摸我的頭，什麼也沒說，只是露出了我一向最喜歡的眼神，淡淡從容，卻透出一股篤定。
因為突發事件太多我暫時忘了神仙姐姐，過幾日再去了那個地方，果然沒有人。我有些悵然若失，不管怎樣，她是我來這世上除了公子外唯一一個對我如此善意的人。又過了兩三天，這天晚上公子突然告訴我說：“明天要離開清王府。”我驚訝望他，公子居然笑了笑，又說：“我們去南州找百草門總壇。”我掰了半天手指，以前說的應該是半個月後呀，怎麼提前這麼久。公子推開窗子望向外面：“風雨欲來呵——”站了會兒回頭又道：“收拾東西吧。”就離開了。
我開始收拾東西，沒什麼可帶的，一些衣物都是王府提供的，還有紙筆，最後還有古琴。我想了想，又把一些輕巧細緻的古董玩意兒揀了些。行走江湖總不能沒錢吧，再說這王府實在很闊氣，連床帳鉤子都是純金打造的，汗——這地方住的舒坦是舒坦，不知道以後還回不回來。想到這裏，忽然打了個激靈。我明白了！只怕這錦城，馬上就會有一場大動亂，公子和王爺最近籌備的，就是這個吧。可是公子不留下壓陣好嗎？清明王捨得放公子走，還是說，公子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多想無益，反正跟我無關，離開錦城這個是非之地也好，明天就要走了……
一大早公子要帶我去和王爺辭行，離開院落前丫鬟們送了我一包點心，就是平日伺候我洗漱的那兩個，聽別人喚梨兒桃兒的。我有些感動，和她倆相處總共也不足一個月，她們待我甚好，居然也有了些情誼。她倆叫我好生珍重，我說不出話來就只好行禮感謝，結果她們又回禮，互相來回的，公子在旁靜靜看著眼睛裏也有了笑意。王爺居然親自過來送行了，他和公子對飲了三杯酒，又說了會兒客套話，我還在想著桃兒梨兒，想來到這個世界後難得遇到的對我善意的人。暈暈乎乎地跟著公子上了輛輕裝小馬車，進去後又小驚歎了下，我看這車外表普通，裏面倒是什麼東西都有，點心藥盒衣服還有銀兩，我為包袱裏的東西暗暗汗顏下。
由小門出了王府，一路馬蹄嗒嗒，我又有點困，腦子不清楚的盯著門簾發呆，公子忽道：“早說是可以把她們一起帶上的。”我摸不著頭腦看他，“只是路途遙遠，太多變數。”我這才明白過來，敢情他是說桃梨二女，難道在公子眼裏我對她們很是戀戀不捨？忍不住覺得好笑，又覺得汗，說起來也是自己不對，雖然總是提醒啞奴兒是個男子但心裏很多時候還是以女子的習慣思考問題，畢竟我當了二十六年的辛念。這樣說起來，桃梨二女只怕真對我有些意思，我笑，沒想到啞奴兒也有點魅力哦……公子迷惑不解地看我咧著嘴笑，我樂得不行乾脆向裏睡去補覺咯……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2

旅行遊記

和公子從錦城一路南下，出了繁華的錦州後漸漸放慢速度，遇到風景名勝處還停留一兩日閑閒遊樂下。北方山勢雄峻，紅葉深血，風物蒼茫，令人心生開闊空曠。只是深秋將盡，氣候冷得不行，早上趕路時可以看到外面草木凝霜。天氣不好我就躲在車裏練習彈琴，技巧有了一定提升，公子有時也會出手點撥下。說到這裏，再鬱悶一下，不管是清明王還是公子，琴藝都不俗，看來真的是古人多弄樂好手。
這天，到了著名的滄浪江邊，公子說，以滄浪江為界，到了南方氣候會暖和多了。我們站在滄浪江邊，看江水滾滾滔滔，勢及千里，江面茫茫與天相接，夕陽迷蒙，仿佛消失在霧氣中。零星小渚上有飛鳥掠起，遙遙飛向日落盡頭，身影縮小成點。此情此景，只覺天地遼闊，仿佛都在胸中，我又仿佛只是宇宙中細小一粟，無邊無靠。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我從馬車上取下古琴，對著這奇景大象開始彈奏。
因為激動，我的手指都顫抖了，手中琴弦受力發聲，錚錚激越，我彈的是《滄海一聲笑》，最愛的武俠歌曲。少時看金庸，最愛的就是笑傲江湖的人生理想。因為珍視，這首曲子之前我從未敢練習過，本擬待技藝成熟後再著手的，但是當下時，只有這首曲子才能表達出我心中激蕩感慨。無所發，索性都付諸於琴聲吧。我大開大闔地彈奏起來，琴聲剛開始有些生澀跌撞，但也還頗有氣勢。一遍後再一遍，眼角有些濕了，雙手停下。來到異世成為啞巴後，我從未對命運有絲毫不甘和埋怨，但是此刻，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放聲大歌，一吐胸中情懷啊！
公子坐到我身邊，我看他，他似瞭解我心中所想，眼中滿是安慰。他雙手撫上琴，也開始彈奏起來這曲子，我回到馬車上速速寫下歌詞，然後送到他面前。公子看過一遍後，邊撫琴邊唱起來，我靠著公子，聽著這熟悉的歌，也唇形張合，對著這滔滔江水無聲歌唱。
過了滄浪江，就到南州。果然天氣暖和得多了，北方已草木凋零，這裏卻是花開如春。地處西南的南州雖不如錦州為天子腳下權力中心，卻是南北商業交通重鎮，富裕繁榮。而我和公子驚喜地發現，南州的集市上已經在販賣刻印的書籍了。要知道，印刷術在錦州實行後，北方其餘各州還未來得及都推廣，而一江之隔的南州居然率先採用了。在心裏大大讚歎了南州的資訊靈通，我又想起了以前看的公子的旅行筆記，描述東南的雲州等地區和南州環境很相似，但在坊間聽得的消息，那裏卻瘟疫橫生，流匪作亂，比之南州，差得很遠。我奇怪這其中的差別，公子向我解釋，這是因為當地強頭勢力的不同。錦朝分十州，州下又分縣，層級嚴明，但正所謂山高皇帝遠，強龍難壓地頭蛇，尤其是南方州縣，江湖勢力坐大，幾乎與北邊朝廷可以分庭抗禮。說到這個我就知道了，東南那邊以擅情報和暗殺的幻樂山莊最為出名，而西南這邊，就是百草門的勢力範圍了。只是幻樂山莊行事神秘，不插手政治，而百草門以藥業為主，控制著整個南方的商業通道，也控制著百姓民生。
我聽公子對這天下大勢娓娓道來，很多地方都豁然開朗起來。我原以為錦城偷天換日必定天下大亂，看來不過半壁江山啊。而公子攪渾一潭水的目的，只為錦朝加速滅亡，為註定出現的英雄造就時勢吧。想到這裏，我心裏有些隱隱的不舒服，我不大喜歡這樣將權術玩弄於鼓掌之間，視天下如蛐蛐鬥場的公子。做心理醫生三年，太知道人心莫測，我直覺地害怕自己沒有把握的東西。說起來，我比較喜歡那個和我遊山玩水，陪我彈琴唱歌的他。但我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子有他命定的事情……
我們這次的目的地，是再往南去的晶州，華御醫說的，百草門的總壇所在地。本來決定在南州停留兩日稍事休整再走。孰料，第二天我就闖禍了。

卻似故人

鮮麗穠巧的南州不光經濟發達，風氣也極為開放。大街上女子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大大方方。而比較尷尬的一點是，這裏還極盛男風，我看到來往的好些富商身邊都有唇紅齒白打扮貌美的孌童隨行。這一路行來，因為怕黑衣人再來，也因為不方便說話，我都是緊隨公子同進同出，只差沒有同寢。本來自覺沒什麼不妥，可是在這裏卻招來不少注目眼光。我雖不在意，可是害怕公子心裏有差，不過抬頭看了看他雲淡風輕的臉，歎歎氣還是算了。
今天，公子說要去拜訪附近的一個老朋友，我因為前幾天趕路太辛苦就留在客棧裏休息。公子走前囑我不要亂跑，我用力點頭。房裏呆的太悶，我下樓尋了個角落裏的空位子，喝著茶水等公子。
事情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一直凝望著客棧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流，看得幾乎又差點睡著。這時，他突然出現了，那張熟悉的臉在陽光下微微上揚，唇角一抹邪邪，似睥睨一切的神情，我瞪大眼睛，下一刻身體已經追了出去，可是站在人群中左顧右盼，他卻再也看不見。我停住了伸出去的手，懸在空中久久，最後還是無力落下。心裏的難過排山倒海般翻湧不停，我捂住嘴巴差點流出淚來。陶原，陶原，那是你嗎，怎麼會有這般相似的臉？一時不知身處，大太陽下我卻渾身冰涼，幾乎顫抖。
這時，只聽一陣淩亂腳步聲，“就是他，就是他——”三五個男人圍在了我的身邊，我慌張看他們，帶頭的一個小個子男人指著我說：“大哥，就是他早上偷了我的錢。”我憤怒地注視他，那些男人立馬嚷嚷起來：“綁起來見官去。” 我大急，為什麼冤枉我，我根本沒有偷錢啊！可是我一個啞巴，如何辯解，他們叫囂的聲音越來越大。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啊。我轉身要跑，肩膀被後面一隻大手一提，這些人居然把我手腳抬起來就跑。
一天沒吃過飯了，我摸摸癟癟的肚子，看向門口那只破碗，飯菜是一早擺在那裏的了，可是那碗邊厚厚一層黑色油膩，還透著一股子餿味，要我去吃，我做不到。舔了舔嘴唇，抱緊雙膝把頭埋起來，公子，你在哪里，可有發現我丟失。真是不該亂跑啊……可是，那個人，那個人究竟是誰，居然有長得這麼像的人？我……現在的處境，和他有關係嗎？
暫時還沒有答案。我現在被關在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因為被抬著的時候掙扎太厲害，有人出手把我打暈了，後來再醒時就躺在床上，卻是一個小房間，乾淨整潔的，比我上次被綁架呆的環境要強多了。門窗上了鎖，也沒有見到任何人，我也不想再猜測，一切似乎都昭然若揭，現下裏我只靜等主謀露面，可是這碗餿了的飯菜讓我疑惑不解，綁都綁來了，至於這麼吝嗇我口糧嗎？
又過了一天，我把桌上茶壺裏的水都喝光了，不禁著急起來。好幾番去捶門，還是沒人搭理。我有些害怕了，莫非這些人是要渴死我？第三天，公子還是沒出現。我的臉浮腫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那飯被我倒了，碗打破了選了片最鋒利的瓷片放在手邊，如果真要受慢慢餓死的折磨，那我還不如自殺了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數著自己的脈搏，感覺生命在一點一點流失。所幸到晚上終於有人開門了，我搖搖晃晃地從床上坐起，卻是那天抬我的幾個男子之一，我虛弱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他過來又一把抓了我向外拖去。

陌路蕭郎

我索性閉了眼睛當自己是個物件，這樣還省些力氣。感覺這男子帶我一陣七扭八轉，最後像擲一隻破麻袋般把我丟下。我萎頓在地上，周圍燭光昏黃，恍惚記得，以前好幾次醒來看到公子，好像都有這樣的燈光，真好，我飄飄忽忽地笑了。頓時一盆水潑到了臉上，我舔了舔唇上水珠，你說這古人怎麼就這麼喜歡拿水潑人呢？不過這倒好，我清醒了些，立馬抹了臉到手上再猛舔。緩了口中饑渴，這才想起打量我身邊這些人。
木盆掉在一個大漢腳邊，滿臉橫肉，邋裏邋遢，好，好，老相識哈。把我提過來的那位也站在旁邊，兩人一色呆若木雞樣。我再把目光偏過去。斜靠在牆上的那位，眼裏似笑非笑，嘴角邪邪，好，很好，也算老相識了。清王府一面，三天前大街上一面，這是第三次見了，我還以為到死我都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呢。努力坐直瞭望向他，這張臉，還有那個目空一切的自得神情，為什麼，都那麼像陶原？我的指甲掐進肉裏，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當然不是陶原了，只是長得像的人罷了吧。搞不好，他來是想要我命的。這時他走近來，掐起我脖子，我這才看清，他比陶原年輕得多，也就二十歲的樣子，眉飛入鬢，給人一種跳脫不羈的感覺，可是直視我的眼睛很深很深，一股狠厲之氣呼之欲出，仿佛要把我灼傷一般……我本來不想露出膽怯之色，這時卻忍不住向後縮了縮。這個人，我以前和他有深仇大恨嗎？
他卻轉身過去端了東西過來，聲音冷誚：“秦大公子三天不吃飯很餓了吧？是飯菜不合口味，還是說，你比較喜歡這樣吃呢？”他把一缽飯菜倒到地上，又用腳踩了踩。香氣沖進鼻子裏，我的唾沫立馬作勢欲出，大腦幾乎有只手要伸出去，強強忍住，我安慰自己，不能吃，說不定有毒呢。看我一動不動的樣子他挑了挑眉：“不吃嗎？我好心給你吃點東西，不然一會兒的遊戲只怕你沒力氣玩下去豈不掃興？”他擊了兩下掌，又有兩個人進來，抬著一個黑布蓋著的籠子，我莫名打了個寒噤 。“本來應該早點收拾你的，可惜你那紀先生不好對付，花了三天時間才讓他離開南州，不過也好，現在咱們可以慢慢玩。”他走過去，把黑布揭開，霎時雞皮疙瘩開遍了我的皮膚，籠子裏用一層透明物質隔開的，是一群色彩斑斕的大蜘蛛！看到我的恐懼眼神他似乎很是滿意得意，慢慢又冷酷下去：“這是懲罰你擅自逃走的。你以為貼在紀先生身邊就沒事了，在錦城時我不想動他。可是過了滄浪江就是我的勢力範圍了，你還能逃到哪里去？”我怒目而視，這個人，他把公子怎樣了？橫肉臉過來了，面無表情地鉗住我的手，慢慢向那籠子移過去。我實在不敢看，把腦袋偏向一旁死命望那男子，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什麼秦大公子啊，拜託你弄清楚好不好，好不好。啊啊——手指上一股蝕骨鑽心般的疼痛，額頭滾汗立下，我心跳的聲音忽然變得好大好大，身體慢慢倒了下去……
“疼嗎。”他慢條斯理地在我身邊踱著步子，我眼珠轉轉，原來自己沒死，可是身體全麻了。經受過莫大恐懼後也就無所謂了，眼下裏突然神智清明至極，看來這蜘蛛毒不死人，還好，他應該不是想殺死我。那麼，他想要的，不過就是看我痛苦看我屈辱吧，眼珠再轉轉，那我還真不能遂了他的意。雖然不知道“秦大公子”和他有什麼仇，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在享受報復的快感，我要是露出怯意害怕讓他滿足了，下一步就是要殺我了。好吧，接下來不管再是什麼刑罰，我都裝得像死人一樣好了。如果真的受不住，裝在袖子裏的那塊碎瓷片，還是會有用處的。
暗暗有了計較，我也就不怕了。可是接下來入耳的話還是讓我幾乎崩潰。他說：“上次把你賣去做孌童你逃跑，這回沒得挑，就到勾欄裏去接一個月客吧。”

十倍償還

我用力憋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了，才極緩極緩地移動了下手。他把我從地上拖起來，看我一張臉面無表情，皺了皺眉頭，一副又要醞釀什麼惡毒的話的樣子。外面卻乒乒乓乓響起來，有好些人大聲呼喝的聲音，他頓了頓，也起身出去。我瞳孔一縮，什麼情況？手裏加緊運動起來。
撲通兩聲軟軟的倒地的聲音，然後一雙很溫柔的手扶上我，靠在身上卻是個女子，我心裏一喜再一黯。可是她剛把我扶起來就聽到一個冷冷笑聲，女子身形硬住，後面又說：“秦青煙，我勸你聰明的話還是不要妄動得好。”
和她一起緩緩轉過去，我已經認出來，這女子正是我在王府裏見過的那個神仙姐姐，她怎麼來救我了？
神仙姐姐似對他又是忌憚又是憤怒，咬了咬牙：“放我們姐弟倆走，幻樂山莊一半產業，盡歸你所有。” 我瞪大了眼睛看她，幻樂山莊？原來她是傳說中的幻樂山莊的人？還有，姐弟倆？
“不夠，遠遠不夠。” 男子靠在門上，又是那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聲音冰冷如千年寒冰：“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受的屈辱，要他，十、倍、償、還！”
神仙姐姐的眸中霎時騰起一片水霧漣漣，眼神深不可測，臉上表情卻急速變換，一會兒莊重一會兒魅惑一會兒悲苦……我在旁看得詫異，只覺七情六欲皆在她臉上清清楚楚，心中一動，氣血立刻翻湧。那男子卻身形速動襲上前來，神仙姐姐拉我向後避開，卻似還是受到了那男子的攻擊，一站住就捂住心口顫抖起來。男子厲聲道：“秦青煙，你不要命了嗎？”
可惜我身體現在還動得艱難，只是看著神仙姐姐難受樣乾著急，我用眼神狠狠“殺”他。神仙姐姐慘笑了下：“我知道打不過你。求你，好嗎？小弟他，他已經失去記憶了，你就原諒他成嗎？”我心裏大呼不妙，“原諒？”看來這具身體原來真的欠過他，只怕難以善罷甘休。
“哼哼，失憶？你騙誰！他看我的眼神像失憶了嗎？！”
我繼續用怒火眼神煆燒他，神仙姐姐卻激動地拉我：“小弟，你想起姐姐了嗎？”我老實搖搖頭，她立馬黯淡下去：“也罷。也好……” 她低頭看到了那個裝蜘蛛的籠子，尖叫起來：“這裏怎麼會有蜘蛛？！快拿走，拿走！”她用衣袖擋住我在面前，下一刻，只聽“轟”的一聲後，她柔聲說：“好了，小弟別怕。姐姐已經把蜘蛛殺死了。”我愣愣看面前一堆殘骸，又迎向她擔心的目光，莫非這秦大公子很怕蜘蛛？
男子卻大笑起來：“秦青煙，當初是誰和我達成交易把他自願交給我的，還當著我的面費了他的武功？現在又來作後悔莫及狀賣弄姐弟情深，你惡不噁心？”
神仙姐姐臉刷得白了，整個人搖搖欲墜，似要暈倒般。半晌，淒然道：“以前是我把幻樂山莊看得太重，可小弟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以後你要對他如何報復，我都和他一併分擔。”
一時三人靜立。神仙姐姐定定地看著他，他看著我，眼神裏翻騰，古怪至極。我忽然張嘴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喉嚨，神仙姐姐眼圈又是一紅：“小弟，你不舒服嗎？”我搖搖頭，繼續張嘴作啊啊發聲狀。那男子眼中閃爍了下：“有話想說？”我用力點點頭。神仙姐姐也看著他，他掏出一粒紅色藥丸，我連忙接過吞下。過了會兒，我試著發了下聲，終於可以開始說話了。
我的第一句話是：“左門主，我想我們之間有誤會。”他眼神深沉平靜，抱臂看我像靜等我耍什麼花招。我鼓了鼓勇氣，繼續道：“這位神，呃，這位姑娘說的沒錯，我大腦被撞過後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就算以前曾經和你有仇，那也是過去的我所為，現在的我不是什麼秦大公子，也跟幻樂山莊沒什麼關係。就算你再怎麼報復，也沒有辦法得到你想要的滿足。”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忍不住咳了兩下，不知道是太久失聲還是啞奴兒正處於變聲期間的緣故，我的嗓子喑啞撕裂，真是難聽。
我一番話說完，旁邊的神仙姐姐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眼前這個男子拿輕蔑的眼神刺我——看來真是百草門門主，左逍遙是吧，我記得公子提過的就是這個名字。有我所中毒的解藥者，還能這般和幻樂山莊莊主說話的，除了他還能有誰，我也是在剛剛才猜出來。忍住怒氣儘量平靜看他，他說：“想不起來了？那咱們就想辦法讓你想起來好了。”說完走到那兩個被神仙姐姐點倒的人身邊給他們解了穴，又對神仙姐姐說：“你是乖乖回你的山莊去，還是想在這裏親眼看他受虐待的樣子？”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2

三年約

那兩個男人一臉躍躍欲試地盯著我，作摩拳擦掌狀。神仙姐姐把我往她身後藏：“左逍遙，你休想！” 他慢悠悠坐下：“你們現在落在我手中，想不想那是我的事。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給他吃的不是普通啞藥，而是我百草門的密毒‘’，剛剛吃的藥只能暫時抑制毒性。就算讓你帶走，他的性命也不過三年而已。秦青煙，你該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吧？”
神仙姐姐沉默不吭聲。我一臉黑線，這個男人，真是個魔鬼！NND，既然解釋無用，那就拼個魚死網破吧。正要表明態度，神仙姐姐卻轉身緊緊抱住我，眼淚一滴滴地掉在我脖子裏，滾燙的。她在我耳邊輕輕說：“小弟，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還沒來得及等我反應，她整個人就撲向了左逍遙。
變故驟生，我只愣在當下裏，然後下一秒，眼看著她就像一隻殘敗的蝴蝶，輕飄飄地被彈到牆上，又落下來。我急忙奔過去扶起她。“你，你怎麼樣了？”神仙姐姐面如白紙，毫無生氣，一縷暗血從嘴角流出。左逍遙一臉陰沉地走過來，呼吸急促：“你故意要死在我手上。”“我強練極樂譜，受了內傷……加上上次，對你施幻術失敗……被反噬，已經深入肺腑。我，我死在你手裏，這樣，你能原諒小弟了嗎……小弟他，他也是對你……才……” 神仙姐姐氣若遊絲，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我淚如泉湧，左逍遙臉沉如水，把拳頭握得喀拉喀拉響，突然轉身：“走 ！”
看他們離去的身影，神仙姐姐露出一個放心而虛弱的笑容，我看得心裏難過，她眼光渙散：“小弟，不要怪姐姐好不好……姐姐不會再對不起你……”我想起了自己在原來世界的姐姐，忍不住心一酸，叫她：“姐姐。”她眼睛倏地亮晶晶起來，費力抬起手，我把它握到自己臉邊，她又輕輕道：“小弟……不要恨……你左哥哥，他也實在是……是受了太多苦……”聲音低下去，她人也慢慢合上了眼睛。我只覺得心裏惶惶然沉下去一塊，慢慢抱緊她的身體，呆呆靜坐，就那樣一動不動……
我點了火，把神仙姐姐的遺體火化了。收了骨灰，還有神仙姐姐最後拿在手裏的一塊冰玉玦，一面刻了“幻”字，另一面是“樂”，我想應該是幻樂山莊的信物。這些，有機會一併交還給幻樂山莊的人吧。神仙姐姐，我不知道她曾經和她弟弟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她用死維護了“秦大公子”，不管怎樣，她對弟弟的疼愛是真心的，只可惜她弟弟不能知道了。而左逍遙，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找我麻煩，以後還是有多遠就躲多遠吧。歎口氣，不管是神仙姐姐的愛還是左逍遙的恨，都是針對“秦大公子”，其實根本與“我”無關。其實說起來，在這個世上有誰是因為“我”是“我”而在意我呢。我想到了公子，不知左逍遙把他引到哪里去了，我被抓走後他可有為我擔心過？在他眼裏，我也只是一個可憐求生的啞奴兒罷了吧……一時心裏孤苦，只覺天大地大，而終沒有我容身之處。
離開那處不知名的地方，我拖著又疲憊又饑餓的身子在深夜無人的陌生街道上，夜風習習中，大腦漸漸冷靜下來，這般糾結，又犯毛病了不是。其實只是遇到的事情太多，有些超過我的自我調節能力，理清思路就好，我開導自己。現下裏還是先想想自己的出路吧，左逍遙說解藥是暫時抑制毒性的，也就是說，不久我還會啞掉，而且三年後會全身潰爛死去。一想到這裏又頓覺了無生趣，可是這性命是神仙姐姐拼死換回來的，如何能夠不珍惜。不管怎樣既然活了下來，我也可以選擇不背負這個身體的身份。名字只是一個符號罷了，不管是辛念、啞奴兒還是秦公子，我都是我自己。定了定心神，我抬頭看那滿天星辰，黎明就要來了嗎？

我要報恩

天還未亮的時候，燒餅李三就起爐生火，揉面做餅了。他家的燒餅是祖傳三代的老字型大小了，算得南州城一處風味小吃。灑上芝麻，再翻個面。爐火的熱氣蒸暈著燒餅的香氣，第一爐餅就快烤好了。他憨憨地笑，再過會兒，就可以開門叫賣了。這時忽然有人敲門，他擦擦汗，奇怪這麼早誰來找他？打開門，一個人體直直地倒進來，李三接住嚇一跳，“吃……”懷裏的男子模糊不清地擠出一個字，李三恍然大悟，連忙把他拖進來。
“李三，來兩個燒餅∼”“哎∼好嘞∼四文錢∼”李三樂呵呵地把燒餅遞給客人，我連忙幫忙收錢找錢，把錢丟進錢盒，我樂滋滋的，這一上午生意可真好呀。旁邊有老顧客調侃：“李三，你可攢夠錢娶媳婦了？”李三大粗臉立馬紅了，喃喃道：“還差好多好多呢。”又有人笑：“李三要娶個天仙媳婦哦，當然要努力掙錢了∼”這下我也跟著笑了。我已經發現，這幾乎是每天必上的戲碼，李三老實勤懇，鄰里街坊們都挺喜歡他，也愛和他開這樣的善意玩笑。
兩天前我聞香撲進李三的燒餅店，一口氣吃了五個燒餅，終於感覺到自己的胃還在了。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挨餓了，那種內臟都被消化掉了的感覺，幾乎讓人發瘋。李三自始自終一臉和藹看我，端來茶水又遞一個燒餅給我，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表示夠了。摸身上，沒什麼值錢東西，只有神仙姐姐留下的那個玉玦。我想了想，摘下它放到桌上，難為情地對李三說，我身上沒有錢，先拿這個抵押以後再拿錢贖回吧。李三連忙擺手說不用，說幾個燒餅不值錢，又關切地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含糊不清的解釋，大意是和朋友一起到南州旅行結果不小心失散了，我被壞人綁架好不容易才跑出來，善良的李三很為我的不幸唏噓感慨，然後就自告奮勇要陪我去找我的朋友。我說的朋友自然是公子了，說了店名，李三帶我去找到了那家客棧。小二看到我驚訝了下，告訴我那天公子回來發現我不見了，把整個客棧翻了個遍，又問了許多人，得知我被人抓走，當天也就走掉了。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但是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公子去向的消息，還是有些失望。李三安慰我要不先到他店裏呆著再慢慢看情況吧，想想自己暫時沒有什麼計畫，我說好。就這樣，我被好心的李三收留了。
好不容易到中午收了攤，我和李三吃飯，數了數錢，李三很開心，我取笑他莫不是真快娶媳婦了。誰料他突然一臉黯然下來，我暗暗納罕，李三忽然又對我說：“秦哥兒，我看你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你走的地方多，見過的世面也多。我心裏有個事，一直找不到人說說。你能給我拿拿主意嗎？”我一聽，這不是我本行嗎？扯過李三讓他坐我旁邊，然後一臉真誠看他，李三在我的鼓勵下慢慢說了出來。
李三口齒簡單，但甚是流利，想來這件事在他心裏也是憋了許久。原來，李三幼時有個青梅竹馬，和他感情甚好，但是九歲那年，女孩的父親因為嗜賭如命輸光了家產，最後居然把女兒賣到了青樓做丫鬟，本來說好三年後贖回的，誰知她父親一輸再敗，根本沒有辦法再贖回女兒。那女孩做丫鬟的時候還常常跑出來看李三，後來大了被老鴇逼得入了行，漸漸就少了音訊，只是常派人過來買燒餅……
我也歎息，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我問李三，敢情攢錢就是為給那女子贖身用，李三點點頭，很早就開始了。只是後來女孩兒漸漸有了些紅名，老鴇幾次抬高身價，而燒餅兩文一個，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攢夠。說到這裏，他忽又一掃喪氣之色，一臉堅毅地說：“但是不管怎樣，我都會攢下去，努力工作，多多掙錢，早些救她脫離苦海。”我大為感動地看他，真沒想到，老實木訥的李三居然是這麼癡情的男子。李三不好意思地問我：“秦哥兒，你說，我會成功嗎？”我心裏豪氣頓生，拍拍李三的肩膀：“一定能！我也來幫你！”李三一臉激動地回拍我：“好，我們一起賣燒餅！”我笑嘻嘻：“說到燒餅，就算我報答你的燒餅救命之恩吧。只不過，救人光靠燒餅可不行哦∼”

紅袖招

想了想，我覺得還是要先去青樓瞭解瞭解情況，然後才好想辦法。第一，不知道那老鴇到底要怎樣才肯放人；第二， 不知那位素素，現名素玉的姑娘對李三給她贖身一事怎樣想，如果能和她一起商量應該會有些幫助。事不宜遲，立馬動身，吃完飯我讓李三帶上全部銀兩趕去那家青樓。其實原也用不著這麼著急，只是我心裏一直隱隱擔心著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啞掉，所以想趁著眼下說話方便時儘量多做些事情；還有一個原因，嘿嘿，就是對古代妓院的好奇了，誰讓自己現代時看了太多的章台詩詞，還有什麼名妓傳記，對那些“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琴為聲，以冰雪為肌膚，以詩詞為心”的風塵奇女子們生出極大嚮往。想到這裏我加快腳步，李三走得也很快，看他表情時而歡喜時而激動，應該是想著素素姑娘，我們兩人各懷心事，居然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粉兒街，這是南州極為出名的所在。依錦朝律法，娼妓必須得在官府劃出的專門地帶經營。李三還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大步流星地走進去，邊左顧右盼邊讚歎下，這街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紅粉綠玉數不盡，花眠柳宿一條街”，要是晚上來的話，只怕燈火胭脂兩相映，醉眼斜睨看不足，真正香豔透骨的風流。只可惜白天大都關門閉客，沒什麼動靜。這些青樓妓館建築大同小異，招牌倒是花樣極多，什麼“綠玉閣”“紅香院”“花滿樓”……我數到“紅袖招”這家時，李三忽然張口：“到了。”
我們進去求見老鴇，紅袖招的老鴇人稱花媽媽，她被喚出來時一臉的慵懶之態，待看清李三目光立馬冷了下來。我打量這老鴇，有四十多了吧，倒是保養極好，眉梢眼角皆是春情，風姿綽約的，看得出來年輕時一定是個尤物。也不待李三說明來意，老鴇就不耐煩張口：“素玉姑娘豈是你們想見就見的，李三你攢夠錢了嗎？”李三囁囁嚅嚅地把頭低下，老鴇冷笑：“沒五百兩想都別想。” 說完袖子一揮臉別過去大有逐客之勢。我拉李三到一邊，上前賠笑道：“花媽媽您把素玉姑娘看得金貴是好事，可是所謂‘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李三對素玉姑娘一往情深，天地可鑒。素玉姑娘跟了他一定會幸福的。還望花媽媽菩薩心腸，就成全了他們吧。”花媽媽抬過正眼看我目光閃爍：“你想怎麼辦？”我拱手：“五百兩著實有些太多，李三全部家當都只有一百五十兩，能否請花媽媽看在兩位有情人的份上通融通融。”頓了頓，我補充道：“若是實在不行，至少請讓我們見見素玉姑娘吧。”花媽媽還是目不轉睛地用力盯我，笑意卻漸漸透了出來：“不是不可以，只是老身最近剛好有件麻煩事，能否請公子幫我個忙？” 有戲，我心裏對李三比了個V字，開心地說：“請花媽媽吩咐。”李三也一臉又驚又喜過來。老鴇說：“李三，我也不知你在哪里結交的這位朋友，算你運氣。這位公子，我要你幫的忙很簡單，只要你幫我紅袖招奪得花魁寶座，素玉這丫頭就跟你們走。”
花魁寶座？我腦袋上儘是問號，花魁不是每個青樓一個嗎？李三看我疑惑，連忙向花媽媽解釋我不是南州人。花媽媽臉色緩和下來，連比帶劃地給我講明白。原來，粉兒街每年都會在年關前舉辦一屆花魁大賽，因是官家主辦，而且南州城中文人墨客富豪名流都會來捧場，極為盛大，所以每年粉兒街的各家青樓娼館都拼盡渾身解數來贏得這花魁寶座。上一次紅袖招輸給了綠綺閣，花媽媽心裏極為不忿，於是想在今年重拔頭籌。我聽得大是驚歎，原來古人就這麼有娛樂思想呀，真是厲害。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是個男的麼。花媽媽目光灼灼地看我：”似公子這等資質，代表我紅袖招應是不成問題。“ 李三忽然叫出來：“不，不行！”我看他臉都氣得通紅了，心念一轉，猜度到：“花媽媽莫不是要我扮女的？”這下兩個人都瞪看我，我傻了，猜得不對嗎？
李三不管不顧地把我拉了出來，我有些不解，看他一臉懊惱的樣子，安慰他：“沒事的，只是扮扮女子，我不在乎什麼男子漢顏面，反正南州城沒人認識我。”李三一臉哭笑不得：“誰說要你扮女人了？”我呆了呆，看到對面綠綺閣有個男的走了出來，後面迎送的也是個男的，忽然明白了：“李三，花魁也可以是男的嗎？”

花解語

李三一臉羞慚地看我：“秦哥兒，對不住了。我不該帶你來這裏，咱們回去吧。”我拍了拍腦袋：“原來如此。”轉身拉過李三往回走，李三掙扎：“秦哥兒，你幹嗎？”我頭也不回：“咱去細問問花媽媽。”
花媽媽保持著我們出門時的姿勢抱臂看我們，一臉悠然自得，像是料得我們會掉頭回去。我也不客套了，直接要她說清楚到底想要我做什麼，花媽媽拍手贊道：“公子果然是個爽快人。是這樣的，我們紅袖招以前是只做紅粉生意，和男風不沾邊，可是自從綠綺閣和翠玉樓開了後生意大好，為了生存，我們也不得不兼做起來。尤其是去年，綠綺閣贏了花魁寶座後又買進好些粉頭兒擴大生意，別家有樣學樣，近來幾乎這粉兒街每一家都是男女通吃了。今年花魁大賽出了新規則，允許每家妓院選送一男一女參賽，最後花魁寶座是要看兩人的表現評比的，也就是說，登上花魁寶座的將會是兩個人。我預備著要送我們紅袖招最出名的解語和冰淩上去，只是這冰淩始終遜色綠綺閣上屆花魁一大截兒，我心裏沒底兒。這不，就剛好遇著公子了嘛……”她越說越是笑眯眯，連不住把我打量：“看看，這臉這身段兒，好好打扮了定是豔壓群芳呀∼”我腦袋開始瀑布汗了，擺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花媽媽，是不是我只要替代那個什麼冰淩去比賽就可以了，其他都不管？”她點點頭：“只要你能和解語奪得花魁之位，我立馬放人。”我鬆口氣：“那就請花媽媽告知比賽形式和時間，我覺得沒有問題了咱就立張字據吧。”
回家的路上李三一直低著頭，我自顧自嘮叨：“但願我能夠得到那個什麼花魁之位，只是要比賽三場，我得好好準備準備才行。到那時希望那個老鴇不會反悔老實放人……”後面半天沒動靜，我停下腳步抓住李三的肩膀，果不出其然，他滿臉的淚水：“秦哥兒……難為你了……”我歎口氣：“李三，當初是誰在我命懸一線時拿美味的燒餅救了我？你要真當我是朋友，以後就別提這些。”笑笑，我安慰他道，“再說，只是去參加比賽，又不會有任何損傷，我就當好玩了。”李三紅著眼睛好歹被我勸住了。
第二天再去紅袖招那邊。花媽媽說要為前兩場才藝展示商量下，而且第三場是要和花解語一起表演的，也要和她溝通溝通。又特意囑咐我不要到處亂跑免得到時被人撞破我不是這紅袖招裏的人，就建議我乾脆住樓裏。我不想住在這裏，可是聽她說得有理，就同意了，不過死活要拉李三陪我一起住下，花媽媽也沒辦法。紅袖招東樓住女子，西邊是男的，我們還是選擇去住下人房裏。
我問花媽媽，比賽還有幾天，花媽媽答，四天。我一聽有點急，又問她一般花魁大賽才藝展示要表演什麼，她回答，就是跳舞唱歌、吟詩作畫之類的啊，我點點頭，還好，不算太高難度的要求。大家都差不多的話，很難在前兩環有什麼出彩之處，那就是第三環，男女搭配表演的地方可以想些出奇制勝的招兒。花媽媽極有信心的向我保證沒有問題，我問她怎麼打算的，她說解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前兩節可以表演些別的，第三環她彈琴我唱歌好了。我大汗，這算什麼好節目。花媽媽不以為然地教訓我，花魁花魁，自然是色為第一重，別的都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你以為真選什麼才子佳人啊。我大汗，這花媽媽倒是個明白人，一時也就將些競傲心思收起了。不過這第三環，我倒是有個好主意。講給花媽媽聽後，她眉開眼笑，連連說好，又帶我去見解語，讓我和她商量。
看到花解語我很驚豔了下，年約十七的一個絕色麗人，意態極盡穠妍，明豔不可方物，又帶了一絲欲語還休恰到好處的嬌羞，倒是挺符合我心目中花魁的形象的。她見到我禮貌地福了福：“這位想必就是秦公子吧。”花媽媽笑道：“心肝兒，以後要叫他冰月。”我連忙回禮。花媽媽大方地把我放在瞭解語的香閨，任我倆盡情交流。好在我不是什麼登徒子，抓緊時間和解語說了我的想法。她倒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聽我講完構思立馬就想到了一切所需要的元素和道具，交給花媽媽去置辦。我把劇本寫出來她和我一起琢磨臺詞，反復修改。然後又是緊張排練，這樣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而花魁大賽也要開始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2

花魁大賽

粉兒街，紅樓夜宴。
大廳中心一塊五丈見方的臺子上，我從屏風旁偷偷揭開簾子往台下張望，忍不住歎口氣，還以為會是在白天戶外舉行呢，沒想到卻是在這官家教坊裏，而且也並非全民參與的人山人海。原本我甚至在腦海裏已經想像出露天舞臺紅地毯，鑼鼓喧囂萬人投票的經典場景呢，卻忘了，這尋歡作樂之所向來是夜晚迷醉的溫柔鄉，有錢人的銷金窟，關平民老百姓其實沒多大干係。
胡思亂想中李三關切問我：“秦哥兒，你緊張嗎？”我搖搖頭。本想讓李三今日趁花媽媽不在之際偷會一下素玉，他卻不同意，一定要陪我比賽，沒想到入這紅樓卻被攔了下來，還是我求花媽媽說李三是紅袖招小廝才得以放行。
我笑嘻嘻地拍李三，指台下對他說：“你看，我猜坐中間那個肯定是南州城太守。”那是坐在前排中間太師椅上的一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正拈著鬍子和旁邊的人打哈哈。我又指了指最左邊一群手拿扇子高談闊論的年輕公子哥兒們，“他們肯定是些自命風流的文人書生。”“最右邊的那些衣著華麗穿金戴銀之輩自然就是商賈了。”李三隨我看去瞪大眼睛：“秦哥兒你真厲害。”“我猜中了？”“不知道。”李三老老實實回答。我沒好氣地拍他：“不知道對錯還說什麼厲害。”一旁的花解語聽到了我們的談話過來誇我：“冰月好利的一雙眼，可不正是這些人。說起來，你我二人今日的成敗就掌握在他們手中了。”我點點頭。紅樓發給除了參賽外的入場者特質絹花，要求他們投給自己認定的花魁。最後以誰得的花多為勝。通常是一人一支，不過坐在中間的太守及身後的一批類似于官家名流之類的人物手中有五支，想必他們是評委吧。
不會兒一個類似紅樓主人的傢伙上臺來了，估計比賽馬上就要開始，我們連忙悄悄撤離回後臺，遭了辛苦尋人的花媽媽好一對大白眼。參賽總共有九家，紅袖招在第六個。只可惜我和解語不能去前面看表演，不過可以聽到動靜，再加上花媽媽和李三一會兒奔前奔後的轉述，也可以將情況猜個八九不離十。前幾家都不成什麼氣候，唯一所懼者，就是素來和紅袖招平分秋色的綠綺閣。綠綺閣是第四個出場，花媽媽去前臺看了。我打量花解語，她今日一襲紅衣，越發襯得發如黑鴉，肌膚若雪，眼波流轉，攝人心魄，今天我從花媽媽房裏出來見到她當即贊道傾國傾城，她看我的眼睛也是一刹失了神，苦笑，怎麼說也是被花媽媽折騰了一個時辰，豈能不脫胎換骨？現在的我距剛穿越時似乎長高了些，身骨纖瘦，穿著花媽媽精挑細選的一身白衣顯得飄逸清奇，眉目清俊。花解語也看我，馬上要上臺了，我倆心領神會，相視一笑，信心大增。
前二輪例行過場的個人才藝展示，花解語甫出場就毫無意外的引起了滿場的驚歎，比前面的幾個都大聲，我嘴角微笑，她第一個節目是舞蹈，第二個是作畫，皆是又贏得滿堂喝彩。她下場後該我上了，我準備的是彈琴和舞劍，說來慚愧，這舞劍還是和公子相處那些日子看他動手記得的招式，又請舞藝超群的解語幫忙改編了下，這才能用來幫忙蒙混過關。反正我對自己個人沒什麼太大期望，只希望第三場和解語一起的表演能夠達到我想要的效果。
抱琴而上，不去管那下方眾人反應如何，我自顧自彈起了《長相守》。記得以前看《大明宮詞》放到後來，這首曲子流傳到坊間被風塵女子奏起，笑言：“青樓最無情義，卻最愛聽這種深情之調。”希望今日也能有此效果吧，手下音律熟極而流，我記得那日公子問我此曲名字，我沒有答，後來讓他猜，他卻笑笑不再問，我卻不知他最後有沒有猜出來。心中所感嘴角上揚，又有些抑鬱。彈完琴，一旁侍從遞上劍，我抓過揮舞起來。其實我記得的公子的招數極少極少，因為他出劍太快我看不清，但我記得他的身姿很是矯健輕快，然而我知自己沒有什麼勁道，又不夠靈敏，只怕這劍被我舞得面目全非了吧。劍舞畢，我立定身子，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下退場。
走到後臺看到花解語望著我古怪的眼神，我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難怪剛才下場時覺得有點怪怪，原來從頭到尾我表演的過程中，台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踏瑤娘

手心裏開始冒汗，我望著解語，她似有話想問又不敢問，我咧嘴笑笑，心裏往下沉，這是怎麼個情況？就算我表演得再差勁，也不至於這麼不給面子吧。後面幾家上臺了，估計是色藝皆平平，掌聲稀稀落落，可是怎麼也比我幾被無視好吧。解語過來安慰地牽我坐下，我強把不安壓下去，現在想什麼都不管用了，第三環合作演出是待個人才藝全部展示完畢就要開始，我得和解語抓緊時間去換裝。
待我們一切妥當，花媽媽半天還沒回來，解語奇道，莫不是前臺節目太過精彩以至於樂不思蜀？這顯然不大可能，我倒猜想花媽媽是認為我倆沒希望了所以一氣之下不想見我，可是李三居然也沒有回來，我開始自責，早知道就認真對待點了。可是是花媽媽說色為第一藝為其次的呀，我的作用不就是助花解語登上花魁寶座嗎，自己拼出風頭作甚，可是現在這樣……唉！ 男女搭配的節目似乎很新鮮討好，聽得前臺掌聲一陣高過一陣，綠綺閣的表演更是掌聲大噪，到紅袖招了，我定定心神，上前去。
解語和我表演的是《踏瑤娘》的故事，是出自秋胡戲妻的典故。我很喜歡的《大明宮詞》裏反復出現那段著名的皮影戲，纏綿悱惻。大學時因為很喜歡，我們把它改編成了話劇在學院演出，倒也轟動一時。現在，又是它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侍從們拿了幾盞大的黃色落地燈籠放在舞臺四角，花媽媽之前定做的假山荒野的屏風也移了上去，背景音樂悠然響起，是花媽媽帶了紅袖招的一班樂師在台側，那頭花解語一身素色衣衫，尋常女子裝束難掩其太天生麗色，手挽一個花籃緩步上前去：“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草淒淒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攪亂了苦心柔情蕩漾。為什麼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遠行的丈夫卻年年不見音訊……”她容色深情，念詞哀婉，便真似那獨守空閨苦苦待夫的寂寞女子，在春郊踏野處感慨命運自傷身世。
我身手執一條馬鞭，上臺向下長聲道：“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錦城，為了都市里充滿了神奇的歷險，為了滿足一個男兒宏偉的心願。現在終於錦衣還鄉，又遇上這故里的春天。”到這裏我迅速掃視了一下臺下眾人，他們眼睛瞪得大大，緊望著臺上。我稍微放下心來，繼續指向那屏風：“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滿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說著走到解語身邊，作勢勒馬狀：
“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是滿面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解語抬頭一臉詫然無辜：“這位公子，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污點，怎麼反倒怪罪是我的錯誤？”
我漸入佳境，幾乎忘了自己是來比賽的，融入劇情，流暢的臺詞脫口而出：“那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啊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髮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面頰讓我□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麼威嚴。” 這是踏瑤娘中我最喜歡的一段，言語輕佻然而不俗。“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身為女子生得太美，尤其是在古代，極易成為命運不詳的一種象徵，不管是這故事中遭戲的瑤娘，還是情路多舛的太平公主，甚至是眼前淪落風塵的花解語。
“ 快快走遠點吧，你這輕浮的漢子，你可知調戲的是怎樣多情的一個女子？她為了只見過一面的丈夫，已經應擲三年，把錦繡青春都拋入無盡的苦等，把少女柔情都交付了夜夜空夢。快快走遠點吧，你這邪惡的使臣，當空虛與幽怨已經把她擊倒，你就想為墮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貞潔徹底摧毀。你這樣做不怕遭到上天的報應……”
我大笑：“上天只報應癡愚的蠢人，我已連遭三年的報應。為了有名無實的妻子，為了虛枉的利祿功名。看這滿目春光，看這比春光還要柔媚千倍的姑娘…… 想起錦城三年的淒風苦雨，恰如在地獄深淵裏爬行。看野花纏繞，看野蝶雙雙追逐，只為了淩虛中那點點轉瞬依戀，春光一過，它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遠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樣的宿命。”
“快快住嘴吧，你這大膽的罪人，你雖貌似天神，心卻比鐵石還要堅硬，雙目比天地還要幽深。看鮮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柔弱；看野蝶迎風飛舞，我比它們還要紛忙迷亂。看在上天的分上，別再開啟你那飽滿生動的雙唇，哪怕再有一絲你那呼吸間的微風，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淵，快快走遠吧，別再把我這個可憐的女子糾纏……”解語臉上不勝困擾向後輕退，聲音漸漸低柔下去。在我這風流男子邪惡的勸誘下，瑤娘已經開始意亂情迷。這可憐女子，為了所謂夫妻之禮世俗之約就要為只見過一面的丈夫死守活寡，埋葬青春，真是沒天理。人生苦短，須及時行樂，且盡今日歡。我向她伸出手去：
“看野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渴望纏綿；看野蝶迎風飛舞，我的心也同樣為你紛忙迷亂。任什麼衣錦還鄉，任什麼榮耀故里，任什麼結髮夫妻，任什麼神明責罰。它們加起來也抵不上你的嬌軀輕輕一顫。隨我遠行吧，離開這滿目傷心的地方，它曾讓你我雙雙經受磨難，就讓我們一起拋棄它，連帶那些所有的虛無和束縛，去天涯海角尋找另一方樂土。”瑤娘一雙美目緊緊盯著我手，眼中淚光點點，似要後退又不舍，要向前搭卻又不甘，一副進退兩難左右為難之態。
“跟他去！”底下一人呼叫出聲，座中皆驚，只見一個書生摸樣的人忘情站立，眼光熱烈的注視著臺上瑤娘。立馬有人表示不同意見：“不能跟！”卻是太守身後的一個看上去道貌岸然頗有幾分嚴謹氣度的中年男人。頓了兩秒，全場一片譁然， “跟他走”、“不能跟”，爭吵的聲音此起彼伏，原來清清楚楚的陣營陷入混亂狀態，這下鬧起來了。

弄假成真

戲到這裏就可以了，我拼命抑制自己嘴角那抹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和解語一起向台下極少還在注意我們的觀眾行了行禮，台側的花媽媽連忙派人上來拉過一層帷幕，待帷幕再度張開，底下爭論得臉紅脖子粗的眾人才發現，臺上人已經不見了。
下場時我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不知為什麼，今天站在那臺上心裏總是多張了只眼睛，也許是擔心表演吧。到後臺花媽媽無比燦爛明媚的笑臉迎上來：“冰月心肝兒，你今天可是表現太精彩，太為紅袖招長臉啦。”一把抓過我的手，另一頭也不放過解語，“紅袖招有你和解語這兩個明珠寶玉當鎮樓之寶，還怕成不了南州第一青樓。今日這綠綺樓是徹底被我們比下去了……”我也很開心，就沒留意她話中之意：“花媽媽，李三呢？”“回家了。”看我表情僵下來，花媽媽又笑：“這次花魁寶座穩落紅袖招，我就讓李三先帶素玉回去了。放心，我不會食言的。”我聽了又轉顏一樂：“花媽媽，那我也回去了。”“等等。”我心裏警覺：“怎麼？”花媽媽臉上堆出一朵花兒來，“冰月呀你有所不知，這花魁結果公佈後還要上臺面謝觀眾的。”我點點頭，那就等全部結束吧。這時像紅樓主人的那個傢伙卻沖了進來：“紅袖招的，台下鬧意見了，叫你們回去。”
我和解語面面相覷，原來外面眾人發現節目結束後卻依然不依不饒，非要瑤娘和公子重新上臺，這不，連下一場的珠玉館都被轟下了場。我有些汗，這古人還真是愛較真，凡事非要弄出來個結果。跟，還是不跟，那是瑤娘的難題，留個懸念不是更好嗎？我請主人告訴眾人有什麼問題都等比賽結束後再說，現下裏還是先讓比賽進行下去。好一會兒那外頭才平靜下來。
終於到最後的評選階段了，場上九個僮僕一字排開，每人手裏一個竹編藤籃，籃子上分別貼著九家青樓楚館的名字，眾人紛紛上前投絹花。我好奇地向綠綺樓的人那個方向張望，一個生得玉雪可愛的孩子沖我吐舌笑了笑，說不出的嬌俏可喜。等人散開，不出意外地看到紅袖招的那個籃子裏堆成了小山，綠綺樓是第二多的，可是也頗有差距。紅樓主人命人清數完絹花，當場宣佈：“紅袖招勝出，今年粉兒街花魁就是花解語小姐和秦冰月公子。”一片歡呼聲中我和解語上臺， 還未站定就有人迫不及待發問：“花小姐，請問這瑤娘最後有沒有跟那個公子走？”正是先前那個書生，解語笑而不答把目光送向我，我咳了咳：“這個，你認為她該跟我走，那就走了；你認為沒有跟，那就沒跟。”心裏暗汗，這個故事原本的結局其實是秋胡回到家裏發現路上戲弄的美嬌娘正是自己的結髮妻子，但這不是我要的故事，我要表現的，是身為女子的瑤娘的抉擇……看臺下眾人，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卻一頭霧水，慢慢又議論紛紛起來。這時一直坐在中間沉默不語的太守大人站了起來，四周立馬安靜下去，周太守望著我笑眯眯地發言了：“若是冰月公子相邀，我想無論是誰都不會拒絕的吧。”這露骨的話一出，我臉上立馬難看起來，周圍卻有人拍手叫好：“大人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啊。”附和奉迎之聲如潮水湧來，我忍了忍，拱了拱手就拉解語下臺。
忿忿然地出了紅樓，我向花媽媽和解語拱拱手：“就此別過。”解語一臉不舍之意，花媽媽卻叫道：“不許走。”我不回頭：“花媽媽不要忘了契約。”這老鴇果然想反悔，還好我留有一手。身後卻又道：“你字據上署名是秦啞，又不是秦冰月，可今日這南州城中所有官家富商、文人墨客都認得你是我紅袖招的冰月公子，契約有什麼用！”
我停下腳步：“花媽媽不要以為沒了王法，這署名可以亦假亦真，但是你我手印可是一驗即知。” 花老鴇冷笑：“只是可惜可惜呀，你第一場演出完太守就召我過去要人了。”我聞言心裏一涼，慢慢轉過身子：“你想怎樣？”“乖乖聽我話，不然我就讓你和李三一個下場。”我怒極：“你把他怎麼樣了？”老鴇一副有恃無恐狀：“他在前臺聽到太守大人找我要你，就要回去給你通風報信。我說把素玉給他他也不肯聽話，這麼不知好歹，你說我該怎樣呢？”我幾乎瘋了沖上去掐住她脖子：“我掐死你！”她身後僕人們全過來拉我，大力糾纏中我喉頭一甜，昏了過去。

天地無情

我一個人躑躅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看雪花漫天迴旋迷失在道路盡頭，向遠方。冬天真冷啊……他從後面追過來，這麼早就走。我說，嗯。辛念，你好嗎/？我很好。那我就放心了。我悵然，我很好，然後你就可以去跟別人結婚了嗎。呆呆地望著他的笑臉，真不甘呀，真不甘……那張臉又突然變作了狠厲相開口道，秦大公子。我嚇一跳，連忙轉身就逃……公子對我點點頭，一臉漠然地走掉，他是知道我的身份後認為我騙了他嗎？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抱著神仙姐姐的琴，一回頭，李三樂呵呵地看著我，我大喜，想問他有沒有救出素玉，可是怎麼也發不出聲，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夢到這裏，我的意識已經完全醒了，可是身體拒絕張開眼睛，兩道淚水順著眼角長長地向鬢邊流去，冰涼冰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不管是神仙姐姐，還是李三，對我好的人都要一個個離去嗎？神仙姐姐的死我還可以安慰自己說是為了她弟弟，可是李三，卻完完全全是因為我而喪命的啊！如果我不去他家燒餅店，如果我不留下來，如果我不自負要幫忙，如果我不答應老鴇的要求，如果比賽時我讓他緊跟在身邊……
但是再多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讓時光倒轉，改寫過去啊……長長吐口氣，歎息無聲，心裏有些明白，是藥效期限到了吧。心裏又是一痛，如果，如果一直不會說話，我也不會替李三強出頭，這十天，短短的十天，李三就死了，原本他應該好好活著，每天努力工作攢錢，然後等待終有一天把心愛的女子救回，然後過上幸福生活。就因為我，一切都改變了。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穿越到古代？在現代時死了就死了，反正我身無牽掛。為何還要來到這裏，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因我而死？誰來告訴我，這樣的安排到底有什麼意義？
天地無情，心灰意冷。
有人進房間來，我平靜睜開眼，李三，對不起，我會為你報仇的，素玉姑娘我也會幫你救的。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保佑我吧。人走到我身邊，熟悉的柔柔的聲音：“秦公子，你醒了。”是解語。我張了張嘴，又搖搖頭，示意我出不了聲。心裏已經打定主意：如果老鴇把我送給那個太守，我一定要努力博得他的寵愛。解語扶起我：“公子你的嗓子怎麼了？”我看著她：然後，唆使他殺掉老鴇放了素玉，再然後，我要殺了他。解語坐到我床邊：“大夫說你情緒過於激動所以吐血了，可能傷身過度不能出聲吧。”我閉上眼睛。解語下一句話卻如驚雷貫耳：“其實我是想問問公子的玉玨是何處得來的，公子原名，是叫秦青月嗎？”我睜大眼，玉玨，她看到了神仙姐姐給我的那塊玉玨？她……認得？看我驚疑的眼睛，解語立刻起身去取紙筆，我速速寫下：“秦青煙，姐姐。”解語立刻跪在我面前：“屬下參見二公子。”果然，她是幻樂山莊的人！
“請問二公子，莊主現在何處？”解語起身一臉歡顏，看在我眼裏卻如帶血的桃花，“她死了”。“怎麼會？是誰殺的？是誰？！”解語立馬激動起來，我不得不寫道：“此事說來話長，先離開這裏再說”。解語擦了擦眼淚卻道：“離開哪里？”又立刻恍然，“公子，我們現在已經在回幻樂山莊的路上了。”
原來，昨晚我和花老鴇糾纏的過程中冰玉玨掉了出來，解語一見之下立刻起了疑心。半個多月前秦青煙到南州召見她，說是半年前被左逍遙擄走的二公子，近日可能到南州，叫她留意。後來莊主就再也沒有找過她，而她也出去尋找了很多次，卻沒有得到任何資訊，而花魁大賽即近。本以為莊主應該已經離開，沒想到卻在我身上，看到了莊主素不離身的幻樂令！心知有異的她當晚就救了我打算趕回幻樂山莊去報信。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3

出家禮佛

今日的南州城，依然是熱鬧非凡。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在門上貼對聯和祭灶神，小孩子們滿大街跑，舉著新買的小玩意兒，就連街販臉上也是喜氣洋洋。而街巷一角，一個冷冷清清的燒餅店關著門，一張旗孤零零地立在那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李家燒餅”四個字。
對面的茶館裏，三三兩兩置辦完了年貨在此處歇腳的人聊著天：“鐘哥兒，聽說前兒的粉兒街花魁大賽，是紅袖招得了頭名，是真的嗎？”“那可不是∼除了那素有豔名的花解語，這紅袖招今年又新增了個絕色，叫什麼冰月公子的，就是他二人得了花魁寶座。”“我聽說過。”又有人冒出來，“聽綢緞莊帳房先生說，他跟朱員外去了紅樓，親眼見到了花魁。還說什麼其人冰玉之質，出塵之姿，皎如天上明月，實不負‘冰月’之名。一曲古琴，一劍起舞，傾倒了多少座中客。”“祝先生就老愛說些掉書袋的話。不過可惜呀可惜，花魁大賽當晚，紅袖招走水，逃出來的人誰都沒少，就少了這兩人，竟生生被燒死在樓裏，自古紅顏多薄命啊……”旁人也一陣歎惋一陣慨歎。
一會兒都家去，有人又指了對面的店：“這李三，許久沒賣燒餅了吧。”“哎你都不知道啊，他前幾天了去了紅袖招，然後就沒回來了，都說是被裏面的姑娘給迷住了。”“誒？好像前門朱家的女兒，就被她爹賣在裏面吧。”“那可不是∼說起來，李三小時候不是和她挺相熟的嗎，說不定就是和她好了。”“那也說不定……”人群漸漸都走遠了，沒人注意到，那燒餅店一直緊閉著落了灰塵的門上，有幾個清楚的手印。
我要解語帶我重回了南州城，一為拿秦青煙的骨灰，二是我要她幫我殺一個人，做一件事。據解語調查，原來對李三動手的不是花老鴇，她還沒有殺人的膽子。是太守命人做的，李三和花老鴇爭執，花老鴇向他求助，他只輕描淡寫對手下人一揮手，一條人命就沒了。我對解語說，花老鴇得死，太守也得死，不然我哪里也不去。解語面露難色，殺花老鴇不是難事，她既然可以輕輕鬆松借火遁出紅袖招，自然也可以輕輕鬆松要了花老鴇的命；但是她的武功卻並沒有高到敢去刺殺太守，一方面是懼他身邊護衛，另一個原因是這裏畢竟是百草門的勢力範圍，幻樂山莊最多可以在這裏收集收集情報，但是要取重要人物的性命，還是得先和百草門打過招呼才可。我說沒關係，那就先殺一個吧，留著一個等我將來親自殺。解語領命。我們就改裝易容回了南州城，解語去解決花老鴇，我到李三燒餅店裏拿東西。
李三門上的鑰匙我有，入了內，解語從外再上鎖，這樣外面就看不出了。我拿了神仙姐姐的骨灰，然後就坐在堂屋裏發呆，這屋裏一切都還在原位置，爐灶自是涼的，還有好幾個燒餅在餅鐺裏，然而做餅的人不在了，我想以後我都不會再吃燒餅了吧。捏緊拳頭，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變強，要為李三報仇，要強大到別人再也無法從我手中摧毀任何東西！
大概兩個時辰後解語就回來了：“一切搞定。”我猶豫了下，還是在桌上蘸水寫道：“素玉她怎樣”我求解語辦的一件事就是，把素玉救出紅袖招好好安置。解語答道：“我把她帶出來後她就說要去出家，我把她送到了一家尼姑庵，主持答應收下她了。”“她可有提起李三”解語搖搖頭：“她只說此身已汙，愧對某人。只想青燈禮佛，永世不見。”我心下黯然，這素玉姑娘，只怕對李三也是懷有深情，只是身陷污泥自慚形穢，這才避而不見吧。不過這樣也好，她就不會知道李三身亡，雖不再見，心裏卻會永遠默默為他祈禱吧。想到這裏，又聯繫起我眼前的花解語來，聽她自述，她是孤兒，被幻樂山莊收養□。在她的理念裏，她的身體她的性命全是幻樂山莊的，理所應當一切都為幻樂山莊的利益服務。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望著她的眼神不禁有些悲憫意味。解語卻輕輕上前拿絹帕給我：“公子，這兩天你變了好多。”我疑惑看她，她繼續道：“你的眼睛，公子有一雙直指人心的眼睛。剛見你的時候，那裏面清澈溫暖，宛如清風明月迎面而來，而今，卻像一潭沉沉秋水，斂了許多光彩。”我閉眼輕輕搖頭，接過絹帕蓋在了臉上。解語也不說話，就靠著我，陪我靜靜……

眾裏尋他

離開李三燒餅店，我隨解語踏上了回幻樂山莊的歸程。
解語得知了秦青煙的死亡經過後極為憤慨，誓言要將左逍遙碎屍萬段。我十分困倦，秦氏姐弟和左逍遙之間，細算下來，也不知誰欠誰。我沒有想過要為神仙姐姐報仇，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不想再見左逍遙。我不是真正的秦青月，我不想捲入他們的恩怨糾葛，面對解語眼中熾熱的希冀和期望，我只能以自己失憶又中毒擋開，解語知後更加著急，一門心思要儘快趕回山莊。點頭同意，我想我終究是該去那裏給出一個交代，關於神仙姐姐，關於秦青月。而後，我要學會武功，再回來為李三報仇。還有，找一個人。
我問解語，幻樂山莊是不是在南方五州都有人脈。解語點頭，主要是雲州、明州，而坤州、晶州和南州因為是百草門的勢力範圍，所以收斂得多。我想了想，問解語有沒有辦法通知他們，把一句話貼遍五州各個城池。
幻樂山莊在明州，從南州向東行，要穿過坤州、雲州，路途大概是一個月。沿途解語常到鬧市佯裝彈琴賣藝，反反復複一支極為簡單的曲子，卻是神仙姐姐教我練習指法的那一首，晚上就有人來找到我們。原來幻樂山莊的人大多是女子，散落在各地青樓酒肆，以便收集情報和執行暗殺。解語讓她們通知其他人趕回山莊，以及把我的任務吩咐下去。看得出來，解語在幻樂山莊的地位並不高，這些女子大都和她平位相稱，這也難怪她並不知道秦氏姐弟和左逍遙之間的恩怨起因，甚至我這二公子，她以前也只是聽說而沒有見過。
因為我“失憶”，解語給我講了許多幻樂山莊的事情，比如幻樂山莊之所以名為“幻樂”，是因為第一代莊主在幻術和琴藝上有極高造詣，但是幻術對內功要求極高，流傳下來只有長老級的人才有能力修習。而樂則是莊中女子都必須學會的一項，卻是用於傳遞資訊。我恍然，以樂傳訊，這方法倒是巧妙，令人防不勝防猜不勝猜，難怪幻樂山莊能成為江湖第一情報組織。還有，這些女子大都是被遺棄或父母雙亡的孤兒，幻樂山莊收養了她們，教她們學藝暗殺，而這些女子對幻樂山莊也是忠心耿耿，極為拼命，解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心下黯然，江湖搏命，幾多兇險，而弱質女流要爭得一方天，談何容易。又說到秦青煙，解語充滿無限欽佩，原來秦氏姐弟幼時失怙，被一個叫做琴姨的長老一手撫養大，秦青煙以十四歲幼齡接管幻樂山莊，振興莊業，其中艱辛，難與外人道。我又問解語關於秦青月的情況，解語不好意思道，她以前只聽說莊主極為疼愛二公子，把他送到名師那裏學藝，倒是很少回莊，別的就不知了。我想了想，估計是秦青煙不想讓弟弟涉入莊內事務吧，卻不知道他又是何時惹上左逍遙這號人物的。解語又問我我讓她們貼遍五州大街小巷的那句話是何用意，我笑而不答，那是一句詩——“東窗侵曉香燼細，夢裏百轉人未還。”落款一個“明”字。我是想告訴公子我的去向。要是他看到了，找不找我是他的事情。而只寫大概地名，主要是不想給幻樂山莊招惹麻煩。但是這些不能告訴解語，畢竟在官面消息上，“紀先生”已是死人一個，我答應過紀先生要保守秘密的。歎了口氣，公子，你還記得啞奴兒嗎？

流水浮燈

一路風塵僕僕，有時行至郊野不得不風餐露宿，甚至遇到過兩次山賊強盜，所幸有解語照料，一切平安。正月十五這天，到了雲州。雲州地方古老，盛產各種奇花異卉，聞名錦朝。城中多花匠，家家戶戶門前圃裏芷藍葉綠，姹紫嫣紅，簡直就是一個花城。解語這次卻不再彈琴，帶我到了一家花坊，雲夢齋，直接推門而入。一個女子正在裏面搬著花盆，一見解語驚喜地叫出來，解語上去喚她蕭姨，又拉她過來見我。我看這女子年約三十余，溫婉如玉，眼角頗有滄桑，向她拱手行禮，她卻看我半晌，忽地落淚：“這是，青月嗎？”
落腳在雲夢齋，解語說這兩天可以好好休息下，正月元宵節雲州城中心有花燈展，我最近總是悶悶不樂，所以她想帶我去散散心。蕭姨身弱加之情緒過於激動，就不去了。去街市的路上，解語慢慢給我講，蕭姨原來是幻樂山莊十三長老之一，後來不知為何失了武功，隱居在此。那還是前任莊主剛過世的時候，解語自己當時只七歲，她是蕭姨一手帶大的，所以對她極為依戀，蕭姨離開幻樂山莊後也還和她保持著聯繫。我這才知道是蕭姨之蕭卻是洞簫之簫，想到她怔怔地對我說你長得真像你娘的樣子，還有她得知青煙死訊的傷心動容，簫姨應該是對幻樂山莊有著極深感情的吧，而她為何變成現在的樣子，只怕又是一個遙遠神秘的江湖故事了……
慢慢行至城中心，正是夜幕降臨之時，興奮的小販們早已在街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點，吃穿玩樂的東西，雖不及南州的精巧，但也頗有特色。讓我驚奇的是，這些攤位上都不點燈，四邊鑲著一圈白色的東西，閃著柔柔的螢光。湊近一看，才發現竟是一種花球，解語得意的告訴我說，這可是簫姨首先培植出來的。漸漸人多成流，聲鬧鼎沸，有些人拿著大如碗口的花在叫賣，卻是專用來放花燈的能發光的真花，解語掏錢買了兩個，帶我去河邊放。滿河的流水悠悠，漂了好些漂亮的花燈，旁邊有婦孺許願，大都是許平安的，想是雲州去年的那場瘟疫在百姓心裏留下的陰影，藉由這花燈全都帶走吧。我看解語把花燈放下，雙手合十一副虔誠樣，不禁莞爾，畢竟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啊。解語嘴裏喃喃念道，希望早日為莊主報得大仇，又回頭拉我：“公子也過來許願吧。”我也把燈放進水裏，卻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是儘快見到公子，還是早日為李三報仇，或者是先拿到解藥保住性命？一想到這個又想起左逍遙，心頭駭得一顫，苦笑，看來這人已經成為我的心魔了。望著那盞花燈蕩漾著流水輕波漸漸飄遠，不禁悵然若失起來。
這時身後響起一片歡呼聲，回頭一看，原來是有花匠運來幾棵高大的像梅花的樹，被陣風一吹，大片的花瓣飄舞飛在空中，就像落了一場白色的雨。解語欣喜地跑過去看是什麼新品種，我含笑看著，忽然感覺身上一陣發寒，連忙四顧，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解語還在纏著花匠詢問，我想踏步過去，卻覺得腳底發軟。閉上眼睛，再猛睜開向右邊望去，越過幾個嬉戲的孩童，在岸邊垂柳的陰影處，一個黑衣男子在那裏靜靜看著我。
解語回來奇怪道：“公子，你怎麼臉色發白？”我想對她笑笑，卻沒有辦法抬起嘴角。解語看我不舒服的樣子，就馬上說要回去。我點點頭，乖乖地跟她走。小心回頭看了下，他已經離開了。
回了住處，解語生怕我是毒發，和簫姨一陣乾著急，我寬慰她們不是，別的也不多說，只是早早回房休息。躺在床上細聽外面動靜，解語和簫姨又說了陣子話，過了半個時辰後也就都歇息下了。我聽到夜市晚散歸去的人聲都漸漸消失，一時房間裏靜極，起床打開窗子，回身坐到桌旁，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後，一個人影自視窗進入，坐到我面前。

攤牌對峙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進窗裏地上，桌椅宛如鍍了一層水銀，也照在這人身上，眉眼帶霜，清清楚楚。我冷笑看他，這人，終究是不放過我，倒要看他到底耍什麼花招。剛在那流水河邊，他對我說，要我晚上一個人候他來見。我想了想，還是沒有告訴解語，若是他有心害我，解語和簫姨也難以抵擋，而且他這麼煞有介事地通知，只怕真有事要說。他坐在對面，只是盯著我半天不開口。我有些忍不住了，罷了罷了，擔心解語半夜醒來覺察異樣，就當比耐性比不過他，一把拽過桌上紙筆，寫道：“左公子大駕來此有何見教？”顯然不會是想找我比賽夜半靜坐吧，在心裏諷刺地想，把紙送到他面前。他眼光閃爍，拿著紙端詳了下，開口了：
“這不是秦青月的筆跡。”
我千算萬算沒有想到他說的是這一點，頭有些大，繼續寫道：“我失憶了”，古人應該沒這麼厲害吧，連人腦特定位置控制書寫的機能都知道？他搖搖頭：“一個人就算可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但總不會突然知道以前不會的事情吧。”他從懷裏掏出三張紙，厲言相逼：“你到底是誰？”
桌上三張，一張是李白的《長相思》上首，一張是我記的《長相守》簡譜，還有我寫給公子後來公子交給清明王的活字印刷術。我木然卷起它們，想，難道要給他說實話？不知道這時代的人信不信鬼神，不然我這麼奇異之事一時還真不好給他們解釋。他忽然伸手過來抓向我臉，我一驚一偏頭，下巴就被他捏住，對著月光細細研究：“沒有易容啊。”我怒目瞪他，他又喃喃自語道：“可是，眼神也很不一樣了。”我掙脫開來，抓起筆奮力寫下：“我不是秦青月！”他眼神掃過浮起一絲狡猾的微笑：“那麼，你是誰？”
一顆丹藥又喂進我的嘴裏，我立刻吐了出來。他有些訝然：“你不想開口說話？”搖搖頭，我不是不想說話，只是現在不能開口，不然明天怎麼向解語和簫姨解釋。他笑：“想要真的解藥是不？那你就告訴我實話。”我在心裏斟酌著字句，一筆一筆慢慢寫：“我不是秦青月，但我一醒來就在秦青月的身體裏了。”他眼中透出異色，我想了想，又寫道：“也許我是秦青月身體裏的另一個人吧。他死了，我就復蘇了。”這樣寫，似是而非，既符合真實情況，又挺像精神分裂症症狀的，卻不知道古代有沒有見過這種病患。“那這些東西怎麼解釋？”他指著那三卷文書，我傲然繼續：“秦青月不知，不代表我不知。”這下他有些迷茫了，看他終於受不了的樣子我心裏暗暗歎險，算是哄住了吧？
左逍遙坐在那裏發了半天呆，我大氣也不敢出，就這麼靜靜對峙，直到更深露重，月已西移，他忽然對我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秦青月，他犯的錯誤都該你來背負！”下一刻，人就不見了。我心念一轉，這人只怕心裏已經信了七成，不然也不會來這麼欲蓋彌彰的一句。心裏稍安，趕緊從地上拾起那粒丹藥，苦笑，這藥當然要吃，只不過不是現在，而是要留到最需要的時候吃。卻不知道公子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
一直睡到中午我才起床，解語和簫姨擔心我身體自是不敢催促，看我起來後神清氣爽才放心下來。依依不捨地和簫姨道別後，我和解語又繼續上路。行到街巷盡頭，身後有低沉幽遠的簫聲傳來，曲聲切切，似送人遠行，又似無盡心事與愁生。我心生感應，看向解語，她也是一臉戚容。想來這簫姨一人寂寞居此，解語是極想和她做伴的吧。暗暗思量，等回了山莊，我一定償她心願。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3

番外二 秦青煙（上）

我叫秦青煙，是幻樂山莊第四代莊主。
原本還有其他身份的吧，只是在我十四歲後，身邊的人都稱我為莊主，甚至琴姨也是。天長日久，就連我自己，也漸漸忘了還可以說，我是秦幻兒的女兒，是秦青月的姐姐。
七歲那年，母親去世，隨之而來的是十三位長老死的死，散的散。一夕之間幻樂山莊枝葉飄零元氣大傷。僅留的琴姨依母親遺囑，讓體弱多病的小弟隨林鶴山人習藝。林伯伯來後，在母親的棺前坐了一夜，第二天華髮滿頭，整個人竟蒼老了十多歲。空蕩蕩的大廳裏，目睹這一幕的我問琴姨，林伯伯是我爹爹嗎？琴姨搖搖頭，又幽幽歎了口氣。那個時侯，我的心裏第一次升起一種不勝淒涼之感。突然明白，這個世上，我和小弟是再沒有可依靠之人了。
送走了年幼的小弟，我開始在琴姨的監督下接受極嚴格的訓練。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幻樂山莊莊主不是易事，可是面對山莊漸漸凋敝的局面，看到琴姨一個人獨立支撐山莊事務的艱辛模樣，我只能暗逼自己再努力一些，再刻苦一些……終於，十四歲這年，我武藝初成，接過一項幻樂山莊拖了半年的定單——殺掉了被“滄北雙雄”護衛的杜尚書。此役之後，我接任莊主位，並在琴姨的幫助下從新一代的年輕弟子中挑出佼佼者重組十三樂位長老，開始了幻樂山莊在江湖上的聲名重建。
接任典禮的那一天，小弟也趕回山莊來。也就是那一天，我認識了左逍遙，這個改變了我和青月一生的男人。
小弟在林伯伯那裏修習期間，每年都會回莊裏一趟，我也偶爾會去看他，有時甚至只是在暗處看他練武，看他無憂無慮地微笑，然後轉身離開。在無數個殫精竭慮、血腥殺戮的夜裏，只有想到小弟的笑容，和琴姨眼中的欣慰，才能讓我安然入睡。一年年過去，眼看著小弟從五歲時拉著我哭哭啼啼的蘿蔔頭長大成了小小快樂的少年，我忽然感覺自己有些老了。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這一輩子隻為守護兩樣東西而活，那就是幻樂山莊和小弟。
那天小弟到的晚，接任大禮早已結束。到了後他卻拉過一個少年到我面前，姐姐，這是左逍遙。眼前這人長身玉立，眉目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疏狂不羈。青月看著他的眼神盛滿歡欣雀躍，連比帶劃給我講他是林伯伯的師侄，近來兩人在一起練功。我含笑連說歡迎歡迎，讓小弟帶他在莊裏住下。心裏卻起了警惕，讓人去查，果不出其然，左逍遙，的確是梅花道人的徒弟，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卻是百草門少主。近年來聲勢突崛的一個門派，擅醫用毒，行事狠辣，勢力擴張之劇，已暗暗侵壓幻樂山莊。我不動聲色，暗中留意。
接下來的日子，那個左逍遙卻出人意料的沒有任何異常動作。每日裏只是和小弟在莊裏玩，在明州城裏四處逛，飲酒奏樂，走馬踏花，有時甚至拉上我。我也不推辭，靜靜跟著他們。某一日，他忽然避開小弟對我說，其實我沒有必要防著他，他的確是百草門的人，但現在他只是左逍遙，一個想好好享受命定責任到來之前的自由的江湖浪子。看我將信將疑的樣子，他放聲大笑起來。我突然就放下心了，只為那份爽朗裏的遼闊意味，是裝不出來的，甚至心裏有絲絲嫉妒，為什麼明明同是要背負沉重的人，他就能享受這一片海闊天空？
後來三年裏，他常常和小弟在一起，對小弟愛護如親兄弟。同時幻樂山莊和百草門已漸成勢均力敵之局，我有時會想，若是將來左逍遙真的繼任了百草門，就算對幻樂山莊下手，應該也會對小弟手下留情吧。這樣，也就夠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之後有一天，我卻要為了保全幻樂山莊而不得不任他傷害小弟……

秦青煙（下）

左逍遙十八歲那年，依照和家族的約定，要回去接任門主之位，以及成親。小弟跌跌撞撞地回來抱我痛哭，我才知道，原來他對左逍遙，已經情根深種。可是左逍遙對他只有兄弟之義朋友之情。我望著小弟那張極似母親的臉，只覺心中絞痛。好生安慰他，本以為他小孩心性過不多久就會忘卻，誰知他柔弱的外表下卻隱藏著像母親一樣癡絕瘋狂的性子。說要去和左逍遙道別，卻從左逍遙那裏偷了藥放倒了他，把他綁起來，自己又去潛殺左逍遙的未婚妻。可他回來後，卻發現左逍遙已經不見。當小弟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般對我說找不到人時，我才驚覺，自己的一時掉以輕心，竟然縱容小弟犯下了如此大錯。
等左逍遙找上門來，我把小弟綁了跪在他面前懇請他原諒。左逍遙卻一臉灰敗輕輕搖頭說，不行了，不行了。他走到小弟面前脫下衣服，露出身上好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原來他從被綁的地方掙扎出來後，因為受不住小弟胡亂混合的幾味烈性迷藥，竟昏倒在路上，又遇到一群流匪……等他武功恢復，把那幫人殺得乾乾淨淨。再趕回百草門，卻發現青月已經得手。聽到這裏小弟已哭得不行，連連用頭撞地只說自己該死該死，他卻平靜地把外衣撕裂道：“你我情誼，有如此袍。”我心中冰涼，看他眼中漸漸泄出的刻骨恨意，情知他是不可能放過小弟了，只好出手。那是我和左逍遙第一次動手，我動用了幻術的哀字決和怒字訣，本以為他傷心之下應該很容易著道，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他的武功雖是梅花道人所教，卻所學甚雜，加之內功純厚，深不可測。我心裏一驚，若是他坐上百草門門主位，只怕會成為幻樂山莊的心腹大患。念及此，我動了殺機。伸手抓過繞梁，開始施展幻樂山莊最絕頂的武功——極樂譜。琴音一發，左逍遙臉色大變，我抓緊攻勢，魔音入耳，他身形劇顫大為痛苦，這時小弟卻撲過來叫道姐姐不要！我手下微滯，我們三人，真要鬧到這個地步嗎？左逍遙卻趁機一劍刺了過來，我急急抵擋。他人影一閃，已經逃了。扶起小弟，我憂慮不已，幻樂山莊怕是又要面臨一場腥風血雨了。
後來左逍遙繼任了百草門，先是攀上了錦城權貴，又掌控了西南商業經濟要脈，短短半年間就讓百草門壯大到聲勢無雙。然後開始不遺餘力地和幻樂山莊作對，明裏暗裏讓幻樂山莊吃了好些虧。幻樂山莊是這幾年才在我手裏興盛起來的，比不得百草門枝繁葉茂，受到連番打壓，竟然漸漸有僵死之相。我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每一次挑釁後左逍遙都有信來，內容只有咬牙切齒的三個字“秦青月”。而小弟一直被我軟禁在莊中，他天天哀求我讓他去見左逍遙。我心如刀割，難道他不知道，這一去根本就無活命可能？他卻癡癡對我說：“姐姐，比起背負他對我的恨意活下去，我更寧願被他親手殺死。”
我親自把小弟送到了左逍遙手上，條件是以後百草門對幻樂山莊井水不犯河水。左逍遙答應了，又說，他不會讓小弟死，只會讓他受盡折磨和懲罰。他說完這話旁邊就有人上來，作勢要挑小弟腳筋，我出手一擋，左逍遙冷下臉道別想反悔。搖搖頭，我知他現在武功已勝出我許多，我只是說，何必這麼決絕。小弟自始自終一臉平靜雙眼死盯左逍遙，我輕輕撫上他臉，對他說，小弟，好好保重。然後親手廢了他的武功……
回到山莊，我大病了一場。病得迷迷糊糊中我拽住床邊的琴姨問：“你說若是母親的話她會怎麼做？母親那樣的性子，只怕拼得幻樂山莊全莊人性命也不會讓小弟被帶走吧？”苦笑，可是我，可是我做不到啊，做不到啊……說到底，我還是太自私，太自私啊。我對不起小弟，對不起娘親呵……“琴姨，你告訴我，我是一個狠心無情的人嗎？琴姨，你為什麼流淚呢？你也看不起我嗎？……”琴姨不說話，只是一如當年我纏問她爹和娘之間的事情時一樣，緊緊抱住我，輕拍我的背，一直到我又昏昏睡去。
當我醒來後，我依然是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幻樂山莊莊主，統領著江湖第一情報和暗殺組織。只是小弟，小弟是我心中最深的痛。而只有讓幻樂山莊儘快強大起來，我才能救回他。這天，我派在左逍遙身邊的探子突然回報說，二公子被一個人救走了。我聞言驚喜交集，連忙趕去了錦城……

幻樂山莊

因為解決了面對左逍遙的難題，接下來的旅途上我心情舒暢不少，纏著解語彈琴寫字，猜謎解悶，把她帶得也明媚了些。估摸著大概快立春時，我和解語終於到了目的地——明州。解語說已經提前差人送了信，會有人來迎。果然行至城郊，就聽到遠遠的樂聲傳來，卻是解語教過我的一曲《君歸》。式微式微，胡不歸？只見一群身著素縞的女子抱著樂器在獵獵風中或站或立，長髮披散，衣袂飄舉，襯著高大的城門背景越發顯得柔弱不堪，讓人只覺此景又是詭異又是可憐。中間一個操琴的女子迎上前來，赫然是紅顏白髮，我估計這就是琴姨了，準備要行禮，她卻撲通一下跪到我面前，身後一干女子也全都跪下了，齊聲道：“恭迎二公子回莊。”我頭有些大，知道古人重身份多禮節，我向來對別人都很注意，可是受不了別人這樣待我。連忙攙起琴姨，把秦青煙的骨灰盒拿出來，她伸手接過，眼神低垂，直聲道：“二公子旅途辛苦，先回山莊休息吧。”我點點頭，望向解語，她卻悄悄走到一干女子中隱去了身形。我暗暗叫苦，這琴姨估計為了青煙之死有點不甚待見我，可如何是好。
幻樂山莊，顧名思義是建造在山上的。莊裏種滿了杏樹，正是早春料峭杏花開時，漫山遍野大片大片，流火飛紅蒸雲蔚霞。暗暗讚歎，記得之前聽解語說，這明州城裏一半的山林土地都歸幻樂山莊所有，我就有些疑惑，既然幻樂山莊這麼有錢，為什麼不致力於發展生產，一樣可以養活這麼多人，何必要江湖犯險呢。當然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我立刻又想到紅袖招的花老鴇和那南州太守，俠以武犯禁不是沒有原因的啊，官府朝廷不可靠，要保護自己，還是得靠自己變強。說來公子若能找到一個像唐太宗那樣定江山安天下的明君就好了。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一凜。這時大家停下了腳步，琴姨指著面前一座小樓說請我在此安歇下，又回頭指派解語過來服侍我。一眾人等散去，解語才去了一進山莊就掛上的低眉順目相，急急拉我：“公子，這是以前莊主的住處哎。”我抬頭一看，摘星樓，名字倒氣勢，可是這樓統共不過三層，離摘星差遠了。門口兩個丫鬟過來請安，好不熟悉，我訕訕地指她倆，梨兒桃兒，原來她倆也是幻樂山莊的人。難怪我在清王府初次見秦青煙時她也對我裝作不識，估計就是梨兒桃兒發現我失去記憶稟告了她吧，頓覺索然無味。她倆一左一右又上來垂淚，我有些悶悶，不過總是熟識，服侍我這個啞公子會方便很多。
摘星樓一層會客，二樓就寢，三樓藏書加琴房。上得樓頂，看到滿屋的書籍寶典我張大了嘴巴，要是呆在這裏閉關三個月，說不定出來就是一武林高手了。看到一牆的樂器解語張大了嘴巴，喃喃自語道：“這應該就是傳說中十三長老的持身樂器吧？”我一看，好多我以前見都沒見過。解語一一介紹：笙、塤、築、笛、簫、二胡、琵琶、阮、三弦、葫蘆絲、瑟、方響，最後是一把古琴，琴身黑漆如光，略有斷紋，旁有篆字“繞梁”。不似其他束之高架的同伴，它靜靜地擱在案幾上，宛如待主人歸來。
“那是莊主慣用的。”解語取下牆上玉簫，輕輕撫摸：“這是鳳鳴，我小時候聽簫姨吹過它。”又對我笑笑：“可惜莊主重組十三長老後，這些樂器都無用了。”看我疑惑，她給我解釋，幻樂山莊最開始是一家樂坊，十三長老各擅一種樂器，分管不同事務，每換一代也會將樂器傳承。但有些因為特殊原因，職位傳承了，樂器沒能。比如這方響和瑟，很早就失了傳。簫姨那一代十三長老突然分崩離析，自是沒有傳人，除琴姨的焦尾外樂器全都歸到這摘星樓裏。現在的十三長老多是琴姨帶大的年輕一輩，大都擅琴，就連秦青煙也是。我暗暗思量，若是沒有變故，解語應該能成為簫姨的接班人吧？話說這琴姨真是勞苦功高，怪道三十餘的年紀就白了頭髮，挺像金庸筆下的瑛姑，要是也如瑛姑怪脾氣，我的日子肯定難過了。
用過晚飯我拿了幾本書細翻，掌燈時分琴姨來摘星樓了。還好有心理準備，我起身恭迎。她進來後解語就帶桃兒梨兒出去了，還關上了門，我咽了口唾沫，心裏有預感，這個從小撫養秦青煙的長輩，只怕比左逍遙還難應對。

修煉幻術

琴姨道：“稟二公子，明天舉行莊主的安葬大典。”我點點頭，一副但憑琴姨安排的乖巧模樣。她忽地幽幽歎了口氣：“不管怎樣，總算是回來了。”說罷第一次正眼看我，眼裏明亮瀲灩，頗有驚鴻一瞥的感覺：“二公子和紀先生聯繫上了嗎？”
我搖頭，秦青煙在秦青月身邊到底安排了多少眼線。“據我們打探，紀先生現在晶州，只怕和百草門有說不清的關係。”手中有些汗濕，果然沒錯，公子他，說過左逍遙是最後一個考察物件……
“二公子有沒有把握請他來幻樂山莊？”琴姨盯著我，眼睛亮得嚇人……
琴姨離開後我癱軟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只想就此沉沉睡去。解語上來問我怎麼了，我不動，解語扒開我的眼皮看了看，臉色蒼白：“琴姨她，對你用了幻術？”我極疲倦，解語一言不發地抱緊我，眼淚掉在了我臉上。這是第二個為我流淚的女子，而第一個，因為救“我”，或者說，為了利用“我”背後的紀先生，死去了……
秦青煙的葬禮我因身體不適沒有出席，解語也沒有去而是陪在我身邊。自上次琴姨來過後，摘星樓再沒人來擾，幾乎相當於隔絕外世。桃兒梨兒沒事老到處跟著我，一怒之下我命她們守在一樓不能逾越。然後躲在三樓裏拼命找書，我向解語請教武功，卻發現練武一道，貴在勤練苦修，根本沒有速成的法子。很是失望，原來武俠小說裏突然蹦出的絕世奇才都是騙人的，我要真這麼按部就班地練只怕功成之前就已經毒發身亡了。解語安慰我，待坐上幻樂山莊莊主位，想殺一個太守還不是小事一樁。苦笑，我才不要做勞什子傀儡莊主呢，看我臉色不虞，解語也不吭聲了。自知道琴姨對我用幻術後，她似乎對我頗為愧疚。既然武功學不成，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正經。琴姨的話又響在耳邊：“若是二公子能得紀先生支持統領幻樂山莊，也不負青煙以性命相救啊。二公子難道不想為莊主報仇嗎？” 腦袋木木地，生平最恨別人算計我，尤其是算計到我在乎的人和事上。可是敵不過琴姨的幻術，在她的眼神注視下，我身不由己地寫下了信……
認真思索後，我放棄了從基礎的武功入門著手，找幻術秘笈鑽研起來。幻樂山莊的幻術，我親眼見過兩次，秦青煙誘人心魔，琴姨控人意識，看似玄妙詭異，仔細分析其實都是催眠的一種。琴姨對我施幻術，很大程度上也是我們的意志在鬥爭。古人修習內功，我雖然搞不清楚那些什麼脈絡氣海，但想冥思打坐，心無旁騖，對心志堅韌、不惑不移是極有説明的。那麼，如果能鍛煉得鋼鐵般的意志，也就不一定需要高深的內功了。我是不成了，但是讓解語修習幻術還是很有可能的。主意打定，我設計了一套針對解語的特訓計畫。
以前聽過個故事，有個人遇到一個煉丹的道士，道士讓他幫忙看守丹爐，說只要整個過程不言不語，練出仙丹後兩人可以分食成仙。那人就說好，道士煉丹期間他坐在丹爐旁經歷了連番幻象，父母慘死，妻子遭辱，種種慘劇他都能做到無動於衷，可是最後看到自己剛滿月的兒子被人摔在地上時，他終於忍不住驚呼出口。這一出聲幻象立滅，而道士的丹也煉失敗了。道士歎道，凡人俗子不能相與謀，拂袖離去。我覺得這個道士很可笑，凡人之所以不是仙，就在於有可貴的七情六欲，否則即使得以長生，和行屍走又肉有何區別。不過我也是要讓解語體驗幻想中的得失之苦，從而煉其心志，堅其意念，修煉幻術時才能不受心魔所惑。
告知瞭解語我的想法，她願意一試。用白紙糊的屏風圍了四周空間，每一面都寫了字，角落裏點了安息定神的熏香，幾縷煙息飄飄緲緲。我讓解語坐在其中，自己在旁伺機移動屏風。要她依眼前屏風上的指示，閉目幻想。第一關，是幻想自己被琴姨責罰。解語應該是挺畏懼琴姨的，她臉上微現膽怯猶豫，不過馬上就好了。這只是最輕的程度。第二關，幻想莊主死的場景，屏風上畫了小小的三人，分別代表左逍遙、秦青煙和我。解語微微搖頭，神色又是憤怒又是哀傷，漸漸趨於平和。第三關，幻樂山莊遭難。解語從小沒有父母，幻樂山莊就是她的家。屏風上還畫出了幻樂山莊屍橫一片、火勢猛烈的景象，解語臉現痛苦之色，眉毛擰得死死的，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滾出好些淚珠，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我斟酌著要不要再繼續下去，解語睜開眼，第四幕，你最愛的人死在你面前。我估計簫姨在她心裏分量最重，但又不敢造次，所以那小人畫得似是而非頗為抽象。解語怔怔地望著屏風，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我過去輕輕拍拍她，她不動。我有些後悔，明知自己不能開口作指示，不能掌握局面還這麼魯莽，萬一在她心裏留下陰影怎麼辦？移走那屏風我坐到她面前，解語才如夢中醒來般，對我道：“公子，我可以修習幻術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3

逃離樊籠

解語開始專心練功，我關注山莊動靜。再過十幾天就是我的莊主接任大典了。很是迷茫，我既是啞巴又沒有武功，還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可琴姨還是一力要我做莊主。難道就只因為我是秦青煙的弟弟，還是說，我這樣的傀儡更好操縱些？鬱悶至極，其實琴姨根本沒有必要讓我給紀先生寫那封信，公子若真的在乎我，看到詩文早就趕過來了。琴姨和秦青煙這回算是押錯寶了，紀先生心裏，哪里把我看得重要呢？
覺察到自己的怨恚，忍不住自嘲笑笑。目光投向山下，幻樂山莊，我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天，我和解語在樓上臨窗小酌。春雨如酒，杏花已經落了大半，殘紅籠在一片煙霧繚繞中，如幻似夢。我不能言語，她也不出聲，只是一起靜靜凝望莊內風景。解語突然回頭看我：“公子可是有事要與我說？”相處日久，我們之間已大有默契。我笑笑，在桌上寫道：“解語在想什麼？”解語喝下口酒：“公子想離開這裏吧。”我點頭。解語幻術初成後，眼睛深了很多。“以前我總想讓公子做莊主，然後為青煙姐姐報仇。不過現在我覺得，公子離開山莊會更快樂些。”她給我斟上一杯，“我和公子一起走。”我有些感動，解語肯幫我離開這裏是再好不過。只是她這麼一幫我，只怕不能再回幻樂山莊了。
說離開，其實是逃跑也不過份。桃兒梨兒顯然是琴姨吩咐看我的，連睡覺也在我房間的耳房裏。解語告訴我，她們兩個是秦青煙的心腹，武功也不弱。所幸最近山莊裏大家都很忙，只要撂倒她們兩個，到以前簫姨住的屋子，那裏有下山的暗道，就沒什麼問題了。商量好了我們就準備動身，趁著一個星月無光的晚上，解語用幻術將二女深度催眠了，帶著我偷偷出了摘星樓。
我對幻樂山莊自是不熟，一路隻跟著解語東轉西拐，好幾回差點碰著夜巡的侍女。解語越走越偏僻，到了一處竹林掩蓋的小軒，忽然遠處嘈雜聲起，燈火突亮，人聲竟像這邊急急行來。我心裏陡的一涼，被發現了？解語連忙把我推進門去：“左邊書架第二個格子。”轉身欲走，我拉住她，眼中急切。她對我笑笑：“你先走，我就來。說過的，還要陪你去找解藥呢。”掙脫了我，向那火光處去了。我心一橫，也要向門外邁去。這時，身後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肩膀……
花解語迎上那一眾明火執仗的人群，剛要跪下請罪，領頭的琴姨微微詫異：“解語，你怎麼在這裏？”她本在想該如何拖延時間，一聽這話立馬明白下來，這些人竟不是尋她和公子的。她也真是機靈，立刻答道：“有人把公子擄走了，我一路跟來此處，看他向那個方向去了。”隨手指了個方向，琴姨臉色大變：“左逍遙！追！”大家又匆匆趕去那個方向，解語也緊緊跟上，心裏忐忑不安，希望公子順利下山才好，明日她就偷下山去和他會合，然後一起去找簫姨……

拜見師父

我脊背上冷汗如注，身後也不知是人是鬼，提了我向後退，只聽到機關打開的聲音，然後身子就被塞了進去。卻是一條黑乎乎的隧道，一直向下滑，向下滑，仿佛無底洞一般。最後落地之勢太猛，雖然腰上有只手抓著，我還是被摔出滿眼金星，只覺得全身上下無處不疼，幾乎就要涕淚而下。身後擦亮了火鐮子，我回過頭去，不禁咬牙切齒，又是你，左逍遙！
“ 別一臉恨不得將我生啖的表情，我來可是剛好救了你。”他慢悠悠道，那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幾乎讓我氣得發瘋，他幹嗎突然出現瞎攪和，可是害慘瞭解語啊。沒空理會他，我轉身找回山莊的路。出了洞，這裏好像是幻樂山莊的後山腳，已經在莊外了嗎？天還有幾個時辰才能亮，那時找到路回山莊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琴姨會怎麼處罰她？惴惴不安的，左逍遙又從後面追上來：“喂喂，你也不問我來這兒幹什麼。”斜睨過去，他笑：“不想說話嗎？我來可是為了救你性命的。”一粒丹藥喂到我嘴邊，我微皺了下眉，“放心吧，這是真正的解藥。三年約毒性太強，如果服下半年後沒有解藥，就算最後能救得性命，嗓子也會毀了。”他就是為這個來找我？這麼好心？我有些懷疑，不過還是接過藥吞下，反正現在騙我對他也沒好處。咳了咳，感覺嗓子有聲了：“我不知道你來這裏是否只為給我送藥這麼簡單，但是現在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回山莊去救人。請你不要阻撓。”秦青月果然是在變聲期間，這聲音跟上次聽的略有不同，清和圓潤許多。“如果我說不行呢？”左逍遙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相，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小船在河水裏飄飄悠悠，順流而下。左逍遙站在船頭輕搖紙扇裝模作樣：“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真是好風光啊∼”又回頭看船艙的我，哈哈大笑起來：“如此良辰美景，還有佳人相伴，實乃人生一大樂事∼”。我哭喪一張臉，這死左逍遙，絕對是故意的，說什麼為防幻樂山莊的人找到，居然把我打扮成了女子，穿了高領衣衫，還塗脂抹粉，一照鏡子我也認不出自己了。恨恨看他，我突然開口：“你以前也常把秦青月打扮成這樣嗎？”果然他臉色立刻一變，我情知觸了雷區，連忙轉移話題：“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里去？百草門？”他照例忽略掉這個問題，過來拍我：“該換藥了。”解了我的穴，我乖乖褪下衣衫露出背部。從那隧道裏向下滑時我背上被摩擦出了大大小小許多傷口，還是左逍遙強制給我換女裝時發現的，我本想隨便包紮一下了事，他拿了藥給我抹，說是大面積擦傷，每兩個時辰抹一次，不然以後就要留疤了。留不留疤我無所謂，只是擔心發炎。左逍遙給我塗藥，忽然又說了一句讓我吐血的話：“以前我和秦青月走過好幾回那暗道，沒一次弄得像你這麼狼狽。”我沒好氣：“那是因為你們都有武功，我沒有好不好！” 越發懷疑起他和秦青月之間的關係了，可惜在幻樂山莊時也沒機會好好問琴姨。
那晚出了幻樂山莊，我要回去救解語他不肯，最後被我弄煩了回莊打探，回來告訴我解語沒事，琴姨完全把一切怪罪在他頭上。我安了下心，所謂歪打正著，還好那時左逍遙也出現在幻樂山莊引去了眾人注意力，不然解語也沒法帶我逃的那麼容易。我又問他到底想把我怎樣，他卻不答。找了船帶我上了水路，還好這回沒有再拿餿飯蜘蛛什麼的羞辱體罰我，除了不許我隨意走動外加得穿女裝外，其他都還算友善。
出了明州後，我就完全不曉得身在何處了。只跟著他棄船上岸，又坐馬車，日夜兼程趕路，沿途人煙漸漸稀少，荒山老林漸多。這天，遠遠看得青青山林處一角屋簷高挑，左逍遙說：“到了。”舍了馬車步行，我詫異：“這是哪里啊？”本以為他依然不會回答，可是他卻停下了腳步：“秦青月的師父要見你。”他瞪我：“不許在他面前亂說話。”我乖乖點頭，只是心裏嘀咕，秦青月的師父跟他有什麼關係？
攀山越林，近了我才發現，原來那是一處道觀，左逍遙自顧自語道：“我師父梅花道人，在此處清修。你師父林鶴山人是我師父的師弟，他病得很嚴重，想再見你一面，所以我師父命我帶你回來。”左逍遙和秦青月竟是師兄弟！我咋舌，那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麼結的仇？慢著，我還穿著女裝呢，難道就這樣去見他？一個小道童看到我們急急奔回去大叫：“師父師兄回來了！”我們入得門，一個鬚髮皆白骨形清臒的老頭匆匆迎上前來，二話沒說就拉過我的手：“快快！”扯入內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躺在床榻上，火燭溫暖跳躍，照在他憔悴蠟黃的臉上映出不詳之色，我心裏一凜，這人怕已是彌留之際了。左逍遙後面催我：“還不過去。”聽得動靜床上男子微微睜開眼，有些激動：“是青月回來了嗎？”我湊過去，弱弱叫了聲：“師父，青月回來看你了。”他別過臉：“總算是趕上了。”忽地睜大眼，眼珠幾欲裂出：“幻、幻兒……幻兒你來了？”我害怕後縮，他伸過一隻手抓來力氣大得嚇人：“幻兒，見到你真好，幻兒……”我不敢動，看他兩行清淚從眼裏落下，慢慢閉上了眼。

追憶往昔

深院、月明、人不靜。
老淚縱橫地給師弟辦了後事，梅花道人早早回房了。左逍遙取了道人釀的梅花酒在院子裏獨飲，我孤立一旁不知該做些什麼，他卻招我過去，對我舉杯：“想知道這裏面的故事嗎？”
“我四歲來這靈霄觀學藝，十五歲認識秦青月，那時他才十二歲。”看我認真聆聽的樣子他忽然笑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見著林師叔。聽師父說，師叔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女子，卻沒有辦法得到她的心。”一杯酒盡，他繼續：“那個女子，就是秦青月的母親，秦幻兒。”
“師叔帶秦青月來淩霄觀卻是要把他託付給我師父，我也是聽到他和師父的對話才知道，原來秦青月漸漸長大，容貌越來越似他的母親，師叔看在眼裏，傷在心上。所以不想再把他留在身邊。那時我藝成已在江湖上行走有些時日了，師父就要我照顧他。”
我豎著耳朵，繼續啊？左逍遙卻停了：“喝酒不？”點點頭，拿過一個酒杯，左逍遙斟滿了：“我們乾杯。”我一飲而盡，這酒清冽芳香，倒真是佳釀。“我那時少年心性，不願繼承家業，只想浪蕩江湖。父親與我約定，十八歲之前我是自由的，但是到了十八歲，一定得回去繼任門主位。所以在那之前我帶著秦青月遊山玩水，到處逍遙。”他停下倒酒，我心愀然，一定是後來秦青月做了讓他極傷心極傷心的事，不然憑他倆之間這麼深厚的淵源，左逍遙斷不會這般對他。看向左逍遙，他還在大杯大杯往下灌，我拿過酒壺給他斟上自己也陪喝了幾杯。也好，這樣趁著酒勁什麼都說出來，說出來，很多事情也就能漸漸釋懷了。
他忽然盯住我，眼睛亮亮：“其實我一直沒想殺秦青月，我只是想報復，想折磨羞辱他。可是沒想到，他說太對不起我，就撞了牆。估計就是那一回，他醒來變成你了。”
我笑：“若是他不死去你不能原諒他，可他真死了，你又愧疚不是嗎？”他也笑：“你很聰明。”我再飲一杯，望天上明月，想到這奇異的命運，自己來到這時空孑然一身的漂泊，濕意向眼中湧，簌簌下落成珠。左逍遙歎道：“你又為什麼哭？你有時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若不是好幾番試探下來發現你的確不是他，我幾乎都要懷疑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笑得很傷：“辛念，我叫辛念。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小道童夜裏起床小便，發現窗外玉宇清輝，滿院橫枝斜影，光華瀲灩。而大師兄和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長得似個女的，聲音是個男人，汗！）還在庭院裏喝酒清談，言語片斷隨風飄來“舉杯邀明月，對月成五人。”“成哪五人？”“你、我、月亮，還有我們的影子。”“對啊，哈哈……”卻好不熱鬧，他小小的心裏升起一陣羡慕之意，那就是師父說的江湖中人嗎？他還小，師從梅花道人也不過短短半年，可是他知道，江湖人就該這麼對酒當歌、快意情仇的。只是不知道，自己長大後，會遇上怎樣的故事？
頭痛欲裂，我難受得想吐，這就是宿醉的代價嗎？想喝水，掙扎坐起身，卻發現又身處顛簸的車廂裏，怎麼這麼快就又上路了？前面左逍遙正在趕車，見我醒來撈過一茶罐遞給我：“解酒湯。”我喝下，問他：“現在去哪里？”他答：“回百草門，見你的紀先生。”
我心裏一下抽緊：“紀先生他，真的在你們百草門？”左逍遙平視前方：“我此行來找你，一是為了師叔，二來就是受紀先生所托。”

君心難測

紀先生，公子，公子他……我終於問出了心中那個久久的疙瘩：“在粉兒街紅樓的時候，座下賓客裏，是不是，你和紀先生也在？”左逍遙瞥我一眼，點點頭。我的耳朵裏響起一陣轟鳴，拉得長長，左逍遙又張嘴說什麼，我聽不到，只覺周圍世界靜得出奇，只有腦袋裏的聲音在迴響，在迴響。
那個時侯，果然不是我多心，周圍目光裏的一抹怪異，我一直以為是暗中觀察我的左逍遙，原來公子他也在……
路上我很少再說話，總是躲在馬車裏悶頭大睡。左逍遙幾番逗我無果，便出言相激：“怎麼，快回紀先生身邊了，就又想當啞巴？”這麼沒水準的話我自是當作沒聽見。偶爾掀開簾子望外面風景，春暮盡時，草木葳蕤自生光，林山一片傷心碧。原來到這個時空不過大半年，可是心，怎麼卻像老了十多歲？
快馬加鞭，行經坤州時，官府忽然貼出榜文，一個爆炸性消息：皇帝駕崩了！
皇帝駕崩乃是國殤，官吏聲嚴色厲挨家挨戶通知懸掛白幛，禁止各項娛樂活動，我和左逍遙歇息的客棧也不例外。茶水間的客人都面面相覷，喪痛之色自是沒有，只是擔心惶恐，也不知下一個要拿他們去做奴隸的主子是誰？我心中微微一動，從去年十一月到如今四月，除去絆腳勢力再加謀害皇帝，這清明王動作也不慢啊。南方這邊影響甚微，但是天子腳下的錦州，恐怕早已經是翻天覆地了。左逍遙靜靜喝茶，搖著他的紙扇，看不出神色。我冷笑，紀先生所謀已定，接下來只怕左逍遙的戲份才是主場吧。這些營營算計的人啊……
當晚有人送信給左逍遙，看完後他在房裏踱了良久。第二天繼續趕路，他似笑非笑對我說：“托你洪福，現在幻樂山莊的人找上百草門總壇了。”我懶懶開口：“閣下殺了她們的門主，又擄了門主的弟弟，想也知道她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不擔心？”
“我有何擔心，她們與我非親非故。”秦青煙之所以拼了性命救我，很大程度上是希望我倚靠結交的紀先生重振幻樂山莊，而琴姨老謀深算，更是強逼我給紀先生寫信相邀。可是她們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我不是失憶的秦青月，不會任由她們擺佈；第二，紀先生早已選擇了輔佐左逍遙。只是琴姨這回估計也是急瘋了，居然直接找上門，莫非打算拼個魚死網破？
“那個叫花解語的丫頭呢？她你也不在乎嗎？”“解語也來了嗎？”我略顯著急，他眼裏閃過一絲異色：“你們感情倒真是很好啊。她為你來百草門鬧得兇狠，你對她也挺上心。”
“你想怎樣？”我就說不對嘛，琴姨怎會輕舉妄動，原來來的人是解語，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你說我想怎樣？”左逍遙閑閒散散作無所謂狀。
“憑你現在的實力要摧毀幻樂山莊並非難事，可是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是聰明人所為。”我輕吐口氣，“相反，你所圖甚大，而幻樂山莊身為江湖第一情報組織，若是能聯手必定對你有所幫助。”
左逍遙定定看我，眼神很深：“說來說去，不過是想保全她們吧。”
我慘然一笑：“就算是，你也是獲利最大的那個。須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做得太絕對誰也沒好處啊。”
左逍遙忽地哈哈大笑：“看把你嚇的。”收色正顏，“我欠秦青煙一命，秦青月也已不在，以後不會再找幻樂山莊的麻煩。”
我佯怒：“你剛才是故意嚇我？”臉上作出生氣的樣子，心裏卻落了一塊石頭，不管左逍遙原本有幾分真心，厲害分析擺在那裏，再得他一諾，幻樂山莊應是無險了。看我氣鼓鼓的樣子左逍遙似乎心情極好，吹著口哨催馬駕車向前。我低垂眉眼，以後到了百草門，只怕還要多多倚靠這左門主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3

得償所願

寫了封給解語的信，讓左逍遙派人先帶去百草門。說來若不是我拖累，只怕他早趕回去坐鎮了。秦青月這具身子似乎不太好，以前在北方時常常咽幹口燥、手足心熱，南方氣候濕潤還好些。只是最近不知為何開始夜裏失眠盜汗，還咳嗽起來。左逍遙注意到後說秦青月本就先天不足，估計武功被廢後又是長途奔波又是夙夜醉酒，症狀都顯示出來了。我倒是無所謂，但是他似乎有些愧疚，換了平穩的大馬車，又親自給我熬藥調理，我倒也樂得享受這種高格待遇，只是臉色卻還是一天憔悴過一天。
到南州的那日，我早上起來居然咳出了血。左逍遙見了眉頭大皺，我笑笑說沒事，打起精神非要拖他到城中去逛。走到李三燒餅店，我說：“知道嗎，這家燒餅店的燒餅相當不錯的，只可惜，以後再也吃不到了……”看這荒涼得不成樣子的店鋪，我眼中一酸。摘下遮顏的紗帽，轉身對向若有所思的他哀求道：“幫我殺了南州太守，好嗎？”左逍遙直直望我，我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好不好，左哥哥。”感應到他身子輕顫了下，我把臉埋進他的手掌，讓眼淚一滴滴地落在裏面……
那晚我睡得很淺很淺，淩晨睜開眼看窗外還很黑，長舒了口氣，房間裏極靜極靜，靜到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長時間強迫自己晚上不睡，現在是真有些神經衰弱了。不過目的已達到，以後就不用徹夜臨窗吹風，也該正常吃藥了。
如我所料，左逍遙對秦青月的感情，只怕比他自己以為的更複雜更深吧。南州太守怎麼說也是一方官府勢力代表，和百草門必然也有些利益牽扯，但在我“可憐巴巴”的哀求下，他竟輕易答應了。只是他神色迷茫地問我和南州太守有何恩怨，我心裏歎口氣，看來那天他和紀公子雖然在紅樓，但目標只在我和解語，根本沒有注意或是早已忘記李三這號微如草芥的小人物了吧。苦笑，是，他和紀公子都是江湖才俊武林豪傑，是人中龍鳳，可是在我看來，他們都比不過善良老實的李三。只可惜，好人不長命。而沒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別人為他報仇……
沒幾日太守暴斃的消息傳遍了南州城，我看到街市上許多官兵像沒頭的蒼蠅般徒勞無功地四處搜查，只想放聲大笑。可是快意過後，荒涼漸生，我並不後悔殺人，南州太守那種草菅人命的狗官本就該死，只不過，為李三報完仇後，接下來的漫長人生，我又該何去何從呢？是個該好好想想的問題呵……
左逍遙熬好了藥送進房來。此處是百草門名下的一家藥堂，掌櫃的初看到左逍遙親自給我熬藥甚為訝異，對我好奇萬分卻沒有半句多言，想來左逍遙禦下相當成功。看我坐在窗邊他走過來：“今天氣色好些了。”我點點頭，接過藥就往嘴邊喂，不防這藥還很燙，一口全噴出來，涕淚交流。左逍遙哈哈大笑：“往日不都是放很久才喝嗎，今天怎麼這麼性急？”他讓我張開嘴看看有沒有燎泡，端詳的眼神卻漸漸變深，我心裏一跳，掰開他手急急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晶州？”
他把藥擱窗櫺上：“你身體不好，在這裏多歇幾日吧。”又咧嘴：“這些天你一直不開心，我倒有件好玩的事告訴你。”說著去外間拿了把古琴進來：“我在街市上聽見有人彈奏一首很熟的曲子，過去問了，你猜叫什麼名字？”我疑惑看他，左逍遙搖頭晃腦：“聽說南州城今年的花魁驚才絕豔，可惜突然現身又突然遇難，徒留一首無名曲傳於世間。為悼念曲在人亡，故以人名名之，是為‘冰月曲’……”我滿腦黑線，這廝是不是不糗我不好過？看我一臉哭笑不得他把琴放我面前：“不過嘛，依我看，那首曲子不該叫冰月曲。”“哦？左公子高見？”我調侃意味極濃。“叫長相思，對嗎？”他正色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那個時侯是怎樣的心境寫下了這首詩，已經淡淡忘卻了吧。人事易變換，恩情最消磨。不管最開始是多麼全身心的相信與依戀，都抵不過後來的懷疑和考驗吧。左逍遙看我不說話又湊近問：“長安是什麼地方？”我微微一笑：“那是一個既有著雍容華麗的宮殿，也有著落魄蕭索的遊俠兒，挾著一身詩情畫意和浪漫神秘而來的國都之城。那是一個隻該出現在夢裏的地方……”

英雄救美

滔滔不絕地對左逍遙描述那大唐盛世的天闕之城，我說得興高采烈，他聽得也是一臉悠然神往，問我：“那這個長安到底在哪里？”我白他一眼：“都說了是夢裏的地方了。是我的想像還不成嗎？” 被我這樣一塞他陷入沉思。我有些汗，自從那次月下共飲後，我任何怪異的言行他都不再盤問。雖然不大記得那晚自己說了多少，但大家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左逍遙認真聽我說話的表情真是像極了某人，有時看著看著他就會出神。他這種感覺更甚吧，畢竟他只是長得像某人，我卻實實在在呆在秦青月的身體裏。
接下來在藥堂的幾天，左逍遙似乎很忙，不停有人來見他。我沒事去和掌櫃聊天，老伯挺實在的，兩句話後就說要給我號脈，摸著鬍子臉色躊躇起來，我心裏明白，收回手轉移話題：“老伯你切診的手法真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大夫，說不定你們認識。”老伯眉頭糾結隨口問是哪位，我說：“就是在錦城的華御醫啊。”老伯依舊心不在焉：“百草門內華字一代有不下五十人，在錦城的超過十個，我怎麼知道是哪一位。”我本擬細細描述華御醫形貌，話到嘴邊咽回去了。老伯又把話扯回我的病情，說些什麼不足之症沒有辦法醫好只能靠藥調理以及一些注意事項，我連連點頭。老伯看我乖巧聽話樣估計有孺子可教之感，居然又抓我去認草藥學稱重。到我們走時，左逍遙笑我簡直就是一個合格藥童了。
馬車慢慢行向北門，聽聞街市人聲熱鬧，我微掀簾子向外張望。這些天因為左逍遙忙，再加上掌櫃老伯誨人不倦，我都沒有出去走動過，可憋壞我了。南州城啊南州城，這個埋葬了太多的地方，不得不承認，陽光下還是很明媚繁華的。我一走神就感覺不到周圍動靜，直到左逍遙忽的勒住了馬。我慌忙退回車廂，感到一股騷動逼近來。
等我把紗帽帶上，再探出頭去，不禁苦笑出來，這場景好生熟悉。一個小身影拽著左逍遙不停求救，後面一群追打的人，可不就是當日我奔向紀公子的翻版。看我出來那個小人兒居然又轉向我連連磕頭，後面一群惡聲惡氣的人也到了，我請示左門主：“可以救嗎？”左逍遙點點頭。我就把眼前的人兒扶起來拉進車廂，任左逍遙在外面和那幫人交涉。
坐定後仔細看了這孩子，我訝異出聲：“你……”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喜色：“多謝秦公子相救。”我有些訕訕：“剛才是看見我了才奔過來的吧？眼神倒真是銳利。”他吐了吐舌頭：“可不是。若不是剛好遇見你，我今日只怕要被剝皮了。”外面打鬥聲傳來，他有些擔心，我安慰道：“沒事，他能搞定。話說你不是在綠綺閣裏呆著嗎，怎麼出了這種狀況？”話音未落，馬車狂奔起來。
車一直奔到城外河邊才停，我拉他下車，左逍遙笑嘻嘻：“你們倒真像一對兄弟。”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原來這廝早就認出人了，綠兒可不就是上回花魁大賽綠綺閣的代表麼。小傢伙還在探頭探腦地向身後城門張望，聽到左逍遙這麼一說立刻沖他甜甜一笑，倒把左逍遙弄得無語了。
原來當日花魁大賽結束後，綠兒就被收羅入太守府了，直到我們來南州後太守“暴斃”，他趁著府裏防守疏忽逃了出來，被家丁追趕到大街上瞥見了馬車簾後的我，立刻過來抓救命稻草了。我摸摸他的頭，咱們也真是有緣。綠兒喜不自禁：“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貴人……當初說你被火燒死我就不信，這不，又來救我出火坑了。”又走到左逍遙面前跪下：“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我有些汗，這綠兒可真是鬼精靈，居然已看出左逍遙才是真正的貴人。左逍遙神色淡然：“以後作何打算？”綠兒回頭望我，我咳了咳：“這個，呃，要不就帶他去百草門吧？”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古人不是經常這麼說嗎？左逍遙點點頭，綠兒歡呼起來。我也跟著傻笑，話說以前看過一個說法，古裝劇裏最常發生三種橋段：上青樓、英雄救美，還有一個忘記是什麼了，現在前兩個我都做過了，也不枉穿越了。

秦啞秦吧

晚上趕到驛站，左逍遙要了三間房，我按住他：“要兩間吧。”左逍遙似笑非笑看我，我硬上頭皮：“我和綠兒一間。” 綠兒大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脆生生答好。用過飯入房休息，他殷勤地去整理被褥，我儘量使自己聲音聽起來自然點：“綠兒，你身上有沒有傷？我給你檢查一下好嗎？”他回頭扮個鬼臉：“沒事的啦，我一直有用藥的。”見他笑容明朗，我也略松了口氣。在現代時因為專業和年齡的關係，我主要負責做青少年的心理輔導工作的，不過綠兒這種情況，再加上這個時空的社會文化背景，過往在他心裏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不好估計。既然身體沒事，那來日方長慢慢再看吧。
綠兒脫衣鑽入被窩，用小動物般眼神看我，我心裏愛憐橫生：“以後你就是我弟弟了，我會好好待你的。”綠兒喜孜孜：“那敢情好，要不哥哥你重新給我取個名字吧。”我想了想，離開那個地方是該換個名字了，不過，“明天問問左大門主吧，畢竟以後你要跟著他混飯吃呢。”我想讓左逍遙收綠兒入百草門下學醫，這樣以後就有個安穩人生了。上床躺好，綠兒忽然湊到我耳邊：“冰月哥哥，你來陪我睡，左公子不會不高興嗎？”“什麼？”我嘴角抽搐了下，綠兒又小心翼翼道：“冰月哥哥，以後伺候左公子，我不會跟你爭寵的。”一副真誠無比樣。我艱難地深吸一口氣：“綠兒，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時，綠兒已經端了早餐在房間了，看我醒來他笑得曖昧兮兮：“冰月哥哥，左公子在廚房給你熬藥呢，可真疼你啊。”我頭開始痛了，拉過他正色教導，第一，以後不要叫我冰月哥哥，我叫秦啞。第二，我和左逍遙不是那種關係。綠兒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好奇問我：“哥哥你為什麼叫秦啞啊？”“因為我曾經被人毒啞過一段時間。”聲音故意提得高高，剛踏進房的某人臉上立馬黑了一層。
“喝藥。”左逍遙放下碗擲出硬邦邦兩個字，我咧嘴一笑：“多謝左門主賜藥。”他冷哼了一下。乖巧的綠兒端起藥碗吹涼給我，我心情極好：“請左門主給綠兒賜個名吧，以後就是你們百草門名下了。”左逍遙看我一眼，扯起一抹壞壞笑：“就叫秦吧好了。”綠兒立刻跪下：“多謝主人賜名。”我無語：“你……故意的。”“哥哥叫秦啞，弟弟不就叫秦吧咯……”他拍拍綠兒的頭哈哈大笑起來，綠兒一臉歡欣鼓舞像得了主人誇讚的小狗樣，我側過臉實在看不下去了……
既然綠兒願意，我也沒什麼意見了，以後就叫他“秦吧”，左逍遙叫得尤其大聲。我安慰自己，聽著聽著就習慣了。不過話說回來，左逍遙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以前只有兩個人時還好，現在多了一個秦吧，虧他每次都能出現在我面前說話。秦吧和我們相處幾天後放鬆自然很多，不復最初的處處謹慎和討好，古怪精靈的本性浮上來，讓人又愛又恨。我甚是欣慰，畢竟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開心快樂才該是他的本色。
入晶州後，左逍遙駕車離了官道，越走越荒僻，許多奇怪的花草和蟲物冒出來，秦吧小孩心性要去碰，左逍遙嚇他有毒，他嚇得呆車上不敢動，只是不停地對這些異于南州的風物大驚小怪，活脫脫一隻聒噪的猴兒。看他那樣我莫名焦慮的心裏也緩和不少。到了一個村莊，左逍遙下車去找人說話，我看這裏有大片大片的藥圃，估摸著應該是百草門的藥物種植區了。左逍遙回來又駕車，穿過村莊後就是一條河，河上是吊橋，棄了馬車走過去，就是百草門總壇了。我一看極失望，就是普普通通的幾房大宅院嘛，左逍遙很沒好氣，你以為應該是怎樣？我說不該有很多機關嗎，怎麼和幻樂山莊一樣……簡單？左逍遙無奈：“幻樂山莊的佈局暗合八卦之陣，沒人帶的話根本進不去。”又指那座吊橋給我：“那座橋隔三塊木板下就有一條專門飼養的毒蛇，若不是身上有藥根本過不來。”我和秦吧都嚇一跳，回頭望望身上一陣發寒。
門口的家僕已經注意到我們了，一個過來拜見門主，一個進去通知。我歎口氣，不管多遠的路途，最後都有一個到達點。就像所有該面對的，終是要到來。一路上我想像過見到解語的場景，想過百草門和幻樂山莊的合作方式，想過以後該如何安身立命，但潛意識裏一直不願去想，這次長途跋涉來此的主要原因——紀公子。然而現在，我終是要見到他了。

相見時難

“公子——”聲在先人立到，我含笑相應，一團紅影撲了過來抱住我。我輕輕拍她背：“解語，你好嗎？”她抬起頭，明麗的臉上掛了清瑩的淚珠，宛如玫瑰沾露：“公子，你能說話了？”我指指被一群人圍住的左逍遙：“左門主已經給我真正解藥了。”解語破涕而笑：“原來紀先生沒有騙我。”我微一顫。秦吧上前來：“見過解語姐姐。”解語訝然看他，我莞爾：“路上撿的。”秦吧笑嘻嘻和解語解釋。我側過身，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靜靜地站在那裏，遠離一眾閒雜人等的喧囂，依然是宛如謫仙的出塵獨立，我淡淡一笑，迎上去行個大禮：“公子，我回來了。”
他點點頭，溫和的聲音帶了幾分喜色：“回來就好。”左逍遙越過重圍笑道：“還站著幹嘛呢，都趕緊進去吧。”過來拉紀公子，身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看到我皺了眉頭，逼近上來：“門主，這就是那殺了表小姐的兇手嗎？”此言一出，我臉色大變，解語護到我身前：“你胡說什麼呢？！”
我驚疑不定地盯著左逍遙，他擺擺手，平靜道：“他叫秦啞，不是秦青月。”紀公子也過來護住我：“張伯認錯人了，他是我失散的書童，被左門主救了。”那個管家後退：“張某無意冒犯，只是這位幻樂山莊的姑娘找上門來口口聲聲說他們二公子被我們門主所擄，我以為門主真是捉到了殺害表小姐的兇手。”解語握住我的手，我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擔心。左逍遙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張伯放心，秦啞和這位姑娘剛好是舊相識罷了。至於秦青月，他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張伯聞言大喜：“門主已經將他擊斃了？如此大好，可憐表小姐在天之靈，我馬上回去給她燒香稟告。”一眾人這才急急擁進院裏去。
我擦了把冷汗，這莫名其妙就來了一出，秦青月身上真是欠債多。解語忽道：“公子，我們立刻離開百草門吧。”我搖頭：“我在信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百草門以後不會再和幻樂山莊作對，你告訴琴姨就好。我是不會再回去了。”解語微微紅了臉：“我是說，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不是回幻樂山莊，而是去雲州，找簫姨，好嗎？”
我心裏一震，解語雙眼黑如晶石，滿含期待，不明狀況的秦吧也巴上來：“要走一起走，哥哥你說過要照顧我的。”我抬頭望百草門的大匾，這個地方搞不好比幻樂山莊還危險，若不是為了來見一個人一面，我是不會來此的。現在人既然見到了，也沒有留下去的必要了。點點頭：“好，我們走。”
“你要上哪兒去？”左逍遙又出現在門口，紀先生在他身後微微有些失神。我過去對他拜了幾拜：“多謝左門主一路的照顧，秦啞感激不盡。”又過去在紀先生面前跪下：“公子，啞奴兒要向您告別了。”“你真要走？不是不願意呆在幻樂山莊嗎？”左逍遙有些急切。我不理他，對紀先生磕了幾個頭，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掠過，公子救我，給我取名，一起去王府，南北旅行，臨江彈琴……不過，一切都過去了。起身欲離去，身後一貫清和的聲音傳來：“你是在怨我嗎？”
“先生何出此言？”我回頭對他笑笑，“您對秦啞的大恩大德，秦啞無以為報。只可惜秦啞老是給您惹麻煩，讓您費心費神。而且，”我再度拜身下去，“發生了這麼多事後，秦啞已經不能再做回原先的啞奴兒了，也許離開更好吧。紀先生您多多保重。”越說越受不了我自己，都決定要離開了還這麼多廢話，趕緊走吧。匆匆回到解語和秦吧身邊，秦吧奇道：“哥哥你眼睛紅了。”我無比汗，拉起他二人的手：“我們走。”
“真要走嗎？”左逍遙攔到我們面前，我沒好氣：“左大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不能放過我這回嗎？”他臉色陰沉：“不是說要讓幻樂山莊為百草門所用嗎？你不在的話我只能用武力讓她們屈服了。”“這個，我會給琴姨寫信說明的。琴姨是聰明人，只要你揭過恩怨不提，她自是明白怎樣才對幻樂山莊好。”“那你的命也不要了嗎？”左逍遙拉起我的袖子：“你明知道自己有不足之症，得一直用藥調理，而天下醫術，又有哪個地方勝得過百草門？”解語慌亂看我：“公子你……”我淡然：“左門主是真心在意我秦啞，還是害怕秦青月這具軀殼再次喪命？”罷了罷了，與其留在這個地方心裏堵得慌，還不如趁著身體好過幾天安寧日子。紀先生卻也跟上來開口：“秦啞，你留下好嗎？”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4

若只初見

我怔在那裏，何必要說得這般客氣不舍呢。那樣淡然自矜、謹慎設防的一個人，現在對我帶了幾分悵然地說留下好嗎。左逍遙一雙利眼瞪著我，臉上陰晴不定，估計又是剛剛被我惹著了。解語忽地開口：“左門主你真能治好公子的病？”左逍遙點點頭，解語跪在地上：“那就拜託左門主了。”
歎口氣，本來我走是不想讓自己難過，但是，如果是你的願望要我留下來的話，那就，如你所願吧……扶起解語，對左逍遙拱拱手：“多謝左門主好心挽留，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午後的院子很靜很靜，沒有一絲空氣流動的痕跡，瘋長得毫無章法的草木裏突然響起一聲蟬鳴，然後開始聲嘶力竭地重複叫嚷，單調得挑戰人的極限。身穿水紅紗裙的女子嫋嫋娜娜地從月洞門裏穿過來，高挽衣袖露出的一對如雪皓腕小心平端瓷碗，走到高大深蔭的榕樹下，一個白色的清弱身影躺在籐椅上，黑髮傾瀉如瀑，似是一個斷線的玩偶。見女子過來，籐椅上的人依然一動不動，盯著近處一棵野草處於發呆狀態，女子微微有汗，越發映得臉如美玉，“公子，該喝藥了。”
二尺高的直莖上錯次長著鋸齒寬葉，除了碧綠得有些瘮人外沒有其他特色，但是在這麼暴曬的太陽下居然還能保持青翠欲滴的生機勃勃樣，說是妖物也不過分吧……
覺察到自己正在糾結一些無意義的事情，忍不住自嘲。接過藥碗對解語笑笑：“這麼熱的天還要你跑來跑去，真是辛苦。”解語抿嘴：“天天被我催吃苦藥，你不嫌我煩就好。”將湯藥一飲而下，我故作無奈：“聽秦吧說，最近有人從早到晚勤學藥理，還盯著左大門主熬藥全過程，似乎很不放心人家的手腳啊。”“才不是呢，我是為了把藥方學到手，這樣就能早些離開這裏了。”看解語自信滿滿的樣子，我也跟著樂呵呵。不忍告訴她，其實左逍遙每次給我熬的藥味道都略有不同，想是最佳藥方還在他的探索中吧，他每次又是自己抓藥自己熬藥，萬一他用的藥材有的只存在百草門，那又該如何是好呢。轉移話題：“秦吧呢？”“他老跟著左逍遙前前後後地跑，下午去藥材村了。”“哦。”這是好事，他若是能在百草門有一席之地，以後就不用我操心了。
留在這裏已過好幾天，除了剛開始左逍遙黑著臉送過一次藥外，沒有別的什麼人過來。秦吧說左逍遙特地吩咐說讓人不要打擾我在此處靜心休養，我只想翻白眼，左逍遙啊左逍遙，我不會八卦地去打探你和秦青月之間故事的。
“公子……”覺察到我似乎又神遊天外了，解語一副欲言又止樣，“怎麼了？”“公子天天躲在花園裏，也不四處走動。我知道百草門內對公子多有誤會，可是您連紀先生也不想見嗎？”“解語似乎很欣賞紀先生呢。”我聲音平平，“嗯，紀先生以前救過公子，我能夠來百草門也是他幫的忙，還告訴我公子您一定會沒事。”“是呀，紀先生是個好人。”我有些唏噓，紀先生確實對我恩情不薄，是我計較的太多，過不了這關，還是太貪心了啊……
“解語，如果我不是幻樂山莊的秦二公子，你還會這樣對我好嗎？” “公子說什麼傻話呢。”解語輕笑。果然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吧，可是不問一下的話還是不肯死心。“公子就是公子，就算您不做幻樂山莊莊主，我也還是一樣想留在您身邊伺候您。”解語溫柔道，“雖然不知道以前的公子是什麼樣，但是現在的公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看，就連原先對您恨之入骨的左逍遙，現在不也被您感化了嗎？”我抬起臉感激和她對望，心裏汗死，也只有不明真相的解語才會凜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吧。如果她知道我真的不是秦青月，而秦青月早已被她眼中棄惡從善的左逍遙逼死的話，也許會崩潰吧。
想想還是算了，咳了咳：“最近琴姨有信來嗎？” “有的。”解語匆匆從懷中拿信給我，我展開掃了一眼，大意是問何時歸去的意思，沒有別的話。解語臉上微微一紅：道：“我那時知道公子您真的被左逍遙帶走了，情急之下沒有經得琴姨同意就私自行動，想到百草門來找您。”後面的我都知道了，她到晶州在百草門的藥堂裏鬧事，遇到了紀先生，然後就一起回了總壇等我……“琴姨好像沒有生我氣的樣子。”解語的臉上有些黯然若失，琴姨畢竟是她敬重的長輩，和幻樂山莊一樣在她心裏有著重要地位。我抖抖信紙，心裏冷笑，琴姨又怎會怪解語，她沒有對解語講秦氏姐弟與左逍遙的恩怨瓜葛，只是一昧強調左逍遙對秦青月是如何痛恨如何想要除之後快，如此解語自是不能坐視不理。只怕她能偷偷出莊也是琴姨默許的吧。如我所料不差，解語是她放來迷惑左逍遙的子彈，那麼她自己想……
“解語，你願意做幻樂山莊的莊主嗎？”我打定主意，誠懇問她。解語眼睛睜得大大：“公子的意思是？”
“恩，就是讓你做莊主。你學會幻術後武功已入十三長老級別，又千里迢迢來救我立了大功。琴姨心裏自是有數。” 頓了頓，我對她粲然一笑：“而且我知道， 你對幻樂山莊感情深厚，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不會想離開的。” “那怎麼行，我不能把公子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公子，是不是我說了什麼僭越的話，你要趕我走？原諒我好嗎？” 解語著急起來一下跪倒在地。我低下頭歎氣：“不是這樣的解語，現在左逍遙說不再和我們做對了，可是琴姨見不到我回去必然不信，只怕暗地裏她還在籌畫什麼。你先回去攔住琴姨，就說我甘心在百草門為質，換得兩家和平。讓她不要再生報復之念，好好帶領幻樂山莊，找機會再來接我好嗎？” “可是……”解語還堅持。 我打了針強心劑：“若是你能化解幻樂山莊和百草門這一場恩怨，能挽救多少條人命啊。” 解語眼神漸漸堅定：“好，我回去一趟。但是我不會做莊主，一把事情辦完我就回來見你。”我淡淡一笑，每個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責任，解語你，放不下幻樂山莊的呵……

昨夜星辰

事不宜遲立刻動身，次日我就送走瞭解語。臨行時她一副荊軻刺秦的悲壯樣，反復叮囑秦吧要好好照顧我。我很無語，且不說秦吧實際上比我小十歲有餘，就算是秦青月的身體也比他年長三歲吧……本來想要不要告知左逍遙一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秦吧說他最近忙著在會見從錦城來的人。我心一動，該不會就是那些安插的眼線？皇帝死了一個月新帝該登基了，不知錦城現在風向如何。現在紀先生改輔助左逍遙了，清明王一定氣得跳腳吧，還是說，他依然被蒙在鼓裏？
想得頭暈，不過話說回來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每日呆在花園裏吃藥睡覺加發呆，讓秦青月的身體活得好好的以減輕左大門主心中愧疚就好，那些亂七八糟的權力鬥爭就留給樂在其中的人吧。
只是，歎口氣，紀先生，您又為何一定要我留下呢？
本以為左大門主近日忙碌沒時間和我算賬，沒想到怕什麼就來什麼，回到院子裏就看到他端著藥碗坐在石桌旁，頎長的身形胡亂裹著一襲亞麻布袍，粗糙的質感，但是看上去……很涼爽，陽光透過枝椏在他臉上投影出深深淺淺，神情不明。“喝藥。”看到我他只有淡淡兩個字。我笑迎上去：“左大門主真是事必躬親啊，是不是我家解語一走莊內就無其他人可用呢？那以後我自己去端藥好了。”
他長吐一口氣：“你開口說話和啞巴的時候差得很遠，若不是為此，我應該早就發現你和秦青月的不同了。”今天的左逍遙居然一反常態地沒有立刻反唇相稽，微覺異樣：“左大門主這是怎麼了，變相的道歉嗎？”我繼續嬉皮笑臉，心裏有些警惕。
左逍遙低低道：“你果然是在怨著吧。”
我笑：“說什麼呢。是，你灌我藥，用蜘蛛咬我，還殺了秦青煙。不過這些都是秦青月該背負的，我只能說自己運氣不好。”除了……
“你又露出這個眼神了。”左逍遙站起身，“南州城裏的那個人，真的對你這麼重要嗎？”
手指微微一顫，我抬臉：“都已經過去了。還要謝謝你，幫我報仇。”
“可是，你還在怨不是嗎？怨我們當時沒能救他，不然你為何跟紀先生生氣？”左逍遙一下子逼近，我的臉差點撞上他的胸膛，連忙要後退卻被他封住了去路，胳膊被一把抓住，我忍不住大叫出聲：“左逍遙，你想幹什麼？！”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直直看過來，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怨嗎？還是怨的吧，如果紀先生不是對我抱有疑心，那天晚上李三的性命也許就不會葬送了吧。不過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對紀先生疏遠，只不過是……不過，這關你左逍遙什麼事？
“左公子……”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秦吧站在小徑路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面露哀求之色：“您不要欺負哥哥好嗎？”
回了房間，我揉揉酸疼的胳膊，一看都淤青了，這死左逍遙，用力還真大。秦吧一看之下就說要去拿藥，我拉住他安慰沒事。剛剛秦吧出現後左逍遙就撒手走人了，也還沒弄清他到底有何居心。想不出，我現在除了是廢人一個外還有其他用處嗎？
秦吧問我：“哥哥，左公子不是對很你好嗎，剛剛為什麼那樣生氣？”我有些怔住，是生氣嗎？“哥哥你做錯什麼事了吧？”秦吧繼續道。我摸摸他的頭：“我沒做錯什麼。”是他自己突然發神經。秦吧不以為然地轉動大眼睛：“哥哥你要搞清楚狀況，我們現在是寄人籬下，既然不能和解語姐姐一起回那個什麼什麼山莊，當然得事事順著左公子才有好日子過啊。”呀呵，小鬼頭教訓起我來了？我略有些訝然，這孩子，看人臉色討生活已經是一種本能了吧。想到這裏忍不住心疼起來，拉過他抱住：“好好好，秦吧說得對，哥哥以後會注意。”秦吧小聲抗議：“我不喜歡人家抱我……”我連忙放開，對呀，怎麼忘了考慮秦吧的感受，他咧嘴一笑：“不過哥哥例外。”主動抱過來，我嘿嘿個不停，這孩子，真是個活寶。
接下來幾天左逍遙沒有再露面，秦吧端藥過來笑嘻嘻地：“哥哥放心，左公子還是親自給你煎藥的。”我苦笑：“一條命在他手裏，橫豎由他折騰。”進入盛夏以來不咳了，看來身體應該是大好了，也許再過不久就能離開了吧。若是解語能化解幻樂山莊這一厄，完全放下牽掛，那我們三人就一起去雲州種花蒔草陪簫姨。幻想著未來的生活我閉目出神，躺在籐椅上只覺天地之間，一片美好。
“啪”地一聲，我立刻坐起，什麼事？秦吧躺在地上，痛苦之色溢於言表，我大驚，連忙扶起他：“秦吧，你怎麼了？”他左大腿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支撐著，看來是骨折了，旁邊還有一截斷枝和一個小小鳥巢，秦吧汗珠如豆：“哥哥，我疼。” “你別動，哥哥馬上叫人來。”我急忙跑出院子。
“左逍遙，左逍遙，你在哪里啊——”這破地方，怎麼繞來繞去都見不著人？只好大叫了，“張總管，張總管——” “左逍遙，左逍遙——”百草門裏我只認識這兩個，可是能把其他人引來也是好的呀。“怎麼了？”一個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我轉過身去。
“他骨折得比較厲害，我先幫他把骨接上，等左門主從藥材村回來後再給他敷藥吧。”輕輕抬起秦吧的胳膊，秦吧呼痛，他溫言道：“沒事的，就一下。”手在秦吧的腿上摸索下來，往下一用力，喀喇一聲，秦吧五官一下子糾結在一起又散開：“哎，沒那麼疼了呢。”紀先生又尋了兩根長度相仿的木棍給秦吧大腿夾上綁緊，秦吧感激道謝：“謝謝紀先生。”
“謝謝你。”我也真誠道。左逍遙帶了門裏的人去藥材村採摘藥草了，若不是紀先生在，只怕秦吧得吃大苦頭了。不過，先生怎麼會接骨呢？
“學武之人，大都會的。”他似看出了我的疑問，淡淡道。我作出遺憾樣：“可惜我不會。”我沒有學過急救知識，而且看到骨折第一反應就是到醫院打石膏，真是做現代人的悲哀。
“沒關係，以後可以學。你——身體好些了嗎？”
“ 嗯，好多了。”我對他笑笑，心裏一點一點往下沉，這樣的說話客氣，還是真不習慣啊。
他點點頭：“那就好，晚上左門主回來了我會請他派人過來一趟的。”說完就準備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把心一橫，讓秦吧先躺下休息一會兒，自己追出去。
感應到我在後面跟著，前面的人腳步停下了，我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定定神鼓足勇氣：“紀先生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當時惘然

轟隆隆—— 一道響雷在天邊滾過。我迅速抬頭望了下，悶熱的天空變得有些陰沉，是要下雨了嗎？下落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神，如墨如玉，看不見底。就是這雙眼睛，自南州到幻樂山莊的一路上，我不知盼了多少回，可是他沒有來，一直都沒有來……轟隆隆——又是一個響雷，我眼都不眨地看著他。
“要下雨了。”他忽然別過臉去，指著近處低飛的蜻蜓道，“快些回去吧，這裏暴雨來得很快。”
感覺靈魂陡然縮到內部黑暗的角落，它對著軀殼冷冷發笑，很好，辛念，這就是你癡心妄想的結果。我看到軀殼也咧嘴笑了，安然答道：“好。既是如此，紀先生你也快回去吧。”轉身過去，步態居然尚算從容。
走過拐彎處，我開始奔起來，悶著頭跑了很遠才停下。氣喘不停真累啊，不過，至少還能感覺到身體存在不是嗎？擦擦汗，忽然有什麼東西滴在臉上，涼涼的一滴，下雨了嗎。大腦被風一吹冷靜許多，左右看看，這裏是一個小側院吧，雨豆劈裏啪啦打下來，我連忙躲進角落的一小小涼亭裏。
雨水激烈地打在石板路上，濺起大朵的水花，空氣很清新，水霧一陣陣撲過來，涼爽得緊，心好像也被洗去了一層塵埃。我看著順著吊簷淌下的細細水流，張嘴大聲唱：“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歌聲落在自己耳朵裏，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到哪里去找那個人陪我看細水長流呢？紀先生，紀先生原來不過是我的一個誤會啊……其實想想也不奇怪，先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啞奴兒，進而跟百草門扯上關係，找到左門主後又得知是什麼幻樂山莊的二公子，這樣的一個人，任誰都懷疑他接近自己的居心叵測吧，就算把他留在身邊，自然也是百般提防和調查。紀先生沒有錯，錯的是可笑蠢笨如我者，明知如此，也還是不肯放棄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那些“溫柔的心意”和“全然的信任”，非要鮮血淋漓地直面現實證明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才肯善罷甘休……
嘴裏發苦，到現在我已經不能不承認，我對紀先生，原來不知不覺間動了真情……然而，就在剛剛夭折了……
滂沱大雨沖洗著世間萬物，讓它們一點一點恢復自己的本色，如同抹去了時間的痕跡，這種本領真是神奇。那有沒有這種良藥，能夠讓一個人忘記過往的所有悲傷和痛苦，變得快樂單純，一如最初？左逍遙歎口氣，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服下忘憂草，自己應該更快樂些吧。可是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因為會伴隨著厭惡的記憶一起抹去的，還有一些永遠不想忘記的人和事。
他收回望向亭外的目光，解下自己的油布雨衣小心地包住靠著亭柱睡著的某人，雖然這個地方很幽靜，但這樣只穿一件薄薄的外衣雨天睡覺卻是很容易著涼的。失了內功庇佑還敢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真不知該如何教訓才好。懷裏的人微微皺了眉，似有掙扎。就算在夢裏，他也還是不開心嗎。剛剛回來時被紀先生告知秦吧摔斷了腿，自己心裏居然有略略的竊喜，是因為可以見到他慌張無措依靠自己的樣子嗎？鄙夷于自己陰暗的心理，去了他房間卻只看到睡得沉沉的秦吧。這下雨天，他能跑哪里去呢？紀先生的臉色有些發白，是也在擔心他嗎？本想看看紀先生對這個所謂的書童到底有怎樣的關心，第一個跑出去尋人的卻是控制不了身體的自己，鬼使神差地居然就找到這裏——嫏嬛表妹以前最愛躲來哭的地方。
輕輕抱起他，人果然是瘦了，雖然身形修長了，但是也越加羸弱了。想起初次見到十二歲的秦青月，才齊自己的腰部，淨白秀氣得像個女孩，卻莽撞淘氣得要命，自己帶著他把靈霄觀鬧得雞飛狗跳無法無天……那些日子，如果沒有後來的崩壞，應該是極為幸福的吧。因為自己是真的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疼愛。懷裏的人也屢次以挑釁的語氣譏諷自己不過是愛屋及烏對他好罷了，懶得辯解，其實他跟秦青月個性脾氣差得很遠，但是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想對他好。就連看到他眼角依稀一滴淚痕，也會微微心疼起來。這樣的心情，是在帶他來百草門之前就有的吧，所以才會在一回來的當天就對紀先生說什麼以後他就是我百草門的人我來照顧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但是不管怎樣，想讓他留在身邊，真的。
我躺在床上極度無奈地對著蚊帳頂發呆，喉嚨裏乾燥如撒哈拉沙漠，臉上額上發燙估計紅得像猴子屁股，四肢百骸一點力氣也沒有。大熱天的發燒，真是難受啊。打了個哈欠，大腦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上午被侍女喚醒吃藥時還被嚇了一跳，想了半天才記起自己昨天被雨困在某個亭子裏，因為等雨停等得太久就睡著了，後來也不知怎麼就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還處於生病狀態。問侍女，說是左逍遙派來照顧我的，又問她秦吧怎樣了，她說也有人照料，我心裏略安，看來左逍遙待我們都還不錯。
舔了舔有些皸裂的嘴唇，這麼熱的天，我一滴汗也沒有，只是覺得一陣燥熱一陣發冷，看來病得不輕。侍女下去準備午飯了，可是我一點食欲也沒有，要是有霜淇淋和冰鎮酸梅湯，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可是這裏又不是什麼皇宮貴族府邸，不可能有冰窖的。歎，這個時侯無比渴慕起現代文明了，老天爺你讓我家冰箱也穿越來古代吧，我閉上眼睛口裏無聲地念念有詞。
一個涼涼的東西喂進我嘴裏，我睜開眼，左逍遙坐在我床邊，手裏拿了一串紅色果子，不認識。我咬開嘴裏的這顆，裏面居然全是汁液，酸甜清涼，沁入心肺，好不舒泰。我問是什麼，左逍遙壞笑笑：“是毒藥，還敢吃嗎？”我控制住撞牆的衝動，大聲吼道：“吃！死也要吃！”
吃了果子後精神振作很多，侍女端了午膳過來看到左逍遙連忙行禮，左逍遙擺擺手：“我也在這裏吃吧。”我連忙道：“我不想吃飯。”左逍遙作不聞狀，過去看了菜：“有新鮮筍根、酒糟鵝掌，還有這個是……”侍女答道：“回門主，這個是鹽醃青梅。”我大喜：“我要吃這個。”左逍遙似笑非笑看我，我很不好意思。他忽的又道：“我不記得廚房會做這個。”侍女回話：“是上個月那位花小姐做的，剛在前院碰到紀先生，他說可以拿過來給秦公子吃。”我有些愣住，知道我喜歡酸甜食物的，也只有他兩人了吧。身體又開始發燙起來，抑制住眼裏水汽我抬臉對左逍遙笑：“左門主要不要嘗嘗啊，很好吃的。”

襄王有夢

“好。”他應得乾脆，拿筷子揀了一塊喂進嘴裏，又去夾，我急了：“你不要都吃完了啊。”從他狼爪下奪過碟子，我直接用手拿了一塊。梅子很酸，又透著絲甜絲鹹，忍不住皺了眉眼，真是帶勁啊。再看左逍遙，居然一臉平整，難道他不怕酸嗎，還是說，根本沒嚼就吞下去了？他不理會我好奇的眼神，逕自吃起飯來。“你慢慢吃吧，我還有事。”用完飯後他拋出這麼一句就走了。我拉過侍女：“你吃了嗎？一起吃飯吧。”
“秦公子客氣，星草不敢。”這女孩不過十四五歲，但是言行一板一眼進退有度。我有些疑惑，百草門這裏似乎很少下人，基本上都是門下弟子。“你是百草門的弟子嗎？”“回公子，我只是一個普通下人。”“什麼時候來百草門的？”“回公子，星草從小就在這裏長大。”她答得低眉順眼，不卑不亢。我想了想，應是自己多心了吧，左逍遙應該不會讓奇怪的人來照顧我的。“星草姑娘以後不用這麼多禮，沒什麼事的話就出去吧。”她應了聲就下去了。我隨便吃了點菜又回去睡覺，睡了大概有一個時辰，出了一身汗，感覺燒退了。這百草門的藥還真不是蓋的，我自言自語。決定去看看秦吧。
秦吧靠在床上看書，見我大叫出來：“哥哥你病好些了嗎？”我按住他：“別動，省得牽動骨頭。”他的腿已經換了紗布層層裹住，看來是上過藥了。“還疼嗎？誰讓你那麼淘氣爬到樹上去掏鳥。”秦吧吐吐舌頭，臉色卻有些不自然：“不是的。我只是看到那個巢好像要掉的樣子，想上去把它放正，沒想到不小心就摔下來了。”他越說越小聲，幾如蚊蚋，“幸虧裏面沒有鳥蛋，不然我可真是……”我莞爾，這孩子——“好啦，不說鳥窩了，你的腿感覺怎麼樣，還疼嗎？” 秦吧搖搖頭：“左門主說只要休養就不礙事了。不過哥哥，左門主說那個鳥巢是極夏鳥的，它們是要孵小鳥才築的巢，可是我不小心把巢給毀了，你說它們該怎麼辦呢？”秦吧眼巴巴地看我，我有些犯難：“這個，要不咱們幫忙做一個？”
為了彌補秦吧的愧疚之心，於是大太陽下我在院子裏四處搜集做巢的材料，找了些乾燥的小樹枝草莖，我盤算著是不是可以編個草帽形狀，然後綁到樹上以免被風吹走。到了那棵大樹下，我抬頭估位置高低，咦——圓圓的一個，怎麼有了個新巢？身後有人叫我：“秦公子你怎麼出來了？”我回頭：“星草姑娘你快來看，這種極夏鳥築巢真快啊！”她噗哧一聲笑出來：“秦公子說笑呢，這巢是我剛剛放上去的。” “哦？噢，星草姑娘你真是善心之人，鳥兒一定很感謝你。”原來如此，看來我和秦吧小朋友不用再費心糾結鳥巢了。星草卻又道：“做巢的人是我，不過吩咐我的卻是門主。”左逍遙？我有些吃驚，他這麼個大忙人，還有心情理會這個。“那就多謝左門主了，秦吧一定很感激。”我胡亂客套著，想該回去向秦吧“複命”了，星草走近來：“何必言謝。門主對秦公子，不是一直很上心嗎。”我陡然汗毛一豎，直覺危險，這個女人！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她稍微猶豫了下，眼裏盛滿哀傷，繼續靜靜道：“把練功至寶的冰火果當尋常水果喂給你吃，只為治你感冒。這樣的待遇，就算是小姐也沒有過。”我張了張嘴，心裏只覺大事不好，沒聽說左逍遙有什麼姐妹，這個“小姐”該不會就是那個“表小姐”吧？ “花姐姐做青梅時說，這是做給她家公子吃的。雖然門主和紀先生都說你不是幻樂山莊的秦青月，可我還是想來親自證實一下，公子你，真的不是殺嫏嬛小姐的人嗎？”她看著我，一雙眼睛盯得我動彈不得。
“左門主沒有騙你，我不是秦青月。”我放鬆下來，回答得斬釘截鐵。她怔怔看了我一會兒，忽然掩面：“對不起，對不起秦公子，我……”“沒關係。”我輕聲安慰她，心裏惻然。“我一直很後悔，小姐出事那天晚上，我居然因為生病沒有在她身邊守著，不然，不然根本不會讓她遭此橫禍啊……”“就算你在她身邊，也不一定就能救她。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個殺人者。”我說得很不是滋味，一想到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殺過一個無辜的人，我心裏止不住噁心。頓了頓，繼續道：“你和那位嫏嬛小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相信她也不希望你一直背著她死亡的陰影生活。既然兇手已經伏誅，你也就不要再自責了，好嗎。”星草已克制住情緒，含淚對我不好意思道：“謝謝秦公子，我真不該懷疑你。”我淡然一笑，想了想，問道：“星草姑娘，恕我冒昧，請問你家小姐和左門主是什麼關係？”
秦吧看我回來有些小小埋怨：“哥哥你怎麼花這麼長時間？我都快等得發黴了……”我扯起嘴角笑笑，告訴他左大門主已經派人做了鳥窩了。秦吧喜出望外，連贊左逍遙好人。我也跟著點頭，心裏還不大回得過神來，秦吧一句話飄入耳朵：“哥哥你替我謝謝左門主吧。”我立馬彈跳起：“不要。要謝你自己謝。”秦吧眼睛骨碌轉了一圈：“也好。”我連忙顧左右而言他：“秦吧你剛在看什麼書呢？”秦吧拿給我看，居然是什麼草藥書。“你看這個？”“嗯。在百草門裏不懂藥草，以後怎麼幫門主做事呀。”秦吧得意洋洋地回答。我一時無語，知道這孩子懂事，看來是把左逍遙當天字第一號大靠山了。
只是，之前不知道秦青月和左逍遙的仇因還好，現在曉得了原來秦青月居然殺了左逍遙的未婚妻，而失去了愛人的左逍遙還能對秦青月的軀殼——也就是我這般好，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湧上來，左逍遙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左逍遙出了議事廳，破天荒地看到某人站在左邊走廊上，瞪著他出來，一句話也不說。心裏有了三分明白，他招招手：“走吧。”
看他倆並肩離去的身影，後一步出來的白衣公子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夕陽在他旁邊投射出一個長長的側影，慢慢變得模糊，直到完全融入彌漫的暮色中。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4

謊話真言

傍晚的清風習習，最後一抹煙霞也在天邊褪去了紫紅。小院裏的幽深草木開始鬼影幢幢，我和左逍遙的靠近驚起幾隻飛鳥，轉眼又消失不見。
“我想求你件事。” 我停下腳步，正對左逍遙。
似有些訝異我這樣的開口，他微微一怔：“什麼事？”
“我離開百草門後，請你好好照顧秦吧。”
“為什麼又說要離開——”左逍遙的聲音還算平靜，卻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失望。
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神：“我沒有永遠留在這裏的理由。”
“你要去找花解語，和她隱居雲州？”他忽地笑了，“可是據我所知，琴長老已經有立她做莊主之意。”
我點點頭：“那很好。”我自己不能適應這個世界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不代表也要別人給我“陪葬”，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讓解語自己去選擇，成為風光的莊主，還是避世過平凡的日子。如果這是她的意願，那我祝她快樂。
“就算這樣，你也想離開？”他的臉在黑影中看不清楚，只有一雙眼睛晶然發亮。
“門主——門主——”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跑過來，左逍遙斥道：“何事如此慌張？”
來人立刻跪下：“啟稟門主，第六對蒼耳回來了。”
我看情形知道定是急事，準備悄悄退下，左逍遙卻突然伸手過來抓住我：“話沒說完之前不准走。”跪著的弟子見狀有些情急：“可是門主……”左逍遙點點頭：“你先去通知紀先生和各分堂長老，我馬上就到。”轉身對向我：“你跟我一起去。”
百草門議事廳，燈火初上，正中位子空著，兩邊分坐著紀先生和幾位中年男人，張伯也在其列，看我們進來臉上都是詫異的神情。我手被左逍遙鉗制得死死，垂下的衣袖遮著，估計在旁人看來我和他是手挽手過來的。心裏怒極，但知道這不是發作的時機，只得乖乖隨他上前。他入座，讓我站在他身旁。
不敢去和他人目光對接，我直視堂中央，這才注意到一個灰不拉幾的身影趴在地上，因為剛才只顧著窘迫，進來時竟沒發現。再一看，旁邊竟然還有一個，混沌的一團，晚上不仔細看真難發現。我有些暈，他們是忍者嗎？
那兩人抬起頭來，同時行禮：“參見門主。”左逍遙微皺了眉頭：“蒼十一，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左邊那個體積稍大的傢伙開口：“啟稟門主，屬下沒事。”我注意到他胸口部位有割傷，傷口流出血來，卻是泛藍的顏色，詭異莫名。張伯起身：“門主，剛已經給他服過藥了。”左逍遙點點頭：“是什麼人傷你？”蒼十一一指右邊的傢伙：“就是他，蒼十二！”此話一出，我大為驚訝，怎麼回事，窩裏反嗎？看眾人反應，卻只是一個個臉色凝重，紀先生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我眼睛有些發酸，掠過去，張伯在左逍遙耳邊語著什麼，我聽了個大概，似乎下面的這兩人是一前一後到的百草門，蒼十一先回來，一進門就找到張伯說蒼十二叛變了，後腳蒼十二也到了，卻說蒼十一是叛徒，殺害了許多同門，舉劍要殺蒼十一。張伯連忙把兩人分開，通知眾人前來議事廳。
我心裏微微一動，這下好了，百草門和清明王府終於對上了，還上演出這麼一出狗咬狗。右邊的蒼十二望著蒼十一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見張伯解釋完立刻上前道：“門主，蒼十一已經投靠了清明王，我們剩餘在錦城的兄弟都被害死了。我發現後要回來報信卻被他一路追殺，好不容易到百草門了，他卻來個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說著脫下上衣趴下身，背部一點細細的銀光閃了下，有人小聲驚呼：“透骨針！”蒼十二抱拳對左逍遙：“望門主主持公道！”蒼十一立馬要分辯，左逍遙用眼神制止了，緩緩開口：“蒼十一，蒼十二，你們自小在百草門長大，情如手足，又是蒼耳中的同一組。而今，居然用這麼殘酷的手段互相殘殺。”蒼十一蒼十二臉上發白：“屬下犯了門規，請門主責罰。”反應倒是如出一轍。左逍遙聲音如冰：“蒼十一，你身為蒼耳六組的負責人，蒼十二有什麼異動，你豈會不知？”蒼十一立刻拜倒在地：“屬下監督不嚴，是屬下之錯。只是這蒼十二貪利忘義，為圖富貴，竟將各組的化身名單交給了清明王，除已返回的前五組，剩下的，都已……”他抬起頭，悲憤含淚。蒼十二急了：“蒼十一你胡說！明明是你投靠了清明王，卻來誣陷我。若不是我機敏發現你異常，只怕也被你害死了——門主，”他轉向左逍遙頭重重叩在地，“請門主明鑒。”
我暗暗琢磨，這下難判決了。這兩人中若真有一人在演戲，演技也真是太好了。想起了華老御醫，如果真如他二人所說，清明王已經開始拔除左逍遙在他身邊安插的暗線，那麼華大夫這個起迷惑作用的“明線”恐怕也……忍不住難過，這就是炮灰的命運。左逍遙和清明王對上，這只是開端。待清明王把持穩了朝政後，百草門和朝廷勢力的對決，必定會爆發戰爭，為換江山易主，需要萬人屍骨……歎，雖然知道歷史就是這樣踏著流血的政治一步一步前進的，但還是會想，這樣到底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我看向左逍遙，他正處於思考中，不動聲色，沉穩而壓迫的氣勢散發開來，跟平時閒散不羈的樣子判若兩人。他也想做皇帝？他會是一個明君嗎？
左逍遙道：“你二人分別把經過細緻道來。”
蒼十一先說，他在清明王府潛伏了一年，主要負責打聽府內消息，而蒼十二負責府外盯梢。前不久，清明王輔佐幼主登基並擔任了首輔一職，抓了很多人在府裏拷問，蒼十一是廚房的伙夫，去牢房送飯，發現竟然大都是本該潛伏在錦城貴要身邊的百草門弟子，他著急之下要通知蒼十二回去報信，卻在蒼十二的落腳點發現了清明王的信件，大意是說蒼耳剩餘四組人物全部落網，要大力褒賞蒼十二。蒼十一大怒，又剛好遇著回來的蒼十二，蒼十二一見他立刻動手，兩人就死命打起來，一路追追殺殺，直到回了百草門。紀先生忽道：“蒼十一，那封信呢？”對了，信是證物。蒼十二疑惑地看著蒼十一，蒼十一低下頭：“當時急著和蒼十二動手，沒顧上信。”左逍遙又命蒼十二細陳，他的版本居然也大同小異。只不過他是聽到清明王和薛駙馬在酒樓小議，說什麼府裏有奸細投靠了自己，將其餘黨羽也一網打盡了。他疑心大起，聯絡其他夥伴都找不到人，準備回去通風報信又遇著來找自己的蒼十一，當下就把他當那個叛徒動起手來。
“蒼十一，你不覺奇怪嗎？如果蒼十二真是投靠了清明王，為何只有他一人追殺你，清明王怎會放過漏網之魚？而且他又什麼一定要回百草門？”左逍遙的聲音平平穩穩，蒼十二急道：“是他追殺我。”蒼十一臉色微變：“門主的意思是？”蒼十二也愣住了。左逍遙冷笑：“看來這清明王設的局，是擺明瞭挑釁和宣戰啊。” 是清明王嗎？讓二人互相懷疑殘殺，不管結果如何，都是給左逍遙一個狠厲的回擊。蒼十一蒼十二似乎也發現不對，面面相覷。一切似乎都弄清楚了，左逍遙命他二人先下去安分待命。其餘人動也不動，似有再商議的架勢。我實在忍不住了，扯扯左逍遙：“我先下去了。”仗著他現在也不好讓我太難看，速速沖了出去。
“蒼十一——”我喚住前面那個人，他停住。我四顧了下，蒼十二走得還真快，已經不見人影了。“請問閣下是？”我稍愣了下：“我是當日跟在紀先生身邊的啞巴書童啊。”“屬下還是不認識。門主交代過，屬下當日並沒見過你。”我一聽明白怎麼回事了，怪不得左逍遙當日要把秦青月弄到北方去折騰，應該是想對門內封鎖消息，以免張伯之流叫嚷著拿秦青月開刀吧。我咧了咧嘴：“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我想請問你件事，清明王府的華老御醫，他怎樣了？”他想了想：“華老前輩他，也被關起來了，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唉，希望門主能想出辦法救他們。”我哦了一聲，蒼十一告辭離去，我盯著他的背影慢慢皺起眉頭，這個人，為什麼要說謊呢？

死灰復燃

夜很深了，我在房裏踱來踱去，左逍遙那邊還沒結束嗎，想想有些事情還是告訴他比較好。那個蒼十一，很奇怪。決定再去議事廳張望張望，推開門竟然看到紀先生站在院子裏。
差點把門又關上，我有些訝異，他來做什麼？他看著我，我也盯著他，月光溶溶，盛夏的星空燦爛至極，可是落在他身上，映出的輪廓竟然帶了清冷的感覺。我咧嘴一笑：“紀先生有事嗎？”
他便也走近來，神色如常：“有事相詢。”
“先生想問什麼？”我請他進屋。
“我看到蒼十一退下時，你去找他談了話，是發現什麼疑點嗎？”
“我只是問他華老御醫現況如何，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交談。不過……”我留住話尾。
他正視我，眸子清明至極。
“在議事廳裏蒼十一說清明王的信件丟了時，樣子有些奇怪。”我老老實實回答，“本來一直看著前方對著左門主的，可是當紀先生你提問，他回答時頭微低，眼睛是往左看的。”
“這又代表什麼呢？”有聲音插入，我側頭，左逍遙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飄進門了。
“當時紀先生站在他右邊。如果只是回憶的話，他的眼睛應該是繼續平視或是朝向右看。向左看一般是在進行理性思考，也就是說，他當時極有可能正在編造答案。”人的大腦分左右兩邊負責不同功能，左邊主要負責語言思考，而右邊負責空間、形象和資訊。我補充了下：“不信你們可以自己試試。如果突然向你拋出一個難題，你會不自覺地向左看還是向右看？”
左逍遙微皺了皺眉頭：“暫且不論他的表情眼神，身為蒼耳，對於重要的證物，他的不小心實在說不過去。”在他看來，蒼十一蒼十二畢竟是受過訓練的密探，不該犯下這種疏忽吧。
“我相信秦啞的話。而且門主，蒼十二也有些問題。”紀先生道。
“當蒼十一提到信件時，蒼十二臉上不光是迷惑，似乎還有……像是惶恐。蒼十一回答丟了後，他是如釋重負的樣子。”我把自己的懷疑也說出來，“而且雖然他們兩個的講述都很流利，從頭到尾都正視左門主，似極真誠。可是他們眨眼的次數，超過正常量。”
“難道他們兩個都是叛徒？”左逍遙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我們集體沉默。蒼十一蒼十二都有可疑之處，可是如果說兩個人都投靠了清明王，那麼這樣互相指責為叛徒，有什麼意義呢？若是為了迷惑我們，那這份心思也太窮奇逞巧了，怕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只起到了反作用。
話說回來，清明王既已把握政權，接下來拿百草門開刀是順其自然的。不管這兩人是何居心，百草門在錦城的勢力被拔，這件事做不了偽。那麼左逍遙和紀先生他們商量了怎樣的對策？當此時局緊張之機，我要離開應該會變得容易些吧。
“那個——”我出聲打破嚴肅的氣氛，兩人都看著我，“紀先生你還有事嗎？”
他略一怔，隨即拱手：“沒了，紀某告辭。”
左逍遙也跟著要走，我冷笑攔住他：“左門主，咱們不是還有話沒說完呢。”
紀先生看了眼我們：“我先走了。”我送他出去，眼看著他穿過月洞門出了院子，才轉身回來。
“我要離開。”對著左逍遙，我再次重申。
左逍遙坐下來，倒了杯茶水喝：“我不同意。”
“我不是秦青月。”我再次強調，他真的明白嗎？
“我從沒把你當作他。”喀喇一聲，他手中的茶杯被捏碎了。
我看得心驚肉跳，感覺到他的怒氣，把語氣緩和下來：“秦青月殺了你的未婚妻，你該恨他。”
“我是想過要報復，也這樣做了。”
“可是你的表現，分明是愛著他。”兜兜轉轉實在沒意思，我終於一語點破。這個人，不該這樣一直逃避著自欺欺人，“秦青月愛著你吧，不然不會殺了你的未婚妻。而你，如果不愛秦青月，為何下不了決心為自己的愛人報仇？如果不愛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左逍遙，你正視一下自己的心！”
一時沉寂，左逍遙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我把心裏的鬱結都吐出來後，也忍不住泛起一陣悲哀。要承認對一個人的愛很難嗎？
“不是這樣的。”過了有那麼幾分鐘，又像一個時辰，左逍遙看著我，安然篤定的臉上眼睛溫然如海，我心陡然沉入了深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裏面叫，不要，不要說出來。可是他還是說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靜：“辛念，我喜歡的是你。”
“辛念，我喜歡你。”那個人認真地說。時光倒轉至那個盛夏，一貫灑脫不羈讓人抓不住心意的男子突然靜下來拉住我說，辛念，我喜歡你。他的眉眼如此真摯，話語如此溫柔，讓人不由得當真……
我霎時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最最害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眼前這個人是誰？是陶原還是左逍遙？他愛的人是秦青月還是辛念？真正自欺欺人的是誰？是認錯人的左逍遙還是明明已經察覺卻一直抗拒不想面對的自己？
他靠近來輕輕擁我入懷：“我本來不想這麼早說出來的，可是，我不想讓你走，留在我身邊好嗎？”他說地很小心很小心，我想放聲冷笑，可是身體竟仿佛不是自己的，動彈不得，甚至一陣不屬於自己的欣喜傳向大腦，這是……秦青月的感情反應嗎？屬於辛念的意識一片絕望的灰暗，無法控制的眼淚往下流，左逍遙慌了：“你為什麼哭？不願意嗎？”秦青月的身體反抱緊他：“左哥哥，我願意。”
我縮在身體的角落裏，冷冷地看著左逍遙欣喜若狂，看他用衣袖擦去秦青月臉上的淚水，看秦青月幸福的笑容，只覺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滑稽，空無一切的倦意湧上來，我聽見自己在說，辛念，我真的好累，就這樣永遠沉沉睡去好嗎？

遺忘之城

白皚皚的一片，全是雪山，自進入這片領域後就只有這無邊無際的冰雪，隱身在大斗篷裏的訪客不禁抬眼四顧，繞來繞去，始終沒有找到蹤跡。那個人，到底藏在何處？
他皺起好看的眉頭，腳下的湖水冰凝為鏡，光影寒意映出一張秀如落英略帶稚氣的少年臉龐，可是最下方，那頂斗篷覆蓋之下本該有腳的地方卻只是虛影一團……
“呀，你是什麼東西？”一個清脆如冰的聲音突然響起。
斗篷一驚，轉身卻沒看到人。
“看下麵。”聲音提示道，斗篷裏的少年低頭，原本水銀鏡一般的湖面突然裂開，少年輕飄飄落下，這裏，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扭曲的城池，荒草叢生的廢墟，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離他遠遠，雙眼迷惑：“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辛念呢？辛念在哪里？”少年看到女孩有些失望，大聲問道。
“我就是辛念，你找我何事？”
少年搖搖頭：“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是十幾年後的你。”
“嘿，別睡了。”是誰，誰在耳邊吵著，我拒絕聽見。那個聲音小小誠懇：“你是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啦。”這是……秦青月？“猜對了。”
我一驚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空氣中熟悉的藥香味，觸手紗布的薄被，心情立馬敗壞到極點，手重重垂下打在硬木床沿上，痛楚入心：“秦青月，你在哪里？”為什麼？為什麼我還在這裏？
“你看不到我的，我早就死了，現在是鬼。”
我怒不可遏：“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為什麼我還在這裏？你不是回來上身了嗎？”
“今天是特殊情況，因為你情緒波動太大，意識渙散，我才能趁機呆了一會兒。”他聲音弱弱下去，“你躲起來後，我也控制不了這個身體了，結果就在左哥哥懷裏睡著了……”
直直躺下去，發出沉悶的一聲，我一動也不動：“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進入了你的身體？”
“我死的時候很不甘心，很不甘心，我不想讓左哥哥就這麼恨我。閻王說，就是這份執念召喚了你，他說我們兩個有很多相同的地方。”“胡扯。”我聽不下去了，相同的地方？我和他？“你別不信。”秦青月的聲音有些焦急，“我們兩個都沒有爹爹，娘親死得早，都有一個姐姐，而且，都得不到愛情——”
“秦青月！”我打斷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就算如此，我也沒有義務來為你彌補人生。自己的犯的錯誤自己承擔，自己想要的自己爭取。”更何況，剛剛他還對左逍遙說了違背我意願的話，難道這樣的決定我也要一併接收？
“對不起。可是，我不能讓你傷害左哥哥，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了，辛念姐姐，我求你，求你，不要讓左哥哥難過好嗎……”察覺到他的聲音已經帶了哭意，卻又想極力忍住，一陣悲哀湧上心頭，我慢慢開口：“青月，我不怪你。可是這件事情不行，我喜歡的人是紀先生，不是左逍遙。”
“哦？是真的嗎？”聽我這樣說，他的聲音反而一下昂揚起來，“辛念姐姐你，真的愛紀先生嗎？”
“你躲起來的時候，我去找你遇到一座廢城，那裏有個女孩，她也叫做辛念。辛念姐姐，她可比你誠實多了。”
眼睛一點一點睜得大大，我只覺大腦空白一片，有根弦繃緊又鬆開，我吐口氣：“那是十三歲的我吧，你可真有本事，居然找到了我的‘情結’。”十三歲那年喪母，我的一部分靈魂就再也沒有長大過，固執地停留在那個冬天，守著一座遺忘之城。那是我的情結，我最純真明淨也是最孤獨無助的自己……
“你知不知道，十三歲的孩子，懂得的感情其實很淺顯？”我對著空氣中看不見的秦青月，語氣嘲諷，“剛穿越到你身上時，紀先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可依靠的人。我承認剛開始是故意博他歡心，可是後來他待我極好，我自然而然也對他動了真情，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可是花解語對你也很好，李三和秦吧也是，你對他們的感情，和對紀先生並沒有什麼不同啊？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睡在一副畫旁，那畫上的人，不是紀先生，而是左哥哥……”他的聲音越來越急切。
“那個人是陶原，不是你的左哥哥。”我平靜道，那是大學的時候我為他畫的肖像。
“可是——”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正色一字一句，“秦青月，如果要我在你身體裏活下去，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來，不然你就請求閻王讓我穿越回去吧。不過我答應你，會想辦法不讓左逍遙難過。”
那邊沉默了半天，我幾乎以為已經不在了，他又開口：“謝謝你，辛念姐姐。這樣的話，我也該走了。”
“早去投胎吧。對了，記得要去找你姐姐，她真的很愛你。”
“我已經沒有辦法投胎了，”感覺看不見的他竟然帶了一抹哀傷的笑，“我在閻王殿知道姐姐為救我而死，就請求閻王直接讓她喝孟婆湯投胎，免去生前罪孽處罰。閻王答應了，代價是我要做地府鬼差，永世不入輪回。”
什麼？！怎麼會這樣？我一時凝噎，青月你——
“這也是我罪有應得。”他聲音低下去，“不管怎樣，能夠在做鬼差之前再看左哥哥一眼，能被他擁抱，我已經很滿足很滿足。接下來，我該去贖我的罪了。辛念姐姐，再見。”
“再見。”喉頭滾出這兩個字，我眼淚再也忍不住噴薄而出，空氣中完全寂靜下去，那一頭再沒有聲，秦青月，他是真的走了。
“你也愛著這個人嗎？”少女指著畫布上的男子問少年，斗篷裏的聲音笑道：“是啊，我們都愛著他。”畫布上的男子眉飛入鬢，英氣逼人，眼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兩分愛憐三分無賴，傳神至極……

花絮一 三方座談

塤：咳咳，這個，故事進展到現在，主角三人的性格和感情狀況已經現了大致輪廓，為了進一步加深瞭解，所以，所以應廣大同志的強烈要求我們今天召開個讀者見面會哦，來，大家集體鼓掌……
（台下一片沉默，瑟瑟寒風吹過，某塤孤零零的身影如風中飄葉……）
辛念：（拉拉某作，小心翼翼）小塤啊，今天怎麼人那麼少啊，而且都不說話，是不是不喜歡我們？
（某塤眼中寒光劃過台下，這幫人……這幫潛水的……）
小左急匆匆上臺：辛念，該喝藥了。
哦，好脾氣地接過藥碗喝下，小念念一口氣灌完然後詫異：咦，怎麼比前兩天甜了？
小左帶笑看他急急表功：我在裏面加了很多甘草和蜜糖，又調整了配方以不影響藥性，很不容易的哦……（以下省略濃情蜜意一千字和小念念的白眼無數。）
紀先生靠近某作：那個，我出場的戲份是不是太少了點……？
塤大義凜然：都怪你自己哦紀先生，我們的原則是，誰和小念念親近，誰的曝光率就高，紀先生你太不懂抓緊機會了……
紀先生：……
咳咳——再度開場，雖然台下沒人理會==，（汗，我的讀者都是啞巴麼？）某塤打斷鬥嘴的二人組，辛念看了紀先生一眼，自動站到某作身側。
感應到小左的眼光殺過來，某作得意地橫殺回去，哼哼，小樣兒，不怕我再虐你？滿意暗爽了一把，現在座談會正式開始啦……
某塤：我們先從本書主人公——啞奴兒，也就是辛念開始吧。
辛念起身對台下打招呼：大家好，我叫辛念。本來是個女的，現在是個男的……==謝謝大家關注《啞奴兒》，希望大家能夠看得開心，多多評論。（說完對某作微微一笑，某作涕淚橫流，小念念，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虐你的！）
某塤（看了一下預備的紙條）：辛念啊，你前世是心理醫生，為什麼會選擇這個職業呢？
辛念低下頭：初中的時候媽媽去世，那段時間自己實在有些撐不住，姐姐就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後來上大學就選了這門學科，學的是發展心理學，讀研時跟著吳老師，畢業後就在她開的診所裏就職了。
小左癡癡望著他，眼裏無限疼愛，一聲不吭遞來手帕，某念抬頭冷笑：又不是賣同情票的時候，幹嘛要哭？
某左和某塤一起吐血——
擦擦汗，某塤繼續：小念念啊，大家對你的那個陶原很感興趣呢，能不能講講你和他不得不說的故事呢？
辛念淡淡一笑，出神緬懷狀，半晌後回頭對某作：忘記了。某塤還待追問，辛念高深莫測的笑容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股詭異氣勢壓面而來，某塤不得不開口：額，那就算了吧。
趕緊轉移到小左：左門主，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小左白了某塤一眼：不、許、再、虐、我！
什麼？我什麼時候虐過你！？咱們把話說清楚，除了讓你和秦青月反目成仇，嫏嬛表妹不幸亡故，錦城探子全部死光……外，我哪里虐你了？？？某塤暴走了，這不都是情節需要嘛？
不要讓辛念離開我，否則……某左的眼中血光殺氣橫溢出來，某作連忙躲到小念念身後，寒——這左大門主倒真是性情得可以，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劇本，掏出筆塗抹塗抹……
紀先生走到某塤面前：什麼時候讓天下大勢定下來？
某塤扶扶不存在的眼鏡：先生說笑了，這不都是在您嗎？話說您老人家不是輔佐清明王好好的，怎麼又選擇了左逍遙呢？
他不適合。紀先生回答得乾脆。
那是怎麼個不適合法呢？
紀先生對著我微微一笑：你確定我說出來後你以後還有情節可寫？
某塤立刻無限縮小：先生說的是，之後我再交代……
第一關過去，那就第二道吧。
某塤：其實咱們故事的主線是辛念穿回古代尋愛的歷程。（辛念靜靜道：我真的得不到愛情嗎？某塤身上一寒，完了，他絕對是在記仇，青月啊你怎麼那麼誠實呢……）副線是百草門和幻樂山莊的江湖恩怨加上朝野定局天下之爭。所以說，還是以愛情為主，那麼，現在開始提問了，不答的人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吃不下飯喝涼水塞牙吃饅頭噎到哦。
快速說完這些，滿意地看到三人臉上泛起青色，某作速速開始：這回紀先生先。
紀先生以前有愛過人嗎？
沒有。紀先生面無表情。
那紀先生對啞奴兒……是什麼感覺？
辛念目光立刻射向某紀，台下的一眾也終於有點緊張的自覺了==，大家一起滿含期待地看著紀先生……
這個問題我不能答你，因為我沒考慮過。避也避不過，紀先生終於開口，回答得倒也坦然。
那你就考慮考慮啊——某塤心裏弱弱地呼出聲，偷偷瞟了眼辛念，他似沒事人般看著天空發呆。氣氛一時有些冷場，汗，都怪某作，一開始就來這麼敏感的問題。
啞奴兒已經不在了，現在有的只是辛念，紀先生考不考慮沒有意義了。強勢的小左插進來正色對某作說，以後辛念由我來照顧，我會和他永遠在一起。
某塤：……
某念：……
（台下忽然飛上鮮花無數，“小左左我們支持你——”眾人呼聲如浪，某塤抽搐嘴角，完了，這二男主角人氣完全一邊倒。都怪紀先生不露痕跡的性格，某塤咬牙切齒地掏出劇本，再塗抹塗抹……）
最後，因為全場氣壓實在古怪，加之某作事先準備不充分，只好咳咳：那個，今天就先這樣吧，既然大家沒什麼問題了，咱們就退了，主角也是蠻辛苦的呢，回去好好休息……另外，還有想問問題的讀者請記得一定要留言哦……
（四人匆匆下場後，小左似笑非笑地在後臺截住某塤：劇本拿來……==）

兄弟同心

夜裏睡得很深很深，卻感覺有很多東西在大腦中呼嘯而過，耳邊還似乎徘徊著低低的歎息。醒了後什麼都想不起來，摸摸胸口，昨晚那個人靠著的位置，還隱隱有覺。是真的，他答應留在自己身邊了。可是很奇怪，明明那樣開心了，為什麼還是會感覺忐忑不安，好像有個洞填滿不了。
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還在牽掛？
穿衣起身推開窗子。比平常早起了兩刻鐘，薄薄的黎明還未完全褪去，整個百草門籠罩在一片復蘇之前的寂靜中，初晨的清新之下，又是一天開始。
去見他吧，想要去見他。
身體卻沒有動，酴醾花架的露水順著發梢一滴滴地往下流，男子的眼睛罕見的清澈見底，他輕輕扯下一串列將開敗的白色花球，細小柔嫩的莖刺拂過他的掌心，換得他嘴角微微上揚。去找他吧，把酴醾花小心地纏成一個環，男子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愈行愈快的腳步，就像七歲那年第一次離開百草門奔向新天地的喜不自勝迫不及待……
我叫辛念，來自二十一世紀。靠腦力和知識吃飯，守法奉公，踏實度日，物質富足精神向上，本有信心歸為生活能力極強的那屬人種，誰料一個穿越，徹底打擊了我身為一個自主自立的成年人的自我效能感：沒有科技文明的便利也就罷了，鍛煉動手能力是一件好事，但是，無奈地抽動下嘴角，但是連人身安全這種最基本的需求也沒保障的話，也實在太悲哀了吧！
感覺到身前男子背上肌肉一直處於繃緊狀態，他不停地夾馬催行，根本不回顧捆得緊緊和他連為一體的我。後面那個應該是單騎，似乎離我這匹頗有距離，是為斷後嗎？忍不住歎口氣，現在自己手腳僵硬，動也動不得，只能碎碎念著，也是轉移注意力放鬆心情的作用。畢竟現在，我是身處險境被綁架了呢。
話說後半夜秦青月離去後我就沒睡著，正苦思冥想著如何對付左逍遙，忽然一陣濃重的困意襲來，迷迷糊糊中僅存的理智大感不妙，指甲嵌進肉裏，正要呼出聲，有人迅速靠近來……後面應該就是被點穴外加打包擄走吧，意識清醒後就是現在被捆在這男子背上動彈不得的窘境，約莫估計了一下目前的狀況後忍不住苦笑，這一出，八成又是秦青月的孽債。
馬蹄如飛不沾草，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頭髮身上的露水漸漸幹掉，按這個腳程估算，應該快出晶州了。既然這一路都沒什麼動靜，那麼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再過半個時辰，送早飯的星草才會發現我不見了，但是要弄清楚我在不在百草門還得半個時辰，等左逍遙下令追擊那時，我就已經不知道在哪里了。所以，我成功離開百草門的機率相當之高。
忍不住欽佩下這兩人，可真是不容易，居然能精心策劃出這麼一場綁架案。昨晚左逍遙和紀先生還在懷疑他們，沒想到這麼快就動手了，不過話說回來，昨晚確是最好的動手時機。他們這樣混淆視聽地回來，我們都以為是清明王妄圖打入百草門的臥底，所圖必長，因此第一晚反而警惕最鬆懈。清明王果真聰明，連一般人的心理弱點都考慮到了。苦笑，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遭殃的會是自己。是啊，他要秦青月幹嘛呢？
行至中午遇到一條河終於下馬休息，我已經口乾舌燥肚子餓得咕咕了，當頭的太陽猛烈得嚇人。和我共乘一騎的原來是蒼十二，他給我解了繩索就去飲馬了，蒼十一拿了水和乾糧給我，我慢慢吃著，感覺身體軟軟的使不上勁，好像還有藥物的作用在裏面，不過應該沒有大礙就是了。似乎驚訝于我的反應平靜和沉默，他忍不住出聲：“你好像一點都不驚慌。”
我抬起頭：“我相信你們不會傷害我，驚慌什麼。”我並不是不驚慌，只是在等他們先開口。頓了頓，我悠哉道：“再說了，驚慌的人不該是我。”
“何以見得？”他眼睛裏掩飾不住的訝異。
“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要抓我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們的主子要人，這個人是清明王吧。而你剛剛往南望，應該是在擔心左門主追上來。不過既然有膽做，就該有承擔後果的思想準備。”
“我早就準備好了。”聽我這樣說蒼十一平凡無奇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眼神反倒堅毅起來。我暗暗驚訝，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背叛了百草門？
“不過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往南望是因為我們快要進入南疆了，百草門現在在我們北面。”他淡淡道，我陡然一驚，怎麼原來我們是往南走的？剛剛在馬上都沒有注意到……“去南疆做什麼？”話一出口立馬反應過來，是為避免追蹤吧。真是考慮周全，這下子左逍遙要找到我更困難了。不過……我心裏反而有些慶倖==。
“入了南疆就有人接應，到時再繞路回錦城。”蒼十一看了我一眼，“既然你這麼合作，我也就不綁你了。你是聰明人，知道怎樣對自己最好。”我點點頭，手上的紅痕隱隱作痛，秦青月這身子好像越用越嬌嫩，真是鬱悶。蒼十二飲馬回來，叫他：“大哥，我們該走了。”蒼十一走過去牽馬：“晚上應該就能到了。”忽然一個手刀砍上他肩，蒼十一悶哼一聲立馬昏了過去。
變故突生，我眨了眨眼，沒有出聲。看蒼十一把蒼十二的身體抱過來靠著樹放好，把一匹馬綁在左近，又拿出一些藥粉撒在他周圍一圈，末了對我說走吧，我順從地跟他上馬，淌過河馬蹄撒奔起來，一會兒就把後面拋得老遠。
“你不好奇？”蒼十一又開口。
“你應該是為他好吧。” 我抓住他的肩努力保持平衡，以免掉下去。
“是嗎？也許吧。呵呵……”他喉嚨裏滾出一陣似是而非的笑聲，低沉得讓我難受，這人，有苦衷的吧。不過，現在還是不要問得好。反正見到清明王后，一切謎底都會揭開的。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5

王孫寂寞

蒼十一帶我出晶州南門後往東折，我心裏些微擔心，據紀先生筆記所載，南疆乃是一片荒蠻之地，傳說有山鬼魑魅出沒，實際上是一群類似於野人土著的存在。他們矮小黧黑，兇狠無比，加上這裏瘴氣甚重，毒花惡草，錦朝也就懶得管顧，任其淪為一塊廢墟。真得很難想像，清明王會有勢力延伸至此。
所幸一路順利平安，也要仰仗了百草門的藥物之功。夜幕時分，星辰亮如鑽石掛滿天空，上弦月帶著圓暈的光圈，我疲倦得幾乎又要睡過去了。翻過一個小山頭，蒼十一說到了，他下馬牽韁，借著微弱的光我看清前面，幽深山林的空地之上，那是一座小木樓。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襲上心頭，這座木樓——蒼十一忽然駐足，小樓裏亮起火光，一眾人群上前來。我下馬，看見排頭兩個一男一女，俱是風姿神俊的人物，飄飄若仙。我有一刹那的恍惚，抬起嘴角對那女子微微一笑：“解語，見到你真好。”
劍眉星目的帥哥王爺旁邊的女子怔怔望我，眼淚掉了下來：“公子，見到你真好”。她走過來抱住我，我驚覺自己竟然又比她高了不少，越過她的頭我看到白髮的琴姨蹙著眉，而清明王面目平靜，看著我的眼神卻飽含莫名激動。再遠望過去，小樓匾額映入視線，上書三字——“摘星樓”。
“這是個什麼地方？”我聽見自己呆呆地發問。“你爹和你娘曾經住過的地方。”回答的卻是清明王。解語抬起頭目光中隱隱惶惶：“公子，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了……”琴姨別過臉去，我混亂的大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清明王，你和秦青月的父親是什麼關係？”
刺啦一聲，卻是旁邊的蒼十二拔劍在手，明晃晃的劍身直指清明王：“我已依照承諾帶人來見你，恩情已償，再不相欠。”回手一劍抹向脖子，我驚叫出聲，眼看著血濺三尺，他的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你們，你們為什麼不阻止他？為什麼！！！”那是一條人命啊，你們這些有武功的人可以來得及救他吧？為什麼都無動於衷？我怒氣湧上心頭，聲音嘶吼如裂。解語擔心地抓住我的手，被我甩開了。
“對他來說，求仁得仁，死亡反而是一種成全。”清明王走近蒼十一的屍體，隨從跟上，他吩咐道：“好生安葬吧。”轉身向我：“秦青月，我知你現在有很多疑問，不過你先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說。”我望著蒼十一的屍體被拖下去，默默點了下頭。
“我是你的表哥。”眼前這男子如此宣告著。
我看了他一眼，不想說話。這座小樓統共只有兩層，結構簡單，但頗牢固。我和清明王站在二樓窗邊，從這個位子望出去，和我當初與花解語對酌的窗口，何其相似。只是一個是在幻樂山莊，一個卻是相隔千里的南疆。
“你不想知道怎麼回事嗎？”他側過來，陽光在他背後打出淡淡的光暈，的確是“金玉其外”呵，我在心裏諷刺地想。看我雙目無神地發呆，他歎口氣：“你的父親是我舅舅，三十年前武林的第一劍客，劍術精絕，瀟灑不羈，曾經絕代江湖，風頭一時無兩。而你的母親，並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不，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承認她是他妻子。哪怕她為他養育了兩個孩子，你知道為什麼嗎？”清明王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我靜靜聆聽下文，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個遙遠的江湖故事，正在我面前慢慢揭開畫卷。
“因為你的母親，殺了他的原配。還欺瞞了他整整五年。”
我猛地抬頭，十一年前，幻樂山莊的重大變故，諱莫如深的一段過往，陡然一幕到底地展現在我面前。
那麼，那麼……我緩緩開口：“他知道後……我娘，是被他殺死的？”
清明王望著我眼裏盛滿哀傷：“他們曾經非常恩愛，非常甜蜜。你父親少年時因為醉心劍術，一心要拜師學藝，被你性情專爆的爺爺逐出了家門。生在士族大家卻有顆雲鶴之心，不知道算不算一種悲哀。我母后和他失去聯繫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帶著一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偷偷來看我母后，當時，十歲的我恰好也在。”
“那個時侯，我母后才知道，江湖上新起的風雲人物，竟然就是她改名易姓的親弟弟，她拉著你父親就哭起來，而你的母親在一旁含笑不語，她懷中抱了一把短琴，那種天人風姿，實在是嫣然卓絕。”清明王微微頓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和她長得好像好像，沒想到，你就是她的兒子。”
我眨眨眼睛：“後來呢？”
“後來他們走了，就再沒有消息了。母后不久身染惡疾去世，我被別的妃子撫養長大。一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知道，你的母親原來就是幻樂山莊的莊主——秦幻兒。而她和你父親之間發生過什麼，也是我後來派人明察暗訪收集資料猜出來的。直到琴姨找上門來，我才得知了全部過程。”
“琴姨……”我心裏惆悵，按幻樂山莊的行事作風，除了接單做生意，是素不與朝廷勢力糾結的。然而現在為了我，不惜觸碰到這塊暗傷。想了想，我問他：“琴姨是不是求你救我，而代價是幻樂山莊為你提供關於百草門的情報？”
清明王眼神閃爍了下：“我要救你，其實並不需要交換條件。只不過那樣做起來更方便，一舉兩得不是？”
我把頭低下去不出聲，幻樂山莊的情報加琴姨的幻術，百草門的眼線怎不遭殃？可是：“那蒼十一說的報恩是怎麼回事？”
“我本來可以直接將他和蒼十二一起殺掉，但給了他們個機會選擇，是讓百草門的眼線無聲無息地全沒，還是讓他們可以回去報信以盡忠職。選擇後者的話，作為條件他要能把你帶出百草門。他選了回去，我就讓他和蒼十二商量好對策，免得在左逍遙面前露出馬腳。畢竟蒼耳六組只有他們兩人逃出來太說不過去了，我給了蒼十一一封信……”
“你的本意是讓蒼十一和蒼十二互相指責後，蒼十一用信件坐實蒼十二的罪名，以便洗清自己的嫌疑對吧，而為了達到預期的效果，蒼十二並不知道這封信的佈置。”真相已經明朗了，我真覺諷刺，原來只是很簡單的一個局，卻因為蒼十一終究無法對兄弟下毒手反而弄拙成巧將計就計成了更為混淆的局面。“可是蒼十一回了百草門完全不用再聽你的話啊，為何一定要回來死在你面前呢？”
“因為他是條漢子，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做到。”清明王的語氣不是不黯然的，帶了一絲慚愧，“而且他離開錦城之前，我要他們殺了幾個百草門的俘虜，徹底斷了重回百草門的念頭。那個時侯，只怕他就已經存了必死之念吧。”
大腦砰的一下氣血上湧，我半天說不出話，直直瞪著清明王。他輕輕拍我肩：“不要怪我心狠，青月，左逍遙那廝也不是善類。我不知道他怎麼傷害過你，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再讓你受一絲委屈。”

美人情重

金雀釵，紅粉面，花裏暫時相見。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
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五代?李煜?更漏子
青銅鏡子裏映出一張如雪般寂寞的容顏，坐在梳粧檯前的女子從紫檀木的妝奩盒裏取出一盒胭脂，慢慢搽起來。她的動作很慢很慢，燭光映照下，上了血色後蒼白如素的唇開始嬌豔欲滴，但是那種美，竟讓人覺得一種落淚的淒豔……
“公子醒醒，該起床了。”
猛地睜開眼，一張明豔桃花的臉龐在我面前晃動著，“公子，我們要趕路了。”
“嗯，好。”我無意識地說道，一時還不能從方才的夢境完全退出來。
“我去給您端早飯。”解語出去了。我揉揉太陽穴，那個女人，長了一張和秦青月極為相似的臉，她……是秦幻兒？為什麼會夢到她呢？
清明王的話迴響在耳邊：“那個時侯，如果我是皇帝，就可以救得幻兒吧。你父親，沒有好好珍惜她。”
帶著尚在繈褓中的一子一女回到幻樂山莊，此後一直生活在丈夫不能原諒自己的悔恨中，心也死掉的絕望，五年的日日夜夜。我很想問那個女子，你，值得嗎？
為什麼為了愛情，人可以瘋狂到這個地步呢？
解語拿了早餐回來看我正在挽發，毛遂自薦要幫忙，我笑笑，這的確非我所長。她手法很巧，不多時就挽好了髻，拿出一個鑲嵌白銀絲的發冠給我簪上，完了似讚賞自己的勞動成果般誇道：“公子真好看。”我看著鏡子，鏡子中的她也看著我，一時空氣中有些淺滋暗長的東西在悄悄流散開來。解語住了手，沉默了一刻，抬眼輕輕道：“若是可以的話，真想為公子您梳一輩子的頭。”
青銅鏡裏美人如花，臉上的表情如夢似幻：“可是我知道，公子的心，就像那天上浮雲一般，不為誰停留的。”未等我反應，她又急忙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好了快來吃飯吧，不然就涼了。”我悄悄回手握住她：“解語，謝謝你。”
從官道上走，一路順風順水地回北方。
過滄浪江時，解語和琴姨要告別了。琴姨看著我只說了一句：“青煙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心中惻然，這個為幻樂山莊奉獻一生心血的長輩，在她心裏，秦青煙不光是幻樂山莊莊主，更是女兒一般的存在吧。清明王正色道：“我會好好照顧青月的，畢竟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解語跪下向我行了幾個大禮：“公子保重，解語以後會去看望您。”我掙扎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抱了抱她：“解語，保重。”
和清明王一起坐上船，離岸上的身影越來越遠，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翻湧上來，遠望雲天紛飛處，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按上結局了。
“那個女子喜歡你。”清明王慨歎道，“原本琴長老是打算讓你們成親的。可她自己拒絕了。”
我點點頭，“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只是我不能和她在一起。”解語是這個時空最瞭解我的人，冰雪聰明如她者，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我對她的感情，無關愛意。所以她無意勉強，也幸虧得此，我也沒有騙人騙己。
“她把你交托給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你自由自在。我告訴她，我會給你這個世上最珍貴的財寶，最崇高的地位，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清明王目光灼灼，“因為你是幻兒的兒子。只要你開心快樂，就算是皇位我都可以給你。”
我搖搖頭：“我不要這些，只要給我自由就好。”是的，我只要自由就好。這個世上，就算擁有絕對的權勢，也無法擁有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眼前的清明王不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他現在可以擁有一切，唯獨不能擁有年少時愛慕的那個女子。而我，不能擁有別人，能擁有自己也就很好了。反正不管是原來的世界還是現在，我都只有自己一個人，不是嗎？

百草義診

九月白露，天涼好個秋。
錦城清明王府的後院裏，清清靜靜的掛花樹下，一壺濃茶几碟點心，精緻的石桌石凳上均鋪了厚厚的氊子，仔細看，那是來自塞外胡狼的皮毛，細綿厚重，最是防寒禦暖。白髮的老御醫撚著鬍子，習慣性皺著眉頭給旁邊一個少年把脈，少年一張臉蒼白小巧，秀顏堪比絕色女子，只是那雙眼眸深邃不動，帶了幾分呆氣。
“錦城深秋即至，公子注意不要受寒。再就是正常服藥，其他也就沒什麼了。”老御醫拿開手，少年微微一笑：“多謝華老御醫了。每天都要麻煩您給我診脈，真是不好意思。”老醫生拱拱手：“哪里哪里，在下要感謝公子，若不是要為公子看病，在下現在還在牢裏關著呢。”
“青月，今日感覺怎麼樣了。”清和沉穩的男聲飄過來，正主兒走近，少年抬起臉，驚鴻一瞥中光華流轉，清明王有一刹那的失神，繼而笑道：“藥可要好好吃，不要負了華御醫的一番心血。”華老御醫站起身：“公子是先天不足的體質，但只要注意養生，用藥調理，就不會有什麼大礙，王爺不必憂心。”清明王點點頭：“那就勞煩你了。”轉身又向少年笑道：“這幾天呆得悶不？好不容易今兒得了空，我帶你出去玩吧。”
秋陽煦暖，風吹得旗幟獵獵有聲。騎在馬上放眼望去，一碧如洗的蒼穹下，空闊無比的離離草原納入胸懷，遠處近處的山林紅紅黃黃，宛如國畫，好不美麗。
“這皇家獵場不錯吧，看你笑得那麼開心。”清明王靠近來，他騎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比我□這頭高大，我得仰視他。“青月，我教你騎馬好了。”他笑道，“你太文弱了，怎麼說也是個男子漢，怎麼連騎馬都不會。”
我忍不住反駁：“怎麼不會，只不過不如你馬術精湛就是了。”現世時去過蒙古玩，在那裏嘗試過騎馬，來到這個世界後趕路時也騎過，自認為初級水準還是有的。清明王笑笑：“好好，就算會騎。那你會射箭嗎？要是不會就不好玩了。”他拉弓射箭對上天空，穩穩沉沉三秒後咻地一聲放箭，哨聲響徹天空，一隻大鳥重重地落了下來。
隨從立馬去撿來奉上：“王爺真是厲害，一箭穿心。”清明王叫過侍衛：“去把我定制的那把小弩拿過來。青月你武功被廢臂力不足，就用弩吧，再給你個大點的獵物。”後半句卻是對我說的。我接過武器，觸手沉沉感覺頗為精巧，一時豪氣頓生：“好啊，來什麼我射什麼。”
清明王拍拍手：“就來那種不會亂跑的吧。來人。”後面侍衛趕過來幾個馬拉的大樊籠，裏面赫然是些衣著破破爛爛的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清明王慢條斯理：“這些都是百草門的那些俘虜，已經沒有什麼留的必要了，給你做靶子吧。”他拉弓比了比距離：“叫他們不動絕不敢動一分，絕對好射。”侍衛們把那些囚徒紛紛拽下車，趕到前面空地上去了。我下馬跪倒在地：“王爺，我不要人做靶子。請你放過他們吧。”
“青月你就是心軟，那左逍遙殺了你姐姐，你不想為她報仇嗎？”清明王看著我，“百草門在江南一力坐大，一定要除，本王已經下令封了他所有的醫館藥堂。不使些狠厲手段，那左逍遙就不會知本王的厲害。”“可是……”我著急起來。清明王歎口氣：“好了好了，你就在旁邊看著吧。”那些人已經被趕到差不多一百米的地方，清明王高聲發令：“你們隨便跑，跑得掉的本王就放過你們。”人全部狂奔起來，清明王拿箭連放，我聽到兩聲慘叫，心裏宛如被重重撞擊了一下，痛不可言。清明王驅馬去追人，我慢慢站起身，忽然也發足奔起來。
清明王正在向癱倒在地的一個人瞄準，十、九、八、七……我在心裏默數著，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感覺自己飛起來一般，箭弦聲響起，我已經落在那個人面前，他驚慌的眼睛讓我安定，“青月——”清明王的一聲驚呼，好，終是趕上了。射死了我，他就不會再對這些人施虐了吧。我閉上眼，預料中會射入我身軀的那支箭，卻遲遲沒有來。
重重的身體伏到我身上，一驚睜開眼，身後那人悶哼了一聲，我轉身扶住他，是一個侍衛，背上赫然插著一支羽箭。已經趕到的清明王一把提起我：“你想做什麼？！嚇死我了知不知道！”檢查一下把我抱得緊緊：“幸虧沒事。你怎麼這麼任性……”我有些不知所措：“王爺，這個侍衛救了我。”那個侍衛蒼白著臉還支持著半跪在那兒，有人已經過來扶住了他，清明王問道：“你救了公子，立了大功。叫什麼名字？”旁邊有人代答：“回王爺，是第七隊的阿金。”清明王點點頭：“我會好好賞你的。公子受了驚，今天就到這裏吧。”一眾人馬立刻收拾返程，我看著那些百草門俘虜又被裝回囚車了，心裏稍安下來。
清明王卻不肯再讓我騎馬，自己也陪我坐進馬車裏，看著我擔心說：“臉色這麼蒼白，回去得讓華御醫給你看看，吃些藥壓壓驚。”頓了頓，又苦笑道：“你怎麼是這麼個衝動的性子，真跟你娘一模一樣。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我還從來沒有這麼擔心過一個人你知不知道。”我聞言有些異樣的感覺，清明王對秦幻兒顯是一往情深對我愛屋及烏，可是他不是有個自己的皇帝兒子嗎？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王爺，那些人……”清明王擺擺手：“不用說了，都依你。我說過的，這個世上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何況區區幾個俘虜。”我大喜：“太好了，我剛好有個想法，可以既保存他們性命又能給王爺您贏得百姓讚譽。”清明王淡淡一笑：“是什麼？”我看他似不信的樣子，整理好思緒慢慢講來……
回去見了華御醫，將此事告知了他，老人家立時激動得有些哆嗦了，一下跪在了地上：“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我連忙扶起他。那些囚犯已隨我吩咐被安置在下人房裏受到好生照料了，他們原已全被廢了武功，身上還有傷，需要藥物處理。華御醫立馬要去，我叫住他先跟我去一個別的地方。
到侍衛房裏，那個救我的阿金居然沒有躺在床上休息，臉色蒼白地站在窗旁，見我們過來立馬行禮。我攔住他，看傷口已經做過簡單包紮了，連忙讓華老御醫再給他重新檢查上藥。華老御醫嘖嘖感歎：“幸虧穿了軟甲，不然肩膀就要廢了，這箭力道可真大……”忽的就老淚縱橫起來，我知他心意，只能安慰道：“那兩個人，我已經讓人安葬了。”華大夫對著我一頓點頭，上藥包好後就退下去了。
看著桌上擺著一箱銀子，我忍不住自嘲下：“沒想到我的命值這麼些呵。”阿金回答：“王爺厚賞。”我笑了：“厚賞麼？那你的一條命還真是不值錢啊。”走到他面前對他正色道：“雖然你救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但是不管怎樣，畢竟生命可貴，沒必要犯這種險。以後做事前還是考慮清楚得好。”阿金略詫異：“可是我不救你的話你不就……”“是啊，我應該就死了。但那也沒什麼，我活在這世上無牽無掛的。不比你，還有家人和朋友。”我這話說得很不是滋味，可是的確出自真心。
阿金似有些無措，半天開口：“王爺對你那麼好，你不留戀他嗎？”“這個你就別問了。總之你救了我，我會好好報答你的。你想要什麼？”他搖搖頭：“我救你並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當時情況緊急，只是被你救人的舉動觸動了。” 我想了想：“那好，要是你願意的話，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吧。接下來你好好休息先，有事我會叫你。”阿金嗯了一聲，我出去喚僕人，交代要細心照料他的飲食起居，然後就離開了。
過了幾日，我讓華御醫去把百草門的人都集中來，雖然他們曾經過拷打和折磨，有幾個甚至被抽了腳筋，但在華老御醫細心調理下，基本上都無大礙了。事先華老御醫已經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大家——去給錦城貧民行義診，自願原則，現是問他們自己的意見了。
華老御醫過來回話：“公子，一共十四人，全都願意去義診。”我點頭：“如此甚好。”他撚撚鬍子：“公子你是我們的恩人，又有悲天憫人之心，我們自是要助一臂之力。”我有些汗顏地笑笑，悲天憫人倒說不上，只是這北方秋冬深寒，料想很多沒錢看病的窮戶人家甚是難熬，而百草門都是識藥性懂醫理的岐黃中人，有這個資源為什麼不行助人之好呢。另一方面，雖然清明王答應我不殺他們，但我還沒膽把他們放了，那就讓他們做做善事積積徳吧，另外要是不小心跑了一兩個，那也跟我無關了……==……

生存毀滅

“阿金，你去安排人在錦城四方貧民區各挑一個適合的地方搭棚駐攤，近處若有藥堂最好，聯繫好到時送藥過去，現場抓現場熬，和店家說好每天結束之後結賬付錢。另外最好府裏能一起運些糧食過去，可以在旁邊熬粥供應。”頓了頓，我又補充：“今天要做的是派人在四處張貼公告，還可以口頭相傳，把我們義診的時間地點通知給城民們。從明早卯時開始，按城南城東城北城西的順序每地義診三日，再之後就是四個地方都有定人坐診。”阿金領命下了，我又在府裏挑了些手腳伶俐身體健康的下人，準備到時做照看病人的幫手。
休整一夜後，一大早我帶了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去往城南貧民區。大夫十四人，幫手十個，再加上清明王指派的三隊侍衛，陣勢還真是不同尋常。清明王本來要給我派幾個高手貼身保護的，我婉拒了，說只要阿金就好。他說阿金的武功並不高，我笑，可是他夠忠心不是嗎。清明王點點頭，走之前還專門把阿金叫過去好生叮囑了番。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說了些什麼，無非就是第一要保護好我，第二要查看是否有其他百草門的人露面吧。說到這個我也有些擔心，左逍遙和紀先生，他們現在怎樣了？清明王是正式對百草門動手了，卻沒有任何他們反應的消息傳出，而我現在的尷尬身份，笑笑，本就不想再見他們，現在更不好面對了，尤其是左逍遙……
到了事先搭好帳棚的地點後，一番人員佈置好不容易各就各位。我累得微微冒汗，阿金過來勸我坐裏面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讓人代傳。我看巷子處好多百姓圍觀著，怯怯地看向這邊卻不靠近，想了想，對阿金如是交代一番。他走過去，有幾個人就閃閃躲躲作勢欲走。阿金朗聲道：“我家公子有令，來就診者醫藥費全免，而且每人發三斤白米。”
眾人欲走還留，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們。不會兒有個顫巍巍的老者過來求診，華老御醫親自接待，望聞問切後開了方子，另外有人立刻去拿藥過來，等藥拿回來時已經又多了五名患者，我讓人開始在旁邊熬粥，再過一個時辰，帳棚周圍人已經奪得水泄不通，需要侍衛維持秩序。我笑得很開心，那第一個求診的老者在遠處對我拱拱手，我叫阿金派人把他送回王府去。管家現在肯定擔心死了吧，我可是借用了他老父呢。
接下來一切都很順利，大夫們隔班休息輪流上陣，家丁侍女們熬藥煮粥發米，也是忙得不亦樂乎。忙忙碌碌到傍晚，通知了眾人次日義診的時間和地點，我們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清明王似乎等了有些時候，皺了眉半憐半怨：“怎麼回來那麼晚，看你累得魂不守舍的。” 命人上晚膳，又說：“我明天開始要去宮裏呆幾天，你自己好生照顧自己，府裏上下隨你調動，有事不懂問總管。還有，義診之類的事情讓下人做就行了，解悶可以，不要累著自己。”我喝著湯聽話點頭，看他認真嚴肅的表情，感覺就像叮囑不聽話孩子一樣，心裏一動，這清明王入戲太深，簡直就是把自己代入秦幻兒的丈夫的角色了嘛。
用過餐，他又提議道：“好久沒聽你彈琴，青月，有沒有興致奏一曲？”我說：“好啊，不過我只會那麼幾首。” “對了，我第一次聽你彈琴時的那首曲子，究竟叫什麼名字？”他饒有興致地問道，我笑容凝固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名字，只是機緣巧合下聽過幾次罷了。”
不等他再細問，我連忙抱琴過來，想了想，中秋快到了，那就來一首《水調歌頭》好了。坐下找准音，開始彈起來，旋律流轉，音質清幽，靜夜裏的古琴聲宛如攬了月的清輝入屋，營造出別樣的異界。自己原本有些煩噪的心也放鬆了下來，微微悵然，這首曲子，我曾彈給過解語的。當時她贊道，此曲清音曼妙，意境飄渺，當得無雙。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她，其實這首曲子的詞，更為精華。
一曲終了，清明王贊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我淡淡一笑，知他贊的是曲意，而非我琴藝。“青月，這首曲子總該有個名字吧。”我點頭：“叫明月幾時有。”清明王道：“好名字，好名字。”又似喃喃自語般來了一句，“我想造一座樓，比‘摘星樓’精緻華麗十倍，就叫‘得月樓’，你說好嗎？”
錚——得一聲，琴弦斷了，清明王關切問道：“有沒有傷到手？”我搖搖頭。清明王道：“你忙了一天也該回去休息了。”我勉強笑笑，連忙退下去。
第二天照樣一幫人浩浩蕩蕩去城東，華御醫畢竟年紀大了，我勸他在家休息，他握著我的手嘴唇蠕動了半天終於還是妥協了。因昨天現場效果好吧，這次一早就有人在那裏排隊。就診時不斷有人贊清明王憐孤憫弱，慈悲心腸，聽得我一陣苦笑。到中午時大家正要休息，有個人匆匆送來一個病患，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躺在板車上一動不動宛如死去一般。大夫趕緊過去給他檢查，雙腿骨折，胸口有傷還在流血，大家幫忙把他搬下車到棚裏仔細救治。
我拉過送人來的男子：“這是怎麼個情況？”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問他話，結結巴巴地答：“他拿瓷片、割自己、尋死……”我讓他別著急慢慢說，看他衣衫襤褸消瘦的樣子，阿金給他端來一碗米粥，他一氣喝下才慢慢講清楚。
“為什麼不讓我死？”覺察到我的靠近，躺在木桌拼起的臨時床架上的少年依然閉著眼。
“為什麼要死？”
“爹被官差逼死了，身為兒子的想報仇卻被打殘了腿，活著還有什麼用處。”
我在他身邊坐下：“大夫說了，你的腿只要調理得當，就還有機會站起來。” 我仔細看他，和秦吧差不多的年紀，眉目間卻緊鎖憂鬱，痛苦不堪。“就算站起來又如何，像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是怎麼也鬥不過官府的吧。我除了爹外沒有別的親人，不能為他報仇我寧願死。”他猛地睜開眼看向我，眼裏光芒爆射，我有些嚇一跳，這真不像十幾歲的孩子該有的眼神。
“嗯，確實要報仇。”我點頭。他有些訝異：“你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吧，怎麼也會說這話？” “你自殺，是為了免得拖累郝大叔吧。”我避而不答轉移話題。他把頭偏過去：“郝大叔是個好人，可惜我無以為報。”
“誰說的，只要你活下來，一切就都有希望。”我說得斬釘截鐵，“你看，現在你不是遇到我們了嗎？”
“你是說，你會幫我？”少年的聲音激動起來，又立刻問道：“你是誰？”
“我是清王府的人。”
他忽然大笑起來：“太好了，原來是清明王府啊。”他掙扎地要坐起來，阿金連忙扶起他。“求求你，求求你拜託王爺，讓他向皇上請求減輕賦稅好嗎？我聽說現在朝廷裏清明王爺是最大的官兒，他一向又是那麼仁慈，請您拜託拜託他好嗎？王爺一定會救我們的！”
我含笑地看他：“好的，我會轉告的。” 他喜極而泣：“太好了，有救了，有救了……”我再也忍不住，跑出了帳棚。
阿金跟上來：“公子，這裏是風口處，你小心身子。”我稍稍冷靜了下：“沒事，我一會兒就回去。”阿金不說話，只是悄悄站到我前面為我擋住風。“阿金，你真是個好人。不像我，只會騙人。”我慘笑，剛剛對那孩子的話，不可能實現的。他不知道，其實現在朝政已經是清明王一手把持，賦稅居高不下，只能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清明王這個人實在不能算是善良之輩，賢名對他來說只是收攏人心的手段罷了，現在的他甚至已經不再需要……
“公子是一片好心。”阿金說。“就像你剛說的，不管怎樣，只要人活下去就會有希望。”
“嗯，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我重複這句話，忽然笑了：“阿金，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自己並不大相信這句話，你會怎麼想？”
以前見過好多對生活喪失了希望的男孩女孩，大都是學業不順或是戀愛問題，也有真的遭到重大不幸的，甚至還有個女孩模仿電影裏問我：“生活總是這麼苦，還是只有現在如此？”我總是告訴他們，每個人活著，都會有牽絆的東西，家庭、親友、愛人、夢想……這些都是我們捨棄不了、值得去維護去奮鬥的。在一方面失望，不代表整個生活都沉沒。只要找到任何一個理由，我們就有生活下去的動力。
但是，如果這些理由都沒有呢？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5

多事之秋

不等他反應，我繼續道：“我聽過一個故事，有個女子戰爭期間獨自一人流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因為長相相似被當地人當成了另外一個人，為了生存她就頂著別人的身份活了下來。可是她過得很不快樂，身邊的愛情、友情、親情全都不是自己的，就連她自己，有時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自己，還是扮演著的那個身份。”我對阿金笑笑：“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
“那她為什麼不離開那裏，去尋找自己的親人？”阿金問道。
“因為那個地方一旦進去，就再也不能離開了。”我歎口氣，“所以對於她來說，這個生命簡直就不是自己的。而生存或毀滅，又有什麼區別？”
阿金搖搖頭：“我不相信她身邊的人都沒有發現，她畢竟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人，一定會有人發現，她也會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重要東西。”
他的聲音信誓旦旦，我笑了，阿金真是個心地寬厚的好人，可惜現在的我已經放棄了，在穿越之初曾有過，但經歷這麼些事情後終於還是心灰意冷了的夢想。“謝謝你，阿金。這只是個故事罷了，不過和你說說話真好。”回頭看了下排隊的人群，我笑了：“我們去幫忙吧。”
晚上回府召管家細細問了些事情，然後請他在城中四角買下幾個藥鋪，作為以後的長期義診點。又去找華御醫，請他照料那個受傷的少年，等他好了後可以安排到義診醫館裏做學徒。華御醫連聲應承，完了卻皺眉看我：“公子今日是否情動傷心了，有病起之象啊。”我想了想，沒有吧。華御醫不說話了，只是拿了藥要廚房煎給我喝。
次日早上我醒來竟然感覺渾身沉沉，侍女說我臉上泛色桃紅，華御醫一會兒就過來看我了，連說該死該死，終究沒有預防好。我笑笑，不過是小病，何必這麼慌張，吃幾貼藥就好了，再說華御醫看到我時已經有病象了，所以絕不是他老人家醫術的問題。華老御醫卻不理會我的玩笑，臉色凝重地給我號脈開方。
今日是不能去義診了，我尋思著，叫來阿金，讓他打理今天的安排。忽的又想起一事，連忙召來管家吩咐，此事千萬不能讓王爺知道，不然大家都慘了。他還在皇宮裏，我必須在他回來之前好起來。
喝了藥，躺下休息。我摸著自己的手腕數脈搏，其實秦青月的身體骨架和我原來差不多，體質卻差得很遠。聽說秦幻兒是懷著他時和夫君決裂的，應該是受了影響，他是早產兒吧，秦青月，現在在陰間過得好嗎？慢慢想著，我又睡著了。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傍晚。心裏一嚇，華老御醫坐在我床邊唉聲歎氣。
“華老爺子怎麼這麼憂愁，放心啦，就算王爺知道了我也一定會保住你的。”看老人家發愁真不是好事，我安慰他。
華御醫盯著我半晌，搖搖頭又點點頭：“終究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忽的跪下：“請公子原諒，我之前撒了謊。”我心一沉，連忙扶起他：“您是指？”
“公子您，其實並不是單純的體質虛弱。”華御醫看了我一眼，“以前是，但後來不是了。”
“哦。那沒什麼，華御醫您慢慢講。” 還以為什麼事呢，我稍微放鬆下來。
“去年我給公子把過一回脈，那時您身中三年約之毒，後來再給您把脈，毒已經解了。”“對的，左門主給我解藥了。”我點頭。華御醫臉上泛出一絲古怪神情來：“雖然毒解了，但是對您的身體也產生了極大影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種毒藥剛好跟你的體質產生了反應，解毒後身體反而適應不了，又陷入另一種病況……”“就像又中了一種毒？”我有些目瞪口呆。
“可以這樣說，但也不全像。公子不是說，服下解藥沒多久，門主就開始給你熬藥調理身體嗎？我想他也是發現了。之前我怕王爺責罰，所以一直沒敢說真話，請公子原諒。”
“沒關係。”我笑笑，“死生有命，我相信您，死馬就當活馬醫吧。”
華御醫臉上頗為慚愧：“公子您宅心仁厚，華某自是竭盡全力。不過我家門主自小聰慧過人，醫術比華某高超得多。如果是他來醫你的話，我想會更好。只是現在這個情況……”他搖頭歎氣。我不出聲，就算能選，我也不願讓左逍遙來醫我吧。想了想，我讓華御醫趕緊開一副力道猛勁的藥治好我當前的病，不然明天王爺回來就麻煩了，他猶豫著答應了。
他一離開我重重地躺回床上。左逍遙說，辛念我喜歡你，秦青月抱住他，左哥哥我願意。那些場景浮現在眼前搖擺不定，是秦青月答應的他，不是我……左逍遙，你愛的不是你嫏嬛表妹嗎？為什麼對秦青月戀戀不捨，又說喜歡的是辛念？你的心裏到底在想著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確定。頭痛欲裂，不能相信的人呵，離開後他會怎麼想呢……迷迷糊糊間好像有個人拉著我的手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甩開了：“騙子騙子，都是騙子。”轉身大步走開，身體突然開始燃燒起來，很熱很熱，我看到驚恐萬分的自己在說，誰，誰來救救我？
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覆上額頭，我摸過去握到了一隻手，眼淚流了下來：“是你來了嗎？”睜開眼，卻是阿金的臉，“公子你還在發燒呢。”他平靜的聲音裏透著擔心，我連忙放開他的手別過臉去：“我有點燒糊塗了吧，感覺好熱。”
“剛剛公子好像夢魘住了。”華御醫也在，端藥過來，我掙扎坐起喝了下去。阿金又說：“公子你該吃些東西，侍女們說你一天粒米未盡了。”我說好，阿金你給我講講今日的義診情況吧。
阿金把飯端到床邊，我邊吃邊聽他彙報，今天來義診的貧民少了很多，想是前兩日他們太過集中了吧。我想了想，說那不用去城西城北了，直接把大夫們安置在管家找好的義診館裏，然後對百姓們宣告一下就成了，阿金奉命下去了。華御醫看著我擔心地說：“公子你思慮太多，要少費些心神才好。”我笑笑：“反正也就這樣了，無所謂。”華御醫沉吟半晌，撚著鬍子道：“其實我想了半天，應該還有個不用吃藥的法子。公子你應是自小修習內功護身的吧，可惜後來武功被廢了，以你的體質又無法再重新修煉，但只要有一個高手肯把自己的內功渡給你，就能保你身體康健與常人無異。不過這個人一定得煉的是陽剛之氣，一般說來男的比較多……”
我笑了：“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還是算了吧。”“若是王爺的話，應該可以找到人的……”我打斷他：“華御醫，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王爺。另外，我想請你幫個忙。”華老御醫看著我，點點頭。
睡了一晚後，早上起來終於燒退了。穿衣下床看窗外天色還很早，想出去看看，推開門卻看到一個人守在門邊，“公子你醒了？”他的眉毛頭髮上有薄薄的寒霜，“身體好些了嗎？”我驚訝：“阿金，你一直在這裏嗎？”“不是，我只是起得早，想來看看公子你。”他否認，我哦了一聲，拉他進屋：“天氣已經很冷了，小心身體。”“昨晚睡得如何？”他問道，我說很好啊，他點點頭：“那就好，我先告退了。”我想了想，也就隨他去了。現在，還不到時機呵。
過了幾天清明王回來了，立刻過來找我，開心地說：“青月，本王新得了一件好東西，去看看吧。”未等我發表意見，興高采烈的王爺已經一把抓起我就往大廳拖去，邊走邊說：“是今年朱雀國的貢品，天下只此一件……”一路的侍從婢女皆是低眉順眼地各行其事，我只能無奈地翻翻白眼。入了大廳，搭在山水屏風上的一襲白光晃了我的眼，這是？
四個侍女輕輕捧著它打開，恍若神光的一個夢，像魔法一樣呈現在我的眼前，竟是一件白色的羽毛大氅，精緻得沒有一絲雜色，柔柔弱弱地躺在著，像是會突然獲得自己的生命力。“這是……”“朱雀國有一種神鳥叫做天鵝，這件羽衣用了至少一百隻天鵝身上最柔軟的羽毛做成的，是他們的鎮國之寶，賀新帝登基時送給了我朝。怎麼樣，喜歡嗎？”清明王把它披到我肩上，“我想只有你才能配得上這件衣服。”
摸摸這件價值連城的羽衣，我有些不知所措，清明王看著我：“不對，哪個地方不對。”他忽然伸手過來扯下了我的束發巾冠，黑髮披散下來，垂落在羽衣上分明如白雪上的黑墨，清明王輕輕抬起我的臉：“真的很美，很美……”他眼裏越來越迷醉，手從下巴滑到我的頸部，卻突然露出嫌惡的神色，一閃而過又恢復正常，他放開了我：“青月，這件衣服本王就賞給你了。”

雲胡不喜

應聲答謝，我心裏暗暗慶倖，前天晚上很委婉地問過了管家關於清明王性取向的問題，管家回答得很明白，王爺一向只喜歡女人，而且只喜歡長得像我這樣的臉的女人。於是略微安心，我畢竟是個男的，估計清明王對我應該只有移情作用，不會有實質性動作。不過還是不敢肯定，直到剛剛他看到我喉結的厭惡神情證明，他應該是接受不了的。輕舒口氣，這時有個綸巾博帶的人恭恭謹謹上前來：“小人給王爺和公子請安。”清明王介紹：“這是宮裏的李畫師。青月，我想為你娘雕一座玉像，你能讓他照你畫幅像嗎？”我自是沒意見地點點頭，看來這清明王對秦幻兒，真是一往情深啊。
移步後花園，清明王讓我抱著短琴站到一株枝繁葉茂開紅色花的大桂樹下，畫師在離我三米遠的畫桌旁開始動筆。清明王卻不看我，直接在木桌旁看那畫師作畫。我站了一炷香的時間感覺累了，可是看他專注的樣子又不敢動。直到感覺身體都僵了時畫師才擱了筆。我也過去看畫，畫上的人和我眉目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頭髮是挽成了江南女子常梳的髮髻樣式，身穿羽衣，肩頭飄了幾點細小桂花，神情有點淡漠寡歡。是這樣的嗎？看清明王重重皺著眉頭，我心知不妙，果然，他抓住那畫師衣領：“不是這個神情，是笑著很開心很幸福的樣子。”畫師連忙討饒：“王爺息怒，小人馬上重畫。只是可不可以先請公子像您說的那樣笑笑，不然我實在把握不好……”清明王看著我：“青月你笑著讓他畫吧。”我連忙賠笑道：“當然可以。”清明王又對那畫師道：“畫好了再來見我，畫不好就不要回去了。”
他離開後我和畫師都松了一口氣，這清明王真是越來越恐怖了。畫師哭喪著臉請我笑給他看看，我換了好幾個表情他都不滿意，搖頭說：“王爺說要那種很開心很快樂的笑容，而公子您的笑不是發自內心的。”
我無語，無緣無故的，要我怎麼能開心地笑出來。畫師建議道：“公子您有沒有喜歡的人，想著心愛的人應該就能笑出來了吧？”我努力想了想，喜歡的人，是紀先生吧，不然解語也成，還有誰呢……忽然身上打了個寒戰，畫師擔心地問：“公子您臉色怎麼更加難看了？”我瞥了他一眼，他弱弱地說：“那咱們就將就將就吧。”
送畫去見清明王，他正在書房裏拿著一張大地圖樣的東西，畫師小心翼翼地奉上新畫，清明王閱過後很滿意：“青月你看，這就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娘的情景。”我點點頭，畫上的女子笑容如蓮動清風，李畫師的畫技果然出神入化。王爺又笑著拉我到書桌旁，“這是本王召集全國最奇巧的匠師們設計出的，作你娘安歇的行宮，你覺得怎樣？”
我看那圖紙上龐大繁複的輪廓裏密密麻麻的線條，只覺一陣頭暈：“可是王爺，我娘已經死了啊。”“是啊，幻兒已不在了。所以這是我和她的陵墓。”清明王悠然出神，“青月，人活一生不足百年，其實根本比不上死亡的永遠。我已經請人去幻樂山莊移了你娘的屍骨，待墓建成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在這裏長相廝守。”
毛骨悚然的感覺綻遍了全身，我遲疑道：“王爺，修建這麼大的行宮恐怕要耗費不少人力財力，又不是民生工程，恐怕會惹得天下怨怒。茲事體大，還望您三思啊。”清明王哈哈笑出聲：“你是說勞民傷財嗎？青月，這個天下如何從來不是本王關心的事。”“那您為何……” “你爹雖然被逐出了家門，可是死後還是被葬回了祖墳，和他的結髮妻子在一處，而你娘，卻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幻樂山莊。”清明王對著畫像，“我曾發過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讓幻兒葬進皇家陵墓裏，給她最尊貴的諡號和身份。”他回頭看我，聲音很溫柔：“青月，你是她的孩子，難道認為這樣不對嗎？”
我帶著羽衣回了房，只覺頭疼得厲害。華御醫過來給我診完脈，似不經意間提道：“公子您有沒有聽說……”我了然：“是王爺要修建行宮的事情吧。”華御醫點點頭：“今早下的旨，每家每戶都得出一個勞力。”我沉吟片刻：“王爺要是忙於修陵墓的話，倒是給了百草門可趁之機，你說是吧華老爺子？”
華御醫臉色有些尷尬：“這個……”
“華老爺子，其實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清明王素來心機深重行事狠辣，這全國徵召勞力為修建行宮是真，只怕暗地裏也是在儲存軍事力量。”我站起身，“你可以提醒下你主子。”看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安撫地拍拍他肩：“別再想了，帶我去看看那個受傷的少年吧。”
和華御醫坐馬車到了城東醫館，原來已經開張營業了，記得那時交代管家說，窮人免診金，富人要收錢，現在館裏頗為熱鬧。我直接進裏室去看那個少年，他坐在窗邊的木椅上似發呆一般，見我進來冷笑出聲：“今兒吹什麼風，大人您居然想起來看我了。”我有些赧顏：“抱歉，前些時一直太忙。你好些了嗎？”他笑得更加厲害了：“好，好多了。不信你看。”他居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都可以親自來找你了。”
“秦吧……”我瞪著眼睛，他用手在臉上塗抹了下，一些藥粉似的東西簌簌下落，顯出本容：“真不容易見你啊，哥哥。”我張了張嘴：“秦吧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兒？”“我本來想混進王府找你的，不過那裏守備太森嚴。聽說你要過來這裏，就來冒充病號了。”他指指床下，我一看，真正的受傷少年安靜躺在那裏似睡著了。連忙回頭看了下，還好，外面的掌櫃和夥計都沒過來，“這裏有清明王的耳目，你要小心。”他扯了嗤笑：“謝哥哥關心，不過我現在可不是原來那個秦吧了。我不光有能力保護自己，而且，”他頓了頓，“還能把你帶回去。”
把我帶回去？我搖頭：“這裏是錦城，清明王耳目眾多，你不要犯險。你是一個人來的還是一群人？我會把你送到安全地方去。”秦吧盯著我，忽然說：“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不想見左門主嗎？”
“我知道清明王根本沒有禁錮你，你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呢？”秦吧直直盯著我：“你被擄走後，門主像發了瘋般找你，要不是紀先生勸住了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後來百草門受到朝廷的嚴厲打擊，門主每日操勞憂思，卻還不忘派人來找你。就算這樣，哥哥你也不在乎嗎？”
“秦吧，你那麼聰明，該知道，感情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勉強的。”我平靜下來，“我不愛左逍遙，所以寧願呆在清王府。麻煩你轉告他，我那天晚上說的話是假的，對不起。”
“你騙人！”
秦吧的臉色立刻變了：“參見門主。”我慢慢轉過身去，還是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面容，只是斜飛入鬢的眉頭失了以往的神采，清減了許多：“我說的是真的，左逍遙，那天晚上對你說我願意的是秦青月，不是我。”
“就算是這樣那你自己呢？你自己難道一點也不愛我？”他大步過來抓住我的肩，“辛念，我要你說實話！”
實話？我笑了，實話是什麼？我看著他的眼睛，聽見自己平靜地吐出一字一句：“左逍遙，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他呆呆站立半晌，眼裏變得很空很空，仿佛過了半個多世紀，又好像只有那麼一刻鐘，他雙眼有了焦距，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最後歎了一口氣：“好，我明白了。”他放開我，聲音帶了極為濃重的蕭索倦意：“既是如此，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此別過。”
秦吧小聲道：“哥哥我也要走了。”眼看著左逍遙從窗戶那裏消失不見，我點點頭：“保重。”秦吧忽然歎道：“對不起哥哥，其實我很希望能陪在你身邊的。”我笑了：“說什麼孩子氣的話，哥哥不需要人陪，再說你現在不是有了更重要的人要跟隨嗎？”秦吧猶猶豫豫：“你知道了？”“你這次來救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確定我是否喜歡左逍遙吧。”“嗯，如果哥哥你喜歡門主，我就絕了這個念頭；可是既然你不喜歡，那麼我一定會很努力地喜歡他，待他好。”秦吧的聲音堅定滿滿。我微笑著轉過身：“我相信你。”
“哥哥你也保重。”秦吧的聲音消失在後面。好了，都走了，我定定心神，想著應該先去將床下的少年抱出來，移動腳步，卻一陣發暈，原來全身已經冰涼入骨，胸口氣血翻湧，忍也忍不住，一口全噴了出來。癱靠在牆邊，我聽見自己氣若遊絲般呼叫華御醫，可是外面靜悄悄一點聲音也沒有。難道都跑了嗎？看胸前衣襟上，觸目驚心的點點血紅宛如桃花般鮮豔無比，此情此景，怎麼似在哪里見過？我想笑笑，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雙手覆上臉我慢慢蹲下身，這一次，是自己的選擇，再沒有什麼可說呵……

番外三 左逍遙

“逍遙，每個人一生都有他該擔的責任，該做的事情。而你的責任就是繼承光大百草門，明白嗎？”在我第十次離家出走失敗時，父親一反常態的沒有處罰我，而是跟我語重心長地來了這麼一番話。
七歲的我大聲反駁道：“我不要當門主，我要出去玩，門主由爹爹您當就行了。”說完瞪著他以表示自己的堅決，本以為他肯定又會氣得狠狠打我，可是沒有，他只是看著我搖了搖頭：“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啊……”眼神裏，卻滿是慈愛和憐憫。
那一回，我莫名其妙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做錯了事。但同時，想要離開百草門去到外面世界的渴望，也越來越強烈了。
小時候我很討厭百草門，不，應該說我是討厭一切束縛我的東西。我常常想自己是天上的飛鳥或白雲就好了，無拘無束，想去哪里就哪里。可事實上我偏偏是什麼勞什子百草門的少主，每日裏被強迫著學醫問藥練習武功，不得自由。心裏鬱悶極了，就偷跑，一次兩次，跑的越來越有經驗，最後一次都快出了晶州，卻還是被老爹抓了住。回來我氣鼓鼓地責問嫏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爹爹告的密？”嫏嬛怯怯地：“不是我，逍遙哥哥，我沒有跟姨夫說過任何話。”我做出不信的樣子，她一著急眼淚就往下掉，我連忙安慰她：“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你要再哭爹爹該又罵我了。”她卻停不住淚，又竭力想做出對我笑的樣子，搞得我看在眼裏又煩又愧疚。
很多年後我想起這一幕，都會啞然失笑，然後又是一陣心酸，那個時侯如果能對嫏嬛溫柔一點，是不是能給她短暫而不幸的一生多添幾分快樂？
嫏嬛是姨媽的女兒，四歲時來了百草門，父親牽了她的手說：“逍遙，你以後要好好照顧她。”我覺得應該聽爹爹的話，就把自己最喜歡的蠶寶寶放到她手裏，結果她卻哭了起來，害我挨了爹爹好一頓責駡。為這事我生了好久的氣，暗裏總是欺負她，她卻漸漸不怕我了，老是喜歡跟在後面叫我逍遙哥哥逍遙哥哥。 甚至我每一次出走前，她都會幫忙去纏住管家給我製造掩護。她總是問，逍遙哥哥，你以後還會回來嗎。我騙她點點頭，她就說，那好，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然而我每次逃亡都沒成功，每次回來她都很高興地被我罵。
沒過多久，我正策劃著另一場逃亡的時候，家裏忽然來了個道士，爹爹召我過去說：“逍遙，我跟你定個男人間的約定如何？”我拍了拍胸口：“儘管放馬過來。”一旁的老道撚著鬍子笑眯眯看我，爹爹也笑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世界嗎？梅花道人願意收你為徒，你以後可以跟他學藝，也可以去見見你一直嚮往的江湖。”我非常開心：“真的嗎？太好了！”爹爹又說：“這是有條件的。無論你在外面如何隨心所欲也好，胡作非為也罷，到你十八歲，你一定要回來接管百草門，而且要娶你嫏嬛表妹，怎麼樣？”我不當回事，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只要我出了百草門，回不回來就不是爹爹能管得了的了。於是我滿口答應，怕爹爹反悔，又立刻到那白頭發道士面前跪下磕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左逍遙一拜。”
我離開百草門那天，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興高采烈。和我同齡的百草門弟子都向我投來羡慕的眼光，爹爹也含笑看我。只有嫏嬛哭得稀裏嘩啦，因為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但這些我都不在乎，我想的，只是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等著我去經歷去發現。
師父是出家人，早已看破紅塵，卻帶我走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後來，他決意回到靈霄觀隱居，放我在外面闖蕩胡混。而我已經懵懂地明白，江湖並不是我原先想的那麼風光刺激，刀光劍影下無非是利益的爭奪，腥風血雨裏更多的是弱者的無奈。師父說，等你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學武后，就是你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之時。我沒太懂，又好像懂了。爹爹說過的，逍遙，你不是為你一個人而活，你的身後，是整個百草門，有那麼多人要依靠你，不是嗎？
我回了靈霄觀，打算在那裏靜心習武一段日子，也是為了好好想一些事情。然而就是那段時間，我遇到了秦青月。
早春的梅花開得非常繁盛，那一天早上我在樹上採集釀酒用的花瓣。忽然有人進入院子裏，客客氣氣的中年男子聲：“梅花道人在嗎？”師父立馬從院裏出了來：“師弟來了——”我手一抖梅花掉了些灑下去，竟然是師叔。男子和師父交談著，他旁邊的一個男孩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一樹梅花後的我。我下去後拜見了師叔，師叔笑道：“逍遙賢侄，這是你師弟秦青月，以後麻煩你好好照顧他。”
“麻煩你好好照顧他。”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我笑了，對著眼前這才起我腰身的比女孩還秀氣的小小少年伸出手：“走，我們去摘梅花。”
後來我對一個人講起這段，他笑著說：“你們之間感情，從一開始就很要好了。”我說：“是啊，那時真的很寵他。”也是因為嫏嬛表妹的關係吧，他們兩個很像，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都喜歡跟在人後面像個小跟屁蟲。“所以後來才越痛苦……”他已有了幾分醉意，臉頰緋紅，眼裏波光流轉，動人心魄。我看著他：“該說說你的故事了。”紀先生對我說過，他極有可能是借屍還魂而來。而他自己也說，他是秦青月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我的故事？”他搖搖頭：“我沒有什麼故事，只是一個紅塵過客罷了——”“你剛說我長得像你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他是什麼人？”他給我斟上：“沒什麼，都過去了。來來來，我們喝酒，喝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一杯飲下，他大笑出聲狂放得可以，我也舉杯，豪氣開闊：“好，我們喝！”
他喝得實在太多了，趴在桌上就睡，山中夜裏涼氣重，我想還是把他送回房間的好。這個人，也是不想言說的過去吧。想起之前誤把他當秦青月的那段時日，做了多少傷害他的事，不禁有些愧疚。把他放床上，正要走卻聽到低低啜泣的聲音，轉身看到他光潔如玉的臉上淚痕如霜，身體蜷成小小一團抱得緊緊，簡直就像個被拋棄的小孩子一般，全然不似清醒時的冷硬淡漠。歎口氣，過去拍拍他安撫下，這個人，從一開始低眉順眼的小廝樣，到琴曲劍意的出塵脫俗，和我鬥嘴時的聰敏率性，到現在喝醉了的傷心脆弱，怎麼有這麼多面？而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那一晚，我就坐在他床頭，擦著他的眼淚，想起了從開始到現在的種種。其實在清明王府時就已發現有些不對了，那首曲子，那首詩，我以為是秦青煙教了他什麼詭計，她卻說小弟失了憶。當時的我自然是不信的，他憑什麼就這樣輕輕鬆松忘了所有？嫏嬛的性命，我受的屈辱，他只那麼一句對不起，一撞牆頭，就能了結？秦青煙的淚水流下來，人死不能複生，你曾經那麼疼愛小弟，現在為何這樣趕盡殺絕。我不回答，我要殺他嗎？不想的吧，只是不想只有自己一個人背負這痛苦。秦青煙不死心又對我施幻術，我不慎出了重手，她受了傷，我一字一句地說：“他鑄成的錯，我要他十倍償還。”
清王府裏不好動手，我只有等他們去了南州。很輕易地抓了他，又讓人把紀先生引去了晶州。秦青月自小挑食又怕蜘蛛，我偏偏要作弄他，可是他沒有我想像中的害怕哭泣，而是用帶了劍的眼光狠狠刺我。就在那一回，我第一次聽他說話，然後錯手殺了秦青煙。秦青煙，這個心智堅忍的女子，我原是相當佩服的。可惜，她用了如此決絕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場恩怨。那一刻，我有些迷茫又有些後悔，我真的要報仇嗎？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嗎？
我回了晶州，因為紀先生好本事，在那裏用計逼得百草門上下手忙腳亂。我不得不現身：“紀先生為何要淌這渾水，你可知你身邊乖巧可憐的啞奴兒是何許人物，難道不怕他留在你身邊另有所圖？”紀先生眉目安安靜靜，卻道：“我相信他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甚至有可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挑眉：“是嗎？如果我證明給你看呢？”他說：“紀某此行本就是為尋訪左門主而來，若是能證明他無辜，是不是能看在我薄面上放過他這回。”我搖頭：“這話聽得假，誰不知道紀先生你是清明王派來監視本門動向的。”他卻笑了：“難道門主沒聽說過，紀某從來只聽命於天下嗎？”
去找他，卻聽說他在紅樓裏表演。邀紀先生同去看，我說他肯定是在想辦法找人接他回去，紀先生對幻樂山莊有一定瞭解，知道秦樓楚館是她們的聯絡地，可卻依然信心篤篤的樣子。我也不再說什麼，靜待他上場。卻驚訝地看到，出場的少年容色奪人，清秀靈逸之外珠玉光華內蘊，一首琴曲，一把劍舞，超凡脫俗的天人風姿傾倒了所有場中客。我忽然覺得不妙，那個人是我認識的秦青月嗎？那個任性單純一望見底小芥子木偶般，我認識了三年的秦青月？看紀先生，他含笑看著臺上眼裏溫柔至極。我冷笑：“先生可知那臺上和他搭檔的女子，正是幻樂山莊的人？”
花解語真的要帶他回幻樂山莊了，我和紀先生打了個平手，約定待他回山莊後再試探。他在回去的路上卻讓人貼了好多好多紙條在各個大街小巷，上面寫了沒頭沒尾的一句詩還有落款一個明字，紀先生拿了一張看了半晌，慢慢歎出一口氣，我忽然明白了，那是他留給他的標記。他要他去找他。心裏莫名的情緒翻騰起來，我聽到自己對紀先生說：“我要親自去問他。”
和他攤牌對峙，原來紀先生說的是真的，他不是秦青月，他真的不是。我聽見心裏嘲笑聲，你不早已知道了嗎？只是遲遲不肯相信吧。看了他半晌，卻突然想起一事，如果他不是秦青月，那秦青月是真的死了？他死了？心裏突然白茫茫的，一直障在眼前的仇恨消失，就在那一刻明白，原來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恨秦青月。那麼，我是藉他來逃避自己害死嫏嬛表妹的責任嗎？因為我明明不愛嫏嬛，卻答應娶她，明明能制止秦青月，卻沒能早些發現。說到底，他們兩個都是我害死的啊。
我回靈霄觀去找師父，五年前他教會我什麼叫做道義，如今我想問問他什麼是人生。好久沒回去，卻見到了病入膏肓的師叔，師父說，他是心病啊。逍遙，這個世上其實都是人自己困自己，你明白嗎？我說我明白了師父。師父又說，你和你師叔一樣天生慧根極高，我希望你不要像他墮入情劫變成癡兒一個。我笑了，說，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上除了自由外，哪還有其他事物能讓我動心？而從十八歲回百草門那天開始，我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浪子左逍遙了。我是百草門的新門主，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和幸福，都將懸到我身上。像父親說的，我已經不能再為自己一個人而活。
這樣的我，還能擁有什麼屬於自己心愛的東西？
去幻樂山莊找他，為了師叔。不經意間驚動了琴長老，躲到以前秦青月告訴我的暗道，卻剛好遇著要逃跑的他，真是巧呵。帶他出了莊，給了他解藥，他氣鼓鼓地說要回去救那個姓花的女子，我不肯，他一副又生氣又無奈的樣子，看得我只想笑。趕回靈霄觀的路上他對我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我也不閑著，把他整得哭笑不得。到了靈霄觀，師叔滿足死去，我忽然很想和他說說話，搬出那年師父釀的梅花酒，我招招他說：“要喝酒嗎？”
就是這樣了，回憶那麼長，那麼涼。但此刻安安靜靜坐在這裏，坐在他身旁，卻又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窗外月不見影，已經快天明，床上的人兒也已經安靜睡熟，眉頭卻還是皺著的，我忍不住想用手去撫平，為什麼，看他這樣我心裏會柔軟的疼？這是對嫏嬛和青月都未曾有過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起程回百草門，紀先生曾說，若是他願意呆幻樂山莊，就隨他，若是不想，就請我帶他回他身邊。我一提紀先生他激動起來，那種緊張關切的神情竟讓我覺得有些刺眼。他問我了一個問題，我如實回答，他立刻變得黯然起來，我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直到到了南州，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時侯在紅樓有個人因他喪了命，如果當時紀先生出來認了他，那個時侯就能救那個人，他是在埋怨紀先生啊。他的臉上滿是悲傷，拉著我的手哀求道：“幫我報仇好嗎，左哥哥？”我點點頭。心裏某個地方就像裂出了一口泉眼，呼啦啦的水聲說，放心，我決不會讓你失望。
在南州盤桓了好幾天，我說有事情要做，卻是存了私心不想那麼早回百草門。我需要好好想一些事情，說來真是不可思議，自從認識他後，自己居然又開始懂得快樂了，還有很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一些夢想，也蠢蠢欲動起來。他給了我太多意外和改變。然而一想到萬一回了百草門他和紀先生誤會冰釋和好如初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泛酸。自己也覺得可笑，左逍遙啊左逍遙，你何時這般小家子氣了？打定了主意，讓他自己選，若是選了紀先生我無話說，若是沒有，那麼，我就請他留在我身邊。
我帶他回去了，並如願以償地把他留了下來。而且他雖含著笑，我卻看得出來他對紀先生始終是隔閡了。那雙眼睛雖然總是明明靜靜雲淡風輕，卻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很多次都想抱著告訴他，把你自己放心交給我，我會給你安心和幸福。可是一直不敢這麼做，患得患失亦喜亦憂了好些日子，直到那天晚上，被他激得終於開了口，他笑著說，我願意左哥哥。那一刻，巨大的幸福浪潮席捲了全身。我抱著他良久良久，久到都已經忘了這個世界還存在。看他卻窩在自己懷裏睡著了，笑了，怎麼這麼像個孩子。把他輕輕放床上躺好，幸福來得快過我預料，我得回去好好做些準備。是，首先是不知何處隱居去了的父親，然後是全門的人，再然後是全天下，我要告訴所有的人，我愛他，要和他在一起。心情激蕩之下夜裏卻睡得不好，到第二天早上，那種不安情緒越來越嚴重，奔去他房間，卻發現，他人已不見了。
呵呵呵……現在想起來，那個時侯就已經有了預感吧。四處找他找不著，抑制不住地慌張起來，還是紀先生提醒，去追蒼十一蒼十二，最後確定他是被清明王帶走了。得知他安然無恙後我稍微放下了心，只要他平安我就有辦法救他回來。可是，某個地方還是煩悶不堪，為什麼我總是隱隱感覺，他會是願意跟他們走的呢？
現在，我終於找到答案了。朝思暮想牽掛了一個月的他，就在我眼前說，那晚說我願意的是秦青月不是我，他看著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左逍遙。我看了他半晌，點頭說好，明白了。想平靜離開，身形僵硬不聽使喚，走得艱難。可是還是要走，原來，原來他的心裏並沒我，原來，左逍遙，你根本就不會再擁有心愛的東西。
華老爺子跟上來：“門主，在下有事想稟告。”我看著他忽然放聲大笑出來，是啊，不管怎樣，我還是百草門門主呐。華老爺子被我嚇得結結巴巴：“門主，是、這樣的……”

既不回頭

淚水奔騰，我索性放任自己哭出聲來，就這樣痛痛快快哭一場吧。那些無用的糾結與不舍，軟弱與痛苦，都隨淚水流出體外吧。只要丟掉它們，我就不會再受傷失望。不後悔，真的不後悔。即使在這世上一無所有，但至少我的心還是自己能控制的，不是嗎？
“我以為該哭的人是我呢——”手中被塞入一塊手帕，我驚訝地抬頭，面前的人擠出一絲苦澀笑意：“放心，我只是想起你的病還沒好決定回來救人救到底，絕沒有別的企圖。”他咧了咧嘴，似想做出以前那吊兒郎當不在乎的表情。我張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只是眼睛再次模糊如江海決堤肆無忌憚……
他為什麼要回來？他居然又回來？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原來他終究還是來了，終究還是來了啊……
城北一家地下錢莊。
秦吧抱著我哭得稀裏嘩啦：“哥哥你怎麼……病得這麼嚴重……都不說……”我拍拍他的頭：“哥哥沒事，只是吐血而已，死不了人。”左逍遙過來叫秦吧去照顧雲天，就是被秦吧塞在床底的那個倒楣少年，我讓左逍遙一起帶了過來。秦吧臉現赧色，看了看我，還是過去了。左逍遙坐我旁邊：“你真以為自己不會死？”
我搖搖頭：“每個人都會死，我不怕。”他點點頭，忽然笑了，臉色自然很多，這是我重見他到現在真正有了笑意的一次：“你放心。有我在，就不會讓你死。”我偏頭看他真心說：“謝謝你。”還有一句沒說出的，其實我是真的不怕死，也不在乎。
我又開始了每日喝藥的日子，這次不再是一碗而是三碗，喝得我想吐。也不敢出去走動，聽說清明王在外面發了我的尋人通告，御林軍把整個錦城都快翻了個遍，而我們就在地下呆的安安穩穩。秦吧告訴我說，清明王怎麼也找不到我們的，因為這家錢莊正是他自己名下的產業。不得不佩服左逍遙高明，深入敵後方，最危險的地方，不正是最安全的地方？說起來這些天我和他甚少見面，彼此說話客客氣氣，都有點小心翼翼。他這幾天除了晚上過來給我把把脈以外，其餘時間都不在，連藥都是交給華御醫代為煎熬。我想偌大個錦城，有些事情正在醞釀著蓄勢待發吧。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著什麼，說到底，這一場天下糾紛，並不單單只是清明王和左逍遙兩個人的對決啊……
秦吧怕我呆著嫌悶，就說有時間帶我易容出去，可是他忙著照顧那個姓雲的少年很有些棘手，那少年醒來認出把他迷暈了的秦吧後怒不可遏地開口大罵，一下子把秦吧惹惱了，他牙尖嘴利不輸人，兩個人就互相挖苦起來。最後倒是雲天吃了虧，只是秦吧嘴上罵歸罵，給雲天換藥端飯還是照顧得毫不含糊。
初時雲天見我也在這裏以為我們的義診所換了地點，秦吧嗤笑他命是撿回來的還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誰，於是給他細細解釋了番百草門和清明王的恩恩怨怨。秦吧說：“清明王那老匹夫狼子野心，先皇在世時為了排除異己，主動找到百草門合作，許諾自己大權得勢後給百草門半壁江山，待害死先皇自己獨大後又怕百草門威脅他的統治，下令要將百草門趕盡殺絕，簡直就是忘恩負義。”我聽了只是笑笑，事情當然沒有秦吧說的那般簡單和誇張，其中的利益原因和恩怨糾葛要複雜得多。秦吧又說：“虧得我家門主神機妙算，早就知道他狼心狗肺不是個好東西……”雲天終於忍無可忍打斷他：“你胡說什麼！清明王是好人！他以前經常給我們發救濟糧，前幾天還給窮人義診。這位公子不就是清王府的人嗎？”我臉上一白，秦吧連忙冷笑道：“你才胡說呢，我哥哥跟清明王沒關係。清明王是大壞人！民間賦稅那麼重，一半都落入了他的腰包。現在他還要修建什麼皇陵，不在北山修，卻要跑到幽山去，我看他修皇陵是假，給自己單獨造老墳是真！”雲天卻不再看他，只是拽了我問：“公子，是真的嗎？”我點點頭，雲天閉了眼不再說話。秦吧看看我又看看他：“你怎麼了？”雲天不出聲，只是淚水默默地流下。我知道他心裏一定很難過，說來也怪我，自以為能幫他到底，就欺瞞了他應該面對的殘酷現實，然而幻想的破滅終是要面對。我拉拉秦吧，想讓他出去，秦吧卻固執不走：“你這麼大個人了還這樣哭羞不羞啊？”雲天惱怒出聲：“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瞭解別人受的痛苦！”啪——一耳光扇了過去，我愣了下，秦吧甩甩手冷笑出聲：“我還真不信你受的苦比我多了。” 雲天瞪眼有些傻的樣子，我心裏一動，輕輕出去把門帶上。既然秦吧願意開導他，那應該會有所幫助吧，畢竟他們兩人年齡相近經歷坎坷共同語言比較多，希望秦吧的開朗堅強能夠帶動雲天對人生重新樂觀向上。
結果當晚秦吧就去找左逍遙，說雲天也想拜入百草門門下，左逍遙同意了，秦吧很是開心，雲天也很開心。兩人關係更好起來，每日的吵嘴內容變為商量要如何對付清明王……
第七天晚，左逍遙回來得很早。給我把完脈後，又給我端了一碗藥，我老實喝下，他卻沒有立即就走。蠟燭的燈花劈裏啪啦，照得影子搖晃。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過他了。他的眉目已經完全收斂深不可測，淡青色的胡茬顯出一抹滄桑，整個人就像一塊靜靜的徽墨，找不到原來跳脫不羈的影子。左逍遙掐掉了那一段燒焦的焰繩：“明日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我疑惑看他，他對我淡淡一笑：“明天以後，你就不會再吐血生病，也不用再吃藥了。”我感覺有些不對，他的臉開始變得模糊，周圍也開始模糊起來。抓住了床柱，我聽見自己輕微地叫了聲逍遙，睡了過去。
“門主，您真的要這樣做嗎？”事到臨頭，華老爺子還是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這是我欠他的。”左逍遙平靜道，雙手不停把床上的人寬衣解帶，露出一具纖弱白皙的身子，小心地托入剛準備好的大木桶裏。褐色的藥湯熱氣騰騰，在房裏蒸出雲霧。“從現在開始，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熱水，拜託了。”他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下，坐入那木桶中。將少年放在身前，雙手抵住他後背穴道，凝神開始進入運功狀態。華老爺子見狀無法，只得淚眼汪汪地去守門，心裏把那少年和自己都罵了不下一百遍。真是的，好死不死，幹嘛要對門主講那少年病況啊。雖說這少年人很好對百草門有恩，病痛也是因百草門而起，但門主一直給他吃藥調理不就得了，何必要用自己的內功去為他重塑根基改變體質呢。一想到連累自己敬愛的門主至此，再度痛恨自己的多嘴，華老爺子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後還是老老實實去燒熱水過來。
“你是誰？”
“我是辛念。”
“那我又是誰？”眼前的女孩突然脫下面具，露出一張薔薇般粉嫩的臉。
“你是辛念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輕輕摟過她對著鏡子：“你看，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鏡子卻突然消失了，有個少年站在面前：“辛念姐姐，你沒有遵守與我的約定。”
我搖搖頭：“青月，我很認真地拒絕了左逍遙，這才對得起他的感情。”
“可是你自己呢？你有沒有對得起自己的感情？”
我冷笑諷刺：“難道要像你那樣，為了得到愛情不擇手段，才是真正的愛嗎？”
少年一晃不見了，周圍一團漆黑，我卻看得到東西，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手中的光，手中的面具在發光。
我把面具戴上，感覺安心許多。女孩卻跑過來揭下了我的面具，你是誰？話聲問出，一時模糊錯亂，面具怎麼又在我手上？我揭下了誰的面具？
眼前的是一個男子，揚起眉頭對我輕輕一笑：“我是……”
意識開始醒了，微微弱弱的抽泣聲傳入耳中，我皺皺眉頭，從床上一下坐起：“左逍遙！”可是眼前分明是自己的房間，一個人也沒有。
開始慌張起來，我記得的，昨晚他說的話。被子一掀我奔去哭聲的方向，院子裏秦吧抱著一棵樹哭著，心裏陡然一沉，我捏了捏手心，對自己說不要慌張，向左逍遙的房間跑去。
門一開，左逍遙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被帶刺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尖銳的疼痛從我的手指一直紮到心臟。慢慢走到床邊跪坐下，看他青白色的臉上，微閉的雙眼睫毛黑如墨畫，眉目平靜而憔悴如斯。左逍遙，我輕輕叫了聲，大腦空白一片，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想怎麼辦，就坐在那裏一直看他。
也不知過了幾時幾刻，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下，睜開眼看到我驚訝出聲：“你怎麼在這兒？”我回過神慢慢笑出來，他卻歎氣：“你哭什麼？”我想我沒哭啊，然而臉上有水在往下滴，床單上竟已洇濕一塊。身後有人出聲：“秦公子醒了？”他走過來：“來看門主嗎？”華老爺子端著藥碗，我想站起來，腳背坐得久了竟然酸麻得起不來。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左逍遙說：“先坐床上來吧，你穿成這樣不怕著涼麼。”我愣愣地看自己，披頭散髮，僅著中衣連鞋也沒穿，臉上立刻燒起來，不過也顧不得了，我抓住華老爺子：“那碗裏的是什麼藥？”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5

明夕何夕

華老爺子端過來：“加了甘草的膨大海，你要喝嗎？”
我有些呆，看向左逍遙，左逍遙接過碗喝了一口：“昨晚用功過度虛火上升，嗓子疼所以喝這個潤一下。”我哭笑不得：“只是上火嗎？”他眨眨眼：“你莫非以為我怎麼了？”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想生氣又想笑，都怪現世武俠小說的誤導，講什麼給人渡內功的情節都是輕者形同半廢重者油盡燈枯的嚴重後果，害得我以為……華老爺子辯解：“秦公子，門主的確是把內功渡給你了，他現在只剩下平時的兩成不到，昨晚那情形真是不容易啊……”左逍遙止住了他：“我的內功沒了還可以再練，但是，有人的心意卻不是一下就能看出來。”他伸手過來拉住我：“你說對嗎，辛念？”
我直覺反應想甩開他，用力掙扎卻擺脫不了，佯怒瞪過去，他的臉上滿是笑意，可是眼睛裏很傷很傷。心裏一酸，手垂了下去任他拉到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對習武之人來說，內功不就相當於你們的身家性命嗎？”澀澀地問出這個問題，我低頭不敢看他。
“你不願呆在我身邊，我又不能讓你受一輩子病痛，只好想辦法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了。”他把外衣重給我披上，“前些日子給你喝藥是做準備，同時我自己也有些事情要解決，到昨晚才是時機實施。我說過這是我欠你的。”
“那我現在好了對嗎？我可以離開了？”
半響沒有回應，房間裏沉寂得嚇人，我斜眼一旁發現華老爺子早已不知什麼時候閃人了。一隻手輕輕抬起我下巴，左逍遙的眸子清清如水：“我本來是要讓你離開，給你自由。可是辛念，”他苦笑，“看到你剛才的反應，我還能這樣做嗎？”
“辛念，你能不能坦誠些？”
我怔怔看他。眼前這個人是誰，左逍遙。我知道他是左逍遙，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左逍遙。他的神色忽然緊張起來：“辛念，你怎麼了？怎麼抖得這般厲害？你冷麼？”他拿被子裹住我，拉過我的手腕要把脈，我搖搖頭：“左逍遙。”“嗯？”“左逍遙。”“嗯。”“左逍遙。”他忽然明白了：“害怕麼？”
“害怕。”我點頭，怕好多好多。
“怕什麼？”
怕你喜歡的是嫏嬛或者秦青月，怕我還喜歡著陶原，怕自己會再次愛上一人，怕一方情濃轉薄一方情深不壽的那天，怕再出現同樣的結局……是的，我怕，怕得厲害，所以寧願選擇安全的人來喜歡依戀， 所以理智告訴自己一定要離開。努力地自我暗示，努力地自欺欺人，然而所有的努力，最後還是敗給了任性的情感……
看我又不說話他歎了口氣，輕輕擁住我：“不管你怕什麼，我都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耳旁的氣息如此溫柔，話語帶了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我閉上眼，又睜開，輕輕拉起他的胳膊，他看著我，我掀起衣袖，一口咬了下去。牙齒用力陷入很深，直到感覺到了甜腥味我才鬆口，麥色的肌膚上兩個半環形的血印馬上合成一個圓。我抬起頭正視他：“左逍遙，這一刻我咬了你，就算傷口長好，這件事情仍是發生過的。就像此刻，你說的這些話，不管下一刻、明天、以後會不會變。至少此刻，
我是相信你的了。”
至少此刻，我是相信你的了。說完這番話，我笑了，笑得從來沒有這般坦然過。前路不可知，避也避不過，那就遵循心的選擇吧。鼓起所有的勇氣再讓自己放任一回，哪怕以後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也會做好準備，真的。
左逍遙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他忽然把胳膊抬起，自己又狠狠咬了一口，對我說：“你看，這樣就會留疤，以後都長不好了。”他笑得眉目輕揚，我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這個男子，這一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呵。
“還記得那次你喝醉了嗎？你應該不記得了，當時我問你，你最想要什麼。你抬頭看著天空，說，最想要的是自由。就是那個時候吧，開始對你動了心。”
我小心地用布條給他傷口擦血：“疼嗎？”
他笑：“不疼。不過你要是過意不去的話，可以給我點補償？”
我把胳膊伸過去，他搖搖頭。我想了想，把眼睛閉上。感覺他的氣息靠近，我有點緊張，心臟撲撲跳個不停。他的唇卻在我眼睛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下：“就是這雙眼睛，我知道你是辛念，認准了你。”我靠在他胸前，兩人不再說話，只是體會著彼此的體溫和氣息，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大抵如是吧。
“哎呀——”我叫出聲。
“怎麼了？怎麼了？”
我苦笑出來：“早上來之前看到秦吧哭來著，就是因為這樣才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不是因為左逍遙出事，那是因為……左逍遙救了我嗎？
“哦，可能跟雲天有關吧。”左逍遙如是回答。我看看他，又把頭埋了下去。他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並不重要了。秦吧那邊，雖有些愧疚，終是只能這樣了……
在左逍遙懷裏又睡了半日，他拖我起來吃午餐。我要回房梳洗收拾，他卻不准，說要我穿他衣服，然而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明顯大了一號，拖在地上，看得他哈哈大笑。我極度無語，看到他在挽發，就說我幫你吧，他自是說好。我想著要將他的頭髮纏成什麼古怪造型才好，他卻指著鏡子說：“你看，像不像結髮夫妻？”我笑笑正要說些什麼，敲門聲響了：“門主，哥哥，該吃飯了。”
把梳子給左逍遙我去開門，秦吧含笑站在門口：“春宵苦短，都正午了您二人還不想起？”我臉刷得燒起來，仔細看了看他，一點也沒有早上的傷心樣子。左逍遙從後面過來一下子攬住我腰，對秦吧笑道：“這不就來了。”秦吧拱手：“門主，前廳有人求見。”左逍遙望了眼那個方向，對我道：“你先去吃飯，我要過去看看。”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看他走遠了，我正想和秦吧說什麼，他卻靠近來笑得曖昧兮兮：“門主還真是忍得。”手裏捧了一隻小瓶給我：“哥哥，這個送給你。”我有些呆：“這是？”他笑：“以後肯定用得著。”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有些汗顏：“這個……還是算了吧……”秦吧大眼一轉：“說的也是，反正門主肯定懂得。”見我還是呆呆地，他拉我：“走我們先去吃飯吧。”“秦吧，”我輕輕叫住他，“我還是和左逍遙在一起了，你不怪我嗎？”
有那麼一刻的凝固，秦吧回頭沖我燦爛一笑：“哥哥說什麼呢，你能和門主在一起，是再好不過的事啊。這樣門主不用再痛苦，我也能夠同時侍奉你了。”他咧嘴：“以後可不要再讓門主難過了噢……”我笑了：“要是他欺負我呢？”“那我就幫你逃跑，讓他天涯海角好找去，哼哼……”秦吧噘嘴作不可一世狀。我感覺心裏盛滿了輕柔的陽光，握住他的手。原來這個世上的羈絆，是真的可以一點點抓牢的。
我們說說笑笑到飯廳，雲天站在那裏。我有些驚喜，他的腿竟好得這麼快。剛想和他打招呼，卻發現他咬著下唇臉色不對勁。秦吧上前去輕聲問了一句：“怎麼樣？”雲天搖搖頭：“沒有找到。”秦吧扶他在桌前坐下，給我解釋。原來那個照顧雲天的郝大叔，也被抓去修建皇陵了。聽說清明王想在幽山內部修建行宮，再在山頭起一座高樓。工程艱巨浩大不說，再加上幽山山勢險峻，稍不注意就會被石頭砸傷或是失足墜崖。一時百姓頗有怨憤，民心惶惶。雲天聽說後自是擔心郝大叔的安危，秦吧幫他托人打聽，然而始終沒有消息。
秦吧安慰雲天：“沒有消息未嘗不是好消息。他們不是說了嗎，只有死了的人才會報到家裏去，給幾兩銀子了事。郝大叔想必還活著的。”雲天勉強一笑，看得我心裏難過。話說回來，清明王這，不明顯在逼人造反麼？難道說他一心求成什麼也不顧了？想到他的瘋狂眼神，歎，這世上除了秦幻兒，還有別的能令他在乎的東西嗎？
左逍遙沒回來吃飯，華老爺子帶回來一句“門主又出去了讓你別擔心”，話是對我說的。我本不想過問左逍遙的公事，但還是有些在意，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是出了危險怎麼辦。亂七八糟地吃完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華老爺子，華老爺子只是說門主在召集勢力籌備對付清明王，其餘的不知。我想了想，他做事我是應該放心的。只是有些地方總是感覺不對，雖然也說不出哪里不對。
日暮時分，兩個打扮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探頭探腦地出了房間，其中一個看上去伶俐至極地左右四顧院裏無人，拉著另外一個轉彎就向後門方向去。跑了幾步卻撞到一個物體，早就等在那裏的纖瘦少年在夕陽的餘暉中渾身晶如透明，對著他們搖頭：“秦吧，雲天，你們不能出去。”
“可是……”雲天瞪著眼有些急。
秦吧眼睛轉轉對著少年笑了：“哥哥在這兒躲貓貓呢？我帶雲天出去逛逛解悶而已，你是不是也想一起？”

月滿則虧

我很沒好氣：“秦吧，跟我說老實話。你們是不是要去幽山？”
秦吧搖搖頭，又點點頭：“雲天始終擔心郝大叔，托人又不認識很難找到的，我
想帶他親自去找。”
“可是就你們兩個去也太不讓人放心了。為什麼不等左門主回來再說，他應該會
更有些法子吧？”我皺眉，這孩子素來行事機巧穩妥，不是輕莽的性子，當是知道其中兇險，
何況眼下這時機……
“門主那麼忙，我不想再讓他煩心嘛。別擔心哥哥，我現在也會些武功，再說還
可以用藥物防身，不會出事的。”秦吧自信滿滿。
不對。還是不對。
秦吧目光閃了一下，笑道：“好哥哥，你就讓我和雲天去了吧，我保證會平安回
來的。”一旁的雲天也重重點了下頭：“你放心，我不會讓秦吧出事的。”秦吧聞言嗤笑：“是
我保護你好吧。”雲天想反駁又說不出來話，把臉扭過去憋得通紅。
我想了想，把秦吧拉離遠些：“秦吧，你要還把我當哥哥，就不要再瞞我。雲天對郝大叔關心心切我能理解，但你怎也跟著胡鬧起來？”
“胡鬧？”秦吧抬眼看我，“我們不是胡鬧。哥哥你不明白，若是今晚不去找到郝大叔，只怕以後再也沒機會了。”他望向雲天，後者聽不見我們說話正焦急地向這邊張望。秦吧眼裏有一絲傷：“雲天只有這麼一個親人，我不想他悔恨一生。”
口中有些發幹，我抓住秦吧的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幽山發生什麼事了？清明王？還是……左逍遙？”
“按原計劃應該就是這兩天，幽山會有一場暴亂，今日門主匆匆出門，我估計就是這件事情了……”是左逍遙的計畫？我猜測：“是不是百草門要煽動修建陵墓的勞力造反？”秦吧點點頭：“我們派了幾百個死士混在裏面，清明王一直用軍隊監工，不知道能不能反抗成功呢。總之我們最好能先去找到郝大叔。”他又看了雲天一眼：“他還不知道，我沒敢告訴他這些。”
一刹那的恍然在我腦中旋轉，很多關節通透起來。難怪左逍遙今天連跟我告別也沒有就直接走掉了，事態是真的緊急吧。想了想，我做了決定：“秦吧，哥哥跟你們一起去吧。”“才不呢。哥哥你要是出了什麼差池門主肯定不饒我……”秦吧急急忙忙反對，在看到我表情後軟了下去：“真的不太好……”我拍拍他的肩：“哥哥現在有內功耳力腳力都很好哦。放心，我去的話說不定關鍵時候還能保你們一命。”是的，清明王應該會對我手下留情吧。只是不知道左逍遙會不會在左近，若我沒料錯的話，這場暴亂的成功與否對他來說並無什麼分別吧。成則打響了反抗清明王的第一戰，不成就會成為清明王殘酷暴虐的最佳宣傳，此後更可以高舉義民的旗幟在全國百姓中一呼百應……
覺察到自己不自覺地掛出冷笑，心中一驚，我怎麼會想得這般惡毒？我在用一種什麼眼光看待左逍遙啊？說不定他並沒想這麼多呢。搖搖頭，退一步講，就算他是這樣打算的，有錯嗎？身為江湖上的一門之主，經歷多少心機算計籌謀劃策，如今欲爭天下，客觀來說，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很正常的謀略手段了。只是，可是，深處一聲歎息，有些東西理解和接受是兩碼事吧。左逍遙啊左逍遙，為什麼你不是別人，而是左逍遙呢……
雲天看到我教訓秦吧的最終結果居然是我要跟他們一起去，喜不自禁地感激我。秦吧給我易了容，穿了普通布衣打扮成平頭百姓，從後門出了去幽山。幽山在城北門外大概一裏地，到達時已經天黑了。秦吧想是事先功課做得足，帶著我們成功避過了山下把守的官兵，在密林裏一頓東竄西竄最後爬進山谷內，星星篝火的幾片大營地，都是修陵工人們的休息處所。很多人圍著篝火坐成一圈，也有些人已進大帳篷睡了。說是大帳篷，不過是臨時用木材加氈布搭起的簡易遮蓋。人聲細微，有不知名樂器吹奏的粗糙曲子響起，在這黑天幕地裏帶了一分蒼涼兩分詭異。
按照之前托人打聽得知的消息，這裏的工人休息是分批睡的。山腳下的營地裏休息的應該都是修建行宮的工人們，修建得月樓的因為山頂山下返往不易，直接留在山頂上。我們先在這裏挨著一個一個帳篷找，問過很多人，雲天對他們詳細描述郝大叔的形貌，可是沒有任何類似的消息。有人用訝異眼光問我們從何而來，秦吧說也是這裏的工人，只是想找找老鄉。天黑看不清楚，對方點點頭信了，又歎息怎麼連孩子都征進來了，旁邊有人說前兩天山崖頂上還摔下一個少年，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呢，於是又是一陣唏噓歎惋。秦吧拽拽我，小聲說去山頂上找吧。他拉著雲天到前面開始探路， 我想了想，對那幾個人指了我們來的方向，說如果小心點的話是可以從那裏逃掉的。對方卻搖搖頭，道就算自己能跑得了，但沒有辦法避免家裏的人受罰啊。我聞言不禁黯然，望瞭望在黑暗中高大如野獸鐵脊的幽山，那兒巍巍聳起的一座高樓架子挑著一輪玉盤般的滿月，恍如玉宇清輝。世人都道仙人“高處不勝寒”，然而仙人不沾凡塵的清冷瀟灑，正是因為不懂塵埃中掙扎的世人心酸啊……
我們沿著崎嶇山道而上，遇到巡邏的侍衛就分散躲入石縫貼壁，然後秦吧放出迷煙，對方就一副蠢蠢鈍鈍相地從旁邊經了過去。如此有驚無險，終於到了距山頂一段距離的第二個休息處，那裏也紮有大型帳棚。已過午夜，人都睡了。我想了個辦法，秦吧聽後連聲說好，雲天木木地同意了。我們三人在中間帳棚那裏趴下，然後秦吧忽然大聲叫出來：“雲天雲天，你尿床啦！雲天雲天，你尿床啦！”他的聲音大又尖，午夜又是睡眠不安之時，一下子就有好幾個人迷迷糊糊地罵出來。秦吧不管，又喊了一聲，眼看著一個帳棚裏哆哆嗦嗦鑽出一個人，我們三對望一眼，那人向我們這方向奔過來，我們迎了上去。
雲天激動叫出來：“郝大叔！”我捂住他的嘴，那郝大叔也是一副驚喜不已的神情，秦吧笑嘻嘻地說我們還是先找個僻靜處比較好。走到向山頂的拐彎處，那裏及以上都沒有守衛，說話方便。郝大叔率先發問雲天怎麼也在這裏，難道也是被清明王抓壯丁。雲天簡短給他講了自己被百草門收留，以及秦吧和我帶他來郝大叔下山的經過。郝大叔對著我和秦吧一頓千恩萬謝，末了卻執意要雲天一個人走，他要留在這裏。雲天一聽急了，我和秦吧面面相覷。郝大叔說：“我留在這裏還有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且，”他拍拍雲天的肩，“你現在能照顧自己，我也放心了。”
我暗覺不妙，秦吧眨了眨眼睛：“郝大叔，你該不是要留在這裏老老實實為清明王蓋房子吧？”郝大叔急忙辯白：“怎麼可能？我是要……”“你是要留在這裏對抗清明王？”我問出口，郝大叔頓了一下點點頭：“清明王不是好人，我們實在受苦。但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起碼要讓他知道我們老百姓的厲害，以後不敢再這麼為所欲為……” 我陡然一寒：“郝大叔，這句話是誰教你的？”我看了秦吧一眼，秦吧苦笑：“我不知道。”郝大叔看了看我，估計沒認出來我是誰：“我聽一個工友講的啊，他講的挺有道理。你們快帶雲天離開這裏吧，我知道你們都是有武功的高人，雲天就拜託你們啦。”他作勢要對我們跪下，我連忙把他扶起，雲天和秦吧對著他百般相勸。我望瞭望天邊，距離黎明不過一個多時辰，會是那個時候嗎？左逍遙，你在哪里呢？
郝大叔堅持不肯走，雲天不說話了，秦吧拉我：“哥哥怎麼辦？”我看看雲天，雲天說：“我也留下來對抗清明王好了。”郝大叔立刻反對，雲天也堅持：“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秦吧著急得不行：“咱們得趕快決定啊，再不然天就亮了。”“秦吧，”我叫他，“郝大叔不肯走的話，我們都留在這裏好了。”“不行。”他們三人一起反對出聲，郝大叔終於妥協：“好，我們走。”

傾國傾城

好不容易，天空泛出了薄薄的透明。這一晚，過得可真慢呵。
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睡夢中。手已經變得溫潤，就算一個人睡，也不會再縮成一團了吧。午時就能回去看到他了，雖然很捨不得，但還是把他送到南方去比較好。他這個人，表面上一副淡然無害的樣子，卻又心軟又糾結。眼前這些血腥的事情，還是讓他離得遠遠吧……
“門主，一切已經準備妥當。”滿臉橫肉的手下畢恭畢敬地稟告。
一襲黑色勁衣的男子點點頭，繼續眺望山腰下方：“張叔現在在哪里了？”
“張總管已經在滄浪江待命。”
很好，終於可以開始了。男子眉目間隱隱然浮現出傲視天下之意，這大好河山，百萬良民，且看誰能納入胸懷，擁坐其中吧。嘴邊浮出一絲溫暖的笑意，他向錦城一角望瞭望。我會給你一個太平盛世的，讓你在我開創出來的繁華之都中見到夢中的一切。你會喜歡的，對嗎？
“開工了開工了！”梆子聲敲得急促，監工的官吏不耐煩地用他那細尖的嗓子喊，“都給我起來，不知道天亮了啊！”
從睡夢中喚醒的人們如中催命符般手忙腳亂的，監工打著呵欠罵罵咧咧，一個瘦弱如猴的工人畏畏縮縮地靠近：“大爺，俺家傳信說老娘病危了，俺想回去看看成不？”一鞭子抽了過去，屬於太監特有的矯揉造作將聲音提得高高：“王爺的行宮跟你老娘的賤命到底哪個重要，還要本公公教你嗎？”那人跪倒在地不停磕頭：“求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就讓小的回去見見娘親吧……”監工不耐煩地踢他一腳，鞭子又抽了上去。
“住手！”一貫忍氣吞聲的人群中卻響起了一聲怒喝。監工抬起頭，幾個青壯小夥兒往這邊走過來，臉上神情不善。監工心裏微微發毛，連忙大聲叫侍衛：“這幫人謀反啦，好好教訓他們！”一支軟甲小隊過了來，拿著紅纓長槍二話不說就開刺，那幾個青年赤手空拳地與之反擊，眾人看得有些楞，其中一個忽然大聲呼喝：“大夥兒上啊，跟這幫狗東西拼了——”立刻有人呼應：“跟他們拼了！”群情激憤，浪聲如潮。監工終於發覺不對，連忙邊叫邊逃：“造反啦——造反啦——”
“哥哥，怎麼了？”因我突然停下腳步，秦吧有些疑惑。
“秦吧，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又是官兵嗎？”秦吧緊張回顧，“我們不是已經出了幽山邊界嗎，應該沒人追上來吧？”
前面的郝大叔和雲天也停下了腳步，雲天臉色不大好，郝大叔說：“累了一宿，你們要不要在這裏休息休息？我去摘些野果給你們吃好了。” 秦吧看看我，我說郝大叔我和你一起去吧。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林子沐浴在晨曦中。自左逍遙給我輸過內力後，我的耳力眼力都提高了好幾倍。我看到了一些野梨樹，連忙叫郝大叔過去。邊摘梨子我邊問他：“郝大叔，你們是不是原定這個時候動手？”他歎氣：“我也不知道，約好的山下先開始，山上再跟著行動。”我點點頭：“應該已經開始了。”因為我聽到了叫喊廝殺聲。
“我還是想回去。”郝大叔臉上憂心忡忡，“我答應過別人要一起作戰，怎麼能一個人跑了呢。”“郝大叔，你認為你們打得過那些有武器的官兵嗎？”“我們也有工具啊，”郝大叔看著我，“而且我們人數多。”我搖頭：“不能只比人數，他們畢竟是經過專門訓練的軍人。如果放出弓箭手的話，你們完全沒有勝算。”而且就算這裏贏了，也經不住清明王再次調遣兵馬啊。郝大叔愣愣地，卻又來了一句：“打不過，也要打。”“為什麼？”我心裏一緊，為什麼明知無望也還要這樣做？郝大叔笑了：“因為不打就完全沒希望啊。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人活一世反正都要死，不如爭一口氣，也是為活著的人造福吧。”
是嗎？就算是以卵擊石，就算是被人利用，也還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和決心嗎？歎口氣，人生自是有癡兒，不是只關風與月呵。我終於下了決心：“郝大叔，也許有一種方法可以不用流血犧牲。”郝大叔訝異看我：“是什麼？”“只要把最關鍵的人物制住，這場暴亂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北城門大開，五千御林軍全副武裝羅貫而出開往幽山。浩浩蕩蕩的隊伍最後面是騎馬的清明王，沒有盔甲上身只是家常衣著。就算得知了暴亂的消息，他依然行得不急不緩，悠哉遊哉。旁邊十個轎夫抬著一頂大大的軟轎，紗帳幔下來看不清裏面是什麼。只是清明王不時地含笑看過去，如伴著最心愛的情人出遊一般。
忽然隊伍前面停滯下來，後續的車馬跟上，清明王皺皺眉，有個侍衛奔來報告：“啟稟王爺，前方有人自稱是秦公子要求見。”
青月？！清明王往旁邊招了招：“阿金你去看看是不是公子，速速回報。”阿金領命去了。清明王下了馬，向幽山方向望瞭望，傳令前方部隊繼續前進，眼神漸漸沉如寒冰，左逍遙，你是在威脅本王嗎？
阿金馬上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布衣少年，老遠清明王就已經認出來，連忙迎上去：“青月，真是你！”拉著少年細細打量，確定他表面並無損傷，眼中略微安定下來：“這些天你不見我擔心得緊。是左逍遙那廝擄了你吧，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少年臉色蒼白：“我不大記得了，好像是看守的人鬆懈，我就尋機跑了出來。”清明王點點頭：“不管怎樣回來就好，稍後我再跟那傢伙好好討回這筆賬。”命人牽馬過來，他笑道：“我們回去吧。以後你就緊緊跟著我，不要再離開我視線範圍。”“誒？王爺不是要去幽山嗎？”少年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哦？青月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幽山？”清明王表情閃爍了下，“是左逍遙告訴你的嗎？”少年臉色更加煞白，立刻跪倒在地：“王爺恕罪，青月對您撒了謊。是左逍遙給我喂了毒藥，拿我逼您投降。”“果然如此。”清明王臉上平靜如初，他扶起少年：“青月，這不是你的錯。咱們這就去幽山，我會讓那廝跪在地上把解藥交出來。”
大隊繼續前行，不過加快了速度。清明王帶著少年共乘一匹馬，少年大概是累極了，靠在清明王肩膀上睡了過去，清明王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溫柔，幻兒，幻兒，他喃喃出聲，眉目間卻又帶了一絲難言的痛苦。
十歲那年夏天，母后在偏殿后花園納涼，他跟過去卻發現那裏靜悄悄的，一個太監宮女也沒有。只聽到母后和一個男子的竊竊私語聲，又是哭泣又是歡笑。他情知有異，準備默不作聲地退下，卻在大樹下遇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素手拿著一枚小小的玉釵，撥弄懷裏的短琴發出簡單悅耳的樂調，又似百無聊賴又似滿含期待。他愣住了，女子發現了他，美目流轉笑了出來：“咦，你是小皇子嗎？”
行至幽山入穀，放目所見全是一片混亂廝殺，少年忽然驚醒，拉住清明王：“王爺……”清明王拍拍他的肩：“別怕，對付這些螻蟻不過小菜一碟。”少年著急道：“那我的解藥怎麼辦？這樣打下去左逍遙根本不會出現啊。”清明王眼神暗了暗，吩咐道：“傳本王旨意，暴亂者統統繳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一千名弓箭手待命，聽本王吩咐行動。”他看著少年：“青月，這裏已經被包圍，左逍遙想逃也逃不掉的。我們先去山頂看看得月樓好嗎？”
“嗯。”我點頭，不管怎樣，先讓打鬥停止下來。身後十個轎夫跟上，我疑惑：“王爺這是？”清明王笑著過去揭開帷帳，一座真人大小的玉像出現在我面前，“美嗎？”清明王的聲音很溫柔。我點頭：“玉質晶瑩剔透，線條細膩流暢，連神情都栩栩如生。”“可惜及不上你娘的萬分之一。”他笑道，“青月，我們送得月樓的女主人上去吧。”
登得高了看山下，屍體橫陳，一片狼藉，山道上有些工人過來偷襲，被侍衛隨手射死。我強忍作嘔，跟在清明王后慢慢走著。漸漸底下聲遠平息，料是終於寡不敵眾被逼就擒。我望望山頂，得月樓近在眼前。雖已正午，山頂卻是雲霧縈繞，得月樓築在高臺之上，宛如處於仙境之中。清明王命人把玉像抬進樓去，過來喚我：“進去吧，站在這裏看什麼呢？”
“王爺，青月想求您件事。”我笑著對他開口。
“是要本王放過這幫暴民嗎？”清明王歎氣，“青月，你太優柔心軟，一點也不像你母親。”
“只是覺得蒼生無辜。”我知瞞不過他，“王爺所求，不過是能給自己心愛的人一方淨土，又何苦要天下人陪葬呢。”我望著他，“能不能放下權力，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清明王搖頭：“有人對我說過，屬於你的東西，你一定不要讓別人奪走。而你想要的東西，就算拼了性命去爭也是值得。這個天下弱肉強食，本王有能力得之，就算拿它來祭奠自己最愛的人，又有什麼不對？”
又有什麼不對？清明王的執念拷問著我。我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秦幻兒的那張臉，我做錯了嗎？沒有，我只是盡力想得到自己心愛的人罷了。說到底，每個人都不過是在竭力維護自己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呵。就像我雖然能理解清明王，但是，還要選擇自己的堅持。
衣袖裏的透骨針滑下來夾在手指間，我慢慢伸手去握他。他卻突然開口長嘯：“左逍遙，你還不快滾出來見本王——”帶了內力的聲音渾厚洪亮，響徹了整個幽山。

番外四 清明王

“你有沒有就算拼了性命也想得到的東西？”
“有。”
“那就努力去爭取吧。用盡一切方法，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很多年後清明依然會記得那個夏日午後，輕顰淺笑的女子坐在他身邊，用柔柔的聲音，說出了這樣一番斬釘截鐵的話。
陌生的女子，顯然不是宮中人的裝束，出現在母后的寢殿后花園，周圍一個太監宮女也沒有。她含笑喚自己：“咦，是小皇子嗎？”這個畫面在記憶中刹那定格，在以後無數次的夢境中被一遍遍細細描摹，直至刻印成痕……
他愣愣地望著那女子，反應過來後尋思著是該大叫喚來侍衛還是轉身就跑，女子卻笑了出來：“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清風流動微微拂起她的發絲，臉是冰清玉潔的不染凡塵。這樣美麗的女子，和母后談話的男人聲音，心裏微定，應該不是惡意吧。他想了想，索性大膽走了過去。
“你是誰？”
“我叫秦幻兒。”
母后就在近處，被濃密的障林遮著，看不見身影。女子坐在草地上，撥弄著懷裏的短琴。“很美的音色。”他由衷贊道。她笑了：“這是繞梁。是你舅舅送我的哦。”他皺了皺眉，來的那個男人，就是母親一直念叨著被外公逐出家門的小舅舅嗎？
“幻兒——”母后和一個青年男子肩並肩出現。“我在這兒。”她答應出聲，滿滿的笑容溢出來，奔向他挽住他的手小聲細語著什麼，陽光下整個人輕巧純淨得宛如透明一般。他靜靜地注視著這一戲劇轉變，心裏有些好笑，又忽然迷茫了起來，這個人，是她喜歡的嗎？
“清明，來——”母后牽他，“這就是你從未見過面的小舅舅。”眼前這個陌生之客，不過二十歲的年紀，臉上卻有些風霜，那雙眼睛倒是十分明亮，和母親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般。他乖乖行禮：“清明見過舅舅。”
“姐姐，這孩子看上去穩沉得緊。”“是啊，他畢竟長在這宮裏，又快被立為太子了。只是有時懂事得讓我擔心。”母親微微歎息，他低下頭。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人包括父皇都對他贊許有加，唯獨母親卻總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
“只要他自己感覺快樂就行了。”那個叫幻兒的女子開口，看著他認真問：“小皇子，你知道自己將要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對嗎？”
“嗯！”他用力點頭。身為皇子，在這權力漩渦之中，皇位乃是一生所求，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要站上最高位，做這天下的主人。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一早就認定了的路途。母后笑了：“也是。如果這是他願意的，我又何必勉強呢。”女子淡然一笑，目光瞥過他，眼眸裏有些深沉黯然的東西閃過。那一刹那他忽然有些明瞭，這女子，是和他一樣的人吧？
再次相遇是二十年以後，人已不見，只餘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她叫秦幻兒，是幻樂山莊的莊主。她的丈夫，是他那天下第一劍客的小舅舅。她愛上了他，騙了他。他娶了她，離開了她。他去了天涯海角，她被留下在漫長歲月中承受孤寂的懲罰。
多麼荒謬的故事啊，他想大笑出來，卻哽住咽喉。以為二十年矣，不過浮生一夢。然而有些東西就這樣咫尺天涯，再難挽回。被牽掛在歲月河流終不肯輕易碰觸的那個形象，忽然無比鮮明起來。她笑著說，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
那麼，我終究還是來晚了？他喃喃出聲。沒有人回答他，只有無盡的空虛寂寥席捲天地。那麼艱辛的路途走過來，他終於站在天下最頂端了，甚至隨時能將它摧毀。然而同時，他最想要的，也永遠找不回來了。
母后沒多久去世了，他被交給別的妃子撫養，此後只能稱呼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人為母后，還有她膚淺至極的兒子為皇兄，不，是稱太子。一夜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最後一縷溫暖離去，皇宮的黑暗正式登場。
怕嗎？他冷笑。為母親的去世流完最後一滴淚後，他在心裏暗暗發誓，戰爭從現在才開始。
盡心盡力討好新皇后和太子，裝做一個最完美的跟班隨從。太傅那裏儘量少去，文采出眾的永遠是他給做槍手的太子。外公年紀大了請求告老還鄉，向皇上討親外孫在身邊承歡膝下，眼裏已漸漸看不到他的父皇準備隨口答應，他卻主動拒絕，讓老人困惑傷心。
只有一個信念，要留在宮裏，他要的東西，要靠自己來爭取。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隱藏了所有傲氣鋒芒的他成長為一個謙和溫柔的皇子，太子身邊最忠心的左膀右臂。後來父皇病重，去世前給他封了王，對著他說：“你……”看了他半響，後面那句卻始終沒有吐出來。
他一直不知道父皇臨死前要跟他說什麼。但他的做法，卻讓他寒心。父皇的兒子不多，有兩個封去了異國番地，還有一個被聖旨鎖在了天子眼下的錦城，也就是他。
他冷笑，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嗎？這是你欠我的，我要親自拿回來。
毫無才略大志的庸才太子做了庸才皇帝後漫不經心地管理著天下。這樣不好玩，不是嗎？於是他教他的太子哥哥怎樣作弄蒼生，怎樣挑戰百姓極限。張揚跋扈的皇帝無比相信著這個一直以來陪伴自己的好皇弟，而後者，卻無聊到幾乎失了謀反之心。
無聊，是無聊。為什麼會這樣？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他卻失了興趣，心裏空蕩蕩的。那麼我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清明皇子已經成為了清明王，這樣喃喃問自己。腦海裏，卻是那個熟悉的夢境。女子美目流轉含笑喚他：“咦，是小皇子嗎？”
他派人去找她和小舅舅，卻怎麼也沒消息。江湖上只傳聞天下第一劍客身邊有個美貌女子，卻無人知道她的姓名來歷。而很久以前，就再沒人見過這對如璧伉儷。那個人，再也見不到了嗎？
一旦被忽略長久的感情解開抑制後，匣子已無法再關上。他索性什麼也不顧了，動用一切力量去搜尋。卻在外公那裏得到小舅舅的消息，小舅舅托人將遺體送回了老家，還有一個女子的骨灰盒，一起葬進了祖墳。
他曾經以為，那是幻兒。如果是的話，能和心愛的人死而同穴，他該為她高興的。只是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在世上，只是天下似乎已失了意義，只是身邊女子換來換去永遠都長了同一張臉，只是他已不能再愛上或是忘卻……
我來晚了，抱歉。不過，現在我可以帶你走了。
在琴長老的默許下，他小心地取出了秦幻兒的骨灰壇。他要帶她走，不會讓她一個人再寂寞。從此人間地下，他都會陪著她。
“這大好河山，很美吧。” 幽山上得月樓的最高一層，方圓千里景色盡入眼底。
仿佛有看不見的女子在旁點點頭，清明王笑了：“一直都很想讓你看看呢，我終於得到了。現在把它送給你，好嗎？”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6

墮天之殤

清明王的衣袍如被風鼓起，激蕩開來，氣場全開我無法靠近，不得已把手縮了回去，山谷間只聽得他驚心動魄的怒吼，餘音回蕩，左逍遙，出來，出來——雖已做好了準備，但這一刻我依然止不住擔心起來，秦吧找到他了嗎？他，還在這裏嗎？
“我在這兒。”背後聲音響起，我陡地轉過去。無聲無息冒出來的黑衣男子，又仿佛一開始就站在那裏，長身玉立鎮定自如地面對清明王，依然是似笑非笑睥睨一切的神情。逍遙，我幾欲脫口喚出，生生吞了回去，他，為什麼出來，他……低了頭我裝作害怕樣趁機緊靠清明王。
“你總算出來了。”清明王的語氣平靜得陰寒。
“王爺盛意相邀，左某豈敢不從。”他閑閑說道，口氣裏似諷非諷。眼睛瞥過我又迅速移開，像是沒看到一般。我心裏一緊又是一松，他，是知道我的計畫了吧。
侍衛已注意到異動圍了過來，喝道：“大膽暴民，膽敢對王爺無禮！”長矛刺向左逍遙。左逍遙輕輕一避，笑了：“王爺認為區區這些人能制得了在下？”我微一凜，左逍遙如今內功大損，萬一動上手被清明王看出來……他卻輕躍起在空中旋身一轉，“不好有迷煙！”一個侍衛呼出聲，叮叮噹當武器掉地上，一群人東倒西歪。第二批侍衛又要上去，清明王止住了他們，手縮進衣袖裏又伸出來，我看得清楚心裏咯噔一下。他冷笑：“左逍遙，本王敬你是個人才，本以為和你鬥應該很有趣。可惜你這回讓人大失所望，竟然想用那些螻蟻來扳倒本王，簡直是蠢不可當！”
“哦？王爺真是這樣認為嗎？”左逍遙還是漫不經心的語調，看了看太陽，“只怕在這裏平息暴亂的時候，王爺你打著徵召勞工的旗號偷調去江南的一萬將士，已經大部分都在滄浪江裏喂魚了吧。”
“什麼？”清明王臉色變了變，卻又立即笑了出來，“左逍遙，你想騙本王？”
“在下有沒有騙王爺，王爺自己心裏有數。”
清明王一滯，臉陰沉得能擠出水來：“左逍遙，你不要太張狂！本王已在幽山上下布下了天羅地網，任你武功再高也插翅難逃！這回你就和你的手下一起死在這裏吧！”揮手命令侍衛們：“傳令下去，弓箭手出動，凡是暴民一個不留！”
“王爺不要啊！”我抓住清明王的衣袖，左逍遙目光宛如利劍般刺過來：“清明王，這一場決戰說到底不過是我們兩個人之爭，你有沒有膽子和我單獨比試一場？”清明王哈哈大笑：“叛亂之徒，有何資格挑戰本王？不過，”他眼睛眯起來，“如果你肯交出青月的解藥，本王就給你這個機會也是無妨。”左逍遙點頭：“好。”扔過來一粒藥丸，清明王接過給我，我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他撫了撫我的頭，轉身冷笑出聲：“左逍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王爺，請您放下暗器。”這聲音不管聽多少次還是覺得那麼陌生，尤其是這一回。然而它的的確確出自我的喉嚨。
清明王身形僵住微微側頭：“青月，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知道。”手中的針扣在他脖頸上，我小心控制力道，“青月妄為了，但是王爺既然答應和左逍遙比試，又為何要暗中使詐？”清明王的手停在半空，風吹起衣袖隱隱露出一角黑盒，在陽光下流溢出金屬光澤，對面的左逍遙動容：“這是……已經失傳了的魍魎匣？！”
身後的侍衛們這才發現不對勁，齊齊拿了長矛和劍指著我，我挺直身子：“要想王爺活命的，就放下武器。”侍衛們看看清明王，清明王歎口氣：“青月，原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我心中一痛：“王爺，青月不是故意要對您不敬。只是想請您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好嗎？”清明王眼睛閉起來，聲音裏滿是落寞：“你太讓本王失望了。”我咬住嘴唇不吭聲。“辛念，別跟他多說了，直接把針刺進去。”左逍遙走近來。“站住！”我喝出聲，他腳下停滯疑惑看我。“左逍遙，我不想讓王爺傷害你，但是也不想讓你殺王爺。”話一出口，感覺兩道強烈的目光射在我臉上，苦笑出來：“我並非要幫任何一方，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們拿蒼生性命作鬥爭。”“辛念，你知道我並不想這樣……”左逍遙有些焦急地辯解，我笑了：“我知道，你有不得如此的理由。可是不管怎樣，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是事實。”不管他的初衷是為成就百草門也好，濟世天下也好，要達成目的總是會有無數的犧牲，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終究沒有辦法讓自己視之心安理得呵……頓了頓我看向清明王：“王爺，青月最後求您一次，請您放過天下，好嗎？”
“如果本王不答應呢？”清明王側頭緊盯我，“青月，你會殺了我嗎？”
他的眼睛裏靜靜的滿是哀傷，透出一股極深的荒涼。我知道被最相信的人背叛是怎樣一種傷心，然而卻不得不親手斬斷那最後一縷希望。“會的。”我清楚回答，“人的生命是很寶貴的東西，我不願殺王爺，但是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清明王哈哈大笑起來：“好，好。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回答你，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放棄天下！”
得到的終究還是預料中的答案，我也笑了，帶著清明王邊向山崖邊退去邊大聲道：“王爺吩咐，所有叛亂者都無罪釋放，軍隊速速撤離幽山，不准再有任何人員傷亡。”亦步亦趨地包圍在身邊的侍衛們看著清明王猶猶豫豫，後者怒極正要反駁，我在他耳邊小聲說：“王爺您不是一直很想見我娘嗎，她一個人在地底很孤單，我們一起去陪她吧。”清明王眼睛睜大：“你……”。“辛念，你想幹什麼？快回來！”左逍遙緊張叫我，我無聲說了句：“逍遙，答應我做一個好君王。”他眼神立刻變了，往這邊沖過來，重重侍衛擋住了他。我雙手抱緊清明王，往後跳了下去。
“辛念——”一聲驚呼立馬變得遙遠，耳旁空氣摩擦我聽不完全。逍遙，再見。我在心裏默念。身體已和清明王分開，他墜得比我要快。對不起王爺，青月以死謝罪了。這一回，是真的結束了吧。左逍遙和清明王的天下之爭，秦青月和我的身份存在，還有……腦海裏閃過幾個人影，我閉上眼，過往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般。還沒來得及抓住確切的片段，頭頂上卻忽然傳來異樣的感覺，我一凜抬起頭，霧氣太大看不清楚，一個物體迅速落近，竟是一個人形，我大腦立時空白一片，是誰？是……左逍遙嗎？他落到我身邊抓住我，我方才看清他的臉：“阿金？！”
不，不對。眼淚控制不住如泉湧，我雙眼模糊：“紀先生，為什麼你也跳了下來？”

死生契闊

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那個身影飄飄搖搖墜落下去，雲霧深繞，轉眼吞沒他為模糊一團。可是莫名其妙地，自己卻似乎看到了那個人上仰的笑臉，淡淡然然，像從心裏發出來……
“怎麼了？”雲天有些擔心地問發呆的同伴。
“沒什麼。只是一看到山，就又想起了……”前方就是幻樂山莊的上山入口處，少年卻駐了足。褪去稚氣的臉眉目豔麗如畫，微微帶了些傷懷，也因此沖淡了那份過於纖穠的魅惑難言。
“秦吧，都已經過了大半年了，你哥哥他應該已經投胎了。”雲天安慰道，“秦公子是好人，上天一定會讓他投個好人家的。”
“我哥哥他沒死！”少年立馬反駁，“門主說沒有找到屍體就絕對沒死，何況當時紀先生也跳下去了，他肯定能救得了哥哥。”
“可那不是我們安慰門主的話嗎？如果他們還活著為什麼找不到人？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是紀先生也肯定粉身碎骨儘是渣。話說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跟著跳下去，不是白白浪費性命嘛……”耿直的少年直言不諱地把內心想法表達了出來，卻發現對方的神色漸漸不對，收口已經晚了，秦吧怒氣衝天地對他大吼：“死雲天你亂說話爛舌頭，我要和你絕交！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啦！”劈頭蓋臉一頓臭駡過後少年氣嘟嘟地一個人往前跑，後面跟著某人不住的道歉求和……
然而自己也一直在疑惑著，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跳下去？哥哥也好，紀先生也好，他都不明白。那個時候，其實並沒有親眼看到哥哥帶著清明王跳下山崖的一幕，剛趕到山頂就只聽到懸崖邊門主撕心裂肺地一聲呼喚，一群侍衛呆立在那裏不知所措的樣子。而幾乎就是同時，自己身邊的紀先生飛一般越過去，跟著向著那無盡的虛空直直墜落。門主失魂落魄地頹坐在地，他這才反應過來，跟上去聲音顫抖地發問：“我哥哥呢？哥哥是不是在下麵？”身邊的懸崖很高很高，雲霧裏只有淡淡的影子，什麼都已來不及，什麼都已看不見……
後來他常常會想，是怎樣的原因，讓那個人選擇跳了下去。儘管說是自己的哥哥，儘管一直待自己很溫柔，可是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懂。他說不愛門主，可是卻那麼擔心門主，他說要挾持清明王，可是卻是跟清明王同歸於盡。而自己每次想到他投崖的情景，卻會莫名奇妙地覺得，他會是甘願得宛如獲得解脫……還有紀先生，奮不顧身地跟著跳下去，那樣的舉動明明昭示了一點，他是愛著哥哥的吧，可是照自己所知，他從來沒說出過，也從來沒有爭取過……
超出自己的理解範圍，他真的弄不明白這兩人，可是，門主卻好像明白，因為門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後說的第一句話是：“紀先生，我終究還是輸給了你……”
抓在我腰部的手猛地一緊，眼前這張臉掩飾不住的微微震驚。別過頭，下一刻他左手反抽出腰部的劍狠狠向旁邊的崖壁刺去，一陣叮叮噹當的劍石相擊聲伴隨不斷有火星濺出，可是下落的速度一點也沒慢下來。我心中愧疚油然而生：“放開我吧，你一個人的話也許還能有救。”他卻不理我，只是將左手的力量一次次加重，岩壁反彈的力道之大震得我全身發麻。終於，這一次劍身停住，我們掛在那裏了。
“為什麼還是那麼不珍惜自己？”開口說出第一句話的某人歎氣，覺察到其中的失望，我冷笑：“我的命是自己的，想怎麼處置跟別人沒關係。”
“你曾說過，生命可貴。”
“是，我是對阿金說過。可是，”心中怒氣陡增我反問他：“那你又為何輕易跳下來將自己置於險境？”
一片沉默，只聽得到耳邊的風聲呼呼而過，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困境裏，兩個跳崖的人互相指責對方不愛惜生命。我笑了出來：“紀先生，放手吧。這條命是我欠清明王的，我答應了要陪他一起下去。” 不管清明王為人如何，他對秦幻兒的癡情，對秦青月的照拂，都是真心實意。其實剛剛在崖上最後一刻，他是閉了眼甘心被我拉下來的，不然以他的武功和驕傲，根本不會就這樣束手待斃……
“我要救你。”簡單而篤定的回答。我怔怔看他：“可是我不需要你救。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是真的想結束這一切……”
“是秦青月的一切？還是你的一切？”男子去了刻意掩飾的眼裏溫潤光華畢現，整個人氣質一變，恍如隔世的熟悉感覺迎面而來，他靜靜道：“如果是秦青月的一切，你根本沒必要為他背負；如果是你自己的一切，那就更加不能結束。因為對那些關心你的人來說，這些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得了主。”
“紀先生，謝謝你。”我很認真地說道。謝謝他對我說我不是秦青月，謝謝他對我說這世上還有別人的眷戀。只是，心裏一黯，我之所以跳下來並不單單只為給清明王“陪葬”，還因為……
“那是什麼！”被眼角餘光所見吸引注意力，我驚呼出聲，崖壁斜上方一條粗粗長長的影子向這邊靠近，紀先生也看到了：“別說話，屏住呼吸。”我把眼睛睜得大大，心裏緊張的不詳。那影子漸漸清晰，頭在最前面，竟是一條粗如水桶的大蟒！一刹那心臟幾乎都麻痹了，我連忙看向紀先生，他的眉頭皺得緊緊。大蟒像巡視地盤一般慢慢遊過來，在這光禿禿的崖壁上居然看不到尾巴，越來越離我們近了，紀先生忽然說了句：“抓緊我！”我條件反射地抱住他，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身體又在移動，可是又不是下落，兩秒後我才反應過來，竟是紀先生夾了我在岩壁上橫向飛奔。
紀先生的速度宛如鬼魅，速速掠過大蟒的頭，它濁黃的眼珠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一動也不敢動，全身的血液發涼。紀先生順著它的身子繞過去，大概有個幾十米，我終於看到了那條大蟒的最後部分，竟是藏在一個山洞裏！
像飛鳥一樣我們著陸在洞口，不過四尺見方的小小地方勉強站住兩個人。眩暈稍定，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我卻感覺生死交錯好幾回。紀先生開口：“進去，把洞口封住。”我直覺照做，進到裏面竟是別有洞天的空曠深遂，巨蟒的尾巴勾纏在一個大石柱上，紀先生劈掌打斷了那截石柱，巨蟒的尾巴有所感應地蜷了下。“快！”他叫我，我幫忙把那連著巨蟒尾巴的石柱推到洞口扔了下去，紀先生又推了一塊大石頭過來從裏面封住。
“那巨蟒會掉下去嗎？”洞裏一下子變得黑漆漆的，先生掏出了火鐮子，卻不說話，我看他的額頭豆大的汗往下落，“先生你怎麼了？”他搖搖頭，卻忽然倒了下去。
再次把火鐮子擦燃，我看到紀先生的左手已經血肉模糊，想來是吊在崖壁上時不光握著劍柄還有一截劍身吧，畢竟是兩個人的重量。猛然想起了那個時侯中箭的肩膀好像也是左邊的位置，肌腱還未完全康復就這麼勉強，歎，這條臂膀會不會廢掉？感覺自己的罪孽陡然加深，擺擺頭。靜下心來沒聽到洞裏有什麼生物活動的聲音，我拉起紀先生背到背上，向深處探去。
洞很大，有低落的輕微水聲，心裏微定，起碼飲用水是不用愁了。只是眼中所見完全沒有任何人工的痕跡，有些失望，看來不可能是藏著什麼絕世秘笈的武林密地了，果然還是不能太相信武俠小說。想了想，我把紀先生放到一塊平整些的岩石上，握住他的右手，再把火鐮子熄掉了。黑暗中聽聞到他有些略亂的鼻息，感覺到他的手心發涼，我有些茫茫然，如果暫時不能離開那要怎樣醫治他？會……死在這裏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察覺到自己心中深處竟然有些微的喜悅，一起死在這裏好了，她說，就不會再覺得孤獨。
被這魔障般的念頭嚇到，我連忙把心井的蓋子蓋上，靜下心神閉上雙眼，這個地方既然是大蟒的洞穴，說不定還有別的出口。仔細分辯風的來處，空氣中含了一點點的生氣，是那個方向。我猛地睜開眼望過去，簡直就像魔法一般，點點的螢光閃爍，石英嗎？小心地把紀先生的手放好，我慢慢摸索過去。
只有那麼一塊圓形的洞頂有亮光，靠近細看，密佈的點點閃爍，真像小小的星空啊。脖子仰得高高我把周圍搜索了一遍，沒有可以看到外界的縫隙，便跳起來向那星空中心摸去……
哎呦！頭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我在心裏忍不住罵了句自己白癡。可是很奇怪，一點也不疼。左右望望，石之光還是閃爍著，就在我手能觸及的地方。摸過去，沒感覺？低頭一看，腳下那個像屍體的黑影是？
“辛念姐姐，我們又見面了。”這聲音，我打了個激靈。這一回，是真正看到他在我面前了，永遠十五歲的少年對我說：“我來帶你走吧。”
我明白過來：“青月，我現在又是鬼魂狀態了？”他點點頭：“你觸到了天罡之陣，靈魂再度出竅。”也就是又死了？聽他這麼一說我只想歎氣，果然這洞裏是有怪異的地方，也被我找到，只是好死不死偏偏這個時侯……望著紀先生躺著的方向，我開口：“青月，紀先生在那裏需要人救，你能幫幫他嗎？”“不行，我不能插手人間之事。”他的臉上面無表情。我對著這個少年鬼差很是無奈：“那我現在不能跟你走，我不能拋下紀先生。”
“這就由不得你了，辛念姐姐。閻王讓我拘你去殿上，也許有什麼請求你能拜託他。”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沒得選擇了。如果一切都是註定，那紀先生的性命根本由不得我操心。老實跟著秦青月踏入所謂的幽冥鬼道，我最後一次回頭望瞭望他，眼淚忽然掉了出來。奇怪了，明明已經沒有什麼理由悲傷。那麼，我在哭什麼呢？

與子成悅

穿過一片離離如血的彼岸花，淌過不存在的忘川河水，漂浮在晦暗不明的介質中的閻王殿出現在眼前。沒有任何燈火，鬼魂不需要照亮。遠望去這種感覺與其說是陰森，不如說是冰冷更為恰當。秦青月不緩不急地帶路，我跟在後面默默思量。飄飄悠悠連過了多少時間也把握不住，待他停住腳步時，我們已經進在殿裏了。
“稟閻王，已將辛念魂魄帶到。”青月拱手對著某個方向，我跟著跪下，抬頭一看，高高在上的閻王面目模糊不清，周圍好些隱隱綽綽的影子。他點點頭，青月就退了下去。
“辛念拜見閻王大人。”我安安分分行禮。
“辛念，你可知自己為何在此？”像是黃鐘大呂敲出來的聲音直入耳膜，我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辛念愚昧，應是閻王您召喚小人。”
“不錯，的確是本尊的意思。你本該在跳崖後直接來到這裏，誰想中間出了點意外，所以本尊只好動用了天罡之陣。”閻王如此解釋。
所謂的意外，是指中途插出來的紀先生吧。而既是閻王的刻意安排，那麽會在蟒洞裏遭遇到古怪稀奇的奪命陣法，也只能歸為命中不幸的理所當然。原來如此，我有些無奈地靜待下文，他卻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我只好開口：“勞煩閻王費盡心思將辛念弄死，那現在開始對小人進行審判吧。”
沒有回答。感覺到一股饒有興趣的探究目光久久凝固我身上，我保持巋然不動，片刻之後他終於放棄：“你難道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本尊？”覺察到他的不甘之意，我忍不住翻白眼，這閻王是無聊太久了吧，難道要靠玩弄別人的命運來獲得樂趣？
“大人，辛念原先的確有很多東西不明白。但是現在看來，那些已經不再重要了。” 為什麼自己會穿越，為什麼會遇到那些人和事，都無所謂了。因為對於一個看淡了生死的人來說，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喝下孟婆湯之後可拋棄的記憶碎片。
“你果然還是這樣喜歡逃避。”閻王語氣裏帶著失望，“浪費了本尊讓你穿越的一番好意。”
是嗎？讓我穿越是一番好意？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深深叩頭在地：“如果閻王您真有心對小人眷顧，那就請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讓我做地府鬼差，好嗎？”
“辛念姐姐你——”是秦青月驚訝的聲音，馬上又沉默下去。我定定地看向閻王，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在仔細打量著自己。他似乎笑了：“為什麼？給我一個做鬼差的理由。”
“不想再去轉世投胎。”我答道，“輪回情累，負荷不起，不如做一個鬼差事不關己。”
“噢？想和你前世一樣，總是躲在別人的故事背後，做一個紅塵看客的角色，而自己不敢愛也不敢恨？”
氣息猛地一滯，大腦被堵得天旋地轉，閻王帶了諷刺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如果我給你看過一個記憶後，你還堅持如此，那我就答應你。”
青月上前去接了一面銅鏡過來我身邊，他的眼裏平靜海深，卻含有一絲憐憫：“辛念姐姐，這是他過奈何橋前拜託轉交給你的記憶。”我愣愣看他，他牽起我的手放在鏡子上……
紛紛擾擾的畫面跨過時空的等候，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舉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經過那些如風清如水流。而又是誰在喚著我的名字，等候在燈火闌珊處。流連在指尖撫彎的眉角，溫暖纏身的氣息，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沾濕了我的心口。告別之前我們沒有說分手，原來一切不過是情到深處人孤獨……
有風，細細的涼風帶來些許潮濕，手中的是……柔軟的？紀守恆皺了皺眉，緩緩張開眼，直對著的是一片月朗星稀。
“先生你醒了！”驚喜交集的聲音就在耳邊，他微微別頭，半抱著他身子的少年眼中激動得晶瑩。
“這裏是？”他連忙掙扎坐起，離開少年瘦弱的胸膛。眼前金黃的月亮下是一片望不盡的漠漠黃沙，“我記得我們不是在山洞裏嗎？”少年自己是沒那個本事把他帶到這裏，那是誰？
暗裏運功，左掌的氣如石沉大海，心裏一驚。“先生，”少年喚他，卻是喜孜孜地，“這裏是沙漠，不過前面就有一個小綠洲哦。”看他驚疑不定的神情，少年一下子又拖住他的左手：“你受傷了就不要亂動，聽我細細給你說。”
我告訴紀先生，那天他暈倒後，我背著他在洞裏摸索，結果觸到一個陣法。
“是一片星星似的螢光，我不小心碰到了，然後就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等再醒來時就和你一起在這沙漠裏了。”前面都是真的，只是從這裏開始變樣。
“應該是傳說中的時空秘匙吧，難怪那條巨蟒會住在洞裏了。我師父說過，奇珍異獸一般都通靈，往往守護在有寶貝的地方。看來我們真是萬幸。”紀先生如是評論。略微驚訝，我故意裝作懵懂問道：“先生，什麼是時空秘匙？”
他看了我一眼：“我師父曾說過，有些地方會讓人或動物無緣無故消失，然後又在其他地方出現，就像是空間轉換一般。不過這也只是他聽說，沒有親眼見過。”哇，這師父真厲害，我忍不住感歎，的確事實雖不中亦不遠矣。紀先生忽然又說道：“不過，我師父親眼見過借屍還魂的事情。一個人死而復生後，身體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認真看著我：“你就是這個樣子？”
雖是問句，但其實語氣已經是肯定了。我點頭承認：“不錯，我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靈魂。”紀先生猜出來，我並不覺得驚訝意外。雖然之前沒敢明白表示給他，但是一直有暗示。
“以前只是懷疑，直到你對阿金說了那些話，我才肯定下來。”他眼神微暗，我不知說什麼才好。感覺兩個人都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一時沉默無語。
也許，很多東西都還需要慢慢明跡。
小綠洲裏有個小小的湖，水很清澈。我們在旁邊草地上升起了篝火，紀先生打了一頭長得像羊的動物烤來吃。肉烤得膻味很重，但也顧不得了，兩個人狼吞虎嚥一通。我注意到他從頭到尾沒有用過左手，輕輕敲了他肘關節，沒有反應像敲一塊木頭，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左臂全廢了？”
“可能吧。” 他看到我的眼神，淡淡來了一句：“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
我站起身，感覺身上一股火在亂躥。為什麼，為什麼他能回答得這麼若無其事，好像廢掉的手臂跟他毫無相關？？轉身奔到湖邊我一頭紮了進去。
“秦啞！”他叫我。我從水裏露出頭來，冰冷的湖水讓大腦冷靜不少。“沒事，我只是洗澡。”怒火從身體四周躥回心裏，慢慢能夠集合在一處。這般情緒失控的現象，是很久沒有過的，所以不免處理方式有些極端。
“那就趕緊洗好上來吧，夜裏水涼。”
我點點頭，把衣服脫下洗刷起來。現在自己完全是健康男子的身體了，雖然依舊瘦但是不再弱質蒼白。洗著洗著我手一抖，那個曾給我內力的男子，又出現在腦海。
苦笑，原來人的心，真的是會連自己都不清楚。
洗好上岸，紀先生把火加大：“把衣服烤幹吧。”他遞給我一件自己的外衫。我裹上坐在火堆邊烤著濕漉漉的衣服，下了很大的決心開口：“紀先生，你回錦城吧。這裏是錦朝北邊沙漠，要回去其實不遠。”當時跟閻王說的是要離開錦城要人煙稀少，他就給我挑了這麼個地方。
“恩，等我把傷養好些，我就帶你回去。”
我笑了：“誰說我要回去了。”
“你……”這回他是真的詫異。
“我不要再回錦城。那個地方的人和事，已經和我再也不相干。”淡淡陳述完這件事，我感覺心裏豁然開朗不少，“先生你早些趕回去的話，還來得及醫治左臂的應該。”
“為什麼？”這回他沒放過我，好看的眉頭認真皺著。我歎口氣：“因為我想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以前因為身份關係，遇到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認為自己無力改變所以就順其自然，結果卻做錯了很多。現在想想，其實只是因為太過懦弱。如果重新給我一個機會，我會作出新的選擇。”是的，這就是為什麼我終於還是選擇了回到人世。因為有個人讓我相信，其實我可以獲得幸福。或者說，我早已獲得。
紀先生看我半晌，漸漸露出了然的神情：“好，我明白了。”他不再說話，轉過去撥弄火堆，火苗一下子躥得老高。我不禁有些失望，只好安慰自己，他畢竟還是有自己的牽掛。也罷，剩下這一段路，還是自己走吧。看著火舌在空氣中吞吐過了很久，我把衣服裹緊沉沉睡去。
夜裏很冷，火焰的溫度已遠遠不夠。我蜷緊身子醒了，卻看到身邊的紀先生依然睜著雙眼：“先生為何還不睡？”
“我在想，你說的很對。”他的臉上已經洗掉了易容藥物，火光映襯下輪廓深深，“很多事情都是因為太過小心太過懦弱，所以才會錯過。”
我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聽到自己靜靜問出聲：“先生錯過了什麼？”
“曾經有個人出現在我面前，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但直到他離開後我才確定了對他的感情。後來雖然找到了他，卻因為疑心和懦弱，使得自己愧對他太多。而再後來，他說要結束所有拋開過往的一切。”紀先生忽然轉頭看我，眼睛裏是深深的落寞，“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但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想留在他身邊保護他照顧他，你說，他會答應嗎？”
“答應，當然會答應。”我已經泣不成聲。先生笑了，笑得從來沒有這般喜悅過。伸手過來似乎想給我擦淚，卻猶豫了下停在半空中。我再也忍不住，一下抱住他，容不得拒絕地大聲說：“我一直都喜歡先生，一直都喜歡啊。”是的，我喜歡紀先生，像喜歡溫暖溫柔的東西一樣，像喜歡細水長流安定放心一樣，像喜歡把握得住的幸福一樣。這些都是我一直一直想要，一直一直在找的啊……
紀先生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窘，竟像是不好意思起來，我心裏大樂得寸進尺：“先生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他認真地點了下頭：“我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反過來抱緊我，笑了出來：“不，確切的說，我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什麼人，直到遇到了你。”

天涯之緣

記得箬然曾在一篇小說裏寫道：
“ 在這個規則複雜的世界裏，
人類的心理活動是最無規律可循的。
有時候，我們是來自不同星球的動物，
敲不開對方的心門，走不進對方的世界。
自以為是的人，你們瞭解過對方嗎？
我們渴望快樂，追求幸福，
不要傷害，不要猜忌，不要背叛，
而這樣的完美這個世上卻太少。 ”
我誠然知道，一個人要瞭解自己的內心，是多麼的不易。而要走進另一個人的心裏，更是難上加難。猶豫徘徊彷徨不安，無法感知對方心意的不安全感。就算最後能穿透看似重重相隔的障壁，發現一切不過是身在雲中不知深處的想當然。然而彼時觸摸到的真相，往往是幸福已經破碎不堪。
已經深深體會過一次的某人，這一回，何其可幸。踏出腳步敲開了門，及時抓住了他的手：
“其實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告訴先生。”
迎上他滿含包容和理解的目光，我話題一轉笑得狡黠：
“不過來日方長。眼下裏，還是睡覺更為要緊吧。”說完我像無尾熊一樣緊緊巴在他懷裏，貪戀地汲取這股熟悉的溫暖氣息，從未有過的感覺，很安心很安心。
都會告訴你的，關於辛念的人生，穿越的起因，閻王的安排，和左逍遙之間，還有……陶原的故事……一切的一切，都要告訴你，因為不願再有隔膜，也不想再重蹈覆轍。不過，現在的我還需要時間整理這些，可以一點一點傾訴，在以後江湖相伴的日月。感覺紀先生的右手輕輕撫上我的頭，動作極為溫柔，我把眼睛閉上，兩人的心跳相合。夜靜靜，正好眠。
次日醒來，發現自己靠在一棵樹下，身上蓋著紀先生的衣衫。他已經抓了魚在烤做早餐，見我醒了淡淡笑道：“餓了沒？等會兒就能吃了。”陽光明亮照在他身上，我靜靜不說話。“怎麼了？”我笑而不答示意他靠近，一下子在他唇上啄了下：“早安吻。”紀先生的臉一下子紅得像番茄，連忙回去繼續烤魚。我看著他的背影，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笑得嘴角大咧。
惡作劇心滿意足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先生，我們回錦城吧。”
“誒？”稍微恢復了點正常的他再度受刺激，“不是說好不回去嗎？”
“我要是不那樣說，某人會說要留在我身邊嗎？”得意地斜睨他，我小為自己的陰謀驕傲了下，“這一招，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嘛。”就是這個樣子，太過內斂的某人如果不被逼到絕境，就絕對說不出真心話。
明白過來的紀先生哭笑不得：“你啊……” “一起回去吧。”我斂了嘻嘻哈哈，“先生肯定很擔心現在錦朝是什麼樣子，而我，也有自己不得不解決的事情。”是的，有一個人我必須回去面對，給出一個交代——左逍遙，他是我不能逃避的劫。
紀先生把頭低下，知他心意，我靠在他肩上：
“等真正把所有的事情都結束，就一起去遊歷天下吧，一起走遍那些山山水水，看遍雲起雲落。這是先生你答應過啞奴兒的，可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嗯，絕不反悔。”
翻越沙漠需足夠的乾糧和水，紀先生說水壺可以用動物的囊胰製作，但是乾糧總不能全是肉幹吧，想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可吃的東西。吃完魚我們開始四處探去，卻發現原來這個綠洲其實並不小，我們在的那個小湖只是它的邊緣部分。越走我越覺得心裏有些發毛，閻王對於“小”的定義是如此這般的叉叉，那麼“近”和“人煙稀少”，又會是怎樣？
不意外地紀先生停住了腳：“這裏有人。”他指著一棵大樹，上面明顯是一個箭洞。是打獵留下的痕跡吧，這樣想著，我過去看了看那棵樹。紀先生忽然叫道：“小心！”一下子過來攔住我的腰掠到一旁，身後一支箭嗖地穿過去。
“你是什麼人？”百米遠的灌木叢後冒出來一個女子，冷傲的臉上現出一抹吃驚，她問的對象是紀先生。
“我們不是壞人，只是迷路的過客而已。”我連忙解釋，強調過客那兩字。那個女子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渾身散發出一股自信強勢的氣息，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們，我按住紀先生保持不動，半天後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不好意思，我看你們像是錦朝人，所以就魯莽出手了。”
我注意到這女子短裝窄袖，顯是少數民族服飾，可是發色眼珠都長得和錦朝人一樣：“姑娘和錦朝人有仇嗎？”
她眉目輕皺了下：“這個跟你們沒關係。”又看向紀先生，“你武功很好，我知道我打不過你。這樣吧，你說你需要什麼幫助？就當是我剛才放箭的賠償。”
“我們想穿越沙漠回錦朝。”紀先生簡單回答。她笑了：“原來你們真是錦朝人。”
跟著這個女子左穿右穿，林地裏漸漸有了路徑，再前面有炊煙嫋嫋升起，卻是一片帳篷群。孩童嬉鬧的聲音傳來，幾個眼尖的小傢伙見到女子回來奔到她身邊：“丹真姐姐！”她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帳篷邊有些做飯的婦人，看到我們驚訝出聲，女子解釋：“昨晚林子邊上的動靜就是他們，是迷路的旅人。”
一個年紀較長的婦人猶豫靠近來：“丹真，他們是錦朝人吧。”女子安慰似地說：“放心，他們不是壞人。”她指了指紀先生：“這個人躲得過我的箭卻沒有對我出手。”婦人臉上掠過一絲驚異，然後表情放鬆下來，看著我們的神情和藹很多。女子又說：“姆媽，你中午多準備些飯吧。我有些話要問他們。”
“我叫丹真，是這部落的首領。”三人坐在帳篷裏喝著馬奶酒，女子如是介紹自己。我心裏一動：“姑娘原先也是錦朝人吧。”她點點頭：“很久以前是。還未請教二位尊姓大名。”“我叫秦啞，他叫阿金。”我快速答道。“啥？”丹真竟然噴出一口酒，指著紀先生：“他怎會叫這個名字？”我有些黑線：“為什麼不行？”紀先生也看著她，她重斟上一杯酒笑了：“我還以為你是他的隨從，看來弄反了。”
我大窘，忘了紀先生的外表現在已經脫了掩飾，估計在別人看來，氣勢上顯然他為主我為僕。紀先生伸手過來悄悄握住我，對她道：“我二人原是出來遊玩的，誰知沙漠太大迷了路，現在只想快些回到家鄉。”“二位是何方人氏？”丹真不緊不慢地問著。
“雲州。”
“是很美麗的地方呢。”她語氣微微有些悵遠的意思。“你們在這裏先住著吧，待下一次駱駝商隊經過此地時，我讓他們帶你們出去。”
“丹真姑娘，”我連忙抓緊問出聲，“這個地方離錦朝到底有多遠？”
她掰了掰手指：“我們從最靠近錦城的綠洲遷徙了三次才到這裏，駱駝商隊是一年經過這裏兩次，你說呢？”心裏的預感不幸被證實，我苦笑出來：“如此多謝了。”
中午和眾人一起用餐，我驚訝地發現，這裏居然只有孩童和女人。大家都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看著我和紀先生，丹真倒是很坦然，明白講了我和紀先生的來歷和安排，又告訴我們說部落裏的男人去鄰近的注輦國賣貨物去了，過幾日就回來。那個被丹真稱為姆媽的女人似乎對我極為憐愛，一再說我太瘦了應該多吃肉，看著我的眼神也很古怪，竟有些淚水漣漣的感覺。我心中異樣，不過感覺不出來有什麼惡意，再說還有紀先生在身邊，也就不怕了。晚上住在丹真專門給我們搭的帳篷裏，紀先生對我說：“這個部落很奇怪。”我同意：“看上去都是錦朝人的樣子，也說著錦朝的語言，卻又害怕錦朝人。”
“那個丹真，聽說十年前被當時的皇帝賜死的塞外大將趙將軍，有個女兒叫做趙丹。”
“是冤案嗎？”
“說是裏通外國，叛亂造反，是誅九族的罪名。趙將軍當時的手下都勸他逃走，他卻不肯，執意留下赴死。不過好像他的手下救了他的女兒和一些家丁。”
“這樣啊，身負莫大冤仇，所以才會這麼像驚弓之鳥。”我忽然想起一事：“先生，這個冤案背後，可是……？”他點點頭，我不禁有些唏噓。那個被我帶下山崖的瘋狂男人，我也沒有問過閻王，到地府去後的他可有一點點悔恨？
在這裏呆了幾日後，去交換貨物的男人們回來了。一行十幾人，婦人們高興地迎上去，那是她們的丈夫和兒子。丹真的姆媽默默在一旁看著，有些心酸的感覺。她的兒子和丈夫，都已不在了吧。幾個看似領頭的中年男子在和丹真做交談，還不停地往我和紀先生望著。我注意到他們皆是脛骨粗壯，似乎堅毅的臉龐上還留有沙場痕跡，也不知他們會對我和紀先生作如何想。說著說著丹真忽然奔了過來：“你們是不是還有別的夥伴在附近？”
我和紀先生面面相覷，後面一個大叔從一串駱駝馬匹的最後面引過來一個人：“這個人，你們認識嗎？”
是個男人，衣衫襤褸露出全身大大小小的擦傷，應該是簡單處理過，頭部纏上了包紮的布條，只露出一雙眼睛不大看清楚臉。但就算這樣我也還是認了出來，不敢置信地看向紀先生，他的眼中也是震驚異常。他怎麼會在這裏？！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眼前的男子看著我們露出一絲迷惑不解，遲疑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回來路上撿到的，身上的傷很奇怪，好像是擦傷和撞傷，尤其是頭部傷得很重。醒來後就說什麼也不記得了。”大叔如是解釋道，掏出來一個黑盒事物給紀先生，“這是當時在他身上找到的。”
我看著那個還在幫忙搬卸貨物的男子背影，剛才他的眼神茫然得全不似作偽，是真的不認識我和紀先生了嗎。好不容易才平復下激蕩的心情，我對大叔說：“我們是只有兩個人一起，不過那個人，長得有些像我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
“要不等他傷好後再問問？”丹真建議道，“反正肯定是錦朝人無疑，說不定可以一起回去。”
我眼神暗了暗點點頭。和紀先生回到自己帳篷，他拿著那個黑盒子：“這個魍魎匣已經壞掉了。”“應該是摔的。我記得墜崖前他手腕上就綁著這個，不過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魍魎匣是一種已經失傳了的暗器，據說機關十分精巧，能連續發出急如驟雨的密針，讓敵人當無可擋。也只有清明王有這個能力讓它重現世間。” 是的，其實已經很確定他就是清明王了，只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是這樣的相遇。這回真的是時空密匙嗎？還是……？紀先生倒沒什麼太大驚異，我略有些惴惴不安。冥冥中看不見那只手，閻王的用意，我不大明白。
丹真給失憶了的清明王取了個名字叫做央吉，央吉不大愛說話，待大人小孩都很和氣，只是有時呆呆坐著眼神裏空蕩蕩的迷茫。我和紀先生有試探過他，卻始終沒有什麼破綻的地方，應該是真的忘記了一切吧，我想，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未嘗不是好消息。大家一起出去打獵，央吉顯出在射箭上是一把好手，丹真本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楊”，但也竟然敗在他手下。部落裏的人漸漸把他當作好朋友，待臉上傷好繃帶拿下後，有些疤痕但依然掩不住的劍眉星目，倒讓女人們看紅了臉。
就這樣，一晃三個月後，駱駝商隊終於經過此處，我們回錦朝的時候到來。
丹真給我們打點了行裝，部落人為我們送行，領隊的老商人跟大叔們寒暄：“聽說錦朝前些時打仗，現在不知道怎樣了，唉，生意難做啊……”央吉呆呆站在一旁，眼中現出很久沒有的迷茫：“錦朝……”
我走近問他：“你要和我們一起回錦朝嗎？“”
“不要。”丹真站了出來，對他說，“央吉，那個地方太過兇險，你就留在這裏吧。”
我笑了：“對，我也覺得央吉你留在這裏會更加幸福。”
央吉看著我，眼裏漸漸安定下來：“嗯，我留在這裏。你們保重！”
紀先生靠近來說：“你也保重。”我們上了駱駝，和眾人告別，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頭看他和丹真還站在那裏向我們揮手，眼裏不禁有些濕潤，我喃喃出聲：“從此以後，這世上只有央吉，不再存在清明王了。”
“不過，那樣更幸福不是嗎？”
跟著駝隊踏上回錦朝的歸程，沙漠廣大，我們沿途經歷吞吐落日的蜃氣，卷來各種奇怪東西的狂風沙，還欣賞到了這世上最瑰麗的火燒雲，也有想要襲擊我們最後被紀先生擊斃的沙匪和野狼……最後，終於看到了築得高高的長嶺外牆。錦朝，我們回來了。
作者: leungmon    時間: 2009-5-2 15:46

長相廝守（結局）

一年一度杏花開時，整個山莊宛如包裹在異常盛大的粉雨中。尤其是從摘星樓這個視窗看出去，收納入眼還是當年之景，只是看景的人已非昨昔。
聽完秦吧帶來的消息，女子臉色發白身形晃了晃，並沒有他想像中的悲痛欲絕或是埋怨憤恨，震驚過後她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半天後輕輕問出一句：“你說他是真的死了嗎？”
他不由眼神一亮：“解語姐姐意思是……？”此行來幻樂山莊，一為報信，二是門主說過，如果哥哥真的沒死，或許幻樂山莊會有消息。這是他們最後一抹希望。
“不是說沒有找到屍體嗎？何況，這麼久以來我一直能感覺到，公子還活在這個世上。”花解語眼裏堅定異常，“他不會死，絕對不會。”
秦吧靜靜不出聲，覺察出這份深情之中的隱隱悲涼，原來她和門主一樣。
哥哥，如果你還活著，請快歸來吧。
公子，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戰亂初定的錦城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彷佛只是單純經過了一個嚴冬的冰凍，而今春暖花開立刻就又變得繁華熱鬧。街上來往人流如織，眼角騰躍著重得太平的喜悅和慶倖，作為突出標誌的重新開張的茶館還是擁擠非常。
“咳咳——”發自山羊胡夫子的招牌式咳嗽立刻使全場平靜了下來，“大夥兒好久不見了啊——”打著哈哈的聲音使人聽著如此親切，寂寞了太久的眾人紛紛回應好久不見。木板拍在桌上夫子容色一凜：“首先要對那些在戰火中失去兒子父親的街坊鄰居表示哀悼，願死者安息，生者勿悲。”底下一陣沉默，發生在半年之前的那場幽山之戰被提出記憶銘刻如新。夫子聲音又是一轉：“統治者不仁，神明降罰，此乃天地之道。錦朝氣數已盡，故新主橫空而出，為黎民蒼生討回一個公道。今天，咱們就說說這位高舉義民之師，起兵於江湖草莽的命定真主左逍遙！”
“……原是江湖第一勢力百草門門主……南方五州皆自願投其麾下，滄浪江一戰俘虜將士五千……”
“聽說他對百姓許諾，會將稅收降為以前的五分之一，而且在全天下提供免費醫療……”
“幽山之上大敗清明王……朝廷妄圖招安，拱手獻上半壁江山，商量兩家劃江而治……自是沒有同意，輕鬆入宮制住了娃娃皇帝，將那些苛捐雜令統統付之一炬……”
夫子講得精彩非凡，山羊鬍子上沾滿了唾沫星子，眼神瞟過癡迷傾聽的眾人，掃到角落處兩個不起眼的青色身影，下意識裏微微一滯。底下有人問道：“夫子，那這位左英雄現在皇宮嗎？什麼時候登基？”
“他不住皇宮，聽說不知為了何故，晚上常常呆在幽山山頂。”夫子繼續看向那兩個身影，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心裏起了嘀咕，氣場那麼特別，也不知是何來路？
“要去幽山嗎？”走出茶館，個子高些的男子徵詢同伴的意見。
“嗯。”被低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少年輕輕歎出一口氣，“他做得很成功呢。”看起來民心所向萬眾期待的大好局面，這樣，對那些無辜的流血犧牲也算有所交代了吧。
那麼，是否也意味著已經可以完全放下？
身邊的人輕輕握住他：“去見見吧，他一定很擔心你。”感覺到男子溫柔的包容鼓勵，少年笑了出來：“好，一起去見見他。”
朔月之夜，儘管繁星如碎銀般佈滿了整個黑色天幕，但卻總似缺了主角。幽山最高頂上有一座未竣工的樓宇，少年踏上起步高臺，不意外地看到坐在“得月樓”匾額下的一個孤獨身影，慢慢靠近解下身上披風蓋住他，然後接過他手上已經空空如也的酒壺放好在地上，原本醉意熏然的男子睜開了眼：“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所以每晚都等在這裏。”左逍遙的鬢邊儼然已有了灰色的霜華，聲音裏透出一絲蒼涼，“看到你平安無事，真的很好很好。”
我在他身邊坐下：“這大半年，你過得很辛苦吧？”
他苦笑著搖搖頭：“辛苦不至於，只是有時會很後悔。後悔自己怎麼贏了天下卻失去了你。”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辛念，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他的眼中是深深的渴望，我沉默不語，看著那光芒一點一點暗淡下去：“逍遙，還記得我曾說過，以前認識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嗎？”
“那個人叫做陶原，是我曾經最愛也是唯一愛過的人。”回憶紛遝宛如蝶翼在空氣中靜靜流動，在這張熟悉的臉前，我開始慢慢講述那些如夢前塵，辛念和陶原的相知、相識、相戀，還有……
“直到五年後談婚論嫁時，我才知道，原來他生於一個士族大家，是家業的第一繼承人選。而他父母對我的出身很介意，因為我沒有名正言順的父親……”被愛人的家人另眼相待，尤其是因為自己最尊敬的母親，這種感覺讓自尊心極強的我實在難以忍受。“而陶原，起初是和父母堅決對峙，最後卻離開了我，接受了家族安排的聯姻。”
左逍遙眉間深重：“他不再愛你了嗎？”
“那個時侯，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傷心之下和他斷絕了來往，抹去了生活中所有與他有關的聯繫，打算竭力忘掉這段感情。”後來漸漸地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表面看過去波瀾不驚舉止如常。然而內心深處還是修復不了，那種宛如遭到背叛的深深受傷，再加上早期經驗的不安全感，於是出現回避型感情狀態，不敢愛，不深愛。
“然而，就在去年跳下山崖到了地府後，我才知道真相。原來陶原他，竟是早已離開了人世。”深深的悲哀湧上來，在地府裏看到的陶原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他說，辛念，你好嗎？ 他說，辛念，原諒我。
是嚴重的突發性肌肉萎縮症，竟然出現在那麼一個桀驁陽光的身體上，並在短短的一年裏把他折磨得不似人形。海外的療養院，陪伴在身邊的父母，還有那場假的婚禮裏請來客串新娘的特別看護……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和病魔作著頑強鬥爭的時候，他還在暗自慶倖，因為盛大的欺騙終於瞞住了一個傻瓜。他不想她為自己難過，所以選擇了獨自面對死亡。而在踏上奈何橋之前，他猶豫著請求閻王，請讓這個女孩幸福，請在她死後把自己的記憶交給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善意的欺騙並沒有讓我獲得幸福。他帶走的，不光是我的愛情，還是我關於愛情的全部信仰。”所以，讓我穿越又死去的閻王終於發現了這一點，提前把記憶交給了我。
“所以，我回來找你，只為了好好告訴你。”我看著左逍遙的眼睛，“我不和你在一起，並不代表我不愛你。”
黎明的錦城城郊，沿著剛開的南門城道，得得出一匹高大的騾子。騾子上前面坐著一個清秀難言的少年，望著天空吐出一口氣：“山上的星辰真亮呐。”
“你喜歡的話我們以後可以住在山上。”身後的男子眉目溫潤如玉，話語間透出一股不加掩飾的寵溺。
“好啊好啊。”少年欣喜歡笑，回頭看著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調皮：“先生不計較我剛才說的那番話嗎？”
男子剛要回答，後面追上來一騎輕騎，來人呈上一個長形包裹：“我家主人贈給公子。”少年接過：“多謝了。”打開包裹，卻是一把上好的短琴，上面刻了三字“長相思”。回望錦城，一時癡絕。
君不能伴我遊江湖之遠，何苦許我長相思之念。
騾子繼續得得上路，少年閑閑撥弄懷中琴聲。“這首曲子，是叫‘長相守’吧？”男子忽然問道。少年點點頭：“先生終於猜出來了。”男子笑了：“長相思不如長相憶，長相憶不如長相守。”
少年也笑了，這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結局呵……“先生，我聽說有個朱雀國，生長有很多天鵝，那是在什麼地方啊？”
“朱雀國在西南方向，是個臨海小國……”得得的騾子蹄聲敲擊著寬闊的道路漸漸行遠，那兩抹青色身影也消失在晨起的霧靄中再也看不見。

後續：
半月後，新帝登基，建立辛朝，改國都為長安，史稱念帝。



End


☆夜玥論壇ק新設了輕小說館，大家去看一下~
輕小說
作者: 明明明    時間: 2009-5-2 20:57

嗚好虐心啊(哭
不過我始終比較喜歡小念和逍遙在一起啦QvQ
很好看喔
作者: pineapple_pig    時間: 2009-5-4 00:26

好沉重的一篇文
加上身份迷離的主角
再加上一堆不敢愛的人= =
嗯...人生苦短,應要即時行樂
作者: sean721113    時間: 2009-5-4 12:06

太悶了看完以後
要愛不能愛
只能默默的吧愛放在心裡
每一個人都一樣
這樣好沉重喔
作者: loklokyi2003    時間: 2009-5-9 09:00

看完後，心情有點沉重。
我始終比較喜歡小念和逍遙在一起．．嗚嗚．．．．
作者: 小小慧    時間: 2009-5-9 17:20

謝謝分享
但為什麼不是和逍遙在一起= ="
作者: a771222799    時間: 2009-5-11 02:17

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我以為是3p說!!
作者: sillymm    時間: 2009-5-11 16:35

虐心??
偶好像又不太有深切痛的感覺,
可能故事丸長了,
又或者自己今日不是很代入到,
我希望辛念同逍遙一齊多d
不明有什麼不可以一齊的理由 (扁嘴中)
作者: at9394id    時間: 2009-5-31 20:38

嗯~
很好看.........也很感人
但,
我有一個疑問.
辛念愛的究竟是誰?
他不是接受了左逍遙?
最後又和紀先生一起?
作者: antique    時間: 2009-6-19 01:13

最後沒有完美
一人得一人失
但最終還是好的結束
作者: 冷燄扉愔    時間: 2009-9-20 13:51

嗯......好悶喔!!!!
看完覺得心上面壓著一顆沉甸甸的石頭,
好有壓力的愛啊!!!
令人喘不過氣來,
我個人不是很欣賞這種風格,
呵呵~但是,崖是要感謝分享一下.
      
作者: nick    時間: 2009-9-21 22:07

很沉重的感情....

不過我喜歡~~~

我覺得很好看哩XD

也很喜歡這樣的結局~~~~~

感謝分享唷~~~
作者: 內莫    時間: 2009-9-22 22:30

好看 謝謝分享~~~
作者: lgt246tgl    時間: 2010-3-21 12:50

很好看也很哀傷
   不過還好有好的結局
作者: 小倫類    時間: 2010-3-28 01:03

果然隱瞞不見得是好的
看主角不就因為一場為了隱瞞病情的欺騙
而開始變的不信任?
不過這也跟個性有關...每個人都不同~說不得準!!
作者: dream_catcher    時間: 2010-3-29 19:46

很有利的職業心理醫生呢
可是到了古代好像都沒有發揮他的長處呢~~真是浪費了
作者: 憐蓮    時間: 2010-3-30 23:12

都幾好睇
但係最後係3p的話會仲好d~
作者: 練雨    時間: 2010-3-31 03:15

雖然沒有再一起.....

但是喜歡"長相守"的那句話
作者: 許庭瑜    時間: 2010-4-1 00:15

覺得感情的描述更生動會更好
作者: purple_eye    時間: 2010-7-12 01:31

愛要及時..欺騙不是愛..
你不是他..怎知這樣才是最好的呢?
又或許..只是怕知道真相後反而離去
做成一個假相..跟自己說..這都是為你好
結果只是造成雙方一世的痛苦

aaa...怎麼好沉重啊..囧

感謝貼文分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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