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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八寶公子 作者:齊晏

八寶公子 作者:齊晏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860個瀏覽者
簡介

  由於姜家連生了七個女兒之後才生下姜寶璐這個兒子,
  所以全家極寵愛他,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因排行第八,朋友笑喊他八寶公子,此名便不脛而走。
  一日,他不小心被隔壁鏢局的竇櫻桃給撂倒在地,
  這一摔,摔出了對她的興趣,甚至動了娶她為妻的念頭,
  但是,她卻早已有了心上人,對他的態度始終冷淡漠然,
  嘖,憑他的家世、他的才華,怎麼看也強過她的心上人,
  沒關係,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就不信攻陷不了她的心!
  在竇櫻桃的眼中,姜寶璐是個只懂風花雪月的文弱公子,
  她最討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處處有人侍候的傢伙了,
  瞧瞧他,連她一隻手都打不過,這樣還算是個男人嗎?
  豈料,他總是有辦法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介入她的生活,
  然後他成了第一個吻她的男人,甚至連初夜都差點送他!
  唉,她該不是開始習慣他、依賴他,並且愛上他了吧?
 




  楔子

  姜府花廳裡,七個小女娃圍在一起分炒栗子吃,每人分得二十顆,唯獨年紀最小的四歲小女娃只分到十五顆。

  「大姊,為什麼我分到的最少?」四歲小女娃不依地嚷起來。

  「雲仙,你根本就吃不完呀!每回吃不完就隨手丟了,你知道這樣多浪費嗎?能吃多少就拿多少,乖,聽話!」十歲的大姊鳳仙教訓起同父異母的么妹。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跟你們一樣多,我要跟你們一樣多!」雲仙立刻哭鬧起來。

  「你根本就吃不完嘛,到時候吃多了鬧肚子疼怎麼辦?而且我也分完了,你再要也沒了!」鳳仙擺出大姊的威嚴。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告訴爹,說你都欺負我!」雲仙放肆地大哭起來。

  「你去呀,爹現在有空理你才怪呢!」

  鳳仙撇撇嘴,不理會她。

  雲仙當真轉過身就要去告狀,排行老四的白仙急忙拉住她的手。

  「雲仙,你別鬧了行不行?大娘生孩子生了幾個時辰都生不出來,爹都已經快急壞了,你現在還要去煩爹,爹哪裡會理你呀?我把我的栗子多分給你一些,這總行了吧?」

  白仙雖然才八歲,但因為和雲仙是同母所出,所以對雲仙便有些長姊的口吻。

  雲仙雖然從白仙手裡多分到了幾顆栗子,但心裡還是覺得很委屈,心不甘、情不願,哭得抽抽噎噎。

  「能不能不要這麼愛哭啊?真是吵死人了!」

  老二金仙皺了皺眉頭,轉身走開,揀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自顧自地剝栗子吃。

  「娘這回不會又生一個妹妹吧?」

  老三雀仙在金仙身旁坐下,小聲地咕噥道。

  金仙翻了翻白眼。「可別又是妹妹了,再來一個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真是會煩死人!」

  「沒那麼倒霉吧?說不定是弟弟呢!」雀仙笑說。

  「我說最好是弟弟,要不然咱們七仙女就等著倒霉。」鳳仙接口道。

  「為什麼?」六歲的老六竹仙傻傻地問。

  「老祖宗整日對著咱們七仙女愁眉苦臉的,怎麼看就是不順眼,只要一見爹娘就老是叨念著,說沒給姜家生個孫兒太對不起姜家祖先,要是再生個女娃兒出來,我看誰都沒好日子過了。」

  鳳仙聳肩哼道,剝了一顆栗子丟進嘴裡。

  「天靈靈、地靈靈,保佑娘生的是弟弟,不然咱們七仙女可要倒霉了!」

  老五菊仙雙手合十,虔心禱告。

  「一定要生弟弟、一定要生弟弟!」

  本來哭哭啼啼的雲仙,被姊姊們說的倒霉兩個字嚇住,忙跟著五姊雙手合十禱求著。

  其餘的姊妹們被她們兩個的傻勁逗笑,邊笑邊剝著栗子吃。

  「大太太生了小少爺了、大太太生了小少爺了--」

  花廳外一個老媽子到處急奔著報喜。

  「小少爺!」

  鳳仙一聽,開心地跳起來。

  「老天爺,真的是弟弟呀!」

  還在祈禱著的菊仙抓住雲仙的手,又笑又叫。

  「快,咱們快去瞧瞧!」

  金仙把沒吃完的栗子往桌上一丟,開心地拉住雀仙的手往外奔。

  「等等我!」

  姊妹們一個個全把栗子扔了,爭先恐後地奔出花廳,一路笑鬧地跑進產房前院,一進院,就聽見產房內傳出響亮的嬰啼聲。

  七個小仙女紛紛奔到窗前探頭探腦,看見產房內擠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笑盈盈。

  她們的爹把一個渾身紅通通的小嬰孩急切地送到她們的老奶奶面前,老奶奶拉開包裹嬰孩的肚兜,盯著嬰孩的兩腿之間瞧,喜極而泣。

  七個小姑娘頭一次看見男孩,對小弟弟身上長著跟自己不一樣的東西都感到很驚奇。

  「那個是什麼?」竹仙狐疑地問。

  「男孩兒才有的,咱們女孩兒沒有。」

  鳳仙解釋著,其實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瞧老祖宗高興的樣兒,多那塊肉就那麼稀罕嗎?」金仙對那個花生米大的小肉團很不以為然。

  「咱們七個都沒有,只有他有,你說稀不稀罕?」雀仙笑說。

  「這是咱們姜家的寶貝呀!」

  姜震軒忽地欣喜狂呼,兩眼漾淚。

  七個小仙女從來沒見她們的爹如此狂喜過,個個瞪大了眼睛。

  「看到爹和老祖宗開心的樣子了嗎?」鳳仙輕輕地開口。

  「看見了!」妹妹們異口同聲地答。

  「記住,以後誰沒有把弟弟當寶貝捧著,誰就倒霉!」鳳仙嚴厲地警告。

  眾小仙女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個個欲哭無淚。

  四個月後,與姜府只有一街之隔的「武竇鏢局」也傳出了嬰啼聲。

  六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兒將不斷啼哭的小女嬰團團包圍住,好奇地用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臉和手。

  「這個就是妹妹呀,手好小喔!」十五歲的大哥竇止弓把玩著她小小軟軟的手指頭。

  「妹妹就是不一樣,看起來就比止鉞出生時可愛多了。」老二竇止戈用指尖輕觸她柔柔軟軟的細髮。

  年紀最小的七歲止鉞聽見妹妹比自己可愛,便不開心地嘟起了嘴。

  總鏢師竇遠雄走過來拍開兒子們的腦袋。

  「別動手動腳的!快把你們那些長了繭的粗手給我一根根拿開,萬一碰壞了妹妹可怎麼辦?」

  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女兒,竇遠雄簡直愛到心坎裡去了。

  「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會一碰就壞呀!」半躺在床上的竇夫人笑著嗔視了丈夫一眼。

  「這些平日練武的小子玩的都是刀槍劍斧,誰知道會不會拿不準力道,弄疼了我的小心肝寶貝。」

  竇遠雄捧抱起軟綿綿的小女娃,笑得兩眼都瞇起了。

  六兄弟全被那聲「小心肝寶貝」嚇傻了,外型壯得像頭熊,臉色向來嚴峻的爹竟也有如此溫柔似水的一面?六兄弟個個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打了個寒顫。

  「夫人,你說該給咱們的女兒取什麼名字好呢?」

  竇遠雄抱著女兒坐到床畔,輕聲詢問。

  「你給兒子們都取些弓戈劍鉞這種硬邦邦的名字,女孩兒家的名字可千萬別是這種的,喊起來要可愛些、好聽些的。」竇夫人笑道。

  「可愛的?好聽的?」

  竇遠雄苦惱地皺眉,在他這種武夫的腦袋裡,可不曾裝過什麼可愛的字眼。

  「止鉞,你替娘把桌上的櫻桃端過來。」

  竇夫人自從懷了女兒就特別愛吃櫻桃,屋裡隨時都擺放著供她解饞。

  「櫻桃!」竇遠雄忽然大叫一聲。「夫人,女兒叫竇櫻桃你覺得怎麼樣?多可愛呀,又好聽!你懷她的時候不是特別愛吃櫻桃嗎?不如就叫櫻桃吧!夫人,你覺得好不好?」

  「櫻桃聽起來還不錯,好呀,就叫櫻桃好了。」

  竇夫人笑盈盈地拈起一顆櫻桃,送入口中。

  「咱們的女兒真是了不起,把自己的名字從娘胎裡就帶出來了,呵呵呵--」

  從雄壯威武的爹口中聽見如此輕盈柔軟的笑聲,六個兄弟不自禁地又打了個寒顫。

  竇遠雄忽地轉過臉,以凌厲的目光橫掃兒子們。

  「你們幾個臭小子給我聽清楚了,這可是你們唯一的妹妹,你們可要好好的照顧她、保護她、愛惜她,誰要敢欺負她,我就剝了誰的皮!」

  「是,知道了!」六兄弟朗朗地應聲。

  小女娃兒驀地受了驚,哇哇哭了起來,竇遠雄連忙搖晃輕哄。

  「乖呀,爹不是在罵你,我的櫻桃小寶貝,不哭不哭喔……」

  六兄弟面面相覷,背脊又掠過一陣惡寒。

  在這個自古就有「才子之鄉」美譽的臨川縣內,姜府的男主人姜震軒年紀輕輕便考中進士,而竇府的男主人竇遠雄則曾任過武官,兩人也算不負臨川縣「才子之鄉」的美譽。

  此時,兩家都傳出喜訊,一家生男,一家生女,對兩家的雙親來說,都是舉世無雙的寶貝兒。

  這一對寶貝兒果真在集寵愛於一身的環境之下長大,日子過得很幸福、很快樂,不知世間有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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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鞭炮聲中,一乘六人抬的大紅花轎緩緩抬出了姜府大門,姜府的大門口圍了大批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姜府一家老老少少也都齊齊地站在大門前,依依不捨地送走花轎。

  「姜老太太、姜老爺、夫人,恭喜恭喜呀!」

  圍觀的街坊鄉親們,紛紛向姜家人道賀著。

  「多謝多謝!」

  姜震軒拱拱手,笑著稱謝。

  「鳳仙姊--」

  這宛如生離死別的哭喊聲突然傳了出來,驚得眾人一愕,循聲望去,才發現失聲大哭的人是姜府的八歲小少爺寶璐。

  這位寶璐少爺自幼聰慧過人,但不愛讀書習字,只喜歡作畫,第一次拿起筆就把人物、花鳥畫得活靈活現,因此小小年紀就遠近馳名了。

  熟悉姜家的人都知道寶璐和他的七個姊姊感情很好,成天吃、睡都黏在一起,所以大姊鳳仙出嫁他會不捨大哭也都不意外,但不知情的路人聽了,卻會以為這個小男孩是不是死了親娘,竟哭得如此肝腸寸斷。

  「寶璐,你別太傷心,鳳仙只是嫁到鄰鎮而已,很近的,若是想姊姊,還是可以接她回來小住幾日,別哭了,行嗎?」姜老太太把寶貝孫兒摟在懷裡安慰著。

  「老祖宗,我不要鳳仙姊出嫁--」寶璐哭得涕淚淋漓。

  「寶璐。」姜震軒蹲下身握住兒子的雙肩,柔聲說道:「女孩兒都是要出嫁的,將來你的姊姊們一個個都得嫁出去,你就是捨不得她們也沒辦法呀!」

  「我不要!姊姊們都出嫁了,那以後誰陪我讀書寫字、彈琴畫畫?也沒人會陪我玩了!」寶璐哽咽地哭道。

  「傻孩子,就算姊姊都嫁了也沒關係,因為以後你也得娶媳婦呀!將來你的媳婦會陪你讀書寫字,也會陪你彈琴作畫。」姜夫人笑著抽出手絹擦他的淚水。

  「我不要媳婦,我只要姊姊!」

  寶璐轉過身,一把抱住身後的金仙。

  一旁看熱鬧的街坊鄰居都被寶璐這句話給逗笑了。

  姜老太太呵呵笑道:「傻小子,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娶媳婦的好處了。」

  「七個姊姊換一個媳婦,我才不要!」寶璐滿眼委屈。

  姜氏夫婦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原本一家人離情依依的情緒,倒給寶璐的童言童語沖淡了不少。

  「寶璐,你將來若有本事娶七個媳婦,老祖宗一定都給你娶,你說這樣好不好?」姜老太太疼溺地瞅著他說道。

  寶璐聽得似懂非懂,沒點頭也沒搖頭。

  「娘,您現在跟寶璐說這個,他也不會懂的呀!」姜震軒笑說。

  「不懂也沒有關係,咱們姜家傳到現在就只剩寶璐這一根獨苗了,將來能給他多娶幾房媳婦也好,咱們姜家要開枝散葉呀!」

  姜老太太心中記掛的永遠是傳宗接代、延續香火這樣的事,姜氏夫婦不敢反駁回嘴,只能暗暗歎氣。

  圍觀的街坊鄉親慢慢散去了,姜氏夫婦也攙扶著姜老太太轉身回府。

  原本的姜家七仙女如今嫁掉了一個,剩下來的六仙女想到自己將來也得嫁人離開家,心情都灰暗了下來,情緒低落地默默回屋去。

  寶璐仍依戀地留在大門口,遙望著消失在街道轉角的大紅花轎,想起以後不能再天天看到鳳仙姊,眼中禁不住又淚花亂轉。

  「一個男孩子這樣哭哭啼啼的,讓人見了你都不怕羞的嗎?」

  寶璐忽聽有人跟他說話,順聲瞧過去,看見一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小姑娘,一張粉粉圓圓的臉蛋,梳著雙髻,穿一身棉布碎花襖,模樣伶俐可愛,但那雙看著他的大眼睛裡卻帶著懷疑與輕視。

  「我真的很傷心,一個人傷心不都會哭的嗎?難道你傷心不會哭?」他抽出腰間雪白的手絹拭淚。

  小姑娘看著他的舉止,傻了眼。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呀!」

  寶璐眨眨眼,覺得這小姑娘問得真莫名其妙。

  小姑娘瞠圓了眼。

  「我哥哥們從來沒有手絹那種東西!」

  她以為手絹這種東西只有姑娘家才會帶在身上用,想不到姜府的小少爺居然帶著手絹,真是讓她開了眼界。

  「為什麼不用手絹?用來擦汗、擦眼淚都可以的呀!」

  寶璐真的很困惑,他抽屜裡的手絹,隨便數數都有幾十條呢!

  「我哥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就算傷心也要忍著不流淚,怎麼可能有眼淚好擦呀!」

  小姑娘輕抬下頷,帶著老成的口吻說道。

  「想哭就哭,何必要忍?這樣不是太辛苦了嗎?」寶璐奇怪極了。

  「那像你這樣動不動哭哭啼啼的,就不怕別人笑話嗎?」小姑娘甚不服氣。

  寶璐聳聳肩。「要笑就笑啊,我一點也不在乎,要我憋著不哭那才痛苦。」

  小姑娘錯愕地看著他,莫名的有點生氣。

  「跟你說話真累,不說了!」

  小小身子一轉,就要離開。

  「喂,你住哪兒?叫什麼名字啊?」寶璐喊著。

  「我叫竇櫻桃,我家在那兒!」

  小姑娘指向對面的「武竇鏢局」,然後三步一蹦、五步一跳地回去了。

  「鏢局?」

  寶璐長這麼大還不曾出門到附近玩耍過,偶爾出門也都是跟著爹娘或老祖宗,不是乘轎就是坐馬車,所以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家的對面是一間鏢局。

  鏢局是做什麼的?

  探頭望了望,看見「武竇鏢局」前院立著一大排寒森森的兵器,他好奇地睜圓了大眼。

  「好像挺有意思的,改天去她家玩一玩。」

  他笑瞇了眼,很開心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可惜,在他還沒來得及去找竇櫻桃玩耍時,姜震軒就忽然間接獲聖旨,受命入朝為官,隨後便舉家遷往京城。

  自此,姜府人去樓空,再無人聲……

  十二年後。

  與姜府對門的「武竇鏢局」生意慢慢愈做愈大,竇氏六兄弟押鏢走闖大江南北,從不曾出過任何閃失,把「武竇鏢局」的名氣愈打愈響了。

  隨著竇家六兄弟一個個娶妻生子,竇家也慢慢人丁漸旺了,眼見鏢局快要住不下這麼多口人,竇遠雄煩惱不已,幾番思量斟酌後,便把腦筋動到了姜府上頭。

  他計劃著把姜府買下來,一方面可以安頓家中這麼多的人口,一方面也可以擴充「武竇鏢局」。

  沒想到竇遠雄的如意算盤才剛剛撥打好,姜震軒卻忽然辭去了宰相官職,舉家遷回老家來了。

  「真是的!才當十二年的官,姜震軒又還不老,他告什麼老,還什麼鄉啊?」

  竇遠雄氣呼呼地走進大廳,沒好氣地罵道。

  「姜府的人都回來了嗎?」

  竇夫人訝然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幫丈夫倒上一杯熱茶。

  「是啊,應該都回來了。」竇遠雄喝了一口茶,忿忿不平地說道:「可氣的是,他們居然找咱們的死對頭『青龍鏢局』保他們回來!就算姜家離開臨川縣十二年,也不該忘了老家的鄰居就是開鏢局的吧?這筆生意居然不給我『武竇鏢局』做,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竇夫人眼色溫柔地笑看他。「人家『青龍鏢局』的總鏢局就剛好開在京城,姜家也只是就近請鏢,這有什麼可氣的?」

  「你不知道,現在『青龍鏢局』的總鏢師周以天正大搖大擺地在咱們鏢局門前晃來晃去,看著就煩人!」

  竇夫人又笑。「那個孩子聽說挺能幹的,你怎麼就看人家不順眼呢?」

  「我闖蕩大江南北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你別看周以天那個孩子好像長得人模人樣的,其實他肚子裡的壞水你看不見。」

  竇遠雄曾見過周以天一回,初見面就慇勤得令他討厭,總覺得那個人深沉得不簡單。

  在後院剛練完劍的竇櫻桃此時走了進來,正好聽見周以天的名字。

  「周以天?」她一路編著長髮走進廳裡,好奇地問道:「爹說的周以天,是那個『青龍鏢局』的總鏢師嗎?」

  「沒錯,就是那個人稱『天下第一鏢師』的周以天!真是笑話了,全天下的鏢師都死絕了也輪不到他自稱天下第一!」竇遠雄對這個新冒出頭的後輩十分不以為然。

  竇櫻桃輕蹙了蹙眉,顯然對父親的批評也很不以為然。

  「爹幹麼這麼說他?『天下第一鏢師』是行裡傳出來的,又不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

  竇櫻桃給自己斟了杯茶,輕啜幾口,忍不住又為周以天說起話來。

  「聽說他武藝高強,人脈又廣,公府侯門都指定著要他護鏢。他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好的發展,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事了,爹的氣度要大一點,要有容後輩的雅量。」

  竇遠雄被女兒回頂了幾句,咳了咳,解釋道:「櫻桃啊,你爹我可不是沒有容人的雅量,爹只是覺得那小子不配『天下第一』的稱號而已。」看女兒秀眉輕蹙,他連忙語氣一轉。「不過他能有本事讓各個公府侯門看重他,那也確實是他的能耐,跟爹年輕時比起來是厲害多了沒錯。」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心胸狹窄,他只好「公正客觀」地評個兩句。

  「我聽說他的風評都不錯,提起他的人無不讚賞有加的,所以一定是爹太小心眼了。」竇櫻桃的胳臂毫不留情地往外彎。

  「我小心眼?」竇遠雄驀地摀住胸口,彷彿被愛女踹了一腳心窩似的。「爹說的可都是實話呀!」

  他看人很少看走眼的,沒想到寶貝女兒竟然相信外人卻不相信他。

  「櫻桃,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起周以天的?」

  竇夫人輕輕拉住女兒的手,含笑看著她。

  「我也沒特別注意他,只是常聽哥哥們說起他罷了。因為哥老是抱怨周以天搶了咱們的生意,聽得多了,也就把這個名字記下了。」

  竇櫻桃說得淡然,但心口卻急跳了幾下。

  「只是這樣嗎?」竇夫人十分好奇地打量著愛女的神色。

  「當然啊!」竇櫻桃笑著帶過。「娘,我剛剛練劍練得一身汗,先回房換衣裳了。」

  她甩了甩辮子,走出廳堂,免得娘親繼續盤問。

  竇夫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她走的方向不是往自己的房間,而是轉了個彎,朝前院走去。

  她心中了然了,因為周以天此時正在大門外頭。

  「相公,咱們櫻桃今年都二十歲了呢!」

  都已經是懂得注意男人,情竇初開的年紀了。

  「是啊,都已經二十了。」

  竇遠雄悠悠輕歎。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櫻桃小時候老是愛坐在他的肩膀上玩耍,把口水滴在他的頭上,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

  「相公,咱們是不是該給櫻桃找個婆家了?」竇夫人正色地看著丈夫。

  「不可以!」竇遠雄直覺地反應,兩眼瞪得大如銅鈴。「櫻桃是我的,怎麼可以嫁人!」

  光想到有陌生男人會用他的雙手抱住自己的寶貝女兒,他就想把那雙手狠狠扭斷!

  「女兒不是可以一輩子留在身邊的,就算你捨不得,也得看女兒願不願意呀!」

  竇夫人拾起未完成的針線活,淡淡笑說。

  「方圓百里,沒有哪個男人配得上咱們家櫻桃的,要我隨隨便便給她找個丈夫,我可辦不到!」

  「誰要你隨隨便便找了?依我看,那個周以天還不錯--」

  「什麼?!」竇遠雄掄起雙拳吼道。「要我把櫻桃嫁給那個看起來心術不正的小子,你不如給我一刀算了!」

  「你這人真是的,我看每個親近你女兒的男人你都會覺得他心術不正。」竇夫人頗不以為然。

  「夫人,你真的要相信我,我闖蕩大江南北幾十年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周以天那雙眼睛看起來狡猾得很,絕對沒有你們想的單純!」竇遠雄眉間蹙滿了反感與不悅。

  竇夫人停下針線,愕然望著丈夫,她沒想到丈夫對周以天會如此反感。

  她當然相信自己丈夫看人的眼光,但櫻桃對周以天的好感卻也是明顯易見的。

  現在只能期盼櫻桃對周以天的好感只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太多疑,否則,以櫻桃固執的脾氣,一旦心意已定,就誰也撼動不了了。

  峻嶺高聳,層巒迭翠,草木蔥蘢,晨霧迷濛,松道間有一老者騎馬緩行,侍童擔琴書後隨……

  幾日前的清晨,在泰嵐山所見的山景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

  姜寶璐深吸口氣,緩緩睜開眼睛,提筆蘸墨,另一手輕輕撫平絹面,屏氣凝神,正要落筆作畫時,忽聽見一聲「噯喲」,打亂了他的思緒。

  抬眼望去,看見一個提水的小丫鬟因不小心踩上石地的青苔而滑倒在地,辛苦提的水全灑光了。

  「紫棠,怎麼樣了?摔傷了嗎?」姜寶璐放下畫筆,忙奔上前察看。

  「少爺……」

  這名喚紫棠的小丫鬟是寶璐房裡侍候茶水的,年紀最小,性子也最嬌,一看見寶璐便哭起來,把摔傷的手腕抬起來給他看。

  「真是,都流血了。」寶璐看她白嫩的手心擦了好幾道傷口,傷處正細細地淌出血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打水?銀朱和白霜她們到哪裡去了?」

  他抽出腰間的手絹,輕輕替她覆住傷處,柔聲問。

  「她們都在房裡整理少爺的衣箱,我怕一會兒少爺要喝水,所以就趕緊去提水了。」

  紫棠秀眉微蹙,淚眼汪汪地瞅著寶璐,渴盼著他的憐惜。

  「我不是吩咐過了嗎?提水這些粗活讓琥珀去做就行了,何必你自己來做。」

  寶璐輕輕扶她站起來,四下張望著尋找他的貼身小廝琥珀。

  「少爺,輕一些,我的腳好疼!」

  紫棠按住膝蓋,抽氣低呼。

  「怎麼了?連腳也摔傷了嗎?」寶璐彎腰細看,見她雙膝處有血跡滲出綢褲,連忙一把將她抱起,快步往屋裡走。「你實在太不小心了,一會兒叫琥珀找些去瘀散血的藥來給你搽搽。」

  紫棠抿著嘴兒笑,把臉輕輕靠在寶璐的胸前。

  在他的臂彎裡,她的身子好似棉花般輕盈,早已忘了疼痛。

  一進屋,寶璐把紫棠輕輕放在涼榻上。

  大丫鬟銀朱正巧抱著衣裳從內屋走出來,見寶璐抱著紫棠,醋罈子立刻晃翻。

  「這是唱哪一出呀?我怎麼看不明白?」銀朱冷瞥著他們。

  紫棠趕忙坐直了身子,苦笑道:「銀朱姊姊,我剛才提水跌傷了,少爺見我走不了路才抱我進來的。」

  「跌個跤就走不了路?」銀朱冷笑。「你是當丫鬟還是當少奶奶?身子骨有這麼嬌貴嗎?」

  紫棠咬著唇不敢接口。

  寶璐早已習慣丫鬟們之間的爭吵鬥嘴,笑道:「紫棠這一跤確實跌得不輕。對了,院子石徑上的青苔先清一清吧,免得有人經過了又要跌跤。」

  「少爺,咱們剛剛才搬進來,手邊要忙的事情可多著呢,你沒瞧見滿屋子裡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多少。」另一個大丫鬟白霜抱著被褥走出來,沒好氣地瞅了寶璐一眼。「院子裡的青苔叫琥珀去清吧,我們可沒人能分得開身。」

  「我不過說一句,就引來你這麼多怨言。」寶璐彎唇輕笑。「好,我就叫琥珀去清理。琥珀人呢?」

  「他在前院,還在等著『青龍鏢局』的總鏢頭和老爺清點東西,少爺有幾大箱書畫還等著他搬回來呢。」

  銀朱一邊幫著白霜鋪炕床,一邊說道。

  紫棠起身想幫忙拿枕頭,卻被白霜一手揮開。

  「你不是受傷了嗎?我怎麼還敢讓你做事,別惹得少爺又心疼你了。」

  紫棠一聽,頓時羞紅了臉。

  她和銀朱、白霜都是自小服侍寶璐的貼身丫鬟,但因她年紀最小,模樣也長得最嬌俏可人,蹙起眉來便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她也因此最受寶璐的照顧。

  然而,也因為寶璐的特別照顧,讓她飽受銀朱和白霜的冷眼。

  不過她很懂得忍耐,事事都願意委曲求全。她相信只要乖巧聽話,將來就有讓寶璐收房為妾的希望。

  「你們三個誰跌傷了我都會心疼,所以不必費力爭論這個了。紫棠傷得不輕,先給她上上藥吧。」寶璐淡笑著安撫。

  在他眼中,銀朱、白霜和紫棠都只是生活中與自己最靠近的人罷了,他並沒有對誰特別偏愛,甚至於對府裡所有的奴僕婢女都是一樣的態度。

  他生性溫柔體貼,也因此總是招人誤會。

  「上藥?」銀朱皺眉掃一眼堆滿屋內大大小小的箱子,不悅地撇嘴。「現在一團亂的,藥箱都不知道塞在哪兒呢,要怎麼找啊?」

  「沒關係,不要緊的,我自個兒找就行了。」

  紫棠哪裡真的敢讓銀朱和白霜替她找藥,自己認命地乖乖去翻找。

  「你的手都受傷了,怎麼能搬這些箱子?我來幫你找吧。」寶璐自然而然又想去幫她的忙。

  「少爺,我自個兒找就行了,不礙事的。」

  紫棠苦著臉阻止他,深怕他的好意又讓自己成了箭靶。

  「我的小祖宗,這兒一團亂的,您就別在這兒轉來轉去了,還是到外頭作畫去吧!」銀朱忍不住趕他。

  寶璐無奈地笑笑,這些事他幫不上忙,只好走開。

  來到院中,看見方才鋪好的絹紙不知何時被風吹落在地,他撿起來,看見絹面沾上了一塊污泥,索性丟下不畫了,獨自走出院子,四處走走。

  隨著父親赴京任官那年,他方才八歲,如今回來已整整過了十二年,十二年來老家宅邸無人居住,雖然早一個月前就派人整理打掃過一番了,但見到枯萎的花木還有彩漆剝落的涼亭橋廊,仍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管家、僕婢們紛紛搬運著堆置於前院和中院內的各式大小木箱,穿梭在各房各院內忙碌著。

  「有人看到琥珀嗎?」寶璐在僕婢堆裡尋找著。

  「少爺,我剛剛有看見他,就在前面。」

  一個小丫頭抬頭望了望,笑著指了個方向。

  寶璐順著小丫頭指的方向走過去,沒有看見琥珀,倒是先看見總管正將「青龍鏢局」的總鏢師周以天送出大門。

  「姜少爺,後會有期了。」

  周以天瞥見寶璐,朝他點了點頭。

  「後會有期。」

  寶璐溫雅地頷首微笑。雖然從京城回江西這段路途中,與周以天相處了幾日,但多半都只有點頭打招呼,並未與他交談過,所以他只知周以天武藝高強,是京城極有名的鏢師。

  「聽說姜少爺是大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畫作更是名滿天下,難怪光是書和畫卷就裝了好幾大箱。」周以天奉承道。

  「名滿天下不敢當。」寶璐低頭淺笑。「我對求取功名沒多大興趣,幸好還能畫上幾筆,將來說不定只能靠賣畫餬口了。」

  其實周以天贊寶璐的畫名滿天下實不為過,他的筆法精細柔和,風格簡練明快,極受文人推崇,甚至連當今皇上都曾盛讚過他的畫。

  「姜少爺太過謙虛了,我可是聽說畫作上有『八寶公子』四個字的落款都會非常值錢呢!」

  周以天個頭比寶璐矮一點,得微仰起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

  周以天的話確實不假,在京城,寶璐結交了許多文人好友,因他外貌出眾,氣質雍容,又有繪畫方面的奇才,而富裕的環境也養成了他獨特的藝術品味,所以他的畫作深受文人喜愛追捧。

  由於他排行第八,朋友們便玩笑地喊他「八寶公子」,久而久之,八寶公子之名便不脛而走,後來他也習慣在自己的畫作上以「八寶公子」落款。

  「畫的價錢都是我的朋友替我訂下的,畫也是他們替我賣的,我不清楚自己的畫到底值不值那個價?」

  寶璐微笑道,他向來不擅交際,陌生人過於直白的讚美總會讓他失措。

  「『八寶公子』的畫當然值錢了,其實任何東西都一樣,只要哄抬就能值錢。」周以天狀似無心地笑說。

  寶璐微怔,隱隱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卻又看不出周以天說這些話是真心還是無意。

  「青龍鏢局」的鏢師們把周以天的馬牽了過來,周以天翻身上馬,朝寶璐拱了拱手。

  「姜少爺,改日再登門拜訪,有機會一定要求一幅姜少爺的畫收藏。」

  「隨時歡迎周大哥。」寶璐微笑頷首。

  「姜少爺請留步,後會有期。」

  周以天揮揮手,揚鞭策馬離去。

  寶璐目送著周以天及鏢師一行十多人馳遠,正要轉身進府時,忽地停步,盯住站在鄰宅大門前怔然發呆的女子。

  好眼熟。

  他凝眸細看她,她身形很瘦小,膚色不若一般女子雪白,長髮編成一根有點散亂的粗辮,並沒有精心打理。她身上穿著黛紫色的衣袍,沒有半點花色,渾身素淨得不像是一個尋常姑娘家會做的打扮。

  但見她站在「武竇鏢局」前發著呆,雙眸遙望著街道盡頭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再仔細看她那雙眼,隱隱約約喚起了一點他對她的記憶。

  竇櫻桃並不知道自己正被姜寶璐打量著,此時的她,正一徑地癡望著策馬遠去的周以天。

  對周以天她慕名已久,沒想到今日一見,就立刻被他陽剛俊偉、孔武有力的形貌給迷倒了,尤其和她那些粗獷豪邁、肌肉纍纍的兄長們比起來,他多了幾分瀟灑不凡的味道,讓她一下子就為他著了迷。

  「櫻桃、櫻桃!你在哪兒?」

  聽見鏢局內傳出的叫喊聲,寶璐驀然想了起來--

  她是竇櫻桃!

  「我在這兒!」

  竇櫻桃回過神來,轉身準備進屋。

  寶璐此時的感覺就像見到家鄉老朋友般的驚喜,他朝她快步奔過去,忘形地把右手直接搭上她的肩膀。

  「等一下!姑娘、姑娘!」

  竇櫻桃先是聽見陌生男人的叫喚聲,正待回頭時,沒料到陌生男人的手竟然無禮地抓住她的肩膀!

  她憤然以為遇上了登徒子,不禁大動肝火,倏然伸出雙手扣住男人的手腕,下盤一沈,將他狠狠拋摔了出去。

  寶璐此生從未遭遇過這種事,他背部重重著地,胸腔內的空氣彷彿瞬間被抽乾,痛得他只能狠狠吸氣,卻一聲都叫不出來。

  「誰叫你動手動腳,這可是你自找的!」竇櫻桃居高臨下地怒瞪著他。

  這是寶璐此生頭一回用這種角度看人,他目瞪,口呆,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你……」竇櫻桃瞇眼看他,若不是他束著男子髮式,光看他俊秀的臉孔,幾乎會懷疑他是個女子。「你是誰?」

  淡蹙著眉頭,覺得他有點眼熟。

  「姜……姜寶璐……」

  他好半天才順過氣來,忍著痛慢慢撐起上身。

  「姜寶璐?」竇櫻桃倒抽口氣。「你是姜家少爺?!」

  寶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竇櫻桃傻了眼。

  天哪!他居然是姜宰相大人最寶貝的兒子,據說是用錦衣玉食、瓊漿玉液嬌養著的小少爺!

  她怎麼會這麼倒霉,剛好摔到他呀?

  糟糕,萬一他骨頭斷了怎麼辦?

  姜家肯定會跟他們竇家沒完沒了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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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天哪!少爺--」

  一聲驚叫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直直朝他們衝過來。

  「少爺,你有沒有傷到哪兒呀?」書僮打扮的小少年駭然衝向寶璐。

  寶璐連忙伸指貼在唇上,輕噓一聲。

  「琥珀,別大呼小叫的,我沒事。」寶璐扶著小少年的手慢慢站起來。

  竇櫻桃咬了咬牙。這下有人證了,真是不妙!

  「這種摔法怎麼會沒事啊!」

  琥珀慌亂不已,臉都嚇白了。

  「你別緊張。」

  寶璐一手撐住腰,勉強站直。如此毫無預警地被摔翻在地,這大概可以列入他這輩子最吃驚的事件頭一名了。

  「喂,你是什麼人啊?怎麼可以對我家少爺動粗!」

  琥珀轉向竇櫻桃,怒沖沖地罵道。

  「我是什麼人?」竇櫻桃不禁惱羞成怒。「我是竇家的千金小姐,你給我認清楚了!還有,先動手動腳的人可不是我,是你家少爺!」

  琥珀還要罵回去,立刻被寶璐制止了。

  「琥珀,你別多話,沒你的事。」

  「我剛剛可沒有使出全力,真要使出全力的話,你家少爺現在可站不起來了。」

  竇櫻桃輕哼道,實在受不了一個大男人被如此嬌慣的樣子。

  寶璐把琥珀往身後一推。

  「多謝姑娘沒有使出全力,要是姑娘使出全力,我的骨頭大概會斷了吧。」他笑著說道。

  雖然背部仍然十分疼痛,不過這樣的疼痛卻讓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看寶璐一臉不介意的神情,竇櫻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個……」她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喉嚨。「我可不是故意摔你的,有什麼事用說的就好了,何必動手動腳?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何況我跟你又不熟,這可不能怪我啊!」

  「是我失禮了,請竇姑娘原諒。」

  他誠心道歉,因為平日和丫環們拉拉扯扯玩鬧慣了,所以當他伸手握竇櫻桃肩膀時真的沒有想太多,沒想到這對她來說竟是無禮的冒犯。

  「下次注意點就好了。」竇櫻桃平心靜氣了下來。

  「多謝姑娘。」

  寶璐彷彿得到她的無罪開恩,笑得很開心。

  竇櫻桃盯著他的臉,柳眉微微蹙緊。

  真奇怪,當年的姜寶璐長得圓圓潤潤的,模樣很白淨可愛沒錯,但至少看起來仍確定是個小男孩。

  照理說,他如今也該滿二十了吧,怎麼臉上看起來依然還是白白淨淨的,連點鬍渣都看不見?

  尤其是那雙比自己還大上一倍的眼睛,漂亮得讓身為女人的她看了都覺得被他羞辱,怎麼會有男人長得如此不像話的好看?

  寶璐也打量著她,眼中充滿了興奮之情。

  「姑娘身手真好,是否鏢局裡的人都有如此好的身手?」

  他朝她露齒而笑,掩不住對她的好奇。

  天,他的牙齒好白,讓他的笑容整個發了光似的。

  問題是,她剛剛才把他摔倒在地的,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竇櫻桃定了定神。「我剛剛那個並不叫好身手,對我來說,摔倒你真是比伸個懶腰還要簡單。」

  「姑娘武功如此高強?真是了不起!」寶璐的雙眼更加放光了。

  「其實我也只是會幾招防身的功夫而已,沒有那麼了不起。」竇櫻桃淡淡一笑。「姜少爺,我要回去了,再見。」

  「姑娘,請等一等!」寶璐話還沒說完。

  竇櫻桃看他一眼。「你應該只有皮外傷,不礙事的。」她真怕他糾纏不清。

  「噢,這個傷沒什麼。」寶璐連忙說道。「姑娘,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能否請你教我幾招防身的功夫?」

  「什麼?」竇櫻桃驚愕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想請姑娘教我幾招防身的功夫。」

  他重複說道,期待地笑望她。

  「你……你是宰相大人的兒子,你家有奴僕上百人耶,你學防身的功夫做什麼?學了也用不到吧?」

  竇櫻桃瞪大了眼睛,她確定自己剛才並沒有讓他的腦袋直接著地啊!

  「不是用得到才想學,我只是很有興趣,希望可以學一樣我不會的東西。」寶璐極其認真地說道。

  竇櫻桃瞠圓的眸子愕然盯著他異常耀眼燦爛的笑容。

  這個養尊處優的侯門大少到底為什麼要自討苦吃?

  不過很可惜,他有興趣學,她可沒興趣教。

  「姜少爺,我們鏢局平時很忙,撥不出空來傳授功夫,實在很抱歉。」她婉轉地拒絕。

  「這樣啊……」寶璐顯得很失望。「那我偶爾可以過來拜訪拜訪嗎?」

  拜訪?竇櫻桃困惑地皺了皺眉。和他的家比起來,她的家應該無趣多了吧,有什麼好拜訪的呢?

  「如果姜少爺不嫌棄的話,那當然沒問題呀!」

  說不定以後做得到姜家的生意,她不會笨到把可能上門的生意往外推。

  「多謝姑娘。」

  寶璐的眉宇舒展開來,笑得真心可人。

  竇櫻桃被他的笑臉迷惑了一瞬。她發現,這位姜少爺真的很愛笑,他是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笑容很閃亮,所以才那麼愛笑呢?

  「我的天哪!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當晚值夜的白霜替寶璐更衣時,一卸下中衣,便赫然看見他的背部有著一大片深紫色的瘀青,嚇得她臉色發白。

  「噓,別大聲嚷嚷,你就當沒看見吧。」

  寶璐彷彿沒事人似的,衝著白霜甜甜一笑。

  「我怎麼能當沒看見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霜臉色焦急地忙拉著他坐下,一面小心注視著他背上的大片瘀青。「少爺,你這個傷是怎麼來的?弄出這麼大片的瘀傷,要我怎麼向老祖宗交代呀!」

  「我又沒跌斷骨頭,用不著跟老祖宗交代,何必自找罵挨?」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儘是笑意。

  「你還笑!快趴下,我幫你把瘀青給揉散了。你忘記你十四歲時跑太快,跌傷了腿,結果害得我和銀朱的腿差點被老祖宗打爛嗎?」

  白霜急忙起身去找藥膏,順便悄悄把房門給掩上。

  寶璐聽話地趴上床,嘴角仍揚著笑意。

  只要一回想起被竇櫻桃摔翻在地的情景,他就會忍不住地笑起來。

  從小到大,沒有人敢瞪他、凶他或者違逆他,更不可能有人敢把他弄傷,沒想到竇櫻桃把這些事全都做了。

  他莫名地覺得心情很好,莫名地開心,沒來由地喜歡竇櫻桃。

  「少爺,你到底一個人在笑什麼呢?」白霜拿著藥膏回到床前。

  「白霜,我今天遇到一個很特別的人,她用很特別的方式對我,所以我現在很開心。」他笑得就像個孩子。

  白霜古怪地盯著他,一邊動手替他抹藥。

  「少爺,你的傷就是那個!『特別的人』弄出來的嗎?」

  「是啊,她真是有意思。」

  他低笑,彷彿自言自語。

  「他?」白霜警覺起來。「他是誰?」她沒弄清楚是「他」還是「她」?

  「改天再告訴你,我現在累了。」

  他慵懶地笑笑,拉好衣服穿上,翻過身閉上眼。

  白霜滿臉狐疑地替他蓋好被子,卸下床帳,悄悄打開房門走出去。

  隨後,她在後院井旁找到正在潑水洗臉的琥珀。

  「琥珀,你傍晚和少爺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琥珀慢吞吞地擦著臉,目光閃爍地瞄她一眼。

  「少爺吩咐我不能說。」他低低地說道。

  「少爺身上傷了好大一塊,萬一出什麼事你要承擔嗎?」白霜瞪著他。

  琥珀深深吸氣。「可是少爺一直說沒事,又說一點都不痛,我以為真的沒有怎麼樣嘛!」

  白霜狠狠瞪著他。「你老實說,那傷是怎麼來的?」

  琥珀搔了搔頭,吞吞吐吐地說:「是……被……『武竇鏢局』的竇櫻桃姑娘摔傷的。」

  「啊?」白霜驚愕瞠眸。

  「她就這樣……」琥珀模仿著竇櫻桃的動作。「然後把少爺整個人摔出去,所以……」

  「天哪!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少爺!」白霜不可思議地驚吼。

  「白霜姊,你可別聲張啊!少爺不許我說,就是不要咱們任何人去找竇櫻桃的麻煩,你小聲點兒!」琥珀急得雙手亂搖。

  「她為什麼要對少爺出手?」白霜簡直氣不過。

  「她說是少爺先對她動手動腳。」

  「可那個竇櫻桃也不該如此粗暴地傷了少爺呀!」

  白霜怪叫道,完全是偏袒的語氣。

  「少爺他自己都無所謂了,受傷的人都不覺得痛,你在那兒喊什麼疼呀?」琥珀擠出一個怪表情來。

  白霜怔住。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為什麼少爺非但沒有不開心,甚至還時不時地傻笑?」她蹙緊了眉頭思索。

  「我不知道。」琥珀聳了聳肩。「咱們少爺一向不是都那樣的嗎?誰見過他發脾氣呀!」

  白霜交抱著雙臂,陷入了沉思。

  從十歲起,她就在寶璐身邊服侍了,到現在整整八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寶璐,特別是他今晚的笑容非常不尋常,她幾乎沒有見寶璐這樣笑過,就像摻了蜜一樣。

  「琥珀,我問你,那個竇櫻桃她長得美嗎?」她心中開始起了懷疑。

  琥珀想了想,便點頭。「算是個漂亮姑娘,只是脾氣不太好。」

  白霜聽了,心跳不禁加快起來。難不成寶璐對那個姑娘動了心?

  她從來沒有聽說寶璐對哪一個姑娘有興趣過,怎麼會忽然間對一個鏢局的粗暴姑娘有了好感?

  這可不好了,寶璐的婚配對像只能是名門千金、大家閨秀,萬萬不能跟什麼鏢局的粗暴女子扯上關係。

  不管寶璐是不是真的動了心,她都不能不提防啊!

  「武竇鏢局」的每一天都是從忙亂的早餐拉開序幕。

  除了最小的兒子竇止鉞尚未娶妻以外,其餘的五兄弟全都已經娶了妻、生了子,所以一大家子二十餘口人的早餐總是無比熱鬧。

  「吃慢點,小心噎著了。」

  竇遠雄抱著長孫,一口一口地餵他吃饅頭。

  「姑姑,我今天要吃粥!」小侄子朝著竇櫻桃大喊。

  「我要跟奶奶坐!」綁著兩根沖天炮的小女娃抓著竇夫人的衣角說道。

  竇家媳婦們閒聊著最新流行的繡花樣式,而竇家兄弟們則坐在一起,談論著剛剛該不該接下的一筆大生意。

  「這趟鏢非同小可,路程遠不說,價值五萬兩的金銀珠寶,就馮咱們兄弟六人再帶上局裡所有的鏢師押鏢恐怕都還不夠。」

  大哥竇止弓邊喝著粥,邊說道。

  「但是這趟鏢要是走成了,咱們『武竇鏢局』絕對可以名聲大噪,譽滿天下,放棄了豈不可惜?」老二竇止戈倒是有心想冒個險。

  「是啊,光鏢利就高達兩千五百兩銀子,咱們兄弟押十趟鏢也不一定有這麼多的鏢利呢!」

  老三止劍光想到成功走完這趟鏢就能好好休息個大半年,不用再東奔西跑,就感到心動不已。

  「但是失了鏢,咱們鏢局也得跟著毀了,你們可得想清楚。」

  止弓是大哥,又才剛從父親手裡接下總鏢師,考慮的事情畢竟還是比較多。

  「大哥,京城裡比咱們名氣大的鏢局多的是,胡臬台大人當初為什麼會找上咱們鏢局呢?」老四止翎懷疑地問。

  「據胡大人的說法,因為押鏢會經過山西,碰巧山西土匪頭子王雲豹是爹的老友,胡大人便想,王雲豹應該會看在爹的面子上,不會動手劫鏢,最多付上一筆過路費便行。要不然,誰見了五萬兩會不眼紅,誰會不想搶?」止弓說道。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接下這趟鏢吧,豹叔想必不會為難咱們才對。」老五止環接口。

  「屁!」竇遠雄粗掌在桌上一拍,聲若洪鐘地大喊。「五萬兩這麼大塊香噴噴的肉從眼前晃過去,誰見了不會流口水?豹子鐵定一口就會吃了!你們當爹的面子大過那五萬兩嗎?呿!」

  六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失望地聳了聳肩。

  「好吧,那這趟鏢就只好讓給『青龍鏢局』了。」

  「『青龍鏢局』?!」

  竇遠雄一聽這名字,馬上橫眉豎目。

  正在喂小侄子喝粥的竇櫻桃也立刻豎起了耳朵。

  「他們憑什麼就接得下來?」竇遠雄滿臉敵意。

  「因為周以天人面廣,和官府的關係也好。」止弓答道。「何況『青龍鏢局』本來也比咱們鏢局大多了,聽說他們的鏢師就有四十多人,趟子手也有四、五十人,咱們鏢局的鏢師還不到十個人呢,差人家多了。」

  聽到周以天的名字,竇遠雄就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

  「那小子當真敢接下?他就不怕王豹子劫鏢?」

  不知為何,他對周以天就是有種無來由的厭惡感。

  「其實『青龍鏢局』也不敢貿然接下這趟鏢,所以周以天曾詢問過我,問我們能不能跟他們一起押這趟鏢,等事成之後,兩千五百兩的鏢利由兩家鏢局來均分,但我仍在考慮,尚未答覆他。」止弓說道。

  「這個方法很可行呀!」竇櫻桃忍不住插口進來。「周以天跟官府關係好,咱們這邊又有爹和豹叔的交情在,這樣黑白兩道的關係都有了,這趟鏢的成功機會大增,對兩家鏢局都有好處,不是嗎?」

  「櫻桃說的是不錯,只是……」

  止弓猶豫難決,轉臉看著竇遠雄。畢竟這趟鏢的目標太大,價值也太驚人,他不敢擅自作主。

  「兩家鏢局合作有利有弊,事成了,兩家可以同享名利,但失敗了,兩家也會一起垮掉。」

  雖然心裡頭很不爽「青龍鏢局」接下這趟紅鏢,但要與他們合作,竇遠雄心中也有頗深的疑慮。

  「兩家的鏢旗一插,就算土匪強盜再眼紅也不一定敢亂劫吧?而且就算劫了也能有線索被追回,誰會冒那個險呢?」

  跟兄長跑過幾趟鏢的竇櫻桃倒是自信滿滿,何況此時能與周以天合作的喜悅已經沖昏她的頭了。

  竇櫻桃的話倒是給了兄長們無比的信心。

  「櫻桃說的對。」止戈點頭同意妹妹。「兩家鏢局最頂尖的鏢師都出來押鏢了,最厲害的豹叔尚且不會輕易動手,何況是那些小土匪強盜?」

  「就是啊!才接趟紅鏢就這樣畏首畏尾,怕這個怕那個的,能成什麼大事啊?」止劍也忍不住加入附和。

  其他兄弟們默默覷著父親的反應。

  「如果你們都覺得這件事能成,那我也沒話說了。」竇遠雄已決定讓兒子們利用此趟鏢去闖出聲名。「等會兒我就寫封親筆信給王豹子送過去亮亮鏢,看在和我的三分交情,還有周以天的官府後台勢力上,他應該會肯放行。只是豹子肯放手,那幾乎可說是沒有阻力了。」

  得到父親的允准,六兄弟們個個萬分欣喜,而在竇櫻桃的心中更是雀躍不已。

  她已經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求兄長們無論如何都要讓她跟這趟鏢,這樣她才能有機會接近周以天!

  自從前幾天見過周以天之後,她就一直對他念念不忘,這趟鏢可說是老天爺給她的好機會,她一定要想辦法接近周以天!

  早餐用畢,竇櫻桃帶著兩個年紀稍大的小侄子到前院練功。

  自小,她就天天跟在兄長們身邊習武學藝,功底不弱,加上她頗有武學上的天分,所以刀槍劍戟樣樣難不倒她。

  雖然娘總是希望她能像姑娘家一樣學學繡花,或是讀讀詩、寫寫字什麼的,但她對那些姑娘家的玩意兒真是半點興趣也沒,而且要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窩在房裡繡花實在太為難她了。

  她比較喜歡和六個習武的彪悍兄長玩在一起,而且過招遊戲對她來說實在比無聊的繡花好玩太多了。

  「喂,小曦,你在想什麼?馬步都沒紮穩啊!」她注意到八歲的侄子正心不在焉地發著呆。

  「我好累呀,姑姑。」

  小曦不喜歡練武,相較下,他更想去爬樹或抓蚯蚓玩。

  「我也好累呀,姑姑,而且我的肚子好疼,你讓我休息好不好?」

  也在一旁扎馬步的六歲小男孩愁眉苦臉地央求她。

  「小鏡,你不能每次練功就喊肚子疼啊,這樣一點都不像男子漢,被你爹知道了要罵人的。」

  竇櫻桃抓了抓小男孩的頭髮,輕聲罵道。

  「為什麼一定要當男子漢啊?我真的不喜歡練功嘛!」小鏡嘟著嘴嘀咕。

  「我也不喜歡練功!」小曦連忙幫腔說話。「姑姑,你放我們去玩一會兒吧!只玩一會兒就好,拜託啦,求求你--」

  竇櫻桃歎口氣,無奈地看著他們。

  「好,去吧,不過我只答應你們玩一會兒,不許玩到忘了時間,否則老是不練功,你們的爹要是責怪起來,屁股疼的是你們可不是我喔!」

  「知道了!」

  兩個人開心地蹦跳起來,手牽著手一溜煙地跑了個無影無蹤。

  「呿,跑得還真快!」

  竇櫻桃失聲一笑,轉過身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柄紅纓長槍演練起來。

  槍花耀眼,練功正到酣處時,驀地瞥見雜役領著一個男人走進院裡來,她愕然停住,收槍呆視那人。

  「小姐,姜少爺說要見你。」雜役說道。

  「姜寶璐!」

  她很吃驚,連名帶姓叫了他。

  「是,我來拜訪姑娘了。」

  姜寶璐看著她微微驚訝的神情,忍不住綻開笑容,朝她揮了揮手。

  原來他說的不是客套話呀,他真的來「拜訪」了,而且來得還真快。竇櫻桃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姑娘好厲害,槍法耍得出神入化,快如閃電。」

  姜寶璐被方才竇櫻桃耍的槍法嚇呆了,非常震撼,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子耍刀弄槍,沒想到竇櫻桃耍槍時的身姿如此瀟灑輕快,矯健優美。

  竇櫻桃笑了笑,把紅纓槍放回兵器架上。

  「姜少爺,你的傷還好吧?」她小心地問道。

  「還好。」寶璐深深凝望著她的臉。「我的丫環說瘀血散了很多,但是因為並不怎麼痛,所以應該沒事,多謝姑娘關心。」

  竇櫻桃微怔,她才不是關心他,她只是希望他不是前來尋仇罷了。

  「這裡好多兵器。」

  姜寶璐走到兵器架前,興味盎然地看著方才在竇櫻桃手中宛若蛟龍的紅纓槍。

  「姜少爺,請問你來……有什麼事嗎?」

  竇櫻桃奇怪地看著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招呼侍候這位侯門大少。

  「竇姑娘。」他忽然轉過頭看她,眼中閃動著光芒。「我很誠心想與你交個朋友。」

  竇櫻桃睜大了眼睛。

  朋友?

  這是頭一回有人對她說這種話。

  仔細想想,她身邊除了哥哥就是嫂嫂,會陪她玩的也只有小侄兒和小侄女,全都是親人,她似乎還沒有交過朋友。

  不過……看姜寶璐一身華麗衣著,還用金線繡著精緻的滾邊,一派慵懶閒逸的模樣,擺明就是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說不定平時就是個耽溺玩樂,光懂得風花雪月的嬌貴公子,這類人她實在不甚喜歡,更不想打交道。

  「姜少爺,你的想法似乎不是什麼好主意,何況你我男女有別,想交朋友也不方便。」她婉拒他的好意。

  姜寶璐怔了怔。

  他被拒絕了?

  他竟然被拒絕了!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好酸好澀,像硬生生咬下一顆青櫻桃一樣,酸澀得牙根發軟,異常難受。

  竇櫻桃沒有發現他受到打擊的異樣神情,仍然微笑得雲淡風輕。

  「姜少爺,您如果一再出現在我身邊,對我怕會造成困擾,也怕引起我爹娘的誤會,更可能惹來閒話,所以您還是請回吧。」

  請回?!姜寶璐愕然瞪著笑容可掬的竇櫻桃。

  他第一次連杯茶都還沒喝到就被人請出去,這輩子,他從沒有遇過比此刻還要尷尬難堪的場面!

  他站在「武竇鏢局」的大門前怔呆良久,驚訝受挫的情緒久久無法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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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臥房內四處散著書,畫,几案旁有一張瑤琴,床帳上掛著一管玉蕭,屋角擺放著一大盆幽蘭,散出芬芳。

  不論几案,床榻或是擺設,都像是名門千金的閨房,但這卻是寶璐的房間。

  寶璐懶臥雲榻,怔怔出神,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令竇櫻桃不喜歡的事情,為什麼她對他的態度要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煩悶地起身,坐到几案旁撫動瑤琴,一曲未彈完便停下,發呆半晌後,便起身伏在几案上提筆揮灑作畫。

  白霜,銀朱和紫棠在門外廊下惴惴不安地坐著,沒人知道寶璐為什麼把自己關起來大半日都不理人。

  「你們有沒有覺得少爺自從回來臨江以後,就變得怪怪的?」

  銀朱服侍寶璐這麼多年,還不曾見他這樣垂頭喪氣過。

  「是啊,前天還莫名其妙不停傻笑,今天就恍恍惚惚誰都不理了。」

  白霜約莫猜得出原因大概出在竇櫻桃的身上,但可惜她們三個小姑娘都沒有情竇初開的經驗,也不清楚寶璐的失常是不是就算動情?

  「為什麼會這樣?是誰讓少爺悶悶不樂的?」紫棠不解地問。

  「我想……大概要給少爺娶媳婦了吧。」白霜淡淡地說。

  「真的嗎?你聽誰說的?」銀朱驚訝地喊。

  白霜接著說道:「老祖宗一直都很積極在給少爺找媳婦兒,只是聽說老爺挑選的對象始終都沒能讓老祖宗滿意,所以才拖到現在。不過老祖宗愈來愈心急了,所以我想也拖不了太久。」

  紫棠咬著唇發呆,她最不想面對的事終於來了。

  「少爺是為了這事而悶悶不樂的嗎?」銀朱一臉困惑。

  「誰知道呀……噓!有人來了。」

  白霜突然做出噤聲的動作,連忙拉著她們兩個人站起身。

  來人是府裡的管事,總在姜老爺身旁跟前跟後的。

  「三位姑娘,前廳來了幾位求畫的客人,老爺吩咐少爺帶幾幅畫到前廳去。」

  「知道了,我去回少爺。」白霜轉身輕敲房門,「少爺,前廳有客來求畫,老爺吩咐少爺帶上幾幅畫到前廳去。」

  臥房內傳來一陣悉卒聲,隨即房門打開來,只見寶璐無精打采地抱了十幾卷畫捲出來,在白霜懷裡一塞,轉身便又關上門進房。

  白霜回過身對著管事無奈笑笑。

  「不好意思,少爺身子微恙,勞煩您回稟老爺一聲,說少爺沒法過去了。」她把十幾卷畫捲了轉手交給管事。

  「好,不要緊的。」管事接下畫卷離去。

  「白霜姐,少爺這樣子實在太奇怪了,會不會悶出病呀?」銀朱著急地扯住白霜的手。

  「我也在擔心……」

  房門突然打了開來,她們三個同時轉過頭去,看見寶璐走出房門,一臉憂愁地看著她們。

  「我問你們,我是不是哪裡不好?」他問得極其認真。

  「少爺怎麼會不好?那這天底下還有好人嗎?」

  紫棠的話聽來雖誇張了點,卻也是大實話。

  「你們是我的丫頭,心自然是向著我的。」寶璐低低自語。

  「這世上待我們幾個最好的人就是少爺,可是就算我們不是你的丫頭,我們也都喜歡少爺的。」白霜貼心安慰著。

  「是呀,沒人比少爺更懂得體貼人了。」銀朱輕歎。「少爺別說體貼我們了,有時還都由著我們任性耍賴,就算我們做錯事情了也從不埋怨責怪,時常總是一笑而過,能遇到少爺這麼好的主子,那是我們前生修來的福氣呢。」

  「可是有人卻不喜歡看到我,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寶璐微微苦笑。

  「有人不喜歡看到少爺?」紫棠吃驚地雙手輕壓住胸口,無法置信。「這怎麼可能呢?那人是誰呀?」

  「是……一個姑娘。」寶璐嘴唇輕抿。

  銀朱怔了怔,「難道是未來的少奶奶?」

  「你們別瞎猜了。」白霜忍不住歎口氣。

  要說那竇櫻桃的條件,離老祖宗的要求那可是天差地遠呢!

  未來的少奶奶?!寶璐愕住,這一剎,他的心口莫名地鼓躁跳動起來。

  在他的生活裡,接觸最多的是姐姐們,而姐姐們沒有一個辜負宰相千金之名,個個端莊高雅,儀態雍容,他從未見過像竇櫻桃這種舞刀弄劍,性情直爽明快的女子,如果他的妻了可以是竇櫻桃的放肆地日子必定會新鮮有趣多了。

  竇櫻桃說男女有別,交朋友不方便,也會惹來閒話,那如果成為夫妻是不是就沒這個問題了?

  「少爺,不喜歡你的人一定是因為她根本還不瞭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只要讓她瞭解你的優點和長處之後,她就一定會喜歡上你的。」銀朱用保證的笑容對他說。

  寶璐的自信回來了,他的唇角微微揚起了笑,喜悅漸漸染上他的眉宇間,面容也燦亮了起來。

  他開始描繪自己未來妻子的模樣,而那個模樣,就是竇櫻桃。

  「你怎麼又來了?」

  竇櫻桃打開大門後,驚訝地盯住姜寶璐。

  「櫻桃姑娘,我想邀請你到我家玩一玩,不知道你肯不肯賞光?」

  寶璐朝她微笑,露出整齊漂亮的白牙。

  竇櫻桃微微蹙眉,瞪著他明亮的雙眼還有過份耀眼的笑容,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再的來糾纏她呢?

  「我今天沒空,改日再說好嗎?」

  她調開視線,看向他的身後,像在尋找著什麼人。

  寶璐注意到今天的竇櫻桃似乎仔細打扮過,長髮綰成簡單嬌俏的髮髻,身穿一襲飄逸淡雅的輕紗長裙,紅唇還搽了淡淡的胭脂。

  「姑娘在等人?」

  是什麼樣的人,讓她如此重視,還特意裝扮過自己?

  「嗯,今日正好有貴客來訪,所以不方便接待姜少爺。」她對他很敷衍地匆匆一笑。

  寶璐深深吸了口氣。

  「那……不知道姑娘何時有空?」

  他想請她到府裡玩玩,讓老祖宗和爹娘都能見一見她。

  「過幾天我們要出一趟鏢,所以這陣子我會很忙,沒什麼空閒時間。」竇櫻桃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送走他的樣子。

  「姑娘也要去嗎?」寶璐緊張地看著她。

  「是啊!」她回得理所當然。

  「姑娘要去多久時間?」他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竇櫻桃奇怪地睨他一眼。「這可不一定,押鏢途中隨時會遭遇狀況,誰都預料不到需要多少時間。」

  她的視線越過他,張望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心不在焉地應付著。

  寶璐的笑容消失了,凝視她的眼眸深沉了幾分。

  「姜少爺,你還是先請回去吧--」

  「櫻桃,是周以天來了嗎?」

  寶遠雄喊道,一面從廳堂走了出來。

  竇櫻桃咬牙閉了閉眼,低低答道:「不是。」

  「那你站在門口跟誰說話?」

  寶遠雄探過頭,詫異地看著姜寶璐。

  姜寶璐微笑頷首,「伯父好,我姓姜,名寶璐。」

  「姜?你是姜少爺?!」寶遠雄吃驚地睜大眼睛,再度上下打量著他。「你……就是對面宰相大人的公子?」

  「是。」寶璐笑著點頭,躬身一揖。「晚輩已從京城回家數日,本應早幾日前來拜訪伯父的,遲到今日才來,還望伯父勿怪。」

  真不愧是宰相之子,言談舉止甚是得體合宜,讓寶遠雄感覺備受尊重,如沐春風一般。

  「姜少爺快別這麼說,咱們兩家是老鄰居了,用不著這些禮數,快請進,快請進。」

  寶遠雄是直來直往的武夫性格 ,看到如此有教養且沒有半點驕氣的侯門公子便鞋打從心眼裡喜歡。

  「爹,我們等會兒不是有正事要談嗎?」竇櫻桃壓低聲音提醒他。

  「要談正事的是你兄長,我又沒什麼事。」

  想到兒子們要跟周以天談合作押鏢的事,他心裡就好像有塊疙瘩在,非常不舒服。

  「伯父,我改日再來拜訪好了,因為櫻桃姑娘主才說府上今日有貴客來訪--」

  「哪算得上什麼貴客啊。」寶遠雄沒好氣的打斷寶璐的話,「姜少爺別聽她胡說,愉請進!人都來了,喝杯茶再走吧。」

  竇櫻桃驚訝地看著父親把姜寶璐迎進門,儘管寶璐回眸朝她投以一個抱歉的眼神,她依然還是忍不住生起他的氣來。

  無七不巧取豪奪,周以天此時也到了鏢局門口,竇櫻桃一看見他,原本的怒火便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周公子來啦,快請進,我大哥他們已經等周公子很久了。」

  櫻桃的語氣瞬間變得輕柔,臉上還有著淡淡的紅暈。

  周以天直勾勾的視線在櫻桃臉上纏繞了半晌。

  「久聞寶姑娘大名,沒想到寶姑娘除了武藝精湛之外,也是一位美嬌娘。」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讚的,尤其竇櫻桃聽到的還是心上人的讚美,心中更加喜悅萬分,總算不辜負她花了一個多時辰的精心打扮了。

  「周公子『天下第一鏢師』的盛名更是如雷貫耳呢!」

  她禮尚往來,真誠的讚美著心上人。

  周以天呵呵笑道:「也不知道是何人選傳出來的,人們總是喜歡給他們冠上句號,我周以天哪裡當得上『天下第一』太謬讚了。」

  竇櫻桃對他的謙虛更加的心儀了。

  「周公子請進。」她陪著周以天走向大廳,一面高聲喊道:「爹,娘,周公子來了!」

  此時在大廳內,寶遠雄正將姜寶璐引見給寶夫人,聽見愛女的喊聲後,寶夫人連忙走出去迎接來客,只有寶遠雄動也沒有動,一逕招呼著姜遠璐喝茶。

  寶家六兄弟們聽見櫻桃的喊聲,陸續出來相迎接。

  「周兄,勞煩你走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寶止弓拱手笑道。

  「不麻煩,不麻煩。」周以天拱手回禮。「我本來就留在離此不遠的分局裡,過來還算方便。」

  姜寶璐本來坐著,見眾男子圍著周以天陸陸續續走進廳來,便站起身朝眾從點頭致意。

  他注意到竇櫻桃的眼神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而且只專注在周以天一個人身上,對他視而不見。

  「來,你們幾個過來見見姜寶璐姜少爺。」寶遠雄搶在眾人武器之前率先引見姜寶璐給兒子們。

  「啊,是姜少爺!」

  寶家六兄弟一進廳,年歲一個氣質優雅的貴公子和父親並肩坐著,正感奇怪,一聽說他就是姜宰相的兒子,紛紛熱絡地和他打起招呼,同時心中也疑惑著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鏢局裡?

  「沒想到姜少爺正好也在這裡,你我還真是有緣。」

  周以天笑道,隨即走到姜寶璐身旁,陪著他一同坐下。

  姜寶璐留意到竇櫻桃終於把視線傳向他的方向,但目光焦點依然還是在周以天身上,看著她溫柔的眼神,他隱隱約約明白了。

  他打從心底很喜歡竇櫻桃,然而,竇櫻桃喜歡的人卻可能是他身旁的周以天。

  「我也沒想到你就是櫻桃姑娘所要等的貴客。」

  他轉眸看著周以天,覺得心口裂開了一道縫,想對他禮貌微笑已經辦不到了。

  「寶姑娘是這麼說的嗎?」

  周以天挑了挑眉,笑容略帶著輕浮的味道。

  竇櫻桃嗔視了寶璐一眼,像在責怪他太多話,雙頰微微地泛紅。

  寶璐只覺心口的裂縫更大了。

  「每一位走進『武寶鏢局』的客人都是貴客,姜少爺也是,哪裡有什麼分別啊!」

  寶遠雄低哼,粗聲粗氣地說。

  周以天怔了怔,尷尬地一笑。

  「怎麼沒有分別?周公子是大哥請來的,姜少爺卻是不請自來的,這就是分別!」

  竇櫻桃看不順眼父親總是對周以天不屑的眼神,忍不住回嘴。

  這回,尷尬的人換成了姜寶璐。

  「不請自來又怎麼樣?姜家跟咱們寶家都幾十年的鄰居了,用得著請不請那麼的生疏嗎?以後姜少爺愛來便來,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武寶鏢局』的大門都為姜少爺敞開。」寶遠雄和女兒鬥上了嘴。

  「爹!我們什麼時候跟姜少爺這麼熟了?你別胡說。」

  竇櫻桃愕然看著父親,深怕他這樣亂說話會引起周以天的誤會。

  對比竇櫻桃的冷漠以對,寶遠雄的熱情相待,讓寶璐感受到受寵惹驚。

  寶夫人困惑地瞟了丈夫一眼,不知道丈夫又哪根筋不對勁了,對周以天是極度的不屑,對姜寶璐卻又顯得極度偏心。

  不過仔細觀察這兩個年輕人之後,她似乎有些明白丈夫的意思了。

  周以天的容貌輪廓稜角分明,彷彿刀鑿出來一般深刻,但飄忽的眼神和偶爾閃過的笑容卻讓人感覺他有些輕浮,不夠穩重,而姜寶璐面部線條柔美,雙眸又大又清澈,笑起來的模樣溫柔且不帶心機。

  以長輩的眼光來看,自然會比較喜歡姜寶璐多一些,但偏偏寶貝女兒看上的卻是周以天,當爹的人會著急而且想破壞,也不是沒有情由的。

  最重要的是,姜寶璐看著櫻桃時所流露出的溫柔眼神在周以天眼中是看不到的,對身為母親的她說,她的心自然而偏向了姜寶璐這一邊。

  「如果姜少爺小時候沒有搬到京城去,想必早幾年就與我們熟識了吧。」寶夫人決定幫丈夫一把,她輕柔地拍了拍寶璐的手,用鼓勵的眼神望著他。「以後還請姜少爺多多過來走動走動,兩家當了這麼多年的鄰居,實在不該如此生疏才對,姜少爺有空隨時都可以過來坐坐。」

  如果姜家沒有搬離過,說不定櫻桃就沒有機會先看上周以天了。

  「多謝伯母。」寶夫人的話把姜寶璐的心窩煨得暖烘烘的。

  竇櫻桃實在忍受不了了。她不知道爹娘為什麼對姜福璐特別客氣,對周以天卻反而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把他幹晾在一旁。

  「爹,娘,今天是請周公子來談正事的,我們不好浪費周公子寶貝的時間。」她不悅地替意中人說話。

  姜寶璐好不容易得來的溫暖感受立刻被她的話給摧毀殆盡了。

  「不要緊的。」周以天淡笑道。「這樣的閒話家常也不錯,況且我從京城護送姜家回臨江縣時,和姜少爺相處過一段時日,彼此都算很熟悉了。」

  姜寶璐有些迷惑地看著周以天,那段路途中,他並沒有跟周以天說過幾句話,這樣也算熟悉了嗎?

  周以天那幾句聽起來似乎只是輕描淡寫的話,但寶夫人從他話中抽絲剝藺去想,才發現這個周以天不但心胸狹窄,而且還是個不容許被看輕的人。

  「還是談正事比較重要吧,閒話可以以後再聊。」

  櫻桃已經忍耐到極限,她瞪著姜寶璐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既然各位還有正事要談,那我就先回府好了,不打擾各位。」

  姜寶璐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只會讓竇櫻桃對他更加厭煩而已。

  「姜少爺,我送你出去。」寶遠雄隨著他起身。

  姜寶璐忙搖手,「伯父,請留步……」

  「我也送你出去吧。」寶夫人也跟著起身。

  「那……我告辭了。」

  姜寶璐望了竇櫻桃一眼,但她漠然地移開視線,心中只欺盼著他能快一點離開。

  在寶氏夫婦的陪同下,寶璐心情低落地走出大廳。

  他從小就是個被人誇讚長大的天之驕子,也太習慣別人向他投來的驚歎目光,但是他卻在竇櫻桃面前看不到一絲一毫對他的好感,她甚至對他不屑一顧。

  為什麼?

  他到底哪裡不如周以天?

  「姜少爺。」寶遠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這人不懂拐彎抹角,有什麼話就對你直說了。」

  「是,伯父請說。」

  寶璐止步,轉臉看他。

  「我一直想問姜少爺,今日忽然來訪,是為了什麼事?」

  當然,寶遠雄心中已有一個答案,只是要向寶璐證實他的猜測。

  「我是想請櫻桃姑娘到我家遊玩。」寶璐坦承地笑道。

  「姜少爺特地來邀請櫻桃的?」寶夫人微訝地看著他。

  「是,前幾日我看到櫻桃姑娘精湛的武藝,心中十分佩服也很羨慕,本來想請櫻桃姑娘教我幾招防身的功夫,但她婉拒了。」寶璐苦笑。

  「所以你今日又來邀請她過府一遊?」寶夫人定定地注視他好一會兒。

  「是。」

  「你對我們家閨女……是不是……」

  自稱有話直說的寶遠雄,面對真正重要關並沒有的話時,還是不敢直接問出口,怕萬一自作多情就難堪了。

  「我很喜歡櫻桃姑娘,而且希望能夠娶她為妻。」

  寶璐坦然地說道,唇角掛著一抹害羞的微笑。

  寶氏夫婦對寶璐會如此坦白感情極其訝異。

  「你這小子真是討人喜歡啊。」寶遠雄重重地拍著他的肩頭,大笑道:「你想娶櫻桃就加把勁,我不會找你麻煩,也不會阻礙你,放心好了。」

  姜寶璐錯愕地眨了眨眼,他沒料到寶伯父會如此熱情地回應他。

  「姜少爺,你的爹娘知道你有這種的想法嗎?」寶夫人問出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他們還不知道,但是我從小到大所作的任何決定,我爹娘都不會攔阻我,只是……」他頓了一頓,低聲說:「我發現櫻桃姑娘似乎並不喜歡我。」

  「那倒是,她現在一顆心都在那個討人厭的周以天身上。」

  寶遠雄也不管寶璐聽了會不會受傷,直話直說。「姜少爺……」寶夫人輕輕一笑。「我可以叫你寶璐嗎?」她實在喜歡極了這個孩子羞澀坦誠的可愛模樣。

  「是,伯父,伯母叫我寶璐就行了。」

  「櫻桃現在年紀還小,沒有識人的眼光,你若真心喜歡她,可得有耐性,慢慢地去贏得她的心。」

  寶夫人已經希望這孩子能成為她未來的女婿了,畢竟論家世,容貌,氣質,風度, 周以天都無 法與他相比,更不用說在櫻桃身上付出感情的深度了。

  「寶璐,你放心,伯父,伯母都站在你這邊!櫻桃那孩子雖然有些固執,但要贏得她的心也不是多困難的事,我們一定會幫你一把的。」寶遠雄豪氣地保證。

  寶璐受到了鼓舞,又覺得士氣大振了。

  是啊,他豈能未戰先輸呢?

  和周以天相比,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是輸給他的,而且他還是聲名遠播的『八寶公子』,不論才華或是品味,尚不曾遇到過能與他匹配的對手,他豈能輸給周以天?

  為了竇櫻桃能真真正正地看倔一眼,他要轟轟烈烈地努力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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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寶璐腳步輕快地回府,一路上,他的嘴角都帶著笑意,心情愉悅得想歡呼、想大叫。

  有了寶氏夫婦的保證和力挺,他覺得要娶竇櫻桃的目標就已經達成一半了,而另一半就得靠他的努力和實力了。

  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他就不相信自己攻陷不了她的心!

  據竇氏夫婦方才跟他說的,三天後,櫻桃會和兄長們動身前往京城,一路押鏢運往甘肅,光想到這段時間內櫻桃會與周以天朝夕相處,就讓他感到苦惱,因為他很有可能未戰先敗了。

  要如何阻止櫻桃和周以天感情的發展?他得好好思考該怎麼做……

  剛踏進園子,他就聽見琥珀大老遠傳來的喊聲。

  「少爺,到處找不到你,你跑到哪兒去了?」琥珀氣喘吁吁地跑向他。

  「什麼事?這麼著急?」他拍了拍琥珀的腦袋瓜。

  「老祖宗在勝雪亭裡賞花,喊你過去呢!」琥珀邊喘邊說。

  「好,我知道了。」

  寶璐轉過方向,往園內的勝雪亭走去。

  「少爺,你怎麼出門都不說一聲的?沒看好你,害我被老祖宗罵死了!」琥珀跟在他後頭抱怨。

  「每回走到哪兒都要帶著你這條小尾巴,很礙事的。」

  「少爺嫌我礙事了?」

  琥珀扁嘴,委屈得像只就要被主人丟棄的小狗。

  寶璐呵呵大笑。「我是讓你輕鬆點,你別不知足。」

  「少爺,你是不是又去找竇姑娘了?」

  「猜對了!」

  寶璐拍了拍他的頭,給他一個讚賞的微笑。

  「少爺,我覺得你得先讓老祖宗知道寶姑娘這個人,不然……」

  「不然怎麼樣?」他一怔。

  「萬一老祖宗不喜歡竇姑娘,你豈不是白忙一場嗎?」

  寶璐微微的淺笑有如夏夜的微風。

  「我一定會讓老祖宗喜歡她,一定會。」

  勝雪亭內,幾個小丫頭在放紙鳶,蹦蹦跳跳笑嚷著,有意逗老祖宗開心。此時風清氣爽,亭下的池面上波光點點,讓人看了神怡心曠。

  「老祖宗。」寶璐走上勝雪亭,在白髮老太太身前跪了跪,又向一旁的姜夫人跪了跪。「娘。」

  「你呀,叫了這麼久才過來,咱們都玩了好一會兒了。」

  姜老太太把他拉到身旁坐下,一面吩咐身旁的丫頭給他端上熱茶。

  「寶璐,來。」姜夫人拿起石几上的一碟京果遞給他。「這盤珊瑚核桃是老祖宗特意從京裡帶回來的,知道你愛吃,都給你留著呢!」

  「謝老祖宗,離京時我怎麼沒想到可以多帶一些走。」

  寶璐樂得拈起珊瑚核桃,一塊接著一塊吃起來。

  「你腦子裡只記得住你想記住的東西,可老祖宗心裡就只記掛著你呀!」姜老太太寵溺地輕撫他的臉。

  「老祖宗說的話真甜,這顆蜜棗都輸給老祖宗了!」

  寶璐笑著拈起一顆金絲蜜棗送進姜老太太嘴裡,逗得老太太呵呵大笑。

  「你這幾日怎麼像野馬似的,成天不見人影,都跑到哪兒去了?」老太太嘴裡甜滋滋的。

  「也沒去哪兒,只是四處走走。」寶璐喝了口茶潤潤喉。

  「你的朋友們都在京城,你回到這兒誰能找呀?」姜夫人問道。

  「有啊,有我小時候交的朋友。」他順道說道。

  「小時候的朋友?是誰?」姜老太太訝異地問。

  「竇櫻桃。」寶璐露出一絲微笑。

  「竇櫻桃?」姜夫人攏起眉思索。

  「對,她是『武竇鏢局』主人最小的女兒。」他試探地說道。

  「喔,我想起來了,竇遠熊!」姜老太太恍然想起。「我知道他一口氣生了六個兒子,當年還甚覺奇怪,為什麼他們家儘是生男,咱們家儘是生女。」

  「娘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年我和竇夫人是同年有身孕的,曾經到廟裡上香時也和她巧遇過,我是求子,她是求女,後來我如願生下了寶璐,幾個月後得知她也如願生了女兒。想來也真巧,他們竇家陽盛陰衰,和咱們姜家正好恰恰相反呢!」姜夫人抿著嘴笑道。

  「就是啊,那時我還懷疑是不是兩家的風水都有問題,差點想找人來看看風水呢!」姜老太太笑說。

  「不過寶璐啊,你是什麼時候認識竇家姑娘的?娘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姜夫人忽然感到奇怪,因為她從來不曾聽寶璐提起過任何一個陌生姑娘的名字。

  「大姐出嫁那一年我就認識竇櫻桃了。」寶璐表情認真地說道。「不過後來因為咱們家搬到京城,自然沒機會再和她接觸。搬回臨江以後,我偶然遇見過竇姑娘幾次,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姑娘。她的功夫實在好極了,依我看,一般男子恐怕都不是她的對手呢!」

  一說起竇櫻桃,寶璐的眼睛就發出異樣的神采來。

  姜老太太聽到「功夫」兩個字便皺了皺眉頭。

  「一個女兒家成天舞刀弄劍的很不像話,女人最要緊的是相夫教子,武功倒沒什麼可誇耀的。」

  「武功好的姑娘也會懂得如何相夫教子啊!」寶璐替竇櫻桃說話。

  姜老太太這會兒可就看出寶璐的不尋常了。

  「武功太好的妻子難保不會把丈夫踩在腳底下,難能恪遵婦道,有誰家會娶進這樣一門男卑女尊的妻子?要是夫妻兩人拌嘴動了手,做丈夫的打不贏,治不了妻子可則麼辦?」

  姜老太太索性把話說明白了,免得寶璐心裡生出些什麼妄念。

  寶璐自己倒是不覺得男卑女尊是什麼不好的事,兩個人能不能相處得愉快、日子能不能過得開心?這些對他來說都遠遠大過那些牢不可破的禮教規矩。

  何況,竇櫻桃早就摔過他一回了,但他並不覺得受挫,也沒有感到沮喪,反而對她更加好奇,進而更加喜歡她。

  其實姜夫人從寶璐提到竇櫻桃這個名字開始就密切注意著他的神情態度了,當寶璐說起竇櫻桃時,眼中流露的興奮之情是無可隱藏的。

  「寶璐。」她得趕緊把長輩們的打算提早一刻告訴他。「這兩天老祖宗已經幫你物色了一個對象,那姑娘是江西按察使李大人的掌上明珠,芳齡十八,聽說人物花鳥都畫得極好,還聽說她對『八寶公子』慕名已久了,前兩天還高價買走了你的一幅畫呢!寶璐,只要你點個頭,這樁婚事便成了。」

  寶璐沒想到老祖宗已經在安排他的終身大事,但此刻的他全副心思都在竇櫻桃身上,撥不出一絲絲注意力給別的女子了。

  「老祖宗,我找一個會作畫的妻子做什麼?」寶璐長長地吁了口氣,開始找理由推拒。「要是兩個人成天在一起只能畫畫,這樣的日子豈不是悶死人了。」

  姜老太太呵呵笑道:「寶璐,你年紀還小,所以還不懂夫妻之間是怎麼一回事。老祖宗告訴你,夫妻兩人興趣相投才能感情融洽,志趣相差太遠反倒會增加磨擦。你這傻小子,娶個妻子進門是要來迎合你的,可不是來折磨你的,你呀,聽老祖宗的話準沒錯。」

  「不,我不要。」寶璐堅定地搖頭,完全聽不進老太太的話。「老祖宗、娘,我心意已決,認定竇櫻桃了。我現在很喜歡她,若此時要我迎娶其他女子為妻,只怕我做不到。」

  「寶璐,你怎能這麼說呢?那姑娘可是老祖宗親自為你挑選的呀!」

  姜夫人生怕老太太動怒,急忙用眼神暗示他。

  「老祖宗--」他屈膝趴在姜老太太的膝上,用無辜的眼神哀求著。「我要娶我喜歡的姑娘,我現在只想娶竇櫻桃一個人。」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唯一絕招,通常此招一出,他所有的要求都會被實現。

  姜老太太歎口氣,對寶貝愛孫她總是硬不下心腸來,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何況娶進門的是姜府唯一少奶奶,一點都輕忽馬虎不得。

  「寶璐,你的婚姻之事可得聽老祖宗的了,老祖宗覺得按察使大人的千金比較適合當咱們姜家的少奶奶,你能不能多考慮一下?不要太堅持非竇櫻桃不娶,要不然……咱們和你爹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像是再給你多納幾房妾室……」

  老太太輕哄著,終究還是不忍心寶貝愛孫失望。

  一聽到多納幾房妾室,寶璐立刻搖頭。

  「如果這只是為了能娶竇櫻桃而必須答應的條件,那我可不要,這樣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姜老太太一臉疑惑的表情,像是從來沒聽過「尊重」這兩個字。當年她要兒子娶誰就要娶誰,納妾就要納妾,哪裡需要她如此費心哄騙。

  一旁的姜夫人心中暗暗苦笑,但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她知道兒子執拗的脾氣,只要認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拽不回,她就等著看寵愛金孫的老太太要如何解決此事了。

  「寶璐,你就真這麼喜歡那個竇櫻桃?」對愛孫向來有求必應的姜老太太已經動搖了。

  「是。」寶璐答得絲毫不猶豫。

  姜老太太沉吟著,半響沒有說話。

  「竇家陰盛陽衰,說不定竇櫻桃很會生兒子呢!」姜夫人開口加了把勁。

  這關鍵的一句話立刻說服了姜老太太。

  「那姑娘……她還沒有婚配的對象嗎?」

  寶璐開心地搖頭。「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

  「那好吧。」姜老太太終於點頭。「你若非她不娶,這兩天就同你爹商量商量,找個好日子上門提親去吧。」

  「多謝老祖宗!」

  「不過老祖宗可有句醜話先說在前頭,要是她沒能給你生出兒子來,老祖宗要你納妾,你可不許再囉嗦了。」姜老太太仍不放心。

  「生不生兒子的事暫且不必操心。」只要她肯嫁,他就一定會努力讓她生出個兒子。「現下最重要的,是我得先讓竇櫻桃願意嫁給我。」

  「你說什麼?她不願意嫁給你?」

  姜老太太和姜夫人驚愕地覷他,彷彿聽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她現在還不願意,不過我會想辦法,一定要讓竇櫻桃也喜歡上我。」他信心十足地笑說。

  此刻,雙方長輩都是他的後盾,他相信自己能夠打贏這場愛的戰爭。

  竇櫻桃躺在床上悶悶地盯著床頂,一想到爹娘今天對待周以天的態度她就有氣。

  更氣的是,爹娘對待姜寶璐卻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態度。

  她瞭解自己的父母,相信他們不是因為姜寶璐是宰相之子才刻意奉承,但就因為太瞭解了,才弄不懂爹娘究竟是怎麼想的?

  「爹娘到底為什麼不喜歡周以天?」

  她捶了一下床,猛然跳起身,想直接去找他們問個所以然。

  竇夫人此時正好推門走進她的房裡,差點和她迎面撞上。

  「櫻桃,怎麼了?你要去哪裡?」竇夫人愕然看著她。

  「娘,你和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竇櫻桃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什麼怎麼了?」竇夫人明知故問。

  「你們幹嘛對姜寶璐那麼親熱?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他跟咱們家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可是明明他跟咱們家一點都不熟啊!」

  她仰起下巴,氣呼呼地嚷。

  「原來你在不高興這件事啊!」

  竇夫人笑了笑,拉她坐下來。

  其實她早已經猜到寶貝女兒一定會發飆,所以特地到她房裡看她的反應,果真如她所料。

  「姜寶璐很奇怪,最近老是纏著我,我都快甩不開他了,你們還對他這麼熱情,那他以後還有完沒完啊?肯定一天到晚就往咱們家跑了!」竇櫻桃懊惱地對著母親大喊。

  「寶璐那孩子我瞧著挺好,就算時常往來也沒什麼不妥的呀!」

  為何女兒不喜歡姜寶璐,她也想弄個明白。

  「可我……我心中已有人了,姜寶璐只會讓我覺得煩。」

  煩到她現在只要一想到周以天,就會莫名其妙跳出姜寶璐的臉。

  「娘知道你看上了周以天。」竇夫人歎口氣。

  竇櫻桃轉過頭,愕然盯著母親。「娘既然知道,那還這樣對我和周以天!」

  竇夫人打量她半響。

  「櫻桃,那為什麼不喜歡姜寶璐?」

  「他連我一雙手都打不過,根本就不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男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她秀眉輕佻,完全是輕視的口吻。

  竇夫人無奈地一笑。「櫻桃,丈夫不是嫁來打架用的,他需要愛你、疼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就是不喜歡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到哪兒都要有人侍候的貴公子。我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比我強,也要能保護得了我,更要能給我安全感。」

  總之,絕不是那種整天有一大堆小丫頭圍著照顧的侯門少爺。

  「你覺得周以天可以給你這些嗎?」

  竇夫人微蹙柳眉,深深望著她。

  「當然可以啊!」竇櫻桃答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可不一定啊,櫻桃,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可不是外表像就夠了。」竇夫人深深歎了口氣。

  「娘,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竇櫻桃的眸底換上了審慎之色。

  「人與人總要相處過後才會明白的,後天你們就要一起動身了,這一路上你可以好好觀察周以天,等你們回來之後,你再告訴娘,你是不是還想嫁給周以天。」

  竇夫人知道愛女的脾氣,當她正喜歡著一個男人時,身為母親的若對著女兒喜歡的男子不斷批評,換來的恐怕只會是她的反逆心,倒不如讓她自己去觀察明白,這樣會比自己費勁唇舌來得有用多了。

  竇櫻桃愣愣地看著母親,一臉茫然。

  母親的話讓她的心裡有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底,她開始感到不安。

  難道……自己真的錯看了什麼?

  「少爺,你要去哪兒?」琥珀亦步亦趨地跟在寶璐身後。

  「你別一直跟著我。」寶璐搖手阻止他跟上來。

  「我是你的小廝,不跟著你要跟誰?」琥珀跟得越發緊了。

  「今天不用你侍候,你自個兒玩去。」

  寶璐一早起床,就記掛著「武竇鏢局」的車隊今日要啟程前往京城的事。

  「少爺是不是又要上『武竇鏢局』了?」琥珀一猜就中。

  「你知道就好,我也沒跑遠,所以你不用跟過來了。」他快步走向前院。

  琥珀一路緊追著。

  「可是,老爺剛才命人傳話來,說一會兒『寒春畫坊』的坊主要來跟少爺談事情……」

  「是嗎?」寶璐皺了皺眉,他是在不喜歡跟滿身銅臭味的畫商討論自己的畫要如何買賣議價的事情。「看樣子我更要早點開溜了,免得一會兒走不成!」

  他更加快腳步,奔出了前院。

  「少爺--」

  琥珀緊追不捨,一路跟著他到大門前。

  兩個人才剛奔出大門,就看見「武竇鏢局」前排滿了車隊,竇家兄弟帶著鏢師們和趟子手們整裝待發。

  寶璐在人群裡尋找著竇櫻桃,忽聽見身後有人喚他--

  「姜公子?是姜公子嗎?」

  寶璐怔了一下,然後苦惱地緩緩回過頭,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見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雖未見過面,但約略猜得出來這人應該是某間畫坊的坊主。

  「真的是姜公子!我是「寒春畫坊」的坊主,有件急事想求你幫忙呢!你這不是要出門吧?」

  畫坊坊主匆匆忙忙地走向他,臉色焦慮。

  「我……是有點事……」

  寶璐心不在焉,視線始終落在「武竇鏢局」的大門口。

  「公子,我這兒有非常要緊的事想求你幫忙,真的非常要緊!」

  畫坊坊主猛然握住寶璐的手,神色凝重,眼角竟有淚。

  寶璐呆住,忙問道:「什麼要緊的事?請說。」

  「我想求公子替我畫一幅像。」

  「這個容易。」寶璐笑了笑。「今晚我畫好了之後,明日一早便讓小廝給你送過去。」

  「不、不!公子,請恕我無理要求,能不能請公子即刻替我畫一張?」畫坊坊主急忙說道。

  「即刻?你立刻就要?」寶璐愕然。

  竇家兄弟以及鏢師、趟子手們俱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是,我的要求過分了點,請公子見諒。實在是因為我娘數日前過世了,而她老人家在臨終之前,最捨不下的人就是我,為了讓她安心地走,我便答應了我娘,告訴她會用我的畫像與她一塊兒陪葬,她這才安心瞑目。可這幾日我找了幾個畫師替我畫像,卻沒有一幅畫得像我。」

  「我娘今日申時就要入殮安葬了,我心中實在在萬分著急,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到了公子您。聽說公子畫人物最傳神,能否請公子為我畫一幅像?不論公子開價多少錢,我都願意付!」

  畫坊坊主語氣極盡哀怨,說著說著便落下淚來。

  寶璐一向心軟,見這位畫坊坊主如此有孝心,更加不會拒絕。

  「申時入殮?」竇止弓插口說道。「只剩兩個時辰可以畫一張像而已,這也太為難人家姜公子了。」

  「就是啊!才兩個時辰,還要畫得夠像,沒那麼容易吧?」竇止劍也道。

  「可以,兩個時辰夠了。」

  寶璐笑著答應了下來,不經意看見一個嬌俏的粉紫色身影,原來竇櫻桃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眾兄長間看著他了。

  「多謝姜公子,多謝、多謝!」畫坊坊主感激涕零。

  「那……您請進……」

  寶璐正要請畫坊坊主入府,忽然聽見竇櫻桃淡淡的一句冷語--

  「逞什麼能,說什麼大話啊!」

  竇櫻桃心中想的是,萬一在申時之前完成不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要遭人怨怪,說他辦不到還要應承,豈不是幫了倒忙還自討沒趣嗎?何苦來哉?

  然而,竇櫻桃那兩句話聽在寶璐耳裡簡直像是射穿他自尊的利箭。

  她瞧不起我?她不相信我辦得到?

  她可以藐視他的一切,唯獨「作畫」,他不容許被任何人輕視。

  「我沒有逞能,也沒有說大話。」

  寶璐深深凝視著竇櫻桃,他向來不愛出風頭,但她的兩句話卻徹底激發了他的鬥志,他決定不讓她有機會再這樣看輕自己。

  「琥珀,去把桌子搬出來,也把我的畫具統統搬出來。」

  「是,少爺。」

  琥珀沒敢遲疑,火速地奔進府去。

  竇家兄弟們面面相覷,竇櫻桃更被他認真的眼神懾住,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此時躍動著晶亮的火光,不再充滿慵懶的笑意了。

  琥珀將桌子和畫具陸陸續續搬到大門前一一擺放起來,寶璐在等待的過程中,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畫坊坊主的面部細微神情和特徵,而竇家兄弟和眾鏢師、趟子手們則都圍在桌案前好奇地觀看寶璐的畫具。

  這一大群武夫們只知有文房四寶,曾幾何時見過那一排大大小小、各種形式的畫筆,也不曾見過那一盒盒色彩鮮艷的顏色,眾人看得新奇有趣,連竇櫻桃也忍不住靠過去好奇地瞧著。

  「少爺,行了。」

  琥珀把絹布鋪平,便退到一側磨墨。

  寶璐的絹布都是事先就上過礬水的,所以可以直接就下筆。

  他提起細浪豪筆,不再看畫坊坊主一眼,下筆有如風馳電掣,毫無遲滯,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已勾勒出畫坊坊主的面部輪廓,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街上經過的路人見一群人圍觀的陣仗,也紛紛好奇地走近湊熱鬧。

  寶璐換過畫筆,左手持筆敷色,右手持豪筆描繪髮絲與衣襟線條,兩手同時並行,倏忽之間,畫坊坊主那張臉就惟妙惟肖地出現在絹布上了。

  「嘩--太像了……」

  總人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都不停地拿畫坊坊主和絹布上人的像互相比對。

  「很像、很像,真不愧是八寶公子啊!」畫坊坊主自己都難以置信。

  寶璐抬眸掃一眼圍觀的人群,目光在竇櫻桃同樣震訝的臉蛋上逗留了半響,微微勾起了一抹淺笑。

  他再換一支更細的筆,僅在勾畫好的臉上輕輕修飾幾筆,最後在雙目細細點上,絹布上的人像便立刻就有了豐富生動的複雜表情。

  「琥珀,我用了多少時間?」

  他俯身,在濕潤的絹布上輕輕吹氣。

  「回少爺的話,一個時辰。」琥珀答道。

  圍觀人群中又傳出一陣陣驚呼。

  寶璐笑望了竇櫻桃一眼,彷彿在對她說:我就是辦得到!

  有什麼好炫耀的!

  竇櫻桃十分討厭寶璐臉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但心底又不得不佩服他著實精湛的畫藝。

  寶璐從腰間荷包裡取出一枚玉印,輕輕在畫像下落了款。

  「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現在立刻回去還來得及入殮。」他捧起絹布,遞給畫坊坊主。「顏色未干,先別捲起來,免得壞了顏色。」

  此時的畫坊坊主早已經激動得淚流滿面了。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這幅畫像您先出個價吧!」

  「用不著了。」寶璐輕輕擋了擋他掏錢袋的手。「這幅畫像是坊主對令堂大人的一片孝心,我無法對這份孝心開價,你只管拿走,日後有機會再替我多賣幾幅畫吧。」

  「這真是……實在是太謝謝公子了!」畫坊坊主哽咽地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定登門致謝!」

  說完,畫坊坊主雙手捧著畫,轉身急奔回去。

  「原來您就是八寶公子呀!」一個婦人驚喜地喊,從人群中拚命往前擠,擠到了寶璐的面前。「我加閨女前幾日在『秋波畫坊』見過您一幅畫,她愛極了,成天吵嚷著要買,但畫坊開價實在太高,我們家根本買不起,能不能請您隨手畫個幾筆給我家閨女,成全她的一片心?」

  寶璐笑了起來。「請問姑娘芳名?」

  「若蘭,蘭花的蘭。」婦女急道。

  「好,若蘭。」

  他提起筆,轉頭吩咐琥珀鋪紙,琥珀立刻鋪上雪白的宣紙。他略一思索,瀟灑地輕揮幾筆,便繪出一朵柔美的幽蘭,接著蓋上「八寶公子」印,然後給了那位婦人。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那婦人欣喜若狂地接下了畫。

  圍觀的人群見狀,立即起了騷動。

  「公子,也隨手給我幾筆畫吧!公子--」

  眾人爭先恐後地擠向寶璐面前,誰都不願錯失得到「八寶公子」親筆畫的機會。

  寶璐倒也沒拒絕,當真有求必應,只見他兩手握筆,左右手同時作畫,栩栩如生的牡丹、薔薇、粉蝶、秋霞、雲雀、飛雁等等,飛快地一小幅、一小幅送了出去,每一小幅畫底下全都印上了「八寶公子」的落款。

  被興奮的人群推擠到角落邊的竇櫻桃,瞠目結舌地看著眾人紛紛搶畫的景象,感到驚異不已。

  她從來不知道「八寶公子」的畫會這麼受歡迎,她也不知道平時總是笑得溫柔慵懶的姜寶璐,作起畫來的模樣竟然就像一條甦醒過來的睡龍般,張牙舞爪地沖天一翔,姿態瀟灑地翻騰在雲間。

  她知道,姜寶璐在大門前作畫時故意要給她看得,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她似乎真的把姜寶璐看得太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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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插著「武竇」、「青龍」鏢局的車隊緩緩地出了京城,周以天和竇止弓騎馬領在前頭,而鏢師和趟子手則駕馬護行在車隊兩側。

  竇櫻桃一身輕便的的箭衣,和她的三哥,四哥走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裡一直不斷地回想起出發那一晚,娘對她說的那些話,導致現在她看到周以天就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對勁,甚至連周以天帶來的那幾名鏢師,也都讓她覺得他們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古怪。

  「竇兄,官道前方不遠處有個小茶館,咱們要不要歇一歇,喝口茶水之後再上路?」周以天提議道。

  「這樣也許會耽誤時間。」竇止弓看了看天色,覺得不妥,「咱們押這趟鏢最好每天都要在天黑之前就找到客棧住下,絕對不能趕夜路,所以咱們在天黑前一定得趕到下一個鎮上。」

  「竇兄,你放心吧,這條跑我走過很多回了,天黑前一定可以趕得到下個鎮,不會有問題的。」周以天笑著保證。

  「這…………等會兒看情況再作決定吧。」

  竇止弓和止劍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浮起了疑惑。

  押鏢向來有幾大規定和戒律,而且通常押鏢一上路是急於把貨押送往目的地為主要,沿途中並不會在飯樓或茶館這種人多的地方停留,但周以天竟會提出到茶館歇息喝茶的提議,不免令他們感到奇怪生疑。

  「竇兄別誤會。」周以天忙解釋道。「咱們這些大男人沒什麼不能忍的,小弟只是怕櫻桃姑娘一連三日都沒歇息會受不住。」

  竇櫻桃聽到周以天關心自己,紅唇不禁綻開了一朵花,「周大哥放心,我沒有那麼嬌弱。」

  「周老弟多慮了,櫻桃跟我們幾個兄弟跑過幾趟鏢,她體力過人,也吃得了苦,絕對撐得住,千萬別把她當成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竇止戈笑說。

  周以天露出驚訝讚賞的表情。「那就好,看來我是太操心了。」

  「操心」這兩個字聽起來真是甜呀,竇櫻桃低眸淺淺地笑,掩飾心中的暗喜。

  娘要她好好觀察周以天,她發現,他是個懂得體貼的人。

  車隊又行了四五里路,見前方一棵綠樹下有一座茶肆,周以天隨即命一名鏢師前去買了幾壺香茶分給眾人喝。

  周以天的體貼,又讓竇櫻桃對他更增添了幾分好感。

  日落西山前,車隊一行來到了平安裡,包下了一間客店歇息。

  晚膳過後,周以天在院子裡練劍,竇櫻桃悄悄地躲在廊下看著他練,劍光閃爍,煞是好看,但是看他練了一陣,發現周以天的劍招漂亮雖漂亮,卻不夠快,狠,准,也看不出有濃厚的功底。

  這令她感到有些驚訝,也與她聽到的傳聞不相符,「天下第一鏢師」那樣的名號冠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太過了。

  周以天收劍轉過身,看見了她。

  「櫻桃姑娘,這是我近日新學的一套劍法,練得不純熟,讓你見笑了。」他心虛地一笑。

  原來是新學的劍法,竇櫻桃聽了他的解釋,立即體諒了。

  「等你練熟了再教教我,這套劍法招式挺漂亮的。」她笑說。

  「好啊,沒有問題。」周以天走近她,輕聲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屋裡很悶,我出來透透氣,就看見你在練劍。」

  其實,她一直都在留意周以天,試著找機會和他相處。

  「我入鏢行這麼多年,從未曾見過女鏢師,櫻桃姑娘一個女兒家能這樣跑遍大江南北,實在很了不起。」他不吝惜讚美她。

  「我只是喜歡跟著兄長四處跑而已,周大哥不會覺得我性子太野吧?」竇櫻桃有些擔心起這些她以前從不會擔心的事。

  「不會。」周以天輕笑。「姑娘這樣反而與眾不同。」這話用來收服女人最有用了。

  「是嗎?」竇櫻桃果然羞澀地笑了。

  「不知道姑娘是否有婚配對象了?」周以天再進一步。

  「我?」她忙搖頭,心口怦怦跳。「尚未。」

  「那日看你爹娘對待姜少爺的態度,讓我誤以為你與姜少爺是否……」

  「沒有的事,你真的誤會了。」她連忙否認。

  「原來真的誤會了,太好了。」周以天鬆了一口氣似的,「我以為對手是姜少爺,自己根本就不會有機會了。」

  竇櫻桃錯愕地呆住,心跳愈來愈快。

  周以天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對她有意嗎?真的嗎?

  「周大哥,姜少爺怎會是你的對手?」他怎會對自己沒有信心呢?

  「我怎麼與他比呀。」周以天苦笑了笑,「他爹是當朝宰相,他從小就錦衣玉食,集千萬寵愛在一身,他又是繪畫奇才,多少人想收藏『八寶公子』的畫,我想只要是姑娘家,任誰都想嫁給他的吧?」

  「不,你錯了。」她急著讓他知道他錯得有多離譜,「不是每個姑娘都想嫁給他的,他那樣的公子哥兒我偏偏就看不順眼,和他比起來,我還比較欣賞周大哥你呢。」

  周以天受寵若驚地笑望著她。

  「竇姑娘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姑娘,我真是高興。」

  他大方的再讚美一次,反正讚美不用花錢。

  竇櫻桃微紅了臉頰,她方纔的話,已經把自己對他的好感表露無遺了,倘若他對自己無意,一定會覺得她是個輕浮的姑娘。

  「櫻桃,」周以天忽然輕輕的捧起她的手,神情認真的對她說:「押完這趟鏢,我立刻向令尊大人提親,你願意嫁給我嗎?」

  竇櫻桃的心跳瞬間停頓了一下,接著失速狂跳起來。

  周以天真的想娶她?她沒有聽錯吧?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我……」

  她想立刻點頭答應,但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拉住她,忽然間,眼前浮現出了姜寶璐的笑臉,這一刻,她恍惚地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竟在這時候想起了姜寶璐。

  「櫻桃?」周以天把失神的她喚了回來。

  竇櫻桃不知所措地對他一笑,刻意忽略心底不對勁的感覺。

  從各方面來看,她都相信周以天才是最合適她的丈夫,她應該要立刻答應他,毫不猶豫地立刻答應他才對啊。

  「等這趟鏢圓滿完成之後,咱們再談這件事不遲。」

  竇櫻桃無法置信自己竟能如此理智冷靜地答覆他,居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她懷疑自己一定是瘋了。

  「姑娘說的是,我太心急了一點,希望沒有嚇到姑娘。」周以天有些尷尬地笑笑,隨即鬆開她的手,「現在很晚了,姑娘早點歇息吧,我也回房了。」

  他轉身走回自己房間,在轉身的同時,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眼中射出寒氣。

  竇櫻桃咬住下唇,懊惱地看著周以天回房的背影。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你怎麼能給周大哥難堪呢?你立刻點頭答應不就好了嗎?你是笨蛋啊,下次周大哥可能就不會再提提親的事了,竇櫻桃,我真要被你氣死了。」她氣惱地責罵自己搞砸了未來的幸福。

  竇櫻桃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踱步,心裡感到慌亂又覺得對周以天很內疚。

  她是否應該去跟他說個明白,她並非不願意嫁給他,希望他不要誤會她的心。

  猶豫了許久後,她鼓足勇氣,慢慢走到周以天的房門前,抬手正要敲門,忽然聽見房內傳出壓低聲音的說笑聲--「頭兒,你可真有本事,走到哪兒都有姑娘被你迷倒。」

  竇櫻桃聽出那是「青龍鏢局」一個鏢師的聲音,那語氣,似乎說的是她。

  她心中一凜,悄悄貼耳在門上傾聽。

  「若能娶竇櫻桃,『武竇鏢局』將來也會是我的囊中物。」

  周以天這句話,宛如一道雷朝竇櫻桃劈下,她不敢置信地呆愣著。

  「頭兒這算盤算得精了,不過『武竇鏢局』還有她六個哥哥在呢,哪能輪得到你這個外人?」

  「這還不容易,想辦法讓他們分家就行了。」

  「你若真的娶竇櫻桃,那胡姑娘怎麼辦?你都跟人家訂親了,總不能不要人家了吧?」

  「男子漢三妻四妾,我才兩個女人而已,沒什麼難擺平的。」

  「若連莫姑娘算起來,那就是三個女人了,頭兒,你若真的擺得平,可得教教我訣竅秘訣,我也想多納幾個妾。」

  「哪有什麼訣竅秘訣,無非得要女人先愛上你。」

  「這就難辦了,我可沒有頭兒這張美男子的俊臉,迷倒不了姑娘們啊。」

  低抑的,得意的,風流的笑聲,讓竇櫻桃的心一直一直地往下沉,腦中空白得無力思考。

  門內的周以天才是他本來的真正面目,若非親耳聽見,她根本就難以相信。

  這男人的內心好醜陋,醜陋得令她不寒而慄。

  原來她眼中所見的周以天一直都是戴著虛偽的面具在對她,他對她沒有真心誠意,只有一個又一個的算計。

  在那看起來英俊挺拔的外表下包藏著的,其實是一顆醜陋猙獰的心。

  真是瞎了眼。

  她生氣得發抖,氣的不是周以天,而是氣自己識人不明。

  這樣的男人她竟然傾慕過,還一心想嫁給他為妻。

  想到這裡,她就噁心欲嘔,氣得渾身發顫,恨得牙癢癢。

  她握緊拳頭,真想此時踹開門衝進去,狠狠甩周以天幾個大耳光,但她竭力克制住這股衝動,她要等著看周以天到底還能怎麼跟她演戲,她要等著看他還能在她面前演得多精彩?

  「櫻桃,怎麼回事?你昨晚沒睡好啊?」

  清早,竇止弓一看見臉色發青的妹妹,嚇了好大一跳。

  「還好,沒事。」竇櫻桃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來。

  昨晚,她被自己的愚蠢氣到睡不著,整夜翻來覆去,咬牙切齒,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

  「你還好吧?臉色難看得嚇死人了,不會是生病了吧?」

  竇止鉞走出房門,抬頭看見小妹鐵青的臉色,驚訝得捧起她的臉左看右看。

  周以天一行人也整裝好了,陸續走出房門。

  「各位早,櫻桃姑娘昨晚睡得好嗎?」周以天溫柔地笑問。

  竇櫻桃一聽見他的聲音,禁不住一陣反胃。

  「我這輩子還沒睡得這麼安穩過呢。」

  她冷冷撇唇,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配上她鐵青的臉色,看起來無比猙獰。

  周以天愕然呆住,不解今早的竇櫻桃何以象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是不是發燒了?」竇止戈懷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我沒病,咱們快點上路。愈快愈好。」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已經無法再忍受看見周以天那張虛偽的臉了。

  能早一刻完成任務,就能早一刻解脫。

  「好吧。」竇止弓巡看了車隊,查驗完了車上的貨,確認無誤之後,立即大吼道:「啟鏢。」

  車隊緩緩離開平安裡,如無意外,今日便會到達山西地界,也就是土匪頭子王雲豹的地盤。

  走了大半日,到了約莫午牌時分,車隊一行在林子裡歇下,眾人分著乾糧吃,簡單解決一餐。

  周以天從包袱裡取出一個油紙包,朝正在啃乾糧的竇櫻桃走過去。

  「櫻桃姑娘,我這兒帶著幾張薄餅,有點甜味,咬起來也比較不費勁,你要不要來一張?」

  「不用,我胃疼,怕吃了會想吐。」

  她淡淡掃去一眼冷睨,繼續啃著手上如石頭般硬的乾糧。

  周以天呆愕了一瞬,訕訕地走回去。

  他開始感到疑惑了,明明昨夜竇櫻桃對他的態度還是羞澀可人的,為什麼今日態度丕變?

  竇家六兄弟彼此交換著眼色,以他們對寶貝妹妹的瞭解程度,應該是有人很嚴重的得罪了櫻桃,而得罪她的罪魁禍首,看來就是周以天無疑了。

  午膳隨意解決完後,竇止弓下令鏢師們繼續前行。

  眾人紛紛上馬,往前又行了幾里路,忽聽見林子深處有人聲和細碎的馬蹄聲,竇止弓立即打了手勢,眾鏢師警戒地將鏢車團團圍住。

  馬蹄聲愈來愈近,夾著幾聲男人的談笑。

  竇家兄妹們原本緊張地擺著陣式,但在聽見隱約傳來的說笑聲後,反而一個個露出狐疑的眼神,表情很迷惑。

  兩匹馬並行走來,騎著馬的兩個男人身形也愈來愈清晰了。

  當看清來人後,竇家兄妹們驚瞪著其中一個男人,不可思議地大喊著--「姜少爺。」

  姜寶璐先一步翻身下馬,腳步輕快得像一陣風般奔向竇櫻桃。

  「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跟我小舅舅在一起?」

  不等姜寶璐開口,她立刻驚叫著問。

  「你們出發第二天,我也跟那蘭出發了,一直在山西地界這裡等你們來。」

  姜寶璐笑答,黑眸靈氣飛動。

  「我不懂,你怎麼連我小舅舅都認識?」

  她太震驚了,一手指著姜寶璐,一手指著朝他們走來的高大男子,腦袋根本轉不過來。

  「小舅舅,你不是特意在這兒等我們來的吧?」

  竇家兄弟們太驚訝了,七嘴八舌地問道。

  「是啊,你們來得可真慢,我們都在這兒等了兩個時辰了。」那蘭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舅舅幹麼在這裡等我們?還帶著姜少爺?」

  一個是江湖浪蕩子,一個是侯門貴公子,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會湊在一起的。

  「因為你們的娘不放心你們押這趟鏢,所以暗中派人請我來當幫手的,她也不管我正有事忙,真是一點都不體貼我的姐姐,要不是看在我這些可愛的外甥,外甥女分上,我才懶得出門。」那蘭哼聲抱怨。

  「能把小舅舅從溫柔鄉里拖出來,我們的面子可真大啊。」眾兄弟們大笑了起來。

  周以天和一票「青龍鏢局」的鏢師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

  「小舅舅來當幫手,也不用把這人帶來吧?這人應該只有礙事的分啊。」竇櫻桃指著姜寶璐喊道。

  「櫻桃,我肯帶他出來,就表示他絕對不會礙我的事。」那蘭笑著輕捏一下她的鼻尖。

  竇櫻桃抬眸瞪了姜寶璐一眼,她的嫌棄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也沒有打擊到他,他一樣笑得沒心沒肺似的,可奇怪的是,她今天看到他直接,單純,孩子氣的笑容,竟然會那麼的順眼,忍不住都要被他感染了那份天真的笑意。

  「我本來也覺得不方便跟著來,不過姜伯父和姜伯母堅持要那蘭帶我一起來,所以……對不起。」

  姜寶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等著領罰。

  「我爹娘堅持?」她愕然。

  「是啊,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要我帶著寶璐出來的表情好像我們是要出來遊山玩水的,不過寶璐是個很有情趣的人,這幾天我們倒是相處得很愉快。」

  那蘭伸臂搭在寶璐肩上,笑說。

  「天哪,小舅舅是風流浪蕩子,你可別跟他太要好,知道嗎?」竇櫻桃忍不住警告寶璐。

  「喂,竇櫻桃,你這是什麼語氣啊?對小舅舅要懂得敬老尊賢,怎可如此無禮呀。」那蘭又捏她的鼻子。

  「小舅舅不老也不賢,要我怎麼敬老尊賢啊?」竇櫻桃笑著抬槓。

  「你呀,愈來愈牙尖嘴利了,我看姐姐,姐夫給你選的夫婿肯定也拿你沒辦法,一定會被你管得死死的。」那蘭笑著在寶璐肩上拍幾下。

  寶璐不敢有所表示,他以為竇櫻桃一定會生氣,然後冷冷給他一個白眼,但她並沒有,反而深深凝視著他,帶著探索的意味。

  「竇兄。」周以天面無表情地開口低喚竇止弓。「當初我們簽下協定時,並沒有說會多出姜少爺和你們的小舅舅同行。」

  「這有什麼關係?你們走你們的,我和寶璐不跟你們走在一起也行啊。簽下協定對君子來說會是一種相互信任的關係,只有小人才會那麼介意,老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佔了便宜。」

  那蘭瞟向周以天,冷冷地說。

  周以天表情複雜,又羞又怒。

  竇櫻桃看也沒看周以天一眼,逕自對竇止弓說:「大哥,咱們在這兒耽擱太久了,還是快點上路吧。」

  竇止弓立刻揮手招呼鏢師們上馬。

  姜寶璐悄悄策馬走來竇櫻桃身旁,與她並行。

  「你爹娘怎肯放你一個人出門?」竇櫻桃隨口問道。

  「當然不會肯了,所以我是偷溜出來的。」

  寶璐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讓老祖宗和爹娘擔心,但若凡事都要徵得他們的同意,他根本什麼事也做不成了。

  「你偷溜出來?」竇櫻桃淡笑,「你家現在應該已經雞飛狗跳了吧?」

  「我想是,也只好對不起他們了,但我有給他們留了信,說我只是出門遊玩個幾日就會回去,且陪我遊玩的朋友都是武林高手,所以我會很安全。」

  竇櫻桃忍不住輕笑了幾聲。

  「我小舅舅確實是武林高手,你想學功夫,找他就對了。」

  「那蘭說他沒有耐性教人功夫,但他教會了我幾招簡單又好學的招式。」

  竇櫻桃吃驚地看著他,她知道小舅舅的怪脾氣,小舅舅向來眼裡只有女人,對男子不是冷漠就是毒舌,要他給陌生男人傳授功夫那更是難上加難的事,但姜寶璐卻能得到他的招式指點,真是令她驚訝極了。

  為什麼爹娘,小舅舅都這麼樣的喜歡姜寶璐?

  他到底是什麼地方討他們的歡心,到底為什麼?

  昨夜,她徹底明白自己錯認了周以天,難道……她原先不喜歡姜寶璐的原因也錯了嗎、進入山西境內的這天夜裡,竇櫻桃坐在客棧天井中仰望天上繁星。

  「櫻桃。」

  周以天走到她身後,輕聲低喚。

  「別喊我的名字,請喊我竇姑娘。」她倏地起身想走。

  「等等,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昨晚我說錯了什麼話嗎?我看得出來姑娘在生我的氣,但是為了什麼事情而生我的氣,我真的想知道,否則死不瞑目啊。」

  周以天不知道他在房裡說的那番話都讓竇櫻桃聽去了,仍在惺惺作態。

  若能娶竇櫻桃,「武竇鏢局」將來也會是我的囊中物。

  這還不容易,想辦法讓他們分家就行了。

  男子漢三妻四妾,我才兩個女人而已,沒什麼難擺平的。

  竇櫻桃回想起昨夜聽到的話,心口一把火又禁不住燒旺起來,感覺到他把自己對他的傾慕之心摔到了地上踐踏。

  「周公子,我錯看你了。」

  她退開一步,與他遠遠隔開距離,對他的憤怒幾乎要轉變成了恨意。

  「這趟鏢圓滿達成任務後,請你從此別出現在『武竇鏢局』,我真希望這輩子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周以天呆呆地站著,臉上沒有表情,眼神陰鬱得可怕。

  「難道姑娘昨晚對我說的話都是虛情假意嗎?」

  他咬著牙,冷冷說道。

  「誰才虛情假意了?」

  竇櫻桃恨不得撕碎他的面具,回想昨晚自己對他說的話,她就憤怒得快要爆炸。

  「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別以為我會是那種心甘情願被你愚弄的女人,我不是。」

  她氣得轉身衝回房,愈想愈氣,忍不住狠狠痛哭了一場。

  對竇櫻桃來說,認清周以天的人品是對她自尊上的羞辱,她實在受不了自己曾經那麼愚蠢過,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過自己。

  好像只有痛哭一場,才能盡情宣洩自我厭惡的那種情緒。

  「櫻桃姑娘。」

  房門傳來幾下輕敲,她聽見姜寶璐的聲音,輕柔,溫暖的呼喚聲,竟害她哭得更加慘烈。

  「你怎麼了?我聽到奇怪的聲音,你在哭嗎?」門外的寶璐又急敲了幾下房門。

  她起身,賭氣地打開房門,氣惱地瞪著他,滿臉的淚水。

  淚流滿面的竇櫻桃令姜寶璐呆住了,他從未見她如此脆弱過,有一剎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在哭?」

  姜寶璐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柔軟的嗓音象細緻的毛毯般,暖暖地將她包裹住。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溫柔……」

  她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懷裡,把淚濕的臉頰輕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

  姜寶璐怔呆了,他輕輕擁著渾身顫抖,嚶嚶啜泣的竇櫻桃,不敢相信她正在自己的懷中。

  他用力地擁緊她,在她耳畔低聲呢喃。

  「我只能這麼溫柔,櫻桃,我只會這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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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客棧前院內擠滿了人,個個都在準備整裝上路。

  竇櫻桃從走出房門後就一直低著頭,不敢讓人看見她紅腫的雙眼。想到昨晚的自己也真是窩囊透了,她竟然會在姜寶璐面前哭到止都止不住。這輩子長到這麼大,她還不曾這樣痛哭過,到底為什麼會為了一個爛男人哭得這樣淒慘呢?

  根本就不值得嘛!

  「櫻桃姑娘,早啊!」

  姜寶璐輕拍她的肩,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早!」

  她回身,尷尬地看他一眼又立刻迴避開。

  姜寶璐俯身細看她的臉,微微一笑道:「眼睛果然腫了,沒關係,你浸濕手絹,然後把手絹貼在雙眼上冷敷一會兒就好了。」

  「你這人很奇怪,就不要能假裝沒看見我的眼睛嗎?」

  她斂住浮動的心緒,微嗔地睨他一眼。

  「為什麼要假裝?」

  他挑了挑了眉,不懂女兒心。

  竇櫻桃又好氣、又好笑的凝視他。

  昨晚,她好像傻瓜一樣哭得筋疲力竭,而他就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撫著,極有耐性地等著她哭完。

  他這人說來也怪,始終都沒有問她究竟是為什麼事情而傷心大哭?就只是安靜地陪著她哭,什麼話也沒有問,等她哭累了,才把她送上床,細心替她蓋好了被,然後吹熄燈離開。

  她一直都知道姜寶璐很溫柔體貼,只是以前並沒有機會感覺到男人的溫柔體貼對一個受傷的女人有多麼重要,一直到昨夜,她才深深體會感受到,那時一種能治癒傷口的力量。

  昨晚的一場眼淚,將她所受到的怨憤和不甘都沖刷得乾乾淨淨了 ,儘管看見周以天仍會有種討厭噁心之感,但已沒有恨也沒有怨了。

  「幫我個忙,不要告訴我哥昨晚發生的事。」

  她踮起腳尖,在姜寶璐耳旁壓低聲音提醒。

  「好。」

  他乖乖應允,一低眸,發現她的膚色雖然不特別雪白,卻有著如黃金一般的光澤感,他瞅著她看,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竇櫻桃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書墨香,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想起了擁抱她的溫暖胸膛,不禁一陣心悸。

  這麼近的看他,他才知道他的皮膚比她還要白皙,眼睛也比她還要大,甚至眼睫毛都比她還要長,她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在看到他下巴上冒出來的細軟鬍渣時,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摸一下。

  「都準備好了沒有?」

  竇止弓的喊聲將兩人游離的神智拉了回來。

  「我幫你。」

  姜寶璐替竇櫻桃把水囊和乾糧放上馬背,然後從腰間抽出一條絲絹給她。

  「做什麼?」

  她看著雪白乾淨的絲絹,眸底含笑。

  「給你敷眼睛用。」他微笑說道。

  其實竇櫻桃自己有手絹,但她還是把他的手絹收下了。

  「小時侯,你說手絹可以擦淚也可以擦汗,現在又多了一樣用途。可以敷眼睛。」

  她注視著他,目光不知不覺溫柔了起來。

  姜寶璐笑咧了嘴。「你還記得我小時侯說的話?」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真奇怪,為何他的笑總是有辦法令她迷眩不已?

  「當然開心了。」這還表示她也並不是全然不把他當成一回事。

  突地,一雙臂膀用力搭上竇寶璐的肩,從他身後露出那蘭那一張邪笑的俊臉。

  「寶璐小弟,昨晚那麼晚才回房,今早又跟櫻桃粘在一起,難分難捨,看來好事真的要近了。」

  寶璐連忙解釋。「那蘭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對了,你別叫我大哥,從今天起改叫小舅舅,先練習練習,免得以後改不過口來。」

  那蘭挑眉,笑者逗弄他。

  「小舅舅,你別胡說!」竇櫻桃將燥熱的臉微微轉開。

  「我哪裡胡說了?這世上恐怕沒人比我更瞭解女人的。櫻桃,你心裡怎麼這麼想的,小舅舅都看出來了,你就是胡說八道!」

  竇櫻桃又氣又羞,轉身跳上馬背,逕自拍馬急急逃開。

  那蘭大笑著,他不正經的調侃口吻讓姜寶璐有些迷惑,也有些驚喜,因為他也明顯感覺到今天的櫻桃對他的態度溫柔了些。

  嚴格來說,似乎昨日看見他時就已經不再那麼冰冷淡漠了。

  他不知道櫻桃為何忽然改變了對他的態度,也許,昨晚令她痛哭失聲的原因便是答案。

  竇寶璐想到了周以天,視線越過人群找到了他,愕然發現,他竟然也在盯著他看,眼眸中全是寒氣。

  「啟鏢!」

  竇止弓此時揮手大喊,車隊立即緩緩移動起來。

  竇寶璐不知道櫻桃和周以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別開視線,跨上馬背,輕輕打馬,持續跟著車隊。

  然而,不管走了多久,他都可以感覺到,在自己的身後一直有道目光死死盯著他,將他的整個背脊

  森寒的籠罩住。。。。。。

  前方是座黑壓壓的樹林,四下裡寂無聲息,隱隱透著凶險。

  「竇兄,林子裡十分涼爽,要不要歇一下,讓大夥兒填飽肚子以後再上路?」周以天說道。

  竇止弓和兄弟們互視了一眼,其實在密林裡逗留並不是好主意,但因為已經接近王雲豹的土匪窩,竇止弓的戒心也減少了一些。

  「那大夥兒就歇一歇把,吃飽了以後再走。」竇止弓喊道。

  眾人紛紛就地而坐,各自拿出乾糧吃。

  姜寶璐在竇櫻桃身旁坐下,替她把乾糧剁成剛好可以入口的大小。

  「你的丫頭平時都是這麼侍侯你的嗎?」他的細心總是令她驚訝。

  「是啊!」

  他也沒有迴避,笑著答道。

  「她們若是看見你這樣服侍我,應該回嚇壞吧?」她忍不住笑了。

  「嚇壞倒不至於,因為我平時也喜歡照顧她們,不過她們的動作向來比我快,沒等我做,她們就已經都做好了。」

  寶璐笑說,無意間瞥見她鞋子上沾了一大塊污泥,便隨地找了根細枯木,幫她把鞋子脫下來。

  「你做什麼?」她嚇了一跳。

  「你的鞋子髒了,一個姑娘家的鞋子不應該是這麼髒的。」

  他輕輕拿起鞋,將鞋上的污泥刮乾淨。

  竇櫻桃驚異地看著他的舉止,一顆心柔柔蕩漾著,神情有點凝了。

  她知道他一直是個很愛乾淨的男人,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他都把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即使此時的他身邊沒有丫頭服侍,他都還是乾乾淨淨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很舒服,但他也並不是一個只會出張口教訓她太髒的男人,而是親自幫她把鞋子弄乾淨。

  她無法想像,他這樣身份的男人,從小被周圍的人呵護著長大,為何沒有養成他任性霸道的脾氣?為何還會肯彎下腰來,碰觸她髒兮兮的鞋?

  「你。。。。。。」她臉上浮起了真正的威脅。「謝謝你,寶璐。」她輕輕喊了他的名字。

  寶璐怔住,緩緩地,漾開一朵笑。

  「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嗎?」他小心試探。

  「隨便你。」

  她垂眸,唇角掛著笑意。

  寶璐雀躍地笑起來,笑容裡滿是寵溺。

  兩個人肩並著笑著,就算是吃著硬邦邦、可以打死人的乾糧,也都吃得有滋有味了。

  坐在不遠處的周以天瞪著通紅的雙眼,神態冷酷地看著他們兩個,身旁圍坐著[青龍鏢局]的鏢師們。

  「頭兒,竇櫻桃不是你的囊中物了嗎?怎麼會殺出姜少爺那個程咬金?」其中一個鏢師使著眼色低聲說道。

  「閉嘴!」周以天的語氣裡含著強烈的妒意。

  鏢師們識相地不再多話。

  而另一廂,竇家兄弟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開著。

  「豹叔應該知道咱們到了吧?」竇止戈咬了一口乾糧咀嚼著。

  「爹給豹叔去了信,豹叔應該早就知道了。」止劍接口。

  「豹叔不會為難咱們的吧?」止鉞不放心地說。

  「王雲豹看到五萬兩黃金會不會心動?除非他老到連野心都沒有了。」一旁靠在樹幹閉眸休息的那蘭忽然插口說道。

  「小舅舅的意思是。。。。。。」竇家兄弟緊張了起來。

  「王雲豹一定會來劫鏢的!」那蘭冷笑。

  「不會吧。。。。。。」竇家兄弟們一個個發出哀號聲。

  若是不得已真要打起來,他們六兄弟倒也不怕,但這一場血腥撕殺難免見血,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一旦和王雲豹破壞了交情,也就等於多了一個敵人,將來押鏢若再經過山西也就多了分困難。

  「你們的娘之所以急著找我來幫忙,多半也是因為察覺到什麼了吧?」

  那蘭打開皮囊,灌了幾口水。

  「這樣看來,咱們是得小心 些了。」

  竇止弓覺得心裡頭沉甸甸的,不安的感覺愈來愈重。

  「你們也別太擔心。」那蘭站起身伸了伸懶腰。「土匪窩裡的土匪多半只會個幾招嚇唬人罷了,不足為懼。」

  那蘭突然噓了一聲,警戒地側耳傾聽。

  濃密的樹梢深處傳來了奇異的風聲,聽起來像浪潮在翻滾。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紛紛跳起身,迅速將車隊包圍了起來,拔刀出鞘聲此起彼落。

  竇櫻桃下意識地拔出了刀,護在姜寶璐身前。

  那蘭仰頭看著樹梢頂端,看到無數黑影在樹梢上快速縱躍。

  「五個。」那蘭瞇了瞇眼,有不祥的預感。「不妙,這幾個人功力深厚,不像是土匪幫的人。」

  眾人聽了都倒抽一口冷氣。

  「所有人都小心護著貨。」那蘭飛快地說道。「櫻桃,你和寶璐站遠一點,別靠過來!」

  「是!」竇櫻桃將身子更貼近寶璐。

  幽靈般的黑影殺氣騰騰地俯身而下,五個黑衣人幾乎同時出手,短刀冷酷凶悍地朝竇家六兄弟直射下去。

  竇氏兄弟舉刀去擋,那蘭從馬背上飛快拔出劍迎敵,他的劍快如風,擋住了一輪飛刀。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逼人的殺氣從他們身旁逼來!

  「小心!」那蘭最先察覺。

  他大驚,萬萬沒料到「青龍鏢局」從周以天到所有的鏢師,竟全都朝他們射殺而來!

  竇家六兄弟原忙著招架五個黑衣人,怎麼料想得到「青龍鏢局」的鑣師們會全都反過來殺他們,一陣慌亂之際,止劍和止鉞閃身不及,分別都中了一刀。

  鮮血飛濺!

  竇櫻桃驚恐得搗住嘴,不敢發出喊聲擾亂兄長們。

  那蘭驚怒,竭盡全力阻擋黑衣人的攻勢,他吃驚地發現,黑衣人和「青龍鏢局」是同一夥人,看來是早就計劃好的,目的就是為了搶那五萬兩黃金,所以他們招招致命,有意將「武竇鏢局」所有人都殺了滅口!

  「別手下留情,他們是要殺人滅口!」那蘭咆哮大喊。剎那之間,只見黑衣人、「青龍鏢局」、「武竇鏢局」三方人馬全都戰作一團!

  這是一場殺戮。

  刀光、殺氣、激濺的鮮血、嘶喊痛吼。

  有人的手臂被連肘砍斷、有人的喉嚨被割開,噴灑出鮮紅的血。

  跟過幾趟鏢,竇櫻桃都不曾遭遇過如此不擇手段、冷血恐怖的劫鏢法。

  當她看到兄長們大腿被割破、胸膛被刀砍傷時,她害怕得渾身打冷顫,握刀的雙手拚命抖個不停。

  她不要看到自己的任何一個哥哥死,她不要!

  對姜寶璐來說,這是一場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撕殺,猶如一場惡夢,甚至比夢魘還要可怕,他的意志幾乎要崩潰。

  寒光一閃,那蘭看見黑衣人將竇止弓右手兩指齊齊斬斷!

  竇止弓再也拿不住刀,他痛苦地捧住手腕,咬牙蹲下,黑衣人的第二刀立即朝他的背上砍去,那蘭情急地揮劍替他擋開一刀。

  「止弓!你怎麼樣?」

  竇止弓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驀地,那蘭怒發如狂,他舉起劍騰身飛起,快如脫兔,像黑衣人凶狠刺出,劍光閃動,他又刺向第二人,精準、毫不留情地殺掉兩個人!

  那蘭討厭殺人,討厭身上染血,但此時若不速戰速決,只怕他的外甥們都要成刀下亡魂了。

  他的劍更快了,精準無比地刺向另三名黑衣人,他不能思考,才能無情冷酷地刺穿敵手的胸膛。

  五名黑衣人瞬息之間全都死在那蘭強勢悍然的劍下。

  始終在一旁悄然觀戰的周以天,見黑衣人全數被殲,不禁駭然。

  眼看這場計劃好的劫鏢注定要失敗了,他猛然把臉轉向竇櫻桃,眼中透出凶狠的殺氣!

  櫻桃的注意力都放在正與「青龍鏢局」的鏢師們激戰的兄長身上,沒留意到周以天正鐵青著臉,悄悄移到她和姜寶璐身旁,慢慢舉劍朝她逼近。

  姜寶璐聽見「颯颯」的細微聲響,察覺到背後襲來一股寒意,他緩緩回過頭,驚恐地看著面孔猙獰,正舉劍朝他刺來的周以天!

  他猛然醒悟,飛快轉身,把竇櫻桃用力往前推開,周以天的劍鋒更快了。凶狠地往他背上劈下!

  突然,一把劍斜斜飛至,說不可擋,筆直刺上周以天揮下的劍身,劍身被擊中後略偏了偏,雖讓姜寶璐躲過了這一劍,但劍尖還是在他的肩背處割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被姜寶璐猛然往前推的竇櫻桃,迅速轉過身來,就看見姜寶璐跪倒在地,背部迅速染上了鮮紅的血。

  「寶璐--」

  竇櫻桃魂飛魄散,臉色蒼白。

  周以天的劍繼續朝她刺過去。

  竇櫻桃竭力凝氣,舉刀抵住他這一劍。

  她的臉像結了一層寒霜,雙眸充滿了憤恨,奮力揮開他的劍,揚刀朝周以天劈過去!

  周以天沒有料到竇櫻桃得刀法如此精湛,尤其在她狂怒之時,一刀快過一刀,瞬息不停,根本不讓他有喘息躲避的機會。

  「我殺了你!」

  她眼中射出不可遏止的殺意,一刀將他的劍擊飛出去。

  「櫻桃!別殺他,留活口!」那蘭急忙出聲阻止。

  本來下一招,她的刀就能把周以天劈成兩半,但那蘭的喝阻聲制止了她,她手腕一轉,到刀鋒滑向他的喉嚨,緊緊抵住。

  「我真想立刻殺了你!」

  她極力隱忍著動手,但還是忍不住割破了他的皮膚,滲出了鮮血。

  周以天頻頻抽息喘氣,恐怕全都僵在他青白的臉上。

  那蘭緩緩走過去,從竇櫻桃手裡接下刀,冷冷地瞪著周以天。

  「寶璐--」櫻桃無暇再理會周以天,急忙摸到姜寶璐身旁,迅速檢視他的傷口,「你覺得怎麼樣?寶璐!」

  「肩膀。。。。。。背。。。。。。像火在燒一樣。。。。。。」

  姜寶璐額上冷汗涔涔,痛得不住吸氣。

  「你放心,我剛剛看過了,幸虧小舅舅及時救了你,所以還好沒有傷到筋骨。你忍一忍,鏢車上有有刀傷藥,我拿過來給你敷。

  竇櫻桃急忙起身去找刀傷藥,這才發現眾兄長已經把「青龍鏢局」存活下來的六個鏢師都制伏了,但他們自己也都負了大大小小的傷。

  竇櫻桃拿了刀傷藥後,立即替姜寶璐小心地敷上,以防止他血流不止。

  「你真是的,看到有危險就應該自己先逃啊!」

  她輕輕扶著他,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

  「在這種時候,你要我先逃?」姜寶璐不解地回眸看她,「自己一個人逃,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你就不怕挨一刀會死嗎?」她心疼地歎息。

  「當時還沒有想到那麼遠,我只希望挨這一刀的不是你。」寶璐微笑道。

  竇櫻桃好笑地輕撫著他的頭髮,他一點武功都不懂,竟也想保護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溫柔地望著他肩上的傷口,眼眶不禁微微地泛紅。

  「這次的劫鏢,是你一手策劃的嗎?」那蘭問周以天。

  周以天咬著牙不吭氣。

  「敢作敢當?」那蘭把刀劍往下移到他的兩腿問,冷笑道:「既然不是男人,那也不配擁有男人該有的東西,你說是吧?」

  「不,住手!」周以天駭然大叫。

  「你也怕啊?怕就老實招來呀!」那蘭挑眉威脅。

  「沒什麼可招的,五萬兩黃金,誰不眼紅?」周以天臉色慘白地哼笑。

  「那幾個黑衣人是什麼來歷?」納蘭繼續盤問。

  「我雇來的江湖高手。」

  「你還是老實一點吧!」那蘭冷笑,「黑衣人的身手看起來可一點都不江湖。依我看,到比較像官府的人,我猜得對嗎?」

  周以天抿了抿唇,不發一語。

  「想不到官府的人也參與了劫鏢,看來咱們得到衙門走一趟了。」

  那蘭撕下一幅衣襟,喚人把周以天的雙手捆綁住。

  「小舅舅,那這些人怎麼辦?」

  竇止戈雖然傷勢最輕,但手臂也被砍傷了,若要把這些鏢師一併押送到衙門去,他實在是力不從心。

  「先找幾個受傷最輕的幫我一起押送到衙門去--」

  那蘭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而面色凝重地側耳傾聽著。

  「又有人來了。」那蘭不安地擰眉,「此時來的人應該是王雲豹的人。」

  眾人一陣慌亂無措,此時竇家六兄弟和鏢師們都已受傷慘重了,倘若王雲豹也是想來劫鏢,他們哪裡禁得住再一次打鬥?

  震耳的馬蹄聲愈來愈近了,納蘭心中雖然焦慮不安,但始終都沒有表現在臉上。

  真是禍不單行啊!竇櫻桃輕輕把寶璐扶起來,兩人臉上的神情同樣也是惶然不安。

  要是王雲豹真的來劫鏢,他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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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押鏢押到土匪窩裡,說出去任誰都不會相信,但「武竇鏢局」一行人就真這麼幹了。

  華蒲山寨裡,王雲豹命人各宰了一頭大羊和一頭水牛,殺了百十雙雞鴨,在後廳置酒食筵宴款待老友的兒子們。

  「來人啊,把房間收拾乾淨了,最好的刀傷藥統統拿出來!」

  王雲豹一進寨,立刻命人把受傷最重的止弓、止劍和止誠抬進房裡安置照料。

  轉過頭,看見竇櫻桃攜扶著受了背傷的姜寶璐,不免驚異地湊近他們細瞧了幾眼。

  櫻桃和寶璐同時怔了怔,寶璐有些尷尬,櫻桃剛是不悅地皺了皺鼻子。

  「豹叔,我才是櫻桃。」

  她知道寶璐長得漂亮,但豹叔分不出他們兩個誰是男人、誰是女人也太誇張了。

  「喔,你是櫻桃啊!」王雲豹哈哈大笑。「豹叔太久沒看到你了,上回見你時你還梳著兩個圓辮呢,現在都長這麼大了!」說完,指了指寶璐笑問:「這大姑娘是誰?我記得你爹只生你一個寶貝女兒呀!」

  「豹叔,他是公子,不是大姑娘!」櫻桃臉更臭了。

  「男人長得這樣,也太細皮嫩肉了點吧?看起來弱不禁風的!」

  王雲豹瞪大了眼睛,長滿蘭的粗手直接在寶璐的臉上戳了戳。

  寶璐不敢反抗,只能尷尬地笑著。

  「男人又不是外表長得像男人就夠了,身子裡像不像男人那才重要!」櫻桃忍不住回了嘴。

  寶璐微訝地轉頭看她,感動得心口怦怦直跳。

  王雲豹是大老粗,沒聽懂櫻桃話中的涵義,直白地笑說:「原來你連他的身子裡頭都看過了!我說寶遠雄這老小子也真不夠意思,女兒都有相公了,這杯喜酒居然沒請我去喝!」

  竇家兄弟和眾鏢師們聽了,哄堂大笑起來。

  「豹叔,我還沒成親!」竇櫻桃羞得滿臉通紅。

  「什麼?還沒成親?」王雲豹瞪大眼睛。「怎麼還沒成親就連人家的身子裡頭都看過了?」

  眾人一聽,立刻抱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竇櫻桃的臉頰紅得簡直像著了火,她看寶璐竟然沒什麼反應,只是一逕衝著她傻笑,靦腆又帶著點孩子氣的羞澀,看起來竟那麼地令她心動。

  「豹兄先別說笑了,這位姜公子背上也受了傷,勞煩豹兄先給一間房讓他歇息。」那蘭出來解了圍。

  「沒問題!」王雲豹轉身指了指一個小嘍囉。「你過來,帶兩位貴客到後廳耳房安歇。」

  「是。」小嘍囉忙過來領路。

  「豹叔,晚輩先告退了。」

  櫻桃扶著寶璐,慢慢走出後廳。

  「來來來,我準備了好酒好菜,你們幾個都過來陪我喝幾杯!」王雲豹招呼著眾人入座。

  眾人紛紛入座,幾日沒有大魚大肉入口,一票大男人早已忍不住拿起筷子大快朵頤了起來。

  廳堂的角落裡,橫七堅八地躺著周以天和六個「青龍鏢局」的鏢師,他們全都被捆綁成了大麻花丟在一旁,在他們身上也都有著大小不一的傷口,幾個鏢師早已因失血過多而臉色慘白了。

  而這邊,則是談笑晏晏的筵席。

  「你們最進我的寨子,難道不怕我不放你們走?」

  王雲豹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言,鬍子又濃又黑,笑聲大如雷。

  「豹叔,你也瞧見了,我們幾個兄弟受傷慘重,您帶著幾十個小嘍囉一口氣衝了來,我們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

  竇止戈苦笑道,雖然受傷的右腕已經包紮好了,可是一拿起筷子夾菜,還是痛得他直皺眉。

  「是啊,怕也沒用,不管您劫不劫鏢,橫堅我們兄弟都得到您的山寨走一遭。」

  止翎傷最輕,僅有些許割破的刀傷,但一場惡鬥也令他幾乎虛脫。

  「豹兄,容我問一句。」那蘭捧著酒杯輕啜,淡淡笑問:「你對這五萬兩黃金有何打算?」

  止戈、止翎、止環三兄弟默默互視了一眼。

  王雲豹直盯著那蘭,呵呵笑道:「那老弟,你這話要是十年前問我,我一定只有一句話回你,那就是非把這五萬黃金劫到手不可!」

  「現在呢?豹兄現在沒野心了嗎?」那蘭的眼眸很認真。

  「人老了就是變得很奇怪。」王雲豹微微一笑。「年輕時只管掠搶,金銀珠寶能搶得愈多愈好,但現在……我倒是更在乎和竇遠雄的老交情。要是有一天我收山了,偶爾還能找他聚一聚,我這一生的老朋友不多啊!」

  「那日收到竇遠雄求我幫忙照顧你們的信,能得到這樣的請托,是他對我夠信任,這種一輩子的交情,豈是那幾車冷冰冰的黃金可以換得到的?」

  那蘭聽了,暗暗鬆了口氣,止戈、止翎和止環三兄弟也終於安下心來。

  「我倒是想問問你們,那幫人你們想如何處置?」王雲豹用筷子指了指周以天他們。

  「我是打算把他們押到衙門去,畢竟請鏢的人是胡臬台大人,發生劫鏢的事,總要給胡大人一個交代。」那蘭說道。

  此時一個小嘍囉彎腰走了過來,在王雲豹的耳旁低語了幾句,然後退下。

  「看來,這些人不能送到衙門了去了。」王雲豹低聲說道。

  「我剛剛讓小嘍囉查驗那幾個黑衣人的屍首,發現他們身上都帶著官府的腰牌。」

  竇家兄弟驚訝不已。

  「和我猜測的差不多。」那蘭的反應倒是比較平靜。

  「『青龍鏢局』能和官府勾結上,演了一出劫的戲碼,我大膽猜測那五萬兩黃金的來歷很可疑。」王雲豹冷冷斜視躺在地上的周以天。

  那蘭心中驀地一動。「豹兄,你難道認為那些黃金是贓銀?」

  「很有可能。」王雲豹點點頭。

  那蘭陷入了沉思,緩緩說道:「胡臬台大人污了這些贓銀,然後請『青龍』和『武竇』兩家鏢局來押這趟鏢,其實他早已暗中貿通周以天了,中途安排人配合劫鏢,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贓銀轉手搬到別的地方去,再讓『武竇鏢局』吃下這個悶虧,日後若是朝廷想要查辦,也難以查到黃金真正的流向了。」

  寶家兄弟聽完那蘭的分析,不禁大驚失色,他們『武竇鏢局』竟然幫忙押送贓銀,萬一朝廷查辦起來,『武竇鏢局』肯定要面臨一場可怕的災厄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止戈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胡臬台大人勢力龐大,這筆贓銀牽連的人必定不少。」王雲豹說道。

  「現在這五萬兩黃金繼續押往甘肅也不對,不押送過去也不對,這下該怎麼辦才好?」止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這五萬兩黃金回頭運住京城。」那蘭正色道。

  「運往京城?」眾人不解地問。

  「沒錯。」那蘭微笑道:「咱們都忘了一件事,姜寶璐他爹以前是當宰相的,若能求得宰相大人的幫忙,將這筆五萬兩黃金的贓銀運往朝廷,直接讓皇上下令查辦,咱們『武竇鏢局』也能脫罪了。」

  「太好了,這個方法可行!」竇家兄弟欣喜地附和著。

  「那他們呢?要如何處置?」那蘭冷瞟了周以天那票人一眼。

  「很簡單,全部都先關我這山寨裡!」王雲豹笑道。「等開始查案之後,再把他們當成證據押進京受審。我這兒有個地窖,既涼爽又寬敞,很久沒有關人了,剛好夠他們幾個人住上一陣子。」

  眾人呵呵笑起來,紛紛舉杯飲乾杯中酒。

  姜寶璐趴在床上,讓竇櫻桃替他包紮傷口。

  「回去以後,真不知該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她歎口氣,暗暗慶幸他只有皮外傷,真不敢想像萬一他怎麼樣了,她該怎麼辦?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保密,絕對不能讓我爹娘知道,更不能讓我的老祖宗知道。」他彎唇淺笑。

  櫻桃困惑地偏頭看他。

  「該不會上一回我摔倒了你,結果你回去也是什麼都不敢說吧?」

  「當然不能說,這種事要是說了,那不雞飛狗跳才怪。」寶璐笑得十分天真無邪。

  這種被呵護寶貝的感受,沒有人比櫻桃更瞭解了。

  「我也是啊,從小到大,只要是我一受傷,我六個哥哥不倒楣,我爹一定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他們胡打一頓。」

  她扭乾熱毛巾,輕輕擦掉他背上的汗珠。

  「我姐姐也是,老把我當菩薩一樣供著。」溫熱的毛巾輕柔滑過肌膚的感覺舒服得令他忍不住歎息。「小時候,我總希望她們跟我玩時不要老是戰戰兢兢的。姐姐們在一起時免不了都會吵嘴鬥氣,但是跟我都不敢,她們處處讓著我。其實我心裡很希望她們也可以凶一凶我,或是罵一罵我,可是她們從來都不會這麼做。」

  他認真地,第一次把自己內心的感受說出來。

  「原來如此。」櫻桃抿嘴輕笑。「難怪我把你摔翻在地時,你居然開心得要命,抓著我說要跟我做朋友,跟你比起來,我好像正常多了。」

  「我沒有不正常,我只是……」他深深看她一眼。「只是希望有個人能把我當成正常人對待而已。」

  櫻桃懂他的心情,她懂。

  「不過和姐姐們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快樂。」他接著說。「尤其在她們一個個出嫁之後,雖然我身邊還是有許多人圍著轉,但我發現日子去變得愈來愈冷情,也愈來愈寂寞了。」

  「這點我倒是比你好多了。」她輕輕替他拉起衣衫,一邊說道:「我的六個哥哥都娶了妻子回來,我家的人口從來就有增無減,我每天都很忙,根本沒有機會讓我寂寞。」

  櫻桃想起了第一次看見他的情景,忍不住噗哧一笑,當時他的姐姐出嫁,他簡直哭得天地都變色了。

  「你笑什麼?」

  他忍著肩背上的痛,輕輕翻過身凝瞅著她。

  「沒什麼,我只是想到小時候的你,看著姐姐出嫁的花轎哭得好淒慘吶!」

  她一邊替他穿好衣服,一邊取笑道。

  「我是真的很傷心啊!」他認真地解釋。

  「我知道。」

  她甜甜一笑,伸手輕撫著他的臉。

  寶璐怔住,她也怔住,害羞地想把手收回時,寶璐忽然擒住她的手,緊緊地將她柔軟的雙手握在掌中,心動地瞅著她。

  「櫻桃,你還討厭我嗎?」

  她含笑搖了搖頭。「以前覺得你很古怪,所以看到你覺得煩,可是我發現愈瞭解你愈覺得你……」

  「怎麼樣?」他很緊張。

  「很溫柔、很可愛。」她眼中充滿了柔情密意。

  寶璐用力握緊她的手,深深吸一口氣。

  「櫻桃,你能不能……」

  房門板上突然傳來幾下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寶璐的話。

  櫻桃格格輕笑著,起身打開房門。

  「姑娘,寨主吩咐給您送飯菜來。」寨子裡的小嘍囉捧來了好幾個大碟子的豐盛菜餚。

  「多謝。」櫻桃接過來放到桌上,轉身關上門。「這些菜看起來好好吃,來吧,我餵你。」

  她挾了幾塊魚肉放進碗中,端到了床前。

  「我自己吃就行了。」

  他想接過碗,卻被她瞪了眼。

  「不行,你別動,我餵你。」

  「你不用這樣照顧我,其實上了藥以後,我現在感覺已經好很多了……」

  「我偏要餵你!」

  她堅持。

  也贏了。

  寶璐乖乖地張口,吃下她喂的飯菜。

  「本姑娘頭一回喂一個大男人吃飯,這可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氣,還敢囉嗦!」她細聲抱怨。

  寶璐開心莫名,反覆咀嚼著她的話。

  「以後我若病了,你也會這樣餵我嗎?」他柔聲問。

  櫻桃的臉龐在他的凝視下漸漸灼熱起來。

  「你身邊有一大堆小丫頭服侍,你若病了,怎輪得到我餵你?」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故意跟他鬥嘴玩。

  「我只要你,誰都不要。」他專注認真地笑瞅著她。

  櫻桃怔了怔,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真誠得讓她感到溫暖、很窩心,她完全可以相信,嫁給他絕對不會是錯誤的選擇。

  「櫻桃,你肯嫁給我嗎?」

  他捧住她的手,虔誠地問道。

  她深深吸氣,給了他一個最燦爛的笑容。

  「回去以後,你爹娘若同意你來提親,你就來吧,反正我爹娘這邊絕對是沒問題的。」她的笑就是答案了。

  寶璐狂喜不已,無法自制地將她擁進懷裡,緊得讓她幾乎不能喘息。

  「櫻桃,我實在太開心了,我真的能娶到你了!」

  「寶璐,其實我真的不明白,我從來沒有給你好臉色過,你為什麼還會喜歡我?也許等你真正瞭解我以後,你就會後悔了。」

  當她發現自己開始喜歡寶璐之後,她就開始擔心自己不夠好,開始害怕被他討厭了。

  「你放心,我不會後悔,因為你和我身邊的女子都不相同,你愛恨分明,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是一個會聽命運擺佈的人,而我就是喜歡你的脾氣還有你的個性。」

  他輕輕捧高她的臉,認真地對她傾訴。

  「可我還是得老實跟你說清楚。」她決定先坦白,免得他將來真的後悔。「我……從小到大沒讀過幾本書,還有那些詩呀詞啊什麼的,我都聽不懂,還有繡花,女紅那類的事,說真的,我連繡花針都沒拿過,更別提繡花了,還有你的畫……我也實在看不出到底厲害在哪裡?」

  寶璐聽到這裡,早已忍不住從低笑轉為大笑。

  「我是認真的!」她沉下臉。

  「你不懂正好,就好像我也完全不懂你會的那些武功招式,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喜歡的就是竇櫻桃啊!」他笑不可仰。

  櫻桃怔然看著他,眸中漸漸泛起了水光,滿眼都是他的笑。

  「你這人真的很奇怪,很奇怪、很奇怪,奇怪得不得了!」

  可她愈是瞭解他,就愈來愈喜歡他,他整個人已經完完全全霸佔她的心了。

  寶璐輕輕攬住她的纖細的腰身,盯著她微微開啟的紅唇,一股難言的燥熱感從下腹直湧上來。

  「櫻桃,可以讓我親親你嗎?」他輕聲詢問。

  她的雙頰迅速飛起紅雲。

  想親就親吧,這樣問,要她怎麼答?

  看著他渴望的眼神是那麼的可愛,迷得她昏昏然,她情不自禁仰首吻了他。

  寶璐先是錯愕,原本扶在她腰上的手隨即移到她的腦後,將她按向自己,深深地、一發不可收拾地吻住她,炙熱地攻進她的唇舌之間。

  男人的氣息、舌尖的交纏,還有他那雙不夠安分的手,都讓櫻桃陷溺在一波波令她昏眩的漩渦中。

  「櫻桃,你的味道好香,好甜……」

  他一路舔向她的頸肩,手指熱切地探索著衣衫內柔軟的嬌軀。

  櫻桃的神智已經被他吻走了大半,他的手在她身上點燃了陌生又刺激的火花,幾乎將她徹底融化。

  「櫻桃,我想脫你的衣服。」他輕柔的嗓音極度催情。

  「這樣……不行……」她努力拾回破碎的意識。「不可以……我們還沒成親……」

  她推開他,掙扎著起身,手指顫抖地系回被他解開的衣帶。

  情慾之火已在寶璐體內作亂了,他不讓她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她就跌回了他的懷裡。「姜寶璐,我們還沒成親,不可以!」

  櫻桃慌亂地起身,誰知寶璐又再扣住她的手腕,三兩下就又讓她跌回他懷中。

  櫻桃愕然看他,不禁露出狐疑的眼神。

  怎麼可能?她怎麼會逃不掉?

  「我哥他們都在這兒,我們不能亂來,我得走了!」

  她這回有了準備,用的是一招掌法推開他。

  沒想到,寶璐依然扣住她的手腕,拆解了她的那一招,她又再度跌回他懷裡,這次寶璐索性翻身壓住她,不讓她動彈。

  「你怎麼會?你怎麼制得住我?」她驚訝得目瞪口呆。

  「這是那蘭教我的。」寶璐輕笑出聲。「那蘭說我可以用這幾招制伏你,沒想到真的管用。」

  「太過分了!」櫻桃恍然大悟,氣惱地推他的胸膛。「小舅舅怎麼能教你這麼下流的招式!」

  「這樣很下流嗎?」

  他不知道什麼下不下流,他只知道他現在身體非常燥熱,慾望在他年輕的身體裡奔騰狂竄,所以他不想讓她走,因為他知道她柔軟的胴體可以抒解他疼痛的慾望。

  「你這樣壓著我,難道不是想著下流的事嗎?」櫻桃被他熱血沸騰的身體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是想……」他的胸腔劇烈起伏,身體牢牢地困住她,讓她無法脫逃。「我是想,這樣你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櫻桃驚訝得倒抽一口氣。他炙熱的吻再度封住她的唇,雙手慢慢地解開她的衣帶,同時也解開自己的。

  她氣息急喘,忘了掙扎,也忘了抗拒,全身的知覺都集中在與他肌膚相親的甜美顫傈中。

  「櫻桃,你非嫁給我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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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為什麼,練完一套劍法流的汗水,竟沒有比和寶璐在床上翻雲覆雨所流的多?

  為什麼,練功一整天的身體,也比不上和寶璐巫山雲雨之後來得酸痛?

  竇櫻桃恍然失神地走出房門,沒留意到那蘭迎面走來。

  「發什麼呆啊!」那蘭在她腦袋上敲了兩記。

  「小舅舅--」竇櫻桃狠狠投給他埋怨的眼神。

  「嘩!幹麼怨氣沖天?」他揚高劍眉。

  「小舅舅,你到底教給姜寶璐什麼花招?」

  害她全身酸痛得要命,骨頭都快散掉了一樣。

  「哈哈,寶璐得手了?」那蘭笑出聲來。

  竇櫻桃肝火大動。「你居然陷害自己的外甥女,你是怎麼當人家舅舅的?太過分了!」

  「別生氣嘛!」那蘭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功夫這麼好,我若不教寶璐幾招,他將來怎麼制得住你?」

  「告訴我,怎麼拆解你教給他的那幾招?」她氣鼓鼓地脹著雙頰質問。

  那蘭挑挑眉。「這可不行,怎麼能跟你說,我可不能背叛寶璐。」

  「你們竟然聯手欺負我!」竇櫻桃氣嚷。

  「櫻桃,你這麼想那誤會可就大了!小舅舅是在給你幸福,你以後就會明白了。」那蘭哈哈大笑。

  「誰要明白這種事啊!」緋色在她頰上暈染開來。「你才跟寶璐相處幾天,就把他帶壞了!」

  「這更冤枉人了!」那蘭大聲喊冤。「寶璐好歹也是個男人,男人的天性就是如此,我只有教他怎麼把你壓上床,細節可就沒有教了,接下來要怎麼發揮那是各憑本事。」

  寶璐走出房門,正好聽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

  「早。」他走到櫻桃身旁,抿嘴笑望著她。

  櫻桃別開火紅的臉蛋,想到昨夜火熱的纏綿,甚至在他身下呻吟嬌喘,她整張臉就完全燒透,幾乎要冒出煙來。

  「昨晚睡得好嗎?」

  那蘭瞄了寶璐一眼,明顯忍著笑。

  「很好。」

  他心中所想的都如了願,心情自然好極了,但是櫻桃顯然心情比他糟很多。

  「你的傷……還好吧?」

  那蘭低笑,意有所指。

  寶璐微窘地笑笑。他不好意思明說,昨夜的歡愛過於激烈,好幾次都害他傷口滲出血,但他根本無視傷口裂得更大,寧可先征服欲獸。

  櫻桃氣就氣在這裡!昨晚害她好幾次重新包紮他的傷口,她擔心得要命,他卻根本毫不在意!

  她忽然想起了兄長的傷勢。「小舅舅,大哥他們都還好吧?」

  「豹兄給的傷藥很好,他們的血都止住了,只是還需要時間慢慢養傷,尤其是止弓,斷了兩指……」那蘭低低歎了口氣。

  「爹娘要是知道了,心都要疼死了。」

  櫻桃臉龐一黯,眉心憂傷地輕蹙著。

  「對了,昨晚我們商議好了幾件事,我先跟你們說清楚。」那蘭說道。

  「是什麼事?」寶璐和櫻桃互望一眼。

  「我們懷疑胡臬台大人的五萬兩黃金是贓銀,所以商議好了不再把鏢押往甘肅,免得惹禍燒身。」

  「不去甘肅了?」櫻桃微訝。

  「沒錯,這些贓銀數目太大,而且不知來歷,依我們猜測,當中很可能牽連不少官府衙門的人,所以我們打算把贓銀回頭運往京城,交由朝廷處置。但是我們是平民百姓,要見皇上一面難如登天,而要如何想辦法見到皇上,可能就要拜託寶璐的爹幫忙了。」那蘭轉眼看向寶璐。

  寶璐微一思索,淡笑道:「其實想見皇上,不必非找我爹不可。」

  「你爹是宰相大人,曾在皇上身邊十多年,沒有人比你爹合適。」那蘭說。

  「是啊,不找你爹,那還能找誰?」櫻桃問道。

  「我。」寶璐微笑。

  「你?你能見到皇上?!」那蘭十分訝然。

  「當然能。因為我曾經是皇上的御用畫師。」寶璐笑著解釋。「我爹辭官退隱,我是家中獨子,所以皇上才肯放我回家,否則,我至今應該都還是皇上跟前的御用畫師。」

  那蘭和櫻桃愕呆了。

  「為什麼沒聽你說過?」兩人幾乎同時間。

  「不過是當皇上的畫筆而已,沒什麼可說的,只有『八寶公子』的落款才是真正代表我自己的畫。」寶璐輕笑道。

  「你見皇上容易嗎?」那蘭問。

  「我想應該比我爹見皇上容易,因為我只要讓人帶一幅畫進宮呈給皇上,皇上就會見我了。」他不疾不徐地笑說。

  「皇上……那麼喜歡你的畫?」櫻桃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大概我的畫風碰巧是皇上欣賞的吧?」

  寶璐淡淡說道,沒有驕傲,沒有得意,也沒有自負。

  櫻桃直到此刻才驚覺自己平時把寶璐看得有多扁多扁,而他竟然從來都沒有在她面前炫耀過自己。

  那蘭很興奮地握住寶璐的手。

  「太好了!既然寶璐就能幫上忙,那咱們事不宜遲,立刻動身前往京城,免得夜長夢多,更不要連累了豹兄。」

  寶璐點點頭,笑著朝櫻桃眨了眨眼。

  這一刻,櫻桃愛慘了寶璐。

  次日,除了把重傷的止弓、止劍和止鉞留在華蒲山寨裡養傷,其餘的竇家兄弟和鏢師們與那蘭、寶璐和櫻桃一同押著五萬兩黃金入京。

  出發時,那蘭刻意拿掉鏢旗,把裝滿黃金的車隊全部用稻麥掩飾,所有人也都穿上粗布衣,假扮成押糧的貨商,而王雲豹還派了二十個精通武藝的小嘍囉暗中一路護送。

  進京後,寶璐在入住的客棧內畫了一幅湖山平遠圖卷,請京城的好友御史大人之子傳送入宮,果然不出三日,皇上就召見了寶璐。

  但,誰都沒想到,寶璐這一入宮就沒有出來了。

  櫻桃每天等著寶璐回來,等得廢寢忘食。

  「小舅舅,要如何才能打探到寶璐的消息?為什麼皇上不放他走了?皇上難道不肯放寶璐宮嗎?還是寶璐得罪了皇上,被打入了天牢?」

  她每天纏著那蘭問東問西,寶璐晚一日回來,她的疑慮就愈驚悚。

  「櫻桃,耐著性子等,倘若寶璐真的發生什麼事,御史大人的兒子會通知我們的,你不要胡思亂想。」那蘭只能一再安慰她。

  但,任何的安慰都無法消除櫻桃臉上的焦慮。

  她心神不寧、害怕、恐懼,然後漸漸憔悴。

  等到了第十日,接近午牌時分,那蘭忽然衝進櫻桃房裡,一把將她拉出客棧。

  「快!快來看!周以天已經被押回來了!」

  「真的?」

  櫻桃驚訝地跟著那蘭來到擠滿人群的街道旁,看見一輛輛囚車緩緩經過,囚車內囚著周以天和「青龍鏢局」的幾名鏢師。

  「那不是『天下第一鏢師』周以天嗎?」人群中有人喊道。

  櫻桃看見周以天蓬頭垢面,眼中射出怨毒的恨意,橫掃著圍觀的人群。

  「他叫『天下第一鏢師』?」那蘭彷彿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忍俊不禁。「哈哈哈,周以天那幾招也能叫『天下第一鏢師』,那我那蘭豈不是都能稱為『武林至尊』了?真是大笑話!」

  「聽說那是『青龍鏢局』給他傳出的名號,四處傳揚他武藝高強,能以一敵百,所以號稱第一。」旁邊有個壯年男子插口道。

  那蘭再度爆笑出聲。「只有沒自信又自卑的人才會弄一堆虛名冠在自己頭上,天下第一喊久了,說不定他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第一了!」

  「『青龍鏢局』不也都自稱為京城第一鏢局嗎?不過看來以後要改名了,改叫上囚車天下第一!」一旁的大漢指著囚車大笑。

  囚車遠遠行去了,街上仍是萬頭攢動,人聲鼎沸。

  「小舅舅,咱們回去吧。」

  櫻桃拉著那蘭的手離開,心中惴惴不安。

  「櫻桃,寶璐一定會回來的,你放心。」那蘭揉了揉她的頭。

  「周以天都被拘押回京了,那為何寶璐仍未回來?」

  寶璐如今到底在哪裡?真的還在宮裡嗎?

  那蘭看她一臉擔憂的神情,輕笑道:「你娘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模樣,應該會放心了。」

  「什麼意思?」櫻桃愣愣地問。

  「當初她看你一顆心都在周以天身上,害怕你受騙,所以才把我找了來。」那蘭跟在她後頭走進房。

  「娘既然擔心我受騙,何苦不明白說清楚,還要這樣拐彎抹角的?」櫻桃悶悶地坐下。

  「你的性子那麼強,若不是親眼所見,你會聽你娘的?」

  「真奇怪,娘怎麼就知道周以天這個人不對勁?」

  好像連爹都看得出來,怎麼偏偏就是她沒有感覺到?

  「你娘跟我說,周以天這個人眼神飄忽,言談舉止很虛偽、不老實,怕你聽了他的甜言蜜語會無法自拔,所以叫我過來給你一些意見,有意要我開導你。不過我看櫻桃很聰明,不是容易被騙的人,不用我挑明了說,你自己就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好,什麼樣的男人不好了呢!」

  櫻桃苦笑了笑,她吃的悶虧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終於,在寶璐入宮後第十日晚上,他回來了。

  櫻桃歡喜苦狂,她從來沒有這樣害怕失去他。

  她把他抱得很緊很緊,緊到發現他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

  「怎麼回事?你怎麼瘦成這樣?老天爺,你到底受到什麼折磨了?」

  她捧著他的臉細瞧,心痛不已。

  「櫻桃,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環臂將她緊緊抱住,忍不住啄吻著她的額頭、臉頰,還有鼻尖。

  「我也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她旁若無人地抱著他,想到十日來的恐懼和不安,她就忍不住熱了眼眶。

  那蘭此時已亂了方寸,顧不得打斷他們兩人的情話綿綿。

  「寶璐,難道皇上不信你的話,所以把你關了起來?」

  寶璐緩緩搖頭,鬆開環抱著櫻桃的手臂,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上相信我,而且我進宮那日他就立刻派人去查案了。」他整個人累得彷彿快要虛脫。

  「那他為什麼不肯放你回來?」

  櫻桃握緊他的手,奇怪地問。

  寶璐長長地歎了口氣,懶洋洋地在桌上趴下,低低說道:「皇上真是可怕,非把我搾乾不可。」

  「什麼?什麼搾乾?」

  她聽不懂,那蘭也不懂。

  「皇上要我畫吟梅圖,我畫了,接著又命我畫十景圖,我用最快的速度也畫好十景圖,原以為皇上該放我走了吧?沒想到他又命我畫赤壁賦。」

  「我急著回來見你,幾乎不吃不喝,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畫好了赤壁賦,皇上見我真的累癱了,這才肯放我出宮。早知道我就帶櫻桃進宮了,不用我想念得那麼辛苦……」

  他昏昏沉沉地說著,像隨時都會睡著一般。

  櫻桃感動地捧起他的手,放在頰畔摩挲著。

  「吟梅圖、十景圖、赤壁賦?十天之內,皇上就要你畫這三幅畫?」那蘭扳著手指頭計算。

  「不是三幅,是十二幅。十景圖是十幅畫,不過……赤壁賦不算一幅畫,那是一個大屏風……「寶璐已經昏昏欲睡了。

  那蘭和櫻桃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

  雖然櫻桃親眼看過寶璐神乎其技的畫功,但十天之內畫十二幅畫,對他們外行人來說仍是難以想像的事。

  「你說你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畫完這十二幅畫?那以你平常的速度,你多久能畫得完?」那蘭奇怪地問道。

  「多久?至少一個月吧……」

  寶璐已不敵睡魔的侵襲,沉沉睡去了。

  原本一個月才能畫完,寶璐居然趕在十天之內完成了?!

  那蘭和櫻桃互視著,都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姜寶璐,他哪裡只是「八寶公了」,他根本就是天才!

  半年後,櫻桃坐在姜府後花園中,寶璐坐在一旁細心地幫她剝葡萄皮。

  此時的他們,已經是成親兩個月的新婚夫妻了。

  白霜、銀朱和紫棠並排坐在不遠處的石椅上,三個人撐著下顎,既嫉妒又羨慕地看著竇櫻桃。

  「少爺怎能幫少奶奶剝葡萄皮?她自己都不能剝嗎?」紫棠醋勁濃厚。

  「紫棠,你老是吃這種無聊的飛醋沒意思,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你只是個小丫頭。」銀朱哼笑著。

  「是啊,不要吃飯時少爺替少奶奶挾菜你就不高興,看到少爺替少奶奶沐發你也不開心,那天看到少爺給少奶奶捶腿你更是氣到哭,這是何必呢?」白霜忍不住勸道。「紫棠,想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個丫頭,以前服侍少爺,現在也要服侍少奶奶。」

  「看少爺這樣愛少奶奶,你的收房美夢也別作了,免得好夢難圓。」銀朱乾脆直接擊碎她的幻想。

  紫棠落淚紛紛,任性地捧著臉哭。

  「寶璐。」邊涼亭下的櫻桃,一手支頤,有點意興闌珊地仰望著藍天白雲。「為什麼你家和我家明明只有一街之隔,可是你家的天空就特別寬,天氣就特別涼爽,空氣也特別甜,連日子都特別悠閒,這是為什麼?」

  「因為這裡有愛你的人,所以再平凡的事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寶璐笑了笑,把剝好的葡萄送到她的紅唇前。

  櫻桃張口吃下,然後把籽吐在他的手心。

  「如果每天都是這樣過日子,一直發呆、不停吃東西,那我一定會愈來愈肥的。」她無奈地歎口氣。

  「放心,這樣悠閒的日子不會太久。」他無聲輕笑。

  櫻桃嗔視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等我懷孕嗎?」

  「不是我等而已,是姜府上下數十口人都在等著你懷孕。」

  這真是不誇張,自從成親以來,姜府數十雙眼睛都盯著櫻桃的肚子瞧。

  「老祖宗總是怕我懷了孕,萬一舞刀弄槍的會傷到孩子,所以就什麼事也不許我做,走到哪兒都有人管著,真是悶死人了。當初你該明明白白跟我說,嫁給你當妻子只是為了生孩子而已!」櫻桃喃喃抱怨著。

  「這種事用不著明說啊!」寶璐微笑聳肩。「如果你真愛我,也會想要為我生個孩子的,不是嗎?」

  「那當然是,我當然想為你生孩子,可是……」她欲言又止。

  其實她並沒有說她不想生孩子,只是被眾人這樣當瓷寶貝捧著,不小心拐了一下腳,眾人就大驚失色,不管她走到哪兒,總有人小心翼翼地盯著她,這種無形的壓力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好吧,如果你真的受不了,那我去跟老祖宗談這件事。」寶璐正色地說。「要不然把白霜、銀朱、紫棠都撥到別屋去,以後就我來侍候你,讓你過得輕鬆自在一些,你說好嗎?」

  櫻桃呆了呆,無奈地歎口氣。

  「算了,你還是別對老祖宗提了,老祖宗年紀大了,不要找些事情讓她煩心。總之,生了孩子之後,瓷寶貝就會變成你兒子,我也就能解脫了。」

  「我知道你不習慣府裡的生活,我一直試著不讓你覺得寂寞--」

  「誰說我寂寞了?」櫻桃輕輕掩住他的口,溫柔地微笑。「跟你在一起,我從不覺得寂寞。」

  非但不寂寞,寶璐對她甚至是體貼入微,呵護備至的。有時天冷了,他就為她披衣,她心裡想到要吃什麼,他就立刻送到她口中,她在他眼睛裡看到的總是一片憐愛和深情。

  寶璐之於她,像一個挖掘不完的寶藏,和他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感到寂寞,因為他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婚姻裡,免不了要有些犧牲,我只希望我能夠彌補你為我犧牲的一切。」寶璐真摯懇切地說道。

「我明白。」她甜甜一笑。「聽說……你當初為了娶我,答應了老祖宗一個條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寶璐呵呵輕笑。「當初為了娶你,我只好答應老祖宗一定會讓你生兒子,要不然,老祖宗就非要我納妾不可,你總不希望我們之間多了別的女人吧?所以我只好努力讓你懷上兒子了。」

  「你是很努力啊!」她笑瞪著他。「小舅舅教給你的那幾招,你可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呢!」

  「好說好說!」寶璐縱聲大笑。

  「看著好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拆解你這幾招!」她信心滿滿。

  「還是不要吧?咱們還有好多個兒子等著生呢,不要阻攔,增加困難。」

  他朝她伸出手,輕輕扣住她的手腕。

  「又來了!」

  她出招挌開他的手,但他又神鬼不覺地反扣住她,輕輕一帶,就將她帶進了自己懷裡。

  「太過分了,小舅舅把這麼精妙的一招教給你,居然都看不出一絲破綻!」她輕捶他的胸膛。

  寶璐俯身吻她,輕輕的、柔柔的,充滿了愛憐。

  「我知道你早就會解了,只是你都讓著我,對嗎?」

  櫻桃格格地輕笑起來。

  「幹麼說破?真沒意思!」

  她深深凝瞅著他,心滿意足地依偎在他懷裡。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髮梢,柔聲問:「要不要再來一顆葡萄?」

  「好哇!」

  她張嘴,吃進一顆他剝得很乾淨漂亮的葡萄。

  忽然間,她一陣噁心欲嘔,猛然從他身上跳起來,扶著石几乾嘔了半天。

  「怎麼了?嗆到了嗎?」寶璐小心拍撫著她的背。

  坐在石椅上的石霜、銀朱和紫棠看見櫻桃噁心反胃的模樣,一個個欣喜地跳了起來。

  「少奶奶有孕了?」

  這聲驚呼被一旁的花匠聽見了,連忙歡喜地大喊--

  「少奶奶有孕了!」

  兩個提著水走過花園的小丫頭聽見了花匠的喊聲,也驚喜地放下水桶拍手大叫--

  「少奶奶有孕了!」

  「少奶奶有孕了--」

  歡快的大喊聲一聲聲地傳出去,飛快地傳遍了整座姜府。

  晴空萬里,白雲悠悠。

  喜悅歡樂的笑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在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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