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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挑剔女人家》作者:席絹

《挑剔女人家》作者:席絹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7250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4月9日

【內容簡介】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聘請這麼一位女管家;
看起來很冷、很傲,週身還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跟那種代表著溫暖的、豐腴的、
家庭味十足的管家形象完全搭不上邊。
但,不可否認,她的工作能力相當強,
甚至可身兼管家、廚娘、家務助理、保姆等多樣工作。
只不過……
不知為何,她常用一種恍神而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像是對自己失望,又像是在跟誰賭氣似。
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員工產生私人方面的好奇,
可卻忍不住想多瞭解她、多接近她。
尤其,他實在很想知道——
她,究竟透過他在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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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從謹很忙,忙到已經沒有辦法常常撥出時間來面試管家。

  當然,他承認這是個不好的行為。他不該因為這一年來太過頻繁的面試了二十八個管家,並且還得繼續面試下去而感到煩悶-他是個公認好耐心的人,但顯然,道行還不夠。

  無論怎麼說,管家這個職務非常重要,不該因為平均每十天半個月就得換一張新面孔而覺得常常撥出大把時間對新管家人選精挑細選是在浪費時間。

  即使他為此而反省,並且下定決心,就算接下來十年內他仍然必須重複著不斷面試管家、家務助理或者廚師等人員之過程,他還是要為此準備好充足的耐心,把這件家庭瑣事當成長期抗戰來對待。

  但是,這次是個例外,不得不的例外,同時也讓他感到非常意外的例外。

  當他還沒來得及在繁忙的工作中撥出空檔面試,人甚至還在新加坡時,那位新任管家就出現在他家門前了,並且開始執行管家工作。當然,這得怪他太忙,沒有把應徵管家這件事當成特急件來辦,以至於當家裡突然必須馬上有一名管家坐鎮時,他只能連忙以國際電話委託友人火速幫忙找人,那名在獵人頭公司服務的朋友很快幫他找人來,在三天之內搞定。

  新管家已經進入他家幫忙了,而他卻對這名新任管家一無所知。他當然信得過友人的推薦,但畢竟隨便讓一名不知來歷的女士出入自家宅第,總是感到有幾分不安忐忑。所以他以最快的時間將新加坡的事務給辦完,頂著已經三十六小時沒有好好休息的熊貓眼;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自然更管不了自己外表的邋遢樣,立刻飛回台灣。

  當他形貌狼狽而風塵僕僕的站在家門口,翻遍公文包也找不到家門鑰匙,正企圖在花盆底下、踏墊底下,甚至是信箱裡去搜找一下有沒有誰把備用錀匙放在那兒時,大門打開了──

  然後,他看到了一名扮相與長相都非常不像管家的女士,拿著一支鋁制球捧指著他,冷冷的問:

  「你是誰?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這是李從謹與奉姎的初相會,印象深刻得讓他就算日後得到老年癡呆症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他與她相會於夏末凌晨三點半,這個全世界都睡著了的時刻。他站在家門外看著站在他家門內的陌生女士;而那名陌生女士則把他這個屋主當成了正欲闖空門的宵小,若不是他很快的自表身份,他相信那支鋁制球棒將會在下一秒把他的頭當成棒球給打擊出去,讓他飛成天邊一顆流星……

  奉姎長得不像管家。這並不是對她管理家務能力的質疑,而是她給人的感覺很像他在公事上遇到的女白領──長著一張標緻卻略顯倨傲的臉孔,眼中閃動著冷淡而疏離的光芒,筆挺的站姿襯托出她模特兒般的好身段,瘦而充滿力量,是那種很健康的纖瘦。

  這樣的形貌,可以是平面時裝模特兒,可以是在電視上出沒的藝人,可以是精氣神十足的都會白領麗人,卻絕對無法跟那種代表溫暖的、豐腴的、家庭味十足的管家搭上邊。然而,她竟然是他的新管家,而且已經為他的家庭服務一星期了。

  現在,早晨十點,新管家正式工作的第八天,也是他這個僱主正式被服務的第一天。

  先入為主的看法讓李從謹認為這位名叫奉姎的年輕女士絕對不會是一個合適的管家;她太冷,看起來很傲,有一對好看的眉毛,卻像是隨時就要不耐煩的擰起,週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怎麼看怎麼的不適合當他的管家。畢竟家裡有一名兒童和一名幼童需要照顧,這也是他必須請管家的主要原因。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聘請來這麼一位管家,就像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蓋出這麼大一幢雙併洋房,就為了讓每一個住進來的人都有房間可以安置。二十六歲以前,他的人生非常孤單安靜;二十六歲以後,他的人生變得擁擠吵鬧。然而不管安靜還是吵鬧,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從來也沒時間去想自己比較喜歡安靜的人生還是熱鬧的人生,日子就已經是這樣了。

  他靜靜看著擺在他面前的早餐──一份蛋餅、六顆小籠包、一碗鹼豆漿,搭配著中英文財經報紙各一份。食物看起來像是現做的,但可能嗎?還是附近新開的早餐店?香味實在迷人,他忍不住提筷吃了一塊蛋餅,嘴巴立即被那金黃香酥的餅皮征服。這絕對不會是外面早餐店的作品!這是以他吃了外面早餐二十八年的經驗所做出的保證。然後,他再夾了一顆小籠包入口,再度別無選擇的傾倒於從未領略過的美味中。如果這樣的味道來自於外賣,那一定是去大飯店買的吧?

  當然,不可能是奉姎特地從大飯店買來的,那麼,這……是她做的?親手做的?還是哪家冷凍食品推出的高價位新品?

  一口接著一口,一顆接著一顆,從來不會在早晨產生食慾的胃袋,像是可以無止境的將所有食物容納。轉眼間,擺在他眼前的食物已經全都吃完。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也沒精神在乎,全心沉浸於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中,全然忘了前一刻他還在考慮著新管家的不適任問題……

  「舅,早。你回來了啊……」懨懨的聲音。

  「早,開慧。」

  打完招呼後,坐在他餐桌對面位子的是十歲的大外甥女高開慧,暑假已近尾聲,但這個小姑娘顯然還在醉生夢死中,還沒調整好作息時間,每天必定睡到十點以後才會起床。她的面前擺著一份皮蛋瘦肉粥,香味四散,看起來非常可口。要不是他已經吃得太多,還真想也來一碗粥,這粥,應該也不是外頭買來的吧?

  向來少眠而容易驚醒的小外甥女岳至柔,這個才剛滿四歲的小娃娃,此時正亦步亦趨的跟在新管家身後,在廚房與餐廳之間來來往往的跟著忙。

  「舅舅,這是我的早餐。」軟軟的童音向李從謹獻寶。

  「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是什麼好吃的呢?柔柔。」小心接過那盤麥片粥,放在餐桌上之後,再將她抱坐在兒童專用椅。

  「地瓜牛奶麥片粥!」好神氣的宣佈著。然後用力點頭道:「好吃。」

  麥片粥這種不討喜又沒口感的食物,居然有一天也能讓幼兒做出「好吃」的評價,真是不可思議,李從謹心中暗想著。笑著對女娃道:

  「真的啊?好吃的話要多吃一點哦。」幫她把圍兜兜綁好,讓她自己進食。

  「好,我會吃光光!」小娃娃用力保證,然後很勤奮的開吃。

  今天早餐的食客只有三人,這幢大宅子裡,此刻只有四人。

  也就是說,常常被弄亂、但現在看起來很窗明几淨的環境,不是家務助理打理的;餐桌上不同於以往只是隨便從外頭早餐店買回來應付的、美味的食物,不是廚娘準備的;還有,打理得很清爽可愛的四歲小娃娃,不是來自那個應該二十四小時隨侍在側的保姆的功勞。

  也就是說,這些天來,奉姎這名管家,做的不止是管家的工作,她還身兼了廚娘、家務助理、保姆三份工作……

  無庸置疑,她是一個能力很強的女性,但現在的問題不在這裡。

  廚娘怎麼不見了?家務助理人也應該回來了吧?保姆呢?

  雖然住在這裡的房客們常常不吭一聲就出遠門,但這並不包括在這間大宅子裡工作的員工吧?這些人去哪兒了?

  即使這些日子以來忙得暈頭轉向,但李從謹還是深深記得這一年多以來,他必須常常面試的只有新管家。而其他三位員工則在他三度調薪之後,非常有長期工作的意願,至少他深信未來兩三年之內,不必再請新人。

  顯然,他是太自信了。

  「奉女士,我們需要談一談。」家裡員工的去向,自然得詢問管家。

  奉姎從廚房裡端出四杯現打蔬果汁,李從謹見她忙完一個段落,很快地道。

  「等你用餐完。」奉姎點頭,將四杯蔬果汁分配好,捧著自己的那杯坐到小娃娃身邊,逕自喝果汁看報。

  「現在開始談,方便嗎?」他中午就得出門了,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與她詳談。事實上,由於下午就得到客戶的公司開會,等會他得進書房整理成堆的檔,時間顯得緊迫,並沒留給他多少處理私人事務的時間。

  奉姎看了他一眼,放下報紙。「可以。」

  「我想先瞭解一下,目前家裡其他員工的去向。」

  這時吃完一碗粥的開慧終於有點精神了,很有加入討論的興致,率先開口道:

  「舅,那個趙大媽三天前被奉老大辭掉了;家務助理張姐十天前就被我媽帶去南部出外景,她的助理又跑掉了,就抓張姐代班,這件事你也知道的,然後我媽後來決定跟朋友去香港血拼,說是缺了個幫忙提東西的,就帶著張姐直接從高雄飛香港去了,所以到今天還沒回來;還有妹妹的保姆四天前就沒來了,好像是因為失戀,一直在哭,所以奉老大請她回家去哭,哭完了可以再回來上工。不過我昨天接到保姆電話,她說她不要做了,然後就沒來了。」

  「開慧,謝謝你的詳細說明,不過我請教的人是奉女士。如果你吃飽了,是否應該回房間將你的暑假作業寫一寫了?」

  「啊,這是在支開我嗎?」小女生不滿的嚷嚷。

  「開慧,我晚上要開始檢查你的作業了。你真的應該好好把握時間努力一下,畢竟你的作業完成度攸關著你開學之後每星期零用錢的數字。」

  「啊!我馬上回房去寫作業!你們談,拜拜。」尖叫一聲,非常識時務的立即收拾自己吃完的餐具離開餐廳,再不敢參和大人事務。

  李從謹靜靜的看著大外甥女將碗筷收進廚房,然後一陣煙的溜上樓,眼中帶了抹沉思,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奉女士。

  奉姎拿著紙巾幫一邊的小娃娃擦臉。這個剛開始學著「自食其力」的娃娃,理所當然會在每次用餐時吃得一臉一身一桌狼狽。她臉色冷淡,沒對小娃娃加以讚賞或責備,手勢很輕柔,平淡的眼中也不見半絲不耐煩,但也沒什麼溫情就是了。

  就像個機器人在完美執行著工作。默默看著的李從謹心中浮現這個感覺。

  「你為什麼辭掉趙女士?」他輕聲的問。

  「她是貴府廚子,卻沒有任何廚師執照。」奉姎回道。

  「……是這樣嗎?不過她有豐富的烹飪經驗,曾經在幼兒園的廚房工作過,也在一家大型的辦桌公司當廚助十年以上,應付一般家常菜並沒有任何問題。雖然做不出精細大菜,但我們對她並無這方面的要求。有沒有執照這一點,我並不在意。」事實上,他得承認他從來沒想過請一個來家中幫忙煮飯的歐巴桑,需要她附帶金光閃閃的廚師證照。

  「第二點,從趙女士身上,我看不出貴府需要廚師。」將小娃娃打理好門面,開始餵她喝蔬果汁。

  「怎麼說?」看著她的動作,才想到自己面前也有一杯還沒喝。微微皺著眉看向那杯橘中帶褐的可怕顏色、號稱健康蔬果汁的東西。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討人厭的胡蘿蔔以及生菜類的東西,搞不好還有苦瓜……味道一定很恐怖吧?他略有遲疑,但看著小娃娃乖乖的喝著,也就決定小小的嘗試一口,發現……並不難喝,蘋果和優格把蔬菜的腥味給蓋過去了。

  他謹慎而緩慢的啜飲,一邊聽著奉女士沒有高低起伏聲調的報告趙女士的工作情況──

  「早餐,買外頭現成的;中餐,買麥當勞或者肯德基;晚餐,買便當,三天以來皆如此。我認為這樣的工作,任何一個有外送服務的餐廳都能做到,不必特意請來一名廚師,所以我就請趙女士離開了。」

  李從謹無言了好半晌,才緩緩道:

  「家裡只剩兩個孩子,趙女士通常不會開伙,直接配合小孩子的喜好買外食,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你認為她失職,在辭退她之前,不是應該給她改正的機會?還有,你辭退她,為什麼你以及趙女士都沒有打電話連絡我?雖然你是她的上司,但員工的任用與解聘,總該向我知會一聲吧?」

  「我不習慣打電話給不認識的人。」奉姎瞥了他一眼,然後道:「至於趙女士那邊為何沒打電話向你申訴,我就不曉得了。」

  真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李從謹努力忍住想伸手揉額角的衝動。吁出一口郁氣之後,接著問:

  「接著,我們再談談對於保姆邱小姐的情緒問題,我認為你的處理方式並不恰當。人都有失意傷心的時候,你可以放她幾天假,不必嚴厲的要求她離開。」

  「我請她哭完了再回來,並沒有辭退她的意思。」她平平的說明。至於小保姆哭個沒完,聽了她的話之後決定走人,她有什麼辦法?責任不在她吧?

  「你這樣說話,誰還待得下來?你是她的上司,應該對她包容些。」

  「她成天在小孩子面前哭,對孩子造成不安情緒,有違職業道德。她是來工作,不是來這裡看心理醫生兼療傷。」再說,她已經包容那個保姆三天了好不好?失戀哭三天還不能哭完,那就回家哭三十年去吧!

  「奉女士,你的處理方式雖然正確,但太過不近人情。趙女士與邱小姐或許有某些不好的缺點,但這兩年來,也算把這個家照顧得不錯,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打算再把她們請回來,這樣你也不用勞累的身兼多份工作。」他還是不喜歡蔬果汁,但現在他需要降火,所以不知不覺的將一整杯都喝完了。喝完後,做出決定。

  奉姎將吃飽喝足的小娃娃給抱下坐椅,輕輕拍了拍她,讓她自己去玩。然後,才正眼看著她的新僱主,淡道:

  「我知道了。」

  他不是徵詢她的意見;她也不在乎他的決定。

  他有權行使主人家的權力,即使是推翻她所做的決定;而她,盡了管家職責,即使做了該做的事卻被主人家否決,那也不是她的責任。


  ※

  在奉姎擔任管家工作的第十二天,從香港購物回來的高凱琳依照慣例的一進家門就開始把身上的皮包、外套、採購回來的衣物,甚至是公文包裡的所有檔四處亂灑,從玄關開始,一路丟上二樓,散得到處都是,讓這間原本好不容易維持了快半個月整齊清潔的宅子,再度回復成垃圾堆的常態。

  弄亂了滿屋子的高大小姐,在對女兒展示完自己的瞎拼成果之後,拍拍屁股回房去睡了個長長的覺,好把這一個月來的疲憊給睡掉。這是她的習慣,從來都是如此。

  所以當她睡足了五個小時,在下午一點半醒過來,心情很好的下樓,打算吃一頓減肥餐止止饑,然後再好好去巡視自己的戰利品,順便把接下來的工作好好安排一番時,卻發現散落在四處的對象都不復存在,驚得怒火沖天的大叫──

  「誰?是誰把我的東西亂收走了?!出來給我自首!」身為一個知名主持人,更不乏主持熱鬧晚會經驗的高凱琳,其肺活量之強勁、聲音之渾厚有力,只有大聲公足以媲美之,她這一吼,其聲音不止響徹大宅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左鄰右舍的房屋都為之抖上一抖。

  「哇哇哇──」本來安靜坐在角落遊戲區堆積木的柔柔被這聲巨吼嚇得哭出來。

  「誰在大叫啦!」在二樓房間裡午睡得正美妙的高開慧跌跌撞撞的跑出來,整個人掛在二樓欄杆扶手上,哀歎:「噢,老媽,你忙了那麼多天回來,怎麼就有力氣大吼大叫了?拜託你也考慮一下別人好不好!」

  「我的東西呢?我的檔,丟在這裡的檔,我明天開會要用的,到哪裡去了?」高凱琳沒心情聽別人說什麼,氣急敗壞的指著她站立的地方,「這裡應該有我的手提電腦的!」然後又走了兩步,指著樓梯第三階:「這裡有一份很重要的企畫案,誰去動它了?人呢?叫其他人出來!都跑哪裡去了!」愈說愈抓狂,配合她起床之後、化妝之前的慘白憔悴模樣,其尊容之可怕實在讓人不敢直視。

  「嗚……姐姐……怕怕……」原本縮在角落的柔柔抽抽噎噎的小心繞過披頭散髮抓狂中的高凱琳,爬上樓撲入小姐姐身上尋求安慰。

  「乖乖,別哭。我媽不是故意的,你就當她在發聲練習就好了。」拍了拍小娃娃,很無奈的看著樓下的母親。她的母親大人此刻正在四處尋找「兇手」,在廚房、餐廳、客房等地穿來竄去,像只冒煙的無頭蒼蠅,嘴巴動得很快,不知道在罵些什麼。她聳聳肩,低頭問柔柔:「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樓下?你邱姐姐呢?」

  「她打電話。出去了。叫我玩。」小娃娃以她有限的詞彙說明著。

  「厚,怎麼又這樣!」高開慧歎氣。這個邱小姐才回來上班兩天,就蹺班得這麼理所當然,不明白舅舅為什麼還要好聲好氣的把她請回來,大人的想法真奇怪。

  這時四處找不到人的高凱琳氣勢洶洶的跑回來,抬頭質問二樓的女兒:

  「怎麼沒有人在家?!趙大媽呢?還有邱小姐呢?對了,你舅不是又請了一個管家來上工了嗎?都到哪裡去了?」

  「那個──」

  「算了,不管那些!開慧,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把我的東西亂收走的?」這比較重要!

  「……其實也不是亂收走,你那樣亂丟東西本來就不對……」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其它有的沒的就不必說了!」不耐煩的打斷。

  「好吧。」聳聳肩:「是這樣的,你散落整個屋子的東西都是新管家收拾的。我看到她拿了一隻大紙箱把所有東西都收在一塊,然後拖到外頭那間雜物間去了。你去那裡應該可以找得到。」說完,原本打算舉起雙手摀住自己耳朵的,但發現懷中的柔柔比她更需要,她是姐姐,應該要愛護弱小,只好哀怨的改而摀住小娃娃的耳朵。然後──

  尖叫聲響徹四方,狂發魔女噴火暴走。

  「什──麼!?我那些貴重的衣服、那些重要的文件,都被當成垃圾給收走了?!她好大的膽子!沒有人跟她說我的東西就算是一張面紙也不可以亂動嗎?!要是弄丟了她賠得起嗎?啊!誰給她權力亂動我的東西的!你沒跟新管家說嗎?」

  「我有說。不過其他人倒是沒說。」高開慧努力回想一下,發現那時候確實只有她說了一句:「我媽不愛人家動她的東西。」,其他人,像是趙大媽、邱小姐等人,像在等著看奉女士倒霉似的,一句話也不說,就由著奉女士清理滿屋子的凌亂。

  不過高開慧想,就算那時舅舅還沒去上班,或者屋子裡其他人都給了奉女士「請勿動手」的忠告,奉女士應該也不會聽吧。

  「你是說,你這個主人家開口說了我們家的規矩,而那個管家居然還是我行我素的亂動我的東西?是不是這個意思?」

  「……嗯,算是吧。」

  「太過分了!你舅舅怎麼會找來這種莫名其妙的管家?一點規矩都不懂,他都不管的嗎?!」

  「其實我覺得奉女士做得不錯啊。」高開慧小聲的說道。

  不過盛怒中的高凱琳當然聽不到別人在咕噥些什麼,她光忙著生氣都來不及,在這種情況下,她從來不會聽到別人在說些什麼。滿心漫湧著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新管家的不滿,愈想愈生氣──

  「雖然家裡一直應徵不到管家,但管家這個職務也不是那麼必要,叫煮飯的趙大媽兼著也就是了,我之前一直跟你舅說,他就是不聽,看看他現在找來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不行,我要打電話給你舅,叫他把人辭了!對了,我的手機呢?」碎碎念完,開始掀沙發坐墊。

  高開慧苦著臉看著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客廳在母親的魔掌下再度陷入凌亂的結局,歎了口氣道:

  「媽,茶几上有家用電話,你就打那個就好了,幹嘛非要找手機?還有,我不是說了嗎?你的所有東西都被收到外面那一間去了,包括手機,所以你就算把沙發拆成碎片,也不會找到手機的。」奉女士回來看到這樣一定會很生氣的……

  「氣死我了!也不早講,浪費我的時間!」高凱琳恨恨的將手上的靠枕丟到腦後,全然不管那個靠墊撞倒了擺在電視櫃旁的木雕,那精美的木雕當下「扣嚨」一聲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沒有摔壞。

  對自己的破壞力全無自覺的高凱琳氣呼呼道:「我一定要把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管家給辭了!可惡!」吼完之後,才想到:「那個新管家去哪裡了?為什麼家裡的員工都不見了?她帶頭集體罷工嗎?」

  「不是啦。我午睡前聽奉女士說要帶趙大媽去買菜,我想等一下就會回來了,因為總要回來準備晚餐咩。」高開慧牽著小娃娃下樓,肚子有點餓,準備到廚房找點好料填肚子。自從奉女士來上班之後,她就老覺得肚子餓,真要命,一定會肥死的說。

  「媽,你要不要吃點心?廚房裡有肉包子,還有鹼蛋糕,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

  「現在我哪吃得下,你在開玩笑嗎!發生這樣天大地大的事,我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雙手成拳怒揮了幾下,瞪了女兒一眼道:「吃你的去!別吃太多,小心肥死你!別吵我,我要找你舅舅說這件事!我一定要把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管家趕出去!哼!」

  高開慧牽著小娃娃繞過全身正沐浴在怒火中的暴龍,往廚房閃去,不再多說什麼。反正她老媽現在什麼也聽不下去,她還是多吃些好料的吧。要是奉女士真的被老媽趕走了,那以後可就沒這麼好吃的東西可以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奉女士真的會被趕走嗎?雖然老媽趕人趕得很有經驗──歷任管家大多是受不了老媽機車的生活習慣而一一求去,更別說老媽對別人冷嘲熱諷起來時,真是刻薄得讓人恨不得殺了她或乾脆自殺。但她總覺得奉女士搞不好比老媽更機車更難纏,沒那麼容易被趕走。

  唉,看在奉女士煮的東西超好吃的份上,只好對不起老媽了,她是支持奉女士留下來的。雖然奉女士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留下來的話,老媽肯定常常會被她氣得變身成可怕的噴火女暴龍,不過……反正老媽常常在生氣,習慣了就好啦。

  「姐姐,奉阿姨也要走了嗎?」小娃娃憂慮的悄聲問著。

  「不會啦,奉阿姨不會像前面那幾個……還是幾十個……嗯,有沒有幾百個?好像沒那麼誇張,總之,她不會像之前那些管家一樣,做不到幾天就閃人啦,你放心。」說是這樣說,但其實自己並不那麼確定。

  只能祈禱舅舅不要屈服在老媽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之下,把奉女士解聘。她是個正在發育中的幼苗、國家未來的新希望,需要美食的灌溉。


  ※

  「……嗯,我知道了。我現在在忙,等我回去再說……我今天應該八點可以到家──假如你現在可以將電話掛掉,別再耽誤我上班時間的話。嗯,好,再見。」

  在通話半小時之後,李從謹終於可以將手機合上。雖然臉上沒有露出半絲疲憊的表情,但這通滿是抱怨的電話,卻讓他覺得比連續工作十八小時不休息還累。

  他需要休息一下,但現在不行,還有一個會議在等著他。而這個會議為了他,已經推遲十分鐘了。將手機收入口袋,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走出辦公室,看到幾個合夥人正坐在休息區喝茶聊天,帶著歉意的對他們笑道: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也沒等多久,明廉一分鐘前才剛到,就算你沒講電話,我們還是得等他到了才可以開會。」年紀最大的李政棋哈哈一笑,起身指著正站在窗邊喝咖啡的男子說道。

  「好了,我們進去開會吧。」在會計師業界有「最美麗女會計師」美稱的唐可恩淡淡的瞥了李從謹一眼,率先往會議室走去。

  「好好,開會開會,我們夫妻倆今天還得開車回中部呢,就不先忙著哈啦了,辦正事要緊。」李政棋拉了老婆的手跟著走。

  李從謹站在會議室門口,讓合夥人一一進去後,自己走在最後,將門關上。

  這是一間由五個人合夥成立的會計師事務所,五個人分別掌理北中南的業務,其中企圖心旺盛的唐可恩與宋明廉已經先後到大陸去研讀完兩岸稅務法規,如今是台商心目中的查賬高手,幾乎終年都待在大陸幫忙客戶整理帳務,也是他們這間經營了五年的中小型會計師事務所財源滾滾的大功臣。

  他們的事務所雖然不能與台灣傳說中老字號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相提並論,但收益上來說,已經很可觀了。兩年前開始領到豐厚的分紅時,大家都覺得未來非常美好,雖然不景氣的陰影橫掃全世界,但每個行業仍然努力像小強一樣的活著。這個時候「小而美」的好處就看出來了,至少忙碌非常的「康誠會計師事務所」裡的員工無需面對裁員這類全球性問題,他們天天加班加到口吐白沫,不時催著老闆快點再多找一些幫手進來,大家都快忙瘋了,天天以公司為家總不是個辦法。

  當然,找一些新員工進來,也是今天開會要討論的議題之一。現在發言的人就是負責人事這一塊的錢娟怡,她正根據自己統計的資料說明每個帳務小組所需補充的人數,以及她希望應徵進來的員工都是國立大學本科系的學生、無經驗可,但至少要有會計二級檢定證書……

  找人哪……

  李從謹一心二用的在心中默默歎氣。縱使失業潮不斷創新高,滿街都是找工作的人,但真正能符合業主心中期待的員工卻是稀少得讓人無力,往往投來的數百張履歷裡,能用的不過三五個,這還已經是以最低標準來要求他們了。

  所以說,應徵人真是件辛苦的工作。

  老實說,那位名叫奉姎的女士並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管家人選,但基於不想再找人的心態,他並不想輕易辭掉她-雖然她看起來也不那麼樂在工作,好像無言的等著他開口請她走人似的。當然,這只是他個人的臆測,畢竟她那張撲克臉實在很容易讓人誤會……

  新管家不苟言笑,顯得冷漠,少言又不好相處,但她工作能力很強,她做著每一份她該做的工作,而且還做得出奇的好……思及此,不得不想起她迷人的廚藝,然後,他發現自己肚子餓了。

  雖然覺得她不適任,但他不想辭掉她,即使她的存在會讓凱琳將家裡鬧得雞飛狗跳。這兩人徹底不會合的,他非常明白。某種程度而言,凱琳與奉姎都是很自我的人,差別在於,凱琳的自我會製造混亂造成別人生活的不便,而奉姎的自我則在於獨善其身的自律,別惹到她的領域就沒事。他想,家裡有一個自律的管家坐鎮著,是件讓人感到安心的事,所以,他想要她留下來。

  當然,他不會承認想要讓那個不討喜的奉姎留下來的主要原因,是來自於對她烹煮出的食物的垂涎……

  肚子好餓……明明才吃過午飯沒多久啊,現在連下午茶的時間都還沒到,怎麼就餓了呢?

  然後,他忍不住的想,如果今天早一點回到家,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晚飯?趙女士回來上班了,那麼今晚的菜還會是奉姎煮的嗎?

  這是個重要的股東會議,討論的內容攸關於這間事務所未來三年的發展走向,每一個議案都需要全部的股東同意,容不得片刻的分心。

  李從謹很努力的命令自己不要再一心二用了。是沒有在想了,但從胃袋裡直往上冒的饞意,卻是怎麼也克制不了。

  好想吃東西啊……

  早上吃的肉包子,好像還有剩,回家之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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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工作的環境真是個混亂且沒有秩序的地方。這是奉姎在李家工作了二十天之後,總結出來的定論。

  大家庭的生活形態她不是沒經歷過。她自幼在奉氏主家長大,已經習慣了常常有人在家裡出出入入,三天兩頭有人住進來搬出去的,就像間旅館似的。可是她堅信這是奉家專屬的特殊風景,一般人家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景象出現的。

  顯然她還是孤陋寡聞了,看看這個李家,很輕易的就把她的認定給推翻掉,讓她知道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做人還是別太自我設限的好。

  李家大宅位於城市的邊緣,環境清幽、生活機能良好,這兩年捷運線通了之後,交通一下子便利起來,帶動地價狂漲,原本空曠荒涼的地段,漸漸熱鬧起來。李從謹這幢宅子建得很早,卻是這兩年多才搬過來住,聽說在很久以前就以非常便宜的價格買下這塊地,也蓋了大坪數的洋房。原本只是為了投資,沒想到會有搬進來住的一天。

  這幢房子光是臥室就有十二間,但聽說偶爾也會有房間不夠住的情況出現。奉姎並不明白這個宅子裡的成員的情況,不過她也不感興趣就是了。畢竟她只會在這裡工作半年,等合約一到期,馬上走人,應該沒有機會見識到全員到齊的盛況。

  經過這些日子的瞭解之後,她認為在這段工作期間之內,她應該只會服務五個固定住客,至於其他流水住客,就暫且不管了,反正又還沒見到。

  根據李從謹的說明,她知道主要的工作重點應該要放在兩個孩童身上,這是她被聘請來的主要原因;李從謹需要她管理家中其他三名員工,讓這個家庭運轉順利,不產生任何問題。

  不過她認為這個家庭裡或許最需要照顧的是孩子沒錯,但最難搞定的人不是小孩,而是兩個孩子的媽,從見面的第一天,她們就很難搞了。

  高開慧的母親,是個有知名度的電視主持人,其形象向來以聰慧機靈著稱,早期出道時,更有個「高學歷、高EQ美少女」外號,在轉型當主持人之後,是公認的知性美女,據說再如何機車龜毛的來賓都無法惹火她。不時有傳聞說她做作,好脾氣都是裝的。但不可否認如果一個在演藝圈打滾了近十年,卻始終沒有被八卦雜誌拍到臭臉對人的相片,就算是裝的,能夠一路裝到底,也實在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奉姎雖然不常看電視,但對於知名的公眾人物,還是多少有些耳聞的。由於她脾氣不太好,所以對那種無論如何被招惹都可以保持平靜的特異功能人士,向來存著三分羨慕與好感。不過,她現在知道了,現實是殘酷的,這個傳說中脾氣好得要死的高凱琳大牌主持人,是個動不動就抓狂的暴龍。奉姎認為高凱琳似乎偏好以這種方式來排解工作壓力,雖說是情有可原,但妨礙她的工作就很不好了,所以她無法縱容。

  然後,柔柔的母親,曹敏敏,則是一個神經脆弱到隨時可以為了一點點小事而崩潰的小女人。當然,所謂的「小」女人,不是指她的體重,而是她的性情。

  純粹從體格來看,任誰也不會把「柔弱」這個字眼冠在曹敏敏身上,畢竟她實在是……有點胖。真是難以想像那麼纖細的骨架,如何撐得起長期暴飲暴食之後累積出來的豐碩脂肪。

  因為肥胖,原本應該是十分娟秀的五官,被肥肉擠得變形,幾乎可以說是面目全非。從柔柔的長相不難看出來,曹敏敏原本是長得相當秀麗的,但長期生病讓她外貌全毀。

  是的,曹敏敏生病了。她每天不停往嘴裡塞進的東西,除了食物,還有數不清的藥片。貪食症與憂鬱症徹底將她擊垮,並且並發了諸多精神官能方面的病症,自體的免疫系統也破壞得亂七八糟,三天兩頭的上醫院,讓原本就不堅強的小女人更是難以振作。聽說這一切都是失敗的婚姻所造成的。

  高開慧與岳柔柔這兩個女娃都是單親家庭下的產物。

  高凱琳是未婚媽媽,女兒是年輕時一段愛得要死要活的戀情留下來的紀念品(這個說法來自高開慧小朋友);而岳柔柔則是還在母親肚子中時,就被父親那邊要求離婚,雖然隨了父姓,但據說生身父親從未探望過她。那個無情的父親在金錢上倒是慷慨,贍養費以及育兒費給得相當大方,唯一的條件是--不許曹敏敏跑去煩他。(以上八卦信息來源出自趙大媽)

  這兩對母女,是李宅的長駐房客,再加上屋主李從謹,奉姎的服務對像主要是這五個人。一個小小的五口之家,竟然需要四個員工服務,不得不說這些人的錢真的是太多了。

  以前聽過一句很出名、讓窮人聽了很想開扁的話--錢多到一個程度,也只是個數目字而已。她是不知道一個人一生中要累積多少財富,才會讓人感覺到自己名下的財富只是一個數字,隨隨便便甩個幾千萬、幾億出去,也不痛不癢、麻木不仁,至少她這一生是沒有機會體會到這種「麻木感」了。所以她難以想像這家子人為何如此的花錢如流水,現在不是全球性的經濟不景氣嗎?莫非那只是個誤會?

  她仔細端詳過李從謹給她的名片,知道他是一間中型會計師事務所的股東兼總經理。那是個錙銖必較的行業,每一個在會計師事務所待過的人,都會鍛煉出「吃苦當吃補」的強悍性格;每一個離開會計事務所的員工,都不會對它有太美好的評語,「又苛又累」這四個字已經算是很中肯厚道的評價了。

  奉姎見過許多會計師,這類人的形象通常不會差太多,總而言之,對錢看得很重,絕對不會把錢花在不應該花的地方,而當他們消費出一百元時,通常會苛求獲得五百元的效益,這是會計師融在骨血裡的特性,不應該有例外,但顯然李從謹就是那個例外。天曉得李從謹這個會計師怎麼另類成這樣,這樣的揮金如土,在同業面前會抬不起頭吧,太不合群了!

  還有,會計師這個職業有那麼好賺嗎?她記得以前在餐廳打工時,請會計師幫忙做外帳,一個月也不過給個三千五千左右,如果一間事務所能接到上百家的外帳業務,看起來好像是收入滿好的樣子,但也不至於好賺到可以不把錢當錢看吧?

  身為李家大宅的總管,她知道其他三名員工的薪資數目,加上她的一起算,一個月至少要二十萬元的支出。李從謹一個上班族小老闆,他個人的月薪搞不好才五、六萬,根本支應不起這個家的全部開銷,所以他應該有別的財源,除了寄望公司業績長紅,在年終分紅時有豐潤的進帳外;再者就是可能他繼承了長輩的財產,而且還是那種每年光是放在銀行生利息就吃喝不愁的巨大數字,得有這樣的身家,才承擔得起這間宅子的開銷。當然,假設這宅子的所有開銷都是李從謹一力承擔。

  不過李從謹似乎沒有承擔的理由,畢竟這兩名被他稱為姐妹的女子,跟他其實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而且很明顯的,這兩位女士比他富有多了。一個是月收入百萬以上的知名女主持人;一個是得了前夫巨額贍養費的失婚婦女,光是這樣的進項,足夠她們揮霍三輩子了。所以如果她們也有分攤家用的話,是比較合理的。

  曹敏敏是李從謹繼母的女兒,而高凱琳則是李從謹繼父的女兒,聽起來有點複雜,勉強算起來是姻親的親威關係。現代人連自己的直系血親也不耐煩同住一處互相照顧,更別說是這樣的「姻親」了,居然會湊在一起,實在很稀奇。

  雖然不太清楚李從謹的父母是怎樣的情況,但光看他們的子女好好的自家不待,偏要搬來與李從謹合住,就知道其中很有故事。

  在趙大媽熱情十足的八卦之下,她知道李從謹的雙親在他一歲時就離婚且火速各自嫁娶,除了生育好幾個其他子女外,再加上繼父、繼母在前一段婚姻所生的子女,兩邊的家庭兄弟姊妹加起來七八個跑不掉。這些有血緣的、沒血緣的手足,有時興起就會往這跑,搞得這間宅子就像間旅館似的。

  怎麼看,都覺得李從謹不是那種喜歡熱鬧的人,但他的生活卻是熱鬧無比。在這幢屬於他的大宅子裡,唯一真正屬於他的私人空間,大概只有臥室吧。而他似乎對此全無意見,想來也真是個好脾氣的人。

  不過他並不是個沒有原則的人--光是之前推翻她的解聘決議,堅持把她認為不適任的趙大媽與邱小姐給請回來這件事,就知道他脾氣很不錯但不代表可以輕易被別人的意見牽著走。

  那麼,同理可證,這個家如此熱鬧,也是他默許的了。即使他並不那麼喜歡,是嗎?

  「才工作二十天,你家僱主又早出晚歸,你怎麼知道他的性情怎樣?你老闆有跟你說他不喜歡熱鬧嗎?」奉婕在MSN上打出這個疑問。

  奉姎看著計算機任務欄上的對話框還在勤勞的一閃一閃,熱情的要求她的響應。在她已經浪費了半小時以上來滿足奉大八卦的東家長西家短之癖好之後,她以為應該夠了,但顯然並不。只好停住對著空白工作月志發呆的動作,將窗口打開,打字回道:

  「是你問我的,難道我還要為我猜測的正確性負責嗎?我們現在只是在閒扯,不必太認真。還有,我們已經哈啦很久,夠了哦。」

  「這不是認真不認真的問題。主要是你觀察的心得,應該有所依據,你要不要舉幾個實例說明一下?也好讓我做出結論來結束這次的八卦網會。」計算機另一端的奉婕努力追問。

  「阿婕,你現在也正在寫月志對吧?我們都有趕作業的壓力,有空好奇我的新工作還不如把握時間把這件煩人的事做完。」

  「剛剛在你說八卦時,我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所現在可以聊天。」那頭打出一行很欠扁的字。

  「但是我還沒有。」冷冷的回應。

  「你寫到哪了?」

  「word上只有四個字--工作月志。」

  「啊,那就是還沒有寫的意思。既然現在寫不出來就別忙了,你把麥克風打開,我們對話吧!打字太慢了。」

  「可是我不想說話,我覺得對計算機說話看起來傻。」打完這句,又接著打道:「如果你嫌打字很累,那好,我們就各自休息吧。」

  「不要啦,我好不容易在網上遇見你,你平常都不打開MSN的,今天好不容易被我堵到,你別想閃人!」打完這些字之後,更打了一長串驚歎號以示自己的激動。

  奉姎看得好無言,打字道: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幹嘛這麼激動?」

  「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但你滿足一下我可憐的好奇心會怎樣?」

  這種八卦知道了又怎樣?奉姎一直很疑惑奉婕這傢伙為什麼對別人的工作、別人身上發生的故事都有那麼豐沛的好奇心,工作以外的時間老是掛在MSN或者SKYPE上堵人,對著同門師姐妹追問著最新生活狀況,也不知道有何樂趣可言。

  「說啦說啦說啦~~~~~」

  見她遲遲沒有響應,那頭竟然把「說啦」這兩個字不斷的複製貼上,塞滿了頁面。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在這裡又做不久。」

  相較於她意興闌珊、死氣沉沉,那頭劈哩啪啦打出的字符串簡直像吃了興奮劑似的,這個打字龜速的傢伙,也只有在對別人的八卦窮追猛打時會運指如飛。就見她火速打出一大堆字--

  「你願意留下來半年耶!以你的耐性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那表示你的新僱主對你而言沒有那麼難以忍受。我們都知道剛開始時,你有多痛恨這個奉總管強塞給你的工作不是嗎?我以為你會故意搞砸,然後不出三天打包走人。關於這一點,你怎麼說?」

  奉姎實在很想關掉MSN,但想到關掉之後,接下來她的手機會響個一整天,擾得她不得安寧,只好慢慢的打字道:

  「我跟你說過了,我來這裡工作的第七天,把三更半夜回國的屋主當成了小偷,險些將他的頭當西瓜打爆。接著,再得罪了他那個喜歡到處亂丟貴重物品的繼姐。最後,也是三天前的事,屋主的繼妹回來了,我在廚房邊的門口遇見,誤會她是來收廚餘的歐巴桑,好心的把剩菜倒給她,然後她就崩潰了,一路哭到屋主回家。我一下子就得罪了這間屋子五分之三的人口,還以為這間宅子裡唯一的男性成員會請我走人,但誰知道竟然沒有。」

  奉姎還有話還沒打完,中間很快插進一行字--

  「不是吧?你得罪的不止是五分之三人口吧?你不是說那個廚子、保姆也對你非常有意見?而另外一個家務助理因為還沒被你正式領導,所以不列入統計外,我覺得你招人怨的指數還得往上算。」

  奉姎看了八卦女的高論,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了口氣之後,決定視而不見。

  「為了他繼姐的事,他又找我談了兩次,談的時間不久,也就幾分鐘,但三次的接觸讓我覺得就是那種人--他容許自己的家凌亂吵鬧,但他其實並不喜歡。」

  「哦……」那頭打出了個意味深長的單字,而且又來複製貼上那一套。

  「哦你的頭,又在胡亂下什麼結論了?」

  「我從來不胡亂下結論!」覺得自己的權威被侵犯,那頭奉婕振振有詞打著:「我知道了!你的新僱主跟代理奉主很像,所以你願意留下來,要不然你早走人了!啊哈!就是這樣沒錯地!因為他個性像--奉、靜、言!」

  那頭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觀察結論,正等著被誇獎,誰料到下場竟是----奉姎絲毫沒有任何預警,連「88」兩個簡單的網絡告別詞都欠奉地,下線了。而且立即抄起桌邊的手機,按下關機鍵,謝絕任何人聯絡到她。

  「你來工作也有一些日子了,做得還習慣嗎?有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向來早睡早起的奉姎因為有點認床,睡到半夜感到乾燥口渴。不過她沒想到會在這種三更半夜的時刻遇見屋主,而這個一家之主身上還穿著筆挺的西裝,看得出來是剛進門沒多久,他的公文包還擱在廚房的餐具櫃上呢。

  一家之主李從謹顯然也沒預料到會在此時此刻見到她--在他才剛搜刮完冰箱,將裡頭的剩菜剩飯都捧在手上,準備微波加熱時……這讓他感到有些尷尬。

  似乎總是很容易在夜深人靜時刻遭遇到她,而不幸的是他都會處於一種不甚理解的情況;上次是被當成了宵小,而這次……好像仍然像個宵小。

  幸好奉姎是個少言的人,在面對有點尷尬、不在預期內的情況時,她也就視而不見了,也不會試圖找個什麼話來打圓場,讓別人好過一些,不過,她的安靜,正是他需要的,什麼話都別說最好。

  她對他點了點頭,拿了水杯倒了一杯開水,然後看著他手上的食物,問道:

  「你等會還要工作,還是準備休息了?」

  「呃?」李從謹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你還要接著工作,需要比較多的熱量補充,我幫你把這些東西加熱;如果等一下就要休息的話,我建議吃清爽一點的粥品,對胃比較好。」

  原來如此,李從謹很快道:「我等會就休息了。不過我沒有看到冰箱裡有粥,就不勞你費工夫了,我吃這些就好。」

  奉姎看了下牆上的掛鐘道:「二十分鐘就可以了。你可以趁我煮粥的時間先去洗澡換衣服什麼的,等你下來時,粥就可以吃了,如何?」

  既然她願意幫忙,李從謹當然樂於同意。飢腸轆轆的他,此刻需要熱呼呼的食物入口,尤其出自她的手藝,真是令人期待,肚子當下感到更餓了。

  「麻煩你了,我一會下來。」說完立即上樓去。

  然後,果真二十分鐘之後,餐桌上神奇的多了一大碗魚片粥,香味老遠就能聞到,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要不是粥很燙,沒辦法大口吃,他真想捧起來就往嘴裡倒,迅速滿足胃袋的需求。

  只是很簡單的魚片粥,就是柴魚湯底,當爐台上的白粥煮好時,倒時鋪滿薄薄魚片的粥碗裡,利用粥的熱度,瞬間就讓魚片熟透,再灑上香菜、碎油條與蔥花,這樣就做好了一道鮮美的粥品。

  很好吃,這麼簡單的食物,他就是覺得非常美味。

  心情很好的他,開口問了奉姎她在這裡的適應問題--本來他沒想到要問的,在這三更半夜時刻,怎麼說也不是談工作的好電動機。他這一問話,使得原本捧著水杯就要回房的奉姎只好停住腳步,轉而拉開椅子,坐在僱主對面。

  雖然時機很不恰當,但既然老闆現在想問,她也只好回答了--

  「既然要在這裡工作半年,我一定會適應這裡。」

  半年?李從謹聞言一怔。哦,是了,是半年沒錯!那時他人在新坡,由於急就章的委託友人即刻找來管家,怕管家終究不適任,於是只願意擬一份半年的合同,想說若是不適任,可以請她半年後離開。

  看來,她似乎也沒有長做的打算,是嗎?

  「……我想你會適應的。不過,要是家裡有什麼問題,希望你能隨時找我談,我會處理--我是指,可能有些情況會讓你受委屈,你別隱忍,可以告訴我。」

  「好的,謝謝。」她點點頭,很快看他一眼,表示聽到了,然後目光又靜靜的垂下,看著捧在手上的水杯。

  當李從謹開口說出這些話時,其實心中也在猜測著她會怎麼回應,是趁機投訴凱琳她們的刁難?還是對手下兩名不合作的員工向他大吐苦水?他已經非常習慣於當所有人的緩衝劑。家人、合夥人、同事等,要是有什麼一時難以決斷的問題需要別人幫忙分析、提供各種看法,或者僅僅是要找一隻情緒垃圾桶傾訴心事之類的事時,他通常是不二人選。雖然從來沒有自薦過這個職務,但大家似乎沒有理由的就是習慣找他。他不一定可以幫忙解決問題,但據說他善於傾聽,而且非常有口德,莫名其妙的成了眾人倒垃圾時的最佳選擇。

  自從凱琳和敏敏回來之後,家裡雞飛狗跳的情況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透過家裡其他人不斷的打電話到公司給他,他也算是仿如身歷其境了。從無數的告狀電話中,可以推測出那個被家裡其他人形容成惡形惡狀的新管家工作推展困難的程度。

  那麼,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打電話給他過呢?

  總是早出晚歸的他,與家裡的人作息不相同,一向沒什麼機會見面,所以只能經由手機的聯繫來瞭解家中的問題。不可否認,這二十天以來,他的手機……很熱鬧。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他等了好久,熱粥都快成溫粥,而且他也快吃完了,為什麼她還沒開始訴苦?兩人好難得才見上一面不是嗎?如果她不喜歡打電話給不熟的人,那麼是不是應該好好把握現在這個面對面的機會?

  奉姎抬眼看他,擰眉想了一下,他在等她說什麼?不想花腦筋亂想,索性直接問他:「你要我說什麼?」

  「什麼都可以說。你在這裡也待一陣子了,在管理這個家時,應該有什麼想法需要我配合或者協調的,你儘管說,沒關係。」他含蓄的鼓勵暗示。

  需要他配合的事?她眉頭還是鎖著,一時還真沒想起有什麼需要跟他說的。老實說,面對他會讓她感到不自在,下意識不想與他目光直視,如果可以,他還是維持著早出晚歸,兩造不相見的情況比較好。

  「奉總管……」

  「不要叫我奉總管!」原本腦袋還在使勁想的奉姎,被他叫出的那三個字驚得頭皮悚然發麻,激動的抗議。

  被她瞬間激動的反應驚得手上的湯匙差點握不住,李從謹不解的看她,開口想要稱她的名字:「奉--」

  他的稱呼沒能完整叫完,就被她飛快打斷。

  「請你直接叫我奉姎!不要叫我奉總管!最好連奉管家這三個字也不要叫!」冷然的面孔在上方餐桌燈的投射下,看起來有些猙獰,平靜的請求語調裡帶著不容反對的強硬。

  不能叫奉總管?連奉管家也不行?這是為什麼?李從謹心中冒著巨大的問題,但現在顯然不是追問的好時機,一來不熟,不該交淺言深(恐怕問了她也不肯說);二來,他們現在討論的是她的工作,他等著她向他報告工作上遭遇的困難。所以他點頭道:

  「好的,不介意的話,我就叫你奉姎。」這件事就此揭過,回到正題:「奉殃,你在管理家務時,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趁現在盡量說沒有關係。」

  要他配合的地方?想了一下,眼睛掃到他桌前的碗筷……有了!便指著他的粥碗道:「等會你吃完了,請順便把碗清洗起來。」

  「……呃?」全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教李從謹霎時得了間歇性失語症,只能呆呆的望著奉姎,說不出話來。

  他幹嘛這副表情?奉姎疑惑的看著他。難道他認為在深更半夜洗個碗有損他主人家的尊嚴?好吧,那她就多做一些解釋:

  「現在是深夜,我已經下班,你得自己動手。當然如果你堅持要我服務的話,我也可以滿足你的需要。你可能會想:把碗放到明天,趙女士來上班時,自然會清洗。不過我希望你不要把髒碗筷放到隔天,這樣很不衛生,容易滋生細菌與蟑螂。我要求趙女士每天在晚餐之後清洗廚房,就是為了讓廚房隨時保持清潔。這一點,我希望所有人配合。」說完,看著他,想知道他瞭解了沒有。

  「……這樣……很好。謝謝你的費心。我會配合的。」好不容易找回聲音的李從謹像個乖巧的小學生般訥訥的應道,然後又補了一句保證:「待會我會記得把碗洗起來。」

  「那好,你慢用,我回房了。」她拿起自己的水杯,推開椅子,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晚安。」

  「晚安。」李從謹的表情還是呆呆的,沒有回神的傾向。

  奉姎沒有馬上回頭就走,趁著他神魂不屬時,深深看了他一眼--當他目光看向別處時,她就會忍不住偷偷端詳他……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無聊的事--企圖在他身上找到一種熟悉,在好不容易找到之後,卻又嚴苛的加以推翻。如此如此,週而復始的徒勞,很無聊,可又不死心……

  早餐的味道不太一樣……

  上午十點,剛開完例行工作會議回來的李從謹正在辦公室裡對著計算機發呆。本來他是打算趁十一點出發去客戶公司做報告前的這一段空檔時間,將做好的財務季報表再瀏覽一次,除了檢錯之外,還得從一大堆資料裡精確的統計出下一季的財務預測提供給客戶作參考……以上,是他原本的打算,利用這半小時的零碎時間,分秒必爭的將工作效益提升數倍。

  將一天二十四小時做出四十八小時的成果,是他們會計師畢生的奮鬥目標,他一向執行得還不錯,也很樂在其中。

  不過,現在他卻在發呆,只為了想起早餐的味道變了。

  不能說是難吃,比起之前二十幾年來天天吃外面早餐店供應的食物而言,今天的早餐還是很不錯的,是現做的蛋餅,還有地瓜粥,搭配著典型台灣味的小菜:鹵炒花生、醬瓜、麵筋、海苔肉鬆,很豐富的內容,味道也不錯,但他就是隱隱覺得少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他這一生至今,對食物從來不看重,當然偶爾會被親友拉著四處吃知名美食,從大排長龍的路邊攤吃到必須提早一個月預約的高級餐廳,反正聽誰說哪裡有好吃的,都會拉著他去嘗鮮,一個月一兩次總是有的;有的東西很美味,有的就還好,可是覺得美味的那些食物,他吃過也就忘了,不會想要再去吃。所以朋友們都說他這個人賺錢賺得那麼兇猛,卻一點福氣也享受不到。好像不熱衷於美食,是件人生天大的遺憾似的。

  所以他現在會想著早餐的味道,實在非常奇怪。

  可是他沒辦法不想啊,今天的早餐似乎不是奉姎煮的,同樣的地瓜粥,他前幾天也吃過,但口感就是不一樣。之前吃起來很綿,米粒幾乎已經煮融在湯水裡,是比較廣式的作法;而今天的地瓜粥,米粒則是粒粒分明,傾向於台式的稀飯製作方式。乍吃之下,還是會覺得不錯,但也許是高湯料放置得不恰當,一旦細品,那粥滑到舌根處,竟會有微乎其微的苦味。

  難道奉姎已經將廚房交給趙女士了?

  也許今晚早點回家的話,可以瞭解一下。如果工作不要那麼多……

  「李總,中午需要幫你買飯盒嗎?」助理妹妹輕輕敲著他敞開的辦公室大門,手上拿著一迭便當店的菜單對他揮著。

  李從謹想了一下,搖頭:「不用麻煩了,我下午才會進辦公室。」

  「可是你就算下午回來也不表示你已經吃過午餐了啊。你今天不是要去『成富』開會嗎?那個老闆超摳門的,老是誤你的餐,還不請你吃飯。有一次你不是被他們餓到三點半?」

  「美榕,不許批評客戶。」李從謹笑著告誡這個才剛進入社會的小菜鳥。

  「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又不會聽到,而且我說的是實話。」噘嘴。

  「總之就是不可以。」他將計算機關機,起身開始收拾檔。

  「好啦,不過你真的不要訂便當嗎?可以先買好,等你回來再加熱吃就可以了。最近有一家便當做得很好吃哦,聽說是一個女廚師在閒暇時做的副業,每天中午只限量一百個,賣完就沒有了。一個只要一百塊,裡面的菜都是好料的哦,比商業簡餐還好吃,很超值。」

  「謝謝你熱情的介紹,不過真的不用。」將公文包打理好,他準備出門了。

  「這樣哦。」小女生好失望,覺得自己賣力推銷沒有得到熱烈響應,真是超失敗的。

  「就是這樣。」走到門邊,在越過小女生時,順手輕敲她額頭一記。「好了,趕快去問其他在哥哥大姐姐中午要吃什麼,別耽誤了大家的午餐時間。」腳步不停的往外頭走去。

  小女生很卡通的做出中槍倒地的動作,哀哀的追在老總後面撂話--

  「李總,你會後悔的,等你下午餓得呱呱叫時,就會後悔的--哎啊!」

  她的狠話不幸的以慘號結尾。

  「死丫頭,你來打工賺零用錢,居然敢給我摸魚,還對發你薪水的人大不敬,你皮在癢啊!」小女生的媽--在會計師業界擁有二十五年資深經歷的老大姐,擰住女兒的耳朵,一路將打混中的工讀生給揪了回去。

  李從謹走進電梯轉過身時,從還沒合攏的電梯門看到公司寶貝蛋母女再度上演三娘教子的大戲,忍不住搖搖頭笑了。

  小丫頭說的沒錯,「成富」的老闆常常讓他餓肚子,每次到那裡開會,都要有所覺悟。

  今天的午餐,肯定會錯過。

  那麼,等他從「成富」出來,要上哪兒祭五臟廟呢?

  想到這裡,他心中湧起一抹期待……

  「成富」離家裡很近,或許回家吃飯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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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是李家大宅最安靜的時刻,大人與小孩都在午睡,屋子裡沒有任何人為製造出來的聲音。

  這樣難得的靜謐時光,做什麼事都不會有誰來打擾,多寶貴啊!奉姎當然不會跟著入境隨俗的也跑去睡覺,把大好時光都虛擲掉。她的作息習慣是早睡早起,晚上睡眠質量非常好,又睡足八小時,足以支應她白日裡精神十足的忙一整天不感疲憊。

  身為奉氏廚師,廚藝的嫻熟與精進是她一生的功課,時時刻刻都不可以懈怠。所以這段不會有任何人打擾的時間她用來研究菜品,主要的研究方向當然是根據當下工作的需要,去改良或新增適合這個家庭的菜單。

  來到李家工作已經快一個月了,雖然職稱是管家,但她重點關注的地方還是廚房。這也許是身為廚師的職業病,總固執的認定廚房是一個家庭的心臟,必須以最嚴謹的心情對待。

  廚房是提供食物的地方,而食物則維持一個人的生命機能,它掌握了這間屋子裡居民的健康與否,因此疏忽大意不得。

  所以她對趙女士的要求是合理的,甚至算是要求在最低及網格線而已。若是把奉家那套標準用在這裡,趙女士恐怕會壓力大到罹患躁鬱症。即使趙女士把她當成作威作福的惡上司,但其實奉姎認為所有的要求都是合理的。

  趙女士沒有廚師證照這件事,既然李從謹不在意,那她也就沒什麼好放在心上。但既然號稱煮了二三十年的菜,對廚事熟得不得了,是個專業廚師,卻每每在奉姎對她做出基本要求時,總像是枚被點燃的沖天炮似的蹦的半天高,認為奉姎只是在找碴,她趙大媽已經做得非常好,無可挑剔了。

  可是奉姎觀察這些日子下來,只能遺憾的搖頭。這位自認為是廚界老前輩的女士,真是找不出及格的地方——那還是針對廚房清潔的最低要求而言。至於食材的挑選、處理、烹飪等方式,奉姎全然不敢指望,也就不研究這個老資格的「專業廚師」了,省得自己得把這輩子的氣給歎完。

  她這些日子都在整頓廚房。雖然趙女士對她的怨念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重,從來不給她好臉色,面對她的要求總是陽奉陰違,要不就是草草了事的敷衍,語氣上涼言冷語不止,但奉姎每天還是會盯著趙女士,一步一步的請求他慢慢朝合格的方向邁進。她自己當然是親自示範,省得老大媽理所當然的以為廚房的白色瓷磚牆在長年的油煙熏染下,就該是黃垢沉沉的顏色……這類瑣碎至極的小事,卻是奉姎重點要求的地方,趙大媽被操的叫苦連天,但漸漸也不敢說風涼話了——誰叫自個兒斬釘截鐵說沒辦法做到的事,奉姎都親自做給她看了。

  奉姎不需要趙女士的笑臉相迎,她只需要趙女士認真而慎重的對待他的廚房與她的職業。

  當然,這樣一來,就表示這個李家管家,其實還兼著廚房幫工的工作。沒辦法,職業病,她認了。

  現在李家的廚房已經被整理得有些像樣了,至少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乾淨而清爽。套用高開慧小妹對她說過的話——奉老大,你把這間廚房變成樣品屋了,跟當初交屋時的樣子好像,連水龍頭都亮晶晶得好像是可以把人的眼睛閃瞎,太了不起了!

  樣品屋是不敢說,但這間廚房所有的器具都是德國進口的高級貨,這種高質量的東西要是定期保養,就可以耐用數十年。東西好用,造型好看,只要清理得當,永遠都可以看起來像新的。既然是好東西,怎麼可以任之被污垢蒙蔽?!瞧,隨便清理一下,就呈現出光可鑒人的效果,這樣的環境,才會讓人相信可以煮出好吃又衛生的食物。

  打從廚房變得像樣些之後,奉姎每天下午的這段時間都待在這裡研究菜單。此刻,擺在她面前的是一碟碟食物,大多以海鮮為主。秋天吃海鮮正好,尤其蝦蟹類的美味正當令,錯過就太可惜了。

  當她把最後一道奶油焗螃蟹從烤箱裡端出來,才撕開錫箔紙,準備好好品嚐一番——

  「好像!住了什麼好東西?」一道帶著愉悅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赫!」奉姎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臟險險從喉嚨口蹦出來。飛快轉身,看到了正站在廚房沙門外的李從謹。

  這個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屋主,竟然出現了!出現也就算了,他就不能從客廳的正門進屋嗎?何須迂迴的繞一段路過來廚房這邊走小門?

  「你……」肚子裡腹誹萬千,以至於一時無法正常說話。

  「不好意思嚇到你,很抱歉。請幫我開門好嗎?」他在沙門外微笑,抬手輕輕扣著紗門的門框,午後的陽光斜照向這個方向的門口,明亮的光線將他俊朗的笑臉映得分外光彩。

  沒有給大腦運作的時間,她下意識的隨著他的請求行動;走過去,將門打開,讓他進來。

  「你在做下午茶的點心嗎?還是已經在做晚餐?」邊說邊向廚房的小餐櫃走去,早已被香味迷得什麼都忘了,當然也就沒看到奉姎那張寫著不情願的面孔,只記得眼放異彩的盯住就不肯移開,然後出聲問著跟在他後面慢慢走的奉姎道:「好豐盛的海鮮大餐!可是,似乎是迷你了點,怎麼不多煮一點?每一盤的份量這麼少,吃兩口就沒了,這樣多可惜。」

  「怎麼會少?這樣的份量已經算多了。」奉姎走到他身側,拿起自己專用的環保筷準備開吃。雖然被李從謹突然回來的行為嚇一大跳,但她沒有忘記自己應該趁熱嘗完,不然就走味了。

  手中筷子行進的目標是她花了一個小時準備的實驗菜,但中途發生了不幸的意外——那個滿腦滿眼滿心都被滿桌食物攝去三魂七魄的李從謹壓根兒沒有餘力去注意到奉姎,以及她的動作,他飢腸轆轆,需要馬上吃到!當眼角餘光掃見一雙筷子的蹤跡時,很自然而然的取了過來。並且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伸向那盆看起來超美味的奶油螃蟹,夾起一隻處理過的螃蟹,輕易地將殼剝掉,整個放入口中……當下酒醉暈在蟹肉甘甜的海洋裡。

  奉姎瞠目結舌,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吃她的實驗菜!?這又不是煮來供客的!

  「李,李先生——」不知是氣還是驚,她連說話都艱難。

  「有飯嗎?」他突然轉頭看她,窘亮的目光比外頭的太陽更炙熱,閃得奉姎不支臣服。

  「……有,還在電子鍋裡溫著。」

  「請給我一碗,謝謝。」他慎重請求,並且追加一句:「盛多一點,飯匙記得要多壓幾下。」

  「……好的。」可憐的廚師職業病,在需要被服務的食客面前,她只能是個服務人的廚師。所以奉姎半是無奈、半是腦袋混亂的乖乖照辦,拿了個稍微大尺寸的飯碗,打開電子鍋盛了好幾勺,壓得非常扎實,米飯都尖成一座小山了,然後端給他。

  「謝謝。」他接過,竟然就站著開吃,似乎沒發現他身邊就有一張椅子可以坐,逕自吃得西裡呼嚕、渾然忘我。

  當他吃完第一碗飯,要求她再盛半碗飯時,在這個難得的空擋,他終於坐下,開始發表者今日品嚐美食之後的看法,手上捨不得放的筷子充當指揮,就在餐桌上指指點點起來——

  「奶油螃蟹很甘甜!」

  「鱈魚上面的豆酥很香,還帶著點辣味,我沒吃過這樣的。」

  「枸杞原來可以用來煮九孔腸,真特別!」

  「銀魚莧菜羹似乎有點太糊了……不過給柔柔吃應該很好。」

  「這是西蝦是加了迷迭香一起烤的的吧?好清爽。」

  「豆腐肉丸很爽口,還加了馬蹄吧!」

  「梅干扣肉入口即化、油而不膩,不錯!」

  ……這個人以為他在做美食評論嗎?莫非是日本那種超誇張的美食節目看太多了,以至於他忙著吃的同時,還不忘加以評價,也不怕滿口的食物不小心噴出來。

  「請用。」她淡淡的將飯碗奉上,瞥了眼幾乎已被清空的菜品,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總不能在人家都吃干抹淨了之後,才告訴他:這是我自己出錢買的食材,煮來研究用的,不是給你吃的。

  要知道這種實驗菜,絕對不允許讓旁人食用,因為那並不算是具有完成度的作品,不可以輕易送進食客口中。可現下這種情況,她能有什麼話說?

  就著半碗飯,李從謹將桌上剩下的菜都吃個精光,然後努力控制不要讓打飽嗝的聲音響的太大聲,他摀住嘴,站起身,讓吃得十二分飽的胃袋能有空間蠕動。實在是吃過量了,要不是今天特別餓,不該這樣暴飲暴食,身體會受不了的,而且一直打飽嗝也不雅。

  「抱歉。」終於打出訝異至極的一個長嗝,李從謹微赧的向她道歉。

  「沒關係。」她慢吞吞而不帶情緒的應道,低頭開始收拾餐櫃上的碗盤。

  李從謹直到這時候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就這樣跑了回來,還二話不說的把食物一掃而光,簡直像個強盜……比起被當成宵小,不知道該行當強盜算不算升級?心中苦笑,忍不住吶吶的解釋道:

  「呃,我到附近的公司開會,錯過了午餐,所以就直接回來,想說也許中午有剩菜可以加熱吃一下。」

  她點頭,表示瞭解,仍然忙自己的,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在清洗的水聲中,李從謹發現屋子裡很靜,看了下手錶,現在是下午二點半,怎麼沒有聽到人聲?

  「大家都不在嗎?」

  「除了上班的、上學的之外,其他都在睡午覺。」簡單報告,洗碗的動作流暢利落。

  「這樣啊……」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看得有點入迷。

  眼下的氣氛有點冷,不過李從謹發現自己有點習慣了。知道這個新管家是少言冷淡的性子,不會故意不理人,但也別期望她會熱絡待人。

  既然吃飽喝足,也許他該馬上回公司,還有好多報表要看,傍晚還有工作會議要開,好多好多的事要忙,如果他不想今晚又在公司留到三更半夜的話,最好立刻走。

  他是想走的,但卻沒有行動,就站在流理台邊,一時想不出任何話跟她說,只好看著她洗碗的動作不語。他想,在吃了一頓美味大餐之後,他應該更慎重的感謝她與讚美她,畢竟她是個管家,卻有著如同專業廚師一般的精湛廚藝,真是太難得!所以,就算面對她的冷臉,他還是要說——

  「咦?這水龍頭換新的了?」沒料到脫口而出的竟是這一句。他沒想到要說這個的,但這個突然的發現讓他發現他驚訝到只能衝口而出。從亮晶晶的水龍頭開始,他目光流轉在廚房四周巡視,訝然於這裡的煥然一新。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竟都沒發現!「不止是水龍頭,整間廚房都像新的一樣!怎麼辦到的?竟然將這些器具都變得像新的一樣!連瓷磚的縫隙都刷回白色,我記得它本來是黃褐色的。」李從謹驚歎。

  奉姎看向他,不理解他幹嘛如此激動。

  「這些本來就該是這樣,不是嗎?」她沒有本事將它們變成新的,不過是恢復原來本色而已。

  本來就該是這樣?!不是吧?李從謹見識過許多廚房,其中更不乏富豪家的超豪華廚房,但沒有一個廚房用具可以在使用多年之後,看起來仍然像新的。

  「奉姎,如果你是個廚師的話,一定是最頂尖的那一個!你可以考慮改行,往廚藝界發展。」來參加認為奉姎選擇管家的工作真是太可惜了。

  奉姎聞言一怔,一雙好看的眉毛忍不住微微擰起。將水龍頭關好,抽了條乾淨的抹布慢條斯理的擦著手上的水汽,轉身淡淡的直視他,說道:「是不是最頂尖那一個我不知道,也不冀望,不過,我已經是個廚師了,不需要改行。」

  ——為什麼一個專業的廚師回來當管家?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服務食客的熱情。

  那天,在他收拾完驚愕的情緒,準備出門去公司前,李從謹忍不住這樣問了奉姎,而奉姎在想了好一會兒之後,語氣淡淡的回道。

  那時她一定不知道,當她說著這些話時,眼中有著滿溢而出的落寞與倔強,像是對自己失望,又像是跟誰賭氣。

  李從謹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員工產生過私人方面的好奇,但是奉姎那日的模樣卻總是在心底揮之不去。

  那其實是個很淡的印象,在明亮的秋陽下,站在陰影下的她淡的像是一抹影子。他以為自己沒有記住離開前再度回眸望他的那一眼,可是每當他閉上眼睛休息,或者在工作空擋腦袋勿須為一大堆數字運轉時,就會想起她那時的樣子。

  回想起她,不在於她有多美,或性格多麼特立獨行,不同類型的男男女女他見的多了,優秀而有特色的更是不在話下,他不會因為她長相秀麗而特別緊記在心。會不時想起她,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被她煮得美食餵飽在前,接著又得知她這個管家其實是個擁有廚師執照的正牌廚師,然後,他們道別,她站在廚房的紗門邊目送他出去,而他走到轉彎的地方,偏又回頭望了她一眼,於是記憶就此深鑄。

  所以,從來不打探員工與工作無關的原則,終於在今天打破,同時也跌碎了友人的眼鏡——

  「不會吧,從謹。你真的是我認識了十幾年的那個李從謹嗎?你是冒充的吧?」當初幫李從謹火速找來管家救急的林至剛,知曉了李從謹居然在向他打聽管家的事,誇張的音調從電話那頭遠遠傳來。

  李從謹有絲無奈的笑歎道:「至剛,別玩了,我是真的想知道這位奉姎小姐是什麼背景。她是個廚師,應該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你的人資檔案裡記錄的情況是怎樣,可以跟我說一下嗎?」

  「啊?她親口告訴你她的職業是廚師?怎麼可能?」林至剛這回的驚訝貨真價實。

  李從謹敏銳的從他口氣發現一種熟稔,直接問:「你本來就認識她,是嗎?」

  「呃……這、這不重要吧。」有點淬不及防的結巴。

  「不,很重要,我覺得這樣更好。這樣一來,我從你這邊聽來的信息會比較接近事實。」

  「唉,我又還沒有承認我認識她……其實也不算認識……好吧,反正我要說不知道她,你也不會信,就不浪費時間了。要知道,我們身為職場精英,時間以金錢計算的話,那可說是一秒幾十萬上下吧。」

  「至、剛。」李從謹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把朋友的名字叫成重音。

  「好好,我說,我當然會說。不過,老朋友,我先問你,你是基於什麼心態想瞭解奉姎?請你慎重回答,因為答案攸關著你可以知道得多仔細。」

  李從謹為之沉吟,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非要打聽奉姎的事,當他不由自主的牽掛,還沒理清它代表什麼時,就先這麼做了。

  「……如果我說我還沒有弄清楚自己想幹嘛,你相信嗎?」

  那頭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語氣變得有些慎重,還慎重得很肅穆的樣子。

  「從謹,我覺得你可能快完蛋了。」

  「說什麼啊你?」

  「我說真的。那個奉姎……我先聲明,我並不認識她,但卻知道她。我家跟談們奉氏有淵源,所以對於他們這些核心人物都有所耳聞。你現在先別問我什麼叫奉氏,那故事實在太長了,等你安排出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再來好好聽我講古吧。現在我先告訴你,奉姎的基本人事數據如下:

  第一,七歲之後父母都不在了,她被奉家的家主收養。

  第二,她原本姓陳,後來要求改姓奉,從這裡你可以看出,奉姎並不是正統的奉氏人,血緣非常的遠……跟我一樣。那個奉姎,由於幼年時不好的遭遇,養成個性上的孤僻,致使她進入奉家之後,適應得不太好,人際關係有點糟,一直都是獨來獨往。

  第三,她十九歲時完成第二階段廚藝學習,現在進入五年期的在職服役階段,這段時間之內,她必須做足四年的實際工作天,才能正式結束學徒身份出師。雖然她已經出來工作六年了,但真正的工作天數卻還沒有滿。

  第四,她之前工作的地方都是大飯店和知名餐廳,做得都是二廚,每份工作最長不超過十個月。據說都是在主管打算升她當主廚時,遞交辭呈。

  好了,基本上就是這樣了。喔,順便奉送一個小八卦:奉姎最討厭的人是奉總管,最喜歡的人是前任奉主與現任的代理奉主。」

  「奉主?是當年收養她的人嗎?」

  「是的。不過前任奉主已經不在了,那個人是奉姎最崇拜的人,可以說奉姎是為了她而選擇當廚師的。」林至剛聲音也帶著些遺憾。

  最崇拜的人?難以想像冷情如奉姎,竟然也會有喜歡崇拜的人。李從謹感覺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會死快中午了,肚子有點餓的關係。

  「那個奉主……是男的嗎?」李從謹問得有些艱難。

  「當然不是!奉氏的奉主這七八十年來都是女的,不會有男人。」所以現任的男奉主只能是代理,永遠不會有機會真除的一天。林至剛在心底默默補充道。

  「至剛改天真的找你出來聊聊了。」雖然林至剛說得很清楚,但現在聽了這些之後卻想知道更多。既然如此,短聊便無法滿足他,今天時間實在不恰當,還是面對面談比較好。

  「沒問題。」

  「那好,我們約一下時間,這個月你那天晚上有空?下個月也行。」

  李從謹很快打開行事歷跟林志剛敲定時間。熟知好友行事風格的林至剛也只好乖乖的在那邊確定時間。在準備結束通話時,林至剛說:

  「我希望你對她的好奇就僅僅是好奇,不要涉入太深。我得先提醒你,奉姎非常難追。別說她們奉家女性簡直像活在另一個星球,就算追到了,也是一個新困難的開始,你最好不要走到哪一步。」

  當然,這只是無用的忠告,彼此都知道。

  要是可以往哪一步走去,此時此刻李從謹壓根兒不會打這一通電話。

  每到用餐時間,李從謹都會特別的思念奉姎。

  可惜現在已經吃不到她親手煮的食物了。就在他連續幾天「除外洽公,錯過午餐,剛好在家附近,於是回來找剩菜吃」的奪了奉姎每天下午煮出來的美食之後,奉姎終於完成了她對李家菜單得到擬定,而李從謹的成果則是體重增加了三公斤。

  然後,她不再煮食,而是訓練趙大媽依照她設定的菜單主廚適合提供給全家人的食物。雖然趙大媽仍然怨聲連連,但學習上倒是非常勤快,平白有人可以教她煮出好吃的不得了的菜,雖然被操的很累,但收穫是豐碩的,再傻的人也會把握這難得的機會。所以就算在食材的挑選與清理上有多如牛毛的規矩要求她邊照著做,容不得半點馬虎,讓趙大媽得花比平常煮飯時多兩倍的時間做這些瑣碎的事,她也甘之如飴。

  奉姎不煮菜了,然後,李從謹多長出一寸的腰圍又縮回正常尺寸。當然,不是說飯菜不好吃了。其實在奉姎嚴格的調教下,趙大媽的手藝之精進,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從普通至極的家庭主婦菜色,變成可以開小餐廳賣家常菜的水平,這進步是驚人的。

  但嘗過了奉姎親手創作出的原版菜品之後,再吃到趙大媽這個學徒作出來的相同作品,口感上當然有很大的差異。所以他的食量又回到原先的標準,身上好不容易養出的脂肪自然也就輕易在龐大的工作量中消耗一空。

  其實他每天都想提起勇氣要求奉姎幫他煮菜,但卻知道一旦開口後,必然會得到「我是管家,不是廚師」這樣的響應。更何況,擁有好手藝的她,也是跟著大家一同吃趙大媽煮的三餐,並沒有單獨為自己做好料的吃。連對自己都如此苛待的人,又怎能請求她為別人做出職務以外的服務?

  現在想想,她親自做菜的那幾天,真是畢生最美好的回憶之一——秋陽艷艷的午後,寧靜的宅子一隅滿溢著食物香氣,而他站在紗門外輕叩著門,笑著請裡面那個表情錯愕的女子幫他開門,然後他就變身成童話故事「七隻小羊」裡的那只野狼,撲進屋去,將美食搜刮一空,再揚長而去……

  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肚子餓讓他心情有點不好,多想點有趣的事,可以提振一下他低落的心情。

  好了。該繼續工作了!

  「扣扣!」門外的工讀生助理妹妹再度來拜訪,做著每天早上十一點的例行工作:

  「李總,中午要幫你訂便當嗎?」

  「今天不用,我等會要去『向榮』送數據,應該會在外面吃完再回來。」

  「真可惜,今天好不容易搶到那家超好吃百元便當二十個名額。本來想說分你一個,包你吃了一定會上癮。」

  李從謹聽了,隱約想起上星期美蓉就跟他提過有一家好吃到不輸餐廳提供的商業午餐的便當店,似乎還限制數量,每天只做上百個出來販賣。

  「搶?什麼便當這麼跩,跟他買飯盒還得讓花錢的人用牆的?」

  「因為真的很好吃啊!一天只供應一百個,光我們這棟辦公大樓幾十家公司行號就有上千名員工,大家都想買,又互不相讓,就只好決鬥了!」美蓉以誇張的肢體語言形容道。

  「決鬥?這麼慘烈?」李從謹好笑道。

  「當然,你要知道我們這些辦公室小妹也是有江湖的,大家每天都在抽籤、猜拳,勾心鬥角中爭取百元便當的購買權。我昨天猜拳一路通殺,所以得到二十個名額,這很難得耶!你真的不吃?機會錯過不再來哦。」

  「不了,謝謝。」

  「不要就算了,反正沒吃到算你沒福氣啦。」再度推銷失敗的小丫頭垂頭喪氣的離開,找別人去了。

  沒福氣?有這麼嚴重嗎?他不是不相信美蓉盛情的推銷,畢竟小丫頭的挑嘴也是出了名的,她說好吃的便當,就肯定有它物超所值的地方。不過對他而言,這不是很嚴重的事,在外頭,吃什麼還不都是一樣。再者就是……反正不是奉姎煮的,其他吃什麼都沒差,外頭的美食他吃多了,再好吃也不就是那樣。

  搖了搖頭。還是快點工作吧,等會還要出去呢。

  同樣的上午十一點,奉姎領著廚娘以外的兩名員工努力整理屋子。

  這是每天必做的功課,無論前一天收拾得多好,第二天起來,一定會看到再度變成垃圾場的環境。高凱琳明顯的是跟奉姎卯上了,每天變出不同花樣來為難她,比起前幾天拿一個大蛋糕砸了滿客廳來說,今天只是把一顆羽毛枕拆散,算是好處理多了。

  好不容易忙到一個段落,圍裙口袋的手機突然想起來,她接起,還沒「喂」出聲,那頭就十萬火急的揚聲問道:

  「你在忙嗎?有沒有空?」

  「當然忙。沒空。」冷淡。

  「沒空我也不管!這次你得幫我!拜託!」

  「奉嫣,你打錯電話了,我是奉姎,不是奉婕或奉薇。」表明身份就要掛斷——

  「求求你別掛!奉姎,我當然知道打的是誰的電話!我現在聯絡不到別人拉!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怎麼會打給你!看在我鼓起勇氣打給你這座冰山的份上,幫一下忙吧?求求你,我快要跳樓了!」

  「好,我幫你。你打算在哪座樓跳?我可以打電話給119,不然通知殯儀館也可以。」這個奉氏裡的晚年缺錢妹,一定又是接了一堆兼職的工作應付不來,只好急巴巴四處找人救火。奉姎從來不跟她參合,拒絕成為此妹救火隊的長備名單之一。

  「在我這麼著急的時候,不要講冷笑話好嗎?反正你快過來!還有,過來之前先去菜市場幫我買小白菜,至少要買十把,要快!一定要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一定哦!」為了防止奉姎拒絕,所以飛快把電話掛斷。

  奉姎瞪著手機,眼泛凶光、嘴角直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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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奉姎將小麵包車停在一幢雙子星造型的辦公大樓前,運氣還不錯,正門口剛好有一個停車格空著,她很快的停進去。真好,方便她卸貨。

    雖然滿心不願,但她仍然還是過來幫忙了。實在難以理解待在藍絲絨那種高待遇的地方,為什麼還需要在午餐時兼職做便當買賣?就像,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奉嫣永遠可以把自己搞得一窮二白之後,再拚命工作搶錢,搶完錢之後,再努力去敗光,這樣的惡性循環到底有何樂趣可言?

    當然,一個人想要怎樣過完自己的人生,旁人無從置喙,可是老是把自己的工作「分享」給同門一齊來「體驗」,那她就很有意見了——尤其這次終於連她也無法倖免。

    心情很差,但奉嫣可不管她心情如何,逼著奉姎在她那邊的廚房裡幫忙做了兩樣菜,接著盛裝便當。一百個便當製作完成之後,以為可以走人了,哪知道還得當搬運工——因為奉嫣今天必須提早去藍絲絨上班,加上她一堆打工結識的朋友今天剛好全都挪不出時間,沒有人可以送貨,自然全交給她了。

    這也是奉姎此刻會來到這幢大樓的原因。老實說,奉姎感到很羞愧,她居然在上班時間開小差,而開小差的原因是為了跑來幫別人代班!這種荒唐至極的事,也只有奉嫣這個女人可以理所當然的逼別人幹出來。

    絕對不會再有下次!她在心底對自己發誓。今天她一定是被雷劈到了,才會心軟的屈服在奉嫣的哀求之下,活該受到強烈的道德感譴責。

    絕對!絕對不會再有下次!她咬緊牙,堅定立誓。

    將一百個便當提上小推車,推進辦公大樓,在櫃檯處登記了名字,然後上樓送貨。她只想快快送完快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幸好奉嫣接的訂單只集中在這幢大樓,看了下手上的公司行號與樓層,不太多,只要送十個公司就可以了。

    從下往上開始送,五樓、六樓、十樓、十七樓……最後是十九樓。

    電梯抵達十九樓,門一打開,正對著一間公司行號的大門,左右再無其它公司。奉姎隨意打量了下,看來這間「康誠會計師事務所」挺有規模的,從它獨佔一層樓面就可以知道。她將推車推放在電梯邊,一手拎起相當沉的便當袋,走進這間公司,對門口的總機小姐道:「二十個便當,總共二千元。請簽收。」

    「哇,終於來了!好香哦,別家根本不能比!」辦公室小妹美榕小姐很快樂的從櫃檯後面衝出來,利落的交錢、簽收,然後——「咦?之前沒見過你耶,美女,你好漂亮。」

    奉姎並不習慣聽到這麼直白的讚美,尤其是針對外表的更沒有,所以她不知道該不該回一句「謝謝」,因為她不覺得這算是讚美,聽了也不會感到竊喜。但這個小妹妹又是那麼的真心誠意……算了,略過。如果她的感謝不是也相同出於真心,那客套的道謝就不必了。

    「謝謝惠顧。」事情辦完,走人。

    「啊?喔,好的,拜拜。」發現美女屬於冷色系,不苟言笑,很有眼色的小妹也不敢造次,乖乖說拜拜。不過一雙亮晶晶的大眼還是瞅著美女直看……嗯,臉蛋好、身材好、走路姿勢很筆挺,看起來好有氣勢喔……

    「奉姎?!」

    就在奉姎準備離開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

    赫!奉姎被嚇到,不是因為被突然叫名字,而是……叫她名字的聲音出自她現任僱主!

    所以說歹跑不可行,壞事不能做,上班別摸魚……真是至理名言!生平第一次摸魚就被逮到,她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李從謹會在這裡?!這世界也太小了吧!

    「李先生。」雖然心中正在驚濤駭浪,但奉姎臉上還是險險保持住平靜的表像來面對她的老闆。

    「你怎麼來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李從謹剛進公司大門就看到奉姎的背影,直接就脫口叫她。先是帶著一點喜悅,接著想到她有事也不登三寶殿的性格,難道家中終於發生了奉姎再也不能忍受的大事了?惹毛她的是天天找她麻煩的凱琳?還是喜怒無常的敏敏?

    呃……這倒是個好台階,順著下來,就朦過去了。但她不喜歡說謊,掙扎了三秒,還是老實道:「家裡沒事。我來送便當。」

    「李總,這就是我說的超好吃便當哦。是不是很香?」美榕小妹很興奮的指著櫃檯上的便當說道。然後大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好奇的問道:「李總,你跟這個美女住在一起喔?」耳朵很尖的她有聽到他們說出「家裡」這兩個重要的關鍵詞哦。

    李從謹拍了拍小丫頭的頭,打發她道:「乖,到裡面找個苦力過來幫忙提便當進去,這太重了,你一個人提太辛苦了。」

    「好啦。」小妹只好乖乖走人。

    很快的,小妹領著一名年輕男職員出來將便當搬了進去。終於這裡只剩兩人,可以好好談話。

    李從謹想了想,問道:

    「這是你經營的……副業?」

    「不是。是臨時幫朋友的忙,被抓來送貨。」她低頭,一副什麼話都招,什麼罪都認的氣短樣。

    其實李從謹並不在意員工偶爾在上班時間辦些私己事,打混摸魚總是難免,只要正事沒有耽誤就好,所以在這裡看到她,心中只有喜悅的情緒,哪會責難於她。不過看她心虛不已,一副任君宰割不抵抗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有點頑皮的故意問她:

    「你很不自在?」

    「……」廢話。

    「其實……我並不介意你發展副業。」這是實話。

    「……」她又不是奉嫣那個萬年缺錢女,沒有這個需要。

    「嗯,今天的便當裡,有你煮的菜嗎?」期待她點頭說有。

    「有二樣。」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哪二樣?」

    「……炒小白菜和……蛋皮肉卷。」不甘不願的如實告解。

    「那很好。」他眼睛一亮,很高興自己是餓著肚子回來的。想到裡頭那二十個便當正在被瓜分,心中隱隱有些著急,雖然很想多跟她聊聊,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嘛……吃飯皇帝大,還是順從生理需求好了。「已經中午了,你也快回去吃飯吧。」

    如蒙大赦!「好的。李先生再見!」說完,人也化成一陣風刮了出去。

    李從謹看著她拉著推車進電梯之後,才以競走的速度轉身進入辦公區,投入搶劫這個很不可取卻很剽悍的行業——

    「啊!人家的午餐!」慘號。

    「美榕,乖,這是一千塊,你到樓下的知名餐廳買份豪華的套餐吃,李大哥請你。」

    李從謹很難得有準時下班的時候,他的工作實在太多,不止是事務所的工作——老實說事務所的工作並不會造成他的負擔,他有很得力的合夥人和一票兢兢業業的下屬,每年只有在會計年度的結算和報稅期間會忙到人仰馬翻之外,其它時間倒還好,主要是他還有其它工作如:高凱琳的經紀人(業餘的)、高凱琳和曹敏敏的理財經理人(還是業餘的)、父親公司掛名財務部副理、繼父公司掛名的會計部副課長、以及外公公司的小股東兼財務顧問等等雜七雜八的副業。

    這些總起來非常風光的頭銜,他從來不想要,但卻推也推不掉,尤其是父母兩邊給的補償性職位更是無從推辭起。若是純粹坐領乾薪不必去上班的虛銜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那種必須假裝很忙的虛符才累人。起因全是來自父母怕他覺得被冷待,於是總會丟一些不怎麼重要的工作給他忙,有事沒事召他到公司開個會,不時讓他感受一下「被重用」的實質感。

    所以李從謹常常忙到三更半夜,錢是賺得不少了,但長久這樣下去,他大概直到進棺材都沒有時間可以享受錢財帶來的好處。還好他物慾不強,還好他興趣不廣泛,還好他還算喜歡工作帶來的成就感,還好他……還滿任勞任怨的。

    不過,今天他決定等五點的打卡鐘聲一響起,就要回家。

    現在,時間已經朝五點整逼近,時針即將在「5」這個數位上定點,就差三十三秒……他已經收拾好公文包,往外移動了。在所有員工詫異的側目下,李從謹臉色鎮定的走到打卡鐘前,抽出自己的卡,排在辦公室助理美榕小妹妹身後,準備當公司第二個下班的人。

    「李總,我是趕著去上課,你趕著去哪裡?」美榕小妹妹問出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當然是回家。」五點正的鐘聲響起,他催促道:「快點打卡,我等著用。」

    「你是老闆耶,那麼早走好嗎?」大家都還留在公司忙耶。

    李從謹打完卡,順著小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每個人都怔怔的望著他,好像他頭上開了朵花。他笑了笑,沒有多想,便說出了網絡上被票選為最不上道老闆之機車名言:「沒事早點下班。大家再見。」

    ——切!沒事誰會留在公司啊?彷彿有人在他身後嘀咕。

    歸心似箭的李從謹什麼也聽不到,不過,就算他聽到了,也只會一笑置之。雖然對員工很抱歉,但他現在只想回家。

    「你們聽過『秋實集團』嗎?」家務助理張文芳捧著一本美食雜誌走進廚房。

    「聽過聽過,當然聽過!那是很大一家美食相關的連鎖企業!從高級食材的進口代理,到頂尖廚師的經紀中介,全省連鎖美食教室等等,更別說秋家專門出俊男美女的廚師了。我看過秋家家主秋星華上過電視……啊!我們凱琳姐也專訪過他啊,那一集的題目就叫——『廚界NO.1美男』,真是帥呆了!」正在給柔柔準備點心的邱小姐激動的回答道。

    「對對!就是那個!超有名的秋廚世家!這次美食雜誌有他們家族的專題報導,真的每一個都長得挺好看的,還常常在國際上拿獎,聽說有製作公司一直想幫他們規劃演藝圈的事業,說隨便找幾個俊男美女出來,一定會紅。好厲害!」

    「如果拍那種類似於『美味的關係』美食偶像劇的話,當然會紅!」

    兩個年輕小女生激動而快樂的八卦著。

    「嗯哼!」這時坐在一旁挑菜的趙大媽,忍不住清清喉嚨引起別人的注意。

    「趙嫂,你也是秋廚世家的粉絲嗎?」張文芳驚喜的問。

    「咳!那是當然。」趙大媽略帶得意的炫耀道:「不過我可不是像你們這樣從報紙電視上認識他們。我哪,是真正見過他們,還認識他們哦!」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兩個小女生驚呼。「趙嫂你亂說的吧?」

    趙大媽高聲嚷道:「我怎麼會亂說!我不是說過以前在辦桌公司當過廚助嗎?那就是在秋家!我大姐嫁到他們家,所以我家跟秋家是姻親,認識他們也很正常啊!」滿意的接受大家不可置信的眼光,接著道:「說起來那個秋星華還要叫我大姐一聲堂嫂,他是我大姐那個輩份裡年經最小、又是最優秀的男丁,我小時候看他就知道他以後會不得了。還有,跟你們說,我大姐生的女兒叫秋立蓮,也是個大美人,今年剛從秋實學苑出師的新廚師,跟現在很紅的秋盼兮同輩,以後一定也會成為很有名的大廚師!」

    「哇!太神奇了!趙嫂,那你再多說一些他們的事好不好?尤其是大帥哥秋星華,他有沒有女朋友了?還有,他到底幾歲了啊?有人說他三十,有人說他四十了,都在猜耶!但他好像不肯明說,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邱保姆央求著。

    「哎啊,那個我不好說啦,你們別問了。」其實她也不知道。

    「那不然你說一下秋盼兮啦!八卦雜誌不是寫說她正在被一個超有錢的富家少爺追求嗎?還包下她專門為他煮飯有沒有,是不是真的啊?」張文芳好奇的問。

    「這個我是真的不清楚。不過秋盼兮一直有很多人追的,再多加一個富家少爺也不意外。」趙大媽理所當然的說。

    「厚,難得你認識那種大廚師,卻什麼都不知道哦!」好失望。

    「什麼不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都是大事,而且還是廚藝界不為人知的秘辛,才不是這種沒意思的小八卦。」趙大媽打鼻腔哼出權威的聲音。

    「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快說快說!」張文芳與邱保姆連忙湊上前追問。

    「跟你們說哦……」趙大媽左看右看,發現管家大人還在廚房外面整理她種的那些香草菜葉什麼的,沒有理會她們這三個人此刻的忙裡偷閒,於是放心的哈啦起來:「是這樣的,其實對秋家來說,上電視啊、出名啊,都不是很重要的事,秋家最希望的是有一天可以挑戰廚藝界的傳奇——奉家!」

    「什麼奉家?沒聽過。」

    「你們沒聽過是正常的,因為你們不是廚藝界的人嘛。奉家啊,是一個很神秘的家族,聽說廚藝出神入化,傳承了三四百年,他們的祖先甚至曾經在皇宮裡當過御廚呢,說是食神世家也不為過。所以秋星華一直在找奉家的人,想跟他們一較高下!人家武俠小說中那種高手不是都要跑華山論劍嗎?所以一旦找到奉家的廚師,兩個世家的世紀對決,可不就叫華山論廚,對吧?」

    「哇!這麼嚴重!那找到人沒有?」邱保姆與張文芳同聲咋舌。

    「有啊,我聽我大姐跟我說……哎,我大姐是從她女兒那裡聽來的,所以消息保證正確。就是啊,秋盼兮找到了一個名叫奉姁的女廚師,是奉家嫡傳的弟子,這消息讓秋家上上下下都驚動了,秋星華還特地從國外趕回來呢!現在秋芷心她們正在努力運作,看能不能把奉姁請出來比廚藝,到時候秋家一定會把『華山論廚』辦得風風光光、舉世皆知,這才叫廚藝界秘辛、最了不起的盛事呢!」

    「啊!好神奇哦!現實中居然有這種事!簡直像在演《中華一番》。」

    「趙嫂,到時候如果真的有這場比賽,你可不可以帶我們一起去看?拜託!」

    「哎啊,我都不一定能去呢——」

    「好了,該工作了。」奉姎打開紗門走進來,開始交待道:「美華,你該到樓上把柔柔抱下來吃點心了;方芳,你該出門去接開慧回來了,你別讓她在才藝班那邊等太久。趙嫂,開始煮菜了,六點整要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桌,你現在開始動作還來得及。」

    三個雖然與奉姎不甚合拍,但又隸屬於奉姎管轄的員工,只得乖乖照辦。各自交換了個眼神,很快做鳥獸散。

    奉姎留在廚房一一檢查趙大媽處理過的食材,確定清洗與處理的方式都有按照她訂下的標準化作業完成之後,才轉身離開。

    「啊……奉小姐。」趙大媽突然叫住奉姎。

    奉姎停住腳步,轉身看她。

    「呃……是這樣的,我是想……奉小姐你也姓奉,你廚藝也好,呃……你知不知道廚藝界有個奉家?」吞吞吐吐。

    「知道。」她平靜無波的回答。

    「是、是哦……哈哈……」乾笑。有的人就是很難聊天。趙大媽後悔叫住奉姎了,即使好奇得要命,也不該叫住她的。

    「還有事?」

    「沒有!」哪敢有?!就算心中狂想知道奉姎到底跟奉家有沒有關係,也不敢問啊!

    「那你忙。」奉姎說完,走了出去。

    非常難得的,晚餐時刻,住在李宅裡的成員都到齊了。

    李從謹五點四十分到家;高凱琳六點五分回來;曹敏敏難得的在六點半下樓用餐。奉姎雖然驚訝,但也能很快將座位重新安排好,幸好李家的餐桌本來就很大,足以讓十二個人同時坐在一起用餐,所以奉姎這些員工不必挪到廚房吃飯,還是跟主人家共進晚餐。

    李從謹不是個愛擺譜的人,當然不會學那些大戶人家搞排場,非要家裡的員工和僱主家分桌而食,甚至讓員工隨侍在側看著他們進食,來表現出身份地位的不同。

    不過他們這幾個從來不在晚餐出現的人,突然回家吃晚飯,仍然是給奉姎造成了一點小麻煩。因為飯菜煮的份量都不夠多,而且也沒有針對他們而提供的菜色,今天桌上的菜大多是為小朋友準備的,比如照燒漢堡肉、蜜汁棒棒雞腿、烤奶油馬鈴薯、雀巢糖心蛋等等造型可愛又甜味較重的食品,完全是為了迎合小朋友的喜好而量身打造。

    當然,這些菜品成人來吃也不是不可以,但肯定不會合口味的,所以身為管家的人自然要立即做出處理。她馬上領著趙大媽走入廚房,利落的動作起來——

    「這是什麼?」曹敏敏氣弱的聲音虛虛然的發問。

    「這是低脂優格色拉。」趙大媽將一盆相當具份量的色拉放在曹敏敏面前後,再走到高凱琳身邊,將托盤裡的另一小盆色拉放在她面前,主動說明道:「這是薏仁色拉。」

    高凱琳哼了一聲:「惡,什麼薏仁色拉?聽都沒聽過!」然後叉了一塊百合吃下:「一點味道都沒有!」叉子在盤子裡撥來撥去,將漂亮的裝盤攪成噁心的模樣。「這種東西能吃嗎?真噁心!」接著,指著幾乎只能算是裝飾用的雞肉絲大呼小叫:「怎麼有肉?!我不是說我在減肥,任何一種肉都不吃的嗎!給我拿走!」盤子一推,像是滿肚子火還沒法消,眼睛瞪向對面那個正默默塞著食物的女人,叫道:「曹敏敏!你當自己是牛還是羊啊?給你這麼一大盆草葉叫你啃,你就乖乖啃,這算什麼?別吃了!撤下去,叫那個跩得要死的管家給你上點能吃的!」

    曹敏敏根本不管她,逕自縮在自己位子上,靜靜啃著眼前一大盆的色拉。

    趙大媽如高凱琳所要求的,將色拉撤回廚房。然後很快又上菜了。這次送來的是兩杯蔬果汁,以及一盅湯碗。大杯的蔬果汁放在曹敏敏桌上,小杯的放在高凱琳面前,而湯碗,則是屬於李從謹。

    李從謹好奇的將湯碗的蓋子打開,發現裡頭竟是一個大湯包!他沒見過這樣的湯包,感到稀奇得不得了。

    這湯包約有一般豆沙包那麼大,剛好將整個湯碗塞滿,透過薄薄的皮可以看到湯包裡面的鮮美湯汁正在流動,只要拿筷子輕輕一戳,那鼓塞整個湯包的湯汁立即就會流滿湯碗,變成一道湯品。

    好香……李從謹深深聞了下,迫不及待的拿起湯匙吃起來。因為太沉迷於美食中,以至於忘了前一秒本來打算說凱琳一聲,要她別故意找人麻煩,結果……忙著吃,就忘了。

    「舅舅,你在喝什麼湯?怎麼那麼香!」已經吃完一碗飯的高開慧忍不住問。雖然滿桌美味的食物已經讓她很滿意,但看到舅舅一臉享受的喝著別人沒有的湯,忍不住也嚥了嚥口水,很想也吃一口看看。

    「這是蟹黃干貝湯包。很鮮。」見趙大媽又幫他們三個大人送食物出來,開口問道:「趙嫂,廚房裡還有沒有這種大湯包?給大家都來一份可以嗎?」

    「都有準備。不過奉小姐說每個人的進食情況不同,所以才沒讓我同時送出來。」趙大媽邊將主食送上桌,李從謹的是一份干炒河粉,高凱琳的是蕎麥蔬菜拉麵,曹敏敏的則是份量較足的海苔蒟蒻卷一大盤。

    「我有說要吃麵嗎?她幹嘛自作主張,我不吃!」高凱琳指著才放到她面前不到一分鐘的面道:「撤走!」說完,喝了口唯一沒有被她退貨的蔬果汁,然後批評道:「真難喝!」

    「高小姐,那你想吃什麼?你說一下,我們馬上煮。」趙大媽無奈問道。她當然知道高凱琳會這麼挑剔的原因只是為了跟奉姎過不去,但她這樣找麻煩,輕到的是她老婆子啊。

    「我哪有想吃什麼,反正就是不可以害我發胖的就成了。你叫管家想辦法吧!我可一時想不起有什麼想吃的,反正有什麼你端上來就是了,我一點都不挑。」高凱琳哼笑。

    趙大媽聽了只能苦著一張臉,心中想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吃到飯……

    「趙大媽,等一下!我媽不吃這碗麵,我吃。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我要吃。」高開慧連忙阻止趙大媽收拾的動作,將整碗麵捧了過來,看到一旁的柔柔也很渴望的看著面,笑道:「柔柔,你也一起吃。好不容易奉阿姨親自下廚呢!她的都好好吃,可惜她不常煮。」邊說邊拿過柔柔的小碗,舀了一些給她,問道:「要不要姐姐喂?」

    「啊,我來就好!」邱保姆連忙放下自己的碗,接過這個工作。

    「好好吃哦!對不對,柔柔?」高開慧學日本人吃麵那樣,將一口麵條狠狠吸進嘴裡,發出好大的聲音之後,以很誇張的語氣發表感言。

    「對,好吃!」柔柔習慣應和姐姐的每一個問句,也笑得好開心。   

    有人開心,自然就有人不開心,高凱琳斥責女兒道:

    「開慧!你今天晚上吃太多了!你已經吃了一碗飯,還配了一大堆高熱量的菜,現在又在吃麵,你不怕肥死嗎?」

    「不止咧,等一下還有大湯包吃!肥死有什麼關係,有好吃的東西最重要!」現在的小孩子都很有主見,才不管大眾的喝斥。何況她當然看得出來老媽就是想找奉姎麻煩,真是太幼稚了。

    「不許再吃了,你——這是什麼?」看著趙大媽將一份粥品放到她面前。「你給我粥?現在是吃晚餐,幹嘛煮粥?惡,裡頭一塊一塊的是什麼東西?」好嫌棄的口氣。

    「這是淮山枸杞粥,用老母雞湯熬的,很養生又能減肥。」趙大媽歎了口氣,說道:「奉小姐已經關火了,如果你還是沒胃口的話,那也沒辦法了。」

    這時奉姎手上端著托盤出來,將最後一道湯品分送給其他還沒吃到湯包的人。工作完成後,坐回自己的位子開始吃飯。

    看到餐桌上每一個人都吃得興高采烈的,唯一沒有享受到進食樂趣的高凱琳當然萬分不爽,厲聲質問奉姎:

    「喂,管家,你是怎麼當家的?我還沒吃到晚餐呢!」

    「凱琳,你想吃的東西要是廚房裡沒有的話,我出門去幫你買吧。」李從謹吃完晚餐,抽了張面紙拭嘴完說道。

    「從謹,你在說笑嗎?家裡有管家有廚子,還要出門買東西吃,這像什麼話?那我們請傭人做什麼?」高凱琳高聲說道。

    「凱琳,廚房為你做出的餐點,都給你撤下了。奉小姐和趙嫂盡到了服務你的責任;而你,則可以開始想你決定吃外面哪間餐廳的料理了。」李從謹很公平的說著。

    「從謹!讓我餓著肚子,怎麼能說管家盡到了她的責任!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我每天跟你說她的惡形惡狀,你就是不肯處理!你今天親眼看到了,她做出這些噁心得難以入口的東西給我,分明就是在整我!你還站在她那邊,太過分了!」高凱琳情緒突然失控,雙掌重重拍打在餐桌上,所有用餐中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哇——」柔柔當下被嚇哭出聲,雙手伸向奉姎尋求安慰。

    奉姎將她抱起來,拍了幾下,交給邱保姆,道:「把柔柔帶上樓。」也對張文芳道:「你也把開慧帶上樓。」

    「我不用啦——」已經很習慣見到母親變身為暴龍的高開慧才說了幾個字,就在奉姎淡淡的一瞥之下,乖乖的由著張文芳牽著上樓去跟柔柔作伴。

    高凱琳今天心情很差,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奉姎給解決掉,所以冷眼看著奉姎將所有旁人與小孩都打發離開餐廳,她自己甚至也走向門口時,叫道:

    「奉姎!你站住!別想逃開!」

    「凱琳,你這是在做什麼?」李從謹很不喜歡凱琳這樣——雖然本來就不喜歡她一氣起來口不擇言胡亂罵人的性格,而現在她針對的人是奉姎,他更是無法忍受。他伸手拉住凱琳的手,不讓她衝向奉姎。

    「凱琳,你——」她的手……怎麼有點燙?

    奉姎雖然走向餐廳門口,但並不是為了逃開,而是要將那扇與客廳相連的門給關上。如果高凱琳一直以這樣的音量說話的話,為了小孩子身心健全發展,還是將門給關緊一點,至少能起一點隔音的效果。

    原本坐在一角安靜進食不說話的曹敏敏,在吃完超量的食物之後,無視週遭劍拔弩張的情況,默默挪動自己肥碩的身軀,打算從餐廳消失——

    「曹敏敏,你別走!你也很討厭這個莫名其妙的新管家不是嗎?她還把你氣哭好幾次對不對?每天給你吃的不是草就是菜,把你當牛羊養著,你現在都吃不到巧克力和奶油蛋糕了,因為這個可惡的女人不允許!今天我們一定要做個了結,要讓從謹知道這個女人在家裡是怎樣的作威作福!你就算不肯說話,也要站在我身邊幫我作證!你不許走!」高凱琳揮開李從謹抓住她的手,轉而走過去擋住曹敏敏的路。

    曹敏敏渙散無神的目光從在場的三人身上掃過,仍是無言,頓了頓,既然無路可走,只好靜靜坐回她本來的位子。

    「從謹,你看,曹敏敏也同意我是對的!這個女人根本不適合當我們的管家,我希望你再找一個——嗚!做什麼——」正說得慷慨激昂的高凱琳不意被李從謹探向她額頭的手給打斷嚇住。

    「凱琳,你病了。」李從謹凝著眉說道。「你在發高燒,這是你今天提早收工回來的原因吧?你生病了。走,我們上醫院。」

    「我沒有!別拉我,我還沒說完——」高凱琳大叫。

    奉姎從客廳的鑰匙櫃裡取來車鑰匙,見高凱琳還在不甘心的掙扎,並不時的瞪著她,於是道:「我跟你一起去醫院,你可以在路上繼續發火,我都聽得見。」

    「奉姎,不好意思,可能得麻煩你開車了。」扶著體力不支的高凱琳,李從謹抱歉的對奉姎道。

    「沒問題。」點點頭,在比出門前轉頭看向還呆呆坐在椅子上的曹敏敏,對她道:「你回房休息吧。飯後該吃的藥,等一下邱小姐會拿給你服用,我回來會檢查。」

    李從謹雖然已經扶著凱琳走出餐廳,但還是聽到奉姎對曹敏敏說的話,不覺一怔。

    看來,這陣子家中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而這讓他感到有些懊惱。

    他很想知道與她有關的所有事,然而,甚至連發生在他屋子裡的事,他都不知道,看來他真是太粗心大意了,這樣真的很不好。

    感覺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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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晨六點,陽光自沒有拉攏的窗簾投射進來,將她床面照亮了一塊,讓原本應該再睡半個小時的奉姎,不得不轉醒過來。

  眉頭習慣性擰起,先是瞇眼看著窗口,望向那片過於晴朗的藍天,然後再轉向床頭櫃上的鬧鐘,確定現在不是她生理時鐘應該醒來的時間。

  但,就是醒來了。她沒有賴床的習慣,只好起身。

  她的「員工宿舍」位於李宅一樓靠近廚房的一間客房,房間裡配備著衛浴設備。她刷牙洗臉出來,還不想離開房間,只好打開計算機上網閒晃一下。

  計算機才剛開好,就看到任務欄上一閃一閃的,有人在使用skype呼喚她。她看了一下,有些訝異的發現竟是奉姁!這個萬年奼女並不常掛在實時通這類地方等人聊天的,今天一大早就掛在這裡,實在稀奇。

  「早。」奉姎打出一句問候。

  「小姎姎姎姎~~~~~早安安安安~~~~~~」很快樂又充滿朝氣地。

  「你手指抽筋了?」奉姎閒閒的打字問。

  「哪有?????」

  「沒有的話,你怎麼遠打個字都可以結巴?」

  「……你是小姎吧?不是我姑媽假扮的小姎吧?還是你被她附身了?為什麼這些涼言涼語看起來好眼熟,如果你接下來對我說出招牌的『退件』二字,那我就可以肯定你就是我那個總管姑媽了!」

  奉姎看得唇角一抽,一點也不想談任何與「奉總管」三個字相關的話題,所以直接略過。突然想到昨天聽到的那個小八卦,於是打字道:

  「我聽到一則小道消息,關於你的。秋家人想找你來個『華山論廚』,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秋家?什麼秋家?找我幹嘛?」疑惑。

  「秋廚世家,這幾年很出名的廚藝家族,常常可以再媒體上看到他們出沒。儼然像是新一代廚界領袖,被稱為廚界新貴族。這個秋家對我們奉家很有意見,一直想早我們比試廚藝一較高下。」

  「秋家有很出名嗎?那為什麼我沒聽過?而且我又不代表奉家好不好,為什麼要找我?我只是奉家一尾小小小小的學徒耶!」忿忿不平。

  「你這個萬年奼女沒聽過秋家也很正常,這不怪你。搞不好你連現任總統是誰都不清楚,更別說一個小小的秋家了,不用難過。」

  「什麼嘛,我怎麼會不知道現任總統是誰,太瞧不起人了!」抗議!

  「好,那我給你出一道選擇題,四選一,讓你猜猜現任元首是誰——一、蔡英文;二、郝龍斌;三、馬英九;四、陳水扁。哪一個?」

  「哼哼!當然是宅界領袖馬英九了!在這個宅男奼女稱霸天下的時代,跟隨潮流的人永遠不會寂寞,合群的人呢有福了!」好得意的樣子。

  奉姎看到回復,忍不住直笑,好一會才打字道:

  「很精闢的見解,了不起。」

  「那個……嘿嘿,也沒有多精闢啦,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_^=……」

  「不哈拉了,回到正題。總之,你知道這件事就成了,因為你是秋家目前唯一逮到的奉家人,他們對你非常感興趣。要不要迎戰隨便你,不過依照你奼女的性格來看,你八成不會接戰帖。」

  「我為什麼要接?我說了我只是學徒啊。何況華山那麼遠又那麼難爬,誰要去啊!」

  「大陸的華山很遠又很難爬沒錯,不過雲林也有個華山啊,那就不遠也不難爬了,還可以喝喝古坑咖啡、玩玩劍湖山世界。」忍不住逗著這個好玩的傢伙。

  「小姎,重點不是哪一個華山比較好爬,而在於——我為什麼要接莫名其妙的戰帖啊?!接了對我的評分有幫助嗎?可以讓我不用比賽就直接當上奉主嗎?當然不可能。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理會?」那頭哇哇叫。

  奉姎正要打字回應,但這時桌上的手機響起,她看了下來電號碼,有點印象,但想不起是誰。於是接起——

  「我是奉姎,請問哪位?」

  「奉小姐,我是趙秀梅啦。不好意思,我剛才下樓的時候拐到了腳,現在我兒子正要送我去醫院,要跟你請假一天啦。」趙大媽虛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小姁,我得工作了。下次再聊。」

  「我也是,我該煮早餐了!啊!!!我米還浸著,還沒放進窩裡煮,完蛋了!!!!今天早餐一定會被退貨!!!!」那頭打出驚慌的字句。

  「別慌,你把浸泡過的米放進果汁機裡攪十五秒,再開始煮,這樣很快就可以將粥給煮透了。」

  「啊!對喔!幸好你提醒,不然我還真是一時想不起來該怎麼辦!這樣煮出來的粥雖然少了粒粒分明的美感,但重要的是闕大少不會退貨啊!只能這麼辦了。謝謝謝謝!小姎,我忙去了,88!」那頭火速下線。

  奉姎也隨之下線,關機。心中開始想著早餐要準備些什麼,心中有了定案,起身,上工去也。

  「哇!這是什麼?好可愛!」高開慧眼睛一亮,指著各色盤子叫著。

  「都是鬆餅。」將最後一份格子鬆餅端上桌之後,奉姎對著等在餐桌旁的食客們一一介紹著——

  「你指的那一盤是菠菜鬆餅,裡頭捲著的是海苔和維也納香腸;這是格子鬆餅和圓形鬆餅,旁邊有楓糖漿可以淋著吃,也可以夾魷魚醬、吉士或者火腿;然後這是一口鬆餅水果串。」品項不多,但份量都很足。

  「這水果串好像糖葫蘆喔,真可愛!啊,半月型的菠菜鬆餅夾香腸也好特別,都好好看耶!真想全部吃光光!對不對,柔柔?」

  「對!」小姐姐的忠實支持者柔柔當然用力點頭同意,小嘴裡已經塞滿了香香甜甜的鬆餅。

  「造型可愛,又那麼香,看起來好吃得不得了,就算是厭食症的人看了也會忘了什麼叫厭食症吧……啊!」說到這裡,突然頑皮一笑,拿來一隻大盤子將各式鬆餅都夾了一些,將盤子裡的食物排得漂亮可口之後,起身道:「我拿上去給我媽媽看一下!」

  「開慧,你真壞!別拿上去了吧。」張文芳驚叫了聲。「你媽媽說她只喝去油的雞湯和蔬果汁,不吃其它東西的。」

  「她都生病了還想著要減肥,不行,我一定要上去引誘她。她昨天打完點滴回來就一直在睡,沒有吃東西,現在還敢搞任性。她想要減肥隨便她,不過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們吃得有多好!」說完,人也跑上樓去了。

  結果高開慧不僅兩手空空的下樓來,還把向來絕對不會晨起的曹敏敏給勾引下來了。因為高開慧告訴她——今天的早餐是她最喜歡的甜點大集合!

  其實也沒有多甜,鬆餅本身並沒有加太多的糖……當李從謹帶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咬下第一口格子鬆餅時,終於放下心的吃起來。他就跟一般男人相同,對甜食的接受度非常小,幸好甜度剛剛好,是他能接受的範圍。

  鬆餅皮烤得很香很酥,夾著火腿與吉士,口感相當好,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下。當他吃完第一份鬆餅,打算朝菠菜捲進攻時,見到開慧笑得賊兮兮的跑回餐廳,笑問:

  「你的鬆餅呢?」

  「我趁我媽罵人的時候,塞了一塊菠菜鬆餅到她嘴裡,然後把整盤都放在她床頭櫃上,就跑下來了。我跑到曹阿姨的房門前時,都沒有聽到我媽的尖叫,我想她應該正忙著吃我送上去的鬆餅吧。」故作無辜的聳聳肩。老媽餓了,那麼久,就不信她抵抗得住美食的誘惑。什麼意志力減肥法、嫌棄食物減肥法、催眠自己食物不好吃減肥法的,在美食麵前,什麼減肥法都是個屁啦!

  「姐姐,好吃。」吃得一嘴楓糖漿的柔柔笑著對姐姐道。

  「那是一定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多吃點!」高開慧幸福的吃著,歎了口氣道:「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各種好吃的,那該有多好!」

  是啊,該有多好!

  正在努力進食的眾人都暗自點頭,並且偷偷瞥了奉姎一眼。

  如果一個小小的五口之家,卻需要四個家務人員服務的話,若不是主人家錢太多沒處花的話,那就是真的有其必要了。

  奉姎原先確實認為李從謹這些人是錢太多了,才會找來一堆人塞在家中領薪水。而現在不然,她已經深信這個宅子必須有這麼多人的協助才能正常運轉。

  生病的曹敏敏沒有辦法照顧自己,她抗拒與任何人產生互動,甚至躲避著與女兒親近,所以又一個全日制的保姆是必要的,照顧她也照顧她女兒;愛發脾氣又愛製造環境混亂的高凱琳,當然得有一個好脾氣的家務助理隨時將環境整理好,並幫她接送女兒上下學;而,這個家庭裡的成人除了生病的曹敏敏之外,全都是工作忙碌的人士,他們當然可以天天外食,但發育中的孩子可不能總是吃著外頭調味料過重又不健康的食物長大,所以找個歐巴桑來煮飯也很合理。

  而管家,則是負責將這些人統合管理,並在她們無力完成工作任務時,隨時加以支持,讓這個家庭運作得井然有序的必要存在。

  對於管家這份工作,奉姎雖然接得不甘不願,但既然接了,就會忠於職守,即使這是一份很受氣的工作,而她脾氣向來又很差……

  李宅上下所有人都以為奉姎早晚會受不了高凱琳的挑釁而爆發——除了天真不解世事的柔柔外。但一個月半下來,她沒有。雖然臉上仍然沒有笑容,看起來情緒永遠處在「不佳」的邊緣,但她並沒有發火過,即使在高凱琳知道了她有廚師執照之後,挑釁奉姎的手段除了每天依然對環境搞破壞之外,還對奉姎的手藝大肆嘲笑,並以嫌棄她的作品、打擊她的信心為樂。

  身為廚師,還是一名自負的廚師,認真做出來的作品被惡意嫌棄,不高興是一定的,但若要她因此發火,是不可能的。在她廚師的訓練中,關於遇到「澳客(差勁的客人)」這個課題,其解決方式有好幾種,但絕對不包括直接朝食客發火,因為朝食客開罵雖然能夠得到一時快意,但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你的作品仍然被當成垃圾侮辱。

  這陣子趙大媽因為腳扭傷,需要多休息幾天,索性將前兩年累積的特休給一次請完,總共十四天的假期,聽說拐著腳出國玩去了。所以,她這個管家開始兼任廚師……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誰知道還是繞回了她的老闆行,面對這種情況,無言之餘,也只能認命。

  當李宅由奉姎掌廚時,每到用餐時刻,全體人員幾乎都會到齊,及時趕回來。

  對於高凱琳這種等級的挑釁,老實說,奉姎已經習慣了。反正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招,反正奉姎也已經悄悄的進行報復了……

  可是這個報覆沒有人知道,所以在別人眼中,看到的是高凱琳惡形惡狀的欺壓新管家,而這個看起來非常難惹的新管家,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逆來順受,從來不向人告狀,連私底下對同事抱怨發牢騷也沒有。怎麼看也不覺得她會屈服在高凱琳的女暴龍氣勢之下啊,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李從謹一直在等,從高凱琳第一次和奉姎對峙上時就在等,等奉姎向他投訴工作上遭遇的種種困難,並且已經準備好說詞來應付——當然,其說詞與想達成的結果,在時間的不同和心情的不同下,分作初稿與最後的定稿;初稿想達成的目標是請她;另謀高就;而定稿則是堅定的希望她務必要留下來。就算不是為了那手高超的廚藝,奉姎也是一個盡職的管家,她將這個宅子與員工管理得非常好。縱使她是這麼的不苟言笑,但兩個孩子都喜歡親近她,由此可見,她雖然不胖呼呼、笑嘻嘻、溫暖得像肯德基爺爺的媽,但她對孩子的影響是正面的,這完全可以彌補她長得一點也不像管家的遺憾,她仍是一名優秀的管家。

  但奉姎從來都沒提過,即使他刻意站在她面前,主動暗示希望她暢所欲言時,她的嘴還是閉得比蚌殼還緊。有時候,李從謹甚至覺得奉姎不喜歡跟他單獨相處。

  為什麼?他曾經得罪過她嗎?還是……上次開小差送便當被他看到的事,在她心底留下了難以抹滅的陰影,讓她每每看到他都不自在的想逃?

  性格這麼酷的女子,會因為這種區區的小事彆扭那麼久嗎?難以想像,還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他對她有種特別的心思,不想接受,所以一點機會也不給,直接扼殺?

  是這樣嗎?可是,他什麼都還沒開始做啊,每天回家吃晚飯這種事,看不出來他想追求她吧?

  不,她當然看不出來。李從謹暗笑自己太過患得患失了,以至於什麼事都能拿來胡思亂想。奉姎本質上就是個很冷淡的人,冷淡,不是冷情。一個脾氣壞、懶得理人的人怎麼可能冷情!她的熱度,大概只願意給她認同的人看到吧,而他,還不是。

  好吧,山不來就我,那我只好去就山。

  「奉姎,可以談談嗎?」

  正和文芳一起收拾餐廳的奉姎聞言,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從謹站在餐廳門口,已經梳洗完畢的他,濃黑的頭髮半濕而蓬鬆帶著點自然卷,幾縷髮絲垂落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讓他看起來像個少年。身上套一件米白色的V領線衫,合身的線條將他的身形襯托得修長筆挺,兩隻袖子工整的卷在肘彎處,雙掌閒適的插在淺駝色的休閒褲口袋裡。

  他就靜靜站在那裡,像個理所當然的存在,,沒有一點侷促。廚房的燈光將他白色上衣照出一層柔和的螢光,這螢光明亮了他那張俊秀白皙的臉,讓他看起來好清爽、好耀眼,讓他白皙面龐上的那雙黑色眼眸看起來特別的深邃……令她想念的深邃。相同,而又不同,差別在於這雙形狀肖似的眼眸裡,沒有那種對生命的疲倦與空寂,太清澈了,所以不像……

  而,這雙清澈的眼,看起來……好像看了她許久……

  這發現讓她警醒,不敢再任由自己沉浸入恍惚裡,連忙回神道:「不急的話,半小時之後,可以嗎?」

  因為一直很仔細的看著她,所以李從謹捕捉到了她望向他時那一瞬間的恍神,這是……什麼緣由?

  還有,這樣的目光,他怎麼感到有點熟悉?將心中的疑問暫且擱下,回道:

  「可以。半小時之後,三樓的書房見。」雖然還想盯著她看,但又不想被她發現,只好轉身離開。走了兩步,終於想起還可以跟她隨口交代個什麼,這讓他可以在多看她一眼,於是很快回頭——「對了,我明天——」話沒能說完,便止住。

  她在看他。又是以那種恍神而難以理解的神色,看著他的背影……

  是了,這樣的目光,他見過。

  李從謹想起了她開始另他印象深刻的那個午後,她站在陰影裡看著他走遠,就是這樣的目光,然後,她迷離的淡影,從此在他心中停留不去。

  她,在看什麼?或者,透過他,在看……誰?

  對視的兩人皆無言,他眼神裡透著疑問與探索;而她,則狼狽的收拾著自己的失態,轉開眼,再不敢坦然迎視。

  「嗯?你明天有什麼事情嗎?」裝作很忙的樣子,用力擦著已經光亮到可以當鏡子照的餐桌,喃喃開口問。

  「……我明天晚上和友人有約,不會回來吃晚餐,先跟你說一聲。」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若方纔的精神。

  「……我知道了。」克制著抬頭的相望,低聲應道。

  李從謹看著她努力工作的身影一會,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餐廳。

  雖然心底忐忑不安,但表面上裝出一派冷靜還是沒問題的。半小時的心理準備,足夠奉姎武裝好自己來面對一切可能的質詢。

  她上了三樓,來到門板半敞的書房外,正想禮貌的敲門再進去,發現裡頭的李從謹正在忙,所以她就不急著進去了,,默默的站在門外,看他。

  他正在講電話,手上翻著文件,不時記錄著什麼。而高凱琳正緊張的站在他身邊,密切注意著他與對方談話的內容。好像談得不甚順利,因為李從謹的神情嚴肅,而高凱琳在一邊蹦蹦跳跳、無聲的揮拳跺腳。

  似乎是在談高凱琳的新合約。在價碼、合作對像、節目內容上,都有很多需要協調的地方。高凱琳要求加薪三成——先漫天要價,好讓對方就地還錢。以現在的景氣外加她頂多算是尚可的收視率,想加薪三成根本絕對不可能,這只是為了讓接下來的條件好談而已;她想要的是參與節目製作、增加她每週主持節目的時數,還有,拒絕跟她的死對頭合作開節目。

  高凱琳對外的形象絕對是端莊知性的,在演藝圈這種複雜的環境,只在螢光幕前裝淑女是不夠的,要裝就裝個徹底,幕前幕後一個樣。所以在李從謹幫她談新合約時,她縱使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也不可以發出女暴龍的怒吼,簡直憋得快內傷,只能以激動的肢體語言表達出自己的忿忿不平。

  「……好的,林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好好跟凱琳溝通的。也希望你針對我提出的幾個條款做個小小的修改,其實那些條文修掉了,對凱琳、對貴公司來說,都是有利而無害的。您就趁這幾天好好思考一下……好的,下星期四下午三點,貴公司見。」

  終於通話完畢。高凱琳開始高聲叫——

  「要我去跟朱香河合作?要借我的知名度帶她?她作夢去吧!從謹,你一定要在新合約中條列這一點——我永遠不要跟朱香河合作!永遠不!聽清楚沒有?!」

  「凱琳,我記憶力沒有差到同樣一件事需要你不斷的提醒才能記住。」李從謹淡笑說道。

  「我知道你記得住,可是我還是要強調一下,這個女人我永遠不想見到!三年前朱香河以高學歷才女進入新聞界一炮而紅之後,好好的新聞主播讀稿機不當,偏要進入演藝圈當藝人,可惡,她就是衝著我來的!我知道!她一定是!所以就算會被說成打壓新秀也無所謂,我就是不要跟她合作!」高凱琳歇斯底里的不斷強調。

  「我保證這條一定幫你談成。」李從謹沒有被她的激昂感染,還是心平氣和的說著。

  高凱琳仍然氣怒難平的走來走去,她需要被安撫,或者是有人同她一起痛罵那個可惡的女人也沒關係,不然她的焦躁無從發洩,她會在這種壓抑下抓狂。

  「從謹,你知道我討厭她,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討厭她嗎?」

  「我不知道。」

  「你猜過嗎?」

  「沒有。」誠實回道。

  這答案令她心中一揪,又痛又氣。「你為什麼不猜?甚至從來不問?!如果你問了,我一定說!」

  「你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問。我也不認為該對你的隱私好奇。」

  凱琳無語的瞪著李從謹。這個溫和得像是可以包容所有的人,此刻靜靜的望著她,竟讓她感到冷酷。

  她忘了,她之所以會搬來李從謹這裡,就是為了躲避家人那些名為關係,實則無所不干涉的行為。

  她忘了,她來到這裡,就是因為喜歡李從謹沉默的包容——需要他時,只要開口,他就會盡量做到;不需要他時,就不用理會他,他也不會多事。不因這間屋子屬於他,而訂一堆規矩要別人遵從,他可以為她糟糕的生活習慣找來家務助理,卻不會要求她一定要改掉壞習慣——當他詢問過一次她是否能收斂些許,而被她拒絕之後,他便再也不提了,從此由著她去。

  可是……當她需要他開口「多事」時,他卻緘默以對,讓她覺得心好冷。然後,突然感到,這個很和善的男人,其實從類沒有主動為別人做過些什麼,所有的種種,都是別人向他開口,而他不拒絕而已。

  他不拒絕,卻不表示他喜歡吧?就像,他看起來隨和,其實很淡漠是吧?

  「從謹,你會不會覺得我們這些人很讓你心煩?」

  「不會。」

  「是嗎?可是我覺得也許你對我們感到很煩,卻從來不說。」畢竟他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他沒道理包容、沒道理善待。

  「當然不會,你別多想了。」李從謹不明白高凱琳不滿的情緒為什麼突然轉移到他身上,可惜他現在還有別的約,不能與她多聊。看了下手錶,這個時間奉姎應該要上來了,於是對高凱琳道:

  「凱琳,你這幾天還有點斷斷續續的發燒,趁這幾天沒有安排工作,你就多休息,將身體養好,別想太多。放心,你不喜歡的人,我就不會讓你跟她合作。」

  高凱琳靜靜的看著李從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下樓去吧。我和奉小姐有事要談,她應該上來了。」李從謹起身輕搭著高凱琳的背,將她往門口帶,抬眼望去,就看到奉姎站在門外,對她微笑道:

  「奉姎,上來了。請進。」

  高凱琳一見到走進書房的奉姎,立即精神百倍,所有的頹喪低落情緒霎時蒸發無蹤,利眼射了過去,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揚聲道:

  「喲,是有廚師執照的管家啊!今晚的菜做得真是太油了,油也就算了,還那麼難吃!尤其是那道冰糖蹄膀,做得簡直太爛了,筷子都夾不起來!你晚餐煮這種高熱量的東西,存著什麼心?是想要我嗎肥死嗎?你說啊!」

  奉姎只是看著高凱琳,還沒響應些什麼,李從謹已經從中介入;他將高凱琳帶出門外。

  「凱琳,別找奉小姐麻煩,改天我們得找個時間談談你對奉小姐的態度問題。」

  「等等,我哪有找她麻煩?我說的都是實話,哪一句錯了?」

  「凱琳,改天談。現在,晚安。」

  李從謹一手握著門把,站在門口,等著目送高凱琳下樓。高凱琳唇角緊抿,像是還想要說些什麼,不願意就這樣被打發,但看到李從謹難得堅持的送客姿態,她只好恨恨的又瞪了書房內的奉姎一眼,才轉身下樓。

  李從謹將書房的門關上,回頭望向奉姎,發現她目光定在門板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李從謹輕聲問道。

  「想她。」心思還在漫遊著,所以下意識的回道。

  「想凱琳?為什麼?」

  「她……讓我覺得很眼熟……想到了一些事……」

  「凱琳像你以前認識的人嗎?」趁她恍惚,繼續問道。

  可惜她的恍惚到此為止,雙眸恢復清冷明亮,像是剛才恍神的狀況沒有發生過,開口問他道:

  「李先生找我上來是要談什麼?」

  面對一臉嚴正的奉姎,李從謹心中暗暗歎了聲可惜,笑道:

  「來,請坐。」伸手請她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她依言坐下,而他,沒有繞回書桌後方的位子安坐,依然站在她身前一公尺的地方,半靠著書桌,從上往下看著她,然後道:

  「有幾件事想跟你談。首先,是凱琳,她不該惡意批評你的廚藝,也不該總是找你麻煩。對於她的態度,我會找她談。」

  她點點頭,表示聽到了。他個人決定這樣做,她沒什麼看法好說。

  她冷淡的態度,雖然不令李從謹意外,但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多餘的事,忍不住道: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向我申訴凱琳對你的不禮貌,你不像是能夠容忍被人惡意挑剔的人。也許你可能因為個性好強而不肯向我求助,但你為什麼從來不曾對凱琳的無理加以嚴正的駁斥或……乾脆發火?」不是懷疑她沒有涵養,而是,凱琳的所作所為,再有涵養的人也會爆發,不是嗎?

  「為什麼我應該發火?」她反問。

  「她總是故意弄亂環境。」李從謹想到前幾天開慧跟他說凱琳將一瓶橄欖油「不小心」灑了整座樓梯,結果害得她自己差點從二樓滑下來。奉姎帶著其他員工清理了好久,才將油給清乾淨。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總是批評你煮的食物、踐踏你的作品。任意點菜,讓你疲於奔命之後,偏又不吃的丟在一邊,只為了氣你。這些都是故意為難,你一定清楚。」

  「我是管家,整理她弄亂的環境理所當然。現在我幫趙大媽代班廚子的工作,烹煮食物自然得盡量符合僱主的口味,僱主若覺得不適口、不好吃,會挑剔很正常,這都是我工作所該承受的。所以,我沒有發火的理由。」

  這麼有理智?這麼有肚量?太神奇了!

  「你是真的不生氣,還是認為工作成果被挑剔不能發火?」他一手撐在書桌胖,身軀微彎,向她傾近,看進她的眼,好奇地問。

  奉姎一直低垂著的眸光在不經意的抬起時,便對上他的,她沒想到他靠得這樣近,也正等著與她目光銜接,大意的落入,便再也無法挪開。在他一雙深黑色眸子的注視下,她除了被吸進去,別無其它選擇。

  這雙眼會令她軟弱,可是沒有辦法,她實在太想念了,於是只能沉迷……

  「奉姎?」

  「嗯?」

  「你生氣嗎?對凱琳。」很輕柔的聲音在問,帶著點小心翼翼。

  「剛開始有一點,但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淺淺一笑,帶著點自嘲:「覺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就沒那麼生氣了。反正……」

  「反正什麼?」

  「反正,她挑剔我的食物,我也以食物報復她了。」很是得意的口氣。

  那雙眼笑了,很溫柔的望著她,也更加靠近她,對她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以食物報復是什麼意思,不過至少我已經明白,你沒有被欺負,而且還做了反擊,這樣很好,我喜歡你這樣,奉姎。」

  喜歡?他說喜歡?這雙眼的主人,竟然對她說了喜歡?!

  奉姎不知道自己舉起了雙手,捧住了擁有這樣一雙美麗眼眸的男子的臉……

  就是想靠近他……很想,很想靠近……然而,已經如此近了,近到像是像怎樣為所欲為都可以……卻不敢,有任何褻瀆……

  「奉姎……」眼前的人開口了,聲音卻像是從遠處傳來。

  「嗯?」不要那麼遠,她聽不清楚。於是更近更近的,靠近他的唇,軟軟的,好像抵住了什麼……

  「我像誰?」

  呃?!

  「如果我吻了你,你會將我當作誰?」

  迷幻的世界在李從謹吻上奉姎的一瞬間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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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森藍酒吧,是一間安靜得像個老人茶館的另類酒吧,服務的對象多以男性上班族為主。
  
  森藍酒吧從來沒有排拒女性的到來,但不知道是怎麼發展的,總之,當這間酒吧的經營上軌道之後,就鮮少見到女性客人在這裡出沒,以至於就算後來偶爾有女性誤闖進來,也會在男客還來不及拉二十一響禮炮歡慶的瞬間,其芳蹤便己遁出十萬八千里遠。所以,它很無奈的成為一間純男性的酒吧,甚至被誤會成男同性戀酒吧,再難翻身。因此,此酒吧還有另外一個別名,叫──女人閃。
  
  這裡沒有熱鬧的樂團駐唱,也沒有新奇刺激的狂歡活動,更沒有奇怪的小混混猥猥瑣瑣的四處兜售不知名的藥丸,纏著你擠眉弄眼的。總之,別的酒吧特有的風景,這裡一定看不到。這裡,就純粹的,只賣酒,有時想多叫一盤花生、瓜子什麼的,甚至還缺貨。
  
  很明顯這是一間隨時宣佈倒閉也不會奇怪的酒吧,所以每一個知道這裡、也喜歡這裡安靜的白領們,都很珍惜每一次來這裡消費的時光,因為下一次想光臨時,它不一定還健在。
  
  李從謹滿喜歡這裡的。以他一個正正經經古古板板的會計師來說,幾乎跟多彩多姿的夜生活是絕緣的,他不喜歡吵鬧、不喜歡揮霍、不喜歡醉生夢死,可當他偶爾想脫離一下固定的生活模式,不要總是每天過著:家裡──公司──客戶公司這樣萬年不變的既定行程時,森藍酒吧就是他第一選擇──他可以來這裡安靜的獨處,享受一下夜生活的氛圍。
  
  當然,今天他不是來獨處的,他和友人有約。和他有約的是好不容易才從密密麻麻行事歷裡喬出寶貴時間的林至剛。
  
  「從謹,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三分鐘。」一身風塵僕僕的林至剛在晚上八點零三分踏進森藍酒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裡邊、靠窗一角的李從謹,揚聲打了個招呼。在行經吧檯時,對裡頭的酒保點餐道:「給我一份……嗯,就你手上還沒開吃的潛艇堡吧。」
  
  「這是我的晚餐!」酒保悲憤低吼。
  
  「現在是我的晚餐了。還有,請給我一瓶沛綠雅(Perrier)。」笑咪咪的將食物直接抄走,「多謝了,阿保。這是我今天的第二餐,你救了我的命。」說完,邊走邊吃的向李從謹走近。從他吃相的兇猛來看,果然是餓壞了。
  
  「抱歉,我剛從花蓮飛回來。」
  
  「沒關係。你吃慢點。」
  
  林至剛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很快的將潛艇堡吃完,才滿足的歎出一口氣。
  
  「呼!吃飽喝足真幸福。」
  
  「你這麼忙,還找你出來,不好意思。」
  
  「說這什麼話,你難道就很閒?」林至剛喝了口沛綠雅,也沒多說其它廢話,直接問道:「從上次通電話到現在,你跟你家那位奉小姐有什麼進展嗎?」
  
  進展?李從謹聞言微微苦笑,忍不住抬手輕輕撫掠過嘴唇……昨晚,在說了那樣的話之後,真不該吻她的……
  
  吻了她之後,以為會被回敬一記巴掌,心中也做好了準備,但她竟只是驚慌失措的推開他,連斥責一聲也沒有,轉身就跑掉。跑得像一陣風,快得他根本來不及抓住她。
  
  「不算有什麼進展。」他老實道。
  
  「我想也是。奉家的女人不管什麼個性,都很難追的。」林至剛帶著點同情的看他,並建議道:「你要不要改變一下主意,去找隨和一點的女人追怎樣?」
  
  「至剛,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根本身不由己好不好!
  
  林至剛歎了口氣,覺得李從謹的感情運實在很差,忍不住將之前的事也拿出來說一下:
  
  「雖然唐可恩也不是個好侍候的人,不過,比起奉姎,我會比較建議你回頭去把唐可恩追求回來。」說起來,李從謹鍾意的女性類型似乎都偏向冷色調,竟然不怕凍傷,實在太堅強了。
  
  「怎麼會突然提到她?」李從謹好訝異。
  
  「我覺得她好像在等你。」林至剛說著自己的觀察所得。
  
  「別胡說了。」李從謹搖頭。對他而言,現在的可恩只是他事業上的合夥人,連友情的成份都淡薄許多,而這樣的距離,還是可恩劃出來的,真不知道至剛這奇怪的想法是哪來的。
  
  「什麼胡說?她一個美女會計師,多少人在追求她啊,自從你們分手之後,就沒見她再認真談過一份感情了,可見她比較過之後,一定覺得還是你好,正等你主動呢。畢竟當年是她提出分手的,如果你不主動的話,臉皮薄的她只會在一旁哀怨的等成化石也不敢走過來靠近你。」
  
  「她不是我們今天的話題,別再談了。你還記得我為什麼今天約你出來吧,至剛?」
  
  「我知道,可是,你真的不考慮唐可恩?」
  
  「你為什麼總要談可恩?」李從謹好無奈,只好很明確的對好友道:「我跟可恩已經過去了,今後除了合夥人的關係之外,不會有任何其它可能。我表達得夠清楚了嗎?」
  
  「夠清楚了。」林至剛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吧?那就不談她了。來談談奉姎吧!先容許我好奇一下,奉姎她……知道你對她有意思嗎?」
  
  本來不知道的,但經過昨天晚上的事之後……
  
  「她應該知道了。」李從謹臉色有些艱難的說道。
  
  「知道了啊……」林至剛沉吟了會,繼續問:「那她有接受的傾向嗎?」
  
  「沒有。」
  
  「啊?這麼乾脆?不會吧?!」這奉姎真是不給人留情面啊。
  
  「不談那個了。至剛?我問你一個問題。」李從謹正色的看著他。
  
  「什麼問題?」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李從謹很重要,所以林至剛也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端正回望。
  
  「你會不會覺得我長得像什麼人?」看到至剛疑惑不解的目光,李從謹補充說明道:「我是指,我是不是長得像奉姎認識的某位男性?」
  
  「咦?」林至剛眨了眨眼,仔細的瞪大眼打量李從謹。「聽你這麼說,我才想到……以前一直覺得你的氣質,還有某個角度看起來挺眼熟的,就是沒想過像誰的問題,可現在想想,好像真有一點像誰……是誰呢?」苦思中。
  
  真的像某個人嗎?不意外的答案,但李從謹心中還是為之一沉。
  
  林至剛還在看李從謹的臉回想著,一會兒後,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恍然……
  
  「從謹,原來你像他。」然後,低聲輕喃自語:「我怎麼從來沒有把這兩人聯想在一起,明明挺像的……五官倒還好……氣質、還有眼神很像呢……更別說那雙眼可以說長得一模一樣……內雙、杏眼、黑得要命的瞳仁……」
  
  「那個人是誰?」李從謹沉聲問道。
  
  「那個人是奉靜言,奉氏一族這九年來的代理奉主,一個……長期隱居在山上養病、不見外客的男人。從謹,你像的人是他。」
  
  「這個奉靜言……和奉姎是什麼關係?」
  
  「從謹,你真的挺像他年少時的樣子……」愈看愈像。於是這個與李從謹有十三年情誼的林至剛,表現得像是今天才認識他似的,就一直盯著李從謹的臉看,簡直是看呆了過去。
  
  「至剛!」李從謹不得不將他叫回神。「我問你奉烘姎跟那個奉靜言是什麼關係?你有聽到嗎?」
  
  林至剛連忙點頭,回道:
  
  「有有有!關於那個,這話說起來就有點長了。」深吸口氣,把剩下的半瓶沛綠雅一口喝完,才說道:
  
  「你記得我說過奉姎七歲被奉氏本家收養的事吧?」
  
  「我記得。」
  
  「那時收養她的人是奉靜江,也就是奉靜言的姊姊。這姊弟倆可都是廚藝上的天才呢,奉姎可崇拜死他們了──我敢保證這是奉姎決定學廚的原因。可惜這一家子人都不長命……啊,那跟這個無關,就不多說了。然後,在奉姎十六歲那年,奉靜江過世,接下來有兩年的時間奉靜言與奉烘相依為命共同生活,直到奉靜言的身體狀況惡化,被奉總管強制送出國開刀,接著……就傳出奉靜言被奉總管軟禁的消息了。因為從五年前奉靜言回國之後,就行蹤成謎,只有奉總管知道他的下落,說是在山上靜養,不許人打擾,唯一可以見到他的機會,就是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號,奉氏年會召開時,身為代理奉主的他是一定要出席的。」
  
  「難怪她不許我稱呼她奉管家或奉總管,她一定很痛恨那個將奉靜言帶走的奉總管吧?」李從謹輕聲道。
  
  「當然痛恨,畢竟她認為奉靜言被打壓、被軟禁都是奉總管一手主導。話說回來,那個奉總管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喜歡她的人還真不多。不過九年來能夠獨自撐起奉氏的一切,也不容易,不厲害點怎麼行。」
  
  雖然對奉氏這個奇怪的家族感到好奇,但眼下,李從謹滿心只想知道一件──
  
  「奉姎、奉靜言兩人是戀人關係嗎?」
  
  「對奉靜言而言絕對不是。而奉姎,則是在他身上寄托了所有感情的渴望。但,即使如此,這些渴望裡也不會有愛情這東西冒出頭的。」
  
  「不會有愛情?為什麼?」李從謹想了一下,問..「他們年紀差很多嗎?」
  
  「不是,才差七歲怎麼算多!」林至剛搖頭,才又道:「主要是奉姎太仰慕他了,把他當天神崇拜,誰會對天神不敬啊?她不敢的。」林至剛搖了搖頭,然後再度以憐憫的目光看向好友,說道:「這個奉姎,眼中只有一個奉靜言,她的世界只願意局限在奉家。她稱得上朋友的,就是她那些同門師姐妹,即使出社會工作五六年,也沒交半個朋友,這麼排外的孤僻性格,誰有辦法追到她?」
  
  看著李從謹怔怔望向窗外的模樣,雖然知道再多說什麼都是徒勞,但還是老話重提:

  「所以,從謹,我還是要再勸你一次:同樣是冷色系的美女,你還是去把可恩追回來,放棄奉姎吧!」
  
  追回可恩,放棄奉姎?
  
  感情投注的對象如果可以像是選擇吃飯還是吃麵一樣簡單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為情所困」這句話的存在了。
  
  李從謹只能苦笑,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李從謹頭痛欲裂的轉醒,發現窗外的陽光非常明亮,抬眼看向床頭櫃上的鬧鐘──十一點十分,他竟然睡得這麼晚!想到今天早上應該做的一堆工作與……一場會議,忍不住無聲的呻吟起來。想起身,卻發現身子沉重得不可思議,他抬起無力的手探向自己的額頭,有點燙……
  
  唉,昨夜不該跟至剛跑去吃鵝肉攤的,雖然是很好吃沒錯,但就坐在路邊的風口吹了兩個小時的夜風,還喝了酒……本來他的體質就是喝了酒之後,第二天會微微的發燒,現在可好了,加上吹了風,想不生病都難,看來今天是別想爬到公司工作了。
  
  手掌探向床頭的手機,抓來一看,發現沒電了。難怪公司沒人打電話來找,原來是打不進來……他好像沒有給公司這裡的電話號碼,雖然身體很重,但他還是得起身到書房打電話回公司交待一下……
  
  李從謹平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氣,準備凝緊力氣將自己撐起來。這時他的房門外傳來碰碰碰的敲門聲,然後是軟稚的聲音──
  
  「舅舅,舅舅!舅舅起床了!舅舅的車車在庫庫裡,舅舅沒上班!舅舅──|」
  
  是柔柔。李從謹終於撐起身軀,扶著床頭櫃讓腦袋裡的暈眩感過去,但顯然沒那麼容易,腦袋還是很暈,一點也沒有舒緩的跡象。他只好慢慢的朝房門走去。幾步路而己,卻覺得走得好艱難。當他終於碰到門把時,全身力氣已然用盡,只好靠在門邊的牆上,將門打開──
  
  「舅舅!」門外等待已久的柔柔歡欣一笑。但那笑很快轉為驚慌的哭叫,因為她看到她那像高山一樣偉岸的舅舅,竟然在她面前直挺挺的撲跌在地,額頭還重重的撞上了木質地板。跌得太重,一時竟然起不了身!
  
  「哇!哇──舅舅!舅舅死掉了!」驚嚇的尖嚎聲響徹大宅子的每一個角落。
  
  奉姎一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李從謹,在那一晚的那一吻過後。
  
  算起來,她是被輕薄了。對於這一點,她心中自然是憤怒的。可是,比憤怒更甚的,卻是很深的失落,以及,沒來由的心虛。
  
  ──如果我吻了妳,妳會將我當作誰?
  
  當作誰?她能把他當作誰?又怎麼敢把他當作誰?!那個「誰」,是連妄想都不可饒恕的,任何人都不可以被當成他。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念,只是看到他就會忍不住的想念……不是故意的。
  
  她已經無數次的告誡過自己,不要看!不要想!別看了就不會想!所以她已經盡量離他好遠了。然而,總會有那麼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猝不及防,一旦心理防線潰堤,還有什麼能把持得住?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失態過後懊惱自責,痛恨自己的軟弱,但那又怎樣呢?除非她離開這裡,否則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
  
  李從謹生病了,她是他的管家,她會幫他叫來醫生,會為他烹煮養生好入口的膳食補身,盡一個管家職守的幫助他痊癒。可是她不會對他有私人的擔心,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的病痛,她會同情,但並不會難過憂慮。「李從謹」這三個字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問題是.....她無法不想到這個生病的男人躺在床上的樣子有多麼像「他」……事實上,如果她能對自己誠實一點,就會承認她從來無法對每一個生病的人視而不見,更何況是這麼像「他」的他……
  
  可是,看了像「他」的他之後,卻又不得不想起這個男人的種種,他──是李從謹,是前天晚上不經她同意就唐突吻了她的人,是那個敏銳的發現她總是透過他在看某個人的人,是那個跟「他」一樣有很多很多的親人,卻又同她一樣其實是個孤兒的人。
  
  有很多親人的孤兒,似乎比她這個沒父沒母的純粹孤兒還慘上許多啊……
  
  現在是深夜十二點半,是她應該在床上熟睡的時候,可是她卻站在這裡──李從謹的床邊。
  
  她向來有很好的睡眠習慣,出社會工作以來從來沒有因為什麼事而把自己搞得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然而現在卻站在這裡,睜著一雙需要睡眠卻又睡不著覺的眼,凝視著床上的他……
  
  他睡得很沉,呼吸聲有些遲滯的凝重,原本白晰的雙頰因為發燒而泛著粉紅色澤。她輕輕將手掌貼上他額頭,還是有點熱度,但比起今天中午高燒到近四十度來說,已經好很多了。
  
  這個男人有很多很多的親人,可是,當他生病時,卻沒有任何一個親人能夠過來照顧他,他只有他自己……
  
  奉姎無聲的在他的臥室走動,從浴室裡接來一盆溫水,不時以濕毛巾為他擦去臉上、脖子上冒出的汗。然後,終究還是將目光定在他臉上,無法離開。
  
  看著這張臉,以為會自然而然的想起「他」'可是這次卻沒有,只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今天李從謹昏倒之後,她領著文芳她們一起將他扶上床,然後找來電話簿先打了家庭醫生的電話,向醫生說明情況,請他過來出診的情形。還好醫生的診所就在這附近,一下子就趕過來了。可是,除了醫生之外,面對寫滿電話本子的號碼,據說從近親到遠親都有,卻沒有一個可以找的人。
  
  今天高凱琳到東部出外景去了,兩天之後才會回來;至於曹敏敏……她只會抱著柔柔哭在一塊兒,就別指望了。所以奉姎只好打電話到開慧的學校,找到開慧的導師之後,才由導師叫來開慧接電話。主要是要問她李從謹生病了?要怎麼聯絡其它應該聯絡、且可以做主的家人。
  
  結果,從開慧的口中知道了,這樣輕微的小感冒,沒有該聯絡的人。
  
  李從謹有親生的父母、有繼父也有繼母、以及一堆有血緣與沒血緣的兄弟姊妹等等不說,其它表親堂親更是多得數不清……但是,若為了感冒發燒這樣的「小事」特地聯絡他們的話,一定會被認為太過小題大作了。他們都很忙,他們都很放心李從謹,覺得他是個很會照顧自己的人,一點也無須別人為他牽腸掛肚。當然,如果打電話過去,他們一定會過來探望,但對雙方來說都會有點尷尬。
  
  這些家人只在有大事找李從謹幫忙或商量的時候,才會打電話聯絡他,平常李從謹忙,他們是不會過來打擾他的,也相信李從謹如果有難以解決的困難,自然會打電話找他們。而感冒,不是大事。
  
  李從謹只有在每年農曆年時,跟這些親人聚會一次。對他的父母、外公、奶奶來說,李從謹這邊「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反正有事自然會電話聯絡,也就從來不會為了問候李從謹過得好不好而特地打電話過來。如果這些人打電話聯絡李從謹,通常就是有事要他幫忙──比如說……他母親兩年前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繼女高凱琳的事,要他幫忙照顧高凱琳母女。那時高凱琳與她老爸鬧翻了,拉著女兒就離家出走,知道母女倆跑到李從謹的公寓,就要他搬到現在這個地方住,也好讓母女倆住得舒適些。當然,李從謹對於別人的請求,向來都說「好」。再比如:前兩年曹敏敏病情最嚴重時,幾度在療養院企圖自殺,後來李從謹的父親就在妻子的請求下,將這個繼女送到李從謹這邊來,後來連柔柔也一塊送來了,說是讓母女倆培養感情,也許有助於敏敏的病情好轉,於是特地打電話跟這個兒子交待了一番,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開慧大略說完李從謹與親友往來的情況之後,在電話中再三吩咐道:「妳別打電話去李家或高家啦,舅舅一定不會希望妳打的,他討厭麻煩別人,也不喜歡打擾他父母的家庭,所以妳最好等舅舅醒來再說,先不要打電話哦!」
  
  後來開慧實在太擔心,於是下午請假回家。回家探望完舅舅之後,就緊張的找奉姎確定她沒有打電話本子裡的任何一支電話,知道她沒有打,才大大的時了口氣,對奉娛道:
  
  「我聽我媽說過,舅舅的爸媽是那種很古老的指腹為婚的婚姻,可是很慘的是他們不喜歡彼此,硬被逼結婚之後,確定懷有孩子了,就偷偷跑去離婚,這點造成兩家世交從此不相往來。然後舅舅一生下來就不在父母身邊,因為他的爸媽很快就各自結婚了,也很快有自己的小孩要照顧,沒空照顧舅舅。所以舅舅是跟堂哥表哥們一起長大的,半年住這邊、半年住那邊的,反正四處住啦。後來上小學就開始住校,一直到長大。所以他跟誰都不親,如果妳因為舅舅感冒就把他的爸媽叫來的話,舅舅一定會很不自在的,而且他的爸媽也會很不自在。那多尷尬啊!」
  
  生了小病就把家人叫來,會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嗎?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感到尷尬,尷尬於病情實在太不值一提,沒有被探望的必要?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這個生病的男人,有父親、母親、繼父、繼母,外公與奶奶都還健在,叔叔舅舅、姑姑阿姨俱全,然後,他還有許多兄弟姊妹: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四個;沒有相同血緣,但仍是手足關係的,三個。真是一個超級大家庭,親友眾多,過年團聚時一定很熱鬧。
  
  但是……他還是一個人,站在這群熱鬧裡的單獨一個人。
  
  奉姎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氣質怎麼能夠如此平和?照理說他的生長環境不應該讓他長成這個樣子的!要嘛墮落,要嘛叛逆,對整個世界都看不順眼,甚至四處惹禍、胡作非為,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吧?
  
  可是他沒有。他溫和平淡的樣子,簡直像是公務員或教職員家庭養出的孩子,有著溫文禮貌規矩的特質,但這實在沒道理!她不明白是什麼令他長成這個樣子,也就是長得……像「他」的那個樣子──
  
  對每個來求助他的人,他都會幫忙,有良善的本質,但從來不主動攬事;對每個人都溫和以待,但又有一種隱隱的距離感,使他無法融入團體的氛圍裡;很多人需要他,圍繞著他,但人群中心點的他看起來卻很孤單……
  
  最重要的,他們都絕對不會向人求助!
  
  不是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也不是生性高傲使然,而是,即使處在困頓的泥沼裡無助時,他們也無法意識到自己需要被說明;更不曉得自己的手掌除了向下施予之外,還可以翻轉朝上的接受。
  
  「他」是打出生起就幾乎什麼都有,所以不懂得向別人索要,只習慣給予;而李從謹則是生下來就什麼也沒有,也無人可以索要,於是逐漸喪失這種本能。而他之所以學會給予,應該是他對親情的理解方式……
  
  很奇異的,她竟然能瞭解他為什麼願意給予卻又如此被動──
  
  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別人需要的,等到別人索要了,發現自己身上有,就給。
  
  奉姎不是那種習慣給予的人,事實上她非常吝嗇,從來拒絕分享,但同樣的也不貪圖別人的所有物。而,她和李從謹相同的,就是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也許,她的拒絕分享,其性情的養成主因,就是認為自己身上擁有的任何東西都一無可取,若是主動與人分享,搞不好自己認為的珍寶,只是別人眼中的垃圾。這是一種自卑的心態,於是從不施予,以拒絕任何會被傷害的可能。
  
  而他,從來不主動給予的人,卻想要將某種很珍貴的東西捧著給予她。她沒有要,而他卻給了,是哪來的勇氣呢?不怕被她棄若敝屣嗎?那他情何以堪?
  
  對他有更多的瞭解之後,她的心軟了,不在於他對她尚未說出口的表白,而在於類似身世的同理心……
  
  她現在看著他,在三更半夜的時刻,看著他。
  
  很明確的認識了他──這個很像「他」的人,叫李從謹。
  
  「李從謹。」她輕輕喚他的名字,覺得有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心臆間流轉,堵堵的,就哽在那兒,阻礙著呼吸的順暢,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低低啞啞的呢喃著:「我居然能在你身上看到『他』,也看到我……」
  
  然後,流轉在他臉上的目光,定在他乾燥脫皮的唇瓣上。拿來開水,以棉花棒沾著,不斷點拭滋潤他的唇。沉睡中的他似乎很乾渴,不斷的抿唇,吸收唇上的水液。他很不舒服吧?但他甚至連低吟也沒有,就靜靜的睡著。
  
  這唇,在前天吻上她時,溫潤柔軟、色澤美麗。可現在,被過度缺水折騰得蒼白脫皮,一塊一塊的硬皮凝結在上頭,很醜、很不可口.....
  
  她的手指悄悄點觸著他的唇,然後又轉而撫回自己的唇。她以為那個吻已經被她拋諸在腦後,只記得被侵犯的憤怒,為了留待報復。可是,她記得,記得那是一記很輕的吻,傳遞著她不熟悉的情意.,而他的眼神卻非常的凝重,帶著點憂傷.....
  
  「李從謹……」她低下頭,不知道自己低頭幹嘛,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低喚他的名字。但她的身體知道,因為在沒有經大腦同意之下,她已經將自己的唇輕輕印在那兩片有些扎人的唇瓣上……
  
  前天晚上,他不經她同意的吻了她,現世報,還得快。今晚,她當然也不經他同意的吻回去……
  
  她告訴自己這是在報復……
  
  畢竟年輕,在家裡休息個兩天,身體就好得差不多了。
  
  不過為了讓病體徹底痊癒,李從謹還是聽從醫生的吩咐,盡量多休息。所以他每天只去公司轉一下,處理一些重要的事,其它可以下放給下屬做的,就下放;不能放的,就先擱置,等他腦袋可以回到精打細算的狀態再說。
  
  這幾天算是他進入職場四年多來最輕鬆的時刻了。雖然他對生活沒有什麼追求,習慣按部就班的過日子,但偶爾過過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也不錯,就當是度假。不必固定早上八點半進公司,不必在下班之後仍然留在公司忙碌,即使回家了,還是得在書房跟一堆數位戰鬥。他其實不討厭忙碌的生活,所以這種閒散的日子只可以是偶一為之。
  
  何況,也該趁此機會找奉姎好好談一談了。雖然奉姎似乎不想現在談,因為她總是很忙很忙,如非必要,否則不會出現在他面前。而每次出現,待的時間比曇花的花期還短,讓他連張嘴的動作都來不及準備,她就消失了。
  
  現在是早上九點,多年來他已經習慣早起,即使生病精神不濟,頂多睡到八點,就再也睡不去,只好起來。
  
  他已經用過早餐,奉姎特地為他煮了養生粥品,他就算再怎麼沒胃口,也會逼自己努力吃下。他想這粥品一定很美味,但可惜的是每次他感冒時,味覺都會變得很遲頓,只能簡單的分辨甜鹹苦這三種味道,至於好不好吃、美不美味等等關於食的質感問題,他無從答起,因為真的吃不出來。
  
  吃完早餐之後,奉姎當然又不在了,他也不急於找她。跟柔柔玩了一會兒。而向來躲在房裡的敏敏也難得的在吃完早餐之後沒有回房,靜靜的坐在他身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他知道她在陪他,可是生性內向又被憂鬱症所苦的她,完全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跟他說,只能垂著臉坐在一旁,像被罰坐似的。
  
  他笑了笑,跟她說了些話,當然是他說,她聽。說的都是些生活瑣事,話題繞在柔柔身上,這樣敏敏才不會感到壓力,她恐懼別人談她。然後有些訝異的發現即使食量仍然巨大,可是敏敏卻是有些瘦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而,清晨七半點進家門的凱琳,趕上了吃早餐。還是毒言毒語的在餐桌上攻擊奉姎的作品,但,李從謹發現,凱琳吃得還真不少,而且,她的臉,有點圓了,竟然胖了些!
  
  這個減肥狂人怎麼可能胖?!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從謹發現自己對這個家庭裡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於是趁著生病在家休息的機會,他決定好好的觀察。
  
  所以現在他站在三樓書房的窗邊,朝下面看著。書房的窗戶面對著廚一房外邊的小庭院。這片原本空置著的小庭院被奉姎栽植了一畦畦的香草、蔥、蒜、空心菜等,儼然成為一座菜園。被凱琳譏諷奉姎企圖將這幢美式洋房毀成農舍。
  
  他看到了奉姎正在菜園裡除草,這不意外,只要他不在的地方,她都無處不在。不過,他同時也看到了敏敏居然提了一桶水在澆菜!那個最近已經很少哭的邱保姆則帶著柔柔坐在香草叢旁的一塊有涼蔭的地方畫圖。
  
  敏敏……幾時開始走出自己的象牙塔了呢?居然願意出來與人互動了?
  
  而奉姎是怎麼做到的?她做了什麼?李從謹非常好奇,可是……
  
  奉姎……
  
  他跟她之問,發生了那樣的事,原本應該要有更激烈的後續動作的──比如他正式告白,再比如奉姎不會放過他,可能會將他揍一頓等等。
  
  就算她拒絕他的告白,也阻止不了他的追求,他是這樣打定了主意的……不過,一切卻因為他突然生了這一場病,變得好像所有事都沒發生一樣;奉姎神色平常,對他淡淡的,仍是一個盡職好管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但從她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面前來看,她對那晚的吻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非常的介意。躲著他,難道是……變相的拒絕?!
 
  
  是這樣嗎?那他,該怎麼辦呢?
  
  他的眼神追隨著奉姎的身影,靜靜的看呆了過去。
  
  伸出手想觸碰那身影,想要靠近,想要牢牢抓攫,然而碰到的卻是冰涼的玻璃,這才回神的想到,他跟她之間,隔著好遠的距離呢。
  
  心動沒有道理,所以他無法向至剛解釋為什麼他會對奉姎動心,卻對氣質近似的可恩毫無思念。當年,也是可恩來靠近他,他於是接受了,兩人說是情人,其實更像是互相競爭求進步的益友。
  
  剛開始可恩討厭男人色迷的樣子,批評男人追求女人最終目標都是想占女人便宜,她看上的就是他的彬彬有禮。所以他很識趣的如非必要,連她的手都不敢輕易牽上。但後來,可恩卻指責他太冷淡,對她毫無感情。他還沒想清楚應該怎麼調整兩人之間的距離時,可恩就要求分手了,他只好同意。那時也難受了一陣子,但過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他與可恩,就這樣了,劃下的是一個徹底的句點。
  
  他不是不珍情那段感情,如果一直跟可恩交往下去的話?他這一生大概就會跟她過一輩子,沒有其它想法,眼中也不會再看見其它女人。可是可恩想走,就只好讓她走。他很習慣別人從他身邊離開,從來不挽留。挽留,是沒有用的。
  
  但是,如果他追求奉姎而不可得;如果奉姎打算遠遠離開他,那他還能維持二十九年來的人生態度,對於想要走的人,從來不挽留嗎?即使知道挽留也沒有用?
  
  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寂寞的李從謹,在此時、在此刻,看著他渴望親近的身影,深深覺得蕭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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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今天是星期四,李從謹下午三點跟電視台的主管有約,為了談凱琳下年度的新合約問題,做最後的定案。睡了一場迷迷糊糊的午覺起來,他梳洗完畢,在二點二十分準備出門。

  可能是還有點渴睡的關係,所以走起路來腳步有些虛浮,而且今天的陽光特別炙烈,亮晃晃的照瞇了他的眼,覺得眼睛畏光得緊。走到車庫時,就覺得有點支援不住,曲肘抵在車頂上,額頭靠了上去,心中想著要不要上樓去取副太陽眼鏡下來,這樣開車會安全些。

  「你……怎麼了?」遲疑,而且有些彆扭的聲音。

  奉姎?!

  李從謹訝異的猛地抬起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呃,沒事。我要出門,跟人約好了有事要談。」他定定望著她,聲音輕輕地。

  「你要自己開車?可是你的狀況看起來很不好。」奉姎無法與他對視,下意識的躲避他的目光,看向他右手上握著的車鑰匙。

  「沒事的。」他有些失落的笑了笑,將車門打開。看著她逃避的態度,本想就此算了的,但又忍不住開口:「奉姎,那天的事,我一直想找你談--」

  「我現在不想談。」奉姎堅定的拒絕。然後道:「你臉色不太好,最好別開車。要不要我幫你叫出租車?」

  她拒絕的態度讓李從謹感到有些惱,所以衝動的也以拒絕回敬。「不用了,自己開車方便些。」

  雖然是拒絕,但他的口氣向來溫和,所以奉姎沒有特別感覺到這是針對她的拒絕所做出的對抗,只認為他是不想麻煩別人而已。

  不想麻煩別人,所以無論如何勉強,也都認為自己可以做到是嗎?她不喜歡他這樣。於是想也沒想的脫口道:「那麼,我來開車吧。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李從謹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不是……應該轉頭就走,隨便他去嗎?她這麼驕傲自負的人,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好意被辜負的,可是,為什麼現在卻……

  當李從謹還在詫異時,驕傲自負的奉姎以行動表達她拒絕再被拒絕的決心--從他手中抽過車鑰匙,手掌帶著柔勁朝他肩膀一推,就把他推退兩步,她順利坐入駕駛座。引擎很快啟動,她淡淡瞥著車外還在發呆的男人,對他道:「上車。」

  「如果我上車,你願意利用三十分鐘的車程時間,跟我好好談談嗎?」李從謹低下身,望著她問道。

  「如果車程有三十分鐘,我希望你閉上眼好好休息。」這男人不知道自己臉色有多差嗎?

  「奉姎,你不打算談我們之間的事嗎?」

  奉姎被他堅持的態度弄得火氣直冒,習慣逃避他的眼神追逐的眼,終於恨恨的與他對上,用力瞪著,道:

  「雖然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談的,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那好,今天晚上談!現在,你上車,閉上眼休息,保持安靜 ,讓我好好專心開車!」

  李從謹終於得到她明確的響應,輕輕的微笑起來,再不多說什麼。上車之後,說出了地址,然後乖乖的照著她的指令行事---閉眼,休息,不出聲。

  李從謹是個非常業餘的經紀人。

  打算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的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五光十色又複雜萬狀的演藝圈沾上一點關係。可是因為凱琳一再的請托,甚至有些賴皮的將他的手機號碼告知給每一個想跟她談工作的製作公司,聲稱李從謹就是她的經紀人,可以全權處理她的所有工作問題。然後,李從謹在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勝任這個需要有很好口才的工作時,事情就砸在他頭上了。

  凱琳十九歲進入演藝圈,她的家世良好,可以純粹的玩票,滿足自己對花花世界的好奇,而不用擔心能不能紅、賺不賺得到錢的問題。可是她卻遇到了一個很不好的經紀公司,利用她的年輕與對法律的無知,讓她迷迷糊糊的了一紙非常糟糕的合約。如果只是錢財上的損失倒也無妨,她並不在乎公司抽走她多少錢,但重點是那長達二十年的合約裡,要求她必須無條件的聽從公司對她生涯規劃的安排,不得有任何異議。然後,當她聽到要陪廠商吃飯、要陪廠商出國玩,還被奇怪的男人以色瞇瞇的表情毛手毛腳時,她就知道自己上大當了。

  這件事鬧了三四年,後來被高凱琳的父親解決了,花了大錢將這紙合約買回來作廢,期間還鬧出未婚生子的風波不提。總之高凱琳即使吃過人心險惡的虧,卻仍然決定繼續在演藝圈走下去。但她可不敢再隨便想念那些經紀公司了,剛好那時李從謹剛退伍,正在籌組會計師事務所,她也就把這差事丟給他了,連同她名下所有財產也一併交由他投資管理。

  所以,這四年來,凱琳的每一份演藝工作的合約,都是他去談的。還好凱琳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不缺錢的她,無須拚命工作搶錢,只要讓她手上保有一個塊狀、一個帶狀節目,有一定的曝光率,她就很滿意了。如果凱琳希望大紅大紫、當個某電視台天後一姐的話,那他還真的沒有辦法為她做到。

  李從謹雖然沒有舌燦蓮花的本事,但他與人談話時向來誠誠懇懇,承諾過的事也一定會做到,所以製作人雖然難免頭疼於他在某些原則上毫不讓步的強硬,但卻還是喜歡與他談事情。因為事情只要談好了,就一勞永逸。他不會表面上笑笑的什麼都說好,背地裡說你萬般不好,還拚命找各種條文漏洞來鑽。

  李從謹和電視台的節目製作人關在辦公室裡開會已經三個小時了,也許談得不甚順利吧,一直沒有出來。

  奉姎坐在外邊沙發區等著李從謹。這時她看著手錶上的時間,六點十八分。她在五點半時已經先打電話回家,請文芳晚上煮火鍋吃。今天早上她已經熬好高湯,材料也早就備好,直接煮熱就可以吃了。當然,在吃火鍋之前,得先給曹敏敏喝一大杯蔬果汗,然後再吃一盤蔬菜色拉;至於高凱琳的「客制化特餐」 --今晚就算了,光是那鍋火鍋就夠她胃口大開了。奉姎暗自猜想那兩盤霜降牛肉片、雪花豬肉片大部分都會進入她的胃袋吧。

  曹敏敏食量很大,但她不挑食,吃什麼都沒有差別,只要能給她足以填滿胃袋的食物就行。

  高凱琳狂熱於減肥,但她受不了各式肉類的誘惑--自從她某一次炸藍帶豬排當主菜被嫌棄到不行,然而第二天卻翻遍廚房都找不到那幾塊剩下的豬排蹤跡之後,幾日的觀察下來,認為高凱琳是最可疑的那一個,後來在與開慧聊天時,知道了高凱琳過往的一些小故事,終於確定。

  針對這兩名女性所設計的食譜,是她這兩次月志報告裡的重點,也讓她得到不錯的積分。至於她的主要僱主李從謹……她倒沒有什麼特別針對他做的菜。似乎她煮什麼,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這個男人的味覺很世俗,很好伺候,沒有任何挑戰性。

  找不到食客身上可以挑戰的地方,其實是身為廚師的失敗吧?

  這個念頭一浮上腦海,奉姎便沒來由的感到懊惱。一個什麼都覺得好吃、沒有意見的人,反而是真正的棘手,怎麼現在才想到呢?太輕忽了!她怎麼會把食客忽略到這個地步?

  她不喜歡服務食客、甚至不喜歡當廚師是一回事,然而,擁有廚師的身份,卻對食客失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從裡頭打開了,在裡頭討論了三個小時的兩人終於結束了漫長的磋商,願意出來了。

  胖胖的製作人哈哈笑的拍著李從謹的肩道:

  「不好意思,沒想到會談那麼久。要不是接下來我和人約了晚餐談事情,一定請你吃飯,下次補請,你別介意啊。?

  「別這麼說。您忙,我就不打擾了。」跟製作人握了下手,兩人一起走了出來。

  「幹嘛說這種客氣話,什麼打擾不打擾的,自己人還那麼見外,真是是!」

  奉姎從沙發上起身,靜待李從謹走過來,好一同離開。

  「抱歉,讓你久等了。」走到奉姎身邊,李從謹低低的在她耳邊說道。

  她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只注意著他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還有,他身上滿是煙味。他是不抽煙的,可是那名製作人是個老煙槍了,號稱連睡覺都煙不離手,李從謹肯定在時差被濃煙熏了三個小時……才剛病癒呢!

  「來,我們一起搭電梯下去。我約的人應該快到了,我直接下去等她們。」製作人率先走到電梯前,剛好電梯已經來到這個樓層,他向李從謹他們招手。電梯門打開,裡頭有人,正是跟製作人有約的人,剛好來到,製作人驚訝之後,又是一陣招牌的大笑聲:

  「哎呀,我的香河大美人、秋大美人,你們來早了,我正要下去等你們呢!」

  「沒有來早,我們是準時到。現代的女性不會用遲到這個招式來抬高自己身價啦!林大哥,您可別把我們女人瞧輕哦!」朱香河微嗔對製作人說道,兩人哈啦了起來。

  這是兩個成熟美麗的女人,一個是知名新聞請托轉型為知性藝人的朱香河;一個是將秋廚世家經營到如今知名度如日中天、儼然是廚界超級巨星的重要推手------秋芷琳。

  這陣子秋家非常的出名,出名到隨時有幾名狗仔隊出沒在秋家人週身跟監的地步。所以對潮流非常敏感的製作人決定開個美食節目,以秋家的那一票俊男美女為主角,定能迷倒一大堆師奶師公什麼的,創造出搶眼的收視率。今天就是特地將秋芷琳請來討論新節目事宜的。

  奉姎從來沒有想到會遇到秋芷琳,所以意外在這裡看到她時,微微一怔,本想趁還沒被發現時退到李從謹身後,當個沉默而不存在的影子。但遲了,秋芷琳一眼就看到了她,並且毫無困難的認出了她。

  「奉姎。」秋芷琳微微對製作人點頭致意之後,立即大步朝奉姎走近,根本不打算裝作不認識她。

  奉姎原本低垂著的頭,不得不抬起,靜靜的直視秋芷琳那雙看起來像在笑,實則相當森冷的眼。

  秋芷琳,上次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七年前。那時她一直是個像太陽一樣張揚明亮的美女,高興會笑著打人,生氣會抬腿踹人。可是現在,她卻變了……

  「奉如意那個叛徒在哪裡?」秋芷琳以輕柔的聲音,問出冰冷的語句。

  她變了,從張揚變得深沉,從粗率變得優雅,從熱力四射變成風情萬種……變得,像她口中咬牙切齒叫著的那個……叛徒。

  晚上七點四十分,奉姎將車子開進車庫裡。

  他們都還沒吃晚餐。李從謹原本提議在外頭隨便吃個飯再回來的,不過奉姎想到他今天狀況有些虛弱,還是不要隨意吃外頭那些太油、調味太重的東西比較好些,回來簡單做些清淡的食物填兩人的肚子,花不了她多少時間。

  一路塞車回來,奉姎堅持著要他閉眼休息、不要打擾她開車的規矩,於是有著滿肚子疑問的李從謹只好乖乖照辦。他看得出來她需要安靜的想心事,不願被打擾,他唯一能給予的體貼,就是保持安靜。

  現在,車子停進車庫了,她心事也想一路了,禁口令理應自動失效,至少,李從謹是這麼認為的。

  「在電視台見到的那位秋小姐,給你帶來困擾了嗎?」看得出來奉姎與秋芷琳是舊識,不像是舊友,但若說是舊敵,也太嚴重了些。那時兩人走到一旁談了一公兒話,談話結束之後,都沉著臉分頭走開。看得出來談的內容絕對無法跟「敘舊」這個友好的字眼搭上邊。

  奉姎看了他一眼,沒有響應,停好車,將車子熄火,準備打開車門出去,沒有回話的慾望,希望離開所有人遠遠的,讓她一個人安靜。但右手一緊,竟是被他的手掌握住了,她身子微微一顫,垂低眼看向被他握住的手,然後目光往上移,對上他堅持而溫和的眼,再不逃開。

  「我聽過一些關於你們奉家的事。」他說道。手指悄悄穿入她指縫,將她握得牢牢的。

  「那又怎樣?」她淡淡問。不是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但那雙被偎得發燙的手,除了顫抖之外,無法有其它動作------即使她的大腦不斷下命令要掙脫,可卻一點用也沒有。

  「我希望可以知道更多。」他緊緊盯著她。

  「你以為我會滿足你八卦的慾望?」她冷哼。

  「我並不八卦。」奉姎的臉很冷很硬,可是她的手很柔很暖。

  「哼!」她露出嘲弄的冷笑。

  「奉姎,我只是想靠近你,只是想,更瞭解你。希望我對你的關心可以落實在行動上,而不是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站在距離以外著急。」

  他一點也沒有被激怒,聲音仍然非常溫和,眼光也是。那溫和而包容的神采,以前,愈來愈炙熱的手掌。都在令奉姎心口直抖,竟沒有對峙的勇氣,可是卻又逃不開,只能……只能這樣由著他去……

  「你知道些什麼?又想知道哪些你不知道的?」奉姎終於還是逃開了目光,再不願與他對視。她承受不了那雙眸底滿載著的情意與關懷,更無法以嘲弄譏誚來侮辱這樣真誠的眸光。她做不到。

  「我想知道跟你有關的一切。奉靜江、奉靜言,甚至是你討厭的奉總管,這些在你生命中留下深刻記憶的人,我想知道他們在你成長歲月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對你造成了什麼影響。只要跟你有關的,我都想知道。」

  奉靜江……奉靜言……奉總管……

  每當這些名字鑽進耳朵中,都會讓她情緒再也無法保有平靜,所以她總是躲避著去聽、去想,甚至--不看眼前這個某些神態像極了奉靜言的李從謹。

  就怕那太濃的想念、見不到的渴盼、被遺棄的絕望,會糾扭成她今生的夢魘……雖然,它恐怕已經是了。

  「別哭……」

  當李從謹的手指撫去臉頰邊的水漬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流淚了。

  「對不起,我不該逼你。」李從謹輕柔的說著。

  「你先下車吧,讓我想一想。」

  「我會等你準備好。」

  不得不說,今天晚上,李宅熱鬧得好像過年。

  李從蓉,是李從謹父親再婚之後所生的妹妹,今年二十二歲。同時也是曹敏敏同母異父的妹妹。不過由於曹敏敏是在生父那邊成長的,所以跟這個妹妹並不算親近。

  高清雅則是李從謹母親再嫁之後生的妹妹,今年二十歲,同時也是高凱琳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兩位高氏姊妹都是跑馬不饒人的性情,打小就處得不怎麼樣。

  然後,她們今天晚上突然不約而同的擒著自己的小包袱來到李從謹這兒,打算小住一段時間。雖然說是來度假,然而當然是有事才會搬過來住,不然住在她們自己的家還更舒適些呢。

  李從謹一走進家門就看到客廳裡無比混亂--曹敏敏正伏在地板上哭泣;而高凱琳正怒揮著雙手在咆哮。

  還好兩個孩子都給保姆她們帶到三樓去避風頭了,不然已經夠混亂的客廳,會直接毀滅於各式噪音的轟炸。

  李從謹和奉姎一時被場面驚得呆了,就站在大門的玄關處傻傻的看著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在客廳這邊--

  「敏敏姊,我的天啊 ,我不過去日本讀書兩年,為什麼你竟然就胖得這樣可怕?!我明年三月就要嫁進岳家了,你這麼胖,怎麼出席我的婚宴啊?!你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墮落成這樣?!你這樣子 ,只會讓岳家更看不起你的,還有我,我怎麼辦?我嫁的人是岳恆,他可是你前任丈夫岳愷的堂弟呢,你要讓我一嫁進去就沒有辦法在親友間做人嗎?!求求你,敏敏姊,你振作一點,不要因為離婚就把自己給毀了好不好?!天啊,我看你至少胖了三倍!以前你只有四十三公斤,現在呢?有沒有一百二十公斤了?你一定要減肥,一定要!你一定要在明年三月恢復原來的身材,然後漂漂亮亮的來參加我的婚禮。你不要讓岳凱的新妻子給比下去!你不要怕,她一點也沒有你美,只要你瘦下來,就又是個美人了!」慷慨激昂、氣急敗壞,臉色血紅如關老爺上身。

  「嗚嗚嗚……嗚嗚嗚……」悶聲哭泣,哭得完全喘不過氣,臉色青白像是已成為一縷倩女幽魂。

  在客廳的另一邊--

  「你要當模特兒、當演員、當大明星就去啊,誰阻止你了?你幹嘛跟爸說要我帶你進演藝圈?!害我今天被老爸罵了四個小時,從下午四點罵到現在!要不是我手機被他罵到沒電,他還會繼續罵到世界末日。你是嫌我跟爸的關係還不夠糟是吧?而且你憑什麼要我帶你進演藝圈?我又不是開經紀公司的,就算我是,我也不會幫你!「」高凱琳怒吼。

  「不幫?你怎麼這麼自私啊!老姊,你以前也說過演藝圈有很多黑暗的陷阱,現在我想朝演藝圈發展,當然要你帶啊!你總不會希望當年你身上發生的事再在我身上重演吧?!而且我也不是要沾你的光,只是要你帶我進去,其它還不是要靠我自己努力才有機會紅起來。你怎麼一點姊妹情誼都沒有啊?!難道你怕我以後比你紅,所以現在就開始打壓我?!高清雅也吼回去。

  「你火星人啊?你聽不懂人話啊?我才不管你進不進演藝圈!我管你以後會不會比西紅柿醬還紅,總之我不會帶你進去!你想氣死老爸,不要拖著我一起!我真是被你害死了!明天你就給我回家去,聽到沒有?!氣得抓狂。

  「哼!反正我不管,你一定要讓我上你的節目。還有,我也要找哥當我的經紀人!我今天住下來就不會走了。這是我哥的地方,這塊地是他爺爺給他的,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是哥的親妹妹,當然可以住下來,你不能趕我。「很得意的哼聲連連。」你給我回家去!「

  「才、不、要!」

  兩張嘴變身為機關鎗,砰砰砰地互相掃射,一副永不厭倦的架式,似乎打算對吼到地老天荒。

  李從謹覺得頭很痛,他感冒六、七天以來,雖然身體有些虛弱,但並不曾出現像此刻這麼頭痛欲裂的狀況。他想,他搞不好又染上新的感冒病毒了……

  「好了,你們都停了吧,各位。」他半靠著牆,有些無力的說道。

  「從謹,你終於回來了!」

  「哥,你回來了!我剛回國,所以過來看你,順便來小住幾天。」

  「哥!等你好久了!怎麼才回來?!我有事要你幫忙,你一定要幫我!」

  「嗚嗚嗚嗚--」

  四道聲音同時發出來,雖然音色頗為動聽,可混在一起,聽在李從謹耳中,卻覺得頭更痛了。

  「你們都安靜一下,好嗎?」

  這邊還在按捺著呢,吵鬧鬧的氣氛還沒能完全沉澱下來,四名女性都圍著李從謹,要求得到他的注意力,要他聽她們說話。可能老天爺覺得今天的李宅還不夠熱鬧,因為就在這時,大門的門鈴聲響了起來--有來客!

  奉姎本想閃往廚房做飯去的,這時聽到門鈴聲只好改變路線,先去將大門打開,迎客進來。

  大門外站著一名穿著典雅套裝的女子,女子手上拎著一束鮮花、還有一籃大蘋果,很明顯是來探病的;這名女子長相清麗、氣質端莊,當她看到屋子裡吵吵鬧鬧的情況時,奉姎看到她眼中很明顯的閃過一抹厭惡。

  這時李從謹正轉頭看向這邊,想知道是誰來了,然後,怔住。

  「嗨,從謹。我今天回台灣,一進公司就聽說你生病了,所以來探望你。」

  「……可恩?」李從謹好訝異,低低的叫出來客的名字。

  真是令人感到疲憊的一天。

  一大早在陽光普照、鳥語花香中醒來,絕對不會想到這一天竟會過得如此「精彩」。結果,才剛病癒的李從謹好不容易將每個來找他的女人都暫安撫完------包括那位唐可恩小姐,之後,他身體又有些發燒了,餓過頭的胃也提不起食慾,只草草的喝了一小碗魚粥就算了事。本來還心心唸唸著要跟奉姎談一談,但奉姎很堅決的請他回房休息,承諾他隨時都可以談,她不會再閃避,不過,今晚請乖乖吃藥、好好睡個覺吧。

  從李從謹錯愕的表情裡可以解讀得出: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被管過,所以他對於「服從」這個指令很陌生。

  雖然陌生,但李從謹在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沒有多說什麼,便「服從」的回房去了。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多,本來應該是已經上床睡覺的時間,但她剛才上了三樓去幫李從謹量體溫,確定他的熱度已經退下來之後,才算完成一天的工作,安心回房休息。

  今天發生太多事情了,讓她沒有什麼睡意。

  李從謹有他身陷女人國的煩惱;而她,為了一堆亂糟糟的事,生活也沒有過得舒心多少 。

  心情有點煩,怎麼可能會有睡意!

  於是坐到書桌前,將計算機啟動,決定上上網培養睡意。

  在等待計算機開機時,不自禁的想起下午與秋芷琳的一些對話:

  --奉如意人在哪裡?

  --你知道我跟她完全不對盤,我不知道她在哪裡,也不在乎她在哪裡!

  --我知道你們這一批的學徒都出社會歷練了,為什麼至今仍名不見經傳?奉氏的大老在想什麼?!

  --我只是奉氏的養女,血緣很稀薄、地位很渺小,你不會以為我該知道奉氏核心的決策是怎麼運作的吧?

  --你現在是奉氏的廚師,同時也是役女,對吧?

  --我現在的職業是管家,你說呢?

  --你的意思是,即使被奉靜江力保得以學習奉氏廚藝,你仍然不被奉氏承認?不能以奉氏的名號出來當廚師,於是你只好當管家?!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最近找到一個叫奉姁的女廚師,打算找她比試廚藝。她是奉氏役女,也是未來奉主侯選人,對吧?

  --嗯。(很遲疑的點頭,接著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雖然很快收斂,但仍被捕捉到。)

  --你笑什麼?

  --奉姁她……不只是未來奉主的角逐者之一,同時,她也是奉如意的親侄女。這層關係,你似乎不知道的樣子呢。

  --什麼!

  計算機開機之後,奉姎登入MSN,發現在這個深夜時刻,網上竟然熱鬧得緊,每顆代表上線的人頭都亮晃晃的,像正午的太陽一樣精神百倍,發言踴躍得不得了。

  真不可思議!對奉氏人而言,「早睡早起」既是奉家必須尊奉的生活公約,同時也是早已養成的生活習慣。可現在已經快十一點半了,怎麼幾乎都在?!莫非約好了同時失眠?

  她雖然上線卻沒有發言,因為沒有打字交談的慾望,只靜靜的看著大家在聊什麼 。發現大家的話題都圍繞著奉姁釣到金龜、當上貴婦之後的未來人生幻想完畢。

  原來奉姁將要陪著某位看起來很白馬的男士參加宴會,眾姐妹們知曉之後,三十六計全部出籠,在熱烈分析完那名白馬的條件,以及奉姁平凡的本色之後,認為做人不該好高騖遠,太高不可攀的寶馬就別妄想了。集思廣益之後的結論是:奉姁一定要趁這難得的機會,用力的亂槍打鳥、四處放電,若是不小心打到一支眼睛出問題的,那她就賺到了。

  雖然心情仍然很沉重,但這些天馬行空、亂七八糟、且毫無邏輯的討論,還是讓她笑了。

  鼠標的箭頭無意議的繞在「奉姁」這個名字上畫圈圈。不知道小姁會不會被秋芷琳纏上?

  「要把自己藏好哪,小姁。以及,各位,不要被上一輩的恩怨給波及到了。」她輕輕說著。

  當秋芷琳變得愈來愈像奉如意,那麼秋家就再也不容忽視。

  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你打算以韜光養晦當作處世態度,就真的能與世無涉--除非,你再無被關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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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長得像奉靜言,是嗎?」他問。

  她想一下,承認。「某部分。」

  「介意我問他的事嗎?」

  「說介意,你就不會問了嗎?」

  「我……可能還是會千方百計的問出來。」李從謹老實說道。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呢?奉姎努力克制想揉揉額角的衝動,低聲道:「其實沒有必要。因為你這一生也許都不會見到他,知道了他的事,又有什麼用呢?」

  「你怎麼知道我見不到?如果我追求到你,日後論及婚嫁,總要拜見你的家人。而奉靜言是你目前唯一的家人,我該拜見他的。」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

  「你--」奉姎一時無言以對,無聲噎住,額角冒汗……心中暗向祈禱不要臉紅!不要臉紅!千萬不要臉紅!

  他的表情理所當然、口氣太一本正經,讓她想聲討他的胡說八道都顯得那麼氣弱,不該是這樣的,明明她才是有理的一方!也可以理直氣壯的拒絕告知他任何有關奉家的事,甚至不應該坐在這裡,一副打算和他長談的架勢……

  但是,她早已經答應了他,答應他談談兩人的事--天曉得他、她兩個人,會有什麼共同的事可談……奉姎在心底裡唾棄自己的自欺欺人,可是,她現在已經無法理智思考了,只能以這種想法來使自己氣壯一些。畢竟她實在是太緊張了,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坐立難安什麼,就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就是……很不自在。

  「我希望知道奉靜言的事。不過,在談他之前,先來談談我們吧。」

  「我……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很虛弱的聲音,談這個,比叫她談談奉靜言更加艱難,她好想走開……

  李從謹一直密切觀察著她的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放過,所以當她看到她力持鎮定表像下的侷促不安,這令他突然放鬆了下來--要知道,在等待與她會談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其實是非常緊張的,可是看到奉姎比他更緊張的神態,竟奇異地舒緩了他的緊張,一顆沒有著落的心,緩緩定下了。他太在意她,生怕他的存在對奉姎而言代表著困擾,擔憂他的情意只會令她感到厭煩。

  而現在,他覺得好多了。心中悄悄升起一股希望的情緒,像煮沸的開水不停地鼓噪,向上冒湧,一路湧上了他的喉嚨,由不得他再以緘默傳遞著對她的情意,不能讓兩人之間的一切再曖昧下去。畢竟他只是個成日悶悶在數字堆裡錙銖必較的會計師,講求的是以事實說話;不是創作家,不具備那種無須言語便能意會,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特異功能。

  所以他必須讓她知道!他必須說出來,讓她清清楚楚的知道!

  「我們有必須好談的事。」他笑了下,但很快收斂,非常誠懇的看著她道:「雖然你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要正式的跟你說:奉姎,我喜歡你。」

  「你--」他說了!他直的說了!天……

  「奉姎,我想追求你。」他又道。

  「你、你……別說了!」她很氣弱的低吼。求天也沒用,那只好祈求地上突然裂出個洞讓她躲下去,所以她低頭,死命低頭,她在找洞!

  「請試著接受我的追求,好嗎?」

  「李從謹!不要再說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好叫他閉嘴。

  「這是必須要說的,因為我要對自己誠實、對你坦承,我說的,都是我心中最渴望的。」李從謹輕輕伸手蓋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發現她的手微微抖著,有些瑟縮,不禁苦笑道:「不要害怕,奉姎,我喜歡你,只是喜歡你,這並不是世界末日,請不要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

  「我、我才沒有害怕!我也不驚恐!我只是在驚訝--驚訝你怎麼可以把這、這、這種話說得這麼輕易!喜歡一個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喜歡,這根本是太輕率了!「她瞪著他一眼,又別開。

  「不,喜歡一個人並不容易。至少,我活了快二十九年,從來沒有像喜歡你這樣喜歡上別人,還陷入得這麼快。我甚至還不瞭解你,就喜歡上你,這對我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但這並不是輕率。李從謹輕輕將她的手掌握起,以兩隻手掌包容,發現她的手指很僵,肌肉緊繃,但並沒有抗拒他的接近,於是握得更加堅定,像是今生都不再放開。然後接著道:「以前,我以為是所謂的感情,是長期相處下來,自然而然的熟悉了,欣賞她的優點,所以交往;瞭解她有所缺點,確定能包容,學得那缺點對於兩人共同生活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之後,就會考慮結婚的可能。到這個階段,會接著評估彼此的價值觀、金錢觀、子女教育觀等等的有沒有分岐的太嚴重,若沒有,這一生,大概就這麼定下來了。」說完笑了笑,道:「很世俗對吧?跟全天下那些把生活過得庸庸碌碌的人相同,說是談感情,不如說是很現實的選擇結婚對象。法律上把另一半稱作『配偶,解釋起來,不就是把合適的相處對象嗎?而這,似乎與愛情無關,我以為是我這一生也會這樣過完,你知道,我這個很平凡,也很無趣,我甚至說不出自己有什麼特長或興趣,我也沒有其他男人那樣的雄心壯志,滿腦子幻想著創造輝煌的事業王國,將世界踩在腳底下的白日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份份踏踏實實的將每天該做的事給做完做好。」

  奉姎覺得心口庥麻的,不知道是因為生平第一次被告白的關係,還是右手被包握住的關係,還是因為這個以非常虔誠的姿態握住她手的男人,正濃濃密密的向他傳達著情意。那情意絲絲纏纏向她心口包圍,環繞成繭,當她猛然發覺時,已然困宥其中,無處可逃……

  其實,不是不能逃開的,她當然可以惡狠狠的拒絕,將眼下的一切打碎,那麼所有緊張、尷尬、不自在之類的情緒,都會立即化為飛煙消失不見。

  但,她沒有辦法這樣做。是不敢,也不能。因為他的表情是那樣慎重,顯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被拒絕,似乎也肯定會被拒絕,甚至是被奚落,已經做好被傷害的準備,卻又希望所有最糟的結果不會真的出現……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以解讀出他的心思,而她的心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冷硬。她無法狠心傷害把一顆心捧到她面前,由著她接受或者摔碎的李從謹,她雖然習慣拒絕,卻從不輕踐別人的真心。

  「奉姎,我雖然平凡,可是卻沒有我想像中的安於平凡。因為,現在,我想追求你,想要愛情。我開始介意起身份斑點上的配偶欄的名字如果不是寫下『奉姎』兩個字,那該怎麼辦?再也不會有其他名字了。如果不是你,那它只能是空白--就像我今後如果沒有你的人生。」

  「李從謹……」她希望他不說了,不要挾著這麼濃重的情意說出她無法負荷的言語,她不要再聽到,希望他住口。但是……卻像得了失語症似的,除了叫出他的名字外,其它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的感情太濃,講的話太甜,冒汗的手心召示著對她可能拒絕的不安。就這樣,義無反顧的把他全副心思都呈現在她眼前,讓她眼花繚亂、胸口緊縮,連呼吸都喘不過來。

  她是個對情感的施與受都缺乏認知的孤兒,對於陌生的愛情更是徹底的菜鳥一隻,她怎麼承受得住這突然朝她迎面狂襲衝擊而來的情意!?

  而他,對於還沒有開始的未來,為什麼竟能在這個時候承諾?一副信誓旦旦、永永遠遠的樣子?!

  「你還不瞭解我,我們還沒開始,你怎麼就可以想到婚姻,就把我想進你未來的人生裡……」她終於能很困難的發出聲音時,以為說出來的會是婉拒,可卻是質問,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對,我們還沒開始。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是喜歡你,看著你、想著你,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未來,對未來產生了無數美好的想像,怎麼會這樣呢?奉姎,你告訴我。」他微微偏著頭,眼中有著笑意,問她。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真的是那個從事刻板職業的李從謹嗎?!那個應該古板無趣的男人,怎麼說得出這樣、這樣……這樣肉麻的話?!

  「你不知道嗎?」

  「我當然不知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沒關係,你很快也能領略到這種美好的感覺的。」他將她的手掌拉到唇邊輕輕吻著,聲音因為蓄滿了情意的重量,所以聲線被壓得好低沉,他說道:「讓我們戀愛吧!奉姎。」

  趙大媽休完長假,終於回到工作崗位,奉姎自然交出掌勺大權,專心當她的管家。只要每天晚上跟趙大媽討論出隔日的菜單,並對烹煮方法加以指點之後,廚房就沒她的事了。本來她應該可以過回悠閒的管家生活,畢竟她手下統領三個員工,整個宅子打理起來完全不困難。

  雖然工作量看似少了,但想要過著輕鬆的生活則只能是個幻想。

  光是家裡多了李從謹的妹妹,就輕易將之前大伙好不容易才磨合出的相處之道--彼此亂中有序、相安無事的生活形態給打破,讓這個宅子再度混亂了起來。

  別說曹敏敏又躲回房間沒事就哭,不肯出來和大家共進晚餐;那個好不容易從情傷陰影爬出來的邱小姐,被別人的哭聲一帶動,又忍不住感傷起來,沒事也要對著菜圃流兩滴淚,找些殘花敗葉來葬一下什麼的。到於高家姐妹……不用說,當然只能那麼一回事--吵、鬧、亂。

  再者,那個李從謹的事業合夥人唐可恩小姐,居然也住了進來。這位小姐長期在深圳工作,已經在那邊置了房產,每次回台灣這邊,會回父母家住。而這次,她為了方便跟李從謹討論工作上的事,又嫌老家離市區實在太遠,有時工作得太晚回家不方便,於是跟李從謹說了一聲,便三天兩頭來這裡住個一晚兩晚。

  反正李從謹這宅子就是房間多,也習慣了當收容所。他對於親友的請求向來不輕易拒絕, 這也是他當初將這塊地蓋成民宿規模的原因吧;不是特別熱情好客,只是習慣多給人準備一點方便。反正他個人沒有什麼需求,他有的、用不到的,就任人取用無所謂。

  當然,以上的吵鬧、熱鬧、雞飛狗跳情況,身為李宅的員工們,一度感到非常困擾;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心中糾結不已,想離開這個烏煙漳氣的工作環境卻又捨不得這份待遇頗優的高薪,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在奉姎這個大管家的分析開導之下,大家情緒都還能維持著相對平和的狀態,繼續在工作崗位上努力。每天盡心盡力打理好這個家、照顧兩名成長中的兒童,煮飯給那些檢求多的挑剔女人們吃。

  當然,除了這些煩人的生活瑣事之外,整個宅子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當起了隱形觀眾,帶著既訝異又興致勃勃的心思(P.S唐可恩小姐除外),偷偷覷著李從謹和奉姎兩人之間的真人版愛情偶像劇。

  誰都想不到這兩個人居然會談起戀愛來!一個溫和斯文的男人、一個嚴肅冷淡的女人,兩人還都不是多話的性子,怎麼看也不像會兜在一起,碰撞出愛情火花。真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談」這個戀愛,演啞劇嗎?

  對於這種事,大家就算好奇個半死,也不敢找奉姎打聽的。想也知道,就算問她,她連一記冷眼都懶得施捨給你。企圖從她身上敲出隻字詞組,根本是癡心妄想!

  別以為奉管家目前正在被愛情滋潤中,就會變得慈眉善目好說話一點。說實話,大家都在偷偷的猜:這所謂的「李奉戀」會不會只是李從謹單方面的一廂情願而已?因為很明顯,李從謹就是個戀愛中的男人的傻樣子,眼光總是追隨著奉姎跑,還不自覺的傻笑;可奉姎就不是這樣了,她臉上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當眼光不經意與李從謹對上時,也不見她有特別嬌羞或者不自在的表現,之前怎麼樣,現在就怎麼樣,毫無變化,依然嚴肅剛直。

  雖然……他們好像真的在談戀愛沒錯--保姆邱小姐指天咒地的發誓說曾經在菜園裡看到李先生牽著奉管家的小手,如果不是談戀愛,兩人怎麼可能會隨便牽手?!重要的是李先生也從來不會吃女孩子豆腐的色狼啊。

  所以,結論就是:他們在談戀愛沒錯!

  不過大家覺得奉姎實在太冷淡了。要知道她只是個管家,有幸被她的老闆追求,怎麼說也算是個麻雀變鳳凰的劇情啊。雖然說李從謹的身家不能用「家大業大「來形容,但好歹也是個小有家財的輕量級田僑仔啊。不要以為他自小沒有你母照顧,就真的是個一窮二白的孤兒,他現在住的這地方,土地是爺爺給的;他名下還有另外一塊位在桃園工業園區的土地,是他外公給的,現在租給人蓋廠房,一個月有四十來萬的租金收入呢。

  再有,李從謹那對離異的父母,即使不是有家族事業裡的繼承人、在公司裡的地位也不怎麼樣,但總有一些股票可以每年坐領分紅。他們各自將名下一些股票撥給李從謹,讓李從謹每年可以從兩邊的公司分紅個兩百萬上下,這些林林總總的收入加下來,只要不胡亂揮霍,像一般人一樣的過日子,就算李從謹這一生都不工作,也可以生活得很寬裕。更別說他如今還開了間會計師事務所,營運的狀況相當理想了。

  外表:年輕、英俊、斯文。

  性格:隨和有禮,腳踏實地。

  身家:有土、有財、有股票、有公司。

  家庭:上無公婆須侍候,下無子女待養育,左右兄弟少往來。

  這樣一張夢幻的單身履歷,簡直是全天下女性求婿的最佳範本,放到婚姻市場掛牌上市的話,其股票定然一飛沖天,被渴盼求得郎君的女性給搶購一空。偏偏這奉姎似乎一點也不珍惜的樣子,真是讓人看不過去。年輕的邱保姆就忍不住對趙大媽等人說了好幾次自己的遺憾之情--

  「我兩年前來這裡上班,就覺得李先生真是個超級NICE的好男人,條件很優,我有點被煞到了,可惜那時我已經有男朋友,而我對感情是如此的忠貞,想說不可以因為遇到了這麼好的男人,就隨便的把我窮得響叮噹的男友給踢開……嗚,早知道那個王八蛋會變心的話,那我早八百年就一腳踹開他改追李先生了。誰知道李先生是那種願意吃窩邊草的人呢!我以為他這種老闆級的人物,是不會看上我們這種家僕的……唉,千金難買早知道……真是便宜奉小姐了。她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卻還不知道珍惜,真是太令人生氣了!」

  當然,眾人看戲、說評論,那是她們的自由,而,身為話題主角的李從謹和奉姎,則沒有義務為她們的期望負責。不管他們兩人交往的模式有沒有符合眾人認知中的樣子,他們還是自然而然的朝著男女朋友的路上邁進,做著交往中的情人會做的事--

  比如說:送花。

  「這盆香草送你。」

  這日李從謹下班回家,手上除了公文包外,還拎著一個塑料袋。他在廚房外的菜圃找到奉姎,然後從塑料袋裡掏出一小盆植物送給她。

  那是一盆西洋名字叫羅勒的植物,造型迷你而可愛,深綠色的葉子中央,還開著秀氣的白色小花。

  「你是在暗示我晚上想吃九層塔炒蛋?」奉姎看了眼羅勒--其實他就是台灣俗稱的九層塔,問道。

  「咦?原來羅勒又叫九層塔?難怪我覺得味道很熟悉。」李從謹愣了愣了回道:「至於晚上的菜……雖然我很少吃九層塔炒蛋這道菜,不過如果你要做的話,應該會很好吃。那就做吧。」

  「好的,我會安排。晚上這道菜就由我來做。」她接過羅勒,輕輕撫摸著那深綠色的,有些毛茸茸的、散發著獨特香味的可愛葉片,心中開始計量著要怎麼善加利用它。

  當兩人個針對晚餐臨時加菜做出共識之時,李從謹才想起他送香草給她,是為了營造情人間的浪漫情趣,而不是為了給晚餐的餐桌上加一道菜啊……

  呃……不過,既然這麼著了,那就這樣吧。反正東西他是送了,浪漫不浪漫的事兒,就別計較了。沒辦法,奉姎是個比較嚴肅而實際的人,他早就知道的事,不是嗎?所以根本不期待她收到盆栽後,會飛撲到情人懷中嬌聲說「好喜歡,親一個!」的夢幻表現,只要她願意收下,他就很滿足了。

  「你袋子裡還有其它盆栽,是要拿去公司或書房養嗎?是什麼植物?」奉姎將羅勒放到廚房的窗櫃邊後,回頭看到李從謹手上的袋子裡還放著兩盆植物,好奇問道。

  李從謹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袋子裡的兩盆香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將袋子提放在窗櫃上,找開袋口給她看,說道:「這是迷迭香還有甜菊,我買它們,也是為了送你。」

  剛才為什麼不一起拿出來?奉姎以眼神傳達關這個疑惑。

  李從謹解釋道:

  「我今天去花市,原本想買花送給你,可是我覺得買束鮮花回來,它沒生命,很快就會凋謝,這樣很不好。所以決定改買小盆栽,最好是會開花結果的那一種。然後我想到你是廚師,對實用性的香草類植物應該會更鍾意一些,於是就買了這些。」他說到裡頓了頓,然後道:「我本來想每天到花市買一盆香草送你,後來因為老闆說這盆二十,三盆五十,當然是買三盆比較划算。所以我就一次買了三盆回來,然後打算分三天送你,心意也是一樣的。」這個企圖買花來表示浪漫的男人,老實交待著自己非常不浪漫的買花心路歷程。

  奉姎聽了點點頭,很同意地道:

  「嗯,你的考慮完全正確。不過既然你都買回來了,要送就一次送完,別分三次了,那很奇怪。」

  李從謹點頭同意,奉姎便將另外二盆小盆栽也收下了。然後對他道:

  「迷迭香嘛……改天可以做一道烤雞。至於甜菊,你現在要喝花茶嗎?我去泡。加兩片甜菊葉下去,味道會很不錯,就不用加糖了。」

  「咦?這可以當成糖茶來用嗎?」李從謹指著不起眼的甜菊葉驚訝的問道。

  奉姎點頭,隨手摘了兩片甜菊葉,打開水龍頭清洗了下,一片放入自己口中,一片遞給他。「吃吃看。」

  李從謹原本伸手要接,可是手舉起一半便頓住,改而將臉湊近她手,打算以唇承接住那片甜菊葉。奉姎怔了下,但也就那麼一下,很自然地將葉片餵進他路嘴裡。

  「嗯,果然是甜的。」他看著她笑。

  「要來杯花茶嗎?」

  「好的,請給我來一杯。」

  她點頭,找開紗門要進去廚房時,突然回過頭看他,表情有些不自在,雖然還是淡淡酷酷的樣子,但李從謹就是能看得出來她平淡面孔下的那一絲絲因緊張而起的僵硬。

  就見她端著這樣的表情,很正經嚴肅的對他道謝:

  「謝謝你的禮物。」

  「不要客氣,這沒什麼的……」李從謹下意識的說著,不過很快止住,眼中認過一抹笑意,盯著她微僵的表情,緩緩道:「嗯,我一次將三盆都送給了你。本來應該分三天送的。」

  「你想要我說三次謝謝?」疑惑。

  「可不可以給個優惠,用三次謝謝來兌換一個吻?」他好期待的問道。

  奉姎再度失語,堅決退去,泡花茶去。

  追在她後頭的李從謹,注意到她二隻白暫的耳朵,正悄悄紅透……

  比如說:約會。

  自從開始正式追求奉姎以來,李從謹總是把握每一個能跟奉姎相處的機會。所以原本每天七點左右醒來的他,開始將鬧鐘往前調整一小時,改為六點起床,因為他要跟奉姎約會。

  奉姎幾乎每天六點多都會走路到附近的傳統市場採買當天的食材和水果,李從謹成為她的追求者之後,當然也要慇勤的跟隨在側,當她挑夫苦力--雖然奉姎不是弱不禁風的女子,她的力氣足以輕鬆應付那些沉重的食材。但那不是重點,他還是堅持要擔任這份光榮的挑夫工作。

  「這是什麼魚乾?」好奇的指著魚攤上的某物問。

  「那是鯊魚煙。」

  「那個堆得尖尖的是小米嗎?」指著涼飲攤的某物問。

  「那是愛玉籽。」

  「這是傳說中的手工肥皂嗎?」稀奇的對一推迭成磚塊狀的褐色物品問。

  「那是冬瓜茶磚。」

  「你在挑什麼?」發現她的目光正在檢視著豬肉攤上的骨頭,也跟著好奇的看著各式各樣奇特造型的骨頭。「要煮排骨湯嗎?」

  「不,我要做無錫排骨。」

  「很好吃的一道菜呢!我晚上一定準時回來。」李林謹眼睛一亮笑道。

  這個男人眼裡有什麼不好吃的東西嗎?奉姎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有著忍俊的笑意,回頭對老闆道:

  「我要這一些,請幫我包起來。」

  「好的,請等一下。」老闆將她要的排骨拿去剁成小塊,接著稱重去了。

  「這些排骨不都一樣嗎?」

  「我買的那些是豬肋骨上半部,屬於豬背脊的部位,內質吃起來比較滑嫩。

  「你懂得真多。」他讚美道。接過肉販遞過來的排骨,問她道:「還有什麼

  要買的嗎?「

  「差不多了。」奉姎看了下他提了滿左手的袋子,說道。

  「那,回家吃早餐了?」他滿是期待的看著她道。走了一路肚子感到非常空

  虛。

  「嗯,回家吧。」她點頭。

  「今天早餐吃什麼呢?」李從謹非常順手的伸出空著的右手,將她左手牽住。

  比如說:浪漫的燭光餐會

  即使李從謹開始每天開始準時下班回家,也並不代表他的工作量因此而減輕。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差別只在於這工作是在辦公室完成,還是在家裡的書房完成。

  當然,在公司加班的話,耳根會清靜一些;最近家裡特別吵鬧,李從謹是知道的,他反正也習慣吵鬧的生活了,如今不過多了兩個妹妹來吵鬧的等級往上升一個層次,只要沒把天給吵塌下來,都還算是可以忍受的範圍。

  每天吃完晚餐之後,他都會優先處理完家裡的事--不優先處理也不行,這些女性親屬反正也不會放過他。能幫忙的,他會同意;不能隨便幫忙的,就必須對她們做開導,請她們務必徵求到家長的同意之後,再來跟他談等等的。當別人不再需要他時,他才會有自己的時間,而這裡,通常已經是晚上十點以後了。

  晚上十點,是李從謹新一波工作時間的開始,而,對於奉姎來說,是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了。

  不過,自從奉姎發現李從謹會在半夜下樓加熱剩菜當宵夜吃時,她便習慣在回房睡覺前,幫他煮一份清淡養胃的餐點當宵夜,後來就陪著他一同吃了。浪漫的兩人餐會,便由此開始。

  這一天,台電宣佈晚上十點之後,他們住的這一區因為施工的緣故,將停電三小時。屋裡的其他住客都早早上床睡覺去了,可以說整個宅子裡此刻還清醒的人,就只剩下李從謹與奉姎兩個。他們就著手電筒的照明,靜靜坐在廚房的小餐檯旁,享用奉姎煮的粥品。這是一天裡最安逸的時光,他們都感到很舒服寧靜。

  「如果是燭光宵夜的話,可能會更有氣氛一點。」李從謹閒聊道。

  「點蠟燭不安全。不過如果下次停電時你希望點蠟燭照明的話,那我會記得採買一些回來。」

  「不,我對蠟燭沒有特別的偏好。我希望的是你會覺得那樣更浪漫一點。」

  「你覺得浪漫是什麼?」奉姎想不出蠟燭跟浪漫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只好請教他。

  「浪漫嗎?」李從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湯匙,手掌橫過餐檯,輕輕蓋在她手背上。「我不知道別人認為的浪漫是什麼。對我而言,能夠看著你、碰著你而不會被你拒絕,就已經是全天下最美好的事了。我想,這就是浪漫了吧。」

  桌上的手電筒一閃一閃的,像是蓄電不足,即將熄滅。奉姎一邊聽著漸漸習慣的情話,不免分神發現了這情況,想開口提醒李從謹,但,晚了,也發不出聲音--

  在手電筒宣告陣亡的那一秒,她的唇也被一抹溫暖攫住……

  少了蠟燭的餐會,即使只有黑暗也能很浪漫,只要眼前的人是心中的人。

  送禮物、約會、吃飯,他們做著世界上每一對戀人都會做的事;有些作為看起來很傻,有些事覺得多些一舉,根本是浪費時間,可是即使如此,他們還是繼續做下去。剛開始會有些忐忑尷尬,久了,逐漸的也就習慣了。至少,奉姎是有些習慣了……

  之所以共同做著這些流俗的事,也因為他們試著相愛,學著去愛。

  這一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工作的空檔,奉姎不自覺想著李從謹以及奉靜言。

  自從兩人交往以來,雖然知道總有一天必須好好談談奉靜言的事,可是一直以來,倒也沒有特別談起。她知道李從謹的心思,他是非常在意奉靜言的,但在意的前提是--他必須先有在意的資格,也就是真正進入她心氏,在她生命中生根,讓她屬於他,也認同他屬於她,才有平等的地位來計較著她心中其他男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還是只是習慣而已?

  若說只是習慣,那她人生活到現在二十五年多,為什麼沒有辦法與其他男人培養出這樣的習慣?她在情感上非常依賴奉靜言,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奉靜言做出拉手親吻這樣的事。即使她很想親近他,但不是這樣的親近法,連只是想都是不可原諒的。

  所以,她對李從謹,應該不止是習慣吧?她的心,是願意接受他的喜歡,而且也想要喜歡他的……

  所以,她有擔心。

  以前不想跟他談奉家的一切,是因為認為那與他無關,她沒有告訴他的義務。但現在,她不太想談,則是因為擔心……

  擔心著,已經知道他跟奉靜言有某些地方相似的李從謹,在知道奉靜言更多的事之後,會更加介意--隨著兩人感情日深,會愈來愈在意,到時,他會不會產生他只是奉靜言替身的心魔?

  她擔心他會這樣想……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確定,會與李從謹走向交往這一步,是不是因為他像奉靜言,於是才會接受他一開始的親近?

  奉姎發現自己沉浸在患得患失的胡思亂想中無法自拔,這令她無比苦惱,卻又無計可施……

  就在這裡,她那支純粹裝飾用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起來,嚇了她好大一跳!明明是優美和弦鈴聲,可聽在奉姎耳中卻產生頭皮發麻的感覺,像是聽到防空警報似的。

  一定不會有好事……

  她將手機拿來一看,發現預感真靈,實在很不想接。但在鈴聲斷了又響,響了又斷好幾次之後,終究還是被吵得煩了,決定接聽--為了將來人數落一頓再掛掉。所以一接起就先聲奪人的宣告道:

  「奉嫣!我警告你,我現在沒心情,也沒空理你--」

  「奉姎!奉姎!救命啊!快來幫我送便當!還有,幫我買高麗菜四顆、白帶魚十條、雞蛋六盒。以上,就這樣,快點來!你要是不來,我就要跳樓啦!天啊!今天要做三百個便當,我搞錯了訂單,錢又已經收了,不能取消!我不知道怎麼會弄出這起烏龍,你一定要來救救我!我把能找的人都找來了,可還是不夠!你快來!快快快!「嘟--那頭劈哩啪啦嚎完就立即掛掉,完全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奉姎額頭迸出表筋,唇角直抽搐,抓著手機的手指喀喀作響,像在撐著誰的脖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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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十個便當,請簽收。」

  香噴噴的便當被放上櫃檯。那便當堆得高高的,讓人無法輕易看到送貨員的長相。但是——

  「咦?這個聲音好耳熟啊!」美榕小妹無視被便當阻隔的困境,探頭探腦、左看右看,最後索性跑出櫃檯,終於看到這個有著清冷聲音女子的廬山真面目。

  「啊,美女,是你!我見過你對不對?你不是那個、那個……ㄟ,怎麼一時想不起來。反正我見過你就對了,我對我的記憶力有信心,凡是我見過的美女一定都不會忘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你帽子怎麼戴那麼低?是不是太大頂了,所以一直滑下來蓋住你的臉?」

  奉姎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下意識的將頭上戴著的棒球帽又往下壓了壓,那帽沿已經低到快要連她的嘴巴也蓋住了。將簽收單橫阻在美榕小妹的眼前,堅決地道:

  「請簽收,謝謝。」

  「好啦好啦,我簽。不過我到底在哪裡見過你啊?你把帽子脫掉讓我看一下嘛,你這樣我根本想不起來!如果我有想不起來的事,會吃不下睡不著,那該怎麼辦才好?我才十九歲,難道就要開始過起失眠又厭食症的人生了嗎?」

  就在小妹忙著糾纏美女,無暇他顧時,一道聲音自她們身後響起——

  「嗨,美榕,今天的便當送來了嗎?味道真香,是哪一家的?」

  驚聲尖叫!「啊!老總!你怎麼會這個時候出現?你不是下午才回來?」美榕小妹聽到這道含笑的聲音,立即寒毛直豎,做出迅雷般的反射動作——跑到櫃檯前,雙手大張的護住她的寶貝便當,嘴巴更是狺狺直嚎:

  「這些便當都是有人的,沒有多的可以分給你!你是大老闆,不要再跟我們這些為你作牛作馬的人搶飯吃了!那真的很可恥,你要知道!」

  美榕小妹的激情演出非常精彩,足以賺人熱淚。可惜,群眾的焦點轉移得太快,她瞬間失去舞台,成為被定格的辦公室背影之一,囧在沒有鎂光燈眷顧的角落,默默掃著秋風下的落葉……

  李從謹一進公司,就見到了美榕小妹正抓著一名女性在聊天,於是習慣性的開口逗逗她。不過才逗個開頭,便立即認出那抹背影是奉姎——即使她穿著寬鬆的休閒服看不出身材、頭上那頂棒球帽更是被她戴成了全罩式安全帽的效果,但,很奇異的,李從謹直覺就知道她是奉姎,當下就把美榕小妹以及美味的便當給忘到九霄雲外,拉住奉姎僵硬的手喜道:「奉姎!」

  這真是個美好的驚喜!

  奉姎藏在棒球帽下的臉悶得要命,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自己再次摸魚被老闆抓到的窘狀。

  「你怎麼可能認得出來……」她苦惱的呻吟比蚊子嗡嗡聲還小。

  但李從謹還是聽到了。他輕輕的將她的帽子掀起、取下,看著雖然一臉懊惱、卻仍讓他感到非常美麗的面容,笑道:

  「只要是你,我都認得出來。」

  心虛得要命,不敢迎視他含情的眼,於是別開眼,看著大門,道:

  「……我要回去了。」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李從謹不肯放手,問她道:「吃飯了嗎?如果還沒,留下來我們一起吃午飯。」

  「家裡有煮……」氣弱的拒絕。

  「那也好,我跟你回家吃!」

  「不用了……那麼遠,車程很久……你還要上班……」捏緊手上的提袋,猶猶豫豫地道。

  「怎麼會久?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永遠短得像連一秒都不到。」口氣溫和,但堅持,表明了他不會放人的決心。「總之不管在哪邊用餐,我們都要在一起。你決定吧,我都可以配合。」

  就在兩人糾糾纏纏演大戲時,囧在一邊的美榕小妹眼中冒出夢幻泡泡,為他們這出愛情戲添加上最近超流行的經典語句當旁白——

  「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真是人間何處不海角,海角何處不七號啊!喔,太感人了!

  奉姎與李從謹被這情感豐沛的聲音一打擾,兩人都如夢初醒,齊齊望向美榕,然後再望回彼此。沉默了兩秒,李從謹將她往裡頭帶:「來,先到我辦公室。我們可以安靜討論中午要在哪裡吃的問題。」

  「去哪裡吃都好,就是不可以搶我的便當!」目前身兼背景的美榕小妹,聲音追在他們身後叫嚷著。

  經背景小妹這麼一提醒,李從謹這才想起:如果今天的便當是奉姎送來的,那麼裡頭肯定也有她的作品……好想吃……

  美榕小妹很機警的再度張開自己老母雞的羽翼,護住身後的便當,拒絕被搶的姿態張揚到極致。

  奉姎瞥見他望向便當的渴望表情,垂低頭,以很不在意的淡漠語氣道:

  「我有多準備一份便當。是那邊廚房多出來的……只是用剩下的食材做的……反正放著不用也是浪費……所以,不用刻意……」終於很困難的說完,以一種壯士斷腕的決然姿態,將手中的提袋粗魯的塞到他手裡。

  「特地為我做的?!謝謝。」又驚又喜。掂了掂提袋的重量,笑道:「份量很足呢,夠我們兩人一起吃了。走,到我辦公室吃飯去!」不由分說,拉了人就走。不過,走了兩步,想到美榕小妹那副防賊的模樣,看了看,真是欠修理!孩子氣的性格一起,便停住步伐,轉身,抬高下巴,很跩的對背影妹妹說道:

  「我的便當比你的好五倍!我幹嘛搶你的?!」將提袋裡的日式精美漆木餐盒取出來,當著美榕小妹的面打開盒蓋,獻寶道:

  「你看——」

  「嘩!」

  頓時,那色香味俱全到足以去拍美食雜誌的內容物,讓美榕小妹狠狠倒抽了一口氣,差點被來不及收斂的口水給嗆死。大受打擊之下,情不自禁的敗退三步,抵著櫃檯直喘大氣。

  好好吃好好吃的樣子!好香好香的味道!天啊,看了這份豪華版的便當之後,叫她怎麼吃得下陽春版的啊!嗚嗚嗚……老總欺負人!

  李從謹自己看了也口水直冒,很想立即吃到,於是得意的瞥了失魂落魄的美榕小妹一眼,丟下一聲得意的「哼」後,便像個凱旋而歸的將軍般,拎著戰利品——便當,牽著美人——奉姎,意氣風發的回辦公室吃飯去也。

  幼稚!

  這是奉姎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暗自翻了翻白眼,唇角卻怎麼也止不住笑。覺得這個男人啊……真是夠了!

  見識了他愈來愈多面貌之後,發現他愈來愈不像奉靜言了……

  至少,奉靜言永遠不會有這麼孩子氣的時候。

  奉靜言啊……

  是她的神,她的崇拜。

  而李從謹,是凡人。

  是,她的情人。

  李從謹的辦公室大門平常都是不關的,任由公司所有人隨時都可以進來找他,除非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才會罕見的關上。當門關上時,意思就是請所有人暫時不要來打擾,但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即使是今天這樣特殊的情況亦然。

  李從謹大大方方的當著所有員工的面將奉姎給帶入辦公室共進午餐的約會。原本他是想要將門關上好好享受兩人世界的,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馬上就推翻。畢竟他們可以獨處的時候非常多,可是奉姎卻不見得會常來他的公司。為了讓公司員工可以把握折難得的機會多看幾眼未來老闆娘,所以就不關門了,方便大家在外頭狀似很忙的晃來晃去,就為了偷覷奉姎一眼。

  奉姎剛開始還有些不自在,但一會兒後,也就習慣了。隨他們去吧!視而不見也就是了。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小茶几旁,陪著李從謹吃飯。

  看李從謹吃飯是件很有趣的事,他似乎總是覺得什麼都好吃,連青椒、紅蘿蔔這種不討喜卻很營養的蔬菜,他也是大口吃下,不像別人一定會想辦法將他們挑出來,直接送進廚餘桶。

  她雖然不是一個很合格的廚師,但從來不覺得為食客烹煮美食、看著他們宛如秋風掃落葉般將美食吃得精光時間很幸福的事,可是多年的訓練,早已養成了她隨時觀察食客的飲食情況,從中瞭解他們的喜好與食物的偏向。所以李從謹這個食客才會令她感到困惑,因為他居然什麼都吃,也什麼都覺得好吃。

  這真是太奇怪了。一個正常人,對任何事物總會有喜歡與不喜歡的區分,不可能通通都覺得好。如果說他是因為她這個人,而對她煮的食物熱情捧場,那也許還有點道理可以解釋。但並不是,他對趙大媽的食物也很支持,對外頭隨便買來的食物也不見絲毫怨言——老實說,有些還真是難吃到爆。但李從謹都會吃完,而且從來不說難吃。他對食物的評語向來不脫「很好吃」、「還不錯」、「還可以」、「不算難吃」這四種說詞。

  有時奉姎會忍不住猜測:是不是就算把敗壞搜掉的食物拿給他吃,他也不會輕易說出「難吃」這兩個字?

  這一點,跟奉靜言真是全然不像!奉靜言從來不說別人煮的食物好吃,即使吃著天才奉靜江精心料理的超級美食,亦然。奉家很多人覺得奉靜言太驕傲、太自負了,才會將所有奉氏廚師都否定。因為奉氏的規矩阻斷了他的前程,讓他即使是個廚藝天才,也只能被無情的埋沒,所以他痛恨奉氏的一切,存心跟所有人作對,樂於打擊廚師的信心。

  可是奉姎覺得並不是這樣,奉靜言不是那種會故意否定別人的人。他很誠實,就算他真的生性自傲、目空一切,甚至是對奉氏痛恨著吧,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說謊話,只為了故意傷害人。他頂多不說話,但從來不說謊話——這是奉姎對他的瞭解。她畢竟跟奉氏姊弟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所以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

  而……奉靜言吃過他煮的菜,也不曾說過一句好吃……

  ——我不知道「好吃」是什麼樣的感覺。

  很久很久以前,奉靜言曾經以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過這樣的話,而她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更永遠都會記得,他連自己的作品也絕不說好吃。

  「我煮的菜,好吃嗎?」奉姎忍不住輕輕的問。

  「非常好吃!奉姎,你真是天才!你太棒了!」當然是熱烈的響應,而且非常真誠。

  心中有一塊長期空虛而寂涼的角落,正悄悄被一股溫暖佔據……

  奉姎含笑的看著他,覺得他大快朵頤的模樣,讓她有一種淡淡的喜悅感。或許,這就是其他師姐妹所形容的廚師的自豪感吧?

  不,與其說是自豪,還不如說是自信。她……從來沒有身為廚師的自信,因為沒有得到她想要的肯定。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稱讚她烹煮的食物天下第一,也無法讓她得到自信。她的自信,必須建立在她在意的人對她的肯定上。

  以前,她在意的只有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來不及吃到她成為廚師之後的作品,便已往生,無法肯定她;另一個,從來沒吃到令他覺得好吃的食物,她的也不行,當然別指望他會說聲好。就算基於親情上的愛護,也不能令他說謊。

  沒有身為廚師的自信,就不會有當廚師的熱情。一直以來,她當廚師,只是為了當上奉主,然後為奉靜言,甚至是日後無數個擁有廚藝天分的奉家男性們爭取一個公平學藝的機會。這……是奉靜江來不及完成的心願,是奉靜言該得到的公平,所以她才會成為一名奉氏女廚。

  但,知道現在,看著李從謹吃東西的滿足模樣,她才終於體會到身為廚師的純粹快樂。也許是因為,除了靜江、靜言之外,她的心中又挪出了一個位置讓李從謹進駐成功。所以李從謹的肯定,竟然能夠讓她產生自信,覺得能當一名廚師,真好。

  這個份量十足的便當,大多都進了李從謹的胃裡。當他確定奉姎真的吃飽了之後,才大展身手,將所有剩下的食物都清空。現在,打出一個長長的飽嗝之後,心滿意足的喝著奉姎為他泡來的清茶。兩人很放鬆的聊著一些家常,他還不想太早放奉姎回家去,如果可以,就乾脆磨到下班,兩人一起回家更好。所以準備了一肚子話打算說服她——

  「如果家裡沒有特別需要你做的事,那你就別走了,打電話回家說一聲,晚上我們一起回去——」

  他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不速之客意外打斷——

  「從謹,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清冷好聽的女聲從辦公室外開始揚起,然後戛止在敞開的門口。而人,也頓在那裡,瞬間僵直不動。

  「可恩?」李從謹發現可恩的表情非常凝重,於是起身走向她,擔心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來,快進來。」

  唐可恩視線還是凝在奉姎身上,有些僵硬的說道:

  「奉小姐誒也在這裡?」

  「你好,唐小姐。」奉姎客氣的出聲打招呼,接著起身走到門口,對李從謹說道:「好了,你忙吧。我要回去了,家裡還有事。」

  「嗯,好的,那你就先回去。路上小心。」看可恩的神情,應該是有什麼嚴重的事發生了,需要他一同處理,李從謹自然不會還勸奉姎留下來。

  「嗯。」奉姎點頭,正要走出他的辦公室——

  這時,第二個不速之客像火箭炮般的衝了進來,不僅將門口的唐可恩給撞進辦公室裡,連奉姎也被那悍然的氣勢給逼退了兩步。

  「小心!」李從謹反應最快,,一臂摟住奉姎,一掌扶住唐可恩。

  當他做著這樣的動作時,辦公室的大門也被轟然關上,發出驚雷般的巨響。

  「從謹!你一定要幫我!這件事不可以就這樣算了!」關上門,確定自己女暴龍原形不會被外頭的人發現之火,高凱琳暴怒的又叫又跳,眼中只有李從謹,根本沒發現在場還有其他兩名女性。

  「凱琳?怎麼了?」李從謹確定兩名女性都無恙之後,才將她們放開。

  「從謹,我跟你說!你要去跟製作人講,朱香河即將跟秋芷琳開的那個美食節目抄襲我的創意!這案子我早三個月前在採訪完秋廚世家這個專題之後,就口頭跟製作人討論過針對美食開一個節目的許多想法。那時他聽了只說這個idea非常有趣,應該可以做。所以這是我的創意,理應優先選擇我去跟秋芷琳搭配,而不是找朱香河!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語速又快又急,劈里啪啦的一長串說下來,完全不必換氣。

  「凱琳,你冷靜點。」

  「我怎麼可能冷靜的了?我——」

  「我這辦公室的隔音設備沒有太好,你太大聲的話,外頭是聽得到的。」李從謹從很實際的角度勸她克制。

  「我才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她高分貝的怒吼迅速縮回正常人的音量值,拿捏得非常精準,足以保證外面的人絕對聽不到。

  「凱琳,我晚上回去會打電話跟製作人談這件事。我現在有別的事得處理,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我哪有心情休息?!不行,你一定要馬上去談這件事!一定要明確表達我的抗議——咦?」高凱琳這才發現奉姎的存在,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可以當我不在,我就要走了。」奉姎淡淡說著,人也往門口走去。

  高凱琳本來皺扭如麻花的眉頭突然高揚了起來,衝過去一把抓住奉姎,叫道:

  「有了!奉姎!就是你!你也是個廚師對吧?我決定了,如果製作人堅持要幫朱香河開那個節目的話,那他就得幫我開一個!秋芷琳被朱香河占走了沒關係,我不介意你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廚師,完全沒有足以和秋家較量的斤兩,我就是要用你當搭檔!你放心,這是個廣告的年代,秋家能有今天這樣的知名度,還不是善用媒體打造出來的,這套把戲我也會!我一定能讓你大紅特紅!搞不好日後你們家能成立個什麼『奉廚世家』來跟秋家分庭抗禮,讓秋家再也不能一家獨大的在廚藝界呼風喚雨!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合作!」

  「沒興趣。」奉姎與其還是淡淡的,將高凱琳緊抓著她手臂的爪子堅定扳開,看也沒看她一眼,現在她只想回家。

  「你敢沒興趣?奉姎!我這兩個月來胖了兩公斤半,害我在鏡頭上胖得像豬頭,都是你害的!這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竟然還敢拒絕我對你的抬舉!要知道全台灣多少想出名的廚師苦無機會上電視露一面博知名度,現在大好的機會放在你面前,你居然不珍惜,是在拿喬什麼?!」氣呼呼的又要伸手抓人。

  李從謹很快介入兩人之間,將奉姎護在身後,對凱琳道:

  「凱琳,不要勉強奉姎。她說了沒興趣,就真的是不感興趣。她沒有義務向你解釋她拒絕的理由,你要尊重她。」

  「從謹,你怎麼老護著她?她她、她只是個外人啊!」高凱琳不滿的嚷道。

  「她不是外人。她將是我的內人。」李從謹微微搖頭,糾正凱琳不正確的說法。同時右手往後探,拉住了奉姎的一隻手掌,很輕的揉捏著。

  「啊?內人?!你對她是認真的?你真的在跟她談戀愛?!她是塊冰山耶,你當你是鐵達尼啊,這麼愛撞冰山!撞冰山會死掉的,你腦袋不清楚了嗎?你就不能找一個溫暖可心的女人來愛嗎?你應該去找的,那種女人才能給你很多很多的愛,這種感情冰山根本沒辦法給你,只會傷害你。」高凱琳愈說愈激動,雙手亂揮。

  「凱琳,冷靜,小聲。」李從謹只能歎氣的提醒她。

  「我很冷靜。從謹,我是你的繼姐,我知道你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長大的,所以才會說你需要很多的愛來溫暖你的人生。看看你大學時的初戀,那個唐可恩也是個冰山,眼睛還長在頭頂上,對我們這些人徹底的不屑。你關愛了她三四年,還打算對她從一而終,那麼多女人對你示好,你全拒絕了。結果呢?她還不是說分手就分手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分手,因為她厭惡你對我們的照顧,她希望你再也不要理會我們這些人,她覺得我們這些人是麻煩精、是自私鬼,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個自私鬼——」

  「凱琳!別說了!」李從謹沒想到高凱琳會突然扯到這個,緊急出言阻止,語氣非常嚴厲。

  高凱琳被他從未有過的嚴厲嚇了一跳,撫著心口,囁聲問道:

  「為、為什麼不能說?」看到李從謹身後的奉姎,認為自己知道原因了,哼聲道:「你怕他介意喔?都過去的事了,有什麼好介意的?不過,從謹,老實說,你也真是不長進,走了一個冰山又來了一個冰山,你是打算搬到北極去住嗎?」

  「凱琳……可恩也在這裡……」李從謹無力的說道。

  「喝!」高凱琳驚叫出聲,臉一側,就發現唐可恩的存在。雖然她動也不動的像個木頭,但這根木頭確實是唐可恩本人沒錯。

  「真見鬼了。」她氣弱的咕咕噥噥。這麼大的一個人,還一直站在她身邊,奇怪她怎麼都沒發現?不可思議!

  是啊,真見鬼了。

  李從謹心中默默歎息。本來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天,竟然是這樣收場,還真是見鬼了。

  看著可恩大受打擊到無法做出反應的臉,李從謹心中對她有著深深的歉意。

  「可以談談嗎?」唐可恩在菜園找到奉姎,問她道。

  「要談什麼?」其實跟唐小姐完全不熟,如果依照以往奉姎的性格來說,她對這種莫名的邀談通常不予理會。可是……自從前幾天知道了眼前這位唐小姐不止是李從謹的事業合夥人,還是初戀情人之後,對於所有與她有關的事,她便是再也無法不去注意。

  當然,這並不是介意……好吧,這是介意。

  她介意,她無法不介意,她總是忍不住想:他對她說過的所有甜言蜜語,是否也對唐可恩說過?他對她做過的所有親密舉止,是否也對唐可恩做過?最重要的是——他當初為什麼會喜歡上唐可恩?又是什麼原因讓他從喜歡變成不喜歡?雖然從高凱琳透露出來的隻字詞組上可以得知李從謹其實是被拋棄的一方,但是如果不是不再喜歡了,怎麼會安靜的接受被拋棄的事實二不加以挽回?

  是不夠喜歡唐可恩?還是天性使然,由著任何人在他生命中來去毫無意見?

  唐可恩想找她談,奉姎不會拒絕,但是也不知道兩人之間可以談些什麼。而她自己倒是想找李從謹好好談一談,她心中的疑問需要他明確的答覆。

  不過她可以等,因為李從謹這幾天被他那幾個姐妹給抓著不放,拿一大堆對她們而言是特急件的事情纏著他務必優先處理。他非常的忙,所以她也就不急著拿兩個人間的私己事來加入找他麻煩的行列。

  「希望你不會介意我跟你談從謹。」唐可恩走到菜圃旁邊新添置的木製桌椅組旁,伸手探了探椅面乾淨的情況後,安心坐下。

  「我不介意。」奉姎將滿手的泥土洗乾淨,問她道:「我泡了熏衣草茶,要喝一點嗎?」

  「好的,不麻煩的話。」

  不一會,奉姎從廚房裡端出一個托盤,上頭有一壺花茶,還有兩盤手工餅乾。將下午茶佈置好了之後,奉姎坐在唐可恩對面,開門見山問:「你想談關於李從謹的什麼?」

  「我……知道你跟他,正在交往……」剛開始有些艱難,但是說出口之後,接下來就容易了。「你住在這裡,對他的家庭情況……也就是這些跟他關係很遠,卻總是把麻煩丟給他處理的人,應該感受非常深刻吧?」

  「所謂的感受深刻是指?」 奉姎覺得這字眼從唐可恩嘴裡說出來,不像是好話的樣子。

  「當然是指這些女人給從謹帶來的無窮無盡的麻煩!你難道從來沒有質疑過,為什麼自小孑然一身、從來沒有得到至親關愛的從謹,現在卻要扛那麼多不該由他擔負的責任?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待他?太沒有道理了!這些人,就算有一些血緣關係,也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完全可以不必理會她們的,你覺得呢?」唐可恩的情緒抑不住的激動。

  「我沒有覺得怎麼樣。」奉姎冷靜的看著她,老實說道。

  「這是違心之論吧?你怎麼可能沒有感覺?你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嗎?他遭受這種不公平的對待,如此委屈,你怎麼會不生氣?」

  「這是他的事,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聽不明白我的話嗎?他被佔便宜了!而那些人根本就沒資格這樣對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不認為我該為這種事生氣。李從謹從來沒有因為這種事抱怨,所以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委屈的地方,我相信如果他不喜歡做那些事,就會明白拒絕,絕不會勉強自己。他是成年人了,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不必別人給他出意見。再者,雖然他的家人很喜歡找他幫忙,但畢竟沒有波及到我,所以我還是認為,對我而言,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唐可恩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說的這番話是場面話還是心中當真這樣想,如果只是說出來應付她,那今天的談話就完全沒有必要;要是她說的是真心話……那更糟,因為她無法理解奉姎為什麼會跟她完全不同的看法。

  而這點截然不同,成了李從謹不會等待她回頭、不會重新追求她,轉而被奉姎這個女子吸引的關鍵。

  事實上,當唐可恩第一次見到奉姎時,就發現兩人的氣質頗為相似,那時心中就浮現了微微的不安,因為她知道李從謹向來只喜歡這種類型的女性。後來發現李從謹的目光完全定在奉姎身上之後,那不安的情緒更擴張為極度的恐慌——

  這個像大樹一樣生根在地底下,永遠守在原地不會移動的男人,再不是那個只要她回頭,伸手過去索要,就可以隨時再度屬於她的。再也不是了!

  情況失控成這樣,她該怎麼辦?唐可恩很心焦,但又無計可施。她沒有任何立場、任何優勢可以挽回這頹敗的劣勢,再度得回那個應該屬於她的男人!

  如果,她還有一點點可以在感情上競爭的本錢的話,那就是:她是真心喜歡著從謹的、真心關懷著他的,這樣的真心,她深信眼前這個女人絕對比不上!

  「如果你要談的是這個,而且也表達完你的看法了,請恕我失陪,我廚房還有點事要做。」奉姎喝完杯子裡的茶水,也在沉默中等的夠久之後,說道。

  「奉小姐,你是真的喜歡從謹嗎?」唐可恩衝口而出的話,像是質問。

  奉姎停住收拾桌面的動作,迎視唐可恩的目光。

  「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應該為他著想、為他的委屈生氣、為著他不懂得保護自己而心疼。你知道他的處境如何,卻還是能冷靜以對,不幫忙也不勸解,什麼都不做,就像個旁觀的路人甲——」唐可恩深吸一口氣,對她搖頭道:「這樣的你,是真的喜歡他嗎?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說完,唐可恩不停留,轉身離開菜圃,往大門那邊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奉姎看著她的身影消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收拾好杯盤後,端起,走往廚房。當她拉開紗門時,身形突然頓住——

  廚房裡邊,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李從謹,正靜靜站在那兒,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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