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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世界] 《熊貓圓圓》作者:聿日【完結】

《熊貓圓圓》作者:聿日【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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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貓圓圓(出書版) BY: 聿日

文案:
  
  因為過早吃下甜棘草跟五年果,熊貓圓圓在出生三個月的時候就有了人形,
  
  可卻被迫要先沉睡三十年,醒來後因為妖力不夠,少年造型總會帶著兩只可憐兮兮的黑眼圈。
  
  所以他只好將自己維持成小朋友摸樣以減少妖力的耗損。
  
  可他的目標,可是要行走江湖變成大俠啊!
  
  變成大俠的第一步,當然是要學會高強的武功啦!
  
  所以當他看見身在王爺府的青竹露出的那一手,當下就自己決定必要拜他為師不可!
  
  可是,青竹的身上好像也有妖氣耶……
  
  而且不知道怎麼回事,「青竹」這個名字,怎麼看都覺得很好吃……


 
  楔子
  
  風在藍天裡微微的吹拂著。
  
  吹過翠綠的山間,吹過片片竹葉,吹起一陣細微的私語……
  
  「小爹!」
  
  「……」
  
  「小爹!」
  
  「……」
  
  說話的人額頭上冒出十字青筋。
  
  「我說,小爹!你看夠了沒!」加大起碼十來倍的吼聲,不但把前面正專注張著圓圓眼珠觀看的人給嚇了一大跳,就連好不容易正鼓著一口氣准備生下寶寶的熊貓媽媽,也給嚇得將孩子又縮回到肚子裡去,同樣張著烏黑圓圓的眼珠子緊張四下搜尋,生怕來了什麼可怕的生物還是獵人來捕獲他們一家子。

  
  「噓!小聲一點啦!你嚇到熊貓媽媽了!要是蛋孵不出來的話怎麼辦!」一個頭頂冒著狐狸耳朵的少年,嘟著一張小嘴氣憤地說著,圓圓的眼珠子就算在罵人,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熊貓媽媽分娩的景像不肯放過一秒,他等這一刻可是等了很久呢。

  
  「孵?孵什麼孵?我不是跟你說過,熊貓不是卵生動物了嗎?你耳朵這麼大,裝飾用的嗎?」
  
  蒼玄既是火大又十分無奈的看著自家小爹,從他小時候到現在,都已經過了幾百年的時間了,小爹還是一樣的個性,這次因為爹爹去妖族每十年一度的聚會裡坐鎮,大哥跟著一起去學習,二哥又追著那一個書呆狐狸不走,剩下他一個陪著小爹,偏偏小爹是那種閑不下來的個性,要他一個人待在家裡等父親蒼鷹回來,在過去小爹還只是一個弱小狐妖的時候,也許他會乖乖的等,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妖力越來越強大的小爹,已經不是那麼懼怕人類修真者或是一些妖族,所以膽子也跟著大起來,只要讓他一只狐閑閑在家的話,可以保證這一秒他還在湖邊發呆,下一秒肯定又不曉得龜到哪去找蛋孵,明明是一只狐狸不是嗎?為什麼這喜歡孵蛋的個性都幾百年過去了還是死性不改?

  
  現在也是,他跟在小爹的身後讓他一路慢慢玩,沒想到玩著玩著玩到了一個森林裡,有一片地長滿了竹子,裡面還有不少少見的生物──熊貓,從來沒有看過熊貓這種生物的小爹馬上露出水汪汪的眼神,一直盯著其中一只圓滾滾的熊貓媽媽不放,然後又用那種可愛到讓人很想用力揉捏的語氣,睜著霧狀大眼看著他詢問,這是不是會生蛋的動物。

  
  他應該很肯定的跟小爹說不是。
  
  應該要很用力很大聲很確定很肯定的跟他回答不是!
  
  但是……秉持著正直的個性,對於這一種他只聽過卻沒真正看過的物種,他說……應該是胎生……
  
  就是那兩個字「應該」!
  
  就因為這兩個字造成他必須跟一只心性一直長不大的狐妖縮在岩石後頭,去看人家熊貓分娩的畫面。他好說歹說也是一代飛妖王的麼子,蹲在這裡偷窺一只熊貓分娩成什麼樣子?

  
  「你凶我……」雪色委屈地嘟起嘴巴,孩子果然還是小小只的時候可愛,想當年他們剛孵出來的時候,一張嘴在巢裡嗷嗷待哺的樣子多可愛,現在就會凶他。

  
  蒼玄嘴角抽搐,給別人看到還以為他虐待自己家小爹,殊不知他家小爹最厲害的就是這種天然系的可憐表情,他們家裡除了爹爹能管得了小爹之外,其他人說的話他都是從這一邊的耳朵進去,從那一邊的耳朵出來;只是這種任性也很難讓人生氣,平常小爹根本就是十分乖巧可愛,要他往東就不會往西,叫他吃飯絕對不會想睡覺,只有在孵蛋這一件事上,他固執起來比爹爹還要恐怖,因此大部分時候,大家都還是讓著他。

  
  深吸一口氣,吐氣……
  
  在他重新做好心裡建設的時刻裡,熊貓媽媽睜著驚恐的圓眼確定四下沒有敵人,剛剛的聲音很可能只是幻聽之後,又開始努力生寶寶大事,沒多久就可以看到一只黑白相間全身粘稠的熊貓寶寶從產道滑出來,接著又是一只。

  
  雪色睜著大眼,好奇地看著熊貓媽媽回過身來將自己家孩子身上的粘液給又撥又舔的弄干淨。
  
  盡管全身粘滑滑,但是那有手有腳的模樣的確怎麼看都不像是顆蛋。
  
  「真的不是蛋啊……」有點小小的失落。
  
  「我剛剛就跟你說過了,現在已經證實答案,我們可以走了吧?」拍拍屁股起身就想要拉著人繼續往該走的方向前進,結果原本應該抓在手中的小手卻沒撈到,蒼玄眯起眼睛回頭一看,果然看見他家小爹不但頭上冒出了耳朵,那毛茸茸長長的尾巴也跑了出來,小小的身體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已經蹲到兩只熊貓寶寶的身邊,一臉寵愛的想要伸手抱小熊貓玩,一點也不擔心剛生完孩子的熊貓媽媽會不會一掌就把他給拍飛。

  
  額上的青筋再次冒出……
  
  深吸一口氣,吐氣……
  
  「小爹……算我求你好不好?我們快走吧!」
  
  「啊!啊!好圓喔!你們的眼睛怎麼這麼圓啊!」嫩嫩的指尖摸摸小熊貓的黑眼眶。
  
  「我說小爹……」
  
  「哈哈!耳朵也是圓的,肚肚也是圓的,腳腳也是圓的。」小手抱著熊貓寶寶左看看右看看,上摸摸下捏捏。
  
  「小爹……」
  
  「決定了!你最圓,所以你就叫圓圓!那先出來的比較沒那麼圓,叫方方好了!」開心可愛的聲音,一點也沒有將一邊愣著圓眼睛的正牌母親給放在心上。

  
  「我……」
  
  「來!叫小爹爹!」
  
  「我說……小爹……那是只熊貓……」
  
  風,徐徐的吹過。
  
  接近於懇求的聲音,在風中回蕩,從毛茸茸的左邊耳朵進去,從毛茸茸的右邊耳朵出來。
  
  「……」
  
  蒼玄在這一瞬間頓悟,也許人們口中的立地成佛,原地修成正果,也許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
  
  第一章
  
  熊貓圓圓對於狐狸這一種生物有著又恨又愛的矛盾情節。
  
  一般來說,一只熊貓跟一只狐狸之間,根本是不可能有什麼愛恨情仇之類的關系,兩者也不是誰是誰的天敵跟克星,也許天底下許許多多的狐狸跟熊貓,至死都還搞不清楚對方長什麼模樣,一只狐狸腦子裡最清楚的生物,可能是?是蛇,一只熊貓腦子裡最清楚的,八成就是水果跟竹子,但熊貓圓圓非常肯定,至少到他目前一百三十八歲之前,他腦中最清楚的生物,絕對是長得人模人樣卻老是頭上跑出一對耳朵的狐狸。

  
  為什麼會這樣?這就說來話長了。
  
  話說當年他剛從母親的肚子裡出生時,抹開眼上的粘液,視線清晰地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母親,還是一個瞪著圓呼呼眼睛,一臉興奮表情的人類,那時候就算他還小什麼事都不懂,卻隱隱約約覺得,這個眼睛明明又大又圓,卻還是眼尾往上挑的東西,絕對不是他眼睛所看到的那樣簡單,一定有什麼玄機暗藏其中。

  
  只是,你能巴望一個剛出生不到一刻鐘、未開化的熊貓懂得深思嗎?
  
  當然不能!
  
  所以那時候他只覺得眼前看到的東西,有著很好聞的味道,立刻呆呆地伸出兩個小掌,往那一張可愛的臉龐一搭,接著張口在滑嫩無比的臉頰上舔了一下。

  
  就是這一舔,讓他跟雪色結下了這又愛又恨的情節,當時覺得他可愛無比的雪色,馬上決定要留下來看熊貓寶寶長大,還幫兩只熊貓取了名字,一只叫做方方,一只叫做圓圓,叫圓圓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熊貓啥地方都圓,就連臉上那兩個黑眼圈都是圓的,另一只叫方方,則是單純的因為既然一只叫做圓圓,那麼另外一只不那麼圓的就該叫作方方,據說這樣比較能夠讓人聯想到他們乃是兄弟關系。

  
  知道雪色要留下看熊貓寶寶長大後,本來就很無奈的蒼玄,更是郁卒到可以把自己埋在竹林裡畫圈圈,不過怕自己家小爹在這裡待得不舒服,他還是先快速地幫忙蓋了一棟小竹屋後才去自怨自艾,雪色就這麼住在竹屋裡照顧熊貓寶寶長大,也等他親愛的蒼鷹來找他。

  
  用最簡單的一句話來形容,日子飛快的過去,兩個多月的時間裡,結束會議的蒼鷹循著蒼玄留下的路徑找到雪色,也陪他一起等熊貓寶寶長大,反正他們妖族的歲月長久,蒼鷹更是活了近萬年的大妖王,不差這幾個月的等待,在這一段時間裡,圓圓覺得自己其實很快樂,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在雪色跟蒼鷹當後盾,竹林裡沒有任何同族或其他野獸敢動他們一家子的歪腦筋,而且蒼鷹寵雪色,三不五時就會弄來一些各式各樣的食物,小胃口的雪色總是每樣吃個幾口之後就拿來喂他們兄弟倆,讓他們享盡了美食。

  
  養叼了嘴的方方跟圓圓,一天又看見雪色一個人坐在竹林中最大的那一顆石頭上,也是當初用來隱藏自己偷窺熊貓媽媽分娩的大石頭,小小手中拿著幾枚黑紅色的果子,還有一根小草,一張小嘴開心的嚼著。

  
  圓圓歪了一下圓圓的頭顱,快速地將圓圓的身體移動到大石頭前,仰起圓圓的臉龐,用圓圓的大眼睛淚眼汪汪地看著雪色,然後伸出兩只圓圓的熊掌捧在一起,掌心朝上。

  
  這一招,他是從雪色的身上學到的,他發現每一次雪色淚眼汪汪看著誰誰誰時,那個誰誰誰就馬上會妥協原本可能不答應的事情,他發現這招對雪色也有用,所以很快的學了起來,在這一點上,他比自己哥哥方方還要來得有智慧,可以稱得上是一只有智慧的熊貓。

  
  雪色看著圓圓,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甜棘草跟五年果。
  
  「你想吃?」
  
  圓圓用力點頭。
  
  雪色皺眉,嘟起嘴想了一下,他不是心疼這幾樣東西,而是他記得蒼鷹有跟他說過,在還小的時候不適合吃這幾樣東西,上揚的圓型狐眼看看圓圓三個月大的身體,再想想自己狐狸原形時的大小,然後將手中的兩樣東西遞了出去。

  
  蒼說過還小的時候不適合吃,現在圓圓的身體比起他來大了這麼多,他都可以吃了,那圓圓應該也可以。
  
  圓圓開心地接過兩樣東西,學雪色先將草給放到嘴裡嚼,發現越嚼越有一股甘甜的味道,好吃極了。
  
  於是吞下草之後,又將果子塞一顆到嘴裡,已經完全成熟的果子,一放到嘴裡表皮就破開,香甜的汁液瞬間布滿整個嘴巴,好吃得不得了,很快的再將手中的另一個果子給塞進嘴裡,好吃得讓他在原地打起轉。

  
  「你讓他吃了什麼?」
  
  蒼鷹拿著剛從人類村落帶來的點心,走到雪色身邊,就看到一個黑白相間、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在地上打轉。
  
  「甜棘草跟五年果啊!」雪色眯起眼睛笑著看圓圓轉圈圈,想起以前他吃果果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模樣。
  
  蒼鷹也眯起眼睛,但卻不是在回想當年,而是他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心裡的莫名情緒。
  
  「我不是說過這兩樣東西,太小的時候不能吃嗎?」
  
  「我記得,但是圓圓很大只了呢!我都快抱不起來了。」
  
  「……我說的太小,不是身體太小,而是年紀太小。」跟你比,剛出生的熊貓也嫌大只。
  
  雪色眨眨眼,他還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都吃了,幫他找個地方休息吧,我看你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看到圓圓長大了。」
  
  「啊!」雪色小手握拳打擊自己另一手的掌心。「會跟我一樣一直睡,然後最後變成人形對不對?」
  
  蒼鷹點點頭。
  
  「啊!好棒喔!不曉得圓圓變成人形會是什麼模樣啊!」
  
  蒼鷹看他興奮的表情,忍不住摸摸他的頭,然後看像一邊在轉完圈圈之後睡著的圓圓,嘆了一口氣。他家雪色干的好事,看來將來必須彌補一番。下一次五年果的成熟,他會記得幫這只小熊貓留著,要不然以他將來的人形模樣,沒有一定的實力的話,恐怕會是一種很難去評斷凄慘度的小災難啊!

  
  熊貓圓圓想起過往,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當他從五年果的藥效中醒來時,他已經變成人形,那時蒼鷹就算准了他醒來的時間,遞給他第三顆的五年果讓他吃下,但是就算多增加一些妖力也沒辦法彌補他太早吃這些珍果異草而造成的後果。因為過早服用珍稀五年果跟甜棘草的關系,導致原形被固定在熊貓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小只模樣,就算過了百年,依然無法長大。後來雖然可以化為人形,可是他當在蒼玄的教導下開始漸漸懂事,有一天看見水面上自己的模樣時,這才知道自己身體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然後對湖面歇斯底裡地尖叫。

  
  甜棘草固定了他的模樣,而五年果過早讓他化為人形,就算後來多吃了一顆果子增加功力,但一般妖族要化成人形至少需要兩百年的時間,他卻是連一百年的時間都不到,在功力不足的情況下,他的人形如果要維持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眼睛就會出現非常明顯的黑眼圈,總是給人一副十幾天沒睡覺的感覺,配合著一張圓潤討喜的臉,常常讓人忍不住心疼是誰家的家長那麼沒良心,操勞自己家的孩子不讓他睡。

  
  如果想要完全消除那黑眼圈,更因為法力不足的關系,只能保持大概三到十歲的模樣不等,完全看身體狀態決定。但是不管是三歲、十歲還是十六歲,他的人形都一樣有著一張圓潤的臉龐,小小的鼻梁,跟黑眼珠占超過一半的大眼睛,雖然沒有一張大嘴,但是吃起東西來可以直接吞掉一整根的?腿,最大特征就是一雙肉肉的手,明明看起來纖細,卻摸起來都是肉,手背上的指根關節處還會出現四個淺淺的小渦,讓不胖的手看起來無比好蹂躪。

  
  平常變成人形時,為了夜行方便,裡衣都是穿著一身黑,但是又想成為說書人口中翩翩瀟灑無敵的俠客,所以總在外面罩雪白色的短罩,覺得這樣又方便且帥氣,卻完全沒有發現這樣的黑白打扮跟自己原形似乎沒有差別。

  
  「你在嘆什麼氣啊?」
  
  小方從他的身邊走過,就看見自己家弟弟又開始在湖水邊唉聲嘆氣的動作,一個只有三歲人形模樣的孩子,對著湖水唉聲嘆氣是一幕很詭異的畫面,尤其還因為功力不足的關系常常一個不小心,頭上就冒出兩個熊耳朵,但因為這個畫面他看多了,他已經很習慣,嘴巴雖然問著,而腦中其實早已經有答案,他家小弟八成又是為了自己的模樣在自怨自艾。

  
  圓圓抬頭瞪了自家長得高大結實的兄長一眼,明明是同一胎生的兄弟,卻因為一個過早吃甜棘草、五年果,一個在適當的時間吃,兩兩相比之下,模樣差了十萬八千裡,如果當時他沒有那麼貪吃,現在身邊這樣高大壯碩的身材,英俊的五官,帶點慵懶的氣質,也會是他的外型特征,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不會懂得我的傷悲。」
  
  小方一個拳頭往圓圓的腦袋上敲下去,不過由於他身體實在是太小只,差點直接把人給敲進了湖泊裡,連忙在打完後又快速伸手把人給撈回來才沒溺死一只人形小熊貓。

  
  「悲?悲你個頭,有時間在這裡唉聲嘆氣,還不如好好的修行,蒼鷹大人不也說過,只要你能修行到一定的程度,將人形固定在十六歲的狀態並不是難事。」

  
  熊圓圓白了自己大哥一眼,這個他也知道,但是蒼鷹大人也有說過,以他經過五年果改造過的身體素質,再快也需要五百年的時間,五百年哪!換成人類都不曉得作古幾次了,而且……十六歲的模樣是極限!

  
  「哼!就說你不會懂,不管了,我要下山去一趟。」
  
  小方皺眉,他這個兄弟跟雪色大人有相同的喜好,有事沒事就愛往人間晃,八成是當年愛吃,吃多了大人的口水傳染到的習慣,而且還變異出新的發展,雪色大人是喜歡人類新奇的玩樂事物,但是他家這個兄弟,卻是愛上了人類口中所謂的江湖生活,他到現在都還搞不懂所謂的江湖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又下山!就算你現在身上沒有妖氣,但是並不代表沒有危險,人類都是一群心機重,居心叵測的生物,你還是少來往一點的好。」
  
  聽著方方在耳邊絮絮叨叨的念,圓圓嘟了一下嘴沒說什麼,他可是蒼玄大人教養出來的乖小孩,不會隨便頂撞長輩所說的話,反正頂多學雪色從右邊進去,從左邊出來就好。

  
  而且,其實現在這種小孩子模樣並不是沒有好處,他在人間居住的城市裡,還真沒遇上什麼心懷不軌的人,靠著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孩子臉蛋,有時候吃吃喝喝一路下來,連付錢是啥都不曉得。

  
  況且!
  
  他正在努力的尋找師傅,每一次聽客棧裡的說書人,說起江湖上你來我往的紛爭,俠客一身無敵輕功出場殺遍敵人的畫面,眼中的星星都冒了出來,比起坐在原地冥想的練功方式,這些俠客打打殺殺的武功顯然炫目許多。

  
  既然都是練功,與其一張嘴在原地念咒,還不如拿著一把長劍揮舞如風。
  
  方方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家伙完全沒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他還記得之前大家說起自己的夢想時,這個小東西竟然說出他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輕功、劍法全江湖第一的俠客,完全忘記自己是妖怪可以利用術法快速移動跟攻擊,那對妖族來說簡單得多。

  
  也罷!他高興就好,其實飛妖王蒼鷹大人知道這件事後並沒有反對,他說修行的方式本來就有千百種,也許圓圓的方式不是正規,但憑著他那一鼓作氣又不會鑽牛角尖的個性,也許可以比誰都還要順利修練出屬於自己的飛升之路。

  
  「我走了!方方!有事燒符咒找我。」圓圓一雙小小的手拍拍屁股,跳起來巴在方方的身上用力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接著眨眼間就不曉得溜到了哪裡去了。

  
  方方搖頭,真是個小呆瓜,像這樣用術法移動不是很快嗎?還學什麼輕功呢!
  
  「殿下,王爺有吩咐過他不希望有人打擾。」
  
  京城王爺府裡,盡責的侍衛正努力阻止想要闖進府裡內室的太子殿下,只是自己的身分低下,除了用身體抵擋之外,連取出武器甚至是用雙手阻止都不敢,而太子殿下又怎麼可能一個人單獨前來,身邊的護衛同樣盡責的護衛著主子,試圖將阻止的侍衛推到一邊。

  
  「我可是堂堂的太子,皇叔是我自己的親人,難道以本宮的身份和血緣,還不足以見皇叔一面嗎?」太子看著侍衛,臉上不自覺流露出陰狠神色,跟他那一張斯文的臉龐一點也不相配。

  
  「您說的小人知道,但是當年先帝有下令,除非王爺同意,否則就算是陛下前來,也同樣不得踏進這府裡一步。」
  
  「好大的膽子!你的意思是說父皇的威嚴還不足以……」太子正想用冒犯皇帝的借口處置這個不識相的侍衛時,一個淡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侍衛的身後,一張清秀英俊卻又冷淡的臉,看著魯莽的太子沒有說半句話。

  
  「皇……皇叔……」看到自己試圖闖關要見的人突然就這麼出現在自己眼前,讓太子嚇了好大一跳,心裡直想著剛剛有沒有說什麼太過的話語,現在還不是得罪這個人的時候。

  
  「有事?」青竹淡淡的看著自己的侄子,他不喜吵鬧,尤其是在他修練的時候,雖然這裡離他修練的場地仍遠,可是以他的功力,依然可以清晰地聽到此處吵鬧聲,他知道以侍衛身份不可能阻止得了太子,不想為難這些人,所以緩步走了過來。

  
  太子拍拍身上的衣飾,確定自己身上的衣服夠莊重沒有半分凌亂之後,才咳了一聲說出今天來的目的。
  
  「是這樣的,皇叔,父皇這些日子裡來龍體日漸衰弱,昨天本宮去請安的時候,跟父皇聊起跟皇叔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因此為了讓父皇安心,本宮私下認為也許來請皇叔到宮裡見父皇一面,也許可以讓父皇的病況轉危為安。」

  
  隔著一段距離,太子依然是有些懼怕這一個容貌清俊無比的皇叔,皇叔是當年先帝在年輕時有的孩子,據說比起自己父皇還大上二十來歲,今年父皇都已經六十好幾,就算吃下再多的良藥,依然白發蒼蒼,被病痛折磨,但是這皇叔,就像當年他還小時第一次見面一樣,完全沒有改變,甚至看起來還比自己年輕一點。

  
  「不去。」淡淡的否決他的提議之後,青竹轉身准備回去。「下次不要用這種理由來找我,你父皇他很明白我們之間不需要多見面的原因。」
  
  青竹並沒有戳破他的謊言,自己的弟弟他比誰都還要清楚,當年為了皇位可以用盡心機,如果說現在都快要死了才來想念他這個哥哥,說什麼見最後一面,那真的是笑話,沒有建設在事實上的謊言,太容易揭穿。

  
  然而頭腦並沒有多好的太子殿下,無法體會出他的言下之意,不曉得自己的不軌意圖早已經被看破,才剛聽完他的話,臉上馬上露出一臉「你殺了我父皇」的表情。

  
  「皇叔!本宮知道當年父皇對不起你,但是此刻是什麼時候了,畢竟父皇是你如今碩果僅存的兄弟,如今弟弟病危,身為兄長的你卻依然無法放開胸懷去原諒自家人當年犯的過錯嗎?」

  
  他說的一副大義凜然,可惜這裡沒有多少人被感動到,自己身後的護衛是早已經看透自家主子是什麼樣的人,知道這些話有百分之九十九是裝出來的,而青竹的侍衛就算不明白太子的為人,但世世代代在這裡當值,其實在先帝交代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內幕,因此也沒什麼動搖,就連被自己侄子怒斥的青竹,一雙眼睛更是淡然,轉過身就起步離開。

  
  他那完全無動於衷的表現,讓太子氣得差點沒當場跳腳,這跟他原本的計劃完全不同!
  
  他原本是設想,如果青竹被他的言辭鉤上餌,那麼就可以引他進宮得以順利進行他的計劃,如果不成功,他也可以利用這一番造作的演戲讓他身邊的人認為,這個王爺是多麼沒有人情的人,沒想到青竹卻是完全沒反應,被蚊子叮到還會想要拍一掌,他的攻擊連蚊子都不如。

  
  魯莽的太子大人果然魯莽,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還蓄積好了眼淚試圖抓住青竹的衣袖跪下,演出第二幕計劃。
  
  然而青竹身體一個非常輕微的移動,撲上去的太子只撲上了空氣,立刻跌得狗吃屎,如果不是身邊的護衛反應得快,恐怕隔天晉見的朝臣們立刻會發現一個鼻青臉腫太子殿下。

  
  雖然沒見過幾次自己的侄兒,不過青竹卻擁有一雙仿佛可以看透世人的雙眼,也不等太子繼續做出什麼可笑的行為,衣袖一揮,強烈的氣勁將太子跟護衛三人一下推到門牆後,兩手輕輕一合,大門隔空就這麼關上。

  
  那如神人一般的武功,讓一邊的侍衛傻眼,服侍王爺這麼多年來,他們可是第一次瞧見原來自己家主子的功力何等深厚。
  
  「鎖上。」淡淡的撇下一句交代,待侍衛回應過來時,人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甚至連那青色的影子是如何用足尖點地,如同飄飛一樣回到自己的院落都沒看清楚。

  
  青竹停在自己房門口,剛剛的事情依然在他心裡纏繞,盡管他不在乎自己家兄弟如今過得怎樣,但是那的確是亂了他原本平靜的心,伸手正要推開房門,一個無比稚嫩的聲音突然在牆頭響起。

  
  「就是你了!」
  
  第二章
  
  「就是你了!我一定要拜你為師!」一個聲音突然從不遠處的牆頭上響起,讓青竹頓住身形皺眉抬頭一望……
  
  一個無比嬌小的身體就這麼趴在琉璃瓦牆上,用短短的四肢攀住瓦片,不讓自己從牆頭上滑下去。
  
  「等等喔!不可以跑掉喔!我馬上就下來!」嫩嫩的聲音急急叮嚀著,用一種明明看起來笨手笨腳卻又沉穩無比的姿態從牆頭的那一邊,轉到這一頭,用小屁股扭著扭著對著青竹,接著從牆面活像是八爪章魚一樣滑下。

  
  「嘿咻!嘿咻!不可以跑喔!嘿咻!」
  
  青竹覺得自己應該不要理會這一個莫名奇妙的孩子回房裡,但是看著那一個圓圓潤潤的小身板在牆頭扭來扭去的動作,不曉得為什麼,讓他的目光很難移開,甚至有一種想要微笑的衝動。

  
  別看那小身板動作笨手笨腳,其實以他這個年紀來說還挺快的,在青竹還在疑惑自己,為什麼不叫侍衛直接把人丟出去的這短短時間裡,那圓潤的小娃娃已經咚咚咚地跑到他跟前,一只圓圓的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襬,一雙黑多過於白的、烏溜溜又水汪汪的大眼,充滿祈求的看著青竹。

  
  「當我的師傅。」大眼眨了一下。
  
  「不。」
  
  「我要當你的徒弟。」水珠子在眼眶邊打轉。
  
  「不。」
  
  「不然你教我武功。」
  
  青竹瞇起眼睛,發現如果自己再說一個「不」字,這個小子就有用自己的衣擺擤鼻涕的趨勢。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所有在京城裡的人都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連皇帝都不見得可以輕易踏入。
  
  「王爺府啊!」娃娃出乎意料之外的說出正確答案。
  
  「你知道我是誰嗎?」
  
  「答對是不是就可以教我武功?」娃娃開始討價還價。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最好馬上消失在我眼前。」
  
  「你就用這種態度對待一個善良無辜稚嫩不知世事的一般小老百姓?」娃娃一臉驚訝的樣子,雙眼中一點恐懼驚慌也沒有。
  
  青竹垂眼望著他,久久不語,跟這個小娃娃說這麼多已經不像平時的他,又何必破例去解釋,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無辜稚嫩不知世事一般小老百姓的原因,而目前他也必須承認,對著小娃娃那一雙帶著頑皮的雙眼,他沒有半點殺意。

  
  既然不想解釋,也無法動起半分殺意,青竹回過身,踏入早已經洞開的房門,這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娃娃既然能進得了王爺府而沒驚動侍衛,代表有著他的本事,但他不認為這就足以動得了自己,他從這娃娃身上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軌的意圖,那麼,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別煩他,他根本不在乎這王爺府裡闖進了誰,住進了什麼。

  
  看他不理自己,小爪子馬上攀上去。
  
  「說話嘛!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熊圓圓,你可以叫我圓圓就好。」圓圓拉著他的衣襬跟在他的身後進入屋子裡,一進去就發現,這裡有著一股他很熟悉的氣息,事實上,他會跑到王爺府裡看到剛剛青竹對敵的那一幕,就是因為感到那股氣息而來的。

  
  「喂!你……不是人類是吧?」
  
  雖然蒼玄教導過很多在人間行走時該注意的事項,但是圓圓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在腦子裡塞一堆條例的人,就算他今天第一次看見青竹,但是他卻覺得很喜歡眼前的這一個人,馬上就呆呆的把對方當成朋友,毫無顧忌地就開口問了不應該如此開口的話,就是這一點傻勁,才讓方方每一次都擔心他跑到人類居所會不會惹下什麼危險的麻煩。

  
  圓圓跟方方不同,方方是在原形成年後才進行修練,慢慢在妖王大人的幫助下,早一步成為人形,但圓圓不同,他剛出生不到三個月就陷入沉睡,從沉睡中醒來至今也不過三十多年的時間,妖怪的心智成長方式和人類不同,是隨著修練的境界成長,因此光靠藥物而修練成形的圓圓,就算擁有足夠的知識跟智慧,其實心智程度也不過跟人類即將步入少年的孩子一般而已,對防人之心無太多體悟。

  
  他的話果然引起青竹的注意,但眾人都害怕他的原因,是以為他出手凶狠不顧情面,卻不知道他的本性其實不喜殺戮,因此他只是看著圓圓,並沒有因為他戳破的事實而憤怒。

  
  「你怎麼知道?」
  
  「妖氣,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聞得到喔!你是妖族嗎?」圓圓聳著小鼻子,眼尖地看見八仙桌上擺了幾顆又圓又大又香的桃子,完全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地,短手短腳地嘿咻嘿咻爬上桌邊的凳子,又嘿咻嘿咻地爬上了桌,接著大剌剌地撈了一顆桃子,屁股往桌邊一坐,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呼!累死我了,小孩子的身體就這點不方便,手腳太短。
  
  青竹看著小娃娃吃得滿嘴桃汁的模樣,很難得的,他又有了想要微笑的感覺。
  
  「我不是妖族,我是半妖。」
  
  半妖?
  
  圓圓的大眼睛轉了一圈。「啊!我想起來了,就是之前蓼蓼大人跟我說過的故事,妖族跟人生下的孩子就稱為半妖,很多半妖身上仍然會帶著妖氣,多半會有些微的妖型顯露在外,原來你是半妖啊!我第一次看到耶!」

  
  人類覺得妖怪稀奇,身為妖的圓圓同樣覺得半妖稀奇,吃完了桃子,粘答答的手在桌巾上擦干,跳到另一張離青竹最近的椅子上,瞪著眼想好好看清楚半妖究竟是什麼模樣。

  
  修長的眉眼美麗卻不媚,高鼻梁和堅毅的下巴,黑發黑瞳有隱約泛著十分不明顯的墨綠。雖然外表不苟言笑又冷淡,卻總是會給人一種溫文君子的氣質。

  
  「好像跟人類還有妖變成人形的模樣也沒什麼差別,吶!你父親是妖?還是母親是妖?」
  
  「青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這裡是王爺府。」
  
  王爺,不是皇帝的哥哥弟弟,就是先帝的兄弟,除非皇家有妖族血統,不然想必身為妖的絕對是母親那一方。
  
  「之前那個老皇帝死了,現在這個皇帝老成那樣,肯定都不是妖,那就是你娘了?你娘是什麼妖族啊?」
  
  青竹看著自己衣服上的竹子圖,圓圓馬上會意,但青竹卻沒有預料到他的反應,一雙大眼連續眨動三下,接著小嘴一張,口水就跟著滴下來。
  
  「竹子!是竹子耶!竹子竹子竹子竹子……」
  
  青竹莫名奇妙的看著突然興奮起來的小娃娃,完全無法忽略掉那一雙大眼閃爍的飢渴。
  
  飢渴?
  
  他想問他在興奮什麼,然而本性就不是那種會多說話的人,更不喜歡探人的隱私。偏偏圓圓這家伙興奮的程度活像是貓遇上木天蓼、狗看見骨頭、狐狸對著?一樣,如此大的反應,讓他一股可以說是強烈的好奇就這麼隱藏在心中,有一種被哽住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觸,平淡無欲一直是他生活裡最常保持著的心境,一時之間他甚至難以相信在腦海中盤旋的情緒,會是好奇。
  
  幸好圓圓也不是那種藏得了話的人,連續像誦經一樣念了不曉得幾次的竹子經,在最後終於讓青竹聽到正確答案。
  
  「好好喔!竹子最香最好吃了!」口水,又滴了下來。
  
  「……」
  
  滿頭烏雲的青竹這一刻才了解到,自己竟然在跟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娃娃,談論了一整篇活像是三姑六婆閑話家常的無意義話題,而自己還對這種話題感到好奇……

  
  青竹所在的王府,名稱就叫做王爺府,沒有任何的封號,不像其他的王爺府有著敬王府、德王府等等之類的封王後的稱呼,並不是去世的先帝不給,而是當初在封王時,青竹拒絕了皇帝的任何提議,只接收了這一塊在京城有著種滿翠竹的宅院,後來大門前的匾額,是皇宮裡的總管大人讓人刻上的,認為堂堂一個皇子就算不願意接受封號,也不應該跟那些平民老百姓立於相同的地位。

  
  因此雖然住在京城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這王爺府,卻沒有人知道這王爺府裡住著的是哪一位王爺,每每說起這裡,總是用「京城東邊離護城河最近的那一棟王爺府」來代替。

  
  所以圓圓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王府,如果不是順著氣味找來,就算裡面藏著千般萬種的秘密,他也不會想要跑進來晃,但是現在進了這王府,他才發現離青竹住的院落附近,竟然種了好大的一片竹林,雖然不比他自己的家鄉那麼大,也沒有家鄉的竹子濃密,但是這裡的竹子別有一番美麗,是很翠很翠的綠色,遠遠的看著,不管是竹子本身還是那一片片的葉子,都像是玉雕一樣的美麗。

  
  「這是什麼竹子?」
  
  圓圓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青竹的身邊,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堅持一定要從青竹身上學到功夫為止,所以當青竹要進入竹林裡的小屋裡修練時,這個小家伙就這麼抓著他的衣袖讓他拖在身後走,圓滾滾的黑色大眼睛眼尖地看見剛冒出頭沒多久的竹枝跟竹葉,立刻就松開一只手抓了一把塞到自己嘴巴裡咬,清香的竹子味馬上隨著咬嚼的動作,纏繞在口腔裡甚至是腦海心田裡,一雙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來。

  
  「翠玉竹。」青竹奇怪地看著圓圓,他從來不曉得竹子的枝葉可以食用,雖然他自己不吃竹子做出來的任何食物,但他也清楚一般人應該只吃竹筍這一部分,沒有人會把竹子的枝葉當成食物,別看竹子本身比樹枝柔軟,但咬起來絕對同樣費勁,這小家伙牙齒才幾顆,不酸痛嗎?

  
  「嘿嘿!好棒的名字,你要不要?」圓圓發現他看著自己吃竹子,以為他也想分食,於是很爽快地將手中的枝葉給遞出去,完全沒想到他吃的是別人種的竹子。

  
  「不用。」
  
  雖然他是半妖,但該吃東西時,他的口味跟一般人類相同。
  
  「真的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青竹並不覺得吃掉自己算半個同類的竹子有什麼好可惜,不過,很顯然地,神經有點大條的圓圓並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你……要跟到什麼時候?」他並沒有打算拖一個人陪他過日子,尤其還是一個講話比外表還要流利成熟的奇怪小娃娃,他根本不認識他,連他從哪裡來的都不知道。

  
  「跟到你教會我江湖上最厲害的武功為止。」
  
  熊貓的臉皮厚嗎?
  
  是的,熊貓的臉皮比城牆還厚。
  
  「我並沒有說要教。」
  
  「但是我想學啊!」理直氣壯的回答,眼角瞥見竹林的小屋子旁有個亭子,開心的又叫又跳,小小的身子咚咚咚地往亭子裡衝,那頭大身小的比例,讓青竹很想衝上去捧著他的頭,免得整個人因為頭太重重心不穩往前撲,摔壞了那一張圓潤又白嫩可愛的臉。

  
  腳步才剛往前一踏,又很快的頓住,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自己何必在乎這個小鬼是不是會摔斷門牙。
  
  「青竹!來!快來!你看!這裡好涼快喔!」短手短腳的圓潤身體奮力爬上石桌,馬上就蹭得自己一臉灰塵,可是他一點也不在意,笑得那麼讓人覺得舒服。

  
  青竹停在他的身前,凝視著那一張對他完全沒有陌生的臉。
  
  「你到底是誰?」
  
  有多久的時間裡,沒有人像圓圓這樣自在的喊著他的名字?如果他不是永遠無法忘懷自己另一半的血統是什麼,也許他根本不會記得自己有個名字叫青竹。

  
  「我是圓圓啊?放心啦,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學武功,然後殺遍大江南北笑傲江湖喔!你不要跟方方還有蒼玄他們一樣,老是喜歡想東想西好像全天底下的人和妖都是壞的,總是這樣子想,那就好難好難快樂,像是雪色大人啊!像是蓼蓼大人啊!其實白虎大人也是,凡事跟人都往好的地方想,其實會很快樂。」從他滿眼的星星閃爍中,就可以看出來他說的話有多麼由衷。

  
  「你懂什麼!」
  
  青竹不喜歡他說自己總是喜歡把全天底下的人或妖都想成壞的,這根本不是他願意。那是事實!從他出生以來,在他眼中看到的有多少人對他是心存善意?

  
  望著青竹終於有了表情的臉,圓圓應該被他目光中的怒和凶氣給嚇到才是,但是圓圓並沒有,他發現自己很喜歡他這樣的表情,雖然這樣的表情跟他的名字是如此不相合,但卻有一種讓他終於摸著了邊的感覺,之前的青竹,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臉皮就這麼厚,看到了一個武功高絕的人就隨便纏著人家說要拜師學武,武功高強的他看過很多,畢竟那是他的小小願望,讓他總是哪邊有論武論劍就往哪兒跑,但,能讓他如此厚著臉皮死纏人家說要拜師的,就只有青竹一個,再見到他的第一面時,就喜歡上他的氣息,喜歡他那種淡淡然的氣質,卻又如此不喜他明明該生氣卻又不說不挑明的方式。

  
  熊貓是喜歡竹子的。
  
  就像白虎大人會喜歡蓼蓼(花妖木天蓼)一樣。
  
  他們一開始都是從喜歡對方的氣味開始,只是青竹的氣味並不是讓他沉迷,而是讓他有一種想要攀著對方,閉上眼睛聞著聞著直到天亮的感覺。
  
  「我不懂,所以你要跟我說啊!」圓圓輕輕地笑了起來,危險的彎著身子撈住青竹的衣袖,把人給拉到石桌邊坐好。
  
  青竹再次傻住,他快數不清今天的自己有多少次不對勁,在這個時候也一樣,他明明在腦子裡清楚知道不需要照著這個小娃娃的話做,可是他竟然還是讓他拉著到椅子上坐下,跟坐在石桌上的他面對面看著對方的眼睛。

  
  「你只是一個孩子。」
  
  他並不覺得對一個孩子說話有任何意義,他相信對一個孩子來說,一根糖葫蘆比一首詩絕對要來得有吸引力許多。
  
  「我才不只是一個孩子。」圓圓瞪他,他最討厭人家這麼跟他說,卻完全忘記檢討自己現在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子。
  
  「你不是孩子,那這一個身長抵兩顆頭的身材是怎麼一回事?」青竹特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圓圓目前三頭身……多一些的完美比例,以三歲小孩而言。

  
  啞口無言……
  
  熊圓圓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會被這個一巴掌打不出一個字的半妖,給回話回得啞口無言。
  
  青竹見他大眼睛瞪得都快要掉出來,張著紅潤小口發呆的表情,又想笑了,剛剛心中的不平全部不翼而飛。
  
  「我才不是小孩子!你!你!我!我……」
  
  「你你我我什麼?」學他故意結巴,有點喜歡上那張臉蛋氣鼓鼓的表情。
  
  「我生氣了!要不是他變少年的樣子很好笑的話,他以為他想要這個模樣到處跑嗎?
  
  「果然是孩子。」只有孩子才會這樣站在石桌上叉著腰對大人說,我生氣了!
  
  圓圓怒火燒盡九重天,他竟然用這種口氣對他說這種話!分明是瞧不起他,他要讓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差,瞎子都比他看得清楚,有哪一家三歲的孩子跟他一樣成熟?

  
  好笑就好笑,他就是要讓他知道,他絕對不只是一個孩子!
  
  「哼!你給我好好看著!」圓圓這麼說。
  
  而青竹也不得不好好看著,因為石桌上的小娃娃竟然開始脫起自己的衣服來了。
  
  他想干什麼?
  
  用自己的小??證明他長大了?
  
  第三章
  
  後來當方方他們知道這一件事時,都有點傻眼,在他們的眼中,不管怎麼看都像兩個小孩子在賭氣,而雪色在聽完過程後,一臉很夢幻的表情對圓圓說:「圓圓,原來你在第一天就以身相許了!」結果,馬上換來圓圓一個小拳頭,又接著,圓圓被一堆剛孵出來的小鳥小?追著打,因為他欺負他們的雪色媽媽。

  
  圓圓為了證明自己早就已經不是一個孩子,立刻就在青竹的面前脫光光,而且不只是如此而已,青竹親眼看到一個原本模樣三歲大左右的小娃娃,慢慢地抽長身子,慢慢地長大。

  
  其實,如果當年圓圓不是那麼快吃了雪色的果子,接下來青竹所看到的才是他原本應該有的模樣。
  
  一個皮膚雪白無比的少年,擁有著比黑夜還要深的黑亮發色,濃而不粗的劍眉,圓潤帶點雙下巴的鵝蛋臉,挺而鼻頭微翹的鼻梁,一雙紅紅的雙唇,唇形微嘟,就算沒有表情時,也像是在鬧小脾氣的模樣,一旦笑起來就無比燦爛,但是不管是哪一部份,都不比他那一雙眼睛來得吸引人,圓圓有一雙黑亮無比還長著濃濃長睫的圓眼睛,但是……就像之前所說的一樣,圓圓的功力不足,因此他的人形如果要維持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眼睛周圍就會出現非常明顯的黑眼圈,總是給人一副十幾天沒睡覺的感覺,現在青竹看著鼓著兩頰生氣又忙著穿衣服的圓圓,就有同樣的感覺,於是,平常不喜歡探人隱私的他,終於開口問了……

  
  「你累了嗎?」
  
  換衣服的小手頓住。
  
  「……」
  
  大概是因為表情跟黑眼圈的關系,青竹看到原本應該很陽光的少年現在臉上出現有點類似陰沉的表情……果然,一定是太累了,難道他有什麼難以開口的麻煩,讓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我不介意你先睡一會再離開王爺府。」
  
  「……」青筋浮現在雪白的額頭上,非常、非常明顯。
  
  可憐的孩子,想睡到連青筋都浮出來了,青竹再一次打破平靜的心湖,為他心疼,然後甚至忘記該驚訝,圓圓為什麼可以從三歲的娃娃變成現在這樣。

  
  「我很好!我睡得很飽!我不需要睡覺休息好嗎?不要每一個人看到我都跟我說同一句話,我看起來有那麼累嗎?」火山再度燃燒,黑眼圈有泛紅的傾向,衣服才套一半的手激動的抓住青竹的衣服,將他的臉湊近自己,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大叫。

  
  為什麼他不過是眼圈黑了一點而已,就代表他一定睡不好嗎?有哪一個睡不好的人可以跟他一樣有一雙閃閃動人、黑白分明、如黑水晶盛在白玉盤裡的眼珠子!

  
  因為靠得很近,近到連對方的呼吸都可以聞到,因此青竹可以非常的清楚看見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那的確是不像睡不飽的樣子,但明明有著吹彈可破的雪肌,還有著紅潤的雙頰,充滿活力的精神……那……這黑眼圈是怎麼一回事?

  
  圓圓還想發火,他意圖糾正天底下每一個人對黑眼圈的看法,沒想到卻看見被自己拉得很近很近的臉龐,原本如玉雕一般沒有生氣的臉龐,居然有了一點點的笑紋勾在唇角,和眼角邊邊,那其實很淺很淺的笑,簡簡單單地就像吹拂過竹葉的風,很舒服,也很難忘。

  
  一把大火被他的這抹笑容給瞬間撲滅,就像之前青竹的憤怒被圓圓的笑給吹離一樣,他們都擁有讓對方心動的感染力。圓圓看著他的雙眼也笑了起來,突然間,他並沒那麼在意自己這個明顯的缺點被人嘲笑,因為青竹的笑意,很單純,一點也不會讓他覺得自己自尊心受損……不過,那並不代表從此以後他就不介意有人笑他的黑眼圈。

  
  「你笑了。」圓圓伸出嫩嫩的指間,輕輕地點在青竹的唇角還有眼角上,像是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刻畫住這瞬間的表情。
  
  「我……笑了?」
  
  一時之間,青竹無法反應「你笑了」這三個字代表的意義,直到他從圓圓黑亮的眼珠子看見自己模樣時,他才明白。
  
  這個時代的鏡子並沒有比過去的時代清楚多少,青竹根本不記得過去是不是曾經從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像中看過自己笑的模樣,可是,在圓圓的眼中,好清楚,也虧得圓圓得黑眼珠子原本就比一般人大,因此他連自己嘴角那非常輕微的紋路都可以看到。

  
  感覺……很陌生……
  
  「很好看。」圓圓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感覺到青竹心裡的聲音,所以他在他面前輕輕的說著,用最閃亮的雙眼保證。
  
  然而,聽見圓圓的話,卻讓青竹收回了那其實很淺很淺的一抹笑,望著圓圓的眼,很久很久他才用干澀的聲音,對他說。
  
  「你還是走吧!」
  
  說完也不等圓圓回答,就這麼轉身離開亭子進入旁邊的屋子,關上門,看不見圓圓的雙眼,也看不見他自己從這天開始,有了那麼一點開口的心。
  
  皇宮裡。
  
  太子嗯嗯唉唉地讓御醫在臉上擦藥,一邊擦一邊斥責著御醫的手把他給弄痛,大罵後又接著大叫的模樣,讓一邊服侍的太監跟宮女們很同情御醫,也許根本就不是御醫塗藥的力道弄痛了太子殿下,根本就是破口大罵扭曲臉上表情而牽動傷口的殿下大人在自己折騰自己。

  
  「該死!我就不信那家伙我惹不起!」想到今天徹底吃了一記青竹的閉門羹,太子就是一肚子的火氣,他身為堂堂的太子殿下,從小到大除了自己父皇跟母後之外怕過誰?就那個據說是自己伯伯,卻不曉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妖人竟敢讓他這個未來的皇帝吃閉門羹?

  
  他就是不懂!
  
  他永遠都記得小時候看見青竹跟父皇會面時的情景,父皇的眼中分明閃爍著殺意,但是先帝都去世那麼多年的時間了,他自己都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了,為什麼就是不敢對青竹下手?

  
  先帝的命令算什麼?人都死了還有辦法從棺材裡破土出來跟他們要交代嗎?
  
  其實如果不是最近讓他得知的消息令他開始有所警惕,其實他也不太想去管那個妖怪,畢竟他雖然看起來礙眼,卻沒有掌握任何的人脈跟軍權,對他成為皇帝的這條路上,沒有半分阻礙,再加上他有先帝的承諾,何必無聊去惹麻煩?

  
  但是不曉得是不是父皇因為病重的關系,腦子出了問題,他從心腹的口中得知,父皇最近修改了遺詔,居然說他還年幼不足以擔當大任,在眾臣認為他有資格統領天下之前,必須由青竹當攝政王來輔國。

  
  攝政王?
  
  天曉得這攝政王會不會從輔國變成篡位?
  
  從歷代的朝政看來,這所謂的攝政王,有誰不是野心勃勃?
  
  於是他決定先下手為強,畢竟他見過青竹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不曉得他現在的意願如何,也許在遺詔頒布之前,他能跟青竹達成協議,讓他不多干涉朝政,自己也可以讓他繼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到老,反正他比父皇還要年老,父皇都快死了,他的時間又怎麼可能會多?

  
  然而,他卻沒想到不管過了多少年,他看見的都是一個仿佛才剛及冠沒多少年的英俊溫文男子,自己跟他站在一起,能不被當成哥哥就該滿足。
  
  妖怪!
  
  母後當年所說的果然是真的,過去母後跟他提起不可以在父皇的面前提太多伯父的事情,那時候他還天真的問母後為什麼,母後雙眼復雜的看著遠處的干清宮,冷笑著輕輕說。「因為他是一個妖怪……人人該誅殺的妖怪……」最後的幾句話他沒聽清楚,但是從一些字裡,他總覺得聽到母後如此跟他解釋。

  
  回憶至此,他想到也許他該找個盟友,畢竟那些朝臣對於青竹並沒有太多的觀感,想要他們的支持難!青竹被先帝跟父皇隱藏得太好,許多老臣甚至只記得當年先帝的確有一個很聰敏又穩重的大皇子,而大皇子沒有被選為太子的原因,僅僅因為他的母親出身不佳,是當年先帝還年輕時出游遇上的一個平民姑娘。

  
  但是他卻知道有個人不但擁有權勢,對青竹的一切了解不比先帝少多少,那就是尚在人間的太後,當年將故事告訴過母後的太後。
  
  「本宮臉上的傷什麼時候可以好?」他可不能讓太後看見他的狼狽,畢竟讓太後知道他先去找過青竹這件事,並不有利,而且堂堂的一個太子殿下,臉上腫得跟豬頭一樣成何體統?要是一個不小心,不但沒將太後拉近自己,還讓太後對自己有不好觀感的話,那可就是聰明自誤了,畢竟他只有一個太後,可太後卻有很多個孫子。

  
  「回報殿下,這傷口並不嚴重,微臣方才用金針化開瘀血之後,這些青青紫紫兩日就可以消散,但是擦傷卻必須要七日的時間。」
  
  「本宮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七天……不是很長,就讓青竹這妖怪好好的再過一段日子,天曉得將來他還會不會有那福氣悠哉度日。
  
  「吶,你出來啦?我等很久了耶!」
  
  圓圓撒著無傷大雅的謊話,他其實也沒等很久,雖然青竹的確是在屋子裡待了兩天的時間才出來,可是這兩天裡圓圓也沒閑著。他幾乎把王府的每一個角落都待過,還把下人送來給青竹吃的餐點全都吃光光,那些下人想阻止卻又不曉得他的身分為何,畢竟他們都了解青竹的個性,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話,怎麼可能讓這個少年在王爺府裡四處游蕩?

  
  「我不是要你離開?」
  
  「我又沒答應。」說的仿佛自己才是這個王爺府的主人一樣。
  
  青竹發現自己對誰都可以立刻伸手拎著衣領把人給丟出去,但是對圓圓,他就是奇怪地很難出手這麼做,連帶影響著圓圓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家伙將王爺府當自己的家在用。

  
  他不曉得該說什麼好了,丟不得罵不跑,他還能怎麼樣?
  
  況且,他對這一個至今還是不曉得來歷的小家伙有著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他不喜歡跟那些總是想要窺探著他的陌生人相處,也不想多面對周遭那些總是蒙著一層紗,一個面具的人說話,只有圓圓,在完全不曉得他究竟該歸類為什麼地位的情況下,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喜歡他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那麼,他真的該讓他離開嗎?
  
  不管他是不是願意承認,他必須認知到一個事實,對於過去平淡的日子,也許真的已經乏味。
  
  「來!吃吃看這個,非常好吃喔!不愧是從太子房裡面摸出來的好東西,皇宮果然處處都是驚喜呢!」圓圓不曉得從哪裡變出一串食物,那原本應該是串著糖葫蘆的竹簽上,現在串著一長串橙黃色帶著濃甜香氣的切塊水果。

  
  因為果子已經遞到唇上,青竹不得不咬掉一塊才得以開口,吃在嘴裡的水果的確像圓圓說的一樣十分美味,他從來就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瓜果,雖然他的身分貴為王爺,可是從先帝開始他就沒有受過重視,當今病況垂危的皇帝在朝多年依然視他為眼中釘,再加上他的個性原本就不喜歡跟人爭些什麼,又沒有多大的欲望,因此這個王爺府雖是個奢華典雅的宅院,到處充斥著奢侈品,可那都是在他住進來時就已經擁有的,之後,他的生活過得就跟一般老百姓差不了多少,吃的平常,用的是宮裡最一般的衣料子。

  
  所以圓圓雖然只是隨便從太子宮裡摸來一個瓜果,卻已經讓他發現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當個饕客。
  
  但!這都不是重點!
  
  「你到宮裡摸東西出來?」天?他的耳朵出了問題嗎?他可以接受一個三歲的小娃娃忽然間變成少年,但從戒備森嚴的皇宮裡摸東西出來?
  
  圓圓還不曉得自己干了什麼好事,非常干脆地點點頭,一口咬掉竹簽最上頭的瓜果。
  
  好好吃!好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為食物感動中的圓圓沒發現自己臀部跑出又圓又毛的尾巴,幸好是在後方,沒讓青竹看到有顆黑毛球在上下擺動。
  
  「以前白虎大人就跟我說,如果沒有蓼蓼大人的手藝,那麼天底下最美味的酒肯定在宮中,衣服也一樣,食物也一樣,看!真的!這些人類真的把最好吃的東西都給了那個什麼皇帝,那個皇帝是做了什麼好事,讓所有的人類都對他這麼好?」

  
  那個皇帝做了什麼好事?
  
  「很簡單,他只要殺了成千上萬的人,或是用藥想辦法毒死自己的兄弟,踏上金鑾殿上最高的位置,那麼就可以讓所有的人類對他那麼好。」那是非常隨意的回答,可以說是沒有多想多考慮,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自己說出的話,聽起來會是如此苛刻跟充滿諷刺。

  
  「青竹?」
  
  對於這種充滿批判性的說法,圓圓一點也不熟悉,妖族不是那種懂得批判的族群,他們大部分都是直來直往,因此才會常常讓人類笑稱是沒有頭腦,反之,妖族也時常反駁回去,人類不過是一群充滿心機找不到自我的生物。

  
  但圓圓並不覺得說出這樣話的青竹是很可怕又充滿心機的,甚至,他覺得正是因為青竹還不曾真正去體會人類的深沉,因此才會說出這種連他都可以聽出曾經被傷害過的言語,曝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嘆息,青竹知道自己開始在圓圓的面前曝露太多連自己都不了解的一面,但或許是因為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統,同樣擁有直率的成分在,因此心態不是那麼在乎,反正是圓圓,不是他那些連名字都不確定叫什麼的皇親國戚。

  
  「算了,你用什麼方法進去太子的宮殿?」這才是一開始他要質問的。
  
  「人類口中的妖術,你又不教我武功,我只好用妖術從地下遁過去,你會不會?很好玩喔!之前蓼蓼大人剛教我這個術法的時候,我可是跟其他妖族玩的不亦樂乎,有時候一個不小心從土裡冒出來時,會很倒楣地被淹在湖裡,方向完全算錯是很凄慘的。」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圓圓的最大特點就是,時常會把一件事說著說著就牽扯到其他地方去,方方都說這是因為他說書聽太多的結果。

  
  因此接下來青竹就聽了他整整一篇如何訓練遁地術的故事。
  
  其實很有趣,尤其是聽見圓圓第三次失敗時,是怎麼樣跑到兩只野熊的洞裡,正好看見兩只熊在努力「制造」他們的寶寶,後來那兩只熊也在機遇下有了靈識,現在正很努力在修練成人形,然後非常記恨圓圓偷看他們制造寶寶現場的尷尬事實,每一次見到圓圓,都是咬牙切齒的模樣。

  
  兩人說著說著,不自覺地就移動到小屋旁邊的亭子開始聊了起來,圓圓一邊說,還一邊從身上掏出各式各樣的食物來,令人懷疑他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把這些東西全都給塞到懷裡去?

  
  雖然是說兩個人說著,但是其實絕大部分都是圓圓在說話,青竹在聽,偶爾會出聲同意表達自己有在聽。
  
  青竹喜歡聽圓圓那些調皮搗蛋的故事,在自己年紀還小的時候,他從來不曉得原來童年可以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就算是跟同伴吵架,打得雙方鼻青臉腫,隔天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雙親押著道歉,那都是很特殊的回憶,因為不管是快樂還是悲傷,都比孤單還要來得好,孤單的世界裡沒有喜怒哀樂,有時候會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在這個花花世界裡。

  
  「吶!要不要一起?」
  
  圓圓的神經有時候非常的粗線條,但是有時候卻又比誰都還要纖細,青竹雖然沒有刻意隱藏,卻已經習慣不將心裡的感情外露,然而圓圓就是可以感覺得出他的想法,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這個男人需要陪伴。

  
  「什麼?」圓圓跳躍式的說話方式,一時之間青竹接不上。
  
  「一起玩啊!我們一起出去王爺府外玩玩好不好,這個時間市集才開始沒多久,我們走到那裡正熱鬧,今天客棧說書正好要說紅拂女是怎麼遇上虯髯客喔!我最喜歡虯髯客了,雖然長滿大胡子,但卻是那麼的瀟灑,我就搞不懂紅拂女為什麼喜歡的人不是他呢?」說著說著又離了題,這件事困擾他幾天了,還開始討厭上次那個坐在他隔壁桌子的客人,他可沒聽過這故事,但是當說書人說得正精采,那討厭鬼卻將後面的結果先跟朋友說起來,自己耳朵又尖,一字不漏的全聽了進去,讓他差點把茶杯當竹子咬。

  
  「也許是因為李靖的胡子比較沒那麼刺。」看到圓圓連這個問題都要想得那麼認真,青竹忍不住開了玩笑。
  
  「少來!啊!不要轉移話題,怎樣?我們一起去市集玩吧?」
  
  轉移話題的人究竟是誰啊?
  
  「我不能。」青竹搖搖頭,他看見陽光從竹葉縫隙之間灑落,落在圓圓的臉上,讓他不自覺伸手為他迎上遮蔽,不讓陽光曬壞了那張已經黑眼圈夠重的臉。

  
  「不能?是不能?不想?還是不願?」
  
  「是不能。」青竹搖搖頭。「我不曉得你是怎麼變身的,從你說的故事裡,還有講話的方式,我想猜也許你也是妖族,但事實上不管是妖族還是半妖,都無法離開這個王爺府或進來這裡,這也是我否決自己猜想的原因。」

  
  所有人都以為先帝的遺詔裡告訴所有人,連當今皇帝都不得動青竹一根汗毛,沒有人可以在青竹不願意的情況下進入王爺府……這些是先帝對自己兒子的寵愛,補償他不能得到帝位的缺憾,讓他可以免於爭奪王位必須面對的殘酷,然而,事實卻是比所有人所想的還要來得黑暗許多。

  
  這裡,是一個囚籠,最早之前,是用來囚禁著當年還不是妃子的母親,如今,則是囚禁著早已經被遺棄數十年的兒子。
  
  圓圓不喜歡悲傷的感覺,所以他明知道這些話底下會是很難過殘酷的事實,他卻依然掛起笑容看著青竹,然後雙手壓著眼睛下方清楚的黑眼圈。
  
  「我的確是妖族喔!人類口中的妖怪,跟你母親是一樣的……嗯……不太一樣,她是竹子我是熊,那種很大只很大只,有著銳利的牙齒,膨松的毛發,尖銳的爪子跟強大力量的熊!」圓圓張大雙眼,聳起鼻尖,露出牙齒,雙手離開眼睛下方高舉到頭的兩邊,十根手指彎曲,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然後從細細的脖子裡用力吼了一聲。

  
  「咳!」青竹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請原諒他缺乏想像力,一直活在京城裡的他並沒有看過真正的熊,只有從書跟畫裡大概看過,可是那模樣跟眼前很努力裝凶悍的少年絕對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很大只很大只?」
  
  「是……啊……」圓圓眼睛轉了一圈,有點心虛……如果正常長大的話是很大只,他可沒說謊。
  
  「銳利的牙齒?」
  
  「我的原形牙齒真的很銳利。」應該吧?雖然他一直保持著三個月大的模樣,但他的牙齒有長出來沒錯,可以啃很多很多根的竹子喔!
  
  「膨松的毛發?」青竹在圓圓張牙舞爪的同時,看見了他身後那一團因為功力不足一興奮就會跑出來的黑色毛球尾巴,很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的眼睛一直盯著看。

  
  「原形!我是說我的原形!」
  
  「尖銳的爪子跟強大的力量?」
  
  青竹果然看到那一張嘴如他所料的鼓了起來,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偏偏深深的黑眼圈硬是把那一份氣勢給完全壓低……不!應該說是破滅掉。
  
  他的眼睛裡,只看到圓圓就算是少年狀態依然只有到他肩膀的體格,兩排雪白的牙齒不曉得是不是愛啃竹子的關系,小虎牙特別尖銳,但是其他的牙齒卻特別的平整,黑亮的頭發,發量很多很細,看起來柔滑摸起來卻有種軟綿綿的感覺,至於圓潤潤、關節還跑出小渦的雙手,肉肉的手臂,跟身後圓到不行拼命擺動的黑尾巴……

  
  結論,如果圓圓的原形真的是一只熊,那麼一定是一只很可愛的熊。
  
  「唉呀!我的原形怎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是妖族但是我可以進到王爺府!」感覺到自己似乎沒說服到青竹,圓圓又發揮出他轉移話題的神功,並且功力強悍到可以利用這樣的方式將話題轉回真正需要討論的議題,他可不希望青竹的下一句話是「那麼你變給我看」。

  
  他不討厭自己的原形,他母親可稱贊過他是方圓百裡最漂亮的熊貓,有最圓潤的頭型,還有最黑白分明的毛色,最大的眼睛……前提是……放在三個月大兒童組的話。

  
  「你要告訴我答案?」青竹識相的隨著他的議題改變話題,心理面大概對圓圓的原形有一定的了解,絕對!不像他剛剛形容的那樣。
  
  「嘿嘿!答案是因為我沒有妖氣,你沒有感覺到對吧?這個宅裡之所以可以限制妖族或是半妖的進出,肯定是跟妖氣有關,因為我身上沒有妖氣,所以我可以進來,可以出去。」他實在是太聰明了。

  
  「那你有解決的辦法?」青竹發現自己似乎對順著圓圓的話說,心中有一種像是喜愛一樣的感覺,看著圓圓因為話題的內容而改變臉上表情,讓他很難再找回過去那種其實這個身體軀殼只是包著空氣的感覺,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不再是空蕩蕩的。

  
  「當然!只是……恐怕還要等一陣子,我是吃了成熟的五年果才消除身上的妖氣,這一次五年果還要等大概半年的時間,那時候我可以跟蒼鷹大人要一顆給你,那就可以消除掉你身上的妖氣,可以自由出入這個王爺府。」圓圓開心地說著,然而說著說著,他又感覺到這些話底下的事實有多麼讓人難過,青竹說這個地方限制了身上有妖氣的人進出,那麼……

  
  「青竹……你……在這裡住多久了?」
  
  「三十年?四十年?我沒有去計算過。」看著滿天翠綠的竹葉,青竹不曉得一般的人類或是妖族,對一個人被限制在一個地方活著有什麼樣的感覺,但是他知道,如果有一天,活在小小的地方,沒有人想要跟你說話,沒有人跟你站在同樣的地方時,千萬不要去數今天又過了多少同樣的日子,那會讓人瘋狂,因此本來就沉靜的性子,隨著這樣的習慣,就變得越來越冷淡。

  
  「從來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圓圓有點難過,他自己化成人形也就不過三十年的時間而已,不多的三十年足以讓他了解到這個世界有多大,有多新奇,而青竹,卻是在這裡三十年,每天都面對一樣的人,看著一樣的景物,一樣的天空。

  
  「有,皇宮,小時候我住在宮裡一陣子,直到我娘去世,他不想看到我,就賜給了我這宅院為止。」
  
  「你從來不曾在乎過我,因此又何必擔心會不會看見我?」那天,太監一手牽著他的手,另一手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面除了幾件衣服,什麼都沒有,雖然半妖的成長比較慢,但他那時似乎也已經有二十了,讓太監牽著他的手,只是怕他逃開,那手裡,握著血紅的符。

  
  「寡人不在乎你,但在乎你娘、你的臉,要你住到你娘原先住的宅院,就是希望到寡人死的那天,都不想有機會再看見。」他的父皇,穿著龍袍,戴著珠冠,手中握著全天下,用空蕩蕩的雙眼看著他,沒有半分情感,連一絲絲的恨都不給。

  
  那時開始,他對他爹僅有的半分感覺也消失無蹤,從小見過面的次數五根手指頭都可以數出來,沒有努力聯系的情感本來就少,後來就算決斷彼此最後一線牽連,他又怎麼會在乎?

  
  可……現實是,再少的情感,他父親的第一句話,也足以讓他知道痛可以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讓人連回想都不願意去回想。
  
  第四章
  
  太後今年快八十大壽了,對於擁有一個六十二歲兒子的她來說,八十是一個很年輕的年紀,當年她終於有機會服侍先帝時是十五歲,十六歲成為妃子,接著在十七歲的那年生下龍子,在其他的妃子眼中看來,她是再幸運不過的女人,畢竟後宮佳麗三千,有些女人終其一生都沒機會知道和自己的丈夫行房是什麼樣的感覺。

  
  但是太後清楚,如果當年沒有翠竹那個女人的話,她也許真的是這些人口中的幸運兒。
  
  「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雖然非生在皇家,但是她有六十多年的歲月年華都是消逝在這裡,深宮裡能養出什麼樣的人,她看得何其多,這些大大小小的孫子,恐怕也只有在危及座下那個位置時,才會想要來看看她這個老人。

  
  「父皇改遺詔命青竹為攝政王,這件事不可為,孩兒想太後應該明白有多嚴重。」太子露出一臉憂心國政的表情,得意地發現太後在聽見青竹這個名字時,臉上的神色有了些許變化。

  
  「你父皇都還沒走,你就知道了遺詔?」太後淡淡的看著太子,她這些孫子,沒有一個是好貨色,太子已經是裡面最像樣的,可比起他們的父皇,依然還差上一大截,更別提是從來不將情感顯露於神色之中的先帝了。

  
  「這……」太子手指抖了一下,想要解釋,卻發現開口也不過是狡辯,他的確是在皇帝還沒駕崩之前,就先知道了遺詔的內容。
  
  「算了,哀家不願意多管,自己多想想為什麼你父皇明明立你為太子,明明和你的大伯不和,卻依然想立他為攝政王的原因,就算陛下病重,對你的所作所為他依然都看在眼裡,你有心腹,想想看,在宮中誰過的歲月長久?有怎麼可能沒有比你更秘密的手下在?」

  
  太子這下子不只手抖了一下,連心都冷到差點停止跳動,冰涼的汗水從額間滲出,慢慢地在臉頰滑落。
  
  「不過,讓青竹當攝政王,的確是太過,病糊塗了也不想想青竹的身分,就算這些孩子再無能,也不該讓……」不該讓一個妖怪的孩子有機會掌權,這孩子存得是什麼心?

  
  思緒在這一個問題上稍稍停留,她並不認為自己的孩子會有病糊塗的時候。
  
  然而太子不曉得太後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一看見她似乎在思索些什麼,以為自己的話有了效用,馬上又像在倒豆子一樣,霹靂啪啦沒大腦地接下去說。

  
  「是啊!青竹不過是一個跟妖怪生下來的孩子,如果讓那些臣子和老百姓知道,攝政王是妖怪……」
  
  「閉嘴!你是從哪裡聽來這件事的!」太後的聲音比嚴冬還要寒冷,打斷太子的話,讓他手無足措地跪在她跟前,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愚蠢!這宮裡的耳目何其多,以為看得到的就是全部嗎?
  
  「你說的這件事,哀家會處理,管好你自己的行為就好。」他要是在這裡說明了,從今天開始,先帝和妖怪生了一個孩子的事情絕對會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去。

  
  「是。」
  
  太子想問太後該怎麼做?會怎麼做?但是看著那一張應該要蒼老衰頹,卻依然充滿風華威嚴的臉龐,他連一點反抗的意念都不敢產生,快快地退出這個大殿,一直退到殿外,讓陽光照射在身上時,他才知道自己剛剛有多麼的冷。

  
  「太後答應了嗎?」一邊服侍他有長久一段時間的老太監,在他身邊輕聲詢問。
  
  太子點點頭……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全然沒有目的達成時該有的得意。
  
  那個老女人!
  
  活著也沒有多長的時間了,看會笑到最後的,到底會是誰!
  
  「哈哈哈!哈哈!這個動作好呆喔!你確定練武真的是這樣開始的嗎?」
  
  王爺府後門門外的侍衛很想探頭進來看看花園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像聽到一個小娃娃的聲音笑得非常大聲且誇張?他們都可以想像一個孩子在地上抱著肚子一邊滾一邊笑的模樣。

  
  「是。」
  
  青竹的話還是很少,雖然圓圓總喜歡逼他多說一點,但是他還是有辦法在一整句話裡,選最簡短的字句拼湊出完整的意思來,不是刻意,而是習慣。
  
  「原來說書裡面的大俠不是那麼好當的,他們可沒有跟我說大俠小時候要用這個姿勢蹲站一個時辰。」
  
  圓圓終於用跟屁蟲的恐怖跟蹤大法外加碎碎念神功,讓青竹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同意教他武功,今天是他正式學武的第一天,以前他都是利用法術做做輕功的樣子,其實在人類的武學領域裡,他絕對是菜鳥中的菜鳥。

  
  在教武之前,青竹為了知道他的程度,讓他特地演練了目前自己知道的武功招式,但是當他看見一個圓滾滾的小娃娃,用短短的手腳這裡比比,那裡指指,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在滾泥巴之後,他決定從頭開始。

  
  「大俠?」
  
  「對啊!大俠,那種在江湖中維護正義,保護弱小,解救老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平常最喜歡在客棧裡聽那些人類說書,聽他們說故事,可以發現,原來世界是這麼這麼的大,不是只有小小的竹林,不是只有生你養你的爹娘,還有著很多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相遇,但他們的故事卻常在你心的英雄人物,他們會在你寂寞的時候,陪伴著你。」大俠這兩個字在圓圓的心目中,是完美的。

  
  「聽起來很好。」如果這江湖上真的有這些大俠,他想圓圓口中的江湖,必然是很有趣的一個地方,畢竟聖人不是那麼好培養的,就連書中的孔子也很少做什麼維護正義、保護弱小這等偉大事業。

  
  「你也覺得很好對不對?」難得有人同意他的說法,圓圓開心地衝到他面前,用充滿閃爍星星的雙眼對著青竹。
  
  青竹回看他一眼,淡淡地只說一句。
  
  「馬步。」
  
  「啊?喔!」楞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標,有點小不情願地鼓起雙頰走回原位繼續蹲馬步。「你不覺得讓一個三歲的孩子在炙熱的太陽底下曬太陽,是多麼不人道的一件事情。」

  
  「你可以掛著你的黑眼圈蹲,我不介意。」是他自己說學武要從小時候開始練比較容易打好基礎,因此就用這三歲娃娃的模樣蹲馬步。
  
  「……」額頭浮現青筋,繼續鼓著雙頰。
  
  他發現練武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比修練妖力還要更難以忍受,同樣都是在發呆,在隱密涼快的洞穴裡發呆,怎麼樣都比站在太陽底下發呆好。
  
  「青竹。」他靜不下來啦!
  
  「有事?」
  
  「你想皮膚可能曬黑,那毛有沒有可能曬黑?」
  
  「沒聽說過。」
  
  「喔!」他怕要是毛會曬黑的話,回去認親的時候族人會以為黑熊入侵領地,然後他就會被可愛的長老伯伯跟婆婆給咬死。
  
  嗚!他不是竹子!不要咬他!
  
  「你的毛是白的?」
  
  「不全部是,聽說全白的熊要很北邊才有,我是黑白的,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熊族。」他可驕傲的耶!
  
  「黑白?你故鄉在蜀地?」對照著圓圓少年的模樣,青竹馬上從他看過的各地異志裡想到某一張圖本,忍不住抬眼細看了那一張圓圓、鼓著雙頰、還抬著雙下巴陷入得意驕傲情節的臉。

  
  像!非常的像!
  
  「咦?我有提過嗎?你怎麼知道?」
  
  青竹本來是要好好喝一口茶,卻差點被他的問句給嗆到。
  
  問他怎麼知道?看見那兩個又黑又深的眼圈,又聽說他是熊族,要是他還猜不到,恐怕根本活不到現在,笨就笨死。
  
  「看得出來。」青竹不想打擊他的自信心,他比較希望一直面對著圓圓總是小小自戀的得意臉蛋,所以他「避重就輕」地帶過話題。
  
  「嘿嘿!真的嗎?」圓圓不好意思的笑著搔搔頭,他覺得那是一種稱贊。
  
  青竹眨眼,那原本不是一個稱贊,沒有任何的惡意,但絕對不是一個稱贊……可他現在看著圓圓傻傻的模樣,還有笑起來時兩邊的小酒窩,他不禁想著,也許,那的確是一個稱贊。

  
  「真的。」他的確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熊。
  
  走向前伸出手,摸摸圓圓小小的頭,但,一瞬間,剛才那一點點小小的感動,幾乎快要消失的無影無蹤……
  
  「圓圓。」
  
  「什麼?」可愛的臉蛋笑瞇瞇地超級開心。
  
  「你一定要用這種身材練功和跟我說話嗎?」對著一個三歲小娃娃身材的熊妖動心,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怕。
  
  「為什麼不可以,聽說年紀越小的時候開始練功對將來的發展會更……」圓圓不解,抬起頭又准備開始重新解釋他以前吸收來的武學知識,不管是誰都很清楚告訴他怎麼做最好,但是,當他發現自己的頭必須完全仰起九十度角才看得到青竹的下巴時,他終於了解到青竹的困擾是什麼。

  
  唉!人小說太有哲理的話,果然沒說服力。
  
  小小的身體很快抽長,那脫衣服換衣服的速度,令青竹莞爾,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可以順利的穿好衣服,不需要原地跳來跳去還差點跌倒,手中肩膀溫度熱熱的,比之自己是那樣溫暖,也許那是因為竹子跟熊類原本就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種族,所以才會有著差異如此之大的體溫,但在他的腦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更也許,只是因為圓圓讓他感覺到了從過去到現在完全沒有過的溫暖。

  
  不管是他死纏爛打的跟屁蟲行為,還是三不五時跑到外頭搜括食物,美其名說是要用來孝敬師傅,實際上是拖著他陪自己一起一飽口福的行為,充滿在他每天時間裡的每一時刻,就算為此有點煩,但……其實那一點點的煩,也是另一種溫暖,沒有真正去試過,永遠就沒人會知道其實麻煩跟溫暖也可以伴隨著一起在心中繚繞。

  
  「我比較喜歡你這樣跟我說話。」青竹摩挲他的腦袋。
  
  圓圓少年模樣的身高還比青竹低了半顆頭以上,同樣是要抬起頭說話,但更靠近青竹的臉龐一些,讓他可以清楚瞧見青竹臉龐上的每一吋肌膚,還有近看才能發現比自己粗硬不少的毛發,這樣的距離,會讓心加快速度怦通怦通怦通地跳著。

  
  「我……我也比較喜歡這樣跟你說話。」他覺得他的耳朵裡聽到的聲音有點不像自己的,讓他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說話,要不是青竹的雙眼凝望自己變換過許多情緒提醒他,他正聽著自己說話的話,恐怕他還很想多重復幾次直到自己確定有說了什麼話。

  
  「那就好,還要練武嗎?」才在太陽底下曬一下子的時間而已,圓圓的臉已經紅得就像是快要滴出血一樣驚人,青竹忍不住抬手捧著那張火熱的臉,怕他真的不小心曬成了小黑熊。

  
  現場根本沒有人可以提醒他們,他們兩人此刻的表情和動作有多麼曖昧。
  
  「當然!那可是我想了好久好久的願望,你可不准反悔。」深怕青竹會忘記答應自己的事,圓圓握拳再一次滿臉決心的聲明。
  
  「……不會。」
  
  他還沒有機會去對誰承諾什麼,自然也就沒有機會是試著反悔,可是他卻清楚,對於圓圓的承諾,雖然簡單得微不足道,他卻會放在心裡,不遺忘也不後悔。

  
  「嗯!我相信你,我們以後一起當大俠,半年後我練成了輕功,你吃了五年果,我們一起離開這裡當大俠。」
  
  青竹可不記得他有說過自己想當大俠,不過他沒當著圓圓的面否決這個夢想,況且,如果真的可以離開這裡,他也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也許當大俠,會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好,但是,你認為半年內就可以練成輕功嗎?」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不可以嗎?」
  
  「不可以。」斬釘截鐵的回答,半年內就可以練成的輕功,要是以圓圓三寸釘的模樣,大概只可以跑得比五歲小孩快一點。
  
  「咦?可是說書先生都是這麼說的,主角遇到像是神仙一樣的師傅,為了復仇,奮發圖強,因為比一般人還要好的資質,讓他在五天內就打通經脈,然後接下來會有猴子帶他去發現山洞裡的寶物,吃了以後就有一甲子的功力,在師傅意料之外,迅速練成神功,幾年內就天下無敵,我想輕功既然是最基本的,那應該幾個月就沒問題了說。」

  
  「那是說給小孩子聽的故事。」再次斬釘截鐵地打破圓圓心中夢想。
  
  「啊?」肩膀垂了下來。「那要多久才可以練成輕功?」
  
  「武當的梯雲縱如果只是第一層,也許只要一年,跳過牆面應該沒問題。」
  
  「那在屋頂上跳呢?」
  
  「可能會摔死,或是跳破屋頂掉回裡面去。」
  
  圓圓想像著自己摔回屋子裡,變回原形被人類抓去做熊掌料理,最後還被嫌沒有黑熊掌好吃的那個景像。
  
  天啊!那太可怕了!
  
  「嗚!這不是大俠。」一張小嘴連同肩膀一起垂了下來,青竹還在思索著該怎麼安慰他,這個家伙就自己爬到了青竹身上,像只寵物一樣攀在上頭,很可憐模樣地把自己的臉塞在青竹頸窩邊。

  
  青竹沒有跟獸類妖族相處的習慣,再加上自己又是一直活在人類社會裡的半妖,因此不太清楚這些家伙就算已經幻化成人形,依然改不了原形天性,圓圓沮喪的時候,就喜歡找東西爬,只是以前他都是爬在方方或是蒼玄他們的身上,以三、四歲的姿態,而不是像這一刻少年的模樣,那讓青竹必須多費點力氣把人給抱緊才不會滑落,幸好圓圓的體重輕,青竹又是個武功高強的半妖,不然光看外型想要這麼輕松地抱著,還真的是一個大難題。

  
  不過,從手中的重量感,青竹更加肯定懷裡的這只熊絕對不大只,就算變成了人類的樣子,體重似乎依然是原形時的重量,只有大概七歲娃娃的重量而已,少年模樣才這麼一點重量,他又有了想要看看圓圓本來模樣的好奇心。

  
  但不是現在,看懷裡完全沒有自覺自己姿態有多麼不雅的少年,青竹微微嘆息,轉身抱著人往房裡走,看這個樣子,大概這馬步也蹲不下去了,別曬壞了他,要是真的變成只小黑熊,那可該怎麼辦好。

  
  「要不要吃點花糕?」不用相處太久的時間,這幾天裡已經讓他足夠明白懷裡的小熊最大弱點是什麼。
  
  頸窩原本一直無意義發出的呻吟懊惱中,稍微頓止了一下,青竹可以感覺到那長長的眼睫眨動,掃在自己肌膚上的觸感,心裡清楚那一雙烏溜溜的雙眼,肯定在剛剛那一瞬間亮了起來。

  
  「……要,我還要涼糕。」悶悶的聲音響起,圓圓覺得自己需要多一點的食物,才能消除他心中因剛認知的殘酷事實而產生的懊惱。
  
  「好,還有涼糕。」
  
  「我要太子殿下房間裡面的那一種。」他上次偷摸了一盤回來,跟青竹一起吃得可高興了,只是拿著涼糕離開的時候,後面傳來大監鬼叫的聲音很刺耳。

  
  「你啊!怎麼老喜歡拿太子的食物?」
  
  「因為宮裡就他吃的最好。」那個什麼皇帝那裡,全都是藥味,吃的東西也清淡無味,還不如他的兒子來得奢侈。
  
  圓圓的話,令青竹的思考稍微停留,忽然間,他似乎有點明了前一陣子太子殿下闖進來的原因……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他不明白那個一直以來都恨著自己的人,怎麼可能會在病危時反而改了心意。

  
  沒機會離開王府,不代表他完全不懂世事,看過的書不知凡幾,有時候他比圓圓還要明白人類的心思,因此沒有傻得去設想一個殘酷的人在臨死前就會瞬間變得良善……只是以他不喜多花心思去想那些詭計的個性,恐怕要明了他這個弟弟的想法,或許終其一生也難以揣度。

  
  第五章
  
  深山的竹林裡,前一陣子出門處理事情,如今回家正好經過的蒼玄,想說有一陣子沒好好看看那個愛惹禍又貪吃的小熊貓,於是花了一點時間轉著圈過來探望,沒想到在竹林裡繞了一圈,還是沒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就連他平常最喜歡蹲在那裡嘆氣的湖泊,也看不到小圓球。

  
  「方方,圓圓跑哪裡去了?」正考慮是不是該拿什麼好吃的食物用香味當誘餌時,正巧看到方方朝他這個方向走近的身影。
  
  「蒼玄大人,圓圓他又溜下山去了,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二十天,大人有事找他?」
  
  「沒事,我只是來看看他而已,只是你身為兄長,該好好看著你兄弟,別讓他老是往人類的地方跑,雖然他吃了五年果身上沒有妖氣,不容易被修真者發現,但是那並不代表不會有萬一,尤其他的修行還淺,一個不小心就會變回原形,若是被人類給抓了,到時候後悔莫及。」蒼玄一直沒喜歡過人類,畢竟他的親生母親就是被人類給害死,而養育他的雪色,當年也差點因為人類而喪命,因此比起沒有心機的雪色或是看盡人間千萬年早已釋然的父親蒼鷹來,他對人類更缺乏容忍心。

  
  他的觀念影響了方方,但也許是圓圓吃多了雪色的口水,在這一點上幾乎完全沒被影響到。
  
  「是的,只是大人也清楚圓圓的個性,我無法時時刻刻看著。」方方不是不關心圓圓,只是就算是兄弟,也不能一天到晚黏在一起,而且他希望圓圓過得開心,妖王大人也認同這一點,所以他總是在圓圓終於耐不住修行的無聊時,放他出去走走,等過了一段時間再抓他回來就好。

  
  蒼玄點點頭,想到最近他到靠近人類京城的山域時,一些小妖對他說的訊息。
  
  「我看你最近有時間就去帶他回來,人間最近恐怕會有亂子,我擔心會有危險。」
  
  人類的社會,幾乎是每隔百年就會有一些小亂子,他們這些妖族都已經很習慣,所以每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們就會彼此通知彼此,免得有誰去倒楣卷進人類的亂流裡。

  
  「是的,我馬上就去找他,這一次的亂子是?修真者又想獵殺妖族了嗎?」自從前一次兩位妖王出手,人類與妖族之間可以算是平和了很長的一段日子,大家都在猜測什麼時候又會開始起紛爭。

  
  「不,是人類的皇室又要有亂子,一群悲哀的人。」
  
  蒼玄到現在依然對人類上層社會的階級制度無法理解,在妖族中,最強者為王,根本沒有什麼好爭的,而且看看他的父親跟走獸妖王白虎大人,不管是誰,都一點也不在乎那個位置,甚至是可以躲多遠就躲多遠,那些人類也不曉得在爭個什麼勁,還是妖族比較簡單,真的想當上位者,努力修練讓本事更強點最實際。

  
  「另外,這個給你,最近我爹剛練成的一些丹藥,可以在危急的時候用,一瓶是你的,另一瓶給圓圓。」
  
  「多謝大人,我這就去將圓圓帶回來。」
  
  蒼玄點點頭,一個回身,方方就已經看見一只飛鷹飛翔在空中迅速遠去。
  
  抓緊手中的兩個小瓶子,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該感謝圓圓當年的貪吃,如果不是圓圓因為貪嘴吃了雪色大人的果子,恐怕他們兄弟倆早已經不曉得輪回到了哪裡去,哪還能在妖族中成為特別受到照顧的對像。

  
  想到圓圓頑皮的臉龐,他忍不住笑了,有這樣的一個兄弟,其實,他真的很高興,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曾抱怨在圓圓身後收爛攤子的原因。
  
  「青竹!青竹!你那個侄子又來了!」
  
  現在王爺府裡人數極少的侍衛跟下人們,都知道府裡多了一個小娃娃跟一個少年的事實,因此雖然一個小娃娃在長廊上狂奔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尤其那種一顆頭往前衝,讓人很擔心會不會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把頭給摔斷的跑步方式更是惹人注目,但所有人都沒多說話,眼睜睜看著這小娃娃不曉得從哪裡迸出來,一路大呼小叫,然後又衝進王爺的寢室中。

  
  「你是說太子?」
  
  「除了他還會有誰!」氣喘吁吁。
  
  青竹看他跑得都流出汗來,從一邊櫃子裡拿了手巾展開,直接蓋在那張圓潤小臉上,從下巴到頭頂,從臉到頭發細心擦了起來。
  
  「你又到他寢宮去拿東西吃了?」其實應該說偷,不過青竹已經被一只熊貓給同化,對於圓圓的行為,他從來不講偷這個字。
  
  「嗯!你怎麼知道?」他剛剛有說嗎?
  
  「很難猜不出來。」
  
  雖然圓圓剛剛喊著他的侄子又來了,不過他不能出王府,並不代表他對王府周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並沒有感覺到有誰靠近王府,所以很容易就猜出來八成又是這個小家伙摸食物摸進了寢宮,正巧聽見什麼消息,這才興衝衝地連食物也沒拿,就跑回來給他報信。

  
  「喔?要不要吃?」感覺到身上的汗都被青竹給擦干淨後,圓圓從懷裡又掏了一包還熱著的包子出來。
  
  「……」
  
  青竹現在才知道,他剛剛猜得並不夠正確,這小家伙並沒有因為興奮就忘記食物,他早該想到了。
  
  「不,你吃就好,我不餓。」就算只是半妖,但植物精怪的妖族並不需要進食,他身為一半的竹妖,對食物同樣欲望不強,也不常感覺到肚子餓。
  
  圓圓馬上點點頭,開心地坐在他大腿上吃起來,吃到好吃的,會很快捏一口下來,遞到青竹嘴邊一起分享,他知道青竹並不特別喜歡吃,那讓人以為青竹對於食物沒有半分要求,但是他卻知道,青竹也喜歡吃好吃的東西,同樣吃到好吃的東西會有好心情。

  
  「他們說要抓你把柄,好像要從你是半妖這個身份下手。」他一聽就知道不是好事,所以連忙趕回來先跟青竹說一聲,讓青竹有個准備,最好可以把那些家伙給殺得落花流水滿地滾爬回去。

  
  「半妖?那可是皇室的恥辱,都瞞了那麼多年的時間,應該不至於想這麼揭穿……」
  
  「什麼恥辱,是榮幸好不好,蒼玄時常說,我們妖怪活得時間比人類長久,心性不像人類那樣多詭,依照著大自然物競天擇的法規而活,雖然會有天敵和獵物之間的殘殺,但是卻絕對不殺同族人,不管是在身體,還是在人類說的品德上,我們的妖族都比這些人類好得多,最好的例子就是會變壞的妖族,都是跟人類相處久,觀念有了變化的那些,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我往人類住的地方跑,怕我會被人類帶壞,但是我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所以,可以跟妖族生下孩子,那是人類的榮幸!」

  
  他一點也不喜歡青竹說起恥辱時的語氣,雖然他後來說的那些話,自己不見得完全苟同,是按照蒼玄所說的原文照搬,但是他覺得,上天給予他們生命,都有存在的意義,而且青竹從來不曾做過壞事,還被他討厭的爹爹跟兄弟給關在這個地方,這麼多年來沒有變壞,就知道青竹的本性有多麼好,所以青竹需要的是被稱贊,而不是那些會侮辱自己的言語。

  
  青竹聽圓圓理直氣壯的說,他從來不曉得原來觀念還可以這麼想,雖然他是個半妖,但是他的母親因為他是她恨的人所生下的孽種,連見都不願意多見,從來就不曾教導過他什麼。

  
  他的知識跟學問都是從太監跟宮女的身上學來,後來則是自己慢慢的讀,皇宮、王府裡的書很多,陪他過了漫長歲月,但不管是太監宮女,還是他所讀的那些書,思想都是偏向於人類的那一方。所以即使心中有過疑問,卻不曾想過這些理論也許有錯,如今聽圓圓說,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尤其是圓圓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的說客,卻是最動人的說客,因為每一個人都可以從他的眼中看見,當他說這些話時,那種沒有階層的想法平和地在黑瞳深處。

  
  「謝謝你。」
  
  「沒什麼,我是真的這麼覺得,青竹,雖然被關在這裡,但是我總是想,你可以堅持下去的原因,也許正是因為你的心裡清楚,自己活著必然有意義,然後看著歲月變遷,等待信念實現的那一天。」圓圓轉過身,仰頭看著青竹,將雙手放在他的胸坎上,像是喃喃自語一樣的說著。

  
  每一天,他看著青竹,都會問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經過這麼漫長的歲月,青竹可以忍受寂寞而不發狂?
  
  如果換成自己,恐怕全身的毛都被自己煩悶地拔光光,但是青竹沒有,他只是個性變得比一般人還要沉靜,還要能忍受別人所無法忍的。
  
  方方也很有耐心,可他知道比起青竹,還差著很遠很遠的距離,因為每一次方方看著他唉聲嘆氣,聽他說著最近聽到遇到的事情時,一開始總是很有耐心,但沒多久,聽不到自己想要聽的東西時,人雖然還在這裡,他卻知道心早已經不曉得跑哪裡去了。

  
  而蓼蓼大人,雖然一樣耐心驚人,不過個性太過溫和的關系,會有一種對著木頭說話的感覺,你知道木頭聽到了,但是千萬別奢望他會回話給你意見或陪你一起瘋,蓼蓼的意見,從來都只給白虎大人而已。

  
  他認識的所有人還有妖族裡,就只有青竹,即使一開始嘴裡說不想聽,但是只要他開口說,他一定會有耐心的聽到最後,認真對待那些別人認為的瘋言瘋語,然後記在心裡,或是陪你一起說,讓你感覺自己是受到重視的。

  
  他喜歡這樣的青竹,很喜歡,很喜歡……
  
  感覺到圓圓伸手抱住自己的力道強烈了些,青竹滿腦子都是圓圓剛剛對他說的話……
  
  你可以堅持下去的原因,也許正是因為你的心裡清楚,自己活著必然有意義,然後看著歲月變遷,等待信念實現的那一天……
  
  是這樣嗎?
  
  他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一直堅持下去的原因,但是聽圓圓這麼說,心裡面隱隱約約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是的,總有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一切會變得不同……

  
  如果自己真的就像圓圓說的那樣,那麼會令他覺得,原來自己其實是那麼堅強,其實自己也可以讓人覺得很好,他喜歡圓圓口中形容的自己,讓他知道其實自己一點也不差。

  
  「圓圓想聽個故事嗎?」
  
  「好!」圓圓先是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後腦袋轉了一下又忍不住問。「是什麼故事?大俠的故事?」
  
  青竹搖搖頭,有點無可奈何地捏了一下那一張圓得不得了的臉,圓圓這模樣其實非常可愛,怪不得漂亮的小孩子總是比較讓人疼愛,他現在就好想一直抱著捏捏。

  
  「不是大俠的故事,是有關一個半妖的故事。」
  
  聰明的圓圓,立刻就知道青竹想說什麼,一雙眼睛慎重專心起來,令青竹感覺無限窩心,說起那段故事的開頭,似乎也就不那麼難受了。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
  
  「不記得了。」
  
  「喔!」小嘴嘟嘟,他還是沒打聽到青竹的年紀。「繼續說吧!」
  
  「那個時候這個王朝才剛開始不久……」
  
  他,青竹,現在的模樣像自己母親竹妖多一點,有著修長的眉眼,美麗卻不媚,高鼻梁和堅毅的下巴中又可以看到父親的模樣,黑發黑瞳又隱約泛著十分不明顯的墨綠。

  
  每一個看見他的人,都可以很容易猜到他的血統來源,雖然對自己的血統沒有任何的驕傲或是認同。
  
  他的母親翠竹,是江南偏遠地方一處竹林裡修練成精的竹妖,在兩百年前終於修練成人形,由於草木修練而成的精怪原本個性就比較溫和少欲,因此她始終一直待在竹林裡不曾離開,沒想過是不是可以到人類的社會裡去瞧瞧,如果這樣一直修煉下去,也許有一天終將可以順利的飛升到妖界。

  
  然而,天底下沒有也許……
  
  一年,微服南下江南的太子,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迷了路,和侍衛走散在這一片美麗的翠玉竹林中,年少輕狂的太子正為這一片美麗的竹林驚嘆時,卻發現了正在修練中的翠竹。

  
  接下來的事情是悲哀的開始,以為凡事只要他想,就一定可以得到的太子殿下,在追求翠竹不成後,一怒之下強硬要了翠竹的身子,其實以翠竹的修為,要應付一個人類不是難事,偏偏太子的身上卻配戴著佛家煉化過的法寶,可以克制妖術,讓自己完全無法施展法術抵抗,太子因此而得逞,事後更是不舍離開戀上了翠竹的風華,於是強擄翠竹回他在京城裡的小院落,也就是如今的王爺府。

  
  為了留下翠竹,太子請當初給他法寶的高強法師在這個院落四處設下高強結界,將翠竹關在這個院落,然後為了討她歡心,在移植她的本體時還種下了無數的翠玉竹陪伴,希望她可以為此而對這府邸有認同感。

  
  然而翠竹始終不曾快樂過,甚至在心裡開始懂得什麼是恨。
  
  青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有的,原本是太子希望可以這樣看著竹妖一生一世,但是沒想到他當上皇帝不久之後,竟然讓竹妖因此懷了孩子,被關在院落裡的竹妖因為結界的關系無法吸收天地靈氣,無法分擔兩個生命所需要的力量,為了生下青竹,導致翠竹千年道行毀於一旦,所有的道行都給了孩子做養分……

  
  青竹生下來的那一刻,竹妖也就變得跟一般人一樣,甚至連人形都無法好好維持,皇帝大怒,將已經沒有法力不再需要結界束縛的母子兩人帶回皇宮,把青竹丟給了一邊的太監宮女照顧,讓御醫極力搶救竹妖,然妖和人的身體不盡相同,竹妖還是在青竹六歲的那一年香消玉殞。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翠竹會選擇生下青竹,在她知道自己有了皇帝這個男人的孩子時,她大可將這個孩子打掉,畢竟她是那麼的恨著這個剝奪她一切的男人,肚子裡的孩子有一半是他的,她該恨這個孩子該打掉他,但,她卻寧願毀了自己的道行生下青竹,沒有人了解她究竟是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在她離開人間之後,就更沒有了答案。

  
  從小就被丟在深宮裡偏僻殿落的青竹,原本對自己的父母就沒有多大的感覺,自小到大都是由一個太監跟一個宮女照顧長大,在竹妖離世之前,他也曾經被太監帶到後宮這另一個牢籠來看過自己的母親幾次,每一次竹妖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都是用著那像是恨又像是愛憐的目光看著他,但,也只有很短很短一瞬間,下一刻還是孩子的青竹就會被下令帶回自己的偏殿。

  
  對他還有一點點情感的竹妖已經是如此,更別說恨他讓竹妖逐漸失去生命的皇帝,雖然青竹的臉龐長得像他,也像他愛極的竹妖,跟其他皇子比起來,原本該是讓皇帝高興的面貌,但一見到他就想起竹妖的死,這讓皇帝在他到老去世之前,只見過青竹不到五次,最後一次還是在臨死前,還對著青竹喊著竹妖的名。

  
  老皇帝其實活了很久,當初費盡心力為竹妖找靈藥之前,為了能跟不老長生的竹妖可以享盡相同的歲月,老皇帝學了長生的道術,收集了大量珍貴的草藥煉丹,只是礙於國事繁重,並沒有真正的修練成正果,但對一個凡人的身體來說,卻也足以長命百歲,最後他成為有史以來最長壽的跟掌握朝政最久的皇帝之一。

  
  但是在皇帝死之前,他必須先有繼承人,原則上身為長子,個性溫和又聰明的青竹會是最好的人選,一些忠心為國的臣子更是對皇帝提出了意見,沒想到這些善意,卻造成青竹更多的麻煩,原本就瞧他不順眼的皇後,也是當年的太子妃,最明白青竹血統的女人,在知道這件事之後,屢屢用計想要除掉他這個孩子,而她那已經長大,心計比誰都還要重的孩子,更是親手下毒,用一張充滿誠意的臉,和帶著無限崇敬的言語,嘴裡叫著皇兄,一雙手偷偷的在他的午膳中,下了皇室最毒的藥。

  
  那個時候開始,青竹了解,自己不但沒有母親、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許多,皇帝封他為王讓他離開皇宮,徹底隔絕父子倆的關系,也杜絕了兄弟的加害,然後在立皇後的長子為太子之後沒多久駕崩,遺詔上面給了青竹像是免死金牌一樣的命令,然後他就在這一個府邸裡,接著待了數十年的時間。

  
  這樣的身世,照理說,他應該討厭跟父母有關的任何事物,但是也許是血液中那一份對過去的記憶,因此就算他不怎麼在乎身外之物,卻喜歡這府邸的翠玉竹林,還總是習慣性地會從太監、宮女手中選取翠綠或是白色的衣物,最常穿在身上的,是一身白衣袖口領子部分都繪有綠色竹子花紋的外袍。

  
  就連平時不喜戴冠,多垂著一頭長發,但正式場合時,依然會讓下人為自己戴上白玉雕成兩邊垂著青絲帶的玉冠,下意識裡喜歡翠玉竹的色澤。
  
  「這就是全部?」圓圓嘟著嘴巴問。
  
  「這就是全部。」不曉得該說是乏善可陳,還是該說充滿故事性,也許應該將兩種形容詞結合在一起,稱之為乏善可陳的故事。
  
  圓圓看著青竹的眼睛,忽然皺起眉頭想了一下之後,又突然從青竹的身上跳下來,讓小小的娃娃模樣,一下子變成少年,連衣服都忘記穿上,赤裸裸地就伸手將青竹給抱在懷裡。

  
  「圓圓?」青竹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發現圓圓潔白溫暖的身體,竟然讓他有了胡思亂想的念頭。
  
  「他們不陪你,我陪你,雪色說,剛出生的孩子最需要人抱抱,有人抱抱的孩子才會明白什麼是愛,才會知道其實自己很重要,所以,你的娘不抱你,你的爹爹不理你沒關系,我理你,我抱你,以後青竹有我就夠了!」說著說著自己都開始生氣,生氣青竹的爹爹跟娘親都是呆子,他們活該沒有機會知道自己其實擁有多麼好的孩子。

  
  「呵!」
  
  青竹不應該笑的,因為他被圓圓所說的話,表達的情感全噎在胸口,連吐氣都覺得困難,可是看著圓圓氣鼓鼓的臉龐,噎著的那一口氣卻又莫名奇妙的衝出喉嚨,發出像是笑聲一樣的聲音。

  
  聽見他的笑,圓圓楞了一下轉眸看著青竹,開心的發現總是沉默安靜平淡面對一切的青竹,張開嘴笑的時候,其實有一種很溫暖的氣質,讓人覺得像是入夏之前的涼風,暖暖的,卻又帶了一點舒服的涼意。

  
  圓圓也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間在心裡有了一個小小的決定,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努力讓青竹一直一直這樣笑著。
  
  第六章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說的正是像當今太子這一種人,不過因為有了圓圓通風報信的原因,青竹早早的就讓侍衛將整個王府的大門給關上了,擺明著不歡迎客人,讓當今太子帶著人馬站在緊閉的朱紅色王府大門前,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好。

  
  「殿下,要撞門嗎?」門都鎖了,敲門肯定是不會開的,因此一邊的太監悄聲地在太子的耳邊詢問。
  
  太子瞪了他一眼,不曉得這個公公的腦袋長到了哪裡去,這王府大門就對著街道,雖然不像是市集那樣擁擠,可也算是人來人往,他堂堂一個太子殿下帶人撞自己皇叔的大門,恐怕這一撞下去,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他的意圖,全都來看他們皇室的笑話了。

  
  太監被太子這麼一瞪,也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是看著身後好不容易從廟裡迎來的大師,如果就這麼算了,下次想再把人給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大師可是在太後的介紹下,才得以順利見到一面的。

  
  太子也知道大師難求,於是拋開臉上的尷尬,可以說是風度翩翩地轉身面向大師,雙手合掌行了個禮。
  
  「大師,您知道有先帝的遺詔,我們不得隨意進入這王爺府,但是如果不用強硬的手段的話,我想……」
  
  眾侍衛看向他們特地從山裡找來的高人,據說這是當年先帝信任的國師圓寂後接下傳承的徒弟,和當年國師一樣,有著無上的法力,之前他們拿著太後的手諭請人時,還因為當年國師曾經吩咐別插手管皇室的家務事,因此閉門不見,是他們後來想盡辦法,讓寺裡的和尚把太後的手諭給帶進去,讓大師看過後,他們才順利的把人給迎出來,不曉得太後到底在手諭上寫了什麼,能讓大師破戒。

  
  「貧僧之所以答應太後前來,並非為了對付王爺,而是當年貧僧的師父在王爺府周圍布下結界時,王爺年紀仍小,修為尚淺,因此無法破結界而出,如今聽殿下所言,王爺至今外貌一如當年,可見修行有成,太後擔心再多過幾年的時間,就困不了王爺,因此讓貧僧前來加強。」

  
  法相腦中仍記得師父圓寂之前對他的告誡,然而這些年來,寺裡因為隱世的原因,名聲和威勢日減,恐怕再過個幾年,修行界的人就會忘了他們這一脈的存在,因此盡管師父一再提醒他命中有這麼一劫,千萬不要陷入皇室這一場渾水之中,可為了寺裡上上下下將來的生存,他禁不住太後信裡的誘惑,繼他師父之後再次出山。

  
  而師父的吩咐他記得,因此他只答應太後來加強這王府周遭的結界,並不正面和王爺對抗,師父的告誡,他一直記在心裡不忘。
  
  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王爺是半妖的原因,他站在這王府之外,並無感受到太強烈的妖氣,而且裡面的氣場相當平和,並沒有太子口中所形容的冷酷殘虐。

  
  照理說,一個妖怪被關上數十年的時間,也許稱不上怨氣衝天,但也不應該這麼平和才是,他就是相信一個妖怪被關了如此長久的時間,心性恐怕會危及蒼天,這才決定出手以防萬一。

  
  「喂!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
  
  法相還在想著該怎麼辦時,突然感覺到衣袍被拉扯了一下,一個粉嘟嘟的小娃娃張著漂亮大眼睛,奇怪地看著他們一行人站在王府大門前當柱子。
  
  「孩子,這裡沒你的事,你快離開。」
  
  「小鬼!沒事不要在這裡晃,相不相信我把你給拎到護城河裡丟!」
  
  「誰家的孩子!不要命了嗎?」
  
  跟法相慈藹的聲音相比之下,一邊的侍衛顯得凶殘無比,讓法相有一種今天要做的事情,也許是收收王府外的妖怪侍衛才對。
  
  果然,小娃娃被侍衛這麼一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馬上開始漫起水光,接著放開胖胖的小手,邁出一雙短短的小腿就往大街的另一頭跑,而且還開始放聲大哭,嘹亮無比的稚嫩嗓音,一下子傳遍整個大街,聽到聲音的人全部回過頭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壞人!有壞人!壞人打打!」
  
  畫面非常清楚,哭得眼紅鼻頭紅的小娃娃可憐無比,胖胖的小手還指著剛剛罵人的侍衛控訴著惡行,只是大家光顧著義憤填膺,連法相都沒注意到這個三歲的小娃娃走路會不會太快了一點?怎麼一下子就從街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不但沒有跌倒,那聲音還大得能讓每一個人都聽見。

  
  街上的人是聽見了,不過太子一行人都穿著軍裝,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對像,幾個行人跟住戶雖然心中忿忿不平,倒也不敢出手攻擊。
  
  小娃娃掩在胖手後面的大眼眯了起來,心裡嘟噥這些人類果然就跟蒼玄說的一樣:貪生怕死,腦袋一轉,想到這王府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客棧,他平常都會跑到那裡聽人說書,那一家客棧多的是不怕朝廷的草莽江湖人士,於是深吸一口氣,又快速往前跑了幾步,把剛剛的動作生動無比再演一次,演到鼻涕都快流出來了,這下子果然有人從客棧的樓上躍下,一個身穿武打裝扮、漂亮的小姑娘拔出長劍就要往太子那裡衝,她的同伴連忙跟著跳下來,直接抱起娃娃塞到她懷裡,然後代替她衝上前理論。

  
  小姑娘手忙腳亂的哄著孩子別哭,孩子將鼻涕蹭在她的衣服上,一雙大眼轉了一下,手指再一次比向太子那個方向,小姑娘這才發現自己家的師兄竟然要跟那些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好貨色的官家和解,這一氣之下可不得了,幾枚暗器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射出去。

  
  「我們什麼時候怕過這些朝廷裡的人,也不想想他們在民間作惡多端,遇上了不好好給個教訓,還讓他們以為我們這些老百姓好欺負!」聽那口氣,似乎這等行俠仗義的事情已經做了不少次。

  
  「師妹!」作師兄的想阻止也來不及了,暗器都打在別人身上了,只好無奈地陪著師妹一起打。
  
  小姑娘將娃娃給放到一邊要他乖乖躲好,娃娃很乖巧的聽了,趁著沒有人注意,一下子就遁地躲到了王爺府的圍牆內,屁股扭扭慢吞吞地從樹上爬到圍牆上,開始樂呵呵地觀賞一場江湖與朝廷的大戰。

  
  「圓圓……」青竹嘆息的聲音在娃娃背後響起,伸手把人給從圍牆上撈下來,望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非常無辜的看著他,圓耳朵在頭頂冒出來,手指頭還伸進去嘴巴吸著裝幼稚。

  
  「什麼事?」
  
  「別裝了,我剛剛不是讓你別出去嗎?」
  
  「可是他們很壞啊!」他圓圓向來信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將禍害扼殺在搖籃,這可都是蒼玄教他的,以前他沒乖乖聽話過,但是這一次可是想也沒想就照著做,他要保護青竹!

  
  「他們傷不了我,那個和尚頂多只能在外頭加強結界而已,就算他們進來對我也無可奈何,別忘了,我修的是武功,不是妖術,再加上我只是半妖,和尚的法術對我來說,傷害並不大,我大可在他施術之前就先殺了他。」當初翠竹死得早,又恨他的出生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因此他修練的是太監從江湖找來的武功秘笈,而非妖術。

  
  「反正他們就是討厭!」以前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聽過人類是怎麼傷害雪色跟蓼蓼,他們總是認為只要是妖,就是壞的。
  
  「討厭就討厭,你別忘了自己只是沒有妖氣,修行仍淺,那和尚身上的法寶,你一不小心碰到,就會傷了你。」青竹的這幾句話,說得很凝重,圓圓不會曉得剛才他突然發現他的身影不見時有多麼慌張,隔著圍牆看見他竟然伸手去碰那和尚衣服時,他又是如何恐懼,要知道,有些修真人身上的衣服本身就是法寶,只要碰觸就可傷人,還只是個小妖的圓圓根本禁不起打。

  
  圓圓並不是任性的小妖,看見青竹的表情,他知道他剛剛的舉動讓他有多麼擔心,因此沮喪地垂著小臉,連耳朵都塌了。
  
  「對不起……」
  
  「下次不可以了知道嗎?」
  
  胖胖的小手,兩根食指繞啊繞圈圈,一只小腳在地上轉啊轉,完全就是一個三歲小娃娃做錯事的模樣。
  
  「……」
  
  大眼偷偷抬了一下,觀察青竹的臉色,果不其然,雖然表情依然嚴肅,可是眼中已經可以看到笑意,嘿嘿!他就說他這一招百試百靈,他都這麼凄慘必須長這樣子了,不好好運用一下怎麼行,不過他還沒有雪色厲害,不刻意就可以誘人於無形,狐狸一族的在這方面果然就是強!熊族只有在裝呆這點上比較有天分,坐在原地不動就像個呆子。

  
  「別裝了。」青竹要是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那這幾天聽他講過去的生活就都白聽了。
  
  「那可以原諒我了嗎?」
  
  「你答應我沒有下次,我就原諒你。」
  
  小嘴兒嘟了起來。
  
  切!可惡,還是沒把注意力給轉過去!
  
  「好吧!我答應就是了!」
  
  哼!臭和尚!放你一馬,下次要是再來,讓你嘗嘗熊掌有多麼好吃!
  
  太子帶人鬧事的情,一直到傍晚才漸漸平息下來,圓圓因為被青竹抓到房裡不准他出去鬧,所以只能努力支著他兩個圓圓的熊耳朵,想聽清楚外面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你就那麼喜歡看熱鬧嗎?連熊耳朵都跑出來了。」
  
  青竹端了一盤甜糕放在桌子上,哭笑不得的看著圓圓變成少年的模樣,眼睛有著黑眼圈不說,頭頂上還支著兩個毛絨絨的圓耳朵,可以看見耳朵裡粉紅的耳壁聳動著,很努力要聽清楚外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一樣。

  
  「這樣聽的比較清楚。」人類的耳朵不管用,所以他每次要偷聽人家秘密的時候,都是用這一招,不過還比不上雪色,狐狸的大耳朵比他還管用,每次他們偷跑出去玩,雪色的耳朵一動,就知道來抓他們回去的家人來了,要溜也比較快。

  
  「是嗎?那聽到了什麼?」
  
  「那一對師兄妹打贏你侄子,把人給趕跑了之後,抱在一起師兄念了師妹一頓,然後師妹跟師兄說了一句我愛你,接下來就聽不清楚了。」其實他是有聽到一點點奇怪的聲音,不過分辨不出來是什麼聲音,也就沒有多管。

  
  青竹一開始聽到圓圓真的把外頭的對話連情話都聽得一清二楚時,有點啼笑皆非,但是當圓圓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時,他忽然間想起許多年前的事。

  
  「青竹?」圓圓立刻發現他的神情不對。
  
  「沒什麼……」
  
  「才怪!一定有什麼!我要生氣了喔!」他不喜歡青竹什麼事情都不跟他說,他覺得這樣過日子很辛苦。
  
  「好,我說,別生氣,我只是聽見你剛剛說的那幾個字,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情而已。」最近慢慢被圓圓給訓練出好口才來,愛聽故事的圓圓,總是喜歡纏著他說故事,看來以後他如果真的可以離開這裡,他不但可以當大俠,還可以當圓圓最喜歡的說書人也不一定。

  
  「哪幾個字?」
  
  「我愛你。」
  
  圓圓臉紅了起來,大眼睛連忙瞄著左邊,瞄著右邊,瞄上瞄下就是不看青竹。
  
  陷入在回憶裡的青竹沒發現圓圓的態度那裡不對,腦中盡是當年的畫面。
  
  「這三個字,我很少聽過,只有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娘還沒有去世,我正好要去看她身體是不是好一點了,沒想到還沒到房間,就聽見她跟我爹在吵著什麼,太監不敢帶我進去,只好一起站在外面等……」

  
  「都這麼多年的時間了,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你毀了我的清白,禁錮了我的自由,還讓我懷了孩子毀盡我所有道行,憑什麼我該原諒你?」
  
  「憑我愛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無法放棄,就是無法克制自己,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不好嗎?妳還不能看透我的心嗎?究竟要怎樣,妳才能原諒我當年的莽撞重新來過?」

  
  他原本就很少有機會看看他的娘了,更別說是看她笑,但是當皇帝說完這幾句話時,翠竹突然笑了起來,那種笑容並不讓人覺得快樂,還會有種很壓抑的疼在心口,但是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忘記那笑容有多麼的美麗。

  
  「除非你將天上的星星摘下給我,除非你讓我可以在沒有月光的夜空裡看見遍布的星辰,除非你能讓我摸到那明亮閃爍的光芒,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天上的星星有多麼難摘下,我對你的恨就有多麼難以抹滅。」

  
  青竹剛說完,圓圓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這個!」
  
  「你知道?」他以為這是自己心中的一個秘密,除了他之外,連當時跟在他身邊的宮女跟太監都已經離開人間,那些話就只剩下他一個聽過。
  
  「那是妖族一個小小的傳說,傳說我們努力修練,就是為了有一天飛升,然後有一個妖族就問他們的長老,飛升到哪裡去?長老回答,妖界,於是他又問妖界在哪,長老指著遙遠的星空說,也許就在那一片閃爍的星空。每一個妖界的妖族都聽過這一個故事,所以我們都將觸摸那明亮閃爍的星星,當成最難的一件事,總愛說,除非有一天我能摸到那滿天閃爍的星星,否則我就怎麼樣怎麼樣,那是妖族一個小小的誓言,就像人類會勾勾手一樣。」

  
  「一個誓言?」
  
  「對!一個誓言。」
  
  原來如此,那時他就想過,雖然被剝奪自由,雖然心中有恨,卻從來不曾說過偏激言語的母親,為什麼會那一天裡故意說那樣刁難決斷的話,原來……那是一個習慣,一個誓言……

  
  「可惜我爹並不知道那是一個誓言,他以為那是我娘永遠也不原諒他的表示,他的個性怎能容人如此對待,於是兩人之間原本就已經很糟的相處,在那一天後變得不只是更糟而已。」他們都像是故意折磨彼此,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恨著對方,尤其是他爹,用了所有的心力,去恨他愛極的一個人。

  
  那大概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事之一。
  
  圓圓在青竹的眼中看到悲傷,像是為他的父母親,也像是為自己。
  
  「不是每一個感情都是這樣的,你爹跟你娘只是選擇走了最糟的一條路,這世界上還是有著很美好、很美好的愛。」他不要青竹就這麼去看天下間的情感,雖然自己看的也不多,但已經足夠讓他知道青竹的爹娘走得太極端。

  
  「是嗎?」
  
  「是,你要相信我!」鼻子酸了起來,他不要青竹懷疑情感有多麼珍貴。
  
  「也許吧!」
  
  青竹可以從圓圓的眼中看見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相信他,他自己也這麼希望,但是這麼多年來,他真正見識過的完整故事,也就只有他的爹娘而已,他們兩個人的故事讓人很難忘,尤其他身在其中,深深切切刻在他腦海他心裡,這讓他更難去釋懷。

  
  圓圓瞪著青竹有些茫然的眼,咬緊下唇,張手抱著青竹,將自己的腦袋窩在青竹的懷中,耳朵聽著胸膛底下那怦咚怦咚的規律心跳……青竹和所有妖族跟人類一樣,都有著一顆炙熱跳動的心,只要有心……他相信他一定可以讓青竹去相信……

  
  隔天,圓圓只留下一張紙條,就離開了王府,紙條裡只寫著。
  
  「幾天我就回來,勿擔心,圓圓留。」
  
  完全不曉得當青竹看見紙條的那一瞬間,很難得的在額頭上爆出青筋來,心裡除了擔心之外,還想著等這一只熊回來時,該怎麼好好料理他一頓,怪不得他總說他家裡的人一天到晚對他?唆,看他留紙條的方式就知道這小傻瓜果然還是一個孩子!

  
  什麼叫做幾天就回來?這幾天到底是多久?去了哪裡也沒說,想要做什麼也沒寫明,這張紙根本從頭到尾都沒說到重點,要怎麼不讓人擔心?
  
  拿著紙條,沒有多想地就往房外頭跑,以他的武功,很快地就在整個府邸裡找了一圈,確定沒有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水池邊玩耍,也沒在竹林裡睡著,更沒到膳房找東西吃之後,來到了王爺府的大門門邊。

  
  守在門兩側的侍衛,奇怪地看著他們的王爺突然就衝到這裡,又突然停止腳步,一張秀麗俊挺的臉龐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卻可以感覺到跟過往有些不同,過去的王爺總是給人淡漠的感覺,此刻卻讓人覺得氣息亂了。

  
  「王爺有什麼事情吩咐嗎?」
  
  青竹看著侍衛,心裡想要詢問圓圓的去向,卻又覺得可笑,以圓圓來去無蹤的術法,有哪一次離開王府是讓侍衛察覺了?況且,就算侍衛知道圓圓去了哪裡又能如何?

  
  他根本無法離開這裡半步啊!
  
  慌慌忙忙地就這麼一路找下來,差點就踏步走出這王爺府的大門,忘記自己一直活在一個牢籠裡,一個困了他數十年的牢籠,在這裡只能看著同樣的景物,望著同樣的天。

  
  在過去,他都告訴自己這是可以忍受的,終有一天也許自己會忘記所有的情感,直到離開人間那一刻他都可以淡然處之。
  
  但……是現在不行!
  
  該死!
  
  門邊的侍衛沒有得到青竹的回應,還要開口再一次詢問時,就看見他們的王爺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拍向王府的紅牆,碰地一聲,那力道之大,連地面都可以感覺到一陣撼動,接著一面牆漫起滿天飛灰,一瞬間堅固的磚瓦倒塌,原本雄偉高大的牆面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一片,從王府裡就可以看見一大早還沒有人出門走動的大街。

  
  青竹拍出的一掌並沒有收回,而是抵在前方,抵著那一面誰也看不見的結界上,充滿佛家加持過的結界。
  
  他帶著妖氣的手掌抵在上頭,每一個接觸面上都在一種刺骨的疼痛,那種刺骨的疼,即使只有指尖一點點些微的接觸,也足以讓青竹的臉色慘白,可以想見如今他整個手掌心貼在上頭時是什麼樣的感覺。

  
  痛,他可以忍,就算那種痛可以使人瘋狂也無所謂,至少,在痛過之後,他可以離開這裡,離開這一個困了他數十年的牢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看著街道的盡頭,卻一步也踏不出去。

  
  「王爺!」
  
  收回手掌,原本修長有力因為長時間練武而長著老繭的掌心,可以看見一片血肉模糊,上面隱隱約約還有著焦痕,傷害深入經脈之中,那是暗藏在結界中的九天神雷,一旦感應到妖氣就會發動,不管是什麼種族的妖精鬼怪,最怕的就是這一種劫雷,而他的親爹,卻讓人用來布置對付自己的兒子。

  
  「找人把牆給修好。」
  
  走不去的牢籠,寧可看不見外面的五光十色,那會讓一直壓抑的負面情緒,總有一天找到缺口瘋狂湧出,傷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圓圓,你究竟去了哪裡?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帶給了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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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ino945錢包不見了, 丟失了現金1Ds幣.


  第七章
  
  「癢癢的!」
  
  圓圓聳聳鼻尖,忍不住掏了一下耳朵,他覺得剛剛一定有人在念他,才會出現這種類似被詛咒的效果。
  
  他並不是不想跟青竹說清楚了再跑出來,以前他干過這種事,結果被教訓得很凄慘,屁股被打得劈哩啪啦響,讓他差點變成竹林裡最像猴子的一只熊貓,有好幾天的時間他都不敢好好坐著,只能可憐兮兮聳著耳朵趴在石頭上唉聲嘆氣。

  
  他該和青竹說清楚,然而,他心裡對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沒有一個明確的主意,所以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寫下給青竹的留言,該怎麼告訴他,他想上哪裡去。

  
  他只是在聽了昨天青竹說的故事時,身體就有一股想要做一些什麼的衝動,心裡有著聲音像是告訴自己該怎麼做,偏偏他就是聽不清楚,只能空著急。可他圓圓可不是那種光想不做的人,就算依然不確定目標,他還是想動手,白忙一場也比坐在原地心焦拔毛自虐的好,最後一不做二不休,他偷偷從王府裡跑出來在山林間亂晃,想說說不定這一晃之下可以看到什麼,就一下子想起來,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也不一定。

  
  「除非你將天上的星星摘下給我,除非你讓我可以在沒有月光的夜空裡看見遍布的星辰,除非你能讓我摸到那明亮閃爍的光芒,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天上的星星有多麼難摘下,我對你的恨就有多麼難以抹滅。」

  
  他沒有騙青竹,那真的是一個小小的誓言,只是人類不曉得這話的來由,聽在青竹爹爹的耳裡只覺得竹妖把話說得太決斷,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也難怪身為皇帝的他會勃然大怒,因為在他的心裡,那不過是一種刁難,代表著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的說詞,他花了這麼多年的心血,為她放下這麼多的心,就算當年有錯,難道這麼多年來還無法試著原諒嗎?

  
  皇帝生來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做錯了事情也從來不認為有可能無法挽回,被拒之下的怒火,燒盡了每一分理智,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好好想想這些話是不是有其他的可能。

  
  竹妖的意思是有其他的可能嗎?
  
  圓圓自己聳聳肩,他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如果他是青竹的爹爹……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如果……不過,這是假設,如果他是青竹的爹爹的話,他才不會因此放棄,如果就因為這樣一句話放棄努力,那過去如此多年的努力及愛戀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不能告訴自己,既然都已經試過這麼多年的時間了,再多堅持一下也許就有轉機也不一定……

  
  反正,青竹的爹爹跟娘一個是偏激的暴君,一個是固執的可憐的妖精,幸好青竹不像他們那樣,他希望青竹可以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種話說來好像是有點自大,不過,他一直覺得像這樣看待生活,日子可以過得快樂一點。
  
  「好!努力奮發向前!」握緊小小的拳頭,奮力往天上一揚,嫩嫩的大叫聲,一下子驚得整個林子裡的鳥兒全部衝上天際,一只老鼠從地洞裡鑽了出來,左右探望,發現天下沒大事,只有一個小娃娃在鬼叫之後,又慢慢地縮回窩裡去補眠。

  
  「哼!什麼態度,瞧不起我,你們看著,我一定可以讓青竹很高興很高興!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
  
  大眼眨了一下,腦子裡猛然想起青竹跟他說起過去時,突然冒出了那一句「我愛你」。
  
  圓圓的臉蛋,慢慢地從粉粉的紅色,加深,最後像是要爆血一樣的深紅。
  
  可惡!他到底心跳在快個什麼勁啊!
  
  嘿嘿……青竹對著他說我愛你呢……青竹的聲音好好聽……不愧是竹妖的孩子啊!竹子真的是再好不過的植物了,可以吃,可以蓋房子,可以做成笛子,還可以用很好聽的聲音說我愛你呵……

  
  莫名其妙陷入自我幻想的圓圓,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胡思亂想個什麼,他只知道,聽見青竹那麼說,就算那句話不是給自己的,但是他還是覺得很快樂,好希望有一天,真有那麼一天,青竹可以再一次說這幾個字,全心全意說給他聽。

  
  自從先帝駕崩後就很少離開自己宮殿的太後,在心腹太監慢慢扶持之下,再一次踏進了這個已經有數十年的時間不曾再踏入的皇上寢宮。
  
  雖然皇帝已經換了人當,習慣跟脾性也有了不同,奇異地,這寢宮的模樣卻跟當年她所記憶的沒有多大的不同,太後永遠記得自己第一次被召到這裡來時,心中有多麼的緊張,難然曾貴為太子妃,但卻從沒有機會真正服侍過當年還是太子的皇上,那時她沒有多想,說服自己太子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此忙得沒有時間好好看看她,一直等到皇上登基,她才終於有機會接觸到自己的丈夫,過去漫長的等待,讓她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觸怒了皇帝,或是哪裡服侍不夠體貼,那麼這一輩子就要永遠的待在冷宮裡,寂寞孤單又辛苦地渡過下半輩子。

  
  然而,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她沒有寂寞孤單又辛苦地在冷宮渡過下半輩子,但卻是因此愛上了那個遙不可及的人,更知曉當年自己還是太子妃的時候,為什麼那麼長久的時間裡,他都不曾好好看過自己,原來一直有一個人在他心中,如果不是因為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也許自己就會成為天底下最可笑的一個皇後,一個皇帝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的皇後。

  
  「太後?」
  
  心腹太監看見太後突然立在一地之後就不再走半步,一雙已經滄桑的眼望著四周,他知道她想起了一些回憶,但皇上的宮人已經傳喚,他不得不打斷自己主子的思緒。

  
  太後回過神,將所有的回憶收入腦海最深處,慢慢地繼續前進,直到來到龍床前,看見模樣並不比自己年輕多少的皇上,當年,她和先帝生下的第一個孩子。

  
  「太後有何事找寡人商量?」皇帝的聲音很虛弱,他已經病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原本還算強壯的身體迅速消瘦,讓太後再也無法聯想起當年這孩子年輕力壯的模樣。

  
  「哀家只是來提醒陛下,您在做的事情,哀家都看在眼中,凡事望適可而止,否則兔子逼急了也是會跳牆,害了自己親生兒子,並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太後說的事,寡人自有安排。」
  
  難然說這話時,皇帝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剛剛太後說的話,似乎對他無任何影響,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她這個做母親的又怎麼會不明白。
  
  她該哭還是該笑?
  
  她的孩子跟自己完全一個模樣,恐怕死後只有地獄願意收吧!
  
  「哀家不會勸陛下該怎麼做,哀家只是想說,哀家一個人滿身罪孽已足,在有生之年裡,實在不願看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走上一樣的路,陛下擁有的還不夠嗎?」幾句話說起來懇切在心,然而皇帝聽了,不但沒有應允,還發出了一聲冷笑。

  
  「太後,寡人造的孽會少嗎?能活在這世間的歲月還不知有多久的時間,不差多這麼一件,您自己的孩子您自己了解,這麼多年來在您的心中,那一份恨意可以稍減?您的心可真的擁有過平靜?」

  
  皇帝張開雙眼,銳利的眸光從渾濁的雙眼一閃而過,在那一瞬間,太後仿佛看見那一張臉又年輕了不少,多麼地像當年的先帝,連那一份執著也一樣。

  
  「所以哀家才說,不是來勸陛下該怎麼做,自己都放不下的一切,又怎麼能勸人放下?」
  
  來之前,她早料到自己是多此一舉,只是天下父母心,就算她是堂堂一國之母,同樣也會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會希望他能過得更平安。
  
  翠竹和青竹,從來就沒有對不起他們母子倆,只是當時機、地點、身分合為一體時,造成的錯誤,終其一生都難以釋懷……
  
  圓圓是在出門後第三天回到王爺府的,回到王爺府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半夜、家家戶戶睡得正熟的時候,他偷偷的又用地行術回到府中,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侍衛,正當他以為一切都非常順利,完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時,突然間,暗夜裡伸來一只蒼白的手,鬼魅地出現在圓圓的身後,修長的五指張開,迅速拉住那一個偷偷摸摸的人兒衣領,接著用力提了起來。

  
  「啊!啊∼∼」
  
  從來沒有被嚇過的圓圓,一直活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膽小,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衣領被撈起來那一瞬間,腦子裡完全忘記剛剛還在計畫什麼,開始放大喉嚨驚嚇十足的尖叫起來,連同耳朵跟尾巴也全冒出來。

  
  「有刺客!」後門的侍衛率先聽到尖叫聲。
  
  「有刺客!抓剌客啊!」接著是正門的侍衛跟著往裡頭衝。
  
  「沒有剌客!沒有剌客!有鬼……」這才是圓圓的聲音,尖叫衝出口那一刻,他終於想起來自己偷偷摸摸進來是為了什麼,趕緊聲明,可是又想起自己身後的東西,下意識地認為,侍衛抓沒有剌客抓鬼總行吧?

  
  結果,當抓著他衣領的「鬼」,用力一轉,讓他面對面接觸時,圓圓才發現,他以為的那個鬼,正是他准備了好幾天要給個驚喜的青竹。
  
  「嗨!」抽搐的嘴角努力擠出笑容。
  
  青竹眯起雙眼,雖然表情並不猙獰,但是圓圓覺得身上有一種被剌了好幾刀的感覺。
  
  「下去!沒事!」遮住圓圓冒出耳朵尾巴的模樣,揮手讓以為終於有自己表現機會的侍衛一頭霧水離開,青竹撈著人接著就走到最近的亭子把人給放到椅子上,看著那一張尷尬無比的小臉,心裡難然還是有點生氣,不過他必須承認,在圓圓喊出鬼那個字的時候,他差一點就笑出聲音來。

  
  臭小子,也不想想自己就是人口中的妖怪,還怕鬼怕成這樣。
  
  「你欠我一個解釋,不要以為在哪裡傻笑我就會當作一切事情都沒發生。」
  
  「我這就是要回來解釋啊!等等,我穿一下衣服。」為了方便在黑暗中行動,他特地將白色的外衣給脫了下來,原本想說裡面一身黑,就算輕功還沒練成,應該還是可以靈巧地穿越過花園,摸進青竹的房間裡叫人,就像說書裡殺人於無形的剌客一樣……可惜,他才一「出土」,馬上就被人給發現,雖然最後的確是被人給當成剌客,不過有夠沒面子的。

  
  青竹看他放下身上大包小包的東西,快速地穿上衣服,今晚圓圓是少年的模樣,可以猜得出是為了扛那些不曉得裝了什麼的大包袱。
  
  「青竹好久不見。」穿好衣服,圓圓先來這麼一句,可惜青竹不吃這一招,依然沉默看著他等待他的解釋。
  
  「說話啦!這樣好奇怪!」讓他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會比較自然,他可不想一個人自言自語,那等一下他要做的事情就會少了很多樂趣。
  
  「你去了那裡?」心裡還是不悅,但是看著那張努力討好的臉,青竹還是開了口,不忍他失望。
  
  「我去了離京城大概有七百多裡遠的一個小山谷,那裡很漂亮喔!以後我帶你去看,你一定也會很喜歡很喜歡那裡的。」如果可以,其實帶青竹一起去會更好,那個小山谷沒有蒼鷹大人的家大,也沒有白虎大人的宮殿壯觀,更不像蓼蓼的酒館一樣熱鬧,不過因為有一片稀有的紫竹林,因此他記得特別清楚。

  
  「去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久的時間,你知不知道……」
  
  後面的話青竹沒說出口,可是圓圓可以猜到意思,原本就很興奮的臉蛋,又笑得更加開懷,一張臉笑出了梨窩還笑出了酒窩,讓人很想要伸指頭用力戳個幾把。

  
  「別擔心,我有很注意很小心,以前白虎大人有跟我說過,如果真正關心自己喜歡的人,那麼就要花同樣多的心思照顧自己,因為如果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一旦自己在哪裡受了傷,對方也會難過不開心。」白虎大人其實還有說,就像一對相愛的戀人,一旦對方死去,另一個人也會傷心欲絕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所以好好保護自己,同樣是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的表現。

  
  青竹不曉得自己該不該承認自己喜歡圓圓,還在考慮怎麼開口,凝視那一雙充滿溫暖快樂的雙眼時,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用去承認或是不承認,事實就擺在眼前,他的確是喜歡有圓圓陪伴著自己,就算他打亂了自己所有的步調也無所謂。

  
  「你知道就好,你去那個山谷做什麼?」
  
  「嘿嘿!」圓圓笑得很詭異,從懷裡掏出一條黑色的布巾。「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先把這個蒙在眼睛上,等我准備好了你才可以拿下來好不好?」
  
  接過黑色的布巾,青竹猶豫了一下,雖然說後來自己一個人在這王府裡生活了數十年的時間,但是當初他在宮中為了活命,防人之心甚重,既使歲月變遷,這樣的習性並沒有跟著消失。

  
  看見他猶豫,真正沒有什麼防人之心的圓圓奇怪地眨了眨眼,只是他眨眼的速度比正常人慢,不曉得是不是他原形的本性,配合著他在黑夜裡也很顯眼的黑眼圈跟雪白的膚色,有很特別的效果,看起來就像是睡眠不足的鬼。

  
  不由地伸手幫他揉揉眼睛,青竹心想也許那不僅僅只是表像而已,跟前幾天比起來,雖然同樣掛著黑眼圈,但是現在的圓圓就算是一臉興奮,也給他一種很累的感覺……他究竟是去山谷做了什麼?讓他累成這樣?

  
  想到這裡,僅剩下的一點防人之心也消散無蹤,將手中的黑色布條遮上自己的雙眼,圓圓連忙跑到他背後,墊起腳尖抬手幫他輕輕綁好。
  
  「等一下喔!馬上就好了!」
  
  圓圓在青竹面前揮揮手,確定他現在看不見自己在做什麼之後,趕緊將剛剛放下的包袱一個一個打開,裡面是一個又一個鼓鼓的紙袋跟罐子,他拿著紙袋罐子躲到石桌底下,一個一個在地上擺好,確定等一下自己可以很快的打開,心裡想到等一下青竹可以看到的景色,他開心地笑出聲音。

  
  聽見他的笑聲,青竹身體動了一下,圓圓的笑聲,讓他有點不安,那種不安不是因為恐懼或是害怕,而是擔心圓圓這次不曉得又干了什麼好事的不安,他只期望等一下收拾起來不會太麻煩。

  
  「好了!可以拿起來了!」太興奮的圓圓不但嗓子尖了,連剛才不小心冒出來的耳朵跟尾巴都興奮地抖啊抖的。
  
  青竹很快地拿下布條,第一個反應先朝著圓圓聲音的地方看,發現石桌後面的翹臀上有一個非常圓又非常蓬的尾巴在抖著,那模樣實在是太可愛,青竹正要笑出聲時,他接著看到景像,卻讓笑聲遏止在喉嚨間……

  
  他看見一點又一點的光芒從石桌下飄起,一開始只有一點兩點,然後在轉眼之間無數的光點飛翔,飛在花圃中,飛在竹葉間,飛在屋裡屋外,飛在他的身邊還有身上……看起來就像是滿天的星星從地上升起,許多聚集在一起的光點還成了美麗的銀河……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屬於妖族的一個小小傳說嗎?傳說我們努力修練,就是為了有一天飛升……」圓圓從石桌底下爬出來,看見青竹臉上的表情,那說不出是快樂是喜悅或是悲傷、感動的臉龐,令圓圓的胸口又熱又疼,於是伸出自己的手抓住青竹的手,感覺到自己的溫暖可以傳到他身上,可以讓他知道自己在身邊。

  
  青竹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迎接住飄落的星星。「……然後有一個妖族就問他們的長老,飛升到哪裡去?長老回答,妖界,於是他又問妖界在哪,長老指著遙遠的星空說,也許就在那一片閃爍的星空。每一個妖界的妖族都聽過這一個故事,然後將觸摸那明亮閃爍的星星,當成最難的一件事,總愛說……除非有一天我能摸到那滿天閃爍的星星,否則我就……」

  
  圓圓聽他接著回答,笑了,原本牽著青竹的小手,彎起小拇指,鉤住青竹的小拇指。
  
  「……那是妖族一個小小的誓言,就像人類會勾勾手一樣。你看,我們不但摸到了妖族故事裡的星星,還跟人類一樣的勾勾手。」
  
  一手捧著星星,一手勾著圓圓的手抬到眼前。「我們……約定了什麼?」
  
  有誓言,那麼一定有約定,他們的約定是什麼?
  
  「約定如果我可以將天上的星星摘下給你,可以在沒有月光的夜空裡讓你看見遍布的星辰,能使你摸到那明亮閃爍的光芒,那麼你就要答應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有一份情感,可以沒有懷疑,沒有悔恨,一起牽著手,跟很多很多的老公公、老婆婆一樣,有一天牙齒都掉光光了,還可以看著對方大笑,不在乎對方不再美麗,只看見他讓你願意永遠珍惜一輩子的好。」

  
  青竹看著勾在一起的手,本來以為聽著圓圓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會再想起當年的那一幕,那過了無數歲月仍無法忘懷的一幕……然而,他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一個畫面,明明之前還那麼清楚,清楚得連每一個字他都記得……

  
  但……現在看見星星,他卻只瞧見圓圓那張充滿真摯和快樂包容的臉龐,還有他說的老公公、老婆婆的故事……
  
  「好,我答應你,我會相信這世界上一定有一份情感,可以沒有懷疑,沒有悔恨,可以一起牽著手,跟這世間許許多多的有情人一樣,直到白頭,回首來時路時,依然可以看著對方的容顏,不在乎對方不再美麗,只看見他讓你願意永遠珍惜一輩子的好。」這些話絕對不是敷衍,望著滿天飛舞的星星,他真真切切地願意去相信……如果當年,他的父皇不是那麼專制,能多為娘親想想,也許在過去的日子裡,他其實有機會可以看見兩人白發蒼蒼,對過往的錯誤釋懷。

  
  原來一個小小的舉動,一旦你願意去想去做,改變的力量可以如此之大,既然滿天的星星都可以飛舞在身邊,和一個人相依相守到老又有什麼不可能?

  
  「謝謝你……圓圓……」
  
  青竹滿是心動和感激,低頭對圓圓說著簡短卻包含一切的謝語時,卻發現剛剛跑來窩在自己懷裡的人兒,早在得到他承諾的那時,放下了滿身的疲憊,帶著一臉滿足的笑容,聽著他的心跳聲,閉上雙眼沉沉睡了過去,一張小嘴還微微嘟著,毫無戒備的睡顏,讓青竹覺得自己在這一刻裡,擁有了一切。

  
  「謝謝你,圓圓,你不曉得你所做的一切,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深愛著一個人直到白首,那麼改變這一切的轉機必然是因為你……」腦中自然而然地描繪出一個畫面,他看見自己和圓圓在不知多的山谷中,躺在微涼的草地上,十指交握,一起看著身邊的星星,還有天空的星星。

  
  「也許……那一個會讓我想要深愛直到白首的人,我已經找到了也不一定。」偷偷地捏了圓圓嫩嫩的臉頰一下,熟睡的臉上嘴巴扭扭,咕嚨一聲,輕輕地叫了一聲青竹,安穩地繼續睡著。

  
  「辛苦你了……」
  
  看樣子,跑到山谷去抓這麼多的螢火蟲回來,一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瞧瞧他累的,都睡得不省人事,圓圓,你究竟要給我多少的感動才夠?
  
  青竹抱起人兒,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裡,小心翼翼地將人兒給放到床榻上,為他拉好被單,幫他解下頭上的束發,摸摸他完全忘記收起的圓耳朵,希望他可以睡得更好。

  
  看著這張永遠都看不膩的睡顏不曉得多久,連眼睛都累了,青竹轉頭扭動頸子,正好瞥見窗外的點點光芒,一張俊美的臉龐上,露出他從出生至今,最為燦爛的一抹笑。

  
  可惜,最應該看到這一抹笑容的人兒,正打著輕輕的呼嚕兒,夢見他跟青竹仗劍行俠在江湖上,多麼瀟灑。
  
  第八章
  
  方方從山上下來已經有一陣子的時間,依循著他在圓圓身上下的暗號,沒有多久的時間他就找上了青竹的王爺府。
  
  原本一開始他是打算就這麼進入王府裡,直接把人給揪出來帶回去,但是他到的那一天,正好看見圓圓跟青竹兩人在院子裡練習傳說中大俠的輕功,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的模樣,讓方方遲疑了一下,先暗兵不動,打算觀察一下這一個跟圓圓可以相處得如此融洽的家伙是什麼樣的人……或是妖。

  
  他感覺到青竹身上的妖氣,不是相當明顯,但是只要同是妖族就可以感覺到,因此第一時間他有點訝異為什麼堂堂一個王爺府裡會出現一個妖怪,而且看王府裡的侍衛似乎很習慣,仿佛他本來就該在這個地方。

  
  有些妖族喜歡上人類的生活時,會使用術法幻術去迷惑人類的記憶,讓他們當自己是家中的一員,只要不要突然出現什麼道士和尚來說破,平常生活過得倒也自在,但是他看這個妖族並不像是用幻術迷惑侍衛的人,他並沒有從侍衛的身上感覺到幻術的氣息,換句話說,這一個妖族原本就是這王府裡的人嗎?

  
  這怎麼可能?
  
  人類最排斥妖族了,一向視妖族為下等族群,平常的老百姓躲之不及,更何況是向來高高在上的皇族。
  
  衝著這些疑惑,方方多留下一點時間觀察,終於讓他慢慢清楚真相,雖然他跟圓圓一起出生,但是他是按照正常的途徑成為妖族,並且在化成人形後一直努力於修練,所以在他沒有惡意的情況下,兩人想要發現他的存在並不容易。

  
  觀察了無數天後,看著圓圓每一天都有笑容,還有那一份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卻已經不由自主一步一步深陷其中的情感,再看看青竹的態度,和他那復雜無比的背景,方方了解,事情該做個結束,不該再這樣繼續下去。

  
  因此在看完滿天飛舞螢火蟲的隔天夜晚,方方來到王府的花園裡,站在水池上的橋中央,顯露出他完全不掩飾的氣息,然後果然看到一個青白色的身影,不慌不忙地從房間裡走出來,沒有一點聲音,不驚動房裡睡得打呼嚕的少年。

  
  「你終於肯現身了。」
  
  對於方方的出現,青竹一點也不驚訝,事實上,不管是宮裡的人或是方方,全都低估了他的力量,就算那一份力量不足以打破結界,就算他沒有練習過任何的術法,但是他的武術之高,恐怕連當今的武林盟主都會被他當小孩子打著玩,數十年的時間日日夜夜練習,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卻是他這些歲月來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再不強那就真的是笑話了。

  
  因此當方方出現在王府裡時,他大概感覺到一點陌生人的氣息,雖然不是很確定,可是連續幾天下來,一直斷斷續續存在的氣息,讓他知道果然是有一個看不出惡意的人在觀察著王府的一切。

  
  「你一點都不驚訝,代表也許你早已經知道我的存在。」沒想到被訝異到的反而是自己,方方苦笑,這可跟他的計畫不同。
  
  青竹點點頭。
  
  「為什麼不揭穿我?」
  
  「我能察覺出你的氣息,代表我的功力跟你相比之下,最多在伯仲之間,再加上你沒有殺氣,所以何必隨便樹敵?」言下之意,就算你有惡意,我自然也有辦法對付。

  
  原來他一直小看了這個王爺啊!
  
  「看來我的確是低估了你,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存在,那麼我直接將來的目的說明白吧!我是來接圓圓回家的。」
  
  青竹注視眼前高大的男子,身高比自己略高一點,如果跟府中比常人高大的侍衛相比,身高雖然差不多,但肩膀相當寬,還有著壯碩的胸膛,膚色並不黑,有一張英俊陽剛的臉龐卻又帶了點俏皮的味道,也許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讓他身上的氣息不至於太嚴肅。

  
  「你是方方?」他想起這些天來圓圓對他說的許多生活瑣事,其中最常出現的妖族之一,就是那個比他高大威武卻被蒼玄給影響得有點死板的哥哥——方方。

  
  「看來你不但有高強的武功,還有著聰明的腦袋啊!」這家伙真的很容易被人給低估,不但平常都不顯露出一身的武功,話更是說得少,讓人很難去捉摸輕重……不過……這就是竹妖的本性吧!

  
  畢竟是竹妖的孩子,因此總是以最謙和溫文的方式,讓人忽略掉本身的堅強柔韌。
  
  「你不能帶圓圓走。」他知道方方是圓圓的兄弟,但是那又如何,他並不希望他帶圓圓走,在經過了這麼多天的時間裡,他了解到圓圓對自己有多麼重要,不管是他的喜怒哀樂或是想法,他只願意讓圓圓分享了解。

  
  「雖然你武功高強,但是我也知道你出不了這個結界,我要帶走圓圓的話,你阻止不了。」方方並不把他的威脅給放在心上。
  
  「我不會阻止。」青竹平靜的說,他不願意重蹈父母的覆轍,硬逼圓圓留下的話,那他跟自己那個殘酷無比的父親又有什麼不同?
  
  「那最好,我想圓圓應該會乖乖跟我離開。」那小子不要看他老愛往外頭跑,其實本性十分愛撒嬌,又放心不下自己關心的人,因此每一次「離家出走」,其實都跑不了太遠的地方,目前是最遠的一次。

  
  青竹搖搖頭,他的確不會阻止圓圓離去,但是他會開口要求,希望圓圓可以陪著他一起,他雖然飽讀人類詩書,許多觀念都受到人類的影響甚深,但是在情感這方面,他受到妖族本性的影響更多,並不覺得開口要求自己喜歡的人留下,會是多麼軟弱或是丟臉的一件事,對一個妖族的人來說,喜歡自然就該開口。

  
  「我會請圓圓留下來的。」他不只不介意對圓圓開口,同樣也不介意對圓圓的兄長開口。
  
  方方楞住,他倒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這個竹妖的孩子給他的意外會不會太多了一點?他以為活在人類的社會裡,應該會像人類多一點,沒想到講起話來,他卻覺得跟妖族說話沒什麼兩樣。

  
  好吧!既然態度像個妖族,那麼他們就用妖族的方式解決,他跟青竹一樣了解圓圓的個性,而且旁觀者清,他根本看透了他家那個傻小子對這個王爺已經開始有了眷戀的情感,要是這個王爺真的敢開口,那他真的沒有多大的自信可以確定把人給抓回家面壁思過。

  
  「既然彼此意見不合,那麼就照妖族的方式來,誰比較強,我們就聽誰的話!」
  
  俊朗的五官突然間變得更加剛硬,張開的雙唇裡可以看見尖銳的獠牙,一雙修長強壯的手,十指尖跑出像剛爪一樣銳利的爪子。
  
  青竹眯起雙眼,伸手朝腰間一抽,銳利的劍刃在月光下閃爍出銀藍色的光芒,這一把劍是當初他到王府時在武器庫裡看到的,是他父親當年還是太子時的配劍,更是過去千年來知名的利劍,龍泉。

  
  方方在遠處就可以感覺到那把劍的寒芒帶著絲絲冷意,心裡再一次的苦笑,實在是搞不懂自己到底為什麼會惹到這種過硬的對手啊!
  
  圓圓不是那種一睡下去就會馬上睡得跟小豬一樣的人,方方時常說他可能是之前吃了太多五年果的關系,一睡就睡了上百年的時間,將未來兩百多年的時間都睡得夠本,所以才會一天到晚活潑得跟只猴子一樣,常常半夜不睡覺,要不然就是連續好幾天睜著一雙大眼睛都不休息,去觀察其他的動物為什麼可以跑得比態貓快。

  
  所以當他耳朵一聽到外頭匡啷刀劍敲擊的聲音時,一雙大眼睛馬上睜了開來,迅速地套上衣服往外面看看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
  
  但是他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看見自己哥哥跟他喜歡的青竹打了起來,而且看兩個人動作迅速,招招狠厲的模樣,活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對方於死地。

  
  他不生氣!他不生氣!他絕對不生氣……才怪!
  
  可惡!他快氣死了!之前連續好幾天沒睡,跑上跑下為了捉那好幾百只的螢火蟲,把他的體力跟妖力一下子耗光光,睡了一天的時間還是覺得累,所以用過膳後才在青竹的勸說下,早早的爬上床繼續補充體力,但是沒想到他體力還沒有補充好,就被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家伙給吵醒。

  
  圓圓沒睡飽!現在很生氣!
  
  幸好現在是少年的模樣,長手長腳地一下子竄到兩人之間,毫不防備地將兩手叉腰,等銳利的劍刃跟爪子往自己身上插。
  
  「圓圓!」
  
  打架的兩人有志一同地驚恐大喊,連忙收起已經遞出去的凶器,來不及收回的趕緊轉方向。
  
  很險地,直直刺入的劍刃從圓圓的鼻頭擦過去,從高空劃下來的爪子插進圓圓腳邊的泥地裡,接著兩人同時悶哼,臉上白了一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硬生生收回來的內力跟妖力給平息。

  
  「該死!你這個死小鬼!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方方破口大罵,英俊的臉龐面目猙獰,一反過去穩重持成的模樣。
  
  「圓圓!」青竹沒有罵人的習慣,但是依然夾帶著驚嚇的雙眼,這時候冷得可以將湖水結成冰。
  
  要是這時候有其他人在場,肯定會被兩個人的模樣給嚇得尿褲子,偏偏圓圓不是其他人,他圓潤的臉蛋鼓起,一雙眼睛黑眼圈很重,小嘴嘟得比天還要高,他覺得自己才是面目最嚇人的那一個,盡管不會有人同意……如果黑眼圈可以嚇人的話……

  
  「你們兩個!為什麼趁我睡覺的時候打架!說!」非常理直氣壯,完完全全不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麼會嚇破別人心髒的事。
  
  「這不是重點吧?重點是……」
  
  「這就是重點!為什麼趁我睡覺的時候打架?如果不是你們趁我睡覺的時候打架,我會那麼呆跑到你們面前讓你們殺嗎?這不是你們的問題,難道是我的問題?啊?說啊!」

  
  一瞬間,兩人被他一連串凶悍無比的質問給問得傻眼,要不是那一張臉實在缺乏威嚴的話,圓圓這種口氣還有態度,還真的頗有河東獅吼的威力,怪不得天底下有那麼多的男人會怕老婆,這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圓圓,我是來接你回去的。」
  
  「圓圓,我希望你別離開我。」
  
  兩個男人一起說,方方的那一句圓圓已經聽習慣了,沒有感覺,但是青竹的那一句,卻讓圓圓剛剛還很努力保持嚴肅的臉,一下子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就為了這種事情,你們干脆就在三更半夜的時間裡打起來?」說話的聲音比剛剛溫柔不少,黑溜溜的雙瞳瞄了一下青竹始終凝視著自己的雙眼,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勾了起來。

  
  嘿嘿!青竹說希望我別離開他耶……
  
  「這很重要,前些日子蒼玄大人特地來提醒我,人類的世界又即將要有亂像,你的功力尚淺,為了避免有任何的萬一,還是先回山裡避避。」現在一想,蒼玄大人所說的亂像,恐怕正巧就跟這一個青竹王爺有關,果然,圓圓應該必須馬上回山裡才對。

  
  青竹瞥了方方一眼,知道他語氣之中暗示的意思。
  
  「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但是我跟你大哥說過,我會先問你,如果你能同意的話。」
  
  卑鄙!
  
  當方方看見圓圓被青竹眼中像是懇求一樣的神情給打動時,忍不住咬牙切齒,他就奇怪這個家伙明明生在人類的世界裡,怎麼可能會像妖族,你看!你看!現在原形畢露了吧?竟然學人類使用懷柔政策!

  
  「既然都說要問我的話,你們何必打起來?體力太多是不是?體力太多的話分一點給我,我快累死了;不要莫名其妙就打架,你們一個是我最親的哥哥,一個是……我最喜歡的人,要是像剛剛那樣子打起來,我寧願你們一起捅我一刀會比較快。」

  
  圓圓抱怨,他一點也不喜歡看到他們兩個打架,那讓他很難過也很為難。
  
  還想說些什麼時,青竹的身型突然移動到他的面前,離他很近很近,當他一抬起頭,就可以看見那張俊美的臉正對著自己,兩人的鼻尖幾乎就快要靠在一起,他都可以聞到青竹呼吸的味道。

  
  「就只是你最喜歡的人而已嗎?」好聽的嗓音輕輕地說,墨綠色的眼睛專注無比凝視著他,裡面滿滿的情緒快要淹沒圓圓的心,讓他一時之間腦袋亂成一片。

  
  「什……什麼意思?」圓圓的聲音再一次縮小,一邊的方方翻白眼,他就知道圓圓現在根本就是極度迷戀這個半人半妖的家伙。
  
  「你必須要回去的意思。」方方插嘴,他不想要青竹繼續用這樣的方式迷惑圓圓,圓圓的心太單純,很容易去相信別人。
  
  「青竹王爺,剛剛我沒有機會說清楚,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會說,讓我決定帶圓圓回去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你的背景復雜而已,還有你的態度,這些天來,我總是看著圓圓對你付出,想盡辦法討你高興,知道你沒有機會吃到各式各樣的食物,特地從宮中從小巷裡去找好吃的東西跟你分享,知道你過去總是只有一個人,因此故意一天到晚粘在你身邊,就怕你一個人孤單,你的情感受父母親影響而對世間充滿懷疑,他就絞盡腦汁去想辦法讓你相信,你認為能想到將星星摘到身邊的這種方法,是很簡單、容易實現的一件事嗎?」

  
  方方搖搖頭,他是圓圓的同胞兄弟,如果他不多為圓圓著想一點,還要誰來做這件事?
  
  「我一直只看到圓圓對你付出,卻沒有看見你對圓圓實質上做了什麼,單單這一點,就讓我下定決心必須帶圓圓離開這裡,人跟妖之間,有著一道很深很深的痕溝,雖然你只是個半妖,可是生在人類的世界裡,那就足夠影響許多事物。」

  
  方方每多說一句,青竹就覺得自己的內心刺痛一下,刺痛的原因不是心虛,而是因為方方說的話他有多麼了解,他從沒有將圓圓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他只是不懂得該怎麼去回應。

  
  感覺到青竹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僵硬,圓圓心疼了,正想幫青竹辯駁,青竹卻用手遮住他的雙唇,對他搖搖頭。「我自己說,你哥哥的話,我並不是無法回應,只是想牢牢記在心裡,永遠都不要忘記。」

  
  轉頭看向方方,他果然像圓圓所說的一樣,是一個十分愛護弟弟,照顧家人的好妖族。
  
  因此他放下一開始的敵意,用很慎重認真的口氣對方方說。
  
  「你說的話沒有錯,我的確是讓圓圓一直對我付出,卻沒有機會可以對圓圓做點什麼,圓圓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我並沒有視而不見,請原諒我的遲鈍,我一直到昨天,才真正體悟到圓圓之於我的意義是什麼,圓圓對我有多麼重要,他讓我有多麼感動,該怎麼對他同樣的付出,我有想著,目前我可以做的,就是盡我所能的寵他,努力試著去付出同樣的情感,只是我必須承認,在情感上,草木一族比起你們來得含蓄不懂如何表達許多,可能行動上不如,但終有一天,我能用情感去彌補。」

  
  他難得一次說這麼多的話,因此言語間有點不連貫的感覺,少了冷靜的青竹,給圓圓的感覺,就好像在證明他對自己的情感有多真,對一個初嘗情感為何物的人來說,青竹這樣已經是踏出很大很大的一步,他很感動,也很滿足了。

  
  開心地笑了出聲,圓圓原地跳起來抱住青竹的頸子,用頭在青竹的身上磨蹭,方方看著他這樣的動作,有一種把女兒嫁出去的感覺,他的圓圓向來最愛撒嬌了,想當年被他磨蹭的可是自己的胸膛,沒想到現在卻換了其他的男人啊!

  
  「你可以彌補的喔!你忘記了嗎?你答應我,只要可以離開這裡,我們就一起騎馬行俠仗義江湖,是一起喔!一起就是永遠不分開。」圓圓笑得好開心,他這幾天做的夢,好像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實現的那一刻。

  
  「好,陪你一起騎馬行俠仗義江湖。」青竹抱起他,在他額上親了一下,閉上雙眼,陪他一起夢想,他現在就已經開始有些迫不及待想離開這一個牢籠了。

  
  方方揚起右眉,他應該要更正一下自己對青竹的說法,恐怕連青竹都沒發現,他其實早已經在對圓圓付出,不知不覺的,從一開始就對圓圓有跟別人不一樣的態度,還有下意識地寵著圓圓,圓圓說什麼他都好,圓圓天馬行空亂講話的時候,他耐心的聽,圓圓惹他生氣時,他在怒火中還記得別傷害了圓圓。

  
  看這樣繼續下去,將來有一天被騎在頭頂上的,絕對不會是圓圓。
  
  那現在該怎麼解決?
  
  他還是覺得該把小家伙給拖回家會比較安全啊!
  
  第九章
  
  三個人還在溝通的時候,王府門外突然傳來吵雜的聲音,他們還沒聽清楚外面到底在吵些什麼時,兩個侍衛已經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看見青竹跟圓圓抱在一起楞了一下還不覺得什麼,但是發現除了王爺跟那個討喜的少年之外,竟然還有一個高大的男子就站在一邊,那真讓他們差點沒把心髒給嚇出喉嚨。

  
  這些日子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總是會莫名其妙多了人,他們卻一點都沒發現?他們這些侍衛當值有這麼的失敗嗎?
  
  「他是朋友,說吧!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青竹本來就不是會多做解釋的人,剛剛他說的話可以說是比他過去數十年集合起來的還要多,那只會對圓圓,對侍衛,不可能。

  
  「外面突然出現了不明的人馬試圖圍住王府的所有出入口,有幾個和尚正准備破門而入,王爺,是不是太子殿下又……」
  
  「除了他還會有誰,早知道就把他的食物給吃光光,讓他餓死才不會到處為非作歹。」
  
  要將太子的食物吃光餓死他這種話,也只有圓圓才說得出來,青竹跟方方都很想把人給抓起來捏一捏,這才能表達出內心對他這一番話的感觸有多深。

  
  「你要是餓得死一個國家的太子,我看這個國家絕對是完蛋了。」方方嘴裡說著風涼話,意識卻已經延伸到王爺府圍牆外,在術法的應用上,他的程度可不是圓圓這種菜鳥可以相比的。

  
  果然,跟守衛說的一樣,主要出口都被守住,而三個和尚在皇城高手的掩護下,就快要破門而入。
  
  「你的侍衛阻止不了他們,現在怎麼辦?那幾個和尚我不怕,但是他們手中確有很強的法器,我擔心圓圓會承受不了。」
  
  青竹放開圓圓,不舍得地看了圓圓一眼,「你帶他走,他們應該只是來加強結界而已,不會傷我,但是如果讓他們發現你跟圓圓的真實身分,那就不好了,這些人類對你們向來是認為除惡須除盡,根本不管真實的一面是什麼。」

  
  「我不要走!」
  
  圓圓的手緊抓住青竹的衣裳,說什麼都不放開,他大可變成孩子的模樣,那些和尚之前沒發現他是妖族,現在應該也不會發現,他絕對不要丟青竹一個人在這裡,雖然青竹總是看起來淡然,但是他知道其實他有多麼不願意孤單寂寞。

  
  「圓圓,聽話,這是最好的方式。」他何嘗願意讓圓圓離開,但是比起讓圓圓受傷的可能,他寧願選擇先分離一陣子,他可以告訴自己,反正那麼多年來一個人的日子都過過了,沒差這一段時間是不是?

  
  「不!這不是最好的方式。」沒想到,反對的不是圓圓,而是方方,圓圓甚至連開口的時間都來不及,方方已經從懷裡掏出一個信號筒,燃了火焰就往天空放。

  
  「你看不到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所以不曉得問題的嚴重,看來那些和尚並不僅僅只是來加強結界而已,他們其中有人帶了狠毒的法器,一旦出手絕對可以致人於死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滅魂鈴,怪不得那個愚蠢的太子殿下沒有來,一旦滅魂鈴一出手,範圍內的所有人不分妖族還是人類都會被打散魂魄,永遠不得超生,一個普渡眾生的和尚,手中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分明就是意圖不軌。」既然圓圓心系青竹,如果他現在硬把他給拖走,要是青竹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會被自己的兄弟給恨一輩子。

  
  但是滅魂鈴這東西連他也無法對付,那東西對妖族的影響力特別大,所以他才會當機立斷的放出信號筒,那是有妖族血統者才能看見的煙花,放了這信號筒,方圓百裡之內的妖族長老就會立刻趕到,這是飛妖王以前給雪色大人以防萬一用的,但是雪色大人認為他出門反正都有愛人或兒子跟著,他想一只妖出門根本不可能,所以根本不需要這筒子,天底下要找出能對付飛妖王的妖族或是人類,五根手指頭都還嫌多,因此他就把這個筒子給剛化成人形不久的圓圓玩,曾經有一度被當成杆面棍用,沒想到現在終於有機會作用。

  
  方方的說詞讓青竹一陣臉色發白,他終於明了為什麼皇帝會改遺詔讓太子魯莽的衝來王府挑釁,更擔心連方方都無法對付的東西,那圓圓該怎麼辦?
  
  「你放的煙花是求救?」
  
  「沒錯,那是高等信號,可以召集長老以上的妖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被分配到這附近的長老,可不是一個容易應付的對像,要是能趕上,這幾個和尚絕對會死得很難看,圓圓絕對有機會可以將他們身上的毛給拔光。」

  
  方方興奮的表情,有點脫軌的說話內容,讓青竹終於確定這兩個人雖然長得一點都不像,但絕對是兄弟。
  
  「惡心,才不要拔他們的毛,我讓人去……」幾句話間,府外頭的人馬終於衝進了王府裡,他果然看見三個和尚,而且臉上的表情都充分表現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氣息。

  
  「你們不知道這裡是王府嗎?當初先帝有遺詔,下令凡未經本人同意進入王府者殺無赦。」青竹既然知道了他們來的目的,下手自然不會猶豫,正好手中還提著剛剛跟方方打架時用的神劍,毫不猶豫地就上前一步,率先將第一個踏入這院子裡的侍衛兵給一頭斬下,鮮紅的血液直衝屋牆,那雷厲風行的手段,讓原本氣勢洶洶的幾人一下子慘白了臉。

  
  「妖孽!果然是妖孽!正如太子殿下所說的一樣,王爺如今已經被妖孽給附身,不但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認識,還殘暴不仁以殺人為樂。」尾隨在三個和尚身後的,是一個年老的太監,衝進王府裡的人,只知道這位公公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只是平常卻很少在太子府裡看到,但青竹卻認識他,就算已經數十年未曾見面,可是當年在自己主子命令下,拎著有毒的食物送來給他的人,他怎麼可能忘得了?

  
  「果然,看來跟我所猜測的一樣,福公公,你的主上都已經死到臨頭,依然不肯放過我,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歷代皇帝裡,手段跟心機能跟他一較高下的恐怕不多了。」要說心痛難過,該痛的當年的都已經痛過,早見識過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什麼樣的人,青竹在這一刻裡,雖然覺得悲哀,但這悲哀卻是由衷為當今皇帝而發,一個人到臨死之前還想殘殺手足,這樣的人不悲哀,那還有誰能比他更可憐?

  
  福公公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人了,他只是站在那些和尚的身後沒有多做回答,他可不希望自己多開口多錯事,這麼多年來陪伴君側,謹慎少言已經成為他的習慣。

  
  反正青竹也不是要他承認,事實他自己知道就好,而且他清楚,如果那滅魂鈴真的有方方說的那樣威力的話,就算今天他解釋成功讓所有人知道當今皇帝的真面目也無用,這些人不過是為了讓他死的陪葬品而已。

  
  和方方對看一眼,充滿默契地,兩人一起衝上前,決定用最快的方式解決,一概殺無赦,最好別讓那個滅魂鈴有發揮的機會。
  
  那是這一棟王府從建蓋以來喪生最多人的一次,鮮紅的血液不斷的灑在土地上,在黑夜下閃爍著黑紅色的光澤,濃厚的血腥味遍布每一個角落,連原本生活在周遭的生物,也都感覺到那一份如同地獄一般的氣息,快速地離開自己家園躲避那令人心驚膽跳的殺氣騰騰。

  
  被眾侍衛護衛在中央的三個如尚已經祭起法器,其中一個人的法器是一種很特殊的防御方式,只要手中握著法器,念出咒語,釋放靈力,那麼在使用者靈力耗竭之前,以法器為中心直徑三尺周圍的範圍裡,都受到結界的保護,除非敵人的力量大於法器本身,否則任何的攻擊都無效。

  
  殺了阻擋在前方的侍衛後,方方跟青竹兩人沒有多花什麼力量就衝到了和尚的面前,青竹的長劍揮出,而方方為了掩飾自己身為妖族的身分取出大刀也從上方砍落,但是不遠處幫忙打昏侍衛的圓圓,卻看見兩個身影在靠近一定範圍的那一瞬間,無聲無息地就反彈回去,在半空中轉了個圈才沒跌落,中間有數滴的鮮血落下,圓圓心裡一慌,果然看見兩張臉龐的嘴角都掛上了鮮紅的液體。

  
  「哥哥!青竹!」
  
  「別過來!」兩人同時大喊,心裡清楚那個和尚手中用來布置結界的法器就已經不是他們能對付的了,還不曉得他們身上是不是還有其他攻擊用的法器,剛剛那一下,將他們攻擊的力道盡數反彈回自己身體中,讓他們受到不輕的內傷,幸好本身內力跟妖力雄厚,才沒因此掉了小命,可是圓圓的修行跟最基本的小妖沒什麼兩樣,就算他打出的力道不會比他們強,但是反彈回身上,沒人敢保證那個纖長的身體能不能撐過這一擊。

  
  「和尚,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助紂為孽?當和尚的不是應該要慈悲為懷嗎?為什麼你們要幫著那個壞人傷害無辜?只因為他是皇帝嗎?只因為他是皇帝,就可以將自己兄長囚禁數十年的時間,等到他自己快死的時候,又可以想辦法殺自己的手足而沒有人阻止?」

  
  圓圓真的不懂人類心裡面在想什麼,雖然說在妖界也有強者為尊,適者生存的法則在,但是那都是在幼小不懂事的時候,為了活下去,才去搶奪剛出生兄弟間的食物,等到他們慢慢長大,他們都知道兄弟是多麼重要的伙伴,他們會在其他的生物欺負自己時,一起幫忙殺回去,他們會在自己傷痕累累時,幫忙舔舐著傷痕,當兄弟死去,就算是未開靈識的動物,也會悲傷落淚……他們都懂得,兄弟是無可取代的,所以他喜歡到處跑跑跳跳,到處看著這世間的大大小小生物,看猴子寶寶們幫彼此抓跳蚤,看樹上的小松鼠們一起動手滾著堅果回樹洞……然後想起自己一樣有個兄弟,雖然喜歡嘮嘮叨叨,但是卻會在自己難過時,找了一堆的食物討自己開心。

  
  為著「殺」一字而來的和尚們,不會知道圓圓的想法,當中的一個,抬起雙眼,冷冷的看著場中三人,臉上盡是蔑視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話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除惡需除盡,凡是妖怪就該死!」手中甩出一個金色的鈴鐺,鈴鐺上刻滿了經文,在剛剛青竹他們攻擊時,他已經將滅魂鈴的咒語念完,每念出一個音節,滅魂鈴上的刻文就會依序亮起金色的光芒,直到最後一個刻文亮起,那也就是滅魂鈴祭器的時候了。

  
  三人睜大雙眼,兩個比較高大的身影迅速地奔回圓圓的身邊,他們不曉得滅魂鈴的攻擊是什麼樣的方式,他們只能選擇擋在圓圓的身前,心想至少先擋住一擊。

  
  「當!」
  
  清澈的鈴聲響起,然而聽在所有人的耳中卻像是能刺破耳膜一樣的魔音,所有人都感覺到心髒隨著鈴音重重一跳,那些昏過去的侍衛是最開始的祭器者,他們突然睜大雙眼發出慘叫,接著一道精血自口中噴出,像是有靈識一樣地濺在上方的滅魂鈴上,整個法器隨著精血的濺染,金色的光芒又顯得更亮了許多。

  
  「痛!」
  
  圓圓很少有機會受傷,雖然知道疼痛是什麼滋味,但是卻不曾如此痛徹心扉,他覺得那聲音直接從耳朵灌入腦子,痛得他還來不及抓住頭發,接著又傳遞到他的心口,用力將心髒往外扯,仿佛之間,他聽到了心脈斷裂的聲音。

  
  另外兩人同樣不好過,只是以他們的功力,這第一下鈴聲還死不了人,他們抓著自己的胸坎,擔心地看著回身抱住青竹,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以抵抗劇痛的圓圓,一起伸手摀住他的耳朵,卻恐懼地看見當第二道鈴聲響起時,鮮紅的血液從圓圓的唇角滑落。

  
  他撐不了第三下鈴聲……
  
  這個事實在青竹的心中狠狠地刺了一刀,讓他控制不了全身的顫抖,他從小就沒有爹娘的照顧,沒有人在乎他的死活,沒有人試著去了解他,除了將他扔在一邊不聞不問之外,就是將他困鎖在這個牢籠裡,他都不怨不恨也不計較了,他們還想怎樣?

  
  好不容易圓圓走進了他的世界,不在乎他總是冷淡的態度,用比誰都還要大的勇氣跟耐心和自己耗,等待自己打開心房,讓他慢慢感覺到七情六欲,使他明了其實自己也可以跟一般人一樣擁有快樂、幸福和夢想,現在他們又想來奪走一切,難道就像圓圓的長輩總愛提醒圓圓的一樣,如果不懂得反抗,所有人都只會以為你是軟弱可欺,就算有一天死在別人手裡,每一個人也只會覺得那是自取其辱?

  
  丟棄他,他可以忍受,囚禁他,他同樣可以熬過,但是誰想傷了圓圓,就別怪他不顧一切,就算玉石俱焚,他也要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並不是都只能由他們來決定,至少他想保護的人,他們說什麼也不能動!

  
  青色的光芒在龍泉劍身上慢慢亮起,強橫澎湃的力量開始從青竹的身上向外蔓延,就連身在結界內的和尚,也可以感覺到危險。
  
  但是方方卻知道那並不是轉機,他身邊的這個男人恐怕是打算不顧一切,廢了一身功力甚至是生命,也要交換圓圓的安全,偏偏他無力阻止,因為這有可能是唯一的辦法,讓青竹用所有的力量去破壞滅魂鈴或是那個制造結界的法器,他就可以衝上去殺了這三個自以為正道的混帳。

  
  「不……可以……」腦袋開始昏昏沉沉的圓圓,奇異地察覺出青竹的想法,困難地伸出雙手緊抓住青竹握劍的手,他不可以讓青竹就這麼衝上去,他知道一旦青竹的手擺脫自己的那一刻,也許他終其一生就再也無法見到青竹。

  
  「圓圓,放開,這是唯一的方法。」青竹不敢甩開圓圓,怕傷了圓圓,他可以看見更多的血液從圓圓嘴裡滑落,滲透他一身的白衣,自己的丹田也因為那鈴聲而震蕩,隨時都在崩解的可能,如果他再不出手,就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不要!」圓圓睜開雙眼,要說固執時,他比誰都還要倔。「你……咳咳!你要是衝上去,我不管你有沒有成功,我都會自爆內丹死給你看!」
  
  「圓圓!」
  
  青竹胸口的痛,分不清楚是因為怒火還是因為悲傷,但握著長劍的那一只手,始終沒有甩開圓圓,他不敢,因為他從圓圓的眼中看到他對自己說的話有多麼認真。

  
  方方嘆了一口氣,知道青竹這一擊是殺不出去了,既然他們不能犧牲,那麼還有他不是嗎?
  
  心裡才這麼想著,就馬上被圓圓瞪了一眼,接著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同樣不准他衝上去。
  
  「圓圓,我們不能就這麼等死。」一旦讓他敲下第三聲,圓圓肯定第一個被滅掉魂魄,然後他跟青竹的修為盡毀,就只能虛弱的看他們搖出第四聲等死。

  
  「我們才不會死,一起來!青竹的力量不夠,加你一個,加你一個還不夠,再加我,我就不信他們那些壞人就比較討上天眷顧,妖王大人不是常常跟我們說,上天是公平的嗎?

  
  雖然滅魂鈴一聲與一聲之間必須用更多的時間去蓄積靈力,但是在三個人猶豫之間,天上的鈴鐺已經再度發出光芒。
  
  圓圓二話不說地,取出蒼玄給他的武器,因為他不愛打架,又喜歡吃竹子,因此他的武器是一根很漂亮的竹笛,當他腦袋被鈴聲震得劇痛搖晃時,他腦中猛然閃過自己懷裡一直很少用的武器,現在也管不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來,對著吹口輸進妖力。

  
  青竹跟方方只楞了一下,就默契十足地同時將妖力和內力衝入竹笛吹口。
  
  當鈴聲響起時,圓圓手中的竹笛也響起尖銳的笛音,聽起來就像是風從山崖縫隙裡呼嘯而過,一道清白色的光芒形成一道飛箭射出,在眨眼間撞上滅魂鈴,幾乎完全掩蓋住滅魂鈴的第三響,而結界中使用著滅魂鈴的和尚,身體劇烈的搖晃之後,吐出一大口鮮血。

  
  「妖怪!該死的妖怪!原來三個都是!」滿口鮮血,和尚收回滅魂鈴凄厲地大喊,剛剛圓圓的合擊,打在和他心神相連的滅魂鈴上,讓他感覺到那一股力量的本質,這才知道,原來僅存的三個沒死的人,竟然全部都是妖怪。

  
  一直站在兩個和尚身後的大師,接過滅魂鈴走向前,他是之前跟太子殿下一起來過的法相,原本知道這一個計謀時,他並不是很願意出手,那會造成深重的殺孽,就算將來能修行有成,將來也必須為這一次的殺孽而承擔更重的天劫,因此一開始他沒有出手,一直到這一刻,他的師弟發現眼前三人的真實身分後,以他除魔衛道的本職,就算當年師父告誡過他最好別參與,他也不得不動手了。

  
  快速的念出咒語,不愧是身為當年國師的高徒,速度比他的師弟還要快上一倍,滅魂鈴很快地亮地周圍所有的刻文。
  
  青竹、圓圓跟方方彼此對看一眼,剛剛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在那一擊,看來他們也許逃不過這一劫了。
  
  滅魂鈴從法相的手中飛射而出,停在半空中,當法相念出咒文裡的最後一個字時,滅魂鈴鈴身一震!
  
  「媽的!竟然敢用滅魂鈴這種東西傷害我族類!該死!」
  
  法相根本連最後一刻發動的時間都來不及,震天如打雷一樣的吼聲幾乎可以傳遍整個京城,接著大晴天裡,夜空中突然落下一道有千年老松樹那麼粗的落雷,所有人才感覺到光芒,落雷已經打在鈴身上,完全將鈴身的光芒給掩蓋過去。

  
  「妖王大人!是妖王大人!」
  
  圓圓開心地叫了起來,在他記得的聲音裡,也只有走獸妖王白虎才有這麼驚人的聲勢,如果是飛妖王蒼鷹大人,通常都是悶不吭聲直接殺敵人於無形。

  
  「嘿!大只的果然永遠都是最後才到,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妖王大人啊!」知道已方援手已到,方方一個放松,這才感覺到全身上下因為剛剛的戰鬥有多麼疼痛,身上的妖力又因為最後一擊淨空,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又想起之前蒼玄給的藥,連忙從懷裡掏出三顆來一人一個。

  
  不只是他而已,他的屁股都還沒接觸到地面,圓圓就因為手抓著他的,一動之下,整個身體跟著一起倒下去,而且他的狀況是最凄慘的一個,妖力最差,還被滅魂鈴給傷了身,勉強發出最後一擊的結果,整個五腑內髒只差沒碎掉而已,剛剛是死命撐著,怕自己一倒下,青竹會失去理智和希望,現在知道白虎來了,發自身體內部的疼痛他再也忍受不住,痛得渾身抽搐,連方方喂了他一顆藥都不曉得。

  
  青竹連忙把人給撈住,抱著他一起坐倒在地上,因為他練的是武功不是妖術,因此雖然內力耗盡,身體卻依然強橫,一點內傷以他堅毅的個性從外表幾乎看不出來,牢牢的抱著圓圓,心疼地看著他痛卻沒有力氣發出聲音的模樣,由於圓圓是妖族,他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幫忙起,恨不得以己身相代,代替他受這種苦。

  
  接下來的戰鬥可以說是毫無意外,白虎沒吃過五年果,因為他本身的功力足以抹去身上的妖氣,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吃那東西,給需要的小輩更好,免於被人類修道者發現真實身分也多一份安全。

  
  但是抹去身上的妖氣並不代表沒有,王府外的結界還是感覺到那一絲絲存在,立刻發動攻擊,只是妖王是誰?除非設下結界的人力量比活了萬年的妖王還要強,否則就算白虎散出全身的妖氣,那結界也阻止不了他的前進。

  
  高大的身影從空中落下的一瞬間,活著的人的耳中都聽到像是瓷瓶被打破一樣的聲音,接著他大手一伸,抓下滅魂鈴用力一捏,就算滅魂鈴是過去高僧烙印靈力的強大法器,依然無法傷白虎一分一毫,小小的鈴鐺在手中發出一道清煙,然後化為灰燼。

  
  白虎不是會縱敵逃走的那種個性,反正被破了法器的和尚修為也被毀得差不多了,一個掌風掃過,三個枯瘦的身影飛起,重重地撞向王府圍牆,濺出大片血花後無聲無息,所有的一切就這麼結束。

  
  三人從這一天起,更加明白修練自己的實力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第十章
  
  小橋流水,高山湖泊,到處都是長滿花朵的綠地,花朵在風中搖曳,隨著微風,可以聞到一股白花香,還有像是藥草一樣的味道。
  
  「青竹,我想下床好不好?」
  
  一個小小的人兒可憐兮兮的地躺在床上,不但身體就只有三歲的模樣而已,頭上還冒出了毛茸茸的圓耳朵,衣服底下還有著毛茸茸的圓尾巴。
  
  受傷過重又差點修為盡毀的圓圓,在滅魂鈴的威力下,如今可以保持人形不恢復原形,已經是多虧了之前蒼玄給方方的藥跟蓼蓼的妙手。
  
  身為草木妖族的蓼蓼,不但擅長釀酒,還懂得如何善用各種藥草,那天看白虎帶著三個小妖回來,其中一個已經完全變回原形虛弱地躺在一個斯文男子懷裡時,他很快地從地窖裡取出百草藥酒,在裡面添加了一些修補內髒傷口功效的藥汁後,讓三個小妖很快喝下。青竹跟方方兩個馬上就知道這百草藥酒是多麼神奇的東西,虧損的內力跟妖力,在一天的休息過後竟然已經恢復八成,而原本以為恐怕還要重新修練個五、六年才能幻化人形的圓圓,在醒來後發現自己的手變成熊掌時,馬上在眾人的意外之中變回人形,可惜他的狀況只好了三成左右,依然很嚴重,因此不但留著熊耳朵跟尾巴沒變不見,還被限制必須躺在床榻上至少半個月以上的時間,才能下床走動。

  
  「不可以,蓼蓼大人說過,你的狀況很不好,最好短時間都不要動,怕要是震到受傷的內腑,又出血的話那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治療。」青竹摸摸那一對小耳朵,圓圓不管什麼模樣他都很喜歡,他很高興因為有妖王跟蓼蓼大人的關系,圓圓得以好好地活著,可以像現在這樣嘟著嘴,鼓著兩頰跟他撒嬌抱怨,欠下的恩情,要他還一輩子他也甘願。

  
  「那我不要動,你抱我走走,你好不容易從那個王府裡離開,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你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好不好?」不愧是被小狐狸雪色帶大的孩子,一雙圓滾滾烏溜溜的無辜大眼,配著娃娃年紀的臉龐,圓圓一旦撒起嬌來,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抗得了的。

  
  青竹不是一般人,但是他比一般人更難抵抗圓圓的要求,於是想了一下之後,小心翼翼幫他穿好外衣,像是最珍貴的寶貝一樣把人給抱了起來,調整姿勢,讓圓圓可以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不牽動一絲傷口。

  
  白虎跟蓼蓼住著的小鎮上由於靠山又在湖泊邊的關系,天氣比京城還要來得更冷一點,青竹慢慢地依照圓圓的指示往湖邊走,一邊幫他遮住所有吹來的風,並且注意用帽子蓋住他那頭頂上的一對圓耳朵,一起來到了湖泊邊找了個長椅坐下。

  
  一大清早的,湖泊邊找不到什麼賞景的人,偌大的美景就像是只為他們兩個人存在。
  
  「很漂亮對不對?」圓圓輕輕地說,其實他的確是有點耐不住一直窩在床榻上的日子,可是會讓他要青竹帶他出來走走的最大原因,是因為他想要青竹好好地看著王府外的世界。

  
  自從白虎將他們帶回來之後,青竹就一直陪在他身邊照顧他,幫他梳理一頭長發,替他整理衣物,關心他的三餐和湯藥,好不容易離開王府,卻不曾好好到外頭看看走走,那讓他覺得心悶悶地,怕青竹太壓抑自己的心因此有任何的不快樂,雖然他總是告訴青竹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可是那是他的認為,在青竹沒真正看過之前,他很忐忑,不希望自己將青竹,從一個清心寡欲的世界裡,帶到一個他不喜歡的世界。

  
  「很漂亮……圓圓,我很喜歡,所以你放心。」圓圓的想法本來就容易懂,更何況是一直注意著他所有表情的青竹,在圓圓跟他撒嬌要求時,他就知道了他的意圖。

  
  「真的?但是你都不到外面走走,你不好奇嗎?有蓼蓼的照顧,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再過個幾天,雖然內傷還沒辦法好,不過我就可以變回少年的模樣,其實沒那麼嚴重,你不用一直看著我沒關系,可以自己到處看看。」他帶青竹出來,不是為了幫他設置另一個牢籠。

  
  傻瓜,身體都還沒好,就只記掛著他的問題。「圓圓,難道你不知道對我來說,你比任何的山川風景都還要來得重要嗎?」
  
  青竹不會說肉麻的話,他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要講起說話直白的話,很少有交際行為的青竹絕對沒有誰可以比他更不掩飾。
  
  所以圓圓臉紅了,他沒想到青竹會這麼說,竟然比他撒嬌的時候還要來得肉麻,雖然他可以想得到青竹的性格本該如此,但是他打開青竹的心房也才沒多久的時,知道歸知道,要適應還是有點小困難。

  
  懷裡的臉龐粉紅粉紅,青竹很高興,沒有猶豫地繼續說下去,如果以前他的話太少,那現在他可以慢慢開始彌補。「我知道你現在的身體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我還是會擔心,擔心之下要我如何欣賞風景,要知道天下的山川美景永遠都在那裡,但是圓圓卻只有一個,因此我會希望自己可以小心翼翼照顧,珍惜一輩子,才能陪你行俠仗義長長久久,一起看遍天下盛事。」

  
  青竹越說,他懷裡的那張臉就越紅,一雙眼睛感動得都快要落起淚來,但是當他伸出手想要用力擁抱青竹表達自己的心情時,小嘴忍不住自我厭惡地呻吟出聲。

  
  「怎麼了?身體哪裡痛嗎?」
  
  「哪裡都不痛。」圓圓趕緊回答,他不想要青竹緊張。
  
  「那怎麼了?」
  
  要說嗎?很丟臉耶!
  
  「……沒什麼,我只是討厭我現在的樣子。」
  
  青竹摸摸他柔嫩的小臉,胖胖的小手,結實的小短腿,還有毛茸茸的耳朵。「為什麼討厭?這樣很討人喜歡不是嗎?」
  
  「討人喜歡是肚子餓的時候很好用,可是我現在肚子不餓啊!我現在只想跟你咬咬嘴,可是看看我這個模樣,要是跟你咬咬嘴的話,一定所有人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們,然後說這一對父子感情會不會太好了一點?要不然就是直接報官處理,罪名就是父子不倫。」他如果維持三歲摸樣,肯從是為了不浪費妖力,或是在市集上裝可憐騙吃騙喝,在他感動莫名想要抱著青竹咬嘴巴時,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是這個鬼樣子!

  
  他要跟自己年紀相配的模樣!
  
  青竹有點傻眼,覺悟到看來不管什麼時候,這一對熊貓兄弟,似乎都有講話非常沒有條理的時候。
  
  「不用擔心,妖王不是也說過了,你這樣子再喝幾天藥酒,沒幾天可以恢復原狀。」
  
  「那到時候你要跟我一起親親咬咬,還有……還有……」臉蛋火紅火紅,腦中已經自動播放起當年他看見熊媽媽跟熊爸爸嘿咻的畫面。
  
  青竹笑了一下,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圓圓害羞地笑了起來,整個臉蛋紅撲撲的,圓潤潤的,笑起來還跑出四個小渦,模樣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小手抓抓自己帽子裡的耳朵,站在青竹的大腿上,用力在青竹的雙唇上啵了一個,發出開心的笑聲,兩人一起笑著對看了好久好久,旁邊都開始出現了游客,圓圓這才乖乖坐好,舒服地躺在青竹的大腿上。

  
  「青竹……」
  
  「嗯?」
  
  「京城的事怎麼辦?」他們該就這麼放過那一個一心一意就想殺了自己兄長的皇帝嗎?為了殺自己的兄長,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兒子,雖然那天太子沒到,但是誰都曉得皇帝不會留下多嘴的人,或許原本他就是希望太子可以帶人上門,但那個魯莽的家伙不曉得從哪裡得到訊息,竟然放過那麼好的虛張聲勢機會,因此讓他逃過一劫。

  
  「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他不曉得自己的個性算不算太過好欺,當初在圓圓危急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將那個始作俑者給千刀萬剮,但是現在他們都沒事了,他自己還在妖王的強橫修行下打破結界離開了那牢籠,等圓圓身體一好,他就可以跟圓圓一起實現夢想……感覺上,就好像最壞的那一段都已過去,接下來有著更美好的時光等待著他,充滿著溫暖的心,一時之間他完全沒想到是不是該給皇帝一點報應。

  
  青竹臉上的猶豫,並沒有讓圓圓認為自己喜歡上的人是個無可救藥的老好人,反而開心地將自己的手放在青竹的大手上,然後幫他彎下一根一根纖長的手指,暗示他好好包覆著自己。

  
  他喜歡青竹心裡沒有恨,有恨的回憶是一種痛苦,如果青竹根本就不在乎那個壞人的觀感,他們又何必刻意提起讓自己煩惱?
  
  「如果覺得他不重要,那就別管他了,反正他都快死了。」之前他跑到皇宮裡摸食物吃時,一開始以為皇上會是吃得最好的那一個,所以他先跑皇上的寢宮,然後在那裡看到一個死氣沉沉的老人,大概六十多歲的年紀,但是整個人瘦得好像上百歲的骷髏一樣,他連接近都不想接近,仿佛一旦靠近就會沾染上不好的東西。

  
  都已經變成那模樣,還一心想要殺害自己的兄長,這樣的人,悲哀得連他都很想嘆息。
  
  為敵人嘆息,為人類嘆息,這大概是一個妖族能表現的最大感觸。
  
  青竹聽著圓圓絮絮叨叨,形容自己兄弟如今的模樣,那些字眼跟他腦子裡的回憶根本完全合不上來,讓他很難去想像。
  
  「我想要看看他。」
  
  沒有其他意思,單純的想看看那個一心想害自己的人,也沒打算問他為什麼殺自己,因為那個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為了離別?」
  
  青竹訝異地看著圓圓,懷裡的腦袋正自得其樂地看著他們兩人交握的手晃呀晃的,雖然兩只手的大小相差懸殊,但是他似乎很喜歡那種感覺,不時地用另一只小手在他的手背上用指尖跳呀跳的,就像在撥動彈奏一首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得見的曲子。

  
  他知道圓圓總是很神奇的可以猜出他的想法,但是在他的心裡,總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有些想法很容易懂,也許自己不知不覺表現在臉上,而無時無刻關心他的圓圓,自然會注意到他的神情,猜到他的思緒。

  
  現在他明白不只是那樣而已……
  
  「為了離別。」
  
  圓圓是真的明白他在想什麼,把自己當成他,他的思緒和自己的思緒共鳴,就像人類說的心有靈犀,他是不是太低估了圓圓所付出的情感?
  
  在他淘氣的外表下,雖然每一個人都可以都懂他的情感,可以看見他的付山,但無形的事物又怎麼是眼睛看得到,耳朵聽得見?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空裡,圓圓早已將兩人視為一體……
  
  青竹笑得有點苦澀,一種很幸福的苦澀,他好擔心自己在將來的歲月中,不管多麼努力去付出,也很難追得上懷中的人兒。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該怎麼做,才能愛你,比你愛我愛得更遠更深?
  
  「陛下,侍衛追蹤王爺的形跡到福安村的時候就失去了蹤跡,他們問過福安村的村民,沒有人看過王爺和其他幾個妖怪,而且也不曾聽說有什麼妖怪在他們村子附近出現,小的心想這可能是敵人故布疑陣,那個白發的男人故意將形跡布置到完全不對的路線上,他知道我們在跟蹤。」暗影侍衛將這幾個月來跟蹤的結果報告給皇帝知曉,其實在第一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陷入混亂,那個白發的男子速度太快,他們根本跟不上。但是如果就這麼回來跟皇帝告知,他們肯定所有人都准備掉腦袋,因此他們只好到處詢問有沒有人看到白發男子,還畫了王爺的模樣私下詢問,最後到了福安村就再也沒半分線索,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只好先回來宮中將結果告知。

  
  然而,聽見他的結果之後,皇帝卻沒有半分震怒的神情,只是說了一句朕知道了就揮手讓他們離開。
  
  「功虧一簣是嗎?」他盼了有多少年的時間,沒想到在臨死之前,那個疙瘩卻始終無法除去。
  
  閉上雙眼,正准備接受這一個遺憾時,一股清香的味道傳入鼻間,很淡很淡的味道,以他如今已病入膏肓的狀態,失去了大部分的味覺、嗅覺,照理說根本不可能察覺出這一股特殊的清香,然而,這個味道他記了一輩子的時間,因此就算是如此的微薄,還是讓他睜開雙眼,知道他等待的人正在他寢宮的周圍。

  
  「你是來殺朕的嗎?青竹。」
  
  虛弱的聲音,在宮殿裡空空蕩蕩的,門邊侍候的太監,奇怪又驚恐地看了皇上一眼,怕皇上剛剛那句話是對自己話的,會讓自己被外頭的侍衛給誤認為刺客殺頭。

  
  然而,一個清脆好聽帶著氣餒口氣的聲音,卻在太監的頭頂上響起。
  
  「青竹,他知道你來了耶!是我輕功練得不夠好對不對?早知道我就用妖術了,不過這個老頭子的武功會不會太強了一點?都病成這樣了竟然還聽得到我們的聲音。」

  
  聽到有人稱呼皇帝為老頭子,太監嚇得一臉慘白,正要開口大叫刺客的時候,後頸突然劇痛,接著另一頭同樣茫然不知所措的太監一起昏倒在地。
  
  「他不是聽到我們來的聲音,他的武功並不高強,甚至比一般的武夫還差一點。」青竹解釋安慰給圓圓聽,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小家伙可是每天勤勞練功,說是既然他要重頭開始練妖力,那麼自己也要重頭練武功,看看是他妖力進步的比較快,還是他的武功進步得快。沒想到他們才剛用輕功踏上屋檐沒多久,就被皇帝給說破,如果不趕快安慰他,讓他保持信心的話,這下子就有人可以看到一只熊怎麼挖地洞鑽挖得比老鼠還快。

  
  「那他怎麼知道我們來了?」
  
  「因為味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身上的味道。」床榻上的皇帝輕輕地說,轉頭看向青竹。「你是來殺我的嗎?」
  
  青竹看著他虛弱的身體,還有那一張枯瘦的臉龐,完全失去了當年風光氣盛又英俊斯文的模樣。「我不是來殺你的。」
  
  「那是來嘲笑我的?嘲笑我數十年用盡辦法想殺你,不但沒有成功,如今你逃脫王府,我卻垂垂老矣?跟你現在年輕的模樣相比,我的樣子很可怕也很可笑是吧?」

  
  「偏激。」圓圓嘟噥,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皇帝,這個家伙好像把人類可以有的壞東西全攬在自己身上而不自知,原來高高在上的人也不過如此,他實在想不透這樣的人,為什麼人類都喜歡送好東西給他。

  
  「我的確是想嘲笑你,但是卻不是嘲笑你垂垂老矣的模樣,不是笑你的失敗,你的虛弱……如果我的臉上有笑意,我的心裡有嘲諷,那必然是因為一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坐擁一切卻一點也不快樂。」

  
  皇帝的雙眼睜大,瞪著青竹跟像跟屁蟲一樣粘在他身上的圓圓,青竹眼中的平和,讓原本即將破口而出的許多難聽字眼,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不說,青竹卻想說,他對這個兄弟沒有半分情感,最多只能找到一點恨,事過境遷、微不足道的那一種恨,但就算是對一個陌生人,一個墮落至此的陌生人,他卻想說。

  
  「當我被困在一片天空之下,看不見遠方,聽不見笑語時,我曾經向上天祈求過有一天我可以擁有這些,因為那必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現在我也證實那的確很快樂。」尤其有圓圓在身邊,閉著眼睛也可以看見世界。

  
  「你呢?你不但擁有一整片的江山,還有千千萬萬尊敬你的人民,無限的財力,至高的尊嚴,你擁有了這麼多,卻為什麼不快樂?」
  
  他跟圓圓說過,一開始的打算,他只是想來看看如今皇帝變得怎麼樣而已,說這些話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多余,因此當他說完這些話之後,他拉著圓圓的手,毫不留戀地離開這一個宮殿,他曾經生長過的地方。

  
  皇帝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他該喊人捉刺客,該想辦法再找人追蹤殺了他們,用盡所有的方法,再狠毒也要讓自己知道那個叫做青竹的人已經不在人世間,他應該這麼做,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的心裡始終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你從來就沒有資格坐上皇帝這個位置,這個位置從來就不屬於你,沒有人知道當年他不僅僅是想辦法毒害自己的兄長而已,其實他還伙同自己的母後篡改了遺詔的一部份。

  
  改遺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要做的只是抹掉最後的一行但書,在遺詔裡他的確被定為繼承人,可最後的但書上寫著,吾兒青竹雖永世不得為皇,但凡歷任接權者,皆必須經其同意,若非為其認定之人,可揭竿推翻。

  
  遺詔只有他跟母後兩人知曉全文,在他登基之後也不會在有第三人知道,青竹早已對他不成威脅,然而,每日每夜他閉上雙眼,卻永遠都記得自己不是一個經過青竹認同而接任的繼承人。

  
  他以為殺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至少在夜裡他不會驚醒,因此數十年來莫不敢忘,但……
  
  你呢?你不但擁有一整片的江山,還有千千萬萬尊敬你的人民,無限的財力,至高的尊嚴,你擁有了這麼多,卻為什麼不快樂?
  
  為什麼……
  
  「青竹,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一大一小兩個男子,坐在一匹黑身白斑的駿馬上,一陣狂風刮過,吹得兩人的長發飛揚,青衣男子的腰上系著一把長劍,白衣黑襯的少年懷裡藏著竹笛,俊俏漂亮的五管,讓經過的每一個路人都不得不贊嘆,這是哪一家的好兒郎?

  
  青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在圓圓的面前打開,據說這張地圖上面有小孤狸雪色游遍山水的許多景點。
  
  圓圓看著發黃的地圖紙,上面的確是描繪得十分清楚的一張好地圖,裡面標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只是那些小黑點旁邊的注釋,讓圓圓頓時滿頭烏雲罩頂。

  
  茉莉,冬至子時發芽……
  
  雪兔,春至辰時出生……
  
  乖乖,夏末午時孵出……
  
  青竹看了圓圓一眼,他發現在靠近四川的那個位置,靠西邊山區有個小小黑點,黑點旁寫著,「方方圓圓,陽春卯時出生。」
  
  「……」
  
  這是哪門子的好景點?
  
  這根本就是那個小狐狸歷年來的育兒記錄圖!
  
  「現在怎麼辦?」要去找什麼茉莉、雪兔、乖乖嗎?
  
  「反正是地圖,一樣可以用,只是不曉得哪兒的風景漂亮就是了。」圓圓在心裡默哀,早該想到如果說妖族裡有誰比他更像個孩子的話,肯定是飛妖王的另一半,小白狐雪色是也。

  
  而他們竟然跟一個長不大的小狐狸要地圖?
  
  天曉得當時他們的腦袋在想些什麼。
  
  青竹看著地圖,看著圓圓一臉苦惱的模樣,然後笑了起來,將地圖重新折好收回懷中。
  
  「哪裡有江湖,我們就往哪裡去吧!」摸摸少年的頭,懷裡有著溫暖的感覺真的很好。「反正我們還有很漫長的時間,一步一步慢慢走,迷路了也沒關系,也許幾百年後,我們也可以有我們自己的一張地圖,一張泛黃寫著所有回憶的地圖。」

  
  「行俠仗義?」圓圓仰起頭。
  
  青竹點點頭。「行俠仗義。」
  
  凝望青竹深信不疑的雙眼,先是輕輕地笑出聲音,然後再也壓抑不住滿心歡喜,開懷大笑大叫起來。
  
  「江湖!我們來了!」
  
  韁繩一甩,黑色駿馬揚蹄而起,一陣清揚的嘶鳴聲後,一雙依偎的身影揚長而去。
  
  一邊的小女孩仰起頭看著爹爹。「爹爹,他們說的江湖在哪裡?」
  
  爹爹眨眼,摸摸鼻子。
  
  「哪裡都是……只要有情有心,哪裡都是江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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